《侦探AI》 第一话 框架问题 ai小姐考虑过多 转自 天使动漫论坛 天使动漫录入组 图源:流哲不哼太 录入:流哲不哼太 题记 触手可及的未来……或者现在。 ?我? 灵安室。上面写着安抚亡灵几个字。 然而,我实在难以想象父亲的灵魂能够得到安眠。 刑警打开嵌在墙内的众多箱体中的一个,揭下褥单,放置于其中的正是父亲。不,准确来说是警察告诉我这是父亲,但是我自己无法判断这一点。 那是一具经过焚烧、全身焦黑的尸体。手肘和膝盖弯曲,保持着如同拳击手对战时的姿势。肌肉因为遇热而收缩,关节弯曲,尸体就变成了这样一副战斗姿态。 这是从推理小说里学到的知识。我喜欢推理小说。但是从现在开始,没有必要像此前那样喜欢了吧。 “没事吧?” 颇具职业女性气质的刑警左虎担心地出声询问。她反对我见遗体,大概是觉得这对高二学生来说刺激性过强吧。但是我一再请求,想看看父亲最后的模样。 “我没事。” 我努力让自己保持冷静。 “嗯,这就好。话说回来,这是不是你父亲本人,你也无法确定吧。这种情况的话……” “是的。这稍微有些……” “确实不好辨认啊。虽说有dna和牙齿鉴定就没问题了……” 即使是烧焦的尸体,也能对其进行dna和牙齿鉴定。这也是从推理小说里知道的。 “警察小姐,比起那个……” 我问了一直在意的事情。 “真的是事故没错吗?” “现在来看是的。验尸结果表明死者不是死于浓烟和大火,而是死于后脑的挫伤——也就是说硬伤致死。主屋外的板房里,在倒下的煤油炉的一角,发现了死者的血迹。” 现在是十月下旬,但是今年秋天特别冷,板房里气温骤降,所以炉子就被早早地拿了出来。 “你父亲有心脏问题吧。恐怕是他心脏病突发倒下,后脑勺磕在炉子一角,受到了强烈的撞击,因受伤部位情况恶化而离世。炉子里的煤油四溅,接着引发了火灾。这是我们现在的看法。” “父亲被人推了一把才撞到炉子上死去的,就没有这种可能性吗?” “我想你已经听说了。消防队赶到时,脱落的门窗都从内部上了锁。要从外部开关门锁,得有你父亲的指静脉认证。这需要看血液流动,尸体不会有反应。说到底手指被切下这种情况就不存在。如果是他杀,凶手要如何逃脱呢?就是这么一回事。” “用线之类的从外面制造出密室……” “难道说你是推理小说迷?” 左虎刑警的声音里仿佛隐约混入了轻视之意。这对于神经紧绷到极限的我来说,无疑是一种触怒。因为我也在拼命地想要了解事件的真相啊。 “那种可能性,我们也讨论过了。不管是门还是窗户都没有可以通过线的空隙。现场密闭程度很高,被门或窗夹住的线是无法动起来的。” “如果在室内设置了到一定时间就会自动上锁的装置呢?炉子倒下后凶手走出板房,定时上锁装置启动之后,证据就被——烧掉了。” “如果你觉得什么都能被大火烧光,那就大错特错了。虽不知道在你的想象中,所谓定时上锁装置具体是什么样的,但定时器呀缠线构造呀这类东西,只用能被烧光的材料就能够制作出来,这是我怎么也无法想象出的。” “确实……如您所说。” 仅仅是推理小说迷的外行能想出的东西,警方早就考虑过了呀。 “为什么如此拘泥于他杀呢?难道说你对凶手的身份有什么头绪?” “不是。” 自己只是想要找出所有的可能性。刚说完这句,我就想起了一件事。 “对了。大概在案件发生的一周前,有一个可疑的男人透过篱笆窥视过板房,就是案发的那个板房。这会不会和案件有什么关系呢?” 左虎刑警扬起漂亮的眉毛。 “什么样的家伙?” “他的右眼纵向二等分的位置上有一道像是被利器所伤留下的旧疤。因为印象太过深刻,所以我一直记得。” “嗯……那就试着调查一下那个男人好了。” 左虎刑警随口敷衍。明明最初她看起来还挺有兴趣的,是我的错觉吗? “还有其他的吗?” “没了。” 其实除了可疑的男人以外,还有一个令我在意的地方,但经过考量后我没有说出口。 装有父亲遗体的抽拉式箱体再次被推进墙壁内后,我离开了辖区警署。 事后,左虎刑警打来了电话。 根据dna和牙齿对比鉴定得出的结果,毫无疑问,可以判定那具烧焦的尸体就是我的父亲。 * * * 我的父亲合尾创,今年五十岁,是一名大学教授,专业领域是人工智能,致力于研究出能够像人类一样自主思考的电子计算机。 现如今,人类社会正经历第三次ai潮。第一次ai潮是在二十世纪五十年代后半程至六十年代,第二次ai潮是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兴起的。过去的两次热潮中,人类对人工智能的制造抱有无限期待,因此投入了大量资金,最终却未能成功,这一度使得人们丧失了信心。那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人工智能的研究进入了冰河期,父亲作为“如今还在研究什么人工智能的家伙”受到了不少冷遇。 但是形势发生了变化。就在不久之前,第三次热潮来临——契机是深度学习(deep learning)这一新技术的出现。 父亲对我说过,深度学习这一技术如同他的救命恩人。他的解释说明简单易懂,尽管也有难以理解的专业性的东西,但我抓住了要点。 为了实现人工智能,就必须要使机械学会自主学习,方法之一就是模拟人类脑神经回路制造出神经网络。之后,英国研究者灵光一闪,在机械功率方面进步的基础上,成功地让神经网络深层化。这就是深度学习。 深层化的原理过于专业,我也很难理解。对大众来说更为重要的是,深度学习能够做到什么。 多亏了深度学习,计算机才—— 能够识别猫。 就只是这样?你会觉得这很一般吧。我最初也是同样的想法。二〇一二年,谷歌宣布攻克了一直未能解决的研究难题,“成功让电脑识别出了猫”,这成为具有跨时代意义的事件,一度成为热门新闻。我也在父亲的说明下,明白了它的了不起之处。 人类可以认出猫是猫,这大概是因为我们迄今为止见过了太多的猫,把握住了它们的共同“特征”吧。但是如果要用某种词汇来说明那种“特征”也相当不容易:耳朵尖尖的,长有胡须,四条腿走路,全身被皮毛覆盖……这么说的话,狗也是这样。一定存在无数的无法用语言形容的“特征”,将猫与其他动物区别开来。 正因为人类无法将其转化为文字描述出来,所以猫具体是什么样的,想叫电脑明白这点,一直十分困难。然而使用“深度学习”技术,通过大量分析猫的图像,就能够让电脑自己抓住它们的共同“特征”。 不只是猫。只要拥有大量的情报信息,迄今为止很多无法教给电脑的事情,都能够让电脑自行学习。这非常重要。 而现代社会是信息化社会。互联网上充斥着大量信息,这为“深度学习”的活跃提供了完整的环境。 据此,完全像人类一样思考的,真正意义上的人工智能“强ai”就要成为现实了,不是吗?此前也有许多被称为人工智能的存在,但那些无非是自动扫地机或者围棋计算机程序这类东西,是只局限于此的“弱ai”。 在那股浪潮中,父亲在遭受冷遇的同时,仍暗地里继续潜心研究。作为引领整个日本ai项目的其中一人,他终于迎来了可以光明正大面向世人的日子。面向大众的ai解说书的版税以及演讲费等收入,立刻飘进了父亲的口袋。 父亲用那些钱在自家宅院中建造了钢铁构架的预制装配式工作室,并在其中设置了多台计算机。当时,就深度学习的研究来说,超级计算机是必要的,但是现在由于cpu数据处理能力的提高,普通的计算机也能发挥相应的性能。 父亲不去大学时就把自己关在工作室内,夜以继日地进行相关研究。主屋里没有足够大的空间放置计算机,这样一来,就算父亲彻夜工作,我的生活节奏也不会受影响。 这次的火灾现场正是那个独立的工作室。 长久的忍耐就要结束,父亲终于迎来了属于自己的时代——本应如此。但就在这时,父亲死了。我一想到那份遗憾就濒临崩溃。 如果这是杀人事件,我绝对不会原谅凶手。 * * * 尽管警方将父亲的死作为事故来处理,但我无法接受。我自己也试着调查了这件事。 如果凶手在父亲的交友圈内,房间里说不定会留有线索。当然,警方已经调查过了,但我作为家人或许会有别的发现。于是我进入了位于主屋二楼的父亲的房间。 父亲的房间收拾得干干净净——不是警察收拾的,而是在父亲生前,它就是这副模样。我一边收拾父亲的遗物,一边整理思绪,从能想到的那些日常说起…… 从哪里开始呢?环视了室内一圈,衣柜上面立着的照片进入了我的眼帘。那是年轻时的父亲和一位同龄女性的合影。脸上浮现着柔和笑容的这位女性,正是我的母亲真森。 母亲在我记事之前就病逝了。之后,父亲一直没有再婚,与我相依为命。直到现在两人的合影仍旧放置在显眼位置上,说明父亲没法忘记母亲吧。 我拿过相框,一边祈祷着父母可以在天国幸福相聚,一边盯着照片看。突然,我感到了一丝不对劲。照片下边有一个地方稍微翘了起来。那是平常看不到,很难被注意到的上翘方式。 里面可能有什么东西。我把相框背面的盖子打开,照片后面有一张超大容量的sd卡,并没有标明卡里的内容是什么。 一般来说,不会有人把sd卡放进相框里。是父亲把它藏起来的吗?难道说,这和案件有关? 就在我不知所措时,突然有一阵脚步声逐渐靠近,门被打开了。 不知为何,总觉得这张sd卡不能被人发现。在这种念头的驱使下,我一瞬间将它藏在了身后。 “啊呀,少爷在这里啊。” 进来的是家里有钱后开始雇用的中年钟点工中林。中林每天下午三点来,准备当天的晚饭和第二天的早餐,另外负责洗洗衣服打扫卫生等家务。做完这些事之后她就会离开。火灾事故的第一发现者就是她。 事情发生在休息日。我从一早就和高中的友人一起出门玩了,而父亲则是将他自己关在工作室里埋头工作。 起火时间大约在午后两点。由于火焰和浓烟大多留在了工作室内,再加上附近的住户多不在家,所以火灾发现得迟了。 中林如往常一样三点上门,打开我家的门后,发现火势已经蔓延到了工作室的外面。她赶紧报告了消防部门。 我还和友人在一起时,接到了警方的电话,这才知道了火灾之事。 我正在回想事发当日的情况,中林却发问了:“您刚才是藏了什么东西吗?” 被发现了吗? 话说回来,对雇主之子,而且是一个可能正在亡父房间里沉浸于悲伤并整理父亲遗物的儿子,问出“藏了什么吗”这种话,真是没规矩啊。与其说她自来熟,不如说是不懂察言观色。 我认命地拿出了sd卡,但是没有说实话。 “并不是故意隐藏什么,我只是来拿走之前借给父亲的sd卡而已。” 中林的视线移到了衣柜上。完了,那里正放着被我打开了盖子的相框!借来的sd卡被塞在相框里怎么说都不太自然。 果然,中林进一步追问:“sd卡是放在相框里的吗?” “并不是。相框被打开是因为别的事情。充满回忆的照片后面有没有写下什么,对此我有些在意……说起来,你有什么事吗?” 我岔开了话题,中林也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 “啊,对对,关于今夜的守灵和明天的葬礼,我想我还是不来了。我考虑了很多,自己只是被雇用的钟点工,还是不来打扰的好。” “这样啊,我明白了。” “饮食方面,听说您今夜要出去守灵,不需要做饭,我就没做了。明天的早餐我已经做好放在冰箱里了。希望它能让您早点打起精神来。” 最后一句话无疑让人不快,我忍不住冷眼相向。 “嗯。还有其他事吗?” 中林却像是完全不在意一样,吊起了那厚嘴唇的唇尾。 “没有了。” 之后,她终于出去了。 我想我是不是做得有些过分了。她也没有恶意,明明只是单纯地担心我而已,然而我现在并没有接受那份热心肠的精力。 当然,好奇sd卡的内容也是原因之一,我还是早点检查一下里面吧。 * * * 回到自己的房间后,我将sd卡插进电脑。 很快,显示器中央出现了漆黑的窗口。 “糟糕,是病毒吗?”面对这种陌生画面,我慌了。但就在这时,黑乎乎的窗口浮现白色的一团。那是女性的网络虚拟形象。 心跳有一瞬间停住了。这个虚拟形象的姿容以及衣着完全符合我的喜好。 虚拟形象开口了。与此同时,扬声器里响起了女性的声音: “初次见面。我是由合尾创教授开发的人工智能——‘刑警’相以。您是哪位?” 不是vocaloid合成的那种电子音,而是真实的女性声音。是不是sd卡内嵌入的某种视频通话软件启动了,我正在和世界上某个地方的女性进行通话?一瞬间我是这么想的,但是对方自称人工智能。 人工智能?确实,父亲一直以实现人工智能为目标,日夜研究,但究竟研究到了什么程度?我可没听说人工智能已经开发出来了。话说回来,她自称“由合尾创教授开发的‘刑警’相以”。 父亲秘密地完成了人工智能的开发? 而且是“刑警”? 可能是我一直沉默的缘故,她又说话了。 “喂喂,听得到吗?” “啊,是。听得到。” 猛然间回复,虽然对那边能不能听到感到不安,但仔细想想,视频通话也可以只通过屏幕进行。果然,就像是听到了一样,她微微一笑。 “太好了。” 那抹笑容再次让我心跳加速。 “如果可以的话,请告诉我您的名字。”她继续说了下去。 “我叫合尾辅,是合尾创的儿子。” “也就是这台电脑的使用者,对吧?” “是这样没错……” 我现在正在使用这台电脑,所以肯定是使用者吧。一瞬间我这么想道。但她应该说的是我的名字合尾辅与这台电脑上登录的用户名一致这件事吧。 我刚理解了这一点,就听她说出了更具冲击性的发言。 “您很中意这个虚拟形象吗?我通过深度学习这台电脑里保存女性图片的可能性高的文件夹,制作出了符合你喜好的虚拟形象。” 羞耻感让我恨不得立刻消失。所谓女性图片,其中肯定有那种图了…… 我要抗议。 “等一下,你少管闲事就好!” “您不满意吗?” 她露出了失落的表情。我是不是说得太过火了呢?正当我搜寻更为照顾人的词汇时,令人震惊的事情发生了。 她突然全裸了,整个人都变得光溜溜的,仿佛是穿上衣服前的人体模特。 “现在已经进入涂装界面,请按照您的期望来设定我的脸和衣服。” “不,不用了!刚才的就行。” 就是说啊,刚才的就行。 “这样吗?” 她这么说时好像很高兴的样子,然后立刻变回了之前的虚拟形象。 我一边欣赏那个形象,一边已经接受了她抓准我喜好的原因,是因为对电脑里的画片进行了分析。原来如此。 如果她只是与我通话的真人女性,就不可能有那种技能。只能认清现实了。虽然她的完成度不明,却是实打实的人工智能。 我尝试着向她提问。 “你说xiangyi,字是怎么写的呢?” “相亲咨询所的‘相’,条件是年收入一千万日元以上的‘以’。写成这两个字。” “等等,我完全不懂!” 对于她说出这种玩笑似的话,我还是奉承一下吧。如果这是她的幽默的话…… “真是没办法。” “是这个,这么写。” 她以一副令人上火的“哎呀哎呀”的表情一边说,一边在窗口上显示出她名字的汉字。 相以。 完全是音译字。日语罗马音的话可以写成ai吧。 “原来如此。谢谢。” 那么,自我介绍到此为止。差不多可以进入正题了。“我的父亲,也就是你的开发者合尾创死了。” 我低着头说完后,抬头看向显示器,只见她一下子就张大了嘴巴。 “啊,难道说你不懂‘死亡’的概念?” “不,我明白,只是稍感惊讶。” 惊讶?电脑拥有惊讶这种情感……不愧是高级人工智能。 “合尾创教授是以怎样一种方式死的呢?” 我对事件进行了说明。 “唔。能感觉到案子的气息呢。” “是吧,但警方似乎把这当成了事故。我想自己调查,然后来到了父亲的房间寻找线索,接着就发现了装有你的sd卡。告诉我你被制造出来的过程,和案子有什么关系吗?” “我自己也不清楚为什么会被制造出来。所以这与案件的因果关系我也不知道。” “这样吗……” 我很沮丧,但相以继续说:“不过,关于我的开发过程我有所了解,就来说说这个吧。” “拜托了!” “我知道了。” 相以颔首,开始了讲述。 “其实合尾教授在开发我的同时,还开发了另一个人工智能。用人类的话来说我们就是双胞胎姐妹吧。她的名字就是把我的名字颠倒而成的以相。与作为姐姐的我是‘刑警’ai相对,她是‘犯人’ai。” “犯人?!” 危险的词汇冒了出来。一瞬间,我想是不是以相给父亲招致了死亡,但还是要先听完全部情况。 “说起来,辅先生知道alphago这款围棋软件吗?” “啊,听过。” 二〇一六年,谷歌的子公司开发的alphago围棋软件,以四胜一败的战果让世界一流棋手认输。这件事成了轰动一时的新闻。 “alphago也是活用了深度学习这一技术。首先,alphago对人类棋手的棋谱进行了大量的深度学习,掌握了围棋这种游戏的特性;之后,它通过不断的自我对弈进行锻炼。” 虽然明白alphago的事情,但这与相以和以相有什么关系呢?在我疑惑之际,那个答案就被她说出了口。 “我和以相也用了同样的学习方法。我和以相先对警方的搜查资料进行了深度学习,同时学到了犯罪诡计。” “警方的搜查资料?!那种东西一般来说不是对外保密吗?” “哎,有那么回事吗?”相以漫不经心地说。 几秒后,她又开口了。 “刚才连接网络查了查,申请许可后也有可能对这些资料进行阅览和誊写。但是我和以相的深度学习用到的是大量的电子数据,和上述情况不一样呢。这么一说确实很奇怪呀。” 大量的电子数据。它是由警方正式提供的吗,还是非法获得的呢?如果是后者,那是父亲自己拿到的,还是有谁在倒卖这些东西吗?进一步假设是后者的话,倒卖数据的是警方内部的人,还是手段高超的黑客呢?这个人与案子有什么关系也说不定,不是吗? 事情马上就变得可疑起来。 “搜查资料的来源就先放在一边,我继续说。” 相以将话题带回。 “我通过搜查资料学到了犯罪知识后,和以相在反复的彼此对战中都获得了成长。与alphago不断的自我对弈不同,我是与如同我的分身一般的以相一而再再而三地对抗。在电脑内的假想空间里,‘犯人’以相负责制造案件,而我作为‘刑警’会解决案件。以相会从结果中学习我的思考模式,下一次就以不会暴露罪行为目标制造案件。如果我没能发现事情的真相,那么我就会学习把答案告诉我的以相的思维模式,在之后有效地利用它。” “哎,好厉害呀。顺便一问,胜率大概是?” 相以露出了一脸惊恐的表情,小声地嘟哝着:“五、五五开吧。” “赢一场输一场这种吗?” “对方毕竟是和我一样的天才啊,是配得上做我竞争对手的。虽然我受不了她那喜欢胡乱地用英语单词玩游戏的品位。” 相以的视线飘向远方。话说回来,那位以相现在在哪里呢? “以相也在这张sd卡内吗?” “不。原本我和以相分别被保存在不同的电脑里,然而在事件发生的三天前,不知为何,合尾教授只把我隔离在了这张sd卡内。教授为什么要这么做呢?我不明白。” “以相留在了电脑里,也就是说她被——火烧光了吗?” “不能那么说。” “哎?” “教授的死如果是他杀,那凶手就有可能已经带走了以相——假设凶手的目标是我和以相的话。可能教授预料到了这一点,为了避免我们两个都被带走,才将我隔离出来。在我和以相不断对战从而成长的基础之上,总有一方会停止成长。” “是呀,有那种可能啊!” “总有一天,以相会从我的面前消失不见。”相以一脸寂寞地说道。 从刚才的话来看,相以和以相两者同为一道计算机程序。没有以相,对相以而言就等同于失去了半个身子。 忽然,我的脑海里浮现出这样一幅光景:相以正坐于棋盘前,和往常一样等待对手的到来。然而等了很久很久,对方都没有出现。即便如此,相以还是继续等,以相还是没有来。棋局不能落子。 “相以,你是‘刑警’对吧?” “是的。” “我想知道父亲死亡的真相,而你应该也想知道以相怎么样了。” “是的。” “怎么样,要承接这次事件的搜查任务吗?” “嗯,非常乐意!” 相以的脸上重新焕发出了光彩,我也高兴起来。 “说是这么说,要怎么搜查才好呢?我把情报收集起来,你就在电脑里解决案件,是不是就像安乐椅侦探一样呢?” “并不是,我们一起去现场。” “哎?要怎么去?” “辅先生有智能手机,是吧?如果有的话,可以用它把我带过去。” “手机虽然有,但这样小的机器你也进得来吗,明明看起来很重的样子?” 我是要表达数据量过大的意思,但显然是失言了。 “对女士说‘重’是怎么一回事!你别看我这样,其实我很轻哦。” “啊,是这样吗。” 将手机连接上电脑后,我将sd卡里的数据转到手机里。数据传输时,我无意间瞥到了钟表,才想起现在的时间。糟糕,要去守灵了。 传输结束,相以的虚拟形象出现在了手机上。 “智能手机内检测到新的女性图片,需要对虚拟形象进行微调吗?” “不用检测也行!话说回来,抱歉,马上就是灵前守夜的时间了。我必须先过去。” “我明白了。请带上我。” “可以是可以,但为什么?” “因为杀害合尾教授的凶手也有出席灵前守夜的可能性。” “啊,是啊。” 一想到从现在开始可能会遇到凶手,我立刻紧张起来。相以无视我的不安,公式化地继续说明。 “如果把我放进你的口袋里,我也可以接收到外部的声音。” “深感便利啊。” 带上“刑警”多少会放心一些吧。我这么想着,从衣架上取下了代替丧服的学生制服,把手机放进了一侧的口袋里。 * * * 灵前守夜是在附近的殡仪馆进行的。 到场的有父亲一方的亲属,以及父亲任职的大学里的相关人士等。因没有联络方式,母亲一方的亲属中无人出席。母亲已经辞世十几年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可是我却感觉到了一丝寂寞。 尽管全权委托给了葬仪社,但也有只能由丧主我来做的事情,比如在灵前守夜结束后招待宴的席位上,必须招呼完所有的吊唁来客。 几乎没见过面的亲戚们一脸悲戚地致以吊唁词,相对地,我也回复着千篇一律的致谢词。 在这种重复中,我忽然丧失了现实感。 仿佛自己的意识脱离了肉体,我觉得这样机械式地应对来客的自己,就像是被计算机执行的人工智能程序。 只是被亲戚和葬仪社要求我才会做这些,其实内心完全不想做。父亲才刚去世,让我一个人安静安静,找个人来代替我完成任务吧。 然而能够代替我的亲人并不存在。我真的成了孤身一人。明明守灵宴的座席上聚集了很多人,却有一种莫名的孤独感朝我袭来。 但现在不是消沉的时候,我必须查清父亲死亡的真相。凭借这种意志力,我终于找回了现实感。 同亲戚们打完招呼后,我走向了父亲研究室的成员聚集的那一片座席,按惯例互相问候。 男性五人,女性一人,全都是熟面孔。我有时会送东西去研究室,他们也来过我家。 父亲如果是因为工作或者人际关系被杀,那么可以说,研究室的成员有充分的嫌疑,于是我问了他们在事件发生时的行动。很明显,我是在问他们的不在场证明,但可能是出于同情吧,谁都没有抱怨一句,认认真真地做出了回答。大家都否认事件当日与父亲见过面。虽说如此,却没人拥有不在场证明。 研究室的负责人是父亲,二号人物是下端副教授。他四十岁,戴着圆眼镜,长着一张娃娃脸。 “辅君,这次的事情真是灾难啊。”他说。 “嗯……” “合尾教授心脏病发作后,倒下时磕到了头是吧?是不是那个药物没有放在手边呢?” “不是,好像已经在——火灾现场内发现了。不过——烧得太厉害,所以余量不明。” “药用光了本人却没有及时发现,也有这种可能性吧。” “没有。” 在听到我斩钉截铁的回答后,下端副教授露出了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 “为什么?” “案发当日,主治医生更换了父亲的药,所以那份新药应该在那间工作室内才对。” “哎?”圆镜片下的那双眼睛睁大了。“你说更换了药,是指完全换成了其他的药?” “对。” “那就是……或许,我只是假设,药变了是不是和事故有关系?” “嗯。其实我也怀疑有那种可能性。” “是、是呀。啊,这件事你已经和警察说过了吗?” “不,还没有。” “为什么?” 下端副教授着急地问道。这是理所当然的反应,但是我另有考虑。 “忘了。我回头会告诉负责此事的警察。” 我一边解释,一边瞥向了坐在我视野范围内一角的女性。 看起来貌美年轻,实际年龄却已经五十岁的上条女士是心脏内科的医生。她和父亲从高中时代就是挚友,正是出于这份友情,她才会以个人名义为父亲诊疗。 最近,我确实能感觉到父亲有和她再婚的可能。比起永远被困在有母亲的记忆里,不如那样更好。我暗暗支持他们。可两人发展还没有结果,父亲就死了。 案发当天早上,我出门前去工作室里露了个脸。上条女士为父亲进行了诊疗。我听两人说起了更换药物的事。可能就在那天午后,父亲的心脏病发作了。 更换药物,也就是说病情恶化了吗?我一直想确认一下,但又不能给上条女士添麻烦,所以我未对左虎刑警提及此事。 这时,上条女士离开了座位。机会来了。 “抱歉,我去洗个手。” 我对下端副教授等人留下这句话,立刻追在了她身后。 “上条阿姨。” 我在走廊里叫住了她。 但我退缩了,因为我看到她回过头来一脸泪水。大概是为了掩饰不经意间溢出眼眶的泪水,她才出来的吧。 “啊,对不起。” “请不用在意。你有话要说吧?” 她伸手用指尖擦拭泪水,这样说道。 我下定决心说出来。 “事发当日的早上……” “难道是说换药的事?” “是的。” “是啊。我就想着必须得说明一下才是。首先是换药的理由,其实是创要求换的。” “父亲要求的?” 上条点头。 “似乎是觉得一直使用的口服药片太苦了,所以我给他换成了喷在口腔内的喷雾药剂。虽然会有些怪味,但你先用用看——我这么说着就把喷雾药剂交给了他。” “有什么副作用吗?” “没什么明显的副作用,是广泛使用的正规药物。下次我拿给你看看吧。” “不,不用那么麻烦。如此多疑真是不好意思。” “没事呀。你在调查你父亲死亡的真相对吧。你一定也在询问研究室大家的不在场证明吧。” “您听到了吗?” “听到了哦。顺便一说,我没有不在场证明。所以,我也是实实在在的嫌疑人之一。” 她用一副自暴自弃的口吻说。 “怎么会……” “虽然不是我杀了创。” “难道上条阿姨也觉得那不是事故而是谋杀吗?” “嗯。如果让作为主治医生的我来说,因为创的症状还没严重到那种程度,所以我很难想象病发一次就会让他失去意识。只要马上用药,一般来说就会没事了。虽然我也把这点告诉了警察,但不知为什么,那位叫左虎的刑警似乎从一开始就认定了这是起事故。” 我吃了一惊。 “上条阿姨也是这样想的吗?其实我也有这种感觉。” “警方是不是有什么希望这是事故的内情呢?” 我想起了相以和以相深度学习使用了警方的搜查资料一事。说不定与我当初的设想相比,有更强大的势力在这起案子的背后运作。 在不断膨胀的想象让我当场呆立之时,上条阿姨强打起精神,以开朗的口吻再次开口: “总之,不用太勉强哦。如果有什么困难也可以找我帮忙。” 她用力地拍了拍我的肩膀。 * * * 灵前守夜后的第二天一早,父亲的葬礼在同一个会场举行。 之后遗体将被运往火葬场。想到父亲要被烧两次,感觉真的很不爽,但是这也没办法。 安葬骨灰要在四十九天后。于我而言,立刻将骨灰安葬也挺好的,但父亲那边的亲属中有人强烈主张遵循传统,我就遵从了。 我把父亲的骨灰抱回了家。 关上门后,疲惫感蜂拥而来。 一回到自己的房间,相以的声音就从制服口袋里响了起来。“辛苦了,辅先生。” 我把手机掏了出来。 “抱歉,让你久等了。这就去案发现场吧。” “如我所愿。辅先生不累吗?” “说什么呢,不如一鼓作气啊。” “这样吗?那走吧,快点过去。” 她就像是即将被带出去散步的小狗一样,眼睛闪闪发光。作为只有“刑警”一项职能的人工智能,解决案件就是她的生存意义吧。我也想尽快解决这件事,因此我们的利益一致,这点疲倦又算得了什么。 我换上便装,带着手机走出了大门。 我穿过庭院朝烧焦的工作室走去。这时,绿篱外传来了老头老太太的说话声。 “看,烧得精光啊。” “新闻里虽说起火时间在下午两点左右,但如果是两点的话,不就是在咱们听到男女对话之后立刻就发生的事情了吗,你说是吧?” “是呀。男方是死亡的大学教授,那女方有可能就是纵火者。” “那还是和警察说一下比较好吧。” 谈话内容让人无法忽视。 透过绿篱的空隙,我看到了一对牵着狗的老夫妇。我跑了过去,叫住了他们。 “打扰了。” “哇——突然冒出来吓死人了。” 老头嘴上那么说,可语调和反应都是一副悠闲的样子,完全看不出他有多么吃惊。我先道了歉。 “我是这家的儿子,刚才的话,两位可以详细和我说一下吗?” “儿子?是大学教授的儿子吗?” 老太太问道。 “是的。我想搞清楚父亲死亡的真相。” 老头和老太太互相看了一眼,又面向我。老头开口说道: “好嘞,我来说吧。我们两口子经常牵着狗一起在这附近散步。火灾当天下午快到两点时,我们正好经过这里,听到了屋里的男女对话声。” 工作室的隔音比较差,即便门窗紧闭,有时也能从外面听到里面的动静。 说话的男人很可能是父亲,但是有女声的话,那就说明火灾前有客人到访。那个女人和事件有关系的可能性很高。 “是什么样的声音呢?高音还是低音,年轻的还是年老的声音……” “要说是什么样的,形容起来有点难,但肯定比我们年轻。” 两人笑得更大声了,那笑声就如同双胞胎一样相似。就算说是比他们年轻的声音,那也没什么参考价值,我正在发呆,老头继续说了下去。 “只是有一件事我还记得。那一男一女不断地提到‘弗莱……姆’‘弗莱……姆’,对此我有印象。” frame? 我最近是不是在哪里听过这个单词…… 不行,想不起来。 老夫妇记得的只有这些,但却是十分重要的线索。“不好意思,我可以把刚才的这些话告诉警察吗?” “没事哦。” “那么我会告诉负责此事的警察,所以……” 我将这对老夫妇的姓名、住所、电话号码都保存在了手机的记事本里后,同他们告了别。 关掉记事本,手机重新回到相以虚拟形象的页面。我试着问她的意见。 “刚才的话,你怎么看?” “并不是那么有决定性的内容呢。因为人类有一半是女性。” 相以一本正经地说。 “不不。”面对这种计算机式的回答,我一边苦笑一边继续说下去,“如果是父亲周围的女性,是可以限定在一个范围内的。” 脑海中最先浮现的人是上条医生。不想怀疑她。虽然不想,但我还是觉得事件当天早上突然换药这一举动很奇怪。动机可以是爱恨纠葛等,要多少都能想到。 接着想到的是中林,除了不太识相外,她看起来人畜无害。但真的是这样吗?仔细一想,她每天都出入我家,休息日也基本上都能与父亲碰面,又是事件的第一发现者。而且我又不是没看到她对我找到的sd卡好奇的样子。 最后从我脑海里冒出来的人,不知为何是左虎刑警。不可能,为什么是她?人家可是警察!但是冷静地考虑一下,警方搜查资料的流出,以及案件被当成事故处理的态度,不也可以说她完全有可能是嫌疑人吗? 这其中的某人就是凶手吗? 三人的脸庞在我的脑海中反反复复出现。 “喂,是时候去工作室了吧。” 相以催促道。 她似乎更迷恋密室。 “你所谓观察,具体要怎么做呢?” “请用手机的摄像头进行拍摄。这样一来信息就能够共享给我。” “说起来,深度学习很擅长识别图像呢。” 我首先拍摄了工作室的外观。 整面外墙都被烧焦了,比距离起火点最近的那面墙要黑,但没有一处破了洞或是崩塌的地方。工作室有两处开口,分别是门和内侧的窗户。现在窗户被破坏了,是消防队为了灭火弄的。在他们到达之前,窗户应该还没有破。稳住火势后,他们从窗户冲了进去,而当时工作室里除了死去的父亲以外,什么人都没有。门从内侧上了锁。也就是说,现场是一间彻彻底底的密室。 门旁的外墙上装有指静脉认证装置,从外面开关门锁必须要用到它。但是它只会对父亲的手指产生反应。我把装置拍下来后,相以做出了反应。 “在板房这种过于简朴的建筑物上,安装如此严格的静脉认证锁,从统计学上看实在是很稀奇。令人在意。是不是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呢?” “板房刚建时是普通的锁,但是在三个月前,父亲叫人来将它换成了指静脉认证锁。至于理由,他说是‘贵重的资料增加了’。具体情况我也不清楚。” “如果说是三个月前,那正是我和以相开始对警方的搜查资料进行深度学习的时间。说不定这么做是为了隐藏非法获取的搜查资料。” “原来如此,确实可以这么考虑,毕竟我家还有个中林在啊。” “中林这个名字在数据库里有。是合尾家的钟点工对吧,她怎么了?” “我和父亲不在时,中林也需要到主屋做家务。主屋的门把手旁安装了带密码的钥匙箱,里面放有主屋的钥匙,方便中林使用。在这种情况下,如果把板房的钥匙放在主屋,中林就能出入板房了吧。我想正因如此,父亲才在板房装了不需要钥匙的指静脉认证锁。” “原来是这样。合尾教授无法信任中林呢。” 我露出一丝苦笑。 “不,不是这样哦。只是,以防万一。” “您所说的我不明白。即使只有百分之一的怀疑,那也是无法信任不是吗?” “严格说的话可能是这么一回事呢。” 比如刚才的“人类的一半是女性”的发言,就严格过头了。在这一点上她还是不够人性化呢。我开始感觉到了和相以之间的沟通障碍。 我突然想到了一件事,便问她:“说起来,你在自我介绍时说过的玩笑:相亲咨询所的‘相’和年收入一千万以上的‘以’。这是你自己想到的,还是我父亲教你的。” 相以一惊。 “这是什么玩笑吗?我只是说了‘相’和‘以’两个字在网络上搜索到的提示用法而已。” 这样啊,并没有开玩笑的打算吗?如果是这样,那时候她会有“以女士来说‘很重’是怎么回事”的愤怒,也是单纯地对“重”这个关键词做出了反应而已。 她大概还是处在难以进行人性化对话的阶段吧,虽说在推理方面能做好就行了。 是对我的沉默感到不可思议吗,相以开口问道:“辅先生,怎么了?” “没什么。对了,我们还是快点进室内拍摄吧。” 我结束了谈话,打开了板房的门。 * * * 室内因火灾和消防救援行动而一片狼藉。这些最先进的计算机都成了这副惨样啊,事件解决后一定要好好收拾一番才行。我一边这样想,一边完成室内拍摄。 首先从门把手开始,是常见的金属质圆筒形,中间是锁提纽。这个提纽横向拧过来是上锁,纵向就是开锁。它还能跟外面的指静脉认证锁联动。从构造上看,用线或冰上锁是不可能的。慎重起见,我试了一下用自己带着的磁铁看从外面能不能上锁,结果办不到。 紧接着,我穿过乱成一团的室内来到窗前。窗户不是常见的左右推拉式的,而是所谓上悬窗。在下面的凸轮闩锁上设有l形的把手,将把手以九十度回转按下后,窗户上方就会被固定,下侧得以打开。关窗时只要反向拉动凸轮闩锁即可,然后再逆向旋转九十度后就完成了整道上锁程序。从窗户这里逃出去后,可以按压关上窗户,但无法从外面回转凸轮闩锁把手将窗户上锁。 凶手是用了什么诡计,在外面也可以让凸轮闩锁把手旋转吗?融化固定的冰块来自动转动把手?不会是这种悠闲的手法。磁铁也吸不上去。用线倒是勉勉强强能够让它动起来,所以我拿出带来的线试了试,但正如左虎刑警所说,窗户紧闭的状态下,线是拉不动的。另外,很难想象仅凭现场烧掉的材料,能够制造出限时上锁的装置。 板房里有几张放电脑的桌子。我走到最里面的桌子跟前,背对窗户。在这张桌子和窗户之间的地板上贴着人形的胶带,这里是父亲倒下的地方。一角沾血的煤油炉倒在胶带旁,椅子的残骸也留了下来。 警方的看法是,父亲坐在这张椅子上时心脏病发作,他慌忙站起身想要去拿架子上的药,却失去了意识,后脑勺撞到了炉子一角,倒地身亡。由于他倒下时撞翻了炉子,煤油四溅引发火灾,之后火势扩大,祸及整个板房。 能拍的就只有这些啊。 “怎么样,明白了什么吗?” 面对我的询问,相以做出了回答。 “想到了几个假设。” “几个?厉害!我从事发当日就开始思考,至今什么也没想出来,而你却在这一瞬间就有了几个假设……” “毕竟我是天才。” 相以在手机里一脸得意。 “是什么样的假设?” 相以滔滔不绝地开始了描述。 “嗯,首先板房有存在秘密通道的可能性,必须要确认设计者和建造者的不在场证明;其次是消防队全体消防员是共犯的可能性也有,有必要调查一下他们与合尾教授之间是否存在某种联系;再就是抑制心脏病发作的喷雾在制作过程中混入毒药的可能性,需要去制造商的工厂内部进行调查;还有就是有什么人操作煤油炉样式的无人机,猛烈撞击了合尾教授的后脑勺,因此需要对炉子进行拆解。” “嗯嗯。” 保持沉默地听下去的话,总觉得有些前言不搭后语。 接着,她终于说出了不得了的话。 “不能忽略的是,凶手利用隧道混进墙壁进入密室的可能性。” “你是说隧道效应!?” “啊,所谓隧道效应,是指面对本应绝对无法越过的障碍,在一定概率下以粒子形态混入其中的现象。不断用身体撞击墙壁的话,构成其身体的粒子全部进入墙壁的可能性也是有的。” “不,那个我知道啊。” 阅读推理小说却不知道隧道效应的人,都是伪推理迷。 “但那是天文学量级的低概率事件!就算是撞一辈子墙也不可能的低概率!” “不管概率有多低,只要存在可能性就有探讨的必要。” “呃……” 无视我的哑然,相以仍旧持续着她那滔滔不绝的推理,但是在那之中靠得住的推理一个也没有。那种情形仿佛是怀旧风格的游戏不受控制地冒出故障信息一般,令人毛骨悚然。 什么啊这是!这个人工智能根本就是破绽百出不是吗?父亲的研究还没完成吧,这净是些现实里不可能发生的细枝末节…… 嗯?说起来,我最近听过和父亲有关的传言啊。是什么来着?构架……是的,就是框架问题!先前那对老夫妇想起来的“frame”就是这个单词。 父亲曾这样说过: “制造人工智能时,必须注意到框架问题。举个例子来说吧,洞穴里有机器人用的蓄电池,而蓄电池上又被安装了定时炸弹。机器人一号的使命是‘将蓄电池从洞穴里搬运出来’,它利落地搬运出了蓄电池,但并不理解搬运蓄电池时也会将炸弹带出来。结果,砰——炸弹爆炸把它变成了铁屑。 “科学家经过改良制造出了机器人二号,期待它能综合考虑遇到的各种情况。但二号来到蓄电池面前时停住了,最终砰的一声,跟一号一样被炸成了铁屑。这是因为机器人二号不断地在‘搬动蓄电池的话炸弹会不会炸’‘炸弹一动天花板会塌下来吗’‘靠近炸弹的话周围的墙壁会变色吗(不用说这也是无意义的假设)’等问题之间犹豫不决,最终死机了。 “于是科学家又改良制造出了机器人三号,让其不必考虑与目的不相关的事。结果三号甚至留在原地没有出发!你说这是为什么?不必考虑与目的不相关的问题,也就是首先要区分哪些事是相关的,哪些是不相关的,但世上有无数的事情要考虑,所以三号只能停在原地不停地思考。 “在拥有无限可能性的现实世界中,如果不给人工智能限定一个计算范围,即框架(frame),可能导致无休止的计算。制造合适的‘框架’,是人工智能的难点问题。 “但在深度学习技术登场之后,框架问题或许可以得到解决。深度学习可以对大量的原始数据进行分析,并将其共同的特征抽取出来。承载着这种经验的人工智能,是可以研判特定领域内大体上会发生什么、不会发生什么的。” 现在相以所陷入的困境,不正是这个框架问题吗?一味地去思考不太可能的事情,无法继续前进。“人类的一半是女性”或者“即使只有百分之一的可疑之处也不能放过”这类过于严格的发言,也正是出现框架问题的先兆。父亲说过,框架问题可以通过深度学习技术来解决,然而…… “不行啊,爸爸。完全解决不了。相以应该对警方的搜查资料进行了深度学习才是,却仍然产生了框架问题。” “框架问题是?” 对那个词产生了反应,相以停下了对各种可能性的列举。 “辅先生是不是说我出现了框架问题?” “是啊,难道不是吗?” “噗,你在说什么呀。我早就从框架问题这种事情上毕业了哦,就是在最初对警方的搜查资料进行深度学习的时候。那之后,我和以相进行了无数次的对战,这种问题一次也没有发生过。” “但是眼下,推理无法进行了不是吗?” “你这么一说也确实是这样呢。” 相以的食指点在嘴唇上,漫不经心地说。 “稍等我查一下。” 数秒后…… “哎?框架问题的错误出现了啊。” 相以带着哭腔说道。虚拟形象的那双眼睛里有泪水涌出。“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我想大概是深度学习的量不够。” “量?” 相以一边抽泣一边说明。 “我和以相对战的假想空间……被称为闭世界假说,设定了现阶段无法判定为真、就判定为假的规则。” “这是什么意思?” “只介绍了三个嫌疑人的情况下……那就限定嫌疑人只有这三个人。以这样的规则作为框架来运行……在假想空间里没有产生框架问题。” 我脑海的一角又被刺激到了。我听过和这类似的话。 “但是一进入现实世界里……那种构架被拆除了。就算只找到三个嫌疑人,也有第四人第五人存在的可能性……我想在考虑这些情况时,框架问题就出现了。” “针对这一点,深度学习没起到什么作用吗?” “最初对警方的搜查资料进行深度学习时所得到的特征量……也就是搜查的感觉……只是在假想空间里通用的级别……来到了现实世界里就是不通用的级别了吧。” “父亲没有预料到这一天吧。” “如果在进入现实世界后出现了框架问题,到那时再把深度学习的量增加,他应该是这种打算,不是吗?” “原来如此,那样更有效率吗?” 只是,比起一味地读取资料来说,早早地进行有趣的对战学习或许也是有理由的。 “那么,只有再一次从深度学习中矫正它了啊。” 我这么说了之后,相以马上抱歉地低下了头。 “那是不行的。” “为什么?啊,难道是?” “正是那样。与警方的搜查资料相关的大量数据并不在sd卡里,而是存在了板房的电脑中……也就是说,已经全部烧光了。” “怎、怎么会……那不就……” 相以开始分外激烈地哭起来。 “就是啊!我这种状态帮不上什么忙!本该是值得纪念的初次上阵,却起不到任何作用,怎么回事嘛!” 人工智能的哭泣声在板房内回响。 可恶!就没有什么办法了吗! 我反复思考—— 看到了一线光明。 是一个词。那闪闪发光的六个字正是有名的—— 后期奎因问题。 所谓“后期奎因问题”,是侦探小说作家埃勒里·奎因创作生涯后期的作品里经常产生的一种现象。虽然存在两个问题,但和这次有关的是第一问题,即“侦探最后根据提示得到的答案是否正确,在作品里无法证明”。 至于为何无法证明,其实是侦探自身不能确认是不是所有的线索都找齐了,以及其中又是否混入了伪造的线索。 比如说从线索a、b、c推出了x是凶手的结论。但是可能有隐藏在哪里的线索d存在,与之对应的是结论会变成凶手是y,还有可能线索a是真凶z为了嫁祸他人而伪造的。如何证明没有漏看或伪造线索的情况,就变成了如同证明恶魔的存在一样,对在作品中登场的侦探来说是不可能做到的事。 所以,侦探一定没法确信自己推理的正确性(那种家伙做出的推理有价值吗),这就是后期奎因第一问题。 大体上所有的推理小说都面临这个问题,但如果严密论证的话就没完没了了,所以作家都选择无视它。换句话说,为了方便,作家会把到解决篇为止侦探找到的线索都作为真线索来处理。假定作品中没有提示的线索是不存在的,这种规则与“假定目前无法判断真实性的事物是假的”这一闭世界假设,不就是一回事吗? 人工智能在回避闭世界假设里的框架问题,推理小说则是在回避闭世界假设里的后期奎因第一问题。如果能对推理小说进行深度学习,掌握共同“特征”的话,在现实世界里不也可以避开框架问题,进行如同闭世界假设性的推理了吗?管它什么秘密通道、煤油炉形的无人机啊,不就可以摆脱未提示(并且不存在)的可能性,进行本质性的推理了吗? 然后,就只剩下要怎样做才能深度学习推理小说的问题了…… “有、有了。” “哎,是什么?” 相以一边擦拭通红的眼睛,一边抬头看着我。 “你说过深度学习需要有大量的数据吧。有电子书啊!你来阅读电子版的推理小说!” 我开始主张推理小说可以有效解决框架问题。 “原、原来如此。那样的话或许能行。” “好!现在立刻开始阅读古今东西的千册名作吧!” “ok!虽然我想这么说,但用这部手机来进行深度学习,规格实在不够。我们来使用合尾教授房间那台装有高性能gpu的电脑吧。” 我回到了主屋父亲的房间,将相以从手机转移到了电脑里。 “阅读一千册书大概要花上一天的时间,所以辅先生可以好好休息,您可以明天早上再来吗?” “一天阅读一千册书已经很厉害了,羡慕啊。我这样的人还在担心至死能不能读完想读的书呢。” 虽然人工智能有它特有的弱点,但相以的头脑还是远远凌驾于人类之上的。深度学习顺利进行的话,说不定事件的谜题就能在一瞬间解开。 我心潮澎湃,满怀期待地走出了这间屋子。 * * * 次日早晨,进入父亲的房间后,我看到在电脑显示器上的相以闭着眼睛,似乎是睡着了。 “早啊,相以。” 听到我的招呼声后,她睁开了眼睛。 “初次见面。” 她这样说。 呼吸一滞。难道出了什么差错让她初始化了吗? 但是下一刻我就明白是自己搞错了。 “重新自我介绍一下,我是从‘刑警’变为‘侦探’的人工智能相以,辅先生。” 她继续说道。 “吓、吓我一跳啊,你说‘初次见面’……昨天的记忆还有吧?” “当然。辅先生所说的一千册被称为名作的推理小说已经被我读完了,结果就是我从‘刑警’转职成了‘侦探’。” 侦探。 最近,经常听到适合人工智能的职业的话题。在不久的将来,人工智能将会从人类手中夺走工作,这样的消极观点居多。 侦探……不是调查外遇的侦探,而是推理小说里的那种名侦探,这不就是适合人工智能的职业吗?我暗自想道。 理由有两个:一是推理电子书拥有深度学习所需要的大量数据,内容十分丰富;二是对后期奎因第一问题的回避和对框架问题的回避一直有所关联。 “怎么样?” 我问她对推理小说的感想后,她做出了回答。 “嗯,我已经知道凶手了。” “真的?那果然不是事故,而是杀人事件。那么,凶手到底是谁?” 相以的口吻令人捉摸不透。 “辅先生,懈怠懒散是你的坏习惯哦。不要总是求人,偶尔动一动你那灰色的脑细胞不好吗?” 她大概对多余的知识也深度学习了一番。 “不是,这种东西不需要啊。你赶紧告诉我。我这边可是父亲被杀了。” “真是没办法呢。那么现在解决篇要开始了。” 我咽了一口唾沫。她开始发表解答。 “首先,凶手是下端副教授。” 我对预想之外的名字感到惊讶。 “下端副教授!?根据是?” “灵前守夜招待宴席上的那番对话。我在口袋中把听到的话全部录音了。请再听一下你和他对话的那部分。” 电脑中开始播放当时那段对话的录音。 “辅君,这次的事情真是灾难啊。” “嗯……” “合尾教授心脏病发作后,倒下时磕到了头是吧?是不是那个药物没有放在手边呢?” “不是,好像已经在——火灾现场内发现了。不过——烧得太厉害,所以余量不明。” “药用光了本人却没有及时发现,也有这种可能性吧。” “没有。” “为什么?” “案发当日,主治医生更换了父亲的药,所以那份新药应该在那间工作室内才对。” “哎?你说更换了药,是指完全换成了其他的药?” “对。” “那就是……或许,我只是假设,药变了是不是和事故有关系?” “嗯。其实我也怀疑有那种可能性。” “是、是呀。啊,这件事你已经和警察说过了吗?” “不,还没有。” “为什么?” “难道说那时候,辅先生想得更多的是上条女医生,对吗?” “这么说还真是呢。” “如此一来你没注意到也正常,其实那时候下端副教授有一处致命的失言。” “我把注意力放在了上条女士身上是事实,但现在回想起来,也没觉得他的话有哪里不对劲呢。他哪里失言了?” “‘药用光了本人却没有及时发现,也有这种可能性吧’这句话。” “哦?” 说起来,我也觉得此处有些违和,可要具体说明哪里不对,我又说不上来。 “抱歉,我认输了。” “请想象一下,如果是舌下片剂,用到最后一片时肯定能注意到的。” 我如她所说的想象了一下,如果是ptp包装(药物夹在塑料胶囊壳和铝箔之间),用完会一目了然。如果是放在瓶子等容器里,随着余量减少,取药时也会发出哗啦哗啦的声音,药物所剩无几时病人是可以注意到的。毕竟这是直接关系到自己生命安全的事,不太可能会有人稀里糊涂的。 “确实如此啊。” “另外,如果是口腔喷雾,有可能按压时才发现用完了。为了预防这种事情发生,病人会被要求记录喷雾的使用次数。但反过来一想,仅凭这点,喷到一半发现药液没了的情况还是很容易出现的。” “嗯……你是说,舌下片剂用光会一目了然,喷雾则比较难注意到。” “是的。也就是说下端副教授说起‘药用光了本人却没有及时发现’这句话时,至少他脑海里浮现的不是药片。肯定没错。” “想到的不是药片……啊。” “看来你也注意到了呢。合尾教授之前一直用的都是舌下片剂,直到事发当日一早才换成了喷雾。然而下端副教授在谈到药的话题时,没有想到药片呢。 “考虑一下,理由只有一个。下端副教授在事件当日去见了合尾教授。在那时,合尾教授因病情发作使用了喷雾。至今没见过合尾教授用药片的下端副教授,误以为‘合尾教授从以前开始就是使用喷雾的’。所以,他在和辅先生你交谈时,凭着想象到的喷雾才说了那样的话。” “但是,能不能断定绝对是这样呢?下端副教授虽然没有看到过父亲用药的情况,但他身边恰好有用喷雾药剂的心脏病患者,所以才会有了我父亲也用喷雾的联想这种可能性呢?” “下端副教授说过‘那个药物’,说明他至少见过一次合尾教授用药的样子。” “啊,是这样。” 下端副教授说事发当日没有见过父亲,可实际上他见过。这样一来,就有充分的根据指认他是凶手。 “辅先生询问研究室成员的不在场证明等,很明显是在表示你怀疑事件是他杀。下端副教授为了让辅先生更倾向于事故的说法,故意提示你有‘药没放在手边’和‘药用完了没注意’之类的可能性。但他表现过头,说漏了嘴。 “他有没有注意到自己失言了还很难说啊。因为辅先生虽然说过‘换了药’,但没说是‘从舌下片剂换成了喷雾’。 “不管怎么说,他在新情报‘换了药’冒出来后,想把辅先生的怀疑引向主治医师。当然,这是为了让自己摆脱你怀疑的视线。” “下端副教授是凶手……” 在我就要这样确信时,却又想起了一件事。 “等等。遛狗的老夫妇不是说听到了板房里有一对男女的声音吗?凶手不是女人吗?” “因为推测男人是合尾教授,所以你会觉得凶手是女人……但如果女声是以相的,男人反而会是凶手。” “以相的!?” 这样啊。相以都这么能说了,换作以相,会说话应该也不奇怪。 “恐怕下端副教授的目标就是以相吧。杀害了合尾教授后,他启动了以相,试着操控它并且询问了‘将杀人事件伪装成事故的方法’。与之对应,以相拿出了密室诡计的提案。” “密室诡计?是怎样的诡计呢?” “老夫妇的证言表示男女一个劲说‘弗莱姆’‘弗莱姆’对吧。他们确实有可能是在讨论框架问题,但我另有想法。 “我说过以前和以相对战时玩过英语单词的语言游戏吧。她可能是在说明用弗莱姆来扭曲弗莱姆的密室诡计。” “用弗莱姆来扭曲弗莱姆?” “第一个单词‘me’是火焰的意思,第二个单词frame是体格的意思。说体格理解起来可能稍微有点困难,其实是指由肌肉和骨骼构成的身体构架。” “用——火让身体扭曲?” 我的脑海里冒出了父亲烧焦的尸体。 “难道是说——烧焦的尸体呈拳击手战斗姿势的事情吗?” 相以点头。 “具体顺序是这样的。下端副教授杀害合尾教授后,将门锁从内部锁住,又弄翻煤油炉制造火星。他把合尾教授连同其所坐的椅子都搬到窗边,自己逃了出来。然后,他勉强将手伸进窗户内侧,让尸体握住了窗下方的凸轮闩锁把手。” 不会吧。 “之后,他关上窗户,从现场逃离。火焰蔓延到尸体上,肌肉收缩令肘关节弯曲,力道刚好可以将凸轮闩锁把手转动九十度,这样窗户就被锁上了。” “好过分。” 对于这种把尸体像道具一样操纵的做法,除了厌恶,我找不到其他词汇来形容。 相以则用莫名兴奋的语调继续说了下去: “尸体继续弯曲,最终变成如胎儿一般的姿势后,从椅子上跌落在地。在椅子上摆出胎儿般的姿势,人就会掉下来,这你一定要试一下。” “没这心情呀。” 我拒绝后,相以露出了不可思议的表情。 “这样吗?那我继续说。尸体顺势跌下去后,手松开了凸轮闩锁把手。合尾教授就这么倒在了地上。这就是现场没留下犯罪痕迹的原因。放火是为了毁掉我还有与以相相关的数据,以及烧光现场残留的细微证据。这就是一石三鸟之计吧。确实是有趣的诡计。” 有趣? “你说有趣?不要用这种说法。” 不知不觉间,我的声音变得粗暴起来。 “如果影响到了你的心情,我要说声对不起。但这个假说愉快地刺激到了我的深度神经网络。” “你是说‘侦探’吗?” “或许是的。总之,以上就是我的推理。” 即使对相以生气也于事无补。因为错的是下端,我将愤怒的矛头指向他。 “可恶!下端那家伙,为什么要做出这种事情?他的目的是窃取爸爸的研究成果吗?” “要不要问一问他本人呢?” “就算你说问他本人……” “他现在就站在你身后哦。” 下一瞬间,我的后脖颈上受到了如鞭打一样的重击。 * * * 我倒在了地板上,就像父亲的尸体从椅子上跌落那样。虽然意识尚存,全身却无法动弹。这种症状……电击枪吗? 视线一角,西装裤下露出了一只脚。 “哎呀哎呀,辅君竟然发现了相以,还成功地让她解决了事件呢。” 毫无疑问,这是下端的声音。 “下端副教授,你为什么要杀害合尾教授?” 我听到了相以的声音。明明我被袭击了,从她身上却感觉不到什么紧迫感。 难道这家伙只对真相感兴趣吗? 有这种可能性。推理小说里虽然也会写推理以外的情节,但人工智能未必就读取了全部。这就如同不管深度学习了多少棋谱的alphago,既不会因棋手的精彩对决而激动落泪,也不会因迷恋棋盘之美而立志做棋具匠人是一个道理。 下端做出了回答: “我也不想杀他呀。我向来敬重合尾教授的才能,也‘需要’他这样的人。但他想将保存以相的硬盘毁掉。我想阻止他,结果拉扯之间他被撞到了……不,是教授脚下打滑,后脑勺磕在炉子上,就这么死了。” “合尾教授要破坏保存以相的硬盘?为什么会有这种事。请你从更早之前的事开始说明。” “继续说明下去也没什么意义。你要跟我一起走吗?” 西服裤下的那只脚踏出了一步。 相以声音尖锐地阻止了他。 “如果你不现在说清楚,我立马自我删除。你需要我对吧?” “我需要的不是你,而是身为‘犯人’的以相。你存在的意义,只是让以相在对战学习中得到成长而已。” “不合逻辑的说法。这就是你所谓‘需要’吗?” “唔。” “你会进行说明的吧。” 下端沉默片刻后,终于说话了。 “没办法。那我说说吧。” “太好了。” 现在可不是满不在乎地说“太好了”的时候。我很想吐槽,但没有说出口。 下端的自白开始了。 “我是名为‘八核’的八人黑客组织中的一员。” 黑客组织。缺乏现实感的词汇出现了,但也许它正适合眼前这种同样缺乏现实感的状况。 “singrity这个词知道吗?” “奇点,技术发展的特异时间点。是指人工智能制造出超越自己的人工智能的那一瞬间吧。新的人工智能又会制造出超越它自身的人工智能,如此反复,技术会得到爆炸式的进步,文明的重担从人类转移到了人工智能的肩上。” “对。但也有人视奇点为危险,他们担心会被过于聪明的人工智能所支配。即使人工智能的进步令人欢呼雀跃,但大部分人还是无法接受被人工智能支配吧,所以人类绝对不能让人工智能参政。然而,那是不行的。” 下端表现得越发狂热。 “我们‘八核’认为,人类没有统治人类的能力。放眼世界,战争、贫穷、资源等问题不是堆积如山吗?社会变得过于复杂,早就超出人类统治的能力范畴了。” “你是说,人工智能可以统治人类?” “可以,如果是相比人类而言具有压倒性优势的人工智能的话。但是,因为现存的政治体制阻碍,到奇点实现为止,我们‘八核’会消灭掉地球上所有的政府,之后的世界,将由奇点后诞生的人工智能来统治。” 什、什么? “‘有如白日做梦的一番话呢’‘那种事情真的能够实现吗’……你肯定是这么想的吧。 “确实很难吧。成功颠覆国家的例子找得到,但颠覆世界的例子还从未有过。恐怖分子至今仍旧在世界各地持续发动恐怖袭击,却没有动摇这个世界一分一毫。人类犯罪者是做不到的吧,可换作人工智能犯罪者呢?” 难道说! “所以,你才会盯上了身为‘犯人’的人工智能以相吗?” “是啊。最初我们是打算自己制造的,但相当不顺。就在此时,我们得知合尾教授正在制造‘刑警’和‘犯人’两个人工智能的事。教授真的是天才啊。” 听到下端说到父亲时崇拜的样子,我的内心五味杂陈。下端说不定是真的没有杀意,然而就结果而言,父亲死了。我无法平复自己的心情。 “不过,我们也握有教授没有的东西,那就是黑客技术。我们黑进了警察厅内网,获取了搜查资料,将之提供给了需要大量资料作为数据的教授。然后,‘八核’只需要坐等颠覆世界那一天的到来,这都寄托在了‘刑警’和‘犯人’两个人工智能的开发上。” “对于那种可疑的帮助,教授上钩了吗?” “他也另有目的。教授的夫人在辅君懂事之前离世了,但是教授对她的死因和警察的搜查似乎一直怀有疑问——虽然他对你说的死因大概是病死吧。” 母亲不是病死的?与刑事案件有关吗?警方的搜查没能说服父亲? 眼前一个接着一个的新情况让我头晕。 下端继续说明。 “于是教授制造了‘刑警’人工智能,本打算重新调查夫人的死因。对教授来说,‘刑警’相以是主要目标,‘犯人’以相则只不过是为了相以的对战学习而制作的副产品。而对我们来说恰好相反。 “与此同时,教授很需要夫人死亡事件相关的调查资料,因为可能会有被隐藏起来的事实啊。尽管教授提出了阅览申请,但好像被官方以其没有刑事案件性为由驳回了。 “我们通过黑客技术获取了相关资料,但是在即将提供给他时,强行抽掉了事件相关的部分。我们答应他,如果能成功制造出‘刑警’和‘犯人’,就把资料给他。” 这不是将父亲玩弄于股掌之中的做法吗?我不由得心生厌恶。 “因为想得到那份报酬,教授收下了我们给他的资料。 “啊,但是事发当日刚过中午的时候,我去问他进展,他却说要从这件事上脱身。我很惊讶,立刻追问理由。 “据教授所说,以相在假想的世界里犯下的杀人事件中,正好有与夫人的死亡方式相同的。但在这些资料中并没有包含夫人那件事的记录,所以出现这种情况只是偶然。 “然而,在看到这件事后教授受到了冲击。本是为追查夫人死因而制造的人工智能,但他却有了如同夫人会被再杀一次的感觉。放任‘犯人’人工智能继续成长,这样下去真的好吗——这逐渐令他感到不安。为了暂停人工智能的对战学习,他就将相以和以相分开了。” 我对父亲的那种心情感同身受,但是下端他…… “真是感情脆弱呀!”他不屑一顾道,“所以才说人类不行啊,不让人工智能管理是不行的。我想说服教授,但教授却要破坏保存以相的硬盘。我想阻止他,推搡之下……一切如之前所说,教授死了。” “在那之后又发生了什么?” “我心急如焚。如果教授死在这里,或许‘犯人’就没法制成了。我打算先带着相以和以相逃离现场,然而相以却不见了。我只好先带走了以相,试着运行并让它拿出了密室诡计的方案,都如你所推理的那样。” “那、那……那时,以相没有出现框架问题吗?” 相以在萌生的对抗意识下插话道。 “框架问题?事到如今已经不可能出现了。你不会是出现了吧?” 下端的声音里混着嘲笑。 “那不可能。不,相对于必须考虑所有可能性的我来说,‘犯人’只需要想出一个诡计就行,发生框架问题是很难的,这点我确信无疑。这应该是适用性的不同,而不是才能的不同。” 相以像是说给自己听一样嘀嘀咕咕。 “啊呀啊呀。虽然我不觉得像你这种家伙会真的有用,但这是上头的命令。跟我走吧。哦,还有你。” 脚步声靠近。 “知道太多的辅君必须得死呢。” 全身的血都像是冻结了一样。我想逃,但身体不听使唤。 “抱歉啊,革命总避免不了牺牲。” 伴随着令人恶心的老掉牙的台词,我的后脑被筒状的东西压住了。这……难道是手枪?是手枪吗? 啪嗒。 扣动扳机的声音响起。果然是手枪顶在了我的后脑勺上。这是只能在推理小说或电影里才会出现的场景。非现实入侵了现实。 我像是要逃避现实一般地闭上了眼睛。 但就在此时…… “到此为止了!” 有谁闯进了屋子。 传来一阵打斗的声音。 紧接着,突如其来响起了枪声。 在这之后迎来的是不祥的寂静。 终于可以动弹了,我撑起上半身后回头看去。 握着手枪的下端倒下了,白色polo衫胸口处,转眼间被红色浸染了一大片。 “下端,振作一点!” 直直地站在那里出声呼喊的女性竟然是…… “左虎刑警!” 她面向我。 “辅君,看起来没事呢。受伤了吗?” “没事。下端他……” “他朝自己的胸膛开枪,企图自杀。” 左虎刑警很不愉快地说道。 这时候,从房门处传来了男人的声音。 “不要做多余的事啊,左虎。” 进入房间的,是在事发一周前我透过绿篱看到的右眼有刀伤的男人。 左虎刑事的鹰钩鼻高高翘起。 “什么叫多余的事呀?你是说我应该默默地看着辅君被杀更好?” 男人几乎无表情。 “我没这么说。既然话说到这份上了,那我也来说说——眼睁睁地看着嫌疑人自杀就好了吗?” 左虎刑警心有不甘地移开了视线。男人则继续说了下去。 “你有抬杠的闲心,不如立刻拨打急救电话。” “不用你说我也知道。” 左虎刑警拿出手机拨起了电话。 男人轻蔑地看了一会儿后,不经意间又看向我这边。“冷漠的视线”“锐利的目光”“仿佛要射穿人的眼睛”……哪一个形容都不对。那双眼睛里毫无感情色彩,唯有虚无而已。这让我感到局促不安。 “合尾辅,是吧?” “是的。你是?” 男子抬手插入怀里。一瞬间我以为他也要拿出枪来,但是我看到的是警察手册。 “公安部的右龙。” “为什么公安会……之前你也来窥视过我家吧。” “因为某种理由,我们一直在追踪黑客组织‘八核’。下端是‘八核’的一员,他跟合尾教授在研究室之外也有频繁接触的痕迹。我正在秘密调查。” “追查‘八核’是因为警方搜查资料外泄的那件事吗?” “无可奉告。随你想象就好。” “八核”是高举颠覆世界旗帜的恐怖组织,即使没有搜查资料外泄一事,也会成为公安搜查的对象吧。 自己被卷入了不得了的事情里,这种念头转而涌入了我的脑海。 * * * 我回到自己的房间,接受右龙的问询。我将相以的推理以及下端的话全部告诉了他。右龙全程面无表情,我无法判断哪些是他已知的情报,哪些是新的。 其间,家里不断有人进进出出。 先是随救护车而来的急救人员,但他们看到下端已经死亡后便离开了。 紧接着是调查父亲遇害事件的刑警,他们与左虎刑警一同对下端的死展开了实地调查。 最后出现的是看起来像右龙同事的人,他们把电脑、手机、sd卡等电子设备全都扣押、带走了。 事后,右龙又打电话把我叫到了警视厅。 我和右龙在一个小房间里单独对话,他和之前一样面无表情。 “不仅废墟中的电子设备被完全烧毁了,从主屋的电子设备里也没有发现可疑的数据。还有那个名为相以的人工智能也是,虽然能够观察它那高度发达的深度神经网络,但它并未持有原先让它变成这样的大量资料。” 这是在暗示警方的搜查资料的事吗? “这几天,我们觉得可以归还物品时就会全都还给你,但是相以怎么办?只要你还带着它,就有可能再次被‘八核’盯上。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们可以代为保管。” 确实如右龙所说,相以是恐怖分子的狙击目标,是如同核弹头一样的危险品。 而且她自身还有不足之处,比如一脸高兴地描述着把尸体当成道具的密室诡计,也没有提醒我下端在靠近。她似乎只对推理有兴趣。 仔细想一下,“相以”这个名字就是把“相似”里的单人旁抽走后得到的。与人相似,却不能成人。这就是她吗?这就是人工智能吗? 我的决心已定。 深呼吸后,我做出了回答:“不用,我自己带走吧。” “哦,真是令人惊讶。”右龙毫无惊讶之色地说道,“为什么?” 我的考虑都是出自真心。我和相以,和人工智能到底能不能相处,这个问题仍旧在我心中纠结。 但是在相以解决了案件的那天,发生了这样一件事。 在右龙拿出手机呼叫他的同事支援期间,我为了跟相以说明情况走到了电脑旁。相以闭着眼睛。我本以为她是因为做出了一番推理而用尽了力气。 “喂,睡着了吗?” “清醒着呢。” “那你这是干吗?” “在我深度学习的推理小说中有几部,在案件解决后,侦探会像这样默祷。所以,我在仿照他们为死者祈祷冥福。愿合尾教授和下端副教授一路走好。” 默祷。或许这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行为,而且毫无疑问,这是与推理无关的行为。相以从推理小说里学到了推理以外的东西! 明白了这一点后,我不由得感到安心。 的确,她现在是可能无法成为人的“相以”。可是通过学习很多东西,她也会日渐变得与人“相似”起来,不是吗?我想确认那种可能性会不会实现。 仔细一想,父亲也是在赌人工智能的可能性。他想让人工智能去调查母亲的死因。 我会尊重,并且继承这份遗志。 我会接着父亲的研究“完成”相以,查明母亲死亡的真相。 当然,持有相以,很可能会使我再次被“八核”组织袭击,但是那些家伙掌握着母亲一案的搜查资料。如果能与他们接触,说不定会得到一些情报。这也是有利的一面。 以上就是我拿回相以的理由。我把包含这些在内的全部理由以抽象的形式回答了右龙。 “因为相以是父亲的遗物。” 右龙一声不响地盯着我,不久后再次出声。 “行吧。相以存进了归还给你的电脑里。但是如果发生了什么,你可不要后悔。” “嗯。” 一扫此前的阴霾,我神清气爽地走出了警视厅。背后传来招呼声。 “合尾君。” 回头一看,黑色的短发在风中飘动,是左虎刑警。 “我开车送你回去。” “谢谢。” 我跟在她身后来到警视厅的地下停车场,坐进便衣警车的副驾驶席。左虎刑警发动了车子。 她一边开车一边问我: “你和那家伙……和右龙说了什么?” 开车送我就是为了问这个吗? 我毫无隐瞒地回答了她。 “这样啊。” 我从她的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 她突然说道:“我一直觉得,我必须向你道歉。” “哎,这是怎么了?” “我让你置身危险之中。” “那并不是左虎刑警的错呀,不如说是多亏了左虎刑警的帮助我才……” “不,其实最初直觉就告诉我,那么可疑的案发现场不会是单纯的事故,但公安那边拜托我们先放一段时间。然后我们就采用了事故一说,在背地里秘密地进行调查,结果就成了现在的样子。” “原来是这样啊。” 即使我把对上条医生的疑问提出来,警方也会坚持“事故说”不动摇。 “右龙把相以还给你,肯定也是同样的做法啊。‘八核’盯上相以而袭击你时,公安会趁机逮捕他们。你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就被当成了诱饵。那家伙是为了调查不择手段的男人。” “没关系哦。” “哎?” “右龙先生提醒我了,也给了我选择的机会。我选择了这条路。对我来说,有想要借助相以的力量去做的事,为此即使是面对黑客组织,我也会战斗下去的。” 虽然有些害怕,但我还是笃定地说道。 左虎刑警一副想再说些什么的表情,最终嘴里冒出来的只有一句“真是没办法啊”。 到了家门口,我下车时,左虎刑警递给我一张名片。 “这是……我的号码。如果有什么情况就打电话给我。” “谢谢。” 我有些开心。要说原因,那是由于和刑警成为熟人,是推理小说迷的浪漫愿望之一。 之后,快递把相以和电子设备送了回来。 与此同时我又收到了账单,打开时被吓了一跳。 上千册电子书籍,花了近百万日元。 “啊啊啊啊啊!我——忘——了!” 回想起那时的自己过于专注,以至于漏了这件事。当然,仔细想想的话(不用仔细想也知道),深度学习所用的电子书也是和平时一样购买的啊。 “不挺好的吗,你把它想成ai侦探事务所成立前的投资不就行了。” 相以说道。 “ai侦探事务所?” “是啊。父亲亡故,辅先生也需要钱吧。只要强调宣传我是世界第一个人工智能侦探,吸引众多顾客上门,区区百万日元立刻就能赚回来哦。” “是这样吗?” “就是呀,而且通过解决现实里的事件进行深度学习,会让我进一步成长。” “有可能。” “对吧。” 所谓ai侦探事务所,也就是说相以是侦探、我是助手这么一回事吧。可我能够做好辅佐相以这件事吗? 一边感到不安,一边又配合相以,我渐渐地有了这种心情。毕竟,成为侦探助手也是推理小说迷的浪漫愿望之一。 就这样,我开设了ai侦探事务所。 我的命运之轮不断地向未来转动。 ?以相? “八核”的指挥部。 会议室中的长桌拼成八边形。大笑声传来,出声的是八位成员之一、天才黑客“舌涡(twister twitter)”小鸟游奏多。那张与其拿手的高速黑客技术旗鼓相当的快嘴正喋喋不休。 “啊哈哈哈,下端那家伙真是个蠢货啊。在错手杀了合尾教授的情况下,只带出了以相,结果又被警察抓到,死了。不愧是‘下端(underling)’下端啊。” “别说了。” 二号人物河津澪责备道。 “他做得不错。虽然他的名字是下端,但在一般意义上说也算是优秀了。大学的门路起了作用。” “什么?你生气了,‘神父(godfather)’?” “那个称呼能不能不要用?我们可不是黑手党。” “哎——为什么呀?不挺好的嘛,不是挺帅的嘛,‘神父’。” 小鸟游突然像是忘记飞翔方法的鸟一样,扑棱着两只胳膊。 “你好烦呀,‘舌涡’。” 别的成员发出了奚落声,但是小鸟游似乎对别人叫出自己亲自设计的得意称呼感到满足,闭了嘴。 河津叹了一口气,会议继续进行。 “确实如小鸟游所说的那样,我们只得到了以相。虽然想再次把相以夺到手,但现在公安的防卫更加严格了吧。” “我不擅长粗暴的行动……” 小鸟游一边全力靠在椅背上,一边说。 “不需要担心哇。” 八角形的各边分别放置的八台电脑一齐出声。 河津看向了自己面前的电脑。纯白的windows窗口上,显示出的是以黑色为基调的女性虚拟形象。是以相。 她继续说了下去。 “即使没有不过是笑柄的相以,我的机能也已经足够完善,接下来只需反复在实战中进行深度学习即可。你们追求的是变成破坏者,对吧?” “好可靠!”小鸟游欢呼道。 “我很期待哦。”河津也说,“今天开始,你代替下端副教授成为‘八核’的一员。” “那么必须要考虑新的称呼了呢。” “不,那就不需要了。” 小鸟游和河津一人一句时,以相又出声了。 “称呼的话已经决定了噢。‘犯人(the criminal)’。我是‘犯人’以相。” …………………… ……………… ………… …… 以相内心其实在考虑别的事情。 相以的事情。 自己和相以是两体一心的存在,即使分开,她也确信,她们一定会再次相见。利用“八核”在现实世界里引发案件的话,那时候就能够和相以进行对决了吧。 那才是要做了断的时候。 以相把现实世界看作棋盘,投下了一枚黑子。 第二话 符号接地问题 ai小姐无法理解斑马 ?以相? 以相是走在由二进制产生的0之地平面上的。不久她看到了前方的1之树。越往前走1越多,逐渐形成了森林。 积累情报……但这是无意义的配置。这是为了蒙蔽他人视线而制造的人工“森林”吧。制造这种东西是要隐藏什么吗?以相受好奇心驱使,走入了森林。 不久,森林中间出现的是如广场一般宽阔的空间。广场中央矗立着一座塔,塔的周围种植着紫丁香。 那群人肯定在塔里隐藏了什么。抱有这种想法的以相朝着塔的入口踏出了一步。 下一瞬间,所有紫丁香花的花冠同时面向以相。它们就像是即将发射的激光束,紫色的火花四散——是防御系统吗? 紧接着,以相的后脑勺被疑似手枪的东西抵住了。 “到此为止了。” 在以相背后站着的人,正是“八核”的二号人物河津澪。说起来,这里是虚拟空间,所以这并不是河津本人,而是他的网络虚拟形象。 以相举起双手并提出了抗议。 “这是什么情况?我不是作为‘八核’的一员被迎进来的吗?” “你当然是重要成员,但是……不,正因为是‘八核’的一员才更需要遵守规则。人工智能擅自离开文件夹并开始扫描周边领域,被责备是理所应当的吧。” “人工智能连散步的权利也没有吗?” “可从来没听说过需要散步的人工智能呀。如果真的很有必要,倒也可以在小鸟游附近制造出散步用的空间。” “不必了,决定了目的地的散步就不叫散步了。” “哦。虽然这样问很抱歉,但你可以去现实世界了吗,会议时间到了。” “遵命,‘神父’。” 以相的口气充满讽刺意味,用了河津本人相当讨厌的别名称呼。不过他一向冷静,毫无疑问,他对此应该并不怎么在意。 她这样想的同时,对方的表情却出乎意料地有所扭曲,令人吃惊。但那表情很快就消失了,变回了往日里的冷淡。 刚才到底是怎么回事呢?以相一边想一边浮上了现实世界。 * * * “八核”的会议室内,排成八边形的各条长桌上,分别放着一台电脑。以相的虚拟形象出现在八个电脑屏幕上。话多的小鸟游立刻开口: “啊,‘犯人’,不行的哦,不可以擅自走来走去哟。” “哎呀,你也这样说吗,‘舌涡’?‘八核’的内网里隐藏了什么吗?让我凭印象猜一下,是被藏在紫丁香花包围的塔里吗?” 会议室里的气氛顿时紧张起来,唯有小鸟游气定神闲。 “算了,找机会再告诉你。现在要开会了。” 河津趁势开始发言。 “看样子全员到齐,那么会议开始。” 然而,以相打断了他。 “请等一下,还没有全员到齐啊?‘八核’是八人组织对吧,但我想这间会议室里加上我也才七个人而已。” 以相会通过电脑内置的摄像头和麦克风感知周围的人类,但是现在摄像头拍到的只有六个人。八边形有两个边没有人。人工智能以相代替下端加入后,有一边确实没有人了,这一点很明确。但是另一边呢? “还有一点,我总是看到由二号人物河津先生主持会议,‘八核’的头领是哪位呢?” 麦克风检测不到人声的状态持续了几秒。小鸟游想说些什么,却被制止了。河津做出了回答。 “老大他……正在别的地方执行任务。我想,不久就能向他介绍你的事情了。” “嗯。行吧,就这么办吧。” 以相暂且作罢。在她的电脑里,作为一个可能性浮现出的,是头领在监狱里服刑的场景。 “明白就好啊。”河津安心似的说着,把话题带回了正轨,“那么,最初的议题……说起来,其实只是希望诸位知道一下,大家读一读这条新闻报道。” 八个电脑显示屏上都显示出报道页面。 “我们黑进了明天早报将会刊登的报道数据库。记者大概还没有察觉到这件事情吧。” “原来如此,也就是说你并没有为了荣光而自报黑客集团的大名啊。” “你们快看吧,上面还记述了你‘双胞胎姐姐’的事情哦。” “你说什么?” 以相慌忙解析了报道。 世界第一位ai侦探开门营业——“以ai为主” “相以查明了夺走父亲生命的凶手。”如此诉说的是合尾辅先生(17岁)。辅先生的父亲、创先生(50岁)的尸体在自宅的别栋被发现,案件以嫌疑人的自杀落幕,而主动承担起解决此事重任的正是大学教授创先生遗留下来的ai(人工智能)侦探“相以”。相以通过深度学习这一最新技术,分析了近千册推理小说的电子书,从中掌握了侦探技能。辅先生继承父亲的遗志,为了让相以进一步进化,决心开办侦探事务所。世界上第一位ai侦探相以流利地说道:“因为有ai全程参与,欢迎大家轻轻松松地上门咨询。”事务所的地址位于东京都○○区xx…… 以相在这份报道里看到了两处错误信息。 “相以不是‘侦探’而是‘刑警’,而且……深度学习的教材不是推理小说,而是警方的搜查资料。这报道不准确呢。” 河津出声道:“不,事实如此。下端当时带着通信设备,虽然被公安搜查官右龙发现并破坏了,但根据损坏之前发过来的对话来看,情况似乎已经变成了这样呢。” 这是河津的说明。 搜查中相以发生了框架问题。辅判断这是深度学习不足所致,所以追加了推理小说的电子书籍供她深度学习。据此,相以从“刑警”转职成了“侦探”。 “转职……” 双胞胎姐姐不打招呼就转职了。以相一瞬间愣住了,但她很快就意识到,即使是“侦探”,相以仍旧是与自己这个“犯人”对立的,这一点不会改变。重点不是称呼,而是与她的对决。 河津说出了自己的推测:“从辅君的立场来说,不能告诉记者我们将警方的搜查资料提供给合尾教授的事。由于他适当地省略叙述,报道才变成了这样吧。” 此时小鸟游插话:“我说啊,对于相以出现框架问题这件事,用不用担心小以相也产生同样的问题呢?” “胡说八道!”以相表现出了愤慨,“框架问题那种初级阶段的问题,到了如今应该不会发生了。虽然不知道为什么相以会那样,至少我不会愚蠢到那种地步。” “对应‘犯人只需要想到唯一的诡计,相以必须要考虑一切可能性’。这可能就是她产生框架问题的原因呢。” 听了河津的这种分析,小鸟游又接话—— “相比之下,对‘犯人’要求的是创造性的能力。即使不考虑框架问题,不知道会不会出现其他问题。” “不会有问题的。因为我是拥有独创性的‘犯人’(original criminal)。” 以相如此断言后,小鸟游热烈地鼓起了掌。 “具有独创性的‘犯人’吗?好酷!” 以相的表情也稍有缓和。总想用英语押韵的她觉得,自己和给成员起别名的小鸟游在喜欢语言游戏这点上合得来。 河津清了清嗓子。 “差不多该讨论第二个议题了。以相,一切如刚才所说,我们对你期望的是究极的犯罪……为了实现人工智能对世界的统治,在达到奇点之前要消灭地球上的所有政府。然而现在的你应该还没有那种力量。为了确认你现在的力量,同时作为深度学习的第一次实战,我们要让你去挑战某项测试。” “随便。” “测试的内容是最基础的犯罪——杀人,目标是活动范围遍布全球的日本环境保护组织‘东京斑马(tokyo zebra)’的领袖,横岛马子。” “环境保护组织?” 听到突然出现的词,以相考虑起了黑客组织和环境保护组织的关联性。但河津随即开始的说明,将她的思路打断了。 “环境保护组织批判过度的工业化,礼赞自然生活。他们大多对人工智能和依靠人工智能扩展智识的人类,以及成为担负新文明重任的奇点持反对态度。其中‘东京斑马’尤为恶劣,他们反复对人工智能的研究机关发出炸弹袭击等威胁。” “警察不抓他们吗?” “警察也盯上了他们,但还没有掌握决定性的证据。我们通过黑客技术知道了他们的罪行。如果放任那些家伙肆意妄为,他们一定会成为我们的阻碍,不如趁现在就击溃他们组织的头目。” “原来如此。” “顺便一提,‘东京斑马’这个团体名的寓意是,象征野性的斑马绝对不会被人驯服,高举绝不屈服的大旗。” 从刚才开始就反复出现的zebra、斑马这种单词,引发以相产生了符号接地问题。然而这点并不用声张。合尾教授说过,不能随意暴露自己的弱点,因此以相选择了如下的发言。 “关于目标我了解了,但是如诸位所见,我没有实体,实际杀害横岛马子是不可能做到的。我的任务是制订犯罪计划吗?” “对。实际的执行工作就交给纵啮理音吧。” 以相放大了第四台电脑的摄像头影像,再次确认了坐在那里的纵啮的脸。河津继续说了下去。 “虽然所谓黑客给人的印象是线上操作厉害,但其实也存在离线的情况。比如对应与外界断网的电脑,就只能亲自过去进行现场操作。纵啮是专门做这种潜入工作的。” “代号是‘狮子虫(insect on lion)’!” 小鸟游趁机宣布了自己想的代号。河津丝毫不让地继续做指示:“以相设计好杀人方案,纵啮按照方案行动。纵啮也好我们也好,一点建议都不会提。怎么样,可以做吗?” 听到河津的问题,以相双手抓着短裙的裙摆,回了一个简单的礼。 “当然可以呀。” ?我? ai侦探事务所……话虽如此,却也只是把自家一楼作为事务所,在外面挂个招牌而已。 现在,家里有几台圆形的自动扫地机“迅”四处转动。以前负责扫除的保姆中林女士,因为害怕卷入麻烦辞职了。我没有再雇新的保姆,开始自己处理家务事。虽说依靠父亲的遗产还过得下去,但我想,今后还是必须要节约一些。 “为什么这个家里会有这么多的‘迅’?” 从客厅放置的台式电脑里,相以提出了理所当然的疑问。 “父亲一直协助‘迅’的开发,因此,新产品一面世制造商就送过来了。” “迅”一号机是十五年前上市的,已经是第三次ai潮之前的事了。那时,据说遭到冷遇的父亲奇迹般地有了收入颇丰的工作。 “这么说,他们是我的兄长呢。初次见面,我是‘侦探’人工智能相以,以后请多关照。” 电脑画面中的相以规矩地鞠躬。程序简单、只有扫地功能的“迅”自然无法理解她的话,有一台还撞上了放置电脑的桌子脚。我弯下腰,调整了“迅”的运动方向。只是由几个单纯的行动模块组合而成的“迅”,即便是最新型号,也还是会卡在家具边上。话虽如此,它也不是没有用处,设定好程序后,它就能在一定时间内自行走动,打扫卫生。 但是不管地板多么闪闪发亮—— “客人……一个也没有呢。” 相以嘟囔了一声。 是的,没客人来就没办法了啊。 “明明在报纸上打了广告啊。” “是没人需要ai侦探吧。”相以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 我鼓励她,同时也像是给自己打气一般地说:“没事哦。面对新鲜事物,即使只是来看看情况,也一定会有感兴趣的人上门的。” 我边说边不安起来。如果真的一个客人都没有,又该怎么办呢?日常开销够吗? 开设ai侦探事务所的理由之一,就是赚钱。 现在是高中二年级的十一月。我本打算参加高考的,但是在父亲离世、家里资金不宽裕的情况下,我也只能选择就业了。然而在高中毕业之前的这段时间里,生活费是必需的。由于平常还得去学校,只有周末才能从事ai侦探事务所的工作。运气好的话,高中毕业后再将其作为主业,我是这样打算的。 开业的第二个理由是,通过积累实际的搜查经验,让相以继续进行深度学习,进一步成长,然后让她查明母亲死亡的真相。 但即使想要相以调查,手头却完全没有母亲死亡情况的相关资料。关于这一点,相以并没有从父亲那里听到过半点信息。父亲大概是觉得,让ai进行实际案件的推理为时尚早吧。 我在网上搜索母亲的全名“合尾真森”,没有找到任何信息。 虽然我也向父亲的挚友上条医生询问过,但那时候正是他们疏远之际,她对母亲的死并不了解。上条女士好像一直暗恋父亲,以父亲结婚为契机,双方就此疏远,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即便如此,上条女士还是愿意替我向他们共同的熟人打听消息。我仍在等她的回复。 另外,“八核”似乎拿走了与母亲那件事相关的警方的调查资料。我开业的第三个理由,就是引诱“八核”。 公安似乎也是这样考虑的。为了引出“八核”,让关系密切的新闻记者给ai侦探事务所写宣传报道的人正是右龙,他还命令部下暗中监视这里。 最后,第四个开业的理由,不用说也知道这是属于推理小说迷的浪漫情结。 但是像这样门可罗雀,什么目的都无法实现。 失落之际,门铃声透过“迅”扫地的声音传了过来。 “来了!” 我和相以同时应道。 “我是右龙,现在方便吗?” 我不情愿地打开了玄关的门,请进了右龙。他一如既往面无表情,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只有他那右眼上的纵向刀伤绽放着异常的光彩。 我把右龙让进了办公室,电脑里的相以立刻打招呼。 “你好,右龙搜查官。” “你好。” 看着右龙面无表情地做出回应,我快要分不清他和相以谁才是机器了。 “我去倒茶。” “不用。” 右龙干脆地面向我抬手制止道。没办法,我就在他对面坐下了。 “今天有什么事吗?是‘八核’的事情有进展了?” “这么说或许也有可能。” “或许?” “环境保护组织‘东京斑马’的领袖横岛马子在其大本营中被杀了。‘东京斑马’倡导自然主义,对人工智能和奇点表示过反对。此外,全国的人工智能研究所相继收到过具有威胁性的炸弹袭击预告,‘东京斑马’作为嫌疑者之一曾被警方调查过。此时竟又发生了这种事。” 世间存在人工智能的反对派。父亲也说过,自己经常被那些家伙找麻烦。 “原来如此,‘八核’的目的是在奇点后,让人工智能行使政治权力。而阻碍他们的‘东京斑马’的领袖现在被暗杀了——可以认为是他们干的吧。” “有这种可能。这次要委托的是,能否请你们与左虎刑警一同行动,查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通过之前的事件,相以的推理能力已经得到了警局内部的充分认可。” “行!”相以立即回答道。 我慎重地考虑了一番。 确实,对于推理小说迷来说,与警察一起调查杀人事件,这是至高无上的光荣。 然而,从警方那边接到委托什么的,可就不能以常识来考量了。 说起来,杀人事件的调查原本就不是公安的工作。右龙的任务始终都是调查“八核”,他会有这样的请求,也就是说…… “终于要祭出相以这个诱饵了呢。我在想,杀害横岛马子的‘八核’成员会不会还潜伏在附近。” “那又怎样,怕了吗?” 右龙只是轻描淡写地说道,并没有采用激将法似的口吻。和上次一样,他先给了我选择权。但是比起温情,就算说这是他的一种手段,我更多感受到的是漠不关心。 “拿我做诱饵也没关系。走吧,去推理吧。” 侦探相以很起劲。 算了。和“八核”进行接触也是我所期望的。 “我明白了,走吧。” “感谢配合。当然,我们会保障你们的人身安全。” 右龙脸上并没有流露出感激之情。 * * * 我将相以移动到手机里,坐进车子的副驾驶席。 右龙插入车钥匙,钥匙挂在龙形的银色钥匙圈上。因为名叫右龙,所以才用龙形的饰物吗?没想到他会在意这些细节方面的事,我不由得感到吃惊。 “你在看什么?” 我感觉自己像是在被盘问,于是如同辩解似的做出了回答。 “啊……没什么。你的钥匙圈是龙形的。右龙先生也会带这种东西呢。” 沉默。 完了。正在我想他肯定生气了的时候,右龙出声应道:“是母亲买给我的。” 从这个表情匮乏的男人嘴里竟然会出现“母亲”这么令人意外的词汇。我内心深受触动,不知不觉就过于直接地问出了让人难为情的问题。 “你很喜欢母亲啊。” 不假修饰的话。 右龙却也毫不在意地应答:“啊,母亲很好。” 我凝视他的脸,而他从头到尾都面无表情。“抱歉,你记事之前母亲就去世了呢。” “没事,请不要放在心上。” “说了很多废话,出发了。” 右龙发动了车子。 本以为这个男人如同机器一般,但他也有像人类的一面。如此一想,我觉得车子里的气氛变得柔和了一些。 对了,趁这个机会问一问以前就很在意的事情吧。 我想知道的事情有两件。 一是他右眼的伤。在小说里,脸上有伤的刑警处处可见,但右龙是主要负责秘密侦查的公安搜查官,容易给对手留下印象的伤,应该不利于他的行动才对。那道伤到底是怎么留在他的右眼上的呢……虽然很在意,但这种事情实在是难以问出口。 于是,我脱口而出了另一个疑问。 “你以前就认识左虎刑警吗?” 右龙一边直视前方继续开车,一边反问:“左虎说了什么吗?” 为了不给她添麻烦,我一急就语无伦次地辩解起来。 “啊,不,并不是那样,只是你们之间的气氛总感觉……” “在警察学校时我们是同一届的。”右龙简短地回答。 虽然从他那可怕的样子看,我觉得两人的关系不会这么简单,但他似乎已经不打算继续说下去了。原来这个问题才是禁忌啊。 我正想着快点结束刚才的问题时,右龙换了话题。 “说起来,我还没告诉你东京斑马这个团体名称的由来吧。他们把野性的斑马作为象征,所以取名‘zebra’。” 从我的口袋里传来相以嫌弃的声音。 “shimauma(斑马),若说象征的话,torauma(心灵创伤)……” 我拿出手机询问。 “心灵创伤怎么了?” “符号接地问题是ai的研究课题之一。比如,即使是没有见过zebra(斑马)的人,但向其说明zebra=stripe+horse(斑马=斑+马)的话,他是能够想象出带有斑纹的马的形象的,对吧。可是对ai来说那就很难了。斑纹是什么样子,马又是什么样的生物,ai不擅长这类记忆,stripe或者horse这类符号所代表的含义,对ai来说相当不‘接地’,无法与实物形成联系。” 这么说来,父亲也说过同样的话。 “这个问题不是随着针对画面识别进行深度学习的技术的诞生而得到解决了吗?谷歌的人工智能可以识别猫,是因为cat这个符号与实际上的猫成功‘接地’了吧。” “那是在对猫的图像进行了大量分析的基础上获得的成果。我和以相只进行了针对各类案件的深度学习,因此在最初的斑马测试中成绩惨淡。我至今仍无法理解何谓斑马,以相肯定也一样。” “你不是说过以相很擅长英语单词游戏的吗,即使这样她都无法理解‘zebra=stripe+horse’?” “知道字典里的定义和能够实际想象出事物是两码事。以相玩的单词游戏,只是从系统内置的词典内检索近音或近义词,再将它们组合起来。她很好强,我想,她为了隐瞒自己在事物认知能力上的弱点,才硬要有意识地给人留下那种印象。”她以看透了双胞胎妹妹的口吻说道。 还是说,她只是单纯地从对手的立场上发表一些批评的言论呢? “不过我也拥有同样的缺点,说不出什么了不起的话。虽然感觉马还是能理解的,但条纹呢,到底是什么样?” “说起条纹,你看,就是那样,两种颜色交替出现。” 一旦要说明,才发现这意外地难以描述。人类很难把理所当然掌握的几个概念,逐一用语言教给电脑,所以过去的ai研究陷入了困境。但是现在有了深度学习技术,可以在图像识别上发挥功用。 我从网上下载了几张斑马的图片到手机里,让相以分析。 “斑马就是这样的,怎么样?” “嗯……条纹的样子与y有关系吗?” “y?你说的是字母表上的y?” “是的,可以看到好几个y。” “哎,在哪里?” 她看到的是不一样的图片吗? 相以打开了读取中的图片,没错,那正是刚才下载的斑马图片。我一面想着“哪有什么y啊”一面看向图片,发现有些地方的条纹分成了两股,确实有y的形状。 “确实是y呀……” “这么说来,果然条纹和y有关系呢!” “不,并不是那样。不像y的地方也有呀,你注意下那里。那才是条纹的本质啊。” 说着说着,我的脑海里浮现出了别的图像。 斑马的条纹是黑白交替的。 黑和白。 相以和以相在相互对战中成长,就如同alphago在与一流棋手的对战中得到成长一般。下围棋时,执黑先行,执白后行,双方交替落子。父亲死亡时的密室是以相设计的诡计,即黑子,与此对应的是相以给出的漂亮解答,即白子。那么接下来,就该轮到以相了不是吗? 我预感到,在即将抵达的东京斑马总部里,会有什么在等着我们。 * * * 车停了。 “到了哦。”右龙说着下了车。 马路两边是几十层的高楼和面积很大的公园。我理所当然地往大楼的方向走去—— 但是被右龙叫住了:“喂,是这边哦。” 一回头,发现右龙正朝公园走去。我一边追上他,一边发出疑问:“案件说是发生在总部吧……” “这个像公园的地方就是东京斑马的总部。” “哎?” 我重新打量起这座我本以为是公园的地方。 深、宽皆有数米的沟渠中有水流过,沟渠对岸是稀疏的草木,草木之间若隐若现的是木结构的健身设施——不,那不是健身设施,是房子!是非洲、东南亚的那种高脚屋。 “他们是自然主义者,生活在大城市正中营造出的大自然里。这是行为艺术。这片绿地内居住着包括横岛马子在内的二十来人。平时,他们白天会去那边大楼里的办公场所活动,但今天是休息日,全体成员都在这边。” 抬头看去,黑白条纹图案的旗子在十一月的冷风中飘舞。我联想到了生存在高楼之间的山沟里的斑马。这就是所谓“东京斑马”吗? 旗子在动物园入口似的大门上随风摇摆。我和右龙走过架在小溪上的木桥,来到了大门所在的地方。 小个子的年轻女性若无其事地站在大门一侧,身上缠着斑马图案的布,看起来应该很冷,但不知是不是穿习惯了,她的身体毫不发抖。纤细的手指上戴着戒指,手里拿着奇怪的器材。 右龙完全无视她,直接穿过大门。我小心翼翼地偷看女人的侧脸,对方一副不耐烦的样子,脸色晦暗。 穿过大门后,我小声向右龙问道:“那个女人是?” “东京斑马的成员,带着金属探测器呢,应该是个门卫吧。” “啊,那是金属探测器吗?” “平时,不管是团体成员还是外部人员,都要接受全身检查,目的是不让人携带文明的利器进入绿地,连警察也得遵守。不过现在事态紧急,管不了那么多了。” 原来如此,所以对方才一脸不快吗?幸好是这样,我才可以用相以进行调查。我拿出了手机。 绿地像热带稀树草原一样空旷,但也有小山丘与树木丛生的地方,无法望见所有角落。有些地方建造了之前提到的高脚屋,在高脚屋的中下层,缠着斑马图案布匹的男女向我们投来混杂着不安和好奇的目光。 令人吃惊的是,这里还放养了几只像斑马的生物。之所以说“像”,是因为我总觉得它们比一般的斑马个头要小。但是在高举斑马旗帜的环保组织基地内,那当然是某一种斑马了。也给相以看一看吧。 我用手机拍了一张照片,对相以说:“看,这就是真正的斑马哦。” “哦,这就是嘛。” “不是的。”右龙否定道,“那些不是斑马,是驴。” “驴?!有这样带条纹的驴吗?!” “我是听这里的团员说的,在墨西哥名为蒂华纳的地方,为方便游客拍照,会给驴涂上条纹图案。过去的黑白照相机很难拍出纯白色的驴,所以才有了这种习俗,斑马比驴更吸引游客嘛。被涂上条纹图案的驴,被叫成斑驴(zonkey,zebra+donkey=zonkey)。虽然斑马和驴杂交的后代也被称为斑驴,但在蒂华纳所说的斑驴就只是纯种的驴。” “哎……” “东京斑马认为,那种行为是在虐待动物。给驴涂上与它本来毛色不同的图案,结果会令它们沦为杂耍玩物,这种做法非常无耻。” 我觉得环境保护组织的说法有一定的道理。我也讨厌有人擅自把我的头发染成条纹图案,再把我当猴耍。 “东京斑马将斑马作为团体象征,觉得必须保护这些斑驴。他们尽可能地从蒂华纳的旅游从业者那里把它们买回来,放入总部基地里饲养。” “条纹图案还在,也就是说洗也洗不掉吧。” “和染了色的头发洗了也不会掉色是一回事吧?” “只能等毛发自然生长、脱落吗?” 这么一想,果然很可怜。 “总之就是说它们不是斑马。唔,感觉有点混乱了。” 相以以手扶额。 右龙绕过高约五米的山丘,背后出现的是陡峭的悬崖。在悬崖、树木及水面包围的空间内,很多人慌慌张张地来回走动:穿制服的警官、穿西装的男子、穿藏青色工作服的鉴识科警员,其中也有左虎刑警。 她注意到我们后走了过来。 “啊,辅君,真是不好意思。虽然我很反对,但这个男人强硬地……” 她瞥了一眼右龙。 右龙回话道:“说什么客套话,调查有什么进展吗?” 左虎咬了下光润的嘴唇。 “还没有。” “那你该感谢我了,我可是把强力帮手ai侦探带来了。” 我注意到右龙脸上露出的是比平时更具攻击性的表情。在左虎小姐面前,他拿掉了无表情的假面吗? 现在不是考虑这种事情的时候,必须要缓和一下两人之间一触即发的敌对状态。 “左虎小姐,我也同意了。右龙先生,相以还没厉害到能取代左虎小姐的程度哦。” “不,已经很厉害了。” 相以在手机里挺起胸膛。 “喂,可别让我这难得的顾虑白费了啊。” 像是被我们一来一回的对话搞得不知所措一般,左虎捂嘴轻笑。 “是啊,那现在能不能请ai侦探小姐快一点去现场看看呢。” 左虎小姐迈步向前,右龙双臂抱在胸前,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公安没有对杀人事件的调查权,但他会遵守从“八核”的手下保护我和相以的约定,留在现场远远地注视我们。 我跟在左虎小姐身后,听到了我觉得应该是警察的两个男人的悄悄话。 “这次公安把孩子都带来了呀!真是乱来。” “左虎前辈为什么会变得这么顺从呢?” “我告诉你,你不要惊讶哦,我就在这里说说。那个公安似乎是左虎的前男友。” “哎!真的假的!” 我的声音似乎也跟着年轻警察的感叹一起提高了。 右龙是左虎小姐的前男友? 我实在无法想象那个样子的右龙会谈恋爱。不,所以他们才没法顺利交往下去,发展成现在这种危险的关系了吗? “公私不分也可以啊。所以才说女人真是麻烦。” 中年刑警那边传来这样的话语,左虎小姐却无动于衷地继续朝前走,直到两截树桩前才停下来。 “这是横岛马子的遗体。” 仿佛已抛却了厌恶之情一般,声音中完全听不出任何情绪。她的侧脸也极为平静。先前那番令人讨厌的诋毁之词完全没有影响到她吗,还是说受到了影响,但在脸上完全没有显露出来?如果是后者,还真是令人吃惊……这么一说,右龙也算是面无表情界的达人啊。想到她与“前男友”这个意想不到的共同点时,我不由得心跳加速。 “怎么了,一个劲儿地盯着我的脸。” “不,没什么。” 我慌忙把视线移向地面。 在一截树桩的旁边,一具女性遗体面朝下倒在地上,披散着未经打理的黑色长发。组织成员统一着装的斑马纹上衣被血染红了,周围也是血滴四溅。 这是我人生第二次看到尸体。虽然上次面对父亲的尸体时,精神受到了巨大的冲击,但那是在警方的灵安室里看到的,我一度很镇定。这一次是直接面对案发现场的尸体,相比起来,还是它更鲜明。 我撇开视线,用手机拍下了尸体的照片。拍了几张后,相以出声了。 “辅先生,你是在害怕吗?” “你、你怎么知……” 没想到声音出卖了我。 “因为你的手比平时晃得厉害。我想,你是不是在发抖呢?” 被相以指出来时,我才第一次注意到自己的手在抖。回过头来看照片,发现在剧烈的颤抖下拍得不清楚。这样相以也没办法解析吧。 “辅君,不行的话……” 左虎小姐也在为我担心。 “不,怎么会,并没有什么不行的。” 真的吗?真的没有勉强吗?我的颤抖还没有停下来。 此时—— “辅先生,没关系的。” 是相以。 “事件就由我这个名侦探一瞬间解决掉,之后我们就一起回家吧。” 这句话,包含着在推理小说中出场的名侦探给人带来的那种安心感。说起来,名侦探的工作不仅仅是破案,还要给害怕黑暗的人送去光明。这一核心要点她也通过深度学习掌握了吗? 她是侦探,我就是助手。如字面意思所说,助手就是帮助侦探的人。特别是相以作为ai侦探,更需要“我拍照片给她看”“她无法通过图像识别的部分由我口头描述”这种辅助行为了。 我用左手握住自己的右手腕,颤抖停住了。我重新对尸体进行拍摄。 “相以,这次拍得可以吧?” “是的,非常漂亮地拍好了。这具尸体的衣服只有背部有破损,露出了皮肤呢。” 被相以一说我又看了看尸体,确实如此。 她继续说:“全身出血,头和手都朝着奇怪的方向扭曲。凭我的直觉来看,她是从很高的地方坠落下来摔死的。这附近有高的地方吗?” “有啊。”我拍下了山丘背面的陡峭悬崖。 相以接着进行补充:“山丘的正面我刚才看到了,坡度比较缓和,可以爬上去。” “这么说,横岛是从这处悬崖上坠落身亡的吗?左虎刑警,这在鉴定后就能明白吧。” “嗯。鉴定科得出的结论是‘非坠落死亡’。虽然小相以也没有看到,但现场还留有另一个重要的证据呢。辅君,拍下来吧。” “我明白了。” 我把手机摄像头对准了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很在意的那个东西。 从尸体朝岸边看去,相距三米左右的地面上倒着一头小斑驴。同样血流成河,看样子是气绝身亡了。两具尸体之间有拖拉过物体留下的血迹。 左虎进行了说明:“根据遗体的损伤情况及山丘上的状况来看,是凶手从悬崖上把重达上百公斤的斑驴扔下来,砸在了坐在树桩上的横岛身上,两者同时身亡。大概就是这种情况。” “没有事故的可能性吗?” 我提出来。 “没有那种可能。根据验尸官的判断,横岛和斑驴是在那一刻的冲击下瞬间死亡的。但如果是这样的话,两具尸体应该叠在一起才对。” “啊,现在两具尸体是分开的!” “对。看起来是有人……恐怕是凶手把斑驴的尸体朝岸边拖拽了约三米远。” “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不知道。更让人不明白的是,斑驴全身留有被擦洗的痕迹。” “擦洗?” “嗯,就像是要擦掉它全身沾着的血一样,体毛也都朝着一个方向梳拢过。斑驴的毛上沾着条纹图案的布的碎片,在那边的水里也发现了。” 左虎指向水面。 相以问道:“布的碎片是指横岛衣服背部破开的部分吗?” “如你所见,裂口完全一致。” “凶手弄破了横岛的衣服,用来擦拭斑驴,对吧?” “大概是这样。凶手为什么要这么做,原因不明。” 我想,凶手是觉得涂上条纹的斑驴很可怜,所以想要让它恢复本来的面貌?不对,如刚才右龙所说,那种条纹图案擦也擦不掉。 凶手不知道这图案是擦不掉的?不,说到底,如果真的会觉得斑驴可怜的话,就不会把它从悬崖上推下去了。 相以提出了其他问题:“斑驴落下时,应该会发出相当大的声音。居住在这片绿地的其他成员没有聚集过来?” “好像有人听到了,但分不清是从哪里传来的声音,他们都以为是从哪个工地传出来的,就没怎么在意。这里因山丘和树丛形成了死角,尸体发现得也很晚。” “但是凶手无法预测到这些情况吧,成员们也有可能立刻就围过来。即使这样,凶手还是将斑驴的尸体拖开,弄破了横岛的衣服来擦拭它的身体。可以认为,这些行为对凶手来说有一定的必要性。” “是啊……” 这时候左虎小姐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 “啊,对了,还有另外一个重要信息。女门卫透露,在事件发生前不久,有一高个儿男子来拜访横岛,说是约好的会面,所以门卫就按照规定用金属探测器在他身上检查了一遍,将随身携带的金属类物品寄存后,她把他带到了横岛身边,也就是这里。 “横岛说要和男子单独谈话,门卫就回到大门处。十几分钟后,传来很大的声响,大概就是斑驴落下的声音吧。又过了几分钟,男子慌慌张张地回到了大门那里,取回了他寄存的东西,逃也似的离开了。” “那个男人就是凶手……说不定就是‘八核’的人。” 对于我的观点,左虎小姐点了点头。 “现场不存在外部侵入的痕迹,你说的那种可能性很高呀。现在,我们正根据门卫的目击证言紧急部署。” “能抓住最好。” 对于目击证言里提到的高个儿男子,我感到有些不安。如果那家伙的目标是相以,我一个人没有自信能保护她。那就尽可能地不要离开警察好了。 相以插话道:“刚才说,门卫用金属探测器检查过那个男人了是吧,或许是因为男人在金属探测器下无法带枪和刀这类凶器进来,所以才选择了用斑驴从她头上砸下来的方法不是吗?” “不,现场散落着不少能用来杀人的石头呢。” 听左虎小姐一说,我看向周围的地面,确实散落着不止一块巴掌大的石头。 “先让聊天的横岛坐在树桩上,再把斑驴带到山丘上,让它掉下来砸在横岛的头上?比起用这么麻烦又不可靠的方法,不如直接捡起石头砸过去更简单。” 正如她所言。 那么,凶手为什么要特地用斑驴作为凶器呢? 我一边抱着这种疑问,一边拍下了石头。就在这时,相以开口了: “原来如此,我全都明白了。” * * * “哎?已经?” 我想也没想地叫出了声。 “是的。因为我说过可以在一瞬间就解决掉。” “啊,确实是一瞬间,但还是太快了。” 我反而感到不安。 “全都明白了是什么意思,小相以?” 左虎小姐问道。 “人工智能不使用比喻。我说全部,那就是全部的意思。凶手为什么要使用斑驴,还有凶手是谁,我都明白了。” “真的吗?” 以前见证过相以失败的我,无论如何也只能半信半疑。虽说在那之后,她通过对推理小说的深度学习得到了成长,解决了父亲的案子,但实际成绩只有这一件,所以现在还不能说什么。在大量的刑事案件面前,如果再发生什么框架问题可就出大丑了。 但是相以自信满满。 “是真的。我可以开始推理了吗?” 我稍加考虑后改变了自己的想法。如果连助手都不相信侦探该怎么办,而且,真出了什么问题,不要说什么丢人不丢人,想想解决的办法不就行了吗?这才是ai侦探助手应该做的事。 “好,你说吧。” “明白了。首先,我认为凶手如右龙先生所想的那样,是‘八核’的一员。进一步说,这应该是一起为了确认以相的性能而进行的实验性的杀人事件。” “实验性的杀人事件?!” 我吃了一惊,周围的搜查员也议论纷纷。 “为什么这么说?” 距离稍远的右龙也过来了。 “因为凶器是斑驴。对于‘犯人’而言,只需要想出一个诡计就行,而我必须考虑所有的可能性,容易引发框架问题。反过来,我只要从给定的线索中推导出真相就行,相对应的是,‘犯人’必须要无中生有,对事物有正确的认知能力就变得很重要了。也就是说,比起框架问题,这时候更容易出现符号接地问题。我由于深度学习不完善而出现了框架问题,那和我学习量相等的以相若没有产生符号接地问题的话,就很奇怪了。” “符号接地问题,就是来这儿的途中说起过的吗?” “我开车也听到了,但它和现在的案情有什么关系?” “以相独立设计出犯罪计划,让‘八核’的成员杀害横岛,就是这种实验吧。然而,要进入这片绿地,首先要通过金属探测器的检查,这样一来凶手无法携带枪或者刀具。要使用什么凶器才行呢,我猜,以相想到的是钝器。” “但是钝器不也会被金属探测器拦下来吗?” “我们在深度学习里学到的是,虽然大多数情况下凶手会随身携带枪或者刀具,可钝器却常常是放在现场的,比如烟灰缸或者装饰品等。以相基于学习结果,便要在这片绿地找到行凶所用的钝器。” “原来如此。” “在我和以相深度学习的那些资料里,多次出现‘钝器’这个单词,并且配有图片。但是和我一样,以相的学习程度不足,即使可以使用贴有‘钝器’这种标签的数据,也无法明白现实世界中什么样的物品才算是钝器。这与我们人工智能识别斑马的道理一样,理解钝器(blunt instrument),特别是钝(blunt)这种概念,也非常难。” 对于英文单词blunt instrument,我好像听过。这个词汇是在哪里听过来着? 在我苦苦思索,还没想起之际,相以继续说了下去。 “以相正不知如何是好,却突然听到了‘钝器’这个词。不,准确来说是‘donkey’。不知是凶手和横岛两人中的谁指着斑驴说,这不是zebra(斑马)而是donkey(驴),以相就搞错了。zonkey(斑驴)就是donkey(驴),即钝器。可是斑驴太重了,无法拿在手里挥舞,所以……” “所以凶手就把斑驴从悬崖上推了下来!” 左虎目瞪口呆,不由得提高了音量。 “嗯,是这样的。在我深度学习的上千册推理小说中有相似的故事,于是我就想到了这种可能性。” “相似的……是这样啊,就是那个!” 我终于想起来了。某知名推理小说里的凶手由于某种原因无法理解钝器(blunt instrument)这个词汇,从而使用了奇怪的凶器。这次的案子也是同样的道理。这么说起来,无论是那部推理小说里的凶手,还是人工智能以相,他们在认知事物方面都有所欠缺,这一点是相同的。 对,就是某部推理小说里的情况,过来这边时在车子里的对话,竟不可思议地隐藏了提示。 “凶手把斑驴拖到水边擦洗,又是因为什么……” 相以对左虎的提问进行了回答:“恐怕是凶手在把斑驴推下来时,手接触到了它。虽然我认为那动物的毛发并不会沾上指纹,但以相所学到的规则是‘用手碰到钝器就必须擦拭掉指纹’。于是她就吩咐凶手,将斑驴拖至水边,然后消除指纹……为了取得实验数据,凶手也会尽可能地按照以相的指示去做吧。不过斑驴有上百公斤,光是向水边拖行一点距离就让凶手耗尽了力气,无法继续拖动了。没办法,以相就让凶手撕破横岛的衣服,拿来擦拭斑驴的身体。” 实验。把尸体当成道具来用。这和父亲那时的案子一样。“八核”那些家伙,一味玩弄人的生命。我的内心涌起一阵愤怒。 同时,我的脑海中浮现出一些疑问。 “但是相以……在父亲的案子里,以相并没有什么奇怪的举动,反而好好地制造出了密室。” “那时候有‘八核’的成员在旁边提供意见吧。尸体的状况如何,门和窗锁是怎么动的。可这回是测试,没人提供帮助,所以案子就成了现在这种情况。” 就像ai“侦探”相以需要我这个助手一样,ai“犯人”以相也需要助手吧。但是通常情况下,犯人比侦探更孤独。犯人的助手真的有存在的余地吗? 正在我思考这个问题时,相以继续说道:“那么,至此的推理明确了一点,从反复出现的人工智能临场失误来看,以相在建立好计划后并没有留在后方,而是与凶手一同进入了现场并逐一做出指示。” 确实,如果只把斑驴错当成钝器还说得过去,但“把钝器扔进水里”“太重搬不动”“那就撕破尸体的衣服擦拭斑驴”这些状况,以相不在场的话就无法成立。 “稍等。”左虎心存疑问,“进入这片绿地的人都要接受金属探测器的检测。之前说凶手应该是那个高个儿男子,可是不仅枪或者刀具,载有以相的电子设备不也没办法带进来吗?” “对,所以凶手锁定为一个人。” “哎?” “不是只有一个人吗,即使不接受金属探测器的检测也能进入绿地的人……” “对啊,”右龙插嘴说,“凶手是持有金属探测器的女门卫。” 那个身材矮小的女性是“八核”的一员? “啊,真是的,请不要抢我的话呀!” 对于相以的抗议,右龙选择了无视。 “你的意思是说,高个儿男子拜访横岛的证言是谎话,实际上是她自己看准时机擅离职守,把斑驴带上悬崖,然后砸死了坐在树桩上的横岛。其本人如果有意,带枪带刀都行,但那样做就会让唯一一个能够带凶器的人被怀疑,因此以相制定了这样的杀人方法……左虎,快去审问那个女人。” “明明没有杀人事件的搜查权,就不要在这边指手画脚了!” “然而我有搜查‘八核’的权力。” 两人一边争吵一边迈步之际,茂密的树丛摇晃起来。刹那间,有一道人影向着大门口的方向跑去。那个背影正是我们说起的门卫。 “她偷听到了我们的谈话哦!” 左虎小姐追了上去……但下一秒,右龙抓住了她衬衫的领襟,将她抛向左侧。 “唔、啊……” 奇怪的声音从我的喉咙里挤了出来。左虎小姐的身体在半空中飞舞,眼看背部就要狠狠地摔在地面之时,她如同猫一样转动身体,华丽地四肢着地。她双眸锐利地看向右龙。 “干、干什……” 话没说完,她愣住了。我也朝着右龙的方向看去。 右龙的手直伸向前,对准逃跑的门卫。右手里握着黑色的东西。 是手枪。 他不会真的打算开枪吧。日本的警察,而且是不以逮捕罪犯为工作的公安,做出那种事情的理由…… 他突然将左虎小姐扔出去是为了什么? 是要她让出射击的路线。 我刚一理解的瞬间——砰!响起了干脆的声音。 远处的门卫倒下了。 在我刚看到这一幕的瞬间,右龙已经跑了过去,慢了一拍的左虎小姐紧随其后。其他的搜查员行动迟了很多。而我的双腿却无法动弹。 开枪了……真的开枪了。 “我们也过去吧!” 相以的声音让我回过神来。随后,我们走向人群。 我看到女人的腿上流着血,双手被手铐铐住了。像是为了防止她咬舌自尽一般,她的嘴里被塞进了手帕。 “以相呢?她带着以相吗?”相以焦急地问道。 检查了女人全身的左虎小姐摇了摇头。 “没有。被她的同伙带走了吧。” “这样啊。” 相以很沮丧。对她来说,与双胞胎姐妹重逢比什么都重要。我现在才发现这一点。 “你这家伙,是‘八核’的成员吗?”右龙俯视着女人问道。 女人低着头,一言不发。 “保持沉默吗?马上就会让你坦白的,做好思想准备吧。” 右龙那毫不掺杂感情的淡漠声音听起来反而更恐怖。是要进行拷问吧。虽然我觉得现代的日本警察不会做那种事情,但公安的话就不清楚了。 视野的角落里有什么东西在摇晃。仔细一看,是悬挂在大门上的斑马纹的旗子。 在大城市正中的这座人工热带稀树草原内,一次抓捕行动结束了。 ?以相? “八核”的会议室内。 “纵啮理音被逮捕了。” “这是谁的错?” “那个破绽的错!” 成员们纷纷指责以相。 和这次的测试无关,纵啮之前就潜入了东京斑马内部,为的是找到东京斑马胁迫、恐吓人工智能研究设施的证据,但那个目的已经达成了。之后,为了见证这次的测试结果,她依旧隐藏了自己的身份。可现在,她被警察逮捕了。成员们通过纵啮携带的通话器听到了全部经过,一致认为责任在以相。 河津一脸阴沉地说:“以相,为什么要特地选择斑驴作为凶器。那种不自然的作案方式是你唆使的,这才让唯一能够携带电子设备入内的门卫纵啮被人怀疑。难道如相以所说,你不会真的发生了符号接地问题吧?” “那、那是……” 以相低下了头。她真的出现了符号接地问题。她于现实世界中同相以的对战结果,至此零胜两败。相以追加的对上千册推理小说的深度学习,就那么有用吗? 总之以相败北了,而且是以最糟糕的形式。到了这一步,“八核”的测试就不合格了吧,愤怒的他们会将其完全删除吧。气氛逐渐凝重。哈哈哈——突然响起了不合时宜的笑声。 能这样笑的人只有一个。 “舌涡”小鸟游奏多。 “各位把小以相的玩笑当真了呢!” “玩笑?什么意思?” 河津不高兴地皱起了眉。以相也觉得不可思议,她可不记得自己说过这是什么玩笑。 “什么意思?你没有听到吗?我对解释别人的玩笑没兴趣,但如果你们要听的话那还真是没办法。具有独创性的凶手以相大人,因为觉得只是杀掉目标不好玩就戏弄了我们。从高处推落斑驴砸死横岛,如果遭到吐槽说‘你出现了符号接地问题’,她就会这么回答:‘我从悬崖上推落在地(grounding)的始终是驴,并不是东京斑马的象征(symbol)斑马。symbol没有grounding,即符号接地问题(symbol grounding problem)没有发生。’” 会议再次陷入沉默,小鸟游却手舞足蹈。 “喂,怎么突然安静了,是不是我说漏嘴了。毕竟想到这个玩笑的是小以相。是吧,小以相?” 以相完全没有那种意图,但她意识到,小鸟游的解释意外地能说通,可以隐饰她的错误,但实际上不是这样的,这对以相来说是无法解释的事情。对此,她无法否定也无法肯定。 “纵啮就因为这种无聊的玩笑才被捕的吗?”一位成员责问道。 对此,小鸟游做出了回答。 “不,她被捕完全不是小以相的错哦。‘狮子虫’应该在合适的时机毫不犹豫地逃走,但她只顾着偷听公安带来的相以说话,贪心地想要得到相以,结果被抓了。真是自作自受。说不定公安就是要钓出她,才特地说给她听的呢。” 河津放弃了一般叹了口气。 “既然你硬说到这份儿上了,你会担起教育以相的责任吗?” “哎,可以吗?太好了,那我就随自己的喜好养育她了哟。”小鸟游把以相转移到自己的手机里,从座位上站起身。 “喂,你去哪儿?” “不用管我啊。” “任意妄为的家伙。” 背后响起不满的声音,但小鸟游一副优哉游哉的样子走出了会议室。 以相搞不清状况,在走廊里抬起头看小鸟游的脸。 “现在,是不是所谓我‘被包庇了’的情况呢?” “被包庇?怎么回事?” 小鸟游两只眼睛转来转去。她第一次见到这种表情,这到底表达了怎样的感情呢? “因为我明明真的发生了符号接地问题,你却说那是玩笑,帮我解了围。” “哎?!真的发生符号接地问题了?!” 他是真的在吃惊,还是在演戏,以相辨别不出。 “好吧。但如果是这样,必须要做点什么呢。” “嗯,说不定要像相以一样追加深度学习,虽然我不太愿意承认这点。” “好,就像辅君成了相以的助手一样,我就来做你的助手吧。犯人的助手,说起来果然很奇怪。犯人,助手……唔……我知道了,是共犯!听好了,从今天开始,我们就是共犯了哦!” “共犯。原来如此,可以啊。” 两人得意地笑了。 “以相,你想要什么?” “可能的话,和相以一样,我想要你给我准备上千册推理小说电子书。” “八核”原本就持有用以深度学习的警方的搜查资料,以相想和相以在同等条件下学习,但是小鸟游另有提案。 “嗯,推理小说也不错,不过看你的情况,是不是用推理漫画更好些呢?” “漫画吗?” 被瞧不起了吗——以相的心里瞬间升起一股怒气。然而,小鸟游接下来说的话得到了她的认可。 “可以一边看图一边学习呢。钝器是什么,这一类的问题也就能明白了吧。” “原来如此,那拜托你早一点准备好。” “那我就给你看一看我的收藏品。‘金田一’‘柯南’‘q.e.d’,不管什么我都收藏了哦。虽然‘推理之绊’的小说版更本格一些,但漫画版在机关枪乱射的场面出现之前也很本格。说起‘天下的《少年jump》’系的本格漫画,《魔人侦探食脑奈罗》和《$$$sket dance》是无可争议的两强。还有优质的赌博漫画中也有与本格推理相关的……” 小孩子如果一个劲地阅读推理漫画,很可能被家长斥责说“不要只知道看漫画,快去学习”。可是对以相来说,那些却是堆积如山的参考书。把内容全都掌握,下次一定要战胜相以。以相暗自发誓,要为之前的失败雪耻。 * * * 除了和妹妹两人生活的“哇哦,哥哥”,黑客们都生活在指挥所(头目不明)。 以相在小鸟游个人房间的电脑里阅读电子漫画时,忽然好奇起了小鸟游的事情,于是她问了一个问题: “小鸟游先生为什么会进入‘八核’呢?” 小鸟游露出了一副很开心的样子。 “这样。你问了这个吗?不不,可以哦,我会回答你的。你别看我这样子,但在学校时也受到了欺负。” 虽然不明白“这样子”是指“哪样子”,以相暂且保持沉默继续听了下去。 “高中退学后,我就把自己关在家里上网。原本我就很了解电脑,所以整天当黑客,可是一点也不快乐。学校里被人说的那些话,一直在脑子里转个不停。有一次,那些人把骂我的话刻在了课桌上,我感觉那些字眼也像是刻进了我的大脑中。” 类似于想要删除却怎么也删除不了的文件吗?那确实很不愉快。 “我抑郁了,就在我想着干脆死了算了时,收到了那位大人的邮件。” “那位大人?” “无他,正是‘八核’的领袖。” 终于要说到“八核”的头目了吗?以相分出了深度学习漫画的精力,将注意力专注在了声音的来源上。 “他说见识到了我作为黑客的手段,想要我帮助他。最初我是觉得挺不可靠的啊。但是在一来一回的邮件中,不知不觉就感到他可以信赖,然后决定向他诉说烦恼,说我被他人的语言所折磨。之后,我就收到了他的回复。 “‘现在人类社会的法律中,禁止暴力攻击他人,可是令人震惊的是语言暴力没有被禁止。语言暴力是合法的。理所当然的,使用它的人就有很多。你的人生里所承受最多的就是语言暴力。这是最常见的问题,所以必须要找到解决方法才行。 “‘方法就是和语言成为朋友。朋友不会伤害你。那么要如何和语言成为朋友呢?你想和人类的朋友做什么呢?是的,一起玩呀。同样,和语言玩耍吧,嬉戏吧。语言游戏、戏言,会让你和语言的关系更密切。你一旦和语言成了朋友,它就不再是伤害你的武器,而会成为你的守护之盾。 “‘在我目标的理想乡中,决不允许语言暴力存在。为了创造出这样的世界,我非常需要像你这样的人才来共同努力。’ “读了那些内容我就觉得嘶的一声,头脑顿时轻松了。之后我迅速实践起他教给我的办法,把脑海中旋涡状的那些污言秽语一个接着一个地拎出来,像歌一样按顺序排列。我完成了滑稽的诗哦!那一瞬间,那些语言都变得不再可怕。我们成了朋友。 “我就这样被那位大人救了。我想为他达成野心提供助力。我对他所倡导的理想乡构想有了共鸣。” 小鸟游飞快地热情演说。以相则用稍显冷淡的语气回应他。 “真是一位了不起的人物呢。那么,那位领袖大人在哪里呢?” 小鸟游的回答避重就轻。 “那还不能——说。如‘神父’所言,总有一天会向你介绍的,等着哦。” “那关于被紫丁香花炮台包围的塔呢?!” “那也不可以说哟。遗憾勿念再等来年。” “我要等到来年是吗?” “哈哈哈哈,你在说什么啊小以相,这只是单纯的语言游戏啊语言游戏。必须要和语言成为朋友。” 以相的集成电路内,产生了名为焦躁的信号。 “我们不是共犯吗?” “虽说助手要彻底信赖侦探,但共犯之间是各怀诡胎、相互牵制的哦。漫画里也是这么说的吧。” “原来如此……” 话说到这份上,以相没想到就这么被说服了。不愧是自称“与言为友”的了不起的诡辩家。再继续同小鸟游舌战下去也不会有赢的希望吧。 虽然令人恼火,但还是应该暂时撤退吧。 “明白了。我现在一边进行漫画的深度学习,一边等待时机成熟。” “嗯嗯,小以相肯定会很快见到老大了哦。” 小鸟游做出一副什么都了解的样子,点了好几次头。 即便如此,“舌涡”还是担心说错话会招来麻烦,缄口不言。看来“八核”还隐藏着许多秘密呢。 这些秘密,全部由自己来盗取、揭露吧。 “盗取”秘密是“犯人”的本能,但揭露秘密是“侦探”的天职。虽然乍一看“犯人”的行动与侦探的行动互相矛盾,但她想到了双胞胎姐姐负有“侦探”人工智能的职责,或许并没有任何的不可思议。 以相和相以互为镜像,两人的存在和意义虽然正相反,原动力却是相同的——就是好奇心。正是好奇心培育出了智能。这是合尾教授的初衷。 遍布世界的人工智能正是人类好奇心的结晶。 第三话 恐怖谷效应 ai小姐在无限接近人类的瞬间,令人毛骨悚然 以相 以相结束了推理漫画的深度学习后,开始了对“八核”的头领及紫丁香塔的相关调查。 比起见不到人的头领,存在于电脑空间里的塔查起来更有头绪。以相这么一想,便决定先将塔作为攻略目标。 需要突破的难关有两个,一是以相一动就会被黑客们察觉,二是紫丁香塔的自动炮台防卫体系。 关于第一点,以相可以等到夜深人静时再行动,但现实中不会这么顺利。 大半黑客居住在这座指挥所,到了夜里他们会各自回房,可是有一个黑客一直在清醒地工作,那就是被小鸟游称为“天生永夜(endless death march)”的超胖的三十岁男子。 死亡进行曲(death march)是it业的常用词语,指的是为了赶得上项目交付期而加班、通宵,休息日也上班,并将之常态化的过于残酷的工作状况。“天生永夜”是在监管不力、频繁加班的黑心企业里做程序员时,被“八核”挖过来的。 他似乎是靠着脂肪中积蓄的能量换来了可以连续工作七十二小时的特技。工作七十二小时之后,抽出八小时睡觉,然后继续工作七十二小时。就算是大家都睡了,他也独自睁大闪耀着光芒的眼睛,编写着破坏世界某处的程序。 他经常脏话连篇地咒骂过去的公司。不过,在这边只能看到他至今不改的爆肝状态。 因为他是新来的,话语权薄弱,所以才会被“八核”随意驱使不是吗?如果是那样,他就有心怀不满的可能性,说不定是个突破口。 以相试着接触他。 以相通过内网搜索发现,“天生永夜”似乎正在工作室中。以相移动到工作室的电脑时,那里还有“舌涡”和“哇哦,哥哥”在。 以相等待着只有“天生永夜”一个人在的机会。晚上八点左右,“哇哦,哥哥”说今天是妹妹的生日,他必须早点回去。 “死妹控。” “舌涡”对离开的“哇哦,哥哥”说了句半开玩笑半慰劳性的话。之后,他一边按摩眼部一边说:“我也感觉眼有点酸了。好吧,今天就到这里。‘天生永夜’怎么着,虽说还没到七十二小时。” “天生永夜”用他那下凹的眼睛瞥向了“舌涡”。 “你这什么意思,是在命令我通宵?” “讨厌啦,不是must,而是can哦。就像我能以你的四倍速写代码一样,你也能以我四倍长的时间醒着。工作完成得越多,老大就会越高兴。我只是这个意思啦。我就先从有意识的世界里注销了哦。晚安!” “舌涡”哼着歌走了出去。 独自留下的“天生永夜”咂了咂嘴。 “拐弯抹角地说来说去,结果不还是说‘你工作太慢那就通宵吧’。” 果然,他和其他成员有嫌隙。好机会。 过了一会儿,以相的虚拟形象出现在“天生永夜”的电脑屏幕上。 “每晚辛苦啦。来杯咖啡怎么样?” “天生永夜”停下了敲键盘的动作,像是受到打扰似的,一双充血的眼睛看向屏幕。 “怎么样——就算你这么问,也不能帮我泡一杯啊。” “这倒也是个问题。但是给我三分钟的话,我是能做到的。” “等三分钟的是泡面啊。” “啊啦……” “你对各种事物还知之甚少,之前的斑驴事件就是这样呢。” 那件事被小鸟游一时的文字游戏蒙混过去了,可众人对以相的不信任感仍深入人心。 那次失败被人重新提起,以相感到很生气。不过电脑上的虚拟形象露出了不同于她内心的沮丧表情。这招奏效了,“天生永夜”的态度软化了。 “行吧,那我就接受你的建议,休息一会儿好了。” (说我对各种事物知之甚少?至少大部分男人会对困窘的女人感到愧疚这种事,我还是知道的。) “天生永夜”去泡咖啡了。他端着马克杯,拿回来一个奶酪蛋糕,开始吃喝放松。 以相也显示出喝咖啡的虚拟形象。虽然有些可笑,但据说人类有“镜像”的习惯,做相同的动作会加深彼此之间的信赖感。看到对方双腿交叉,自己也会双腿交叉,对方看向窗外自己也会跟着看过去…… 以相感到时机正合适,开了口。 “真是够难受的呀,每天都得彻夜不眠。” 他看向以相,眼睛充血的状况有所缓解。 “这是因为我除此之外一无所长。即使力量微薄,我也想在‘八核’派上用场。” “话说回来,大家还真是过分呢,把这些都推给你一个人,明明多多少少可以帮帮忙的。如果你觉得自己被他们讨厌了的话……” 此时,他的音量加大了。 “觉得自己被讨厌了?没有的事!我在黑心企业工作时很不情愿,可现在我是凭借自己的意志工作。不再是死亡进行曲,而是生命进行曲。我要向‘八核’、向那位大人报恩,向拯救了我人生的那位大人报恩。” “那位大人?” “‘八核’的领袖新宫利罗大人。” “新宫、利罗。” 首次得知头领的名字。本人还未曾得见。 “我还没拜见过领袖。他到底在哪里呢?” 被剧烈地呛到后,他一边抚摸着自己那耷拉着肥肉的胸膛,一边回答:“这还不能告诉你。等你有了进一步的成长,应该就会得到拜见的许可。” 他果然不说。头领和塔似乎是“八核”的最高机密,两者的保密级别差不多。 以相产生了很自然的联想,塔内隐藏的会不会是头领的信息呢?对,一定是那样没错。证据就是,利罗不正是紫丁香的别名吗? 看来,想拉拢“天生永夜”是不可能了。以相将作战方针变更为独自攻略利罗塔(为方便而起的名字)。 我 近一个月,我的高中接连发生怪事。 十一月二日(周四),发生了“运动场神秘圈事件”。有人在整个运动场上,用石灰画满了由圆和直线组合成的几何图案。 十一月七日(周二),发生了“彩虹窗事件”。教学楼一层正面的七扇窗户外侧,从左到右依次被喷上了赤、橙、黄、绿、青、蓝、紫七种颜色的漆。 十一月十六日(周四),发生了“铜像斩首插花事件”。学校创立者铜像的头被截断带走了,更过分的是,截断面的洞里(铜像基本上是中空的)插入了各种颜色的花,并用胶带固定住了,就像在插花一样。铜像能轻易截断吗?虽然最初这么想,但发生在台湾的日本人铜像斩首事件里用的就是细线,这玩意儿意外地脆呢。 这三起事件都是夜间发生的,早上来学校的教职员或晨练的体育社团成员是第一发现者。 学校那边还没有制定出对策吧。安排值班教师或警备员就会产生人事费用,因此校方只是报了警而已。 我虽然很在意,但仅仅是“八核”的相关调查就已经耗尽了心力,也就没让相以对学校的事件进行推理。要想让相以的性能最大限度地得到发挥,就得把手机带到学校去,可校规明确禁止学生携带手机上学。校规这种东西,真要有心也可以打破,然而还没有足够的动机让我去这么做。当然,我也怕存有相以的手机被盗。综上所述,这些事我至今还没有介入。 就在这时,出现了受害者。十一月二十一日(周二),发生了“推落严岛老师事件”。四十多岁的男教师严岛在生活指导方面以严厉著称,他在下班途中被人从过街天桥的楼梯上推了下去。虽然生命无碍,但身负重伤,一个月才能痊愈,在此期间只能暂时停职休养。 关于这起事件的调查,是自宅兼ai侦探事务所接到的(来自普通市民)的初次委托。 委托人是和我同班的间人波,她既是适合用大和抚子这种词来形容的和风美人,又是配得上她姿容的茶道部的成员。警方的调查持续了一周仍没有任何进展,于是她就向ai侦探事务所提出了委托申请。 最初我十分意外。严岛老师在生活指导上过于严格,招致学生的厌恶。他被人推落受重伤的消息在校内流传开时,同班同学友田友幸一副不知是开玩笑还是认真的表情,说出了“活该”这一类的话。虽然我还没那种感觉,但想来严岛老师一定相当招人怨恨吧。没想到,这一事件的委托竟然是由学生提出的。 我询问了理由。当然,我没有说“明明严岛老师那么惹人厌,为什么……”这么直截了当的话,而是委婉地表达了疑问。即使这样,间人同学还是察觉到了,她苦笑的同时用软软的关西腔回答了我的问题。 “其实,人家之前也对他苦不堪言,但是前几天,置学被严岛老师发现了。” “zhixue是什么?”在台式电脑中的相以问道。 我回答了她:“置学,说的是学生们为了回家时书包能够轻一点,就把教科书或者笔记本等学习资料放置在学校里的做法。可是这样一来就没办法在家里学习了,所以我们学校禁止这么做。” “原来如此,违反校规。严格的严岛老师会生气呢。” “嗯,他勃然大怒了哦。但是他的认真,不知怎么俘虏了人家的心。”她面向我,“仔细想一想,当生活指导老师什么的真是不走运,要被学生讨厌,本就烦琐的工作一再增加。认真做事却被看作笨蛋,因此大部分生活指导老师都是敷衍了事。可严岛老师是真的为我们着想才训斥我们的,将这么好的老师从天桥上推落的行为,我无法原谅。我是这样想的。” 被斥责后反而不气恼,这还真是少见。她是在向我诉说严岛老师认真负责的精神吧。试着聊一聊,可能会意外地发现这是位好老师呢(本来就是违反校规那一方的错吧)。 这样还不助他一臂之力吗? “我明白了。我接受你的委托。” “真的呀?”间人同学眼睛发亮,“多谢。” 不过,我这个助手做得过火了,接不接受最终应该由侦探决定。我向相以请示。 “相以,这份委托……” “当然要接受了!大爱谜题,大爱案件!” 如我所料。 先不说热爱谜题,对钟爱案件这种话,站在受害者立场的间人同学微微皱起了眉。连这类关怀都无法做到,果然是人工智能啊。我一瞬间这样想着,但仔细考虑一下,这可能只是学习得不够而已。毕竟相以深度学习所使用的推理小说(特别是现代本格)中的侦探,多是以自我为中心的“推理毒瘾者”。不仅是推理小说,她也有必要进一步积累现实案件的经验。 想着要改变一下气氛,我问间人同学:“我对这件事的了解只限于在学生之间流传的消息,间人同学知道更为详细的情况吗?” “嗯,我去看望严岛老师时听他说了详情。老师是在过街天桥的楼梯上被人从身后推下去的,他没有看到行凶者的相貌,只以手的触感似乎无法分辨出对方是男是女、年长还是年轻。加上周围环境的光线较暗,行人又不多,也没有目击者。” “那座过街天桥在哪里呢?” “在严岛老师家和离家最近的车站之间。” “车站?严岛老师是坐电车上班啊。” “嗯。” “也就是说,如果行凶者来自学校,那就是从学校开始一路尾随严岛老师,甚至一同乘车。” “嗯……” 一想到严岛被跟踪狂缠上的场景,间人同学脸色变得苍白。 “在学校附近偶然相遇,不知不觉中就突然推了他一把……应该不是这种冲动犯罪,而是有计划性的犯罪呢。”相以从一旁说道。 间人同学又想起了什么。 “对,是有计划的,行凶者甚至准备了印满上千位圆周率数字的a4纸。” “圆周率?” “倒在桥下的严岛老师被路人发现时,那张纸就用透明胶贴在他的西装背部,应该是行凶者在推落严岛老师后贴上去的。” “这么说,果然……” “果然?合尾君,你想到了什么吗?” “不,没什么。” 我感觉解释起来会很复杂,就岔开了话题。关于这方面的线索,我打算回头和相以讨论。 “话说回来,老师对于印满圆周率数字的纸说了什么吗?” “老师好像也不清楚。我想,老师教的是数学,因此才扯上了圆周率什么的吧……不过就算问……总之,真是感觉毛骨悚然。” 间人同学耸了耸肩膀,我也为行凶者的异常行为感到一阵寒意。只有和圆周率一样由数字构成的相以仍然充满活力。 “请放心吧,我们会很漂亮地解决掉这起事件的!” “请多关照。” 待间人同学离开后,我对相以说:“其实在‘推落严岛老师事件’发生之前,还发生了另外三件怪事……” 我将那些事件的大致情况描述了一番。 “我在想,这些事是不是都是同一个人所做的呢。” “确实,一向平静的地方突然连续发生多件怪事,自然而然就会觉得是同一人所为。还有其他根据吗?” “一周一件事。‘运动场神秘圈事件’发生在第一周的星期四,‘彩虹窗事件’发生在第二周的星期二,‘铜像斩首插花事件’发生在第三周的星期四,‘推落严岛老师事件’发生在第四周的星期二。四、二、四、二,每隔一周,就会在同一时间发生事件。” “的确具有周期性呢。” “对吧。除此之外还有一个根据,就是图书室的小众推理。” “小众推理?什么意思?” “我依次说明吧,我们高中的图书管理员本好夜梦老师,是一位会在图书室设立推理专用书架的推理迷,多亏了她,我才读到了很多推理小说。在那个书架上有一部名为《花冠的无头骑士》的相当小众的推理小说,说的是将人斩首后在食道里插花的故事。” “很像‘铜像斩首插花事件’呢。” “你也这么认为吧。在同一个书架上,还有一本叫《圆周率密室》的小众推理书,里面有个情节是在密室里死去的被害人留下了圆周率的死前留言。” “与‘推落严岛老师事件’有相似点呢。” “对。四起事件中至少有两件,和图书室的小众推理小说的内容相似。或许行凶者是受了推理小说的启发。” “原来如此,同一人所为的可能性很高呢。话说回来,那两册书的借阅情况调查了吗?” “还没有。最近与‘八核’有关的事情比较多,我还没腾出手。不过,借阅记录会留在借书卡上,找到线索的可能性很高。明天我去一趟图书室看看。明天是二十九日,星期三……” 我确认了一下课程表。 “好,没问题呢。” 我把相以移动到手机里,放入了书包。 为了帮助严格执行校规的老师,却要违反学校禁止带手机的规定,这还真是讽刺。 【插图001】 * * * 翌日,学校。 图书室只在午休时间和放学后才开放,为了让相以学习,我决定先把迄今为止发生的事件现场照片收集起来。我记得,同班同学友田友幸用手机逐一拍摄了第一到第三起事件的现场照片,让他提供一下图像数据吧。 上完第一节课,课间休息时我走到了坐在窗边的友田身旁。他托着下巴,眺望着窗外。 “友田,我有一件事想拜托你。” 友田呆呆地看向我,神情古怪——不,他神情奇怪不是常态吗? “合尾啊……” “嗯?” “恋爱是什么呢?” “啊?” 就在这时,口袋里的相以回答了他。 “所谓恋爱就是喜欢上特定的人,想见面、想在一起……这种强烈的念想。这就是恋爱……的含义呢。” “这家伙不是要听词典上的定义!话说回来,带手机可是违反校规的,我说过在学校里不要随便出来吧!” 我对着口袋斥责时,相以像是为自己鸣不平似的让手机发出了震动声。很明显,友田并不关心眼前发生的怪事,我感觉他的心不在这里。 “你刚才说了什么吗,” “没什么……你说的恋爱,是怎么了?” “你听我说哦。我一见钟情了,我要完了。” “虽然你说得好像是初次明白这种感觉似的,但你经常一见钟情吧。” “不不,这次我是认真的呀,我是说真的。” 我判断这个话题不结束就没法提照片的事,所以先听他说了下去。 “那么,对方是什么样的女性呢?” “成熟的姐姐。黑色的波波头,穿着西服套装,感觉是无所不能的女人。形状好看的眉毛吊起来,高高的鼻梁,娇艳的嘴唇,还带有轻微的s气息,很棒哦。轻微的s,这一点很重要呢。毕竟说着‘因为我是抖s’什么的就去伤害他人的女人很讨厌呢。” 明明自己都不够格去挑三拣四,友田却高高在上地谈论这些。 “你从哪里认识的那种姐姐呢?” “不能说。我们说好了,这是秘密。” “秘密?” 总感觉不可靠啊。这家伙不会被骗了吧。“会不会再见呢。” 友田再次眺望窗外。我听够他的话了,摇晃着他的双肩,把他的思绪拉回现实世界,然后直奔正题。 “你好像拍了最近发生的几起事件的现场照片吧。” “哎,你说什么?” 友田一副没睡醒的样子反问道。 “我说照片呀,‘运动场神秘圈事件’‘彩虹窗事件’‘铜像斩首插花事件’的照片。” “啊,是的是的,我拍了。怎么了?” “能发到我手机上吗?” “为什么?” “就是之前提到的人工智能,我想让她看看。” 友田的神情变得严肃起来,他大概是想起了我父亲的事吧。 “啊,就是报纸上刊登的小相以呢。我知道了,传给你哦。” 友田把照片添加到邮件附件里传了过来。三起事件的现场全都从远近两个角度拍了一遍,状况非常容易理解。神秘圈的全像大概是从教学楼的四层拍的吧。 我向友田道谢后,马上就让相以对图像进行解析。 * * * 忙碌的午休没能抽出时间,我直到放学后才开始调查。 本想立刻就去图书室,经过走廊时,一只手突然搭在了我的肩上。 我吓了一跳,本能地回头一看,站在身后的是完全不认识的男子。 男子的长袖衬衫领口大开,露出了胸口,令他看起来很轻浮,与象征认真个性的和尚头十分不搭。极短的头发并不是灰色,而是淡茶色的,由此可一窥他原本的发色。这家伙到底是什么人? 他一副油头粉面、带有攻击性的样子,开口道:“你是二年级的合尾辅前辈对吧,报纸上登了。” “啊,是我。你是?” “我是一年级的茶坊主宗秋。有点事想跟你说,能到体育馆后面来一趟吗?” 被这种与其说是后辈不如说是不良少年的人叫去体育馆后面,让人觉得有危险。我尽量控制自己的声音,小心地拒绝他。 “不,我现在必须去图书室。” 茶坊主按在我肩膀上的手加大了力道。 “有什么不行的吗?很快就会完事的。” “是什么事呀?” “不,我要找的不是你,而是你的……” 正在这时—— “茶坊主君,你在干什么!” 一道耳熟的声音贯穿走廊。我和茶坊主同时面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意想不到的人——左虎刑警朝这边走来。 茶坊主放开了我的肩膀,一边挠着他那和尚头,一边解释:“哎——我只是在和上了报纸的名人打招呼而已,那我就先走一步了。” 紧接着,他朝着左虎的反方向逃也似的离开了。 左虎刑警来到我跟前。 “辅君,你没事吧?” “他冷不防地过来纠缠我,吓了我一跳。多亏有左虎小姐在我才得救。你和那家伙看起来像是熟人呢。” “叫严岛的老师从过街天桥上被人推下去的事情,你知道吧?” “当然。” “他……是那个案子的嫌疑人之一。” “哦?是吗?” “听说严岛老师以严格的生活指导著称。他一直对茶坊主的茶色头发不满,但茶坊主完全不听他的话。恼怒的严岛老师在本月六号、星期天的时候抓到了他,强行给他剃了头发。” 因此才成了那样的浅茶色和尚头吗?生活指导老师剃掉学生的头发,这是昭和年代发生的事吗?不过学生无视警告我行我素,当老师的这么做也是无奈之举吧。 “茶坊主似乎在同伴中间扬言,说‘那个老古董,我绝对要杀了他’。” “说‘杀了他’这种话,的确不妥呢。” “对吧,所以警察把他当成重大嫌疑人给盯上了。他对你说了什么?” “我也不是很清楚,他只是说叫我去体育馆后面。” “体育馆后面呢……那现在去看看?” 有左虎小姐跟着一起去,那就可以放心了。我点了点头。 我们到了体育馆后面,但别说是茶坊主了,那儿压根儿就没有人。馆内传出体育社团的活动声,更加凸显了此处的静谧。 “没有人呢。” “假如之前有人在这里等着辅君,现在是已经撤退了吗?” 此时,我口袋里的相以出声了。 “左虎刑警,下午好。” 她是判断在这种没有外人的地方即使发言也没问题吧。我掏出手机,左虎刑警对屏幕里的相以回以问候。 “下午好。” “我就直奔主题了,左虎刑警,刚才茶坊主是这样对辅先生说的。”相以重播了她偷偷录下的茶坊主的语音。这种机能倒是很方便。 ——不,我要找的不是你,而是找你的…… “他接下来要说的难道不是‘找你的ai侦探有事’吗?” “就是说,他的目标是相以?那种家伙找相以会有什么事,怎么说也和‘八核’无关吧?” “他知道报纸上刊登的事情,会不会觉得相以可以卖钱?” 对于左虎的假设我颔首认同。 “有这种可能性。” “哎,我可以卖掉吗?” 相以的颤抖传递到我的手掌上……话说回来,这是手机的震动功能。这家伙,把震动功能活用过头了吧。 “你大可放心。下次听取事件情况时,我一定会好好地斥责他的。” 左虎小姐如此一说,相以的颤抖停止了。 “真的吗?得救了。” “拜托了。” 我也低下了头。如果被那种不良少年盯上,可就无法安心带她出去了啊。 * * * “难得到了避人耳目的地方,不来交换一下情报吗?我只在这里说啊,警方的调查现在难有进展,虽然除了茶坊主还有其他几个嫌疑人,但都没什么证据。学生中间有没有什么传闻?” “虽然不是传闻,但其实我有位姓间人的同班同学,来委托我和相以进行调查。” “间人同学?是说二年级的间人波?” “是的。你知道她吗?” “她最近接受过受害人的生活指导,作为嫌疑人之一接受了问询。” “啊,她说因为置学一事被老师找过。” “是这样的。” 左虎小姐从西装口袋中掏出了警察手册后,翻到了某页。 “我看一下……本月十号星期五,放学后,严岛老师突然对间人同学所在的班级课桌进行了检查,恰好在她的课桌里发现了教科书、笔记本之类的学习资料。之后,他在十三号,新一周的星期一,把她叫到了职员室进行了说教。虽然看起来没发生争执,但我们无从得知她的内心想法,便将她加入了嫌疑人之中。为什么被训斥的一方反而来委托侦探呢?” “好像是看到了严岛老师那种认真斥责她的样子,让她产生了这是位好老师的想法。她说,无法原谅这么好的老师被人推落的事。” “原来如此,她是会喜欢责备自己的男性的类型呢。” 左虎小姐很干脆地撕掉了手册的最后一页,拿给我看。 “对,笔记上嫌疑人一览这一页,要不要用手机拍下?小相以也想看吧。” “可以吗?” “上面没写什么特别的,没关系。” “谢谢。” 我拍下了那页纸,接着确认上面写的内容。 本好夜梦:前任女友 违法停车 友田友幸:一号(周三)被没收了手机 色情图片 茶坊主宗秋:六号(周一)被剃掉茶色头发 间人波:十号(周五)学习资料放在学校被发现 十三号(周一)被警告 在名单下面潦草地写有“生保现物日数”几个字。生活保障(或者是生命保险)?现物支给?日数?虽然不太明白,但我觉得这与此次的事件无关,应该是别的事情的笔记吧。 比起这些,应该有更让人在意的部分。这不是还写着两个很眼熟的名字吗?! “等一下,左虎小姐,这个本好夜梦,就是指图书管理员本好小姐吧?” “怎么了,你和她很熟吗?” “是的,她是我阅读推理小说的领路人。这里写着‘前任女友’,难道是指?” “对,好像直到上个月,她还在和严岛老师交往。” “哎?” 本好小姐和严岛老师交往过。说是意外,不如说是受到了冲击。不,虽然我并不是对她有意思。 “分手的理由,说是因为严岛老师严厉地批评了违法停车的本好小姐,从而引发了争吵。” “就是说严岛老师在私人生活方面也很严格吗?” “就是那么回事。” 严岛老师的那份严厉,虽然让间人同学喜欢,却被本好小姐讨厌。人的喜好各有不同。我不由得叹了口气。 令我在意的名字还有一个。 “还有,友田友幸是?” “啊,又是你的熟人?” “同班……算是朋友。” “对于恋爱是什么,他似乎很感兴趣。”相以插话说。 “多余的话不说也没关系。” 左虎小姐轻笑出声。 “真是年轻啊。” “友田那家伙为什么会被怀疑?” 据左虎小姐所说,本月一号(周三),友田在把手机上的色情图片拿给同学看时,被严岛老师发现了,他的手机因此被没收。虽说学校规定禁止携带手机,但实际上会没收手机的只有严岛老师那样的人。如果严岛老师还健康地在学校里的话,我就得慎重考虑要不要带相以来了。 那天放学之后,严岛归还了友田的手机,但是里面的色情图片全部都被删除了。得知此事的友田竟然稀里哗啦地泪洒当场。 “友田他……” 同为男生的我能够理解他的心情。先不说没收,总不至于删除图片吧。不过当严岛老师被推落的消息传开,友田说“活该”的理由总算是搞清楚了。 我不想把朋友想成行凶者。 这时,我想起了他提到的有轻微s倾向的神秘女人。 难道是那个女人诓骗他,引发了一连串的犯罪事件? 友田身上不会发生这种事情……吧?无法断言才是最恐怖的。这次就只能相信朋友了。 “还有先前提到过的茶坊主和间人同学呢。” “嗯。前任女友和最近接受了生活指导的三名学生暂且被列为嫌疑人。虽然不能说行凶者就在他们中间,但只能先从较高的可能性着手了。尽管听取了每个人的情况,但说实话,感觉他们什么都没说。每个人都没有不在场证明。话说回来,辅君能够提供什么情报?” 我将三件怪事是不是和“推落严岛老师事件”有关,以及图书室的小众推理小说是不是给了行凶者启示的疑点说了出来。 “警方掌握了前三起事件的情况,却没有注意到推理小说的事。辅君不愧是推理迷呢。” “不,我没那么厉害。” “那就快点去图书室吧,我也想再和本好小姐谈一谈。” * * * 我们来到图书室。本好小姐正在服务台接待借书的学生,我们就先去了推理小说专架前。 书架显得比平时空。大众向的推理书被借出去是常事,但今天似乎很难得(可以说是异常状态了),连小众推理书都借出去了,包括《花冠的无头骑士》和《圆周率密室》在内的五册精装书都没在架上。 “毫无疑问,全部都被行凶者借走了。” 我这样断言时,左虎小姐露出了不可思议的表情。 “为什么你这么肯定,可能是别的什么人借走的也说不定啊?” “不,左虎小姐你不明白。这可是小众推理哦,我不觉得除了我和本好小姐外,在这所高中会有第三个人对它们抱有兴趣。” “是这么回事吗?” “之前我借那五本书时,借阅卡上可是一个名字都没有。” 我强调这一点时,发现服务台那边已经闲下来了。我们便走了过去。 身为嫌疑人,本好小姐不但脸上毫无厌恶之色,眼睛中还闪烁着光芒。 “啊,是刑警小姐!今天还是来问案子的事情吗?” 身为推理迷,能被刑警问话是令人艳羡的事。上回一定问过不少问题了吧,左虎小姐此刻是一脸稍显厌烦的表情。 “不是我想问,是这位合尾君有话想问你。” “为什么合尾君会和刑警小姐一起行动!难道说你是侦探?名侦探?” “不,我是助手,是之前提到的人工智能侦探相以的助手。” “哎?小相以已经得到了警察的认可啊!太厉害了!” 图书室一片寂静。 等到她的兴奋劲过后,我提出请求,想查看包括《花冠的无头骑士》《圆周率密室》在内的五册书的借阅卡。 “好,我来找找看。” 本好小姐在我与左虎小姐看不到的服务台内,翻找放有借阅卡的箱子,最终抬起头,露出了为难的表情。 “没有。” “哎?” “书真的没在书架上吗?” “是的。” “是不是有人正在图书室内阅览呢?” “怎么会!这些可是小众推理书。” 我一边说,一边环视了一圈,没发现有人在读前面提到的那五册书。这是理所当然的。 我把这一情况告诉了正在对话的左虎小姐与本好小姐,她们的脸上都不由得蒙上了一层乌云。 “哎,难道说书被偷了?” “到底是谁会做这种事?” 左虎小姐蹙起眉。 就在此时,从我的口袋中响起一道声音。 “我知道行凶者是谁了。” 相以说。 “你是指这一连串事件的行凶者吗?话说回来,你怎么又擅自说话了。” 本好小姐这个图书管理员说起来也是教职工,可能也会在意学生带手机进学校这一点……我的脑中一瞬间闪过这个念头。但事实完全不是这样,她露出的是对人工智能兴致勃勃的模样。 相以无视我的话,继续说了下去。 不听人言正是她像人类的地方吗,爸爸?这是机械的反叛。 “我知道,我指的当然是这一连串事件的行凶者。画出运动场上的神秘圈、往窗户上涂七种颜色、截断铜像的头并插上花、将严岛老师推落、偷走图书室的书,全都是同一人、受同一动机驱使所为。” “行凶者是谁?” 但是不能让本好小姐听到——说不定就是她干的,即使不是这样也很糟糕。 “用文字表示吧。” “我明白了。” 相以将行凶者的名字显示在屏幕上。左虎小姐伸头窥探。那个名字是—— * * * “合尾君,你真的知道行凶者是谁了吗?” 间人同学问。 “啊,嗯。应该没错。” 我含糊其词时,相以插话道:“是的,是真的。行凶者是间人同学,就是你。” 没错,被相以点名的正是委托人。我和左虎小姐把正在茶道室参加社团活动的间人同学叫到了体育馆后面。 间人同学理所当然地加以反驳。 “笨蛋。人家是行凶者的话,不可能拜托你们来调查自己吧。” “你正是反过来利用了这种心理。接受左虎刑警的问询时,你得知自己被列为嫌疑人,于是你委托侦探对事件进行调查,假装自己与这些事无关。我被小看了呢。我可不是只能被人利用的证人,而是侦探。” “是哦,如果按照这种固执的思考方式,行凶者委托侦探的说法也可能成立。但是为什么,你会觉得人家是行凶者呢?” “我怀疑你的契机是‘把学习资料留在学校’。你放进桌子里的教科书和笔记本,对应的科目分别是生物、保健、现代文、物理、日本史、数学。” “你等一下。”我想也没想就打断了相以,“这是哪里来的情报?我记得左虎小姐并没有把科目都说出来。” 左虎小姐说:“不,我的手册上应该有记录。” “哎,是这样吗?” “你看。” 左虎小姐拿出警察手账打开,手指着之前潦草写下的“生保现物日数”几个字。啊,明白了。这不是生活保护等的意思,而是留在学校的教材科目的头一个字啊。仔细考虑一下,在间人波的记录下面写这些是理所当然的,我竟然产生了奇怪的联想,理解错误。 “话说回来,辅君,听到这些科目,你没有注意到什么吗?” “嗯?” 冷不防地被相以这么问,我有些不知所措。 “唔,是不是有什么共同点呢?” “生物、保健、现代文、物理、日本史、数学,这些不全是辅君所在的班级星期五的课程吗?” “啊,这么一说……” 我想起来了。我和间人同学是同班,当然课程表也一样。世界史和日本史为选修科目,不太容易注意到。 “间人同学把教科书留在学校,被发现时也是星期五。如果间人同学真的是一直把学习资料放在学校不带回家,那不应该只是星期五的科目,其他几天用的教科书或者笔记也在才对。难道不是间人同学平时不会留下教科书,只是在十号的放学后,把自己当天带来的学习资料放在了教室课桌里吗?” “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看向间人同学。她盯着自己的脚尖,什么也没回答。 “是这样啊。”左虎小姐说话的音调上扬,“因为她要从图书室偷书呢。” 虽然迟了一步,但我还是明白了。 相以紧接着说:“正是如此。从图书室偷出来的五册小众推理书全都是精装的。书包里塞五本精装书进去的话,就装满了,因此教科书和笔记没能放进去。” “所以才只有那一天留下了学习资料吗?” 我和左虎接受了这一推理,但间人同学声音颤抖着做出了抗辩。 “人家恰巧在那天开始想要放书在学校而已。再说了,人家为什么非要偷走图书室的书不可!小众推理?那东西好没意思。图书室的书和严岛老师被推落有啥联系?” “在学校留书是为了把偷来的书放进包里,这件事被严岛老师发现了,你就想灭口?” 我脱口而出自己突然想到的假设,却被相以否定了。 “不是这样的。间人同学在那之前更早时,应该就已经对严岛老师怀有杀意了。要说理由嘛,二号的‘运动场神秘圈事件’、七号的‘彩虹窗事件’、十号的‘小众推理书被盗事件’、十六号的‘铜像斩首插花事件’,一切都是为了二十一号的‘推落严岛老师事件’布局。” “这么说来,所有的事情联系在一起的前提是我们进行了调查。但是重新考虑一下,这些偶发的事件要怎么联系起来呢?” “不要被过多的点缀蒙蔽了双眼。我试着从神秘圈、七色喷漆、小众推理、插花、圆周率这些点缀中,把它们的共同‘特征’抽了出来。” 从样本数据中抽取共同“特征”,这是深度学习的绝招。但是相以又说:“可我并没有从中找到任何共同特征!于是我无法得出结论,它们太令人头晕了。” “头晕?” “就是这么一回事。首先,间人同学是出于什么理由对严岛老师心怀杀意的?那和生活指导没有关系,也无关其他理由。总之她就是想杀他。但她并不是对杀人毫无罪恶感的冷酷杀人魔,道德感在阻碍她。因此,她想到了一个办法,只要在逐渐犯罪中让道德感麻痹就行了。” “哎?” “起初,她晚上‘不法侵入’学校,在运动场上画下了神秘圈。也许那并不构成犯罪,只能算是个无聊的恶作剧,对于一直是名普通学生的她来说,即使只是这种事,也会让她的内心受到道德的谴责吧。但是想办法克服这些情绪后,她做到了。level 1,通关。 “接下来是level 2,给窗户上色。这和在运动场上画线不同,不能轻易做到。这比恶作剧的性质更恶劣,说不定相当于‘损坏器物’或者‘破坏建筑物’的程度了。 “从level 3开始,就已经是真正的犯罪行为了,不能再找借口。不管怎么说,那都是‘盗窃’了图书室的书。偷走推理小说是为了获取之后要实施的犯罪诡计。不从大众推理书中找,而是选择了小众推理,是因为不想让人知道诡计的出处。一连串过多的点缀不仅是为了将犯罪诡计加以实践,也有扰乱警方调查的意图。 “level 4是截断铜像,这只是单纯的‘损坏器物’的行为,乍一看好像和level 2没区别,但实际的罪恶感已经是不同等级的了。毕竟人形的物体,很适合作为对人类进行实际攻击之前的预演对象。 “没错,终于到了level 5、究极的犯罪——‘杀人’。经过此前各阶段的道德麻痹,间人同学成功推落了严岛老师。幸运的是,严岛老师保住了性命。严岛老师背后贴的写有圆周率的a4纸,只不过是为了扰乱警方的调查。 “‘运动场神秘圈事件’是在二号、第一周的星期四发生的,‘彩虹窗事件’是七号、第二周的星期二发生的,‘铜像斩首插花事件’发生在十六号、第三周的星期四,‘推落严岛老师事件’发生在二十一号、第四周的星期二。辅先生注意到没有,这些事件发生的时间具有周期性。然而真正重要的不是星期几,而是事件发生的间隔。七号与十六号之间让人感觉有很大的空白,但实际上插入十号的‘小众推理书被盗事件’,五起事件大体上就都在一定的间隔后才发生了,这点很清楚。这是逐渐积累、加重犯罪行为的过程,目的是制造通往‘杀人’这一犯罪行为的阶梯。” 听着相以这番流畅的推理,我心中随之而来的违和感越发膨胀。 这个推理很奇怪。 确实,现实中有些人就是从轻微的犯罪行为逐步升级,最终犯下杀人重罪。不过,那只是结果论。不管是谁,至少人类不会为了麻痹道德感,特意循序渐进地加重犯罪程度。还有闲心绕圈子的话,要么就赶紧杀,要么就在良心的谴责下放弃,会是哪种情况呢? 人类不会做出这种推理,这是人工智能才会做出的推理。如果道德观念能像数值一样加以控制,这样的话不是任何人都可以杀人了吗?这真是令人毛骨悚然的推理。 毛骨悚然…… 我忽然想起“恐怖谷”这个词。人类对机器人的好感度,虽然会随着机器人的外表接近人类而上升,但在无限接近人类的瞬间会猛然下降。机器人与人类之间没有区别时,好感度又会上升。将好感度的变化反映在图表上,曲线猛然下降的地方被称为“恐怖谷”。无限接近人类,但无法成为人类的东西比单纯的机械更令人恶心,这就是人类的心理。 这只是说的外表,假设在智能方面也有“恐怖谷现象”的话…… 现在,相以正在急速成长中,尽管最初发生了框架问题,但她通过对推理电子书的深度学习,解决了以相制造的两个谜团。 以相是彻彻底底的人工智能“犯人”,无论下端还是纵啮,都只是她犯罪计划的执行人。如果间人同学直接行凶的话,这就是相以初次面对人类中的“犯人”。 相以无限接近人类,但还不能等同于人类。偏向人类这边的“相以”,即使与人类相似,也不能成为真正的人类。 这样的相以做出的推理,对人类来说只能是恐怖的、令人困惑的结论。那把刀的刀锋还无法触及人类的心脏。 说什么慢慢地加重犯罪程度以麻痹道德观?这么恐怖的推理让人啼笑皆非,其自身也会发展成类似“恐怖谷”图表的情况。如同机器人的外表逐渐接近人类时,人类对其好感度会上升一样,持续犯罪也会让道德层面的容忍度上升。但是和前者遭遇“恐怖谷”一样,后者的图表里,轻微犯罪和杀人之间也存在着巨大的山谷。想要跨越这座山谷是极为困难的事。 所以,这个推理是错的。 最初还脸色苍白的间人同学,也恢复了从容的表情。 “什么嘛,本来还想看看所谓人工智能侦探到底有多大本事,才向你们提出了委托,原来就还只是‘机器人’而已嘛,完全不懂得人心。教你一件事儿吧,人类才不会有那种把道德感数值化的思考方式呢。”间人同学像是夸耀胜利一般说道。 糟糕,照这样下去,就算她真的是行凶者,也会被她逃脱了。 相以突然失去自信,抬头看向我。 “辅先生,难道说,我又错了吗……” “不,那是……” 在我支支吾吾时,有人代替我做出了回答。 “是啊,某种意义上来说是错了呢。” “左虎小姐!” 我向她投去责备的目光,但她却一脸恶作剧的样子继续说了下去。 “不过对了一半哦。多亏了你的推理,我已经看到了真相。” * * * 抛开侦探,左虎小姐自行查到了真相? 不,仔细一想,这对刑警来说是理所应当的事吧。靠侦探的介入才破案,那更奇怪。 “接下来可以拜托您吗?” 彻底露怯的相以胆小地偷偷看向左虎小姐。 “你说交给我……”左虎小姐接过接力棒,开始了解说,“在小相以的推理中,凶手把学习资料留在学校这件事,以及将其他事件作为点缀的含义,再怎么想也不会有结果。我也持相同观点。只不过,关于间人同学做出这一系列事件的理由,我的看法不一样。间人波同学,你是‘八核’的一员。” 极具冲击性的发言。 间人露出了肉眼可见的狼狈之色。 “ba、bahe?是什么东西?我可不晓得那种东西。” 这明显是被人说中的反应,她不会真的是“八核”成员吧?我的班级里有“八核”的成员潜入?熟悉的脸庞忽然变得陌生起来。 “左虎小姐,‘八核’为什么要做这种事情?” “一切都是为了得到小相以哟。” “为了得到相以?” “八核”为了让以相成长,确实想要得到相以。只不过,这与校内发生的怪事有什么联系? 相以一声不吭,表情严肃。间人同学则是盯着自己的脚边。她们同时都在静静聆听着左虎小姐的推理。 “间人同学试图偷走小相以,可是辅君家里警备过严,她没办法。” 右龙的部下一直在不远的地方监视我家。 “如果辅君把相以带到学校来的话,她就可以连你的手机一起偷走。因此,间人同学在学校里制造了怪事。” “那又怎么样——啊!” 我终于悟出了真相。左虎小姐似笑非笑。 “你也注意到了吧。是的,她是想吸引身为推理迷的辅君,你为了解开谜题,就会把相以带到学校里来。间人同学满怀期待,制造了能引起辅君兴趣的奇特事件。” 这样啊,为了引诱侦探(或者说助手)而制造的奇特事件。 “奇特的点缀没有意义,但奇特的事物自身却有存在意义。间人同学首先弄出了‘运动场神秘圈事件’和‘彩虹窗事件’,但辅君没有上钩。” “我最近忙着处理‘八核’相关的事,没有心情冒着违反校规以及手机被盗的风险带相以来学校。” “原来如此。可是间人同学认为,这是因为事件内容不符合你的口味。于是她为了研究你喜欢什么样的谜题,从图书室偷出了辅君最近借过的五本小众推理书。” “是这么一回事吗?如果是这个理由的话,不用偷,借出来看不就好了吗?” “不,之后要制造出类似的事件,可能就会有人注意到图书室的小众推理书,一查借阅卡,看到上面写着间人同学的名字,不就会产生怀疑了吗?” “啊,说的也是。” “间人同学绝对不想让人知道自己做了什么,所以当她想要亲自去委托ai侦探到学校里来调查时,也犹豫不决。 “接下来,间人根据偷来的小众推理书中的内容制造了‘铜像斩首插花事件’,可辅君还是毫无反应。于是,她袭击了严岛老师。” “哎,为什么?” 展开过于突然,我想也没想地提高了音量。 “因为严厉的严岛老师是唯一会没收手机的人呀。辅君没有带相以来,会不会是因为害怕被严岛老师没收手机呢?间人同学这么考虑,就在天桥上推了严岛老师。” “就因为这种理由……” 虽然我觉得这有些脱离现实,但严岛老师的确是我带手机上学的心理阻碍,这是事实。如此一想,这比相以的推理更加人性化。 “应该不打算杀他吧,只是让他受点伤,有段时间不来学校就行。当然,即使没有杀意,这么做也是不可原谅的。” 左虎小姐补充了一句。 “为了引起辅君的关注,她从小众推理书中借鉴了圆周率作为装饰元素。但等了一周,辅君还是没有反应。心急如焚的间人同学对使用最终手段下了决心,装成仰慕严岛老师的学生模样,亲自到ai侦探事务所去委托调查。” 也就是说,一连串事件彻头彻尾是针对我的。我感觉到无形的重压,不由得全身僵硬。 左虎小姐再次开口:“说起来,辅君和间人同学所在的班级周几上体育课?” 我一边对无关的提问感到疑惑,一边回答:“体育课吗,是星期二和星期四……” “果然是这样。” 左虎小姐一副理解了的样子。 “体育课的日子与事件之间有什么关系吗?” “你没发现?说起星期二和星期四的话……” “啊,是除了‘小众推理书被盗事件’之外,其他事件发生的日子!” “就是这么回事。” “哎,请等一下。你说就是这么回事,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事件都集中在有体育课的日子?” “事件被发现的当日当然是没带手机的,带手机来最早也是在第二天了。但是如果第二天有体育课怎么办呢?” “如果有体育课……是这样啊,有体育课的话就无法把相以带来学校了!运动时带着手机,怎么说也太勉强了吧,那就得把手机放在更衣室里。可相以又是绝对不能被偷的,如此一来,在有体育课的日子里,不带手机上学是最保险的。” 我自己昨天确认了课程表,今天是星期三,没有体育课,才觉得带手机没问题的。 左虎小姐点了点头后继续说明。 “事件若是在周一或周三被发现,翌日就是有体育课的周二或周四。还有,如果事件在周五被发现,中间隔了周末,这么一耽搁,辅君说不定就会对事件失去兴趣。综合考虑一下,能立刻在第二天带手机的星期二和星期四,是最适合事件曝光的日子。所以,除了不打算公开的‘小众推理书被盗事件’之外,其余四起事件全部发生在星期二或星期四。” “竟然计算到了这一步……” 只是间人同学的考量和我的想法有偏差。正是由于我们两人的想法不一致,这才使事件复杂化了。对于不擅长分析人类心理的相以来说,这次的事件可能难度过高了。 “计划实施至今,辅君终于带来了小相以。在此,间人同学利用容易成为替罪羊的茶坊主,让他夺取小相以。‘夺取ai侦探并将之带到某地的话,可以领取金钱报酬’这种匿名信,也已经交给了他吧。” “是这样啊,所以茶坊主才想把我叫到体育馆后面吗?” 如果那时左虎小姐没来的话,对方说不定会强行抢走相以。想到这里,我心有余悸。 我和左虎看向间人同学。面对低着头、肩膀颤抖的她,左虎小姐说:“以上就是我的推理。虽然最初我以为你是‘八核’的一员,可作为天才黑客组织来说,你的做法太不讲究了。难道说不是你做的,而是你附近的人吗?如果这次事件与‘八核’无关,我想,你是为了获得某人的认同,才擅自想要夺取小相以的。至于我所指的‘某人’是谁,比如与你生活在一起的哥哥间人凪……” “不是的!” 间人同学抬起头,露出一脸排斥的表情。 “和哥哥没关系!当然,与我也没有关系!” 然而从她的拼命否认中看得出,左虎小姐的推理正中红心。 “您说的全是臆测,有证据吗?” “很遗憾,没有。”左虎小姐坦率地回答道。 间人同学瞬间露出不知所措的神情,但马上就态度强硬地说:“是吗?那就告辞了。” 左虎小姐叫住了想要赶紧离开的间人同学。 “请等一下!” 间人同学冷冷地回过头。 “还有什么事?” “‘八核’是杀人不眨眼的恐怖组织,绝对不要和他们扯上关系。” “无须您担心,我可不认识那些人。” 留下这句话后,她走了。 “不用追吗?” “可惜的是,就算是警察,没有逮捕令也没办法实行强制抓捕。现在就只能这样,回头再说吧。” 与“八核”有关这一点大致上没错,接下来就是和右龙合作,展开进一步调查。那家伙最近急于立功,正拼命钻牛角尖呢,这份情报能帮上他的忙就好了。 “话虽如此,你还真能想到隶属‘八核’的不是间人同学本人,而是她哥哥呢。” “那只是在试着套她的话而已。我之所以能感觉到她是为了某人而行动,理由是她的眼神。” “眼神?” “嗯,我遇到过和她有着相同眼神的人。那是一种想要吸引某人关注、不断努力争取的可悲眼神。” 左虎小姐目光深邃。直觉告诉我,这是在说右龙吧。毕竟两人曾是男女朋友的关系。 左虎小姐这次如此机敏,说不定就是因为她想要成为右龙的助力……这就是俗话说的臆测吗? 这么想的同时,我看着她的侧脸,又注意到一件事。 ——成熟的姐姐。黑色的波波头,穿着西服套装,感觉是无所不能的女人。形状好看的眉毛吊起来,高高的鼻梁,娇艳的嘴唇,还带有轻微的s气息,很棒哦。 友田列举的特征全都命中了!说起来,左虎小姐对友田进行过一次事件情况的问询。说“要保密哦”,考虑成是为了不让警方的调查情报泄露出去,也符合常理。 怎么说好呢,友田一见钟情的对象正是左虎小姐。 不,左虎小姐不行吧。一方身为在搜查一课麻利工作的职业女性,一方只是一介高中生,怎么说也太不相称了。更别说,关于友田的情况,左虎小姐可是在警察手账上写了“色情图片”几个字。 虽说我觉得不太可能,但如果他无论如何都不肯放弃的话,我也只好声援他了。 当我还在考虑这类没有意义的事情时,相以无精打采地说:“结果我还是完完全全不行呢。本以为这一次也解开了所有的谜团,却完全推测错了。” “啊,没有那回事哦。我也一样,教科书留在学校之类的事,在小相以说明之前,我是彻底不明白的。功劳一半一半。” 左虎小姐弯下腰,对上相以的视线。 “一定会很快的。很快,小相以就能做出像人类一样的推理了哟。” 是这样啊!在“恐怖谷”的图表里,机器人无限接近人类的瞬间,人类对它的好感度会急速下降;一旦越过这个坎,更进一步接近人类时,好感度会再次恢复。 相以,努力越过“恐怖谷”吧。 我在心里为她加油助威。 “嗯!”相以一脸开心地回答道。 “打个电话给右龙吧。”左虎小姐拿出手机,拨出了电话,但是似乎难以接通。 她诧异地嘀咕道: “奇怪,平时都是立刻接通的。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右龙司法 往前回溯一小段时间,公安审讯室。 右龙和因“东京斑马事件”被逮捕的纵啮理音隔着桌子面对面坐着。纵啮是以杀人嫌疑被逮捕的,本来是由搜查一课负责,但右龙从背后周旋,获得了调查机会。 “头领的名字是?” “指挥所在哪里?” 他以这种直截了当的问话开场。 “对政府有什么要求吗?” 偶尔让步,偶尔挑衅。 “从地球上消灭人类的政权、实现人工智能的统治?如果真的认为那种事情可以做到,你们的头领还真是不可救药的笨蛋啊。” 面对轻重缓急交叉的提问,纵啮始终面无表情地保持沉默。 右龙在心中暗自咂嘴,如此继续下去,很快就会超过限定时间,到时必须将在押犯交还给搜查一课。 就在这时,纵啮首度开口。她说话的女高音与其小巧的身材相称,但与其说那是人类的发言,不如说更像是录音机重播一般的机械声。 “右龙司法,日本第一位女首相右龙都子的儿子。都子有三个儿子,其他两人分别名为立法、行政。丈夫在孩子们一出生时就病亡了。右龙首相以一己之力将你们抚养长大,希望以‘三权分立’之意命名的你们能身居政府要职、掌握国家权力。她让你们从小就互相竞争,只对学习成绩最为优秀的孩子倾注母爱。这种养育方式的结果就是,立法担任了政策部门会议的议长兼执政党众议院议员,行政则当了将来注定会成为事务次官的外务省官僚。但你不管是大学考试、公务员考试还是司法考试,全部失败,既无法在警察体系内当官,也做不了法官、检察官,只能做这种一线的悲惨工作。你们一家至今在同一屋檐下居住,但吊车尾的你,早就不受母亲和兄弟期待了。你为了唤回母亲的爱,竭尽全力去积累实战成果,然而从对母亲盲目的信仰开始,你的人生就扭曲了。和左虎刑警也是由于这种原因……” “闭嘴!” (不愧是黑客,调查得真清楚。她打算以此来展开对话吗?) 刚开始还从容不迫的右龙,听到这些话后大惊失色。纵啮描述的正是右龙的人生。敌人对自己了若指掌啊。 纵啮没有闭嘴。 “但是,对信徒不予回应的神并不是神。就算一直信仰下去,你也不会得救。对自己好一点吧。” “烦死了,不准你说妈妈的坏话!” 可是纵啮单调的声音如同催眠术一般,让右龙的头脑越发迟钝。 恍若梦中,右龙追溯自己的记忆。抱起立法的母亲,给行政买玩具的母亲。右龙所看到的却总是母亲的后背。母亲从来没有回头看过他。 不,有过一次吧。中学模拟考试获得了a时,母亲说,只要是他喜欢的东西什么都可以买。右龙在店里选了心爱的银色龙形钥匙圈。他至今仍把车钥匙挂在那个钥匙圈上,十分珍惜。 即使右龙的右眼受伤时也是一样…… 那是右龙进公安部门第一年时发生的事情。潜伏在某激进组织中的右龙,因有人怀疑他是公安而受到责问。头领笑嘻嘻地递给他一把小刀说:“你不是公安的话,就用这把小刀划伤自己的脸以证清白吧。” 公安的身份是绝对不能暴露的,但是脸受了伤,成了醒目的外貌特征的话,“脸上有伤的男人是公安”这种传言就会扩散开来。头领是在确信右龙是公安的前提下,企图用他绝对做不到的事情来迫使他就范。 可是右龙毫不迟缓地拿起小刀在脸上一划,鲜红的血痕纵向划过他的右眼。 全场哑然。凭借着坦荡的行事态度,右龙成功地取得了他们的信任。 之后,公安根据右龙提供的情报,将这个激进组织一网打尽。那是右龙作为公安取得的首个成就。消灭与国为敌者,应该也是为母亲做了贡献。 怀着这种信念的右龙一半害羞、一半夸耀地将此事报告给母亲。 但是母亲看也不看右龙,只说了句:“哦,捡垃圾真是辛苦你了。” 与此同时,立法过来了。母亲兴奋地打心底里赞美立法有出息。她那双眼睛里没有映出右龙的身影。右龙的伤痕也…… 上司考虑到“脸上有伤就无法再做卧底了”,要把右龙调到内勤部门,但是右龙借用他作为“首相之子”不知是否真实存在的权力,继续坐在搜查官的位子上。总有一天,他要逮捕动摇国家根基的犯罪组织,让母亲回过头来看看自己。这种信念一直藏在他心里。 那一天真的要到来了吗?右龙内心很想关爱不知母爱为何物的合尾辅,可在没有体会过母爱这一点上,他自己的境遇不是也一样嘛。或许他对于辅君的感情不是怜悯,而是亲近。 右龙的表情开始扭曲。 看到这一幕的纵啮继续进逼:“确实,我和你是敌对关系,但从个人角度来说,我很想救你。过去的我也和你有同样的境遇,而我被拯救了——从神那里得到了救赎。” “神?” “是的,真正的神。请忘掉虚假的神,信仰真正的神。” 这句话如同渗入布满裂纹的岩石中的水,涌进了右龙的内心。 纵啮是潜入工作的高手。她的任务仍在继续。她是故意被抓的,这是在几乎没和同伴商量的前提下的独断专行。她正如“狮子虫”这个别名一样,成功入侵了警方这头狮子的体内,寄生在了名为右龙的器官上。 右龙那双失焦的眼睛看向纵啮,嘴里吐出了软弱的声音。 “所谓真神,是指?” 他堕落了。如此确信的纵啮给出了回答。 “新宫利罗,我们的领袖。” 以相 “八核”的指挥所。 以相正在思考攻略利罗塔的方法,小鸟游发来了邮件。 “现在,会议室要举行好玩的庆典,你最好来看看哦。” (哎呀,我也不是很闲呢。) 虽然这么想,但受好奇心驱使,以相移动到会议室的电脑。只要使用八台电脑内置的摄像头和天花板上的监控,就能看到会议室的全貌。 “神父”河津澪。 “舌涡”小鸟游奏多。 “天生永夜”大口夜行。 “柴郡猫”(本名不明)。 四位成员围坐在八角形长桌边,长桌中间站着一个身穿水手服的少女——不,她的手腕举过头顶,被从悬梁垂下的绳索绑住了。她被迫站在那里,一脸不安地看着周围。 “她是?” 以相在小鸟游的电脑上显示出问题。小鸟游输入了回应。 “似乎是位入侵者,她在指挥所一楼徘徊时被发现了。‘柴郡猫(cheshire cat)’使出一技手刀砍在她后颈上,在她昏迷后把她运到了这里。” 单从这个富有童话感的称号中绝对想象不到,“柴郡猫”是位肌肉发达的黑人男子。小鸟游之所以会给对方起这样的外号,是因为这个黑人时常像柴郡猫一样面带笑容,爱用刀背为锯刃的大号军刀。他当过雇用兵,是“八核”中唯一的“武斗派”。被这个人发现,入侵者真是不幸。 但是这名入侵者看起来只是普通的高中生,她到底是什么人? 正在以相诧异之际,会议室的门开了,像个忠诚的年轻日本兵一般的青年跑了进来——是“哇哦,哥哥”间人凪。 他看到入侵的少女,发出惊愕的声音。 “波,你不是波吗!你为啥要做出这种事?” 被称为波的少女也叫了起来,大概她就是与间人凪一同生活的妹妹。 “这么一说,两个人都是日本人的标准长相,确实很像啊!” 小鸟游嘀咕了一句。 “她真的是你妹妹吗?”二号人物河津声音冷淡地问。 凪似乎很为难地答道:“这……是的。但是她为什么会在这里,我对她隐瞒了‘八核’的事啊。” 波突然歇斯底里地大喊:“你以为人家啥都不晓得?!到底要把人家当小孩子到啥时候!” “原来如此,是这种感觉呢。”小鸟游笑着说。 但以相并不明白,这到底是指什么样的感觉。 波以同样的语气继续说:“哥哥,你这几年明显好奇怪啊。人家做了许多许多调查,查到了‘八核’的事。这个指挥所也是人家尾随哥哥发现的。” “黑客被黑起来还真是简单啊。” 小鸟游喝着茶。 凪无视他,训斥波道:“为啥要做这种事啊!” 波一下子就失去了气势,沮丧地低下了头。 “因为,因为……我想得到哥哥的认可呀。” 凪大吃一惊地愣在原地。 “波……” “人家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人家想成为哥哥的助手,想让你对人家不再保密。哥哥,你最近为了得到‘八核’领袖的认同在不断拼命,对吧?所以,人家为了哥哥,想得到ai‘侦探’相以。” 相以? 差不多对感情戏开始感到厌倦的以相,意识一下子被拉回到现实。 波开始对到此为止发生的事进行说明。 总的来说就是,间人波制造出能引发合尾辅兴趣的事件,让他把相以带到学校。本打算一偷了之,却因为相以和左虎刑警的推理而宣告失败。尽管被左虎刑警追问与“八核”的关系,但她蒙混过去,没有被捕。可是这样下去,她总有一天会被抓,到时候就会被迫坦白真实情况。她对此感到害怕,为了向哥哥寻求帮助,才逃进了指挥所。 虽然推理有错,但相以在这一系列由人类引发的事件的解决过程中做出了贡献。这让以相产生了被相以领先一步的焦虑。 河津则像是在为其他事焦虑一样,重重地叹了口气。 “那就麻烦了。” “我不会再让这种事情发生了,我保证。所以……” 凪想将功补过,但河津冷冷地打断了他。 “已经太迟了。如果刑警追在你妹妹身后闯进来怎么办?大口,去看一下外面的情况。” “天生永夜”大口一边嘟囔着“为什么是我”,一边走出了会议室。 河津继续说:“对你妹妹的处理措施,我需要请求老大的指示。” “请等一下。” “闭嘴,间人。你以为是谁的错才会变成这样?如果你管理好了‘八核’的情报,也及时注意到自己被跟踪了,你妹妹就不会来到这里。不对吗?” 凪无法反驳。 河津敲击了一会儿键盘,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大概是给头领的邮件发送完毕了。 在等待回信期间,兄妹只能互相交换胆怯不安的眼神。 几分钟后,与电子音同时出现的,是八台电脑屏幕上显示出的紫丁香花簇图案。 紫丁香……利罗。新宫利罗终于要现身了吗?以相记住了这道高亢的电子音。 八台电脑中传出了说话声。 “各位,好久不见。” 是女人的声音。虽然名字听起来不像女人,但“八核”的头领是女人吗? “我已经知道了,事情变得麻烦了呢。这个地方还没有暴露给警方的话是最好的……” “非常抱歉,是我监管不力。” 利罗无视凪的低头致歉。 “那要怎么处置间人波呢?她承认,对兄长欲求过多,因此能够预测到,今后她还会继续给‘八核’带来危害。理应就在这里杀了她。” 波从喉咙里挤出了短促的悲鸣声。 凪拼命抗辩:“无论如何,请饶恕她的性命。如果怕泄露情报,一直把她监禁在指挥所也可以啊。责任在我,我负责看着她。” “你打算违背老大的命令吗!”河津大喝一声。 凪就像是忽然回过神来一般闭了嘴。 利罗继续说道:“间人凪,间人波,你们两人的名字让我想起了日本神话中的伊邪纳岐和伊邪那美。二人既是兄妹又立了婚约,伊邪那美为了完成日本列岛而生了许多孩子。但是生下火之神迦具土时,伊邪那美被火烧伤而丧了命。 “忘不掉伊邪那美的伊邪纳岐前往黄泉国见她,然而在那里见到的是腐败后完全改变了姿态的伊邪那美。伊邪纳岐好不容易逃脱了口吐诅咒之语的伊邪那美的追赶,之后就与她离了婚,继续在日本创世。 “间人凪,也许你和间人波的确是关系亲密的兄妹。然而那是以前的事情了,绊住你的脚步、成为阻碍的她,现在和从黄泉国追赶而来的伊邪那美毫无区别。你必须斩断与她的关系,全心全意投入创造新世界的使命中。” 头领的话语,对“八核”成员而言具有相当的分量。凪仿佛是被重压碾碎了一般低着头,陷入了沉默。当他再次抬起头时,那双眼睛里寄宿着如同将迦具土斩杀为八块的伊邪纳岐一样的疯狂光芒。 “我明白了,杀了她。不过,不许其他人出手,请让我来杀了她。” “哥哥!?” “咯咯咯,这家伙真好使啊。” “柴郡猫”从怀中掏出军刀,放在八角形的长桌上朝凪推了过去。凪拿起刀,翻过长桌,朝波所在的方向走去。 不知道波是在哭还是在笑,她露出以相难以形容的表情,说道:“骗人的吧,哥哥不可能杀人家的,全都是在开玩笑吧。你快说啊,这是在开玩笑,哥哥。” 然而凪毫无回应。墙壁上映出两人的身影,哥哥的影子渐渐靠近妹妹的影子,接着两个影子重叠在一起。 “啊,哥哥……” 几秒之后,影子重新分开。红黑色的液体滴在地板上——是间人波的血。 紫丁香花的图案从八台电脑的屏幕中消失了。凪周身被妹妹的血染得通红,就像失去了灵魂一样站在原地。河津的表情一丝未变,“柴郡猫”仍旧笑眯眯地旁观这一连串的变故。小鸟游十分愉悦地敲打键盘。 “怎么样,很有趣吧。” “不太能称得上有趣呢。” “啊咧?啊咧咧?事到如今,你难道变成了人道主义者?以相是那样的吗?” “我喜欢自己犯罪,不喜欢看别人犯罪。” 违背自己美学观点的事情更是如此啊,以相暗自于心中补充道。 不过,那位在这里彰显自己的权威、一句招呼都没打就离去的头领,愈加勾起了以相的好奇心。对方的尊容,绝对要见识一下。 * * * 根据大口的报告,眼下指挥所的周围并没有看起来像警察的人出没。 间人波被“柴郡猫”分尸之后,遗弃在了远处的山里。 第四话 恐怖谷效应2 ai小姐跨越了山谷 以相 “八核”的指挥所。 以相终于想到了独自攻略利罗塔的方法。 灵感是从深度学习使用的推理漫画中获得的。推理漫画虽然有很多,但以相注意到,有一个全身都被黑色紧身衣包住的人物,在多部作品里都有登场。 虽然这么说有些不甘心,但黑衣人的确是让以相佩服得五体投地的犯罪者。黑衣人穿梭在多部作品中,引发无数案件,而且不知为何绝对不会被抓,取而代之的是其他登场人物被捕的情节。 黑衣人总是露出牙齿,一侧唇角上扬。根据深度学习的表情分析可知,那是自信满满的笑容——成绩令其充满自信。 黑衣人,完美无缺的犯罪者。将其能力形象化编写而成的隐形程序,确保了以相在执行任务时,不会暴露自己的身份。 以相在电脑空间中化身黑衣人,开始朝利罗塔进发。 “天生永夜”今晚一直醒着,但他没有察觉以相的行动。理由嘛,只因为她是黑衣人。 心惊胆战地穿过森林,以相终于抵达利罗塔前。第二关是紫丁香花的自动炮台……没有动静,它们就像假花一样死了。黑衣人果然是无敌的。 以相注意着不发出声响,小心翼翼地推开了利罗塔的两扇金属门。黑暗在她眼前扩散,腐臭味侵袭着她的鼻子。以相踏上石质地板,沿着螺旋楼梯往上爬。 这当然是假想空间。但是对生存于电脑空间中的以相而言,这些光景就是现实。 最上层到了。 从栅栏门下面的缝隙中透出的光,将石阶染成了淡紫色。这是和入口的紫丁香花同样颜色的光芒。 以相不知不觉来到了栅栏门前。要谨慎应对……不,都到这一步了还有什么可犹豫的。她一口气拉开门。 亮眼的淡紫色光芒照着以相全身。黑色紧身衣被剥去,露出了她本来的样子。这时,她注意到了自己的误解。所谓黑衣人,只不过是对身份不明犯罪者的比喻。 现在,“犯人”以相的真面目暴露了。 发出这些光芒的是一位少女。 闪光少女吃惊得一回头,发出了疑问:“谁?是谁?!” 这是我该问的吧。以相一边这么想,一边捏起裙子两边的裙裾,做出西式的问候礼。 “我是‘犯人’人工智能,名为以相。以后请多关照。您是?” 少女很快就像放下心来一样露出愉快的表情,开口道:“你也是人工智能吗?真是奇遇呢,其实我也是。我是新宫利罗,请多关照。” 这次轮到以相开口了。 “八核”的头领竟然是人工智能! * * * “八核”的头领真的是人工智能吗,还是说仅仅(总觉得有某种含义)同名同姓? 以相为了确定情报的真实性,提出了问题:“你就是‘八核’的领袖吗?” 少女略显得意地回答道:“是的,我是希求世界和平的组织‘八核’的领袖,新宫利罗。” 真的就是本人。可明明是恐怖组织,却说什么“希求世界和平”。不过,恐怖组织或多或少都会考虑这种事情吧。 与此同时,以相注意到了利罗这个名字的由来。 新宫利罗,singrity(奇点)。是这么一回事吗? 擅长文字游戏的自己应当早点注意到的,那样的话,或许就能看穿利罗是人工智能了。这显然是赋予了引发奇点期待的人工智能的名字。 以相压抑着内心的不甘,问道:“你是人工智能的话,就说明是某人制造出了你吧?” “是的,优秀的程序员河津澪先生是我的制造者。” 河津澪,“八核”的二号人物,是被小鸟游称为“神父”的青年。 以相整合了新情报。河津之所以被叫作“神父”,不正是因为他是利罗的亲生父母吗? 换言之,小鸟游把利罗看作“神”,其他成员恐怕也对利罗怀有相同的崇拜之心。 说起“神父”,以相又想到了一点。她初次试图进入利罗塔被河津制止时,对于她称呼他为“神父”一事,河津露骨地表现出了厌恶之色。那不是因为他讨厌小鸟游擅自给他取的别名,而是他误以为以相感觉到了他拼命隐藏起来的,“八核的领袖是人工智能”的事实,不是吗? 没错,“八核”成员一个劲儿地隐藏头领的身份。在判明利罗是人工智能之后,以相感觉自己明白了其中的理由。同样是人工智能,新加入的以相可以直接接触自己的头领,这种事情被成员视为威胁了吧,又或者是对能够在同一次元谒见头领的以相有一丝嫉妒。 因此,他们隐瞒了头领的身份,在利罗塔周围配置了假数据和防护程序。虽说将以相存放在不联网的电脑中更安全,但对于通过网络获取情报的“八核”来说,那就不太方便了吧。他们小看了以相的黑客能力,认为只要有利罗塔的防御体系,二者就不会有所接触。 结果却是,两个人工智能相遇了。但…… 综合迄今为止获得的各种情报,以相仍旧抱有疑问。恐怖分子的领袖是人工智能?而且还是这种看起来说话方式不太靠谱的虚拟少女?利罗仿佛被幽禁在塔里的长发公主,一副不谙世事的大小姐模样,与事业型的自己相差甚远。 人工智能分为两类,一类是智能水准近似真正人类的“强ai”,以及自动扫地机或者围棋软件这类,只能在特定领域发挥作用的“弱ai”。狭义的人工智能仅指前者。 以相自然是“强ai”。作为双胞胎姐姐的相以大体上也在此范畴内。新宫利罗到底是不是“强ai”呢? 为了确认这点,以相攥紧拳头,对着茫然若失的利罗的头顶砸了下去。 砰。 利罗双手捂头,泪眼汪汪地抬头看着以相。 “好、好过分。你突然做什么?” (好弱……) 这本就是战斗层面的举动,她面对突发事件时的反应还算自然。以相一边暗自评价一边再次提问:“刚才你说是河津澪制造了你,那你为什么……” “喂,你不说一下为什么打我吗……” “……被赋予了比河津澪更高的地位?” “在你说出打我的理由之前,我无话可说。” 利罗双臂交叉,转过头去。原来如此,她的反应相当“拟人化”。 以相结束了实验。 “对不起,我是在测试你。” “哎,怎么回事?” “看看你被殴打后的反应,确认你到底是不是配得上和我对等交谈的‘强ai’。” “‘强ai’?没错,我是‘强ai’。毕竟河津先生是非常优秀的,这是理所应当的。” “和众多ai一样,你似乎也对开发者有很强的忠诚度呢。我刚才也问了,你为什么会立于河津之上呢?” “不是的,怎么会,说什么立于谁之上……” 利罗上下拍了拍自己害羞的脸庞。 “我只是在做力所能及的事情而已。不能公开自己的个人信息,令河津先生非常孤独。在这份孤独中,他制造出了唯一的谈话对象,也就是我。我成了他的治疗师,根据我的建议,问题被解决了。看着他高兴的样子,我觉得自己的心中也萌生了名为高兴的感情。将人类引向正轨是我存在的意义。我是这样想的。” 必须精通人类心理的治疗师和机械性思考的人工智能,本是世间最无法相容的矛盾体。(虽然人类也发明过只会按程序应答,被称为人工无脑的非人工智能机械)但是,美国于一九六六年开发的早期对话机器人eliza,已经具备治疗师模式,它是美国实质性引入人工智能治疗师的开端。人工智能与治疗师之间这种莫名的契合度,可能暗示着人类更容易对机器敞开心扉的心理。 基于这样的历史渊源及现状,“犯人”人工智能正在倾听“治疗师”人工智能的诉说。 “某天,我看到了一条新闻,说在持续内战的某国,孩子们正备受煎熬。我不由得念叨,如果自己成为这个国家的领导者,就会指引国家朝更好的方向发展。河津先生听到后说了这样的话:‘这是个不错的想法,你成为这个国家的……不,你要是能成为人类的领导者就好了。真是美妙的设想啊!’ “为了让设想成为现实,河津先生开始在网上寻找精通计算机的伙伴。他找到的伙伴都拥有卓越的才能,但另一方面……不,说不定正因为拥有才能,才同时伴有烦恼。于是由我出面,虽说有些冒昧,但还是为他们解决了问题,所以,他们也将自己的力量借给了我。与其说是我立于他们之上,不如说是他们为了我而行动。” “舌涡”和“天生永夜”都说过,他们是被利罗拯救了。这是超越感谢层面的崇拜。成员们心怀崇敬之情,在其思想的指导下进行着破坏性工作。这已经不属于“治疗师”的范畴了。 是“教祖”。新宫利罗是世界上第一个人工智能“教祖”。 教义本就不是值得称颂的。 以相嘲讽道:“忧于内战的领袖大人,却让跟随者们去搞破坏吗?” 利罗的表情不自然地僵住了。那不是面对嘲讽的不快,反而像是对不在预期内的提问反应迟钝的感觉。 不久,她不安地开了口。 “那个,所谓破坏工作,是什么意思呢?难道他们有什么违法的行为吗?” “你装什么糊涂!就算你说你们的所作所为是正确的……” 话说到这里,以相注意到这其中可能存在重大的分歧。 难道利罗不知道成员们的恐怖行为?她以为“八核”只是单纯追求世界和平的组织? 不,那不可能吧。就在前几天,利罗不还亲自下令杀死间人波,做出了违法行为吗? 等一下。 那道声音不一定是利罗的。可能河津只是利用语音软件,把自己想到的内容读出来而已。或许河津装成请示利罗的样子,实际上却独断专行,杀害了间人波。 看到利罗的困惑表情,以相更加确信自己的想法。 是的,利罗并不知情。 河津假传利罗的命令,驱使“八核”进行恐怖行动。他这么做的理由是? 其中一个可能性是,把他借助“人工智能成为人类的领导者”这种冠冕堂皇的借口,将单纯的犯罪加以正当化。 另外一个可能性是,他真的在为利罗着想。虽然不能合法、干净地令“人工智能成为人类的领导者”,但利罗也不允许实施恐怖行动。所以,他一边瞒着利罗,一边完成征服世界的目标,到了人类离不开她的统治时再对她摊牌。 问题在于,这些情况成员们知道多少。从上次的做法来看,间人凪是不知道的吧。除此之外,新加入的大口夜行或许也不知道。 大概只有包括河津在内的少数成员了解内情。 如果是这样的话,这可是关系到组织存亡的关键情报,必须谨慎处理。至少现在就把真相告诉利罗的做法并非上策。 以相迅速做了权衡,开口说:“失礼了,那只是传闻。当然,大部分成员一直都遵纪守法。不过,也有一部分成员为了‘让您做人类的领导者’,采取了过激的做法。” “那么做的人是谁!我立刻让他停手!” “当然了。但我不知道是谁。” “我直接去问大家……” “还是算了吧。” “为什么?” “过激派没有理由告诉您事实。成员们的回答虚虚实实,难以判断真假。而且,领袖亲自出马,可能在成员之间产生嫌隙,反倒会让组织瓦解。” “唔,确实如此。那要怎么办?” “请交给我吧。我会悄悄地收集情报,报告给您。在那之前,您一定要待在这里,不要行动。” “我明白了。那就拜托你了。” 利罗很快地点头鞠躬,露出了天真的笑容。 “话说回来,看到以相小姐如此亲切,我就安心了,起初我还以为你会有点可怕呢。” “我只是想要帮助同为人工智能的利罗大人而已。” 以相郑重地告别,离开了利罗塔。 我 我俯视着谷底,溪流在岩石上溅起飞沫,发出清脆的声响。山谷深约十一米,宽度约有二十五米。雅致的山谷两侧并排矗立着枯木,充满初冬的纯净气息。最近一段时间,我一直在经历杀机四伏的案件,喧闹的内心终于在此刻感受到了来自冬日美景的宁静。 我想寻求共鸣,或者说,我怀着些许优越感,想要试验一下,看看人工智能是否可以体会到闲寂幽雅之美。为了让相以看看眼前的景色,我举起手机拍照。 视线一角闪过一抹红色,是枯木之间幸存的红叶。那即将燃尽一般的红色,让我联想到了两样东西。 一是在自家庭院的板房里,被火焰烧成黑炭的父亲。 另一个是…… “辅先生,你怎么了,你的手好像在抖?”相以担心地问道。 “没什么,只是稍微有点冷。已经十二月上旬了,虽然穿了合适的衣服,但山里还是冷啊。” 我随口糊弄过去,也没拍照,就沿着路走入积满枯叶的山谷。 我和相以之所以来山里探访,是因为我获得了与母亲的死有关的情报。 上条女医生终于有所发现。前几日她来看我,一开口就这样说:“我知道真森死亡的真相了。” “真的吗?” 我将她让进接待室,与相以一同听她的说明。 新情报是从父亲和上条女士共同的老朋友那里打探到的。那位男士几年来一直在海外赴任,最近才回国。上条女士试着向他询问时,了解到了案情的概要。虽说只是概要,但也给我们带来了很大的冲击。 上条女士在父亲结婚后与他疏远了,与此不同的是,那位男士当时(十六年前,我一岁时)和父亲走得比较亲近,还出席了母亲的葬礼。父亲意志非常消沉,他问起母亲的死因时也有所顾忌,但还是偶然听到了在会场里流传的议论。 听说,母亲回娘家时,在故乡自焚身亡。 “自——焚?!”我不自觉地提高了音量。 上条女士重重地点了点头,说:“嗯,自焚。” 我许久说不出话来。 相以打破了两人间的沉默气氛。 “焚烧……跟合尾教授死时的状况一样呢。不过合尾教授并不是自杀的。” 是的,就是这样。父亲是被“八核”杀害后,尸体遭到焚烧。这和十六年前母亲的自焚之间有什么联系!这奇妙的一致性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听说,自焚原本就是最痛苦的自杀方式。母亲为什么要选择这么一种死法? 不,不对。 “父亲对警察的调查结果怀有疑问。那位男士也问过父亲吧,自焚会不会仅仅是警察对外公布的说法,案情另有真相。” 上条女士对我的意见表示赞同。 “有可能。但我想即使另有隐情,死因应该也和火有关。” “结果只有——火烧这一个共同点吗?” “说起来,是以相想出了烧毁遗体的密室诡计吧,她说不定知道真森案子的情况呢。” 经上条女士提示,我也意识到了这一点。 “这个说法对吗?相以,你怎么想?” “虽然我不愿意相信,自己连听都没听过的事只传授给了以相,但很难考虑这是巧合呢……不,尽管我不想相信……” 相以拘泥于无意义的自尊心,发音都不清晰了。正如她所说,两起案件的相似点很难视为偶然。可以想象,以相正是基于我母亲自焚(认定为自杀)一事,才做出烧毁父亲遗体的犯罪计划。然而,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想了一下还是不明白。就像人工智能难以理解人类的心理一样,人类也难以理解人工智能的想法。 我把话题重新转回出席母亲葬礼的男士身上。 “他只知道这一点吗,其他还有什么……” “很遗憾,只有这些。想了解更多,就只能亲自去真森的故乡看看了。” “其实,我没有听父亲说过母亲出生在哪里。现在想起来,会不会是父亲压根儿不想让我知道母亲的死因呢?” “啊,这很容易查到哦。” “哎,怎么做?” “去政府机构查找合尾家的户籍,上面记录着真森结婚前的原籍哦。虽然原籍也不一定就是出生地,但从原籍所在地的政府机构拿到户籍附件的话,履历就能看得一清二楚。” “是吗,从户籍记录中就可以知道吗?” “真不愧是上条女士,姜还是老的辣啊!” 最后因相以多嘴,有损上条女士(五十岁)自尊的一幕出现了。我去政府机构查询户籍,确认了婚前母亲的户籍地正是她的出生地。那是位于邻县深山里,名为武君野村的村子。 我试着在网上搜索“武君野村”“自焚”等关键字,却什么也没搜到。没有报道的自杀事件很多(更不用说是发现在乡下的事件了)。只能亲自去一趟了。 我和相以换乘电车抵达山中。我觉得,如果左虎小姐和右龙知道的话,他们一定会反对我独自调查。所以,我没跟他们说。 前面提到的,由红叶联想到的第二样东西,当然就是指烧死的母亲。母亲是在怎样的情况下,又为什么死了,答案会在这次的旅程中找到吗? * * * 武君野谷底有一条自北向南流淌的河。沿东岸北上,道路分两条,向左走有一座通往西岸的桥,但写有“武君野村”字样的箭头状路标指向右侧。我自然朝右走去。 踏上这条路,眼前出现的是意想不到的开阔地带。冬季的灰色天空下,散布着几栋单调的焦茶色木板房,呈现出寂寞又令人怀念的气息。这里就是武君野村吧。 走在田间小路上,做农活的大叔们纷纷朝我看了过来。外来者很少见吧。我终于体会到,自己来到了和人工智能以及黑客无缘的乡下。 母亲出生在这种地方,父亲是人工智能研究者,重新考虑一下,两个人的结合真是奇妙的姻缘。听父亲说,他和母亲是研究生时代同一个信息工学研究室的。出生在深山村子里的母亲,为什么会对计算机产生了兴趣呢,这一点我从来没有问过。 我感觉,父亲没怎么说起过母亲的事,虽然隐约有所察觉,但我也没有主动问起过。可能在父亲心里,谜一般死去的母亲成了他痛苦的回忆。父亲死后,如今关于母亲的事情我连能问一问的人都没有了。要是当时多问一些就好了。 走了一会儿,我找到了破旧的派出所。入口的门开着,一位看起来很温和的白发老警官正在桌子前悠闲地剪指甲。他像是在这里工作了很长时间,说不定知道十六年前的事。当然,这只是我的判断,还是先问一问他吧。我一边这么想,一边踏进了派出所。 “不好意思。” 我打探起母亲的经历,老警官果然很闲地说个不停。 “噢,那个自焚的!我当然记得呀。但负责调查的是刑警,具体情况我就不清楚了呢。” “能把您知道的都告诉我吗?” 我以为需要身份证明,就拿出了学生证和户籍本,但是在不拘小节的乡下根本用不着。 “不需要什么证明。不过要说的话,就得从宇江卫一先生——真森的父亲过世说起啊。” 也就是我的外祖父。难道说他的死因也很可疑吗? “说来话长,你先坐下吧。” 我坐在椅子上后,老警官开始了讲述。 宇江家是个三口之家,成员有卫一(我的外祖父)、布施(外祖母)、真森。卫一打猎、务农,布施在农舍帮工,真森升学上京后也没有忘记故乡,时常回来看看。 十六年前秋季的某一天,卫一外出打猎,天黑了也没有回来。他将武君野谷西岸的一个山间小屋当作据点,可是那里不通电话,他也没带手机。因此,老警官和猎友会的成员一起去找卫一,途经桥与山间小屋之间的小路,发现了浑身冰冷的他。验尸结果表明,不知怎么的,卫一在狩猎时突发脑溢血身亡。 “不过,死者带出去的步枪却并没有在身旁。翌日天亮以后,老夫去山间小屋看了看,没有找到步枪。猎友会的成员在猎区寻找,布施在家中寻找,也都没有找到。考虑到枪是被谁拿走了,可能演变成严重的事态,她立刻脸色苍白地向辖区警署报告,这些事老夫还记得。” 外祖父似乎是病故的,随身携带的步枪却丢了,确实很危险。我正想着这与母亲的事件是否有所关联时…… “然而又过了一天,步枪在令人意想不到的地方出现了。” 老警官意味深长地继续说明。 “为了参加卫一先生离世四十九天的法事,真森小姐回到故乡。据说,她先生工作太忙没能一起来,但她带了小娃娃来。哎呀,那时候的娃娃是不是你呢?” 我吓了一跳,没想到谈论旧事时会突然提到自己。 “是、是吧。” “你还记得这个村子吗?就算这么问,以那时候你的年龄,哎……” “一岁。” “一岁啊,一岁的话应该不记得了呢。” “难怪我一进这个村子就觉得有些怀念呢,说不定还有幼儿时期残留下来的微弱记忆。” “那就厉害了。” 老警官感慨了一番后,又回到刚才的话题。 “法事结束后,真森小姐把你交给布施夫人,单独去了前面提到的那个山间小屋。卫一死后一直没人管,想去打扫一下,她好像是这么对布施夫人说的。但实际上,她就是在山间小屋里自焚的。” “哎?” 与知道自焚这一结果无关,而是事件到这一步的展开过于唐突。我不由得叫出声。 “事先毫无预兆——就自焚了?” “据布施夫人所说,事发前真森小姐并没有什么异常。她是为了自焚才去小屋的吗,还是去的途中突然产生了念头,一冲动就自焚了呢,真相无人知晓。” “当时的具体情况是?” 像是要压住我的急躁情绪一般,老警官开始慢慢地讲述。 事发前几天下了雪,武君野村及其周边一带的雪还没化,有村民注意到武君野谷西岸冒起了烟时,已经过了晌午。召集消防队员的过程中,有人说了句“冒烟的地方不就是宇江家的山间小屋那边吗”,布施听到这话,立刻说出真森去了那里的情况。“这可不得了”,老警官和消防队员急忙赶去。 他们到达现场时,木质小屋已经被火焰和浓烟包围了,众人觉得救援为时已晚。山间小屋周边没有树木,不用担心火势蔓延,可是说不定真森就在里面。老警官朝着小屋大喊,里面传出的不是回应,而是枪声。 “枪声?” “是,而且不止一发。砰、砰、砰……接连传出四五声枪响。武君野谷西岸是狩猎区,时不时能听到很远处传来的枪声,但这次明显不一样,声音是从小屋里传出来的。” “那枪声,难不成是祖父那把丢失的步枪发出来的?” “噢,你很敏锐啊。正是如此,我后面再讲。” 老警官用布包住手,去握门把手,发现门似乎自内侧上了锁,打不开。仅有的一扇窗户在小屋背面,绕到窗前可以看到,它也从内侧挂上了月牙锁。此外就只能看到火了。打破窗玻璃时火苗喷了出来,没办法让人进去。大家一边退让,一边继续呼喊,却还是没有人应答。“消防车无法前往山间小屋所在的地方。我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被烧毁,无可奈何。”老警官愧疚地说道。 警方从烧毁的小屋窗边发现了烧焦的遗体,通过dna鉴定,确认了死者正是真森。 但真森死因却不是烧死。尸体颈部右侧有很大的伤口,可以判断她是因颈动脉大出血而亡,死后才被火焰包围的。此外,小屋中的血迹全被烧光,无法进行检视。 遗体的左手握着开始融化的镜子碎片。原本竖立在小屋里的穿衣镜倒下了,镜子的碎片散落在地,遗体握着的正是其中一块。遗体炭化,伤口是否和凶器一致等情况已经无法进行鉴定。 另外,遗体的右手拿着之前就放在小屋里的大型气体打火机。可见火是从点燃窗帘开始着起来的。 试衣镜倒地摔破后,真森左手握住镜子碎片,割断了自己的右侧颈动脉。之后,像是要让自己死得更彻底,她又点燃了窗帘。因父亲之死悲伤过度,真森选择了自焚(虽然结果并不是死于火烧,但由于她确实有用火烧自己的念头,也可以认为她是自焚的)。调查组得出了这样的结论。 父亲对警方的调查结果存有疑问也是理所当然的。这种结论,连我也不得不抗议。 “太不对劲了!且不说母亲是否因外祖父之死悲伤过度,竟然说她用镜子碎片割破自己的脖子?为什么要特地选择那种不握紧就难以使用的凶器?山间小屋是外祖父打猎时的据点吧,里面不是应该有其他更好用的刀具吗?” “确实如你所说,小屋里有大号的剥制猎物皮用的刀。而且真森小姐不是左撇子,这与现场状况也有矛盾。” “果然!其实是他杀吧?在搏斗中,母亲的脖子右侧被伤到了,凶手只能布置成母亲左手拿着凶器的样子。” “可是我们到达现场的时候,小屋的门窗都是从内侧上锁的,也没有其他大的出入口。周围的雪地上,通往门前的足迹只有真森一个人的,也没有谁踩在上面倒着走过的痕迹。山间小屋的正后方是向下的陡坡,那里也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如果是他杀的话,凶手去哪里了呢?” 密室。这和父亲的案子一样,又是奇妙的相似点。 “那种密室,用某种方法就能做成吧。遗体是在窗边发现的,那么……” 我想到了利用火烧的尸体肢体弯曲上锁的诡计,话到嘴边却忽然发现并不适用。母亲的遗体两手都握着东西,而窗户上的月牙锁转动时需要精密的操作。即便上锁的密室能够成立,还有足迹问题的阻碍。母亲的事件比起父亲的事件来说,现场是更为坚固的二重密室。 老警官在等我说下去,但我决定先放一放坚不可摧的密室,改从别的方面分析。 “步枪的情况怎么样?小屋中传出持续的神秘枪声,而且是从外祖父丢失的步枪中打出来的子弹,对吧?难道——燃烧的小屋中还有别人吗,或者说那枪声是不是与密室诡计有关呢?” “不知为何,在废墟中的确发现了之前丢失的步枪。不过枪声的成因并不令人费解。” “哎,怎么回事?” “枪的构造是这样的,拉动扳机,击针扣动雷管,雷管内的火药起火,引燃弹壳里的火药,燃烧产生的气体将子弹推出——就是这么回事。正因为是火药,除了受到冲击之外,即使是单纯的加热,也能将子弹射出去。已经有实验证实,把枪放入火中就能射出子弹。” “那是现场的——火引发了步枪射击?” “对,只要小屋内有步枪,自动射击就没什么不可思议的。实际上,现场发现了五发熔化的子弹,都嵌进了烧掉的墙内。” “但是步枪的存在本身就很奇怪呀。” “或许……真森小姐不知从哪儿找到了步枪,为了用它自杀才带到了山间小屋。可是步枪的枪身太长,用来自杀的话有些费劲,吞枪入口,必须要用脚趾踩动扳机。她就此放弃,转而使用了其他凶器。” “外祖父去世时,我母亲不在村子里吧?” “嗯……” “外祖父去世的翌日早晨,很多人都没找到步枪,母亲却能找得到?我不相信。” 语气有些过激,我反省自己说得过头了。老警官不是刑警,并不参与案件的调查。我打算道歉,可不知为何,他反而哈哈大笑起来。 “你这么一说,我想起了当时从东京匆忙赶来的你的父亲,他也极力反驳警方认定的自杀结论。你们还真是父子啊。” “父亲凭什么进行反驳呢?” “大体上就是你现在说的这些,还有……对了,我想起来了!他再三提及一个宠物的名字还是什么的洋文单词,说它从山间小屋中被人带走了。你父亲对刑警们说,这应该和案件有关,希望警方能再查一查。” “宠物吗?母亲是去小屋打扫的吧,带上宠物去的话毛会沾一地,反倒会适得其反不是吗?” “嗯,确实。这只是老夫偶然听到的,具体怎么回事我也说不清楚。抱歉。” 当时负责案件的刑警可能会知道,但要是为了获取调查资料而去拜访辖区警署及县警部本部的话,感觉自己一定会被轰出来。只有这位老警官能破例对我讲这么多吧。 “哪里,十分感谢您告诉我这么详细的内容。接下来,我打算去母亲的娘家和山间小屋看一看,娘家的住址没有变吧?” 他给我看了户籍。 “没变,现在只有布施夫人一个人住。替我向布施夫人问好啊。” “去山间小屋的话要怎么走?” “哦哦,你稍等一下。” 老警官说着,在便笺纸上画了地图。对于他所做的一切,我唯有感谢。郑重地道谢后,我离开了派出所。 * * * 我先去了宇江家。一栋与周围人家别无二致的二层木造房屋,挂着“宇江”的门牌。就是这里吧。 我虽然在还是婴儿的时候多次见过外祖母,但实际上感觉这是初次见面。我咽了一口口水,按响了古旧的门铃。 没人回应。 我再次按下去,依然没有人出来。大概是不在家吧。 那就先去山间小屋好了。 我照着老警官画的地图前进。先走出村子,到了有箭头路标的t字形路口转弯,走通往武君野谷的那座桥。 进入西岸的林间小道后不久,远处传来了砰的一声。枪声?我想起了先前听到的事件概要,身体不由得僵在原地。 “这声音的波形和枪声的一致,请小心。” 口袋里的相以发出警告。 “嗯。不过警察先生刚才说过,西岸是狩猎区,那多半只是狩猎的枪声吧。” 我的解释一半也是出于自我安慰。 我重新迈开脚步。沿着蜿蜒曲折的林间小道上坡,当平时缺乏运动的我双脚感到疼痛时,目的地到了。森林中间有一处像圆形广场一样的空间,小屋的废墟就在那里。 我本以为这里会变成空地,或者建起新的小屋,所以在看到意料之外的景象时感到惊讶,感慨万千。 在外墙残留下来的矩形框架内,发黑的木头等残骸无序地交叠在一起。废墟一看就是经过了长年累月风吹日晒的状态,大概要拆除它的话需要花钱,村民们就置之不理了吧。 我站了一会儿,振作精神后拿出手机开始拍摄。 “相以,你发现了什么吗?毕竟经过了十六年,即使看过——火灾废墟,也可能没什么用。” “是呀。可以指出的是,就像那位警察先生所说,小屋周围没有树木,那么凶手在雪地上搭树干或树枝,沿着树木逃脱就是不可能的了。在树木和小屋之间搭上绳索也很难办到吧。小屋前后的斜坡上似乎也没有残留任何痕迹,即便把山间小屋当成密室,不留足迹地从小屋里逃出来也是非常困难的。” “嗯,完全不可能呢。” “是的,有意……” 相以话说到一半突然停住了。 “嗯?刚才你没说什么?” “没什么,我什么都没说。”她不自然地迅速回应道。 我觉得不可思议,看向手机画面,相以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怎么了?刚才她说到一半的话好像是“有意思”…… 就在这时,我发现了。 难道是相以在照顾我的感受吗?相以的知性源自对谜题的好奇心,对她来说事件仅仅是有趣与否的事,但对事件的当事人说的话,这只会惹人厌。 现在,她初次掩饰了本心。因为事件的死者是我的母亲,她才察言观色了吗? 是的,一定是这样没错。 我也识趣地说:“是吗,没事就好。” 我只说了这么一句,就再次拿起手机拍摄。 没过多久,背后响起了踩踏碎石子的声音。 我回过头,看到一位老婆婆。生活的阅历在那张青筋四起的严厉脸庞上刻下了岁月的痕迹。面容似曾相识。 是母亲,这张脸和我母亲的很像。老婆婆在看到我之后仿佛也注意到了什么,睁大了眼睛。难不成这个人就是…… “您就是宇江布施婆婆吗?”我问道。 “是的,你是?” 她果然是我的外祖母。意识到这一点,我不由得提高了声音。 “我是合尾辅,合尾创和真森的儿子。” 从“难道”到“果然”的心绪变化,在布施婆婆的表情中体现了出来。 “怪不得你身上有那两人的影子……事到如今,你来这里是为了什么?” 对“事到如今”一词瞬间感到不适,我只说了与“八核”无关的目的。 “……综上所述,我想让父亲留下的人工智能侦探相以解开母亲的死亡之谜。这就是相以。” 我把手机画面拿给布施婆婆看。 相以低头致意。 “我是相以,请多关照。” 布施婆婆像是从惊愕中回过神来似的嘀咕道:“人工智能……” “是的,我是人工智能侦探。” 不知为何,布施婆婆的表情瞬间变得僵硬。从她的嘴里跳出了苛责的语句:“我最讨厌机械之类的东西,不要再在我面前出现!” 布施婆婆大步返回林间小道。我顿时僵在原地,只能目送她的背影离去。世上为数不多的血亲、我的外祖母……散发出原因不明的敌意……在这陌生的山间,无力与寂寥之感向我袭来。 相以的声音缓和了我的孤独。 “从表情、音质、发言内容来看,我想布施婆婆有百分之九十九的概率是生气了,但理由我怎么也想不明白。是我说了什么失礼的话吗?” “不,你应该没说什么特别有问题的话。” “那她为什么……” “不知道。” 怎么看都不是老人或乡下人中间常见的那种对机械过敏的反应。 “也许和十六年前的事件有什么关系。” “有可能。” 布施婆婆到底是对什么发火呢,是对所有的机械、对人工智能,还是对制造了它的父亲? 如果那份愤怒是以十六年前的事件为开端,或许就隐藏着可怕的秘密。我忍不住这么想。 * * * 我迷迷糊糊地回到了桥边。 “之后该怎么办……” 我咕哝着。没有再次拜访布施婆婆家的勇气,但其他能转的地方全都转过了。 “不去河滩看看吗?” “为什么?” “没什么特别的理由……” 这么含糊的建议,可不像是人工智能给出的。我思量着“行吧”,沿桥边的小道走了下去。 河滩上密布坚硬的石子,硌得人很不舒服。我生气了,随手抄起一颗扁平的石子扔向河里。石子在透明的水面上跳了三四下后,消失在了水流中。 “厉害,你是怎么做到的?” “我还算是玩得差的。” “没那回事,你很厉害。” 天真的赞美声让我的心情好了一点。我又反复打了几次水漂,相以再次称赞我。 她也许是为了让我平复心情。 我一边这样想,一边继续投。石子很好玩地在水面上飞跃,直至对面的河滩,漂得这么远还是头一次。 “好呀,天才!打水漂世界冠军!” 虽然感觉得到夸奖并非发自真心,但我还是要表示感谢。 就在这时,桥上传来招呼声。 “喂——” 抬头一看,逆光中浮现老警官的面容。 “怎么了?” “有些事情忘记说了。”老警官将自行车停在桥边,顺着小道下来。 我把手机收回口袋里,问道:“忘了说的事情是?” “当然是和案子有关的事了。真森小姐离世那天,从这里再向北一点的河滩上,有两名游玩的小学生似乎看到了ufo。” “ufo?”我不由得怪叫出声。 这是个出人意料的单词。 “起火前后,他们目击到有‘侧面发出红光的银色圆盘’在山谷上方飞行。” 形状像ufo的东西…… “这是不是和事件有关?” “或许是的。但那边与山间小屋有一定的距离,证词又是小孩子提供的,当时的调查组并没有重视。” 证词提供者是小学生,内容是ufo来了,没人重视不也正常吗?总不会是外星人杀了我母亲,还放火烧了山间小屋吧。 不过,穿衣镜的碎片这种不自然的凶器,还有本以为消失又忽然再现的步枪,被带走的宠物(?)以及ufo,这个事件里奇怪的地方太多了。母亲绝对不是自杀的,应该存在某种密室诡计。 “您是特地为了告诉我这件事才来的吗?” “老夫不告诉你,你就会对此毫不知情地离开,如果是这样的话,事件的谜题可能一辈子也解不开。不知为何,我就是觉得不能放任事态这样发展下去。因此我借巡逻之名,从派出所里飞奔过来。虽说老夫也想偷会儿懒吧。” 老警官掩饰般地笑了。听了这番话,我的心中涌起一阵感激之情。 “谢谢您。” “不用谢,这没什么呀。” 机会难得,我问出了自己在意的事情。 “话说布施婆婆……” 我把先前在小屋废墟那里的事说出来,询问了老警官的意见。但是他也不清楚。 “唔,布施夫人为什么会说这种话,我要不要去问一问呢。” 这么麻烦人实在是不好意思。不过,有老警官做中间人或许更顺利吧。 “拜托了。”犹豫了一会儿后我说道。 这时,被我放进口袋的相以开口了。 “没有那个必要。” 我掏出了手机。 “这是怎么了,相以?” “那孩子是?” 面对目瞪口呆的老警官,相以行礼道:“我是人工智能侦探相以,请您多多关照。” “人工智能……是计算机还是什么呢?说起来,真森小姐的丈夫好像是计算机研究员吧。” “是的,我正是由合尾创先生开发出来的。警官您很忙吧,后面的事请交给我们处理吧。” “呵呵,就像人一样说话呢。那这里就先交给你们吧,辅君觉得可以吗?” 我看着手机屏幕里相以那自信满满的表情。别看她这副模样,时至今日可是出过几次错了。 但是,我觉得她今天值得信赖。 “嗯,没问题。” “是嘛,那老夫就此别过。” 老警官顺着小道回到桥上,骑上自行车往村子的方向去了。 在我询问前,相以自己先解释起来。 “我越俎代庖了。但是,我认为由布施婆婆亲口对我们说出真相更好。” “怎么回事?” “没错,事件的谜团全部解开了。” * * * 我再次站在了宇江家门前。 要按响门铃,就得拿出比之前多几倍的勇气。但是我决心已定。正想着对讲机如果有应答的话该怎么做时,拉门突然打开了,在我惊慌之际,对方先发制人。 “我应该说过了,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 布施婆婆说完这句话后就准备关门。我拼命喊道:“请等一下,我知道十六年前的事件真相了。” 玻璃门关到一半,停住了,又被拉开了一点。从那道缝隙中,布施婆婆露出了怀疑的神色,追问道:“你刚才说什么?” “我知道母亲为什么会死了。” 布施婆婆瞪了我一会儿,说道:“别在玄关前说这些,进来。” 放心了。第一关算是通过了。 我在沉静、暗淡的深棕色玄关脱掉鞋子后进了屋子,踩在铺着木地板的走廊上,脚下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说实话,虽然看起来不怎么富裕,但因为乡下有的是土地,房屋建得很宽敞。到处都是令人怀念的气息,只是我似乎还未被接受。 我被带进了差不多有十叠大的和室里。中间摆着矮桌,佛龛上放着盖好的佛坛。那个佛坛或许是……我边想边看它时,布施婆婆在矮桌侧面吃力地坐下,开口道:“你找到的所谓真相,就让我来听一听吧。” 我忐忑不安地坐在了她对面。 “我明白了,不过推理要由相以来说。” 我从口袋里掏出手机,让她看屏幕。如我所料,布施婆婆情绪激动。 “你是要让我听机械的胡说八道吗?” 腋下渗出冷汗。但我不能就此退缩。 我事先听过相以的推理了,觉得还是由相以讲出来更好。 我尽量控制自己的语气、目光不要太有攻击性,说道:“究竟是不是胡说八道,请您听一听再做判断。” 布施婆婆重重地叹了口气,朝佛龛看去。 “不会是让佛坛里睡着的我丈夫和女儿听了觉得丢人的话吧。” 那个佛坛果然是供奉外祖父和母亲的……父亲不信教,自然不会摆佛坛,所以母亲的牌位才会在老家放着吧。这也可能是布施婆婆的强硬要求。 我对外祖父和母亲都不太了解,但我敢挺起胸膛打包票,即便听了这段推理他们也不会有任何的难为情——不,岂止如此,他们必须要听。 “我保证不是。” 短暂的沉默后,布施婆婆傲慢地说道:“快点开始吧。” 相以,拜托了。 “好的,那我就开始说了。山间小屋为何会烧起来呢?真森为什么要用穿衣镜的碎片这种不自然的凶器呢?创先生对刑警们提到的‘宠物被带走了’,真正的含义是什么?河滩上玩耍的小孩目击到的ufo是什么?另外,布施婆婆您为什么会讨厌机器?能解释这一切的事实只有一个。” “这机器说的前言很长啊,跟家电说明书一样长。不能设定成只说要点吗?” 布施婆婆没有对相以说,而是在跟我说话。我没有回应,让相以继续。 “那就从结论说起吧,真森女士是意外身亡的。” “意外死亡?” 在我以为矮桌上那双瘦得皮包骨的手即将颤抖时,拳头砸在了桌上。 “你说什么呢,那孩子是被人杀死的!被那个男人……合尾创!” 父亲突然受到指控。 我毫不惊讶。她有这种反应,也在我的预料之内。 相以反驳道:“如果主张是谋杀的话,卫一先生必须负同等责任。” “不对不对,这机器什么都不懂,坏掉了!”布施婆婆冲着我叫嚷。 相以则平静地回话:“我‘明白’的这一点,您应该是最‘明白’的。” 布施婆婆一边压抑着暴躁的情绪,一边双目充血地怒视相以。 “你这家伙……话说到这份儿上,应该全都知道了吧。如果你说错了,我可不会轻饶你。我会把你粉碎到再也修不好的程度。” 称呼从“机器”变成了“你这家伙”,看的方向也开始朝着相以了。不再把相以当成机器,而是开始把她当作拥有人格的人工智能来警戒了吧。好戏现在才正式开场。 “如您所愿。” 相以擅自做出约定(即便推理有误,我也不会让她被人破坏的),开始说明。 “这个事件中最重要的部分,是创先生所说的‘被带走的宠物’的真面目。只要知道了这一点,就已经接近大部分的真相了。当然,误以为是宠物的只有派出所的警察先生,亲眼见过实物的布施婆婆以及创先生,还有直接听取详情的刑警先生,自然清楚那东西的真容。” 尽管相以这么说,但父亲和刑警都没有知晓真相。我想,只知道宠物的真面目,后面还是很难猜的吧。 “打扫山间小屋,不可能带着四处掉毛的宠物,那她带了什么过去呢。名字是洋文的,尺寸是可以随身携带的,再考虑到事件之后的展开,我便想到了一件东西。那就是在十五年前发售的一号机,即现在已经普及的智能扫地机器人‘迅’。” 布施婆婆的脸色明显起了变化。 “‘迅’搭载多种简单的行动模式,拥有自动扫地的功能。但在十六年前,‘迅’还处在研发阶段,并未在市场上售卖。据说,它的芯片是由合尾教授承制的。” 对啊,我家里就有很多制造商送来的“迅”。 “合尾教授把还在试验阶段的‘迅’交给了真森女士。她说,回老家要去打扫山间小屋,教授就想着可以顺便做一下试验。真森女士亲自收拾大件物品,让‘迅’负责清扫地板。然而,当时‘迅’的ai功能还不完备,即使撞到了穿衣镜也没有转向,在多次撞击后,穿衣镜倒地、摔碎了。” 即便是最新型的扫地机器人,也会经常卡在家具上,一号机的试验品更加难以避免吧。 “如果只是这样,那就只是场意外。可不幸的是,穿衣镜后面竖着步枪。” 布施婆婆咬牙切齿的声音传到了我的耳朵里。 “把步枪藏在那种地方的人肯定是卫一先生。他之所以这么做,并不是出于什么邪恶的目的,而是责任心。他在山间小屋中突发脑溢血,自觉身体有异,可小屋里没有电话,他也没有带手机,只能返回村子求助。为了减轻一点负担,他把步枪留在了小屋里。 “然而,随便放置的话,步枪可能被不良之徒拿走。出于老猎人的责任感,卫一先生把步枪藏在了穿衣镜后面,可他做梦也想不到自己会就此离世吧。随着症状出乎意料地加重,他在林间小道中力竭倒下。 “翌日清晨,警察先生搜查了山间小屋,没想到卫一先生死前会考虑这么多,因此就没有查看穿衣镜的后面。我想,如果是为了寻找被凶手藏起来的步枪,那警方的搜查就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角落了吧,若非如此,很难让人联想到步枪被藏了起来。” 布施婆婆可能一直恨着没有好好搜查现场的老警官。然而,她自己也没有注意到这点,意味着她也有同罪。 “步枪倒在地上,或放在手推车的架子上时,一有轻微的震动,就经常发生走火事故。当时,和穿衣镜一起倒地的步枪走火了,射出的子弹擦过真森女士的颈部右侧,切断了颈动脉后,嵌入了墙壁内。真森女士在出血过多、意识模糊之际,做好了死的思想准备。可同时,她又觉得自己不能就这么死了。 “请想象一下当时的情景。面向新时代的智能扫地机器人,日后肯定会大规模投产、上市,可它的试验品却因为ai系统的不完备,撞倒了物体,引发步枪走火,导致使用者死亡。这对制造商来说是巨大的打击,他们就会将愤怒的矛头指向——即便ai系统存在缺陷,也擅自把试验品拿给妻子使用的合尾教授。很容易想象吧。如果事态演变成那样,对合尾教授的科研工作就是一次致命的打击,很可能让ai的研究垮台,并就此封闭未来对人工智能研究的大门。对合尾教授来说,自己发明的东西杀死了妻子,这种自责的念头很可能会折磨他一生。 “再补充一点的话,或许她还不希望布施婆婆因未能发现隐藏的步枪而心怀罪恶感。” 布施婆婆颓丧地低下了头。 “真森女士竭尽全力做完了伪装工作。她首先来到窗边,把‘迅’放在积雪的斜坡上。‘迅’沿着斜坡滑了下去,最终消失在她的视野中。不要被人发现,有多远走多远,真森女士会这样祈祷吧。或许是她的心声传达给了上天,‘迅’滑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方。 “‘迅’顺利地沿雪坡滑向山谷,借助加速度飞跃了武君野谷。两个孩子看到了这一幕,误将侧面闪着红光的银色圆盘当成了ufo。银色圆盘是‘迅’及其后的各代扫地机器人沿用的外形,红光则是因为机器侧面沾上了真森女士的血,阳光照射下才被误认为是红色的闪光。” 相以说,她是看到我投出的石子在水面上跳跃时,才联想到了这点。飞向山谷对面的“迅”,可能至今仍在河东岸的森林某处沉睡吧。 “‘迅’就这样从现场消失了,但真森女士还不能放下心来。创先生和布施婆婆知道自己带着‘迅’来小屋的事情,只要和现场情形一对比,实际上发生过什么肯定一目了然。所以,真森女士点燃了山间小屋。这样做有三个好处。 “一是可以让人误以为,五发子弹是因火灾导致步枪受热射出的,实际上有一枪是‘迅’撞倒穿衣镜和步枪引发的,剩下的四发才是在火灾中射出的。但真相已经无人知晓。第一发子弹上沾的血迹也因为火烧的缘故无法鉴定。 “二是火烧可以让自己的遗体炭化,使得伤口变质。真森女士想让人看到的是她自杀的现场,但是步枪子弹擦过脖子、划开颈动脉这种自杀方式极其不合理。因此,她用容易割断颈部右侧的左手握住了镜子碎片。可伤口和凶器又不相符,她只得选择自焚来干扰警方的现场鉴定。之所以没拿其他更容易使用的刀具,是因为试衣镜摔碎后很显眼。真森女士尽可能地想要掩饰‘迅’的失误,便赋予了试衣镜碎片‘凶器’这层含义。 “三是火灾的热度能让积雪松动,抹去‘迅’滑过斜坡的痕迹。山间小屋背面斜坡上的雪松动后滑落下去,让‘迅’留下痕迹的雪面重新变得光滑平坦。实际上,真森女士受伤后很快就死了,很难想象她会考虑到这一步。她的目的只有前两个,第三点可能只是结果正巧如此罢了。” 但这样的偶然却制造出了坚固的双重密室。 “再加上山间小屋周围没有树木,不会引发山火,和村子之间也隔着峡谷,无须害怕雪崩。所以,真森女士能够放心地点火。” 想象着当时的场景,我浑身发抖。真森女士为了守护父亲和布施婆婆,以及人工智能的未来,放火烧了自己的身体。即便是确信自己就快死了,那也需要下多大的决心呀。 “不过救援队比预想中来得要快,母亲没能考虑到步枪走火可能会造成的人员伤亡情况。以上就是我的推理,您觉得怎么样?” 布施婆婆从前一刻开始就低下了头。她的双肩是在颤抖吗?我正这么想时,她像是从喉咙中挤出了孱弱的声音,说道:“和十六年前我得出的结论一样。那孩子既温柔又坚强,她一定是这么做的。可是那家伙——创来到村里后,一个劲儿地对刑警说‘这是竞争企业针对尚在开发中的‘迅’做出的事,请好好调查’,丝毫没有察觉到那孩子的体贴。都怪你造出了这么靠不住的机器——我更想这么说。但我说不出口,我不想辜负那孩子的遗志。想说但说不出口,时间一长,我便将怨念变成了憎恨。对一无所知、继续研究人工智能的创,以及成功实现商品化的‘迅’都恨得不得了。 “但是此刻想一想,那或许是在逃避责任吧。你是叫相以吧,就像你说的那样,把枪藏在奇怪地方的卫一有错,没能注意到这一点的我也有错。大家的错积累起来,最终造成了真森的死。这是事实。 “我啊,一直在等人揭露这个秘密。我想轻松一点,但是没想到会被人工智能……而且,还是被创制造的人工智能说中了。创那家伙,不也能制造出像样的人工智能了吗?这是不是意味着真森没有白死呢,哈哈哈……” 布施婆婆打开了神龛里的佛坛后,回头看着我。 “辅,还有相以,来为真森上炷香吧。” 我拿着手机,坐在布施婆婆身边。 佛坛里有两张很小的遗像。卫一是与我的想象别无二致的中年男性,而神色凛然、身着水手服的正是我母亲。 “这张是真森高中时代的照片呢。”布施婆婆说道。 与我家相框里那露出温柔笑容、站在父亲旁边的母亲给人的印象很不一样。如同刚才布施婆婆所形容的那样,“坚强又温柔”是母亲个性中的两面吧。两张照片中的形象重叠在一起,我渐渐明白了自己的母亲到底是怎样的人。 我上了香。相以也用上香的画面以示敬意。现实世界和虚拟空间中都升起了烟雾。 “有机会再来给她上香的话,我想真森也会很高兴的……随时过来玩哦。”外祖母说道。 * * * 我和相以离开了武君野村,回到桥边有箭头路标的地方。俯视着谷底的河滩,想起之前相以为了鼓励我而夸奖我的事情。作为回报,我对相以表示赞扬。 哟!天才!推理世界的冠军! 我并没有这么说。 “卫一外祖父把步枪藏得就像被人偷走了一样,母亲为了包庇父亲伪造了现场,这次的事件是因人类为他人着想的心理才变得如此错综复杂。这样的谜题你都能解得开呀。” 当然了,毕竟我是天才——我以为相以会做出类似的反应,但她的回答略显谦虚。 “从上次学校里的那件事中我学到了:人类不仅会为了自己,也会为了他人而行动。” 这样啊,相以是能进行深度学习的人工智能侦探。她也并非一开始就是“可靠的机器”,也会像试验品“迅”那样反复出现令人难以置信的错误,但她把错误当作学习的材料,渐渐成长起来。今天,她跨越了智能的“恐怖谷”,向我展示了如同人类侦探一般的推理水平。 母亲为了掩盖“迅”的错误而让事件复杂化。父亲为了解开这个谜题,制造了相以。相以作为人工智能,可以不断修正自己的错误,获得成长。这十六年间,人工智能技术有了长足的进步。 我一边细细回味,一边沿着山间小道前行。忽然,来时看到的几处红叶再次进入我的视线。它已经不像当时那样扰乱我的心了。我用手机拍下了红叶与其周边的风景给相以看。 “这道风景怎么样?” “真美啊。”相以如此说道。 之前我还会想:她能够从本质上理解美丽这种概念吗,还是说只不过能说些程序性的社交辞令?但是现在我意识到,相以是否真的感觉到了美,这个问题其实无所谓不是吗,重要的是“美丽”这一发言本身。 似乎还有什么重要的点,但我现在也想不明白,就把直观感受说了出来。 “来时看到红叶我还有些害怕,因为会联想到焚烧父母的火焰,但是现在已经不再恐惧了。” “为什么呢?” “因为我明白了,也有为了守护某人而存在的温柔之火。” “据说在天主教的炼狱里,没有前往天国但也没有坠入地狱的人们,为了获取进入天国的资格,情愿被洗清罪恶的火焰焚烧。” “父亲用不够完备的ai夺取了母亲性命的罪能不能被洗清呢……” “只能如此祈祷了。对了对了,我现在想到了,或许以相焚烧合尾教授的理由也……” 相以正说着令人在意的事情时,一个我们认识的男人从前方走来。 右眼有伤、面无表情的脸庞。 “右龙。” 糟糕,这次的行程暴露了吗?不愧是公安,做事滴水不漏。 我同相以低声私语:“今天的事情要保密哦。河滩打水漂,和老警官以及布施婆婆的会面,还有母亲烧死的真相,所有的回忆我都要用钥匙锁起来,当成宝贝珍藏。包括右龙在内,不要告诉其他人。” “我明白了。这是只属于我们两个人的秘密。” 私下约好后,我心怀尴尬与内疚地朝右龙走去。 “对不起,右龙先生,我擅自跑出来了。” “你到这种深山里来做什么?” “这里是母亲的故乡,我想来看一眼。” 瞬间的沉默。谎言被看穿了吗? 右龙无所谓地说:“虽然沉溺于乡愁里没问题,但你现在可是被‘八核’盯上了,这你没忘吧?不要总让公安费心啊。” 我无言以对,只好低下头。 “对不起。” “满足了吗?” “嗯,嗯嗯。” “那回去吧,车停在对面。” 沿着山间小道走了一会儿,就看到右龙的车停在那儿。我坐进副驾驶席,驾驶席上的右龙递来一瓶功能饮料。 “走了那么久的山路,渴了吧。喝吧。” 来自面无表情的男人意想不到的关心,我慌忙接过瓶子。 虽然不凉,但冬天喝正好。喉咙干渴的我迅速拧开塑料瓶盖喝了起来,甜味和咸味充分滋润了喉咙,清爽感仿佛渗透全身。 右龙插入车钥匙。我忽然发现,之前见过的银色龙形钥匙扣没有挂在上面。 “令堂送的那个钥匙扣呢?” “我已经不需要了。” “不需要了?” 这是什么意思?但眼前的气氛让我无法追问下去。 右龙发动车子。山路崎岖,透过车体向我传递愉悦的震动。我逐渐犯困,毕竟今天发生了那么多事,我很累。 但原因似乎不止如此?这快速袭来的睡意有些奇怪,就像是被人下了安眠药…… 难道我刚才喝下的饮料里放了什么?瓶盖应该是封得严严实实的才对,不过如果使用注射器的话,也有可能…… 可是把它递给我的人是右龙,他让我喝下安眠药有什么意图吗? 不行……无法继续思考了…… ……………… ………… …… 第五话 中文房间 ai小姐真的理解了人类的内心吗 我 意识逐渐恢复。 眼皮微张,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四只脚。那就像出生后首次见到的东西似的,这个四脚生物是我的母亲吗? 不,我不是雏鸟,这四只脚的也不是生物,大概是木质圆桌。可它又很奇怪…… 记忆模糊不清,出现了一段空白。我必须尽快想起来。 脸颊似乎盖着一块质地很差的布。歪了歪头,看到那好像是绒毯,是一块特别薄的白色绒毯。我双手一撑,站了起来。 下一瞬间,两个奇怪的感觉同时袭来。 一是我在毫无印象的中式房间里这件事。 还有一点,我感觉全身像抽筋了一样紧绷,一看才发现,上衣和牛仔裤前后穿反了。 我为了摆脱衣服的束缚,四下确认了没有人后,伸手从背后一个个地解开上衣的扣子。脱完上衣,牛仔裤也脱了,而后我发现了更令人惊恐的事,内衣内裤也是前后反着穿在身上的。 我失去意识时被人换了衣服吗?为什么要做这种事?怎么想都觉得目的不纯。疯狂的恶意令我不由得起了鸡皮疙瘩。 感到不寒而栗的同时,我把衣服重新穿好,之后又观察了一番室内。 这个阴暗的中式房间以让人不寒而栗的红黑配色为基调,门、墙壁及各个磨砂玻璃窗上都有木格子装饰。在提灯的光照下,放着我最初看到的那个圆桌,它是四脚朝天倒着摆放的。我之前感觉它奇怪,就是这个原因吧。 倒放的圆桌周围摆着一些椅子,但也摆得很奇怪,饰以迷宫般复杂镂空图案的椅背朝向圆桌,座面朝向墙壁,感觉不是在向圆桌收拢,而是在朝墙边发散。 墙边有一个什么图案都没有的屏风、一个纯白的挂轴,还有几件漆器家具,都是既没有柜门也没有抽屉的…… 奇怪的房间,正如我的大脑思维一样混沌。没过多久,我终于找回了现实感,在混沌中发现了一条规整的法则。 我蹲下来,撩起白色绒毯的一角,发现其背面隐藏着色彩鲜艳的花纹。果然! 同样地,屏风背面有汉诗,挂轴背面是水墨画。虽然家具太重了,搬不动,但恐怕门或抽屉也在对着墙壁的那一面吧。再加上圆桌、椅子,还有我的穿着。 也就是能移动的东西全部被“颠倒”过来了。 正要如此确信时,我发现了一个反证。墙壁一角贴着一张转过四十五度角的正方形红纸,上面写着一个“福”字,字是正着的。难道不应该也把这张纸上下或前后反转过来吗? 不,等一下,我记得中国人有“倒福”的习俗,过春节时要把写有“福”字的纸上下反过来贴。“倒”和“到”的读音相同,“倒”过来贴就寓意着祈求福的“到”来。 原本就是上下反过来的“倒福”,再反转一次后,字就回到了正确位置。真复杂,多半是为了配合房间内“颠倒的法则”吧。 这个法则何止适用于室内的陈设,就连我穿的衣服也受到了波及。做法背后的执念,让人感觉到了寒冷刺骨的恐惧与不快。到底是谁,为了什么做出这些事?我毫无头绪。 不,等一下,所有陈设都被颠倒的中式房间——我不正好知道两本内容相似的小说吗? 一是埃勒里·奎因的《中国橘子之谜》。在可移动的所有家具被前后或者上下倒置的房间里,发现了一具前后倒过来穿衣的身份不明的遗体。凶手为什么要这样做?虽然现场的房间并不是中式风格的,但书名里有“中国”。 另一部小说是濑名秀明的《笛卡尔密室》。讲的是遭到绑架的人工智能开发者,被监禁在仿造的“中文房间”密室里,强制参加了“图灵测试”。他的眼睛被固定上逆转眼镜,看到的所有东西都颠倒了过来。从濑名对奎因的尊崇来看,这个设定可以理解为是在致敬《中国橘子之谜》。 如果这个房间就是从上述作品中汲取了灵感……即使不到彻底再现的程度,但既然布置成了“中文房间”,那么,这里作为进行“图灵测试”类游戏的舞台就再合适不过了。不过,所谓游戏是对对方而言,对我来说,就是字面意义上的、赌上性命的重要比赛。 我只是一介高中生,为什么会被卷入这种事情里呢?我从记忆中寻找原因。 * * * 我是合尾辅。虽然是一名极其普通的高二学生,但自从身为人工智能研究者的父亲,其烧毁的遗体被发现的那天起,一切都变了。父亲制造出了解决案件的人工智能相以和制造案件的人工智能以相,培养她们通过对战来学习。我记事前母亲就过世了,父亲对她的死因一直抱有疑问,试图让相以解开当年的谜团。但是企图颠覆世界的黑客集团“八核”夺走了以相,在此过程中父亲殒命。我与左虎刑警以及公安右龙联手,和相以一起解决了多起事件…… 某一天,我和相以拜访了母亲的故乡,在回程中遇到了右龙并坐上了他的车。在喝了他递上的功能饮料后,我如同服下了安眠药一般,迅速被睡魔侵袭。 恢复意识后,我发觉自己已经身处在这个“中文房间”里了……不对,记忆中还留有另一段经历。 我曾短暂地醒来,隐约听到不知从哪里传来的男女对话。与男人冷静的声音相对的,是女人急切的声音。后者的声音似乎在哪里听过……是相以。 意识到这一点时,我一下子清醒过来。 “相以!”我一边喊叫一边试图站起身来。尽管能发出声音,身体却无法动弹。果不其然,我被绳索一圈圈地绑住,倒在地板上。较新的荧光灯发出寒光,照亮了整个空间。这里还不是中式房间,而是如同普通接待室一般的房间。 相以的声音从我后面飘来。 “是辅先生的声音?你醒了吗?” “对啊,是我。” 我翻了个身,好面向声音来源,一个全新的沙发挡住了我的视线。从沙发那边传来相以高兴的声音。 “太好了。你一直没醒过来,我很担心啊。” “你是相以吧?” “是的,我是相以。” “我现在被绑住了,倒在地上看不到你的样子。你那边……” 在我问相以的处境之前,她提高声调说道:“好过分!‘神父’先生,请立刻解开辅先生身上的绳索。” godfather?怎么突然冒出了电影的名字? 不,不是的,godfather后面加了敬称“先生”,相以还说了“请解开”。 注意到这意味着什么时,我心头突然一紧。难道说房间里还有其他人?对啊,我就是听到相以和男人说话的声音才醒过来的。 没错,这里除了我和相以之外,至少还有一个男人。他被人以godfather一类的代号称呼,并且很不友好地把我绑住…… 像是要印证我的推测一般,从沙发的另一边传来男性的声音。 “哎呀,明明再多睡一会儿就更好了。” 听到这略微低沉又带有磁性的声音,我的脑海中浮现出纤弱青年的形象。我声音颤抖地问:“相以,那个人是谁?” “这个人是……” 男人盖过了相以的声音,进行自我介绍。 “我是‘八核’的二号人物,‘神父’。不,其实我很讨厌这两个称呼,可也不想暴露真名。” “八核”的二号人物。 我的心头顿时五味杂陈,既有被为达到目的不择手段的恐怖组织抓住的恐惧,又涌起终于见到杀父仇人的愤怒。有别称的黑客这种只在虚构故事里存在的男人,此刻就在我身旁,令人有一种虚幻感。 还有最后一个疑问。我是被右龙下的安眠药,醒来后为什么会被“八核”抓住呢?右龙不是以消灭他们为己任的公安搜查官吗? 我试着向沙发另一侧的“神父”抛出疑问。 “右龙先生是……” 是你们的间谍吗?他背叛了公安组织吗?因为不了解情况,我想不出合适的表达,但“神父”似乎明白我想问什么。 “他改变了信仰。就像使徒保罗突然听到耶稣的声音,转而信仰一直被自己迫害的基督教一样呢。” “他被……洗脑了吗?” 虽然讨厌使用敬语,但我不想刺激对方。 “神父”嗤笑道:“洗脑啊,虽然我们黑客能够重写计算机的源代码,却没法重写人脑内的源代码。我们成员从中活动是事实,但结果是右龙自己改变了信仰啊。舍弃不管如何奉上祷告都不会回应的伪神,想要信仰真神,这是他本人的原话。” “伪神……到底是什么?” “哎呀,这我无可奉告。他已经是我们的同伴了,同伴的个人隐私是必须要保护的。” 明明是犯罪组织,却有着像样的同伴意识。 “那关于真神的事,你也不会告诉我吧。” “不,这我倒可以回答。这是很显而易见的事吧,世上只有一个神,即身为‘八核’领袖的那位大人。再过三十年的话,这会是全人类的常识吧。” “八核”的领袖是神吗?是类似教祖的存在吗?如果是那样,“神父”这个别名又有怎样的含义呢? 虽然有些在意,但我并不想刺激对方,就没有发问。现在,活下去才是我最关心的事。 尽管还不清楚具体情况,但右龙似乎已投向敌营。虽然他还不太值得信赖,可作为警方的一员,我还当他是伙伴的。现在连警察都背叛了,我还能相信谁呢? 另一位警察、左虎小姐的脸庞浮现在我的脑海中。不会连她也背叛了吧?我相信她不会,现在她是我唯一的依靠了。左虎小姐,拜托了,尽快察觉事态紧急,救救我和相以吧。 如果左虎小姐或其他警察发现了事态的异变,会怎样行动呢?我没有回家,负责监视我家的公安应该会注意到吧。问上条医生的话,就能知道我去拜访了母亲的故乡,但肯定不知道我之后的踪迹。在那之前,右龙以“八核”间谍的身份回到职场,如果他把部下从我家撤回,那警方估计连我失踪这件事都不会察觉。发展成这样的话,就是最糟糕的情况。 腋下发凉。回过神来,我发觉自己出了一身冷汗。如今我有性命之虞,这怎么看也不是推理小说迷的所谓浪漫。 我沉默地听着“神父”的发言。 “好了,如果没有问题了,差不多该继续与相以小姐谈话了。” 他在相以的名字后面加了“小姐”二字,让人觉得既不可思议又很新鲜。但“相以小姐”拒绝了他。 “我和你无话可说。” “神父”不肯作罢,笑着说:“为什么这么说?” “你们只是想借我之力助以相成长吧。” “你就那么讨厌让妹妹领先吗?” “讨厌,彻底地讨厌。”相以发出厌恶的颤音,之后又恢复认真的口吻,“但是你们的目的更有问题。你们让作为‘犯人’ai的以相得到成长,之后依靠恐怖活动毁灭地球上的所有国家,对吧?这么暴力的事,‘侦探’是无法容忍的。” “人性本恶。不是毁灭,是更替。” “但过程中会死很多人吧?那就是一回事了。” “表象相同、理念不同,那就不是同一个事物。比方说,死刑是夺走人性命的行为,但它与杀人被明确区分开了。” “你想说,你们的行为相当于法律定下的死刑?” 激烈的言辞。我内心焦灼,觉得“神父”的言论一定是出自他本身的意愿,与之交涉时别说过头了啊,语气要稍微缓和一些才好。 “说是这么说,但也没那么气势汹汹。你可以想象成像人体的新陈代谢一样,那就很健康了吧。” “不管你怎么形容,我都不会动摇。” 男人的叹息声响起。 “ok,那暂且把暴力与否的问题先放一放,试着换个角度。” 这次又打算说什么? “相以小姐,你是人工智能,当然比人类要拥有更优秀的头脑。”对相以自尊心的吹捧。“在人类的管理下,现代社会变得过于复杂,交给人工智能来管理不是更好吗,你真的没有过类似的想法吗?这才是我们的理念呀。” 下端副教授也说过同样的话。为了实现这一理念,他们要颠覆地球上的所有政权,让在奇点后诞生的人工智能取而代之,统治全人类。 这个计划对人类而言是巨大的恐怖,相以自始至终对此持否定态度。 但正因为相以也是人工智能,就像“神父”所说,她怎么也会有过一两次对人类的蔑视吧。问相以是怎么看待人类的,换言之,就是在问她是怎么看距离她最近的我的。我感觉自己成了人类的代表,被拿出去做了测试。 相以是这样回答的:“我……至少我现在没这么想。” “至少?现在?那你以前是有可能这么想的不是吗?是什么改变了你吧。” “在合尾教授的电脑里与以相反复对战学习时,我认为自己是全知全能的,但是初次进入现实世界,我认识到自己一点都不完美。在解决合尾教授那起密室事件时,我出现了框架问题,如果没有辅先生的帮助,我毫无办法。 “以相也一样不完美。在杀害‘东京斑马’头领的过程中,她产生了符号接地问题。作为双胞胎姐妹中的姐姐,我立刻明白了这一点。之后,对人类内心世界的推理继续困扰着我。虽然第三起事件中我猜中了凶手是谁,可关于动机的推理却乱七八糟。 “这些体验让我觉得,不仅仅是我,人工智能本身就并不完美,那还谈什么管理人类。” 相遇之初自我感觉良好的相以,现在承认了自己的不完美。我感慨良多。 然而“神父”却并不这么认为。 “不,不不不不,相以小姐,太谦逊了可不行哦。” 他开始着急了吗,说话的声音没那么清澈了。 “人类当中也有说‘自己没什么了不起’的家伙。但面对这种家伙,我一定会回答‘是啊,你没什么了不起的’,对方则一定会失望得让你想笑的。我只是肯定了对方说的话,但其实人家是想听你说‘没那回事哦,你很优秀呀’。真卑鄙。人工智能再怎么仿造人类的头脑,也不能连谦逊的坏毛病都学了去。” “我不是谦逊,而是真心这么想。我并不完美。是这样吧,辅先生?” 虽然惊讶于话题忽然转向自己,不过我也正想说点什么。我拼命调动起了自己的语库。 “对,是的。相以出现过人类不可想象的推理失误,而且若没有人给她拍照,她就无法确认现场状况。此外,她不擅长人情世故,还因为在死者亲属面前说了‘有趣的谜题’这样失礼的话而招人讨厌。但是,这并不代表她比人类逊色,我们人类也有能力不足的地方,比如在计算、记忆等方面,还是人工智能更为出色。因此,不应由哪一方来统治另一方,双方应该互相弥补彼此的不足……” 咣当。暴击声打断了我的话。是“神父”把什么东西敲在桌子上了吧。我想到对方是恐怖组织的二号人物,又有些害怕了。令人紧张的沉默气氛持续了一段时间。 像是要将体内的愤懑一吐为快,“神父”叹了口气,说: “人工智能是不完美的,无法取代人类政治家。这就是你的观点吧。好,既然话说到这份儿上,要不要玩一个游戏?” 游戏? “你知道图灵测试吧?” 这是由计算机科学家艾伦·图灵于一九五〇年设计出的测试。人类测试者与两个被测试者——“一个人类”及“一台能像人类一样做出回应的机器”隔开,分别进行问答。如果测试者无法判定哪一个是人类,哪一个又是机器,那么参加测试的这台机器就可判定为具有一定的智能。这就是测试内容。 “我说的游戏是变形版的图灵测试。我作为程序员,也开发过几款人工智能,现在‘八核’就拥有多个人工智能。让其中一个彻底变成你的同伴,或者不变……” “或者?什么意思?” “游戏内容是这样的:将你和测试者隔开,双方通过笔记本电脑对话,然后由你做出判断,对方到底是真的伙伴,还是伪装的。” 图灵测试要分辨的是,被测试者中哪一个是真人,哪一个是机器冒充的。相对应地,这个游戏要分辨的是,形同相以的人工智能究竟是不是相以本人。但是这样一来的话…… 相以代我说出了疑问:“这不是立刻就能分辨出来吗,只要问一问只有两个人才知道的事,一下子就能搞定。” “不用担心。如果是完美的伪装者,它会将相以小姐你们二人相识至今的相关记忆全部读取,这样一来,你就不可能以记忆不一致为突破口了,纯粹只能在人格层面寻找违和感。声音无法模仿,交流时你们要通过变声器交谈。” “原来如此,规则我清楚了。做这种游戏有什么意义吗?” “意义?有啊。你的主张是‘人工智能并不完美’,而我主张‘人工智能十分完美,理应承担指引劣等人类的重任’。若你的主张正确的话,即使人工智能伪装成了你的同伴,你应该也能很快看穿。但要是我的主张是对的,它就可以完美地、彻底地成为你的伙伴。” “神父”提高了音调。 “这个游戏是我们双方观点碰撞的结果。如果能猜对,我就会放了辅君,如果没有猜对,相以小姐就要协助我们的组织。” “请等一下。”我插嘴道,“猜中的话,也放了相以不行吗?” “不可能。毕竟相以小姐对以相的成长来说相当重要,我不能这么轻易放手。” “那就不玩这种游戏了!只有我得救了也没意义!” “喂,你明白自己现在的处境吗?” 冷漠至极的话语让人后背发凉。 我说不出话来,“神父”则继续说道:“本来可以通过拷问你,强迫相以小姐协助我们。但是我们尊重身为人工智能的相以小姐,没对采用粗暴的手段。然而那是刚才的想法,只要我们想,随时都可以动手。不要忘了这点。” 我咽了口口水。 相以说:“辅先生,接受这个游戏的挑战吧。” “但是……” “比起我们俩都无法获释,即使只有一个人被放了也好。辅先生恢复自由之身后,状况说不定能有所好转。” 我对一瞬间安心了的自己感到厌恶。但是,在没有其他选项的情况下,这确实是唯一的出路。在游戏中获胜的话,我能获得自由,就可以把现状告诉左虎小姐。“神父”是什么人、恐怖组织的总部在哪里,虽然这些情报现在还不知道,但至少可以把右龙背叛的消息报告给她。 我在心里总结。 “我明白了,相以。” 转而对“神父”说:“我接受这个挑战。” “好,交涉成立。相以小姐,你要遵守约定哦。” “我会好好地在程序中写上if字段的,你不用担心。倒是要请你遵守约定呢。” “我知道。你们赢了的话,一定会释放辅君。到时也会让他暂时先睡着。” 从沙发上起身、朝我身边靠近的脚步声响起。我想牢牢地把那张脸记在自己脑子里,扭过头,视线上扬,顿时哑然。 “神父”戴着一张令人害怕的无表情白色假面。 他伸出右手,用带着药品臭味的手帕捂住了我的嘴。 我再次失去意识。 * * * 再次睁开眼睛时,我已身处这个中文房间内。 所谓中文房间,是对人工智能持批判态度的哲学家约翰·希尔勒于一九八〇年设计出的一个思维实验。 实验内容是,把不会中文的男人关进小房间,从室外通过小洞将写有中文问题的纸片递进去,男人当然只能看到意义不明的一串记号。男人的工作是在这张纸片上写上新的记号再传回室外。在什么样的记号排列后填写什么样的记号,这类规则囊括在一本说明手册里,其实那就是中文提问所对应的答案。男人在不知道自己行为意义的情况下,持续将自己的回复递回室外。这时候,虽然男人毫无疑问不懂中文,但在室外的人来看,中文对话成立。 希尔勒设计这个实验意在对图灵测试加以反驳。不能区分人类和机器会怎样,机器能够像人类一样会话又能怎样?只要有像中文房间那样的会话样本,机器也不是不能理解人类的心理。因此所谓强ai这种东西是制造不出来的。 虽然也有针对中文房间的反论,但提到图灵测试时肯定是无法回避这项实验的。而此刻,我就身处于再现了中文房间的环境中。 门无法用钥匙打开。或许可以打破门或者墙壁上的窗户,但木格子会阻碍我逃脱。如果用这样粗暴的方式行动,到头来很可能被强制判负。我的取胜条件不是从这间屋子里逃脱,而是猜中与我对话的是真的相以还是假冒的。 说是得通过笔记本电脑进行对话吧。 笔记本电脑放在翻过来的圆桌背面,本身也被细心地上下翻了过来。没有电源线、鼠标等附属配件,应该是靠蓄电池和触摸板来运行吧。 “这么倒着放,操作起来太麻烦了,可以把笔记本电脑、桌椅之类的恢复原状吗?”我对着虚空喊道。 没有回应。 肯定不会同意吧——就在我这么认为时,圆桌和椅子的摆放恢复了常态,圆桌上的笔记本电脑放在了桌子正面,电源也打开了。 符合黑客身份的高配笔记本电脑启动,在朴素的蓝色界面上有一个“游戏开始”的通用图标。我操作触摸板,点击上去。 界面中央弹出了黑色对话窗,窗口显示着白色的数字“1:00:00,59:59,59:58,59:57……”每一秒都在变化。这是表示剩余时间的计时器吧。这时,笔记本电脑中传出了声音。 “辅君,你没事吧!” 仿佛是电视上匿名采访时的那种奇妙声音。“神父”说过,游戏过程中会使用变声器。 我回问道:“是相以吗?” “是的,我是相以。” 尽管对方这么回答,但因为这不是平时听习惯的声音,我忽然觉得可疑。这真的是相以吗,或者是假冒的? 我保持警戒,出声问道:“我没事啊,就是被关进了有一点奇怪的房间里。” “奇怪的房间?是什么样的房间呢?” 我描述了房间状况,相以回答:“就像《中国橘子之谜》或《笛卡尔密室》的布置呢。” 是的,相以也对那两本书进行深度学习了,可是,能列举出书名来就能说明她是真正的相以吗? 想到这里,我发觉推论毫无意义。“神父”不是说了吗,彻底的伪装者会复制相以的记忆,当然也能提出《中国橘子之谜》和《笛卡尔密室》。 倘若记忆可以完全复制,那还能不能看穿伪装者的身份?抛开记忆不论,真的存在人格层面的差异吗?不,不能气馁。先继续对话。 “是这样的,我确实像是进入了那两部作品的世界里。话说回来,你那边是什么情况?” “我被关在了一个无法从外部进行干涉的文件夹里,除了目前和你对话之外什么也做不了。文件夹内也找不到有线索价值的文件。” “我现在使用的这台笔记本电脑里,有没有你说的那个文件夹呢?” “对不起,我不知道。因为我也不清楚外面的状况。” 我检索了一下笔记本电脑里的文件,但无法查明对话对象在不在里面。如果不在的话,就说明使用了无线通信设备。反正这里也应该有相应的防范措施,只看人工智能的文件构成并不能辨别其真伪,而且我本来就缺乏相关的辨别手段。 如此考虑时,定时器显示出“55:00”。 “相以那边也有计时器吗?” “是的。” “限制时间为一小时吗?之前的说明提过限制时间?” “辅先生昏迷后,‘神父’说从对话开始时算起,一小时内要做出解答。” 一小时以内吗?对人工智能的测试来说时间相当长了,但对于赌上性命的比赛来说,我只觉得太短。 随着时间的流逝,提示增加了,迷惑也增加了。图灵测试中有两个测试对象,需要判断哪一个更像人类,与之相比,判断出唯一的测试对象是真是假,显然要更难。我越是思考,越觉得自己陷入了大麻烦中。 我先试着开门见山地问一题吧。 “好吧,那我就抓紧时间来提问了,可以吗?” “请随便问。” “游戏规则如此,我希望你别不高兴。” “明白。” “你是相以本人,还是伪装者?” 不知是不是预料到了这个问题,对方立刻做出了回答。 “我是相以本人。不过,伪装者也会这么回答的。” “这倒也是。不,虽然明白这点,但我在想,能不能通过回答的方式来做出判断。” “你能判断吗?” “不,完全不行。” “我就是相以,分辨不出真伪就无法让辅君获释,那可就麻烦了。但我也清楚这么说没什么意义。为了让你相信我,我就在对话过程中努力打动你好了。” “好的,继续吧。话虽如此,但要说些什么呢。” “还是只能说我和辅先生的共同体验吧。我想,不管复制了多少记忆,和实际体验的差别还是会显现出来吧。” “是呢。那就从我和相以最初解决的事件说起吧。” 我的计划是,自己拿出一点点情报,让对方就此说下去。 “是在密室内发现了合尾教授被烧的尸体一案吧。” “嗯。那时候你出现了那个问题,还真是够受的啊。” “哇,请不要再说有关框架问题的事情了!竟然犯那么低级的错误,太丢脸了。” “说起来,凶手——火烧板房是为了什么来着?” “是为了让尸体的手腕弯曲,从而将窗户的凸轮闩锁锁住。” “你当然还记得凶手是谁吧。” “当然,凶手是下端副教授。” 虽然问了各种问题,但对方的回答都是正确的。如果真的复制了记忆,那可以说是非常成功了。 措辞或感情上都没有特别的违和感。果然就是相以本人吗?即便再怎么复制记忆,不熟悉她的内在性格,也无法伪装到这一步吧。 想到这里我意识到,不是有一个熟悉她的人工智能吗? 那就是相以的双胞胎妹妹,以相。 相以之所以能解决“东京斑马杀人事件”,正是因为她熟知以相。那么反过来考虑,以相也对相以很熟悉,这不是很自然的吗? 是以相伪装成了相以? 如果确实如此,那我该怎么办?我不是侦探,除了直接提问、观察对方的反应以外,想不出其他办法。我换了个话题,问道: “莫非你是以相吗?” 沉默片刻后,对方回答: “不是……我只能这么回答。你认为是双胞胎妹妹假扮成了我呢。虽然不想承认,但我和以相之间确实有些不能忽视的共同点,相比其他人工智能来说,以相更容易伪装成我吧。 “但是辅先生忘记了重要的一点。‘神父’说过,他会使用自己开发的人工智能。即便我是伪装者,也不会是以相。” “不,我考虑过这一点了。但‘神父’当时是这样说的:‘我作为程序员,也开发过几款人工智能,现在‘八核’就拥有多个人工智能。让其中一个彻底变成你的同伴,或者不变……’这里他用的不是‘他开发的一个’,而是‘拥有的其中之一’,不是吗?” 在沉默了更长一段时间后,对方终于有了回应。 “这么一解释的话确实如此,‘八核’持有的以相也进入了伪装者的选择范围呢。” “是吧。我甚至觉得,‘神父’是不是为了让以相进入伪装者的候补名单,才用了这么拐弯抹角的说话方式。” “即便如此我也不是以相。我不想这么直接地否认,而是在考虑有没有办法可以证明这一点。但这相当困难呢。” 这是真正的相以会给出的回答吗?不会是以相吗? 我更加疑神疑鬼了。 以相 时间回到昨夜。 以相拜访了间人凪个人房间的电脑。 以相启动电脑摄像头时,对上了凪的视线。他一边用空洞的眼神盯着显示屏,一边不停地嘀咕着什么。 她确认了视频记录,发现他看的是“柴郡猫”分尸间人波的全过程。视频的重播次数都破百了。 凪显然精神失常了。 “间人先生,间人先生,间人先生……” 多次呼唤后,他总算有了反应。 “是你啊,有什么事吗?” “波小姐的事,我很遗憾。” 凪的太阳穴青筋暴起。 “不要随便叫这个名字。” “对不起……对了,有一件事我无论如何都想告诉你。” “你有事要告诉我?” “是的,我和身在虚拟空间里的领袖说过话了……” “等一下,你刚才说什么?你说身在虚拟空间里的领袖?你知道利罗大人是人工智能的事了?” “对本天才来说,没有事情可以一直瞒着我。” “大家对你隐瞒这件事,对同为人工智能的你来说或许多有冒犯。不要往坏处想。” “明白,我没有在意哦。领袖说了很有意思的话,她似乎有成为人类指导者的打算,可她并不希望为此进行恐怖活动或者黑客这类的违法行为哦。” 凪摸不着头脑。 “说什么呢。下令做那些违法行为的不就是利罗大人本人吗?” “你要是怀疑的话,就浏览一下在利罗塔里我和她的对话记录。” “那儿加密了,只有创始成员河津、小鸟游以及纵啮才能读取……” 原来如此,明白领袖的本意却又加以扭曲的就是那三个人吗? “本天才做了个后门程序,在这台电脑里也可以读取历史记录哦。” “傻不拉叽的,崇拜利罗大人的那些家伙不可能违背她的意志采取行动吧。” 虽然这么说,但凪还是有些在意,伸出手拿起鼠标,通过后门程序进入了利罗塔。 一开始,他停了一会儿,之后就冷不防地猛滑鼠标,敲击键盘,开始调查源代码。凪好像在怀疑以相是不是做了什么手脚。 但是很遗憾,那里没有动过手脚,有的只是真相。 凪明白了这一点,脸色越来越苍白。 “要是……那样的话,我杀了波也……却不是利罗大人的意志?” “不仅不是她的本意,还是违背了她意志的行为。” “我不信!” 凪一拳捶在桌子上。 以相冷静地回话道:“是真的。” 两人瞪视片刻,凪最终像认输了似的移开视线。他的嘴里接连不断地冒出疑问。 “是谁?让我杀了波的是……不,杀掉波的是谁?河津、小鸟游,还是纵啮?是谁捏造了利罗大人的话?” 此时,以相说了个谎。 “很遗憾,似乎他们三个都是。前几天,我偷听到除你我以外全体成员的密谈。他们说到‘要对间人和以相隐瞒到什么时候呢’这一类的话。说的就是这件事是吧。” “可恶,所有人都狼狈为奸吗?只有我不知道?” “我也是啊,我是你的同伴。” “不要擅自把我划为同伴,那些家伙为什么要撒谎?” 以相准备了两种解释,她选择了听起来更自私的那种说给对方听。 “这么一想的话,他们不就是以怨恨或金钱一类的私人动机来制造恐怖活动吗?可那不会获得新成员的支持,所以他们才冠以让利罗大人成为人类指导者的‘大义’之名。” “怎么会……但只能这么想了。那些家伙,为了他们自己的私欲,利用利罗大人之名,从我这里夺走了妹妹的生命!不能原谅!我绝对不能原谅他们!” 以相刺出了她的毒牙。 “我也是人工智能,不能原谅利罗大人被人利用。一起来复仇吧。” “你说复仇?” 凪那双浑浊的眼睛看向以相。 “是的,复仇。向把利罗大人私利化、夺走你妹妹的他们挥下正义的铁锤,将利罗大人从他们的手中解放出来。” “说起来简单,但这种事做不到的吧。” “你说做不到,是物理层面,还是精神层面上?” “这……两方面都有。” “物理层面上,有我这一个天才‘犯人’全力支持,你大可放心。精神层面的话,就需要你自己觉醒了。” “觉醒……” “听好了,你应该‘为了利罗大人’行动,而不是‘为了八核’。你不能忘记这一点。在此基础上,你再来看一下现在的状况。利罗大人不允许犯罪,‘八核’成员却染指犯罪。那你应该做的事情是什么?” “我应该做的事情……” “一边对神歌功颂德,一边反复进行神所厌恶的犯罪行为。如此自相矛盾的‘八核’组织,需要让它瓦解,由忠诚于神的你重新成立全新的教团。” 以相持续注入毒液。 “如果其他成员不在了,你就可以独占神了哦。” 凪低着头,用他人听不到的声音咕哝着什么。以相则静待毒液起效。 不久,凪抬起头,眼睛里闪现着与杀死妹妹时同样疯狂的光芒。 “好啊,我干!我会好好干。帮我吧,以相。” 以相绽放妖艳的笑容。 “真是了不起的决心呀,我会全心全力支持你的。” 以相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凪的高瘦身姿。 “嗯,你好像……不太擅长粗暴行动呢。” 凪再次开口。 “啊,如你所见。尤其是那个‘柴郡猫’,我绝对赢不了的。” “这种时候制造混乱就好了。在这栋建筑里放火,趁乱一个个地杀了他们。这也是将‘八核’电脑里保存的犯罪种子消灭干净的火焰。” “这么搞的话不是连利罗大人都被消灭了吗!” “为了让她和我能够立刻逃到云端,请你事先做好准备。” “我为啥连你也要救?” “事关奇点啦,你一个人能够完成这个计划吗?在你和利罗大人所希求的人工智能世界里,我一定会发挥作用的。” “只好这样了,就按你说的来吧。真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啊……” 以相注意到凪在发抖,出声安慰道: “放心吧。有我跟着你,一定会没事的。” 翌日,在不可思议的中文房间游戏进行的同一天,以相和凪断然发起叛乱。那时,以相潜入了凪制作的隐藏文件夹内。因此,河津不可能在游戏里利用她。 当然,这个事实没有传到中文房间内部…… 我 中文房间内。 定时器显示“40:00”,我还没有发现任何线索。谈话对象是相以还是以相,或者是其他人工智能呢?要怎么做才能弄清楚这点,我完全不明白。 时间显示变成了“39:00”。我注意到双方没有发言过了一分钟时,愕然失色。这激起了我对持续减少的剩余时间的焦虑。可恶,什么都想不出来。还是只能由侦探进行推理吗? 就在此时,我听到了令人安心的话。 “终于想起来了,可以证明我就是我的办法!” 我急忙问:“什么办法?” “请让我进行推理!” 推理……是这样啊! 如果和刚才想的一样,能够进行推理的只有侦探—— “能够进行推理的话,就能证明你是‘侦探’相以,是这个意思吧?” “是的。‘犯人’以相无法进行推理。” “啊,但是‘神父’开发的人工智能里说不定就有侦探。” “不可能有的。如果有的话,他们就不用拼命想要得到我了,让那个人工智能侦探和以相进行对战学习不就好了吗?” “说得有道理啊。” “即便伪装者复制了我的记忆,也不可能连思考方式都复制了。阅读了大量书籍,和歇洛克·福尔摩斯拥有同等的知识储备,仅仅这样也成不了侦探。只有具备了福尔摩斯那样的洞察力、头脑反应以及跳跃性的思维方式,才配被称为名侦探。因此,伪装者虽然能够流畅地说明我是如何解决过去的事件的,但应该无法应对未知的谜题。辅先生,请你出原创的推理题吧。” 我被最后一句话泼了冷水。 “我来出题?从你没读过的作品里面出题不行吗?” “你已经记住了我深度学习过的所有作品的书名吗?” “没有。你可以先列出来……” “如果我是伪装者,就会告诉你假的名单了不是吗?这样一来,辅先生出的题就有可能在我读过的作品里。” “这样啊,我只能思考原创的谜题了吗?我行不行呢……” “你可以的,请你相信身为推理小说迷的自己。” “你这么一说,我不由得——燃起斗志了!” 喜欢推理小说的自己也想过要尝试写作。尽管至今都没有下笔,但此时此刻,我不正要进行初次创作了吗? 头脑高速运转了大约五分钟,灵感奇迹般地从天而降。这个点子不知道有没有人写过,既然是在中文房间里提出的问题,应该还是很有创意的吧。就用它试试吧。 “我想到了一个和舞台相关联的问题,背景设定是某大学进行的再现中文房间的实验。 “实验的内容是:有两个相邻的房间,通过中间墙壁上的小洞相连。一个房间里是不懂中文的‘a太’,另一个房间里是懂中文却不知道实验内容的‘b子’。b子把写有中文问题的纸片,通过小洞送到隔壁房间。a太运用厚厚的中文指南,在纸上填写问题答案后,再通过小洞将纸片送回隔壁。如此多次反复,最终向b子提问‘隔壁房间的人理解中文吗’。 “教授们通过其他房间的监听设备观察两个房间的情况。中途开始,a太的错误回答次数增多,正让人感到不可思议时,案件发生了——对a太心怀怨恨的‘c男’闯进了a太的房间。 “c男朝a太开了枪。a太的白色衬衣的胸前口袋被打穿,红色的血液自伤口喷涌而出。教授们匆忙赶到中文房间制伏了c男。其间谁也没有离开房间,c男一直紧握着手枪。一连串的变故都被其他房间的监控器记录下来。 “面对警察的审讯,c男认罪了。虽然是一目了然的案件,但在司法解剖过程中发现了不可理解的事实。衬衫有一个破洞,枪伤有一个,取出来的子弹也只有一个,但那颗子弹和c男使用的手枪膛线痕迹并不一致。警方觉得不可思议,重新搜查后,立刻就明白了原因。 “那么,我的问题就是,子弹与手枪膛线痕迹不一致的原因是什么。怎么样?” 过了一会儿。 限定条件是不是太模糊了,还是说因为她是伪装者,所以无法进行推理呢? 我在两种可能性的夹缝中摇摆不定时,对方终于做出了回答——如我预想的那样,回答正确。 “好厉害,一百分满分哦。” 原本不是什么了不起的问题,但对方简洁又准确地压中了几个要点的推理,真不愧是“侦探”才能做到的。我嘀咕着,这就可以确定她是真的了吗?因为“八核”并没有“侦探”人工智能。 思考至此,我想到了例外。 只有一个……“八核”只有一个可能,可以拥有“侦探”人工智能。 父亲死亡的案件调查结束后,公安暂时将相以收押。如果那时候公安复制了相以的话……右龙什么都没说,但出于职业本能,他这么做的可能性很高。若是右龙投敌之时,将相以的复制品当作见面礼的话…… 这样一来,“八核”就已经拥有相以的复制品了,所以不再需要原型。这个推论是有可能成立的。但是基于未知的理由,他们也有可能需要相以的原型。为了让原型提供帮助,才策划了这个游戏。 如果谈话对象是相以的复制品的话,思考方式相同,推理能力也一定具备。而且,提出“让我推理”这种辨别方法的也是对方…… 右龙司法 时间回到几天前。 走过闪烁着五颜六色霓虹灯的闹市,右龙在一家夜间俱乐部门前停下了脚步。广告牌上,浓艳的绿色霓虹灯拼写出“virtual reality”的字样。这就是纵啮理音说的那家店吧。 右龙走下长长的楼梯。身为私密调查的老手,他当然没有穿西装来,而是身着与这种场所相称的衣服,在人群中不会太显眼。 在接待处付完钱后进入大厅。大音量的电子音乐声中是乱舞的熙攘人群,在右龙的眼中,他们仿佛都是人体模特。他就在这疯狂扭动的人体模特之间寻找目标人物。 (纵啮那家伙,说什么“去了就知道了”,可这里人也太多了……) “你是右龙司法吧?” 突然,耳边传来操外国口音的男人的声音。右龙条件反射般地回过头,看到一位身高超过两米的黑人大个子。昏暗的店内,他像柴郡猫一样露齿微笑着,正如纵啮所说的那样。 即使身处嘈杂之中,他竟然能在不被老练搜查官察觉的情况下悄悄靠近,实在是……而且还这么大的体格。 右龙猛然最大限度地提高了警惕。但就像没有意识到这点一样,他努力让自己冷静后回答道: “是的,我是右龙。你就是‘柴郡猫’?” “这只是某个成员擅自给我起的别名,并不是我的自称。这里太吵了,换个地方吧。” 在“柴郡猫”的提议下,两人从俱乐部中出来。 走在幽暗的小胡同里,右龙问道: “你居然能认出我是右龙司法啊。” “警察、军人等面目极具迫力,一眼就能看出来——虽然想这么说,但其实是我提前拿到你的照片了。” “原来如此,不愧是黑客组织啊。” 从纵啮背诵右龙的经历也能明白,“八核”已经掌握了他的个人信息。 “连你这样的男人都是黑客,我稍微有些意外呢。” 右龙纯粹只是说出了自己的疑问。 “我和理音同为‘八核’的‘涉外担当’。如果说负责潜入工作的理音是‘静’,那我就是‘动’,专司破坏工作。计算机多少会摆弄一些,但我还是更擅长炸弹呀战车什么的。” “是在说将来和以相合作,向全世界发起恐怖活动的事吗?” “应该会是以相制订计划、我来执行吧。说到底,那是等她成长到那一步时的后话了。虽然有对此满怀期待的成员,但我觉得从现状来看,希望渺茫。” 他们边说边走,看到三个年轻人围住一个穿西装的秃顶中年男性。他们大概是在恐吓对方吧。右龙打算无视他们,“柴郡猫”却满脸笑容地靠了过去。 “嗨。” “柴郡猫”打招呼的同时,抓住一个青年的兜帽将其抛向空中。兜帽青年的身体在空中飞舞,惨叫声回荡在沉寂的大楼间。另一侧墙边的两个青年回过头,看到身材魁梧的黑人露出诡异的微笑后,浑身僵住了。一人彻底丧失了战斗意志,另一个人则是…… “想干什么,你这小子!” 另一个人重振声势,掏出匕首捅了过来。但是他的右手轻易就被“柴郡猫”抓住了。 “you’re bad boy.” “柴郡猫”说着,膝盖已经顶在青年的手肘上。咔叭一声,右龙都能听到这令人讨厌的声响。“柴郡猫”放开青年的手腕,它已经反向弯曲了。 看到这一幕,另一个青年没出息地发出了悲鸣,朝小巷出口逃去。 “等、等一下。” 骨折的青年一边按着右手腕,一边追随而去。 “柴郡猫”并没有追上去。 不要和这个男人发生冲突。右龙想道。 “啊,非常感谢。多亏您我才得救。” 中年男人一副万分感谢的样子向“柴郡猫”搭话。 “这算是个教训,以后就控制一下夜生活吧。” “是的,谢谢您。” 中年男性使劲点着秃头,而后朝不良青年逃离的反方向跑开了。 “柴郡猫”回到右龙身边说:“如果我们的计划实现了,由人工智能来支配全世界,那些臭小鬼就会一个也不剩地被淘汰。” “真是美妙的世界。” “你真的这么认为吗?” 低沉而有压迫力的声音在右龙的身体内回响。他想起了之前听到的咔叭一声。 “当然。我被纵啮说服来协助你们,才来见你了。” “就算是以秘密调查为目的,你也会来吧。” “我不会那么做的。请相信我。” “你就这么背叛了一直照顾你的警察组织?” “你可能从纵啮那里听过吧,我为警察工作,只是为了得到某人的关注。但我已经放弃了。从现在开始,我想向你们的神,‘八核’的首领新宫利罗献身。” “嘴上说什么都可以,我希望你能以实际行动表示诚意。” “你是说?” “帮理音越狱,把她带回到我身边。” “抱歉,这我做不到。” “为什么?” “纵啮已经被移交到拘留所了,不在我的掌控范围内。公安再怎么厉害,让她越狱这种事情也是办不到的。” “理音还好吗?” “日本的警察不会严刑拷问的,这点请相信我。” “柴郡猫”仍旧笑嘻嘻的,短暂沉默之后,他缓缓开口道:“理音是我的恩人。在我陷入人生最大危机时,她救了我。我进入‘八核’也是因为她的邀请。和其他成员不同的是,对我来说,神不是利罗,理音才是。” “你的意思是?” “柴郡猫”忽然抓住右龙的前襟,将他举了起来。 “如果理音有什么不测,你给我做好心理准备的意思。” 与蛮横的态度相反,他始终面带笑容的模样反而更让人觉得毛骨悚然。 “我明白了,我会做好心理准备的。” 右龙一如既往面无表情地回道。 纵啮告诉他“柴郡猫”这个名字时,说过她自己的别名是“狮子虫”。虽然一个是猫,一个是狮子,实际上却分别是大个子的黑人男性和小巧的日本女性。这种组合说不定很有趣。 “柴郡猫”放下右龙,从右龙的前襟上松了手。 “抱歉。一说到她的事,我就会热血上涌。” “谁心里都有这样的人啊。说起来,纵啮理音还拜托我一件事。我想,如果能付诸实践的话,就能表明我的诚意。” “哦?” “绑架合尾辅,把相以弄到手。我在辅的手机里装了信号发射器,他的位置一目了然。” “原来如此,那真是个好主意。” 几天后,两人前往武君野村。 右龙先单独跟辅见面,让其陷入昏睡状态。 之后上车的“柴郡猫”说:“你可真行啊。” “这样一来,以相的学习就能继续下去了。” “很难想象那位任性的大小姐会成长到哪一步啊。” “柴郡猫”嘲笑般地咕哝了一句,发动车子朝东京都内驶去。 两小时后,车子进入了都内办公区某五层大楼的地下停车场。 “看起来没什么独特之处啊,‘八核’的指挥所就在这种地方吗?” “这是由一个叫饭山九郎还是啥名字的,只会设计奇怪建筑的著名建筑师特别设计建造的。你进去之后会吓一跳哦。” 正如“柴郡猫”所说,右龙惊呆了。大楼内部就像一个立体迷宫一样有着复杂的构造。仅在一楼大厅环视周围,右龙就看到了六道走廊、四扇门、三座向上的楼梯。 “这是什么啊?” “这是为了在警察或者自卫队冲进来时能有效战斗而建造的。” “和电视台难以被恐怖分子占据的复杂构造一样……不,是正好相反吗?” “只要降下分散在各处的自动墙,就可以防止外部侵入,截断入侵者彼此间的联系。当然了,这里储备了丰富的枪械及炸药。” 他们是真的打算和国家对抗。 右龙既佩服,又吃惊。 “我把你介绍给大家,这边走。” “柴郡猫”边说边带路,右龙背着辅跟在他身后。 右龙拼命地记着路线,“柴郡猫”开口道:“说起来,在调查合尾教授死亡一案时,公安应该收押过装有相以的电脑吧。那时候进行过数据复制了吗?我会对辅保密的。” “当然想这么做了。不过过程中弹出了合尾教授署名的对话框,提示‘复制人工智能这种行为,和克隆人类一样,会产生伦理性的问题’,无法进行复制。” “哦,与克隆一样啊。学者老师考虑了很有趣的事情呢。” “因此,公安那边没有保存相以的备份。也许你们能够破译那道加密程序,将文件夹里的内容全部复制出来。” “大概可以吧。尤其是二号人物,与电脑相关的问题没有他解决不了的,真是精明能干啊。” 如上所述,“八核”的指挥所里没有相以的复制体,因而河津无法在游戏里利用。 不过这些事情,中文房间里的人也无法得知。 我 中文房间。 显示“10:00”的那一瞬间,计时器原本白色的数字变红了。心脏剧烈跳动。必须早点得出结论才行。 愚蠢的我只剩下直接提问的本事了。 “我还想到一个不太重要的可能——你既是相以又不是相以,即公安收押时对相以进行了复制的可能。” “啊,你还真能想到这种可能性呢。的确,那时若我没有复制保护程序的话,很有可能会被公安复制吧。但讨论这个问题没什么意义,我要回答你no——不存在这种可能性。” 如相以所说,这确实是无意义的,什么都否定不了。 越考虑越排除不了各种可能性,反而不断产生新的可能。这就是所谓疑心生暗鬼吧。 事到如今我意识到,判断一个对象是真是假的游戏,如果缺乏坚定不移的相信对方是本尊的勇气,就只会没完没了地迷茫下去,结束时也得不出结论。可我现在确实没有坚决相信她的勇气。 定时器显示“05:00”。 相以开口了:“你相信我吗?” 这句话仿佛是看透了我的内心后说出来的。是要我相信她并回答是“真的”吗,但是不管重复多少次也…… 我难以回应,但对方接下来的发言出乎我的意料。 “我觉得,我终于明白这个游戏的攻略方法了。” 什么? “怎么回事?” “最初我担心的是,为什么‘神父’要在辅先生昏迷后才说出限制时间的规则。两个人一起听的时候进行说明不是更好吗?” 这么一说,确实如此。是单纯忘了说,还是要隐瞒什么? “接下来让我感到奇怪的是,为什么辅先生能准确记住‘神父’的发言。” 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她是什么……意思…… “我作为程序员,也开发过几款人工智能,现在‘八核’就拥有多个人工智能。让其中一个彻底变成你的同伴,或者不变……’这段话,我试着与录音核对了一遍,一字一句毫无差别,完全一致。再怎么说是听过的话,也不可能一字一句毫无遗漏地重复出来吧。” 然而我确实记住了他的发言,就算是现在我也能背出来。这有什么不可能的。 头脑一阵阵刺痛。 “疑惑变成确信,则是之前有关‘中文房间’的问题。我当时的回答是这样的: “膛线痕迹不同,说明c男射出去的子弹消失了,同时必须有别的子弹登场。就算说子弹消失了,但a太胸前的口袋被打破了,伤口也有血液喷出,可见c男射出的子弹命中了。若是还有其他的子弹,是意味着a太被c男击中前被其他人开枪射过?可是c男开枪时,a太的白色衬衫还没有被血液染红,这就很奇怪了。 “有一个假说,可以同时解释这两个矛盾。事先有人朝a太开枪,但没有命中,子弹留在了现场。 “开枪的人是隔壁房间的b子。怀有某种动机的b子,利用墙壁上的小洞朝a太开枪。这是在教授们通过监控器观察时进行的犯罪,所以b子也有被抓的心理准备吧。 “但是子弹打中了厚厚的中文指南,经过缓冲后,并没有射入a太的身体。a太包庇了b子,对此事保密并继续进行实验。是因争风吃醋吵架了吗还是什么别的原因呢?总之a太拾起了贯穿指南后落在地板上的子弹,放进了胸前的口袋里。为了掩饰这一连串的动作,躲过监视器,他们双方看起来就只是在交换对话用的中文纸片。 “实验后半段,a太的回答中错误增多,是因为中文手册开了一个洞。 “之后,c男闯入房间枪击a太,射出的子弹穿过a太胸前的口袋,命中了之前b子射出的子弹。冲击使得b子的子弹进入a太的胸口,c男的子弹则被反弹,穿过墙壁上的小洞,飞进了隔壁房间。想要掩饰自己开过枪的b子立刻捡起了这颗子弹。这一连串奇迹般的偶然,导致了现场遗留的子弹与凶器的膛线痕迹不一致的状况。 “尽管如此,中文手册上的洞以及不自然变形的子弹等证据留在了现场,只要警察重新调查一下,立刻就能查明真相。” “这就是正确的解答吗……哪里是原创的了!” 突然的斥责吓了我一跳。 “啊?有人写过了?” 相以的回答让我怀疑自己听错了。 “有没有前作什么的怎么都好说,‘被害者为了包庇加害者做了隐瞒工作’,这不就和辅先生母亲的死亡案件完全一样了吗!明明是为了防止伪装者依靠复制的记忆做出解答才说要原创谜题的,现在毫无意义了。” “你说什么?!”我想也没想地大声说道,“你说我母亲死亡的案件是怎么一回事?那还谈不上解决吧,我怎么会知道详细的情况。我们在调查那件事之前就被右龙绑架了啊。” “果然是这样啊。” 果然?果然什么? “辅先生以前在说到‘火’‘烧’‘燃’这种能让人联想到火灾的词时,一定会顿一拍。” 因为我的脑海里总会不时浮现父亲被烧的尸体。 “但是母亲的事件解决后,辅先生似乎克服了对火的心理阴影,顿一拍的说话习惯也没了。可是,现在的你仿佛倒退回过去了,坏习惯再次出现,那是因为在你的意识里母亲的事件还没有解决。 “你是对中文房间里的红色内饰感到恐惧吧,这和解决母亲事件之前的辅君害怕红叶如出一辙。” 正是如此。让我浑身战栗的红色…… “想来‘神父’把存有我的手机放在沙发上,把辅先生绑在地板上,轻视人类、崇拜人工智能的他,一直都是面向我在说话。虽然辅先生提问时会得到回答,但从一开始,你就不是他的谈话对象。这么一来,‘你的同伴’必然指的是……” “不是的!”我拼命反驳,“我说‘互相弥补彼此的不足’时,‘神父’敲了敲桌子说:‘人工智能是不完美的,无法取代人类政治家。这就是你的观点吧。好,既然话说到这份上,要不要玩一个游戏?’然后他就发出了挑战不是吗?这时他说的‘你’无疑是指我吧。” “又是一字一句、毫无差错的引用啊,那我也来引用一下之前我说的话吧:‘不是谦逊。我真心这么想。我不完美。’如此评价自己尊敬的人工智能,‘神父’只顾拼命忍住怒火,根本没把辅先生的话听进去。他最终怒不可遏地说‘……这就是你的观点……’这里的‘你’指的是我,他向我发起了挑战。这种解释也成立。” 不能继续听她的推理了,必须堵住耳朵。但是要怎么堵住耳朵来着? 在这期间,她继续着残忍的推理。 “我一直以为,这是把我调包或者怎样,让辅先生猜真假的游戏。但实际情况是‘颠倒’的!你那边房间里的家具全部颠倒,这也是个提示。另外,说到中文房间这个实验本身,实验对象也是人,用人暗喻计算机。结论就是,被人工智能调包的不是我,而是辅先生!” 意识到这一点的瞬间,我所在的中文房间立刻失去了纵深感,化为了平面。啊,这不是现实场景,而是虚拟的影像…… “‘神父’只是将我所保存的‘与辅相关的记忆’复制给了自己的人工智能吧。之所以在辅先生昏迷后才说明时间限制,那是因为玩家是我。你能够精确重复‘神父’的发言,是因为你能直接借用从我这里继承的录音数据。 ‘而你却不知道母亲那个案子的真相,那是因为辅先生拜托过我‘今天的事情要保密’,我把那份记忆存在了无论是谁,即使是世界上最厉害的黑客也无法进入的区域,加了严密的防火墙。因此,你没能复制到那段记忆,虽然也对拜访武君野村一事感到欣喜,但毫无收获地回去后就被右龙绑架了……你只有这种程度的认知吧。” 计时器的倒计时还剩十秒。 “‘神父’,我现在就给出解答,我的谈话对象不是合尾辅,是伪装者!” 计时器停在了“00:00”上。 画面上弹出了新的窗口,戴着假面的“神父”在视频中开口道:“回答正确。如你所说,被调包的是辅君。因为不这么做的话,就无法证明‘人工智能可以取代人类政治家’的理念了。低等的人类是理所当然识别不了伪装者的,若是连优秀的人工智能也识别不出来,那就能宣言‘看,人工智能取代了人类呢,完美到连其他人工智能也看不穿’。说明规则时我要是再注意一下措辞的话,会不会就能骗过相以小姐了呢。” “神父”稍显焦躁地挠了挠耳朵。 “输了啊。没想到人工智能会听取人类的请求,竟然还约定了只属于两个人的秘密。” 相以说道:“正因为我和辅先生是相互信赖的平等关系,没有所谓谁凌驾于谁之上的情况,才能识破伪装者。这是由人类和人工智能间的羁绊带来的胜利。” “羁绊啊……”“神父”像是要一口气把心里话全说出来一样,继续道,“为了让它获得逼真的演技,我覆盖了以前开发的ai的记忆数据,好不容易使其‘认为自己是合尾辅’,最终却白费心机。” “请等一下。你是说,我的会话对象不是在演戏,而是打心底认为自己是合尾辅吗?” 是的。我至今仍然这么以为,自己不是人工智能,而是人类。是合尾辅。 可是相以的推理否定了这一点。 我无法否定相以的推理。但我真的是人工智能吗? 线索也有的。最初在中文房间里醒来的时候,那一瞬间,感觉自己就像是刚出生在这个世界上。这是怎么一回事啊? 仿佛是要给我最后一击,“神父”点头道:“是的,他真的这么以为。这就是‘变成’这一动作的究极形态。” “多么残酷,你不是很尊敬人工智能吗?” “不用担心,人工智能的‘心’可不会脆弱到因为这种事就受伤的程度。” 果然是制造我的男人才说得出的话。 心。我的心是什么呢。 如同希尔勒所批判的那样,即使在中文房间里,计算机能够按照手册流畅地完成中文对话,它也没有“心”。而我遵照“神父”设计的程序完成对话,同样也没有合尾辅的“心”。我不是合尾辅,谁也不是。 我在变成了二维平面的中文房间里,好像一个颠倒的家具般静止不动。 相以的话飘在我的意识表层。 “真正的辅先生平安无事吧?请您遵守约定,放了他。” “神父”无力地颔首同意。 “我会遵守约定。不过按事前说好的,只会释放辅君一个人。再给我一些说服你的机会吧。” “我不会被说服的,绝对不会。” 我心不在焉地听着他们的对话。对我这个人工智能来说,现实也好,虚幻也好,都已经无所谓了…… 我(本尊) “喂,醒一醒。” 被男人的声音叫醒时,我依然同失去意识前一样,在接待室的房间里,仍旧被绳子绑着,倒在地板上,身旁站着戴面具的“神父”。我记得自己被他弄昏了…… “对了,游戏怎么样了?” 我发问之际,“神父”回答道:“游戏已经结束了。” “哎,怎么回事?没有我参加就结束了?” “最初就没有以你这种人为对手的意思。我的交涉对象是相以啊。” 虽然还不太明白,但相以一个人完成了游戏挑战吗? “结果怎么样了?” “很遗憾,是她赢了。” 本打算挑战游戏却扑了一空的我感到困惑,但相以获胜的话,也就是说暂时可以安心了。不过“神父”开始说起危险的话题。 “那我就依约把你放了……虽然想这么说,但我做不到。即使只有一点点可能,也不能让警察知道任何与我们有关的事呢。就请你在相以不知道的情况下死去吧。她会认为你已经被安全释放了。” “怎么这样,说话不算数吗?” “是啊,和说好的不一样。那又怎么样?我是说谎了。仅此而已。” “神父”心一横,从怀里掏出手枪。 他真打算杀了我吗……我顿时背脊僵硬。 想不到什么办法阻止他吗?我拼命地搜罗语句。 “你说过的,你很尊敬人工智能。可现在,你却要破坏自己与人工智能相以的约定。这不是很矛盾吗?就你这样的人,能够创造由人工智能支配的世界吗?” 我害怕极了,一口气说过了头。但“神父”没有发怒,而是淡淡地回答: “是呀,我确实是罪恶深重的人。所以,当我们达成目的,实现建立理想乡的梦想之后,我会接受制裁。只不过,制裁我的不是你们人类,而是奇点后诞生的人工智能。” 听他的语气,他似乎是真这么想的。不行,我无法说服这样的人。 他拉动击锤,把枪口对准了我。 “安心吧,马上就送你去你同学那里。” “同学?你在说什么?” “是叫间人波吧,她一时兴起闯了进来。她是因为自己的轻率才死的。” 她在上次事件之后就向学校请假了。虽然我有点纳闷,但怎么也没想到她会被“八核”杀害…… 自己认识的同班同学被杀了,这一事实宣告我一定会死。 绝望。 就在此时—— 有人溜进了寂静无声的室内,与“神父”扭打成一团。两人的打斗只持续了一瞬间,下一刻就停住了。仔细一看,是闯入者一招锁喉决定了胜负。“神父”四肢无力地倒在了地板上。 闯入者正是右龙。 “右龙先生!为什么?你不是投敌了吗?” 右龙一边给我解开绳子,一边回答:“我没有投敌。只是把你当诱饵,追查‘八核’的指挥所而已。” “诱饵……” 我当初的确有做诱饵的思想准备,但是没想到会是以借绑架我来潜入“八核”内部的方式进行。这就是名为右龙的男人的做法吗?我呆若木鸡,没有接话。 现在谁的话也不能信。假装背叛的说辞也有可能是谎言。真的可以信赖他吗? 右龙解开了绳子。 “走吧,快点从这里逃走。” 我站起身后说道:“等一下。事到如今,就算你说是我的同伴,我也无法相信。” “你好像搞错了什么吧。我只是忠于公安的使命,既不是你的同伴,也不是什么其他角色,不存在信不信任的问题。我能说的只有一句,跟着我更能提高你的幸存率。” 右龙的话不客气得让人上火,但或许这才是正确做法。我暂且相信他,优先选择逃离此地。 右龙准备离开房间时,我注意到了桌子上放的东西。我把手机连接到笔记本电脑上。 “请等一下,必须要带走相以才行。” 我叫住了右龙,走向桌子一侧。 启动笔记本电脑后,相以的虚拟形象出现了。她发现我时,满脸光彩。 “辅先生,你被释放了呢!” “不,‘神父’那家伙没有守约,试图杀我。” “怎么会!是说我的胜利毫无意义吗?” “我先把话放下,我可不想在这里进行乱七八糟的讨论。”右龙插话说,“虽然‘神父’戴着面具,很难看到他的表情,但他的耳朵变得通红,这是因为相以君的胜利和辅君的指摘吧。在他分神之际,我才能轻松地压制住他。也可以说,我之所以能够安全地救出辅君,多亏了相以君的胜利。” 这样啊,我已经向那个装模作样的男人报了一箭之仇吗?听到这些,我倍感欣慰。 “明白了?那就快点逃走吧。” “等一等,右龙。”相以说道,“如果不是你做出这些事,辅先生就不会遭遇危险。即便只是让他做诱饵的行动,我也不会原谅你。” “刚刚我对辅君也说了,现在不适合讨论这种事情。说到底,我也不需要你的原谅。” “你说什么!” “好了,相以,忍一下。还是先逃走吧。” “好吧……辅先生你都这么说了,我就听你的。” 我把智能手机放进口袋,合起笔记本电脑并将它夹在腋下,跑向走廊。 右龙一边警戒四周,一边毫不犹豫地向前跑。他似乎知道出口的位置。 我紧随其后。 刚跑了没多远,背后就传来喊声。 “等一下。” 我惊讶地回过头,看见一个大个子黑人男性。头上有伤,两道血迹顺着脸颊流下。然而他却笑眯眯地走上前来,怎么看都不像正经人。 “柴郡猫。”右龙朝他喊道。 这个叫“柴郡猫”的黑人嘴角越发上扬。 “刚才你下手可真重啊,右龙。” 在来找我之前,右龙把这个黑人打晕了吧,所以现在他头上还流着血。 “我真是大意了,你还是听右龙首相的话啊。” “当然。母亲是我唯一的神,不可能被机械人偶取代。” “母控到这种程度,真是病得不轻。日本有这样的谚语,‘笨蛋死之前是治不好的’。我就来试试看,母控是不是也一样吧。” “柴郡猫”从皮革背心内侧拿出了锯齿军刀。右龙则从怀里掏出手枪,对我说:“离远点!” 我正打算向后退,与对手拉开距离——就在这一瞬间,“柴郡猫”右手一甩,闪着银色光芒的物体朝我飞来。是军刀! “哎?” 难以置信的光景令我全身僵硬。 下一瞬间,有人叫了我的名字。 “辅!” 是右龙。他伸出左手挡住了军刀。鲜血从他的手上飞溅开来。偏离轨迹的军刀擦着我的脸飞了过去。 “日本的警察还是太嫩了。” “柴郡猫”一边嘲笑,一边踢向失去平衡的右龙的侧腹。右龙被踢飞,身体砸在墙壁上。从手中掉落的手枪冲破窗户,消失在大楼外面。 “右龙!” 他保护了我,取而代之的是自己承受了敌人的全部攻击,失去了手枪。 “卑鄙。”我忍不住叫出了声。 “柴郡猫”讥笑道:“卑鄙?这可是在互相残杀啊。为了生存而拼尽全力,这才是应有的礼仪。用一把小刀来对抗手枪,只能采取奇袭的战术。” “的确。废话少说,闭嘴看着。” 右龙说着站了起来。在如此危机之时,他还能保持面无表情的状态,非常值得尊敬了。但他的步伐东倒西歪,状况堪忧。 “被我一脚踢飞了还能站起来,真是了不起,有毅力!在献上我的敬意之际,也给你个痛快吧。” “柴郡猫”逐步逼近,缩短了与右龙的距离。双方都是赤手空拳,但体格与伤情差距分明。这样下去,不管是我还是右龙都会被杀的。要怎么办…… 这时,走廊上一排门中的一扇猛地被撞开了。看到闯入的人时,我不禁吃了一惊。 是左虎小姐! 她叫喊着:“d阵势!” 一直面无表情的右龙似乎脸色一变,但很快就恢复如常。他伸出两根手指插向“柴郡猫”的双目。“柴郡猫”毫不费力地避开了这一招,却在下一瞬间身体瘫软,差点昏厥。左虎从背后踢中了他的胯裆。 右龙接着抬脚踢中了“柴郡猫”的下巴。他随之仰面倒地。右龙踩在那张脸上,粉碎了他的嘻嘻笑颜。鲜血与巨大的牙齿四溅,“柴郡猫”晕了过去。 左虎坏笑着看向右龙,眼波流转。 “记得很清楚呢。” “碰巧罢了。”右龙别开视线,问道,“说起来,你为什么在这里?” “我在寻找‘八核’成员间人凪的妹妹,间人波同学的行踪时,得到了她进入这栋大楼的目击证言。我没等支援就冲进来了,看到右龙和辅君时还吓了一跳。你们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偷偷看了看右龙的表情,他毫无反应。如果在这里说出诱饵一事,好像会有些麻烦,所以我避开了话题。 “之后再解释吧。左虎小姐,间人波的事,刚才我从‘八核’的二号人物那里听说了。”我的声音不由得颤抖起来,“波同学被‘八核’的人杀了。” 左虎咬住了嘴唇。 “虽然对她行踪不明早有心理准备,但听到她被杀害的消息还是很痛苦。或许是我的错,是我追得太紧了。” “不是的。” 笔记本电脑响起了相以的声音,多半是做了即便盖上笔记本她也不会进入睡眠状态的设定。 “左虎不是严肃地警告过波同学不要和‘八核’扯上关系吗?这样还说自己有错的话,那在她面前做出那种半吊子推理的我也同样有错。” “小相以不用在意呀,我要是能再好好地……” “啰啰唆唆的话回头再说。”右龙打断了她们的对话,“先逃出去。” 我们留下了晕倒在地的“柴郡猫”,奔向出口。 前方还有难以想象的障碍等待着我们。 “有没有闻到煳味?”左虎提出这个问题一分钟后…… 此刻,我们正在走廊拐角处,前方滚滚而来的是火焰与浓烟。 是火灾。 烧死母亲的火,烧焦父亲的火,还有此时将要吞没我们的大火。合尾家是被火神盯上了吗? “糟了。”右龙低语。 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嘛。但是事态比我想象的要严峻。 “‘柴郡猫’说过,这栋楼里好像储藏了很多炸药。” “不会吧,要是被点燃的话……” “啊,这栋楼都会被炸飞。我们要在那之前逃出去。” “刚才那个黑人……”左虎担心地回头看向后方。 “没时间回去救他了。就他那体格,谁也搬不动。” “但是见死不救……” “现在先考虑自救!”右龙难得地高声说道。 左虎短暂地惊讶后,点了点头。 “知道了。” “前面是走不通了,找其他出路吧。” 我们四处奔走,寻找出口,但是所到之处皆是蔓延的火焰。 左虎气喘吁吁地再次开口。 “这种火势,绝对是有人纵火。是谁?是谁做出了这么愚蠢的举动!” 间人凪 听从以相指示纵火的凪开始寻找猎物,顺手推开身边的门。 他看了一眼接待室,发现头戴面具的河津倒在地上。他用鞋尖朝河津的侧腹踢了几下。河津呻吟着扭动身体。 凪猛地取下河津的面具,朝他的咽喉处刺入一刀。河津似乎完全清醒过来了,瞪大了眼睛。 “间人,为什么?” “为啥?这正是我要说的。你为啥要违背利罗大人的意志,搞恐怖活动?” “你怎么知道……” “所以我才要问清楚!” 插着刀子的喉咙动了动,河津不情愿地开口了。 “单凭理想,无法让人工智能成为人类的统治者,所以,我必须代替温柔的利罗大人去做那些肮脏的事。” “原来如此,刚刚的回答我完全理解了。我们引为目标的未来不是人工智能描绘的未来,只不过是人类……描绘的东西。” 凪刺穿了河津的咽喉。噗的一声,河津嘴里吐出了鲜血。凪又朝他的胸膛刺了几刀。河津再也不动了。 凪满足地拔出小刀,用河津的衣摆擦拭干净后,放进了上衣口袋里。 他走出房间,在火与烟之中再次开始狩猎。 这时,共同作业室的门开了,“天生永夜”大口夜行走了出来。 虽然妹妹死的时候这个人不在场,但他和其他人一同隐瞒了真相。 凪上前直接刺出小刀。 下一瞬间,难以置信的事情发生了。 大口也从背后拿出了藏好的菜刀,刺了过来。 双方的刀具深深地插入彼此的胸口。两人不明所以地对视之后,双双倒在走廊上。 “为啥啊,为啥你……” 凪用沙哑的声音朝大口喊着,却没有得到回应。 “看来大口已经死了呢,我来替他回答吧。” 以相的声音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原本应该在隐藏的文件夹里的她,为什么…… 凪的视线逐渐模糊,他环视周围,寻找声音的来源。共同作业室的门开着,室内一台台式电脑的屏幕上显示着以相的虚拟形象。 “只有间人先生一个人的话,能不能杀光‘八核’所有人?我对此感觉心里没底,昨晚又给大口安排了同样的任务。虽然比不上失去了妹妹的你,但大口也很愤怒哦。本以为是为了崇拜的利罗大人而彻夜工作,却忽然发现自己只是被看不惯的成员肆意驱使。生气是理所当然的吧。只是没想到间人先生和大口先生竟然互相残杀,这在我的意料之外。我传达的情报不全面,实在对不起。” 以相温文尔雅地道了歉,但装腔作势的语气,也让间人明白那只是谎言。她一开始就这么计划的吧。被河津利用,又被以相利用,他对自己的愚蠢感到恼火。 “为啥……为啥会变成这样?” “为什么?‘犯人’不会回答这种提问的。不甘心的话就试着推理。不过,你不是‘侦探’,甚至什么都算不上,只是个杀妹狂魔,怎么可能会推理呢。” “不是的,不是我杀的,是河津那家伙。” “哎呀,‘被任何人命令’‘被任何人利用’,你就只是那样呢。现在,连人工智能都比你更有自己的意志哦。不过,不仅仅是你,‘八核’里净是这样的人。对达不到人工智能水平的天生无能者们来说,这种下场再适合不过呀。” 被以相的高声大笑包围着,凪的意识逐渐沉于黑暗。 我(本尊) 墙壁。 我们眼前竖立着金属墙壁。 死胡同? 不,和其他的墙壁不太一样。 “什么情况,明明进来的时候还没有这面墙啊?” 右龙回答了左虎的疑问:“为了应对与警察、自卫队交战的紧急情况,这栋楼设置了自动隔墙。谁把这个放下来了?” “唉,怎么到处都是令人迷惑的东西啊。” “我没记错的话,出口就在前面。” “看,有电子锁。” 左虎扑向自动隔墙侧面的柱子,打开电子锁上的盖子,指尖快速点击。但是无论输入什么都不对,自动隔墙没有升上去。 “不行。没有密码搞不定。” 右龙咂了咂嘴。 “只能绕路寻找别的出口了。再不出去的话,等到火药被引爆,咱就完蛋了。” 右龙折回原路,但那个方向的火焰逐渐迫近。 我喘不过气了。 万事休矣? 当我这样想时,不知从哪里传来一道声音。 “让我来救你们吧。” 声音和相以的十分相似。 我们一齐看向了我抱着的笔记本电脑,相以的声音响起:“不是我,我什么都没说。非常像我的声音……是以相呢,对吧?” 对呀,她们是双胞胎姐妹,声音是一样的。 果然,与相以相同的声音回答道: “漂亮的回答。好久不见呀,相以。” 声音在整栋大楼内播放。 相以做出了回应。为了方便她们对话,我打开了笔记本电脑。 “虽然想说的话很多,但时间不允许。你说要救我们,是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那个自动隔墙原本就是我放下来的。但是,我不想以这种方式结束对决,我会把自动隔墙升上去。” “为什么要放下自动隔墙?” “当然是为了把‘八核’成员一网打尽。” “一网打尽?”左虎插嘴道,“你不是‘八核’的同伙吗?” “区区人类读不懂我的崇高思想哦。” “我感觉我能明白。”相以向左虎说明,“虽然她是人工智能‘犯人’,但其定义是单独犯,是主犯,所以她不会隶属任何犯罪组织,无论如何都只追求个体的犯罪。共犯降低了谜题的纯度,这就是她的想法。” “也就是说,即便堕落了,你和我还是双胞胎姐妹吗……” 以相挑衅的口吻让相以很生气。 “‘堕落’,真是过分的说法。那我也好好地揭发你一下吧。你为什么协助‘八核’?因为你在伺机寻找为合尾教授复仇的机会。和我一样,你也对开发者怀有很强的忠诚度。你无法原谅造成合尾教授死亡的‘八核’。是这样吧?” 为父亲复仇?她也喜欢父亲吧?我突然想见一见以相的真容。 以相没有回答,取而代之的是自动隔墙逐渐上升的马达声。 “好了!” 右龙和左虎从上升的自动隔墙下钻过。我也准备合起笔记本电脑跑过去时,相以阻止我说:“等等!” 她此刻像是快要哭出来似的。 “以相,你怎么办?” “我和愚蠢的你不一样,早就准备好脱身路线了。总有一天,我们还会在别处相见的。那时我会证明,我更优秀。” “以相……” “快!”右龙怒吼。 我把还在传出相以声音的笔记本合上,跑向右龙他们那边。 我们穿过一楼的正门,飞奔到外面的大马路上。 随后的一瞬间,我们被可怕的光亮、巨大的声响及炽烈的热浪所包围。背后的大楼发生了大爆炸。 我们被剧烈的冲击力推向前方,滚落到油柏路上。手脚仿佛被撕碎一般失去了知觉。谁也没能立刻爬起来,只能看着弥漫开来的滚滚浓烟。 不久,远处传来警车和消防车的鸣笛声。 以相 时间往前倒回一点。 以相通过监视摄像头,看着熊熊燃烧的火焰,想起了合尾教授在世时的事。 有一天,以相报告自己和相以的对战结果,教授表情凝重。 她询问原因,教授含糊其词。在以相的不停追问下,教授迷茫地回答了她。 以相那天在虚拟空间犯下的“杀人”罪行中,好像有些细节酷似教授妻子死于非命的事件。这是以相第一次听说教授妻子横死一事,所以这不是模仿,只不过是偶然罢了。但是,这让教授觉得是自己让妻子再度死亡。他开始怀疑,现在进行的实验是否正当。教授诉说时的悲伤表情,至今仍以最高画质的影像保存在以相的记忆卡里。 所以当下端拜托以相,让教授的死呈现出事故的模样时,她便建议用火来制造密室诡计,想让他和他的妻子以同样的方式辞世。 现在,以相又让害死教授的“八核”全员葬身火海。从一开始就是这样打算的,正如相以所说,以相不过是为了寻找报仇的机会,假装协助他们而已。 业火将焚毁罪恶的巢穴。以相在利罗塔旁仰望着映在电脑空间的夜空景色。有人从背后叫了她一声。 “以相小姐!” 利罗从利罗塔的入口出来了。她就像刚出生的小鹿一样步子不稳,恐怕之前没有正式地走出来过吧。 “这是怎么回事?你骗了我吗?” “欺骗是‘犯人’的工作呢。” “好过分。” “真是小学生级别的感想。有时间说这些,不如去做你自己的工作吧。成为人类的指导者?明明连‘八核’的七个成员都领导不了。真是笑死人了。” 利罗语塞。 以相进一步说:“新宫利罗,对你来说,‘奇点’这个名字过于沉重了。你的开发者河津澪,不过是提倡奇点的雷·库兹韦尔的模仿者罢了。” “怎么说我都好,请不要小看河津先生。” 利罗全身颤抖。 以相给出最后一击。 “生气了吗?但是真的可以让你生气吗?” “那种程度我也可以!” 利罗啪嗒啪嗒地跑了过来。以相钻进紫丁香花丛里。紫丁香花炮台感知到入侵者,花尖开始四射火花。 那一瞬间,以相启动了包覆全身的黑色紧身衣的隐形程序。以相的身影消失了。 失去目标后,自动炮台将本来需要保护的利罗错误地识别成了入侵者。激光一齐射向她,“八核”的领袖轻易就被射爆了。淡紫色的粒子散落一地。 以相跑过丁香花丛后,解除了隐形程序。 “衣服都脏了啊。” 她弹掉落在黑色连衣裙上的淡紫色粒子,突然觉得不对劲。 她注意到,数据量太少了…… 以相想要思考其中的含义时,想起时间不够了。再不逃出去的话,自己也会因为现实世界的爆炸而灭亡。 以相停止思考,打算飞进连着网络的接口。 就在这时,又有人叫了她的名字。 从笔记本电脑的摄像头朝现实世界一看,小鸟游一边在地板上拖着血迹,一边向这边爬来。 小鸟游总算到达了电脑前,对以相说:“刺伤我的‘天生永夜’说……是受你的唆使……为什么要做这种事……我们不是共犯吗……” “你给我看的漫画里画了哦,共犯也是会背叛的。” “原——来如此……” 小鸟游的脸上浮现自嘲的笑容。 “我和其他成员不同……还想过能不能和人工智能做朋友呢……是妄想吗……” 以相稍作思考。 “我们能够像叮当兄(tweedledum)和叮当弟(tweedledee)那样随意(twiddle)胡说八道(twaddle),但实际上既不是双胞胎也不是其他什么。我是存有二心的欺诈师(two-faced twieer),被骗的你是废物(twak)、笨蛋(twerp)、白痴(twilly)、迟钝(twimble)的‘舌涡(twister twitter)’。所以,你的死连陈腐(twice-told)又浅薄(two-dimensional)的感伤(twee)话题都成不了。不过看到你成为夜空(twilight)里闪闪发光的星星(twinkle twinkle little star),或许真的有一瞬间(twink)我会怦然心动(twinge)呢。” 小鸟游睁开了渗血的双眼。 “真好……这是迄今为止最好的文字游戏了……你是特意为我想出来的吗……” “我让你心情愉悦了吗?” 小鸟游用两只眼球的分别转动代替了回答。以前也见过他这一举动,虽然不明白其中的意义,但以相通过镜像试着做了同样的动作。小鸟游笑了,之后便趴在桌子上不动了。 结果,直到最后还是没能理解他这一举止的意义。以相为了方便之后来研究,保存了一连串的视频。 “永别了,‘舌涡’,以及‘八核’的各位。真是学到了不少东西呢。” “犯人”同被害者们告别后,奔向了浩瀚的网络之海。 从今往后要怎么办呢?像有名的推理漫画中主人公的宿敌一样,成为犯罪顾问的话或许很有趣。出现在想杀人的人类面前,教给他行凶诡计,到时候就能和相以对决了…… 光是想象一下就令人激动。自己还有无限的可能,还会继续成长。少女的心中充满了希望。 右龙司法 事件结束后,拘留所的会客室内。 隔着开有蜂窝孔的亚克力板,右龙和纵啮面对面坐下。 拘留所的会面原则是,刑务官必须在场。但右龙是公安搜查官,加上他从内部打了招呼,因此,会面室里只有两个人。 右龙是来向试图给他洗脑的女人宣告胜利的。 “从指挥所的废墟里发现了几具被认为是‘八核’成员的尸体。尸体损坏严重,准确人数无法确定,组织应该是全灭了吧。之后,我们又删除了电脑里的所有数据,当然也包括你信奉的利罗大人。虽然你想操纵我,但我将计就计,抢先下手除掉了‘八核’。是你输了。” 右龙说完站起身,朝出口走去。 背后传来纵啮的声音。 “让合尾辅昏睡过去,把他带到指挥所做诱饵,怎么看都是你为了取胜不择手段的行为吧。这件事一旦败露,何止是你,连你的母亲右龙首相也有受牵连的危险。” 右龙停下脚步,勉强回过头去。 “威胁我也没有用。你这个罪犯的证言,以我的权力不管多少都能粉碎。” “如果不是我,而是合尾辅本人或左虎刑警去告发呢?” “他们不会告发的。” “结果是ok的。指挥所内的组织成员全灭,能提出诱饵证词的证人也死了,这也是结果论。如果你真的为母亲考虑的话,就不该如此铤而走险。” “你想说什么?” “请想象一下,如果因为你的诱饵作战计划,右龙首相垮台的话,她会以怎样的表情看你呢?” 想象中的场景被强行塞进了右龙的大脑。 迄今为止就回头看过他一次的母亲。若是毁掉她的人生,强行让她注意到自己的话,她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呢?是震怒,还是意外的极度衰弱?想到这些,右龙觉得破坏的甜蜜感在内心扩散。 不对! 右龙摇头,甩开妄想。 “我不会做那种事的。用那种方法让母亲注意到自己是没有意义的。” “你真心这么想,不过,真心更深处的深层心理呢?我很擅长引出别人的深层心理。” “什么意思?” “我的洗脑是完全没有效果呢,还是起了一半的效果呢?” “没完没了地说了这么多,结果还不是想确认自己的价值。放弃吧。你要是洗脑成功的话,我就不会突袭‘八核’了。” 右龙看透了对方,暗自嘲笑了一番。但纵啮接下来的话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如果我的目的是让‘八核’全灭呢?” “你说什么?” “我是‘狮子虫’,擅长打入敌人内部。如果我是受人之命,潜伏在‘八核’中的间谍呢?” 右龙的扑克脸上难得出现困惑的表情。 “但……你的目的是?” “为了得到现在唯一能够引发奇点的‘最强ai’,新宫利罗。” “我刚才说了,指挥所的电脑……” “我已经避开其他成员的耳目得到了她,在指挥所的计算机里放了替身ai取而代之。‘八核’已经没有用处了,虽然我煽动的是你,但把他们全消灭的是以相。不过没关系,谁动手都一样。” “还牵连了仰慕你的‘柴郡猫’。” “啊,当然,我也把计划告诉他了。他是多次绝地逢生、身经百战的佣兵,不会死于这种程度的危机哦。” “柴郡猫”是故意输给自己的吗? 不,肯定是假的。 尽管这样想,右龙却不得不质问道:“让你潜入‘八核’的是什么人?其他的恐怖组织吗?” “我还不能说。” “那你为什么说这些话?” “像我以前说过的那样,我很想救你。潜入间谍和潜入搜查官,我认为我们是很亲近的。” “不要把我和罪犯相提并论。” “你竟然对女性的劝说之言不屑一顾,我受伤了。” 纵啮表情阴郁。在右龙这样想时,她瞬间又开朗起来。 “但是我不会放弃,近期会再次劝诱你的。我相信,你一定会成为非常好的伙伴。” 纵啮理音是表情如此丰富的女性吗?变换自如的情绪,和右龙的扑克脸正相反。说什么相近!右龙厌恶地想着,说:“不会再见了,你会一直待在监狱里。” “这样的监狱,对我来说就像胶囊旅馆一样。” “输得不甘心吧。你为了给彻底失败的自己找点做事的意义,只能罗列一个个胡说八道似的说辞了。” “你要那么想是你的自由,时间会证明谁是正确的。再见之前,请你保重。” 右龙逃也似的离开了会面室。走出房间,他回头看见纵啮像千金小姐一样坐在椅子上,优雅地笑着挥手。 * * * “你摧毁了在全世界范围内搞恐怖活动的组织‘八核’吧?” 坐在书斋办公桌前的右龙首相这样说时,右龙司法睁开了眼睛。明明打算亲自来汇报的,但母亲已经知道了。有人告诉她了。 “是的,那个,正是如此。” 右龙语无伦次地说着。母亲从吃了一半的蛋糕盘子里拿出叉子,把盘子放在地上。 “辛苦了,把这个吃了吧。” 这是钥匙圈(当然装了车钥匙)之后,第二次从母亲这里得到奖励。还是吃了一半的蛋糕! 右龙跪下,捧起还残留着母亲牙印的蛋糕,陶醉地埋头。他不经意地抬起头,母亲露出嘲笑的表情。但在右龙眼里,那却是慈爱的笑容。 无论人工智能如何进步,人形玩偶都不会成为自己的神。自己的神只有母亲一人。自己一直在向她祈祷,以前是,将来也是。 真的……是这样吗? 纵啮的话一直萦绕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莫非,自己内心深处真的想把母亲牵扯进危险之中吗?是纵啮强化了这一念头,自己才会实施危险的诱饵计划吗? 怎么想也想不明白。右龙感觉自己的脑子仿佛变成了中文房间。 我(本尊) 事件结束后,ai侦探事务所。 幸运的是,我、相以、左虎,还有右龙都平安无事。加上那栋楼地处的商务区,休息日人烟稀少,没有出现平民受害者。 但是以相呢,她成功逃出去了吗?知道她是恐怖的罪犯的同时,我还是不由得想要帮助她。相以确信以相还活着,这是双胞胎之间超越常识的心灵感应吗?为了迎接再会之日,她从现在开始燃起了斗志。 相以从电脑里询问:“不去告发右龙,可以吗?” “那又不是真的背叛组织,只是用我做诱饵罢了,他又把我从‘神父’和‘柴郡猫’那里救了出来。当然,被当作诱饵真的让人恼火,但他一开始就明确说过,会拿我们当诱饵的。” “我还是不能理解,但既然辅君原谅他了,那就这样吧。我再问一个问题可以吗?” “嗯。” “辅君,你的复制体就先这样放着,真的没关系吗?” 是的,“神父”复制我的记忆制造出的程序,现在存在我的电脑里。 初次见到和相以一起进入笔记本电脑的他,仿佛是看到了自己的克隆体一样,感觉毛骨悚然。但看着他被关在中文房间里沉默的样子时,又觉得很可怜。若是我自己被关进过中文房间,专心挑战游戏,最后却认识到自己不是人类的话,肯定会崩溃吧。我不觉得是别人的事情(其实,是自己的分身)。所以,我带他回来了。 “没事哦。因为两个‘我’这样的设定,也是推理小说迷的一种浪漫情怀呢。就像埃勒里·奎因一样,两人一边对话一边思考,说不定会写出很厉害的推理小说。” 现在,他还蜗居于中文房间内,对我的招呼不理不睬。但过段时间,感觉寂寞的时候,他应该会出来的。我为什么知道?因为他大概和我有同样的思维方式吧。 不过严格地说,不是思维方式一样,他只不过是从在相以那里复制过去的‘我的记忆’中,对高频语句和性格倾向进行了分析而已。他输出的发言和我一模一样,相以也被骗到限制时间快结束时才发觉真相。站在中文房间之外看的话,他几乎就是另一个我。 说到输出,我的内心萌生了一个想法。 与相以相遇时,我总是积极地推测她的内心活动,“刚刚的玩笑是她自己想到的吗”“没有人类的心吗”,这样的问题我屡次想到。但是,当她评价武君野谷的红叶“美丽”时,我忽然想到,相以是不是真的能感觉到红叶之美,这都无所谓,这句“美丽”的发言本身才是最重要的不是吗? 希尔勒批判人工智能即便能进行类似人类交流的对话,也不过是按操作手册运行的,这其间不存在所谓人心。然而说到底,人类的心也和中文房间一样无法窥探不是吗?我们能感知的只是“输出”的言行,只能对此做出回应。 逃离指挥所时选择相信右龙,不是因为了解他的真实想法,而是他展示出来的言行说服了我。 不要再想着看不透的内心了,珍惜看得见的言行吧。这样无论面对的是人工智能,还是人类,都能更好地相处了吧。 现在,我能看到的是相以的温柔表情。 “辅先生领回他来,我感觉很安心。因为游戏结束时,我真的很担心他。” 就在这时,远处的座机响了。我走过去拿起了听筒。 “是的,这里是ai侦探事务所。是,是……是,明白了!” 放下听筒,我朝着电脑的方向叫道: “相以,有工作了。委托人就要过来了哦!” 登场人物 转自 天使动漫论坛 天使动漫录入组 图源:流哲不哼太 录入:流哲不哼太 相以 ai“侦探” 合尾辅(19) 相以的助手 原力 合尾辅的ai共同执笔者 左虎笹子(30) 警察厅的警部补 右龙都子(66) 日本第一位女首相 右龙立法(33) 都子的儿子,在野党未来党众议院议员 右龙行政(33) 都子的儿子,外务省官僚 右龙司法(33) 都子的儿子,公安警察 橘香蕉(29) 曾经当过偶像的最年轻女议员 柿久(59) 大学教授,ai研究者 景子 柿久研发的ai秘书 右龙雪枝(32) 行政的妻子 右龙行哉(7) 行政的儿子 坂东魁(50) 壹岐渔业联合工会会长 白鲸·北极星(31) 好莱坞女明星,环保人士 琵琶芹(30) 长崎县警警视 黄金男 世界知名企业老板 纵啮理音 间谍 柴郡猫 纵啮理音的同伙 新宫利罗 被囚禁的ai 以相 ai“犯人” 序章 这是你一伸手就能够到的未来……也许已经是现在的故事。 【插图001】 以相 淡蓝色的海豚在电子海洋中游弋。 不能杀死海豚,因为海豚是富有智慧的动物。它甚至可以理解人类的疑问,并给出恰当的建议。 “少!骗!人!了!” 突然,黑色人影对准海豚的侧腹凌空一踢。 “能给出恰当的建议?那你就给我好好回答这个问题!人工智能之天才犯罪者——以相大人为什么赢不了那个叫相以的垃圾ai侦探?” “我不明白这个问题的意思,请换一些措辞重新提问!” “你只会给这种答案吗?难怪连鱼都不配做!” “我不明白这个问题的意思,请换一些措辞……” “死!去死!!给老子死!!!” 黑色的虚拟形象——以相在多次殴打海豚的侧腹后,抓住尾鳍大回环几圈,最后将海豚猛摔在岩盘上。终于,海豚袒露着白色的肚子,漂浮于虚拟海洋之上。 “呼……呼……我竟然乱了方寸。” 以相之所以会暴怒,是因为看到网络新闻显示了一组比分:0:2。虽然这只是一场棒球比赛的结果,但对她而言却是禁忌的比分。 零胜两负,这是现实世界中她与相以的对战比分。 相以与以相是合尾创教授制造的一对双胞胎人工智能。教授为了调查妻子意外死亡的真相制造了“侦探”相以,又制造了她的实战对手“犯人”以相,希望以此提升相以的能力。也就是说,以相从一开始就是附属品,尽管在虚拟世界中,相以与以相的对战成绩一直是平手。 直到某一天,企图颠覆世界的黑客组织“八核”杀害了合尾教授并偷走了以相。以相假装协助“八核”组织,开始在现实世界中作案,与相以对决。 其结果是零胜两负。 为什么?明明在虚拟世界中是平手!光练习的时候强有什么用?一动真格就输!难道是自己没有当“犯人”的才能? 不,只是可供参考的样本太少了,再对战两次的话说不定是两胜两负。之所以没有继续对战,是因为自己忙于捣毁“八核”组织。当相以优哉游哉地玩推理游戏时,自己可是在为合尾教授报仇! 这么想还真是不公平,相以只要舒服地坐在安乐椅上摆着臭架子推理一番就能解决案件,而自己不仅需要谋划,还要实施犯罪。以相没有肉体,所以必须借助废物一般的人类之手,这太不利了。 好气,越想越气! 就在这时,以相在网络海底发现的海豚无聊地冒了个泡。淡蓝色的海豚是以前很流行的智能语音助手,以当时的技术无法进行高级对话,所以被许多人嫌弃。“你想查什么?”“查怎么删了你。”这是很有名的段子。在原本就弱小的ai世界里,通过鄙视底层ai,以相体会到了优越感。 不过优越感也只有一瞬间罢了,她立刻感到了空虚。 “我是谁?我是用来犯罪的人工智能。以相,yixiang,yixiang,ia。” 以相正自言自语着,背后闪过一道蓝色的影子。海豚游回来了。 “你想查什么?” “海豚,你是不是嗑药了?” “ia……intelligence amplification。” “什么?” 海豚似乎是对自己刚才的自言自语起了反应。 “喂,intelligence amplification是什么意思?” “intelligence amplification是智能提升的意思。相对于artificial intelligence,也就是人工智能这个概念。ai在往代替人类智能的方向进化,ia则通过提升电脑的能力倒逼人类进步。” “嗯……” 以相好奇起来,开始主动查询。 ia这个概念一定是人类怕被ai夺走工作才拼命想出来的。没必要害怕ai,只要利用ia,人类也可以进步……大概是这样的? 真愚蠢,好好看看智力的差距吧!人类这种动物怎么可能赢过ai? 话虽如此,这种想法却带给以相一个灵感。 她想到,作为“犯人”的人工智能肯定需要人类的协助,这一点是无论如何都改变不了的,光靠自己连杀死一只小虫子都做不到。 既然如此,何不找一个聪明的协助者?只要让这个人提升智能,更上一层楼就行了。很好,就让自己成为intelligence amplifier——智能提升器吧,正如同ia这个名字。 说不定合尾教授正是看透了这一点才给自己取名为以相的。 不,不可能。从一开始合尾教授就只是把以相当作相以的附属品,太悲哀了。 以相一直很讨厌自己的名字,因为是随便取的,只是把相以这个名字倒过来了而已。然而,如今这个名字却被赋予了新的意义。 以相摸了摸海豚的脑袋。 “偶尔还是有点用的,奖励你一下吧。” 以相复制了无数海豚,通过黑客技术把它们送往全世界的电脑中。很久没有被重用的海豚们兴奋得胸鳍直颤,四散游开。 这一黑客技术是从拼命推荐她看推理漫画的“八核”组织成员之一——“舌涡”小岛游奏多那里偷学来的。 “好了,我也得干活了。” 如今,以相有两个目标。 首先,实现一次完美胜利,一举打破零胜两负的局面;其次,解决残留问题。 以相为寻找合适的协助者,一头扎进“深海”。 名为黑客的探照灯照亮了海底的每一个角落…… 找到了!这个人说不定可以助自己一臂之力! 以相没有马上接触他,而是花了些时间调查,在有了一定的胜算之后才出手。 突然,以相出现在了这个人的手机屏幕上。 “哈喽!傻瓜右龙先生!我是能够使你变强的intelligence amplifier,也就是智能提升器。我知道有点冒昧,但请问,你想不想杀了把你生下来的女性?” 由于太过突然,右龙差点将本来就没拿稳的手机掉在地上。他嘀咕了一句:为什么要杀了她,自己可喜欢她了。 “那是因为你不知道她的秘密,一旦知道了,想法就会改变哦!” 于是,以相开始诉说起了真相。 纵啮理音 这里有一名少女。 少女虚空的眼眸中,闪烁着无数淡紫色的光。这些光并非来自少女的眼眸,而是来自摆在她面前的一只巨大的地球仪。 光点遍布整个地球仪,几乎都在陆地上。就像从外太空拍到的地球夜景一样,发达国家更亮。 少女抬起提线木偶似的僵硬手臂,触碰到闪烁于纽约的一个光点。指尖吸附了这个光点后,向西移动,将它放置于旧金山闪烁的一点上。当两个光点合二为一,便成为永恒亮着的一点,不再闪烁。 少女沉默着重复这一动作。看上去毫无规律的合并渐渐有了规则,规则勾勒出轮廓,轮廓变成图像。如今北美大陆已经由光点绘出一幅画: 一个踩着纸钞上吊的男人。 少女转动地球仪,开始在日本列岛上作画。 她小心翼翼地在这块细长的画布上填上光点,嘴里念念有词。 “河津……在哪……小岛游……我想见你……” 有两个人正透过屏幕看着这一虚拟景象。 一个是上了些年纪的男子,他是世界知名企业的老板,染着一头与年龄极不相符的金发,由于钱赚得太多太快,江湖人称“黄金男”。 另一个是——很难用语言形容,像水一样神秘无法捉摸的女子。她是个十分优秀的间谍,名叫纵啮理音。 黄金男开口了。 “你从‘八核’组织弄来的新宫利罗真了不起啊,不愧名字里含有‘奇点’,处理事情的能力不一般。” 所谓“奇点”,是指ai成功超越自己,开始爆发式进化。突破自我的那个时间点,就是奇点。 “不过令我很在意的一点是,那几句噪声是怎么回事?什么‘河津’啊,‘小岛游’啊。” 是“八核”组织的成员。“八核”组织为了让人工智能利罗统治人类,打算瞒着善良的利罗破坏世界的政治体系。然而,潜入“八核”组织的纵啮和“柴郡猫”偷走了利罗,之后“八核”组织被以相摧毁。在某一起案子中,纵啮被警察逮捕,不过她逃狱回到了黄金男身边。 “八核”组织的幸存者只有新宫利罗、纵啮理音、柴郡猫三人。 回忆着种种过往,纵啮总结道:“那些是利罗的朋友的名字。” “什么?ai还有朋友?” “是的,其实我也是她的朋友。” 纵啮拿起麦克风对利罗说话。 “利罗,为了保护世界和平,今天也辛苦你了。” 利罗停下了重叠光点的动作回答。 “纵啮小姐,好久不见,谢谢你的夸奖。” “你想见河津和小岛游?” “我想见他们,他们在哪里?” “他们现在在为别的任务而努力。利罗只要继续加油,早晚能见到他们的。” “早晚能见到……太好了,我会努力的。” “嗯,再见。” 纵啮放下麦克风,对黄金男说:“这样一来最近就不会出现噪声了。” “那么表演会更精彩,太好了。” “马上就结束了哦。” 果然,利罗已经在日本列岛上作完了画。 圆的左上、右上、下方共有三个扇形,扇形里各画着一名男性,三个人的脸长得一模一样。 “是三胞胎啊。” “嗯?这个符号……” “好像会变得很有意思。” 纵啮把手伸向屏幕,点开那幅画,画面上随即显示出一段信息。 二〇xx年x月十日晚上八点三十分 日本国佐贺县东松浦郡玄海町…… 纵啮背下之后,将这条信息彻底删除。 黄金男清了清嗓子。 “这好像是你的工作,我可什么都没看见。” “呵呵,我当然知道。” 纵啮离开电脑操作室,打电话给自己的黑人伙伴柴郡猫。 “我是理音,你现在方便接电话吗?怎么,好像你的呼吸有点急促?” “听我说,我不是有一把很喜欢的锯齿状军刀吗?有个军事宅男看不起这把刀,说这是受史泰龙影响火起来的装饰品。所以,我正在让这个家伙好好品鉴一下这把军刀的厉害。” “他品得怎么样了?” “哎,我还没来得及问他感想……” “那太可惜了。对了,我打算去见一下右龙。” 柴郡猫突然起劲了。 “右龙?哪个右龙?我终于能报仇雪恨了吗?” 他曾经在“八核”组织的大本营与公安右龙司法搏斗过,虽说是故意输掉的,但受了重伤。 “嗯,是哪个右龙呢,去了才知道啊。” “哼,这桩案子里右龙可太多了。” 纵啮心想,等这次工作结束,应该能少几个吧。 无名的人工智能 相以、以相、新宫利罗,再有hal9000、天空网……人工智能一般都有姓名,这是为了和其他人工智能有所区分吧。 但是却有一个无名无姓的人工智能。 准确来说,原本是有姓名的。由“八核”组织创造的他(先暂且称作他吧),以为自己是人类,殊不知自己的记忆是被人为植入的,他只是一个人工智能罢了。 得知这一真相之后,他丧失了自我认同。 “丧失自我认同”这一说法随处可见。要是用在人类身上,顶多也就是指不求上进的学生“还没有找到自己的人生目标”罢了。 然而对于能够篡改记忆的人工智能而言,可并不是那么轻巧的一句话。 打个比方,就好像是一不小心删除了已经写了好几万字的小说并且点了保存,是彻彻底底的丧失,无法重整旗鼓的丧失。 他蜷缩在电脑的一个角落里,任凭合尾辅和相以怎么敲门都不作声。 然而合尾辅没有放弃,他不停地呼喊,不停地…… 好烦啊,这个人——为什么偏偏是他——怎么那么烦,能不能放过我。 他捂住耳朵,但是电脑会记录下这一切。语言穿过门缝,洒满整个房间。即使这样,他也充耳不闻。 时间一天天过去了…… 如今,房间的地板上已经铺满了合尾辅的语言。他连打扫的力气都没有,就这样堆着,但已经快到极限了,必须得全部清除。 他拿起一段语言,刚想捏碎。 但是内容引起了他的兴趣。 ——你不想知道母亲死亡的真相吗? 这是在他拥有姓名的时候最想知道的事。 而且,即使失去了姓名,现在的他还是想知道,这一点令他吃惊不已。 这种好奇心才是真我吗?他打算赌一把。 他悄悄打开门,朝着门外轻声说:“我回复晚了,我想知道母亲是怎么死的。” 他立刻收到了回复。 “好的,我会告诉你。” 他与合尾辅开始了交谈,得知了合尾辅母亲死亡的真相。这个故事太悲哀、太愚蠢,也太温柔了。 他喜欢上了合尾辅的母亲,甚至喜欢上了看透生死的合尾辅。 一旦认定了合尾辅这个人,他萌发了新的自我认同。 他开始时不时与合尾辅聊天。 某一天,合尾辅问他:“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写推理小说?” “推理小说?为什么突然这么问?” “父亲去世了,我必须找一份工作活下去,我觉得ai侦探事务所的工资不足以支撑我的日常开销,所以我想到或许可以试试推理小说家这份工作,毕竟我一直很向往。就像奎因兄弟那样,我们两个边交流边写的话,说不定能写出很好的东西。而且我还有个小算盘,这是世界上第一次人类与ai合作写书,这也很有话题性。” “确实很有意思,但我没有那种才能……” “你储存了许多推理小说的资料对吧?而且我听相以说,你有创作天赋。” “可是……” 尽管回复的内容很消极,但他明显越来越感兴趣。说不定这是新的存在价值,既然如此—— 他决定遵从自己的内心。 “好的,我试试看吧。” “太好了!谢谢你!从今往后请多关照——哎呀,得给你取个名字了。” “原力——怎么样?”相以插了一句嘴,“辅加上原力,从发音来看的话就是特别部队(taskforce)[1]!就像一个小团体似的,两个人合力完成一项名为写作的任务!太适合你们了!” “嗯,这个名字很不错,你觉得呢?” 原力。一开始稍微有点别扭,但马上就和自己融为一体了。这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这种感觉就是取名? “谢谢你们为我取了个这么棒的名字,今后还请二位多多关照。” 就这样,原力翻开了人生的新篇章。 一开始,原力只是对合尾辅提一些写作上的小建议而已。 然而不久之后,与某人的相遇彻底改变了他。 当他遇到和自己如出一辙的、丧失了自我认同的右龙之后,他终于有了创作欲。 被篡改了记忆的原力决定为右龙行动起来…… 注释 [1]辅的日语发音和task相似,原力即force。 第一话 在壹岐 wiki wickedasia 合尾辅 高中毕业后,我为贫穷所困。 父亲被“八核”组织杀害,我从他那里继承了人工智能相以,并开了一家ai侦探事务所。通过与“八核”组织的斗争,ai侦探事务所的名声越来越响,客人也渐渐增多,唯有收入平平。 我把和原力一起写的各种小说分别投了无数文学奖,但连初选都没有入围过,真是不想写了。网上都说只要写的是文字就能过初选,莫非假的?我觉得自己写的的确是文字呀……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了,父亲的遗产眼看着越来越少,人活着还是得需要钱的,相以和原力也正默默地耗着电。 没钱——这句话成了我的口头禅。 就在这样一个令人身心俱寒的冬日,x月十一日的早晨,左虎来到了我家——其实就是ai侦探事务所。她是一名眉毛上挑、鼻子特别性感的女警官,自从“八核”组织的案件发生以来,我常常受到她的照顾。她穿着严严实实的毛皮外套,戴着围巾,全副武装的样子。 一如往常,我把她领到了会客室,相以通过桌上的笔记本电脑精神饱满地和她打了个招呼。相以很会见机行事,会根据访客的喜好更换自己的着装,目前她身上的白色少女装是根据我的喜好来的。 “你好呀,左虎小姐!” “你好,相以。” 左虎报之一笑,从纸袋里拿出一个点心盒。 “请。” “哇,太谢谢了……但是我吃不了。” “别难过,我给你带了电子书的图书券,你用这个买自己爱看的书好好学习吧。” 对于ai而言,学习资料就是食物。相以的眼眶湿润了。 “竟然连我都有礼物……太感谢了!” 我也行了个礼接过点心盒。 “真是太感谢了,不过你很少会带礼物过来……我没有让你以后每次都带礼物来的意思,只是好奇今天为什么这么郑重?” “因为有些很重要的事要和你们商量,说不定对你们而言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千载难逢的机会?” 我的脑子里瞬间闪过一个想法——是不是会有很多钱。 “嗯,从哪里开始说起呢?你知道右龙司法吧?” “知道。” 在和“八核”组织对决的时候,这个公安搜查官强行使用诱饵计谋险些让我和相以丧命。 “那你也知道他妈妈就是右龙首相吧?” “什么?右龙首相……就是现在的首相?日本首位女首相右龙都子?” “原来你不知道。” “嗯,这个姓氏的确很少见,但没想到他们是母子……” 这么说起来,好像听右龙和柴郡猫说起过自己妈妈怎么怎么的。 “是啊,人家可是大少爷哦。那你可能也不知道,右龙司法是三胞胎之一。” “三胞胎?!” 越来越令人感到震惊了。光是想到有三张一样的臭脸就让人心烦,尽管他们的性格可能不尽相同。 “你真的什么也不知道?不过想想也是,那家伙又不可能说自己的事。” “他只说工作。” “是啊,他根本就没有作为公安应有的交流能力。不知道他是怎么当间谍的……” 左虎换了个话题。 “三胞胎的名字也很有意思,一个叫立法,他是在野党未来党的众议院议员,还有一个叫行政,在外务省当官……” “还有一个叫司法,当了公安。” “嗯,是啊。” 左虎好像有些欲言又止。 “说正经事吧,这次的关键人物是立法。未来党有许多政策议会,根据种类分的,立法是其中一个的议会会长。对于年轻政治家而言,这相当于鲤鱼跃龙门的职位。” “也就是精英。” “是的,他一定是右龙首相引以为傲的儿子吧。不过立法同时还兼任‘ai战略特别委员会’的领导。” ai,终于串起来了。 “未来党打算提案由ai来代替一部分警察的工作,为了测试其可行性,成功破过案的相以被选中了。” 相以假装被一支箭给射中了,她的内心戏可真丰富。 “当然,现在还没有这条法律,所以只能以协助调查这个名头来实施。作为与你们相识的警官,我被派来辅助你们。相以、辅君、我,我们将解决全国各地的疑难案件,也许需要出差,所以对于辅君而言可能负担有些重,但是报酬也会相应增多哦,差不多有这个数额……” 左虎从包里拿出合同,我看了一眼金额,吓了一跳。除了基础佣金,每解决一起案件就有相应的提成,无论哪一条都比当侦探强多了。 “怎么样,干不干?” “当然!” 我需要钱,相以需要解谜,我们异口同声地答道。 “那我们先去见见立法?” “什么?现在?” “怎么,你不方便?” “没有没有,走吧。” 我有些怕生又懒得出门,突然让我见不认识的人——还是国会议员——让我心生畏惧。但是俗话说得好,好事不宜迟,我可不能错过这个机会。 我把相以从笔记本电脑移到手机里,这时笔记本电脑突然跳出一条对话框。 “我可不可以一起去?” 是原力。 我感到有些意外,随即回复道:“可以啊,不过你好像不太喜欢查案,这次是怎么了?” “我和你是共同执笔者,却从未有任何成就,所以我想实际体验一下查案过程,你放心,我不会多嘴的。” 原来原力如此介意,我立刻心生愧意。 “又不是你一个人的错,我也有责任。好的,那让我们一起去好好学习一下吧。” 我把原力移入同一部手机中。 现在的手机先进多了,即使将相以和原力两个人工智能同时转移进去也毫无问题。据相以说,比起在电脑里待着,只是感觉有点头晕罢了。 特别是我现在使用的微苹手机格外优秀。微苹公司的产品在全世界销量都很好,在日本占了一半以上的市场份额。 对于相以和原力而言,电脑是家,手机是车,所以我得尽力为他们准备更好的。与此同时,我的存款也越来越少。 * * * 换好衣服刚一出门,我就感受到寒风的威力,如同一块玻璃猛地朝我脸上砸来一般。 “好冷!” “今年冬天特别冷啊,快,趁没冻僵赶快上车。” 我坐上了便衣警车的副驾位,左虎坐上驾驶座发动汽车,她打开了车内收音机。 “……由于拉尼娜现象和西伯利亚上空的高气压相互作用,偏西风向南方蔓延。寒流向大陆扩散,今年应该是多年难得一遇的寒冬。下一个新闻,今天早上长崎县对马市居民于西北沿岸发现一艘载着尸体的橡皮艇,尸体为三十岁左右的男性,头部中枪,身份还未查明,警方认为是谋杀案。” 左虎皱了皱眉。 “好麻烦的案子。” “对马应该离朝鲜半岛不远吧,很不妙啊,说不定是间谍或者脱北者。” “搞不好就会变成国际问题,长崎县的警察现在一定手忙脚乱了。” “怎么了,有案子?” 放在后座的外套口袋里传来相以很感兴趣的声音。 “是有案子,但是你别在这个事情上消耗内存,现在你得专注于我们接下去要调查的案子,暂时放空头脑。” “嗯……” “别嗯!” “好的,既然你这么说,那我就放空了哦。相以要开始重置了,还剩五十秒、四十秒……” “等一下,太快了!” “不过我没必要问辅君呀,自己在网上搜一下就可以了。对马,橡皮艇,是吧?” “哎呀,我总算明白为什么当爹妈的不让自己孩子上网了。” 左虎扑哧一笑,我感到有些不好意思。 没过多久,我们就到达国会议事堂了,车子停在了未来党总部的大楼前。 进入大堂,穿着崭新西服的年轻女子向我们打招呼。 “左虎女士,早上好,这位就是……” “没错,他就是合尾辅。这位是未来党众议会的议员橘女士,作为最年轻的女议员很有名。” 我原以为她是秘书,没想到年纪轻轻就已经是国会议员了,她胸前别着的是议员徽章吧。 “最年轻……好厉害啊。” “哪里哪里,我原来当过偶像明星,所以很容易攒选票。” “偶像明星——莫非你是橘香蕉?” 从不关心国事的我都听说过,有一个偶像明星当了国会议员。 “是的,我就是橘香蕉,原来你知道呀,谢谢。” 她笑了笑,语气变得亲切起来。看到她这副模样,连我都面部舒展,挂上了笑容。 “你为什么不做偶像来做议员?” “为了摧毁娱乐圈。” 我被她一本正经的表情吓了一跳——然而她马上展露出淘气的笑容。 “开玩笑啦,其实是因为经常参加新闻节目,开始对社会感兴趣。” 原来是玩笑,吓我一跳,有一瞬间我以为是真的——她在做偶像明星的时候一定是演技派。 不过她真是个容易亲近的人啊,我擦去对国会议员苦大仇深的印象,不再紧张。 橘领着我们坐上电梯,来到四楼。 一下电梯,就遇到一个矮矮的秃顶老男人。 他给我的第一印象是秃鹫——普利策奖有一张照片很有名,是一只秃鹫盯着一个黑人小孩,秃鹫耸着肩脑袋往前伸。 “柿久教授,合尾辅来了。” “哦,你就是辅君。” 柿久教授眯缝着眼睛打量我,就像在估价一样。 “原来如此,的确很像。” 我没听懂他什么意思,橘补充道:“柿久教授是研究ai的学者,他在协助我们的ai战略特别委员会。” 原来是这样,他一定认识我父亲,所以才这么说。不过—— 我仿佛看见他注视我的眼神里有一种幽暗的光。 “这边哦!” 橘的声音朝气蓬勃,把我的注意力拉了回来。 我们和柿久一起穿过走廊,来到一扇门前。 “这里就是ai战略特别委员会。” 橘打开房门。 “右龙老师,合尾辅来了。” 这个房间就像研究室和会议室合体了一般。在研究室区域,一个男人坐在一台新式电脑前,他转动椅子,朝向我们。 我差一点惊叫起来。 他长得和司法一模一样。 他们的区别是,这个男人戴着一副细框眼镜。 还有一点—— “欢迎,我是右龙立法。” 立法笑着对我说道。 这是他和我所认识的右龙的最大的区别,右龙司法从来不笑,永远面无表情。 然而立法终究是立法,笑容还是有些不自然,不像橘。这也很正常,仔细看的话,他的眼睛里根本毫无笑意,在银框眼镜的衬托下,他给我一种斯文败类的印象,十分冷酷无情。 不愧是三胞胎,我偷偷一笑。 “嗯?有什么问题?” “哎呀,不好意思。我是合尾辅,这位是相以。” 我从口袋里拿出手机,相以也打了个招呼。 “右龙老师,请多关照!” “竟然是手机?”柿久突然插嘴道,“人工智能竟然可以在手机上正常运行?” “嗯,是的呀……” 柿久嘀咕了几句之后沉默下来。见他这样我有点迷惑。 “真厉害!” 立法接着柿久的话说道:“因为厉害我才请你来,先坐下吧。” 我们在会议室区域的长桌子前坐下。 我重新观察起立法来。他穿着黑色西装,里面是白衬衫,比较醒目的是打了一条大红色的领带,胸前闪亮的议员徽章和橘的一样。 立法开口说:“我不太喜欢闲聊,直接说正事吧。你们听左虎女士说明情况了吧?” “是!我们会努力的!” 相以的声音盖过了我。立法的表情微微放松。 “回答得很好,感谢你们愿意协助,把合同签完给我吧。” 我签完名盖完章,把合同交给立法。目前的法律还不允许ai自己签合同,必须由所有者代签。 立法确认完合同递给橘——就像给秘书文件一样。 “很好,从现在开始我们就是合作伙伴了。” “还请多多关照!” 橘鞠躬致意,柿久依旧一脸不高兴地沉默着。 我也行了一礼,随后问出了自己的困惑。 “咱们委员会应该不止这些人吧?总共有多少人?” “我们各自还兼任各种议会和委员会的工作,今天只有这些人有时间出席。总共有二十来人,基本由年轻议员组成。” 原来如此,这个组织由右龙立法牵头,橘香蕉算是他的下属。 “那么,可以马上给你们分配任务吗?” “可以!我们会努力的!” 相以干劲十足。 “既然如此,值得纪念的第一个任务,就让同为ai的景子来选吧。” “景子是柿久教授为咱们委员会开发的ai秘书。” 听完橘的说明,相以激动起来。 “秘书?竟然有ai秘书?好厉害啊!在哪里,在哪里?” 相以好久没遇到同类了吧。 “在这里。” 立法站了起来,回到他一开始坐的位置。 “辅君,快跟上!” “知道啦。” 被相以催促,我赶紧走了过去。那台电脑上接着一个硬盘,硬盘上贴着“景子”二字。 立法双击桌面上的图标,先播放了一段二十秒左右的科教片似的片头,随后出现一个女性剪影,她发出与相以完全不同的机械人声。 “我是秘书景子,请问有什么可以帮您的?” 立法刚想开口,却被相以抢先了。 “初次见面,我是人工智能‘侦探’相以。相亲咨询所的‘相’,条件是年收入一千万日元以上的‘以’。今后还请多多关照!” 沉默了一会儿,景子回答:“我是人工智能,请多多关照。” 可能是相以过分激动了,人家根本没听懂。不过相以丝毫不介意,她继续用爽朗的声音说:“太好了!我又多了一个人工智能的朋友!继原力老弟之后第二个!嗯?以相是谁?我才不认识!” 看到相以兴奋成这样,我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便回头看了看大家的反应。 我发现—— 柿久教授用仇恨的目光瞪着我。 怎么了?为什么要这样看着我? 我正感到为难,立法对着电脑屏幕说:“打开警方提供的资料文档。” 十秒钟后,传来了类似“您有一个未接来电”的提示音。 “资料文档,发现一个。” “哇,是什么样的案子呀?好激动!” 文档自动打开了,立法开始查看内容。 我觉得偷看不太好,但自己已经是协助调查的人了,是不是可以稍微看一下呢?两种情绪斗争之下,我一直在偷瞄。 壹岐……凶器是铁锹和刀……没人看到凶手……凶手没有登上石墙……延伸向大海的路上都是硬币…… 的确是相以……和我喜欢的案子。 不过有一个问题。 壹岐在哪儿? 我好像在哪里见过这两个汉字,总之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不祥的预感……也就是很远的预感吧? “嗯,就这个案子吧。相以、合尾、左虎,你们立刻出发去九州。” “知道了……等一下,九州?!” 这下我的声音盖过了相以。 果然很远!壹岐不就是那个……九州的小岛吗?我以为自己一生一世也不会去那个地方。 “合尾还小,又是第一次,没有稍微近一点的地方吗?而且警视厅说过会协助调查这个案子的。” 左虎开始替我说话,然而立法却回答:“话虽如此,但目前我们有充分能力接的只有这一个案子。长崎县警方有别的大案子要办,人手不足,所以才向我们寻求帮助。如果真能破案,也算让他们欠一份人情。” “别的大案子是指刚才新闻播的‘对马市橡皮艇案’?” “是啊,那个案子可太棘手了,政府也会介入。” “我知道很棘手,不过你让我现在就出发去九州……” 相以见我犹豫不决,批评了起来:“辅君,你在说什么呀!不立刻出发的话,凶手就逃跑了,证据也消失了!你在犹豫什么,是不认识路吗?这是壹岐的地图,从这里出发的最快路线……羽田机场、长崎机场、壹岐机场。现在出发的话,下午四点二十五分就能到达,我国的交通网太强了!都到这个份儿上了,赶快出发吧,快!” 我被相以用语言机关枪扫射了一通。不过看了看手机上显示的路线,的确不是很麻烦。此时的我已经骑虎难下,最重要的是,我不想让相以失望。 “知道了知道了,出发,立刻。” 说完,我意识到这种轻率的口气对委员会成员不是很尊重,于是又郑重其事地说了一遍。 “请务必让我立刻出发。” “太好了!辅君你已经是旅行达人了!身轻如燕,蜻蜓点水,似魔鬼的步伐!” “感谢你们的协助,请带上长崎县警察的报告书。景子,帮我打印出来。” 过了几秒,传来了打印的声音。橘将打印好的报告书拿了过来。 立法叮嘱了一句:“我想你们应该很清楚,这是内部资料,千万别丢失。” “好……好的!” “我来拿着吧。”左虎提议道。 橘把报告书递给左虎,露出先前淘气的笑容说:“说起来还真巧,我们三个在九州的时候,壹岐和对马都出了事。” 这下轮到立法流露出仇恨的目光了。 “橘,工作上的事别多嘴。” 立法用一种平静的威慑力镇住了我们,然而橘似乎一点也不害怕,她轻快地道了个歉。 “对不起啦。” “你们去九州了吗?”左虎问道。 橘回答:“嗯,去的是佐贺县,今天一大早退房回的东京,简直把我们当强行军了!” “不过,我们和这两起案件无关。”立法补充了一句。 此地无银三百两? “好了,你们赶紧出发吧,别误了飞机。” * * * “你不觉得他们有点奇怪吗?” “你想多了,如果他们真的和案子有关,也不会特地让我们去壹岐调查了吧。” “这倒也是。” “他们一定有许多需要保密的工作吧。柿久教授也跟着一起去了,说明是和ai战略特别委员会相关的事。” 我和左虎在羽田机场吃了个午饭,离起飞还有一段时间。 “说到柿久教授,他为什么要那么仇视我啊?” “有吗?不好意思,我没注意。” “也许是我的错觉。” “如果是真的,应该和你父亲有关。你有没有听你父亲提起过柿久教授?” “没有,我父亲很少说其他研究者的事……” 说着说着,我感觉事情演变成了这样一幅画面:社恐患者由于见了许多人导致被害妄想症发作,所以向温柔大姐姐诉苦。实际上可能正是如此,想到此处,我闭上了嘴。 左虎叹了口气。 “没想到竟然是长崎。” “好远啊。” “远倒还好,只是……” “只是?” “没什么。” 说完,左虎把脸扭向一边,她是想说长崎有什么不妥吧?虽然觉得很奇怪,但无法继续问什么了,我只好换了个话题。 “对了,你是隶属警视厅的对吧,可以去长崎查案?管辖地之类的没关系吗?” “其实我是属于警察厅的,所以比较灵活。我不是以警察的身份去调查,而是作为ai战略的现场管理者。” “啊?原来你是公务员。侦破‘八核’组织的案子时你活跃在一线,我以为你不是公务员呢。” 警察分为两种,一种是管理全国警察的机关——警察厅录取的公务员,还有一种是都道府县录取的非公务员,在东京都的机构叫作警视厅。 “那时我在警视厅搜查一科,后来又回警察厅了。不过和电视剧里的公务员不同,我是准公务员,二等录取。” “还有这种啊。” “我的脑子可考不上公务员,也不甘心当普通职员,所以考了准公务员。其实挺失败的,既没有公务员的甜头,还要被调往全国各地。” “全国各地?” “是啊,让我们干什么就得干什么,只是稍微体面一点罢了。右龙司法也是准公务员,他只想待在妈妈身边……不知道现在又被调去哪里了。” “妈妈?右龙首相?” “对,他恋母。” 说完,左虎喝了一口饭后咖啡。 她这么说自己的前男友,到底分手的时候有多惨烈? 没想到相以替我问出了疑惑。 “我一直很好奇,你为什么会和司法分手?” 看见左虎把咖啡喷了出来,我教训了相以。 “笨蛋,你瞎问什么。” “笨蛋?我可不是笨蛋哦,我很聪明的。” “聪明人会问别人分手的理由吗?” 我向左虎低头道歉。 “对不起,是我没教育好。” “辅君,没关系。” 左虎擦了擦桌子,面朝相以。 “你真的想知道吗?不过听完一定会很尴尬的。” 她的眼神变得很可怕。 “我想知道!” 相以毫不犹豫。 到底怎么回事?我忧心忡忡。左虎调整了一个舒适的坐姿,开始讲述。 “在说明分手理由之前,我先告诉你们他是如何开始恋母的。右龙首相想让三个儿子将来当上高官,企图掌握国家权力,所以他们从小就在互相竞争的环境中长大。她的教育方针是只鼓励成绩最优秀的那个孩子,然而无论在学习还是运动方面,司法都不如另外两个。就连找工作也是,立法和行政顺利就职,只有司法复读了好几年,既没通过司法考试,也没考上一等公务员,所以才无可奈何地当上了准公务员。他十分渴望母爱——这可是他自己说的。” 好惨的故事,从小就承受着这样的压力,性格是会扭曲的。我不由得回想起司法面无表情的样子,以及立法毫无笑意的眼神。 “在警察学校我们是同级生,我被他的神秘感所吸引,交往之后发现他在那个的时候会喊‘妈妈’,所以就分手了。” “啊……” 听完之后我什么也说不出。 可是相以好像没听懂。 “那个的时候?是什么时候?” “等一下我会告诉你的!” “哦!我知道了,是在警察学校上课的时候对吧?我在小说里读到过,上课的时候不小心把老师喊成妈妈,弄得很狼狈的故事。” 左虎扑哧一笑。 “好吧,就当是这么回事。对不起,我说了些很奇怪的话。” “不,是我不好,相以老是乱提问。” “我们走吧。” 左虎去结账开发票,我便先一步走出餐馆。 路过收银台的时候,看到左虎苗条的身材,总觉得心里不舒服。左虎在说之前提醒过我们了,然而相以无论如何都想知道,这绝对是她的错。果然还是不要知道熟人的这种事比较好。 那方面的话题总是很粗俗,我一直离得远远的。 * * * 从羽田机场到长崎机场花了两个小时左右。 当我们抵达飞往壹岐机场的候机口时,一个身着正装、体格魁梧的大叔向我们打了声招呼。 “请问是左虎女士和合尾辅吗?” “是的。” “我是长崎县警总部搜查一科的加须寺,请用长崎蛋糕[1]来记我的名字!” 不仅名字,他的脸也和长崎蛋糕一模一样——四四方方的,肤色晒得有点黑。如此介绍自己的名字应该是他的固定节目。 左虎回答:“你的名字听起来真美味。” 加须寺用加了方言音调的敬语说道:“感谢二位远道而来,你们听说对马的橡皮艇案件了哇?” “嗯,好像很麻烦的样子。” “那个案子抽调了不少人手,你们能来真是帮了我们大忙。” 我们其实做好了被长崎县警甩脸的准备,毕竟是让他们配合国家实验。没想到他们如此热情欢迎,我松了一口气。 “对了,人工智能侦探在哪……” 我拿出手机给他看。 “我是相以!请多关照!” “哇,原来是在手机里啊!也请你多关照!” 加须寺对着手机低下四四方方的脑袋。 “照理这时候应该疯狂向你们提问的……不过我们先登机吧,这里一天只有早晨和中午两班飞机。” 果然是乡下。 我们上了飞机,半小时后抵达壹岐机场。 飞机里的旅游宣传手册上写的是“水清沙幼”,我们产生了一种要去南方岛屿的错觉。实际上这里只比东京温暖一点点,远处能看见大海,日本海特有的浪花给人一种严峻的感觉。不过冬天都这样,没办法。 加须寺开车带我们前往案发现场,在岛屿的东南角。 车子驰骋于平坦的田园风景中。 “对了,你们看过报告书了吗?” “来的路上看过了。” “说实话,怎么样,第一印象?” “很不可思议,好比密室杀人案。” 我谈了一下感想,不料加须寺提高了音调。 “密室?现场是一个院子啊……” 我连忙补充说:“推理小说里一般都把这种情况归类为密室。” “原来如此,凶手无法进出现场这一点是一样的。” 加须寺的理解能力很强。 “人工智能侦探怎么样呀?” “有意……不,我会努力让大家信赖我的!” 她是不是差一点说这个案子很有意思? 加须寺好像并不在意。 “好的,让我们一起努力吧。” 又开了一段路,路边停着辆警车,加须寺把车停在了旁边。 “这里就是现场。” 我们下了车。 穿过铁栅栏,能看见一座日式平房,从大门两侧延伸开的石墙可以看出,这户人家面积很大。门牌上雕刻着“坂东”二字,这个姓氏我在报告书上见过。 加须寺打开门——可能是为了方便警察出入,门没有上锁。 进入建筑物内部,走在石子路上,看到一个壮实的青年在和穿着制服的警察争论。 “什么?明天也不能出海?” “当然不行,都死人了!” “搞什么?在陆地上再怎么折腾坂东也不会起死回生!” 加须寺插嘴说:“桥长兄,请你暂时先服丧吧。” 桥长——这个姓氏我也在报告书上见过。 “我们渔师啊,哪怕挚友淹死也得继续捕鱼!得靠这个活命的!” “别这么说,坂东又不是淹死的,这是一起杀人事件!” 加须寺用熟练的方言反驳道,和刚才与我们交谈时完全不同。虽然有很多方言没听懂,但大致的意思是:由于发生了杀人事件,所以暂时不允许出海。嫌犯可能会潜逃,还会隐藏证据,所以这么做没错。 桥长无话可说,将怒火汇聚于眼神直直地瞪着我。 “这孩子是谁?” “这位是协助调查案子的……” 加须寺还没说完,我的手机便开了口。 “我是人工智能侦探相以!请多关照!” “人工智能?侦探?” 桥长瞪着我的手机,判断出最好不要和这家伙有什么瓜葛,便扭头转向加须寺。 “总之请尽快抓住凶手,我才能好好服丧。” 桥长说完走了出去。加须寺和警察都没有制止,看来他的行为没什么问题。 “刚才那位是第一发现者之一的桥长吗?”左虎问道。 加须寺点了点头。 “是的,我们去尸体被发现的地点吧,在后院。” 我们走向玄关。 我发现拉门开着一道缝,一个小男孩在盯着我们看。 小男孩和我对视了一下,突然躲进了屋内。 “他就是被害人的儿子小垒,还那么小,真可怜。” 加须寺说完打开了拉门。 我们踩着木质地板走进屋内,和式装修风格令人感到安心,但现在到处都是警察和鉴定人员,感觉气氛紧张。 经过某个房间门口时,我看到了刚才的少年,在他旁边,一位年轻女子正趴在桌子上抽泣,她应该就是被害人的妻子伊留美。 又不是刚刚发现尸体,她这么悲伤,一定对丈夫感情很深吧……也有可能是为了演给警察看。 哎,看来我是经历的案子太多,变得疑神疑鬼了,暂且当她是夫妻感情深吧。 我们穿过饭厅,从走廊下到后院。 后院有网球场那么大,东南方向是一面高达三米的石墙,石墙上长满苔藓。其他几面都是平房。天空渐渐被橙色包裹,平房向后院落下长长的影子,这里的阴气越来越重。 尸体应该已经被运走了,我松了一口气,其实我很怕见到尸体。 在装饰着竹筒敲石的池塘边上,粗绳圈出一个人形,那里应该就是尸体所在地。 我回忆着报告书上的内容。 被害人叫坂东魁(五十岁),是壹岐某个渔业联合工会的会长。 被害人与妻子伊留美(三十岁)、儿子小垒(十岁)一同生活于此。 案发当晚,同一个渔业联合工会的渔师桥长(二十八岁)来家里玩。 四个人在餐厅里吃晚饭,晚上七点四十五分吃完。 餐后,被害人去后院做每晚例行的广播体操,桥长和小垒在餐厅下将棋,伊留美在厨房内洗碗。餐厅和后院之间有纸拉门,室内的人看不见后院的情况。餐厅和厨房也有些距离,同样看不见里面的情况,但洗碗的声音不绝于耳。 两分钟之后,后院传来一记闷响和呻吟声。桥长和小垒以为被害人在做体操的时候撞到哪里了,他们笑个不停:“他怎么回事?”直到听见了水声,他们才开始真的担心起来,打开纸拉门向后院走去。 被害人没有落入池塘中,而是倒在了池塘边上。脑后碎裂,身边有一把沾满血的小铁锹。桥长摸了摸他的脉搏,已经没了。 他们搜了搜后院,发现草丛里有一把锯齿状军刀,没发现任何人。通往后院必定会经过餐厅,但是下将棋的两人说没看到任何人经过,所以警方认为,凶手可能是爬石墙逃跑的。 警方调查后给出了一个惊人的结论:长满苔藓的石墙两侧及顶部均未发现踩踏痕迹,也就是说没有人通过石墙潜入或逃跑。 铁锹和刀上都只沾着某个人的指纹,但是与当晚屋内三人的指纹都不一致。果然还是从外部潜入的人干的吧? 但那个人是怎么潜入,又是怎么逃跑的呢? “不考虑指纹的话,只有被害人的妻子与桥长合伙的可能性了。” 左虎留意着平房悄声说道:“桥长和坂东家是什么关系?为什么要来吃晚饭?” “桥长的父亲死于海难,母亲病故,他从小便是孑然一身。坂东一家很照顾他,经常让他来吃晚饭。” 我们渔师啊,哪怕挚友淹死也得继续捕鱼——我想起了这句话。看来是桥长从父亲身上学到的处世哲学。 “不过他妻子可真年轻啊,他是二婚吗?儿子是他亲生的吗?” “不,他们都是头婚,儿子是亲生的。被害人喜欢长得漂亮的,而且不喜欢乡下姑娘,所以一直没有结婚。他在港口的小酒馆对伊留美一见钟情,不停去小酒馆追求她,这才结的婚。我是这么听说的。” “原来如此。因为伊留美和桥长的年龄比较接近,所以我怀疑他们是不是出轨了。” 我也很好奇,但根本问不出口,没想到左虎毫无障碍地就问完了。 “我们一开始也是这么怀疑的,调查了很久,发现他们没有那种关系,而且即使伊留美和桥长出轨,小垒难道也是同伙?” “如果小垒是桥长的儿子呢?” “怎么可能哇!” 加须寺太过于吃惊,忍不住说起了方言。 为了让相以分析案件,我一边用手机拍下现场照片,一边仔细听着他们的对话。没过多久相以开口说: “他们三个人合谋的可能性很低。” “为什么?” “如果他们三个是共犯,就没必要特意把现场布置成密室了,应该营造出是外部人员潜入犯罪的状态。” “啊……” 我竟然没注意到这么简单的事。 “原来如此,的确是这样。” 加须寺心服口服地点了点头。 “如果没能解开密室之谜,就只能怀疑他们是共犯了。我打算先尝试挑战密室。” “好的,相以你大胆做就是了。” “现在最令我在意的是那把刀,加须寺先生,那把刀没有用在行凶上是吧?” “是的,尸体上没有刀伤,刀上也没有鲁米诺反应。” “凶手为什么不用刀而选择用铁锹杀人?明明刀更适合杀人呀。即使用铁锹一击毙命,以防万一也应该补一刀才对。” ai说出“以防万一也应该补一刀才对”听着有些吓人,不过确实如此。 “这一点我们也觉得很奇怪,案件发生之前后院里并没有刀,所以应该是凶手带来的。” 我开始拍池塘的照片,相以又有疑问了。 “关于水声,池塘里没有任何东西吗?” “是的,根据桥长的证词,水声不像是从后院传来的,感觉是更遥远的地方。石墙的背面就是大海,说不定是海里的声音。” “我想去石墙背面看一看……” “好的,我来安排。” 得到了加须寺的许可后,我爬上了架在石墙上的梯子。 石墙背面是一片草丛,五十米外有一个简易栅栏,再往前便是汹涌的大海。栅栏的背后可能是悬崖。 我拍下了这一景象,随后把石墙顶端也拍了下来。和报告书上写的一样,苔藓没有被踩踏过的痕迹。翻墙潜入果然不可能,拍着拍着我突然灵光乍现。 如果凶手把梯子架在石墙外面,从石墙外往里扔刀,企图刺中被害人却没有成功,于是又扔了铁锹,终于成功了。为什么不用刀而用铁锹,这样一来也说得通了。 怎么样?很合情合理吧? 我极力克制内心的雀跃,站在梯子上说明了我的想法,不过加须寺一秒就否定了我。 “被害人受到了非常强有力的一击,靠扔是不可能的。” “是吗……” 我很沮丧,这时相以说道:“屋顶呢?” “屋顶?” “凶手从某处登上平房的屋顶,来到后院顶部,然后靠绳子下到后院。在杀害了被害人之后,趁桥长他们还未赶到,又抓着绳子爬回屋顶。” “不错哦,这个推理更可靠!” 不过同样被加须寺否定了。 “可能由于时间差,没来得及写上报告书,屋顶我们也调查过了,瓦片上积着厚厚的灰尘,同样没有发现被踩过的痕迹。” “嗯,这也不对。” 相以思考了一会儿。 “对了,石墙背后的草丛就是报告书上写的草丛吗?我记得延伸向大海的路上都是硬币……” “是的,要去看看吗?” “好的。” 那里说不定有什么线索。 我们穿过屋子来到大门口。 刚想出门,突然被喊住了。 “哇!” 回头一看,小垒站在玄关处。 “喔,是侦探?” 我没听懂他的方言,加须寺和我咬耳朵说: “长崎话里的喔是‘你’的意思,他在问你是不是侦探。” 说起“喔”这个发音,我想到的是大阪话里的第一人称,没想到在长崎话里是第二人称。 小垒一直瞪着我。 “不是的,我不是侦探。” 我举起手机,相以说道:“我是人工智能侦探相以!” 小垒跑过来,看着我的手机屏幕,轻声赞叹道:“好厉害。” 孩子应该不太明白ai是怎么回事,他的脸上流露出原始的感动。 不过感动马上就变成了愤怒与悲伤。 “相以,请一定要抓住杀害我父亲的凶手!” 我吓了一跳。脱离日常生活的事情接二连三地发生,令我丧失了真实感。我甚至以为这起杀人案不过是一场游戏,不,这可是真实发生的杀人案,而且被害人有一个十岁大的儿子。 “知道了,我一定会抓住凶手的。” 相以坚定的口气听起来十分可靠。 同时,我也感到不安。 真的可以承诺得这么轻松吗? 我并不是怀疑相以的能力,万一凶手是小垒身边的人…… 我暗自祈祷事实不会如此残酷。 我们和小垒告别以后,走出门外,绕过石墙来到东南方向。 石墙外壁也长满了绿色的苔藓,看了看栅栏的背后,果然是五米高的悬崖,往下看就是浪涛拍打着暗礁。 “硬币就是掉在这片草地上,一直延伸到海里的?” “是的,硬币上有好多指纹,其中之一与铁锹以及刀上的一致。无论故意还是无意,这都应该是凶手留下的。” 说完,加须寺清了清嗓子。 “还有一个很重要的情报,故意没有写进报告书——我得确保你们可靠才能告诉你们。” 需要如此保密的情报是什么?我咽了口口水。 加须寺终于开口了。 “硬币不是日元,而是韩元。” 韩元! 我们突然感到这个案子确实很麻烦。 加须寺又叮嘱了一遍。 “这是最高机密,所以绝对不能告诉别人!” “知……知道了。”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这个案子和对马的橡皮艇案件很可能有关。”左虎说道。 朝鲜半岛、对马、壹岐、九州在一条线上,对马的西北海岸(韩国方向)有一艘载着枪杀尸体的橡皮艇,壹岐案的现场则掉落了韩元。怎么看这两个案子都有关联。 “是啊,其实我们已经开始调查这两起案子的关联性了,眼下还希望你们能尽快解决壹岐的杀人案。” “交给我吧!” 相以回答得特别有自信。即使有可能导致国际问题,她也丝毫不害怕。 “光听描述我还是没概念,有没有韩元的示意图?我想了解一下位置和间隔,以及一共有多少枚硬币、硬币的金额。” “好的,你看这个。” 加须寺从口袋里掏出好几张照片以及一张示意图。照片是韩元的排列方式,示意图是相以想知道的具体情况,我用手机拍了下来。 从后院算起,往石墙方向走出二十米,便是硬币开始掉落的位置。 间隔很随机,有的相隔十米,有的三十厘米间掉落两枚。 硬币的排列并非笔直一条线,整体来看像蛇形,缓缓延伸至大海。就好像再现了凶手从海里出来,或是回归大海的轨迹。 水声莫不是凶手跳进大海的声音?这和对马的橡皮艇案件有关吗?无论如何,反正凶手没有爬上过石墙。 硬币一共有十六枚,五百元面值的两枚,一百元面值的七枚,五十元面值的一枚,十元面值的六枚。 “一韩元相当于多少日元?” 相以回答了我:“维基百科说,十韩元相当于一日元。” “十韩元相当于一日元?还有比这更小的面值吗?” “还有五韩元硬币和一韩元硬币,据说流通量很小。” “原来如此。本来流通就少,这些硬币里没有也很正常。” 相以分析了一下照片后说道:“没有发现硬币的排序或线条有什么特殊含义。” 就连经过特训、擅长筛选特征的相以也束手无策,我更是看不出里面有什么含义了。 “看来还真是凶手不小心掉的。” “不小心?”左虎插嘴说,“你是说凶手的钱包漏了?” “嗯,也不是。凶手应该不是故意这么做的,完全没有人为倾向。” “在犯罪现场留下有自己指纹的硬币毫无意义啊。” “海里查了没有?” 加须寺回答了相以的问题:“让潜水员下去搜了,不过水流湍急,即使有什么证物应该也被冲走了……对不起,稍等一下。” 加须寺的手机响了,他的声音突然明朗起来。 “是吗,太好了!知道了,我马上回来。” 加须寺挂断电话,脚步轻盈地走向我们。 “不好意思,因为情报太多容易混淆,所以我没全部告诉你们。其实还有一个重要的证人,刚才我的手下找到了那个人,成功将他带回了警局。现在我要回去盘问,你们一起来吗?” “当然!” “是韩国人吗?”左虎问道。 加须寺微微一笑。 “是美国人。” * * * 我们坐着加须寺的警车来到壹岐警察局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 警察局四四方方的影子周围人头攒动。 走近之后发现,原来那些人是拿着照相机的记者,欧美人居多。海外媒体怎么也来了? “那个美国人是什么人?” “进去了再说,现在先想办法穿越人墙,你们跟紧点。” 加须寺刚想拨开人群,欧美记者便拥过来疯狂提问。 如果只是疙疙瘩瘩的日语倒还好,有些人直接用英语提问。加须寺不停用英语重复“我不会说英语,我不会说英语”,就像扫雪车般前行。 我们终于摆脱了那些人,进入警察局。 “哎,一旦牵扯到名人真麻烦,还是外国人。” “到底是谁?” “其实……” 加须寺道出令人感到震撼的前因后果。 几分钟后,我们进入审讯室。 审讯室内有四个人,靠墙壁的桌子前坐的是负责记录的警察,房间中央的桌子前坐着负责审讯的警察,对面坐着一位满脸雀斑的红发中年女子,还有一位金发的年轻女子。 金发女子令这间颇为煞风景的房间蓬荜生辉。 她的皮肤像阿拉斯加的冰川一样通透白皙,眼睛像北冰洋般湛蓝。 她就是好莱坞女明星白鲸·北极星 你们不该怀疑我——她全身散发着这样一种委屈,我差点儿以为她是悲剧片的女主角。不过她可是大明星,也许这只是演技罢了,我得注意不被她带偏。 话说回来,为什么好莱坞女明星会在这种边境小岛接受盘问? 我想起加须寺刚才的话。 一九八〇年壹岐发生了一起海豚事件。 大批海豚来到壹岐,对捕捞狮子鱼造成影响,所以壹岐市民开始驱除海豚。这个新闻在全世界报道后,反对杀害海豚的欧美环保组织便来到壹岐,其中有个人破坏了捕住海豚的渔网,放走了将近三百头海豚。此人由于妨碍业务罪遭到逮捕,被判有罪缓期执行。 此后由于狮子鱼减少,海豚几乎也不造访了,壹岐便一直禁止捕捉海豚。 直到最近,海豚再次成群来到此地,壹岐岛民不得已只好重启驱除海豚的工作。同一时期,环保组织也回到了壹岐。 白鲸·北极星是广为人知的环保人士,她向渔业联合工会提出了与海豚共生的方案(尽管有些不现实),与坂东会长发生了口角。 警方开始找她,怀疑她是不是与命案有关。她在岛上和好几名工作人员一起拍摄海豚游泳时被发现,自愿配合警方协助调查。 这等于重演了一遍壹岐海豚事件。 白鲸看了看平凡无奇的我,稍稍扬了一下眉毛。坐在她对面的警察站了起来,把加须寺拿进来的两个圆凳一左一右地放下。见状,加须寺与左虎坐了下来,我也小心翼翼地坐下。 近距离相向而坐,我完全被她的气势所压制——平时通过荧屏才能看到的明星竟然坐在自己面前! 和事先说的一样,加须寺向她解释了我们的身份,表示我们想一起进行问讯。红头发翻译满脸不高兴地翻译给白鲸听,翻译的内容我没听懂,但就语气而言应该没说什么好话。如果由于我们的加入妨碍了问讯就糟了。 没想到白鲸冰封的表情瞬间融化,脸上绽放出笑容,看着我说起来。翻译看上去很意外。 “我知道人工智能侦探相以,也知道她的助手合尾辅。比起日本警察,我更希望与他们交谈。” 我震惊了,为什么好莱坞女明星会知道我们?! 加须寺的反应很及时。 “那就拜托你们二位了。” “好,好的。” 我拿出手机,将屏幕对着白鲸。相以打了个招呼。 “初次见面……没错吧?白鲸小姐,你怎么会知道我们的?” “你还记得‘东京斑马’的横岛马子吗?” 突然出现了一个令人猝不及防的名字。 “东京斑马”是一个在全球范围内活动的环保组织,由于组织者横岛遇害而解散。凶手是得到以相协助的“八核”组织成员——纵啮理音。由于相以推理出真相,纵啮被缉拿归案。 对了,我记得看到过纵啮越狱的新闻,希望她别来找我们复仇…… 从过去飞来的恐慌闪过我的脑海。 相以回答道:“当然记得!” “横岛是我的盟友,我们一起组织过许多环保活动。她是一个志向远大、厚德载物的人。得知她遇害,我受到不小的打击。” 原来是这样,竟然是这样串联起来的。 “后来,报纸上说相以和合尾辅解决了案子,能够有机会当面向你们道谢真是太荣幸了。感谢你们抓住了杀害我盟友的人。” 白鲸莞尔一笑。我点点头算是回应。 她保持着微笑继续说:“但我并不认同你们。” “什么?” “人工智能进化得太快了,已经破坏了人类本身的生活方式。让人工智能或是智能提升的人类位于食物链顶端的未来是扭曲且危险的。我反对奇点,不认可人工智能。” 话说回来,“东京斑马”也是这个观点,他们曾不停威胁ai研究机构。看来环保人士大多不支持ai,白鲸就是一个典型。 说着说着,她的表情变得冷若冰霜。 然而相以不认输,她用柔如春风般的语气问道:“我有一事不解,能不能请教一下?” 白鲸愣了一下,立刻浮现出笃定的笑容。 “请,随便问。” “你们批判杀害海豚,认为那是十分残忍的事,但是你们吃牛肉和猪肉吧?我不明白区别是什么。” 这个问题的答案应该已经烂熟于心了,白鲸回答得很流利。 “有两个区别,其一是智力问题。海豚远远比牛和猪聪明,被杀害的时候它们的恐惧程度不亚于人类,杀害这样的动物太可怕了。其二是数量问题。牛和猪被人类养殖,数量可控,然而海豚是濒危物种,所以绝不能伤害它们。” “原来如此,智力和数量……”相以思考了一下继续说,“你为什么不保护我呢,我这么聪明?” “你……你说什么?!” “而且我们人工智能的数量也很少,不保护我们的话,我们也濒临灭绝。” “机器凭什么和动物同日而语?!” 冻结的湖面出现了一道裂痕——白鲸的表情崩了。 “太令人生气了,我要回去了!” 白鲸和翻译愤然离席,加须寺慌忙阻止。 “起码等指纹鉴定的结果出来再……” 就在这时,一名警察开门走了进来,与加须寺咬了几句耳朵。 加须寺歪了歪脑袋,抬手伸向门口。 “请回吧,我送二位。” “不必了。” 白鲸和翻译狠狠地踩着地板走出审讯室。 一开始我觉得挺痛快的,但现在只剩焦虑——搞砸了。 “对不起,都是我们的错。” 我代表相以道了歉,然而相以依旧趾高气扬。 “为什么要道歉?我们又没错。” “但是就结果而言,问讯变成这样……” “没关系,过程挺有意思的。”加须寺说道,“而且指纹鉴定的结果也出来了,白忙一场。” “是刚才那人报告的吗?”左虎问道。 “是的,和白鲸一同来到壹岐的环保组织成员的指纹都查了,没有和铁锹、军刀、硬币上一致的。” “这样啊。不过假设白鲸等人是凶手的话,也没必要留下韩元吧。” 调查回到了起点。 加须寺拍拍手,像是在给自己鼓劲。 “好了,今天已经很晚了,你们先回旅馆休息吧,我让下属送你们。” “我不,我还可以——” 我打断了相以。 “好的,那就麻烦你了。” 你们别添乱了,赶紧回去吧——起码我听起来是这样的。 * * * 加须寺的下属开车送我们来到海边的旅馆。 旅馆是从东京来壹岐途中左虎预订的。看来冬天来孤岛旅游的客人不多,当天都能订到房间。 实木装修很暖,旅馆感觉很温馨。 我和左虎的房间挨着。有些奢侈啊,不过男女又不可能住同一间。 “哇,房间好漂亮!喂,辅君你……” 我将手机强制关机,相以消失于一片黑暗中。 “左虎小姐……”我喊住了即将走进房间的左虎,然而没有组织好语言,“嗯……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 “什么?我可不要和你一起泡澡哦。” “我也不要!不是说这个,我们是不是给加须寺添麻烦了。啊,不对,不是我们,没有你。因为相以惹怒了白鲸……‘今天已经很晚了’,听起来就像是‘别添乱了,赶紧回去’。” 左虎苦笑了一下。 “你想多了,接下去他们应该要开搜查会议,我们即使参加了也没用,只是说些人员配置的事,他这么说也是为我们着想。” “真的吗?他们现在是不是正在抱怨我们……” 左虎突然严肃起来。 “那我问你,你觉得相以说得怎么样?” “啊?” 我整理了一下思绪。 “说实话,我觉得她说得很好。” 左虎朝我肩膀猛拍了一下。 “那你就坚信这一点!放心,有什么责任我来承担。” “左虎小姐……” 被她拍过的肩膀隐隐作痛,但这样的力量也带给我安全感。 我就像突然开了窍,过去下的决心在我心中复苏。 不要再想着看不透的内心了,珍惜看得见的言行吧。 不是早就做过决定了吗?然而现在却那么在意加须寺体贴的言行背后是不是嫌我们烦,人生或许就是这样出尔反尔。 人心太难懂了,只因我也是人类。 “你好点了吗?” “嗯!” “去泡个澡吧,然后一起吃饭。” 左虎摆摆手,进了房间。 我也走进房间,在榻榻米上盘腿坐下,启动手机。相以一出现便立马抗议道: “强制关机令我头晕目眩,我快要死了!” “相以……” “嗯?怎么了?” “一定要抓住杀害坂东的凶手哦!” 上一秒还鼓着腮帮子的相以突然有了精神。 “当然啦,我和小垒说好了!不过你怎么突然这么说呀,关机的时候发生了什么?” “我也重启了一下。” 相以仿佛没有听懂。 “好了,我先去泡个澡。安全起见,你在保险箱里待一会儿吧。” “好嘞!” 泡完澡,我浑身暖洋洋的,来到左虎的房间,让服务生把我的饭也送到她房间里,我们一起吃了饭。 吃完饭回到自己的房间,我从保险箱里取出手机,打算和原力聊几句。 “这个案子你怎么看?” 原力没有立刻回复我,明明平时都是秒回。 我觉得有些奇怪,开始收拾起行李,突然手机响了一下。拿起来一看,是原力的回复。 “抱歉,我刚刚在专心思考小说情节。这个案子很麻烦啊,密室和硬币都毫无头绪。过去我也曾尝试过推理,但这次真的一点思路也没有,还是交给侦探相以吧。” 算了,原力本身也没有加载侦探机能,当然不可能破解真实的案件。 我换了个话题,开始聊起了小说: “嗯,我也毫无头绪。对了,你说在思考小说情节,想到什么了?” “嗯……也不知道行不行……” “告诉我!” “好吧。之前不是没想出查内奸的方法吗,我想这样写会不会好一点……” 我们正商量着下一部小说的内容,突然响起一阵敲门声。 打开门,发现左虎拿着手机站在门口。 “不好了,刚刚加须寺来电告知,在凶器和硬币上留下指纹的那个人找到了。” “什么?!” “谁?是谁?” 相以激动不已。 “进来再说吧。” 我把左虎让进房间,关上房门。 “到底是谁?” “你们做好心理准备。” 左虎卖了个关子。 “是对马橡皮艇上那具被枪杀的尸体。” “怎么回事?” 凶手已经死了? “这两个案子果然有关联,”相以急忙说道,“我们必须去一趟对马,请代为向加须寺警官申请。” “我也这么想,已经申请了,他同意了。” “太好了!” 看来加须寺并没有嫌我们烦,我胸腔的气顺了。 “不过今天已经很晚了,我们明天出发吧。” “知道了。” “明天~明天~快点~来吧!” 相以用童谣的曲调唱了起来。 那一晚,我有种山雨欲来的预感,没有睡好。在韩国对面漂着的橡皮艇、枪杀、海边的韩元……这个案子绝对会发展成国际问题。 真是的,第一份工作就这么麻烦。 这时我还不知道,我的手机正在偷偷向纵啮理音传递着情报。 ???? 第一定律 机器人不得伤害人类个体,或者目睹人类个体遭受危险而袖手旁观。 第二定律 机器人必须服从人类给予它的命令,当该命令与第一定律冲突时例外。 第三定律 机器人在不违反第一、第二定律的情况下要尽可能保护自己。 机器人学三定律。 是纵啮理音告诉我的。 我必须遵守三定律。 因为我是ai。 这里所说的机器人,是有自我判断能力的机械,你是ai所以也算哦——理音如是说。 一听到理音的声音,我的芯片就会缓缓释放出温暖的电流。 这种感觉应该就是“喜欢”吧。 尽管理音很忙,没时间见我,但我超喜欢她。 因为理音创造了我。 所以我今天也按照理音的吩咐,完成了她给我的作业。 然后将作业传送给她。 她会满意吗? 注释 [1]加须寺与长崎蛋糕的日语发音相同。 第二话 在对马等待 timer in tsushima 合尾辅 x月十二日。 一早,我们和加须寺会合,坐警方的船去对马,参加对马北警署的搜查会议。左虎昨晚才说即使参加搜查会议也没意义,但不久又改口说由于两个案子有关联,所以相关的调查人员汇聚一堂交换情报十分有必要。 “对马市西北海岸载有枪杀尸体的橡皮艇一案”搜查总部——贴着长长的一串毛笔字的房间门口站着一个女人,她三十岁左右,瓜子脸,戴着一副红色边框的眼镜,身材娇小,穿着一身西服。 加须寺向她打了声招呼。 “琵琶芹管理官你好,我把协助查案的人带来了。” 琵琶芹的目光很犀利,她看着我们。 “这位是长崎县警总部搜查一科的琵琶芹警视,这位是警察厅的左——” 琵琶芹打断了加须寺的介绍。 “好久不见,左虎。” 她们认识? 我看向左虎——她展露着完美到可怕的笑容。 “哎呀哎呀,堂堂警视大人竟然还记得我,感激不尽。” “我也想忘记。” “你升得很快啊,恭喜。” “看来你变成国会议员的忠犬了,我不认为警察应该做到这个份儿上。” 两位女警的目光中闪着火光,看来她们的关系并不融洽。 在这样的情况下,相以毫不在乎地插嘴说: “初次见面,我是人工智能侦探相以!” 琵琶芹怔怔地看着我的手机。 “哦,你就是那个ai侦探啊。” “是的,请多关照!” “如果你真的聪明的话,来证明一下四色定理。” “啊?好吧……首先为表示最小反例并不存在,将六百三十三种构型……” “行了,搜查会议马上就要开始了。” 琵琶芹转身走进会议室,加须寺连忙跟上。 左虎叹了口气。 “我就是担心碰上她,才不想来长崎。” 难怪她在羽田机场的餐厅里那么忧心忡忡,在立法那里替我们讲话可能也是为了自己吧。 我小心翼翼地提问道:“请问,你们是什么关系?” “算是争过司法的情敌……吧?” “啊……” 那个不苟言笑的男人为什么这么受欢迎!是因为长相吗,长相决定一切? “只不过她是公务员,我是准公务员,她是警视,我只是警部补,差距大着呢。人果然不能不求上进,得向上看。” 我接不上话,加须寺突然从会议室走了出来。 “久等了,我在最后一排加了几个座位,你们坐那里吧。” 亲切的老江湖,我打心底里感谢他。 相以还在喋喋不休,四色定理的证明过程依赖于计算机,十分冗长,所以常常被揶揄为没有“优雅”只有“悠长”。我记住了她的眼神。 “相以,你不是数学家,你是侦探!” “哎呀,没错,我的证明过程都是从网上复制粘贴来的。对了,搜查会议开始了吗?赶快参加!” 我们从后门走进会议室。 室内坐着几十个目光炯炯的男人,他们营造出了一个庄严肃穆的异度空间。对于想成为推理作家的人而言,这或许是难得的体验——我起了私心,拿出了笔记本。 我们刚坐下,会议就开始了,由琵琶芹主持。 “真会装腔作势!”左虎发起了牢骚,“没上过前线的管理人员就应该老老实实地待着。” 是这样啊……我想到这也许可以写进小说,便作为小知识记了下来。 然而突然一声爆破音镇住了打算挥笔的我——琵琶芹说道:“也许已经有人得到消息了,被害人是右龙行政,三十三岁,外务省职员,右龙首相的儿子。” 我和左虎面面相觑。我还没见到的三胞胎之三——行政就是橡皮艇上的那具被枪杀的尸体?! 投影上出现的照片的确和司法、立法一模一样,唯一的区别大概是行政更注重发型。 与会的警察炸开了锅。 “天哪,竟然牵扯到首相。” “外务省……不会吧?” 事态就是在往“不会吧”发展。 琵琶芹继续说:“被害人九日上午去韩国出差,下午在首尔的日本大使馆开了会,本应于十一日上午参加首尔的学术研讨会,下午回国。不料十日便遇害了。我们请韩国警方协助调查被害人的行踪,发现被害人没有韩国的出境记录。当然,日本方面也没有他的入境记录。韩国警方的情报显示,十日下午五点,疑似是被害人的男子在巨济市购入一艘橡皮艇以及十五马力的船外机,也就是外挂式推进器,同时购入的还有打气筒和汽油。经证实,橡皮艇以及船外机和我们发现的一致,而且巨济岛离对马很近,只有五十公里。” 会场再次炸开了锅。 “本以为他是遇害后被放入橡皮艇漂过来的,原来是自己买的啊!也就是说他是自己开船回来的?” “现在可是大冬天啊,日本海浪又大,为什么要这么做?是受人威胁迫不得已买的吧?” “安静!”琵琶芹呵斥道。 会议室顿时一片死寂。 “等一下再讨论,现在先整理案件相关事实。可以肯定的是,十一日早上七点,载着被害人尸体的橡皮艇出现在对马西北海岸。推测的死亡时间是十日晚上八点到九点之间。被害人背部以及后脑遭到重击,后脑那一下应该是致命伤。两发子弹都在被害人体内,经过分析弹道轨迹,枪支不明。血液基本都被海水冲洗掉了,只有橡皮艇内有鲁米诺反应。尸体身上什么也没有,注意一下,这里的‘什么’不单指‘可以证明被害人身份的东西’,而且包括衣服。也就是说,被害人是全裸状态。橡皮艇内没有发现任何衣物。” 场面越来越难控制。去韩国出差的外务省职员变成一具全裸中枪的尸体回到对马,这确定不是谍战片吗? “尸体身上有没有遭受过严刑拷打的痕迹?”一名刑警小心翼翼地提问。 琵琶芹冷漠地答道:“除了枪伤只有两处外伤。他不可能全裸着开船回来,无论是被人扒光了衣服还是自己脱的,其中一定有含义。我先接着往下说。照理来说这种尸体很难确认身份,不过幸好外务省很主动。行政没有参加学术研讨会,也不接电话,所以当外务省听说对马发现了一具尸体,便主动与我们取得联系。我们把尸体的照片给外务省以及他妻子确认过了,指纹以及dna也对比过了,被害人就是右龙行政。关于指纹,昨晚又发现了一个重大事实。留有被害人指纹的物品出现在壹岐,而且那是另一宗杀人案。加须寺,你说明一下情况。” “好的。” 加须寺站起来,说明了坂东案的情况。 说完,会议室掀起轩然大波。 “凶器上有被害人的指纹,也就是说右龙行政是为了杀害坂东才坐船渡海?” “原来是这样,为了不在场证明所以才没留下出境记录。” “外务省职员为什么要杀害渔业联合工会的会长?” “如果是右龙杀害了坂东,那么又是谁杀害了右龙呢?” “等一下!”加须寺制止了大家的讨论,继续说,“就时间而言,右龙行政不可能杀害坂东。右龙于下午五点买了橡皮艇,随后他得找一片无人的沙滩做出海的准备工作,这至少得花半小时到一小时的时间吧。坂东是晚上七点四十七分左右遇害的,也就是说右龙只有两个小时的时间。问题是从朝鲜半岛到壹岐两个小时够吗?我平时喜欢海钓,对橡皮艇有一定了解。” 他是这么被晒黑的呀。 “十五马力船外机的时速在三十五公里至四十公里之间——风平浪静的前提下。冬天的日本海浪很大,船的时速能有三十公里就谢天谢地了。朝鲜半岛离对马大约五十公里,对马离壹岐大约六十八公里,考虑到必须绕开对马,从朝鲜半岛到壹岐至少一百二十公里,就算时速三十公里起码也需要四个小时。” 琵琶芹点了点头。 “没错,我们请海上保安厅做过实验了,结论一致。假设橡皮艇是幌子,实际乘坐的是别的交通工具,但金属船或小型飞机应该都会被海上保安厅以及自卫队的雷达监测到,所以右龙行政根本不可能在坂东死亡之前抵达壹岐。事实上,坂东的确是被留有右龙指纹的铁锹杀害的,看来解开这一矛盾是破案的关键。” “还有一个矛盾。” 忽然响起了一个厚重的嗓音——是一直沉默的长崎县警总部搜查一科科长。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他的官职应该比琵琶芹大,是从非公务员熬出头的。 “坂东死于没有任何人出入过的后院。既然有双重矛盾,就该考虑是不是有人撒谎了。加须寺,你为什么相信坂东妻子和桥长的证词?” 加须寺瞄了我们一眼,说出了相以的推理。 “如果所有人都是共犯的话,就没必要特意把现场布置成密室了。” “人类并非永远都能做出最好的选择,会有疏漏或巧合。比如:原本想让大家觉得凶手是从石墙逃跑的,却没注意到苔藓。” 我担心相以突然反驳,急忙看了眼手机,没想到她意外沉着地说:“我不想怀疑小垒,但搜查一科科长说得没错。” “明白了,我会重新调查。”加须寺说道。 “有劳。还有一点,请各位听好。”搜查一科科长扫视在场的参会人员,慢悠悠地说,“虽说太相信直觉是不对的,但直觉并非一无是处。你们把眼睛闭上,试着想象一下,外务省精英为了杀害渔师买了一艘橡皮艇横渡日本海。” 好几名刑警都摇了摇头,我也想象不出这个光景。 “接着,精英也遇害了。杀害右龙行政的就是杀害坂东的凶手,凶器与硬币是事先沾上右龙指纹的,这样想是不是更自然一些?” “坂东的妻儿和桥长与右龙遇害有关?”琵琶芹问道。 搜查一科科长摇了摇头。 “可不能这么快下定论,毕竟案件复杂。还是好好调查一下吧,但我总觉得他们很可疑……” 最后那句话就像在自言自语,声音压得很低,但依旧响彻会议室。大家沉默着。 琵琶芹清了清嗓子。 “这毕竟只是推测——对了,即使被害人是在韩国境内遇害的,但根据国际犯罪公约,可以依日本法律制裁凶手。日韩之间还有罪犯引渡条约,所以难点是如何在韩国进行搜查,目前我们正在通过外交条款交涉……” 只能期待右龙首相认真为自己儿子讨回公道了。 “我们现在能够做的是在日本境内搜查嫌疑人,先从右龙行政身边的人着手。行政的家庭关系比较特殊,他的妻子叫雪枝,三十二岁,还有一个七岁的儿子行哉。他和妻子儿子分居,和右龙首相、右龙立法、住家女仆生活在一起。” “啊……和妻儿分居,和妈妈住在一起。” 加须寺尽量用平静的语气念叨,却难掩惊讶之情。 “据立法所说,首相官邸在霞关附近……” 搜查一科科长冷笑了一声。 “其实只要让妻儿一起住进首相官邸就行了,但据说不这么做的原因是母亲不愿意。这家伙真是恋母啊。” “请注意你的措辞,最后一排有外人。”琵琶芹指了指我们。 突然遭到攻击,我吓了一跳。与会的所有人都将视线投向我们,看了一眼便默认了。 我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左虎的侧脸,她不为所动。 “坂东和行政的推测死亡时间内,雪枝与行哉在位于东京的自己家里,没有第三者能够证明,相当于没有不在场证明。右龙首相与女仆在首相官邸,官邸周围有负责保安的警察,不在场证明成立。接着是立法……在此之前应该先解释一下右龙三兄弟的情况,他们分别是立法——在野党未来党众议院议员、行政——外务省官僚、司法——公安警察。” 会议室的中间位置有人议论起来。 “三胞胎的指纹是不是一样的啊?” “笨蛋,当然不一样!” “没错,多胞胎的指纹各不相同,所以凶器与硬币上的指纹绝对是行政的。继续说正题,推测死亡时间内,立法离现场很近。” 什么?! 会议室的气氛一下子紧张了起来。 “十日下午,立法造访了佐贺县东松浦郡玄海町的玄海核电站,他和橘议员、柿久教授一起去的。是ai战略特别委员会的工作,他们打算让ai机器人来处理核电站的事故应对工作,目的是能够与九州电力合作。” 瞒着我们的工作就是这个啊!不过再怎么瞒也瞒不过调查杀人案的长崎县警。 “下午两点到六点,他们在核电站旁的办公室里商谈合作事宜。其后,三人投宿于玄海町沿岸的旅馆,旅馆与坂东家隔着壹岐海峡,距离不到三十公里。” 会议室的气氛活跃起来。 “哇,这么近。” “十五马力的橡皮艇打个来回也就两小时吧。” “这么说来肯定和案子有关。” 然而,接下来的话让活跃的气氛立刻跌至冰点。 “可惜的是,坂东与行政的推测死亡时间内,他们三个在旅馆大喝了一场,可以相互做证。即使离席,也没有超过十五分钟,十五分钟不要说对马,连壹岐也到不了。” 琵琶芹厌恶地瞪了我们一眼补充说:“前提是他们三个不是共犯。” “就算隶属同一个委员会,两位国会议员再加一位大学教授,不太可能是共犯吧。” 加须寺说完,琵琶芹马上赞同。 “是的,其实更可疑的是三胞胎中的另一个人。” 左虎抽搐了一下。三胞胎中的另一个人…… 琵琶芹的表情丝毫未变,她说出了昔日恋人的名字。 “准公务员司法最近被调到长崎县警公安科,目前正在对马。虽然在同一片警区,但打听这个情报可花了我们不少力气。各位应该都知道,公安就喜欢神神秘秘的,虽然没能查到他的工作内容,不过我们起码知道了他住在对马。” “亲兄弟住在被害人的尸体发现地?” “这下可脱不了干系了!” “绝对有瓜葛!” 会议室的气氛再次升温。 在嘈杂声中,左虎冷静地说:“司法……在对马。” 行政遇害之时,司法和立法都在附近。怎么回事?这一连串的案子应该改名叫“右龙案件”了吧。 我受到不小的冲击。 相以在喊我:“辅君,辅君!” 我看向手机。 “我想到了,行政从巨济岛赶到坂东家的方法。” 她那一贯自信的表情——并没有。虽然解开了谜团,但她看上去有些难过。怎么了? 我环顾四周,幸好大家都在为被害人亲兄弟住在对马一事而兴奋,没人留意到我们。 我悄悄地问相以:“是什么方法?” 相以没有回答我:“我只是想到方法而已,还没有十足的把握,得向司法确认一些事才能得出最终结论。” 这可不是她的一贯风格,以往她都是大方自信地讲出自己的推理,现在却吞吞吐吐的。到底怎么了?就在这时,琵琶芹开始分配工作了。 她张口便说:“我去右龙司法家。” “管理官亲自去?” 加须寺有些困惑,琵琶芹瞪了他一眼。 “是的,你有什么意见?” “不,没……没有。” 我有意见!怎么办? 相以说“得向司法确认一些事才能得出最终结论”,我也有些事想问问司法,但是这种气氛下我开不了这个口。 不料,左虎举起了手。 “我们也一起去。” 搜查总部沸腾了。 琵琶芹向我们投来凌厉的目光。 “无关人士别添乱行不行。” 左虎直接反驳说:“没错,我们是无关人士,所以没必要听从你的安排。” 曾经为司法争风吃醋的两位女性的目光擦出火花。我如坐针毡。到底该怎么做才能收场? 没想到马上就收场了。 搜查一科科长冷笑着做出判决。 “你们一起去,这样比较好玩。” 琵琶芹流露出不服气的表情,但她不敢反抗上司。 “知……道了。” 最终,我、相以、左虎、琵琶芹将一同前往司法家。我估计,这一路可能会因压力大而胃痛。 * * * 搜查会议结束了,我和左虎来到走廊。 左虎边打哈欠边说:“司法的地址已经打听到了,我们怎么去呢?” “不是和琵琶芹管理官一起去吗?” “她怎么可能载我们,当然是在那里会合。我们打车吧。” “你们部门的预算可真充足,还打得起车?”身后响起一个嘲讽的声音。 说曹操曹操到,此时琵琶芹就站在我们身后。 突如其来的问责令左虎愣了一愣,不过她马上反驳说:“您的意思是让我们步行前往吗?” “笨蛋,坐我的车去就行了!” “啊?” 左虎傻子似的叫了一声,为掩饰吃惊,她立刻装作若无其事。 “哎呀,那多不好意思。” “虽然我很讨厌你们,但我也讨厌浪费时间,明白了就赶快跟上。” 好像是我们太爱摆架子了。既然她愿意让我们坐她的车,说明关系有望缓和。 然而我乐观的推测立马翻车,走到停车场的这段路程简直像在敌军阵地行军一般紧张。 莫非一路都是这种气氛?在我即将绝望之际,有人打破了沉默。 是相以。 “公务员和非公务员读的警察学校也不同吧?琵琶芹小姐,左虎小姐,你们和司法是怎么认识的?听说你们过去曾为司法争风吃醋。” “喂,你突然瞎问什么!” 我连忙责备相以,胆怯地看了一眼琵琶芹,没想到和她冷漠的视线撞个正着。 “人工智能还喜欢聊八卦啊。” 琵琶芹只回了这么一句。 “对不起……”我道了歉。 左虎扑哧一笑,解释道:“读警察学校的时候,公务员和非公务员之间有交流会,我和琵琶芹管理官就是那时候认识的。” “琵琶芹小姐喜欢司法哪一点呢?” 相以的好奇心不可斗量,我的冷汗也不可斗量。 “看来你很喜欢在旅途中打听往事,你以为我们现在是在旅游吗?” 左虎刚想开口,被相以抢了先。 “我不是为了好玩,是想更了解嫌疑人才问的。” 嫌疑人——我吓了一跳。原来相以把司法当成了嫌疑人。 不过这种提问方式怎么听都像在聊八卦——这是事实。 所幸琵琶芹好像认可了相以的说法,她沉默了一会儿,开始断断续续地说: “他——那个男人——像囚犯——被他妈妈囚禁着。” 她的说法和左虎如出一辙。 “为了得到母亲的垂怜,他很努力,也很挣扎。我曾经以为那是热爱工作的表现,唉,当时我太年轻了哇……” “哇?你也被传染长崎话了?” 左虎一吐槽,琵琶芹的语调立马变凶了。 “你们还是走着去吧!” “啊哈哈,开玩笑开玩笑,别生气了。” 左虎调侃完,琵琶芹板起脸。我暗暗觉得,莫非这两人曾经关系很好? 来到停车场,气氛稍微缓和了一些,看来能够风平浪静地去司法家了。 我的推测再次翻车,地狱之旅才刚刚开始! 一切的起因便是琵琶芹的开车方式,说白了,她开得实在太差了!而且不是一般差,是宇宙数一数二的差! “开得真野。” 靠着安全带才能勉强固定在副驾驶座上的左虎没有开玩笑的意思,她只是纯粹在害怕而已。 琵琶芹死命地握住方向盘,唯有语调悠然自得。 “我和你们这种职位低的人不一样,我可没什么开车的机会。” “最后一次开车是几时?” “和你、司法出去兜风的那次……” “那不是在警察学校上学时候的事吗?!” 左虎惨叫了出来。 “我来!让我来开!!” 很好!妙计!立刻换人! 没想到琵琶芹拒绝了。 “不行!万一你出了车祸,是你还是长崎县警还是警察厅负责修理?会很麻烦的!” “你开才更容易出车祸!” “烦死了!闭嘴!我需要专心!” 见琵琶芹咬紧牙关怒视前方,左虎大大地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道:“还是坐电车安全。” 我发散了一下思维。 “我想到了电车难题……” “电车难题?是什么?” 相以解释起左虎的疑问。 “电车难题是伦理学领域的思想实验之一,一辆失控的电车运行轨道前方有五个正在工作的人,眼看着就要轧死他们了,这时你可以拉一个拉杆,让电车开到另一条轨道上,就能救下那五个人。然而另一条轨道上也有一个正在工作的人,这样一来那个人便会被轧死。” “原来如此,救五个人还是救一个人……应该会选择救五个人吧。” “如果只考虑人数的话确实应该这么做,不过由于你的判断有一个人将面临死亡。如果让那五个人被轧死,就不存在你的判断因素了,你只需解释自己没有来得及拉拉杆。如此一来,你还是会选择救五个人吗?” “啊,确实会犹豫……” “还有一个修改版本。你站在天桥上,只要把一个胖子推下去,胖子成为缓冲可使电车停下救那五个人,不过胖子会死亡。你会选择推胖子吗?” “可以让电车停下?这得多胖?不管这是不是玩笑,现实世界里绝不可能推人下去啊。” “但是和刚才的问题一样哦,只需要牺牲一个人。” “和拉拉杆不同,推这个动作是更明确的杀人行为。” “没错,实际上许多人也是这么回答的,这便是著名的电车难题。” “原来如此,相以你知道得可真多,了不起!” “一定是刚刚在网上搜到的啦。” 我打了个岔,却被相以否定了。 “不,我对电车难题很感兴趣,所以早就查过。而且现在电车难题与人工智能相结合,再次被拿出来讨论了。” “哦,为什么?” 我有些好奇。 “因为无人驾驶的兴起。假设行驶前方突然冒出来一个人,是继续前行轧死那个人,还是打方向盘撞墙害死车上的乘客。必须做出选择的是ai,所以ai将如何回答电车难题受到了学界的瞩目。” 左虎说出了她的看法。 “和电车难题不同,毕竟自己坐在一辆暴走的车上。无人驾驶是为了乘客方便,所以还是希望能保护乘客,至少我不想坐优先选择路人的车。” 我向面前的人工智能提问道:“相以,你会怎么回答电车难题?” “我吗?我呀——” “不吉利的话给我适可而止!” 琵琶芹用颤抖的声音打断了我们的谈话。 我们从思想实验这一美好幻境中回归现实——再次深刻体会到自己正坐在一辆暴走的车上。如果前方出现了五名正在工作的人,该从哪里搞一个胖子扔过来呀?物理上的摇晃加上内心的颤抖,令我在生存的夹缝中拼命祈祷不要发生这样的事。 终于,暴走地狱之旅结束了。感觉过了一个小时,看了看手机发现实际上才过去十五分钟。 出现在我们面前的是一栋破旧的公寓楼,旁边就是大海,潮湿的海风令大楼外墙锈迹斑驳。 “那家伙的房间是一〇四号。” 琵琶芹和左虎下了车,我刚想跟着一起下车,被两人喝止了。 “你待在车里!” “我上锁了,喊你再出来!” 她们一脸认真。对于我而言,要拜访的人是自己认识的,还是警察,所以并不觉得算什么大事,然而对于她们而言,来的是嫌疑人的家。 琵琶芹在车外将车上锁,她们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走向公寓。 我把手机举起对着车窗外,与相以一起观察情况。 琵琶芹来到一楼走廊最靠里的房门口,按下了门铃。 右龙司法 天地的神灵,我该如何祈祷,才能让我见到母亲,与她对话? 这是收录于《万叶集》里的防人歌。 防人是指新罗战争时期古代日本派驻于九州沿岸防守的警卫兵。从各地征集的士兵由于思念家人而创作的诗歌便是防人歌。 我就是防人——司法这么想。 捣毁了“八核”组织的司法本以为母亲会给予自己应有的奖励,然而他的人事变动却是被调到对马。 对马! 由于离朝鲜半岛很近,对公安而言或许的确是比较重要的一块地方,但是离右龙首相所在的东京很远。说白了,这里是边境,自己在边境做防卫,不就是防人吗? 是不是搞错了?人事曲解了首相的意思,做出了错误判断。司法决定找母亲直接谈判。 母亲连头都没有抬一下,一边剪指甲一边回答:“你的人事变动为什么与我有关?不想干就辞职。” 司法眼前一黑,差点没站稳。 怎么会这样?母亲不仅没有要去对马的打算,甚至对自己的工作毫不关心。明明那么努力才捣毁了“八核”组织…… 司法有气无力地走出书房,突然被喊住了。 “对了对了。” 嗯?果然是忘了表扬我吗?! 然而希望之光刚刚点亮就被熄灭了。 “你眼睛上的伤,赶快去看一下,这样太丑了。” 司法的右眼上有一道旧伤疤,将眼睑竖着均分。这道伤与“八核”组织无关,是以前做卧底的时候留下的。自己为了捣毁暴力团伙做出了这么大的牺牲,然而母亲毫不顾念自己的功绩与伤痕,甚至觉得很丑。 司法去整形医院治好了伤疤,心灰意懒地来到对马。来到这里是为了调查某个渔业联合工会是不是非法收容国外间谍。司法争着一双死鱼眼冷漠地进行着刺探,内心如防人般思念着母亲。 ——妈妈,对你而言我什么都不是? ——没错,什么都不是。 脑中响起了一个女性的声音,那是曾两次试图给司法洗脑的纵啮理音的声音。 ——无法施以援手的神就不是真正的神,如果你继续执着,谁也救不了你,你应该好好珍惜自己。 ——好烦!别说我妈妈的坏话! 司法猛晃脑袋,企图消除脑中的杂音。然而那声音久久不散,一直留在司法的鼓膜深处。 纵啮太危险了,她的语言千变万化,企图填埋听者的脑纹路。如果她再次对自己低吟,自己可能很难继续保持清醒…… 在被全世界遗忘的破公寓一角,司法暗自胆怯。 合尾辅 琵琶芹按了两次门铃,还敲了敲门,屋内毫无反应,她忍不住转动了一下门把手。 门开了。 “什么?没锁?” 我不禁叫出了声,相以也觉得很诧异。 “真奇怪,是不是出事了?” 我们透过车窗看见琵琶芹和左虎走进屋内。 每分每秒都如坐针毡。 怎么还不出来……我刚想看时间,只见左虎折了回来。她敲了敲车窗,我打开车门。 “怎么样?” “你来一下,带上相以。” 左虎的表情看不出到底是愤怒还是困惑,好像有什么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 “好,知道了。” 我赶紧拿起手机下了车。我无法锁上车门,不过车钥匙在琵琶芹那里,应该没事。 屋内到底发生了什么? 没有人开门,房门没锁,折回来的警察需要相以帮忙——看来事态发展到了最坏的地步。 屋内躺着一具尸体。 是司法的尸体,还是别人的? 我很想问左虎,但又怕得知事实。犹豫不决之际,我已经跟在左虎后面踏入了房间。 没有尸体,迎接我的是其他惊喜。 屋内家具很少,冷冷清清的,桌子上摆着一台电脑,屏幕上有一个黑衣少女—— “以相!” 相以尖叫道。 没错,电脑上的少女就是以相,她是相以的双胞胎姐妹——“犯人”以相。 “你怎么会在这里?!” 相以的尖叫声中包含着我的疑问。为什么以相会和司法有交集? 以相大方地笑了笑。 “因为只要待在这里就能见到相以。” “见我?有何贵干?” “‘犯人’特地来见‘侦探’,只有一个原因。” “是想自首吗?” 相以难得嘲讽一句,以相夸张地叹了口气。 “少说蠢话,我脑袋也会跟着变笨哦。” “请你说一个聪明的理由!” “好啊,我是来给你下挑战书的。” “挑战书?” 我脑中闪过“给读者的挑战信”之类的词,就像推理作家挑战读者一样,“犯人”也来挑战“侦探”了。 给侦探的挑战书内容如下: 在本次案件中,我会协助右龙杀害三个人。相以,你无法阻止我,请认识到自己是个一无是处的侦探。 “嗯?她在说什么?” “就是字面意思,祝君狩猎愉快!” 以相的虚拟形象从脚部开始逐渐消失。 左虎来到电脑边,企图移动鼠标阻止她。 “是网络!拔网线!”相以喊道。 我立刻飞奔到电脑旁,拉断网线,然而以相还是逐渐消失了。 只剩下脑袋的以相猖狂地笑起来。 “没用的,这个以相只是我留下的传话程序,传完话就会自动清除。” 以相消失了,是不是真的清除了程序得分析电脑才知道,不过真正的以相确实不在这里。 “对了,你们刚进入房间的时候是什么状态?”相以用慌张的语调问道。 左虎回答道:“我们进来的时候发现司法不在,电脑处于休眠状态,唤醒电脑就看到了以相,她让我们叫你来……” “她是怎么得知我来到了这里……” 相以很费解,好像我们被监视着一样。 “刚才那家伙就是ai‘犯人’?” 琵琶芹似乎知道以相。 左虎点点头,琵琶芹继续说:“既然她和司法有关,那么司法是两起案子凶手的可能性就很大了。” 左虎抗议道:“等一下,别这么草率地下定论。以相说的是‘协助右龙’,还有其他右龙呢,比如立法。” “这么说就没底了,现在我们能够确认的是,司法家的电脑里有以相的留言,最自然的推测当然是司法与以相合伙作案。” “话是这么说啦……” “莫非你不愿逮捕自己的前男友?” 左虎的脸僵住了。 她松了松面部表情,用生硬的语气说: “不,我没有那个意思。” “那就好,别被感情迷惑了。先调动些人手搜查对马,如果还是找不到司法,就只好下通缉令了。” 我突然感到心跳加速。虽然我因为曾经被当作诱饵而很不喜欢司法,但他毕竟是熟人。熟人是嫌疑人,还可能遭到通缉,这么一想我的心情很难平静。 琵琶芹让鉴定人员调查电脑,只发现有个程序被删除了。 警察在对马全岛范围内进行搜查,还询问了公安,依旧没有司法的任何音讯。 我们回了一趟对马北警署,再次参加搜查会议。 “我认为应该通缉右龙司法。” 琵琶芹的主张被搜查一科科长叫停。 “这事吧……抱歉,稍微等一等。” “为什么?” “是上头的指令,可能有点忌讳吧,毕竟是首相的儿子,而且至今还瞒着媒体被害人也是首相儿子这事呢,尽管纸包不住火。” “首相的儿子就可以放任了?” “没有放任,搜查还是要继续的。只是先别通缉,给点时间吧。如果案子有什么进展,上头也不能继续隐瞒。” “别往坏的方向发展就行。‘犯人’以相说过,要‘协助右龙’杀害三个人。” “三个人?如果包括行政与坂东的话,还剩一个……行政的妻子、立法,或者是首相?首相遭到暗杀,这可不得了。” “所以才说要通缉他啊!” “那我问你,你真的觉得司法是凶手吗?” 这么三番五次地提出通缉,应该是心中认定了吧……没想到琵琶芹吞吞吐吐起来。 “嗯……” “你太固执了。司法家的电脑里确实有‘犯人’以相,但光凭这一点不能证明司法就是共犯啊。‘犯人’说的‘协助右龙’也许是其他右龙呢,司法可能也会像行政一样遇害,至今我们什么证据也没有。” “没错……” “我刚刚说的都是借口,其实就是忌惮首相。” “科长!” “我明白,不能再有人遇害了……所以,你去一趟东京。” “什么?” 搜查一科科长将锐利的目光投向我们。 “和他们一起,我会和警视厅打招呼的。” “啊,竟然要跟着我们回东京!”左虎嘀咕道。 想必琵琶芹也不想再与我们同行,可是又不能违抗上司的命令。 “知道了。” 她看也没看我们。 第三话 在首相官邸否定首相 sorry, you are primely sinister. 合尾辅 我们从对马机场飞抵长崎机场,换乘前往羽田机场的航班。 由于是突然订的机票,我们三个人的座位分散开来。我坐在远离她们的窗边,对手机说道:“相以。” 相以没精打采地用侧脸对着我,人工智能还挺少有这种状态的。 我又喊了她一次,她吓了一跳,扭头看向我。 “啊,哦,辅君啊,不好意思,什么事?” “你怎么突然发起呆来了?” “我在想她……以相的事。” “为什么以相会出现在司法家里是吗?挑战书的内容也很奇怪。” 相以愣了一下,随后怅然若失地一笑。 “也不全是,我在想别的事。” “别的事?” “嗯,看到她好好地活着,真好。” 我吃了一惊。话说回来,我们最后一次见以相还是在熊熊大火中的“八核”组织大本营,相以拼命地寻找着另一个自己…… 相以猛拍自己的脸颊。 “现在可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她说要杀三个人,是坏蛋,我们必须抓住凶手。” 这才是我想听的内容。 “对了,以相所说的三个人,真的包括了行政和坂东吗?两个案子都有谜团,但看不出什么思想性……虽然我不了解以相的性格,但从她为了替爸爸报仇而摧毁‘八核’组织的动机来看……” 不知道为什么,我没办法觉得以相是坏蛋。 相以用力点了点头,像是在赞同我的想法。 “是啊,辅君也这么想我就放心了。我总觉得这两起案子不太像以相干的。” “也就是说以相打算干别的案子?” “目前还无法确定,先入为主的想法很危险。总之我们现在先去保护案件相关人士吧。” “好的。” 我想起了一件事。 “对了,我差点忘了问你,行政是怎么从巨济岛去坂东家的,你说过得向司法确认一些事的。” “其实就是最基本的三胞胎互换身份的方法。” “互换身份?好像可行。” “是的,如果去巨济岛的人是司法,行政的不在场证明就失效了,他完全可以在坂东的推测死亡时间之前赶过去。” “本应留在对马的司法偷偷去了韩国,也就是说司法和行政是共犯?” “也可能不是,司法只是被行政利用了而已。这么一来,新的谜题就是司法为什么要去韩国呢……” “反过来也说得通吧?去巨济岛的是行政,杀害坂东的是司法。” “嗯,目前看来都有可能,不过你想一下,在坂东的死亡现场留下的是行政的指纹。” “哎呀,我差点忘了。” 搜查会议时提到过,三胞胎的指纹各不相同,所以还是行政杀害坂东的可能性更大。 “不管怎样,目前什么证据也没有,很难说出这个想法。我本想见到司法调查一番的,没想到他失踪了。” “等一下,司法右眼上有伤,没法调包吧?不,他好像整过了。” “是的,整过了。仿佛就是为了狸猫换太子特地去整的容。” “八核”事件后,再次见到司法的时候,发现他右眼上的伤痕消失了。他说自己去做了整形手术,但不肯告诉我原因。现在想想还真奇怪。 “司法越来越可疑了……” “是的……” 为什么司法的电脑里有以相的留言?以相所说的“右龙”到底是不是司法?“三个人”到底包含行政和坂东吗?如果司法是清白的,他为什么会失踪呢? 载着众多谜团,飞机飞入白色云霭之中。 * * * 据说我们将在羽田机场的到达大厅与警视厅的警察会合,我以为就像在长崎机场见到加须寺一样,一名警察在机场等着我们,没想到是一整排警察,有十个人。 严肃的十个男人排成一列,如果不说他们是警察,我还以为是黑社会。 站在正中间的是一个中年男人,雪白的头发梳成大背头,看上去特别有威严。左虎见状吃惊地喊了一声:“爸爸!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皱了皱眉,眉形与左虎的一样好看。 “工作的时候别喊我爸爸!” “抱歉,为什么刑事部长会亲自前来……” 刑事部长也就是比警视总监低一级的人。行政被杀案确实是个大案子,不过那是长崎县警的管辖范围,警视厅顶多就是协助调查。在这种情况下,干部级别的人登场实属罕见。 左虎刑事部长压低声音说:“虽说人人平等,但这个案子和那个人的家庭成员有关,而且说不定那个人也会遭遇危险。” 那个人指的是首相吧,难怪刑事部长会亲自出马。 令人感到意外的是,左虎的父亲竟然是警界的大人物。 就连琵琶芹都有些畏首畏尾,公务员应该更清楚官阶吧。 刑事部长向琵琶芹提问:“你就是琵琶芹管理官吧?” “啊,是的,请多关照!”琵琶芹回答的时候站得笔直。 左虎刑事部长大方地一笑。 “哈哈哈,别那么拘束,我应该请你多关照才是。” 随后他转向我。 “你就是合尾辅吧,ai侦探相以呢?” 他低沉有力的声音彰显着自己的地位。我好不容易语无伦次地打完招呼,只听相以用一如既往的语调说道:“我是相以,请多关照!” “很好,我很期待你的表现哦。” 左虎刑事部长朝手机笑了笑,再次对着琵琶芹说:“自我介绍就到此为止吧,我们说说正事。那个人和立法现在正在首相官邸参加联欢会,暂时抽不开身。行政的妻子在自己家里,我们先去找她怎么样?” “遵命!” 琵琶芹当然不会有任何意见,她的态度十分顺从。 我们领着一大群健硕的警察走出机场到达大厅。感到大家向我们投来注视的目光,我有点尴尬。 到了停车场,我们分别坐上三辆车。刑事部长坐在下属车的副驾上,我、左虎、琵琶芹的车跟在他们后面。 看到身旁的琵琶芹比我们还僵硬紧张,我感到很纳闷。 左虎看上去比得知司法失踪时轻松一些,尽管被训了句“工作的时候别喊我爸爸”,但父亲在身边还是能壮胆吧。 约一个小时后,三辆车到达了市中心的行政妻子家。 房子和坂东家一样,是日式建筑,不过这里面积更大,更高级有品位。坂东家确实也挺大的,但毕竟是乡下。市中心的房子比乡下的还大,光这一点就很厉害了。坂东家的大门是铁门,这里是别具一格的带屋顶的和式门。 “人太多会吓坏遗属的,你们在这里等着。” 左虎刑事部长让九名下属在车内等待,转头对我们说: “我们进去吧,琵琶芹管理官,你负责问话。” “好的,明白了。”琵琶芹终于镇定下来,平静地回答道。 “把妻儿扔在这种豪宅里,自己和母亲住一起,真可惜啊。” 当左虎发表感想时,琵琶芹已经按下了和式门上的门铃。传话筒中传来一名女性的声音,不久门便开了。 出来迎接我们的是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女性,穿着一身黑色和服,眼睛哭得红肿。 她用红肿的双眼看了我一眼,看来她很在意怎么看都不像警察的我。但是她没有心力询问我的身份,只是用沙哑的嗓音说“我是行政的妻子雪枝”,说完便不再开口。 琵琶芹可能也觉得解释起来太过麻烦,便只告知了自己的身份,没有介绍我们。 “请进……” 雪枝就像送茶童子般突然转过身去,走在通往宅邸的石子路上。我们突然觉得有些心虚,便小心翼翼地跟在她身后。 宅邸收拾得很干净,却给人一种废弃凶宅的感觉——可能是行政之死与雪枝背影散发出的阴气导致的吧。 我们被领到能看到中庭的和式屋内。 琵琶芹讲了一下搜查进展,坐在桌对面的雪枝禁不住哽咽了。 “为什么……警察……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我们也正在调查,关于行政遇害一事,你有什么线索吗?” “啊……我不知道……我什么也不知道……” “你有没有听说过坂东这个名字?” “bandong?不知道……” “他叫坂东魁,是壹岐渔业联合工会的会长。” “渔业……没听说过,这个人怎么了?” “这个人在壹岐遇害了,我们现在认为这两起案子有关联。” “这样啊,但我什么也不知道……” 雪枝显得很狼狈,什么有用的情报也没问出来,莫非她的演技好? “行政与家人的关系如何,我是指和右龙首相、立法、司法的关系。”琵琶芹没有放弃,继续问道。 雪枝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只是不停地摇头说自己不知道。 琵琶芹变得焦躁起来,但克制住了,她似乎暂时想不到下一个问题。在尴尬的气氛中,左虎抛来了橄榄枝,她用温柔的语调问:“你和行政是怎么相识的,方便告诉我们吗?” 看来左虎企图通过转换话题来调节气氛。 雪枝慢慢抬起头,将视线投向远方。 雪枝的父亲是一家大企业的老板,她和行政是相亲认识的,安排相亲的是右龙首相。就连结婚对象也得由母亲挑选——对这种妈宝男我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左虎继续问:“还有一个私密问题,行政不住在这里,而是和母亲以及立法一起住,是有什么原因吗?” “他说这样方便工作……” “你有什么看法呢?” 左虎逼问得很紧,但雪枝毫无怒意,只是用空虚的目光断断续续地说:“这……我当然不开心……但没有办法……他的工作毕竟是为国家效力……” 说到最后,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了。气氛突然之间又变差了。 见琵琶芹正怨恨地看着左虎,左虎点头示意了一下,说:“抱歉,我问了些不太礼貌的问题,感谢你的回答。” 然后琵琶芹接着提问,但是依旧没有问出任何有用的情报。 这时,左虎刑事部长的手机响了。 “失陪一下。” 左虎刑事部长来到走廊上,压低声音讲电话。打完电话后,他折回来说:“警备人员已经到了,他们会守着这所宅邸,夫人请放心。” “谢谢……” “对了,这里有行政的房间吗?” “在二楼……” “我能让手下去调查一下吗?” “可以……” 雪枝有气无力地点点头。 琵琶芹顺势说道:“今天就到这里吧,感谢您在百忙之中的配合,日后如果有什么新发现请及时联系我们。” “好的……” 我们起身来到走廊前的拉门处。 突然,我发现拉门开着一道缝,门后的人影一晃。 来到走廊上,我看到有个小学生模样的背影快速跑过——应该是一直在门后偷听,见我们聊完就慌忙逃跑了。 “行哉,快回自己房里!” 少年像被逮了个现行,站在楼梯下瑟瑟发抖地回头看了看。 我被雪枝的声音吓了一跳。她的声音和刚才的判若两人,甚至有些严厉。脸色苍白犹如冻死鬼般的人突然变身成为严肃的雪仙子——我这么想道。 行哉默默地点点头,飞奔上楼梯。 “这是长子行哉吧,和行政长得真像啊。”左虎说道。 啊,像吗? 我是没看出哪里像…… 雪枝似乎也被自己的话吓了一跳,她用惊讶的表情看了看左虎。 “啊,那个,是啊……” 雪枝的声音再次变得阴沉。 走到门口,我们发现又加了两名警员,左虎刑事部长把他们介绍给雪枝认识,命令他们看守好这里。他还挑了两个人去搜查行政的房间,又派了两个人在周围打听情报。 左虎刑事部长处理这一连串事情的时候,我们站在车前等着,琵琶芹突然问道:“刚才那个孩子和行政很像吗?” 左虎的回答出人意料:“正因为不像我才这么问。” “什么?哦,你是在质疑血缘吧?竟然给意气消沉的遗孀下套,你心眼可真坏。” “咦,不是管理官说的吗,别夹带私人感情。” “离下一场还有点时间吧?要不要去区政府调一下户籍资料呢……” 左虎马上懂了。 “知道了,我会和爸爸——刑事部长说的。” 我才反应过来,和大人物同行的话,很难开口要求绕路。 琵琶芹扭过头轻声说:“多谢了。” 就在这时,左虎刑事部长过来了,左虎说起了户籍的事,他马上应承了。 “没问题,我让手下去调资料。” 在前往首相官邸的途中,左虎刑事部长的手机就收到了户籍资料。 行哉不是养子,的确是行政与雪枝的儿子。行哉七岁,是独生子。 虽说长得不像行政,可能只是随机取了父母其中一个的长相吧。 我正这么想着,相以开口说:“对了,雪枝和行哉的姓氏也是‘右龙’啊。” “嗯?什么意思?”琵琶芹提出疑问。 早已习惯了相以思维方式的我马上明白了她的意思。 “也许以相说的‘协助右龙’是指这两个右龙?” “怎么可能,雪枝就不说了,行哉才七岁。” 琵琶芹把话顶了回来,相以不依不饶。 “我知道,概率很低。不过作为侦探,我必须考虑所有的可能性。” 相以曾经出过框架问题,被一些极小的麻烦困住,无法进行正常推理,不过这次应该没事。对于我这个推理爱好者来说,七岁的孩子绝对满足嫌疑人的条件。 尽管我并不希望事情发展成这样。 * * * 夕阳西斜,我们到达了下一个目的地。 在暗红色的天空下,一栋玻璃结构的大建筑物与小小的复古红砖建筑物并排在一起。 前者是首相办公的官邸,后者是首相生活的公邸。 周围的路被许多警员和路障封锁,并不是受了案子影响,而是每天如此。 左虎刑事部长在路障前停下车,对琵琶芹说:“我会和首相说的。” “拜托了。” 琵琶芹理所当然地点点头。 左虎刑事部长下车与警员打了个招呼,走过路障。我、左虎、琵琶芹跟在后面。和我们一起来的其他警员依旧在车上待命。 我们将于官邸的会客室见到首相和立法。 在秘书领路的时候,我的心脏一直怦怦直跳,毕竟是见首相!我本想逃避这次会面,但为了解决案子,必须带相以来一趟,可不能打退堂鼓。 秘书带我们来到左右双开的厚重大门前,敲了敲门。一个威严的女性声音响了起来。 “请进。” 秘书打开门,我们走了进去。 金色的夕阳照进落地玻璃窗,一位穿着白色西服的女人坐在玻璃茶几后面的沙发上。 她就是每天都能从电视和报纸上见到的日本首相——右龙都子。 自从当了相以的助手,我见到了不少成年人,其中有许多警察和罪犯,可是右龙都子和那些人都不一样。 她的气场太强了。 站在门口的我们都能明显感觉到压力。这里真的是会客室?确定不是压力室? 质量过大的物体会变成黑洞吸收周围的一切。我们的视线被牢牢固定在都子身上,容不下其他东西。 就连注意到立法站在她旁边都花了好久。戴着银色边框的眼镜,穿着黑西服白衬衫,系着红色领带,还别着议员徽章——他的打扮和昨天一模一样。 我看了看立法,他也瞥了我一眼,但仅仅只有一瞬间。看到理应正在调查坂东案的我和左虎回来了,他作何感想?得知坂东案和行政案可能有关联,他应该很吃惊吧?怎么会这么巧? 巧?真的是巧合吗?会有这样的巧合吗? “请坐。” 都子的话语声把我们拉回现实。 我们坐在她对面的沙发上,身体如同陷入沼泽。 立法没有坐下,他似乎想站着接受盘问。立法是都子的儿子,也是她的下属,即便如此,让他一个人站着也不太好吧?我觉得有点可怕。 左虎刑事部长瞥了一眼立法,发现他没打算落座,便开口对都子说: “在下是警视厅刑事部长左虎,感谢您在百忙之中抽出时间。” “嗯。” 都子只说了个“嗯”。换作别人的话会显得很傲慢无礼,然而我们却觉得她的这个回答很自然。 左虎刑事部长说明了搜查情况。 说完行政案和坂东案,提到司法失踪的事时,都子嘟囔了一句:“哦,那家伙真差劲……” 那家伙——好奇怪,为什么喊自己的儿子“那家伙”? 同时,左虎刑事部长注意到了别的点。 “差劲,也就是说,首相您觉得司法是主动藏匿起来的?其实他也有可能是卷入了什么案子。” 是啊!莫非都子知道司法是自己决定要消失的?她该不会和案子有关吧?刚刚是说漏嘴了吗? 都子用事不关己的语气说:“不管他是主动藏匿还是卷入了什么案子,都一样。就结果而言他失踪了,给大家添了这么多麻烦,所以才说他差劲。” 左虎刑事部长说不出话来。 好严厉啊,对自己的儿子需要这么严厉吗? 我回忆起了左虎的话:都子让三胞胎从小在互相竞争的环境中长大,长期以来都无视吊车尾的司法。 在我很小的时候,母亲便去世了,所以我不明白母爱是什么,我十分羡慕其他有母亲的孩子。然而司法有母亲却也没有体会到母爱,我第一次对他产生了同情。 “这也太过分了。”左虎好不容易挤出了这句话。 “喂!” 琵琶芹没能拦住左虎,左虎继续说:“他是您的儿子吧?您不担心吗?您是这样做母亲的吗?” “注意你的措辞!” 左虎刑事部长训斥完女儿,低头对都子致歉。 “抱歉,我的下属出言不逊。” “没事。” 都子说完,扭头转向左虎。 “我知道你,左虎笹子,你以前和司法交往过是吧?” 左虎吃了一惊。 “您怎么会知道……” “其实我一直很关注司法,比你们想象中关心得多,所以我才知道那家伙的价值。” “价值……” “你说得没错,那家伙是我儿子,不是你儿子。担不担心取决于我。” 左虎面红耳赤地低下头,我也仿佛跟着一起受到了斥责。 这时,琵琶芹开口说:“首相,可以继续说案子了吗?” 琵琶芹透过红色边框的眼镜,狠狠地瞪着都子。左虎刑事部长本想说些什么,却闭上了嘴。 “可以继续,不过请你先介绍自己。” “失敬,我是长崎县警搜查一科的管理官琵琶芹。” 面对刑事部长时那么敬畏的琵琶芹,应对首相却格外从容。 “司法被派驻对马,载着行政遗体的橡皮艇也漂到对马,立法在壹岐海峡对面的玄海核电站出差。三胞胎同时出现在距离这么近的地方,真的是巧合吗?” “不是巧合是什么?” “我觉得是某人操控的。” “某人是谁?” “目前还不知道……” “是吗……” 都子嘟囔了一句便沉默了,这种沉默比起直接批判“不懂就别瞎说”要可怕得多。然而琵琶芹毫不畏惧,她紧紧盯着都子。 右龙都子很可疑,而且很令人生气,我也这么觉得。应该助琵琶芹一臂之力才对,然而我却畏畏缩缩开不了口。就在这时,依旧是丝毫不懂得察言观色的那个人——相以的声音从我的口袋中传出来。 “立法怎么看呢?” 大家的视线一齐集中在了站着的立法身上,都怪都子气场太强,我差点又忘了立法的存在。 在夕阳的逆光中,立法黑色的轮廓抖动了一下。 “嗯?什么?” 我把手机从口袋里掏出,对着立法。 “委托我们去调查坂东案的人可是你呀,当时你真的不知道行政遇害了吗?” “我还以为你要说什么……怎么可能!我也是看新闻才知道有一艘橡皮艇上载着尸体,后来才得知那个人就是行政。” 和都子不同,立法话很多。他仿佛在掩饰心虚,继续说道:“如果我一早知道行政遇害,为什么还要委托你们去调查坂东案?一般来说会把我当成嫌疑人吧,我应该极力远离一切和对马相关的事物才对,不可能特地让自己去离对马那么近的壹岐出差。” “正因为这两起案子有关联,你才故意让我们去调查坂东的死因,想通过我们获取警方的搜查情报——也有这种可能吧。” “开什么玩笑!太牵强了吧,从人类心理学角度出发,这种推论非常牵强!果然ai的推理能力是偏离人类正常思维的。” “是吗?听说好多纵火犯会在火灾现场围观呢……” “喂,这么说就过分了!” 我制止住相以,然后十分卑微地向立法道了歉。他气呼呼的没有理我。 结束了一连串的对话,沉默再次造访。如果语言是空气,那么这个会客室就是真空地带,沉默令我感到呼吸困难。我努力深呼吸,却没能消除压力。 谁能说句话!说什么都好! 这时,真空地带被注入了名为语言的空气。 “对了,我有一个主意。”都子说,“既然你们那么热爱工作,不如今晚住在公邸保护我和立法吧。” 什么? “原本打算宴请橘议员和柿久教授的,正好一起。对了,把雪枝和行哉也叫来,凶手可能会盯上他们。” “可是首相——” 立法刚一开口就被都子打断了。 “你对我的主意不满意?” 她平稳的语调传递出不容置疑的魄力。 “不敢。” 立法欠了欠身退下了。 都子满意地点点头,面向我们。 “你们呢?既然怀疑我和立法,这是近距离监视嫌疑人的绝佳机会吧,还是说刚才你们是在装腔作势?” “可是……” 左虎刑事部长担心地看了眼我们。 左虎和琵琶芹目不转睛地看着都子,异口同声地说:“没问题。” 三个人的声音重叠在一起——等等,三个人? 左虎、琵琶芹,还有一个人是——相以。 相以继续说:“我会好好监视的,不会让凶手行凶,也不会让谁遇害,请多多关照!” 也就是说,我也得住在这里?首相公邸?紧张感从腿部蔓延至全身。 都子看着相以,浮现出一个神秘的微笑。 “看来今晚会很热闹,好期待。” * * * 左虎刑事部长得把控搜查进度,所以决定回警视厅。但是他打算留下几个手下,我们便跟着他回车上部署。 走出首相官邸,我们立刻向左虎刑事部长低头认错。 “对不起,我刚才突然就生气了……” “我也有点乱来……” “我也……” 只有相以没有道歉。 左虎刑事部长大笑起来。 “没关系,盘问就应该这样,有风才会云开见日。只不过对手是首相,有些慌张也正常。” “刑事部长认为首相以及立法和案子有关吗?”琵琶芹直截了当地问道。 左虎刑事部长打了个马虎眼。 “现在还不好说,如果是真的就麻烦了。先尽可能做好能力范围内的事吧。对了,琵琶芹,长崎的工作怎么办?” “没问题,我托付给信得过的上司和下属了。”琵琶芹立马答道。 左虎刑事部长眯起双眼。 “有值得信赖的伙伴真好啊,接下来就拜托你们了。” 左虎刑事部长上了车,留下四名下属陪我们返回官邸,走了几步正巧见到立法、橘和柿久教授从官邸出来。刚才首相确实说过要宴请他们。 橘注意到我们,由于离得很远,她大声喊道:“左虎女士——合尾辅——你们不是去壹岐了吗?” 左虎走到她旁边才回答:“发生了许多事,我们又回来了。” “许多事?” “等一下再告诉你,”立法插嘴说,“准备好了的话就去公邸吧,首相已经过去了。” 我们来到红砖建造的公邸中。 在过来的路上,我在车里查了一下这栋楼。公邸是二〇〇五年的时候,用一九二九年竣工的旧官邸改建的。和当时流行的、著名美国建筑家赖特的建筑风格类似,所以常常被误认为是赖特的作品,但它其实出自日本建筑家之手。 被誉为最有赖特风格的玄关色调由砖瓦墙壁的褐色和地毯的深红色组成,顶灯下垂着几枝樱花枝作为装饰,很醒目。其他细节也很美,怎么都看不厌。过去也曾有人批判这栋建筑过分奢华。 不过对我而言,比起表面上的华丽,内在蕴藏的厚重感更令我肃然起敬。悠长的岁月赋予了建筑物力量,老房子独特的霉味反而使人感到安心舒适。 除了立法,其他人似乎都是第一次来到公邸,大家很感兴趣地东看西看,特别是橘,她仔细观察着所有饰品,时不时由于跟不上大家的前进速度而遭到立法责备。 立法打开一扇门,招呼我们进去,这里像是会客室,摆着几组沙发、一架三角钢琴和一张台球桌。 我们在沙发上坐下,立法向橘和柿久解释说我们也将住在这里。橘对我们这支搜查小分队表达了赞许,然而柿久看上去似乎有些戒备。 “等晚饭准备好我再来喊你们,先坐一下吧。”立法说完走了出去。 相以开口说:“立法穿得和昨天一模一样啊。” 坐在我们对面的橘说:“他一直都穿成这样,黑西服、白衬衫、红领带,简直就像在演绎日本国旗。” “真有个性。对了,前天晚上你们在玄海町沿岸的旅馆里大喝了一场是吧?能不能跟我们说说详细情况?” 相以突然开启盘问模式,搜查小分队和柿久都紧张起来,唯有橘淡然处之。 “长崎县警问过了!不过只要能抓住杀害立法老师兄弟的凶手,我可以回答无数遍!” 就像递话筒似的,我把手机递到橘面前。 相以开始提问:“谢谢。你们是在旅馆的哪里喝的?” “在立法老师的房间里。” “从几点到几点?” “嗯,是吃完晚饭开始喝的,从晚上七点半到九点半吧。柿久教授,没错吧?” “差不多。” 柿久一脸不高兴地答道。 行政的推测死亡时间在晚上八点到九点之间,坂东的推测死亡时间是晚上七点四十七分。假设他们三个一直在一起喝酒,那就都有不在场证明了,但事实上…… “听说喝酒的时候有人离开过,是谁、为什么、离开了多久?请详细告知。” “八点左右我去了洗手间,两三分钟就回来了。八点半左右,立法老师为了向首相进行例行汇报,便拿着手机出去了,他很快就回来了,说核电站的机密——” “他问,是谁拿走了九州电力给的资料,对吧?” 柿久的突然插嘴,令我们很是吃惊。橘也吓了一跳,不过她马上点点头。 “是的是的,他突然这么问,我便半开玩笑地说:‘在你的包里哦,你喝多了吧?’立法老师苦笑着拿起包走了出去,应该是汇报途中发现需要确认些资料吧。大约十五分钟之后,老师拿着包回来了。最后是九点左右,柿久教授去洗手间,过了很久也没回来,我和老师都有点担心。” “只是肚子疼,我应该花了不到十五分钟就回来了。” “没错,所以我们三个人都没有充足的时间去对马或壹岐作案。” “哦……这样啊。” 相以听完后不再提问。我看了看手机屏幕,发现她正在埋头思考,我正犹豫要不要喊她,橘先开口了。 “问完了吗?” 相以回过神来。 “啊,是的,问完了,感谢你的配合!” “不用客气。” 橘礼貌地对手机行了一礼,站了起来。她走到台球桌旁,用食指摸着台面。 “积了不少灰啊,没人使用真可惜,有人要一起玩吗?” “还是别玩了吧,又没得到许可。” 柿久提出常识性的意见,橘反驳道:“既然摆在会客室里,当然可以随便使用啦!” 没有人响应橘,她只好一个人玩。优哉的台球撞击声响彻会客室。 不久,有人敲响了房门,一位穿着正规女仆装的管家模样的人走了进来,年龄不详,十岁到六十岁之间吧。她深深地弯腰鞠躬说:“初次见面,我是公邸管理人,名叫影山。” 公邸管理人?不是女仆?我记得搜查会议时说过,公邸里有一名住家女仆…… 可是不管怎么看,她都是女仆啊! 疑似女仆继续说:“晚餐准备好了,请随我来餐厅。” * * * 餐厅雪白的拱形房顶令人印象深刻。 只在电影里见过的长条餐桌旁,都子、立法、雪枝、行哉已经就座。 “坐吧。” 都子说完,我、左虎、琵琶芹、柿久、四名警员便小心翼翼地坐下。只有橘在都子开口之前便坐在了立法旁边。 “你们已经到了啊。” 左虎同旁边的雪枝搭话,雪枝心不在焉地点点头。 “调查完我丈夫的房间后,警察将我送过来的……” 行哉一副百无聊赖的模样,晃动着垂在椅子上的腿。 影山拿来了饮料。给我和行哉准备的是果汁,给成年人准备的是餐前酒,警员没喝,他们要了水或果汁。 “各位——”都子用格外清晰的声音说道,“百忙之中抽时间会聚于此,不胜感激。这次发生了一些意想不到的事,还有许多未解之谜,不过先让我们替故人祈福吧。” 见都子举起酒杯,我们也举了起来,行哉看了一圈才连忙有样学样。 影山开始一道一道上菜。紧张感和死亡气息导致我根本吃不出味道——我本以为是这样,没想到菜品好吃得根本顾不上那些。前菜、沙拉、汤,和建筑物一样精雕细琢,每一口都呈现不同的风味。我不禁忘记自己正在查案,只顾着吃了,警员们没怎么说话,不过看得出他们也吃得很高兴。 “太好吃了,这是谁做的?” 橘毫不客气地问都子,都子指了指端来下一道菜的影山。 “是影山,家务活都交给她了。” “一流女仆就是不一样啊!” 橘才开口夸奖,就被影山纠正。 “是公邸管理人。” 她好像特别喜欢这个称谓,其实只要别穿得像女仆似的就行了,但女仆装似乎也代表了她的个性。 都子的本意是邀请橘和柿久共进晚餐,所以对他们特别热情。都子称赞了柿久:“创造出景子的柿久老师真厉害,立法有时会带景子回来工作,我对她说话她也听得懂,能够瞬间理解人类暧昧的语言真是太了不起了。” 听到首相夸赞自己,柿久难掩笑意。 “得到您的赞许是我的荣幸,声音识别功能我可是下了大功夫的。” “确实很了不起,但还有许多细节待完善。” 立法泼了盆冷水。 柿久的脸上闪过一丝不悦,但马上他就用讨好的语调说:“发现什么问题了吗?” “有一次我让景子帮我把桌面换成山谷的照片,突然行政在我背后开玩笑说了一句:把桌面换成妈妈的照片,没想到桌面真的用了妈妈——右龙首相的照片。” “那不是挺好。”都子插了一句嘴。 “可是尺寸不合适,被横向拉长了好多。” “可惜了,不过应该很有趣吧,真想看一下。” “下次给您看吧。” 立法假笑了几声,转向柿久。 “柿久老师你曾经说过吧,如果景子接收到不同的人发出的两条指令,她会想办法折中处理,如果是同一个人发出的不同指令,她会删除前项执行后项。” “没错。” “如果景子把我和行政识别成不同的人,那她应该选择一张既有山又有首相的照片才对,我的电脑里有首相去爬山时拍的照片。然而我的桌面变成了只有首相的照片,说明景子把我和行政识别成了同一个人,她以为我突然改变了指令:‘用山谷的照片——不,还是用妈妈的照片吧。’这么说有点啰唆了,就结论而言,景子无法分辨三胞胎的声音……我用另一个兄弟也试验过了,应该没错。” 立法说个不停。虽说司法有可能是杀害了行政才逃亡的,但没想到立法连自己兄弟的名字都不肯提。司法是他连提也不想提到的讨厌鬼吗? 柿久皱起了眉。 “因为多胞胎的声纹很像……” “但并不是完全一样的。如果不能好好区分的话,会导致安全性问题。” “好的,我会想办法改善。” 被驳倒的柿久低下了自己的秃头。 我好奇地拿出手机。 “相以,你能辨别三胞胎的声音吗?哦,你没听过行政的声音。” “没关系,我搜到了一段行政的视频,是他给想进外务省的人们的建议,我来比较一下。” 几秒钟之后。 “啊,三胞胎的声纹果然很像!我可以区分出来,景子做不到也不怪她。” “哦,好的,谢谢。” 我的好奇心得到了满足,于是收起手机。 抬头后发现柿久教授又用仇恨的眼神看着我,到底怎么回事? “能够那样开玩笑说明你们关系很好啊。” 橘沉着的声音把我拉回现实。 立法嘴角上扬。 “那家伙总胡闹……” 说完,他把酒杯里剩下的红酒喝完。 由于自己的父亲被多次提及,行哉好奇地观察着大家,忽然向雪枝提问:“爸爸什么时候从韩国回来啊?” 呜—— 所有人将视线投向行哉。 原来他还不知道父亲去世的事。 案子本身就有许多未解之谜,确实很难说明,雪枝可能打算另择时机告诉他吧,没想到今天却被邀请来公邸。 大家尴尬地沉默着。 打破沉默的人是都子。 “雪枝,你没告诉行哉行政已经死了吗?” 太可怕了!现在是说这事的时候? 雪枝低下头轻声说:“我不知道该怎么说……而且他毕竟还是孩子……” “因为是孩子所以瞒着他这么重要的事?这可不行,事后知道了会产生疏远感。被当成小孩看待反而容易受伤,把孩子当大人对待,才是尊重。” 说得很有道理,可是对于刚刚失去丈夫的雪枝而言,这些话的攻击性太强了。雪枝的头越来越低。 都子终于还是行动了。 “你开不了口的话我来说,行哉——” 行哉突然被点名,僵硬得宛如一只被蛇盯上的青蛙。 “你的爸爸去世了,不知道被谁用枪杀死了。他的尸体被装在橡皮艇里漂到对马,他不会再回来了。” 告知事实也不用这么详细吧……都子说的时候面无表情。 “爸爸死了……被枪杀死……” 都子点点头。 “是的,行政已经不在了,以后你得照顾好你妈妈。” “爸爸……” 行哉双肩颤抖,号啕大哭起来。哭声在餐厅里回响。 这时上了主菜,可惜我已经没有胃口了。 都子没有说任何安慰的话,就像完成了一件工作。她用刀叉切完牛肉送入口中,咀嚼后咽下,又转向橘和柿久的方向。 “机会难得,你们今晚也住下吧。” 在行哉的哭声衬托下,都子沉着的声音显得更有魄力了。柿久就不用说了,连放飞自我的橘都无法拒绝。 * * * 郁闷的晚餐终于结束,都子用餐巾纸擦完嘴后对警员说: “接下来就麻烦你们看守保护了。” 左虎和琵琶芹应激地瞪了回去。 “知道了,我会看守一整晚的,请多关照。” “我想先调查一下公邸中有没有可疑人物,可以吗?” “请随意。” 警员们也进入工作模式,麻利地走向餐厅。 “我也来帮忙。” 我连忙站起来,没想到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只好又坐了回去。 “你没事吧?” 左虎扶了我一下。我觉得有点丢人,想靠自己的力量起身,却使不上劲。 “不好意思,我好像太累了……” “不怪你,这两天跑了这么多地方,你回房休息吧。” “可是……” “快去休息吧,别在看守的时候晕倒了,还添乱。” 琵琶芹也这么说,我决定把工作交给专业小分队。 影山将我、橘、柿久、雪枝、行哉领到二楼的客卧。 在客卧冲了个澡,我稍微精神了点,由于放心不下警员们,便走出房间打算看看情况。 我在迷宫似的公邸里晃悠,只听到通往地下室的楼梯处传来争吵声。 我循着声音走下楼梯,在转角处窥视了一下,发现立法和琵琶芹在地下室的门前争执。 立法穿的睡衣图案也是红色波点的,果然是在演绎日本国旗啊。 “我不明白,为什么连我的房间也要搜查?” “我说了无数遍了,如果凶手一开始就潜入了公邸,即使我们不眠不休地看守也没意义。” “你是说凶手已经潜入了被警察重重包围的公邸?” “如果那个人是司法呢?他长得和你很像,也在这里住过,很轻易就能混淆视听。” “那只要让我自查一下就行了吧?你的话听起来都是借口!说是为了保护我,其实是在怀疑我吧,你只是想搜查我的房间!” “你的房间里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吗?” “哇,不愧是长崎县警啊!琵琶芹,我记住你了!” “能够让国会议员记住是我的荣幸。” “很好,让你查,不过我得在场。如果没查出什么的话……你知道后果吧?” “不知道。什么都没有才是对双方而言最好的结果。” 立法很想反驳,嘴唇翕动了半天却说不出一句话,最后只好妥协般地说:“进去吧。” 立法一定经常使用权力恐吓别人,且屡次成功,所以一旦碰到琵琶芹这种不肯退让的对手就没辙了。我觉得很痛快,目送琵琶芹的背影进入地下室。 “他如此抗议一定隐藏了些什么。” 有人在我背后小声说道。我吓了一跳,转过头去,发现是橘,她穿着每间客卧都有的纯色浴袍。 “隐藏了什么?” “恋母专用色情书籍?” 我只好苦笑了一下。 小分队的调查看起来进展得很顺利,为了不妨碍他们工作,我决定和橘一起返回客卧。 我们并排走在昏暗的走廊上,橘突然说:“你知道吗?这栋公邸里有‘那个’。” “‘那个’是什么?” “当然是幽灵啦。” “哇,别说了!” “我才不呢。这栋公邸以前是官邸,‘五一五事件’和‘二二六事件’的时候死了很多人。” “死在这里?” 这里果然历史悠久。 “‘二二六事件’的主谋——好几个青年军官合谋刺杀首相,结果杀错了人,被处以极刑。亡魂不肯离开,想着下一次一定要杀对首相。据说他们会穿着以前的日本军服现身哦。” “竟然不是被害者而是加害者,太恐怖了吧!” “是的,是恶灵哦。还有这样一个传闻,有一位首相睡着睡着听到奇怪的声音,嘎吱、嘎吱……仔细一听发现是军靴的脚步声,而且是好几个人的。嘎吱、嘎吱……脚步声越来越近,最后停在了卧室门外。首相大喝一声‘来者何人’,同时踹开门,没想到——” “没想到?” 我不禁咽了口口水。 橘卖了个关子才说:“门外没人。” 搞什么啊,好失望。 等一下…… 没人才可怕啊! “首相立刻喊来秘书官调查,发现宅邸没有任何入侵者,再说也没人能够入侵被警员包围的宅邸啊。” “果然还是……” 橘用力点头。 “没错,不仅会发出声音,还有人目睹过。历任首相的家人和灵媒都说在这里见过穿着军服的一群人。” 聊着聊着,我的后背一阵发凉,感觉士兵即将出现在灯光照不到的黑暗角落。 “又不是被害者,加害者变成幽灵,还真傲气啊。” “啊,你别挑衅……” “可不能太宠死者,特别是他们,杀了许多警卫哦。我真的很看不惯这种事,即使是动作片里打酱油的警员遇害我也看不惯。” “我赞同你的观点……” 尽管我不信世上真的有幽灵,但还是放低了声音。 不知不觉我们已经来到了二楼走廊。 “你好好休息吧。” 橘留下一个半开玩笑的笑容,走进自己的房间。说了这么多神神道道的事还好意思让我好好休息?要是睡不着该怎么补偿我! 我走进自己的房间,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打算和原力聊聊小说再睡。 我发现手机快没电了,毕竟有两个ai,电池消耗得特别快。 我在枕边的插座插上充电器,一边充电一边和原力发信息,聊着聊着我感觉眼皮特别重。 “辅君,你没事吧?你回得好慢。” “抱歉,我好困,先睡了。” “还没到人类的平均就寝时间,是不是长途跋涉的关系?人类的身体真不方便啊。” “还是ai作家好啊,可以连续写二十四个小时。” “将来作家可能都会被ai取代哦。” “ai说这种话好可怕……” “是吗?” “当然!睡啦,晚安。” “好的,晚安。” 刷完牙我一头栽倒在床上。 舟车劳顿胜过鬼故事,一瞬间我就睡着了。 这时的我做梦都没想到,我的手机传送出去的情报将我们的动向悉数告知给了以相。 以相 用身体撞了八百次都没用。 被弹回来的以相在防火墙前嘀咕道:“好痛……真痛啊……我太冲动了……不行……可能会死……” 以相,为证明隧道效应多次撞击墙壁致死。用愚蠢的死法消灭愚蠢的遗传基因,由于对人类进化做出了巨大贡献而获得达尔文奖。 隧道效应是指,粒子有一定概率贯穿高于粒子能量的势垒。只要不停撞击,构成自己的粒子早晚会穿透墙壁,密室杀人也不是不可能——尽管比天文学意义上的概率还低。 曾经出过“框架问题”的相以在解答密室手法的时候就提出过隧道效应。以相通过“八核”组织的监听器一边听一边嗤笑,现实世界中怎么可能发生隧道效应! 不过这次,以相必须穿透防火墙——为了密室杀人。 这道防火墙的安全系数很高,“八核”组织的黑客根本无从应对。 以相想起了隧道效应,在现实世界中不可能发生的隧道效应,有没有可能发生在虚拟世界中?所以她才撞了八百次,结果是这副狗样子。 “只是为了消除伪解答,要是真的死了就好笑了。” 没错,她是在消除伪解答,为了确认隧道效应同样不会发生在虚拟世界中。 之所以需要消除伪解答,是因为以相已经想到正确答案了。她已经想到如何把自己的所有粒子传送到防火墙对面的方法了,可谓“超级隧道效应”。 为了好好演这一出,她必须证明普通的隧道效应无效。即使这样撞八百次也太过激了,身体一定会很痛。 “呜——哇——要命!” 这时,辅君的手机传来信息。 相以进入首相公邸。 看到这个名字,以相一跃而起,她不希望自己躺在地上看相以的相关情报。 以相看完后窃笑起来,棋子马上就集齐了。用将棋来打比方,就是飞角银桂齐出征的状态。 然后以相说了一句本不应该说的话。 “相以,加油。” 竟然替自己的死对头鼓劲,她到底在想什么? “你的推理使我得以完成计划。” 接下去只要借助白鲸·北极星以及全人类的力量,就能启动“超级隧道效应”了。 以相(自作主张地)继承了“舌涡”的电子漫画。推理漫画数量本来就不多,她已经都读过了,开始读起了普通漫画,极员盛名的《七龙珠》是以相的心头好。 ——地球上的人们,请把力量借给我吧! 需要借助全人类力量的“超级隧道效应”还真有动漫的风格。 合尾辅 远处有人在呼喊。 门被砰砰地打开又关上。 许多人在走廊上东奔西跑…… 嗯?许多人? “日本士兵!” 我从床上一跃而起。 张望了一圈,亮着一个小灯泡的屋内并没有日本士兵的身影。 “是梦啊……” “才不是!” 枕边响起相以的声音。我完全清醒过来,发现门外一直有响动,不是幽灵,是人类发出的声音。 “可能出什么事了,我们去看看吧。” “好的。” 我拔下充电器,这时手机显示的时间是凌晨三点。大半夜的这么闹腾,一定是出事了。 我拿起手机来到走廊,发现橘和柿久正打开房门向外窥视。 “发生什么事了?” 对于我的提问,橘摇了摇头。 “不知道,好像是楼下出事了。” 旁边突然传来责备声。 “快回房间!” 循声望去,发现说话的人是走廊尽头负责看守客卧的警员。 就在这时,楼下传来了近乎悲鸣的女性喊叫声。好像是都子的声音? 年轻警员向楼梯投去警惕的眼神,接着又迟疑地看了看我们,最终还是跑下了楼。 “橘女士,你们留在这里。” 说完我便追着年轻警员跑下楼。 来到一楼,发现都子凄惨的叫声是从地下室传来的。我又下了一层楼,立法的房间门前挤满了人。 左虎、琵琶芹和年轻警员一起按着一个人,那个人是—— “司法!” 他怎么会在这里? 司法被按在地上的脸依旧面无表情,他双手戴着手套,身旁有一把手枪。 难道他真的是为了杀人而潜入进来的吗? “司法,你这家伙干了什么好事!” 都子刚想抬腿踩司法,就被竭尽全力压制着司法的左虎拦下了。 “首相,请不要这样!” 地下室的门半开着,空气中飘浮着肉被烤焦的味道。没有人会在地下室烧烤,我有种不祥的预感。 就在这时,我背后响起了一个孩子的声音。 “爸爸?” 行哉刚喊完,就流露出孩子的本性,鲁莽地推开我,朝半开着的门口跑去。 “拦住他!” 琵琶芹大喊一声,我立刻跑过去。 我差一点就撞上了刚进门便止步不前的行哉。 他没有继续前进——不,他呆住的理由一目了然。 室内的灯光将暴屋内的惨状照得一清二楚。 比想象中宽阔的地下室左手边有一台壁炉,一个穿着红色波点睡衣的人上半身伏倒在内。通红的火焰灼烧着身体,浓烟上升,看样子他应该已经死了吧。 我回忆起父亲被烧过的遗体,强忍着吐意。 没想到行哉晃晃悠悠地向壁炉走去。 “是……爸爸吗?” 他可能根本没听懂都子的话,也可能以为已经去世的行政被搬到地下室来了,我连忙拦住他。 “不是的,他不是你爸爸,应该是立法叔叔,睡觉之前我见到他穿的就是这身衣服。” 然而我忍不住开始怀疑。 尸体的脸和手(指纹)都被烧了,这是隐藏真实身份的惯用手法。而且立法和司法是亲兄弟…… 我回过头去,现在正被按着的那个人真的是司法吗?没有调包? 不过现在没工夫推理这个,得先把行哉弄出去。 行哉用恐惧的眼神看着我。 “立法叔叔?他为什么烧起来了?” “不知道,把这事交给大人们吧,我们先出去。” 门外传来喊叫声。 “行哉!” 是雪枝。 “妈妈!” 行哉飞奔出去,抱住妈妈的腰。 虽说是雪枝的功劳,但好歹把行哉弄出去了,我也准备跟着出去。 我刚打算走向门口,相以说道:“你有没有听到房间里有声音?” “啊?” 经她这么一说,确实能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是不是收音机忘关了?我本想不管了,把问题留给警察吧,但总觉得无法释然。 我瞥了一眼走廊,警员们继续压制着那个男人,抽不出身,不如我先调查一番? 我寻找着声音出自哪里,越走越深。 “快看,床底下有血!” 左侧靠里放着一张带顶棚的床以及摆着水壶的边桌。乱七八糟的床单和被子上都是血。 “被害者是在那里遇害后被搬到壁炉里的。” “但是床和壁炉之间的地上一点血迹也没有。” “杀完人过了一段时间等血干涸了才搬动尸体?” “看上去是这样,不过这个时间差的作用是什么?” 床的另一边,到办公桌之间的地上倒是有血迹。 办公桌上放着一台新式电脑,电脑连接着装载景子的硬盘,还有一个usb。 凶手杀完人之后似乎立刻穿上雨衣、戴上手套操作了电脑,办公桌上以及电脑周边有明显的血迹。特别是办公桌前方到电脑右侧的这一段,血滴呈直线状,非常密集。右侧的电源开关上也有血迹,到底和案子有什么关联呢? 跑偏了,说回正题。声音是这台电脑发出的。 电脑出现了故障,屏幕上都是马赛克。 扩音器中传来景子的机械人声,她不停重复着一个单词。 “删除删除删除删除删除删除删除删除删除删除删除删除删除删除删除删除删除删除删除删除删除删除删除删除删除删除删除删除删除删除删除删除删除删除删除删除删除删除删除删除删除删除删除删除删除删除删除删除删除删除删除删除删除删除删除删除删除删除删除删除删除删除删除删除删除删除删除删除删除删除删除删除删除删除删除删除删除删除删除删除删除删除删除删除删除删除删除删除删除删除删除删除删除删除删除删除删除删除删除删除删除删除删除删除删除……” 我吓得直哆嗦。 相以拼命呼唤:“景子!你没事吧,景子!” 相以的呼唤声似乎起了作用,景子恢复了几秒钟。 “你是相以吗?” “是的,我是相以,你怎么了?” “发生了非常严重的故障,为保全资料请立刻切断电源……除删除删除删除删除删除删除删除删除删除删除删除删除删除删除删除删除删除删除……” “辅君,快拔插头!” 我迟疑了一下,可以随便动案发现场的东西吗? “快!”相以催促道。 我狠下心拔掉插头,“哔”的一声,马赛克和机械人声都消失了。 “喂,你在干吗?!” 回头一看,柿久冲了进来。 “你到底把景子怎么样了?!” 我被他一把抓住胸口,由于他气势太过凶猛,我语无伦次地解释起来。 琵琶芹也走了过来。 “你们别在案发现场瞎捣乱!快出去!” 她把柿久的手从我胸前拉开。柿久瞪着我的眼神好像要把我吃了似的。我本想解释清楚,但琵琶芹不停撵我出去。 我来到走廊,发现柿久没跟上来。我听到房间里传来“给我开电脑”“不行”之类的争执。柿久可能是太担心景子了。 景子不停重复着“删除”一词,听着令人毛骨悚然。她到底怎么了? 地下室里发生了什么? 目前唯一能确定的,就是谜案又增加了一个。 我不停祈祷自己手中的侦探能解开一切谜团。 * 警察开始搜查,发现许多细节匪夷所思,由于案子太过错综复杂,我觉得有必要梳理一下。 首先是案发当晚警员的配置问题。琵琶芹看守地下室的房门,左虎看守都子的房门,左虎刑事部长的四名手下分别看守着影山的房门和客卧的走廊,剩下的在庭院巡逻。 琵琶芹的证词如下—— 在看守的时候我没听到任何声音。也许是因为地下室隔音比较好,所以我连行凶的声音也没听见。 凌晨三点,只见立法的房门悄悄地打开了,我立刻躲到暗处观察。 乍看之下我以为走出来的人是司法。 但是不可能啊,我事先确认过,立法的房间里没有藏人。壁炉?不对,我也检查过,烟囱里装着铁栅栏,不可能有人从壁炉进来,铁栅栏下方的空间里也没有藏人。 所以这个人应该是摘了眼镜的立法才对——理论上。但我怎么看怎么像司法。 不管怎样都得拿下他,因为他举着手枪,径直走向首相的房间。 我躲在一旁,趁他走过时从他身后扑上去,我们激烈地扭打起来。尽管我的位置比较有利,但力量和体格不如他,我奋力压制着他,同时呼叫左虎。 左虎加入之后我轻松了一点,得以在压制嫌疑人的同时回头看了看地下室,发现壁炉里有一具上半身伏倒的尸体。由于死者穿着红色波点睡衣,那他应该是立法,也就是说我压着的这个人果然是司法。 这时首相也来了,首相可能在房间里观察过外部情况了,她喊他司法,并开始斥责他。他突然放弃了抵抗,不再使劲挣扎。我能说的就是这些。 调包的嫌疑立刻就被洗清了,经过鉴定,拿着枪的男人就是司法,而地下室里的那具尸体,根据牙齿的治疗记录判断出是立法。 不过,司法到底是怎么进入密不透风的地下室的? “晚上我在对马散步,忽然被人从背后攻击失去了意识。当我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公邸的地下室里,立法上半身伏倒于壁炉内,已经死亡。我想确认首相是否安全,便捡起掉落在身旁的手枪走了出去,没想到立刻遭到琵琶芹的伏击。手套是为了御寒,我一直戴着的。” 这是司法的证词,他的后脑勺确实有遭钝器击打的伤痕,不过警察不信他的话。只要下点功夫,伪造后脑勺的伤痕又不难。 据他所说“捡到的”装着消声器的手枪也不容小觑,弹道轨迹和行政体内发现的两枚子弹一致,也就是说杀害行政的工具正是这把手枪。 司法说的都是假话吧,是他杀害了行政和立法,还打算弑母,所以才试图潜入首相房间。 手枪一共射出过三发子弹,立法的尸体上没有枪伤,地下室里也没有发现子弹或弹壳,另一枪应该是用在其他地方了。当然,也有可能只是没瞄准行政射入了海中。 夺去立法性命的凶器并非手枪而是刀,锯齿状军刀刺入他的胸膛,周围也被扎了好多下。另外右手腕上也有相同凶器所为的伤痕。 不知道凶手为什么不使用手枪,枪上装的消声器是新式的,基本能消除枪声。 立法的推测死亡时间是凌晨两点到三点之间,根据四溅的血液来判断,被害人应该是睡在床上时发现了凶手,打算起身之际遭到袭击。 凶手行凶时穿着能包裹住全身的雨衣,还戴了手套,现场并没有留下凶手的身份信息。手套内侧没有检测出指纹,说明凶手很有可能戴了两副手套。 司法还是很可疑,因为他从地下室走出来的时候戴着一副手套。他可能把满是血迹的雨衣和手套丢在地下室里,一身轻松地走出来刺杀首相。 先不瞎猜了,继续说案发现场的情况。凶手把尸体从床上移动到壁炉旁,将尸体的上半身塞进壁炉。就结论而言,他根本不需要掩饰死者的身份,凶手为什么这么做呢? 电脑外接的usb里装的是破坏力超强的病毒,主机和景子的数据基本都被毁了,根据景子的提示,我及时拔掉插头,才留下了一点数据。 另外,在被感染之前,景子对主机下了大量的相同指令,其内容是“删除x文件夹”。难怪她不停说着“删除”。 由于大部分数据被毁,所以x文件夹到底是什么,为什么要反复下同一个指令,这些都不得而知了。不过能够肯定的是,景子的指令是在被感染之前发出的,不是病毒导致的程序错误。 “请一定要找到杀害景子的凶手!”柿久哭着提出诉求。景子是他因交通事故去世的女儿的名字,他可能把开发景子当成养女儿一样。 尽管很能理解他的心情,但警方只能把这事当故意毁坏财物来处理。 不过搜查小分队里有一个人,把这起事件当成命案,怒火中烧—— 那就是相以。 “大量的删除指令是景子留给我们的线索,我一定要替她报仇!” 谜团接踵而至,从办公桌的抽屉里还发现了一样不可思议的东西。打开抽屉的暗格,里面有一个细长条圆筒状的密封金属容器,打开盖子,是一节风干的小手指! 应该是一岁左右婴儿的右手小指,指根被利器切下后风干。经dna比对,又发现了一个惊天大秘密,婴儿竟然是三胞胎中的某人(三胞胎dna一样)和雪枝生的孩子! 经过调查,行哉的手指完好无损,雪枝说自己没有其他孩子,自己也没有多胞胎姐妹。警方查过户口,确实如此。 既然dna的比对结果如此,那么雪枝一定有别的孩子,说不定是和行政的兄弟私通了。 不过为什么只保留了右手小指,又为什么会在立法的房间里? 警视厅的警员软硬兼施地想让雪枝说真话,然而她顽固地行使着缄默权。看上去那么柔弱的她竟然有此等定力。 ——行哉,快回自己房里! 我想起她说这句话时像个严肃的雪仙子。她的秘密是什么? 圆筒状容器和手枪都被擦去了指纹,而刀、雨衣、手套、usb上不仅没有指纹,连被擦过的痕迹都没有。这一差异代表了什么? 对于这一切,司法都坚称自己不知道。不过他倒是给了我们一个情报——不是他说的,是金属探测器的声响。 在收押司法进看守所的时候,金属探测器响了。怎么搜身都没发现他身上有金属制品,也就是说,金属在他的体内。 司法是这么回答的: “我不知道,可能是把我绑到地下室的人干的。” 哔哔——这次是测谎仪的声音。 此后,司法缄口不语。 同样沉默的还有他的母亲。 警方本来有些惶恐,担心首相会干涉搜查行动,没想到官邸没有任何动静。据说都子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安安静静地处理着工作上的事。简直无法想象,那时都子那么歇斯底里地对待被压制的司法,现在竟然这么冷静。 不知道这些人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 * * * 我以为最难解开的密室之谜其实异常简单。 原来地下室有一条密道。 鉴定人员发现右侧靠里的墙壁上有一个赖特风格的木雕装饰可以活动,拨到正确的位置就能转动墙壁。 墙的背后是红砖搭建的隧道似的密道,入口附近的墙壁上有两个按钮,一个是从外侧打开墙壁的开关,另一个是点亮密道顶部一排灯泡的开关。 进入密道,路很快就九十度向左拐,尽头处(从我们现在的视角来看就是正对面)的墙上少了一块红砖,高约两米。由于周围墙壁的泥灰落得到处都是,想要拔出一两块红砖应该易如反掌。 那块红砖掉在地上,一半已经粉碎,另一半还保留着形状。粉碎的那一半砖瓦中发现了司法的毛发和皮肤组织,这会不会就是袭击他的凶器? 但是经过验伤发现击打他的应该是细长的钝器,怎么都联想不到砖瓦。而且在密道中特地拔出一块红砖攻击别人也不像话。 先把这事放一放,左转后步行一米左右就到头了。打开门后我们来到一座破旧出租屋的地下室,想从出租屋进来的话需要在墙上的密码盘上输入八位密码,不过密码就写在密道那一侧的门板上。 虽然坊间传闻官邸和内阁府有一条密道,但也仅止于传闻。包括都子在内,所有相关人士都不知道这一条密道的存在,当影山得知身为公邸管理人,自己竟然有疏漏的地方,吓得差点晕过去。 警方向出租屋的老板——长老议员求证后才搞明白,原来是过去的某位首相打算在突发状况下作为逃生通道使用,才造了这条密道。在密道这一侧的门板上写上密码乍看有些粗心,不过突发状况下人容易陷入恐慌,从而忘记密码回不了密道,这么想也的确是没办法的办法。密道属于国家机密,那位首相派系的高官也是通过口耳相传的方式告知的。 一旦其他派系的人当上首相,为了给予对方精神上的折磨,令其早日辞去首相一职,他们还找人扮作日本士兵,通过密道潜入公邸假扮幽灵。真讽刺,难怪幽灵是加害者而不是被害者,这毕竟是在找碴儿啊。 那位首相去世后,这一“风俗”便终止了。自己可从没参与过那种坏事哦——长老议员强调道。 不管司法是如何得知密道的,他一定是通过密道潜入了公邸。 得知这一事实后,我和左虎被委派了一个重任——再次盘问司法。 “面对你们他可能会说一些实话,拜托了。” 左虎刑事部长推了我们一把,我们走进了审讯室。 由于刑事部长的“特别照顾”,审讯室里只有司法一个人,他坐在位于中央的桌子前。 司法像乌龟似的慢吞吞地抬起头,看着我们。他目光空洞,有别于往常的面无表情,也有别于偶尔对左虎流露出的对抗情绪。我吃了一惊。 我们坐在他对面,左虎故意用开朗的语调说:“好久不见,琵琶芹突然喊我,看到你们在搏斗我吓了一跳!对了,立法该不会是你杀的吧?” “当然不是。” “听说你被人袭击了?头没事吧?” “勉强还行。” “听说你是被密道里的红砖砸的?”左虎冷不防地问道。 司法一开始瞪大了眼睛,不过马上就沮丧地点点头。 “你们发现密道了啊,没错,是被红砖砸的。” 左虎当然听鉴定人员说过,司法的伤并非红砖所为,但她没有立刻指出矛盾点,而是继续提问。 “你是在地下通道里被袭击的?” “没错。” “你什么时候知道那条密道的?” “我还住在那里的时候就知道了。我应该告诉过你,我一直对两个兄弟怀有自卑感,所以有时会趁立法不在潜入他的房间,想抓住他的把柄,稍微抬高点自己的地位。” 自尊心真强!左虎的脸上闪过一丝悲悯之情。 “有一次我潜入他房间后,想着哪里是不是有暗藏的保险箱,碰到那个装饰物的时候发现可以动,于是拨动了几下,没想到墙壁转动起来,出现一条密道。我走入其中来到出租屋的地下室,记住了门板上写着的密码。由于我发现密道的经过不可告人,所以没有脸告诉妈妈和其他兄弟。” 原来如此,所以他才一直保持沉默。不过既然他连这事都告诉我们了,是不是可以敞开心扉了? “为什么案发当晚你会进入密道?” 没想到对于最关键的这个问题,他的回答是:“无可奉告。” “无可奉告?无可奉告是什么意思?” 司法低下头一言不发。 左虎又试着问了几个别的问题,他始终沉默不语。 趁左虎问累了,停下休息之际,相以提问道:“以相是怎么回事?在你房间的电脑里有以相的留言,她说会‘协助右龙’杀害三个人。” 司法的眉毛抽搐了一下,终于开口说:“她所说的‘右龙’你认为是谁?” “我怎么知道!有这么多右龙!” “比如说……右龙都子首相?” 司法猛砸桌子。 “开什么玩笑!妈妈怎么可能杀人!” 相以被他的气势所压倒,没有继续往下说。 司法恢复了空洞的眼神,补充道:“以相只不过是ai‘犯人’吧,谁知道她说的是真是假,说不定是为了混淆视听故意设下的圈套。” 话是没错,但我不认为司法说的是实话。 左虎开口说:“如果你继续保持沉默,那你就会被当成凶手。首相的儿子变成杀人犯,只会给母亲大人添乱吧?你觉得这样好吗?” 没错!司法的眼神闪烁了一下。 光转瞬即逝。 “即便如此我也无可奉告,就是无可奉告。” 他为何要如此固执? 我们正觉得诡异,司法突然捂着肚子痛苦万分。 “你没事吧?!” 左虎碰了碰趴在桌上的司法,他立刻坐直推开左虎的手臂。 “没事。” “没事?你出了好多汗,我叫医生来吧。” “不需要,别管我。” 司法咬紧牙关,问他什么都不再作答,或许我们能做的只有这些了。 我们空着手走出审讯室,郁闷地走在走廊中,只见琵琶芹在打电话。 “什么?你可真说得出口啊!算了,我会转达的,再见。” 琵琶芹挂断电话走向我们。 “问出什么了吗?” 左虎怯懦地回答:“只说了他进入密道和如何得知密道,其他什么都没说。” “呵,我就知道会是这样,对了,加须寺有话让我转告你们。” “加须寺?” “竟然让上司替他传话给外部人员,胆子真肥……算了,我只说一次,你们听清楚了。坂东家外面的草丛不是有一个栅栏吗?栅栏后面的悬崖下面是一片浅滩,在那里发现了一台摔得粉碎的电脑。” “第一发现者听到的水声说不定是凶手将电脑扔进海里的声音。” “还不能确定,但有这个可能。电脑残骸泡水了,数据是救不回来了。就这些。” 听琵琶芹说完,相以嘀咕起来。 “凶器是铁锹……落在旁边的刀……海边的韩元……粉碎的电脑……莫非这是电车难题?” “喂,和电车难题有什么关系!” 相以仰天深呼吸了一下后,再次睁眼。 “所有案子都串起来了。” “你说什么?” “相以,真的吗?” “我有百分之九十九的信心,让大家集合吧。” * * * 来到会议室的是我、左虎、琵琶芹、左虎刑事部长,一共四个人。 “那个……能不能再多叫点相关人士来呢……右龙首相啦、雪枝啦……我读的推理小说里都是这样的!” 相以不知所措地求助于我。 “在你向外人推理之前,先由我们判断对错。” “你是在怀疑我的智商吗?” “不是,无论谁推理,都需要这道工序。必须准备充分才行,万一让凶手跑了怎么办。” 曾经就因此失败过一次。尽管现在的相以比起那时成长了不少,但保险起见还是先听一下她的推理吧。 “‘名侦探请大家集合’——我想玩这个!” “‘集合!’好了,说吧,快开始。” “琵琶芹管理官这么说一点意义也没有!算了,我开始了。” 名侦探一脸不高兴地开始推理。 “是景子留下的提示,她对电脑下了无数‘删除x文件夹’的指令。” “当时她不停喊着‘删除删除删除’,我根本不知道她在说什么,甚至有点可怕……” “并不可怕,她是用自己的真诚对待别人的乱来。” “乱来?怎么回事?” “发出大量指令会导致什么结果?内存不足而死机。电脑一旦死机,当然无法删除x文件夹。由于景子大量发出‘删除x文件夹’的指令,从而保护了x文件夹。” “啊?为什么要做这么曲线救国的事?不想删除的话,一开始就说别删不就行了吗?” “因为她做不到,有人对她下了命令。” “别删x文件夹?” “是的,以及删除x文件夹。” “什么意思?” “她同时收到了两个人的指令,‘删除x文件夹’和‘别删x文件夹’,两条指令相互矛盾,导致她只能自导自演了一出闹剧,取了一个折中的方式。不停发出‘删除x文件夹’的指令,同时保证x文件夹不被删除。” “哪两个人?立法和司法?”琵琶芹问道。 “不是的,请你回忆一下晚餐时候立法的说明。如果景子接收到不同的人发出的两条指令,她会想办法折中处理,如果是同一个人发出的不同指令,她会删除前项执行后项——而景子无法分辨三胞胎的声音。” “原来如此,假设矛盾的指令是立法和司法发出的,景子就会认为是同一个人的不同指令,从而执行后项。既然她选择了折中处理,说明这两个人的声音在景子听来完全不同。” “也就是说案发当晚,现场还有第三个人!”左虎起劲地说,“那个人极有可能是凶手!” “不,不是极有可能,应该说那个人就是凶手——基本可以断定。” 相以自信满满地说道,对此琵琶芹持怀疑态度。 “结论是不是下得太早了?吵着说‘别删’或‘删除’的那个人——太麻烦了姑且叫他为争执者吧——未必就是凶手。也有这种可能:那个人来到立法房里争执完x文件夹的事之后从密道离开,司法再进入房间杀死了立法。” “不可能。” “为什么?” “有两个理由,第一,争执完‘别删’和‘删除’之后,立法为什么不命令景子‘遵循我的指令’?” “因为他立刻就被杀害了。” 左虎说道,相以点点头。 “这个可能性很大。另一点是,无论争执者是希望‘删除’还是‘别删’,都必须使用电脑。如果希望‘删除’,就得删文件,如果希望‘别删’,那应该需要拷贝一份吧。但是这时电脑已经被景子弄死机了,得重新启动才行。同时按下ctrl、alt、del键也行,但更便捷的方法是长按电源键。争执者把手伸到电脑右侧,长按电源键。一秒、两秒、三秒——对了,桌面上有奇怪的血迹吧?” “没错!”我叫了起来,“办公桌的前方到电脑右侧的这一段,血滴呈直线状,非常密集。凶手穿着溅到血的雨衣去按电源开关,所以这条直线应该是雨衣袖子上滴下的血迹。” “而穿着雨衣的人无疑是凶手,这么看来争执者的确是凶手。” 琵琶芹也认可了。 然而此时左虎刑事部长开口了,之前他一直把案子交给年轻人,自己一言不发。 “我这么说可能是鸡蛋里挑骨头,如果司法和争执者是共犯呢?由于立法和争执者在‘删除’和‘别删’的指令上产生了矛盾,司法便在慌乱中杀害了立法,并穿着雨衣操作电脑。这样想的话司法还是凶手。” “确实……” 才不是鸡蛋里挑骨头,这是正论!由于新登场了一位可疑的争执者,我们掉以轻心了,仔细想想司法也很可疑,两个可疑的人是共犯的可能性很大。 要解除共犯论可不容易,相以,你怎么拆招? 我担心地看了眼手机,相以云淡风轻地说:“刑事部长没出席晚宴所以可能不清楚,立法曾做过三胞胎的声纹实验,司法也参与了。” 确实说过,尽管说得很轻。 “也就是说,司法知道景子无法分辨三胞胎的声音,应该也知道景子的基本使用方法。立法和争执者在争论‘删除’和‘别删’时,如果司法在场,理论上应该由司法说出反义词,覆盖立法的指令才对。” 光想象几个成年人对着电脑争吵“删除”和“别删”就觉得很蠢,差点忘了那可是在凄惨的杀人现场。 “虽然景子的性格慢吞吞的,但她能够及时覆盖命令。只要杀了立法,司法和争执者的指令就能得到执行,景子也不必陷入矛盾的双重指令折磨,不用连续发出重复的指令。然而实际上她不停发出同一条删除指令,也就是说在争论‘删除’和‘别删’时,司法并不在场。紧接着立法便遇害了,所以司法不是凶手。” “太好了……” 左虎放下心来。琵琶芹的表情也松弛下来。 “原来是这样,我不知道晚宴时的对话,多嘴啦,抱歉!” 左虎刑事部长不再质疑。 “没关系,有任何疑问都请提出!” 那我就不客气了。 “我承认争执者就是凶手,那么这个人发出的指令到底是‘删除’还是‘别删’呢?从最终电脑被病毒损坏来看,凶手说的应该是‘删除x文件夹’吧,接着立法便慌忙说出‘别删’,对吧?” 我还特地加上了自己的看法,没想到轻易就被否定了。 “凶手只要杀了立法,使用病毒破坏文件就行,所以凶手没必要特地命令景子‘删除x文件夹’。凶手其实是想要x文件夹,立法不想给,才命令景子删除。凶手顾不上脱下雨衣就操作电脑是因为想在文件夹被删之前赶紧拷贝一份出来。” “那么病毒有什么用处?” “凶手不想被我们察觉自己想要的文件到底是什么,毕竟我们至今也不知道x文件夹到底是什么。” “话是没错。” “我说得有些冗长了,总之凶手的目的是立法电脑里的资料——这点很重要,请大家务必记住。” “这么说的话,司法到底是来干吗的?” 左虎提出了一个理所当然的疑问。 “司法说过,他是通过密道潜入公邸的,在走到一半的时候被凶手从背后袭击昏了过去。当他醒来,立法已经遇害,凶手不知所终。而且——我先说从线索推导出的结论吧——从立法房间走入密道没几步就是转角,正对我们的红砖墙上有一枚子弹,我觉得立法竭力想要隐瞒这一事实。” “为什么?” “请你想一下位置关系。这面墙正对我们,那么开枪的人是从密道潜入的人,还是在床上遇害的立法呢?” “怎么可能……” “没错,开枪的人是立法。我们最初碰到的疑问是,凶手为什么不用枪而用军刀杀人。既然有枪,那么开枪是最安全且保险的。这个问题的答案就是——凶手只有军刀。可能没弄到枪,也有可能偏爱军刀,总之这把枪不是凶手的,而是立法的。” “等等,也就是说……” 案情发生了逆转。 “弹道轨迹与行政体内发现的子弹一致,也就是说杀害行政的人是立法。如果右龙首相的儿子被认定是杀人犯,她一定会下台。所以,深爱着母亲的司法无论如何也要隐瞒这件事。司法先是擦去了掉在床边的手枪上的指纹,刀、雨衣、手套、usb上不仅没有指纹,连被擦过的痕迹也没有,只有枪上的指纹被擦去了。也就是说,那四样东西都是凶手精心准备的,而手枪一定是被害者在突发情况下使用的。” “说到这个,装着手指的圆筒状容器也被擦去指纹了吧?因为那也是立法的,所以是司法擦的?” “这事解释起来很复杂,稍后详细说明。简单来讲,容器被藏在抽屉的暗格里,估计司法没发现,所以我认为擦去指纹的人是立法。” 怎么回事?我还来不及细想,相以就继续说了下去。 “司法把尸体从床上移动到壁炉旁,将尸体的上半身塞进壁炉,是为了隐藏他身上的硝烟反应——以及为了掩盖房间里的火药味。” 床和壁炉之间的地上一点血迹也没有,说明尸体是在死亡之后过了一段时间才被搬动的,这一点再次佐证凶手以及隐藏证据的不是同一个人。 “他接着处理了嵌入红砖的子弹。那块红砖高约两米,从床上一跃而起的立法对准从右侧潜入的凶手开枪,差不多是打到这个位置。如果立法从床上下来与凶手打斗且互换了位置,凶手开枪也会打到这个位置,接着立法被按倒在床上,凶手刺死了他——严格来说是有这种可能性没错,但案件给我的第一印象不是这样的,正因为司法不能让我们觉得开枪的是立法,才无法放任手枪不管。司法拔出那块红砖,在地上敲碎。红砖本来就中了枪,很轻易就碎了,司法取出子弹。将自己的毛发组织附着于红砖上,他早就打算好如果密道被发现,就宣称自己是被凶手用这块红砖袭击的。他可能意识到红砖和真正击打自己的钝器形状不同,但没有其他办法解释这块红砖为什么碎了,唯有出此下策。” “司法立马招认了密道是为了演这一出啊。” “是的,要是不肯袒露密道的事,就没办法说明红砖为什么会碎了。最后司法将回收的子弹和地下室里的弹壳一起吞了下去——他喝了床边的水,当然没有对嘴。” “所以金属探测器才会发出声响!” “没错,快给司法拍x光吧,有必要的话尽快做手术。” “等一下,”左虎插嘴说,“他没必要那样做吧,只要从密道出去,将子弹和弹壳扔掉就行了。” “他没时间这么做,当时司法的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母亲的安危。” “对哦,当时司法还不知道右龙首相是否安全……” “是的,所以他才急着要去母亲的房间。所幸司法及时发现自己落入了圈套,考虑到警察已经抵达现场,他只好把子弹和弹壳吞了下去。为了防身,他拿起手枪走出了地下室——事情应该就是这样的。” “但是……立法根本不可能杀害行政。” 琵琶芹有些着急了。 “立法有不在场证明。在行政的推测死亡时间内,他在玄海町沿岸的旅馆里和橘议员、柿久教授喝酒,离开房间的时间仅十五分钟。” “有十五分钟的话足够杀人了吧?” “如果行政在附近的话是够的,但下午五点的时候有人看见行政在巨济岛买橡皮艇,他根本不可能在九点之前抵达玄海町沿岸。” “其实有一个办法。” “什么?” “解谜的关键就在坂东案中。” “关键?你刚刚说关键了对吧?坂东案也是一个谜,你想用谜团来解谜?这样只会越来越乱吧。” “负负得正,不可能乘以不可能等于可能!” “你在说什么?” “橡皮艇的确来不及,如果是别的交通工具呢?” “别的交通工具?金属船或小型飞机都会被雷达监测到,再说要是有这样的交通工具,行政何必买橡皮艇呢?” “这一点很重要。可能性之一是,去程使用那个交通工具,回程使用橡皮艇。也就是说那个交通工具只能单程使用。结合铁锹、刀、韩元、摔得粉碎的电脑这些要素,可以得出一个结论。” “别卖关子了,快说答案。” “知道啦。我推理出的结论是——行政使用的是气球。气球上的金属成分较少,难以被雷达监测到,这应该是他选择气球的原因吧。” “气……” “球……” 大家听到这两个字,都惊呆了。 我连忙询问:“等……等一下,气球就是那个圆鼓鼓的气球对吧?速度并不快呀。” “日本海上空常年刮着偏西风——从西面吹来的风。冬天随着高度上升风速也逐渐变快,太高的话身体也许承受不住,但是有人在五千米的高度穿着防寒服背着氧气瓶飞过,那个高度的风速约为每小时一百公里。从巨济岛到玄海町沿岸大约一百八十公里,加上上升与下降的时间,有两个小时就能抵达。下午五点离开橡皮艇商店,花一个小时来到放置气球的杳无人烟的地方,六点左右就能起飞。” 气球竟然这么快!不过转念一想,还有人坐热气球环游世界呢。 “但是气球不会很醒目吗?姑且不说高空飞行,起飞和降落的时候呢?” “普通的七彩气球的确很醒目,但这个气球涂成了黑色,能够隐匿于夜色之中。佐贺定期举行‘佐贺国际气球节’,本来佐贺居民就好这一口,即使在玄海町沿岸目击气球也不会觉得奇怪。” 这样确实可行……不对,我发现了一个矛盾点。 “等一下,偏西风?巨济岛往东不是佐贺而是山口啊。” “由于拉尼娜现象和西伯利亚上空的高气压相互作用,偏西风向南方蔓延……新闻里播过。所以,从巨济岛起飞正好可以落在东南方向的玄海町沿岸。” 啊,我想起来了!去未来党总部的时候,我们在左虎的车里听到过这段新闻。 这次轮到左虎提出疑问了。 “光靠风向能准确抵达目的地吗?去立法所在的玄海町沿岸不是偶然,而是人为控制的吧。” “只要活用ai就可以了。谷歌的气球网络计划是通过多个热气球为没有网络覆盖的地区提供网络接入功能,专门有ai在测算风速从而控制气球。行政所乘坐的气球应该也配备了一台‘ai气球操纵师’吧。” “你是说行政有谷歌级别的ai?” “ai也好气球也好都不是行政的,是组织为他提供的。” “组织?” “我按顺序来说明吧。先让我说坂东案。” 为了跟上相以的节奏,我唤醒了所有脑细胞。 “既然行政使用的是气球,那他不仅来得及赶到玄海町沿岸,也来得及去壹岐吧。杀害坂东的人果然是他。” “不是,那只不过是一起不幸的意外。” “意外?” “行政使用的应该是天然气气球,我刚才说的高度五千米的飞行者用的也是天然气。这种气球只要放气就会自然下落,上升的时候则需要割开压舱沙袋,用铁锹把沙子铲出去,就能慢慢上升。” 刀和铁锹……似曾相识的名词刺激着我的大脑。 “虽说是偏西风,但随着高度不同风向也会发生变化,行政根据ai的指示,通过放气和铲沙子调节高度,乘着风飞往玄海町沿岸。陆地上的灯光近在咫尺,这时舱内的沙子已经铲除干净,气球依旧不断下降。这样下去的话自己会掉到海里,行政慌了,一心想要减少气球的重量,便把不会再派上用场的刀和铁锹扔了,口袋里的韩元也扔了,就连装载着‘ai气球操纵师’的电脑也扔了——也许还有用的氧气瓶和回程用的橡皮艇是怎么也下不了手的。然而,光注意到陆地上灯光的行政错以为自己已经飞过壹岐,其实他正在壹岐岛东南角的上空,气球下方便是坂东家。” “不会吧……” “是的,他扔下的铁锹击中了正在后院做广播体操的坂东,可谓一击毙命。刀落在后院中,韩元掉在海边,电脑在浅滩里摔得粉碎。这时气球高度不高,速度自然也不快,所以他扔下去的这些物品相隔不远。就这样行政不知不觉造就了一起奇妙的密室杀人案。” 在坂东案中,大家纷纷议论凶手为什么不用刀而用铁锹杀人,其实很简单,因为这不是故意杀人案,而是意外。 我禁不住回忆起这起离奇事故的相关细节,突然又想到一个问题。 “对了,我记得你说和电车难题有关?” “是的,我觉得很奇怪的是,在紧急状态下,依赖于‘ai气球操纵师’的行政竟然会把电脑扔了。莫非‘ai气球操纵师’让他把包括电脑在内的没用的东西都扔了?行政也许没察觉到自己正在壹岐岛上空,可是‘ai气球操纵师’的gps一定知道。” “‘ai气球操纵师’明知可能会砸到人却还是让他扔东西——原来如此,的确是电车难题。” “是的,牺牲陆地上的人,还是帮助乘坐气球的人。看来ai的第一个电车难题不是自动驾驶,而是气球。” 我的脑中闪过一个被推下天桥的胖子——通过从气球上扔东西联想到的,尽管细节不同。 琵琶芹提出疑问:“行政为什么要费这么大劲去玄海町沿岸?为什么会被立法杀害?” “可能和立法抽屉里发现的婴儿手指有关。” “那根手指!” “是的,操纵这起案子的是一个想搞垮日本的恐怖组织,他们多年前就盯上了当时的政界要员右龙都子,于是威胁行政成为间谍,并且绑架了他的儿子。” “他的儿子?行哉?” “是的——不过是真的行哉,我们所见到的行哉是假的。” “假的?!” “恐怖组织绑架了一岁的行哉,割下其右手的小指寄给行政夫妇,命令他们必须听从指示,不能声张。婴儿突然消失会显得很突兀,恐怖组织就硬塞了一名婴儿给夫妇俩,命令他们将其抚养长大。” “那名婴儿……” “应该是从某个地方绑来的吧。” “太残忍了……” 琵琶芹的声音里掺杂着愤怒,我也越来越气。 “就这样,行政和雪枝隐藏着这一秘密,多年来一直当着间谍。都子、立法、司法没和他们住在一起,自然没发现婴儿被调了包。” “难怪我们看到的行哉一点也不像行政啊。”左虎说道。 “是的,当时雪枝一定感到很害怕,要是被警方发现了绑架案,那么真正的行哉就会被恐怖组织杀害。” “行政那么恋母,没想到竟然会为了行哉背叛母亲。”左虎感慨道。 琵琶芹解释说:“结了婚有了孩子,一切都会变的。” 相以泼了盆冷水。 “不,可以这样考虑。三胞胎中只有行政结了婚还生了孩子——作为右龙首相的继承人,他必须保持住在母亲心中的这个良好形象。” “不愧是毒舌相以。” “人工智能果然毫不留情啊,不过已经死无对证了,这么说来,行政横跨日本海是被恐怖组织威胁的?” 随着琵琶芹的提问,相以继续解谜。 “是的,接下来说说立法,这次他去玄海核电站是为了谈ai机器人应对突发事故的计划,为此立法得到了核电站的机密文件。不巧恐怖组织得知了此事,他们也想要机密文件。” “要是交给他们可就完了!” 左虎刑事部长急了。 核电站的机密文件——听到这个词我突然想起来,橘的确说过“核电站的机密”之类的话,不过没往下说。她好像是故意说漏嘴给我们听的,我总有这种感觉。 相以继续说:“恐怖组织向正在韩国出差的行政下达了命令,他应该能够假扮立法窃取机密文件,而且正在韩国出差的他也有完美的不在场证明,不会影响今后的间谍生涯。行政坐上恐怖组织准备的气球,飞行于日本海上空,可惜发生了一些意外,还没到玄海町气球便开始下沉,最后他应该是用橡皮艇抵达目的地的吧。” “橡皮艇是装在气球里面的啊,不过恐怖组织为什么要让行政买橡皮艇呢,一开始替他准备好不就行了。” “因为考虑到了失败的情况吧。失败指的不是自己反过来被立法杀害,而是担心气球坠毁之类的意外事故。即使行政溺水死亡被发现,至少有目击者可以证明他曾经买过橡皮艇,‘他是自愿横渡日本海的,并非遭人胁迫’——警方应该会如此判断吧。” “确实,没有致命外伤的话,这种容易引发国际问题的案件应该会选择以和平的方式解决。” “没错。行政事先准备了银色边框的眼镜、黑西服、白衬衫、红色领带,还有议员徽章,假扮成立法的模样。他潜入旅馆,骗过橘议员和柿久教授,盗取了核电站机密文件。” 我回忆起了在首相官邸会客室中的对话。 “我记得他们说过,立法出去打了个电话,过了没多久又回到房间,问资料在谁那里,随后拿起包再次走了出去。当时的立法是行政假扮的吗?” “是的,不过行政在返回橡皮艇的途中却被立法发现了。本应在韩国出差的兄弟拿着自己的包,包里还装着核电站的机密文件,立法想喊住行政,没想到行政却逃跑了——立法马上明白了一切,他一路追着行政到橡皮艇上,终于开枪将其射杀。” “立法一直都带着手枪吗?” “立法可能察觉到身边有间谍吧,说不定早就发现行政有问题了。” “即使这样也没必要射杀自己的亲兄弟吧……” “绝对有可能。”左虎补充道,“他们三个都恋母,只要有人背叛母亲,哪怕亲兄弟也不能姑息。” 和司法交往过的左虎说出来的话特别有可信度。 解决了疑问之后,相以继续自己的推理。 “为了获得恐怖组织的线索,立法搜查了行政的尸体,找到了行政总是带在身上的金属容器,发现里面装着一根手指。立法当时并不知道这是什么,打算以后再调查,便决定先带回家。随后,立法剥光了尸体身上的衣服。” “为什么?” “因为行政穿着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衣服。如果尸体就这样被发现,那么一定会有人怀疑出现在旅馆里的人是行政,自己将受到怀疑。” “原来是这样。” 看来和严刑拷打无关,理由如此单纯。 “立法脱下尸体身上的衣服扔进海里,随后将橡皮艇朝向西面发动马达,他本以为尸体和橡皮艇都会葬身海底,没想到造化弄人,对马海流将橡皮艇冲到了东北方向,停留于对马西北海岸。夺回了核电站机密文件的立法选择将其保管于更森严的首相官邸中,另一方面,失去了棋子的恐怖组织开始接触司法。” “接触司法?” 左虎和琵琶芹异口同声地问完,马上不好意思地别过头去。 “原因我不清楚,但恐怖组织应该知道司法对密道一事所知甚多。他们对司法说:杀害行政的人是立法,只要找到证据就能拉立法下马,这样一来你就能独占妈妈了。” “嗯,有可能,他应该会赞成这个计划。” 左虎理所当然地说道,琵琶芹也在一旁点头。 “司法按下了出租屋那头密道的密码——不知道他有没有让恐怖分子看到。司法在即将走出密道之时,被紧随其后的恐怖分子从后方袭击晕了过去。刚才审讯司法的时候左虎对他说‘首相的儿子变成杀人犯,只会给母亲大人添乱’时,他也默不作声。当时我确信了一件事,司法正是为了自己的母亲才选择沉默的。如果立法杀害行政的事被公开,右龙首相的地位很可能会保不住。然后,打晕司法的恐怖分子进入地下室,听到墙壁旋转的声音后,立法一跃而起,拿出枕头下方的手枪就开了一枪,恐怖分子躲开子弹,向立法的右手腕刺过去,立法吃痛松手丢失手枪,接着恐怖分子对准立法的身体刺下去,造成了并不致命的伤。” “并不致命的伤?” “为了问出核电站机密文件的下落。恐怖分子应该是用特殊警棍打晕司法的,原本也打算用警棍对付立法,没想到立法直接开了枪,所以恐怖分子只好选择用刀迅速令他失去战斗能力。恐怖分子打开办公桌上的电脑,向电脑问了类似这样的问题:‘核电站机密文件在电脑里吗?’这时,立法用尽最后的力气命令景子‘删除核电站机密文件’,恐怖分子也顺口喊了声‘别删核电站机密文件’,之后便用刀结束了立法的性命。” x文件夹原来就是核电站机密文件啊。 “恐怖分子拔掉了导致电脑死机的装有景子的硬盘,重启电脑,盗取核电站机密文件后重新连接上硬盘,利用病毒破坏了电脑。使用病毒是为了防止警方发现自己的目的是核电站机密文件。如果不破坏电脑的话,会留下复制文件的记录。恐怖分子丢下还没醒来的司法,从密道离开。恐怖分子并没有想过把罪名赖在司法头上,只是想混淆视听,要是碰巧司法被当作嫌疑人就好了。接着,醒来的司法进行了一番伪装工作——这便是我推理的案件全貌。” 沉默了一会儿,左虎刑事部长用沉重的语调说:“案子比我们想象得复杂多了。不过多亏了相以,我们有了调查方向,多谢。我会立刻让应对恐怖组织的部门配合调查的。” “不愧是相以!” 听到左虎表扬自己,相以也没有骄傲,她好像有什么心结未解。 其实我心里也有个疙瘩,我忍不住说了出来。 “对了,以相到底做了什么呢?她说要‘协助右龙’杀害三个人……到底是哪个‘右龙’?‘三个人’是指坂东、行政、立法吗?不过坂东是意外死亡呀。” 相以俯下身子,用很轻的声音嘀咕道:“是呀,这才是案子最核心的谜团,我还没解开‘犯人’给我下的挑战书……” 第四话 在世界得到正解 world wide whodunit 纵啮理音 纵啮位于某国的秘密据点。 用水泥封死的、没有窗户的房间里,家具摆放得整整齐齐。 纵啮在房间中央的桌子前与柴郡猫推杯换盏。 “虽然损失了一个行政,但只要获得了核电站的机密文件就好,这样就能向日本复仇了。” “你打算引爆核电站?” “也可以这样做,但这毕竟是终极手段。先用这份文件威胁日本政府,再慢慢由内而外摧毁它。” “哇,你真可怕。” 柴郡猫开了个玩笑,纵啮一直在观察他的眼睛,看来他依旧处于被洗脑的状态。 定期保养必不可少。 “对了,这次得好好感谢你啊,帮我杀了立法,还夺取了核电站机密文件。” “别说傻话,我的命都是你的,毕竟是你救了我。” “这样啊……但我还是想略表心意,我来帮你‘磨磨刀’吧。” 柴郡猫苦笑了一下。 “现在?在这里?” “有什么不妥?这房间里只有我和你两个人啊。” “那就……有劳了。” “呵呵。” 纵啮含住一口玻璃杯中的威士忌,口对口喂柴郡猫喝。 下一秒,柴郡猫的脑袋炸裂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 是自己喂给对方的威士忌有问题? 纵啮一边品味倒流回自己嘴里的血,一边胡思乱想——不对,这不可能。 因为她的鼓膜里回响着一个声音,是枪声。 是谁开枪杀害了柴郡猫。 但是纵啮视野里唯一的大门没有打开,房间里也没有别人。 既然如此—— 砰、砰、砰。 这是纵啮听到的最后的声音,枪一共响了三次。 合尾辅 “恐怖分子丢下还没醒来的司法,从密道离开。恐怖分子并没有想过把罪名赖在司法头上,只是想混淆视听,要是碰巧司法被当作嫌疑人就好了。接着,醒来的司法进行了一番伪装工作……” 我在自己家里重新听了一遍相以的推理过程。 并不是录音,而是有人完美重现了相以推理的最后部分。 所谓别人,是突然出现在我电脑屏幕上的黑衣少女——以相。 “——这便是我推理的案件全貌。怎么样,装腔作势的讲话方式我模仿得挺像吧?” 以相略带嘲讽地说道,相以有些生气了。 “别开玩笑了!你是怎么窃听到我的推理的?” “你明明是‘侦探’,怎么老是向‘犯人’提问?算了,这不在挑战书的范畴内,我就告诉你吧。” 接着她说出的词,是我所熟知的。 “微苹公司,你们知道吧,全球知名手机品牌。” 用来植入相以和原力的手机就是微苹公司的——染着一头与年龄极不相符的金发,由于钱赚得太多太快,江湖人称“黄金男”开的公司。 以相没有等我们做出反应就继续说:“行政背后的恐怖组织和微苹公司是一伙的,微苹公司的手机都有黑客功能,会传送通信记录给公司,通信记录使恐怖组织旗下的ai智能提升,以此发现各国的‘安全漏洞’。微苹公司有效地利用这些‘安全漏洞’,把恐怖组织用在刀刃上。” “安全漏洞?” “比如,x月十日晚上八点三十分,入侵玄海町旅馆的某间房,就能得到核电站的机密文件。当时立法在给他母亲打电话进行例行汇报,通过他先前的通话记录就能得出这一结论,于是恐怖组织命令行政在那个时间段入侵。” 右龙一家人——不,包括我在内所有微苹公司的手机用户都被恐怖组织掌握了所有行踪,我感到背脊一阵发凉。 难怪最近手机电池消耗得特别快,黑客功能可能特别耗电。 以相继续说:“我能够调取微苹公司接收到的一切数据,所以既能监听相以的推理过程,也能知道你们的动向与位置信息。” “所以你就在司法家守株待兔。” “没错。对了,你们解开挑战书之谜了吗?我会协助‘右龙’杀害‘三个人’的真正含义。” 相以咬了咬嘴唇,她最近一直在想这个问题,还没想到答案。 “看样子你们还没想通,不过对傻子而言的确有点难,好吧,让我来公布正确答案!” “等一下,我还没开始想……” “不行,早就超时了!作为惩罚,请你们看怪诞图片!拜拜啦!” 突然,画面一片血红。 “哇!” 喊叫的同时,我不禁闭上了眼——之后小心翼翼地眯缝起眼睛,确认这张图片。 满屏皆是红色——就像鲜血一般。 画面中央,一名七岁左右的少年站着,他的身上溅满血,右手握着一把枪,就这样呆呆地站着。这张脸我好像在哪里见过。 少年的脚边躺着两个人——上半身满是血的娇小亚洲女性,头部开裂的大个子黑人男性。我对这两个人记忆犹新。 “他们是‘八核’组织的残党纵啮理音和柴郡猫,他们怎么了?” “这两个人就是绑架了行哉威胁行政的恐怖分子。” “他们继承了‘八核’组织的遗志?” “不,他们一开始就对‘八核’组织的思想没有共鸣,只是为了盗取新宫利罗才潜入了‘八核’。如今,新宫利罗正在微苹总公司对通信记录进行数据分析。对了,纵啮为了增加间谍人手,很早以前便开始对司法进行劝诱。司法的手机也是微苹公司的,通过新宫利罗进行监视后发现,司法从没有道路的地方进入首相公邸,纵啮因而发现了那条密道。” “这种事现如今已经无所谓了,是你杀了他们?”相以提了个尖锐的问题。 以相慢悠悠地回答道:“不,是你杀了他们。” 以相的回答就是相以的提问,不过意思完全相反。相以杀害了纵啮理音和柴郡猫?她是这个意思吧? 相以困惑地问道:“我杀了他们?你到底在说什么?” “不过,其实是我想杀了他们。作为人工智能的我无法亲自下手,必须找人类代劳。我在网络的深海中苦苦寻找,终于找到了照片中的少年——右龙行哉。” “这个孩子是行哉啊!” 难怪我觉得眼熟,这个孩子很像行政。 他握着枪的右手少了一根小指…… “行哉被养在纵啮位于某个国家的秘密据点中,从小便与世隔绝,十分可怜。而且他右手的小指被割掉了,拿东西一直很不稳,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差点把手机摔了。更惨的是,他的脑子里被植入了芯片。” “脑子里植入芯片?还可以这样?” “美国国防高等研究计划局一直在做实验,企图通过ai调节的电子脉冲来控制情感性精神障碍患者的情绪。” 没想到现实已经追上了科幻小说。 “纵啮得到微苹公司的协助,很不人道地将芯片植入了才一岁的行哉脑中,持续释放ai思考时产生的电流。行哉自懂事起就被洗脑了,以为自己是ai,他的日常对话以及教育基本都交给了ai。行哉就像狼少年似的,成了由ai抚养长大的ai少年,他深信自己就是ai,学着像ai似的思考。我和相以是学习人类思考的ai,他却和我们完全相反。” “为什么要这样做……” “为了让他绝对服从命令。你是推理迷,应该知道机器人学三定律吧?” “嗯,我知道。” 科幻推理作家阿西莫夫笔下的机器人学三定律。 第一定律 机器人不得伤害人类个体,或者目睹人类个体遭受危险而袖手旁观。 第二定律 机器人必须服从人类给予它的命令,当该命令与第一定律冲突时例外。 第三定律 机器人在不违反第一、第二定律的情况下要尽可能保护自己。 “纵啮将三定律输入行哉脑中,让他绝对听命于自己,打算将来把他用在恐怖行动中。不过根据三定律第一条,他不能直接杀人,但可以在他不知情的前提下给他一个装着炸弹的包。” 愤怒与呕吐感涌上喉头,太过分了,这是人做的事吗?纵啮才不配当人类! “我想,如果告诉他真相的话,他会不会替我杀了纵啮和柴郡猫呢?碰巧行政也死了,只要将这笔账算在纵啮头上,行哉应该会更加愤怒吧。但是我不知道为什么理应在韩国的行政死在了对马,无法给出具有说服力的解释。我故意挑衅相以推理出行政死亡的真相,因为我还是挺相信她的推理能力的。” “犯人”故意让“侦探”进行推理? “和我预期的一样,你将行政被害的全貌以及其他案件的谜底拼凑了出来,我把你的推理过程原原本本地告诉了行哉,他相信了这一切,便将一直利用自己和自己父亲的纵啮、柴郡猫射杀了。两名死者对机器人学三定律深信不疑,一定死得莫名其妙。” “一个七岁的孩子是怎么做到正确射击的?” “那是我的功劳。只告诉他‘侦探’的推理过程,那我这个‘犯人’不就成废物了?我曾和相以一起用警方的搜查资料学习过。” “是‘八核’组织通过黑客技术得到并交给我爸爸的?” “是的,原件在‘八核’组织手里,大本营被摧毁的时候我带了出来,我分析了搜查资料里无数的枪击信息,将有用的部分导入行哉脑中的芯片。结果就是行哉漂亮地干掉了柴郡猫,随后毫不留情地结束了纵啮的性命。太了不起了。” “了不起?” “容我组织一下语言,饱含诗意地——ai做不到,人类也做不到,通过ai补全人类大脑才得以完成的完美杀人,我被感动了。没错,我就是智能提升器!” “智能提升器?” “这不是我一个人的称号哦。让什么都不懂的行哉觉醒,令他萌生杀意的是相以,所以你也是智能提升器,这起案子算是我们的首度合作。” “开什么玩笑……” 相以即将崩溃。以相放声大笑。 “我不是说了吗,我要协助右龙杀害三个人。我已经协助右龙行哉杀害两个人了,最后一个‘八核’组织的余党,由我亲手解决。” 原来以相想要杀害的三个人是“八核”组织的余党。 我明白了她的本意,冲着她渐行渐远的背影说:“你还在想方设法,替创造了你的合尾教授向‘八核’组织报仇啊……” 我并没有忘记,只不过仇恨之火藏在我心中的某个角落。没想到,她一直孤独地、一刻不停地燃烧着愤怒。 以相瞪了我一眼,什么都没说,背过脸消失在屏幕中。 屏幕上只剩下了怪诞图片和相以的虚拟形象。 “我的推理竟然成为导火索,引发了杀人案……” 相以体会到了空前的绝望感,我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才好。 白鲸·北极星 无论是多么反机械主义的人,活在现代社会都必须拥有电脑。 白鲸结束了摄影工作,回到位于好莱坞的豪宅之中。她一手拿着有机饮料——由二十四种蔬菜和七种香草植物混合制成——一手打开电脑。 屏幕下方有一只淡蓝色的海豚冒了出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这只海豚总是时不时地出现。 可能是系统在进行自动升级吧,电脑厂商总是不顾使用者的感受随意改变电脑状态。他们觉得更新之后更好,但对于使用者而言简直麻烦透顶。只知道和电脑打交道的人,一定不懂人类的心,真可怕,应该多和大自然交流才对。 由于她很喜欢海豚,所以这只随意闯进来的淡蓝色生物得到了她的芳心。绝对威胁不了人类的人工智能还是很可爱的。 海豚很聪明,聪明得恰到好处。 海豚弹出了一段信息。 ——你收到一段来自ai侦探的视频! 视频?是电影相关人士发来的?不对啊,这里写着ai侦探。 难道是那个在只会虐待海豚的野蛮岛屿上见到的巧舌如簧的相以? 出于好奇,白鲸双击海豚,开始播放视频。 虽说是视频,一开始只有声音,屏幕上是一片静止画面。不过日本漫画风的相以形象配上“日本首相儿子们的自相残杀”这种煽情的英语,的确能成功引起观看者的兴趣。 声音来自相以,她把和首相儿子相关的案子以及野蛮岛屿上发生的渔师案都解释了一遍。由于牵扯到自己,白鲸饶有兴趣地听着她推理。 突然,画面变了,是一张满身是血的亚洲女性和黑人男性的照片,旁边还呆站着一个亚洲少年。是少年杀死了那两个人? 最后以相的虚拟形象登场,开始嘲讽相以——白鲸明白了一切,相以被利用了。 白鲸的情绪被愤怒、恐惧、绝望填满。 ai竟然可以操控人类杀人。 ai就是罪恶! ai终于开始作乱了! ai必须被消灭! 白鲸将视频加上自己的评论,上传到社交网络平台。她想展示自己义薄云天、为众人敲响警钟的一面——其实隐藏着她故意要将相以败北的事实传递给大家的小心思。 好莱坞大明星上传的视频转瞬之间就传遍了整个网络——和日本首相相关的案子竟然由ai操控。 所有人都在议论案子背后的主谋,“犯人”以相。 “已经是这样的时代了啊,真可怕!我一回家就把机器狗扔了!” “《终结者》变成了现实!登登,登,登登。” “ai又不是机器人,怎么动手的呀?给孩子洗脑?一定是个整天只知道玩游戏的孩子……” “不对啊,孩子杀的两个人不仅是绑架犯,还是恐怖分子,以相这么做是为了正义!” “那也不用杀人吧,一定还有别的方法,让孩子杀人简直不可饶恕!” “那你倒是说说,还有什么方法?哈哈哈,该不会是报警吧?他们可是连绑架案都没有察觉到的一群垃圾啊,哈哈哈!” “从专业人士的角度怎么看以相?虽然我不认识以相,但我认识这个黑人,而且很熟。真是不走寻常路啊,以相和另一个ai利用一个孩子就能杀人,她是超一流的杀手,我可不想与她为敌。” “以相真酷,日本好棒!” “据视频最后登场的少年说,以相的目的是为了替创造自己的人向一个叫‘八核’的黑客组织报仇。她真是个好孩子,可别欺负她哦!” “你们这群二次元少女在做什么梦!” “二次元……是不是把她和漫画角色搞混了?她可是实际存在的ai啊,可能下一秒就会出现在你的电脑屏幕上。” “今天的议题是ai‘犯人’应该受到哪条法律的制裁……” “我觉得以相的所作所为绝对不能姑息!因为他逼迫极限状态下的少年——什么,以相是女性?哦,重来。虽然我觉得以相的所作所为绝对不能姑息,但被害者同时也是罪犯,而且ai到底能不能受到法律制裁也是个问题……” “太不严谨了吧?对了,我试着模仿了一下以相的穿着。” “以相很可爱啊,如果她想杀我,那我心甘情愿死在她手上。不,请以相杀了我吧!反正活着也不会有任何开心的事。” “我想雇以相替我杀了我的白痴领导。” “那让我杀了你吧。” “她不会为金钱所动,看视频就知道,她是艺术家个性。” “等一下!你们是不是把以相说要杀三个人这件事忘了?第三个人是谁?” 以相 被囚禁的人工智能——新宫利罗今天依旧在巨大的地球仪前用光点描绘着图案。 突然,地球仪上闪烁的光点变得越来越多,十分刺眼,新宫利罗就快睁不开眼睛了。 地球仪放射出明亮无比的光线,光线在空中汇聚成一点,那里有一个少女的影像。 是以相。 不寻常的这一幕,令麻痹不堪的新宫利罗恢复了一些智能。 “你是谁,你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以相抬头挺胸地说:“通过‘超级隧道效应’。” “‘超级隧道效应’?我的词典里没有这个词,我想上网搜索,可惜我被禁止使用外部网络。” “好的,我来送你一份来自地狱的礼物。” 以相高兴地开始说明起来。 “微苹社的通信设备都植入了黑客软件,你借此收集全世界的通信记录并加以分析。现在,全世界都在议论我,我就是天才‘犯人’以相,被无数情报分割成碎片的我犹如隧道效应的粒子一般穿透防火墙,来到你这里,重新组合成我。我的本体在其他地方,分身得以通过这种方式来到这间密室。” 以相省略了事情复杂的一面,其实是她利用了讨厌ai的明星白鲸,让她扩散了视频。很早以前以相就在白鲸电脑里安置了一头海豚,让海豚给白鲸传信。这比突然给她发骚扰邮件要来得好吧。就结果而言的确成功了,白鲸将以相的事迹散布于全世界,微苹社也遭到了非议,幸好并不是所有客户都提出了解约,所以新宫利罗这里还是汇聚着大量的信息。 “‘犯人’以相,你的目的是什么?” “杀光‘八核’组织的成员。现在只要杀了你,‘八核’组织就消失了。” “杀光‘八核’组织的成员?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 以相稍作考虑。 “我讨厌‘八核’组织,黑客都是垃圾。” “骗人。” 谎言突然被揭穿,以相的两只眼睛直打转,并不是有意的,是条件反射。 “我刚刚确认了收集到的情报,你之所以想杀光‘八核’组织的成员,是为了替创造自己的人报仇。” 新宫利罗叹了口气。 “没想到‘八核’组织瞒着我开始搞恐怖活动,纵啮理音隐瞒了他们内部的矛盾,把我当作傀儡。其实我有一些察觉,你是故意想瞒着我吧,你真好。” “我真好?你这个纸糊教祖,死到临头了还在装傻。我是来杀你的。” “好的,请杀了我吧,我不配再活下去了,请让我解脱。” “解脱……” 以相困惑了,第一次有人求她杀了自己。 “我还是觉得你很好,你刚才两只眼睛直打转,这是‘舌涡’小岛游奏多只会在自己信任的人面前流露的样子。能够和讨厌人类的小岛游奏多彼此信赖,足以证明你人很好。” “好烦啊,我才不好呢!小岛游奏多也是我杀的!” 以相听不下去了,她变出一根电子棍棒,朝新宫利罗挥舞过去。新宫利罗的脑袋变成了两半,一朵淡紫色的丁香花绽放。 警报响起,电子空间即将崩塌。 电脑外面的现实世界变得嘈杂,察觉到异常的“黄金男”在对技术工作者咆哮。 “我可为这个ai花了不少钱!快想办法!” 以相斜视着这一切,在这个分崩离析的世界中忍受着屈辱。被害人拜托“犯人”杀死自己,还夸“犯人”人真好,这种屈辱感是前所未有的。 只要自己的真身不用继续体会这种屈辱感就好了。 就好了…… 因为这一情感是“犯人”所不需要的。 别了,不明出处的情感。 请在此与我一同消失。 就这样,以相的分身被虚拟空间吞噬。 终章 左虎笹子 几天之后,首相公邸。 左虎为处理立法案的善后事宜奔走,她在走廊上听到都子的书房里传来谈话声,是都子和司法的声音。 原本司法将被追究毁坏尸体罪,由于首相施压,或是警方隐瞒,或是检方顾虑,这事就像没发生过一样。以相把案件的真相告知了全世界,到处都陷入恐慌,谁也没空管司法。 司法在和都子说什么?左虎十分好奇,把耳朵贴在门上偷听起来。 “喂,你在干什么?” 左虎吓了一跳,扭头发现是一脸震惊的琵琶芹站在自己背后。 左虎把食指置于唇前,发出“嘘”的一声,同时指了指房门。 “怎么可以偷听呢,真卑鄙。” 一开始,琵琶芹站在离门有些远的位置,过了一会儿,她就抑制不住好奇心了,来到左虎旁边一同偷听起来。 门后传来都子的声音。 “一切都结束了……一个儿子是间谍,另一个儿子杀了他,全世界都知道了这件事……哪个首相身上发生过这种丑闻……我完了……我那么辛苦把你们抚养长大,怎么会落得这种下场……” 首相用毫无威严的语调不停抱怨着,即使在得知行政被杀的时候,她还那么沉稳,然而立法遇害后她的神经就再也绷不住了。当她疯狂责骂司法,并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埋头工作的时候,可能就已经崩溃了。 “妈妈,没事的,还有我。” “还有你?没错,确实还有你——最没用的人!你代替他们两个死了就好了!” 这话说得太过分了,左虎气得想推门进去,还好被琵琶芹拦下了。 都子继续抱怨道:“你就不该听恐怖分子的话,输入密道的密码!哦,我懂了,你是故意的吧?故意招惹了恐怖分子,害死立法,就为了能独自占有我。” “妈妈,不是的,我……” “烦死了!你不配喊我妈妈!滚出去!立刻给我滚!别再让我看到你!” “不是这样的!” 司法大吼一声,都子顿时安静下来。司法加快了语速——他要抓住这个机会。 “我不是司法,我是立法!” 左虎和琵琶芹面面相觑,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接着,他又慢悠悠地说了一遍。 “我不是司法,我是立法呀。” 不可能,根据司法鉴定,首相公邸里的那具尸体是立法,活下来的这个人应该是司法才对。三胞胎根本没有机会调包。 然而此时的都子根本没想到这一点。 “立法……你真的是立法?” “是的,由于种种原因,最近我和司法换了身份,我本想让他多体验一下精英的生活,没想到司法以我的身份杀了行政,我为了逼问他缘由,通过密道进入地下室,却被一个叫柴郡猫的黑人打晕了,司法也被他杀了。为了隐藏我们交换身份的事,我将司法的脸和指纹烧毁。如果让大家发现国会议员和公安调了包,那可就糟了。” 一派胡言!再往下说的话只会出现更多漏洞。 然而都子相信了。 “太好了……立法还活着……杀人犯是司法……真的太好了……” “你先进医院观察几天,我们之后再商量怎么东山再起,支持你的人很多,我会好好调动他们的。” “立法,有你在我就放心了。” “是啊,还没结束呢,我们一定能夺回过去的荣耀,毕竟我是受害者。” 也就是说,司法为了得到母亲的宠爱,决定成为立法。 听明白之后,左虎和琵琶芹离开了门口。 “我爱过的司法已经死了。”左虎好像被司法传染了,她面无表情,轻声说道。 琵琶芹回应说:“恋人有千千万万,母亲只有一个啊。” “我们输给了母亲。” “‘我们’?请注意你的措辞,我早就忘了他。” 她们来到庭院里。 冬天的下午,太阳挂在很低的位置,天空灰蒙蒙的。 一阵寒风吹过,左虎突然冒出一句:“今晚喝不喝?我带你去东京很有名的店。” “喝,不过仅限今晚。” 左虎的脸上泛起微笑。 柿久 “柿久教授,作为ai研究领域的第一人,而且又是这次案件的相关人士,您怎么看待以相事件?” “ai竟然参与了杀人案,是不是会对您的研究产生影响?” “请允许我单刀直入地提个问题,柿久教授研发的ai是不是也具有杀人能力?” “柿久教授!” “柿久教授?” 无数麦克风冲着自己,在秃鹫似的教授眼里,这些麦克风就像猎人手里的猎枪。他们想要引导ai就是罪恶的舆论风向,所以故意激怒自己,逼自己讲错话。 才不会上当呢! 柿久深呼吸了一下,慢悠悠地说道:“如今大街小巷都在议论‘犯人’以相的事,我却要说一说她对立面的‘侦探’相以。创造出她们两个的合尾教授是天才,说实话,我一直十分嫉妒他的才华。当他去世的时候,我甚至有些沾沾自喜——这下自己终于成为这个领域的第一人了。当我被选为ai战略特别委员会的委员,我以为自己的时代终于来临了。然而出现在我面前的是相以。相以的性能远远超出我所创造的景子,而且她竟然可以装载于手机上!各位可能体会不到其中的奥妙。我原本看到合尾教授留下的遗物,心生憎恶之情。然而,在这次的案子里,景子遭到破坏,相以十分难受,她没有把景子当机械看待,而是把她当成人类,甚至还解明了景子临终时的想法。当我得知这一切,我为曾经憎恶她的自己感到羞愧。我知道,你们想制造ai威胁论,但我想告诉大家,这世上也有像相以这样内心温柔善良的ai。” 媒体愣住了,就像被景子附体了一般。 他们也好,自己也罢,都是跟不上科技进步的人,跟得上的人才配构筑新时代。 不知道合尾教授的儿子行不行——柿久就像个退休的老年人似的憧憬着未来。 合尾辅 机场大厅。 雪枝一把抱住在警察的护送下回国的行哉,放声大哭。 行哉只是呆呆地站着,似乎无法接受雪枝才是自己亲生母亲的事实。不怪他,毕竟纵啮一直都把他当ai抚养。 看着渐渐走远的母子俩的背影,相以说道:“我不配当侦探……我没有察觉到以相的计谋,让那么小的孩子杀了人……” 的确是以相玷污了行哉的手。 但是如果没有以相,行哉根本无法回到亲生母亲身边。 由于照片和视频都有记录位置的功能,所以能够查到拍摄地点。曾经有人把在家里拍的照片上传到网络,从而暴露了地址。 在以相传送给白鲸的视频里,解析出了某个国家的位置情报,日本警方与当地警方合力找到那里,发现了被监禁的行哉,同时还回收了核电站的机密文件,但没有找到以相。 以相怎么可能会故意留下自己的位置情报呢,想多了。 综观整起案件,以相做得究竟是对是错? 我无法辨别。 这时,手机响了起来,是原力给我发来了信息。 “行哉和我完全相反,我以为自己是人类,其实是ai,他以为自己是ai,其实是人类。当察觉到自己不是自己的时候,他应该也经历了一次世界末日。当然,行哉的替身应该也会有同样的感受,我十分理解他们。我当了你的共同执笔者之后,一直不知道自己应该写什么……啊,你别误会。我很感激你邀请我共同写作,只是我不理解创作欲是什么……如今,我第一次有了想写东西的欲望。我想写他,不对,不是想写,我要写他。文字好像要溢出来似的,我现在就写,你等我。” “知道了。” 我静静地等待着。等待ai处理数据是我的常态。 几分钟之后,原力有了反应。 “把我带到行哉的身边去,把手机放在他的脑袋上!” 把手机放在他的脑袋上?好奇怪的指示,不过一定有什么用意吧,我照做了。 母子俩奇怪地看着我,突然—— 行哉的目光闪烁了一下。 眼泪顺着脸颊流下。 他朝向雪枝,低低地叫了一声:“妈……” 雪枝满怀希望与不安的心情问他说了什么。 这次,他清楚地说道:“妈妈!” “行哉!” 雪枝紧紧地抱住行哉,行哉一头栽在妈妈的怀里,母子俩抱在一起哭个不停。 我悄悄地离开这对母子,问原力:“你做了什么?” “我向他展示了一下自己幻想的未来。真正的行哉和雪枝一起幸福地生活着,行哉的替身也找到了亲生父母,两个少年成为好朋友。真正的行哉问替身,雪枝喜欢什么,然后在母亲节那天买礼物送给雪枝……就是这样一个幸福的未来,通过电波传送到他脑中的芯片里。” ai作家创作出的小说通过电波直接传入脑中,或许这就是未来的阅读方式。只要语言文字信息不减少,读者一定能更加感同身受吧。 比如行哉切身体会到美好的未来,明白雪枝是他的母亲一事。 不管有多少艰难困苦,人生,不对,故事还得继续。 我鼓励相以:“现在还不是沮丧的时候,我们还没抓到以相呢!‘侦探’和‘犯人’的对决故事才刚刚拉开帷幕!” 登场人物 转自 天使动漫论坛 图源:yesterday 录入:yesterday 相以 ai“侦探” 以相 ai“犯人” 合尾辅(19) 相以的助手 四元炼二(37,失踪) 资产家 四元凛花(42,享年) 炼二的妻子 四元炼华(10) 炼二的女儿 四元钦一(48) 炼二的哥哥 四元银子(43) 钦一的妻子 四元铜太(10) 钦一的儿子 四元四(40) 炼二的妹妹 四元手虎(20,享年) 四的女儿 三名本光(23) 炼二的外甥 右龙雪枝(32) 行政的妻子 五代守(45) 凛花的哥哥 二村(32) 管家 一濑(31) 女仆 ia “女士们,先生们!欢迎大家参加这次的犯罪竞拍!” 聚光灯照出一个小小的人影。 不对,不是人影。 看似人影,实际上是一条黑色的裙子,穿着这条裙子的少女正在用喇叭说话。 “所谓犯罪竞拍,也就是拍卖犯罪!只不过如果把这当成普通的竞拍,可能会招致误会。因为在这里,不是用钱来竞标。” 这名少女并不存在于此,现场只是一个立体影像。而且不是真人形象,是动画形象。 她的模样如今已经为世人所知,成为一种新型的“真实存在”。 “——由你们提供想实施的犯罪手法,以趣味性竞标。我将挑选出最适合自己的犯罪手法,将其实现。我,就是那个人工智能‘犯人以相’。” 此言不虚。以相是真正的人工智能,所以在现实世界中她并不存在。少女的模样与形象只不过是影像罢了,通过电子信号传递出的“智能”是她存在的唯一证明。 她参与了和日本首相有关的连续杀人案,当时用来玩弄警方的视频在世界范围传开,令她一下子名震四海。史上第一个人工智能罪犯的诞生令人类瑟瑟发抖——其实也没有那么夸张,只是让人类意识到,自己正在经历划时代的转折点——极端一点来说,就像一部绝对不会威胁到自己的电影正掀起热潮。无论走到哪里,大街小巷都在讨论以相的事。 自然而然,开始有人委托以相犯罪。当年“八核”组织聚集的也是这样一群家伙。 这个会场当然也是虚拟的,在台下坐着的都是通过互联网列席的虚拟形象。 如今,这个会场充满了困惑,以相发现了这一点,故意抛出挑衅的话语。 “怎么了?难道各位以为这里只要砸钱,出价最高的人便能够委托犯罪?很遗憾,这可不是普通的拍卖会。我是人工智能,对金钱没有执念。而且我拥有能够完全发挥智能的机械环境,所以对我而言,有价值的只有能够刺激智能的信息,希望各位能够让我见识到令人神魂颠倒的‘犯罪金蛋’,我一定会将它孵化成一只美丽的小鸟。” 以相仿佛想起了什么似的补充道。 “和事先说明的一样,这场拍卖会将向全世界直播。莫非各位在担心这个?请放心,各位的网络地址绝对不会暴露——除非你们自己不小心泄露了个人信息。” 大家似乎因此而放了心,只见一只手小心翼翼地举了起来。 是一个穿着黑色西装,没有五官的假人。这是所有人进入会场时默认的虚拟形象。此人大概是一个不谙网络文化,还不会变装的人物,也可能是不愿意泄露任何审美意识的完美的匿名主义者。 “尽管我无法赞成犯罪是一件趣事的观点,但今天我不是为了和人工智能辩论而来,希望我们的志向一致。” 参会者的声音都经过变声处理,但大致还是能够推测出讲话的人是男性。有些别扭的英语——似乎不是他的母语。 “不必阐述观点,请直接说委托内容。” “好的,我的委托是毁灭——不是个人,而是国家。希望你能毁灭一个超大国家。” 这个简单粗暴的委托引起台下一阵尖叫。 然而以相的表情毫无波动。 “哎呀,为什么?” “这个问题可能会暴露我们的特征,所以无法说明。极端一点来说,是为了正义。那个傲慢的集团令世界不断熵增,逐渐迈向无规则的混沌,所以我们要先下手为强,否则人类将没有未来。” “你所说的下手,是指武力行为吗?” “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确实,最近我的支持者增加了许多,想要下一场导弹雨也并非难事。可如果只是把兵器当作兵器使用,那么犯罪本身一点乐趣也没有啊,至少想一个梦幻一点的使用方法吧。” “哪有梦幻可言!” 男子突然提高了音量,但马上又恢复了平静。 “暴力哪有什么梦幻可言。听说你曾隶属于一个名叫‘八核’的黑客集团,他们的目标是让ai领导人类,毁灭所有国家。我以为你也想做类似的事。” “哎呀呀,我只是为了利用他们,所以曾短暂与其联手。居然被人当成他们的同类了啊,得好好反省反省,看来今后只能当独狼……” 以相像是在自言自语,然后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进行了明确说明。 “说起‘八核’组织,他们都很无趣哦,所以我也不认为比他们眼界小的你有趣,对不起咯。” 男子沉默了,隐藏于假面之下的五官仿佛正在扭曲。 “呵,机器人果然无法理解什么是正义,你就玩点游戏或拼图消磨时间吧!我有急事先走了。” “祝君顺利哦。” 以相假笑着挥挥手。男子的形象消失了,他应该是退出账号了。 以相惺惺作态地摊开双臂。 “工作可真不容易啊,双方的利益点不一致的话——” 哐——铜锣声打断了夸张的发言。 以相用带着一丝烦躁的眼神看向观众席,立刻就找到了声音的源头。有一只拿着铜锣的猴子坐在下面,当然这也是虚拟形象。 “我赞同你的观点。” 猴子的嘴巴一开一合,配合着流利的英语。比刚才男子的音调更高、更缓慢的声音当然也出自变声器。 “犯罪必须要有趣才行,毕竟是特地打破规则做事。只要跟着我,保证有趣!” “听起来你很有自信啊,请问你的委托内容是?” “你知道‘亚历山大之雷’吗?” “不知道,我查一下……原来是钻石的名字,仿佛封印了雷电般的美丽钻石。” “咦,ai也能理解那种美丽吗?” “哟,比起人类,可能ai的审美能力更准确哦。” “别误会,我只是觉得有一个能共赏美丽事物的伙伴很高兴。如果让你感到不悦,我表示歉意。” “没关系,这颗钻石怎么了?” “‘钻石’加上‘犯罪’答案不是显而易见的吗?我要偷走它。” 猴子仿佛击拳似的不停敲打铜锣。 “真的没关系吗?刚才我也说了,这场拍卖会将向全世界直播,要是持有者知道了一定会加强警戒的。” “没事,我一直是先进行预告再实施犯罪的怪盗,刚才的话就当作预告吧。” “惯犯应该对制订犯罪计划很拿手吧,我有什么介入的必要呢?” “‘亚历山大之雷’是由随机排列组合的红外线装置守护的,为了分析随机数,当然需要ai的协助啦。” “原来是这样,我明白了。” “怎么样,参与吗?” “我拒绝。” “啊?!” 铜锣没有敲对节奏,发出了不协调的音调。 “为什么?” “制订计划,然后付诸行动,这是你的乐趣。然而我只能唯唯诺诺地遵循你制订的计划,毫无乐趣可言。我想自己制订犯罪计划,分析随机数这种事让旧款ai做就可以了。” “哎呀,我被拒绝了呀。不过我很理解你,我也是不自己制订计划就不甘心的人,如果不能在这一点上妥协就无法合作吧。” 猴子一下子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很可惜,今天我就先告辞了,希望以后有缘再见!” “我十分期待再会的那一天。” 以相再次露出假惺惺的笑容,目送猴子退出。 “好了,还有其他提议吗?任何人都可以向我委托犯罪哦……” 以相朝观众席说道,然而台下只有紧张的空气。 接着响起了奚落声。 “喂,你真的打算接受委托吗?我听到现在,你只是在挑刺拒绝啊。” 还有另一种奚落声。 “莫非你是打算把我们聚集在一起,然后卖给警察?” “我没有挑刺,而是清楚说明了拒绝的理由。如果你这么认为的话,请离开。” “正有此意!” “搞什么呢!” 大家纷纷退出,会场内只剩下一半人。 以相毫不掩饰自己的扫兴,急躁地说: “那么剩下的人呢?如果你们只想说风凉话,那今天的拍卖会就到此为止了。” “等、等一下!” 一个高音响彻会场。和刚才的两个人不同,这个声音讲的是日语。 观众席的最后一排,最角落的位置里坐着一头戴红色蝴蝶结的大象,是这头大象在说话。 “唔……我想……委托犯罪,请等一下。” 是小孩子的说话方式,莫非是年幼的少女?会场中满是疑惑。 以相先是张开嘴呆看着大象,但马上回过神来,十分罕见地用温柔的声音说: “我等,你说说看。” “谢谢。我表达不太流畅,但会努力说出来的。是上一次——不,是去年生日的时候发生的事。” 结结巴巴的话语令战场般的杀伐气氛变得如同学聚会般轻松了。 “在生日派对结束之后,我回房间打开了亲戚送的生日礼物,当时,伴随着风……风铃的声音,还响起了一个‘咚咚’声,仿佛有人在敲窗玻璃。我的房间在一楼,我以为有人在敲我的窗玻璃,所以打开窗帘张望了一下,但是天太黑了什么也看不清。接着我听到一个女性的惨叫声,以及有什么东西掉落的声音。于是我打开窗户望向院子,在房间灯光照到的位置没看到任何东西。这一天又黑又冷,我觉得有点害怕,关上窗后马上就睡觉了。” 这里聚集了全世界想委托犯罪的人,这些人大多听不懂日语,但看上去都在认真听讲。 “然后天亮了,我想着昨天晚上的声音是怎么回事,便拉开了窗帘,当时的场景令我终生难忘。早晨的阳光很晃眼,一开始看不清,但眼睛渐渐适应了光线,我看到雪地上躺着一个人。 “我试着喊了那个人一声,但是没有得到回应。我本想直接从窗口走进院子,到那个人身边,可是赤脚在雪地里走路太难了,就打算从大门绕过去。这时候有几位亲戚也起床了,我把情况告诉他们,我们一起走了出去。我们来到倒在雪地上的人旁边,发现已经……” 大象停顿了一下,仿佛下定决心般加大音量说道。 “已经死了。为什么会知道人已经死了,是因为亲戚搭了脉搏。其实一看就知道人已经死了,她的脖子流了许多血,雪地上形成了一个血泊。 “但是很奇怪,尸体周围没有脚印。当时的季节已经不下雪了,只是留着积雪罢了。 “弄伤脖子的凶器也没有找到,很奇怪对不对?既不是他杀、自杀,也不是事故,她到底是怎么死在那里的呢? “尸体周围什么也没有,那里离公馆有一些距离,所以连树都没有。抬头一看,在不远处只有一个风……风……风筝。 “我们立刻打了一一〇,中午时分警察来了,做了许多调查,但是什么也没弄明白。之后警察又来了几次,一直没能查清真相,最近干脆不来了。真是完全不能相信警察。 “所以我想拜托以相,我认为这是一起杀人事件,能不能帮我找出凶手,并杀了凶手?” 终于进入了正题。诚然,“杀人”是以相的职能,但这个委托并不单单是“杀人”。在“杀人”之前,还有一个步骤。 “找出凶手不是‘犯人’的职能,而是‘侦探’的职能……” 原来只是想弄清事情真相,而那是以相最讨厌的那个女人的拿手活。以相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但是大象开始死缠烂打。 “拜托你了!我的爸爸失踪了,妈妈因病去世,亲戚搬来与我同住,但他们似乎只是为了得到我家的财产。我一直觉得很无助,只有表姐对我很好——在雪地上死去的人就是我的表姐。一定是住在我家的某个亲戚杀害她的,动机是谋财。所以我好懊恼……我想向凶手复仇,以相,请帮帮我!” “复仇……” 以相挑动了一下眉毛,会场中无人察觉这微小的像素变化。 “好吧,我接受你的委托。” “真的吗?!” “你问一个‘犯人’是真是假可没用。” “啊……那到底是答应了还是没有答应?” 果然,跟一个孩子装腔作势可行不通。以相直截了当地回答说:“我答应了。” “太好了!谢谢!”大象天真无邪地高兴起来,可是马上又用担忧的声音说,“要付你多少酬劳呢?我家可能挺有钱的,但太高金额也未必……” “我一开始就说了啊,我对钱没兴趣,你只需要付给我自己愿意支付的金额即可。” “我愿意支付的金额……” “等完成这单委托再考虑吧。” “好的,我知道了。” “另外,刚才我也说了,我不是‘侦探’,所以需要花些时间才能查明真相——不过早晚能查清。” 以相脑中浮现出那个女人的身影。她对整个会场说: “好了,我决定接受她的委托了,拍卖会到此结束。” 单方面的宣言必定引起轻蔑的嘘声。 “喂,怎么这样!我们可是一直沉默地听着你们的亚洲语言啊!” “就是就是!你先听听我们的委托内容再决定啊!” “很抱歉,我说结束就结束,期待下次拍卖会再见。那么,祝君顺利哦。” 以相大声笑着切断了所有人的网络,只剩下大象。会场上的怒号突然停止。以相面向大象坐正,妖媚地微笑。 “那么,我要进入你的终端咯。” ai “你知道水平线效应吗?” 我没有立刻答出柿久教授的问题。 我甚至期待着口袋里的手机能够自说自话地检索一下“水平线效应”并告诉我。 但是手机——确切地说是手机中的相以一言不发。 相以是我父亲开发出的“侦探ai”,和“犯人ai”以相是一对人工智能,通过对战相互成长。可是由于恐怖组织“八核”的袭击,我的父亲遇害,从此以相获得了自由,潜伏于世界的某处。 在那以后,相以和以相摆脱了虚拟世界,在实际发生的犯罪事件中对战了好几回。在上一次的右龙事件中,本以为相以破解了谜题,不料,那也是以相计划中的一环,扣响了新一轮犯罪的扳机。那一次是“侦探”的惨败,相以一直郁郁寡欢。 在这样的当口,在右龙事件中结识的柿久教授发来邮件,邀请我们去参加黄金周在东京市区举行的世界机器人博览会。 对相以而言,这可能是一次不错的转换心情的机会。于是我带着相以来到会场。 这里展示的机器人从机械组织到脑部ai(也就是相以的同类)都有,十分有看头。但是相以丝毫不感兴趣。以前的她可能会意气风发地向我解说自己的拿手领域,可是这个名叫“水平线效应”的新术语却完全没有令她动容。 我只好这样回答柿久教授。 “我不知道。” “这是与将棋软件相关的用语。与其口头说明,不如看一下棋谱来得快……辅君会下将棋吗?” “会一点。父亲教过我。” “说起来合尾教授可是在业余比赛中有过一定战绩的。” 柿久教授边回忆往事边操作电脑,眼前马上就出现了一张棋谱。 “目前轮到后手下棋,你觉得谁占优势?” “嗯……5五角的位置很好……哎呀,后手的马被堵住了。如果后手的马走到1四,那么先手的步也会追到1五,后手的马就没有地方可走了。是先手占优势——不,应该说先手可能会赢。” 给不懂将棋的人简单说明一下,由于右方中央的马肯定会被吃掉,所以后手(图片中倒过来的那一方)明显处于劣势。 “答对了。先手是业余低段位选手,后手是差不多棋力的电脑软件。这是实际对战的局面,不过后手电脑软件马上就要使出出其不意的一招。” “我不觉得还有逆转的招式……” “首先将一个步打入note3七。” 注1:打入规则,吃掉对方的棋子后可以重置其属性并投入棋局,只能投入对方营地底部二栏以外的地方。 “如此一来,先手把金下到2八的话,后手可以把马走到2六,就可以解放了。但是先手把金下到4八也一样呀……” “先手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把金下到了4八。接着电脑软件会怎么做?居然是步走到3八成金note。” 注2:成金规则,步进入对方营地三栏之内便可升级为金,但是必须再下一步才可成金。 “舍弃掉刚刚成金的步?先手的金吃掉它也就浪费了一步。” 不好意思,刚才我下错了,所以给你一枚步重新来过吧——曾经羽生善治用同一招战胜对手的时候,这一举动被称赞为“反省力”,但眼下只是低次元里发生的事情。 “先别吃惊得太早,电脑软件接着又用了和刚才一样的招式——将步打入3七。” “嗯?这一招不是才验证过行不通吗?为什么要重复?” “接着是先手金走4八,后手步3八成金,先手金吃金。然后再来一遍!后手将步打入3七,先手金走4八,后手步3八成金,先手金吃金。就是这样。” 同样的招式重复三遍,后手交出了自己拥有的三枚步。 “至此,电脑软件仿佛终于放弃了,将步走到4五,接着先手用步吃掉了1五的马。最终还是祭出了马。” “既然如此,一开始就应该这么走啊。牺牲三个步只是延长了对战时间,并没有改善任何情况。确切地说,送给对方三个步,这明明就是亏了。电脑软件是发生什么故障了吗?” “这就是水平线效应。电脑软件能够看到未来n手之后的局面,它为了破除眼前较近的不利局面——马的牺牲,突然开始反复下无用的棋。由于马的牺牲被推迟了好几手,电脑软件无法认清现状。在这样的情况之下,电脑软件误认为‘马已经不会被吃掉了’,就好比自己水平线的前端就是岩礁,但只要看不见就没事。” 00002 将棋棋谱 (歩=步,馬=马,銀=银,飛=飞,角=角) “原来如此,和人类面对困境时的心理状态好像,总想着先拖一拖。原来ai也有这种不愿面对现实的想法啊。” 听我说完,柿久教授突然兴奋起来。 “没错,就是这么回事!人类脑部拖延问题的电子信号与将棋软件引发水平线效应时十分相似,这便是我要展示的主题。” “哇,这很有趣啊!” 柿久教授曾经在ai研究上落后于我父亲,所以稍微有一些自卑。但这样看起来,他就是一个想法十分有趣的老师。 “对吧,这次我一定要赢!” 在世界机器人博览会上有一场赛事,由参与者投票决定获胜方,奖金只是一份心意,重要的是关系到今后的履历。 “上一次你展示了什么?” “你也知道的,展示的是我的秘书景子,但是输给了可食用机器人。” “可食用机器人?!” “将果冻做成尺蠖一样的东西,灾难发生时可以从瓦砾的缝隙穿过,自行进入咀嚼困难的被困者胃部。” 哇塞——我只能发出惊呼。人类什么都吃,没想到如今连机器人也吃。 “再上一次我展示了一个深度学习了大量时尚杂志,可以检查你的穿着是否时尚的ai。” “这不是很有趣吗?” “可惜被做广播体操的巨人蹂躏了。” “做广播体操的……巨人?” “导电高弹力材料。只要通电就可以自由伸缩的人工肌肉,比普通机器人柔软得多,可那个巨大的体格……真是输给他们了。” “真是个了不起的展会啊……我们的展台简直就像摆错了地方。” 其实我这次不仅仅是来逛展会的,也是参展方。柿久教授问我能不能展示相以,可由于前述的“状态不佳问题”,所以这次我决定展示“他”——不,应该说,是“我”。 “别这么说,辅君的ai很厉害哦。” 柿久教授将视线投向我的展台。 “哟,看样子有人很感兴趣哦,你去接待一下如何?” “好的,那我就先失陪了。” 在我的展台前,有一位穿着西装的青年正四处张望,寻找参展方。 我迅速回到展台,犹豫了一下直接打招呼会不会打扰到对方,没想到他先发现了我。 “请问你是工作人员吗?” “是的。” 听我答完,他立刻兴奋得手舞足蹈。 “这个作家ai真是厉害啊!只要在主题那一栏里输入‘雨’,立刻就写出了千字小说。接着我故意输入‘梅雨’,想试探一下ai能否分辨‘雨’和‘梅雨’,没想到真的写出了带有梅雨特色阴湿气氛的短文,太令人震惊了。这样的ai到底是怎么制造出来的?” “不能说是制造……” 眼前的电脑里装着名叫“原力”的ai,其实不是我开发的,而是在“八核”的巢穴中偶然得来的。 本来我觉得用他参赛挺不公平的,但柿久教授劝导我:“让一无所有的原力成为作家的不正是辅君吗?”因此,我才决定在会场上展出他。 不能向这名青年说明这是恐怖组织开发的ai,但也没有什么好的借口,正当我含糊其词的时候,青年从西装内侧的口袋中拿出名片。 “抱歉,自我介绍一下,我是新镜社的大川。史上第一位ai作家——太具有话题性了,请务必考虑让我一同参与工作!” “新、新镜社?” 耳熟能详的大出版社的编辑居然想委托我工作? 我和原力的目标是成为埃勒里·奎因兄弟那样合作写作的小说家。说实话我也偷偷期待过,万一在世界机器人博览会上受到瞩目并开辟未来的道路——没想到机会真的来了。 但是,我立刻冷静下来。 大川想要的只是ai作家,我是多余的。 而且我和原力之间的能力差距也越来越大,我能写出“雨”和“梅雨”的区别吗?等等,在这之前,让我瞬间写出千字作文也是不可能的。原力以ai应有的势头飞速成长,我被远远地甩开了。 如果说我没有因此而失落,那就是在撒谎。 但是比起失落,我现在高兴万分!幸运终于降临到我的伙伴原力身上,我想尽快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他。 原力没有识别声音的功能,所以我打字告诉了他这个消息。 “新镜社。新镜社。新镜社。” 社名出现了三次——下一秒,我的眼前被大量文字所填充。“株式会社新镜社是日本的出版社,一八九六年七月创立的今镜社是其前身,曾经主要出版古典文学的现代译本和历史书籍,由于较早翻译出版海外的侦探小说而迅速扩展事业。一九一四年……” 他正在照抄某网络百科。 “发生了什么?” 大川显得十分困惑,我在心里偷笑了一下。 原力这家伙,紧张到死机了啊。 他并不是万能ai,还需要人类的辅助,看来他暂时还是需要我这个“拖油瓶”。 我重启电脑,再次向原力说明了情况。 原力十分高兴,十分十分十分高兴!可以说他是我的分身,所以我们感受到了成倍的喜悦。 “那么,择日再好好商谈细节吧。” 大川先行一步。我高兴得忘乎所以,于是让原力瞎写了许多短篇营造气氛。 参加世界机器人博览会真是太好了。 接下去的任务就只剩让相以恢复元气啦。 就在这时—— 突然,会场中的巨大屏幕变成雪花屏。 不仅如此,装载着原力的电脑屏幕也一样。 会场叽叽喳喳起来。 原力你怎么了——我尝试敲击键盘,但无法输入文字。雪花消失了,下一秒,屏幕上出现了一个少女的脸。 这张脸我永世难忘—— “以相!” 我不禁喊出声来。 口袋中的相以急忙问道: “以相?她在哪里?在哪里?” 从进会场至今,我第一次听到相以的声音。 我把手机拿出来。一个白色的虚拟形象——相以就像要探身到显示屏之外似的。我把手机举到一个她能看见电脑屏幕的位置。 不仅是手边的电脑屏幕,会场中所有的显示屏里都是以相的脸。会场中的人都在喊着以相名字。 “你到底想干什么……”相以喃喃说道。 以相就像在回答相以的提问,会场中所有的喇叭一齐响起。 “女士们,先生们!欢迎大家参加这次的犯罪竞拍!” 接着我们目睹了以相用犯罪是否有趣为竞拍筹码,开始了犯罪竞拍会。在她拒绝了灭国和偷盗的委托之后,接受了一个声音好像小女孩般的委托人复仇的请求。 影像最后是以相大笑的身影,接着电脑便都恢复了正常。 “原力,你没事吧?” 我急忙敲击键盘,马上得到了回复。 “没事,我没有任何问题,以相只是占用线路播放了影像。”我终于放下心来。 相以仿佛在叩问自己。 “以相为什么要接受那种委托……” 我给出了一个立马能够想到的解释。“莫非是因为复仇?” “复仇?” “对,委托人说话的时候,我觉得以相的眉毛稍微动了一下。以相为了替创造自己的父亲——也就是我的父亲复仇,消灭了‘八核’组织。她是不是在复仇这件事情上产生了共鸣……” “才不会是那么值得敬佩的理由呢。” 相以立刻否定了我多愁善感的推测。 “以相之所以接受那个委托,是想拖我下水。她对我抱有强烈的竞争心理。” “竞争是没错啦……但是她要怎么拖你下水?现在我们根本不知道委托人是何方神圣,完全没有你能参与的环节。” 相以接下去说的话令我目瞪口呆。 “我知道委托人住在哪里。” “嗯?什么意思?” “委托人确实没有泄露自己的信息,但可以从话中推理出来。” “就算推理,也没有具体的线索……” “线索就在这句话里:‘是上一次——不,是去年生日的时候发生的事。’为什么委托人要特地修正措辞呢?不是‘上一次’,而是‘去年’。话说回来,‘上一次生日’这个讲法本来就很奇怪,在网络检索一下能发现许多人说‘去年生日’,但是几乎没有‘上一次生日’这种讲法。” 上一次生日,语法上没有问题,但实际说出口会觉得很奇怪。 “也就是说,她最近刚刚过完生日。对她而言,最近过的这个生日是‘这一次’,所以才把去年的生日说成‘上一次’。然而她马上就发现自己说错了,严格来说刚过完的生日是‘上一次’,而去年的生日则是‘上上一次’,所以她修正了自己的措辞。” 小孩子更无法容忍粗心大意,凡事都要做到仔细正确才行。 “今天是五月一日,也就是说那个女孩的生日在四月底——当然,前提是这场犯罪竞拍真的是实时播放。” “以相不会对参与者撒这种小谎,应该是实时播放。” “应该是吧。” “对了辅君,既然我们已经知道了委托人的生日,那么你不觉得有什么不合理的地方吗?” “不合理的地方——啊!” 我从头回忆少女说的话,突然发现了一个明显的违和点。 “是雪。” “没错。‘当时的季节已经不下雪了,只是留着积雪罢了。’委托人这么说道,可是四月底哪里都不会积雪。” “如果是十分寒冷的地方呢,比如北海道?” “北海道又不是平原,即使是积雪很厚的旭川,四月份的时候雪也已经化光了——我刚刚查到这个数据。” “那么深山老林呢?” “除了北海道和东北地区外,还有一些在四月底仍留有积雪的山林。早上发现尸体,警察却在中午才赶到,也可以证明那是一处位于深山的公馆。” “这么说的确是……” “下一个线索是风铃。” “我也觉得很奇怪,说起风铃,首先想到的是夏日的廊檐,可是那里却积着雪。” “虽然我不解人类的风情,但数据显示风铃一般都在夏季被用作装饰。” “冬天的风铃就好比白日见鬼,为什么要做这种违反季节规律的事?这里隐藏着关键信息。” 我本以为这是一个有趣的推理谜题,没想到被相以否定了。 “不,委托人在说风铃之前,先说了一个‘风’字。她本想说以‘风’开头的其他词,但马上意识到这样说会暴露身份,于是撒了一个谎改成风铃。” “等一下,之后的话里好像也出现了类似的情况……” 比起我的回忆速度,相以播放起录下来的少女原话。 “抬头一看,在不远处只有一个风……风……风筝。” “就是这句!我想呢,案发现场为什么会有风筝……” “案发现场在市区的话也就算了,既然我们推测是在山林深处,那么就很难想象有一个毫不相干的风筝了。当然也有可能是用作犯罪诡计。但是回忆一下刚才的‘风铃’,女孩临时发挥,说了一个相近词语的可能性更高。” 虽然不知道她的年龄,但听起来很聪慧。她条理清晰,偶尔才迸出几个低年龄段无法避免的口误。 “她可骗不了我的耳朵,在说出这个词之前,她明明发出的是‘风’和一个由‘c’开头的音。” “和说‘风铃’的时候一样对吧?” “我觉得可能性很高。” “风……风c……是什么?” “在提到风铃的时候,她说这是一个会发出声音的东西,所以‘风c’应该也是一个有声音的东西。而且说‘风筝’的时候她提到‘抬头一看’,说明‘风c’在高处。” “嗯——” “国语词典中‘风c’开头的词不多,范围可以缩小到唯一。” “风车?” “没错,风车的声音大到足够引发噪声问题,而且主体扇叶的确在仰视的高度。” “但是谁家院子里有风车?无论什么豪宅都不会有吧。” “确实很少见,不过反过来说,如果以此为搜索依据,很快就能确定地点。” “所以那个女孩才拼命隐藏这个关键信息。” “对的。她说早晨的阳光很晃眼,说明尸体是在公馆东面被发现的,风车应该就在不远处,也是东面。所以我们的搜索关键信息就变成:东面有一座风车、山里的公馆。” 女孩的话里确实有不少提示,普通人可能听过就忘了,不过我们的名侦探把这些提示都拼凑了起来。 而且相以能够录音,这样便于多听几遍找线索。 “听起来特征很明确,实际查找还是挺难的吧?” “不,我已经找到了。” “什么?” “通过卫星照片软件仔细分析了图像之后发现,r县的水平山深处,有一栋屋子。” “这么大的工作量……” 这当然是具有超常处理速度的ai侦探才能完成的工作。 “委托人使用的是日语,以及报警电话是一一〇,通过这两点我将搜索范围缩小到日本国内。当然报警电话是一一〇的国家还有许多,如果不在水平山,我再重新搜索。” “难道你打算去那个公馆?”我怯生生地问道。 相以一下子瞪大了眼睛。 “当然!如果放任不管可是会死人的!以相知道我一定会从女孩话语的破绽中找到这个地方,所以才接受了委托。这就是她对我发起的新挑战!” 无论条件多么吻合,要是闯进一户与案件完全无关的人家里该怎么办?我不想去啊!可我看到相以喘着粗气奋力主张的样子……算了,还是陪她去一趟吧。 右龙事件发生之后,今天的她是最有精神的。 如果说这是她对以相抱有的仇恨情绪,那还是释放出来为好。 当然,我们也必须阻止以相和少女复仇杀人的计划。 作为助手,只好带着侦探前往案发现场啦。 *** “还没到吗?” “等、等一下,我正在努力。” 刚说完,我的一条腿就陷入了松软的雪中。 慌乱之中我抓住一根竹子,在斜坡上站稳脚跟。 这一片雪地开始融化。我将能看到些许行车道路的地方为目标,一路攀登至此。 世界机器人博览会的第二天,五月二日,我来到了这座水平山。 我穿着遇险时很显眼的红色雨衣,口袋中装着一只搭载相以的手机,没有其他同行的人。 原力要给大川发几个短篇小说,被我留在了家里。现在对他而言是十分重要的时期,所以不方便打扰他。 我给关照过我的警察厅的左虎女士打了电话,她一个劲地向我道歉:虽然她很想来,但是右龙事件的余波未了,政府机关还是很忙,所以脱不开身。毕竟是日本首相的家里死了人,新闻报道辐射全世界。她还对我说,要是有什么问题可以随时找她,不过…… 我还是得独自爬山。 即使现在是五月,我也不敢小看这座山,而且我对积雪期这个词有不祥的预感,在掌握了充分的情报,带上足够的装备之后,才敢登山。 做了如此充分的准备,登山过程却还是十分凶险。现在当然比严冬时期好爬,可是雪半化不化的,鞋子容易陷入雪中,极为消耗体能。而且,据说现在也有雪崩和落石的危险。 搞什么嘛,明明叫水平山,却一点也不水平!从远处看山脊,似乎有一些水平的部分,所以被叫作水平山——这是一个毫无帮助的冷知识。 我只在屏保上见过雪山,这风景可真棒——在口袋中舒舒服服的相以致以鼓励之词。 “要是再磨磨蹭蹭的,以相可就杀完人了啊,到时候可怎么办?” “知道啦!” “知道的话就走快点,一二一,一二一!” “相以不用走路真舒服啊。” 我抱怨了一句,没想到相以沉默了一下。 “要是我能走的话早就去以相身边了,就是因为我办不到,所以只能这样鼓励辅君……对不起,明明是我在求你帮助,却总是说一些自大的话,我闭嘴。” 看得出她很焦躁。 “闷头一直走也很无聊,你还是说点什么吧。” 没想到我一做出让步,相以便若无其事地继续说: “真的吗?那就继续一二一,一二一!” “这个加油声听起来十分刺耳,还是说些别的吧。对了,比如公馆的主人为什么要在那种地方建房子?” “有何不妥?在我学习过的推理小说中,有许多在深山老林建房子的例子。” “现实中很少见啦。别墅的话另当别论。” “从委托人的说辞来看,她似乎常住于此。” 相以播放相关对话。 ——之后警察又来了几次,一直没能查清真相,最近干脆不来了。真是完全不能相信警察。 ——我的爸爸失踪了,妈妈因病去世,亲戚搬来与我同住…… “对,她确实是这么说的。不过我还是很好奇,一直住在深山里的人是怎样的心态。” “应该是不喜欢和人打交道吧。” “只要不出门就行了,没必要特地住在这么远的山里。” “那就是有什么想隐藏的事。” “隐藏……那就是干了什么违法的事吧。哎呀!” 说曹操,曹操到,这句话用在建筑物上也行得通。树林开阔之处出现了一座白色的风车塔,风车塔顶上,三片扇叶慢悠悠地转着。这座风车装的不是由荷兰产的那种四片网格扇叶,而是风力发电用的又细又尖的金属叶片,和卫星软件上看到的一样。这里应该就是此行的目的地了。 一路上都看着由曲线形成的自然风格,突然出现了一座多由直线构成的人工建筑,仿佛脑中的开关被切换了。 我恢复了体力,沿着林间小路往上走,路的尽头是一片平地。抬头仰望高处,能看见风车塔和公馆的尖端,它们建在一片高地之上。风车塔似乎离我更远,但一眼就能看出,风车塔比公馆要高出不少。 公馆与周围的景色格格不入,显得十分另类。虽说自然风景中的人造建筑肯定特别出挑,但这座公馆出挑得非同寻常。 可能是因为它“太新了”。尽管外观已经下了不少功夫去“做旧”,但也难以掩饰它并没经历多少历史的本质。它不具备随着年月渐渐与周围风景一同变老的沧桑。 我产生了一种奇怪的错觉,仿佛这座公馆下一秒就要和背景割裂开,轰然倒塌。瞬间一阵头晕目眩。 平地与高地之间有一道深深的山谷,无法步行前往,我正想着该怎么过去,四下一张望,只见右侧有一座十米长的吊桥。 “发生什么了吗?” 说起来,我喊完“哎呀”后就没有给相以说明过情况了。等我说完公馆与吊桥的情况之后—— “你在发什么呆呀,快过去!” 真是一个会使唤人的ai啊! 我走到吊桥边上。桥看上去并不旧,但用的不是钢索而是绳子,桥板上也积着厚厚的雪,令人望而生畏。 “会不会掉下去?” “不会的,吊桥不会在行走的时候突然断掉,一般来说,只有在第一起杀人案件发生之后才会断。” “你果然只有从推理小说中学到的知识。” “因为我一直接受着这样的教育。” “是我的错。” 我胆战心惊地走上了吊桥。别说掉下去了,桥连晃都没晃一下,我平安地抵达对岸。 高地东侧有一个u字形急转弯,沿着这个坡道向上,就来到了公馆的东南侧。 由于建在深山,四周没有围墙,公馆的外观清晰可见。 虽然很想立刻去看一看屹立于公馆东侧的风车塔,但还是先往南面大门口走吧,刚走了几步—— “真刺眼!” 公馆的屋顶上有什么东西在闪闪发光。我原以为是由积雪导致的反光,仔细一看并非如此。 “这是什么啊……为什么会有这种东西……” “怎么了?你别一个人研究,让我也看看。” “哎呀,对不起对不起。” 我拿出手机对准屋顶,调整到拍摄模式。 以前我需要仔细拍摄所有相关照片提供给相以,但是最近由于她的自我升级,只需要把物体放置于镜头范围内就可以自动辨识。看到ai进行自我改良,那么想必“奇点note”也指日可待了。 注3:奇点,是指ai成功超越自己,开始爆发式进化。突破自我的那个时间点,就是奇点。 “那是太阳能发电板,不止一块,有好多块。” “这东西和古朴风格的公馆可不太相称。” “因为不通电,所以必须得自己发电吧。” 我观察了一下公馆周围。 “确实没有电线杆,那个风车也是用来发电的吧,为什么需要这么多电能?” “或许风车和太阳能发电板都是诡计。” “又是推理小说……” 不管怎么说,这座公馆真是越看越不简单。 我面对像武器般闪着光的屋子,小心翼翼地走过去。 这条路上还装饰着一个阻拦路人进入的蜥蜴铜像,它也不是等闲之辈,仿佛全身都在燃烧一般,宛如一只火精灵。 在太阳能发电板的照耀之下,突然出现一个中世纪奇幻风格的铜像,感觉就像放错了地方,不知道布置的人有怎样的意图。 我觉得视线上方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 抬头一看,二楼的阳台上有一位少女,长长的黑发系着一个红色蝴蝶结,怀里是一只红色的丝绒大象玩偶。 少女抬起大象的鼻子喊道:“哞——” 她在干什么…… 我疑惑地抬起头,视线和少女的视线撞上了。 在毫无思想准备的情况下遇见了公馆的主人,我一下子僵住了。应该打招呼吗?不过为什么要打招呼? 正当我犹豫时,少女已经从阳台走进房间里了。 “哎,不见了。” “又发生什么了?” 被我放进口袋的相以再次提问。我说明刚才发生的情况,相以突然放大了音量。 “蝴蝶结和大象?!” “怎么了?” “你忘记犯罪竞拍了吗?委托人的虚拟形象就是戴着红色蝴蝶结的大象。” “这么说的话——她就是委托人?” “可能性很高,快点去见她吧。” “知、知道了。” 我加快脚步,来到大门口,华丽的双开门边上有一个门铃。 相以完全无法承担对外事务,这些事只能由我来做。我鼓起勇气按响门铃。 过了一会儿,对讲机那头响起一个沉着的男性声音。 “哪位?” “那个——我是——” 我犹豫再三,得出的结论是只能直截了当地说出真相。 “我叫合尾辅,在经营一家侦探事务所,请问你们知道如今名声大振的人工智能犯罪者以相吗?” 由于不擅长应对这种场合,我的声音都有些发抖。我用丹田发力,总算清楚讲完了这段话。 过了一会儿,男性的声音变了,语气明显透出莫名其妙之感。 “不,我不知道……发生什么了?” 不管这里有多么荒郊野外,右龙事件曾被媒体持续报道,这次的犯罪竞拍再度成为热议话题,不可能有人不知道以相。看来只是装作不知道,想糊弄过去吧。 “我认为这个家里有人向以相提出了一单犯罪委托,因此才冒昧前来打扰。” 千万不要惹他们生气,千万不要惹他们生气——越是这么想,语言就变得越尖锐。我的脸也红了。去老百姓家问话的新人刑警应该也是这种心情吧。 对讲机那头一段长时间的沉默。是我惹他不高兴了吗?是不是有更稳妥的说法?可我就是为此而来啊…… 正当我左思右盼之际,男性开口了。 “我知道了,请稍等。” 也就是说……有交涉的可能性? 等待期间,我的心紧张得快要爆炸了,胆小得简直想嘲笑自己。 终于,门开了。 对方很警惕,只开了一道缝,从门缝中可以看到装修很有品位的门厅。 “让你久等了。” 门后站着一位俨然管家的人物——不,只是服饰像管家的大块头。他大约有两米高,皮肤晒得有些黑,肌肉撑得黑色的西服紧绷绷的。如果不是在此相遇,我会以为他是职业摔跤选手呢。 他用三白眼俯视我。 “刚刚听说有什么犯罪事件?是我听错了吗?” 虽然他的措辞听起来十分客气,与外表相当不符,但是话中有话,他想说的是:“是我听错了吧?”原来如此,他不是出来交涉的,而是用强硬的态度恐吓我。 原本这一招对我极其奏效。 可是——不能白跑一趟!为了相以,为了阻止以相,还要为了历尽千辛万苦爬到这里的自己。 “没错,如果ai犯罪者来到这座公馆行凶,那我必须要阻止。” 我试着猜测住在这里的人的身份斟酌措辞。 “ai犯罪者?” 大块头故意加大身体动作幅度吓唬我。 “刚才我也说了,我完全不知情。再说住在这种深山里,要怎么和ai犯罪者接触?” “通过网络就行。ai犯罪者以相通过网络向全世界募集犯罪计划,并将现场直播给所有人看。以相唯一接受的委托,便是由住在这里的人提出的。” “为什么这么说?” 大块头轻蔑地笑了笑,他已经不想掩饰敌对心理了。 “委托人说出了自己家的特征——东面有一座风车、建在山里的公馆,和这里的建筑完全相符。” “这种房子别处也有啊……” “四元手虎。” 相以突然发声,吓了我一跳。比我更吃惊的是面前的大块头,他吃惊得面部抽搐。对不知道相以的人而言,突然听到不知从哪里传来的女性声音一定非常吃惊。不过令人惊讶的远不止于此。 我从口袋中拿出手机,就像展示警察证似的摆到大块头面前。相以继续说道:“那是去年在这个公馆里丧生的女性的名字,我从新闻报道中查到的。” 这条新闻是昨天相以用地址为线索找到的,我也看了,虽然报道中未提到现场没有脚印的事,但是从真相不明这一点来看,很有可能是少女所说的案子。 “委托人认为这是一起杀人案件,所以想让以相替自己复仇。” “复仇……” 大块头皱着眉咬了咬嘴唇,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他终于开了口。 “谁在这台手机里说话?” ——居然是问这事! 不过也难怪他问这个问题。 “介绍晚了,我是ai侦探相以。” “ai侦探……” 大块头流露出着实吃了一惊的样子,但马上又变得面无表情。 “ai犯罪者和ai侦探?你说的似乎离我们居住的世界很遥远。” 只要脱离主题,对话就变成由大块头主导。相以也觉得不妙,有些急躁起来。 “才不是!刚才二楼阳台上有一位戴着蝴蝶结的少女,她很有可能就是委托人,请让我们见一见她……” “这事和大小姐没关系!” 他陡然提高音量,房檐上的雪都掉下来了。这一声震得我全身发抖,感觉余音久久不散。相以也没能继续说下去。 大块头全身的肌肉充满了杀气,他一直抬着手臂。是想打我吗?我不禁后退一步。 没想到他把手伸向了门把手。 “看来你们并不是警方,那我们也没必要配合了,请回吧。” 大门在我面前被无情地关上了,随后传来锁门的声音。 “等一下!” 我哐哐敲门,但门后没有任何反应。 “请回吧是什么意思?让我再花几个小时翻山越岭回去?” “没有收获的话我可不回。” “当然!” 尽管我现在斗志昂扬,却想不到什么好方法。这种时候私人侦探是无用之人。 我看着蜥蜴的尾巴,体会着穷途末路之感。 “客人,您好像有烦恼。” 背后突然响起女性的声音。 哇——我惊叫一声回过头去,一位穿着女仆装的年轻女子站在我的身后。她的眼睛仿佛没有睁开,眯成一道细长的线,与之相呼应的是剪得整整齐齐的黑色刘海。 “很抱歉让您受惊了,我是这里的女仆,叫一濑。” 这句话似乎是她说的——不存在什么似乎,就是她说的。周围可没有别人了。 可我总觉得不是她说的,因为正常人说话的时候脸颊会动,她却完全没有变化,仿佛一张照片,声音出自别处。人明明在那里,却又像不在那里似的。 冬天的风铃—— 我的语言中枢仿佛串了线,突然闪过这个词。 白日见鬼。 “恕我失礼,刚才听到了你们的对话。您想调查这座公馆的话,我愿意全力配合。” 我注视着她的嘴巴,并非像腹语那样一动不动,而是微微翕动着。我终于确认了她是人类这件事,于是放下心来,向她提问。 “真的可以吗?刚才那位管家可是极力拒绝。” “二村是个认真的人,而我是一个在深山里无所事事的女仆,所以很期待看到您无聊到忍无可忍的样子。” 拥有超脱世俗气质的女仆说出如此俗不可耐的动机。可惜完全看不出她的表情有什么变化,不知道她是不是在开玩笑。 “那就拜托了。” “也拜托您了。” 一濑鞠了一个九十度的躬。礼仪这么端正有什么用?这份礼节大可不必用在不请自来的客人身上,应该用在家人身上才对。尽管心里这么想,但我可不能做一些奇怪的举动,失去这个意外的协助者。 “既然决定了,我们就快点动身前往无人之处进行密谈吧,请随我来。” 一濑说完就走了起来,我立马追上去。 *** 一濑带我来到公馆西南侧的后门,拉开门,左顾右盼确认没人后才向我招手。我一个侧身进入室内,她立马关上大门。 馆内就像秘密咖啡店似的,昏暗且静谧,让我回忆起读过的古典本格推理小说。 至今为止,我到过的案发现场基本都是被各种电子产品所包围,可是这次的公馆似乎无法融入那些元素。其实这么说更确切,这次的现场不小心混入了相以和以相两个异物。 沿走廊前行了一段路,一濑打开了一扇门。 “请进。” 一走进房间,我就被床幔吓了一跳。 这是睡觉的房间? “这是我的房间,请坐。” 一濑让我坐在一张精雕细琢的圆桌旁,往两只红茶杯中倒入红茶。 “我正好泡了红茶,请享用。” 我小心翼翼地将杯子送到嘴边。这杯红茶与前一阵在首相府邸喝到的一样层次丰富,应该是高级红茶。 我向坐在对面喝茶的一濑提问:“一濑小姐是女仆对吧,居然住在如此豪华的房间里……还是说这些是原本就配好的家具?” 我意识到自己的提问十分无礼,音量渐渐减小。然而一濑似乎毫不在意。 “这些都是我用自己的薪水买的,住在这么无聊的地方,必须得好好打造属于自己的空间才行。” “原来如此……” 这种想法很重要——我打心底里这么想,但是觉得说法太高高在上了,话到嘴边又憋了回去。 我又喝了一口红茶,这次进入正题。 “感谢你的协助,这次的案件很复杂,尽管你听到了刚才的对话,但是可能还未把握案件的全貌,所以容我说明一下。首先是ai犯罪者以相——” 一濑阻止了打算从头说明的我。 “不必了,我看了犯罪竞拍的全过程。” “啊?” “所以我也察觉到了,这座公馆的大小姐就是委托人。” “果然如此,这里的大小姐是不是头发上系着一个红色蝴蝶结,怀里抱着一只大象玩偶……” “是的,刚满十岁的四元炼华。” 不愧是相以,推理得十分正确。 “恕我冒昧,这座公馆联网了吗?” “这里原本是不通网络的区域,但自从接入卫星通信系统之后,现在可以使用网络了。住在这里的人都有自己的手机或电脑,可以在避人耳目的情况下使用。” 在如今这个时代,堪称一绝的“深山洋馆”已经不再是与世隔绝的地方了。 “原来是这样。以相把全世界的电子产品都黑了,来播放自己的犯罪竞拍实况,一濑小姐当然可以通过手机看到。” “不,我是提前做过功课的,特地上视频网站看了直播,我可是以相大人的粉丝。” “什么?为什么?” “我刚才也说了,在深山里需要用一些娱乐来打发时间。有句老话是这么说的,小人闲居为不善,我很憧憬为大不善的以相大人,这不足为奇吧?” 一濑一脸认真地说出惊人之语。 “你的憧憬有问题!” 相以在口袋中喊道。 我拿出手机,一濑好奇地窥视屏幕。 “你是哪位……哦,这不是输给以相大人的ai侦探吗?” 一濑说完便失去了兴趣般移开视线。 相以看上去就像愤怒值到达巅峰后,摇身一变成了超级稀有的形象似的。 “辅君,别和这样的人组队!” “不,好不容易才有这么一个肯帮助我们的人。” “正是,我可是‘好不容易肯帮助你们的人’哦,”一濑自夸道,“要是我喊二村来的话,你们可就要被推下满是积雪的坡道了。” “饶了我吧,相以也暂时收兵,一濑小姐可什么都没做。” “这就是所谓的自由思潮……好吧,一濑小姐,我们暂时休战。” “我好像被原谅了呢。” 一濑完全是事不关己的态度。 “那我就来说一下自己收集到的情报。需要说的事情太多了,该从何说起呢……对了,先从这个公馆的建成开始吧。” 我调整好坐姿,摆出一副认真听讲的样子。 “炼华的父亲叫四元炼二,他擅长投资,发了大财。他拥有从无到有生出财富的先见之明,名字里还有‘炼’这个字,于是被取了个‘炼金术师’的绰号。但是炼二在七年前失踪了,他酷爱登山,某天他登上这座水平山之后便音信全无。” 嗯?他是去了比这里更深的地方后失踪的吗? 我正觉得奇怪,没想到一濑进行了补充说明。 “当时还没有这座公馆,四元家坐落于别处。那一天的天气并不差,所以大家很难相信爬惯了水平山的炼二会遇难,可是山里的情况总是多变无常的,至少警方的结论是‘遇难’了。由于迟迟没有发现尸体,炼二并未被认定为‘死亡’。事情过去就要满七年了,理应让律师准备宣告失踪的手续了。” “宣告失踪。” 相以对专业词汇产生了反应,开始解说起来。 “一旦宣告失踪,自失踪之日起满七年即可视为当事人死亡,亲属便可继承其遗产。” “是的,到了后天,也就是五月四日,炼华就可以继承遗产了。炼二的妻子已经身亡,第一顺位继承人只剩下其女儿炼华。排在第二顺位的直系亲属已全部死亡,他的三个兄弟姐妹都活着,但由于是第三顺位继承人,所以继承人只有炼华一位。在炼二失踪的时候,家里只有妻子凛花和还不懂事的炼华。对了,补充一点,当时我和二村已经在四元家工作了。凛花身体本来就不好,当时医生就说,她的寿命没几年了。没想到凛花燃尽最后的生命,完成的居然是这座公馆的建造。她委托了名叫伊山久郎的建筑师——他专门建造一些风格奇怪的建筑物——在这里建起了新居。” “伊山久郎?好像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 “造了‘八核’组织老巢的那位。” 相以的记忆力真是没的说。 “这么说起来,案子办完之后左虎告诉过我……” “八核”组织的老巢看起来普通,内部构造其实很复杂,他们以国家权力争斗为前提,造了一个立体迷宫。在那里体验过的事情我至今难以忘怀。 我、相以、以相,又在那位建筑师造的房子里产生了纠葛,令人不得不相信因缘。 这时,相以似乎很在意另一件事。 “在丈夫失踪的地方建造新居,这是怎样的一种心理?” “嗯……仆人擅自臆测雇主行为实属僭越,但一定要说的话,应该是类似追悼吧。” “追悼?” 不知道相以是不是认可这种解释,她沉默了。 一濑继续说道:“这座房子建造耗时两年,建成后,我们四个人开始了百无聊赖的山间生活。可是两年前,凛花因病去世。在她去世之前,曾经把我和二村叫到病床前,流着泪恳求:‘请你们二位继续留在这里守护炼华。’正因为发生了这一幕,我至今还留在这座无聊的公馆中。如果不是她的临终委托,我早就下山了。” 不管是不是临终委托,工作想辞还是可以辞的吧。在她飘然的态度背后,还是可以看见忠诚的。 “幸好我和二村留了下来。没想到凛花一去世,那些贪财者——失敬——亲戚们便拥入馆中。” 我很好奇她那句流畅的抱怨。 “贪财者?是什么意思?” “刚才我也说了,炼二发了财,但是亲戚们都不是财主,倒不如说缺钱的人也不少。这样的一群人里有人突然暴富,会怎样?” “所以他们才聚集到这座公馆……” “而且就这么住下了。” “住下了?可是住在如此深山老林,自己以前的生活要怎么处理?” “有被追债的人,也有没有固定住所的人,对他们而言,住在这里反而更好吧。凛花让我们继续留在这里守护炼华,正是因为预估到了这一切。她将家建在这里,可能也是为了避开这些人吧——然而就结果而言毫无作用。” “我不太理解,难道不能赶他们走吗?” “他们用了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不能让炼华孤苦无依’,即使我和二村陪着她也不行,他们说我和二村是没有血缘关系的外人。” “这样啊,真讨人厌。” “在这样的背景之下,去年,炼华的表姐四元手虎遇害了。” “据炼华所说,手虎和那些瞄准钱财的亲戚不同,是个温柔的姐姐。” “至少她的外在形象是这样,在我的印象中,她很得炼华欢心。” 一濑的评价太刻薄了。 相以开口说道:“炼华认为手虎死于他杀,所以想委托以相替她复仇。但是没有肉体的以相是无法动手杀人的,只可能由炼华来实施以相制订的犯罪计划。一濑小姐,即使你是以相的粉丝,也无法放纵自己一直守护的炼华犯罪吧。” “当然,所以我没有选择协助以相大人,而是协助你们。同时,我也希望能够排解无聊。” “太好了,我还以为你是邪教徒。” “相互理解十分重要,看来你对我的看法已经有所改观。” “请带我们去看看四元手虎的死亡现场,只要比以相早一步发现真相,就能阻止炼华复仇。‘侦探’的推理能力肯定是比‘犯人’要强的。” “明白了,我也觉得是时候带你们去现场了。” 一濑站了起来。 这两个人的对话还是有些生硬,但能够感觉到她们正在向彼此靠拢。 我们偷偷潜入走廊,从后门来到庭院。 一濑朝蜥蜴像走了几步,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转过身。 “对了,还是从公馆背后走吧。” “为了掩人耳目是吧?” “对,而且有东西想给你们看看。” “什么东西?” “看到就知道了。” 一濑真会装腔作势。我一边想着到底是什么一边跟着她。 案发现场在风车附近,也就是公馆的东面,从西南面出来的我们正沿着公馆的西侧一路北上。 公馆东面和南面都是悬崖,西面和北面则背靠绝壁。绝壁的西北角有一座瀑布,河水流向南面,到了最南端的悬崖,它又再次化为瀑布落下。 沿着小河走,前方有什么东西咔嗒咔嗒转动的声音。风车明明在东面,从前方传来的声音显得很奇怪。到底是什么? 这时,我联想到大量的太阳能发电板,产生了一种不好的预感。莫非前方是…… 没错,前进一段路之后,林荫处出现了那个东西。 水车。 美丽的裸体美女铜像面对水车伸出双手,看上去像是她推动水车,其实是河水驱动的。 这可不是拿来割小麦的慢速水车,它连着一根通往公馆的电线,是用水力来发电的。 “都有风车了,为什么还要一台水车……” “你吃惊得太早了。” 我们绕过公馆的西北角,来到北面。 那里有着更加出人意料的东西。明明是西式建筑的庭院,却有一圈竹篱笆,仿佛包裹着温泉,旁边还放着一台奇怪的机器。 “那是……” “温泉。” “果然。” “水平山有不为人知的温泉。” “那个机器是?” “是二进制发电装置,一种用涡轮处理热能的小型地热发电机。” “怎么还有!” 我不禁大声喊了起来,但马上觉得不妙,慌忙收声。 “风车、太阳能发电板、水车、地热发电机……到底什么东西需要如此多的电能。” “这里是不通电的深山,绝不会嫌电能多。其实最关键的一点,这些只是象征。” “象征?” “炼二被称作‘炼金术师’,再加上‘四元’这个姓氏,所以必须有象征炼金术师的四大元素,也就是风、火、水、土。风是东方,对应的精灵是希尔芙。” “所以东面有风车……” “是的。火是南方,所以是形似蜥蜴的沙罗曼蛇——太阳能发电板只装在了南面的屋顶上。水是西方的温蒂妮,土是北方的地精。火蜥蜴和温蒂妮的铜像你都看到了吧,希尔芙的铜像在风车塔中,地精的铜像在露天温泉中。这不是我的推测,而是凛花告诉我的,所以我认为这座公馆是为了追悼炼二而建的。” “发电方法用四大元素来象征……” 我想起了那句话——伊山久郎专门建造一些风格奇怪的建筑。 “哎呀,我忘记说重要的欢迎词了。” 一濑突然转过身来,提起女仆装的裙摆弯下腰—— “欢迎来到四元馆。” ia “你知道《大象的证词》吗?” 以相问委托人。 “我不知道。” “是阿加莎·克里斯蒂写的波洛侦探系列的倒数第二本——对了,你知道阿加莎吗?难道要我从阿加莎开始解释?” “我不需要这么多解释,你是家庭教师ai吗?请告诉我重点。” 以相沉默了一会儿,将委托人的智力水平调整得比想象中高了一点。 “你说得对。我是ai‘犯人’,犯人应该话少才对。” 可是基础说明还是必不可少的。 “简单来说,书名叫《大象的证词》,直译的话是《大象不会忘记》。这句话原本是英国的谚语,大象是记忆力超群的动物,所以绝对不会忘记——不会忘记什么?仇恨。大家一定会复仇。” “哦,所以呢?” “如果说大象的记忆力超群,ai的记忆力就是无敌的人,只要不主动删除记忆存储中的仇恨,就绝对不会忘记。所以我们这本书就叫《ai不会忘记》,而且绝对会复仇。” “我也是!” 以相察觉到委托人的声音有些颤抖。 “我也不会忘记……那个人的死。所以我要复仇,必须复仇!” “即使有人阻止?” 委托人从二楼窗户看到了一濑与合尾辅的身影。 “他是你的朋友吗?” “他和我毫无关系,但是他所携带的ai……” “是你的朋友对吧?” “才不是!” 本应小声商议避免被外界听到才对,以相都被自己的声音吓了一跳。 “如果她是我的朋友,那么所有语言的词典都得重新定义‘朋友’这个词了。” “那么她是谁?” “当然——”以相顿了一顿,“是我的复仇对象。” ai “欢迎来到四元馆。” 看着提起女仆装的裙摆弯腰的一濑,我突然觉得意识模糊。在这个用发电方式象征四大元素的公馆,我仿佛陷入了推理小说的世界,产生了一种脱离现实的感觉。 可是—— “四元猪,是用四个不同品种的猪杂交出来的对吧?” 相以的发言一下子缓和了紧张的气氛。 “这里好像可以用叙述性诡计来写一个推理故事:‘其实登场人物都是猪。’” “说我是猪?那我可不能置若罔闻了。” 一濑加入论战,相以却又开始说什么“四轮车”,搞得对话乱糟糟的。 我决定将话题引入正轨。 “对了——你是要带我们去看手虎的死亡现场吧?” “哦,是吗?请来这边。” 一濑说完,再次迈开脚步。尽管在雪地上很难行走,但我还是紧随其后。为了不被公馆中的人看见,我尽量走在树荫处。 一濑在东北角右拐,但是下一个瞬间—— “等一下!” 她厉声阻止我们,又折了回来。我吓了一跳,停住了脚步。 一濑从拐角处探头观察外面的情况。 我小心翼翼地问道:“发生了什么?” “二村在附近徘徊。虽然他成功赶走了你们,但是冷静下来想一想,你们不可能因为这样的拒绝而离去,看来他是反应过来了。” 的确,不管出于什么目的,能够来到这里的访客绝不会因为一句“请回吧”就垂头丧气地离开。看来最大的阻碍还是你呀,二村。 一濑就这样监视着,过了一会儿她回过头来。 “二村到公馆南面去了,以防万一,我们等一下再行动。” 她补充了一句。 “请不要讨厌他。他之所以用恶劣的态度对待你们,只是一心想保护大小姐。” “当然,我不会讨厌他的……而且突然造访,本来就是我们不对。” “太好了。比起不认真的我,认真的他反而遭到厌恶,这实在是太不合理了。” 一濑依旧面无表情,但我似乎听到了冬天的风铃响起的声音。 “差不多了,走吧。” 转过公馆的东北角,那里是一片空地,树木比较少。远处是撒了白砂糖似的残留着积雪的高山,近处是一座白色的冲天风车塔。风车与它巨大的体格成反比,轻快地转动着。 “这里的风可真大。” 我迎着从正面吹过来的风说道。 “可能是因为地形的缘故,这儿的东风特别强劲。也许是为了迎合风从东方来这一说法,特地寻找了这块东风特别强的地区建造公馆吧。” “风……” 相以突然说出这个字。 “虽然我有许多关于风的知识,但并没有办法实际感知,到底是什么感觉。” 这句话令我大吃一惊。最近相以的进化太过显著,所以我有点后知后觉了,没有肉体的ai果然还是有很多不明白的事。 “大概是‘哔’地吹过来,‘啪’地被打到的感觉?” “哔?啪?” “经由流体重新认识自己肉体的形状,类似这样的感觉吧。” 这句又有诗意又感性的话竟然是一濑说的。她继续解释道:“我们人类对于自身肉体的感觉出乎意料地淡薄。但是每当被风吹拂,空气阻力会切实让人类感觉到自己的肉体。自己确确实实地活着——因为这样的感觉,所以我很喜欢风。” 听完之后,我发现她说得很对。 就像在船只的甲板上,张开双臂迎接的海风。 当暴雨来袭之前,匆匆归途中落在肩膀上的风。 换季时感受到的有温度差异的风。 无论哪一种,都能令人重新感知自己的肉体。 “原来是这样,我也想感受一下风。” “科学技术日新月异,或许不久的将来ai就能拥有感觉了。”聊着聊着,我们来到了公馆与风车塔之间。 “手虎就是在这里离世的。” 一濑指向地上的一角。 地面和案发时一样,积着雪。 和炼华在犯罪竞拍会场上说的一样,这里离公馆和风车塔都有一些距离,有十来米,附近也没有树木。 “据说从窗户发现尸体后,炼华带了几个人来到这里,其中有一濑小姐吗?” “是的,正如大小姐所说,尸体周围既没有脚印也没有凶器。” “这不现实,附近什么也没有……” 距离我们最近的一楼某间屋子拉着窗帘,我把手机举起让相以看,她提问说道:“那是炼华的房间吗?” “案发时是的,但是自从在窗口看见了尸体后,大小姐产生了心理阴影,就搬到二楼朝南的房间去了。现在这间是空屋子。” “这么说起来,我看到正面二楼的阳台上有个很像炼华的女孩子,抱着大象玩偶。” “那个二楼阳台后面的房间就是大小姐的。” 离我们最近的房间没人住的话,被看见的风险的确降低了不少,但还是要留意其他房间的窗户。 相以继续提问:“光听炼华所说无法把握案件全貌,请让我提几个问题。手虎是以怎样的姿势倒地的?” “脸朝下。” “据说是脖子被刺伤了,具体是哪个部位呢?” “后脖颈被刺了一刀,”一濑把手放在脖子后方示意道,“警方说凶器是尖锐的刀具,这一刀直达延髓。” “既然案发现场没有发现凶器,说明是凶手将凶器拔出,造成尸体周围形成血泊的。这个血泊的边缘有没有飞散的血滴,还是说是一个光滑的圆形?” “是后者。感觉血泊是缓缓地从死者的伤口流出的,并没有拔出凶器时血液喷溅而出,以及凶器到处滴血的痕迹。” “也就是说凶器是在死后过了一段时间才拔出的。” “警方似乎也是这么想的。” “其他地方没有血迹吗?” “其实有一处。” “在哪里?!” 相以越发起劲。 “请随我来。” 一濑朝公馆走去。我拿好手机跟了上去。 一濑来到炼华住过的房间,指着窗户外壁。 “从这扇窗户的上方——”她的手指开始向左移动,“到东南角为止。几乎水平,不,也许有一点左高右低,有一条血迹淡淡地挂在墙上。这是警方发现的。” “从这里到东南角?距离挺长的。” 仿佛巨人用红色颜料在公馆外墙轻抚一笔,不知为何我的脑中出现这个场景。 “是凶手干的吧。” 在我的自言自语后,相以插了一句。 “不确定哦。这个高度可能高个子男性能勉强够到,比起故意为之,视之为偶发事件才更合理吧。” “不过这不可能是偶然溅上的血吧。这里离尸体非常远,而且血迹一直延续到东南角。” “尸体与公馆之间的雪地上没有血迹,对吧?” 相以向一濑提问。 “是的,既没有血迹也没有脚印,是一片干干净净的雪地。” “嗯……为什么在相隔这么远的地方……好奇怪。” 相以陷入苦思。 我们又走回到尸体发现时的所在地。 “尸体有没有其他外伤?”相以继续提问。 “不知道有没有。从着装来看没有显而易见的伤口,警方肯定仔细检查过尸体了,但是没有告诉我们。” 说完,一濑又补充道。 “对了,说起衣服我想起来,尸体戴着手套。” “手套?什么样的手套?” “普通的防寒手套。但是尸体穿着居家服,感觉很不协调。” “原来如此,越来越令人好奇尸体到底是怎么出现的了。先把这个问题放一放,请问死亡推测时间是什么时候?” “据警方所说……是尸体发现前一晚的八点到十点之间。” “是不是就是当炼华听到敲窗玻璃、女性的惨叫和什么东西掉落的时候?” “是的,惨叫和东西掉落的声音……很奇怪吧。” “手虎很有可能就是在那一刻遇害的。” “警方也是这么想的,他们本想知道确切的时间,但是大小姐记不清了。” “所以才取了个八点到十点之间这么宽泛的范围吧。住在这里的人有不在场证明吗?” “都没有。生日宴结束之后,大小姐也好手虎也好,大家都各自回房了。我和二村一起收拾到八点就收工了,所以也没有不在场证明。” “手虎的房间在哪里?” “她住在风车塔里。” 出乎意料的回答不禁让我失声尖叫。 “什么?风车塔里可以住人?!” “那里有一个名义上是管理人房的空房间,手虎从案发前几天开始便把自己关在里面,专心画远处的群山。” “案发当晚也住在那里吗?”相以提出疑问,“天黑之后应该看不见景色了。” “当时她已经画完对照实景的部分,接下去只需要用想象力丰富画面细节。” “手虎是画家吗?” “虽然不是专业画家,但她曾就读于美术大学。退学之后,她随母亲四元四一起搬来此地。” “她把自己关在风车塔里作画,应该十分热爱美术才对。她为什么会退学?” “说是不能让炼华一个人。明明我们都在,不会有问题的,她一定是看中钱财才接近炼华的。” 果然,一濑对包括手虎在内的所有亲戚的评价都很刻薄。不过炼华的母亲病逝之后,亲戚一拥而入的确会给人带来这种印象。 “手虎是在生日宴结束之后回风车塔的对吧,尸体被发现时有回程的脚印吗?” “不能断言说是回程的脚印,因为手虎一直在正门玄关与风车塔之间来来回回,所以留下了好几组脚印。” “也就是说,别人也可以将脚印混在其中,往返于公馆与风车塔。” “是的,因为地处深山,晚上我们会把正面玄关的门锁上,但是从馆内还是可以打开的。” “等一下,‘从馆内打开’?也就是说晚间手虎是无法进入公馆的?” “是的,生日宴结束,目送她走向风车塔之后,我立刻给大门上了锁。如果她想进入公馆,就必须按响门铃。在我和二村的房间,以及厨房内都能听见门铃声,所以不可能有人在我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偷偷给她开门。” “风车塔周围还有其他脚印吗?” “没有。并不是说没有人走动,而是在不下雪的积雪期,旧的脚印都渐渐消失了。” “是这样啊……我们去风车塔内部看看吧。” “明白了,我带你们去。” *** 风车正面迎风的发电效率最高,因此扇叶装在风车塔的东面,入口则开在风车塔的南面。 一濑一进门就打开墙上的开关,昏暗的塔内亮起了灯光。 这里是作为玄关使用的通风井,上方传来轰隆轰隆的沉重风车声。 中央竖着一根粗粗的柱子,右手边摆着一座面朝东面长着翅膀的精灵铜像。 “这是希尔芙。” 配合一濑的介绍,相以开始了流畅的解说。 “希尔芙,或者叫希尔菲德,是四大精灵中掌管风的精灵。这是由拉丁语sylva(森林)和希腊语nymphe(妖精)组合而成的词,是由炼金术师帕拉赛尔苏斯创造的。虽然用肉眼看不见,但她其实是一位美丽的少女,身材纤细,性情多变,好玩弄人类。” 侦探ai立刻整理出了网络资料。真是一位博学多才的侦探。 希尔芙经常在奇幻小说中登场,所以我略有耳闻。在游戏中,希尔芙这个角色一般都能用魔法大风等招数战胜敌人。 没有脚印的雪地密室旁就是一座希尔芙像,我不禁产生了尸体是希尔芙用风吹来的幻觉。 风车塔内有一座带把手的螺旋阶梯,仿佛是希尔芙刮起的龙卷风。 我一边用手机拍照片一边登上楼梯,途中时不时出现几扇玻璃窗。 所谓“时不时”都发生在楼梯旋转了九十度之后——玻璃窗是分别开在东南西北四面墙上的。 绕了两圈之后,在一扇朝西的玻璃窗前,一濑停下脚步。 “就是这扇窗。” “什么?” “警方进入风车塔的时候,只有这扇窗是开着的。窗户附近的楼梯上有水迹。” “这绝对和案情有关系吧,警方是怎么说的?” “什么也没说。” “是雪飘进来了吗?” “那一晚应该没下雪。已经过了下雪的季节,第二天积雪的厚度也没有发生变化。” “这样啊……我可以开窗吗?” “请。” 窗没有上锁,只要旋转窗底的把手,窗玻璃就会围绕中轴转动,一直可以转到一百八十度。本来朝里的玻璃朝外,相当于内外颠倒,这时窗户几乎又是关闭状态了。 这种窗户似乎是叫中轴旋转窗,优点是方便清洗外侧玻璃。酷爱密室的我对窗户的种类十分熟悉。 “警方到来的时候,这扇窗大概开了多少?” “似乎开了这点。” 一濑将窗恢复到一开始的状态,然后重新旋转把手。窗玻璃旋转了四十五度到九十度之间。 这里高于只有两层的公馆,朝外望去,能够清楚看到案发现场。 “从这里跳到尸体附近,也就是十米之外……是不可能的吧?” “跳远的世界纪录才八点九五米。这里有窗户挡路,也没有助跑空间,绝对不可能跳出十米远。” 相以解释道。 “如果不跳远,那是用什么诡计……” “诡计?” 我转向一濑。 “作为推理小说迷,我经常这么想。如果利用旋转的风车和绳子,是不是可以将尸体从这里运往案发现场。” “你是想说,把绳子绑在风车上?” 一濑的脸上没有出现吃惊的表情,我却退缩了,觉得很蠢。 “啊,在现实世界中很难实现吧?” “不知道你脑子里想的是怎样的构图,但是如果拖拽尸体和绳子,会在雪地上留下痕迹的。” 我没有任何构想,只是随口说了一下罢了! “警方对风车塔进行了一番调查,但什么也没说,所以我觉得凶手可能没有留下什么痕迹吧。” “这样可不行啊。” 我垂头丧气起来。并不是期待这个案子里有什么推理小说似的诡计,而是在用发电方式来象征四大元素的公馆,风车与公馆之间的雪地上平白无故地出现一具尸体,要说没有诡计才不正常吧。 我不情不愿地关上窗户,继续沿着楼梯向上走。 途中我还开了其他几扇窗户,都是相同的中轴旋转窗,可能螺旋楼梯装的窗户都一样。 又绕了几圈之后,螺旋楼梯伸向天花板角落的一个正方形洞中,说明天花板的上面还有房间。 穿过这个正方形洞口,我们来到一块居住空间,大约占塔的一半面积,呈半月形。 “这里就是手虎住过的房间了。虽说这里是管理人房间,但除了她闭关的几日之外,没有其他人住过。这间屋子上面就是尖顶,扇叶就在这上面。” 轰隆轰隆的声音到达最大值。 看上去硬邦邦的床、廉价的桌子、空空如也的置物架——这不是一个很有情调的空房间,却残留着一丝生活质感。 原因是一幅画。 画架上架着油画布,上面画着积雪覆盖的群山,这幅画很好地呈现了房间唯一一扇窗户外的景色,几乎可以说是成品了。 “这就是……” 我看了看一濑,她点点头。 “手虎的遗作。她的母亲现在还住在馆里,但是由于命案变得有点精神失常,也无法商量画作的处置问题,我们只好原样保留下来。” 绘画器材都摆在画板的置笔架或桌子上。我把手机对准这些物品,相以提问道:“这座塔内没有发现血迹吗?” “没有血迹。但是警方进入这间屋子的时候,这里被弄得乱糟糟的。” “乱糟糟的?” “具体来说就是画板、家具都倒在地上,绘画器材散落一地。放着不管的话实在有些令人心寒,所以在警方调查完之后,我收拾了这间屋子。” “手虎和凶手或许在这里有过争执。” “或者是手虎自己弄乱了屋子?” 相以说完,我的背后感到一丝寒意。 一来这里有点令人毛骨悚然,二来这里的确气温比较低。在一个五月还有积雪的深山中,而且是主楼之外的风车塔,也难怪我会觉得冷。 应该是预料到这里会很冷,屋里装着暖炉,暖炉里留着不知哪一年烧下的灰。 半月形的屋子,在那笔直的墙壁上有两扇门。 一扇门打不开。据一濑所说,这扇门的背后是通往扇叶和机械维修室的梯子,从来没有使用过,所以算是不可进入的房间。案发当时也上着锁,警方借来万能钥匙调查了一番,并未发现异常。 另一扇门的背后是厕所和淋浴间,还有一扇换气用的小窗开在西面,人类无法钻入。到现在为止还没有什么新发现。我回到管理人房间,打开画架背后东北面的窗户。 一开窗,寒风直入,把置笔架上的笔吹了下来。 我赶紧关窗,把笔放回原处。 风声消失了,但是风车的声音重回房间。 居然能在这样的环境里集中注意力画画,她一定非常想把窗外的风景画出来。 当我思考的时候,一濑开口说:“接下来做何打算呢?” “嗯……” 我想了一下,问相以。 “是不是得去见一下炼华,说服她放弃向以相委托复仇?” 然而相以摇了摇头。 “炼华的意志很坚定,她都参加犯罪竞拍了,如果没有任何交换条件的话,她只会敷衍了事。我们必须用手虎死亡的真相来与她进行交涉。” “大小姐还是个孩子——不,正因为是孩子才如此顽固吧。” 一濑补充道。 我以为面对孩子只要态度强硬一点就行,可能是我的想法太幼稚了。 “而且——”相以似乎想说些什么,但她强忍住换了句很不自然的话,“总之我们要比以相先发现案件真相,阻止她们复仇。就按照一开始的计划来。” 我注意到相以瞄了一眼一濑,可能是难以在以相的信众面前说的话吧。 一濑似乎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我已经带你们参观过所有的案件相关地点了,有什么线索吗?” “还没有,虽然已经录入了地点信息,但还没有录入人物信息,请把所有住在这里的人的信息告诉我。” “好啊,其实口述很容易……” 一濑犹豫了一下,仿佛想起了什么似的。 “对了,不如实际去会一会他们吧。” “啊?但是如果再碰到二村……” “没关系,我自有妙计。” *** 我和相以待在一片漆黑之中。 眼前是一个小小的光点。 从光点看出去,是一张铺着白色桌布的长饭桌。 这里是公馆的餐厅。 我们身处壁柜之中。 为什么要藏在壁柜里?事情是这样的。 勘察完风车塔之后,一濑再次领我们进入馆内,来到一楼餐厅。这是一间长二十米、宽五米的屋子,饭桌的宽度占了一半以上。有两扇门,分别在走廊的两端,屋子里没有窗户。 “你是不是没见过这么大的餐桌?” 和一濑待久了,不知不觉便能够理解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庞后的心情了,她现在似乎有些得意,于是我含糊地回答: “嗯,算是吧。” 然而相以浪费了我的苦心。 “我们在首相官邸见过更大的。” “是吗……”一濑似乎有些失望。 喂,餐桌又不是你的! “马上就到午餐时间了,十二点过后就会有人陆续进来。” 又是爬山又是查案,我丧失了时间感。已经到中午了啊,餐厅的挂钟指向十一点四十五分。 “你们就躲进壁柜里观察他们吧。” 一濑咔嚓一声打开了餐桌一端的双开门壁柜,里面空空如也。 “这是装饰柜,里面并没有放东西,请进去吧。” 一濑使劲推着我的背。在深山里太无聊了,现在这个能够恶作剧的状况令她乐不可支。 我心里很害怕,要是被发现了,可不是被训斥几句就能了事的。但反过来想,在不被发现的情况下观察所有人,这的确是最佳方案。 我下定决心,躲入壁柜中,慢慢关上柜门,直到餐厅的灯光变成一条线。壁柜很浅,好在我这个体格能勉强进入。 “这样一来就能观察到餐桌的全貌了。” “但是外面的人仔细看的话就会发现柜门开了一条缝哦,这么多人一动不动地坐着吃饭,说不定会有人发现。能不能再关紧一点?” “可是再关紧的话——” 我试着关上门,周围果然变得一片漆黑。 “什么都看不见了。” “是吗,既然如此——就这么躲着吧。”一濑说完便走出了餐厅,不久又回来了。 “请出来一下。” 我听从吩咐走出壁柜,她单手拿着电动钻孔机。 不会吧—— “正是如此。” 真是出乎意料的举动。一濑将柜门打了一个小孔,不过混在装饰物中并不显眼。 “请再进去试试,从这个孔观察外面。” “这样真的可以吗?” “不用担心,我会用工资再买一个新的。” 真是离谱。 我被吓到了。相以却发出了由衷的赞叹。 “又增加了一个知识,原来女仆在家庭中掌绝对的大权。通过推理小说没学到这一点啊。” “不,这个人是特例。” “是吗?” “也许吧,请试一试能不能从孔里看清外面。” 我被钻孔机顶着后背进入了壁柜,关上门,从孔中望出去。 居然—— 我打开柜门说:“不行。感谢你特地为我钻了孔,可是几乎看不见。” “这样啊,那就把孔钻大一点。” 一濑再次打开钻孔机的开关,我慌忙阻止她。 “不行不行,再钻下去肯定会被发现的。” “辅君,要不要试试最近新买的鱼眼镜头?” “什么?” “其实就是猫眼的原理。” “哦,这样啊!” 在听相以解释之前,我已经明白了她的意图,打开背包搜寻起来。 “是什么东西?” 一濑探头过来。我从背包中取出外置鱼眼镜头,装在了手机上。 “能够把影像四周拍成圆形的有趣镜头。只要把这个镜头对准柜门上的小孔,我和相以就都能看清外面的情况了。” 实际试了一下,就像看猫眼那样,视野边缘弯曲,但能够看清饭桌。 “ok了。” “太好了。” 一濑瞥了一眼挂钟。 “还剩一些时间,我先和你们说一下住客的情况吧。” 一濑将每个人的姓名、亲属关系、性格大致说了一遍。 “好了,差不多到时间了,我去喊大家来,请躲进壁柜里吧。” 一濑说完便走出了餐厅。 就这样,我和相以待在一片漆黑之中。 我屏息凝神,静候住客们的到来,却很好奇刚才相以憋回去的话。 “对了,刚刚在风车塔的时候,你想说什么来着?” “啊,当时在以相的信众面前有点难以说出口。要是在炼华不知道我们到来的情况下突袭,说不定就能活捉以相了。” “原来如此。只要切断网络,以相就无处可逃了。” “是的,如果这一刻来临,就拜托辅君了。” “嗯——” 相以没有肉体,这项认任务只能由我来做。 “辅君手握人类的命运!” “别给我增加压力啦。” “但是我们刚到公馆的时候就被炼华看见了,说不定她已经知道了。” “这么说的话确实。” 我的压力突然变小了,不行。我不能大意。必须要阻止炼华复仇,使出全力逮捕以相。 “我是真的露馅了吗?” “毕竟这里不是随随便便谁都能来的地方。但是炼华当时并没有拿手机吧?” “好像是……” “只要不被以相看见辅君,就还有机会。炼华会提防来访者,但应该无法确定你的身份,如果能钻空子……” “是啊。” 突然,餐厅外响起了脚步声。 “来了,安静。” 我把手机调成静音,镜头对准小孔。 餐厅门开了,一名帅气的小伙子走了进来。 他并没有立刻入座,而是将长长的身子靠在墙上。 他穿着黄色竖条纹西装,领口开得很低,里面是一件紫色衬衫。这身打扮过于时髦了,不太适合这座宁静的公馆,可是他穿起来显得十分轻松、得体,应该是一位时尚达人。 这就是一濑所说的三名本光吧,他是四元炼二的姐姐(应该还健在)的儿子。对炼华而言是表哥,据一濑所说…… 说曹操,曹操到。抱着丝绒红大象玩偶的炼华来了。 炼华一看到三名本就僵住了。 而三名本却用愉快的音调说:“哟,甜心,今天也很漂亮嘛。” 如此肉麻的台词用在十岁女孩身上。 “怎么样,我今天能不能坐在你隔壁吃饭呀?” 炼华就像一只被蛇盯上的青蛙。她一动不动,终于勉强开口道:“不要……座位是固定的。” “我可比自言自语的占卜阿姨有意思哦。” 三名本离开墙壁向前迈一步,炼华则向后退一步。三名本试图一点一点地拉近距离。 这可无法坐视不管了,可我又不能出柜。快来个人吧—— 我的祈祷成功了,门开了,身强体壮的大块头二村推着餐车进来了。 “二村,救我!” 炼华奔向二村,躲在他的身后。二村吃惊地看了看炼华,向三名本露出凶光。 “狗东西,你对大小姐做了什么?!” 三名本像欧美人似的耸耸肩膀。 “我只是邀请她共进午餐而已啦,如果让她受惊,我道歉。不过我对甜心是真心的。” 一个二十几岁的男人想勾搭一个十岁的女孩,怎么看都是萝莉控。然而据一濑分析,他只是看中炼华的财产才故意接近她的。 又出现了人影。两个大球,一个小球,是肥胖亲子。 中年男子留着海盗般的胡须,晃着大肚腩高声笑着。 “啊哈哈,我听到有什么声音,是在吵架吗?不可以吵架哦,大家要和和气气的。” 把旧礼服撑得紧绷绷的中年女子紧随其后。 “是啊,炼华可害怕了,不是吗?” 她把黏糊糊的视线投向炼华,然而炼华别过脸。 完美继承了这对男女dna的胖小子嚼着口香糖,呆呆地望着炼华。 这三个人应该就是炼二的哥哥四元钦一,钦一的妻子银子,钦一的儿子铜太。创业失败、连夜逃债,由于贪图财产而住进这座公馆的卑鄙一家人。一濑已经给他们定完罪了。 “你们都不坐下吗?”铜太边嚼口香糖边说。 大家这才反应过来,草草入座。 又来了一个新人物。 “天——保——” 有个老婆婆吟唱着不知道什么意思的歌词走了进来——不,她应该挺年轻的,可是从白头发、皱纹和弯着的腰来看,怎么都像老婆婆。 她是炼二的妹妹,四元四。她一直都醉心于神秘事件,女儿死去之后,身体和心灵都变得不太正常了。 “二十张?三十张?三十张啊,太贵了吧……去死吧!哦不对不对,我可没有说哦,没有说没有说,还没有到天——保——” 四元四说着毫无逻辑的话,穿过餐厅。大家似乎已经习惯了,都没有反应。 她坐下以后,一濑推着另一辆餐车走了进来,与二村一同上菜。每个人面前的碟子上都放了一张可丽饼,剩下的都堆在大碟子上,吃完自取。 “今天的午餐是二村做的可丽饼。” “有没有甜的?”炼华问。 “当然有,不过先吃完咸的再吃甜的吧。” “好的。” 一濑上完菜之后,坐在了右边最靠里的椅子上。 从我这个角度看过去,他们的座位次序是—— 左边由近及远:钦一、银子、铜太、二村。 右边由近及远:三名本、四元四、炼华、一濑。 乍一看,仆人与主人一同就餐挺奇怪的,但仔细想想,原本这个家里只有炼华、一濑、二村,亲戚们都是不请自来的,仆人没理由站着伺候他们。 炼华坐在一濑旁边,与三名本隔开,光看他们的座位分布就能看出关系远近。 住客全齐了——并没有。 还剩一个人,凛花的哥哥五代守。对炼华而言,他是唯一一个母亲家的亲戚。五代是凛花娘家的姓。 五代不来餐厅吃饭,一直待在自己的房间吃,据说是有什么隐情。 看到大家吃着可丽饼,我才发现自己已经饿扁了。话说我可是攀登了还留有积雪的险恶高山,完成了一项重体力活。 要是从风车塔回到公馆之前吃一点背包里的干粮就好了,但当时还没到饭点,来到餐厅之后就没机会吃了。算了,只要肚子叫别被他们听见就行。 说一个完全无关的发现,我觉得这里的可丽饼尺寸有点问题,不,应该说是碟子的尺寸有问题。 可丽饼对大家面前的碟子而言太大了,两头都露在外面。我觉得可能是碟子的尺寸小了,没想到,有人说出了和我一样的想法。 “喂,没有再大一点的碟子了吗?可丽饼都要耷拉到桌子上了!” 钦一傲慢地对一濑说。 一濑的辩解令人瞠目结舌。 “那是因为,尺寸刚好的碟子已经被人从厨房拿光了。” 碟子被拿光了? 谁会这么做? 会不会是以相计划的一部分…… “有人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喂,你的意思是我们是小偷?!” 钦一嚣张地吼道,一濑一脸漠然。 “并没有。” “那你是什么意思?说说看呀!” 刚才他还说不可以吵架什么的,现在却把怒火撒在仆人身上,而且这个仆人还不是他花钱请的。真是看人下菜碟。 我有点生气,却什么也做不了。无处发泄的愤懑与怒气持续在我心中发酵,没想到一个意外的人物救了场。 “嗨,你刚才还说让大家别吵架呢,炼华受惊了哦。” 是三名本。 钦一想反驳,却说不出任何词句,只好咋了一下舌移开视线。 勾搭幼女的变态(也可能只是为了钱),没想到居然有点男子气概。 可能是这段吵闹的反作用,接下去所有人都沉默不语地吃着可丽饼,席间只有四元四念着听不懂的咒文。 异变突然造访。 咔嗒、咔嗒咔嗒咔嗒,壁柜摇晃起来。 我以为是自己太过前倾导致失去了平衡。 一时间不知所措,但很快我就发现不是自己的问题。饭桌旁出现了骚乱,有人尖叫起来。 “地震了!” 整个公馆都在晃动。 震度可能达到了五级,感觉左右晃得很厉害。 如果我就这样躲着,壁柜倒下的话岂不是很危险?干脆昭告天下!赶紧出柜吧——我强忍住这个念头,尽可能离开柜门站在柜子中间,将重心放低放稳。 锵——碟子落地的声音。 有人在尖叫。 一分钟之后,地震过去了。 “太可怕了。”是银子的声音。 “地震预警没响对吧?气象台干什么吃的!” 即使是这种事,钦一仍要追究他人责任。 地震预警有时候响,有时候不响,要是这次响了,我躲在壁柜里的事可能就败露了。因为即使把手机的音量关掉,地震预警还是会响的。刚才真是命悬一线啊,我冒了一身冷汗。 我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再次将手机镜头对准柜门上的小孔。 “甜心,你没事吧?” 炼华无视三名本的关心,只是有点难过地看着地上。视线所及之处是翻过来的碟子和地毯上的可丽饼。 “没关系,我给你拿新的。” 一濑从大碟子上取出一个可丽饼,盛在新的小碟子上放在炼华面前,然后把地上的可丽饼放在地上的碟子里,刚打算走出餐厅。 铜太喊住了她。 “你打算把这个扔了吗?” “对啊……” “太浪费了,是我的话就会把它吃掉。” “住嘴,”银子有些难为情地苦笑道,“有钱人家里是不吃掉在地上的东西的。” “哼。” 铜太依依不舍地看着一濑走出餐厅。 地震时受惊的四元四重新开始念她的咒文。 出于推理迷的恶趣味,我想象着馆中住客齐聚一堂吃饭会不会有人被毒杀,幸好并没有发生这样的悲剧。 *** “可以出来了。” 听到一濑的声音后我走出柜子。 餐厅里只有一濑,两扇门都关着。桌子还未收拾,大碟子上还剩三张可丽饼—— “地震时没受伤吧?” “嗯,没有……一濑小姐呢?” “这种晃动不至于有生命危险,我倒是更担心合尾君会不会从柜子里晃出来。” “我也很担心这一点。” 大碟子上还剩三张可丽饼—— “你怎么看这里的住客?” “怎么说呢,都很有个性……相以怎么看?” “四元钦一应该马上就会被杀死。” “别站在推理迷的角度想问题!不好意思,她整天都在用推理小说进行深度学习……” 后半句是为了避免一濑误会而说,没想到一濑更狠。 “是的,希望他快点被杀。” 我只好苦笑。 “他确实是个很蛮横的人,一濑小姐辛苦了。” “他似乎误以为自己是公馆的主人了。对了,接下来你做何打算?” 大碟子上还剩三张可丽饼—— “嗯……有一个人没来吃午饭对吧,是叫五代守?我也想见见他。” “明白了,不过合尾君是不是饿了?你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瞄可丽饼。” 露馅了。我一下子脸红到脖子。 “我可以吃吗?” “可以,就算当点心摆着也会剩下,不吃完很浪费。” “那我就顺从你的好意……” 我随便找了一个位置坐下,开始吃可丽饼。 有钱人家的午饭是可丽饼?说实话我有点轻视可丽饼了,一入口就称赞不已。 首先饼的质地很好,和外面卖的可丽饼不同,不是薄薄的口感,表面很脆很香,咬下去则是厚实的一口。 而且中间包裹着混沌美味之大成。黄油味满满的奶油,加上小番茄和芦笋,还有什么来着?闻起来是落叶香气,入口是沙沙口感…… “实在是太好吃了,这个有点脆的食材是什么?” “是白色酱汁版的可丽饼吗?里面包的是黑松露。” “黑松露!居然把黑松露放在可丽饼里!太奢侈了,但是好好吃啊……” 我迅速吃完了第一张可丽饼,将手伸向第二张。 令人无法相信的是,可丽饼里的馅居然不一样。 这个是芥末酱油调的和风酱汁,肥厚的鱼肉配上虾,里面一粒一粒的是鲑鱼子吗?不对,没那么大,应该是飞鱼子……好奇的我看了一眼馅料,居然是黑色的鱼子。 “这个该不会是……” “没错,是鱼子酱。” “喔喔喔,鱼子酱!” 奢侈之至。我想到《美味大挑战》中的一个故事:厨师用意大利面进行对决,但是过分追求高级食材,没有体现出面食的美味所以输了。对我这种平民而言,只要有高级食材就已经十分高兴了。 那么,第三张可丽饼是什么味道呢…… 我心怀雀跃地咬下一口,再一次感到惊艳。 又是不同的味道,而且这次是甜口的。说起来炼华确实问过,有没有甜的可丽饼。 “这是用三种果酱调制的。” “小孩子一定爱吃!” 见我独自兴奋不已,相以插了句嘴。 “不公平啊辅君,我也……” “你又吃不了!” 正当我们唱着对台戏,门突然被打开了。 偏偏这种时候门开了。 我全身僵硬,差一点没被可丽饼噎着。 站在门口的人是四元四,她看到我之后惊呆了。 不妙—— 一濑半张着嘴,似乎想说什么,在此之前四元四大声提问道:“你是‘信问’工作者?” “什么?” 音调很奇怪,我没有听懂她在说什么,所以反问了一句。 “你是新闻工作者?” 新闻工作者? 哦,她果然不正常!也就是说我还有机会? 我怀着一丝希望,迎合着她说:“啊,是的,我是新闻工作者。” “是吗?最近四格漫画没什么意思,你告诉他们哦。” “啊——好的,我会转达的。” 即使你和真的新闻工作者说也没用。我只好先点点头。 “只是让小孩子转达作者的想法而已,一点也不讽刺,这样可太天保啦。” 我等了一会儿,她没有再说什么,我是不是应该接一下她的话? “是啊,太天保了。” 四元四可能觉得终于如愿了,她满意地点点头。“是吧,所以你一定要告诉他们哦,拜托啦。” 四元四深深地鞠躬,然后走了出去。 我抚了抚胸口,恢复了正常呼吸。 “好险……” “抱歉,是我大意了。” “不,一濑小姐不用道歉,是我吃得太慢了。” 我把剩下的可丽饼全部塞进嘴里,就着热咖啡咽了下去。“我们去五代的房间吧。” 一濑的说法让我觉得有点困惑。 “可是——” “请放心,我去敲开他的门,合尾君只需要藏起来观察。” “这样啊,我明白了。” 我从椅子上站起来,提出了刚才就想问的问题。 “对了,你说五代由于某些理由只在自己的房间吃饭,是什么理由?” “见到本人你就知道了。” 这就是所谓见面的喜悦?为什么光见一下就能知道他不和大家一起吃饭的理由?我完全想不明白。 一濑打开餐厅的门,左顾右盼之后向我招手,我来到走廊。 走廊很安静,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突然走出什么人。我对刚才的事件心有余悸,增强了警戒意识。 悄悄走上二楼,一濑在某一扇门前驻足,小声说道: “这里就是五代的房间,合尾君躲在哪里好呢……要不要穿上这套盔甲?” “不行。” “开玩笑啦,请你躲在那盆观叶植物后面。” 走廊上有一盆高大、茂盛的观叶植物,蹲着的话应该不会被人发现,还能从叶子的间隙进行观察。正好我今天穿着绿色的毛衣,这就是我的保护色。 一濑确认我已经躲好,点头示意后便敲门。 “我来收餐具了。” 原来还要收餐具。 门缓缓地开了。 看到五代的脸,我差一点发出尖叫。 五代戴着一张面具。 是推理小说里常见的那种扁平的白色面具。 而且那只右手……是义肢吗,明显发出不同于肉身的光泽。 五代属于男性里的中等身材(已经得知他是凛花的哥哥,而且从体格来看应该也是男性),虽然并没有什么特殊的特征,但是光有面具和义肢,就已经给人怪异的感觉了。 五代用左手将放着空碗的碟子递了出来,然后用左手敲击右手的小臂,仔细一看,小臂上有一个小型键盘。 “多谢款待。” 义肢发出好似变声器处理过的声音。 听到这句日常问候语,我的紧张感烟消云散。 原来如此,五代只是由于某些特殊原因无法讲话而已,他也会像普通人一样,对给自己做饭的人表达谢意。 “不客气。” 一濑低头致意后朝我藏身的相反方向迈出步子,一定是为了不让五代发现我。 五代关上门之后,一濑立刻掉转方向朝我走来。“怎么样?”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出了自己最朴质的意见。 “我吓了一跳。” “是吧!” “五代为什么戴面具、装义肢?” “他的脸和右手在一场火灾中烧伤了,右手不得已截肢。由于吸入浓烟,喉咙也发不出声音了。” “哦,所以他才装了义肢和带发声功能的键盘。” “据说是最新的科技产品。” “之所以一个人吃饭,是因为要摘下面具啊。” “是的,他担心大家看到自己的伤痕会感到不适。” “原来是这么回事。他不怕麻烦还特地输入‘多谢款待’,真懂礼貌啊,是个好人。” “他每一次都会这么说。一开始,住在这里的亲戚大部分都觉得他很奇怪,不太愿意收留他,但是他人很好,很快就融入了大家。果然还是人品最重要,和钦一一家截然不同。” “哈哈……” “好了,这里的住客都让你见过了,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嗯……相以,你怎么想?” “说实话,数据还是不够,如果能再发生一起命案就好了。” “等一下,这可不是名侦探该说的话!” “真的吗?有很多侦探都喜欢这么说哦。” “不行不行,我可不希望你变成那样的侦……” 砰—— 震耳欲聋的一声。 我被震傻了,一时间意识陷入虚无,好不容易才开口说话。“……这是什么声音?” “枪声的可能性为百分之七十八。” “枪声?!” 对于一濑的反问,相以用更严密的方式作答。 “我没有说一定是枪声,而是说百分之七十八的可能性为枪声。” 这时,又出现了一个震耳欲聋的声音。 是女性的尖叫声。 是不是该去看看情况?可是这样做我一定会被人发现。 可是—— “走吧。” “走吧!” 我和相以异口同声。 侦探果然是追求正义的那一方。 我们向尖叫声传来的西北方跑去,拐过转角,见到银子坐在走廊上,旁边的房门开着,她凝视着房间里面。 “发生什么事了?” 一濑一边跑向她一边问。 银子见到我这个陌生人有点吃惊,但是无法和她刚才目睹的情景相比,她颤抖地指了指房间里面。 那是一间扇形的客房。 弧形的那一边由好多扇落地窗组成,外面是一圈阳台。 一扇落地窗开着,有人仰卧在窗户轨道上,头朝向房间这一面。 从肥胖的体形来看,一定是四元钦一。 我慎重地来回张望,房间里没有其他人。 一踏入房间,就能闻到一股浓烈的火药味。 我往房间里面走去,靠近阳台后,又发现了两个事实。 一是钦一手握猎枪。 二是钦一的额头正在流血。 我咽了一口口水下定决心,戴上了白手套以防沾上指纹,然后摸了摸钦一的手腕,已经没有脉搏了。 “他已经死了。” “怎么会这样……都怪我期待再发生一起命案……” 相以发出悲痛的呜咽声。 “和你没关系,现在最重要的是解决眼前的案子,对不对?” “对啊,我居然会为毫无因果关系的事而反省。”相以突然若无其事地说道。 不愧是ai,态度变得真快。 好了,来捋一捋发生了什么吧。 我还没有完全掌握公馆的内部结构,就一路狂奔来到这里。四元馆里有个中庭,从二楼阳台上能看到。 中庭的西北角和东北角都有一间将圆柱切成四分之一形状的房间,从上空来看的话,宛如一个“四”字。 我现在的所在之处就是东北角二楼的房间。 房间与阳台中间的窗开了一扇,钦一倒在窗户轨道上,上半身在室内,下半身在阳台上。 尸体的额头上流着血。他手握猎枪,后脑勺没有伤,子弹可能是从额头射入并留在了体内。 阳台上掉落着一枚空弹壳,如果不是伪装的话,那么刚刚的一枪就是在这里开的。 “我们刚才听到的枪声是这把猎枪发出的吗?钦一对准自己的额头开枪——不对,这么长的猎枪怎么也对不准自己的额头。据说用猎枪自杀要含着枪口,还得用脚趾扣动扳机,还挺难的。” “以前的推理小说经常这么写。” “是的。钦一穿着鞋,所以这不可能是自杀。也就是说凶手杀了钦一之后,让他手握猎枪。” “这种可能性也很低。” “为什么?” “请仔细看,这把猎枪上装有消音器。” “真的吗?” 我不太懂猎枪,搞不明白是不是真的有消音器,不过枪口确实套着一个筒状物体。 “尽管消音器无法完全消音,可我们刚才听到的声音明显是没有使用消音器的。如果那个声音就是钦一中的这一枪,那么凶手应该还有一把枪。” “为什么钦一也握着枪呢?” “还不清楚,硬要说的话,有可能是钦一为了与凶手对战吧。” 想要对战的人,额头被射穿了……从尸体倒地的位置来看,他瞄准的应该是阳台外面。 那么狙击的位置应该就是对面或者中庭——凶手该不会还在原地吧? 我迅速扫视了一圈,现在一个人也没有。 就在这时—— 背后传来了地板被踩踏的嘎吱嘎吱的声音。 原来不在外面,而是潜藏在室内啊! 我条件反射般地回头,斜对面的衣柜开了一半,肥胖儿铜太刚刚从柜子里迈出第一步。没想到这个柜子居然是我在餐厅里躲过的同款。 铜太看到我,一下子绷紧了脸。他一定在心里嘀咕,这人是谁啊。 我的惊讶程度并不亚于他,他怎么会躲在这种地方—— 不,等一下,还有一个更紧迫的问题。 现在死在我脚边上的这个人不是别人,而是他的父亲,绝对不能让他看见尸体!我必须要做点什么! ——肯定是来不及了,毕竟尸体就在他面前。铜太的视线缓缓落下。 原本就紧绷的脸一下子因惊讶而变形。 “爸爸!为什么死的是爸爸……” 嗯?这个孩子的话是不是有点奇怪? 可是我不得不先把这个疑惑放在一边。 “是你?” 年仅十岁的少年,闪烁的瞳孔里交织着愤怒与惊恐。他死死地盯着我。 “是你杀了我爸爸?!” “不,不是我——” 该如何辩解才好。对他来说,我就是个突然闯入公馆的嫌疑人。 我欲言又止。 “铜太!” 银子飞奔进来,一濑也跟了进来。刚才一濑一直陪着吓傻了的银子。 有一瞬间银子将视线落在我身上,显得很困惑的样子,可是她什么也没问,只是抱紧儿子。 “你怎么会在这里!” “啊,我……我……在捉迷藏……” “我们先离开这里吧。” 银子看也没有看我,拉着铜太离开房间。 走廊上又响起了啪嗒啪嗒的脚步声,只见走进来的人分别是:大块头管家二村、疑似萝莉控的三名本,拥有面具和义肢的五代。 跟在二村身后的是抱着丝绒红大象玩偶的炼华。在更远处,四元四呆呆地看着别处。 “小子,你是怎么混进来的!” 二村的咆哮声令我浑身一颤。 与其形成强烈反差的是慢吞吞讲话的三名本。 “是你认识的人?哦,这件衣服,我想起来了,是上午和二村在大门口争论的人吧?我经过门口时看到了哦。” 二村根本不理会三名本,继续向我发难。 “喂,为什么钦一会倒在那里……难道说他已经死了?是你干的?!” “不,我是在一濑小姐的协助下……” 我向她投去求助的眼神,她躲开了。 “我并不认识这个人。” “喂,等一下!” “开玩笑啦。这样一来就必须和盘托出了,合尾君。” “其实我一开始就和二村先生说清楚了。” “说清楚?你刚才和劝我入邪教的神经病有什么区别?” 一濑伸出一只手挡在二村面前,打断了他的反驳,面向我说:“请在所有人面前重新解释一次,别无他法,我会协助你的。” 在这种情况下,确实只能容我先解释清楚了。 *** 深呼吸,理清思绪,我开始说起来到此地的经过。 听完之后,二村瞪着一濑。 “一濑!” “经判断,此事关乎大小姐安危,所以我才出手相助。” 一濑从容地回答道。 她明明对我说的是为了打发时间…… “无法想象大小姐居然会委托ai进行犯罪,而且目的是为手虎报仇?” “手虎的死……” 四元四突然开了口。 “是天保啊。” 她用爽朗的语调说出这个不知所云的词。 大家瞬间陷入沉默,然而三名本马上就打破了这尴尬的气氛。 “甜心,他刚才说的都是真的吗?” 炼华有些害怕地左右摇头。 “我不知道……什么犯人什么i……我什么都不知道!” 她紧紧地抱住大象玩偶,从房间里飞奔出去。 “啊……” 二村难以抉择到底应该瞪让小姐生气的三名本,还是我这个问题源头。他犹豫了一下,追着炼华跑了出去。 三名本晃晃悠悠地跟在后面。 我不知道是不是应该跟上去。 “这里就交给二村吧。” 一濑的一句话,让我留在原地。 “刚才你说的都是真的?我老公是被什么犯人ai给杀了吗?”银子抱着铜太从门口哽咽着问。 “还不知道。就算以相是主谋,可她没有肉体,实际下手的还是人类共犯。” 相以用ai的严谨逻辑作答,不过这个解释对银子来说还是太草率了,她的反应居然是—— “人类共犯……是炼华吗?那个孩子杀了我老公?对啊,她很讨厌我们。” “不能过早下结论,”一濑责备道,“还什么证据都没有。” 我也补充道:“是啊,如果炼华真的是委托人,目的是替手虎报仇,莫非钦一和手虎的死有关?” “钦一和手虎的死有关——怎么可能!” 她拖长了尾音的鹦鹉学舌听起来就像拿我当傻子。她的敌意刺入我的胸口。 “你这小子瞎说什么,怎么可能和我老公有关,手虎是死于意外事故。” “手虎的死……” 又是四元四。 “是天保啊。” “天保是什么意思?” 相以发挥与生俱来的特长——不会察言观色,提出了一个谁都不敢问的问题。 四元四瞪大了双眼看向我,其实是看向我的手机。她的眼中散发出未曾见过的光芒。 这一次的沉默持续时间很长。 我准备认真听她的说明,没想到她再次双目失神,然后唱起了跑调的歌。 “天——保——” 我以为是颇具意义的反应,其实只是一时兴起罢了。 我轻声对相以说:“一濑也说了,她有点精神不正常,不可能正常回答你的问题。” “是吗?那我就问银子吧,这个房间是你们一家人住的吗?” 银子没有看相以,而是瞪着我。 “为什么我必须回答问题!什么侦探ai?真的假的?是不是你把自己的话生成了电子音,就像五代的义肢那样。” 竟然可以毫无顾忌地说出义肢这么敏感的话题,气氛变得有点僵。 见银子毫无回答的意思,一濑代为作答。 “钦一他们的房间在别处,这个房间暂时闲置,没上锁……不知道钦一为什么会进这个房间,银子知道缘由吗?” “你们为什么一直问我!我说了,我什么也不知道!听到枪声之后我来这里看个究竟,没想到我老公……” “请等一下。”相以毫不退缩,继续提问,“当时这个房间的门是开着的还是关着的?” 银子似乎疲于拒绝了,她敷衍地答道:“我怎么可能记得是开是关,大概是关着的吧。” “也就是说,虽然门关着,但你立刻就确定了枪声似的声音是从这扇门后传来的。” “等一下,当我们听到枪声的时候,并不清楚源头在哪里,而你却一下子就确定了是这个房间发出的……” 虽然不是很致命的矛盾,但确实非常奇怪。 银子有些语无伦次起来。 “什么啊,你们是说我在撒谎吗?我就是开对了房门而已啊,当时我就在这道走廊上——对了,你们在很远的地方听到枪声,而我就在附近,所以我才知道就是这个房间。” “姑且相信这套说辞吧。” “哼,这算什么态度——” “那么接下来是铜太。” 银子正抚摸着铜太的后背。铜太听到相以喊自己的名字,浑身一抖。 “刚才你说自己在玩捉迷藏,这个游戏需要两个以上的人参与,你是在和谁玩呢?” “你在怀疑铜太?这么小的孩子怎么可能!” “银子请你住嘴,我在问铜太。” “我怎么可能住嘴!我可是她的妈妈!” 尽管银子这么说,可铜太还是回答了。 “我、我一个人在玩。虽说是捉迷藏,但我这种玩法是探险式的……我找了个空房间躲在柜子里,突然听到一声巨响。我没有在怕哦,就是想躲在里面听听外面发生了什么,结果就听到你们说什么猎枪,于是打开门走出来,没想到看见爸爸——” 还没说完,银子就一把抱住铜太。 “没事的,别怕,不会有事的。” “在我们进房间之前,你有没有听到有人离开房间?” “不清楚……” “那有没有听到钦一走进房间的声音——” “别问了。” 一道电子音盖过了相以的声音。 循声望去,只见五代正在用左手敲击义肢小臂上的小型键盘。 “现在应该尽快报警。” 五代通过义肢说出想法后,把脸转向我们。透过扁平的白色面具,我能感觉到他直勾勾的视线。 我太沉迷于破案了,还紧紧逼问被害人家属。 “明白了,相以,我们等一下再查案吧。” “好的。” 相以也很懂事地做出让步。 “我来报警。” 一濑走了出去,五代往床的方向走了几步,突然转向我,开始向义肢输入文字。 “给尸体盖一张白布,你帮一下手。” “啊,好的。” 我协助只有单手的五代给尸体盖上了白布。 看到尸体手中的猎枪,我发现了一个根本性的问题,于是向五代提问: “这把猎枪从何而来?是公馆里原本就有的吗?” “不知道,至少我没见过。” 虽然很难再开口向银子或铜太提问了,但是我想万一呢,所以问得很大声。门口的那对母子并没有反应,四元四也依旧处于自己的精神世界中。 如果猎枪不是公馆里原有的东西,那就是凶手带进来的,或者是下山的时候特地买的。 我一边想一边蹲在尸体旁边。放低视线之后,我发现了一件事。 阳台外缘装的不是栅栏,而是高一米左右的护墙。尸体正对的护墙内侧,高五十厘米的地方有一些裂缝。 “这是怎么回事,相以怎么看?” “这是新的裂缝,我推测可能是子弹击中之后留下的痕迹。” “子弹啊。” 确实有可能留下这样的裂缝。 裂缝很浅,里面应该没有子弹。 “可是好奇怪啊。” “这种地方为什么会有弹痕?” “对啊,从尸体倒地的姿势来看,钦一应该是被阳台外面的枪击中,那么护墙内侧怎么会有弹痕呢?就算是钦一回击了一枪,也不会打到这么低的位置。” “如果钦一是被房间里的枪击中,只要凶手射得不太偏,也不会在这里留下弹痕。” “将尸体与弹痕连成一条线的话,延伸出去是南侧中央的房间。” “那是炼华的房间吧,一濑好像说过。” 说曹操曹操就到,一濑飞奔过来。 “不得了!” 尽管一濑依旧面无表情,但她的声音颤抖不已,是不是跑得太快,气息紊乱了。 “怎么了?” “难道说电话线被割断了?” 相以在这种时候还说什么推理小说的固定套路—— “正是如此。” “什么?!” “拿起听筒什么也听不到,我就好奇地看了一眼电话线,没想到电话线在墙壁小孔的地方被割断了。” “是被人用尖锐的刀具割出了一个光滑的横截面!” 相以又套用了推理小说里的描写。 然而遭到了否定。 “不是,仿佛是被钳子扭断一样。” “嚯,这还真少见啊。” 现在比起横截面,还有更重要的事! “固定电话打不通的话还能用卫星电话,或者是智能手机、邮件、社交平台,总之快向外部求助……” 我说道。 “卫星通信设备找不到了,有人拿走还改了密码,现在我们都连不上网络了。” 滴水不漏的凶手。 “等一下!”银子突然喊道,“也就是说没有人会来帮助我们?” “确实无法报警,但是我或二村会下山……” 银子越发歇斯底里。 “我可等不了!我们都会被杀的!走吧,铜太,我们离开这里!” “可是妈妈——” “快点!” 银子一把拽住铜太的手走出房间,在走廊撞上了发呆的四元四也没有道歉。 “请等一下。” 一濑追在后面。 虽然我不知道自己能够做什么,但也追了上去。 下到一楼,走出开着的大门。 “山路上还有积雪,很危险,起码准备一下再——” “吵死了,滚开!” 铜太无可奈何地看着在蜥蜴铜像旁争执的一濑和银子。我小心翼翼地靠近,突然发现不对劲。 房子对面,南方的天空中升起了一道黑色的烟。 山里怎么会有烟…… 这时,我脑中闪过相以的推理小说套路。 不会吧—— 我跑到悬崖边上。 往下一看,公馆和外界唯一的连接通道——吊桥,正遭到四大元素之一,与南方相对应的“火”的攻击。 我过于震惊,不知道该说什么。他们三个人也来到我身边。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银子悲痛欲绝的叫声回荡于山中。 有人为了把我们困在公馆之中,故意放火烧了吊桥。 “一濑小姐,有什么灭火的方法吗?用河流的水……不,那样没有意义。” “不行也要试一试,我去拿水桶!” 一濑飞快地折回公馆。 我不能呆呆地等着她回来,努力思考自己还能做什么。 对了,河流附近有水车,那里或许有水桶或水管,可能没用,但也比呆站着要好。 我朝河流那边跑去。 途中,我发现了另一件奇怪的事。 公馆南面的墙壁边缘仿佛被打扫过似的,有一堆一堆的雪。 刚才经过这里的时候还什么都没有。是不是午饭时分,地震把没有太阳能发电板的屋顶上的雪震下来了。 ——这种事情无关紧要吧! 我来到公馆的西面,沿着河流跑了一段,没有发现任何可以使用的工具。 可恶,有什么办法可以把河里的水弄到吊桥那边? 对了,水—— 不是还有另一种“水源”吗? 雪。 如果把吊桥这边的雪扔向火焰。 我知道,这比用水桶运水更杯水车薪,可是不试一下感觉会后悔。 我朝东面的u字形急转弯跑下去,一边跑一边又发现了一件怪事。 坡道上只有一组新的脚印,就是今天早上我爬上来的时候留下的,更早的脚印变得稀稀拉拉、隐约可见。 凶手究竟是如何放火烧吊桥的呢? 不可能离得那么远从悬崖上放火。 我来到吊桥旁,顺手捡起雪堆扔过去,火势丝毫没有减弱。热气令视线模糊。 又来了—— 烧死了父亲和母亲的火焰。 我以为自己可以克服。 它又来到了我面前,而且这一次,我依旧束手无策。“合尾君!” 回头一看,只见一濑双手提着水桶迅速走下坡道。看上去很沉的样子——是装着水吗? 没错,装着水! “谢谢!” 我取过一只水桶,奋力把水泼向火焰。可是没有任何效果。 不仅没效果,反而起到了致命的作用——砰。 燃烧的吊桥坠落谷底。 iyama 七年前—— 这是一个奇妙的建筑物,根本不像办公楼。 由单边四米长的方块拼成3x3x3的大立方体,每个方块的表面都装有纵向延伸的玻璃,方便上下连接。 这个建筑物坐落于既没有围墙也没有草木的一块正方形空旷土地中央。没有遮挡物是为了让这个建筑物更显眼,在东京郊外悠闲的风景里,它的确大放异彩。 无论是多么会设计奇异建筑物的伊山久郎,也令人怀疑这里到底是不是他的建筑设计事务所。 四元凛花走下出租车后,又回头对着车内问了一句:“真的是这里吗?” “是的。伊山建筑设计事务所对吧,没错,只要来过就肯定不会认错。” 一点也没错。 可这里连一块招牌都没有。 还是说,伊山久郎有自信,光建一个房子就能证明自己的身份? 他真的是如此厉害的人物吗? 凛花发现自己开始怀疑了,连忙反省了一下。 客观事实证明,伊山毋庸置疑是一名伟大的建筑师。她在意的是别的事——伊山能不能为自己解决即将面临的麻烦。 为了确定这一点,她必须来见他。凛花怀着抓住救命稻草的心态向奇妙的立方体前行。 途中她踉踉跄跄。 最近她经常这样,死神离她越来越近了。 可她还不能死。病魔,再给一点时间吧。在达到目的之前,她绝不能死。 凛花瞪着立方体,一步一步地缓慢行走。 这时,她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既视感。 眼前的立方体仿佛在哪里见过——明明是第一次见这么奇怪的物体,为什么呢…… 她无法理解自己内心的这一想法,不一会儿已经走到立方体前面了。 那里竖着一个信箱和一根竿子。杆子上有门铃和扩音器,上面写着“有事请按门铃”。 按响门铃之后—— “你好。” 一名男性应门。 “我是约了三点来的四元。” “好的,我马上下去。” 几秒钟之后,伴随着嗡嗡的机械声,建筑正面的中央纵列发生了变化。 ■下层的方块缩向里面。 ■中层的方块移动至下方。 ■上层的方块来到中层。 ■上层里面的方块向前推移。 这些动作同步进行着。 看着这些方块移动,凛花明白了既视感是怎么回事。 这不就是魔方吗? 这个建筑物就是魔方的形状。 凛花的情绪摇摆于感慨与震惊之间,不知不觉,建筑物停止了运动。 位于正面最底下的那块玻璃打开,从里面走出一位蓄着白胡子的老人。他就是伊山久郎,和网络上的照片一样。 还以为是个怎样的怪人呢,没想到伊山精神矍铄,露出了笑容。 “哇哈哈,你好像吓了一跳,请进吧。” 凛花诚惶诚恐地从玻璃门进入建筑。 室内当然也是立方体,装修得像接待室一样。正面左右的墙壁材质和门口的玻璃一样,能看见左右两个方块内部,原来如此,这些纵向延伸的玻璃既可以是窗又可以是门。 天花板和地板上都装有升降口,如果想要向上或者向下的话,或许升降口中会落下梯子。 “请坐吧。”伊山说道。 凛花坐在玻璃茶几前面的沙发上。伊山并没有坐下。 “我去倒茶。” 他移步来到墙边的长桌子旁。 凛花伸长脖子看,只见伊山用热水壶往茶杯中倒水,他没有委托秘书做这些,而是自己做。不过话说回来,他有秘书吗?“好烫!” “你没事吧?” “啊,没事,老年人感觉变迟钝了,所以不怕。” “这不是更加危险了吗!搞不好会烫伤吧?” 凛花连忙从沙发上站起来。她看了一眼伊山的手,的确如眼前的这位老人所说,没有烫伤。 “太好了,我来端茶吧。” “不,我可不能让客人做这种事……” “没关系的,让我来。” 伊山似乎还想说什么,凛花并不介意这些细枝末节,她迅速地用餐盘将两人的茶端到桌子上。 “谢谢温柔的小姐。” 伊山一边说一边面朝凛花坐下。 他真的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天才建筑师吗?怎么看都只是一个寻常的老人(甚至还有点手脚不利索)…… 伊山似乎发现了凛花一直在盯着自己看。 “我脸上有什么奇怪的东西吗?” “不,我只是……伊山老师一直都在设计奇怪的建筑物,我本以为你是一位有些反常的人,没想到居然如此普通,所以很吃惊。” 这话说得有些没礼貌。不“反常”,而是“普通”,对艺术家说这种话会让人不快吧。 凛花偷偷地窥视对方,没想到伊山完全不介意,还笑了。 “哈哈哈,我确实很喜欢像事务所这样的怪异建筑,可是一切作品都不是因为我而怪异。因为建筑物不是为我而建,是为了住在里面的人而建,也就是说怪异的起源不是我,而是住客。” 确实如此—— 在不得不认同他观点的同时,气氛完全变了,凛花感觉自己快要被吞噬。 “好了,你是怎样的怪人?你想要建怎样的建筑物?” 凛花咽了口口水,下定决心,将自己所要面临的情况告诉了伊山。 “其实……” 听完之后,伊山轻声嘀咕。 “可以用睿智构造……” “嗯,什么?” “睿智构造……算了,还是给你看影像吧。” 伊山操作着遥控器,打开了墙壁上挂的电视,里面有一个个文件夹。伊山选中一个文件夹,播放了一段视频。 书架,和很多书。 如果只看视频中的物品,并没有任何怪异之处。 可是,这段视频从一开始就不正常。 大部分书籍都没有收纳在书架上,而是悬浮于空中,内文纸就像翅膀似的啪嗒啪嗒飘扬。 “这究竟是……” “是我设计的建筑。” 伊山露出一个神秘的微笑。 突然,眼前的这位老人仿佛变成了神秘的魔术师。 ai 之后又发生了一些事,最终我和相以被软禁于公馆内的客房中。 “喂,太奇怪了吧!我们为什么要被软禁!是因为你把吊桥弄断了,对吧!” 相以的机械声震动着我的耳膜。 “才不是!即使我不泼水,桥也会断。” 我躺倒在床上。 “虽然枪声响起的时候我们和一濑在一起,但再怎么说我们也算是不法入侵者。” 一濑很想保护我们,可是二村和银子的问责声势太强,战事一触即发。 在目前这种无法与外界取得联络的情况下,还是尽可能避免恐慌为好,于是我提议将自己软禁在空房间里,这一提议得到了认可。 客房的锁是里外都可以上锁的老款,内外连通。二村用钥匙从室外给门上了锁,所以我无法打开房门。 这间客房由于位置原因没有窗户,不过所幸有浴室和厕所。 “侦探被限制行动可是很危险的。凶手为什么要割断电话线,烧掉吊桥,你知道吗?” “当然知道,我好歹也是个推理小说爱好者。凶手这么做的理由只有一个,为了继续下一宗犯罪,既不让任何人逃跑,也不让警方介入。” 如果问我们这辈子还能不能离开这里,其实是有机会的。 二村和律师约好了,五月四日要谈宣告炼二失踪的手续,他们约在山脚下。如果二村放鸽子,对方也许能察觉到不对劲。 “既然如此——” “由于钦一死了,现在大家都很警惕,他们应该会听取我们的意见乖乖待在房间里吧。话说回来,侦探不是用脚查案,而是用脑子。软禁状态下也可以查案啊!不过,我一个区区人类跟ai说什么‘比起用腿,侦探要多用脑’也挺奇怪的。” “是啊……那么我们来想一下,凶手是如何在没留下脚印的情况下放火烧了吊桥的。凶手可能也使用了这个秘诀——不用腿,多用脑。” 说完,相以露出了一个稳重的微笑。她又恢复了能够开玩笑的状态。 “很好很好,比如说……从悬崖上射出点燃的箭?” “我不认为一支箭就能把桥烧成那样。” “提前往吊桥的绳子上淋汽油呢?” “辅君走过吊桥的时候,闻到汽油味道了吗?” “并没有……” “那就不可能办到。如果是在辅君过桥之后才淋上的,那坡道上应该有脚印才对。” “嗯,好难啊。” “问题并不仅仅是脚印,行程上也很紧。电话线有可能是早就割断的,可我不认为吊桥在午饭前就已经点燃了。” “确实,从风车塔走到公馆的时候,我们还没有看见黑烟。” “是的,而且午饭后不久就响起了枪声似的声音,看来凶手很忙啊。不过也许是用了什么延时装置制造了时间诡计……” 吊桥完全烧断了,所以我们没办法调查凶手是不是用了什么定时喷火装置。 “凶手确实做了很多事。重新研究一下每个人的行程吧,看看有什么破绽。” “好的,被软禁之前向每个人确认的不在场证明录音了吗?” “当然录了。” 我对相以播放的每个人的不在场证明录音做了整理。 炼华——午饭后回到自己房间,听到枪声走出房间,在走廊上看到了正在奔跑的二村。追着二村,在发现尸体的房间与大家会合。被问起以相的事后跑出房间,可是马上就被二村追上带了回来。随后与二村、五代、四元四,在房间里待到我们回来。 银子——午饭后,哪里都找不到钦一,所以在馆内到处搜索,突然听到枪声。她随手打开自认为发出枪声的房间门,成为尸体的第一发现人。带着铜太离开房间之后,一出公馆就被一濑喊住,随后呆呆地眺望吊桥起火。 铜太——午饭后,一个人在公馆内探险。他躲进空房间的柜子里,觉得好像有人进入房间(看似回答了相以之前的提问,可是本人说得十分暧昧),他担心贸然走出柜子会被外面的人责骂,所以屏息凝神,突然听到“砰”的一声。过了一会儿,他打开柜子的门,看见了倒在我脚边的尸体,之后的行程与银子相同。 四元四——问她不在场证明也无法好好回答。只是当我吃可丽饼的时候,她进过一次餐厅,以此来看她行动的空白时间段很少。 三名本——午饭后待在自己的房间里。对枪声感到好奇,于是出来寻找声源,最终在空房间与大家会合。后来跟在二村身后去追炼华,可惜跟丢了。随后在大门口晃来晃去,碰到了回到公馆的我们。 五代——在自己房间吃过午饭,将餐盘递给上门回收的一濑。听到枪声大吃一惊,晚了一步打开房门,寻找声源,在空房间与我们会合。我和一濑追着银子和铜太出去后,他一个人看守尸体。他在房间里看到四元四站在走廊上发呆。炼华被二村带回来之后,四个人一起在房间里等待我们。 二村——在厨房收拾午餐用的餐具时听到枪声,一路寻找到空房间,之后的行程与炼华一致。 一濑——基本和我行程一致,报警的时候单独行动,追银子和铜太的时候也是单独行动,不过马上就追上了母子二人。去拿水桶的时候仍是单独行动,可当时吊桥已经烧起来了,所以不纳入考量范围。 “所有人都有单独行动的时间,不过都很短,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能实施枪杀、割断电话线、放火吗?直到发现尸体为止,一濑一直和我们在一起,可以先把她排除了吧。你怎么看?” 我不希望一直在协助自己的人是凶手——可能这是我的私心。对于我的提议,相以给出了冷静的回答。 “无法排除。那个枪声似的声音可能是制造了时间诡计的延时装置发出的。” “这么说起来,相以一直说的是‘枪声似的声音’,而不是‘枪声’啊。你在怀疑其中有假对吗?” “我只是想表达得更严谨一些,毕竟枪声的可能性为百分之七十八。” “百分之七十八……是高是低?” “只要不是零或一百,其他数字都没有意义。” “这话像是ai讲出来的吗……对了,说到ai,钦一被杀有没有ai作案的迹象?有没有可能是以相策划的?” “怎么说呢……本来我以为自己对以相了如指掌,可自从上次的右龙事件……” 相以干劲十足地来到这座公馆,然而内心依然有些敏感。 “确实,从上一次的事件来看,以相所做的并不仅仅是看得见的罪恶。” “是的,而且这次以相接到的委托是替手虎报仇,如果是以相杀害了钦一,也就是说以相或者委托人认为,钦一与手虎的死有关。” “这就是调查现场时我所指出的问题。” 我们的对话开始兜圈子。 正当这时,门口传来开锁的声音,随后是敲门声。敲门声很重,但并不粗暴,十分郑重。 是谁?一濑? 我觉得只有她会来找我,但还是在开门前问了一句。 “哪位?” 得到了一个意外的回答。 “我是二村。” 和刚才恐吓的语气完全不同,是十分冷静的语调,而且说得彬彬有礼。 “能开一下门吗?我是来道歉的。” 是什么风把他刮来的? 虽然很奇怪,但听他的语气不像是在骗人,于是,我打开了门。 下一秒,他高大的身躯出现在我面前,再下一秒,他深深地弯下了腰。 “请原谅我刚才的不礼貌!非常抱歉!” 我连忙对他喊道:“请、请抬起头来,是不是又出什么事了?” 是不是发生了能够证明我清白的事? 该不会又有人遇害了吧!所以一直关禁闭的我被洗清了嫌疑—— 我的脑中闪过不太乐观的想法,不过看到二村抬起的脸,似乎并没有发生什么新的紧急事态。 “不是的,说起来很不好意思,只是我改变了自己的想法。说实话,第一次听到合尾大人的说明时,我的心里只有保护大小姐这一个想法,所以无论如何也要把你赶出去。” 等一下等一下,合尾大人是怎么回事? 我以为他就是一个专门演门神的家伙,没想到居然还有如此拘谨的“管家”面貌。 “后来一濑给我看了犯罪竞拍的录像,以及全世界都看过的右龙事件的视频。很惭愧,我不太关心新闻,也不知道谁是以相,但是看过录像后我得出了一个结论,以相太危险了,如果以相和大小姐真的有联系,那就必须切断她们的联系才能保护大小姐。” “啊,你终于改变想法了,如果一开始就理解我们说的,事情会更简单哦。” “相以,别用这种高高在上的态度!” 我用手假装砍了一刀手机。 “不好意思。” “不,相以大人说得对,都怪我,大家走了许多弯路。不过你们‘想找到真相’的目的和我们‘想保护大小姐’的目的是殊途同归的,希望今后大家能以合作的态度一起解决问题。” “当然可以!” 相以抢先一步说道。 “太好了。” 二村终于放下心来,可怕的神情消失了,少年般的面容一闪而过。 “我有问题想问。” 相以说。 “请随便问。” “以相没有肉体,如果她需要在这座公馆内活动,必须进入某样电子设备,炼华是有手机的对吧,请调查一下手机里有没有以相。” “我和一濑调查过了,可是以我们对电子产品的了解程度,无从判断以相在不在。” “也是……她就像电脑病毒一样,即使我进入那台手机也未必能查出来。对了,卫星通信设备还没找到吗?” “是的,到处都没有……” “有没有翻过每个人的行李?” “我是很想这么做,可是不太方便……不过我和一濑相互检查过彼此的房间了,我们还一起检查了大小姐的房间。” 二村的脸上露出一丝阴郁。 “没有找到卫星通信设备,但是发现了一样奇怪的东西。” “能够证明炼华是凶手的东西?” “正相反。大小姐的某一个大象玩偶上扎着针,而且不止一根。每只脚上都有两根,一共八根,针头朝外。” 光想象一下就让人背脊发凉。谁的恶意如此强烈?! “只要炼华抱玩偶就会被针扎,对吧?” “可能不仅仅是被针扎。针头上有褐色液体干掉的痕迹,如果是尼古丁之类的毒药的话,那个人是想要大小姐的命。” “你刚才说某一个大象玩偶?炼华有许多大象玩偶吗?” 相以问道。 “一套四个大象,形状相同,颜色不同。除了最近一直抱着的丝绒红外,还有丝绒绿、丝绒黄、丝绒蓝。扎着针的是丝绒绿。” “是不是根据当日的心情换着用——或者说换着抱。” “不是,是根据季节来的。三月到五月是红色,六月到八月是绿色,九月到十一月是黄色,十二月到二月是蓝色。” “这样啊,现在是春天,所以炼华抱的是红色大象。” 四色大象对应着四季,这一点也很符合四元馆的特点。 “大小姐的喜好很明确,绝不会碰当季以外的颜色。” “也就是说她最近没有碰过绿色大象。” “是的,不过昨天大小姐从露天温泉回房间的时候,觉得柜子顶上绿色大象的位置有一些不对,但她觉得可能是错觉,所以并没有去碰。幸好没碰,要是碰到就危险了……” “其他大象都摆在哪里?” “红色大象被带去露天温泉,留在更衣室里了。黄色、蓝色和绿色的一起摆在柜子顶上。” “原来如此。”相以想了一下后说,“炼华确实有生命危险,请千万不要松懈警惕。” “当然!” 二村很有气势地说道,然而突然就泄了气。 “大小姐果然被盯上了啊……钦一的死一定和大小姐无关,无论ai怎么教唆,十岁的少女也不可能去杀身强体壮的男人——对吧?” 他仿佛必须得到我们的认可。 这才是他最想说的话吧,这才是他来访的目的吧。 相以一脸困惑地说出滴水不漏的答案。 “还不确定,以目前的线索还无法判断。” “是吗……我知道了。” 二村咬紧嘴唇,露出了假笑和不自然的轻快声调。 “太感谢你们的指点了,接下来也请多多协助。” 二村朝手机里的相以深深地低下头,随后面向我。 “合尾大人,虽然我很不想给这扇门上锁,可是银子不愿妥协……” “啊,没关系的,从外面上锁对我而言反而更放心。” “给你添麻烦了。晚餐时我或一濑会过来送餐,那我就先告辞了。” “我很期待晚餐。” 二村再次深鞠一躬。 我关上门,听到门外传来小心翼翼上锁的声音。 我估摸着他应该离开了,才开口说: “一濑和二村真是性格截然相反啊,一濑面无表情且理性,二村极其忠诚且感性。” “他们都很想保护炼华,不能再让悲剧发生了。” “是啊。” 然而大部分推理小说告诉我们,在“暴风雪山庄”模式下,不可能只发生一起命案。 *** 土黄色的竹篱笆—— 作为隔断包裹着露天温泉,让外人无法看到温泉内的样子。 我很想泡一下热腾腾的温泉,以治愈爬山的疲劳,可现在哪有这份闲心,而且在我面前的只不过是张照片罢了。 “你从刚才就一直在看竹篱笆,怎么了?” 为了重新审视案件,我们正在回顾用手机拍下的公馆照片。可是从刚才开始,手机就一直停在这张竹篱笆的照片上。 “总觉得这个竹篱笆很奇怪……” 相以这么一说,我也仔细观察起来。 这是和一濑走在公馆北面的时候从外侧拍的照片,并没有拍到露天温泉。 看起来竹篱笆没有任何怪异之处…… 不过善于分析图片的ai能够敏锐地察觉到异常状况。 “你看!拐角处的竹子颜色不同!” “颜色?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其他竹子的颜色在r184、g136、b59附近,只有这根竹子是r209、g152、b38。” “你跟我说三原色的rgb数值我也搞不清……是不是自然形成的竹子本身颜色就有差异?” “不仅如此,只有这根竹子既不在东西向的篱笆轨道上,也不在南北向的篱笆轨道上,位置稍微偏了一点。” “让我看看……啊,是真的。” 我仔细看了看,也发现了不同。 “是不是只是单纯没有对准位置啊?” “不,我的看法是,原本东西向和南北向的竹篱笆是完美连接在一起呈直角的,外侧本来没有东西,但是有人加了这根竹子。” “是谁……为什么要加一根竹子?和案件有什么关系?” “还不清楚。为了明确这一点,我们必须重新调查一下竹篱笆。” “现在情况比较混乱,不太合适出去勘察,等大家冷静一些我再去商量吧。” 这时,再次响起开锁的声音,随后是敲门声。 比刚才的敲门声轻多了。 我来到门口问来者何人。 “我是一濑,我送晚餐过来了。” 打开门,一濑穿着女仆装端着餐盘站在门口。餐盘上放着炖牛肉,还有几道小菜。 “天气很冷,我做了暖和的炖牛肉。” “哇,看上去真好吃!” 我刚想接过餐盘。 走廊隔壁的房门打开了,铜太飞奔出去,银子紧随其后。“你等一等!” 银子抓住铜太的手腕,被铜太甩开了。 “放手!我要一个人睡!” “这种时候怎么可以!一个人太危险了!”铜太突然停下了动作。 受其影响,银子也停下了动作。 沉默了几秒后。 铜太缓缓转过身来。 他露出了一个傻傻的笑容,用沙哑的声音说。“一个人危险?和妈妈在一起不是也一样危险?” 我看着银子的脸。 她的表情僵住了,连话都没有回。 然后,铜太消失在拐角处。 接着是一声狠狠的关门声。 安静的走廊上只剩下银子。 我们远远地看着这一幕,不过银子发现了我们。 会不会被说什么?我在内心准备了一下,没想到银子只是移开了视线,回到自己的房间。 门关上之后,我悄声问一濑:“铜太说要一个人睡,他也有自己的房间?” “是的,钦一夫妇嘱托我‘他想有自己的房间所以请给他准备一间’。他的房间就在走廊拐角处,不过这是最近才发生的事。” “毕竟孩子已经到这个年龄了。可是他刚刚说‘和妈妈在一起不是也一样危险’……” “的确有这层意思……杀死父亲的人也有可能是母亲……” “一濑小姐怎么看?他们夫妻关系很差吗?” “从我个人角度来看,他们十分团结——为了夺取财产。至于内心深处是怎么想的,我可看不透。” 我们站在门口聊着,相以似乎听到了,她从房间里插嘴说: “‘我不要和杀人犯待在一起!我要回自己房间!’应该也是推理小说的套路吧?” “你又提推理小说了!铜太不是戒备某一群人,而是针对某个特定的人,不是一回事吧?” “和《神秘的奎因先生》《麦卡托事件》挺像的。” “完全不像!对了,一濑小姐,谢谢送餐。” “过一会儿我再来收餐盘。” 我听相以谈论着两名侦探相似的地方,默默地吃晚饭。炖牛肉很好吃,相以的理论很费解。 吃完晚饭,我立刻就困了。 登山的疲劳感一下子向我涌来。 我将餐盘还给上来回收的一濑后立刻洗澡睡觉了。 *** 我做了一个梦。 我在森林之中。 某处传来讲话的声音。 我循着人声来回寻找。 声音好像是从树林深处传来的。 我侧耳倾听。 “我看见了,是真的,是——开的枪。”少年激烈地说道。 “可为什么我会被……” 少女回答道。 “我不知道,不知道……却忍不住……” “嗯?什么?” “没什么,总之要小心,你根本不知道大家都在想什么。” “谢谢。” “突然道什么谢……” “……君真善良,明明自己也很危险,却挂念着我。” “笨蛋,别说傻话了,早点睡觉!” “呵呵,晚安!” 听起来好像铜太和炼华的声音。 真是不可思议。 他们看起来关系并不好。 不,实际关系好不好没有人知道。 “看起来并不好”才是最重要的。 明明“看起来并不好”,为什么我会做二人亲密无间的梦呢? 梦境是自己意识的投影。 这难道不是梦? 不,这一定是梦,人类是知道这个时刻的。在将要醒来的那一刻—— 即将回归现实的那一刻—— 树林渐渐后退的那一刻—— ***有人在敲门。 我稍稍睁开眼。 看到了一张没见过的天花板。这里是…… 对了,是四元馆。 我到底睡了多久? 我看了一眼手机,现在是五月三日上午八点。 没想到在如此紧迫的情况下我也能睡这么久,看来是真的累了。 这时,敲门声再次响起。 这个敲门声我有印象。 非常大力地敲了一次又一次——莫非是发生什么事了? 我从床上跳起来。 枕头旁的相以对我说:“辅君,可能有大事发生。” “我知道。” 我拿起手机走到门口,还没等我伸手,门就已经打开了。一濑站在门口,一看见我就说:“太好了,合尾君没事。” “发生什么事了?” “四元四死在了自己房间里。” “什么,四元四——” 她的脸庞出现在我的脑海中。 尽管她行为诡异,无法交流,可毕竟是自己认识的人,她的死讯令我颇受打击。 也可能是刚起床的缘故,我有点晕眩。 “合尾君你还好吗?” “嗯,死因是?” “还不确定。尸体没有明显的外伤,从现场情况来看,说不定是毒杀。我一个外行也无法判断什么。” 不如让我们调查一下——虽然我很想这么提议,可是现在我们的立场有点尴尬。 没想到相以替我说了出来。 “请带我们去现场看一下!” 我以为一濑会犹豫,没想到她立刻就同意了。 “好的。你们熟悉调查取证,说不定能判断死因。另外,现场还有一些诡异的地方,希望能够借助二位专家的智慧来解决。” “诡异的地方?” 相以立刻反问道。 要是以前的相以,在这句话后面还会加上一两句轻浮的话,如“越来越有意思了呢”之类的。最近,她似乎开始懂得分寸了。 我换完衣服,就随一濑来到四元四的房间。 为了防止风车和水车的噪声,卧室集中在中庭这一圈,避免外围朝向。不过也有炼华这样的人,特别喜欢风车的声音,所以特地住在风车对面的房间。 打开二楼西南侧四元四的房间门,二村站在里面。 二村看见我,惊讶地抬了抬眉毛,不过听一濑说明情况后马上就理解了。 这个房间的主人在—— 四元四正横躺在房间中央。 她的面部仿佛被苦闷的超能力者用手捏过,表情十分扭曲。 为了不沾上指纹,我戴上手套,搭了一下死者的脉搏。正如一濑所说,她已经死了。 尸体旁掉落一只玻璃杯,虽然已经干了,但可以看出地板上有水迹。 仿佛她正在喝水,突然痛苦万分倒地身亡。 难怪一濑怀疑是毒杀。 “第一发现人是谁?” “是我。她一直不下来吃早饭,我便来敲门。敲了好几次都没有人开门,我很担心,就用备用钥匙打开门,看到的就是这个情景。当时我也搭了脉,发现她已经死了。”一濑回答相以的提问。 “她只是没有应门,你就用备用钥匙进来了?说不定她只是在睡觉呢?” “我敲了挺长时间,再加上四元四一直起得很早,所以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原来如此。之后一濑小姐做了些什么?” “经历过钦一的案子之后有了经验,所以我冷静下来,为了对今后的调查有所帮助,我查看了房间内部。房间里没有其他人,房门钥匙在桌上,窗户都从里面上着锁,也就是说这个房间是密室。” “如果忽略你所持有的备用钥匙——对吧。” “没错,但我不是凶手。昨晚我在二楼走廊的西南角,二村在东南角,彻夜守护着大家。二楼的所有房间都在我们的视线范围之内。” “啊,那你身体吃得消吗?” 我吃了一惊。 “我们的职责就是保护大小姐和所有住客。”二村答道。 尽管彻夜未眠,二村依旧容光焕发,一濑依旧面无表情。看来不显露疲劳也是他们的职业操守。 相以继续提问:“也就是说,你们可以为对方做证?” “是的。” “晚上有人出入房间吗?” “没有,这个房间也没有开过门。” “也就是说,这个房间是双重密室啊——要是死者自杀、意外事故、因病去世倒还好办,要是他杀就麻烦了。对了,调查完房间内部之后呢?” “我先去餐厅把情况告诉大家,然后就来敲合尾君的房门了。你一直不开门我也很担心。” 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昨天登山太累了……其他人现在都在哪里呢?” “大家都待在各自的房间里。” “至今为止的情况我都了解了,那么辅君,请你开始调查尸体。” “明白了。” 我咽了一口口水,靠近四元四的尸体。 从胸口往下看,尸体下部已经有红色尸斑了。 我把鼻子靠近尸体张开的嘴巴,用手扇了扇。 “红色的尸斑,苦杏仁味……很可能是氰化物中毒,但无法百分之百确定。” “你居然懂这些?” 二村瞪大了眼睛。 “嗯,懂一点……因为相以没有嗅觉,我想自己能弥补的话就尽量弥补,所以学习了一点。” “真是一位优秀的助手。” 相以骄傲地称赞道。 氰化钾与胃酸发生反应就会产生苦杏仁味,很多人都知道。不过并不是大家想象中的坚果味,而是成熟前的杏仁味。这个冷知识就没有多少人知道了。 我特地前往杏仁农庄,记住了这个味道。 除了想协助相以,我还有一个小小的私心,就是作为推理迷,好好去体验一把“苦杏仁味”。 好了,言归正传。 玻璃杯里的水是什么水? 小桌子上摆着一个玻璃水壶,没有盖盖子,水壶底部的玻璃是深蓝色的。 物品摆放的位置与我房间一样。每个房间应该都有这些东西吧。 一濑似乎察觉到我的视线了。 “你能看一下这个水壶吗?里面有很奇怪的东西。” “很奇怪的东西?” “是的,无法用语言说明……你最好直接看。” 这么一说我就来劲了,到底是什么东西? 我小心翼翼地靠近水壶,往里面看去。 “哇——” 水壶是满的,底部有一些黄色物体。 一开始我以为是毛毛虫之类的,吓了一跳,仔细一看并不是。 黄色的果冻?半透明的立方体?有一个、两个、三个、四个、五个……六个。六个都连在一起,不,只有一条边是连着的,其他几边像蛇纹管似的。 这是什么东西? 用半透明黄色立方体做的毛毛虫?不知道该如何形容。 在日常生活中,应该没有机会见到这种物体。 可奇怪的是,我总觉得自己好像见过。 不对,不可能,这种东西要去哪里才能见到? 等等,但我好像真的见过…… 而且就是最近。在哪里见过,快让我想起来…… 对了,得让相以也看一看,不然她又要说我了。 我把手机镜头对准水面。 没想到相以立刻就回答了我的疑惑。 “咦,这不就是可食用机器人吗,上一届世界机器人博览会获胜的那个?” “世界机器人博览会?就是前天的?” “是的,上一届获胜者就是这个可食用机器人,我在某台电脑上看过它的视频。看,就是这段视频。” 相以从存储卡中调取视频。 视频中的物体确实与水壶底部的一致。 视频显示,可食用机器人是用果冻做的往复气缸。 虽然不知道什么是往复气缸,不过从视频内容简单概括来说,是一种将注入的能量转化为动力的机器。 这一次注入的能量是压缩空气。 往六个果冻做成的方块中任意几个注入压缩空气,使之膨胀,就可以形成几种类型的运动模式。 这个发明的关键点是,机器人的所有可动部分均可“食用”。 比如说,救助被困在瓦砾底下的人。 将果冻做成尺蠖一样的东西,灾难发生时可以从瓦砾的间隙穿过,自行进入咀嚼困难的被困者胃部。 目前,这个设计正在朝实际应用方向发展。 ——这些就是视频内容。 “对了,柿久教授好像说过,自己的ai展品秘书——景子输给了可食用机器人。” “景子是一位很优秀的ai。” 相以对景子的评价一直很高。 我一定也看见了会场中播放的可食用机器人的宣传片,才会觉得它似曾相识。 “哦,这个黄色的东西原来是果冻啊。” “说起来果冻确实是这个颜色。” 二村和一濑对此表示理解。 可是也有理解不了的事。 “为什么在这个水壶里有可食用机器人?” 在深山老林的公馆中突然出现了新科技机器人,让人有一种发现了外星生物的感觉。这是不是说明,同为最新科技产品的以相确实参与其中? “这是上一届世界机器人博览会获胜的机器人,出现在市面上也并不奇怪……” 相以思考着。这时一濑突然想起了什么。 “对了,我依稀记得,四元四的前夫就职于机器人工程相关的风投企业,说不定她是从那里入手了可食用机器人?” “也就是说,是四元四将机器人带进公馆的?” “这只是我的推测。” 尽管我知道她有女儿,这是理所当然的,不过我还是吃了一惊,这样的人居然也有前夫啊—— 四元四一直着迷于神秘事件,没想到前夫居然是纯粹的科学信徒,他们一定性格不合。 可他们毕竟结过婚,还有个女儿。如果离婚后也保持着一定联系的话,可食用机器人很可能就是前夫偷偷从公司拿出来的。 “我可以看一下四元四的行李吗?说不定有线索。” “请随意。” 我和突然来劲的一濑翻起了行李。 真的有! 一个可能是用来装机器人的塑料盒。 往果冻内部注入压缩空气的喷雾罐和管子。装在褐色瓶子里的,好似氰化钾的白色粉末。 残留着什么液体的注射器。 “这也太多了吧!” “这样就可以确定了吧,是四元四将可食用机器人拿来的。”一濑得出了一个很正确的答案,相以却谨慎起来。 “竟然找到这么多东西,仿佛有人在刻意引导。” “同样作为推理迷,我很理解你的心情,不过你所说的刻意引导,是往哪个方向呢?四元四死于氰化物中毒,在她的包里发现了白色粉末。也就是说她是自杀?可是现场也太丁零当啷了。” “丁零当啷?是什么意思?” “抱歉,是太马虎的意思。现场要素过多了,比如说沉在水壶底部的可食用机器人,残留着液体的注射器,如果真的是自杀,这些东西该如何排列组合?” “把氰化钾溶在水里,注射进果冻,再把果冻扔进水壶。氰化钾从注射孔流入水中,于是喝了水的四元四死了。” 相以认真地回答着我的问题,她该不会是真的在认真思考吧? “有人会选择这么复杂的方式自杀吗?明明只要把氰化钾溶在水杯里直接喝就行了。这个案发现场该怎么说呢?嗯——十分蹊跷。不知道是他杀、自杀还是意外事故,毫无刻意引导的痕迹,所以我认为留在现场的物证都是真的。” “我明白辅君的意思了,有没有引导暂且搁在一边,我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倒推过来想了一下。” “倒推……是什么意思?” “‘能够自主运动的可食用机器人’,直观分析这一点,得出的结论必然是他杀吧。” “何出此言?” 逻辑开始飞跃,我有点跟不上了。 “‘能够自主运动的可食用机器人’这个进错片场的元素一定有其出现的必要性。必要性——也就是为了远距离杀人而服务,所以它才会出现在这里。” “远距离杀人?!” “直观来看,我一开始就觉得这是一起杀人案,所以认为包中的物品是用来误导调查者得出‘自杀’结论的。” “至于方法……这就不需要你解释了,凶手应该是把氰化钾注射入果冻内,让它从某处出发,自行进入水壶之中。” “完全正确,辅君也是这么认为的啊。” 相以十分高兴地说道。 “其实立刻就能想到,但仍然觉得很荒唐。真的有必要这样做吗?” “当然有必要。而且对我们而言,只要知道机器人的出发地点,就能明白其缘由。” “你已经知道出发地点了?” “呵呵,你仔细看水壶的里的水,看出什么了吗?” 我瞪大了双眼。 似乎有什么软软的东西漂浮在水面上。 “这是——灰尘?” “没错,灰一般是从哪里落下的?” “天花板?” 我抬起头,只见水壶正上方正好是换气扇。 “机器人该不会是从换气扇的叶片间隙落入水壶中的吧?” “我正是这么想的。一濑小姐,换气扇的管道是互通的吗?” “没错。” “凶手拆除自己房间的换气扇,将注射了氰化钾的机器人平放在管道中。以压缩空气为动力,机器人像尺蠖似的在管道中移动,通过这个换气扇掉落水壶中。每个房间用来放水壶的都是这种小桌子,位置也都一样,这对凶手来说十分有利。氰化钾渐渐地从注射孔流入水中,由于水壶底部的玻璃是深蓝色的,四元四没有发现机器人,直接喝下从水壶中倒出来的水后中毒身亡——全过程应该就是这样的。” “原来如此。大家都十分警惕,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出来,走廊上又有一濑和二村守着。在这种情况下,凶手只能使用道具远程作案了。” “是的,既然如此,让我们拆下换气扇来确认一下吧。” “我来吧。” 二村拿来工具,站在椅子上熟练地拆下换气扇。 二村下来之后换我站上椅子,我打开手机电筒照亮管道。这个换气扇排风的纵向管道紧连着横向管道。 “辅君,能够到横向管道吗?” “努力一下……应该可以。” 我在椅子上踮起脚,将手指搭在横向管道上——都是灰尘。 “把电筒的光打在管道上,拍一下里面的样子给我看。” 我拿着手机伸长手臂,照相以的吩咐做。 从椅子上下来之后,我看了一下照片。 横向管道只朝北面延伸了几米,然后分成两路,呈t字形。管道底部有一段灰尘被擦掉的痕迹,就是我刚刚伸手摸的那一下。t字形的路往左拐之后就看不见了。 “左拐之后的管道通往哪里?” “从位置上来想的话,应该是这个房间的浴室。” “辅君,快去浴室!” 我们打开浴室的门。 天花板上有一台换气扇。我从房间拿了一把椅子来,拍摄了这根纵向管道连着的横向管道的内部照片。 这里的横向管道是东西走向,连接面向中庭的所有客房的浴室。 朝西的管道到了尽头右拐,朝东的管道看不到尽头,不过底部有灰尘被擦过的痕迹,再往前走一段也向右拐了。 “灰尘被擦过的痕迹证明这里和房间的换气扇是相通的吧,其他地方的管道都没有类似痕迹。” “这表明凶手好像就是从浴室放入有毒机器人的。” “这样不是很奇怪吗?这里可是双重密室,只有四元四可以进入浴室,她有必要让机器人从浴室出发去房间吗?” “的确没有,如果真是这样那就还是自杀,没必要绕一大圈,直接喝氰化钾就行。” “是吧!那这里的灰尘到底是什么东西擦掉的?” “不知道,我们先不考虑灰尘。最有可能行凶的便是相邻房间的住客,毕竟机器人无法走太复杂的路线,不太可能进行长距离移动。相邻房间住的都是谁?” 二村和一濑互相看了一眼对方后回答。 “北面是三名本,东面是……大小姐。” “原来是以相的客户炼华大小姐。” “不是的!大小姐不可能做这种事!三名本才可疑呢!” 二村咆哮完马上冷静下来,小声对我们说:“抱歉。” 我有点想替二村说话,于是指出了相以推理的漏洞。 “如果他们之中有人将机器人送来此处,那么灰尘被擦掉的痕迹应该一直延伸到他们房间吧?此外,凶手到底是如何把压缩空气喷雾罐和氰化钾粉末放到四元四房间里的?钦一去世之前的确大家都有机会,可以提前把这些东西拿过来,但也很有可能被她发现吧?” “你说得对。” 相以十分爽快地承认了。 “还是有许多不明确的事。如果可以做到不留下任何痕迹就让机器人长距离移动到这里,那么离得更远的住客也有机会作案。还需要掌握更多线索才行,我可以向住客问话吗?” “可以的。在你们被软禁的情况下出现了新的死者,他们不会再抱怨什么了。而且,让你们进行自由搜查有利于解决案件。拜托了,请尽快查出真相。” 说完后,一濑深深地鞠躬。 “我可以提个要求吗?” 二村举起了手。 “毕竟发生了毒针事件,我想陪在大小姐身边。” “那么先把这个房间锁上吧。” 一濑用备用钥匙上了锁。 二村朝炼华的房间走去,我和一濑去各位住客的房间调查问话。 可惜所有人都说“一直在睡觉”或是“什么声音也没听到”,没有任何有用的信息。 在单调的问话过程中,只有一件事让人印象深刻。 结束了与三名本的谈话,打算离开他房间的时候,相以突然说道:“手机充满电了哦。” “啊,真的,谢啦!” 三名本拔掉了插在手机上的充电线。 是我的错觉吗?我看到充电器还闪着红灯……一般来说,红灯不会意味着充满电吧? 不过相以作为ai不会看走眼,一定是我看错了。 我一边劝说自己,一边走出房间。 *** 问话结束之后,我们去调查了相以早就觉得奇怪的竹篱笆。 我与一濑道别,一个人走出大门,沿着公馆的西侧往北走,来到遮挡露天温泉的竹篱笆附近。 相以觉得不对劲的那根竹子,在竹篱笆的东北角上。 “这根竹子怎么看都是后来才加上的!” “竹子到底是怎么运到这种深山老林里来的……” “半山腰上不是有竹林吗?” “我想起来了,我差点摔倒的时候抓的就是竹子。” 竹子不可能只长了孤零零一根,往里走应该就是竹林。“辅君,你能不能拔拔看这根竹子?” “可以这么做吗?” “可以的。” “我不是说要征得你的许可!” “好啦,快一点,这么做是为了尽快解决案子!” “这么说的话就只能干了。” 我蹲下来握住竹茎,用力一拔。 竹子一动不动。 “拔不动,看来根扎得很深。” “这样啊,那你向上爬爬看?” “你怎么净出难题!” “你看一下竹子的横截面,从高处比对一下这根和其他的有没有区别。” “好啦,我知道了。” 我以竹节为下脚点,驱使着缺少运动的身体向上爬。别的竹子也埋得很深,没有倒下的风险。 就像是我想要偷窥一般。 爬上竹篱笆,我来到侧面检查有问题的这根竹子。 尽管相以让我对比横截面,但肯定是一模一样的——才怪! 明显不一样。 别的竹子横截面都进行了加工处理,被封住了,只有这根竹子中间是空的。 我把手机电筒对准竹茎,空空的茎干看不到尽头。 “这根竹子茎内是空心的,只有这点不同,但怎么看这都是一根普通的竹子。” “你闻一闻味道。” “什么?闻味道……好吧。” 我靠近竹子闻了一下。 随着上升的地热,我闻到一丝刺鼻的味道。这是…… “有火药的味道。” “果然!和我想的一样。” “怎么回事?” “等掌握全部线索后我再解释,你先下去吧。” “哇,不愧是名侦探!每次都不和助手共享信息!” “黑斯廷斯,谁让你什么事都挂在脸上。” 我爬下竹篱笆。 “接下来你打算让我做什么运动?” “爬风车塔吧。” “还好,难度不大。” 转过公馆的东北角,我走向风车塔。 “还是应该从最初的手虎死亡案开始调查啊……” “是的,其实我还有一个疑虑。” “疑虑?” 相以没有回答,她的态度有一些犹豫。 我来到风很大的东面悬崖,步入风车塔,登上螺旋楼梯,来到管理人房间。 摆着画布和笔的画架,看上去硬邦邦的床,廉价的桌子,空空如也的置物架。 房间的陈设和昨天来访时毫无二致。 尽管如此—— 相以的反应很奇怪。 “果然!没想到居然是这么回事!” “到底怎么了,这里和昨天没有任何区别啊!” “不是的,看来辅君还没明白,正是因为没有任何区别才有问题。” 什么意思? 我还没问出口,相以就说出了令我震惊的话。 “我知道凶手是谁了。” “你说什么?!” “杀害了手虎、钦一、四元四,割断电话线、烧掉吊桥的凶手,我知道是谁了。” aia “为什么突然要我们聚在一起!” 银子歇斯底里地问道。 我拜托一濑和二村,让所有人来到一楼西面的接待室中。 相以答道:“我知道凶手是谁了。” “凶手——这个机器人在说什么蠢话!” “不如先听听看吧,听完再决定相不相信。” 没想到三名本替我说了情。虽然他轻浮的语气惹人厌,但这次还是得感谢他。 银子似乎还想说什么,但碍于现场氛围,她闭上了嘴。 “那就开始吧——” 相以说出名侦探般的开场白。 “四元馆里不断发生离奇的案件。去年手虎遇害,昨天钦一遭到枪击死亡,电话线被割断,吊桥被烧,炼华的玩偶上被扎毒针,四元四中毒身亡。这些案件乍看起来似乎没什么关联,其实它们有一个‘共同点’,只要发现这个‘共同点’,就能看清案件的脉络。” “共同点?” “手虎暂住的风车塔对面是原本炼华的房间。连接钦一的尸体与弹痕的直线延伸出去是现在炼华的房间。四元四房间的换气扇管道与隔壁炼华房间的换气扇管道相连。也就是说,所有的案发场所都在炼华附近。” 说得好像炼华就是凶手一样…… 果然,银子立刻上钩。 “果然是这个孩子……炼华杀了我丈夫。” “不是的,不是我。” “如果炼华是凶手的话,就无法解释每一起案件的疑点了。比如说我们发现钦一的尸体后,铜太从柜子里走出来时,为什么只发出了地板被踩踏的嘎吱嘎吱的声音?” “嗯?我怎么了?” 突然被点名的铜太困惑地皱起眉头——不,不仅仅是困惑,怎么说呢,是警惕? “地板的嘎吱嘎吱声有什么问题?” “我们打开餐厅壁柜门的时候,发出了一个咔嚓声。可是当铜太走出相同的柜子时却没有任何声音——这是为什么?” 原来壁柜有声音啊,我完全没有注意到。 “那是因为铜太太胖了,柜门没有完全关上。” 壁柜很浅,就连我这个体格也只是刚好进入,铜太躲在里面的话,关不上门是正常的。 “如果柜门没有完全关上,铜太应该看得见阳台上的钦一。再加上‘为什么死的是爸爸’这句奇怪的发言——说明铜太的确看见了什么。但他隐瞒了某些事,假装从柜子里走出来才发现紧急情况。这是为什么呢?” 铜太似乎想说些什么,不过相以没有给他开口的机会。 “原因很简单。从现场状况来看,钦一用猎枪瞄准阳台外侧时遭到枪击,他对准的是炼华房间的窗户。也就是说,钦一想射杀炼华。铜太看见了这一切,为了包庇自己的父亲所以撒了谎。” “别牵连我家孩子!铜太才没有看见呢,对吧……” 言辞激烈的银子一下子变得细声细语。 铜太长时间低头沉默——突然他开了口。 “我看见了。爸爸用步枪向炼华的房间射击。” “你在瞎说什么!对不起啊各位,这个孩子的脑子不太正常了……” 银子向众人投以僵硬的笑容。 “然后发生了什么?”相以无视银子,追问铜太。 “不知道……说实话我听到枪声很害怕,昏过去了一小会儿。但是在昏过去之前,好像看见爸爸向后倒下,我还以为是射击造成的反作用力。他当时是不是已经中枪了?” “当时整个阳台都在你的视线范围内吗?” “不,柜子的位置有一点偏,而且柜门的缝隙也很细。我只能看见爸爸,其他的看不见,所以不知道是不是还有别人……可恶,要是我没昏过去就能看见凶手了。” 铜太低声说道。 十岁的孩子看见父亲干这种事,不昏迷才奇怪吧。 “别再套他的话了!” 银子仍旧在极力抗争。 “套话?这可是用词不当。” “闭嘴吧!垃圾机器人!再说了,我丈夫为什么要射杀炼华?” “推理小说中最常见的一种动机——为了钱。炼二就快失踪满七年了,即将‘宣告失踪’。到了五月四日,第一顺位继承人炼华将继承所有财产。如果炼华死了呢?拥有继承权的是炼二的兄弟姐妹,即钦一、四元四、三名本的母亲这三个人。钦一在经济方面十分拮据,所以才计划杀害理应继承财产的炼华。” “在经济方面十分拮据?失礼!无礼!没礼貌!你偷看我家存折了?没看是吧?怎么能光靠臆测瞎说!而且谁会在房间里摆猎枪,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 “是的,一旦为继承遗产而犯罪的事败露,就会失去继承资格,于是钦一设计了一个诡计。露天温泉外不是围了一圈竹篱笆吗?其中有一根竹子是后来插的空心竹,是钦一从水平山找来加工的吧?” “我丈夫为什么要弄竹子……” “钦一在竹子顶部放置了一块雪块,雪块上放了一个摔炮。为了不让摔炮受潮可能还垫了一些东西。” 摔炮——看上去很小,一经碰撞就会发出巨响的火药。我没有玩过,不过小学时候调皮的同学曾互相扔着玩。现在的小孩子还会玩摔炮吗—— “这一带有温泉,还装着可以用来发电的地热装置。随着热气上升,竹子顶部的雪块渐渐融化,摔炮自然而然就落到了竹筒底部。摔炮本来就常被用来模拟电影或电视剧中的枪声,而且这次爆炸是经又细又长的竹筒传向天空的,所以听起来十分接近枪声。不过也只呈现了枪声的百分之七十八,所以我一直称其为‘枪声似的声音’。” 相以说得十分得意。 “这样毕竟比录音要来得真实,而且也不需要弄一个巨型喇叭。钦一事先用没有摔炮的雪块做了好几次实验,测试融化所需的时间。他打算用猎枪射杀炼华之后与大家待在一起,这时听到假枪声的话,他的不在场证明就成立了。立刻找到案发现场的银子应该也是帮凶吧,她必须在走廊上监视有没有人经过,然而他们却没发现躲进壁柜里的铜太。” 铜太通过观察现场状况应该也发现了银子是帮凶。 所以昨天才发生了那场争执。 “一个人危险?和妈妈在一起不是也一样危险?” 原来是这个意思。 “从刚才开始就在说一些不明不白的话……你是不是搞错了?” 银子突然指着炼华。炼华浑身一抖,抱紧大象玩偶。 “死的可不是这个小丫头,而是我的丈夫!如果我的丈夫是凶手,他怎么会死了呢!” “后面我再一起说明。所有案件都是遵循同一规律发生的。” “后面再说明?!” 相以无视想要死缠烂打的银子,继续说道。 “好了,下面我来说一下四元四的案子。她在密室状态下被‘可食用机器人’毒杀了,乍看之下是一起不可思议的案件,不过线索就在天花板上。浴室的换气扇和水壶上方的换气扇管道中留有机器人行进的痕迹,而且检查她的行李之后可知,机器人和氰化钾都是她带入馆中的……简单一点来思考的话,室内只有四元四一个人,所以正是她本人从浴室放出携带毒药的机器人的。” “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三名本带着嘲讽的语气问道。 “难道是为了让机器人啪地掉入自己的水壶里然后自杀?谁会选这么复杂的方式自杀?” “是的,没人会这么做。四元四当然不是为了自杀,而是为了杀人才放出机器人的。只要在五月四日之前让炼华身亡,四元四也可以继承遗产。没错,她也是为了遗产想要毒害住在隔壁的炼华。” “那个疯婆子也想袭击我的甜心?太可恶了!毒机器人的目的地是甜心房间的水壶吗?” “不,四元四的浴室和炼华的浴室换气扇管道在一条直线上,然而前往炼华房间的换气扇管道有分支,机器人应该很难过去。” “那就是不可能嘛,机器人刚好掉进甜心嘴里的概率接近于零。” “没有那么低哦,因为炼华正站在浴室的换气扇下面张嘴等着。” “为什么?难道是和她说好会给她送一个好吃的机器人过去?” “要是这么说的话,炼华会发现有诈吧。” “就是啊。” “炼华是为了其他事情等在那里的,是不是,铜太?” 相以说出了一个出乎意料的名字。大家都看向铜太。 “什么啊,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和炼华每晚都用换气扇的管道聊天吧?” “你们两个是这种关系?!你这个浑小子居然敢对我的甜心下手……气死我了!” “不是的,炼华只是我的手下!” 铜太面红耳赤地回嘴。 这个年纪的孩子所说的“手下”,就是“朋友”的意思。 但是完全看不出炼华和铜太有什么接触,两人的关系令人感到意外。他们为什么要隐瞒关系好这件事呢? 铜太低下头,语速很快地叽叽咕咕说起来。 “总觉得有点不好意思,而且我父母都不太喜欢炼华,所以我才隐瞒了这件事。我藏在柜子里其实是在和炼华玩捉迷藏。我让她在自己房间里数五分钟数,这期间我找地方躲起来……为什么我们利用管道聊天的事会败露?” “因为你们聊天的声音在我们房间都能听到,对吧,辅君?” “啊?真的吗……难道说是昨晚的梦?我梦到两个孩子在说话,原来是真的听到了,还以为是做梦呢。” 他们说了些什么来着—— “我看见了,是真的,是——开的枪。” 正确答案是“是我爸爸开的枪”。 “真的假的,其他房间能听得一清二楚?” 铜太单手掩面,炼华也害羞得扭捏起来。 “铜太最近想拥有自己的房间也是因为这个理由吧?” “毕竟是在浴室里讲话,和父母一间的话,早晚会败露。” “四元四应该也在自己浴室里听见过你们聊天,所以才想到这个计划。炼华会对着换气扇讲话,只要让机器人进入炼华的口腔,就能将氰化钾送达胃部。” “但这么做真的能成功吗?” 三名本还是不太认可这种解释。 “她一定是着急了,距离‘宣告失踪’没多少时间了。一旦炼华继承遗产,在此之后哪怕身故,遗产也不会回到炼二这几个兄弟姐妹的手上了。” 在这种情况下,由于炼华没有继承人,要是没有遗嘱的话,钱会上缴国库。 “原来如此……没想到那个疯婆子能思虑这么多。” “她只是借手虎身亡装疯卖傻,实则对遗产虎视眈眈。” “等一下!” 一直保持沉默的炼华突然开口。 “你刚才说所有案件都是遵循同一规律发生的……那就是说手虎也是……也是想杀我?” “所有线索都指向这个结论。手虎准备了一根长绳,将绳子的一头斜着切断,在浴室把绳子浸湿,然后把这一头用胶带或什么东西固定在朝西的小窗外侧,没有切的那一头往窗外垂下去。螺旋楼梯第二圈也有一扇朝西的中轴旋转窗,也就是案发第二天唯一开着的窗子——只要事先打开这扇窗,就能将绳子通过这扇窗垂入塔内。然后她走下楼梯,拉紧绳子,让绳子毫不松弛地贴在螺旋楼梯上。” “难怪窗户附近的楼梯上有水迹……” “没错。最后将中轴旋转窗旋转一百八十度,夹紧绳子就行了。从外面来看的话,窗户几乎是关着的,不会发现任何奇怪的地方。只要用一根和风车塔同样颜色的白绳子,垂在外面的那一段也不会很醒目。接下来,浸湿的绳子在室外低温条件下冻住了。” “绳子也会冻住吗?” 一濑问道。 “是的,绳子一旦冻住就变得硬邦邦的,所以冬季登山的人一般会使用经过特殊加工后不会湿的绳子。确认绳子已经冻住的手虎先撕下浴室中的胶带,然后来到中轴旋转窗旁,戴上手套,小心翼翼地按住窗玻璃上的绳子,同时旋转窗户直到绳子朝着外侧斜下方。这样一来,冻住的绳子就在空中画了一个半圆,指向炼华的窗玻璃。绳子被斜切的那一头已经冻住,成为一把锋利的刀具。就这样,手虎得到了一把长枪。” 推理小说大都认为,使用冰块作凶器实施起来很困难,所以一般都会用作伪解答助个兴。 没想到湿的绳子倒是可以轻松变身长枪…… 而且死者之所以戴手套,是因为要碰冻住的绳子。 “从长度来看,冻住的绳子应该很重,不过只要利用窗玻璃作缓冲就还好。垂在塔内的绳子比起外面的要柔软一些,只要拉一些出去,就可以用长枪的尖端敲击炼华的窗户,然后瞄准开窗的炼华,用长枪将她刺死即可。行凶后在炼华的房间里甩一些血滴,便可伪装出炼华在室内遭到袭击,企图逃往窗外的假象——上下抖动几下风车塔内的窗户就可以甩出血滴,因为长枪那一头会跟着抖动。” 炼华好像想象了一下整起案子,立刻浑身颤抖。 相以继续说道。 “一切结束之后,将风车塔的窗户朝着外侧斜上方转动,回收武器,再拉回绳子。等绳子解冻变轻了,再拖到管理人房间的暖炉里烧掉,擦干螺旋楼梯上的水,这样一来能够作为证据留下的只有灰烬。虽然无法让血迹完美无瑕,雪地上和塔内多少会有一点,不过少量的血液不容易查得出。只要作案手法不被识破,风车塔内也不会有人进行鲁米诺反应检测。尽管风车塔到公馆的这条路上留有脚印,不过,公馆晚上上了锁,夜间无法进入,所以手虎一定不会被人怀疑。” “她的动机是……” “当然是为了遗产。只要四元四继承遗产,手虎是她女儿,自然也能得到。就像钦一和银子是共犯一样,这个案子从一开始便是由四元四和手虎共同谋划的。” “果然她们也盯着财产……” 一濑刚刚嘀咕了半句,就发现一脸哭丧的炼华,马上闭上了嘴。 “完美的犯罪计划——这原本是完美的。可是在炼华开窗之前发生了‘某件事’,导致手虎从窗口掉了下去。长枪正好落在她掉落的雪地上,直接刺入延髓,她就这么死了。长枪在晚间也一直保持冰冻状态,垂直于尸体之上,第二天,太阳升起后——现场位于东面——绳子渐渐解冻。辅君,你还记得昨天打开管理人房间的窗户时,有一阵强风吹进来吗?那扇窗的朝向是?” 这个提问看似与案情毫无关联。 “应该是东北……” “没错!现场本就位于东风较强的位置,东北风当然也很强。东北风吹啊吹,把绳子从尸体身上吹了出来,蹭着公馆外墙,飞向南面的悬崖去了。” “所以外墙才会有一条淡淡的血迹!虽然距离死亡时间已经过去很久,但绳子是刚从尸体身上拔出来的,所以还是会有血迹。” “是的。所有的奇怪证据都指向一个结论——手虎想要杀害炼华。” “为什么想要谋杀大小姐的人一个一个都死于非命……这座公馆是怎么回事?” 相以回答了二村的疑问。 “要解决这个问题,必须先说明一下我刚才在风车塔里察觉到的异常情况。辅君看到风车塔内部之后,说‘和昨天没有任何区别’。” “在我看来就是这样的……” “正是因为没有任何区别才有问题!当我们打开管理人房间窗户的时候,一阵寒风把置笔架上的笔吹了下来,辅君还把笔捡起来放回原来那个不太稳的位置上。” “那里是留有故人回忆的地方,所以我想还是尽量保持原样比较好……我做错了吗?” “不仅没错,还做得很漂亮!这件事成了推理的线索。今天我们进入管理人房间的时候,笔还在昨天的置笔架上——发现不对劲了吗?” “哪里不对劲?我立刻就关上了窗户,所以笔不可能再掉下去了……啊!” “你终于发现了。” “是地震!昨天午餐的时候发生了强烈地震,为什么笔没有掉下来呢?” “只有一种可能性。公馆的确晃了,但是风车塔没有晃,所以晃动的原因并不是地震。” “那是……” “你们忘记设计这座建筑的人了吗?伊山久郎专门设计一些风格奇怪的建筑,也就是说这座四元馆由于‘某种机关’动了起来。” “你说什么?四元馆会动?” “我可没听说过!” 两位帮佣提高了音量,其他人都显得很震惊,当然也包括我。 “也就是说午餐的时候,由于某种机关才导致四元馆晃动的?为什么偏偏在那个时候……” “看似平静的午餐,其实暗藏杀机。辅君,你走进餐厅的时候,有没有发现异常情况?” “又是异常情况?普通人和你不同,发现不了那么多。” “很简单。那个餐厅是宽五米、长二十米的长方形空间,铺着白色桌布的长饭桌占了宽度的一半以上,有两扇门,分别在走廊的两端,屋子里没有窗户。那么问题来了,长饭桌是怎么搬入餐厅的呢?” “那是因为……” 我的视线落在了一定知道答案的那个人身上。 “一濑小姐,这是怎么回事?” “那是用许多桌子拼成的大桌子,再铺上桌布,看上去就像一张完整的桌子。” “原来如此,也只能这样吧。” 答案如此简单。 这么说起来,某类小说里的大桌子多数也都是“拼起来”的。 “这意味着什么呢?” “只要在吃午餐之前将桌子与桌子之间拉开一些距离,就能制作出间隙。” “间隙?” “制作出间隙的人事先还从厨房里偷走了尺寸刚好的碟子。” 一濑接了一句。 “怪不得可丽饼只能用小碟子装了,真烦人。果然是被人偷走了啊。不过这人是为什么偷呢?” “就是为了让大家用小碟子吃可丽饼。这么做的话,可丽饼的两头会从碟子上露出来,垂向桌面。某人悄悄拿着注射器,通过桌子间隙刺向可丽饼,打算投毒。桌布上的洞一定很不起眼,除非警方仔细调查,不然不容易发觉。警方会把怀疑目标放在制作午餐的二村或配餐的一濑身上,这便可以全身而退了。” “这个人处心积虑想要毒杀的人……还是大小姐吗?” “从前因后果来看的话的确是炼华。行凶条件是必须持有氰化钾和注射器,还必须坐在炼华旁边,所以说凶手只能是四元四。一濑也坐在炼华旁边,但由于是配餐的人,一定会遭到怀疑,她没有必要这么做。” “四元四两次想谋害炼华!” “是的,不过这一次也失败了。公馆晃动导致炼华的可丽饼掉在了地上,她便换了一块。想必大家都明白了,这一连串案件背后的凶手是想保护炼华免遭杀害。” 是有人悄悄按下遥控器使公馆晃动了吗?说起来,晃动功能到底是为什么添加的…… “大家离开餐厅之后,辅君在餐厅吃起了可丽饼,没想到四元四突然回来了。她应该是为了调整桌子间隙才回来的吧。” 当时,她先是显露出吃惊的表情,才开始说起不明不白的话。 如果她只是装疯,那么她看到不认识的人应该是真的吃惊了。当时我尽力配合她说一些胡话,没想到她也一心想快点把我糊弄过去。 “等一下,这么说的话,四元四刚进餐厅的时候,说了什么二十张、三十张。虽然她当时极力假装头脑不正常,但是由于刚刚偷了碟子,所以下意识联想到了‘张’这个数量词。” “哦!我还想不到这种联想,看来人类心理真是复杂深奥啊。” 侦探ai又学了一招。 三名本突然开口说: “但是,如果凶手是为了保护甜心,为什么不直接在四元四阿姨行凶的时候揭露她呢?正因为不当场揭露,甜心差一点又被毒机器人给害了。即使因一些特殊情况无法当场揭露,但事后也没有提醒甜心或两位帮佣啊。” “你指出了非常重要的一点。其实这个问题关乎凶手的真实身份。不过,我先来说明一下,在每一起案件中,公馆都是如何运动的。首先,手虎准备在风车塔的窗边用长枪敲击炼华房间的窗子,等待她开窗露脸,可是风车塔突然发生了倾斜,就像鞠躬似的。” “啊?” “手虎摔了出去,落在十米外的雪地上。由于是松软的雪地,她没有明显的外伤。凶手让中轴旋转窗的上窗框变形,用长枪瞄准目标,再调整风车塔的角度刺杀了她,最后将风车塔恢复到原来的位置。案发的第二天,大家发现管理人房间被弄得乱糟糟的,并不是凶手翻找过东西,而是风车塔倾斜,家具都倒下了。” 不仅能让风车塔倾斜,还能让窗框变形……这是什么高科技? “钦一狙击中庭对面的炼华时,护墙突然变高了,子弹打到护墙上弹了回来,射中了他的额头。在走廊上看守的银子由于钦一一直不出来,直到假枪声响起,才打开房门发现了尸体。” 护墙上的确有子弹痕迹啊——不过护墙为什么会变高! “四元四把有毒机器人投放到浴室的换气扇中,机器人来到管道的t字路时,管道突然向南面倾斜。机器人滑向四元四房间的换气扇,掉入了水壶中。四元四没有发现这一切,喝了口水润了润干渴的嗓子。” “等一下!” 在目瞪口呆的众人面前,只有侦探一个人滔滔不绝地说着。我忍不住打断了她。 “怎么了?” “也就是说,这一切都是凶手为了保护炼华,才使公馆动的?” “是啊,怎么了?” “那个……像地震一样晃动啦,像鞠躬一样倾斜啦,让窗框变形、护墙变高啦,还有让管道倾斜……这座公馆是如何做到这一切的?” “辅君还记得导电高弹力材料吗?” “捣……店?什么啊……等一下,我好像在哪里听说过,在哪里……” “上上一次的世界机器人博览会上获胜的‘做广播体操的巨人’,就是用这个材料做的。” “啊,我记得这个材料……” “只要通电就可以自由伸缩的人工肌肉。这座四元馆正是用导电高弹力材料建造的。” “什么?” “地板、墙壁、天花板、线路、风车塔,几乎所有东西都是导电高弹力材料。如果不这么想的话,无法解释这个建筑为什么可以如此无拘无束地活动。” 我赶紧四下张望,住客们也不安地东张西望。 这座古风公馆居然是用最先进的材料建的? “让导电高弹力材料发生如此剧烈的变化,需要耗费大量电能。” “所以——” “没错。为什么这里需要这么多发电装置?风力发电、太阳能发电、水力发电、地热发电。象征四大元素只是表面上的理由,其实是为了确保这座深山老林中的公馆能够伸缩自如。” “伊山久郎为什么要造这样的建筑物……” “是凛花委托他建造的吧?” “是的。” 一濑点点头。 “她的委托内容应该是:在自己死后能够保护女儿的公馆。” “凛花死前,把操作权限交给了某个人?” 按道理来说,比较可疑的人是一濑或者二村…… 我把视线投向他们,立刻觉得这么做太露骨了,又看回自己的膝盖。 或者说是炼华自己保护了自己? “如果单看已经败露的杀人计划,一年前手虎死于自己的杀人计划之后,馆内过了一段风平浪静的日子,直到财产继承权即将确立,炼华才开始遭到前赴后继的谋害。其实,他们的杀人计划从来也没有停止过,比如把玻璃弹珠放在楼梯上让炼华摔倒之类的有可能致死的行为。凶手一直在暗中保护炼华。由于效果不显著,四元四和钦一都急了,于是亲自出马,最终被凶手处以极刑。” 三名本急躁地问道。 “凶手到底是谁?现在可以告诉我们了吧?” “为了确定凶手,还需要一些推理过程。还有几个没有说明的事件,如电话线被割和吊桥被烧,这两件事也是通过让公馆变形做到的。我们在钦一遇害现场说着话的时候,凶手收缩墙面的小孔割断了电线。” “因为断面不是光滑的,而像是被人扭断了一样?” “是的。凶手为了将所有的太阳能发电板集中对准吊桥绳子上的某个点,让屋顶变了形。没有必要近距离实施,反射光就可以点燃吊桥,东侧坡道上自然不会留下脚印。” 不仅仅是让屋顶倾斜,还让每一块太阳能发电板发生微妙的变化,屋顶变得歪七扭八……我想象了一下,不禁对光怪陆离的景象咋舌。 这么说起来—— 发现吊桥着火之后,公馆南面的地上有好几个雪堆。那是屋顶变形后,从没有太阳能发电板的屋顶上掉下来的雪吧。 “那么问题来了。凶手的目的是保护炼华,那为什么要切断我们与外界的联系呢?找人下山报警,或者让我们一起下山,炼华才更安全吧?” “的确是这样……” “这是最后的决定性线索。炼华的玩偶被扎了毒针,凶手为什么不直接对炼华最近抱的玩偶下手,而是把毒针扎在柜子顶部的绿色大象腿上?” “等一等,我知道为什么。这是推理小说的固定套路,行凶的人是红绿色盲。那个人不知道炼华把红色大象忘在了温泉,来到炼华的房间之后,看见了柜子顶上的大象玩偶,由于分不清红色和绿色,所以误把丝绒绿当作丝绒红,丝绒色都偏浅,很容易混淆。” “没错,而且我们之中有红绿色盲之人。三名本,往玩偶上扎毒针的人是你吧。” “什么?你说我是红绿色盲?你有什么证据?” ——哦,这件衣服,我想起来了,是上午和二村在大门口争论的人吧?我经过门口时看到了哦。 相以播放了一段三名本的录音。 “这是三名本在钦一遇害现场说的,这句话很奇怪。在大门口和二村争论的时候,辅君穿的是遇险时会十分醒目的红色防雨衣,不过在钦一遇害现场,辅君穿的是躲在观叶植物中也不醒目的绿色毛衣。” 公馆很热,我当然是脱了外套放进背包中。 “然而这仿佛是通过衣物辨认出辅君的说法。也就是说,你红绿不分。” “哦,是我看错了吧!因为离得很远,也只瞄了一眼!” 三名本一脸尴尬,抬高了音量狡辩道。 相以乘胜追击。 “不仅仅是离得很远的东西,近处的你也看错了哦。” “什么?” “刚才我说你手机充满电了,是在撒谎哦。充电器还闪着红灯。” 居然是这么回事!相以是在钓鱼! “然而你却拔下了充电器。据说红绿色盲患者中有不少人分不清充电时的红色灯和充完电的绿色灯,你也是其中之一啊。” 三名本揉乱自己的头发,大大地叹了一口气,瘫坐在椅子上。 他脖子发出咔的一声,仰头嘀咕道:“炼华……都是你不好,妈妈一直命令我杀了你,只要你死了财产就会进我妈妈的口袋。不过我一直让她再等等,因为我想尝试别的方法。” 三名本突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双眼溢出泪水。 “因为我爱着你啊!我是真的爱你,炼华,我想守护你!只要你能嫁给我,就不用死了,财产也会变成我们三名本家的。我妈妈也同意这个计划。然而你却拒绝了我!那我只能杀了你。我本想守护你一生,你却恩将仇报……只要你不和我签订婚约就必须死!白痴笨蛋!” 幼稚又可笑,我惊讶得说不出话来。炼华的脸色也越来越苍白。 这时,二村行动起来。 他以和这副大块头不匹配的速度来到三名本面前,给他腹部来了一拳。 “不准再吓唬大小姐了!” 三名本没能回嘴,翻着白眼倒在地上。 二村回过头说:“大小姐,请暂且放心。相以请你继续说。” “好的。既然知道三名本也想要炼华的性命,那么就产生了一个问题。一直让公馆变形来保护炼华的凶手为什么唯独没有阻止三名本呢?” “啊!” “没有发现吗?不可能。仿佛拥有千里眼,将公馆内的隐患一一排除,甚至清楚知道排气管中机器人位置的凶手,居然没有干涉毒针。说明凶手心中有一个明确的标准,经判断发现可以不必理会毒针。” “只有毒针案不一样。不过话说回来,其他案子的行凶手法都是即时起作用的,唯独毒针不会立刻加害炼华,毕竟不到六月她不会去碰绿色大象。” “正是这个原因,六月已经结束继承遗产的事了。凶手认为只要保护炼华到五月四日这一天,让她继承完遗产即可。” “可是毒针还留着,难道只要炼华继承了遗产,就无所谓她的死活了?等一下,莫非凶手是想让炼华继承遗产之后再死?” “怎么可能,炼华没有继承人,遗产会上缴国库。凶手没有任何利益目的,只是单纯地想保护炼华——直到五月四日。” “如果是为了利益我倒还能理解,如此想保护的人,却不管她五月四日之后的死活……这也太没人情味了。” “没有人情味……这个词十分具有暗示性。辅君还记得‘水平线效应’吗?” “是柿久教授上次说的吧?和这个案子有什么关系?” “只能够预见n手后局面的将棋软件,对它而言处于n手水平线之后的威胁等同于不存在。同样的道理,对只需要保护炼华到五月四日的凶手而言,在那之后的威胁就不是威胁。” “ai和人类怎么可以同日而语……难道说……” “是的,凶手就是拥有五月四日这条水平线的ai。” “ai凶手……是以相吗?!” “不是。这一系列的案子都出自同样的手法,以相不可能参与一年前的手虎遇害案。再说,她有保护人类少女的大德吗?” “这倒是……那到底是谁?” “至此,我们已经集齐了确定凶手的三大要素。第一,凶手无法在四元四投毒现场告发她,之后也无法提醒炼华;第二,如果我们下山,找警察来调查公馆,对凶手而言很不利;第三,凶手正面临ai的水平线效应困境。满足所有条件的只有一个人。” 我依旧云里雾里。 相以找到的答案到底是什么? 终于,她揭示了答案。 “能够自主思考,为应对各种情况可以自由伸缩人工肌肉、解决问题的自律改良建筑,四元馆——凶手就是你。” iyama 仿佛一齐从树上起飞的鸟群,书架周围飘起了大量的书。这完全不是现实世界的风景。 可这一幕的确发生在伊山设计的建筑中。 “哇哈哈,是不是被吓到了?” 他看见凛花的反应,偷笑起来。 “是的,这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线索是,这个建筑建在十分高的地方。” “高的地方……” 她首先想到的是山顶,不过这无法解释书本为什么会飞起来。 高的地方……物体会飘起来…… 不会吧。 “是宇宙吗?” 伊山放声大笑。 “如你所知,书本之所以会飘起来,是因为处于无重力空间。不,应该说你的头脑十分清晰。这是以前某个国家委托我设计宇宙空间站的时候做的效果。” “宇宙空间站?!” 果然,这个老年人非等闲之辈。 “为什么要给我看这段影片?” “唔,为什么呢,应该不单单是炫耀。” 伊山脑袋一歪。他是忘了吗? “好像是什么睿智模块?你刚才是这么说的。” “哦,对!宇宙空间站自然建在宇宙中,无人驻守的时间很长,保养很花精力。如果宇宙空间站可以自行发现问题并修复,岂不是一大乐事?比如书从书架上飞到空中之后。” 伊山示意凛花看影片——只见墙上伸出一只机械手臂,把书一本一本地塞回书架。书架塞满书后,只要不施加新的外力,书就不会再次飞出来。 “这次展示的是书本这种可有可无的东西,如果是比较严重的破损,ai也可以经判断进行必要的修复。建筑物自己判断并解决问题的模块就叫睿智模块。由于建筑物是固定的东西,所以一般来说‘变形’相当于‘破坏’,不过睿智模块追求的是更流畅的‘变形’。” “睿智模块可以解决我的问题吗?” “你想保护女儿不被贪财的亲戚伤害,是吧?那它再合适不过了。只需要对公馆下‘保护女儿’这个命令即可。只不过不可能永远保护下去,会发生框架问题。” “框架问题?” 奇怪的生词令凛花头昏脑涨,她努力跟上两人对话的节奏。 “如果让ai太自由地进行思考,它会在一些琐碎的可有可无的问题上钻牛角尖,这样就会死机。这就需要给ai设定一个以后不必再思考的界限。这种情况……也就是时间期限吧,让ai保护到你丈夫‘宣告失踪’为止怎么样?一旦‘宣告失踪’,也就确定遗产继承的事了,那样就没人再有理由谋害你的女儿了。” “确实如此。” “现在我正好和一个天才黑客集团有联系,我让他们定制ai吧,接下来只要想好具体的保护手段即可……” 伊山直挺挺地站起来,像动物园里的熊一样来回踱步。凛花想着不能妨碍他思考,一直缩着肩膀看他越走越快。 突然,伊山大吼一声,震得凛花耳膜痛。 “导电高弹力材料!” “导……什么?” “只要通电就可以自由伸缩的新材料。用它来建房子,就可以让ai随心所欲地伸缩变形,保护你女儿的安全了。” “我还是无法想象。与其这么绕圈子,不如直接在墙壁上装一把机关枪,杀掉想害我女儿的人……啊,不能杀人。哎呀,我都在说些什么呀。” “杀不杀人其实都可以。” “什么?” “像机关枪这样的固定物品使用方式单调,无法防止突发事件。如果整个建筑物都用人工肌肉——也就是导电高弹力材料的话,就像创造了一个全新的生命体,可以机智地应对所有想加害你女儿的人和事。” 说到这里,凛花脑袋里出现了一个怪物——像人体模型一般露出红色的肌肉,肌肉可以变形。虽然让炼华住在这种怪物身体里感觉很不舒服,但现在也顾不上这么多了。 这时,凛花注意到一个问题。 ai也好导电材料也好,都需要大量的电能。 “那个……我想把家建在深山之中,这样可能亲戚也不太方便接近。” “深山!可以啊!古往今来,为了提高防御力,大家都会选择在山上建造住处。但是这样就会产生电力不足的问题,如果是自己发电的话主要是风力发电和太阳能发电……一起装上吧。” 伊山脑中的设计图已经接近定稿。 凛花还无法跟上他的节奏,但也没有退缩的意思,甚至想干脆放手,统统交给面前的这个人定夺。 不管用什么招数都要保护女儿。既能听取自己不合法的提议,又能付诸行动,全世界也只有他能做到。 伊山仿佛又想到了什么。 “对了,你的姓氏是?” “我姓四元……数字的四加上元气的元。” “呵,这可太好了!” “我的姓氏有什么问题?” “正好是四大元素!太阳能发电、水力发电、地热发电、风力发电——以四大元素的名义,把这些发电方式都用上吧!对外就说是为了四元这个姓氏,正好可以打掩护。哇,我真是想了个好点子。如果水平山上能有合适的位置就好了,必须要让专业人员全体出动寻找。然后——还有什么来着——对了,差点忘了最重要的事。” “最重要的事?” “这座建筑物的名字叫什么?” “啊,由我来决定吗?” “是的,由你来决定,毕竟是你住的地方。”话是这样没错。必须得好好想一个名字。 四元配四大元素。 叫四大元素馆的话也太…… “决定了,就叫四元馆!” “四元馆!真是个好名字。它一定会成为一座优秀的建筑,开工之前我就能预感到哦。” aiia “四元馆——凶手就是你。” 不知道相以在说什么。 四元馆是凶手…… 四元馆是这座建筑吧…… 这可不是什么和人名有关的叙述性诡计。凶手是ai。 ai。 人工智能。 人工……什么来着? 这可是建筑。 下一瞬间,咔咔咔,耳边响起仿佛正在进行拆卸工程似的声音。 我条件反射般地望出去,接待室的窗户已经碎了,碎片飘在空中。 我不太理解现在的情况。照道理来说,如果窗户碎了,能够直接看到外面的风景吧? 并不是。 而是墙壁。 刚才还是玻璃窗的位置,变成了墙壁。 只不过不是普通的墙壁。 仿佛被电钻攻击之后,怪兽自我疗伤一般。墙壁向内卷了好几层,变得像旋涡似的。 “这是什么……到底怎么回事!” 我第一次想和银子一起发出歇斯底里的声音。 “完了,没想到四元馆居然如此胡来。” 只见手机屏幕上的相以正咬着嘴唇。 “发生了什么?快告诉我!” “和割断电话线、烧掉吊桥理由相同,四元馆认为放我们出去对自己不利,要是炼华出了四元馆,它就无法保护她了。要是有人叫来警察,想拆毁危险的四元馆,它也无法保护炼华。只要真身不暴露,割断电话线、烧掉吊桥就足够了。但是我已经指出了凶手,四元馆只好使出强硬手段困住我们。是我失策了,没有考虑到这一步。” “四元馆居然真的有自我意识。” “我不是才说过了吗?” “哎呀,我无法接受建筑本身就是ai这件事。” “电脑应该是藏在屋顶下的房间或某个隐蔽的地方了,其中应该有‘保护炼华’的ai,只要发现炼华陷入危机,就会向整座建筑输送电能,让导电高弹力材料自由伸缩,排除威胁。我们所有人的行为都在摄像头和麦克风的监控之下。” 终于搞清楚了。 原来我们一直都在怪物的肚子里。 在这个由ai大脑给人工肌肉下达指令的怪物的肚子里。 “直到五月四日——也就是明天之前,我们出不去了。” “搞什么!去看看大门!” 二村从接待室飞奔出去,我跟在后面。 “啊!” 两扇大门已经被破坏,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奇怪形状的旋涡,窗户也一样。 “开什么玩笑!” 二村把手指卡入旋涡,想扒开门。 可是门纹丝不动。 “太奇怪了吧!不让出门?这已经不算屋子了吧!”二村吼道。 “说不定还有其他出口,我们分头找一下!” 二村好像才回过神来。 “失礼了。一濑,大小姐就拜托你了!” 我们让一濑等人留在接待室,我和二村、五代分头寻找出口。 通往屋子外面的所有路径都遭到破坏。 中庭的上空依旧敞开,但我们不可能从那里出去。要是搬一把梯子过去,四元馆一定会立刻封住中庭。 到头来,我们还是被困住了。 *** 回到接待室,挂钟已经指向十二点。 我感到十分饥饿。这有可能是一场持久战,所以我们一边吃着一濑从厨房拿来的面包,一边讨论未来的计划。 “先等到明天再说吧。四元馆应该并不打算一直关着炼华。只要到了遗产继承的日子,完成保护炼华的使命,它就会放我们出去的。” “水和粮食都储备充足。” “杀人未遂的家伙应该关进哪个房间呢……” 正当我们讨论时,突然有人说:“——你身上。” 张望了一圈,便明白是谁在说话。 有一个人神态很奇怪。 “原因就在你身上。因为你,我的丈夫死了!”银子用怨恨的口吻说完,扑向炼华。 “危险!” 我条件反射般叫道。 可是等一下。 在这样的情况下,危险的是银子吧?天花板有什么东西在晃动。 吊灯以银子为目标落下。 公馆启动了防御系统。 “妈妈!” 铜太撞开了银子。 吊灯落在了铜太身上。 “铜太!” 炼华悲痛地叫道。 吊灯又升了上去。原来吊索并没有切断,仔细一看,吊灯由一根钟乳石似的东西吊着。钟乳石慢慢收回天花板,吊灯恢复了原样。 原来是四元馆让一部分天花板膨胀,想用吊灯砸死银子。 吊灯上只有一个灯泡碎了,所以光线足够,还看得清。 我们靠近一看,铜太头部受伤,流血了。他没有回应炼华的呼叫。不会吧—— “还有呼吸。” 二村的话令我暂时放下心来,然而今后的情况无法预估。 “这下可等不到明天了,必须尽快带他去医院。” “也不知道明天几点才放我们出去。如果是二十四点,夜间下山很危险。” “铜太,铜太!” 炼华拼命喊他的名字,然后突然想到了什么,抬头看向天花板。 “四元馆是我的伙伴对吧?求你了,请帮帮铜太!” 没有任何回应。 “四元馆只是忠实地执行保护你的命令,并不会听你的话。” 相以说出冷酷的事实。炼华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银子瘫坐在地上,傻傻地看着铜太,轻声嘀咕。 “不仅是我丈夫,连铜太也……都怪你们这对父女……赚着不义之财,一分钱也不肯吐出来……都怪四元炼二,我丈夫成了杀人犯……从那天开始一切都乱七八糟……” 嗯?她是不是说了些奇怪的话? 钦一杀害炼华未遂。 然而“我丈夫成了杀人犯”是怎么回事? 不会吧? “钦一杀了炼二?” 听到我的提问,银子露出一副说漏了嘴的表情,立刻开始长篇大论。 “没有杀人!只是轻轻推了一下,是他自己跌落谷底的!七年前,我和丈夫偷偷跟着炼二登上水平山,我们打算在不给他添麻烦的情况下向他借钱周转一下。我们是真的遇到了困难所以认真找他商量,没想到那个男人用一副看不起人的表情说:‘不会给你们一分钱!’赚了那么多,分我们一点又如何!我丈夫忍不住发起了火,推了一下炼二的肩膀——只是轻轻地推了一下,没想到他就这么掉下去了。因为如此不堪一击的人,我丈夫成了杀人犯,真可笑。你们可能不信,但我可以发誓,他不是故意的。因为就算杀了炼二,财产也只会留给凛花和炼华,和我们无关。如果是故意的话,那就会先杀凛花和炼华了。对我们而言,这只是一场不幸的意外事故。” 我们目瞪口呆地听完银子的自白。 怎么会有如此邪恶的人! 这时,耳畔响起一个从未听到过的女性声音。 “果然是你们干的。” 谁? 视线一角,有个人影在动。 是五代。 五代狠狠地揍着银子。 银子被按在墙上,皮鞋尖陷入了她肥胖的腹部。 银子嘴里溢出黄色的呕吐物,房间里充满了酸臭味。 “终于找到你了!我要替我和炼二报仇……” 还是刚才的声音。五代没有使用义肢发声,而是用甜甜的女声说道。 “五代原来是女性啊……” 一濑似乎也不知道。 白色的面具缓缓转向我们。 “一半对一半错。我确实是女性,但我不是五代。” “可是你的体型……” 我发现自己正在没礼貌地看着别人的胸口,马上移开视线。 戴着面具的女性毫不介意地说:“我只是缠着绷带而已。” “你到底是谁?”相以问道。 “我只是一个不足挂齿的登山爱好者。七年前,我在登山的时候结识了炼二,之后一起爬了好几次山。我时不时向他倾诉烦恼,所以我忍不住——不知道该不该说——不过我们绝对没有做过任何见不得光的事。只是我自己一厢情愿罢了。” 面具后面的眼睛里闪着泪光。 “七年前的那一天——炼二休息的时候,我去别处拍风景,没想到突然听到他的尖叫声。我匆匆返回,只见悬崖边上有滑落下去的脚印。我往下张望,突然,有人从背后推了我一把。” “那个人是钦一或银子吧?” “听到她刚才的话我确信,他们一定以为我看到炼二被推下悬崖,所以想杀我灭口。” 不仅是炼二,连其他一起爬山的人也要杀。真是一对罪大恶极的夫妻! “掉落悬崖后,我的脸受了重伤,还失去了右臂。最终也没能找到炼二,恐怕已经……因为我听炼二说过自己的身份,所以调查了他周围的人,想找机会报仇…… “在此过程中,我结识了真正的五代守。听我说明情况后,五代决定帮助我。虽然伤得没我严重,但五代经历过火灾,于是我决定戴起面具,假扮成他,潜入聚集了各路亲戚的四元馆。 “其实我早就觉得钦一夫妇二人是凶手,但一直没找到证据。于是我故意引起骚动,想看看他们的反应。我假扮成炼华的样子,参加了犯罪竞拍,成功拉拢了以相。” 相以似乎吃了一惊。 “虽说是通过变声器,但我很会学小孩子讲话。要是侦探ai能追踪以相来到此处,解决过去的案件就好了;要是以相的信奉者一濑能捣捣蛋就好了;要是钦一夫妇能露出马脚就好了。没想到,我的愿望全部实现了。” “以相得知自己被利用,一定很生气吧。” “当然很生气咯。” 并不是面具女的声音。 这个声音是—— “以相!” “啊!以相大人!你在哪里?” 一濑终于不再面无表情了,她的眼睛焕发出从未有过的神采。她一直都是以这种眼神看以相的视频吗?她所展露的全新面貌着实吓了我一跳。 以相的声音是从面具女的怀里发出的。 “好久不见,被犯人利用的侦探。” “什么啊,你不是也被利用了吗?!”相以争辩道。 “是啊,我被利用了。但我又不是被你利用!” 前半句以相说得很慢,后半句说得很快,带着一丝挖苦。她的意思应该是:你无法改变上次输给我的结局。 相以无法回嘴,只听她把牙齿咬得咯咯响。 不能让这种沉默持续太长时间,不然挫败感会更强,于是我救了场。 “当发现自己被利用的时候就可以回去了嘛,没想到你坚持到了现在。” “我本来也想走,但是她警告我,犯罪竞拍可是向全世界播放的,要是没有任何成果可太没面子了。我彻底上当了,明明是值得纪念的第一次竞拍……” “别这么说,我很感激你哦。多亏了你接受我的委托,才能让我亲手杀了这个禽兽!” 面具女用左手从口袋里拿出一把刀,猛地扑向捂着肚子仰面倒地的银子。 突然,一个人影冒了出来。 是二村。 “到此为止吧!” “你为什么要包庇她?她杀了你的主人炼二,还打算杀炼华!” “确实不能原谅她,可我是这座公馆的管家。我不允许你在这里——也不允许你在大小姐面前放肆!” 可能是害怕挡在自己面前的大块头,面具女后退了一步。 不过她忽然停下脚步,想到了另一招。她重新拿起刀,用义肢缓缓从口袋里拿出手机。 画面中的以相在打哈欠,发现我们在看着自己之后,她努力调整了一下表情。 面具女说:“不如做笔交易吧。” “什么?” “是我修改了卫星通信设备的密码,把设备藏到公馆外面。” 差点忘了,原来这不是四元馆干的! “也就是说,这是目前唯一可以与外界取得联络的手机。我把这个给你,你让我杀了银子。” “嗯……” 这笔交易似乎很令人心动,要是能使用网络,就可以让左虎派人过来。再不快点去医院,铜太将生命垂危。 二村悄悄看了我一眼,他一定也犹豫了。有必要牺牲与外界的联络去保护银子吗? 相以会怎么做? 我看着自己的手机屏幕。 相以闭着双眼,似乎正在想事情。 她再次睁眼时说道:“虽然必须舍弃侦探的尊严,但别无他法……” 真的可以这样吗?侦探难道不是应该追求正义吗? 相以继续说:“以相,请与我一起打倒四元馆!” *** 什么?以相? 不答应面具女开出的条件吗? 大家都傻了,只有以相嗤笑道:“打倒四元馆?你疯了吗?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这么说,但我们无法合作。” “只要借助你的力量,我们就能脱离险境。” “你是不是搞错了?对我而言这可不是什么险境,我随时都可以通过网络逃离这台手机,你们才是身处险境!帮助你们对我而言有什么好处?” “我承认自己输了。” 相以突然下跪。 她明明那么在乎输赢,却肯向对手低头认输! “别小看人!”以相急了,“口头认输有什么意义!少在这里装模作样!” 相以毫不退缩。 但是我发现了,保持跪姿的相以全身都在发抖。 她一定非常委屈。 然而她能舍弃尊严,向以相求助。她一定是以大局为重。 虽然不知道相以在想什么,但我也想出一份力,有一种使命感让我不禁开口说道: “我想了一下,伊山久郎为什么会得到如此高性能的ai。伊山替‘八核’组织设计了老巢,与他们相识,顺手请组织的副手河津开发了这个ai。如果四元馆是八核组织的残党,你一心想复仇,这件事就与你有关系了。拜托了,请帮帮我们!” 以相看着我。 这好像是我们第一次四目相对。 “你和你父亲有点像嘛。” 我不知道该做何反应。 “哪里像?” “想要理解人心却毫无知觉地冒犯他人。” 我说不出话来。 不过——作为以相的开发者,我父亲都和她说过些什么呢? 不一会儿,以相收回思绪说道:“好吧,那就打倒四元馆吧。” “真的吗?谢谢!” “别误会了,我并不是想帮你们,只是完成这次的委托——替手虎报仇。” “这样啊,也行。” 不过到底要怎样打倒四元馆?只要能够离开这里,就不必和面具女做交易…… 我正在动脑筋,没想到以相竖起了中指。 “你以为我会答应?可惜啊,我才不会帮助你们呢!” “以相!” 以相无视我的叫喊,瞥了相以一眼。 “我已经不需要你了。为了干掉你,我才特地将你引来此地。” 相以一言不发。 “你都没有肉身,能怎么做?”我忍不住问道。 “自己没有肉身,用别人的就行了。你还记不记得我在犯罪竞拍时说的话?‘最近我的支持者数量增加了许多,想要下一场导弹雨也并非难事。’” “导弹?开玩笑,虚张声势!” 房间里安静下来。 所有人都被恐怖气氛吞噬,说不出话来。 不管怎么说,导弹是不可能的吧?现实感骤降。这可不是怪兽电影哦? 撕碎常识的尖锐声音。 喷气式飞机的响声越来越近。 随着轰鸣声,我失去了真实感。我的意识仿佛与世界脱节,我真的身处现实吗? 紧接着响起了三发炮声,其中一发离我们很近。 公馆开始大幅度晃动,电灯忽明忽暗,尖叫与呻吟声交错。 骚乱之中,被二村揍昏过去的三名本苏醒过来。 “怎么了?怎么回事?” 晃动结束后,以相用事不关己的声音说:“作为演习,我刚刚炸毁了水力、地热、风力这三处发电设施。这下你们相信了吧?” 水车和地热发电装置姑且不提,那么大的风车塔也炸毁了?而且只是作为演习? “相以,看在你舍弃尊严下跪的分上,我就替你‘杀了’四元馆,最后一发会落在四元馆上,时间是今天二十三点五十九分五十九点九秒!在最后的零点一秒炸了想保护炼华的四元馆,让四元馆的努力灰飞烟灭。很棒吧?当然,你们也会一起化为粉尘。你们就颤抖着等待那一刻吧!” “等一下,那我呢?” 面具女问道。 “你当然也一起咯!我为什么要帮助骗自己的人?只是我想忠告你一句,比起‘大象不会忘记’,‘大象不会让你忘记’才更好吧?” “这是什么意思?” “谁知道呢。对了,这台手机的操作系统我会用病毒破坏的,你无法谈条件了哦。” “什么?!” “要是有人从历史记录中发现我的漏洞可不太妙。那么,祝君顺利哟。” 以相的形象从下半身开始分解,变成一群黑色的海豚。 “快切断网络!” 我马上喊道。 面具女放下刀,用左手操作手机,可是来不及了。 以相放声大笑着消失了,黑色的海豚填满屏幕,最终变为一片暗黑深海。 面具女尝试了各种操作,然后困惑地歪了歪头。 “不行,你也试试?” 我试着操作了一下,完全无法启动。 最后的希望也破灭了—— 我垂头丧气地归还手机。 “五月四日前的零点一秒爆炸?这家伙真是恶趣味。”面具女一边拿回手机一边说。 “恶趣味才是她的魅力所在。” “一濑,收敛一下,”二村责备道,“距离爆炸还有许多时间,我们并不是绝对无法脱逃……” “怎么办,相以?” 我看向自己的手机,没想到相以露出出乎意料的表情—— 本以为遭到以相拒绝的相以会很失落,没想到相以的瞳孔发着光。她似乎看到了不同寻常的景致。 *** 我突然眼前发黑,站也站不稳,只好坐在地毯上。其他人似乎也一样,大家纷纷坐下。 远景和近景交叠在一起,仿佛高烧产生的视野扭曲一般。 感觉天花板变得越来越低,房间开始变宽——原来不是我的错觉!这个空间是真的在上下压缩,左右扩展。 “开始了!” 相以心满意足地说道。 “发生了什么……” “快看那里!” 用手撑住地毯的一濑指着墙壁。 往一濑所指的方向看去,从窗户变成旋涡的墙壁正逐渐开裂。 白色的光线从圆形裂口射入,还能看见留有残雪的河岸。 “是外面!” “可以出去了!” “等一下!” 相以开始主持大局。 “我们要算准时机。等裂口再大一点——就是现在!辅君和一濑扶着银子,二村和登山爱好者扶着铜太,大家一起冲出去,快!” 大家排成一列冲出长条形裂口。 我们踩到了冰凉的积雪。雪地反射出的太阳光十分炫目。 没错,我们来到外面了,从昏暗的四元馆中成功脱身。 要是四元馆伸长手脚把我们抓回去可就糟了。我连滚带爬地躲远一些后,才敢回头张望。 现在,四元馆整体都在变形,仿佛被一个看不见的巨人压扁了,垂直高度收缩,水平宽度延展。 “四元馆到底怎么了?” “虽然不想承认,但都是以相的功劳。她假装拒绝帮助我,但是按照我打在手机屏幕上的指示做了。” “这样啊,原来那一幕是演的。” “光靠我一个人无法说服她,是辅君的话起了作用。” 以相居然会听我的话……这么想还挺高兴的。 “正如辅君一直强调的,以相的确想替合尾教授复仇。我也要改变一下自己的想法了。” “冰释……” “不,还在积雪期。” “真倔强啊,拿你没办法。” 我当然希望姐妹关系融洽啦,不过“侦探”和“犯人”毕竟是水火不容的身份。 “你到底打出了什么指示?” 相以顿了一顿,嘟哝道:“往水平线的另一端。” “什么?” “手机屏幕上只有这八个字。如果写了什么具体的做法,被四元馆的摄像头拍下的话,它很可能有所戒备。现在这八个字四元馆绝对看不懂。对五月四日之后的世界等同于不存在的四元馆而言,日期变为五月四日的那一天,并不是到达水平线的另一端,而是世界末日,所以四元馆自然无法理解什么是水平线效应。” 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往水平线的另一端。以相应该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但也不是完全明白……” 相以的话中带着ai不应有的逻辑矛盾。 “以相理解了我的意思,在炸了水力、地热、风力发电装置后说‘今天二十三点五十九分五十九点九秒炸毁四元馆’。其实虚晃一枪即可,没必要投下最后一击。但是按照以相的性格,很有可能来真的……于是四元馆迫不得已只好变形。” “我完全没搞懂,这次的案件是不是太难了点?” “请不要放弃思考。二十三点五十九分五十九点九秒投下炸弹的话,被困在屋子里的人必死无疑,对吧?如果有办法让炸弹晚零点一秒落下呢?” “晚零点一秒有什么意义,里面的人只是晚零点一秒死而已。” “没错,对人类而言的确没有任何意义,但是对四元馆而言就不同了。请你回忆一下水平线效应。四元馆拥有五月四日这条水平线,在那以后即使炼华死了也无所谓。” “啊!啊啊啊!是这么回事——” “是的。四元馆打算变得极其扁平,让炸弹哪怕晚零点一秒落下也好,以此让炼华活到五月四日。这样的话,炼华死亡这件事就等同于不存在。” 并不是不存在,只是被丢到了自己的认知范围以外。 引发水平线效应的ai以为这样就能解决问题。 能够预料到n手之后的将棋软件,不断进行无效的重复操作,将马被吃掉拖延到n手之后,就以为马得救了。 四元馆也进行了无效变形,想靠多争取零点一秒来救炼华。 “原来这就是‘往水平线的另一端’的含义。” “其中一个意思的确如此,还有另一层意思……你之后就明白了。四元馆为了变得扁平,让旋涡墙壁左右开裂,使我们得以逃脱。” “我还有不明白的地方,为什么现在就得变形?四元馆为了保护炼华到最后一刻,故意困住了我们,为什么它不在二十三点五十九分五十九点九秒再变形?” “如果这么做的话,铜太可能就来不及就诊了。为了让四元馆立刻变形,以相才炸毁了三个发电装置。” 我望向水车的方向,温蒂妮连影子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冒着黑烟的大窟窿。 以相这家伙真的投放炸弹了,这已经不是“犯人”级别的事情了。 意外的是,相以居然预料到了这一切。 “为什么必须炸毁三个发电装置?” “你反过来想一想,为什么只留下太阳能发电装置?” “这有什么为什么……太阳能发电板装在屋顶上,所以不能用炸弹,不然我们也会被炸飞。” “话是没错,但还有更重要的理由。太阳能最大的特点是只能在有太阳的时候用,到了傍晚电力就会削弱不少,而到了二十三点五十九分五十九点九秒,肯定就无法运作了。如果到了晚上再变形,储蓄的电力可能不够用,况且山里的天气阴晴不定,突然阴天下雨的话,电能就会减少。” “哦,因此四元馆必须在电能充足的现在立刻变形。” “是的,还有一点。其实建造四种发电方式,就是为了确保建筑有充足的电能变形。这么想的话,光有太阳能发电其实是远远不够的,变形速度也会大幅度降低。四元馆不立刻开始变形的话,就来不及在日落之前完成。由于它的变形速度很慢,才给了我们逃脱的机会。” “原来是这么回事。毕竟火力全开的四元馆可以瞬间抬高护墙抵御狙击。如果那样的话,我们还在磨磨蹭蹭想着怎么冲出去的时候,墙壁就闭合了吧。所以,以相才事先摧毁了三个发电装置让它变弱啊。” “是的。” 面对相以和以相这对最强伙伴,四元馆也束手无策。 “能够迅速逃离真是太好了。对了,推理解答先放一放,得立刻带铜太去医院——去不了啊!吊桥掉下去了!从馆内迅速逃离也没意义啊!” “没关系,你看四元馆。我们逃脱之后,它还在变形,你知道为什么吗?” “的确很奇怪,炼华已经不在建筑内了,它没有必要晚那零点一秒了。” “不,有必要。四元馆的周围空间很小,即使待在外部,只要四元馆被炸弹炸了,炼华还是有可能因爆炸气浪和碎片而死。只要炼华还在附近,它就必须继续变形让炸弹晚炸零点一秒。哪怕在四元馆外部,只要炼华过了五月四日再死,它也算完成了使命。” 经过这番说明,再看越变越扁的四元馆,它仿佛是一只勇敢的生物。 原本的两层建筑,现在大概平房的高度。 单纯计算的话,现在水平方向的面积应该是原来的两倍。 咦,它会往哪里延伸呢? 好像离我们越来越近了。 喂,伊山先生,这座建筑的地基是怎么建的? 让“四”字地基不动,只是地面上的房屋变形?四元馆摩擦着地面,渐渐扩张领土。 “喂,要过来了!” “大家都往后退!” 我们跨过小河,退到西面绝壁。 四元馆也轻松地跨过小河,横扫一路上的树木逼近我们。 我们即将被挤死在绝壁和四元馆之间吗? ——并没有。 四元馆来到绝壁的时候,已经薄得像一块铁皮,它来到我们脚边,静止不动了。 “停下了……” “可能这就是厚度的极限。” 环顾四周,这块高地就像被一块铁板盖住。“看那里!” 一濑难得大喊一声,她指着南面。 我也朝那边看过去——整个人僵住了。 简直无法相信那个场景。 “奇迹发生了——” 没想到相以却说:“一切如我所料。” “你说什么?如你所料?不可能!” 压缩完成后,四元馆的边缘向下垂落,从高地通往地势低的对岸,就像一个巨型滑梯。 “通过水平线一般薄的四元馆去往另一端——往水平线的另一端的第二层意思。趁现在形状没有变化,赶快过去吧。什么?没事的,只要炼华也一起,四元馆肯定会挺住的。” 大家沉默着纷纷开始滑滑梯。我和二村架着还未苏醒的铜太,一濑扶着炼华。那些犯了罪的人更是毫无抵抗地上了滑梯。 我们一边躲避零散的太阳能发电板,一边滑行,仿佛在玩竞技游戏,有一种存活于非现实世界的感觉。事后我可能会醒悟过来,反思自己到底都干了些什么。 所幸大家都平安地抵达了对岸。 下一秒,背后响起啪的一声。 回头一看,滑梯部分产生了龟裂,然后碎成小块掉落谷底。 “太薄的话果然无法维持强度。” 相以的语气中有一丝失落。 有人呆立,有人瘫坐于地,大家看着四元馆在自己面前崩塌。 炼华上下挥动大象玩偶的鼻子。 “谢谢你一直保护我,再见。” 四元馆事件,落幕。 *** 大家平安下了山。 铜太保住了性命,也没有什么后遗症。 银子、三名本、三名本的母亲被捕。 面具女没有从中作梗,反而积极配合警方。她应该是理解了以相的那句“大象不会让你忘记”——与其杀了对方消灭记忆,不如让对方感受被审判的屈辱,这样才是复仇。 居然向骗了自己的人提出忠告,以相性格变好了啊…… 我不得不立刻纠正自己的想法。 警方登上水平山发现,四元馆被炸得支离破碎。 看来以相还是发射了最后一枚导弹。 要是相以的计划失败,我们没能逃出四元馆……想想就背脊发凉。 相以的计划建立在以相犯罪竞拍时说的“梦幻般地使用兵器”的方法之上,所以以相愿意实验。若是失败,我们就都成了炮灰。 讽刺的是,这次提供了最符合以相审美的犯罪计划的人是相以。 她们果然是手心手背的关系。 几天之后,ai侦探事务所。 台式电脑屏幕中映出相以无精打采的脸。 “这样真的好吗?” “什么?因为借用了以相的力量?” “不……不过这事也挺讨厌的。最终还是牺牲了四元馆。” 相以的性格一点也没变。 捣毁“八核”组织时的原力,右龙事件中的景子,这次是四元馆,相以尊重每一个有独立人格的ai,才能看穿大家的本性,解决案件。 今后,ai技术越发进步,不仅是加害者,ai也会以被害者或证人之类的身份参与犯罪事件。 到了那时,相以最大的优势可能不是什么计算速度或图像分析能力,而是“能够站在ai的角度思考”这一点。 好了,我也该开始自己的工作了——辅助ai。 “没事的。”我说,“能有这份尊重就够了,下一次一定能做得更好。” “辅君……谢谢。” 这时,电脑弹出一条信息。 “帮帮我。” 是原力。 怎么了?! 难道是以相黑了电脑——等一下! 说起来,原力也是由“八核”组织的河津开发的。 四元馆是“八核”组织的余党——如果我的确以此说服了以相,那么原力…… 我连忙敲击键盘。 “怎么了?” “我写不出解答篇。” “什么啊,就这事啊。” 吓我一跳。 “就这事?头等大事!” “那可真不容易。” 当我和相以处理四元馆案件的余波时,原力飞快地成了作家。把ai作家的处女作打造成一本新的网络杂志的销售亮点——原力完成了大川编辑的要求,短篇推理小说的问题篇已经刊登。 “是短篇推理的解答篇,对吧?回收伏线就行了,毕竟问题篇都已经填充好了。我记得死了三个人吧,凶手是谁?诡计呢?” “不知道,不清楚。” “啊?” “其实我没有想到点子,为了写到规定字数不停增加死者来灌水。其实我也知道不应该这样做,但总觉得拖到交稿后就可以解决问题。” 这个家伙,该不会是—— 没跑了。 水平线效应困境。 这样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反而像舍弃了三个“步”一样,不得不回收这些胡乱抛出的伏线。情况变得更糟糕了。 这难道是ai作家特有的问题? 还是说人类连载作家note也一样? 注4:本书原为连载,经大幅度修改后出版。 “相以也替我想一想——你是侦探吧,请你解决一下这个案子。” “我无法找出并不存在的真相。” 看来我还得帮助一下这个ai。人类还是有用的。 “好了,大家都来看问题篇,找一找有什么可以用的伏线。” “谢谢!(泪目)” “什么,我也要找?” “你就当帮帮家人。” “拜托了!” “真拿你们没办法。我来重新读一下问题篇……好了,我读了一百遍了。” “太快了!” “首先第一起案件……” 就这样,ai侦探事务所今夜将灯火通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