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夏秋冬代行者》 出场人物 少女模样的春神眺望著窗外。 世间罕见的黄水晶瞳孔里,映照出阴天放晴后的碧空,以及皓白大地。 世界正处于冬天。和煦的晨曦照耀著『大和』这个国家的每一寸土地。 早晨轻柔拥抱著银色雪花覆盖的群山。 「……」 呼——她的双唇吐露出感叹的气息。 冬神带来的这个季节相较起春天少了几许色彩,但是很美。 然而,冬天带给人们的不是只有美丽的景致。 冬天是死亡的季节,食粮匮乏,日照减少,寒冷刺骨。 不过若是没有冬天,大地将无法休息,终将导致衰竭。 季节是必然的存在。为大地上人们的人生增添色彩的季节并非自然发生,而是由现代的现人神施展神技,那就是所谓的四季。 周而复始的每一天是基于多大的奇迹与牺牲,无人知晓,人们无情地将这样的恩惠融入在日常生活里。 希望明天不要到来的人也好。 祈祷明天到来的人也罢。 在神话时代与伟大神祇订下契约的人们,将四季平等地带给每一个人。 自古以来便是如此。 「快要抵达了,雏菊大人。」 名为雏菊的少女既热切又依恋,著迷地望著银白世界。 车窗外的风景是失去色彩的雪景,看在这个世界的人们眼里是枯燥的日常风景。这几个月来,死寂的冬季笼罩了这个世界。 这个人们不认为有什么值得一看之处的日常景象,却掳获了她。不知她是对外面的世界感到新奇,还是喜欢象徵冬季的白雪。 尽管不知道是哪一个原因,她的双眼与内心都深深地受到吸引,甚至让她无暇对这声提醒做出反应。 呼——她又吁了一口气。 「雏菊大人。」 那人再次唤了一声,语气带著责备之意。雏菊终于将注意力拉回现实,看向声音的主人。 这时,火车剧烈晃动了一下,雏菊的身体随即像颗球似的弹了起来。 纤细的手臂立刻支住她的身体,是一旁有如随从的女孩子帮了她。 「您没事吧?」 事发突然,随从似乎也吓了一跳,猫一般的瞳孔张得更开了。花唇、花睑、花颜,那是位无可挑剔的美少女。黑发犹如在夜里绽放的樱花,以市松纹样的发饰扎成高马尾。发丝由漆黑逐渐染上灰樱色,绘出螺旋图样。确认雏菊没有受伤后,她说了声『失礼了』,接著放开手。西装外套搭配具光泽感的深红色领带及桃色背心,七分长的袴则搭上绑带长靴,可说是现代风格的侍女。腰间挂著的长刀与她凛然的美丽同样引人注目。 「……」 雏菊主动抓住那只松开的手,凝视著对方,不要离开我——不用出口便能充分理解的氛围。 随从少女那对有如孔雀羽毛的修长睫毛眨啊眨的,似乎十分惊讶。 「车身还会晃动,请小心。」 接著,她的唇边浮出微笑。犹如以敬爱回应对方的厚爱般紧紧握住那只手。 两人的体温缓慢交融在一起。 叩咚、叩咚——沿海的地方铁路火车轻柔晃动著两位少女。 「你看……好、漂亮。」 雏菊再次将视线投向窗外。 「雏菊、喜欢、冬天。」 虽然口齿不清,但有如透明糖果的嗓音。 那种断断续续、独具特色的说话方式,有些第一次听见的人甚至会蹙起眉头。 「是吗?我觉得春天比较漂亮。」 回答的嗓音优美而且嘹亮。 「……樱、讨厌、冬天嘛。」 「非常讨厌。」 名为樱的随从说道,一脸想要咂舌的样子。 「我……痛恨冬天。」 她的话里散发著藏不住的怒气。 「这……」 听见樱这么说,雏菊垂下了柳眉。 「都是、雏菊、害的……」 「不是的,是冬天的错,和您无关。」 「不对……是雏菊、的错……」 樱露出五味杂陈的神情,嘀咕著说『您没有错』。雏菊换个话题似的说了起来。 「…………雏菊、从今天起、回到、岗位上……不知道之后、有没有机会、遇见冬天、那位大人?」 「四季厅已经发出『春天归来』的消息,总有一天会见到面的吧。」 「雏菊、什么时候、可以和、冬天的……狼星、大人、道歉……?」 「为什么是您……?冬天来道歉的话我还能理解。」 「……因为是、雏菊……的错,狼星、大人、是……可是……」 「您是花叶雏菊大人,是这个国家的春天代行者。」 「是这样、没错……狼星、大人、一定、很失望……雏菊想、道歉、让他、失望了……」 「……那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您没有错,要我说几次都行。」 樱哀伤地喃喃说道,把雏菊的手握得更紧了。雏菊也同样紧紧回握。其他人无法理解两人的对话,她们之间弥漫著外人无法介入的紧密气氛。雏菊像是感到不安,袴底下那双穿著靴子的小脚啪哒啪哒地晃动。接著,她嘟嚷了起来。 「……今天的仪式、会成功、吗?」 这句话听得出她很没有自信。樱似乎察觉到她的心情,平静且肯定地断言: 「会成功。一定会成功,我答应您。」 她单手按住胸口,态度坚毅。这个回应听得雏菊蹙起眉头。 「…………举行、仪式的、是雏菊、喔?」 雏菊的语气像是谴责,又像在撒娇,樱露出了艳丽的笑容。 「您……」 樱从黑发间隙,直视著雏菊的黄水晶瞳孔。 雏菊也承接了她的视线。 「您答应过我,如果是为了留住我,您愿意做任何事情吧?」 这话听起来像是在灌迷汤。 雏菊听见这句话,没有发笑也没有生气,只是淡然而且天经地义似的回答她。 「雏菊会做喔。为了不让、你离开,雏菊、什么事情、都愿意做,不管是、要让春天、降临,还是让冰雪、融化。」 被称为春天代行者的少女,与她的少女随从。 「这可是您说的。」 「没错……」 身高和体型截然不同的两位少女是主从关系。 「那么为了让您能完成自己的职务……我牺牲自己的性命也在所不惜。」 「不可以、不珍惜、生命。」 两位冠上春天花名的少女。 「既然是您的命令,我会竭尽所能。」 「一定要、做到。」 「……是,遵命。」 火车抵达车站后,有些奇妙的两人一同起身,踏入雪白的大地。 浮现于大海上的『大和』。 此处在世界地图上位处东方,人称东洋之樱。 大和这个国家由大和列岛等岛屿组成,由于岛屿排列的形状有如樱花盛放的树枝,因此得名。大和列岛由北至南分别是爱尼诗、帝州、衣世、创紫与龙宫这五大区域。 爱尼诗自然资源丰富,大和国内的粮食自给几乎全赖此地供应。这里有辽阔的土地,如果问大和人,说到田园风光会联想到哪里,想必都是这个地方吧。 帝州是大和首都——帝都的所在地,作为国际大都市而产业兴盛。大和主要的机场位于帝州帝都,可说是国家的空中门户。 除了大和人,也有许多外国人居住于此,是国际色彩相当多元的土地。 衣世以温泉乡著名,从以前就是繁盛的温泉疗养地。近代主要财源来自温泉乡的观光业,是国内相当受欢迎的旅游景点。 创紫在大和的历史当中,拥有多座知名的灵山与火山,也有许多历史建筑物。这块土地大多给人古都的印象,实际上近代都市特有的观光业与产业也均衡发展,且十分成功。 最后是龙宫。位于大和最南端的岛屿,在动、植物方面有著与其他岛屿截然不同的生态系。海中有珊瑚,山上有称为风守的树林,为大和首屈一指的度假胜地,富有盛名,原本是一年四季都很温暖的地方。 主从两位少女踏上的这片土地,即为大和最南端的龙宫。 「龙宫町、的雪、也很大呢……雏菊、还以为、只有、机场……」 如今的龙宫因为大雪失去度假胜地的特色,完全不见昔日的风光。 「这里、本来是、有如南国、温暖、的地方吧……?」 雏菊疑惑问道,樱苦笑著回答: 「……如今四季瓦解,其他季节的力量必然会变得强大。该说是失去平衡吗……只有夏、秋、冬,实在避免不了这种情形……」 雏菊忽而面露哀伤,垂下了头。 「…………对……不起。」 「您不需放在心上。况且……我们来到这个地方,就是为了解决这个长期以来的现象。」 「…………嗯。」 「……雏菊大人,今后您还会在各地看见这样的景色,请不要勉强自己观看。毕竟雪会伤眼……最好别看太久。不如您看我吧,看我就好了,雪不是好东西。」 樱故意说得淘气,但雏菊摇了摇头。 「……不要纵容、雏菊。就算、伤眼、雏菊还是、要看,这是雏菊的、工作。」 「不行吗?」 「不、行。」 黎明二十年二月十日。 某位神祇与随从造访龙宫,这件事很快就在整座岛上传了开来。 樱打电话联络岛上最大的公所,五分钟后,公所职员开著自家车,甩尾抵达车站来接她们。脸色苍白的职员载著两位年轻女孩子到了公所,而可怜的公所负责人正在烦恼万一这次的来访发生问题,可以把责任推卸给谁。 「四季代行者大人!那个……没想到您今天会大驾光临。每年都有代行者大人造访本岛,只是四季厅没有事先通知,实在让我们受宠若惊……原来是这样……春天代行者雏菊大人希望能低调游览……不,我们……怎敢有怨言……只是您今天突然来访,我们未能做好迎接的准备……不需要我们的协助?我明白了……我们会立刻发下入山许可证……」 樱对对方言下之意的『责任归属』感到不满,于是打断对方,结束这场对话。 ——小喽啰。 她一脸厌烦地回到雏菊等待的房间。 房间门前,不知道从哪里听到风声,来到公所申办文件或是需要谘询的人们,纷纷为见雏菊一面聚集到这里来。职员在房门前挡著,但是其中甚至有人试图强行把门打开。这些人几乎都是年长者,不过也有年轻人拿著手机,等著拍摄雏菊出现的身影。樱急忙赶上前去。 「雏菊大人!雏菊大人!」 她挤开人潮,但迟迟无法抵达门前。 「……别聚在这里!没什么好看的!」 樱喝斥后,人群总算让出一条路来。一走进简朴的接待室,樱大感动摇而前来守护的主人正抱著膝盖,蜷缩在房间角落。 「雏菊大人!您没事吧!」 那个样子就像潮虫一样。 雏菊在樱走近并碰一下她的肩膀后,总算直起了上半身。 「……樱……有……不认识、的人、闯进来……」 她大概是很害怕吧,脸色惨白,手也在发抖。 「啊啊,雏菊大人……可怜的大人。您很害怕吧?您和对方握手或是拍照了吗?」 雏菊摇头,似乎是公所职员中途保护了她。 「……对不起。毕竟您的立场容易受到人们的关注……」 雏菊听见她这么说,露出了深感疑惑的表情,接著不由分说地就往樱的外套里面钻。 「雏菊大人……您是想躲起来吗?」 「……雏菊想、待在、你旁边。」 「我很高兴您在身边,只是这样您不会难以行动吗?」 「……雏菊要在、你身边……」 「雏菊大人……」 樱轻抚著主人发抖的背。 ——本来她就容易引起注意了。 樱看著少女雏菊,她的主人拥有神仙一般的端整样貌。 她宛如伫立在海底,琥珀色的华丽长发掀起阵阵波浪。每当身体一动,长发便随之轻盈摆动,彷佛水母跳舞般摇荡不已。她的模样正像是童话故事里的公主;纯白色的花朵与长长的发绳所制的花饰;右颊旁只扎了一束的辫子。这些构成『人』的要素,一个一个都清澈得令人目眩。如果艺术家精心打造出『春天的少女』,大概就会是这个样子——她有著这样的容貌。 娇小的身体穿著淡淡樱色的袴搭配纯白的和式上衣,以及高领的衬衣。衣服上有丝带、布花与刺绣等各种大胆的装饰,腰带上系著宛如大朵鲜花的蝴蝶结,脚上是不会过于华丽、使整体印象俐落的皮革短靴。传统的大和民族服饰加入异国与现代风格,非常适合她。 ——即使非本人所愿,她也散发著魅力,我得要驱离接近她的那些虫子。 尽管负责主人服装、特地将雏菊打扮得可爱亮眼的正是樱,但她无视这件事,下定决心。 「请放心,我已经请计程车在后门等,我们可以秘密地行动啰。我就在您身边,会负责赶走那些恶徒。」 「我们、可以、进山里、了吗……?」 「对,雏菊大人,我强行取得许可了。」 「……强行……强行、取得吗?许可要、用抢的、吗……?」 樱对难掩疑惑的雏菊苦笑。 「是强行取得没错,因为我们这次是不请自来的嘛,对岛上的人就有些过意不去之处。」 「是雏菊、思虑、不周……对、不起……」 樱摇头。为了让主人的心情平静下来而温柔地诉说。 「不,这点程度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雏菊大人,您只要思考自己该做的事情,我会除去您身边所有的杂音,这就是我的职责。」 从公所取得入山许可后,她们搭著计程车前往龙宫岳的山脚下。 尽管计程车司机说他可以开进更深的山里,但是樱没有答应。 ——万一他跟过来,把影片放上网路就糟了。 她之所以不想把别人牵扯进来,姑且有其理由。 神秘的两人接下来要进行的是应当隐匿的行为,不能让外人看见。车窗外是一片雪景,没有任何多余的色彩。 沿著山路前进,会抵达岛上观光景点之一的龙宫神社,因此路上积雪都已经清除。 ——走到目的地需要四十分钟左右。 樱仔细看著手机上面的地图。这趟旅程的大小事务都由她负责,因此虽然没有表现在脸上,不过她心里常充满著些许的紧张与恐惧。 ——不用担心,目前没出现什么大问题,一切顺利。 她在内心暗自激励自己,接著露出对主人专用的微笑,向雏菊说起话来。 「雏菊大人,由我背您到仪式场地好吗?」 她这话原本是出于一番好心,但是她的主人先是傻住,然后拒绝了她的好意。 「不、不行。」 「……您要自己走过去吗?可是……」 「嗯……雏菊要、完成、自己的、职务。」 她可爱地点头,樱顿时感到失落,接著又惊慌地说道: 「不,这次没有四季厅提供协助,少了平常会准备的驾笼,因此就由我来替代驾笼……」 「驾笼?」 雏菊所感到疑惑的驾笼是载运人的用具,用木棒贯穿木制的箱子,从前后方抬起,有如古装剧里面会出现的传统交通工具。 雏菊听了樱解释之后,诧异地睁大双眼,强烈地表现出绝对不要的意思。 「不……雏菊、自己走。驾笼、太丢人、了。」 「……您害羞到说的话都像古人了。但……就算难为情,不会疲惫才是最重要的。没有驾笼,因此由我来背您,这不只是为了不让您累著,外面很冷,背在背上的话可以稍微……」 「雏菊在、衣服下面、贴了、暖暖包……如果要、这么说,樱你也、不可以、累到。你要、保护雏菊吧?」 「我当然会保护您。」 「保护雏菊的人、也不可以、太累……对吧?」 雏菊用白嫩的手指弹了下樱的鼻子。樱沉默了几秒钟,接著脸红了起来。 「……您是在为我著想吗?」 「当然,因为你、对雏菊、来说、是很、重要的人……」 「啊啊,雏菊大人……这句话……樱担当不起。」 「不如由我来背好了?」 在她们展现出美丽的主从爱时,计程车司机多余的发言插进了她们的对话。因为是在计程车内,司机这么说并没有不自然的地方,但是樱像要将其射杀似的瞪向司机。 「……不需要。别插嘴。下次要是敢再多话,小心我揍你一顿。」 樱对扰乱自己——尤其是自己与主人世界的人极为敏感。 「咿……」 在樱的怒瞪下,计程车司机吓得缩紧了身体。 「对不起。只是……如果知道春天代行者大人来到此地,大家都会很乐意协助大人上山的……虽然已经除了雪,之后还会再下,走起路来恐怕会很危险喔……唉,要是有事先说一声,我们至少会先把雪铲乾净……」 计程车司机相当坚持,而且语气十分哀伤。樱冷冷地说了声『没有那个必要』。 「既然我们到这里来了,那雪很快就会退去。手机还收得到讯号,因此等仪式结束后,我会再请贵公司派车过来,这样可以吗?」 计程车司机露出笑容,接受了这个提议。他一再开心道谢,说著『我可以自豪地向妻小说我载到神了』。临别时,与雏菊握手的司机迟迟不肯放开手,这次樱委婉地移开他的手,再帮雏菊披上长披风,把围巾打成蝴蝶结,她自己也穿戴大衣和围巾,走出了车外。 「工作时间到了,雏菊大人。」 这句话彷佛带著咚咚的音效,雏菊双手握著拳开口说道: 「是,雏菊、会完成、春天、代行者的、工作。」 樱也学起雏菊握紧拳头。 因为有个爱操心的随从,雏菊此时身上穿了好几层防寒衣物,变得胖嘟嘟的。 「非常好的决心。」 「是。」 「不过……下次要举行仪式时,最好还是先联络会前去打扰的地区……四季厅的职员现在肯定也为了知道我们的去向,忙著到处找人……」 「……」 原本干劲十足的雏菊听见这话,如同枯萎的花朵消沉了下去。 ——糟糕,说错话了。 樱连忙继续解释:「我能理解雏菊大人您想要秘密进行的心情,毕竟这是您回来后第一次举行仪式,再说……」 她稍微避开主人的视线,脑中浮现出不愿意回忆的过去。 「四季厅那些人兴冲冲地提出召集共五百名相关人士,在众人环视下举行仪式的企划时,最先动怒的就是我自己……结果与春季职员之间的关系僵到不能再僵……那个……对不起,希望不会妨碍到您今后的活动……」 「……不,你只是在、为雏菊、感到生气,你没有、错。」 雏菊体谅自己的温柔心意,樱深受感动。 「而且……代行者的仪式、需要保密,召集、五百个人、很奇怪……太、奇怪了……又不是、祭典……」 「是,您说的对。由于睽违十年,四季厅的春季部门职员兴奋过头了吧。他们把仪式当成祭典,对我们来说可不一样」。 「对,不、一样。」 「这可是赌上性命举行的秘密仪式。」 「嗯。」 ——最重要的,是雏菊大人需要带著自信召唤出春天,尤其是这一次…… 樱没有把内心的惧怕表现在脸上,接著说道: 「这条路直往前走,就是通往龙宫神社的登山步道。我会负责带您到指定地点,请不用担心。您可以在那里举行仪式。」 「……嗯,樱。」 「什么事?要我背您吗?」 「不是、的。那个……是……人吗?」 听到这突如其来的问句,樱疑惑地往雏菊指的方向看了过去。 在两人如今所在位置稍远处的双岔路,有个小黄点在其中一条路上。 「……?」 樱更仔细地看著那点。她视力一点五的双眼,判别出那个小黄点正是人类。 「……那个的确是人。」 「是个、小孩子呢。」 「是小孩子吗?」 「雏菊的、视力、有六。那是、小孩子,年纪大概是、小学生左右。」 视力六点零实在是惊人的好眼力。 「樱,雏菊想……那孩子、该不会是、迷路了。」 樱正为了主人健朗的身体深受感动时,听见这句话,马上把注意力转回现实层面的问题。 「刚才山里应该有响起警报,疏散人群……小孩子独自在这里实在很奇怪。」 ——小孩父母到哪里去了?也不怕小孩被山猪吃掉。 这话一点也不夸张,龙宫岳是有野猪出没的地点。 深夜有火车辗毙山猪这类不幸的事件也时有耳闻。 「……那个小孩需要保护。雏菊大人,您和人类接触没问题吗?」 「没、问题、那是、小孩子……不、可怕。」 这话听起来像是小孩子以外的人都很可怕。樱担心地看著雏菊,但是她的主人直视著她,坚定地说:「雏菊想……保护、小孩子。」 这句听起来分外真切的话语,让樱用力点头。 「……是,当然要这么做。如同您所愿。」 到头来,樱还是背起了雏菊,小跑步在雪路上冲了过去。毕竟为了保护那个小孩子,必须尽快追上对方。雏菊尽管说不喜欢让人背,不过倒是发出了似乎乐在其中的欢呼。 不久,樱的眼里映出穿著可爱的防寒衣物、戴著黄色毛线帽的小孩子走向山里的身影。小孩子拖著雪橇,步伐坚定,彷佛非常清楚自己的目的地。 樱在走近的同时观察起那个小孩子。就像雏菊所说,那个小孩子大约是小学生的年纪,个子矮小,万一有绑架犯出现在后方,轻易就能把小孩抓走。 「喂!前面那个人!站住!」 遇到绑架犯,遭人掳走,受到危害,樱对这三件事极为敏感。因此樱的呼唤虽然是出于善意,但其中包含的亲切完全没有传达出去。后面忽然冒出高大的女性背著人并大喊大叫地跑向自己,令小孩子吓得拔腿就逃。经过数分钟的追逐之后,双方才终于得以对话。 「我要去扫雪。」 雏菊与樱上前去暸解状况后,知道那个孩子是住在附近的小女孩。 小女孩名叫荠,今年十二岁。 「你要……带著雪橇、和铲子、上山、扫雪吗?」 「要玩雪在家门口也可以玩,快回去。」 陌生人用强硬的语气对自己这样说,荠露出困惑的眼神。 ——如果她知道我们的身分,说不定会乖乖听话。 樱决定把两人的身分说出来。 「…………我们还没有自我介绍。我是姬鹰樱,是四季代行者的护卫。这位是花叶雏菊大人,是这个国家的春天代行者。」 她原本期待对方会感到惊讶,可是荠似乎不理解雏菊的身分地位有多高。 荠脸纳闷,眼神显得愈来愈怀疑。 「……樱,小孩子、可能、很难理解、雏菊的、身分。」 「是,您说的对……我正在反省……」 樱正思考该如何解释时,雏菊主动弯下腰,配合荠的视线高度,笑容满面地开始说话。樱讶异地看著她们。 「雏菊可以、叫春天来、喔。」 彷佛可以将冰雪融化的温柔嗓音,包覆了听者紧绷的内心。 「春天是什么?」 荠在极近距离看著雏菊,似乎因她的美貌怦然心动。 荠这个太基本的疑问,问得雏菊忍不住睁大眼睛。 「……你、不知道、春天吗……?」 「不知道。」 这个回答在雏菊心里吹过一阵寒风,一旁听见这话的樱顿时难以冷静。不过,雏菊马上喃喃说著『这样啊』,轻柔地说了起来。 「春天、就是……」 她向荠解释道,像在说童话故事。 「那是、其中一个、季节,虽然、这十年来、没有春天,今年开始、就会有了。四季写成、四个季节、对吧,现在有、三个,不过、其实是、四个。」 「……大姊姊会把第四个的……春天叫来吗?」 「对唷,实际上、有春、夏、秋、冬。」 「现在是冬天……冬天代行者大人叫来的季节。」 「你懂、很多呢,就是、这样。」 荠受到称赞先是满脸欣喜,接著又害羞了起来。 「……学校上课有教,春天……春天……啊!」 「你、想起、春天、了吗?」 「对,不过……春天不是没有了吗?爸爸说因为没有春天,龙宫变得和以前不一样。这里本来不会下这么多雪,一年四季都很温暖。」 荠指向环绕著她们的这片雪景。雪地无边无际,没有尽头。 「……嗯。那是因为、雏菊之前、不在,没办法、把春天、带给大和……可是雏菊、回来了喔……」 「……你真的是春天代行者大人吗?」 「对,雏菊是、这个国家的、春天代行者。」 「唔……总觉得怪怪的,好像假的。」 「唔。」 「你的说话方式好奇怪,断断续续的。为什么你要用这种方式说话?因为是冒牌货吗?」 小孩子接踵而来的问题攻势,问得雏菊招架不住。 「喂,你别太得寸进尺了……」 樱本来静静地在旁边看,但是这些话实在让她忍无可忍。樱有许多事情都无法忍受。她基本上是个易怒的人,而会惹她生气的事大多和春天的少女这位主人有关,其中她最厌恶的就是瞧不起主人特殊说话方式的人。 「小妞,不管你是不是能理解,这位大人正是四季的代行者,春天大人。接下来她将举行睽违十年的仪式,你打扰了我们让春天显现于世的工作,老实地从这里离开吧。」 冰冷的语气自然而然地倾泻而出。听见樱无情的这番话,荠畏缩地缩起了身体。 「樱。」 「不把话说得这么重,小孩子是听不懂的,雏菊大人。」 「别吓、著她……唔,荠妹妹,雏菊真的是、春天、代行者,要把、春天带来、龙宫、这个地方。接著积雪、会融化,春天、到来,冬天、结束,可能会、发生雪崩,因此、我们先请、大家离开了。所以呢……」 「欸,拿出你是神的证据来,然后我再考虑要不要听你的话。」 樱与雏菊听见这话面面相觑。实在是难缠的小孩子。 小孩子闪亮亮的大眼睛直视著她们,看来最快的方式就是让她亲眼见识,主从二人默默达成了共识。 「好吧,荠妹妹,雏菊现在、就让你、见识……不过呢,雏菊必须先、订正、一件事,雏菊不是、神。」 这是很难定义的问题。不只在大和这个地方,在世界各国,每个人都有不同的看法。 『他们』是神,不对,不是神。『他们』是人,不对,不是人。 「说起来算是现人神吧……雏菊大人。」 「……唔,雏菊不认为、自己、是神,不是的,我们、四季代行者、不是神。」 「不是吗?四季代行者大人不是用魔法的力量带来季节吗?」 「对,是这样、没错。」 「可是却不是神……?」 听到这个问题,雏菊露出伤脑筋的微笑,接著从衣袖里掏出一个小袋子。她从袋子里拿出花的种子,握在掌心,像在为种子取暖。 「我们有、神秘的、力量,不过、那只是、托付、给我们、的力量。」 雏菊轻轻打开握住的掌心,过没多久,就像蛋孵化出鸟儿,娇小的绿芽从种子冒了出来。 「这不是、我们自己、的力量,只是、雏菊能做到、这种事,除此之外,雏菊认为、自己只是个、普通人,和大家、都一样。」 嫩芽长出绿叶,开出花朵,最后绽放出一朵蔷薇。 即使找遍各地的山林,想必都找不到如此美丽的蔷薇,那是创造出来的美。 「四季、代行者、始于、春天,历经、夏天,汇集于、秋天,为冬天、奉献。」 春天代行者雏菊喃喃说著,像在对受到蔷薇吸引的荠说起故事。 「可是呢,我们只是、代行者,掌管、春夏秋冬的、代行者。」 如果问到春夏秋冬如何轮替,课本上的标准答案是这样的—— 『春夏秋冬是由四季代行者轮流转换季节。』 每个国家各自有一套创世神话,唯有对于季节与日夜变化的说法如出一辙。春夏秋冬由获得四季力量的四季代行者带来;日夜是早晨与黄昏的射手把箭射向天空。即使已是能与远方的人用电子器材对话、用演算法预测未来、用铅弹相杀的这个时代,这样的思想始终没有改变。 在神话时代『代行』四季工作的后裔们,人们统称他们为四季代行者。 翻山越岭,直至世界的尽头,把四季带给每一个地方就是他们的工作。世上有春天代行者、夏天代行者、秋天代行者、冬天代行者等四位代行者,极东的这个国家甚至设立四季厅此一机构,使各项工作可以顺利进行。 过去四季代行者必须徒步走遍整座大陆,把季节带给各地,后来马车取代了马,马车再变成汽车,汽车又变成飞机。 虽然交通方式变得现代化,不过做的事情从古时至今都没有改变。 为遵守盟约,他们长久以来轮流带来四季。 春天代行者让花朵绽放后,夏天代行者召唤出使阳光显得格外灼热的绿色原野,数个月后,秋天代行者在同一个地方吸取生命力,使生命腐败,铺上红叶与银杏的毡毯,接著冬天代行者把秋天代行者渲染色彩的世界依序变成银白雪地。 这就是四季代行者。 「四季代行者大人为什么会在这里呢?」 樱不耐烦地回答了这个天真无邪的问题。 「刚才不就说过,是为了把春天带来这里吗?」 「那就赶快让龙宫变成春天啊。」 「小鬼!还不是你在拖延我们的时间!」樱不自觉拉大了嗓门。 「我有做错什么事吗?」 「你现在就在做!你这种小孩子一个人走在外面,应该要有年长者在旁边保护或是指导!你害得我们没办法离开!我们接下来要祭神,结果还得把时间浪费在你身上!听清楚了没,还不好好反省!」 「樱,不要、那么、凶。」 樱只对主人挂起笑容,说话时脸上却冒出了青筋。 「……雏菊大人,这种事得说清楚……喂,快离开龙宫岳。应该说,你到底来这里做什么?」 「……扫雪。」 「什么……?现在这个时期来山里扫什么雪?遍地都是雪啊?有人叫你这么做的吗?」 「没有。」 「所以是你自愿这么做的吗?天底下哪有这种蠢事,别说谎了。」 「我没有说谎。」 樱愈说愈气,荠也对樱愈来愈不满,鼓起了脸颊。 「我是自己想来的。」 「如果你喜欢扫雪,回家门前扫。听好了……要不是你,我们现在已经在举行春天的仪式了。我们和你的一秒钟是不对等的,快回去你爸妈身边。」 樱说道,像抱著东西般把荠揣在腋下。荠原本个子就小,被身高将近一百七十公分的樱抱在身侧,看起来就像一个布偶。 「不要不要不要不要!」她乱踢乱打,简直像在空中游泳。 「啧……这小妞是虾子啊。」 荠像虾子一样扭动身体抵抗,樱的侧腹被踢了一脚,于是松手放开她。她以华丽的姿势落地,对著樱吐了下舌头,樱气得全身都在发抖。 「死小鬼!真的是虾子!」 雏菊像是觉得她们的样子很有趣,用和服的袖子遮住嘴角,微微颤抖。 「雏菊大人!」 「什、什么事……呵呵。」 「这件事一点也不好笑!我们没有无限的时间,原本预定要在日落前举行仪式……!」 「没、没有……雏菊很、认真,没有在、笑。你看,很认真。」 「不,您刚才笑了吧?为什么要说谎?虽然说很可爱没关系……」 樱唉地叹了口气。 ——我们得赶紧完成仪式才行…… 荠不知道什么时候逃走了,紧紧抱住雏菊。 「樱……你可以帮忙、把这孩子的、爸爸妈妈、找来吗……?等待的、期间,雏菊会、陪著她。」 「不行!没有护卫陪著您怎么可以。」 「不要紧、的,只是、一下子、而已……而且、你的脚程、很快。」 「只有一下子也不能掉以轻心!您知道的吧!」 樱不由自主地发出哀叫,说完后又自己摀住了嘴。 「……嗯,对不、起。」 雏菊没有表现出动摇,直接承受住她激动的情绪。 「…………你不用、再放在心上、啰…………?」 旁人或许会觉得这只是一声柔情的呼唤,却撕开了樱心里的旧伤。 ——她怎么能说出这种话呢? 「……我会放在心上,一辈子都会记住。」 她用掌心摀住了自己整张脸,不忍看著眼前的少女。 少女愈是坦然,愈是温柔,樱的内心就愈感到阵阵痛楚。 ——如果这位大人的一举手一投足…… 都可以视而不见的话。 ——如果可以遮住自己的双眼…… 就不用受伤了。 ——只是我总忍不住看向她。 心急地注视著她。 绝对不能让这位少女离开视线,她警惕著自己。 樱长时间以来将这件事铭记在心,雏菊不知道是否明白随从内心的挣扎,发出了暖阳般温情的嗓音。 「嗯……可是、雏菊现在、和你在一起,所以说、不会、有问题的……」 将责罚与罪恶感带来的那个人,不论何时总是对樱特别温柔。 「……雏菊大人。」 「什么、事?」 「我愿意当您的棋子。」 「你、不是、棋子。」 「那我就是刀,是您唯一可以信任的伙伴。」 「……嗯。」 「抱歉,是我一时疏忽。我是保护您的刀,必须协助您完成该做与想做的事。」 不知是否成功转换了心态,樱恢复平时冷静的氛围。 「虽然是特例,但我在保护您的同时也会保护那个小孩子。雏菊大人……是这么希望的吧?」 「可以吗……?」 雏菊凝视著樱,双眼像是直视著太阳。接下来她微微勾起嘴角,并且向荠露出了微笑。 「谢、谢……!荠妹妹,樱、答应了,雏菊可以、跟你一起、去吗?」 「我一个人就行了。」 「荠妹妹,你出门、的时候、有告诉、家人吗?」 「……」 「有雏菊和樱、在的话,你就有、藉口、可以告诉、家人了。」 「……………………可以吗?」 「嗯,可以、喔……因为、荠妹妹、还小……」 雏菊以糖果般的娇甜嗓音说道,樱偷瞥向她。 ——她偶尔会表现出成熟的一面。 在樱的眼里所见的雏菊是个更小的小孩子。 所以她偶尔说出成熟的话来时,樱总会吓一跳。 ——这么说来,这位大人已经十六岁了。 相遇当时,她的年纪更小。 『■■大人,■■大人。』 侍奉小主人的日子,每天都很开心。 『樱,谢谢你陪在我身边。』 雀屏中选的荣耀,让我不胜欣喜。 『樱也喜欢……■■大人喔……?』 不管发生多么讨厌的事情,我都相信自己能努力下去。 『樱、樱。』 我相信自己能保护她不受任何伤害。 『■■大人!■■大人!樱!』 我毫无根据地如此认为。 『求求你们……不要杀了樱,不要杀了■■大人……』 如果能回到过去,我想杀死当时的自己。 『樱,快逃。』 我想杀了自己。 『快逃,你要活下去。』 都是因为你,『雏菊大人』才会死。 「樱。」 樱听见自己的名字,把意识从内心深处拉了回来。 「……是,雏菊大人。」 樱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冒出冷汗。寒风吹过汗水,冷却了肌肤,不过这正是樱现在需要的冷意。 ——振作点,这次我得要当称职的随从。 「喂,虾子妹……」 「我叫荠!」 「荠,我们就把宝贵的时间分给你,快把你要上山扫雪的地方告诉我们,我们来帮你……」 樱的本意是要帮忙,荠却把脸甩开,躲到雏菊背后,而且又对她吐了吐舌头。 樱的嘴角忍不住抽搐了起来。 「雏菊大人,等这个虾子妹办完事情后,叫计程车来把她丢进车里,我们再继续进行仪式,就这么做吧。」 「嗯,就照、你说的。」 「欸~大婶不要跟来。」 「死小鬼,我才十九岁,在大和这里跟你一样未成年。」 「你们、别吵了。」 三名少女就这样肩并肩,在路上行走。 前方除了通往龙宫神社的山路,还有另一条路。 原本雏菊她们要走上登山步道,只是荠选择了另一条路,她们只得跟上去。枯木倒成一地,粉雪洒在倒地的树上,是一条有些阴森的林径。 冬天上山的人少,只有招牌被雪埋住的停车场以及周围的便道有铲过雪,让行人可以通行。 「荠妹妹,快到、了吗?」 荠开心点头,回答雏菊的问题。 「就快到了。」 然而下一瞬间,她紧闭起双眼,面露痛苦表情。穿梭在山间嬉戏的寒风吹了过来,荠戴的毛线帽离开头顶,眼看就要飞走了。 「危险,小心点。」 樱反射性出手,按住了荠的头与帽子。 荠眨了眨眼,惊讶地向她道谢。 「……大婶,谢谢你。」 她大概是没想到樱会帮助自己吧。 「……拜托别叫什么大婶,我叫姬鹰樱。」 「不然……樱,谢谢你。」 荠第一次对樱露出了笑容,两人之间的气氛稍微融洽了一点。 「荠妹妹,你那顶、帽子、很可爱、呢。」 「……真的吗?这是妈妈帮我选的帽子。」 荠的心情更愉快了。 「我也喜欢这顶帽子。」 她活泼地走在雏菊与樱的前面,偶尔回头笑嘻嘻地摸著受到夸奖的帽子。雏菊看著她那副模样,呵呵微笑了起来。 「小孩子、真可爱,对吧,樱。」 「……有吗?我觉得您比较可爱……雏菊大人,您会冷吗?」 「不会,雏菊不、要紧。」 「山里很冷,我担心您感冒……」 「雏菊很、暖和,因为你、让雏菊穿了、一堆衣服……倒是你、穿得、很少……」 「因为有事发生的时候,我必须要能立刻拔刀……」 两人聊天时,荠似乎是想加入她们的对话,放慢速度和两人走在一起。 「欸,雏菊!」 「喂,注意你的用词,要叫雏菊大人。」 气氛好不容易变好了,因为雏菊至上主义的樱这一句话,又瞬间瓦解。 「樱,真是、的……为什么要、这么说?」 「可是……您是这个国家地位最高的……」 「这两件事、没有关系。你要对、荠妹妹、好一点……不然、雏菊要、怒啰!」 雏菊竖起食指,摆出『我生气啰』的表情。 「怒吗……」 一点也不可怕。 「对,樱,就是、怒。」 樱抵挡不住主人可爱的模样,不中用地笑了起来。 「雏菊大人……您那样……请多说一点……」 樱的双颊染上玫瑰色,显得又羞又喜。 「樱,你没有、在反省、吧。」 「我在反省了,所以请再多骂我几句,如果头可以微微歪著更好……」 雏菊见樱毫无反省之意,气呼呼地骂著『受不了』。 「荠妹妹,不用、理樱。你叫雏菊、有什么、事?」 荠本来也气得鼓起了脸颊,但是因为雏菊这么问她,于是她又说了下去。 「雏菊大人为什么要躲起来十年呢?」 这句话彷佛为和乐的气氛猛然带来了寒风与枪林弹雨。 「……咦?」 这『奇妙的两人』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个地方? 为什么这个国家会有不知道春天为何的小孩子?在这消失的十年之中,雏菊是怎么活下来的?她天真地问起这件暗藏阴影的事情。 「课本里面没说,不过大家都说是『神躲起来了』或是『神隐』。神为什么会『神隐』呢?」 面对这天真的疑问,雏菊温柔的脸上露出了伤脑筋的神情。樱没让主人开口,而是代为回答。 「……雏菊大人也不想躲起来,那是不幸的意外。」 「意外……?所以雏菊大人是因为意外受伤,在医院住了十年吗?」 「我不会说出详情,你也没有必要知道。你又不是相关人士,我怎么可能告诉你。」 「……有、有相关嘛。」 「小孩子在胡说八道什么……」 因为樱傻眼似的这么说,荠又气得鼓起脸颊。 「当然有关系!我爸爸是在做观光的工作。龙宫是南边的岛,可是冬天却很长,又一直下雪,害他很烦恼!我家会那么穷,都是季节害的!春天没有了,当然跟我有关系啊!我连喜欢的东西都不能买了。」 雏菊听见她这番话,神情十分哀伤。 「这……对不、起……」 因自己犯下的罪受伤害的人活生生地出现在眼前,她的脸上充满了罪恶感。 「……你很喜欢怪罪别人吗?」 连樱也难受地垂下眉毛,荠见状有些慌张了起来。 「我……我没有恶意……」 「……荠妹妹,不要紧,雏菊知道、你没有、恶意。」 「……我没有……我没有恶意嘛。」 「……荠妹妹。」 雏菊的神情更哀伤了,接著她摇摇头甩去杂念,下一瞬间随即恢复和蔼的笑容。她就像要激励难过的荠一般开朗地说: 「……荠妹妹,这件事、本来、是秘密,雏菊只、跟你、说。」 「嗯?」 「雏菊守信、守了、十年。」 「……守信?」 「雏菊呢……『忍辱负重,以待时机』,雏菊一直、信守著、这句话。」 「……忍辱……?以待……?」 荠看起来很纳闷,似乎听不懂这句话的意思。雏菊对她露出了温柔的微笑。 「嗯,这句话、是雏菊……朋、朋友的、母亲、说的……」 樱看著笑容满面的雏菊。 「……意思是、就算、现在失败了,还是可以、等待重新、站起来战斗、的那一天。」 拥有世上罕见的黄水晶瞳孔,春天的化身——这样的她好好地活著站在那里,所以樱凝视著她的一举一动。 因为有一段期间没能看著她,樱像是要弥补那段失去的时间,一直在她身边盯著她。 「这指的是玩游戏还是运动比赛吗?」 「唔……不是……如果、现在无法、战斗……可以像、在冬天冬眠、的动物……努力、熬过去……」 视线前方的春天少女神对所有人都很温柔。 「……不可以、放弃。」 不过樱知道,她的温柔是从困境中培养出来的。 「只要、活著……总有一天……冰雪会、融化,春天、会到来……」 受过伤让她变得温柔,樱知道她是这样的人。 ——她明明大可不必对每个人都温柔。 樱不是个宽容的人,嫉妒雏菊对自己以外的人展现出来的温柔。 「要抱著、希望、活下去,奋战的、日子;战胜困难、的日子、一定会、到来……」 ——只要对我温柔就好了。 她肤浅地这么希望,那是无法实现的心愿。 「那位、朋友……的母亲、希望雏菊、成为这样的、人。要做到、很难……也有、人……做不到,但是,雏菊……雏菊喜欢、那个人,所以雏菊、很努力、信守、这句话……」 在这世上,鲜少有人能完全理解雏菊这些话的意思。 「……你就这样守了十年吗?」 雏菊听到荠的问题,露出苦笑。 「唔,不只是、这样,雏菊还以、自己的方式、在战斗……」 「……虽然听不太懂,你也很辛苦呢。」 「嗯……很辛苦、吗……不过,为了弥补、雏菊给、大和的人们、带来的、麻烦,接下来雏菊、会更努力……你要……看著雏菊、喔……」 樱似乎再也看不下去雏菊无力的微笑,决定结束这个话题。 「好了……到此为止,反正就是有很深的隐情。」 「为什么你要打断我们?」 荠的语气像是不满樱擅自插话,樱也跟著回嘴。 「龙宫的观光问题迟早会解决。说够了吧,不要再打扰雏菊大人了。」 「不要吼我!」 「……我没有吼人。」 「你的声音那么大,明明就在生气。大人为什么那么爱乱吼……」 荠气得直跺脚。樱终于发觉自己不小心对小孩子动了怒,于是总算克制起自己的语气。她为自己的言行感到可耻,向荠道歉。 「对不起……还有,我在大和这里算未成年,不是大人。」 「我最讨厌大人了……」 「就说我还未成年了,我十九岁喔。喂,别无视我的话。」 「除了妈妈以外,全家人我都讨厌……你是大人,因为你很坏心。」 都被这么说了,樱只能高举著双手像在表示投降。她实在很不擅长讨小孩子欢心。 「……大人们……做了什么、让你难过、的事吗……?」 雏菊耿耿于怀地问了之后,荠摆出有苦难言的表情。 「他们都不理我……」 「爸爸妈妈、他们、很忙吗?」 「嗯……可能吧……」 荠的表情闪过一丝寂寞。为了甩开这样的感觉,荠灵敏地移动小巧的双脚,走在两人前面。樱看著小孩子走在雪中的背影,这么心想…… ——她的家庭状况好像有点复杂。 小孩子的话或许不能全部当真,不过整体来说形成了这样的构图——『漠不关心的父亲』与『忙碌的母亲』造就的孤独女儿。 所以就算独自离家,也没有人注意到,她就这么一路走到了这里来。 「……雏菊大人。」 「怎么、了?」 「虽然说我根本不在乎那个小女孩……」 「……」 「……把她交还给父母时,最好跟他们说一下吧。毕竟她给我们添了麻烦,我们应该有发言的权利,得让他们知道小女孩很寂寞。」 「……雏菊明白、你这种、个性喔。」 「什么意思?」 「你这种、个性、就叫暗……暗礁对吧。」 雏菊自豪地露出「我懂很多吧?」的表情。 「……我想您绝对是说错了,雏菊大人。」 樱冷静地反驳了回去。她脑中浮现出隐藏于海面下的礁石。 「你故作、冷漠,其实是、很温柔很温柔、的女孩子。」 「才、才不是。」 「你是,雏菊没有、说错。温柔的你、提出的、建议,雏菊赞成。」 樱面红耳赤,咕哝著「我才不是……」。 「我只会对雏菊大人温柔而已……言归正传……到时候请您要帮忙说话,因为我不是很友善的人……」 「嗯……话说回、来,荠妹妹的、目的、是什么?」 「她说过要去扫雪。」 「可是,扫雪、不需要、瞒著家人、吧……」 樱与雏菊走在荠的后面,窃窃私语了起来。 荠走的路愈来愈往深山里去。 没有完全铲除积雪的小路出现陡峭的斜坡,车子恐怕很难开上去,老年人要走上去也恐怕很吃力。 「雏菊大人,前面有坡道,请拉住我的手。」 「嗯咻。」 雏菊的袴底下穿著靴子,无奈受限于服装,步伐无法跨得太大,她走得很慢。 「快一点。」 荠自顾自地往前走,双方距离自然愈拉愈开。 「荠!别走太快!」 「是你们太慢了。」 荠像是已经走过这条路好几次了,轻巧地爬上陡峭雪坡的模样就像个小忍者,被拋在后面的春天主从二人只得爬坡追上去。 沿著斜坡往上走一段路后,坡度逐渐变得平缓。 ——总觉得有点怪。 走上荠选择的山路时,樱就有这种感觉,这条路怎么想都不是小孩子会去扫雪的地方。 ——该不会她是骗子,我们上当了吧。 她愈是这么怀疑,闯进异次元的感觉就愈是挥之不去。但就算是这样,她们也不可能在这时折返,把小女孩个人丢在这里。 ——万一这是『匪徒』的手法…… 樱看著荠娇小的背影,确认刀的位置。 ——如果是的话…… 这把以现代来说时代错误的武器,就是樱唯一的伙伴。 ——万一真是如此,就只能动手了。 她们一路注意著荠,跟著她往前走,最后抵达山顶一处开阔的地方。 「哇……」 雏菊惊呼出声。白雪、光线与树木交织成自然之美的结晶。 雪花于空中闪耀著光芒,在阳光里飘落的模样美不胜收。 虽然四周树木环绕产生了压迫感,但从头顶辽阔的天空可以尽收太阳的恩赐。深藏在山中,静谧而且隐密的地方,即使仙女下凡至此也不奇怪,大自然打造出了这片特别的空间。 「……樱。」 然而,雏菊与樱无法单纯觉得这里是个美妙的地方。 「……雏菊大人……」 意料之外的东西坐镇在她们眼前。 ——这是什么情况? 那东西不经意地带给走到这里的两位少女阴森的印象,产生让她们不自觉互相叫著对方的名字、害怕地靠拢在一起的效果。 ——为什么带我们到这种地方来? 带路的当事人笑咪咪的,要她们过去。 「……」 樱让雏菊躲在自己背后,本能警告她保护雏菊。不过樱还没开口,雏菊就从她背后露出脸来问道: 「……荠妹妹,你在做、什么?」 在这样的状况下,她的语气还是十分温柔。 那地方明显有『问题』,但是她没有责备,而是想要先把事情问清楚——她的语气表达出这样的意思。 让雏菊与樱饱受惊吓的罪魁祸首不明白她们的心情,荠笑容满面的脸显得很不解。 「看不出来吗?我要扫雪啊。」 荠的兴致很高昂。 「虽然很累,终于到这个地方了。因为见到了,我会努力扫雪。」 从荠所说的话听起来,她似乎觉得自己现在做的是很普通的事情。 然而,这句话缠著寒意,传进雏菊与樱的耳朵里面。 眼前的景色在正常当中孕育出微小的异常。她们虽然不想如此看待,又不能否定异常的存在。 如果是在其他地方也就算了,这样她们就不会为了『异常』而感到恐惧。 但是,她们实在按捺不住这样的想法。雪堆等间隔地矗立,每当荠往下挖,藏在雪地之下的东西就愈清楚。 阳光从树枝间洒落,辉映著万物。 「……荠妹妹,可是……」 某个确实已经损坏的东西显露了出来。 「可是,这里是、墓地喔。」 雏菊她们与荠之间,有一道阻止她们互相理解的屏障。 不过,即使被点出异常的情形,荠也没有表现出惊慌的样子。 不如说,这么明显的事用得著特地说出口吗?她甚至露出了这样的表情。 「我知道啊。」 「……你知、道?」 「对,我知道。」 少女们的声音在寂静的山里回响,同时伴随著沙沙的声音。 「跟你们说喔~」 沙沙的戳刺声。荠在恐怕是某人的坟墓,她有如刀刺一般地把铲子刺进去。毫不迟疑地往下刺。 沙、沙。 「妈妈在这下面睡觉喔。」 沙、沙。 「走过来这里很累,可是……为了妈妈……」 沙、沙,刺、刺,挖。 沙、沙、沙、沙、沙、沙。 「谢谢你们帮我搬雪橇。」 雪橇是为了搬运铲除的积雪,铲子是为了把雪铲走。 「如果妈妈会冷的话很可怜。」 她说的确实是真话。 她瞒著家人离家来到这里,就是为了这个目的。 「所以我要来把雪清走。」 荠喃喃说著,在积雪的墓前笑著的模样,十分天真无邪。 「……」 樱张开嘴,又闭了起来。她想说些什么话,又说不出话来。 虽然不是说场面话的时候,她也真的说不出话。一会儿过后,才总算开了口。 「……你是在这样的大冬天扫墓吗」? 「……不是,我是在扫雪。我不是说过因为很冷吗?」 「…………喂,我再问一次,那是坟墓吧。」 「对,是坟墓喔。」 荠对答如流,打从一开始遇见她的时候就是这样。尽管年幼,她总是可以明快地回应话语。她正是这么个聪慧的小孩子,正因如此,才更加可怕。 「……妈妈明明在坟墓底下……可是不是扫墓……?」 「对。」 荠驱使娇小的身躯不断铲除著积雪。 ——如果不是扫墓,这是在做什么? 大和这地方的扫墓,通常是在夏天来探望祖先的坟墓一趟,清理杂草之类的。樱以为每个地方大概都是这么做的,在祭祖的行为中,扫墓算是一种礼节。 ——可是,荠说自己不是在扫墓。 双方的认知明显有落差。 ——说到底,一开始明明说清楚自己是来扫墓就好,可是她坚持这是『扫雪』。 她们之间的认知存在巨大的歧异。 ——她不曾明言死亡,就这样来到此地。 歧异成了一幅骇人的景象,映照在她眼前。 ——难不成她不明白死亡是怎么回事吗? 樱尽可能让语气温和一点,谨慎地开口。 「喂……你……你知道……妈妈死了吗?」 「……」 荠停顿了一会儿,接著点头。樱松了口气,不过紧张感依然没有消失。 她的心情彷佛在交涉什么重大案件。 「……我再问你一件事,是妈妈说会冷吗?你能听见她的声音吗?」 荠没有停下手边的动作,摇摇头,瞬间闪过『你在说什么傻话』的表情。 「不然你怎么知道她会冷?」 荠没有回答这道质问,而是提出问题。 「……你睡午觉的时候,妈妈没有帮你盖过被子吗?」 樱愣住了。因为她没有经历过一般的家庭生活,很难从自己的经验给予确切的答覆。她有些吞吞吐吐,接著才回答。 「我不知道母亲有没有帮我盖过被子,不过……」 虽然自己没有这样的记忆,她明白荠话中的意思了。 「我常帮雏菊大人盖被子……」 在樱心中,把自己的上衣借给心爱的主人,比起说是职务,更该说是『自己想做的事』。只要雏菊开心,她随时都愿意这么做。 「因为我希望她可以保重身体。」 ——我没有其他珍重的人了。 樱说完后,有人轻柔地抓住她的手。那个人是雏菊。樱心跳加速,握住抓著自己的那只手。只要握住这位神的手,不论在什么样的状况下都会产生勇气。 「那是因为喜欢她……觉得她冷,才帮她盖被子的吧。」 「对……我会对喜欢的人做这种事,可是这里是墓地……坟墓里……」 ——坟墓底下的人无法说话,连有没有灵魂也不知道。 眼见樱一脸无法理解的模样,荠藏不住怒气,大声喊了回去: 「我只是想做妈妈为我做过的事而已!」 她咆哮著,像在发泄对全世界的不满。 「但是……你不知道她会不会冷吧……?」 荠坚决拒绝面对樱的疑惑。樱能理解她为什么不愿面对,只是脸上表现出不想理解的表情。 「她一定会冷!就算她不会冷,我也想这么做……不行吗?」 「不……这……」 思念已经不在世上的人是禁忌吗? 「……你一定是要说这种行为很奇怪、很不正常对吧……!大人都这样说,所以我讨厌大人……!」 面对这个问题,有谁可以表示否认呢? 荠痛恨否定她的想法、行动,以及她以自己的方式表达怀念的『正确行为』。 「『你明明知道妈妈死了』……爸爸也这么说。爸爸表现得已经不放在心上,就算我是小孩子,我也知道这样做才是对的……」 话里逐渐混入泪声,她吞咽口水,强忍著不让泪水流下来。 她用手套擦了擦脸,但是眼泪很快又夺眶而出。 「……这种事我也懂,我又不蠢。我不是笨蛋。」 想必是家人买给她的手套上,沾上了她思念家人而流的眼泪。 在此没有人能止住她的眼泪;没有能让她止住泪水的家人。 「……可是,从家里就能看见这座山。」 所以她泣诉著,希望即使是萍水相逢的路人也好,有人能理解她内心的苦痛。 「…………我家……离这座山很近……为什么我家要盖在那种地方呢?」 这恐怕不是她第一次上山。 樱总算慢慢能接受这异常的景象。 「早上起床拉开窗帘……就会看见妈妈在的地方。」 荠过去都是瞒著父亲偷偷到这里来的吧。 「龙宫岳。只要打开窗帘,不管怎么样都会看见,每天每天都会看见。」 她走向山里。为了见已经不在世上的人,她走进山里面。 「我知道这么做很蠢,可是我看见山……坟墓就在山里……」 这么做有意义吗?是不是没有意义?她肯定自己也思考过。 可是,她控制不住自己。其他人做得到,她做不到。 「夏天很好。花很漂亮,妈妈不会寂寞。」 她清除坟上的积雪,一铲一铲往下挖,专注而且仔细,真心诚意地铲著。 「秋天很好。红叶可以当妈妈的被子。」 她不是无法接受死亡,她知道坟墓底下是什么东西。 「……可是,冬天……」 她知道妈妈已经不在了。 「……我就会想,啊啊,妈妈不知道会不会冷……」 停不下来。 「外面一片白茫茫的,她一个人不知道会不会寂寞……」 她停不下来。 「我都会这么想……因为就在我眼前……不管是上学的时候、回家的时候,还是在玄关迎接爸爸回来的时候,每次、每次、每次、每次……」 至于原因,是因为妈妈还活在她心里。 「妈妈在山上,所以这么做一点也不奇怪。」 她存在著,她就在这里,这种说法不是强词夺理。 不管别人怎么说,荠心里坚信不移,谁也改变不了。 ——就算会变得一无所有,陷入孤独也要这样吗? 樱把到嘴的话又吞了回去,她说不出口。 「……」 说不出口。自己也是这种人,有资格说别人吗?她心里浮现出这个疑问。 ——那个时候大家都要我放弃,但我还是继续找下去。 樱同样也有过失去的经验。 她认为揶揄现在的荠,等于是否定过去的自己。 ——那是种控制不住自己的病。 为了某件事哀伤就如同喜爱某个人,大多数人会采取类似的行动。 然而,两者并非总是能一概而论。虽然看在樱的眼里觉得异样,但也只是荠哀伤的方式碰巧是『为母亲的墓地扫雪』罢了。 那是她表达哀伤的方式,轮不到旁人来说嘴。 到头来,那就像发生在内心的一场战争。 只要在家里,她就会不由自主地看向山,不分日夜,每次看著山时,她都会想『妈妈孤零零地在那里』。 所以她到母亲的坟墓来扫雪。 她觉得妈妈很冷,很可怜,这就是荠的哀伤方式。 樱想像起一个人看著山的荠,什么话也说不出来。雏菊代替说不出话来的随从开口。 「雏菊、明白,荠妹妹只是、想为妈妈、这么做、而已……对吧?」 「嗯。」 「把雪、扫掉后……说不定妈妈、会很开心……你是、这么想的、对吧……?」 「……嗯!」 「就算在、坟墓底下,要是、不觉得冷、一定……」 「妈妈一定会很高兴!」 荠朝默不吭声的樱投出询问的视线,想知道她的想法。 「樱。」 雏菊在背后唤著沉默不语的樱。 「雏菊大人……」 雏菊不知何时把长披风与围巾都脱了下来。虽然不知道现在气温几度,不过脱掉外衣肯定相当寒冷。 「……每个人、表达哀伤、的方式……都、不一样……」 她为什么脱下外套,樱马上联想到原因,内心忍不住惊慌。 「不要、否定她……她是以、自己、的方式…………」 樱知道这位神明打算做什么事,不禁心头一紧。 「她只是、想对妈妈说、自己、喜欢妈妈,就只是、这样而已……」 ——您总是在为别人著想。 樱看著主人下定决心的模样,感觉胸口发烫。接著,她像是受到那股决心的催促,正面面对荠。 「荠……我明白了……你只是喜欢母亲而已……」 荠听见樱这么说,总算停止表现出发怒的模样。 「对。」 接著,她的表情放松了下来,又继续用铲子铲雪。她默默铲著雪,不要其他人的帮忙。 「雏菊大人。」 一旁的两人彼此都明白该采取什么行动。 「是。」 少女主从的视线交会,在只有两人的世界对话。 「……她不知道。您不在的这十年,荠活在不知道春天的世界里。」 「……嗯,是啊。」 娇小的背影铲雪的模样,狠狠刺著樱的内心。 「那个……那一定就是……」 樱思考著,思考可以为这个少女帮上什么忙。 「一定是……」 如果帮她起铲雪,或许可以满足她一时的心愿。之后她会回到父亲身边,然后…… ——问题完全没有解决。 这么做恐怕连安慰的效果也没有,而且这也不是他人能插手的问题。 不过,她们不想在此袖手旁观。 「这是需要我们的子民,雏菊大人。」 为什么我们这些带来春天的人会存在这世上呢? 『春天』会带给人们什么样的效果,樱认为有必要将这层意义传达出去。 「嗯……樱。你说的……对……雏菊也是、这么、想的。」 春神接著露出暖阳般的笑容说了起来。 「真的、有人、需要雏菊……呢。樱……现在有人、需要雏菊、对吧?」 「是,当然……当然有……」 樱恭敬地接下雏菊的披风,从行囊里面取出扇子,交给雏菊。 「雏菊大人,请您让樱花盛放,唤来春天。」 那是把作工精细的奢华扇子。尽管不是这个年纪的少女会拿的东西,拿在雏菊手里却十分合衬。 啪唰,扇子打开后,传出春天的香气。 「……代行者不能随意使用能力……但是因幼小子民的哀伤感到忧愁,在此处举行仪式……四季想必能够谅解。春天代行者,花叶雏菊大人在此。雏菊大人……请您为龙宫带来春天……」 雏菊倾听樱的话,点了点头。 「请、放心。」 糖果般甜美的容颜透露出一抹妖艳,她开口说: 「雏菊将、在此、举行春天、显现仪式。」 雏菊哆嗦了一下,接著下定决心,走向一片雪景的墓地。 樱屏气凝神守望著。 「荠、妹妹。」 雏菊唤著用铲子努力把雪铲开的荠,荠的动作随即停了下来。 「雏菊、决定了,雏菊要、在这里、呼唤、春天。」 冒著白雾的视野里,娇小的荠冻得脸颊与鼻头都红通通的。 荠的母亲如果看见她这副模样,肯定会很心疼。就像觉得墓地太冷而来铲雪的女儿,母亲一定也会惦记女儿的身体状况。 不过,荠的母亲过世了。 「春天来了、之后,雪就会、融化。这样、妈妈就不会、冷……也不用、扫雪了。」 妈妈没办法再说出对女儿的关心。 「……真的吗?」 也无法再替她挑选帽子、围巾和手套。 「嗯……可是,你要、保密喔。这件事、其实不能、让人看见,但是呢……你现在……需要、雏菊……你需要、雏菊……所以……」 留在世上的只有经历丧失的荠。感伤无法解决现实状况,能做的事情有限。这份慰藉将托付给一起迈向明天的人。 「所以,雏菊要在、这里、显现春天。」 雏菊露出最温柔的微笑,决定将春天带给这个女孩。 樱从背后抱起荠,离开墓地。 尽管抱住荠是为了不让她打扰仪式,不过荠这次没有抵抗,表现得十分顺从。她甚至一度抬头看著樱露出微笑。尽管和这个小女孩合不来,两人此时总算相处得融洽了一点。樱的语气自然柔和了起来。 「荠,听好了……我简单解释一下雏菊大人接下来要做的事。」 雏菊挑了个比较开阔的位置,谨慎地将脚下的雪地踏得更为严实,做出举行仪式的范围。 「四季代行者为了代替四季把季节带给大地,得到了某种能力。」 整好地面后,接著是集中精神。她用腹部呼吸,吸气,吐气。 「春天代行者的能力是生命促进,夏天代行者是生命使役,秋天代行者是生命腐败,冬天代行者是生命冻结,他们各自拥有这些能力。春天的开花仪式有很多种……一开始见面时,雏菊大人让你见识到的只有花开,那还不能说是春天的显现。」 衣裳轻盈飘扬,她挥著扇子,像在确认身体动作能够流畅。 「首先是发声的音声术式。我们称之为歌,也就是『四季歌』。春夏秋冬每位代行者都有各自传承下来的歌。春天代行者唱颂春歌,能够促进照耀到阳光的生命成长。接著是舞蹈术式。世界各地都有举行舞蹈的仪式,自太古以来皆以此献给赐与我们力量的四季。音声术式加上舞蹈术式,可以把力量传至相当广大的范围。」 即使语言习惯不同,每个国家的人都会唱歌跳舞,而歌唱与舞蹈通常也是用以献给神祇。 四季代行者不需要任何行为就能行使从四季得来的力量,但是大范围的季节显现,则一定要遵循这种方式。 樱一口气解释了这么多,在她怀里的荠似乎连三分之一都无法理解。樱低头看去,碰上了一双充满疑惑的目光。 「听不懂。」 「……」 要怎么解释才能让小孩子也听得懂? 「唔……」 樱思考了一会儿,最后放弃了。 「雏菊大人等一下要唱歌跳舞,然后春天就会来了。你一定也看过春天的景色才对……虽然说你可能没有两岁之前的记忆就是了……」 「……我可能……和妈妈一起看过吗?」 「四季代行者在全国各地传递季节,你在龙宫这里,照理来说会比其他地方更早看见春天,因为春天就是从这里开始。那是很美丽的季节。」 荠兴奋地频频点头。 「……终于要开始了。」 缀饰著银铃与七彩长绳的扇子一挥,在雏菊面前展开。 观者为之著迷的媚眼瞥了一眼虚空,接著挥动扇子,蹬踏大地。 铃铛叮铃作响,雏菊的脚再度踏上大地时,气氛已经改变。 樱也听见了荠倒抽一口气的声音。 白雪霭霭的墓地上,缠著春衣的少女祈祷似的跳著舞。 飞舞的长袖划破天空,祈祷传至四季,让力量具体呈现于形。 ——眼睛,耳朵,肌肤,五种感官。 原本就让樱心慌意乱的神。 ——夺去了她所有感觉。 眼前那祈求春天的模样,实在太过优美。 「陇月夜,剑不露锋芒。」 歌确实是歌。 不只是单纯的吟唱,还有明确的音色。 扇子的系绳徐缓地在空中飘荡。 红、桃、绿、蓝,各色彩绳交错在一起,缠绕雏菊舞动的身体,又接著飞散。 「幽幽暗夜晃悠悠。」 脚步轻盈,感觉不到身体重量的仙女之舞。 确实有什么东西附在雏菊的身上。 犹如春天化身的少女,祈求著春天。 将这个地方转变为神域的某个东西,降在她身上。 春风扑鼻而来。 「爱恋藏心中,绚烂行春宴。」 不知不觉中,脚下那层厚厚的积雪消失了。 从雏菊舞著、唱著的地方,春天蔓延了开来。 在雏菊踏足的大地上,每一次舞动,花草便随之盛放。 春天代行者的能力是促进生命力。 「紫藤缀山野,芸薹染大地。」 言词描述的现象就出现在这个地方。 先前就连呼吸也会冻结的冷空气散去了。 此时此刻,春日的暖阳,令人心神雀跃的阳光照耀著这一带。 「花非永绽放,更显其珍贵。冬日良人,吾如明月永随于其后。」 雏菊的目光流转,跳跃似的随处舞动。 接著,四周迅速缠上绿叶的樱花树同时开花。 此一景象正是樱花烂漫,花鸟风月 这就是这个世上的春天,一幅足以如此颂扬的风景完成了。 ——成功了。 在樱花飞舞中,樱感受著涌上心头的感动。 ——您做得很好喔,雏菊大人。 其实樱十分不安。两人一路走来的路途既漫长又艰辛,她不只一次以为看不到这一天的到来。 ——但是,您做到了。 两人险些放弃的瞬间数也数不清,甚至常与雏菊哭得像个小孩子一样。她们没有同伴,没有人保护她们,所以少女两人一起旅行。 ——这是非常完美的春天显现。 想起走到这一步的困难与辛劳,樱感觉心头一紧。 「荠,这个……这就是春天……怎么样,很美吧?」 她原本期待荠会欢欣鼓舞,荠的反应却出乎她的意料。 「……樱。」 有如融雪的水珠滴在樱的手背,少女的泪水落在抱住荠身体的手臂上。 樱这时候才发现—— 「我看过……」 被授与春天的幼小子民在哭泣。人类的瞳孔原来竟可以生出如此美丽的宝石,斗大的泪珠让人不禁产生这种想法。 「我看过这个景象……」 混杂泣诉的声音。荠泪如雨下,奋力说著。 「我……我和妈妈一起看过……」 我怎么会忘了这段回忆呢——从她的语气里听得出来这样的心情。 「我看过那个粉红色的花。」 荠把手伸向在空中飘摇的樱花花瓣,只可惜扑了个空。 她又哭又笑。 「我呼吸过这么温暖的空气。」 阳光照耀著出生不过十来年的亮丽秀发与肌肤。 她看向随著融化的冰雪出现的暖阳,不禁发出呜咽声。 荠母亲的坟墓逐渐脱下雪衣。 「这个……」 她激动说著,脑中想起遥远的记忆。 那是她的人生中再也不会出现的场景。 「这个……这个『春天』,我和妈妈一起看过。」 她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 在荠的脑中已经模糊的昔日风景。 也许那是造访随处可见的赏花景点时的记忆。 『好多人喔,有地方坐吗?』 在还是婴孩的她的视线里,整个世界闪闪发亮。周围有许多大人,但是每个人都不认识对方。到处摆著小摊子,四周充满人们的欢笑声,成群鸟儿在高空飞来飞去。晃动的视野里,最常看见的是母亲与父亲。 『婴儿根本不知道赏花有什么意义吧。』 『这是种体验,别说那么扫兴的话。对不对?小荠。』 在荠心中,他们是每天和自己说话的人,是只要她心里感到不安,就会用体温与柔情语气哄著自己的守护者。 『来,小荠,过来这里。』 过没多久,荠从婴儿车落到母亲的怀里。眼前的遮蔽物消失,可以比刚才更清楚地看见许多人走在成排樱花树下的模样。 『你看。』 封闭的世界里体验不到的绚丽景色在眼前开展,平常出门都会闹脾气的荠在这一天也很兴奋。 她伸出小小的手,想要抓住樱花花瓣。 她的手扑了个空,但就算没抓到花瓣,也还是一样愉快。 『你看,她开心成这个样子。她想要花瓣,让她自己抓吧。』 妈妈说著,在漫天飞舞的樱花花瓣里,把荠高高举了起来。荠的眼里映照出蓝天白云与淡粉色的花瓣,有如梦境一般,美不胜收。 『呵呵,你看,她笑了。』 尽管不知道可以用什么词形容这种亢奋的情绪,但情感已深深刻印在她的心里。好梦幻的景色,她兴奋不已。眼前是艳丽的世界,充满了希望,荠开心得不得了,发出了笑声。然后爸爸接手,把她抱了过去。 爸爸比妈妈更粗鲁地把她举高,散发甜美香气的妈妈看著她的小脸蛋。 『小荠。』 妈妈叫著她的名字。 『小荠你看,春天来啰。』 现已不在人世的声音呼唤著荠的名字,告诉自己的孩子,这就是春天。 也许她这么做,是想让新生命记住这世上的一切吧。 那时候,全家人的未来受到保障,理应不会遭受破坏。 「荠,你乖乖听爸爸说。妈妈她……她回来了。她工作到一半就回来了。可是……她在回来的路上发生坏事,然后就……睡了。她睡了,以后都不会再醒过来了。不会再醒了。爸爸也没有看见她,她就睡了。所以说以后……以后……」 那时候,全家人的未来一片光明,明明理应不会遭受破坏。 「……我看过春天。」 荠说著,恍如身在梦中。 「我看过……我和妈妈一起看过。」 她的心情就像找到了藏起来的珠宝盒。 「……在我很小的时候,我和妈妈一起看过。」 她喜不自胜,忍不住兴奋地说了起来。 「家里一定有照片,我得叫爸爸找出来。」 无法再与妈妈创造出共同的回忆,她本来觉得难过,没想到还能有如此令人高兴的事情。荠心想,这个发现太棒了。 「樱、樱。」 她抓住樱的手臂摇晃著,但是樱没有马上回答她。 「……等一下」。 樱终于回应时,声音在颤抖。 「…………等我一下……为了像你这样的人们……雏菊大人如此努力……」 那是强忍住不哭出来的声音,荠听见吓了一跳。 「她其实不想这么做,不过还是很努力……她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别人这么努力……」 这个大人居然会哭,荠很惊讶,不过她马上就想通了。 「如今,她的努力获得了回报……好难受。」 春天。 「心里好难受……」 在春天这个季节—— 「春天来了,很高兴看见你这么开心……」 积雪会消融,冰冻的人心也会融化。 「……嗯,我很开心。」 荠感觉自己内心的冰霜已经彻底融解,对于一开始以为处不来的樱也忽然感到亲近。因此她怀抱著相遇迄今最平稳的心情接著说下去。 「可是,真奇怪。我怎么会忘记呢……小时候和妈妈……还有爸爸的重要回忆,我怎么会不记得了……」 荠的话有如祈祷,融入春天的景色里。 「我以后会不会又忘记现在记起来的事情……」 荠希望可以把眼前的光景牢牢烙印在眼里。 樱色,美丽的颜色,梦幻的颜色。弹珠和玩具戒指都没有这样的颜色。 这个色彩肯定是只属于春天的色彩。她看著看著不知为何深受感动,眼里如大海溢满了泪水,也许这也是春天的效果。 「真想让爸爸也……看见这个景色……」 一眨眼,海水沿著脸颊滴落,流进唇里,尝起来很咸,喉间响起呜咽声。接著,泪水又淌成汪洋,就这么一次又一次反覆这个过程。 哭泣为什么会让胸口这么难受,彷佛雨淋湿了自己,也淋湿了内心。 世上居然没有一把雨伞,可以为人遮挡泪水。 「樱……」 荠想要记住现在眼前的景色时,产生了一个念头。 「……我想成为春天代行者……」 如今,她知道了有如朝阳为世界增添色彩的温柔。 「这样的话就算在冬天,也可以让妈妈的墓地不要再积雪。」 空虚的寂寞在此时填补了起来。 「爸爸一定也会夸奖我很厉害,愿意注意我。」 暖和又温柔,虽然并非『长久』,却会永远陪伴在身边。 这就是春天的柔情,带来了现在眼前发生的奇迹。 「我可以吗……?」 「…………没办法。一个国家只会诞生一位春天代行者。」 面对这天真的提问,樱果断又有些过意不去地回答她。荠显得很失望。 「不过,你要以自己为豪……」 樱又继续说下去,像在鼓励沮丧的荠。 「雏菊大人为了你,睽违十年让春天降临在大和。」 这句话想必会化为优美的音色,一辈子留在荠的耳中。 「你要以自己为荣。即使现在觉得寂寞,你也被世界所爱。」 就算孤独,福音确实存在,季节这无偿的爱就在身边。 雏菊结束舞蹈,深深一鞠躬。 「仅在此、聊表心意,春天、已顺利、降临此地。」 春天在龙宫的显现就此完成。 春日明媚。 夏日晴朗。 秋日平和。 冬日则是安静地度过。 「……虽然不是在指定地点,但这一带的春天显现已顺利完成。恭喜您,雏菊大人。」 起初出现的是冬天。 世上只有冬天这个季节,冬天难忍孤寂,于是削减生命,创造出春天。 「嗯……荠妹妹、也该、回家了。」 春天仰慕冬天这位老师,始终追逐著他的背影。 冬天喜爱春天的温暖,并且教导春天。 冬天与春天的交替在这之后永远持续下去。 这时,大地发出了哀鸣,哀诉著没有休息的时候。 「……希望荠可以健康长大。」 动物在孕育爱苗时便沉沉睡去,树木正长出绿叶时又变得天寒地冻,这样的话还不如只有难熬的严冬。 正因为体会过春天的暖意,冬天的到来便显得更加难以忍受。 冬天为实现大地的心愿,继续削减自己的生命,创造出了夏天与秋天。 「……雏菊大人,我现在才注意到,直升机……那里有直升机。那是……四季厅的直升机,大概是来抓我们的,要逃吗?」 酷热的夏天是对疏离自己的大地的哀叹。 生命逐渐死去的秋天是为了让大地有再度接受自己的时间。 大地接受这样的安排,于是有了春夏秋冬的季节更迭。 「……春天、已经来了,而且、他们也、很可怜,就跟他们、走吧……?」 四季各自追逐彼此的背影,在世界绕行,藉此带来了季节的变化。 春天追逐著冬天,夏天与秋天跟随其后。 虽然只要回头就是春天,然而情形已不同于只有两个季节的时候。 「……是,雏菊大人。」 春天与冬天的蜜月不复存在。 冬天爱恋著春天,如同动物结成夫妻、比翼连枝般爱著春天。 春天也像是命中注定似的,同样爱著冬天。 「……这次的仪式非常成功。雏菊大人,请拿出自信来,这次的仪式证明了您已经可以靠自己的意思显现春天。」 秋天与夏天注意到他们不为人知的情愫,因此为他们提出一个建议,那就是把自己的职责交付给住在大地上的生物。 获得他们力量的生物必须用一年的时间走遍大地,名为四季代行者。 「…………那是、因为、樱你说、要把春天、带给荠。」 一开始,他们把这个任务交给牛,但牛的步行速度缓慢,那一整年只有冬天。 接著,他们把任务交托给兔子,兔子却在路上被狼吃掉而身亡。 鸟儿出色地达成使命,只是隔年,它便忘了这项任务。 「雏菊是、为了、你……」 四季正苦恼著该如何是好,最后是人类主动请缨,自愿成为四季的代行者,以祈求大地的丰饶与安宁。 春夏秋冬因此把力量分给一部分的人类,冬天得到了永远深爱春天的时间。 四季代行者就此诞生在这世上。 「为了、你……雏菊很、努力……让仪式、成功。」 直升机逼近迎来春天的山脚,卷起强大的风压。樱保护著雏菊,眼神凶狠地瞪向对方。 ——今后不管发生什么事,我一定会保护雏菊大人。 「……您不后悔吗,雏菊大人?」 听见这问题的春神露出了纳闷的表情。 「十年前,您遭到绑架,春天从此在这个国家消失。」 樱刻意用挑衅的语气说: 「如今您回来了,不论怎么样都会受到关注。那些不明所以的人恐怕会大放厥词,自以为是地评论我们……」 樱咬住下唇,像在强忍痛楚,不过还是继续说下去。 「像是『好可怜』、『她心里一定受伤了』或是『那种伤兵有用吗?』、『她做得到吗?』、『歹徒不知道对她做了什么事』,他们会毫不客气用言语这把利刃刺向我们。」 这些话一字一句都伤害著她自己。 「我们受到的伤害想必会更胜以往,您忍受得住吗?」 她痛苦地逼问雏菊,不过真要说起来,这算是樱的『心愿』。 ——她受得了吗? 她向这位神祈祷,祈求她能和自己一起向命运奋战。 「……」 面对樱的问题,雏菊这位春天少女神毅然点头。 「嗯。雏菊、做得到,不管别人、怎么说。」 她点头,坚定地看向自己的随从。她没有说谎,她已经做好心理准备。 「……您回答得这么快……好吗……」 樱像是把这理直气壮的回答当成了爱的告白,感觉自己都要又哭又笑了。 「没、问题。」 樱的神也露出了微笑。那是个虚幻的笑。然而,她的话里展现出无比的信任。 「因为你、会保护、雏菊。」 坚信不移的目光有如朝阳一样炫目。 「我们不会、再分开、了。」 对吧?樱这么回答她的问题。 「是,雏菊大人。」 樱心想『我愿意为这个人牺牲生命』。 ——我的神。 脑中钟声作响。她深信过去那些艰苦的曰子,都是为了今天这一天。 自己对这位少女神的忠心没有虚假,此时这个瞬间,她再次确认了这一点。 ——无论健康或疾病。 和义务感不同。 ——无论开心或难过。 也很难说是使命感。 ——无论富有或贫穷。 硬要说的话,应该说是命运。 ——都会保护您,尊敬您。 事实上,这是种信仰。 ——会安慰您,帮助您。 而自己信仰的对象正是神。 ——只要一息尚存,我发誓会为您战到最后一刻。 当初没能殉教,此时她有了挽回的机会。 所以她什么事情都愿意做,因为这是种信仰。 「雏菊大人……以后我保护不了您的时候,就是我丧命的时候。」 ——我会背负著十年前没能救出您的罪,慷慨赴义。 「这就是我的幸福。」 所谓的四季代行者,指的是自出生便拥有由春夏秋冬其中一个季节而来的超常异能的现人神。如果没有他们的行旅,这个世界的四季无法轮替。 不论是溪谷中的聚落、五光十色的大都市、荒废的古战场,还是只有一个人独居的深山, 季节都会平等地降临在每一处、在每个人身上。 这就是由崇高的四季亲自授与异能,四季代行者获得的能力。 这个故事是四季代行者的故事,是神话的延续,是杀人的故事,是救赎的故事,是友情的故事,是春天的故事,是夏天的故事,是秋天的故事,是冬天的故事。 也是随处可见的爱情故事。 同时,也是居住在有些异常世界的人们,所交织成的人生故事。 故事终于自此开始。 ——这是一场梦 哈哈哈。 ——我在作梦。喘不过气来。 哈哈哈哈。 ——明明在梦里,却像无法呼吸一样痛苦。 无边无际的雪地。晃动的视野。踉跄的步伐 『狼星!』 ——冻蝶大喊。 骇人的声音无法平息内心的不安。 ——让人忍不住想停下奔跑的脚步 『狼星!撑下去!快跑!』 ——我知道。 在梦里,喉咙不停咻咻作响。 就算喉咙毁了也要跑。 「他们要杀我……!」 ——就算肺撑不住了也要跑。 不跑的话就死定了。 『绕过去、绕过去,绕到前面去!冬天代行者是少年!杀了少年!』 一群男人像在狩猎似的,紧追在他背后。 他们可以轻易杀人,在这个地方,生命不具价值。 ——我忘了什么东西,不对,我忘了什么人。 一注意到这件事,他感到了心痛。这时,他想了起来。 对了,是■■。 『快跑!狼星!』 ——我知道,要是不跑快一点,就会失去她。 他看向冻蝶手上抱著的少女。 他想确认,可是冰雪与冻人的寒意——自己所带来的这一切都在阻碍他。 ——我想看她的脸。 尽管在梦里,身体却不听使唤。 恐惧拘束了他,除了奔跑,他什么事情也做不了。 ——我想看■■的脸。 『……危险!』 这时,响起了砰的枪声。 在此同时,他被撞飞了出去。视野天旋地转,他一时间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把■■大人……』 他发现有人在保护自己,内心不禁动摇。 遭撞飞的背部疼痛不已。 『去!快走!』 ——樱,你不用保护我,不要这么做。 萝里发生的事总是如出一辙,他作过上千次同样的梦,每一次都一样。 ——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 『樱……!』 被冻蝶抱在怀中的■■哭喊著。 ——我快疯了。事情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不久前,他们还在开心聊天。 来路不明的那群人破壤了他们的日常生活,而且是再也无法复原地破坏殆尽。 他们这么做有什么乐趣可言?我们做错了什么事? 太奇怪了,我们为什么要受到这样的伤害? 啊啊,最重要的是—— 为什么没有人这样说? ——当初要是我死了就没事了。为什么从来没有人说过这句话呢? 引 「?」 青年模样的冬神从梦里醒来,用刚睡醒的嘶哑嗓音喃喃说著什么话。 黑色高级轿车里,他眺望著窗外,彷佛在看久违的友人,端正的脸庞露出凝重的表情。 阴郁的双眼,薄薄的双唇,乌羽色的黑发有著符合年轻人的整洁。 虽然脸上还残留稚气,但他看起来相当沉稳,想必是因为由内在散发出来的高贵气质。不论是流盼的明眸,还是手放在车窗上的动作,每个举止都格外高雅。他身上更是只有显贵能穿著的名贵和服。紫黑色的长袍,黑底金绣的中衣,浅灰色的外褂,同色系的皮鞋,一看就知道这些都是为他量身订做。青年本身就像一幅作品,再加上他散发出的氛围,让人不敢轻易靠近,随便跟他搭话。 黑色高级轿车里安静得像在举行丧礼,但是因为他缓缓打开车窗,大自然的声音随之进入车内。鸟鸣声。花草摇曳的风声。 令人忍不住想赞叹,如梦般的景色就呈现在眼前。 地点是创紫,日期是黎明二十年二月二十八日。 自从春天代行者雏菊在龙宫召唤春天后,大约过了两个星期。 大和睽违十年再次出现春天,各地无不是欢欣鼓舞,到处都是赏花的人潮。高级轿车塞在赏花游客的车阵中,打开窗户后不只是大自然的声音,还可以听见各个电台的广播声。 『——大和迎来睽违十年的春天,各国纷纷捎来贺词。』 『——由于春天突然到来,景气热络,股市……』 『——美国总统以友国的身分献上祝贺,而世界各国的春天代行者也将贺礼送至四季厅,祝福大和的春天……』 『——话说回来,大和的春天代行者这十年来到哪里去了。我们请教了专家的意见。』 青年闭上双眼,吸了口春天的空气,然后吐出来。 这么做之后,原本总是严肃的那张脸稍微显得安详了一点。 就像可谓春天恩惠的现象,正发生在各个地方。 「狼星,把车窗关起来。」 这一声呼喊,瞬间打断了短暂的平静。 打扰他幸福的人,是坐在他身边的随从男子。 如果要比喻的话,狼星这位冬神青年是冷艳清美,随从则是优美绝俗。 随从的年纪大概将近三十岁。 挑染著黑色的那头银发宛如夜里的雪地,墨镜遮住了脸,但是藏不住他的魅力。身上的服装远远看去是黑色外套搭配深灰色纹样背心的三件式西装,不过只要近看就会发现,那是和主人同样黑底金丝的一套服装。修长的身材完美衬托这套精致的服饰,那副模样想必不只是同性,而是所有人憧憬的对象吧。唯有挂在腰间的刀显得格外突兀。乍看之下,他是个举手投足都如同充满魅力的管家的寡言男人。 「万一有人开枪怎么办?把车窗关好。」 他一说话,便流露出更胜于母性的父性。 「闭嘴,冻蝶。」 另一方面,回嘴的主人就像个叛逆期的儿子。 「……」 名为冻蝶的随从把身体往前倾,打算关上车窗,但是狼星用手肘轻轻撞开而打断了他。冻蝶把下滑的墨镜推回去,不耐烦地开口。 「别太过分了。」 即使在近距离被那双细长的眼睛瞪视,遭到对方以美声告诫似的劝阻,狼星依然毫不畏怯地瞪了回去。车子现在停住了,但他们此时的距离近到只要车子一动,感觉就会发生意外。 「闪开,冻蝶。」 「休想,狼星。」 「……」 「……」 「这种地方不可能有人开枪,这里只是个普通的坡道。」 「就算是坡道,现在因为塞车,车子动弹不得。我要是想杀你的人,会乐得把这视为大好机会。」 「射程范围内找不到可以射击的地方吧,难不成要爬到树上吗?」 「如果有那个必要,激进派那些家伙会派出长距离的狙击手。在行动前,我们必须事先设想各种可能发生的情形。你以为我们为什么要特地编列经费,装上特制的防弹玻璃?都是为了保护你。」 「再稍微等一下,这对我来说是睽违十年的春天啊。」 「全大和国民都是这样吧……」 「雏菊…………我能感觉到她回来了,所以再等我一会儿。」 他在讲一开始的那几个字时,像在勉强自己说著不熟悉的词汇,而且声音小得就连坐在他身旁的冻蝶也很难听清楚。冻蝶看见狼星这个样子,叹了口气。 「你总有一天会见到雏菊大人,因为有『四季会议』。」 「……我知道。有收到回覆吗?」 「没有。对方想必也不想跟我们见面吧,但是我们不能这么做。我们能活下来都是因为她……必须当面向她致谢救命之恩……不能只用书信。」 「……」 「你不想见她吗?」 「……我想见她。只是她不想见我吧。」 狼星希望随从否定自己的话,但是冻蝶的神情很凝重。 「……不知道是雏菊大人的意思……还是随从……樱的意思,目前只能当她们不想见面。虽然说她们会有这样的反应很正常。如果见面的话,恐怕会让雏菊大人心烦意乱,而且对方也很有可能说不想看见我们的脸。」 渺茫的期待落空,狼星不禁丧气,接著他又不死心地再度开口。 「……至少在四季会议一定会见到面,不管她要打要骂……还是会见到面。在那之前,我们要尽最大的诚意。在她们今后的行动上,必须尽量提供协助。知道了吗,冻蝶?」 「当然,我会竭尽所能。」 「派过去的护卫有什么回报吗?那个……像是她们目前的状况……」 嘶哑的嗓音显得有些落寞地问道,冻蝶本来想回答,犹豫了一下又闭上了嘴。 「……」 最后他还是决定开口,低沉的说话声传进狼星耳里。 「有是有。只是不是什么好消息……」 「……暗中保护她们这件事曝光了吗?万一让樱知道了,以她的个性说不定会生气……」 「不,她们还没发现。不是这件事……根据护卫报告……她似乎变得跟遭绑架时不太一样。」 狼星的脸上隐约浮现出恐惧。 「不一样……哪里不一样?受伤了吗?还是身体有什么障碍?」 冻蝶尽可能谨慎挑选用词。 「不,都不是。以客观的角度来说,她的外表出落得亭亭玉立,但内在判若两人……」 狼星感觉内心一阵刺痛。 ——慢著。 他虽然想知道雏菊的情况,脑中却不由自主喊停。 「她看起来就像小孩子装在大人的身体里面。」 ——等一下。 因为事态远比他想像的还要糟糕。 「她的精神年龄很有可能停留在幼年,也许是ptsd的一种。我派去的是当时里中的幸存者,是看过我们交流状况的人,因此情报相当可靠。」 不成声的哀鸣从狼星的唇边流泄而出,他痛苦地紧闭上双眼。 ——我早有预感总有一天会听见这种消息。 他哀痛了一会儿,但是没有选择永久逃避现实。他马上睁开眼,要冻蝶继续报告。 「还有什么……」 「……尽管不算口吃,但她说话的方式也断断续续的。」 「……没有、没有什么好消息吗?」 「好消息就是她在龙宫顺利显现了春天吧。」 狼星苦闷的叹息呼到了冻蝶的脸上。 「……让护卫继续保护她们。稍微观察一下情形再决定要不要前往接触。」 「收到。」 狼星说著,嗓音像是被颜料抹上了罪恶感。 「……这种事想也知道……」 些许碎发落在忧愁的眼眸前,那双眼瞳微微湿润。 「春天归来的前兆出现得很突然,且同一时间,春天就在龙宫显现……实在太奇怪了。」 「是啊……」 「我们找了长达十年的时间,四季厅居然隐瞒我们她回来这件事,其中肯定出了什么问题。如果她的心智停留在幼童,很有可能非自愿地进行代行者工作。也许她怀抱著如履薄冰的心情……」 「……樱在雏菊大人身边保护她,但是她们胡来的行为也传进了我耳里……能陪伴她们的只有立场相同的我们,狼星。」 「……我也想这么做,只是做不到的主因出在我自己身上,实在太可笑了……说不定换个人当冬天代行者,在她心中才是更友善的世界……如果她这么希望,我愿意马上照办……」 「狼星……」 冻蝶的手抚著狼星的脸颊,两人的距离又更接近了。他朝狼星露出安慰的眼神,同为男性的主从二人散发出亲密的气氛—— 「呃!」 剎那之后,冻蝶用头猛撞狼星,狼星惨叫了出来。 冲击力道之大,甚至让车内轻微地晃动起来。高级轿车的司机拉开与后座间的隔板,确认后座情形,看见忍著疼痛的狼星与把墨镜戴好的冻蝶后,他判断是常见状况,又把隔板关上。 「最后那句话绝对不能说!」 狼星眼冒金星,以苦闷的声音回应著突如其来的教育性指导。 「这种话用嘴巴说啦!没必要用头撞我吧!?」 狼星痛得快哭出来,而冻蝶始终面不改色。 「当然有必要。因为对用嘴巴讲,你都听不进去,所以你不关车窗,而且还贬低自己。你是惹我难过的天才,我只能用头脑沟通了。」 「……头脑用错意思了吧……!喂,随从不能换人吗?」 冻蝶气得打算再来一记头槌,狼星迅速抓住他的头,两人就这么陷入了无声的僵持。 他们像兄弟打闹了一会儿后,有人敲了下后座另一侧的车门。狼星与冻蝶面面相觑,这时司机再次拉开隔板,开口说道: 「是去查看塞车原因的四季厅石原小姐。」 她是这趟旅程的其中一位同行者,隶属于四季厅保全部警备课的女性职员。冻蝶打开车门后,外表有如电视主播的石原一脸紧张地站在那里。 「两位长官,出事了。」 「发生什么事了?石原小姐,还会耗上很长时间吗?」 「不……冻蝶先生,如同您所担心的,前方弯道确实发生了交通意外。悬崖那里有辆小客车被迎面而来的卡车撞上,现在快要掉下去了。万一栏杆断掉就完了。」 狼星重新坐好,听著她的报告。 「车里有人吗?」 「似乎有一家人在车里,人数不明,只听得见小孩子的哭声。后方车辆的人们虽然想做点什么事把人救出来,只是没有安全绳,他们也无能为力……」 「……糟糕,地点太差了。可能已经有人联络国家治安机关,但是救援人员没办法马上赶过来……我可以用放在车内的工具来帮忙,车里大致备有为了因应紧急状态时使用的工具,石原小姐你带狼星……」 「我明白了。」 冻蝶的话忽然停了下来,因为他听见说出现在这句话的人打开车门的声音。 「…………狼星?」 他才听见声音,人已经不在车内了。 「……狼星!站住!石原小姐,快去阻止他!」 「是、是!」 冻蝶也连忙走到车外。由于陷在不知为何塞车的车阵里,许多等得不耐烦的驾驶都走到外面来。他们或是抽烟,或是用手机向另一头的人报告这起意外,各自用不同方式打发时间。其中有个奇装异服的人在车阵间穿梭,自然引起了注目。 「狼星!」 在大和这个地方,鲜少会有年轻男子穿著民族服饰,再加上那是一身黑色与金色、极尽奢华的打扮。他看起来宛如一位划破春日色彩的魔术师。在他背后,穿著西装的男人与同样穿著西装的年轻女子一脸严肃地追著他,并声嘶力竭地制止,使得他更加醒目。 「狼星!别闹了!」 「狼星大人!拜托您别过去!您跑过去看热闹会让我们很伤脑筋!」 「我不是要看热闹。」 冻蝶追上走在前面的狼星,抓住他的手,但是一道诡异的力道挥开了他。冰雪结晶在他接触的地方迸裂消失,逃离束缚的狼星从原先的快步改为奔跑,逃得更快了。 「狼星!可恶!你竟敢对身为同伴的我做出这种事情!而且穿和服居然还跑那么快!」 「冻蝶先生,狼星大人让地面结冰了!我、我穿著高跟鞋很容易滑倒!」 「是打算做陷阱吗!狼星!狼星!」 狼星在冻结的地面上滑行,像在溜冰一样,从容不迫地回答他们。 「才不是,这只是热身而已。可以看见车子了,冻蝶、石原。」 狼星忽然停住脚步,冻蝶与石原接连往他的背部撞了上去,呈现三明治的状态。冻蝶正想抱怨,说出口的却是另一句话。 「……太惨了。」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翻覆的大货车,把整条路完全堵住。 货车司机已经获救,躺在路上接受照护。至于小客车方面,如同石原的报告,因为卡在护栏上勉强没有掉下去。护栏扭曲成了u字型。可以持续听见车里小孩子的大哭声。驾驶的脸被安全气囊挡住,但是从一动也不动的模样看来,恐怕是昏过去了,也有可能已经丧命。挡风玻璃碎裂,血溅得四处都是。 ——救得了他们吗? 冻蝶没有丧气,但还是忍不住这么想。小客车处在极度失衡的状态,此时勉强没有掉落悬崖,不过也只是时间的问题。 ——要是随便触碰车身,恐怕会一起掉下去。 车里的人就算只是稍微动一下都很危险。 塞在车阵里的人们隔著一段距离,围观事故现场。 至于忽然停步的狼星,他从和服袖子里取出一把扇子。 扇子一打开,周围随即窜出冷冽的空气。 「……狼星,难不成你打算出手吗?」 狼星听见这问题点了个头。冻蝶倒竖起剑眉,拿走扇子。 「这么做违反四季条例。」 狼星粗鲁地把扇子抢回来。 「才不会吧。」 「不,就是会……即使人民身陷悲惨的状态,也不能将四季的力量……神力使用在季节显现以外的场合,这是四季条例的第一条。我明白你的心情,只是……你不能草率行动。我……我会想办法救出里面的人,你先回车上。」 「……喂,石原。」 忽然被这么叫唤,原本提心吊胆看著他们交谈的石原一时惊吓,打了个哆嗦。 「是、是!」 可怜的她卷入两个男人剑拔弩张的气氛,看起来显然十分惊慌。 「说出四季条例第二条。」 对方甚至不甚有礼地下达命令。 「……什么?」 「快说,石原!」 「遵、遵遵、遵命!」 石原对自己的记忆力有信心,虽然她一副十分疑惑的模样,还是马上背诵了出来。 「四季条例第二条,四季代行者遇到危险时,可对他人使用神力……!」 「不愧是石原。」 狼星强而有力地拍了拍石原娇小的背部,让她的身体往前踉跄了一下。 「不不不、不敢当……」 「冻蝶,你听好了。我卷入因为交通事故塞车的车阵里,而且我们在移动时必须警戒激进派的那些人……匪徒的攻击对吧?」 「……随便打开车窗的人居然有脸讲这种话,听了实在很让人生气,不过你说的没错。我一直在规劝你,就是这个原因。」 「塞车的状况一时半刻解决不了。你看,倒下的大货车完全封住了道路。而且我们也没办法折返,赏花游客塞得车子动弹不得。万一匪徒现在发动攻击,我们无路可逃,况且一旦开战,伤害将会波及无辜民众,毕竟这一带的车子都动不了。」 冻蝶听闻他这一番话,感觉头痛了起来。 ——实在是不受控的主人。 他的主人摆出一副谁的话都不听的表情。 「虽然也可以把车子留在这里,只是从这里徒步下山实在不是好方法。这么一来,果然还是有必要协助处理事故现场。我现在要做的事等于是把烧到身上的火扑灭,而且四季代行者基于条例规定,当自身处于危险状况时,可对他人使用神力。所以我要拯救……不对,我要移动那辆车。车里的人很碍事,因此也要移动。只要这么做,接著赶来处理事故的人员也可以迅速展开行动。最后塞车的问题解决,我的安全就能及早……」 「不用说了。」 冻蝶把手放在狼星的唇上,阻止他继续说下去。狼星发出了『唔』的一声,就维持这样的状态狠瞪著冻蝶。冻蝶放开了手。 「我是因为很重视你,所以才会那么啰嗦。你懂吗,狼星?」 被他以严厉的嗓音这么问,盛气凌人的狼星也收起了高傲的态度。 「……我懂。」 你根本不懂——冻蝶叹著气说。 「狼星,你不懂。你现在要做的事说不定会在未来对你造成危险,一旦你遇上危险,保护你的人也会有危险。我无所谓,因为我是你的随从,可以为你牺牲区区性命,你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人……可是,那不包括我以外的护卫。他们有恋人,也有家人。你是理解这一切也坚持要采取行动吗?说真的,我绝对不会想这么做。」 「……」 冻蝶的话准确刺进了狼星的良心。狼星从过去的经验里,深刻体会到自己的举动会对周围造成什么影响。即使如此—— 「……抱歉,我一定要这么做。」 狼星的心意十分坚决。 他指向前方的惨剧,指向发生在眼前的残酷事实。 「我眼前有等待帮助的生命。」 在他们交谈时,惨叫般的哭声始终不绝于耳。 「那辆车里的小孩子,还有……也许是小孩的父母吧。车里不知道有多少人,那些都是人命。 这次换狼星强势地对著冻蝶说: 「如果我现在去救他们,他们就活得下去,如果是你,应该明白这个意思吧。」 「……这种说法太狡猾了。」 「你也没好到哪里去。」 「我是为了让你清楚自己的立场。」 「我懂。我也知道你所谓的危险性。」 「既然这样……」 「我没办法救几千、几百人。我救不了。我没有那个立场,也没有想要成为那种人,我希望你能理解。我不是因为有力量,就变得傲慢。」 他挑衅似的看著冻蝶。 「可是我救得了那家人对吧?他们现在就在那里喔?」 他的语气沉重到不只是个充满正义感的青年。 「……」 「你要弃他们不顾吗……冻蝶?」 那股声色同时也在恳求冻蝶。 冻蝶不知道叹气了几次,接著朝石原露出五味杂陈的苦笑。 「……石原小姐,之后我们会需要写大量的报告……」 这句话可说是同意了整个行动。石原脸色一亮,用力点头。 「没问题,冻蝶先生!有小孩子在哭!」 「说得好,石原,你这个人有前途。」 狼星又拍了一下石原的背,这次她开心地笑了起来。 「狼星,这次是特例。既然决定了,我们要速战速决。」 「好,那么我这就来分配工作。石原,你先在旁边待命。你有护理师执照,我会把人救出来交给你。冻蝶,能在冰上健步如飞的只有我们两个人,你就活用那副健壮的身体。」 「遵命,狼星大人。」 「……没问题……不要使用舞蹈术式,只能用音声术式……虽然想避人耳目……但旁边这么一大群人,我想是不可能了。」 狼星在眼前挥开扇子,扇面上描绘著优美的冬天景色。 「不能让季节回到冬天,这会是非常精细的工作,为了提升神力必须吟唱,但要小声。」 冻蝶与石原分开人潮,让出一条路来,前方是命悬一线的状况。 哭泣的小孩子似乎在后座,传出了少女与少年的声音。 他们正在求救,而且反覆说著同一句话。 「救救爸爸……救命……」 他们不是在为自己求救,而是为了驾驶座上一动也不动的父亲。他们想必也很害怕,只是更担心没有回应的父亲。 ——我一定要救他们出来。 狼星先是深呼吸,接著把扇子指向车子,像在锁定目标。人们屏气凝神,注意著漆黑和服青年的每一个举动。 「六花剑扬,月色白。」 脚边出现薄薄的冰面。 冰犹如波浪推向四周,往就要坠落的车子方向涌去。 「雪月花梦长眠,慰病者。」 冰面上长出了有形的物体。 冰的藤蔓、灌木丛、杂草,幼小的嫩芽瞬间长成大树。 在具生命力的动作下,接连不停繁殖下去。 先是护栏,接著是车子,植物缠上去后结了冰。 藤蔓像是伸长手臂,把车子从车尾抬起来。 险些坠下悬崖的车子慢慢被拉回了道路上。 冰没有颜色,看起来却像一片绿野。 「于秋杀,于春死。」 冰的绿野。 接著,冰绿野绽放出花朵。 犹如春天的花儿在人们面前展露娇颜,冰花华丽绽放。 「忌者皆亡灭。」 这些绽放的花朵全部都是春天的花。 冬天代行者用冰绘出春天的景致。 其实他还有其他选择吧,像是告知自己季节到来的冬天花朵。 「嗟叹尽成白。」 然而,他绘出了春天的花朵。 为了不破坏春天代行者染上樱色的这片土地,他特地做出这种选择。 即使她现在不在这里,即使她收不到这些花。 只要狼星思念著雏菊,绽放出的冰花便依然有其意义。 花梨。 棣棠花。 小苍兰。 粉蝶花。 紫玉兰。 紫花地丁。 郁金香。 紫罗兰。 风信子。 梅花。 芍药。 万年青。 杜若。 紫苑花。 枸橘。 桃花。 金盏花。 皋月杜鹃。 杏。 月桂树。 石楠花。 铃兰。 银莲花。 大花四照花。 虞美人。 山茶花。 紫丁香。 薰衣草。 紫藤。 蔷薇。 樱花。 最后是『雏菊』。 宛如童话故事般的风景。 冰花盛放出一片花田。 每个人都屏气凝神地凝视,为冬天代行者的神技心荡神驰。 ——还真是煞费苦心啊。 其中,只有冻蝶哀伤苦笑。他知道狼星为什么打造出这片冰花田,而且用的还是春天的花。 ——他是想要送给那位大人吧。 正因为他心里明白,眼前的光景看起来格外凄凉。 「万物归于白,融于六花色。」 狼星吟唱到这里,准备已全部完成。他将手上的扇子啪的一声阖了起来,在绿野与春花的冰里,一路向前走去。他前进后,冰藤蔓也自然往后退去。 「喂,还好吗?」 在强行冰封的车里,孩子们吐出了浊白的呼吸。 相较于对死亡的恐惧,眼前发生的魔法似乎更教人害怕,他们吓到忘记了哭泣。狼星伸出手后,两个孩子怕得缩紧了身体。 狼星不禁心想,自己这张严肃的脸在这种时候实在是反效果。为了不让他们害怕,他稍微提高音调,和孩子们说起话来。 「没事了,我现在就救你们出来。车子和地面都结冰了,不用怕摔下去,放心……冻蝶,可以拜托你吗?」 「没问题。我来救驾驶出来。」 冻蝶说著,用佩刀的刀鞘强行敲破车窗。 刀鞘看起来比车窗更容易碎裂,不过它毫发无伤。 他把手伸进破碎的车窗,解开车门的锁,接著硬是扯开车门。 他做来完全不费力,就像在打开糖果盒。 旁观的石原显得平心静气,但是其他围观群众无不愣愣地张大了嘴巴。 「……那位老兄是怎么一回事?」 「简直不是人……」 「这些冰又是从哪来的……难不成那个人是……四季的……」 交谈声从四面八方传过来,冻蝶觉得难为情,重新戴好墨镜。尽管打扮显眼,但他并不想引人注目。 「喂,把车窗打开。」 狼星叫著愣住的小孩子。十岁左右的一对兄妹在车子里面发抖,而且他们发抖不只是因为寒冷。叩叩,他敲著车窗,但是孩子们没有主动开窗的意思。 「……」 一会儿过后,狼星把手放在车上。 宛如呼应他的举动,扭动的冰藤蔓橇开了后座车门。 「我是来救你们的,已经没事了。」 这句话是为了让孩子们放下心来,说话的狼星却感到胸口疼痛。他没有受伤,而是感觉到犹如短刀刺进心脏的心痛。 ——怎么回事? 为什么这句话会伤到自己呢?他讶异地心想,不久后才想到原因。 「……」 ——啊啊,原来是这样,我把那句话说出来了。 那是狼星在人生中,想对某个特定人物说的一句话。 总有一天、总有一天,说出这话的日子一定会到来。他带著这个念头活下来,但从来都没机会说出口。明明深深地藏在心底,如今他却说出了这句话。 ——我没能对她说出口。 因为说出这句话,他在内心哀戚地哭了出来。 「……我来救你们了……」 他意识到自己在活著的人生中,从来没能把这话传达给自己真正想说的对象。 他意识到,其实自己真正想说这句话的对象是别人。 ——笨蛋,现在别想这种事。 心伤的同时,狼星觉得很丢脸。 他为自己感到丢脸,强烈的羞耻心与罪恶感在心里交互纠缠。 ——现在最重要的是眼前这两个孩子。厚颜无耻的家伙。 狼星知道自己患上的是什么病。这个世界有个词叫做『灰姑娘情结』,如果要为狼星这样的状态命名,可以称之为『英雄情结』。 他脑中不断幻想著英雄救美的故事,想像自己救出囚禁在某处的爱人,安慰她『已经没事了』,把她拥在怀里。 这只是幻想。怀抱英雄梦想本身并不是奇怪的行为,人们都会有这样的憧憬。不过,狼星的问题在于他是认真的,不是当成一场游戏。正因为如此,他也觉得自己蠢得要命。事实上,『从困境中救出自己重要的人』这场景只出现在他的脑中,现实更加痛苦而且残酷,毫不留情地让人深陷不幸。在人生中,英雄救美几乎可说是奇迹,这一点狼星也明白。 ——雏菊,我要把你…… 就是因为明白,他始终怀抱梦想。 ——雏菊。 梦想著救出十年前遭人掳走的那位春天代行者。 那个时候,为什么我没有马上杀了自己呢? 『樱,大家一定会得救。不用怕,我会保护你们。』 这是救大家最简单的方法。没有人说出口,不过事实就是如此。 『狼星大人……』 下定决心吧。如果不在这时候做出决定,不只我,每个人都会死。 『感谢您陪我玩。』 要死的话就是现在。只要现在死了,也许冻蝶、樱和雏菊都能得救。 『谢谢您送我的冰花。』 快,做出冰剑来,把剑刺向喉间,划开喉咙。 『谢谢您对我这么温柔,狼星大人。』 只要这么做,那些家伙称心如意,或许会愿意离开。快动手。 『我也一定会得救,所以说——』 快死,现在就死。马上死。去死、去死、去死,赶快去死。 『所以说,狼星大人,您可以再陪我一起玩吗?』 我这么心想,发抖的手动了起来。 『您可以不要死,继续活下去吗?』 初恋的女孩子用令人撕心裂肺的温柔,保护了我。 「……」 狼星从瞬间的邂逅回过神来。 那里是充满后悔的世界,与记忆回溯前完全没有改变。 ——啊啊,没错。 不过,漫长的冬天已经结束,春天点缀著大地。 ——现在是春天。她回来了。 美不胜收的春天回来了。 ——我得要做出符合春天的举动。 狼星露出了有气无力的微笑。 「没事。不用再害怕了。」 他露出笑容后,少女终于握住他的手。 「……我不会让你们丧命……」 他同时把手伸向在后方伸长了手的少年。 「不用害怕……没有需要害怕的事情了。」 小孩们纷纷松了口气。 然而,安心的状态没有维持多久,少年提出了一个疑问。 「爸爸呢?」 这些孩子刚才还哭喊著拜托人来救爸爸,会有这个疑问也是理所当然。 「……」 狼星没有自信能给他们满意的回答。冻蝶已经救出他们的父亲,只是他失血相当严重。鉴于他目前连说话都有困难的状态,狼星无法轻易回应。 ——可是,我必须说些什么话。 狼星大可以肯定地说一句『他会得救的』,但那只是心存希望的观察罢了。 他硬是咽下倒流的胃酸,垂下了眼睛说: 「……我不知道。」 他诚实地这么回答他们。 「……救护车已经在路上,要看能多快抵达这里。」 「爸爸并不是……没事吗?」 「……」 看起来稍微年长一点的少女说: 「大哥哥,你是冬天……冬天的神吧?」 她似乎从眼前青年所做的事看出了他的身分。 「你是神,却没办法保证爸爸一定能得救吗……?」 这是狼星最不想让人戳中的要害。 「我只是代行者……不是无所不能的神……如果……我是神就好了……那么我就可以像施展魔法一样把你们救出来。但是——」 此时,以人类之姿救出小孩子的狼星,能做到的事情有限。 他只能尽自己的能力,行动尽可能迅速且确实。 「……但是,我是人类。」 狼星想,遭到质疑也无所谓。 「我会以人类的身分负起责任保护你们。」 不论别人如何批评,总比只会空谈理念不行动来得好。 「为了让你们父亲接受治疗,道路已经净空,也叫了人来保护你们。我已经联络各机关,现在这个时候所有行动都以你们优先,这些就是我能做到的事。为了帮助你们父亲,我会尽我所能做所有能做的事,首先就是把你们救出来。」 狼星发自内心说著。 「让我救你们,拜托。」 发生在山顶的这起交通意外,由于忽然现身的冬天代行者出手相救,状况很快就解决了。 伤者全部获救,后续处理十分明快。 大货车司机骨折,没有生命危险。 撞上护栏的那辆车里的父亲没有恢复意识,虽然石原帮忙做了紧急处理,情况还是得等到了医院才知道。狼星始终与小孩们手牵手,等待救援人员的到来。他虽然什么话也没说,但不曾离开孩子们半分。 接著,救护车来了,小孩在分开时朝狼星轻轻挥了挥手,狼星也向他们挥了挥手。接下来是别人的工作范围,自己已没有能做的事了。 「狼星,过来这里。」 「……」 虽然拯救了三人的性命,无力感却袭卷了狼星。 「你要在那里待到什么时候?我们收到四季厅的通知,接下来准备了另一辆车,搭来的车就留在原地,司机已经在等了。」 「……为了不让围观群众拍到照片,我们从死角绕过去……虽然已经有几个人拍到了……啊啊,又要写报告了……」 「石原小姐,我们得要振作起来……狼星,你听到了吗?」 「听到了……」 从展开救援行动至今没经过多少时间,但是狼星看起来疲惫不堪。 那看来是无能为力的感觉。 「冻蝶……我想提供那家人需要的东西,可以持续关注他们的状况吗?」 「当然可以,我之后会再确认后续状况。倒是他们的母亲不在车里很令人在意啊。如果没有家属可以照顾他们,我会派人过去,因为需要有人照顾小孩子。这样的安排可以吗?」 「……好。」 「你使用神力累了吧,可以在车里睡一会儿。」 「……嗯。」 「想要什么东西可以先说,我们会在路上准备。」 「……」 狼星始终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 「……狼星。」 冻蝶抓住狼星的手臂,强行拖著他往前走。他想要尽快离开这个地方,改变主人内心所想。而狼星只是任他拖行。 ——之前也有过这样的情形,在春天亮丽的景色里,狼星……不对,是我……感到无能为力。 冻蝶忽然忆起了过去,那时候他以为自己面对的是世界末日。 然而,此时自己依然过著日常生活,不论是自己还是身边的人,没有一个人的生命真的结束。 ——只有我们活得像死了一样。 现实不会配合自己以相同的速度前进。冻蝶的脑中响起了说话声。 「冻蝶先生,您是骗人的吧。您不会拋弃我们吧。您不会拋弃……雏菊大人还有我吧……?拜托您说……说您是骗人的……您不是说您会把人救出来吗……您不是这么对我说过吗……!」 过往有时会像心血来潮般,快步接近并刺向自己后背。 每当这种时候,过往绝不会挑错人选,总是用他内心最无法忘怀的那个人刺向他。 冻蝶想起占据自己内心的女孩的恳求,垂下了双眼。 「……!」 这时,手臂忽然被人用力拉扯,冻蝶于是转过头去。狼星走路时踢到小石头,脚踉跄了一下,这个样子实在不像平常的他。 「喂,狼星,没事吧?」 「……」 「喂,听得见我说话吗?喂!」 「……听见了,你以为自己在跟谁说话,我当然没事。」 不管在谁耳里,都听得出来这句『没事』不是真话。 冻蝶更用力抓住了狼星的手臂。 「……好痛。」 「就是故意让你痛的。」 「为什么?」 「因为你真的觉得难受的时候,不会把『痛苦』和『难过』……说出口。」 狼星忽而把视线转开,迟疑的目光犹如迷路的孩子。 「……我没有这么说的资格。我不能说这种话。」 「每个人都有表达自己情感的资格。」 「没有。只有我没有。」 「……有。假如别人说没有,就由我来替你说有。你可以直接把痛苦说出来。」 「别太放任我了……」 「这不是放任……我……」 唯有这位青年,冻蝶想从苦痛中拯救他。 即使自己无法得救,受尽众人毁谤,他只希望这位冬之神能放下心中重担。 「你非常重要,我说过好几次了吧。」 救他不等于救自己,但冻蝶就是想这么做。他的牺牲无欲到令人心痛的地步,然而狼星无法理解,露出了哀伤的神情。 「这种话去跟樱说。」 这是最让冻蝶悲痛的一句话。 「……要是我说得出口,就不用这么辛苦了。不过,现在这句话和樱没关系,需要的人是你。」 「……啰嗦。不要再说了。」 ——别这么做。我…… 狼星不只一次动过离开这个男人的念头。冻蝶是永远站在自己这边的伙伴,虽然这件事对狼星来说是种救赎,但他不想要救赎。 「我就在你身边,只是想尽量提醒你而已。」 ——我需要的是制裁。我想要受到制裁。 「狼星,不用担心。」 然而,他绝不会拋下狼星。对于为狼星献上人生这件事,他没有丝毫质疑。偶尔他会对狼星口出严厉之语,但是从来没有拋下他。 狼星希望他对这种爱人的方式抱持疑问,不过他完全没有。 ——我…… 狼星的眼头发热,喉间呜咽作响。 「总有一天,雏菊大人的事情也会有办法解决……」 他从这个男人身上得到的,只有不负责任地要他『不用担心』的力量。 男人对这样的自己给予亲昵与肯定。 「既然没办法对自己说的话负起责任……就别说这种话……」 让狼星活到了现在。 ——如果话语会让人这么高兴,早知道我也跟那些小孩讲了。 『不用担心,你们的爸爸一定能得救。』 就算不负责任,一句话就能彻底改变他人的心情。 他从这个男人身上学会这一点,却怕得不敢说出口,事到如今他感到有些后悔。 「我会负起责任,用一辈子保护你。」 狼星用和服袖子拭去滴落的泪水,接著迁怒似的一挥袖子,往冻蝶打了过去。这个完美的男人——虽然只是狼星眼中的他——看了就惹人厌。 「……别不分对象地调情。」 只要是为了狼星,不论要当弄臣还是骑士,冻蝶都甘之如饴,他就是这样的男人。 「这么说太难听了。我有仔细挑选投入爱情的对象。」 尽管并不顺从,但最为杰出的随从好整以暇地说。 「……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听我说,狼星,你是个人,别太接近『神』了。」 「……我知道。」 「对了……还有,那些冰花非常令人惊艳。你那么做,是为了不破坏春天代行者大人……雏菊大人唤出来的春天吧?」 狼星点了点头,像个小孩子一样。冻蝶觉得这位主人就像与自己年纪相差较远的兄弟,感到无比怜爱,空下来的那只手胡乱摸了摸他的头发。 「那是幅宜人的春天景色,尤其那位大人最喜欢你做给她的冰花了……狼星,今天要大吃一顿,你喜欢吃什么尽管说。」 狼星哼著鼻子说『超市的寿司』,冻蝶笑道『太寒酸了吧』。 「……我不要花枝,花枝给你……」 「居然把自己不喜欢的食物推给我吗?那我要吃你喜欢的鲑鱼。」 两位主从轻轻地互击了一拳,接著再度迈开步伐。 任由冻蝶拉著行走时,狼星回头看了一眼。冰花田在春日的阳光底下闪闪发亮,忽然间,他彷佛看见了那位少女的身影。 那是狼星在这世上最重要之人的幻影。 ——雏菊,你无所不在。 尽管她的长相与声音都在记忆里逐渐模糊。 ——我堕入了情海,所以在哪里都可以看见你。 尽管她始终鲜明地存在于自己心里。 ——我还是喜欢你。你恨我吗? 狼星思念起因为自己而遭到绑架的女孩子。 后来,漫长的一天结束了。 冬天代行者一行人在一天结束前,赶到了设定为目的地的住宿设施。 冻蝶背著在车里沉沉睡去的狼星,完成了入住手续,睽违好几个小时,他终于得以休息。 「冻蝶先生,您在休息吗?」 「石原小姐,这里有空位,可以坐这里。」 他们这次住宿包下了一整层楼,相关人员自然聚集到了设置在同一层楼的休憩室,那里提供住宿者免费的饮料。 因为还在工作时间,没有人喝酒,大家享用著咖啡、红茶以及饭店准备的点心,享受短暂的休憩时光。整层楼大约有二十名左右由四季厅派遣的黑衣保全,分别驻守在代行者的房门前、走廊、楼梯等各个地方,众人皆轮流到这里来休息。 石原一手拿著咖啡,在单人沙发坐了下来。 「狼星大人在休息了吗?」 冻蝶稍微让她看了一眼戴在耳朵上面的耳机后笑了笑。桌上放了一杯绿茶。 「他好像鼻塞,鼾声很响。」 代行者的房间里面设置监视摄影机与收音麦克风,冻蝶用手机逐一确认。 「……他在睡著的时候……哭了呢。今天看见很多冲击场面……说不定他的心也累了。」 「这些话拜托别跟他说。他平时表现得很坚毅,但是……心情放松下来或是睡觉的时候,就会出现各种负面症状。」 「听说他在吃精神科的药。」 「对。你刚派来这里,以后就会看到了……他很常大叫。在恶梦中大叫著醒来是家常便饭,值夜班的时候要有心理准备……他会惨叫得像是有人死了。」 「……惨叫吗?」 「对,像是『快逃』、『不要过去』这类的……最后几乎都是……」 冻蝶哀伤地说: 「『雏菊』……他会发狂似的大叫春天代行者大人的名字。」 「……」 「……那时的狼星太可怜了。因为是恶梦,所以我会把他叫醒,但他每次醒来后都会严肃地问『雏菊没事吗?』……」 「……现在春天代行者大人回来了吧……?」 「是啊。最近只要他问『雏菊没事吗?』,我都会这么回答他:『狼星,雏菊大人以春天代行者的身分回来了,她还活著。』」 「……他有什么反应?」 「他好像还是没有真实感,不怎么相信我的话。毕竟他睡糊涂了……我会说好几次……说到他终于相信是真的……这样他才能放心地继续睡……雏菊大人在他心里……是无可比拟的人物。或许思念了对方十年,就会变成这个样子。更何况……」 冻蝶在说出口前,感觉到自己的内心在哀鸣,但是他刻意假装没听见。 就算是种自残行为,他也认为应该说出真正的事实。 「十年前,雏菊大人是为了保护我们,才会被人掳走的。」 彷佛正视自己的罪,只是一种诚意的展现。 稳重而且和蔼的他脸上依然挂著笑容,眼里却没有笑意。 石原不知道如何应对,喝了口手里的咖啡。 「可是……你们也无计可施吧……」 冻蝶摇头。 「怎么会无计可施。六岁的小女孩在我们面前被掳走,现场还有我这个护卫在,我却没有保护好她。况且犯罪现场还是我们冬之里。」 「……」 「对方的目标是狼星,被掳走的却是那位大人。她为了救我们,自愿牺牲自己。至于她为什么会那么做……理由极为单纯。」 冻蝶的嗓音不同于平时的温柔,散发出怒气与恨意。 「雏菊大人她……她喜欢狼星。」 哀伤的是,他怨怼的对象是自己。 「他们相识不到一个月,不过一眼就看得出来。狼星也喜欢她吧,他们之间培养出了小小的情愫。是神之间的孤独恋爱。」 冻蝶一直在生自己的气。 「……可是悲剧发生了,他们被迫做出选择。一般来说会逃跑吧,毕竟自己的性命最重要,但是雏菊大人没有逃。她为了让狼星在绝境中活下去而献出了自己。那可是个六岁的小女孩啊。」 不论是哀叹、愤怒还是其他情绪,发泄的对象都是他自己。 「你觉得那个时候我在做什么,石原小姐……」 他冷峻地质疑十年前那个没能保护孩子们的自己。 「我腹部中弹,意识模糊。真可笑,实在太丢脸了。我至少应该要在那个地方,在那片雪地上为保护那位大人送命。这么一来,我身为护卫也算如愿以偿。我没有做到,现在待在这里。有时候还是很讶异自己怎么没有受到惩处。」 「这……您言重了。」 「不,我是说真的。狼星内心的伤,也是因为我没有尽到保护他们的责任,所有事情……我都觉得对不起他们。我能做到的,也只有工作到粉身碎骨了。」 冻蝶正如他自己所说的,这十年来,每天二十四小时,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全年无休,担任冬天代行者的护卫。正因为石原知道他工作量庞大,内心才难掩悲痛。 他说自己为了狼星死不足惜,这句话是货真价实的吧。 或许他是想为了保护他人而死。 石原为了改变凝重的气氛,换了个话题。 「在随侍冬天代行者大人的四季厅职员中,会录用我这个女生,是因为我有心理辅导员和护理师资格吧……为不辜负各位的期待,我会全力以赴。」 「压力不用那么大。你只要先跟同一个职场上的人打好关系就行了,你要是和大家的关系不好,狼星也不会理你。还有,我得澄清一件事,录取你跟性别没有关系。只要是有能力的人,不管谁都行。我向四季厅的人事要求需要具备这些资格,再加上懂得武术,结果……符合条件的只有你和一位六十来岁的男性。我们这里常需要移动,工作繁重,自然就选了年纪较轻的你,况且那位男性还有家室……」 「啊,原来是这样……」 石原不好意思地耸了耸肩。冻蝶笑了出来,两人之间因此稍微恢复了温和的气氛。 「真抱歉,我被派到这里之后,四周有很多声音,一不小心就……」 「他们是在嫉妒你的高薪吧。这里的薪水虽高,工作也很辛苦。」 「报到前居然要写遗书,这点我真的吓到了。」 「对,每年都要重写一次,最好是把文件存起来,像我每次都交一样的文件……」 石原若无其事地稍微观察了这整层楼。 一想到这里所有人都和自己一样在写好遗书的状态下工作,她就觉得很奇妙。又喝了一口咖啡后,石原再次发问。 「……武装冲突真的很常发生吗……?」 「……你指的是?」 「我指的是『匪徒』……我知道一般民众之中也有人对四季有所不满,认为他们有超常的能力,遇到灾害的时候却不使用……或是觉得应该把这种力量用在提升国内生产力,甚至是协助军事实验……诸如此类。但是我不清楚实际使用武力进行抗议活动的人数有多少……」 「现在算是淡季,旺季在秋天。」 冻蝶简直像把自己的『敌人』形容成客人。 「不过,别因为这样就放松戒心……还是会发生像十年前在冬之里的那次袭击。以年为单位来说……我想想,武装冲突发生的次数可能两只手都不够数。」 冲突次数超乎石原的想像,她不自觉地惊呼了一声。 「毕竟我们这里是冬天,最讨人厌的季节,因此遭袭次数也最多。秋天就很快活了,因为那里不常遭受攻击,戒备也很薄弱。」 冻蝶开玩笑地问『你会不会想申请转调?』,石原回道『我没这么想过』并摇了摇头。 「至于你担心的武装冲突……我得先提醒你,对方的目标不会仅限于代行者的性命。有时候他们会故意挑起武装冲突,逼代行者使出力量。」 「……不加害于代行者吗……?」 「对,那不是他们的目的,也有些人是想要用以批评的题材。你见识过狼星的力量了吧?就是有人想质问他『明明能用那份力量救自己人,却对别人见死不救吗?』。」 「……就算他们这么说……」 「没错,就算他们这么说,四季代行者也无能为力。」 冻蝶的语气里明显透露出愤慨。 「四季代行者不是超级英雄,这件事不管说多少次,他们都听不进去。同样的状况一再发生,使得代行者精神耗弱,所以我们必须保护代行者。今天说真的还是不要出手救人比较好,有人拍了照片,说不定还会登上新闻版面。」 「……」 「别摆出那种表情,石原小姐。这是场面话。我内心也很庆幸他们能够得救。只是救了一个人,其他人难免会有意见,说什么『那个时候明明就救了人』……我们毕竟不是国家治安机关,没办法每次都能帮助那些人……我们只不过是负责传递季节的人……然而匪徒认为这是错误的,不断批评我们……」 『真是难解的问题呢。』冻蝶听见这句话后,也认同她的说法。『的确是很难。』他慢条斯理地确认手机,透过远端摄影机看著沉睡中的狼星。他的呼吸与心跳全部都受到监测。看著他酣睡的模样,冻蝶又说了起来。 「尽管这类问题很复杂,但是在工作方面就很单纯。我们要做的就是……保护四季代行者。与匪徒爆发冲突的时候,要击溃对方,而且是彻底击溃,就只是这样而已。其他季节很平稳……但我们这里不一样。石原小姐……既然你成为冬季管辖的职员,就先做好心理准备吧。」 冻蝶最后用一如往常的温柔嗓音,斩钉截铁地说。 「是……我明白。那个……冻蝶先生。」 「什么事?」 石原战战兢兢地开口。 「…………不需要安排狼星大人与春天代行者大人见面吗……如果您不介意,我可以联络四季厅的春季职员……」 「……石原小姐你真是细心,虽然我也想这么做……」 冻蝶重新戴好墨镜,叹了口气。 「有什么问题吗?」 「……春天代行者大人在十年前遭人绑架,这次顺利归来,你认为我们在这段期间展开了什么样的救援行动?」 「报告里面说是四季厅与国家治安机关,以及春之里、冬之里协力合作。」 「啊……只看报告的话的确是这样……实际上……」 冻蝶脑中浮现出一位少女的身影。 「雏菊大人遭人掳走后,春之里三个月就结束了搜查行动。我们冬之里与国家治安机关合作,在那之后又持续搜索五年的时间,但是……该行动也在第五年中止了。」 「……什么……」 「当然,我们还是有继续搜查,只是不再进行大规模的搜查行动。这种行为……看在仰慕雏菊大人的人眼里,就像是放弃雏菊大人了吧。要翻遍这个世界每一个角落找寻一名少女,没有动用人海战术根本办不到。」 「确实是这样……如果是自己的家人,我想我会直接向上级申诉。」 「情况正是如此。有个人哭著拜托各机关继续搜查,那个人就是当时十四岁的姬鹰樱。她是春天的护卫,也是冬之里袭击事件的受害者。」 「……当时十四岁吗……」 「春之里结束搜索后,樱搬到冬之里和我们一起生活,但是在冬天也结束大规模搜查行动后,她就失踪了。她离开的时候把话说得很难听……甚至咒我去死……樱认为是冬天害得自己的主人被掳走,而停止搜索等于是见死不救……因为这样,我不认为她会这么快答应协助狼星与雏菊大人重修旧好。」 「……」 石原沉默不语,试图理解这错综复杂的人际关系。冻蝶又操作起手机,画面从狼星睡觉的影片,移到一般的相簿。 相簿里没有最近的日期,都是些旧照片。 相片记录著发生悲剧前,那些欢乐的日子。 十岁的狼星在冬之里堆雪人,六岁的雏菊从雪屋里探出头来。 年幼的两人充满了稚气,最后是满脸灿烂笑容的黑发少女。那是当时九岁的姬鹰樱,透过萤幕向冻蝶露出的笑容十分耀眼夺目。 「……姬鹰樱……除了雏菊大人,我在这名少女面前最抬不起头。我也不知道她究竟肯不肯为了主人帮忙说服雏菊大人。」 冻蝶说著,像是为了切断思绪,关上了手机画面。 接著,他喝起已经冷掉的绿茶。 「……真的很难解呢……站在对方立场来想的话……」 「对,不过……可以的话……就算只是微乎其微,我也希望所有人都能有更美好的未来。」 「春天那边的戒备没有问题吗?」 「……听说樱不相信四季厅,也不相信国家治安机关,第一次的仪式只有她们两个人私下进行。」 「咦!绝对不能这么做吧……为什么……」 「……深入瞭解后,是四季厅对各种情况的思虑不够周到,所以也怪不得她们……春天管理部门的高层腐败,似乎把代行者当成了物品或是吉祥物。四季会议实在很让人担心……明明还有再次遭受攻击的可能……」 「抱歉……」 「不,这不是你的错。虽然都是四季厅职员,但你们分属不同单位管辖。听说在第二次仪式后,她们接受了人员配置安排。而且……为安全起见,冬天这里也拨出预算,随时监视她们……我亦打算找机会与樱联络。」 只是不知道她愿不愿意——他苦闷地说。冻蝶在工作方面会受到摆弄只有面对狼星的时候,除此之外,他非常地冷静而且温和,是十分优秀的人才。能让这个男人如此心慌意乱,石原不禁好奇起这位春天护卫是何方神圣。 「冻蝶先生……您因为精神疲劳好像都胃穿孔了……辛苦了……」 「别这么说,谢谢你,有人听我说这些话,我感觉心情轻松不少……我们回到戒备岗位吧。」 冻蝶说著从沙发上站起来,这时有一片樱花花瓣——不知道是不是附著在西装的什么地方——翩翩掉落在地上。他轻喃了声『对不起』。 那只是一片樱花花瓣,不过那片花瓣让他想起了一位女性。那个人哭泣的脸,大叫的声音,气到发狂的模样,甚至连她跪地哀求的样子,也浮现在冻蝶记忆的大海中。 ——『拜托你们帮忙。』 接到通知的时候,冻蝶总算出了院,自身所属的机关『冬之里』连日以来都在调查春天代行者绑架案。 留宿于冬之里的春天代行者自愿代替冬天代行者成为人质,匪徒接受这个提议并把她带走的『春天代行者绑架案』发生迄今,已经过了三个月的时间。 春天代行者遭劫后,至今依然下落不明。 冬之里为了洗刷污名,动员全体进行捜索。 冻蝶的主人狼星即使一次次地搞坏身体,也不断观看周边监视摄影机的画面。『还不到放弃的时候』,每个人都用这句话彼此激励,那是段艰苦的日子。然而,代行者雏菊与她的随从所属的『春之里』在第三个月时,宣布他们不再进行搜查。 这是一桩异常事态。『里』是代行者辈出并负责养育的机构。对他们而言,代行者是最重要的人物——事情本该如此,他们却决定不再搜查。 这种行为几乎代表著『我们放弃花叶雏菊的生命了』。 主导搜查人员的行动、负责搜索的机关放弃代行者此一通知,动摇了所有相关人员。 ——如果有继任的春天代行者诞生,这种做法还能理解。 冻蝶听见这个消息后,坐立不安,急忙赶往春之里。 他想问清楚春之里如此决定的原因,而他最担心的是同为代行者随从的樱。 冻蝶想,她想必无法接受。 不过,事态远比冻蝶的想像更加恶劣。 『……请不要放弃她!请开门!不要放弃搜查!』 九岁的小孩子被里赶了出去,简直犹如遭到弃养的家犬。 『樱……?』 冻蝶一路转乘飞机与公共交通工具,接著租车飞奔而来,看见在石墙环绕的春之里门前哭著捶打大门的少女时,他说不出话来。她手上绑著三角巾,事件发生后的伤势让人痛心。她用没有受伤的另一只手捶门。 『……冻蝶先生……我……』 樱在看见冻蝶后,盈眶的泪水如泉涌流了下来,发出呜咽的声音。 紧握的拳头因为不断捶门而皮开肉绽,渗出血来。 『……我被除去了护卫的职务……这是我没有尽到保护雏菊大人职守的惩罚……』 『……什么意思?』 『……我被赶出春之里了……』 『不,等等……哪有这种……』 『我明白,是我的错。我本来就该接受惩罚……他们要赶我走也没关系……可是当务之急是必须找到雏菊大人……如果结束搜查……』 『樱,你听我说。这件事无论怎么想都不是你的错,谁都知道守护年幼代行者之人的职责,比起护卫,更接近稳定代行者的精神。九岁的小孩子根本不可能挡得住匪徒的攻击!该谴责的是其他大人,像是我……!』 『可是,我是随从……我是随从啊……必须用性命保护雏菊大人的人……却活了下来……我被赶出春之里,今后要从何找起才好……』 『……这种做法太奇怪了!真要说起来,惩罚让匪徒入侵的我们冬天还说得过去,为什么是你……!你退后一点,喂,开门!来人把门打开!』 『我在这里一个小时了,没有人替我开门。』 『……不会吧。』 他以照顾的名义,把樱带到冬之里。抵达里后,说出『承蒙各位照顾了』并低下头的她分明才九岁,头上却交织著白发。不知道她如今怎么样了。 在场所有人都明白,她在这个世界无处可去,没有后路可退了。 尽管明白,但冬之里在五年后,同样结束了大规模搜查行动。 虽然形式上是改为小规模搜查,但此举无异于要她空等死讯。 所有人皆舍弃了她们两个,好几年来不曾在意她们的死活。 遭到众人遗弃的春天代行者与其随从,如今回来了。 重返人世的春天得到了不论花朵还是绿意,连风儿也展现出刚强之美的评价。 坚毅不屈,不受人指使,只有两个人活在这世上,宛如绽放的野花。 这个春天在冻蝶看来实在过于眩目,他无法像狼星一样恍惚地看著眼前的景色。 太痛心了。 没有人期待她活下去的少女。 所有人都要她等待死讯的少女。 冠上春天花卉名字的两人,持续为银白世界染上春色。 她们展现『我们在这里』的讯息,这是向所有大人做出的仁慈的复仇。 不管是要她去死的那些人—— 抑或是劝她等待死讯的那些人,她们皆送上春天。 冻蝶一次也没有期待过雏菊的死。 他也不曾要樱等待雏菊的死讯。 但是他没有尽到守护者的职责,没有保护她们的人生。 当时冻蝶十九岁,之后又过了十年。 他同样受到巨大的潮流翻弄,一路走到了这里。 而那三个人比自己更年幼。 雏菊、樱、狼星都是冻蝶守护的对象。 他想保护他们。他要保护他们。他真正想做的是用这条命保护他们。 ——但是我活了下来。 十年前,他不只没能保护三人,甚至还受到保护,失去了保护对象。 五年前,有一天他甚至压力大到冲出宅邸。 如今,他只能用『不要紧』这句话,让自己不至于心碎。 他期望的世界在将来也不会成真,这个事实每一秒都在提醒他。 今后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您怎么了,冻蝶先生?」 「没事……」 冻蝶转换注意力,看向休憩室的窗户。夜樱正在窗外盛放。 能够让他赎罪的『春天』终于来了。 人生大概不会有第二次的机会能得到这样的救赎了。冻蝶用嘶哑的嗓音喃喃说道。 「樱,你还恨我吗?」 他无法丢下樱花花瓣,于是把花瓣捡起来,放进胸前口袋。 白色箱子里面有个少女。 『■■■■。』 那是个冰冷而且安静的鸟笼。 她已经被关在里面好几年了。 『■■■■。』 掳走少女的人用另一个名字叫她,恐怕是打算夺走她的人生与姓名,让她隶属于他们。这个方法很成功,她的人格逐渐开始崩坏。 『……我……』 第一年,少女还抱著希望,相信会有人来救自己。 『我。』 第二年 她的记忆还很清晰,记得那些自己仰慕的人的脸。 『我。』 第三年,她开始怀疑。说不定另一个名字的自己才是正确的,过去的记忆是错的。因为根本没人来救自己。 『雏、菊。』 第四年,她发不出声音来。自己的存在变得模糊,她说话时缺乏自信。自己真的在这里吗?有外面的世界吗?这个自己是对的吗? 『雏菊。』 第五年 她感觉人格正在分裂 害怕得开始反覆说著自己的名字。 『雏菊。』 第六年,受到的惩罚太可怕,她已经什么事也做不了了。 听见的话渐渐破坏她的精神。不要再说已经没有人在找我了。 『雏、雏菊、不是■■■■。』 第七年,活著是因为有人让自己活著,她既不感到开心也不觉得伤心。 她甚至不再思念外面的世界,只是心里还是想相信。 『……雏菊、不要。』 第八年,绑匪提出了一个建议。 这个建议其实是命令。尽管已经没有什么好失去的,八年前保护自己的那些人的脸模模糊糊地浮现在脑海,那是她唯一能得到慰藉的对象。 『不要、不要、不要、不要。』 身体发出了哀号。陌生人暴打著少女的身体,把她压在底下。 『樱、樱、樱啊啊啊啊啊啊啊!』 心急下说出的名字不是神,而是一位从前的朋友。 『狼星大人、狼星大人、狼星大人、狼星大人。』 浮现在脑中的,是心爱的那张初恋少年的睑。尽管她早就忘记了。 『救我、谁来救我,快来人、救救我,救我、救我、救我、救我。』 她大叫著,攻击那些把自己关进乌笼的人,以及自己眼前的世界。 那些大人在惨叫。她知道这么做不对,可是她停不下来。 在所有人安静下来之前,花了一点时间。 少女注意到的时候,自己已经走到户外。银白色的雪覆盖了整个世界。非常寒冷。 『……大家在、哪里?』 光著的脚每在雪地踏出一步,就踩出一个血色的脚印。 『……雏菊想、回去。』 之后,少女下山了。就算没有人在找她,她还是想回去。 『冻蝶、大哥。』 她想回去。回到那个孩子受保护的地方。 『樱。』 就算精神完全崩溃,内在成了另一个人,他们还会欢迎自己回来吗? 『狼星、大、人。』 不知道是灵魂寄宿在肉体,还是肉体寄宿在灵魂。杀死自己算是犯罪行为吗? 『大家在、哪里。』 在这个充满未知、不确定的世界里,她只知道一件事。 『雏菊在、这里喔。』 封闭的世界外头,确实还有另一个世界。 那孩子的头脑没有问题。啊啊,太好了。 『雏菊在、这里喔。』 啊啊,太好了。回去吧,可以回去了。 此时,彻底崩坏的少女雏菊正带著如同自己遭遇的少女,让春天绽放。 第一章 春之代行者 花叶雏菊 四季代行者各有各的故乡。 春天代行者是春之里。 夏天代行者是夏之里。 秋天代行者是秋之里。 冬天代行者是冬之里。 自古以来,获得四季授与异能的后裔就居住在这些地方。 在承袭血脉的这些人里面,拥有异能者自然会觉醒。 即使到昨天为止只是血脉相连的人,一旦现任代行者过世,这个身分就会变换到继任者身上。在他们心中,就算离开了里,那里依然是故乡,但故乡不一定都是孩子想要回去的地方。 因此代行者在里以外的地方另有居所,这种情形并不罕见。 夏天代行者的隐居处夏离宫,位于森林的深处。 此处为人称东洋之樱的列岛『大和』。 大和的诸岛之一为『衣世』,在衣世这个地方有片土地名为矢贺,在大和国内是名闻遐迩的观光胜地。夏天时,矢贺山腰的溪谷有个瀑布名胜,吸引人们蜂拥而来。自然景观丰富的山林里,随处是别具风情的古屋。 如果是想要远离人群、任绿意包围的人,必然会爱上这个地方。这里还有许多国内知名文豪住过的旅社,也有人是为了这个目的前来。 「这座夏离宫是我们买下政府指定为文化资产的旅社所改建,每一代夏天代行者都会来到这里隐居。」 走在白雪霭霭的落叶松步道上,春天代行者雏菊与随从樱专心听著眼前女性的讲解。一呼气,就有白烟冒了出来。雏菊她们带来的春天樱花前线从龙宫开始到创紫,再从创紫推进到衣世这个地方。接下来,她们也会在衣世这里进行春天的显现。 仪式举行地点通常是事先决定的指定场所,这次在管理代行者的四季厅推荐下,她们来到了夏天代行者持有的土地。 「夏天代行者除了召唤季节,还有使役动物的神力,因此喜欢自然资源丰富的地方。」 尽管还在冬天的统治下,不过竖起耳朵来可以听见鸟鸣声,雪地上散落著小动物的脚印。 「建造这个地方,其实正是为了所谓的疗愈效果。」 她们马不停蹄地移动,造访夏天代行者的别墅,一栋纯西式风格的建筑物就矗立在雪中。 「纵使不论疗愈效果,矢贺这里有可以提升神力的灵脉。春天代行者大人因为连日来的显现,想必已经相当疲惫。您可以在这里休息几天,再前往帝州。」 这么微笑著说话的是一位充满知性气质的黑发眼镜美女,夏天代行者护卫。 「停留期间,希望两位能放松心情休息。」 她的名字是叶樱菖蒲,在听说春天主从来了之后,主动前来迎接她们前往夏离宫,是位亲和的女性。她的年纪约在二十岁左右,穿著灰色高级西装的模样还留有些许稚气。 「感谢您的好意。如果是这里,媒体便无法轻易接近,这样就可以让我的主人好好休养身体了。」 「您太客气了。能为春天的两位效劳,是我们的荣幸。神话里提到,因为春天与冬天,夏天才得以诞生。不过,想要守护与我年纪相仿的女性重新振作是我个人的心愿,而为此鞠躬尽瘁则是我身为护卫的尊严。」 如月亮静谧映照著周围,这句话正适合用来形容菖蒲。就连基本上对雏菊以外的人都假意殷勤的樱,这时的态度也很安分,菖蒲的真诚与和蔼可见一斑。 「谢谢、你,叶樱、小姐。」 雏菊鞠躬道谢,菖蒲也跟著鞠躬,动作十分优雅。扎起的蓬松长发清新摇曳,可爱的小白花装饰其间,上面别著翡翠发簪。她的肌肤如玉,大和美人这个词正适合用来形容她。两位女孩陶醉地看著她,不过她没有留心,随和地开口道: 「请叫我『菖蒲』就行了。因为夏天代行者也姓『叶樱』,怕会搞混。」 菖蒲的话听得雏菊一愣,樱连忙解释了起来。 「对不起,我没有先向您解释。夏天的主从是一对姊妹。」 「姊妹是……主从?」 「对。其他季节大多是从各自的血亲挑选较亲近的人,或是基于体能优异这些理由……我们夏天大多是从亲人里面挑选。」 「雏菊……和樱、不是姊妹,可是就像、姊妹一样,所以我们、的情形、相同……?」 「雏菊大人……!我怎敢和您称是姊妹……」 「我们很、要好,雏菊以为、你愿意……你不喜欢、这样吧,对不起,樱。」 雏菊听见樱这么说,显得很失望。樱赶紧为自己辩解。 「别这么说!我没有不喜欢。我希望自己可以成为您的朋友,您的姊妹,最重要的是守护您的刀!与您同甘共苦!」 「……樱,你有太多、职责……很辛苦……」 樱摇摇头,直视著自己敬爱的主人说: 「我是自愿的!」 樱不在乎他人目光,慷慨激昂地握拳说著,模样看来十分真挚。雏菊眨了下眼,羞涩地笑了起来。 「真的……吗?」 「真的。」 「呵呵……可以吗……雏菊、太幸福、了。」 「是!当然可以!」 两人羞怯的对话宛如一对刚交往的情侣,菖蒲掩著嘴,忍不住惊讶。 「我早就听说春天的两位感情非常好,你们真的相处得很融洽呢……」 樱难掩害羞,没有否定她的话。 「还、还过得去。菖蒲小姐与夏天代行者大人是姊妹,羁绊应该更紧密吧。」 「羁绊啊……是啊,毕竟我们是家人。只不过……我们没有像两位那么要好。」 另一方面,菖蒲则是苦笑著否认。 「实际上,家人很难相处,尤其主人是任性的妹妹时更辛苦……」 「……任、性……?」 雏菊纳闷地反问,菖蒲则露出了伤脑筋的神情。 「对……如果我们这位也能像雏菊大人这样,被栽培成仁慈而且博爱的神,就没这个问题了……」 气氛显得不适合继续追问下去。菖蒲结束这个话题,在前头带领她们前往夏离宫。雏菊与樱跟在她背后,面面相觑,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终于进入夏离宫后,室内的空间比外观看起来更加宽敞。 入口大厅、共用客厅、几间客房、游乐间、读书室与酒吧,设施种类丰富,看来留宿在这里的期间不用怕无聊了。即使待在室内,也有足够的空间到处走走。另外还有一件事值得一提,那就是屋里到处都是小动物。 「……有、小兔子。」 「是兔子呢,雏菊大人。」 「还有、小狗和、小猫。」 「真是奇妙的组合。」 「还有鸟……跟松鼠……」 「这里是乐园,雏菊大人。」 雏菊与樱开心得脸都红了,兴奋地交谈。 进入客厅后,各种动物纷纷涌上前来,似乎在欢迎她们。虽然也有些动物在围栏里面,但几乎所有动物都在室内自由活动,或是倚著彼此的身体睡午觉,呈现出和乐融融的景象。 雏菊也很高兴,不过樱的表情变化更加显著。她的眉毛往下垂,双唇自然浮现出笑意。不同于冷酷的外表,她似乎抗拒不了可爱的事物。 菖蒲帮两人搬运行李时开口。 「呵呵,幸好你们不讨厌动物。」 樱的表情像在说『会有人讨厌这么可爱的生物吗?』,并转而询问。 「这是夏天代行者大人的力量吗?」 「对,这些是夏天代行者使役的动物……琉璃的朋友。夏天代行者的能力是『生命使役』。每年夏天显现的时候……她都会把受伤的动物捡回来,或是在留宿的地方交到动物朋友,这里的动物就这样不断增加,真伤脑筋。」 「小狗、和小猫、会说话……?」 「对,只有琉璃有这种能力,我的话……没办法和动物对话,但是从动作多少知道它们在讲什么,这是向琉璃学来的。」 雏菊的双眼闪闪发亮,羡慕地嘟嚷著『夏天代行者真好』。 「其实也不全是好事,像是管理费就很惊人。」 菖蒲笑说。樱似乎想到了什么事,有感而发地开口。 「在现实问题上,恩格尔系数想必相当高吧……」 季节显现的旅程中,财务也是由护卫把关。两人因为这『常有』的烦恼,忽然散发出惺惺相惜的气氛。 「对。因为有提拨预算,这方面没有问题,只是其他经费分配到的额度就非常地少,每个月都为了费用调配伤透了脑筋……夏天代行者每一代都是这样,所以没有人抱怨,幸好这点夏之里也能理解。」 「尽可能地……节省经费,最好是每个月都能存一笔钱,就可以用作代行者的治装费了。」 两位随从将春天少女神撇在一旁,讨论得愈来愈热烈。 「我懂。我妹妹喜欢洋服,经费上比较省,只是她正值爱买衣服的年纪,如果买太多件,治装费很快就见底了。那个……姬鹰小姐,和服的花费不会很高吗?其他季节的大人也是穿和服,每次在会议上看见,我都觉得好像很昂贵……」 「和服是魔境呢,可是……您看,这种极致的可爱感。」 樱抱住由自己精心打扮的雏菊肩膀,作为例子的主人只能愣在原地。菖蒲嗯嗯点头,表示同意。 「打扮起来这么可爱,调配经费的辛苦都不算什么了。」 「为代行者打扮正是随从展现实力的时候呢!」 「正是!」 「真好……和服。那孩子不肯穿不好活动的衣服……」 「那个……雏菊、不穿和服、也没关系喔……?西装的话、呢?」 「西装?万万不可,别胡说了,雏菊大人。」 「是啊,花叶大人。您穿洋服肯定也好看,不过绝对是和服更适合您。」 虽然不清楚理由,但因为受到两人连声否定,雏菊心想自己只有和服可穿了,不禁感到失落。畅聊了一会儿服装论后,她们终于不再站著聊天,决定先前往房间。 「关于这里的设施,夏离宫的警卫有常驻的几位夏之里人员,以及四季厅的夏季职员轮流驻守,待会我再介绍给两位认识。如果在设施内有任何疑问,都可以询问他们或是来问我。」 「好。那个……菖蒲、小姐。」 「什么事,花叶大人?」 「可以摸、你们的、这些、朋友……吗?」 菖蒲原本就对这位含蓄可爱的春天代行者有好感,她徵求许可的礼貌态度,让菖蒲对她的好感更高了。 「它们都很亲人,可以摸它们没问题。要是有动物拒绝让你们抱起来的话,就请停手。如果有动物主动来讨抱,你们可以直接抱起来。我们这里有零食时间,如果一起来喂,也许能更轻易缩短与他们的距离……」 「太棒了!雏菊大人,等一下来拍照吧,请让我看看雏菊大人搭配兔子的最佳组合。」 「……不行、喔,樱。闪光灯会、刺伤、小动物的、眼睛。」 「我不会开闪光灯,而且我会离得远远的。拜托请疗愈我……」 菖蒲眯著眼睛看著两人交谈,接著向樱开口道: 「对了,四季厅的春季护卫职员是在外面待命对吧?我们可以准备房间。」 「他们开露营车来,因此不必费心。他们同行时会与我们保持距离。」 「……这样啊。」 四季厅是管理四季营运的独立机构,独立于四个里之外。里是产生代行者的机关,四季厅是负责代行者营运的机关,这么解释应该比较容易明白其中的区别。四季厅职员在代行者进行季节显现或是长距离移动时,常负责担任警备人员或是处理杂务。四季厅是因应四季代行者而有的机关,代行者周围因此必然会簇拥一群西装集团。四季厅主要的工作是四季的营运、过失发生时展开调查、后援、护卫与避难引导、与各政府机关协调等,除此以外只要是与季节相关的各种问题都是由四季厅处理,职务内容相当繁杂。四季厅职员没有出现在进行春天显现的雏菊她们身边,可见两人不愿四季厅派人来协助,刻意远离他们。 ——春天那边的情形也很复杂呢。 菖蒲暗中看了出来,没有说出口。 「我们不用向夏季代行者大人打声招呼吗?」 「嗯,那孩子现在卧病,等她能起来后会再介绍你们认识。」 三个人聊著,把行李搬进住宿的客房。 她们到了一间像饭店一样、床铺整理得相当平整的房间。白色的橱柜,老式的椅子,古典风格装潢相当能打动少女心。暖气在她们抵达前就打开了,温暖的房间可以感受到欢迎雏菊与樱的气氛。 「樱,这间房间、真不错、呢!」 雏菊与人接触时不常表现出开心的样子,樱由衷庆幸起能住在这个地方。 「两位长途跋涉,想必累了吧。我现在就去准备茶点,厨房那里为了春天的两位做了蛋糕。」 「菖蒲小姐,我来帮忙。雏菊大人,您可以在房间里面等吗?」 「可、以。樱你也把、马上要用到、的东西、先拿出来吧。」 雏菊似乎很中意夏离宫,笑咪咪地整理起行李。她专心地整理了一会儿,一回过神来便感觉到了视线。 「……」 她朝感到异样的地方看过去,发现原本在客厅的小白兔就坐在门没关上的门口。 「小、兔子。」 雏菊轻轻挥手打著招呼,小白兔哼了哼鼻子作为回应。 兔子确认雏菊看著自己后,马上转过身,扭著屁股消失在走廊上。 「……」 宛如爱丽丝梦游仙境一般,雏菊追起了白兔。小白兔好像知道她会跟上来,在走廊上等著。 「小兔、子,你好、啊。」 她隔著一段距离打了招呼后,白兔又哼响了鼻子。接著继续前进,像是要她跟著自己进入长长的走廊。 「那里有、什么、吗?」 虽然乍看之下是奇幻又有点可怕的状况,雏菊的态度十分严肃。 ——这只、小兔子、一定是、夏天、代行者大人、的使者。 因为从菖蒲那里听说夏天代行者可以与动物沟通,雏菊认为这只小白兔是基于某个目的来接近自己的。 这个想法似乎没错,白兔抵达走廊尽头的房间后,在门前停了下来。虽然有光线从走廊的窗户透进来,但那扇门仍给人有些阴沉的感觉。 「……」 小白兔在雏菊脚边嬉闹,雏菊把小白兔抱起来摸了摸,奖励它帮忙带路。接著,她鼓起勇气,朝那扇门说话。 「请、问——」 平常不流利的说话方式因为紧张,声音有点哑。 「请问……您是、夏天、代行者、大人吗?」 没人回应她的问题,但是门稍微打开了一点点。雏菊抱著的白兔从她手中跳了出去,钻进门缝里。 ——是、夏天代行者大人、的味道。 房间里传来新绿气味。为什么自己会觉得这是夏天代行者独特的气味,雏菊也不知道,只是她的血脉这么告诉她。 「雏菊是、花叶、雏菊,感谢您……邀请我们、来这里。」 虽然说起话来断断续续,雏菊十分努力地说著。 「请问……您找、雏菊……有什么事、吗……?」 脑中浮现出这句话。如果樱在场可能会说的话,她好不容易说了出来。这对怕生的雏菊来说,算是一大壮举。 「……」 沉默依然持续。但房里肯定有人在。 雏菊担心是不是自己的礼仪不够周到。 ——是因为、雏菊的说话、方式、很奇怪、吗? 雏菊紧抓住和服袖口,垂下了头。 乾脆离开好了——正当她这么考虑的时候,房里不久便传出了声音。 「……姊姊回来了吗?」 那是道非常轻细的声音,听得出对方纤细的个性。雏菊不知道自己可不可以进去,只好杵在房间门口。她已经有十年没有见过其他代行者了。 「唔……」 「我是琉璃,夏天代行者琉璃。」 琉璃好像也没有邀她进房的意思,两人隔著门继续对话。 「雏菊是、雏菊……」 「姊姊回来了吗?」 「菖蒲、小姐吗?」 「……对,她有说什么有关我的事吗?」 「……」 雏菊记得自己听到的没有什么好话,因此她隔了一会儿才回应。 「她说……你身体、不舒服……在休息……」 她选择最安全的说词,而且边说边冒出了手汗。 ——平常雏菊、只和樱、说话,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她体会到平时交谈总是对方在配合自己。面对需要顾虑、而且还是用这种奇怪方式与自己接触的对象,她只感到害怕。 「……就这样?」 「……对。」 「她没有说为了我的事很伤脑筋吗?」 「……唔……她没有、提到……」 尽管被烙上了姊妹俩感情不好的印象,不过因为不适合在这种场合说,雏菊也就没有说出口。她等著琉璃继续开口,过没多久,琉璃说起了话。 「……姊姊果然不在乎我……」 传来的是冰冷的语气。 「呃,没、没有……」 「今天她什么都没有先跟我说一声,就自己走了……如果她告诉我,我至少也会一起去迎接春天代行者大人。」 「菖蒲、小姐说、夏天代行者大人、身体、不适……」 「才没有。」 「什么?」 「我很好,我只是生气才不出去……为了让她伤脑筋,我不要出去。」 「……」 雏菊这时才注意到自己成了她发泄情绪的对象。 「姊姊如果不需要我,我就活不下去……每次都只有我……一个人在生闷气……蠢毙了……那种随从我才不要……」 「……是吗……」 她似乎想要有人听自己说话,也许因为她们都是四季代行者,立场相同。 雏菊虽然觉得这话题不适合跟第一次见面、甚至还没看到脸的人聊,她也没有打算就这么离开,因为此时她害怕的心稍微平静了一点。 她推测,这位夏天代行者也许觉得很孤独吧。 如果有其他可以依靠的对象,她就不会执著于同一个人。即使有一扇门板挡在两人中间,雏菊也感觉得出来,而且这点她也能从自身经验中察觉。 「太狡猾了,我也……如果没有被选为夏天代行者……也不用过只能依靠姊姊的生活,可以有别的人生。可是……我就是被选上了……所以她应该对我更体贴,把我摆在第一位保护我,你不这么觉得吗?」 虽然不清楚状况,感觉得出她是为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生气。 「……那个……可以问、你一件事吗?」 雏菊没有附和对方,而是提出疑问。 「你那么、喜欢姊姊,为什么要、找她麻烦、呢?」 说完后,门后面传来倒抽一口气的声音。 「你姊姊、肯定很、困扰喔。」 雏菊脑中,浮现出为了自己而活,冠上花名的那个女孩的笑容。 那个总是喊著『雏菊大人』,仰慕自己的女孩。 「因为……」过了一会儿后,嘶哑的声音流泻了出来。 「因为……!因为……!我才是最难受的那个人啊……?」 低喃的嗓音里夹杂著哭声,让雏菊也伤心了起来。 「那个……夏天代行者大人……不是在、找麻烦……雏菊、也是……」 雏菊话才说到一半,走廊响起了脚步声。 「琉璃,你出房间了吗?」 菖蒲的身影出现了,樱也随后现身。她们想必是回房后发现雏菊不在房内,到处在找她吧。 「……!」 这时,门在雏菊面前猛地关上,雏菊一惊,当场跌坐在地。 「雏菊大人!」 「雏菊、雏菊没、事。」 虽然说跌坐在地,并没有摔得很严重,雏菊连忙站了起来,并不好意思地笑著,觉得自己让人见笑了,但是菖蒲看见她的模样,脸上顿时浮现愤怒之情。 「琉璃!你竟敢对花叶大人这么没礼貌!出来!」 「那、那个,雏菊没事。」 「花叶大人您不是主动到这间房间来的吧?以琉璃的个性,肯定是她派动物过去找您,我有说错吗?」 「是、是这样、没错……」 「琉璃!琉璃!你为什么不出来!你这样是丢夏天代行者的脸!如果你有话要说,就出来说!不要看苗头不对就躲起来!」 「菖、菖蒲、小姐……」 雏菊被夹在门与菖蒲之间,显得惊慌失措。 「雏菊大人,您有没有受伤?」 「樱,雏菊没事!雏菊只是、打个招呼、而已,真的!」 樱看著雏菊拚命解释的样子,松了口气地点点头。 「菖蒲小姐,我家主人没有受伤,她们似乎真的只是两位代行者互相打声招呼而已。」 「可是……!」 「雏菊大人这么说不会是为了包庇。琉璃大人在八年前成为代行者,因此两位大人是第一次见面,当然会想寒暄两句。原本应该是我们也在场最好……」 菖蒲欲言又止地瞪著那扇门,不过后来就重重叹了口气,不再训斥琉璃。三个人回到了雏菊的房间前。 「很抱歉我没有控制住脾气……我以为就算春天代行者大人来了,那孩子也不会离开房间……我一方面惊讶,一方面也气她那么任性……」 菖蒲道歉后,雏菊开口打圆场,要她别放在心上,但是菖蒲摇了摇头。 「我一开始该解释清楚的……结果我隐瞒了家族的耻辱。」 垂下肩膀、阴郁地如此诉说的菖蒲,给人的感觉十分疲惫。 「我的主人叶樱琉璃目前正在罢工,已经持续了整整三个月……她像那样把自己关在房间里面,不肯出来……」 罢工这个词让原本就很困惑的春天主从二人更加混乱了。菖蒲挂上自嘲的笑容,继续说下去。 「我要结婚了,因此之后会辞去随从的工作。就是为了这件事……身为主人的妹妹罢工至今……」 春天代行者一行人造访夏离宫的这趟旅程,就这样伴随著混乱展开了。 菖蒲请她们好好休息后,雏菊与樱在各自的房间整理行李,整理完又到了樱的房间集合。 「……」 「……」 两人都受到了冲击。 「结婚。」 「罢工……」 她们不发一语,把抱枕抱在胸口,像是怀抱著茫然的不安。 「唔……樱你有、结婚的……打算吗?」 率先表达出内心不安的是雏菊。 「什么!没、没有!我的心愿是一辈子侍候雏菊大人!没有结婚的计画,也不想结婚!」 樱摇头摇得像是头快断了,否定她的话。 「可是、可是、可是呢……如果、对方是……是冻蝶大哥的话呢……?」 雏菊宛如踩到了地雷,樱顿时面无表情,语气变得低哑。 「什么?为什么要提到那个家伙,您和那家伙有联络吗?」 「樱、樱……你、你这样、好可怕……因为……小时候,你和冻蝶、大哥……」 「那是十年前的事了,已经丢进垃圾桶,在垃圾场焚化了。那只是我单相思,所以请不要再提起……雏菊大人,更重要的是您不会想罢工吧?如果您有什么不满,请立刻告诉我。」 「没、没有……」 「这样啊,那就好。抱歉……我有点不放心。」 「……因为雏菊……也做过、同样的、事情……吗?」 这句话拋出后,雏菊与樱之间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樱大概没料到雏菊会说出这句话来吧。 「不是……」 樱被雏菊盯到慌了手脚,不由自主地垂下双眼,逃离心爱神祇的视线。 「雏菊大人的确是有罢工前科……」 她拚命动着脑筋,想找到委婉的说法,以免伤害到主人。 「可是您和夏天那位大人的情形不一样……」 说完后,她瞥了雏菊一眼,只见雏菊半张著嘴愣住了。 「前科……雏菊最近、才学到、这个词……」 虽然樱说得婉转,不过看来不该加上『前科』这个词。 「……对、对不起……雏菊是、罪人……」 「对不起!对不起!您不是!您不是罪人!」 「没、关系……毕竟雏菊、有前科……」 「雏菊大人,请您忘了这句话!过来人!您是过来人!我的语言能力不好!拜托您忘了!吃个点心好吗?」 「嗯……」 雏菊摇头,接著往樱靠过去,拉起她的手。雏菊用双手握住樱的手,像在帮她暖手。 「雏、雏菊大人……?」 突然拉近的距离让随从心跳加速,雏菊轻声诉说发自内心的话语。 「樱……对不起,虽然、雏菊是、罪人……」 她似乎是指过去发生的种种事情。 「为了樱,雏菊会、让自己、变好。」 两人之间发生的那些哀伤、快乐和辛苦的事。 「雏菊会变、好人,所以……不要、抛弃、雏菊……」 将这一切全部囊括并加以倾诉。 「不要、拋弃雏菊,樱,只要是、为了你,雏菊、什么事情、都会去做。」 在这时的樱眼里,她看见了雏菊的背后闪耀著光芒。 户外的自然光照进屋内,洒落在雏菊的头发与肌肤上,映照得无比耀眼。 安静的房间里只有她们两个人,春神正在祈祷,像在忏悔室里告解。 她在那里,向无力的人类祈求。 她唯一的心愿,只有祈求对方待在自己身边。 啊啊,这位大人永远都这么孤独。 樱为了自己的可靠感到自豪,但同时也感到寂寞。 这位神祇的行动迄今为止都一再触动自己,但是此时她真的涌起了伤感的情绪。 「我怎么可能拋下您……雏菊大人。」 这次换樱空著的那只手握住了雏菊的双手。 「……因为发生过那种事,我们现在才会在这里。所有难关都要两个人一起克服,不会输给任何人——我们不是发过誓了吗?」 她的语气十分温暖而且真挚。 「嗯……」 因此雏菊也放松了下来。 抵达的那一天她们各自分到了房间,只是到头来,她们还是像对姊妹睡在同一张床上。 隔天,两人确认进行春天显现的场所后,在那里献上歌舞。 关于季节显现,在举行仪式的地方春天会立刻到来,不过周围则是缓缓出现效果。 雏菊的歌舞随著次数增加,更增添了神秘色彩。 「东来西去,见风花飞逝。」 彷佛春天成了她本人,爱恋著冬天。 「细雪,灰雪,色彩变幻,冬逝去。」 四季歌有许多种类,咏唱情歌时,她的歌声最为嘹亮。 「淡雪,粉雪,花飞雪,东来西去。」 樱知道原因,注视著她的视线百感交集。 「越过千山,越过万里。」 不同于轻易讨厌冬天的樱,她仁慈的主人绝不把理应存有的怨恨说出口,看起来甚至像是因为无法相见,变得更加思念对方。 「纵然未能拥抱,春仍长随其后。」 即使雏菊思念的对象,就是她遭人绑架的原因。 ——慈悲为怀有时也让人伤脑筋。 「仅在此、聊表心意,春天、已顺利、降临此地。」 歌舞结束时,樱一手拿著外套与毯子冲上前去,像是抱住对方似的包紧了雏菊。 「辛苦了。待会还得走回去停车的地方,先在这里休息一会儿吧。」 「好。」 「我准备了热焙茶和冰运动饮料,您要哪一个?」 「雏菊要、热茶。」 樱打开轻巧的折叠椅,让雏菊坐在上面。她从行囊拿出可以保温保冷的焖烧杯,轻轻递给雏菊。 接著,她拿出系在登山包上的红色油纸伞,站到坐在椅子上的雏菊身边撑开。 晴朗的冬日,雪山中纸伞下的少女主从二人,实在是如画般的景象。 「……樱,你不用、这么做……」 只有自己坐著似乎让雏菊感受不太好,困扰地垂下了柳眉。 「雏菊大人,这是您应当得到的礼遇。」 「上山来、进行显现、的工作,你也、累了吧。」 「我一点也不累。」 「伞很重,不要、用了吧?」 「我想找适合雏菊大人的伞,这把伞是经过一再精挑细选才选中的。作工非常优良,虽然是粗柄户外伞,不过重量意外地轻喔,再说紫外线是肌肤大敌。」 「不然、你也一起、坐吧。」 「椅子只有一张。」 「你坐、椅子,雏菊坐在、你的大腿、上。」 「什么?」 「雏菊坐在、你的大腿上,这样我们、就能一起坐了。」 「……我无法拒绝。」 这个邀请实在太有魅力,樱不禁把随从的身分拋在一边答应了。樱依然撑著伞,一张小椅子上坐著两个女孩子,她们紧依著对方而坐,就像一对感情要好的姊妹。 ——好幸福。 这个地方十分幽静,没有多余之物,如果硬要说的话,大概只有雪了吧。 「雏菊大人,您不要一直盯著雪,眼睛会受伤。」 「可是,雏菊、就是、会不自觉地、看。」 如果没有随时在迷惑自己最心爱主人的遍地白雪,这一刻会更完美。 「雏菊大人。」 「嗯。」 「……别看了,让眼睛休息……」 樱的语气像在闹别扭,用一只手遮住雏菊的眼睛。即使明白这么做没有什么意义,只有现在,只有这一刻,她希望主人只属于自己。 「对不、起。」 听见这声道歉,樱叹了口气。指尖感觉到雏菊搧动著睫毛,可能是从手指隙缝间在看雪吧。这位主人基本上非常乖巧,只是一旦有所坚持就不会退让。樱明知道这点,不禁觉得固执的自己实在很蠢。 雏菊的视线没有看向她——尽管这是她坐在自己腿上的缘故。 而她始终看著雏菊。 「……不知道、狼星、大人、好不好。」 雏菊的黄水晶瞳孔直视著就要消失的积雪。 那位代行者带来的季节残骸。 「那种人谁管他,您不需要挂心。」 樱不自觉尖酸地说。 「……雏菊只是、在想,不知道、他好吗?」 「他要是过得好才让人生气,希望他活在痛苦中。」 「别这么、说……樱,雏菊呢……其实不恨、狼星、大人,也不恨、冬天……」 「……」 「因为那是、『我』以前、喜欢的人……现在也……忍不住、在意、而已……」 雏菊的说法有点奇怪,但是樱没有感到疑惑,直接反问回去。 「您是说那不是您自己的意思吗……?」 「……雏菊也、不明白……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雏菊知道、你就是、樱……只是,毕竟是、借来的……」 雏菊说著,有些无所事事地摆动双脚。 「……感觉就像、闯进、陌生人的、家里、住下来……」 「可是那里就是您的家啊。」 「是没错,但是、感觉就是、不一样……所以呢,雏菊非常……非常、感谢你、愿意对、『替代品』……的雏菊、这么好。」 主人奇怪的言行,听得樱满脸难过。 她忽然觉得坐在腿上的少女有些捉摸不定。 ——别说这种话。 这声恳求没有说出口,在脑中不断回响。 『……你可以、走了,雏菊会、自己、去死。』 响遍脑海。 「雏菊大人,医生不是说过吗?这是您延伸出来的人格。」 樱像是同时在说服自己,刻意说得十分坚定。如果自己在这时候不说得有自信点,主人有可能会崩溃,她绝不会表现出这种不安。 「……嗯。」 「您不是替代品,您同样是花叶雏菊大人。」 「…………」 「就算您不这么觉得,我也知道您就是雏菊大人。不过您不用回到过去那个样子,我一样很喜欢现在这个新的雏菊大人。我喜欢您……努力的模样。」 「……嗯。」 两人的对话原本可以漂亮地结束在这里,但是雏菊将小巧的脑袋瓜轻轻倚在樱的身上。 「……那么……」 她把身体重量交给樱,足见她对樱的信任。一次次的心碎,一次次把碎片黏好,好不容易重新站起来的少女所寄予的信任,在樱心中没有任何事物可以取代。 所以说,樱绝不会背叛她。 「雏菊可以……思念……狼星、大人吗……?」 不可以背叛。 就算自己用来鼓励她的那些话,演变成始料未及的请求。 「雏菊呢……想让他们、见面……为什么、呢……自己变成了、别人,喜欢、狼星大人、的心情、却似乎、没有消失……」 不管内心多么浮躁,也不能背叛。 「樱……雏菊呢……想见、狼星、大人……想让『那孩子』、和他、见面。」 万一这么做,自己说不定连『现在的』雏菊都会失去。 ——绝对不能让这种事情发生。 樱回想起坐在腿上的主人回来的当时,内心感受到的恐惧。 黎明十八年,秋天。 一位少女来到了春之里。 群山环绕的春之里没有记录在大和的地图上面。 养育四季代行者的『里』分布在大和的各个地方。 「春之里」、「夏之里」、「秋之里」、「冬之里」,所有地点都是受到保密的国家机密。 其中,所有相关人士,皆认定自然景观最丰富优美的就是「春之里」。 里外面有座巨大的围墙,用来隔绝外界的接触。 穿过围墙后,可以看见一间间的茅草屋。里的入口处有一条大路,笔直通往镇守的森林。走出森林后是一座小矮丘,长长的石阶延伸至山丘上方,两旁种植著季节花卉与树木,一路上去后,就能抵达春之里的枢纽。 那里是祭祀『春天』,培育春天代行者的『社』,构造上分为服侍者生活的本殿,以及祭祀四季的拜殿。一座华丽的大和宅邸,建在宽阔的土地上。在这古朴的春之里,外来的访客不安地站在社前面。 若要以一句话来形容,这名女孩子很寒酸。 看得见几丝白发的黒发没有整理,长到了腰间。而且也许是没钱买衣服,季节都要接近秋天了,她却只穿了件黑色薄衬衫搭配牛仔短裤。 原本这里不是这样的女孩能进入的地方,不过她是受邀前来。车子不知道从哪里把她载到这里,她在山里走了一阵子,终于来到这个地方。 一会儿过后,身穿和服的女子从社本殿走出来。 『里长在里面等你……你有带替换的衣物过来吗?』 女孩摇头。真要说起来,她根本没有带什么东西。虽然背了背包,但里面空空如也,只随便地把刀塞进去。 『……你这副德性不能前往晋见。』 『是你们叫我过来的。』 『我们是请春天代行者的随从过来……不是无家可归、全身脏兮兮的旅行者。』 『我只是来这里听你们有什么话要说,不觉得有必要正装出席。』 女孩看见对方侮辱的眼神,不服输地瞪了回去。 『……我明白了。姬鹰樱小姐,里面请。』 美轮美奂的大和屋宅简直就像一座和式的城堡。 不管走到哪,都可以看见美不胜收的大和庭园。 樱在本殿绕来绕去,终于走到接待室的房间。 然而,叫她来的人没有立即现身。她在中午过后抵达里,但是直到夕阳染红了天色,她才见到找她来的那个人。 『……为什么要我等那么久,老太婆……」 樱劈头就这么说。 对方毫不畏惧她的先发制人,也应了回去。 『注意你的用词,小女孩。』 这位老婆婆是管理春之里的里长,年纪大约超过七十岁了。 本殿一角的和室里,两个人跪坐著面对彼此。 『姬鹰樱……你打著搜索春天代行者花叶雏菊的名义……把自己卖给冬之里……在冬天拋弃你后,沦落到人类社会,过著惨不忍睹的日子……你这么不知廉耻,我们非但没有制裁,还迎接你回来,你就没有一句感谢的话吗?』 樱听见这番冷漠的话,不甘示弱地用鼻子哼笑。 『……话不能这么说。我出生在里,可是服侍的对象不是里。我的主人只有一个人。既然主人消失,我当然要去找她。你们早早就结束搜索雏菊大人的行动,和你们在一起也没有帮助,至少冬天那里还有利用价值。再说,你们不是迎接我回来,是找我回来,不是吗?』 『……你讲话变得很粗鲁呢。』 『如果九岁就被人拋弃,讲话自然不会好听到哪里去。』 『……我们想将你培养成不管遇上什么事都不会断的刀,看来是失败了。哪里有利可图就往哪里去,对象是谁都无所谓,简直是娼妇。』 樱没有理会对方的中伤,只是冷笑著继续说下去。 『娼妇也没关系,只要是为了主人,要我当强盗或是娼妇都行。所以呢,你们把连看都不想看一眼的人叫来这里是为什么?难不成是打算在这里进行审判?』 『……』 『还是要交换情报?如果要重新展开搜查,我可以提供我这里所有的情报。』 『我们不会重新捜查……』 樱嘲笑著,似乎早就料到对方会是这样的反应。 『我想也是……毕竟你们赌雏菊大人会死嘛。』 现场瞬间散发彷佛空气出现龟裂的紧张感。 原本就恶劣的气氛变得更糟糕,她们两个人都感受到了。 里长张开嘴巴像是有话要说,然而樱早一步阻止了她。 『代行者只要生命没有被夺走,或是季节显现的神力没有耗尽,就能行使春天。』 ——这群阳奉阴违的家伙。 『一旦无法行使,下一任的春天会随即出现。』 ——还不知耻。 『那位大人消失后过了八年,至今还没有春天,可见雏菊大人还活著……』 ——无耻、无耻、无耻! 『你们却巴不得雏菊大人赶快死!才会结束搜索……不知廉耻的人是你们!这群无赖!』 樱感觉脑子里像是有一锅滚烫的热水在沸腾,她虽然坐著,却怒骂到喘不过气来。她因为压力,得到了过度换气症候群。 『……!』 按住嘴巴,深呼吸。为了不让病情发作,她忍下了苦闷的情绪。 ——说出来了。终于说出口了。 樱一直想用这项事实来训斥他们。 然而,说了之后也没有感觉心情比较轻松,甚至也不觉得高兴,只感受到空虚与无可言喻的哀伤。眼眶似乎要泛出泪水,她咬紧了唇。 『……居然希望产生新的代行者……真亏你们敢有这种想法……!』 说出最后那句话时,她只能挤出痛苦的声音。 里长好一段时间都没有说话。 如果要归咎责任,该认错的明显是春之里。 依顺序来说,按樱的话可以这么解释。 这个国家的春天代行者花叶雏菊遭不明人士绑架,下落不明。 四季代行者若本人死亡,或年届高龄无法再使用神力,能力会转移给其他人。转移对象是从四季代行者此一制度开始的神话时代便延续下来的血脉的某个后裔,以超自然的方式选出。 既然没有出现继任者,表示花叶雏菊遇掳后还活著。 然而,春之里在相当早期就放弃了搜索。 在这个世界的某个地方,有个一旦无法完成使命就遭人遗弃的女孩。 『不管是现在,还是这一刻!你们见死不救,还真有脸……!』 『……保存获命为四季代行者的原始人类血脉……是里存在的最重要理由。』 里长慢条斯理地说道,像是想安抚樱的情绪。 『……我们春之里的目的是顺利把春天带来这世上,如果代行者消失,当然需要找出继任的代行者。我们无法对不会回来的人抱持希望或是付出金钱。她是被匪徒掳走的……谁都以为她早晚会丧命。』 『有利用价值的时候吹捧成神,失去用处就变垃圾吗……』 『……』 『可是,你们猜错了,她这八年以来都活著!我不该来的……我不知道你们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光是和你讲话就觉得反胃……』 『等一下……樱,你听我说。』 『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好说的!你们没有要展开搜查,叫我来有什么意义!嘲笑我吗?』 『不是的,听我说,樱。』 樱沉默地站了起来,里长见状,试图留住而抓住她的手臂。樱猛力挥开,但又再次被她抓住。 『……喂,要是你仗著自己是老人家,以为我不敢动手……』 『她归来了!』 樱一时无法理解这话的意思。 『……什么?』 她无法呼吸。 『……雏菊代行者回来了。大约半年前有人发现了她……这件事还没有对外公布……』 『……居然有这种事,可是……』 樱发出嘶哑的嗓音。听见这么惊人的消息时,她应该要马上追问下去,或是感到头晕目眩吧,但是实际上根本做不到。 她发不出声音,取而代之的是身体出现反应。指尖发抖,而且完全克制不住。她不觉得冷,牙齿却在打颤。 『可……可是……』 终于挤出声音时,传出的是少女孱弱的嗓音。 『半年前……?既然找到人了,为什么不公布……也不联络我……』 『我们不知道你的去向……说到底,我们本来也打算换随从……』 得知更令人心痛的事实,樱说不出话来。 『……!』 代行者遇袭时没能尽责的随从,本来就该调离岗位,但亲耳听见还是让她大受打击。 ——如果是这样,为什么要叫我过来? 樱不认为这位里长会如此体贴,允许自己和过去没保护好的主人会面。 ——肯定有什么隐情。 樱这么判断,并瞪向里长时,里长像是看穿樱的心思,轻声说了起来。 『国家治安机关将花叶雏菊交给我们,我们努力协助她复原,但是她的状态迟迟没有起色……再这么下去,恐怕她会无所作为就结束生命。因为那起绑架案……她变得和以前很不一样……心灵崩坏……不对,是「接近神的状态」。为了阻止这种事情发生,我们换了好几次随从,可惜都不顺利……』 听见里长这么解释主人的现状,樱不禁脸色惨白。 『她、她还有办法讲话吗?』 『……虽然退化到幼儿阶段,还是有说话能力。若一直像这样失去身为人类的平衡,她会太接近神……也就是说——』 这些话又更加撼动了樱的内心。 『她会早逝。』 确认樱不会逃走之后,里长放开她的手,劝说道: 『随从的存在意义……比起保护代行者的人身安全,更重要的是保护其心灵,让他们停留在人类世界。四季代行者……即使他们否认,他们依然是现人神……是异于我们的生物。一旦失去人心,自然会往神靠拢……万一过去就回不来了。姬鹰樱,你……我其实不想要你回来……可是,如果要救那位大人,只能靠你了。』 『……你还……真……讲得出……』 樱的脑中浮现出各种话来。 ——『太迟了』、『都是你们害的』、『要死应该是你去死』、『为什么不早点叫我来』、『早知如此,当初为什么赶我走』、『谁教你们拋弃她』、『你们根本不愿意救她』。 『……你或许会予以否定,但我个人希望能为生还的那位大人尽份力。拜托你救救雏菊大人。』 ——『骗子』、『你以为她很快就会死了吧』、『可是她没有死』、『那位大人在你们放弃她之后,活了好几年』、『我想现在就让你们尝尝相同的滋味』、『她对你们来说只是工具』、『但是在我心中、在我心中——』。 『我这就带你过去,她现在住在拜殿……』 ——『在我心中,她是全世界最重要的女孩子』。 脑中的话语犹如一波波诅咒的浪潮,从未消失,但是樱没有再说一句话。 她怕自己一旦开口说话,会忍不住揍向眼前这位里长。不管再怎么痛恨,她总归是能让自己与消失的主人联系起来的一个点。樱明白自己这时候应该表现得安分点。她心知肚明,咬唇忍了下来。 ——但是我绝不原谅她。 她将复仇的念头刻在心里,默默跟著里长走在通往拜殿的路上。 一抵达拜殿,里长就离开了。 她表示自己不在场比较好,还说已经事先通知过有人会过来。 『打扰了。』樱如此宣告并进入室内。拜殿摆设四季春像的空间,有条延伸到深处的廊道。她接连拉开纸门往里面走,彷佛闯进奇幻世界里。 这一路上经过的和室里吊满了乾燥花,而且愈往里面走,光景愈是古怪。这些乾燥花似乎不限种类,满天星、蔷薇、薰衣草、千日红与星辰花等各种花束装饰在墙上。往上看的话,天花板也吊著花,置身在房间里面,宛如身处花海。最后,她终于走到一间被花与草木淹没的房间,此处甚至看不出和室的外型。她方才提心吊胆地进了好几间房,到处都没有看见人。这样隔离起来不知道是为了什么原因。 她站在最后一间房门前,心想应该就是这里了,视线不经意地落在脚边。 『……?』 透过纸门的隙缝,轻风将花瓣送到樱的脚边。淡粉色的桃子形状,是樱花花瓣。 ——她真的在里面。 现在的季节是秋天,红叶与银杏围绕著整座里,不可能有樱花绽放。樱花花瓣的存在本身就令人匪夷所思。 ——这是春天代行者的力量。气味不同。 不同于秋天的气味吸引著她,气味虚幻,彷佛马上会醒来的一场梦,是春天的香气。樱走上前去,把手放在纸门上。门拉开后,又有几片樱花花瓣飘了过来。 花瓣轻盈飘落,一圈又一圈绕著,像在跳舞。 一看见门后的世界,她瞬间惊叹出声。 眼前的景象十分具冲击性,只消一眼就足以征服人心,呈现出女王般的诱人力量。 所有的感官都失去作用,美得宛如时间停留在这一刻。 「摇啊,摇啊,樱花儿。 落啊,落啊,樱花儿。 花香飘啊飘。 春天来了,阖上眼,不知为谁妆点。 为谁妆点,为谁妆点,春天来了,春来了。」 身穿纯白和服的少女坐在檐廊唱著歌,庭院里长出一株约有成年男人高的小樱花树。代行者的力量是变弱了,但她仍确实显现了春天。 『来啊来啊……』 少女唱到一半停了下来,朝樱的方向转过头。她的眼里似乎没有把樱认知为旧识,转身便赤脚踩到庭院里,身体明显摆出了准备逃走的姿势。 『雏菊大人!』 樱惨叫似的大喊。 『雏菊大人!我是樱!我是……我是您的樱啊!』 少女的动作猛然停了下来。樱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自己的主人就在眼前,樱没能保护的春神还活著。 光是这个事实,就让她痛苦得无法呼吸。 『我是姬鹰樱……!』 ——吸气,证明自己的身分。 『对不起,没有保护好您……!』 ——你的神就在眼前。 『我一直……一直……』 ——她就在眼前。 『我一直在找您……!雏菊大人……!』 樱不知不觉屈膝倒地,泣不成声。 『……!』 她其实是想正式地下跪,只是哭得全身无力,连手也没有握住的力气。 『……呜呜……呜……呜、呜呜……』 她只是一边哭,一边捶打著地板。她心想自己得跪好才行,努力挪动发抖的手,让额头贴在榻榻米上,只可惜马上又倒了下去。 『樱。』 机械人般的嗓音响了起来,樱不自觉抬起头。 『……樱……?』 樱的神无声无息来到眼前,俯视著她。少女的指尖战战兢兢地抚摸著樱流下滂沱泪水、表情涣散的脸、头发与双唇。 『你……真的、是……樱?』 『雏、雏菊大人……』 『你的、头发、怎么、了……?以前、你是、漂亮的、黑发,现在、变白、了。』 『雏菊大人、雏菊大人、雏菊大人……!』 樱伸长了发抖的手。 『……雏菊大人,我好想您……我一直、一直在找您。』 她克制不了自己,抱住了雏菊的脚。 『……』 为了安抚抱住自己的樱,雏菊摸了摸她的头。 她的声调全走了音,维持奇怪的说话方式继续说下去。 『雏菊大人……!雏菊大人……』 『樱,你在、找雏菊、吗?』 『我在找您……我一直在找您……』 『一直、在、找雏菊……?』 『一直……一直在找……!我没有一天不在找您!……雏菊大人……』 雏菊听见她这么说,原本恍如梦中的表情变得有些哀伤。 『这样啊……原来、你在、找雏菊……对不起喔……』 『别、别这么说……我这个随从没能保护您,在此向您致上最深的歉意……如果您怒气未消,不论什么处罚……』 『……雏菊不是、那个、意思。雏菊呢……』 『是,雏菊大人。』 樱抱著不管什么事都愿意接受的想法,看著主人的脸。 『已经、死了。』 这句话出乎樱的预料,有如冷雨打了下来。 『……死、死了……是什么意思?』 『……原来的、雏菊、死了,现在的、雏菊、是另一个人。』 『……雏菊大人?』 咚——心脏发出不祥的响声。 樱不由自主地扬起似笑非笑的表情。因为眼前的人长大后,出落得更加美丽。 虽然散发出虚幻的气氛,但这个人确实是自己的主人,不可能看错。樱仔细观察,十分肯定她就是自己长年来找寻的春天代行者,况且樱花的显现就是最好的证据。 『不同人……的意思是……雏菊大人,抱歉,我……无法理解……』 『之前、那个、雏菊因为、忍耐、不下去,中途、消失了……现在这个、【雏菊】是、替代品,不是、你找的、那个雏菊……』 『……您的说话方式的确和以前很不一样……可是……』 『我们不是、同一个人,虽然雏菊、这么告诉、大家……』 『……』 樱感觉到发生了什么事,而且不是自己可以轻易想像出来的事。雏菊伤脑筋地垂下柳眉,看著樱。 她摆出的表情像在说『该怎么安抚这个忽然跑出来、不知所措的少女』。 樱不自觉放开了抱住雏菊的手。 『……对不起、喔。』 缺乏温度的嗓音又响了起来。 『…………对不起、喔,樱……所以说,你可以、离开了。』 听见这委婉的拒绝,樱感觉胸口一阵刺痛。 『是、有人找你、过来的、吧?雏菊之前、明明、说过……不用、这么做。』 或许这位大人的确和以前不一样。 『雏菊知道喔……知道大家、都在、等【那孩子】、丧命。』 说话方式不同,表情也不一样。 『那么、雏菊会让、他们、如愿,现在的、【雏菊】、早晚会死,不用管、雏菊。』 彷佛是一名只有外貌相同,内在全然不同的少女在说话。 『到时候,你可以、服侍、下一位代行者。你可以、走了,谢谢你、过来。』 樱胆战心惊,梦想中的重逢如今正演变成与想像完全迥异的事态。 『……!』 她眼前摆著一个选项,要她在这时候死心离去。 听从雏菊的话离开这里,忘记春天代行者活下去。 这个选项浮现在她的脑海。 ——不要这样说。 内在的自己立即否决了这个选择。 ——不要这样说。 自己长久以来执著于一位少女,为了那个人而活。如今却说因为少女平安活了下来,因为自己也不受欢迎,所以还有展开新的人生这个选择。 ——我不要这种人生。 她大可顺著对方的意思离开,反正自己现在才十来岁,人生还有很多机会可以重来。 自己可以过一般人所度过、正确无误的时光,机会就在眼前。说不定这是最后的机会。不管有没有季节都无所谓,和我的人生没有关系,只要这么说就行了。不用理会十年前赌上性命救了自己的少女,反正对方也说不需要自己。 ——那…… 命运低吟著。 ——那又如何。 命运低吟著,但是樱不打算接受。 ——那又如何,我不需要正确。 她拒绝了一度想像起没有雏菊的人生的自己。 交很多雏菊以外的朋友,上学,谈恋爱,结婚,或许生子,度过平凡且安稳的生活就好。 ——啰嗦。 面对低吟不止的命运。 『不……』 ——真的吵死了。 樱恶狠狠地唾骂著。 ——吵死了,去死,快消失。 她杀了脑中那个打算背叛主人的自己。 她一再一再杀死那个自己。揍死。辗死。绞死。刺杀。囚杀。磔杀。射杀。毒杀。虐杀。残杀。诛杀。扼杀。伏杀。宰杀。 杀、杀,全部杀光,只留下忠心耿耿的那一个。 『不,我能回去的只有一个地方。』 现在的姬鹰樱就是这样形成的。 ——杂音全部去死,废话少说。 主人还活著,她不需要自己,但那又怎么样。 ——除了待在这位大人身边的权利,我什么都不需要。 『不论发生什么事,我都是您的仆人。您是我唯一的归处。』 那又怎么样——樱再次把这句话刻在自己心里。 『请原谅在下长久以来没有随侍在您身边,姬鹰樱如今重返工作岗位。』 她这么说的时候,雏菊的眼神像是觉得难以置信。 ——绝对不能失去雏菊大人的信任。 樱有种不安的感觉,彷佛有可怕的虫子在自己的体内乱窜。 她知道自己该顺从主人的意思,满足对方的心愿。雏菊已经不在憎恨的深渊之中,但是樱怎么也摆脱不了痛苦的回忆。 十九岁的少女背负著这样的压力太过沉重,本人甚至没有察觉自己已经被压得无法动弹。 「可是,是冬天害您被抓走……」 为了转移痛苦的心情,她说出了这句话。 ——明知道不该这么说,我还是说出来了。 樱知道雏菊不可能接受这种说法。 「……不是、的,犯罪的、是、匪徒。」 樱用来逃离痛苦的方式,雏菊已经不需要了。 「就算他们弃您不顾,害您的人生全毁……?」 雏菊的人生遭受了残酷的背叛,她却能够克服。 樱还做不到。说不定永远不可能做到。 「如果是其他人……不……没有我们可以相信的人……」 不对,不是做不到。 「没有、这回、事。」 而是她不想做到。 「不,就是这么一回事。」 不想做到。如果不继续憎恨下去,樱将失去动力。 「为什么、你要、这么说呢?」 雏菊不再倚在樱身上,把身体转了过去。两人的视线终于交会,那是樱想要的视线。主人看向自己的那对黄水晶的瞳孔,正流露出哀伤的波光。 「把狼星、大人、和冻蝶、大哥、当成坏人,心情、就能轻松……了吗?」 ——神。 「雏菊懂、你的心情,雏菊以前、也是这样,很痛苦。」 ——我的神。 「不过、呢,那只是、我们自己、想要、制造出、坏人、而已。」 是如此天真与纯洁。 「是你、教会了、雏菊、这件事。」 ——您用那双看透世界的眼神看待事物。 「你这么、教雏菊,为什么还、说出、这种话……?你其实、知道吧……?那一天、他们两个、想保护、我们……」 ——深深伤害了我。 「如果一定、要有坏人,你会一直、这么、痛苦。」 雏菊的话语有如圣洁的祈祷。 「……虽然、你不用、改变,雏菊也、喜欢你……」 这样的祈祷,为樱指出了一条光辉且不感到痛苦的道路。 「可是,雏菊不想、看到、你痛苦。」 然而,樱不想放下憎恨。如果现在放下的话…… 「……雏菊大人。」 自己肯定会变得脆弱。 ——我找您找了好几年。 变得脆弱。 ——春天放弃了,冬天放弃了,我依然继续找。 一旦变得脆弱,就无法成为刀。 ——我需要愤怒。 万一无法成为刀,就无法保护最爱的少女。 ——我需要憎恨,雏菊大人,您不知道吧。 无法保护最爱的主人。 ——您不知道吧。如果没有憎恨…… 保护不了。 ——有人会因此活不下去。 保护不了的话,雏菊与樱都难逃一死。 「……」 樱吐了口气,像是在整理自己的情绪。 「我会努力照您所说的做。」 「真的、吗?」 「对,我会努力……所以说……雏菊大人。」 「什么、事?」 「可以请您再说一次喜欢我吗?我想要有努力的动力。」 樱说出口后,不禁觉得这真是个愚蠢的心愿。 ——我知道,这种心愿既愚蠢又肤浅。 这种要求简直就像讨拍的小孩子。痛恨的对象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得到主人的好感,因为讨厌这个样子,耍赖地说自己也要。明明她不是自己的母亲,也不是情人。 「说谎也无所谓……」 主人与随从。神与神。女与女。男与女。双方的组成在各方面都不一样,这样的对抗实在很傻,这一点樱也明白。狼星和雏菊的关系,根本不同于樱和雏菊的关系。 憎恨也好,束缚主人的内心,要她眼里只有自己也好,都是愚蠢的行为。 ——对不起。 但她还是想要这个少女的爱。 ——我把您当成了替代品。 靠著负面情感活到现在的樱,需要的正是雏菊。这个少女是她唯一的生存希望。 ——您自己明明也很痛苦,对不起。 所以她想要雏菊的视线,想要她的关心,而且祈求对方也能爱自己。 「……为什么、又说、这种话……雏菊不会、说谎……」 尽管不用对抗,神已经对她相当慈爱,她还是很痛苦。 「雏菊喜欢、樱。」 雏菊以真诚的声音,说出了樱想听见的话。 ——太好了。只要您喜欢我。 「雏菊喜欢、你,不管是、你温柔、还是生气、的时候。」 ——我就感觉自己得到了原谅。 「雏菊喜欢、你,很喜欢、你。」 ——这样的要求就像在要免罪符。 「不用、担心,樱。」 只有雏菊,能为樱从十年前就痛苦不堪的内心疗伤。 「……雏菊大人。」 樱决定假装没看见不合己意的现实。 「雏菊大人,我也喜欢您。」 再让我憎恨一下这个世界。樱放开纸伞,让其落在地面,她抱住了面对自己的主人。置身雪地,像要抵抗反射两人的光芒般抱住雏菊。雏菊任由她抱住,在她怀里微笑说道『好痛喔』。樱急忙放轻力道。 「雏菊大人……」 「没关系,不用、担心……」 「是……」 雏菊安抚似的说。不论樱做出多么失态的行为,雏菊也不会拋开她,这番心意透过言语传到了樱的心里。 ——对不起,雏菊大人。 九岁的樱能够激励自己活到今天,靠的全是早该放弃的情感、后悔与执著。 ——对不起,如果我可以更普通地…… 她没有这些情感就活不了,根本活不下去。 ——如果我可以用更普通的心态喜欢您。 这份『喜欢』是扭曲的心意,樱也注意到了。 「我希望一辈子都能在您身边听您说这句话,与您形影不离。」 樱的爱有点扭曲,但是比谁都坚定。 「……嗯,要雏菊说、几次都、可以,因为雏菊、喜欢你……雏菊没有、怪你……谢谢你、等雏菊……没有、遗忘雏菊……雏菊、喜欢你。」 唯有抱持这样的态度,她的人生才有动力。 「是,我也喜欢您……我绝对会一辈子守护您……」 所以说,无论是憎恨还是依靠她都需要,不能放手。 「不用、担心。」 雏菊看穿了这一切,毫不吝惜地将话语和视线都给了樱。 「雏菊喜欢、樱。」 「……是。」 「非常非常、喜欢。」 「是,雏菊大人。」 吟咏著爱的女孩,与乞求爱的女孩之间,存在的不是恋爱。 「所以说,不用、担心。」 「……是,雏菊大人。」 虽然不是恋爱,但是比恋爱更激烈,也比爱情更纯真。 「只要有您在,我什么都不担心。」 尽管有些不寻常,两人之间是正常的感情。 雏菊大约说了五十次的『喜欢』时,樱终于恢复了平常的笑容。 在夏离宫停留了数日。 进行春天显现的雏菊等人按照原定计画的时程,顺利完成了在衣世的工作。 两人刚到访的时候,这里还是积著雪的冰冷风景,现在也慢慢变得暖和了 一点,冬天正要换上春衣。 雏菊她们结束显现后休养个几天,就必须继续前往帝州。 「……雏菊大人,您还好吗?」 雏菊或许是因为连日来使用神力,精疲力尽,一回到房间就发烧了。 「……嗯……只是有点、发烧。」 主人从棉被里面稍微露出脸来回答樱,虚弱模样让樱不禁心痛。前几天显现后,在雪地里聊太久了。一想到说不定是这个原因,她就悲从中来。 雏菊像是看出了她的想法,马上加上一句『和那一天没关系喔』。 「……总之先想办法退烧再说,我去拿药来。晚餐还是谢绝他们准备的餐点,我借用厨房来帮您备餐,煮粥好吗?」 「雏菊想要、加蛋,这种要求、会太任性、吗……? 「不管您有没有发烧,都可以尽量向我提出任性要求。」 樱细心地帮雏菊调整额头上退热贴的位置,接著往厨房走过去。 为了保护雏菊,她把这栋建筑物的构造牢牢记在脑里,直接走到了厨房。 夏离宫在构造上属于西式建筑,每个房间都很宽敞。 而且也许是为了招待客人,厨房摆了两台冰箱。厨房里没看见半个负责的人,樱一时间拿不定主意,不知道是否可以随意打开冰箱。 「有什么事吗,姬鹰小姐?」 后面传来说话声,转过头去,只见菖蒲就在那里。 她似乎是出门回来了,身上穿著优雅千金小姐般的洋装。 「菖蒲小姐,请问可以使用冰箱里的东西吗……雏菊大人发烧了……我想要另外准备晚餐……」 「那可真让人担心呢……当然行,厨房的所有物品都可以使用。厨子刚好出去采买了。」 「感谢您的许可,那么我就不客气了。」 樱打开冰箱,俐落地拿出食材与调味料,菖蒲看著她的动作,显得很有兴趣。 「……怎么了吗?」 「没想到你会下厨呢……」 「只是粥而已,谁都会煮。」 「……说来真不好意思,我没有煮过粥。」 「什么!」 樱不小心惊呼。 「所有的事都是由身边的人帮我打理。」 基本上,代行者与随从从幼年起,就为了季节显现在各地奔波。因为有同行的大人准备伙食,自然没有下厨机会。 「我都要结婚了……这样不好吧,总不能都让对方下厨……至少在先生感冒的时候,可以煮个粥……」 樱不敢贸然附和这位亲切的随从,只是怯生生地邀她和自己一起煮粥。菖蒲开心地频频点头,于是两个女生亲昵地站在厨房。虽然说是一起下厨,但不管再怎么用心煮,粥毕竟只是粥,最后自然成了两个人一起盯著锅子的状态。 两人静静看著锅子一会儿,在沉默的时间愈来愈长时,樱开了口。 「……那个……我可以请问有关罢工的事吗?」 她早就想问这件事了。菖蒲垂下柳眉,疲弱地开口回应。 「唉……实在让人颜面无光,主人居然罢工……」 「不,别这么说……」 「这件事其实很单纯,妹妹从小就把我当成她的私人物品。」 她的脑中像是浮现出两人度过的那些日子,回忆一般地说了起来。 「人们把代行者当成『神』,她连学校也没去,在非常封闭的环境里面长大……对随从的依赖心因此变得很强烈。我结婚辞去随从的工作,让她感觉自己的玩具被抢走了……你明明是属于我的……她这么认为。」 樱能理解那种感觉,只是那种感觉不仅限于代行者。 ——这点我们不也一样吗?所以您不需要那么烦恼。 随从们本身也相信自己是属于『代行者的物品』。 关系愈深厚,这种念头就愈强烈,离开主人甚至会痛得心如刀割。即使姊妹不合,她不认为夏天的随从就没有这种感情。樱观察著菖蒲的模样,继续话题。 「……不过,没想到里会同意呢。毕竟随从虽然也有保护代行者的用意,但最重要的是为了让代行者『不过于接近神』……也就是让代行者的精神稳定而存在的。」 「这算是夏天特有的状况。年幼时由家人照顾,长大后由伴侣陪伴终生。这是我们这里的规矩,我这次结婚不是特例。」 「这么说来,夏天代行者大人也会结婚……?」 这件事让樱受到了相当大的冲击,但菖蒲只是若无其事地点头。 「双方已经见过面了,明年起会由被选为妹妹……琉璃丈夫的人担任随从。那是血统纯正的名门后代,年纪稍微大了点,但是为人和善,非常有度量。琉璃也不讨厌对方,但……」 「……琉璃大人的……年纪是……」 「十八岁,正是适合出嫁的时期。要是不让她脱离姊姊,把注意力放在别人身上……年纪愈大,见识愈广,会更拒绝这种形式的婚姻。」 「……」 菖蒲娓娓道来的这件事,残酷到令人难以置信。 ——她是已经看开了吗? 樱只在意主人,认为这种婚姻未免太过时了。侍奉四季的世界与外界的行事方式不同,樱不禁想问『您也认同吗?』,但是看见菖蒲不知何时握住了双手后,她打消了这个念头。 ——她果然不这么想。 为季节奉献生命的血脉,总需要为了世界牺牲。 不只菖蒲如此,樱和代行者也一样,都有需要强迫自己妥协的事情。 「……夏天这里也慢慢有了改变,以前随从不许结婚,代行者的结婚对象也受限。在我和琉璃这一代……如果能稍微改善,后代也会比较轻松……」 「真是伟大……」 「……琉璃应该也明白这是有建设性的想法,虽然明白,但无法接受吧。就算喜欢自己的人担任随从……在她心里,还是希望随从是从小就在一起的人……」 「抱歉,我太多话了……真不好意思……因为我们都是随从……不小心就……」 「别这么说。」 「春天的各位就没有这种烦恼了吧……」 「我们这里……」 樱不想让家丑外扬,可是对方说了这么多内部的事情,她觉得自己总不能什么话都不说。 吐露内心不安、道出心中的烦恼,都能让心情轻松一点。 「……老实说,我们这里也发生过罢工。」 「什么!?」 得到了不出所料的反应,樱苦笑起来。 「雏菊大人她……在遇劫归来后,有一段时间都把自己关在房间里面……她不相信人,又有内心受到创伤后的压力症候群,遇上了很多状况……」 啊啊——菖蒲哀号著。 「情形和官方的公告不同吗……那么『春天归来』是……」 「正确来说是两年前。她在让人发现后,用两年治疗心伤……终于走到这一步。」 安静的厨房里,一时间只有两人的呼吸声与锅子咕嘟咕嘟作响的声音。不久后,菖蒲先开口了。 「……我姑且看过资料……但真的那么可怕吗……?」 「……什么意思?」 「冬之里遭到攻击,春天代行者被掳走的那起事件。」 「……对,当时的情况的确很可怕。我是当事者,接受过侦讯……我反覆读过那份事件概要的报告,都记在脑中了。」 菖蒲看著樱,于是樱搅拌著锅子,有如说故事的诗人讲述起来。 「冬之里袭击事件发生在黎明十年二月一日。」 她这么起头,彷佛吟唱起一千零一夜的故事。 「当时我们正为了『四季降临』造访冬之里。下午三点左右,反四季厅派的激进组织攻击冬之里……从地下道入侵的组织成员朝冬之里的职员开枪,造成许多人轻重伤……」 锅子咕嘟咕嘟地响著。 「注意到骚动的冬天代行者寒椿狼星……当时十岁,他的随从寒月冻蝶十九岁,以及我的主人……春天代行者花叶雏菊大人六岁,还有我……姬鹰樱……当时九岁,从冬之里本殿出发避难……」 彷佛连同这些危险字句也一起下锅烹煮的声音,像极了敲打记忆之门的敲门声。 就算只是描述当时的情形,说著就会不由自主回想起来。 「我们四人离开冬之里后,在围绕整座里的镇守森林遭激进组织追上,展开抵抗……冬天随从寒月冻蝶为保护雏菊大人……重伤……我也被枪击中,身受重伤……」 叩、叩,记忆的门敲打著。 「如果不是雏菊大人当场显现春天,叫出巨大樱树保护我们三个人,我们早就死了。」 叩、叩、叩。 「那位大人与激进组织交涉,表示愿意交出自己,要求他们撤退……」 叩、叩、叩、叩、叩。 樱的记忆之门受到一再敲打,遭到强行开启。 「根据交涉结果,他们掳走雏菊大人,我们得救了。」 叩、叩、叩、叩、叩、叩。 「之后……犯人致电国家治安机关。」 叩、叩、叩、叩、叩、叩、叩。 「要求限制四季代行者的能力以及扩大使用范围。」 叩、叩、叩、叩、叩、叩、叩、叩。 「国家治安机关立即设立专案小组,与犯人隶属的激进组织展开包括金钱在内的交涉。四季厅、国家治安机关与大和国政府拒绝对方要求……」 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 「虽然重新交涉条件,但犯人自某天起便不再联络……」 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 「后来完全失去对方消息,事件始终没有解决。」 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 「我的主人花叶雏菊大人的存亡,只能由下一任春天代行者没有诞生、春天没有到来这种方式确认。」 叩救命、 叩救命、 叩救命、 叩救命、 叩救命、 叩救命、 叩救命、 叩救命、 叩救命、 叩救命、 叩救命、 叩救命、 叩救命、 叩救命、 叩救命。 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 我不想想起来,过去都去死吧。 ——所有事情,每一件事情都出了差错。 四季降临指的是首次得到代行者力量的人,与冬天代行者共同生活一个月的仪式。 与季节始祖的冬天一同度过蜜月,藉此体现神祇的生活。经过这样的仪式后,就能正式成为代行者的一员。新任代行者在四季降临结束后,就会展翅飞向世界。 冬之里在遭受攻击前,经过一再的模拟与训练,只是真的发生状况时,没有一件事能按照计画进行。 犯人掌握了他们的避难路径,车子也没办法开,好不容易逃出去时,眼前是无处可躲的镇守森林。其他警备人力遭到截断,保护代行者的只有九岁的我与冻蝶。 ——所有事情,每一件事情都出了差错。 不行、不行、不行、不行,没有一件事情行得通。 冻蝶为了保护雏菊大人,中了好几枪。 双方经过一阵攻防后,狼星打造出一道冰墙想保护大家,只可惜在不稳定的状态下制造出来的冰不够坚固,马上就裂开了。明明无论如何都要想尽办法保护雏菊大人。 ——所有事情,每一件事情都出了差错。 自己没有超常的力量。如果有那样的力量就好了。 如果有那样的力量,就能保护大家了。 ——所有事情,每一件事情都出了差错。 这个想法说不定让那位大人察觉到了。 『冻蝶大哥,狼星大人和樱就拜托您了。』 那位大人当时六岁,虽然是聪明伶俐的孩子,但是只有六岁。 『樱,不用怕,一定能得救的……』 她或许知道这起事件为什么会发生,也知道交出什么东西可以解决这件事情。不过,她只有六岁。 『狼星大人……』 她没有把只是春天代行者随从的我当成工具,而是把我当成朋友。 『感谢您陪我玩。』 她需要保护。我必须要保护她。我得用自己的生命保护她。 『谢谢您送我的冰花。』 可是,没有一件事情是对的。 『谢谢您对我这么温柔,狼星大人。』 那一天,所有事情都走了调。 回过神来,锅子已经沸腾了起来,樱连忙关火。 「也就是说,雏菊大人保护了……姬鹰小姐与冬天的人们吧。」 「对……」 「在春天显现能力还不稳定的幼年期,而且还是思绪混乱的紧急状态中能有这样的作为,实在令人钦佩……要是没有强大的精神力……」 樱点头表示同意。 「她的确是不同凡响的人物。正是因为她,我现在才能活著,她是我的救命恩人。」 樱喃喃说著,像是回忆起了过去的景象。 「樱花花瓣纷飞,遮住了主人娇小的背影……当时的光景,我一辈子也不会忘记。雏菊大人那时候为了从匪徒手中保护我们,第一次显现出春天。本来应该择日举行,受众人祝福,长久持续下去的春天……」 ——此时依然历历在目。 「伴随著歌声,樱花树逐渐从地面长出来,挡住我们……淡粉色的花瓣与树枝遮蔽我们的视野,我哭了起来。我死命拉开树枝,可是没有用。我听见说话的声音……那个……只有六岁的女孩子……」 ——那疯狂的美。 「『我会跟你们走,不要再伤害其他人了』,我听见了她请求对方的声音……」 ——那过于绝望的瞬间。 「……那个时候的声音、颜色,每一样事物……我都忘不了。」 看见事件当事人樱淡然道来的模样,菖蒲不禁感到同情。 要是不像这样抽离自己,恐怕连说起这件事都很痛苦。 「很难受吧……」 「……」 樱只是模棱两可地微笑,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 对菖蒲来说,这件事绝非与自己毫无关系。十年前遇上攻击的是雏菊与狼星,但是无法保证夏天代行者不会遇上相同的状况。 「那个……我有一个问题……」 樱问道『什么问题?』,于是菖蒲接著说: 「攻击冬之里的匪徒是哪边的人?」 樱不解菖蒲这问题的意思,露出纳闷的表情。 「哪边……」 「我是指匪徒的派系……这件事不能说和夏天没有关系,如果可以当作参考……」 「派系……喔,您是指改革派还是根绝派吧。」 樱点头,终于明白菖蒲的意思。 「对。将理念强加在四季代行者身上,进而加害他们的人统称为『匪徒』,但是实际上这些人分成两派。试图把自古以来从四季得到的异能用于一己私欲、前来攻击的那些人……质疑这样的异能为什么不能为人类使用,主要是为了抗议国家与四季厅行使武力,这就是俗称的『改革派』……但其中也有认为人们不需要某个季节,拒绝特定季节的组织……也就是『根绝派』。事件发生后,对方有和政府交涉,因此应该是改革派,我这样的理解正确吗?」 樱沉吟著,思考了一会儿。 「……这件事有点复杂。和政府进行人质交涉的是改革派,但是……攻击冬之里的是根绝派。根据雏菊大人回来后的说法,他们内部似乎发生了斗争。那次恐怕是改革派与根绝派共同发起的恐怖攻击,虽然后来双方决裂……但攻击血族居住的里,对这些匪徒来说具有重大意义,也是近年来规模最大的恐怖攻击,这些事实都没有改变。」 菖蒲听见她这么说,内心又更沉重了。 ——如果没有发生那起恐怖攻击,雏菊大人就不会失去十年的人生。 十年。光就文字感觉不出重量,在当事人心中恐怕是永远的地狱。 如同两人所说,匪徒宣扬的信念主要分成两种。 改革派的活动针对目前管理四季代行者的国营机关或是大和政府,根绝派则只是抱持『这个季节不该存在』的想法攻击代行者。下一任代行者出现后,照样会成为他们的目标。改革派的主张与时倶进,但是根绝派始终如一。他们的行动是基于代代传承下来的怨恨与宗教思想,不可能改变。 这世上的确有生命受到季节的左右。有时,村里因为有病人而拒绝冬天的显现,但是要求未能得到允许,家人最终失去了性命;有时,如果不是严重的夏季乾旱,就有生命能够得救。长久以来的仇恨有如传统般继承下来,促使后世子孙对季节展开攻击。 「农民与有病人的村子,尤其拒绝冬天的显现……恐怕是这样,匪徒才会选择在那里发动攻击。雏菊大人被掳,完全是受到牵连……」 「雏菊大人在经过漫长的监禁生活后……心里生了病……想必需要疗养,也会拒绝春天的显现,无法马上展开工作。」 「不只是这样……」 樱从稍微降温的锅子里,把粥盛进碗里。 在她的脑中,浮现出那幅可恨的故乡风景。 「春之里在雏菊大人遭掳三个月后,就结束捜查了。」 嗓音里听得出明显的憎恨。 「……什么……」 菖蒲困惑地说。她单纯无法理解对方的意思,从而感到疑惑。 「可是……可是,春天代行者大人不在的话,大和的春天就不会回来……可说是生养她的春之里,那么早就结束搜索不是很奇怪吗……?」 樱点头,却在点头后冷冷地否定了她的话。 「……对,不过现任代行者死了之后,新的代行者马上就会出现不是吗?」 她说著,并被这番话所伤。最爱的主人居然受到这种待遇,自己也没能够把人救出来。不过经过多久,这些事都狠狠伤害著她。 她的语气变得冰冷,像是回想起自己遭受的对待。 「这个世界就是这样子。」 她歌唱似的,云淡风轻地说。 「这个幻想般的世界太系统化,我真的很讨厌。」 声音降到了绝对零度。 「功能差的机械马上会有替代品出现,成为最适当的人选……位置自然让给年轻又血统纯正的人,而且是自动轮替。自古以来,四季代行者都是这样诞生的。」 她的眼里,蕴藏著无比巨大的憎恨。 「……」 这个时候,菖蒲终于明白姬鹰樱这名少女是如何形成的。她对代行者那可谓过度保护的奉献,必定就是当时的经验所造成。 「资料移转完毕后,旧的那个就丢进垃圾桶。以前我认识的冬天代行者把自己这样的人说成是『家畜』,随时可以准备好替代品,没有自由,只是让人饲养。我第一次听见的时候,觉得这个小孩子真是冷淡……不过后来我发现,他会说出这种话,是因为他也经历过让他有这种感受的事。毕竟冬天也是很严格的里……就这样,春之里的高层拋弃了雏菊大人,认为她迟早会死……等她死了之后,就可以发现异能,从自己的血族里『选出』人选。血族受到管理,不管人在什么地方,都不难找出来。他们赌上这个可能,因为这种方式比较轻松。」 「怎么……怎么会这样。」 樱此时道出的事实,已经足以让菖蒲脸色发白。 大概因为两人身分相同,樱才会把这件事说出来,菖蒲忍不住这么想—— 『万一自己遇上相同的状况怎么办?』 答案不明的问题悬在半空中,滞留在脑海里。 「您以为里不可能做出这种决定吗?夏天也许不会,可是春天这么做了。我受不了,不再寄望那个地方,决定一个人找比较实际。结果……八年来,我始终没有找到那位大人,她一直被人囚禁,但是还活著。」 「天啊……」 遇见她们的时候,她们感情要好得就像一对挚友。 尤其樱对雏菊的仰慕表现得非常明显。这样的她失去主人,遭到所属机关背叛,不难想像她度过了多么绝望的岁月。 「……」 菖蒲不自觉用手捣住嘴。不论是粥里冒出的热气,还是此时平和的日常生活,所有事情都让她感到不确定。 「姬鹰小姐,你是怎么再见到她的……?」 「……我是又过了一阵子才见到她。雏菊大人拒绝他人接近,让所有人束手无策,所以我远离的里把我叫回去陪伴她。春之里有一段时间隐瞒雏菊大人的归来,打算更换新的随从,可惜事情进展没那么顺利。这时雏菊大人出身的花叶家想办法把我找回来。」 「……束手无策是指……?」 「雏菊大人知道所有事情。像是自己三个月就被拋弃了,以及长时间以来大家都放弃她,等她过世。国家治安机关的人想必是什么问题都回答了吧。她从那时开始罢工,拒绝显现春天。」 樱的脑中浮现出过去那个泪流不止、拒绝他人的雏菊。 「知道大家都放弃自己,心里当然会生病……」 「是……可是,我个人认为一定要想办法让雏菊大人显现春天。一个无法显现春天的春天代行者,里不会要,所以通常都有遭人杀害的危险。我当然不希望雏菊大人勉强自己,希望她可以和普通人一样度过余生。然而,这个世界不会允许。四季代行者……本人虽然否认,他们毕竟是现人神,而且是这个世界的齿轮。如果无法发挥功能,里里面的强硬派会要求换人。」 樱稍微提了一下雏菊在那段时间是什么样的状态。 送上的饭菜乱丢,洗澡时把自己抓得皮破血流,情绪暴躁,但是到了晚上又变了个人,静静啜泣,心灵完全崩溃。 ——无法想像她那个样子。 菖蒲一再想像,但就是想像不出樱口中那个『崩溃』的春天代行者。 她只知道楚楚可怜、高雅娴静,在随从身边温柔微笑的春天代行者。 「花叶家联合其他家族组成拥护派保护她,但是情况维持在危险的平衡。我不只一次向她解释她的生命安全可能受到威胁,她都听不进去……我有一段时间夹在雏菊大人与里的要求之间,所幸最后雏菊大人还是复工了。如今我们建立起来的关系,都是因为共同度过了当时的难关。」 「……」 菖蒲说不出话来。过没多久,她嘟囔起来。 「总觉得我们实在很蠢……我们姊妹不像春天的两位被拆散……就算结婚后会分开……还是联络得到对方……」 「我不觉得蠢……」 「不,真的很蠢……其他人的状况比我们更艰苦,我们却只会抱怨寂寞或是哀伤……实在太蠢了……」 樱用不同于先前的温柔语气,开导起菖蒲。 「菖蒲小姐,有句话……我想跟代行者正在罢工的您说……」 「是……」 「代行者需要随从。没有随从的支持,他们撑不下去。」 「……」 「虽然说起来每个人都一样……但我认为四季代行者在这方面表现得格外明显。每个季节的内心都很纤细,对支持自己的人非常执著,也正因为执著,甚至愿意不惜牺牲生命保护对方。」 「……的确是这样……」 「他们是用心在显现季节,所以一旦心灵崩溃,季节也会失衡。冬天不就是最好的例子吗?雏菊大人消失后,大和的冬天陷入了酷寒。严冬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像是为了填补丧失的春天,甚至连南方的龙宫都积雪了。自己害春天在眼前消失的罪孽深重……所以……」 菖蒲用有些不知所措的表情说: 「……你想告诉我的……是训斥吗……」 樱摇头。 「不是,我是希望您能够理解。」 「……理解?」 「对。菖蒲小姐您说夏天代行者只是在闹脾气,但是其实不是那样。您是她的精神支柱,所以她才会那么痛苦。不管是不是有喜欢的男人,一路以来支持她的人是您。她无法忍受您离开,内心就垮了下来。您把她的痛苦视为无理取闹的话,这件事永远都没有办法解决。」 「……」 春天的随从像是把代行者的事情当成了自己的事,眼前的女生似乎深有感触,短暂的沉默过后点了点头。 「……姬鹰小姐,谢谢你。」 接著,她露出了轻柔微笑。 「有姬鹰小姐你这样的人……这么理解代行者的人在,我感觉心情轻松了一点……」 这句话听起来很怪,樱不禁纳闷。 「……是吗?我倒觉得有点像在说教……」 「没有这回事。」 「菖蒲小姐您以夏天随从的立场这么烦恼……说不定我这个春天随从不该多嘴……」 「不、不,这些话很重要……也许我一直想听到的就是这种话。」 菖蒲向樱伸出手,不知道为什么轻轻抓住她的衣襬。 樱这时候第一次仔细观察起菖蒲的长相。 菖蒲是个戴著眼镜的清秀美人,要比喻的话就像月亮一样,这是樱的第一印象,但是现在的感觉有点不太一样。眼镜底下的瞳孔是浅褐色,肌肤雪白,可是散发著光芒,整体给人明亮的印象。 「就算事情已经成了定局……」 直视著樱的菖蒲,环绕著太阳的辉煌。 为什么自己一开始会觉得她像月亮呢? 眼前的女生露出的是如此光辉灿烂的笑容。 「希望可以让我继续喜欢她……因为我最喜欢她了。」 「……那个……」 「姬鹰小姐?」 「啊,没有……没事。」 樱没有把古怪的感觉说出口,随口敷衍了过去。 聊完时,粥有点凉了,不过热度正适合雏菊享用。 那天晚上九点过后—— 白天吃完粥之后,雏菊一个人躺在床上,夜里忽然醒了过来。 「……」 她伸手碰了碰额头,烧退了不少。窗帘紧闭,房间里暗得伸手不见五指。不晓得自己睡了多久,她想找时钟但找不到,只听见外面传来下著小雨的声音。 ——得跟樱、说,我烧、退了。 懒洋洋的身体坐了起来,她正打算走出房间的时候,某处传来咚的巨大声响。她一开始以为是什么东西爆炸了,声音极为响亮。 「雏菊大人!」 「琉璃!」 一楼客厅同时响起女性高亢的嗓音。樱与菖蒲冲上通往客房的楼梯,她们两个主人的房间在同一层楼,正好是走廊的两端。 「菖蒲小姐!我去保护雏菊大人!」 「好!我去保护琉璃!」 在楼上的走廊分道扬镳后,她们各自赶向自己的主人身边。樱以破门而入的力道冲进房内,雏菊也飞奔了出来,赶到樱的身边。 「樱。」 雏菊的嗓音十分不安,樱安抚著她,好让她冷静下来。 「不用担心,我在这里。」 「嗯。」 「声音很大,是地震吗?还是爆炸……」 「不是、烟火……对吧。」 「我没听说要举办那种活动,而且如果只是烟火,菖蒲小姐也用不著赶去保护琉璃大人。」 紧急时刻该如何行动,她们已经做过多次演练。雏菊躲到樱的背后,樱点头,像在说这样就行了。樱把手放在挂在腰间的刀上,为以防万一做好了拔刀的准备。 「不能排除匪徒发动突袭的可能性……」 说到这里,她眼前忽然一黑。 夏离宫里,惨叫声此起彼落。这栋建筑物似乎停电了,可以听见鸟、狗和猫的叫声,以及冲上楼梯的声音,感觉彷佛闯进了深夜里的丛林。黑暗中,还可以听到『汪、汪』有如狼嚎的狗吠声。这些动物都是夏天代行者的眷族,说不定它们是去确认主人的安危。 「樱!」 黑夜里传来的嚎叫声,让雏菊愈来愈不安,紧抓住樱的背。 樱在开口前先把手伸向后方,抓住雏菊的手。 「不用担心,雏菊大人……我一定会保护您。」 「嗯……」 她握了一下后马上放开,观察起周围环境。 窗户外面,原本在夜晚点亮的街灯全熄了。夏离宫因为远离其他别墅区,在通往大马路前的这段路上设置了等距离的街灯。灯没亮,可见不只是宅邸没电,很有可能这一带都停电了。 她从上衣口袋掏出手机确认,手机上面显示没有讯号。 「……刚才的声响……您觉得是自然发生的吗?」 「治愈神力、的灵脉……感觉和、平常一样,雏菊觉得、不是……如果发生、地震,不管是、多么细小、的灵脉,也会出现、乱象。灵脉这么、稳定,不可能、是地震,很奇怪……」 「这样啊……」 ——依照这位大人所说的,人为灾害的可能性很高。 「我明白了。我会加强戒备。」 「……好。」 总之要先找到一起冲上楼的菖蒲,于是她们来到了走廊上。这时,樱感觉到走廊后方有什么东西在蠢动,气息来自夏天代行者房间的相反方向。 ——是动物吗? 夏离宫里,小动物可以随意行动。 一开始她以为是那些动物,听见呼吸声后才得以判定是『人类』。 而且是男人的呼吸声。 「所有人准备迎击!有匪徒闯入!」 樱怒声嘶吼。她之所以扯开嗓门叫喊,是为了通知夏离宫的其他人员。她大叫后,马上听见惨叫声与枪声从楼下以及别的方向传了过来。入侵者不再隐藏行踪,展开攻击。蠢动的人影冲了过来。樱的双眼还没来得及熟悉黑暗,也不知道对方持有什么样的武器。 「可恶!」 不过一定要保护好雏菊。 樱想尽办法掌握与靠近过来的人影距离,先是挥动刀鞘,接著往上踢了一脚。这一踢幸运踢中对方的身体,一旦踢中,便能掌握双方的距离。 ——好硬。对方有武装。 她毫不畏怯,轮流以踢击与刀鞘攻击。刀鞘传出击中刀械的声响,男人用刀子确实挡住了樱的攻势。对方的动作流畅,很有可能装备了夜视镜。对手的身高体重都明显胜过樱。她踢了好几下,但只是阻挡了攻击,根本没有造成伤害。对方想必很快就会习惯自己的攻击,届时局势显然将变得更加不利。 ——只能以头部为目标了。 为了击倒对手,樱转身往对方的脸踢了下去,然而敌人像是早有准备,抓住了她的脚。一只脚被人抓住,她的身体失去平衡。骨头发出倾轧作响的声音。对方似乎打算用握力粉碎她的骨头,下一秒势必会挥刀往她的脚砍下去。 ——不能输! 虽然痛得惨叫了出来,但她还是利用对方固定住自己的一只脚,将浑身的力气都放在另一只脚上,往对方的脸踢去。樱这杂耍般的动作逼得敌人不得不放松力道。对方一放开她的脚,她就像被丢出去似的摔在地上,但是她握住了刀柄。先前她是刻意没有拔刀出鞘。 这毕竟是一把刀,一挥刀就会有人丧命。就算是四季代行者的护卫,也不能轻易夺去他人性命,禁止随便拔刀。 ——杀。 然而,现在不是坚持这种事情的时候。不论敌人隶属于哪个组织,不论他是什么人,雏菊就在樱的背后。 ——杀。 那个相信她、与她一起旅行、让春天绽放的雏菊就在背后,一步也不能让可疑的人靠近。 ——在他杀了我们之前,杀了他! 刀鞘因为落地的冲击掉落,露出刀身。刀纹与色彩如同樱花的刀身像是要她下定决心,在黑夜里引诱著她。 ——杀! 樱半是自动地挥出了刀。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砍下去了! 刀刃确实有砍到肉的感觉,男人嘶喊的惨叫声十分刺耳。刀没有砍断脚,只是刺中脚部。她拔出刀时,男人又是一阵惨叫。温热的血泼溅在手上与脸上,很快就冷却了。 「……不想死就别过来!」 樱怒喊著,感觉到某人的生命正在消逝。 她从丹田发出声音说道: 「…………不想死就不要过来……」 后来的压制并不难。 男人按住脚仰倒在地上,于是她用刀柄猛打男人的额头,让他失去意识。 「……呼……呼……」 她气喘吁吁,确认对方完全沉默下来后,连把脸上的血擦掉也忘了,转过头去。 「雏菊大人!您没事吧!」 「……樱!」 雏菊唤著随从的名字,赶了上去。这时,不同于雏菊的脚步声传了过来。 樱用因为汗水变得湿滑的掌心重新握好刀,但是声音的主人在中途停下了脚步。 「我是夏离官管理人员,夏之里的青山!」 樱听见女性的声音报上的名号,立刻克制住打算挥刀的身体。 当初造访此地时,她记住了管理人员的名字、长相与声音,在混乱的脑中找出了那个人。 「春天代行者大人!两位没事吗!」 她似乎是来确认两人的安危。黑暗中模糊的视野此时已适应了不少,可以判别出眼前的人物。 「匪徒一名已经昏厥!恐怕还有其他人!」 「一楼没有敌人!外面还在交战!我先保护两位。匪徒是否已经捆绑?」 「还没!」 「我这就过去你们那里!我身上有带枪,不过我会举起双手走过去,让你们确认我不是匪徒的内应,这样可以吗?」 夏离宫的管理人员一手拿著手机,用手机的灯光照亮脚边,走了过来。这时,樱才注意到自己没有确认最有可能遭受攻击的人物安危。她在打斗中无暇分心,但是狗群是对著琉璃的房间方向在吠叫。 「菖蒲小姐!琉璃大人!你们没事吧!」 樱留在原地,朝房间方向大喊。对方马上有了回应。 「我是菖蒲!我们没事!抱歉没能前往支援!房间里面出现一名匪徒,已经解决了!」 虽然看不见人影,菖蒲的声音听来没事,樱总算松了口气。 「太好了。因为动物们赶了过去,应该会帮忙……」 「它们可以充当守卫吗?这里只有可爱的小动物吧……」 「只要琉璃大人一声令下,不管是小狗、鸟、小猫甚至是虫子,都能有咬死人类大人的力量。夏天代行者的能力除了显现,还有『生命使役』……只要成为那位大人的眷族,就能获得强大的力量。」 樱想像小狗变身成凶猛的野兽,不禁毛骨悚然。 难怪她可以饲养这么多小动物。 「原来是这样。看来不用担心她们……我们这里没事,那个匪徒被我砍中了脚,没办法行动,你过去夏天代行者大人的房间察看。」 「遵命。」 樱环顾起四周。客厅里人们拿著手机慌忙地走来走去,也许是在确认周边安全。那些人都是夏离宫的人。不久后,玄关传来开门声,和刚才那个人一样报上名号,正是在外面监视的四季厅春季职员。 一楼的人马上围上去确认来者身分,樱则专注地观察那里的动向。 「樱。」 「……」 「樱!」 雏菊连叫了两次樱的名字,樱吓了一跳。 「是。」 「……樱。」 雏菊的语气里听得出不安。 「雏菊大人,不用担心了。」 「不是的,樱,血……」 经她这么一说,樱注意到有血从自己的额头与下颚滴了下来。 「啊啊,这应该是被溅到的血……」 她话说到一半,雏菊不由分说地用和服袖子帮她擦了起来。 「雏菊大人。」 她想提醒说『那可是价值百万的和服啊』,但是她感觉到雏菊的手在发抖,便没有把这话说出口。 主人是担心自己才这么做,她不想出言指责。况且此时最害怕的就是这个女孩,樱不想害她更提心吊胆。 「……有受伤、吗?」 「我想是没有,不过我现在肾上腺素飙高,其实不太清楚。」 「肾、肾上腺、素?」 「那是种会让人兴奋的激素,肾上腺素分泌后,受了伤也不会痛。啊,糟糕,我现在真的兴奋过度,连话都说不好了。」 「樱、樱。」 雏菊扑上去抱住樱,挤出声音开口。 「不要、受伤……」 这句话听得樱心头一紧,空下来的那只手轻轻抱上了雏菊的背。 「我没事,雏菊大人。」 雏菊摇头,像在说自己不是那个意思。 「没事、也不行。雏菊不要、你受伤。你在、发抖。」 相较于自己所处的状况,雏菊更害怕樱的生命有危险。樱体会到她的心情,轻轻笑了起来。虽然是勉强的笑,她还是笑了。 「对,我在发抖。但是,雏菊大人您看见了吧?我和十年前不一样了……和您分开的这段时间,我请教了很多人。为了在重逢后能够保护您,我不停锻炼自己。那是段艰苦的日子,但是现在派上了用场。」 「……嗯……可、是……」 面对还有话要说的雏菊,樱有些强硬地打断。 「拜托现在不要说……你是女生,或是我们是朋友这种话。」 主人的体贴是樱活下去的动力,可是现在这个时候她只想要暂时封存那样的体贴。 「如果您愿意嘉许我的表现,我的努力就值得了。」 樱是为雏菊而活的『刀』,是她的护卫。 十年前没能拯救主人,此时是她终于能保护主人的场面。 她不想把这个位置让给其他人。 只要是可以献给这位神祇的东西,她都愿意献上。不论是她的青春与性命,即使是她自己也在所不惜。 「雏菊大人……请您说『保护我』。」 保护主人正是护卫的心愿。 「战斗说不定还会继续,请给我努力下去的力量。」 如果没能尽保护之责,自己又有何用?这正是姬鹰樱这名少女的坚持。 「……」 雏菊听著,没有说话。 『雏菊不希望你这么做』、『万一雏菊鼓励你,你会不会更乱来』,她没有把这些担心的声音说出口,但身上散发出这样的气息。 「樱……」 然而,雏菊改变了想法,认为在这时让专属于自己的护卫、只为自己而活的『生命』如愿以偿,是主人的责任所在,所以她给予了嘉奖。 「……谢谢、你,你很、厉害。你……保护了、雏菊……」 尽管发著抖,她还是说了出口。 她其实不想要求重要的好友保护自己。 说完后,她的眼里流下了泪水。 「感激不尽。」 雏菊呜咽著,樱又更用力抱紧了她。 她们交谈时,在外面监视的四季厅春季职员拿著手电筒进到屋里来。因为是熟面孔,樱的警戒心没有刚才那么重。她指示对方把倒地的男人捆绑起来。 「姬鹰小姐,我有事要报告。」 四季厅春季职员小声说道: 「我们在外面没能成功挡下匪徒,非常抱歉……那些逃脱的匪徒入侵宅邸,造成这样的结果……」 「……过去的事就不要再提了。有人伤亡吗?」 「我们这里没有。我们和冬之里的护卫合作,已经处理完毕了。」 原本低头抓住樱的雏菊一听见冬天,马上抬起头来。 「……冬天那边怎么会……」 樱也惊讶地说。 ——冻蝶。 脑中浮现出过去追逐的那个庞大的背影,胸口一阵刺痛。 「我们也是刚刚才知道他们在场。冬天主从……寒椿狼星大人与寒月冻蝶先生要求他们来保护两位,已经确认对方身分了。」 樱轻易就想到了是谁派来的人。由于他们是春天代行者遇劫的主因,想必是打算暗中保护她们。冬天主从因此调派警备人员,监视春天的显现之旅。 「……啧!」 ——难道他们觉得我的实力不够吗?还是想要赎罪? 樱硬是按捺内心复杂的感情。如今事态危急,只要有帮助,最好都加以利用。 「……知道了。既然有人手,就让冬之里的人员继续协助我们与夏天的戒备。」 「遵命。」 「我想看新闻报导。手机可以用吗?」 「手机没有讯号,其他人的也一样。电力完全连不上。姬鹰小姐,请您和雏菊大人先一起移动到客厅。我们已经规划好避难路线,在确认安全前,请和大家一起待在宽敞的地方。」 樱点头,带著雏菊走到客厅。 像是察觉到不安的气氛,兔子、小猫和小狗聚集到了这里。雏菊一只只温柔地抚摸,樱看见此景后,心情稍微平静了一点,不过还是无法消除紧张感。过没多久,菖蒲一手提著露营灯从二楼走了下来。 由于大和美人的外表,她的模样看起来就像个幽魂。 「……」 她看著聚集在客厅的人,确认起周围状况。 黑暗中现身的那位乌黑长发的美人,只要和人对上眼,马上高姿态地转开视线。灯光映照的脸庞看起来有些不悦。 她默默观察人们的时候,小动物迫不及待地纷纷聚集到她的脚边。 「……」 也许是因为她的沉默和动物服从的模样,樱感觉她和平常不太一样,有种与世隔绝的异样氛围。她还没有把心里的疑惑说出口,答案就出现了。 她以为是菖蒲的那个人背后,出现长相如出一辙、只有服装不同的女生。 雏菊与樱倒抽了一口气。 「琉璃,我不是说了你别先走吗?」 「……吵死了。」 两位清秀的眼镜美人交谈的模样,让在一旁看的人不由得混乱。 「夏天、代行者、大人……?」 雏菊这么说之后,樱终于搞清楚了。 菖蒲只说是『妹妹』,是她自己误解了。 那的确是妹妹没错。 穿著洋装的那位双胞胎『菖蒲』开口道: 「鸟儿们在说似乎遇上了严重的破坏。」 夏神嘟嚷著,像在说出预言。 一会儿过后,夏离宫的管理人员拿来防灾收音机,这才得以确认外界的消息。远处的发电厂发生爆炸,爆炸原因不明,有人员受伤。发电厂只有部分功能毁损,但是放眼望去的景色一片漆黑,电力要恢复供应,恐怕还得等上一段时间。 「交通号志好像也故障了,要离开这里,还是在这里守到早上……需要做出判断。」 菖蒲听到樱的话点头,接著向琉璃说道: 「琉璃,你知道周围的状况吗?」 然而,琉璃不满地把头撇开。 「琉璃……!这种时候不要再闹脾气了,快回答我!」 菖蒲基本上个性沉稳,不过这时脸上慢慢有了怒意。 「我没有在闹脾气……!」 「你就是在闹脾气!而且已经闹三个月了!」 「因为……!」 琉璃全身都在发抖,硬挤出声音说: 「……谁教你不跟我说……」 「什么……?」 这声回问似乎让琉璃更生气了,她泪眼汪汪地怒骂了起来。 「谁教你不跟我说你有男朋友!」 琉璃彷佛身受世上最悲惨的打击,激动地挥舞手臂诉说。 「……」 在场所有人都露出了傻眼的表情。 突如其来的停电。匪徒计画性的攻击。 在这危急的状况下,在这种时候,她说出来的话竟然是『谁教你不跟我说你有男朋友!』。 「……那是现在该讨论的话题吗?」 菖蒲听见樱这么说,难为情地用双手捣住脸。 琉璃忿忿不平,又继续说下去。 「这对我来说是很严重的问题!你忽然说要结婚,我当然会生气!」 「……琉璃!」 「姊姊是我的随从!再说,你是什么时候和男朋友见面的?为什么要隐瞒我!我们是双胞胎,怎么可以有秘密!我什么话都跟你说了!」 「……如果我告诉你,你肯定会阻止吧!不要再讲下去了,现在不是谈论这件事的时候!」 「不然要等到什么时候!」 「当然是现在以外的时候!」 姊妹俩吵得不可开交,樱一下往左看一下又往右看。雏菊敞开双手介入两人之间,像是想出面调停。 「不可以、吵架,要好好、相处。」 ——雏菊大人真伟大。 樱为自己主人的行为深受感动。 受到比自己年幼的春神提醒,琉璃终于表现出难为情的模样。 「……对不起,真是丢脸……琉璃,春天代行者一行人现在在我们这里作客!你的异能正是可以派上用场的时候,至少要掌握现状!否则保护不了它们!」 菖蒲拍了下琉璃的肩膀,琉璃盘著手臂,闷闷不乐地开口。 「……后援的匪徒没有马上展开攻击的意思……不过,半径一百公尺以内有车停了一个小时以上,最好小心一点,这些是栖息在附近的鸟儿说的。还有,现在路上发生了好几起交通意外,最好别出去。」 「您有、办法、知道吗……?」 雏菊问道,看起来很惊讶。琉璃只是稍微举起手,就将客厅里的鸟儿全部唤来自己身边。 「它们会说话,是它们告诉我的,因为我们是朋友。」 琉璃说道,身体散发出夏天的新绿气味。 「我们接近停止的车辆时,对方已经逃走了。如果有其他入侵者,我们会负责应付,各位请在里面休息。」 「……麻烦你们了。」 樱与四季厅春季职员在玄关交谈后,关门上锁。 ——到头来,我一个人还是应付不来。 她轻叹了口气,心里总是希望只凭自己就能够保护主人。 夏离宫里的人最后没有去避难,而是选择原地待命。他们会做出这样的决定,是因为有意见认为在大规模停电、交通意外频繁发生的深夜里开车移动太过危险。 他们也接受国家治安机关的判断,由赶来的国家治安机关人员保护这一带。即使要移动,大概也会等到早上,如此可不用担心在黑夜里遭受攻击。所幸除了需要警戒入侵者,比较麻烦的只有没有电灯与暖气。至少不是处在有生命危险的状况下,也算让人松了口气。 「储藏室里应该还有蜡烛和提灯,我去拿过来。」 「我来准备宵夜,早知道就先煮好白饭了……」 「拿条湿毛巾来给姬鹰小姐,至少要让她擦把脸。」 菖蒲与夏离宫的工作人员忙进忙出,作客的雏菊与樱只能和动物们待在客厅里。她们提议过要帮忙,只是能帮的忙有限。搞不清楚状况的人想帮手也只会帮倒忙,于是两人只好安分地等待。 「……」 樱偷瞄与她们一起待著的那个女生。 ——我在厨房遇到的的确是这一位。 她整理起混乱的头脑。到车站来接雏菊她们的是穿著西装的清秀美人菖蒲,但是与她在厨房聊天的是穿著洋装的菖蒲。 「琉璃大人。」 樱这么一叫,琉璃马上抬起头。 「是,姬鹰小姐!有什么事吗?」 樱用几秒钟的时间,辨识眼前回答得活力十足的这个人。丝绢般的黑色长发与戴眼镜,这些都和菖蒲相同。不过,其他地方就不一样了。苗条的身材穿著千金小姐般的a字洋装,纯白的布料点缀著蕾丝、小花与浅绿色蝴蝶结,是非常有夏天代行者风格的装扮。部分头发扎了起来,可爱的发夹装饰在上面。也许是因为夏天代行者的资质,虽然是这样的打扮,她看起来一点也不冷。菖蒲给了她一件针织外套要她穿上,但她始终没穿,只是披在肩上。 ——不会有错,这种一看就是『阳』的感觉。 琉璃微笑著,像是很开心有人找自己说话。樱对她说道: 「……上次在厨房见面的时候,您假装自己是菖蒲小姐……」 「……」 「我说对了吧?」 让她这么盯著,琉璃的笑容渐渐消失了。 「对不起,我没有骗你的意思,我只是好奇春天的随从是什么样的人……」 先前的假象在这一瞬间全部瓦解,现在在眼前的是赌气噘嘴的夏天代行者,叶樱琉璃。 「没有变装……您是模仿菖蒲小姐的举止吗?」 琉璃若无其事地点了下头。 「我很擅长模仿她。我一个人出去的时候常这么做,正所谓熟能生巧。」 「熟练这种事不好吧。」 樱这么指责后,琉璃嘿嘿笑了起来,看来她相当会演戏。 「因为要是不这么做,就没有娱乐可言了嘛。代行者不管做什么事情,都会有人监视,可是我都到这个年纪了,也会想去逛街什么的……」 樱虽然同情,但就算不是自己的主人,她也觉得头痛了起来。 ——幸好我的主人是雏菊大人。 她能够体会菖蒲的辛劳。 「你们……在聊、什么?」 雏菊怯生生地在樱背后问道。 「我装成菖蒲,耍了姬鹰小姐。春天代行者大人,我在这里向你们道歉,请原谅我。」 「……」 雏菊露出了莫名其妙的表情,樱也用一副『搞不懂』的脸向她点头。 「……我很好奇春天的随从是什么样的人……可是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面,不想让人知道我出来了,所以我就假装成菖蒲。本来想说如果是讨人厌的家伙,我就用菖蒲的样子捉弄对方……」 「什么!」 樱正想抗议的时候,雏菊早一步开口。 「樱!是!好、孩子唷!」 她像是在向全世界宣告,不只樱,琉璃也被她的话吓到了。 「雏、雏菊大人……我只有在您面前是好孩子……在外人面前没那么好……不过,我很高兴。」 「不,我也觉得你是个很好的随从。真羡慕……你是春天代行者大人的骑士呢。」 樱得到主人与夏天代行者的赞赏,不知如何是好,整张脸都红了起来。她打从内心庆幸现在一片漆黑。樱虽然难为情,但琉璃变得阴郁的语气没有逃过她的耳朵。姊妹俩的想法没有交集,吵架后也没有和好的意思。在和雏菊她们聊天的时候,她的视线始终追逐著菖蒲。 ——她的确很仰慕姊姊。 但她的心情之强烈,并非菖蒲能够承受。 心情不断满溢出来,因为对方不接受而火冒三丈。虽然是非常自私的情感,考虑到琉璃的生长环境,也无法与之一刀两断。 ——代行者与随从可说是唇齿相依。 在人生途中失去无可取代的人,就算不是夏天代行者也会惹出事情。 ——可是,这不是我该插手的事。 她们是一家人,情况更加复杂,况且还遇上这种事情。 樱正苦恼该怎么办的时候,雏菊像是打定主意般说了起来。 「……夏天代行者大人……方便、讲几句、话吗?」 「好,反正闲著也没事做……」 「我们、明天就要、离开了。」 「是……你们还要把春天带给帝州,何况还发生了这种事……」 琉璃说得有些遗憾。 「……真讨厌,我们也要回里……又要听里那些人碎碎念……真不想回到那个地方……」 代行者似乎都对原本是故乡的『里』抱有复杂的心情。琉璃正失落时,雏菊又继续说下去。 「夏天代行者、大人,回到里、之后,打算继续、把自己关在、房间里面、吗?」 「……不知道。」 「您不和、菖蒲、小姐、和好吗?」 雏菊询问的模样实在太过严肃,琉璃无法用嬉闹的方式应对。 琉璃认真思考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回答不出来。她试图转过头,逃离这个话题,但是雏菊马上继续说。 「雏菊以前、也把、自己关在、房间里面。」 她又继续说下去,像是希望琉璃听她说话。 「樱每天、都来敲门,就像菖蒲、小姐、那样……」 樱忽然听见自己的名字,赶紧坐直了身体。 ——雏菊大人为什么说这些话? 内向的她会积极与琉璃攀谈,想必是有很重要的事情要传达。樱关注著话题的方向,产生了与刚才的战斗不同的紧张感。 「……唔……这件事我听姬鹰小姐稍微提过……」 「我们是、代行者……不过也是、人类,遇到难受、的事情、都会想、逃避。」 「……想逃。」 「可是、呢,逃避和、拒绝、不一样,逃避会、发生、不好的、事情。」 这话彷佛预言。 「雏菊很、清楚,所以放著、这样的、夏天代行者、大人、离开,雏菊不、放心。」 预知未来的贤人为了劝导受命运捉弄的年轻人,说出这样的预言。 ——雏菊大人。 樱终于明白主人要说的事情。 ——您要说出那件事吗? 明白后,她更担心了起来。 ——您自己提起那件事,等于是在伤害自己。 樱的视野里,几支烛火在幽暗中照亮了两个女生。 雏菊的神情严肃,琉璃则是愁眉苦脸,大概是觉得对方在说教吧。如果是平常的雏菊,不定看见那样的表情就会打住了。 不过,今天的花叶雏菊不一样。 「雏菊、就是这样、伤害了樱,受到应得、的惩罚。有一天,樱没有、再来敲门,雏菊、吓到了,以为、终于连她也、不要雏菊、了。」 这话的语气听来很空虚,彷佛回响在冰雪世界,或是空荡荡的屋内。静谧的房间里,落寞的话语,在场所有人自然而然竖起了耳朵,停下手边的动作。 原本忙碌的菖蒲等人一脸诧异,举著手电筒杵在原地。 「……」 「雏菊大人,那不是您的错……」 樱插嘴,但是雏菊没有理会她,只对著琉璃继续讲下去。 「雏菊在、回来后,不想履行、春天代行者、的职责。雏菊讨厌、这个世界,夏天代行者、大人、没有这种想法、吗?为什么、雏菊要把、春天、唤来这种、世界……而且今天还、遭到攻击,真是、做不下去、了……」 不论是这个问题本身,还是问题的答案,都是代行者的禁忌。 掌控四季力量的神祇不该说这些话。 「……嗯,我讨厌……这种生活。」 「雏菊想、也是……」 然而,这也是只有她们两人能讲的话。 生活、时间与将来,全部都必须用于季节的轮替。他们为此而活,责任重大,不允许逃避。 「雏菊……遭到匪徒、攻击后,里、不愿意……救雏菊。他们弃雏菊、于不顾……雏菊觉得、很痛苦,所以拒绝、工作、来报复、他们,不让春天、出现。」 因为是出自四季代行者中遭遇最不幸的雏菊口中,一字一句的重量都不同于其他人。 「……当然。我也会这么做。」 琉璃点头同意,雏菊却摇著头。 「可是呢,这么做、不对。召唤春天、是雏菊的、义务。」 她结结巴巴地努力说著。 「种米的人、耕田的人、种花的人……研究昆虫的人、研究动物的人,还有以、观光业维生、的人。春天来临时,太阳、大地、天空,很多东西、会改变。季节变化、不只是为了、人类,和动物的生活、安宁,还有大地、的呼吸、都息息、相关……雏菊是……罪人。」 她谴责著自己犯下的过失。 「雏菊是、坏孩子,但是、只有、樱……她没有放弃、任性的雏菊。雏菊在被人、绑架的时候…………也只有、樱在找、雏菊。再遇见、的时候,她的衣服、破破烂烂,看得出来、她找雏菊、找得多么、辛苦。雏菊夺走了、樱的人生,所以雏菊想……试著慢慢、相信她。」 「……姬鹰小姐非常为代行者著想,是一位好随从。」 「嗯,但雏菊、不是。」 「……」 「……雏菊闹别扭、闹得太久……不断、拒绝,浪费了、樱的努力。因为雏菊、不召唤春天,春之里、把樱、赶了出去。」 「雏菊大人……」 樱叫唤雏菊的名字,像在窥探她的脸色。雏菊看了樱一眼,露出微笑,接著握住樱的手,又说了起来。她们手牵著手,藉此就能心意相通。 「全部都是、雏菊的错,让里以为、是樱帮不上、忙。」 雏菊的动作像在制止,因此樱只能提心吊胆地听下去。 「没用的人、其实是、雏菊,却害樱、负起了、责任。有人、告诉雏菊、会有新、随从过来……雏菊才知道、自己有、多蠢。」 这段经历正可以让现在的琉璃感同身受。雏菊不是健谈的人,个性内向,这样的少女坚持要说下去,如果说是为了谁—— 「在这个、世界,很少有人、真的珍惜雏菊。雏菊害这样、的人苦恼,真的、很蠢。」 那就是为了耍性子反抗姊姊的琉璃。 「……」 所以,自以为是的她难得安静听了下去。 「雏菊太、蠢了,因为雏菊、做这种、蠢事,害得她、离开。雏菊觉得、很痛苦,所以、哭了。」 雏菊垂下双眼,像是回想起那段过去。 「那时候、是冬天,天气、很冷,冷得眼泪、都能结冰。」 「……后来您怎么做?」 琉璃小声问著,像在讲秘密,雏菊轻轻微笑著说。 「只有、樱……就算雏菊、讨厌、这个世界,不相信、这个世界……她是雏菊、唯一相信的、人……雏菊相信她、一定、在哪里等雏菊。」 雏菊说著,宛如说故事的吟游诗人。 「里的人都、来阻止雏菊,不过雏菊、没有、理他们,还是、继续找。雏菊找得、很专心,连春天都、叫了出来。雏菊把拉住、雏菊双脚的人、关在梅树里,雏菊用漫天的、樱花花瓣,让那些抓住雏菊、身体的人看不、清楚……简直是、肆无忌惮。雏菊一心……只想、找到樱,从里、冲了出去……」 她说出的每一个音,都让在场所有人脑中绘出了一幅画。 深受打击的春天少女神哭泣著,找寻一位随从。少女神拒绝为人类行使的奇迹力量,只为了追上一位少女而使用。 「然后呢……」 她想必会喘不过气来吧。由于过著封闭的生活,心脏和双脚肯定会受不了突如其来的运动。 但她还是继续跑。她知道如果这时候不跑,一辈子都会后悔莫及。 「离开里、之后,雏菊跑下、长长的石阶,就在门后面、有声音、传了、过来……」 接下来的故事也是属于樱的故事。 「有个、女孩子、的哭声。」 雏菊的这些话,让樱想起了过去的光景。 在她十九年的人生中,这段回忆格外鲜明,随时都能回想起来。 「啊啊,雏菊的樱、在哭,不能、让樱再、哭下去。」 ——当时饮泣的泪水咸味。 「这么想、之后呢,其他事、对雏菊来说、都不重要了。」 ——神抱在自己怀里的那娇小的身体。 「接著雏菊、毫不迟疑地、在通往樱的路上、铺上了春天。」 ——我随时都能回想起来,那个冬日是多么美丽。 里的人硬是把樱赶走的那一天,是天寒地冻的日子。 春天代行者至今依然无法发挥力量,大和的冬天变得极为漫长。 深山里的春之里也不例外,寒冷冻结了万物。 唯一通往里的那条路上,门无情地上了锁,推也推不动。 他们擅自收拾她的行李,扔在门外,甚至动用十来个人把她架出去,像丢弃猫狗一样将她丢在一边,当时那些人冰冷的脸庞,依然牢牢烙印在她的脑中。 『雏菊大人……』 泪水不由自主涌了出来。她原本以为看到希望了。 经过长时间的努力,终于赢得雏菊的信任。 接下来就能报答她的救命之恩了,她正这么想的时候—— 『雏菊、大人……』 他们却在这个时候,剥夺了她待在雏菊身边的权利。 『开门……快开门……』 捶打门板的手渗出血来。她不停捶打,地上滴著血,门也染红了。 即使如此,她始终没有停下来。 『雏菊大人……』 ——谁会在那座妖魔殿里保护您。 利权与私欲,那些只考虑眼前利益的春之里人们,都只把她当成『春天代行者雏菊』,而不是『历劫归来的花叶雏菊』。 ——万一她知道我不在,一定会哭。 『开门、开门……快开门……』 ——那位大人是个爱哭鬼,也是个胆小鬼。 『开门……开门……』 ——但是,她比任何人都温柔。 『……拜托你们开门,我什么都不要。』 ——不过,她崩溃了。 『我只想在她身边……开门……』 ——再也无法复原。 『……雏菊大人……』 ——虽然她和以前不一样。 『……拜托你们开门……』 ——不管她变成什么样子,都是我的神。 她声嘶力竭地哭著,像个小孩子一样。手失去知觉,接著再也感觉不到疼痛。没有人有帮忙开门的意思,但是她没有离开,只是继续哭喊。 不晓得经过了多久时间,忽然间,冬天的寒空出现乌鸦响亮的叫声。乌鸦在她头上盘旋,像是有什么消息要通知她。 『……』 在乌鸦之后,狐狸跑出树林,她感觉到周围开始出现异状。 『雏菊大人……!』 春天的气味传了过来,气温忽然变得温暖。 门上面挂著的冰柱滴下水滴,速度又急又快。 『……雏菊、大人……雏菊大人!』 所以她捶打著,继续捶打门板。 『我在这里!』 必须向自己的主人证明自己的存在。 『雏菊大人!我在这里!雏菊大人!』 她知道春天来了,雪花里飘散著樱花。叩咚叩咚,木屐声响起。她知道春神沿著那条长长的石阶,赶了过来。 她在歌唱。她哭著在歌唱。 胧月夜,剑不露锋芒。 幽幽暗夜晃悠悠。 爱恋藏心中,绚烂行春宴。 紫藤缀山野,芸薹染大地。 花非永绽放,更显其珍贵。 冬日良人,吾如明月永随于其后。 『雏菊大人!』 她在最后大喊著,在门闩终于取下前,时间漫长得就像永恒。 门打开后,出现一条通往随从的春天小径,她不自觉哭著笑了起来。 ——这不是成功显现出春天了吗? 只为了追上一位随从,这位神祇轻易地当场召唤出原本抗拒的春天。 『……雏菊大人……』 ——没错,她就是这样的人。 这位少女神只要是为了帮助他人,总是会当机立断地使出力量。 为了心爱的人,让花朵盛放。 『樱,不要、拋下、雏菊。』 最爱的神不论头发还是发饰都凌乱不堪,和自己一样哭得很厉害。 她想必找了很久吧,而且因为平常很少跑步,整个人气喘吁吁。 接著,雏菊像个小孩子嚎啕大哭,抱住了樱。 『不要、拋下雏菊,樱你要是、走了,雏菊振作、不起来。』 她彷佛自己只能这么做一般抱紧了樱。樱因为手上流血,犹豫著该不该抱上去。不过,犹豫只维持了一瞬间。相较于不想让这位神祇沾满血,更重要的是接受这份心意,樱这么心想,伸出手抱住了对方。两人抱在一起后,彼此终于能够呼吸。对雏菊与樱来说,这个世界让人喘不过气来。 『雏菊振作、不起、来。』 要是没有在一起,两个人都会崩坏。 『我也是。要是雏菊大人不在,我就没有活下去的意义。』 这是对抗这个残酷世界唯一的手段。 『拜托你、陪著、雏菊……雏菊什么事情、都愿意、做。』 『请让我陪在您身边,我愿意为您赴汤蹈火。我还没有为您尽过力……』 这是抵抗,抵抗那些攻击自己的人。 从那时候开始,雏菊与樱就是两人一体。 『雏菊会、保护你,雏菊会、保护你。』 『不,我保护您……就像您保护了九岁时的我……』 『樱……这个世界、好可怕……雏菊、不知道、该怎么办……就算、害怕……雏菊还、活著……还得继续……活下去……雏菊该、怎么办……雏菊只知道、要和你在、一起。』 『雏菊大人……』 『雏菊该怎么、活下去……帮雏菊……只有你、可以、帮雏菊……拜托你……雏菊好、害怕……雏菊害怕、活著……』 『我会保护您,我一定会保护您,让您不用害怕……』 这段冬日的回忆,她永生永世,难以难忘。 「经过、这件事、后……雏菊改变、了。」 大停电的夜里,春神温柔地对著年长的夏神说。 樱看著这样的雏菊,视线变得模糊。 ——笨蛋,不许哭。 在跟荠一起看见春天的那个时候,视线也变得模糊,她发现自己其实是个爱哭鬼。 她想要坚强,只是和这位神在一起,她实在不由得表现出少女的一面。 ——就算哭了,也没有人会保护我们,无法改变过去。 两人之间发生的事在心里来来去去,刺激著泪腺。 「雏菊改变、了之后,和樱比之前、更要好了。虽然、没办法、说改就改…………如果、在夏天代行者大人、心里……在这个世界上、最喜欢的……是姊姊、的话……」 她无比温柔地说出最后那一句话。 「就不要……欺负、她了……」 琉璃没有再看著雏菊,她低著头,滴滴答答流著泪水,轻轻点头。她不停点头,用袖子擦著脸。 「这世上、有些人是、再也、见不到面……」 为了将来不后悔莫及,对喜欢的人要温柔点喔——雏菊最后说道。 这一天所有人搬来棉被,在客厅席地而卧,琉璃像个小孩子似的蜷缩著身体,睡在菖蒲身边。 大停电那一夜的隔天,春天代行者一行人离开夏离宫。 电力还没恢复,但可以靠人力指挥交通。雏菊等人最好及早离开这个区域——包括四季厅职员在内,众人做出了这个决定。而且夏离宫的人在中午过后,也会移动到别的地方。雏菊她们准备一早离开时,鸟儿、猫狗与兔子等各种动物来到玄关,依依不舍地与她们道别。不用说,夏天代行者姊妹也在其中。 「雏菊大人,我们要到四季会议才会再见面,请把你的联络方式告诉我。」 双胞胎妹妹琉璃握住雏菊的手,用力摆动著说。经过一个晚上,琉璃与雏菊已经是互叫彼此名字的关系。 「琉璃、大人,雏菊不会、使用手机。」 雏菊的身体也跟著晃动,好不容易说出回答。 「咦,难不成是随从的经济虐待吗?你没有手机吗?」 琉璃露出难以置信的眼神瞪著樱。 「……真失礼!我没有做出那种事情。我家主人不擅长输入讯息……目前正在练习……我有帮她准备手机。」 「哦,不然樱小姐你先把电话号码给我,之后你再告诉我雏菊大人的电话号码。」 「没问题。」 两人侃侃而谈,雏菊愣愣地看著她们。 ——对了,她们两个人、只相差、一岁。 樱没有表现出愉快的样子,但是雏菊很开心随从交到了朋友。 菖蒲心里似乎也有相同的想法,她们彼此微笑著对上了视线。姊妹俩是双胞胎,同是十八岁,长相也相同,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菖蒲看起来稍微年长一点,实在很奇妙。 「花叶大人……祝您这趟旅途平安。下次见面就是四季会议了。我的任期是到今年为止,因此届时也会出席,希望能再看见您精神焕发的模样。」 雏菊像是模仿菖蒲温柔的笑容,也露出了轻柔的微笑。 「是,菖蒲、小姐、与琉璃、大人、也要保重。」 端庄的女孩们笑容满面,接著琉璃与樱似乎已经交换好电话号码,从手边的作业中抬起头来。 「好了。我不太会用表情符号,请不要过于期待。」 「为什么?你没有吗?我送你贴图吧。」 「不,不需要。真的不用,不要送我。」 「这样就行了。等雏菊大人学会用手机后,要跟我联络喔。」 雏菊偏著头,一副没有自信的样子。 「……雏菊学得、会吗……雏菊、有很多、方面停止、在六岁……」 「很简单啦,一定没问题。」 「现在在用、小学课本、学写字的、人、也没、问题吗……?」 「会不会用手机跟学历没有关系,再说代行者根本没有学历。樱,你要教雏菊大人怎么用手机喔,对了,还有我在玩的游戏!我们可以连线对战!」 「是吗……啊,雏菊可以、玩游戏!雏菊很会、按按键!」 「真的吗?」 「雏菊大人非常擅长音乐节奏类的游戏,之后我再把雏菊大人在玩的游戏告诉您。」 虽然还想再多聊一会儿,只可惜四季厅春季职员已经前来催促『时间差不多了』。 由于昨天遭到袭击,在抵达安全的住处前,雏菊与樱选择接受他们护送。四季厅冬季职员也在准备发动自己的车。 「……雏菊大人,您在帝州结束后会到爱尼诗对吧?爱尼诗是冬之里所在地……您会与冬天代行者见面吗……?」 琉璃在最后打定主意提起这个话题。 她在假扮菖蒲时听说了内幕,想必一直放在心上。 「唔……可是、狼星、大人他……他没有、捎信来……我们、应该、在四季会议上、才会见到、面……」 「什么!你在十年前救了他,那个人居然连一封信都没有吗?」 「……」 雏菊沉默不语。樱像是心头一惊,但是没有开口。 「太差劲了。」 「不、不是的……」 「那就是没礼貌。那个人既冷漠又可怕,我对他没有好印象。」 「没这、种事……」 「不只是十年前发生那件事,冬天那边的搜索……也是五年就……」 原本默不吭声的樱听到这里,变了脸色。 「琉璃大人,别说了……」 虽然想听狼星的坏话,但她想避开会让雏菊哀伤的话题。 幸而雏菊没有感到不快。 「……冬天、那边、只是没有进行、大规模的、搜查,还是有在、继续捜索,这是后来、国家治安机关、的人、告诉、雏菊的……雏菊不恨、他们……」 「哦…………原来雏菊大人您不讨厌冬天代行者大人。」 「嗯……」 琉璃盯著雏菊,像是想搞懂她的想法。 「……难不成您想见他……?」 「唔……」 雏菊慌了。她用和服袖子遮住嘴巴,垂下了双眼,睫毛不住抖动。 「这……」 春天妖精模样的女孩显得不知所措。 代行者彼此有深交不是问题,但要是牵扯到感情,那就麻烦了。感情不只会妨碍公务,冬天与春天双方的里必定都会干涉这段恋情,此时便能料想到会发生这种情形。 随便找个对象谈恋爱比较简单,生活也能过得更安稳。 雏菊以春天代行者的身分回来了,只是把好感说出口,这行为本身并没有意义,却有影响力。 最重要的是,没有人会为这段恋情开心,她实在伤得太重了。 雏菊认为不只是为了身边的人,也是为了自己,最好舍弃这样的情感。然而—— 「对……雏菊想、见他。」 她轻声说著,像在祈求原谅。 这份感情不只是属于理应已经消逝的『另一个雏菊』的爱恋。 「……雏菊想、见他……很想……」 雏菊痛苦地道出内心的哀愁。 「很想……是『我』想、见他……」 年幼的雏菊在以前坠入了情网,这份情感成了她十年来的精神支柱,因此不管别人再怎么骂她愚蠢,《花叶雏菊》都想完成心愿,没有人可以限制她思念的心意。 「樱小姐……借一步讲话。」 「是,有什么事吗?」 「……问题大了。这样好吗?这么坚强的少女……配上那个阴沉的男人。」 「阴沉……您是指狼星吗?」 「就是啊,寒椿狼星,那个阴沉暴风雪男。」 因为他阴郁又沉默寡言,全身散发著梅雨的气氛,所以有了这样的外号。 「当然不好……只是……除非冬天代行者本人……不是礼貌性的问候,而是打电话或是亲自来访,表现出诚意来与我们联络,我不会让他们见面。」 雏菊听见她这么说,露出了失落的表情,就像只失望的小狗。菖蒲看不下去,忍不住插嘴。 「花叶大人……这只是我第三者的意见,冬天代行者大人想必是不知道该说什么话。」 「……菖蒲、小姐……」 「春天归来得相当突然,再者您马上就开始进行显现,为了不妨碍您的旅程,他选择在旁守护您。如果我站在他的立场……我会先发电报,之后再找适当的时机见面。」 雏菊满心期待地看向樱。樱一脸不想说的样子,回道:『我之前没说,不过是有收到信件。他没有任何表示,就只是打招呼而已。』雏菊喜形于色,菖蒲又更温柔地开口。 「他们不可能不关心您,派护卫过来就是最好的证据,因为一般不会把手下的护卫分派给其他季节。尤其冬天又特别容易遭到匪徒攻击……如果不是意志坚决并且说服那些护卫,不可能做得到。」 菖蒲的说法十分合理而且公正。雏菊不住点头,打起了精神来。琉璃显然很不同意这样的说词,不过还是不甘不愿地应和了声『好吧』。 「也罢,雏菊大人开心就好……不过如果遇上什么讨厌的事,要跟我说喔。樱小姐也是一样。万一出了什么问题,夏天会出力相助,我以代行者的名义在这里保证。」 到头来,她似乎只是想说这些话。雏菊垂下柳眉微笑,樱则弯下腰,向对方深深鞠躬。 两人坐上车后,琉璃隔著车窗继续和她们聊天。 「你们在离开这座山之前的这一路上,我会派鸟儿帮忙戒备,放心吧。」 「谢、谢。」 「还有一件事,虽然会多出一笔伙食费,只要春天的各位答应,之后我可以派经过我面试的看门犬过去。强悍的杜宾犬如何?」 「我们会认真考虑。」 「还有、还有!」 因为迟迟无法道完别,菖蒲最后乾脆直接把琉璃架走。 「抱歉,琉璃这边我来应付,请出发吧。」 「……我不要!我还想再聊……!」 菖蒲似乎也学过武术,不管琉璃再怎么挣扎,她始终不为所动,只是用眼神示意两人『快走』。樱苦笑著点头。 「再、见!」 因为雏菊挥手告别,琉璃终于死心垂下了头。 「……四季会议上再见!」 「嗯!到时、候见!」 雏菊与琉璃一再道著再见。 她们不停互道再见,直到从夏离宫再也看不见车子。 「……」 两姊妹在告别的人走了之后还是站在那里,没有离开的意思。 菖蒲早就放开琉璃,琉璃却轻轻抱住了菖蒲。 她的手环抱住菖蒲的背,像在排解寂寞的心情。在这位夏天代行者心中,与严厉又温柔的『春天』相遇,有很重要的意义。 「我们好不容易才一起交到了朋友……」 她说著,抱紧了菖蒲。 「……你不是最讨厌姊姊了吗?」 菖蒲有些不怀好意地说。 「……吵架说的话不算。」 琉璃闹起了别扭。 「是吗?我可是很认真地说的喔,说『希望你可以祝福我』。」 「我也想祝福你的婚姻。」 菖蒲这时总算也抱住了琉璃。 她轻拍著琉璃的背,就像母亲对待孩子,安抚哭泣的婴儿那般。她的动作熟练,想必是经常这么做。如出一辙的长相,相同的性别,但是妹妹雀屏中选为夏天代行者。为了协助她,菖蒲献上了一切。 「我很高兴你需要我,扶持你就像是我的使命……」 琉璃低声说道,像在抗议。 「那么至少再一阵子……」 「可是呢,现在这样不行。」 「……」 「姊姊不行吗……?」 「我很机灵,不会有问题。」 「那我哪里有问题了……」 菖蒲原本想和以前一样指出她的缺点,但她忽然回想起那位有如春日暖阳,温柔地和自己说话的神。 「我知道琉璃的寂寞会愈来愈巨大。」 她没有犹如夏天一般,严峻地激励与鞭笞对方。 「随著你的成长,以后会有更多我使不上力的地方。」 她祈祷著,选择了能照亮对方的话语。 「代行者需要背负庞大的压力,很辛苦吧……」 「……很辛苦。」 「我想也是。我知道你根本不想成为夏天代行者,而且我也能理解,因为我看著你尽管不愿,还是一路努力过来。可是……我恐怕填补不了你的寂寞。我想,在得到不是家人、而是来自他人的肯定后,你的心情才能轻松一点。世上也有这样的孤独,而你的孤独感又比其他人来得更深。」 菖蒲指出的这一点,正好是琉璃昨晚的体验。人们可以从与自己过著不同人生的人,得到从家人之间无法获得的收获。 「这种肯定……就叫做认同。」 自己是什么样的人,该成为什么样的人。 在得到另一种观点后,又可以再次往那条路走去。 至少菖蒲这么认为。她从其他人那里,得到了双胞胎之间无法获得的感情,所以有这样的领悟。琉璃轻声发出哀号。 「这么难的事我不懂啦。」 「骗人,我都知道喔。你只是装傻,实际上没那么蠢。」 「……」 琉璃什么话也没说,因为她明白对方的意思。 「不要再装傻了,你只要努力就能自立自强。」 「……我不像姊姊……就算做得到,我还是小孩子。就算有喜欢的人,也还不想结婚……而且我想要朋友……更重要的是……」 菖蒲的西装衬衫肩膀处不知何时湿了一片。 「更重要的是,我想要永远和姊姊在一起……我根本不在乎夏天,是姊姊说喜欢夏天的花……我才那么做的……」 琉璃扑簌簌地流下了泪水。 「我不是为了这个世界,是姊姊说要看夏天的景色……」 「琉璃,对不起……」 「一直以来都是这样,只有这样我才有动力……」 「琉璃、琉璃。」 「你有男朋友也没关系,你要结婚也没关系……陪在我身边……」 「……琉璃,对不起。」 「不管明年还是后年,就算你成了老太婆……我也要你跟我说,你想看夏天的风景……」 最后那句话深深刺进了菖蒲的心里。 「……」 ——简直像为了让闹别扭的小孩子振奋起来,她一直以来用的都是这套说法。 『我想看夏天的风景。』 『琉璃,我要看夏天的景色。』 『我喜欢琉璃带来的夏天。』 她一再用这种魔法的话语激励琉璃,这对她们两个人来说都是必要的仪式。如果不这么做,琉璃无法发挥『现人神』的功能。 ——啊,四季的神啊。 神明一定是选错人了,至少菖蒲这么认为。 ——为什么会选上妹妹呢?她根本不适合。 「姊姊,我不要……我不想为了你以外的人成为神……」 ——这个女孩子爱撒娇,没有责任感又任性。 「为什么要改变呢?你本来是只属于我的姊姊啊。」 ——她只是个喜欢『姊姊』的小孩子而已。 「我想努力……可是……」 ——如果没有被选上,她可以过著更自由自在的生活。 「可是……是因为有姊姊在……」 神选上的女孩子是特别的。 「要是姊姊不在……」 特别可怜,需要别人的保护。 「我就没有努力的意义了。」 或许自己是想要赎罪。 虽然长著相同的脸孔,但幸好自己没有成为神。 里的所有人都有成为下一任神祇的可能,但是被选上的是妹妹。 如果没有被选上,她必定会有截然不同的未来。 ——她或许会加入里的乐团,她的歌喉很好。 ——她或许会投入愿意献上一辈子的兴趣。 ——她喜欢和别人聊天,可以应用在很多工作上。 然而,世界没有给予她拒绝的权力。 琉璃没有那样的未来,而菖蒲在结婚辞去随从的工作后,还有广阔的未来。 ——对不起,琉璃。 选择成为随从这条路,菖蒲当然也做出了不少牺牲。 她可以说是将青春献给了琉璃,但是只要再忍耐一下,再忍耐一下,不再是夏神的随从后,就能够解脱,不用再继续努力下去,可以开启自己的人生。 「琉璃。」 这下终于结束了,照理来说应该要感到开心。即使是家人,也不需要顾虑。 ——真奇妙,在终于可以获得自由的这一刻,为什么…… 「今年是最后一年,这是里下的决定。明年起,你就不用再把夏天送给我了。你要坚强。」 ——为什么会这么心乱如麻? 「……如果不是你就好了。」 ——我想离开这个神。 「如果我可以代替你就好了。」 ——我不喜欢妹妹。 「如果不是你就好了。」 ——我讨厌妹妹。 「如果不是你,我会……」 ——可是,我爱妹妹。 「……说不定我可以成为更温柔的姊姊……」 眼泪从菖蒲的一只眼睛流了下来,这滴泪水无比真实。 「琉璃,对不起,我真希望自己可以代替你……」 即使有人在世界的某处哭泣,季节依然照样轮替。 候鸟飞离了夏离宫的山林。 春天显现过后的群山之中,随处可见樱树在雪中开花。 第二章 冬之代行者 寒椿狼星 春天风光明媚的世界里,小女孩模样的秋神在玩耍。 她的年纪约莫七、八岁。 天使般的脸孔,透亮的白皙肌肤,胡桃色的卷发,以及极致的蓝形成天生的勿忘草色瞳孔。 她身穿金丝雀花纹的和服,搭配点缀银杏图样的黄褐色羽织外衣,头上戴的古典贝雷帽上缀饰著富有玩心的蝴蝶结与饰品。秋色中用来画龙点睛的蓝色,想必是为了衬托她那对稀有的瞳孔。从那一身精心打扮,可见她多么受到众人疼爱。 所有人见了都会用可爱来形容的这个女孩子,此时正在室内假装到郊外用餐,也就是野餐。 地点是创紫,这里是秋天休憩所的秋离宫。 玻璃天花板,白色墙壁,木纹地板,她人在一间优雅的阳光室内。 户外天色晴朗,本来是外出的好天气,可是她特地在室内打开了野餐篮。这么做想必是有什么原因。 既然不能外出,至少在可以看见户外的地方体会气氛也好,室内的氛围隐约可以看出大人的用心。 虽说把爱玩的小孩子关在室内很可怜,本人似乎乐在其中。她看来很擅长在受到管制的状态下,在自己的世界发现乐趣。 外出服是为了享受气氛,地垫上面散落著后背包、玩具与布偶,看起来像玩过一轮后不想玩了。 现在她正沉迷于绘画,红叶般的小手握住蜡笔,专心画著樱花花瓣。樱花花瓣翩翩飞落,她把从阳光室看见的风景画了下来。大和睽违十年再度迎来春天,这位神也是第一次看见春天的其中一个小孩子。稚气的声音『一片、两片』地数著飘落的花瓣,模样令人莞尔。看似保姆的女人在木桌上泡茶,笑望著这幅景象。这正是温柔又暖和的春天一景。 「龙胆、龙胆。」 小女孩像是忽然想到什么事情,往后转头,叫著某人的名字。 在与阳光室的和平世界相隔一段距离的地方,站著一位佩刀的男子,他整个人彷佛融入在阻绝阳光的黑影里。 男人年约二十出头,褐色肌肤,一双眼白鲜明的三白眼,长相年轻凛然。不对称的发型是秋天的菊黄色,与日晒的肌肤相互映衬。结实的身体穿著灰色衬衫搭配黑色背心,打上榛子色的领巾,脚踩磨得光亮的皮鞋,整个人显得气宇轩昂。 这个男人看起来对自己相当有自信,而他的外貌也的确具有说服力。 「怎么了,抚子?」 乍看之下斯文潇洒的男子,发出来的嗓音极为沉稳。一听就知道是宠溺抚子的柔声细语,在静谧的阳光室里温柔地响了起来。 「那叫做樱花吗?」 「对,那是樱花……字是这么写的……」 名为『龙胆』的男子走上前去,拿起蜡笔,在笔记本全新的页面上写下文字。 「字写成『樱花』,是在春天开的花。你应该是第一次看见樱花,很美吧。」 「嗯,好漂亮……我的名字……抚子是秋天的花吧?」 「对,龙胆也是。」 「春天代行者大人的名字是……」 「雏菊大人。」 「我们的名字都是花的名字!」 「……四族的血族大多是用季语命名,因此有很多花的名字。」 「可是,夏天代行者大人不是花,冬天代行者大人也不是。」 龙胆不懂主人的意思,面无表情地继续听下去。 「我们的名字是同类!第一次有人和我一样!」 「有这么值得高兴吗?」 「有!」 一会儿过后,神情严肃的龙胆微微笑了起来。 「那真是太好了。」 抚子著迷地看著那慈爱的眼神,接著同样回了个灿烂的笑容,并且向龙胆伸出双手。龙胆不发一语,也伸出了手,抱起抚子。 他们感情和睦得就像一对相差多岁的兄妹。 「龙胆、龙胆。」 「什么事,抚子?」 抚子因为让人在耳边叫著自己的名字,脸上带著微笑,脸颊染上了蔷薇色。 「龙胆是我的王子喔。」 「……大和的王朝统治时期早就结束啰。」 兴高采烈的抚子听见这冷静的回答,不满地说『人家不是那个意思』。 龙胆大概是故意装傻。小主人的反应一如预料,让他觉得有趣,不由自主笑了出来。 「那是很帅气的意思。」 「我吗?」 「对啊,龙胆是我的王子嘛。」 「真要说起来应该是骑士,小公主。」 「我是公主?」 「当然,我的秋天是我最重要的公主。」 抚子听了似乎心花怒放,把龙胆抱得更紧,甚至亲了下他的脸颊。 秋天的主从玩了一会儿骑士与公主的游戏。 「阿左美先生,警备部请您过去。」 这时,保姆出声告知。 仔细一瞧,她的耳朵上戴著一副耳机麦克风。 「……龙胆,你要走了吗?」 「不好意思,抚子,我马上回来。」 「你一秒钟也不可以忘记我喔。」 「好,我会每秒钟都想著你。虽然我离开了,这里装设了防弹玻璃,而且随时都有人监视。警备部的护卫会过来替我保护你,你可以继续享受下午的时光。」 「我会留点心给你,今天是苹果塔!」 「谢谢你,抚子。」 「这里就交给我们,阿左美先生。抚子大人,茶泡好了喔。」 龙胆一背对抚子,先前的笑容随即消失,压低了嗓音说: 「通知警备部,我要离开『妖精』过去了。」 胸前口袋的小型麦克风传来简短的回应。龙胆回头看了一眼抚子,接著从房间离开。 秋离宫乍看之下是现代风格的开放式建筑物,内部装潢却大异其趣。 阳光室全面装设防弹玻璃,只要走出房间,就是水泥墙面的长廊。 这里每隔数公尺就设有一台监视摄影机,全部都由位于地下室的警备部监控。 龙胆走出阳光室,到了地下室的警备部后,迎接他的是一位娇小的白衣女子。女子比龙胆年长,大约二十来岁,染成金黄色的头发扎起了马尾,白衣底下是一套红色洋装搭红色鞋子,连镜框也是红色,一眼就能看出她喜欢什么颜色。 「啊,你来啦。四季会议的维安计画完成了,等你确认过后就可以交出去。提交期限快到了,你现在就确认吧。」 「好。」 「阿左美,『妖精』的心情怎么样?」 龙胆叹了口气,回答白衣女子的问句。 「……没有问题。带去阳光室后,她的气色好多了。」 「那就好。我很担心呢。」 「她闹脾气的时候只要带去晒太阳,让她吃喜欢的零食,心情就会变好。喂……长月,不要在这里吃咖哩,味道会沾到我的衣服。」 龙胆不同于在阳光室里的模样,简直是判若两人。 名为长月的女子对于他的转变并没有太惊讶,只是笑著回说『这不是咖哩,是咖哩乌龙面』。 在主人面前有如披上羊皮的温柔男子,私底下则是颓废且态度欠佳的男人,这就是阿左美龙胆。他是秋天代行者祝月抚子的随从。 秋天代行者的警备措施和其他地方不太一样,警备人力有限,大部分的预算都分配在监视与gps。『妖精』是他们护卫对象的代号。龙胆的其中一位同僚长月慢条斯理地打开旁边的空气清净机,开口说道: 「最近可以带『妖精』去散步吗?她还那么小,居然没办法晒太阳……太可怜了。如果没有发生发电厂爆炸案……夏离宫的攻击事件……说不定现在可以带她出去赏花……」 龙胆点头表示同意。长月提到的是前些日子在衣世发生的大停电。在衣世那片土地上,春天代行者一行人留宿在位于矢贺的夏离宫,而后夏离宫遭到了匪徒攻击,这些事都已经由四季厅向秋天的相关人员报告了。 「造成停电的爆炸如果也是匪徒引起,很有可能是对四季会议的警告。『我们随时在盯著你们』……正好可以用来警惕春天那些人。长月,你有听说吗?」 「喔~你是指那件事吧,春天代行者大人与随从逃避在群众面前举行仪式的计画。」 「……对,我都傻眼得说不出话来了。」 「就是说啊~」 『春天的随从太愚蠢了。』 『春季四季厅真是蠢毙了。』 两人异口同声贬损他人,只是针对的是不同的对象。 龙胆与长月面面相觑,露出了『你是认真的吗?』的表情。 「……」 「……」 率先引燃战火的是龙胆。 「喂,蠢的怎么想是春天的随从吧,是她没有把代行者管好。」 龙胆在旁边的办公椅粗鲁地坐了下来,接著转到与长月面对面的位置,盘著手臂高谈阔论了起来。 「代行者需要受到管理。那不是人,是重要文化资产,要让他们乖乖听话。」 「代行者不是人?」 「对。」 「代行者是重要文化资产?」 「没错。」 「哎呀呀,用溺爱态度对待『妖精』的龙胆有资格说这种话吗?」 龙胆神情凝重地面对她的嘻笑。 「……抚子她……虽然也有任性的时候,还在容许范围内。再说,身心的影响容易立即出现在身体上,神力的精准度也会因为身体状况和心情好坏有巨大的变化。为了让她能以万全的状态发挥功能,自然要格外用心。书本也需要注意潮湿与日晒,两者是相同的情形。为了达到管理的目的,细心照顾是随从的工作,我能让代行者受我的掌控。」 长月的嘴里发出『啧啧啧』的轻快的响声。 「是啊。代行者的情感变化会影响神力,实际上也有研究数据这么显示。换句话说,忤逆代行者心意的行为……要求代行者当偶像,在众多观众面前唱歌跳舞,从照顾者的角度来看实在是很差劲的想法。况且对方还是遭绑架十年,历劫归来的受害者喔?」 龙胆被刺中痛处,没有反驳,只是扬起了剑眉。长月坐在办公椅上,颇有律动感地晃动马尾,歌唱似的说了起来。 「那些人啊,要做什么事,真的都是看心情。」 关于这部分长月像是不吐不快,愈说愈起劲。 「这么说可能不好听,但是他们就是容易受到情感左右。不管成年还是年老,实力高低,只要情绪一激动,就会做出惊人的事情。过去的四季代行者当中,百年前的冬天代行者为了保护里,打造出冰城来封城,最后甚至用冰巨兵击退匪徒,真可怕……」 龙胆似乎没听说过这件事,显得十分讶异。 「在四季之中,冬天在战斗方面特别强化,留下了许多这类的轶闻……其他季节追溯过往,也有不少传奇故事。以当今来说,现在这一任春天代行者就是个好例子。在四季降临还没完成的新手状态,她就唤出巨大的樱树,保护了自己的随从与冬天主从,你不觉得正是『保护』的情感驱使她的吗?」 龙胆像是对受到说服的状况感到不服,有些不快地说: 「……她的确是很坚毅。」 「笨蛋,坚毅哪做得到这种事。花叶雏菊大人……我记得是这个名字吧?她恐怕拥有历代数一数二的实力,而且她做到那种事的时候年仅六岁,和我们的妖精年纪差不多,实在让人佩服。」 这段发言惹恼了龙胆。 「……不要拿抚子来比较。」 他认为服侍的对象遭到贬低,等于自己也被看扁。 然而长月毫不介意,笑著说道: 「不不,我没有贬低的意思,我只是想说她才六岁就有这样的力量。代行者的能力受到经验影响,随著年龄增长会变得愈强大,不知道她现在有多强了。实力愈强,失控的可能性也就愈高,所以随从才会坚持拒绝那样的安排吧。」 她终于总结回一开始讨论的话题。 龙胆面不改色,心里却暗自理解对方的意思。他明白长月的主张。他推测春天的随从是为讨好代行者,没有严加戒备便举行仪式;长月的推测却是随从为了让仪式能够成功,排除所有会左右情感的不必要因素,在万全的状态下进行睽违十年显现仪式。这两种推论何者为真,不询问当事人是不会知道的。 「春天代行者雏菊大人……官方纪录上面没有提及她是怎么逃离遭到监禁的场所,这件事你别说出去……」 长月与龙胆的距离近到可以碰撞彼此的膝盖,说起了悄悄话。 「听说她摧毁了匪徒的藏身处,你不觉得很强吗?」 龙胆听见后,惊讶地停下了动作。 「……」 「你看起来超惊讶,厉害吧?我也吓到了。」 「……」 「喂,你在想什么?」 一会儿过后,龙胆不解地嘀咕了起来。 「既然能做到这种事,她不是早就能逃出来了吗?」 「……」 长月愣愣地张大了嘴巴。她不只错愕,还用红色高跟鞋踢了下龙胆的办公椅。龙胆就像遭到流放,一路流到了墙边。 「喂!」 「你这个人啊,你是会向受暴力伤害的女性说出『你怎么不抵抗』的那种人吧?」 这句话说得龙胆也不得不反驳。 「我怎么可能说出那种话!」 「唉,我没心情跟你讲话了~」 「喂,长月。」 「哇啊,不要靠近我~没有同理心的大烂人~」 「可是我说得没错吧。如果是一般人的话还能理解,但是代行者有四季的力量,只要使出那种力量,随时都能逃出来吧?」 「……你最好多读点书,培养感性。我待会儿把书借你,你需要学习人类处在特定环境时的心理学。她让人绑架的时候才六岁,如果对方威胁『你要是不听话,我们会再攻击冬之里』,她也不得不屈服吧。」 「……」 龙胆虽然想反驳,最后还是闭上了嘴。 ——就算这样,警觉心未免太松懈了,我们不会犯下那种失误。 尽管心里这么想,龙胆也知道最好别说出口。 「不说了、不说了,来工作吧。你快点确认,有什么疏漏的话要赶快告诉对方……毕竟这是绝对不能中止的仪式。」 「好,我来看看。」 龙胆坐在警备部的电脑桌前,浏览起文件。 文件里提到四季会议的概要,这是自古以来举行的祈祷仪式。 四季代行者每年聚集一次,向四季献上祈祷。 据传季节必须经过这样的仪式才能传承下去,一旦放弃举行仪式,那个国家就会失去四季施与的恩惠。 ——好假。 龙胆读著,不禁有这样的想法。 ——春天代行者不在的时候,四季会议还是照样举行。这样的话,今年秋天缺席也无所谓吧? 他在心里抱怨起自神话时代流传下来的祭祀仪式。 实际上,这十年来花叶雏菊都无法参加四季会议,但是四季代行者的异能没有消失的气息,只有生物的生态系产生变化的报告逐年增加。 春天缺席的这段时间,季节转变很不稳定,作物枯竭的现象日益严重。 季节失衡的徵兆一度出现。如果那是因为春天不在,还有缺席四季会议,今年现场会出现什么状况非常值得一瞧。 龙胆看完一遍后,在确认完毕的栏位做了个记号。 「好了。」 他叫唤在做其他工作的长月。先前她对龙胆表现出不悦,不过此时已经恢复平常的模样。 「好的,没问题。这样就行了。你可以回去了。」 「好……不过,今年的戒备比往年还要森严啊……」 「因为春天与夏天遭到攻击,我们这里也需要提高警觉。」 「我无所谓,只是……有必要做到这种程度吗?万一发生事情,还有我们在……」 「不能掉以轻心。虽然秋天是较少成为匪徒攻击目标的季节……但不保证我们这里就不会遭受攻击。好了,快回去吧。只要你不在,妖精马上就不高兴了。」 龙胆虽然想再和大人多聊一会儿,而不是和小孩子,不过还是无奈地站了起来。他瞄了眼监视画面,抚子在阳光室里乖巧地画画。 又要当小孩子保姆了。龙胆有些不耐烦地从地下室走上通往一楼的楼梯。他一边上楼,一边打呵欠。 ——接下来是和家教的学习时间。 现在是春天,是世界充满和煦暖意的季节,埋在积雪底下的万物正露出脸来。秋天代行者要等到夏天代行者的夏天显现结束后,才会开始忙碌。 不是自己负责的季节来临时,每一天都很枯燥。 ——学习完后是晚餐,接著洗澡,然后…… 这样的日子无聊归无聊,也是值得珍惜的日常生活。 无聊的日常生活正是和平的证据,在遭逢天翻地覆的变故后更能深刻体会到这一点。 ——不知道我能有多少自由时间。 阿左美龙胆不是那么认真的随从,而且相较于其他随从,他对代行者也没有什么要求。他只把随从的职务视为一份工作。 ——麻烦,唉,好麻烦。 只是即使抱著这种心态,他也不希望日常生活受到破坏。 「奇怪……?」 走到最上面那阶楼梯时,龙胆在一楼走廊窗户注意到有东西飞了过来。他出声时,一切都变了。 他还来不及确认飞来物体的形状,那东西就击中了秋离宫。大和称为导引飞行物——也就是广义的飞弹,破坏了下午的和平时光。 随著秋离宫爆炸,龙胆的身体也因为冲击力道撞上墙壁,直接摔到地下室。 他可说是相当幸运。 他宛如跌落地狱般地倒下后,地下室入口的防火闸门随即启动,关闭地下室。代行者们称为『匪徒』的组织立即大举入侵一楼,依靠监视器的保全系统不由分说地遭到破坏,警卫遭到武装匪徒的暴力攻击。他们从闸门前面直接走了过去,因此龙胆的生命没有遭受威胁。 所以说,他很幸运。尤其幸运的是,他在这段时间昏了过去,没有看见发生了什么事。 飞弹击中秋离宫后,阳光室的防弹玻璃支撑不住,碎片如大雨打向室内。秋天代行者祝月抚子吓得动弹不得,只是任玻璃碎片打在身上。在场的保姆与护卫惨遭倒下的墙壁压住,当场失去意识。 匪徒发现抚子时,只看到满身是血的尸体。 血迹斑斑的娇小人偶失去了生命,看起来是这个样子。 为确认她的死活,军队装扮的武装匪徒往她走过去。其中一个壮汉为了量测脉搏,碰了她的手。 匪徒一碰到她就像遭受电击,全身颤抖了起来。 所有人都看见抚子的身体微微发光。她早就没有意识,是代行者的力量自动展现了出来。 秋天代行者的特殊能力是『生命腐败』,这是腐蚀树木与大地,让世界变换样貌,好准备迎接冬天的必要能力。然而,抚子此时的行为有点不一样。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抚子的手牢牢回握男人的手,不肯放开,男人惨叫得停不下来。 她从碰触自己的那个匪徒身上吸取生命力,循环回自己的身体。 这正是秋天代行者具备的特殊能力。 抚子没有意识,但是她的身体正大量失血,濒临死亡,于是她的本能运用能力活化自己的身体。 想要活下去的念头充满全身,吸收匪徒的生命力。抚子的身体颠覆现代医学常识,迅速开始自我治疗,伤口逐渐痊愈。 玻璃碎片被身体视为『废物』,一片片从伤口掉了出来。 面对这奇妙的景象——说难听点就是可怕的神力,即使是武装的匪徒也不禁惊恐。抚子满足地放开匪徒后,落得生命腐败的男子缓缓失去意识,倒了下去。他需要救助,只是能不能得救还是个问题。 男人的肌肤完全乾瘪,舌头无力地瘫在从嘴巴外面,全身每个洞都在流血,简直像代替了抚子承受疼痛。 「……带她回去。」 其中一位武装份子说,那是女人的声音。 「老大,可是……我们本来的计画是杀了她……」 匪徒当中最高大的那个人上前一步,这么说道。 「没错。我们本来没有打算把人带走,可是……你们看……」 他们称为老大的女匪徒在抚子面前跪了下来。 「她这么小……简直……和那个女孩一样……对吧,美上。」 名为美上的匪徒听见她这么说,反应很不情愿。 「您又想被反咬一口吗?老大。这种事情一次就够了,四季代行者不是我们能驾驭的。」 「话很难说,况且她还能治疗……只要好好栽培,就能治疗人们……这么一来,有许多人命能因此得救。等她开始救人,瞭解我们在做正确事情的人一定会增加……!大家会知道错的其实是四季厅……!」 「老大,可是……!」 「带走。」 身为匪徒首领的女人无视美上的话,把手伸向抚子。抚子像是已经得到了满足,没有将生命腐败的神秘机制使用在抱起自己的女人身上。虚弱的娇小身体躺在她臂弯里,只是急促地呼吸。 「撤退。」 发动攻击的一帮匪徒与来时一样,如一阵风离开了现场。 那些幸运关在地下室的秋离宫幸存者,因为系统失误,紧急逃生门遭到关闭,大约一天过后才有人把他们救出来。 由于设置在各处的洒水器启动,没有引发火灾,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然而,秋离宫过去的原貌荡然无存。原本小孩子跑来跑去、跑得龙胆心烦的秋离宫,如今已然半毁。 以前追逐著那娇小背影的走廊,此时染上了遭受攻击的被害者血迹。 以前握著那只小手哄她入眠的寝室,此时埋在了瓦砾堆里。 看见小小的眼瞳耀眼夺目的那间阳光室中,她原本所在的地方留下了一滩血。血泊犹如烧焦痕迹,看了令人心痛。 「……阿左美……妖精……抚子她……」 一起获救的长月看见那滩血,按捺不住地哭了出来。 龙胆的心里比起震惊,难以置信的感觉更加强烈。 不可能发生这种事。 他一直这么认为。 「骗人……」 阿左美龙胆担任秋天代行者随从的时间只有一年,不论代行者还是随从都是新人。年长的他会获选为随从,是因为在整个里里面,他是武艺最高强的人。 「……因为这里有监视摄影机,而且……」 自从他的先祖担任代行者的随从起,每一代大多都会接下这个职位,他算是出身自秋之里的名门。 「根本没有任何预兆。」 头一年,他是位十分尽忠职守的护卫。 虽然私底下抱怨连连,不过他非常重视祝月抚子。他在抚子面前瞒骗似的表现出另一个自己,也是他重视对方的表现。真正的他并不喜欢小孩子。 「……怎么会……」 但是,他要自己演。为了抚子,他扮演一位好随从。他演得很成功,抚子不论何时都『龙胆、龙胆』地叫著,仰慕著他。他原本以为这样的日子会一直持续下去,他以为就算遇上危险,自己也应付得来。 他有这样的自信,实际上却是如何? 「抚子……」 他连迎战的机会也被剥夺,在他昏迷时,一切都结束了。 「抚子。」 现场只有娇小的身体留下的血迹。 「抚、子。」 什么都没了。 『……龙胆,你要走了吗?』 『不好意思,抚子,我马上回来。』 『你一秒钟也不可以忘记我喔。』 那里什么都没了。 空无一物,不论是自己该补偿的对象,还是抚慰内心的人,什么都没有。 他看著眼前的景象,只有深深的无力感。 ——我什么事也做不到。 ——我什么事也做不到。 ——我什么事也做不到。 然而,他的眼睛、鼻子、嘴巴甚至心跳都正常地活动,认知外面的世界,而世界即使发生这样的惨剧,也依然正常运转。 ——太奇怪了。 为什么在这么残酷的事情发生的时候,世界还能呼吸呢? 「抚子。」 不论龙胆如何呼喊,他的妖精再也没有回应。 第三章 夏之代行者 叶樱琉璃 那一天是特别的日子。 那一天,在五岁时成为春天代行者的雏菊大人,在冬之里第一次进行『春天显现』。 为了迎来这一天,雏菊大人经过了训练。 虽然只有六岁,她这位春天代行者的举止得宜,冬之里的人也都对她十分恭敬。 以前她只有和我在一起的时候,会表现得像个小孩子,但是自从为了四季降临停留在冬之里后,情形就改变了。 与同为代行者的■■■■大人以及其随从■■先生一起度过的那段时间,在雏菊大人心中是很特别的时光。 这不是好事,这后来成了那个人牺牲自己的原因。 事件发生时,雏菊大人穿的是她中意的和服。那是件上面绘有大朵菊花的红色和服,在雪白的冬之里十分耀眼。 银白世界的冬之里是在什么时候染上了血红,正确时间我已经记不得了。 应该是在中午过后。 巨大的爆炸声后,传来了惨叫声。对,后来我才知道那是枪声。砰砰的破碎声接著响了起来,然后有一群暴徒凶猛地闯进我们所在的房间。■■先生和我为了保护■■大人与雏菊大人,展开了攻防战,并一路逃出冬之里。逃亡途中,■■先生腹部中弹,我也遭到了枪击。■■先生尽力保护雏菊大人,但是我们简直被逼上绝境,追兵已经逼近我们身边了。 这个时候,对,就是这个时候,春天来了。 雏菊大人为了保护我们,让春天来到了大地。 黎明十年 「姬鹰樱」调查笔录 春回大地的气息柔和地笼罩整个冬离宫。 在北方大地爱尼诗,离爱尼诗中心都市札宫约三个小时车程,有片名为不知火的地方。夏天时,薰衣草花田里花繁似锦,是座绿意盎然的花都。这片土地上盖了栋木屋风格的宅邸,那就是冬天代行者的离宫。 冬离宫宛如隐藏在不知火的深山里,外观在树林中更显得别致。这栋宅邸看似参考国外建筑物,有常见的小木屋三倍大。历任冬天代行者钟爱的这间冬离宫,现任冬天代行者也正隐居于此。 「……」 平时也身穿漆黑和服的寒椿狼星,此时正看著自己的随从寒月冻蝶讲手机。他坐在老旧暖炉前的那张布面长椅,专心听著谈话内容。 「……明白,感谢你的报告。」 随从冻蝶应和著通话对象,语气有些严肃。 此时,爱尼诗的季节正从冬天逐渐转变为春天。 换句话说,春天代行者一行人来到了冬天代行者的土地。 爱尼诗幅员辽阔,必须在各地移动。地方新闻可见为了久违的春天欢欣鼓舞,彷佛用樱花前线来追逐春天代行者的动向。 狼星下定决心,考虑趁这个机会与春天主从会谈,当场谢罪。她们说不定会拒绝,不过就算两人不愿意,他还是会继续守望雏菊在这片土地显现春天。 「这样啊……她哭了……很痛苦吧……」 然而,事态出现变化,甚至连狼星这小小的心愿也无法实现。 继夏离宫遭受攻击,秋离宫遭到大规模破坏,秋天代行者也被掳走。匪徒接连发动攻击,使得四季厅以及代行者周围陷入紧急状况。 戒备比平常森严,移动也限制在最短距离,状况实在难以允许冬天与春天进行交流。雏菊等人在春天显现结束后,也会立即返回春之里所在的帝州。 「你们继续戒备,以雏菊大人与樱为第一优先。对,行动的时候不用管春季四季厅,以她们两个人的意思为优先。幸好有先派你们过去警戒……」 冻蝶一手拿著手机,谈话对象是调去保护春天主从的冬之里菁英护卫。 夏离宫遇袭时,这项秘密行动被春天那边发现了,但是因为四季厅春季职员的挽留,他们也就从随行转为担任护卫。 他此时询问的,当然是春天那两人的情形。 「……所以几天内就会结束了。如果有什么需要,可以尽管使用经费,她们需要的东西也是……」 冻蝶的语气一点气势也没有,听得出来这件事让他深感哀伤。 ——只能祈祷可以平安结束了。 一旦雏菊的精神状态不佳,春天的显现也不会顺利,然而樱花前线——也就是雏菊带来的春天前线连日来不断推进。 原本在爱尼诗这么广大的岛上绕行,会需要数个星期的旅程,旅途中也会穿插休息时间,但是目前看来她们正没日没夜地移动,连休息的时间都没有,马不停蹄地进行春天显现。 『我们岂会认输。』彷佛能听见她们这样的声音。 ——她们这么努力,我在这里做什么? 狼星听说夏离宫遇袭时,已经是雏菊她们移动到帝州之后的事了。 狼星与冻蝶申请直接前往保护春天主从,只是冬之里的人、四季厅冬季职员与国家治安机关因为至今尚未掌握匪徒的动向,要他们别轻举妄动,极力制止。 狼星他们要是有任何行动,职员们也必须配合。 各机关正急忙加强戒备之时,实在不想要更棘手的人物任意行动——这恐怕才是他们的心声。也怪不得他们会有这样的想法,和大人的理由无关,以在紧急状况保护重要人物来说,是相当合理的处置。 雏菊有生命危险,自己却接到原地待命的命令,什么事也做不了。狼星原本就为了这件事感到惭愧,这次是秋天代行者被掳走了。 面对不只是攻击,而是彷佛十年前绑架案重演的这场悲剧,春天代行者花叶雏菊不可能保持平静。她显现春天时,肯定心怀恐惧。 ——有我能帮上的忙吗? 这几天来,他满脑子都想著雏菊与樱。 她们现在是带著多么深的不安召唤春天,他实在担心得不得了。 ——我真希望自己是无所不能的神。 狼星能做到的事,只有安分地待在冬离宫。 旁人安慰他说等事态稳定下来,马上带他去春天那里,他不得已,只好将自己关在冬离宫,内心充满著无力感。 「她们的旅程怎么样?」 电话挂断后,狼星马上问起冻蝶。 「临时变更……似乎正以异常迅速的速度前进。」 冻蝶揉著眉间的皱纹说。平时风度翩翩的他,这时似乎没有力气留心举止,在狼星旁边双脚大开,粗鲁地坐了下来。 「她们从札宫开始移动,现在在箱岛的港口。包括显现仪式在内,移动花了八个小时……爱尼诗这里实在太广阔了。在箱岛显现结束后,今天还会再继续移动。她们有时间睡觉吗?……虽然年轻,但毕竟是女孩子……万一弄坏身体……」 在大和群岛中,爱尼诗的土地面积算是相当辽阔。 在帝州,运用交通运输工具在大都市之间移动,大约需要一个小时,但是在爱尼诗这个地方,农村的人如果要去大都市,通常开车就要花上三个小时。从不知火这里移动到同样位于爱尼诗这片土地上的箱岛,大概要五个小时。不管实际上发生什么事,他都无法立刻赶到。 「也许是国家治安机关提出的要求,要她们尽快完成春天的显现,到容易监管的地方……」 「恐怕是……」 虽然没有说出口,但冻蝶脸上写满了担心。狼星非常能体会他的心情。 ——他也很不好受。 精神疲惫不堪的冻蝶,反而让狼星能保持正常。但这样也有这样的痛苦。 冻蝶和狼星一样为了春天主从的归来喜悦,祈祷她们这趟新的旅途能够成功。等这趟旅程成功结束后,就能乞求她们的原谅,为长年来的恶梦画下休止符。 这个心愿逐渐破碎,只能说命运实在过于狠心。 他们沉默了一会儿后,四季厅派遣的冬季职员石原进入了这间有暖炉的客厅。 「请问两位用过午餐了吗?」 两人默默摇头。 「……我明白两位的心情,但是不吃饭不行。健康管理也在我的工作范围内,要叫外送吗?」 「那你吃了吗?」 「还没……」 在警戒状态下担任护卫的石原也显得精疲力尽,最后是冻蝶拿出手机道『点容易消化的乌龙面好了』,查起当地外送的店家。 狼星睡前通常会服用安眠药,但是这天晚上也许是因为心力交瘁,一躺到床上就睡著了。 春夜里,狼星作了梦。 那是场彷佛回忆过去景象的梦境。 冬之里难得出现晴空万里的好天气。 对于看惯飘雪阴天的雪国居民来说,已经很久没有如此晴朗。 虽然没下雪,但刺骨里的天寒地冻降临在冬之里。梦里的狼星愣愣地望著天空时,随从冻蝶催他赶快吃早餐,之后要到外面迎接不久就要抵达的春天代行者。在严寒中,冬之里的人非常早就在里的大门前等待。 他让冻蝶牵著手,向前走去。所有人表面上都对狼星毕恭毕敬,但终究还是把他当成小孩子,闲聊并没有因此停下来。 『这话说来不好听,不过前任死得还真是时候。』 『修行期间要一年,幸好前任是在显现结束后过世。』 『对啊,刚好不会让春天出缺。』 『不过……那个谣言是真的吗?』 『天晓得,我只希望这一位可以比前任活得久。』 浊白的呼吸如阵阵烟雾,飘散在四处。 ——又把我们当成工具。 狼星不耐烦地啐了一声。冻蝶看见后,用力握住了他的手,似乎想藉此鼓励他。 ——他们完全没有悼念亡逝代行者的意思吗? 春天代行者将春天带给大和全境后,有如责任已尽,放下了生命。接任的代行者依惯例完成一年的修行后,接著要在冬之里与狼星共度一个月左右。因为四季的更迭不会有空窗期,也就出现了『幸好是在显现结束后过世』这样的意见。轮替的四季只要缺少其中一个,大和人民的生活甚至是各行各业都会遭殃。狼星明白这个道理,只是不想理解。 ——听说她的小孩子还小,想必留下了很深的遗憾。 前任春天代行者与狼星没有很熟,但他对同胞的悼念之情,比在场所有大人更加强烈。 ——雪柳大人真是可怜。 过世的是三十来岁的女性,外貌非常符合红颜薄命这个形容。 听见讣闻时,狼星忍不住想,她的生命就如同散发出来的气氛一样虚幻。不久后,下一任春天代行者就任的消息传到了他耳里。他接下来就是要与这位新任春天现人神见面,藉由与季节始祖冬天共度的方式重现神话,进行『四季降临』的仪式。 话说回来,这并不是那么隆重的仪式。因为同时也是让四季代行者之间互相交流的活动,等接到人后,就只是在日常生活中和陌生人相处一个月而已。 ——听说下一任代行者的年纪和我相近。 狼星看向冬之里那些保护自己的人。他们多是壮年男子,而且全是威武的彪形大汉,当年十九岁的冻蝶算是年轻一辈。 『冻蝶。』 狼星小声呼唤。冻蝶立刻弯下腰,把耳朵凑过去。 『我问你……春天代行者几岁?』 『狼星……你没仔细听吗?对方今年六岁。』 『小孩子啊。』 『你不也是小孩子。』 这话听得狼星不禁恼怒。他从五岁就成为冬天代行者,现在十岁,心里觉得六岁的四季代行者如同过去的自己。他早已是大人的心情了。 『这是你第一次和年纪相近的小孩子一起生活吧?希望你们相处得来。』 冻蝶微笑著说道,狼星却笑不出来。 『对方是女孩子吧。』 『是啊。』 『……相处得来吗……』 冬之里以男系家庭居多,女性非常少。狼星习惯生活在周围是年长男性的环境里,对于有异物要进入这样的生活,产生了抗拒感。 『听好了,狼星。春天那位大人也不是自愿来的。不是能不能处得来,是你要和对方好好相处,你得表现得亲切点。』 『为什么……那她不要来就好啦。』 『……这是仪式,她没有拒绝的权利。再说,她是离开自己成长的地方,被拋到人生地不熟的环境里。你是始祖的冬天,没有经历过四季降临,不过你站在对方的立场想一想,在陌生人家里住一个月,心情肯定会很沉重吧。』 『……的确是……光想像就痛苦得要命。』 虽然提醒的语气让狼星有些不快,但冻蝶的比喻简单易懂,于是狼星也坦率地表示同意。 『况且,你们说不定会成为一辈子的好友……』 冻蝶接著说出口的话,听得狼星有点混乱。 『什么意思……我从出生到现在都没有朋友啊。』 从来没有过的东西得到也麻烦,这是狼星最单纯的想法。没有朋友的自觉已经伤害不了狼星,但是冻蝶有些受伤。 『……我不算吗?』 『因为……你是保护我的人又是随从……就像哥哥一样……』 『……也是,这么说也有道理。就是因为这样……代行者的……能和你分享相同立场的痛苦与哀伤的人,这个国家包括你在内,只有四个。』 『没有也无所谓。反正之前也没有。』 『……我明白了。我不会勉强你,不过至少别摆臭脸,那样太没礼貌了。』 『我天生就是这张脸,你从我出生看到现在也知道吧。』 冻蝶想惩戒每一句话都回嘴的狼星,捏住了他的鼻子。狼星马上往冻蝶的小腿踢了一脚,接著冻蝶拧住狼星的脸颊,狼星再用戴著手套的手往冻蝶腰间揍了一拳。冬天主从照惯例用肢体语言对话时,门外传来车子停下的声音。门闩取了下来。 『春天代行者花叶雏菊大人与随从姬鹰樱小姐驾到。』 慎重的宣告后,门终于打开了。不可思议的是,每一任春天代行者身上都散发出芬芳的花香味。门一打开的瞬间,春天的芳香就满溢四周,光看一眼就让人不禁赞叹。 ——这位就是新的春天。 那也许可以说是刺激感官的神性吧。即使狼星认识其他位代行者,还是被对方的气氛震慑得不知所措。围绕著神秘色彩的应该是六岁少女,但是眼前有两个女孩。她们的发色不同,各自是黑曜石与琥珀色。 她们两位都十分娇美,不过他凭著直觉知道春天化身是琥珀发色的女孩。即使未经介绍,对方似乎也认出狼星是冬天代行者。不知道为什么,梦里的她整张脸都是黑的,看不清楚。 但是,他还记得那种受到注视的感觉。 『冬天代行者大人,今得以拜见尊颜,不胜欣喜……』 狼星这时候第一次体验到什么叫做心荡神迷。她就像妖精一样可爱,但不只是因为这个原因。 ——我的春天。 他不知为何冒出这个想法。他不知道理由,自己对前任春天代行者也没有产生这样的心情,却觉得伫立在雪中的那个人从头到脚都是属于自己的春天。这种感觉来自血液,这么形容或许比较正确。这件事如果说出去,想必所有人都会认为是一见钟情,但是狼星觉得不太一样。 ——我一直在等她。 他感到这是命中注定,自己恐怕从出生起,就在等待这个女孩出现在自己面前。 『代行者雏菊来自春之里,将在此叨扰一个月。我与随从樱初来乍到,还请多包涵。』 这话听起来就像个要过门的新娘。 狼星凝视著雏菊,一动也不动。两位可怜的少女来到陌生的土地,以为自己犯了错,不安地看著彼此。 『狼星,打招呼啊。狼星。』 冻蝶一再叫著他的名字,一会儿过后,狼星终于回礼。 花叶雏菊这时理应露出了微笑,但他照样看不见她的脸。 梦中的她不知何时化成樱花花瓣消失了。 场景忽然转变,出现冬之里的道场,看不见雏菊的脸。 狼星打造出了一把冰剑。自古以来,冬天代行者为迎战匪徒,以制造冰武器当作基本的神力训练。这时大概是在观摩练习状况吧。 樱与冻蝶举著竹刀,正要练剑。 『把寒月流教给春天适合吗……』 『收不同里的人为弟子,会违反规矩吗?』 『不是,没有那种规矩。我很欢迎热心学习的弟子,只是……不知道会不会触怒春之里……而且这毕竟是凶残的剑术,教给女孩子究竟好不好,这点也……』 樱看著犹豫不决的冻蝶,眼里没有一丝阴影。 『我学习剑术是为了保护雏菊大人,春之里的大人没有道理动怒。再说,女生不适合学习剑术,这种想法已经落伍了。不过,我不想为冻蝶先生的立场带来麻烦……可以私下教我吗?我会用眼睛记住,不会给您添麻烦。』 『……不……我想收你为弟子,只是教给春天好吗……』 『冻蝶先生,讨论又回到原点了。』 新成立的师徒关系,看来是弟子比师父强势。 樱这位徒弟几乎是在求对方教导,和冻蝶非常合得来,体贴的他喜欢照顾别人。另一方面,雏菊只是乖巧地看著两人练习。狼星不自觉地看著似乎闲来无事的她,偶尔雏菊也会看向狼星,两人的视线就这么碰上了。狼星心慌意乱,马上把脸转开。 『狼星,你陪一下雏菊大人。』 冻蝶挥著竹刀,敏锐地说。他们是主人,对方是客人,这个要求说起来非常合理。 不过,狼星不知道该怎么和女生交谈,脸色显得很不情愿。无可奈何的他往坐在道场地板上的雏菊走过去,开口搭话。 『……不冷吗?』 对住在爱尼诗的狼星来说,气温和平常差不多,只是外头是零度以下,雏菊似乎很冷。 雏菊摇头,像是觉得自己不能让人操心。狼星搔了搔头,捡起自己脱下来放在地板的羽织外套,递了过去。 『嗯。』 『唔……』 雏菊没有马上接过去,于是狼星一本正经地把握住羽织的拳头往前伸出。 『借女孩子之前先把灰尘拍乾净!』 背后传来冻蝶的提醒,狼星马上回嘴说『吵死了!』。 『快穿上去,冻蝶太啰嗦了。』 『是。不好意思。』 雏菊听话地接过羽织,连忙穿了上去。外套穿在她身上有点大,把她整个身体都包住了。 『你好小一只喔。』 『不好意思。』 『为什么要道歉?既然你是春天代行者,可以想办法让自己暖和一点吧?』 『我得到的指导是除了练习,不能这么做……』 『那就来练习啊。』 『……您、您说的是。可是,我很难做到……只让这里出现春天……而且还不到显现的日子……』 『哦,原来春天没办法做到那么精细啊。』 『……对不起。』 狼星心里想著『不要再道歉啦』,但又觉得要是说出口,雏菊肯定会继续道歉。 『喂,我们不需要留在这里看他们练习。很无聊吧。要去别的地方吗?』 『我想看樱努力的样子……如果不会打扰各位……』 『……当然不会。』 对话就到这里结束了。狼星像是已经尽到自己的义务,转身离开,接著就受到冻蝶与樱咄咄逼人的视线攻击。 『冻蝶先生,身为随从,我实在不能视而不见……就算对方是狼星大人。』 『慢著,樱,再给狼星一点时间。他是第一次和年纪相近的女孩子讲话……真难为情……请原谅他。』 ——这群失礼的家伙。 不过,两位随从很快就打成一片,主人之间这么合不来可不行。 这一点年幼的狼星也明白。冻蝶唠叨著要他『温柔点』、『好好相处』,他不得已,只再次面对雏菊。 雏菊吓得发抖,看起来很害怕,也许自己不该站著以俯视角度跟她讲话。狼星这么心想,在她旁边坐了下来,只是一时间想不到要说什么。气温的话题已经聊过了,他本来就不是能言善道的男生。 『……』 他打算出卖自己人,讲冻蝶坏话,这个时候,雏菊先开了口。 『狼星大人。』 她紧抓著和服袖子,整个人显得坐立不安。接著,她拿出勇气来,继续说下去。 『请问……冬天代行者大人的能力可以制作出任何东西吗?』 雏菊紧张得声音都哑了,脸也很红。 狼星一开始没搞懂她的意思,一会儿过后才明白她指的是冰剑。她第一次见识,想必是觉得稀奇吧。狼星有些得意。 『剑、弓和枪都能马上做出来。』 『花朵和星星也可以吗……?』 『……什么?』 这个出乎意料的问题问得狼星傻住了。他没想过要做出花来,不对,整个冬之里都没想过。说起来,他在进行这个练习时,根本没有制造武器以外的想法。 『我没做过……你想要吗?』 『没、没有。对不起……我说了蠢话,请原谅我。』 雏菊连忙深深低头道歉,接著沉默又再度降临在两人之间。 ——这样不是显得我很冷漠吗? 冻蝶和樱又在盯著这里,眼前的状况很有可能受到他们责备。 再说,面对『做得到吗?』这个问题,他不想回答做不到。这无关冬天代行者的尊严,而是寒椿狼星个人的坚持。狼星轻轻地拉了拉雏菊的和服,雏菊垂下柳眉看著他。明明都鼓起勇气搭话了——她正为自己的失败懊悔。狼星刻意自信十足说了起来。 『我做得出来,你等一下。』 虽然说得很有把握,但他并没有马上就成功。经过不断地尝试,他好不容易做出一朵花来,接著把花交给雏菊。送花给少女这个行为让他觉得浑身不自在,但是他非常自豪。雏菊战战兢兢地接过那朵不是很美观的花。 『这是花梨的花,宅邸的庭院里面有,每年都会开。其他的……我不是很熟,你就收下吧。』 狼星这么说之后,雏菊像是深受感动。 『好冰……好漂亮。』 雏菊似乎喜不自胜,甚至拿去给正在练剑的樱看。接著,她开心得像个拿到玩具的小孩子般又跑回来,自己也缓慢地使出春天的异能。 『这种精细的技巧,春天也……稍微能做到。』 她从藏在和服袖子里的袋子拿出花的种子,握在手中。这时,彷佛花朵在她手里绽放,一朵花冒出了嫩芽。 『这是雏菊。』 雏菊有些羞涩地说。 『这花和我的名字一样……请收下……如果您不要……』 那是真正的花,而且是春天代行者在眼前让花盛开,狼星的双眼闪闪发亮。 『好厉害、好厉害喔!』 『没、没有的事,狼星大人比较厉害。』 『没有,你比较厉害……原来可以做到这种事啊。我只会让东西冻结,没办法像你这样。』 『……』 『怎么了?』 『上一任代行者……春天的……代行者没有这么做过吗……』 『我们会在会议上交谈,但是没有展现过彼此的异能。毕竟除了我以外,他们都是大人了。』 『这样啊……』 『所以说你是第一个这么做的人,谢谢你,雏菊。』 狼星这时候第一次叫雏菊的名字。雏菊当时的确露出了微笑。 『是,狼星大人。』 然而,梦中的她在露出微笑前,便化成樱花花瓣消失了。 梦境接连变换场景。 四季降临的一个月期间,共度时光的情景出现又消失。 他做了雪兔送给雏菊,他们在冻蝶的看顾下玩了雪橇,他与樱在剑术练习时对战,度过了平凡无奇的日子。这些事对其他同龄的小孩子来说也许稀松平常,在狼星心中却十分贵重。说到当时的代行者,秋天代行者与夏天代行者跟现在的代行者非同一位神,是由年迈的老者担任。 季节之间的交流原本就不热络,尤其世代不同,隔阂更深。雏菊是第一位与他同世代的神。 『狼星大人……我原本以为您是个更可怕的人。』 有一次,雏菊嘟囔著。那时候总是他们两人一起行动,冻蝶与樱在后面守护他们。在没有游乐场所的严寒地带,小孩子外出散步只是想呼吸外面的空气。 漫步在里周围的镇守森林,发现形状不错的木棍就带回去,这俨然成了他们的日常活动。 『我可怕吗?眼神……有人说我的眼神很凶……』 『不,不是的。我只是这么以为,其实您很温柔。冬天的各位都很温柔……』 『没有这回事,也是有讨人厌的家伙。』 『可是,冻蝶大哥也是很温柔的人……』 雏菊回头看了一眼,樱与冻蝶马上停止闲聊,朝她挥手。保护过度的随从们不管主人们做出什么举动,都会立即反应。雏菊也轻轻朝他们挥手。他们过了一段安稳而且宁静的时间,一开始相处时根本难以想像能够如此。 『他只有对你们温柔,对我很啰嗦。』 或许是因为习惯和调皮又口气差的狼星相处,雏菊与樱这些女孩子对冻蝶来说很新奇,他就像哥哥宠爱妹妹一样疼爱她们。 ——我能明白那种心情。 狼星侧眼看著雏菊,虽然还是看不见她的脸,只要看著她,心里就有股暖意,脸上自然而然浮现出笑容。 ——看来我也只是个凡人。 他没有想像过自己会变成这个样子,不过他也喜爱雏菊。 起先遥远的距离如今缩短许多,他很高兴能有她在身边聊天。 『春天那里很严格吗?』 他单纯只是想转回刚才的话题,但是雏菊一瞬间脸色僵硬。狼星显得很诧异,心想这该不会是雏菊忌讳的话题。 『难不成……他们做了你不想说的事吗?』 他不自觉握住雏菊的手。 『……没、没有。』 狼星涌起了保护她的心情。 『如果有人欺负你,你告诉我,我去训斥春之里。』 『真的没事。』 雏菊一手紧抓住和服袖子说。 『…………只是,因为我是……妾的孩子……第一个对我好的人是樱……所以……这里……很……』 这时,狼星后悔起自己其实并非凡人。 『妾是什么意思?』 『……您、您不用知道。』 雏菊说完,又化成樱花花瓣消失了。 梦境继续前进,这次和刚才的场景没有相隔多久。狼星从走廊窥看著厨房里面,只见樱与冻蝶正在帮蔬菜削皮。 『……果然……我就觉得她的长相和前任有些神似。』 他们似乎正在聊阴郁的话题。 『听说这种事以前没有发生过,一般不会像这样继承下去。』 『因为她的血统纯正吧。』 『……我不知道。所以说,请不要在雏菊大人面前提到春之里和前任的话题……虽然说是她本人提起的,可以当成他们投合的证据……』 『这样啊……我明白了。』 狼星只是想到冰箱那里拿果汁给雏菊,但是他就像影子缝死在地上,没办法进去里面。 『……可是,没想到过世的前任会是雏菊大人的母亲……』 不能进去。心脏发出砰咚的可怕声响。 『姓氏不同是……有什么隐情吗?我记得前任是雪柳红梅大人……』 『雏菊大人本来的名字是雪柳雏菊大人,由于确认了身分,便也改了名字。花叶在春之里是名门,里长也是花叶家的人,算起来是雏菊大人的祖母。现任当家已婚也有了子嗣,可是……红梅大人与花叶家现任当家……发展出……不伦的关系……怀了雏菊大人……』 狼星感觉脑海深处逐渐变得冰冷,『铿』的响起了冻结的声音。 ——那个时候…… 内心也像是站在大雪中,渐渐冰冻。 ——她要告诉我一件重要的事情,我却没有听她说。 这时,狼星终于知道『妾』是什么意思。 不论是问雏菊和春之里相关事情时,她答得支支吾吾的理由,还是她用『温柔』来形容狼星与冻蝶平凡生活的意思,他全都明白了。正因为如此—— 『所以他们将雏菊大人当成庶出的子女……』 他头晕目眩,差点站不稳。六岁成为代行者的雏菊,经过一年的修行来到冬之里。 这么算来,她在五岁的时候,母亲就过世了。 『……是这样没错,只是红梅大人在生下雏菊大人前是位活跃的代行者,因此所有人对她敬而远之……处境非常尴尬……』 前任是生下自己这个私生子的母亲。而不知是何种因缘际会,代行者的能力直接传给了女儿雏菊接任。代行者的传承与血缘没有关系,只是当时五岁的雏菊被判断是最适任的人选。 『也是……尽管因为她肩负国家的立场,没有人敢公然批评……』 『对,听说有人骂她把代行者的脸都丢光了。花叶夫人怒不可遏……言行似乎十分恶毒……』 『没有人责怪父亲吗……』 『有是有,但是不知道为什么,遇到这种事情,女人受到的抨击总是比男人严厉……』 『红梅大人为了保护雏菊大人不受欺负,自己不常接近那个家。所以……她连母亲的最后一面也没有见到……虽然有留下遗书,内容主要是把雏菊大人托付给花叶当家,所以雏菊大人的姓氏才会从雪柳改成花叶。』 『等一下……留下遗书的意思是……』 母亲大概想像不到吧。 『…………对,据说她是自杀的。』 她肯定以为自己死了就能解决问题,遗憾的是事与愿违。 她恐怕想都想不到,自己的女儿竟会成为代行者。 『她过世后,雏菊大人……由谁照顾……』 『我家,我们是雪柳与花叶两家的远亲……因为那两家人没有人愿意出面……』 『所以就是这样和你有了交集。』 『不是。我是到大宅院子偷桃子的时候,认识了雏菊大人,所以算是巧遇,后来才知道我们之间有这样的渊源。』 『……』 『……你别生气。』 『我没有生气。』 冻蝶与樱接著转移到别的话题,但是狼星切换不过来。 ——雏菊现在呢? 留在世上的女儿依然过著艰苦的生活。假如没有成为春天代行者,说不定她能在某个地方默默开始新的人生,也许她可以在不会听见自己母亲坏话与谣言的土地上,当个普通的女孩子。 然而,神是残酷的,命运对活下来的少女并不体贴。 ——她不会和她的母亲一样吗? 因为立场的关系受到的尊崇只是表面而已,就像冬之里的大人把狼星当成工具一样。她回答不出狼星的问题。他们管不住别人的嘴,人们也不会瞬间变得善良。使春之里蒙羞的女人生下的女儿,同样获得了代行者异能,这样的特殊人物必定会受到孤立与疏离,即使是狼星这位外人也察觉得到。 ——为什么? 狼星想找人问个清楚。 明知没有人会回答他,他还是想问。遇见不合理的事情,人们总是有这个疑问。 ——神,为什么? 这问题没有答案,于是狼星拿著空杯子折返回去。 转身,只见雏菊就在那里。 『雏菊。』 滴答,眼泪落在地板上。狼星看见后伸出手,雏菊则往后退了一步。然而,狼星又前进步,抓住她的手,想尽快把她带到别的地方去。 哪里都好,只要是可以让她尽情哭泣,只有他们两个人的地方。 尽管不知道世上有没有这样的地方,他还是想去。 他们奔逃似的跑著,不知不觉中,雏菊化成樱花花瓣消失了。 场景变换,樱花花瓣染白了画面。 这场梦似乎渐入高潮,这次的景色不在室内,而是户外。 狼星拚命在冬之里四周的镇守森林中奔跑,他的恶梦总是在经历这个场面后迎向结局。那是十年前可怕的惨剧。 狼星在银白世界里跑得喘不过气来,回头望去,只见冻蝶抱著雏菊狂奔,樱跟在他们后面。在更后面的地方,树林间可以看见那些穷追不舍的人。他用发抖的手打造出冰墙,挡住那些人的去路,但是这么做了几次之后,意识愈来愈模糊,无法呼吸。 哈哈哈。 哈哈哈。 哈哈哈。 哈哈哈。 『狼星!』 喉咙像是要溢出血来,呼吸困难。因为无法呼吸,脚步变得踉跄,很难跑得动。他不只一次想要停下脚步。 『狼星!撑下去!快跑!』 冻蝶怒吼似的说。 『狼星大人……!』 雏菊的脸庞泫然欲泣,叫著他的名字。狼星也想哭,脑中有个声音大叫著『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 『绕过去、绕过去,绕到前面去!冬天代行者是少年!杀了少年!』 因为这句话,狼星得知那些匪徒的目标是自己。 包括狼星在内的四个人,现在正死命逃离闯进里的非法入侵者。 ——是试图摧毁冬天的根绝派吗? 因为那些人不是要活捉,而是要杀死他,可见不是想得到冬天代行者异能的那一派。他们是把特定季节视为『祸害』,认为必须加以铲除的激进份子。 他们没有提到雏菊,也许是消息不够充分,说不定匪徒还不知道春天代行者是个小女孩。雏菊要在与狼星度过的四季降临仪式后,才会以春天代行者的身分在世界上活动。 换句话说,敌人很有可能没有盯上雏菊。他们不该一起逃走。因为宅邸里忽然响起枪声,匪徒闯入,他们为了保护她,才带著她一起走。 ——都是我害的。 狼星望著梦中的景色。冻蝶一边逃命一边保护小孩子,身体在滴血。鲜血染上白雪的景象,狼星看著觉得十分奇妙。被他当成哥哥仰慕的冻蝶会流血,是因为与想要取狼星性命的匪徒交战;他们四个人会寸步难行,是因为积雪;喉咙会痛得像是遭到撕扯,是因为寒冷。然而,冰雪与寒冷都是狼星带来的,雏菊会哭,也是因为卷入暗杀狼星的现场。 『……危险!』 这次换成樱为了保护狼星遭受枪击,这也是狼星的错。 『把雏菊大人……!』 全部都是狼星的错。 『去!快走!』 所有事情都是他的错,对,所有事情,简直到了奇妙的地步。 『樱……!』 狼星害得这一切事情发生,因为他是被选上成为冬神的男孩。 狼星的上一任代行者,以及再上一任代行者,始终无止尽地陷在这种对战里。在文明没有现在进步的时代,一般认为病人撑不过冬天的话就会丧命,因此在四季当中,冬天代行者尤其受到厌恶。 人们不认为冬天代行者带来的是奇迹,总是把他们当成灾厄,朝他们丢石头或是用箭射杀他们。所以在四季代行者里面,冬天的替换率最高,因为他们正如字面上的意义遭到猎杀。 至今,在一旦到了冬天就与世隔绝、生活困难的偏远地带,冬天还是不受欢迎。也有些地方承袭自古以来的习俗,找他们麻烦。人类没有那么容易成为和平主义者,思想不会改变,信念会永久传承下去。 ——可是,那是我的错吗? 其实那是冬天的错,不是『寒椿狼星』的错。 ——不过,现在的情形是我的错。 然而,因为『寒椿狼星』是『冬天代行者』,才会引发眼前的事态。 ——只要我不在,问题就能解决了吗? 至少那些匪徒可能会感到满意,进而撤退。状况迫使狼星做出决定。 这不是十岁少年该做的决定,但在立场上,他必须这么做。 讽刺的是,神为了爱,将工作交给人类,行使季节的人类却总是为了爱不知所措。 ——我能做到什么事? 他问自己。潜藏在心里的另一个自己做出了明确的回答。 ——吸引匪徒的注意力,或是满足他们。 要怎么做?狼星又问。他再次马上得到了答案。 ——死。 除此以外,他想不到其他方法。 屏除情感得到的这个结论,就和外面的空气一样冰冷。 ——如果用自己这条命求他们放过其他人,说不定那些人会让雏菊他们离开。 唯一指望的冻蝶身受重伤,剩下三个小孩子,他们之中迟早有人会被抓到。狼星希望那个人是自己,他会接受这是命运的安排,但万一被抓到的是自己以外的人…… ——雏菊与樱。 他不允许自己连累她们。 除了发誓会用生命保护自己的冻蝶,他不能把她们也一起拖进棺材里。 ——只有我死能解决问题。 他愿意赌上这个可能性,匪徒照理来说也不打算久留。 ——只能一死了。 既然要这么做,决定必须迅速,行动必须果决。 狼星看向冻蝶,看向樱,然后看向雏菊。梦里的雏菊照样看不见长相,但是狼星知道她在哭泣。 她害怕得泪如雨下,恐惧与寒冷让她全身发抖。 ——雏菊。 狼星心里涌起无以言喻的心情,他想要保护她。 这个女孩总是被迫卷入某些事情,而且都是因为本人无能为力的理由。 ——不管发生什么事,只有雏菊…… 而她总是不安地受到现实摆布。 ——要保护好她。 这样的情感不能再说只是出于同情。 一开始的确是同情。因为可怜她的成长过程与境遇,激起了保护欲。不过如果只是这样,他不会在现在这个时候选择牺牲自己的生命。 ——雏菊。 他们一起在冬天玩耍,他第一次交到了朋友。 ——雏菊。 他们分享著只有神能懂的烦恼,她的痛苦成了自己的痛苦。 只要她笑,冷漠的自己也会跟著笑出来。他觉得很快乐。这个冬天恐怕是狼星还相当短暂的人生中,最美好的时光。 ——雏菊、雏菊。 如果在他的人生中,可以有一次救人的机会。 ——雏菊,我想保护你。 他会选择这位少女。 ——我想保护你。 狼星这个时候,堕入了情网。 并非因为他是冬天代行者,他是以寒椿狼星的身分爱上了花叶雏菊。 『冻蝶!保护好樱!』 梦里的狼星在这时候,制造出了他当时的能力所能做出的最巨大冰墙。 从背后逼近的匪徒们发出惊慌失措的呼喊声。打造出冰墙的狼星后方,隔著一段距离依序是樱、冻蝶与雏菊。为了保护所有人,冰墙必须有足够的高度与强度,术者需要有高超的技巧。 忽然间,雏菊挣开冻蝶抱住她的手,往樱跑过去。 冻蝶来不及阻止,他强忍著枪伤的剧痛,咬著牙赶上前去。 『雏菊大人!我来背樱。抱歉……您可以自己走吗?』 『可以!』 狼星看著他们同心协力,在紧张中稍微放松了一点。 ——这样就行了,争取到了宝贵的时间。 冰墙此时依然在承受枪击,迟早会碎裂。 ——集中注意力,保持硬度。 狼星的手在发抖,但是他的指尖迸出神力的蓝光,散发出冷气。这个动作他做过无数次,就算怕得发慌也做得到。 ——要做出能瞬间结束一切的物体。 他做过许多把剑,那些都是为了用来战斗,剑身较长。 现在不需要那种武器,最好是做把短剑,可以用双手握住,一口气贯穿心脏的长度。太短也不行,刺不进心脏。他想要的是好拿易使的剑。 ——我得做出能确实杀死自己的剑。 『狼星,你在做什么!快走!小孩子用冰剑不可能打得赢对方!』 冻蝶看著狼星大喊,他以为狼星想展开近身战。 他正打算劝说狼星不要应战,快点逃走,但是看见狼星脸上的表情,他感觉到了不对劲。 狼星脸上挂著不自然的笑容。他自己也觉得笑得这么难看很丢脸,但他依然挂著这抹勉强的笑容开口说道: 『冻蝶,我在这里下令你们离开。』 他以主人的身分,命令随从。 『……狼星?』 冻蝶的语气错愕。 『你懂我的意思吧?』 狼星叮嘱似的说。 『慢著!』 冻蝶懂他的意思,但是不想理解。他面临了取舍的选择。 光凭十九岁青年的一己之力,实在无法保护三个小孩子。 『你有办法保护两个女孩子吧?』 如果要取舍,该牺牲的是自身的阵营。 既然要牺牲,就要牺牲能有替代品的人。只要这么做,世界就能达到协调。 『狼星,等一下……!』 而最适合的对象,正是他含辛茹苦养育的十岁少年。 他的主人自己最明白这个道理。 『我会在最后试著卷起暴风雪,也许没办法完全遮盖血迹,可是拜托你,拜托你想办法带她们逃走。我会求他们饶过你们的性命。只有这个方法了。』 『这是什么蠢话!不要再说了,快趁现在逃走!』 这时候的狼星在发抖,虽然他的表情是惊恐的小孩子,举止却是位君王。 『别让我再说一次,冻蝶。这是命令,快带雏菊与樱逃走。我不逃,我会死在这里。只要这么做,他们就会满意了。』 狼星这么告知后,在冻蝶怒喊的同时,雏菊也大叫了起来。 『狼星!!』 『不可以……!』 雏菊发出了宛如惨叫、撕裂世界的喊叫声。 『不行,绝对不可以!』 这时,雏菊在梦中总是模糊的脸庞,终于能清楚看见表情。 ——雏菊。 犹如云雾散去,映出的那张脸正是春天的化身。 惹人怜爱又虚幻。 『狼星大人。』 坚强得彷佛绽放在原野的花朵。雏菊那对稀有的黄水晶瞳孔迸出光芒。 『不要放弃!不可以那么做,我们要逃离开这里,活下去!』 雏菊继续说著,发出有如机械坏掉的声音。 接著,雏菊抚摸受伤倒在地上的樱,轻轻摸她。 『樱,没事的。我们一定会得救……』 冻蝶与樱全愣住了。 他们不知道这位春天代行者有什么根据能说出这种话来。 『雏菊,你……』 剎那间,子弹掠过耳边。冰墙碎裂了。犹如镜子破裂,冰的碎片从背后洒在狼星身上。他必须再一次集中精神,重新打造出冰墙。 ——不能再等久一点吗! 他们三个人还没逃走,自己还没有说服他们。自己必须快点了断生命,但是雏菊说话像变了个人。她那个样子简直是受强迫症逼迫的人。 『冻蝶大哥,樱就拜托您了!』 雏菊应该要留在原地,却往狼星冲了过去。 狼星按捺住想吼回去的心情,再次制出冰墙。他必须保护眼前的女孩不会中弹,没有时间犹豫。高度够高,宽度也够宽,呈u字型围绕住大家。万一匪徒注意到这一点,绕到后面来就完了。 雏菊冲向狼星时,力道过猛,直接撞上他的胸膛。狼星用一手抱住她。 他脑中一隅不禁想道,自己都快死了还抱著女孩子,这种感觉真奇怪。 狼星正努力阻挡试图贯穿冰墙的子弹,在他怀里,雏菊奋不顾身地开口。 『所有人都不许死……!狼星大人、冻蝶大哥和樱,还有冬之里的人,大家都不可以死。这种事绝对不能发生……!』 此时,雏菊的表情更像是要送死的人。 『雏菊,别说了……!这件事和你没有关系……』 『有关系!』 『没有关系!』 『有!狼星大人是我……是我重视的人……!』 『……!』 『您还会和我一起玩吧?您之前说过……!』 『对不起……我做不到了……你要和下一任的冬天代行者好好相处。』 狼星说得冷淡,然而雏菊坚决不愿意接受。 『别说得那么简单……我只要狼星大人……不是狼星大人的话……而且……您不知道死了之后是什么情形吧?』 『什么……?』 ——死后的情形是什么意思? 『……我知道……』 狼星想,她究竟在说什么。 雏菊泣诉著,满月般的瞳孔落下斗大的泪珠。 她提出了诡异的问题,问正打算送死的人知不知道死后的情形。 『狼星大人……我的母亲和您一样,以为死了就能解决事情……』 ——啊啊,别说了。 『因为她做了大家无法原谅的事,所有人都视她为眼中钉。』 ——我不想听。 『大家一直对她说,这个世界不需要她,也不需要我。』 ——我已经打定主意,不要再说了。 『所以母亲想解决这种状况,以为既然大家嫌弃自己,自己消失就没事了,以为这么做可以稍微改善女儿的生活。她这么希望……』 ——不要动摇我的意志。 『可是,她真的这么做之后,里的人还是一样讨厌我……!总是有人伤害我,就算顺了他们的意,能抚慰我的也只有对死者的思念……!』 ——我决定了,我下定决心了。 『伤害我们的那些人,在您死后只会笑得更开心!他们会笑您活该……!就算您让他们称心如意!他们也只会骂您是白痴!我都知道……!』 ——所以说,拜托不要再讲了。 『……我……我都知道……我看过太多这样的人了……!』 这句话因为出自仍活在世上饱受折磨的雏菊口中,更刺痛了狼星的内心。 此时,狼星正打算让雏菊再受一次相同的痛苦。 『……可是,只有这个办法能保护你们!』 『还有其他方法!』 『没有!所有人迟早都会被他们抓住!』 『有!我们逃……!如果无法应战,就算丢脸……我们还可以选择逃走!因为……狼星大人……』 ——我已经决定要死了。 『狼星大人……』 ——我决定了,不要阻扰我。 『您其实并不想死吧!?』 雏菊的黄水晶瞳孔、声音,她整个人都在撼动狼星的决心。 她在这紧急时刻诉说,纯真的言语有如一把利剑。 ——为什么要说这种话? 你这是假好心,什么时候死是我的自由——他心里有许多想说的话。 ——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说? 『……不然该怎么办……』 决心变得软弱,他气自己,汪汪的泪水不输给雏菊。 呼吸困难,按捺不住眼泪。 ——啊啊,对了。 他会哭,是因为他想要保护的女孩子说对了。 『不然你要我怎么办!!』 他怒吼著,像癫痫发作似的。 ——我不想死。我现在只是觉得痛苦,并不是真的想死。 『我也不想死啊!可是我更不能忍受你们丧命!』 ——如果可以变得轻松,我还想再活下去。 『我忍受不了!与其所有人都丧命,不如只有我一个人死!』 ——但是,我想不到其他方法。 狼星想,最重要的是我想救你。 这时,背后的冰墙传来了碎裂声。 到此为止了。一旦冰墙破碎,所有人都会被打成蜂窝。 ——雏菊! 狼星的神色惊怯,打算更用力抱紧雏菊。 他一心只想保护雏菊,雏菊却挥开了他的手。 她态度抗拒,松开狼星的手臂,反过来粗鲁地抓住他。她用尽全身力气,让狼星的身体与自己的位置反转过来,并且立刻用双手把狼星推出去。 狼星重心不稳,倒在柔软的雪地上。背对裂开冰墙这道最后防线的人,成了雏菊。她不晓得是动怒,还是精神错乱了。狼星不明白她的意图。 狼星愣愣地盯著雏菊。 『狼星大人,大家一起逃吧……这么做不是认输,大家一起……逃、逃、逃。』 冰层碎裂时,雏菊从和服袖子取出一个小袋子。她抓起一把种子,像是朝狼星拋了过去。 『忍辱负重,以待时机。』 这时候的雏菊,或许真的是神。 她看起来实在不像六岁的女孩子。 【忍辱负重,以待时机。】因为她在这种状况下说出这句话,牵制对方。 这个女孩子要狼星等待再战的时刻来临。 正是这个时候,雏菊脚边忽然长出树来,形成巨大的阴影。 雏菊站在那里的模样,比起少女,更像位少女神。 黑影很快吞没了狼星等人。接受春天代行者的意念,得到超常力量的各种植物迅速生长,彷佛要扯裂现场所有人的脸颊或是身体。 植物成长的气势就像在发动攻击。 『雏菊……』 如果可以随意使唤植物,就能让植物像这样成为吞噬万物的怪物吗? 没有吟诵也没有舞蹈,只是靠情感的发泄就做到了这些事情。 她这个样子就像失去了控制。 从地面长出的树木急速生长,树干像蛇一样蜿蜒,包围住狼星他们,有如把他们关在牢里。树枝与树叶逐渐填满与外界之间的隙缝,接著树枝长出花苞,花苞绽放出花朵。以神力显现出来的樱树林把雏菊想保护的人关在里面,彷佛成了一座樱树要塞。 狼星一时间无法理解发生了什么事。 ——为什么要把我关起来。 狼星看向后方,流著鲜血、意识模糊的樱在哭喊。 冻蝶掌握了状况,他像要抵抗那般折断身边的树枝,但是树枝马上又长了出来。 狼星等人的视野里只有美丽的樱色,就算使用重型武器,也很难马上攻破这座绿意盎然、繁花锦簇的树木要塞。 而在这座要塞里已经看不见可怕的景象,触目所及只有美不胜收的樱花。 代行者花叶雏菊抱著『保护』的心情,打造出春之要塞。那里不再有雏菊的身影,打造出这一切的术者在要塞之外,只听得见声音。 『拜托你们……不要杀樱,不要杀狼星大人……』 沉痛的声音响了起来。 『不要再对冻蝶大哥开枪了。』 她只用一瞬间,就完成了这浩大的场面。 神力的使用不知道造成了多大的身体负担,她现在想必是气喘吁吁。 ——等一下,雏菊。 狼星无声挥起依然握在手中的冰制小刀。 刀挥动,身体动作使得沿著脸颊流下的泪水也跟著飞溅。 『……唔……呜!』 传进耳里的声音让他忍不住焦躁,一再挥刀,砍削著树木。一刀、一刀、又一刀。 每挥动一次,眼泪就随之飞散。 ——等一下,等我。 然而,树木遭到砍削的地方又长出新的枝丫,开出花朵。关在这座花的孤城里,狼星他们可说是被保护得非常安全。术者倒下的话,浩瀚神力打造出的这座要塞也会轻易瓦解,但是雏菊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不要,不要这么做,等一下。 雏菊生涩地开口,努力说服匪徒。 发生这么大的骚动,国家治安机关很快就会赶到了。 你们必须逃走,最好在袭击冬之里成功后就收手。 我可以成为人质,让你们顺利撤退。 我跟你们走,而且我不会抵抗。你们也知道就算杀了冬天代行者,还会再有继任者出现。 今天这样就够了,这一定会成为留存在历史的事件。 我劝你们接受这个协议。万一在这里被捕,你们做的事情就没有意义了,这场袭击也会以失败告终。 现在的话,你们只要劫持我,所有人都能成功逃离这个地方。 所以不要再伤害任何人了。她这么诉说。 『雏菊大人,不要!不要、不要、不要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樱在树牢里大叫。叫声似乎传进了雏菊耳里,她鼓励著做出回应。 『樱,大家一定会得救。不用怕,我会保护你们。』 她就在旁边,却看不见她的身影。 『不要,不要这样,我来当人质!由我来!』 看不见她的人。尽管她就在那里。 『对不起……不能由你来当人质。樱,我离开后,你要努力找人来救我……冬之里幸存的人一定会来找我……』 『不要啊——!雏菊大人、雏菊大人!』 触碰不到她,虽然听得见她的声音。 『您不需要跟他们走!不可以!雏菊大人,您不要管我们了,快逃……!』 泪水模糊了狼星的视野。 眼泪滴滴答答的不断往下落,比樱花花瓣飞落的速度还要快。冰刀从手里滑落,化成冰雪结晶后消失。手脚使不上力,迅速涌出的哀伤与绝望夺走了一切。 ——为什么? 这时,他脑中浮现出对这个世界的质疑。 ——为什么? 他问著命运,这已经是他不知道第几次发问。 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情,他不知道。 自己这个人为什么会带给人们如此巨大的不幸,他不知道。 不对,他就算知道,也不想理解。 『冻蝶大哥……我……累了……撑不下去了……』 在这个世界呱呱坠地,呼吸,开始走路。 『樱就交给您了,拜托您照顾她。』 接著有了使命,从此为了使命而活。 『你们一定、一定要活下去。』 在年幼时,所有事情便已成了定局,无法拒绝,只能被迫接受。 尽心尽力的配合,迎来的却是这种厄运降临他的人生。 ——为什么? 反覆的提问没有意义,而且徒增哀伤,无法解决现场发生的状况。不过,当时十岁的狼星对接踵而来的困境束手无策,只能流下滂沱的泪水。 『雏菊……』 樱花太挡路了,树木也是。 『雏菊,我……』 他虽然喜欢她盛放的花,现在只想全部将之冻结。 『不要这么做,拜托你。』 狼星哭著,抓住保护自己的樱树。 『雏菊,不要走,不要……我、我喜欢你。』 他抓著树痛哭。 ——为什么? 没有回答的问题无意义地盘旋在脑中。 狼星希望心脏与眼球能立刻停止动作,太烦人了,这些都很碍事。 『我喜欢你……』 他现在只想要比眼泪更有用的东西。 『……我喜欢你,就像冬神喜欢春神。』 他想要能够改变这一切的奇迹。 『所以说,不要走。我不想要你走,我不要你走。』 没有能够解决眼前事态的方法吗? ——神啊。 狼星在心中呼喊著这伟大的名号。 ——神啊。 遗憾的是,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 ——神啊。 现人神狼星不知是向哪一位神祈祷。 ——哪一位神。 是冬神吗?然而,祂的恩宠带来了眼前的事态。 ——哪一位神。 狼星找不到救兵。 ——拜托哪一位神来救救我们。 根本没有冬天代行者可以祈祷的对象。 『狼星大人……』 初恋的女孩子叫著他的名字,他喉咙发出了呜咽声,咽下的泪水很咸。 『等一下。你听得见吧。拜托你……我说了……我喜欢你……』 『……我很高兴……狼星大人……』 雏菊的语气听起来真的很喜悦。 『拜托你等一下……』 那样的语气狠狠刺进狼星的内心,让他想要直接一死了之。 『狼星大人。』 『等一下,不要走。』 『………………狼星大人,这个冬天我过得很开心,感谢您陪我玩。』 为什么会变成这种状况? 『雏菊,你听我说。听好了,我刚才打算自杀,这样问题就能解决了。』 哪里做错了? 『谢谢您送我的冰花。』 『等一下,我现在就死。』 是谁的错? 『谢谢您对我这么温柔,狼星大人。』 『我现在就杀了自己,我马上就这么做,这样你就不用跟他们走了。』 也许自己的出生就是个错。 『我也一定会得救,所以说——』 ——啊啊,如果要经历这种痛苦。 『您可以再陪我一起玩吗?』 ——要是我没有出生就好了。 『等一下,由我来交涉……』 没有祈祷对象的狼星祈祷著。 『我、我、我会死在他们面前……你告诉他们,我现在就杀了自己。』 他向这位春天少女神祈祷。 『拜托你。对不起,雏菊……我做了蠢事。』 他不知道其他可以祈祷的对象,此时此刻只有她了。 『要是我早点做出决定……拜托你,不要走。他们不知道会怎么对待你,他们不知道会对你做出什么事情来。』 他像是受到惩罚,自己想保护的、爱上的、让其远离的人,都是她。 『不要、不要……不要这么做,雏菊……我……』 可以向樱树另一头那个初恋女孩子说的话有限。 所以,他希望至少能稍微传达自己的心意。 『我说我喜欢你……我喜欢你。』 他祈祷似的说著喜欢,要她别走。 『狼星大人……』 雏菊说到一半停了下来,男性匪徒正在和她谈话。 他们似乎是打算离开,答应了她的条件。 远处传来警笛声,国家治安机关出动了。结束了。他们带走了她,雪地上的脚步声渐行渐远。 『狼星大人、狼星大人!我一定会回答您的心意!』 雏菊被他们带走时大喊的声音传进耳里。 『所以说,狼星大人……』 梦境总是与现实在相同的地方结束。 一次又一次的恶梦从来没有变过。 狼星一再作著这场梦,宛如一种处罚。 『您可以不要死,继续活下去吗?』 梦里,女孩子用撕心裂肺的温柔保护著他。 梦醒后,总是只留下无能为力的自己。 「……!」 狼星被人摇著身体从梦里醒来,确认起现实状况。 他伸手摸脸,那不再是十岁时的小手,脸也是成人的骨架。 不过,那张脸上和孩提时一样流著眼泪。 「狼星,怎么了,又作恶梦了吗?」 床铺旁,依然是冻蝶在那里。让狼星从恶梦中醒来的人似乎是他。他大概是从监视器看见狼星在哀号,来叫醒他的吧。 十年来,他一直在这么做。 他背负著没能保护孩子们的罪恶感,赎罪般地消磨自己的人生。十年前他十九岁,如今二十九岁,依然在保护狼星,有如诅咒。 那样的温柔时而恼人,时而也成了伤害狼星的原因。 「……冻蝶。」 狼星现在二十岁了。长大后,他明白十九岁的冻蝶背负著多么沉重的负担活了下来。黑夜里,床铺旁唯一一盏灯照著冻蝶,他彷佛就是光芒,一直温柔照亮狼星黑暗的人生。 「没事了,狼星。春天回来了。」 正因为有他在,狼星才能鼓起勇气。 ——我不要再过这种日子了。 这时候,狼星终于有了这样的念头。 也许可以说,所有事情都到达了极限。 不论是眼前的状况、过去还是未来。不论是泪水沾湿的脸庞、发抖的手、不得不服用的药,还是受制于人的日子。所有事情都让他厌恶,他讨厌这样的人生。 ——去死。 现在是最惨的,命运很残酷。 未来是绝望的,他只想要拋弃过去。 现在这冬神的人生根本不值得留恋。 这是谁的错?像挑毛病一样找出犯人,已经让人厌倦。 不知道出现过几次的寻死念头在腹内咬破肉体,从头到脚支配著全身。自己死了最好,脑中总是隐约有想死的心愿,不过…… ——不是现在。 他不想败给『想死』的念头。 反正迟早都会死,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唯有死亡是真正的平等。也许是死在匪徒手上,也许是病死,目前机率最高的是自我了断。 ——可是,不是现在,我该做的事还没做。 此时,狼星活著。 ——春天回来了,我得要采取行动。 这条命是别人给的,必须用来做好事,不能羞辱了这条命。 希望能看见自己这刚强模样的那个人回来了。 ——站起来。 他初恋的人说过,要他『忍辱负重,以待时机』。 ——我忍辱偷生够久了,时机就是现在。 她让自己活下来,不是为了输,而是为了赢。 现在正是挑战命运的时刻,复仇的时候到了。 他想厉声控诉折磨自己这些人的事物,狠狠地竖起中指,说:『猖厥的家伙,这次轮到我们了。』 「冻蝶,如果我要做傻事,你会跟我一起吗?」 这话究竟指的是什么事,有什么要求,他说得简短,语意模糊不清,但是,狼星的随从并未因此表现出纳闷,也没有多加思考,若无其事地点头答应。 「你想做什么事,我都奉陪。」 或许冻蝶也在等待这一刻的来临,等待主人振作起来的这个瞬间。 他极其自然地回问要从什么事情做起,狼星心想,果然该把这个男人一起带进自己的棺材。 翌日,狼星与春天代行者护卫姬鹰樱取得了联络。 经由冬之里的护卫,他透过电话,相隔五年再次和樱说到话。 「樱,听得见吗?」 他有好几年没听见对方的声音了,不过他们曾经一起生活,后来分开了。 分别后依然在他心中占有一席之地的女孩,发出了惊讶的呼吸声。 『狼星……』 被她痛骂叛徒的记忆犹新,最后一次见面是冬之里里长决定中止大规模搜查的时候。她哭著骂道『我那么相信你们』,那张脸不只留在冻蝶心里,也刻在狼星的脑中。他恳求樱给他时间,他会继续抗议,只是隔天樱就消失了。 『有什么事……』 光是她会接起电话,就算是奇迹了吧。 「抱歉没有经过正式手续,忽然跟你联络。本来我是想安排谢罪的场合,当面和你们谈话,可惜状况不允许,只能选择这样的方式。」 因为紧张,拿著手机的手不自觉僵硬。 「……雏菊也在那里吧?」 他一直想听她们的声音。 『……』 「我知道。你觉得如果要谈话,不该用这种方式。如果你不想跟我说话,只听我说也可以。我有些话要说。」 他想表达歉意,道歉自己没有帮上忙。 「关于那起绑架案,春天那里想必也听说了吧?……很遗憾发生这种事……我在四季降临仪式时,和秋天代行者一起生活了一个月,她是个黏人……而且真的还很小的女孩子。她怕孤单,开口闭口都是随从的名字。」 我没有想过放弃你们。就算搜查规模缩小,我个人没有死心,依然持续进行调查。 「……听说雏菊为了这件事非常心痛。」 在这广大的世界里,要翻遍每一个角落找一个女孩子简直是天方夜谭。 他明白樱大失所望,所以她没有接受说服,离开了冬之里。 「……我也觉得她很可怜,只是……老实说,我一开始不打算行动,因为雏菊被掳走的时候,上一任的秋天与夏天只是袖手旁观。」 不过,如果她们能原谅自己—— 『……当然,我也没有帮忙的义务。』 如果她们能原谅自己。 「对。而且,也有人要你们低调点对吧?毕竟我们是棋子,受到控管的棋子不能擅自行动。这次的惨剧虽然非常遗憾,但也只能以不幸收场……这是最轻松的……」 『……』 「可是……」 如果她们能原谅自己。 「我……那个时候想要有人帮忙。」 我会在这时候挺身而出。 「我希望全世界都能帮我救出雏菊。」 即使一再受到挫折,也会站出来。 不想输。 这时候绝对不能默不吭声。 「她是我喜欢的女孩子,结果我害她被匪徒抓走。我落得什么下场都无所谓,拜托大家救她……我心里这么想。秋天那里现在肯定也是相同的状况。如果见死不救,等于是舍弃过去的自己,你不这么认为吗?」 『……』 「……或许你不会立刻有那种感觉……」 『……我问你。』 「什么事?」 『你还喜欢雏菊大人吗?』 狼星心想,居然是这个问题,但他还是坦率地做出了回应。 「喜欢。」 他二话不说这么回答。 电话那头陷入漫长的沉默,他耐著性子等了一会儿后,樱又说了起来。 『雏菊大人在被绑架之后变了个人,你心中的雏菊大人已经不在这个世上,这样你还有办法说自己喜欢她吗?』 这话是在测试他。 「可以。」 不过,狼星照样答得果决。 「我喜欢的是过著花叶雏菊人生的女孩,就算样貌还是其他方面改变,我还是喜欢她。」 『她完全变了个人,说话方式和氛围都不一样。』 「无所谓。」 『真的不一样,你一定会吓到。』 「这样啊,我没问题。」 『你根本没见到她……你不知道……她变成什么样子……』 「……我没办法阻止你这么想,可是我喜欢她的心情一直没变是事实。」 『……』 樱不晓得是感到满意,还是不想继续说下去,接著问他『你打算帮秋天吗?』。 「我想帮他们。我……虽然刚才说他们十年前没有帮忙,可是那和秋天代行者……和抚子没有关系。现任的夏天代行者也是。要十年前还没就任的代行者为自己所属的地方负起责任……这种做法和匪徒没有两样。我是冬天代行者,但我本人是寒椿狼星。我想以狼星的身分,救七岁的抚子……你……你和雏菊……有什么想法?不管是以个人还是代行者护卫的立场,我想听你的意见。」 『……我没有个人立场,我这一生都奉献给雏菊大人。我只有……一个意见。』 樱说完后,又沉默了一会儿。 她似乎是在犹豫该不该告诉狼星。 沉默中,狼星隐约听见了少女的声音。 ——雏菊? 十年来都没有听过声音的女孩,在电话另一头说著什么话。 ——声音,我想听她的声音。 樱回以宠溺的温柔嗓音,像在哄她入睡,接著移动到别的地方。 「雏菊说什么?」 狼星紧张得语气生硬,樱回道『我走开了』。 雏菊似乎是累得睡著了。樱解释是因为说话声吵醒了她,自己已经走到房间外面。狼星难掩焦躁,著急地说: 「你有说你在跟我讲电话吗?」 『没有,我怎么可能说。她要是知道你打电话来,会乱了心绪。』 「……」 『至于你刚才的问题……本来我想装作不知道秋天那里发生什么事,可惜行不通……这是我的个人意见……雏菊大人现在的状态非常不稳定,都是匪徒一连串的攻击害的……和秋天代行者也有关系。她疲惫不堪,却睡得断断续续,像刚才那样很容易醒来,身体状况也不好……而且……』 樱最后那句话说得支支吾吾。 『她哭著说,抚子大人好可怜。』 狼星这时终于察觉,樱说话的鼻音很重。 说不定她一开始的鼻音就这么重。 狼星原先以为是因为疲倦,看来那是哭过后的声音。 ——樱。 在无法安稳入眠的状况下,这个女孩子于一旁守护终于归来的主人,心里该有多么不安?她身边没有可以依靠的大人。 然而,樱始终没有谈到自己,话里只有雏菊。找寻雏菊下落的那段期间,她过著什么样的生活,尝过多少辛酸,现在又是多么忧心,她绝口不提。真正想哭的是她自己,但是她没有这么做。 『她说,抚子现在肯定也在哭泣,她想安慰她不用害怕,和这件事没有关系的雏菊大人这么说,而且还哭了。』 她是个高傲的女孩。只要是为了朋友,为了自己的春天,她愿意扼杀自己的情感,出生入死在所不惜。 这样的女孩正濒临崩溃。 『……她今天也是哭得累了才睡著。我实在看不下去,太悲哀了……我以为她终于能振作起来……这个样子简直和十年前一样。只有立场不同,相同的事情又发生一次……我必须铲除折磨那位大人的所有事物,制裁让她哭泣的人,驱离伤害她的人。惹哭我的主人等于亵渎四季的神,身为侍者……身为那位大人的朋友,我不能冷眼旁观。所以……我想尽一份力。日子拖得愈久,搜索会愈困难。』 「……我完全同意。」 『你们能行动吗?』 「可以。我们冬天……不对,我和冻蝶决定协助秋天的搜索。不管四季厅或是里有什么意见,我们都会自行采取行动。」 『你要我们也跟著行动吗?』 「不,我是来询问你们的意愿,没有要求你们实际行动,我只是先来告知一声而已。我希望你们待在安全的地方,由我们来行动……所以说,你们可以稍微放心一点……」 『愚蠢,只有冬天行动有什么用。』 「……」 『狼星,你做事慢吞吞的,而且通常都会落后好几步,实在是不像有冻蝶在身边服侍的慢郎中。』 被人如此大肆嘲讽,狼星无言以对。 『再加上性格扭曲、气氛阴暗,随时都像在参加葬礼的神情,我实在不是很想允许你爱慕我家主人。』 「喂,你有需要说得这么过分吗……?」 『我最气的,是你把我当成受了伤的小女孩。』 樱的语气和刚才有点不一样。 「……我……」 她的语气冷漠,嗓音嘶哑。 『身为雏菊大人随从的我,怎么可能忍受屈辱,默不吭声。』 她的一字一句都流露出坚强。 『你太慢了。我们春天已经做好行动的打算,也得到了夏天代行者叶樱琉璃大人的同意协助,春天与夏天会共同合作,联手救出秋天。』 意料之外的名字听得狼星不禁惊讶。因为每年一次的四季会议,狼星一定会见到叶樱琉璃,他也认识她,只是几乎没有来往。 「你说夏天……你们说服了那对老在吵架,吵吵闹闹的叶樱姊妹?」 『……我对你的认知不予置评,不过就是她们。』 「你们做了什么交易……不对,你们签了什么协定吗?」 『我们没有签那种东西,如果要说有的话……那就是朋友协定了。』 樱用鼻子哼哼地向狼星哼笑。狼星不解这话是什么意思,又更加混乱了。 「以时间来说,你们才刚见过面而已吧!」 他大呼小叫地说,话里有些许嫉妒的意思。 因为说到狼星的朋友,至今也只有雏菊和樱而已。 『女生一旦敞开心胸,可是很团结的。雏菊大人的人品也是其中一个原因。就这点来说,你就比不上了。琉璃大人也说冬天代行者郁闷又阴沉。』 「……不要在背后说我坏话。」 『这不是坏话,是事实。你就是像这样一个人纠结,动作才会那么慢。你还在犹豫的时候,我已经在行动了。』 「……」 狼星心里想著『你一开始便告诉我不就得了』,不过他没有说话,继续听她说下去。 『何况……』 但是在听她说话的同时,他的心情也跟著振奋了起来。 这个女孩没有因为现实放弃,这个事实成了剂强心针。 『拯救秋天的这场战斗……说不定是清算十年前那次屈辱的好机会。那个时候我九岁,但是现在我十九岁了,比那个时候还能战斗。我练就了可以对抗匪徒的武艺,雏菊大人虽然憔悴,也有应战的意志。』 那天关在樱树里和自己一起哭泣的女孩子,如今正蓄势待发,打算对敌人来个迎头痛击。这件事带给了狼星勇气。 『现在正是复仇的时候。』 春天护卫姬鹰樱绝不逃避命运。 『我们春天在爱尼诗显现结束后,会秘密前往帝州。』 这可算得上顽固的率直,非常强大。 『狼星……你们可能早就知道了,我讨厌你们。你们害雏菊大人被抓走,我也恨你们在大规模捜查中断的时候,没有推翻冬之里的决定。不过,你们保护了无处可去的我,教导我战斗方式,让我成为实力坚强的护卫,我到现在还是很感谢……那成了我的财产,也是保护雏菊大人的根基。所以……尽管不愿意,我还是决定给你挽回的机会,这是洗刷十年前污名的机会。搜索需要采取人海战术,帮手有多少都不够,所以就由我来开口吧。』 这一刻,这个瞬间—— 『冬天代行者大人,我们经过长久的忍耐,现在不正是迎战的时候吗?』 在灰色的十年之间,狼星感觉没有比这一刻更缤纷的瞬间。 『我们一起应战吧。』 人生的方向确定了,晦暗不明的视野变得清晰。 『让我们组成春夏秋冬共同战线,一起救出遭到绑架的秋天。』 这都是因为大家撑过十年前的那场悲剧,所有人都活了下来。 十年。以文字书写起来并不长,但对身处在其中的人来说,日子漫长得像是永恒。大家都熬过了那段绝望的时间。 雏菊挺身而出争取的这段时间,每个人各自都有成长。 他们不再是那个时候只是饱受欺负的弱者了。 「狼星。」 一旁忽然有人叫他的名字,他拿著手机,把脸转向冻蝶。 冻蝶朝狼星深深点了个头,眼神说著『我们上』。在这个场合、这个时候,这个慎重的男人激动地用视线要狼星应战,狼星忍不住颤抖。 不论自己生病还是健康,都支持自己的随从。 狼星感谢他陪伴著自己,点头回答: 「……春天护卫姬鹰樱,感谢你不计前嫌,提出这项协定。如同你所说的,我们已经忍耐够久,让我们一起扬起战旗吧。我们冬天接下来会全力回应春天的要求……樱,和雏菊一起等我们过去。」 紧接著,冬天主从随即启程前往帝州帝都。 这一年,大和发生动摇四季的祸乱,这消息透过四季厅传到了各地。 秋天代行者祝月抚子失踪,简直就像春天代行者花叶雏菊的那起事件再次发生。 代行者驾崩时,会有新的代行者诞生,这是四季代行者的规则。 新任代行者得到的印记,每个季节各有不同。 春天是樱花。 夏天是百合花。 秋天是菊花。 冬天是牡丹花。 人称神痣的圣痕浮现在身体上,让中选为代行者的人无法找藉口逃脱。 这是第一个特徵。接著,神选之人的地方会出现呼唤声。这种呼唤声称为四季之声,如同诅咒唤著那个人的名字,最后和那人的意志无关,显现的力量自然会表现出来。然而,抚子失踪后,没有一个上述特徵出现在世上,就这么过了三天。换句话说,可以确定她还活著,下落不明。国家治安机关与四季厅倾全力展开搜索,可惜始终没有掌握到她的行踪。 帝州中心为『帝都』。在帝都的商业区,管理大和四季的独立机关四季厅就位于这里。四季厅连日来召开搜查会议,人在案发现场的警备负责人长月与龙胆,也前往设置搜查总部的四季厅参与搜查行动。事件发生至今刚好一个星期,迟迟未见进展,这样的状况,因为某位来访者而有了改变。疲劳、不安与焦躁折磨著搜查总部,来到这里的正是在爱尼诗结束春天显现的春天主从,她们没有回去里,而是直接赶到这里来。 这时,她们第一次直接面对复仇与重生的命运。 「我是姬鹰樱,身分是四季代行者护卫。这位是花叶雏菊大人,这个国家的春天代行者。」 她们是遭众人拋弃的女孩,但她们比谁都坚强。 「花叶、雏菊。」 她凛然报上自己的名字。 第四章 秋之代行者 祝月抚子 敬启,近来可好?你是在哪个季节阅读这篇文章呢? 春天樱花,夏天向日葵,秋天红叶,冬天菊花。 你附近有感觉得到季节的事物吗?有花朵绽放吗? 不论你身在何处,季节始终陪伴在身边。我希望能将这样的作品送到你手上,写下了这篇文章。你收到的时候,和我现在所见的又是不同季节了吧。 这么一想,感觉真是奇妙。书本与我献上的心意,就像浮现在夜空的星星,都是许久以前就已绽放光芒的余光。 言归正传,本书中描写了许多今后恐怕会逐渐消失的四季。 相较于我小时候,四季的区分愈来愈模糊。我十岁时的春天,十五岁时的冬天,肯定都不会再回来了。我希望能留住这种感觉,就算只有在故事里面也好。 不过,主题总是会符合故事表现出来的宗旨。 为『努力活下去』的人声援。 我抱著在你读完本书后,你的世界会变得稍微温柔一点的希望,有如刺绣般编织出这个故事。我想把美妙的事物送到你的手上。 遗憾的是,事情一开始并不顺利。我花了大约三年的时间,摸索著要如何让雏菊这个女孩子在世界展翅翱翔,如何呈现出四季代行者的世界观。 这样真的能把心意传达给你吗?你读了这篇文章会伤心吗?我一再深入探索,最后烦恼得整个脑袋一片混乱。我想把美妙的事物送给你,可惜我自己不是那么美好的人。 卑微的我徒有巨大的野心,到头来我始终无法放弃这个野心,依然每天绞尽脑汁动笔。虽然不知道你在什么地方,在做什么事,我为了有一天会读到这个故事的你而写。短暂的人生里,不知道还能写出多少故事。 这适合作为剩余几部作品里面的其中一部吗?我不断思考著这件事。 我不知道,甚至泫然欲泣,即使如此也还是完成了。 现在我微松了口气,不管是以什么样的形式,我很庆幸能把这本书送到你手上。 感谢书店、出版社、责任编辑,以及在各个过程中与我一起把书送到你手上的所有人士。 以精彩的插画为故事增色的スオウ老师,原本我抱著破釜沉舟的决心委托您,您答应时我的喜悦实在是笔墨无法形容,非常感谢您。 现在正读著这篇文章的你,谢谢。因为想把故事送到你手上,我会继续努力。 我们下集再会。 第五章 狼星与雏菊 后记 台版 录入:uber_han 黎明十年 七十二候 雉始鸲 为四季降临造访冬之里的春天主仆,好像比较习惯这里的生活了。 一开始我还担心他们处不处得来,不过狼星与雏菊大人相处得很融洽。我家主人似乎不知道该怎么和女生相处,但是他们现在会在屋里捉迷藏、一 起堆雪人,景象十分温馨。大和仅有四位四季代行 者,而且还是第一次有年纪相近的现人神诞生。虽 然不知道两人长大后会变成什么样子,但我衷心希望他们可以建立起良好的友谊。 另外还有一位对我来说非常年轻的同僚,就是樱这位护卫。我必须好好保护她。她在春之里也学过武术,学习速度十分惊人。她的资质很高,这样 一位人才经过栽培后,将来不知道会成为什么样的剑士呢?我和她不知道会发展为什么样的师徒关系?她充满信任的眼神,实在让我很不自在。 明天来教她什么好了。 黎明十年 七十二候 款冬华 在厨房炸甜甜圈的时候,狼星帮忙我把盘子摆出来。怎么了?狼星,你不是这么贴心的孩子吧 雏菊大人与樱到这里来已经半个月,我家主人出现了许多变化,爱情的力量真是伟大。虽然不确定,怎么想都知道狼星正陷入初恋,对象是雏菊大人。 狼星这个少年就像总是板着脸的冬之王,没想到融化他内心冰雪的竟是春天代行者大人。我已经开始思考,如果他们成为一对情侣该怎么办。 两位代行者结婚这种事,从来未曾听闻。 如果追溯回神治时代,也许至少能找到一个前例。拿来当作参考的话,不知道能不能说服双方的里呢?哎,我好像太心急了。 我问樱对于雏菊大人和狼星有什么想法,她的表情很复杂。这位少女非常喜爱自己的主人,大概单纯觉得心爱的人被夺走了。 「冻蝶先生有结婚的打算吗?」樱问我,我回答没有后,她露出了微笑。 这样的反应可以视为友好吗? 黎明十年 七十二候 鱼上冰 身体疼痛。 呼吸困难。 我要赶快出院,否则有谁陪在狼星身边? 樱怎么了? 雏菊大人怎么了? 完全没有消息。 医生要我专心休养,我怎么做得到? 孩子们怎么样了? 孩子们怎么样了? 孩子们怎么样了? 黎明二十年 七十二候 鱼上冰 春天归来的消息出现后,已经过了四天。 我和狼星茫然地度过这四天,龙宫的春天景色接连透过各种媒体传来,我们不得不相信此事。虽然已向春天代行者大人捎去电报,对方却没有回 应。我们派出最信任的两名冬季护卫前去保护她 们。听见樱再次以护卫的身分随侍在旁,我在开心之余,也感到忧愁。 樱在这之前过着什么样的生活呢? 她不联络我们,是因为恨我们吗? 雏菊大人怎么了?我希望她和狼星能够见面 。 樱,我也想和你见面。 我们想向她们两人道歉,可以给我们这个机会吗? 千头万绪盘旋在脑海。 狼星每天都透过电视或是网路欣赏龙宫樱花盛开的风景。春天要来到爱尼诗,想必还需要很长的时间。我思考了一下,这么问他 「如果你不介意只能待在车子里面,要去赏樱吗?」 不知道有多久没看见狼星那么欣喜的表情了。 这正是护卫表现的时候,我来想办法排开行程。可以的话,我也想看看春天。 插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