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初恋之人的女儿》 序言 钉山一悟的初恋与失恋 网译版 转自 轻之国度 翻译：和泉纱雾厨 校对：和泉纱雾厨 修图：和泉纱雾厨、百鬼阿不、echo. 钉山一悟自幼便喜欢着一个女孩子。 那是比自己年长的青梅竹马·朔良。 朔良身上总是有股淡淡的体香，就像是薰衣草的花香和柑橘的果香混合起来的甜美芬芳。 一头长发及腰，乌黑柔亮的发丝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大抵在平日里拾掇得很是用心，甚至给人一种不真实的错觉。 白皙的肌肤吹弹可破。 鼻梁挺拔，五官端正。 细长的双眼每每抬眸之时，修长的睫毛便酝酿出一种与少女相去甚远的、令人神魂颠倒的妩媚。 桃粉色双唇微微扬起，面带微笑时的模样，更是美得像一幅画，至今仍清晰地残存在一悟记忆深处。 朔良家和一悟家离得并不太远，她住在一栋经营家族企业的大房子里。 而她的言行举止都无不透露着高尚的品格和教养，是根正苗红的大小姐。 但性格温柔、待人亲切的她，却毫无盛气凌人和居高临下的样子。 『今天天气真好啊，阿悟』 阿悟——她是用这样的昵称来称呼一悟的。 朔良比一悟年长三岁，两人是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 对一悟而言，朔良就像是自己的姐姐那样。 而弟弟对姐姐心怀着敬爱之情，这再正常不过了。 可是在朔良一颦一笑的灌溉下，加以两人共同度过的稀松日常，不知不觉中，这份感情生根发芽成了恋爱。 一悟喜欢上了朔良。 望着和自己一起长大的她，一悟在不知不觉中，已然坠入爱河。 『朔良，咱们下次去之前说过的那个公园里玩吧，就是郊外新开的那个』 『好呀。要不我做好便当一起带过去吃吧？』 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一悟才意识到自己对她的感情呢？ 可是，关于这份感情，一悟既没有开口确定过，也没有去寻找过能让自己确信“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原因。 001 倒不如说，一悟一直在逃避着。 一悟自己也对于这份恋情感到羞涩。 但是对朔良的感情是千真万确的。 想和朔良共同度过更多的时日，并且，想让她开心，想让她觉得自己很有趣，想满足她的一切愿望。 想让比自己年长的她，绽放笑颜。 一悟希望，自己心里的她，是“与众不同”的。 『那我明早八点去你家里找你吧』 『嗯，那我就做好便当等着你哦』 朔良的一颦一笑，在一悟眼中，都宛如充满着包容力的女神。 而对于比自己年纪小的一悟直呼自己名字的举动，她也没有任何的不悦。note 注：日本人在称呼比自己年长的人时通常会使用敬称 而对于朔良并无半分不悦地就接受了自己直呼其名的举动，一悟也有了些许的优越感。 可是，一悟心里清楚，对朔良来说，没准这也不过是“关系要好的弟弟对自己直呼其名”而已。 但一悟还是对她抱有特别的感情。 和她的父母、家人、朋友不同，不是那种出于尊敬或是敬爱的感情……而是，想要成为朔良恋人的那种感情。 于是，当时还是个小学生的一悟，做出了各种各样的努力。 虽然这些努力全都受限于一个小孩子的想象力和财力，但是为了让朔良绽放笑颜，一悟还是和她去了各种各样不同的地方，还送给她很多自己亲手制作的小礼物。 可这一切，都只不过是小孩子能做到的、最大限度的事情了。 从财力、行动力再到知识储备，别说和她了，一悟就连她的同学都比不上。 而朔良非常地受欢迎。 出于朔良的容貌和魅力。喜欢上她的人，理所当然般地不止一悟一个。 一悟经常能看见她和男同学谈笑风生的光景。 而对于那些和朔良同龄、同班，还能和朔良普普通通地交流的男生，一悟羡慕到了极点，同时，也嫉妒到了极点。 归根结底，对朔良而言，一悟也不过是一个“比自己年幼的弟弟”，仅此而已。 和一悟在一起的时候，她总是一副大姐姐的模样。 ——而到最后，这段关系，也还是没有任何的改变。 可是就在一悟天真地、贪婪地追寻着自己的初恋的同时，朔良心中也怀抱着无可奈何的烦恼。 在一悟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这种烦恼犹如病入膏肓一般日益恶化……最终，在某个灰暗的日子里，一悟被告知了结果。 就在一悟13岁，准备升初二的时候，初中毕业的朔良和自己的未婚夫一起去了国外。 对方是比朔良年长很多的社长，在行业中赫赫有名。 最初从父母那里得知这个消息时，一悟还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意思，也尚未理解发生了什么。 朔良就此消失在了自己眼前。 过往和她的一切就只剩下了这个让人难以接受的事实，而即便一悟再不情愿，这个事实也还是被推到了眼前。 恍恍惚惚了好几天之后……一悟终于慢慢地了解到了背后究竟发生了什么。 当时，朔良家里因为生意失败而欠下了巨额的债款。 身为债主的那位社长，以朔良成为自己的未婚妻为条件，接受了挽救朔良家庭的“交易”。 而一悟对此一无所知。 朔良朝自己露出的那一如既往的微笑背后，暗藏着如此残酷的事实。 一悟恨透了对此一无所知的自己。 但与此同时，他也非常清楚地意识到，即便自己知道这件事情，也无力解决任何问题，只不过是徒增她的担心罢了。 一悟沮丧不已。原来在朔良心里，自己只不过是一个无能的人。 而自己的这种“无能”，更是加速了一悟自暴自弃的思考。 到最后……一悟接受了事实。自己只是个小孩子，根本什么都做不到。 不对，与其说是“接受”了，没准应该说是“放弃”了。 朔良当时一言不发地就从一悟面前人间蒸发了。 现在想来，大概那也是朔良独特的温柔吧。 从那以后，一悟就再也没有见过朔良。 就这样，一悟幼稚而平淡的初恋，最后以失恋告终。 而春去秋来，白驹过隙—— 第一章 初恋之人的女儿 钉山一悟站在休息室里的咖啡机前，按下了拿铁咖啡的按钮。 不知是不是因为四下无人，熟悉的咖啡机声响今天听起来稍稍有些嘈杂。 不一会儿，咖啡机萃取出的高浓度咖啡液注入了提前放有奶粉的马克杯里。一杯淡琥珀色的拿铁咖啡做好了。 这间公司里有不少人都爱喝甜咖啡，而且大家觉得这是件稀奇事，但实际上，只是因为喜欢喝黑咖啡的人基本上都是烟民而已。 至于不吸烟的自己，则对这种事情毫无共感了。 （而且……我本来就喜欢甜食，从小到大都这样） 钉山一悟留着一头不长不短、剪得很是整齐的黑色短发，即便疏于打理，也不会让人觉得有不修边幅的感觉。 上身是没有打领带的衬衫，下身则是休闲裤配以散步鞋。 这种穿着既有清洁感，也不失年轻，总体给人以一种清爽的印象。 虽然容貌上还残留着一丁点儿的稚气，但整体上早已形成了成熟的风格。 钉山一悟站在窗边，啜饮着杯中的咖啡，视线投向了窗外。 湛蓝的天空中漂浮着几朵乌云——这是入夏前特有的景象。 雨季即将来临。 明明不久前还是五一黄金周，转眼间八月的盂兰盆节也快到了。 （……下一个旺季，好像也快到了） 一悟思绪万千，打了个哈欠。 「昨晚没睡好吗？」 回过神来，休息室里已经多了一位来客。 不过，从那人手里拿着的打火机和香烟上判断，大概是刚从吸烟室里回来吧。 和一悟的打扮不同，对方穿着一身更加适合活动的工作服。 那是一悟手下的年轻男员工。 「嘛，最近各种新活动和卖场变动，新设备施工之类的事情太多了，忙得不可开交」 「是呢。不过多亏了大家的辛勤工作，我们成果颇丰哦」 一悟说着笑了起来。 「嗯，这全都是店长您的功劳——」 「钉山店长」 这时，休息室里又多了一个人。 那是今年春天才刚刚入职的新女员工。 「区域经理在外面等着您了」 「是有急事吗？店长现在在休息呢，要不你出去应付他两句——」 「不用了，我现在就过去」 一悟把剩下的咖啡一饮而尽，把杯子放到了水槽里。 「待会我要开始巡店了，有什么事情就打内线电话」 「嗯」 「好的」 留下最后一句话，一悟离开了休息室。 剩下的两名员工目送着店长的离去。 「店长真的很辛苦呢」 「嘛，不过他真的很让人憧憬呢」 男员工操作着咖啡机，发自内心般敬佩地说着。 「大概那就是能受到公司信任的“精明能干的大人”吧」 ——朔良离开十五年之后。 ——28岁的钉山一悟现在是一间全国连锁的大型杂货店店长。 ※ 「虽然你还是第一次担任店长，但干得还挺不错的」 面积宽广的杂货店里人头攒动，热闹非凡。 这间杂货店位于离城中心稍远的大型购物广场一角。 从生活必需品到家具，再到装修、建筑、以及非常流行的diy手工品材料和工具，店内应有尽有。 一悟和区域经理聊着天，巡视着店里的情况。 区域经理是个身材矮胖、戴着眼镜的中年男人。 他在这家公司已经工作了很多年，是那种为人和善，很好说话的上司。 「这家门店的营业额很不错啊。而且畅销品也抓得很好，还能激发顾客的购买欲。你这种别具一格的卖场布局，应该占了很大一部分功劳吧？」 面对经理滔滔不绝般的夸赞，一悟只能回以苦笑。 「我只是参考了员工意见和附近商铺的情况，以及社交媒体上那些很火的商战信息，为卖场提案出了几分绵薄之力而已。而且即使我制定了计划，实际行动起来的还是我的部下和兼职们」 一悟谦虚地给出了自己的回答，经理很是欣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这就是优秀管理层的工作哦”。 两人说着说着走到了卖场里。 「嗯？」 经理看到几个兼职人员在卖场特别开设的柜台上推销着些什么，一副饶有兴趣的样子。 「那个是？」 「我前几天也在周报上汇报过了，是个揽客活动。我们分了一批人去专门负责顾客引导的工作」 「这么说来，这家门店好像很重视app会员啊」 一位老人家在柜台前很是吃力地操作着智能手机。 而旁边的学生兼职看到之后，马上就凑了上去，帮助老人家在手机上安装公司以前制作并发布的app。 「嗯，我们安排年轻的学生兼职去给客人进行引导，帮助老人家安装咱们公司的app。然后定期在上面推送优惠信息和会员活动，吸引客人反复光顾，增加回头客」 「不愧是你呢，瞅准目标之后行动也很迅速」 区域经理面带微笑地抬起了头，他看着一悟说道。 「你很有抱负，工作能力也很优秀。看来离下次升职也不太遥远了呢」 「您过奖了，我还想继续在这个位置上多打磨两年呢」 ——就在两人谈笑风生时，另一边。 「啊，快看，是店长和区域经理」 店里的员工们发现了正在和经理一起巡店的一悟。 在卖场里引导顾客的大学生兼职们开始议论了起来。 「店长好像又被夸了」 「他和经理的关系也很好啊」 「店长他没准要飞黄腾达了」 「你这不是废话，他才28岁就被扶到了s级门店店长的位置，厉害得要死」 「s级门店是什么意思？」 「就是年销售额名列前茅的门店。这也就意味着公司对他的评价非常高」 一位兼职提出了问题，另一位兼职给出了回答。 「诶——那他的工资不也很夸张了？」 而另一位女大学生也参与了进来。 「据说除去公司的高管以外，店长的待遇就是最高的了，不过我也是道听途说的而已」 「诶，真的假的！」 「你们在聊什么啊？」 此时，察觉到兼职们聚在一起叽叽喳喳的一悟走了过来。 「啊，店长，经理呢？」 「他巡完店就回办公室去了。然后，你们刚才是不是在盯着我议论些什么？」 「没有，什么都没说」 「我们在讨论找到了一间好房子」 两位女大学生面面相觑。 「好房子？你们在找地方住吗？」 「啊，不是的不是的」 「店长，我看你是什么都不懂哦？note」 注：上文的好房子原文为“优良物件”，在特定语境下有“好男人”、“好货色”等意思 女生们说着笑作一团。 当然，一悟肯定也不是什么都不懂。 「话说店长有没有女朋友啊？」 「他现在应该还单着呢」 「不是，我又没问你」 「诶，好意外，店长应该很受女孩子欢迎吧？」 学生兼职们越说越来劲。 而受到称赞的一悟，则是一副微妙的表情。 ……只不过，即便事到如今，每每提起恋爱之时，一悟也还是没有放下当年的伤痛，脸上也还是会浮现出有些阴暗的表情。 ※ ——夕阳西下，暮色渐浓之时。 「嗯，好的……我知道了。那你可以下班了。辛苦了」 还在店里的副店长打来了电话。 而接到了关店的报告之后，一悟挂断了电话。 今天下班有些早的一悟，姑且先回了趟家，然后前往了离家不远的街市。 车站周边的街市还算是繁荣，饮食店和服装店比比皆是。 在位于角落的一间露天咖啡厅里写了好一会儿工作文件之后。 「今天就到这了」 关上笔记本电脑，一悟离开了咖啡店。 而这里距离自己的公司住宅，徒步大概需要二十分钟。 权当是运动了。 不过单手提着笔记本电脑走路还是会消耗一定的体力。 走在路灯光亮的人行道上，一悟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环顾四周，毕竟是工作日，这个时间段里的行人寥寥无几。 这时迎面走来了一对情侣。 大概还是学生吧——两人谈笑着从一悟身旁走过。 而女孩怀里小心翼翼地抱着一个纸袋。 （……哦……是礼物吗） 从两人零散的对话中，一悟判断出那应该是男生送的礼物。 （……是生日礼物之类的吗？） 一悟思考着纸袋里究竟会是什么东西。 如果是现在这个时候的话，那么应该会是香薰或者沐浴露之类的…… 不对，可能是因为自己经营着杂货店，就先入为主地以为会是这种东西，而他们看起来应该只是高中生而已。 高中生的话，可能是更加直接的东西，小饰品之类的…… 「…………」 就在一悟思绪万千之际，脑海中儿时的记忆突然复苏——那是关于朔良的往事。 一悟曾经也给朔良送过生日礼物。 而当时的自己不过是一个小孩子，根本就没办法准备些什么贵价的礼物。 所以，向来手巧的一悟决定用创意来弥补财力的不足。 参照着母亲买来的生活杂志，从香薰蜡烛再到小甜点，一悟亲手做过很多东西送给朔良。 而在朔良生日的时候，一悟还用纯银黏土做过银饰送给她。 现在想来，那不过是小孩子想象力过分丰富所带来的羞愧往事。一悟至今仍觉得那是一段痛苦不堪的回忆。 『哇……谢谢你，阿悟，我会好好珍惜的』 而朔良感动而又喜悦的声容笑貌，至今也没有从一悟的脑海中消散。 一悟生日的时候，朔良也曾送给他亲手制作的小点心。 那是一段几分酸涩、几分甘甜的回忆。 人造物一般的黑色长发，挺拔的鼻梁，修长的睫毛，樱桃色的嘴唇，以及，她的笑颜—— ——弹指一挥间，竟已十五年。 不管是从经济上还是社会地位上，一悟都过上了相当充实且富足的生活。 可是在恋爱上面，一悟至今还耿耿于怀，心存芥蒂。 一个奔三的男人对初恋一直耿耿于怀到了今天……一悟自己也知道这事是多么的愚蠢。 可是，时至今日，朔良依旧在一悟心中占据着一席之地，那是格外鲜明、永不褪色的回忆。 对现状感到几分无奈的一悟垂下了头，忧伤地叹了口气。 心情变得有些忧郁了起来。 「……今晚回去喝两杯吧」 像是被刚好出现的便利店灯光所吸引了那样，一悟走进了店里。 晚饭的食材家里已经有了，所以只要买点酒回家就好了。 既然是想要借酒消愁，今天就买点稍微高级一点的酒吧。 一悟提着装有威士忌和苏打水的袋子往家里走，心里想着待会回家要调的鸡尾酒。 在距离商店林立、灯火喧嚣的区域稍远的地方，是一条石板铺成的人行道。 就在这个时候。 「呐，可以的吧？」 一悟刚好走到中间时，一把有些粗鲁的声音传进了耳畔。 不经意地看了一眼，他看到了一对好像正在争吵的男女。 不对……仔细观察之后，一悟发觉是女孩正在被男人纠缠。 男人看上去正值壮年，行为举止都有些怪异。 而他的脚边正躺着一罐高度数的烧酒，很有可能就是从刚才一悟去的那间便利店里买来的。 男人看样子是喝醉了。 而另一边，女孩看起来是高中生，身上还穿着附近有名的大小姐学校的制服。 女孩刚好站在路灯照不太到的地方，昏暗的光亮致使一悟看不清她的脸，但仍然能从她身上感觉到一种可怜无助的气息。 不知是在开玩笑还是发酒疯，醉汉朝女高中生轻浮地说着“你来陪我聊聊吧”，总而言之就是一种让人困惑到极致的搭讪方法。 而面对醉汉的纠缠，女高中生倒是也没有表现出什么明显的厌恶感……。 「那个，我还有事……」 女高中生面带着从容的微笑，回应着醉汉的骚扰。 然而，虽然她表面上看起来十分冷静，但很明显已经是一副迷惑不安的模样了。 也许是因为时间段的问题，这条人行道上基本没有什么行人。 而偶尔经过的路人也都行色匆匆，大家似乎不想掺和进来，一致性地选择了无视。 …………没办法了。 「不好意思」 做出判断只在一瞬间——一悟动作迅速地闯进了醉汉和女高中生之间。 在自己的店铺里，也经常发生客人纠缠学生兼职的事情。 而在这种时候最应该采取的强硬行动，早已刻进了一悟的dna里。 面对突然冒出来的一悟，醉汉和女高中生都愣住了。 「她看起来也很不情愿的样子，能请你就此打住吗」 醉汉盯着自己眼前的男人，吐出了有些退却但依旧口齿不清的话语。 「你算老几？」 「她还是未成年人，如果太过强硬的话也许会演变成逼迫」 一悟始终淡然地叙述着现状，既不大声喧哗，亦不咄咄逼人。 他的应对从头到尾都显露着成熟和稳重。 而醉汉则凶神恶煞地威胁着一悟。 「你他妈谁啊？关你屁事？」 那只能这样了。 「实际上是关我事的。她是我店里的兼职」 只要稍微暗示一下是自己认识的人，那么二对一的形势就会变得更加明显，对方很有可能会因此而退缩。 而这也是为了打圆场所编造的正当谎言，事后解释起来也会更加的方便吧。 然而，醉汉完全没有理会。 「老子可不管」 与其说他是打算要动手，倒不如说是从一开始就完全没有在听……不过说到底，对话压根就没有成立过。 醉汉看来确实是醉得很厉害。 面对目光呆滞，一副要吃人样子的醉汉，身后的女高中生也害怕了起来。 不过，一悟反而更加安心了。 既然醉汉已经是一种完全没法正常交流的状态了，那还等什么呢。 一悟朝着女高中生低语道。 「你跑得动吗？」 「诶？」 下一秒，一悟就抓住女高中生的手，快步跑了起来。 对方只是个喝得烂醉的中老年男人。 面对一悟突如其来的行动，等他反应过来，两人已经从眼前消失了。 身后隐隐约约地传来了醉汉的叫骂声，但再怎么说他也是追不上来的。 这样就完事了。 而且都喝成那样了，等明天睡醒别说是一悟了，就连今天晚上发生过的事情大概也都不记得了吧。 两人小跑了一会儿，终于来到了住宅街附近。 「到这里的话应该就没问题了」 一悟撒开手之后，女高中生双手撑在膝盖上，一副气喘吁吁的样子。 「不好意思啊，突然间拽着你跑起来了」 「没，没事……」 过了一阵子，女高中生也终于是整理好了呼吸。 她抬起了头。 因为刚才的昏暗和忙于应付醉汉，一悟并没有看清她的长相，而现在，一悟终于得到了仔细端详她容貌的机会。 然后，一悟被惊得哑口无言。 及腰的黑色长发。 晶莹剔透的白色肌肤。 以挺拔的鼻梁为中心，端端正正的五官。 细长的双眸和有些动人的修长睫毛。 以及樱桃色的双唇。 梦回年少时，伊人犹未逝。 女高中生的长相，和自己以往的青梅竹马朔良一模一样。 「那个……」 一悟由于过度的冲击而睁大了双眼，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朔良……不对，长着朔良模样的她说道。 「谢谢你」 「…………诶？」 「谢谢你……救了我」 「……啊，没有的……我不是做了什么多余的事情就好」 「不是什么多余的事情……我当时真的很害怕，而且周围也没人来帮我……真的，非常谢谢你」 女高中生眼泪汪汪地说着。 而她颤抖着拂去自己睫毛上泪水的身姿，也和故人别无二致。 一悟不由自主地激动了起来，就连声音都有些发抖了。 他已经没法冷静地分析这到底是现实还是幻觉，心已然被搅作一团，完全无法理解到底发生了什么。 「那个……虽然有点不好意思，其实我家就在这附近」 女高中生说着指向了一条小巷子。 那是一个没有路灯照亮，昏暗无比的方向。 「那个……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向你道谢」 002 「…………」 困惑、焦躁、惊愕……各种各样的感情在一悟的心中翻腾着，不过有一点还是很明显的，那就是成年男人跟着女高中生回家，怎么想都不会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道谢就不必了」 可是，那个时候的一悟，却被某种难以言喻的神秘力量驱使着——做出了选择。 「……但是时间也这么晚了，好像没办法确保你的安全，我送你回家吧」 ※ 「马上就到了」 「啊，嗯」 就这样，一悟陪同着这个从醉汉的迷惑行为手上救下来的女高中生，打算送她回家。 而在一开始，这位和朔良长得别无二致的少女，让一悟大乱阵脚，内心动摇不止。不过在经过一段时间之后，一悟的思考也终于是冷静了下来。 （……我只不过是来送她回家的……没有其他任何的歪心思） 而至于她和自己当时的初恋长得一模一样这件事，一悟姑且把它给抛到了脑后。 当务之急是把她给安全送到家，然后向她的家长好好地把事情给解释清楚。 一悟心里盘算着自己接下来应该做出的行动，向身旁的女高中生问道。 「你家里有人吗？」 「我家里没人。我是一个人住的」 「…………」 独居的女高中生——关于这一点，出于自己的职业，一悟迄今为止和各种各样的人都打过交道，他非常明白一个道理叫做“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在当今时代，这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但是，这也就意味着，她家里就只有她一个人。 再怎么说，踏进一个女高中生独居的家也有点不太好。 「到了，这里就是」 在一悟心乱如麻的时候，已经到了她的公寓前面。 也许是考虑到了女性独居的情况，公寓大门安装了门禁锁，安保设施看起来非常到位，这间公寓距离车站也不算太远——这样的话，她的父母大概也能放心地让她独居吧。 「二楼」 女高中生走在前面，两人一同走上了二楼。 走上楼梯之后拐了个弯，女高中生从书包里摸出了钥匙。 这里应该就是她的家了。 「请进」 女高中生打开了房门，邀请一悟进门。 「不用了，我只是送你回家而已」 一悟按照自己原先的打算，拒绝了她的邀请。 「那我就先告辞……」 「没问题的！」 然而，女高中生却一把抓住了一悟的袖子，拼命地想把他给拉进自己家里来。 「你不用有所顾忌的，家里真的就我一个人」 （……所以就是因为这样我才不想进来啊……） 看到一悟面露难色，女高中生坚持说要道谢，不肯退让。 她不仅以一副朔良的面孔扯着自己的袖子，甚至还用和朔良别无二致的表情，抬眸望眼般地凝视着自己。 「……好吧」 这绝对不是屈服于诱惑。 只不过是为了避免伤及她的感情，而淡然地进行事务性的处理。 「那就容我稍微叨扰一下吧」 「好的」 现在还是压抑住自己的感情，赶快完事然后回家去才是明智之举。 本着这样的想法，一悟走进了女高中生的家里。 穿过玄关之后，随着灯光的照亮，房间里的装潢映入眼帘。 比起普通的一房一厅要稍微宽敞一点。 女生的床和书桌，以及用衣架挂在墙上的衣服，都让室内都弥漫着一股甘甜的气息。 不管是装饰品的摆设还是小物件的品味，这个房间都给人一种“女高中生”的感觉。 「您请坐」 女高中生说着走向了厨房，从碗柜里拿出了茶杯和茶叶，并且开始用电热水壶烧水，大概是要泡杯茶招呼客人。 当然，床上也好椅子也好甚至是地板也好，一悟并没有坐下。 （……喝完茶随便寒暄两句就走吧） 不要做什么神经大条的事情、不要让人家误会，以及，不要“犯错”——一悟正这么想着的时候。 「……嗯？」 一悟的视线突然间被桌子上的相框吸引了。 那大概是她的全家福。 照片里面是她的父母以及当时应该还在上小学的她。 「……诶」 一悟的思考宕机了。 「怎么了吗？」 女高中生用托盘端着茶壶和杯子，从厨房回来了。 而她也察觉到了一悟此时一脸震惊地盯着桌上的相框。 「啊……那个是我的全家福——」 「朔良？」 「……诶？」 一悟凝视着照片中的女性，低声呢喃道。 是她。 虽然在一悟的记忆中，朔良的模样永远地停留在了十五岁——但即便如此，照片里的那位女性，毫无疑问就是长大后的朔良。 不过也许这只是睹物思人产生的错觉……但是，直觉告诉自己，这并不是假的。 照片里的那位女性。 她就是——。 「您认识家母吗？」 家母？ 女高中生的这句话让一悟的心跳飙到了极致。 他转过身去，不可置信地注视着少女。 少女的容貌和那个时候的她别无二致，甚至可以说是更加的璀璨夺目。记忆中那闪闪发光的面容此刻就在自己眼前。 「你的名字……是？」 不管是在工作还是生活中，一悟很久都没有如此动摇过了。 呼吸都有些困难了起来，就连短短的五个字也没法说得流畅。 女高中生虽然有些困惑，但还是理解了一悟的问题，然后，她给出了回答。 「我叫做……星神琉奈」 「…………」 果不其然。 她的姓氏并不是朔良的旧姓，而是那个大企业社长的姓氏。 「你是……朔良的女儿？」 女高中生——琉奈战战兢兢点了点头。 原来如此，怪不得会和朔良那么像。 而由于过分的混乱，一悟的脑海中浮现出了冷静得近乎可笑的思考。 （……面前的这个女孩是朔良的女儿） 尽管如此，这一冲击性的事实依旧给一悟带来了未曾有过的惊讶。 并且，在惊讶的同时，也产生了理所当然的疑问——一悟掩盖不住自己的好奇心，问道。 「那你妈妈，现在在哪里呢？」 「…………」 可是听到这个问题，琉奈脸上的表情却变得阴暗了起来。 到底发生了什么呢。 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不方便说吗？ 一种让人不寒而栗的预感游走在一悟的脊梁上。 「妈妈她……」 很不幸，这种预感是正确的。 而且糟糕到了极点。 琉奈向一悟告知了事实。 「妈妈好几年前因为事故……已经，去世了」 ※ 面前的女高中生在被醉汉纠缠的时候，自己偶然路过出手相助。而她却神似自己的初恋情人。 她的名字叫做星神琉奈。 令人难以置信的是，她就是自己许久未见的青梅竹马——朔良的女儿。 而且从她口中，一悟得知了身为人母的朔良竟然已经不在人世间了。 一悟感觉一阵天旋地转。 「不仅仅是妈妈……我爸爸也很早就去世了……现在是外婆家的亲戚在当我的监护人」 在铺天盖地的信息量的冲击中，一悟勉勉强强地维持着模糊的听觉，接收着来自她的讯息，可是自己早已陷入了恍惚。 朔良的死——一悟完全无法接受这过于沉重的事实。 他无力地瘫倒在了身旁的椅子上。 「你没事吧？」 「嗯……嗯」 看到突然间意志消沉起来的一悟，琉奈有些担心。 「……你是我妈妈的朋友吗？」 而琉奈终于问出了这个问题。 亲眼目睹了自己的这一反应，那这个问题也相当合理。 「嗯……我算是她的青梅竹马……不过自从她结婚之后，我们就再没见过了」 一悟坦白了自己和朔良的关系。 然后——。 「难道……你就是 “阿悟”，钉山一悟先生吗？」 「…………」 琉奈口中说出的这句“阿悟”，直接击破了一悟的防线。 甚是怀念的一句话。 那是过去朔良称呼自己时所用的昵称。 但比起这个——一悟心中又有了别的疑问。 「为什么你会认识我呢？」 面对一悟的疑问，琉奈的回答有些羞涩。 「妈妈她经常提起你」 「……这样啊……」 朔良经常提起自己。 即便天各一方，依旧未曾忘却。 想到这的一瞬间，一悟的脑海中便浮现出了当年的点点滴滴，那个总是回头凝望着自己的，年长且成熟的青梅竹马，她脸上的笑容总是那么的天真无邪。 泪水犹如决堤一般，从泪腺中奔涌而出。 伊人已逝的事实让一悟完全无法控制住悲痛的情感。 「钉，钉山先生……」 「抱歉，我没事」 只此一瞬。 面对一脸担心的琉奈，一悟马上装出了一副成年人平静的样子。 他暂且恢复了冷静的思考。 然后，也马上察觉到了一件事。 自己让她——让琉奈亲口说出了母亲的死讯……这对一个尚未成熟的女孩子来说，是相当痛苦的自白。 「抱歉」 一悟低下了头，为自己欠缺考虑的态度而道歉。 「啊，没事的，你不必往心里去」 琉奈对此也慌慌张张地做出了回应。 「不过，这样看来，那你现在……」 「嗯，我先前也说了，“我家里没人了”」 原来那不是在说自己在独居——而是最原本也最残酷的意思。 她，孤身一人。 （……不对，父母老家那应该也还有人，所以严格上好像不能这么说） 一悟开始思考眼前这位可怜少女的身世。 而这时，琉奈的肚子不合时宜地叫了起来。 「啊，我……」 两人都因这有些尴尬的声响而愣住了，而终于反应过来是自己肚子在叫的琉奈，羞红了脸，用手捂住了肚子。 「你饿了吗？」 「抱歉……」 「没什么好道歉的。毕竟这也是吃晚饭的时间了呢」 一悟在琉奈身上看到了朔良的影子，而这也是他第一次看到琉奈的另一面，多少感到了一丝安心。 与此同时，对于身为朔良女儿的她——对于孑然一身，无依无靠的她，一悟顿时激起了某种保护欲。 虽然本来是打算赶快完事就回去的，但现在这种思考已经被抛到九霄云外了。 「琉奈小姐，你吃晚饭了吗？」 「诶？」 面对突如其来的问题，琉奈愣住了。 没准被这个比自己年长十岁以上的男人称呼为“小姐”也是原因之一。 「我……我正打算要做晚饭来着……」 「那方便的话，我请你吃顿饭吧」 「诶！？」 一悟突然的提议再次引来了琉奈的惊讶之声。 其实自己的手机里有个点外卖的app。 而平时懒得做晚饭的时候，一悟就会经常在上面点外卖。 虽然点外卖也是一种选择，但是从她刚才的话来看，大概是已经备好了晚饭的食材。 这样的话，可不能浪费掉了。 「嘛，虽然说是请你吃饭，但其实只是由我来下厨而已，你等着就好了。前提是你不嫌弃的话……」 「完全不会的。倒不如说，让你做到这份上实在是……」 「不用在意。我只是想自我满足一下而已」 刚才琉奈还在说无论如何都想要和自己道谢，而现在却反过来换成自己在做完全一样的事情了，一悟在内心里苦笑着。 不过，琉奈好像也没法马上答应下来。 于是一悟朝着琉奈提出了一个问题。 「你从你妈妈那里，听说过我多少事情？她有没有跟你说过，我做菜还挺拿手的」 「嗯……有的，妈妈说过，她很喜欢钉山先生你时不时给她做的那些料理」 琉奈像是想起了什么，点了点头。 「……这样啊」 一悟深感这件事情对自己而言究竟是有多么的高兴。 原来朔良一直都还记得这些事情，甚至还像是珍贵的回忆一般告诉了自己的女儿。 「那么看来先行评价是过关了呢。琉奈小姐。毕竟机会难得，你要不要亲自确认一下我的厨艺到底是真还是假呢」 一悟打趣般地说着，而琉奈先是一愣，但马上就绷不住地笑了起来。 她的一举一动实在是可爱。 「哈哈……钉山先生，你真是个有趣的人」 太好了，她终于笑了。 先前稍微有些沉重起来的氛围，也总算是缓和下来了。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嗯」 琉奈爽快地答应了一悟想要做晚饭的要求。 不过，她又说了一句“但是”。 「但是，再怎么说这也太不好意思了，要不钉山先生你也留下一起吃吧」 「诶？」 也许两人都是那种无法坦率地接受对方好意的性格。 而这次轮到琉奈向一悟提议了。 「就算是别人亲手做的饭菜，一个人吃也总归是落得寂寞。钉山先生，能和我聊聊你和妈妈的那些往事吗」 「…………」 在感叹琉奈性格要强的同时，一悟也想到，她这种和年龄不相符的坚韧精神，大概也是遗传自朔良罢。 ※ 那么，既然是自己提议的要做晚饭。 一悟动作麻利地站在了琉奈家的厨房里，开始准备做两人份的晚饭。 而条件如此不错的这间公寓里，厨房设施自然也是一应俱全。 不过对于一个女高中生来说，一体化厨房感觉还是有些太大了。 「让我看看……」 一悟打开冰箱。看了看里面都有些什么食材。 隔夜的米饭、鸡蛋、鸡肉和蔬菜…… 这毕竟是一个独居的女高中生的冰箱，食材的量是可想而知的。 「那就做这个吧」 一悟还记得，自己以前也给朔良做过同样的菜。 说干就干，一悟开始了烹饪。 处理好鸡肉、洋葱和青椒，往平底锅里放入一块黄油加热。 油热后倒入准备好的食材翻炒，用盐和胡椒进行调味。 炒到食材断生之后，再把预先解冻的隔夜饭倒进锅里一起翻炒，同时加入少许的番茄酱。 「闻着好香啊」 琉奈好奇地走进了厨房里。 「哇，是鸡肉炒饭！」 「嗯」 在琉奈的惊呼声中，一悟把炒好的饭给装到盘子里。 「不过当然还没完哦」 虽然做到这一步。正确答案基本上已经呼之欲出了，但一悟还是故作神秘地把琉奈给赶回了客厅。 接下来是把鸡蛋给敲进碗里打散。然后洗干净刚才的平底锅，擦干表面的水分之后把蛋液倒进锅里，摊平让其受热。 等鸡蛋到了基本成型但还有点流心的状态，马上出锅，盖在刚才炒好的饭里。 「来，大功告成」 一悟从厨房里端出了正宗的蛋包饭。 「哇……」 看到摆在桌上的蛋包饭，琉奈脸上露出了感动的笑容。 而小时候给朔良送礼物时，她脸上也是完全一致的表情。这深深地勾起了一悟的回忆。 那实在是灿烂无比的笑容。 等一切都准备就绪后，一悟和琉奈在餐桌前相对而坐。 「「我开动了」」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 「……哈哈」 琉奈有些腼腆地笑了。 「……？怎么了？」 「啊……没什么，只是感觉好久都没跟别人一起吃过晚饭了」 而得益于今晚那奇迹般的相遇，两人开始享用起这顿晚饭。 「这个好好吃！」 琉奈尝了一口蛋包饭，马上就情不自禁地喊了起来。 「钉山先生你的厨艺真的很厉害呢。我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蛋包饭」 「你这就多少有点夸张了」 不管是食材还是调味品，都没有用什么特别高级的东西，这明明就只是一碗……普普通通的蛋包饭。 而琉奈的反应怎么想都有点太过夸张了。 「不过你吃得开心就好。这道蛋包饭，我以前也做过给朔良……也做过给你妈妈吃」 「妈妈也吃过……」 听了一悟的话，琉奈的视线落到了自己手边的盘子里。 不过比起现在，当时的一悟，厨艺完全就是门外汉水平而已。（准确来说现在也没有达到专业水平） 但是，当时的朔良，也和她一样，反应非常夸张地表达了对蛋包饭的赞扬。 朔良甚至还给出了相当“过激”的评价。 『如果以后和阿悟你结婚了的话，那就每天都能吃到这么好吃的饭菜了』 而这话对一悟的杀伤力，是可想而知的。 （……不过现在想来，朔良真的成熟到不像是只比我大三岁的样子） 「钉山先生！？」 而这段尘封已久的往事，再次让一悟热泪盈眶。 不行不行——不能再让琉奈担心了。一悟慌慌张张地擦拭着自己的眼泪。 「……看到你这么难过和悲伤，我想，妈妈的在天之灵也会觉得很欣慰的」 琉奈以自己的方式关怀着一悟，朝他露出了淡然的微笑。 ——在那之后，一悟一边吃饭，一边回忆着和朔良的往事。 琉奈认认真真地倾听着自己母亲那不为人知的一面。 而一悟自己，也有种回顾过去的感觉。 朔良和一悟是青梅竹马，两人打小就一直黏在一起。 一起玩耍，一起学习，一起参加各种各样的活动。 由于朔良是大小姐出身，家中诸事繁忙，经常会因为外出等原因而导致和一悟的行程错开，但一悟还是在尽可能的范围里不断地约她出去玩。 而且—— 「所以，那个时候妈妈才用“阿悟”来称呼钉山先生的啊」 「你可别再取笑我了」 看着面带笑意的琉奈，一悟也有点害羞。 「我总感觉，钉山先生口中的妈妈，从小就是很懂事的大家闺秀……不过唯独“阿悟”这个昵称，让我觉得她也有着和年龄相符的孩子气的一面」 「是啊，你和我想到一块去了」 果然那个时候的她，也不过只是一个豆蔻年华的少女而已。 （……不过回忆总是会在不经意间被美化就是了） 两人愉快地交谈着——回过神来，盘子里的蛋包饭也都吃得差不多了。 「「谢谢款待」」 而这一次，两人也是同时开口的。 「对了，钉山先生是要喝酒吗？」 琉奈突然间抛出了这么一个问题。 「诶？」 面对如此突如其来的疑问，一悟愣住了。 琉奈正用手指着一悟那个装着电脑的包。 不对，准确来说，指的应该是旁边那个便利店的塑料袋。 一悟先前买来的威士忌和苏打水都还装在里面，透过塑料袋被琉奈看得一清二楚。 「真的非常抱歉，扫了你的兴」 「啊，你没必要惦记这个的……」 琉奈如此恭敬的态度让一悟再次感叹于她的家教之好。 「那个，虽然我也不是很清楚，但我在电视上看到好像是用威士忌跟苏打水兑着喝的」 琉奈干劲满满地说着。 「如果可以的话，我来帮你调酒吧」 「啊……这个就」 一悟很感谢琉奈出于好意的提议。 但是，伦理观念给了他当头一棒。 在未成年人的家里，当着未成年人的面，还让未成年人给自己调酒，不管怎么想都有种违背公序良俗的罪恶感。 俗话说做事要看时间和场合。 「啊，难道你是开车来的吗？」 而此时，琉奈察觉到一悟那犹豫不决的态度，关切地问道。 「不是的，我家离这很近的，走路就能到」 「那太好了。我好久都没有这么开心过了。所以，我也想让钉山先生你也能同样地开心」 琉奈抬眸望眼，深情款款地说道。 「钉山先生，请让我为你调酒吧」 （……这） 一悟明白，琉奈并无恶意。 而且这完全是出于一片好心的提议。 不过吧，如果是自己强迫她喝酒的话那当然不行，但只是自己喝的话……这也是一种选择。 当然，绝对不能让她也喝上了，小心谨慎是理所当然的。 （……嘛，小酌两杯也无伤大雅吧） 于是，看着如此恳切的琉奈，一悟心软地同意了。 「好的，那我马上就去准备」 话音刚落，琉奈就马上从厨房里拿来了杯子。 「电视上说加冰会更好喝呢」 甚至还从冰箱里拿来冰块倒进杯中。 琉奈迫不及待地把杯子给放到桌上，紧接着打开威士忌的瓶塞。 不过，正准备往杯子里倒的时候…… 「……那个，我应该倒多少才好呢……」 嘛，她不懂细枝末节倒也正常。 看着手足无措的琉奈，不知为何，一悟脸上泛起了慈父般的微笑。 简直就像是看着自己的孩子在逞能那样的心情。 「嘛，大概就倒这么多吧」 一悟恰如其分地给出了帮助。 从琉奈手中接过酒瓶，倒了大概十分之一杯的量进去。 「调鸡尾酒的话，基酒不需要倒那么多」 「诶……」 「给我拿个勺子」 一悟接过琉奈递来的勺子，搅拌着杯中的冰块和酒液。 等到冰块稍微有点融化之后，再倒入苏打水。 「这样就差不多了」 一悟摇晃着酒杯，呈现淡琥珀色的液体还在冒着气泡。 小酌一口，陈年威士忌的风味和碳酸的刺激性气味融为一体，赋予了酒液浓厚的味道。 「我懂了，让我练习一下」 「练习……」 琉奈马上就又拿来了一个杯子，学着一悟刚才的做法，自己调了一杯鸡尾酒。 一副甚是热心的样子。 「怎么样？」 「我尝尝啊……嗯，还不错」 「太好了」 在那之后，一悟喝着琉奈调出来的鸡尾酒，和她畅聊着关于朔良的回忆。 而琉奈的悟性似乎很好，调酒的技术也是进步神速。 但是吧，酒过三巡，醉意渐浓。 就连缓一缓的时间都没有。 一杯接一杯地——不知道过了多久。 大概也有琉奈身上所散发出的年轻活力的影响，等一悟察觉到的时候，自己已经快要喝醉了。 「然后啊，那个时候的朔良」 一悟脑子乱糟糟的，但却很是热情地说着过去和朔良的故事。 「…………」 而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琉奈一言不发地注视着一悟。 「嗯？怎么了吗？琉奈」 「……钉山先生，你是不是喜欢我妈妈？」 一悟一口老酒喷了出来。 万幸的是已经没有液体了，只剩下琥珀色的泡沫飘散在空中，一悟不停地咳嗽了起来。 「你，你在说什么啊……」 「从钉山先生你的言语中，我能听得出这种意思」 其实，一悟考虑到她是朔良的女儿，所以由始至终都只是以“我和朔良是关系很好的青梅竹马”为前提展开话语。 也许是因为“酒后吐真言”吧，一悟的话匣子打开之后就再也停不下来。抑或是，自己的说法勾起了她的共鸣。 「我很羡慕妈妈。真好啊，有像钉山先生这样帅气可靠的人一直喜欢着她」 「……不是的」 一悟立马对琉奈脱口而出的话语予以否定。 但是——随着酒醉状态越来越严重，一悟的脑子也有点转不过来了。 「……不是这么一回事」 看来酒后，真的会吐真言。 一悟纠正道。 「那个时候的我，真的就只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小屁孩……在朔良眼里，我只不过是一个“年幼的弟弟”」 「不是的」 然而一悟自虐般的发言，也遭到了琉奈不加掩饰的否定。 「诶？」 「我非常地尊敬妈妈。爸爸去世之后，她含辛茹苦地把我一手带大」 「…………」 「诚以待人、礼尚往来……这些在社会上生存所必须的礼节，全都是妈妈教会我的」 琉奈仰慕着自己的母亲，而朔良也无私地爱着自己的女儿。 也许正因如此，即便除去外表之类的因素，在琉奈身上也能深刻地感受到朔良的气质……。 一悟虽然醉意朦胧，但还是无比认真地听着琉奈所诉说的故事。 那是，朔良消失在一悟眼前之后的故事。 「妈妈以前经常在我面前提起钉山先生」 「…………」 「那个时候真的很开心，很高兴……所以，我今晚才能马上就反应过来，原来你就是妈妈口中的“阿悟”。你们之间的回忆，就是那么的刻骨铭心。妈妈她一定……」 琉奈的表情很是认真。 「妈妈她一定，是喜欢过钉山先生的」 「…………」 「啊，不过我指的是当时的妈妈。虽然她本人没有直接这么对我说过。而且不管以前发生过些什么，妈妈和爸爸的婚姻生活都是非常和睦圆满的，我也很喜欢爸爸……但是与此同时，妈妈也对自己记忆中的那个少年——钉山先生你心怀好感」 琉奈的语气开始变得有些不安了起来。 「……钉山先生，你醉了吗？其实……我从小就很仰慕钉山先生。妈妈口中所描绘出的那个钉山先生，应该是一个非常完美的人。是我理想的意中人，我一直为你而倾心」 琉奈的口吻如同一悟在提起朔良时那样，热情似火。 仿佛要将自己常年累月间积攒的思绪全部倾吐而出一般，琉奈勇敢地表白了。 「……而今天，和你以这样的方式相遇之后，我相信我真的没有看错人」 「你听我说……琉奈」 大概是因为喝醉了酒，一悟的大脑是迷迷糊糊的。 努力地转动着自己的思考回路，一悟呼喊着面前少女的名字。 「嗯」 琉奈深情地凝视着一悟。 明明她滴酒未沾（这不是废话吗……），但她的脸颊却泛着红晕。 「无论你遇到什么事情，都尽管向我开口吧，我一定会帮你的」 话虽如此，面前这位少女的父母都已不在人世，所以她理应得到了老家亲戚的援助。 在金钱上面，她大概并不会有什么忧愁吧。 但不知为何，一悟还是很想对她说出这句话。 「什么事情都……」 「嗯，今晚我们的相遇也算是种缘分了。哪怕是微不足道的小心愿也好，只要你说，我就会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去满足你的」 装模作样、彰显成熟的发言。 而这，是对当时的朔良说不出也做不到的事情。 也许是为了赎罪，一悟对着残留着朔良容貌的少女说道。 与此同时，自己的身体却突然倾斜了。 大概是已经醉到没法控制自己了。 一种昏昏欲睡的感觉向着一悟猛然袭来。 趴倒在桌子上之后，位于视线末端处的琉奈露出了有些惊讶和困惑的表情。 「……嗯，谢谢你」 一阵沉默过后，琉奈说道。 「我一直都喜欢着钉山先生。能让我，成为你的恋人吗？」 而另一边，大脑已经完全宕机了的一悟，也不知道有没有听清楚，只是半开玩笑地回了一句。 「嗯嗯……荣幸至极」 那天夜晚的记忆，也到此为止了。 ※ 「……嗯」 一阵隐隐约约的头痛让一悟醒了过来。 自己的身体正包裹在一种柔软的感觉中。 而从后背以及腹部那种被覆盖着的感觉上，一悟判断出自己正躺在床上。 「……嗯？」 自己大概是在不知不觉中睡着了。 而在入睡前的记忆则一片模糊。 脑袋隐隐作痛。 （……我是不是喝酒了来着？） 一悟睡眼迷离地仰望着天花板，转动着自己的思维。 昨晚好像……对了。 自己昨晚从醉汉手里救下了一个女高中生，而对方说着“我想向你道谢”，于是就跟着去了她家。而且还得知那个女高中生就是朔良的女儿。 「……哈啊」 太过不真实的回忆让一悟在唉声叹气的同时翻了个身。 怎么可能发生那么巧合的事情啊。 自己一定是在做梦——吧。 「……不对」 而此时，一悟终于发觉，天花板看起来不像是自己家的了。 （……这里是……） 「早上好，阿悟」 有一把声音在呼唤自己。 而与此同时，好像有什么东西坐到了自己身上。 那是一个女孩子。 身着制服的女高中生。 少女——星神琉奈正呼喊着自己，用的还是青梅竹马朔良曾经对自己的称呼。她隔着被子跨坐在一悟的肚子上，露出了令人目眩神迷的微笑。 她那乌黑亮丽的发梢在一悟胸前勾勒出一道弧线，散发出一股好闻的洗发水香味。 「早餐做好了哦」 「诶……不是，那个」 「你几点钟去上班呀？需不需要赶时间呢？」 「上班倒是还不急……不是，等会，琉奈，你这是……」 看着紧张到语无伦次的一悟，琉奈面带着微笑，给出了解释。 「阿悟你昨晚喝醉之后，就趴在桌子上睡着了呢。毕竟真的喝了很多呢。所以啊，我就把你扶到床上，让你在我家过夜了」 「……非，非常抱歉！」 完了。 不仅喝醉了酒，甚至还在女高中生家里过夜……。 事已至此，一悟也终于察觉到自己到底是干了多么失态的事情。 「真的，非常抱歉，我太不成样子了……」 「没事的，阿悟不用道歉的哦」 而琉奈的态度却很是理所当然。 「毕竟，我们是——恋人关系呢」 「……诶？」 看着彻底失去反应的一悟，琉奈脸上的笑容更为灿烂了。 她那被染成淡淡樱花色的脸颊掺杂着几分娇羞，而腼腆的笑容里又掺杂着几分喜悦。 「是你自己亲口同意的哦，说要和我成为恋人」 「……啊」 一悟终于回想起了昨晚的事情。 在失去意识的前一刻——自己好像说了什么，而且，自己好像说错了什么。 在近乎断片的状态下，自己确实是说了些什么。 「……不是」 但是，那真的只是句玩笑话。 「那怎么可能当真啊，这种事情是不行的啊」 给出了那个过于草率的回答毫无疑问是自己的错。 但是，正因如此，才不能轻易地去接受这种不切实际的要求。 或者说，自己无法接受。 「和朔良的女儿……不是，说到底，成年人和女高中生在一起……」 「阿悟你很反感当我的男朋友吗？」 琉奈像只猫一样弓起了上半身，向着一悟凑了过去。 而一悟的视野完全被琉奈的身影所覆盖。 包裹在大小姐高中制服里的胴体，是楚楚动人与纯洁无垢的结合体。 深黑色的头发，挺拔的鼻梁，细长的双眼与修长的睫毛，乳白色的皮肤美玉无瑕。 而且，对一悟而言，她身上还有着某些违背道德的因素。 这并不现实，也难以实现。 「昨天得到了阿悟你的帮助之后，我就一直在想，有什么方法能报答你的恩情。所以，我觉得如果能和你成为恋人的话，也许能让你在方方面面都得到满足和愉悦」 「就，就因为这样的理由……」 「我是认真的哦」 她的声音和面容，宛如她的母亲和自己的初恋。 琉奈以无比认真的神色凑了过来。 她的脸庞和她的双唇，近在咫尺。 「阿悟」 琉奈说道。 「我能成为，你的恋人吗？」 第二章 此情绝非戏言 「阿悟，我能成为你的恋人吗？」 酩酊大醉后的第二天，一觉醒来，自己已经躺在她家的床上了。 琉奈横跨般地坐在一悟身上，以深情款款的眼神注视着他。 而听到她说出的恋人宣言之后，一悟更是瞬间僵住了。 ……然而。 「琉奈」 「……嗯？」 「你能不能，先从我身上下来呢」 面对姑且冷静下来的一悟，琉奈顺从地回答了一句“啊，好的”，然后老老实实地从他身上下来了。 「谢谢」 一悟也支起了身子。 退一万步来讲，哪怕她是认真的也好，不行就是不行。 琉奈才上高一……年龄大概也就是十五或是十六。 各方面都还是个孩子。 倘若因为自己昨晚的失言，而让面前的这个女孩子动了真心的话，那么责任毫无疑问是在自己身上。 因此，自己要条理清晰、认真细致地……拿出最大的诚意去说服琉奈。 一悟在脑海中苦思冥想。 由于工作的关系，无论在任何场合，一悟都具备迅速而正确的分析判断能力，所以他不会轻易地流露出惊慌失措的丑态。 （……好了） 一悟回想起刚才的对话。 琉奈的表情、态度——既然是她自己亲口提出来的，那么她本人应该是没有要退缩的意图的。 也许那是因为年轻，抑或是因为年少轻狂，在这种事情上会格外的勇敢。 总而言之，必须要给她找到一个台阶下，把事情给圆满解决才行。 「琉奈，我觉得还是先……」 「嗯，还是先吃早饭吧」 琉奈打断了一悟的话，朝着餐桌走去。 餐桌上已经摆好了早餐。 大概是早起的琉奈做的吧。 「还是一边吃早饭一边说吧？我也差不多该要去上学了」 「…………」 早餐的菜式是吐司面包和盛在马克杯里的玉米浓汤。 看上去还是速溶的。 非常简洁的一顿早餐。 「啊，不好意思，因为我平时都是一个人住，所以家里没多少餐具了，我下次会买好的」 琉奈有些不好意思地说着，迫不及待地坐在了餐桌前。 「……嗯」 虽然只是一点粗茶淡饭，但对于刚起床就有些许饥饿感的一悟来说，还是成功地刺激到了他的食欲。 一悟叹息着从床上站起身来，也坐到了餐桌前。 当然，这绝对不是为了想填饱肚子才顺着她的。还是得先把话说清楚。 一来不能把人家出于一番好意而做的早餐给置之不顾，二来是觉得要讲清楚的话还是面对面地聊比较好。 （慢着，我衣服……） 保险起见，一悟还是先检查了一下自己的穿着打扮。 身上的衣服……还是和昨晚一样的。 虽然有些起皱，但看起来好像并没有脱过。 “太好了”——一悟安心了下来。 虽然非常不愿去这么想，但要是昨晚自己真对琉奈干了些什么的话，那就真的是不可挽回了。 一悟在餐桌前坐下，看着对面的琉奈。 琉奈微微地歪着头，用可爱至极的表情凝视着一悟。 好巧不巧，和昨天的场景一模一样。 「……既然是你的一番心意，那我就开动了」 「嗯，请慢慢享用，对了，我还泡了咖啡，我去给你端来」 琉奈说着转身走向了厨房。 从咖啡机上取下水壶，里面香气扑鼻的黑色液体正冒着热气。 琉奈把咖啡给倒进杯中，再放入砂糖和牛奶，小心翼翼地端到了一悟的面前。 动作麻利且机灵。 而她良好的教养，从这种小小的动作中也能窥见一斑。一悟能从琉奈身上感受到和朔良相似的氛围。 莫非这就是常说的“龙生龙，凤生凤”吗。 「琉奈」 早餐的分量并不太多，一悟几分钟就解决完毕了。 看着啜饮着咖啡的琉奈，一悟找了个机会提出了话题。 「刚才你说的那个“恋人”」 「嗯」 「昨晚我喝醉了嘛，所以……那个回答，只是开玩笑的而已。而且冷静下来仔细想想的话，就会知道我和你之间的恋爱是不可能的」 「为什么呢？」 琉奈一副很是纯真的表情疑惑着。 「你现在还在上高一，应该是十五或者十六岁」 「我现在十五岁」 「嗯，而我是个二十八岁的社会人。这已经差了一大截了」 「可是，妈妈和爸爸，也是在年龄差这么大的情况下结婚的哦」 ……被戳中痛处的一悟顿时哑口无言。 确实，琉奈是一个家庭情况特殊的孩子。 更何况她还是朔良的女儿。 老实说，现在的这副场景对一悟而言，精神上的刺激着实有点太强了。 自己爱慕着的初恋情人的女儿，以和当时的她别无二致的面容重现在自己眼前。 而且，还对自己抱有好意。 ……必须要保持自己的理性不被击溃。 「阿悟，你不用担心的哦，我绝对不会给你添麻烦的」 也不知道琉奈是否看穿了一悟心里的小疙瘩，她的语气不再像昨天晚上那样彬彬有礼，而是以更加亲密的语气，用以前的绰号来称呼一悟。 也许是因为琉奈觉得两人已经是恋人关系了，所以距离感一下子变得亲密了起来。但这反而给了一悟更强的错觉，仿佛当年的朔良又回到了自己眼前。 「我绝对不会背叛阿悟的。不管别人对我说什么都好，我也会好好地应付过去的。而且，就算真的被其他大人怀疑了，我也会把真相坦白出来的，阿悟你什么亏心事都没有做，也不是抓住了我的什么把柄来要要挟我。一切都是我的主意」 「……这事没这么简单的啊」 在这种事情上面的认识，琉奈还是对得起自己仅仅十五岁的年龄的。 但是，不管一悟再怎么劝导也好，琉奈也还是一副绝不退让的模样。 看来，只能更加热诚、耐心地去予以说服了。 一悟深深地呼了口气，说道。 「归根结底——」 「啊，已经这个点了」 而此时，琉奈看着钟，再次打断了一悟的话。 「阿悟，你也差不多该去上班了吧？而且我真的要去上学了，再不出门的话就要赶不上校车了」 在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拉扯中，不知不觉中已经来到琉奈必须去上学的时间了。 她所上的高中——从她身穿的制服上也能看得出来，是当地久负盛名的大小姐高中。 而车站前确实也有这所高中专用的校车。 「这事要不以后再说吧，先出门吧」 「啊……行吧」 在琉奈的催促下，一悟从椅子上站起身来。 「啊，对了」 一悟没有忘记拿上自己昨天随身携带的工作用电脑，先琉奈一步走出了门口。 等到琉奈把餐具给放到水槽里之后，她也拿着书包从房间里走了出来。 「久等了，阿悟……诶？怎么了吗？」 「不是……」 一悟没有在门口等着她，而是在稍远处的楼道里站着。 再怎么说，站在女高中生生的家门口等着，要是被其他房客看见，免不了要遭到怀疑。 「哈哈，没事的哦。这间公寓其实没什么人住的。连我自己都基本上没怎么见过其他的房客」 「这样吗」 「嗯嗯，而且，就算真的被别人看见了，我也会应付过去的，你放心吧」 「……所以这不是什么应付不应付的问题啊」 正如琉奈所言，从走下楼梯直到穿过大门为止，都没有见到过其他的房客和门卫。 「那，那个……」 一悟走到公寓前，环顾四周，人影相当稀疏。 清晨特有的略微湿润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寂静的气氛。 也许只是因为这里本来就没什么人住。 既然已经走到了这一步，那么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一悟的视线望向了琉奈。 「阿悟」 琉奈此时也抬起头来，注视着一悟。 「时间不早了……我们边走边聊往车站去吧？」 结合了一悟想要好好聊聊的顾虑，也附加上了自己的小小心愿。 她提出了一个让人无法拒绝的提议。 ※ 『阿悟，早上好』 清晨—— 初中时的上学时间。 初一的一悟一如既往地来到了朔良的家里，来找已经上初三的她一起上学。 话虽如此，但这个习惯却并非是上了初中之后才有的。 两人的家本来就离得近，上小学的时候，一悟和朔良就自然而然地一起上学了。 而年长三岁的朔良在先一步升上初中的时候，两人还是会一起上学，直到到达通往小学和初中的道路分歧处。 朔良对于一悟这种有些烦人的邀约，既没拒绝也没否定。而是为了能一起上学，一直等待着一悟的到来。 经营家族产业的朔良家，虽然说不上是什么豪华宅邸，但比起一般的家庭，也是气派得惊人。 身穿制服的朔良打开玄关们，出现在家门口时，将她称之为高雅的大小姐也绝无不妥。 清晨时分，在鸟鸣重叠的蓝天下，两人一起走在上学路上—— ——而如今，一悟正在脑海中回味着那个时候的记忆。 「谢谢你，阿悟。能一直送我到公交站牌前，你真的很温柔呢」 「不是……这不是你自己主动提出来的吗」 一悟接受了琉奈的提议，一直把她送到了车站前的公交站牌前。 ……不过准确来说，主要目的不是为了送她，而是因为要说的话还没说完。 正如琉奈所说，这附近确实没有什么人住，而现在这个时间段，街上更是没有什么行人。 因此，大概也不必担心来自他人的奇怪视线。 「……」 一悟偷偷地瞄了一眼走在自己身旁的琉奈。 真的就和自己记忆中的朔良别无二致。 年少时分和朔良一起上学时——“她”和“她”的侧脸，完美地重合在了一起。 「怎么了吗？阿悟」 不知是不是察觉到了一悟的视线，琉奈有些疑惑地问道。 一悟慌慌张张地别过了头。 「没，没什么……」 「难道……你就那么在意会不会被其他人看见吗？」 琉奈貌似是将一悟的可疑举止给理解成了是不安。 她有些滑稽地笑着，说道。 「阿悟你不用担心的哦。只是情侣一起走在街上而已，这是很寻常的景象」 「……不是，要真是这样就麻烦了……话说回来，你不觉得，我和你现在的打扮，更加像是要去上班的父亲和要去上学的女儿吗？」 一悟手里提着公文包，而琉奈则身穿着制服。 虽然可能会因为年龄差而带来些许的违和感，但一悟的解释应该是更加符合常识的。 一悟对琉奈有些偏差的见解予以了反驳，而她却高兴地笑了。 「哈哈，果然阿悟你真的很有趣呢」 在听到这句话的瞬间。 一悟的脑海中，那个时候的记忆再次复苏。 和朔良一起走在上学路上时的记忆。 一悟滔滔不绝地给朔良说着昨晚看的电视节目，以及昨天在学校里和同学们发生的无关痛痒的小事。 而这种时候，朔良总是面带笑容地听着，不时随声附和。 『阿悟总是很有趣呢』 而每每得到朔良的赞扬，一悟都会非常本真地感到高兴。 虽然她这话究竟是不是出于本意已经无从考究了，但朔良活泼的笑容还是让一悟的内心充满了满足。 无论是姿态还是态度，朔良都是年长且令自己憧憬的人。 和她共同度过的时光，对一悟而言都是意义非凡的。 但是——随着渐渐靠近学校，同样走在上学路上的学生也多了起来。 朔良的同学们也开始过来搭话，两人之间的对话慢慢中断。 人美心善的朔良在学校里自然很受欢迎。 而年级尚低的一悟则自然地和她告别，朝着自己的教室走去。 ——可是，现在出现在一悟眼前的，却是朔良的女儿——琉奈。 如今的琉奈和过去的朔良年纪相差无几。 这让一悟产生了一种错乱的感觉，他像是产生了幻觉，已经难以分辨自己身旁的人究竟是当年的朔良还是如今的琉奈。 「没什么有趣的吧」 「很有趣哦，就像妈妈说的那样」 「…………」 而琉奈的这句话终于是让一悟清醒了过来。 没错，她并不是朔良。 一悟摇了摇头，让深陷迷思中的自己重新振作起来。 「啊，到了」 两人不知不觉间来到了车站前的公交站牌附近。 由于时间并不充裕，再加上深陷于过去的回忆中，一悟总是不由自主地迷茫着、摇摆着。结果完全没能好好地把恋人那件事给说清楚。 「再往前人就会多起来了，就到这里吧」 琉奈还是为一悟给予了周全的顾虑。 她转过身来，注视着一悟。 「阿悟，拜拜」 「…………」 也许是在顾忌周围的人，琉奈道别的声音很是收敛，她轻轻地挥着手，朝着公交站牌小跑而去。 只剩一悟被留在了原地。 「……算了」 就算呆呆地站在原地，也只是浪费时间而已。 一悟也决定回到自己的家去。 ※ 一悟从琉奈住的公寓那回到了自己的公司住宅里。 房子是作为员工福利的一环，从公司那租来的独栋公寓。 「我回来了」 即便在玄关处例行公事般地打着招呼，也自然不会有人回应。 “堂堂s级门店的店长居然住在普普通通的单身员工宿舍里也太不像话了！” 不久前，随着区域经理的一声令下，一悟搬进了这间本来只会给分配给有家室的员工的公寓里，可是，对于独居的一悟而言，这间公寓实在是大得有点多余了。 老实说，有好几个房间都一直处于闲置状态。 「……哈」 从昨天晚上开始，发生了很多非同寻常的事情。这一度让一悟难以辨别究竟是现实还是梦境。 有些断片的回忆让一悟很是疲惫，但无论如何，他还是开始做起了去上班的准备。 门店的开店时间是十点钟，而现在已经九点半了。 不过幸运的是，今天也没必要那么火急火燎地去上班，所以可以稍微迟到一会。 一悟脱下皱巴巴的衣服放进洗衣篮里，在浴室里简单地冲了个澡。 为了把宿醉带来的沉闷与不快感一扫而空，一悟将水温调到稍微有点热的温度，让热水从头到脚地冲刷着身体。 洗完澡之后，一悟换上了上班穿的衬衫和休闲裤，再披上一件外套，拿上公文包，离开了家。 经过大概十来分钟的车程，一悟到达了位于城郊的购物中心里。 把车停到公司专用的屋顶停车位之后，一悟径直下坡，走向了自己的大型杂货店后门。 「啊，店长早上好」 「早上好」 和保安、清洁工以及来来往往的兼职们打过招呼，一悟穿过员工通道，走进店铺后方的办公室里。 「店长早上好」 一推开门，已经上班了的员工们向一悟打着招呼。 简单地寒暄过后，一悟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前，打开了昨晚一直提着的电脑。 首先是要检查工作邮箱里收到的信息。 经理、其他门店的店长、总部的要求，以及客户发来的邮件全都要一一确认。 完成这部分工作后，就要整理昨天写好的文件，通过邮箱发出去。 就在一悟一如既往地完成了早上的工作时—— 「早呀，店长」 一个戴着眼镜的栗色长发女人走了过来，她看上去是一副相当精明能干的模样。 「啊，早上好，和奏小姐」 被称之为和奏的她，是这家店铺的副店长。 虽然她比一悟要年长一岁，而且进公司也比一悟要早，但是从职位立场上而言，一悟还是她的上司。 「有什么事情吗？」 「倒也没啥」 她的声音里充满了理智，抑扬顿挫，甚至对于年纪比自己小的一悟也表达了敬意。 不过，就像刚才说的那样，确实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 无非是接手的卖场计划的进展、新员工的录用信息等等。 「店长，虽然有点唐突，但我想问问，你昨晚下班之后上哪去了？」 「我在车站附近的咖啡厅里写文书呢。那家店的氛围特别安静，很适合进行文字类的工作」 「没有发生什么奇怪的事情吗？」 听到和奏的这个问题，一悟的心脏猛然一惊。 「诶，没……没有，怎么了吗？」 「没有就好，听说昨晚在那个车站附近发生了一起骇人听闻的事件，一个烂醉如泥的男人对着路人施暴，最后被警察逮捕了。时间差不多刚好就是我给店长你打完电话之后，所以我有点担心店长你会不会……」 「啊……原来如此」 「不过，你没事就好」 和奏说罢，露出了微笑。 ……该不会，就是那个纠缠琉奈的醉汉吧。 那人居然都已经失控到被警察逮住了，还真是有够危险的。 （……这么一想，能在事情发展到不可挽回的阶段前救下琉奈，实在是太好了） 不过刚才，在和奏提起昨晚的事情时，自己却一下子就乱了阵脚。 一悟在心里说服着自己，毕竟昨晚什么亏心事都没有做过…… 结束了简单的早晨杂务之后，一悟开始了巡店。 由于才刚刚开门，店内还并不热闹，只有稀稀落落的几个客人。 一悟的这家门店，从家具、生活必需品再到工具、木材等等，五花八门的建材一应俱全。 店内还配备了工作室，可以在那里自己捣鼓些什么。 早上的客流量还算平稳，但一到中午，店内马上就会开始人头攒动。 「…………」 一切都是一如既往的样子。 可是，一悟完全不敢相信，自己昨晚从琉奈那听到的各种消息的真实性。 年纪轻轻就从自己眼前人间蒸发了的初恋情人——朔良已经不在人世了。 与其说是不敢相信，倒不如说是不想相信，这样表述会更加地准确。 越是深刻地认识到这一点，心中便会泛起阵阵伤痛，一瞬间就会让人悲伤得站都站不稳。 因此，一悟拼命地压抑着这种悲痛，努力地让自己不去想这件事。 不知该说是万幸还是不幸，帮助一悟勉强挺过来的，是朔良的女儿——琉奈的存在，以及她今天早上所引起的骚乱。 这件事情反而更加让一悟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然而，那确确实实是真的。 在自己和琉奈的关系暴露给周围之前，或者在因为某种“一念之差”或是“行差踏错”而发展成奇怪的事态之前，必须要和她好好地讲清楚才行。 「……这么说来」 一悟突然间想起了一件事。 虽然昨晚向琉奈坦白了自己是朔良的青梅竹马，但是除此之外，好像就完全没有提到过自己的身份了。 至少关于自己的工作、职场、职位……等信息，虽然能隐隐约约地从话里行间中察觉到，但一悟确实没有亲口说过。 （……不仅如此，经过早上那么一番闹腾，就连联系方式都忘记加了） 这不是说对琉奈抱有怀疑什么的，但这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不对。这样的话，好像就没办法再见到她了。 对一悟而言，自己并不想去和她撇清关系或者是找个借口就再也不见了，这种不负责任的想法从一开始就不曾存在过。 就这样把她抛下不管——会让一悟心里很不舒服。 （……是等到放学时间去看看……还是和昨晚差不多的时间去她家里呢？） 即便抛开她是自己青梅竹马的女儿不谈也好，至少她也是一个对自己抱有纯真好感的少女，一悟决定要带着诚意好好地去了结这件事。 一悟苦苦沉思着与她再会的方法。 ——可是，后来他才明白，这种担心完全就是多余的。 ※ 一边在心里盘算着与琉奈的再会，一边进行着平时的工作，不知不觉间就到了午饭时间。 店里的员工们也按照轮班时间开始了轮流休息。 「店长，你中午吃什么呀？」 办公室里，一悟因为经理提出的区域问题之一——关于削减人工支出的解决方案，在电脑前苦思冥想。 副店长和奏向一悟问道。 「啊，已经这个点了啊」 在这里吃午饭，要么是自带便当，要么就是在附近的购物中心美食街里找东西吃。 但其实更多的人的选择是叫外卖。 想点外卖的人会在汇总之后再一起下单。 因为一悟平时都是叫外卖的，所以和奏大概也是出于这样的考虑才问的吧。 「那，我要……」 没有自带午饭的一悟每次都是在和奏递过来的菜单上点菜。 就在这个时候。 「打扰一下」 有人敲响了办公室的大门。 打开门之后，一个保安把头探了进来。 「怎么了吗？」 一位员工有些疑惑着问道，保安有些为难地挠着头，把门推开了。 「那啥，这个女孩子说要找店长」 保安身后站着一个女高中生。 女高中生留着一头黑发，五官端正，在修长的睫毛装点下，她的双眸明艳动人，办公室里的人都不由得看得入了迷。 唯独一悟除外。 「……琉奈？」 琉奈站在办公室门口，身上还穿着今早两人分开时的制服。（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一悟顿时和周围的人同样僵住了——随后而来的，是游走在背脊上的阵阵凉意。 「不好意思，给大家添麻烦了」 而另一边，与呆若木鸡的一悟相反，琉奈用天使一般的声音说着，动作优美地弯下腰，微微低下了头。 「我是姬须原女子学院附属高中的高一学生，星神琉奈」 毕恭毕敬的自我介绍和彬彬有礼的态度。 真不愧是大小姐学校。 礼仪是一等一的讲究。 （……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啊！） 一悟斥责着自己那想要逃避现实的大脑，开始思考。 琉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然而，凌乱的一悟心中的所有疑问，琉奈三言两语就简单地给出了解释。 而她的这“三言两语”，更是招致了更大的混乱。 「我今天是来给钉山先生送午饭的」 琉奈一边说着，从包包里拿出了便当盒。 便当盒被可爱的布料所包裹着。 大概是亲手制作的。 而且很有可能，就是今天早上在做早餐的时候一同准备好的。 可是——现在可不是想这种事的时候。 目睹了女高中生来给店长送便当的这一事实，办公室里的员工们沸腾了。 而就在一悟身旁的副店长和奏，也是一副停止思考的凌乱状态。 琉奈脚步轻快地从他们身边穿过，走到了一悟的面前，微笑着递上了便当盒。 「来，你的便当」 「那个，你跟我过来一下」 一悟动作神速地把手放到了琉奈的肩膀上，让她转过身去，背对着其他人。 而自己也同样背过身去，把脸凑近琉奈开始窃窃私语了起来。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啊！」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一悟这副慌慌张张的样子太过好笑，琉奈脸上的笑意难以掩盖。 「我学校离这里还挺近的。换乘几次之后大概十分钟就走到这里了哦」 不对。 这件事情本身已经不重要了。 一悟姑且不再追究这件事，而是转头问道。 「你为什么会知道我在这里上班啊？」 「因为你昨晚跟我说过哦？」 琉奈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歪着头说道。 完了。 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在自己醉倒之前到底说了些什么，一悟越想，云里雾里的部分就越多。 自己昨晚究竟把话说到了什么地步？ 「而且，你昨晚还给了我名片呢」 琉奈从裙子的口袋里取出一张卡片，很是高兴地展示给一悟看。 毫无疑问，那是一悟的工作名片。 不仅写着经营这家大型杂货店的公司名，甚至还写上了店长的职位。 虽然一悟自己完全没有给过名片给她的记忆。 可正因如此，自己的职业和公司，已经一览无遗地暴露了。 全都是自己粗心大意犯下的过错——一悟很想当场给自己一个大嘴巴子。 而另一边——办公室里的员工们也凌乱了。 谜一般的女高中生来找他们的店长，而且目的还是为了来送便当。 一悟目前还是单身，那么他毫无疑问不可能会有老婆和女儿。 那么，这个少女和一悟究竟会是什么关系呢？ “……店长该不会是对女高中生出手了吧”，眼前的这副场景，确实很难不让人去这么猜想。 不管是一悟还是其他人，办公室里都弥漫着一股僵住了的气氛。 「那，那个……」 这个时候，刚才完全停止了思考的副店长和奏战战兢兢地开口了。 「无意冒犯，你和店长之间是什么关系啊？」 看来她也非常的凌乱。 平时那种理智的气氛在此刻微妙地崩坏了，她直截了当地向着琉奈发问。 不过考虑到琉奈还是个孩子，她的语气还是挺客气的。 面对质疑，琉奈回答道。 「昨晚在车站附近，有一个喝醉了酒的男人在纠缠我，就在我束手无策的时候，钉山先生出手相助了」 琉奈慢条斯理地开始向员工们解释来龙去脉。 「今天想着要来登门道谢，所以就斗胆拿着便当来打扰了」 听到琉奈的解释，员工们也“啊……这样啊”“还有这么一回事啊”“不愧是店长呢”地姑且接受了这个说法。 花季少女的面容和天真无邪的氛围。 而且带来了自己做的便当以示感谢这一点，大概也被员工们认为是和年龄相符的做法，让人甚觉可爱吧。 琉奈的说辞貌似非常有说服力。 听闻了这个小插曲之后，员工们对一悟给出了高度的评价。 一悟不经意地瞄了她一眼，也不知道琉奈对他的苦衷是否知情，只是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不过，看到琉奈这种让人怜爱的举动之后，虽然并非一悟的本意，但他的气还是消了。 「难道说，那个男人就是我今早提到的那个被警察抓住的家伙？」 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一样，和奏向一悟问道。 004 「诶，那个……是不是同一个人我就不知道了，但她确实是被别人缠上了」 「这样啊。如果是因为这个的话，你也没必要藏着掖着的嘛」 和奏脸上露出了对一悟充满好意和敬意的微笑。 甚至，还夹杂着一点儿自豪。 「不过，这才更加像是店长的行事风格呢」 不管怎么样，总算是避免了社会性死亡。 一悟在心里悄悄地舒了口气。 而看到一悟放松下来，琉奈也很是高兴。 ※ 琉奈送完便当之后倒是也没有多留，很快就回去了。 不过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她是趁着学校午休偷跑出来的。 出于学业上的考虑，这也是合理的。 而她送过来的便当，作为一个女高中生的出品，是非常惊人的。 一个大小正好的饭团，配上盐烤的五花肉，各式炖菜再加上芝麻拌菠菜，菜式异常丰富。 甚至还用保温壶装了碗汤。 一悟脑海中首先浮现出来的感想，是和早餐简直天差地别。 因为一般来说，便当里的菜式某种程度上是和早餐挂钩的，剩下的早餐装进便当盒里，而便当里多出来的则端上早餐的餐桌。 也就是说，琉奈从一开始就决定要在午饭时间送便当来了，而且还是以惊喜的方式。 ……大概这是和年龄相符的恶作剧心理加之谜一般的行动力使然吧。 不过话是这么说，这也是琉奈的一番心意，置之不顾就不太好了。 一悟尝了一筷子，味道上也是无可挑剔。 那是和便利店里的便当有所不同的，家常菜的味道。 老实说，这和一悟自己做的饭菜比起来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了。 「真好啊店长，能吃到女高中生亲手做的便当」 在休息室里吃饭的时候，员工们围了上来。 「我也好想遇到那么棒的女高中生啊～」 「你就算了，你哪有店长那种行动力啊」 一个年轻的员工被年纪稍大的女兼职嘲弄道。 「店长！」 这时，有人发出了更大的声音。 一个身材魁梧的青年走到了一悟面前。 「刚才那个美少女到底是谁啊！？」 这么嚷嚷着的，是在体育大学上学的兼职员工青山。 他身体结实，是个当搬运工的好手。 不过，青山的性格稍微有点太过热情了，让人比较难以忍受。 「就是昨晚偶然遇到的女高中生而已」 「店长在她被痴汉骚扰的时候出手相助了哦」 刚才的女兼职也附和着一悟的话。 「人家倒也不算是痴汉……」 「真不愧是店长啊！话说你和她交换联系方式了吗！？」 「嗯……没有」 听到一悟有些呆滞的回答，青山很是夸张地说着“哈？为什么啊”。 「不是，一般来说都不会这么做的吧？」 「不是，一般来说就是会这么做的啊！“这也是命运般的邂逅呢”之类的」 「呜哇，司马昭之心了属于是。话说回来，也就只有你会用这么老土的套路了」 青山的话引得在场的女大学生兼职们一阵哄笑。 「店长可是绅士啊，怎么可能会有你这种龌龊的想法」 「哈哈……」 要说到龌龊的想法，恐怕也很难断言说是没有。 回想起昨晚的事情，一悟在心里苦笑着。 「不过真的好厉害啊。现在的小孩子都会做这种东西了吗？」 这时，另外一个学生兼职看着一悟手边的便当盒，有些疑惑地问道。 「就这卖相，一看就知道是驾轻就熟了，可能平时经常自己做便当吧？」 「或者是她妈妈教她做的」 ——正确答案，应该是琉奈经常自己做便当。 在众说纷纭的推测中，了解琉奈身世的一悟对真相心里有数。 「…………」 不过，一悟心里倒是浮现出了一个疑问。 琉奈当然也会自己做午饭来吃。 但她平时是一个人住的。 （……那这个便当盒……应该是她自己的） ※ ——波澜不惊的一天过去了，时间来到了店铺关门后的夜晚。 「辛苦了」 「店长也辛苦了——」 结束了最后的关店工作，员工们先一步下班了。 目送着员工们一个接一个地离开，一悟也开始做下班的准备。 苦思冥想了一整天的人工支出削减方案总算是初具雏形了，只要经理想要，随时都可以通过邮箱发出去。 「好了……该回家了」 由于店铺的门锁是交给保安负责的，交代两句就行了。 店里已经完全没有了白天的热闹喧嚣，在一片寂静中，一悟下班了。 和上班时的路线完全相反——从员工出口走到屋顶停车场上。 「……嗯？」 在员工出口附近的发电设施旁，好像有个人背靠着栅栏，在等待着谁的出现。 「…………」 一悟向着那个人走去。 「你在干什么啊」 「阿悟，工作辛苦了」 而那个人毫无疑问就是琉奈。 看到下班的一悟，琉奈转过身来，露出了柔和的微笑。 「我只是来拿回我的便当盒而已喔？」 琉奈眯起了小恶魔般的双眸，抬眸望眼般地说着笑着。 一悟甚至感受到了一种与年龄相去甚远的妖艳气息。 脑海中再次浮现出了年少时自己爱慕的那个少女，在她脸上偶尔也会露出风情万种的表情。 更为重要的是，当时的朔良并没有对一悟表现过那种感情。 而如今近距离地注视着琉奈那充满诱惑力的表情，一悟心里完全被难以言喻的感情给支配了。 但是—— 「不是，你这很明显就是一直在蹲着我下班啊」 一悟努力保持着平静，回答道。 「现在都差不多九点了。这种时候还一个人在外面游荡，很危险的吧」 面对一悟纯粹出于担心的话语，琉奈眨了眨眼睛。 「没事的」 她掩饰着什么一般地笑着。 琉奈身上有着想到什么就会去做的行动力。 但是与此同时，反过来说，她的危机管理意识也有些薄弱。 「没办法，我送你回家吧」 「诶？」 听到的一悟提出要送自己回家，琉奈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真的没事的哦？这会儿公交和电车都还有呢」 「坐我的车比较快。再加上发生了昨晚那样的事情，这么晚了一个女孩子自己走夜路挺危险的。而且，我也想和你好好聊聊以后的事情」 一悟说着，从自己的包里拿出了空空如也的便当盒。 一悟已经在休息室里把今天中午琉奈送过来的便当盒和保温壶给洗干净了。 「你中午吃的什么？这本来是你自己的便当吧？」 「……原来你知道啊」 今天早上，是琉奈自己亲口说出由于独居所以家里没有多少餐具了。 那么，她大概率也不会有两个便当盒。 琉奈用自己的便当盒给一悟准备了便当。 （……而且很有可能为了给我一个惊喜，还做得特别丰盛） 那么一悟的推测是否正确呢？ 这时，琉奈的肚子非常合时宜地叫了起来。 「你该不会，没吃午饭吧？」 「…………」 琉奈羞红了脸，别过头去。 她的午休时间大概也全都用在了来店里的路上。 无论如何，一悟也算是理解到了她没吃午饭而饥肠辘辘的现状。 一悟叹了口气，向琉奈提议道。 「送你回家顺便吃个饭吧。不过……在外面吃还是算了，找家餐厅打包点东西回去吃吧」 「真的可以吗？」 「再怎么说也欠你个人情嘛」 听到一悟的话，琉奈愣了几秒。 随即，她的脸上绽放出了淡然的微笑。 就像在自己心爱的人面前无法抑制住内心的翻腾那样——一言以蔽之，那是一种能让人感受到“爱情”的微笑。 「阿悟真的很温柔呢」 「？」 对于这个提议只觉得是合情合理的一悟，并没有读出琉奈的真心。 然而，一悟突然意识到，到现在为止，事情好像都在如她所愿般地发展。 一悟不免有些怀疑“难道这也在你的计算中吗？”。 「总之还是先去停车场吧，车子——」 「谁在那里？！」 一悟被吓了一跳。 而眼前的琉奈也是一副受到惊吓的样子睁大了双眼。 面对突如其来的声音，一悟慌慌张张地转过身去，把琉奈给藏到自己的背后。 有人正朝着这边走来。 由于屋外灯光昏暗，一悟无法判断来者何人。 「琉奈，你躲起来」 「诶？这你要我怎么躲……」 一悟马上移动到了附近建筑物的墙边。 琉奈也慌慌张张地跟着一悟，尽量贴近墙壁，躲在他的背后。 两人此时的位置已经相当远离灯光，这样应该就能藏匿于黑暗中了。 而在黑暗中徐步而来的人是—— 「啊，原来是店长啊」 「和奏小姐……你在干嘛啊？」 是本应已经下班了的副店长和奏。 走到近处之后，终于认出是一悟的和奏露出了安心的表情。 「我落下了些东西回来拿。店长你刚下班吗？」 「啊，嘛，差不多」 「我刚才好像看到你在跟谁说话来着？」 一悟做贼心虚般地心脏狂跳。 「没有啊，就我一个人」 一悟努力地让自己不去在意身后屏住呼吸的琉奈。 为了不让和奏发觉到，一悟营造出了一种自己身后空无一人的氛围。 「这样啊」 在一悟拼命的搪塞之下，和奏没有半点怀疑，马上就接受了现场并没有其他人的说辞。 就在一悟悬着的心刚刚放下来的时候—— 「话说回来，今天中午那个来找你的女生……」 ——然而，和奏脱口而出的下一句话，就再次戳中了一悟的痛处。 「啊？哦，你说那个女高中生啊？」 一悟口中的那个女高中生，此时此刻就躲在他的背后。 不知道琉奈是不是也很紧张，她和一悟的后背越贴越近，努力地弱化着自己的存在感。 「她可真是个好孩子呢。明明还这么年轻，居然也懂得特地上门道谢」 「嗯，是啊」 一悟透过后背感受到了琉奈的体温。 而自己逐渐加快的心跳，大概也会顺着身体传达给琉奈罢。 出于被琉奈知晓了自己的慌张，一悟多少有些难为情。 「……话说回来，店长」 「怎么了？」 和奏继续说了下去。 虽然难以集中注意力，但一悟还是敷衍地给出了回答， 「店长你中午是喜欢吃便当吗？」 「诶？」 「就是吧，你平时中午不都是叫外卖吗，但你今天吃她送来的便当看起来吃得很香呢，如果你喜欢家里的味道的话，……那个，如果可以的话，其实我有空也能做给你吃……」 「诶？」 一悟的注意力还没有完全回到对话上，他有些不解地反问道。 「算了，当我没说」 「和奏小姐，你落下的东西拿上了吗？保安可能差不多要锁门了哦？」 虽然有点不太好，但是为了尽快结束对话，一悟还是把话题引向了和奏最初的目的。 「啊，我差点给忘了。那明天见咯」 「嗯，辛苦了」 这个策略非常成功，和奏急急忙忙地走向了员工通道。 「……就是现在」 一悟趁机和琉奈一起离开了那里。 「快跑」 「嗯……真带劲啊这」 「这对心脏可不好」 两人一起快步爬上斜坡，朝着屋顶停车场走去。那里停放着一悟的私家车。 「对了，刚才那位副店长也说了……」 琉奈像是想起了什么，向着一悟问道。 「便当的味道怎么样？合你口味吗？」 「啊，嘛……挺好吃的」 得到了一悟肯定的答复，琉奈露出了高兴的微笑。 「嗯，太好了，那我下次再给你做哦」 看着干劲满满的琉奈，一悟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拿着便当跑到店里来——这种行为其实和一悟心里朔良的形象并不相符。 但与此同时，一悟也想到……。 如果当时朔良有喜欢的人，那她会为了那个人而做出同样的事吗？答案恐怕是肯定的。 琉奈这种对心脏不好的惊喜在让一悟感到困惑的同时，也有一种让人心跳加速般的背德感。 两种完全相反的感情让一悟苦恼不已。 第三章 突发约会 时隔多年，一悟也还是会偶尔想起当年和朔良约会时的往事。 ……不过话虽如此，大概也只有一悟自己会认为这是一段略带酸涩的青春，以及，价值非凡的回忆吧。 当时的一悟还只是个孩子，财力和行动力是理所应当的缺乏。 那些所谓的约会，大抵也只是每年一起去一两次附近的游乐场或游泳池，除此之外，就是去购物中心或游戏厅等游乐设施里逛一逛而已，前提是那里可以通过小孩子能采用的交通方式到达。 远行去海边或者深山的户外活动。 连续几天在外过夜的旅行。 甚至是国外旅行。 毫无疑问，以上的这些都是痴人说梦。 囊中羞涩加之没法策划什么特别活动的一悟，只能通过自己的智慧和创意让两人的“约会”尽可能好玩一点。 现在想来，一悟觉得自己并没有给她带来多少快乐。 倒不如说，反倒是朔良经常给予一悟金钱上的援助。 一悟和朔良曾经在暑假里去过一次附近的奥特莱斯购物中心。 一家在城里很有名的冰淇淋专卖店在购物中心里开了分店，朔良在那里请一悟吃过冰淇淋。 那个冰淇淋和便利店或者连锁店卖的那些不同，在美味非常的同时，价格也是昂贵非常。 说到底，奥特莱斯这样的名字，在小孩子心里本身就会有一种很时髦的感觉。没经过太多思考的一悟便胸有成竹地邀请朔良一起去玩，而奥特莱斯购物中心基本上是复合型商圈，说白了是购物的地方。 囊中羞涩的话，去那种地方也就仅仅是闲逛而已，什么事情都做不了。 由于自己的鲁莽，不仅拉着朔良浪费时间，而且还让她破费了…… 看着沮丧不已的一悟，朔良温柔地微笑着，安慰着他。 『没关系的。难得阿悟你带我过来，我也想和你创造更多的回忆』 一悟甚至还记得，在朔良说这话的瞬间，从她身上散发出的那股花香型的香水味。 那是薰衣草的花香和柑橘的果香混合起来的甜美芬芳。 ……可是事到如今，回想起来却已沦为令人羞耻的记忆了。 不仅仅是这一次。 仔细想来，家境殷实的朔良总是无条件地包容着年幼无知、行事鲁莽的一悟，在很多一悟不曾发觉的地方，也同样地给予了帮助。 时过境迁，今时今日的一悟对这些事已全然知晓。 也正因如此，每每回想起来，都令一悟深感羞愧。 也许，只有一悟一厢情愿地认为，当时两人共同度过的时光，是独一无二且意义非凡的。 ——那个时候，朔良是否已经因为家庭状况而被许下婚约了呢。 ——那个时候，朔良是否独自怀抱着无法向人言说的沉重烦恼，瞒着自己装出一副开朗的模样呢。 得不出任何答案的自问自答。 徒留对于当时什么都不知情，什么都不理解的自己，那让人愤怒而又悲伤的自我嫌恶。 周而复始，经久不息。 ※ 背景音乐从天花板上流淌而下，从一家人、小情侣再到老夫妇，商场里各色人等热闹非凡。 钉山一悟看着陈列在自己眼前的各类商品，饶有兴趣地点了点头。 「原来是这样啊……确实，真行啊这个。今天这一趟算是没白来」 这一天，一悟来到了镇上的一家大型购物中心。 和一悟那家位于郊区的店铺不同，这是一个专卖店鳞次栉比的复合型商圈。 地理位置上也离市中心相当之近。 当然，一悟今天来这里并不是出于私人购物的目的，而是工作的一环。 一悟的竞争对手，最近在这家购物中心里新开了一间门店。 对方最近推出了自己的产品，也就是pbnote，在电视的特别节目和sns上小有名气，备受关注。 注：private brand，自主品牌 为了提高自主品牌的知名度，对方应该就是把这个购物中心里的新门店作为是天线商店note的试点了。 注：天线商店类似于国内的品牌专卖店，目的是用以推广品牌商品，同时，透过这些店铺，企业可以直接观察和了解消费者的需求 像这样地去走访调查其他公司店铺的行为被称为“竞争对手调研”。 除了对热门商品的功能性、价格进行调查之外，还需要对占地面积、商品规模、品种等信息进行全面的了解。 一悟叹了口气，清空了自己的思绪。 现在一悟心里最为苦恼的问题，毫无疑问——是今后应当如何处理和琉奈之间的关系。 在意外邂逅了朔良的女儿——琉奈之后，一悟在她的房间里过了一夜，然后第二天一早就收到了来自琉奈的“恋人宣言”，而中午她更是跑到了自己的店铺里来送便当——在波涛汹涌的一天过后，当天夜里。 把琉奈送到家之后，一悟和她一起吃着顺路买来的晚饭，两人好好地聊了一番。 一悟毅然决然地和琉奈认真地讨论了今后。 可到头来还是在原地踏步。 琉奈很是固执，完全没有要退让的意思。 『我不会给阿悟添麻烦的』 琉奈捧着自己亲手泡的饭后咖啡，在杯中那苦涩香味的氤氲缭绕中，以极其认真的口吻说道。 『就像今天去阿悟店里那样，我会好好地应付过去的，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怀疑』 『不是，虽然今天是应付过去了……』 一悟很是为难地挠着头。 『如果……被你学校里的老师或者是警察之类的人看见了的话，要怎么办呢？要是他们怀疑我和你的关系，追问不休呢？』 『要是真的发展到那种地步，我会好好地解释清楚的，我可以打包票说，阿悟你没有任何的责任，也没有做过任何的亏心事』 琉奈的眼神和语调从头到尾都是无比的认真。 而这段对话，一悟现在回想起来，实在是可疑到了极点。 简直就像是在不为人知处偷情的男女一般。 这反而让一悟的担心愈发严重。 可琉奈无论如何都没有退让——无奈之下，一悟只能提出先交换联系方式，等以后有机会再好好聊聊。 于是在琉奈的目送下，一悟悻悻而归。 虽然这件事情应该要毅然决然地去应对，但也并非得不容分说地去反驳。 正确的处理方式应该是在双方面临更加严重的风险之前，找到彼此都不得不接受的妥协点。 这么一想，一悟觉得自己就没见过比她还难搞的人。 于是事情一直拖到了今天。 （……嘛，算了） 出于职业的缘故，对一悟而言，长期战斗和互揭短处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 一场和顾客之间的纠纷，从开始到解决，一悟能花上两年的时间。 身为店长，不仅仅是顾客，面对租赁方和合作方，有时也会出现这种情况。 而越是在这种时候，焦虑、沮丧、急躁就越有可能酿成大祸。 如果事情只能从长计议的话，那这也是一种迫不得已的选择。 「……嗯？」 一悟发散着思维在购物中心里散步时，看到了一辆流动摊贩的面包车。 大概是租来出摊的吧。 这个购物中心的占地面积确实很大，足以让面包车开进建筑物内部。 「冰淇淋啊」 从装饰得花里胡哨的广告海报和菜单板上看，卖的好像是冰淇淋。 甚至还能看到电视和杂志上做过特辑的宣传语。 其人气之高从面包车前排成长龙的年轻人队列中也可见一斑。 「……这么说来，以前和朔良去奥特莱斯玩的时候，她还在那里请我吃了冰淇淋呢，那种从城里开过来的稀奇专卖店的冰淇淋」 现在想来，实在是不堪入目的回忆。 一悟只能苦笑。 「…………」 ……不过，最近总是会莫名其妙地想起朔良。 十有八九是因为前几天和琉奈的相遇吧。 到今天为止，和琉奈在一起的日子都是些惊心动魄的展开，让人完全无法放松下来。而现在冷静下来了，才终于能真切地感受到朔良已经不在人世的这一现实。 关于朔良去世的原因，琉奈的说法是遭遇事故。 一悟能察觉出，个中事由多少有些敏感。 而既然一悟自己都是如此了，那就更不必说这件事在琉奈心中的分量了。 因此，在和琉奈聊天的时候，一悟都努力地不去触碰这个话题。 ……也许正因如此，越是不愿提及，一悟就越是日复一日地回想起和朔良的记忆。 十六岁就结婚生子，成为人母的朔良。 为了挽救家庭，被迫政治联姻的朔良。 虽然琉奈曾经提到过自己的父母婚姻关系很是和睦——可正因如此。 赖以仰仗的丈夫英年早逝，留下朔良一个人含辛茹苦地养育琉奈——然后，因为一件极其不合理的事情就匆匆结束了一生。 朔良的人生，是自己完全无法想象的……。 那么，她的人生还能称之为是幸福吗？ 「……冰淇淋」 大抵皆因回想起了和朔良的记忆，一悟心中被多愁善感的思绪所完全占据。 一悟嘴上说着“回去之后跟员工们提一下吧”这种工作上的借口，走向了面包车。 就在这个时候，一悟在不经意间察觉到了来自他人的视线。 具体来说，是来自斜后方的树丛。 ……一悟有种不祥的预感。 转过身去之后，一悟发现有人从树丛的阴影里探出头来，看着自己。 对方其实并不是想真的躲起来——甚至是想故意暴露自己。 一悟叹了口气，脸上浮现出些许惊讶的表情，朝树丛走去。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啊，你发现了」 琉奈脸上浮现出了喜欢恶作剧的猫咪一般的笑容。 而她今天穿的是便服。 白色褶边的衬衫配以深蓝色的裙子。 并不花哨的打扮依然保留着身着制服时的清纯气质。 可是，琉奈在一悟面前展现出的那种过分欢腾的小动作，以及头发上散发出的好闻的洗发水香味，都能深深地牵动一悟的心。 「要说为什么的话，是因为那天晚上你在我家里谈工作的时候，说过有间竞争对手的店铺你很在意，你还有印象吗？」 「诶？」 这个闻所未闻的消息，让一悟完全摸不着头脑。 「你说的是我在你家喝醉的那个晚上？」 「嗯。然后你还说等到了下一个调查竞争对手的日子，想去那里侦查一下。我问你是哪天，你就告诉我了」 「……然后你就一直在这里蹲着我是吧」 一悟的话语中夹杂着叹息。 一方面是感叹自己的粗心大意，另一方面则是感叹琉奈那多少有些离谱的行动力。 然而，琉奈给出了一个完全出乎一悟预料的回答。 「不是哦。是我拜托阿悟你带我来的。因为今天不用上学嘛，所以我就问你可不可以带上我一起去」 「……哈？」 一悟抬起头，面前是笑容灿烂的琉奈。 「然后阿悟你就答应我说“完全没问题哦”」 「…………」 琉奈的话让一悟感到天旋地转。 她这话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不对，就算是酒后半开玩笑说的话，如果没有正式决定日期和见面时间，也是不可能这么“碰巧”地遇到她的。 不过，她所说的承诺，很有可能是确有其事。 （……那晚我居然醉到连这种事都说了……） 再次认识到自己那天的行为是有多么愚蠢之后，一悟更加沮丧了。 而琉奈看着抱头苦恼着的一悟，微笑着说道。 「那出发吧！阿悟」 「……出发？去哪？」 「我们约会吧，像是情侣那样」 琉奈天真无邪的发言让一悟更加懊恼了。 ※ “我们约会吧。” 琉奈虽然嘴上说得很轻巧，但她也并非是想要攻陷一悟或是让他难堪。从本质上而言，琉奈是没有恶意的。 而这一点一悟也心知肚明。 正因如此，硬是要甩掉她或者是将她拒之于千里之外都是不合理的做法。 ……最重要的是，想要和她彻底撇清关系是不可能的。 这是一悟时至今日的经验之谈。 而且严格来说，一悟现在正在工作。 虽然作为主要目的的新店调查已经结束了，但其他竞争店铺的调查还没有。 但是，为了躲开她而跑回家去……也有点不太好。 今天会在这里遇到她，归根结底也是自己的责任。 虽说一悟并不想做什么约会之类的幼稚事情，……不过一起在购物中心的店铺里逛逛倒也是一种选择。 「有言在先啊，我是不会跟你去什么餐厅、咖啡厅、卡拉ok、游戏机室之类的地方的啊。今天说白了就只是你自作主张地跟着我去调查竞争对手而已，除此之外，我不会和你做任何别的事情。明白了吗？」 「嗯，知道了」 「还有一点，和我保持好距离」 一悟和琉奈隔开了好几米的距离，说道。 这也是当然的，如果和街上那些小情侣一样贴得紧紧的，那一悟强调这么多东西也没有意义了。 因此，这种程度的距离是必然的。 「我知道了啦，你放心好了」 琉奈的笑容依旧明亮，她给出了自己的承诺。 明明一悟已经故意用了一种会让琉奈打退堂鼓的说法，但琉奈却没有丝毫的不满。 自己提出的条件，很明显已经让今天这场“约会”沦为了橱窗购物的观察许可……可她为什么还是那么高兴呢？ （……总感觉心痒痒的……） 看着这个简直像只忠诚的小狗一样跟在自己身后的少女，一悟感觉心里很不是滋味。 在路人视角里，两人就像是在你追我赶一样。 如果真的有人注意到的话，也许确实不会把两人当成是毫不相干的陌生人。 不过，应该也不会被认为是什么可疑的关系。 「你说，在路人视角里，我们会是什么样的关系呢？」 像是完全看穿了一悟的思考，琉奈问道。 「父女？上下级？或者是……情侣？」 琉奈还是一如既往的兴高采烈。 （……还真是开心啊，虽然她不知道我是什么感受……） 一悟在心里唉声叹气。 不过在另一方面，琉奈的话在一定程度上也不无道理。 虽然很在意周围人的视线是事实，但是和琉奈待在一起的话，也许顶多也就会被认为是父女关系而已。 一悟在一家以销售家具和厨具为主的杂货店前停下了脚步。 「我想看看这家店」 这家店勉强也能算是个竞争对手……不过，和一悟的公司相比，这家店还是差了一大截。 虽说一悟本来就是为了调查而来的，不过幸好，这里是两父女一起来也不会奇怪的地方。 至少，如果真的是年龄相差悬殊的恋人，那么应该会去更时髦的地方吧——这是一悟一厢情愿的想法。 「就连竞争对手的店铺也要调查，阿悟的工作还真是辛苦呢」 一悟走进店里，开始四处巡视。 而琉奈则跟在一悟的身后，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喋喋不休地说着。 「……嘛，作为店长也是应该做的事情」 作为站在店铺顶端之人，一悟必须时刻保持自己的高瞻远瞩，不断地想出新灵感。 为此，外部情报的输入也不能懈怠。 听到一悟的回答，琉奈很是佩服地连连点头。 不知为何，一悟心里多少有点沾沾自喜的感觉。 「阿悟真的很厉害呢。那天晚上还听你说过什么s级门店之类的，这么年轻就当上了销售额名列前茅的店铺负责人，真的很少见呢」 「……我还说了这么自卖自夸的话吗？」 每每从琉奈口中听闻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一悟就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上次去你店里的时候，店里的员工们好像都很仰慕你呢。工作能力出众，人望又高。莫非，阿悟你其实是个抢手货色？」 一悟感觉类似的话好像也从店里的学生兼职嘴里听到过。 琉奈自顾自地兴奋了起来。 「嘿嘿——说不定我真的是走大运了呢，能成为阿悟的女朋友」 「啊对对对」 一悟一边敷衍着琉奈，一边观察着店里陈列的商品、店内的氛围、卖场的设计等。 「阿悟还真是认真呢」 看到一悟聚精会神地做着侦查工作，琉奈嘀咕了一句。 然后—— 「嗯，新灵感，新灵感——」 听到琉奈的喃喃自语，一悟有些不解。 「你在说什么？」 「没啥，就是想着难得和阿悟一起出来，我也陪你一起想想有没有什么新灵感好了」 这不就是约会中的恋人会做的事情吗。 一悟也不经意间笑了起来。 「你不用帮我想的」 「可是，像我这个年龄段的顾客的意见，是很重要的对吧」 琉奈漫不经心的一句话，却蕴含着难以反驳的分量，一悟无言以对。 「啊……这么说来，我想到了！」 这时，琉奈像是想起了什么，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 「之前去你店里的时候，我记得好像有个工作室对吧？可以做很多东西的那个」 一悟店里确实是设有一间工作室，供顾客自由使用。 并且免费提供工具和材料。 此外，还会偶尔举办面向儿童的教学工坊，以及由专业的技术人员进行指导的文化课堂。 「那个教学工坊里面，是不是有个用塑料板来做钥匙圈的活动？」 「你说那个啊」 在塑料板上进行绘画，加热收缩之后制成钥匙圈。 这是一个面向孩子们开展的活动。 「那个活动里虽然有样品啥的，可基本上都是你们店里准备好的图画本和插画之类的对吧？」 「嗯」 「那如果试着不用这些，而是让小孩子们去画点流行的东西怎么样呢？比方说○灭之刃之类的。“制作只属于你自己的超人气动画角色钥匙圈”这样的感觉」 「考虑到版权问题所以这肯定不行」 遭到一悟干净利落的否定之后，琉奈有些泄气地嘟起了嘴，而一悟看着她却露出了微笑。 「比起这种吸引顾客和提高营业额的灵感，有没有什么商品功能方面的灵感呢。比方说“有这样的东西真是太方便了！”之类的」 「我想想……嗯，那这个怎么样？」 琉奈在附近陈列商品的架子上拿起了一个食品保鲜盒。 「可以重新组装的便当盒」 「……嗯？」 「把大尺寸的便当盒和好几个可以装在里面的小保鲜盒进行分开售卖，并且准备不同的规格尺寸。好比如说，前天晚上准备好饭菜，装在小尺寸的保鲜盒里送进冰箱。第二天早上只要把保鲜盒给放到便当盒里，一份便当就搞定了，完全不需要费什么工夫。而且还能根据菜式的不同，随心所欲地改变便当的内部！你觉得这个怎么样？」 「……有意思」 虽然在表述方面略有不足，但架不住琉奈热情的解释，一悟的脑海中也浮现了些许灵感。 琉奈的这个想法绝对是有搞头的。 「这个没准还真行呢」 「真的吗？太好了！」 琉奈很是高兴，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外行人的意见也挺重要的对吧？话说像这样地，平时也多去征集一下顾客的意见怎么样呢？」 「你的意思是设置一个意见箱之类的东西吗？」 「嗯……不太一样，规模更加大的，“由你来决定新商品的开发灵感！”之类的」 「你这规模也太大了点，夸张到这种程度，很麻烦的……」 不是，等会——。 这个时候，一悟仔细想了一下。 其实好像并没有必要拘泥于在店铺里举办，或者是用明信片募集之类的方式。 网络问卷调查——用公司开发的app征集意见好像也是一种选择。 再加上现在，一悟的门店正在努力地拓展app会员，公司也在致力推动这一方面的发展。 利用这个机会，通过app向顾客征集商品开发的创意会不会是个好主意呢？ 如果再加上给应征者送购物卷的活动，还能吸引到非常多的顾客。 与其从不知道是什么牛鬼蛇神的普罗大众那里广撒网般地去征集意见，还不如从平时光顾的顾客那里征集高需求度的创意。 「阿悟，怎么了？」 「没什么，你的话好像还真的给了我灵感，我想到了一个好点子」 得到了一悟的肯定，琉奈欣喜万分地说着“那可太好了！”地笑了出来。 而在笑过之后，琉奈依旧和刚才一样，神情地注视着一悟。 察觉到视线的一悟抬起了头。 「怎么了吗？」 「没事，就是觉得阿悟你聚精会神地思考的时候真的好帅。啊，不过你平时也很帅的哦」 面对琉奈毫不掩饰的赞扬，一悟的心顿时砰砰直跳。 不过，他马上就恢复了冷静。 因为一悟注意到，在不知不觉中，琉奈和自己的距离已经靠到了非常近的地步，她甚至还在深情地凝视着自己。 「凑太近了，你走开点」 「诶，不要嘛，就一下下，一下下」 看着不停地向着自己凑过来的琉奈，一悟像是逃跑般地扭动着身体。 就在这个时候。 「啊，店长？」 一把耳熟能详的声音顿时让一悟感觉自己的脊梁都被人揪住了。 一悟面色铁青地向着音源的方向转过头去，站在那里的是自己店铺里的兼职家庭主妇。 而今天，她确实是在休息。 「早上好，店长你也休息吗？」 「啊，那个……」 一悟觉得要出事了。 虽然准确来说自己是来调查竞争对手的，所以并不是在休息，而是正儿八经地在上班，不过现在不是纠正这个的时候。 问题在于，自己和琉奈在一起的场景被别人看到了。 再加上还是被个家庭主妇看到了，这下不管找什么借口，明天店里可能就……不对，搞不好今天晚上就会在聊天群里传开来。 一悟全身都在冒着冷汗。 然而。 「店长今天一个人出来啊？这么难得有休息，倒是去陪陪女朋友嘛」 「……诶」 听到她的话之后，一悟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刚才还在自己身旁的琉奈已经不见了踪影。 仔细一看，琉奈在不知不觉间已经跑到了主妇的对面去了，她背对着自己，抬头看着货架。 貌似并没有被发觉到。 琉奈完美地装出了一副路人的样子，成功地化解了眼前的危机。 「嗯……是的，你说得对」 在那之后，一悟和主妇随便闲聊了两句，已经买完东西的她没过多久就离开了。 「……呼，好险啊」 「确实呢」 琉奈回到了惊魂未定的一悟身边。 「我也稍微有点“心跳加速”的感觉哦note」 注：此处是一个双关，一是指因为惊吓而心跳加速，二是指心动 琉奈的表情和她说出的话完全就是两个极端，一副高兴得不得了的样子。 看到琉奈的这副模样，一悟有种浑身无力的感觉。 ※ 继续呆在这里的话，很有可能又会遇到在休息的熟人。 一悟三步并作两步地离开了店铺，向着购物中心的停车场走去。 「就走了吗？」 005 「嗯，必要的信息调查已经完成了。我回家写文书去了」 为了顺便把琉奈给送回家去，一悟让她坐在副驾驶上，发动了引擎。 「啊，话说回来」 车子刚开出停车场，琉奈就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说道。 「没吃到冰淇淋有点可惜呢」 「冰淇淋？」 「嗯，商场里不是开着很多甜品店吗」 「啊……」 一悟想起来，在发现躲起来的琉奈之前，自己好像正准备去那台卖冰淇淋的面包车那看看来着。 「我有点想吃冰淇淋呢……啊，那里」 在红灯前停下来的时候，琉奈好像发现了什么，用手指着路边的一家店铺。 仔细一看，路边有一家连锁冰淇淋店。 以粉色和淡蓝色为基调设计而成的招牌闪耀着五彩缤纷的光芒，彰显着自己的存在。 「要不去一下那里吧？」 琉奈天真无邪地转过头来，如此提议道。 「阿悟，我请你吧？毕竟平时都是你请我的」 「……不用了」 不知是不是因为刚才琉奈主动提起了冰淇淋的话题。 一悟的脑海中浮现出了记忆中朔良的身影——并且，和副驾驶的琉奈完美重叠在了一起。 「还是我请你吧」 一悟自然而然地说道。 「真的不用我请吗？」 一悟将车子减速，开到了冰淇淋店前的空地里，停了下来。 考虑到刚才和主妇的偶遇，一悟对于两个人一起去买冰淇淋有些担心，于是他选择给钱让琉奈去买。 「阿悟你要吃什么？」 「什么都行，买你喜欢的就好了」 说完，一悟便把琉奈给送了出去。 「阿悟，久等了——」 琉奈两只手各拿着一个甜筒冰淇淋，回到了车上。 从外表和香味上判断，琉奈好像买了一个巧克力薄荷味的和一个香草味的。 「来」 「谢了」 琉奈把那个香草味的递给了一悟。 趁着还没融化，一悟含下了一大口，简单而淳朴的香草味在嘴里扩散了开来。 「给我尝一口嘛」 琉奈说罢，便从副驾驶上探出身子，舔了一口一悟手上拿着的香草冰淇淋。 一悟就连反应都还没反应过来，琉奈就已经缩了回去，一边说着“不错，真好吃”，一边偷瞄着一悟。 「阿悟，你也想尝尝我的吗？」 「算了，我不太喜欢薄荷味」 「……这样啊，搞砸了」 听到一悟的回答，不知为何，琉奈看起来有些不甘心。 「啊……」 仔细一看，琉奈的脸颊上还沾着一点冰淇淋。 「琉奈，你的脸」 一悟指着自己的脸，提醒了一下琉奈。 「诶？」 好像是理解了一悟的手势，琉奈在后视镜里看了看自己的脸。 「啊，谢……」 说到一半，琉奈好像想到了什么，顿了下来。 「啊，我好像，忘记带手帕了……」 「…………」 真的假的。 琉奈指着自己的脸，朝着一悟转过身去。 她眯起了眼角上扬的双眸，露出了恶作剧般的笑容，散发出一种莫名妖艳的色气。 「阿悟，你帮我舔掉吧」 「……我才不会舔啊」 「反正不会有人看到的，这也是一种选择哦」 诚然，车里确实只有他们两人。 在密闭的空间里，琉奈提出了一个极具诱惑力的提议。 「毕竟……阿悟你以前没和妈妈做过这样的事情吧？」 「……」 琉奈的这句话让一悟什么都说不出来。 ——数秒尴尬的沉默过后。 「……不是，琉奈，基于常识上去考虑……」 「嘿嘿，只是开玩笑而已啦，我知道阿悟你不愿意的」 大概是察觉到了突然间紧张起来的气氛，琉奈敏锐地捕捉到了“底线”。 而她自己好像也是害羞得不得了，慌慌张张地拿出了手帕，擦掉了沾在自己红润脸颊上的冰淇淋。 （……你这不是有带手帕吗） 两人结束了对话，静静地吃着冰淇淋。 在被外界所隔绝的车内空间里，两人共同度过的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着。 「……琉奈，你和我在一起开心吗」 首先忍不住开口的是一悟。 「嗯？」 「你之前说，你是真的想和我成为恋人。可是，现在咱们这样的关系，更大程度上算是类似于“恋人游戏”之类的东西吧？比起正常的恋人关系，这样的关系不自由的地方太多了，你不会觉得很拘束吗？」 「不会哦，我很开心的」 面对一悟直率的疑问，琉奈毫不犹豫地给出了回答。 而这也让一悟再次体会到，她的这份心意并不会轻而易举地被动摇。 「因为，这是我第一次可以不用在乎任何事情地和别人出去玩」 琉奈的这句话让一悟的心有种被揪住了的感觉。 （……是因为在上大小姐学校所以这种事情不会被看好吗？……不对，要是真这么讲的话那我和她的关系本身就已经出局了） 「阿悟，你该不会是觉得，自己是个很无聊的人吧？」 琉奈坐在副驾驶上，舔舐着自己手里的冰淇淋，说道。 「完全不会的哦。我说真的，而且阿悟你还这么温柔，所以我才能安心地跟你撒娇的」 「诶？」 「毕竟，如果你真的讨厌跟我在一起的话，你大可以转身逃跑或者赶我走的，可是，你却没有这么做不是吗？」 「要是我转身逃跑的话，搞不好你会尖叫着闹出什么事情来的」 「我才不会做这种事情呢」 琉奈有些不高兴地嘟起了嘴。 「所以，看到你没有拒绝我的意思，我真的很开心，也非常的安心。就算这全都是我的任性也好，阿悟你也会陪着我……啊，莫非，其实阿悟你也很喜欢我的？」 看着琉奈一副满怀期待的样子向自己投来热情的视线，一悟姑且予以了否定。 「你想多了」 不过，一悟也确实觉得，琉奈的话说到了点子上——因为，这让自己想起了过去。 预测自己的行动，偷偷地抢先一步，再紧咬不放。 不管是今天的蹲伏还是之前的便当，这些事情放在以前，都是朔良完全不会去做的。 可是，正因如此。 一悟仿佛看到了意中人在自己眼前展露出未曾见到过的一面，既有几分新鲜，又有几分刺激。 虽然在理性上一悟告诉自己这样是不好的，但是感性上却有一种“意犹未尽”的感觉。 ※ 一悟最近经常想起以前和朔良一起出去玩的那些日子。 虽然一悟是怀着约会的心情去的，但当时的自己还是个孩子，财力和行动力都是理所当然的缺乏，所以自然也没办法为朔良做些什么了不起的事情。 大抵都是些不堪回首的记忆。 也许，只有一悟一厢情愿地认为，当时两人共同度过的时光，是独一无二而又意义非凡的。 ——那个时候，朔良是否已经因为家里的事情而许下婚约了呢。 ——那个时候，朔良是否独自怀抱着无法向人言说的沉重烦恼，瞒着自己装出一副开朗的模样呢。 得不出任何答案的自问自答。 徒留对于当时什么都不知情，什么都不理解的自己，那让人愤怒而又悲伤的自我嫌恶。 周而复始，经久不息。 …………。 ……曾经，自己是这么以为的。 看到琉奈的这副模样，不知为何，一悟感觉自己像是在取悦当时的朔良。 不可思议般地，有种意犹未尽的满足。 第四章 手工礼物 在发生了一些意想不到的事情之后，这几天里，钉山一悟即便不情愿也好，也一直品尝着这种离奇的体验。 也许就像是某种连锁反应一样，一个突发事件又会引发其他的突发事件。 在“那件事情”发生之后——一悟再次来到了琉奈的家里，尝试说服她自己不可能成为她的恋人，就在两人唇枪舌剑之时。 「你也差不多该要懂我的意思了吧？」 和上次一样，一悟表示，就算退一万步来说，自己同意和琉奈成为男女朋友关系，但是从常识和社会的角度上出发，这也是不可能的。 「我懂阿悟的意思哦。但是，我是真心喜欢你的，所以我想和你成为恋人」 然而，在一连串的大道理之后，琉奈依旧没有退却。 「我服了……」 一悟深深地叹了口气。 他的唉声叹气并非是在嫌弃琉奈，而是对于自己的自嘲与无奈。 （……是不是我的说辞和态度有点太过温和了） 之前也是，从购物中心回来时的路上，两人一起在车上吃冰淇淋时，一悟和琉奈稍微聊了两句。 而当时，琉奈的说辞也是“不管我怎么样闹腾，阿悟你都会包容我的嘛”“和阿悟在一起让我觉得很安心”之类的。 虽然她的话完全是出于好意，但是从另一个角度上看，这也可以理解成，琉奈并没有把一悟认真的说服给听进去。 （……一开始就应该语气严厉点的……） 一悟即使是在工作中，也极少会大声地训斥别人。 倒不如说，迄今为止一次都还没有发生过。 大发脾气然后让周围的人都要看自己的脸色，这种行为在一悟眼中和婴儿无异。 人都有着各自的长处和短处。 一悟认为，在这件事情上面，既不应该去斥责琉奈，也不应该让琉奈感到羞耻。还是合情合理地去进行说明会更加有效率。 而且最重要的是，如果反过来因为态度严厉惹怒了琉奈，那就没有意义了。 再三强调也得有个度，如果让琉奈变得感情用事了起来，那就适得其反了。 甚至还有可能和一开始的目的背道而驰，最终发展成两个人都在感情用事的地步。 「…………」 一悟看了眼挂在墙上的钟。 时间已经来到了晚上十点。 再怎么说，这个点已经不适合继续待在女高中生的家里了。 （话是这么说，以前都在人家这里过夜了） 明天是法定节假日。 虽然说是法定节假日，但是对一悟而言，那就是工作日。 而且还是服务行业极其繁忙的一日。 还是早点回家为明天的工作做准备吧。 「算了……还是改天再聊吧」 大概是因为精神和身体上的双重劳累，这个时候的一悟发出了疲惫不堪的低沉声音。 一悟挠了挠头，从椅子上起身。 「那我今天就先走了」 打过招呼之后，一悟准备离开。 就在这个时候。 「阿悟……那个」 一直沉默不语的琉奈有些拘谨地开口了。 「你真的生气了吗？」 「…………」 琉奈的声音透露着几分胆怯，给人一种战战兢兢的感觉。 而她抬眸望眼时的表情，也晕染上了几分悲伤。 （……糟了） 看来自己的表情和态度，都让琉奈误会成是在生闷气了。 「不是，我没有生气的……」 一悟开始慌张了起来，语无伦次地安慰着琉奈。 看着她那副和朔良别无二致的面容流露出如此悲伤的表情，一悟感觉自己心如刀绞。 自己的优柔寡断真的是太不成样子了。 不过，一悟所追求的是在她能接受的范围内，和平解决问题。 绝对不能过分地感情用事。 「总，总之，今天已经很晚了。你也关好门，喝点热乎乎的东西然后上床睡觉吧」 一悟的语调抬高了不少，声音听起来也明亮了许多，朔良马上就笑了出来。 「阿悟你真是温柔呢」 看着她的笑容，一悟的心砰砰直跳。 一悟顿时飘飘然了起来。 这让他的注意力变得涣散了起来。 而这成为了后续事情的成因。 「啊——」 一悟没有看清自己的脚边，一脚踩到了掉在地上的靠枕。 而注意到的时候已经为时已晚了。 一悟踩到的靠枕异常光滑，这让他马上就失去了平衡。 「阿悟！」 虽然琉奈也反应了过来，可是她的手已经够不到了。 一悟猛地打了个趔趄，本能般地将手伸向了旁边的木柜。 那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彩色木柜，里面放着琉奈的全家福和她的小首饰。 这个木柜恐怕在市面上的杂货店里就有卖，是非常廉价的家具。 因此，紧接着发生的事情是极其合理的。 慌慌张张地伸出手的一悟抓住了木柜的顶板，为了支撑起自己的体重，结果——啪的一声，木柜的顶板裂开了。 而顺势倒下的一悟更是把整个柜子都给拉倒了，咣当一声，一人一柜都躺倒在了地上。木柜更是摔得四分五裂。 巨大的碰撞声在室内回响着，看到一悟摔倒的一瞬间，琉奈很是不忍心地闭上了眼睛。将脸别了过去。 「啊……」 「阿悟，你没事吧！？」 一悟和摔得四分五裂的木柜躺倒在地上，琉奈急忙握住了一悟的手，关切地问道。 「没有受伤吧？」 「啊……我没事」 摔倒的时候没有任何骨折的感觉。 而折断的木材好像没有把一悟刺伤。 「可是……」 一悟看了看压在自己屁股底下的木柜残骸。 从顶板再到下面的底板都已经完全裂开了，而且刚才摔下来的时候，背板也脱落了。 恐怕，已经很难修复了吧。 满地的残骸已经宣告了它的面目全非。 刚才还漂漂亮亮的木柜，此刻已经完全沦为了大件垃圾。 「抱歉……都是因为我不小心」 「没事的阿悟」 琉奈握着一悟的手，温柔地微笑着，给失落的一悟带来了莫大的安慰。 「这是意外嘛，没办法的。阿悟你没事就行了」 面对琉奈温柔至极的话语，一悟的自责心理反而更强了。 「总之还是先收拾一下吧，琉奈你离远一点，小心别伤到了」 「没事的，我来帮你」 琉奈拿来了装不可燃垃圾的袋子，一悟清扫着木材的碎屑，将地上的东西给装进垃圾袋里。 而细小的东西就用扫帚和扫把收集起来，与此同时把平安无事的饰品给抢救出来。 「这么说来，我想起了一些东西……」 一悟捡起了琉奈的全家福，检查相框有没有裂掉。 看着照片正中央的朔良，一悟呢喃道。 「我还是个小孩子的时候，有一天去朔良家里玩，也发生过和刚才一样的事情」 「诶？」 一悟不经意间流露出的这句话，勾起了琉奈的兴趣。 「当时我和朔良在一起玩电视游戏来着，我赢了她之后有点得意忘形了，到处活蹦乱跳的，然后就和刚才一样不小心弄坏了她家的家具。好像也是一个小柜子」 不过，当时完全是因为自己得意忘形才会自作自受的，并不是现如今的事故。 而当时的朔良，也和如今的琉奈一样，笑着原谅了一悟。 可是，在她的面前捅出了娄子，还给她添了麻烦，让一悟心里无论如何都难以平静下来。 （……不过那个时候，最后还是自己做了个新的柜子赔偿给了朔良呢） 万千思绪仿徨过后。 「不好意思啊。这个，我会赔给你的」 一悟朝着琉奈转过身去，这样说道。 「真的好吗？」 「这不废话吗，而且再怎么说，我可是开杂货店的啊」 一悟的店铺是一家大型的杂货店，各式家具应有尽有。 「如果有和你这个差不多款式的木柜的话，我明天直接买好给你送过去吧。然后我再把这些垃圾给处理掉」 「…………」 和一悟一起捡着散落在地板上的私人物品的琉奈，似乎在思考着什么一样，沉默不语。 她秀丽的黑发披在肩膀的另一边——侧脸中写满了楚楚可怜，就连眼神都失落地低垂在地上。 「……怎么了，琉奈？」 「啊，没事。我知道了，谢谢你，阿悟」 听到一悟的话之后，琉奈才终于回过了神来。 看着琉奈的反应，一悟多少有点不可思议的感觉。 不管怎样，收拾也大致结束了。 那天，两人就此告别。 ——而事情还是延续到了第二天。 ※ ——第二天。 根据日历上的标注，今天是法定节假日。 比起平日里，一悟的店铺客流量激增。 时间刚过中午。 为了应对客流量的激增，一悟在店内的某个角落跟副店长和奏一起讨论着增设收银台的方案。 「店长你说得有道理，把收银台设置在这里的话，不仅离出口近，而且也靠近电源，收银机之类的设备安装起来也最方便」 「嗯」 两人讨论着细节，平稳地推进着计划。 就在这个时候。 「你好」 身后突然传出了声音。 一悟被吓得一激灵。 这并不是因为突然间有人朝自己说话而被吓到了。 而是因为，这把声音对一悟而言实在是太过的耳熟能详。 「啊，你是当时那个……」 「久疏问候」 和奏也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站在两人身后的，正如一悟所预料般的，就是琉奈。 由于今天是法定节假日，所以学校也理所应当的放假了。 和前几天一样，琉奈也穿着一身并不花哨、清纯可爱的美少女风格便服。 也许是为了迎合今天明媚的阳光，琉奈身上散发着阵阵清新且富有女孩子味道的柑橘系香气。 「之前受店长您照顾了」 琉奈朝着已经有过一面之缘的和奏，毕恭毕敬地鞠了个躬。 而另一边，一悟总算是保持住了平常心，摆出了一副冷静的表情。 「今天是来购物的吗？」 和奏好像并没有太过怀疑琉奈出现在这里的缘由（倒也正常），和琉奈进行着社交性的对话。 「是的，今天是打算来买件新的家具」 「！」 琉奈的这句话让一悟恍然大悟。 （……是昨天那件事吗） 昨天一悟不小心把她的彩色木柜给弄坏了。 琉奈暗示的就是这件事情吧。 「我刚才在卖场里逛了两圈，看到好多家具都挺不错的，不过怎么样都没法下定决心……」 此时，琉奈抬眸望眼般地注视着一悟。 「那个，钉山先生，如果方便的话，可以陪我一起去挑件家具吗？」 「诶？」 琉奈此言一出，一悟当场愣住了。 「啊，你稍等一会，我去叫个人来」 和奏的反应倒是很快，她马上就拿起了内线电话。 不过，琉奈的反应比和奏还要快，她马上就伸手制止了和奏。 「那个，谢谢您的好意，不过，如果可以的话我还是想让钉山先生来，我个人也有点话想要跟钉山先生说……」 「诶……」 琉奈从头到尾都透露着一种“今天非你不可”了的意思。 和奏有些迷惑地看着一悟。 「…………」 再怎么说，琉奈今天也是以一个顾客的身份过来的。 既然是客人的要求，那么身为服务行业，给出合理的帮助也是一悟的分内事。 无论是兼职、员工甚至是店长都好，在这件事情上都是一视同仁的。 （……没办法了） 虽然一悟并不清楚琉奈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但是现在确实没有可以拒绝琉奈的理由。 「和奏小姐，没事的，我去就是了。收银机的事情就按照刚才制定的计划去办吧」 「好吧……店长，我知道了」 既然一悟自己都表示同意了，那么和奏也不好再多说什么了。 她老老实实地说了句“那么祝您购物愉快”，便转身离开了。 不得不说，不愧是她。 离开后不久，和奏马上就通过内线电话告知了店内员工：“店长现在去引导客人了，如果有要事的话请找副店长，另外，请在卖场内予以指引”。 有了和奏的帮忙，一悟得以专心致志地去应付琉奈。 「那么，请往这边走，到室内装饰用品的柜台那看看吧」 一悟把琉奈带到了家具卖场中。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在店里。 「……你是想找昨天被我弄坏的那个吗」 一悟小声地朝着身后的琉奈搭话。 「嗯」 「我不是说了今晚我买好给你送过去吗」 「机会难得，我想和阿悟你一起选」 琉奈说着，露出了微笑。 不过仔细想来倒也合理，毕竟是放在她家里的家具。 琉奈想要自己来选也无可厚非。 「不过，你突然间跑到我店里来，真的很吓人你知道吗」 「没事的，我只是作为顾客来光顾的而已，副店长她也没有怀疑不是吗？」 「只是现在没有怀疑而已」 没错，说到底，只是现在还没被怀疑而已。 如果琉奈继续做这种暗示性满满的事情，那么有朝一日被谁察觉到也并不出奇。 「呐，阿悟，那个……」 琉奈警惕地环顾着四周，低声说道。 「我感觉，好像周围的店员都在看着我们……」 大概是因为刚才和奏在内线电话里的嘱咐吧。 来来往往的店员看到和一悟待在一起的琉奈，都纷纷投来了好奇的视线。 「啊……」 一悟好像突然间想到了什么，向琉奈解释道。 那是之前琉奈来送惊喜便当的事情了。 「其实，你上次来过之后，你的事就在我们店里传开了。什么超级可爱之类的，想要知道你的联系方式之类的，想和你搞好关系之类的，特别是那些年轻的男员工，他们可喜欢你了」 特别是那个上体育大学的青山。 听到一悟的说明，琉奈愣住了，不停地眨巴着眼睛。 随即，她红着脸低下了头。 看来一悟的话让她多少有点难为情。 一悟也没想到她会有这么纯情的反应，不知为何，连他自己都觉得有点欣慰。 两人聊着聊着，就到了室内装饰卖场。 「啊，园崎小姐」 一悟看到了在整理卖场的兼职主妇，主动打了声招呼。 「啊，店长来了啊。我刚刚才看到副店长的消息」 被称呼为园崎的这位中年妇女是个性格温和的兼职员工。 虽然她的年纪要比一悟大，但看上去还挺年轻的，甚至让人觉得称呼为“阿姨”有点不太合适。 而最令人惊讶的是，看上去依旧青春靓丽的她，竟然已经养育了两个儿子，一个上高中一个上初中。 园崎小姐平时负责搬运室内装饰家具之类的沉重商品。力气之大令人啧啧称奇。 说她是位“暴走妈妈”大概也不过分吧。 「您好，我是星神琉奈」 「啊，我听说过你。你在咱们这里可有人气了」 看到琉奈毕恭毕敬地跟自己打招呼，园崎小姐也用温和友好的语气回应着。 「之前真的受了钉山先生太多关照了。所以我现在已经成了这家店的粉丝了」 「说是店，其实是店长的粉丝吧？」 然而园崎小姐的发言却直击痛处。 一悟心头不由得一紧。 「啊，已经暴露了吗？」 对此，琉奈也饶有兴致地给出了回应，可是一悟心里却很不是滋味。 常言道小心驶得万年船，正是因为这些小小的暗示和破绽，才会引发各种怀疑，致使真相逐渐浮出水面的。 「不不不，不是这样的，作为玩笑话来说倒是挺有趣的」 一悟此时给出了一句无关痛痒的附和，园崎小姐豪爽地笑了。 「哈哈，真是个好孩子呢。店长，我记得姬须原高中好像是间很有名的大小姐学校哦，学生们都知书达礼的，以后绝对会是个好老婆的，要不店长你就顺势把她娶回家吧？」 虽然园崎小姐性格直爽大大咧咧的，但一悟还是希望她说话的时候多少过一下脑子，不要这么跳脱常规。 虽说因为园崎小姐本人的友好性格让这话听起来舒服了不少，但归根到底，这本来就是一句让听者不知作何反应的低劣玩笑。 最重要的是，听者还是琉奈。 「园崎小姐，有点问题想问问你」 还是赶紧把这个对心脏不太好的话题给转移掉比较好。 一悟立刻问道。 园崎是室内装饰卖场的负责人。 而关于琉奈房间里的彩色木柜的选择，一悟想要听听她的建议。 「哦哦，是这个女孩子想买的家具对吧」 刚才和奏也在内线电话里通过气了，所以园崎小姐自然也知道是个什么情况。 「不过，人家是特地指名要店长你陪着的哦？机会难得，我就不当电灯泡了」 话音刚落，园崎就说了声再见，离开了卖场。 一悟甚至连叫住她的机会都没有。 「我真的是服了……」 她大概是想让一悟和琉奈两人独处才跑得这么快的吧。 本来不应该是说“看来是我误会了什么……”之类的吗？可实际上园崎小姐的话却是一针见血。 该说是偶然的奇迹呢，还是应该担心暴露只是时间问题呢……。 「呐，阿悟，在那个姐姐眼里，我们看起来就像是情侣一样呢」 「你别在这里叫我阿悟啊，要是被谁听到了就麻烦了」 看到琉奈稍微有点得意忘形的样子，一悟低声提醒了她一句。 总之，一悟本来是想要找园崎小姐征求一些家具挑选上的意见的，可是她逃跑了那就没办法了。 「那，你想选哪个呢？」 一悟指着货架上形形色色的收纳家具，向琉奈问道。 「嗯……我想想」 两人在摆着彩色木柜之类的家具卖场中四处环顾着。 琉奈刚才好像已经自己看过一轮了。 「这种尺寸的怎么样呢？」 虽然一悟给出了相应的建议，但琉奈还是无论如何都拿不定主意，很是苦恼。 到最后，两人在卖场里逛了一圈，也还是没决定买哪个。 「还是没找到合你心意的吗？」 「嗯……话说，阿悟」 琉奈在一阵沉默之后，抬起头来看着一悟，缓缓开口。 「其实，我也想到了一件事」 「什么事？」 「昨晚你说你给我妈妈亲手做过家具那件事」 确实，昨晚在琉奈家里把她的彩色木柜给压得粉碎的时候，一悟是说过这么一件事。 琉奈的眼神和语气都非常的认真。 「……你该不会是想」 一悟好像也知道了琉奈想要的是什么了。 琉奈抬眸望眼般地向一悟投来了央求的眼神。 「……我也，想要阿悟亲手做的」 ※ ——过去，一悟曾给朔良送过许许多多的手工礼物。 一悟本来就手艺灵巧，喜欢捣鼓点小东西，再加上朔良对这些手工礼物也非常的喜欢，这更加成为了他的动力。 而那个因为自己的得意忘形而弄坏的家具，一悟后来也亲手做了一个柜子赔偿回去了。 『阿悟你好厉害啊！我真的可以收下吗？』 其实现在回想起来，那个柜子实在称不上是什么心灵手巧的好东西。 可即便如此，朔良也依旧非常感激一悟的馈赠，之后也非常爱惜着那个柜子。 「你真的想要我亲手做的吗？」 时间拨回到现在。 因为妙不可言的命运，一悟再次面临了和当时同样的状况。 「嗯，拜托你了，阿悟」 琉奈想要一个和自己母亲同款的——来自一悟亲手制作的家具。 而说要承担起责任的也是一悟自己，所以他并没有觉得说麻烦或者是认为琉奈很任性之类的。 店里的员工们也非常识趣，为了让一悟能好好地陪在琉奈身边，帮一悟分担了一切杂务和联络事项。 一悟既没有拒绝的理由，也没有做不到的理由。 于是，一悟打算就在店铺的工作室里做。 「嘛，这也是一种选择」 不知为何，一悟也并不怎么抗拒。 反倒是心里涌起了些许怀念的感觉，对于久违的手工活感到了兴奋。 「那，你想要什么样的呢？」 「我想想……」 一悟向琉奈征求着对家具的意见。 琉奈在冥思苦想了好一会之后。 「还是阿悟你拿主意吧」 仅此一言。 「做给妈妈的那个，也是阿悟你自己的主意对吧？」 「嘛，姑且也算是个惊喜礼物之类的东西」 「那我也要一样的就好了」 琉奈是想要一悟重做一次曾经为朔良做过的事情吗？ 虽然不太清楚个中真意，但琉奈的要求只是“让一悟来拿主意”。 「嗯……那就……」 一悟首先从工作室里拿出了备好的绘图网格纸，画一个简单的设计图。 彩色木柜的尺寸规格基本上都是大同小异的，所以只要设定成和琉奈家里那个差不多大小就可以了。 画出设计图后，计算出制作一个木柜需所需的材料，精确到细微的尺寸。 「好，这样就差不多了」 一悟画出了一个三格木柜的简易设计图。 「阿悟好厉害」 「然后下一步是去找必要的材料」 一悟和琉奈在工作室旁边的手工材料卖场转了一圈，把所需的材料放进购物车里。 松木集成材、做背板用的胶合板、木螺钉，还有几种小尺寸的一次性家具涂料。 购置完所需的材料，一悟回到了工作室，开始动手。 「那个……琉奈，你稍微离远一点，很危险的」 一悟准备着电动的圆盘锯，提醒琉奈保持好安全距离。 把集成材固定在台子上，打开圆盘锯的开关，锯刃发出尖锐的旋转声启动了。 一悟一个接一个地按照之前用铅笔画的尺寸切割着木材。 松木集成材易于加工，经常被用于制作书架等家具。 而作为这次的木柜选材，也非常合适。 「阿悟就像是个老师傅一样，好厉害哦」 看着一悟一边用计算器计算尺寸，一边在木材上画线，仔细地切着木材，琉奈一副惊叹不已的样子。 （……嗯？） 这个时候，一悟的余光捕捉到了些什么。 无所事事地看着一悟干活的琉奈好像有些跃跃欲试的样子，她一会看看设计图，一会又去看看被切开的木材。 也许是看到一悟干活产生了兴趣，自己也想要动手做些什么了。 不过，说要让一悟来拿主意的人也是琉奈自己。 想让一悟给自己亲手做木柜的愿望。 想要帮忙却又不好意思开口的腼腆。 以及单纯出于好奇而产生的内心纠葛。 站在一悟的角度上看，琉奈对diy产生兴趣他也会感到纯粹的高兴。 一悟关掉了手上的圆盘锯，很是刻意地叹了口气，支起了身子。 「干这活还挺累人的呢，琉奈你能给我帮帮忙吗？」 其实，只不过是做个木柜而已，对一悟来说完全就是小儿科的事情，但他还是很做作地摸了摸腰。 「……那，我就稍微帮你一下下吧」 琉奈好像也意识到自己心里的小九九被看穿了。 虽然有些害羞，但琉奈还是顺从地穿上了工作室里的围裙。 「木板已经用夹钳固定住了，单手扶着就能切割了，不过要沿着画好的线，笔直地去切割」 「嗯嗯」 听完一悟的讲解，琉奈也开始挑战如何切割木板。 就像是前些天在学习调鸡尾酒时那样。 琉奈上手非常的快，马上就掌握了要领。 「不错，接下来就是组装了」 完成了集成材的切割，所需的木材都备齐了。 按照设计图把木板组装起来，用冲击钻和木螺钉将其固定。 「已经有模有样了诶！」 不一会，操作台上已经躺着一个组装好的三层木柜了。 就算和店铺里卖的家具比起来，也毫不逊色。 「那么，剩下的就是涂装了」 一悟接着把刚才准备好的木材保护涂料拆开，倒进一次性塑料容器里。 两人一起用刷子把黑底的涂料给涂在木柜上。 「涂了涂料的地方，要用纱布由上至下地擦一遍」 虽然说是纱布，但简单来说就是像抹布一样的东西。 一悟准备的是一种类似于厨房纸的东西，用它来擦拭涂料可以强调出木纹的着色，让木柜整体看起来很有质感。 以木柜的四个角为中心，由上至下地涂上深蓝色的涂料。打造出一种锈迹斑斑的复古风。 这是现在非常流行的设计。 「……不过，仔细想想，这好像不太符合女高中生的审美啊」 「不会的，这个看起来很帅气的，我很喜欢哦」 琉奈和一悟一起涂着涂料，很是高兴地说道。 她享受着和一悟一起做些什么东西的过程。 「……」 看着琉奈，一悟脑海中又难以控制般地想起了朔良。 过去，一悟曾经偷偷地送过一个自己亲手做的木柜给朔良。 虽然有些逞强，但当时的一悟还是想独自完成工作，打造出一个完美的手工礼物送给朔良。 不过，现在—— 「啊，琉奈，你鼻子上沾到涂料了」 「诶……啊！」 被一悟指出鼻子上沾着涂料之后，琉奈腼腆地笑了。 看到她可爱的小动作，一悟的嘴角也在不经意间上扬了。 也许，当时是不应该去想那些装帅耍酷的事情的。 也许，和朔良一起做些什么，反而会更加开心吧。 （……不过这种事再想也没有用了） 时光一逝永不回。 佳人已逝空怀念。 也许早日放下才是明智之举。 ……本来，应该是这样才对的。 可是，现在有琉奈在身边。 “改写当年未曾结果的初恋” 这种倒错的愿望，也许真的可以实现。 可一悟越想，就越会有一种在利用琉奈的感觉，罪恶感和嫌恶感让一悟心里很不是滋味。 「好了，大功告成」 不管怎么样，手工制作的木柜算是完成了。 虽然比不上市面上的新品……不过，作为一个普通商品来贩卖的话是完全没有问题的。一悟亲手打造的木柜，品质就是如此优秀。 「好厉害啊……我真的可以收下这个吗？」 「嗯，当然可以。倒不如说，就是为了要送给你才做的，而且你自己也有帮忙呢」 「……谢谢你，阿悟」 琉奈抬眸望眼般地凝视着一悟。 她的声音、她的表情，甚至，就连她那微微湿润的动人双眸。 都和过去的朔良，相似得那么残酷。 「…………」 一悟难以抑制地沉默了。 此时—— 「喔哦哦哦哦哦哦！店长好厉害啊」 不知不觉间，有好几个员工走进了工作室里。 他们看着工作台上的木柜，发出了惊讶的声音。 「店长的手上功夫也很了得啊」 「笨蛋，你不知道吗？店长以前在公司内部的竞赛中也拿过冠军呢」 这里姑且也算是在卖场里面，一悟不想让员工们在客人面前这么闹腾……不过，看着他们的这副模样，一悟的心情也变得几分微妙了起来。 嘛，这也是一种选择。 「哈哈，他们看起来也很开心呢」 身旁的琉奈也笑了。 「那你开心吗？」 「……诶？」 「自己动手捣鼓点什么的感觉，开心吗？」 「啊……嗯，很开心哦」 一悟拿起了一张放在工作台角落里的广告单。 「我们这里每个月都会开工作坊活动的。如果你有兴趣的话，可以来看看」 「真的可以吗？」 「？……哦哦」 一悟慢了一拍，但还是理解到了琉奈话里的弦外之音。 她想问的，其实是“我可以随随便便地来你的店里吗？”。 一悟觉得自己好像说错了些什么。 因为在心里想象着琉奈高兴时的样子，一时错判了和琉奈关系间的风险。 「……嘛，你普普通通地作为一个客人来的话，应该没问题的。今天这种我和你单独待一起的情况，其实不怎么会有的」 「那，我一定会来的！」 看到满脸笑容的琉奈，一悟对于自己刚才说的话，稍微感到了一丝后悔。 也许，以后要更加地注意自己和琉奈之间的关系不被暴露了。 「……话说回来，琉奈，我想了想，这玩意你真的能一个人搬回去吗？」 「啊」 琉奈站在木柜前，听到一悟的问题之后，沉默了。 看来，她好像真的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 而她所能选择的交通工具大概也就只有公车和电车了。 最重要的是，搬着这玩意走回家去绝对会累坏。 「真是拿你没办法啊……不过等到涂料干透也要点时间，那我还是今晚送到你家去吧」 虽然一般来说店铺是不会提供这样的服务的，但这次一悟破例了。 「谢谢你，阿悟。那我今晚在家等着你哦」 「…………」 就这样，一悟和琉奈约好了今晚的行程。 而之后，看到一悟忙于工作，琉奈也心满意足地回去了。 「那个女孩子，已经完全被店长你征服了呢」 目送着琉奈走出店门，和奏有点坏心眼地这么向一悟说道。 「嗯……」 ……总感觉……仔细想想，一悟和琉奈之间的关系，已经被侵蚀到了没法轻易脱身的地步了。 ※ 那天晚上，下班之后—— 「好了」 一悟按照约定，把涂料已经干透了的木柜运到了琉奈家里。 一悟把车停在了公寓前的车道上，打开后备厢。 为了保护木柜不被磕碰到，一悟用包装材料把木柜包得严严实实。 一悟小心翼翼地把木柜拎出来。 「琉奈，我把东西搬过来了」 「来了」 一悟按了按门铃，麦克风对面传来了她的声音，入口处的自动门开了。 一悟直奔二楼琉奈的房间。 「阿悟，欢迎回来」 006 来到房前，琉奈家的门已经是半开着的状态了。 （……穿的还是居家服啊） 琉奈笑着出现在玄关前迎接一悟，而她身上穿着的则是一身居家服。 不对，与其说是居家服，说是睡衣会更加合适。 一悟还是第一次看见琉奈穿这件材质看上去很是柔软的淡粉色宽松睡衣， 不知为何，一悟感觉自己的心有点被俘虏了。 「……欢、欢迎回来……不是，我又不住你这里……算了，还是让我先进去吧」 虽然一悟很想发两句牢骚，但是抱着东西站在玄关前说话很有可能会引起别人的注意。 一悟迅速地走进了琉奈的家里。 「好……那大概就这样了」 「哇！阿悟好厉害！真的就像是个专业的职人呢」 木柜和房间里的内饰出乎意料般的搭配。 用雅致的色调所涂装而成的别致外观，看来是个不错的选择。 琉奈看起来也很是高兴，所以事情总算是告一段落了。 「那我就把这个坏了的给回收了哦」 话毕，一悟拿起了昨天已经整理好的装进垃圾袋的破损木柜。 然后他径直地走向了玄关。 「你就回去了吗？」 看到一悟头也不回地往门口走，琉奈露出了有些惊讶的表情。 「诶？啊，是啊，明天也得上班」 「这样啊……」 琉奈的声音和语气都愈发显露出了胆怯。 表情里还流露着几分寂寞。 「……阿，阿悟」 而一阵犹豫之后，琉奈终于开口说道。 「现在时间也不早了，要不你今晚就在这里过夜吧」 「诶？」 面对琉奈突然间的提议，一悟震惊到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我房间还蛮大的，两个人也能睡的哦」 虽然一悟已经完全呆住了，但琉奈还是继续说了下去。 「你上班穿的衣服可以在我这里洗了之后烘干嘛，明天早上就会干的了，然后你就直接去上班好了，这样不是更加有效率吗？」 「你在说什么啊」 一悟听懂了琉奈的意思，可还是被惊得不知道如何回答。 「这不是效率不效率的问题啊，不管是基于常识还是基于伦理上考虑，在未成年女孩的房间里过夜都是不可能的事情啊」 虽然一悟之前已经在琉奈的房间里睡过一夜了，现在还说这话多少有点那啥，不过当时属于是不可抗力。 一悟心里安慰着自己，如果有得选的话，那么自己是绝对不会在琉奈家里过夜的。 「这样啊……阿悟你说得也有道理呢」 听完一悟的回答，琉奈有些失落地耷拉着肩膀。 不过，在另一方面，也能看得出琉奈有些扭扭捏捏的。 一悟有些疑惑……今晚的琉奈比起以往，确实是有点奇怪。 「那……以后有机会的话，我可以去阿悟家里吗？」 而琉奈的爆炸性发言更是证实了一悟的预感。 「……你来我家要干嘛？」 「就是……去玩而已……啊，如果可以的话，一起做饭之类的」 「这个不行的啊」 看到一悟无奈地扶着额说道，琉奈有些失落地歪着头。 「你很讨厌我来吗？」 「倒也不是说讨厌……」 而这是，一悟放松了警惕。 以前，朔良并没有去过一悟家里玩。 因此，一悟在刚才的那一瞬间，想象了一下琉奈来自己家里，站在自己房间里的光景。 「…………」 「那就是说，不讨厌咯？」 也许正是因为一悟的脑海中浮现出了这样的景象，琉奈闻到了“这也是一种选择”的味道。 于是，琉奈一下子把身体凑了过来。 不知道是她的睡衣还是她的身体，一种柔软的触感在一悟的手臂上扩散开来。 「总，总而言之，按常理来说这是不可能的，不行就是不行，我先走了」 一悟慌慌张张地中断了对话，脚步匆忙地走向玄关。 「啊……」 一悟没有回头多看一眼，将琉奈挽留的声音和身姿都抛在身后，急匆匆地离开了公寓。 「…………」 琉奈今晚真的很不对劲。 虽说过程有些曲折，但时至今日，一悟也和琉奈共同度过了许多时日。 而其中让人喜不自禁的时间，更是数不胜数。 也许……琉奈心中对于一悟的距离感，也在不经意间被拉近了吧。 「……看来，真的要认真地去审视这段关系了」 开车回家的路上，一悟对自己如此呢喃道。 第五章 居家约会 过去，在没有什么特别想去的地方，以及囊中羞涩的时候，一悟经常会去朔良家里玩。 当时的朔良家，还是一个经营着家族企业，相当富足的家庭。 而她所住的房子，虽说称不上是豪宅，但也相当的气派了。 规规矩矩地向朔良的父母打过招呼之后，他们也会非常愉快地欢迎一悟的到来。 一悟几乎已经融入了朔良的家庭。 朔良的房间里面摆放着色彩别致的家具和其他的小装饰，柔软的床褥和毛绒玩具还会散发出甘甜的女孩子气味……。 一悟从来去过其他女生的房间，但朔良的房间——应该是与年龄相符的普通女生的房间。 即便如此，对当时的一悟而言，那可是自己意中人的房间。 在他眼中仿佛就像是神圣的空间一般。 而在朔良的房间里，两人经常会一起看一悟带过来的漫画，或者是玩电视游戏，而朔良有时还会辅导一悟做功课。 在那个房间里，两人共同度过了许许多多的美妙时光。 ——不过，朔良从来没有去过一悟的家里。 而一悟自己也从来没有主动邀请过。 ……究其原因，当时的一悟认为，自己家和朔良家的格局完全就是天壤之别，这让一悟很是羞耻。 而朔良肯定也察觉到了这一点。 她不仅非常热情地欢迎一悟来自己家玩，同时也非常“识趣”地从来没有提过想要去一悟家里玩。 明明还只是一个小孩子的年纪，这种温柔和为别人着想的关切却已经满到溢出了。 最近，由于经常和琉奈见面，一悟总是会想起过往和朔良的那些记忆。 一悟当时决心想要成为朔良心中的“独一无二”。 朔良也游刃有余般地以大姐姐形象包容着一悟。 她总是如此的温柔，怀着好意接受一悟的所有行动，从来不会有任何的否定。 不管是一悟笨拙的行事也好，还是一悟略显幼稚的想法都好，她都会温柔地予以肯定。 被自己喜欢的人如此娇纵着，是个男人都会为她而动心。 这么想来，其实在当时，一悟已经稍微有些得意忘形了。 或者该说是兴奋过头吧。 每每回想起来，都会让人甚觉羞耻。 不过，在另一个角度，这也可以说明，一悟和朔良待在一起的时候，是至高无上的快乐。 甚至让一悟忘却了平时的自己，得意忘形了起来。 ……但是，上述的一切，都只是一悟自己的主观感受，说白了只是“一厢情愿”，那么朔良自己是怎么想的呢。 虽然一悟很想去相信自己的存在为朔良带来了快乐，可是却没有确凿的证据能支持一悟的这种确信。 那个时候，对朔良而言，自己确实只是一个年幼的弟弟而已。 也许，在朔良眼中，也仅此而已罢了。 正因如此，在和琉奈相遇之后，才会被她纠缠不清的。 不知为何，一悟对现在这种生活感到了满足。 这种像是被当时的朔良作为异性而喜欢着的错乱日常。 对于很喜欢跟自己待在一起的琉奈，对于渴求着自己不断逼近的琉奈。 一悟也同样地感到了满足。 可与此同时，心中翻涌而起了难以言喻的焦躁和罪恶感也是事实。 或者，说是危机感会更加的合适。 如果一不小心跨越了那条底线，那么必然会走向无法挽回的错误。 ※ 「……好像没有什么特别节目了」 休息日。 一悟慵懒地躺在自家客厅的沙发上，不停地换着台。 不过话虽如此，他也并非是在虚度时日。 傍晚前是电视上的八卦节目和新闻节目较为集中的时段。 在这个时间段里，偶尔会有《现在超火的家庭主妇省钱小技巧》、《有手就行的室内diy装修计划》、《助力居家工作时代的便利商品》等特别栏目。 时至今日，电视的影响力依旧巨大。 而那些在电视节目上出过镜的商品，店内对应的咨询量和销售量都会有明显的增加。 因此，对电视节目的检查是必不可少的。 一悟手头上并没有特别紧急的工作，也没有非做不可的私事。 因此，他慵懒地躺在了沙发上。 平日里本就因为店长的工作而忙碌不已了。 ……再加上，最近还有更加难办的问题在烦恼着一悟。 偷得浮生半日闲也是一种选择。 就在这个时候。 玄关的门铃突然间响了。 「嗯？快递吗？」 一悟记得今天并没有客人要来。 这样一来，会跑到单身男性家里来的人，除了快递员应该就只有上门推销的了。 一悟从沙发上站起身来，望向了客厅入口附近的监控屏幕。 镜头里是歪着头、满脸微笑的琉奈。 「…………这什么情况啊！」 愣了那么一下之后，一悟真的没忍住吼了出来。 一悟急匆匆地跑到玄关，一脸不悦地打开了门。 身上还穿着制服的琉奈就站在门口。 而看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被打开的房门，琉奈也不由得有点惊讶。 「……琉奈，你还穿着制服……不用上学吗？」 「今天的课已经上完了哦。所以现在是放学路上」 不对。 比起这个，有更加重要的事情要去确认才行。 一悟做了个深呼吸，郑重地问道。 「你为什么，会知道我家的地址？」 该不会是喝醉那晚上自己连住在哪都给抖落出来了吧。 这么一想，一悟就对醉酒状态下的自己危机感跟防御意识的缺乏而深感恐惧。 「哈哈，不是的哦」 琉奈笑着否定了一悟的猜想。 看来，她对于一悟的一举一动都会深感愉悦。 「其实，我今天中午去了阿悟你店里一趟哦」 「你又趁着午休偷溜出去了？」 「嗯，我去给你送便当的。上次我送便当过去之后，你不是说好吃吗」 那是和琉奈相遇后的第二天。 她突然间出现在了店里，给一悟送来了便当。 一悟的记忆复苏了。那天晚上，把便当盒还给埋伏在店铺后门的琉奈时，两人有过这样的对话。 「当时，我说了会再给你做的不是吗？所以，今天我就是来履行承诺的」 「…………」 「可是，中午去到店里之后，他们说你今天休息。不过，我和在店里工作的园崎小姐偶然遇到了，我和她聊得很投机呢，不知不觉间她就把阿悟你的住址告诉我了。所以，我就过来叨扰了」 「…………」 这算是哪档子事。 一悟感到很是头疼，一种和刚才不同意义上的头疼。 又不是什么和工作相关的紧要事情，居然随随便便地把自家店长的个人信息暴露给别人……看来园崎小姐作为一名企业员工，需要再进行一次彻底的员工素质教育了。 就在一悟头疼加胃疼的时候，琉奈却很是高兴。 「嘿嘿，我很期待今天的居家约会哦」 甚至嘟囔着诸如此类的悠闲话语。 「居家约会又是什么啊……」 对于这个词没有任何感觉的一悟只能疲倦地叹息着。 一悟在琉奈身上感受到了一种年轻人特有的无忧无虑的天真氛围。 这绝对不是贬义上的天真。 可是，之前都说了那么多次不准来自己这里了。 「啊，对了，我今天可不是单纯来玩的哦」 看到一悟满脸忧郁的样子，琉奈可能是觉得让他不高兴了。 于是，她慌慌张张地拎起了自己手上的超市购物袋。 从大小上判断，袋子里装着的食材量还不少。 「今天的晚饭，就是我亲手制作的料理了」 「亲手制作……」 「因为没能给你送成便当嘛，就当是另一种兑现承诺的方式了」 琉奈还是一副兴高采烈的样子。 单纯地感到高兴、单纯地想要被满足，所以主动地跑到了一悟家里来。 她的心意、声音和态度都非常直率地传达给了一悟。 一悟也纯粹地、直率地对这样的琉奈感到可爱。 而且，她的面容就和自己的初恋情人别无二致。 琉奈携着和过去别无二致的一颦一笑，怀着直率的好意向自己接近。 一悟心中不断翻涌起了怜爱之情和非现实感，以及某种背离了社会道德伦理的背德感。 他有种在触碰某些不能触碰的东西的感觉。 老实说，一悟并不抗拒接受她的要求，但是，不能逾越的底线也是存在的。 各种各样的感觉在一悟的心中翻腾着，让他混乱不已、烦恼不已。 「阿悟，你也差不多该让我进门了吧？」 而琉奈的话将一悟扯回到了现实中。 她摇晃着自己手上的东西，鼓起脸颊抬眸望眼般地注视着一悟。 「…………」 可是再怎么说，让女高中生进自己家里还是有点…… 而且，这是从公司那借来的员工住宅，没有正当的理由就把女高中生给带进家里，绝对是会受罚的。 虽然门口并没有监控摄像头，但要是真的被公司知道了…… 「这袋东西好重的。而且，不快点放进冰箱的话，食材可能会坏掉的。阿悟，快让我进去啊」 「可是……」 一悟苦恼地闭上眼睛哼哼着。 而就是这一瞬间。 「有破绽！」 真的就是这一瞬间。 就像篮球选手晃过敌人的防守那样，琉奈迅速地从一悟身旁钻了过去。 然后，她迅速地脱下了鞋子，走进玄关，回头向露出了恶作剧般的笑容。 看着那张和故人相似到不能再相似的脸，一悟叹了口气。 （……明明声音跟长相都那么像） 唯独这种地方，却是貌合神离。 ……不过，也许只是自己不知道而已，也许，朔良也会对比自己年长的人做同样的事情。 一悟感觉心里有种难以言喻的悲伤，在被谁看见之前，关上了玄关的门。 ※ 「哇，好大啊！」 一走进客厅里，琉奈就做出了异常夸张的反应。 确实，比起琉奈独居的房子，一悟家确实是要大点。 跟在身后的一悟倒是觉得，这事值得她这么惊讶吗？ 「厨房在那边对吧？我把东西给放进冰箱里去」 一体化厨房就安装在客厅的旁边。 而琉奈看到了冰箱之后，就提着一袋子东西走了过去。 看到她一副已经开始为所欲为的样子，一悟也只能死心。 「是啊……冰箱就在那，虽然是自带的大型冰箱，但里面其实没放什么东西的。冷冻室和冷藏室基本上都是空的，你想放就放吧」 听到一悟这么说，琉奈若有所思地嘟囔着，又开始东张西望地看着客厅。 一悟有些诧异“这是在干嘛……不是要把食物给放进冰箱里吗”。 「嗯……果然阿悟很厉害呢，是一家之主呢」 看起来，琉奈还在对于一悟自己住在这么大的房子里感到佩服。 她双眼发着亮，敬佩地看向了一悟。 一悟靠在墙上，有些尴尬地别开了脸。 「其实吧，这房子本来是那些已经有家室的员工才能申请到的福利，我是没有这个资格的，但是被公司那边的人硬塞了过来……经理感觉很有意思，就帮我申请了，总部也觉得只要能增强员工的工作意欲所以就批了……老实说，我一个人住还是有点太大了」 这确实是一悟的真心话。 现在家里还有几个房间是完全闲置的。 就算是客厅里面也好，装饰也只有沙发、桌子和壁挂式电视仅仅几样而已。 剩下的就是工作兼用的电脑了，作为生活空间而言是有点过剩的。 而听到一悟的话，琉奈却有些意外地给出了附和。 「这样啊……不过，阿悟还是很厉害呢，公司那边这么重用你」 这时，琉奈好像想到了什么一样，脸上的表情突然间就变得晴朗了起来。 （……她在打什么歪主意） 一悟在心里祈祷着琉奈千万别说些什么逆天的话出来……可是，他的祈祷并没有任何作用。 「阿悟。如果你觉得家里太大了很寂寞的话，我能搬进来跟你一起住吗？」 「……我好像没说过我很寂寞吧？」 听到琉奈那不得了的提议之后，一悟一脸惊讶地回绝了。 「首先和非亲非故的人同居就是不行的，就算是捡只野猫回来养都不行的。不过在说这些东西之前，让未成年的女孩子进屋这件事就已经是不行的了」 「我开玩笑的啦。也不用说到这份上嘛」 琉奈有些不高兴地嘟起了嘴。 一悟心想，没准现在是个好机会，于是他继续说道。 「琉奈，我之前也说过很多次了，我们之间的关系——」 「啊对对对，来这个你拿着」 面对一悟的絮絮叨叨，琉奈将装满食物的塑料袋一把怼了过去。 「诶？」 「你把这些东西给放进冰箱里吧。我四处逛逛」 「……不是，你在说什么啊」 话音刚落，琉奈就把塑料袋给硬是塞进了一悟怀里，像一阵风那样从客厅里跑到走廊去了。 ……她是不是真的因为来一悟家很开心，可以给他下厨很开心，但是却遭到了一悟泼冷水般的严词拒绝，才开始闹别扭的吗？ 这也太孩子气了吧。不对，琉奈还真是个孩子。 「我说你啊，别太放肆了啊」 一悟朝着走廊的方向喊了一声，拿着手上的一大袋东西往厨房走去。 一悟深感自己对于琉奈的态度既不能过分强硬，也不能过分娇纵。而两头不到岸的自己，真的是天真到了极致。 而正因琉奈也同样的天真，所以自然也没法随随便便地去应付。 不过，一悟不得不承认，自己在内心某处，同样地在渴求着和琉奈共同度过的时光。 和过去的初恋情人……不对，而是将自己的初恋本身都重新改写一遍，这样如梦如幻的日子，也许根本没有人能够拒绝。 （……与其说是天真，倒不如说是意志力薄弱吧） 一悟叹了口气，将袋子里的食物都给放进冰箱里。 「这个好像不用放」 一悟把装着干意大利面的袋子给放到旁边的水槽里。 不知为何，看着这些食材，一悟总是不知不觉地在脑海中联想着琉奈是想要做什么。 鱿鱼、虾、贝类……海鲜类的食材占了大多数。 再加上还有一袋意大利面，也许琉奈是想要做海鲜烩意大利面吧。 「……行了」 完事之后，一悟关上了冰箱门。 回到客厅里，却还是不见琉奈的身影。 「琉奈，你跑哪去了啊？」 而刚才还如此闹腾着的琉奈，现在却完全没有了曾经存在过的气息。 该不会是跑到二楼去了吧？ 一悟家中的二楼完全是闲置状态，空空如也。 「真是的……你是小学生吗？」 一悟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准备上去找琉奈。 「阿悟——」 而她的声音却从走廊的方向传了过来。 出乎意料般地还挺近的。 「什么啊，还在一楼啊……」 「你看！」 就在这一瞬间，琉奈出现在了客厅的入口处。 「你……」 看到闪亮登场的琉奈的衣着，一悟睁大了眼睛。 琉奈身上正穿着自己店里的兼职员工的女生制服。 夏天的薄衬衫加以伸缩性非常好的特殊面料牛仔裤，琉奈从上到下都规规矩矩地换好了衣着。 她甚至将头发绑了起来，和平时清楚动人的好学生氛围不同，给人一种活泼甚至有些男孩子气的感觉。 一悟不由得被这种反差动摇了，心中燃起了一丝不应有的感情。 ……当然，问题并不在于此。 「怎么样，合适吗？」 「你在哪找到的……」 那是一悟带回家的女生制服。 ……为了避免误会事先提一句，这并非是因为一悟有什么特殊癖好才带回家来的。 而是一悟不小心把咖啡打翻在了一名兼职员工辞职时归还的制服上。 其实本来是可以请店铺签约的清洁公司来洗的，但一悟总觉得有些不放心，所以想自己洗，于是就把制服给带回去了。 而琉奈身上的这套装制服已经洗好晾晒完毕，一悟正准备明天拿回店里，所以就放在了显眼的地方。 「嘿嘿，cosy怎么样？可爱吗？」 「…………」 琉奈一副乐呵呵的样子说着神经大条的话，展示着自己身上的打扮。 007 也许是出于后悔，在刚才不由得心动之前，一悟就已经说不出一句话来了。 一悟对自己这种诚实到有点蠢的地方，感到十足的厌恶。 「好看吗？店长。今天还请多多指教了哦」 「不是……」 琉奈凑得更加近了，很有精神地打着招呼。 她微微低着头，说话时表情活泼，如晴空一般清新可爱。 那是就连朔良都未曾有展现过的模样。 也是只有在琉奈身上才能看到的模样。 在这样的光景面前，一悟的心理防线地动山摇。 而看到完全愣住了的一悟，琉奈的连续攻击反而更加强了。 「刚才我说的那件事，你怎么想呢」 「诶？」 「我，真的不能在这里和你一起住吗？」 琉奈的表情和眼神都是无比的认真。 她并非是在开玩笑。 一悟想起了前几天夜里两人的对话。 最近……琉奈的言行举止，都多多少少地有些过激了——而一悟第一次有这样的感觉就是在那个夜晚。 「我是认真的哦。我会好好地做饭和洗衣服的，其他家务活我也会干的。很久之前我就说过哦，绝对不会给阿悟你添麻烦的」 琉奈的双颊多少有些泛起了红晕。 仔细一看，她的额头上甚至出了点汗。 是因为紧张吗？ 不对，琉奈是真的没有在开玩笑。 她热烈的干劲甚至让一悟察觉到了些许危机感。 「找一个女高中生当老婆……啊，应该说是一个像老婆那样的存在，有我在身边的话，不会觉得很有趣吗？」 「……把衣服脱掉」 一悟的思维也终于是运作了起来。 听到琉奈那过分离谱的话语，一悟反而恢复了自己的冷静。 他努力地维持着自己一丝不苟的声音，装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声音冷淡地回应着。 虽然之前就已经有所预料了，但琉奈的肢体接触非常明显地变得过激了起来。 看来得告诫她一下才行了。 一悟冷淡的态度让琉奈有些不高兴，她低垂着眼睛，委屈地回答道。 「……嗯，知道了」 然后，她当场就把衣服脱掉了。 「我没让你在这里脱啊！」 一悟慌慌张张地想要制止琉奈，可是她却动作迅速地脱掉了上衣和裤子…… 而一悟也没法去碰她，只得任由她的行动。 「你这个年纪的女孩子不应该做这种事情的」 一悟最后抛下一句像是中年大叔一样的台词，背过身去。 不对，也许28岁这个范畴，也已经完全能算作是中年大叔了。 「脱掉了，阿悟，你可以把头转过来了哦」 听到从背后传来的声音，一悟战战兢兢地转过了身去。 琉奈已经好好地穿上了原来的制服。 而从她换衣服的速度上来看，她的制服可能早就已经放在走廊上了。 「不过，阿悟，我知道了一件事。原来我做出像刚才那样的事情的话，你就会用那种视线去看我啊」 「你说什……」 琉奈的脸已经完全红透了。 她的热烈情意也尚未冷却。 安静的客厅里，琉奈向着一悟步步紧逼。 「呐，阿悟你是怎么看我的呢？可爱吗？会兴奋吗？」 琉奈的话语也越来越大胆了。 她似乎已经完全无法抑制自己波涛汹涌的感情，一副心急如焚的模样。 「和妈妈比起来……不对，我会不会比妈妈还要可爱呢？」 「……你别说这种话」 一悟狠狠地咬住了自己的嘴唇。 在这种时候，居然随随便便地提起朔良…… 难道琉奈就不在意吗？ 对自己母亲的离世难道就不觉得心痛吗？ 明明自己对这件事在意得不得了，总是避免着不去提起。 一悟感觉自己拘泥于这毫无意义的事情简直是愚蠢到了极点，甚至有种在侮辱朔良的感觉，这种交织在一起的感情，麻痹了一悟的脑海。 「为什么要在意这种事情呢？妈妈她都已经不在了不是吗？」 ——琉奈最后的这句话，彻底击穿了一悟仅存理性的底线。 「你滚开！」 一悟近乎咆哮般地嘶吼着。 他用力地将靠近过来的琉奈给推开了。 琉奈纤细的身子就像是纸工艺品一般飞了出去，摔在了沙发上。 「我跟你说过很多次了，你还在上高中，是个未成年人。我们之间绝对不可能产生比现在更进一步的、你所期望的那种关系」 朝着已经被吓呆了的琉奈，一悟俯视着她，斩钉截铁地说道。 一直盘踞在一悟心中的天真的后悔在此刻被完全排除在外。 他的声音里已经没有了任何的温度。 「别自作多情了」 这不是解释也不是说服，而是赤裸裸的训斥。 是一悟表示拒绝的强烈意志。 一悟也开始反省自己是不是说得太强硬了。 但是，一悟必须要心狠手辣地结束这一切。 在事情走向更进一步之前，必须先下手为强。 「以后不要再做这种事情了」 说完了最后的这句话，一悟闭上了嘴。 时间仿佛静止了下来。 安静、沉重、冰冷的空气沉淀在了客厅里。 「……」 而一脸茫然的琉奈终于回过了神来。 她站起身来，看向一悟。 一悟看着她，眼神里却仅剩了冷漠。 抛弃一般、厌烦一般的视线。 琉奈终于读出了一悟眼神中的意义。 她慌慌张张地遮住了自己的脸，像是逃跑一般离开了一悟的家。 一悟还能看见她失落地转身离开时，眼角滑落的泪水。 第六章 相互依存 「……………………」 回过神来。 从窗帘缝隙中投射进来的橙色夕阳光已经完全消失了，挂在墙上的钟也显示时间已经完全来到了晚上。 一悟瘫倒在客厅的沙发上，呆滞地眺望着虚无的夜空，一悟其实清楚，自己不过是在任凭时间流逝而已。 脑海中浮现出了琉奈的身姿。 她那细长的双眸里噙满了泪水，为了不让一悟看见自己落泪的样子，一言不发地快步走出了家门。 事到如今，一悟心里才泛起了担心她的感情。 随着时间的流逝，一悟总算是渐渐地恢复了冷静，正确地认识到了究竟发生了什么。 因此。 「……全都搞砸了……」 一悟难过地嘟囔着，满怀歉意地垂下了头。 他甚至用额头去撞眼前桌子的边缘。 一下、一下、再一下。 一悟持续地撞着自己的额头。 悔恨之情异常强烈。 在自责的念头驱使下，一悟感到了深深的自我嫌恶。 比琉奈年长十岁的自己，居然任由感情的宣泄而胡乱撒气，而表示了对琉奈的拒绝之后，事到如今居然才感觉到羞耻。 本质上，一悟只是将自己心中的焦躁强行地宣泄在了琉奈身上。 一悟甚至先入为主地认为，琉奈对朔良的死，对自己亲生母亲的死不会有任何的心痛…… 这这么可能呢。 细细想来，琉奈可是朔良的亲生女儿。 对母亲的离世感到无所谓、满不在乎，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 正是因为痛苦不堪，为了维持自己心中的感情平衡，琉奈才故意摆出了一副志气刚强、满不在乎的态度。 这种想法怎么看都更加的合理。 一悟没有考虑到她的真实想法，把琉奈本就并不稳定的精神性给判断为是“薄情寡义”，以自己的怒火去训斥她。 对一个年仅十六、心思细腻的少女采取了如此失礼的态度。 「该怎么办啊……」 自问自答无论重复多少次也不可能会得到答案。 必须要找到解决方案才行。 应该要怎么做才好呢。 不对，要做的事情，其实只有一件。 今天已经很晚了。 而且就在刚才，两人爆发了激烈的矛盾，就算现在跑出去找她，大概也没办法取得有效的沟通。 等到双方都冷静下来，是需要一定时间的。 「……等明天早上，就去道歉吧」 一悟下定了决心，把思考的矛头转向了冰箱里的食材。 ——但是，事后诸葛亮地想一下，这个判断其实是错误的。 在一悟冷静下来的这个时候，其实就应该马上追上她的——。 ※ 第二天。 『……真的非常抱歉。我今天身体不是很舒服……』 『没事的。还请不必在意』 一悟用很是抱歉的语调，通过电话向和奏道歉并请了个病假，待在家里。 当然，一悟身体并没有不舒服。 虽然今天原本是个工作日，但待会必须要去琉奈家一趟当面道歉才行。 因此，一悟演技很是拙劣地请了个病假。 『我姑且需要半天的假去看个病。如果我下午还是没办法去上班的话，那就休一天假好了』 电话另一边的人是和奏。 店长不在的情况下，和奏就是店里的最高责任人了，一悟很是不好意思地道着歉。 『抱歉啊，什么事情都扔给你做』 『没事的。这个星期的主要工作，都是在店长你的带领下完成的』 为了不让一悟心里过不去，和奏的语调充满了关切。 『毕竟前几天还是繁忙期呢，病倒了也没有办法。还请您好好休息。对了……如果不会给您添麻烦的话，等关店之后，我给您送点什么能当晚饭的东西过去吧？』 『不不不，不用了！不劳您费心了！』 听到一悟慌慌张张地予以回绝，电话对面的和奏发出了有些遗憾的声音。 『那好吧……』 报告结束之后，一悟挂断了电话，瘫坐在沙发上，深深地叹了口气。 「我居然还撒谎翘了个班……」 一悟想起了和奏温柔的话语，感觉有点心痛。 可是，虽然会在心里感到深深的自责，但事已至此，后悔也没有办法了。 正因为是迫不得已的事情，所以才必须要好好地完成刚开始的目的。 （……如果能顺利地见到琉奈，消解掉自己的不安……平安无事地解决掉问题的话，下午就去上班吧） 这么想着的一悟离开了家，驱车前往琉奈的住处。 十几分钟的车程之后。 一悟到达了琉奈独居的公寓，这是一间装有自动锁的，安全设施过硬的公寓。 而这个地方，一悟也来过好几次了。 「好了……」 一悟穿过自动门，站在入口处的智能面板前。 面板上像计算器一样地排列着从0到9的数字，输入房门号之后，就能按响目标房门的门铃。 如果屋主在家的话，就可以通过麦克风进行对话。 「呼……」 一悟做了个深呼吸，让自己的心跳平复下来。 下定决心之后，一悟输入了琉奈的房门号，按下了呼叫按钮。 扬声器里传出了微弱的铃声，屏幕上也显示出了“正在呼叫中”的文字。 「……嗯？」 可是，过了数十秒之后，也没有人回应。 在那之后，一悟又按了几次呼叫按钮，可是都没有得到回应。 「家里没人吗……？」 看来琉奈并不在家。 她是已经去上学了吗？ 一悟回想起那个在琉奈家里过夜的晚上……从时间上看，这个点儿琉奈应该还在家的。 「算了」 胡思乱想也只会浪费时间。 「要不去琉奈学校那里等着吧……」 一悟姑且离开了公寓，驱车前往琉奈的高中。 琉奈身上那远近闻名的制服，以及之前来店里拜访时的自报家门，一悟勉强还记得琉奈的高中是哪间。 姬须原女子学院附属高中。 只要在车载导航里输入名字，地址马上就会显示出来。 现在开车过去的话，应该还能赶在上课时间之前到。 于是，一悟再次花了几十分钟驱车前往姬须原高中。 「到了……」 姬须原高中的校舍建筑十分庄重，充满了历史气息。 穿着和琉奈同款制服的女学生们正朝着通往学校的砖砌校门走去。 学生们看起来好像都是出身名门的大小姐，散发出一种清楚动人的气质。 三五成群的少女们和和气气地聊着天一起上学的情景，让一悟感受到一种青春期特有的华丽感。 阳光满溢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好闻的香气。 「……不对啊，我现在不是来想这种无关紧要的事情的」 一悟把车停在了离校门口稍远的路边，打开了窗户。 然后，一悟开始聚精会神地在眼前来来往往的学生中寻找着琉奈的身影。 她的美貌让她就算在如此庞大的人群里也依旧惹眼。 只要集中精神地去监视的话，那么应该是能找得到的。 （……不对啊） 一悟想了想，如果一个并非学生家长的男人把车停在校门口，来回打量着上学路上的女学生们，没准会引起别人的怀疑。 不对，是绝对会引起怀疑。 事已至此，一悟反而更加担心了起来。 庄严的砖砌校门前，有个表情像恶鬼一样严肃的门卫。 不知道他是没注意到一悟，还是说仍在观望，门卫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 「……还是得注意点别被门卫盯上了」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一悟思前想后还是下了车。 然后，一悟像是在找人似的东张西望，又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看了看屏幕，就像在和别人约好见面一样。 （……这样的话，应该就能蒙混……） 就在这个时候。 「今天没有在校车上看到星神同学呢」 一悟不经意间听到了这样的一句话。 「是啊，星神同学平时都是在这个时间和我坐同一辆校车的呢……」 偶然从一悟面前经过的学生们，说出了这样一句带有些许遗憾的话语。 星神同学——琉奈的姓氏好像就是这个。 一悟的视线顿时就被主导对话的学生给吸引了。 「这可是我能和星神同学共同度过的为数不多的时间啊！」 「冬子，你也太喜欢星神同学了吧」 「我可是她的头号粉丝呢」 一个女高中生热情似火地讨论着琉奈。 而她身旁的同学们也一如既往般地笑着说着。 「……」 一悟对她们的对话有些在意，于是自然而然地跟在了她们的身后。 星神同学——十有八九说的就是琉奈。 而被称为冬子的女高中生，她的头发略显茶色，梳着三股麻花辫。 从她的发言中，能感觉到她非常地崇拜琉奈。 可是，比起这个—— （……琉奈没有在一如既往的时间去坐校车？） 琉奈没有来上学吗？ 一悟皱起了眉头，若有所思地摸着自己的下巴。 「……」 「……」 「……嗯？」 这个时候。 女高中生们停下了脚步，转过身来看着一悟。 她们好像是发觉了一悟一直在偷听着自己说话。 一悟感受到了她们怀疑的目光。 （……完了） 完全被当成是可疑人物了。 和女高中生们视线交汇之后，一悟感到很是尴尬。 继续沉默下去的话，很有可能会更加地引起少女们的警戒心。 （……既然如此的话） 可是，好不容易才找到的线索也不能就这样放跑了。 一悟马上采取了行动。 「那个，能打扰你们一下吗？」 一悟反而主动地向着女高中生们搭话道。 突然间被一个可疑的男人搭话，少女们被吓了一跳。 「请，请问您有什么事情呢……」 被称为冬子的三股辫少女一边后退，一边给出了回应。 她的警戒心看起来已经到达了顶点，对于一悟的存在感到无比的恐惧。 该说不说，还真是大小姐学校的学生。 反倒是琉奈，居然会对着一个来路不明的男人敞开心扉到那种程度，多少是有些异常了。 这个就先暂且不论了。 （……应该怎么开口才好呢） 虽然姑且是搭上话了，但是如何让对方放下戒备呢……。 一悟思考了一下，然后。 （……有了） 「我认识你们刚才聊的那个星神琉奈同学」 「诶？」 听到一悟的话，女高中生们惊讶了。 「请问您和星神同学是什么关系呢？」 可即便如此，她们还是没有放松警惕，小心翼翼地反问道。 一悟回答。 「星神琉奈同学她，最近是不是经常在午休时间偷偷地溜出学校来着？」 「午休时间？」 「啊，这么说来……」 这个时候，三股辫的女高中生冬子好像想到了什么，说道。 「星神同学她跟我说“要是被老师知道了会被骂的，冬子你要帮我保密哦”，……请问，您为什么会知道呢？」 一悟心中暗自窃喜，望向了冬子。 「我就是星神同学去道谢的那家店的人」 故意先说出对方没有说出口的信息。 这样一来，既能证明自己的正当性，又不会引起怀疑。 「道谢……难道说，您就是那个在星神同学遇到困难的时候出手相助的人吗……」 冬子的语气很是惊讶。 看来，琉奈也和同学说了那天晚上的事情。 「是的，哎呀，真巧啊。我和星神同学约好了在这里见面，然后偶尔听到了你们在聊她」 「原来是这样啊！」 「是的啊，这也太巧了吧！」 女高中生沸腾了起来。 而正如她们所言，这确实是非常的巧合。 嘛，不过这也是一种选择。 「星神同学她跟我们说这件事的时候，非常的开心哦」 「诶……」 琉奈居然把这事满世界张扬吗…… 是不是有点太过天真和不谨慎了。 嘛，不过对女高中生来说，这也是一种选择吧。 「星神同学她真的上门跟您郑重道谢了吗？」 「她真的好有礼貌啊」 「如果是星神同学的话，感觉会是真的呢」 而另一方面，从一悟那里得到了肯定回答的女高中生们进行了这样的对话。 听了她们的话，一悟感觉学校里面对琉奈的评价还是相当不错的。 大家都像是在讨论某个优等生一样。 一悟不由得想到——就和当年的朔良一样。 「但是，我今天没有在校车上见到星神同学呢」 「嗯，她一直都是在这个点坐校车的呢……」 冬子若无其事地问道。 看来琉奈果然没有坐上校车。 「她会不会只是提前上学了而已呢……不过以前倒是从来没有过就是了」 「星神同学她也没有参加什么社团活动……应该没有什么提前上学的必要」 女高中生们都露出了苦恼的神色。 「啊，不好了，马上就要上课了！」 一个女生看了看修在校舍墙面上的大钟。 仔细一看，校门口周围也几乎看不见学生了。 而门卫也在不经意间注意到了这里。 「不好意思啊，把你们叫住了。要是你们见到了琉奈，就替我问声好吧」 「好的！」 少女们毕恭毕敬地向一悟道了个谢，转身离开了。 目送着她们走进校门，一悟也坐上了自己的车。 「可是……」 整理一下刚才收集到的信息，琉奈既不在家，而没有来上学的可能性也很高。 那么，昨天晚上回去之后琉奈去了哪里，成为了一悟心中巨大的疑问。 「……该不会」 ……一悟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 一悟把车停在了路边，在手机里查找着琉奈的联系方式。 「……刚开始就应该这么做的」 没错，正是如此。 刚才在她家楼下发现她不在家的时候就应该要打电话的了，而不是跑到学校里来。 再往前推的话，在昨晚自己冷静下来的时候，就应该要打电话的了。 果然自己已经心乱如麻了。 甚至失去了平日里赖以仰仗的冷静的判断能力。 可是像这样地去自责也无济于事。 一悟心不在焉地按下了呼叫按钮，把手机放到耳边。 呼叫声持续地鸣响着。 十秒、二十秒……可是依旧没有人接电话。 冷漠的电子音像是永不消逝的旋律一般回荡在脑海中。 ——而不经意间，呼叫声中断了。 ——琉奈接通了电话。 「琉奈！？」 『啊……阿悟……钉山先生？』 电话的另一边传来了琉奈沙哑的声音。 「琉奈，你现在在哪里？」 一悟并非是斥责般的严厉声色，而是温柔的关切。 为了不让自己的感情过分强烈，一悟问道。 『……我也不知道』 「不知道？」 『昨晚出去之后……我就一直在外面走……回过神来……』 看来，琉奈是一个人去了很远的地方。 昨晚和一悟不欢而散之后，琉奈精神恍惚地四处彷徨——结果走到了一个不知道是哪里的地方。 「琉奈你看你附近有没有什么建筑物之类的？」 一悟向琉奈询问着她附近的信息。 如果她周围有什么知名的建筑物或者是招牌之类的话，就能通过手机上的导航检索信息，找到琉奈所在的地方。 008 「我马上就过去，你先待在原地别动」 『啊，不用劳您费——』 在琉奈说些什么之前，一悟就已经启动了车子。 真的是。 如果能再早点给她打电话就好了。 一悟在心中狠狠地斥责着自己。 （……我到底在害怕什么啊） ※ 一悟通过手机上的导航，朝着目的地前进，而车速则控制在勉强没有超速的范围。 ——太远了。 一悟再次意识到，距离琉奈现在所在的目的地，也就是自己临时设定的目的地，实在是太过遥远了。 「……她昨晚出去之后到底走了多远啊」 一悟死死地咬紧牙关，一阵钝痛在下巴扩散开来。 越想心中就越是乱作一团，就连说话的语气都变得激动了起来。 当然，在这之中，并没有一丝一毫对于琉奈的怒气。 这是一悟对自己的怒火。 为什么，自己昨晚会如此的不像样，说了那样的话，做了那样的事呢。 为什么，不当场就追出去呢。 为什么，不马上给她打电话呢。 为什么，要一大早跑去她的住所和学校，因为这种毫无紧张感的手段而白白地浪费时间呢。 对于自己丢人丢到家的部分，一悟异常来气。 在满腔怒火的驱使下，一悟用力地踩下了油门。 ——琉奈你到底去哪里了啊。 汽车在一条昏暗的山路上疾驰，这里已经相当地远离市区，那些发达的建筑物和风景也都逐渐消失了。 虽然天色依旧明亮，但是在郁郁葱葱的树林阴翳的遮罩下，路上如同黄昏一般昏暗，一悟就算是在车里也能感受到一种湿漉漉的空气。 路上连个人影也没有。 虫子振翅飞翔的嗡嗡声回响在小道上，偶尔还会有不知道是什么种类的野生动物从车子前高速地穿过。 这是一条相当漂亮的乡间小道。 但终究不是女高中生徒步能到达的地方。 而终于—— 「……找到了」 在散落着落叶和果实的柏油马路上，一位少女背靠着公路的围栏，无力地瘫坐在地上。 而她那艳丽的黑发，也让一悟马上就知道了她就是琉奈。 琉奈身上还穿着昨晚那身制服。在一悟眼中，此时身穿制服的她，是如此的亲切。 一悟减速，将车停在了琉奈面前。 而注意停在自己面前的轿车之后，琉奈也缓缓地抬起了头。 她的脸色是如此的苍白。 光是看到那张面无血色的脸庞，一悟就能察觉到她的精神和身体上都已经疲劳到了极致。 不过，看到琉奈的脸之后，一悟还是安心了下来。 总算是平安无事地找到她了。 「钉山先生……」 一悟打开车门之后，琉奈一副快要哭出来的表情呼喊着他。 可是，她的称呼并不是一如既往的“阿悟”，而是能让人感受到心中隔阂的姓氏。 果然，琉奈还是对昨晚的事情感到耿耿于怀吧。 「你为什么，会跑到这种地方来」 「…………」 「……总而言之，先上车吧」 一悟向着琉奈伸出了手。 琉奈握住了一悟的手，缓缓地站起身来。 让琉奈坐进副驾驶之后，一悟掉了个头，沿着来时的路一路疾驰。 「……」 「……」 车内弥漫着一种沉默，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不过从某种意义上讲这也是理所当然的。 此时此刻，车内只有一悟和琉奈两人。 而来时的路上也几乎没有人影。 这是——仅属于两人的、共享这段秘密关系的空间。 「你是怎么跑到这里来的」 过了一会儿，一悟终于先一步开口了。 「……我也，不太记得了」 琉奈以沙哑的声音回答道。 她的音量小到如果不侧耳倾听的话，就几乎听不到她在说话。 而她的意志消沉也能从中窥见一斑。 「昨天晚上，我坐上了电车，但回过神来末班车也已经过了……」 昨晚的打击对琉奈而言，甚至已经大到让她出现了轻微的失神状态。 「我从车站出来之后，也不知道该往哪里走，而公交也全都没有末班车了，然后我就姑且朝着自己家的方向走……」 「……」 一悟光是听着都觉得背脊发凉。 他不由得问道。 「你出了站之后，就一直在走吗？要是发生了什么就麻烦了啊」 「……」 面对一悟的疑问，琉奈沉默不语。 平日里那种开朗而带有些许调皮的态度，已然消失殆尽。 琉奈的精神状态还是没有安定下来的样子。 在这种时候还出言训斥的话也没有任何的意义，而说到底，一悟自己也根本没有脸去指责琉奈。 「……有了」 这时，一悟的视线末端里出现了一台路边的自动贩卖机。 一悟在时机刚好的位置停了车。 「你在这等我一会」 「……」 一悟下了车之后，在自动贩卖机里买了罐拿铁咖啡。 回到车上之后，一悟把那罐热乎乎的拿铁咖啡递给了琉奈。 「看你这样子，从昨晚开始就什么都没吃过吧？总之还是先摄取些糖分吧，也让身体暖和一下」 「……」 琉奈呆滞地眨巴了几下眼睛，呆呆地看着自己手中的咖啡。 「我平时上班的时候，也总是在店里的咖啡机里弄拿铁咖啡来喝」 「……谢谢」 琉奈拉起拉环，将嘴唇凑了上去。 “咕噜咕噜”地喝下几大口之后，琉奈吐出了带有温热的气息。 她苍白的脸色就像是恢复了些许生气一般，泛起了红晕。 「……谢谢你」 看来总算是稍微平静下来一点了。 「那总之先送你回家吧」 看到琉奈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一悟为了改变一下气氛，如此提议道。 虽然在实际上，这并不能改变些什么东西，但这对琉奈的心理还是有好处的。 「等回了家，你还得向学校解释一下无故缺勤的原因呢，而且，你的同学们也很担心你哦」 「诶？」 在曲折的山路上行驶时，必须要留心看着前面的路。 所以，一悟没有办法转过头去看着琉奈。 ……嘛，一般来说，在开车的时候，不东张西望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一悟虽然注意到了琉奈惊讶的表情，但视线还是始终朝着前方，他说道。 「今天早上，我去了你家找你，发现你不在家之后我就又去了你的学校。然后，我偶然地遇见了你的同学，和她们稍微聊了聊」 「……」 「她们都很仰慕你呢。你在学校也很有人气呢」 面对一悟的褒奖，琉奈只是垂下了头。 她那飘逸而秀丽的黑发也跟着垂了下来，一悟看不清她的表情。 虽然一悟看不清她的表情，但琉奈……大概并不是在害羞。 「虽然这样有诈病的嫌疑，但还是给学校打个电话解释说你病了要请假比较好。没事的，你放心好了，毕竟我今天为了来找你也用了同样的借口呢」 “这放心个屁啊”——一悟自己在心里吐槽着自己的发言。 这时。 「……你一直，都在找我吗？」 琉奈低声轻吟般地问道。 「……抱歉」 她的声音也开始颤抖了起来。 视线朝向前方的一悟也注意到了琉奈眼角滑落的泪水。 「……你不用道歉的。而且说到底，这是我的错。我昨天，对你说了些很难听的话」 「……不是的。钉山先生你没错的。是我没有考虑到钉山先生你的感受，净是在做些自私自利的事情……所以这是自作自受」 停顿了一会儿之后，琉奈说道。 「我……一直都很痛苦」 「……诶？」 「我根本就不是什么优等生。只是装出来的而已……真正的我，只不过是一直想找个人撒撒娇而已」 琉奈一字一句地将自己那满溢而出、难以抑制的本性倾吐而出。 「爸爸走了之后，妈妈没有接受爸爸留下来的公司经营权、继承权……之类的东西，而是把一切事情都交给了爸爸那边的亲戚和原来公司里的高层。为了养育我，妈妈只继承了一小部分必要的遗产，然后含辛茹苦地将我一手养大。」 「……」 「妈妈走了之后，是娘家的亲戚为我做了身份担保」 娘家——也就是指，朔良的家庭。 让朔良被迫进行政治联姻的罪魁祸首，经营家族企业的那个家庭。 一悟并不清楚个中详情，只记得朔良家确实是经营以水果为中心的农作物生产。加工、出售的企业。 一悟对当时发生的事情略有耳闻。 虽然以前经营状况一帆风顺。但是朔良家为了进一步扩大经营规模而下了血本进行广告宣传，结果惨遭失败，背负了巨额的借款。 「外公外婆和娘家那边的人并不是什么坏人……可是，对于妈妈只继承到了爸爸的一小部分遗产这件事，他们为此已经闹过很多次了……」 「……」 「为了不给娘家那边的亲戚添麻烦，为了不让为我付出了一切的妈妈失望，我也不得不付出一切地去扮演一个优等生、好孩子」 可是，这绝对不是一个少女能够背负的沉重包袱。 「爸爸和妈妈都不在之后，再也没有人能够让我敞开心扉了……我真的好孤独」 而这一切，都在那天—— 「可是，我遇到了钉山先生。妈妈总是向我提起的，年少记忆中的那个男孩子。而钉山先生你也是我心中的理想男人，所以……我爱上了你，在你身上消解我的寂寞……真是的，我到底在干些什么啊」 琉奈用手指不停地擦着眼眶，呜咽声经久不息。 「我一直在说些任性的话，做些自作主张的事情，给钉山先生你添麻烦了……真的很对不起」 ——听到这里，一悟停下了车。 将车停在路边之后，一悟终于可以转过头去，好好地看着泪流满面地给自己道歉的琉奈。 「钉山……先生？」 「……琉奈」 琉奈那柔弱至极的身姿——在一悟眼中，也和当时的朔良，相似到了极点。 「其实，我也有一件事必须要向你坦白」 琉奈已经倾诉了自己的真心。 这样的话，那自己也必须向琉奈坦诚相对才行。 「以前，我对你的母亲，对朔良是抱有恋爱感情的。她是我的初恋之人……这是不容置否的事实」 「……」 「在我还是个小孩子的时候，我就已经喜欢上了朔良，满脑子想着应该要怎么样去做，才能让朔良觉得开心。而自从朔良决定要和你爸爸结婚之后，她就彻底消失在了我的眼前……也许就是因为这种人间蒸发般的告别方式，时至今日，朔良也还是在我心里占据着一席之地，一直纠缠不清」 「……」 「而那天晚上，和你相遇之后，看到和朔良长得一模一样的你，我……我完全没法控制住自己的感情，我将对朔良的“遗憾”，全都投射到了你的身上」 「……」 琉奈沉默地听着一悟的话。 也许，自己对琉奈说了些很过分、很残酷的事情。 即便如此，琉奈也还是一言不发地倾听着，一悟非常感谢她的包容。 「我一直在想，朔良那个时候，心里是不是怀着没法对我言说的，甚至对任何人都没法言说的苦恼呢。就像今时今日的你一样」 琉奈父母的那些陈年往事。 也许把这种事情说出去，才是真正缺乏关怀的选择。 但是，一悟深感，也只有现在能说了，不对，应该是现在必须要去说了。 「……我……我把你和朔良给完全重合了起来。和你共同度过的那些日子，虽然我总是不情不愿的，但是在另一方面，我也在渴求着和你共同创造的回忆。所以，我才没法抛下你不管，一直陪着你到今天的」 一悟说道。 「我被你所深深地吸引了。这是不容置疑的事实。如果你认为和我共同度过的那些日子是非常开心的时光，那我也同样地因为有你在，得以从苦恼中解放出来，对我来说，这是至高无上的幸福」 一悟终于弄清了自己的心意。 一悟终于知道，自己一直以来在害怕些什么。 果然，在自己心中，是不愿意舍弃现在这种和琉奈共同构筑的美好生活的。 面对一悟的坦白，琉奈惊讶地睁开了眼睛，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过了一会儿之后，琉奈终于理解到了一悟话中的含义。 她湿润的瞳孔深处栖息着微弱的光芒。 琉奈按住了自己的胸口，像是要将自己的思绪全然扼杀于心一般。 「……阿悟」 「但是」 但是——但即便如此。 一悟开口打断了琉奈的话。 「理想和现实，是必须要区分清楚的」 「……」 正因如此。 009 如果将这颗心、这份情都全然托付的话，那么在前方等待着两人的，必然只会剩下绝望和破裂。 一悟和琉奈的关系，就是如此。 一悟自己也非常的清楚。 一悟可以理解，亦可以接受。 正因如此，才必须要把一切都说清楚。 一悟不能将自己的欲望……给宣泄在琉奈身上，宣泄在一个尚且年幼的少女身上。 「最重要的是，虽然我确实是被你深深地吸引了，但我不能否认，这是因为你和朔良长得实在太像，而这件事情，对于纯粹地喜欢着我的你而言，是非常不公平、不礼貌的」 正因如此，才要更加地斩钉截铁。 「……所以，我不能和你构筑你所期望的恋人关系」 「……」 「从今往后，以此为底线，构筑更加健全的关系吧」 是的。 现在这种相互依存的关系，是不能被容许的。 「……」 「……」 一悟再次启动了熄火的车子，在昏暗的山路上默默疾驰。 终于穿过了山路之后，车子驶入了阳光灿烂的田园风景中。 而车内依旧弥漫着沉默的气氛。 两人一句话都不说，亦没有话可说。 车子载着沉默的两人慢慢地驶回了他和她居住的街道。 尾声 尽管如此 后来。 成功地在山路上找到琉奈的一悟，将她平安无事地送回了公寓。 无故缺勤的事情也以病假的借口应付过去了。 至于那段空白的时间，则解释为早上起来之后发现身体实在太过难受，吃了药之后就马上睡下了，所以到很晚才给学校打电话请假。 万幸的是——平日里品行规范的琉奈无缘无故不来上学的事情让学校也很是担心，在得到联络之后，学校那边也放心了，并没有继续深究。 那天，一悟在琉奈家里待了很久，直到琉奈真的恢复了平静。 而到最后，一悟走出琉奈家门都已经快到晚上了……也就是说，一悟真的整整翘了一整天的班。 「那我就先告辞了」 夕阳西下的黄昏时分。 一悟在琉奈家门口向她告别。 「今天真的非常感谢你，钉山先生」 站在玄关前送客的琉奈说着，深深地低下了头。 ……果然，琉奈平日里那种天真无邪又开朗的氛围已经消失殆尽了。 她和一悟好好地保持了距离，用对待其他大人的恭敬态度和一悟来往。 「……那有机会的话下次再见吧」 「好的」 看着这样的琉奈，一悟不免感觉有些寂寞。 在心里对抱有这种感情的自己来了两拳之后，一悟转身离开了。 走出公寓，正准备打开车门的时候，一悟抬头望向了琉奈家的窗口。 「……这样就够了」 这样就可以了。 一悟自言自语地坐进了车里。 ※ 在那之后，过了好几天。 而那天晚上的一别，竟成了绝唱。 一悟再也没有和琉奈联络过、接触过。 一悟回到了迄今为止的日常生活中。 早上去自己的店里上班，一直工作到晚上才回家。 和店铺里的员工们聊关于卖场、商品和工作内容上的事情，然后给出正确的建议并解决相应的问题。 而且，对于总部所要求的意见书、新企划的提交，一悟也以自己的见闻和调查所得的信息为基础，总结出新的创意交了上去。 至于休息日，则和过往别无二致。 既不会将工作和私人生活混在一起，也不会无所事事虚度光阴，而是度过有着感悟和意义的时间。 大概就是这样的感觉。 大抵只是这样的日子。 「事情好像也差不多办完了……」 一悟躺在自家沙发上，看着通过网络直播的国外电视剧，不经意间地嘟囔了这么一句。 也许是因为晚酌成瘾、多少有些微醺了。 而察觉到了自己的无心之言之后。 「……」 一悟突然间掉进了回忆的旋涡里。 那些波涛起伏、充满欢声笑语的和琉奈共同度过的日子。 而回忆到那一天之后，一悟恢复了冷静。 「我到底在想什么啊……」 琉奈自己都这么懂事地划清了界限，严以律己地回到了原来的生活中。 可是自己却不知为何产生了一种后悔的心情。 「钉山一悟！你可真不是个男人！」 像是为了给烦闷不已的自己一记当头棒喝那样，一悟嘶吼着。 有些事情就是只有在醉了之后才能做。 而在听到了从远处传来的狗叫声之后，一悟也终于开始反省自己的声音确实是有些太大了。 ※ 「啊，店长，能打扰你一下吗」 周六。 社会的休息日，店铺的繁忙日。 在这样的一个日子里，一悟刚从办公室门口路过，就被副店长和奏给叫住了。 「有什么事情呢？」 「给你介绍一个准备来咱们这上班的新兼职员工」 好像是有新人要来上班了。 （……现在也没到暑假，居然有学生来兼职还真是少见啊。话说最近有面试过吗？） 在和奏的催促下，新兼职出现在了内心充满疑惑的一悟面前。 「您好，还请多多指教——」 而看到她的一瞬间，一悟哑口无言。 不仅仅是口，一悟整个人都僵住了。 站在一悟眼前的是—— 「钉山店长，请您多多指教」 及腰的黑色长发。 白皙的肌肤吹弹可破。 鼻梁挺拔，五官端正。 细长的双眼每每抬眸之时，修长的睫毛便酝酿出一种妩媚。 久别再重逢。 琉奈穿着店里的制服，站在了一悟眼前。 和那天在一悟家里cosy时完全一致的打扮。 「为，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在极度的混乱中，一悟喊了出来。 「很惊讶吧？」 而不知为何，和奏却很是高兴地微笑着，开始了解释。 据她所言，前几天，琉奈趁着一悟不在的时候偷偷跑来参加了兼职的面试。 趁着店长不在进行面试的副店长。 性格人品、遣词造句、待人接物——各项指标都非常优秀的琉奈在服务业上不会有任何令人担心的地方。 而她所就读的姬须原高中虽然是间大小姐学校，但也并不禁止学生的校外活动，只要得到了许可，在外兼职也是没问题的。 「而且啊，星神同学她之所以会想在咱们店里工作，也是因为和店长你的相遇哦。有店长你这么负责任的人在，在咱们店里一定能安安心心、高高兴兴地工作的」 听完和奏的解说，一悟两眼一黑。 「哈……」 「所以，我就开玩笑地向和奏小姐提议，作为惊喜介绍给店长，她也觉得很有趣，所以就答应了」 琉奈的脸上洋溢着灿烂的微笑。 正因如此，在这之前，琉奈都没有告诉一悟自己要来他的店里兼职。 身穿制服，扎起头发的琉奈散发着我一种活泼可爱、惹人怜爱的气氛。 在办公室前来来往往的员工们，看到她的时候都不经意地入迷了。 「啊，你是之前来咱们店里的那个……」 「好久不见。从今往后还请多多指教」 对琉奈略有耳闻的员工们发现了她，都停下了脚步，交头接耳。 不一小会儿，办公室门前就已经聚集了一大堆人。 「啊，这不是小琉奈吗，你来咱这工作了啊。真是的，明明可以去其他更好的地方工作的」 「园崎小姐晚上好！上次真的非常感谢」 路过的园崎小姐也和琉奈关系和睦地打着招呼。 「初……初次见面，我是河木体育大学的大二学生青山——」 「你干嘛一上来就搁这自我介绍啊。小琉奈会被你吓到的」 而之前对琉奈一见倾心的青山也以紧张的立正姿势向琉奈打着招呼。 园崎小姐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 琉奈见此场景也露出了柔和的微笑。 （……我是不是在做梦？） 一悟不由得闭上了眼睛。 就连腿都有些站不稳了，他马上用手撑着旁边的墙壁。 店里已经形成了一种欢迎新人的气氛。 外部障碍已经被琉奈全部清除。 虽然最终的决定权是握在一悟手上的，但在这种情况下要是不录用琉奈的话反而会更加显得可疑。 「我，我上个洗手间……」 一悟从热烈的气氛中逃了出来，走向店铺的后门。 一悟一直走到一个堆放着用来搬运货物的栈板的地方，在确认没有其他人之后，一悟无力地蹲了下来。 「为什么，琉奈会……」 这不是什么都没结束吗？ 这不是又回到原点了吗？ 就在一悟暗自苦恼着的时候—— 「不好意思」 突然有人从后面喊了一声，一悟猛地抬起了头。 来人正是琉奈。 「嘿嘿，阿悟，好久不见」 琉奈确认了是一悟之后，脸上的表情——又回到了以往那种像是小恶魔一般的恶作剧微笑。 「你……好久不见个什么啊。为什么……你要来我这……」 「阿悟……对不起啊」 琉奈脸上的微笑此时转变成了有些悲伤的表情。 「阿悟你之前对我说的那些话，全都是对的。那样，也确实会让阿悟你很难做……而且，我也知道这是阿悟你为了我好才这么说的，我全都知道的」 「既然你知道，那……」 「虽然我知道，但我还是无法停下」 琉奈又道了一次歉。 「阿悟，我还是喜欢你」 一悟冷静了下来，看到了现实，然后，选择将事情拨回到原点。 可是，一切都是白费功夫。 在某种意义上，真的是又“回到了原点”。 「我还是没办法放弃这段感情。也许，有朝一日……总有一天，我们能找到除了强行忘记以外的其他方法。」 「所以我都说了，我们如果真的成了那种关系，是有悖于伦理道德的。而且，之前我也说过了吧？我对你——」 「我知道，阿悟你对我的感情里掺杂着对妈妈的感情」 那个时候，一悟知道这句话会对琉奈造成伤害……可是，一悟还是故意这么说了。 然而，琉奈却—— 「现在，这也是一种选择」 仅此一言。 「我会让阿悟喜欢上最本真的我，一定会的」 「…………」 比起以前，琉奈的攻势反而更加猛烈了。 这算不算是——火上浇油。 短暂的分离反而给琉奈的感情添了把火，本想保持好距离的，现在却反而靠得更近了。 一悟的心中只剩下了十足的困惑。 和自己的初恋情人长得别无二致的少女，携着对自己的爱意，热烈地向自己进攻。 也许，从某种角度上看，这是一种羡煞旁人的场景。 可是，这段恋情的尽头，是违背道德伦理的毁灭之路。 「……阿悟」 这时—— 一悟陷入了困惑，思绪也失去了知觉，琉奈靠了过来。 「诶……」 这实在是非常突然的事情，一悟甚至都没有反应过来。 说到底，两人之间的距离本来就不算太远。 这是仅此一瞬的事情。 琉奈以奔赴而来的气势，将自己的脸向一悟凑了过去。 少女的唇，吻上了他的唇。 「——」 只此一瞬间，一悟的五感顿时都被全然漂白，被染成了琉奈的颜色。 侵占嗅觉的琉奈的味道。 清爽的柑橘系香水的味道。 紧密相连的嘴唇，怀揣于胸的小小手心，划过脸颊的秀丽黑发。 她的一切触感，填满了他的一切。 在唇与唇相吻的刹那，琉奈发出了短暂的喘息、如同微弱的呼吸声一般。 世间万籁俱寂，唯有她支配着听觉，在耳膜上不停重复。 「…………」 只此一瞬，便是万年。 琉奈慢慢地离开了身子。 她正面凝视着呆滞的一悟。 湿润的瞳孔，红晕的脸颊。 珍藏于心，一直压抑着的感情于此刻全然爆发，满溢而出，再也无法停下。 这里是一悟上班的地方。 在一悟担任店长的店铺后门。 也许会被谁看见。 就算会被谁看见也并不奇怪。 但是，在那样的情况下，嘴唇交叠的两个人，就像时间停止了一样，只能永远相对相视。 钉山一悟的人生，看来还会继续被琉奈给搅得天翻地覆。 人生中第二次的初恋，难分难舍、不可企及。 后记 初次见面，或者说是好久不见，我是机村械人。 本次出版的小说是在ga文库的第三作《你是初恋之人的女儿》 虽然前作note是以“大家一起嗨起来”为主要概念的恋爱喜剧 ，但本作描写的是两个从社会上、常识上，以及伦理上都无法走到一起去的人。琉奈和一悟无可奈何地被对方所吸引，是一个包含着背德感的纯爱故事。 注：此处的前作可能指的是《勇者以想要成为朋友的视线看了过来！》 如果大家能看得开心的话，那么将是我的无上荣光。 负责小说插画的いちかわはる老师也非常出色地展现出了女主角琉奈的魅力。 从制服装扮、再到便服、居家服，甚至是兼职的工作服。 从笑颜、高兴的表情、优等生的表情、小恶魔一般的表情，再到悲伤的表情。 琉奈在作品中有各种各样的姿态，各种各样的表情，是一位多姿多彩的女主角。 而いちかわはる老师能够将那样的她给毫无保留地描绘出来。 完成度之高让人怀疑琉奈是不是真的存在。 真的非常感谢您的倾心付出。 虽然后记已经快到尾声了，但还请允许我向为本书的出版做出奉献的人们致谢。 我的担当编辑以及ga文库编辑部、营业部的各位。 为本书绘制了精美插画的いちかわはる老师。 本书的校对、印刷、以及全国各地的书店。 购入了本书，一直看到最后一页的各位读者。 真的非常感谢大家的倾力支持。 衷心希望有朝一日可以和大家再会。 非常感谢大家不嫌麻烦地看到最后。 机村械人 插图 序章 过去与现在 网译版 转自 轻之国度 翻译：和泉纱雾厨 校对：和泉纱雾厨 图源：dbq ——去看大海吧。 过去，一悟曾经邀请过朔良一起去海边。 『哇……好漂亮啊，阿悟』 虽然海边现在是开放的，但也许是因为还没到旺季，基本上没有什么游客。 沙滩上大概也就能见到几个带着狗狗在散步的当地居民，四周一片寂静。 不过，晴朗的天空和碧蓝的大海在水平线的彼方海天一线的光景，漂亮得让人只剩坦诚的感叹。 『阿悟，难道是因为我之前说过想要去海边吗？』 面对朔良的问题，一悟有些腼腆地点了点头。 那是在她的房间里一起看电视的时候——朔良出神地望着屏幕里的大海，喃喃低语，而一悟一直铭记于心。 一悟拼命地寻找着可以用尽可能少的交通费就能到达的海边，以及距离自己最近的、评价也是最好的海岸。 虽然从结果上而言还是跑到另一个县去了—— 『阿悟，谢谢你』 朔良用手扶着自己的麦秸草帽，以防它被海风给吹跑。帽子底下是掩藏不住的笑颜。 光是看到她的这副表情，一悟就觉得，自己为此所做的努力都是有价值的。 倒不如说，甚至能让那些辛苦的记忆都一起携着海风吹远。 『如果有带泳衣来就好了呢。啊，不过也没有其他人，就我们下水玩的话好像也有点怪怪的』 朔良的这句话勾起了一悟的记忆。那是两人一起去镇上泳池时的事情。 那个时候，朔良穿着一身白色的比基尼款泳装。 朔良身材匀称，她那如同瓷器般雪白的肌肤也毫不收敛地暴露在外，散发出一种清纯且楚楚可怜的气质，与此同时，其中还夹杂着几分撩拨心弦的妩媚。 当然，朔良的这身打扮肯定会吸引到周围的目光，一悟心里有种不希望她穿得如此暴露的想法。 ……不仅如此，如果可以的话，一悟甚至想要将这份美丽据为己有。 这是青春期男生特有的、无可救药的任性。 『诶——？我今天穿得好像不太对阿悟你胃口呢』 沉默不语的一悟心里的那些小九九，貌似已经被朔良完全看穿了。 看到一悟这样的反应，朔良嬉笑着问道。 而一悟则慌慌张张地予以否定。 『没，没有啊——』 这时。 『接招！』 海浪翻涌之时。 光着脚走在沙滩上的朔良突然用手掬起了一捧海水，向着一悟泼了过去。 现在想来那大概是朔良在掩饰自己的害羞。 『哇！』 突然间被泼了一身的海水，一悟急忙把脸给别了过去。 『哈哈！阿悟你也别这么拘谨嘛，反正马上就会干的』 朔良这么说着，踩着朵朵浪花走在海边，玩水玩得很是开心，她就像是个青涩的少女一般欢笑着。 她的身影，正如一悟心中的女神一般。 而这都是一悟初一，朔良初三时的记忆了。 等到了明年，朔良就会从初中毕业，然后去到一间没有一悟的高中上学了。 所以，现在是所剩无几的，可以和朔良共同度过的时间。 一悟想和朔良共同度过，哪怕一分、一秒。 一悟想要再多了解朔良，哪怕一丝、一毫。 『朔良，你有什么梦想吗？』 一悟茫然地眺望着远处在海天连接处无声前行的船只。 两人坐在沙滩上，一悟这样问道。 『嗯……现在大概还没有吧』 朔良以平静的目光注视着不断拍打在海岸上的浪花，这样答道。 朔良家是经营家族产业的。 而家中的孩子，也只有朔良一个而已。 朔良将来会做些什么呢。 会继承家业吗？ 朔良的头脑很灵光。 所以继承家业没准也是一种选择。 或者……就是有谁跟朔良结婚，当上门女婿……然后两夫妇一起继承家业，打理生意…… 『那阿悟，你有梦想吗？』 听到朔良的问题，一悟将自己脑海中的那些妄想给甩开，用力地摇了摇头。 为了不让自己脑海中浮现出的那些话语、那些光景失言说出，一悟拼命地搪塞着。 『我现在也……』 『……这样啊。也是呢。毕竟将来的事情，是不可能知道的呢』 看着朔良的笑脸，一悟也笑着回应她。 两人相视而笑。 『不过，升到高中之后，我想去打工呢』 朔良眯着眼睛说道。 也许是因为反射在水面上的太阳光太过耀眼了。 『我想做各种各样的事情，了解那些自己未曾知晓的事情，积累更多的经验』 『如果我也到了可以打工的年龄，那我也想做点什么呢』 一悟想要工作，想要赚钱，让自己的手头比现在富裕起来。 一悟想和朔良共同度过更多的时日，想让朔良绽放笑颜。 而为此—— ………… ………… 和朔良之间的那些记忆实在是太过耀眼，太过珍贵。一悟沉浸于其中，突然想到。 以后大概再也不会回忆起这样的事情了。 应该说是，一悟亲手将自己的记忆给封存了起来。 一悟不想再去回忆了。 这段平淡而辉煌的记忆，在一悟亲身体验即将到来的未来之后，会变得异常痛苦。 ※ ——时间拨回到现在。 「欢迎光临！如果有需要帮忙的地方，还请来找我吧」 城郊的某个大型购物中心里。 在购物中心里营业的店铺中，有一家占地面积相当大的大型杂货店。 在该企业遍布全国的店铺中，这家门店的年度销售额也是名列前茅，也就是所谓的s级门店。 而星神琉奈今天也作为兼职员工而在店内努力地工作。 琉奈站在中央收银台前面的服务柜台前。 平日里就在大小姐学校里上学的琉奈，为了迎合职场上的氛围，将自己秀丽的黑发扎成了一束，身上还穿着兼职员工的制服：白衬衫配以牛仔裤。 而她的模样看起来无比开朗和可爱。 端正的五官配以温柔的笑容，这其中蕴含着让所有人都会不自觉看得恍惚的破坏力。 这就是代表店铺的笑颜……不对，也许都能说是开在店里的一朵鲜花了。 琉奈释放着的存在感就是如此恐怖。 当然，这不仅仅是在说她长得好看。 琉奈所在的服务台，在这家店里相当于是“顾客引导”的职位。 卖场指引、订单签收、缺货商品的补货、名片、印章、铭牌等各种特别定制品的制作……。 只有和蔼可亲、头脑灵活、深得要领的人才能胜任得了这个职位。 然而，在前不久才刚刚作为兼职员工而入职的琉奈，已经掌握了各式工作的要领，成为了服务台上不可欠缺的重要成员了。 「她还真是优秀呢」 两个大人站在离服务台稍远的地方，看着琉奈卖力工作的样子。 「其他员工和客人对她的评价也非常高。琉奈才上高一，明明只是个孩子，果然姬须原高中的学生礼节教养就是很端正呢」 像是打心底里对琉奈感到佩服一般，戴着眼镜的聪明伶俐女强人说道。 她是这家店里的副店长和奏。 「……」 那另一边，被和奏抛去话茬的男性，则是一言不发地凝视着琉奈。 「……店长？」 「……诶，啊。你说得对。她还真是可靠呢」 听到和奏有些疑惑地又问了一遍，男性慌慌张张地给出了回答。 男性留着一头不长不短、剪得很是整齐的黑色短发，即便疏于打理，也不会让人觉得有不修边幅的感觉。 上身是没有打领带的衬衫，下身则是休闲裤配以散步鞋。 这种穿着既有清洁感，也不失年轻，总体给人以一种清爽的印象。 虽然容貌上还残留着一丁点儿的稚气，但整体上早已形成了成熟的风格。 而他就是这家门店的店长——28岁的钉山一悟。 「确实……很可靠呢」 一悟这样呢喃着，可是眼神里却潜藏着几分无奈，几分不安。 诚然，一悟对于琉奈的工作态度并无任何不满。 倒不如说，琉奈那过分优秀的工作能力还得到了来自同事和顾客的好评。 那么，为何一悟会如此的不是滋味呢。 原因是另有隐情的。 ※ ——阿悟，对不起……但是，我还是没办法放弃这段感情。 「…………」 ……一悟想起了几天前在店铺后门发生的事情。 营业中的店铺，不为人知的地方。 向一悟奔赴而来的琉奈，吻上了一悟的唇——两人接吻了。 一想到这里，一悟就觉得脑子一阵发热，几乎要失去意识了。 而这就是为何琉奈在一悟的店里工作，会让一悟没法保持一颗平常心的理由。 一悟不知道琉奈什么时候就会突然间向自己发动猛烈的攻势。 简直就像是一整天都抱着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爆炸的炸弹一样。一悟就是这种如此不安的心情。 『钉山店长，之前拜托你做的数据统计真的帮大忙了，谢了啊』 「没事，能帮到您就好」 而在惴惴不安的日常中，一悟也出色地完成着自己的工作。 （……不过在心里怀揣着这么重大的烦恼的同时，居然还能好好地去工作，作为工作狂的自己这算是优秀还是没救呢……） 总算是结束了和区域经理的线上会议，一悟叹了口气，走出了办公室，向着休息室走去。 刚才死了太多脑细胞了。一悟急需补充糖分。 （……整杯拿铁来喝喝吧） 一悟这么想着，打开了休息室的大门。 有人已经待在里面了。 而好巧不巧，正是琉奈。 一悟的心跳都不由得加快了。 「啊，店长，工作辛苦了」 「啊，嗯」 一悟努力地保持着自己的平常心，冷静地回应着琉奈的问候。 时间已经过了傍晚，卖场也恢复了平静。 上早班的员工开始下班了，这个时间段里店员和客人都不怎么多。 而现在，休息室里也没有其他人。 虽然完全是事出偶然，但现在却成了两人共处的空间。 （……好尴尬……） 一悟在脑海中不停地回想着几天前还一直能见到的，琉奈那副小恶魔般的微笑。 琉奈不会趁着周围没有其他人，又干出什么…… 「店长」 就在这个时候。 一悟好像是沉浸在了自己的思维世界中，发了好久的呆。 琉奈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来到了他的身旁。 「嗯？」 琉奈向一悟递去了一杯咖啡。 杯中琥珀色的咖啡散发着热腾腾的蒸汽，不停摇摆着。 空气中充满了好闻的咖啡香气。 一悟一闻就知道，是拿铁咖啡。 看来刚才在自己发呆的时候，琉奈为自己泡了一杯咖啡。 「店长是来休息的对吧，请」 「谢，谢谢……」 「那我的休息时间也差不多到了，我先出去了」 「啊，嗯」 琉奈说着，若无其事地走出了休息室。 一悟不由得有些惊讶。 「……不对劲啊？」 第一话 距离感 『……阿悟』 一悟的脑海中尽是疑惑。 尽管不停地在心里重复着“冷静，要冷静”，可是大脑却完全接受不到指令。 心脏如同狂奔一般跳个不停。 这种极度混乱的状态，就算当作“混乱”的例句写进国语辞典里也完全没问题。 而琉奈看着混乱不已的一悟，直率地向他奔赴而来。 『诶……』 弹指一挥间。 就连让一悟做出反应的时间都没有。 两人之间的距离一下子缩短到了极近，这是在短短一秒钟之内发生的事情。 琉奈以奔赴而来之势，将自己的脸向着一悟凑了上去—— ——她的唇吻上了一悟的唇。 「呜哇！……」 随着一声惊呼，一悟从床上猛然起身。 一悟睁大了眼睛，映入眼帘的是自己早已司空见惯的白色房间墙壁。 一片寂静的房间里。 从窗帘的缝隙间投射而进的朝阳，如同在昏暗中撕了道口子一般散发着光芒。 在懵懵懂懂的状况下发了一会儿呆，一悟才终于意识到自己是在床上，他深深地叹了口气。 「原来是梦啊……」 最近，不知为何那天的光景总是不停地在一悟脑海中闪回。 而自不必说，就是被琉奈吻了的那天。 那件事情对一悟而言就是有着如此震撼的冲击力……是一件没法随随便便地去忽略掉的事情。 和自己的初恋情人别无二致的人。朔良的亲生女儿。 自己被还在上高一的女高中生给强吻了。 「……真是的」 就不能再从容一点吗。 作为一个社会人，作为一个已经28岁的成年人，一悟深感自己的失态和丢人。 万般无奈地叹了口气，一悟从床上下来了。 站直身子，一悟轻轻地伸了个懒腰，开始做早上的准备。 今天也要上班。 虽然平时在刚起来的时候脑子还不太清醒，依旧残留着睡意，所以会在床上玩手机玩到自己完全清醒之后才会起来，但由于今天做了个冲击性过强的梦，一悟实在是清醒得不得了。 走出位于一楼的房间门之后，径直向着客厅走去。 一悟开始在客厅里附设的一体化厨房里做早餐。 把面包放进吐司机里。 同时打开咖啡机的电源。 放进自己常去的附近咖啡馆卖的咖啡粉和矿泉水，开始萃取咖啡液。 搞定这些事情，一悟回到客厅打开了电视，漫不经心地浏览着早间新闻。 时事信息和天气预报是必定要过一遍的。 最重要的是要实时掌握社会的变化和需要，然后反馈到店铺的运营里面去。 这时，厨房传来了吐司跟咖啡做好的铃声。 往吐司上抹上黄油跟蓝莓果酱，往泡好的咖啡里加入牛奶跟白砂糖，一悟端着木质托盘来到了客厅的餐桌前。 「我开动了」 来自巴西的正宗咖啡那独特的苦涩香味，顿时填满了味觉和嗅觉。 动作迅速地解决掉早餐，一悟收拾好餐具，走进浴室里冲澡。 「呼……」 浴室里满是热气和湿气。 热水从头上流淌而下，一悟果然还是想起了刚才的那个梦。 话虽如此，自己也并非是单纯地在困惑。 而是为了冷静地去分析内心，整理思绪。 「…………」 面对琉奈全心全意的行动，自己被她所战胜是不容争辩的事实。 而对于琉奈心中的感情，步步紧逼或者是任由其发展，都有可能会导致深藏着的炸弹爆炸。 那么尽可能地不要去刺激到琉奈是理所当然的……可是，比起这个，一悟事到如今也还是没有找到和琉奈相处的正确方式。 所以就算是在店铺里面也好，一悟对琉奈虽说并没有太过躲避或是无视，但大概也是采取了较为冷淡的态度。 「……这真的好难」 没有办法轻易解决的问题。 找不到直截了当的解法的问题。 一悟本以为自己早已在职场上身经百战了……可事到如今才终于痛感自己的经验不足。 对于“恋爱”的经验不足。 「……打起精神来吧」 一悟用手拍了拍自己的脸颊。 这件事情已经在一悟的脑海中生根发芽。就算一直停滞不前，终有一日也必将要去面对。所以光是去想也没有用。 作为社会人，该做什么的时候就应该要去做什么。 首先是要履行自己的社会职责与义务。 姑且得出结论的一悟走出浴室，换上了工作穿的衣服。 拿起装有电脑和文件的公文包，走出家门。 坐上私家车朝着公司驶去。 ※ 一悟迎来了一个充满苦恼的早上，而他的不安也是一语中的。 而在这一天的工作中，正正就是问题中心的琉奈还跑来跟一悟搭话。 在经过后门的时候，偶然经过的琉奈向一悟说道。 「店长，稍微打扰你一下」 「啊，琉……星神同学」 毫无疑问，今天她也穿着兼职的制服，把一头长发给捆成了一束。 她的这身和便服装扮有所不同的、新鲜又可爱的新装扮——一悟也已经司空见惯了。 然而，和琉奈面对面之后，一悟也还是没忍住心动了，就连声音都不受控制地激动了起来。 当然，理由并不是说因为被琉奈的打扮给吸引住了。 最主要的是现在四下无人。 一悟必须要加强自己的警惕性。 ——然而。 「那些用完的旧电池，应该在哪里处理掉呢」 琉奈口中的疑问，居然是关乎工作上的事情。 「啊，嗯，那个……后门那儿的收运管理口附近有个垃圾收集站。电池有专用的分类箱，扔进那里就行了」 「谢谢店长！」 一悟指着收运管理口的方向如此回答，琉奈则很有精神地向他道谢。 她的笑容，正是平日里在卖场向着顾客们所展露的那副楚楚可怜的笑容。 可是，在这份笑容的深处，一悟也多少品出了一点营业微笑的感觉。 道过谢之后，琉奈从后门离开了。 「……」 ……琉奈今天对一悟的态度果然也很是正常。 在四下无人，只有两人独处的时候进行激烈的肢体接触……诸如此类的事情并没有发生。 在那天的接吻过后，来自琉奈的进攻真的就完全消失了。 就连那副模样都未曾再见到过。 琉奈作为一个普普通通的兼职员工，认真踏实地完成着自己的工作，和一悟好好地保持了适当的距离。 （……适当的距离？） ……不是，琉奈的那种态度能算是适当的距离吗？ 倒不如说，都已经有点过分生疏和冷淡了…… 虽然还没到冷眼相对的那种地步。 （……是我过分敏感了吗？） 又或者是——一悟的想法拐到了一个比较悲惨的方向上。 难不成，琉奈心中已经没有了自己认为的那种感情了？ 也就是说，之前的那个吻，算是某种告别仪式？ 又或者是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发生了什么会让琉奈的心境为之一变的事情。 （……所以说，如果她的心境真的发生了这样的变化……） 那也就是说。 ——琉奈对自己已经没有了那种感情了吗？ ——她对自己的心意和兴趣，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吗？ 「……」 不知为何。 一悟在想到这里的一瞬间……有些心痛。 简直就像是失恋了一样…… 「……不是，我在想什么啊」 自己是在失落吗？ 是在觉得遗憾吗？ 就因为琉奈不再对自己抱有好意了？ 真是的，自己到底是有多么的不像样啊。 信念再怎么动摇也得有个度吧。 自己那天跟琉奈说的那些大道理又算是什么啊。 突如其来的悲哀联想和对自制力的缺乏，让一悟无可奈何地训斥着心中的自己。 这个时候—— 「……嗯？」 一悟发现了。 就在前面几米。 本应离开了的琉奈，向着一悟转过身去，直直地凝视着一悟。 是对于突如其来就陷入沉思的一悟感到诧异吗？ 不对—— 「啊……」 在被一悟发现之后，琉奈马上背过脸去跑走了。 简直就像是逃跑一般。 （……是我的错觉吗？） 一悟暗自思忖。 和琉奈对上眼的那个瞬间，她好像一下就涨红了脸，然后为了掩饰自己的害羞而小跑着离开了。 ※ 时间来到了当天的中午。 「店长，外卖到了，快点来吃吧」 「啊，好的」 一悟在办公室里干着活，听到了副店长和奏来喊自己吃饭的声音。 没有自己带便当的员工，中午会点外卖来吃。 一悟看了眼自己的手表，时间不知不觉地来到了12点30分。 「那时间也差不多了，我就先去吃饭了」 「好的」 向和奏打了声招呼，一悟离开了办公室。 然后径直走向休息室。 休息室里已经有好几个员工在吃饭了。 「啊……」 一悟在这些人中看到了琉奈的身姿，他一下子就愣住了。 琉奈在一张桌子前坐下，手边还放着便当盒。 毫无疑问，那是她自己做的便当。 然后，在琉奈身边，围着一群同样在休息的女大学生兼职和主妇大妈。 「小琉奈真的好可爱啊」 一悟没敢走进休息室里，而是躲在门口，偷窥着里面。 休息室里貌似弥漫着一股喜气洋洋、谈笑风生的氛围。 「你的头发和皮肤都保养得好好啊。真的羡慕死我了」 「谢谢夸奖，您能这么说我很开心」 琉奈高兴地露出了有些腼腆的笑容。 她那纯粹而天真的笑容，好像真的是发自内心地在高兴，不掺一丝一毫的虚伪。 「哼，我以前也像小琉奈那样很受欢迎的哦」 「啊对对对，每次有小姑娘进来你都得重复一次是吧」 室内装修卖场的负责人、和琉奈关系很好的主妇园崎小姐毫不顾忌地怼自己的同事。 虽然混在阿姨们特有的气氛里，可琉奈却没有胆怯，反而和大家闲聊聊得很欢。 不论年龄大小，和谁都能聊上两句，她的沟通能力之高也可见一斑。 「那，那个，星神同学！」 这时，在稍远的座位上，一个体格健壮的青年不时地打量着女生们的圈子，走过来搭话。 是那个体大生青山。 「星神同学今天是五点下班对吧」 「啊，是的」 该说不说，这家伙的嗓门倒还真是对得起他体大生的身份。 但是吧，青山有点强势过头了……他那带着粗鲁呼吸声的声音和行为举止也让琉奈面露难色。 「我今天也是五点下班，那个，如果可以的话，要不和我一起去吃个晚饭吧？」 「诶？」 看来，这家伙是打算约琉奈出去吃饭。 「我知道一间很不错的拉面店，我请客怎么样」 看着步步紧逼的青山，琉奈浮现出了多少带点无奈的苦笑，思考着应该如何回绝。 然而，非常遗憾的是，他的这种行径无论在谁眼中，看起来都只是搭讪罢了。 「青山，你干嘛去骚扰人家才上高一的女孩子啊」 「普信男真下头」 同桌的女大学生们纷纷指责他的卑劣行径。 「吵，吵死了。我可没有那种想法……」 「不是，你骚扰才十五岁的女孩子怎么想都很糟糕啊」 「小琉奈，你要小心啊。这家伙见到有女孩子就会凑上去的。我们刚入职的时候也被他骚扰过的」 「这家伙平时没什么女人缘，所以见到女孩子就会穷追猛打的」 沐浴在女孩子们不留情面的严词声讨中，青山遭受了巨大的打击。 （……真可怜啊，青山……） 不过话又说回来，将这种严词声讨理解成是开玩笑、取乐子也是一种选择。 看到大家聊得很是开心，琉奈也若无其事地陪着笑。 就在这个时候。 「话说回来啊，小琉奈，你现在有没有喜欢的人啊？」 园崎突然间向琉奈抛出了这么一个问题。 对话的内容一下子就被扯进了恋爱八卦里。 躲在门口的一悟也开始紧张了起来。 「不过小琉奈上的姬须原高中好像是女子学校吧。应该没什么机会见到男孩子」 「其他学校的男同学呢？」 「大胆点，学校里的老师？」 听到一个女大学生的发言，在场的主妇们反应都有点过度，声音也开始尖了起来。 「诶？老师？这个真不行」 「对学生出手的男人可不兴处啊」 「而且还是对着小孩子出手」 「完全就是烂人吧」 …… 一悟心里清楚她们的话并非是什么“别有用心”。 可是，接二连三的尖锐话语也还是刺痛了一悟的心。 而另一边，听着这些话的琉奈也还是一如既往地露出了无奈的苦笑。 「哈哈……不过」 说到这里，琉奈有些垂下了头。 她的脸颊染上了红晕，喃喃细语道。 「其实我还挺向往的……禁断之恋啥的，感觉挺棒的」 琉奈突如其来的发言让周围的女人们开始兴奋了起来。 「哦，听你这么说，那实际上是有意中人了？」 被直球地问到之后，琉奈先是一阵沉默，然后有些扭扭捏捏地说道。 「……嗯，是有的」 她回答道。 「他是比我稍微年长一点的，非常出色的男人」 琉奈的爆炸性发言让主妇和女大学生们都怪叫了起来。 而另一边，偷听着的一悟屏住了呼吸。 琉奈口中的那个人，很有可能…… 「这样啊。话说你向那个人表白了吗？」 「这个……」 面对主妇们兴趣满满的问题，琉奈有些难以启齿地支支吾吾着。 「虽然是表白过了……但是有点问题」 琉奈用指尖拨弄着自己马尾辫的发梢，垂下了视线。 她的表情里带着几分痛苦。几分不安。 「……我很害怕」 琉奈惴惴不安地说着。 「我喜欢的人已经是一个出色的社会人了。所以，如果我这个未成年人随随便便地和他待在一起，反而是在给他添麻烦」 「诶？难道那男的已经结婚了？」 「没有结婚……只是，有些社会伦理道德上的问题」 听了琉奈的话，周围的女生们都“嗯，嘛……”地附和着，一副理解的态度。 「虽然我很喜欢他，但是也必须和他保持好距离才行……这一点我是心知肚明的，可是我真的不知道应该要怎么样和他相处才好了……」 琉奈的烦恼引来了周围女生的深切同感。 大家都“啊，我懂你的感受”地点着头。 「我觉得这也是一种选择哦。毕竟你喜欢他嘛。这是没办法的」 园崎小姐抱起了胳膊，若无其事地说道。 「如果我是小琉奈你的话，我就会完全不在意周围的眼光，疯狂地向他靠近的」 「不是，这事没这么简单的」 其他的主妇也这么说道。 「不过我很意外呢，小琉奈居然会有这样的烦恼，感觉有种出乎意料的反差萌呢」 「清纯的大小姐居然苦恼于一段禁断之恋，真是让人心动呢」 「背德感max～」 女大学生们都嗨了起来。 而另一边。 「嗯？青山？」 「……」 「不行了，我不能呼吸了」 得知了琉奈的真心，深受打击的青山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地。 「这家伙干嘛就自顾自地燃尽了啊」 「青山，你从一开始就没有胜算的，所以别往心上去了啦」 女大学生们如此“安慰”着青山。 （……真可怜啊，青山……） 一悟苦笑着背靠着墙壁。 「……」 琉奈诉说的恋爱故事。 其内容一悟听来有着完全不同的意义。 （……原来，那就是她的真心） 一悟终于懂了。 也终于理解了。 琉奈一直在用自己的方法和一悟保持着适当的距离。 她好好地遵守着一悟过去说过的那句“从今往后，以此为底线，构筑更加健全的关系吧”。 怀抱着心中无法磨灭的恋心，处处关怀着一悟，履行着和一悟的约定。 在此之上，希望自己的恋情得以开花结果。 正因如此，琉奈即使心知肚明，也不知道应该如何接近一悟，也不知道应该如何与自己保持距离，所以才如此的纠结。 所以才会有那种冷漠生疏的态度。 她那不太自然的模样大抵皆因于此。 「啊，我的休息时间就快到了，我得回卖场了」 听到琉奈的声音，一悟连忙躲进旁边柱子的阴影中。 目送她走向卖场之后，一悟等了一会，也走进了休息室。 「店长工作辛苦了」 「大家也辛苦了」 一悟跟刚才和琉奈聊天的员工们寒暄了两句，开始吃送过来的午餐。 （……原来，琉奈想得这么透彻啊） “什么世俗的目光，什么基于常识的考虑都见鬼去吧” “只要将自己心中灼热的感情传达给一悟就好了” 琉奈很清楚，这样的行为不过是任由心中的感情暴走，是一条没有未来的道路。而琉奈也以自己的视角认真地去考虑了问题。 （……我也必须要自我反省一下了） 一悟自我反省着。 与此同时，一悟也察觉到了，光是只有这样是不够的的，他开始冷静地思考着问题。 现如今自己和琉奈的关系，比起以前确实是安全了不少。 琉奈压抑着自己的真实情感，在想到下一个应该采取的正确行动前，伺机而动。 可是，一悟看不见未来。 如果这种状况一直持续下去，也不免会让人担心。 而且如果太过强硬，也很有可能会伤害琉奈的感情。 就像琉奈行踪不明的那天—— 倘若不慎将琉奈心中的感情尽数摧毁的话—— ※ ——时间来到了下午五点。 琉奈迎来了自己的下班时间 「星神……同学」 换完衣服的琉奈从休息室内部的更衣室里走了出来。 今天不用上学，所以琉奈穿的是自己的便服。 一悟朝她搭话了。 琉奈有些被吓到了，一激灵。 她回过头来，秀长的黑发在空中划出了一道优美的弧线，空气中顿时洋溢着充满清洁感的洗发水香味。 与此同时，也有止汗剂的清爽香气。 「啊……那，那个」 面对一悟突如其来的主动搭话，琉奈好像有些困惑。 她支支吾吾了几秒钟之后—— 「有，有什么事吗？店长」 琉奈摆出了那副一如既往的客套笑容。 「……那个」 一悟也支支吾吾着。 必须要说出口才行。 在清楚了琉奈心意的如今，必须要说点什么才行。 可是，一悟却没法好好地说出一句话来。 说点什么就好了 只要能把话茬给打开就好了。 「……今天工作辛苦了，明天见」 结果，由于有个保洁人员偶尔路过，一悟最后只能慌慌忙忙地憋出一句社交辞令来。 「嗯，店长工作也辛苦了」 琉奈毕恭毕敬地向一悟低头行礼，转身离开了休息室。 「……」 ……然而。 就在琉奈走到门口的时候。 「那个」 像是下定了决心那样，琉奈回过了头。 她的眼神里好似有万千言语想要诉说，带着楚楚可怜的哀求。 一悟知道，她想要传达些什么，说些什么。 ……可是，她的声音一开口却是异常的纤细。 「下，下一次的排班表该交给谁呢？」 仅此一言。 「啊，哦哦，你交给一线经理押方先生就行了，如果押方先生不在的话就交给副店长和奏小姐，再不行你交给管理层的人就好了」 「好的，非常感谢。我先下班了」 琉奈寒暄完，转身离开了。 「…………」 到头来，还是什么都没说出口。 在被抛下的寂静中，自己呆立着的身影倒映在检查仪容的镜子里。 一悟深感自己的可悲被清楚地刻画出来了。 「……没办法了」 现在是下午五点。 而一悟的下班时间是八点。 等下班了给琉奈打个电话好了。 得出了这样的结论，一悟抓了抓自己的头发。 ——这个时候，一悟想起了那天发生的事情。 那天自己拒绝了琉奈，还把她给赶出了家门。 而深受打击的琉奈从一悟家里出去之后，第二天开始就失联了。 「……不对」 这样不行。 有话想说、有话该说的时候，就应该马上说出口。 如果现在不向琉奈传达清楚的话，谁都没法保证脑海中自顾自所描绘出的“下一次”会不会真的到来。 ——就连当年和朔良在海边约好的“明年夏天，我们再一起来海边吧”这个约定，到最后也随着海浪消失在了泡沫中。 那样的痛楚，已经不想再体验一次了。 一悟飞奔了起来。 离开休息室，向着后门直奔而去。 一悟一路跑到了员工通道前。 「琉奈！」 「诶……啊」 一悟大声地呼喊着琉奈的名字，她吓了一跳，回过头来。 琉奈睁大了双眼，惊讶地看着气喘吁吁的一悟。 「啊，那个……」 一悟捂着自己的胸口，调整好呼吸之后，一悟下定了决心。 「琉奈」 再一次呼喊她的名字。 这么想来，有好一段时间都没有喊过琉奈的名字。 一悟能看得出琉奈屏住了呼吸。 「抱歉，琉奈……其实，我中午听到了你们的聊天」 「诶……」 「你应该也不知道吧，我们之间适当的距离到底是什么」 面对一悟的话语，琉奈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动摇，她别开了脸。 「……那个」 「我很担心你」 一悟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也不知道应该如何开口。 正因如此，才更要传达出自己最本真的心情。 就和之前的琉奈一样，到了已经不容辩解的地步。 「我很害怕，这样会不会又把你的心给逼上绝境」 「……」 琉奈用力地抓住了自己衣服的下摆。 也许是因为真心被说中了，她也很是痛苦吧。 「如果只有我们俩的话，没事的」 看着痛苦不堪的琉奈，一悟说道。 而琉奈听完也一下子抬起了头。 「只要不是在那种有可能会被谁看到的场合就行。在只有我们俩的密闭空间里，你可以像之前那样，做最真实的自己……你可以跟随自己的真心，尽情地依靠我的」 「……阿悟」 ——一悟好像听到了诅咒被解开的声音。 琉奈用那个亲昵的称呼、绰号，呼喊着一悟。 两人沉默以对了好一阵子。 一悟别开了视线，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展开，两人都在寻找下一步的行动。 这阵沉默也让人心急如焚。 （……不过，该说的话，已经说了） 而且，自己也已经给出了提议。 随着琉奈来就好了。 一悟已经把话语和行动的主导权都交到了琉奈手上。 「你今天下班之后……」 琉奈终于开口了。 她的语气还是带着几分怯意，带着几分生疏和冷漠。 可是，她的声音却早已卸下了虚伪的面具，以发自内心的全心全意向一悟问道。 「能来我家吗？」 ※ 迎来了关店时间，其他的员工们都已经下班了。 结束了各种各样的报告和琐碎事情之后，一悟也结束了今天的工作，打卡下班。 收拾好东西之后，一悟把锁门的工作交给了保安，离开了店铺。 坐进自己停在屋顶停车场里的车子之后，一悟毫不犹豫地驱车前往琉奈家。 「……呼」 一悟握着方向盘，做了个深呼吸。 一悟自己也清楚自己有些紧张。 可是，也绝对不能放任这种凌乱的心情，以至于发生些什么事故。 一悟努力地保持着平常心，注意着安全驾驶，开了十几分钟的车。 车子开到了一个离车站、公交站等交通密集的地方比较近的、行人稀少的区域。 面前坐落着一栋看起来还算体面的高级公寓。 一悟有好一段时间都没有来过这里了。 在附近的投币式停车场里停好车，一悟穿过大门，在呼叫面板上按下了琉奈的房门号。 得到了家主的同意后，自动门打开了。 一悟爬上了两层的楼梯。 「啊……」 一上楼梯就看见了琉奈家，她家房门已经是半开的状态，琉奈走出门来迎接了一悟的到来。 「欢迎回家，阿悟」 琉奈身上的衣着已经和上班时完全不同。 她换上了另一件便服。 就是之前在购物中心里埋伏一悟，然后发展成突发约会那次穿的那件。 （……这完全就不是居家服啊，这不是在外面穿的衣服吗） 一悟感觉，琉奈是有特地打扮过的。 最关键的是琉奈的表情。 琉奈的脸颊微微发烫，嘴角也不自觉地上扬。 表情中是完全没法掩饰的喜悦之情。 她充满魅力地微笑着，一悟一整天的疲惫都如同谎言般被治愈。 「阿悟，今天工作辛苦了」 「啊，嗯」 「快进来吧」 琉奈说着，牵起了一悟的手，用力地往自己家里拽。 简直就像是等待着主人回家的小狗。 或者说是，等着父亲回家的小孩子？ ……又或者是，心急如焚地等待着恋人来访的少女？ （……最后这个还是有点太离谱了） 脑海中浮现出了过于直球的场景，让一悟在各种意义上都害羞了起来。 不过想了这么多，一悟最后还是乖乖地走进了琉奈家。 一体化厨房和客厅相邻的，对于女高中生一人独居来说有点太过宽敞的房间。 对一悟来说，这也是有些久违的光景了。 瞟了一眼房间的角落，一悟作为手工礼物送给琉奈的那个复古风彩色木柜还乖乖地躺在房间里。 「诶？」 环顾了客厅一圈之后，餐桌上让人眼花缭乱的料理闯进了一悟的视野中。 看来今晚会是一顿大餐。 「你这也做太多了吧？」 「毕竟阿悟你肯定饿了吧？快吃吧」 琉奈在胸前双手合十，说道。 还真是活力无限啊。 「之前到最后也还是没能请你吃上我亲手做的料理嘛，今天就敞开肚皮吃个爽好了」 「…………」 一悟再次望向了桌子上的众多料理。 每一道菜都是琉奈倾注了全部的感情和心意做出来的。 不仅品种丰富，而且使用的食材也非常优秀。 一悟怎么想都不觉得这会是一个独居的女高中生冰箱里会备有的食材。 一定是在知道了自己要来之后，才急急忙忙地跑出去买的吧。 而琉奈为了自己费心到这种地步，自然也让一悟非常坦率地感到高兴。 不过—— 「你这样经济状况没问题吧？」 一悟心中有这种担心也不是没道理的。 「没问题的哦」 而对此，琉奈却没有丝毫在意，用未曾有变的绚烂笑容回答道。 「马上就发工资了哦，这叫先花未来钱」 琉奈的这个用法也有点错得太过离谱了。 而且一悟总感觉琉奈今天的情绪比以往都要高涨。 像是发自内心地感到高兴一般。 原来自己阔别已久地再来一次琉奈家里，就能让她高兴成这个样子，一悟不免感到了她的可爱。 可是，另一方面。 「琉奈，真的没问题吗？」 虽然这样问可能有点太过了，但一悟还是冷静地担心着情绪异常高涨的琉奈。 迄今为止，一悟和琉奈相处的时间并不算太长，但是也有了深入的交流。 一悟对琉奈的本质、性格、人格之类的东西，在一定程度上是有所把握的。 「……嗯，没问题的」 面对一悟认真严肃的担心，琉奈别过了脸。 一悟能听得出，琉奈稍微有些支支吾吾的。 「亲戚那边有给你生活费吗？」 琉奈现在只是一个独居的女高中生。 生活费也好，这间公寓的房租也好，都理所当然地是她的监护人在支付。 「嗯……那个……」 琉奈有些不好意思地含糊其辞。 不过，到最后，她还是接受了一悟认真的眼神，放弃了要负隅顽抗的念头。 琉奈坦白了。 「……我跟爷爷他们说了，我开始打工了，所以生活费可以稍微少给一点也没关系」 「……」 这不果然是在勉强自己吗？ 一悟想起了琉奈之前自己说过的“装出一副好孩子的模样”。 不对，说是装好像有点太过分了。 琉奈是在用自己的方式，在孤身一人的寂寞中想方设法地独自生存下去。 失去了丈夫之后，为母则刚的朔良含辛茹苦地养大琉奈，却因意外事故而离世。 为了不辜负朔良，为了不让周围的人失望，琉奈一直谨慎地注意着自己的生活方式。 一悟叹了口气。 当然，这并非是无奈的叹息。 面对琉奈那有点过分认真的性格，一悟感觉她某种意义上已经有点超凡脱俗了， 「离发工资的日子还有一阵子呢」 一悟说着，从口袋里取出了钱包。 然后从里面拿出了两张一万日元的钞票，满怀善意地递给了琉奈。 「就当是今天的菜钱了。多出来的你就当生活费吧」 「诶，这样不好的！我不是这么想的……」 看着慌慌张张地拒绝的琉奈，一悟微笑着回答她。 「没事的。而且我一开始不就跟你说了吗？」 那是和琉奈初次相遇的晚上。 一悟向残留着朔良面容的琉奈说道。 『无论你遇到什么事情，都尽管向我开口吧，我一定会帮你的』 ……嘛，虽然现在看来，这句话最后导致了琉奈甚至想成为一悟的恋人，从此开始了至今为止烦恼和骚动的日子。 但总而言之，想要帮助琉奈的心情是千真万确的。 这就是一开始的约定。 所以，没有任何的问题。 ……不对，再仔细想想的话，一个成年男人向着女高中生递现金的这个场景，本身就已经相当的糟糕和可疑了。 不，因为压根就没干过什么亏心事，所以没有必要退缩。 虽然一悟是这么想的，但道德观之类的东西让自己很是不安也是事实。 「那个，但是……」 然而，性格较真的琉奈面对一悟递过来的纸币却犯了愁。 在来回拉扯了几下之后。 「……嗯，好吧，谢谢你，阿悟」 也许是终于下定了决心，琉奈接受了一悟的好施。 「那我就心存感激地收下了」 「嗯」 「但是……除非到了那种万不得已的状况，不然我是不会用的」 「不是，我倒是希望你能在那种万不得已的状况到来之前就用掉啊。或者说，你想要买些什么的时候尽管用就好了，不用客气的」 思考问题不用那么沉重也可以的。 这是一悟坦率的想法。 「那么，在我觉得事情可能会变得严重的时候，或者是我想买什么真正需要的东西的时候，我就把它用掉吧」 琉奈表情很是认真地握紧了拳头。 一悟见状只能苦笑。 没办法——琉奈就是这样的性格，一悟太了解她了。 这并不是说琉奈不懂得变通。 而是面对他人的好意，要用自己可以接受的诚意予以回报。 琉奈底子里就是一个性格较真、温柔的好孩子。 「好吧，我知道了。不过，可千万别勉强自己啊」 琉奈以微笑回应着一悟。 经过了这样的对话之后。 「阿悟，趁着还没冷赶快尝尝吧」 「嗯，我开动了」 一悟和琉奈围坐在餐桌前，品尝着美食，谈笑风生。 「味道怎么样，阿悟？」 因为以前尝过琉奈做的便当，所以一悟早就预料到了，琉奈的厨艺是相当不错的。 就算是和餐饮店或者是专卖店的出品相比，味道和卖相都毫不逊色。 坦诚地表达出赞扬之情之后，琉奈露出了半分喜悦、半分羞涩的笑容。 「阿悟你夸太过了啦」 两人聊天的内容主要是关于工作——也就是职场上的话题。 嘛，这个话题也算是老生常谈了。 其实，这实在是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家常闲聊了。 不过，两人之间的这种交谈也算是久违了。 据琉奈所说，那个体大生青山的攻势有点太过猛烈了，让她很是困惑。 不过，身边的女性兼职们都会好好地保护琉奈，所以好像也不至于到提心吊胆的地步。 「然后啊，在diy生产线负责补货的女大学生兼职大下小姐和负责工具的宇喜多先生，他俩好像不太对付呢。」 「诶，这样啊」 一悟又从琉奈这里听到了他未曾知晓的员工关系，以及工作能力、家庭诸如此类的情报。 老实说，真的非常有用。 因为一悟的这家门店，从正式员工到保洁人员，从上到下将近有四百个人。 人和人之间的小摩擦、同事关系紧张之类的问题，是无论如何都会发生的。 「他看起来还挺难搞的，挺难沟通的吧？好像也有员工跟我说“他好吓人”」 「宇喜多先生他以前是个木匠。身上一股子匠人气质，所以女孩子可能比较怕他。不过，我有什么不懂的地方，他也会毫不在意地教我的，所以我觉得只要普普通通地去和他搭话就可以了」 虽然也会有人如实报告并要求店铺采取对策，但是那些胆小、认真、不想引起关注的人就会选择默默忍受。 如果这些问题能够得到可视化，实在是大有裨益。 另外，如果是已经成家立业了的员工，还应该去了解孩子的升学问题，如果是学生兼职的话，就应该去了解升学和就业之类相关的信息。 （……还得把这些信息跟和奏小姐共享一下才行呢） 两人一边聊着工作，一边享用着晚餐，度过了意义非凡的时间。 一悟凝望着琉奈的脸庞。 她脸上既没有那副冷淡的客套表情，看起来也不像是怀抱着什么难以言说的烦恼。 一悟由衷地想到，能看到琉奈再次展露出发自内心的笑容真是太好了。 「不过，你突然间跑到店里来当兼职上班的那天，真的差点给我吓出心脏病来」 「嘿嘿，吓到你了吗？」 不知道又过了多久。 一悟和琉奈的对话在不经意间，突然拐到了那个话题上去。 「是啊，真的给我吓死了。而且你后面那个吻——」 一悟看着琉奈的脸，把说到一半的话给吞了回去。 在聊到那个吻的一瞬间，琉奈睁大了双眼，脸“唰”地一下就红了。 迅速开始羞耻起来的琉奈垂下了视线，沉默地低着头。 「那个……琉奈？」 「…………」 ……看来，琉奈自己对于这件事情也是非常害羞。 两人都沉默了。 过了一会儿，一悟终于没忍住开口了。 「原来，你也觉得很害羞的啊」 「嗯……这不肯定的吗，虽然是我主动亲的你」 琉奈好像已经不敢和一悟对视了。 她别过脸，扭扭捏捏地说着话。 「那个是，我自己下定的决心……想传达出我的真实想法，所以才……」 果然，琉奈那个时候也是一种异常高涨的情绪状态。 难以压抑的感情满溢而出，于是引发了一时的冲动——是这么一回事吗。 「不过，我亲了你之后，冷静下来想了想……阿悟你本来就是大人了，所以接个吻什么的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反倒是我自己太孩子气了……这么一想就更加害羞了……虽然都事到如今了，但还是对不起」 出于对这件事情的羞怯，想要跟一悟正常接触的时候，琉奈的脑海中好像都是一片空白。 而琉奈最近对一悟那种极其不自然的、甚至有些冷淡生疏的态度，貌似皆因于此。 「这样啊……」 听到了琉奈的解释，一悟虽然还是保持着一副平稳的表情——但实际上内心已经在小鹿乱撞了。 琉奈以为，对一悟而言，接吻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然而，那个吻对一悟的冲击力实际上强到了让他终身难忘。 这种事情实在是太过的羞耻所以没法说得出口。 到头来，就如同琉奈对自己所怀抱的深切好意那样，一悟自己也同样不输地被琉奈所深深吸引。 一悟再一次，强烈而深刻地体会到了这一点。 第二话 共同作业 2nd 「诶？受伤了吗？」 某天，一位原本今天休息的员工来到办公室里找一悟。 「嗯……真的很抱歉，我太笨手笨脚了……」 来者是一位二十出头，大波浪黑发剪得恰到好处，长度及肩的女性。 女性名叫鹭坂纪香，也是在这家店工作的兼职员工。 鹭坂自己在生活中也很喜欢做手工活，甚至喜欢到了在视频投稿网站上运营着一个频道，上传自己制作手工制品的工序视频。 而在店里，鹭坂作为工坊跟手工材料的负责人，负责接待咨询手工材料的客人，以及主讲定期举办的手工工坊·讲堂活动。 而鹭坂今天的表情很是失落，右手还缠着绷带和石膏。 「她好像是在装修家里的车库的时候，不小心从脚手架上摔下来骨折了」 副店长和奏站在鹭坂身旁，向一悟解释着来龙去脉。 「这样啊。没什么大碍吧？有没有什么不方便的地方？」 「啊，没有的。虽说是骨折了但其实也没有特别的严重，医生说不出意外的话大概三个月就能完全康复了」 「那就好」 一悟向鹭坂露出了微笑，用能够让她放松紧张的温柔语调安抚着她。 至少，鹭坂的伤看起来并不会留下后遗症。 虽然受伤了本身是件大事，但是可以完全康复已经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只是…… 「不过现在这个时期鹭坂你没法来上班的话，就有点麻烦了呢」 「呜呜呜……店长我对不起你啊」 在这家店里负责接待客人的相关员工里，无论在知识上还是经验上，鹭坂都是相当可靠的。 而此时正是六月下旬。 再过一个月左右，就是世人常说的暑假了。 等到了悠长假期，店铺的客流量毫无疑问是会增加的，而趁此机会想来修补家具跟装修的人、以及出于兴趣想要做园艺改造的人肯定会很多。 那么，接待客人的频率自然也是水涨船高。 在这种紧要关头，鹭坂的缺勤必然会给店内的人手问题带来相当严峻的挑战。 「如果只是回答顾客的问题那我还干得来，可我没法拿东西，所以补货跟加工啥的我都干不了……呜呜呜」 「没事的，毕竟是个意外嘛。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还请鹭坂小姐不必自责」 一悟仿佛能看到垂头丧气的鹭坂头上乌云密布。 而一悟温柔地安慰了她。 「我们剩下的员工会想办法的。鹭坂小姐你不必在意，好好疗养身体就行」 「好的……」 鹭坂很是抱歉地低下了头，离开办公室回家去了。 目送着她离开，和奏朝一悟转过身来。 「那我们该怎么办呢？店长」 「我想想……」 一悟表情认真地把手给放到了下巴上，深思熟虑。 从事那种需要专业技能和知识的工作的员工如果离开了前线，那么最适当的做法就是调动正职员工或者是能长时间出勤的兼职去填补空缺。 可是这样做就必须从其他部门调人过来，很容易导致人手偏差的结果。 但是，这样一来，就不得不从其他部门调来人员，结果战斗力就会出现偏差。 如果可以的话，一悟希望能通过最低限度的人员调动来解决这个问题。 「店长」 这时，和奏取出了一张纸。 「我姑且列了个名单，里面是上班时间比较灵活，在长假期间也能出勤的兼职员工」 表格上是这家店的兼职员工名单，表头上还写有每个人现在的工作内容、能力以及主要的出勤时间。 和奏递过去的文件上面，如此详尽的信息一字排开。 「不愧是你啊，和奏小姐，工作真麻利啊」 一悟接过文件，夸了这么一句。而和奏则恭恭敬敬地低着头回了句“您过奖了”。 一悟望着名单，嘴里念叨着。 究竟有没有适合的人选呢。 一悟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名单上的员工们。 「……啊」 某人的名字吸引住了他的视线。 「有什么问题吗？店长……啊」 和奏也在一悟身旁窥视着文件。 而她大概也察觉到了一悟在盯着那个人的名字看。 「她的话，没准确实合适呢」 听到和奏的话，一悟也点了点头。 而他俩所盯上的那个名字是—— 星神琉奈。 工作时间：周末、节假日以及工作日的傍晚。 工作内容：收银、服务台。 能力：接待客人、应对能力突出。 ※ 今天是周六，世间的休息日。 因此，店内人头攒动。 在稍稍远离人流喧嚣的店铺后门。 「诶？我来做吗？」 看着声音中难掩惊讶的琉奈，一悟跟和奏用力地点了点头。 他俩把琉奈喊出来的原因无他。 就是想让琉奈去顶上鹭坂的那个空缺。 「嗯，虽然有点突然，但还是希望你能考虑一下」 一悟向琉奈解释了来龙去脉。 「diy线那边，负责手工材料和手工工坊·讲堂活动的鹭坂小姐受伤了，暂时没办法来上班，所以在这期间，我希望星神同学你去代替她担任工坊的讲师。」 琉奈的脸上写满了惊讶。 果然还是因为突如其来的事情而有点为难吧。 （……嘛，从她本人的视角来看确实如此呢） 不过，有关于这一次的提拔，琉奈完全是够格的。 琉奈以前就对手工和diy有着过人的兴趣。 ……嘛，不过也可以说契机是上次一悟弄坏了她家的家具，以至于两人在工作室里一起重新做了一个。 虽然话是这么说，但最重要的还是琉奈自己确实有这方面的意向，而关于这份工作，这一点相当重要。 「星神同学，你以前也说了自己对创作很有兴趣，所以我们就想着这次让你来试一下」 一悟语气认真地说着，身旁的和奏也点头予以补充。 两人以简单好懂的面试方式向琉奈传达着意向。 「啊，当然，商品订购跟客户投诉之类的，以及来自本部的工作指示处理这种高重要性的工作会让diy线的其他同事去跟进的。你就尽可能地在卖场里接待一下客人、以及担任工坊的讲师」 「讲师吗……」 「记性好、待人亲切的星神同学一定很适合做讲师的。当然，会有人来带你的」 一悟最后又问了一遍。 一般来说，这种突如其来的岗位调动请求，除去那些习惯了调岗或者是经常单身赴任的正式员工，基本上都是很难实现的。 而且虽然说是说公司聘请了你，但员工毕竟也是人。 面对这些自己不甚了解和未知的事情，会感到恐惧和迷惑也是人之常情。 没办法马上做决定，然后让员工稍作考虑，考虑到最后不了了之的情况是非常多的。 当然，这样也无妨。 一悟跟和奏对此都是心里有数的，他们是做好了被拒绝的心理准备再来跟琉奈聊的—— ——然而。 「我，我知道了！那请务必让我试试！」 琉奈答应得倒是很爽快。 这反而让一悟跟和奏不由自主地在心里产生了疑问。 琉奈很是兴奋，眼神里甚至还闪烁着光芒。 让人完全感受不到有丝毫的犹豫。 倒不如说，还有点干劲满满的样子。 不知道是不是一悟的错觉，她看上去还挺高兴的。 「那，那就好，我本来还想着你能考虑一下我就已经满足了，没想到居然当场就做决定了，心里踏实多了」 「好的！啊，不过……」 可这时，琉奈的表情里却突然带上了一点不安。 「不过再怎么说，突然间自己一个人……」 「啊，我懂我懂」 听到琉奈的碎碎念，一悟微笑着回应道。 在一开始就让琉奈独揽大旗是一件很不负责的事情，一悟心知肚明。 「在刚开始，会有其他的正职员工来辅佐你的。等到你慢慢上手、自己一个人也能应付得来之后，就全部交给你了」 「原来如此，那我也安心了」 琉奈松了口气，露出了笑容。 「啊，对了」 琉奈想起了什么，抬头凝视着一悟。 她那纯洁无垢的眼神与一悟正面相交。 （……该不会） 一悟凭借着直觉，猜到了琉奈接下来想要说什么。 「那这个讲师……有可能跟店长一起工作吗？」 「诶？」 和奏会发出这样的惊叹声也不是没有理由的。 因为这个问题确实预料不到。 「以前，用咱们店里的工作室的时候，店长跟我一起做了个木柜，所以如果以后工作的时候店长能在我身旁的话，我会非常的安心」 琉奈干劲满满地说着“我觉得有店长在的话我工作一定会很顺利的”。 一副兴致高涨的模样。 琉奈的话语和眼神都非常纯粹。 甚至让人完全感觉不到她心中小恶魔的部分在作祟。比方说什么“为了想接近一悟而行职务之便”，完全看不出来这样的小心思。 看起来，就像是打心底里信任一悟那样。 然而—— 「那个，星神同学，店长工作也很忙的，所以这个还是……」 当然，和奏从中作梗了。 像上次那样的事情，只能说是特例。 当时琉奈是作为一个客人来的，所以和奏是抱着一种接待客人的心态。 琉奈也愣住了。 她应该也听懂和奏那极具常识的话里是什么意思了。 不过仔细想想，把店铺的负责人当作讲师给带到工作现场去，怎么想都很不合理。 「说，说的也是呢。抱歉，我太想当然了」 琉奈红着脸，手脚慌乱。 然而，在如此动摇的情况下，琉奈也还是偷偷地抬起头来瞄了一悟一眼。 「……」 有一悟在身边会很安心这句话，大概是琉奈的本心吧。 而且，虽然琉奈表面上看着干劲满满的，但她心中会有不安果然也是事实。 一悟心想——这也怪不得她。 更何况突然提出这些事情的也是自己。 「那个，其实我可以的」 一悟的发言，让和奏跟琉奈都不约而同地望向了他。 「工坊或者是讲堂啥的，虽然具体花多久要看内容，但大概也就是两个小时而已。如果只是这样的话，倒也不会给工作上带来什么太大的负担」 「可是……」 「而且啊，说到底也是咱们突然间提出了这些事情想找她帮忙，所以在某种程度上也应该接受别人的要求」 一悟向着和奏低下了头。 「和奏小姐，以后很有可能会因为职务原因而给你添麻烦，但是能拜托你吗？」 「啊，没，没事的！店长你不介意的话那我也没有任何问题」 和奏慌慌张张地给出了回答。 值得庆幸的是，和奏也同意了给予协助。 于是，一悟表情和蔼地望向了两人。 就像是最后的收尾一样。 「而且，我也想久违地去一线活动一下身体了。如果出现了什么无可奈何的状况，那些麻烦公文的提交也能顺带着延期一下偷个懒，还真是一石二鸟呢」 听到一悟为了缓和现场气氛而说出的这句话，和奏跟琉奈都笑出了声。 因此，在琉奈刚开始担任手工工坊·讲堂的讲师期间。 一悟也会陪在她身边，和她共事。 ※ 「嘿嘿，太好了，能和阿悟一起工作了」 ——当天夜晚。 下班之后，一悟来到了琉奈的公寓里。 和之前一样，今天的琉奈也是一副兴高采烈的样子，非常高兴地跑出来迎接了一悟的到来。 顺带一提，琉奈今晚穿着一件很是宽松的睡衣。 由于琉奈是在下午下班的，所以回家要比一悟早。 大概是趁着一悟过来之前换了身衣服吧。 （……可是） 毛绒布质地的轻薄睡衣，松松垮垮的。 在衣服的空隙之间甚至还能窥视到少女纯洁无垢的肌肤。 ……老实说，她那毫无防备的身姿也让一悟有点不知道往哪里看好。 「啊，我帮你把包拿进来吧」 琉奈看到了一悟手上拿着的那个旅行包，比平时的公文包还要大上一圈。 「不用了，这个还挺重的……」 说到这里，一悟愣住了。 琉奈正作势要拿起一悟放在玄关上的旅行包。 她朝着下方伸出手的时候——当然，由于是突出腰部的姿势，她的下半身在一悟面前一览无遗。 而且，琉奈还只穿着一条短裤。 勾勒出曼妙弧线的臀部下方是少女平时藏于深闺的修长双腿。 软香温玉的大腿与纤细的脚踝，全都赤裸裸地暴露在了一悟面前。 ……有种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的感觉。 一悟怦然心动。 「阿悟，怎么了吗？」 「没事……」 一悟慌慌张张地搪塞了过去，将自己的视线挪开。 暂且撇开心中的邪念，一悟跟着琉奈一同走进了客厅。 「你又给我准备了晚餐啊」 今天，餐桌上也整齐地摆放着晚餐。 虽然不及之前那般丰盛，但其中也不乏琉奈精心出品的料理，卖相丝毫不逊色于外面的餐饮店。 令人食指大动的香气刺激着一悟工作结束后饥肠辘辘的身体。 「都说了你不用这么费心的」 「没有费心哦」 琉奈动作迅速地坐到了自己的座位上去。 「这是道谢，提前偷跑那种」 「不是，就算要道谢也是我跟你道谢啊。突然间把你调到别的部门去，你一句怨言都没有就接受了」 「但是，阿悟还会特地过来教我工作内容，甚至还抽时间来陪我。我觉得这是阿悟非常温柔的地方哦」 一悟被这套组合拳打得哑口无言。 琉奈露出了微笑。 「呐，所以说道谢很正常对吧？」 这丫头还真是能说会道的—— 而且不仅如此，琉奈的言行举止还全都是出于善意，这更是让一悟无计可施——于是，被说服了的一悟深深地叹了口气。 今天，一悟之所以会来到琉奈家里，目的就是关于她今后要承担的讲师工作，进行工作内容上的介绍跟教导。 明天的工坊活动已经发出了通知，也有顾客进行了预约。 虽说鹭坂受伤纯属意外，但是以此为理由就中止掉一直以来的工坊活动，对期待已久的客人来说也有点太过不负责任了。 因此，明天必须要让一悟和琉奈硬顶着上了。 「好了……那就」 吃完了琉奈准备的晚餐，再用一杯咖啡洗刷掉由于饱腹感而产生的些许睡意。 琉奈也在此期间收拾好了餐具——做好了准备。 一悟打开了琉奈帮忙搬进来的那个旅行包。 从里面取出提前打印好的操作手册和店里就有在卖的手工包。 虽说琉奈对手工跟diy兴趣盎然，但她确实还只是个门外汉。 想要突然间地大量掌握这方面的专业知识是不可能的。 所以这次一悟让琉奈先从儿童手工用的简单课程开始学起。 「嗯，我会努力的」 琉奈很有干劲地握紧了拳头，从一悟手上接过了工作手册，认真地看了起来。 一副专心致志、无比热心的模样。 如果是琉奈的话那么一定没什么好担心的吧—— 一悟面带微笑，静静地望着面前琉奈的身姿，他再次感受到了自己跟和奏的判断是如此的正确。 「好，等你看完一遍了，我们就来实操一下加深记忆吧，首先是——」 ※ ——于是，第二天。 下午一点。 「久等了，今天就请多多关照了」 店里的工作室内。 今天的手工工坊·讲堂活动也会在这里开展。 看着纷至沓来的客人，一悟和琉奈同时鞠了个躬。 就像上次一悟接待作为客人的琉奈那样，和奏已经在幕后向所有员工传达了情况，店内已经形成了跟进体系。 得益于此，一悟也能跟琉奈一起集中精力去讲课。 今天预约了要来参加活动的客人，主要分为小孩子跟女顾客两组。 来参加活动的小孩子，一眼望过去就只有俩小屁孩，而且还是兄弟。 因为母亲在购物，所以就暂且把他们寄存在这儿——是这么一个形式。 说得难听点就是半个托儿所。 而另一边的女顾客组则是对最近流行diy很感兴趣，也都是预约了讲堂的老顾客。 「我听说了啊店长」 「鹭坂小姐是受伤了吗？」 她们貌似在私底下跟前任负责人鹭坂加过联系方式，所以已经从鹭坂那里得知了情况。 「你们辛苦了呢」 「没事的，而且更加辛苦的是鹭坂小姐」 听到一悟爽快的话语，女性顾客们向着他微微点头示意。 「谢谢你啊，没有因此就把活动给停办了」 「没有的事情，反倒是今天还要请大家多多包涵我俩这不及格的讲师了」 一悟再次毕恭毕敬地向着顾客们鞠了个躬。 「那之后就是店长你代替鹭坂小姐来当讲师了吗」 「不是的，今天只是应急顶一顶而已，以后的事情还得从长计议。啊，关于这一点……」 话题也正好聊到了谁来代替鹭坂，因此，一悟向女顾客们介绍了琉奈。 看到一悟朝着自己使了个眼色，琉奈也向女顾客们鞠了个躬。 「在鹭坂小姐康复回归岗位之前，就让她来代替鹭坂小姐给大家讲课」 女顾客们听完一悟的介绍，都惊讶得哑口无言。 嘛，这也怪不得她们。 毕竟琉奈看上去还是个年纪轻轻的少女。 而且，在这样的气氛中，琉奈也还是完全没有怯场，满脸堆笑地开口了。 「大家好，我是星神琉奈。是姬须原女子高中的高一学生，还请多多关照」 ——让人担心的气氛仅此一瞬就消散了。 琉奈活泼且丝毫不胆怯的声音和姿态，貌似让女顾客们感受到了某些东西。 大概就是常说的“为人处世”吧。 “如果是她的话确实靠得住”——有种这样的信任感。 女顾客们围绕着琉奈聊了起来“还是高中生啊”“真年轻啊”“好可爱啊”。 没错，重要的并不是什么知识或者经验之类的东西。 这些东西在工作的过程中，只要本人有这方面的意欲，是会自然而然地具备的。 重要的是能让人感觉“和她共同度过这样的时间是能令人安心的” 年仅15岁的琉奈已经完全具备了这样的素养。 「那我们就开始吧」 于是，以一悟和琉奈为中心，开始了第一次的手工工坊·讲堂活动。 这一次，由琉奈负责工坊的教学。 她向那两兄弟教授昨晚从一悟那里学来的儿童手工。 主要是从店里出售的手工包、存钱罐、拼图、史莱姆水晶泥跟塑料钥匙扣之类的东西里面选择自己喜欢，然后一起动手制作。 「那你们从这里面挑一个自己喜欢的吧」 「我要这个木船的模型」 「那我也要这个！」 「好的，那稍微等等哦，姐姐现在就去准备」 琉奈向两个孩子展示着菜单，声音温柔地顺利推进下去。 而另一边，一悟则负责带讲堂。 讲堂这边就不是说大家一起来做点什么东西了。 而是根据顾客们预先期望的印象，“我想做这个来着”“这个要怎么做呢”之类的，倾听顾客这方面的创作意愿和疑问，以此为基础提供专门的知识辅助。 「我今天想做个新家具给放在家里」 「不错呢」 「我想弄一个放在庭院里的长椅和桌子」 「现在这个时期，在自家的庭院里乘凉也是一种选择呢」 一悟和顾客们一边谈笑风生，一边听取她们的意见，从木材、金属零件的选择、再到螺丝跟螺钉的适宜尺寸，甚至是工具的使用方法，都细致入微地给出建议。 这就是工坊和讲堂的活动内容。 一悟打小就心灵手巧，对手工制作有着一定程度的精通。 过去也曾给朔良送过自己亲手制作的礼物。 （……好像……也不算特别久违） 一悟拿着工具把木材给截成两半的时候，突然间想到了这样的事情。 这并非是过去和朔良共同度过的记忆。 而是不久之前和琉奈共同度过的回忆。 ※ ——从开始到现在已经过了大概两个小时。 「完成了！」 「好厉害！」 「比想象中还要好看！」 在一悟的细心指导下，工作室的桌子上摆满了心灵手巧的完成品。 长椅、电视架、甚至是带脚轮的大型晾衣架。 女顾客们对自己作品的完成度之高赞不绝口，手机的闪光灯更是亮个不停。 「店长，你的专业知识和手法真是绝了啊！」 「真的啊，这次我后半段都摆烂了，全都交给店长来帮忙了」 「只有这次的话也太可惜了！以后也请店长多多关照了！」 女顾客们纷纷被一悟的技术所折服，赞不绝口。 「哈哈，大家玩得开心就好」 一悟脸上一副“这也是一种选择”的表情，高兴得很是实诚。 （……嗯？） 这时，一悟感觉自己的背后有股杀气。 猛地回过头来一看，琉奈正死死地盯着这边。 她眉梢低垂，嘴唇还有点不太高兴地撇着。 好像是看见一悟被女顾客们围着吹捧的样子，心里不太舒服…… 不对，看起来更加像是吃醋了，是自己的错觉吗？ 「姐姐，接下来要怎么做才好啊」 「啊，嗯，要这样做哦」 然而，被孩子们喊了一声之后，琉奈便以极其自然的微笑转了回去。 琉奈那边看起来也没有出什么问题。 虽说孩子们选的是在菜单里相对来说难度比较高的船只模型，但琉奈还是完全没有阻滞地、顺利地帮助孩子们完成了制作。 完全不让人觉得她今天是第一次负责教学，甚至还有种轻车熟路的感觉。 「做好了！」 「我也做好了！」 「嗯嗯，你俩都很厉害呢！」 琉奈跟孩子们亲密无间地打成一片的样子，完全是一幅能让人倍感欣慰的画面。 在孩子们完成手工的几乎同一时间，他俩的母亲也回来了。 「谢谢你帮我照看孩子呀」 抱着婴儿推着购物车的主妇向琉奈道谢。 带着三个年纪尚小的孩子来购物还真是有够辛苦的呢。 「你们玩得开心吗」 「很开心！」 「妈妈你看！」 孩子们自豪地拿着自己制作的模型船展示给母亲看。 看来是真的很开心。 他们的母亲也露出了欣慰的表情。 「开心就好，来，跟姐姐打声招呼，差不多该回去了」 「姐姐再见！」 「再见～」 琉奈挥着手目送孩子们离开。 而一悟则站在稍远处看着琉奈的背影。 「店长，今天怎么样呢」 「啊，和奏小姐」 副店长和奏也出现了。 好像是掐着活动结束的点儿来看看情况的。 「客人们对您跟星神同学的评价都很高哦」 「你有在看啊」 一悟面露苦笑——这怎么说也有点丢人。 「嗯，星神同学的表现非常出乎我的意料哦」 马上就要到夏天了。 自由研究或者是出于手工作业之类的原因，来店的客人也逐渐增加了。 在接待孩子这方面，琉奈得心应手，技巧方面也没有任何问题。 倒不如说，临时抱佛脚居然能顺利到这种程度也是挺惊人的。 「小琉奈已经得心应手了呢」 「很期待以后的活动呢」 「谢谢您」 「啊对了，要不加个联系方式吧？如果你有什么不懂的话我可以教你的」 「好的！非常感谢」 甚至还在不知不觉间和女顾客们关系融洽地聊起了天，完全取得了她们的信任。 「啊」 此时，一悟在稍远一点的地方看到了一个自己很是熟悉的身影。 「鹭坂小姐」 「啊，店长，今天真是谢谢你了！」 躲在阴影处的是留着一头黑色大波浪的鹭坂小姐。 虽然她的手上依旧缠着绷带和石膏，但貌似是因为担心今天的活动而来看看情况的。 她躲在阴影处，一直暗中观察着。 「原来鹭坂小姐你在啊！」 发现原来鹭坂也在场的女顾客们纷纷围了过来。 「呜哇～你这胳膊我看着就疼～」 「在外面到处跑真的没问题吗？」 「没事的，毕竟也不是那种动弹不得的重伤嘛」 面对顾客们关切的问询，鹭坂笑着回答她们。 「对了，比起这个」 鹭坂望向了琉奈。 她大步流星地朝着琉奈走去。 「谢谢你啊，小琉奈！」 鹭坂用没事的那只手握住了琉奈的手，声音高昂地呼喊着。 「我刚开始听说要让小琉奈你来顶替我这个岗位的时候，其实还挺不安的，不过今天看到你的表现，我真的佩服得五体投地，这下我也能安下心来养伤了」 鹭坂不停地晃着琉奈的手，眼神里还闪烁着光芒。 「而且最重要的是，看到喜欢diy的女孩子变多了我真的很高兴！等我伤好回归之后，你要不要试试真的来我这里当二把手吧？」 鹭坂对琉奈貌似很是中意，甚至很是兴奋地提出了这样的建议。 「嗯！我也很期待的！」 而琉奈也是一副干劲满满的样子。 「这样可以吗？店长？」 鹭坂嗖地一声窜到了一悟那边去。 威压感满满。 「嘛，这也是一种选择。对星神同学而言我觉得也是一件好事」 琉奈确实有着对这方面工作的适应性。 鹭坂预计在三个月之后回归——季节上是快要入冬的时候，卖场大概还处在相对平稳的时期。 从岗位调动的时机上看也没有问题。 得到了一悟的应允，鹭坂和琉奈拉着手，“好耶好耶”地很是兴奋地闹腾了起来。 ……一悟甚至多少有点担心鹭坂的手伤会不会复发。 一番喧闹之后。 鹭坂和女顾客们都离开了，今天的活动也到此结束了。 「店长，这些工具收拾完之后放回原位就行了是吧？」 「嗯，你全都放进工具箱里就行」 一悟和琉奈打扫着工作室。 「啊」 琉奈不小心把放在桌上的尺子给弄到了地上。 而它刚好掉在了一悟的脚边。 「抱歉」 「没事，我来捡吧」 一悟屈膝蹲了下来，正打算把尺子给捡起来。 「阿悟」 细微的声音闯进了一悟的右耳。 琉奈也蹲了下去。 她把手放在嘴边，向一悟说着悄悄话。 两人的脸庞近在咫尺。 窃窃私语的声音混合着吐息，萦绕在一悟耳边。 甘甜的芳香侵入了的鼻腔，让一悟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两人躲在桌子底下说起了悄悄话。 「其实……我一开始，也是因为忘不掉阿悟你，所以才追着你来到这家店里当兼职的……」 琉奈有些支支吾吾的，眼神四处飘忽。 可是，只此一瞬之后——琉奈的视线就望向了一悟。 「……但是，我现在发自内心地觉得，能在阿悟你的店里工作，真是太好了」 琉奈的眼神中藏着深情，脸颊上映着红晕，笑容里透着纯粹。 「我心中的世界，好像在一点点地被拓宽呢」 「……」 琉奈年方十五。 还只是一个高一的学生。 未曾知晓的事情、没有经历过的事情还有太多太多。 完全还是一个未成熟的小孩子。 迄今为止，她一直怀抱着不为人知的烦恼，隐藏着最真实的自己。 在这家店里工作的经验也许对琉奈而言是一件好事。 「可以去挑战自己喜欢的事情、和温柔的同事们一起共事……我现在，真的非常幸福」 琉奈的喜悦和感激之情都是那么的真切。 话毕，她站了起来。 「……这样啊」 一悟突然间想起了过去在海边和朔良聊过的那件事。 『不过，升到高中之后，我想去打工呢』 『我想做各种各样的事情，了解那些自己未曾知晓的事情，积累更多的经验』 朔良当时凝视着海面的身姿在一悟的脑海中栩栩如生地重现。 对一悟而言，现在有种像是为当时的朔良实现了梦想一般的感觉。 「……嗯」 ……不对，不仅如此。 与此同时，一悟心里有种使命感、满足感，因为自己让一个少女的心焕发出了光芒。 两种完全不同的感情在一悟的心中油然而生。 「真的，太好了」 一悟也站起身来，凝望着开始收拾东西的琉奈的背影。 以自己最本真的心情，如此呢喃道。 第三话 出差 「店长早上好，今天就请多多关照了」 「和奏小姐早」 ——都市郊外的购物中心里，大型杂货店。 时间段是开店前的清晨。 而就在这间大型杂货店的屋顶停车场上有一男一女。 清晨的空气恬静且清爽，四周也没有停着其他的车辆。 杂货店的店长和副店长一悟跟和奏相互寒暄了两句。 「那事不宜迟赶快出发吧。如果还有东西落在店里的话现在回去取还来得及」 「谢谢店长提醒，没有东西遗落哦」 「也是呢，和奏小姐怎么可能会丢三落四的呢」 两人聊着天，坐上了店铺配备的公用车辆。 一悟跟和奏今天穿着的都并非制服。 不过也并非是正式的西装打扮，因为无需那么讲究。 两人都是一副休闲打扮，衣服的色调也比较随和。 那今天一悟跟和奏是出来兜风的吗……此言差矣。 是出于职务原因的双人出差。 一悟这家门店所属的区域会定期举行店长会议，地点是距离这里大概五十公里的文化会馆。 而今天就是为了去参加店长会议。 那么为何和奏也要跟着一起去呢？因为这次会在同一会场举行候补店长的研修会，每家门店的副店长都会参与，和奏自然也不例外。 「店长，如果你累了的话就换我来开吧，不用有所顾虑的」 刚一上车，副驾驶上的和奏就一脸严肃地说道。 「谢谢你的关心」 一悟面露微笑，回应着和奏的好意。 「不过没事的。我看起来有这么疲惫吗？」 「啊，没，没有，我不是这个意思……」 听到一悟夹杂着微笑的话语，和奏慌慌张张地予以了否定。 （……还真是个会察言观色的人呢） 一悟再次对她的规规矩矩而感到佩服。 在工作中，和奏对于比自己年轻的上司一悟也是非常的费心和关怀。 虽说聪明伶俐确实算是和奏的优点，但有些时候也会让人觉得有点夸张。 「非常感谢你的关心。咱们还是出发吧」 「嗯，那今天就请店长多多关照了」 于是，一悟打着火，启动车子向着会场驶去。 车子驶出购物中心之后，在公路上行驶了一会儿。 通过立交桥之后便上了高速。 「我还是第一次参加候补店长的研修，所以还蛮紧张的」 和奏把手给放到胸口，做了个深呼吸。 车辆疾驰在高速公路上。 一悟跟和奏在车内进行着毫无营养的交谈。 「我以前倒是参加过一两次，但其实没必要这么紧张的。说穿了也只是解读一些很基础的业务内容而已，比方说地域特性的把握啊，不同季节对老客户和客人的问候之类的啊」 为了让和奏放松下来，一悟如此安慰道。 不过，其实这个研习的内容真的也就和一悟所说的那样，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这种程度的认识就已经足够了。 「我今天这样的穿着没有问题吧」 和奏这么说着望向了自己。 上身是一件很有夏天感觉的米色衬衫。 下身则是白色的锥形长裤搭配上一双浅口的皮鞋。 脖子上还戴着一条银色的项链。 和奏今天的打扮总体而言色调沉稳，散发着成熟的气息。 身上的淡淡玫瑰香和细框眼镜相辅相成，甚至给人一种妩媚的感觉。 「嗯，没问题的。只要穿得别那么随意就行——而且，你真的不用这么紧张的。就算是店长会议也好，有些店长也是穿着跟睡衣一样的衣服过来参加的」 「真的假的？」 和奏露出了笑容。 两人在车内交谈甚欢，向着目的地疾驰而去。 夏日蓝天万里无云，在仿佛能吞噬一切的晴朗天空下，高速两旁的树木郁郁葱葱。 这正是初夏的风景。 「路程差不多过半了，咱们休息一下吧」 一悟如此提议道。 驱车行驶了大概几十分钟——距离目的地大概还有一半的路程。 「好的。再往前开个三公里应该有个服务区的」 和奏望着车上的导航，这样说道。 「那就在那休息吧」 「嗯」 不一会儿，两人的车就来到了设置在一个小山坡上的服务区里。 两人上了个洗手间，简单地休息了一下。 「久等了」 「嗯」 从洗手间回来的和奏跟一悟在停车场碰上了头，一悟看了看表确认时间。 「距离集合时间还有好一阵子呢。要不咱们去里面看看？」 时间确实还非常宽裕。 为了消磨这段无聊时光，一悟指着服务区的设施大楼，向和奏提议。 虽说通勤时间也算是在上班，但这种休息对工作来说也是必要的。 「诶？啊，好的，乐意至极！」 和奏先是一愣，她停下了脚步，随后又不知为何很是愉悦地答应了。 服务区里摆满了这个地方的特产和伴手礼。 就连吉祥物的周边商品都有。 （……和奏小姐是不是也挺喜欢这些东西的呢） 一悟不由自主地想到，自己好像多多少少窥见了她身上女性化的一面，这让他扬起了嘴角。 「那我们走吧」 于是，一悟跟和奏走进了服务区的设施大楼里。 大楼里面开着特产店和饮食店，是非常普通的景象。 再加上现在是工作日，店内客人寥寥无几。 「啊，好像有在卖特产呢」 两人在一家冰淇淋店前面停下了脚步。 店内貌似在出售使用这一带的特产所制作的原创冰淇淋。 「诶，是冰冻草莓碎冰淇淋呢」 这里的特产是草莓。 于是就把草莓给冰冻起来之后捣碎，撒在冰淇淋上面，这样就能同时品尝到冰淇淋和冰糕的口感，店中所卖的冻莓冰淇淋就是这么一回事。 「看起来很不错呢」 「嗯，其他的……嗯？」 一悟看着菜单，打算看看还有没有其他有意思的东西，可这时，他的视线却不由自主地被吸引住了。 「这个是……」 菜单上“网红产品”的标语引人注目，广告牌上所展示的向日葵冰淇淋上面撒满了瓜子。 「好，好强的冲击力……」 「向日葵都能成特产啊……还真是厉害」 一悟跟和奏有些疑惑地念叨着。 「这玩意会好吃吗……」 「怎么说呢，这玩意大概是瞅准了用颜值在社交媒体上火一把的类型，味道本身倒是可以放到第二位」 冻莓冰淇淋和向日葵冰淇淋。 如果非要选的话，那一悟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冻莓。 「和奏小姐，你喜欢草莓吗？」 「诶？」 一悟考虑着要买哪个，如此问道，而和奏则是一副被惊呆了的表情。 「……啊，嗯……喜欢的」 不知为何。她甚至羞红了脸，有些怯生生地回答道。 一悟看着她，很是疑惑。 「要尝尝看吗？」 「店长都这么说了的话，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不不不，我这又不是什么工作指令，如果你不想吃的话不必勉强的。我刚才都觉得你莫非是在勉强自己说喜欢的了……」 「没有的，请务必让我尝尝!」 两人经过一番拉扯，最后买下了冻莓冰淇淋。 「这么说来，对面好像有个瞭望台来着」 刚走出大楼，和奏就指着停车场的角落说道。 「那过去看看吧」 走到对面一看，果然有个风景开阔的瞭望台。 「哇……」 和奏感慨万分地赞叹着，将手撑在了木质的栅栏上，眺望着风景。 从这个位于小山上的服务区里，山脚下的小镇和厂区等人们生活的地方都尽收眼底。 「好漂亮……」 「嗯，晚上的话夜景可能会更漂亮呢」 在视野开阔的展望台上，两人沐浴着清风，品尝着冰淇淋。 「嗯，这个还挺好吃的」 「口感挺奇妙的，有点像水果刨冰」 两人高高兴兴地大快朵颐。 一悟的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了不久前和其他女孩子一起吃冰淇淋的记忆。 当时琉奈那灿烂的笑容在一悟的脑海中根深蒂固。 （……琉奈会不会也喜欢这个冻莓冰淇淋呢） 另一边，正在四处眺望风景的和奏好像也察觉到了一悟若有所思的样子，于是她像是发现了什么一样说道。 「诶，那种地方也有游乐园啊」 被和奏这么一说，一悟也看到了在施工区域的不远处，确实是有个游乐园。 「还真是，还能看到摩天轮呢」 这个游乐园叫什么名字呢……一悟念叨着，取出手机开始搜了起来。 这时，和奏偷瞄了一悟一眼。 「总，总感觉，这样子看上去，应该不会有人觉得我们是同一间公司的同事……或者是杂货店的店长和副店长呢」 和奏的脸颊染上了淡淡樱粉色，镜片后的羞涩眼神也飘忽到了下方。 ……诚然，一悟跟和奏现在的穿着打扮都非常休闲。 不过出差的时候不穿制服或者是西装基本可以算是店里的惯例了。 不仅如此，两人在这种轻松气氛中谈笑风生的样子。在旁人眼中大概也不会被认为是同一间公司的同事。 「是呢。其他人眼里我们应该会是好朋友或者是驴友之类的」 「……或，或者是，情侣，夫妇之类的」 和奏依旧没有望向一悟，而是有些支支吾吾地这样说道。 「诶？」 听到这句话，一悟也没忍住转过身去。 身后是平时很少见到的便服装扮的和奏。 她的穿着和平时大相庭径，就连上臂的肌肤都裸露了出来，一悟的视线也被她给吸引住了。 ——被和奏这么一说，一悟自己也有点害羞了起来。 能被误认成和奏这般美人的恋人甚至是丈夫——也许能算做是一种光荣。 然而，如果一悟的发言过于敏感的话，也有可能会被误解为是性骚扰，而且和奏自己很有可能也只是开个玩笑而已。 「哈哈，这也是一种选择呢」 于是，一悟所给出的回答相当下意识。 「嗯……好的」 和奏多少有些失落。 「？」 一悟多少有些疑惑。 无论如何，休息时间也算是告一段落。 两人再次乘车离开了服务区。 ——数十分钟后。 「到了」 「嗯，店长开车辛苦了」 两人到达了今天会议跟研修的会场。 市营文化会馆。 店长会议会用到这里的其中一个会议室。 各家门店的店长、区域经理，以及几位区域监理会在这里开会、聚餐，从上午持续到傍晚。 而和奏则会在另一间会议室里，接受候补店长的培训，这边也是各家门店的副店长云集。 「和奏小姐，那就待会见了」 「好的，我先走了」 两人走进会场，在接待处签过到，戴上发来的名牌，随后信步走进各自的会议室里。 ※ 时间转眼间就来到了傍晚。 「呀，总算完事了」 「虽然盂兰盆节时期也很忙，不过和黄金周比起来已经算是比较轻松的了」 今天的会议议程告一段落，差不多该解散了。 而且虽然说是会议，但议程实际上也就是将后续季节的趋势、对策与各位监理带来的最新信息进行对照、磨合，然后具体落实到店内，反映在卖场摆设、商品推广以及顾客招揽计划上面。 这样的流程是万年不变的，所以一悟也没有太过的辛苦。 接下来就是聊了些关于各家门店的盗窃和麻烦客人问题，以及共享了一下削减经费的提议之类的东西，今天的会议就结束了。 而如今，店长们正聚在会场的入口处谈笑风生。 （……不过） 一悟望着聚在一起的店长们，暗自思忖。 虽然今天大家都是穿着便服来参加会议的，但很有趣的是，大家的穿着都非常有个人特色。 也许在身居一店之长高位的这些人里面，个性突出者并不在少数。 在这其中，甚至有人是穿着花里胡哨的夏威夷衬衫来的。 参加会议应该穿得中规中矩——这难道不是常识吗。 （……总感觉，就像是那种少年漫画里很常见的，各个部门的领导聚在一起开会的场景） 而跟这群个性迥异的人聊天，也相当的有趣。 顺带一提，在今天与会的店长里面，一悟算是比较年轻的那一批。 虽然也有几位店长和一悟同龄，但其他人都是e级或者是d级门店这种、卖场面积跟年销售额都相对较少的小型店铺店长。 倒不如说，在这种情况下，周围的人反而更加能理解到一悟这个年纪就坐上了s级门店店长位置的特殊之处。 「这么说来，那边的研修应该也差不多要结束了吧」 一位店长说道。 从时间上看，确实也到了副店长们研修结束的时间了。 「我们那个副店长啊，前不久才刚刚晋升，在店里新官上任三把火」 「还是趁早习惯会比较好哦。不然的话这份工作可做不长远」 「也是呢」 一悟漫不经心地附和着其他店长们的对话。 「这么说来，钉山店长你那边的副店，好像是和奏小姐来着？」 「是的」 「以前她在我这里当一线经理的时候，是我的直属部下呢。她真的一直都很优秀呢」 「毕竟是s级门店的副店嘛，要是放在其他店铺，当个店长都绰绰有余了」 「嘛，如果不是那么优秀的人，也没法辅佐钉山店长嘛」 店长们都对和奏——同时也对一悟赞扬有加。 「大家过奖了，其实我真的受了和奏小姐很多的关照和帮助」 面对店长们的褒奖，一悟表现得很是谦逊。 就在这个时候，结束了研修的副店长们也回来了。 「店长，久等了」 和奏神情严肃，快步来到了一悟身边。 和平时工作时一样，她身上还是那种一如既往的可靠气质。 「和奏小姐果然很漂亮呢」 后方的其他副店长们也开始压低声音议论纷纷。当然，这些议论声被一悟尽收耳底。 「该说是成熟的妩媚呢，还是……」 「虽然我和她是同一期进公司的，但不知道为什么，她身上好像完全没有那种同期的感觉呢。就像是比自己年长、上司那样的感觉……」 果然，其他的副店长们对和奏也是这样的印象。 工作能力出众的冰山美人。 由于副店长中大多都是男性，和奏的容貌完全吸引住了他们。 虽然他们年龄略有差距，但还是年轻人居多。 对这群适龄男青年而言，和奏在作为他们憧憬对象的同时，作为异性的一面也是极具魅力的。 「店长」 就在一悟所有所思的时候，和奏过来搭话了。 「有没有什么需要尽快传达给店铺的事项呢？如果有的话我来代劳吧」 「倒是没什么急事，主要是想知道店里怎么样，这样吧，你帮我联系一下押方，告诉他我们这边结束了，然后问问他店里有没有什么需要交接的事情」 「好的」 一悟也用一如既往的工作模式跟和奏交谈。 于是，周围再次开始了窃窃私语。 「真的很有个人风格呢」 「s级门店的格局就是与众不同呢」 「钉山店长也是支潜力股，这两人看着还真是般配呢」 这样的流言蜚语同样也传进了一悟的耳朵里。 「钉山你也挺依赖她的嘛」 一悟目送着和奏掏出手机，去了另一个地方打电话。而这时一个男人朝一悟搭话了。 男人戴着眼镜，身材矮胖。 他是统括这一带商圈的区域经理。 「嗯，确实，和奏小姐是一名优秀到在我这里算是屈才的副店长」 面对区域经理的调侃，一悟诉说了毫无隐瞒的真心话。 「我非常依赖她的」 「……」 ——而另一边，在一悟并不知道的地方。 为了出去打电话，和奏在走廊拐角处停下了脚步，偷听着一悟和区域经理之间的对话。 然后—— 「……嘿嘿」 和奏发自内心般高兴地露出了微笑。 她在自己的胸前，用力地握紧了拳头。 ※ ——太阳西沉时，夜幕渐已深。 晚空月明星稀——车子行驶在高速公路上，不断闪过的路灯光亮划破了漆黑的夜空。 会议跟研修都结束了，今天的参加者们也陆续解散离场。 离开之际，有人商量着说待会一起去吃个饭。 一些店铺距离比较近的与会者也提议去小酌两杯，完事了叫个代驾。 “钉山店长你要来吗？”——一悟受到了邀请，而同样地，也有人问和奏要不要去喝两杯，最后两人还是以“要一起开车回去”为由拒绝掉，在解散之后便直接离开了。 「店长今天辛苦了，要不换我来开吧？」 在文化会馆的停车场里，和奏就如同今天早上一样，提议要自己来开车。 「没事的。和奏小姐你才更应该好好休息呢。再不行的话睡一觉也行的」 一悟再次郑重地拒绝了和奏，坐上了驾驶位。 该说和奏真的很讲规矩呢，还是说有点死板呢。 ……或者说，自己看起来真的非常疲倦——一悟突然间对自己的外表感到了一点担心。 「快到一般了呢」 「嗯，休息一下吧」 车子离开会场之后就上了高速，行驶了几十分钟。 而两人也决定要再去服务区休息一下。 「那个，反正路程也差不多，还是去上午那里吧」 「好的」 一悟打开转向灯，变道朝着服务区驶去。 目的地是来时的那个服务区。 从车上下来之后，一悟呻吟着伸了个懒腰。 「啊」 一悟好像想到了什么，转身朝着从副驾驶下来的和奏说道。 「和奏小姐，毕竟机会难得，要不去看看夜景吧」 「诶？啊，今天早上那个瞭望台啊」 和奏也想起来了。 今早两人在歇脚的时候稍微聊了一下的夜景。 「这也是一种选择，那去看看吧，啊，要不要上个洗手间呢」 「我不用。和奏小姐你呢」 「我也没问题」 两人自然而然地确认了一下生理问题，并肩向着瞭望台走去。 今早的同一地点，同样的风景在眼中铺展开来。 然而不同的是，晚上的景象则与白天完全不同。 「哇……好漂亮」 和奏难掩惊讶地喊了出来，不过这也并不奇怪。 城镇的灯光宛若繁星一般，点缀着黑暗的大地。 施工区域的灯光也充满了艺术感，令人心驰神往。 白天看见的那个游乐园亦是如此。 「摩天轮也被灯光给照亮了呢」 「嗯……怎么说呢，总感觉很怀念呢」 红、绿、粉、黄的缤纷色彩忽明忽暗，展开了色彩绚烂的彩灯秀。 浪漫的演出在夜晚的游乐园里大肆上演。 「游乐园吗……」 这时。 一悟听到了和奏喃喃自语一般的声音。 「长大之后，我好像就再没有去过了」 和奏淡然的声音以极其自然的音调鸣响在一悟耳中。 「……抱歉，这么美丽的风景，居然是和我这种人一起看」 「……诶？」 一悟的话让和奏不由自主地抬起了头。 「还是和自己喜欢的人一起去看会比较好呢」 「……」 一悟半开玩笑地这么说道。 和奏呆呆地凝视着一悟，过了一会儿，她才把头给转回夜景那边。 「……店长你，有女朋友吗？」 和奏问道。 「诶？」 「虽然你在店里宣称自己是单身的来着」 黑暗中，一悟并没有看清和奏的表情。 夜晚仿佛在她的脸上笼罩上了一层黑色的面纱。 而面对和奏的问题，一悟很是稀松平常地回答道。 「我现在确实是单身」 不知道是不是一悟的错觉，这句话好像让和奏身上的氛围多少缓和了一点。 「那和奏小姐你呢？」 虽然一悟心想这样问会不会有点性骚扰的味道，但还是努力地让自己的问题往自然的对话那方面去靠。 「我也是单身」 「这样啊」 一悟想起了今天在会议现场，和奏沐浴在周围人称赞时的神态。 再加上解散的时候她还被其他的男性邀请去喝酒。 一悟非常坦诚地认为——挺可惜的。 和奏绝对是一个非常受欢迎的女性。 「不过，我有……喜欢的人了」 这时，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一般，和奏说道。 而这意料之外的发言也让一悟惊讶不已。 「这样吗？」 「是的，不过……」 随后，和奏的语调又一转低沉了下来。 「……我没有太过强硬地去追求」 「…………」 一悟想起了几天前琉奈说过的话。 自己躲在休息室后面偷听到的、琉奈的真心话。 「为什么呢？」 在一悟冷静地去思考这个事情应不应该追问下去之前，就已经问出了口。 「那个，虽然我这样说你听着可能会觉得有点奇怪……也可能会觉得“这么大个人了在说些什么呢”……」 在一悟的询问下，和奏有些紧张地开口了。 她缓慢地遣词造句。 「我对那个人的感情，是那种“意识到的时候就已经喜欢上了”」 「……意识到的时候？」 「嗯……就是其实没有发生过什么特别印象深刻的事情，只是自然而然地就开始关注他，脑海里也经常在思考他的事情，开始考虑自己能为他做点什么……所以当我意识到的时候，就已经喜欢上了」 和奏的坦白好似一个因为恋爱而坐立不安的少女。 她垂下了视线，镜片背后的眼神有些忧伤。 「但是……我也觉得，他的视野中从来就没有过我。如果我这样一厢情愿地去主动接近、寻求他的温柔，不就……很难看吗」 和奏说着说着，句尾已经缩成了一团。 她的声音也沙哑了起来。 「抱歉，我……我……没有恋爱相关的经验，所以面对这种事情，我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办才好」 和奏的表情在黑暗中失去了轮廓。 可即便如此，一悟也还是领悟到了，现在的和奏一定很是羞耻。 「…………」 「……真的很抱歉，说了些私人的、而且非常不堪入耳的事情」 「这也是一种选择」 一悟倾听着、品味着、理解着，于是开口说道。 「“意识到的时候就已经喜欢上了”，不也挺好的吗」 「……诶」 「就算没有那种戏剧般的邂逅也好，就算没有一起携手跨越多大的苦难也好，哪怕没有经历过这些电视剧一般的事情，喜欢就是喜欢——我觉得就是这么一回事」 是的。 和奏的话让一悟回忆起了过去和朔良的往事。 这正如当时的朔良在一悟心中的地位。 「在恋爱里面，没有人知道究竟什么才是正确答案。但是……」 因此，一悟能对和奏给出的，也只有这样的建议了。 一悟自己也没有过什么刻骨铭心的恋爱经历——只有一段淡漠悲伤的回忆。 就如同过去的自己一般—— 「如果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些什么才好的话，那就去想想自己想为对方做些什么，然后付诸行动，如何呢？」 那个时候，一悟对朔良就是这样做的。 一悟想要成为朔良心中特别的存在。 通过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让朔良展露笑颜，让朔良深感幸福，为此，一悟付出过不少努力。 「通过自己理所能及的事情，让对方高兴，得到对方的认可。这样的话，我相信有朝一日，和奏小姐你也会成为对方心中特别的存在」 「……」 在察觉到的时候，和奏已经转过身来面对着一悟了。 在停车场中穿行而过的车辆大灯照亮了她的脸庞。 一悟看清了和奏脸上那惊讶、恍然、甚至可以说是痴迷的表情。 「那个，我在这高谈阔论的不好意思啊。其实我自己也不是什么情场高手，所以我的话你听个一半就好了」 「……不」 和奏深深地低下了头，向一悟鞠了个躬。 「谢谢，店长的建议真的非常有帮助」 而看着这样的和奏，一悟也露出了微笑。 看来自己笨拙的建议多多少少也能帮助和奏消解烦恼。 「那就好。和奏小姐你为人认真且拼搏，再加上你如此强烈的心意，一定能传达给那个人的」 「……嗯，我会加油的」 和奏这么说着，直直地凝视着一悟。 她那隔着镜片传达而来的炽热视线，是如此的直率。 和奏湿润的瞳孔微微动摇着，那充满蛊惑力的眼神，让一悟的心跳疯狂加速。 一悟脑海中浮现出过去琉奈曾向自己投来的视线。 这也让一悟再次认识到，原来恋爱中的女性的眼神，是如此的具有魅力。 「也，也差不多该回去了吧。夜风吹着也开始有点冷了」 「嗯」 享受完夜景的两人也终于是回到了车上。 「……我力所能及的事情」 中途，和奏小声地呢喃着。 「我想为他做的事情」 虽然由于强风吹拂，一悟并没有听清和奏的声音，可她却已经静静地握紧了自己放在胸前的拳头，一副心意已决的表情。 于是，在两人到达停在停车场里的车前时。 「店长！」 和奏扯开了嗓子吼道。 「怎，怎么了？」 一悟的反应也不由得有些惊讶。 看着惊慌失措的一悟，和奏说道。 「店长，接下来就由我来开车吧，你好好休息」 这是和奏今天提过好几次的、极为规矩的提议。 而一悟每次都会在感谢过后予以拒绝。 「不用的，我没有那么累——」 「麻烦了」 然而，这一次，和奏也很是强硬。 「……还真是顽固啊」 「是的。因为我想成为一个能让店长依赖的副店长」 一悟凝望着她的表情，倾听着她的声音。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看来，和奏想要自己来开车并不是因为觉得一悟看起来很疲惫。 而是纯粹地、想要帮上一悟的忙。 「好的」 和奏也非常自豪地如此回答道。 ※ 「店长，今天辛苦了」 「……诶？」 ——不一会儿，换成和奏来开的车就已经回到了店铺的停车场里了。 一悟好像睡着了。 都怪和奏开车太过平稳和让人心安。 「店长你感觉怎么样？」 「啊，帮大忙了……我果然是累了呢」 为了缓解一下以同一姿势长时间久坐而疲惫不堪的身体，一悟左右动了动脖子。 和奏在一旁高兴地笑了。 「我对开车还是蛮有自信的。我朋友经常说我开车很平稳，也非常的安心和平静」 「…………」 看来，虽然一悟自己并没有意识到，但还是被和奏治愈了自己所堆积下来的疲劳。 「辛苦了店长，那么明天见」 「嗯，明天见」 之后，两人下了车，在停车场相互寒暄后便分开了。 明天又是一如既往的工作日。 和奏坐上了自己的车子离去了。 目送着她离开，一悟也坐进了自己的车里。 这时—— 「猜猜我是谁——」 突然间有人从后面伸出手蒙住了一悟的眼睛。 虽然面对这样的突发事态，一悟慌了那么一瞬间，但是在听到那把声音之后，一悟马上就知道犯人是谁了。 「琉奈……」 「回答正确，嘿嘿，阿悟，工作辛苦了」 转过身来，身后是穿着制服的琉奈。 她今天应该是放学之后来这上班的。 「你在等我回来？这个点儿了一个人在这种地方晃悠很危险的啊」 「没事的哦。我其实也是刚刚下班，之前都在跟其他同事聊天打发时间来着」 看着早就准备好借口的琉奈，一悟无奈地叹了口气。 然后，没有办法、或者该说是理所当然、一悟也只得开车把她给送回家去。 「诶，阿悟你跟和奏小姐居然吃了那个服务区的冰淇淋啊！好羡慕啊！」 车内。 聊到了今天的出差之后，琉奈对那个服务区里的特产冰淇淋在意得不得了。 「好吃吗？」 「嗯，挺好吃的。我跟和奏小姐在瞭望台上一边看着风景一边吃的。那个瞭望台的景色也很漂亮呢，回来的路上我们还去看了夜景」 「哦……」 听罢，琉奈死死地盯着一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连嘴唇都恨恨地撇了起来。 「你们玩得很开心嘛」 「诶？嘛，还行」 面对琉奈那多少有些嫉妒的视线，一悟多少有些心惊肉跳地回答着。 「和奏小姐人长得漂亮，身材也那么好，还是个很可靠的成熟女性呢」 「不是……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啊」 「没准人家也对阿悟你有意思呢？」 「绝对不可能，和奏小姐刚刚才跟我说她有喜欢的人了」 ……一悟突然间想到，为什么会变成这种像是被妻子怀疑有没有出轨的状况呢。 而另一边，听完一悟的解释，琉奈的表情也多少安心了下来。 「真好啊，我也想和阿悟去兜风呢」 「我们那又不是去兜风，那是工作啊」 「虽然是工作……啊，你们也吃了那个向日葵冰淇淋吗？那东西现在在电视跟网络上很火的哦？」 「哦哦，你说那个撒着瓜子的玩意啊」 看到话题转移了过去，一悟也安下心来继续说了下去。 琉奈说的就是今天那个服务区里主推的产品。 看来说是网红产品还真不是假的。 「我们倒是没吃。再怎么说撒满瓜子的冰淇淋还是让人没什么购买的欲望呢」 「啊哈哈，没事的哦。因为撒在那个冰淇淋上面的不是真正的瓜子，而是包着一层巧克力脆皮的杏仁嘛」 「诶，这样的吗」 看来一悟完全误会了。 「但是，那玩意看起来就和真的瓜子没两样啊……」 「真是可惜啊」 听完一悟的话，琉奈很是滑稽地笑了。 ……如果今天是和琉奈一起去那个服务区的话，也许跟和奏会是两种完全不同的体验。 与自己同龄的女性，以及尚且年轻的女高中生。 两者的感性果然完全不同——不过，这种理所当然的事情一悟倒是现在才有所察觉。 「下次阿悟你也带我去嘛」 「嘛，那就下次再说吧」 不知为何，一悟有种预感，这个下次马上就会到来。 这是根据迄今为止跟琉奈共同度过的经验所产生的直觉。 与此同时，一悟品味着自己心中的不安与期待，今晚也驱车向着琉奈家驶去。 第四话 夏日祭 ……也许，一切都是因为季节正式地进入了夏天。 有些时候，一悟会突然想起过去曾经和朔良一起去过的夏日祭。 想起和朔良漫步在海滩边的那个，初一的夏天。 一悟邀请朔良一起去参加当地举行的夏日祭。 而朔良也很是高兴地答应了一悟的这个邀约。 ——于是，当天。 笛子与太鼓鸣奏而出的祭典音乐。 品红与青绿交织而成的傍晚夜空。 盂兰盆时期特有的夹杂着线香味与热气的空气。 人头攒动、热闹非凡且充满活力的露天小摊。 “阿悟，久等了” 一悟早已在现场等待着，终于，朔良姗姗来迟。 “要不我去你家接你吧”——虽然一悟先前这么说过，可朔良却坚称自己还需要准备一下，所以让一悟先去。 一悟原本对于朔良的这个“准备”感到有些不可思议，可是在看到朔良的打扮之后便释然了。 ——姗姗来迟的朔良穿着漂亮的浴衣。 “阿悟，好看吗？果然还是在这里看到比较好呢，在家里就被你看见的话总觉得有点可惜” 朔良说着，有些腼腆地将手放到了脖子上。 也许是因为紧张，她的双颊也染上了红晕。 朔良穿的那件白色布料浴衣上描绘着淡青色的花纹图案，色彩搭配很是成熟。 总是垂下来的秀长黑发现在也扎了起来，露出了洁白的脖颈。 那是平日里不曾有机会见到过的胴体。 一悟在朔良的脖颈上看见了一颗美人痣。 心脏也为之而颤动。 一悟不由得咽了口唾沫。 面对还在上初三——年方十五的她，一悟感受到了凌驾于成年人以上的妩媚。 “很……适合你” 虽然这话听起来有些冷淡，但是由于一悟那别开的视线和红透了的脸颊，也许他的真心早已被朔良看穿。 “谢谢” 而朔良也面露微笑。 ——那个夏天的夜晚，一悟更加知晓了朔良的魅力。 把脸凑近棉花糖，小动物一般惹人怜爱地小口咀嚼着的身姿。 玩射击游戏射中奖品，高兴地欢呼雀跃起来的身姿。 美味非常地品尝着在小摊上买到的章鱼烧时的身姿。 以及，在夏日祭的最后，两人一起看烟花时的身姿。 红绿色的鲜艳烟火照亮了整个夜空。 同时，也照亮了朔良的侧脸，充满了梦幻与美丽。 火花的艺术点缀着夏天青绿尚存的夜空。 朔良呆呆地凝望着烟火。 一悟呆呆地凝望着朔良。 “怎么了吗？阿悟” 察觉到身旁人的视线，朔良转过头去。 “没，没什么” 一悟含糊其辞。 到最后，那句“你好美”终究还是没能说出口。 也许是因为死要面子，或者是因为别的什么。 如果当时说出来就好了。 不对，还好当时没说出来。 事已至此，一悟也不知道究竟什么才是正确答案了。 “明年，我们也一起来吧” 一悟为了掩饰自己的害羞而这么说道。 朔良愣了一下子——随后温柔地微笑着。 “嗯，明年，我们也一起来吧” 那一年的夏日祭，本应是一悟人生中最为美好的回忆。 可是，那却成了和朔良共同度过的最后一个夏日祭。 如果那些悲痛的回忆全都不曾发生的话…… ※ ——八月。 世间已经完全进入了暑假。 一悟的大型杂货店的客流量，比起之前也明显地增加了。 暑假期间，不管是工作日还是休息日，浩浩荡荡拖家带口的客人和那些平时几乎不来的客人都会光顾。 收银台每天都在满负荷运转，作为季节性商品的杀虫剂的销量也比去年高上不少。 纱门纱窗和除草用的农具销量也非常不错。 也许有很多人家都打算在暑假更换纱门纱窗和除掉院子里的草吧。 海水浴用品、烟花、烧烤架和木炭等休闲用品， 祭奠用花、贡品台等盂兰盆节用品也是销量火爆。 在和各条销售线交换过意见之后，一悟制定了卖场推广的方案，并且策划了一个能激发顾客购买欲望的企划，虽然公务缠身之下，一悟忙得不可开交，但也因此取得了相应的成果。 「呀……还真是辛苦啊」 一悟和一个男人在活力满满的店里转悠着。 男人的头发用发蜡打理得很是整齐，眉毛细长，五官端正。 说是帅哥也不为过的长相。 说是美容师也可以的气质。 男人是统括收银以及兼职员工部门的经理，名叫押方。 他的年龄和履历都比一悟大上一届，跟和奏是同期。 「不愧是我们呢，店长，在全区的店铺里，咱们店的营业额已经远超去年了」 「言过了，你别看现在客人这么多，门庭若市的，但如果不光顾的话也就没有意义了。我们店能有这样的成绩还是多亏了押方你跟和奏小姐万无一失地确保了人手充足呢」 暑假开始之后，由于返乡以及地区活动，能来上班的兼职理所应当般地急剧减少。 这也直接导致了店铺的人手不足。 而得益于押方跟副店长和奏的通力协作，店内召集了对这个时期而言足够的人手。 而这时。 「姐姐，这里是要这样弄的吗？」 「嗯嗯，很棒哦！」 在刚好经过工作室前面的时候，两人听到了如此精神饱满的声音。 今天的工坊和讲堂也在开展活动。 在作为协助而加入的diy部门员工的照看下，瑠奈以工坊的负责人身份大展身手。 恐怕是因为暑假作业里布置了手工作业，今天来了挺多小孩子的。 瑠奈面对着一群小孩子，很是高兴地、与此同时也非常称职地履行着作为讲师的职责。 「不好意思啊讲师小姐，这么忙的时候打扰你。这种时候应该用什么样的油漆才好呢？」 这时，在另一边制作着木工的讲堂参加者向瑠奈问道。 「我想想啊」 「瑠奈妹妹，如果是想要突出木材纹路的话，还是用这边的保护涂料会比较好哦」 而另一位讲堂参加者在旁边提醒了瑠奈一句。 那位小姐也是上次一悟跟瑠奈一起办活动时就有来过的客人。 瑠奈在讲堂那边也得到了一些常客的帮助，因此也能顺顺利利地接待客人。 虽然经验跟知识都尚且浅薄，但瑠奈的拼劲和诚恳是足以掩盖掉这些缺点的。 因此，瑠奈一个人也能肩负起讲师的重任了。 「那个女孩子也很厉害呢，已经完全是一副工作室负责人的模样了」 看到瑠奈工作的样子，押方很是敬佩。 「看她那样，已经不输给正式员工了呢」 「嗯，虽然瑠奈才上高一，但她真的非常可靠」 一悟也如此地盛赞瑠奈。 这倒不是假话，而是一悟的真心。 「我跟她一样大的时候，有这么靠谱吗？我感觉自己那会比她吊儿郎当多了」 「哈哈」 看着抱着胳膊呻吟着的押方，一悟笑了。 别看押方一副这么轻薄的样子，实际上他是一个非常疼爱家人的好男人。 就在这个时候。 瑠奈偶然地望了过来。 而她也察觉到了一悟正在望着自己。 瑠奈高兴地笑着，朝着一悟挥了挥手。 她突如其来的小动作吓得一悟赶紧别过了脸，甚至清了清嗓子。 （……靠谱） 不过，真实的瑠奈，其实也有着爱撒娇、小恶魔的一面，本质上还是个和年龄相符的孩子。 ※ 「我家那边的夏日祭马上就要开始了呢」 ——午餐时间。 一悟跟和奏恰好在同一时间走进了休息室里。 而先一步来到休息室里的，负责室内装修的主妇园崎小姐跟一起吃午饭的员工们聊着这样的话题。 「我也加入了地区的实行委员会，在筹备着夏日祭呢」 夏日祭—— 园崎小姐所住的地方好像就要开始办夏日祭了，而她也作为主办方人员参与了进去。 「什么时候开始啊？」 「五天之后。到时候会有盂兰盆舞会跟庙会啥的，还有烟火大会哦，大家都来玩玩吧」 「嗯——虽然我是想去啦，但我也是其他地区的夏日祭筹备组织成员啊」 「啊，这样啊，真可惜」 「毕竟现在每个地方都在搞夏日祭嘛」 主妇们之间的这种对话，某种意义上也能算是夏天的一种风物诗。（注：风物诗是指一个季节中具有代表性、能让人联想到这个季节的事物,可以是自然现象、文化活动、感官体验、生物、时令商品,等等与季节有关的一切） 「小瑠奈你呢？你对夏日祭有兴趣吗？」 「嗯，听起来很有意思呢」 瑠奈貌似也坐在同一桌，被园崎问到之后，她给出了这样的回答。 「那小瑠奈来玩玩嘛。你之前不是说有喜欢的人吗？喊上他一起去呗」 园崎突如其来的发言打了一悟一个措手不及，害得一悟身子都抖落了一下。 「店长，怎么了？」 「啊……没事」 面对和奏的关心，一悟搪塞了过去。 而瑠奈好像也注意到了一悟跟和奏出现在了休息室里。 「……店长」 瑠奈望着一悟跟和奏，这样问道。 「店长跟和奏小姐，你们对夏日祭有兴趣吗？」 「…………」 ……来这套啊。 再怎么说，一悟也察觉到了瑠奈的想法。 瑠奈非常露骨地流露出了一种“想跟你一起去夏日祭”的意图。 （……不是不是） 和瑠奈你侬我侬地去夏日祭……这绝对是不行的。 两人之间压根就不是这种可以大摇大摆地招摇过市的关系。 就算说是公司里的上司跟下属，两人独处也绝对不在考虑范围内。 「园崎小姐，如果店长他们也来的话你会高兴吗？」 「嗯，我想想啊」 瑠奈这时更是搬出了园崎这位救兵，热烈地朝着一悟发起攻势。 一悟在心里盘算着怎么样去把话题给岔开。 这时。 「挺好的，要不大家就一起去园崎那里的夏日祭吧」 而同桌的女大学生们表示了赞同。 是那三个总是混在一起的小团体。 佐佐木、石馆、堀之内。 「瑠奈妹妹也一起去吧」 三人组中的其中一人——佐佐木搭着瑠奈的肩膀，如此邀请道。 「诶，我可以去吗？」 「可以的哦，一起去玩吧」 「啊，我，我我我！我也想去！」 这时，一直在稍远处的座位上竖着耳朵偷听的体大生青山也势不可挡地跑过来了。 然而。 「你就别来了」 青山被毫不犹豫地、心狠手辣地拒绝了。 「你上次都被那样拒绝了，怎么还贼心不死地想撩人家瑠奈妹妹啊」 「不是的！我只是纯粹地、以一颗清纯的心觉得小瑠奈很可爱而已啊！真的啊，你信我！」 「我信你个鬼」 青山被石馆跟堀之内损得体无完肤。 「啊，和奏小姐想去吗？」 佐佐木接下来瞅准了站在一悟身旁的和奏。 「诶，我吗？」 突然间被这样问到，和奏的反应好像有点惊讶。 「难不成，和奏小姐已经有约在先了？」 「没，没有……不过」 这时。 和奏望向了身旁的一悟，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说道。 「那天好像是押方先生一个人上班呢。店长你也是休息吗？」 「诶？」 和奏的发言完全出乎了正在沉思的一悟的预料。 「那个，虽然我的想法可能有点多余，我就是觉得，如果店长你也能来的话，应该会很好玩吧……」 「真的吗！？」 和说话慌慌张张的和奏不同，瑠奈异常敏锐地捕捉到了这句话。 「真好呀，如果和奏小姐你来的话，那店长你也来嘛」 甚至园崎也往里添了把火。 「不是，我就……」 面对逐渐已成定论的事情，一悟没有插嘴。 「为啥啊？店长，你那天有什么事情吗？」 「事情倒是没什么事情……」 面对佐佐木的逼问，一悟虽然有些动摇，但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了。 确实，园崎那边举办夏日祭那天——一悟还真是休息。 而且，也确实是没有什么事情要做。 「那和奏小姐跟店长都要来哦」 「真不错」 「毕竟很少有机会跟店长一起去参加这样的活动嘛」 确认了一悟跟和奏都会出席之后，女大学生们嗨了起来。 「听到了吗？他俩都会来哦园崎小姐」 「好的，那我等着大家过来玩哦」 在一悟说些什么之前，自己就已经被决定要参加了。 而在这期间，瑠奈一直眼神发亮地望着一悟。 ——于是，五天之后。 一悟跟公司里的女大学生兼职们、以及和奏……还有瑠奈，一起去了夏日祭。 ※ 「你好大的胆子啊……」 ——当天夜里。 下班后的夜晚。 一悟今天晚上也造访了瑠奈家。 老实说，去瑠奈家里真的已经快变成家常便饭了。 今天来是为了给先下班的瑠奈教导新的工坊工作内容。 「嘿嘿，我好期待啊，阿悟」 和一脸疲惫、话里都带着半分责备的一悟不同，等着他到访的瑠奈是一副发自内心的高兴模样。 顺带一提，瑠奈今天穿的是睡衣。 决定了要去夏日祭，瑠奈的心情一片大好。 （……感觉又会是那种精神肉体双重折磨的活动） 可是，如果要说一悟能不能拒绝的话，一悟也确实无法拒绝。 最近虽然是难得的暑假，可瑠奈的排班却越来越多，一直在店里帮忙。 而且还回应了一悟所做出的如此唐突的岗位调动，在下班之后也这么劳心费神地去学习工作内容。 一悟对她深表感谢是事实，而且瑠奈也是出于好意邀请自己的。 因此不能无视掉瑠奈的这份心意。 「嘛，佐佐木她们看起来也挺开心的，偶尔去这么一次也是一种选择吧」 「嗯，我和佐佐木小姐她们已经加了line好友了哦」 瑠奈望向了自己的手机屏幕。 她们现在正聊得火热。 「她们当天好像都会打扮得漂漂亮亮过去呢……」 瑠奈突然间顿住了。 「……啊，对了」 然后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瑠奈呢喃道。 「怎么了吗？」 「没啥，现在先不告诉你」 面对一悟的问题，瑠奈恶作剧般地笑着，没有给出答案。 「等到了夏日祭那天，你就好好瞧瞧吧」 「…………」 会是什么呢。 虽然有可能只是一悟的错觉，但和上次弄坏瑠奈的家具，而导致瑠奈突然间跑到店里来那次，是完全一样的感觉。 ※ ——时间飞快地流逝。 今天就是夏日祭的日子。 「距离原来这么近啊」 园崎居住的地区所举办的夏日祭会场，离一悟家大概就几分钟的路程。 到达会场之后，祭典已经开始了，来客众多，甚是热闹。 喧闹的气氛与活力……最关键的是这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一悟记忆犹新。 宛如那个夏天，和朔良一起去夏日祭时的那种气氛。 「大家还没来吗」 一悟掏出手机看了看时间，以及确认有没有新信息。 原本预定是直接在会场跟大家碰头的。 虽然一悟提议说要不要去把身为未成年人的瑠奈给接过来，但瑠奈以“和大家一起同行所以没问题”为由郑重地拒绝了。 「……嗯？」 这个展开，好像以前也发生过来着…… 一悟想到了些什么，正冥思苦想的时候。 「店长，久等了」 早已听惯了的声音让一悟回过了头去，身后是到达了的女大学生们。 「……啊」 大家都穿着浴衣。 佐佐木三人组都是浴衣装扮。 然后，和奏当然也是如此。 「不好意思，穿浴衣稍微花了点时间」 和奏有些不好意思地摸着头发，略显羞涩地说道。 和平时的工作穿搭以及便服不同，和奏散发出了一股和风美人的淑雅气质。 以红色为基调的浴衣装扮和平日里大相径庭，能让人感受到一种撩拨心弦的妩媚。 「我好久都没有穿过浴衣了……怎、怎么样呢，店长？」 听到和奏这样问，一悟心想，要是把刚才的感想原封不动地讲出来，可能会有些失礼。 于是，一悟让自己平静下来，以纯粹的微笑回应道“很适合你哦”。 「店长」 这时，身后传来了声音。 还没到场的人也只有她了。 那她也一定—— 该说是危机感呢，还是淡淡的期待呢，一悟怀抱着难以言喻的心情转过身去。 「……」 一悟的脸顿时僵住了。 「久等了，嘿嘿」 瑠奈这么说着，露出了腼腆的笑容，而她身穿着的浴衣，是那件白色布料配以淡青色花纹，色调沉着的浴衣。 和那个夏天、那个夏日祭的日子，朔良穿着的浴衣完全一致的颜色。 不对，不仅是颜色——就连花纹、大小，全都一致得那么虚幻。 和朔良别无二致的瑠奈身穿着那件别无二致的浴衣。 而且也非常郑重地扎起了自己的一头黑发，露出了洁白的脖颈。 一悟已经无法分辨，这究竟是梦境还是现实。 「怎么样呢？」 看到沉默不语的一悟，瑠奈有些不安。 太像了。 浴衣的色调也好，盘起来的头发也好。 可是，她那洁白的脖颈却—— 「…………」 没有那颗……美人痣。 ……可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一悟差点沸腾起来的大脑急速地冷却了下来。 这绝对不是说感到沮丧或者是扫兴之类的意思。 只是，此刻站在自己面前的人并不是朔良。 而是她的女儿瑠奈。 从瑠奈的这副模样看来，一悟知道她一定下了一番心思去努力打扮自己。 她的浴衣装扮也给人一种元气、惹人怜爱的印象。 「非常，适合你」 因此，一悟如此告诉瑠奈。 虽然这听起来也许只是大人在夸赞小孩子的努力而已。 可这也是一悟毫无隐瞒的真心。 「谢，谢谢你……」 听到一悟的评价，瑠奈睁大了双眼，脸“唰”一下地就红了。 与此同时，瑠奈也非常的开心。 「瑠奈妹妹真的好可爱啊！」 「你这件浴衣看起来布料也很棒啊！」 「话说你居然知道怎么样穿着和打扮啊，我都完全不懂这些东西呢」 女大学生们缠着瑠奈，气氛很是热烈。 「嘿嘿，其实我也不懂的，只是在网上学了一下而已」 瑠奈有些羞涩地回答着她们的问题。 在这期间，一悟别开了脸，偷偷地让自己炽热的脸颊冷却下来。 「那也该去逛逛了」 「园崎小姐的摊位在哪来着？」 「啊，我记得好像是在那边吧」 三人组跟和奏这么说着，迈开了脚步。 而一悟和瑠奈也跟在后面。 「……阿悟」 瑠奈突然间向着一悟的脸凑了过去。 她压低声音朝着一悟耳语道。 「其实这件浴衣，是在决定了要去夏日祭之后，让老家那边的人送过来的」 「老家……」 「嗯，在打电话聊到盂兰盆节回老家的时候，和外婆偶尔聊到了这件事。本来就是打算想要穿着浴衣来的嘛，所以就想着找件我也能买得起的浴衣。然后外婆就说家里有件放着的浴衣，就拜托她寄过来了，我也蛮惊讶的」 「……」 瑠奈的老家——这也就意味着，是朔良的老家。 那么既然如此，这件浴衣……十有八九，就是以前朔良穿过的那件。 一悟目不转睛地凝视着瑠奈。 虽然很想以防万一地确认一下……但不可能有错。 瑠奈的身姿和自己记忆中的那位少女别无二致。 ……不对，其实一悟对自己的记忆已经没有什么自信了，但还是能凭借着直觉如此断言。 这确确实实，就是那个夏天朔良穿着的那件浴衣。 ……瑠奈知不知道这件事情呢。 「……嘿嘿，总觉得穿浴衣怪不好意思的呢。阿悟你喜欢吗？」 在一悟炽热视线的注视下，瑠奈腼腆地笑了。 「那个，虽然浴衣是外婆寄过来的，不过我的发饰、木屐跟腰带都是用阿悟你给我的钱买的哦」 「……之前那两万日元吗」 在不久之前——和瑠奈相互理解了真心之后，久违地造访瑠奈家那天，一悟出于对瑠奈生活的担心而给了她两万日元。 这么想来，前些天夜里——瑠奈想说又没有说出口的，大概就是这件浴衣的事情了。 「因为这些东西都不便宜嘛，所以我还挺害怕阿悟你会不会生气的，不过你喜欢的话就好」 瑠奈高兴地碎碎念着，露出了纯洁的微笑。 「我怎么可能会生气啊。你想怎么用就怎么用就好」 一悟也没有予以否定，如此回答道。 「呜哇，好多人啊」 「呜哇，果然好多小情侣啊」 另一边，走在前面的佐佐木一行人看着逐渐增加的人流量，给出了这样的评价。 「佐佐木你们没有想过跟男朋友一起来吗？」 和奏如此问道。 「嗯——还真没怎么想过」 「还是和朋友一起来比较有意思」 她们的回答听起来就好像对男朋友完全没有任何兴趣一般。 （……真的假的） 不过，在参加夏日祭的人群中，小情侣确实很多。 穿着浴衣的女孩子和穿着甚平的男孩子成双结对的光景四处可见。（注：甚平即为男款浴衣） 「如果阿悟你也穿着浴衣来就好了」 身旁的瑠奈小声地抱怨道。 「这样就是夏日祭约会了」 一悟轻轻地怼了一下瑠奈的侧腹部。 而瑠奈则笑嘻嘻地扭动着身体。 ※ 一行人首先来到的是园崎小姐的摊位。 「哦！大伙都来了啊！」 园崎在摊位上用一个装满冰的大桶卖着饮料。 身穿法披和绑着头巾的模样也跟园崎小姐那豪爽的性格十分相符。 和她简单地打过招呼，大家都在摊位上买了东西来喝。 「有吃的卖吗？」 「有的哦，在这排小摊再往前一点的地方，啥都有」 佐佐木这么一问，园崎便指着一字排开的摊位如此解释道。 「那我们先过去逛逛了」 「毕竟得要下酒菜呢」 「整点炒面啥的」 于是，在园崎的摊位上买到酒的佐佐木三人组，打算去整点下酒菜而开始在摊位前觅食。 （……这就已经开喝了啊） 跟在她们后面，一悟和瑠奈，以及和奏也漫步在人潮涌动的摊位前。 「啊」 瑠奈好像发现了什么，停下了脚步。 仔细一看，是个捞金鱼的小摊。 「捞金鱼吗」 「还真是怀念啊」 摊位上面挂着一个大大的展板。 上面用大大的文字写着“捞金鱼”，一悟跟和奏开始怀旧了。 捞金鱼什么的，真的是长大之后再也没有玩过了。 「……想玩玩看吗？」 小小的红色金鱼们在大盆子里欢快地游动着。 看到瑠奈目不转睛地盯着金鱼看，一悟如此问道。 「嗯，稍微有点兴趣……」 瑠奈有些腼腆地微笑着，低声细语道。 而她那稚气未脱的举止也让一悟不由得嘴角上扬。 「毕竟是难得的夏日祭嘛，要不玩玩看吧。佐佐木她们也已经开始玩起来了」 「那个……就我一个人在这里玩真的好吗」 瑠奈有些怯生生地问道。 一悟也不由得想到，这种时候她也还是很懂规矩。 「那，我也久违地来玩玩好了」 这时，和奏出来推了瑠奈一把。 「星神同学，咱俩一起玩吧」 「嗯，好的！」 面对和奏的邀约，瑠奈很是高兴地回答道。 至于这究竟是和奏为了打消瑠奈的顾虑而做出的关怀，抑或是和奏自己真的也很想玩，就没有人知道了。 （……不过，和奏小姐也在这里真的太好了） 一悟坦率地这么想到。 于是，瑠奈跟和奏一起开始挑战捞金鱼。 向摊主付过钱之后，两人接过纸网跟碗，蹲到了水盆面前。 瑠奈鼓足干劲，将纸网伸进了水面。 然而—— 「啊……」 轻薄的和纸马上就破掉了，瑠奈一条金鱼都没捞着就结束了游戏。 「难不成，你是第一次玩这个吗？」 看着意气消沉的瑠奈，一悟如此问道。 瑠奈有些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 怪不得她刚才一看到就是一副这么感兴趣的模样。 「星神同学，捞金鱼是有窍门的哦」 和奏拿着自己的纸网开始展示给瑠奈看。 「看好了想捞的金鱼之后，要从它的头部那里把纸网伸过去，如果它想逃的话就横着捞一下。瞅准金鱼肚子露出来的那个瞬间下手，成功率会高很多的」 「嗯，原来如此」 「然后，纸网出水的时候，要和水面之间稍稍地有个倾斜角，让金鱼处在纸网的边缘，这样纸也没那么容易破」 瑠奈不停地点着头。 接受了和奏的教导之后，瑠奈再买了一个纸网，开始了第二次挑战。 「我试试看」 然后，按照和奏说的试了一下之后—— 「啊！我捞到了！」 这次非常的顺利。 纸网没有破掉，瑠奈捞到了一条小小的金鱼。 「很棒哦」 「嗯，多亏了和奏小姐呢」 面对瑠奈的称赞，和奏的镜片都在反着光，一副得意的样子。 （还真是让人欣慰啊……） 一悟在不远处看着两人，露出了慈父般的微笑。 瑠奈跟和奏都顺利地捞到了金鱼。 「店长！我捞到了三条哦！」 瑠奈很是兴奋地把装在塑料袋里的金鱼展示给一悟看，而一悟也没忍住笑了。 「太好了。咱们店里的宠物用品区里也有卖金鱼缸的，就用那个养起来吧」 「嗯！」 ※ 捞完金鱼之后，一悟一行人跟佐佐木三人组汇合了。 她们在小摊上买到了好几种食物，于是一行人便向着设置着有好几把桌椅的广场上走去。 「「「干杯！」」」 刚一落座，佐佐木三人组就马上举起了买来的酒，气势汹汹地喝了起来。 「店长你们要喝吗？」 「不用了，我就不喝了……」 「那我今天也不喝了」 面对佐佐木三人组的邀请，身为年长者的一悟跟和奏都随口拒绝了。 在拒绝之余，一悟也偷偷地瞄了两眼她们买的酒。 （……大罐的strong zero啊……） 她们手上拿着的是三得利旗下的某款高度数鸡尾酒。 （……现在的女大学生怎么都这么能喝的……不对，倒不如说大学时代反而是人生中最能喝的一段日子了） 一悟有些疑惑——这么大口地猛灌真的没问题吗？ 然而，一悟的这种担心迅速地就成为了现实。 「虽然我刚才说和朋友来玩更加开心，但是我真的好想要男朋友啊！」 「我也是啊！」 才喝了没几分钟——佐佐木三人组好像就已经有点醉醺醺的了。 「店长——我也好想要男朋友啊！」 「你能不能给我介绍几个好货色啊？」 「不是，就算你说好货色……」 面对已经开始口齿不清的佐佐木三人组，一悟面露难色地回应着。 不过，一悟倒是并不怎么讨厌。 出于职业上的原因，一悟跟不同年龄、性别的人都打过交道。 虽然佐佐木几人勉强也还算得上是年轻，但也是二十出头的女生了。 和她们聊天本身并不算痛苦，甚至跟一悟的波长还挺对得上的。 「啊，要说好货色的话，咱们店里的青山怎么样，我记得他确实是单身来着——」 「他就算了」 「真的不行」 「绝对不行」 三人组都一脸严肃地异口同声如此评论道。 多少带点鞭尸成分的喷气乱流攻击。（注：出自机动战士高达0079中的“黑色三连星”，是一种三位一体的作战方式） （……好可怜啊，青山） 「嘛，不过那家伙勉强也算是个好人，不过和他交往就算了」 「话说回来，店长，你刚才是不是打算看看我们会有什么反应才说那个笨蛋的名字出来的啊」 「不是啊，你真就觉得我性格这么恶劣啊？」 一悟只能苦笑。 「不过青山他在高龄客人那边是很有人气的哦」 这时，和奏像是给青山开解一般插嘴说道。 「确实呢，经常来店里的老奶奶们真的很喜欢他——」 「那毕竟会帮她们抬重物嘛」 佐佐木三人组笑作一团。 「话说和奏小姐，你有心上人吗」 石馆突然问道。 「诶……暂时，还没有」 突然间被抛去话茬的和奏有些疑惑地给出了回答。 「嘛，毕竟这份工作也没什么机会呢」 「不过，我听说员工之间，或者是兼职员工和正职员工结婚之类的事情是很常见的」 「没准哪天店长跟和奏小姐也会这样呢」 已经醉得差不多的女大学生们开始蹬鼻子上脸，说出了这样的话。 而听见这句话之后，和奏羞红了脸，低下了头。 「佐佐木，你喝醉了哦」 而另一边，一悟的对应则很是成熟。 在大家都兴致勃勃地聊着天的同时。 坐在旁边的瑠奈好像有点不太习惯的样子。 在座的成员里面，她是最为年轻的。 这也难怪，而且她也不能喝酒。 所以没法参与到对话里面去大概也是一件无可奈何的事情。 可即便如此，她也还是拼命地附和着，尽可能地去享受现场的氛围，不让大家扫兴。 ——而终于。 「呜诶……好难受」 高涨的气氛反而让事情逆向发展到了不好的方向。 喝得太快的结果就是，佐佐木三人组已经烂醉如泥了。 「我家还挺近的，要不去休息一会？」 「嗯……」 「你们没事吧？看着走路好像都走不稳了」 看着几个走路晃晃悠悠的女大学生，一悟有些担心。 「放心吧店长」 这时，和奏表情认真地说道。 「我和她们顺路回家的，我会照看好她们的」 「这多不好意思啊，和奏小姐」 「没事的。请……不必顾虑地来依靠我吧」 如此断言的和奏露出了出差那天——在回来路上的那个服务区时的凌冽表情。 「那……那就拜托你了和奏小姐」 于是，虽然时候尚早，但今天好像要就此解散了。 「瑠奈妹妹，今天谢谢你了」 「不好意思啊，我们几个中途就喝嗨了」 「总感觉你们好像不怎么开心？」 「没有哦，没有这种事情！我们非常的开心！下次再一起来玩吧！」 瑠奈脸上依旧是万年不变的笑容，和一悟站在一起目送着和奏离开。 「那今天……」 等到佐佐木一行人离开之后，一悟望向了身旁的瑠奈。 按照这个氛围，瑠奈应该也准备要回家去了吧…… （……总感觉，好像有点对不住她） 瑠奈好不容易才准备好了夏日祭的服饰，把自己给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还因为被夸奖而开心来着。 可到头来今天也没怎么去搭理她，只有大人们玩开心了。 今天就这样解散了——真的好吗。 「接下来，要去哪呢」 一悟自然而然地这样呢喃道。 「时间还挺早的」 「……阿悟，这里离你家还挺近的吧」 于是，一悟的那句话——貌似是被瑠奈理解成了邀约。 瑠奈扭扭捏捏地说道。 「能去阿悟你家里吗？」 「诶」 「你看这个」 瑠奈举起了自己手上拎着的塑料袋。 那是先前在摊位上买到的食物。 虽然佐佐木三人组买了很多，但是因为酒喝得太快，到头来这些东西并没有怎么碰过。 「……也是呢，坐在这儿吃也不太好，而且好像也冷了。那就在我家热一下吃掉吧」 一悟突然想到——自己的这番言辞，简直就像是那些别有用心企图勾搭人家的男人一样。 瑠奈听到这番话，惹人怜爱地眯起眼睛望着一悟。 「……阿悟真是温柔呢」 「诶？这不是很稀松平常的事情吗」 一悟苦笑着这么说道，而瑠奈则面对微笑。 「嗯，所以就是说，阿悟你的温柔也很稀松平常哦」 「真的假的啊……」 于是，一悟带着瑠奈，向着自己家走去。 ※ 一悟把瑠奈带进了自己居住的公司住宅里。 幸运的是，直到进家门口之前，都没有被谁目击到这一场景。 「打扰了！」 「嗯……那啥，你还是小声点好」 刚打开家门，一直安安静静的瑠奈就很是精神地喊了一声，脱下鞋子走进了家里。 「嘿嘿，好久没来过阿悟你家里了呢」 「啊，嗯」 由于种种原因，上次瑠奈的到访带来了一些略显苦涩的记忆。 然而，如今瑠奈好像已经完全不在意当时的事情了，至少一悟看不出来这样的感觉。 她纯粹地对于能够再次来到一悟家里而感到高兴。 「那么，首先就……」 在小摊上买到的食物，还没怎么吃过就已经完全冷掉了。 而由于喝成了醉鬼的女大学生们，瑠奈也没找到去吃这些东西的机会。 「那就先用微波炉热一下吧」 「嗯，啊，对了」 这时，瑠奈望着客厅的窗户，如此提议道。 「阿悟你家是不是有个院子来着？」 「嗯，是有」 「那，要不在院子里吃吧，毕竟机会难得」 虽然是从夏日祭的会场回来了，但还是很想去享受夏日祭的余韵——大概是这么一回事。 「这样啊……嘛，这也是一种选择」 瑠奈的想法得到了认可，于是两人便把东西给挪到了客厅外面的小院子里。 两人动作迅速地打开落地窗，来到了縁侧旁。（注：縁侧是日式房屋外部与里屋的边界） 由于围墙和灌木丛的存在，从外面看是看不见里面的，所以应该也不会出问题。 院子里也摆着室外用的桌椅。 「不过这里好久没用过了，挺脏的，先打扫一下吧」 「嗯，那我就去准备吃的东西吧」 一悟拿着抹布跟水桶，把桌椅都擦拭了一边，四周也打扫了一下。 然后，在桌子上铺上桌布，在縁侧上点燃蚊香，准备完毕。 「久等了，阿悟」 瑠奈也把炒面跟章鱼烧给热好拿来了。 「啊，我这边也刚好完事了。你换上放在那里的凉鞋就可以过来了」 把清洁工具给收拾好之后，一悟把瑠奈招呼过来。 「看起来很好吃呢」 「嗯」 食物散发着热气和香气，酱汁跟蛋黄酱的味道弥漫在院子里，虽然跟高级料理不太一样，但也别有一番风味，勾得人食指大动。 「我自作主张地就用了你家的盘子不好意思啊」 「没事的。谢谢你还特地弄进盘子里」 从整齐地摆好盘的食物里，瑠奈的细心可见一斑。 看到一悟对自己道谢，瑠奈有些腼腆地笑了。 「还有，这个」 瑠奈这时还把一罐啤酒给放到了桌子上。 「这是……」 结着霜、滴着水的银色长瓶对一悟而言很是熟悉。 那是一悟买了好几组放进冰箱里的啤酒。 「阿悟也来喝两杯吧」 「喝酒啊……」 「今儿个高兴嘛」 瑠奈哼着歌，“噗咻”一声拉开了易拉罐的拉环。 然后递到了一悟面前。 「嘛，毕竟是难得的夏日祭嘛」 面对瑠奈的意气风发的年轻攻势，一悟接过了啤酒。 （……果然夏日祭还是得喝酒呢） 虽然一悟感觉自己好像忘记了些什么重要的事情——但是对啤酒的欲望还是战胜了这个疑问。 一悟咕噜咕噜地喝下去一大口。 冰凉的酒液划过喉间。 苦涩和刺激，化作一种沁人心脾的清凉。 回过神来，一悟已经向着瑠奈准备好的炒面伸出了筷子。 「……好吃」 为什么小摊上的炒面和啤酒会这么搭呢。 这和中华料理店或者是便利店里卖的那些炒面，营养成分很明显是别无二致的。 「有这么好吃吗？」 看着一悟品尝着炒面跟啤酒，一副无比幸福的模样，瑠奈很是羡慕。 「虽然佐佐木小姐她们今晚喝醉了，但我也好想快点到能喝酒的年龄啊」 「哈哈，你还早着呢」 夏日祭风味的美食与美酒。 一悟跟瑠奈都非常地享受。 「啊，就喝完了啊」 「来，再来一罐」 一悟刚把罐子给放到桌子上，瑠奈就已经把下一罐给准备好了。 不一会就已经干完三瓶了。 「谢谢」 酒过三巡，一悟也有些飘飘然的。 看着和平时不一样的一悟，瑠奈也笑得开心。 「啊，这个」 这时，瑠奈取出了一个小小的塑料袋。 「这是……啊，啤酒的赠品吗」 现在这个季节，成套购入啤酒的话是会有赠品的。 「嗯，这也是一种选择」 袋子里面是好几根线香烟花。 「我其实一直都没玩过这种拿在手上的烟花呢」 瑠奈说着向一悟投去了狡黠的视线。 一悟露出了苦笑。 瑠奈在想些什么未免也太好懂了。 「那玩玩看吧」 「真的可以吗？」 「你不就是想玩才问的吗」 一悟伸出手来摸了摸瑠奈的头。 这个动作只是大人跟小孩子之间的嬉闹，没有任何其他的意思。 然而，被摸头的瑠奈却突然间沉默了下来，然后脸“唰”一下地就红了。 「嗯？怎么了？」 「阿悟……你喝了酒之后，比平时要积极呢」 瑠奈好像有些惊慌失措的样子，眼神也四处飘忽着。 一悟留下了一句“火源用蚊香点就好了，我去弄点水来”，便起身走向了客厅。 过了一会，一悟提着一个水桶回来了，于是瑠奈迫不及待地点燃了线香烟花。 「哇……好漂亮……」 线香烟花闪烁出了梦幻般的火花。 瑠奈怜爱地凝望着那小小的光芒。 「我好久……都没有玩过烟花了，所以有种很新鲜的感觉呢」 「…………」 好久吗。 瑠奈以前，是不是经常玩呢。 在她父母都还健在的时候。 或者就是——和朔良…… 「…………」 瑠奈蹲在地上，眯着眼睛凝望着烟火。 而在她的身旁，一起拿着烟火陪孩子闹腾的朔良出现在了一悟的脑海中。 但愿那曾是一段幸福的回忆。 「啊，熄掉了」 而终于，小小的红色团块纷纷脱落，火光与声音都尽数消散。 「真可爱呢，线香烟花」 「嗯，这也是一种选择。」 这时。 「啊」 一声急促的“咻”声划破了寂静，那是烟花起飞的声音。 与此同时，一悟和瑠奈都不由自主地望向了天空。 在那个瞬间，鲜艳的烟花在夜空中盛放了。 稍有延迟的爆炸声震耳欲聋。 「我们好像在开始放烟花之前就回家了呢」 烟火接二连三地在漆黑的夜空中盛放。 一悟的视线回到了瑠奈身上。 眼前是瑠奈凝望着烟火的侧脸，她的眼神中都充满着光亮。 「…………」 以缤纷色彩描绘而成的庞大艺术。 凝望着这道壮丽风景的优美少女。 瑠奈的身姿被烟火所照亮，一悟望着她，不由自主地出了神。 「你好美」 「诶……」 瑠奈也察觉到了一悟正直勾勾地盯着自己在看。 「阿悟？」 「啊，抱歉，可是你真的好美」 也许是因为酒过三巡，一悟那些细心的思考和注意全都失去了效用，一不小心就将自己最本真的想法给诉诸于口了。 一悟的这句话让瑠奈的脸一口气红到了耳根，她垂下视线。陷入了沉默。 面对这迟来一步的羞耻，一悟也慌慌张张地别过了脸。 这时，一悟的身体有些站不稳。 他顺势把手撑在了桌子上。 「阿悟，你困了吗？」 「啊，有点……」 看来已经完全喝醉了。 一悟自己都有些惊讶——原来自己的酒量这么差。 （……不对，每次和瑠奈在一起，喝酒的节奏都会变快） 初次相遇时喝的鸡尾酒亦是如此。 大概是因为紧张吧。 不过，也有可能，是因为开心吧。 这下一悟自己也没脸去说佐佐木三人组了。 「抱歉，我好像有点喝太过了」 一悟转动着自己醉醺醺的头脑，从院子里走回了客厅。 「我去喝口水洗把脸……」 一悟走上縁侧，打算往厨房走。 「没事吧阿悟？小心脚下」 瑠奈急急忙忙地迎上去扶住了一悟的手。 在瑠奈的搀扶下，一悟走上了縁侧，向着客厅走去。 就连站立都觉得很是疲倦，一悟瘫倒在了沙发上。 「我稍微躺一会」 「嗯，来，喝水」 瑠奈从冰箱里拿来了矿泉水，递给一悟。 「谢了……」 「阿悟对不起，都怪我一个劲地让你喝酒」 看到一悟有些难受地呻吟着，瑠奈温柔地轻轻抚摸着他的头。 「阿悟你就好好休息吧，东西我来收拾就好」 「嗯，麻烦你了……」 一悟嘟囔着，噗通一下躺倒在了沙发上。 就这样，一悟被完全无法反抗的睡魔所侵蚀，失去了意识。 ※ 「怎么办呢……」 在那之后——瑠奈帮因为醉酒而睡着了的一悟收拾好了餐具。 而结束之后，已经非常晚了。 虽然和一悟喝酒聊天的时候没有怎么发觉到，但其实时间已经过去很久了。 现在离开一悟家回去的话，也没有可以乘坐的公共交通了。 坐出租车也有点太晚了。 而且一悟还喝了酒。 指望一悟开车送自己回去也是没戏。 「好像只能在阿悟家里叨扰一晚了……」 瑠奈偷偷地望向了在沙发上酣睡的一悟。 他已经睡死了，完全没有要起来的意思。 「…………」 瑠奈蹑手蹑脚地走向了沙发。 然后蹲下身来，在近到快要贴上的距离凝望着一悟。 「……阿悟」 ——最近，瑠奈感觉自己跟一悟的距离好像越来越近了。 当初，一悟希望瑠奈能和他保持适当的距离，可是瑠奈却反其道而行之，作为一悟店里的兼职采取了强烈的攻势。 瑠奈甚至还被自己单方面的心意所驱使，强吻了一悟。 在那之后，瑠奈也理解到了自己究竟是做了多么迷惑的事情，于是按照一悟所说，乖乖地和他保持了适当的距离。 ……可是，对于什么事情能做，什么事情应该做，瑠奈自己也没有答案。 当然，这些事情也没办法跟别人商量。 在这如此心烦意乱的日子中的某一天，一悟好像幡然醒悟了些什么，于是主动朝着瑠奈靠近。 这么想来，自己总是得到一悟的帮助。 明明一切都是因自己而起，在自己独自迷茫、独自失落、由于自我嫌恶而烦恼不已的时候，一悟察觉到了一切，为了拯救自己而来到了自己身边。 在母亲的回忆中被屡次提起的、初恋的那个男孩子。 瑠奈从小所想象出来的那个人，比自己想象中还要完美。 瑠奈感觉，自己在跟如此完美的一悟相互理解，两颗心的距离也在一点点地靠近。 这让人无可救药般地高兴。 ——绝对要让一悟喜欢上我。 那天，瑠奈向一悟如此说道。 这也是瑠奈如同决堤一般倾泻而出的真心真意。 瑠奈知道，其实一悟将自己跟母亲朔良给重合了起来。 但是，有朝一日，总有一天，一定要让一悟真的将自己作为一个女孩子来看待。 瑠奈如此祈愿。 （……说不定……他其实已经……） 瑠奈进一步地想到。 刚才，一悟望着自己看烟花时的身姿，说了一句“你好美” 对自己而言，这份幸福是让心脏疯狂跳动、让脸颊如同着火一般灼热、让自己失去所有言语一般，是至高无上的幸福。 所以，也许。 也许一悟现在已经对自己—— 「呜…………」 心中翻涌而起的感情与对幸福未来的想象将瑠奈全然淹没。 这时，面前的一悟呻吟着微微睁开了眼睛。 「阿悟，我把你吵醒了吗？」 「……没有」 也许是因为气息过于靠近，或者是瑠奈弄出了些什么声音。 在瑠奈如此担心的时候，一悟眼神迷茫地凝视着瑠奈。 他睡眼惺忪与酒气未消的眼神里栖息着安心的光芒。 一悟露出了幸福的微笑，怜爱万分地喊出了那个名字。 「……朔良」 「……」 瑠奈的脑海顿时一片空白。 与此同时，迄今为止和一悟共同度过的记忆也在不断闪回。 那些开心、幸福，两颗心不断靠近的记忆。 可是在那些记忆的深处，那天一悟怜爱地诉说着母亲朔良时的场景却是那么的鲜明和生动。 “要让一悟渐渐地喜欢上自己” 浮现在脑海中的那句话与刚才描绘出的幸福和未来，现在看来都是那么的空虚与滑稽。 闪光一般的疼痛在鼻尖深处游走，顿时扩大到了全身。 瑠奈已经不知道应该怎么样冷静下来了。 回过神来的时候，瑠奈已经将脸向着一悟贴了过去，将两人的双唇重叠在一起。 ※ 「呜……」 头痛欲裂。 伴随着沉淀在脑海中的不快，一悟睁开了眼睛。 ——自己身在何方，又在做些什么？ 在难以判断的思考中，一悟读取着自己的视觉情报。 模糊的视野因为背光而看得不是很清，可一悟还是察觉到了有人在向自己靠近。 白色布料的淡青色浴衣，高高盘起的黑色秀发，睫毛修长的双眼—— 啊，是她。 是那个再也回不去的夏天、那个夏日祭。 是一悟故意尘封起来想要忘却的、也是本应成为人生中最美好回忆的、那段日子里的—— 一悟微笑着，像是在向她索求一般，呼喊着她的名字。 「……朔良」 话语脱口而出的瞬间，她的脸庞便扭曲了。 那是一副悲痛不已的表情。 为什么。 一悟不想看见她露出这样的表情。 也不想让她露出这样的表情。 在凌乱的思考中，一悟终于发觉。 不对，面前的人不是朔良。 而是瑠奈。 可等到意识到的时候，已经为时已晚了。 瑠奈的身体向一悟靠近，肌肤与肌肤之间，嘴唇与嘴唇之间亲密地触碰在了一起。 触碰、重叠，一悟的五感被瑠奈全然覆盖。 瑠奈凑近了身体，甚至用手搂着一悟的头，不让他松开。 强烈而坚定的力量。 一悟甚至能感受到一种想要将某些东西给改写、覆盖，自暴自弃的气势。 「别，你别这样！」 一悟慌慌张张地推开了瑠奈。 「啊……」 被一悟推倒在地板上的瑠奈发出了孱弱的声音。 貌似是恢复冷静了。 大概也是现在才终于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 「……对不起」 瑠奈道歉的声音就像是蚊子一般微弱。 看到她这副样子，一悟的心中满是苦涩。 简直就像是在重演那天的光景一般。 在这个家里，在这个客厅里，残忍拒绝了瑠奈的那天。 「不是……刚才是我不好」 一悟捂着额头，反省一般说着。 没错，全都是自己的错。 把瑠奈给看成是了朔良，实在是欠缺考虑。 「……谢谢你帮我收拾好了东西」 「…………」 为了搪塞些什么而说出的这句道谢，听起来是那么的残忍且浅薄。 瑠奈依旧一言不发。 酒醉与混乱两相重叠，一悟的思考也是乱成了一团浆糊。 「……你那件浴衣……恐怕，是以前朔良穿过的」 就算再这样沉默下去，就算想要安慰她而说些好听的话，也只是在白白地浪费时间而已。 所以，一悟坦白了自己的真实想法。 「我以前也跟朔良一起去过夏日祭。最近总是会想起以前的事情。再加上你和我记忆中的朔良简直一模一样……」 「…………」 「所以，我把你给看成是她了」 一悟能说出口的，也不过是些借口一般的话语。 一悟对自己感到气愤。 「哦，这样啊」 听到一悟的解释，瑠奈也开口了。 而她的脸上是一副无比强行的、卑微到极致的微笑。 也许是再也找不到应该如何面对自己的感情，瑠奈握住浴衣下摆的手也不停地颤抖。 「……毕竟，妈妈很美呢」 「…………」 完了。 一悟察觉到了自己的失言。 刚才赠与瑠奈的那句“你好美”的夸赞。 瑠奈大概会觉得，那并非是说给自己听的。 那些话语、那些感情，全都是说给与瑠奈重合在一起的朔良听的。 “你只是朔良的替代品罢了” 这简直就等同于是在说瑠奈不过是对朔良的拙劣模仿。 「不是的」 一悟激动地说着。 「我刚才说的是你」 这并不是为自己开脱，也不是找借口。 一悟的那句称赞毫无疑问是面向瑠奈的。 一悟无论如何都想告诉瑠奈，她为自己所带来的幸福，绝非虚伪之物。 「那件浴衣真的很适合你。而你努力地去打扮自己的样子，也充满了魅力，让我怜爱万分。抬头仰望着烟火的你，美得像是一幅画那样。所以，我才那么说的，我才会对你说“你好美”的」 一悟努力地让自己的话里不掺半点不纯之物，也不去在意那些奇奇怪怪的东西，而是诉说自己的真实想法。 那是过去确确实实地存在于自己心中的，尚未成熟但纯度堪比钻石的闪耀感情。 回想起过去，以最本真的心意、最强烈的意志，一悟如此呼喊着。 他认真的表情让瑠奈顿时惊讶地睁圆了眼睛。 大概是终于感受到了一悟的热情，瑠奈的眼中噙满了泪水。 她擦拭着自己的眼眶，将眼泪拭去。 「谢谢你，阿悟」 然后，笑着如此回答道。 两人的心意相通了。 比起称赞的话语或者是别的什么东西，也许这个事实本身才最能让瑠奈安心下来。 一悟也松了口气。 真是的，喝醉了之后还睡着了，甚至还失言喊了朔良的名字。 （……就不应该喝酒的……啊） 这时，一悟更加发觉了自己的失态。 「抱歉……本来应该要把你给送回家去的，我居然还喝酒喝醉了」 在喝酒的时候，一悟就感觉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情，原来是这个。 「没事的，阿悟你不用在意的。而且，也是我劝你喝酒的」 “不要责备自己”——瑠奈露出了难为情的笑容，如此安慰着一悟。 「……不过，这个点也没有公交车坐了呢」 「嗯」 自我嫌恶还是先告一段落，现在得面对现实，想办法去解决问题。 「叫出租车好像也有点……不太好」 这个点儿了还让女高中生一个人坐出租车，也许会招致怀疑。 ……那既然如此，虽然不太好，但也没办法了。 「今天你就在我这过夜吧」 一悟从沙发上站起身来，如此提议道。 「等明早我再送你回家」 「可以吗？」 「这不是没办法嘛……而且这也是我的责任」 一悟指着客厅入口——走廊的方向。 「你睡我的房间吧，那里有床」 「真的吗？谢谢你，阿悟」 「嗯……啊」 这时，一悟才察觉到。 瑠奈现在穿着浴衣。 「衣服怎么办呢」 总不能让人家穿着浴衣睡觉吧…… 一悟抓着下巴，有些苦恼，而瑠奈却像是想到了什么，提议说。 「阿悟你随便借一件衬衫给我穿就好了」 「诶？这样就行了吗」 听到瑠奈的提议，一悟反而有些困惑。 「而且我的衬衫……说到底也不合你的尺寸吧」 「没事的。尺寸大点反而还更好，当成睡衣穿刚刚好」 真的假的。 （……不过，嘛，女孩子的睡衣好像确实大多都是松垮垮的） 鉴于没有其他的选择，既然瑠奈自己同意的话，一悟也不过多干涉了。 「好吧。房间的衣柜里有新买的还没穿过的衬衫，你穿那个就行了。还有浴缸你也可以随便用的」 「嗯，谢谢……」 道过谢之后。瑠奈就离开了客厅朝着房间走去。 目送着瑠奈的背影消失，一悟再次躺到了沙发上。 「…………」 一悟感觉，自己跟瑠奈之间多多少少还有点不太自然的感觉。 不过这也无可奈何。 都发生了那样的事情，倒不如说瑠奈能恢复一颗平常心实在是奇怪。 「以后还是得多加注意才行」 过了一会儿，从浴室那边传来了水声。 瑠奈好像开始洗澡了。 而另一边，虽然睡意早已烟消云散，但为了让还残留着醉意的头脑得到休息，一悟放空了自己的大脑，无所事事地躺着。 「阿悟……」 回过神来，已经过了好一段时间了。 在客厅的入口处传来了呼喊自己的声音，一悟抬起了头。 「瑠奈，怎么——」 眼前是洗完澡的瑠奈。 身上穿着一件松松垮垮的衬衫。 那确实是一悟自己的衣物。 出浴后被染成淡淡樱花色的肌肤。 从衬衫的下摆处可以窥见那毫无遮掩的玉足。 「谢谢你能让我用你家的浴缸，还有就是……穿你的衬衫真的好吗？」 「啊……没事的」 瑠奈那过于无防备的身姿完全夺走了一悟的视线，一悟拼命地让自己保持着冷静，回答道。 「总，总之你去睡觉吧，现在已经很晚了」 「嗯，阿悟，晚安……」 瑠奈畏畏缩缩地转过了身。 果然她的性格还是过分客气了。 这时，瑠奈突然间朝着一悟转过了身。 「那个……」 「怎么了？」 「让阿悟你睡沙发总感觉很抱歉……」 在扭扭捏捏了一阵子之后，瑠奈有些愧疚地低声说道。 「如果可以的话……要不……」 「诶？」 「……………………一起睡吧」 「嗯？你说什么！？」 瑠奈的爆炸性发言让一悟没忍住喊了一声。 一悟非常了解瑠奈的性格。 面对他人的恩情，她是非常懂得知恩图报的。而从她的这种性格出发去考虑，也许一起睡也只是单纯出于善意的、没有其他企图的话语而已。 然而，该说是时机不太好还是说法不太对呢。 看到一悟的反应，瑠奈好像也终于是反应过来自己到底说了什么。 瑠奈刚洗完澡还有点泛红的脸，一下子像是被煮开了那样涨得通红。 「那，那，那个当我没说过！晚安！」 像是拼命地在掩饰着自己的羞耻一般，瑠奈逃跑般地离开了。 「……哈」 在听到房间门被用力关上的同时，一悟也躺倒在了沙发上。 也许，还是需要对瑠奈的心给予更多的关怀。 「……真难啊」 明明这是自己再清楚不过的事情了。 一悟又一次对这种非同寻常的关系感到无比的懊恼。 ※ ——第二天。 一悟留宿了瑠奈一晚，第二天早上按照约定将她送回了家。 而在把她送回家之后，一悟打算直接去上班。 于是穿着工作服的一悟和再次穿上浴衣的瑠奈一同坐在车里，向着目的地驶去。 「……那个，阿悟」 公寓二楼。 楼梯一出来就是瑠奈家，在两人即将分别之时。 「今晚能跟你见一面吗？」 瑠奈以严肃的表情这样问道。 一悟顿时有些动容。 昨晚，在发生了那样的事情之后。 也许瑠奈的心中是留下了什么深刻的伤痕。 「可以的，怎么了吗？」 而且，自己必须承担起这个责任。 一悟尽可能真诚地接受了瑠奈的提议。 「……我有点事想跟你商量，啊，如果阿悟你很忙的话，下次再谈也行的」 虽然瑠奈的举止有些客套，但她的眼神却是无比地真挚。 也许……这是瑠奈竭尽勇气的话语。 「没事的，我下班之后也没事干的，你有什么事想找我商量呢？」 「……是老家那边的事情」 瑠奈如此说道。 「外公外婆那边……」 「……」 瑠奈的老家。 光是听到这句话，一悟的大脑顿时就隐隐作痛——那种熟悉的感觉复苏了。 那同时也是朔良的老家。 朔良的父母。 让朔良突然间从一悟面前人间蒸发的导火索，就是他们。 看着动摇不已的一悟，瑠奈继续说道。 「今年的盂兰盆节，为了给妈妈扫墓，我要回一趟老家」 “所以”——瑠奈以哀求的眼神望着一悟。 「我想阿悟你陪我一起回去」 第五话 家人 ——一悟回想起了有关于朔良老家的回忆。 以前还小的时候，一悟经常去朔良家里玩。 朔良老家是经营家族产业的富裕家庭，住的房子虽然称不上是豪宅，但比起普通的房屋也是要大气许多，是西洋风的独栋建筑。 “啊，你好” 按响了“伊东”家门牌旁边的门铃之后，房门打开了。 朔良的母亲走出玄关迎接了一悟的到来。 “又来玩啦，一悟” 朔良母亲的面容与朔良有着几分相像，给人一种贤淑温柔的印象。 与朔良那秀丽的黑发不同，朔良母亲的栗色头发微微卷曲，扎成一束披在肩上。 “打扰了，阿姨” “你等会儿啊，我去叫朔良下来，真是的，你都来了那丫头还在睡” 每次去朔良家里玩时，一悟都会留心跟朔良的父母好好打招呼。 与其说这是懂礼仪或者是讲礼貌，倒不如说是被朔良家那种上流阶层特有的家庭氛围所感染了。 一悟虽然年纪尚小，但还是相当注意去讲究这方面的事情。 “啊，这不是一悟吗，又来找朔良玩啊” 这时，朔良的父亲也出现了。 朔良父亲经营着一间公司，业务范围从蔬菜水果的加工处理、再到商品开发和货物流通，一应俱全。 他一头短发配以干练的面容。虽然戴着眼镜，但看上去体格硬朗，很是强壮。 话虽如此，朔良父亲给人的印象并不可怕，恰恰相反，他显得落落大方、和蔼可亲、为人勤勉。 “朔良，你要磨磨蹭蹭到什么时候，人家一悟早就来了” “知道了妈，别喊那么大声嘛” 朔良从二楼的楼梯连接处下来了。 看到一悟之后，她的脸上浮现出了几分羞涩的微笑。 “阿悟，早上好” 色调温柔的夏季毛衣配上百褶裙。 一如既往的柔顺黑色秀发。 能让人联想到柑橘的清爽香味。 宛若女神一般的朔良此刻就在眼前。 …… 性格认真、热心工作的叔叔 为人温柔、贤淑娴雅的阿姨。 以及清纯、惹人怜爱的女儿。 这样的家庭即便是出现在一副画里也并不奇怪。 这正是最为理想的全家福。 然而—— 十五年前，朔良的家业遭受了失败。 由于业绩喜人，公司为了扩大营业规模而投入了大笔的广告费进行宣传，可是却收效甚微，反而背上了巨额的欠款。 于是，朔良为了拯救家庭的危机，和大企业的社长许下了婚约。 一场彻头彻尾的政治联姻。 朔良许下婚约离开日本之后，朔良的父母也无颜面对曾经的这片土地，搬家离开了。 而一悟和朔良之间的联系，就这样残酷、冰冷地被完全切断。 ※ ——从日历上看，时间已经来到了八月中旬。 暑假也已经进入了后半段。 宛若巨大蜂巢一般的积雨云盘踞在天空中。 阴暗的苍穹之下，一悟驱车行驶在高速公路上。 一悟坐在驾驶位上，紧握着方向盘。 琉奈坐在副驾驶上，神色有些凝重。 两人今天都是一副便服打扮。 「你很紧张吗？」 「还好」 在一悟的询问下，琉奈的回答显得有些支支吾吾。 坐在副驾驶上的琉奈表情多少有些忧郁。 「今天能陪我一起回去……谢谢你，阿悟」 琉奈抬眸望眼，语气中夹杂着不安。而一悟为了缓解她的紧张，露出了安稳的微笑。 「没事的，倒不如说我才得谢谢你，能给我这样一个机会。我其实也想久违地去问候一下朔良的父母」 两人如今正朝着琉奈的老家——也就是朔良父母所居住的地方驶去。 朔良在结婚前的全名是“伊东朔良”。 而这趟行程，目的地也是伊东家。 「…………」 随着越来越靠近自己的老家，琉奈的表情上再也没有了光亮。 琉奈过去曾亲口讲述过她自己和老家的关系。 虽然那些话听来多少有些零碎……但关系确实称不上有多好。 这绝非是说琉奈在老家受到了排挤。 琉奈自己也说过，朔良的父母——也就是她自己的外公外婆，为人都很不错。 也许，他们也只是并不理解琉奈心中所怀抱的痛苦与黑暗而已。 而且，这次回老家正值暑假期间，回到照顾琉奈的监护人家里探望一番也很应该。 一趟不得不回的旅途。 不管之前发生过些什么，那也是作为代理监护人而照看着琉奈长大的家庭，最重要的是—— 「这样……朔良也葬在老家那边啊」 「……嗯」 给朔良扫墓。 这也是今天一悟跟琉奈一起回老家的理由之一。 朔良去世之后，没有葬在丈夫星神家，而是葬在了自己老家伊东家。 虽然琉奈的姓氏是星神，可朔良却葬在伊东家的墓里……这其中或许有些自己难以想象的，或者说是不该想象的、错综复杂的事情，一悟并不想去强行插手。 首先还是应该去面对迫在眉睫的事情。 （……给朔良扫墓） 事到如今，一悟早已对朔良的香消玉殒有了沉重的理解，可扫墓还是一件会让人再次意识到朔良已经不在人世间的痛苦之事。 虽然痛苦，但一悟并非不愿面对。 倒不如说，一悟很想去面对。 趁着这个机会，好好地去接受朔良已经离开的事实。 「…………」 一悟偷偷地朝副驾驶望了一眼。 琉奈依旧是一副沉默不语的表情。 现在对琉奈的担心更胜了一筹。 也许，在那个夏日祭的夜晚，琉奈就打算跟一悟商量这件事情。 一悟曾经放言说“无论有什么事情都可以来找我帮忙”，而这次琉奈真的开口了。 可是当晚却发生了那些事，也许在琉奈心中，现在去靠近和依赖一悟，已经是一件需要困惑和犹豫的事情了。 （……都是我的错） 一悟打了一把方向盘，换了条车道。 笔直行驶的车子突然间变了方向，琉奈也抬起了头。 「稍微休息一下吧」 「嗯，好的……」 一悟把车径直开进了路边的服务区里。 这个服务区并没有什么像样的设施和建筑物，除了自动贩卖机和厕所之外就没有其他东西了，规模相当之小。 「我去买点喝的」 「啊，那我……」 「不用了，我去就好」 一悟制止了想要起身的琉奈，动作迅速地走出驾驶位，向着自动贩卖机走去。 买了一罐冰咖啡之后，一悟回到了车上。 「给」 一悟把冰咖啡递给副驾驶上的琉奈。 「这次是冰的」 「……啊」 过去，琉奈曾因为被一悟所拒绝而精神崩溃迷失在山中。 而一悟找到她之后，为了让她平静下来，买了一杯热咖啡。 「没事的」 一悟坐进驾驶位，安慰着琉奈。 「至少你现在不是孤身一人了。有我在呢。就算有痛苦与悲伤，我也会陪你共同度过的」 「……抱歉」 「没事的。毕竟我就是为了这个才跟你一起回去的」 “面对朔良的死”“久违地问候朔良的父母”。 没错，这一趟并非只是为了去面对那些痛苦的过往。 现在，就在一悟面前，琉奈饱受痛苦。 而帮助她渡过难关，则是一悟布置给自己的重大责任与义务。 听到一悟关切的话语，琉奈也动容地露出了微笑。 「……有阿悟你在我身边，真的太好了」 「…………」 ……如果说朔良的笑容宛若女神的话，那琉奈的笑容就如同天使一般。 （……不是，我干嘛又把她跟朔良放在一起比较） 还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一悟悄悄地自我反省着。 在短暂的休息之后，两人离开了服务区，重新上路。 ※ 「……到了，是这里没错吧？」 「嗯」 从城镇一路驱车，翻过了几座山，也出了县——大约三个小时的车程。 漫山遍野都是悠然自得的风景，不过说得难听点就是乡下地方。 两人来到了建在小山丘上的气派宅邸门前。 虽然说是宅邸……其实也算不上是什么大豪宅。 大概也就是比普通房子稍大一点的日式房屋。 不过从那气派的街门与自动开闭式的房门上，也还是能看得出来跟普通人家是有所区别的。 而这里就是琉奈的外公外婆……与此同时，也是朔良父母居住的地方。 「公司和工场在……」 「不在这边，在远一点的地方」 琉奈为一悟解开了疑惑。 看来还是跟过去一样。 在经历风风雨雨之后，朔良家还是把家业给经营了下去，一悟多少安心了一点。 「…………」 十五年前，由于事业的失败，在朔良许下婚约之后，朔良的父母无颜面对曾经的那片土地，搬家离开了。 而在十五年后，一悟终于得以造访他们的新家。 「……海边啊」 由于宅邸建在小山丘上，只要回过头去，开阔的风景便尽收眼底。 远处的水平线若隐若现。 这个位置距离海边也比较近。 不过说是近，离最近的海滩边也有个几公里。 该说这是偶然还是必然呢。 这几天来，过去和朔良一起去海边的那个夏天的记忆总是浮现在一悟的脑海中，这也让人不禁感到一种如同命中注定般的东西。 「你有跟外公外婆提起过我吗？」 「嗯，我事先跟他们打过招呼了」 「这样啊……那好吧」 为了让自己冷静下来，一悟深吸了一口气。 可能是被琉奈的紧张所传染了吧。 不对……本来在这种时候站在这个家门口，一悟就已经紧张到了极致。 「阿悟你也在紧张吗？」 「嗯……有点」 琉奈完全说中了。 有着相同感觉的人之间果然是心意相通的。 两人对视着、微笑着。 「那走吧」 「嗯」 下定决心之后，一悟按下了门铃。 和风的门牌上写着“伊东”二字，按下门铃时——一悟的思绪回到了那个时候。 微弱的呼叫声响了几遍…… 应答器里传出“来了”的声音。 说话人听起来是一位年长女性。 「我是琉奈，我回家了」 “啊，欢迎回来琉奈，现在就给你开门” 得到了这样的应答，过了几秒钟之后，大门自动打开了。 「刚才是……」 「外婆」 两人穿过大门，走进院子里。 院子里的松树修剪得很是齐整，俨然一个气派的日式庭院——两人穿过院子，走向门口，打开玄关的门。 一位女性站在门前等待着两人的到来。 （……她是） 昔日一别，已然十五载。 那她现在应该已经有五十岁了。 可她看起来还是比实际年龄要年轻一点。 扎成一束、披在肩上的栗色头发也还是旧时模样。 不必介绍，一悟也能通过直觉判断出来。 那是时隔十五年后再次见到的朔良母亲。 「欢迎回家，琉奈」 她笑着对琉奈这样说道。 万千温柔尽显岁月沉淀，开朗笑容满溢亲切为人。 随后，她望向了站在旁边的一悟。 「……你是，一悟？」 「是的，久疏问候，阿姨」 ——一悟有些犹豫要不要现在就把伴手礼给递上去。 虽然脑海中游走着无关紧要的思考，但一悟自己也不清楚，这究竟算是从容还是紧张。 幼时一别，今日重逢，而且中间还发生过那样的事情。 「一悟……」 应该摆出一副什么样的表情，应该说些什么才好呢。 在一悟如此犹豫的同时，朔良的母亲却睁大了眼睛。 「真的是一悟吗！？哎呀，都长这么大了啊！」 她高兴得快要蹦起来了。 简直就像是个兴奋的女高中生那样，反应异常的天真。 「有十五年没见过你了呢，都长这么大了！那个时候你还是个可爱的小男孩来着，现在都已经是个这么完美的男人了！阿姨我差点以为看错人了都」 「啊，您过奖了。阿姨你也还是那么的漂亮……」 「都已经会说客套话了呢！时间过得还真是快啊！听琉奈说你还是她兼职那家店的店长来着？真是好巧啊，都让人觉得是不是真的了！这算是奇迹了吧！一悟真的长成一个好男人了呢」 「…………」 因为事先联系过，得到了来访的许可，所以一悟本以为她不会那么的惊讶……。 面对朔良母亲那出乎意料的兴奋举止，一悟反而有些畏缩。 十五年前那种贤淑娴雅的气质已经发生了相当大的变化。 「那个，小小心意不成敬意」 一悟递上了伴手礼。 「哎呀来就来了还带什么东西呢。快进屋来吧，给你们泡茶」 「好的」 按照朔良母亲所说，或者是被她的气势所驱使着，一悟和琉奈都脱掉鞋子进屋。 「不过真的很怀念呢，我好高兴啊。虽然问了你好多遍了，你是琉奈工作那家店的店长对吧？」 「啊，是的」 朔良母亲的热情尚未冷却。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真的非常惊讶，心情很是兴奋的她不断地重复着同一个话题。 不过，看到她这种反应，一悟反而苦笑着平静了下来。 对方都这么兴奋的话，那自己的紧张也会迅速地得到缓和。 「其实这也不完全算是碰巧」 「嗯嗯，我有听琉奈说过哦。你在她被歹徒给袭击的时候出手相助了对吧？这也太有男子气概了」 朔良的母亲甚至还着迷地用手捂住了脸。 这个故事貌似被琉奈传成了这样的版本。 被歹徒袭击……好像多少有些不太对。 「外婆，你把钉山先生弄得有点不知所措了」 琉奈在旁边偷笑着说道。 「哎呀，不好意思啊」 朔良母亲也有点不好意思。 （……琉奈跟外婆之间好像没什么大问题） 「不过，那个时候那么小只又可爱的一悟，现在成了这么出色的社会人，阿姨我有种看着自己孩子长大的感觉呢，真的是高兴到都要掉眼泪了」 朔良的母亲这么说着，擦了擦自己的眼角。 看到她的这个动作，一悟感觉喉头一阵发堵。 「能再次见到阿姨……我也很开心」 各种各样的复杂纠葛与阴暗思考交织在一起，一悟感觉自己的紧张有些愚蠢。 十五年的岁月。 戏剧性的离别。 即便有着那样的过去，即便对再会抱有不安……面前的这个人也还是没有变过。 虽然给人的印象多少发生了一点变化，但也绝对不是不好的变化。 朔良的母亲果然还是过去那个温柔的人。 那个漂亮的阿姨、那个理想的母亲、顺顺利利地经历岁月的沧桑走到了今天。 光是这个事实，就已经让一悟安心了不少。 「你们进客厅坐会儿吧」 在朔良母亲的指引下，两人沿着走廊一路走进了能看见中庭的客厅里。 她指着紧闭的纸拉门，对两人说道。 「老头子也在里面哦，一悟久违地去和他聊聊吧，琉奈你也是，别忘了跟你外公打声招呼」 ——朔良的父亲。 这时，一悟察觉到跟在身后的琉奈好像有些发抖。 「琉奈？你怎么了？」 「…………」 还没来得及关怀她的异样，三人就来到了客厅。 朔良母亲拉开了纸拉门。 「老头子，琉奈跟一悟回来了哦」 客厅里，一位男人盘腿坐在坐垫上等候着。 「…………」 虽然男人看着已经上了年纪，但是那魁梧的体格一悟依旧记忆犹新。 所以，一悟一眼就看出来了。 「那个……久疏问候，我是一悟」 「……」 听到一悟向自己打招呼，男人沉默着转过了脸。 男人头发花白，脸上沟壑纵横。 黑框眼镜下的严肃面容也显露出这些年来经历的风风雨雨。 过去那种开朗认真、理想父亲一般的气质，现在已经荡然无存。 男人面无表情，紧闭双唇，宛若沉默的岩石。 「坐吧」 照着朔良母亲所说，一悟和琉奈分别在坐垫上正襟危坐。 两人隔着木制的矮桌，和朔良的父亲形成了面对面的态势。 「…………」 而朔良母亲起身离去之后，客厅里逐渐沉淀着沉重苦闷的气氛。 一悟不免有些疑惑，面前这个人真的是朔良的父亲吗？ （……不对，通过直觉确实能判断出来） 毫无疑问，这就是当年那个男人。 只是给人的印象已经和当年…… 「……一悟」 望着脑海中思绪万千的一悟，男人终于开口了。 「是，我在！」 一悟不由得挺直了脊梁。 而朔良的父亲—— 「……好久不见了呢」 他的脸上也终于露出了安稳的笑容。 他的声音里也携着温柔的暖意。 面对和刚才那副冰冷面容所带来的反差，一悟有些心乱。 「……叔叔，好久不见」 可是，一悟却很是自然地应答着。 面前男人的表情，正如十五年前——那一成不变的气质。 因此，一悟也安心了下来。 「看见你长这么大了叔叔很高兴。出息了啊一悟，听说现在已经是一间大店铺的店长了？真了不起啊」 「您过奖了」 虽然男人的声音沉稳中又带着几分威严，但他的话里却充满了善意。 一悟有些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头发。 （好像…………和那个时候也差不多呢） 时隔十五年的再会，可是对话却比想象中要更加的平凡。 实在是令人感叹。 不过，一悟还是察觉到了一些违和感。 「……琉奈？」 身旁的琉奈完全没有加入到对话中去。 看起来就像是在警惕着自己的外公那样…… 一悟能看得出，琉奈瑟缩了起来。 就像是面对父亲严厉的训斥而恐惧不已的孩子一般。 「……琉奈，听说你现在是在一悟的店里兼职？」 这时，对话的矛头转向了琉奈。 而也是在这个瞬间，朔良父亲身上的气质也顿时发生了三百六十度大转变。 好像回到了几分钟之前——也就是刚刚走进客厅时那种沉重、苦闷的感觉。 「没给人家添麻烦吧？」 「……嗯」 气氛凝结着到了冰点。 面对这过分极端的、甚至都让人难以理解的状况，一悟只能默不作声。 「……一悟，我有些话要跟琉奈讲，你能先出去一下吗」 这时，朔良的父亲提出了要让一悟暂时离场的请求。 「诶……」 「我们家里人之间有重要的话要聊。虽然对于客人的你来说有些失礼，但还是请你避一下嫌，很快就结束的」 「…………」 面对朔良父亲那不容分说的威严，一悟只能同意。 一悟静静地站起身来。 「琉奈，你没事吧？」 姑且小声地问了身旁的琉奈一句。 「嗯……没事。抱歉，就像外公说的那样，很快就会结束的」 琉奈的语气听起来也很是生硬。 事已至此，一悟也只能离开了。 于是一悟乖乖地走出了客厅。 在离开之际所见到的琉奈的表情，就像是在忍耐些什么，悲痛至极。 ※ 「……怎么办才好呢」 走出客厅的一悟束手无策。 （……家人之间重要的事情） 这么一说，自己确实只是一个初来乍到的外人而已。 也没办法去介入其中。 不过一直站在走廊上也不是个办法，而且就算是不可抗力也好，也不能去干偷听之类的事情。 因此，一悟姑且向着厨房走去。 「啊，一悟」 一悟想着朔良母亲应该是在厨房里面，望了一眼，她果然是在泡茶。 「待会一起吃你拿过来的点心吧」 「好的，谢谢您」 「老头子跟琉奈呢？」 「说是有些重要的事情要聊，所以我就先出来了」 「这样啊……」 朔良的母亲呢喃着低下了头。 一悟看见她脸上的表情也染上了阴霾。 「……我来给您帮忙吧」 一悟说着走进了厨房里。 「今天挺不好意思的，搭了琉奈回老家的顺风车，还突然间上门来打扰你们」 一悟把茶壶、茶杯以及茶点都放到了托盘上。 「哪有的事情，虽然刚开始听说的时候是挺惊讶的，不过隔了这么久能再见到一悟，阿姨也很高兴哦」 在等待电热水壶将水烧开的过程中，朔良的母亲以开朗的声音说道。 「而且，还得感谢你特地把琉奈给送回家来了呢」 「啊，不用的……」 ……对朔良的父母而言，自己这个可以令他们回想起那些旧时往事的人，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呢。 一悟并不清楚，这究竟是不可触碰的记忆，抑或是不愿回想起的人。 说到底，今天的贸然来访，对他们而言到底是不是一件好事呢。 一悟对这件事情很是在意。 ……不过，看到两位老人的反应，一悟多少也感觉，自己的出现对他们来说似乎并不是什么痛苦的事情。 「…………」 那这是否也意味着。在他们心中，有关朔良的记忆已经随风而去了呢。 这么一想，心中便略微有些不安。 「那个，恕我直言，琉奈跟叔叔之间，关系是不是不太和睦呢？」 也许是打算将心中的不安给搪塞过去。 在一悟发觉到的时候，自己就已经如此直球地问出了口。 「……你有听琉奈跟你说过什么吗？」 过了一会儿，朔良的母亲反问道。 「没有……而且说到底这也是只是我自己的揣测而已」 「不过，至少琉奈向你展现出了这样的感觉对吧？」 这时，朔良的母亲笑了。 「看来那孩子很信得过你呢。我蛮意外的，不过也挺开心的」 「诶……」 「琉奈那孩子啊，是很少向别人敞开心扉的，别说我了，就连和她很要好的朋友，她都不曾透露过自己的真心」 朔良的母亲朝着一悟转过身来。 一悟品到了某种像是下定决心要说出真相的味道。 「就像你说的那样，琉奈和她外公的关系确实不是很好，琉奈很怕他」 「……我以前，听琉奈提过两句」 看着朔良的母亲，一悟也小心翼翼地遣词造句，继续说了下去。 「朔良在丈夫过世之后回到家里来的那个时候，据说是只继承到一点遗产就回来了。然后因为这件事情好像跟叔叔发生过不少的口角……会不会就是因为这件事情，琉奈觉得自己不被接受之类的？」 「……嗯」 虽然一悟很想说得再委婉一点，但好像还是有点太直接了。 不过，从朔良母亲流露出的氛围来看，也许还是说得直接点会比较好。 面对一悟在顾虑下问出的问题，朔良的母亲浮现出夹杂着悲伤的微笑。 「……老头子他的性格也变了很多呢」 「…………」 朔良母亲的视线有些悠扬，眼神里是藏不住的失落。 而终于—— 「对不住啊，一悟」 「诶……」 「因为我们家的事情，害得朔良一下子就从你眼前消失了。这件事情一直是阿姨心里的一根刺」 「…………」 如此核心的话题被突然间提出来，一悟的心脏一阵刺痛。 明明刚才还在聊琉奈，一悟本来以为会慢慢地转移到自己的事情上面去，可没想到却是这样的突然袭击。 「虽然这话说出来你可能不信，而且你也可能会觉得“哪有脸说这种话”，但其实……老头子他对于为了拯救家庭而将朔良许配出去这件事，一直后悔不已」 「后悔……」 事到如今了，才想起来后悔——一悟并不想摆出一副傲慢的正义去说这种话。 而自己也没有可以去宣泄怒火的资格。 因为一悟能听得出来，朔良母亲的话里没有半点虚假。 至少，以前的那个男人，是不会欣然选择如同牺牲品一般将自己女儿的人生给拱手奉上的。 就算最后真的如此，那也是站在经营家业的立场上，甚至是站在数百名员工的立场上所做出的艰难抉择。 ……但是。 一悟紧咬着嘴唇。 如果断定那就是一场错误的话。 如果说那全都是一场错误的话，那对于因此而诞生的琉奈而言—— 这时，房间里响起了尖锐的声音。 「……诶？」 「刚才那是……」 听起来像是有什么东西被打破了。 而声音的方向来自客厅。 一悟望了望朔良的母亲。 她的脸上也浮现出了不安。 一悟看到她这副表情，马上绷紧了自己的脸。 「走吧」 话毕，一悟和朔良的母亲一起走向了客厅。 ※ 「不好意思，刚才的声音是——」 一悟回到了客厅里。 推开纸拉门之后，里面—— 「琉奈！？」 看到客厅里面的琉奈，一悟不由得睁大了眼睛。 琉奈倒在了榻榻米上。 而她的旁边掉了一地的花瓶碎片。 一悟马上蹲下身来到了她的身边。 「呜……」 温柔地抚摸着琉奈的肩膀，只见她发出了痛苦的呻吟声。 看来意识尚且清醒。 对这一事实姑且安心下来的同时，一悟环顾着房间内部。 朔良父亲站起身来，沉默不语。 朔良母亲捂着嘴巴，惊讶不已。 桌子上还摆着一张白纸。 上面“成绩单”三个字格外惹眼。 这张成绩单来自琉奈上的学校，姬须原女子高中。 「……发生了什么吗？」 一悟向朔良的父亲问道。 朔良父亲保持着站立的姿势，视线却转向了别的方向。 「老头子……」 朔良的母亲也是一副不安的表情。 「……什么事情也没有，你出去之后，我只是问问琉奈学业上的事情而已」 而朔良的父亲终于开口了。 只是直截了当地、冷淡至极地传达事实。 「我看了琉奈的成绩单。虽然还不算坏，可是初中的时候她所有成绩都还维持着最高档评分，现在已经有好几科下滑一档了。所以……」 朔良父亲说道。 「我劝她把兼职辞了会比较好」 「…………」 「这是理所当然的，学生的本分就是学习。说到底才上高一的学生就去兼职还是太早了。反倒是在这种时候想着把两边都顾好，是会给一悟你添麻烦的。生活费那方面靠着迄今为止给的额度就够了吧……仅此而已」 ——“能在阿悟店里工作真是太好了” 那天琉奈说这话时的幸福笑容在一悟的脑海中重现。 琉奈是出于喜欢才做现在这份兼职的。 这不是因为她无法忘记一悟，所以死缠烂打地追到了店里来，想让一悟爱上自己的那种恋慕之情，而是因为在这个职场上工作本身就有一种充实感和喜悦。 「……如果她成绩下滑了的话」 一悟抱着琉奈，为她开解道。 「琉奈她接受了店里的紧急调岗，工作强度也突然间变大了。在暑假前那段时间，琉奈经常来上班也是事实。如果这就是她成绩下滑的原因，那也是我的责任」 「…………」 「叔叔，作为一个还在上学的孩子的监护人，您的主张是正确的，但是，对小孩子动手实在是——」 「不是这样的，钉山先生……」 琉奈在一悟的怀里艰难起身。 「只是……我没站稳而已」 「琉奈……」 「是我自己身体不太舒服，然后有点头晕，一时站不稳把花瓶也给弄倒了而已……外公他什么都没有做过」 「…………」 就算琉奈说的是真话，既然是因为在外公面前导致意识上出了异常，那么这也能说明，是他的话语和态度对琉奈的精神造成了影响。 一悟在店长的业务研修里也学过有关于心理失常的知识。 面对如今这种状况，一悟不能坐视不管。 「琉奈，能站稳吗」 一悟一边问，一边慢慢地松开了自己的手。 在确认琉奈能站稳之后，为了让琉奈安心下来，一悟朝她露出了微笑。 随后，一悟站起身，走到朔良的父亲面前。 「……一悟，这是我们家的事情」 朔良父亲向一悟说道。 而刚才面对一悟时那种温柔已经不见了踪影，他的声音和表情都冷漠到了极点。 「虽然这么说不太好听，但你只是个外人，能请你不要插手我家的家事吗？」 「叔叔……」 听到他的这番话，一悟也面对面地顶了回去。 「您所言极是。您家的问题可能我确实没有立场去多嘴」 「……你也知道啊」 「虽然我很想这么说，但是很遗憾，我的人生已经被您家给搅得天翻地覆了，所以我可不是什么外人」 听到一悟如此过分的说法，朔良的父亲也不由得睁圆了眼睛。 如果朔良的母亲说得没错的话。 如果面前的这个男人还像往日那般认真且富有责任感的话，如果他还在对那些事情而后悔不已的话，那么他就不可能无视一悟所说的话。 「我就单刀直入地这么讲了。今天我是有话要说才到您家里来的」 一悟直面着朔良的父亲，如此说道。 「是有关于朔良的」 ※ 姑且让琉奈跟朔良的母亲离开了客厅，留下一悟跟朔良的父亲两人独处。 「钉山先生……」 琉奈在朔良母亲的搀扶下离开了客厅，在擦肩而过时，琉奈望向了一悟。 那是夹杂着不安与困惑的眼神。 上一次在山里面找到她的时候，这种眼神也曾经出现过。 为了让不安的琉奈能够放下心来，一悟向她说了句“没事的”，将两人送出了客厅。 而现在，客厅里只剩下了两个男人。 「虽然时隔十五年没见，但您还是没有变过」 「…………」 两人都没有坐下，而是以站立的姿势交谈重要的事情。 「至少在刚刚见到您的时候，您给我留下的印象，也依旧是当年那个温柔、理想的父亲姿态」 「……理想吗？」 朔良的父亲重复了一遍,自嘲般地笑了。 简直就像是在说“你说的是谁”。 「正因如此，我才觉得您和琉奈的相处方式有些奇怪」 望着脸色有些难看的朔良父亲，一悟也只是直率地传达出自己的意见。 「您伪装起了真正的自己，显露出一副威严、恐怖的模样，我甚至认为您是在勉强自己做出改变」 「……一悟」 这时，朔良的父亲问道。 「……你是不是认为，我对琉奈那孩子非常生疏和冷淡」 「是的，至少我是这样认为的，所以我才更加觉得那并不是您的真心和本意。您虽然对琉奈非常严厉，但您绝对不是说讨厌她，也不是故意地想要疏远她，这一点我是能看得出来的」 只继承到了一点遗产就回家来的女儿，以及女儿留下的孙女。 必须要得到家人的爱，必须要得到家人的接纳。 过去倾听琉奈心声的时候，她貌似是这样认为的。 「但是，今天看到您这副样子，我愈发觉得，琉奈的那种认识是错误的。您虽然笨拙，但是依旧在好好地珍惜着琉奈……您只是不知道怎么样跟她相处才是正确的而已，我有这样的感觉。虽然说不太清楚」 「……你这不是自相矛盾吗」 面对朔良父亲极为正确的发言，一悟只能苦笑着说道。 「同时抱有两种相互矛盾的心情，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 怀抱着自相矛盾的感情。 一悟清楚，自己有时也会陷入这种难以捉摸的状态中。 自己不也是在拒绝了琉奈之后，嘴上说着“我们以后还是不要再见面了为好”，可是却寂寞得不行，反而主动去靠近琉奈了。 都是同样的道理 「时至今日，您也还是在对十五年前自己扭曲了朔良的人生这件事而悔恨不已。但是，现在已经有琉奈在了，所以光是这样想就已经是一种罪过了」 「……一悟」 朔良的父亲终于开口了。 他的声音也在颤抖。 「你说得……一点都没错」 他的口吻如同忏悔一般。 「你真的长大了，就连我那丢人丢到家的本质都能一眼看穿」 「……」 「听说你今天要跟琉奈一起回来的时候，我虽然很惊讶，但与此同时，我也有一种“这一天终归还是到了”的觉悟」 「这……」 一悟沉默了。 朔良的父亲回过头来，看着他说道。 「抱歉，我要说点很丢人的话了」 「……好的」 一悟直面着自己眼前的男人，下定决心要去接受他的话语和他那痛苦的表情。 「因为我自己的失败而让朔良强行许下了她自己并不期望的婚约，对这件事情，我一直后悔不已。在朔良回到家里来之后，我也有一种过去的罪孽被推到自己眼前的感觉，实在是没办法接受。我也没脸面对朔良，所以才用那么过分的态度去对待她」 「…………」 「事到如今，朔良都已经不在了，可我的这种罪恶感还是难以消散。我心中满是忏悔的心情。但是，如果要说朔良的婚约是一场过错的话，那作为婚约结果而诞生的琉奈又算什么？这不就等同于是在否定她的存在吗……所以，我没法承认那是一场过错，因为这是对琉奈的否定。可是……我也没能好好地去面对琉奈」 「…………」 「要骂我的话，我没有任何可以反驳的，也没有任何能够解释的借口。所以，我才采取了那种高压的态度，让琉奈害怕我……我除了像这样地去隐瞒相互的心意之外……什么都做不到」 大概，这就是十五年间，一直缠绕在朔良父亲身上的、诅咒一般的话语。 「……你也好，琉奈也好，甚至是朔良也好，如何怨恨我的话，我也没什么好说的。这样就行了，再多怨恨我一点吧。因为我就是一个这么无能、靠不住的人，像我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得到原谅呢……」 「……我知道了」 看着将诅咒尽数倾吐而出的朔良父亲，一悟安心了。 果然，他还是当时的他。太好了。 「谢谢您能讲出自己的真心话」 “但是”——一悟接着说道。 这是自己应该做的事，也是自己的责任。 「您刚才的话里有一点误解，所以请容许我解释一下」 「……误解？」 「其实，我们都没有怨恨过您」 这时，一悟拉开了纸拉门，走出了客厅，朝着厨房径直走去。 琉奈在外婆的照看下，正在厨房里休息。 「琉奈，你没事吧？」 「……嗯」 看来，她已经冷静了不少。 一悟蹲下身去，和坐在椅子上的琉奈对上了视线。 「琉奈，问你一个问题。你恨你外公吗？因为他让你有了这么可怕的回忆」 刚刚才发生了那种事情就去这么问，对精神上也许并不是一件好事。 但是，这是如今必须要去确认的一件事。 琉奈顿时惊讶地睁大了眼睛。而一悟安抚着她，握住了她的手，琉奈畏畏缩缩地低下了头。 「……我」 面对一悟的问题，琉奈没能给出否定的回答。 这样就够了。 如果让琉奈在这种时候也装成一个好孩子的话，反而才是错误的。 「叔叔，阿姨，还有琉奈」 一悟站起身来，朝着眼前的琉奈、站在身后的朔良母亲，以及在厨房外面等着的朔良父亲这样说道。 「我有一个想要去的地方，你们能陪我一起去吗？」 ※ ——想要去的地方。 一悟驱车带着所有人一起向着那里赶去。 十几分钟之后，一行人到达了目的地。 「这里是……」 「叔叔你们可能不知道……但其实，在朔良离开的前一年的夏天，我曾经和她一起去看过海」 一悟带着几人来到了海边。 既然从琉奈老家所在的那个小山丘上能看到海，那么附近应该是有海岸的。 一悟跟着导航去到了最近的一个海岸。 这是一个连散步的当地人都不怎么见得到的寂寥海岸。 眼前的风景让一悟不由分说地回想起了那个夏天。 「其实……我记得的」 猛烈的海风吹袭着沙滩。 琉奈和朔良的母亲按住自己随风飘扬的长发，而朔良的父亲则失落地伫立在原地，听着一悟的话。 「朔良跟你去看海的那一天……好像就是十来年前，刚好也是现在这个季节」 朔良的父亲表情很是忧郁。 一悟望了他一眼之后，把视线转向了大海。 「在这个地方，我和朔良聊过未来和梦想」 「……梦想吗。我……我把她的未来给——」 「叔叔，你听我说」 朔良父亲一定认为，是自己亲手摧毁了朔良的未来——也是他亲手破坏了朔良曾经怀揣的梦想。 但是，这和一悟想要说的事情不太一样。 「那天，朔良说“我以后想要继承家业，帮爸爸减轻负担，帮到自己的家庭”」 朔良的父亲睁大了眼睛。 一悟的思绪飘扬回了那个夏天。 那些苦痛的回忆、那场最后的对话。 那天，太阳已经开始下山了，回家去的电车也即将发车。 一悟说了句“咱们该回去了”，从沙滩上站起身来，迈步开去——就在那个时候。 “阿悟，你听我说” 朔良在一悟的身后，这样说道。 「以后，我想继承自己家的产业。想要去体验各种各样的事情，掌握更多的知识。如果可以的话，我想继承家业，给爸爸妈妈减轻负担」 这就是当天的记忆。 一悟转过身去。 朔良的父母应该也是初次听闻这件事吧。 没错，这是朔良仅仅对一悟诉说过的梦想。 「我不想说这一切都是朔良心甘情愿的，但是，如果要问朔良对自己做出的选择是否有过后悔的话，我想大概是没有的。因为朔良在初三的时候就已经描绘出了这样的理想。哪怕是在丈夫身亡之后，她也回到了这里，担心着你们，想要为你们做些什么不是吗？」 「……原来，还有过这样的事情啊」 看着声音嘶哑的朔良父亲，一悟点了点头。 「一悟你还……一直记得当时的事情呢」 朔良母亲脸上的表情半分喜悦，半分哀愁。 「嗯……不过，准确来说，并不是“一直记得”」 一悟稍稍低下了头，低垂着视线说道。 「其实我是最近才回想起来的。在这之前，我一直都封存着这些痛苦的回忆，不愿想起。可是，在和琉奈相遇之后，我全都回想起来了」 一悟说着望向了琉奈。 而朔良的父亲也望了过去。 「和琉奈……」 「从我第一次见到琉奈的那天起，我就一直能在她身上感受到朔良的气息，因为琉奈的存在，那些我想要忘却的记忆也随之复苏了。甚至让朔良在我心中的分量更深了一层……不过，从结果上而言，那也不全是只有坏事。得益于此，今天才能向你们传达出朔良当年的思绪」 「…………」 「朔良那个时候的梦想……那个“可以打工之后，想要体验各种各样的事情”的梦想」 一悟投向琉奈的眼神中尽是温柔。 「琉奈现在也有着和朔良同样的梦想」 琉奈听到这句话，顿时抿紧了嘴唇。 因为一悟帮自己把真心话——把自己真正想要做的事情传达给了外公。 「叔叔，您能支持她的梦想吗？为此我也会力所能及地去帮助她的。拜托了」 「……琉奈」 听完一悟的话，朔良的父亲朝着琉奈转过身去。 「我……琉奈……」 也许他并不知道应该怎么表达才好。 他甚至认为自己是一个应当被疏远、被厌恶、被憎恨的对象。 那些对待朔良和琉奈的冷淡态度，都是无尽循环后的、极其笨拙、令人痛心的自我伤害。 「……对不起」 已经发生了的过去无法改变。 无论是将过去视作一场错误也好，还是拒绝承认那些事情去将其否定也好，都是不可能的。 朔良的父亲背负着这种自相矛盾的痛楚。 但是，琉奈自己也是怀抱着这种感情所一直走到了今天。 在明知道这种事情是不被容许的前提下，也还是想跟一悟在一起。 「外公，请你不要再继续悔恨下去了」 琉奈握住了外公的手。 心思细腻的她已经体会到了外公的心情。 「正如钉山先生说的那样，妈妈她一定没有恨过外公你的。所以，不要再责备自己了」 （……是啊） 一悟今天刚刚见到朔良的父母时，也能和他们普普通通地聊天和对话。 就像十五年前的延续一样，将那些有关于朔良的悔恨全然放下。 就连一悟自己，也都没有在怨恨他们。 时隔十五年之后知晓了他们一直在为此而痛苦的本心之后，反而更加没有了怨恨。 琉奈说道。 「没有人在怨恨外公的，唯独这点，请你相信吧」 朔良的父亲紧咬着嘴唇。 而朔良母亲则在他身边温柔地抚摸着他的肩膀。 「……从今往后，作为一家人，重新出发吧」 「嗯」 琉奈笑了。 向着自己曾经如此恐惧的外公，露出了宛如天使一般的微笑。 ※ ——就这样，琉奈和外公之间那些难以解决的感情问题，也得到了改善。 不对，说是改善也许有些夸张了。 只是相互倾述了心意而已。 朔良、琉奈、朔良父亲。 虽然只是三代人之间的小事，但那也是非常重要的事情。 “尚未知悉”的状态常常会对心理上带来消极的作用。 而“已然知晓”的状态，不管是在道理上还是在整合性上，都能够减轻心理上的负担。 甚至会成为某人的救赎。 也许有很多事情在结束之后回头去看，其实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就算是长达十五年的诅咒，也能通过几个小时的将心比心得到解除。 说来尽是无妨事。 不过，能如此顺利地消解心中的纠葛，也确实是需要不少的奇迹。 如果不曾与琉奈相遇，那么一悟也不会回想起过去那些跟朔良之间的回忆，也不会知道朔良父母的这些事情。 所有的相遇与所有的过去，在此刻收束成了一点，才得以解除这沉重的诅咒。 最关键的是，能顺利地走到这一步，一悟功不可没。 「琉奈，你可以跟一悟一起回去了」 伊东家门前。 从海边回来之后，朔良父亲便对琉奈这样说道。 「诶……」 按照原本的计划，今天应该是一悟自己先回去，然后琉奈在这里住上几天的。 「我觉得琉奈，现在还是待在你身边会比较好」 朔良父亲说话时的表情很是明朗。 那是和一悟十五年前的记忆相吻合的、能透露出他豁达、温柔、诚实人品的表情。 朔良母亲也非常赞同。 「一悟，今天对你说了些非常难听的话，真的很抱歉」 朔良父亲深深地低下了头。 「而且今天也受了你莫大的恩惠。虽然现在我还说这种话有点不好，但是，还请你在琉奈身边守护和支持她」 「外公……」 听到外公的话，琉奈羞红了脸。 「有你在她身边的话，我们也能放心。而且最重要的是，看到你和琉奈现在这副模样，我能感觉到当年你和朔良之间那种亲密无间的关系。我觉得这是一件无比令人欣慰的事情」 「真的呢，果然那孩子的女儿也跟一悟很般配呢」 得到外公外婆如此高度的肯定，琉奈红着脸，微笑里是藏不住的高兴。 （……嗯，嗯？） 另一边，一悟额头上冷汗直流。 好像有种难以言喻的，被琉奈家里人所热烈欢迎的感觉。 而且，一悟甚至有种“扫清外部障碍”的感觉，是自己的错觉吗？ （……不对，这个再怎么说还是有点自作多情了……但愿如此） ※ 「阿悟，就在这前面」 在朔良父母的期望（？）之下，一悟和琉奈早早结束了探亲，打道回府。 不过，在回家之前还有一件不得不去做的事情。 这件事也跟朔良的父母说过，得到了“请务必让我去一趟”的允诺。 为了达成这个目的，在琉奈的带领下，一悟向着那里走去。 那里是—— 「……在这啊」 距离琉奈老家稍远一些的地方，建在半山腰上的墓地。 威严屹立着的黑色大理石上铭刻着“伊东家”三个字。 「搬到这里来的时候，伊东家的墓也移过来了」 「这样啊……不过这里视野开阔，也挺安静的，朔良她……应该能安心地长眠吧」 朔良就沉睡在面前的碑石下面。 佳人已逝的事实再一次被推到了一悟面前。 「……朔良」 一悟看着被刻在碑石上的那个名字，终于是理解到了。 原来……朔良真的已经不在了。 「…………」 将带过来的香点燃插在香炉里。 一悟双手合十，闭上双眼，放空内心虔诚地叩拜。 可是，就算再怎么不愿想起也好，过去和朔良共同度过的那些回忆都自然而然地在脑海中复苏。 和朔良一起走过樱花飞舞的上学路。 在朔良家里和她一起玩游戏。 和朔良一起外出，在泳池、公园、购物中心之类的地方嬉戏玩耍。 在那些堆积如山的平常记忆里，每一处风景中都有朔良灿烂动人的笑容。 以及那个夏天的海边。 为了不让自己回想起来而将其封存的、相互谈论未来和梦想的记忆。 在即将离去的时候，朔良向一悟讲述了自己的梦想。 在说完想要继承家业之后，朔良—— “如果，在那样的未来里，阿悟你也在我身边的话就好了” 是啊。原来…… 在最后的最后，朔良这样说道。 在那个时候，一悟还未曾知晓那其中的深刻含义。 一悟当时以为，朔良只是觉得能和自己一起工作挺好的。 也许，那就是朔良对一悟的—— 「阿悟？」 「嗯……」 眼泪顺着眼角滑落下来。 顷刻间豆大的泪水便如同决堤一般。 身旁的琉奈很是担心。 「没，我没事」 不行。要忍住。 现在不是伤春悲秋的时候。 一悟拼命地抑制着自己的眼泪。 可是，满溢而出的感情再也无法停下。 脑海里浮现出了朔良的身姿。 记忆中那个沙滩上的场景、那些光彩夺目的记忆、那个时候所怀抱的幸福感受都是那么的真切，久久不曾消散。 可是，那些充满光芒的记忆，已经再也无法挽回了，也再都无法添上新色了。 令人悲痛的事实沉重地打击着一悟的内心。 回过神来，一悟已经泣不成声。 虽然说着自己没事，可是眼泪却完全停不下来。 一悟双手捂着脸，低声呜咽着，悼念着往昔初恋之人的逝去。 「阿悟……」 这时，一种温柔的感触将悲伤的一悟包裹在了其中。 琉奈搂住了一悟的肩膀，用纤细的手腕缠绕住一悟的双手。 琉奈一言不发，只是沉默地抚慰。直至一悟平静下来之前，都以温暖的怀抱紧紧地拥着他。 ——两人维持着相互拥抱的姿势，共同度过了一段意义非凡的时间。 ——过了一会儿。 「……谢谢你，琉奈」 一悟终于是止住了自己的眼泪，心情也平复了不少，他用袖口擦拭着自己已经哭得不成模样的脸，向琉奈说道。 「没事了吧，阿悟」 琉奈松开了怀抱，有些关切地问道。 琉奈很清楚，一悟所受到的心理打击是不可估量的。 「嗯，已经没事了」 也许是不想让琉奈担心，一悟以一副若无其事的表情回答道。 「……那个，我之前说想让阿悟你陪我一起回老家，其实是有各种各样的理由的」 此时，琉奈也倾诉了自己的真心。 「我其实很不敢去面对外公。因为非常不安……所以很想阿悟你陪在我身边，虽然说出来有些丢人，但这确实就是我的真实想法」 「嗯，没事的」 还是个孩子的琉奈，确实可以去尽情地依赖大人。 「还有就是」 琉奈说着，低下头垂下了视线。 「我在想，阿悟你会不会很想来见妈妈一面，所以才……」 「…………」 「很奇怪对吧，明明我自己对于阿悟你把我跟妈妈重叠起来看待这件事情是很厌恶的，甚至还在那天晚上做出了那样的事情……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想让阿悟你来见见妈妈」 自相矛盾的两种感情。 人确实会同时抱有这两种感情。 不过，做出取舍、选择其一是能办到的。 那个时候，两种感情在琉奈心中相互交错，而倘若她选择的是那个的话——那琉奈的这种选择说是拯救了一悟也并不过分。 「谢谢你，今天能来这里见到朔良真是太好了。因为有你的决定」 「嗯，真的太好了」 琉奈抬起头来，注视着一悟。 目似点漆的深处，那双混杂着些许翠绿的宝石般的眼睛，深情地注视着一悟。 琉奈的眼睛也沾染上了泪光。 「妈妈她一定很幸福的。因为有阿悟你这样可以从一而终地去爱着她的、优秀的男人」 那是发自内心的，充满了感谢和爱意的表情。 「妈妈她的初恋之人是你，真的非常幸福呢」 「…………」 初恋之人。 对一悟自己而言，亦是如此。 一悟抬头凝望着橙色与藏青相映成趣的天空，在心中品味着这份感情。 ※ 在那之后，一悟和琉奈重新踏上了归途。 出发的时候已是黄昏，因此在上了高速之后，天色完全暗了下来。 「对了，前面好像是之前说的那个服务区」 汽车疾驰在高速上的时候，琉奈冷不丁地提出了这件事。 「哪个服务区……？哦哦。上次出差那个对吧」 在琉奈的提醒下，一悟望了眼导航，注意到了那个服务区的名字。 「去那个服务区里休息一下吧，咱们去吃那个向日葵冰淇淋！」 「你记性有够好的啊」 于是，在琉奈急不可耐的催促下，一悟把车开进了服务区里。 先前跟和奏一起来过的这个服务区，今天则是和琉奈共同造访。 一悟不免有些感叹，那天说的“下次”，没想到来得会这么快。 「阿悟你看，就是这个，向日葵冰淇淋」 琉奈非常迅速地买来了那个视觉冲击力拔群的向日葵冰淇淋，回到了车上。 顺带一提，由于不太方便两个人一起招摇过市，所以是让琉奈一个人去买的。 一悟望着眼前的冰淇淋，虽然看起来确实是瓜子，但那果然只是包裹着巧克力脆皮的杏仁。 「来，张嘴」 在车里，琉奈挖了一勺冰淇淋，向着一悟递了过去。 「来，你把你勺子也给我」 「诶，直接吃不就好了嘛」 一悟从琉奈手里接过勺子，尝了一口那个冰淇淋。 「……嗯，确实是杏仁呢，不过你还别说，挺好吃的」 「对吧……虽然我也是第一次吃，但我也好喜欢！」 琉奈心情愉悦地品尝着冰淇淋。 （……还真是变脸比变天还快啊，早上那种低落的情绪跑哪去了） 看到琉奈一副欣喜雀跃的样子，一悟不由得这么想到。 不过，既然纠缠在琉奈心中的阴霾消散了不少，那么会变得那么有精神也就不奇怪了。 「那个，阿悟」 琉奈指向了窗外。 「毕竟机会难得，要不去瞭望台那看看吧」 「瞭望台？」 「嗯，你上次不是说，夜景很漂亮吗？」 「说倒是这么说过……」 一悟坐在车里，观察着瞭望台的方向。 不过也许是因为时候不早了，服务区里基本上见不到什么人影，还真是个好时机。 「没事的哦。刚才我去买冰淇淋的时候，也看看了那边，除了我以外就没有人了」 无可挑剔的侦查工作。 「……嘛，这也是一种选择」 「好耶」 于是，两人下车朝着瞭望台走去。 从瞭望台上放眼望去，是之前跟和奏一起看过的夜景，而如今，一悟和琉奈一起凝望着它们。 「哇，好漂亮啊！」 面对壮观的风景，琉奈欢呼着。 「那个是什么啊？」 「施工现场的灯光吧」 「总感觉很帅呢。啊！那边还有游乐园呢！」 被灯光所照亮的摩天轮映入眼帘。 琉奈指着那个方向，向着一悟转过身来。 从她那微微泛红的脸颊上还能窥见些许兴奋。 「有朝一日，我们一起去那个游乐园玩吧」 「…………」 别说什么情绪低落了，琉奈现在反而是一种情绪高涨的状态。 一悟嗅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于是斩钉截铁地予以了否定。 虽然琉奈嘟起了嘴巴，但是从她那温和的表情上看不到一丝一毫的不满。 ——两人共同度过了一段快乐的时间，而夜也渐深了。 一悟的车开到了琉奈的公寓楼下。 「今天真的谢谢你了，阿悟，那再见」 「嗯，再见」 在琉奈房门前，两人道了别。 「明天也多多关照了哦」 「嗯，晚安，早点睡」 一悟朝着琉奈背过身去，正欲离开。 就在这个瞬间。 琉奈从背后紧紧地抱住了一悟。 从身后奔袭而来的柔软感触，让一悟的心脏都差点停止了跳动。 「阿悟……真的，真的太谢谢你了」 琉奈那发自内心、满溢而出的真情真意，伴随着甜美的声音在一悟耳中绽放开来。 她低声呢喃了一句感谢之言。 然后—— 「阿悟，我喜欢你，我超级喜欢你的！」 那是承载着少女全部心意的，爱的话语。 「今天，看到阿悟你思念着母亲而落泪的模样……对于自己喜欢的人可以从一而终地喜欢下去的阿悟，真的非常出色……所以更加地喜欢你了。阿悟，我——」 背后的温暖的感触消失了。 「虽然发生了很多令人难过的事情，但是，我喜欢的人——我的初恋之人是阿悟，真是太好了」 一悟慌慌张张地转过身去。 而看着表情僵硬的一悟，琉奈微笑着关上了门。 貌似是想要隐藏自己已经羞红了的脸。 「……真是的，别吓我啊」 一悟差点心肺停止。 要是被谁无意中看见了的话——一悟的思考转向了这个老生常谈的话题上。 （……不过） 但是，和以前不同，一悟这次没有了抗拒。 那是因为，自己已经不再从琉奈身上去寻找朔良了。 只是纯粹地对于自己能帮上琉奈而感到满足，以及……对于她的“喜欢”，感受到无可比拟的幸福。 尾声 告白 八月下旬，忙碌的高峰期已然过去。 盂兰盆节的假期也早已结束，人们都回到了一如既往的日常生活中。 对一悟和琉奈而言也并不例外。 琉奈往返于家与公司，在店里承担着工坊讲师的工作，度过了开心快乐的每一天。 前一阵子回老家的时候，朔良的父亲——也就是琉奈的外公，曾经对琉奈成绩下滑的问题做出了提醒。 虽然从结果上而言，他也理解了琉奈现如今的生活和琉奈自己的意志，选择尊重她的意愿。 不过，关于这一点，琉奈也有过深刻的考虑。 在维持现有工作的同时，为了不让成绩下滑得太严重，在完成学校作业的同时也会进行自习，努力地去稳固成绩。 而一悟也提醒她不要太过勉强自己。 而另一边，店铺也结束了繁忙的夏季，即将进入销量下滑的、青黄不接的时期。 也是一个是通过减少人工支出、调整库存金额、削减经费进行应对的季节。 一悟与和奏通力协作，向各个部门下达指示，致力于店铺的运营。 在这些忙碌日常中，一悟和琉奈之间的关系性反而没有发生什么太大的变化。 在职场上作为上司与部下正常来往，下班之后一悟会不时去一趟琉奈家里，给她教授店里的工作内容，或者是看着琉奈学习。 稀松平常的日复一日。 既没有发生大事，也没有什么骚乱，某种意义上可以算说是和平的日常。 （……没准，我和琉奈真的构筑起了安定且较为健全的关系和距离感了？） 一悟甚至会有些漫不经心地这么想。 于是，在某天。 「啊，店长」 来休息室里泡咖啡的一悟偶然跟琉奈碰上了头。 「啊，琉奈……怎么了？」 在和一悟遇上的那个瞬间，琉奈警惕地环顾了四周一圈。 等到确认四下无人之后，她向着一悟猛地靠了过去。 琉奈突如其来的行动给一悟吓了一跳。 「今晚做你爱吃的菜，下班了早点回家来哦」 琉奈的脸颊上染上了羞涩的樱花色，以甜美的声音嘟囔道。 琉奈这突然间的蛊惑性行动完全出乎了一悟的预料，他愣在原地，而琉奈则快步离开了。 「……这真的算是健全的关系吗？」 一悟突然间对自己的思考感到无语。 仔细想来。 最近往琉奈家里跑的次数确实增加了，不对，好像都已经跟回自己家一样平常了。 不过自己的目的由始至终都只是对琉奈进行工作业务上的教导或者是课业辅导，以及减轻她的压力而帮她放松一下而已。 难不成自己逐渐麻痹了？ 也许自己已经完全沉迷在了这些稀松平常的日子里。 （……这样下去可不行） 一悟再次重新提醒自己。 ※ 「好久不见啊，和奏奏」 「好久不见，最近过得咋样啊」 在这些日常中——让我们稍微转换一下视角。 夜晚的居酒屋。 身穿便服的和奏走向座位，挥着手向自己约的人走去。 「好着呢。喝点啥？啊，不过我倒是已经先喝上了」 「嗯，一眼就看出来了」 那是和奏大学时期的朋友细江。 细江留着一头茶色短发，性格活泼，面容里也不失刚强。 两人毕业之后私交也还不错，虽然平时工作都很忙，但偶尔也还是会像今天这样喝上两杯。 彼此都很忙碌的时期告一段落，所以今天两人都久违地坐到了酒桌前。 顺带一提，和奏奏是她的外号。 和奏的原名是和奏七绪。（注：七绪的头一个音与和奏的最后一个音都是na） 「我要生啤，不好意思，麻烦点单」 叫住店员下了单。 过了一会儿，两人份的啤酒就上了桌。 和奏拿着玻璃杯，而细江则拿着中号的啤酒杯，两人“干杯”地碰在了一起。 「你听我说啊和奏奏，之前我那家事务所啊……」 已经几分微醺的细江开始向和奏发牢骚。 而和奏也微笑着听她的抱怨。 两人谈笑间，聊着最近的工作以及过去的回忆之类的事情，享受着这久违的再会。 然后—— 「……话说回来，和奏奏，你和你那个店长怎么样了？」 酒过三巡，细江突然间提出了这个话题。 她也知道和奏喜欢自己的上司钉山一悟。 「哪有什么怎么样」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恋爱话题，和奏也放下了手里的啤酒杯，显得有些动摇。 「之后就没有什么进展了吗？话说你就一点都不想去主动进攻吗？」 「我进攻了啊」 在细江的逼问下，和奏视线飘忽着，给出了回答。 「诶，你怎么个进攻法的？」 「就，就是……」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有点喝上头了。 和奏红着脸，胸口一起一伏的。虽然有些害羞，但还是老老实实地说了出来。 「那个，就是问他要不要做便当给他当午餐，还有就是在他身体不舒服的时候问他需不需要去他家里照顾他之类的……」 「不是，你jk吗？」 细江毫不留情地吐槽道。 「j……！」 「你干的这些事也太少女了。姐姐，你当自己还十八吗？」 「哪有……我问得其实还挺真诚的……」 看着有些垂头丧气的和奏，细江叹了口气。 一种“你还是那个你”的感觉。 「不，不过，我之前跟他坦白了自己的心意的」 「诶，真的假的」 「真的。所以我觉得算是有所进展的」 看着得意洋洋地说着话的和奏，细江有些唏嘘。 一口气喝完杯子里的啤酒之后，细江朝着和奏凑了过去。 「那你说说你当时干了什么？」 「就是……」 于是和奏向细江讲起了出差那天的事情。 在夜晚的服务区里，眺望着夜景，虽然不是那么的直接，但也还是向一悟坦白了自己的心意。 而对此，一悟的态度是—— 「所以，我就想着为了他去做点我力所能及的事情。比方说帮他开车啊，让他睡个好觉啊之类的，啊，还有就是在夏日祭那天，抢先一步地去照顾那几个喝得烂醉的女大学生兼职，为他排忧解难……怎么了？」 和奏说着说着，发现细江是一副惊呆了的表情。 「不是，你这……」 细江说道。 「我寻思人家完全没有注意到你的心意吧。一丁点儿都没有那种」 「嘛……这，这个……其实我自己心里也有数」 「你心里真的有数吗？那你这不就只是自我满足而已吗？完全没有实质上的进展啊。我感觉那店长只是把你当成一个值得信赖的下属而已」 「嗯……」 被细江这么一说，和奏也确实没法反驳。 和奏瑟缩了起来。 看到她这副样子，细江面露微笑。 「和奏奏你还真的是一如既往地纯洁呢」 「那毕竟我没谈过恋爱嘛，所以我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办才好」 「嗯，老实说吧，和奏奏你的身材是非常完美的，是个好女人哦，所以这种时候就应该展现出自己成熟性感的一面，大胆地去进攻」 细江嚼着烤鸡肉串，给出了这样的建议。 「大胆……」 「对对对，就是突然间杀到他家门口去之类的」 「这，这也太没常识了」 「说什么呢你。如果一直都这么死正经下去的话，等到猴年马月都还是平行线的哦？」 「……平行线」 「这样下去真的好吗？」 看着沉默不语的和奏，细江更是添了一把火。 「你都快三十了吧。已经没有时间给你去优哉游哉地享受初恋了，也是时候该下定决心了。啊，麻烦再来一杯大生啤」 「…………」 ——不下定决心去做出改变的话。 和奏在桌子底下悄悄地握紧了拳头。 ※ 「到了」 「嗯，谢谢你，阿悟」 ——下班之后的晚上。 一悟停好车，和琉奈一起下来了。 地点是一悟家。 今天比较少见的，是琉奈去一悟家里。 「谢谢你啊，阿悟，能听我的任性话」 「也不全是任性话，不用往心上去的」 迄今为止，每次把琉奈带到自己家里，都肯定会发生些不好的事情或者是痛苦的回忆。 所以今天，一定要洗刷掉这样的记忆。 没错，琉奈今天刚好提议说“能不能去你家做顿晚饭，然后一起聚个餐啥的”。 虽然多少有些不情不愿，但一悟也不是不懂琉奈在想什么。 再加上那些苦涩的回忆，多多少少也都和自己有着不可开脱的关系，所以一悟答应了。 「今天不喝酒了吗？」 「不喝」 毕竟在吃完饭之后，必须得把琉奈给送回去才行。 最关键的是，在这之前，每次在琉奈面前喝酒都不会发生什么好事。 所以，今晚坚决不能碰酒。 两人迅速地走进了家里，开始做晚饭的准备。 「你今天是打算要做什么来着？」 听到一悟的问题，琉奈展示着自己准备好的食材，说道。 「嗯，就是，我和阿悟第一次见面时做的那个——」 就在这个时候。 「客厅里响起了门铃的声音」 貌似是有人来访。 「有客人吗？」 「应该吧，谁啊，都这个点儿了」 一悟走到门口，看了看显示屏。 屏幕里清晰地拍下了来访者的模样。 和奏。 「诶，和奏小姐？」 「副店长？」 听到一悟的声音，琉奈也慌慌张张地跑过来了。 镜头里的和奏有些慌张地摆弄着头发。 「是不是有什么急事呢……」 这时，一悟才终于发觉。 琉奈如今待在自己家里这件事情，非常之糟糕。 未成年的女高中生和独居的男人共处一室，而且在公司里两人还是上司跟下属的关系，这种状况不用说都充满了危险。 一悟也再三留意了。 虽说只要不被和奏发现就行了，但凡事都有个万一。 「琉奈，以防万一，你进里面的客房躲一下。」 「嗯，对了，别忘记我的鞋子还在玄关那里」 「嗯，谢了，我藏起来」 一悟让琉奈进房间里躲起来。 然后走向玄关，把琉奈的鞋子给藏进鞋盒里。 做好准备之后—— 「有什么事情吗？和奏小姐」 打开门之后，一悟见到了站在门口的和奏。 「啊，店长，工作辛苦了，那个……」 和奏看起来一副坐立难安的样子。 甚至还有点紧张。 「是有什么急事吗？还是说公司出了什么事？」 「啊，那个，其实也没有什么急事……」 和奏的声音战战兢兢的。 听到她的话，一悟头上冒出来一个问号。 「那你来我家是？」 「也，也是呢，很奇怪对吧？不好意思，真的非常抱歉！」 和奏慌了手脚。 一悟也搞不懂她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所以只能沉默。 「那个，嗯……对了，如果可以的话要不一起吃个晚饭吧？」 这时，和奏冷不丁地提议道。 「啊，那个，我刚打算自己做呢，所以在外面吃就……」 一悟有些为难，郑重地拒绝了。 「也是呢……啊，那，如果可以的话，我也来一起帮忙吧」 「啊？」 「或者让我来给店长做吧」 「不是，这个不好吧。让和奏小姐你费这么大功夫……」 「没事的，我也想给店长你帮上忙」 今晚的和奏看起来好像有些奇怪。 就在两人争执不休，相互拉扯的时候。 「嗯？」 从厨房里飘来了一股烧焦的味道。 「怎么了吗？店长」 「……啊，火还没关！」 一悟终于反应过来了。 就在刚打着火的时候，和奏就杀上门来了。 因为让琉奈躲起来而手忙脚乱的，一悟忘记把火给关掉了。 一悟匆匆忙忙地往里跑。 冲进去厨房里一看，是厨房纸倒在了炉火上面被点着了。 「店长，着火了！」 「和奏小姐，你别进来，很危险的！」 一悟看着燃烧起来的厨房纸，让身后的和奏不要靠近。 「店长，用这个」 和奏顺手拿过放在冰箱旁边的厨房防火纸递给一悟。 一悟接过去，摊开之后盖到了着火的厨房纸上。 ……过了一会儿，一悟掀开防火纸一看，火势已经被顺利扑灭了。 总算是没有酿成大祸。 一悟姑且安下心来，长舒了一口气。 「……还真是千钧一发啊，能在火灾预警器启动之前就把火灭掉」 「嗯，这样就安心了呢」 「嗯……不是？」 这时，一悟才终于发现和奏在慌乱中也跑进了自己家里来。 「和奏小姐，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啊，那个，抱歉，我自作主张地就……」 为了让慌乱的和奏冷静下来，一悟声音沉着地说道。 「没事的，你也帮到我了，还请不必在意，谢谢你」 虽说道了谢，但一悟还是有些犹豫地望着和奏。 「那个，和奏小姐，我总感觉你今晚好像有点奇怪，和平时那个冷静的你不太像呢」 「…………」 就在这个瞬间。 和奏用力地咬紧嘴唇。 「店长，不对，钉山先生！」 「嗯？」 「我，我喜欢你！如果可以的话，能和我在一起吗？」 「……啊？」 面对红着脸喊叫着的和奏，一悟哑口无言。 时间在此刻静止了。 但是，在下一刻，恢复冷静的和奏就反应过来自己刚才到底说了什么，一副搞砸了的表情。 然而，混乱还在继续。 「啊，抱，抱歉，朋友让我积极一点，所以就……」 「…………」 面对和奏突如其来的表白，一悟无言地伫立着。 眼前是低着头一言不发的和奏。 明明是她自己表白的，可是她自己好像也不是很理解——因此，她也跟一悟一样僵住了。 好巧不巧—— 这个时候，一悟的视线末端捕捉到了些什么。 琉奈正站在客厅的入口。 她手上还拿着一条湿了水的毛巾。 大概是注意到着火了，她也打算灭火。 然后就刚好听到了和奏的表白。 低着头的和奏尚未注意到琉奈的存在。 然而，琉奈也被和奏突如其来的表白惊呆了，一悟也忘记让琉奈赶快躲起来。 钉山一悟的家里被宛如时间停止一般的静寂给吞噬了。 三个人都完全无法理解发生了什么，停止了思考。 只是，一悟确确实实地感受到了，迎接着自己的未来，必定是波澜万丈。 插图 序章 新的障碍 网译版 转自 轻之国度 翻译：和泉纱雾厨 校对：和泉纱雾厨 图源：dbq 钉山一悟的家里被宛如时间停止一般的静寂给吞噬了。 ——我喜欢你！ 突然间闯进家里来的和奏，以及她那出人意料的告白。 既是一悟的部下，也是可靠的副店长。 总是支持着自己、为人认真的和奏突如其来的言行举止，让一悟阵脚大乱，想藏都藏不住。 思考有些浮躁了起来，心脏也是一阵狂跳。 一悟陷入了一种难以把握事态的心理状态中。 「那个，我……」 已经语无伦次的一悟视线四处飘忽着。 为了姑且整理一下现状，一悟尽力地抑制着自己那迷茫的视线，不再望向在自己面前低着头的和奏，而是转向了另一边。 而客厅的入口处—— 自己所熟知的那位少女也呆呆地伫立在那里。 一悟深感不妙，这实在是此刻最为严峻的危机。 和一悟同样，像是丢了魂一般呆立着的少女名叫星神琉奈。 ——她是一悟初恋之人的女儿。 （……为什么）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为了恢复冷静，一悟开始分析现状。 时间是夜晚。 在琉奈“今晚下班之后一起在你家吃个晚饭”的提议下，琉奈来到了一悟家里。 每次琉奈去一悟家里，都绝对会发生些什么意外事件……而且都是些对两人之间的关系性来说，绝对称不上是好的麻烦事。 第一次是这样，第二次也还是这样。 而为了洗刷掉这样的记忆，也带着半分复仇的味道，今天琉奈来到了一悟家。 ……然而，却还是发生了预料之外的事情。 「…………」 一悟向呆立着的琉奈投去了强有力的视线。 琉奈一副茫然若失、心不在焉的模样。 非常不幸，琉奈亲眼目睹了和奏向一悟告白的瞬间。 因此，她会是如此失神的状态也无可奈何。 但是，现在必须得先让琉奈不暴露在和奏眼前才行。 如果琉奈待在一悟家里这件事情被和奏知道了……那将会引发一连串的问题。 一悟望着琉奈那仿佛在凝视虚空一般的双眼，和她对上了视线，在和奏望不到的角度疯狂地挥着手。 一悟绞尽脑汁地想用肢体语言提醒琉奈躲起来。 虽然朝着琉奈不停地挥手，可她却一动不动的。 像是完全没有读懂到一悟动作的样子。 （……求你了） 琉奈的心纤细且脆弱。 一悟也知道，这个女孩子对自己有着极强的依赖。 然而，唯独此刻，这一瞬间—— 一悟的祈愿虚幻地破碎了。 「店长？」 当注意到的时候，和奏已经抬起了头。 貌似是和奏先一步冷静了下来。 于是乎，一悟那焦躁不安的表情和动作也被她尽收眼底。 “完了”——当这么想到的时候，已经为时已晚了。 「怎么了……」 从一悟的举动和视线里，和奏也察觉到了原因在于客厅的入口。 在一悟想要说些什么之前，和奏回过了头。 「……诶？」 于是，她看到了身后呆立着的琉奈。 「啊……」 事已至此，终于跟和奏对上了视线的琉奈也总算是恢复了意识。 琉奈望了望和奏，又望了望另一边用手捂着额头、满脸苦涩的一悟，脸一下子就青了。 琉奈总算是意识到自己犯下了大错。 「星神，同学……？」 而另一边，和奏好像又愣住了。 好像完全无法理解自己的所见一般。 然而，在慢慢地接受了琉奈居然在场这一事实之后，和奏又凌乱了。 「星神同学为什么会在这里？」 完了—— 快想个借口，快快快。 一悟全力地运转着自己的脑细胞。 琉奈待在自己家里的这一事实已经暴露给了和奏。 而且不是被偶然看见，而是被如此直勾勾地盯着。 事已至此，什么“你在做梦”、“这是幻觉”之类的借口已经没用了。 还在上高一、比自己小了一轮、还在自己公司里兼职的女高中生，居然待在自己这个独居男人的公司住宅里。 不管是从社会上还是常识上出发，无论怎么想，这种状况都是说不过去的。 一悟得出了结论。 无论如何，还是得先找个借口搪塞过去才行。 「事出偶然嘛」 于是，一悟努力地维持着冷静且平常的表情，以一如既往的声调说道。 和奏诧异地向着一悟转过身去。 「你看，不仅是星神同学，就连和奏小姐你都跑到我家里来了。今天的客人还真是多呢」 「那个…………她是来……」 「星神同学“也”是来给我送落在店里的东西的」 面对一脸困惑的和奏，一悟以“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不然还能是什么”的毅然态度跟声音辩解着。 只要你丝毫没有撒谎之后的愧疚感，并且说话说得大言不惭，那对方也只能相信了。 而且，对于和奏今晚到访一悟家的理由，对琉奈而言这也是能搪塞过去的话语。 因此，一悟的这句话，应该会被认为是站在和奏那边说的。 「星神同学她特地跑到我家里来给我送落下的东西，真的是很讲规矩的性格呢」 「原，原来是这样啊」 和奏好像对一悟的解释并没有任何怀疑。 琉奈冷汗直流，完全不敢说别的，将收拾烂摊子的任务全部交给了一悟。 「嗯，嗯，是的，毕竟机会难得，所以就想着在店长这里喝杯茶再走的。然后好巧不巧和奏小姐你刚好就来了」 「诶……」 和奏总算是接受了。 不过话虽如此，可她好像还是一副没有完全恢复理智的模样。 嘛，不过这也怪不得她。 和奏大概是在担心自己的告白会不会被琉奈给听到了。 「星神同学，你刚才听到我们说的话了吗？」 这时，一悟向琉奈抛去了这么一个问题。 而且还故意问得非常直球。 听到这个问题，和奏吓得一激灵。 「那个……」 事已至此，被抛去话茬的琉奈眼神很是动摇地望着一悟。 而一悟则向着琉奈使了个眼色，微微地摇了摇头。 「……什么，话呢？」 琉奈脑子非常灵光。 她马上就读懂了一悟的话语跟手势里的意思。 「因为刚才厨房里好像着火了嘛……我就想着赶紧来灭火，所以刚刚才把毛巾给弄湿了跑过来。我一过来，就看到副店长你在这里……」 琉奈说得磕磕绊绊的，装出一副“自己不太了解状况”的模样。 还真是演得一手好戏。 暗示自己不仅没听到和奏的告白，而且对于在这之前两人聊了些什么也是完全不知情。 甚至还演出了面对火灾时的惊慌。 听到琉奈的回答，和奏看起来多少安心了一点。 她长舒了一口气，摸着自己的胸。 「和奏小姐」 一悟抓住这个绝世好机会，向和奏说道。 「啊，我在！」 一悟向着吓了一跳的和奏靠近一步，以只有她能听得到的音量说道。 「我现在也不是什么能冷静下来去思考的状态，所以今天还是先相互冷静一下吧」 一悟如此提议道。 言外之意就是诱导和奏赶快回去。 「啊，好的，啊，不过，那个……」 然而，和奏虽然很是慌乱，却怎么样都不肯退缩。 嘛，这也怪不得人家。 都跑到家里来突然告白了……这确实是相当恣意妄为的行动。 既然对方都已经暗示说“让我考虑一下”了，那么老老实实地回去才更加符合常识吧。 不过话虽如此，就那样随随便便地回去了，也会有种像是被人从后面揪住头发一般的难以接受的感觉。 「我待会还得把星神同学给送回家里去才行」 于是，为了让和奏折服，一悟把要送琉奈回家这个理由给搬了出来。 「星神同学啊……那，我来把她送回去吧？」 然而，和奏却给出了这样的提议。 一悟心中一阵慌乱。 如果和奏要开车把琉奈给送回家的话，那么两人肯定会在车里聊天。 那么就很有可能在这种地方说漏嘴，导致事情败露。 「那个，给你添这样的麻烦也不太好……」 「没事的，请尽情地依靠我吧，店长」 虽然一悟面露难色地想让和奏退缩，可是她却寸步不让。 貌似从前些天开始，和奏就染上了想让一悟依赖自己的癖好。 （……没办法了……这样一来，就只能用那招了，虽然只会让事情变得更加复杂……） 面对怎么样都不肯死心的和奏，一悟小声地朝她耳语道。 「和奏小姐」 「嗯」 一悟压低了声音，语气也变得严肃了起来，搞得和奏以为发生了什么，一阵慌乱。 「你别看星神同学虽然那样说啊……但恐怕，她应该是听到了你刚才说的话的」 「！」 「这样一来，很有可能明天店里就会流言四起。虽然我不觉得星神同学会是那种到处嚼舌根的人……但是吧，不怕一万只怕万一，你说是吧？我会好好地搪塞过去的，所以你帮帮我好吗？」 「我，我知道了」 一悟的话顺利地让和奏折服了。 于是，和奏答应了下来，姑且打算先走一步。 「那个……不好意思啊，今天突然间跑过来」 「没事的。星神同学那边就交给我吧」 话毕，和奏离开了一悟家。 一悟目送着打开玄关门，快步远去的和奏。 「……哈，总算是走了」 一悟念叨着，回到了走廊，向着客厅走去。 而琉奈已经站在那里等着一悟了。 「……阿悟」 「……嗯」 「…………」 两人都沉默地伫立在原地。 果然，琉奈看起来也有些动摇。 她左右飘忽着视线，一副想要说些什么却不知道从何说起的样子。 「晚饭……怎么办呢」 而琉奈也终于是艰难地挤出了这么一句话。 「……嗯」 无论做些什么都好，这种气氛都无法改变了。 如今两人的心都乱糟糟的这种状态下，想要关系和睦地笑着一起吃饭，大概是难以如愿了。 老实说，由于紧张感和精神上的疲劳，一悟的食欲也减退得很是厉害。 「……琉奈」 虽然充满了对琉奈的关切，但一悟还是下定决心说道。 「可能你今天也还是先回去会比较好」 「……嗯」 琉奈也没有否认。 也许琉奈也和一悟有着同样的心情，得出了同样的结论。 琉奈把带过来的食材给放回冷藏袋里，开始收拾东西。 她那副默不作声收拾东西的样子让一悟心痛不已，感觉心都被揪成了一团。 「要我送你回去吗？」 看着在玄关穿鞋的琉奈，一悟问道。 「不用了」 琉奈虽然有些低垂着头，但脸上依旧挂着笑容，仅此一言后便默默离开了。 （……不会出什么事情吧） 目送着琉奈离开之后，不安再次袭击了一悟。 以前琉奈在精神不安定的时候曾经迷失自我而失踪了，最后在距离一悟家相当远的山里面才把她找回来。 不过这一次，一悟出于担心而在line上问了一下，在一个小时后得到了琉奈已经安全到家了的回复。 「……哈」 一悟瘫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抬头仰望着天花板，唉声叹气。 虽然琉奈平安无事地到家确实是让悬着的心放了下来。 但新的苦恼马上就又占据了脑海。 和奏的告白。 自己可以将这理解成是出自真心的……而非是玩笑话或者是俏皮话吗。 不对，如果和奏不是出自真心的，大概也不会特地跑到自己家里来。 「……怎么办啊」 光是跟琉奈之间的关系就已经如此精疲力竭了。 事到如今，更大的难题被推到了一悟眼前。 第一话 三角关系 ——在那个和朔良造访过各种各样的地方、创造了诸多闪耀回忆的夏日终焉…… 暑假结束之后，时间来到了第二学期。 盛夏的高温已然逝去，初秋之际气温宜人。 “暑假真开心呢” 一悟和朔良并肩走在上学路上，脑海中翻腾着和她共同度过的那些日子。 “嗯，我们去了泳池，去了夏日祭，而且还去了海边呢。阿悟，谢谢你带我去了这么多地方” 面对朔良感谢的话语，一悟有些羞涩地点了点头。 朔良伸了个懒腰。 虽说天气已经稍稍有些转凉，但朔良依旧身穿夏服。 水手服的下摆随着朔良的动作被掀了起来，少女藏于深闺的小腹闯入了一悟的视线中，羞得他连忙别过了脸，。 “入秋了呢” “文化祭也快到了吧”——两人稀松平常地聊着天。 “朔良，你考试那边怎么样？” 一悟突然提出了这么一个问题。 朔良现在是初三的应考生。 如今也正是备考最需要集中精力的时期。 “嗯……怎么说呢……” 朔良显得有些迟疑，话语中并无多少自信。 对一悟而言，这个回答有些意外。 朔良想考的学校偏差值还挺高的。 但是，以朔良的成绩上也确实是考得上的。 “我其实会觉得说，现在这个目标会不会有点太难了。所以没准还是稍微降低一下期望，去考稍微次一点的学校会比较好……” 朔良说着，向一悟投来了有些忧郁的视线。 她脸颊泛着红晕，声音小得句尾已经听不太清。 ……也许。 也许朔良的话里，暗藏着想要跟一悟上同一间高中的弦外之音。 这也意味着，想要跟一悟处在同一水平上。 倘若真是如此，那么对于朔良的这份心意，一悟确实高兴。 甚至感受到了一种自己被朔良所需要的感动，脸上热气蒸腾。 ……但是。 虽然话是这么说，可如果真的接受了，这对一个男人而言也未免太过难堪。 “不行” 一悟如此回应朔良。 “阿悟？” 面对一悟直率的视线，朔良的表情显得有些动摇。 朔良想考的高中是理数科的。（注：日本有些高中分为普通科与理数科，基本上可以对应国内的文理分科，但略有不同，此处不展开赘述） 水平高的同时升学率跟就业率也非常不错。 为了能让尚未决定自己未来的朔良，可以去挑战这世间的一切事情。 或者说，为了能让朔良在找到自己想要追寻的梦想时，可以毫无顾虑地去挑战。 这间高中都是可以拓宽朔良未来人生道路的选择。 一悟不能容许朔良因为自己而放弃。 “我也会去考你那间高中的” “诶？” 「就是说……我也想去朔良你那间高中上学」 一悟向朔良讲述了自己那不为人知的决心。 诚然，真想要跟朔良考同一间高中的话，一悟也必须要更加努力地去提高自己的偏差值才行。 而且就算真的考上了，能跟朔良共同度过的高中生活也只有仅仅一年而已。 一悟入学那年，朔良已经高三。 到时候她很有可能会比现在更加地忙于备考，以至于两人完全没有可以共同度过的时间。 不过，这又何妨。 对一悟而言，这已经是求之不得的幸福了。 所以，也像是说给自己听那样，一悟说出了那句话。 这也是一句勇气可嘉的发言。 对一悟而言，这种感觉跟亲口表白说“我喜欢你”也没什么差别。 而对此，朔良—— “……嗯，我也想跟阿悟上同一间高中” 她高兴地这样说道。 朔良眯起了眼睛，仿佛在有些淡薄的秋日阳光中凝望着自己心爱的人。 “一起加油吧，阿悟” ……………… ………… …… 对于鼓起勇气去告白，最终得到心爱之人笑容回应的自己而言，这究竟是多么至高无上的幸福呢。 可是，和奏却…… 「……哈」 被和奏突然告白后的第二天。 一悟在厨房的水槽里洗着碗，叹了口气。 昨晚到最后也还是没怎么睡过。 用湿哒哒的指尖按住自己的眉头，一悟回想着昨晚的事情。 和奏的身姿在脑海中重现。 向一悟告白时，她的表情和态度。 不仅仅是脸，和奏就连肌肤跟脖子都红透了。 她那紧握在胸前的手，颤抖的肩膀——这些全都是对于要亲口诉说自己心中秘密的恐怖与期待的表现。 回想起平日里和奏那落落大方、机敏潇洒的身姿，二者之间的反差更是让一悟心动不已。 「……我居然被和奏小姐告白了」 重新把这句话给说出口，带着几分告诫自己的味道。 这一事实就是如此的缺乏现实感，可与此同时，一悟也有几分飘飘然的感觉——大抵是因为对此并无厌恶吧。 正因如此。 自己昨晚却没能好好地给出回答。 因为一直在担心自己跟琉奈之间的关系会不会暴露。 当时的谎话一个接一个，为了要蒙混过关已经竭尽全力了。 事已至此，罪恶感不断膨胀。 回想起来，和奏是一副倾尽所有的表情。 她的表白，大概也是鼓起了本就缺乏的勇气，所采取的出于本心的行动吧。 虽然当时的状况多少也有点太过惊人和混乱，可一悟展现出的态度，依旧会让她不安。 事到如今，一悟还是觉得自己做了对不住她的事。 「……得去上班了」 话虽如此，时间不会等人。 生活轻松自在的人也好，怀抱满心烦恼的人也好，时间都一视同仁地流逝。 一悟确认了现在的时间，开始收拾东西去上班。 ——去往那个会跟和奏，以及琉奈碰面的职场。 ※ 结束了早上的琐碎事，收拾好东西的一悟到达了店铺。 一如既往地在屋顶停车场上停好车，穿过店铺的后院走向办公室。 在办公室大门前停下脚步，再深呼吸一次。 抑制着自己心脏的剧烈跳动跟紧张，努力地保持着一如既往的态度，一悟推开了办公室大门。 「大家早上好」 一悟走进了办公室，跟员工们打着招呼。 「店长，早上好」 「早上好」 已经出勤了的员工们也跟一悟打着招呼。 一如既往地径直穿过办公室，走向自己的座位。 「早上好，店长」 然后，和奏也一如既往地来到了一悟的身旁。 戴着眼镜的干练面容配以一头栗色头发。 身旁的她依旧是往日模样。 「和奏小姐早」 两人寒暄过后，和奏便开始宣读当天的工作计划和交接事项，这已经成为了每天早上的惯例。 ……从表面上看，这也许只是一如既往的应酬而已。 然而，两人之间的气氛果然还是有些僵硬。 无处安放的视线、不经意间的小动作、难以保持的距离，感觉一切都变得有些不太合拍。 一悟反而有种在相互窥探对方一举手一投足的感觉。 像是在相互试探对方的距离感，注意着对方的一举一动，氛围中弥漫着难以释然的紧张。 不过，会有这种感觉的，大概也就只有两位当事人了。 「今天的报告就到这里了」 「好的」 「…………」 「…………」 「……啊，这么说来，上次提到的那个停车场塌陷的问题怎么样了？」 「……啊，嗯。那边刚刚得到了委托施工方的报价预算，正打算起草预案给总部……」 虽然感觉多少有点不舒服，但两人还是继续着这有些僵硬的对话。 仿佛在害怕对话从工作内容上岔开一般。 ※ ——时间来到了中午。 「那正面就按照我们原定那样，把活动商品给摆上去，然后第二入口那里陈列大量的家电商品吧」 「好的」 一悟跟和奏在面积宽广的大型杂货店里一起巡视着。 入秋的季节。 白天的平均气温也在下降，季节会开始慢慢地过渡到冬天。 因此，店内的布局也会随着季节而发生巨大的变化。 一悟这家店是在全国范围内名列前茅的s级门店，销量成绩相当喜人。 甚至被授予了s级门店的排名，店内面积是意料之中的宽广。 进入秋季之后，空调跟风扇之类的夏季家电的需求量会理所当然地下降。 在对这些商品进行降价、减少销售的同时，也要顺应季节地增加火炉、被炉、热地毯的商品陈列。 加湿器一类的取暖用具的销售规模也需要加强。 宠物服跟宠物床等宠物用品也得进行夏冬两季的交替。 现在甚至都有给小动物取暖的东西了。 而床上用品也跟着从通气性良好、冷感型的商品，换成了羽绒被等保暖型商品。 厨房用品方面，针对休闲季节的野营用品的销售势头有所收敛，砂锅一类的居家商品规模则有所扩大。 活动、会展商品也开始面向万圣节跟圣诞节进行上架。 由于秋季是不怎么会长杂草的季节，因此像除草剂跟割草机之类的农具销售规模也有所缩小，用于收割作物的农具反而登上了销售热榜，植物花卉一类的东西就迅速退场了。 当今季节，需要在有限的时间内尽可能迅速地、全面地完成卖场变更工作。 两人正对于卖场的大规模变更而磨合计划。 「前阵子约的电视节目采访过两天会来，所以在那之前把卖场先布置个雏形出来吧」 「好的」 两人一起走在店里，交谈着工作上的事情。 虽然昨天才发生了那样的事情，但总归不能把私生活上的事情给带进工作里面。 而且站在统领全店的立场上，一悟也必须去完成自己的分内事。 也许正是出于这样的工作意识，两人的交谈比以往都更加认真和细致，计划也制定得一帆风顺。 就在这时。 「那现在教你怎么用圆盘锯吧。这东西的反作用力还挺大的，所以一定要戴上防尘眼镜和皮手套，千万要小心」 「好的」 经过工作室附近时，一悟看到了两位正在交谈的女员工。 手工用品跟工作室的负责人鹭坂以及见习负责人琉奈。 鹭坂貌似是在给琉奈教授各式新工具的使用方法。 卖场商品会随着季节而变更的同时，工坊的内容也会顺应着季节而变化。 暑假的时候是黔中 暑假期间偏重手工制作的内容，逐渐变更为了与年末年初等连休相吻合的圣诞节或者是新年的欢乐内容。 从万圣节服装到圣诞树。 甚至还有迷你门松之类的玩意。（注：门松是日本新年时期会放在门口的一类装饰品，通常由松、竹制成，寓意平安） 为此，琉奈也在努力地学习新知识。 她不停地点着头，把鹭坂的话给记在笔记本上，非常认真地进行着研修。 「那琉奈你来试着切割这块金属板吧」 「好的，我会努力的」 工作室的正统负责人鹭坂是前不久才回到岗位上的。 在刚刚入夏的时候，鹭坂由于私人事故受伤，手腕骨折而进入了休假，不过她的康复比医生的预计倒是快上了不少。 现在鹭坂的手上也不绑绷带了。 虽然距离完全康复还需要那么一点时间，但据她本人所说，干一些不会给手臂带来负担的普通工作是不成问题的。 于是在不久前，鹭坂正式复职。 她也给了琉奈非常多的建议和帮助。 琉奈接过鹭坂递过来的圆盘锯，启动开关。 伴随着尖锐的摩擦声，圆盘锯前端的刀刃开始了高速旋转。 琉奈将刀尖对准固定在桌子上的金属板，霎时间，切割声跟火花四溅。 “对对，就是这样”鹭坂接连点头。 “还真是努力啊”一悟在角落默默地注视着琉奈努力的姿态。 就在这时。 琉奈突然间抬起了视线，偶然地跟望着自己这边的一悟对上了眼。 一悟只是在注视着她而已。 虽然完全没有做这种事情的必要，可一悟还是慌慌张张地别过了脸。 「啊……」 而另一边，琉奈也察觉到了一悟跟和奏待在一起。 看到肩并肩站着的两个人，琉奈不经意地呢喃了一声。 一副“你们俩在干什么呢，在聊些什么呢”的样子，甚至有点太过在意而心不在焉的。 「星神同学？」 「啊，我在」 这时，鹭坂有些不可思议地问了一下突然间愣住的琉奈。 被叫到名字的琉奈手忙脚乱，甚至没有拿稳自己手上的圆盘锯。 「危险！」 金属板刚被切割到一半，高速旋转着的刀刃就被倾斜着施加上了负荷。 鹭坂慌慌张张地喊了一声，可是为时已晚。 圆盘锯发出了响亮的声音，由于强烈的反作用力而在琉奈的手里跳了起来。 「啊！」 受惊的琉奈松开了手。 这反而算是解决了危机。 松开手而掉到地上去的圆盘锯蹦跶着离琉奈越来越远了。 而鹭坂也趁机拉住了琉奈的手，让她跟圆盘锯保持更远的距离。 「没事吧！？」 这一突发状况也让一悟跟和奏赶了过来。 捡起掉在地板上的圆盘锯之后，一悟关掉了电源，向着鹭坂和琉奈走去。 「没受伤吧？」 「我们俩都没事」 得益于琉奈好好地穿着防具，再加上鹭坂的行动迅速且准确。 确认了两人都没有受伤之后，一悟松了口气。 「真的是要万分注意才行啊。使用这些工具的时候，一点小错都会酿成大祸」 「是啊，这一次只是切割金属板而已，所以反作用力也还算小的，如果是切那些更加坚硬跟厚实的东西，不小心的话真的会受很严重的伤的」 「抱，抱歉……」 在一悟跟鹭坂的提醒下，琉奈一副委屈巴巴的样子。 看上去非常的失落，甚至眼泪汪汪的。 「嘛，这次也算是吸取教训了。没事的，比起手腕骨折什么的，这都算是小失误了」 「…………」 鹭坂拿自己开涮来鼓励琉奈，一悟也很是关心地望着她。 而另一边，琉奈望见了一起赶来的和奏，很是尴尬地别开了脸。 （……大家都很紧张啊） 看来事情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严重…… 一悟，和奏，琉奈。 再一次亲身感受到了三人之间的微妙气氛，一悟暗暗地叹了口气。 ※ ——这种微妙的气氛完全没有消散的感觉，三人之间持续着令人窒息的氛围，时间也在无情流逝。 「……嘛，也差不多到这个点了」 话说如此，现在也还是上班时间。 身为一个社会人，必须要把自己的工作给好好完成才行。 一悟在办公室里处理着文书工作。 在电脑上撰写文件。 附近店铺的行情调查以及新店铺的企业数据汇总。 顺利完成之后，就能附在邮件里面发给区域经理。 工作告一段落之后，一悟坐在椅子上，用力地伸直双臂，伸了个懒腰。 办公室里已经没有其他人了。 管理跟事务职位的员工都离开座位去工作了。 这时—— 「啊，琉奈，是去午休吗？」 「嗯」 从没有关上的办公室门外面传来了这样的对话。 一悟往外面望了一眼，碰巧看见了琉奈经过。 她正在跟其他的兼职员工聊天。 大概是正打算去休息室吧。 「现在才去休息吗……」 一悟看了眼自己的手表。 现在已经是下午三点了。 今天的客流量比平时稍微多了点，所以卖场总体上都比较忙乱。 大概就是因为这个原因，琉奈的午休一直延迟到了这个时候。 「…………」 目送着琉奈走向休息室的背影。一悟若有所思。 出于昨天的事情，一悟其实在各种地方都非常的迷茫，不过在专注于工作的过程中也渐渐地恢复了冷静。 也许自己已经在脑海中整理好了状况。 是不是应该跟琉奈说点什么比较好呢。 「……嗯……」 在深思、烦恼、下定决心之后，一悟取出了手机。 打开line，下定决心向琉奈发了条信息。 ——昨晚不好意思啊。今晚能去你家吗？要不一起吃个饭吧？ 一悟努力地让自己的信息看起来没有那么的沉重，稍微轻松一点。 「好了……」 会不会得到琉奈的回复呢——刚把手机给放回口袋里面，它就开始震动了起来。 一悟摸出来看了看，琉奈的回复非常迅速。 ——嗯，可以的。今晚我在家里等着你。 虽然对于琉奈的秒回感觉有些惊讶，但也许琉奈自己也在等待着一悟的这种提议。 一悟面露笑意。 不知道为何，每当在脑海中想着琉奈，一悟就感觉自己心中充满了怜爱、喜悦与轻松。 ※ ——夜晚。 时间来到了晚上九点。 「那今天就到这了」 一个小时之前就已经迎来了关店时间，因此店内的灯光已经关掉了大半。 结束了一天的工作，基本上所有的员工都已经离开店铺下班了。 留下来的人就只有店长一悟跟副店长和奏。 而和奏向一悟的最终报告也已经结束。 「辛苦了，今天出乎意料地还挺混乱的呢」 「是，是呢」 由于今天的客流量比想象中多出不少，因此店铺整体的营业计划都推迟了。 卖场的布置构思也不太顺利，为了要应对庞大的客流量而紧急召集人手，和奏也留下来帮忙了。 因此，两人一直加班到了这个点。 「…………」 「…………」 如今，充满寂静的办公室里只剩下了两人。 气氛变得有些紧张了起来，两人的对话也自然而然地中断了…… 「……和」 「我……我先走了」 「诶？」 这时，和奏结结巴巴地打了声招呼，在一悟想要说些什么之前就快步离开了。 「啊……」 目送着和奏的背影消失在了办公室门外，一悟也沉默了。 「……就走了啊」 到头来，昨天的事情还是没有后续，也没能跟和奏好好地聊一聊。 但这不仅仅是一悟自己的问题。 和奏自己也在逃避这件事情，这从她刚才的那种态度上是能窥见一二的。 事到如今，一悟甚至开始怀疑昨天和奏的告白究竟是不是真实发生过的。 「……算了」 和奏的事情就先放到一边，一悟待会还跟琉奈有约。 得去她家一趟才行。 于是，在晚了和奏大概十分钟之后，一悟也驱车离开了店铺，向着琉奈家驶去。 ※ ——十几分钟的车程之后。 一悟来到了琉奈的公寓前。 虽然对于一个独居的女高中生而言多少有些太过宽敞，但安保设施非常的到位，是一间相当高级的公寓。 在附近的投币式停车场里停好车之后，一悟走进了公寓的大门。 按下门铃，得到家主的应答之后，一悟穿过自动打开的大门，走进了公寓里。 从楼梯上到二楼。 拐过楼梯间就是琉奈的家。 「阿悟，工作辛苦了」 就在一悟刚刚走上楼梯的时候。 琉奈也刚刚好推开了门。 出来迎接自己的琉奈已经不是上班时的穿着，而是换成了自己的私服。 「不好意思啊，这么晚还叫你过来」 「没事。毕竟今天忙嘛，这也没办法」 在琉奈态度有些客套的迎接下，一悟走进了家门。 还算宽敞的房间摆满了很有女高中生气息的陈设跟家具。 一悟以前亲手制作的那个彩色木柜也还在。 然后是放在木柜顶上的鱼缸，里面有三条小小的金鱼在欢快地游动着。 琉奈的房间对一悟而言早已司空见惯。 这也说明，一悟已经来过这里很多次了。 「啊，抱歉啊。今天我下班也有点晚，所以还没来得及做饭」 虽然已经重复过很多遍了，但今天店里的客流量超出了预料，导致大量的员工都被迫加班。 而琉奈当然也是其中的一员，因此，她下班回家的时间也比平时晚了不少。 「我马上就去做，阿悟你随便坐吧」 琉奈有些慌乱，走向了自家厨房。 「我也来帮忙吧」 而一悟也跟在她后面来到了厨房。 「诶？」 「毕竟昨晚到最后也还是没能一起做饭嘛」 一悟挽起衬衫的袖子，这样说道。 「昨天的食材你还留着吧？」 「啊，嗯」 「那就没问题了。倒不如说昨天咱们就是这么约好的」 听到一悟的话，琉奈的表情惊了那么一瞬，但很快就微微地红了脸。 一悟没有忘记和琉奈的约定，甚至还特地为琉奈抽出时间去满足她的心愿。 也许一悟的这种暖心行动，能让琉奈在这短暂的幸福时光里忘却自己所怀抱的烦恼与困惑。 「嗯……嘿嘿，好开心」 于是，昨天那顿被和奏打断了的晚饭，在今天得到了补全。 「这么说来，你是打算要做什么来着」 「嗯，是……」 琉奈跟一悟初次相遇的、最开始的夜晚。 一悟救下了被醉汉所纠缠的琉奈，然后得知琉奈居然是朔良的女儿——那个满是冲击性事实的夜晚。 那天晚上，一悟为琉奈亲手做了一碗蛋包饭。 「所以，我今天也要做蛋包饭」 「这样啊，那我就来拌沙拉吧」 重现相遇当天的菜单。 因此，两人的对话也开始扯到了回忆上面。 「不过，我第二天早上一起来，你就给我来了一句“当我的恋人”，真的是把我吓坏了」 「诶，我当时也很害羞的哦？」 在锅里翻动着鸡肉炒饭，听到一悟这么说，琉奈很是羞涩地笑了。 「不过阿悟你也没好到哪去哦？我当晚问你“能成为我的恋人吗”，你居然回我说“好的，乐意至极”」 「……我喝醉了嘛，一点记忆都没有了，我当时真的说过这样的话吗？」 「嗯，说了哦说了哦」 「你这绝对是在夸大其词吧」 温暖欣慰的时间在两人之间流逝。 也许，对一悟自己而言，和琉奈共同度过的时间，也能忘却掉此刻心中所怀抱的问题跟烦恼。 不一会儿，料理完成了。 桌子上摆着两人份的蛋包饭（附法式炖牛肉），以及一悟拌好的一大盆沙拉。 「「我开动了」」 两人异口同声地说了一句，然后，一悟率先动起了筷子。 用勺起一口蛋包饭，细细地品尝着。 「怎么样？」 琉奈问道。 「嗯，很好吃」 听到一悟的赞扬，琉奈露出了高兴的表情，嘴角也不自觉地上扬了。 这还真的不是客套话，确实很好吃。 一悟由衷觉得琉奈的料理水平是完全跳脱出高中生范畴的。 「你这水平真的比我还好了」 「嘿嘿，没有这种事啦。我觉得还是阿悟你做的好吃一点」 安稳的时间平静地流逝。 虽然没能在自己家里办到这一点，但是跟琉奈之间逐渐沉淀下来的尴尬氛围也确实是得到了一定程度上的消解。 「那个……阿悟」 然后。 两人吃饱喝足，也收拾好了餐具，在刚泡好的咖啡面前长呼出一口气。 琉奈打开了话茬。 「昨天那个事情……」 「…………」 ……果然是要说这个啊。 昨天的事情，那么指的应该就是和奏吧。 然而，一悟没有动摇。 对一悟而言，这也是今天来琉奈家里的原因之一。 而现在，两人相互之间都冷静下来了。 所以现在提这件事情，大概也算是一个很好的时间点吧。 「阿悟……被和奏小姐告白了呢」 「嗯」 「……其实，我知道的，这种事情早晚会发生的」 经过了一段时间，也填饱了肚子。多少也能心平气和地去进行沟通了。 也许正因如此。 琉奈吐露了自己的真心。 「毕竟，阿悟你现在也没有女朋友……」 不管是琉奈的存在也好，还是跟一悟之间的关系也好，都是不能摆到台面上说的。 说到底，如果这样的事情曝光在了太阳底下，是会搞出大问题来的。 这也就意味着，世上不会有任何人能去为琉奈跟一悟之间的关系作考虑。 「阿悟……你是怎么想的？」 「……怎么想是指？」 「啊，抱歉，你可能没法现在就给出答复，但是……」 琉奈有些慌乱，视线四处飘忽。 她也有自己的考虑。 如果，万一，一悟选择了和奏的话，那么现在的这种关系很有可能就会因此而被断绝。 琉奈当然没有权利去阻止这一切的发生。 虽然没有说出口来，不对，一旦说出口来，那么就必须去面对这一残酷的事实——琉奈一言不发，可是她的痛楚却清晰地传达给了一悟。 也许到头来也只有不安。 而这也是一种“迫不得已”的感情。一悟自己也没法否定。 「……那个事情还没有任何的进展」 一悟选择了开诚布公。 既不能让琉奈感到不安，也不能伤害到她，同时也不能给她某种错觉，所以传达出不加修饰的事实才是最优解。 一悟说道。 稀里糊涂地过去了的昨天。 以及难以平静下来的今天。 「和奏小姐没有再跟我提过这件事，老实说，我现在完全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她那究竟是发自内心的行动，还是因为有什么难言之隐，抑或是想当作无事发生，我都完全搞不懂」 「这样」 「我自己开口去问……多少也有点不太合适」 「嗯……」 关于这一点，琉奈貌似也是认可的。 「但我不知道就这样不了了之下去，究竟是不是一件好事。不管那是一时冲动也好，还是想要回到原点也好，都需要一个清晰的答案。所以，我会去问她一次。至于会变成什么样子，就要取决于她的回答了」 「也是呢……」 一悟确定了今后的方针，要好好地去认真面对。 而与此同时，琉奈对于不会瞬间就迎来崩塌的这一事实感到了些许安心，但也对将来那未有定论的事情感到不安，两种感情相互交织，在琉奈脸上描绘出为难的表情。 「……算了，就这样吧」 像是说给自己听的那样，琉奈喃喃细语。 ※ ——第二天。 情况还是完全没有改变，今天一悟跟和奏之间依旧弥漫着微妙的气氛。 正常的工作内容能勉强完成。 信息共享也还算是没有阻碍。 然而，在偶尔对上眼的时候以及二人独处的时候，虽然一眼望过去好像没有什么问题，但两人之间果然还是有着微妙的违和感。 然后，琉奈也是这样。 虽说昨天和琉奈好好地共享了一下关于这件事情的信息，多少缓解了一点她内心中的紧张，但果然还是在意得不得了。 在工作中，琉奈对于一悟跟和奏两人的动向格外的在意，以至于心不在焉的，甚至被鹭坂接连提醒了好多次。 那么—— 平平无奇的一天过去了，店铺招牌的灯光也已经熄灭。 事情与昨天相比并没有什么变化，也见不到什么进展。 应该做些怎么才好，应该说些什么才好。 一悟的心中满是这种不安的感觉。 ——而另一边，和奏也对于现状感到了烦恼。 「……哈」 时间毫不留情地流逝，转眼就迎来了关店时间。 一直留到最后的员工们也下班回家去了，坚守到最后的是……处理杂务工作的店长。 和奏也到了下班的时间， 在更衣室里收拾好东西准备回家，和奏忧心忡忡地叹了口气。 昨天也好，今天也罢。自己和一悟之间都产生了一种难以言喻的诡异距离感。 果然一悟也在为那天晚上的事情而顾虑。 而一悟如此认真地在考虑着自己的告白，甚至为此而烦恼不已——这件事情虽然值得高兴，但和奏也没有头脑简单到会有这么乐观的感想。 「……还是得告诉店长才行」 和奏清楚，这样下去是不好的。 由于自己所采取的行动，以至于两人之间已经没有办法回到一如既往的那种关系了。 在职场上的上司与下属、同事关系的立场上，又提议要引入男女朋友的这一要素。 也许故事会走向一个令人鼻子发酸的结局。 倘若如此的话，如果一开始不告白的话就好了，也许和奏会持续着这样被后悔所折磨的日子。 ……可话虽如此，也不能止步于此。 这是自己所采取的行动，所以必须要自己去肩负起责任。 出于单纯地拯救自己的目的，必须要去这样做。 「……一定要去说才行，不然就辜负小令了」 为了重新鼓起自己的勇气、打起精神，和奏回想起了昨天的事情。 让我们把时间给拨回到前夜。 下班回到了自己家之后，思考已经完全走进了死胡同的和奏给自己的好朋友细江令打了个电话，聊了聊这次的事情。 “哈！？你告白了！？” 和奏独居的公寓房间。 和奏穿着睡衣，抱着抱枕，和细江煲着电话粥。 听完和奏红着脸结束了自己的汇报，细江很是惊讶，叹息里也夹杂着几分无奈。 “嘛，过了两天才来跟我商量，这也挺有和奏奏你的风格的……诶……不过，你这告白也太唐突了” “嗯……也是呢” “我觉得还是更按部就班一点……嘛，不过我之前也去催促过你，所以实际上我也有不对就是了” “没，没有的……” 虽说对和奏突如其来的告白行动有些惊讶，但细江还是自我反省了一下。 说到底，一切的开端都是几天前的酒会。 面对喜欢着一悟，可是却迟迟不采取行动的和奏，细江这样说道。 “如果一直都这么死正经下去的话，等到猴年马月都还是平行线的哦” “这样下去真的好吗？” “你都快三十了吧。已经没有时间给你去优哉游哉地享受初恋了，也是时候该下定决心了” 当晚，细江说了很多诸如此类煽风点火的话。 虽说也有几分醉意的因素在里头，但是在细江的一番煽动之下，和奏真的做出了突然告白这样的事情。 “……算了，我懂了，这事我也有责任的” “哪，哪有，这跟小令你没关系的……” 听到和奏的话，电话另一边的细江一言不发。 从沉默中理解到了细江的决心，和奏以喃喃自语般的音量，说了一句“谢谢你”。 “但是，既然事情都到这地步了，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往前了吧？你得拿出自己的真本事才行了” “真本事？” 倾听着细江给自己的建议，和奏有些不解。 “嗯，该说是真本事还是你的真心呢，总之一定要把你喜欢他的这份心意，给坦诚地表达出来才行” “坦诚……” “说到底，你的这份心意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你是在跟自己喜欢的人说喜欢，又不是跟不喜欢的人说喜欢” 「嗯，嗯……」 自己的感情再一次从细江口中得到了确认，和奏感觉自己的脸一阵发烫。 甚至羞涩地把脸给埋进了抱枕里。 “而且吧，你也不是非得揪着他说yes或者是no” “诶？” “毕竟是纯情的和奏奏嘛，所以你可能觉得在告白之后就只能等着对方答复了，但其实现在是个主动进攻的好机会哦，可以提高你告白的成功率的” “原，原来如此……” “真是的，和奏奏你到底是有多纯情啊，真不愧是眼镜娘” “这，这跟眼镜没关系的吧……” 听着细江那多少有些感叹的声音，和奏的吐槽也及其规矩。 不过，今天跟她商量了这事真的太好了。 因为细江给了自己一个打破现在这种坐立不安心情的选择。 “谢谢你，小令” “你记得采取进一步的行动哦。然后跟我汇报一下结果。然后我们再开一次作战会议。没事的，已经没什么好怕的了，拿出你的自信来” “……嗯” 仿佛是在回应昨晚细江给予自己的鼓励话语一般，和奏呢喃着下定了决心。 做好了下班回家的准备，和奏离开更衣室，走向了员工通道。 从店铺后门出来之后，和奏没有走上屋顶停车场，而是在原地等了一小会儿。 几分钟之后—— 「啊」 「……啊」 下班了的一悟也终于出现了。 「店，店长」 「和奏小姐……」 一悟从后门走出来之后，和奏便靠了过来。 两人在夜色中拉近到了可以清晰看见对方的距离，和奏的心脏开始疯狂地跳动。 「那个，你是在等着我下班吗？」 「那个……前，前些天……」 听到和奏开口，一悟的脸上也是顿时染上了紧张。 给人一种“总算是来了”的感觉。 和奏在胸前握紧了自己的拳头，竭尽全力地编织着话语。 「当时说了些非常唐突的话，害得店长你也这么难做……」 「…………」 一悟沉默地听着和奏竭尽全力的话语。 「那个，你不用答复我也可以的」 「诶？」 「在这之前，姑且……」 和奏说到这里停了下来，像是咽了一口唾沫之后，她终于将自己反复咀嚼的这句话给明晰地诉诸于口。 「那个，能跟我约会一次吗？」 「……约会吗？」 和奏提议让一悟惊讶不已。 而面对惊讶的一悟，和奏继续说了下去。 「三天之后，我跟店长都是休息日。那个，如果，店长你有空的话……」 和奏红着脸，抬眸望眼地说道。 「我希望，店长你能将我当成是女性来看待一次」 ※ 「…………」 然而，就在此刻，在两人都无从知晓的地方—— 有人躲在阴影处，悄悄地望着交谈着的两人。 比和奏还要先到，早早地就在这里等候着一悟下班的人是琉奈。 「……阿悟」 不忍心再继续听下去——琉奈安静地小跑着离开了。 第二话 电视摄影与暴走 「约会吗……」 下班之后——在后门等待着一悟的和奏迫不及待地如此提议道。 三天之后，在两人都休息的那天进行约会。 哪怕一次就好，希望一悟能将自己当成是女性去看待。 面对和奏突如其来的提议，一悟有些困惑。 但是，在她那率真视线的凝视下，一悟也很快地就恢复了冷静思考。 没错，现在需要冷静、客观地去考虑状况。 今天一整天，一悟自己也在想有没有什么方法能够打破现状。 可是到头来都没能想出什么具体的方法，也没跟和奏进行正儿八经的沟通。 然而和奏跟自己不同，她在对自己的突然行动感到后悔的同时，也积极地去推动事情的后续发展，尝试着去扭转这种令人不舒服的停滞氛围。 既然如此，自己就应该去接受、去帮助吧。 充分理解了和奏的真挚态度之后，一悟反而觉得更加难以拒绝了。 「我知道了，和奏小姐」 看着因为紧张而有些发抖的和奏，一悟同意了。 「我那天也没有什么事情要做，所以可以去约会的」 一悟以明晰、确定的意志给出了承诺。 「我自己也对于在现在这种状况下，给出一个性急的答复多少有些抗拒，或者说是违和感吧。能得到仔细考虑的时间，对我而言也是非常有帮助的。谢谢你的提议」 一悟说着向和奏低下了头。 和奏虽然有些慌张，但还是露出了安心和高兴的笑容。 「没，没有的，我也要谢谢店长才是」 自己鼓起勇气的提议，得到了没有比这更好的回答。 因此，和奏的声音和表情都是如此的真切、表里如一。 就像那个时候的朔良一样—— （……朔良？） 一悟突然间回忆起了朔良。 也许这是最近才想起来的事情。 大抵正因如此，跟往昔记忆重叠起来的和奏，看起来总感觉有些惹人怜爱。 「店长，那我过一阵子再把日期跟其他的详细事宜告诉你」 两人一起走上了屋顶停车场，来到了和奏的车前。 「那天就请店长你多多关照了」 「嗯，也请和奏小姐多多关照」 和奏笑着点了点头，坐进自己的车里驶下了停车场。 目送着和奏离开，一悟也走向了停在稍远处的私家车，打开了车门。 「……琉奈」 刚坐到驾驶座上打着火，准备开车的时候。 一悟不经意间想起了琉奈。 今天，琉奈没有在外面等着自己下班。 一悟已经和琉奈共同度过了很多喧闹、烦闷、以及充满欢乐的日子。 和琉奈在一起的这段时间里，一悟对她的性格早已有了一定程度的了解，因此，一悟总感觉她今天也在等着自己下班。 「……不过这么想，可能也是自我意识过剩了吧」 十几分钟的车程过后，一悟回到了自己家。 但是，总感觉有什么不对劲。 自己今天对琉奈莫名挂念。 「嗯……」 在客厅里换上居家服，一悟坐在沙发上，掏出了手机。 点开line。 烦恼着要不要给琉奈发条信息。 但是也不知道应该怎么样才能把自己的这种挂念给写成文字，到最后，一悟发出的信息是“这几天还能去你家吗？” 「会不会有点太过唐突了呢……」 虽然一悟有些担忧，但信息在几秒钟之后就被标上了已读，琉奈秒回了。 “嗯，可以的。后天晚上怎么样？” 琉奈的回复看起来依旧自然，一如既往。 看到这条信息，一悟有些安心。 「后天晚上吗……」 也就是跟和奏约会的前一晚。 虽然从时间上看没什么问题……但这件事情又该怎么处理呢。 如果要告诉琉奈的话，怎么样去说也是一个必须考虑的问题…… 一悟这么想着，给出了回复。 ……然而。 ——这个时候的一悟，还完全没有察觉到琉奈真正的心意。 ※ ——两天后。 「那么，今天就请诸位多多关照了」 「也请店长多多关照了」 正午时分。 一悟在店里跟几名男女交谈着。 虽说来客都是外部人员，但也并非是厂商的销售人员，或者是设备检修人员之类的。 身穿衬衫与裙子的女性手持麦克风，外表干净利落，男人们则抬着摄影机等器材。 而作为这一行人领导的女性身着西装，正在跟一悟商讨事宜。 「那么今天的总体流程就按照我们这边事前给您发过去的那份剧本」 「好的，我姑且有看过那个」 来访者是电视台的人。 今天，电视台要来一悟的门店里进行摄影采访。 不过话虽如此，这也不是突发性质的采访，而是很久以前总部就嘱咐过的事情。 最近很火的某个午间资讯类综艺节目。 这个节目里有一个介绍当下大街小巷热销的杂活商品跟便利好物的环节，今天就是来拍这个的。 「店长您就正常地去回答我们的问题，自然一点就行了。您不用去想什么“这个说了是不是不太好”“这个是不是不能说”之类的。只要在常识范围里面去回答我们提出的问题就可以了。剩下的我们会通过剪辑手段处理的」 「好的」 一悟和手持麦克风的女记者、摄影师一起在店里转悠，回答对方提出的问题。 虽说一开始知道了要接受拍摄的时候有些吃惊，但到了现在，一悟反而感觉自己并没有那么的紧张。 而且也不是什么大明星在店里逛来逛去买东西的大型企划，说穿了也只是资讯节目的一个小环节而已。 再加上只是小规模的摄影，店里的客人们也没有太过关注。 然而，女大学生三人组貌似相当有兴趣，她们不停地在店内来回穿行，一副巴不得上镜的模样。 「欢迎光临！如果有需要帮忙的话，请尽管跟我说吧！」 体大生青山跟顾客打招呼的声音也比平时大了不少，他正在帮助客人搬运货物。 （……早会的时候我明明说过虽然今天有人来采访，但也别太反应过度的……） 一悟不由得在心中暗自苦笑，这些地方还是很能彰显他们的学生身份的。 然后—— 「原来如此，那么也就是说，最近像一次性砧板跟微波炉用的保鲜盒之类的省时炊具都卖得很不错是吗」 「是的，这些商品可以让忙碌的早晨更有效率，简化烹饪过程，因此大受欢迎。」 早已内定好的商品介绍以及近期杂货店的销售倾向一类的采访也都结束了。 最后，一行人走向了工作室。 为了迎合潮流，去拍摄工作室里的设备。 「在这间工作室里面，可以借用场所和各式工具去手工打造自己喜欢的物品。最近，有很多对diy感兴趣的女性，以及带着孩子的主妇频繁光顾，回头客不断增加的同时，定期举办的工坊和讲堂也很受欢迎。」 随着女记者的介绍，摄像机也环视着工作室进行着拍摄。 「不仅如此，如果有不懂的地方，还可以去请教经验丰富的工作人员」 这时，发生了一个小小的偶然事件。 摄像机捕捉到了正在工作室里打扫卫生的琉奈。 「诶？」 女记者看到琉奈，顿时就来了兴趣。 虽然按照台词上念的是“经验丰富的工作人员”，但一眼望过去就是个学生兼职的琉奈也许让女记者有些在意。 「她也是工作室的负责人吗？」 「是的」 一悟话音刚落，琉奈好像也发现了电视台的工作人员正在讨论自己。 她放下了手上的活，向这边走过来。 「那个，不好意思，我是打扰到你们拍摄了吗？」 琉奈有些担心地问道，而今天的节目制作人则予以了否定。 「看你还这么年轻，已经是工作室的负责人了吗？」 紧接着，女记者也这样问道。 「啊，勉强算是吧。我还在见习阶段，只是给前辈帮帮忙，学点东西而已」 琉奈笑着回答问题的身姿清秀而端庄，一举手一投足都洋溢着大家闺秀的魅力，就算说得再低调也非常可爱。 一行人都被琉奈的身姿吸引住了。 「那个，不好意思」 这时，节目的制作人向琉奈问道。 「是星神小姐对吗？」 她看着琉奈的名牌，露出了安稳的笑容。 「你能来协助我们拍摄这期节目吗」 「诶？……我吗？」 面对突如其来的提议，琉奈有些困惑。 「是的，星神同学看起来应该是学生兼职对吧？」 「啊，是的，我在上高一」 「才上高一就已经能负责这家大型店铺的工作室了，星神同学真是了不起。如果能从你这里了解到店铺跟工作的相关情况，我认为会是非常有价值的话题」 「您过奖了……」 琉奈依旧困惑。 不过，站在旁边的一悟倒是很能理解制作人想表达的东西。 和同年龄的学生比起来，琉奈相当之踏实可靠，而且她非常上镜。 虽然制作人嘴上说什么“有价值的话题”，但说得难听点，其实也就是觉得琉奈上镜会有收视率而已。 「不过话虽如此，你也不用这么紧张的。只是稍微采访一下而已，随便说些关于这间店铺的优点啊，工作价值啊之类的东西就可以了，你意下如何呢？」 「那个，我……」 「不用那么严肃跟拘谨的，轻轻松松地去应对就可以了」 这时，身旁的一悟给出了帮助。 琉奈看上去貌似对于上电视并没有太过抗拒。 倒不如说，能上电视可是不可多得的机会，琉奈那坐立不安的态度也透漏出了她其实很想参加的意愿。 「而且根据节目的剪辑之类的，很有可能采访你的那部分也不会播出来的」 「这样啊……那好吧」 琉奈偷偷地望了一悟一眼。 一悟以微笑回应着。 「你不反感的话就去吧」 「……好的，那就请多多关照了」 于是，琉奈接受了突如其来的电视摄影。 面对镜头，琉奈显得有些紧张，她绷直了身体，接受记者的提问。 内容是关于工坊和讲堂的简单采访。 对此，琉奈的回答很是正经。 并没有什么失言或者是年轻人特有的遣词造句。 也没有因为被摄像机拍着而莫名兴奋，她保持着平静，回答非常地有分寸。 （……琉奈还真是厉害啊） 「原来如此，你被分配到工作室里来是一次偶然啊」 一悟在一旁注视着琉奈，又一次对她感到佩服。 记者的提问还在继续。 「星神同学你为什么会在这家店里工作呢？」 「那个……其实，要说契机的话其实有些诡异……」 这时，琉奈望向了站在一旁的一悟。 「某天，店长钉山先生帮了我」 「诶，能请你详细地说说吗？」 女记者貌似也来了兴趣。 「放学路上，有个喝醉了酒的男人跟我搭讪，就在我束手无策的时候，钉山店长及时出现救下了我。我那个时候真的非常害怕，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所以真的很高兴……」 琉奈这么说着，垂下视线，脸颊上染上了红晕。 「后来，我得知了钉山先生是这家店的店长，所以就有了兴趣，来参加了这里的兼职人员面试」 「诶——这样啊。那你是跟着店长才来到这里的啊」 「嗯，不过，现在我已经纯粹地喜欢上了这份工作，知道了这份工作带给我的乐趣，还能跟一群非常温柔和亲切的同事一起工作，我真的非常喜欢这里」 「这样啊，那真的是一件好事呢」 纯粹天真的话语与表情。 琉奈编织而出的、纯度如同钻石一般的话语，让女记者也对琉奈的心意产生了共情，脸上浮现出了笑容。 「嗯……不过」 这时。 琉奈再次望向了一悟。 不过这一次，她的视线和之前都有所不同。 那是别有用心的，带着温热感情的视线。 「和钉山店长一起在店里工作之后……我心中对于钉山店长的憧憬，一天比一天地强了」 听到琉奈的话，一悟顿时紧张了起来“突然间说些什么呢”。 「钉山店长为人非常的可靠，也很有男子汉气概，店里的员工们都非常地仰慕他……我真的觉得，能跟这么成熟且出色的人相遇，是一件非常幸福的事情」 琉奈微微润湿的眼睛里是炽热的视线。 而品味到琉奈话外之意的一悟则有些不是滋味。 「真是热烈的love call呢」 「哈哈……她能说到这份上，我也挺高兴的」 也许琉奈的话在女记者耳中听来，只是单纯的小孩子对大人的仰慕而已。 可是，一悟在旁边苦笑着，内心却翻涌不止。 虽然琉奈没有直抒胸臆，但一悟还是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 「今天谢谢你了，接受了人家这么突然的采访跟摄影」 「嗯……」 「明天中午这期节目好像就会播出了，不过你应该是在上学。我会在店里给你录好的」 当天晚上。 一悟来到了琉奈家。 对女高中生而言有些过分宽敞的公寓房间。 正如前些天约好的那样，一悟再次造访了琉奈家。 因为有些不得不告诉琉奈的事情。 「阿悟，你今天说不用给你准备晚饭来着……」 「嗯，今天也打算跟你一起做」 刚一进门，一悟就把买来的食材展示给琉奈看。 「上次是你请我嘛，那这次轮到我请你了」 「真的好吗？阿悟你刚下班应该很累吧？」 「这是你今天早上协助拍摄的谢礼哦」 话虽如此，其实是因为前些天一起做饭时的气氛还挺不错的，所以一悟打算今天也继续这种模式，说是关怀也好事先准备也罢。 「没事的」 「嗯……那就麻烦阿悟了」 听到这一提议，琉奈露出了淡然的微笑，朝一悟低下了头。 不过话虽如此，琉奈也不是那种坐得住的人，所以表示“那今天我来准备副菜吧”，和一悟一起在厨房里干活。 撇开这些不谈，琉奈看起来也挺高兴的。 于是，今晚两人也在一起准备饭菜。 结束烹饪之后，两人围着餐桌入座。 顺带一提，一悟今晚做的是使用了大量海鲜跟贝类的意大利面。 ……这也是琉奈第一次去一悟家时所带过去的食材，某种意义上也算是重温经典。 虽说想法是打算去覆写掉那些和琉奈之间的不愉快记忆，但在这个节骨眼儿上会不会多少有点欠缺考虑呢。一悟心中也有着这样的担心。 「好好吃！」 不过，琉奈倒是完全没有读出一悟的担心，她品尝着意大利面，感动得两眼放光。 「果然还是阿悟你做饭好吃呢」 「哪有」 很好，这种和睦平稳的感觉，和之前一模一样。 琉奈的反应也让一悟紧绷着的弦松了下来。紧张得到了不少的消解。 「来，咖啡」 「谢了」 吃完饭之后，琉奈泡好了饭后的咖啡。 接过琉奈递过来的马克杯，啜饮一口，温热的苦涩液体在口中扩散开来。 「……阿悟」 坐在对面的琉奈有些畏畏缩缩地开口了。 「你跟和奏小姐，那个……」 「啊，后面的经过是吧」 总算是进入了今天的正题。 一悟留心着不让自己的语气太过严肃，大脑高速地运转着，思考应该如何遣词造句。 「其实吧……昨天晚上」 这时，琉奈道出了一件让一悟始料未及的事情。 「我也在后门外面，等着你下班」 「……诶」 一悟凝视着琉奈。 琉奈视线四处飘忽。 从这种态度上看，一悟已经猜到了她想要说些什么。 「就是，很久之前，我刚刚跟阿悟你相遇那会。我不是去店里给你送过便当吗？」 这么一说，确实。 那是在冲击性相当强的相遇之后，紧接着第二天的冲击性事件。 「然后那天晚上，我想着把便当盒给拿回来嘛，就又去了你店里，当时我就呆在那个发电设施旁边，而昨晚我也待在同样的地方」 也许是为了让自己的心情平静下来，琉奈在间隔中诉说着这些往事。 然后，她也终于是回归了正题。 「所以……我一不小心，就听到了你跟和奏小姐的对话……」 琉奈说起了前些天在关店之后自己偷听两人对话的事情。 原来，琉奈当晚也在场。 「……不过，我后面听着听着就觉得不太好，所以马上就跑掉了……」 琉奈不敢跟一悟对上视线，有些心虚地问道。 「后面你们聊了什么……我还挺在意的……」 「……哦哦」 事已至此，一悟也没办法狡辩了。 现在只能开诚布公了。 「明天，我会去跟和奏小姐约会」 「…………」 「和奏小姐她对我展现出的好意是认真的。所以，我也尊重她的意愿，虽然会花上少许时间，但我还是觉得应该要给出一个答案」 「…………」 琉奈沉默了。 一悟等着她开口。 ——过了一会儿。 「……那个」 琉奈终于开口了。 「今天在店里接受采访的时候，我说的那些，对阿悟你很憧憬之类的话……虽然很羞耻，但确实都是真心话」 「……琉奈」 语速变得有些焦急起来的琉奈伏下了双眼，一悟看不清她的表情。 可是，她的心情，她想要表达的东西，已经明晰地传达给了一悟。 琉奈的心意也是千真万确的。 如今，一悟也再明白不过了。 可是，虽然明白，但面对当下即将到来的事实，琉奈已然无能为力。 焦躁、爱意、也许此刻各种各样的感情正在琉奈的心中翻涌。 「琉奈，我知道的。我也……很担心你」 一悟从椅子上起身，向着琉奈走去。 一悟蹲下身子，和低着头的琉奈四目相接。 「所以，我觉得也应该跟你好好地聊聊这件事……」 就在这个瞬间，琉奈采取了行动。 她像是跳起来一般站起身来，从正面抱住了一悟。 一副坐立不安、难以抑制的模样。 「啊……」 在琉奈的势头之下，一悟打了个趔趄，失去平衡倒在了旁边的沙发上。 而理所当然地，一悟被琉奈所完全覆盖住，她的脸也埋进了一悟的脖子里。 两人的距离近在咫尺。 秀丽的黑色长发上散发出一股柑橘味的洗发水香味。 一悟的五感都被琉奈的味道、柔软、体温所完全填满。 心揪成了一团，再也说不出任何话来。 「……琉奈」 「……不要」 ——原来，自己一直都未曾知晓。 是因为白天的琉奈看起来非常的踏实可靠吗。 可是本质上，琉奈还是那个精神脆弱、不安定，对自己有着极强依赖的少女。 一悟完全没有看穿琉奈的那份已经上升到危险领域的感情。 坦诚地、认真地向对方表示诚意，努力地去找到答案。 对一悟而言，也许和奏才是更加适合自己的人。 甚至说是最为适合的人也不过分。 一悟跟和奏结合在一起或许才是自然之理。 此刻，琉奈心中满是这些如同勒住自己脖子一般的、自虐性质的思考。 正因如此——才更加不想一悟被和奏给夺走。 也许琉奈也觉得，自己也必须要像和奏那样强行采取些什么行动才行。 这份心意已然暴走。 面对琉奈突如其来的拥抱，一悟动摇不已。 趁着一悟放松警惕，琉奈向着一悟的脖子凑了过去。 面对琉奈那仿佛孩子向着父母撒娇一般的举止，一悟没有做出什么反应—— 然后，一种感觉游走在了一悟的脖子上。 侵蚀着柔软肌肤的触感，一种隐隐作痛、被吸附着的感觉。一悟事已至此才反应过来把琉奈拉开。 一悟摸了摸自己脖子刚才被琉奈的嘴唇给亲过的地方。 皮肤上还残存着夹杂着琉奈的唾液与呼吸的湿气。 虽然具体如何得照一下镜子才看得到，但一悟也觉得没有必要去确认了。 ——琉奈在一悟的脖子上留下了吻痕。 「琉奈……」 琉奈以快要哭出来的悲伤表情与视线，直勾勾地望着脸上已经难掩动摇的一悟。 她那泪光闪闪的双眼——视线里栖息着难舍难分的欲望之火。 栖息着少女绝不退让的执着心。 「我不想阿悟被别人抢走」 既无谎言、亦无虚伪。 琉奈那纯粹且壮烈、倾尽一切的真心让一悟的鼓膜都为之而麻痹。 第三话 和奏七绪 钉山一悟跟和奏七绪是什么时候相遇的呢。 恍惚之间是往昔的点点滴滴。 一悟想起了跟和奏之间最初的记忆。 两人也是在现在这家店里相遇的。 第一次成为同事的时候，一悟是副店长，而和奏则是一线经理。 和奏是第一次出任一线经理职位，还是从其他的门店调动过来的。 在刚开始的时候，对于各种地方都不太适应的和奏，一悟会经常给予她帮助。 不过话虽如此，由于和奏本身就工作能力出众，因此一悟也没有什么特别麻烦的记忆。 无论遇到什么事情，和奏都憋在心里，打算自己一个人去解决，而一悟察觉到了她的这种心思，于是便时常有心无意地去帮帮她。 面对总是坦率地表示感谢与尊敬的和奏，要说一悟对她一丁点儿好感都没有的话，那肯定是骗人的。 但说穿了，两人之间真的就只是职场上的同僚关系而已。 压根就没有什么男女之情。 而没过多久，当时的店长就因为人事调动而离开了店铺，于是一悟跟和奏就升迁成了店长和副店长。 第一次出任店长职位就是s级门店。 虽说一悟深得公司的信赖，但令人不安的要素依旧繁多。 这时，深受好评的和奏出任了副店长，为一悟保驾护航。 在那之后，两人之间的立场就发生了变化，受关照的人反倒成了一悟。 这么一想，一悟跟和奏还真是认识好久了。 两人在职场上相互扶持，一路走到了今天。 虽然这么想可能有点想当然了，但一悟已经对于和奏的存在感到了习以为常。 ……可是，和奏好像并不是这么想的。 和奏把一悟当作是男人、异性去看待，在不经意间的某个时刻开始萌生了好感。 ——正如一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对朔良所萌生的那份好感。 ※ ——就在琉奈跟一悟对峙完的第二天早上。 「和奏小姐，早上好」 「早，早上好」 一辆车停在了一悟的家门口。 早早就在玄关处等着的一悟跟从驾驶座上下来的和奏打了声招呼。 和奏也慌慌张张地问候了一句。 今天的和奏理所当然地不是一如既往的工作打扮。 不过话虽如此，也不像是出差时那种浑身散发出成熟氛围的轻便打扮。 上半身是领口开得很大、露出双肩的薰衣草色针织衫。 下半身则是一条应季、色调沉稳的白色长裙。 从大胆露出双肩的打扮中，也能一窥和奏的妍姿俏丽。 一悟穿着夹克和紧身牛仔裤，稍微梳了下发型，打扮也跟平时大有不同。 毕竟今天的活动稍微有些特殊，所以一悟也从自己的角度出发，稍微花了点心思。 「让你久等了，不好意思」 「没有的，这里可是我家啊，在自己家能算等吗」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有些紧张，一悟安慰着慌慌张张的和奏。 和奏像是心神不定，又像是焦虑不安。 一悟总感觉，好像从前不久开始，和奏就经常会有这种慌乱的表现。 除了和奏在工作中所展示出的那种可靠模样之外，一悟对其他时候的她一无所知，所以…… 怎么说呢，还挺新鲜的。 「店长，你怎么了吗？」 「诶？」 这时，和奏用手指着一悟的脖子，有些疑惑。 一悟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的脖子上还贴着一片创可贴。 「啊，这个啊」 一悟慌慌张张地用手捂住了自己的脖子。 「受了一点小伤……」 一悟视线飘忽着，心虚得很是明显。 和奏望着他，表情里有些疑惑跟不可思议。 「那，那个！我们今天是要去哪里呢！」 为了彻底把这件事情给翻篇，一悟用非常精神的声音说道。 没错，今天是跟和奏去约会的日子。 「不过话是这么说，其实我也没怎么想过……那个，不好意思啊，这种时候果然还是应该由我来准备各种各样的计划会比较好吧……」 「没，没有的！毕竟是我邀请店长去约会的嘛！」 安慰着看起来有些自责的一悟，和奏指了指自己的车。 「先上车吧。要去哪里我心里已经有数了」 ※ 「和奏小姐你开车果然很厉害呢，真的一点都不晃」 「谢谢店长的夸赞」 一悟坐着和奏的车，两人一起向着城区驶去。 目的地是一间大型购物中心。 商用设施分设在好几栋建筑里，可以说是这一带规模最大的商场。 从品牌专卖店再到百元店，商场内大大小小将近两百家店鳞次栉比。 虽说今天是工作日，但商场依旧人头攒动，很是热闹。 「和奏小姐有什么想要逛逛的店铺吗？」 「嗯……不过说是店铺也不太对……」 在和奏的带领下，两人向着目的地走去。 「就是这里」 「电影院吗？」 两人到达了位于商场一角的电影院。 「嗯，有一部先前就很想看的电影上映了」 和奏扭扭捏捏地望着一悟。 「那个，如果可以的话，想跟店长你一起看……」 （……看电影啊） 从约会的角度上看，老实说这是非常王道的选择。 不过对一悟而言，好像已经有好几年没去看过电影了。 「嗯，可以的，去看吧，话说是什么电影来着？」 「啊，就这个，我一直都想看的」 和奏指着贴在入口附近的一张电影海报。 确实，这部电影先前在电视上也有所宣传过，是很火的浪漫恋爱电影。 「啊，这个我也知道，这部电影好像在国外拿了好几个奖的，还挺有名的」 一悟看了看海报下面写着的上映时间，确认了自己的记忆没有出错。 「下一场好像马上就要上映了。赶快进去吧」 「嗯，好的」 和奏微笑着回应了一悟的提议。 两人并肩走进了电影院，在入口处买好了票。 「要不要买点什么喝的？」 「好的」 在旁边的小卖部里买了饮料，向着对应的影厅里走去。 「这个中杯的饮料居然有这么大杯的……还真是第一次见呢……」 「可能用的是美国标准的中杯吧」 找到座位之后，一悟把饮料放到了扶手的饮料架上。 在电影开始放映之前，一悟跟和奏看着宣传小册子，谈笑风生。过了一会儿，影厅里的灯光熄灭了，在昏暗的空间里，电影开始了。 「…………」 「…………」 ——电影的故事其实比较单纯。 以外国为舞台，单恋着一个男人的女主角，怀抱着自己那颗微小但长情的恋心，战胜了同样爱着那个男人的情敌，在锲而不舍之下最终和自己心爱之人两情相悦，走到一起。 就是这么一个纵观古今东西，都如此平平无奇的恋爱故事。 不过主演的女演员的演技确实非常到位，动人心弦。一悟也有些被触动到，深感着实是一部好电影。 ……不过。 比起这部电影的内容，让一悟印象更加深刻的是…… 「…………」 两情相悦的男女主角在电影最后走到一起的那个镜头。 两人在教堂里，被透过彩色玻璃投射进来的阳光所照亮，在大家的祝福下深情拥吻的那个场景。 当时，一悟不经意间地转过头去看了看身旁和奏的表情。 她脸上所浮现出的表情—— 和奏通红的脸颊即便在昏暗的影厅中也同样明晰——她看起来是那么的高兴，仿佛被屏幕另一边两人的幸福所感染了一般。 她的表情中蕴含着无限魅力。 甚至比起电影本身的内容，还要更加的刺激人心。 ※ 「电影很不错呢」 「嗯，真的很感人呢，能跟店长你一起看真的太好了」 从电影院里出来之后，一悟跟和奏在附近的咖啡厅里共进午餐。 「演员们的演技都非常到位，女二号的女儿演技也非常棒呢。不过，果然女主角才是最厉害的呢，我中途都看哭了好几次」 「哈哈，我也是」 和奏好像依旧兴奋不减，叙述着电影的感想。 看到她那高兴的模样，一悟也自然而然地露出了笑容。 「特别是这个结局，真的很棒啊，超级幸福的」 「诶，嘛，嗯，是的呢」 和奏的话让一悟的心都为之一颤。 那个时候自己不经意间的一眼，居然被和奏的侧脸所完全俘获，以至于一直残存在记忆里，这种事情再怎么说还是太过尴尬了，完全没法说出口。 午餐结束之后。 「接下来……我们要去哪里呢」 走出咖啡厅外，一悟这样问道。 姑且算是达成了今天的第一个目的。 说不定和奏还有些其他的安排。 「嗯……要去哪里呢」 和奏的回答有些战战兢兢。 看来她也没有什么其他的安排了。 「如果店长你有什么想去的地方，那我也……」 「那就在里面随便逛逛吧」 一悟指着人来人往的商场，也出于几分对有些语无伦次的和奏的关怀，这样说道。 「和奏小姐你有没有什么想买的东西呢？或者是想看看的东西」 「嗯……那就……」 和奏向一悟提议的声音也有些拘谨。 「我想看看新衣服……店长能陪我一起挑挑吗？」 「这也是一种选择，不过我也挺想换点新家具的，所以就请和奏小姐你也陪我一起去看看吧」 面对一悟的回应，和奏露出了有些安心的微笑，点了点头。 「嗯，乐意至极」 于是，用完午餐的两人一起在商场里逛街。 这么一说，这是更加王道的情侣活动。 一悟跟和奏进行着橱窗购物，在杂货店里闲逛——然后按照和奏的要求，一起去看了看新衣服。 「店长，怎么样？」 两人走进一间店铺，为和奏挑选适合的衣服。 和奏拿起一件衣服放在自己身前比划着，向一悟问道。 「你喜欢吗？」 仔细一看，一旁的购物篮里也还放着好几件。 看来和奏也挑到了不少心仪的衣服。 「要不试穿一下看看？」 「诶？」 一悟的提议让和奏愣了一下。表情里写满了惊讶。 不过，她马上就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闭上了双眼。 「我知道了，请让我听听店长坦诚的感想」 「？啊，行」 和奏那仿佛豁出去一般的举止让一悟有些迷惑，不过他还是跟着和奏一起走向了更衣室，等待她换好衣服出来。 过了一会儿。 「好，好看吗？」 和奏换完衣服，拉开了窗帘。 身穿新衣服的和奏让一悟的心脏不由得一阵狂跳。 和奏试穿的衣服，上半身是有些透明的长袖针织衫。 下半身则是带纽扣的黑色超短裙。 与身体曲线紧密贴合的服装让和奏本就不那么“保守”的胸部更加不保守了，而她修长的双腿更是通过超短裙，从大腿到脚尖都大胆地完全裸露了出来。 「挺，挺好看的」 一悟脸颊一阵发热。 甚至没法直视和奏的身姿，不由得别开了脸。 「啊，哈哈，我就是觉得偶尔试一下这样的衣服也挺有趣的……不过，可能有点装嫩了呢」 看到一悟的反应，和奏神色慌张地接连说道。 ……难不成，是出于想要诱惑一悟的目的，才特地选了这件如此具有挑战性的衣服的。 再加上被一悟劝说去换衣服，那么——就成了这么一种挑战的形式。 而这时，挂在衣架上的衣服掉到了地板上。 「啊……这是人家的商品呢」 和奏自觉弄掉了衣服，便顺势弯下腰去捡。 「和，和奏小姐！」 虽然和奏好像并没有这样的自觉，但是从姿势上，一悟是能窥见她的裙内风光的。 「穿这种衣服的时候，还是再多注意一下自己身后比较好！」 「……诶？啊！」 而终于察觉到自己失态的和奏，脸一下子涨得通红，慌慌张张地拉上了窗帘。 「真，真的非常抱歉，脏了您的眼睛！」 「没，没有的，还请不必在意……」 虽然和奏依旧紧张得不行，但她给人的是一种有点反应过度，冒冒失失的感觉。 弄掉了别人店里的商品。 中途在小卖部买的饮料也忘在了座位上。 甚至在片刻走散的时候，她还会为了寻找一悟而走到稍远处的区域，看起来多多少少像是个迷路的小孩子。 「抱，抱歉，我搞出这么多事情来……」 「没事的，毕竟今天很开心嘛」 走在商场里面，一悟望着有些失落的和奏，如此鼓励道。 和奏抬头望了一悟一眼。 「……不知道为什么，我好像想起了过去的事情」 她呢喃道。 「就在我们刚刚开始在同一个职场里工作的那会，当时店长你真的帮了我很多呢」 「这样吗？其实我倒是没有多少帮到你的感觉」 这并非是说一悟跟和奏之间没有什么共同的回忆。 而是在说和奏的工作能力太过优秀。 「嗯，我觉得吧，大概只是因为对于店长你而言，那并不是什么需要太过费心的事情而已。可是，对我而言，店长你那微不足道的小小温柔不断累积的过程，便是让我对你的好意日益深厚的原因」 和奏这么说着，脸上洋溢着微笑。 泛着热气的脸庞，湿润的瞳孔，身上散发出的薰衣草香味，这一切都是那么的惹人怜爱，让一悟的感官都被全然支配。 实在太过的充满魅力。 明明做的事情就和平时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 （……不过） 这时，一悟也想起了自己在这次约会前所抱有的疑问。 ——相互扶持，并肩前行。 ——虽然有点想当然了，但已经对于和奏的存在感到了习以为常。 ——和奏心里，是否不同呢 ——把一悟当作是男人、异性去看待，在不经意间的某个时刻开始萌生了好感。 这么说来，前些天出差的时候，在那个服务区的瞭望台上，和奏曾经这样跟自己说过。 “我有喜欢的人了” “自己在不经意间就喜欢上了那个人” （……在不经意间……自然而然就） 有些时候，就算没有察觉到也好，人也是会喜欢上别人的。 也就是常说的“坠入爱河”。 这么一想，和奏跟自己的故事，就如同什么恋爱漫画或是小说一般，是无比理想之物。 而和奏则是这个故事中美丽的女主角。 会去这么想，是不是因为自己刚刚看完恋爱电影呢。 为什么自己的思考会一直往这方面拐呢。 就像是那个电影里的女主角一般，将和奏当成是异性、女朋友……恋人那样去思考。 不知为何，和奏在自己走过、看过的风景前停下脚步，流露出高兴反应时的身姿——在此刻、在这一瞬，都让一悟的心情为之而高扬——聚焦在和奏身上一如既往的风景，都变得那么的新鲜。 「啊」 跟和奏漫步在商场里，一悟思绪万千之际，突然间发现在入口附近的橱窗里陈列着来自世界各地的名酒。 「啊，这里还有酒坊呢」 一悟望着招牌，这样说道。 而另一边，和奏已经被陈列在橱柜里的各式名酒给吸引住了。 貌似是对于摆放在玻璃后的红酒跟威士忌相当感兴趣。 「和奏小姐喜欢酒吗」 「啊，嗯，还，还行吧」 和奏有些慌乱，大概是不想被一悟认为自己是个酒鬼。 她那慌乱中的辩解，看起来也有些可爱。 「我也很喜欢」 一悟走了过来，像是在给和奏台阶下那样，以沉稳的声音说道。 「刚才我们吃午饭那家店的烤牛肉，好吃倒是好吃，但我觉得拿来下酒一定非常合适」 「啊，我也是这么想的！把烤牛肉切成细丝，拿辣椒酱一拌，撒上点芝麻，再放个蛋黄，做成韩式拌肉风的绝对会很好吃的！」 一提到跟酒有关的话题，和奏的声调就不自觉地抬高了。 看来和奏是真的很喜欢喝酒。一悟露出了微笑。 「嗯，这样做确实会很好吃呢」 两人以极其自然的感觉进行着平稳的对话。 有些不可思议。 与和奏共同度过的时间，为自己的心带来了一种平静的感觉。 一想到和奏刚才说受了自己很多关照时的表情，一悟的心便怦怦直跳，脸颊发热。 在约好了今天这场约会的时候，和奏说，想让一悟把她当成是女孩子去看待。 ……而事已至此，一悟才终于理解了她的良苦用心，感受到了和奏的女性魅力。 和奏在一悟心里就是如此强烈的存在。 强烈到甚至都把琉奈给忘掉了…… 「…………」 没错。 一悟突然间发现，自己在不经意间，已经把一直惦记着的琉奈给抛到了脑后。 如果是跟和奏在一起的话，也许就能过上不必为任何事情烦心，自然而然地开心度日的生活。 ※ ——黄昏的地平线，划出一句离别。 跟和奏的约会也到此为止了。 虽然从时间上而言可能多少还有点早，不过由于明天一悟还得去其他门店研修，因此两人也把结束时间给定在了这个点。 「今天真的很感谢店长」 和奏把车开到了一悟的家门口。 两人下了车，相互点头示意。 「啊，没有的。和我这种人一起约会你能觉得开心就好……」 「怎，怎么可能呢！我非常开心的！」 和奏慌慌张张地回答道。 一悟也被她的这种势头给吓到，不由得后退了一步。 可是，才过了那么一瞬，和奏马上就缩起了身子，表情也变得阴暗了起来。 「那，那个……店长你觉得怎么样呢？」 和奏发问了。 「我想听听店长你的感想」 「感想吗……」 和奏的表情看起来有些寂寞。 今天一整天，真的都非常开心。 如果可以的话，也许和奏会想要再多待一会。 ……而对此，至少一悟也是同样的心情。 和奏的姿态跟她坦诚的心意，让一悟的心好似在发烫，被她所深深地吸引，这是不容置否的事实。 「那个……我的感想，可能你听起来会觉得有点奇怪……」 一悟向和奏表达了自己坦诚的想法。 「我感觉非常的放松」 「放松……」 「因为机会很难得地能跟和奏小姐你有私下相处的机会，还聊了很多，了解到了我未曾知晓的和奏小姐的一面，不过，怎么说呢……和奏小姐你比我想象中还要更加的“本真”，所以我还挺安心的」 一悟的这番论调让和奏的有些惊讶。 不知道是不是以为自己把和奏给整无语了，一悟又慌慌张张地补了一句。 「那个，我，我的意思不是说没法把你当作女性去看待……只是非常坦率地觉得，和奏小姐绝对会是很好的恋爱对象」 「…………」 和奏这下真的沉默了。 但是，从她那脸颊额头直至脖子肩膀都在不断泛红、散发热气的模样，她究竟有害羞也是窥见一斑。 望着这样的和奏，一悟下定了决心。 「那个，如果可以的话，能不能再这样约会一次呢？一起度过休息日之类的」 一悟的话让和奏吃了一惊，随后脸上便洋溢起了笑容。 「嗯，嗯！乐意至极」 两人之间弥漫着不可思议的氛围。 有些心痒痒的、但是绝非不快的、让人坐立难安的感觉。 两个人的心在慢慢地、但是切实地、坚定地相互靠近了，甚至马上就要触碰到了。 ——而就在这时，起风了。 伴随着季节气息的锐利秋风吹拂着两人。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紧张，抓了抓脖子的一悟当时并没有反应过来。 自己把脖子上的创可贴给挠掉了。 「啊，店长，你脖子……」 创可贴完全被挠了下来，在秋风中飞舞着。 而隐藏在那下面的吻痕——如同嘴唇一般鲜红的肌肤，也被和奏给看得一清二楚。 「……啊」 一悟慌慌张张地用手捂住了脖子。 大意了。 真的是太大意了。 （……被看见了吗） 一悟望了望和奏。 面前的她是一副惊讶不已的表情。 直觉告诉自己，她的表情里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有些违和感的感觉。 这下全完了。 「啊，那个。总，总之，今天就先到这里吧，下次有机会的话，等大家都有空了再决定吧」 「嗯」 一悟强行终结了对话。 无论如何，今天跟和奏也就到这里了。 ※ 「…………」 ——和奏开着车，踏上了归途。 回家的路上，和奏所回想着的，并不是今天那些快乐的记忆。 而是刚才亲眼目睹的景象。 隐藏在创可贴下面的那个是…… 那个并不是伤痕。 而是淤青。 看起来有些红，但是又没有肿起来，像是某种淤血一般的变色皮肤。 「那个果然是……」 这时，浮现在自己脑海中的那个词是那么的突出，让脸颊都阵阵发热。 和奏自己并非对男女之事全然不知。 在和好朋友细江聊天的时候，以及偶尔在漫画或者是电视剧里也会看到那样的描写，所以和奏当然也是懂的。 那个……大概就是吻痕。 虽然说穿了只是自己的推测而已。 但是，万一…… 「店长他，是不是有女朋友了？」 和奏想到这里，有些动摇。 这怎么可能呢。 那他说自己没有女朋友是假话吗？ 但是，为什么要撒这样的谎呢？ 这时，和奏的脑海中浮现出了——那天不知为何会出现在一悟家里的琉奈的身姿。 「…………」 怎么可能，在想些什么呢——虽然和奏很抗拒，但还是向着那厌恶的方向推测了下去。 低俗、妄想一般的猜测。 和奏摇了摇头，对自己都感到丢脸。 不可能是这样的。 那个诚实、真挚、温柔的一悟，怎么可能会干出那样的事情来呢。 那个礼貌、清纯的大小姐琉奈，怎么可能会干出那样的事情来呢。 这种事情是不能去想的。 光是去想就已经非常恶劣了。 可是…… 遗憾的是，越是觉得不应该想，思考就越会莫名其妙地敏锐起来，甚至注意到一些不曾发觉到的事情。 那天—— 直接杀到一悟家门口的那天。说是来送落下的东西的琉奈也在场。 和奏想起了当时琉奈的说辞。 因为厨房里着火了，所以就想着把毛巾给弄湿了去灭火。 但是，要灭火的话直接在厨房的水龙头里取水不就好了吗？ 就算厨房里没有毛巾之类的，也会有抹布什么的，当时的火势也并没有大到说没办法在厨房取水灭火。 琉奈说是说去拿毛巾灭火——可实际上，会不会她本来就在放毛巾的那个地方呢。 为什么会在那里呢？ 难道说，是在躲起来吗？ 为什么要躲起来呢？ 是因为自己的到来，所以急急忙忙地躲起来的吗？ 「……怎么可能」 和奏知道，这一切都只不过是自己愚蠢的妄想。 她也知道，这是对一悟跟琉奈非常失礼的妄想。 但是，和奏已经在心里开始朝着令人厌恶的方向去发散了。 难道说，两个人真的在私会吗？ 那么，一悟脖子上的那个吻痕……难道？ 「…………」 第四话 跟踪狂 「……」 琉奈躺在自己的床上。 满脑子都是一悟的事情。 就算想让自己不去在意，也是不可能的。 昨天晚上，自己一时控制不住，在一悟的脖子上留下了吻痕——琉奈事到如今依旧感到后悔不已。 “对……对不起……” 在那之后——终于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做了什么的琉奈，不停地向一悟道歉。 而一悟也并没有训斥任性的琉奈，更没有远离她，而是温柔地陪伴着琉奈，直到她冷静下来。 琉奈并非第一次干出这种事情来。 所以一悟也负起了自己应有的责任。 ……其实，如果可以的话，琉奈甚至想一直跟一悟待在一起，采取不让他回家的强攻策略。 但是，心里有另一个自己在说“唯独这个是不行的”。 两相矛盾的心情。 面对如此温柔的一悟，琉奈的欲望和良知总是在相互作斗争，真心斑驳，得不出自己真正的答案。 所以，琉奈主动说了“没事的，阿悟你就放心地去约会吧”这样的违心话，几个小时之后就把一悟给放回去了。 在一悟回家之后，琉奈独自悔恨了很久。 直到天亮，第二天。 明明已经是必须要去上学的时间了，可无论如何都打不起精神去上课，所以打了个电话撒谎说自己发烧了，请了个病假。 然后躺在床上，强行闭着眼睛，让自己沉沉睡去。 不时地睁开眼，看看钟……想着“啊，现在一悟应该在跟她约会吧”，直到自己再也不想去想这些事情，又强行闭上双眼。 但是，睡意已经全然消散，思考反而变得格外敏锐了起来。满脑子都是那些事情。 ……这么说来，今天好像是之前那个采访节目播出的日子来着。 看了一下时间，刚好就是现在这个点。 到头来，自己的片段到底有没有在电视上播出呢？ ……虽然有些在意，但琉奈完全没有心情去看电视。 「…………」 空气泵的声响把琉奈的视线吸引到了放在彩色木柜上的金鱼缸。 里面那三条金鱼还在游动。 夏日祭的那个夜晚，在捞金鱼的摊位上，自己接受了和奏的建议，成功地捞到了三条。 那个晚上，温柔亲切地为自己讲解捞金鱼技巧的和奏的侧脸浮现在脑海中。 ……现在，一悟在跟和奏做些什么呢？ 他们进展到哪一步了呢？ 他们玩得开心吗？ 或者说，反过来知道了对方不为人所知的一面，感到了动摇和不合适之类的…… 「……怎么可能呢」 明明只要想象一下他俩并不顺利就能让自己轻松很多，可琉奈还是朝着会让自己痛苦的方向一路狂奔。 朝着消极的方向，思考一路向前。 他俩一定很顺利吧。 一定是两个无比般配的人共同度过了快乐的时间。 ……那自己呢。 跟和奏比起来，自己到底是在做什么呢？ 一个劲地给一悟添麻烦。 打扰到一悟的生活。 这样的话……一悟跟和奏结合在一起，毫无疑问才会得到更多人的祝福。 在独孤中不停地进行着自问自答，时间一长，以前完全没有想过的事情在此刻也会当成是常识一般去思考，陷入自我嫌恶之中。 自己只是一个如此矮小、完全没有任何魅力的人。 而和奏是高贵美丽，仿佛神圣一般的存在。 琉奈知道，只要将一切都放弃掉的话，就会变得轻松起来……可是，就算再怎么明白，也还是没办法放弃，为此而痛苦不已。 一悟、和奏、自己……脑海中满是懊恼跟后悔。 可是……即便如此，琉奈也还是已经决定了一个必须要给出的答案。 心也好，身也罢，都有种降至了冰点的感觉。 ※ ——距离跟和奏的约会，已经过去了三天。 「啊，园崎小姐」 一悟看见了负责室内装饰卖场的园崎，向她问道。 「嗯，店长，怎么了吗？要我接待客人吗？」 这位性格大大咧咧的家庭主妇和一悟很是熟络。 「不是这个。我是想问你有没有看见琉……星神同学」 一悟有些犹豫，还是问出了口。 一悟正在寻找琉奈的踪影。 今天琉奈应该是要来上班的才对。 出勤表上也是这么写的。 然而，一悟今天没有在店里见到琉奈的身影。 「啊，我刚才好像在工具卖场那边见过她来着」 「好的」 于是，一悟向着工具卖场走去。 ——不知为何，总感觉今天没跟她碰上面已经到了有点不自然的程度。 （……难道说，是在躲着我吗？） 这么想着的一悟，在店里寻找着琉奈。 虽然想要找她的话找人喊她出来就可以了，但不知为何，一悟不想这样去做。 而且不管再怎么说，琉奈活动的范围也只会在这家店里面。 要找到她的话也不过是时间问题而已。所以也没有必要那么心急。 「……我还真是优柔寡断啊」 一悟想起了那天被琉奈留下吻痕时的事情。 还是第一次见琉奈露出那样的眼神。 自己是在对那样的琉奈感到恐惧吗。 「啊，店长，怎么了吗？」 一悟在工具卖场里来回踱步，遇到了鹭坂。 「那个，我在找星神同学来着……」 「啊，她应该是躲到后门那边去了吧」 「躲？」 鹭坂的话让一悟有些惊讶。 「发生了什么吗？」 鹭坂目光如炬地环顾了四周一圈，然后凑到了一悟跟前。 「……前不久啊，电视上不是播了咱们店的采访吗。就那个午间节目」 鹭坂压低声音开始说了起来。 「嗯」 「然后呢，就在节目播出后的第二天，就有个奇怪的男人跑到我们店里面来了。那家伙真的是一眼望过去都觉得诡异啊，他很详细地在问琉奈什么时候上班啊，以及她的一些个人情报……我看十有八九就是个跟踪狂」 「…………」 「虽然服务台的同事说了“这种事情是不能告诉你的”，态度坚决地把那家伙给赶走了，但后面他还是时不时地会来店里张望。大概就是在找琉奈」 所以才会让琉奈躲到后门那里去的吗。 一悟点了点头。 「……原来如此，还有这么一回事啊」 「嗯，不过那人也就是问问琉奈什么时候上班以及出勤时间之类的，在店里晃悠，也不知道是在找琉奈，还是单纯买东西啥的，这个事情很难去下定论的。而且他也没有采取比较过分的行动，所以感觉暂时还不会出什么大事。诶，不过发生这样的事情还是很难办就是了」 鹭坂皱起了眉头，垂下了视线。 「可能就是因为这个事情，琉奈好像没什么精神呢。一定是很害怕吧」 「…………」 鹭坂认为是那个跟踪狂导致琉奈没有精神。 当然，一悟知道不仅仅是那个的缘故。 「如果店长你看见那个男人的话也得小心点」 「好的」 在这个意外的角度，又发生了意想不到的问题。 一悟姑且为了寻找琉奈而走向了后门。 ※ 「……找到了」 从后门进去，一悟走了一小会儿，就找到了琉奈。 虽说为了躲避那个跟踪狂客人而躲到了后门来，但应该也很是无聊吧。 琉奈看上去好像是在商管口旁边的垃圾场里做着垃圾分类的工作。 「啊，星神同学」 在找到琉奈之后，一悟在有些远的距离向她搭话。 可是，琉奈的动作看起来却非常的不自然。 她被吓了一跳之后，朝着一悟背过身去，打算逃跑。 「星神同学！」 一悟慌慌张张地跟了上去，抓住了琉奈。 「你怎么了啊？」 「抱歉，我，我刚才没听清」 不敢望着自己面前的一悟，琉奈有些焦躁地说着。 果然，她的样子很不对劲。 可是看起来也不像是在恐惧那个跟踪狂。 反倒是满脑子其他的事情。 「能过来一下吗」 现在一刻也不能耽搁，就算是强行对话也要让琉奈开口才行。 一悟想着，走出了商管口，向着渺无人影的地方走去。 用来运货的栈板被堆得像座塔一样，形成了完美的遮挡物，阻隔来自各方的视线。 好巧不巧，琉奈刚作为兼职员工被录用进来的那天，一悟就是在这里被她给亲了。 这里的话应该就没问题了。 「琉奈，你没事吧？」 一悟换回了平时的称呼，关切地问道。 「我，我没事……」 虽然琉奈嘴上这么说着，但她的样子看起来很明显就不对劲。 这更是让一悟无法置之不顾。 「给你发信息了你不回，给你打电话你也……到底怎么了？」 「…………」 琉奈沉默不语。 一悟静静等候。 在可以隐约听到店内播放的背景音乐的安静气氛中，琉奈终于—— 「……阿悟，你跟和奏小姐的约会，怎么样了？」 琉奈终于开口了。 听到她的问题，一悟倒吸了一口凉气。 琉奈躲着自己的理由，果然就和想象中一模一样。 「就算你问怎么样……」 「开心吗？」 ……一悟没法马上作答。 这个问题本身就很难随随便便地去给出回答。 现在的琉奈看上去是以前未曾有过的精神不安定。 因此自己的回答绝对不能出错。 但是。 「……那个」 望着犹豫不决的一悟，琉奈等不下去了。 在她心里面，经过无数次的自问自答，也许已经得出了自己的答案。 「阿悟你跟她去约会那天，我回忆了很多跟阿悟你相遇之后的日子」 琉奈的呼吸有些急促了起来。 她语速很快地继续说了下去。 「那个，对我来说，阿悟你就是我的初恋之人。你是妈妈口中那个青梅竹马的男孩子。也是我一直憧憬不已的人。爸爸跟妈妈都走了之后，就在我觉得必须要清正廉洁地、被人所爱着地去生存下去才行、心快要崩溃了的时候，阿悟你突然间出现在了我眼前」 「…………」 「虽然这种说法听起来非常烂俗……但你在我心里，真的就像是骑着白马的王子那样」 成熟可靠、值得信赖，性格温柔，撒娇时会包容自己，困难时会帮助自己。 往昔初恋之人、青梅竹马的朔良之女。 面对还残存着母亲面容的琉奈，一悟心动不已。 也许，这是可以两情相悦的关系——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么的充满魅力，那么的填满内心。 在琉奈老家跟她外公对峙的时候、给朔良扫墓的时候、心灵遭受巨大打击的时候，都和琉奈相互搀扶着、支撑着。 相互为对方带来满足，那些如梦如幻的日子…… 「那些如梦如幻的日子，也许有朝一日终将如梦初醒」 也许，有朝一日都会化作泡影。 琉奈理解到了这一现实。 「……我知道的。我对阿悟你的感情只是一厢情愿而已。什么想要成为阿悟的恋人，什么喜欢你之类的，虽然这种话我已经说过很多遍了，但是到最后，要不要选我是阿悟你自己的决定。所以我才告诉自己说没关系、我可以接受的，正是因为这样，我才决定，要努力地让阿悟你有朝一日能喜欢上我。」 琉奈说到这里。 「……但是，抱歉。我还是不能接受」 琉奈终于倾吐出了自己一直藏在心底的真心话 「我……我不想看到阿悟你跟和奏小姐在一起。我没办法放弃，我想成为阿悟你的恋人」 被自己独断专行的占有欲所填满，琉奈展现出了自己的执着。 「但是，我也知道这种事情是不被容许的」 「……琉奈」 「嗯，因为我还是个孩子嘛……所以，我只能说出这种话，我也只能做这些会给你添麻烦的事情。阿悟你也跟我说过很多遍了。所以我知道的。我也知道，阿悟你跟和奏小姐在一起肯定会更加幸福。明明有了这么和奏小姐这么好的人选，可是我却执着于你，让你为难不已……」 对一悟而言，自己的存在只是麻烦而已。 但是，依旧无法放弃这段感情。 两种完全相反的感情，在现实面前更加增添了摩擦力，产生出一种踌躇的温热。 琉奈已经不知道应该怎么做才好了。 将自己的真心话全盘托出之后，琉奈哭成了泪人。 一悟抱住了她，把她的脸给埋进自己的胸膛里。 接受琉奈的眼泪。 现在，自己能做到的，也仅仅如此了。 “咣当”——这时，近在咫尺的地方响起了这样的声音。 「！」 一悟和琉奈都被吓到了，同时向发出声音的方向望了过去。 声音是从面前堆积成小山一般的栈板那传来的。 有人在那里吗？ 一悟感觉自己背脊发凉。 被看见了。 是谁？ 谁？ 搬运公司的人？ 还是说走错了的客人？ 如果只是这样的话倒是还能想办法蒙混过关。 万一是员工，是这家店里的人呢？ 怎么办。 如果那个人就这样跑掉的话，就出大事了。 一悟犹豫不决，心跳疯狂加速。 而自己怀里的琉奈也颤抖不已。 「……没事的」 像是为了要安慰自己怀里惊恐的琉奈一般，一悟低声安慰了一句，松开了怀抱。 「有谁在那里吗？」 然后，一悟努力保持着自己平常的声音，向着发声的方向问道。 ……没有回答。 而相对的—— 「……啊」 一只猫从栈板的角落里闲庭信步地走了出来。 那是一只住在附近的，已经完全不怕人的野猫。 「什么嘛……是你啊」 看着全然不知两人的紧张感，优哉游哉地散着步的野猫，一悟松了口气。 一悟马上又去望了望栈板的背后，那里也没有人。 刚才貌似是杞人忧天了。 不过，谁也不知道会不会真的有人偶尔跑到这里来。 「还是先回去吧」 「……嗯」 ※ ——时间飞逝。 「……哈」 来到了下班时间，换回了制服的琉奈满脸失落地从后门走了出来。 从商管口出来的时候，琉奈跟路过的保安打了声招呼。 保安好像也有点担心跟平时不太一样、完全没有精神的琉奈。 琉奈慌慌张张地露出了一个蒙混过关的笑容。 ——到头来，今天一整天，都让大家担心了太多。 ……自己真的是个没用的家伙。 ……就因为这么点事情，给大家添了这么多麻烦。 被这种消极的思考所支配着，琉奈离开了店铺。 傍晚时分。 可天色已经完全昏暗了下来。 瞥了一眼还在营业中、灯火通明的店铺，忧郁的心情没有得到任何缓解，琉奈踏上了归途。 脚步蹒跚地穿过停车场的尽头，向着街灯林立的人行道走去。 「能稍微打扰你一下吗」 这时，琉奈的身后传来了跟自己搭话的声音。 转过身去，是一个男人站在后面。 由于那人就站在路灯底下，琉奈很清晰地看见了他的样子。 微胖的身材。 年龄大概是三十四五岁。 脏乱不堪的衬衫，乱糟糟的头发和胡子拉碴的大圆脸。 男人以下流龌龊的视线直勾勾地凝视着琉奈的身体。 不认识的人。 琉奈不由得绷紧了身子。 「请问您有什么事情吗？」 琉奈从男人身上散发出的气氛嗅到了危险，露出了警惕的模样。 「啊，我……」 男人有些支支吾吾的。 他视线飘忽着，大概是有些紧张，一副遣词造句的样子。 「……我之前，在电视上看见你了」 「……啊」 这时，琉奈终于察觉到了。 这个人的外表跟容貌。 这跟同事和员工们所说的那个“跟踪狂”的特征，完全一致。 面前这个人就是从几天前开始四处打听自己下落的男客人。 「看了节目之后，我真的好喜欢你哟」 男人露出了轻浮的笑容，说着可疑的话，向着琉奈靠近。 在路灯底下行走着的男人的身姿融进了黑夜里。 虽然琉奈已经看不太清他的表情，但他那凶狠锐利的目光依旧不变。 来者不善。 「谢，谢谢你……」 琉奈勉强地摆出了一个营业微笑，假装若无其事地回答道。 可是说着说着，自己的腿已经开始发抖了。 像是要从步步逼近的男人那逃跑一般，接连后退。 很久之前，在车站附近被醉汉纠缠时的恐惧卷土重来。 那个时候，一悟帮助了自己—— 可是，现在…… 「抱歉，我急着回家。如果有事的话还是下次再说吧」 琉奈说着，转身着急想走。 「你给我等会」 男人抓住了正打算转身离开的琉奈的手腕。 琉奈发出了小声的悲鸣。 「你，你放开我」 「没事的，我不是说了只是有些话想跟你说而已吗？」 面对开始反抗的琉奈，男人的语调跟表情都开始不耐烦了起来。 「我什么奇怪的话都没有说不是吗？这样不会给你添麻烦的吧？可是啊，你们店里那群混蛋，却把我当成是怪人了啊」 男人情绪激动地自言自语着。 这人真的不对劲。 琉奈感受到了危险的气息。恐惧心早已跌破了底线。 「有人吗！」 琉奈正打算呼救。 然而，男人已经先一步采取了行动。 他捂住了琉奈的嘴，强行扭过她纤细的身体，把体态轻盈的她给抱了起来，移动到了很难被别人看到的树篱后面。 然后用力地将琉奈给摁倒在地上。 「呜……！」 男人的力气很大。 抓住琉奈胳膊的手也好，还是捂住琉奈嘴巴的手也好。 男人坐在琉奈的腹部，让她动弹不得。 想要反抗也是徒劳。 「谁让你突然间大喊大叫的，我就只能粗鲁一点了！给老子老实一点，别喊了！」 男人低声威胁着，琉奈已经完全陷入了恐慌状态中。 「呜嗯，呜——！」 琉奈拼命地叫喊着，不停挣扎。 「你个婊子……」 看着非但不老实，反而不停反抗的琉奈，男人心焦气躁，有些慌张地嘶吼着。 「信不信我把你跟你店长那些事情给抖落出去！」 「……！」 听到男人的话，琉奈的眼睛睁得很大。 貌似是预料到了琉奈会愣住，男人松开了抓住她胳膊的手，从口袋里掏出了手机。 然后，他点击了两下，把手机屏幕展示给琉奈看。 上面的是中午拍摄的一张照片。 在后门的角落，不为人知的地方——一悟紧紧地抱着哭成泪人的琉奈，那个瞬间被拍了下来。 琉奈感觉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在往脑子里冲。 那个时候的事情，真的被别人给看见了。 「当时我在店里怎么样都找不到你呢。还被其他的店员指手画脚的，所以就想着来后门碰碰运气……没想到你还在真在那」 男人露出了卑劣下贱的笑容。 「你们是什么关系啊？那个店长居然对高中生出手啊？他是结婚了吗？我还听到你说什么不能接受之类的呢」 男人喋喋不休地说个不停。 故意等到琉奈下班，然后瞅准琉奈落单的时候靠近，用这个事情去要挟琉奈。 「他是婚外恋吗？不过怎么想都很不妙呢。如果这件事情被你学校知道了，大概你也没法平常生活了」 男人每说一句话，琉奈就感觉自己的头部被人重击。 身体颤抖不已，心跳已经快到了从来没有过的地步。 大脑已经转不过来了，什么都无法思考了。 「如果我把这事抖落出去的话，那个店长恐怕就成罪犯了吧……啊，不过好像也不算犯罪呢？不过，这肯定不仅仅是被公司贬个职就能完事的吧？惩戒处分啊……或者是开除什么的。那个人今后的人生应该也是一团糟了吧」 “这样真的好吗？”男人给出了致命的威胁。 「……嗯？」 这时，男人终于注意到了。 被自己压在身下的琉奈，别说挣扎了，就连身子都已经一动不动了。 就像是被雨淋湿的小狗那样，身体微微地发着抖，什么都做不了了。 被自己所无可匹敌的力量逼迫着，被最为恐惧的证据所威胁着，琉奈拼命地维持着呼吸，上气不接下气。 「…………哼」 而与此相对的，男人的气息也异常紊乱。 他的眼睛里栖息着肮脏的光芒。 男人松开了囚禁着琉奈的手，正准备去触摸少女的身体。 琉奈在极端的恐惧下，发不出任何声音。 她紧闭着眼睛，为了或多或少地从这过分残酷的现实中逃避出去。 「琉奈！」 这时，压在琉奈身上的重量突然间消失了。 男人一下子就被推开了。 ※ “先前提到的那个跟踪狂就在停车场附近徘徊” 从保安那里得到了这样的报告，一悟的心中有些不祥的预感，于是为了确认琉奈的安全而走出了店外。 琉奈才刚下班不久。 快的话没准还能跟她碰上。 一悟的这种不安起到了重要的作用。 然后，这种不祥的预感在一悟走到停车场的角落——那条渺无人影、长满树篱的人行道时，应验了。 一悟看见了好像有人被压在地上，躲藏在树篱的阴影里。 虽然在夜色中看得不是很清楚，但只要留心去看还是能看见的。 一边是体格壮硕的男人。 而被压在下面的则是一双纤细的腿。 「琉奈！」 察觉到的瞬间，一悟向着压倒琉奈的男人冲了过去，用力地拉开了他。 「呜哦！？」 被突如其来的力量所拉向后方的跟踪狂尖叫着失去了平衡。 一悟马上用力地抱住了男人，将他拘束起来。 「你别，干什么啊你！」 「这才是我想说的啊！」 两人扭打在了一起。 男人拼命地挣扎着想要逃跑，而一悟使出了全身的力气抓住他。 「找到了，在这里！」 「店长！」 这时，保安跟和奏以及一众员工都赶来了。 不仅如此，因为白天发生的事情而接到报案，刚好从附近的派出所赶过来调查情况的警察们也来了。 跟踪狂马上就被警察给制服了。 「我什么都没干，什么都没干啊！」 虽然男人在拼命地狡辩着，但是停车场的路灯上面是有摄像头的，他犯罪的全过程由始至终都被拍了下来。 再加上受害者琉奈的证词。 可谓是抓个正着。 恐怕是没法抵赖了。 「你没事吧，琉奈」 一悟冲向了坐在地上、耷拉着脑袋的琉奈。 用手轻抚琉奈的肩膀，她的身体是让人难以置信的冰冷，而且还在不停地发着抖。一悟温柔地摩挲着她的后背。 「草，等，等会！」 这时，看着一悟跟琉奈温情相处的男人，像是想起了什么那样，喊了起来。 在被警察抓住的姿势下，他勉强地掏出了手机，把屏幕里的那张照片展示给其他人看。 「我知道你们之间的关系啊！你俩在偷情吧！？」 男人突如其来的发言让一悟惊讶不已，而琉奈颤抖得更加厉害了。 手机里的那张照片，是在店铺的后门不为人知的角落处，一悟和琉奈紧紧相拥的画面。 「诶……诶？」 「那张照片」 「店长和……星神同学？」 看到那张照片，在场的店铺员工们都骚动了起来。 「这俩人，在背着你们干这种事情哦！掩人耳目的，而且我还听见他们在聊什么不能接受之类的！」 虽然有些断断续续，但男人就像是打出最后一张手牌那样揭露了事实。 怀恨在心的复仇。 但是，面对男人的行动，一悟跟琉奈都只能沉默。 警察们也望了过来。 ……想不出任何的借口。 什么都想不到。 一悟全身发热，汗水像是瀑布一般喷涌而出，完全停不下来。 大脑一片空白。 「啊，难道说，店长……」 就在这个时候，唯独这把声音响彻在乱成一锅粥的现场。 说话的人是和奏。 她的声音听起来跟现场的紧张感相去甚远。 「我知道了……店长一定只是在安慰星神同学而已」 她的脸上洋溢着安稳的笑容，而其他人都是满脸的问号。 「和奏小姐，这是怎么一回事啊？」 有人这样问道。 和奏开始以跟平时别无二致的声音解释着。 面对和奏那让人摸不着头脑的发言，一悟除了默默看着以外什么都做不到。 「星神同学今天从早上开始就很没精神呢。原因是因为电影哦」 「电影？」 和奏开始说起了前些天跟一悟一起看的那部电影的内容。 和奏声称自己之前跟琉奈一起看了部电影，然后两人关于电影的感想聊了一下。 「然后呢，那部电影里面，女主角跟女二号在共同争抢男主角，星神同学看见那个女二号最后没能跟男主角走到一起，大受打击，彻夜难眠，所以今天一直状态不在线呢」 「诶？」 和奏突如其来的这番话给大家说得一愣一愣的。 当然，琉奈自己也对这些事完全没印象。 但是……莫非，这是…… 「好像是叫rose来着？因为自己喜欢的偶像隐退了所以大受打击的事情最近也经常能在电视上见到呢。星神同学大概也是同样的状态吧。但是她这种状态的话在店里可能会引起误会嘛，所以我就跟店长说，要好好地去开解一下星神同学。这张照片大概就是店长在安慰星神同学」 和奏指着男人手机上的照片这样解释道。 「因为这些事情被别人听见了不太好嘛，所以他们就藏在这里。这肯定只是好巧不巧在星神同学没站稳的时候，店长扶住了她而已」 和奏这么说着，望向了琉奈。 「诶……」 虽然和奏的说辞比较离谱，但是架不住她说得实在是太过自然，一副煞有其事的样子，因此在场的人都安静了下来。 而面对和奏递过来的救命稻草，琉奈—— 「……嗯，是的，就是和奏小姐说的那样。真的非常抱歉，做了这种会让大家误会的事情……」 琉奈这样回答道。 而最后，警察跟员工们都是一副误会了的感觉。 男人一脸茫然，嘴里念叨着“诶？还能这样的？” ——就这样，这场骚乱最后也算是收场了。 男人被警察逮捕后带走了。 由于是现行犯所以也没办法抵赖了。 他一脸茫然地被带上了警车。 一悟跟警察交谈了两句，琉奈则由其他人照看着。 警察表示想要向琉奈简单地问询一下这次的事情。 「那就在店里的医务室里面问吧」 于是，一行人全都回到了店里。 但是，一悟跟琉奈之间的混乱还尚未结束。 「…………」 在紧要关头，和奏通过随口编造的借口替两人打了圆场。 和奏应该并不知道两人之间的关系，就算真的知道，她也没必要干这样的事情。 那她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凝视着走在前方的和奏的背影，两人有些不解。 这份疑问化作恐惧，一直盘踞在一悟跟琉奈心中，久久不散。 ※ 回到店里的员工们总结了这次事件。 通过电视上的资讯类娱乐节目而喜欢上琉奈的男人成为了跟踪狂。 遭到店员冷淡对应后（但这是理所当然的），男人为了寻找琉奈而在店外徘徊。 然后偶然地看到了一悟跟琉奈在一起的场景，误认为两人之间是那种不可告人的关系。 于是恶向胆边生地袭击了琉奈——就这样盖棺定论了。 「小琉奈真的好惨啊」 「是啊，这才上高中呢，不会产生心理阴影就好」 「这男的真的是好吓人……啊，店长」 一悟来到了在休息室里闲聊着的员工们身旁。 「星神同学她没事吧？」 「她在跟警察交代情况，看起来已经冷静很多了。应该已经恢复到可以正常对话的程度了」 得知这个消息，大家都松了口气。 「太好了」 「不过没想到她那么没精神的原因居然是因为电影啊」 「那个叫rose的家伙？最近因为自己推的偶像毕业了而大受打击请假的人也有呢，也不算什么稀奇事了」 「嘛，只是觉得这事居然也会发生在小琉奈身上」 「嘛，毕竟她还只是个高中生嘛」 大家完全没有怀疑一悟跟琉奈之间的关系。 关于这一点，自己是否应该松口气呢…… 不久后—— 「店长，星神同学跟警察的谈话已经结束了」 和奏来到了休息室里，知会一悟。 「……好的」 两人走向了医务室——走向了警察向琉奈问询情况的房间。 医务室是一个位于员工通道内部，约莫四叠大的狭窄空间。 而正如其名，有人身体不舒服的时候，会在这里静养跟休息。 房间里还放着折叠床。 不仅如此，员工之间的重要谈话，以及像今天这样发生了紧急情况时，也会被当做是私密空间去使用。 走进医务室之后，警察们已经准备离开了。 琉奈以蜷缩着的姿势坐在墙边的椅子上。 「那么，我们今天就先回去了」 「嗯，今天真的非常感谢各位」 向警察们道过谢之后，他们都离开了。 于是，医务室里仅剩下了琉奈、一悟、和奏三人。 「…………」 「…………」 「…………」 ……沉默。 三人都非常清楚这段沉默意味着什么。 「……那个，和奏小姐」 一悟首先打开了话茬。 「刚才那些事是你即兴发挥编出来的……对吧？」 和奏低垂着视线，听着一悟的话。 「刚才……」 「……我不经意间，发觉到了，你们之间，会不会……」 和奏开口了。 听到她的话，一悟倒吸了一口凉气。 而琉奈的慌乱气息也说明了一切。 「最开始只是一些微不足道的违和感。前几天见到店长的时候，你脖子上……还留着吻痕」 那个时候，自己不小心露出来的吻痕。 果然是被看见了。 然后，被推测出了一切。 「在那之后，我就想起了星神同学上次出现在店长家里之类，形形色色的事情……最开始我只是自顾自地去推测而已，我也有想过去忘掉自己这种这么失礼的低俗妄想……」 这时，和奏顿了顿，握紧了自己放到胸前的拳头。 「但是——我今天其实看见你俩一起往后门那里走了……所以就悄悄地跟在你们后面」 「这……」 和奏意外的发言让一悟沉默了。 那个时候和琉奈的私会，不仅被那个跟踪狂看见了，甚至还被和奏给看见了。 「当时我就知道了自己的猜测原来不是误会，都是真的……而星神同学之所以会出现在店长家里，果然也是因为那种事情……所以虽然有些冒昧，刚才我才用那种方法帮你们开脱的」 从结果上而言，和奏的知情反而帮到了一悟。但反过来说，那也成为了坐实和奏猜测的确切证据。 「店长……我脑海中的那些妄想，究竟单纯是我想多了，还是说……」 「…………」 和奏的视线紧追不舍。 琉奈低着头，沉默地望着地板。 ——狭窄的房间里只剩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仿佛是在责备一悟说“也该做出了断了”。 第五话 美好回忆 ——事已至此，随随便便地去蒙混过关也好，抑或是铁定心思隐瞒到底也好，都已经不可能了。 ——因此，一悟道出了一切。 地点是一悟家里。 考虑到如果这件事情不好好地跟和奏解释清楚的话，日后难免招致误会，因此，在下班之后，一悟把和奏请到了自己家。 而琉奈也同样在场。 如果只有一悟自己解释的话也许比较欠缺说服力。 虽然不是说在怀疑和奏，但琉奈也在场的话确实会更好一点。 今天真的是发生了太多的事情。 虽然一悟有些担心如今琉奈的心理状态究竟能不能承受得住，但琉奈自己也表示了同意。 三人围着桌子落座，一悟跟琉奈坐在一边，对面的则是和奏。 然后，一悟全盘托出了跟琉奈之间的事情。 而且真的是从一开始到最后，事无巨细地全部说完了。 从初次相遇到今天为止。 从醉汉手上救下琉奈的那个夜晚。 知道了琉奈是自己青梅竹马的女儿。 然后，琉奈向一悟所展现出的热烈感情。 以及由此而诞生的每一天。 琉奈的身世以及和一悟之间的关系。 等到将一切都说完…… 「原来，是这样……」 「…………」 ……沉默降临了。 也许对和奏而言，在脑海里处理如此巨量的信息也需要一定的时间。 但是，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 一悟跟琉奈之间的相遇，就是如此的命中注定，或者说是奇迹一般。 「怎么说呢，嗯……」 而终于，和奏战战兢兢地开口了。 「你们这……还真是有够浪漫的关系呢」 大概是为了活跃一下气氛吧——和奏给出了这样的评述。 然而，嘴上俏皮的和奏跟表情阴暗的琉奈，在了解了迄今为止的经历之后，都充分地理解了事态。 两人是情敌。 这和年龄差或者是社会性的立场无关。 为了争夺一悟的好感而针锋相对的情敌。 「这就是我跟琉奈之间，全部的事情了」 「我知道了……」 一悟这样做了总结，而和奏点了点头，反问了回去。 「虽然我已经问过很多遍了，但是知道你们关系的人，除了我以外真的就没有其他人了对吧？」 「……嗯」 相互来往于对方的住处，希望发展成男女关系的琉奈以及没法彻底拒绝她的一悟。 知晓两人这种关系的，确实除了和奏以外就没有其他人了。 「我刚才半开玩笑地说是你俩关系浪漫真的非常抱歉。从现实的角度出发，如果你们的这种关系暴露了的话……」 「我知道的——」 「就算你们俩之间是相互同意的，但是未成年人跟社会人之间保持着“过度”的交流，是不被社会所容许的。然后，作为供职于企业的人，从遵纪守法的角度出发，也有可能会受到来自公司的处罚」 和奏冷静地、但是又有几分残酷地如此宣告着。 「视具体情况而定，也有可能会面临降职处分或是免职」 和奏之所以会这么说，完全是出于担心。 但是，她那如同责备一般的话语罗列，却让琉奈有些发抖。 甚至脸都青了。 也许是几个小时前从跟踪狂那里所受到的惊吓还没有完全消退。 和一悟待在一起……琉奈所寻求的这种关系，而今明确的问题终于是找上了门来，虽然是头一遭，但这也许让琉奈切实地感受到了自己所处状况的危险之处。 对琉奈而言，说这是被人用钝器殴打头部一样的冲击也并不过分。 「那，那个……我」 「是的，我很清楚这一切」 琉奈声音颤抖着打算说些什么，可是，身旁的一悟却异常坚定。 「我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 「……啊」 琉奈迄今为止所说的那些“绝对不会给阿悟添麻烦”“如果真出事了我会好好解释清楚的”之类的主张，在此刻，看起来是那么的空虚和无用，如同理想论调一般。 深知这一点的琉奈闭上了嘴。 「…………」 一悟的言语中没有任何犹豫，真诚中不掺一丝虚伪。 而琉奈则充满了惊慌跟恐惧。 和奏望着两人。 「好吧」 她声色缓和地说着。 「我会为你俩的关系保密。我也相信店长，哪怕是有什么不可抗力，店长也不会“犯错”」 看到如此盖棺定论的和奏，一悟向她低下了头，诚挚地道谢。 「…………」 「…………」 ……然而，事情聊到这里，也算是理所当然般地僵住了。 一悟也好，和奏也罢。 甚至就连琉奈也明白和奏对一悟所抱有的那种爱慕之情，不知该作何反应。 复杂的心理缠绕在了一起。 和奏亦是如此。 通过刚才的故事，她也充分地理解到了琉奈的心意之强烈。 所以，事情再继续下去…… 「店长，我有一个请求」 在让人感觉事情难以向前发展的状况中，和奏突然间开口了。 「请你跟星神同学好好地聊聊」 听到她的话，一直低着头的琉奈也抬起了头。 「和我共同度过的那些美好时间，也请店长你跟琉奈共同分享」 「……那你的意思是」 一悟知道和奏想说什么。 她口中的“和我共同度过的那些美好时间”，指的是前些天的约会。 相互拉近心与心之间的距离，更加深入地去了解对方的时间，和奏指的是这个。 她会提出这样的建议着实有些意外。 「然后，请店长你给出自己的答案。时间完全不是问题，我会等到店长你可以接受为止」 「和奏小姐……」 「那个……如果你担心什么“如果不选我的话，我就会把你跟星神同学之间的那些事情抖落出去”之类的事情，那还请放心。我绝对不会把这件事情告诉其他人」 一悟其实并没有这样的担心。 因为一悟也非常信任她。和奏并不是那样的人。 「这样真的好吗？和奏小姐」 虽然一悟感觉自己来问这种事情多少有些诡异，但还是问了。 和奏望着这样的一悟，微笑着点了点头。 「我希望店长你能做出不会让自己后悔的选择」 真因为和奏也喜欢一悟，所以就如同琉奈能理解自己一般，自己也非常地理解琉奈。 为了琉奈，也为了一悟——为了他们两个人，和奏才提出了这个建议。 「如果，在最后，你能选我的话，我会很高兴的」 在最后，和奏小声地嘀咕了这么一句。 ※ 于是，问完了所有事情之后，和奏离开了一悟家，回去了。 最后，她留下了一句“我在的话你们可能有些事情不好开口，所以还是希望你们俩自己决定自己的未来”。 家里只剩下了一悟跟琉奈。 「……和奏小姐真的很了不起呢」 目送着和奏离开，一悟回到了客厅。 而呆坐在椅子上的琉奈小声地这么说道。 「明明都已经是这样的状况了，还能这么为我着想……真是成熟啊」 「琉奈……」 琉奈的表情看上去放松了不少。 但是，完全看不出喜悦的感情。 反而是有种冰冷刺骨、宛如冬日夜空一般——能让人感受到败北的表情。 「……阿悟」 终于，琉奈说道。 「我能跟你去约会吗？」 这是刚才和奏的提议。 这也是她的期望。 「嗯，当然可以」 没有任何值得犹豫的必要，一悟答应了。 「我有个想去的地方。我们之前回老家的时候，半路上不是去过那个服务区的瞭望台上看过夜景吗？当时那有个能看见摩天轮的游乐园，你还记得吗」 「那个啊……」 虽然路程稍微有点远，但是那样的话基本上不可能遇到熟人。 这也是一种选择。 「好吧」 一悟答应了。 于是，和琉奈的约会日期也定下来了。 顺带一提时间是一周后的周六。 虽然还离得有点远，但也许相互之间有点空余也是一件好事。 「那就等着那天了」 「嗯，我很期待的」 琉奈笑了。 那是一悟不知道多久没有见过的，琉奈发自内心的笑容。 但是，不知为何，一悟还是在她的笑容里看到了一丝不安。 ※ 在那之后，琉奈恢复了出勤，一如既往地工作着。 由于前些天的事情，同事们对琉奈其实有所顾虑，但她本人好像却完全不在意，保持着与过往无异的态度。 「小琉奈还真是坚强呢」 琉奈能恢复成这种状态让大家都觉得佩服。 虽然琉奈好像稍微减少了一点上班天数和时间，但也许是因为学校的活动之类的，对于这一点，一悟并没有特别的在意。 然后，一周的时间转瞬即逝—— 今天就是约会当天。 「到了哦」 先前回琉奈老家时中途顺路去了一下的服务区。 在那个瞭望台上可以看到一个带有摩天轮的游乐园。而两人今天终于是来到了现场。 把车停在大型停车场里，走到外面，游乐园的入口近在咫尺。 「哇，好厉害啊！」 从副驾驶上下来的琉奈看到眼前的光景，发出了兴奋的声音。 今天琉奈在连衣裙外面套了一件开衫毛衣，还戴着一顶褐色的贝雷帽。 虽然有些理所当然，但这是一悟第一次看见她穿秋季的私服。 有所克制、不太花哨的打扮，给人一种莫名沉稳的感觉，正可谓是非常适合这个季节的打扮。 「阿悟你看，是摩天轮！」 「嗯，那天我们看到的应该就是这个了」 向着入口走去，不少巨型的娱乐设施映入眼帘。 琉奈抬头仰望着最为显眼的摩天轮，兴奋不已。 「今天天公作美真是太好了呢，阿悟」 琉奈笑着这么说道，一悟虽然有些迷惑，但还是“嗯，是啊”地回答着。 今天的琉奈从一大早开始就非常有精神。 简直就像是完全忘却了前些天的烦恼那样。 虽然琉奈本人说是“因为我就是如此地期待今天的到来嘛”，但老实说，她的表现还是让一悟感觉有些不太自然。 「呐，阿悟，今天我们是约会对吧？」 在入口处买完票之后，两人走进了园内。 就在这时，琉奈突然间提出了这样的问题。 「诶，啊，嗯」 「……那就，这样！」 琉奈抱住了一悟的胳膊，把身子凑了上去。 「我说你啊……」 相互挽着的胳膊，身体完全亲密地接触在一起的姿势。 恋人之间的距离感。 老实说，这被别人看见了是不是有点不太好呢？ 「没事的哦，阿悟你看起来还很年轻的啦，不会被别人觉得奇怪的」 好似读懂了一悟的不安，琉奈说道。 「而且就算被看成是两父女，也只是在跟父亲撒娇的女儿而已嘛，不会有人觉得怪异的，所以没事的」 「嘛……这也是一种选择」 一悟居然很自然地接受了琉奈的这番说辞。 还真是不可思议。 如果放在以前，一悟很可能会出于理性或者常识的驱使，强行把琉奈给拉开，但现在自己却想尽可能地迎合她的要求。 想让琉奈的愿望尽可能地得到满足。 这是因为迄今为止，已经见过太多她那精神不安定的模样吗？ 还是说出于可怜她的想法？ 不是，都不对。 这也不是什么大人容许小孩子任性的包容力……之类的东西。 没错，现在这种状况，一如当时和朔良共同度过的那种感觉。 仿佛一悟已经爱上了琉奈。 对于自己在被琉奈所需要这件事情，感到无上的幸福。 （……我在想些什么啊） 琉奈说到底也只是…… ……说到底也只是“朔良的女儿”吗？ 那今天来这里是干什么的。 为了面对琉奈，为了和她共享那些跟和奏曾经有过的时间。 难道自己从一开始就没有想过去选择琉奈吗？ 自己居然在对琉奈做这么残忍的事情吗？ 一悟没有想到，事到如今，自己居然再次直面了内心。 自己究竟……是想要对琉奈做些什么？ 「啊，你看」 琉奈在园内看见了一个露天小摊，她指着那里。 「阿悟，你想吃冰淇淋吗？还是说玩完那些娱乐设施之后再吃呢？」 「嗯……一开始我还是想看看园内有什么娱乐设施呢，所以一边吃冰淇淋一边看没准也挺好的」 「好，那我去买」 琉奈话音刚落，就一溜烟儿地向着小摊跑去。 动作还真是有够迅速。 「等会，我也去」 一悟跟在琉奈的后面。 于是，两人一起买了冰淇淋。 顺带一提，琉奈选的是巧克力薄荷味，一悟则是香草。 「这是偶然吗……」 这就和刚刚遇见琉奈那会一样。 没错，在两人刚刚相遇的时候，也曾经一起去买过冰淇淋吃。 那天，好像也是在约会。 ……虽然准确来说，是一悟由于工作上的事情，要去调查其他公司的店铺，而琉奈悄咪咪地跟在后面，进行了“强行”约会。 而当时，琉奈买的就是巧克力薄荷味，一悟则是香草。 「跟那天是一样的组合呢」 一悟有些自然呢喃着。 「嗯，还真是」 琉奈也回答道。 「琉奈你还真是喜欢薄荷呢」 「……嗯」 不知为何，有那么一瞬，琉奈流露出了有些寂寞的表情。 ※ 在那之后—— 两人吃着冰淇淋，漫步在游乐园里，发现有想玩的娱乐设施就去尝试。 从云霄飞车再到激流勇进，琉奈貌似很喜欢那些尖叫系的娱乐设施。 然而，琉奈却对这种东西并没有什么太高的抗性，总是紧紧地抱着身旁一悟的胳膊跟肩膀。 「啊，真好玩啊」 「真的假的？我看你一直喊一直抖的」 被一悟怼了一句之后，琉奈露出了有些不服气的表情。 「就是这种恐怖才有意思嘛」 看着这样的琉奈，一悟感觉到一种纯粹的可爱。 不仅如此，在迄今为止盘踞在心中的价值观以及伦理观都全部放下的如今，一悟自己也度过了相当美好的时光。 面对琉奈那天真无邪、蓬勃开朗的年轻模样，一悟心动不已。 好像自己也返老还童回到了年轻时候。 ……不对。 现在的自己，可以和琉奈共同品味、共同拥有相同的感觉。 虽然一个大男人的精神年龄跟女高中生差不多是一件会被嘲笑的事情，但即便如此，这也是现实，是让人感觉非常愉悦的现实。 「这么说来」 琉奈吃着半路在小摊上买来的可丽饼，向一悟说道。 内容是关于老家的事情。 「前不久，外公跟外婆给我发了封邮件」 「诶，你外公……？」 「嗯！很意外对吧」 琉奈的外公……也就是朔良的父亲。 这个人一悟打小就认识了。 （……他居然会给自己的孙女发邮件） 总感觉非常的欣慰。 「他说工厂里开发了新的商品，下次让我去试吃一下」 「诶……」 对话在此时终结了。 （……嗯？） 一悟感觉到了些许难以言喻的违和感。 到底是什么呢。 总感觉刚才的对话有些怪怪的。 但是，很难去用语言表达出来。 为什么会感觉到这种违和感呢。 依旧不解自己无意中感觉到的疑惑，一悟有些费解。 「阿悟，你看！」 这时，琉奈指向了前方。 随着视线望去，是一栋庄严大气的白色建筑物。 屋顶上还挂着有十字架跟钟表的这栋建筑物——是教堂。 「游乐园里面居然还有教堂啊」 「啊，还真是。为什么呢？」 难道是什么游乐设施吗？ 抱着这样的疑问走进内部看了看，然而教堂里面的构造也非常的地道。 与其说是游乐园里的娱乐设施，更不如说是像个结婚典礼的会场。 「难不成是……正儿八经的教堂？」 「啊，不好意思」 这时，一悟向身旁的女性工作人员问了一下。 据她介绍，这里提供把游乐园给包下来举办婚礼的服务，而这个教堂，就是拿来当婚礼会场的。 也就是主题公园式的婚礼。 「诶，好厉害啊」 「这样啊……这么说来，以前还真有听过呢」 听完工作人员的解释，一悟跟琉奈都发出了惊讶的声音。 「莫非二位也打算在这里举行婚礼吗？」 这时，女性工作人员有些爽快地这样问道。 「诶？！」 一悟不由得发出了有些夸张的声音。 「你们很般配哦」 「这，这样吗？」 看来，她是把一悟跟琉奈给看成是情侣了。 虽然心里很是慌张，但一悟还是想办法保持了自己的平静。 而另一边，琉奈低下了头，小声地嘀咕着“不是这样的……”。 「对了，如果您有时间的话，还可以试穿一下婚纱哦，这个机会如何呢？」 这时，女员工向着琉奈这样提议道。 「诶？试穿吗？」 「除了真正的婚纱以外，也有能穿着在园内闲逛的礼服可以租借，不过，毕竟机会难得，还是试试真正的婚纱怎么样?」 「啊，那个，嗯，我想想……」 虽然琉奈有些困惑，但女员工还是极力地推荐着说“毕竟机会难得嘛，为了尽量给您节省时间，我们全体工作人员都会出动的！” 不过也有可能是一眼就喜欢上了琉奈，想让她试穿一下婚纱。 于是乎，架不住工作人员的盛情推荐，琉奈被带到了位于教堂内部的更衣室里。 而一悟则被带到了另一个房间里，等待着琉奈。 ——几十分钟之后。 「这位先生！快来看看你女朋友吧！」 刚才的那名女员工一边擦着自己额头上的汗，来到了一悟等着的房间里。 她脸上的表情仿佛是在说着“我们真的干得很棒”。 而身穿婚纱的琉奈跟在后面现身了。 「…………」 「不好意思阿悟，让你久等了，婚纱跟我不是很搭吧……」 虽然琉奈有些不好意思地这样说着，但在一悟眼中却完全不同。 点缀着刺绣的长拖尾鱼尾裙婚纱。 丝绸质地的白手套，盖住盘起来的黑发的头纱。 身穿纯白婚纱的琉奈宛如天使般美丽，为世人留下了纯洁无垢、楚楚动人的身姿，在闪片的反光下，透出几分神圣。 一悟纯粹地被她所俘虏。 那是因为，从她身上联想到了朔良的婚纱姿态吗？ 不是的。 如今，一悟理解了一切。 也终于察觉了一切。 自己不过是想拿朔良来当借口而已。 “之所以会被琉奈所吸引，只不过是因为能从她身上看到朔良的影子” 总是说着这样的话，隐瞒着自己的真心真意。 现在，一悟全都懂了。 甚至能断言说绝非如此。 那个活泼开朗、感情表现丰富多彩、虽然年纪尚小但已经如此充满魅力的琉奈，在自己心中，早已成为了神圣般的存在。 这一事实让心跳都为之疯狂。 「啊，那个……我的意思是说这种比较性感的、很彰显身体曲线的婚纱跟我不是很适合而已。绝对不是说这件婚纱不好的意思，只是我自己底子不太行……」 看着默不作声地一直盯着看的一悟，琉奈的心情也许有些不安。 加之想要体谅一下工作人员的辛勤付出，琉奈不停地说着这样的话。 那一定，也只是因为纯粹的害羞吧——然后为了掩饰自己的羞耻而重复着借口。 「不是的」 一悟看着美若天仙的琉奈。 「很适合你的」 一悟发自肺腑地、无比认真地，凝视着琉奈的眼睛这么说道。 「你真的好美」 「……」 一悟微笑着这样说道。 听到一悟的赞叹，琉奈紧绷着嘴唇，肩膀不住地颤抖。 「谢，谢谢你。不过还得去玩其他的娱乐设施，我就先去换下来了」 「诶……」 留下这么一句话，琉奈急急忙忙地离开了房间。 「诶……看来她好像不是很喜欢呢。本来还想着一定要拍张照片的」 「…………」 一悟和准备拍照的女员工一样，除了呆呆地凝视着琉奈离去的方向，再也做不到其他的事情。 ——而另一边。 回到了空无一人的更衣室，琉奈无力地靠在了紧闭的门上。 然后，小声地呜咽了起来—— “你真的好美” 他脸上的微笑，他发自肺腑的赞叹。 琉奈回味着这一切。 「……呜」 寸寸柔肠，盈盈粉泪。 ※ 离开教堂之后，两个人在游乐园里玩了很多娱乐设施。 而终于—— 「阿悟，快看」 两人终于来到了摩天轮面前。 说是今天到这里来的最大理由也不过分。 「也快到时间了呢」 「嗯」 虽然距离闭园时间还有好一阵子，但是从这里回家去也需要时间，一来二去会拖到很晚。 夕阳西下，天色渐暗，黄昏的地平线划出一句离别。 距离两人定下的离开时间已经不剩多少了。 「那最后就来坐这个摩天轮吧」 在琉奈的提议下，两人一同乘上了摩天轮。 在工作人员的指引下，坐进降到地面的吊舱里。 吊舱渐渐远离了地面，升上高空。 不一会儿就升到了顶峰。 在顶峰处，地面的全部风景都一览无遗。 「哇……就跟之前看见的夜景一模一样呢」 那个夜晚。在瞭望台看到的风景，如今近在咫尺。 「阿悟，你看。那个是不是服务区的瞭望台啊」 琉奈指着窗外的小山，闹腾不已。 被她这么一说，一悟也认真地看了一下，确实在半山腰看到了差不多的设施和被栅栏围起来的瞭望台。 「总感觉有些不可思议呢。当时的我们，就处在当时看到的风景里面」 「嗯，确实呢」 眺望着夜空，绚烂的彩灯闪耀夺目。 如今，那美丽的夜景触手可及。 「……真的好漂亮」 用手触碰着玻璃，琉奈望着窗前的风景，望得出了神。 「原来你不恐高啊」 想起了坐过山车时不停尖叫着的琉奈，一悟苦笑着这么说道。 「我又不是害怕高的地方」 琉奈嘟起了嘴，有些不满地回答道。 「而且，我喜欢那些尖叫类的娱乐设施，只是因为可以不用在意旁人眼光地紧紧抱住你而已」 听到琉奈的解答，一悟脸红了。 「原，原来是这样……」 一悟想要搪塞过去。 「阿悟」 被琉奈喊了一声，一悟抬起了头。 琉奈凝望着窗外。 「快到地面了」 「诶」 缓缓下降的吊舱终于下降到了地面。 打开门，在工作人员的指引下两人离开了。 「啊，真开心啊1」 琉奈伸了个懒腰，转过身来。 「该回家了呢，阿悟」 「…………」 琉奈这么说着，向着游乐园的入口走去。 一悟凝望着她的背影……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才好。 「……啊」 这时，一悟终于察觉到了。 自己所感受到的那种违和感的真面目。 琉奈提起自己老家时以及刚才在摩天轮里的对话。 对这些场景，一悟都感觉非常的别扭。 ——琉奈，没有说过一句“下次再一起来吧”。 尽管跟琉奈共同度过了非常快乐的时间，但是琉奈没有再说过“下次”。 “下次再一起回老家、回游乐园” 如果是琉奈的话，她一定会这么说的…… 这就是一悟心中那巨大的违和感。 「…………」 可是，要说这又怎么了的话，确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一悟深感这是一件极度异常的事情。 ※ 共同度过了快乐的时间之后，一悟和琉奈一起乘车回到了两人居住的城镇。 再往前一点就是琉奈家了。 （……这么说来，上次跟和奏约会的时候，最后好像说了感想呢） 那现在跟琉奈在离别之际是不是也应该说些什么呢……一悟开着车，有些苦恼。 ——事后看来，当时的这种感想，实在是乐观过头了。 很快就要到琉奈的公寓楼下了。 早已司空见惯的站前风景开始出现在车窗外——就在这个时候。 「送我到这里就行了」 这时，琉奈说道。 「诶？」 一悟把车停在了路边。 「离你家还有一小段路呢……是有什么事情要做吗？」 「阿悟」 琉奈下了车，绕到了驾驶座那边去。 一悟有些不解地打开了窗，琉奈说道。 「能陪我走走吗？」 「……走？」 话音刚落，琉奈就已经向着车站的方向迈步开去了。 一悟虽然一头雾水的，但还是在路边的车位上停好了车，追上了先一步下车的琉奈。 两人并肩漫步在车站前的人行道上。 以石头堆砌而成的人行道。 人流稀少。 附近还能看见有便利店。 （……这样啊） 这里就是一悟跟琉奈初次相遇的那条小路。 「就是在这里，我第一次遇见了阿悟呢」 琉奈几米开外的地方停下了脚步，这样说道。 ……不对劲。 一悟有种不祥的预感。 「琉奈？」 「对不起，阿悟，你送我到这就行了」 就在一悟想要上前的时候，琉奈制止了他。 被琉奈看穿行动的一悟双腿有些僵硬。 琉奈朝着站定下来的一悟转过身去。 「在最后，能容许我的任性……能为我创造这么美好的回忆，真的谢谢你了」 「诶？」 「我已经，满足了」 琉奈微笑着。 「就此别过吧，以后这条路我就一个人走了」 ……刚开始，一悟还不知道琉奈在说些什么。 这是第一次从琉奈嘴里听到这样的话。 也是第一次，对一悟表示出拒绝的话。 一悟沉默了。 「琉……」 「果然，还是这样比较好，我已经接受了」 望着已经说不出一句话来的一悟，琉奈说了下去。 「我已经，不会再给你添麻烦了，我再也不会打扰到你的人生了……虽然现在说已经有点太晚了，但真的很对不起，我下决定太晚了」 「……琉奈」 一悟在脑海中一点点咀嚼着琉奈的话语。 她的意思是，自己已经下定了决心，要从这场竞争中抽身了。 断绝迄今为止的甜蜜关系，不再去期望更往上一层的关系。 然后，消失在一悟的眼前。 「对阿悟你而言，这也是跟过去诀别的好机会」 「可是……这也太突然了」 一悟虽然混乱到了极点，但还是拼命地组织着语言。 听到一悟挽留的话语，琉奈紧紧地咬住了嘴唇。 「也许……是有点突然吧，不过，这是我非常认真地……考虑过很久的事情了」 眼前琉奈那无比认真的表情，让一悟什么都说不出口。 「我的存在，会打扰到你的幸福，是我用那些难以忘怀的记忆去束缚着你。都是因为我，所以你才没法向前迈进的……所以，还是挥手说再见比较好」 言尽于此，琉奈释怀地笑了。 「阿悟，你还是跟和奏小姐在一起会更加幸福」 琉奈的双眼中闪烁着泪光，反射着路灯的光芒。 「这样，才能得到世间的认可」 「…………」 「未成年的我是不能跟你待在一起的。我会给你带来各种各样的阻碍。我依赖着你，为你而执着，不断地给你添麻烦。既然没有办法做恋人，那么就算回到普通的关系……对我来说，也是一种折磨」 「……琉奈」 「再继续下去的话，我一定还会追随着阿悟你的身影，难以控制住自己的心意，然后再给你不停地惹麻烦。所以，还是在这里，放下一切比较好」 「……你真的，能接受这样的结局吗？」 回过神来，一悟已经这样发问了。 这个问题，很有可能会把她的决心和其他的一切，都给尽数摧毁。 「……我怎么可能，能接受呢」 琉奈给出了自己最为坦诚的答案。 她流着眼泪。 可是，却拼命地维持着自己脸上的微笑。 「可是，除此之外，已经别无他法了」 「…………」 听到琉奈的话、听到琉奈的真心话，一悟再也说不出任何话来。 「这是我最后的请求了，如果我能忘掉阿悟的话，那阿悟，你也忘掉我吧」 事情终于走到了这一步，一悟终于知道，琉奈已经被逼上了绝路。 「琉奈」 一悟叫住了琉奈。 可是，她却没有再回头，而是决绝地迈步开去。 背对自己深爱着的男人。 第一次的恋爱，第一次的失恋。 对自己深爱之人所怀抱的庞大心意再也无处安放，所以只能自己亲手埋葬。 琉奈的爱情，最终迎来了如此悲惨的结局。 ※ ——第二天开始，琉奈就没有来上班了。 她辞掉了这份兼职。 制服的返还以及繁琐的手续，她都利用快递等方式，以不露脸的形式迅速终结了一切，速度快得令人震惊。 也许，在跟和奏一起去一悟家的那天，她就已经下定了决心，并且有条不紊地准备着一切。 准备让自己从一悟面前彻底人间蒸发。 「什么？琉奈！我的琉奈」 休息室里。 得知琉奈辞职了的青山大受打击，大声嚎叫着。 「你好烦啊，青山」 「话说你还没死心吗」 女大学生三人组有些无奈地望着已经陷入绝望状态的青山。 不过虽然她们嘴上比较损，但今天也好像没什么精神的样子。 「……不过，小琉奈她是为什么突然间就辞职了呢」 堀之内有些寂寞地这么说着。 她们也挺受打击的。 「虽然她说的理由是想要专心于学业上面……但我觉得原因果然还是因为先前那个跟踪狂的事情」 鹭坂皱着眉头这么分析道。 「事实上，除了那个跟踪狂以外，那期节目播出之后，好像也有其他人来打听琉奈的消息。当然，负责接待的同事拒绝了，表示这个无可奉告，但这种骚扰电话好像也终于是打到总公司那边去了……」 「都发展到这么夸张了吗……」 「所以琉奈她可能是在多番考虑之下，觉得再这样下去可能会给店里添麻烦，所以就自己主动辞职了……大概是这么一回事吧」 「这个世道还真是讨厌呢」 听完鹭坂的分析，园崎唉声叹气。 「…………」 一悟也在场，默默地听着大家的话。 诚然，除了前些天抓住的那个跟踪狂以外，同样有好些人跑来打听琉奈的信息，企图接触到琉奈。 不过，这些人的数量也没有说多到异常，也并非是像那个跟踪狂一样执着且偏激。 也没有接到说直接跑去总部打听的报告。 恐怕，是琉奈为了离开这里，以及不再回来，而捏造出了一个能让大家信服的、强有力的借口吧。 而且，绝对不会让大家去猜测，自己的辞职跟一悟有关…… 知道个中真相的一悟，浮现出了一副钻牛角尖的表情，用力地握紧了拳头。 「……店长」 和奏忧心忡忡地凝视着失落的一悟。 ※ 「店长，有空吗？」 后门。 和奏悄咪咪地跟在那之后一直心不在焉的一悟搭了句话。 「有些话想跟你聊聊……」 「……嗯，好的」 两人一同走向了医务室。 这里的话，不用担心会不会被谁给听到。 工作上的私密话题也经常会在这里聊，所以店铺的员工们也不会起疑心。 「……其实，在星神同学辞职之前，我曾经在店里跟她私底下聊过」 「诶……」 和奏的话让一悟动摇不已。 「她说自己马上就会离开这里，而且再也不会主动出现在店长身边了，所以，希望我能对于你们俩之间的关系彻底保密，以及……不要去谴责你」 「…………」 前些天的跟踪狂事件以及跟和奏的谈话，让琉奈想明白了一些东西。 自己跟一悟待在一起这件事情，是会引发一些问题的。 哪怕迄今为止都像是在做梦一样，但是当残酷的现实的现实被推到自己眼前时，琉奈的心很有可能已经伤痕累累。 「而且，由于那个节目的影响，最近来店里的客人也变多了，来咨询或者是想要参加工坊和讲堂活动的人也多了不少。可能她也害怕因为这些异样的关注，而暴露些什么……」 「…………」 听完和奏的话，一悟受到了严重的打击。 在自己未曾知晓的地方，琉奈已经被逼到了这一步。 最重要的是——琉奈的一切行动，都是为了一悟。 ※ 「……」 ……当天夜晚。 回到家的一悟，连衣服都没有换就躺倒在了客厅的沙发上。 思考已经完全跟不上了。 心中满是忧郁。 在跟琉奈分别之后，自己一直都是这种感觉。 一悟怅然若失地凝望着天花板 「……朔良」 这么想来，最近好像不怎么会想起朔良了。 在那个入秋之际，跟朔良聊完关于高中升学的事情之后，所有的记忆都走到了尽头。 原因也很简单。 因为，在那之后的记忆……已经所剩无几了。 ……这么想来，好像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 由于需要努力地去复习，所以能跟朔良见面的机会一下子减少了很多。 一起上学也好，早上补习也好，都不怎么有机会了。 虽然在不时见到的时候，两人还是会普普通通地交谈…… 也许，在那个时候。朔良家里的生意就已经失败了，而她自己也已经被许配给了那个大企业的社长。 所以，也许对朔良而言，跟一悟见面已经变成了一件无比痛苦的事情。 ……可是。 即便如此，朔良也还是去考了自己想上的高中。 她去考了那间将来想要跟一悟一起上的高中——并且，考上了。 那是—— 「……大概，那是朔良为了要遵守跟我的约定吧，要跟我上同一间高中的约定……」 一悟呢喃着，沉默着，苦笑着。 朔良也好，琉奈也罢。 她们两母女都总是为了不让一悟费心，总是为了一悟而去行动。 「…………」 一悟再也不想去想些什么，只得静静地闭上了双眼—— ※ 「阿悟」 有人在喊自己。 「……诶？」 回过神来，琉奈回到了自己的眼前。 ……不对，不是她。 面前的人，是朔良。 虽然外表看起来跟琉奈一样年轻，但她身上穿着的还是自己记忆中的水手服。 那个时候的朔良，穿着中学时期的制服，站在自己的面前。 「……朔良」 因此，一悟没有丝毫动摇地就意识到了。 这是个梦。 回到家，身心俱疲的一悟连晚饭都没有吃，就在沙发上睡着了。 「……这样啊」 与此同时，一悟也意识到。 面前的朔良不过是自己的心中产生的幻想。 面前的朔良，她的话语和行动，全都不过是自己虚构出来的产物。 可即便如此，会做这种梦就说明自己已经撑不下去了，以至于想要去寻求记忆中自己深爱着的那个人的抚慰。 真是差劲到了极点。 可是…… 「朔良……我该怎么办啊」 一悟向朔良这样问道。 「我在你……在你的女儿琉奈身上追寻着你的影子。仿佛和那个时候的你共同度过一般，舒适到了极点，可是，这怎么行呢」 一悟像是在告解，又像是在忏悔。 向着心中的朔良，坦白自己的心意。 「现在，有一个喜欢我的人在，如果选择跟她在一起的话，我能看到那些幸福的未来……不对，如果是和那个人在一起的话，我甚至想要给予她幸福」 但是，如果选了她，那么迄今为止跟琉奈所构筑的关系就会崩塌…… ……不对，就连这个，都已经是结束后的事情了。 琉奈已经代替优柔寡断的自己得出了结论。 「……可是，我果然还是想把她给挽留下来」 倘若琉奈就此消失在自己的面前，那未免也有点太过寂寞了。 虽说琉奈做了决断，但那也是被迫做出的、非常极端的选择，一悟反而更加担心她。 可是，两人已经再也回不到当初的关系了。 「这样的关系还能再继续下去吗？继续下去真的好吗？是不是再也不要去见她会比较好呢？这真的是正确答案吗？我应该怎么做才好呢？」 一悟嘲笑着自己。 污蔑着自己。 「……别提什么常识跟伦理观了，甚至连自己真正的想法都迷失了。我真是个没用的大人啊」 「阿悟」 望着意志消沉的一悟，朔良说道。 「阿悟，其实，你心里不是已经有答案了吗？」 朔良以直率的视线望着一悟。 「……嗯」 ……是啊。 果然，自己眼前的朔良不过是反映出自己内心的一面镜子。 ——正因如此，一悟被琉奈所吸引，被琉奈所渴求，最终得出了这样的答案。这一现实终于被推到了自己的眼前。 一悟终于发现。 在不知不觉之间，自己已经不再从琉奈身上追寻朔良了。 琉奈曾经说过，有朝一日，要让一悟喜欢上自己，而不是那个“妈妈的替身”。 这个有朝一日，已然到来。 自己喜欢的人，已经不是朔良，而是琉奈。 自己喜欢的人，是那个在成长过程中，不断接触着各种各样的东西，不断地找到崭新的自己，高兴着、天真无邪地笑着的那个女孩。 「琉奈她喜欢我」 「嗯」 朔良点了点头。 「我知道你们的感情。可是，你们还没有好好地去面对过」 朔良温柔地劝诫道。 「面对……」 「嗯，琉奈她也没有跟阿悟你好好面对过」 「…………」 「那个孩子又在现实跟自己的真心之间的摩擦中碰壁了，她在夹缝中已经束手无策了。所以，阿悟你要让她好好地看着你才行」 朔良继续说了下去。 「为此，阿悟你也必须要去面对」 「面对……面对什么呢」 「面对现实。踏实地、诚实地、真挚地去面对现实，最后得出答案」 「……我」 「没事的」 面前的朔良向自己伸出了手。 她的指尖用力地握住了一悟的手。 「阿悟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现在也已经不是对一切都无能为力的时候了。不要畏手畏脚的，去思考，去得出答案。就算会让别人受伤也好，就算会让阿悟你受伤也好，不留遗憾，放手一搏」 话毕，朔良笑了。 「琉奈还是个孩子呢，你要好好面对这件事。然后再问问她的选择。」 「……谢谢你」 梦中的存在。 妄想的产物。 映照出自己内心的镜子。 可是，朔良——果然也还是用力地推着一悟的后背，让他前行。 对一悟而言，朔良就是如此无可比拟的、刻骨铭心的存在。 「谢谢你，朔良」 「不客气，阿悟」 「……朔良，我」 这时，一悟想对朔良说些什么—— 可是，话到嘴边却又咽了下去。 佳人一逝十五载，梦中幽咽复何归。 想要倾诉的话语比山更高。 想要传达的心意比海更深。 可是，就算说了又有什么意义呢。 这一切不过是梦幻，不过是再次确认自己的心意而已。 一悟知道，已经不必再说。 「……还是算了」 「嗯，我知道的」 朔良说道。 「我跟阿悟你也是一样的心情。所以，阿悟你什么都不用再说了」 朔良的身影变得虚幻了起来。 她在梦中渐行渐远。 梦，也要醒了。 这么美妙的梦，也许再也不会再有了。 如果可以的话，一悟希望可以永远呆在梦里，这样也满足了。 在最后，一悟听到了朔良的声音，仅此一句，也是最后一句。 「阿悟，你一定要幸福啊」 ※ ——一悟在客厅的沙发上醒了过来。 「…………」 梦中醉卧巫山云，觉来泪滴湘江水。 目送朔良远去的时候，自己好像哭了。 一悟擦掉眼泪，站起身来。 望了望挂在墙上的日历。 从今天开始，是双休日。 「……好」 要做的事情已然决定。 自己的选择也已然决定。 该去面对现实了。 再次下定了决心。一悟掏出了手机。 第六话 此情名为爱恋 ——当天晚上，一悟跟和奏见了个面。 虽然有些迷茫应该约在哪里比较好，但最后一悟选择了街上的居酒屋。 一悟在订好的单间里，等待着和奏的到来。 过了一会儿—— 「不好意思，我迟到了」 距离约定好的时间，晚了几分钟之后，和奏来到了居酒屋。 「抱歉啊，下班了还把你叫过来」 「啊，没事的」 恐怕，和奏自己也多少知道今晚是要聊些什么东西了。 虽然是刚下班，但和奏并没有穿着制服。 而是好好地换上了自己的私服，发型跟妆容也都有所打理过。 一定是急急忙忙地为了要来见一悟而做好了准备。 窥见了这些幕后故事，一悟感觉心里很是不好受。 「……那个」 可是，也还是要说出口才行。 要向和奏传达出自己的答案。 「和奏小姐……虽然前些天才跟你说过要不以后也去约会啥的，所以现在就反悔可能有些不太好……挺抱歉的，但不好意思，我已经得出答案了」 然后，一悟朝着和奏深深地低下了头，明晰地告知了事实。 「对不起，我无法回应和奏小姐你的心意」 「…………」 一悟抬起了头。 跟和奏好好地正面相对。 坐在对面的和奏——刚才还满脸微笑，泛着红晕的她，脸上的热度在一点点地消退。 她低下了头。用力地咬住了嘴唇。 一悟伤害了她。 一悟意识到，是自己亲手摧毁了这个喜欢自己、对自己特别以待、如此优秀的人心中那纯真美好的感情。 好痛苦。 好像把时间重新拨回到这之前。 事已至此，一悟已经顾不得什么体面和脸面，内心满是悔恨。 可是，不能再回头了。 不能再止步不前了。 选择了某人，这也就意味着，没有选择某人。 发展成这样的结果，既伤害对方，同时也伤害自己。 这是自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的事情。 而和奏应该也做好了充分的思想准备。 「现在，有一个我无法舍弃、无法放任不管的、非常重要的人在。所以，我不能跟和奏小姐你成为恋人」 一悟非常坦诚地宣告了死刑。 「……好的，我知道了」 和奏仅此一言，没有再说一句话。 因为她很清楚，一悟口中的那个人到底是谁。 「店长……非常感谢你能这么认真地去考虑，也非常感谢你能亲口拒绝我」 和奏反而向一悟道谢。 她的表情是那么的决绝，那么的凛冽，处处透露着对一悟的尊敬之情。 「老实说，我其实，也隐隐约约能预料到这样的结局」 「诶……」 「毕竟，她需要你。而店长你也需要她。前些天跟星神同学聊的时候，我的直觉就是这么告诉我的」 「那是……琉奈她辞职之前吗？」 「嗯。她在辞职之前来找过我一次。她为了要保护你，而来我这里拼命地给你求情，甚至当场给我跪下来了，这个年仅十五岁的女孩子居然做到了这份上」 「…………」 「她说她以后都不会再跟你见面了，所以希望我能彻底忘掉你们之间的事情。店长你跟她之间的羁绊还真是有够深厚的呢，当时我就这么觉得了」 言尽于此，和奏释怀地笑了。 一悟看不出她的笑容是在故作坚强还是在顾虑自己。 虽然看不出来，但她的这种气量还是让一悟深感美丽。 真的是……事已至此，一悟再次对于如此具有魅力的人，居然对自己抱有好意这件事情而深感自豪……与此同时，抱歉的心情依旧非常强烈。 「那个，虽然现在说这话有点丢人」 「嗯」 「其实，店长你是我的初恋之人」 和奏又一次羞红了脸，这样说道。 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通透。 「是你让我第一次体验到了这种对一个男人抱有如此明确的好意的感觉。真的非常感谢你给了我这种感觉……抱歉啊，最后还说这种这么沉重的话」 「没有的，和奏小姐你能这么说，我也很高兴」 一悟也逐一接受了她的所有话语。 「所以……我也做出了一个决定」 「诶？」 和奏清了清嗓子，说道。 「其实，前不久，从本部那里来了让我晋升为店长的offer」 「店长晋升……」 「嗯。由于是一个从来没有开过店的地方，所以公司也说可以给我考虑的时间。我本来是打算以“还想继续积攒经验”为由拒绝掉的……但实际上，我的动机并不单纯，我拒绝只是因为想要待在店长你身边而已」 有些害羞地说完之后，和奏抬起了头。 「但是，现在也算是找到机会去接受了。作为人生的重新出发也算是个好机会」 「……和奏小姐」 听着和奏下定决心的发言，一悟再次低下了头。 「恭喜你……嗯，这是晋升呢，而且是荣升」 「嗯，店长，谢谢你」 和奏脸上洋溢着微笑，过了一会儿之后。 「虽然没什么太大关联，但是，在我离开这家店之后，还请店长你不要太过在意，或者把我忘掉也是一种选择」 和奏这样说道。 「然后，请店长你一定要幸福。虽说挡在你面前的障碍和不得不跨越的门槛应该还有很多，但至少，我希望店长你能幸福」 「……嗯，和奏小姐，你也一定要——」 “一定要找到更好的人”“一定要成就美丽的恋情” 现在这种时候，自己说这种这么轻浮的话真的好吗。 所以，一悟也只说了这么一句。 虽然心里想说的话有很多，但是应该说的话只有那一句。 和昨晚跟朔良在梦里相见时一样。 一悟深感，自己身边的女性，都是那么的出色。 「和奏小姐，你也一定要幸福啊」 仅此一言，赠予和奏。 「嗯」 和奏的脸上浮现出了晴朗的笑容，回应了一悟。 ※ 「……哈」 离开居酒屋，跟一悟分手之后。 和奏一个人走了一会儿，在寒空之下呼出了一口热气。 因为是约在居酒屋里见面，想着会不会喝酒啥的，所以今天并没有开车过来，而是乘坐公共交通来的。 结果，别说喝酒了，就连饭都没吃上。徒劳无功空余恨。 「……都是无用功呢」 被一悟在私底下喊出来，自己高兴得不得了。 急急忙忙地回到家，做好头发，选好衣服。虽然有些紧张和不安，但与之相比，期待更胜一筹。 然后，自己失恋了。 心里好像开了个洞。 面向一悟的那些好意。 和一悟共同度过的记忆。 曾经那么喜欢的脸庞、表情、动作、神情…… 对于一悟的一切，自己已经喜欢到了有些奇怪的地步。 以及，自己曾经描绘过的，那如梦如幻般的幸福未来。 想和一悟做那样的事情。 想和一悟去那样的地方。 想和一悟共同度过幸福的时光。 所有感情和思绪都消失得无影无踪，就连一丁点儿的可能性都全然消散。仅剩心中那巨大的空虚。 （……到头来，也没能跟店长一起去喝过酒呢……） 不过，这也没办法。 这就是，爱。 这就是，爱而不得。 自己初次品味到的，名为恋爱的残酷感情，最后残存的就是这样的结果。 （好像有点懂那些……以后都不想谈恋爱了的人的心情了） 在这之前未曾有过共鸣……或着说是本就没有什么实感的话语，现在却是那么的刻骨铭心。 自觉多少有些滑稽的和奏笑了。 「……找小令安慰一下我吧」 和奏停下了脚步，从口袋里取出了手机。 给细江拨去了电话。 刚才在居酒屋里什么都没有吃。 找个地方吃点东西，如果可以的话，借酒消愁也是一种选择。 如果是细江的话应该会非常乐意奉陪。 而且也有能当做下酒菜的故事了。 “喂” 电话的另一边传来了细江一如既往的明朗声音。 「啊，小令」 “和奏奏啊？怎么了，这个点儿打电话给我” 「那个，就是，给你汇报一下……」 可是，说着说着，声音就哽咽了。 明明只是将那几个字给说出口而已，却感觉窒息一般的郁闷。 「我……」 “……和奏奏？” 细江的声音听起来带上了几分担心。 嘴唇在颤抖，眼角在发热，察觉到的时候，泪水已经夺眶而出。 「……我……被店长甩了」 明明，还有更加好听一点的说法。 为什么要用像是小孩子一样的词汇，说出对自己伤害最大的话语呢。 为什么会有种发自内心的悲痛呢。 明明在他面前能表现得那么坚强。 明明能去给他跟别人的恋情加油。 不懂。 不明白。 只是，此情名为爱恋。 和奏终于深深地体会到了这一点。 「小令……我被甩了」 “……和奏奏，你现在在哪” 和奏夹杂着呜咽的声音，得到了电话那边的好朋友温柔的回应。 “找个地方喝一杯吧” 「……嗯」 两人就约在现在这个地方。 细江让和奏等在这里，自己马上过来。 和奏真的有个好朋友。 这时，和奏突然间从路边的橱窗里看见了自己的样子。 感情倾泻而出，表情已经哭得一塌糊涂，果然非常的羞耻。 但是，看着自己收拾整齐的发型，看着自己身上的漂亮衣服，和奏想起了自己跟深爱之人共同度过时那颗兴奋不已的心。 「……好像，也不全是白费力气呢」 和奏七绪喜欢上钉山一悟这件事情，并不是无用功。 和奏发自内心地这么觉得。 ※ 「……哈」 ——而另一边。 离开居酒屋，跟和奏分手之后，一悟没有走向自己停在投币式停车场里的车，而是在寒空之下踱步。 跟和奏的决断，对自己的伤害比想象中还要大。 但是，她又何尝不是呢。 伤害他人，也让自己伤痕累累。 想到这一点，一悟更加觉得，必须要向前迈进才行。 还没有结束。 不能在这里结束。 一悟平静了下来，回到了车上，操作着手机。 点开line，望着跟琉奈的聊天记录。 前几天，在最后跟琉奈分手之后，虽然给她发了好几条消息，但是都没有得到回复。 自己出于担心而发过去的那些话语，就连已读都没有标上，被孤零零地扔在了那里。 虽然一悟自己也不知道是被无视了还是被单删了，但恐怕打电话过去也不会有人接吧。 「……好吧」 既然如此的话，自己要做的事情就只有一件了。 和最开始的时候已经不同了，当时的自己迷茫、烦恼、只知道绕远路。 决定了该做的事情，一悟眼神锐利地望向了前方。 ※ ——第二天早上。 女高中生走出了公寓。 身穿姬须原女子高中校服的少女表情茫然地走在人迹罕至的小路上。 「…………」 她住的那个地方早上基本上不会有任何人经过。 在朝雾朦胧中，在斑驳阳光里，只有鸟儿低语般的鸣叫声回响在小路上。 琉奈无精打采地走在通往车站的路上。 「…………」 阴翳的表情。 失去光彩的双眼。 仿佛被夺走了什么重要的东西，就连一丝希望都没有剩下。 如同人偶一般失去了所有感情的她，只是沉默地、如同履行义务一般活着，度过灰暗的每一天。 「……琉奈」 ——一悟呼喊着她的名字。 听到一悟的声音，琉奈惊讶地睁开了双眼，抬起了头。 面前是许久未见的一悟。 「……」 琉奈惊讶得说不出一句话来。 但是，直到刚才为止都宛若心死一般的她，那些消失的感情又回来了。 一悟向着她走近。 琉奈下意识地想从一悟身边逃跑。 可是在这之前，一悟已经来到了她的身边。 一悟现在的表情和眼神，是琉奈从来没有见过的。 也许是被一悟给吓到了，琉奈一动不动的。 「我……」 「琉奈，你没事吧？」 面对一悟依旧态度规矩的询问，琉奈难掩动摇。 像这样地进行正常的对话，实在是经历过太多太多了。 也许琉奈也不知道应该以什么表情、什么态度去面对一悟。 一悟望着不知所措的琉奈，表达出了自己的决心。 将手放到琉奈那僵硬的肩膀上，脸轻轻贴近。 ——一悟亲了亲琉奈的脸颊。 「……诶」 看着已经呆若木鸡的琉奈，一悟有些羞耻地说道。 「……抱歉，我想不到其他表达出自己决心的方法了」 所以，一如过去琉奈按捺不住自己对一悟的感情时所采取的行动那样。 现在，轮到一悟亲琉奈了。 ……而之所以亲的是脸颊，是因为一丝理性尚存。 面对一悟的行动和选择，琉奈是一副快要哭出来的表情。 大概是到现在也还没有理解发生了什么吧。 也许一悟的这个吻更加加深了她的混乱。 ——因为一悟的这种行动、这种行为，都象征着那些不可能发生的、本应已经被自己所舍弃了的幸福。 「为什么……你跟，和奏小姐……」 「我昨晚已经跟和奏小姐谈过了」 一悟没有说得太过具体。 但即便如此，琉奈也还是知道一悟到底做出了什么样的决断。 「为什么……和奏小姐她明明……那么喜欢你，她明明那么的优秀……」 「是啊。但是，我选择了你」 「……不行的」 琉奈现在也是一副快要哭出来的表情，她噙着眼泪，扭曲了表情，拼命地编织着话语。 「阿悟你只是在我身上看到了妈妈的影子而已。光是凭着这个和我在一起的话，你是不会幸福……」 「这跟朔良没有关系」 一悟没有退缩。 「确实，我在你身上追寻过朔良的身影。这点我承认。但现在，已经不是这样了，现在，我的眼里只有你」 「…………」 「……不过话虽如此，我大概也没办法把朔良给完全忘掉」 一悟苦笑着。 一悟很清楚自己是在说些非常丢人的话。 但是，这既是事实，也是自己爱着琉奈的其中一个伟大理由。 必须要承认才行。 承认了之后，必须要去接受才行。 「我通过你看见了朔良的亡灵。我知道，这对于你跟朔良而言都是非常残酷的事情。所以，包含着对朔良赎罪的心情在内，我的答案就是，选择你」 「……这样，真的可以吗？」 琉奈还是半信半疑的。 也是啊。 琉奈已经放弃了一切。 已经不再去直视自己梦想中的那些幸福故事了。 而一悟回到了失去所有希望的琉奈的面前。 也许琉奈还没能完全接受这样的现实。 「和我在一起，只会给阿悟你添麻烦而已……」 「五年」 所以，一悟向琉奈表达出自己选择了她所应该背负的责任、自己应该做的事情，以及自己究竟做好了怎么样的心理准备。 「等到琉奈你二十岁成年……等到你长大成人，我会一直等着你。这样的话就不会有社会上的问题了。唯独这五年里，我希望我们之间能以大人跟孩子那样的关系相处。就是……定下终身那样的感觉」 「…………」 「我知道的，对你而言五年也许很长。在这五年里，我们的约定也有可能会成为剥夺你一切自由意志的东西。你希望我们之间作为恋人去尽情体验的那些事情，也很有可能什么都做不到。但是，我们之间所期望的那种关系，本来就不是可以马上达成的，与此相对，在你等待着的这五年里，我也会做好准备，去和刚刚长大成人的你共同生活。这就是，我的觉悟」 一悟把手放在了自己胸前，真诚地、务实地、向琉奈这样宣告。 「我知道自己做出的选择有多么沉重。但是，如果你觉得可以接受的话，我希望，你也能选择我」 「……阿悟」 冷静地考虑到社会性常识的同时，一悟也还是决心要跟琉奈共同生活、共同度过，这就是一悟竭尽全力给出的答案。 知晓了一悟的心意，琉奈—— 接受了一悟的心意，琉奈—— 「……对不起，对不起，阿悟」 琉奈双眼通红，哭了出来。 一悟知道，此刻她心中是何种感情。 「在……真的好害怕」 没错，是害怕。 琉奈跟一悟，在此刻终于真正地相互面对了。 不是某一方单方面的给予，也不是相互躲闪，而是彼此直视对方的存在。 面对一悟向自己表达的强烈爱意，琉奈不知应该作何回答，也不知道自己能否回答，害怕得不得了。 与此同时，琉奈也知道了自己迄今为止对一悟所做的事情究竟是有多么的残酷。 想要他看着自己，想让他喜欢上自己，想让他转向自己，想让他选择自己。 单方面地向一悟倾泻爱意，然后单方面地将一切都全部扼杀。 无视了一悟对自己的感情。 前些天在一悟家里听到那些社会性制裁之后，自己感受到了恐惧。 知晓了自己的不成熟给一悟带来的负担之后，真切地感受到了恐惧。 「对不起」 琉奈已经哭成了泪人，一悟为了支撑住她而抱住了她。 「没办法的。毕竟你还是个孩子，直到你长大成人为止，我都想陪在你身边和你共同度过。而这一切，都要从你自己承认自己的这种身份开始，只有这样，才能获得成长」 一悟再次亲吻着琉奈的脸颊。 「虽然现在已经到极限了，但是，我希望你能接受我的决心」 在朦胧朝雾的包裹下，在令人窒息的静寂里。 一悟以竭尽全力的温柔拥抱着哭得不成样子的琉奈。 ——而终于。 怀里的琉奈终于不再颤抖，也不再呜咽了。 「阿悟……这样真的可以吗？」 琉奈把脸埋进了一悟的胸膛。 「为了我这种人，你……」 「我想过了」 一悟说着，温柔地望向了自己怀里的琉奈。 「你为了下定决心要跟我做个了断，究竟经历了多么痛苦的思考，究竟花费了多少时间才能做出决断……我无从知晓。也许无法和你所经历的痛苦相匹敌，但我能很自豪地说，这是我和你一样认真思考过的答案」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琉奈不再问了。 不安也好，恐惧也罢，此刻尽数化作云烟。 在一悟强烈的心意面前，也许琉奈也终于下定了真正意义上的决心。 「……嗯，谢谢你」 然后，琉奈离开了一悟温暖的胸膛。 两人相互凝视着对方。 被眼泪润湿的瞳孔，哭得红肿的眼睛。泛着红晕的脸颊。 虽然琉奈的脸让一悟看着心痛，但她的脸上却绽放出了笑容。 「阿悟，请你听听我的回答」 「……嗯」 「阿悟」 向着一悟刚才的宣言，琉奈回答道。 「那就拜托你，让我……让我成为你的恋人吧」 标志着两人故事开端的这句话。 现在已经有了完全不同的意义。 现在已经不再是提问，而是回答。 而这句话，就已经意味着全部。 两人只是微笑着。对视着。 像是能共同分享悲伤喜悦一般，紧紧相拥。 一切尽在不言中。 尾声 你曾是初恋之人的女儿 「和奏小姐，一直以来承蒙你的关照了」 「在另一家店也要加油啊」 ——时间飞逝。 今天是和奏决定要调动之后，在这家店里的最后一个出勤日了。 店铺的员工们给即将启程离开的她送上了花、色纸以及诸多饯别之礼。 「真的很感谢大家」 和奏脸上的表情也有些寂寞。 「和奏小姐也终于当上店长了呢」 主妇跟兼职们有些感慨地这么说着。 「虽然女性店长在当今时代已经不算少见了，但对和奏小姐而言这也是荣升呢」 「要加油啊」 店铺里的员工挨个儿向和奏搭话。 果然，店里的大家都很喜欢这位副店长。 从正职员工到兼职，都依依不舍地向她告别。 而一悟在远方默默地注视着这一切。 ——终于，在过了关店时间之后，店内一如既往地只剩下了一悟跟和奏。 「……那今天的报告到这里就结束了」 「嗯，辛苦了」 一如既往的工作。 来自和奏的业务报告结束了。 「然后，一直以来都承蒙你的关照了，和奏小姐」 看着已经结束了在这家店里的全部工作的和奏，一悟朝她低下了头。 「从明天开始就是押方先生当副店长了呢」 「嗯，总感觉有些不太习惯呢」 在和奏离开之后，现任的一线经理押方就会升职成副店长，成为继任。 而押方也在以自己的方式，从和奏那里接过了时至今日的全部工作，铆足了劲在学习副店长的业务内容。 （……像这样的时间，今天就是最后一次了呢） 凝望着眼前的和奏，事已至此，一悟有些感慨。 「像这样的时间，今天就是最后一次了呢」 这时，和奏道出了跟自己心中所想完全一致的话语。 「是，是呢」 一悟的回答有些慌乱。 不由得心动了一下。 「啊，不过，只要还在这间公司里工作，有朝一日就还有可能又跟我当同事呢。而且店长会议跟出差之类的时候也能再见到呢」 「哈哈，是呢」 和奏笑着说着，脸上是一副若无其事的表情。 ……好像给人一种已经放下了一悟……或者说是完全释怀了的感觉。 而这虽然稍稍有些寂寞，但是却让人倍感清爽。 「啊，对了，有个东西要给你」 一悟拿起了自己放在桌子旁边，跟公文包挨在一起的纸袋。 那是一悟自己准备的，送给和奏的饯别礼。 「诶，谢谢你，店长！」 从一悟手上接过了礼物，和奏微微低头。 「不过大家已经给你送过很多礼物了，所以我这个可能也只是给你的行李增加负担而已」 一悟指着和奏手上的纸袋，说道。 「你打开看看吧」 于是，和奏拆开了纸袋，取出了里面的东西。 「啊……」 里面是一瓶红酒跟一对酒杯。 「这个是……」 「那天摆在酒坊橱窗里的商品」 前些天，两人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约会的时候。 跟和奏一起在商场里逛街的时候，和奏很是惦记的那个酒坊里面卖的商品。 法国产的还算高级的红酒，以及酒杯。 「和奏小姐」 「…………」 两人像是回忆般地说起了那天的事情。 相互之间都没有被这段回忆所牵绊住，而是回忆老朋友一般地、很是轻松地谈论着。 而这，就是如今一悟跟和奏的关系。 两人都是成年人，一切尽在不言中。 正因如此，能以这样的关系结尾……也让一悟深感自豪。 「那么，一直以来都谢谢你了。我还要有些资料要整理，和奏小姐你就先回去吧」 「……嗯，好的」 一悟这么说着，把她送出了门外。 和奏脸上的表情有些遗憾，她低下了头。 「能再陪我一阵吗……」 「诶？」 看到欲言又止的和奏，一悟转过了身。 看到依旧温柔的一悟，和奏摇了摇头。 「店长，真的，真的谢谢你了」 和奏眉梢微垂，像是在凝望太阳一般眯起了双眼。 「再见，店长」（注：此处原文さよなら带有与过去诀别、永别的意思） 仅此一言，和奏就从办公室——从一悟的面前消失了。 「……再见」 一悟也目送着她离开。 ※ 结束了一天的工作，一悟踏上了归途。 不过回到的……并不是自己家。 几十分钟的车程之后。 一悟到达了一栋公寓前。 耸立在静谧的公寓区里的，一栋还算高级的公寓。 把车停在旁边的投币式停车场里，走向楼下的玄关里。 在入口处按下门铃，得到家主的应答后，穿过自动打开的大门。 从楼梯上到二楼。 楼梯间拐角处的第一间，就是一悟的目的地。 「阿悟，欢迎回家」 今天，琉奈也打开门走出来迎接了一悟的到来。 「我回来了」 前阵子一悟对琉奈的深情告白，得到了她的接受和允诺。 顺带一提，琉奈也回到了店里继续兼职。 当她回到店里的时候，其他的员工们都高兴得不得了。 虽然对于怪叫着感谢天感谢地的青山，多少有些下头就是了。 不过话虽如此，现在在店里面，两人也更加地去注意保持好距离了。 两人在店里说穿了也就是同一个职场上的店长跟兼职。 不能暴露在这之上的其他关系了。 而相应的，在回了家之后，两人会共同度过相当亲密的时间。 「晚饭做好了哦」 「谢谢你」 走进屋里，客厅的桌子上已经摆满了饭菜。 「今天稍微尝试了一下去做新的菜式，嘿嘿，新娘修行」 「你这也太心急了点」 琉奈开心地笑着，露出了一副干劲十足的表情。 「只剩下五年了呢，得做好准备才行」 望着满脑子想着结婚的琉奈，一悟虽然知道这是自找的，但还是多少有些羞耻。 「……不过，如果真到了结婚那天，还得去拜访一下朔良父母才行」 二老会是什么样的表情呢。 自己女儿的青梅竹马跟自己的孙女结婚了。 虽然感觉阿姨是会接受的，但叔叔会怎么想呢。 好像有点吓人啊…… 一悟在脑子里盘算着未来的事情，和琉奈吃完了晚饭。 而饭后，就到了悠闲的亲热时间了。 「阿悟，你过来这里」 琉奈貌似是在引诱一悟。 一悟走过去一看，发现在床边摆着一个很大的沙发。 只要坐上去整个身子都会陷进去，也就是常说的懒人沙发。 「这是今天买来的，叫做“让你变成废人的懒人沙发”」 「诶」 「这个真的超级软的，坐上去很舒服哦」 琉奈像是在诱惑一悟那样，朝着他招手。 一副打算要恶作剧的孩子那样的表情。 「阿悟，你变成废人也是一种选择哦」 「……诶」 虽然嘴上说得比较不服气，但一悟还是按照琉奈所言坐到了懒人沙发上。 轻轻地靠上去之后，真的感觉从背后到头部，都陷进了柔软的粒子状的低反弹材料里面去。 「真的好软啊……」 就在一悟对于这舒适的柔软感觉有些犯困的时候，又有其他的柔软感触施加到了膝盖上。 「啊……」 琉奈坐到了一悟的膝盖上。 「对吧，很软吧」 琉奈说着，撒娇似的用自己的身子在一悟身上蹭来蹭去。 确实，琉奈也挺软的。 轻盈，柔软，一旦触碰到，只要稍稍用力就会把她弄伤一般，纤细脆弱的存在。 面对诱惑着自己的琉奈，一悟嘴上说着“真是拿你没办法啊……”，身体却很是诚实，用手环绕着琉奈的腰，温柔地抱住了她。 「嘿嘿」 琉奈有些羞涩地笑了。 虽然两人依旧不是那种见得人的关系，但只要是两人独处的时间和空间，一悟都会跟琉奈共享这份甜蜜。 「阿悟」 「怎么了？」 琉奈以携着温热的声音低声细语道。 「想亲亲」 「这也是一种选择」 琉奈把脸凑了上来。 亲了亲一悟的脸颊。 而如同是回敬般，这次轮到一悟去亲她了。 琉奈发出了甜美的娇嗔，声音听起来有些心痒痒的，把脸给埋到了一悟的胸膛里。 「……不能亲嘴吗？」 琉奈携着炽热的视线，引诱着一悟。 而对此，一悟则很是正直地拒绝说“现在还不行”。 「可是不都已经亲过好几次了吗？」 「虽然确实是亲过好几次了，但那些基本上全都是事故」 在一悟的店里以兼职的身份在后门接吻、夏日祭之后，在一悟家里接吻。 这些接吻都不是双方在互相渴求的状态下完成的。 有些时候，琉奈会对跟自己相亲相爱的一悟采取积极的进攻。 而无论什么时候，一悟都会说着“再等五年吧”，坚守着自己的誓言。 「嘿嘿，这也是一种选择哦」 当然，琉奈也很清楚。 「很期待五年后呢」 琉奈把指尖放到了嘴唇上。 经过之前的那件事情，琉奈也成长了，她也多多少少地成熟了一些。 接受了一悟的决心，也接受了自己假以时日将不断成长的事实。 虽然两人之间的关系还是一如既往的存在着大量阻碍。 也许还有很多现在看不到，但是盘踞在二人前方的阻碍。 「啊——果然还是很漫长啊。好想早点到二十岁啊。啊，不过，好像十六岁就可以结婚了对吧？我好想快点穿婚纱啊。咱们到时候就在那个游乐园里的教堂举行婚礼吧，上次也麻烦人家了」 「这也是一种选择。不过，这个婚一定得到二十岁才能结。这一点是不会变的」 「阿悟你还真是正经啊」 琉奈闭上了眼睛，脸朝着一悟的脖颈靠了过去。 「嗯……不过，没事的。阿悟你要等着我哦」 明明要等的人是她，可琉奈还是这么说了。 当琉奈年满二十的时候，一悟已经三十三岁了。 高达十三岁的年龄差距。 这样的年龄差距所带来的影响虽然现在还没有那么明显，但那确实是会不断显露出来的。 也有着社会性观念的问题在里面。 虽然和奏接受了两人之间的关系，但并非所有人都会这么想。 大概也会有像那个跟踪狂一样的，带着满满恶意的人。 想要列举的话可以列举出无数个问题点。 必须要比以前更加小心谨慎、以及做好心理准备去迎接挑战才行。 不仅如此，既然已经让琉奈等待着了，既然已经让她做好了觉悟，那么自己就必须要去保护她。 这份觉悟绝对不会动摇。 ……不对。 现在，琉奈跟一悟是对等的。 现在，已经不是谁在等谁了。 现在。是两个人并肩同行了。 ※ 在一开始，我在你身上追寻着初恋之人的身影。 仿佛通过你，我可以看到那些清澈神圣的记忆。 仿佛可以将那些痛苦不堪的记忆给全部改写。 仿佛可以将过去软弱无力的自己给彻底抹除。 但是，在不知不觉间，我已经抛开了那些念头，心中只剩你一人。 脚踏实地、竭尽全力、面对现实。 这就是，我如此诚恳的、发自肺腑的祈愿。 我已经不想再回到过去。 我想和你一起，并肩走过未来。 和曾是初恋之人的女儿的你，共同度过每一天。 真尾声 五年后 「…………」 像是从漫长的梦境中苏醒一般——一悟睁开了紧闭着的双眼。 教堂那绚丽的彩色玻璃映入眼帘。 彩窗在阳光的照射下烨烨生辉，宛若珠宝箱一般美丽。 那令人目眩神迷的光芒难以直视，一悟的视线自然地望向了下方。 彩窗下方悬挂着十字架。 再往下，是近在眼前的圣坛和神父。 庄严肃静、神圣的教堂中。 身穿晚礼服的一悟——回想起了那些遥远的记忆。 和她的相遇。 那些躁动而甜蜜、充满珍贵体验的日子。 相互定下誓言的日子。 以及共同携手走到今天的那漫长人生路。 实在是发生过太多太多的事情了。 当然，在这之中也并非全是幸福的记忆。 令人痛彻心扉的事情也不在少数。 但是，一悟跟她一起相互支撑、扶持，跨越了万千不安和壁垒—— 然后，终于走到了今天。 身后——教堂的大门缓缓打开。 转过身来，身穿婚纱的新娘踩着红地毯向一悟走来。 朔良的父亲挽着她的手，和她共同迈步而来。 一悟跟朔良父亲对上了视线，以微笑示意。 真的是没有想到，居然真的会有这么一天……也许两人都非常了解相互之间的心情吧。 环顾着会场，来宾的面容都是那么的熟悉。 其中也有不少一悟职场上的同事。 园崎、鹭坂、石馆、佐佐木、堀之内，原来的女大学生三人组拼命地在给新娘拍照。 一悟想起了三个人都说要婚礼当天一定要抢到花球，不禁苦笑。 然后，和奏也在她们之中。 能得到和奏的祝福，实在是令人感叹。 为了两人的大喜之日，她们都周居劳顿地过来了。 大家都向着走在红地毯上的新娘投去了温柔的视线，为她送上祝福。 而终于，新娘走到了圣坛上。 新娘朝着自己的未来人生伴侣迈出了一步。 「…………」 点缀着刺绣的长拖尾鱼尾裙婚纱。 丝绸质地的白手套，盖住盘起来的黑发的头纱。 果然，还是好美……一悟的感想非常坦率。 五年前——在这个教堂里，她试穿的也是同一件婚纱。 那个时候的她，已经下定决心要彻底消失在一悟的面前。 所以。她已经不再去想象那些幸福的未来。 加之初次穿上婚纱的羞涩，她说那着实不算是一段美好的回忆。 不过，当时一悟那句“你真的好美”的褒赞，还是让她高兴得不能自已，便将这份感情珍藏在心中。 正因如此，今天，她也选择了和当时完全一样的那件婚纱。 对一悟而言，这是没有任何怨言的选择。 一悟望着她的身影望得入迷——婚礼毫无阻碍地进行着。 神父诉说着相互交换的誓言。 无论疾病还是健康，无论贫穷还是富有，或任何其他理由，都爱他/她，照顾他/她，尊重他/她，接纳他/她，永远对他/她忠贞不渝，直至生命尽头。 对早已共同度过了漫长岁月，相互支撑、相互满足着一起走到今天的两人而言，这样的约定已是明日黄花。 大概是想到了一起去，在一悟露出苦笑的同时，面纱后面的她也难掩笑意。 随后是交换戒指环节。 为了今天，两人一起挑选的、那祈愿永恒之爱的银色婚戒，戴在了对方的左手无名指上。 然后，是誓约之吻。 一悟掀起了新娘的面纱。 「终于……走到今天了呢，阿悟」 瑠奈如此呢喃道。 五年岁月飞逝，少女的面容早已不似从前。 但她还是一如既往地露出了那喜欢捉弄人的、小恶魔般的幼稚表情，喜上眉梢。 一悟以和她同样饱含期待的声音回答道。 「嗯」 誓约之吻可以亲在三个地方。 额头、脸颊、以及嘴唇。 不过，一悟心中早已有了答案。 那是五年前就约定好的。 瑠奈一直苦苦等待着的。 此刻的她，也依旧在等待。 「瑠奈，我一定会给你幸福的」 「阿悟，你一定要给我幸福哦」 仿佛要将这渴求已久的瞬间给永远定格，两人紧紧相拥，吻上了对方的唇。 你是初恋之人的女儿 you are the daughter of my first love 完 插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