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义妹生活》 插图 「欢迎莅临寒舍……好像哪里不太对──今后大家就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喽……这样好像太恶心了。唔……」 我瞄了一眼堆积如山的纸箱和昨天才刚送到的全新家具之后,继续对著穿衣镜挤眉弄眼,反覆演独脚戏。 傍晚,下午五点左右。 就在日本偏差值最高的住宅区(夸饰法),某栋大厦三楼的一户。 3ldk(注:ldk是客餐厅及厨房的简称,放在前面的数字则代表有几间卧室)。 这间对于两个男人来说太过宽敞的住家,从今天起将变得有些狭窄。该用什么样的表情迎接即将到来的新家人呢?我持续烦恼了五分钟。 真要说起来,整件事从前提开始就不对劲了。 三间卧室里,夫妻共用一间,老爸在那里准备迎接亚季子小姐,这点说得通。 不过虽说对方会成为我妹妹,但是居然要我这个青春期男性帮一个到昨天为止都还是外人的女生整理房间,真亏他能做出这种敏感的决定。 「咦,怪了,放到哪里去啦?」 「怎么啦?」 老爸在走廊上晃来晃去,嘴里念念有词,于是我出声询问。 「啊,你来得正好。知道除臭剂放在哪里吗?」 「应该在起居室。好像昨天拿去处理窗帘之后就摆著了。」 「啊~那里是吗!谢啦!」 脚下踩著拖鞋的老爸,慌慌张张地跑向起居室。 「话说回来,为什么到现在才这么焦虑啊?」 「我想说卧室晚点再处理,开始打扫之后却介意起味道了……你想想看,要是人家觉得我很臭,会让我大受打击啊……」 「你也未免太纤细了吧?」 「到了我这个年纪可是重创耶!悠太你还年轻所以没关系,二十年后一定也会变得像我这样喔。」 「你就不能讲些让儿子对未来抱持希望的话吗……」 看他拿著除臭剂的容器冲进主卧室,我无奈地叹口气。 既然这么在意就每天打理──对于忙碌的上班族说这种话,恐怕太残酷了吧。 「我房间倒是没问题……应该吧。」 现在我有点不安了。 尽管已经和绫濑同学讲好不要对彼此有任何期待,但我自认还不至于没常识到第一天就让人家住进充满高中男生气味的房间。洗床单、打扫、除臭,这些我全都下过一番工夫。除非我的鼻子坏了,否则应该没问题吧。 正当我对自己这几天的成果感到满意时,门铃声响起。 ──终于来了吗。 「悠太~可以麻烦你吗?」 「好好好。」 我代替还在努力挣扎除臭的老爸,小跑步到玄关。 「久等了……咦?」 「恭候多时喽~」 我尽可能保持笑容,表现得友善一点。 然而刻意摆出的完美表情,在开门瞬间就僵住了。 站在门外的,是双手提满了百货公司纸袋的亚季子小姐。小手已经快没办法拿的大量行李,以及从纸袋里探出头的大块带骨生火腿,散发无比强烈的异样存在感。 「呃,亚季子小姐。这是……」 「从今天起要承蒙你们关照,所以我买了些东西聊表心意喔~」 「这么多啊?总觉得很不好意思。」 「不用那么客气没关系。因为其实不是这样。」 一个无奈的声音传来。 站在亚季子小姐后方的沙季──绫濑同学(同样双手都提著纸袋),疲惫地说道。 「妈妈她没办法拒绝别人。店员推荐的东西全都买下来了。」 「啊,原来是这样……」 「等一下~这么一来,我不就成了没用的大人了吗?」 「这是事实吧?」 「咦~!没这种事对吧,悠太!」 流弹来了。 说实话,再怎么抵挡不住推销也该有个限度──和带骨生火腿对瞪的我,打从心底这么想。但是那张像小孩般气鼓鼓的脸一盯著我看,这番诚实的意见就被封杀了。 说是这么说,但我也不太愿意昧著良心讲出「没这回事喔」这种话。因为绫濑同学无言地看著我,用眼神示意「别宠她」。身为夹在母女之间的可悲中间管理职,我的选择是── 「站在门口说话也不好,进来吧。我帮你们拿行李。」 当成没这回事。 聪明人也说过,人类若要得到幸福,少不了忽视技能。 尽管方才的一连串发展被无视,将纸袋递给我的亚季子小姐却没有放在心上的样子,只是微微一笑。 「谢谢你,不愧是男孩子。」 「啊哈哈。」 对于她的感谢,我回以暧昧的笑容,转过身去。请绫濑同学母女穿上刚买的全新拖鞋之后,带她们进屋里。 一进起居室,亚季子小姐便开心地「哇」了一声。 「嗯~有种柑橘类的香气耶。」 「喔?弄得相当乾净呢。」 擦得晶亮的地板与飘著清爽气味的起居室,让绫濑同学也赞许地松了口气。 「唉呀,只是紧急打扫了一下而已,平常没──」 「就和太一说的一样。你们父子真的很爱乾净呢。」 「──俗话说得好,健全的精神要从清洁的空间做起嘛。」 我把否定言论吞回肚子里,迅速转变立场。 真危险。看来老爸为了给亚季子小姐好印象,特地强调了好的一面。虽然说,谎言穿帮导致好感度暴跌进而让事情告吹也是自作自受,不过受过女人教训的老爸好不容易才振作起来想掌握新的幸福,扯他后腿也未免太过分了,于是我决定暂且帮他掩饰。 绫濑同学怀疑地盯著下定这种决心的我。 「平常就这么乾净吗?」 「那当然。灰尘一点不留全数歼灭,乃是浅村家的家训。」 「这家训听起来有点危险呢。」 这不是说谎。在乡下的奶奶以前一天到晚说这是祖上某位战国武将的训示。还记得自己尽管当时就认为十有八九是假的,依然笑咪咪地听她说故事。 「话又说回来,真不愧是太一呢。」 亚季子小姐呵呵笑。 「我知道他是个细心时髦又帅气的人,没想到连家里都这么注重。」 「时髦……老爸吗?」 「是啊,第一次来店里时大概是因为和上司一道吧,感觉很纯朴。第二次起身上就有古龙水的气味,领带品牌也给人一流社会人士的感觉。」 「啊~」 这么说来,有段时间他在衣服和香水上花了不少钱。 我当时只觉得大人的世界很花钱,结果居然是为了吸引心上人的注意。 「你、你们好啊,亚季子、沙季!」 老爸从主卧室走出来。打肿脸充胖子被揭穿的他,手里还拿著除臭剂的容器,我看了大吃一惊。 「喂,老爸……」 把你手上的东西收好。人家好心帮你掩饰,不要马上就亮出临时打扫的证据。 这些话也不能直接说出口,因此我试著用眼神告诉他。 然而我只是白费力气,老爸露出彷佛在镜子前练习了几百次的笑容这么说道。 「欢迎莅临寒舍!今今今、今后大家就住在同一个屋檐下,请多指教喽!」 太棒了,简直就是恶心的范本。 用语恶心,满口装模作样的台词却咬到舌头,再加上刻意的表情,实在令我不忍心看下去。 「这么受欢迎真开心~来,这是土产!」 「这不是带骨生火腿吗?好耶,今晚就开火腿派对吧!」 这样居然也能热络起来,还真是对好搞定的夫妻。 亚季子小姐没注意到除臭剂,老爸也自然地接下大量行李。怪人和怪人容易合得来吗? 「欸,浅村同学。」 「嗯?」 「我想看看房间。可以带我过去吗?」 「啊,喔……了解。」 我和绫濑同学丢下在扭曲时空相视而笑的夫妻,把百货公司纸袋留在起居室,带她去我为她整顿过的房间。 「就是这里。」 「喔,这里啊……」 「窗帘和床铺都准备好了,但是我不晓得你想要什么颜色的床单,不喜欢的话可以换。书桌我按照传统摆法放在窗边,想挪动的话就说一声。」 「谢谢。你们已经做好了接纳我们的准备呢……喔~」 绫濑同学越过开门的我,走到房间正中央。 尽管语气平淡,眼睛却像好奇心旺盛的猫一样四处打量。 同龄女生就在眼前,还是个将头发染成明亮颜色而且打扮入时的稀世美女。 不知是洗发精、香水、费洛蒙,或是某种处男无法想像的特殊力量发挥效用,房间里弥漫著一股宛如火烤蜂蜜的甜香。 她拖著香气的尾巴,转头看向我。 「真宽敞。」 「是这样吗?我觉得很普通耶。」 「我之前的家,是一间破旧的套房。三坪大,也没有我专属的房间。」 「你们在三坪大小的地方打地铺,两个人一起睡啊……一起睡是吗?」 难怪家具几乎都是新的。 「不是。睡觉时可以独占整个地方。我是学生,妈妈上夜班,两人生活作息正好相反。」 「不过这样不是比较轻松吗?不好意思,家里多了两个男人。」 「……这倒是没关系……可以问个问题吗?」 「有什么问题吗?」 「就是这个。」 「咦?」 「为什么口气这么拘谨?如果是因为什么主义主张信念教义,倒是可以随你高兴。」 我没加入那种诡异的宗教。身为毫不怀疑地接受「对初次见面的人和年长者说话该客气一点」这种神秘规矩的日本人时,大概就已经下意识受到某种宗教式价值观束缚了──这种吐槽暂且摆到一边。 「要问我为什么也……」 「毕竟我们同龄,可以放松一点喔。如果是因为顾虑我,那就不用了。」 「不就因为是同龄才该这样吗?」 「咦?像是和同学、朋友聊天的时候,讲话这么客气不是很怪吗?」 「这是强者的理论吧?」 我十七年的人生里,几乎没和女生有过交集。绫濑同学这种外表显眼的女生就更别提了。就算人家乾脆地要我放轻松别客气,想跨过这个门槛也绝对不算简单。 「是吗?不过呢,我也没打算对浅村同学的做法说三道四就是了。如果是顾虑我就免喽。」 「我倒是没这个意思……啊。」 话说到一半,我突然想起一件事。 别对彼此怀抱期待。我想到第一次见面那天,离开家庭餐厅时,绫濑同学曾对我这么说过。 不抱期待。我一边思索这句话的意义,一边开口询问。 「这件事似乎确认一下比较好,所以我就问了。该不会,如果硬要选……你希望我说话别用敬语,是吗?」 「嗯。老实说,直来直往感觉比较能让人放松。更何况,我也不是什么值得尊敬的人。」 「ok,那就这么办喽。」 我耸耸肩,改成平辈之间的轻松口吻。 绫濑同学惊讶地瞪大眼睛。 「真乾脆耶。」 「说实话,要把你当成老朋友那样对待有点困难,不过难得你都坦诚相告了。讲得这么清楚,我应对起来也比较容易。」 「是吗?果然和我想的一样。」 绫濑同学轻轻一笑。 绫濑同学的语气和表情都缺乏起伏,因此显得冷漠难亲近,这似乎还是她初次展露柔软的一面。 「能够像这样『磨合』,实在是帮了个大忙。」 「『磨合』吗,形容得很巧妙呢。」 没错。若要用一个词形容我和绫濑同学之间的互动,就是它了。 首先,绫濑同学考虑到我可能有某种宗教背景或信条,因此表示不必用敬语,把主动权交给我。听到她的意见后,我便决定先确认她是否希望我不要用敬语,于是得到了yes的答案。 觉得这理所当然,是很单纯的沟通吗? 不过以我的主观来看,能够做到如此圆滑而没有摩擦的「磨合」,还是第一次。 大多数的情况下,人类会要求对方理解、共鸣。 就算不解释也能明白我的心情吧!为什么不懂这种言论会让我不爽──别人脑袋里在想什么根本看不到,大家却都爱提些无理的要求。 既然如此,开场直接亮出手牌就好。 这么说会让我生气。我很看重这种事。原来如此,那我们就这么相处吧。不去期待对方能够理解自己,而是交换情报让对方弄清楚── 「如果所有人类都像我和浅村同学这么做,那就轻松多了呢。」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实在不太可能啊。」 (插图009) 我完全不懂为什么要排斥敬语,不过只要弄清楚「她不喜欢敬语」这点,就可以避免带给她无谓的压力。 事务性地、机械性地。 只要开诚布公弄清彼此的要求,大家都能幸福。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个社会就是无法如此。 「我对学校的朋友表明这种立场之后,被取笑『这什么嘛,契约书啊』,没人把我的话当真呢~」 「那还真难受啊。」 「嗯,所以几乎全断交了,只剩一个。」 「喔喔……这还真是……」 该说她乾脆还是该说她有胆识呢?笑著说起这些事的她,有种奇妙的清爽感。 「没什么,反正断交的都是些断了也无妨的人。那些人根本不知道在想什么,也不知道哪里有地雷,讨她们欢心太浪费时间了。」 「有道理……啊,说到时间,单纯站著聊天也算是浪费时间对吧。我来帮忙整理行李吧?」 「这么体贴啊。」 「卖点人情说不定之后会有回报嘛。这是双赢喔。」 「真是积极进取呢。」 「拜托别挖苦我了啦……」 「我是在夸奖你耶。那么,该从哪里下手才好呢?」 绫濑同学环顾室内,思索了一会儿。然后她嘀咕著「还是那个吧,毕竟必须先解决那个才行嘛」之类的话,指著某个纸箱。 「我想从那个开始。有美工刀吗?」 「有啊有啊。」 我回到自己房间,从书桌抽屉拿出美工刀后,再度踏入绫濑同学的房间,走近她所指的箱子。 「啊,借我用一下就行了。」 「不必在意。开箱这种小事算不上什么帮忙。」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那箱是──」 背后的绫濑同学似乎有话要说,但是我没理会,径自拿刀割开胶布。用力撕掉胶布之后,白布便从纸箱的缝隙探头。这个瞬间,我才搞懂绫濑同学刚刚的反应是什么意思,觉得十分后悔。 「因为那是──衣物。」 「这么重要的事麻烦早点讲!」 我连忙别过头不去看方才映入眼里的东西,并且拉开距离。这种处男心态一览无遗的反应,让绫濑同学笑个不停。 「啊哈哈。不需要像碰到污染物质一样吧。真过分。」 「知道什么叫伤眼吗?这对青春期男生来说和有毒物质没两样。」 「如果是穿在身上的当然不妙,但是洗过之后这东西和手帕根本没两样吧?」 「别捏著它在我面前晃,我说真的。」 虽然晓得那的确只是布,然而看见她把白布从箱子里抽出来晃著玩,不禁令我冷汗直冒。 虽然她在人际关系等方面的价值观和我很合,不过看来彼此还是有些决定性的差异。 「内衣裤我会自己处理。可以帮我把那边的制服挂起来吗?」 「制服的刺激性也相当强耶。」 「别动不动就发情,这么一来不就什么忙都帮不上了吗?好啦,让自己放空,动手吧。」 「啊,嗯。放空、放空。」 我这么告诉自己,然后拿起她的制服。上衣、裙子,还有毛衣。每一件摸起来都很软,即使刻意不去思考,注意力仍然会被吸过去。 「咦?」 我停下了手。眼前有一条应该是由学校指定的领带,一看见上头独特的嫩草色图案,就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这个……呃,绫濑同学。你该不会是读水星?」 「嗯,是啊。我这种看起来很爱玩的人就读升学校,让你吓一跳了吗?」 「吃惊的地方不在这里啦……我也读那里喔。」 都立水星高中。在涩谷区周边的都立高中里,这所学校考上一流大学的比率特别高,可说是明星学校。尽管课业繁重,但是只要能够维持成绩,学生想打工也没关系,我就是看中了它的灵活不死板,才决定读这里。 因为父亲再婚而冒出来的妹妹,不仅和我同年,甚至是读同一所学校的同学。命运也未免太多巧合了。要说有什么能庆幸的地方,大概就是我们不同班吧。同班不知会有多尴尬。 我瞄了绫濑同学一眼,想看她有什么反应。她眯起带了点阴影的眼睛,一脸认真地思索。 「原来浅村同学也是水星……这样啊……」 「……抱歉。都怪我家老爸事前没有调查。」 「没关系,反正妈妈也没确认过。不需要道歉吧?」 「不过,这样不是很尴尬吗?我在学校会尽可能装成陌生人。」 「咦?不,我没差喔。啊,不过,这样对浅村同学你来说可能比较好。」 「这话是什么──」 说到一半的问题,被突然响起的震动声塞回肚子里。 我还在想是谁,一看之下,发现只显示了简单的「打工地点」这个登录名称。 「你接啊。我没兴趣绑住别人。就算在我眼前讲电话我也不会介意。」 「我们还真合拍呢。」 打从心底这么想的我,按下通话键走出房间。 在这种时间打电话来,大概是排班临时缺人希望我能帮忙吧──我暗自猜测是这样,一接起来果然不出所料。尽管无奈,唯命是从的我依然决定乖乖照办。 接完电话回到房间,已经动手整理行李的绫濑同学,神色自若地回过头来。 「对方怎么说?」 「要我去打工的地方帮忙。抱歉,没办法帮你整理了。」 「没关系。毕竟这本来就是我的工作。」 明明事出突然,她却没有半点不悦的神色,理所当然地这么回应。 同龄女生、美人、外表是辣妹。尽管凑齐了三种我个人的地雷要素,却只令我有点紧张,彼此依旧能正常对话,想来是多亏了绫濑同学的成熟态度吧。 「那么,我走喽。」 「嗯,路上小心。」 她平淡的语气和转头忙碌的模样,大概会让很多人觉得没有半点妹妹的感觉。 不过,以新家人来说,没有比这更能让我安心的反应。于是我松了口气,走出房间。 邻近涩谷站的大型书店。 出了八公口之后,穿越那片观光客和youtuber各自用三脚架、自拍棒等方法摄影的风景,再通过交叉路口。 我看了看大声播放手机游戏广告的大型电子看板,停好自行车,走进一栋八层楼的建筑,抵达打工的地点。 我在这里当书店的店员。 我从小就爱看书,从童书到海外文学作品都不放过,推理、奇幻都会咀嚼到觉得无味为止。不是单纯地看,而是咀嚼,这样形容比较贴切。对于这样的我来说,飘著新书香气的楼层,简直就是天堂。 书很棒。能让我看到许多人的人生。 浅村悠太这个人,一般来说只能体验到一个平凡男性的人生。 不过只要看书,就能分享无数他人的人生。 当然,不止故事,自传、商业书籍也不例外。可以透过各式各样的书籍,将许许多多的某人输入自己脑中。 视野狭窄。 不注意周遭环境的傲慢。 令人不禁想掩面的自恋。 能够有自知之明避免自己变成上述那种丢脸的人,时时注意客观地审视自己,或许都是因为有看书。 成年男性的脑约一千四百公克。 如今我甚至觉得,遵从这么小一个封闭世界的常识,按照这种偏差视点的判断而活,非常可怕。 (如果没看书,我是不是也会变成那样呢?) 晚上八点。 我大约六点开始帮忙,在假日的尖峰时段接待客人、结帐,过了两小时。 客人也开始减少,正当我心想总算能休息而在柜台做些折纸书套之类的简单工作时,卖场却出现了那种景象。 「糟糕,小姐你完全就是我的菜。我对你一见钟情。」 「请问要找什么书?」 「你太可爱了。打工结束之后要不要一起吃个饭?几点下班?」 「大概是你不在的时候吧。」 「好好笑,完全听不懂。唉呀,小姐你真的很有意思耶!」 对女店员装熟的玩咖男子。虽然对方摆明了是随便应付一下,甚至出言讽刺,却还是看不出要退缩的意思。尽管在涩谷是常见的画面,但是在书店里这样没完没了地搭讪店员,实在很稀奇。 被搭讪的女店员,有一头充满大和抚子感的黑色长发。 清纯又惹人怜爱的文学少女──与轻浮一词完全相反的优雅装扮,宛如散发清香的花朵。 即使面对无礼至极的轻薄搭讪依旧不失笑容,脸上始终挂著友善的业务微笑。 然而,眼里没有半点笑意。 (虽然不想惹祸上身……) 尽管这么想,我还是随手拿了一份资料夹和清单,走向噪音来源。 「读卖小姐,有些事想麻烦你指点一下。」 「啊,嗯!什么事?」 「进货清单有点怪。我不知道该怎么对照电脑上的资讯。」 「……!知道了,我这就去看喔。」 「喂,等、等一下啦!」 女店员立刻明白我的意图,急著要离开现场,搭讪男子见状慌张地伸出手。 那只粗鲁的手,试图抓住女性的纤细手腕。不过,我若无其事地用资料夹挡下他的手指。 「这位客人,请问还有什么事要找我的读卖小姐吗?」 「咦?」 当然我和她不是那种关系。这只是应急用的谎言。 玩咖搭讪男先是愣了一会儿,接著两手一阖,用力低下头。 「唉呀~抱歉我真是不识相!也对,这么漂亮的女性怎么可能没男友嘛~」 「咦。啊~嗯,是。」 老实说,出乎我的意料。 按照虚构世界里常见的玩咖搭讪男行动模式来看,他应该会激动地挥拳揍人。然而真货倒是放弃得很乾脆,令我很意外。 虽然这人或许是特例。 「小哥,要珍惜这位小姐喔。祝你们幸福!」 玩咖搭讪男为我们加油打气之后,比了个惯例的玩咖手势,随即走出店里。 吵闹的客人离去,店里恢复寂静。 现场一安静下来,其他客人的目光便令人感到很不好意思,于是我遮住泛红的耳朵,低下头快步走回柜台。 「谢谢你,后辈。你帮了个大忙啊。话说回来那个搭讪男啊,既然放弃得这么乾脆,那么一开始我敷衍他时就该撤退吧……对不对,男友小弟?」 「拜托别开我玩笑了。」 「连一晚都不到,只限一分钟的恋人呀。呜呜呜。」 回到柜台之后,有如小恶魔的她拋开方才的营业笑容,吐舌轻笑。她从口袋里掏出写著「读卖栞」的名牌,拿到嘴边晃了晃,顺势别到胸前。 「工作中不是不能拿掉名牌吗……」 「临机应变。」 读卖前辈以她优雅的食指比了个「保密」的手势。 (插图010) 「规矩呢,是为了让组织运作顺利而存在的,对吧?如果我的本名泄漏,导致类似那人的搭讪男变成麻烦的客人,事情反而会更糟。」 「的确。」 行动时不会盲从既定规则,而是考虑到规则本质的读卖前辈,脑袋应该算得上相当好吧。 我个人认为,这种聪慧就是她最大的魅力,不过世间男性似乎大多并非如此。 「这个月已经三次了~」 「今天才七日,平均两天一次呢。」 「上班也是第三次。这已经变成正常业务的一环了啦~」 读卖前辈躲进客人不容易留心的柜台后方,装出一副疲惫不堪的模样。 拿被搭讪的次数来抱怨,就算听到的人当成是自虐式炫耀也不足为奇,不过我向来主张待人要公平理性,因此没有多作它想,而是老实地听前辈诉苦。 「拜托好歹别在店里这么做。每次伸出援手都要被读卖前辈调侃……唉,反正我也习惯了。」 「一直以来承蒙关照啦。后辈你真的很可靠呢~」 「……啊,抱歉。讲得好像要凹前辈报答我一样。」 「没关系、没关系。实际上我也真的替你添了麻烦,尽量凹吧。」 她「啊哈哈」一笑,拍拍我的肩膀。 读卖前辈外表是个清纯又惹人怜爱的大和抚子,不过只有两人值班时就会松懈下来,像这样随口开玩笑。 她总是贴得很近,对于肢体接触也毫无顾忌,一开始让我吓一跳。不过明白到她就是这种人之后,要习惯她的友善就容易多了。 「话又说回来,前辈还是老样子受男生欢迎呢。人长得漂亮果然不一样。」 「后辈……要是太常赞美别人,迟早会变成刚刚那样的男生喔。」 「拜托不要吓人。」 「唉呀,也不是什么漂亮。说不定,他们觉得只要坚持下去就上得到呀~」 「上……得到……」 突然冒出这种露骨的说法,我不由得哑口无言。 长得漂亮,却乖巧又文静。 确实,这种在涩谷算得上是异端的特徵,或许会让男人产生某种误解…… 因为是纯情的千金小姐,所以对男性没有免疫力,只要强硬一点就能攻陷──我很清楚,这种第一印象不过是男人们的可悲幻想。 本尊有很多呛辣的发言。 「话说回来,后辈。今天你身上有股女孩子的气味耶,交女朋友了吗?」 还有点s。 「拜托别说些奇怪的言论……真的有气味吗?」 「那还用说,气味扑鼻而来啊。究竟是调情了多久才会这么浓啊?」 「请容我早退。我这就回家冲澡。」 「啊~骗你的啦~别丢下我一个人~」 我闻了闻制服的袖子作势要回家,读卖前辈见状连忙拉住我。 目前值班的只有我和读卖前辈。虽说尖峰时段已过,剩下的时间要一个人应付还是没办法。当然我只是假装一下,不是真的要回家。 「记得吗,之前有聊过吧?你说妹妹差不多要来了。」 「啊~」 这么一说我才想到,之前我曾经找这个人商量。 得知即将成为义妹的绫濑同学与我同龄之后,不知该如何应对的我,找上身边唯一而且待人亲切的女性读卖前辈,请她提供建议。 结果她从头到尾都在调侃我,完全没得到任何有意义的情报。 『只有「对方是女生」这点情报,没办法提供任何意见。毕竟每个人的性格、兴趣、价值观都不同。』 以上是她的意见。这话确实很有道理,因此我也没打算埋怨。 「怎么样,妹妹可爱吗?」 「呃,我觉得好像不该用这种眼光看人家。」 「我知道你不是会为此高兴的肉食类型啦。我要问的是,从客观角度来看她长得怎么样?」 「……我想……应该算是美女。嗯。」 我老实地回答。 之所以讲得不乾不脆,则是因为用这种方式形容今后要当成家人共同生活的异性,会让人心头有股很不舒服的罪恶感。 就算对于人际关系的看法相近,我也没办法厚脸皮到说绫濑同学和自己属于同一个世界。 身材出众、容貌端正、头发染成漂亮的金色、完美的时尚穿搭,绫濑同学显然与我这种阴属性不同,而是阳光风格。 由我这种不怎么了解她的人开口赞美,就算她一点都不高兴,甚至觉得恶心也不足为奇。 「咻~和美人同居啊~春天到了呢~」 「什么都不会发生啦。」 「说不定真的会发生『什么』喔?」 「这种突然像个大叔一样开黄腔的坏习惯,还是改一改比较好喔。」 「国中高中大学都读女校,这也是难免嘛。」 「被你牵连的女校还真倒楣啊……」 「不过呢,这就是真相。」 「……真的假的?」 「信还是不信,就看你喽……开玩笑的。」 一段有如都市传说介绍节目的言论之后,读卖前辈淘气地眨眨眼。 我在心里选了后者。我想保护「百合盛放的花之学舍」这种女校的神圣形象。 「这个嘛,我也是男生,脑里当然会想像些特别的画面喽。不过老实说,现在根本不是有这种邪念的时候。」 「嗯~?」 「你想想看嘛。我可是要和同龄异性住在一个屋檐下喔。对于异性相处能力等级0的我来说太难了啦。」 「你以为我的性别是什么啊?」 「我认为读卖前辈实质上是男的。」 「啊哈哈!等等,这太过分了吧!虽然说得确实很妙啦……」 「比较类似同性朋友,或者可靠的男性前辈喔。」 而且还会开黄腔──不过嘛,或许女性开黄腔比较猛就是了。 「啊哈哈哈。啊~呼、哈哈哈……ok,了解。后辈你和女生相处的能力毁灭性地差劲,这点我透过刚刚的互动已经很清楚了。」 「……我决定不反驳也不辩解。」 根本做不到。 「老实说,我很烦恼。以兄妹来说,怎样的态度才叫适当?该用什么样的方式关心对方才好?我满脑子都在担心这些事,根本没空为了和美人同居还什么的高兴。」 「我觉得后辈你保持平常的样子就行喽~」 「保持平常的样子,不会惹人家生气吗?」 「后辈你讨厌我平常的样子吗?」 「……完全不会。」 「看吧~」 「不过,读卖前辈是个美女……美女平常的样子,和我这种阴角平常的样子,哪可能等价啊……」 「呃,你对自己的评价太低了吧~我倒是很中意你喔。」 「不过,读卖前辈是个怪胎……」 「喔,句型一样台词却完全相反。不错耶,艺术分很高。」 「就是这种地方啦。」 对话时如果讲得够巧妙够高明,读卖前辈就会突然摆出一副评论家的脸。按照她的说法,这是文学少女的嗜好,随时都会注意日常生活里的优美修辞。 虽然本质和每秒都在思考大叔笑话的中年男性没两样,不过这个残酷的真相还是留在我心里就好。 就在我对于文学少女和中年男性的相似感到悲哀时,读卖前辈突然冒出了一句「对了」,随即小跑步到卖场。 她没多久就回来,手里还拿著一本书。 「找到了找到了。这本,推荐给你。」 「《男女的科学》?」 「和他人──特别是和异性打好关系的方法,是基于心理学研究写成的。我也参考了不少喔。」 「好像很有意思呢。」 我接过书翻了一下,老实地这么说道。光是扫过目录,就让我觉得现在的自己很可能需要这本书。 首先要了解对方。 接著要了解自己。 为此,该学会客观审视自己的方法。 其他书也写了和这些很类似的话。正因为如此,我才想希望随时都能客观地审视自己,就这一点来说倒是没什么新意。 不过,《男女的科学》目录中的一句话,吸引了我的目光。 『如果想提高客观审视的能力就写日记吧!』 具体,而且能立刻实行的方法。这部分的新意,让我想看这本书了。 尽管因为嗜好是读书,所以容易在书上看见与过去所读作品相似的记述,不过正因为题材相同,才能够有如听相声那般享受每个作者在行文、断句上的细微差异。 可能是从表情读出我对目录感兴趣了吧,读卖前辈像个梦魔般嘴角一扬。 「书的效果,我已经用你证明过了。」 「已经用上啦?」 「可信度变高了对吧?实际上,我和后辈你也处得很好。」 「确实,非常有说服力。」 坐而言不如起而行。 比起口若悬河陈述减肥有多美好的胖子,还是默默努力让人看见自己逐渐瘦下去的前胖子更能说服人。 最后,我买下了这本书。 值班时间结束到更衣室脱下打工制服后,我向工作到深夜0点的读卖前辈买下这本事先保留的《男女的科学》。她哀怨地表示自己和只能工作到十点的高中生不一样,现在还回不了家。 我收下以纸书套细心包好的书,放进包包里准备回家,却突然想起某件事而回过了头。 「要是又被类似刚刚那种搭讪男子的家伙缠上,随时都可以和我说喔。我会骑单车飙过来。」 读卖前辈当场愣了一下。不过,她很快地就露出开心的笑容。 「真可靠~那么,我会先找后辈你来,再把警察找来。」 「麻烦顺序反过来。」 既然要叫警察就用不著后辈了吧。 抵达自家大楼的自行车停车场时,已经过了晚上十点。 回程,我一边推车一边搜寻推荐的日记app并下载,所以多花了点时间。 我将爱车停好,搭电梯上三楼时,突然有种奇妙的罪恶感。 虽然就和先前一样是以自己的步调回家,但是仔细一想,我好像没告诉亚季子小姐和绫濑同学打工何时结束。 如果老爸有帮忙说明就好了,不过老实说,我完全不指望他会这么细心地帮忙补救。 考虑到家人都已睡著的可能性,我尽可能小声开门,蹑手蹑脚地走向起居室。灯光从门上的雾玻璃泄出。还有人醒著。 感受到身体有些紧绷的我,踏入起居室。 绫濑同学一个人坐在沙发上。 她将冒著热气的杯子──大概是热可可──凑到嘴边,面无表情地滑著手机。网路社群吗?对象是朋友还是男友?毕竟她长得这么漂亮又时髦,是个引人注目的辣妹,两种都有可能。 「我回来了。」 「咦?啊~嗯。」 绫濑同学抬起头,随口应了一声。 她的表情与其说是敷衍,倒不如说有点困惑。眼神就像碰到外国人拜托她指路一样。 「……绫濑同学?」 「抱歉。因为难得听到有人对我说『我回来了』,不知道该怎么回应才好。」 「啊……这样啊。毕竟你们的生活作息不一样嘛。」 这么说来,她好像曾经提过,她和上夜班的亚季子小姐睡觉时间会错开。 第一次听到时,我只觉得「嗯,也有这种家庭啊」。不过就连听到「我回来了」都会不知所措,这个事实听了感觉胸口有点闷。 「你的表情看起来很严肃。」 绫濑同学「啊哈哈」地苦笑。 看样子我所想的都写在脸上了。 「没什么啦,妈妈又没有虐待我。她总是在我上学的时候回家睡觉并且打理好一切,当我回家时已经出门上班──我们只是固定过这样的生活而已。」 「可是你们看起来那么亲密……」 「毕竟是母女嘛。今天难得能一起出门买东西,我很开心。」 她的声音缺乏起伏,表情也几近于无。 听了她这番话,感觉能理解为什么她会显得那么成熟、理智。之所以没有露出半点寂寞的样子,大概是已经习惯孤独了吧。 虽说是单亲,但毕竟已是高中生。我自己也一样,已经脱离见不到父母就会闹事的年纪。 话又说回来,虽然不知道她聊天的对象是朋友还是男友,我毕竟还是打扰她滑手机了。 歉意顿时涌现,令我只想马上缩回房间。 「我打算洗澡睡觉了。」 「请。两边我都等到最后就好。反正我向来晚睡。」 「这样啊,了解。」 我老实地缩回自己房间拿衣服准备洗澡,同时思考绫濑同学这番话的言外之意。 洗澡等到最后。 睡眠也是最后。 这个嘛,毕竟和几乎是初次见面的同龄男生一起生活才第一天,这也是理所当然。一来她大概不会想让别人用自己泡过澡的热水;二来即使有自己的卧室,她应该还是不会想让人看见自己毫无防备的模样。 如果是这样,那么我的存在就有可能让她更晚睡。 ──尽快搞定吧。 下定决心的我,十分钟就结束了平常要洗三十分钟的澡,用剩下的二十分钟把水放掉、清洗浴缸,然后重新放热水。 由于还没想到适合的相处方式,因此我决定展现目前所能想到对于异性的最大限度体贴。 ──顺带一提。 第一次与同龄女生在一个屋檐下过夜,少年漫画的爱情喜剧里常在这种状况下发生的心跳场景,很遗憾地并未造访。现实中与义妹一起生活,与二次元完全不同,这点就和一开始讲的一样。 话虽如此,但我之所以能够完全不介意异性的存在顺利入眠,大概是因为在我彻底睡著之前,绫濑同学完全没因为待在自己家里就显得松懈。 隔天我起床时,绫濑同学也已经打理好自己,用完美状态出现在起居室,完全没给人任何小鹿乱撞的机会。不过── 「早安。睡得好吗?」 「托你的福。」 「我也是,泡了个很舒服的澡,感谢。」 ──从这样的互动里,能够一窥绫濑同学在理性之外的感性魅力。尽管与二次元有所不同,我依旧老实地认为这种关系也不错。 序章 这天的早晨,理所当然地没发生「和绫濑同学一起上学」之类的事件。 知道是水星的同学之后,我原本还在想说不定会……然而不愧是绫濑同学,她很理性地表示传出奇怪的谣言也不好,提议暂时在学校当彼此是陌生人。不管怎么想这都是正解。 老爸和亚季子小姐似乎也考量到这点,为了避免我和绫濑同学周围环境有所变化,决定暂时维持不同姓。 改姓带来的各种瞎猜和手续感觉就很麻烦,他们这么贴心实在令人高兴。 于是呢,我和绫濑同学错开时间离家,各自前往学校。 都立水星高中。 这是个竞争社会。为了在严苛竞争下存活,必须留下足够的成果,无论是在文武哪一方面都行。 这就是敝校的校训。 校风重视结果多于努力,反过来说只要考试或社团的成绩够好,要打工要请假都没人会责怪你。我就是受到这种拘束不多的自由校风吸引,才考这所学校。 虽说就读升学校,却不代表我有什么特别想读的大学或什么崇高的目标。 我只是想进个好大学而已。 不过,这和积极进取完全无关,我的人生反倒是一直在逃避麻烦。 小学时,有人要我去补习。 当时老爸还没离婚。曾是我母亲的那人,热衷于把我培养成一个社会影响力比老爸来得优秀的人,让我上都内有名的补习班就是其中一环。 ──我在体验上课时就遭受挫折。 混在他校的陌生学子里念书,痛苦得令人吃惊,甚至让我反胃。这是我第一次发现,自己是个有沟通障碍的人。 后来我怎么做呢?我拚了命地靠自己念书,成绩逐渐往上爬。尽管进了升学校就读后成绩挤不进领先集团,不过在中学时可是顶尖水准。 我没有什么进取心,纯粹是出于「不想上补习班」这种逃避心态。只是为了逃避「上补习班」的压力而做些消极的努力。 之所以一边维持在校成绩一边打工,不过是基于「让老爸担心出路会很麻烦」这种逃避性质的理由,才表现出像是能自食其力的样子。 所以我发自心底尊敬那些真正上进努力、积极进取的人。 我的好友丸友和,正是这种类型的人。 「喔,浅村。早啊。」 「丸。晨练?」 早上在教室里的对话。 班会前十分钟才走进教室的丸,一屁股坐到我前面的位置上。 充满知性的眼镜、剃得狂野的发型、结实的腹部。尽管因为体积大,所以常有人凭第一印象就叫他胖子,但这种形容是个错误。听到他那副壮硕身躯几乎都是肌肉而没多少脂肪时,我也吓了一跳。事后我才晓得,相扑力士的肉体似乎也是同理,几乎都是肌肉。不能用外表评断一个人。 「真是个蠢问题啊。我们每天都要晨练啦。」 他板著脸说道。 丸是棒球社的,位置就和外表一样是捕手。 虽然他积极参与社团活动,不过对于满满的练习似乎还是有很多怨言。 「棒球社还真像黑心企业呢。」 「早到和加班理所当然。权力霸凌随处可见,还有竞争、嫉妒。待遇看资历,实力主义少得可怜。在这个时间点已经可以提前结束比赛啦。」 「这不就输了吗?」 「真敏锐啊。除非真的很喜欢棒球,否则加入棒球社就成了输家。一旦入社,就连疲惫感也会让人感到舒坦……不过嘛,我不觉得别人能理解这点。」 「呜恶,我一辈子都办不到。」 丸拿下眼镜,再从书包里取出眼镜盒。他把手上的眼镜和盒子里的另一副交换之后,重新戴上。 运动用和念书用。类似rpg(注:角色扮演游戏的简称)的装备那样随时间和场合更换。好像是因为曾在练习时弄破眼镜,所以他后来都会随时准备不止一副。 「这么说来,新生活怎么样?」 丸突然冒出这句话。 (插图011) 老爸再婚所以有了新家人一事,我有告诉这位好友。 说实话,我在学校几乎没有朋友。 毕竟我实在不擅长和初次见面的人交流,严重到会觉得去补习班很痛苦。 不过我与丸友和从入学以来就坐得很近,加上漫画和动画方面兴趣相投,所以经常对话,回过神时已经成了朋友。或许会有人质疑「这人明明参加运动社团怎会是个动漫宅」,不过因果关系正好相反,他似乎是因为受到热门棒球漫画的影响才开始打棒球。换句话说他不是阴沉的运动社团成员,而是积极正面的动漫宅。 也就是那种会受到动画影响而跑健身房、爱上露营的动漫宅。 所以喽,我当然会和他聊到「有了新家人」这种话题。 「怎么样啊……如果要用一句话形容,大概是『和原本想的不一样』吧。」 「多了个妹妹对吧?你这可恶的哥哥。」 「不要讲得好像我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一样啦……嗯~要说是妹妹嘛……」 「不是亲妹妹没办法让你兴奋?」 「不管是亲妹还是义妹,我都不会当成那种对象看待。更何况──」 我回想起绫濑同学的脸,补充说道: 「与其说是妹妹,不如说感觉更像是『女人』。」 「这种说法还真下流耶。」 「因为只能这么形容嘛。老实说,我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和她相处。」 「唔……原来如此,『女人』吗?嗯,大家都说现在的小学生喜欢假装自己很成熟嘛。」 「小学生?什么意思?」 「不就是在说你妹妹吗?」 丸疑惑地眨眨眼,一副「你在讲什么啊」的表情。 我才想问「你在讲什么啊」。 ……不,慢著。对喔,听到多了个新妹妹时,我擅自认定会是年纪和我有差距的小学生或中学生。之所以看见老爸亮出来那张绫濑同学的儿时照片却没起疑,也是因为这样。 丸和我有同样的误会也不奇怪。 「呃,真要说起来啊。我妹妹──」 说到一半,我停了下来。 妹妹不是小学生是高中生。而且还是同校的同学年。虽然不知是哪一班,不过是个美女──要是说出这种话,可能会勾起无谓的好奇心,让自己背上不必要的嫌疑。 虽然我认为丸这个朋友值得信任,就算对他照实说也无妨,但是不能违背和绫濑同学的约定。 信用第一。我是个口风很紧的男人。 「你妹妹怎么样?」 「我妹妹……啊~和想像不一样。和二次元里的那种完全不同。」 「那当然喽。你终于连现实和二次元都分不清啦?」 「『终于』像是之前就有徵兆一样,拜托别这么讲行吗?」 「这是事实吧。」 「我认为不是什么事实都能说出口。」 「唉呀,这就是我的特色嘛。」 我知道。 我和丸前前后后已经相处了一年以上,此人舌头锋利如刀,一张嘴毫不留情,这点我非常清楚。 「总而言之,雀跃的心情是零。倒不如说精神上很疲惫,或者该说不知道该怎么和她相处,感觉距离难以拿捏。」 「我想也是。」 「问个不相干的问题──你知道有关绫濑沙季这个学生的事吗?」 「嗯嗯?倒也不是不知道,不过你问得还真突然呢。」 对我来说只是话题的延伸,无从知晓此事的丸则是皱起了他的浓眉。 运动社团的情报网很广。 女生──特别是绫濑同学这种美女,成为话题也不足为奇。我对这些没什么兴趣所以先前都没注意传闻,不过我还记得,丸曾经抱怨过有关女生的传闻听太多,让他觉得很烦。 「不过,绫濑啊。嗯……为什么偏偏问起她?」 「呃,这个嘛,一时兴起?而且你想想看,她长得很漂亮嘛。」 「算了吧。」 「咦?」 「站在朋友的立场,我得说我不怎么推荐。」 「慢著。这话是什么意思?」 「对别人的恋爱多嘴或许不太识相……」 「我不记得有找你商量关于恋爱的事耶。」 我连忙制止不晓得为什么会把这件事当成恋爱话题的丸。 「不是吗?我还以为你喜欢上她了。」 「我和绫濑同学不可能谈什么恋爱吧。更何况像我这样的男人实在配不上那种美女。」 一头漂亮金发的正妹,以及今天早上自己在镜子里那副不起眼的尊容。试著在脑中把两者摆在一起的我,空虚地叹了口气。 接著,丸用「你在说什么啊?」的怀疑眼神看向我,缓缓摇头。 「不,刚好相反。如果和绫濑交往,会让你的价值下跌。」 「……哈哈。不错,挺好笑的。」 「这可不是笑话。」 「不然是什么?相较于那样的美女,你对我的评价也未免太高了。」 「美女是没错啦……不过嘛,绫濑有些不太好的传闻。」 他一副欲言又止的口气。 「我不太想在背后说人家坏话,但是好友可能喜欢上她就另当别论。虽然俗话说无知是种幸福,不过隐瞒就是种罪过了。」 「能不能告诉我,传闻说些什么?」 尽管我喜欢上绫濑同学是个误会,不过要订正就必须说明义妹的事。让丸追问下去也很麻烦,因此我决定就这么让他继续误解。 丸环顾四周之后,轻轻把脸凑过来,一本正经地小声说道: 「绫濑她啊──好像有在『卖』。」 「……啊?」 「金发、耳环,总是一脸不高兴而让人难以接近。以我们这所升学校来说,是个异端到了极点的不良辣妹,在班上似乎遭到大家排挤。还有人说,曾经看见她从涩谷闹区之类的旅馆街走出来。」 「喔?还有这种传闻啊。」 我没有否定也没有肯定,随口应付了一下。 确实,她的外表让人产生这么立体的想像也不奇怪。 尽管和绫濑同学对话数次的印象让我觉得她不是这种人,然而对她的了解也还不足以令我打从心底相信她。 「不过,丸你居然只听目击证词就相信,这还真稀奇呢。你平常明明是会质疑传闻的人。」 「棒球社有人向绫濑告白过。」 「咦?大家不是都和她保持距离吗?」 「尽管有不好的传闻,但人长得漂亮这点还是很受欢迎。虽然我无法理解。」 「原来如此。」 「然后呢,当事人对他这么说啦。」 「……说什么?」 「她说『我啊,就是传闻中那种坏女人。我没打算和任何人交往』。」 丸稍微模仿女生的音调说道。 虽然是在开玩笑,但显然丸对于绫濑同学的观感不怎么好。 「有没有可能只是那个社团成员夸大?」 「没办法百分之百肯定,但应该没有。实际上,证词不止一份。我也听过不少其他社团的人说过这种事。」 「每一个人分别都是主观,但是数量一多就成了客观,是吗?」 「就是这么回事啦。」 这些说法不见得是真相,不过看样子被告白的绫濑同学就是这么回应。 「嗯…………潘朵拉。」 感觉就像打开了她的盒子。 《男女的科学》里也说,要先了解对方。因此为了评估适当的距离,我想多知道些关于绫濑同学的情报,不过令人烦恼的部分好像反而变多了。 传闻是真的吗? 如果是真的,那么亚季子小姐和老爸知道吗? 假如不知道,该以家人的立场向他们报告这件事吗? ……不,我不干。 我没兴趣打些毫无根据的小报告。 说实在的,我不喜欢对别人的行为说三道四。就算真的去援助交际好了,只要当事者的需求和供给一致,我觉得大可随人家高兴。反正和自己无关,要做些什么都是人家的自由。 尽管和绫濑同学成了一家人让事情变得有点复杂,然而就算传闻是真的,我也没打算责备她。 只不过,如果真的有理由让她这么做,会让我觉得很可怜。 「所以呢,浅村。你的牌呢?」 「……什么意思?」 「我已经亮牌了吧?你也该亮出来啦。为什么突然问起绫濑的事啊?」 「啊~嗯,这个嘛,就当成是你想的那样吧。」 「啊?什么啊,太随便了吧。这不是反而让人更在意了吗?」 「不是不说而是不能说。拜托体谅一下。」 「喂,别以为引用受动漫宅欢迎的漫画台词就能敷衍过去喔……真是的,亏我好心给你情报,这朋友当得还真是不值啊。」 尽管满口怨言,丸依然没追究。 乾净俐落不拖泥带水,正是丸友和这个男人的优点。 丸转向桌子,开始准备第一节课要用的东西。坐在他后面的我,朝窗户的方向看去。 我心不在焉地看著窗上百无聊赖拄著脸的自己,想著关于绫濑同学的传闻。 幸好没和她同班。 如果待在随时都看得到她的环境,很难摆脱心里的疙瘩。 尽管回家后还是逃不过这种情绪,不过就算是这样,人还是会希望能拖多久就拖多久。 ──这个我希望往后拖延的时刻,意外地很快就来了。 具体来说是两小时之后。 命运无情。 每周一的第三节是体育。 再加上季节不巧。 这个时期,我们水星高中大概是因为班际球赛将近,为了安排练习赛,同学年的班级会两两一组上体育课。 正好就从今天开始。 「注意注意,我要上喽~!秘打大天空发球!喝啊────────!」 校内网球场。 有点厚度的灰色云层之下,某个天真烂漫的声音像漫画一样喊出必杀技。 声音主人是个穿体育服挥舞球拍的女学生。 染成红色的明亮秀发。娇小的身躯。到处乱跑的模样就像只红毛黄金鼠。 虽然是别班的,不过她的名字连我也知道。 奈良坂真绫。 相当有名的该班班长,说得好听一点是有活力,说得难听一点就是很吵。 开朗到像是全身都淋满了能量饮料,又是大阪大妈级的爱照顾人。再加上讨人喜欢的可爱五官,彷佛全校都是她朋友一样,可说是阳角中的阳角,现充里的现充。 理所当然地,我们班同样有奈良坂的朋友,常能看见她跑来闲聊,所以就连对校内传闻不怎么熟的我也认得她。 奈良坂真绫打出的球高高飞起,直入云霄。对手也好、观众也罢,在场所有人都跟丢了球的踪迹。每个人都屏息凝神,等待球像飞弹那般划破云层坠落的瞬间。 一秒──两秒──三秒── (插图012) 「等等,你往哪边打啊?不知道飞去哪里了耶!」 看见这支漂亮过头的场外全垒打,和奈良坂对练的女学生惨叫出声。 「啊、哈、哈~抱歉抱歉!」 「真是的,为什么要用那种乱七八糟的打法呀?」 「因为这样比较帅!哼哼!」 「你这家伙耍什么帅啊~我钻钻钻!」 「不要啊~饶了我吧~」 对练的女生逮住露出淘气笑容的奈良坂,把奈良坂的头夹在腋下,用拳头往她头顶钻。 可爱女生像这样打打闹闹的画面,令人赏心悦目。 实际上,我们班男生的目光,几乎都被她们的互动吸走了。 不过,我例外。 我没把心思放在美少女们的花园风景上,注意力集中在某一处。 球场角落不起眼的地方,某个背靠著铁丝网的人物。 这人连球拍都没拿,耳机线从夹克口袋延伸到耳里,茫然地听著某些东西。 是绫濑同学。 打混得实在太光明正大。可能是因为看上去没有半点做亏心事的感觉吧,她很自然地融入整个画面之中,简直就像这么做理所当然一样。 现场似乎没人觉得不对劲。周围的学生不用说,就连负责监视的体育老师,也没有要指正她的样子。 如果有一幅画定名为「和班上同学格格不入的援交不良少女」,大概就会是这种画面吧。 学生们一边愉快地聊天一边打球。在这股热闹的气氛之中,我利用自己缺乏存在感这点,悄悄接近绫濑同学。 我背靠著铁丝网坐下,装成在阴影处休息的样子。 「打混?」 然后随口这么问道。 绫濑同学疑惑地拿下耳机看过来,随即瞪大了眼睛。 「吓我一跳。为什么要跑来找我说话啊?」 「看到熟面孔打混会在意很正常吧?」 「喔?要以哥哥的身分对妹妹说教?」 「不,我可没这么说,何况我也没资格对人家说教。我只是在想『原来绫濑同学也选网球啊』。」 「真绫推荐的,她要我也参加同一种比赛。当然理由不止这样就是了。」 「你说『真绫』,是指奈良坂对吧。你们交情很好?」 我看向球场。 一边愉快地和其他女生聊天一边追球的红发女孩。相当显眼。 「很好啊。应该说,我想很难找到女生和真绫关系差的。」 「货真价实的一百个朋友吗?真厉害啊。」 每班二十个女生。一个学年八班,所以差不多一百六十人。很夸张的数字。 「如果要说真的能敞开心胸的朋友,真绫或许也没那么多。正因为不是朋友也能处得好,才叫做阳角──差不多是这种印象。」 「啊~感觉很像。」 这说法意外地能让人接受。 「浅村同学,你为什么会选网球?」 「呃……非说不可吗?不是什么值得嘉许的理由。」 「没问题。我的另外一个理由也很丢脸。」 什么没问题啊?这可不是大家都打出丢脸就能互相抵销的卡片游戏喔。 绫濑同学尽管面无表情,却以眼神不停催促。于是我乖乖认栽,老实说出选网球的动机。 「因为正式比赛没有团体赛。」 丸参加的垒球,还有篮球、足球等,都是彻头彻尾的团队竞赛。 只有网球既没有队制赛也没有双打,纯粹只有单打淘汰赛。如果运气好一路胜出,就有可能在某一场对上同班同学。 「我实在不想参加团体赛嘛。所以选了网球。」 如果有人听到这句话会吐槽「你在说什么啊?」这人想必很幸福。 不习惯期待他人,也不习惯受到他人期待。光是想到自己的失误或许会替团队带来困扰就觉得烦。 如果活著不需要为这种麻烦的思绪烦心,人生差不多已经赢了八成。 「喔?我们还真合拍呢。」 所以,会对我这句话产生共鸣,也就等于说自己是活在阴暗处的人。 「绫濑同学也是?」 「嗯,差不多,虽然最直接的理由是因为真绫提议。反正我本来就不想参加团队比赛嘛。浅村同学你应该也多少看得出来,我选择和其他人保持距离。」 绫濑同学淡淡说道。内容明明很哀伤,话音里却没有半点寂寥。 没有任何学生责备显然在用手机听音乐打混的她,彷佛只有她周围的空间被切下来扔进平行世界里一样。 她是不是半透明的啊?如此怀疑的我仔细打量她,然而她轮廓清晰,身上还散发出化妆品的气味。这股令人屏息的存在感,令我发现自己的脸有点烫,于是仓促地别开目光。 「该不会,你在教室里不太和同学说话?」 「意外吗?」 「嗯。时髦的女生,感觉会成为班上的中心。」 「一般来说是这样呢。」 这句话,包含了「虽然我不是」的意思。 大概真的有些不太好的传闻吧,虽然传闻内容是真是假又另当别论。校内多数人相信这些关于绫濑同学的传闻。 「不过,现在的立场倒不坏……毕竟我打从心底认为班际球赛根本无所谓,感觉只是浪费时间。如果没人管我,就能把这些时间用在自己身上。」 「听音乐的时间?」 「咦……啊~嗯,是啊。」 绫濑同学欲言又止,稍微别开了目光。 她有所隐瞒。尽管从反应看来明显是这样,然而毫不客气地插嘴人家的私事很失礼,所以我没多问。 如果能说,等到当事人想讲的时候她自己会讲。在错误的时间点追究只是多管闲事,也是我最讨厌的行为。 「这次一定要得分!必杀!超天空发球!」 「招式名和刚才不一样,笑死人啦!」 奈良坂和她朋友的嚷嚷声再度传来。她们的声音还真大。 我突然闪过某个念头,于是看向绫濑同学。 「你不和奈良坂练习吗?一般来说,推荐你网球应该是想和你一起打才对。」 「不会喔。」 「居然答得这么快。」 「因为我不想。真绫推荐时也把我会打混考虑进去了……不过嘛,这种灵活的思维大概也是她受欢迎的诀窍之一吧。」 绫濑同学说出这几句话时,能感觉到平常她的语气比平常稍微柔和了点。 外表。打混行为。本人的言论。 尽管这些都在说那些传闻为真,但是她内在散发的气息,却能将这些外在情报全数抵销。 绫濑沙季这个人的本质,究竟在何处? 我对她所知太少,还无法得到解答。 放学后回到家,正巧碰上亚季子小姐要出门。 「唉呀,悠太。」 「啊……我回来了。」 「你回来啦~晚饭我已经做好放著喽~」 「谢谢……不过,这样好吗?你正要出门上班对吧?」 「是啊。明明才刚搬家,老板实在太急了啦~」 没有血缘的母亲单手托腮,语气悠哉。 看似昂贵的服装优雅地露出肩膀,香水味浓得令人发晕。这身充满成熟吸引力的穿著打扮,宛如一只散播诱惑鳞粉的蝴蝶。 就算告诉我她即将飞向夜晚的城市,我也能自然地接受事实。 「老爸平常很忙,晚上我经常自己随便吃一吃。如果做饭很费工夫,不用勉强也没关系喔。」 「只有我和沙季两个人的时候,也几乎都是这样呢~不过才刚开始同住,这样实在不太好啊~」 「勉强自己而累倒的话更麻烦。拜托,千万别逞强喔。」 「嗯。可能从明天起就恭敬不如从命喽……反正沙季也会做饭,排班轮流或许也不错呢~」 若无其事的一句话,令我的耳朵动了一下。 我脑中浮现绫濑同学下厨的模样,感觉实在不怎么搭调。 而且,一想起那个金发戴耳环的高中女生,就让我一并想到那些有关她的不良传闻。 可能是因为这些联想吧,我自然而然地把内心萌生的疑问说出口。 「顺带一问,你的职场在哪里啊?」 「涩谷的闹区喔~」 「……是怎样的店?」 「啊,你想歪了对吧?真是的~」 听到我的试探,亚季子小姐孩子气地嘟起嘴回应。 被她说中了。尽管我没打算表现出来,但似乎瞒不过成年人的洞察力。 「普通的酒吧啦。没有提供什么可疑的服务,真要说起来我和客人之间还隔著吧台。」 「原来不是接待客人吗?」 「某方面来说,接待客人也包含在内就是了。我是调酒师喔~」 亚季子小姐摆出摇晃雪克杯的架势。她流畅而熟练的动作,即使是外行人也看得出很完美。 看来不是骗人。 「抱歉误会了。我还以为……」 「听到是夜间营业的店,会误以为是那方面的接客也难免喽~我们被人家用这种刻板印象看待是理所当然的,何况悠太你还是学生嘛。假如你很熟悉夜晚的城市里有些怎样的店才叫问题,不是吗?」 「这么说也是呢。」 仔细想想,那个老爸也不可能去搭讪陪酒女郎。 土气、平凡、朴素而实在。 不是那种会在灿烂夜世界里奢侈的人。 懂事至今十多年来,我一直看著他的背影,应该不会有错。 「唉呀,差不多得走了。悠太,沙季就拜托你喽。」 「啊,好。路上小心。」 亚季子小姐向我挥手说再见之后,慌慌张张地冲向电梯。 宛如飞向夜晚城市的蝴蝶? no。比较接近公园草皮上静不下来的吉娃娃。 外表与职业带来的刻板印象有多么失准,从这里就能看得一清二楚。 目送亚季子小姐的身影消失在电梯里后,我打开家门…… 家里。自己的房间。 本来该是个放松身心的地方,现在却令人坐立难安,大概是因为隔了一道门就成了别人的领域吧。 走廊、起居室、盥洗室,已经不再是只属于我和老爸的空间。 会在意这点,似乎已经算是冒犯了。我把注意力转向桌上摊开的参考书,盯著它看。 我念了一会儿书。回过神时,已经过了一小时以上。 聚精会神的我,被家门开启的声音拉回现实。 不久后脚步声传来,然后是某人走进隔壁房间的声音。 「回来啦。」 招呼没得到回应。大概是音量不够,所以被墙壁遮住没传过去吧。 反正就算有回应,我也想不到什么特别要聊的内容──我如此说服自己,将头转回去面对桌子,继续念书。 隔著墙能听到脚步声、疑似把书包放在地板上的声音、打开衣橱要从收纳柜拿衣服出来的声音…… 唉呀不行。把注意力放在细碎的生活音上头,未免太恶心了。 我用参考书的文字盖掉脑内冒出的心之声,等待绫濑同学的气息消失。 「浅村同学,我可以进去吗?」 但是绫濑同学别说没消失,甚至敲了我房间的门,徵求我的许可。 「啊……可以啊。」 我立刻确认房间内的状态,判断没问题之后才回答。 「打扰了~」 「咦?呃……什么事?」 「啊,你在念书。真用功耶。明明还没到要考试的时期。」 「唉,和大家差不多吧。」 我并非总是在念书。漫画和电玩也是日常生活的一部分。 不过做这些事的时候,基本上我习惯瘫在房间正中央,或是窝在床上。 以前之所以能这么懒散,是因为不会被别人看见。一想到隔著薄薄的墙壁就是绫濑同学,便让我提不起劲。 「你是想要……考进一所好大学就读?」 「我想应该没什么人想进烂大学喔。」 「打工和念书,你两边都有顾到呢。」 「这有什么不可思议的吗?」 两件事又不冲突。 「打工就是把时间换成金钱对吧?念书也要花时间才有成果。所以,我觉得要兼顾两者很难。」 「你想得真复杂耶。这种事,我从来没考虑过。」 「嗯……我说啊。」 她似乎觉得难以启齿,别开了目光,手指也不安分地玩弄著发梢。 不知是因为亮度还是别的理由,让她的脸显得微微泛红。 从方才的短暂对话能充分了解到她深具知性,此刻又意外地看见那纯真的表情变化,让我怀疑她并非学校传闻中那种贱卖自己的公车和不良少女。 停顿数秒之后,绫濑同学以坚定的眼神看著我,大概是总算下定决心了。 「你知不知道什么时间短又好赚的打工?」 「结果真的是啊?」 「咦?」 「啊,不,没什么……」 我忍不住吐槽了。 幸好说溜嘴的那句话还能敷衍过去。如果冒出「结果还是有在卖啊」这种话,那就等于直接出局,连辩解的余地都没有。 「因为我想要钱,却不想花太多时间。如果有那种只要一两个小时却能赚进一万圆以上的打工就好了。」 「一般的工作大概找不到吧。」 回答时,我装出一副平静的模样。 我硬是让自己面无表情,试图保持冷静。 「这样啊。果然只能卖了吗……」 拜托别三两下就打穿护具。 虽说没有血缘,但她终究还是妹妹。这个才刚和我成为一家人的女生,究竟要问些什么? 「书上也写著,如果想赚钱就该卖自己。」 那是什么书啊? 拜托别把不正经的书放在高中生能读的地方。不过,我打工的书店好像也会在漫画试阅区放些内容过火的东西,所以我也没办法多说什么。 「我说啊,绫濑同学。讲这种话或许有点冒犯……」 「没关系,说吧。毕竟提问的是我。」 「我觉得你还是多爱惜自己一点比较好。」 「会不会太夸张啦?也有和我们同世代的人这么做呀。」 「这和其他人无关吧。重点在于是否爱惜自己。」 「我很爱惜自己喔。所以才想要赚很多钱。」 面对像个大叔般说教的我,绫濑同学的眼神认真到令人惊讶。 援助交际。爸爸活(注:指年轻女性藉由提供陪吃饭、约会等交易,得到年长男性的经济援助,形成状似女儿对父亲索讨金钱的一种关系)。有秘密帐号的女生。 作风前卫的女生,为什么都会轻易做出这种事?然而那双彷佛有什么东西在后面追赶的眼眸里,有种足以将成见连根拔起的力量。 但就算她已经有所觉悟,不行的依旧不行。 陌生人也就罢了,既然成了我妹妹就万万不可。 刚刚在门口遇上亚季子小姐时,她那信任女儿的表情,也让我产生了罪恶感。 「还有啊,同样的话你在亚季子小姐面前说得出口吗?」 「……可以呀?我想她反倒会开心地说『沙季也长大了呢』。」 「真是不得了的教育方针呢。」 「浅村家不是吗?你开始这么做的时候,养父(爸爸)难道不高兴吗?」 「要是他会高兴,问题就严重了吧?老爸的确很傻,但小孩做出这种事他还是会伤心……话说回来,为什么前提是『我已经在做这种事』啊?」 「咦?你昨天不是就去了吗……打工。」 「……打工?」 「嗯,打工。」 奇妙的沉默降临。 话题究竟是从哪里歪掉的?我默不作声,回溯记忆试图解开打错的结。 绫濑同学似乎总算发现我们两个讲的对不上,于是将她细长的眼睛眯得更细,开口问道。 「你以为我在讲什么?」 「高收入的非法卖春一类。」 「……啊?」 这是我人生中所听过数一数二冰冷的回应。 「啊~原来如此。以为我去『卖』啊。」 「真的很抱歉!请原谅我!」 之后为了修正彼此的认知差异,经过一番磨合,好不容易才搞清楚状况。此时正巧肚子也饿了,于是我们移动到餐桌前。 将应该是亚季子小姐出门前准备的炒什锦蔬菜、味噌汤、炸物等家常菜重新加热后装盘,当成晚餐。 就在说完开动,各自喝了一口味噌汤时,绫濑同学不满地出声。 误会的内容太过失礼,毫无辩解余地,我只能双手合十,低头求饶。 绫濑同学大概也很无奈,深深地叹了口气。 「头可以抬起来了啦。我也知道有这种谣言。毕竟这种外表,常会引来这类的误解。不过嘛,也要怪我利用谣言让麻烦的人远离就是了。」 「绫濑同学……」 听起来不像是在逞强。 这种平淡的语气,更让人深切体会她所面对的偏见与谣言有多恶质。 然而,实在不可思议。 看样子,她早已客观地理解到,自己的穿著打扮可能引来不该有的误解。既然明白这一点,为什么还要选这种服装呢? 大概是猜到我会有这种疑问吧,用筷子夹起炒什锦蔬菜的绫濑同学停下了手,这么说道。 「疑惑是理所当然的。你想问我为什么明知会如此还要做这种打扮对吧。」 「嗯,这个嘛……多少有点在意。」 「武装模式。」 「咦?」 「没人会手无寸铁上战场吧?对我来说,这身打扮就等于处世的武装。」 说著,绫濑同学指指自己的耳边。 指著闪闪发亮的时髦耳环。 以工具穿好耳洞后,嵌在洞里的饰品。在同龄辣妹……不,在开始对化妆感兴趣的同龄女生之中,也只有鼓起勇气走出那一步的人,才能踏入这个领域。 在中学时期,会被同龄的人视为英雄,也会成为大人眼中的不良学生,是一种凸显世代矛盾的通过仪式。 随著年岁增长,自然而然地不再有人对此事指指点点。人们谈论这种行为时,往往抱持某种神秘的的伦理观。 看见以区区几公厘金属带给少女复杂定义的那玩意儿,我当下说出口的是── 「防御力会提升吗?还是会变成一次打两下?」 「噗……挺好笑的。」 有效。 虽然单纯只是我的思考速度跟不上,所以从自己大脑最浅那层搬出电玩游戏和电玩题材小说的词汇罢了。 「唉,虽不中亦不远矣吧。毕竟目的是要同时提升攻击力和防御力嘛。」 「还真危险呢。奇幻世界就算了,现实世界明明这么和平。」 「在看不见的地方,还是有战争喔。」 绫濑同学的语气,就像一个邀人加入里世界斗争的女主角。平凡的我就此被拉进一个在不为人知处以血洗血的异能战斗世界……当然不可能如此,国语能力还过得去的我,知道这只是种高深的修辞手法。 『给沙季&悠太。热过之后一起吃喔。』 绫濑同学瞄向写著这句话的便条纸。拿掉炒什锦蔬菜的保鲜膜之后,它就留在餐桌角落。 「该不会,你今天有遇上妈妈?」 「嗯。从学校回来时,正巧碰到。」 「准备出门上班的妈妈很漂亮,对吧?」 「这个嘛,嗯,没错。」 我回得很含糊。一位已经成为自己母亲的女性,我还真不晓得该怎么在她的亲生女儿面前称赞她。 于是,绫濑同学盯著我看。她压低声音,就像讲鬼故事般以郑重其事的口吻说── 「不过,她只有高中毕业。」 「喔?这样啊。」 这句话普通得出乎意料,我不禁给了个平淡的回应。 绫濑同学倒是一脸非常意外的表情。 「你没联想到什么吗?」 「……没有耶。」 「学历是高中毕业、美女、特种行业。凑齐这三个条件之后呢?」 「一位学历是高中毕业的美女从事特种行业,就这样。」 她在讲什么理所当然的话啊? 每项要素都有既定形象,但是就算叠在一起也不可能有什么多余的想法。 「喔?浅村同学对这种事没有刻板印象啊。」 绫濑同学嘀咕完这句话,把炒什锦蔬菜送入口中。 会觉得面无表情的她隐隐有点高兴,大概是可悲处男的自作多情吧。偏偏我对女生心理的了解,还不到能够确定没这回事的地步。 「我认为,这种态度非常值得嘉许。」 「感谢你对于处男的体谅。」 就算没有类似读心能力的技巧也无妨,只要老实地说出心声就不难沟通。 绫濑同学眼里闪过一丝阴霾。我背脊一凉,担心「处男」这个词是不是太多余了。 然而她没有责备我发言轻率,反倒用更为郑重的语气开口。 「我知道那些有刻板印象的意见。高中毕业、美女、特种行业。换句话说就是脑袋不好,纯粹拿长得漂亮当武器,在见不得光的世界挣钱──我已经见过人家这样侮辱妈妈很多次了。」 「真是胡扯。」 确实,学历和头脑好坏应该有一定的关连性。 不过,这点并非评估个人资质的绝对标准。 即使宏观来说正确,从微观角度依旧能找到很多例外。「有这种看法的人很多」和「所以这个人就是如此」之间有很大的差异。 如果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我想只能说那些人智商太低。 ……我向读卖前辈借的书里,就是这么写。书的影响力真是惊人。尽管只是区区高中生的我不敢自认人生阅历丰富,却还是反射性地引用了书中的价值观。 不过听到我这种现学现卖的回应之后,绫濑同学的脸微泛红潮,兴奋地探出身子。 「没错吧,都是胡扯对吧。」 「唔、嗯。」 「而且,说这种话的人很奸诈,巧妙地布下了无路可退的逻辑陷阱。」 「举个例子,像是怎样的?」 「如果头脑好但外表不佳,就说是恶心的书呆子;如果外表出众但头脑不好,就成了用肉体获得地位的陪睡女子;如果拜托别人帮忙,就会说美女只需要寄生真轻松;如果一个人努力,就会说连个靠得住的男人都找不到真可悲。」 「啊……原来如此。的确有这种人呢。」 「男生里想必也有吧。」 「有啊有啊。如果想在心上人面前表现自己,这种人就会说你恶心、性骚扰、罪犯;假如反过来说自己不需要恋爱,这种人又会笑你爱逞强、闷骚,说你是心灵扭曲的处男。」 「讲得这么具体,难道是你的亲身经历?」 「社群网路流传的啦。可能是先看到这种经验谈的关系吧,我实在不想让这种事发生在自己身上,太麻烦了。因此从一开始我就决定别和恋爱之类的东西扯上关系。」 「原来如此。这种想法,我倒是能理解呢~」 我这种可能被人家引用知名伊索寓言酸葡萄调侃的想法,绫濑同学倒是乾脆地表示赞同。 或许是能产生共鸣吧,她的语气和表情稍微放松了一点。 「所以说呢,我这副模样就是种武装喽。」 话题拉回来了。 「穿著打扮做到完美,想办法将自己提升到能让第三者称赞『美女』、『漂亮』的水准,并且当个无论学业或工作都完美的强者──外表就是第一步。我要让那些用刻板印象看人的家伙哑口无言。」 语气一如往常地平淡。但是她的话音之中,带有强烈的感情。 ──和我正好相反。 我嫌那些加诸自己身上的责任太麻烦,因此选择假装没看到、逃避它们,避免扯上关系。绫濑同学则是坚强地对抗世间。 不过这种坚定过头的态度,也有点危险。 「这样没问题吗?感觉很累耶。」 「如果体力能换来另眼相看,我倒是求之不得。」 谁的另眼相看? 我脑中闪过这个疑问,不过追问下去感觉就太多管闲事了,因此我没说出口。 会有难以想像是同龄的老成价值观,或许是受到生父──亚季子小姐的前夫影响也说不定。 若真是这样,就不能随便多嘴。 如果有人问起我生母的事,我同样不会高兴,问太多恐怕就冒犯人家了吧。 我满脑子都是这些念头,一时之间想不到该怎么回应,于是绫濑同学打破沉默。 「浅村同学不也和我一样吗?」 「我啊,没有你那么坚强。我根本不会想对抗社会的目光。」 「不过追根究柢,还是因为觉得他人的期待很烦,而且懒得期待别人吧?」 就是这样。所以在家庭餐厅初次见面时,我们对彼此的立场有过一番爽快的磨合。 「他人的目光、他人的期待。要摆脱这些麻烦的东西,就需要能够独自生存的力量。」 「原来如此啊。我大概明白你找高薪打工的理由了。」 「喔?直觉挺准的嘛。」 「都提示到这种地步了,再迟钝也该懂啦。」 对于绫濑同学的赞赏语气,我垂下肩膀接著说道。 「为了自立,对吧?」 「正解……对不起。」 说著,绫濑同学尴尬地低下头。 我没问她为何道歉。 至今应该不曾有过打工经验的绫濑同学,为什么要在刚开始和我们浅村家共同生活的此时寻找高薪打工,理由不需要特地追问也一清二楚。 不依靠他人,不期待他人,坚强高洁地活下去。之所以会有这种孤高的决心,则是因为身边出现了似乎能依靠的「他人」。 「老实说,没有什么简单好赚的打工。书店的时薪也很难算得上高。」 「这样啊……」 绫濑同学遗憾地捶下头。 「那么,只能放弃了吗……」 「你不试著自己到处找找吗?」 「如果要认真地从头开始搜集情报,可能会挤不出念书的时间。毕竟我以前都没有打工,相关情报等于零。应该说,虽然花够多时间应该能解决,但是投资报酬率很差。我的脑袋没那么好,成绩和寻找高薪工作的情报,大概得牺牲其中一个。」 「原来如此。由具备打工经验、比较常和人往来的我来搜集情报,投资报酬率或许比较好。」 我的朋友也算不上多,但是从刚刚的对话听来,绫濑同学相当孤僻。 虽然和奈良坂好像是朋友,不过跟其他人似乎没建立起什么关系。 「说不定,我可以帮你找找在短时间内赚钱的方法。」 「真的?」 「嗯。我在学校有个消息灵通的朋友。」 只不过,我的朋友也就那么一个。 「打工地点的前辈也见多识广,说不定会知道些什么。正好明天有打工,我会试著问问人家。」 「谢谢。不过,受惠的都是我也不公平对吧。」 绫濑同学端起汤碗就口,陷入思索。 「味噌汤。」 「咦?」 「我希望,你每天都能煮味噌汤。」 此刻自然地同桌共餐,然而不久之前还是陌生人的同龄女生。眼前不像日常生活的情景,让我自然而然地说出这句话。 碗还在嘴边的绫濑同学,当场愣住数秒。 「爱的告白?」 「不,不是这样。」 这也难免。 如果只抽出台词来看,完全就是求婚。 亚季子小姐说过,要每天做晚饭恐怕有困难。 如果排班轮流,那么我也得下厨。和老爸两个人生活时都是靠外送、微波食品或便利商店,然而现在可不能这样。 不过我有打工,又要念书,也想看课外书籍和漫画,虽说是轮流,但我有下厨的时间吗? 上次喝到亲手做的味噌汤是几年以前啦?比即溶的味噌汤好喝耶。 以上这些今天在我脑中转个不停的思绪交错混杂,最后脱口而出的就是刚刚那句话。 「嗯,也好。反正我不讨厌下厨。而且做饭我还算擅长,和搜集情报不一样,对我来说算不上什么成本。」 她似乎接受了。 「我提供绫濑同学有关赚钱方法的情报──」 「我替浅村同学做饭──」 即使知道这样没规矩,我们依旧指著彼此的脸,确认这笔交易成立。 6月7日(星期天) 早晨。今天同样没发生「被妹妹叫醒」这种戏剧性事件。 昨晚绫濑同学大概也是在我之后才洗澡,等我睡著时才躺下,而且在我醒来之前就已经起床梳洗打扮了吧。 「不好啦,悠太!」 一踏上走道,我就撞见用刮胡膏化妆的小丑。 更正,那是正在打理容貌的老爸。老爸瞪大了冒著血丝的眼睛,满是泡沫的嘴巴开开阖阖,指著起居室。 「你在慌什么啊?」 「事情发生在我开始刮胡子的时候。」 「我想也是。」 「厨房传出怪声,于是我过去看看怎么回事。」 「看了之后?」 你是在讲命案的开场白吗──我把这种吐槽藏在心里,试著询问。 老爸摆出独裁者演讲般的姿势,激动地说道。 「沙、沙季她……在做早饭!」 「干嘛讲得像惊天动地的大事啊?」 「当然重大啊!没想到我这辈子居然能吃到自己女儿做的早饭啊~」 镜片后那双眼睛泛著泪水,大为感动。高兴是无妨,可是我希望他别把泡沫滴在走廊上。 「唉……好了啦,快点去洗把脸。」 「悠太好冷淡啊。要是你能像沙季那样可爱就好了。」 「绫濑同学……可爱?」 我脑中浮现那张淡漠的俏脸,有些疑惑。 她确实长得很可爱。要归类为相当可爱的那一边应该没问题吧。 不过,和「可爱」这个词搭不搭又另当别论了。 ……我边思考这些失礼的念头边把老爸推回盥洗室,然后走向起居室,随即闻到一股胡椒的香气。 「荷包蛋?」 「传统的那种就是了。反正只是早餐,没下什么工夫就请你别抱怨啦。」 「抱怨是不会,不过可以提个意见吗?」 「这种开场白,感觉后面会有很多怨言耶……算了,请说。」 「你为什么会做早饭啊?」 记得昨天她应该没做才对。何况在我看来,早上可以用吐司之类的果腹,不需要勉强做饭也没关系。 「还问为什么,我们已经谈好了吧?」 「昨天那件事?原来讲好的不是晚饭啊?」 「是晚饭啊。我只是在想乾脆顺便连早饭也做。互相帮助时多付出一点是我的原则。」 「原来如此……」 还是老样子,正经到让人觉得冷漠。 在制服外套了围裙的绫濑同学,甩动平底锅。一大早就能享受到妹妹亲手下厨做的早餐,此情此景可是令世间男性求之不得。然而这依旧和常见妄想里的义妹形象大相径庭。 只有绫濑同学忙碌会让我产生罪恶感,于是我思考有没有什么自己能做的,最后决定先把餐桌擦乾净。 从厨房打量我这边的绫濑同学,看见晶亮的餐桌之后开口。 「……谢谢。」 笨拙地道谢之后,她端来三个盛了荷包蛋的盘子。这点体恤以家人而言虽是理所当然,绫濑同学依旧正经八百地说出这句话,很符合她的风格。 继荷包蛋之后端上桌的,则是白饭和味噌汤。全都是刚煮好、弄好的,热气随著香气飘散。 「什么时候准备的?」 「昨晚睡前……唉呀,小意思。」 尽管一副不当一回事的平淡语气,但是她若无其事做到的这些,却是我多年来都嫌麻烦的作业,因此实在让人抬不起头。 我和绫濑同学面对面而坐,双手合十,齐声说开动,此时打点完毕的老爸来了。 看见餐桌上极为平凡的早餐,他眼睛一亮。 「真感动……」 「啊哈哈。太夸张了啦,养父(爸爸)。」 绫濑同学露出苦笑。之所以不像面对我的时候那么冷淡,大概是考虑到不能对今后关照自己的大人失礼吧。 保持距离的方式也好、对话的内容也罢,与其说是妹妹,倒不如说更像个刚开始同居的妻子。 结果,老爸从头到尾一直在说好吃,开心地将平凡无奇的荷包蛋扒进嘴里后,嚷嚷著上班时间要到了的他,慌慌张张地冲出家门。 未免吃太快了吧?令人傻眼。不过,其实平常我吃饭也非常快,这回则是因为某个理由而慢了下来。 「很难吃吗?」 我没说什么特别的理由,只是沉默地慢慢吃。绫濑同学见状,不安地看向我。 「倒也不是这样啦。」 「不用顾虑我没关系喔。如果不合你的胃口,我会改善。」 「不,我是说真的。」 看来她忠于基础,没有乱加料,都有好好按照教科书的指示。蛋黄和蛋白的形状都很完整,成了漂亮的圆形,味道和口感也都和看上去的一模一样。 没有厨艺太烂属性,这点也说明这个义妹和二次元世界的虚构妹妹不同,平淡而理性。 那为什么会吃得慢呢?我吞吞吐吐地说出实在微不足道的理由。 「只不过,我吃荷包蛋通常是加酱油……所以不太习惯。」 真的,就只是这样。 绫濑同学做的荷包蛋用胡椒盐调味,并未考虑再用其他调味料。当然我没有对胡椒盐过敏,这颗荷包蛋只要想吃还是吃得下去,只不过和倒了酱油后吸收水分的荷包蛋相比,我的舌头和喉咙还是无法习惯这种乾乾的感觉。 「荷包蛋加酱油……还有这种吃法啊……」 绫濑同学茫然地说她完全没想过。不过就我看来,只撒胡椒盐才令人惊讶。 绫濑同学的表情没什么变化,然而说话的语气似乎有些许沮丧。 (插图013) 「抱歉。我没考虑到浅村同学你的喜好,只用自己的常识去做。」 「不不不这不需要道歉。反倒是没有先讲清楚,却因为吃得慢而让你介意的我该说对不起。」 「以后,我会尽量先问。」 「嗯。我也会主动分享情报。」 所以我们没有继续争执下去。我们找出了彼此的妥协点。 我觉得,这样也不错。 在无关的第三者眼中,或许我们的对话非常事务性,缺乏温暖。 然而这样的互动令我感到非常安心。 早上这段时间过后,我和绫濑同学再度错开时间离家。这么做在避免学校的人产生麻烦的误会之外,也是为了别让彼此过度接近。 虽说是家人,但终究还是同龄异性。在家让对方费心已经很不好意思了,如果在外面也得注意这种微妙的距离感,老实说彼此都会很累。 珍惜属于自己的时间──持续共享这样的价值观,对于我们今后的长期相处来说应该有所必要。 「虚拟货币和youtuber,你觉得那个好?」 「总之都不要。」 在等待晨间班会的慵懒气氛里,我将这个疑问拋给走进教室的挚友,却被当场否决。 「不愧是棒球社的正捕手,判断真快。」 「就算不是我也会阻止吧。你突然问这什么问题啊,浅村?」 「我在找花费时间不多又有效率的赚钱方法啦。」 我尽可能慎选用词。 由于不能违背约定,所以我没办法把自己和绫濑同学的对话告诉丸,只能说到这个程度。 不过理所当然地,这种说法人家不会接受。丸用怀疑的眼神看著我。 「浅村……你该不会碰上诈欺了吧?」 真要说起来应该是碰上沙季──虽然想到不错的玩笑,但我没说出口。我是个有常识的大人。 「没有牵扯到犯罪啦。你想想看,这年头进了再大的企业也难保安定,当公务员感觉也不轻松。我是在想,从现在开始存钱也不亏。」 「嗯,这倒是很正当的人生计画呢。」 「总之我希望先别考虑援助交际。」 「你把这个列入选项反倒让我惊讶……嗯……」 镜片之后,丸眼中闪著疑惑的神色。 「昨天问起绫濑同学,现在又开始找可疑的打工。你该不会……」 「呃,没有喔?」 我赶紧否认。虽然人家什么都还没说就有所反应只会显得更可疑,我却不能不否认。 我吞下口水,等待下一句话。丸紧盯著我看,就像要试探一般,慎重却犀利地开口。 「算了吧,你去卖身也不会有人要买啦。镜子,照照镜子。」 「……唉~」 我松了口气。放下心头大石的我,此刻甚至连发言内容里自然夹杂的嘲弄都懒得反驳。 感谢你的迟钝,丸。 「你刚刚在心里嘲笑我对吧?」 「没这回事啦。」 我自然而然地说了谎。不,倒也不能算是说谎。毕竟那不是嘲笑,只是感谢。 所谓的刻板印象还真恐怖。 我这位戴眼镜的正捕手好友,是个观察力、洞察力都很出色的秀才。就连这样的他,也无法从「妹妹」这个词联想到绫濑同学。 有援助交际嫌疑,而且看似不良少女的辣妹。和「妹妹」一词给人的印象差距有多远,光看刚刚这段对话就一清二楚。 丸就像个爱管闲事的太太一样,竖起食指说教。 「总而言之,『想短时间内轻松赚钱就去当youtuber或玩虚拟货币』,这种想法是在小看人家。」 「是、是吗?」 「那当然啦。成功者都是全心全意地面对那些东西,花的时间根本不一样。就和棒球一样,碰运气随便出棒是打不中的啦。」 「啊~这么一说确实没错。」 这种话由长期专心练棒球的丸来说,说服力截然不同。 不过丸说的这番话虽然有道理,里头却有种难以言喻的矛盾感。 「可是啊,世上有人花上十年才赚得了钱,也有人一年就赚进莫大财富对吧。两者得到不同结果的关键在哪里?我实在不认为只在于认真面对的时间。」 「我也不是那些赚得多的人所以不懂,不过或许有某种诀窍之类的东西。」 「诀窍吗……」 「该说是基本心态吗?我父母都是历史迷,可能因为从小都在听些什么战国时代啦三国志啦的关系吧,我学了一堆战术知识──」 「丸的确有些像诸葛孔明的地方呢。」 交流了一年以上,自然能看出对话的倾向。这个叫丸友和的男人,是相当不简单的战术家。 去年的班际球赛,他就不知从哪里搜集到了别般的情报,传授给各项比赛的参赛人员。敝班几乎在所有比赛都漂亮地拿下了好成绩。 能够在棒球社拿下正捕手的位置,搞不好也是多亏了这项资质。 「没那么了不起啦……不过嘛,或许战争的基本原则已经铭记在心了呢。」 「好比说怎样的?」 「情报与知识才是最大的武器。」 「所谓『知彼知己百战不殆』,是吗?」 「就是这个。敌军兵力、据点位置、保有武器数量、预定实行的作战内容──之类的细节也包含在内。不过真要说起来,碰上能够以无人机隔著长距离射击的对手,没有相关技术知识还在用石斧的家伙,根本不可能赢啊。」 「原来如此。如果把这些应用在赚钱上面……缺少的是关于钱的知识?」 「是啊。社会结构、商业机制等,对这些东西了解与否,成功率应该天差地远吧……虽然我也不确定。」 讲得头头是道,最后却随便地下这种结论。 为陷入烦恼的友人提供建议的同时,对于知识模糊的部分也保留了余地,这份拿捏算是他的诚意吧。 更何况,他这番话正当到令人想说「正是如此」。不愧是我可靠的好友。 我将从他得来的思考线索,牢牢写在心头的笔记本上。 放学后,我骑著自行车直奔打工的书店。 到涩谷站前书店逛的年轻人自然不用说,平日会光顾的上班族客人和特种行业人士也不少,再加上受到工作方式改革的影响,下午六七点这段时间成了尖峰时段。 然而一过了这段时间,店里就会恢复平静,当班的也减到剩四名晚班人员。 到了八点其中两人会休息,因此这一小时只有我和读卖前辈。 我瞄了一眼在柜台打呵欠的读卖前辈,继续整理卖场……不过只是表面如此。我在书柜之间穿梭,寻找要找的书。 首先需要的,是有关于金钱的正确知识。 我随便挑了些谈经济的书、谈经营的书、看来能迅速学到资本主义结构的书。老实说每本书的标题和标语都差不多,实在搞不懂差异在哪里,于是我看作者经历和目录内容选了感觉比较能相信的。 再来就是几本有刊载高薪徵人情报的杂志。虽然用手机搜寻应该也行,但我想避免踩到那些可疑的徵人启事。 刊登在知名出版社的杂志上也不见得就没问题,顶多只是聊胜于无,不过总比毫无防备来得好吧。 ……好。 总之把像样的书大致搜集完毕后,我便将它们拿回柜台。 于是── 「喂,工作中不可以挑出自己要的书留下来吧?」 听到这声警告的同时,有人用手指戳了戳我的肩膀。 这人当然就是读卖前辈。 「啊,抱歉。」 「开玩笑的~骗你的啦。根本没人遵守这种规矩,没事没事。毕竟就连店长也常在工作时先把中意的书拿走嘛。只要不是作弊藏起那种容易卖完的热门作,或者刚发售很多人抢的新书,嗯,以常识来看应该没关系吧~」 读卖前辈笑著拍拍我的肩膀。 与大和抚子型文学少女般的外表相反,这个人相当随便。据说刚进大学时人家还把她捧得很高,结果在酒会上暴露本性之后被告白次数暴跌,她甚至抱怨过「别擅自期待人家清纯啦~」这种话。 『黑发和看似内向的脸都是天生的,这也没办法吧?』 一边说一边不高兴地玩弄发梢的她,长得很容易让人留下印象。 既然个性那么随便就染头发化浓妆啦──对于周遭这种气氛的不满,我隐约能够理解。 就某方面来说和她正好相反的绫濑同学成了义妹,似乎让我更能够体会这种感觉。人类该了解刻板印象是错的。 「所以呢,后辈。你要买什么呀?」 「拜托别偷看。」 「这个反应……难道是色色的书吗?」 「对于才刚开始和新妹妹一起生活的我来说,购买实体色情书刊的心理障碍太高啦……话说回来,我根本不能买十八禁的吧?」 「那就老实地让我看吧……嘿!」 「啊。」 被她以迅雷不及掩耳的动作抢走了。 「唔嗯。嗯……嗯嗯?」 读卖前辈一本一本地扫过那些书的封面,表情也跟著愈来愈微妙。 「我都不知道耶。你居然这么想要钱,原来你是那种自认上进的青少年啊。」 「不,并非如此。」 我不想要这种不光彩的称号,立刻否认。 话虽如此,不过说出「这是绫濑同学的要求」又感觉像是违背约定,于是我解释的时候把这部分略过了。 「我打算高中毕业就一个人住,自食其力。所以想趁现在存些资金。」 「如果是这样,这里的打工不就够了吗?」 这个意见实在太有道理了。 「呃~你想想看,金额不太够嘛。我是因为爱书才在这里工作,薪水实在算不上高。」 「啊~这样啊。」 「在这个年纪有了新妹妹,就不太方便一直待在老家啦。何况带给人家负担也让人过意不去。」 「啊~这样吗?」 她以同样的语气和表情,给了完全相反的回应。 「有疑问吗?」 「想自立的心情我懂,但是拿妹妹当理由就不太对了吧?」 她很正经地开导我。 就连只是代为说明绫濑同学价值观的我,也不由得吃了一惊。 「没什么对不对吧,这不是个人心情的问题吗?」 「我说的不对,是这样不合理的意思。」 「不行吗?」 「倒也不是不行,但是很可惜。」 「咦?」 读卖前辈说出的这个词太意外,不禁让我眨了眨眼。 「避免带给人家负担……假如这种想法不改,这类书看得再多都当不了能赚钱的人喔。」 「抱歉你的逻辑跳了好几个阶段让人完全听不懂。能不能麻烦用常人也能理解的话语说明?」 「年纪相近的妹妹,这反倒是种资产吧?更何况,不依赖他人而活,这和绑住手脚一样吧。」 这番话讲得若无其事,却意外地犀利。 虽然不想依赖我和老爸的是绫濑同学,但是和她这种价值观产生共鸣的我,同样被读卖前辈一席话深深刺入心头。 「你觉得人为什么需要钱?」 「这个嘛,当然是因为没钱就活不下去呀。」 「真的是这样吗?」 「禅问答啊?算了,无妨。衣、食、住,不管满足哪一项都需要钱吧?」 这就是资本主义。 「嗯嗯,原来如此。那么说得极端一点,赚不了钱的婴儿就活不下去吗?」 「这就极端过头了。」 「不过,实际上婴儿不用赚钱也活得了对吧。」 「如果没有双亲的保护就没办法啦。」 「对,是靠人家的帮助才活得下来……大人不也可以吗?」 「这、这样不好吧?」 如果每个人都开始求救,社会就要崩溃了。 正因为大人能够保护小孩、好好赚钱自立,才能维持现今的社会。 「可是啊,想当婴儿的大人增加了耶。」 「管中窥豹可让人不敢苟同。」 确实,在网路社群上,到处都能看见将二次元角色当成妈妈,满心希望回归婴儿时期的创作内容。 然而就算是这样,也不代表所有大人都想回归婴儿时期……希望如此。嗯。 「当然不是说所有人喽~这种内容会成为话题焦点,就代表有这种愿望的人不少吧?」 「这……嗯,应该是。」 「明明大家一开始都是婴儿,成为大人之后却突然一句『不行』就撒手不管,这样才较残酷吧?」 「……的确。」 「这也算极端的论调就是了。如果吃穿住都有人安排、帮忙,就算没钱不也活得下去吗?」 「就类似形式与金钱不同的无条件基本收入,是吗?」 「喔,很上进嘛,懂这么多。」 「就说别这样了啦。」 居然把我当成刚学会新词就忍不住想拿来用的年轻人。 顺带一提,这个词的概念,就相当于定期发定额金钱给全体国民──会记住这个词不是因为别的,正是因为读卖前辈推荐的书。 不管怎么想,这种话都不该由她来说。 但是读卖前辈笑著要我别拘泥细节,然后继续说下去。 「我觉得啊,如果没办法自食其力,依靠别人就行啦。」 「就算成为重担也一样?」 「世上也有喜欢背负重担的怪胎喔。」 「纯论个人喜好的话或许是这样没错。」 「所以后辈你不是那种人喽?」 「……我不太清楚。」 至少,绫濑同学应该不会喜欢那种成为负担的男人──我对她的了解还不到能如此肯定的地步,所以不管怎么说,我也只能回答「不太清楚」。 「不过嘛,金钱的本质就是这种东西啦。有的话很好,没有也无妨,只要找到人帮忙就好。为了有难时能够得到帮助,自己有余力时也该帮助别人──在我看来啊,有这样的心态,比读那些自我感觉良好的书更能接近大富翁。」 「是这样吗?」 「就是这样。世上的公司,能干的部下几乎都比老板还要优秀喔。」 「这种夸张的论点,你倒是讲得很肯定呢。」 「这是真的呀。那些有钱老板,意外地都很擅长求助喔,少年。」 「不懂装懂可不怎么体面喔。」 「你难道不觉得,年轻貌美的大学生至少会有一两个有钱的『爸爸』吗?」 「咦?」 我不禁愣住了。「爸爸」。这个淫靡又意味深长的词语,在脑中扭曲变形。 这是指那个吧?近年流行的「爸爸活」?或者只是我的耳朵听错,其实是指一般血缘上的爸爸?如果是后者,「一两个」这种形容就很怪,但如果像我家这样双亲再婚,能够算得上爸爸的人物有两个也不足为奇。 如果是「爸爸活」的意思,那可就令人震惊了。 常和读卖前辈排到同一班的我,并未将她当成恋爱对象看待,也很清楚她不是外表所见那种清纯大姊姊。 不过就算是这样,会感到震惊也是难免。听到绫濑同学有卖春嫌疑时也一样,看来我对这方面的话题缺乏抵抗力。 或许这就是所谓处男的宿命吧。 如上所述,我听到后烦恼了数秒钟。接著读卖前辈露出有如在说「得逞了」的淘气笑容。 「骗你的~」 「你这混蛋!」 我可实在没办法维持礼貌。 「大学的朋友里有人这么做,我是听她说的。那些有钱人啊,好像大多都懂得怎么依靠别人喔。顺带一提,那个朋友每周碰面时都会带著新的名牌货,所以可信度很高。」 「哇。」 这番话让我有幸一窥大学生的黑暗。 幸好不是读卖前辈的亲身体验。 「唉呀~总而言之,向这种书求助之前,先学著依靠家人怎么样?」 眨眨眼提供宝贵建议之后,她便开始替正巧来到柜台的客人结帐。我从旁看著她用清纯可人的文学少女笑容接待顾客,然后瞄了一下手边那本书的自我感觉良好标题。 到头来,这天打工结束之后,我连一本书都没买就回家了。 「我回来了,绫濑同学。」 「你回来啦,浅村同学。」 迎接我的,是和平常一样语气平淡面无表情的义妹,以及刺激鼻子的香料味。 一进起居室,就看见在厨房里忙碌的绫濑同学。不知是刚从学校回来还是一直没换下制服,她在制服外围了围裙,用汤杓搅拌著大锅里的东西。 「打工辛苦了。要马上吃饭吗?」 「谢谢。我拿盘子出来。」 「啊,这点小事没关系啦。何况你工作完应该很累了。」 绫濑同学向从餐具柜里挑了几个盘子的我说道。 这互动与其说是兄妹,不如说比较像新婚夫妻呢──我在内心苦笑。这种想法千万不能说出口。 就像这样分工合作(虽然我做的根本算不上什么)后,我和绫濑同学准备好晚饭,面对面坐下开始吃。 今天的主菜是咖哩。 放了很多切成适当大小的蔬菜,看起来很健康。 连沙拉都有,实在贴心到令人害怕。 一将蔬菜与香料结合得恰到好处的咖哩送入口中,我立刻瞪大了眼睛。 「好好吃……!」 「是吗?那就好。」 赞美老实地脱口而出。 说真的,这道咖哩美味到不需要我特地思考该怎么说好话。 单纯照本宣科地使用市面上的咖哩块,做不出这种东西。 如果没用上多种辛香料,并且细心计算炖煮蔬菜的时间,口感不可能这么令人满意。白饭可能也是用特殊的煮法,爽口而不黏,让人一口接一口。 绫濑同学的反应虽然平淡,但应该没感到不悦,嘴角似乎隐隐上扬的她,自己也吃了一口咖哩。 舌头接触辣味的瞬间,那微微扭曲的眉毛,可以感受到冷淡如人偶的她确实是个活生生的人。 「真没想到会端出这么正式的咖哩耶。」 「是吗?在我看来,大概只有70分就是了。」 「还能更好啊?」 「因为没时间预先帮肉调味,所以这部分稍微偷了点工。抱歉喽。」 「预先调味。」 我重复了这个陌生的词。 「咦,不会吧。这需要解释?」 「我真的完全不懂料理……烤肉要翻面倒还晓得就是了。」 即使如此,在她眼中我的料理知识大概还是和异世界人差不多。 她一声「也罢」,乾脆地开始解说。 「市面上的肉如果直接下锅,若不是味道不怎么样,就是腥味太重。用盐啦胡椒啦大蒜啦等许多东西先腌过,这样才会入味、好吃。而且这样不需要事后再撒一堆盐,就结果来说也比较省。」 「喔喔……生活的智慧。」 「只是照搬网路知识而已。大部分都是从食谱网站上学的。」 她说,自己没有接受过指导,都是自学。 能够让人感受到,「想要一个人过活」这种话不是说说而已。 我在开口的同时,也在思考该怎么向她说明才好。 「关于能在短时间内赚钱的方法……」 「嗯,你帮忙调查了?」 「不过,老实说没得到任何成果。明明你都做了这么好吃的饭,抱歉。」 「……这样啊。唉,没那么简单对吧。」 绫濑同学虽然垂下肩膀,沮丧感却比想像中来得淡薄。 在拜托我之前,她应该也自己搜集过情报才对。安全又高薪的打工非常难找,这种事她大概一开始就知道了吧。 「不过有问到能赚大钱的人有什么特徵。」 「喔?这倒是有点意思。」 「我听到的时候,心里也在想『原来如此』就是了。」 接下来,我把读卖前辈讲的现学现卖,把懂得依赖他人的重要性告诉绫濑同学。 听完之后,绫濑同学眼里出现好奇的神色。 「原来浅村同学有要好的女性啊。」 「咦,重点在这里吗?」 「啊,抱歉抱歉。只是有点意外,所以不小心脱口而出。」 「你是不是瞧不起我啊?」 「对不起啦。」 听到我对被当成纯情处男表示不满,绫濑同学露出苦笑。 顺带一提,我的人生到目前为止,几乎不曾和女性有过肉体上的接触。绫濑同学的猜测虽不中亦不远。 「我还以为你讨厌女生。」 「不,没这回事。我反倒想问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因为你遭遇和我相似,我觉得说不定这点会一样。」 咦,绫濑同学讨厌女生吗? ──我没打算说这种蠢话。 从遭遇相似这点可知,她多半是讲「从小看著双亲不睦长大」这点。想必她对生父没什么好感,因此觉得我也会有同样的想法。 对了一半。 实际上,我的确拿生母没辙。 「不过,这应该算两回事吧。对特定的某人没辙,不代表会讨厌所有女生。」 「这样啊,真是了不起呢。」 绫濑同学表示赞赏。 大概觉得这不是什么需要继续下去的话题吧,她以轻松的口吻说道: 「嗯~总而言之,加油喔。」 「……加油什么?」 「对方是个身材好又容易相处的文学少女大姊姊对吧?」 「是这样没错。」 「我觉得她和浅村同学很相配喔。」 「咦~」 听到她语带调侃地笑著这么说,我不禁皱起眉头。读卖前辈确实是个好相处的巨乳美女,不过另一方面来说,她也是个不知道在想什么的人,不能对她掉以轻心。基本上她都是以占据精神上的优势(也就是玩弄别人)当沟通的起头,还有余力时也就罢了,疲倦时和她说话实在有点痛苦。 「为什么一脸排斥啊?刚刚说的那些话,我也认为很有道理。我觉得她是个非常聪明、优秀的人。」 「唉,这我倒是不否认啦。」 我暧昧地回避话题,不再多说。 「和她交往感觉会很累」这种真心话,在女生听来应该差劲透顶。 「不过这就头痛了呢。」 此时,绫濑同学放下汤匙,轻声嘀咕。 「她说的虽然没错,但我还是想要自立。」 「真急耶。我和老爸靠不住?」 「不是。浅村同学和养父(爸爸)都是好人,都很可靠。」 她后面接了句「可是」。 「──如果你们是坏人,我会觉得比较轻松。」 「这话是什么……」 「抱歉。和你说这种事,也只会让你尴尬吧……我吃饱了。」 发现自己说溜嘴的绫濑同学回过神来,尽管盘子里还剩下一点,她依旧慌慌张张地收拾起自己的餐具。 我原本想叫住逃进厨房的她,不过想了一下之后放弃了。 虽然当兄妹还没几天,但是就连缺乏女性经验的我,也看得出现在的她不希望继续对话。 今晚大概要带著疙瘩入睡了。 有了心理准备之后,我叹口气,将剩余的咖哩吞下肚。 非常好吃。但是这股辣味似乎还不足以扫除心头的郁闷。 「我睡得著吗……」 ──以结果来说,这天我毫无问题地入眠。 为什么呢?因为就寝之前,绫濑同学罕见地造访,将某样东西拿给人在床上的我。 「这是?」 「我的香氛蜡烛和安眠眼罩。刚刚我讲了些意味深长的话,要是害你介意而睡不著,我会觉得很不好意思。」 太老实了。 即使冷淡、笨拙、缺乏表情,依旧能从这些行为看出她的体贴,为绫濑沙季这个人的存在又增添了几分现实感。 6月8日(星期一) 把一天之中发生的事像写日记那样撷取下来时,之所以几乎不会特别描述早上通学路的风景,原因就在于会自动清除没变化又无趣的日常画面。 反过来说,如果有印象深刻的遭遇、应该大书特书的事件,使得这段时间值得提出来谈,理所当然地就会这么起头。 ──事情发生在早上的通学路途中。 今天就是这样的日子。 我的通学方式大致上有两种,徒步或自行车。 从家里到水星高中,属于「用走的不是不行,但是自行车比较快也比较轻松」的距离,而且我放学后还要直接去打工,所以通常是骑自行车。 不过也有例外,天气不好时就会徒步。 台风、下雪的日子不用说,下雨的日子也会,就算还没下也可能因为天气预报而乖乖走路。 以前,我曾经不把淋雨放在心上照样骑自行车,落得重感冒的下场。同样的错误我不会犯第二次。于是我下定决心,在下雨机率高的日子都会准备好折伞徒步上学。 今天早上的天气预报降雨机率是百分之六十,覆上灰色云层的沉闷天空之下,我以略快的步伐,走在平常轻松穿越的道路上。 我的视线突然停住了。 在路口等待红绿灯的人群之中,有一头鲜艳的金发。 是绫濑同学。我已经能从背影认出她了。 她戴著耳机,线延伸进制服内。可能是用口袋里的手机播放音乐。 模样和体育课时差不多,她喜欢听音乐吗? 辣妹这种生物是听怎样的音乐呢?完全属于不同人种的我无从知晓。想来不会和只听动画歌曲和西洋歌曲的我有相同偏好。 我脑中闪过搭话的念头,不过立刻就撤回了。 之所以特地错开离家时间,就是为了别把兄妹关系带到学校。 这项约定,是为了继续过和双亲再婚前一样的日常生活。 在可能被同校学生看见的通学路上搭话,无论怎么想都属于「不行」的范围。 灯号转绿。人们没动。我也没动。 只有绫濑同学移动。 她居然动了。 「绫濑同学──」 「咦?」 宛如顺著音阶往上冲一般逐渐增大的引擎与喇叭声,将我脑中的约定冲得一乾二净。 不能等、要是慢了一秒……就连这些思绪,也都是行动之后才冒出来。 「……」 我用力拉她的手臂,顶不住重心突然移动的她往后倒。 运动神经和肌肉只有平均水准的我,姿势离准备万全还远得很,不可能撑著住相当于成年女性的体重。 我和绫濑同学,一起跌坐在行人穿越道前的路上。 就在我们眼前,一台大型车闯了红灯。 九死一生。不开玩笑,差一秒就要出人命。 「…………」 「…………」 我和绫濑同学无言地对看。 时间推著沉重的秒针往前进,我能感受到自己冷汗直冒、气息紊乱。 在周遭行人担心的目光之中,我站起身,握住绫濑同学的手拉她起来。 「这边。可以跟我来一下吗?」 「咦……啊……嗯。」 我钻过路人目光交织而成的网,将她带进没人看得见的暗巷。 接下来我要做的事,对绫濑同学而言是种耻辱。我认为,这种事不该在公开场合、众目睽睽之下做。 右、左。转头确认四下无人之后,我总算回头面对绫濑同学,开口说道。 「刚刚那样,不对。」 语气平静,但是清清楚楚。 我不是她真正的哥哥,没资格高高在上地说教。 所以就算义妹有可能是不良少女、有援助交际的传闻,我也没警告她。 外人不管说什么都是多管闲事。我绝对不要鸡婆地插手,这样太丢脸了。 绫濑同学应该也不希望别人介入太深。 然而这件事我没办法坐视不管。 「有可能会送命的行为,我实在没办法不管。那样不好。」 「……抱歉。」 我平静地劝绫濑同学,她尴尬地小声回应。 看见她畏畏缩缩的态度,我突然惊觉。 「啊…………我才要道歉,居然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 「没、没关系。这件事,是我不好。」 「为什么要踏上马路?那辆车随著很大的声响逼近,就是因为大家都有看到,所以变成绿灯也没人走。」 「我的注意力都放在听……抱歉我太大意了。」 「音乐?这么说来,之前上课时你好像也在听。听喜欢的音乐是无妨,不过在马路上是不是自制一下比较好?」 到头来,我还是搞得像在说教一样。不过嘛,毕竟她差点没命,这点程度应该没关系吧。 「呃,其实不是音乐……啊。」 突然,绫濑同学似乎发现什么地方不对劲,把手放到耳边。那只手扑了个空。 注意到该在那里的东西不见之后,她连忙翻找全身。 我也是到现在才发现。 耳机只戴了一边。另外一边已经脱落,耳机线垂向地面。 于是,从绫濑同学的口袋里,传出音乐──更正,传出外国女性慢条斯理地说著英语或某种其他语言的声音。 「英语会话?」 「……听、听这个也无所谓吧!」 她压住制服口袋,没好气地瞪著我。 不知为何她脸红了。 (插图014) 「虽然这话好像不该在这时候说……该不会,你觉得不好意思?」 「…………」 她的肩膀抖了一下,表情从脸上消失。 走出暗巷回到原先的行人穿越道之后,这回她先慎重地左右张望,确定没有来车才过马路。 尽管装出平静的样子,耳朵却还是红的。 「你想学英语吗?」 「……为什么要追过来?」 「因为我也是同方向啊。」 即使没有别的意图,跟在她后面也是必然。 话虽如此,但我的确别有意图。 可能是因为差点丧命而心跳加速,导致失去了平常的冷静判断力吧,我难以控制对于绫濑同学的在意。 说不定这算是某种吊桥效应,不过此刻我实在没办法克制自己的好奇心。 绫濑同学似乎也没有特别排斥,只是嘀咕了声「嗯?也罢」,就这样维持一定的速度向前走。 「只是用功的一环啦。」 「咦,什么?」 「你问的吧?就是我刚刚听的英语会话教材。」 她瞪了我一眼。 我原本以为绫濑同学会无视刚刚的话题,看样子她似乎也愿意坦白。 「准备考试?」 「一来是,二来也算是考虑到以后吧。」 「原来连就业也纳入考量啊?」 「毕竟已经不是只能留在国内的时代啦。」 这种话由我来说会被读卖前辈调侃,由绫濑同学来说倒是意外地适合。 「既然如此,那就没必要觉得丢脸啦。」 「装得像天鹅一样却被人看见水面下猛划的脚呀,会不好意思是当然的吧。」 「啊…………这也是武装?」 「嗯,武装。」 她之前说过,是为了当个能够自立的坚强女性才装出一副金发辣妹的模样。 体育课时听的,大概也是有声教材吧。虽然打混这点有待商榷,不过一来体育评价和考试分数毫无关系,二来班际球赛练习除了创造快乐的回忆之外恐怕也没有其他意义。 如果绫濑同学认为这样是浪费时间,所以拿来用有声教材进修,也符合她之前那番「要成为学业、工作等各方面都完美的强人」的发言。 感觉对于她愈是了解,就有愈多块放错的拼图回到正确位置。 离开大路,背后的高楼群远去,熟悉的校舍远景出现在眼前。 路人也不再是男女老幼混合,逐渐统一为制服相同、年龄相近的身形。这是上学的尖峰时段。 虽然没有熟面孔,但大概是绫濑同学与升学校不相称的装扮引人注目,有不少人往这边偷瞄。 「别告诉任何人喔……那就这样。」 绫濑同学说完,加快了脚步。 可能是受够了好奇的目光。如果最大限度相信她的温柔,也可能是不想替我添麻烦。 算了,无论是哪个都一样。接下来就按照约定,在校维持陌生人的距离。 「嗯,了解。」 我这么回答绫濑同学的背影。 我并不期待得到回应。 当然,是好的意义。 尽管一早就体会到和一天结束没两样的疲惫感,不过很遗憾,这并非故事而是现实。没有「今天应该触发够多事件了,于是按照作者意志快转到隔天」这种令人欣慰的设计。 密集的一日不会就此间断,更何况无论我和绫濑同学的心情如何,我们再度接近的时刻依旧很快就到来。 体育课。 今天是第一节。今天也是班际球赛的练习。今天也和上次一样在网球场。 不过有一点和上次不一样。 「喝啊──────!」 「真绫,你打太高了。」 隔壁球场传来奈良坂的嚷嚷,以及女学生的冷静吐槽。 差别就在于,不知名的某人,换成了熟悉的义妹。 上一次背靠铁丝网听音乐──其实是有声教材──的绫濑同学,这回换成和朋友对练了。 是因为早上边听边走差点没命吗?虽然不晓得是怎样的心境变化,不过换上体育服的她,活力十足地在场内奔跑,展现华丽的技巧。 「────────喂……………………村。」 橡皮筋束起的长发,就像纯种马的尾巴一样,配合她的动作摇摆。 露出的手臂、大腿、从上紧实到下的肉体跳了起来,以俐落动作挥出的球拍,精确而犀利地回击。 「……喂…………不要分……村。」 完美到外行人看不出和顶尖职业选手有何差异的动作,吸引了许多人的目光。虽然注意力完全被吸走的我没资格说这种话,但是上课不专心只顾著看女生的家伙应该好好反省。总而言之,我也该反省。如果只是反省就可以获准观看,那么我很乐意反省。她打球就是这么有观赏价值── 「喂,浅村!」 「咦……?哇!」 看见圆形影子随著好友吼声窜进视野的瞬间,我立刻把球拍摆到脸旁。球撞上球拍表面,球拍背面则顺势顶到了我的额头。 相当痛。 「分什么心啊?虽然比棒球来得轻,但是这玩意儿打到头一样很危险喔。」 跑来的男生──我的好友丸友和,捡起滚到脚边的球,一脸无奈地用球拍拍了拍自己壮硕的肩膀。颇帅气的动作。运动神经好的男生摆这种姿势就显得有模有样,令人不爽。 至于参加垒球的丸为什么会在网球场,则是因为参加垒球和参加足球的人讲好轮流使用练习场地,因此每两次会有一次改为参加其他项目。 练习场地受限的项目才有这种烦恼。不过也正因为容易练习不足,才会允许棒球社的丸这种现役社团成员参加。 「抱歉抱歉,一时出神。」 「看女生看呆了是吧。」 「你以前有没有因为猜太准被人家讨厌过?」 「应该有吧,不过我本来就这样。会因此讨厌我的家伙,我才懒得管。」 不愧是正捕手。强者风范。 丸瞄向一团和气打球的女生们。 「绫濑吗?我应该和你说过最好别挑她……」 「不是啦。」 我看的确实是绫濑同学,但就算没血缘,妹妹终究是妹妹。我没有将她当成什么恋爱对象看待──我是这个意思,不过丸似乎想到别的地方去了。 「那么,就是奈良坂喽?这个选择倒是不坏。」 「不,真要说起来,我根本不是在讲这个啦。」 「别在意,浅村少年。我很推荐奈良坂喔。很有活力、开朗、善于交际、成绩优秀,模拟考又是早稻田a判定。人品也受到好评喔。」 「你也太清楚了吧。」 「基于和绫濑相反的理由,会有大量与她相关的情报流过来。唯一比较麻烦的地方,大概就是看上她的男生太多所以竞争激烈吧。」 提到奈良坂时,丸讲话似乎特别快,是我的错觉吗? 即使盯著镜片后方那对闷骚的眼睛,也读不出他的真心话。尽管脑里瞬间闪过「他该不会喜欢奈良坂?」的念头,但是我无法想像这位好友迷上女孩子的模样,所以暂且不去管这件事。 「我完全没用那种眼光去看人家,就算真的有这个意思,我也不觉得自己能够胜出。」 「哈哈哈,或许是吧。」 「身为朋友不是该安慰两句吗?」 「毕竟奈良坂是很会照顾人的类型嘛。就像那样,会找在班上没什么朋友的绫濑一组。」 「她看起来比较喜欢认真可靠的人耶。」 「正好相反。那种人啊,容易被需要照顾的废人吸引。」 「如果是这样,我反倒有点希望耶。」 「……你是认真的吗?」 丸用怀疑的眼神看著我。我只是老实地把浮现心头的话说出口而已,完全不懂他为什么会露出这种表情。 「浅村。你可不是自己想像中那种没用的人喔。」 「意思是比我自己所想的还要没用?」 「自卑过度了吧……」 看见我半开玩笑地露出苦笑,丸重重叹口气。 接著,他再度像个爱管闲事的太太般唠叨起来。 「你在同龄的人里算得上特别聪明喔。天生头脑好嘛。」 「唔,嗯。听到这么直接的赞美感觉很恶心耶。」 「放心吧。现在是讲奈良坂不会喜欢上你的理由,真要说起来算是贬低你。」 「赞美也好贬低也罢,你能不能试试说话委婉一点?」 虽说讲话毫不客气是丸的特徵,但我还是希望他能稍微手下留情。 可是追根究柢,无论有没有机会和奈良坂交往,对我来说都不重要。 「……………………嗯。」 我们就这样看著女生那边窃窃私语,可能是注意到我们的目光了吧,绫濑同学突然望向我们这边。有一瞬间我们对上了眼,不过她很快就挪开视线。聪明。如果长时间互望,可能会让其他学生怀疑我们的关系,这么做才是正解。 不过这短短的一剎那,依旧有人眼尖地注意到。 奈良坂──奈良坂真绫。 我似乎能明白为什么说她很会照顾人,这点大概也和她观察力敏锐有关。明明应该只有掠过视野的角落,却能注意到绫濑同学的行动,甚至疑似感受到我的目光而看过来。然后,她微微歪头。这动作应该会让人想到松鼠或土拨鼠吧。原来如此,确实很可爱。能够理解同学们的评价。 呃,我要看到什么时候啊?绫濑同学特地顾虑到我而做出那种反应,这么一来不就白费她的好意了吗? 我连忙别开目光。 「你刚刚不是说没用那种眼光看人家吗?」 「真的不是那样啦。」 「唔。这样啊,这就代表浅村也是男人。」 「这说法不但很有问题,也会引发误解耶。」 「高中男生常见的下流思想呢。」 「你的用词已经吓得我失了魂啦!」 「当然,我不认为你是那种会无意义暴露下流思想的家伙。不过放心吧。你心里怎么想只有你管得著。它是自由的。」 这家伙这是明知故犯吧。绝对是。 「唉。好啦好啦,感谢你的体谅。我很高兴。」 我叹了口气,并且耸耸肩。 话虽如此。仔细一想,那两个女生似乎已经注意到我的目光,好像已经算不上不经意了。 「看够了吗?」 「啊~嗯。练习吧。」 这节课剩下的时间,我好不容易才恢复注意力,努力练习。 女生们换衣服比较花时间,所以下课比较早,当我再次看向隔壁场地时,空旷的球场上,只剩下被遗忘的黄色网球孤伶伶地留在那里。 钟声响起的同时,铅色天空终于忍不住落下银色水滴。掉落的雨滴打在乾燥的土色球场上,形成深褐色图案。 「没想到会下雨。喂,要跑喽,浅村。」 已经准备起跑的丸对我说道。 「还『没想到』呢。降雨机率有百分之六十喔。算不上没想到吧。」 话是这么说,但我也不想淋雨。和丸一起跑向校舍的我,这么回应他。 「四成已经很高了吧。你以为这世界上有多少打击率四成的打者啊!」 「不觉得这理论太牵强了吗?」 还是说,在棒球社成员看来,放晴的机率已经绰绰有余了?原来如此,即使数字相同,价值也会随见者有所不同吗?不,这种想法还是很怪。 「浅村,快点快点!雨要变大喽!」 在大雨倾盆而落的前一刻,我们惊险地冲进校舍。 丸回头瞪著天空。 「看样子不会停啊。今天要在室内做重训啦……」 他缩起壮硕的身子,打了个喷嚏。 操场的每个角落都染成了深褐色。大雨宛如雾气一般让景色变得朦胧。雨声彷佛成了世界上唯一的声音。 「毕竟已经六月了嘛。」 「就算是梅雨季,四成还是四成吧?真希望能打出安打啊。」 「别做无理的要求啦。」 低垂的云层是深灰色,就像丸说的,短时间内大概不会停。 我再次庆幸有带伞来,看样子回程不会淋湿了。 此时此刻,我是这么想的。 放学后。当然雨没停。 和预期的一样。虽然不值得高兴。只有不希望命中的猜测不会落空。世上充满莫非定律。 所幸,今天不用打工,不需要到涩谷站前。直接回家应该比较好吧。我在往楼梯口鞋柜移动的途中思考这些时,看见一个眼熟的背影。 呆呆站著望向降雨天空的少女。 以灰色的昏暗天空为背景时,就连明亮的发色也会蒙上一层阴霾。 绫濑同学……应该是她吧。难道忘了带伞?不会吧,机率百分之六十耶。难不成你也是指望四成打击率的那种人吗?我正忍不住想吐槽时,却想起一件事。她比我先离开家。我在看天气预报时,她已经消失在家门的另一边了。 我一边眺望她的侧脸,一边思索。该怎么办? 先左右张望确认一下。ok,没人在。看样子大家都选择早早回家。聪明。 我打开书包,拿出塞到最底下的折伞。二折伞只要收起来就能轻松塞进书包,不会造成负担,所以,就只是带或不带的选择而已。好像有人说过,人生就是一连串的选择。 为了别吓到她,我踩著略大的脚步声靠近,在距离三步的位置停下。距离感,大概差不多就这样。我没有从背后拍肩的勇气。应该说,又不是同性,随便碰女孩子的身体不太好吧?要是人家惨叫,我平稳的学生生活就完蛋了。 我轻咳一声之后,开了口。 「如果忘了带伞,要不要进来?」 她的肩膀抖了一下。金发随著转头甩动。天花板上日光灯的光亮,让耳环的银色在扬起的发丝缝隙之中闪了一下。 呆滞的目光转了过来,逐渐聚焦在我的脸。表情回到绫濑同学脸上,就像顺利重新开机的作业系统一样。 「咦?」 她瞪大了眼睛。这需要惊讶吗? 「该不会,你忘了我?」 「你在说什么啊,浅村同学?」 「这是我的台词吧。」 我有点不安了。 「所以,什么事?居然还在学校就找我说话。」 「啊~呃,那个啊……」 没有生气。看得出来。这种反应,反倒该说是惊讶吧。几天下来,我已经能从绫濑同学的表情读出部分情报。在学校装成陌生人吧──我们有这样的约定。不过即使如此,直接责难违背约定的人也很怪。毕竟我没做什么亏心事,而且说穿了我们真的是兄妹。 嗯,总之呢,她具备能够做出理智判断的理性与知性。就因为这样,她才会问:「所以,什么事?」老实说,这点帮了大忙。如果她语气多少有些冷淡,大概要怪早上那件事造成的尴尬吧。希望是这样。 「伞,忘了带?」 我又问一次。 「啊,嗯。这个嘛……是这样没错。」 「四成啊。」 「咦?什么意思?」 她歪著头,瞄向我手边的伞。 「我想说,反正都要回同一个家。」 言外之意是,如果会淋雨,就别客气进来一起撑。她应该听得懂。 绫濑同学露出既疑惑又尴尬的表情。 「啊…………不用了。我在等朋友。她说要去社办一趟。所以伞──」 「那么──」 我下意识地加快了说话速度,不过有好好把话讲完。 「拿去用吧。反正只要用跑的回去,就淋不到多少雨。」 在说出「所以说就算没伞也没关系」前,我已经把伞塞进绫濑同学手里,然后迅速换好鞋子冲进雨中。 我有点怕自己搞砸了。担心自己是不是多管闲事。 她说了在等朋友。 或许她打算和朋友一起撑伞。不过,用「这样就不会淋湿」当理由如何?毕竟女生的伞比较小嘛。 我脑中浮现把伞塞过去时绫濑同学的呆滞表情。一副「没想到你会这么做」的惊讶模样。光是看见那张脸,这次的多事或许就算得上有价值。 又看到绫濑同学未曾展现过的一面了。 我们是否会透过这样的再三修正、磨合,渐渐成为兄妹呢?我一边跑,一边这么想。 打在身上的六月雨,很快就渗进了制服里。与汗水有所不同的冰冷液体从背上滑落。鞋子里积了水,每当脚踩到地上,就有种不舒服的感触。 看见自家大楼在银色帷幕彼方伸懒腰的景象时,我不知为何松了口气。 我解开自动锁,从管理员室前通过,搭乘方形电梯上到三楼。踩著湿答答的脚步声走过几道门之后,总算看见家门。 开门入内之后,我点亮灯光。 望见橙色的光线填满屋子,我才终于轻声嘀咕。 「我回来了……说说而已。」 没有反应,回答我的只有沉默。还没到老爸和亚季子小姐回家的时间,这也是理所当然的。我原本以为,自己早就已经习惯了。 我这才发现,得不到回应让我感觉有点寂寞。 将书包扔到餐桌上的我,直奔浴室。 我转开浴室的水龙头,热水流进浴缸。我就这么丢著约十五分钟。 这段时间,我将制服挂好,把湿衣服扔进洗衣机,倒好洗衣精和柔软精后让机器开始运作。啪沙的注水声响起,一会儿后滚筒便开始转动。 「唉呀,差点忘了。」 要是不准备好内裤,洗完澡之后就得裹著一条毛巾在屋里晃来晃去了。之前能理所当然地这么做,现在可不行。 如果是亲兄妹就不会在意吗?不不不,哪有这种事。 没有吧? 热水放到约半个浴缸时,我迫不及待地泡了进去。我就这样呆呆等了数分钟,让热水淹过身躯。等热水达到肩膀的高度时,关掉水龙头。 热水带来些许刺痛。六月的冰冷雨滴,似乎让我全身上下都凉透了。 我疲惫地叹了口气。 然后用热到有些晕的脑袋,思考绫濑同学的委托。 寻找划算的高薪打工啊……既然她说会帮我做饭,基于互助原则,我必须帮她找到打工。 互相帮助时多付出一点──绫濑同学这句话掠过我的脑海。正因为她这么说,让我更不能甘于她的好意。我也有同感啊,绫濑同学。所以无论如何非找到不可。 「嗯…………」 我一边思考,一边下意识地拍打水面。 在这个时代,或许创业会比受雇来得好。之前挑的书,书腰上也写著使唤人的一方赚得比被使唤的一方多。 既然如此,就是youtuber和uber eats……!不,没这回事,嗯。冷静下来吧我。 真要说起来,跟我这个学生讲什么「创业」,我也毫无头绪。对于「创立公司」这件事,我实在太过无知。 「对于社会结构、商业机制了解与否吗……」 和丸说的一样。我不了解的东西太多了。我突然觉得,要找到高薪打工根本不可能。 不过这么一来,做饭的事就不能全拜托绫濑同学。这样不公平。必须轮班,我也该下厨。 我的厨艺可没绫濑同学那么好。脑中隐隐浮现她在制服外面套上围裙的模样。看见那个画面时,闪过我脑海的不是「可爱」,也不是什么「萌」。绫濑同学穿起围裙…… 有模有样。对,就是这个。 用发绳将长发束在脑后,眼睛往前看,纯靠伸到背后的手打结。然后以手指轻轻一拉垂在肩上的发绳。就只有这点动作,下一秒菜刀已经在砧板上起舞。 行云流水般的动作,证明绫濑同学已经重复过许多次。 实际上,应该真的是这样吧。她把我靠便利商店和外送省下的时间,花在做饭上头。而且,多半不是为了自己。 我家老爸不会做饭,所以我就算不下厨也不需要介意。 但是,亚季子小姐不一样。只要看到亚季子小姐第一天准备的菜色,不难想像她会尽可能亲手准备家人的三餐。这件事本身没什么好坏之分,不过是她的性格如此。就算亚季子小姐是不下厨的人,我大概也不会在意。 但是这种性格,就结果来说可以推测,要是亚季子小姐不在时绫濑同学都靠外食,她八成会想尽办法为绫濑同学准备好三餐。 为了不让忙碌的母亲这么做,母亲外出时自己必须有本事下厨。所以绫濑同学学会怎么做饭。我想,这应该是正解。观察与思考。这些累积下来,多少能想像出对方的状况。当然,如果不觉得有需要就不会多想。 「武装……吗?」 当我逃避时,她一直在战斗。 「真希望能帮她找到高薪打工啊……」 虽然思绪转回了这里,却不代表我想出什么好主意。思考过度使得脑袋发烫,感觉有点晕。 我离开浴缸。用洗发精清洗淋过雨贴在脑袋上的头发,顺便也洗了身体,之后才离开浴室。洗衣机已经结束脱水进入烘乾模式。尽管有点吵,但也没办法。算了,反正还没到需要在意的时间。 我换上事先准备好的棉质居家服。 烦恼暂且放在一边。洗完澡还有些倦怠的身体,吹著空调漏到走廊上的凉风,感觉十分惬意。我愉悦地哼著歌踏入起居室之后,才终于想起自己回家以后根本没开空调。 待在起居室的两名少女回过头来──那是绫濑同学和…… 奈良坂? 为什么? 瞬间,我脑袋里一片空白。接著才发现一件事。 我、我刚刚── 糟啦──────!我居然忘记家里有妹妹,哼起了歌────! 羞耻心大举攻来,奋勇登陆。这场决战我一败涂地,热度涌上脸颊。换句话说,我的脸已经红得连自己都知道了。 而且,不止妹妹绫濑同学,就连彻头彻尾的外人奈良坂都看……应该说听到了。糟糕。这能让我死一百次。到底该怎么办? 我的身体彷佛从头麻痹到脚,动弹不得。 另一方面,绫濑同学也愣住了,小嘴开著阖不起来,嘴唇张成「啊」的形状。 「抱歉。真绫说『我想去沙季的新家玩』。照理说我该先商量的,但是我不知道你的line。」 所以没办法联络。大概是这样吧。她靠过来轻声说道。 呃,你就算拜我也没用啊…… 绫濑同学双手合十,比出道歉的手势。这倒是很罕见。或许是因为在感情好的友人面前,才会不小心做出这种动作。 奈良坂虽然也一脸惊讶,不过很快就恢复了平常的笑容。 「喔~!传说中的哥哥!原来真的是隔壁班的浅村同学啊~!」 声音里充满活力。 「喂喂,认得我吗?沙季有没有跟你提过我?」 「呃……这个嘛。」 该怎么回答才好呢? 「她说,你们感情不错。」 总之我试著给了个比较安全的答案。 听到我这句话时,奈良坂的眼神似乎变了一下。她好像小声嘀咕「啊~感情不错啊……」?因为只有嘴巴动,也可能是我眼花。她的表情离严肃好像还差一点……应该说尴尬?比较靠近我的绫濑同学是背对奈良坂,大概没看见吧。 不过,奈良坂那种表情只存在短短一瞬间,俗气一点的说法是──很快就转为花朵绽放般的开朗笑容。 「对啊~!感情很好喔!所以,浅村同学也多指教啦!大家好好相处吧~」 「这……也对。我才要请你多指教。所以,你们两个都没淋湿?」 窗外似乎还在下雨。虽然没到狂风暴雨,但风势也不算小,玻璃上奔走的水滴是斜向移动。 「没问题~!我们两个都有伞!」 「这样啊。」 「沙季她啊,还说自己忘了带呢。」 「放在书包底下。」 看来她这么解释了。幸好,那把折伞不至于一看就知道是男生用的。 「唉,你这个小笨蛋!」 「被真绫这么说,会让人产生强烈的心因性头晕耶。」 「又讲些难懂的话!话说啊,这年头还会用这种说法吗?」 「嗯?很怪?」 「很怪!算了,也罢。」 奈良坂一屁股坐到沙发上。裙子随著她夸张的动作飘起,不雅观的举止让绫濑同学叹了口气。 「真绫,内裤。」 「啊。」 奈良坂连忙起身压住裙子,然后紧紧盯著我。没看到啦。真要说起来我的角度也看不到。 「沙季,这个家,危险。」 「为什么讲话变成单词啦?」 「有男人!」 「浅村同学看起来不像女人。」 「他是男人喔,男人!」 「所以怎么样?」 「事情严重了!洗完澡不能只穿一条内裤就走出来!」 「我本来就不会。话说,你平常会这样吗?」 「不会。因为我是淑女。」 她不知为何一脸得意。 「不过,喔~原来沙季你……」 「怎、怎么了?」 「讲话也会这么不客气啊。」 奈良坂扬起嘴角。 「!」 绫濑同学连忙别过头去,不过恐怕为时已晚。完全掉以轻心了呢。而且我们都看得出她脸红了。 「嘿~喔~嗯~唉呀,爸爸很高兴喔。」 「你又不是我爸!」 绫濑同学立刻吐槽,看来是忍不住了。原来如此,平常比较有礼貌啊。 「你叫我的名字也花了不少时间呢~」 「是这样吗?」 「是呀~」 「我不记得。」 「我记得很清楚!」 「可以忘掉喔。」 「不要!」 这声「不要」听起来很开心。 然而,想来她并不是因为好友把礼貌丢一边而开心。她大概认为,自己看见了绫濑同学自然的一面吧。 世上有些人误以为关系亲近就能不在乎礼节,用失礼的称呼方式强调彼此感情有多好。不过,失礼的称呼就只是失礼的称呼,除此之外什么也不是。 绫濑同学、浅村同学──我们两个同意这样称呼彼此。这种多礼的称呼方式,不会让我们产生负面观感。彼此直来直往是基于这个前提。 而且,奈良坂同学看起来也不是会有这种误解的人。 不,不对。直到刚刚才和她讲上几句话的我,不可能知道真相如何。只不过,如果奈良坂同学是那种人,绫濑同学大概不会找她来家里。换句话说,我是从「绫濑同学带她进门」这个结果推测出来的。理解他人需要累积观察与思考。 「话说回来啊!喂喂,沙季的葛格!」 「葛、葛格?」 奈良坂同学,你刚刚不是还喊我「哥哥」、「浅村同学」吗?听到她突然用这种亲昵的称呼方式,让我想撤回前言。 「葛格~你在害羞什么啦!」 「呃,我又不是奈良坂同学的哥哥……」 「真是的,大家又不是外人。叫我『真绫』就好啦。」 「我可不干!话说,我和奈良坂同学的确没什么关系吧?」 「不可以拘泥小事喔,葛格!听到人家这么喊很高兴吧,葛格!」 「没这回事。」 或许有人癖性如此,但我没什么特别的感觉。虽然被奈良坂同学略带撒娇语气连喊「葛格」,会令人联想到黏上来的小动物。 或者该说,奈良坂同学的脸皮意外地厚。真看不出来她会纠缠朋友的哥哥到这种地步。 「……住手……」 细微的声音传来。 绫濑低著头,一副在忍耐什么似的模样,轻声咕哝。 「嗯嗯?怎么啦,沙季。」 「……丢脸……」 「听不到喔~」 「好丢脸,拜托你住手!听到你的『葛格』,我都要起鸡皮疙瘩了!拜托你别再这样!」 「唉呀~这边先撑不住啦。」 啊,原来是这么回事。 「换句话说,你是想藉著拿我开玩笑和绫濑同学一起嗨对吧?」 「啊、啊哈哈哈哈──正解!」 「还正解咧。」 拜托别摆出一脸正经的表情指著我。应该说,不可以随便用手指指别人。 「嗯,拿沙季的葛格玩就暂且到这里吧。」 「拜托你把这招永远封印起来。」 「那就太浪费了。沙季,你也一起喊『葛格』嘛。好啦,一起来,一、二!」 「我绝对不干!」 「『突然有了个兄弟』,这可是人生中难得碰到的有趣事件耶?好好利用比较有趣嘛~」 「真绫你啊,不要讲得像是玩人生游戏抽事件卡一样……你在做什么啊?」 奈良坂同学打开她放在桌下的运动背包,要拿东西出来。 「这个这个。我们来玩这个吧!」 「游戏机?」 「奈良坂同学,学校对于电玩游戏的规定……」 「没有禁止携带喔。只说不能在学校玩而已。」 这不是一样吗?我心想。 一问之下才晓得,似乎只要别在上课时间玩,带到学校倒是无妨。她甚至还问过学校老师,行动力令人瞠目结舌。不过,我们都立水星高中,居然比想像中还要自由。 奈良坂同学拿出了街头巷尾正流行的最新型游戏机。 「沙季,你说过你没有对吧?」 「没有耶。」 「所以我才想一起玩嘛。可以把它接上电视吗?」 她指著沙发对面那台五十吋的液晶电视说道。 「……这倒是没关系。」 「人家想一起玩嘛。啊,顺带一问,这边网路通吗?」 绫濑同学以眼神询问我。她是要问能不能把wi-fi密码告诉奈良坂同学。 她刚来时,我就把密码告诉她了。在现代,要拿家门钥匙给别人时,大概都会同时举行这种仪式吧。我微微点头,示意没问题。 绫濑同学递出写著密码的纸条后,奈良坂同学迅速安装完毕,走回沙发这边对我说道。 「浅村同学要不要一起玩?」 说著,她拿出手把。不是两支,她准备了三支。该不会,一支是我的份?我想起奈良坂同学的风评,丸说她很会照顾别人。或许她从一开始就打算把我拖下水。 我再度以眼神和绫濑同学沟通。该怎么办? 「唉。算了,反正雨还没停。浅村同学也来这边坐吧。」 绫濑同学往沙发边缘移动,空出一人份的位置。 「呵呵,果然想让哥哥坐在自己旁边是吧。」 「还是算了。你那边能空个位置出来吗?」 她坐回原位。 「坐在我们中间就好啦。来吧来吧,浅村同学,怎么样怎么样?左拥右抱!」 「我倒是比较想坐在旁边……」 「不行~这点不能让!」 「为什么真绫已经把这里当成自家地盘,抱著我们家的沙发不放啊……」 这张沙发勉强挤得下三个人。坐在和绫濑同学相反那一侧的奈良坂同学,紧紧抓住沙发边缘不放,绫濑同学看在眼里十分无奈。 「知道了、知道了啦。既然那里没问题的话,我就坐吧。」 不得已,我只好坐到沙发正中央。 毕竟我们家原本只有两人。理所当然地,沙发不怎么大。 坐在两个堪称校内话题人物的女孩子之间,实在难以保持平静。不管我再怎么注重待人要平等,终究有极限。 「刚洗完澡的浅村同学,有股很香的气味呢。原来如此,这就是浅村家洗发精的气味吗?这就表示沙季也……」 「哪可能用同一种啊?拜托你用常识去想啦。」 原来是常识吗? 我从来没想过要和老爸用不同款的洗发精和沐浴乳。这就代表,今后买东西时得多注意才行。而绫濑同学似乎已经看穿了我在想什么。 「自己用的东西我会自己买。毕竟已经是高中生了。」 她立刻表示不用在意。绫濑同学果然细心。谢天谢地。 「那么,要开始喽~!」 说著,奈良坂同学开始操作。 轻快的音乐响起。我将注意力集中到画面上。 明明这张沙发我早就坐习惯了,但是在场最为坐立难安的人为何好像是我?思考这件事的同时,我想起绫濑同学方才说的话。我们家的沙发──虽然她应该没多想,却令我有点开心。 (插图015) 奈良坂同学启动游戏。似乎要先连上网路搜寻最新版的更新档。不过没什么特别要更新的,游戏很快就开始了。 「这个该不会是……很可怕的那种?」 绫濑同学的声音里,带有些许紧张。 「不可怕啦,是很可爱的那种喔!类似益智游戏。操纵这个软趴趴的人,让他牵著手抵达这里。」 奈良坂同学指著画面上某个彷佛没骨头般不停蠕动的人型角色。 她随兴地操作,看似她所控角色的家伙,被扔到空中翻了一圈后,摔在长刺的地面上。显眼的溅血特效出现,角色随著惨叫跌往舞台下方。 「看到了吗?这样就会死。」 「果然是恐怖游戏嘛。」 「就说不是了啦~!只要好好操作就能过关喔。失败了才会可怕。好啦,浅村同学也来,拿著这个。」 「喔,好。」 她将控制器交给我。 「听好喔,这个游戏呢,重点是三人配合。换言之是我们第一次共同作业!」 「意思不太一样吧?」 「别喽唆!好啦好啦,要开始喽!」 死了超多次。 反正第一次玩本来就不可能玩得好嘛。不过,每当我的角色华丽地摔死,奈良坂同学就会趁机煽风点火。她一边说著「好啦好啦再加把劲~」「啊~何必那么急呢~」「好啦加油!」「还是不行嘛────!」之类的话,一边用肩膀顶我。 距离近得可怕。比真正的义妹绫濑同学更容易亲近、更像妹妹。 「呼~玩得真开心!」 结束时,雨已经停了。奈良坂心满意足地眯起眼睛,踏上归途。 「抱歉,我朋友很吵。」 送客送到大楼外的绫濑同学,一回来就这么说道。 「不会啦,没什么。」 「那个……」 她看起来难以启齿,于是我主动催她说下去。 「交换一下line,怎么样?你看,像这种不幸的意外,应该避免它今后又发生。」 「啊……嗯,也对。」 我不反对。没错,为了回避不幸,有这么做的必要。反正是一家人,没什么好奇怪的。 开启好友列表,绫濑同学的图示就在上头。 那是一张漂亮的茶杯照片。尽管只是图示,依旧选择分不出男女的图案,这点也很有绫濑同学的风格。 「这也是武装吗……」 「你刚刚说什么──?」 换完line后直奔系统厨房的绫濑同学回头这么问。菜刀撞上砧板的声音瞬间停住。 「不,没什么。」 「晚饭差不多好喽。」 「我知道了。」 菜刀的「咚咚咚」声再度响起,味噌汤的香气扑鼻而来。 我开始回顾这手忙脚乱的一天。以上学途中得知绫濑同学耳机的秘密为开端,今天的状况还真多。 班际球赛练习时,看见绫濑同学和奈良坂同学要好地一起练球。尽管有带伞,依旧淋成了落汤鸡。刚洗完澡哼歌被听见是我这一生最大的失败,之后和奈良坂同学她们一起玩也没有任何表现。 即使如此,依然令人觉得收获良多。 我关掉手机画面,暗自这么想。 6月9日(星期二) 早晨。包含亚季子小姐在内,一家四口围桌而坐。 亚季子小姐昨天……应该说今天早上也晚归,这时间她原本应该还在睡才对。 「夏至马上就要到了呢。」 她打了个小小的呵欠,这么说道。 似乎是阳光太刺眼才醒的。既然如此,老爸他们的卧室或许把遮光窗帘拉起来比较好。老爸多半没注意到,之后再告诉他吧。 亚季子小姐虽然说她还要睡回笼觉,人却已经站在厨房了。另一方面,老爸则是今天上班时间比较晚,因此显得比平常悠闲,拿著平板在看经济新闻之类的东西。 所以,四人久违地一起吃饭。 「拿去,老爸。那边拜托了。」 「好好好。」 我把抹布丢过去。面带笑容的老爸,仔细地擦起半张桌子──他自己和亚季子小姐面前那一半。 亚季子小姐和绫濑同学,把早餐摆上清理乾净的桌面。可能是因为两人下厨的关系吧,菜色比平常多。 最后一道是煎蛋卷啊。亚季子小姐将鸡蛋在煎蛋卷用的方形平底锅(我家原本没有,亚季子小姐带来的)上摊成薄薄一块,再拿长筷灵巧地卷起来,我根本不觉得自己能够有样学样。刚刚绫濑同学在试味噌汤的同时,也像个偷学师傅技巧的徒弟一样盯著亚季子小姐的手边看。 四人齐声说开动之后,我们才伸出筷子。 自然而然地,我将筷子伸向亚季子小姐那道颜色漂亮的煎蛋卷。 蛋卷柔软而厚实,有著黄色的鱼板状截面,我夹起一块送入嘴里。咬下去的瞬间,溢出的汤汁在口中扩散。和我预期的味道不一样。这是? 「好吃。不过……怪了?这……不是一般的煎蛋卷?」 「高汤蛋卷。」 做的人照理说应该是亚季子小姐,回答的却是绫濑同学。 「高汤蛋卷?」 「煎蛋卷基本上只有蛋的味道对吧?想要咸一点就会加盐,喜欢甜一点的人则会加糖。」 「糖?」 「你讨厌甜的?既然如此,以后我会避免加糖。」 「啊,不……都可以啦。话说回来,原来煎蛋卷也有甜的。」 「咦……」 「咦?」 你用那种彷佛碰上异世界人的眼神看我也没用啊。 「……你好歹在学校有上过烹饪课对吧?」 「啊,嗯。不过我没做煎蛋卷。荷包蛋倒是有。」 「这样啊。然后呢,高汤蛋卷,就是加高汤做出来的。」 「高汤……?沾面酱汁一类的吗?」 「嗯~我们用白高汤就是了。」 我顺著她的视线看去,在系统厨具上看见陌生的白色瓶装调味料。原来如此,是那个吗?不煮饭的我们家,原本应该只有盐、酱油、砂糖这些,那应该也是亚季子小姐带来的吧。 「这个味道,是鸡蛋加上高汤的结果。当然,也会视情况加盐。如果想要有甜味就加点味霖之类的。虽然也有人加酱油,不过那会染上颜色,就没办法弄成这种漂亮的黄色了。」 「你还真清楚呢。」 「沙季也会做喔。既然悠太喜欢,你要不要做给他吃?」 「如果是我,没办法弄得这么软……」 「我喜欢荷包蛋。」 「……这样啊。改天心情好的时候再做吧。」 我和绫濑同学这段对话,背后的意思如下。契约之外的部分不需要多费力气,我不会在意啦。相对地,绫濑同学的回应是──谢谢。为了表达谢意,如果有余力就做给你吃。 背后其实暗藏这样的互动。只要这样就能理解彼此的意思,实在是谢天谢地。虽然之后会确认一下就是了。毕竟用暗号沟通容易产生误会嘛。 老爸没注意到我们的互动,只是不停夸赞亚季子小姐的高汤蛋卷好吃。不过,世界第一美味也未免太夸张了吧。炫耀吗?这就是炫耀吗?没想到一大早就要看年过四十的亲生父亲炫耀他们有多恩爱……对于十七岁高中生的心灵实在是一大打击啊。 就在我绞尽脑汁要转移话题时,突然想起一件事。 「这么说来,这周应该是轮到我洗衣服,亚季子小姐和绫濑同学的也一起洗没问题吧?」 「啊,这个……」 绫濑同学吞吞吐吐,欲言又止。 我感到很疑惑。有话直说的绫濑同学会这样很罕见。怎么了吗?我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吗? 「呃,如果悠太不排斥,衣服可以全部由妈妈来洗喔~」 「咦?这样不太好意思啦。」 决定四人共同生活时,我们也谈好了家事怎么分担。虽说现在已经有许多地方和那时不一样,但也不能连洗衣都交给人家…… 「可是,四人份很累吧?」 亚季子小姐没有放弃。看见她的反应,就算是我也发现不对劲了。 仔细一想,女性们的衣物由我这个男人处理,本身就是个敏感的问题,我却因为不想把家事推给别人的念头太重而疏忽了这点。 这可不行。在我领悟亚季子小姐的暗示之前,绫濑同学已经帮忙说明。 「如果连内衣都交给浅村同学,呃……更、更何况,内衣的质料很脆弱,处理起来应该相当麻烦。要把哪件内衣放进哪个洗衣网,你知道吗?」 「……哪件……放进哪个?」 在因为麻烦人家解释而道歉之前,纯粹的疑问已经脱口而出。 「胸罩直接洗会变形,钩子和装饰也会伤到其他衣服对吧?所以需要用胸罩专用的洗衣网。而且内……呃,下面的贴身衣物也是比较可爱的那种,装饰部分容易脱落……」 尽管场面稍微有些尴尬,她依旧细心地为我说明。于是我明白了,清洗女性衣物似乎比想像中还要复杂。 「话说,浅村同学也会把深色衣物和浅色衣物分开、会把有立体图案的衣服放进洗衣网对吧?毕竟不这么做会让图案剥落。」 「你说立体图案,是指布料上有贴图画和标志的那种?」 「对,那个。」 「啊,难怪那些图案每次洗都会剥落一些。」 我一这么回覆,便看到绫濑同学抱头。 然后她抬起头,乾脆地宣告。 「这种知识水准,没办法安心托付我的衣服。我会自己洗。」 「啊,嗯……了解。」 亚季子小姐微微一笑,彷佛要扫除现场尴尬的气氛。 「至于太一的,就等到我负责时一起洗吧。要不然,悠太的也交给妈妈洗。」 听她们这么一说,原本以为只需要把洗衣篮翻过来倒进去就好的洗衣,突然在我脑中形成鲜明的画面。 亚季子小姐── 洗我的内裤? 哇……不行,绝对不行。 「……我好像真的明白绫濑同学有多尴尬了。」 「对吧?」 她叹了口气。唉,怎么说呢,抱歉啦。 一打开玄关的门,走廊对面传来的沙沙声突然大了起来。今天也下著雨。 绫濑同学说要一道走,和我并肩走出家门。 今天是怎么了?我很疑惑。 之前她明明都坚持先出门的。 的确,虽说是义妹,但也算是真正的妹妹,一起上学没什么问题。呃,慢著,是这样吗?都高中生了还兄妹一起上学一起回家,感觉不太可能耶。还是说我想太多了? 「我有些话要和你说。」 在下楼的电梯里,绫濑同学这么起头。 原来如此,这下子我明白了。既然有理由就另当别论。我甚至觉得,这样符合绫濑同学直来直往的作风。 「我想向你道歉。」 「……道歉?」 为什么道歉?我回想早上和她的一连串互动。她做了什么值得道歉的事吗?我干了蠢事毋庸置疑,但是会让绫濑同学道歉的…… 我们走出电梯,离开大楼。 困在阴雨牢笼里的街道,行人寥寥无几,只有我和她的伞并排。抵达学校之前的这段时间,正好可以让我们两个谈谈。 绿意在雨中更为鲜明的行道树彼端,偶尔会有车鸣响喇叭驶过。担心被水溅到的我们,在此时停下脚步。 重新迈开步伐的绫濑同学,微微皱起眉头开了口。 「下意识的歧视言论,正是我最该厌恶的东西。抱歉。」 她一本正经地这么说道。 我顿时心生警惕。从绫濑同学的表情,看得出来这是个严肃的话题。 她深吸一口气,然后猛然吐出。 「还有一种可能性,『浅村同学自己就穿名牌女性内衣』,这种事其实也不是没机会发生。」 完全没机会。 「明明我自己一直否定僵化的性别角色。」 「慢著,绫濑同学。」 「毕竟浅村同学还算注重穿著嘛。昨天也是立刻就把湿衣服洗了。虽然还没见过你涂护唇膏或上粉底,但也有可能只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才精心打扮。」 「慢著,冷静一点,绫濑同学。」 我大步绕到她前方,把她拦住。 为了停止她失控的思绪,先打断并行的动作比较快。 被我拦住之后,绫濑同学才惊觉地抬起藏在伞内的脸。 「……好。我冷静下来了。」 「啊,嗯。」 「就算喜欢女装,也不见得真的就会这么做嘛。」 不行,她还是不够冷静。 「静下心来,仔细思考一下。你见过我家的盥洗室了对吧?」 绫濑皱起眉头,「唔唔」地陷入沉思。 「呃……我想想。呃,有刮胡刀对吧。也有刮胡水。一般女性用的化妆品……没看到。」 「对吧?」 「可是,浅村同学的眉毛很漂亮。」 「啊?」 「既然这么漂亮,想必有好好打理一番对吧。虽然没看到眉梳,但也有可能是去美容院──」 「理发厅啦。」 美容院对于高中男生来说也太难了吧? 就算这里是年轻人的城市──涩谷,也不见得每个人都会迷上化妆和名牌。与其把钱花在打扮上,我宁可拿去买书。 「咦?既然如此,那对眉毛是天生的?」 「是这样没错。」 她盯著我打量了好一阵子。 「难以置信。好羡慕……」 「是、是这样吗?」 「……真不甘心。」 说完,绫濑同学再度迈开脚步。 我也默默地走在她身旁。 「那个啊。」 「怎样?」 「刚刚那个话题的后续,记得吗?你说性别角色如何如何那个。」 「嗯。」 「所谓的性别角色,就是那个吧?按照性别扮演他人期待的角色,对不对?」 如果讲得简单一点,男人表现得像男人、女人表现得像女人,就叫做遵从性别角色。决定怎样的行为才叫做「像」,则是基于一种名为「世间」的共同幻想,很遗憾,一来那不是我,二来通常这种幻想都没什么明确的理论依据。 「是啊。不过真要说起来,所谓的性别在现代也不止两种吧?」 「啊~嗯,也对。」 这我倒是晓得。平常有看书,这种事自然会在不知不觉间学到。何况,这年头相关事件常会上新闻。据说美国版facebook,就有五十八种性别可选,还蔚为话题。 也就是说,人并不是只以dna上的性别区分单纯的男和女──绫濑同学似乎也有相同看法。 「人类的性别虽然是由性染色体决定……」 「x染色体和y染色体对吧。」 「没错。性染色体分成x型和y型,由它们的组合决定性别。xx就是女生,xy则是男生。让人类成为人类的四十六条染色体之中,只有一条。只差在它是x或y而已。大概只占了基因的几个百分点吧。」 绫濑同学的口气,显得很不甘心。 「这个嘛,的确没有太大的差异。」 「而我们就受到这些许的差异摆布。明明人绝不可能只靠这两种就分清楚。」 洒落的雨声之中,唯有她的话音,在我耳里格外清晰。 「性别自我认同也一样。世上总是有人本性与基因宣告的性别不一致,也存在各式各样的认知。」 绫濑同学所说的理论,我也明白。不过,我天生基因就是男性、脑袋也认为自己是男性。所以缺乏实感。 「恋爱对象也一样。喜欢男性、喜欢女性、两者都喜欢、两者都不喜欢、真要说起来根本不会有恋爱感情……每一种都有可能,每一种都不该被否定。衬托自己的服装也一样。即使基因上是女性、性别自我认同也是女性、恋爱对象又是男性,却喜欢异性装──这个场合也就是男装了──喜欢男性装扮的女性也不算罕见。同理,即使男性喜欢女性内衣,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话是这么说没错。」 「可是,在那个瞬间,我脑中完全没浮现这种念头。」 说著,绫濑同学嘴巴不甘心地成了ㄟ字形。 这也算是那个吧。「即使宏观来说正确,从微观角度看例外仍然要多少有多少」的一种。「人类大多数都是这样」和「所以这人也一样」之间有巨大的差异。 假如我是平常就会穿女性内衣的男性,那么把内衣交给我洗,和交给不熟悉相关知识的同性姊妹来洗,又有什么不同呢? 如果自己的衣服交给母亲洗,绫濑同学想来不会介意。尽管如此,今天早上,一想到自己的内衣会由我洗的那一刻,她忽略了一切该确认的部分,先一步展现了生理上的羞耻心。 这种事一般来说会用「理所当然」带过,她却十分介意。 绫濑同学随时都在奋战。 面对「世间」不停加诸在自己身上的角色,她不愿盲从,而是希望每一个部分都能用自己的脑袋思考。对于我这种选择放过的人来说,实在太耀眼了── 「唉,如果要这么说,在想像亚季子小姐帮我洗衣服的瞬间,我也觉得很不好意思啊。」 「问题不在于别人会怎么样,就只是我不能原谅自己。所以我才想道歉。」 「嗯……」 我稍微想了一下。 虽然同意这种看法,不过这种认真的态度应该让她很痛苦吧。有没有什么可以避免否定她又能让她稍微放松一点的思考方式呢? 差不多已经能看见校门。这么一来路上的学生也会增加,大概没办法继续像这样交谈了吧。 「……有种现象叫反射对吧。」 「反射?闪亮亮?」 「不是那个。话说回来,为什么要用幼儿语啊?」 绫濑同学的思考偶尔会怪怪的。不过嘛,这样也挺有趣的,就算了吧。 「呃,就是指不经思考的行动。」 「喔,那个啊。像是敲膝盖腿就会动之类的?」 「就是那个。」 人类有些行为,是在思考之前就有所行动。例如有东西飞来时,眼睛会下意识地闭上;碰到热的东西,手就会缩回去。 「透过让脑思考而发展至今的人类,为什么会保留这种机制呢?我以前曾经想过这种事。」 「这……是因为什么都要想就没时间躲避吧?」 「没错。因为有生命危险,所以在有可能危及性命时,人会在思考之前就采取行动。我想只要是生物,就需要这种能力。」 「这又有什么……啊,原来如此。」 聪明的绫濑同学,在我说明完毕之前,似乎就已经得出结论了。不过,我还是要讲完。 「简单来说,就类似应用程式的巨集或捷径之类的东西吧。」 我这么一说,绫濑同学便笑了出来。 「真是有趣的例子呢。」 「方便好懂,所以我就用了。不过,偶尔也会出现巨集无法处理的案例。这种时候如果不明白原理,就会无法对应,写不了新巨集。」 「是啊。」 「『一时情急就变成这样』,也是有它不得已的地方。因为,必定也有这种反射行为能够得利的场面。」 「不过,偏见会造成歧视。」 「所以才要重新审视对吧?绫濑同学重新审视自己的行为后,已经有所反省。这么一来,我想就没必要继续烦恼了。我不认为你是那种无法对反射行为有所反省并修正的人喔。」 我恢复比较开朗一点的语气,试著这么说道。 此时我突然发现,原先走在旁边的绫濑同学不见了。 回过头去,才发现她就像冻结似的,停在约三步远的位置。 「绫濑同学?」 她低著头令人在意,于是我喊了一声。 「浅村同学对于我……」 这次的话音,似乎输给了雨声。 「理解得太深了。」 她是这么说的? 绫濑同学抬起头看向前方,快步追过我。 通过正门,踏入学校。背影消失在人群和雨幕的彼方。 「怎么啦,浅村?」 直到丸拍肩为止,我都茫然地撑著伞愣在原处。 被他拍的位置意外地冷,我这才发现伞撑斜了,自己已经被雨淋湿。 绫濑同学的背影,在我脑海里挥之不去。 即使放学钟声响起,雨依旧没停。 今天是星期四,有打工的日子。我需要先回家一趟,再到站前的书店。由于得在雨中反覆移动,实在有点麻烦。如果有把店里的制服带来,直接从学校过去,或许比较轻松。 我看向走廊窗户的彼方,宛如被绵绵细雨蒙上一层纱的景色。 六月的雨,我并不讨厌。一来绿意会更显浓郁,二来即使在雨中也闻得到夏天的气味。 不过,雨天我想尽可能少背点东西。顺带一提,打工制服之所以没放在店里而是带回家,则是因为制服弄脏要自己清理是惯例。 楼梯口就在眼前。 走向鞋柜的途中,我下意识地左右张望。 注意到自己这种行为后,我摇摇头。不不不,她不可能呆呆站著看雨吧。毕竟她今天拿著伞和我一起走来学校。 「应该已经回去了吧。」 我用力撑开手里的男用大伞。黑色圆形将面前风景切下一大块,使得我什么也看不见。 我让伞柄靠在肩上,走出楼梯口。 虽然也和雨从早就开始下有关系,不过我之所以没带折伞而改拿老爸这把不起眼的伞,则是考虑到,说不定会有学生记得昨天我交给绫濑同学的那把伞。 或许没必要在意到这种地步。反正我们的确是兄妹。 新的妹妹,没有血缘。还不到一星期。 即使如此,我依然觉得自己渐渐了解绫濑同学是个怎样的人。早上她那番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呢? 雨打在伞上的声音很吵,没办法集中精神思考。 回到大楼,走进家门。 一关上厚重的门,原先在耳边回荡的雨声顿时消失。 我将阖上的伞立到一边,吐了口气,脱掉湿透变重的鞋子。尽管身子有些冷,但是没时间洗澡。必须赶紧出门才行。 我走向自己的房间。 途中,我经过绫濑同学的房门。 尽管我没打算偷窥,然而不幸地门没关,我不小心从缝隙瞄到了里面的样子。 色彩缤纷的内衣和外衣,毫无防备地晾在房间里。 毕竟是雨天,这也是难免吧。 我是对此毫不在意,洗完后全都丢烘乾机的那一派。但我也知道,如果衣物有可能伤到,某些人会拿出来晾乾。 不过,话虽如此。 真没想到自家会有晾起女性衣物的一天啊。啊,盯著这些东西看好像不太妙。 既然晾起了洗好的衣服,就代表绫濑同学和我猜的一样已经到家。要是被发现我在看这些东西,可就不只是尴尬了。 「浅村同学?你回来啦。」 「咿!」 背后传来的声音,让我下意识地挺直了身子。 接著我猛然回头。 「怎么了吗?」 「不,没事。没什么啦。」 「这样吗?那就好。」 嘴上这么说,绫濑同学却投来怀疑的眼神。 「我、我今天要打工。」 我轻轻挥手,走向自己房间。 虽然感觉得到绫濑同学的目光,但是我没胆子回头。简直就像成了真正的内衣贼一样。 尽管只是在家中偶然撞见,并没做什么坏事,当事人也说过洗过的贴身衣物和手帕没两样,却还是感到于心有愧。 我将打工地点的制服塞进包包,奔出家门前往书店,这段期间就连雨声也盖不住怦怦作响的心跳。 我把心思全放在打工上。 想要把方才的记忆从脑中抹消。特别是蓝色布料的那个。 换好制服别上名牌,便著手处理工作。 今天是整理库存。要将进货后过了一定时间仍然没卖掉的书下架。如果不像这样把空位清出来,就摆不了新书。 明天是星期五,原则上中盘商六日不送货。周末发售的书全都会在明天到。 换句话说,今天必须清出更多空位。 很遗憾,不管贩卖方对于每一间店的来店购买预测精确度提升到多高,也无法完美地猜到每一位客人的行动。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个性,会关心什么、会基于怎样的动机采取行动,难以解释清楚,也会受偶然左右。不确定的浮动与混沌总是存在。进的书卖不完,恐怕将来也卖不完。卖剩的书必定存在。 啊,这本卖剩啦…… 我检查轻小说区,拿起一本书。 打从它上架时,我就很在意。可能是不想弄成常见的后宫爱情喜剧,不过就算是这样,也不需要在封面摆上48个女孩子的脸吧?太新颖了。 制作方想卖、觉得会畅销的书,和实际上畅销的书是两回事。很遗憾,大多数顾客偏向保守。 我将这本书拿出来另外放,继续整理剩下的书架。 「你又~把书留下了。」 一回过头,便看见读卖前辈站在那里。 「不过,反正这样下去它不是退回就是进中古。我想,能够为销售量做点贡献也好……为什么会进这种书呢?」 在连锁书店,通常会从过去的销售状况抓出倾向,就算会有些浮动,偏门到这种地步的书,一般来说不会进。应该不会进才对。虽然我喜欢这种书。 「会不会是因为,有人每个月都买这种新颖的书呢~」 「也有这种客人呢。」 前辈面带笑容看著我。 咦,该不会,就是我? 「呵呵。话说回来,后辈,你今天工作格外认真呢。」 「什么格外,拜托别讲得那么稀奇。没啦,嗯,普通而已。」 「是吗?」 「怎么了,我很奇怪吗?」 「看见年轻人专注在工作上的宝贵画面,让人觉得是不是碰上什么难过的事,大概就这样吧?」 「这口气好像什么达观的仙人一样呢。」 「仙人不错耶。我想当仙人喔。这么一来,我就不需要为凡间的杂事操劳了。唉。」 这种时候叹气,不禁令人在意。 「前辈才是,出了什么事吗?」 「很在意?」 「如果我在意有意义的话就很在意。」 「不错的回答呢~我就喜欢你这点~」 「所以才做这种容易让人误解的事对吧。」 说著,前辈露出得意的笑容,实在很恶质。 「目前没什么问题。只要愿意为我著想的后辈还在,就已经帮了个大忙啦~」 「是这样吗?」 「就是这样喔~所以啊……」 「嗯?」 「对于可爱的妹妹,也要多为她著想喔。」 「喂!」 「要是她生气了,就买些甜食回去吧。」 「我、我才没有惹她生气。」 还没有。 「那么,你干了什么好事?」 「就说了我什么也没做啦。」 「那么,你干了什么『好事』?」 「在对话中自然地改变音调未免太能干了点吧?话说回来,拜托别再玩这种下流哏了啦……」 「啊哈哈。唉呀,毕竟情绪没办法直接抹消嘛。如果不适度发泄一下,之后会爆炸喔?」 她这么一说,倒是让我无言以对。 既然什么话都说不出来,我便趁机闪人回去工作,只剩一脸得意的读卖前辈留在原处。 「那个人真是的……」 我一边嘀咕,一边重新面对架子继续整理。 在这种单纯作业的空档,书店店员也得临机应变处理各种状况。只要还像这样穿著店里的制服,有困扰的顾客就会不断上门求助。 询问书放在哪里的客人,占据压倒性多数。 而且都是搜寻服务找不到的那种。换句话说,既不知道出版社也不认得作者,类型和标题也很模糊,就像「这种书会放在哪里」之类的。 有发生命案的系列作品──这样问我也很难回答啊。 模糊到这种地步,就目前来说不管怎样的搜寻服务大概都没办法找。与其说找不到,不如说找到的太多了。应该还能再多给点提示吧? 猫解决案件。猫? 我一问读卖前辈,她立刻领著客人过去。毕竟前辈说过她喜欢推理作品嘛。 「这很有名喔?说不定不知道还比较稀奇。」 「是这样吗?」 推理在我的守备范围之外。 「如果客人说『搞不好是狗』,倒是会让我不知所措。」 「怎么可能,连那种也有啊?」 「有喔,就这个。」 真的有啊?推理作家好厉害。 其他包括预约新书、抱怨买了杂志却没有附录,还有照顾和父母走散的迷路小孩等等。书店店员的工作五花八门。 我一边处理这种钻空档的突发工作,一边整理书架。回过神时,我已经做完今天的分量。看看时间也差不多了,于是我向前辈说一声,然后下班回家。 走出店门,雨已经停了,万里无云,圆月从高楼之间的缝隙探头。 赏月的方式会随季节改变。太阳高高升起的夏季,满月的位置会比较低,冬天则相反。现在是夏至前,满月爬不了太高。夹在高楼与高楼之间的满月,显得很委屈。 空气还有点潮湿,吹过街道的风却很舒服。 走了一会儿,塞进裤子后方口袋的手机突然震动。 拿出来一看,待机画面只显示了一行line的通知。 尽管很快就消失,但是不用滑出来重看我也明白。是绫濑同学发的。她传来的第一封讯息。 『你果然有看对吧。』 糟糕透顶的第一句。我已经能猜到她写了什么。 我战战兢兢地解除待机画面启动app,阅读讯息。 内容简单来说就是这样。 她从我可疑的行动推测我在房门前做什么,最后怀疑我是不是在观察晾在房间里的内衣。尽管内衣和手帕没两样,不过还是想确认会对内衣感到害羞的我看著那些东西的意义何在……就是这样。 接下来多半还要面对检方的审问,赶在那之前发送讯息做最低限度辩解的我,回到了家。 看见玄关的鞋子,我多少松了口气。幸好,双亲都还没回来。 一抬起头,我就和手扠腰的绫濑同学四目相视。 「我回来了,绫濑同学。」 「你回来啦,浅村同学。」 说的话明明一样,听起来却冰冷无比,这是为什么呢? 「就这样愣在玄关也没用吧?」 「啊,嗯……」 尽管我姑且算是有解释,不过她究竟会相信多少呢…… 「先去房间。」 「咦?谁的?」 「你还是对我房间很感兴趣?」 「是,我会在我房间等。」 这种时候还是别违逆人家比较好,应该吧。 我回到自己房间,放下背包,跪坐在地等待绫濑同学。 「为什么要坐在那种地方?」 「呃,没什么特别的意义。」 我实在没办法说「比较方便磕头谢罪」。我也不晓得光是这么做能不能得到人家的原谅。 「拿去。」 听到这一声,我抬起头,眼前有个冒著热气的马克杯。 「咦?」 「你讨厌热可可?如果是这样我就收回。」 「啊,不,我……不讨厌。」 说著,我接下杯子。 虽然我比较喜欢咖啡,不过从阴冷的雨中归来,拿到一杯这样的热饮,依旧令人纯粹地感到高── 咦,难道那些……? 我抬眼打量绫濑同学的脸,果然她的眼里还有怒意。 「然后呢……关于写在这里的内容。」 「啊,嗯。」 「房门偶然地半开,注意力被里面的景象吸引过去。然后我出声喊你,所以你仓促之下就逃走了。」 「就是这样。」 「你是以为,我怀疑你企图偷内衣?」 「这个嘛……算是吧。」 「明明只是妹妹的?」 「话是这么说没错……」 我顿时哑口无言。无从反驳。如果换成亲妹妹或亲生母亲的,就算害羞也不至于在意到这种地步……不过,这也是难免嘛。 我和绫濑同学成为兄妹也才区区五天。就在这种辩解闪过脑海的瞬间,不知为何她先有了反应。 「抱歉,这样不公平。」 「咦?」 「我们在法律上确实是兄妹,不过就算是这样好了,要求在法律身分定下的那一刻起就表现得像个哥哥,甚至连脑中的想法也不例外──等于不把浅村同学你当成人类。」 「……我明白你的意思。」 身为高中生的我们之所以能住在一个屋檐下,是因为我和绫濑同学至少在行动上表现得像兄妹,而且以家人身分共享这个地方。 人家期待我们表现得像一对兄妹,相信我们能表现得像一对兄妹。所以我们不能背叛这种信任,也没打算背叛。不能让老爸和亚季子小姐为难。 话虽如此,却也不可能完全表现得像共同生活了十六年的兄妹一样。人类的思维,可不是把程式码换掉就能搞定的。 一星期之前彼此还是外人,这点也是真的。绫濑同学的意思是,她有理解到这点的必要。这人究竟有多公正啊? 「不过,这么一来就扯平了。互不相欠,如何?」 「扯平?」 「我认为注意力被内衣吸引,也是一种反射作用。早上我做出反射性的行为,这回则是浅村同学。所以扯平了。毕竟我不认为浅村同学是无法对反射行为有所反省并修正的人。」 「这倒是令人高兴。」 「话说回来──」 嗯? 「这就表示我的内衣,具有足以吸引目光的魅力。」 「我可没这么说。」 「那么,就是缺乏吸引力……嘿~」 「……该不会,你是在调侃我?」 「这个嘛,天知道喽。可是,险恶的气氛也不能就这样持续下去吧?」 「这……也对。」 「你并不是完全没有想把我的内衣拿走的念头对吧?」 「唔。唉,说实话,要说没有这种欲望大概是假的。不过就算是这样,我还是什么都不会做喔。」 「嗯~?有欲望啊。」 「没有也算不上好事吧?有欲望和顺从欲望行动是两回事。」 我努力维持严肃的表情,直直盯著绫濑同学的脸看。 「嗯。也对,抱歉拿你寻开心了。这件事,我们就到此为止吧。」 「真是感激不尽……」 我老实地道谢,并且在心里赞叹绫濑同学的应对。 内心的情绪无法直接抹消。即使是出于误解也不例外。 因为我看见内衣而产生的怒意,没有消失。 但是她没有直接爆发,而是明确表示「我在生气」,也没忘记保持冷静。 情绪管理能力真是不简单啊。 「磨合」吗?我还差得远呢…… 「不过嘛,还好。」 「嗯?」 「你没有觉得内衣的设计很怪。要是听到奇怪的感想,我可能会想把它们直接丢掉。」 「……该怎么讲,说不定我渐渐能够明白你的性格了。」 「是吗?」 「嗯,多少有一点吧。」 我一这么说,绫濑同学便露出微笑。 6月10日(星期三) 一早绫濑同学就避著我。 我觉得她刻意避开我。理由不清楚。 今天早上,我还没坐到餐桌前,绫濑同学就已经走出家门了。 我们连一句话都没说。 完全搞不懂。昨晚她最后的微笑闪过脑海。在那一刻,我明明还觉得彼此前所未有地接近。 无论再怎么思索,我依然搞不懂。 如果下雨,大概还能一起上学,也能趁机和绫濑同学聊聊,偏偏就在这种时候天气背叛我。 放晴了。 我骑著自行车,仰望六月十二日的天空。蓝得令人不甘心。 所谓的皋月晴。 顺带一提,旧历的皋月,在现今的新历相当于五月末到七月上旬。换言之皋月的多数时间并非五月而是六月。 这也就表示,它是旧历的梅雨季,因此皋月晴是指梅雨之间短暂的晴天。 不过嘛,这点知识只要在网路上搜寻一下,马上就会知道。如果不思考这些,我就会满脑子都在想绫濑同学的事。 我一路跑向学校。 林荫道旁的群树,还留有昨晚降雨的痕迹。停在叶子上的水滴不时洒落,顺著风打在脸上。 水滴的些许寒意,令我刚醒的脑袋回神。 或许,她还在为昨晚的内衣事件生气也说不定。 稍微想了一下之后,结论是并非如此。从她的性格来看,生气时应该会直接说出来吧。 在苦思不得其解的情况下,学校到了。 仰望天空,只见万里无云。 我记得,第二节好像是体育……当然,今天也是班际球赛练习。地点和上次一样是网球场。照理说会和绫濑同学他们班一起。 第一节是现代国文,但是我完全无法集中精神,根本不记得上了些什么。于是到了第二节课,抵达网球场的我,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观察女生们。 「喝啊────────!」 奈良坂同学今天一样精力充沛。 打出去的球也力道十足,一路飞进旁边的场地。 「喂,真绫!」 「喔喔,全垒打!」 「笨蛋!」 虽然网球应该和棒球不太一样。 开心练习的女生里,没有绫濑同学的身影。 至于绫濑同学,则是又窝在球场角落,一个人戴著耳机背靠铁丝网。只不过她不像之前那样看著空气,似乎在思考些什么。 她闭起眼睛低著头。还是很令人在意。 下课时,晃到我旁边的奈良坂同学悄声开口。 「喂,葛格。」 呃,你在学校还这样喊啊? 就在我忍不住想吐槽时,却遭到突袭。 「沙季她怎么了吗?」 这一句正中要害,我瞬间哑口无言。换句话说,奈良坂同学也看得出来,今天的绫濑同学显然和往常有些不同。 「呃,我不方便多说。」 「这样啊。」 她陷入沉思,抱胸走向校舍。等待的女生们纷纷瞄向我,不过我可没做出什么你们想像中的事喔? 「喂,浅村。」 「嗯?喔,丸啊。」 一回头,便看见好友丸友和站在那里。 「你这什么有气无力的回应啊?」 「练习很累嘛。」 「一来你没喘气,二来你的衣服连半点脏污都没沾上喔?」 「看得还真清楚耶。」 至于丸呢,今天似乎有好好练习到垒球。而且似乎相当来劲,他全身上下都沾满了泥土。 「怎么?一直盯著我看。想要我的身体啦?」 「只是觉得洗衣服大概会很麻烦而已。」 「嗯,这样啊。浅村你的话,如果肯出个一万圆买我,倒也不是不行。」 丸说买他── 「你、你在讲什么啊!」 「肉体劳动的日薪不就这样吗?从屋顶防漏到盖狗屋,我大致上都有在做喔。以打工酬劳来说,这个数字应该差不多。」 「……啊,是这个意思。」 「浅村啊,你想到哪里去了?」 那种事怎么说得出口啊。 「很可惜,我家是公寓不会漏雨,也没有盖狗屋的计画。更何况我家根本没养狗。」 「这样啊,真遗憾。原本以为很适合赚快钱的。」 「和你之前讲的好像不太一样?」 不是说赚钱要看有没有弄懂社会结构、商业机制吗? 「冷静点,浅村。我应该说了是『快钱』才对。因为生日快到了。」 「谁的?」 啊,不说话。 「换句话说,是为了买某人的生日礼物,需要一笔钱对吧?」 「不加快动作会赶不上下一节课喔,浅村。」 说完,他迅速转身离去。 不过,是这样吗?原来丸也有要送生日礼物的对象。 丸啊。 到头来,待在学校这段时间,一直没机会和绫濑同学交谈。 我也有试著用line问。 『你看起来很没精神,出了什么事吗?』 『没事。』 也没附贴图(虽然绫濑同学本来就不像会用贴图的人),这种冷淡的回应,让人感受到距离。 下课之后,我直接骑自行车前往打工地点。 尽管一如往常被读卖前辈调侃,我依旧撑完了工作时间,再度骑上车飙回家。 打开玄关的门。味噌汤的香气从厨房飘来,刺激我的鼻子。看来绫濑同学已经回家啦。 「我回来了。」 我顺著走廊往内移动,同时喊了一声。 「你回来啦……饭已经做好了。」 果然,似乎隐约有种微妙的温差。会不会是我想太多了? 「今天是生鱼片?」 桌上的蓝色盘子里铺著萝卜丝,切成厚片的生鱼片排得很整齐。大概是鲣鱼。 「嗯,半敲烧。」 「鱼看起来很新鲜,应该很好吃。」 今晚似乎是纯和食。味噌汤是切成半月形的马铃薯配海带芽那种。温热的马铃薯能让身体暖和起来,正适合这种带有梅雨寒意的时期。小钵里装了一些用米糠腌渍的小黄瓜和黄萝卜。我家没有米糠床,这是直接买已经腌好的成品。 在绫濑同学将菜摆上桌的期间,我则是先把桌子擦乾净,再将刚冲好的热茶分别倒进各自的茶杯里。 「我开动了!」 从味噌汤开始。 先以筷子在表面轻轻一搅,将味噌拌匀,然后以碗就口。在扑鼻而来的味噌香气之中,我用筷子前端拦住涌来的汤料,先喝了一口汤。 「嗯。绫濑同学的味噌汤,果然好喝。」 「……是吗?」 「该怎么说呢?喝得出汤头的鲜甜,而且有味噌的味道。」 「毕竟是味噌汤,这是理所当然的吧。」 她一副「你在讲什么啊?」的口气。 「倒也不见得喔。」 我也不是完全没下过厨。 可是,我做不出这么好喝的味噌汤。由我来做时,不知为何只会变成某种很像味噌汤的东西。 等到放弃下厨好一阵子之后,我才偶然地从书中得知理由。我当初是放了味噌以后才煮到沸腾,这样会让香气散掉。 味噌的香气,似乎主要来自发酵产生的酒精。这么一来,煮到沸腾自然会散。弄清楚之后就知道是科学。原来如此。 如果早一点知道是这么回事,或许我也会对料理感兴趣…… 「好,那么,要轮到今天的主菜了。」 「太夸张了啦。」 「呃,可是这真的看起来很好吃。」 我把切好的姜放到略厚的鲣鱼上,然后整块挟去沾酱油。首先就这样吃一口。在口中咀嚼。带有弹性的肉一咬下去,滋味就在舌头上扩散。好吃。 「好吃。」 再来试著放到饭上一起吃吧。 「好吃。绫濑同学的手艺真好。」 「我说啊……那个我只负责切而已。不过,多谢夸奖。因为偶然在限时特卖看到便宜的……」 「喔?原来是特地看准特价买的啊。」 「因为我想尽量节省一点。」 这么说来,现在绫濑同学负责做饭,买菜的钱应该都是老爸他们给。看准特价出手,就能把省下来的钱留在手边。 这时,我突然想问一件之前就在意的事。尽管事后回想起来,这一问似乎成了导火线。 「为什么你会那么想要钱?」 听到我的问题,绫濑同学停下筷子。 筷子在鲣鱼半敲烧上面游移不定。 我并不打算指责她吃饭没规矩。毕竟她不是因为要吃什么而犹豫。我一直等到她自然开口。 「我想先前应该也说过。他人的目光、他人的期待之类的。为了摆脱这些麻烦的东西,需要能够独自生存的力量。」 「意思是,金钱就是力量。」 「不是吗?」 「呃……嗯,我想应该没错。」 如果没有钱,会有很多事无法自由,这点也是事实。话虽如此,但我也不认为金钱就是一切。我很清楚这样太过短视。 「不过,钱实在不好赚对吧。」 一声叹息。 她一垂下头,长发便顺势从套在制服外的白围裙肩头往前落。就连放下筷子将秀发拨回背后的动作,看上去也带了几分忧郁。 「高薪打工还在找就是了……」 「反正我也不认为马上就找得到。」 她虽然这么说,但是这么一来,就变成我单方面将厨房事务推给她了。我也很难受啊。 「如果还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说。要不然,做饭时偷工减料一点也行。」 「已经这么做啦。」 「你是指早餐用三十分钟,晚餐尽量只用一小时搞定这点?」 听到我这句话,绫濑同学吃了一惊。 「你注意到了?」 「那当然。」 当然会注意到。绫濑同学下厨时,三不五时就看一下时钟。那并不是在算东西煮多久。 毕竟她是个爱惜光阴的人,甚至因为有可能导致念书时间缩短,所以不太愿意去找高薪打工的情报。 「所以说呢,就算知道食谱,我也没打算花更多时间准备。这已经偷工偷得够多了吧。」 她还刻意挤了个彷佛在说「我是个坏女人,对吧?」的表情。 「这倒不尽然。」 听到我这么说,绫濑同学显得相当意外。 「为什么?」 「因为,技术反覆使用就会变得熟练吧?这也就表示,单位时间内做得到的事有可能变多,工作品质有可能提升。」 「……然后呢?」 「即使耗费时间相同,一样有可能做出品质更好……也就是做出更好吃的饭菜,附加价值会提升。在这种情况下,用来交换的我这边,附加价值也需要提升。否则不公平。」 「没这回……」 「有这回事。到目前为止,我还没提供任何东西给绫濑同学。这样下去,迟早会变得对你不利。」 「要是照这种说法,世上的家事不就都一样了吗?价值都会一天天地提升。」 「全都一样喔。」 不止做饭。洗衣、打扫、缝纫也是。 所有的「工作」,只要次数多到某种程度就会熟练。所以工作的薪资大多会随著持续年数提升,一直到老化导致工作的量、质变得低落为止。就算换成家务劳动,本质也不会改变。 「我妈多年来一直为我做饭,可是别说收入增加,就连一块钱都拿不到。」 「价值在实际拿出来交换之前不会表面化喔。家务劳动的价值,在委外之前都不会注意到。到了想雇人处理同样的工作时,才看得出它有多少价值。这就是麻烦之处。」 都怪最近我一直看「何谓劳动」、「何谓赚钱」之类的书,一不小心就迸出这些听起来很复杂的内容。这让我有种自己脑袋变好的错觉,不过实际上只是照本宣科罢了。 「我和绫濑同学,是以做饭交换寻找高薪打工情报,对吧?绫濑同学的厨艺,是到这个时候才标上价格。我必须提供能拿来交换的等价成果才行。」 绫濑同学默不作声。看来是在思索。 虽然话一出口就无法收回,但其实有个我不太喜欢却很简单的解决方法。正当我准备说出来时── 「……饭要凉了,赶快吃吧。还有洗澡水已经烧好了。」 「啊、喔。」 我错过时机,只能默默地动筷子。 吃饭时,绫濑同学似乎都在思考某些事,一直低著头不看我。 我先洗了澡,然后照惯例把水放掉重弄一缸。 换好衣服之后,我躺在卧室的床上看书。 虽然学校不是没出作业,不过还没到需要赶工的阶段。又有周六、周日。应该能把买来的书看一看…… 之前,我在打工时找到的轻小说,封面挤满了美少女那本。 ……原本以为是跟风作,没想到这本书意外地有趣…… ……话又说回来,居然和全班同学交……往…… 啪嚓一声,书掉在我脸上。 「哇!」 我吓得叫出声来。心脏狂跳。 「啊……看来该睡了。」 身体似乎累积了不少疲劳。 看向时钟,时间还不算太晚。平常这时间老爸差不多该到家了,但是没有任何人进家门的动静。可能因为是周五,被抓去无法拒绝的酒会吧。理论上在末班车开走之前,他应该会想尽办法回来才对。 「啪叽」一声,房间突然暗了下来。 同样的声音再度响起。室内照明切换为小夜灯模式。橙色微光之中,房门开了道细缝,为黑暗带来一丝光亮。接著门静静关上。有人进来了。不过嘛,虽然说「有人」,但除了绫濑同学以外也没别人了。如果有就是贼。 她来我房间做什么?连灯都关了。 该不会是睡意到达临界点,因此走错房间? 这里是我的房间喔──我正想开口,却把话吞了回去。 「浅村同学,你还醒著吧?」 从边说边接近的绫濑同学身上,飘来沐浴乳的甜香。 可是,我之所以屏息吞声,并非因为绫濑同学才刚洗完澡。 如果只是刚出浴,我已经看过好几次了。 洗澡最后。 就寝也最后。 尽管她这么决定,但就算是这样,也不可能完全碰不到面。好比说,某次半夜醒来,去厨房倒杯水喝时,正巧撞见身穿睡衣的她……虽然对高中男生来说刺激性也有点强。然而,朝我走来的绫濑同学可不止如此。 衣物摩擦的声音。布料落地的声音。显然是将身上穿的衣服脱了。 门另一侧的光亮完全被隔绝,因此视野宛如薄暮时分般模糊不清,颜色也难以分辨,唯独绫濑同学的身体线条深深地烙印在脑里。 从细腰到圆润臀部的曲线起伏、自肩膀延伸出来的纤纤手臂,全都清晰夺目。若是会遮住身体线条的宽松睡衣,不可能看得到。 换句话说,绫濑同学只穿著内衣。 边走边晃动的腰,吸走了我的目光。 「浅村同学,我有话要和你说。」 她走到距离床只剩一步之遥,随即迟疑地停下脚步。 「有话要说是指……」 我感到喉咙乾渴,声音也显得沙哑。 绫濑同学踏出最后一步,双手撑在我的两旁,压低身子看著我,视线相触。 「我的身体,你觉得能买吗?」 (插图016) 话音来自在能感受到彼此吐气的距离。 她背对著吸顶灯的淡淡光亮,那张脸就在我眼前。 「啊……?」 我的脑袋顿时一片空白。 怎么回事?绫濑同学她到底在说什么? 她的表情沉在淡淡的灯光之中,看不清楚。接著她又问:「怎么样?」语尾有些颤抖。 「什……什么怎么样?」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我在问你,你觉得我的身体能买吗?也就是那个……能不能用来换钱的意思。」 「……」 「之前那件事,那个……让我明白,我的身体在你眼中是能够引发欲望的素材,而且……不用做到最后也行喔?换句话说,我想问你觉得能不能用。」 「喂喂喂……」 「就是这样。经过合理的思考之后,我得到这个答案。」 你的「合理」是什么意思啊? 「想想看。」 「啊,是。」 理性差点溜到黄泉平坂的我,勉强回过神来。 「我们已经是高中生了,对吧?」 「……是啊。」 「所以说,你看,也有些不是一个人就不能做,否则会很尴尬的行为,对不对?」 不是一个人就不能做,否则会很尴尬的行为。 意思是出现第二性徵的男女必然如此,没错吧? 嗯,应该有吧。呃,就算否认也没用。对。的确有。毕竟我又不是什么圣人,只是个普通的高中男生。虽然隐瞒也没用,但我从没想过会和同龄女生谈这种话题。 「今后,只要还在一个屋檐下,或许就会偶然撞见这种场面。」 「还真是个让人不愿去想的偶然呢。」 「可是,我想过了。会尴尬是因为出乎意料,如果从一开始就在有共识的情况下定期一起解决,不是对彼此都有好处吗?」 「你哪来的这种念头啊……」 「浅村同学似乎对我的厨艺有很高的评价……」 话题突然转换,令我一时不知所措。接著我才想到是讲晚餐时的事。 「……那时候想到的。既然如此,只要向浅村同学索取做饭的费用,那么我不需要花多大的力气就能赚到钱。」 「这……也对。」 这件事我也想过。当时我脑中那个「不怎么喜欢的简单解决办法」,看样子绫濑同学也想到了。 「虽然……算不上高薪,但是我付出的成本能降到最低限度。」 「我觉得这主意不错。」 但是,绫濑同学摇头。 「我不认为这样就值得让人付钱。换句话说,在我看来我获得的太多。不过老实说,我想要钱。于是,我开始思考自己能提供什么能换钱的东西。」 「换句话说,低风险的高薪打工找到最后,变成向身边的人提供夜晚的服务,是吗?」 她点点头。 思考朝著不该去的方向爆冲。 「这种事……如果真的做了,或许事后会有点尴尬,但是和陌生人相比下,浅村同学应该会温柔一点。而且就算做到最后,想来也会记得避孕。」 就连找陌生人当对象都考虑到了吗? 「我想,要是能做到这种地步,就算索取比较高的金额也不会心痛。」 脑袋一角,响起某种东西绷断的声音。我猛然坐起,对她伸出手。 她的肩膀抖了一下。 看见这种诚实的反应,尽管罪恶感油然而生,我依旧怀著钢铁般的意志开口。 「我最讨厌的女生,就是这种类型喔。绫濑同学。」 「咦……」 我讨厌说人家坏话。不管出于怎样的理由,我都不希望听到那种伤人的话语,由自己的嘴巴说出来同样令我作呕。 但是现在不能不说。 绫濑同学这次的爆冲,不管用怎样的手段都得在这里挡下来。 老爸和亚季子小姐的脸在脑中浮现。 遭到前妻背叛而灰心丧志,因此在亲儿子面前自暴自弃的老爸,究竟有多久没露出那种幸福的表情了?尽管难看地打肿脸充胖子,丢脸地被美女迷得神魂颠倒,令我看在眼里不禁叹息。但是他脸上幸福的表情依旧让我松了口气,甚至想为他加油。 亚季子小姐也一样,虽然不知道她有什么遭遇,不过想必是和前夫之间出了问题才会离婚。然而,她那幸福的表情,令人完全感受不到半点那种过去。 绫濑同学现在的行动、提议,无论怎么想,未来都只会将不幸与失意再次涂到我们父母的脸上。这种事,实在不太能苟同啊。 别对彼此怀抱期待吧。 我们一开始就确认了这样的立场,试图保持恰当的距离。 所以,我这种怀著「绫濑同学不会做出这种事」的期待才产生的情绪,就某方面来说,也算得上是违背了约定。 然而,如果要讲到贯彻初衷,先动摇的则是绫濑同学。 「你不是不愿被人家说只拿外表当武器赚钱吗?」 绫濑同学不愿因为是女性而被轻视,所以想自立。虽然不知她为什么会这样,但她此刻要做的,不是正好符合那种被瞧不起的女性形象吗? 正如绫濑同学所言,其中有需求与供给相符的部分,这点想来没错。 这么说来,尽管人们常认为援助交际和性工作是今朝有酒今朝醉,只有短视的笨蛋才会干,不过我听说过,一般来说会归类为头脑好的高学历女性,也有不少人会这么做。 像绫濑同学这样经过合理的思考后得到结论,或许不算罕见。 然而,结论还是下得太轻率了。更何况,这和她自己的信念互相矛盾。 就这样怀著矛盾给别人添麻烦的人,很遗憾我实在没办法喜欢。如果是外人我只会当没看到,但既然我身为她的家人、她的哥哥,就不能放著不管。 我拿盖在自己身上的毛巾被裹住她的身体避免她著凉,接著说下去。 「所以不该这么做,如果不能用无关性别的方法还以颜色,就没意义了吧?」 「可、可是,即使我是男的也能这么做。所以不见得算是利用身为女性这点当武器赚钱。」 假如绫濑同学是弟弟也会这么做的意思? 瞬间,绫濑同学五官照旧但换成少年体型,只穿著单薄衣物坐在床上对我送秋波的画面浮现脑海。一想到这样要犯下种种错误大概也是绰绰有余,我便慌慌张张地用理性把自己的妄想抹消。 「别讲歪理。」 「啊、是。对、对不起。」 可能是被我冰冷的声音吓到了吧,绫濑同学沮丧地垂下头。这副模样,让我感受到难以言喻的不安和懊悔。明明已经了解她、知道她和传闻刚好相反,事情却往符合传闻的方向演变。这下子才知道,她是如此令人担心。 真的。 真的,幸好她最先找的人是我…… 「算了,明白就好。还有,对于绫濑同学的,那个……做的饭,就算没订立什么契约,我一样愿意付钱。只不过,这么做也有它的问题。」 那就是我不喜欢这个解决方法的理由。 「问题……?」 绫濑同学疑惑地歪头。 「自家人之间的金钱往来,不会增加家里的收入。」 「……这是什么意思?」 「我们的父母很忙,没办法悠闲地出门买东西。所以除了零用钱之外,他们每个月都会另外给一笔钱,好让我们除了昂贵的家具、家电以外,随时要买东西都有钱用,对吧?」 「是……这样没错。」 「而且我自己也有打工。绫濑同学做的饭,只要我想付就付得起。不过,试著想想看。假设我生病,赚不到打工的薪水,那么从这一刻起,绫濑同学的收入也跟著停了对吧?假如真的发生这种事,难道绫濑同学能够从这一天起就不再做饭吗?」 听到我这么说,绫濑同学才发现问题所在。 「当绫濑同学的收入依存于家人时,能不能因为劳动受到肯定而获得正当的报酬,就有了不确定性。」 「这么说……也对。没错。我没想过这点。」 「当然,自家人付钱也有好处──那就是不容易被骗。要是到外面工作,随时都得留意别让价码被压得太低。不过,在外面找个薪水没那么高,但能客观评价自己劳动成果的雇主,不是比较好吗?我是这么认为。」 绫濑同学沉默不语。 大概是在思考我说的这些话吧。 「以上是我的建议。高薪打工我会继续找,像这样的就免了。」 「好的……对不起。」 「嗯。」 我用这一声接受了绫濑同学的反省。反正我也没兴趣一直唠唠叨叨地说教。 「只不过,或许需要多聊聊呢。」 「咦?」 「老实说,我没想到绫濑同学会做出这种事。」 「这个嘛……嗯,我也一样。」 「这次的事件,我想要怪我没有正确地掌握到绫濑同学是个怎样的人。所以,我想多了解一点绫濑同学的事。」 「……也对。虽然我不怎么喜欢讲自己的过去,但我毕竟还是给浅村同学你添麻烦了。」 绫濑同学先是闭上眼睛想了一会儿,然后叹口气,不太情愿地说起往事。 这是她小时候的事。 据说绫濑同学的亲生父亲,原本是位自己创业的优秀人物。 但是在遭到战友背叛而失去公司后,他变得疑神疑鬼,饱受自卑感折磨,甚至和妻女保持距离。 「自卑感?」 「现在回想起来,我的生父或许是嫉妒。尽管妈妈常说,高中毕业的她要靠自己打拚只能选择特种行业。不过我问过她的同事,她受欢迎的程度似乎首屈一指。」 「毕竟亚季子小姐很会说话嘛,个性又开朗。」 「嗯……在我还小的时候,我的生父应该是个温柔的人。然而,在公司遭遇失败之后就变了。」 他渐渐地变得不回家,在外面另结新欢,也不再关爱绫濑同学和亚季子小姐。由于他不给家用,亚季子小姐只能靠自己的收入养育绫濑同学,但是能够做到这点的亚季子小姐,却让绫濑同学的生父怀恨在心。 如果承认妻子优秀,会显得自己更加凄惨,于是他用「不过是特种行业」来贬低亚季子小姐,甚至怀疑亚季子小姐另外有男人。 「然而就算是这样,也不该让妈妈受苦。」 所以绫濑同学才不愿当个被瞧不起的女人吗…… 「一点也没错。」 听到这句以坚定语气脱口而出的真心话,绫濑同学再度抬起头看向我。 「浅村同学?」 「啊,不,呃……因为我家也差不多啦。」 「浅村同学家也是?」 「嗯。老爸他啊,有段时间好像得了女性恐惧症。真亏他有办法再婚。或许是多亏了亚季子小姐。」 「女性恐惧症?养父(爸爸)吗?」 「是啊。」 「这样啊……」 该不会,你也是? 她小声地问,我假装没听到。 啊,所以才和妈妈保持距离……绫濑同学轻声嘀咕。看样子,我抓不准和亚季子小姐之间的距离这点,似乎已经穿帮了。 「我们还真像呢。」 「或许是。」 「连弱点也不例外。」 我不禁苦笑。无法否认。 「唉,所以呢,将这些弱点也考量进来之后,我们应该能处得不错──以兄妹来说。」 「以兄妹……来说?」 「是啊。」 绫濑噗嗤一笑,整个人如释重负地松懈下来。 「今后也请多指教,浅村同学。」 「请多指教。啊,你可以顺便喊声『哥哥』。」 「我才不要。」 「咦……」 真遗憾。不过呢,也不用急。反正今后我们还要当很长一段时间的兄妹。 「浅村同学。我,可没有更进一步的打算。」 绫濑同学拿掉裹著身体的毛巾被,折好放在床上。 然后把脸贴过来。 「不、要。」 刚出浴显得有些诱人的嘴唇,吐出简单的两个字,打在我脸上。 我知道、我知道了啦。 算了,没差。 毕竟我和这个漂亮却有些令人担心的义妹,才刚开始共同生活嘛。 6月11日(星期四) 餐桌上有个白色十字。 窗外照进来的晨光,让排在一起的盘子边上那些银色装饰图案闪闪发亮。宛如满月一般形状完整的荷包蛋坐镇盘中央。老爸的份、绫濑同学的份。 「好啦,把手拿开。」 听到绫濑同学这句话,我连忙挪走原本在擦桌子的手。 「浅村同学的在这边。」 说著,她将盘子摆在我面前。蓝色的盘子上,摆著模样完整、优雅如擦手巾的煎蛋卷。用筷子一戳,它便顺著切痕倒下,形成容易入口的大小。 「该不会,是高汤蛋卷?」 「因为你之前看起来很想吃。反正星期六时间很多,偶一为之没关系。不过,别期待做得多好。」 她的语气显得有些不好意思。 「我很开心喔。」 「沙季亲手做的吗……真好。喂,悠太~能不能分爸爸一些啊?」 老爸一开口,绫濑同学便谦虚起来。 「哪里,没有好到值得羡慕的地步。」 「不不不,这不是做得很漂亮吗?看起来很好吃喔。对吧,悠太~」 老爸一边这么说著,一边羡慕地盯著义女亲手做的料理,于是我分了一些到他盘子里。 真是的,老爸眼前的荷包蛋明明也是人家亲手做的。 「呼啊……大家真早耶。」 没听过的疲倦声音响起,我转过头去。 亚季子小姐在贴身睡衣外只披了件袍子,揉著惺忪的睡眼。 头发看来也还没梳,到处都翘起来。尽管亚季子小姐给人悠哉的印象,不过这副模样,怎么看都是慵懒多过悠哉。 「到底几……点……」 亚季子小姐一看向餐厅的时钟,顿时睁大了眼睛。 「咦,骗人……」 由于是周六,所以早餐比平常晚一小时。老爸不用上班,我和绫濑同学也不必上学。这也是为了配合常晚归容易睡眠不足的亚季子小姐。 「可以继续睡喔,亚季子。你昨天也很晚才到家吧?」 「这样不好啦,太一。啊,沙季也抱歉了,让你一个人弄。」 「没关系。话说回来,妈妈……你那个样子,一来对浅村同学刺激太强,二来在养父(爸爸)面前实在太邋遢了。」 「咦……」 重新打量起自身装扮的亚季子小姐,尖叫出声。 她慌慌张张地跑向卧室。 「亚、亚季子!慢著慢著,我有话要跟你说。」 老爸连忙追过去。 「真没办法。」 「唉。她啊,总算露出真面目啦~」 「是这样吗?」 「都撑过一星期了,夸奖她吧。」 我该附和吗? 「为了她的名誉,我姑且先说一声。她只有刚起床才会那么懒散。」 原来如此。不过嘛,我也不算早起。 「可能要归功于遮光窗帘吧。」 「说不定。」 新窗帘是昨天送来的。不仅能遮光,还有隔音和隔热的效果那种。冬暖夏凉。老爸说,如果能让睡眠不足的亚季子小姐保持健康,这笔开销就很划算。 「叮」一声响起,绫濑同学看向烤面包机。她拿出两片吐司,放到盘子上。 「如果还要就说一声。」 「不,够了。」 看来今天不是米饭而是吐司。她将老爸的份放进机器里,重新设定时间。在老爸回来之前应该能烤好吧。 「虽然高汤蛋卷配吐司有点怪就是了。」 「一点也不怪喔,绫濑同学。」 言外之意就是「谢谢你特地费心」。 除此之外,还有装在深盘里的沙拉和蔬菜清汤。以早餐来说算是绰绰有余吧,虽然很可惜不是味噌汤。原来如此,把时间花在高汤蛋卷上了吗。 我合掌说了声开动,然后将筷子伸向蛋。 「喔喔,好吃!」 「太夸张了。」 「没这回事。亚季子小姐做的虽然好吃,不过这个也差不多好吃。」 「是吗?」 「是啊。」 「嗯。既然如此,改天再帮你做吧。」 「有空的时候再弄就好。」 「我会在有空的时候弄。」 同样意义的话语,在同样的时间说出口,让我们一时语塞。 接下来好一段时间,我们都默默地吃早饭。 老爸他们好慢啊。我都要吃完喽。 「这样啊,已经一星期了吗?」 「什么?」 「刚刚说过了吧?绫濑同学和亚季子小姐是在星期日来到这个家,到明天就整整一星期啦。」 「所以呢?要庆祝满一周吗?」 「嗯……或许也不错。」 「真的假的?」 她露出「难以置信,你在想什么啊?」的眼神,我不禁笑了出来。 「如果老爸注意到,应该会主动说要庆祝喔。」 「啊……」 「老爸他原本就喜欢这样。不过,让他们两个独处说不定比较好。」 虽说都是再婚,但是老爸和亚季子小姐既没举行婚礼,也没有蜜月旅行。 「啊。这倒是不错呢。」 「对吧?」 「怎么啦怎么啦,你们在聊什么呀,沙季、悠太?」 老爸和亚季子小姐回来了。 「没什么,不是什么大事。」 之后再叫老爸带亚季子小姐出去吃晚餐吧。 吐司正巧在这时烤好,绫濑同学将吐司放到盘子上,摆在老爸面前。 「沙季,我──」 「一片就好,对吧?」 绫濑同学对亚季子小姐表示她知道。 她从切成八片的整条吐司里,抽出两片放进烤面包机,转动定时钮。 也就是说,最后一片是自己的份吧。互相帮助时,付出要多一点。自己的份等到最后是吗?原来如此,做得真是彻底。 「绫濑同学也是一片?」 「因为早上吃不了那么多。」 「我会记住。」 「谢谢。」 磨合很重要。 「两个人变得很要好耶。」 「完全是兄妹了呢。」 「真令人开心。」 老爸和亚季子小姐眯起眼睛。 如果看起来如此,那就再好不过。虽然昨晚差点出事。 吃完略晚的早餐时,来自窗外的阳光已经变得相当强。 白云彷佛从蓝天里浮出来似的清晰可见,有种「啊,夏天马上就要到了呢」的感觉。 气温也升高了。还没到需要启动空调的地步,于是我打开窗户。 梅雨之间的短暂晴天。 吹进屋内的风,穿过成了一家人的我们四个之间,带来窗外绿意的芬芳。 6月12日(星期五) 6月7日(星期日) 老实说,松了口气。 初次见面的时候,我就已经知道他不是坏人。 也知道,他是个细心的人。 会特地为了之后才洗澡的我重新放热水的人。 没想到他读水星呢。 6月8日(星期一) 浅村同学在学校向我搭话。 他比想像中来得更不受刻板印象左右。 虽然会听信关于我的传闻这点有待加强,不过或许也是难免。毕竟我知道人家怎么看我。 不过,他会愤怒。 他会认同我的愤怒。 不觉得这样很麻烦,愿意彼此磨合的人,或许我还是第一次碰到。 6月9日(星期二) 备注:浅村同学吃荷包蛋习惯沾酱油。 我从今天开始下厨。 既然拜托浅村同学帮忙找高薪打工,这点小事就该由我来负责。 虽然他满怀歉意地告诉我还没找到适合的工作,但我自己也不觉得有那么简单就能找到喔。 懂得依赖别人,是吗? 要是做得到就……唉。 6月10日(星期三) 呜呜,好丢脸。 没想到会被听见。 我努力的样子很逊,实在不想被别人看到啊…… 真绫来新家玩。还是老样子吵死人。 三个人一起玩,笑得很开心。上次笑成这样是多久以前呢? 还交换了line。 图示是风景照,也很符合浅村同学的风格呢。 谢谢你的伞。 6月11日(星期四) 总之以后在房间里晾内衣时要注意门的状态。就这么办。 明明贴身衣物只是单纯的布,目光居然会被吸过去啊,浅村同学…… 幸好,他似乎没有犯罪意图。 不过…… 他说他不会做。还说,有欲望和实际采取行动是两回事。 这点我也有同感。 听了浅村同学的意见后,发现都是些平常就能让我产生共鸣的看法。所以才会让我这么自在吧。 浅村同学很危险。 他太懂我了。 6月12日(星期五) 第一次挨浅村同学骂。 我顺势连那个人的事也讲了。明明不愿回想的。还有,浅村同学好像也有类似的过去。虽然我没问。 尽管聊了很多,却还是有些话说不出口。 我害怕自己亏欠浅村同学太多,害怕到想让他买我的身体。 6月13日(星期六) 晚饭只有我和浅村同学两个人。 因为我们成功将妈妈和养父送出门吃晚餐。 提议的是浅村同学,他真的细心又体贴。 正因为如此,才不能喊他「哥哥」。 一旦喊出口,恐怕我就会无止尽地依赖他。 这种事绝对不能发生。 抱歉,浅村同学。 不过,每当我喊「浅村同学」时,就会涌上某种与喊哥哥有所不同,而且无法言喻的情绪。 过去从来没有这种感觉,我自己也无法为它命名。 回过神时,我已经意识到浅村同学的存在。 坐立难安。 (插图017) 最近就算用被子盖住头,也难以入睡。 如果不用手机播放能让心情平静下来的音乐,藉此让大脑放松,就没办法舒缓手脚的紧绷。不靠音乐的力量连睡觉都办不到,却还想要自立,我自己都觉得丢脸。 ……这种感觉,究竟是什么呢?真搞不懂。 6月13日(星期六) 拿起小说版《义妹生活》的各位读者,非常感谢你们。敝人是youtube版的原作&小说版作者三河ごーすと。虽然本行是像这样撰写小说提供给读者们,不过这回我决定多踏出一步,挑战创作能贴近各位生活的作品。至于作品内容,也不是戏剧性和戏剧张力强烈的那类,只是仔细地描述浅村悠太、绫濑沙季这些人物每一天的日常生活,逐步刻划他们的明确变化。youtube频道上除了定期公开影片之外,也有朗读影片等各式各样的发展,希望能够让他们更贴近大家。 以下是谢辞。插画hiten老师、饰演绫濑沙季的中岛由贵小姐、饰演浅村悠太的天﨑滉平先生、饰演奈良坂真绫的铃木爱唯小姐、饰演丸友和的滨野大辉先生、影片导演落合佑辅先生,以及包含宣传负责人在内的youtube版诸位工作人员。参与本著作的所有关系人士,多亏有你们才能走到这一步,谢谢大家! 还有各位读者、各位影片粉丝。希望各位能够继续支持「义妹生活」。 〔特别篇〕绫濑沙季的日记 后记 “啊,浅村君在看书啊。是在读小说吗?” “嗯,就是那部宣布要在近期动画化的。” 我陷在自家客厅里的沙发里,摆出放松的姿势看书时,突然就被绫濑这么搭话了。 “欸,居然在看纸质书,真少见啊。” “这么说,绫濑是电子书派吗?” “嗯,平时如果有看书的需求,我基本会利用图书馆解决。但如果遇到了无论如何都想看的书,我都会买一份电子版的。” 她这么说着,在沙发旁空出的一人宽的位子上坐下,开始摆弄起了手机。从可以窥到的画面来看,她没说错,手机上显示着电子书程序的应用界面。 “等等,你买书结账的时候不需要用到信用卡吗?” “从用户协议上看,这部分的费用可以和电话费算在一起哦。如果只是这种程度的额外开销,买上几本也是可以的,只要不超出妈妈规定的金额范围就好了。” “好厉害啊,你可真精明啊。” //译注:从下文看,没有贬损的意味,指绫濑很懂怎么控制这方面的开支 因为我的零花钱都是自己打工挣来的,所以可供自由支配的零花钱不少,常常顺着冲动买下一些可能不必要的书。和这样的我相比,她那副有节制的模样着实耀眼。 “所以浅村君,你干脆也提高点话费的设定上限,买些电子书看吧?” “确实,缴费途径的问题已经解决了,我也可以买电子书来读了。如果有想要的书的话,借电子书平台可以很方便地买到,(而且阅读也更加自由)。 但是,我苦笑着继续说道。 “我的话暂时还持保留意见。” “为什么?” “如果读惯了纸张上的印刷字,就不太能习惯隔着手机屏看文字了。” “是吗。我想这的确跟习惯有关。……没考虑到这方面的问题,是我的疏忽。对不起。 可能是觉得将自己的想法强加于人有失妥当吧,绫濑向我道歉了。 还真是严肃和刻板啊,我这么想着。只是在这种程度上把自己的意见强加给别人其实没什么关系,(毕竟这件事没什么大不了的),但我的义妹还是踏出了道歉这一步……绫濑纱季,你究竟要将我们作为家人有多么相似这一点证明到何种地步? “不过话说回来,电子书虽然很方便,但纸质书也有一个电子书所不具备的优势。” “哦?” 虽然语气听起来很平静,但那微微前倾的姿势、略微睁大的眼睛,都在暗示她对这个话题抱有极大的兴趣。 “这本小说挺有意思的,要不要待会借你读一下?” “啊?真的可以吗?……其实我也对这本书有点兴趣,但是能支配的金额实在有限,在确定是否真的很有意思之前,我一直没敢出手。” “当然了。不过是把东西借给了家人,我想这是件很平常的事……所以,这就是我所说的纸质书的一大优点。” “……啊。” 原来如此,绫濑理解了我的意思,轻轻呼出一口气,表示赞同。 然后她微微一笑。 “到现在为止,我还从没这样想过。” “真巧,其实我也一样。虽然一直都在读纸质书,但这一点也是刚刚才想到的。” 或许利用电子书来实现类似于这种分享的快乐的服务已经被开发出来了吧。 但是,这份能用手实实在在体会到的重量、用鼻子切切实实体味到的气味,以及综合以上几点,给人以直观感受的那份真真切切的存在,是只有纸质书才能实现的,独一无二的体验。 话虽如此,如果继续绫濑向我借书,让阅读习惯慢慢向兼具纸质阅读的方向发展的话,相反的,我也可以试着让阅读习惯慢慢由纯粹的纸质阅读向兼具电子阅读的方向发展。 虽然我现在还没有明确自己究竟要看哪些电子书,但还是打开了应用商店,点下了电子书app主页面上的“下载”按钮。 〔特典〕义妹与电子书 网译版 转自 轻之国度 翻译:澄子sumiko 我的同级生义妹,绫濑,她表情很少出现变化。就算一起看电视,我也很难看到她笑或者哭的表情。 但是,那一天,绫濑在看电视时,我很稀奇的从她的表情上感受到了不高兴的情绪。电视画面中,节目记者在采访动物园,他们似乎谈论着熊猫的婴儿和高智力的黑猩猩之类的话题。 “动物园,不也是相当残酷的地方吗?” 绫濑嘟哝了一句。 “怎么说呢。我完全没有考虑过这件事。” “我想象了一下,自己被关入牢笼中,一天到晚,被大量的人投以好奇的视线。这压力不知会让我变成什么样。” “你的感性还真是丰富呢。” “是这样吗?他人在思考的事情,不是立刻就能理解的。” “不是感性丰富,而是想象力丰富吗?” “这有什么区别吗?” “感性指的是理解他人产生的感情,而想象则是思考和猜测他人产生的感情。……我觉得绫濑擅长感受他人那不知是否产生的感情。” “这样啊。……只是我擅自替他们感到悲哀啊。动物们,或许什么感受都没有呢。或许如你所说吧。” 似乎是理解到自己想过头了,绫濑如同害羞了一般低下了头。大概是自己的理性察觉到了自己的感性走歪了吧,这大概是为了除去对于动物园这种票房系统正当性的疑虑吧。 虽然我并不喜欢卖弄知识。但是,我现在却应该这样做。 “动物园,同时也是一种为了保护动物而建立的设施。” “……保护?” “嗯。虽然动物们被强行剥夺了自由,但是,作为地上霸主人类,掌握动物们的生态,并将共存作为目标,对于动物来说也并不坏。……如果人类不清楚动物的生态,为了消除动物可能带来的危害,提早灭绝它们是一种好手段吧?” “嘛,确实如此。” “通过学习了解动物的生态,现在人类掌握了哪种动物处于哪种危险之下的情报,同时为了永久地维持这种生态,并通过动物园之类的设施赚钱……这样的系统便形成了。” “我不知道动物园还有这种功能。” “如果知道这些的话,就会稍稍改变对动物园的看法了,绫濑那股心痒痒的感觉也就消失了吧。” “首先把握共荣共存的主题吗。知道这一点后,不知为何就安心下来了。……谢谢你,浅村君,我现在感觉非常畅快。” 看着轻快地笑着的绫濑,我又悄悄地知道了一种新的生态。我的思考和动物园的话题联系在了一起。这个联想不管怎样都不能从脸上展露出来。我将其作为秘密藏在了心底。 插图 网译版 转自 轻之国度 翻译:澄子sumiko 「嗯……」 「绫濑,怎么了?你好像在对哈密瓜烦恼着啊。」 某日,我与绫濑两人于家附近的超市购置晚饭所需物。 将大概要买的东西放入购物篮后,我开始找绫濑汇合,却发现她正在蔬果区与哈密瓜较劲。 「真绫她弟弟好像感冒了,我不知道该带什么上门去。」 「原来如此。如果是这样的话哈密瓜又有何不可呢?我觉得这反而是正解。」 「是啊。但是来到这里后,莫名其妙下不了手。」 「……为什么?」 「有些人对某些水果会过敏,所以我才迟迟无法下决定,怕给人家添麻烦。」 「啊——」 有一说一,确实。世上没有两片相同的树叶,指不定对方就对哈密瓜过敏。我也经常听到有关于好心送人礼物结果给人家添麻烦的故事。这种情况下尽可能送人家真的喜欢又常用到东西才是人之常情吧。 「要不给奈良坂同学打电话问问罢?」 「问那孩子的话,大概率就是『不用那么费心啦』,然后拒绝掉。……就是因为感觉到人家不让送,所以才会采用这种欺诈一样的方式去送。」 「那干脆就别送了。」 「也许吧……但真绫平时还挺照顾我的。这个时候……我想想。」 「这样吗……稍等一下。我以前好像和奈良坂同学交换了line来着……啊,找到了。」 如此,我一句两句地向奈良坂同学发送了消息。 很快啊,就回消息了。 「她说哈密瓜啥的没问题!」 「你是怎么问出来的?」 我将手机画面干脆地展示给她看,绫濑睁大双眼向我问道。 「『生哈密瓜你能吃吗?』,就是很普通的日常风询问罢了。然后,她就秒回了。……大概她全家所有人都能吃罢。就算只有她弟弟一个人没法吃,送哈密瓜也ok,总之,至少也有奈良坂同学可以吃。」 「这样的诱导寻问吗……浅村君。其实你有当诈骗犯的潜质,对吧?」 「把人想得太坏了吧。」 「……噗,哈哈哈哈。对不起,对不起。谢了,浅村君。」 她十分滑稽地双手合十向我道谢,然后抱起哈密瓜放入篮中。 若我坦率提问,而她轻松回答,我与奈良坂同学的距离就会慢慢缩短,在没察觉到异常时,回答就已经脱口而出了。这种时候,和奈良坂同学关系不怎么深厚的我反而容易问出答案。 如果,能这样为绫濑做出贡献的话,今后她陷入困境时,我也能伸出援助之手。……从不像哥哥再到像个哥哥了啊。我一边思考着,一边感受着哈密瓜与购物篮的重量走向了收银台。 序章 湿气与热气,会让人误以为刚睡醒的身躯蒙上一层看不见的重膜。刚开不久的冷气,吹出的吝啬凉风带不走身上倦意。我将这股倦意丢给惯性和惰性,以宛如成了机器人般的精神,擦著带有美丽木纹的白色餐桌。 今天早上,家里依旧看不见双亲的身影。 从厨房拿来两人份碗盘的绫濑同学,将早餐摆在我刚擦完的餐桌上。 盘子里不是平常的白饭,而是软嫩的吐司。 「……凉拌面包?」 「法式吐司。」 绫濑同学以平淡口吻说出名称,依然搞不清楚怎么回事的我,只能轻声回答「原来如此」。 我当然知道法式吐司这个名字。就算没吃过,偶尔也会在小说里看到。然而小说读者常碰上的悲剧之一,就是知道这个词却不认识实物,所以在现实中往往无法立刻反应过来。 「听起来应该是法国菜?」 「据说名字来自美国。」 「你还真清楚耶,绫濑同学。」 「印象中,好像在家庭餐厅的菜单上看过。」 推出季节限定菜色之类时会写在旁边的小知识吗? 呃,词出自哪里不重要。 「这个要怎么吃啊?」 「我放在旁边了吧?」 「用刀叉?」 「对。要直接拿著吃或用筷子也没关系就是了,毕竟是在家里。」 绫濑同学说得轻松,但我实在不太愿意再次展露自己丢脸的一面,毕竟我还没完全将她当成家人。外人,同年级的女生,还是个美女。要将自己的丑态暴露在她面前,这门槛有点高。 「要把面包像牛排那样切块,总觉得有点怪。」 「会吗?当成切蛋糕那样,应该就不会觉得突兀了。」 「确实。」 同一件事从不同角度看,观感会有很大的差异。 我将这种派不上用场的哲学连同面包一并切开,专心吃早餐。用舌头品尝蛋与糖有多香甜的同时,我也思考起该怎么把对于味道的感想说出口,于是瞄向绫濑同学。 眼睛所见令我有些疑惑。 坐在对面的绫濑同学,乍看下和平常一样面无表情,但是操作刀叉的手少了点优雅。可能有什么事让她分心吧,她显得坐立难安。 「怎么了吗?」 「咦?」 「总觉得,好像有什么事让你很在意。」 「……真敏锐啊。」 被看穿了吗──绫濑同学苦笑著这么说,并且看向墙上的月历。 那份以小猫玩耍照强行治愈人心的月历,是她们搬过来时,亚季子小姐带的。似乎是保险业务员去她工作那间酒吧拜访时送的。这年头靠智慧型手机的日历程式就绰绰有余,所以我和老爸以前没在家里挂过月历,不过亚季子小姐说墙面显得很冷清,因此从上个月起它挂上了餐桌旁那面墙。 绫濑同学看著那个让我感受到多了女性家人的玩意儿,开口说道: 「我想,大概是今天吧。」 「什么是今天?」 「期末考结果全部出炉的日子。我们班大概是今天。」 「啊,原来你们还没公布完啊。」 「嗯。说是这么说,不过也只剩一科就是了。」 都立水星高中才不会管学生是多了没血缘的家人还是被新生活搞得焦头烂额,依旧循往年惯例在七月初举行期末考。 我和绫濑同学既没有讨论也没有合作,各自做准备应考。 别多管闲事,保持适当的距离感。做了这种约定而成为兄妹的我们,当然不知道彼此的考试结果,也没有主动探听。 直到今天的此刻为止。 「浅村同学,可以问个有点下流的问题吗?」 「行啊。反正那种真正下流到会让人想摀住耳朵的话题,绫濑同学再怎么样都不会提。」 会说出口就代表还在常识的范围内。我对于绫濑同学的良知,已经信任到能够如此肯定。 「考试的结果,怎么样?」 是个比想像中还要普通的话题。 话虽如此,不过对某些人来说这很敏感,所以绫濑同学选择先知会一声,她还真是个多礼的人啊。 「呃……日本史81分,数学292分,数学b是88,物理70,化学85,英语表达90分,英语沟通是79分。现代文96分,古文是77……合计应该758分吧。」 「真厉害。浅村同学你成绩很好嘛。」 「听到你这么说虽然令人高兴,不过以我个人的角度看来,还有很多需要努力的地方。像是物理啦古文啦,偏弱的部分得加强才行。」 「我觉得现代文拿到96分已经够夸张就是了。真好。」 「绫濑同学呢?」 「日本史100分,数学280分,数学b是86,物理89分,化学81分,英语表达84分,英语沟通是80分。古文90分。」 「居然全部都有80。成绩根本就比我好嘛。」 「那是『到目前为止』。」 「什么『到目前为止』,只剩一科了吧?就算现代文考得不好,总成绩应该还是你比较高。」 「这就难说了。毕竟我对现代文真的没什么自信。」 说话向来乾脆的绫濑同学,难得有这种暧昧的不安反应。她轻轻叹了口气。 「我原本想暑假开始打工就是了……要是现代文的分数太差,念书时间恐怕没办法缩短。」 「抱歉,都怪我没找到高薪打工。」 「慢著,这不是你的错吧?」 「呃,因为是交换条件嘛。」 双亲都要上班的我们家,平常的早餐和晚餐是由小孩──我和绫濑同学负责,也只有我们吃。 义母亚季子小姐偶尔有空有余力的时候会做,不过基本上我们要自己搞定。 为了将来能一个人坚强地活下去,不会因为是女性就被瞧不起,绫濑同学努力用功想考进一流大学。 另一方面,她也为了避免让家里负担学费而想找高薪打工,所以拿早晚做饭当交换条件,拜托我搜集情报。 不过说来丢脸,这一个月,我没有带回任何成果。 可能是不想让我心怀愧疚吧,绫濑同学没有半句责备,只是面露苦笑。 「把事情想得太美好这点,我也有在反省。我会先脚踏实地从普通的工作开始尝试。」 「那么,我也帮忙做饭吧。」 「咦?嗯……」 做饭是交换条件,所以这也是理所当然。我是这么想的。不过绫濑同学沉吟了一会儿,似乎是觉得哪里不对劲。 「这就免了。」 「咦,可是──」 「做饭很开心,而且可以让我放松呀。」 「这样确实帮了个大忙。不过,这么一来就变成我单方面受惠啦。」 有个词叫「互惠原理」。 人一旦受惠,就会觉得非得回报对方不可。受惠就要回报,若对方也回报就要再度报答。有此一说,人与人之间就是透过一再重复这种行为,才会建立起圆滑的关系。 我不认为自己有魅力到能够让他人投注无偿的爱情,要是人家没有半点好处却亲切以待则会怀疑是诈欺。就算不是诈欺而是发自心底的奉献,这种亲切也会让我觉得很恶心。 理应和我是同一类人的绫濑同学,可能也明白我这种心情吧,嘀咕著「也对,这样就算不上互相帮助了呢」,认真地思索起来。 「那么,提议。」 想了一会儿之后,她半开玩笑地举手。 「既然找了一个月还是没有结果,高薪打工多半是找不到了。关于这点,我们的看法应该一致吧?」 「嗯。很抱歉,如果不仰赖非法手段,大概就是这样了。」 「要存够上大学的钱,再怎么晚都得在暑假开始打工。这么一来,多半得缩短睡眠时间,想办法挤出时间念书。」 「睡眠不足不是会导致学习效率低落吗?」 「没错。所以,我有个提议。浅村同学,帮我想些提高学习效率的主意吧。」 「提高学习效率,是吗?像是找优质参考书、安排能集中精神的环境?」 「方法就交给你。可以吗?」 虽说世界很大,不过天底下有离私利私欲这么远的「妹妹的请求」吗? 尽管和一般那些被任性妹妹耍得团团转的哥哥们相去甚远,不过身为哥哥只能点头这部分倒是一致。 「我知道了。虽然要找到配得上这份法式吐司的方法好像很难,不过我会尽力而为。」 「谢谢,我很期待喔。」 绫濑同学说出这句话时的理性口吻和冷静表情,让「期待」这个词显得一点也不可信。真想让那张就算没成果多半还是不会责备我的脸,有些好的变化。 提高学习效率的主意。好啦,有什么方法呢?我一边思考,一边用舌头尽情享受事前报酬法式吐司的香甜。 就这样度过早晨时光的我们,和「兄妹感情很好地一起上学」这种轻小说及漫画里常有的事件无缘,各走各的。我和义妹的关系就只是现实,没有对这点感到疑问或悲哀的余地。 无论是我还是绫濑同学,都没有公开成了义兄妹的事实,在学校维持陌生人的距离。 绫濑同学的好友奈良坂真绫是唯一的例外,我就连自己的朋友丸友和都没说。我并不是不相信丸,但是他参加的棒球社里,似乎有些损及绫濑同学风评的谣言流传,特地讲些有可能让他操心、引起风波的情报,未免也太蠢。 「喂,浅村。在学校上色情网站要适可而止喔。」 这个丸友和呢,就在此时出声调侃我。 教室里弥漫著班会前的松懈。已经做好上课准备的我,正独自把玩著手机。 「丸,你知道吗?说别人坏话就是反映自己的内心喔。」 「这话是什么鬼啊?」 「人家一定是在做坏事……之所以会这么想,是因为自己先有了这种念头。」 「真有趣的说法。」 「换句话说,平常就在看色情网站的是丸你自己。你证明了这点呢。」 「喂,你这家伙也太武断了吧。」 「你没在看吗?」 「……有。」 证明完毕。 明明不需要老实招认却没有装傻,可见丸真的是个好家伙。 「我的胆子没有大到敢在学校看那种东西啦。有些东西想调查一下。」 「喔,找动画的感想吗?昨晚可是大丰收呢。『dj麦克计画』也是神回。」 「啊,这么说来,我记得你迷上那玩意儿了对吧。」 「选曲有眼光嘛。有很多90年代电玩音乐这类内行人才知道的名曲喔。」 「90年代……相当久耶。」 「虽然久,但不能因为老就小看它们喔。当时是用有限音色琢磨出充满魅力的乐曲;另外,将作曲家内在的艺术性摆到后面,以配合游戏演出为优先,这点也是革命性的改变。」 丸愈说愈亢奋。我对展现御宅族特有快嘴的好友投以温暖的眼神,同时怀著没那么激动但还不至于引人反感的关心附和。 「原来如此。也就是说,用上了能刺激你那颗宅心的乐曲。」 「没错没错,就是这样。漂亮地改编成现代风格,却保留了fm音源的韵味。而且电玩音乐没有日语歌词,所以不会被语言隔阂绑住。它能越过海洋,得到全世界的喜爱。我认为啊,策划『d麦』的人应该很有一套。」 「真意外呢。」 「意外什么?」 「你谈起音乐居然会这么亢奋。我知道你懂很多,不过涉猎的范围也未免太广了吧?」 「会有这种感觉,是因为我只聊自己熟悉的领域啦。」 「啊~确实。」 「要掌握对话的主导权啊。在我的谈话空间里,我就是全知全能的神。」 「这是诈欺的伎俩吗?」 「本质应该一样吧。至于是不是犯罪,就要看怎么利用这套手法。」 「你会怎么用?」 「用来让我自己享受对话。」 「还真是和平啊。」 丸嘴角一扬,脸不红气不喘地吐出这种宛如提倡及时行乐的台词,于是我回应时带了点讽刺。 其实连这套听似谦虚的说法,也像是在吹嘘自己脑袋很好,所以我原本想针对这部分追究。不过这样吐槽人家未免太恶劣,所以还是算了。 「不过嘛,虽然没到全知全能,但丸你很聪明也是事实。反正期末考你又是轻描淡写就拿下好成绩了吧。」 「穿帮啦?抱歉一直瞒著你,我啊,其实是个天才。」 「早就知道啦。」 那么,成绩究竟如何呢?我试著问还有余力搞笑的丸,结果他回了一堆和常人相差有够多的数字。 现代文90分,古文92分,日本史94分,数学296分,数学b92分,物理90分,化学82分,英语表达90分,英语沟通94分──合计820分。 这种鹤立鸡群的成绩,让我不禁「喔喔」地赞叹。 「再怎么说也太夸张了吧?平均90以上耶。」 「只是抓到诀窍而已啦。」 「我可不觉得只是这样。更何况我们是升学高中,考试偏难。在棒球社活跃,又有动画这项嗜好,连念书都是顶尖。怎么想都是用了外挂。」 「没用啦。」 实际上,他应该没有半点心虚吧,吐槽得毫不迟疑。 先不讲外挂,我倒是希望他有什么秘诀。 提高学习效率的方法──如果丸能够传授我个中奥妙,就能当成送给绫濑同学的伴手礼了……不过嘛,世事向来不会这么美好。 可能看透我在想什么了吧,丸镜片下那对犀利的眼睛,盯著我看了好一会儿。 他就像个人们追求真理时回答得心不甘情不愿的贤者,长叹一声。 「不过,有几个决定因素。」 「咦?」 「首先有个大前提,我是短眠者。」 「睡眠时间少也不会影响健康的体质,是吗?原来丸你有这种体质啊。」 「嗯。不过呢,这是与生俱来的,由基因决定的可能性很大,所以不建议别人有样学样。」 「看样子也学不来呢……话又说回来,建议是指──」 「你想知道吧?我提升学习效率的诀窍。」 「你猜得太准了,感觉很恐怖耶。」 「哈哈哈。很好猜呀。」 我可不觉得若无其事地读心值得恭维。 所以才说棒球队捕手这种生物令人头痛……虽然是偏见。 「唉,隐瞒也没什么意义,就老实告诉你吧。我确实在找高效率的学习方法。不过,既然不是人人都管用,就没办法当参考啦。」 「别急别急,浅村少年。接下来才是重点。」 丸吊尽别人胃口之后,拿出自己的手机,启动音乐app。 「音乐?」 「没错。我集中精神的秘诀。华丽地回收了刚刚那个话题的伏笔。」 「感觉你把两件事硬扯到一起耶。」 「不过,的确有效喔?人类啊,会按照习惯动作。只要把『听到这个音乐就给我去用功』的印象烙印在脑里,拿笔的手就不会停下来啦,反而会觉得摸鱼很麻烦。」 「原来如此。算是某种自我暗示、生活小秘诀。用治愈系的音乐或环境音会比较好吗?」 「这部分就要看人。我是古典乐和重金属特别合胃口,听了能集中精神。」 「看来不是人人都能用这招呢……」 「拿怎样的曲子当作业用背景音乐能集中精神,这点因人而异。浅村你不妨多找一下,看看有没有适合自己的。」 「咦……啊,嗯,也对。我会找些音乐试试看。」 尽管当场愣了一下,我依旧尽可能回应得自然。 即使是直觉敏锐的棒球队正捕手,应该也猜不到我寻找增进用功效率的手段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绫濑同学。 不过,如果只是放音乐,绫濑同学本人应该也想得到,感觉不需要我特地告诉她。 这是个可以著手之处。 我暗自决定要为了绫濑同学再加把劲搜集情报,同时心不在焉地敷衍身旁这位兴高采烈聊著「dj麦克计画」的朋友。 话说回来,绫濑同学的现代文成绩怎么样啊? 放学之后,抵达自家门前将手放到门把上的那一刻,这个疑问突然出现在脑海正中央。 但是我马上就摇摇头,打算甩开这种和看热闹没两样的疑问。 要说不在意结果是骗人的,然而因为好奇而单方面追问未免太没礼貌。 可以说出来。想说出来。如果绫濑同学这么判断,她应该会自己告诉我。 「我回来了。」 打开门,瞄了一眼一个月来每天都会在玄关看见的女鞋,确定同居人待在家里之后,我出声示意并踏上走道。 今天我没打工也没绕去别处,所以到家相当早,不过看来绫濑同学更早。 不知道是放学后的班会结束得快,还是她脚步快。绫濑同学快步行走的模样轻而易举地在脑中浮现,令我不禁在内心轻笑。 我回到房间,正想著该拿没打工的自由时间寻找作业用背景音乐时,背后传来转动门把的声音。 回头一看,离开自己房间的义妹快步接近。 「浅村同学。」 「啊,我回来了……呃,绫濑同学?」 即使快要撞上她也没慢下脚步的意思,于是我困惑地问道。 面无表情的美女近在咫尺。感觉就像在看一张凝聚了艺术精华的面具,让人手足无措。 「教我现代文。」 「骗人的吧?」 听到她用一如往常的冷静表情与声音提出异常请求,我不禁这么嘀咕。 不是怀疑她说谎。而是因为我瞬间明白她的意思,猜到背后出乎意料的事实,导致惊愕的感情抢先一步脱口而出。 (插图008) 我以这项猜测为前提发问。由于拐弯抹角反而失礼,所以我直接开口。 「你几分?」 「38分。」 「这还真是极端……」 「我隐约有这种感觉。毕竟我本来就不擅长,所以这次大概也不行。」 「明明其他科目分数那么高……当然人都有擅长与不擅长的领域啦。」 「故事里登场人物的心情,我完全不懂。」 她略微别开目光,轻声说道。 听到这句话,我连连眨眼。 「现代文以解读文意的问题为主,应该不需要理解这些。」 「倘若是小说,文章就等于登场人物的心情吧……不过,心思被不需要想的部分拉走,这点我也有自觉就是了。」 「如果是这样,你会苦战到这种地步就让我不太明白。你明明是会体谅别人的那种人。」 「看起来像吗?」 「嗯。至少对我来说,你会弄清楚我的立场试著磨合。」 「相反喔,浅村同学。」 「相反?」 「正因为不明白他人的心情,才需要磨合。」 「这……确实没错。」 我很怕碰上「突然就发起脾气,要别人了解他的感受」的那种人。 因为我亲眼看著老爸被这种人耍得团团转。 以不可靠的方式揣测对方心思,持续做些不确实的沟通,相当于每次对话都要掷个破灭机率有百分之十的骰子。 未免太靠运气了。 所以在她提议「别对彼此有所期待,一边磨合一边过日子吧」的时候,我松了口气。 自己的真心话和对方的真心话──只要两边都摊开手牌,比对适合的那一张,就能在不伤害彼此的情况下,让牌局持续到永远。 不过,尽管这么做是种顾虑对方的温柔,但是反过来说,也能看成放弃透过只字片语解读人心。 「说实话,这次的结果可能很糟。我虽然已经有了考差的心理准备,不过这样实在有点惨。」 「38……按照我们学校的标准,现代文未满40是不是不及格啊?」 「对。在暑假前夕──21号要补考。如果没办法在补考拿到80分以上,就得暑修。」 「要为了不在入学考范围的内容补课啊?真不想碰上这种事呢。」 「嗯。所以,我希望至少补考要确实过关。浅村同学,现代文是你最擅长的科目对吧。」 「多亏了阅读这个嗜好喽……原来如此,所以才想找我教你现代文。」 「可以吗?」 「行啊。而且现在是我亏欠你比较多,我想趁有还债机会的时候还。」 「太好了。」 绫濑同学露出微笑,似乎松了口气。 显得没那么紧绷的她,说「那么我在起居室等你」,随即离开房间。 话又说回来,即使是在这种时候,绫濑同学行事依旧很符合她的风格呢。 考试拿了红字,就算惊慌失措或生闷气也没人会有意见,她却积极思考要怎么改善,并且付诸实行。 ……不过也正因为如此,让我觉得有些不对劲。 为什么理性、懂得反省,能够持续自我改善的她,过去一直丢著现代文这个弱点不管呢? 虽然有疑问,不过光在脑袋里想也只是乱猜,于是我把从学校带回来的东西摆在书桌上,只拿著文具和智慧型手机走出房间。 一走进起居室,就看见左手拿著笔的绫濑同学将教科书和笔记本摆在餐桌上,以认真眼神盯著刚发回的答案卷。顺带一提,我先前问过绫濑同学本人,她好像原本是左撇子。尽管父母亲教育的结果让她吃饭时会用右手拿筷子,不过笔通常以惯用的左手拿。 若是漫画大概会被叫进寝室来段诱人的发展,不过很遗憾这是现实。 只会看见「认真面对眼前课题」这种非常平凡的情景。 稍微想了一下之后,我坐到绫濑同学正面,餐桌的另一边。 「不坐我旁边吗?」 「那种距离总觉得有点不对劲。」 「义父和妈妈在家时都是坐旁边吧?」 「我认为他们在不在有很大的差异就是了。」 「是吗?」 一秒之前我还能肯定地说「没错」,不过看见绫濑同学的理性表情之后,让我觉得把她当成同龄女生保持距离的体贴行为,说不定反而失礼。 能完全不把她当成异性淡然处之是最好,然而若要这么做,她的魅力却又高了一点。 当然,这与我的喜好无关,而是客观事实。在学校即使有负面谣言流传、令人惧而远之,却还是有很多男生向她告白,可以说统计上已经证明了她的魅力也不为过吧。 ……我还记得上个月的事件。 理性思考靠自己赚钱的方法之后,她得出一个异常的结论。她只穿著内衣逼近的模样,如今偶尔还是会闪过我的脑海。 平常生活自然是不会意识到这些(如果三不五时便想到那个画面,就变成性欲旺盛的猴子了),不过像这样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物理性距离相当接近的时刻,记忆复苏也是难免吧。 「喂,明明已经约好绝对要忘掉,为什么到现在还记得一清二楚?」 「咦?有约定过这种事吗?」 听到这个宛如读心的质疑,我疑惑地反问。 应该没约定过才对。 我只有在心里发誓要忘记,没和绫濑同学谈过任何有关那件事的话题。 感到不可思议的我看向绫濑同学的脸,发现她相当吃惊,似乎比我还要意外。 「有啊。不过嘛,也只有开头提到一点而已,可能不太容易留下印象。」 「抱歉,绫濑同学。我完全听不懂你在讲什么。」 「振作一点啦。现代文是你擅长的科目吧?浅村老师。」 听到她这句话,加上注意到她指著题目卷某处,我才总算弄清楚怎么回事。 「……原来如此。不知不觉间换了个话题啊。」 「没换啊,我一直在解这个问题。」 「抱歉,我似乎误会了。我们开始吧。」 看样子,教学已经开始了。 她不是责备我想歪,只是向我请教现代文不懂的地方。 「谢谢。那么,刚刚的问题……」 「啊,等一下。我想从『怎么念现代文』这部分开始给建议,行吗?」 「当然。只要能让成绩进步,什么建议都欢迎。」 「首先我想先弄清楚你是拿现代文的哪里没辙。答案卷和题目卷借我一下。」 「嗯。来,这里。」 绫濑同学听话地交出考卷。和金发戴耳环这种像不良少女的外表相反,她是个很乖巧的好学生。 以红字写上的残酷分数38,实在和她不相称。 看来不像是理解不足、能力不足、努力不足之类的问题。 应该有什么根深蒂固的原因让她难以拿分才对。为了找出答案,我彻彻底底地观察绫濑同学的考试结果。 然后,找到了。 「论说文阅读测验与汉字接近完美。扣分几乎都是小说的阅读测验部分。」 「……是啊。那是我不擅长的领域。」 「我想你应该是第一次不及格,因为这次小说的配分比过去的考试来得多。」 「正解。到这边为止,我自己也分析得出来。」 可是找不到解决方法──她显得很沮丧。 「前面的论说文题目正解率明明很高,但是隔了两道小说题的另一个论说文题就有显眼的空格。这应该是在小说部分苦战导致时间不够,对吗?」 「讲得就像亲眼看见一样呢。」 「猜错了吗?」 「正中红心。所以有种被戳到痛处的感觉,让人不太舒服。」 面无表情里混了点不悦的气息。 「抱歉,我太直接了。」 「原谅你。还有对不起,你明明是因为要认真教我才会踩到痛处,我却忍不住感到不爽。」 「嗯,彼此彼此。」 我和绫濑同学遵守刚成为一家人时的约定。 不把话闷在心里、不做奇怪的试探,有错误立刻讨论磨合,互相妥协。 不让情绪变化停留在表情,而是将不悦的情绪直接诉诸言语,说真的这样相处起来轻松多了。 「然后呢,特别让你感到头痛的则是这个,夏目漱石的《三四郎》。不但连一题都没对,而且空格也从这部分之后开始变多。」 「真的耶……」 「没自觉吗?」 「因为我只想著解题。虽然我也觉得这些题目比其他部分难处理。」 「也就是说,没注意到致命伤在这里。」 考试答题有所谓的节奏。 人工作业的情况下,精神状态会对结果造成很大的影响。如果觉得解答顺畅就能从中得到快感,会带著手擅自下笔般的气势一口气往下写。 反过来说,卡住动不了就会让脑感受到停滞,停滞会引来压力,压力则会导致智能低落。 因此若要考出最好的成绩,就该让自己的情绪安定,保持答题节奏……我在某本书上看过这种论点。容易受到影响的我,自从读了那本书之后,就老实地试著用书上介绍的方法。 能够立刻回答的问题、稍微想一下就能解答的问题、需要花时间深思才解得出来的问题。将众多题目像这样分类,按照自己喜欢的节奏回答,自然而然就能填满答案卷。 「像绫濑同学你这种逻辑思考能力强的人,可能没把问题完全弄清楚就会觉得不舒服。能够迅速理解的问题大概可以立刻回答,一旦卡住就会身陷泥沼。」 若是这样,我大概能明白她一直拿现代文没辙的理由。 大脑判断「自己应该已经采用正确的作法了」,所以想改善也找不到施力点。 解释到这里之后,绫濑同学点点头表示「原来如此」。 「确实,其他科目好像都能下意识地迅速答题。」 「换句话说,看来只有现代文的小说部分,有让你无法这么应对的理由。」 「理由……」 「只要明白理由,便能找出应对方法。就先从这篇《三四郎》著手,试著思考是什么妨碍你理解小说吧。」 我大略扫了一下那段拿来出题的文章。如果是整本书恐怕有点难,不过考卷上只有《三四郎》的一部分。 从明治横跨大正的知名文豪夏目漱石,在他的著作里,这部《三四郎》的纯爱小说色彩特别明显,一般认为就连现代高中生看了也不难弄懂。 或许有不少人听到文学便心生警惕,不过这部作品是以当年平民的现实为底,放入了许多能够令人向往、共鸣的情节,说穿了就类似当时的偶像剧。 本质上来说,和现代的恋爱小说差异不大。 要说有什么不同之处,顶多就是作者撷取时代要素的部分相当忠实,具有当成历史资料的价值,因此像这样被当成教科书题材长年流传吧。不过在文学的世界里,这一个「顶多」的差距就会严重影响作品的价值,该对这部作品保持敬意自然不在话下。 「老实说,我觉得相当难。不过看班上其他人的反应,好像都能轻易解答。」 「《三四郎》是以描述在政治婚姻理所当然的社会里,人面对自由恋爱这种先进观念所产生的纠葛而闻名。可能就是因为这种在当年相当新颖的恋爱观,所以有许多现代人比较好懂的部分。」 「是吗……?哪边好懂啊?」 可能是下意识的动作吧,绫濑同学轻咬自己的指腹,并且疑惑地歪头。 「我想,绫濑同学你将哪边无法理解说出来应该比较快。试著条列看看?」 「主角三四郎在想什么、看似主要人物的美祢子在想什么。还有,不止思考,我连他们的行动有何意义也完全不明白。」 「呃……三四郎为美祢子著迷,这点有看出来吗?」 「是吗?」 绫濑同学眨了眨眼。 她一副打从心底感到意外的样子,不过想露出这种表情的人是我。 就算没有特别累积阅读经验也无妨,照理说那段心理描写只要有一定程度的阅读测验能力就看得懂。其他科目都能拿到高分的她,无法理解未免太不自然。 「居然从这里就有问题,这还真难处理。嗯……该怎么解释呢?」 「著迷……换句话说,是恋爱那种『喜欢』对吧。」 「没错。描写感觉格外用心,还有些夸张表现。特别是其他男性接近女主角时的嫉妒心等,不是很简单易懂吗?」 「嫉妒……他不希望美祢子和其他男性交谈吗?」 「至少我看起来是如此。」 「可是,他没对当事人说不要这样吧?既然不高兴,说出来不就好了。」 「唉,因为他就是笨拙到做不出这种事嘛。还有,和喜欢的对象交流,心理上的门槛应该很高。」 「那些真心话不说出口而是藏起来的人,说真的我不太明白他们的感受……因为我不会这么做。」 「试著想像一下无法启齿的场面如何?像是遇上初恋对象时的感受等。你没有因为喜欢人家而乱了方寸,没办法做出正确选择的经验吗?」 「没有。而且我根本没有什么恋爱经验。」 「这样啊……」 「浅村同学你有吗?」 「……听你这么一说,好像也没有。」 正确说来,在懂事之前,我似乎对幼稚园老师求婚过。 不过那也只是老爸转述,真相如何很难讲。不算。 上了小学之后,在我还记得清楚的范围之内,只剩下双亲失和的印象,没有那种能想像幸福恋爱或结婚生活的纯真。 「喔……没有啊。」 「……不行吗?」 「没有。只不过我在想,既然同样没有恋爱经验,应该能认定和现代文的分数无关。」 「的确,分歧出在哪里倒是令人很有兴趣。」 说不定,是我的御宅族兴趣。 尽管不曾梦想过和现实的女生交往,但我倒是常觉得小说、漫画、动画作品中的女主角很有魅力,换言之,我是在创作中体验所谓的虚拟恋爱。 这些学习的累积,造成对于恋爱感情描写的理解能力有所差距──这个假设似乎很有说服力。 话虽如此,不过这样子只能得出「几乎不可能在补考前学会」的绝望性结论,这种不负责任的态度实在没资格当家庭教师。 必须提个有建设性的解决方案才行。 「那么,放弃投入感情解题这个方法吧。既然无法解读,那就乾脆放弃。」 「自暴自弃作战?」 「不对。把上面的内容当成情报吸收,机械性地回答。只要切换认知就好。」 「切换……认知。」 「对。就是因为认定『必须解读人心』才会陷入困境。只要像数学那样,用代入算式的感觉去解题就好。绫濑同学,你历史分数相当高,应该很拿手吧?」 「嗯,算是吧。毕竟只要背下来就好。而且,历史令人感兴趣的部分很多。」 「其实,现代文只要将作品名称和书写的时代背景连结起来并记住,意外地就很容易了解作者写什么。既然历史很拿手,那么只要将连结知识的思考方法安装进自己脑里,应该就能顺利弄懂了吧?」 我想,这就是「说起来简单做起来难」的典型案例。 不过考虑到她的基础素质,要做到应该是绰绰有余。 「确实,我可能比较擅长这么做。」 「总而言之,先试著拿《三四郎》练习吧。虽然补考会不会又拿《三四郎》是个未知数,不过会拿来出题的材料就只有那几种,只要记住解法,我想应该来得及。」 「补考……过得了关吗?」 绫濑同学以平淡语气说出这个单纯的疑问。 尽管我是因为已经渐渐了解她这个人才讲得出口,不过既然会这么问,就代表她内心应该相当不安。 这也难免。毕竟她一直认定这是自己不拿手的领域。 不过也正因为有这种反应,让我肯定一切都会顺利。 绫濑同学是一个没有「只要掌握诀窍,马上就能做到」这种天真想法的人,代表她就算绕了点远路,终究有一天能达到目的。 「是绫濑同学你的话就过得了。」 「嗯。那么我就相信浅村同学,试著努力看看。」 几乎没有根据。但是她既没有怀疑也没有埋怨,而是打从心底这么说,并且拿起智慧型手机开始查《三四郎》的时代背景与解说。 方针已定,只剩下老实地执行。 之后她非常专注,把《三四郎》的解说网站从头看到尾,像机器一样连眼睛也不眨……这么说可能太过夸张,但是一动也不动的她甚至让我产生了这种错觉。 即使突然我起身拿饮料、用手机查别的东西,她的目光依旧没偏离半点,一心一意面对自己该做的事。 说起教妹妹念书的事件,一般来说应该是拿不得要领的妹妹女主角没辙,或是被无法忍耐沉默的妹妹恶作剧之类的服务性质桥段。不过现实中的义妹,就只是专心一致地用功。 不过,即使没有那种诱人的发展,这段只能偶尔听到振笔疾书声的时间,依旧让我感到非常惬意。 结论── 这种念书方法,发挥了很大的效果。 将《三四郎》大致安装完毕之后,我拿起题目卷,一题又一题地问出和实际考试一样的题目,绫濑同学答得十分顺利,每一题都是正解。 她的脑袋果然很好。只要知道解法,马上就有效果。 「恭喜。这么一来只要精通所有可能成为考题的小说,就不用怕现代文了。」 「谢谢。你真会教。」 「……!啊,不,没这回事。」 在谦逊之前,我停顿了一下。 因为我看见,老实道谢的她,嘴角有些许上扬。 「该不会,你刚刚在笑?」 「天知道喽,我不太清楚。」 她立刻耸了耸肩,蒙混过去。 这种无法解读真意的神秘态度,很讽刺地非常接近绫濑同学评为「无法理解」的《三四郎》女主角。 7月16日(星期四) 早晨。脑袋还没清醒的我下了床,走出房间。前往洗手间的途中,我下意识地放轻脚步,避免与家人碰上。 有了义妹以后的重大改变之一,就在这里 早晨的生活习惯。 和老爸两个人住的时候,我根本不会在乎一头乱发和惺忪的睡眼,就算身上是有汗臭味的睡衣也能若无其事地在家里走来走去。 但是现在不行。 绫濑同学,还有亚季子小姐。由于很有可能被两位几乎等于外人的女性看见,让我实在没勇气展现出那种会令人觉得骯脏的邋遢样。 确认没人之后,我进入洗手间,以镜子检查自己的脸。用水润过乾渴的喉咙,在清洗时捏捏自己浮肿的脸,并且拿刮胡刀刮掉冒出的些许胡碴。 先不论算不算完美,至少已经打理到见人不丢脸的我,抬头挺胸走向起居室。 「早安,绫濑同学。」 今天早上,她还是一样全副武装。 头发没有一丝乱翘,化妆无懈可击,身上也穿著烫得平整的学校制服。 我到现在还没见过义妹的仪容出现破绽。 昨天明明忙著搜寻可能成为现代文考题的小说情报并背下来而搞到很晚,却在和平常一样的时间坐在一样的位置,可见她自制力惊人。 而且餐桌上摊开的是教科书和手机。看来还在用功。 一喊之下,绫濑同学抬头,接著理所当然地站起身。 「早安,浅村同学。如果你愿意简单打发就再好不过,荷包蛋行吗?」 「啊,今天的早餐就不用了。我自己随便烤点吐司来吃。」 「咦,为什么?」 「补考。你想专心念书吧?」 我用眼角余光瞄向开放式厨房。有两个看似刚洗过的盘子。一个应该是早上比任何人都早出门的老爸吃完后留下的痕迹,另一个应该是绫濑同学吧。 显然是在我起床之前就弄些简单的东西吃完,确保念书时间。 「不过,我们讲好了。」 「就目前而言,我亏欠的比较多。何况你通过补考对我来说同样有好处,你专心念书对我比较有利喔。」 我没遮遮掩掩,有话直说。 实际上,要是补考没过而落得需要暑修,绫濑同学能够为了准备自立而打工的时间也会跟著变少,可就不只是提升学习效率能摆平的问题了。当然,用来交换的做饭必然告吹,我的饮食生活八成会乱成一团。 大概是明白这并非单方面施加负担了吧,绫濑同学老实地退让。 「谢谢。那就恭敬不如从命。」 「不客气,话是这么说,但你并没有因此欠我什么喔。」 「……嗯。我知道。」 她微微一笑,再度坐下面对餐桌。 看见义妹进入集中模式之后,我心满意足地走向开放式厨房。 好啦,久违地露两手吧。 没想到有再次展现「把起司片放到吐司上烤」这种高级技巧的一天,呵呵呵。 光是在心中吹捧自己,就能让麻烦的作业变得稍微轻松一点,高中男生真是种幸福的生物……不,说不定高中女生也差不多?改天问绫濑同学吧,挑个不会打扰她念书的日子。 吐司烤得很漂亮,呈现出感受不到空窗的漂亮金黄,起司焦痕也很有艺术性。 在我努力想要咬断比想像中还能伸展的起司时,坐在对面的绫濑同学依旧专心念书。 真是不得了的集中力。 连这种环境也能如此专注,代表她的学习效率应该还有提升的余地。 看样子,作业用背景音乐得找些水准够高的。 「嗯、嗯嗯……」 等到吐司全都进了胃里,我已经在喝餐后咖啡整理心情时,绫濑同学举起双手,发出有些煽情的声音。 不对,觉得煽情是主观,当事人应该没那个意思。抱歉,绫濑同学。 只不过说到制服,由于夏季服装比较单薄,一旦伸直双臂就会掉下半个袖子,裸露在外的肌肤自然随之增加,无论怎么控制理性都会意识到那些部分。 不能用那种眼光看人家,很失礼──我这么告诉自己,让呼吸平静下来,尽量试著聊些自然的日常话题。 「告一段落了?」 「嗯。应该说,差不多该出门了。」 「真早啊。」 「今天我先攻比较有效率吧。毕竟早餐和服装仪容都是我先搞定的。」 先攻,也就是出门的顺序。 现实中的义妹,会极力避免做出「从同一个家走同一条路一起上学」这种显眼的行为。 「这么说也对。路上小心。」 「我出门了。」 「……啊。先等一下!」 我急忙叫住那个拿好东西,准备走出起居室的背影。 「怎么了吗?」她回过头来。 「上学途中念书……」 我想起她上个月边听英文课程边上学差点被大型车辆撞到的事,这么开口。 翻旧帐或许不值得嘉许,不过就算语带含糊,我还是没办法不把担心说出口。 「我不会念书。」 她回过头,斩钉截铁地说道。 接著,脸颊微红的她,不太高兴地重复。 「而且,我不会犯同样的错误。」 「那就好。抱歉,翻了旧帐。」 「没什么。那么,我走了。」 她别过头,逃跑似的离开起居室。 ……是不是做错啦? 我一边用舌头感受咖啡的苦味,一边独自反省刚刚的糟糕沟通。 那段记忆,对绫濑同学来说还伴随著努力不想被看见却被人看见的尴尬。提起这件事会让她不高兴也是难免。 想当一个识相体贴的哥哥,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啊。 我喝了一口咖啡,试图以苦味敷衍对于自己不够称职的感叹,接著突然想到一件事。 「我记得,一开始她不会想让人看见自己努力吧?」 刚刚义妹在我眼前做什么?昨天,她在我面前展现出怎样的态度? 尽管变化过于微妙导致我起先完全没注意到,不过和一开始相比,她现在较为愿意展现自己的弱点。 尽管脚步缓慢,但我们或许愈来愈接近真正的兄妹了。 即使是升学高中,暑假前依旧会显得松懈。 反正隔了长假后也记不住,教师们在教科书进度到一个段落后就停了。自习、复习、严重时甚至变为闲聊,形成无法让人认真的气氛。 所以就算偷偷在桌下把玩手机,也不会有人责怪。 此刻,我正在辽阔的网路海洋里徘徊,为有可能是全校最认真念书的绫濑同学寻找派得上用场的背景音乐。 就这样到了午休时间。我两三口解决掉买来当午餐的面包,默默站起身。听到椅子声的丸停止滑手机,抬起头来。 「喔?你要去哪里啊,浅村?」 「图书室。」 我随口回答。 尽管没打算去图书室,但如果老实说自己是要在附近闲晃,感觉会毫无意义地变得有什么深刻用意,于是我做了点润饰。 丸只回答「喔,这样啊」便再度看向手机。我和丸在午休时间经常如此。 虽说我和丸是朋友,却不是那种随时都在聊天、三不五时黏在一起的关系。 像这样按照各自的步调过各自的时间,才是常态。 彼此都讨厌过度的束缚和同侪压力,我想,正是因为这方面合得来,我们才能一直当朋友。 离开教室后,我朝图书室走去。图书室并非目的地,然而我走在前往图书室的路上。 换句话说,我没什么目的,只是想走走。 以前打工地点的前辈──读卖前辈推荐的书里,写著「人在走路时比一直坐著容易想到好主意」。 自从读到这段话之后,我经常照做。因为我很容易受影响。 我边走边以手机搜寻可能有科学性效果的作业用背景音乐,同时期待会不会突然有好主意降临。 当我在走廊上不断前进,真的抵达图书室门前时,突然有人拍我的背。 「喂~怎么啦葛格!」 「……!唔、呼……」 突然的冲击,吓得我暂时停止呼吸。我小心翼翼地转过头,眼前是一个面熟的女学生。 充满好奇的开朗笑容,明亮秀发弄成微卷的时髦女孩。绫濑同学那位似乎很受欢迎同学年男生欢迎的同班同学,奈良坂真绫。 唯一知道我们是义兄妹的同学年学生。 奈良坂同学就像一只钻进柜子缝隙的淘气猫咪。大概是刚从图书室离开的她,手里拿著几本书,用一对大眼睛观察我的反应。 「什么啊,原来是奈良坂同学啊。我还以为是过路魔。」 「咦~那什么反应啊!学校里怎么可能有那种人!」 「不不不,正因为不知道会在哪里碰上才叫过路魔。就算大家认识也不能突然发动攻击喔。」 「咦~我觉得表示友好的肢体接触很普通啊~」 「奈良坂同学平常都这样吗?」 「对啊。」 「对绫濑同学也是?实在不太能想像耶。」 「对沙季也是!她嘴巴说『很烦耶』却很高兴喔。」 对方显然是讨厌她这么做。 「她是在嫌你烦喔。」 「而且俗语说,嫌人家烦其实是喜欢。」 「没这种俗语啦。还有,这种想法到最后会变成性骚扰,注意一点比较好。」 「呃,为什么我会被男生拿性骚扰的事来说教啊?」 「女性对男性的性骚扰一样成立。」 「唔唔。浅村同学讲的话和沙季差不多。」 既然人家都讲了,拜托你改正。 「不过要这么说的话,你不是也边走边滑手机吗~浅村同学也有罪!有罪!」 「偷换论点……」 「真是的,不要马上就用那种知识分子的口气讲话!」 奈良坂同学不高兴地闹起别扭。 突如其来的肢体接触、恼羞成怒的态度、吹毛求疵的指责。明明不管哪一点都很容易令人排斥,却不知为何让人无法讨厌,不知是因为她娇小的外表,还是她说话的方式。虽然不知道,不过这大概就是她特有的魅力?别人要是随便模仿她,应该会被众人排挤吧。 会受同学年男生欢迎的理由,似乎就在这里。 「你来看书啊?」 一直责备人家也不太好,于是我转移话题。从她怀里那几本书的尺寸和书背看来,似乎是以少女为客群的文库版小说。 「这些啊,因为期待的新书进了,所以我一并借走啦。暑假也快到了嘛!」 「原来是借书派吗?」 身为在书店打工的人,比较希望要看书就去书店买,不过各人状况不同吧。 一来每个家庭的零用钱不一样,二来拥有那本书的欲求多强也因人而异,我并不认为自己的价值观绝对无误。 「毕竟考试期间都在忍耐嘛~那就一口气读完吧!大概是这种感觉喽。」 「啊哈哈。要是这么做,补考就──」 「不会不会,我从来没考过不及格啊。」 「喔?」 「我总分808喔。哼哼……」 「咦?」 我不禁发出声音。 奈良坂得意的表情,瞬间涂上不满的颜色。 「啊~!你刚刚惊讶了!我平均接近90分,让你很意外对吧!」 「……非常抱歉就是这样没错。」 我老实招认。 「真过分~我可是在全学年名列前茅的人耶~」 (插图009) 「只靠印象评断一个人不好……我会好好反省。」 「意思是你印象中的我很笨对吧!浅村同学,你意外地是个毫无自觉的s?」 「我完全没有这个意思……」 就算说这种话,大概也没什么说服力。「毫无自觉」这个词,真让人难以回嘴。 奈良坂同学把脸凑上来。 「如果你还有些许歉意,就告诉我一件事。」 「咦?呃……行啊。」 「你刚刚边走边滑手机,是传讯息和沙季情话绵绵对吧?」 「没有耶。」 「咦~真的吗~因为沙季今天也一直在滑手机,我还以为你们是不是快要在一起了呢。」 「真是夸张的误会。」 我想,她大概只是在查名作小说的解说。 真要说起来,明明知道我和绫濑同学真正的关系,为什么还会有这种念头啊?刚成为兄妹的男女根本不可能发展成情侣。 「只是在找东西而已啦。」 「找东西?」 「请看证据。」 奈良坂同学疑惑地歪头,我亮出手机的搜寻画面给她看。 「作业用背景音乐。为什么要找这种东西啊?」 「呃……这件事的原因在于啊──」 玩弄小聪明想蒙混过去的我用上无谓的客气口吻。不过,我很快就改变想法,认为没有敷衍的必要。 「我想介绍给绫濑同学。」 「介绍给沙季?」 我老实地解释经过。 交谈数次之后,我发现奈良坂同学是个很固执的人。 如果试图隐瞒却被她发现真正的理由,反而容易让她产生一些「为什么要隐瞒?」「该不会……」之类的妄想。一开始就告诉她无趣的真相,反倒不会触动她的好奇心天线。 当然,我尽可能避免提到绫濑同学煞费苦心的努力,而是说成在寻找是否有比较聪明一点的方法能够提升学习效率。 她不愿让人知道自己努力,而我想保全她的尊严。 「嘿,为了沙季找音乐。喔~」 奈良坂同学窃笑。 「我认为有话直说别拐弯抹角才能有效沟通喔。」 「喔,真会讲~浅村同学,你对自己的沟通能力很有信心?」 「……对不起。」 被戳到痛处了。这完全是我的错,在这种时候与其胡乱挣扎扩大伤口,还不如赶快道歉。 「是个好哥哥嘛。明明就不用害羞,可以抬头挺胸啊。」 「不过帮这种程度的忙就摆出一副哥哥的模样,实在有点……」 「哈,真是正经耶~我可是帮忙做饭就自称好姊姊喽。」 「原来你有弟弟啊?」 以前好像听绫濑同学提过,但也可能是我记错了。 「有喔有喔,有很多。」 「很多个啊。真是大家庭呢。」 「差不多有一百个。」 「咦?」 「骗你的骗你的。是很普通的数字啦。」 到头来,究竟有几个啊?尽管很在意,不过嘴巴动得像特快车的奈良坂同学,可不会等待迟到的乘客。在问到人数之前,她已经转换话题。 「不过,你真的很正经耶。背景音乐之类的特地用搜寻功能这点,就看得出你非常正经。」 「再怎么说也太夸张了,这样不是很普通吗?」 「嗯~?」 她歪著头,一副打从心底无法理解我在说什么的模样。 ……竟有此事。看样子她是认真的。 「不用搜寻,那你平常是怎么找音乐的?」 「嗯~没想过耶。因为我只是靠感觉从自动跳出来的那些里面选而已~」 「app的推荐功能确实很方便就是了。」 最近的音乐app和短片型社群网站往往有ai推荐功能,会参考使用者过去接触的作品和搜寻关键字,自动在首页亮出比较接近喜好的内容。 尽管我是个不怎么赶流行的人,推荐功能多少还是会用到。 「但是,不止这样吧?还有自己搜寻……」 「我不会喔。」 「啊,是吗……这样啊……」 对方若无其事地展现出完全无法理解的价值观,令我垂头丧气。虽然别人有别人的做法,我没有擅自遗憾的资格,却还是不禁感到世事无常。 「你看起来很遗憾。」 「虽然完全没有遗憾的理由就是了。价值观实在相差太多……就会这样喽。」 「光是推荐的那些就很够了耶~我倒想问问坚持用搜寻的理由喔。」 「只是听那些自动推荐的,总觉得其中没有自己的意志,我讨厌这样。」 「喔~」 「……我知道自己很扭曲。」 所以拜托别用那种纯真的眼神看我。 平时总有阴影笼罩可以避免直视的扭曲思考,被有如太阳的奈良坂同学暴露在阳光之下,让我轻闭双眼,仰天长叹。 然而她接下来的反应,对我来说倒是相当意外。 「这样不错耶!很赞喔!」 「你在取笑我吗?」 「没有取笑你啦!浅村同学这种坚持自我的感觉,我认为很棒耶。」 「……还真是不敢当。」 这么会夸奖的人也很难找。我不禁想,现实的阳角大概就是这种感觉吧。 漫画、动画、电玩等创作里的现充、阳角,常常被描写得很坏。 搭讪女主角的轻浮男子、对美女吹毛求疵的女生小团体领袖,还有对个性阴暗的人冷嘲热讽或人身攻击,这类样板角色我见多了。 当然,我明白这只是他们在创作里扮演的角色。现实里虽然同样有这种人,不过看见奈良坂同学这种正牌阳角,就让我觉得,应该也有不少人能够在毫无自觉的情况下做出讨人喜欢的选择。 可爱、聪明,又懂得尊重他人。 不管从什么角度看,都是无敌。 「我也想听听看用搜寻选出来的音乐!」 「喔!」 多了个会采取相同消费行为的同志吗?真是令人高兴啊。 「浅村同学,改天把你搜寻到的推荐音乐告诉我!我再来听!」 「这样只是把依赖的对象从ai换成浅村吧?」 「因为自己找很麻烦嘛。」 看来根本没有什么同志。真是令人难过啊。 差别只在于建议来自新方法或旧方法。到头来还是随他人的感性起舞。 不过,会对此感到寂寥,终究只是我个人的感想。 奈良坂同学那种思考方式……嗯,也是一种选择吧。 放学后,我带著些许忧郁前往打工地点。 因为排到周五晚班,下午六点左右上班的工作人员,全都要面对地狱。 当我在更衣室换好衣服,走进办公室时,正职人员和其他打工人员,表情都像要赶赴战地的士兵。 其中只有一人例外。 读卖栞前辈注意到我进门,悠哉地挥挥手。 不愧是自我中心的怪物。即使地狱即将到来也不为所动。 不夜城,年轻人的城市。 大家这么称呼涩谷,所以让人有此地随时都很拥挤的印象,而实情也没有偏离想像太多。不过就算是这样,人潮往来还是有高低起伏。 年轻人会出来逛街的六日不用说,平日则是周一和周五特别夸张。 周一是一直卖到现在的业界最大少年漫画周刊发售日,只要是书店就逃不掉,所以只能放弃。 至于周五,则还有这家店自己的理由。 涩谷除了是年轻人的城市之外,也是国内名列前茅的办公商圈,盖了许多有知名科技公司进驻的办公大楼。 在1990年代后半,杂居大楼的租金还很便宜,聚集了很多年轻的创业者,甚至还有人仿效美国的矽谷,称呼这里为bit valley。 当时创立的企业成功茁壮,到了现在……以前读卖前辈推荐给我的书里这么写。 无论如何,这是一间很多上班族会在回家途中光顾的店。周五必然人潮汹涌。 要在忙碌的情况下保持笑容接待顾客,要小心窃贼在人潮里下手,还要维持卖场乾净整齐。做完这些惯例的确认之后,我们的战争开始了。 「唉……今天负责收银台啊……」 「你看起来很忧郁呢,后辈。」 走向收银台之前,我不禁叹了口气。耳朵灵敏的读卖前辈拍拍我的肩膀。 「那还用说。何况人数增加就代表麻烦的客人也会增加。」 「喂喂喂,你啊,怎么能这样说客人呢?」 「这种话,平常不是读卖前辈在讲的吗?」 「我可不知道喔~」 读卖前辈选择装傻。她轻轻在嘴巴前竖起食指,比了个「嘘」的手势。 脸上闪过疑惑表情的其他打工人员从旁走过,我瞄了他们一眼后心领神会。 今天不是只有我们两个。也就是说禁止摆出平常那样的调调吧。 嗯~装乖。 一头黑色长发的大和抚子。「文学少女」这种概念拟人化的结果。 十个人里会有九个人说读卖前辈是清纯的和风美女,不过这是个严重的误解,她的内在近似于爱玩过火下流哏的中年大叔。喜欢书、嗜好是读书这部分虽是货真价实的文学少女,然而真相不会与刻板印象完全画上等号,正是现实的残酷之处。 「你啊,真的不会把本性暴露在别人面前呢。」 「因为在大学常让人家失望,我也累了嘛。只有后辈你知道我的一切喔?」 「拜托别讲得那么可疑。」 「人家明明只是实话实说~」 这人一找到机会就调侃我。 虽然读卖前辈会摆出这种态度有部分原因在我身上,所以我也没得抱怨。 这种话由我自己来说虽然有点怪,但是具有「对女性不会抱有特殊期待的较年轻男性」这种属性的我,大概是打工同伴里相处起来最轻松的吧。 即使自己放轻松展现本性,也不会失望或做些奇怪的行为,兴起时欺负一下也不会真的生气。 方便。极度好用。 对于读卖前辈而言,我这个打工同伴的定位就是如此。 「话又说回来,为什么你一脸若无其事的表情啊?你明明平常都很讨厌周五的尖峰时段。」 「哼哼哼。其实,今天我负责整理卖场和清出空间。」 「啊,好奸诈。」 难怪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 清出空间,就是清出卖场架上的空间,确保隔天进货的书本、杂志有位置放。 早上一开店就要把新出的书摆上去,所以要在前一天准备好,这是书店的例行公事之一。这么做可以避免顾客找不到照理说已经发售的书而回去,藉此确保营业额,不过说穿了,店里怎么想根本不重要。 对于我们打工人员,重要的地方只有一个。不用负责结帐,相对轻松不少。 「这不叫奸诈喔。做好进货准备也是工作之一。」 「这个嘛,清出空间确实也有它的辛苦之处就是了……读卖前辈,觉得累的话要不要我跟你换?」 「为什么提这么过分的要求?」 「好啦,证明完毕。」 放到天秤上之后,果然还是结帐比较讨厌对吧?我懂。 读卖前辈哼著歌,从后场抽屉拿出印好的进货清单,踩著轻快脚步走向卖场。 可恶的前辈。我半开玩笑地在内心埋怨,朝收银台走去。 接下来的工作是地狱。 客人、客人、客人。结帐、结帐、结帐。询问、询问、询问。 尽管忙得让人头昏眼花,不过我早已知道攻略方法。 无我境界。就像把零件装到从输送带右边流往左边的机械上一样,不带感情、淡淡地应对顾客。这么形容或许显得失礼,不过我应该还是有拟态到不至于让人觉得是流水线作业才对,没有人跑来抱怨就是证据。 时间就在忙碌中一分一秒流逝,回过神时已经是晚上九点。下班时间到了。 「我先走一步了。」 「啊,要回去啦……唔,已经这个时间了吗?周五时间过得真快呢。」 「是啊。」 「我也要休息一下。后辈,换好衣服之后来休息室一趟。」 「咦,为什么?」 「因为我很闲。」 「咦咦……」 「有什么关系嘛,一个人吃便当实在很寂寞耶。我想拿你和可爱妹妹的相处体验当配菜~」 「拜托别拿人家的生活当娱乐……唉……」 面对读卖前辈刻意装出来的撒娇眼神,我深深叹了口气。 看样子,我远比自己想的还要容易屈服。 「知道啦。不过我和妹妹之间没什么特别的体验可讲,相对地我有些事想找你商量。」 「喔?这倒是令人很感兴趣。」 至少别被单方面压榨,要拉抬到互利关系维持双方对等。 我只能做到这种程度的抵抗。 书店的后场分成仓库、办公室、男子更衣室、女子更衣室、休息室五个房间。由于和卖场有段距离,所以这里几乎听不到顾客的声音和店内放的音乐,不过随时都能透过监视摄影机看见店内的状况。 在更衣室换完衣服的我前往休息室,看见坐在钢管椅上的读卖前辈,宛如一团融化的冰淇淋般趴在桌上。 「整个人都融化了呢。」 「当然会融化喽。店里人口密度太高,冷气完全没效果。」 「感觉连空气都变稀薄了对吧。不过逃避结帐的人没资格抱怨喔。」 「咦~人家才没有逃避~」 「我知道,开玩笑的。」 「后辈真是坏心眼。对女孩子必须温柔一点喔?」 「我崇尚男女平等。」 读卖前辈摆出和成熟大姊姊外表不相称的小学生态度闹脾气,我则是无奈地敷衍她。要奉陪这种随性到极点的人,我也需要适度地随便应付一下。 如果太认真面对,会被没完没了地调侃甚至牵著走,必须小心──坐到正对面的同时,我也在脑内复习读卖前辈的使用说明书, (插图010) ……物理性面对没问题,这部分倒是不用担心。 「后辈太小看清出空间这项工作了。它和结帐有不一样的辛苦之处喔。」 「我知道。不过我也知道,读卖前辈觉得那边比较轻松。」 「不不不,相当累喔?要拿著沉重的书本一下蹲一下站,我的腰都快断了。」 「太夸张了……」 「真的啦。具体来说,下半身差不多就像和恋人彻夜享乐的隔天一样酸痛。」 「就算用奇怪的譬喻我也不会上钩的。」 「啧。」 读卖前辈以刻意又可爱的方式咂嘴。 反正是误导。我很清楚,那是陷阱。 如果太过激动地反对下流哏,她就会用「想太多啦,你在意识什么呀,后辈」来调侃我;如果好奇地问是不是亲身经历,她则会笑容满面地用「原来你很在意啊?」来戏弄我。 有反应,就等于输了。对付这招的最佳手段,就是冷淡地敷衍。 「唉,如果真的腰酸背痛,去按摩怎么样?之前听亚季子小姐说过她去某家店的经验,可以告诉你在哪里喔。」 「亚季子小姐?」 「啊,抱歉。没血缘的母亲。新妹妹的妈妈。」 「啊~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这么说来,我虽然找她商量过父亲再婚以及和新妹妹一同生活的事,却几乎没谈到新妈妈的话题。 亚季子小姐也是站著工作,所以身体保养不可或缺,偶尔有机会在起居室聊天就会告诉我这类情报。 将「健康」这张牌放进聊天牌组里,在这种时候就很方便。 「一间在道玄坂的指压店……找到了,你看这里。好像有不少人推荐喔。」 「唔,真复杂。」 「会吗?就地图上看来,好像没那么难走。」 「不是讲怎么走。我可是正值青春年华的大学生喔?再怎么说,应该都还没到需要仰赖按摩的年龄嘛。」 「『青春年华』这种形容,本身就已经不年轻喽。」 「穿帮啦?抱歉一直瞒著你,其实我是个老太婆,受到诅咒才返老还童。」 「能不能别突然塞进莫名其妙的设定啊?」 「啊哈哈。后辈真是个义正词严吐槽犀利太郎呢。」 「这什么绰号啊……前辈才是突谎子小姐吧?」 「嗯~可惜。把突然说谎简化为突谎的修辞美感虽然不差,不过没办法让普通人立刻了解的哏要扣分。」 拜托不要擅自为对话里自然产生的词打分数。 这个论点确实有理,所以虽然只是闲扯,却还是对我造成了打击。 毫不掩饰这种想法的我微微皱眉。可能是对这种反应很满意吧?坏心眼的读卖前辈愉快地呵呵笑,并且打开便当。 说是便当,不过也只是在便利商店买的饭团和迷你沙拉。尽管令人担心分量够不够,不过仔细一想,在绫濑同学帮忙做饭之前,我吃的也差不多。 「既然你开始吃饭了,那么谘商时间可以开始了吗?」 「行呀,要谈什么都可以。」 「其实……」 虽然读卖前辈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态度让人有点意见,我依旧把吐槽吞回肚里,将整件事娓娓道来。 尽管该保护绫濑同学的隐私,说明时依旧不能有所缺漏,因此我对情报做了一番精确的取舍。 等我将一切交代完毕之后,读卖前辈窃笑。 「喔~?为了妹妹,要协助她提升学习效率啊?」 「有什么好方法吗?希望能从成功考上大学的前辈这里得到一些建议。」 「后辈现在是从『作业用背景音乐』这点著手调查对吧?」 「嗯,虽然还没找到感觉对的。安定的音乐集很多,但我总觉得以学习效率来说还有更好的选择。」 「啊,那我倒是有推荐的。前阵子我也想听些容易集中精神念书的音乐,所以找了不少。」 「喔!麻烦让我听听看。」 「呃,在哪里呢……啊,找到了。你看这个。」 读卖前辈随手操作了一下自己的手机,亮出youtube频道页面。 那个前辈已经订阅的频道,画面是由日本风格的动画图构成,不过用的完全是英语,看来不是由日本人经营。 虽说是动画图,但与其说是御宅族取向不如说比较偏次文化,宛如一间精心装潢的酒吧,全都是些能让心灵平静下来的图。 「真厉害,播放数超过一千万,明明长达一小时以上。」 「很厉害对吧。虽然也和同一个人会重复播放很多次有关,但是二十四小时不间断的直播也有三万人同时收看。」 「哇,真的。那些留言,几乎都来自英语圈的人。」 「没错没错。我想在日本应该还没那么有名吧。」 「连还没登陆的音乐类型也有呢。和一般音乐有什么不同?」 「百闻不如一见,要听听看吗?」 说完,读卖前辈打开从手提包里掏出的盒子,拿出无线耳机递给我,说了声「来」。 「咦?」 我顿时愣住。 猜不透她这么做的意图。 与他人分享的行为有很多种,把自己的耳机塞进他人耳里,大概是门槛最高的那一类。 就算是能够吃同一个盘子的菜、用同一间浴室、用同一台洗衣机的绫濑同学,也没和我互借耳机过。 然而眼前的读卖前辈,对于这种行为好像没有半点疑问,一副「这很普通」的口气。 「你会想用比较好的音质确认吧?」 「啊,是。也对……」 她讲得这么自然,反倒显得我太过在意,感觉很丢脸。 看来不是在调侃我。 抗拒得太彻底反而会强化罪恶感,于是我就像个初次尝试用火的原始人一样,小心翼翼地接过无线耳机。 话虽如此,我依旧不想把这玩意儿塞得太深,因此只有浅浅一放,维持在听得到声音的程度。连冷汗都冒出来就能证明我实在胆小,我自己也很无奈。 然而,紧接著。就在声音接触鼓膜的那一瞬间。 「就是这个……」 我脱口而出。 方才感受到的邪念,全都冲得乾乾净净。 首先听到的,是雨声。雨滴接连打在盛夏绿叶上的声音。弛放系的悠闲音乐,从近似杂音的环境音缝隙之间漂过。若要问音质好坏,应该偏坏吧。尽管属于几乎不认识的文化,却令人想起观赏老电影时偶尔会看见的唱片。 「真厉害。我都不知道有这种音乐。」 「低传真嘻哈(lofi hip hop)。」 读卖前辈单手掩嘴,咽下咀嚼中的饭团之后说出这个词。 一个没听过的词。 「嘻哈,是吗?类似hey、yo那种的。」 「啊哈哈,不是不是。」 我比出饶舌歌手那种手势,引得读卖前辈一阵发噱。 看样子,我这一问差得远了。 「之所以叫做嘻哈,只是因为它重视节拍。低传真啊,和一般印象中的嘻哈完全不一样喔。」 「原来如此。」 「虽然是现代风格的弛放节奏,却故意用特效弄成老式风格,不断重复治愈系的曲子对吧?」 「麻烦您用日语解释。」 「总之就是好听的音乐。」 一句话,总结得简单易懂。 我是个感性只有平均水准,对于外来专有名词缺乏耐性的人,能这样说明说真的帮了个大忙。 「这类音乐似乎在海外很流行。特地混了杂音的低音质音乐,反而有种能让人心灵平静的怀旧感,常在念书、睡觉时拿来播放。」 「喔,正是我要的那种。读卖前辈果然博学。」 「因为我是个老太婆嘛,呵呵呵……」 「这个哏你打算用到什么时候啊?」 「用到无味为止。」 「从一开始就无味无臭啦。」 「这就要看我自己什么时候心满意足了,后辈你可没有判定的权利喔?」 「唔,这么一讲确实难以反驳。」 「想挑战最会辩论的前辈,要先做好相应的心理准备喔,后辈。」 「……了解。」 实际上,懂这么多杂学的前辈虽然像个有智慧的老奶奶,不过我希望她能够表现得稳重一点再这么宣称。 「不过,你是怎么找到低传真嘻哈的?海外才流行的音乐,应该没那么简单就能找到吧?」 「唉呀~没什么大不了的啦。偶然试著点下youtube的推荐影片而已。在那之后,念书变得顺利不少喔。」 「留言的内容几乎都是音乐,看不太懂……但是感觉有种温馨的气氛。」 「看得出来?」 「『感觉』就是了。」 「不愧是后辈,感受性很高呢。没错,这个频道和你猜的一样,成了网路上的休憩场所喔。它就像一间偶然经过的酒吧。」 「酒吧,是吗?」 我反射性地重复这个词。 如今我的天线,对于「酒吧」这个词过度灵敏。 刚成为一家人的义母就在酒吧工作,会这样也是理所当然。 「电视剧里不是常有吗?大人们觉得难受时就会去这种地方。在一间气氛能够让人平静下来的店里,向别人吐露自己的烦恼。」 老爸和亚季子小姐也是这样相遇的吧?我只从两人口中听过他们的初识,据说始于亚季子小姐照顾内心脆弱到会醉倒的老爸。 在休憩的地方、寻求治愈的地方,两人相遇。这么一讲,或许他们真的有一段非常美好的邂逅也说不定。 「虽然很向往那种情节,然而现实意外地浪漫不起来,对吧?」 「我不喝酒,这种事你问我,我也不知道。」 「啧。」 「为什么是这种反应?」 「本来以为能抓到你未成年喝酒的把柄。居然没上钩,还真有两下子。」 「你在和什么战斗啊?」 看见读卖前辈不满地吸了一口纸盒装的茶,我突然有个疑惑。 「这么说来,前辈你已经到能喝酒的年龄了吗?」 「真没礼貌。我都已经是老太婆的年纪了,你觉得不能喝吗?」 「年纪大到没办法喝的可能性很高喔,要是有什么痼疾……」 「唔……不简单,你辩论很行呢。」 「顺带一提,由于吐槽也没用,所以你继续用老太婆哏我也不会管了。」 「啧。」 又是这种反应。看样子她真的很想当老太婆。 不用担心,不久的将来就会是了──我可不会讲这种多余的话。我自认还知道要把这种话藏在心底。 在那之后,我订阅了几个推荐的低传真嘻哈频道。 前辈大概是相当中意这种音乐吧,说明时很开心,声调比平常高出一个八度。看著她的侧脸,不禁有股笑意涌上心头。 「哈哈……」 「嗯?喂,你是不是看著人家的脸在笑啊?」 「抱歉,私人理由。」 不能怪读卖前辈。 之所以笑出来,是因为注意到一件连自己都感到无奈的丢脸事实。 ──此时此刻,我正靠著读卖前辈的推荐选曲。 曲子是youtube推荐给读卖前辈的,选了这些读卖前辈推荐的曲子,就代表我和奈良坂同学没有任何差别。哪有什么坚持。 抱歉,奈良坂同学。你是对的。 今天回家路上,脚步久违地轻快。毕竟有了能送给绫濑同学的伴手礼。 先前一直没有配得上她每天做饭的成果,说是互相帮助却感觉自己受惠太多。 有这个,就能抬头挺胸吃绫濑同学做的晚饭了。 一打开起居室的门,便有股令人食指大动的香气飘来,甚至让人觉得是在欢迎我回家。 「我回来了,绫濑同学。」 「你回来啦,浅村同学。」 便服上套了件围裙的绫濑同学,正在开放式厨房加热锅里的东西。 虽说近来几乎每天都看得见这幅画面,然而不久前还是外人的女生在自家像个家庭主妇一样忙碌的模样,依旧令我不太习惯。 尽管也有部分原因是在于紧张,不过更重要的是,让人家为自己操劳这点令我非常愧疚。 要是绫濑同学听到我这番真心话,大概会说「彼此彼此,别在意」,不过我这份心情发自肺腑,所以也无可奈何。 「该不会绫濑同学也还没吃晚饭?如果是等我的话,我得说声抱歉。」 「没关系,反正我在念书。」 「这样啊。饭菜让我来端,稍等一下。」 「嗯,谢谢。」 不是「帮忙」,也不是「好心」。 我的提议是理所当然,绫濑同学也没有婉拒,用一句简单的道谢表示接受。 我认为至少形式上要维持分工合作,否则两边会失衡。她也了解、记得我的这种看法,因此有了这番互动。 我回到房间放下背包,到洗手间洗手、漱口之后,小跑步前往起居室。 「饭碗、汤碗、盘子各两个就行了吧?」 「不用盘子。还有麻烦不要拿一般装味噌汤用的碗,换成用来装乌龙面那种比较大的行吗?」 「了解。也就是说,今天是猪肉蔬菜味噌汤?」 「很遗憾,是牛杂锅。」 「喔?这个你也会啊。虽然它给人的印象不太像夏天的食物。」 「我看到它能预防中暑的情报。你打工应该很忙又很消耗体力,我想偶尔吃点这种东西也不错。」 「夏天的牛杂锅啊……闻起来很香,能刺激食欲呢。」 「对吧。火锅由我来盛,饭可以麻烦你吗?」 「当然。」 我把大碗递给绫濑同学,自己则是打开饭锅,将饭匙插进刚煮好的米饭里。 在盛饭的同时,独特的酱油香气也从火锅那边飘来,舌头自然而然地分泌不少唾液。 虽然绫濑同学的厨艺一开始就很好,不过可能是几乎每天做饭的关系,感觉她的手艺每天都在进步。 饭菜端上桌之后,我们相对而坐,双手合十。 「我开动了。」 「我开动了。」 明明没有约好,声音依旧重叠。 或许是错觉吧,总觉得,最近我们连拿著筷子、双手合十的姿势都很像。就连是谁受到谁的影响也不清楚,不知不觉间,已经自然地变成这样。 (插图011) 一边体会到同居生活影响的我,没多想就用舀了一匙汤送进嘴里。 「啊,好喝。香甜又顺口。」 「这样啊,那就好。这是正统的博多风味。我原本担心太浓,看来没问题。」 绫濑同学露出微笑,似乎松了口气。 不夸张,在口中扩散的味道非常合我的喜好。老爸吃了可能会有点消化不良,但是他已经联络过我们,表示今晚会在外面吃饭,所以没问题。而且,我想绫濑同学就是因为知道,才会端出这种菜单。 「你特地调整成符合我喜好的口味对吧?多谢你一直以来的关照。」 「……这个嘛,嗯。每天都听得到感想,拿来当参考,自然而然就这样了。」 「你这么努力,我能回报的却不多,真是抱歉……若是到昨天为止的我,就会这么说。」 「咦?」 我刻意卖了个关子,绫濑同学当场愣住。 我拿出手机启动youtube,打开才刚订阅的低传真嘻哈频道页面,然后点选其中一个正在二十四小时直播,标题写著「radio」的项目。 瞬间,悠闲、和缓的音乐响起。这首曲子和那些强行吸引注意力的音乐正好相反,具备融入日常生活的包容力。让人顿时有股迷失在静谧森林之中的感觉。 绫濑同学想必也一样吧。她盯著播放音乐的手机看,一双眼睛宛如要调整光圈似的瞪大。 「这是……」 「总之先听听看。」 「啊,嗯。」 在我的建议下,绫濑同学闭上眼睛。 静静聆听一会儿之后,她感叹地吐了一口气。 「真不错。这是什么类型?和一般的治愈系有些微妙的差异对吧?」 「低传真嘻哈。试著拿来当念书时的背景音乐,怎么样?」 「啊……这样啊,原来是那个。」 她露出心领神会的表情。看来是明白我为什么在吃饭时突然谈起音乐话题了。 「以前没听过这种类别。真亏你晓得呢。」 「其实我也是第一次听说。在打工前辈告诉我之前,我完全不知道。」 「啊,就是那个人吧?文学少女大姊姊。」 这么说来,以前……对,应该是上个月吧?我曾经提过读卖前辈的事。 还记得,绫濑同学打趣地说「我觉得她和浅村同学很相配」。尽管这句话应该是指我们两个都爱读书,不过那人总是我行我素,真的交往感觉会很累。 读卖前辈也是,她喜欢玩弄我这种人,但应该不会想找这种人当男友。虽然我没问过她对于异性的喜好,不太清楚真相如何。 「对对,说好消息都是来自她或许也不为过。」 「你们感情很好嘛。」 「因为班表经常排在一起……绫濑同学?」 我突然觉得不太对劲,于是喊了她一声。 明明我们对话时都会看著彼此的眼睛,刚刚却好像有一瞬间她别开了目光。 「……咦?什么事?」 从我呼唤她到出现反应为止,也有一段不短的延迟。 「没事吧?看你整个人愣住,该不会是用功过度累坏了?」 「啊~不,没事。只是听音乐听得出神而已。」 确实,低传真嘻哈音乐还在播放,不过真的只是这样吗? 我知道她容易逞强过度,所以会担心。如果只是杞人忧天当然再好不过。 「读卖前辈,是吗?她不但很会挑书,连选音乐的眼光也很好呢。」 「感觉已经超过『因为是大学生所以经验丰富』的程度。也不晓得她见多识广到什么地步,感觉深不可测啊……」 「真酷。」 「本人和这个词完全相反。」 我倒觉得绫濑同学才适合用这个词形容。读卖前辈应该往更……像是没头没脑、幽默之类的方向。 我这么订正之后,绫濑同学轻笑出声。 「不管怎么样,都是个很有意思的人。」 「这点可以保证。」 很可惜没机会介绍读卖前辈给她认识。毕竟我们没熟到会私下约出来玩,她也不可能像奈良坂同学那样来家里。虽说工作的书店在生活圈内,但是以客人身分远远看绝对不会明白她有多特殊。 遗憾。 想到这里时,原先在我面前滑自己手机的绫濑同学,将手机画面转给我看。 「我已经订阅频道了。」 「真的耶。判断好快。」 「别看我这样,其实我是个信任直觉的人。我认为低传真嘻哈非常适合当念书用的背景音乐。」 「如果没有效果,可以乾脆地放弃喔。」 「我知道。不用担心,我绝对不会因为顾虑别人而束缚自己。总之先试试看,能用就用,微妙就放弃。」 「嗯。你能保持这种立场,我也比较安心。」 遇上烦恼时不会自己抱著而会找我帮忙,却又不会依赖过度。对于现在的我来说,这种距离感最惬意。味道浓厚却不会让人消化不良的牛杂锅,彷佛象徵著这种关系。 虽然这种形容方式,在读卖前辈眼里大概会因为不够洗炼而被扣分。 先吃完的是绫濑同学。 大概是赶著念书吧,她迅速解决面前的食物后,拿著手机站起身。 「我今晚念书就试试看。谢谢你,浅村同学。」 「不客气。啊,碗盘我来处理,你放进洗碗机就行喽。」 「嗯。这也多谢了。」 绫濑同学将两个空碗拿到厨房,放进洗碗机,活动一下筋骨后轻声说了句「好」,随即回自己房间。 希望准备补考的她,念书效率能够有所提升。我在内心声援她的同时,也细细品尝她抽空准备的美食。 ──加油,绫濑同学。 7月17日(星期五) 眼睛深处感受到痛楚的我,微微睁开眼。 夏日阳光穿过没拉好的窗帘缝隙,照在我脸上。虽然多亏有空调,不会觉得热就是了。 难怪很刺眼。 我看向枕边的时钟。数字的最后一位就在这个瞬间变化,显示著08:33。 为什么在看向电子钟的瞬间,往往会出现相同的数字呢──脑袋某个角落闪过这种模糊的念头。 ──嗯?八点……过三十分了? 已经到了称不上早起的时间。虽说是假日,依旧有点睡过头了。 这么一来,说不定大家都吃完早饭了。想到这里,我才发现思绪中浮现的词,是代表复数的「大家」。 换句话说,已经自动把没血缘的母亲亚季子小姐和没血缘的妹妹绫濑同学包含在内。我有点惊讶。 共同生活明明只过了一个月左右,在我心里,却已经变得理所当然。 我换好衣服,踮著脚走到洗手间,迅速洗好脸、整理好仪容,然后打开通往餐厅的门。 老爸和亚季子小姐面对面而坐,正优雅地享受餐后咖啡。 回过头看我的老爸,表情有些无奈。 「早安……应该说,你有点慢耶,悠太。」 「睡过头了。啊,坐著就好。」 后半句的说话对象,是一看见我走进来就放下杯子起身的亚季子小姐。 不过,在我这句话送到之前,亚季子小姐已经迅速用保鲜膜包好放有火腿蛋的盘子,并且放进微波炉里。 「不需要客气喔,悠太。」 「呃,没这……谢谢你。」 我坐到热好的火腿蛋面前。旁边还有一片吐司,加上奶油和果酱。 「怪了?」 我注意到眼前还有另一个没动过的盘子。 义妹不在餐桌前。这也就是说,绫濑同学也还没吃早餐? 「沙季她啊,还在睡喔。」 「啊,原来是这样啊……真稀奇呢。」 「她今天刚好也睡过头呢。」 看见亚季子小姐偏头露出有些困惑的表情,就能明白绫濑同学会睡过头相当罕见。这么说起来,好像没见过绫濑同学比我还晚起床。 根据亚季子小姐的说法,她刚刚瞄了一下寝室,发现绫濑同学睡得很沉。 「开著空调还露出肚子睡觉,容易感冒耶。真拿她没办法。」 亚季子小姐叹了口气。我该回答什么才是正确答案啊? 如果只是校内的女同学,脑袋里大概会浮现一两个不该有的妄想吧。有人描述校内首屈一指的美少女睡相如何,没道理不竖起耳朵听。 但是,我总不能对义妹有这种反应,造成亚季子小姐的困扰吧? 「今年夏天也很热呢。」 (插图012) 经过一番犹豫之后,我给了个保险到极点的回答。 「太冷让人头痛,但是太热也很可怕。悠太你也要小心喔,要记得开空调喔?因为待在房间里也可能中暑。」 我点头称是,然后吃起早餐。 很久没吃到亚季子小姐一个人做的早餐了。 眼前有个特地为我准备的荷包蛋用小瓶酱油,从小地方就能感受到亚季子小姐的体贴。 绫濑同学也是听过一次就不会忘记别人的喜好,可能母女都有这种习性吧。 原以为只有火腿蛋和吐司,不过就在我动筷子时,有个杯子「咚」一声摆到了面前。 「来。还有多的,想再喝要说喔。」 「谢谢……这是浓汤吗?」 温热的白汤里,混著切碎的汤料。 「蛤蜊巧达汤。味道不喜欢的话不必客气,剩下也无妨喔。」 「不,没问题。」 蛤蜊巧达汤,就是那个吧?用牛奶炖煮的蛤蜊汤。这点程度我也知道。杯汤版本的话,我已经冲过不少次了。 「这是亚季子亲手做的喔。」 「不需要特别强调亲手啦,而且这很简单喔。」 这一个月以来,我发现一件事。 绫濑同学和亚季子小姐说「简单的料理」时,不会亲自下厨的我和老爸,实在没办法当真。 味道有特地调整过,事前还做了不少准备……这些事只要问绫濑同学她就会说,所以我每次有机会就试著学。反正学了也不亏。 这些先摆到一边。我看向杯子,里头有许多小到想用筷子夹都得费一番工夫的汤料,包括红的、白的、透明的。 我用筷子轻轻搅拌,然后杯子一斜,让汤流入口中。 带有颗粒的口感在舌上起舞。用牙齿轻轻对著以蔬菜汤为底的牛奶浓汤咬下,汤料受到挤压,丰润的滋味随之在口中扩散。蛤蜊的浓厚滋味里,混了培根、红萝卜等肉与蔬菜的味道。 「真好喝。」 味道不会太浓也不会太淡。不是我要讲场面话,这汤真的很好喝。 「那就好。」 亚季子小姐微微一笑。然后老爸露出一副该归功于他的得意表情。为什么要在这时候一脸自傲啊?这也是在炫耀夫妻有多恩爱吗?我没兴趣拿四十岁男人的得意表情配假日的早餐,因此决定专心吃。 老爸和亚季子小姐则在旁边聊了起来。 议题则是关于绫濑同学熬夜的事。 「那孩子啊,看来念书念到很晚。」 为什么稍微瞄了一下寝室就能知道这么多啊? 好像是因为,一来笔记本还摊在桌上没收,二来接在手机上的耳机似乎从耳朵里拿出来之后就丢在笔记本上。 反过来说,这表示绫濑同学不喜欢让人家看见自己的笔记本,也不喜欢耳机漏音被别人听到。亚季子小姐也明白这些,所以看见摊开的笔记本和没收拾的耳机之后,认为应该是她一直念书到睡魔压过学习欲为止。 最后睡魔终于赢得胜利,因此她为了寻求安眠,拋下一切扑向床。 名侦探亚季子小姐的名推理。这番推论多半不会错。 她应该念得很顺吧。希望低传真嘻哈有发挥功效。 此时老爸突然向我搭话。 「我说啊,悠太。」 嗯?我看向老爸。很抱歉,我的嘴正在享受烤火腿的美味。这样至少没有边吃边说话那么没规矩。 「一个月过去了,怎么样,有没有什么觉得受拘束的地方?」 「拘束……倒是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 我解决嘴里的东西之后回答。 「和沙季处得怎么样?」 这回换成亚季子小姐发问。 「呃……」 「悠太,你想想看。在这之前,家里都只有你和太一两个男人,结果我们两个突然搬进来对吧?应该有不少让你觉得头痛的地方吧。」 头痛……吗? 这么一说,我就想起一个月前绫濑同学穿著内衣逼近的那个晚上。那个场面确实让人头痛。 熄灯的房间里,躺在床上的我。只穿著内衣的绫濑同学,肌肤近在咫尺,亮色系秀发落向遮住胸口的深色胸罩,低头用水汪汪的大眼睛看著我…… ……一想起这件事,当时的情景就像顶开盖子涌出似的在脑中浮现。 「怎么啦,悠太?」 「啊,嗯。没什么。没事,处得很好。」 我对老爸这么回答,又对亚季子小姐点点头表示没问题。同时心里有些愧疚。 「这样吗?那……就好。」 亚季子小姐尽管欲言又止,却没有追究,而是问我要不要喝餐后咖啡。 看见我点头回应,她按下磨豆机的开关。看来豆子已经事先放进去了。老爸狠下心买的夏威夷可娜,香气随著落入杯里的咖啡在餐桌上扩散。 我在咖啡香的陪伴下,悠哉地享受夏季假日的早晨。 期末考结果发还当周的周六,对于我们高中生来说,大概是最能安心享受的假日起点吧。 不过,我在早上做完功课,等到时钟过了11点半后,便准备出门打工。对我而言所谓的假日,就是几乎一整天都能用来工作的日子。 打理完毕,准备出门时,我瞄向绫濑同学房间的门。 马上就要12点了。 她还没起床。 我不想发出太大的声音,于是小声向老爸与亚季子小姐道别,然后轻轻打开家门又关上。 一走出公寓,阳光便刺在肌肤上。 阳光炽烈的程度,与其说「好热」不如说「好痛」。让我怀疑日本已经不是温带而是亚热带。 我骑著自行车赶往涩谷站前。清风迎面吹来的瞬间很舒服,但是一停车就会满头大汗。 抬头一看,街头的温度计已经超过三十度。 我逃命似的钻进打工书店所在的大楼。 「呼……啊,好凉快。」 我从运动背包里拿出毛巾擦汗。止汗贴之类的,碰上这种酷暑只能骗骗小孩。浴巾还比较实用。 在后场换上制服、别上名牌之后,我一边对同时进来的打工同伴点头打招呼,一边走向前场。 「啊,浅村。这些进来的书要上架,能不能帮忙?」 「好的,我知道了。」 店长指著推车对我说道。 今天是周六所以没进新书。不过,我工作的书店规模不小,进的书没办法当天就全部上架完毕。 我打量推车上的纸箱。 「文库本啊。」 我一边确认标签,一边推著推车在书架丛林中前进。 放文库本的书架,和杂志与单行本有段距离,位于接近漫画的区域。 假日中午,正是踏入大楼的客人们进餐厅吃饭的时刻。我们就是要利用这短短的空档,填满有空位的书架。当然,开店之前也有做,这是今天第二次整理。 「啊,你也是刚上工吗,后辈?」 正在整理书架的女性转向我。黑色长发慢了一点才落在脸的两侧。 「是的,刚上工。」 「那么,就是和我同一个时段喽。」 说出这句话的女性,有一副端庄高雅的外表,和书店制服相比,感觉和服更适合她。 读卖栞前辈。 「前辈负责整理书架啊?」 「嗯,对啊。欸,这是新进的吗?正好。应该在那里吧?」 「什么?」 「这个文库啊……」 她指著整理到一半的书架说道。 「有本书叫《蓝色夜晚的缝隙》。」 听到这句话,我看向纸箱。 「这个吗?」 「啊,就是那个。」 这本书被分类为所谓的「轻文艺」。 文库本封面是时下流行的风格,一对比漫画来得稍微写实的高中生男女,以月亮高挂的夜色为背景,背对而立。靠读者这一侧的手以情侣的方式交握。应该是恋爱小说吧。 「有几本?」 「呃……两本。」 「只有这样啊……明明订了二十本耶~」 「这……也订太多了。」 「反正数量一定会被砍嘛。」 「确实。」 「不过这么一来,就没办法平放啦~」 所谓的平放,就是在书架前约膝盖高的平台上,将书的封面朝上叠著放。 相对地,另一种摆法则是放进书架,只露出书背。 「这本书,已经出一个月了吧?而且是单行本改出文库版。还卖得出去吗?」 改出文库──也就是发售过单行本的小说,换成比较小的文库尺寸又卖一次。说穿了就是廉价版。照理说不少人已经买过,而且出了一个月,要是还能卖那可真不简单。 这么说来,这本书的标题我有印象。 「它有这么好看吗?」 「大概有吧。当然,应该也和拍成电影有关。」 「啊……这样啊,原来如此。」 难怪我觉得好像听过这个名字。 这是已经上映的真人电影原作。我把手指从书上挪开,仔细一看,电影宣传照和电影上映中的标语在书腰上舞动。 之前有留意过,不过近来满脑子都是和绫濑同学的新生活以及期末考,所以我完全忘了这回事。 「它还能卖一段时间喔。不过,只剩下一本啦。」 「加起来一共三本吗……这么一来,确实没办法平放呢。」 按照作者排列的书架上,至少要放一本,所以平台上顶多放到两本。这么一来只有一小叠,要是卖掉一本就连叠都算不上,会和旁边叠高高的其他书有明显差距。一般来说,这种时候会立起来放,只露出书背。 「可是,我不想这么做。」 读卖前辈会说出这种话,想来表示她很推荐这本书。 愈是好卖的书愈会放在显眼的地方。 这是我在打工中体会到的基本原则。 这种书,就算是平常不看书的人也会买,所以放在显眼的地方比较亲切,而且不这么做人家就找不到,因为阅读初学者不会找遍书店的每个角落。相对地,不会大卖但是爱书人喜欢的书,就算放在不显眼之处,还是会有人找出来。 「就像你这种人。」 「我并没有特别爱看这种书……」 只是读的书变多之后,这种书也跟著变多而已。该不会在读卖前辈眼里,我是个喜欢怪书的人吧? 「该怎么办才好呢~」 「那么,放到架上但是封面朝外吧。毕竟不是新书。」 「那就这么办吧。」 我在摆著同一位作者著作的架上整里出空位,将三本书封面朝外放到空出来的位置上。如果只有这样会让书滑下来,所以下方放了档板。既然这本书很畅销,说不定这个周末就会卖光。到时候就没办法了。 我一边将纸箱里的文库本小说放到书架和平台上,一边协助读卖前辈展示推荐书籍。 「搞定了。」 「这样啊,这部电影,差不多要下档了对吧?」 下周开始是暑假。这么一来,电影院就会上暑假档。想看只剩下这个周末。 虽然可惜,不过我六日排满了班。我不禁为自己的大意露出苦笑。 真想看啊──我和整理完书架的读卖前辈一起回到后场,同时在心中嘀咕。 可能是看出我脸上满满的遗憾了吧,读卖前辈开口说道。 「欸,如果你还没看,今天下班之后,要不要去看晚场?」 「晚场?晚上的场次吗?」 原来如此,还有晚场这一招啊。虽然九点以后放映,代表看完已经是深夜了。 「我今天是九点下班。后辈你也一样吧?」 「嗯,是啊。」 看样子,读卖前辈的意思是,她今天的班和我一样是到晚上九点,明天则是休息,所以能奉陪。 「夜游就是要趁周六嘛!」 「用词!」 「咦咦~只是看电影呀~」 所以才说这人难应付,如此刻意的台词居然能脸不红气不喘地说出口。故意让人觉得别有用心这点,大概也经过一番算计吧。 「只是看电影对吧?」 「当然!」 读卖前辈微微一笑。该不会是在戏弄我吧?不过,那部电影我也有兴趣。 「知道了,反正我也想看。晚点我会联络家父。」 「联络家父!哇!真是健全的高中生!」 「不,读卖前辈你离高中时代也不远吧?」 「大学生已经是成年人喽」 「也就是说变得不健全了。」 「用词!」 听到我的回应,读卖前辈笑了。 「不过啊,后辈。」 「怎么样?」 「如果要联络,不是还有更重要的对象吗?」 「咦……谁啊?」 「妹妹。她会担心吧?」 「担心……我想不会。」 因为我深夜未归而担心的绫濑同学──脑中无法浮现这种画面的我,老实地这么回答。 「喔,这样啊?」 她的口气听起来话中有话。 算了,在意也没用。 何况如果立场颠倒,我会觉得没事担心一个高中生的行踪很失礼。绫濑同学应该也有同感。毕竟绫濑同学不会做些让亚季子小姐为难的事。 ……尽管想到一个月前的失控夜晚,不过我认为那是例外。 休息时间,我联络老爸,告诉他我会和打工地点的前辈看晚场电影后才回去。 『和女孩子约会吗?』 老爸兴奋的声音传回我耳里。 「只是看电影而已啦。」 『悠太终于也像个男孩子啦……』 我觉得这种事不需要讲得那么感动。话说回来,我本来就是男孩子。 『不过你还是高中生,夜游要适可而止喔。』 「就说不是了啦。」 我回答完便挂断电话。 虽然老爸既没有责备也没有制止,讲话听起来像是放任不管,不过这是因为他信任我。正因为如此,我不能背叛他。尽管不希望受到期待,但我也不想背叛养育我长大的老爸。 挂断电话之后,我看著手机画面,在想是不是该也传个line给绫濑同学。 不,应该是多余的吧。今天一整天父母和绫濑同学都在家。既然如此,只要联络家人之一就没问题了吧。 只是和打工地点的前辈去看电影而已,我们的关系也没密切到要把动向交代得这么清楚。更重要的是,绫濑同学如果在念书,搞不好会被打断。这样更糟。 下班时间到,我把制服换掉,然后被读卖前辈拖著离开职场。 一走到风还有股暖意的室外,身上便开始冒汗。今晚大概也是个热带夜吧。 从大楼缝隙仰望可见的天空虽然已是一片漆黑,涩谷街道各个角落的灯火却都没有消失。 这就是所谓热闹不止的不夜城吧。对于我这种阴角来说,这里的夜晚实在太有活力了。感觉坐立难安。 若是平常,我会立刻骑上自行车飙回家。没想到会和比我年长的美女一起走在夜晚的街道上。 这么说来,我或许还是第一次待在这么近的位置看读卖前辈穿便服的模样。 上衣颜色明亮清爽、材质柔软。波浪裙的裙襬随风飘动,裹著黑丝袜的纤足仪态优雅。 外型和涩谷的阳角辣妹们不一样,显得十分稳重──只要不开口说话便像个大和抚子,若问是显眼或低调该属于后者,但从另一个角度来看确实能感受到她对于穿著打扮的注重,我想或许也能从这点一窥前辈的内在。而且,读卖前辈毕竟是个大学生啊,在我眼里她已经是一位成熟的女性。 突然间,我想起绫濑同学在家时的便服模样。 尽管发色依旧显眼,不过她会把手炼和耳环都拿掉,脸上的妆也会卸掉。 话虽如此,不过大概是基于她的个人原则,就算现场只有我们这些家人,她也不会像漫画、动画里那样展现出「在家都穿体育服,非常邋遢」之类的落差。 和平常一样。昨天看到的那件家居服,是衣袖与下襬有白色线条的深红色白领连身裙,感觉直接穿著出门也行。 对她来说,衣服就是武装。她大概不想在攻击力和防御力上松懈吧。 走在我前面的前辈,停下脚步转过头来。 「你啊你啊,和女性走在一起的时候,不可以想些多余的事喔?」 「啊,是这样吗?」 听到我这么回答,前辈先是露出正经的表情,然后扬起嘴角。 「这个反应不错耶~很真实的高中男生。」 「就算你说很真实也……」 到底哪里真实了?我完全搞不懂。 「明明是王子,却没有给个会让公主开心的反应这点喽~」 「……我是不是该道个歉?」 「没关系呀?平淡的反应才像你。这么一来,我也不用太顾虑你的感受,乐得轻松。」 我一时语塞,无法回话。 确实,我不喜欢顾虑人家的心情,也不喜欢让别人顾虑我的心情。不过,以前从来没有人当面对我提这件事。 不,绫濑同学提过。 「好啦好啦,没时间喽,动作快。」 前辈再度迈步。 在拥挤的街道上度过数分钟之后,我们抵达电影院。 「后辈,我去买票,饮料可以拜托你吗?」 「行啊。那么,帐就等之后一起结。要喝什么?」 「健怡可乐……有什么好笑的啊?」 「看电影配爆米花和健怡可乐?」 「我认为经典组合很重要。」 「了解。想要什么口味?」 「焦糖一择!」 我不禁笑了出来,读卖前辈则是微微鼓起脸颊走向售票机。她意外地喜欢甜食啊?还是说受到什么东西的影响? 我目送她离开之后,转身去买她要的东西。当我抱著饮料和装爆米花的纸盒回头时,正巧看见前辈挥著手跑过来。 「是四号。」 「了解。」 「要我来拿吗?」 「不要紧。相对地,票就麻烦了。」 「好~」 我们通过剪票口,寻找四号厅。往人潮看去,处处可见一男一女的组合。 前辈轻声说道。 「情侣果然很多呢~」 「毕竟好像是爱情片嘛。」 走过沉重的隔音门,进入彷佛将室外夜色带进来的放映厅之后,我和前辈的对话瞬间中断。真是不可思议。这种气氛转换,或许就是来电影院的意义所在。 对话音量就此降了一级。 我们寻找自己的座位。位置所在区域,是正中间前面没座位的那一排,最前排那区往上走一层之后的第一排。移动途中不需要担心踢到其他观众的脚。 「因为会踢到前面的座位嘛,我不喜欢顾虑太多。对这个座位不满吗?」 「不,完全不会。没问题。」 「那就好。」 我把饮料放进杯架,再将爆米花递给前辈。 「呵呵,桶装!你很懂嘛!」 「会太多吗?」 「后辈,你当然也会吃吧?」 「我在看电影的时候不吃东西也无妨,别客气尽量吃。如果有剩,我看完之后再吃。」 「怎么这样,一起吃啦~」 说著,她把腿上的爆米花桶歪向我这边。我在看爆米花的同时,必然也会隔著裙子看见读卖前辈的大腿。 「我不客气了。」 不过嘛,这也算不了什么。顶多就是把注意力放在爆米花上而已。 所谓的现实,偶尔需要把某些事看待得云淡风轻。 我捏起一颗沾了焦糖的爆米花放进嘴里。好甜。但是,不至于甜到吃不下去。我向来不在看电影时吃东西,但是这里的爆米花很棒,这件事我记住了。 这东西可以拿来配电影。非常可以。 放映厅的照明变暗,我连忙将视线拉回萤幕。 我和前辈不再开口说话。毕竟是来看电影的,这么做才对。 预告片开始了。 似乎是机器人和忍者不知为何打起来的真人电影配音版。 「感觉很有趣耶……」 我悄声说道,前辈也把音量压到最低回应。 「是啊……这部片啊,是三部曲的第四部喔……」 「三部曲的……四……咦?」 「不可以追究……给人家留点面子吧……要开始了呢。」 前辈将食指竖在嘴前。我们同时噤声。 正片开始。 根据电影上映前看到的海报介绍,这是一部赚人热泪的片。 尽管如此,开场时却有很多搞笑要素,让人怀疑是喜剧。不过短短五分钟后,气氛为之一变。 我顿时全神贯注在电影上。 第一个高潮过后,就像是要让人休息似的插入诙谐桥段。趁机喘口气的我,看向坐在旁边的前辈。 读卖前辈一本正经地盯著萤幕,看不出半点情绪变化。被大萤幕照亮的侧脸,没有笑、没有哭,也没有害怕,只是认真地看著画面。难以想像是那位平常表情千变万化的前辈。她说「只是想看电影」并不假。此时此刻,我这种小角色的存在,想必已经从前辈脑中彻底消失。 这种感觉,还不错呢。 而且,我这才注意到,自己正和一位美女一起看电影。 对于一个阴角高中男生来说,这种事根本不该发生在现实中吧?在这里的我,真的是我吧?感到难以置信的我,将注意力转回电影上。 得好好看才行,毕竟今晚是来看电影的嘛。 放映厅随著铃声亮起。 我眨眨眼,伸个懒腰,然后深深吐了一口气。 真有意思的片子。 (插图013) 结尾实在太出人意料,令人有点鼻酸。或许我会去买原作也说不定。 「明天是不是该少吃一餐啊……」 「咦?」 我听到声音后往旁边看,读卖前辈拿爆米花桶对著我。里面空空如也。整桶都吃完啦? 「专心看的时候,手不就会机械性地一直动吗?」 「我知道你的意思,但是很难理解。」 「当初是不是该交给后辈保管啊~」 「我原本还以为,连我都没办法一个人吃完这么多。啊,我来拿吧。」 正准备起身而将运动背包挂在肩上的我,从前辈手里接过爆米花空桶。垃圾就一起丢吧。 「谢谢。」 「饮料杯也给我。」 空杯子叠在一起,等到走出放映厅后一并丢掉。前辈和我就这么朝出口移动,通过剪票口离开电影院。前往车站的路上,我们边走边聊对电影的感想。路上的人还很多,我不禁怀疑涩谷究竟什么时候才会沉睡。 我在途中的自行车停车场领了车,然后将在旁边等待的前辈送到车站附近。 「那么再见喽,夜已经很深了。」 就在我准备离开时。 「再陪我一下。」 前辈冒出这句话。 然后默默地迈开步伐。 尽管一时之间愣住,我还是推著车跟在前辈后面。我们绕著车站走,某个知名巨大塑像出现在左手边之后依旧继续往前,朝著远离车站的方向移动。 「要去哪里啊?」 「我把车停在这里。」 「啊。」 这么说来,读卖前辈好像说过她是开车来打工的?汽车啊。一般小客车驾照要等年满十八岁对吧。读卖前辈是大学生,有驾照也不足为奇。毕竟她已经满十八岁……有没有满二十就不知道了。 对了,等到明年过完生日之后,我也能考驾照。虽然之前都没想过这件事。 「后辈要考驾照吗?」 「嗯~要不要考呢……」 「最近的年轻人啊,对汽车都没什么兴趣呢~」 「你说年轻人……前辈……」 「不过啊,就算是这个年代,满二十岁的男性依然每两人就有一人拥有驾照喔?怎么样?听了这些还是不想考吗?」 「既然每两人就有一人有驾照,那么支付报酬请人家载就行了。」 我一说出这句话,前辈便张大了嘴巴。我从来没想过,现实中的人类也会做出漫画里那种极度惊讶的表情。 「真是太令人惊奇箱了!」 前辈偶尔会冒出几句实在不像现役大学生会说的话,就连阅读量应该比别人多上一点的我也不懂。前辈,你究竟是在哪里学到这些话的啊? 「奇怪吗?我觉得很合理呀。」 「不不不,合理也该有个限度吧。」 「是这样吗……这个嘛,为了不要被当成厚脸皮,报酬方面大概得好好想一下就是了。」 「报酬……不,不是这个意思啦。想想看,要送女友回家时,有车很方便呀。」 我完全没想到这种事。 「不过这么一来,就得先交个女友,对我这种阴角来说感觉门槛太高了。」 「要是有车,搞不好人家会主动贴上来喔?」 「只因为有车就贴上来的女性,我不太行耶。」 读卖前辈笑了出来。 「啊哈哈哈,这倒是真的!」 聊著聊著,我们前方出现一小片森林。 森林──不,应该是公园吧。 「那座公园旁边有座停车场,我的车就停在那里。」 「离店有段距离呢。」 「涩谷这地方,意外地很难找到刚刚好的停车场。话又说回来,明明都已经换日了,却还是很热呢。」 用小手在脸旁边搧啊搧的前辈说道。 眼前公园里的树木,枝叶茂密。 不过,夜晚的黑暗中,绿色和黑色没两样,在后方的都市光源照耀下,看上就像有片黑暗挡在前方。 愈是靠近,光亮愈少,行人也渐渐消失,感觉能理解前辈为什么要带我过来。 读卖前辈迅速穿过栏杆,踏入公园。 园内铺设的步道,两旁立有一盏又一盏的路灯。光锥连续不断,勉强足以照亮我们的脚下。清风摇晃树叶,让空气里的白昼余温略微缓和了点。 前辈与我,漫步在没有别人的夜间公园里。 走在旁边的前辈,突然停下脚步。 「等我一下。」 「啊,好。」 我遵照指示,老实地站在原处。 「你送我一程,我该表示点谢意。」 「咦,不需要啦。」 「不用客气。」 说著,读卖前辈走向步道旁的自动贩卖机。 长方形箱子的画面突然亮起,以中性的机械语音说出「欢迎光临」。 前辈从挂在左肩上的肩背包里拿出手机。 她按下饮料按钮,把手机贴到机器上,罐装饮料随即「咚」一声掉到取物口。然后再一次。两罐都拿出来之后,她将其中一只手的铝罐递给我。 「来。」 「不好意思,多谢请客。」 我单手撑住自行车,伸出右手接下铝罐。冰凉。看来已经冰得够久了。 「双手都塞满了呢。要不要暂时放在我这里,先把车立好?」 「这点小事没问题啦。」 我只用一只右手就搞定了饮料拉环。 接著就这么把罐子转半圈让开口朝向自己,喝了一口。能感受到流过咽喉的冰凉泡沫落入胃里。汗水瞬间止住,让我不禁吐了口气。好喝。 「哇,真灵巧呢。」 「因为习惯了。」 每次从自动贩卖机买东西都要把车停好实在很麻烦,所以我常常骑在车上,用一只手买饮料。 「糟糕。刚刚该用手机拍下来的。」 「前辈,你想干什么啊?」 「把影片保存下来向全世界公开。」 「我要求保护个人隐私。还有,这点小事没那么了不起。」 「会吗?搞不好意外地能赚到很多播放次数喔?」 前辈露出奸笑,接著突然安静下来。 「你啊,不但很有意思,而且很温柔。」 「怎么啦,没头没脑来这么一句。」 「嗯。呃……」 她欲言又止。我静静等待。 自动贩卖机的光亮消失,阴影落在前辈脸上。 彼此都没说话,深夜里的公园只剩满满的寂静。伫立不动的前辈后方,能看见宛如黑色墓碑般耸立的高楼大厦。 「那个啊,后辈。我有件事非得对你说不可……」 「……非说不可,是吗?」 「对。我想说的是……」 我只能等待前辈说下去。因为她的口吻不如往常开朗。现场气氛沉重,令人难以呼吸。 「其实……我啊,只能再活半年……」 这一瞬间,我愣住了,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我脑中模拟过许许多多的回答。骗人的吧?为什么?出了什么事吗?我满脑子都在思考话中内容,没注意到前辈这句话的本质。 一时之间说不出话的我,呆呆站在原地,一直看著前辈的脸。 时间一秒、两秒地过去,原先以试探眼神回望我的前辈,脸上开始渗出尴尬。 「啊…………抱歉。假的假的,开玩笑的,别真的那么沮丧好吗?」 「我露出那种表情了吗?」 「是。感觉你的寿命都缩短喽。我原本只是想模仿电影情节,不过看样子太恶质了呢。」 我顿时惊醒,然后总算开始思考前辈这句余命宣告的意义。没错,我是不是在哪里听过完全一样的台词啊? 「啊……刚才的。」 「就是这么回事。我觉得啊,这片夜景跟电影里的很像。」 「这样啊……因为是夜晚的公园……」 我为什么没注意到?明明几乎完全一样。 「不过嘛,没办法连之后的场景也重现就是了。」 「毕竟我没有时间旅行的能力嘛。」 前辈笑了。 「我原本还想,你该不会在期待我做出电影女主角那样的举动。从反应看来,似乎不是。」 「什么意思啊?」 「你啊,在电影放映的时候,有偷瞄我对吧?」 「咦?」 「你是看哪里呀?脸?还是胸部?还是说~?来,老实招供~」 「呃,那个……」 我不由得语塞。确实有那么一瞬间,我都在看前辈而忘了电影。 「啊,真的有啊?」 「喂!」 我中了圈套? 这么说来,当时前辈的目光好像完全没离开过萤幕。 「盯著妙龄女性看实在不可取呀~」 「唔……那是因为……抱歉。」 我老实道歉。 「啊哈哈,开玩笑的。没啦没啦,不用道歉没关系。」 「呃,可是──」 我心想自己可能已经冒犯到前辈,所以开口赔罪。但是前辈挥了挥手打断我。 然后静静地伸出一只手。 「啊,谢谢。」 我把饮料喝完的空罐交给她。 「在电影院是你丢的吧?这是回礼。」 说著,她将两个罐子都丢进自动贩卖机旁的垃圾桶。前辈一接近,贩卖机便再度亮灯,语音跟著响起。那个中性的声音,这回听起来意外地呆。 前辈好像把「想说的话」吞了回去。可是,我不晓得是否该重提此事。 我推著自行车,追上往前走的前辈。 在穿越公园抵达停车场的这段时间内,我和前辈一直沉默不语。尽管想了些话题,但我终究没有开口,直到前辈说「到这里就可以喽」之前,我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到头来,出口的只有临别时那一句话。 「啊,谢谢你之前告诉我那些音乐。绫濑同学也很开心。」 「一直找不到话题,最后居然是讲这个啊~」 前辈笑了。 「咦?」 「没什么。替我问候那位和你感情很好的妹妹吧。」 她说完便走进停车场。我目送前辈的背影离去,然后掉转车头踏上归途。 我一边骑车一边回想途中的对话。该怎么做才是正确答案,我完全搞不懂…… 回到家时,起居室的灯还亮著。 仔细一看,绫濑同学念书念到一半,趴在桌上睡著了。她一边脸颊贴著敞开的笔记本,睡得很熟。在空调的声音里,隐约能听见她的呼吸声。 为什么不在自己房间而在起居室?纳闷的我,看见绫濑同学暴露在冷气的凉风之下,开始担心她会感冒。尽管想叫醒她,但我又怕绫濑同学不希望我知道她念书念到一半睡著。最后,我拿了一条毛巾被过来,搭在她肩上。就在这个时候,耳机的其中一边掉了出来,我发现她的手机正在播放低传真嘻哈。 啊,她的确边听边念呢。虽然不晓得学习效率是否真的会提升。 虽然我不太喜欢把自己的价值观和思维强加在别人身上,不过推荐的东西能够得到对方赏识,还真令人高兴呢。或许,我是到了此刻才注意到这点。如果能帮上绫濑同学的忙,那就再好不过。虽然还抵不过那道美味的法式吐司。 我稍微提高空调温度,让它维持在不至于中暑的程度,然后准备就寝。洗澡、刷牙、喝水、上厕所。睡前,我又看了一下起居室,绫濑同学还在睡。 空调一直开著,可能会让喉咙很乾,让我犹豫了一下是否该叫醒她,不过最后还是决定放弃。以绫濑同学的个性来说,应该不至于就这样睡到早上吧。何况她昨晚就出了状况。 不出所料,我一回到自己房间,就听到门的另一边传来手机闹钟的声音。 得知绫濑同学已经醒来的我快快上床。毕竟她应该不会想知道自己的睡脸被人家看见。 我原本想装睡,不过打工和晚场电影连著下来,造成的疲倦似乎比想像中还要多,很快地我就遭受睡魔袭击。 梦里,混了杂音的老式音乐,一直在我耳边回荡。 (插图014) 7月18日(星期六) 一醒来,我就确认枕边的时钟。 七点半。我呆了一下。以周日早晨的起床时间来说已经够早了。我决定起床。虽然就寝时间晚,不过我似乎睡得很熟,脑袋十分清醒。 到了起居室,老爸和亚季子小姐果然还在睡。不过一如预期,绫濑同学已经起床了。 她全身上下已经打理完美,明明待在家里却毫无破绽。露肩服外面套了一件薄纱上衣。 「早安,绫濑同学。」 「早安,浅村同学。」 绫濑同学说著便起身。宽松的白色外套绑在腰间,上头还有相同质料的缎带。下半身是红色热裤。 「啊,我的份我自己来。你已经吃完了吧?」 我不忍心让已经吃完早饭在喝咖啡的绫濑同学站起来,因此要她就这么坐下。 「才刚吃完就是了。那是你的。」 她指著桌上的餐点说道。 「加热这个就好了对吧?」 我准备把绫濑同学所指的盘子拿去微波,然后愣住了。这个,要热吗?还是直接喝冷的就好?之所以会烦恼这种事,则是因为手在碰到盘子的瞬间,感受到一股凉意。 「直接喝就好,冷的比较好喝。实际上,我才刚从冰箱把它拿出来。」 大概是注意到我起床才准备的吧。绫濑同学还是一样体贴。 我看向盘内,是带了点黄色的浓汤。 「这是什么汤?」 「南瓜。」 「……南瓜采收季节不是夏秋吗?喔,已经吃得到啦。」 「是这样吗?」 「我记得曾经在某处读过,说是夏天采收秋天食用。好像是因为刚采收完不甜所以要放一段时间吧?万圣节的前夕要摆南瓜灯笼,等待南瓜大王到来,不是吗?」 「那是什么啊?」 「你没听过《花生漫画》吗?讲『史努比与查理布朗』的话知道吗?」 「喔,奈勒斯的毯子。」 「居然是想到那个啊……」 查理布朗的好友奈勒斯,总是抱著他心爱的毯子。 虽然也有人说那是毛毯症候群,不过每个人都会有自己不愿放手的心爱事物。 在他人眼里不值一提,对自己来说却是宝物。任何人都会有这种东西。想必绫濑同学也有。 大人觉得很脏、该丢掉。但是这么一来,反倒令人更为执著。 突然间,母亲的怒容在脑中浮现。我在内心摇摇头把它甩开。 「──嗯,现在什么蔬菜都是随时有得吃,这种事大概不足为奇。不过,原来南瓜能煮出这么漂亮的汤啊。」 简直就像上了一层浅色的神酒。 「南瓜和洋葱煮过之后放进调理机,再倒入牛奶和鲜奶油。」 我对南瓜产生兴趣让绫濑同学有了反应,她简单地讲解做法。 虽说有兴趣,不过人类可没有善变到会突然爱上做菜就是了。我是在想,就算叫外送和买便当的日子不变,学会这些也有可能在某天派得上用场。 我在脑中的角落记下食谱,同时把吐司放进烤面包机。 「假日早上吃两片还真稀奇……啊,如果多管闲事的话我道歉。」 「毕竟绫濑同学和亚季子小姐都不是只做饭,也会留意到小地方嘛。我不会觉得是多管闲事啦。」 听到我这么说,绫濑同学露出有些尴尬的表情。 人家的喜好只要听过一次,绫濑同学就不会忘记,这种事恐怕不是什么人都做得到。我也明白,这是因为她将友人关系限缩到极致。不是因为想讨好对方,而是因为重视对方。 即使重要性只到「因为是妈妈再婚对象的儿子」这种程度,我也感到很光荣,绝对不会认为她多事。 「只是顺口问问而已。」 她以若有似无的音量嘀咕,说顺口却感觉相当不好意思,应该是我的错觉吧。 单纯以这个情境来看,在轻小说和动画里应该很常见,然而真相多半不是如此酸甜交织。对「纯粹基于亲切或人之常情,因而出现的害羞或温柔举动」解读错误时,将导致不幸的误会或悲哀的单恋。 我一直保持警惕,小心翼翼地避免误解绫濑同学的行动,所以不会搞错。但我也认为,就算有人解读错误也是难免。 现实既不是动画也不是漫画。尽管如此,我们遭遇类似情境时却总是会误解。这是生而为人所无法避免的习性。 就算是我,昨天听到读卖前辈的余命告白时,脑里也是一片空白。碰上突袭实在是没辙。 「然后,关于吐司的片数呢。在打工是一整天的情况下,肚子会饿。昨天我就失算了。早上只吃一片吐司又没吃午餐就出门,结果肚子一直叫到休息时间都没停。」 我在坐下的同时,半开玩笑地说道。 「工作辛苦了。」 「哪里哪里,不敢当。」 多亏了这段有些夸张的互动,彼此之间的气氛恢复成和往常一样。这也是种去除尴尬的仪式吧。 除了两片吐司和南瓜汤之外,餐桌中央还摆了一大盆鸡肉生菜沙拉。从窗外照进来的阳光,让玻璃容器的边缘为之发亮。 「酱汁请挑自己喜欢的。」 「谢谢。」 绫濑同学恢复方才的姿势,一手拿著咖啡一手滑手机。她没戴耳机,或许是在搜寻什么也说不定。 先尝尝这道南瓜汤吧。 我试著舀了一匙送进嘴里。掠过鼻尖时已经闻得到些许香气,滑过舌尖之后,更有一股纯正的南瓜味。熟透的南瓜本就柔软,不过大概是因为以调理机处理过的关系,变得有如奶昔一样滑顺。虽然甜却不腻,十分清爽。直接喝冷的确实是正解。就算不是盛产季,也会想在炎热时节来上一碗。 「那个啊。」 就在我大嚼鸡肉沙拉时,绫濑同学突然出声。 嗯?我抬起头。 「昨晚,帮我盖上毛巾被的,是浅村同学你,对吧?」 「啊,呃,嗯。」 老实回答,就等于告诉她我看见了她的睡脸。 然而,现在的我很清楚,这种时候遮遮掩掩不是个好选择。 偶然看见绫濑同学在房间里晾内衣而冷汗直冒,不过是区区一个月之前的事。话是这么说,若要质疑我「呃、嗯」这种应对是不是最佳解,我也只能苦笑。这不就表示我原本想隐瞒吗? 「果然没错。」 「我知道你想避免暑期辅导,但是补考前弄坏身体也不好。」 「也对。嗯……谢谢。」 「这种小事应该不用道谢啦。」 更何况真要说起来,一直麻烦她做饭的我更该道谢。虽然会演变成「既然这么想就帮忙人家啊」,但是约在一个月前,我理所当然地得出这个结论,提议却被绫濑同学婉拒了。 要么都不做,要么都做──说起来简单易懂,但是这样的不均,该从哪里取得平衡才好? 互相帮助时要多付出一点。知易行难。除了音乐之外,还有没有什么能够提高学习效率的方法呢? 「听说,你昨天晚上去看电影?」 突如其来的问题,让我不由得愣住。 「呃……嗯。因为想看的电影好像这周过后就要下档,所以去看了晚场。不过,你是从哪边听说的?」 「太一先生很开心。晚餐时一直说『这可是悠太第一次夜游喔!他这个人啊,正经过头了,我一直担心他太讲求逻辑,脑袋转不过来,唉呀~他也到这个年纪了呢!』……」 「用词!」 而且绫濑同学一字一句都记得清清楚楚,记忆力也太好了吧? 「和打工的前辈一起看对吧?」 「是这样没错,不过讲夜游太夸张了啦。刚好我们想看的电影是同一部而已。实际上,在前辈告诉我之前,我根本没想到可以看晚场。」 「这样啊?」 「你知道《蓝色夜晚的缝隙》这本小说吗?」 绫濑同学「啊」一声,轻轻点头。 「听说过。这么说来,我搞不好看过电影的广告。」 「这还真是不简单,你明明没在看电视。」 「因为网路上也有。」 这回换成我点头了。 宣传就要挑在有客人的地方做。我们这个世代不看电视,却会看网路。那么广告当然也会放到网路上吧。 「感觉怎么样?」 绫濑同学问我。 她问怎么样,应该是指电影的感想吧。 「咦?嗯,这个嘛,还不坏。」 我把记得的部分告诉绫濑同学。 原作是所谓轻文艺领域的小说,讲一男一女两个高中生意外相识之后的恋爱故事。虽然放了不少搞笑情节,不过后面愈来愈严肃。结局的大翻转令人动容。 「有个每周只会在深夜的公园里见到一次的少女。这名少女,其实是同一所高中同年级的学生,但是白天遇到时,她都会假装彼此不认识。只有在深夜里相遇时,才会亲切得像变了个人一样。随著相遇次数增加,两人渐渐受到对方吸引。某天晚上,少女告诉男主角──」 说到这里,我故意停下来卖个关子。 「『我啊,只能再活半年。』」 绫濑同学不禁倒抽一口气。嗯,突然听到这种话,正常人都会吓一跳吧。我听读卖前辈讲这句话的时候也大吃一惊。 「然后呢,接下来就是高潮,再说下去会泄漏剧情,所以我不讲了。」 虽然我不是丸,但是不知不觉间,我也变得像他那样愈讲愈快了。这就表示,在我心里岂止「不坏」,根本就是很感动。毕竟它甚至让我考虑要买原作,这也是理所当然吧。 「谢谢,听起来很有意思。关于电影的部分我明白了。」 「对吧?这部片今天电影院还有放映,如果不是因为补考,我会强烈建议你去看一看。」 「在考完之前没办法。」 「我想也是。」 「既然有原作,那么我去看原作好了。为了确实提升现代文的成绩,我想有多读一些课外书的必要。」 「考试应该不会拿轻小说出题就是了。」 虽然我不晓得轻文艺该算是轻小说还是文艺。 「不过,我本来是不太看小说和漫画的。应该可以透过累积阅读量增进自己的能力吧?」 「这倒是真的。」 不过严格说起来,绫濑同学不擅长的并非理解现代文。她不擅长应付的,是那些思维与自己不同的文章。像是明明喜欢却骂人家笨蛋、明明爱著人家却嚷嚷著要杀掉对方。 听到我这么说,绫濑同学有些不满地表示: 「明明只要老实地说出口就好了。」 「世上有多少人,就有多少种行为模式。正因为如此,才会产生各种戏剧性的发展嘛。」 如果坠入情网的两人,开头就老实地把自己的感情诉诸言语,那么故事便到此为止。这种类型的小说、漫画、动画,堆积如山。正因为彼此不磨合,才会产生误解,悲剧和喜剧由此而生。高潮迭起的爱情故事,就是要一再地误解和擦身而过嘛。 「这种感情,我实在没办法理解。」 「唉,毕竟就是因为这样,才会采取『把它当成黑盒子,彻底掌握可能拿来出题的名作相关情报以推导答案』的战略啊。所以说,如何?觉得有效吗?」 「我做了模拟试题,分数应该有比之前高。确实就像浅村同学说的一样,文学名作的解释经常拿来出题。还有,只要掌握时代背景和作品的关系,就能找出答案。」 「毕竟是考试嘛。」 我之前就在想,有些话还是该说清楚。 「什么意思?」 「我们面对的考试,不会出现没有答案的问题。知道open-end(开放式结局)吗?」 「打开结局。」 「那是照字面直译吧?」 虽然她应该是认真的。不,就因为是认真的才会显得很好笑? 绫濑同学应该不是在装傻吧? 「像是『在不知道主角怎么样的情况下结束』之类的,这种事偶尔也会在电影里看到对吧。就是指这种没有明确答案,交给观众想像的结局。」 「这种结局很讨厌。会累积压力。」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然后呢,这种东西不会出现在考题里。」 而且,这种处理方式不限于结局。作者故意不写清楚,交给读者想像,这类情节多得数不清,直到现在大家还在讨论该怎么解读的名作不胜枚举。但是,这些东西不会拿来出题。毕竟答案因人而异,无法计分。 「这倒也是。」 「所以,考题应该会取自解读结果不受读者左右……至少不至于相差太多的部分才对。某位补教名师说过,『选择题不会出无法选择的问题』。」 至于注重思考过程或是创造性、独特性的简答题,又要另当别论。 「虽然很露骨,不过我能接受。」 「是吧?」 只不过,这种暧昧感确实也是读书的趣味之一。正因为模糊,才能刺激自己的创造力。 我喜欢不必揣摩他人心思的直来直往,但是也能单纯为了增加知识而采纳不同观点。读书除了可以避免视野狭隘之外,还能引人深思、刺激创造性,体验思考地平线扩张的感觉。 所以,我不希望绫濑同学只为了求知而读书。虽然我没打算把自己的主张强加在她身上就是了。 「所以,你和读卖前辈正在交往吗?」 我差点把餐后咖啡喷出来。 这个「所以」是怎么冒出来的? 我注意到她盯著我看,下意识地坐正,然后像个遭到检察官问话的被告一样,老老实实地回答。 「我和读卖前辈不是那种关系啦。」 「是吗?」 「是啊。她只是打工地点的前辈而已。」 「喔?」 「前辈也爱看书,彼此聊得来。」 「毕竟浅村同学平常就会看书嘛。这种差距可能是难免吧。对……果然还是还是得看书才行……我或许会去买书。」 说完之后,绫濑同学不知为何一副突然回神的表情,「呃……」地含糊其词。 「只是或许。」 「爱书人增加我可是很欢迎喔。不过得先搞定补考就是了。」 「咦?啊,呃,嗯……说的也是。」 说著,绫濑同学的目光再度回到手机上。她将无线耳机塞进耳里,就这样摊开笔记本。 看样子是进入用功模式了。 我吃完早餐之后,把餐具放进洗碗机,接著回到自己房间。 今天也是从中午开始排满了班。 昨天回家之后直接上床睡觉,不趁现在把作业解决掉就麻烦了。 我拚命对付明天要交的作业。也因此专心过头,直到手机闹钟响起之前,都没注意到打工时间将近。 于是又没吃到午饭。 从开著冷气的公寓走到室外,夏天瞬间回归。 强烈的阳光让眼睛眨了眨。外面有股被太阳烤焦的柏油味。明明还没到正午,气温却已经超过三十度。连续三天的炎炎夏日。 周日的涩谷站前,和往常一样人山人海。抵达书店之后,我先到后场换衣服才进店里。 今天也是从12点到晚上9点的全天班。 「哟,后辈。」 我才刚进门,就被读卖前辈叫住,一副我们不曾去看过晚场电影的模样,态度也是一如往常。对我来说,这样也比较轻松。这人的交际能力还真强啊。 「前辈,午安。这些是要补充的吗?」 「对。能帮忙吗?」 「好。」 读卖前辈推著堆满纸箱的推车。我打量了一下箱子,里面摆了不少看起来很重的杂志。 今天我也躲过结帐了。 工作主要是整理书柜,以及将书补充到空出来的部分。 如果手边空下来,还可以折纸书套、把要退的书装箱。 虽说是打工,不过书店的工作可以说做不完。 尽管不至于连订单都负责,但只要得到信任,就能像读卖前辈那样建议进哪些缺少的书。 「女性杂志啊……看来这个月也会很辛苦呢。」 「对啊。麻烦程度前三名的书。」 「毕竟赠品很大一个嘛。」 近年的女性杂志,往往会有体积很大的赠品。 标题是英文字母或汉字方块,封面摆上了年龄与目标客层相同的女性模特儿,这种类别就称为女性杂志,通常又大又厚又重。 这种杂志再加上体积很大的赠品。 内容像是环保袋、化妆品样品、时髦的小皮包…… 厚杂志一旦配上大型赠品,为了不让两者分家,必须把它们绑在一起。 方法大致分两种。用绳子、胶带捆住,或是用橡皮筋固定。两者都有长有短。 用绳子或胶带绑起来虽然比较牢固,但是绑太紧有可能伤到书本;橡皮筋虽然简单却容易脱落。如果卖出去时没注意到漏了赠品,则会被顾客申诉。 用塑胶膜包在一起或许能解决,但是将含赠品厚达数公分的大型杂志整个包起来卖的书店十分罕见。我想,大概是因为不划算。 「为了捆包容易而弄成相同尺寸这点是很让人感激啦~但是他们没把重量平衡也考虑进去。来,拿拿看。」 「哇!拜托别突然塞过来……这未免太偏了。」 「就是这样喽。」 用厚纸板做的赠品盒虽然尺寸和杂志相同,重心却严重偏向前端。 「这个里面是什么啊?」 「好像是珠宝盒。」 「啊?」 从封面看来,应该是饰品盒。杂志赠品总不至于放进宝石吧。封面上的宣传文句讲得很夸张,不过说穿了就是拿来放些小东西的。 「这个……会不会被说广告不实啊?」 「应该没问题吧。上面也有写著『像』珠宝盒。」 「不,这……」 又不是相声。 「虽然外盒很大,内容物却只占前端的三分之一,所以非常不平衡。」 「为什么不放在正中央啊?」 「或许是先做了纸盒。然后呢,饰品盒比预期来得重。」 「啊……」 虽然不晓得真相是否如此,不过前辈的推理能够让人接受。 「原本就很重了,配重还这么糟糕啊……」 「摆起来会很麻烦呢。」 「但是这些书很畅销,不能不摆。」 「试试看吧。」 来到摆杂志的平台,情况就和我们预测的一样。 将杂志从纸箱里拿出来一本本叠上去之后,高度只能到旁边另一叠杂志的三分之二。要是继续叠,就会往前滑出来。在杂志掉到地上之前,我勉强把它挡下来了。杂志封面是光滑的硬质卡纸,一失去平衡就容易崩塌。 「果然不行呢。」 「没办法。如果上下颠倒交错著摆,或许还有可能。不过……」 「这么一来,卖掉一本之后就看不到封面的字了吧。不行不行。」 「我想也是。」 所以才麻烦。 苦思之后,我们将一半倒过来放确保安稳,并且让顾客能看清楚封面的标题。 这么一来,就算卖到一定程度也无妨,只要在快到颠倒的部分之前补充就行;如果存货已经卖完,就把底下的部分重新摆正。虽然比较费力,不过一堆杂志的中间凹一块实在太难看。 周围数量减少的杂志也重新补上。 「好,这样就告一段落了。」 用纸箱里的杂志把平台欠缺的量大致补上之后,我抬起头。因为读卖前辈没有回应。 前辈没有看我,而是盯著书柜一角。 「她在找东西耶。我去问问看吧。」 我顺著前辈的视线望去。她看的不是前方的杂志柜,而是远处的书柜。那边有个东张西望,不知所措的少女。 发色是亮系,耳上戴著的耳环不时反射店内照明而闪闪发光。 正当我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这人时,读卖前辈已经毫不犹豫地走过去,大大方方地用书店店员的语气向人家搭话。 「在找东西吗?」 少女吃了一惊,转过头来。 「那、那个,我在找书──」 「咦?绫濑同学!」 听到我脱口而出的这句话,读卖前辈回过头来,还有段距离的少女也看向我。 一时之间,她似乎没认出我。 这也难怪。绫濑同学应该是第一次看见我穿著这家店的围裙。她的嘴巴张成了「啊」的形状,此时读卖前辈已经像逮到猎物的猫科猛兽般扑上去。 那个前辈不可能放过有趣的八卦材料。 「你在找书对不对?我来帮忙吧。务必让我助你一臂之力!」 「呃,那个……好的,谢谢你。」 「包在我身上!」 听到怎么看都是阳角的辣妹说话如此有礼,认真文学少女风格外表的书店店员完全不掩饰自己的好奇心。 读卖前辈,你暴露本性了…… 我连忙推著已经清空的推车靠近。 「欸,你就是他妹妹对吧?」 她指著我问绫濑同学。 「啊,是。是这样没错……呃,您是……?」 「读卖栞。请多指教喽。」 啊,就是你啊──绫濑同学一脸恍然大悟的表情。 「啊~!真的像后辈讲的一样是个美女耶!小妹妹好可爱~好可爱~」 「你是哪来的居酒屋老爹啊,读卖前辈……」 「喔?意思是,理论上还没成年的你去过居酒屋?」 读卖前辈把矛头转向走近的我。就许多方面来说,回应这句话等于输了。于是我用「这是普遍印象」打发掉。 「话说回来,绫濑同学,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以为她会整天念书的我,疑惑地问了一件仔细想想其实没什么不可思议的事。 「我是来买书──」 「后辈,总之先把这个推去还啦。」 听到前辈指著推车这么说,我才回过神来。 仔细一想,现在还是工作时间。业务优先。尽管很在意,我依旧乖乖把推车送回后场。 然后全速冲回卖场。 两人还在原处交谈。 (插图015) 「原来如此,也就是说有那么大──」 「这不是很普通吗?」 「也没有说普通的人讲得那么普通啦──」 她们在讲什么啊? 「喔,后辈真快耶,正好两分钟喔!」 「呼、呼、呼……居、居然有计时啊……」 这人还真闲。 「用肚子计的就是了。」 「这不是叫直觉吗?话说回来,把推车拿出来的应该是前辈你吧?」 「我讨厌直觉敏锐的后辈喔。」 「这种台词麻烦去对某个炼金术师讲。唉……所以呢,绫濑同学要找的书,你问了吗?」 「还没。」 工──作──! 「那个,浅村同学。我是来找参考书的,刚好碰上要用到的地方。还有那个。昨天你看的那部电影。我想顺便连它的原作一起买……」 原来如此,难怪会暂停用功,跑来买书。 ──若是动画和漫画的迟钝系主角,就会单纯地接受。人并不是单纯到会因为单一动机而采取行动的生物。每个行动都只有一个动机可不现实。虽然绫濑同学应该没有说谎,不过在这种场合……没错,或许还包括了「介意家人在什么地方工作」的可能性。 而且,绫濑同学好像很在意读卖前辈。 「唉呀?妹妹也对那部片有兴趣?如果是这样,今天就是最后一天喽。要不要我陪你去看晚场呀?」 「啊,这就有点……」 「绫濑同学还要念书。前辈,拜托不要引诱别人走上邪恶之路。」 「邪恶的花朵之所以美丽,就是因为吸人血长大……」 「效率真差。难怪只靠光和水就能搞定的花占优势。」 「喔,这一记反击还真痛。算啦,玩笑就开到这里。」 「开玩笑的只有前辈你而已。」 「我们还有书店店员的工作。」 「先放弃的是前辈你。」 「后辈,我们在工作时没空闲扯。必须尽快指引这位迷途客人才行!」 「……我没异议。」 实际上,周围的客人听到这番你来我往都笑出来了。 我希望尽快离开此地。 「所以说呢,后辈的妹妹,你要找的书──」 「我叫沙季。」 「嗯?」 「我叫绫濑沙季。」 「绫濑?」 「要叫浅村沙季也无妨,不过这么一来可能会难以区分我和浅村同学,所以请用名字称呼我。」 绫濑同学自称「浅村沙季」,恐怕这还是第一次。这个对我来说很陌生的称呼,听起来确实很新鲜。不过,这样啊。就逻辑上来看,我也有成为「绫濑悠太」的可能性。要是我这么自介,绫濑同学是否也会体验到这种新鲜感呢? 「嗯嗯,所以浅村小弟也喊你『绫濑同学』啊~那么,我就叫你沙季喽。然后有关参考书呢,放在那边的考试用书区。所以先从小说开始找吧。」 「好的。还有……浅村同学。」 绫濑同学看著我说道。 「如果其他还有什么推荐的书,请告诉我。你觉得有趣的书就行了。」 「我吗?」 绫濑同学点头。 「如果由读了很多书的浅村同学推荐,我想不会有错。多看几部电影可能贵了一点,不过文库本的价格多买几本应该没问题,也能学怎么阅读文章。」 「没错,小说的优点之一就是划算!你很懂嘛,沙季!」 「最近电影也能用租的就是了。」 不过,原来如此。一本书买或不买,大家是用价格来决定的呢。 靠著打工得以确保嗜好经费的我,会把书的价格放在最后。反正除了专业的学术书籍之外,一般来说不会超过一万圆。 可是之所以能这么想,是因为我相当爱书。丸也曾傻眼地对我说「你真的除了书以外都没有嗜好耶」。确实,我不像绫濑同学那样注重穿著打扮,甚至会觉得名牌服饰太贵。追根究柢,事物的价值因人而异。虽然买了很多套动画bd的丸应该没资格讲我。 「可是,突然要我推荐也有点难耶。毕竟我不晓得你对什么感兴趣。」 「既然对《蓝色夜晚的缝隙》有兴趣,推荐类似倾向的书不就行了吗?之后再看合不合胃口来决定下一本书就好了吧?」 「啊,原来如此……」 读卖前辈的支援令我十分佩服。不愧是先一步在书店工作的前辈。 「那么,我就从轻文艺里面试著挑几本。非日常性不要太强的应该比较好……啊,要先找原作对吧。还有吗?」 「虽然书是你摆的,但是封面朝外陈列那本应该已经没了,照理说只剩和其他书籍摆在一起的份。不过嘛,这种情况下客人很容易错过仅有的那本,说不定还有机──」 这时副店长叫住读卖前辈。做好万全准备回过头的读卖前辈,听到「结帐人手不足去帮个忙」的无情通知。前辈露出认命与死心夹杂的表情,回答「好」。 读卖前辈对我们点点头,走向收银台。前辈,我不会忘记你的教诲。请坚强地活下去。 「该不会,结帐很辛苦?」 「我觉得很辛苦。因为要不停和无法保证能磨合的人做短暂沟通。」 一听到我这么说,绫濑同学便皱起眉头缩了一下。呃,不需要那么害怕啦。 我带她到轻文艺的书柜寻找原作小说。最后一本还没卖出去,也不知该忧心柜里书本的不起眼,还是该为这个时刻心怀感谢。大家都没找到呢。 「再来,就是这边吧……」 「啊,这个,我看过漫画。原来小说才是原作啊……」 「有多媒体行销的热门作品,应该比较适合入门。」 至于读起来有不有趣,就要看人和书合不合了。 「考试用书的专区在那里。正面的柱子贴了一张大大的『募集兼职人员』海报对吧?虽然可能会因为反光而看不清楚。就在那根柱子右边的书柜。」 「啊,嗯。我知道了……应该吧。」 「如果找不到,就询问附近的店员,或是回来这里我带你去找。」 「放心,不用那么麻烦没关系。毕竟你还在工作。」 「知道了。那么,我回去工作喽。」 「回去工作啊……嗯。那件围裙,很适合你喔。」 「这……多谢。」 突然得到称赞,疑惑会来得比高兴还要快。虽然很想直接把人带去考试用书专区,但我已经在绫濑同学这边花了不少时间,继续下去实在不妙。 绫濑同学拿著电影的原作小说和我推荐的两本文库前往考试用书区。看见成为路标的海报之后,她走向右边书柜。目送她的身影消失后,我回头继续整理。 埋首工作过了一阵子,绫濑同学从后叫住我。 回头一看,她手上多了一本看似参考书的厚书。 「我买完这些就回去。谢谢你工作中抽空帮忙。」 「哪里,小事一桩。」 绫濑同学走向收银台之后,我转头继续整理,这回换成旁边有人喊我。 「欸,店员先生。收银台在哪里呀?」 回头一看,一位上了年纪的老太太抱著厚厚的杂志。杂志的重量似乎让她的手不太稳。 老太太拉著有轮子的行李包,她大概是觉得不方便把还没买的商品放上去,因此把书抱著。这样没问题吗? 「收银台沿这条走道往前再左转就是了。那个……要不要我帮您拿到收银台?」 「这样不好意思呀……能麻烦你吗?」 「好的,没问题。」 我拿到的,正是那本有附饰品盒的女性杂志。难怪会重。 我抱著杂志,陪老太太走到收银台。正巧收银台前面很空,所以很顺利地一路到结完帐。 「多亏有你帮忙。小哥,谢谢啦。」 「哪里。多谢您的惠顾!」 该道谢的是我们。老太太将杂志放进行李箱之后对我点了点头,随即离开。 「请稍等一下。」 一个耳熟的声音传来,于是我看向旁边的收银台,发现是读卖前辈。 很巧地,她碰上的客人就是绫濑同学。 她们似乎已经结完帐,读卖前辈将零钱放进托盘,推到绫濑同学面前,然后开始为文库本小说包书套。她以流畅的动作,替书本包上店里准备的原创纸书套。 「真快耶。」 绫濑同学佩服地说。两人似乎都没注意到我。 「嗯。唉呀,应该说习惯了吧。悠太也很快喔。」 「悠太……啊,浅村同学。」 「对对。我讲后辈你也不知道是谁吧?来,三本都好了。呃,客人,这边的参考书也要包上书套吗?」 前辈,敬语和平常的说话方式混在一起喽。 「啊,那个就不用了。」 「好的,了解。唉呀,因为在我之后才来兼职的,目前只有悠太,所以说到后辈符合的只有他。那么,这边就是您买的商品。」 前辈将四本全部放进手提塑胶袋,递给绫濑同学。 「谢谢。」 「这是我们该说的,多谢您的惠顾!如果想看工作中的悠太,务必再来光顾喔!」 「我没有这个意──」 「特别给沙季你优惠价,微笑免费!」 你打算对其他客人收钱吗,前辈? 绫濑同学并未回应前辈的玩笑,就这么走出店门。其他客人很快就跟著排队结帐,于是我就这么回到书柜区。 到了下班时间,读卖前辈特地跑来我这里。 「你妹妹很可爱耶。」 「还在讲这个啊?」 「因为到了我这个年纪啊,如果不摄取年轻人的精华,就会乾掉呀~」 这人是吸血鬼之类的吗? 「我们和前辈也没差几岁吧?」 「高中生和大学生不一样,有很大~的差距。你不懂啊,后辈。」 「我想我永远都不会懂。」 「因为那种纯真的反应,真的很可爱嘛。一谈起后辈的话题,沙季她啊,表情就会有小小的变化,真的是……后辈,搞不好是真的喔。」 「真的?」 「对啊。」 一时之间,我完全搞不懂前辈在讲什么。不过,看著她淘气的眼神,我渐渐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换言之,她认为绫濑同学的反应是恋爱那种。 「不,这实在不太……」 「是吗?真的?」 「就说了绫濑同学是妹妹啦。」 我不能用这种眼光看她,绫濑同学应该也没这个意思。照理说不该有。 这天打工结束后,我乖乖地直接回家。 父母都还醒著,于是我们一起吃了晚饭。由于已经将近晚上十点,这顿饭算是相当晚,不过两人都有先吃点东西垫肚子。亚季子小姐久违地展露手艺,弄了一道炸鸡块。老爸则是一边吃一边赞不绝口。都到了这个年纪,新婚生活还能持续一个月以上,会不会太厉害啦? 餐桌旁没见到绫濑同学的身影。她似乎已经先吃过,窝回房间努力用功。 一直到上床睡觉,我都没在家里见到绫濑同学。 7月19日(星期天) 周末过后的星期一,当天早上。 在踏进去的那一瞬间,就能明白学校的教室已经失去活力,会让人误以为这里成了一部缺了色彩的黑白电影。尽管多少听得到同学们聊天的声音,不过音量和平常相比实在太小,有种怠惰的气氛。 理由很清楚。 因为暑假从周三开始。和「下周就要放暑假」的上周不一样。 期末考已经结束,暑假近在眼前的此刻。提不起劲也是难免吧。 我饶富兴致地打量彷佛连时间流动也趋缓的教室,这时候一名疲态毕露的男生走进教室。 「早安,丸。每天晨练真是辛苦啊。」 「喔,浅村……」 声音和表情都满是疲惫。 本校的运动社团,虽然没有什么突出到全国水准的,不过具备中坚水准而显得活力充沛的倒是不少。 好友丸友和所属的棒球社也属于这一级,据说每天早晨和放学后的两次练习极为严格。 不过就算是处于这种环境,照理说这位好友依旧能靠他与生俱来的机灵轻松应付才对,为什么今天会疲惫到这种地步呢? 「真没干劲耶。简直像是整个人都被抽乾一样,怎么啦?」 「地区预赛第二场就输啦。」 「也就是因为沮丧。」 「不,错了。是因为暑假期间的练习可能会变得更严格。」 「喔,不是该相反吗?一般来说,要继续参加大会才会练得更勤耶。」 「因为就算临时集训,短时间内实力再怎么提升也有限。充分休息调整好状态比较有利,加上教练也想避免练习过度导致受伤,所以大会期间的练习分量不至于太重。」 「原来如此,很合理。」 「嗯……唔。」 丸无力地坐到位置上,环顾教室之后皱起眉头。 看著几个在慵懒气氛中聊著暑假预定行程的学生,他轻声嘀咕。 「那些能享受暑假的家伙,真是好命啊。」 「丸,你是会羡慕他们的那种人吗?」 「当然会羡慕啦。自由时间是最宝贵的财产。虽然决定把时间花在棒球上的是我自己,而且我对这种用法没什么不满就是了。」 「那你是羡慕什么啊?」 「因为我很可能没空去电影院啊。大片会锁定放长假的家庭和情侣,在夏天悄悄上档对吧?要是被练习绑住,想看都没办法。」 丸深深叹口气,这个很符合他风格的模样相当好笑,我不禁在心里笑了出来。因为练习量不多就趁大会期间猛看电影虽然令人想质疑,不过我这位朋友的特色就在于不太能用一般大众的常识去看待他。 「而且有兴趣的电影很多啊……」 「像是『蓝色夜晚的缝隙』?」 「啊?那是常见的骗眼泪电影吧。对于想哭的女生或是要找藉口调情的情侣来说或许正好,不过对于我这种货真价实的电影狂就不太够啦。」 「连看都没看就批判,以电影狂来说不合格吧?相当有意思耶。」 「什么嘛,浅村,你已经看啦?」 不妙。我搞不好失言了。 为什么、和谁、在什么情况下。要是让他对这些部分感兴趣就糟了,于是我小心翼翼地选词。 「原作小说在我打工的地方卖得很好,让我有点兴趣。下班之后,我就一个人跑去看了。」 「浅村……哼哼,约会是吧?」 「咦?呃,我听不懂你在讲什么耶。」 「为什么我连问都还没问,你就要强调『一个人』?你基本上都是单独行动,这种事不用说我也知道。」 「你在扮演侦探啊?想太多了啦。」 我冷静地回应,但是衣服底下冒了不少汗。 丸瞪大那双藏在眼镜底下的猛禽般利眼,仔细地观察我。 被人窥探内心的感觉不太舒服。我开始觉得,老实说出自己是和读卖前辈去看电影搞不好比较轻松。 说不定,被刑警盘问的罪犯也是这种感觉。虽然我没有机会证明,也不能真的去证明。 「奈良坂也好、绫濑也好,浅村……你啊,最近沾了不少女色是吧。」 「这是误会啦。什么都没有。」 「真的吗~?有不少人说看见奈良坂和你交谈喔?上次是在图书室前吧。」 「咦?什么?有人监视我?知道得这么详细很恐怖耶。」 「人不管走到哪里都躲不掉旁人的目光啦。做坏事一定会穿帮的。」 隔墙有耳,众口难防,我切身体会到俗语有多么可信了。 「只不过和奈良坂同学交谈就被当成做坏事,也未免太过分了。」 「对于喜欢她的男生来说可是重罪喔……该不会,你就连电影也是和奈良坂去看的吧?」 「没有啦……我没和任何人一起去。」 我将差点说出口的「没和奈良坂同学一起去」修正方向之后,补了一句。 丸「啧」了一声。 好一个巧妙的诱导性质询。这位好友还真恐怖。 「唉,总之呢,如果你对于恋爱方面开眼了,别客气尽管说。身为人际关系界第一把交椅的我,会好好在后面支援你的恋情。」 丸露出健康的白色牙齿,竖起大拇指。实际上,丸的交际能力强到让人不敢与他为敌,成为友军时则是无比可靠。 「如果真的有那一天,我就来找你帮忙。」 「好。」 说完之后,丸便不再追究。 尽管靠著与生俱来的观察力看穿有人和我一起看电影,却还是把我不愿招认的心情放在自己的好奇心之前。能将分寸拿捏得如此精准,正是我这位好友最为成熟的部分。 我真的认识了一位好朋友啊。 ……郑重其事地对当事人这么说会显得很恶心,所以我绝对不会说出口。 放学后。 丸匆匆赶往棒球社参加练习。目送他离去之后,我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一边望著班上同学一个个从教室里消失,一边用手机浏览社群网站与新闻。 十几分钟过后,差不多只剩下两个还在闲聊的,其他人全都已经离开。 从半开窗户流入的温暖夏风与远方蝉叫,激起一阵不存在的乡愁。只要条件齐备,就连在这种都会正中心都能感受到乡愁,该不会日本人都具备「接触到往昔夏季风光就会想起故乡」的基因吧? 在脑中将这些无意义的假设玩味一番之后,我吐了口气,站起身来。 这绝对不是毫无意义地浪费时间。 自从和绫濑同学成为兄妹之后,我就会尽可能错开返家时间。 既然要回同一个家,自然会走同一条回家路。这么一来,就有可能不经意地碰上导致尴尬。我希望避开这种发展。 ……我这种自以为是的体贴,偏偏在今天得到了反效果。 「啊,是浅村同学~!」 「咦?」 当我换好鞋子走出楼梯口时,后面有人叫住我。回头一看,一个发色明亮的女生友善地拍拍我的肩膀。 「最近好吗?回家时碰到还真巧呢!」 「奈良坂同学。」 这个女生正是奈良坂真绫。隔著她能看见另一个女生──绫濑同学的身影。 怪了,明明已经放学,她们两个居然还待在一起。几乎在我感到疑惑的同时,奈良坂同学开口了。 「一起走吧!」 「咦……呃,为什么?」 「咦?问我为什么,那当然是……因为难得?」 「我完全不懂哪里难得了。方向一样吗?」 「一样一样。因为,我是要去沙季家。」 「咦?」 我看向绫濑同学要求解释,她则是满怀歉意地合掌。 「她答应来家里教我念书。」 「啊,原来如此。不过,说到要一起走……奈良坂同学不排斥吗?」 「不会啊。没理由排斥嘛。」 奈良坂同学讲得很乾脆。该说她不愧是脚踏实地做到交友百人的顶尖阳角吧,看样子她对于和异性交流的心理门槛也不怎么高。 确实,虽然我过往的人生里几乎和这种事无缘,不过和异性共同行动的学生倒也不算罕见。 为了防止不必要误解而特地下工夫隐瞒的我和绫濑同学,或许只是想太多。 「反正要回同一个家,不需要特地分开走吧。对不对,沙季?」 「这个嘛,是这么说没错……」 绫濑同学瞄了我一眼。 ……嗯,唉,这次应该算是不得已吧。 看见我认命地点头,绫濑同学也投降似的叹了口气。 「早知道就不要拜托真绫了。」 她这么嘀咕。 于是我们三人一同走出楼梯口。走在两个女生旁边的不自在,让我喉咙乾渴。担心人家用奇怪眼光看待的不安感挥之不去。 不过就结论来说,奈良坂同学才是对的。 走到校门的途中虽然有和其他学生擦身而过,但是既没有人回头,也没有人盯著我们看。一男二女的组合,在大家眼里似乎是非常自然的一幕。 似乎有人看见我和奈良坂同学交谈后透露给丸,不过,或许三人以上同行比起两个人要来得普通一点。 出了学校,就是从涩谷到代官山这个区域特有的多坡路段。放学后依旧高挂天空的夏日太阳将柏油路烤得滚烫,能感觉到制服底下满身汗,让人相当不快。 走在旁边的的绫濑同学也用手帕擦拭颈部。连表情始终冷静的她也觉得热──这种事明明理所当然,却让我感到自己像个有了世纪大发现的学者。 此时,奇妙的「乓乓」电子音响起。 回头看去,不知何时退后数步的奈良坂同学,窃笑著举起手机。 「啊,别在意。不用回头,自然一点!」 「你是不是在拍照?就算是朋友也不能偷拍喔。」 「没有啦,不是照相是录影。完全不是偷拍!」 「不管是停住的还是会动的,偷拍就是偷拍。好啦,交出来,我要删掉。」 「啊啊!真是的,不要抢啦~!我的手机~!」 绫濑同学毫不留情地拿走好友的手机。 她当著我们的面检查,并且确实地删除档案。 「沙季你真的都不肯让人拍照耶。其实你不用那么急著删也没关系,反正我本来就打算马上删掉。」 「不要。一来拍得不好看,二来如果删不删交给真绫你决定,最后没删掉我就非得责怪你不可了吧?这样很麻烦,我也不想怀疑你,这种事还是自己快快处理掉,乾净俐落一点比较好。」 「糟糕,浅村同学。沙季拿大道理欺负我!」 为什么在这时候把矛头转向我啊? 把话题丢过来可以,不过麻烦挑在别人比较容易插嘴的时候。 总而言之,我的答案已经决定好了。 「我投绫濑同学一票。」 「葛格这个叛徒!就算是兄妹也不必连这种地方都像啊!」 「我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成了你的友军,还有能不能别叫我葛格?」 真要说起来,她这些台词应该用在血脉相连的亲兄妹上吧? 尽管没有血缘关系应该谈不上像不像,不过价值观与习惯因为共同生活而变得愈来愈接近,我最近倒是有所体会。或许,这也可以算。 「应该说,根本莫名其妙。为什么突然要拍啊?」 「唉呀~我觉得你们两个站在一起很好看嘛。要不要当情侣youtuber?金发辣妹和阴角男生的兄妹档!绝对会有很多观众喔!」 「谁要做这种事啊?何况根本不会有人想看这些东西。」 绫濑同学没好气地说道,我也点点头。 「同感……还有奈良坂同学,虽然这或许是事实,不过当面喊人家阴角实在很伤人耶。」 「啊,不要误会。我没有要侮辱你的意思。在ig上面,有很多带著些许阴暗气息的美形男性挂著阴角标签,相当受女生欢迎喔。」 「呃,讲美形反而显得很客套,让人感觉浑身不对劲。」 「啊,不要误会。我不是说你原本的样子就很帅,而是经过一番打扮之后应该可以弄得很好看的意思。」 无论哪一种都让人心里有疙瘩。奈良坂同学本身没什么恶意所以很难吐槽,实在头痛。 「而且,不会没人想看啦。想在youtube看情侣互动直播的需求相当多。这种频道很常见,要吸引观众有点难,不过兄妹直播很稀奇,行得通行得通!目标是用广告收益住进华厦!」 「广告收益……这样赚得到钱吗?」 奈良坂同学这番演说中的某个词,引起绫濑同学的兴趣。 「当然!要是爆红就会大赚特赚喔!」 「大赚特赚……」 「慢著,奈良坂同学、绫濑同学。停。」 我冷静地制止两个愈来愈兴奋的女生。尽管打断人家谈笑实在很不识相,但是就这样默默看著她们往美梦狂奔会让我有罪恶感。 「最近上传影片的人愈来愈多,连艺人和企业也加入了。要活下来成为赢家没那么简单啦……这是熟悉那个世界的人在影片里讲的。」 绫濑同学拜托我找高薪打工时,我姑且也是有调查过影片服务的广告收益。 有段时间出了好几个赚到上亿的,还在小学生期望职业排行榜上面名列前茅。然而在众多明星闪耀之外,还要面对严苛竞争,据说也有不少人因为每天遭受数字逼迫而精神失常、受挫放弃。 搭档直播,也有个无法避免的问题。 「就算成功,也很难持续下去。因为关系破裂而导致好不容易培养起来的频道就此完蛋,这种事近来常听说吧?」 「唔唔。这种事当然也是有。不过,就是因为这样啊!」 「咦?」 「兄妹和情侣不一样,不会分手!以观察亲密互动的频道来说,还有比兄妹更受上天眷顾的关系吗?不,没有!」 「这么一说,感觉好像也有点道理……」 「没这回事。浅村同学,你怎么也受她影响了?」 「抱歉。」 绫濑同学没好气地瞪了我一眼,我连忙道歉。 秒速行动(注:语出日本知名youtuber拉斐尔(ラファエル)的著作《秒で决めろ!秒で动け!》)──成功者建议面对挑战时要迅速采取行动,不过我认为失败时更该将这句话放在心上。一旦感到气氛有些不愉快就该立刻道歉,避免做些多余的事。 我考虑将「秒速道歉」当成座右铭。 避免累积不平和不满,或许只有我和绫濑同学才能这样沟通。 以手指把玩头发的绫濑,叹了口气后说道。 「不干。更何况也不可能顺利。」 「咦~我觉得可行耶。而且沙季和浅村同学脑袋都很好。」 「听到总分比我们还高的真绫这么说,实在没有被夸奖的感觉。」 「不不不,不是考试分数啦。该怎么说呢~就像……诸葛亮!那种的聪明。」 「就算是这样也不行。如果真的想赢,不知道要花掉多少时间。这么一来会没时间念书。」 「啧。我觉得一定会受欢迎耶~应该说我想看!想看你们甜甜蜜蜜!」 「根本是你的私心嘛……就说了不是这样。」 「无论如何都不行啦。如果真的受欢迎,反而会是个大问题。」 我们学校的学生里,知道我和绫濑同学是什么关系的只有奈良坂同学。一旦成为热门频道,等于把这段关系暴露在大众面前。再加上,明明是兄妹却放了接近情侣的内容,要怎么对老爸和亚季子小姐说明才好啊? 当然,绫濑同学是个出众的美少女,既理性又体贴,能维持适当的距离,而且住在一起,是个非常理想的对象。如果能建立这样的情侣关系,说不定也是一种幸福。 然而,她是义妹。不是创作人物,存在于现实,就只是个真实的义妹。 甚至不该成为选项。 「这样啊~可惜。不过嘛,我觉得不用在youtube上面也没关系,可以随便弄个什么试试看喔。只要成功打响名号,就有机会接到酬劳优渥的工作!总之,浅村同学弄个ig吧,ig。」 「为什么啊?我可没有拍出好看照片的本事。」 「只要挂个阴角标签,上传帅气一点的照片就好啦!一定很适合~」 「就说不干了啦。」 嘴上这么说,但是奈良坂同学转头之后,我还是顺手下载了ig的app。 绫濑同学和奈良坂同学边走边聊。我跟在两人后面,试著建立帐号。首先按照一开始教学画面的指示,设定个人档案。 如果博取人气的效率真的不错,感觉有机会赚到钱,我就告诉绫濑同学。 ……不过,在回家路上,我试著浏览了一下,却连哪个使用者受欢迎都不晓得。 难得建立的帐号,大概会就这样丢著不管吧。 到家了。 我回到自己房间关上门,放松紧绷的肌肉,感觉有什么东西从指尖滑落。 加上奈良坂同学之后一共三人的回家路,和平常的归途差异太大。要人不紧张实在太难。 为了避免有个什么万一导致奈良坂同学走错,我锁上自己房间的门,打开冷气,松开领带,换掉制服。凉风吹上汗湿的肌肤,相当舒服,我好不容易才克制住自己没轻率地把感想说出口。 此刻奈良坂同学也在家里。 平常光是有绫濑同学在,我就已经会顾虑制造的声响,有奈良坂同学这个彻底的外人就更别提。 想到这里,我突然发现一件事。 脑中非常自然地浮现「彻底的外人」这个概念。它的前提,就是还有不属于这一类的外人在。 绫濑同学,以及其他外人。能够像这样区分,恐怕表示我和她的关系已经愈来愈接近家人了吧。 我换上便服,走出房间。到餐厅拿饮料时,我看见绫濑同学在起居室摊开教科书,请奈良坂同学教她。大概是为了配合朋友吧,绫濑同学身上也还是制服。 两人都一本正经。回家路上都在闹的奈良坂同学,也教得很认真。 为了别打扰她们,我小心翼翼地打开冰箱,将麦茶倒进装有冰块的杯子。我尽可能避免发出声响,慢慢地走回自己房间。 我将杯子放到矮桌上,自己盘腿坐下,手机启动漫画app。这两周有考试,没什么时间看漫画,于是我趁机会追赶累积的连载进度。 今天没有打工,可以久违地过一段悠然自适的时光。 差不多过一小时后,想看的连载进度已经看完了。 正当我准备点击搜寻按钮发掘前阵子丸推荐的作品时,突然停下动作。 手机画面的左上,现在时刻映入眼中。 下午五点。 差不多该开始准备晚饭的时间了,于是我拿著手机站起身。 平常会由绫濑同学负责,不过明天有重要的现代文补考。得让她尽可能多点时间用功才行。 我走到起居室,绫濑同学抬起头来。 「啊,抱歉。差不多到时间了对吧?如果你今天愿意吃些比较不费工夫的就再好不过。」 「没关系,坐著吧。由我来,你继续用功。」 「咦?这样吗……?」 我尽量露出能让人安心的微笑并走进餐厅,原先把笔搁下准备起身的绫濑同学则是傻眼地坐了回去。 「今天没打工,又碰上这种时候嘛。你现在就专心用功吧。」 「……谢谢。你帮了个大忙。」 她的轻声回应里带著困惑,但确实是在道谢。 旁边看在眼里的奈良坂同学,「呵呵~?」地手摸下巴模仿起侦探,同时向猫一样眯起眼睛。 「不错耶。有好丈夫的味道喔,浅村同学~」 「你这是在扮演什么角色啊?」 「艺术评论家!」 「完全搞不懂。」 我一边进行情报量零的对话,一边单手操作手机确认食谱网站。 一个人时,我会简单地用微波咖哩之类的解决──我稍微确认了一下柜子。里面都是同居开始前买了放著的,包装上以鲜红字体强调著「超辣」。 自从开始和绫濑同学她们母女一起生活之后,由她们下厨的次数增加,微波食品和冷冻食品的消耗速度随之减缓。这份咖哩,也是家里只有我和老爸两人时候就买的。 换句话说,完全没考虑过其他人对于辣度的偏好。 这一个月,绫濑同学和亚季子小姐端出来的料理,没有什么调味强烈的,将原本会辣的菜色调整成偏甜反而比较多。我想,她们应该无法接受超辣吧。 说穿了,与其我一个人左思右想,不如直接问本人来得快。但是,奈良坂同学在家里,要当著她的面问得这么直接,让我有些犹豫。 正如「小孩子的舌头」是种调侃用法一样,若是谈到包含辣度忍耐力在内的味觉偏好,有可能严重伤及别人的自尊。 咖哩就算了。还是向身经百战的主妇们求教,仰赖她们的智慧吧。 一支智慧型手机就能连到无数食谱,生在方便的时代真是太好了。 「好,来做吧。」 我鼓起干劲,下厨做菜。 以结论来说,我失败了。 不,不对。我连谈论成功失败的资格都没有。几乎毫无自炊经验的我,把自己看得太高了。 理所当然出现在食谱中的那些词语,全都难以理解。 低筋面粉是什么?和家里的中筋面粉有什么不一样?预先调味?这是怎样的步骤啊?熟透之后把盘子拿出来?判断熟透的标准太不明确了。炖煮五到十分钟左右?这个幅度是怎样?要怎么判断? 不行。料理的基础知识欠缺太多,就连食谱都看不懂。感觉比绫濑同学挑战的现代文考试还要难上好几倍。 ……总之先煮饭吧。至少我还会洗米、设定电子锅。最糟糕的情况下,只要有煮好的白饭,配点海苔酱之类的也能应付过去。 把困难的工作往后挪,从会做的开始。想到这里,我开始放空脑袋洗米。我很清楚这是在逃避现实。啊,手被水冲得好冷。 就这样洗好米、设定好电子锅的煮饭时间之后,某人踏入厨房。 「浅~村~同~学~」 「奈良坂同学。要喝饮料的话,可以从冰箱随便拿。」 「不是啦~不是这样,我是来看浅村同学的状况。你是不是面临苦战啊?」 「你在哪边装了摄影机?」 我不禁环顾厨房。 「没有偷拍啦!因为突然感觉到有人煮饭,所以我在想,你是不是对做饭的顺序不太熟。」 「意思是……一般来说不会先煮饭……?」 「虽然也要看各家庭的习惯就是了。因为饭只要一小时就能煮好,所以我们家会从需要做事前处理的菜开始弄喔。」 「原来如此……唉呀,真是丢脸。」 原本轻率地以为,只要看食谱网站总会有办法搞定,看了之后却发现连用词都不懂,要查又意外地花时间,所以打算先从已经弄懂的步骤开始──我老实地向她说明这些。 奈良坂同学听到后,「原来如此啊~」地点点头,然后快步走回起居室。 「欸,沙季。剩下的只要反覆练习就行了对吧?」 「嗯,多亏有你在。」 「那么,接下来你就一个人奋斗吧!浅村同学要做饭,我去帮他一下。」 「咦?啊,嗯。不过,总不能麻烦你到这种地步。」 「没关系、没关系。就让你们看一下真绫我的主妇力量吧。哼哼」 「这、这样啊。谢谢,我很期待喔。」 绫濑同学疑惑地瞄了我一眼。我映在她眼中的脸,也染上了同样的困惑。 「好~所以说呢,我就来指导鞭策一下你这位料理初学者吧,请多指教!」 「啊……请、请多指教。」 干劲十足、活力充沛的奈良坂同学,挽起制服袖子露出上臂靠过来,气势被她压倒的我点了点头。 指导鞭策云云通常是由接受指导的那一方来讲──我连吐槽的力气都没了。 「那么,我们开始吧。对于想做什么,你有没有概念?」 「概念……什么的我不太清楚,不过总而言之,我希望绫濑同学明天补考时能好好发挥。有充足的维生素和蛋白质应该比较好吧?」 「ok,虽然老套,不过就咕咾肉吧。我看看……喔,有耶。」 奈良坂同学打开冰箱,从里面拿出猪肉。 我突然有个疑问。 「怪了,我们家有可以拿来做咕咾肉的猪肉吗?我记得咕咾肉要用比较大块的那种对吧。」 「嗯,如果有做炸猪排的那种肉会比较简单。不过,一般的五花肉也行。有不少食谱也这么写喔。」 听她一说,我试著搜寻网站,确实找到了好几个用五花肉做咕咾肉的食谱。 「重点在于肉的切法喔。」 奈良坂同学得意地挺起胸膛,摆出师傅教导徒弟的模样,不过这回我完全无法质疑她的态度。 实际上,奈良坂同学的厨艺很完美。她不用看食谱就从冰箱里拿出了需要的材料和调味料,转眼间东西都已凑齐。 之后又俐落地把肉和蔬菜都处理好。 而且,还是一边弄一边教我。 可能是因为理解透彻吧,她的教法连初学者也容易弄懂,再加上她会同时做给我看,看著看著就让人觉得自己也做得到了。 「真厉害。奈良坂同学就像家政老师一样。」 「咦~我比较想要帅气一点的耶。像是留法归国的一流厨师。」 「这么一来,就不是在形容你教得好啦。」 「的确!」 奈良坂同学「啊哈哈」地笑得很开心。 「不过浅村同学也很厉害喔。你学得很快,会让人想倾囊相授。」 「我觉得那是因为你教得好……话说回来,绫濑同学厨艺也很好,难道说这些菜同学们都会做,只是我不知道?」 一想到有可能是自己太嫩,我的声音就显得有些紧绷。 虽说样本只有两个不能拿来统计,却会让人考虑某些假设。 「啊哈哈,再怎么样也不至于吧~虽然像是自卖自夸,不过我自认属于厨艺好的那一边喔。」 奈良坂同学开朗的笑声,将我的些许不安一扫而空。 ……太好了。 勉强保住颜面,老实说让我松了口气。 「我啊,有很多弟弟。父母都要工作,家里的事很多都得自己来嘛。今天是妈妈在家所以我能过来,不过这种日子很罕见喔。」 「这么说来,虽然你上个月来过……不过之后就没再来了呢。」 「对。差不多每个月一次就是极限了吧。」 能够自由自在到外面玩的机会,每个月只有一次。以高中生来说相当不自由。 在这种情况下还能保持优秀成绩,要不是比丸更懂得念书的诀窍,就是努力程度非常夸张吧。 尽管这人常常亢奋过度,最近甚至让我怀疑她是个怪胎,不过看样子有重新评估的必要。 「浅村同学你啊,和沙季之间真的什么都没有吗?」 搞定咕咾肉之后,为了准备味噌汤,我在奈良坂同学的指导下把味噌溶进滚水之中,此时她突然冒出这个单纯的疑问。 「要是有就糟糕了吧?」 「但不太能算是家人吧?而且你们没有血缘关系。」 「户籍上有亲属关系所以不行。话说回来,你为什么这么在意我和绫濑同学的关系啊?」 「要问为什么,我也不晓得该怎么回答耶。总觉得啊,沙季好像变了。」 「这不过是你的感想吧……」 「是感想呀?呃,我倒想问把个人感想抽掉之后要怎么说话耶?」 「……的确。」 我被人家用感情驳倒了。 只有我这种沟通能力弱的人,才需要在一般对话之中整理出一套逻辑。像奈良坂同学这种能够自然交流的人,想来根本不需要什么磨合,靠直觉和反射就能对话了吧。 「好比说啊,沙季用的香水分量变重喽。有注意到吗?」 「完全没有。」 「太好了。要是有注意到,我会觉得有点恶心。」 「拜托别问些有陷阱的问题。」 幸好我活得很诚实。 家里住著一个几乎等于外人的女孩子,尽管不能说完全将这件事不放在心上,但我自认有克制住自己不去盯著人家看或在意人家的气味。 「香水的用量能看出什么啊?」 「现在是夏天吧?光是走路就会流汗,对女生来说是个很烦恼的季节喔。因为不想一身汗味,所以会多洒点香水、用很多止汗贴、用味道比较重的洗发精……唉呀,总之有不少对策就是了──特别是开始关注异性的女生。」 「原来如此。」 「去年沙季顶多就是用止汗贴。实际上,她的体质好像没那么容易流汗,这样就足以应付,照理说不会有任何问题才对。」 「意思是……今年变多了。」 「没错!感觉是能采取的对策都做了。一定是因为意识到喜欢的对象!名侦探真绫的直觉这么告诉我喔,华生老弟。」 「喔~」 「还『喔~』呢,反应好平淡!真是的,听到那么可爱的女生有可能意识到自己,你一点感觉都没有吗?」 「就算你这么说……我也只觉得这是理所当然……」 「看吧!你们果然两情相悦!」 「不是啦。」 我制止了自顾自兴奋起来的奈良坂同学。 「既然和几乎等于外人的异性住在同一个家里,为了不要失礼而在气味上面花点心思,这种想法一点也不奇怪吧?」 我也会这样。 和老爸两个人住的时候,就算头发乱翘、眼神涣散、身上穿著有汗味的睡衣,我也能不当一回事地在家里晃来晃去。 但是现在不行。 绫濑同学,以及亚季子小姐。在「很可能被两位几乎等于外人的女性看见」的状况下,我可没有展现自己邋遢样的勇气。 ──像这样的念头,最近会出现在我脑袋里。 「咦~是这样吗~」 「奈良坂同学要是经历过就会懂啦。应该吧。」 「嗯……啊。」 不满地嘟起嘴的她,突然看向餐厅另一边──起居室的方向,然后好像发现什么似的倒抽一口气。 接著她轻轻顶了一下我的侧腹,有些兴奋地小声说道。 「瞧,看到了吗?沙季在看这里。」 「绫濑同学吗?」 听她这么一说,我看向起居室。 和绫濑同学四目相视。 她瞬间「啊」地张开嘴,随即将视线挪往下方。 除了眼睛的些许动静之外,表情和脸色都没有任何变化,只剩下和平常一样的冰山美人低头面对参考书。 「应该是听到人家在讲自己而分心吧?毕竟奈良坂同学声音很大嘛。」 「咦~我觉得铁定是love耶~」 「好好好,喜欢八卦也要适可而止。要是对现实的朋友玩得太过火,会让人家不爽喔。」 「很遗憾,沙季早就说我很烦啦。她不会觉得我更烦了~」 「为什么你会觉得能拿这个来呛人啊?」 阳角的节奏我果然无法理解。虽然不是坏人,但跟不上就是跟不上,这也无可奈何。 就在这样东拉西扯之下,味噌汤也好了,晚饭准备全部搞定。 我看向时钟,已经差不多要下午六点半,电子锅也奏响了饭煮好的效果音。 「nice timing~到了真绫料理教室结束的时间喽。」 用奇怪语调讲起英文的奈良坂同学,脱掉做菜时一直穿在身上那件绫濑同学的围裙,走向起居室。 「用功暂停。去补给营养,沙季中校。」 奈良坂同学扑了上去,从背后抱住还在念书的绫濑同学。 绫濑同学刚刚大概是边听音乐边念书吧?她拿掉耳机,一脸无奈地说道。 「为什么突然有了官阶啊……不过,谢谢。明明是我们家的晚饭,却麻烦真绫你帮忙。」 「小意思、小意思。那么,时间也差不多了,我要回去喽。」 「咦,不吃完饭再走吗?」 「虽然今天有妈妈照顾弟弟,不过好歹晚饭要一起吃。何况这是能享受妈妈味道的宝贵日子。」 能够若无其事地笑著这么说,证明一家人感情很好。 对于从小看著父母感情恶劣长大的我来说,她实在太耀眼了。 奈良坂同学以和军人口吻相称的高速收拾好东西,亲切地举起手说了句「那再见啦」便走出起居室。 在门前擦身而过时,她露出诡异的笑容,以只有我能听到的音量悄声说: 「让你们独处」 「不,就说了……」 「那就这样啦~拜拜~」 她连说一句「不是啦」的机会都不给,挥挥手跑开。 我茫然地目送她消失在门的另一边之后,绫濑同学走到我旁边,讶异地问: 「怎么啦?该不会,她对你说了些什么莫名其妙的话?」 「……不,没事。只不过……」 「只不过?」 「她是个怪人。」 「这倒是真的。」 得到赞同了。 说不定,这是我们成为兄妹之后第一次产生共鸣。 「啊,好吃。」 晚上七点。 如此这般之后和往常一样,只有两人坐在餐桌旁吃饭。夹起大盘子里咕咾肉送入口中的瞬间,绫濑同学瞪大了眼睛。 在萌生「太好啦!」的喜悦之前,「还好」的安心感先一步滑过我心头。 「你能看得上眼就再好不过。」 「咕咾肉这个选择,有种特地为我著想的感觉。」 「……真敏锐啊。」 果然在平常就会下厨的人眼里,这是一道看得出意图的菜。 「谢谢。这份心意,让我很高兴。」 「不客气。话是这么说,不过要谢还是谢奈良坂同学吧。」 「这些全都是真绫做的?」 「不,严格说来是我做的。虽然她在旁边从头讲解到尾,不过重要的部分几乎都没出手而是让我来……这让人觉得,她很有当老师的天分。」 「我懂。如果是我,看见初学者慢吞吞就会抢过来自己做。」 「我懂。实际上,这样可能也比较安全嘛。」 不过,奈良坂同学直到最后都没放弃指导。而且她学业成绩优秀,说不定很适合当幼儿园的老师或是学校教师。 我试著想像奈良坂同学面带笑容照顾小孩的模样,感觉相当适合。 「书念得怎么样?」 「嗯,多亏你们帮忙,真绫帮忙弄的模拟补考题也解得很完美。」 「那就好。」 「虽然真绫看到我念现代文的方式之后,惊讶地说『绕这么大一圈,效率不是很差吗?』就是了。」 「实际上,这的确不是最快的方法。」 就算没办法完美解读文章,只要能理解字面上的文意,一样能轻易解答。不过这种解法仅限适合这样解的人使用,只是因为做得到的人偶然地占多数,才被当成正解而已。 彻底到病态的逻辑性思考,会和欠缺弹性画上等号。绫濑同学就是这一类人,要在还有模糊空间的情况下解题,大概会让她的脑自动上锁吧 既然这样的她,要在没有模糊余地的情况下完美解决现代文,那么绕这点程度的远路也是不得已。 以前,绫濑同学曾给予好友奈良坂真绫的弹性思维很高的评价──大概就是因为这样,才会在班上受欢迎吧。 人容易受到与自己相反的人吸引。如果真是这样,那么将绫濑同学放在奈良坂同学的正对面,就一点也不奇怪。 另外还有一个我能体谅的理由。 她很坚持要认同人的多样性。厌恶成见和刻板印象,对于「进行精确的沟通」一事过于注重。 我原本以为,她是看到父亲出于偏见对母亲亚季子小姐进行精神上的虐待,才会产生这种坚持,但原因想必不止如此。 接下来的部分,只是我的猜测。没有向当事人确认过,只是相当于围观群众的低劣揣测。 我猜,她是在反抗。 那位无法尊敬的父亲,留在她体内的血脉。顽固、僵化的思考模式。不容许半点模糊,想要亲自分辨、认定黑白的倾向。 正因为如此,她才会顽固地想要保有弹性。 ……再次强调,这是我猜的。 「不用担心,会很顺利的。明天正式上场想必也不会有问题。」 「……这样啊。」 大概是误会我暂时沉默的理由了吧,绫濑同学露出微笑要我安心。 刚刚想的那些不能老实说出口,所以我也没特别订正。 「我会帮你加油的,绫濑同学。」 「谢谢你喽,浅村同学。人事已尽。再来,就是等待天命。」 她拿筷子的手多了几分力道,又夹了一块咕咾肉送进嘴里。 好吃──她说。 这段吃饭时间,她一再地说「好吃」和「谢谢」。 命运的补考。 绫濑同学的暑假,会是自由时间还是受到无益拘束,拍板定案的重大时刻即将到来。 明明事不关己却无法置身事外,尽管我自己也觉得有些不对劲,却还是把这种泼冷水般的情绪轻轻压下,老实地在心里为努力的义妹打气。 ──加油,绫濑同学。 7月20日(星期一) 今天地球的重力铁定出了严重的问题。时间流动慢得让人惊讶,所以不会错。以我坐立难安的程度来看,如果有人告诉我这是人类科学进步带来的诸多气象异常之一,我说不定会信以为真,成为环保人士的一分子。 现在是放学时间。实在等了太久的放学时间。 也就是补考时间。 别说结业式前夕没什么劲的上课内容全部左耳进右耳出,就连下课时间和丸聊天的内容、中午吃的面包是什么味道,我也都不记得。满心只想著一考完就要问结果,因此独自留在已经空荡荡教室里的我,突然回过神来。 ……不,这样算是干涉过度吧。太恶心了。 确实,为了让绫濑同学补考顺利,我这几天帮了不少忙。不过话虽如此,直接去问考试结果又显得太没礼貌。 反正在家一定会碰上绫濑同学。我们又不是只能在学校见面,根本不用急。 「而且还有打工嘛。赶快回去吧。」 冷静下来之后,我在空无一人的教室里嘀咕。虽然没有自言自语的兴趣,但是一个不小心我有可能在教室里生根,为了强迫自己动起来,我需要说几句话。 觉得有点丢脸的我,把东西收拾好,匆匆离开学校。 到头来,打工时我也完全无法专心,工作情况非常惨烈。结帐时一再地算错、按错,就像新人一样糟糕。上一次真的因为自己犯错而向顾客致歉,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后辈,你没事吧?」 「……应该吧。啊,我先走一步。」 要回家时读卖前辈担心地询问,我也只能简单地这么回答。 倘若骑自行车时发呆就糟了,所以我一路上小心翼翼,好不容易才平安到家。踩踏板时之所以自然地愈踩愈用力,搞得像是一路狂飙,大概能说明我有多想知道绫濑同学的考试结果吧。 为什么会这样呢?就连自己的考试结果,我都没在意到这种地步。 我脑袋里想著这些,踏进公寓,搭乘电梯上楼,走向自家。 ──喀洽! 转动门把的瞬间,一个响亮的声音随著松懈感传出。照理说要开的门没有开,卡住了。看样子门还锁著。 这就怪了。 我打工回来时,如果绫濑同学在家,通常会看准我到家的时间帮我开锁。虽然这样不利于防盗,所以我叮咛过她门要随时锁好,不过她淡淡地表示,这间公寓的入口有自动锁,不速之客难以入侵,万一我忘记或弄丢钥匙,她就必须放下手边的事应门,这样会很麻烦。既然她都说了,我也就接受这种做法。 尽管她搬出很多理由,不过我总觉得这是体恤我打工完很累,要让我省下拿钥匙的力气……或许只是我的错觉。 总而言之,现在门锁著。我掏出钥匙,插进钥匙孔里。门轻而易举地开了。 看样子不是门锁故障。 「我回来了……绫濑同学?」 我在踏入屋内时出声。 家里一片黑暗。 开灯后穿过走廊,来到起居室。这里也一样,在我开灯之前是一片黑暗,完全没有人的气息。我看向开放式厨房,连准备晚饭的痕迹都没有。 我心想她也许在自己房间里睡觉,于是转头看向走廊,但是绫濑同学房间的门关著,看不见里头的样子。 我回到门口确认鞋子,发现绫濑同学平常穿的那双鞋不在。当然,老爸和亚季子小姐的鞋子也不在,只看得到我刚才穿过的运动鞋。 也就是说,这个家里只有我在。 我拿出手机确认时间,现在是晚上九点半。今天以前,绫濑同学从来没有在这种时间不说一声就外出。 背后窜过一阵恶寒。 补考结果不佳,大受打击……可能是因为最近看了悲剧收场的爱情片吧,我脑中浮现糟糕的结果。 再怎么样也不至于攸关性命才对,希望如此。 然而绫濑同学的自我要求,却有可能把她自己逼得走投无路。 今天,我之所以整天坐立难安,之所以反常地想过度干涉,提早得知结果,也是因为有种不祥预感。 彻底到病态的逻辑性思考。加上讨厌自身这种特质,希望保持弹性思考到了异常的程度。这种自我否定,不管怎么想都对心理卫生有害。 拜托我和奈良坂同学提供课业上的协助,以她的行事风格来说是在勉强自己。 如果扭曲自己到这种地步,补考却还是没有好结果呢? 「……」 回过神时,我的手指已经滑过手机,用line发送讯息。 ──你在哪里? 除了束缚之外什么都不是的一句话。我一直认为,若要和绫濑同学维持一段圆滑的家人关系,有些话绝对不能说,这就是其中之一。然而此时此刻,就算是忌讳到这种地步的话语,我依旧没办法不用。 我不想后悔。如果事后只有自己丢脸,那也没关系。 五秒──十秒──三十秒── 然后,一分钟。 没有已读。line的画面没有任何变化。 不行。不能等。等不下去了。 我整个人弹了起来,奔向玄关,急急忙忙穿好鞋子,以自己都想质疑怎么回事的粗鲁动作开门,冲到公寓的走道上。 电梯不知不觉间已经被叫到一楼。我按下按钮,焦急地等它上来。 哒、哒,脚尖每一秒都在点地。右脚焦躁得连我自己都想笑。这么做也不会让电梯加快──即使理性如此劝谏,也没有半点效果。哒、哒、哒,只有脚尖点地的速度加快。 小说看太多、电影看太多。正如最近年轻人常被这两句话揶揄一样,连我自己都觉得,我只是受到虚构作品影响而沉浸在奇妙的英雄主义之中。现实不可能发生此刻我想像中那种悲剧性发展。 但这个国家每天约有两百个高中生选择自我了断,也是无法动摇的事实。 会让他人说出「就为了这点小事」的理由,也可能让人轻易地走上绝路。 多达三百万人以上的高中生里,只有区区两百人。会碰上才稀奇的少数。 不过若真要这么说,绫濑同学看起来像是多数派吗?怎么看都不像。 或许是因为我缺乏和他人接触的经验才会这么想,不过在我看来,她的性格、行动,都和常人不太一样。就算列入两百人那一边,也不足为奇的程度。 「叮」的一声,声响的日常感与我的焦躁感成反比。电梯到了。 门一开,我急著往里面冲,差点和走出来的人撞个满怀。 「哇!」 「啊……」 双方各自避开,以奇怪的姿势拉开距离。 对方退进电梯里,我则是侧身想绕路挤进去。 结果,两边都留在电梯里。 惊讶使得思考和身体停摆,我们四目相识,看清楚对方的模样之后才开口。 「呃……绫濑同学?」 「浅村同学……你要去哪里?都这个时间了。」 电梯里,一手提书包一手拿购物袋,身上穿著制服的高中女生。绫濑同学瞪大眼睛这么问我。 「啊~不,那个,呃……该怎么说呢,那个……」 我说不出话来。受到电影影响,满脑子英雄主义,所以担心起绫濑同学──这种话我根本说不出口。 背后传来电梯关门的愚蠢声响。 对啊。正如眼前冷静理智的绫濑同学不是虚构作品里的妹系角色一样,现实里发生的总是些无聊小事,根本不可能出现「飞奔而出的主角恰巧在一个浪漫又视野好的地方演出最精彩的情节」这种事。 现实既不是能够眺望街景的大厦顶楼,也不是夜晚的山丘,只是自家公寓的寒酸电梯里。 「因为你还没回来,又联络不上。我在想会不会是看到考试结果后大受打击,躲在哪里哭……」 我换了个委婉一点的说法。已经知道什么事都没发生的此刻,要是诚实地说出自己以为攸关性命,恐怕会超出我羞耻心的极限。 「啊哈哈。让你担心了。还有,真的很抱歉。」 绫濑同学轻笑著道歉。 然后,她微微低下头。 「补考的结果啊。嗯,老实说……应该算是不怎么好吧。」 「咦?」 果然成绩不佳吗? 在担心的我面前,她放下购物袋,从书包里拿出一张试卷递过来。 94分。 我记得补考的及格标准应该是80分。 「明明及格了嘛。不要吓我啦。」 「浅村同学,你现代文是96分对吧?没能赢过你,我不甘心。」 「什么嘛,是这个意思啊?」 看见绫濑同学不满地嘟起嘴,我松了口气。 话又说回来,拿原本不及格的科目来和我的擅长科目较量,可以看出她的自我要求有多高。 「抱歉让你担心了。刚好,我去了平常不会去的另一家店买东西。」 说著,绫濑同学再度提起放到地上的购物袋,亮给我看。 上面有涩谷某家百货公司的标志。 「你特地去百货公司啊?」 「没错。因为可以用比平常那间超市便宜的价格,买到高级一点的食材。不用担心,我是看准特价买的,餐费和平常一样。」 「厉害,精打细算。」 「毕竟是暂定主妇嘛,这点小事当然该懂。」 「好一个不可思议的自创词。」 「要用一个词涵盖,应该就是这种感觉吧?虽然没打算今后都靠做家事谋生,但我现在主要是承包家庭主妇的业务。」 「确实,这么说倒是很像一回事。」 不过,没想到绫濑同学会玩这种文字游戏。她突然使出读卖前辈那招让我吓了一跳,真希望有个预告。不,就算做好心理准备也很难应付,前辈已经替我证明了这一点。 「不过,这样好像无法解释为什么要去百货公司耶?该不会是要庆祝补考完毕,所以想吃得豪华一点?」 「50分。对一半,错一半。」 「标准答案是?」 「向你道谢……用这种说法,听起来或许会有点施恩望报的感觉,不过大致上算是我的真心话。」 绫濑同学略微别开目光,以平淡的语气这么说道。 「我没做什么值得道谢的事,都是对等的交易。毕竟在这之前,我完全没能做到你的要求。」 「我的补考,你帮了不少忙。像是告诉我可以当背景音乐的低传真嘻哈、教我现代文的诀窍。昨天还帮忙做晚饭。」 「一个多月以来,你几乎每天都帮忙做饭,我做的这些还远远抵不上你花费的工夫就是了。」 「我说过了吧?互相帮助要多付出一点。某个知名的银行员也说过,人家给了多少就要加倍奉还。」 「那是报仇吧?」 「差别只在于正面和负面而已,本质上和复仇一样。我希望尽量让浅村同学你吃到一些比较奢侈的味道。」 「绫濑同学……」 你这个人也太讲义气了吧。 在我看来,得到太多的人明明是我,反倒是我该思考怎么回报才对。绫濑同学却想做得比我回报她的还要多。 我实在很想知道,要怎么让这个义妹停止没完没了的付出,老老实实接受哥哥的好意──正当我满脑子都是这种在世间为任性妹妹而苦恼的哥哥眼里实在太过奢侈的烦恼时。 绫濑同学的突然沉声说道。 「还是说……如果不是年长的前辈,你就没办法坦诚地依赖对方?」 「咦?」 意料之外的一句话,令我不由得回问。 值得依赖的年长前辈,听到这句话,我脑中浮现的名字只有一个。 读卖栞。打工地点那位可靠前辈的名字。 ……怪了? 这是怎么回事?有种难以言喻的焦躁感,从内心深处浮上表面。虽然不晓得理由为何,但是一看见绫濑同学的脸,便有股尴尬涌现。 「你是指……读卖前辈?为什么会在这时候提到前辈?」 「浅村同学能安心托付背后的对象。据我所知,应该只有她吧。」 「这个嘛,因为打工的班表重叠啊。」 一开口,我就觉得喉咙乾渴。明明讲的是实话,却不知为什么像是在找藉口,让我觉得于心有愧。 我轻轻摇头。自己到底在想什么啊?可能是因为胡思乱想后为绫濑同学担心所带来的反馈吧,心脏跳得令人生厌。 难道说,会像电影登场人物那样丧命的人是我?脑里又开始有些没用的妄想,我这人还真是难搞啊。 「可以依赖我喔,就像你依赖打工地点的那个人一样。在家的时候,依赖我就行了。你能不能接受这个要求?就当成是妹妹的任性。」 绫濑同学歪著头,简直就像个真正的妹妹。尽管她也能有这种小恶魔般的举止令人十分惊讶,但是提的要求实在太利他了,我不禁在内心苦笑。 不过她都做到这种地步了,身为哥哥还是该屈服吧? 「今天呢,是不是只要乖乖享受大餐,就算是达成任务?」 「嗯。如果是这样,我会很高兴的。」 说著,绫濑同学满足地点头。 自己明明是付出的那一边却感到高兴,实在很奇怪。 不过,这就是现实。正因为不是故事,所以没办法明确画出契机与结果一对一的图。正如自然生成的物体,偶尔会产生和人造物不同的扭曲外型一样,这种不协调的感觉,大概就是现实之所以是现实的理由吧。 「……我们要在这里待到什么时候啊?」 「是啊。幸好没有人按电梯。」 尽管电梯一直载著我们两个停在这一层楼,不过差不多也久到会让人怀疑是恶作剧的程度了。 这种奇妙的密室状态实在很好笑,我和绫濑同学相视而笑,没受到任何阻碍便逃离这座仅需一个按钮即可搞定的监牢。逃离过程没有发生问题,这点也相当现实。 (插图016) 进了家门,绫濑同学开始准备迟来的晚饭。此时我想到某件事,于是开口: 「啊,这么说来,我可以再问个问题吗?」 「什么问题?」 「我用line传了讯息,为什么你没有回应?」 「喔,那个啊。」 绫濑同学神色自若,将手机递给我。手机似乎已关机,画面一直是黑的,毫无反应。即使长按电源按钮,也没有重新启动。 「你告诉我的低传真嘻哈。可能是我都边念书边听的关系吧,最近电池消耗得很快,常常注意到时已经没电了。」 「喔……没电啊。原来如此。」 真相总是这么平淡、无趣。 这时候,如果我真的够冷静,或许会注意到这一连串互动里藏有很大的谎言,也会注意到某些不对劲之处。之所以完全没想到,大概是因为我真的很担心,而且脑袋在放心之后停摆了。 夜里入睡之前,我突然注意到这点,导致有个重大疑问留在脑中,不过这时已经错过了询问的机会,真相只能永远沉在黑暗里。 如果想知道这个疑问的答案,恐怕只能看绫濑同学的日记吧。 虽说涩谷的百货公司比家附近的超市远,不过九点半回家再怎么说也未免太晚了吧? 7月21日(星期二) 积云耸立,直追涩谷的高楼大厦。 从白云后方露脸的青空,宛如蓝屏。 夏天终于正式到来。 水星高中的第一学期到今天结束。换言之今天是结业式。 假期当前,教室里的松懈气氛也转为亢奋,即使教师厉声制止也静不下来。 「那么,解散!各位,不要太放纵喔!」 这句话成了信号,教室里就此进入暑假。一脸无奈的教师摇摇头,但是已经没人理会。 「那么,我先走一步。」 这么告诉丸之后,我站起身。 「喔,真急耶。」 「因为有打工嘛。」 「这么快就要?还没到傍晚喔。」 他惊讶地瞪大眼睛。 「我把排班提早了一小时。其实啊,有一个老手前辈不干了,所以上面的要我尽可能早点过去。」 「还真辛苦啊。」 「所以说呢,我今天打算早点回去准备。」 「喔,勤劳青年加油啊!」 丸没有多问,我也分秒必争地冲出教室。 虽然只是提前一小时不需要这么急,但是第一次往往会碰上出乎意料的状况。我可不想发生「主动提出重新排班却迟到」这种蠢事。 不过,这些担心是杞人忧天,我准时抵达书店。 换好衣服走进店里之后,我发现一件事。 客人不多。 我确认了一下时间,刚刚好比平常早一小时。光是这样就会让店里的气氛有这么大的差别吗?仔细一看,几乎见不到返家途中的上班族。这也是理所当然,一般公司还在上班,人变多是接下来的事。 「后辈,你今天很早耶。」 回头一看,读卖前辈笑嘻嘻地挥著手走过来。 「啊,前辈。是啊,今天我请人家把我的班排得早一点。这么说来前辈才是,居然已经上工啦?」 「我们系上从周一就开始放暑假啦~」 「毕竟是大学生嘛。」 「朋友抱怨都要做实验,根本没暑假就是了。理工科真辛苦呢。」 「换句话说,前辈很闲是吧?」 「所以才会在这里呀。话说回来,后辈你暑假是排全天班吗?」 「这个嘛,目前是这么打算。」 听到我的回答,读卖前辈露出微笑,似乎很开心。那张笑脸可能会引来误解,能不能别那样笑啊? 「成天打工啊,和后辈待在一起的时间变多了,前辈我很开心喔。」 「拜托别调侃我啦。」 「不不不,这可不是调侃喔~只是纯粹沉浸在和打工同伴一同流淌劳动汗水的喜悦之中罢了。不过嘛,后辈你或许比较想和可爱的妹妹一起流下青春的汗水就是了。」 「这还不是在调侃吗?」 「穿帮啦?」 她轻轻吐舌,前后举止简直就像创作里常出现的小恶魔型女主角,不过接著大前辈叫她去结帐时那种宛如被卖掉的悲哀神情,又像是疲惫的ol。呃,疲惫的ol我也只在创作里见过就是了。 不过,读卖前辈这么一讲我才想到。这是我和绫濑同学成为兄妹之后的第一个长假。 虽说就读同一间学校,但是班级不同,所以没什么机会见面。班际球赛前的体育课是特例。 但是到了暑假,我们都会待在家里,见面时间或许会比先前来得多。 不,我还有打工,所以不尽然吧。 今年夏天,我排了不少全天班。换句话说,我不在家,是我自己减少了见面的机会。呃,我倒也没有那么想和她待在一起就是了。没有喔? 我摇摇头甩开诡异的思绪,打起精神准备处理今天分配到的工作。首先从整理书柜和补充新书开始。 忙了一阵子之后,我的背发出哀嚎。因为书店的工作,意外地很容易让人腰酸背痛,不是要抱著沉重的书本四处移动,就是要蹲在矮柜前整理半天。 我喘口气,十指交握伸了个懒腰。 背上传来喀啦喀啦的声响。 我活动了一下双肩,发现视野角落有个眼熟的明亮发色在移动。我连忙看去,见到某个装扮眼熟的女生走进工作人员专用入口。 那是…… 「浅村小弟,要是累了的话不用客气,稍微休息一下比较好喔。」 回头一看,是店长。 「那个……刚刚走进去的人是?」 店长往我刚刚看的方向望去,「喔」了一声。 「接下来啊,要面试想来打工的新人。」 毕竟人手不够嘛。得救了。 是个因为放暑假所以想打工的高中女生喔。 这么说来她好像和浅村小弟念同一间学校呢。 店长的声音感觉好遥远。 「名字是?」 我反射性地问道,答案则是听得清清楚楚。 「她叫绫濑沙季。」 7月22日(星期三) 我和老爸都不做饭。 两个人都是早、中、晚三餐外卖,便当或者在外面解决,也完全不在意的人。所以家里只有最低限度的厨具。 直到老爸再婚以前都是这样。 这是,什么? 厨房的挂钩上挂着一个塑料制的v形夹子一样的东西,夹子的一侧有金属牙。 我一边洗着金属筛网里的蔬菜,一边问身旁的绫濑。 “这是,啥?” “peeler” //译注:原文就是洋屁,意思是削皮器。 用非常好的发音回答了。嗯,所以,你在说什么? “跟这个一样,用过吗?” 她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呈y形的前端是刀片的塑料调理器具给我看。 “削皮器啊。” “对,这个是——” 她把手里拿着的削皮器放回去,取下v形夹子并从筛网拿出洗好的土豆。 “这样拿着,像抚摸表面一样刮掉。” “诶~” “也有这样的。” 她把土豆和像刀具里的孩子一样的v形夹子放了回去并从敞开的抽屉里取出了一个像刀具里的头目一样的东西。 “这也是削皮器?” 她点了点头。 “为什么有那么多削皮器?” “浅村君,不是的,不光是削皮器,你看。” 她关上上面的抽屉,打开下面的抽屉。 再次重复,我和老爸都不做饭。 所以,我们家应该只有最低限度的厨具。但不知什么时候开始,绫濑打开的抽屉里就装满了大大小小的各种稀奇厨具。 “就算是这样,其实搬来的时候也扔了不少。” ‘妈妈因为性格原因不太好拒绝人,所以销售员推荐的东西,她都买了。’ 不知何时开始这句话在我脑海里重复着。 亚季子小姐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会不会是个非常好的顾客? “妈妈她啊,其实只要有一把菜刀,应该就能做大部分的事情,但不知为什么,一听到别人说这个东西很方便,她就想要。” “便利的话确实很令人高兴呢。 “不过,土豆削皮这种最棘手的事,那个人还是用菜刀解决。” //吐槽:其实我也是这么削的。 “土豆削皮很麻烦吗?” “你要不要试着削一个看看?” 说着,她把放在筛网里的那个刚洗过的土豆递给我。 “把这个削下来就可以了吗?” “是啊。因为要做土豆沙拉嘛。土豆带皮煮熟后再削皮更能保持鲜味。” 接受了削土豆皮挑战的我,理解了绫濑的话。 确实很麻烦。原本土豆的形状就远不近似于球体,再加上表面本身凹凸不平,使得刀刃更加难以触碰。之后,更雪上加霜的是脱落的部分旋转后碰到柄部,把柄部变得黏糊糊的,难以在手中放稳。不仅如此,当你历尽千辛万苦削完一看,还发现土豆远比你想象中小。 但另一方面,绫濑用菜刀削得却比我还快。只见她刀角抵住芽部,使刀刃其呈盆状旋转,然后剜掉芽部,再迅速削掉并放回筛网。 “真快啊。” “无它,唯手熟尔。” 说着说着,绫濑已经开始着手削第三个土豆了。 但筛网里的土豆还有很多。哟西。我拿起下一个也土豆开始削了起来。这时我突然注意到,绫濑看着我,露出了有点吃惊的表情。可她发现我在看她后,又慌忙把脸别开。 并小声说了声“谢谢”。 不客气。 毕竟我也想早点吃到你做的土豆沙拉。 终章 绫濑沙季的日记 网译版 转自 轻之国度 翻译:cyka 润色:elertor 完蛋了。 放学后,教室窗外蒙上一层灰蒙蒙的薄纱。我一边看着窗外的雨影,一边思索着。 要说书包底部的常客——折叠伞,此时为什么不见了踪影。究其原因,是昨天下午难得放了晴,于是我趁这个机会把它展开晾了出去,结果忘了收回包里。 因为梅雨季已过而大意了啊。怎么办?难道只能浑身湿透地回家去了吗?正当我为此而烦恼时,教室的后门突然开了。 「哦,浅村啊,还留在学校呀?」 「喂喂,倒是丸你才是,马上就要回去了吗?」 「我下雨天除了在屋里锻炼身体以外也无事可做,毕竟靠受挫就能变强什么的也只是上古时期的幻想罢了。」 「哦哦。」 「总之,我建议你趁现在雨下得还不大时尽快回家吧。」 「知道了。」 这话当然是在骗人的。 之后,丸便把忘的东西从桌子抽屉取出来,见机就出去了,而我则慌慌张张地拿出手机大致确认了一下未来天气。如丸所言,从现在起,雨会越下越大直到一小时之后达到最大。 其实从一开始,我就从天气预报那里知道了会下雨。然而,我却还是忘带伞了。因为我一直以为自己包里带了伞的——没救了。我这个笨蛋。 于是,我便一边叹息一边诅咒起了自己的迂腐。 不过,回家也是可以顺道的,说不定能够和谁蹭个伞一起回? 话虽如此,但,大部分学生好像已经回家了。 这个时候手机振动了一下。打开一看,line的预览画面上赫然传来了条通知。 【忘带伞了?】 绫濑发的。已经回家的她好像看到我忘带的伞了。 要假装没看见吗?绫濑的那事儿,我基本忘了,虽然她已经回去了,可说不定她也会为我特意把伞送到学校来。毕竟我也借过绫濑一次伞。 「她这个人,欠了的是肯定就要还的啊。」 就当没看到罢。 既然这么决定了,那也就不必久留了。到底还是夏雨,只淋一点点是不会感冒的。 「好,我什么也没看见。」 正当我拿着包站起来,准备冲出教室时。 「果然还在啊。」 一个亮色头发的少女正看向储物间中,而我则不禁吓得呆立在原地不动。 「啊,绫濑啊。」 「你看,浅村君,你的伞我带来了。」 「为什么——」 绫濑被我一言不发地盯着。我不懂。line的发送时间是刚才。这么来算,她绝对没有时间从家到这儿来。 「为什么会在这里吗?当然是因为我到了学校之后才发的line。因为,如果我从家里发line的话,浅村君就算还在学校,也会回我一句『不用,我已经浑身湿透地从学校出来了。』」 我一声不吭,确实如她所说,我会这么做。 「所以说,我先把伞拿来才发的line。」 「那要是我回去了,你又该怎么办?」 「就当顺便再去了学校一趟,反正我们的家离学校也不远,和这种事相比,我认为在雨下大之前回来才更重要。」 我举手投降了,绫濑这话没毛病。这已经全让她看明白了。我已经感受到了这种强烈的借了必须还的意愿。 随后,我接受了她带来的伞走出了教室。 从电梯口出来以后,我和绫濑同时把伞打开。伴随着pong~的一声,黑与青的伞花只转了一圈,然后就绽放开来并随之移动。 回家的路上,我们并肩而走,却没有任何交谈。这时,我突然想起来绫濑说过的话。 当然,家到学校的距离也没有她说得那么轻巧。但是,比起这个,更重要的是我和老爸、季亚子和她住的那个家,被她称之为「我们的家」了。 雨点依旧持续地敲击着伞面,但这声音此时听起来却就如同怦怦的心跳声。 后记 网译版 转自 轻之国度 翻译:澄子sumiko 「你觉得是谁最先发现地球是圆的?」 我向换好衣服走进客厅的绫濑问道。 空调吹出的阵阵凉风中和着盛夏的闷热。面对我突然的提问,绫濑只是歪着头看向天花板。 「……麦哲伦?」 「为什么是他?」 「因为他绕了地球一圈。」 「原来如此。」 麦哲伦的绕地航行确实直接证明了地球是圆的。 「说对了?」 「没,答案不完全对。麦哲伦绕地航行是……」 「1525年。」 「不愧是你。」 说起来,也不知道是因为喜欢还是单纯擅长,她的日本史是满分。 「确实是在距今的500年前,但是还是不对。」 「早在很久以前的希腊,亚里士多德就提出了地圆说。」 这是我在读过的书里看到的。之前我也不知道,现在只不过是搬出来用吧了。 「亚里士多德……我记得他是公元前300多年的哲学家。」 「这也是对的。换而言之,在2300年前就有人知道地球是圆的了。」 绫濑眨了眨眼睛,惊讶之情溢于言表。 「诶,这么久之前就开始了?」 「正是如此。但是,自亚里士多德以后,全世界的人们却大多相信地球是平的。」 绫濑就这样一只耳听着我说话一边从厨房冰箱里取出了冷麦茶并拿着杯子向客厅走来。 「要吗?」 「谢谢。」 「不客气。」 喝干以后,她就开始往我杯里倒茶,然后往她的杯子里倒了半杯左右,直到把壶倒空。 「我第二杯了,你不用倒那么多。」 「没事。再烧一壶就行,反正喝完一杯后,茶就凉了。」 这也是给予和索取中,给予部分要多一点的表现。绫濑就如此坐在沙发另一端说着这种类似于不必在意之类的话。 「还挺有趣的。虽说对于我们来说理所当然,但是当时的人为什么那么固执地相信地球是平的?」 「大概是对于地球是圆的这件事没实感吧?平时生活只感觉到地球是平的,当然不愿意相信地球是圆的。但是,现代有了从卫星发来的照片,坐飞机环球旅行的事也有增多,自然就有实感了。」 「因为……没有实感?」 「不管怎么用道理解释,也反应不过来吗?」 「哦。」 也不知道她是没明白还是没反应过来。总之,绫濑模糊地回答了后,就又开始看起了手机,我也继续看起了书。 之后,我们没有说话,气氛安静得只能听见空调声和我翻书的声音。除此之外,只有我和绫濑喝麦茶,就是玻璃杯在桌子上传来传去的声音增加了。 在晚饭前这短短的个人时间中,在迄今我都是一个人度过的时间中,这里已经不只我一人,因为还有一人发出的生活之声可以传入我的耳中。 脑中也已知道家人增加之事。去民政局也可以在户口本上看见。现实中也同样可以通过双眼获知绫濑和亚季子的存在。 然而——。 正是不经意间,我逐渐感受到了实感,感知到了这已经不是那个只有我和老爸的家。 这种感觉绝不坏。 特典『削皮器』 暑假已经过半的周六早晨。窗外蝉鸣简直吵死人。 用筷子戳着早餐煎蛋卷的我,突然想到一件事。暑假的周末就等于假日重叠,不知怎地感觉有点亏。 这四十天内的星期六日,能不能重新分配到暑假结束之后再放啊? 我不觉得这种要求有多乱来。既然假日和周日重叠就会移到周一补放,那么和暑假重叠的六日──如果这样算贪心,至少应该可以把周日挪到暑假结束之后再放才对。没错吧? 我试着将这个从小学时就有的想法,在餐桌上说出来。 「已经放了一个月的假还想继续放,你是有什么想做的事吗?」 听到老爸傻眼地这么说,我停下筷子想了一会儿。 「──不,倒也没什么特别想做的。」 「那还讲这个干什么?」 「我总觉得这样很亏呀。」 「年轻人啊……」 「这个话题好像和年轻没什么关系。」 「到了我这个年纪啊,就算人家突然把假放到我面前,我也想不出什么特别想做的事喽。」 「慢着,当着亚季子小姐的面……你就不能讲些像是『陪陪家人』之模拟较贴心的话吗?」 「呵呵,悠太真体贴呢,和太一就是不一样。」 说这句话的人,正是坐在老爸对面以优雅动作夹起煎蛋卷的亚季子小姐。 两个月前和老爸再婚的亚季子小姐,说穿了就是我的继母。 亚季子小姐的工作,是酒吧的酒保,因此她通常傍晚上班,深夜才回家。另一方面,老爸则是普通的上班族,所以早上要早起,回家不会太晚。 这对夫妻明明是新婚,非假日却常常擦身而过。 所以像这样看见老爸和亚季子小姐面对面吃早餐,让我格外有种「啊,今天是假日」的感觉。 「不过啊,悠太,同一件事也能从不同的角度思考喔?」 「不同的角度吗?」 「好比说,虽然今天是不上班的周六,不过对于正在放暑假的你来说,是和平常没两样的日子吧?」 对于亚季子小姐这个问题,我老实地点头。 在暑假这种长假期间,确实容易忘记今天星期几。如果是七月末还难讲,但是这种生活已经持续了一个月,所以没什么好辩解的。 「然而,其实今天不是平日而是周六。悠太还是一样有打工对吧?」 「嗯。接下来要上全天班,所以中午之前就要出门。」 「辛苦了。然后呢,这表示你今天也和昨天一样要上班对不对?」 「对。」 「不过,因为今天其实是周六,所以上班有假日津贴,薪水变多了!真棒!」 亚季子小姐高声声明。 「咦……咦?」 「虽然感觉是普通的一天,却能领到比平常更多的薪水喔。这不是很赚吗?」 「啊,是。原来……如此?」 「如果暑假的周六周日不是周六周日,就没有假日津贴喽。这么一想,就会觉得暑假还是像现在这样放最好吧?」 这么一说,确实有种赚到的感觉。 明明理论微妙地有些矛盾,但是听到为人诚恳的亚季子小姐讲得那么自然,就会让大脑想要相信。 「唉。浅村同学,你上当了。」 先前只有动筷子没开口的绫濑同学,似乎是看不下去而插了嘴。 「果然吗?」 「嗯。按照这种理论,也可以想成浅村同学前几天都是领平日的薪水却在假日上班吧?」 「啊……对喔。」 绫濑同学是这个意思──暑假的平日不是「平常的日子」,真要说起来应该是「假日」。如果从这个角度看,别说什么赚到,根本是七天里亏了五天。 之所以轻而易举就说服我,则是因为亚季子小姐开头就说「暑假的周六是和平常没两样的日子吧」,让我自己对「平常的日子」下了定义。引导思考真恐怖。 「小心点。妈妈她啊,是那种有本事当诈骗犯的人。」 「唉呀,沙季真过分。怎么这样讲妈妈呢?」 「就因为是女儿才会知道你的真面目吧?如果你有那个意思,把人骗得团团转不过是举手之劳。」 「我想起来了。不管我有多么沮丧,亚季子总是有办法让我振作起来呢。」 老爸接过话头,感慨地说道。不过老爸,你在前面一连串对话的后面讲这些,不就意味着你被人家糊弄了吗?这种事可以讲得这么开心吗? 不过,眼前这位女性确实是长年在涩谷闹区当酒保的接待专家,应该能把我和老爸这种小角色耍着玩吧。 言归正传。 「虽然一想到假日要工作就很难受,不过看做『只是和平常一样打工却不知为何薪水多了一点』,似乎对心理卫生比较好。我决定当成是这样。」 我这么回答之后,亚季子小姐微微一笑,伸出纤手说道: 「悠太,要不要再来一碗味噌汤?」 「好的,麻烦了。」 「啊,我来盛吧。正好我也想要再一碗。」 绫濑在亚季子小姐之前站起身来,先一步截走我的碗。 「谢谢。」 「不客气。」 「沙季,我的可以顺便拜托你吗?」 「啊,好。」 手里还拿着汤杓的绫濑同学,转身接过老爸的空碗。她顺手将碗摆到托盘上,按下电磁炉开关,用汤杓搅了一下味噌汤。她在汤沸腾之前关掉电磁炉,轻轻地又搅拌了一下后,把汤盛到各自的碗里。 「谢谢你,沙季。」 「这点小事不算什么。来,浅村同学。」 「谢谢你,绫濑同学。」 最后绫濑同学把碗放到自己面前,坐下继续吃饭。 「沙季的味噌汤还是一样好喝呢。」 老爸眯起眼睛,开心地说道。 假日的早餐由亚季子小姐和绫濑同学合作,不过今天的味噌汤依旧是绫濑同学负责。今天是长葱和油豆腐这种经典中的经典。油豆腐吸了汤汁而变得无比柔软,可以好好享受它和葱的口感差异。 「嗯。绫濑同学的味噌汤真的很好喝。」 「……谢谢你,浅村同学。」 绫濑同学似乎有点犹豫,顿了一下才开口。亚季子小姐看在眼里,微微一笑。 「呵呵,感情很好呢。」 「是啊。」 老爸与亚季子小姐相视而笑。看见两人对望长达数秒,让我松了口气。小时候的餐桌回忆,不是互骂的声音就是平静却冰冷的对话,除此之外只有冷掉的饭菜。 无论如何,眼前是一对会让人觉得肉麻的恩爱夫妻。尽管被他们调侃感觉不怎么舒服,不过还可以忍受。绫濑同学虽然也不太爽,但终究没有离席,说不定和我有同感。 「不过,悠太和沙季到现在还是用姓称呼彼此呢。」 老爸突然冒出这么一句。 亚季子小姐也瞄了绫濑同学一眼。 「还是不好意思用名字称呼对方?喊『悠太哥』也可以喔?」 我在内心对于亚季子小姐的提议表示敬佩。这就是经验的差距吧。尽管没办法想像人家用甜腻的声音喊「葛格~」,不过喊「悠太哥」和喊「悠太」就差异不大,而且比较像兄妹──似乎有比较像。虽然我以前从来没有妹妹,只能用感觉判断。应该是个很安定的称呼吧? 然而,绫濑同学听了亚季子小姐这句话后,平静地摇头。 「倒也不会不好意思就是了。只是感觉怪怪的……」 「是吗?」 「是啊。」 「嗯,也对。毕竟喊『浅村同学』也不至于弄错。」 「弄错?」 亚季子小姐若无其事的一句话,令我十分纳闷,此时老爸从旁插嘴。 「在交往之前,亚季子都叫我『浅村先生』喔。在家里呢,讲到『浅村先生』就是我,讲到『浅村同学』则是悠太,对沙季来说这样大概比较容易分辨。」 老爸这番话的后半,我都没听进去。 他讲到一半,我就不禁「啊」地张大嘴巴,愣在原处。 我之前都没想过,但是这样很合理。理所当然吧。再怎么亲密也要顾及礼节,更别说还是顾客,一位接待老手不可能刚认识就直接用名字称呼对方,把距离缩得太短。 公共场合称呼别人时加上先生小姐在现代是通则,因此必然会用姓氏加上先生小姐──不,先等一下。 「咦,那么,老爸在交往之前对亚季子小姐的称呼是……」 「这个嘛,称呼她绫濑小姐喽。理所当然吧?」 「他这个人啊,花了不少时间才愿意喊我的名字喔。」 「啊哈哈,我会害羞啦。」 老爸抓抓脸,显得有些害臊。眼前这幕只能用「迟来的青春期」形容的景象实在很过分,就连我这个旁观者都觉得浑身不舒服。 假日的一大清早就被人家炫耀新婚夫妻有多恩爱。不过嘛,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幸福家庭吧。 我抬起头,看向绫濑同学。她微微皱眉,显得有点尴尬,不过很快就恢复往常的表情继续吃饭。 多亏了她,我也冷静下来了。 谢谢你,绫濑同学。 我倒好餐后咖啡,拿到大家面前。 既然早饭几乎都交给别人,做这点小事也是理所当然。 老爸和绫濑同学是黑咖啡,亚季子小姐则要加点牛奶。我将事先分装进小瓶子的牛奶滑向亚季子小姐。 「谢谢你,悠太。」 「不客气。」 顺带一提,我是看当下的心情,非常随便。 说起咖啡,这一个月来我家的咖啡不是巴西圣多斯就是蓝山。大概是在哪边听到这种香味有助于集中精神,老爸在一个月前绫濑同学补考时买了很多。由于仍剩不少,所以我们目前还在喝。 我之所以会早早解决暑假作业,不知该说是因为晓得时间都要用来打工,还是多亏了老爸买的这些咖啡。 「不过,没想到沙季会和悠太在同一个地方打工呢~」 「这个话题你到底讲几次啦,妈妈?」 「因为很意外呀。」 「我是第一次打工,如果身边有人可以请教,就能早点进入状况了吧?何况我有书想看,也想增进现代文的成绩。仅此而已。」 亚季子小姐觉得很不可思议,绫濑同学则用这种口气回应,两人这种交互从放暑假以来已经有三、四次了吧。 虽然亚季子小姐似乎很惊讶,不过从绫濑同学的角度来看,恐怕放假前的现代文补考造成了很大的影响吧。 原本想要「短时间内简单赚大钱」的绫濑同学,居然选择辛苦却收入微薄的书店打工,确实我也觉得很不可思议。毕竟她看起来不像是我这种彻头彻尾的爱书人。 所以,暑假前一天在打工的书店瞄见绫濑同学身影时,我还怀疑自己看错了。那时候绫濑同学既没说过她想来这里打工,也没说过她要来这里打工。 我当下就想去问她为什么隐瞒,但是上班时间不能乱跑,我只能带着满脑子的问号工作。虽然一回家她就讲了,让我穷紧张了一番。 为什么事前没找我商量?对于这个问题,绫濑同学的回答很单纯。 「因为没录取会很丢脸。」 毫无戏剧性的理由。 不过嘛,觉得很简单的打工面试没过会很丢脸,这种心情我也能体会。 我一边悠哉地喝咖啡,一边回想绫濑同学告诉我「从明天起我会和浅村同学在同一个地方打工」那一晚的事。 「可是,你们两个都工作得这么勤快,这样好吗?」 「不用担心,暑期班我会去。我说过自己的事会自己搞定吧?」 升上二年级之后,迟早要面对升学考试。何况我就读的水星高中是都内名列前茅的升学校,除了好友丸友和那种热中于社团的学生之外,三不五时就会谈到仿真考和暑期班之类的话题。 顺带一提,绫濑同学没有参加暑期班。 知名补习班的花费不少,报名需要仰赖家里的存款。尽管老爸一再表示家里有这点程度的余力,到头来依旧敌不过她的顽固。 坚持靠自己的力量考进名校,不容一丝妥协,绫濑沙季这个人的风骨实在令我不得不尊敬。 「暑期班?喔,那种小事不重要啦。」 老爸基于信赖(我希望如此),将自己儿子认真念书的态度轻描淡写带过,说出意料之外的担忧。 「因为悠太和沙季在暑假期间都没有出去玩的样子嘛。」 「原来是那个啊。」 我和绫濑同学几乎每天都很忙,所以像今天这样一家团聚的时刻,一个月来也只有几次。 尽管如此,仍然难以想像家长会把课业话题丢到一边来谈这种事,不过老爸的眼神倒是意外地认真。 「这很重要喔。长大之后啊,很难抽出时间去玩。和学校友人度过的青春时光是仅限此刻的宝物。」 「青春的现在进行式好像刚刚才在我面前上演耶。」 「我们这叫大人的恋爱吧。」 看见老爸他们的模样,让人脑中浮现「小孩和大人的差别在哪里?」这种哲学问题。这世界该不会是先讲先赢吧? 「提到高中生,就该是什么旅行啦、庙会啦之类的。你没想过去哪里玩吗?」 「身为家长,这种时候该质疑小孩『只顾着玩好吗』才对吧。更何况,打工也有一半像是在玩,我觉得很开心。」 我无奈地表示,老爸听了摇摇头。 「虽然你说很开心,不过打工就是打工。到头来依旧是工作不是玩吧?」 「这个嘛,话是这么说没错……」 可是,高中生的暑期打工,在世间的大人们眼里不就像是在玩吗?我就认识以这种口吻谈打工的大人。 然而在这位父亲的眼里,似乎并非如此。 「到了三年级大概就得专心准备考试,我觉得现在可以多玩一点喔。」 「是啊。沙季也一样,有点认真过度,让人担心。」 两人担心的方向都与一般观点有所不同。我渐渐发现,这对夫妻十分相像。 「更何况,朋友没办法和你们一起玩,说不定会觉得很寂寞喔。」 朋友啊…… 听到老爸这句话,我脑中浮现某个戴着眼镜的壮汉。 「讲是这样讲,但是说穿了我也没几个会因此寂寞的朋友,而且那位朋友正身陷社团地狱呢……」 我一边回答老爸,一边在内心苦笑。 我的好友丸友和是棒球社的二年级生,也是正捕手。就算是暑假他依旧要天天练习,又有集训,甚至还要去别县打练习赛。理所当然地没那个时间和余力找我玩。 『长假真好,能用来练习的时间比要上课的日子多!』 大概就是因为有办法一本正经地讲出这种话,才能在二年级就担任正捕手吧。 我想着丸这句话,同时瞄向绫濑同学。 「先不管我这边,绫濑同学的朋友应该会主动邀她就是了。」 「没有计划喔。」 被干脆地否定了。 说起绫濑同学的友人,我只认识奈良坂真绫同学,但是和丸不一样,没听说过她也有社团地狱的问题。更何况奈良坂同学很爱照顾人,而且看起来相当关心绫濑同学,在漫长的暑假里完全没找绫濑同学出去玩,实在不太可能。 绫濑同学轻描淡写地带过,我也不便多问,尽管有些在意,然而话题也就到此为止了。不过,当我在房间做出门打工的准备时,敲门声响起。 开门之后,绫濑同学劈头就说道。 「如果是真绫,不用在意。我们不是那种暑假会一起出去玩的关系,你不用想太多。」 我哑口无言。这几句话的语气,冷淡到令人怀疑她是不是生气了,使得我的思绪当场停摆。 「慢着,绫濑同学。」 「……怎样?」 绫濑同学说完就转身准备回房间,我反射性地叫住她。 叫住人家倒是无妨,接下来我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可能我下意识觉得不太对劲吧,尽管没办法将疑惑化为言辞,当下却能感受到她的态度有些危险。直觉通常很准,这种时候坐视不管并非好主意。 有误会就该尽快解开。 就算是朋友,也不是非得在假日一起玩不可。而且绫濑同学是宁可把时间拿来精进自己的人,和她在同一个家生活了三个月的我很清楚这点。 话虽如此,但她也不至于完全不和别人交流。奈良坂同学放学途中来我们家那次,我们曾三个人一起玩电玩,之后奈良坂同学还来教绫濑同学念书,甚至帮忙准备晚饭。 这么一想,她们两人或许突然变疏远了也说不定。 「抱歉。」 「咦?」 叫住人家却又陷入沉思的我连忙抬起头。表情稍微舒缓了点的绫濑同学于是开口说道: 「我既没有生气也没有心情不好。如果让你介意,我道歉。不过,我和真绫本来就没有那么常玩在一起,这是真的。」 「但是她来过好几次。」 「毕竟她当时对你很感兴趣,还有就是像上次那样我主动找她。因为她很会照顾别人嘛。」 这么说来,奈良坂同学好像讲过她有很多弟弟。 或许她与我和绫濑同学这种独生子女相反,已经习惯照顾别人了。 「反过来说,只要不主动找对方就什么都没有。彼此都是。」 「啊~嗯,这种感觉我也不是不懂。毕竟我也不是那种常常和别人玩在一起的类型嘛。」 「喜欢孤独?」 「可能是『比较』喜欢孤独吧。」 该说擅长自得其乐吗?只要我有那个意思,独处好几个小时不成问题,也不会觉得痛苦。反倒是和别人待在一起会觉得累。小时候,身边的人总是摆出一张臭脸,我就算待在家里也得小心翼翼,避免让她心情变得更差。 所谓的家庭,对我来说并非安歇之处。可能就是因为这样吧,我才会逃避似的埋首于书堆。 不是「一个人也无妨」。 而是因为一个人──说实话吧──比较轻松。 「浅村同学也会这样啊。是吗……那么,这个话题到此为止,这样可以吧?」 「嗯。」 「那么,我还要做点打工的准备。还有,今天我要先去另一个地方,应该会提前出门。」 「我知道了。」 我点点头。但是,异样感并未消失。 尽管绫濑同学的言行不是在骗人,却让我觉得有些不对劲。这股挥之不去的情绪是什么?她回房之后,我针对这点思考了一会儿,接着突然想到一件事。 为什么,绫濑同学要特地跑来我房间,强调暑假不会和奈良坂同学出去玩这件事呢? 我在接近正午时走出家门。 今天的班从下午一直排到晚上。 将自行车停到停车场一角后确认时间,离上班时间还有将近三十分钟的空档。 「话是这么说,却又不够去外面逛啊……」 我决定在卖场里闲逛,打发时间。 因此我和普通的客人一样,从一般入口踏进店里。 无论是哪里的书店,格局都差不多。 一进门,就是最显眼的平台,上头堆着露出封面的新书或热门书。看上去有很多客人毫不在意地走过,不过原因在于那里往来频繁,刚刚就有个像是上班族的四十来岁男子,往平台瞄了一眼才走向运动杂志专区。在那么短的时间内,能吸引到目光就已经绰绰有余。 如果店只有一个入口,收银台应该也会在附近。不用说,对于买好东西的顾客而言,最重要的就是立刻移动到下一个地方,所以要避免他们结完帐之后还得在店内穿梭导致累积压力。 过了新书与热门书的专区之后,就会从较多人拿的书籍开始依序排列,愈往内的书愈少人碰。 卖得好的书,就要放在显眼的地方。 无论是怎样的店都一样,除了将商品分门别类之外,排列时还要按照一定程度的逻辑。虽然都是打工前辈教我的,但我在听到之后也恍然大悟。 我想起自己刚开始打工时的事。 『不过,读卖前辈。书店不是常常调整这种「重要的排位」吗?』 虽然并不是每一间店都会这么做,不过书店大致上每隔半年到一年,就会做出「将整个区域换到另一个地方」这种令人无言的行为。不知为何,愈大的书店愈不肯维持原状。若是图书馆,绝对不会这样。 『这样令人很困扰吧?会找不到原本记得摆在哪里的书。』 这种不满,凡是逛书店的爱书人都会有。我试着将它搬出来问。 『嗯。所以才要这样啊。』 读卖前辈给了个谜语般的回答。 『啊?』 『就像后辈你刚刚说的。正因为人会记得,才要换位置。』 『这是什么意思?』 『正确说来,应该是「认为自己记得」吧?其实人啊,看是会看,却不会记住细节。后辈,你记得这个书柜的这个位置,原本放的是什么书吗?』 说着,前辈敲了敲文库本小说书柜的一角。该处空出一本书的空间,看样子是刚卖掉的。这里是轻小说区,照理说我应该看过很多次,却想不起来原先摆在那个位置的书是什么。 『正解是这个。』 前辈拿起一本要补充的文库本,亮出封面给我看。在所属的书系里,它算是卖得不错的那边,作者是这年头少有的短篇好手。当然,这本书我也读过。而且仔细一看,空位的左右两边都是同一个作家的书,照理说要发现应该不难──虽然不是系列作。 『啊~原来是这个。』 『不过,你刚刚看到这个书柜时,没有觉得它和平常不一样,对吧?』 『这……确实。』 『换言之,你没有连柜子里放什么都记住。但是,你的脑认为这个书柜和往常一样。毕竟人类也是动物嘛。动物啊,一旦觉得没有异状,就不会去注意。』 听到前辈这么说,我沉吟了一会儿。她当着我的面拿我本人实验证明,所以很有说服力。我也没错过前辈微微扬起的嘴角。这人乍看之下是一位行事低调的和风美女,实际上相当精明。 『是这样吗?』 『嗯,就是这样。因为和往常一样,所以不用看也知道──就是要破坏这种先入为主的观念。所以,书柜的排列偶尔会大幅调整。这么一来,不管人走到哪里,都会仔细寻找了对吧?书店和图书馆不一样,是要做生意的。如果顾客只看摆在平台的新书,就会浪费平台以外的空间。书店的书柜啊,如果不动一下会死掉的。我就知道几间放著书柜积灰腐朽最后消失的书店喔~』 『多谢您这番富有哲理的含蓄解说,前辈。』 『很帅吧?』 『简直就像角色扮演游戏里那种活了上百岁的白胡子老爷爷。』 『唔,好像不怎么帅。』 她嘟起嘴表示不满。 我一边回想前辈这番话,一边扫视平台上的新书。 所谓的书店,我认为就是人类智能财产的展示橱窗。尤其是新书,能直接反应时代潮流,光是看标题和封面就能体会。我很喜欢用这种方式消磨时间。 通过平台之后,我就这么开始绕店一周。除了确认新书之外,也大略扫过书柜上那些书的书背。像这样事先掌握卖场的状况,到了工作时间要应对客人就会比较容易,可说是一举两得。 大致绕完一圈,差不多该换制服的时候,突然后方有人拍拍我的肩膀。 「嗨,后辈。」 回头一看,穿着便服的读卖栞前辈就站在那里。 「前辈,拜托别吓人啦。我还以为心脏要停了。」 「你啊,心脏有那么纤细吗?」 「别看我这样,我的心可是颇为纤细喔。」 「亮出来我就相信你。」 「如果你能让它恢复原状,让你看也无妨。」 听到我这么回答,前辈开心地笑了。 「莎士比亚吗?不流血就拿不出心脏,这种事我也知道喔。那么,我也只能相信你说的话了。」 「感激不尽。」 我再次打量读卖前辈,她今天穿着紧身牛仔裤配无袖白上衣,一头黑色长发简单地束在脑后,看起来很清爽。 「嗯,今天你来得可真早耶?」 p039 「前辈你才是吧?」 我记得,这人今天应该和我、绫濑同学是同一个时段上工才对。 「待在家里也很无聊嘛。而且这里有冷气,所以我就想,是不是先来卖场晃一晃再进办公室喽~」 「很闲吗?」 「大学生就是这样喽。」 「没有研讨会或社团或实验吗?」 「啊~啊~听不到~我听不到~」 「拜托别做出那种像小学生的反应。你现在到底几岁啊?」 「俗话说大才亦可小用啊,后辈。」 「歪理的内容倒是像中学生呢。」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不管长到几岁,内在都不会有什么改变喔。」 「讲得那么深奥,说穿了不就只是想掩饰自己糜烂的大学生活吗……」 「等你进了大学就知道啦。大学生啊,其实没有高中生想像的那么成熟。」 读卖前辈笑嘻嘻地说道。 这几句话倒是很有说服力。 「话说回来,今天怎么没看到妹妹?」 「这……还没来吗?她先出门,我想应该差不多到了才对。」 到目前为止,我还没有和绫濑同学一起来店里。她表示在这里应该和学校一样划清界线,我也同意。 兄妹关系穿帮倒也不会怎么样,真要说起来求职时还交了履历表,所以店长也晓得我和绫濑同学是兄妹。 只是不想被其他店员指指点点而已。 更何况,我虽然有自行车,绫濑同学却是徒步。如果要同行,就得让其中一个人配合另一个。而我和绫濑同学都不喜欢让别人这么做。 「不过,没想到连妹妹都来这里打工了呢~怎么啦?看你露出那种表情。」 「没什么……我刚刚才和家人谈到类似的话题。」 绫濑同学选择到书店打工,在大家看来有那么不可思议吗? 听到我这么说,读卖前辈似乎陷入沉思。 「令人不可思议的地方,应该不是『在书店打工』这部分。唉呀,不过高中生玩心很重嘛。妹妹打工勤快的程度,看起来不输后辈你喔。」 「是这样吗?这么说来,前辈这个夏天有去哪里玩吗?」 「嗯?我?那还用说,当然是穿上性感泳装去海边当个被人家搭讪的女大学生喽。」 可以麻烦你不要一脸得意吗? 性感泳装又是怎样的泳装啊?不过嘛,从客观角度来看,读卖前辈应该算得上漂亮。只要不开口,看上去就是一位留着乌黑秀发楚楚动人的和风美女。虽然内在和大叔没什么两样。 「海啊……」 「怎么?看你一脸排斥的样子。」 「没什么……我脑中只浮现人挤人的画面。」 在本州海岸有办法避开人潮游泳吗?真要说起来,人挤人对我这个阴角来说已经是一道很高的门槛了。 「反正又不是去游泳的,不用怕啦。」 「为了被人家搭讪而去的吗?」 「没错没错。」 「被人家搭讪有那么好吗?」 「可以白吃白喝。」 「又不是没赚钱……」 虽然书店打工的酬劳不怎么多。基本上,开书店是门利润微薄的生意,所以薪资低,就算是正职员工也不例外,更别说兼职人员了。 「喔,你讨厌白吃白喝呀?」 「与其说讨厌白吃白喝,不如说我不太喜欢欠人情。更何况,让人家请客感觉就像被嫌弃没收入,实在不太愉快。」 我认为要有付出才能有所得,「单方面请客」这种行为只会让我怀疑。世上最贵的就是免费。相较之下,用自己赚的钱吃饭要来得美味多了。 「唉,这算是后辈你的优点吧。不过,可以看见青春洋溢的大学女生穿泳装,不能算免费吧?」 「青春洋溢……已经是大叔才会用的词了。真的还有什么活力可言吗?」 「你想说我是个怠惰的鱼干女大生?」 「我可没说这种话。」 只有在心里想而已。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喔~」 「非常抱歉。」 「顺带一提……」 读卖前辈竖起食指,表情就像一只恶作剧成功的猫。 「刚刚讲的那些全都是假的。」 「……全部?」 「对,全部。」 「说这种谎究竟有什么意义?」 「没什么特别的意义!」 她斩钉截铁地强调。 不过在知道都是谎言后,我重新观察一下读卖前辈,就觉得刚刚自己确实该看穿真相。 外露的纤臂与美丽的脸庞依旧白皙,一点也看不出日晒的痕迹。 「算啦,玩笑先放一边。时间差不多了,换衣服吧。」 到了后场,我和读卖前辈分头行动。我在无人的男子更衣室独自换装,穿上工作用的衣服。 我要踏进办公室时,正巧碰上绫濑同学和读卖前辈一起走出女子更衣室。看来她有准时赶到。 放暑假后,我已经见过多次绫濑同学穿上围裙的模样。她和在家里、学校时有所不同,选择用朴素的缎带将长发绑成一束。柔顺的金色长发,宛如高傲名马的尾巴。可能是显眼的头发与书店店员的制服不太相称吧,感觉有点难融入周围的景色,即使已经见惯,目光依旧自然而然地被吸引过去。 有那么一瞬间,我好像和她对上了眼。 然而时间不到一秒,她很快就别开目光。 不行,非得习惯不可。我端正姿势,这么告诉自己。 要是一直被人家盯着看,就算是绫濑同学也会觉得不舒服嘛。 可能因为既是周六又是暑假的关系,店里打从中午起就有不少人。 即使如此,仍旧有段客人较少的空档。差不多就在下午三点左右。 结完帐的绫濑同学,面带微笑地说着「谢谢惠顾!」送客之后,面前不再有人排队,于是站在收银台的我、绫濑同学、读卖前辈,总算松了口气。 「不过啊,明明才一个月耶,绫濑小姐吸收得真快呢!」 「是这样吗?」 「嗯。后辈来的时候我也觉得『来了一个好聪明的孩子呢~』,不过你可能比他更行喔。」 听起来,前辈是真的觉得绫濑同学很厉害。实际上,我也有同感。结帐、接待客人都很完美,已经流畅到不需要我帮忙了。而且根本不用一个月,她开始工作一周后,差不多已经记住所有工作内容,我可不记得自己有熟悉得那么快。 这个时候,我突然想到一件事。 读卖前辈在我面前会叫绫濑同学「妹妹」,不过在店里则是叫她「绫濑小姐」。 这点能让人感受到她的确是个大人。不是指年龄,而是精神层面。 「谢谢。」 绫濑同学也回以微笑。 最近,在家里看多了理性冷淡的她,这种客套的笑容倒是很久没见到。比较接近第一次在家庭餐厅见面时,那个让人觉得社交能力很强的她。 「不过,都是多亏前辈教导有方。」 「能够这样回应也是你的强项之一。」 「不不不,我是说真的。」 「那个……」 「啊,是!」 收银台前传来的声音,让绫濑同学转头。她挂上完美的笑容,开始接待客人。 对方是一位举止优雅的高龄妇女,似乎要找漫画。 「要我代替你结帐吗?」 「拜托了。」 把收银台交给我之后,绫濑同学奔向卖场。 原本以为马上就会回来,结果过了差不多十分钟她依旧未归。此时客人已经开始排队,虽然令人介意,但我无法离开。 绫濑同学不仅课外书读得少,连漫画也不怎么看。说不定她和客人都找不到。 「结帐交给我,你去帮她吧。」 可能是担心写在脸上了吧,读卖前辈拍拍我的背。 于是我拜托她留守,自己赶往卖场。我走向漫画专区,看见绫濑同学和方才出声的客人一起在书柜前不知所措。 「绫濑小姐,怎么了?」 「浅村先生……」 绫濑同学回过头,看上去十分困窘。 一旁的客人年纪已经不小,似乎是孙子拜托她来买的。换句话说,这位老太太同样对漫画不太熟。她也是一脸不安。 她要找的,是这个月才出的新书。这部作品刚决定要动画化,因此店里当成畅销书看待而进了很多,应该不至于卖完。但是她们没找到。 「从出版社分类看来,应该放在这一柜才对……」 「搜索呢?」 我瞄向书店一角的某部机器。店内存货应该能够用搜索服务查到才对。 「查到还有五本以上。可是……」 「前面的平台没看到对吧?」 「没有。那边已经确认过了。」 我大略问了一下,然后思考。明明是这个月出的新书却找不到,不对劲。而且虽然卖得好,但纪录显示还有库存。 不过放热门书籍的平台上,确实找不到书名符合的。 我以目光扫了一下柜里那些书的书背。整柜从上到下放满该书系的漫画。我依序看向那些按照作者名发音顺序排列的书,发现有该系列的其他本,唯独没有新书。看来书柜里的份已经卖完了。 「没有耶……」 「没有。明明应该就在这里的。」 「这也就表示……嗯。这一带吗……这里很可疑。」 我从平放的新书里,拿开某一叠最上面那本。 于是,完全不同的书探出头来。正是她们要找的新书。 「啊!」 「来,是这本吧?」 卖场的书能让许多客人自由碰触,没归位是常有的事。这回也不例外。如果把书放上平台的人是我或绫濑同学,大概马上就会发现。客人把书归位时乱丢恐怕还比较显眼,放得很整齐反而让人找不到。下面堆的数量正好是五本,符合纪录。 「真厉害……!你怎么知道?」 「这个嘛,直觉吧。话说回来,客人还在等。」 「啊,嗯。呃……是这本没错吗?」 绫濑同学转身去将漫画拿给对方看,请对方确认。老太太看见她手上那一本,开心地笑了。 「是啊是啊。我想应该就是它。」 「您要买的书,只有这一本吗?」 老太太点点头,于是我们陪她走回收银台。结完帐之后,她小心翼翼地将唯一买下的那本漫画收进包包,对我们深深一鞠躬后走出店门。 我和绫濑同学都松了口气。 「幸好有找到。不过,到底为什么……简直就像超能力。」 「不,这没什么大不了啦。」 说穿了,就是那堆平放的新书旁边贴着「8月2日发售!」的广告牌。但是最上面那一本所属的书系,照理说不是那天发售。一本不该出现在那里的书,让我觉得不太对劲。 「我完全没注意到……」 绫濑同学原本就不是会在意漫画发售日的人。和平常就泡在书堆里期待新书的我不一样。 「如果不晓得该留心什么地方,就很难发现。我的经验稍微多了点,所以这点事还注意得到。」 ──动物啊,一旦觉得没有异状,就不会去注意。 前辈当初说的话闪过脑海。一旦脑认为「没有」,就算映入眼帘也会视若无睹。 「就算这样,我还是觉得很厉害。」 「不过,若是读卖前辈应该会更快发现。」 我想到刚才错身而过走向卖场的读卖前辈,绫濑同学只嘀咕了句「这样啊」便站回收银台。 客人开始在收银台前排队,又有得忙了。 夹在大楼之间的月亮,显得离地很近。 八月还剩约十天的这个季节,吹来的依旧是热风,柏油路面散发白昼的余热,令人难以呼吸。 时间已过晚上十点,马上就要十五分。高中生只能工作到十点,而且在此之前必须收拾完毕,所以实际上打工只到九点五十分。即使如此,当我做好回家准备踏出店门时,也已经是这个时间了。 我和绫濑同学下了班,并肩而行。 不喜欢干涉彼此的我们,向来按照自己喜欢的时间前往打工地点。回家时却总是同行。 这么做是有理由的,其实这是亚季子小姐的要求。亚季子小姐同意让绫濑同学工作到晚上,相对地有个条件,那就是晚归时两人要同行。亚季子小姐身为母亲,不想让女儿一个人走在晚上的涩谷街头。 绫濑同学起先表示反对。她认为,不该只因为自己是女生,便强迫哥哥担任护花使者。 照她的说法,以前必须去亚季子小姐的职场找人时,自己就是一个人走,这是无谓的担忧。 这么说来,以前曾有人怀疑绫濑同学在外援助交际。大概是她去找亚季子小姐时被看到所产生的误会吧。我总算搞懂了。 而且,绫濑同学拒绝我同行的理由,多半还有另一个。 如果分头行动,骑自行车的我就能早点回家。她不想让我陪她慢慢走。如果立场相反,我大概也会有同感。坚持「互相帮助时要多付出一点」的她就更不用说了。 即使如此,她最后还是接受了亚季子小姐的提议──自己现在还是寄生家中,一味让母亲操心只是种任性。 不过,我倒是稍微松了口气。 就算当事人坚持没关系,我也不想让绫濑同学一个人走在夜晚的涩谷闹区里。何况「偶尔走一次」和「因为有打工,所以几乎天天都要走」,两者遇上麻烦的几率想来也不会一样。 我这么表示之后,绫濑同学回答「也对」。 总之呢,经历这么一段之后,我和绫濑同学就像这样一道回家了。 我一边擦拭滑到下巴的汗水,一边和绫濑同学在人潮带来的闷热中穿梭。话说回来,今天始终没有变凉一点呢。 「还是夏天呢。」 「原来已经秋天啦……」 「咦?」 「啊?」 我们两个不由得停下脚步。 绫濑同学傻眼地看着我,我则是一脸疑惑地看着她。 她盯着我看了一会儿之后,轻轻点头。 「该不会,你是指气温?」 「没什么该不会,就是指这个。你呢?」 「我说的是那个。」 她以下巴比向人行道旁的服装店的──橱窗? 大块玻璃的另一边,站了好几具假人。 「那叫秋天?」 「秋天了吧?不管怎么看都是。」 大概是看见我纳闷的样子吧,绫濑同学更为傻眼了。 「咦,你认真的吗?」 「抱歉,我实在看不出,那些假人身上的衣服和你现在穿的差别有那么大。」 听她这么一说,倒也能看出那不是盛夏时节的装扮。大概是袖子长了点? 不过,绫濑同学也在无袖针织衫外加了件格子衬衫呢。 「问题不在那里。衣服颜色和饰品都是今年秋季流行款式,所以一看就知道。而且啊,街上的假人老早就换掉夏季服装了。更重要的是,它们穿的衣服和昨天之前都不一样吧?」 「是这样吗?」 「不会吧……」 「啊,不,我没有怀疑你啦。既然你都这么说了,应该就是这样吧。所以麻烦别露出那种在街上碰到丧尸或耶诞老人的表情。」 「我倒是觉得自己碰上了稀有动物。就算接下来撞见丧尸或耶诞老人,我大概也不会感到惊讶吧。」 「这还真是过分。」 被当成濒危动物或未知生物了。觉得会记住假人穿什么比较特别,难道是因为我视野太狭隘吗? 「浅村同学,你对时尚之类的没兴趣?」 「你见过我看时尚杂志的样子吗?」 爱书人会觉得有钱买衣服不如拿去买书。更何况,我这种阴角就算打扮也没人要看吧?听到我这句话,绫濑同学恍然大悟地点头。 「这样啊……我都没注意到,你对这方面是真的没兴趣。」 「看来如此。」 「算了,反正浅村同学看来没打算去服饰业打工,应该没问题吧……」 「……嗯?什么?」 「没什么。」 说完,绫濑同学迳自迈步。 搞不懂她究竟明白了什么的我,赶紧推车追上。 之后,绫濑同学不知为何似乎心情稍微变好了点。 特典 闻得雨声 早晨,我起床后走到起居室,没有人在。 我知道老爸和亚季子小姐不在。老爸已经出门上班,亚季子小姐则还没回来。她有先通知我们,说自己会晚归(在这种情况下,应该说是晨归?) 不过,平常这时间应该已经起床的绫濑同学也没出现。在自己房间吗?可是,今天没那么热,起居室还算凉快…… 嗯?凉快? 这时候我才注意到,起居室的室温不高。 空调很顺利地吹出冷风。已经修好了。我昨天很晚才到家,连晚饭都没吃就窝进自己房间,所以没注意到,看样子是白天就找业者过来修好了。老爸他们本来应该打算出门购物才对,或许是以修冷气为优先吧。 之所以开着没关,大概是晓得我马上就会起床吧。 我看向餐桌。早饭已经摆在桌上。 心想「该不会……」的我拿出手机确认,line有绫濑同学的留言。 『早餐准备好了,你就吃吧。我已经先吃了。』 这也就是说,绫濑同学已经起床了。 大概是窝回自己房间了吧。念书吗?还是整理房间? 我用line回了感谢的话语,然后坐到平常坐的位置上。 「今天早上是和食啊。」 放鱼的蓝色盘子里盛着烤鲑鱼,盘子角落还有堆成小山的萝卜泥,以及两颗腌梅子。旁边的盘子摆了一片调味海苔。另外有个大盘子装着沙拉。就像旅馆提供的早餐。 和往常一样令人感激。 确认完菜单之后,我拿着空饭碗与空汤碗站起身。趁着加热味噌汤时,我将保温的饭盛进碗里。接着我在汤沸腾前关掉开关,盛好味噌汤,重新回到座位。 「我开动了。」 双手合十说完这句话之后,我开始吃起绫濑同学准备的早餐。 把酱油淋在萝卜泥上,接着夹起一小撮放上鲑鱼,然后以筷子分出一小块鲑鱼配着萝卜泥送进嘴里。 一咬之下,鱼的香甜与萝卜的辛辣在嘴里融合,于舌头上扩散。 鱼也很好吃呢,和肉相比别有一番风味,萝卜泥更让口感变得清爽。来几碗白饭都吃得下。 想着「单纯的和食也不错呢」的我,将手伸向味噌汤。今天早上的味噌汤是放滑菇。我品尝着滑菇裹上味噌的滑顺口感,让料混着汤一点一点地流进肚里。 绫濑同学今天的味噌汤依旧好喝。 尽管我每次都会考虑用line传个感想过去,却又想到三不五时传这种消息可能会让人觉得恶心,所以到目前为止,除非能够现场说出口,否则我不会特别告诉她。 因此,我在心中悄悄地送上自己的谢意与感想。 谢谢你总是做这么好喝的味噌汤,绫濑同学。 吃完饭、洗完餐具、收拾完桌面后,在打工前还有段空档。我稍事思考,接着打量起居室,最后决定打扫一下。 我将餐桌上的料理用保鲜膜包好,避免沾上灰尘。虽然也考虑过放冰箱,但是亚季子小姐应该差不多要回来了,我想这么做总比让烤鱼冰过头来得好。如果她说不想吃再收无妨。 打扫的基本原则是由上而下,因为灰尘会往下落。把能擦拭的地方擦完、用扫帚扫过地板之后,我便拿木质地板用的拖把拖地。一旦做起已经习惯的琐事,用不上的脑袋就会想些有的没的。 好比说,绫濑同学最近实在有点怪。 仔细一想,应该是从那时候起。两天前。 『如果是真绫,不用在意。我们不是那种暑假会一起出去玩的关系,你不用想太多。』 无论怎么想,这种话都不需要特地跑来我房间说。 绫濑同学会做这种缺乏逻辑的事吗? 「嗯……」 我停下动作,下巴靠在拖把握柄上。 我想起另一件事。 根据丸的说法,奈良坂同学的泳池计划似乎也将我包含在内。但是,目前还没人找上我。应该说,奈良坂同学身边的人没有一个知道我的联系方式,这也是理所当然吧。想找也找不到。 这么一来,奈良坂同学会怎么做?我想,应该会在告诉绫濑同学时,要她顺便找我一起去才对。 绫濑同学本人听到之后,因为自己不想去而不去,并不会不自然。但是,她将邀约的事瞒着我就不自然了。 我试着思考自己处于她的立场会怎么做。好比说,如果丸有同样的计划,要我也找绫濑同学一起去呢?这个嘛,如果换成我,就算自己不去,姑且还是会和绫濑同学说一声吧。告诉她「丸这么告诉我,要找你一起去玩」。 要不然,就变成我擅自夺走绫濑同学享受愉快时光的机会。 这种行动,一点都不符合我和她之间的公平关系。 为什么绫濑同学要瞒着我呢?不太对劲──此时我才发现,自己光顾着思考,手已经完全停下来了。 「不行不行。」 我继续打扫起居室,脑中却还是在想绫濑同学行为的不自然之处。就这样拖完地之后,玄关方向突然传来开门声,一脸睡意的亚季子小姐摇摇晃晃地回到家里。 「啊……悠太。好安。」 「你回来啦。早安,要吃点东西吗?」 「嗯……我吃个冰就睡。」 上完夜班的她,半闭着眼这么说。 我打开冷冻库,从堆满的(因为亚季子小姐喜欢,所以我家冷冻库里塞满了老爸买的各种冰)冰里拿了一支给她。草莓口味的冰棍。 「这么说来,冷气昨天就修好了呢。」 「嗯……啊~对啊。后来太一马上就找业者过来……」 她大概很想睡觉吧,讲话断断续续的。 亚季子小姐坐在椅子上一边舔着冰棍一边告诉我,冷气故障似乎是滤网脏了。笨手笨脚的老爸原本想自己修,却把事情弄得更糟,业者漂亮地解决了问题。 臭老爸,都怪他想在亚季子小姐面前逞英雄。 亚季子小姐则是若无其事地说道: 「不过,前一天还没事的冷气突然就坏了,机械还真难呢~」 听到这句话,我的心脏猛然跳了一下。 前一天还没事──突然就坏了。这句话,和读卖前辈那番「认真的人会突然出状况」连在一起,卡在我心头。 或许不止机械,人类也一样。 ──认真过度,自己没办法停下来。 说不定某天会突然崩溃。有让她停下脚步的必要,为此得有人出面指正……吗? 只不过,她能接受到什么程度呢? 「如果强行阻止绫濑同学做自己想做的事,应该会让她讨厌吧?」 必须更了解绫濑同学的性格才行。这么想的我,开口问她的母亲亚季子小姐。听到我这个问题,亚季子小姐暂停舔冰棍,盯着半空中思索了一会儿。 「嗯~?意思是,你想知道她会不会讨厌人家来硬的?」 「来、来硬的──」 啊……唉,也有一部分算是吧。 只不过,听起来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问是不是来硬的……呃,举例来说,像是擅自订立计划找她出去玩之类的,嗯,差不多是这样吧。」 「你的意思是,她会不会喜欢人家用强硬的方式约她出去玩?这个嘛,以她的性格来说,多半不喜欢人家这么做。不过,我觉得很多女生都希望对方按部就班地来吧?」 「不喜欢……果然还是会有这种反应吧。」 我也认为,绫濑同学的性格就和亚季子小姐说的一样。既然如此,要怎么做才能阻止她呢…… 「嗯,你想约她出去?该不会悠太你……喜欢上她了吧?」 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让我的脑袋瞬间停摆。 啊?呃,刚刚讲了什么?我连忙回想刚刚和亚季子小姐交谈的内容。我慌了。难不成我让亚季子小姐误会了? 「不、不是啦!我不是这个意思,和什么男女感情无关。我是觉得,绫濑同学很容易勉强自己。」 必须解释清楚才行。我将昨天和读卖前辈聊的那些告诉亚季子小姐。交代得清清楚楚。 亚季子小姐露出心领神会的笑容。看样子她明白了。我松了口气。 「原来是这样啊。我还以为,悠太你把沙季当成恋爱对象了。」 p098 「这种事──」 哪有可能啊。 因为,她是妹妹。妹妹喔。不应该。不可能。 「是啊,沙季确实有这种倾向。」 听到亚季子小姐轻声这么说,让我愣了一下。 「差不多在她上中学的时候,我变得非常忙,但是沙季很体恤我,想要尽可能减少我的负担──没错,她变得很可靠。远比实际年龄来得可靠。」 「的确……看起来是这样。」 「嗯。虽然看起来是好事,不过一想到是因为我没办法把心力放在她身上就……你懂吧?于是我开始反省自己。是不是把她的体贴看得太理所当然了?我希望可以让沙季多当一阵子任性的小孩。」 多当一阵子小孩。 亚季子小姐这句话刺进我心里。我想起照片上的绫濑同学。那个撒娇要吃冰、吵着要去泳池的绫濑同学。可是,她强迫自己结束这样的小孩时期,决定要过不依赖任何人的独立生活。 一开始,应该是想减少母亲的负担吧。虽然现在可能已经不止如此。 一声「悠太」传来,我抬起头。亚季子小姐以认真的眼神看着我。 「这种事,或许不该拜托身为继子的你,但是我希望你可以让沙季适度放松,不要让她太过紧绷。如果本人不肯,像刚刚讲的那样强硬一点也无妨。」 对于亚季子小姐的请求,我稍微犹豫了一下,最后依旧坚定地点头。 一直以来,我都极力避免介入别人的事。因为别人的人生我无法负责,更不想负责,我自己也不愿让人介入。我可不想创建那种给彼此添麻烦的关系。 第一次和绫濑同学见面时她说的话── 『我对你没有任何期待,所以希望你也别对我有任何期待。』 会让我感到安心,也是因为这样。若要创建一段不至于太过接近、让彼此都轻松的人际关系,我认为这么做最好。 不过,如果这样下去会让绫濑同学崩溃,我就不能坐视不管。 即使会被她讨厌也一样。 「放心。如果沙季讨厌你,我就把她最喜欢的东西告诉你。」 「最喜欢的东西……呃,这样就能讨她欢心吗?」 「那当然!」 亚季子小姐展露笑容。她笑得十分灿烂。我倒是很怀疑世上会有这么便利的处方笺。尽管如此,我还是对亚季子小姐说「那就拜托了」。 我终究还是不想被绫濑同学讨厌。 毕竟她是和我住在一起的妹妹嘛。 起居室里,只听得到空调设备的稳定声响。 亚季子小姐应该相当累了吧,她说了句「多谢款待」,将冰棍剩下的那根棒子扔进水槽的三角沥水篮,随即摇摇晃晃地走向寝室。希望不要跌倒。辛苦了。晚安。那么…… 我将她最后还是没吃的烤鱼放进冰箱,然后走向绫濑同学的房间,敲了敲门等待回应。 「什么事?」 从门缝能看见一小部分绫濑同学的书桌。教科书与笔记本摊开,手里的耳机应该是刚刚拿下来的吧。今天不是耳塞式,而是将整个耳朵都盖住的那种。大概是一边听低传真嘻哈一边念书吧?空调开着,比起居室稍微凉快一点。亚季子小姐好像说过她怕热。 「那个啊,关于奈良坂同学找人去游泳池玩的事……」 「我不去。」 话还没说完,她就回应了。看见我一时语塞,她才辩解似的补充说明。 「因为没时间分心在泳池上。」 我就猜是这样。 绫濑同学绝对不是要惹我生气。在她眼里,拿时间去玩乐就等于「逃避」。她没有「人也需要喘口气」的念头。这让我想到某个老套的形容方式──她的心志宛如青竹般耿直。 于是我想了一下。光是正面进攻,恐怕只会让绫濑同学逞强。于是我叹口气后说道: 「好吧,那也没关系。不过我后来改变主意打算参加了。所以,呃,可不可以告诉我奈良坂同学的联系方式?」 我自己先表现出放松的样子,好让绫濑同学也舒缓一下紧绷的心态。计划就是这样。 原本看着其他地方的绫濑同学,立刻将目光转向我。 「不要。」 「咦……?那个……」 我吃了一惊。没想到她会否定得这么坚决。 绫濑同学讨厌不合逻辑、只顺从情感的言行,所以我没想过她会拒绝告诉我奈良坂同学的联系方式。何况奈良坂同学想联系我应该是真的。 只不过,说「不要」的绫濑同学本人,似乎也对自己的回答感到惊讶。 「呃,不是这个意思。随便把别人的联系方式说出来,那个,不太礼貌……」 「啊……」 原来如此,这倒是真的。很合理。个人数据必须好好保护嘛。在这方面,绫濑同学果然做得很确实呢。 当时我老实地这么想,也接受了这个答案。 「我问问真绫。先等她的回应。」 「了解。」 大概是用line或短信问吧,若是这样应该不用多少时间。她说了要念书,于是我决定先离开。反正傍晚打工时还会碰面。我关上门,回到自己房间。 实际上,我并不认为能否将她拉去泳池有那么重要。现在的绫濑同学,将眼前的课业和打工当成一座不可动摇的高山。会有这种想法,恐怕她的心理压力相当大。 事情本质不在于去不去泳池。希望她能在崩溃前喘口气──我想的仅此而已。 在打工地点碰面时再问问看吧。 到了下午,我踏出家门。 我骑着自行车,划开滚烫混凝土冒出的闷热空气向前行。这是坡道偏多的起伏路段,以距离来看有数个车站远。我将矿泉水瓶插进背包与车篮之间的空隙以便取出,预防中暑的措施准备万全。 尽管汗流浃背让人不舒服地皱眉,我依旧不讨厌这段移动时间。 因为大学生放暑假而充满活力的表参道上,有一栋仿佛盖错地方的老派建筑。 以应届考上东大为号召的知名补习班。 我停好自行车踏入这栋建筑,顿时有种松口气的感觉。和涩谷、表参道这些满是派对咖的地方相比,还是这种一本正经的空间来得适合我。补习班附近有蔚为年轻人话题的服装店,以及感觉会出现在ig上的松饼店,此刻能看见一条疑似由女大学生组成的队伍。 走进教室后,我会尽可能挑选角落的位置。和学校的教室不同,补习班没有固定座位,但只要位置空着,我依旧每次都会坐在同一个地方,这大概就是人类的习性吧。 顺带一提,我不是这间补习班的学生,只是来参加暑假限定的暑期班而已。 绝大多数的其他学生似乎也是这样,没什么人和亲朋好友闲聊,大家都摊开参考书默默面对自己的作业。 我就读的水星高中虽说是升学为重,却没认真到这种地步。从这点看来,一个地方的气氛是拘束还是放松,与其说是因为成绩或性格,恐怕人际关系造成的影响还比较大。 学生的外表也都是黑发、没有过度装饰、没有化妆、没有特别解开钮扣。大多是一般会当成「正经」的那类人。大家盯着参考书的眼神,犀利程度也和校内见到的学生截然不同。 就像绫濑同学一样。 ──我没来由地这么想。 尽管穿着、发色等外表的部分几乎完全不同,积极的态度与眼里的认真却十分接近。 卯足全力,而且不留余力。 我只打算在能力范围之内尽量拿高分,考进还算不错的大学就好。他们和我不同,那是战士的眼神。 只不过我总觉得,就算比较的对象换成他们,绫濑同学那种逼迫自己的方式依旧超乎常轨。毕竟她同时也追求经济自立,所以像这样没有花钱参加暑期班而是自学。大多数考生如果强调是自学,大概会被人家笑自找麻烦、个性扭曲,不过实际上她几乎每一科都拿下好成绩,那些冷笑的人也只能闭嘴。 到上个月为止还是弱点的现代文,如今她也已经大致克服,渐渐成了一个毫无破绽的考生。 ……唉,没有她那么努力的我,只要像这样脚踏实地向人求教,一点一滴地升级就行了吧。无论做什么事都要晓得自己有多少分量。 「那、那个……」 「咦?啊,是。有什么事吗?」 有人轻声呼唤,我愣了一下才回应。其他学生跑来搭话,还是参加暑期班以来第一次,因此一时之间没注意到人家是在对我说话。 声音来自坐在旁边的女生。虽然不是每次都相邻,但我确实常见到她坐在不远处。这个女生的五官、发型、穿着都没什么奇特之处,给人不太起眼的感觉,不过她有一项容易让人记住的特征。 那就是身高。 可能有一百八十公分吧,比我还高出一个头,光是站在眼前就会有股奇妙的压迫感。 她的声音听起来没什么自信,和身高不太相称。 「有东西掉了。」 「啊、喔,谢谢你。」 大概是摊开参考书的时候掉出来的吧,有张眼熟的书签落在地上。 我边道谢边捡起书签,随即和盯著书签看的她对上眼。 「夏季活动的书签。是在站前书店拿到的对吧?」 「呃,嗯,是啊。」 我没说自己在那里打工。不能随便将个人数据告诉初次见面的人。 「我、我也常常去那里。真巧呢。」 「如果生活圈在这一带,要买书多半会去那里吧。」 「的确。啊哈哈。」 高个子女生轻笑出声。 对话就此结束。她似乎没有特别想和我聊什么,只是出于好心提醒一下,接着又因为找到共通话题所以自然提起书店而已。没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只是日常对话。 我瞄了一眼此刻盯着桌面的她,有种难以释怀的感觉。 ……来过这样的客人吗? 既然同样是高中生,生活作息应该差不多,但是我不记得有在收银台见过她。既然个子高得可以和模特儿相比,应该不容易忘记才对。 不过,我又不是随时都在打工,她也不见得像她自己说的一样那么常去书店,错过的可能性很高。我得到这个答案之后,随即把目光转回自己的桌面。 今天和平常的暑期班,大概就只有这点差异。我没有再和那个女生交谈,只是非常普通地度过这段时光。 就这样从下午到傍晚,我一直专心地听课、念书。 最后一节上完后,我确认时钟,离晚班打工还有将近四十分。如果骑自行车,只要十分钟就能赶到打工地点。当然,我选补习班时就是看上这点。 我将参考书收进背包,快步走出补习班,到停车场打开自行车的锁,准备骑车离去。暑假期间我经常这么做,已经半成为例行公事了,所以这种时候我几乎不需要用脑。 然而,出了些和平常不太一样的状况。 「咦?」 我不禁眨眼。 就在呆呆地踩着自行车踏板的我眼前,紧邻补习班的地点──那家在女性之间蔚为话题的松饼店,室外席坐了个非常眼熟的人。 以时髦发箍理顺的黑色长发,轻轻裹着肌肤的柔顺上衣与格子裙。这名装扮看似清纯千金小姐的女性,毫无疑问就是打工地点的可靠前辈,读卖栞前辈。 和她待在一起的,应该是大学的友人吧?她和三名女性坐在室外四人席,一边优雅地用叉子切开松饼,一边认真地讨论。 距离很近,加上她们的音量不小,所以连我这边都听得到谈话内容。 其中两位好像是和读卖前辈年龄相近的大学生。另一位女性的穿着有种截然不同的风范,散发出成熟气息。 相较于大学生们那身有季节感的轻便服装,那位富有知性气息的女子,却在盛夏时节随兴地穿着针织罩衫,品评似的打量读卖前辈她们。 「好啦,谁能反驳?和自然科学相较之下,我们人文科学被称为对社会没有贡献的虚学,存在价值遭到质疑。照这样下去,你们的研究会失去正当性喔。」 女大学生们裹足不前,露出微妙的表情彼此互看,提不出自己想要的答案。 知性女子挂着游刃有余的微笑,优雅地将面前松饼切下一块,送入口中。 尽管这显然不是该在热门松饼店聊的话题,但其他客人大概是因为实在太难懂所以干脆不去理会吧?她们意外地并未显得格格不入,反倒是自然而然地成了环境之中的一分子。 就在这片异样的气氛里,有个人勇敢地开了口。 正是读卖前辈。 「如果将自然科学定义为『通过实验找出具有重现性的法则』,那么以科学技术发展这点来说,对于人类社会的贡献便是自然科学比较高──既然此事为真,从否定自然科学的观点出发就无法彻底驳倒对方。」 「聪明。为了反驳而扭曲真实并非好招,看来你已经明白这点了。」 「是的。即使承认这点,人文科学的研究仍然有其意义。」 「怎样的意义?文学和史实的研究不过是在玩。把国家的宝贵研究资源分给这些没用的学问不太好吧?」 「要解答『人类当如何』这个根本性的问题,分析祖先走过怎样的历史,乃是不可或缺的一环。」 「真的是这样吗?文学和历史,都只是过去某人留下的纪录罢了。就算弄清楚这些东西,也没办法掌握人类这种生物的普遍倾向吧?」 「知晓过去即可推知未来。解决现代的问题,不是也能从过去寻找线索吗?」 「历史会重演,是吗?」 「是的。任何社会性抗争的原因,都与过去一再重复的那些相似。从过去学习,不就能找出适合现代的答案了吗?」 「喔,这可就没办法喽,读卖同学。」 「咦?」 「『历史会重演』这句格言,只是过去某人的感想。过去几乎不存在量化数据,再怎么研究也无法证明事象的重现性喔。」 「唔……」 可能是被刺中弱点了吧,读卖前辈无法回答。 知性女子举起那只还拿着松饼刀的手,很没规矩地画着圈。 「现代能够通过数据观测各种事象,取得、搜集这些数据变得容易,使得过去无法证实的人类真相呼之欲出。未来人能从过去学到的东西固然多,不过那些对于现代人来说就是现在。若要从过去寻找解决课题的线索,就该先学习眼前的自然科学吧──反论呢?」 对于知性女子的傲慢论点,读卖前辈立刻表示「有」。 「现代人的价值观创建在连绵不断延续至今的文化上。通过了解文学,可以了解历史、了解宗教、了解风俗习惯,如果不能正确观测达到现今状态的过程,也就会有很多东西看不见。举例来说,如果某个国家的歌手推出一支轻视他国宗教的音乐视频后遭到愤怒群众围剿,有办法通过自然科学找出产生这种反应的原因吗?要怎么做才能平息群众的愤怒?能够事先预测而准备应对方案吗?若是研究人文科学的人,想来立刻就能提出好几种假说。」 「嗯。相当具有攻击性的反论,但是思路不坏。」 实际上,应该颇有说服力吧。知性女子第一次停下拿刀的手,思索了数秒。 不过相反地,也可以说只需要思考数秒。 她开了口。 「真要说起来,该怎么样证明愤怒的原因源自该国独特的历史与宗教呢?」 「咦?」 「愤怒真的是因为轻视文化所导致的吗?说不定是视频音频带给人脑普遍性的不悦,也可能是视频的色调具有让怒气增幅的效果。」 「只要对于当事者进行调查或社会实验,应该就能找出某种程度的关连性。」 「好,将军。」 「咦……啊──」 p114 听到女子面带微笑这么说,读卖前辈当场愣住,盘里的松饼则在她面前被切走一块。 抢走别人甜点的女子就这么吃了起来,那副天真无邪的模样,实在难以想像会和她的知性外表搭在一起。 「你刚刚的说法啊,实在没办法让人支持喔。换句话说,你等于是自己承认研读过去的文学没有意义,研究当下发生的事象比较重要……真是遗憾,多练习怎么讲歪理吧,读卖同学。」 「呜……」 被驳倒的读卖前辈不甘心地抱头。她拿起叉子往被抢走一块的松饼戳,接着用力塞进嘴里。咀嚼中鼓起的脸颊,看起来就像个闹别扭的小孩,让旁观的我打从心底吓了一跳。 刚刚的问答也好、现在的模样也罢,都和打工时看见的读卖前辈截然不同。 她在我面前总是表现得游刃有余,看见这种戒慎恐惧进行议论与非常不甘心的样子,感觉十分新鲜。 「工藤老师,为什么你能站在否定方的角度讲这么多啊?你明明是人文学系的人耶。」 读卖前辈这么问道。 看来这位知性女子似乎姓工藤。称呼「老师」,代表她是教授……不,应该是副教授吧?以前读过的书有提到,教授要年龄到一定程度才能当,这位女性看起来没有那么老。 「没什么,很简单的。因为我知道真心话和场面话是两回事。」 「原来如此……那么,换成老师又会用怎样的论点说明呢?」 「从『虚学又怎样?』开始。」 「……咦?」 「人文科学确实是被定义为虚学的学问,但是『无法对人类有所贡献』这个前提有反驳的余地。敌人会主张『发展自然科学必然能为人类带来幸福』,不过很遗憾的是,要讨论『人的幸福』就必须先决定幸福的标准。毕竟正义和幸福并非全人类共通嘛。好比说,我认为像刚刚那样将香甜松饼吃进嘴里的一瞬间就是人生最幸福的时刻,不过全人类里又会有百分之几同意呢?」 「以生物来说,能够留下后代不就是共通的幸福吗?」 「你认为不生小孩的人就是不幸吗?」 「……的确。在这个年代,会这么想的人并不多。」 「就是这样。换言之所谓『人类的幸福』啦、『人类应当如何』啦之类的命题,其实非常暧昧。自然科学带来的发展,到头来也只能创建在这种不稳的根基上头──有虚学才有实学,所以如果不想一起灭亡就乖乖接受我们的学问吧……我的答案差不多是这样。」 「啊……这样啊,原来是这种方向……」 「与他国交流这个着眼点不坏。如果接受虚学就是虚学,进而将论点转为肯定虚学的方向,说不定就能驳倒对方。」 「上了一课……谢谢您的指导,工藤老师。」 读卖前辈低头致谢,然后深深地叹了口气。 「唉……果然完全不是对手啊~」 「不,读卖同学很厉害耶。像我根本从一开始就跟不上。」 「对啊~」 「喂喂喂,你们也有份吧?我都特地请你们吃贵贵的松饼了,不绞尽脑汁陪我玩一下可不行喔。好啦,下一个讨论主题是──」 「咦,连读卖同学都赢不了,我们根本不可能啦~」 女大学生们惨叫出声。 于是对话转往新主题,大概是为了藏起方才的懊悔,读卖前辈将目光从友人们身上移开。就在这时,偶然……不,从相对位置应该说是必然吧。她的目光正巧与路边骑在自行车上的我碰着了。 不妙。 我不小心就一路听了下去,不过冷静一想,这只是单纯的偷听,实在说不上什么有礼貌的行为。 不过读卖前辈立刻将目光挪开,然后看向手表,故意「啊」了一声。 「抱歉,工藤老师。我差不多要去打工了。」 「嗯,慢走。松饼和饮料的钱不用在意。」 「多谢招待。」 她很有礼貌地低下头,背起包包道别,然后慌慌张张地跑开。 从我眼前跑过去时,她瞄了我一眼。我察觉其中的无声消息,也踩起自行车。 在猫街上骑了数分钟。到了已经看不见松饼店的位置后,我向读卖前辈的背影喊道。 「非常抱歉。」 「既然道歉,就代表认罪了对吧?」 「不是喔,这是误会。只是刚好碰上而已。」 「真不晓得你这个罪犯算不算干脆呢……不过,我也不觉得后辈你会跟踪啦。」 「能够得到您的信任真是太好了。」 「因为后辈你的脑袋很好,如果真的要跟踪,应该会用更恶心的手法呀。」 「我一点也不想要这种信任……」 由于不想留下奇怪的嫌疑,我打开背包亮出里头的参考书。 「暑期班啦。那里有个补习班。」 「啊~原来如此啊呜。」 「喔,安心信赖的怪语尾。」 「原来如此,意思就是除了刚好碰上之外,还顺便偷听。」 「这……」 上当了。 仿佛遭到干练刑警巧妙地套供,让我不知该如何回答。此时,读卖前辈「噗」一声笑了出来。 「开玩笑啦、开玩笑。只是回敬一下而已,毕竟我丢脸的一面被你看见了嘛。好啦走吧。」 「啊,好。」 我连忙跳下自行车,推着车追上迈开步伐的读卖前辈。 我偷瞄了身旁的读卖前辈一眼。亮丽的黑发、清新的服装,日光照耀下,举止楚楚动人的她进一步凸显出那股深闺千金般的优雅。夏季的傍晚,几乎和大白天差不多亮。上个月去电影院时是晚上所以没注意到,在光亮之下,穿便服的前辈那股清纯的千金小姐气息增加好几倍。 「不过,没想到被驳倒时的不甘心样会被看见。有损身为前辈的威严啊。」 「呃,倒也不会……」 我好不容易才把「一开始就感觉不到什么威严」这句话给吞回去。 然而,为时已晚,我的语气似乎已经表露无遗,读卖前辈没好气地瞪着我。 我没有一直坐在针毡上的兴趣,所以转移话题。 「话说回来,刚刚的人是?」 「你说工藤老师吗?」 「对,就是她。」 「后辈你果然已经失去活力了呢。现场明明有三个女大学生,你却比较在意成熟女性。」 「对人家的年龄指指点点好像不太礼貌。」 「如果都是女性就可以谈论喔,后辈。」 这种口吻,该不会是学自那位工藤老师?这句话说出来搞不好会让她闹别扭,所以我决定三缄其口。麻烦的种子别种下去才是聪明之举。 「工藤老师是我们大学的副教授。从年龄应该猜得到吧?」 「是,多少猜得到。不过现在是暑假对吧?她居然还会像那样和学生一起去松饼店啊?」 「老师偶尔会找我们去喔。虽然没什么人愿意奉陪就是了。」 「意思是,读卖前辈另当别论。真是个上进青年啊。」 「嗯~这种用词。五十分。」 「不满吗?你明明常用这种方式消遣我耶。」 「这种时候要说上进女青年吧。好歹我也是母的。」 「问题在这里啊?」 看样子她对于人家拿上进心来调侃没什么不满。 「我在大学里可是属于认真念书的那一类喔。和我们平常聊天时不一样,所以你可能无法想像。」 「我本来就知道你很聪明,所以和我的印象倒也没有很大的差别就是了……只是觉得『人外有人啊~』。」 「工藤老师她啊,看起来不食人间烟火对吧。」 「光是看到那一幕也不会清楚就是了。」 「她平常就是那种感觉。该说深不可测吧,常常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呢~」 「根本就是我眼里的读卖前辈嘛。」 难以捉摸,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的年长女性。知识量与思考的瞬间爆发力都比我强,总是觉得被对方耍得团团转。说不定,当彼此有世代差距时,在对话途中会有这种感觉其实很常见。 当我也站上读卖前辈所在的舞台时,是否会自然而然地了解这人言行之中的含意呢? 正当我想着这些时,读卖前辈露骨地皱眉。 「咦~我才不要~」 「不要什么?」 「后辈,你是准备将来有一天要打倒我吗?」 「啊?」 我完全不懂怎么会变成这样,不由得发出怪声。 「智能和知识都不够,让我很不甘心。我总有一天要打倒她。」 「要用学问战斗啊?」 「我就是这样享受学问的。意外吗?」 「不,和我心中的形象一致。」 如果单看外表,会觉得她是个纯粹喜欢读书、认真向学求知的文学少女。然而她内在的对抗心态,却幼稚到会让人觉得是小学男生。 可以说,这样才符合读卖栞的风格。 「不过,像那样认真议论感觉很累呢。」 「那还用说。随时都要小心翼翼,避免论点崩溃,根本不能放松。再加上那位老师啊,只要论点存有一些些矛盾之处,马上就会穷追猛打,在体力和精神上都会造成很大的消耗,其实我根本不想在打工前和她聊这些。」 「但是你表现得相当积极耶。」 「要做就要全力以赴。不管再怎么麻烦都一样……不过嘛,我在适度地消耗之后就会适度地回复,所以没问题~」 「回复?」 「借由欺负你保持心灵健康呀。啊~和后辈聊天好轻松啊~」 「这只是高手在享受欺负初学者的乐趣吧?」 「唉呀~多谢你当老人家的靠背啦~」 她换成老太太的口吻,把手放到自行车的车篮上,装出走路不稳的样子。 「我说啊……」 我正想表示「别把人家当靠背行吗」的时候,突然回过神来。 原来如此,绫濑同学和读卖前辈最大的差异就是这里吗? 穿过猫街抵达大马路,打工的书店已近在眼前。结果,我完全没动用自行车高速移动的特权,陪着读卖前辈一路走过来。 想来无论那位工藤老师的邀约有多麻烦,她都不会拒绝,即使时机不巧也会尽可能参加议论吧。当然,这也和参加的好处很大有关,不过物理层面与精神层面的消耗都难以避免。 不过就算是这样,她依旧能保持平衡,想必是因为她知道抵销的方法。 在某种程度内寻我开心,我也能容许。 就算随口讲些不合逻辑的歪理,也能当成一段愉快的对话。 想来她就是通过活用这么一个可以轻松相处又方便(正面含意)的对象,在认真的自己与不认真的自己之间加以调整吧。 如果绫濑同学也有个这样的对象,是不是就解决了呢? 「啊……」 正当我边思考这些边和读卖前辈一同踏进书店时,正好碰上似乎刚到的绫濑同学。我当下心想,今天还真多偶然,不过我们三个排班都在同一个时段,要说是必然也没错。 「呀呵,沙季!」 「嗯……啊,是,你好。你们一起来的啊?」 可能对于绫濑同学而言,这次遭遇是出乎意料吧,她起先露出家里那种冷淡的表情,要开口时才连忙换上友善的笑脸。在场表现得若无其事的人,只有读卖前辈一个。 「恰巧在补习班附近碰上的。对吧,后辈?」 「呃……对,就是这样。」 我回答时慢了一拍。 可能是因为刚刚都在想绫濑同学的事吧,总觉得这场遭遇有点尴尬。明明什么坏事都没做,真是好笑。 恰巧吗──绫濑同学重复这个词之后,微微一笑。 「以家人的立场来说,就算你们是那种关系,像读卖小姐这么出色的对象也能让人放心。」 「咦~?沙季真会开玩笑呢~」 「都是多亏了前辈的教导。呵呵~」 p127 绫濑同学肩膀轻晃,笑得十分高雅。她的适应能力真是值得钦佩,已经渐渐习惯应付读卖前辈了。 可是有点不太对劲。 对他人之间未确定的关系加以猜测后出言挖苦,绫濑同学之前做过这种事吗? 绫濑同学的异状、游泳池的事等,我有好多话想说,在打工时间多次找机会要和她聊。 但是这天不知为什么,不凑巧得难以置信。 一起站收银台时,每当我手边空下来,绫濑同学就忙着结帐,我折书套她则会离开收银台整理书柜。休息时间,我总算能试着问:「奈良坂同学有回应了吗?」绫濑同学却只是摇摇头,说了要买饮料就往有自动贩卖机的外头走。 我甚至有种她在躲我的感觉。 就这样到了下班时间,我一如往常做好回家准备,等待绫濑同学。 但是从更衣室走出来的,只有读卖前辈。 「啊,人家托我传话给后辈你。沙季说有别的地方想去,要你先回家。」 「咦?」 听到读卖前辈这么说,我眨了眨眼。因为,她之前完全没提过这回事啊?我连忙拿出手机确认,果然绫濑同学连一行消息都没传。就在我愣住时,手机突然震动。注意到是来讯之后,我连忙看向屏幕,通知的第一行窜过画面。 『我要买东西,你先回去吧。』 我点开line,全文就只有这一行。我回复「了解」。也不是没有过了晚上十点还开着的店。或许她想买些不方便我陪同的东西。话虽如此,事情太过突然依旧令人在意。 她在躲我?这个念头再度闪过脑海。不不不,怎么可能? 我边想这些边骑车,不知不觉间已经抵达自家公寓。 我重新认识到,原来一路飙车能这么快到家。那么,我希望早点回家吗?我试着扪心自问,不过看样子并非如此。 不知不觉间,我似乎已经习惯和绫濑同学并肩走回家了。 我将自行车停到公寓停车场,搭电梯到自家所在的楼层。 今天是周一,老爸已经回家,他很早就要出门,因此多半已经睡了。亚季子小姐大概还在上班吧。 为了避免吵醒老爸,「我回来了」我讲得很小声。接着我走向起居室。 若是平常,和我一起回家的绫濑同学会直接去准备晚餐……我太依赖她了呢。好,那就让我来吧。我打开冰箱。发现沙拉。还有个盖着的单手锅,于是我看看里面装了什么。 「味噌汤啊。」 因为是夏天,所以味噌汤会先做好,然后冷藏或冷冻。 我心想绫濑同学应该马上就会回来,于是把她的饭碗、汤碗和我的碗一起拿出来,摆到桌上。剩下的应该等她回来再拿就行了。我把沙拉端到桌上。好啦,主菜是什么呢?我再度翻找冰箱,接着发现冷冻库里不知何时已经放了一堆小塑料盒。 「这是什么?」 拿出来一看,是菜饭。未解冻。除了被高汤染成茶色的米饭之外,里面还能看见香菇丝、红萝卜丝、油炸物等。 「我回来了。」 听到声音,我回过头去,绫濑同学正好开门进来。 「怎么了?啊,晚饭……抱歉,我这就准备。」 「啊,没关系,毕竟平常都是你在弄嘛。我想说偶尔换我来。这个,该怎么弄才好?」 我举起装在塑料容器里的菜饭。真要说起来,从来不煮饭的我,脑袋里根本没有「煮一堆之后冷冻保存」的念头。之前都是这样做的吗?平常都看她在冰箱与微波炉之间来回,我却从来没关心过她在做什么。 「啊,嗯。今天的已经先做好了,只需要用微波炉加热。」 「……几分钟?」 「微波炉上有写。」 尽管听了之后还是搞不懂,我依旧乖乖去微波炉那边确认。确实,定时按钮那里标着某几样食材该加热多久── 「啊,这个吗?」 不得了,在饭的图案旁边还写着「加热」。这台微波炉我已经用了五年,却完全没注意到这回事。 我将两人份的冷冻盒放进微波炉,准备启动。 「啊,等一下。盖子拿掉。」 她要我把方形冷冻盒的盖子拿掉。我听了十分疑惑。 「如果盖子不拿掉,里面的冰融化之后会沾到饭上,这样不好吃。」 「原来……如此?」 虽然不太明白,不过既然她说这样比较好吃,那么乖乖照做应该比较好。在我加热菜饭时,绫濑同学则把冷藏的味噌汤拿出来加热。 混了香菇与其他料的菜饭、豆腐味噌汤,以及沙拉。绫濑同学洗了几个从冰箱里拿出来的小蕃茄,切成四等分后放到沙拉上。由莴苣、高丽菜、萝卜丝组成的白绿沙拉,添上红色之后漂亮不少。 「感觉不用加也很好吃耶。」 「家庭和食很容易看起来一堆褐色。所以,加点蕃茄、甜椒之类的进去,可以点缀一下喔。」 甜椒就类似五颜六色的青椒。有红色、橘色、黄色等各种颜色──我是在它们开始出现于餐桌上之后查的。顺带一提,它们没有青椒那么苦,洗一下就可以直接吃。 绫濑同学开始负责做饭之后,餐桌上偶尔会冒出一些奇怪的东西。或许只是我和老爸对于食材的知识太旧了。不过青花菜和白花菜也就罢了,像宝塔花菜这种碎形蔬菜,只吃便当或叫外送大概见不到。 「下了不少工夫呢。」 平常都只顾着吃,让我感到十分抱歉。 「也没那么夸张就是了。」 「不不不,我一直很感谢你喔。我也……就算已经放弃高薪打工,我还是会全力支持你的自立生活。」 「光是帮忙找念书用的背景音乐,就已经让我很感激了。所以算是扯平。」 说着,她静静地微笑。 这一刻,数天以来那种难以言喻的尴尬气氛仿佛都消失无踪。 绫濑同学将绿茶的茶叶放进茶壶。看在眼里的我,从餐具柜拿出两个茶杯放到她面前。茶泡好之后,我们说了声开动就吃起晚饭。 热过的菜饭,高汤有充分渗进饭里,非常好吃。和绫濑同学说的一样,没有被水滴弄得黏答答,十分爽口。 「如果不够,冷冻库里还有,可以热来吃。」 「不,时间已经很晚,这样够了。」 我看向墙上的时针,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吃完饭、洗完澡之后,就是该睡觉的时间。考前姑且不论。绫濑同学会等我先洗完澡,要是我吃个没完没了,就会让她更晚睡。 一段愉快的吃饭时间。我现在很犹豫。白天的问题还没得到回答,一天就要过去了。于是我叹了口气,说道: 「呃……所以说,关于奈良坂同学游泳池之约的事。」 「又是这个啊?」 「因为,奈良坂同学的联系方式还没问到嘛。既然人家也在等我的答案,那么差不多也该给个回复了。」 「……知道了。我告诉你。」 显得有点不高兴的绫濑同学,操作起原先放在餐桌上的手机,准备把联系方式告诉我。 「慢着。」 我伸出手,示意要她稍等。 绫濑同学抬起头,一脸讶异。 「奈良坂同学的联系方式,有没有都无所谓。」 「……什么?」 「进一步来说,其实我并没有那么想和奈良坂同学他们去游泳池。」 绫濑同学的表情从怀疑转为吃惊,看起来就是完全听不懂我在讲什么。该怎么说呢,就像被人家出乎意料地从看不见的地方打了一拳。 没错,我现在正是要讲些出乎她意料的话。 绫濑同学不想去泳池其实也无妨。如果尊重她的自由意志,再怎么说都该等她自己改变主意。 我认为,干涉他人意志试图引起变化,是故事看太多才会有的自私行为。现实并不是故事。所以做出这种令人看不下去的行为,就该挨人家一巴掌。我很清楚。即使如此,我依旧很担心她。 「我希望你去游泳池玩。」 「莫名其妙。」 绫濑同学用看到外星人──呃,我们根本没见过外星人,所以我也不清楚是不是真的这样──的眼神看着我。 我没放在心上,继续说下去。 「意思就是,我之所以说想去泳池,是因为觉得这么说你也会想去啦。会问奈良坂同学的联系方式,也是觉得我一个人跑去玩,有可能让人羡慕。」 「让我羡慕?」 「让你羡慕。」 「为什么会羡慕?」 她看起来是真的完全不懂。如果这种反应也代表她没发现自己的心情,不知道有多令人安心。 「因为,其实你想去游泳池玩吧?」 绫濑同学闭口不语。她紧抿双唇,一脸打死不肯开口的表情。 「我听亚季子小姐说了。她说你以前很怕热,是个一到了夏天就会吵着吃冰、吵着要人家带你去泳池的小孩。即使是现在,你一样拿高温没辙对吧?」 「哪有这回──」 「就是有。所以,空调坏掉时,你也是快快缩回自己房间。既然如此,那么朋友找你去泳池玩,应该多少会想去才对。不是吗?」 「为什么你那么想让我去游泳池玩啊?」 「老爸说过的话,你还记得吗?要是升上三年级,恐怕就得更专心准备考试,所以现在可以多玩一点。他这么说过对吧?」 「的确说过,可是……」 「我明白你想要尽快独立。不过就算是这样好了,每天绷得这么紧,在达成目标之前就倒下啦。我是担心这点。」 「担心……」 「对。我啊,希望你不要把自己逼得太紧,就算只放松一点点也好。因此,我觉得有必要让你休息一下。」 想说的话全部说出来了。 我等待绫濑同学的回答。 「这种事……我不懂啦。」 细眉低垂的她看向桌面。 「因为,我没有什么时间去游泳池玩。真的没有。」 「绫濑同学……」 嘴唇紧闭的绫濑同学,手伸向餐桌上那本被当成便条纸用的记事本。她拿起插在上头的笔,一边看着手机一边在纸上书写。然后重重将写下的便条拍到我面前。 「我还要念书。」 说完,她将餐具放到水槽,随即窝回自己房间。 「不行吗……」 我叹口气,看向眼前那张便条。 上面是电话号码。潦草的字体底下写着「真绫」。换句话说,应该是奈良坂同学的电话号码。 「只有我去也没意义啊。」 垂头丧气的我,收拾完毕之后回到自己房间。 特典 你的声音 醒来之后,我躺在床上思索。 我失败了吗? 「失败了吧……」 朝天花板说出口的这句话没人听到,重新落回自己身上。 我转头看向时钟,已经中午了。但是睡意还很重。昨晚我一直在思考这些事,没怎么睡。 要怎么做,才能让绫濑同学紧绷的意识变得柔软一点呢? 紧绷……对,就是这种感觉。绫濑同学的精神顽固、坚定。 也因此脆弱。 经过两个月的同居生活,我自认对于绫濑同学多少有比较了解一点,更别说最近几乎每天都会在打工的地方碰面。 绫濑同学大概是这么想的…… 小孩子接受大人的给予是理所当然。换言之,获得多于付出。 儿童时期的绫濑同学会撒娇说要吃冰、要去泳池,是个随处可见的普通小孩。换句话说,是单方面要求人家施予的存在。 这是理所当然,也很自然。 但是,绫濑同学不这么认为。这点很重要。 家庭因素让绫濑同学在小学高年级就结束了儿童时期,她不允许自己继续当个小孩。 人与人的相处就是互相帮助,但是自己要付出多一点。 或许是对于没有付出的小孩时期──只有母亲辛苦的时期(至少绫濑同学的感觉是如此)感到愧疚,她才会如此警惕自己。 于是绫濑同学希望能尽快独立,减轻母亲的负担,对她来说,没有付出的小孩时期就某方面来说是段不愿提及的黑历史。自己的任性,让本来就很辛苦的母亲负担更重。 这点实在讽刺。 亚季子小姐不是说过吗? 『希望让她多当一阵子任性的小孩。』 一想到这里,内心就无比沉重。明明两人都是为了对方着想,追求的东西却不一样。 母亲希望孩子不要那么快长大。 孩子希望尽快成为大人。 无法同时成立,互相抵触。 也无法磨合。当时的绫濑同学还是小孩。 若是现在的绫濑同学,或许能和亚季子小姐把话说开,针对两人都为对方着想这点磨合。 绫濑同学将一切吞进肚子里,踏上成为大人的阶梯。 希望尽快偿还自己小孩时期的亏欠,才会导致那种过度的自责主义。 所以── 没办法保留余力。 没办法尽情游玩。 无法原谅会想去游泳池的自己。 『因为,我没有什么时间去游泳池玩。真的没有。』 说出这句话的绫濑同学,虽然表情和往常一样冷淡,声音听起来却显得已经走投无路。 我什么都说不出口,就是因为这样。 如果我像故事主角一样贴心,通过更戏剧性一点的发展做点什么,绫濑同学会不会改变自己的想法呢? 不,不行。不能往这种逃避现实的方向思考。如果想帮她,就得往更脚踏实地的方向去想。 床边的闹钟响起。 已经到了非起床不可的时间。 我略嫌粗鲁地制止电辅音,从床上起身。 起床一看,已经到了卡在早餐和午餐之间的时段。 我呆呆站在起居室,思考早饭该怎么办。要吃什么才好?还是说就这样空腹撑到午饭时间? 平常应该会在老爸上班前起床做早饭的绫濑同学,好像还没起床。这点看餐桌就知道。偶尔也会这样。毕竟大家都没把她做早饭这件事看成理所当然。 实际上,期末考那段时间,老爸和亚季子小姐都要绫濑同学别逞强,不让她下厨做饭。 好啦,我的肚子── 有点饿啊。要烤片面包来吃吗…… 就在我思索时,起居室的门开了,绫濑同学随之现身。 「……啊。」 「早安,绫濑同学。」 「……早安。」 睡意浓厚,眼睛似乎还没完全睁开,原本那股在家里也感受得到的严谨气息荡然无存,服装也比平常来得邋遢。感觉攻击力和防御力都不够。 「没睡觉吗?」 「有啊……大概六点左右睡的。」 那不算有睡觉,天都已经亮了吧?只能算打盹。 「再睡一下比较好喔。反正打工是傍晚。」 「没关系……现在几点?」 说着,绫濑同学慢吞吞地抬起头看时钟。涣散的眼神逐渐聚焦。她瞪大眼睛。 「咦……已经这个时间──」 她回过神来,看向餐桌。桌上当然什么也没有。 「抱歉。继父爸爸什么都没吃对吧。」 「放心吧。他好像有吃面包。」 水槽里有个似乎盛过吐司的盘子(上面沾有面包屑,看来没时间放进洗碗机)。用完的奶油和果酱大概放回冰箱了吧。 唉,在绫濑同学她们母女搬进这个家之前,我和老爸的早餐大致上都是这样。有得吃就很好了。 绫濑同学不需要感到抱歉。 尽管我说了一堆帮忙缓颊,但绫濑同学似乎没听进去,始终咬紧嘴唇,当成是自己的错。 「这么严重的睡过头还是第一次。」 「是不是太累了?再休息一下无妨。」 「这……真的很抱歉!浅村同学你还没吃吧?我马上弄。」 绫濑同学显然睡眠不足,我实在没办法道声谢就交给她。何况她眼睛下面还隐隐看得见黑眼圈。 「绫濑同学。」 我用了稍微严肃一点的口吻。 「什……什么事?」 「这些话我希望你好好听清楚,不要逃避。」 「咦……那个……怎么回事?」 「我说啊,你还记得来到这个家的时候,自己说过什么吗?」 她吃了一惊。看样子还记得。 「……能够像这样『磨合』,实在是帮了个大忙……?」 我点点头。对,就是这个。 一开始就诚实地亮出自己的手牌。互相交换情报,将情绪还有其他什么的都拿出来彼此磨合。所以,我把自己感受到的老实说出来。 「依我判断,现在的你睡眠不足。要反驳也可以,不过请你先照照镜子。我不希望你在这种状态下勉强做饭,会让人担心你弄坏身体。要不然,你坐在椅子上就好,让我来做。这是我发自肺腑的意见。」 「唔……可是,说要准备早餐的人是我。」 「原则归原则,现场要临机应变。我建议你将今天的任务从做饭改为睡觉。」 「可、可是──」 「如果是平常的你,我就不会说这种话。你自己也说了,这么严重的睡过头还是第一次,对吧?」 「……嗯。」 「既然如此,代表情况异常。这种状态下,不要勉强自己做和平常一样的事。好啦,你就坐着。当然,你要回房间睡觉也行。」 说着,我拉开绫濑同学平常坐的椅子。木质地板遭到摩擦的声音响起。 「单纯是睡眠不足啦。」 「嗯。不过,单纯的睡眠不足已经让你有资格坐在这张椅子上了。来。」 「……好。」 大概是认命了吧,绫濑同学坐到我拉开的椅子上。 我还是第一次看见这么虚弱的绫濑同学。 好啦,那就动手吧。 「一片吐司还吃得下吧?」 她点点头,于是我连自己的份在内,放了两片吐司进烤面包机。接着我从冰箱拿出奶油和果酱,放到绫濑同学面前。当然,没忘记奶油刀和汤匙。我另外还找到火腿片,所以也拿出来了。 「火腿要煎吗?你平常好像都会这么做。」 「因为我喜欢煎过的。」 「要煎得有点焦对吧。」 「……因为我喜欢有点焦的。」 「我懂。有点焦的火腿比较好吃。」 意见一致,于是我往平底锅倒了一层薄薄的油,用瓦斯炉将火腿稍微煎一下。「兹」的声音响起,让人强烈意识到自己空着肚子。为什么煎肉的声音这么容易刺激食欲呢? p148 我将颜色烤得很漂亮的面包装盘端上桌。微焦火腿也盛到另一个盘子上,然后撒点黑胡椒。这也是平常绫濑同学会做的。怪了?撒胡椒是在煎火腿之前吗?算了没差。 我突然想起一件事,于是打开冰箱。还有牛奶。 「要喝热牛奶吗?」 「天气这么热,还喝热牛奶……」 「冷气开着,所以屋里很凉快吧?既然要再睡一下,我觉得肚子装点温热的东西比较好。」 我这么说完之后,绫濑同学再度沉默。 「……要。」 「嗯,了解。」 我将牛奶倒进杯子里,用微波炉加热后放到绫濑同学面前。 接着我替自己倒了麦茶,坐到自己的位置上,双手合十。 「那么,我要开动了。虽然加点蔬菜应该会比较好。」 「已经够了……我开动了。」 绫濑同学轻声说完,便在面包上涂奶油,接着放上火腿,小口咬下。 我的吃法和她一样。 一时之间,我们两个都没说话,只是默默地吃。 不过,薄薄一片面包三两下就解决了,绫濑同学吃完后捧起杯子啜饮。我则是看着自己的空杯,思考要不要再喝一点。 绫濑同学叹了口气。 她放下杯子,杯子碰到桌面,发出轻轻的一声「叩」。 「我一直在想……」 说到这里,她又喝了点牛奶,仿佛那是能帮她挤出勇气的特殊道具一样。 「……去泳池玩也可以。」 准备再倒一杯麦茶的我,缩回伸向冰箱的手。我连忙回头看向绫濑同学。 「你想去了?」 「现在想了。一直到睡着之前,我都还在想『我才不去』的……不,不对。我一直在犹豫。」 「犹豫到差不多六点?」 「犹豫到差不多六点。」 「不过,现在想去了?」 她点头。 「早上起来之后,就觉得……好像去玩也没关系。不过,事到如今很难启齿。」 至于我听到这些话之后有什么反应呢? 顿时松了口气。感觉整个人都要在椅子上瘫成水母了。 根本不需要什么戏剧性的发展。绫濑同学就只是想了一整晚,整晚没睡地想完之后睡一觉,等到起床就改变了主意。仅此而已。 啊──现实就是这样吗?不可思议的是,我倒是能够接受。现实所需要的,想来不是某某人大为活跃,而是一个小小的契机吧。 只要有个小小的契机,就能让人彻底改变想法──我好像在某本书上读过。 「不过,有个问题。」 咦? 「和浅村同学你也有关系的重大问题。」 「像是不会游泳?我的技术可没有好到能够教人就是了。」 「那个就不用了,我会游。」 「我想也是。」 再怎么样也不至于是这种原因吧。应该是更为迫切,而且确实也和我有关的重大问题。 「因为我原本没打算去游泳池,所以那天排了班。浅村同学那边应该也排了班才对。」 「去泳池玩的日子是……」 「后天,27日。」 「哇……真的假的?」 「嗯,真的。」 我们明天26日休息,后天27日排了班。 这下糟了。好不容易绫濑同学才改变主意,这样下去我们两个都去不成。 我稍微烦恼了一下,然后向绫濑同学提出一个世间非常普遍的解决方案。 「好不容易你想去了嘛,我会想办法解决。」 「解决得了吗?」 「唉呀,这种事经常发生,我想应该没问题。」 「经常发生。原来是这样啊……」 「嗯,找人换班。很简单吧?」 我尽可能讲得很有自信。 方法很简单,实行起来却有它的难处,这点我心知肚明。 阳光已成斜射,强烈暑气稍微缓和的时刻。 涩谷的下午四点半。在弥漫的柏油焦味之中,让自行车偏向车道那一侧的我,和绫濑同学并肩而行。 商量过后,我们决定提早到书店。因为我们觉得,要拜托店长最好不要挑在工作时间。 之前也说过,如果要一起上班,不管是骑自行车或徒步,都得由其中一个人去配合另外一个人才行。我和绫濑同学不喜欢让别人这样费心。不过,前提是没有特殊理由。 不过嘛,我也没想过会因为这种理由一起去打工地点就是了。 「有云,太好了。」 绫濑同学看着天空说道。 确实,云层不知何时已经遮住了半片天空。 虽然还看得到蓝天,所以没有整个暗下来,不过能感受到空气变得凉爽了点。原先的闷热因此略微舒缓。 原先单手遮阳的绫濑同学将手放下,重新背好挂在肩上的包包。包包看上去有点大,因为她每天都把制服带回家。 绫濑同学今天的装扮,给人的印象和平常不太一样。 符合夏季风格的亮色系上衣有袖子也有衣领,肌肤外露的部分很少。在男性打领带的位置,则用细缎带打了个结遮住。根据绫濑同学流的解释,这样虽然攻击力低,但是防御力比较高。 这是一场展现诚意的交涉。她是这么说的,所以才会穿成这样吧。 确实,和平常相比,显得更为正式一点。 不过,她没把耳环拿掉,仿佛在暗示自己和蜜蜂的刺一样,若是掉以轻心会吃大亏,这点非常有她的风格。还有,外露的部分变少,显得有点热。 「会不会热?撑得住吗?」 「有云所以没问题。」 「有睡饱吗?」 「睡啦,两小时。」 虽然感觉还是有点少,不过多说大概也没什么意义,何况唠叨这些等于把她当成小孩子看待。我又不是想让她回到小孩时期。 脑袋想着这些,对话自然而然就断了。 一时之间,我们无言地走着。 听到路上行驶车辆的声响,以及没顾虑周遭住户,大声奏响音乐的宣传车噪音,便有种「啊,一如往常的涩谷就在眼前」的想法闪过脑海。 绫濑同学就像要填补气氛转换所产生的空档一般,开口说道。 「昨天很抱歉。」 「泳池的事?」 「这也很抱歉,不过我要说的是另一个。你和读卖小姐来的时候,我觉得自己当时说的话有点讨人厌。」 「啊……」 那段让我觉得有些不对劲的对话吗? 如果我和读卖前辈是那种关系,以家人的立场来说很放心──读卖前辈当成她最爱的幽默一笑置之,但绫濑同学应该不喜欢这样吧?我当时对此感到疑惑。 男性和女性两人同行,自然而然就会像是一对。就算脑中产生这种刻板印象,也不能当着本人的面说出来──她应该会这么想。 「毕竟把疙瘩藏在心里等于违背约定嘛。没问题,要好好坦白。做得到。」 绫濑同学就像要说给自己听一样,一步步将自己的主张转换为言语。 「该怎么讲呢,如果你们交往,希望可以明确地说出来。」 「原来如此。这是为什么?」 「不知道……你就当成是这样吧。」 奇怪的说法。「虽然知道却不能回答」的意思吗? 言行举止就像在试探我和读卖前辈之间的关系,而且不肯正眼看我。两者都让人觉得别有深意,我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脏仿佛在期待什么似的愈跳愈快。 ──你在期待什么啊?适可而止吧,浅村悠太。 我要自己冷静下来,老老实实等待绫濑同学的下一句话。 「一起打工后就知道,她是个很棒的人。」 「这倒是没错。」 「温柔、体贴、长得漂亮。很聪明,什么都知道,讲话也幽默,和她聊天十分开心,完全不会觉得腻。」 「虽然也有懒散的一面就是了。还有爱用下流哏。」 「这些不叫缺点,叫可爱……嗯,也轮不到我来说吧。毕竟浅村同学在这边工作得比较久嘛。」 为什么变成在推销读卖小姐了呢──她面露苦笑。我也想问。到头来,绫濑同学究竟想讲什么啊? 「我只是觉得,如果是她,要我喊一声『嫂嫂』也可以。其实,我不该讲这种有可能限制你的话。一不小心就脱口而出了。抱歉。」 绫濑同学将昨天产生那种反应的前因后果,交代得清清楚楚。 简直就像事前整理好该说什么,然后在脑中偷看并念出来一样,毫无窒碍。 我说啊,这真的是真心话吗? 我在千钧一发之际将这个疑问吞回肚子里。她已经说了要把疙瘩坦白、要亮出手牌。如果怀疑其中有谎言,我们这段关系的大前提就会崩溃。 所以,我现在该做的,就只有点头。 「嗯,我原谅你。所以,不用再道歉喽。」 「嗯,了解。」 事情就此结束。这个话题也不会再拖下去,一切付诸流水── 照理说,对于我和绫濑同学而言,这样的关系最为惬意。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仿佛有根刺卡在喉咙里一样,一股无法捉摸的不快感挥之不去。 愈接近车站,人潮愈汹涌。明明应该还没到上班族的下班时间,却已经看得见打领带的男性与踩着高跟鞋的女性,还有放暑假的学生。 将自行车停到停车场时,我才想起某件事。听到我喊了声「糟糕」,绫濑同学惊讶地看着我。 「怎么了吗?」 「我在想啊,绫濑同学。」 「怎样?」 「既然来回都是一起走,那我为什么要把自行车推过来呢?」 如果来回都一起行动,自行车留在家里不就好了吗? 「咦?」 绫濑同学用「你在说什么啊」的眼神看我。 「──不是因为有需要吗?」 「不,完全没有。一不小心就习惯性地推过来了。」 「这、这个嘛,偶尔也会这样啦……噗。」 「习惯真可怕啊。」 「就当成是这样吧。」 她的眼里满是笑意。可恶,居然嘲笑人家的失败。 不过嘛……最近她总是绷着一张脸,无论理由是什么,有笑容就好。 停好自行车之后,我和等候的绫濑同学会合,从员工入口进店里。我们就这样找到值班的前辈店员,问出店长所在处。 打开办公室的门,看见店长坐在桌子靠窗户那一侧。 「喔……是浅村小弟和浅村……啊,应该是绫濑小妹吧。午安。」 说错也是难免。在户籍上与文档上,绫濑同学的本名是浅村沙季。 老爸和亚季子小姐并非事实婚,办理过正式手续,所以我们一家人已经全都姓浅村了。不过在学校、职场等场合考虑到对外方便,绫濑同学她们还是会报上旧姓。并不是只有我家特别,据说,最近在结婚之后通信录、名片、信箱等都维持原姓继续活动的社会人士愈来愈多。 对于绫濑同学而言,在会创建新关系的打工场所,直接自称浅村沙季也可以,但她似乎不想因为是我的妹妹就被另眼相看,所以到头来还是用绫濑姓工作。我平常就是用绫濑这个姓称呼她,所以到目前为止都没有被其他店员看穿。 「午安。打扰了,那个……」 「嗯?」 注意到我们打完招呼依旧没离开的店长,重新抬起头。 明明不到四十岁却已经能扛起整间店,所以人家都说店长虽然看起来很温柔,实际上却很精明。 「出了什么事吗?」 「呃,不好意思,事情有点突然。我们……我和绫濑小姐原本是排26日休息、后天上班,可不可以让我们把26日和27日交换?」 「交换……?这还真是突然。有什么事吗?」 「呃……」 这种时候如果随便撒谎,穿帮时就没办法挽回。我可不想弄丢这份打工。重点在于不说谎,人家没问的也不要主动说出来。 所以我只是这么说。 「其实是有朋友突然找我们去玩。」 店长知道我和绫濑同学读同一间高中。所以我告诉店长,邀约者是我们的共同朋友。虽然和奈良坂同学熟的是绫濑同学,我只不过勉强算得上是朋友,两者之间有这样的差距──这部分就不提了。 接着绫濑同学开口。 「她去旅行,昨天才回来。」 这句话同样不假。 奈良坂同学去旅行到昨天才回来也是真的。 听到这里,就能明白为什么奈良坂同学一直没联系我。 这个嘛,总不能旅行在外还要人家特地打电话或传消息给我吧。更别说她已经先告诉绫濑同学了。 不过,我们说这些话其实也算不上老实。好比说,对我而言是「突然」,对绫濑同学来说并不是。 所以这句话由我来说,奈良坂同学去旅行则是交给绫濑同学。 虽然没有说谎,却能隐瞒真相。虽然这种交涉方式实在不太建议别人效法。 重点在于接下来的部分。要好好展现自己的诚意。 「我们知道这样很自私,不过想麻烦您帮帮忙。」 深深一鞠躬。旁边的绫濑同学也跟着我低下头。 「嗯,等我一下。」 说着,店长操作起眼前的电脑。 似乎是在看预定班表。 「两人份啊……」 已经抬起头的我,偷偷观察绫濑同学的脸。她显得很担心。好啦,事情会怎么样呢?如果人家拒绝,就得想别的办法。当然,这样不违法,店方也不太可能拒绝,但我也没到宁可毁掉关系也要逼人家答应的程度……再怎么说,目前都还不到这么做的时候。 「27日是周四对吧。嗯……」 说完,店长开始打电话。大概是要联系有可能换班的员工吧。他简单地说明了一两句之后便挂断,一共拨了两通电话。 「他们同意了。明天那两人都是能配合调班的老手,他们说换班也完全不会有问题。」 「真的吗!」 「嗯。」 店长微微一笑,接着说下去。 「相对地,你们明天可要好好工作喔。」 糖果和鞭子用得真漂亮。唉,高中生怎么可能是大人的对手嘛。说不定,店长已经看穿我们临时编的借口了。不过,现在的重点是让绫濑同学喘口气。只要能够达成这个目标就无所谓。 对于店长的叮咛,我们给予明确的回应。 「是的,我会好好努力!」 「好、好的!我也一样!」 我和绫濑同学再次深深一鞠躬。 于是我们走出办公室。 关上门之后,绫濑同学吐了口气。 「我松了口气。」 「事情顺利真是太好了。」 「刚刚说不定是我人生中最紧张的时刻。」 「也太夸张了吧?」 换好制服之后,已经到了上工的时间。 今天的工作是把加订的书上架。于是我们把装满书的纸箱放上推车,在书柜丛林中穿梭。 「绫濑小姐,接下来是……那里。因为是新出的技术书籍。」 「好的,浅村先生。」 说着,她从纸箱里拿了几本书,先一步走向书柜,说是不利用推车移动的这段时间很可惜。她迅速将书放进书柜空出来的位置之后,推车才抵达。接下来就是两个人一起把书本摆上去。 「能节省时间真是帮了大忙。」 「你比较厉害,书柜的位置全都记得,可以更有效率地巡回。」 「要说全都记得倒也不至于就是了。」 只是因为今天进的书大多属于我偏好的类别,所以大略瞄一下纸箱就能安排比较有效率的巡回方式。纯粹出于幸运。 清空纸箱的时间,比原本预期的还要快上十五分钟。 「很好。那么,休息一下吧。」 「好。」 我们把推车送回后场,接着前往休息室。 我用纸杯装了冰凉的茶,坐到椅子上。 「浅村同学你啊……」 绫濑同学轻声说道。可能是因为休息室里只有我们吧,她恢复原来的称呼。 她喝完杯里的茶之后,起身又装了一杯。 喘口气之后,她才接着说下去。 「浅村同学你啊,其实不是朋友少,只是没有主动去交朋友吧?」 「我可没这个意思。」 「不过,你会介意朋友少吗?其实不会对吧?」 「这个嘛,应该不怎么在意吧。」 「你看。」 「嗯,就这点来说,确实没有到非常想交朋友的地步。」 虽然也没到绝对不交朋友的地步就是了。 来者不拒。 「说实话,我完全没想过,能够这么简单就换班……不,不对。我不敢找人家谈这种事。因为我自己不想,所以认为做不到。」 「我只是习惯了而已。而且我已经和人家换过好几次了。」 「这不就表示,你和别人交流的经验比我丰富吗?」 我完全没想过这件事。 「这……或许也可以这么说。」 「不管是问其他前辈店长在哪里的时候,还是和店长谈换班的时候,你总是表现得很坚定,能好好把想说的话说出口……看起来实在不像不擅长沟通的人。」 「你太看得起我啦。」 我可没那么机灵。只不过,这份工作已经做了一段不短的时间,再加上有工作这个共通话题,才能勉强把话挤出来而已。 「只是因为这种场合要求彼此都认真以对,所以比较容易处理而已。在这种情况下,容易进行你之前讲过的『精确的沟通』。」 「我就做不到。」 「做得到啦,只要习惯这份工作就行了。应该说,你已经做得够好了。我倒是认为,看起来有共通规则,实际上根本没这回事的朋友往来比较难。我啊……还是拿这种关系没辙。在我看来,你的沟通能力要比我强多了。」 「……哪有这种事。」 就是有。虽然我故意没说出口,但我之所以能和绫濑同学处得不错,也是因为她一开始就订出了共通规则。 好不容易才让绫濑同学想去,所以我没告诉她,其实现在我才是满满的不安。 虽然还是会配合她去游泳池就是了。 老实说,我觉得自己能够交谈的对象只有绫濑同学,勉强再加个奈良坂同学,实在没有和其他人也能玩得愉快的自信。 明明后天就要去泳池了。 日记 我一边感受电车的晃动,一边茫然看着在蓝天底下流逝而过的陌生景色。 上次像这样在电车上晃来晃去,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生于涩谷长于涩谷的我,过着几近于室内派阴角的生活,很少搭电车。 对于只要有漫画和书本就能活下去的我而言,涩谷这个地方等于天堂。在小镇书店先后消失的这个年头,涩谷依旧有几间大型书店留存。 假日光是在书店与书店之间移动就把时间用完了,根本不需要出远门。 没想到,我居然会为了去游泳池玩而坐上电车。 车内不怎么挤。包含今天在内,暑假只剩五天。差不多也到了该收心的时候,应该会有些人发现假期快结束而惊慌失措吧。 我拿出手机确认时间。上午九点十八分。这次的集合,是九点三十分在新宿车站剪票口,所以绰绰有余。 不过,集合之后要搭三十分钟的电车,接着转乘接驳车可能又要花上三十分钟,意外地远。 我已经提不起劲了。 不,加油啊我。不能在这种时候丢下绫濑同学自己一个人回家。 至于绫濑同学呢,则是说了要各走各的,出门时间比我早了十五分钟以上。 毕竟在学校里都当成不认识彼此,也就没必要在这种场合公开了。 虽然奈良坂同学知情。不过嘛,就算被别人知道也不至于出什么问题,所以我和绫濑同学都没有想过要堵住她的嘴。 被人家知道再说吧。反正我们又没做什么坏事。 就在我看着风景胡思乱想时,车内广播念出站名。 车门随着吐气般的声响打开,于是我下了车。 通过剪票口之后,便看见约十人聚在一起。男女差不多各半,全都穿着水星高中的制服,甚至拿著书包,简直就像参加课外活动的高中生。 「感觉真怪。」 我轻声嘀咕。 说归说,我身上也是水星高中的制服。 没错,在那之后奈良坂同学又传了line过来,严令大家穿制服、带书包,而且一定要记得带学生证。据说是为了学生的折扣,可是好像有学生证就够了吧? 尽管有疑问,不过既然其他人都穿制服,特地穿便服过去也会显得格格不入,所以我身为一个会顺从同侪压力的普通人,就像这样穿着制服来了。 我仔细打量聚集在这里的学生,其中有几张见过的脸。 「那里吗……」 绫濑同学站的位置和团体有点距离。她也穿着制服。瞄了我一眼后,她小小地松了口气。 嗯,绫濑同学也一样,能称为友人的对象只有奈良坂同学吗? 奈良坂同学在团体中心,和大家聊得很热络。 不愧是水星高中社交能力第一名(我评)。奈良坂同学看见我,踮起脚向这边挥挥手。她努力伸直娇小身躯的模样,让人想到土拨鼠。那种小动物般的可爱,大概就是受男生欢迎的理由吧。 「早午晚安!浅村同学!」 「早……呃,好像正常地说『早安』就行了耶。」 「在业界就要这样讲才行喔。」 「哪个业界?」 「水星高中业界。」 「喔……原来如此?」 这样啊,高中是业界吗?完全搞不懂。 大家站到不至于妨碍剪票口人潮的的位置,做了简单的自我介绍。虽说简单,不过每个人讲出名字时,奈良坂同学都会插嘴,所以实际上很花时间。 「浅村悠太……请多指教。」 「好的。这位是浅村同学!虽然感觉很低调,不过他是个愈来愈受欢迎的隐藏角色喔!」 「到底是隐藏还是受欢迎啊!」 某个男生很配合地吐槽。 「换句话说,就是『想和浅村同学交朋友要趁现在!』的意思!」 又是一片笑声。靠玩笑炒热现场气氛,大概是奈良坂同学风格的社交技巧吧? 「对吧,浅村同学!」 「虽然有很多误解……算了,就这样吧。」 「请多指教啦,浅村!」 某个身材壮硕晒得黝黑,感觉是橄榄球社的家伙突然伸手过来要握。 当场傻住的我反应慢了一拍,原因不在于被他的个头吓到,而是这人第一次打招呼就亲昵地省略了后面的称谓。该不会,这就是奈良坂同学营造气氛带来的效果吧? 「彼此彼此……」 我在不得已之下回握,但是对方表现得实在太亲近了点。满满都是阳角运动型男生特有的现充感。 对于这些太过配合的反应,我靠着陪笑脸勉强应付过去。不过,我总觉得自己没办法习惯这种气氛。 话虽如此,但是我希望绫濑同学今天一整天能玩得开心,并借此好好放松一下,就努力试着融入他们吧。 自我介绍继续下去。 不止我,每个人自我介绍时,奈良坂同学都会讲点冷笑话,或者故意让人吐槽以强调这人的名字或特征,所以就连不怎么想记别人名字的我,也能够很快就弄清楚现场好几个人的性格和名字。原来如此,所以才要一直插嘴吗? 奈良坂真绫真可怕。 「绫濑沙季。」 「沙季应该大家都认得……放心,她没有外表那么恐怖啦,不会咬人的。」 「嗯,请多指教。」 「叫她小绫绫!」 这是哪来的吉祥物啊? 「普通地叫我『绫濑』就好。」 绫濑同学很不给面子地说道。尽管如此,不过可能是因为她不但没生气还露出苦笑吧,好几个女生一脸意外地看着她。原来如此,这些人大概真的觉得绫濑同学很恐怖吧。 「话说回来奈良坂,为什么要穿制服?」 成员之一说出理所当然的疑问。 「不是写了吗?学生价、学生价。」 「有学生证不就好了吗?」 「只是借口啦。如果是穿制服,就算家长很严格也出得来对吧?」 「听不懂啦~」 「不要一直拘泥小事~能穿制服出来玩的时间只有现在,别在意那么多,好好玩就行了啦。」 发问者似乎不太能接受这个回答,但他看来也不想死缠烂打,乖乖吞下去了。 在旁边听了之后,我倒是能够认同。 看样子,奈良坂同学比想像中还要体恤别人。 今天参加的学生里,恐怕有人的家长很严格,不说点谎就没办法来。好比说学校有委员会的工作、参加入学体验活动之类的小谎。对方找奈良坂同学商量之后,为了避免一个人显得格格不入,于是奈良坂同学要求所有人配合穿制服……虽然只是我的推测。 环顾一圈后,完全看不出来穿制服是配合哪个人。大概只有奈良坂同学知情,而且她绝对不会泄漏,所以才能守住这个秘密吧。订立神秘规矩的不满只会找上奈良坂同学。而她营造了一种说些蠢话也无妨的气氛,因此不至于发展成致命性的不和。 再次让人见识到奈良坂真绫的社交能力有多么强大。 「那么,要走喽~!」 隐藏自己优秀协调能力的奈良坂同学,很有精神地领头朝着换乘的民营铁路剪票口迈步。 好啦,奈良坂老师带队的缔造暑假回忆之旅──远足就此开始。 改搭民营铁路之后,电车从新宿往西行驶。 差不多在路程过一半时,高楼慢慢消失,蓝天逐渐填满从车窗向外望的视野。 从都心往西代表离东京湾愈来愈远,为了玩水而远离海洋说起来也很怪。虽然说不定就是因为附近没有海,泳池设施才会发达。 响应奈良坂同学召集的,加上我、绫濑同学,以及奈良坂同学自己之后,男女总共十人。她在挑选时,让两边正好各五人。换句话说,我第一次交流的人多达七人。 移动途中和他们对话起来并不难,让我十分惊讶。 我原本还怕找话题会很难,实际上并非如此。也就是说真正的社交强者,就算碰上了不擅言辞的阴角,也不会把对方丢下。 「喔,浅村在书店打工啊?」 「嗯。」 「在书店打工好赚吗?」 「这个就……我没做过其他的打工,所以不太清楚。」 「不过,暑假期间居然都在打工和暑期班啊,真厉害!」 「嗯,像我根本都在睡!」 「呃,我觉得没什么了不起就是了……」 尽管如此,我还是不太擅长应付这种闲聊。 如果要问推荐书籍,要几本我都讲得出来。想到这里时,我脑中也闪过「啊,对喔,真要说起来,『陈述』好像算不上对话」的念头。 反过来说,在没确立主题的情况下传递彼此的情报,感觉好难。 总而言之,我们边聊这些没营养的话题边在电车上晃了三十分钟,之后又在接驳车上摇了约三十分钟。 终于抵达泳池前。 外面是盛夏的艳阳,一下车就有股令人头晕的热气裹住全身。 室外和有冷气的车内温差很大。画在柏油路上的白线反射阳光,显得很刺眼。 「这就是泳池?」 我抬头看着眼前的巨大建筑,不由得问道。 说起泳池会让我想到学校泳池,再不然就是区民泳池。眼前的设施对我来说,看起来就像温泉旅馆。 「这里是入口。靠前面的是室内泳池,就是那个有透明屋顶的地方。然后呢,再过去还有露天泳池喔。看,那边能见到一部分游乐设施对吧?」 奈良坂同学讲完,我老实地将所见感想说出口。 「喔……溜滑梯啊。」 「好歹说是滑水道!浅村同学,你反应太平淡了!」 「这好像和反应无关。」 「感觉会不一样。要是你听到高中生说来玩溜滑梯会怎么想!」 「只会想『原来他们是来玩溜滑梯的吗』。」 「……沙季、由美,你们也说说他啦!」 她对绫濑同学和旁边的女生说道。 「说是溜滑梯又嫌太大了,如果要描述清楚一点,应该说附水流的巨大溜滑梯比较精确。」 绫濑同学,你只是在翻译吧? 旁边的田端由美(记得是这个名字。因为奈良坂同学介绍她时说和山手线的车站站名一样。)同学,听到绫濑同学这几句话之后瞪大眼睛。 「绫濑同学会开玩笑耶。」 「玩笑……啊,嗯。」 绫濑同学不会开这种玩笑,她只是想到什么说什么而已。 「里面还有附设游乐园喔~浅村同学是不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啊?」 「这个嘛,应该……是第一次吧。」 我并不讨厌游乐园或动物园。真要说起来应该分在喜欢那边。只不过别说游乐设施了,我连庙会都不太愿意陪人家逛。与其做这种事,我宁可自己到处转。 或许会有人说,我就是因为讲这种话才会变成阴角。但我希望大家明白,每个人有自己的节奏。为什么世人总会像有什么东西在后面追赶似的往前猛冲呢? 「今天就以靠前面的室内泳池为主喔!」 「真的耶。」 line的预定表上也这么写。 我在入口买了一日券后入内。 再来就是到男子更衣室换衣服,将昨天才买的新泳裤换上。 和在学校换体育服没多少差别,倒也没什么特别尴尬的地方,但是柜子的锁让我有点不安。呃,因为必须把附橡皮筋的钥匙绑在手腕上带进池子里,要是不小心脱落被水冲走该怎么办──会这样想很正常吧?我反而想问为什么大家都觉得无所谓。还是说我想太多? 总而言之衣服换好了,朝泳池前进。 踏入设施一看,就让我吃了一惊。 如果要比喻,就是我眼前有个巨大温室。话是这么说,不过周围当然不是什么塑料布。玻璃或压克力板吧,总之应该就是那一类。 这里宽敞到不晓得能塞进几间体育馆,内部有个看似仿真海滩而造的巨大平浅池,约占了总面积的三分之一,甚至有附浪潮。除了常见的溜滑梯……不,那种像是滑水道的东西之外,还有很多不知道该怎么玩的游乐设施。 闻得到与海洋不同的游泳池独有气味。 人潮算还好吧,比想像中来得空旷,不愧是暑假即将结束的平日。幸好没有变成人挤人。 我们和女生会合。 五人都穿着一眼就看得出才刚买的新泳装,原来如此,女生会在意这种地方啊──我想起昨天绫濑同学的样子。不像我,总觉得衣服这种东西是没得穿了才需要买。 奈良坂同学是裸露程度偏高的比基尼。柠檬黄和她的开朗性格十分相称。只不过,可能是矮个子与举止的关系吧,和「比基尼」一词会联想到的煽情感相去甚远。比较容易让人觉得可爱。 绫濑同学则是相对裸露程度较少的两截式。虽然露出双肩,不过用肩带吊着的上半截与下半截之间没有空隙。 大概是因为热吧,入夏之后,绫濑同学喜欢穿露出双肩的衣服。在家里我几乎天天都看得见。尽管如此,看见她穿上泳装时,我的心脏依旧猛然跳了一下。虽然与见惯的模样很像,却令人强烈意识到两者有所不同。 看见女生之后,男生一同爆出「喔!」的欢呼,不过大家最为关切的对象,还是五人之中隐隐躲在后面的绫濑同学,就连对这种事不怎么感兴趣的我也看得出来。 毕竟身材不一样。腰的位置偏高,有双修长的腿。即使穿着裸露较少的泳装,差距依旧明显。听到男生们轻轻吹起口哨,让我心里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这是怎样? 「绫濑真赞耶!欸,浅村你也这么想吧?」 「呃,这种带着色情眼光的欢呼……似乎不太好耶。」 我反射性地这么回答。 一方面也是觉得,在这个说话不小心会被控告性骚扰的时代,讲这种话未免太大意。当然,理由不止如此,心头那股难以说明的郁闷情绪影响比较大。 然而,我的主张似乎不管用。 「不不不,是男人就该看吧!当然该看吧!」 「不得已,这是不得已!」 说着他们又欢呼起来了。 我内心的不悦写在脸上了吗?还是有藏起来呢?我自己也不清楚。 正当我打算进一步反驳时,奈良坂同学插嘴了。 她左手扠腰,伸出右手指着我们。 「好啦,那边的男生!浅村同学说的没错!敢用色情角度看的男生,要戳瞎眼睛喔!」 说着,她用已经伸出的食指加上中指比出戳眼架势。真危险啊,奈良坂同学。 不过多亏了她,男生这边的热闹气氛顿时冷却。 也是因为注意到女生的冰冷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不过嘛,我也是健全的高中男生。即使是阴角,依然能明白他们的心情。明白归明白,然而在现代那些话不能当她们的面说出口,这点还是学起来比较好。 而我前面的言论也只是仓促间脱口而出,至于算不算高尚,我自己也不晓得。 感受到视线的我回过头去,发现绫濑同学就在同一时间别开目光。 刚刚……她在看我?可是,我的疑问没得到回答。绫濑同学马上就挤进女生的圈子里了。 「好啦好啦,打起精神去玩喽~!」 奈良坂同学就像要重新加热现场冰冷的气氛一般,高声声明。 「在吃饭时间之前,大家一起去游乐设施玩!先从那个超大溜滑梯开始!」 她指着滑水道。 ……这种时候,说那个是「溜滑梯」好吗? p196 根据奈良坂同学那份写着「创造夏日回忆吧预定表」的行程,上午是以各种游乐设施为主,大家一起玩。 首先是滑水道。比起在设施入口看见的室外滑水道虽然小了点,不过因为是从差不多两层楼的高度滑下来,所以颇为刺激。接下来,我们又是钻过如瀑布般洒落的水幕、又是在迷宫里徘徊的,一边欢呼一边玩遍各种游乐设施。 在玩的同时,我想到预定表上的行程,不禁对奈良坂这份计划的用心良苦感到赞叹。 这种地方提供的游乐设施,具有安定的娱乐性。 换言之,不管参加的是谁,都能得到一定程度的乐趣。 这次的十个成员,说穿了都是些平常没什么联系的人。想避免要好的人聚在一起导致有人遭到冷落,其中一种方法就是让所有人都初次见面。不过嘛,我和绫濑同学并非初次见面就是了。 只不过在这种场合,就算大家都是同一所高中的同学年好了,十个人不同班、性别也不一致,根本不可能立刻混熟。更别说像奈良坂同学这种交游广阔的人,朋友自然也是各式各样。 有的是运动系社团、有的是文化系社团、有的在委员会结识、有的嗜好相近。 所以说穿了,要做到超出日常对话的交流都有困难。根本没有共通话题。 因此奈良坂同学大概是这么想的。 大家一起玩能够提供安定娱乐的游乐设施。 这么一来,能确实地让大家开心,上午的体验会成为共通话题。 吃饭时应该也就聊得开了。 所以,将并非联谊专家的一介高中生所策划的活动放到后面,先让大家玩安定的游乐设施。到了下午,似乎就有奈良坂同学策划的男女混合活动。 这种事说起来简单做起来难。因为自己策划的活动,看起来总是比任何游戏都要来得有趣。但是她能够故意将活动放到后面,倘若大家玩得太高兴或者碰上突发状况导致时间不够,就能干脆地割舍掉(预定表上这么写)。 如果不将参加者的优先顺位放在自己前面,做不到这种事。 过了十二点,我们看准用餐区空出位置的那一瞬间,决定趁机吃午饭。看见大家如同预期笑着聊起上午的活动,可以说奈良坂同学漂亮地达到了目的。 至于我,也很高兴能看见绫濑同学和周围的女生谈笑。 午饭吃完后,大家稍事休息。 我们决定一起到那个巨大平浅池玩。 可能因为是暑假末的平日吧,这个不时会有浪打上来的池,空旷到即使几个人聚在一起玩也不至于影响周围。 游泳池不像海边,不能打沙滩排球也不能玩沙。 所以虽说要大家一起玩,能玩的游戏依旧有限。 尽管处于这种情况,奈良坂同学依旧在预定表上介绍了几个活动。 「所以说呢,我们先来玩个简单的浮板黑白棋!」 「好~!」 大家就像小学生一样很有精神地回答。尽管声音多少有点平板,绫濑同学终究还是张开嘴小声地说了,相当有趣。 在我看来,那与其说是「好~」,不如说是比较像「喔~」。 浮板黑白棋是不是正式名称,这点不得而知,或许命名者是奈良坂真绫。不过这是个规则很单纯的游戏。 准备数量与人数相同的浮板,最好是能辨别正反面的那种。幸好,此地每人限借一个的浮板就属于这一类。 让这些浮板正反各半地浮在水面上,成员则是分成两组,各自拍打浮板将它翻过来,仅此而已。 「用石头和布分组喔~好啦,这边是石头。布在那边喔。」 分成五对五。 猜拳出布那边是「正面组」,出石头的是「反面组」。 我和绫濑同学偶然分在同一组。奈良坂同学则是敌对阵营。 「我这就设置计时器喔。限制时间三分钟。时间到的时候,如果浮板正面朝上的多就是正面组获胜,相反则是反面组获胜。」 「好。」 「我知道了~」 「不可以抱住浮板或抓着浮板不放喔。浮板会在水面漂,大家只能尽量拍打浮板边缘将它翻面。不过,为了避免自己队伍颜色的浮板被对手拍打,可以像这样让浮板漂走。各位好孩子,规则记住了吗~?」 她说「像这样」的同时,朝水面上的浮板一推,示范怎么让浮板远离。 「了解!」 「男生~!不准作弊喔!」 「不会啦。也太不相信我们了吧~」 对于田端同学的警告,被她盯上的男生──应该是叫明神吧?故意装出不满的样子。 奈良坂同学用放进防水袋的手机设置好时间,声明比赛开始,于是我们在泳池边缘玩了起来。 这游戏比想像中还要难。真要说起来,它原本是在无浪水池玩的游戏吧?什么都不做浮板也会漂走,却规定不准抓着不放,那么就得有人不断把浮板推回场内。 玩着玩着,自然分成在流向上等着把浮板推回大家那边的人,以及负责拍打浮板翻面的人。这就是所谓的临机应变。 奈良坂同学的手机播放轻快的旋律,似乎已经三分钟了。 「好,停!不能再拍喽!」 听到奈良坂同学的号令,大家一起停手。 结果是六对四,我和绫濑同学这一队赢了。 赢家发出欢呼,输家则不甘心地拍打水面。大家似乎都很认真地奋战,个个气喘吁吁。 「很好很好。那么,再来一场喔!」 似乎已经重新设置好时间的奈良坂同学说道。 大家气势汹汹,各自想着「下一场也要赢」或「下一场我要赢」。 话说回来……虽然好像没人注意到,不过奈良坂同学用来计时的音源,那个……好像是动画的主题曲耶。若问我为什么会注意到这种事,则是因为前一季我在丸的推荐下看过。看样子,奈良坂同学连动画也有涉猎。这人的兴趣真的很广泛。 第二场输了。 毕竟我和绫濑同学对于运动都不怎么热衷,体力撑不住。五人里有两个派不上用场,这么一来自然敌不过平常就在玩的人和运动社团的人。 「那么,今天的活动时间结束~!休息之后是自由时间喔!四点要开始撤退,到时候记得回来这里!」 奈良坂同学说完,我一屁股坐到池畔。 唉呀呀。大概是用了平常没在用的肌肉吧,我累到连一步也不想走。真想就这样躺下来。 我也提不起劲跟那些精力充沛到冲去要再玩一轮的家伙走,打算一个人悠哉地休息,就在此时,绫濑同学走了过来。 我撑起精疲力竭倦意十足的身躯。 绫濑同学探头打量我的状况,显得有点担心。 「没事吧?」 「嗯,只是累了而已,没什么啦。可是大家真厉害耶。体力好,运动神经也很优秀。」 玩游乐设施的时候也好、玩小游戏的时候也罢,有所表现的都是那些应该平常就很爱玩的现充。至于我呢,我原本就是不爱跑出门的人,所以不怎么起眼。虽然我对这点不怎么在意就是了。 「不过,你刚刚那样很帅。」 「咦?」 对于绫濑同学这句出乎意料的台词,最吃惊的人就是我。 「刚刚的小游戏。浅村同学,你一直在把漂走的浮板推回场内吧?」 「啊~」 这个嘛,因为不这样就玩不下去嘛。不过到头来,其他注意到的人也开始做一样的事了。 我这么表示之后,绫濑同学轻轻摇头。 「不过,是浅村同学最先发现的。而且,把浮板推回来时,你把翻面的任务交给队上其他人。那明明是这游戏最有趣的部分。」 听到绫濑同学这么说,我吃了一惊。我没想过会有人注意到这点。 把漂过来的浮板推回去时,如果是正面,只需要直接推回队友那边就好。问题在于反面时,如果将重点放在胜负上,那么把浮板翻面再推回去比较有效率。毕竟游戏规则就是这样。 不过队友就在附近时,我会说声「拜托了」,然后单纯把浮板推过去,让队友负责翻面。 问我为什么?理由就像绫濑同学说的,因为这个动作才是游戏最有趣的部分。 那些放着不管就会顺着波浪漂过来的浮板,全都由我一个人翻面也没意义啊。这么做多半没办法让大家开心,何况是难得的团体对抗嘛。 「啊~没有啦,只是不愿意背负想表现却失败的风险而已。」 就某方面来说,这也是真心话。 「是吗?嗯,客观的事实无所谓,只是我基于个人主观想称赞你。纯粹是我觉得这样很帅而已,就像专心支持的后勤人员那样。」 「后勤人员会帅吗?」 「每个人评价的标准都不一样吧?」 「这个嘛……的确没错。虽然听到人家这样说,会让我不好意思就是了。」 听到我这么回应,绫濑同学轻轻一笑。 不是会在家里看见的冷淡表情,也不是应对老爸时的多礼笑容。没错,如果要举例,大概就像照片里年纪还小的绫濑同学那样,天真无邪。 啊,幸好有插手这件事──我打从心底这么想。 绝对不是出于「希望帮助绫濑同学」这种傲慢的想法。有证据支持我这么讲。 如果抱持适当距离,绝对看不到绫濑同学崭新的一面。一想到在此刻,看见这一面的人只有我,就有种无聊的优越感。不管怎么想,我做这些事都只是为了自己。 「嗯,就这样。」 说完,绫濑同学站起身。 我顺势抬起头看向她。 「那么……」 泳衣吸了水,颜色比干燥的时候更深。裸露不多的肌肤沾了点水滴,散发些许光泽。她一甩动湿透的秀发,便有水珠飞散。 「再去游一下吧!」 她将双手交叉向上伸展,做些简单的热身动作。 「……怪了?」 看见这一幕的瞬间,我突然有了自觉。 为什么呢?某种感情非常自然地、突发性地,浮上心头。 啊,我喜欢她。 这句话先冒出来,接着我才对自己萌生的这种感情觉得惊讶。 大概是因为,在这之前产生这种感受的机会明明要多少有多少,却偏偏是因为这种小地方、因为至今应该已经看过很多次的动作而这么想。 只不过是双手交叉向上伸展而已。 仅此而已。 既没有被告白,也没有一起克服过危机。 谁喜欢上谁、谁向谁告白──这些在教室发呆时会钻进耳里的对话,过去我总当成别人家的事,却没想到自己成了这类话题的当事者。 老实说,我不太会应付女生。 小时候看见老爸和母亲的样子,觉得反正结婚也不会幸福,所以我对男女关系向来冷眼旁观。如果没办法在不说话的情况下也看出对方在想什么,就会惹人家生气。人家会逼你随时展现诚恳的绅士风范,要为对方着想时又会抱怨为什么不强硬一点。到头来,对方甚至跟外头更有钱、她口中更有男子气概的男人搞在一起,结束这段关系。 对我来说这就是男女关系的全部,所以我先前从来没有喜欢上任何人的经验。 尽管如此,但为什么是此刻?为什么偏偏是这个人? 因为是现实,所以自己内心产生的变化,突然得令人困惑。莫名其妙。 p208 很多人说,这种感情很美好、很可贵。我却没想过,它来得这么干脆,就像突然涌出的短暂泡沫。 我看着绫濑同学远去的背影──看着那滴着水,比平常更为闪耀数倍的背影,心里这么想。 她是妹妹。 可是,她是绫濑同学。 没有血缘的妹妹。 到了四点,我们开始准备撤退。 到更衣室换完衣服之后,我顿时发现到自己有多疲惫。全身都在发烫,就像刚泡完澡一样沉重。曾在学校上完游泳课后感受过许多次的疲惫。 男生在出口集合的速度比较快。唉,毕竟平均来说女生的头发比较长,要弄干也花时间。这是难免。 我们搭上五点准时发车的接驳车,告别泳池。 和来时一样,接驳车三十分钟,电车三十分钟。大概是因为共享同一段时光,我们聊得要比去程更热络。 抵达解散地点新宿时已经六点。 通过剪票口,宽敞车道的彼端就是天空。 尽管天空还带有暗红,太阳却已经相当偏西。看见让暮色变狭窄的高耸建筑,便令人感叹地想──回到高楼大厦林立的都会了呢。 「嗯~玩得真开心~!」 「看你这么有精神,代表你根本还想玩吧,真绫。」 「肚子饿了所以没办法!」 对于女生的吐槽,奈良坂直截了当地回答,大家都笑了。 接下来分成搭公车的人、搭jr的人、搭民营铁路的人。也有人骑自行车。 我和绫濑同学是搭电车到涩谷站,然后我骑自行车,绫濑同学徒步。由于方向相同,所以我们回程同行。 总不会有人猜到我们连从涩谷车站回家都同路吧。 「那么,学校见啦!」 解散的吆喝一出,我们各自准备离开。 「啊,浅村同学,先等~!」 「这哪国语言啊?」 我走向朝我招手的奈良坂同学。 「嗯~机会难得,我想登录一下你的line。行吗?」 听到这一问,我反射性地瞄向绫濑同学。 尽管她立刻别开目光,但没有瞪我。应该吧。唉,毕竟是同学,这点小事也算正常吧。 「行啊。」 在交换line的同时,我趁机开口。 「奈良坂同学,制作预定表辛苦你了。」 「嗯?真见外耶~叫我『真绫』就行啦~」 「呃,我们还没有那么熟。」 「这样叫感情不好?一起去游泳池玩过之后,不就等于是好朋友了吗!」 我不太明白这种逻辑。 「这么说来,行程表的设计方式,感觉下了不少工夫。多亏有先玩游乐设施,午饭时气氛才能那么热烈。虽然说,好不容易想出来的好几种小游戏最后只能玩一种有点可惜。」 「啊~」 她搔搔头,显得有点不好意思。 「嗯……没办法,因为时间很吃紧嘛~不得已喽。」 「不过托你的福,我也玩得很开心。谢谢。」 「唉哟,就算你一直夸奖我,也拿不到任何奖励喔?」 「什么要求都没有啦。我称赞你就只是因为想这么做。」 「没什么啦,不过,我听了很高兴~呜哈哈哈!虽然没期待过会有人这么想,但是有人看到我的努力、注意到我做了什么,还是令人很开心呢~」 「嗯,这点我大概可以理解。」 ──有人看到我的努力、注意到我做了什么,令人开心。 这种感受我也能体会。 「那么,再见啦!沙季也再见!之后再传line喔~!」 「好好好。」 两人互相挥了挥手。 奈良坂同学很有活力地迈开步伐,不时回过头来挥手。 「久等了。」 「嗯,倒也没有等很久。」 我和绫濑同学通过jr剪票口,踏上回涩谷的路途。 没什么特别的理由,在电车上我们都沉默不语。 通过涩谷的剪票口之后,我们朝着自家公寓的方向走去。 我领回放在停车场的自行车,推着车缓步走在绫濑同学身旁。 天空逐渐从暗红转为藏青。尽管周遭景色蒙上一层阴影,建筑点起的灯光却照亮了道路。 kahataredoki,或者,tasogaredoki。 写成汉字,分别为「他是谁的时刻」,「『谁?他问』的时刻」。用来指难以辨别人脸,不开口问对方是谁就不知来者何人的那段时间。 如今「他是谁」主要用在清晨,「谁?他问」多指傍晚。 现代通常写成「黄昏时分」吧。 不过,我偏爱仿佛会有似人却非人者出没的「kahatare」。 这个词不是很符合逢魔之时──会遭遇妖魔鬼怪的时段吗? 身边的人,真的是我所认为的那个人吗?这个带来不安的词语,令我觉得自己并非身在现实…… 「你和真绫变得很熟了呢。」 绫濑同学这么一说,我回过神来。 「啊,嗯。我也想谢谢她邀我同行嘛。」 「谢谢。」 「咦?」 「毕竟是朋友嘛。听到人家称赞她,我很开心。」 在那个距离,理所当然听得到我说了些什么吧。虽然我没讲什么不能被人家听到的话,却有种奇妙的心虚感。 「话说回来,呃,有放松到吗?」 「托你的福喽。」 说着,绫濑同学对我轻轻点头。我喜欢在泳池游泳──她轻声说道。 「所以,久违地游了个痛快,让我很开心。幸好有听你的。」 她露出笑容。 看见她的表情,便让我想起方才那股无法言喻的感情。 对于身旁的少女,萌生了疑似恋爱感情的某种想法──至少能确定,我从她身上感受到了女性的魅力,这点让我相当烦恼。 用这种眼光看绫濑同学,恐怕会破坏好不容易培养出来的信赖。将这种感情说出口,大概也只会令她困扰。 可是,我总觉得绫濑同学似乎也不讨厌我。 我该怎么做才对呢? 身陷感情迷宫的我,话愈来愈少,被传染了沉默的绫濑同学也闭口不语。车轮转动声「喀啦喀啦」地响,与节奏相合的两人份脚步声重叠。 看不了她的脸。只能盯着地面。绫濑同学现在究竟看着哪里走路,我已经无从知晓。 我感觉到心跳愈来愈快。 日暮时分,和漂亮的女生走在一起,这也是理所当然的? 不,不对。 上个月,我和读卖前辈在晚上跑去电影院。那时我的确也很紧张,却能肯定地说「不一样」。正因为发生在不久之前,更能清楚感受到当时与此刻的差距。 只不过,如果要问差别在哪里……尽管实在难为情到让我没脸见人,我却没办法用言语将它表达出来。 本能让我明白两者不同,至于怎么个不同,则关在无法分析的黑盒子里。 虽是自己的感情,却真的让我搞不懂。 我看着在柏油路上按照固定间隔前进的轮胎,自行车的影子愈来愈浓。 抬头仰望天空,夜晚不知不觉间已经到访。想着黄昏时分真短的同时,有句话浮上心头。 啊,月色真美。 「浅村同学你啊,很擅长寻找别人的优点对吧。」 「咦?」 突然听到这句话,我不由得看向身旁的绫濑同学。 绫濑同学也看着天空。大概,是在看月亮吧。 她的视线转向我。 「真绫的事。你刚刚称赞她了对吧?」 「喔,那个啊。」 「浅村同学真的观察入微。令人尊敬。」 「是……这样吗?」 「嗯,我觉得是这样。人家的辛苦,你都有看在眼里。在泳池也说过,我觉得这点很帅。我觉得这样很棒喔──」 赞美之词接连不断,令我的心脏跳得愈来愈激烈。 不过,紧接着她所说出来的,却让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哥哥。」 我不禁倒抽一口气,呆呆地看着绫濑同学的脸。照理说已经见惯的侧脸,仿佛成了个陌生人。 哥哥。 哥哥。 哥哥。 尽管重复多少次都不会改变词语的意义,我却不断在脑中反刍。 哥哥。 换句话说,她将我当成哥哥。 我不明白,先前始终不肯这样喊我的绫濑同学,为什么会在这种时候用上这个称呼。 但是,有什么值得不可思议的地方吗?她是这个世界上唯一这样称呼我才自然的女孩,不是吗? 「呃,突然这样吓到你了吗?不过,你关心我、为我做了很多。简直像个可靠的亲哥哥……」 这么想,会很奇怪吗? 绫濑同学这么说,歪着头露出微笑,让我无法说出真心话。 「不……我很开心喔,绫濑同学。」 「……啊哈哈。不过,感觉还是怪怪的呢。」 p219 老实说,她这么做帮了大忙。 多亏这一声突如其来的「哥哥」,让我得以回神。 我到底在想什么啊? 绫濑同学那种友善的态度也好、称赞的话语也罢,对象都只是「兄长」。 她信任我,将我当成能够创建对等关系的人。正因为没对漂亮的同居人抱持诡异的期待或污秽的欲望,能够维持一段惬意的关系,才会觉得好相处。 尽管如此,我刚刚却想打破这个规矩。 「我今天有点累,晚餐弄点简单的行吗?」 「……嗯,行啊。」 就连平凡无奇的日常对话,此刻也让我觉得很恐怖。 刚刚我说话时,有没有维持平常的冷静? 抵达公寓。我表示要去停车场,在大门前和绫濑同学暂别。 将自行车推到有屋顶的停车位,停好车并锁上之后,我仰望天空。 在公寓的高墙屏蔽之下,看不见月亮。 我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 绫濑同学不在旁边。如果只是受到外表或费洛蒙之类的吸引,那么只要不在本人面前,说不定就能让燃起的火焰熄灭。这么一来,便能将那种疑似恋爱感情的东西当成一时昏了头,将它忘掉。 「不行……」 明明知道不行,明明晓得不能有这种感情,我的情绪却始终没有要平息下来的样子。 「我回家时该露出怎样的表情才好啊……」 没有人回答我。 理所当然。 因为,这句话不能让任何人听到。 8月22日 星期六 「搞砸了……」 上次睡过头是多久以前的事啊? 我醒来时别说中午,就连暑期班都已经开始上课了。老爸特地替我付了补习费却跷课,实在不孝到了极点。我感到十分愧疚。 昨晚根本睡不着。晚饭虽然一起吃,吃饭时的对话却很僵硬,气氛相当诡异。即使躺上床,一整天的经过以及和绫濑同学的回忆仍旧在眼皮底下闪过,无法入眠。 我到底在干什么啊? 好渴。总之要喝点东西。 我伸手把翘起来的头发弄得更乱,在连洗脸都痛苦的情况下走到起居室,随即有个出自女性之口的「唉呀」迎接我。 「悠太,早安。」 「怪了,亚季子小姐……老爸也在?」 「对啊,早。」 正在用平板阅读某种东西(多半是电子报)的老爸,抬起头摆了摆手。 老爸和亚季子小姐面对面而坐,餐桌上摆了两杯冰咖啡。 开着的电视在播串流媒体上制作精美的海外戏剧。 一段安稳幸福的时光。 「悠太?」 「啊……抱歉。早安。」 发现自己愣在原地引来担心的眼神之后,我连忙道早安。 我逃跑似的移动到厨房,打开冰箱拿出麦茶。倒完之后,我就像在沙漠里找到水的旅人一般,一口气喝干。 在开着冷气的家里喝冷饮,似乎能让人一口气凉到脑髓,我的脑袋清醒多了。 「为什么你们都在家里?」 「我和亚季子商量好了。彼此都把夏季特休排在周五、周一、周二,让连续假期在同一个时间。」 「啊,原来如此。你们排得还真晚呢。」 「其实休太多会被长官盯上,我原本没打算休假的。但是亚季子无论如何都希望我休假。」 「抱歉要你配合我的任性,太一。因为我觉得,如果挑在今天就能一家四口悠闲地过。」 「一家四口,悠闲地……」 「我听沙季说喽。昨天和今天没有排打工对吧?」 没错。 幸好去泳池的隔天原本就休假。 毕竟以疲劳状态面对书店忙得不可开交的周五等于自杀嘛。 我姑且不论,如果这天不休假,绫濑同学说不定会为了保留体力而无法尽情享受泳池。 「已经这个时间,悠太的补习班也确定跷掉了嘛。哈哈哈。」 「该不会,你们是故意不叫我起床的?」 「又念书又打工的太认真啦,偶尔这样也不错喔。」 「虽然不能说是坏事……」 「呵呵,这是父母的任性,希望你能原谅我们。」 不止老爸,连亚季子小姐也气定神闲。 亚季子小姐说了声「我去帮你弄早饭喔」,便走向厨房。 我的新妈妈,在把油倒进平底锅的同时,以非常温柔的眼神看着我。 「谢谢你,悠太。」 「咦?」 「谢谢你带沙季去游泳池。」 「喔……哪里,邀约的人是她朋友。」 「不过,如果不是悠太你把那孩子拉过去,她多半不会参加。」 「……说不定真的是这样。」 「所以,谢谢你。有悠太当她的哥哥,我就放心了。」 我吓了一跳。 亚季子小姐多半出于无心的一句「当她的哥哥」,听起来就像在责备我内心那股不该有的感情。 「离高中毕业只剩不到两年对吧……再两年她就要离家了。一想到能悠闲团聚的机会已经所剩不多,就让人有点寂寞。」 看见亚季子小姐不舍的笑容,令我回过神来。 一家四口,悠闲地过。 这小小的心愿,对于亚季子小姐来说,应该就是最重要的事。 而且,对于老爸来说也一样。 婚姻失败,几乎没体验过家庭幸福的男女。再婚后的此刻,会觉得平凡无奇的团聚时光最为宝贵,也是理所当然。 如果知道我对绫濑同学抱有恋爱感情,他们会怎么想呢? 遭到欺凌、饱受委屈之后,好不容易才抵达幸福所在。我能以自己不合常理又自私的失控情感,将他们的安宁毁于一旦吗? ──当然不可以啊。 亲生母亲的脸在脑中浮现。自私地将情绪发泄在工作到精疲力竭的老爸身上,最后甚至另结新欢溜走的女人。过去的我总是瞧不起这个人,将她当成没有理性的猴子。 我并没有特别敬爱老爸,但我可不想当个只顾自己恋爱的自私鬼。 如果问我能否藏起刚萌生的感情,马上就回答「做得到」一定是骗人的。 但是,想来我也只能将这份感情藏在心底,花费漫长时间将它抹消……真的抹消得了吗? 无论是当成一位女性看待,还是当成一个人看待,她都如此充满吸引力,我真的能够死心吗? 「这么说来,绫濑同学呢?还在房间里?」 「应该马上就要回来了。」 「原来出门啦。喔,真稀奇。」 「嗯,真的。不知道几个月没去了……唉呀,才刚提起她,人就到了。」 家门打开的声音传来。接着是踩过走廊的脚步声。 「几个月?这是什么──」 话还没说完,我就停住了。 因为不用问亚季子小姐,答案已经出现在眼前。 「我回来了,妈妈、爸爸。」 来者嗓音宛如滤过的水般清澈。出现在起居室的人,就是绫濑沙季……应该。 我之所以没自信,则是因为她并非我见惯的绫濑沙季。 「回来啦,沙季。唉呀~新鲜!」 「你回来啦,沙季!喔,变了很多耶!」 双亲异口同声地这么说道。 没错,她变了。 绫濑沙季的武装象征,那头小麦田般的金色长发,剪短了。 原先到背部的长发如今只有及肩,是修剪出层次的中长发。 可能是比较难藏在头发底下的关系吧,耳环比以前更有存在感,宛如极为漂亮却露牙威吓别人的蛇。 三个月。 没错,这让我想起,自己和她邂逅才三个月。 人活着,头发的长度当然会变,体型和化妆方式应该也会逐渐有所不同。 但是对我而言,这还是第一次目睹她有了重大改变。 在故事里,这种行为往往伴随重大决定或转捩点,因此我不禁产生「为什么是现在?」的疑问。尽管其中多半没有重大含意,但是我总觉得感受到了什么,自顾自地觉得震惊。 最后终于挤出来的,则是一句平凡无奇的普通话语。 「你回来啦……绫濑同学。」 「我回来了,哥哥。」 简单明了,毫不犹豫。就在双亲面前,绫濑同学喊我「哥哥」。 「沙季……你刚刚……」 「沙季……!」 双亲带着喜悦的声音,仿佛隔了一层薄膜似的,模糊不清。 不肯缩短彼此的距离,相处始终不带感情──对于一直担心儿女这种状态的夫妻来说,绫濑同学这句话,是个让人感受到家庭关系有了明确进步的好消息。 为什么突然剪了头发? p230 为什么愿意喊我「哥哥」了? 由于没说出口,所以改变的理由只能靠推测,但我觉得她在警告我。 我们是兄妹喔。 不是那种对象喔? 真是讽刺。 明明像这一类的问题,要是能开诚布公彼此磨合,才真的叫方便。 因为,不需要说出真心话让我松了口气。 要怎么样才能和自己的感情达成妥协呢?现在的我需要时间思考。 为了克制恋爱感情,维持兄妹关系。 必须在绫濑同学没发现的情况下,找出抹消这种感情的方法。 我尽力克制住想要盯着她新发型看的心情,暗自下定决心。 8月23日 星期日 ──以下是这一星期以来的纪录。 到底该怎么办才好呢? 我一直盯着天花板想这个问题。 现在……四点,三十六分。 八月末的日出在刚过五点时,所以天还没亮。 还有一个半小时可以像这样躺在床上。昨天累得早早就睡了,所以醒得比预期来得早。 眼角余光捕捉窗帘有些许晃动。空调的风没有往身体吹,将逐渐攀升的气温维持在舒适的状态。 从隐隐翻起的窗帘缝隙,可以看见玻璃窗另一边,被切成长条状的涩谷拂晓。 晴天,今天应该也会很热。 我在想。 一个月──一个月勉强还撑得住。 和那个人在我不知道的地方增添回忆,令我不甘心;某人知道我不知道的他,令我不甘心。 不,我先前甚至没发现自己不甘心。只能感受到某种情绪笼罩心头,令我闷闷不乐。 这是什么? 弄清楚这种陌生情绪为何,是一个月前的事。 它叫嫉妒。 我写在日记上。 写了之后才有自觉。 他和别人相处时,总是表现得平易近人。 所以就算是个性很麻烦的我,也愿意磨合。看待我时没有偏见。认同我不让任何人看见的辛苦与努力。愿意理解我。 我希望更加认识这样的他。希望自己能理解他。 浅村悠太。 我被他吸引。 但是,看见妈妈和继父幸福的样子,就让我觉得自己不能破坏这种幸福,浅村同学如果知道我这份感情,想必也会感到困扰吧。 会觉得很头痛对吧。 因此,就算是在打工地点,我依旧表现得像个陌生人。 「浅村先生。」 每当我用这种像是刚认识的称呼,就觉得自己又远离他一步。可是,如果不这么做,我大概会更贪心吧。 我就这样撑过了一个月。 究竟是什么时候决堤的?左思右想之后,我觉得大概是那个时候吧。 浅村同学差点被妈妈那种神秘说服方式骗到的早上。别看妈妈那样,她真的很擅长一句话就把别人糊弄过去。 不过这也无妨。毕竟就算是浅村同学,大概也没办法一直都很精明。虽然我觉得他平常应该会更冷静就是了。 不过,在那之后继父说的话却出乎意料。就连妈妈都问我要不要用名字称呼。像是「悠太哥」之类的。 麻烦先等一下。 怎么可能喊得出口啊?喊他「悠太」。要我用名字称呼,哪可能做得到?不过,世上的兄妹都是这样吗?真的?世上的妹妹们,会用名字称呼哥哥吗?难以置信就是了。 然后,义父的那句话。他说和妈妈交往之前,是称呼妈妈「绫濑小姐」。他居然说了这种话。 今后,每次浅村同学用绫濑这个姓氏称呼我的时候,就会让我想到这件事吧。「交往前」。 交往。所谓的交往……像是两个人出去玩之类的? 就在我呆呆地想这些时,浅村同学跑来问我暑假的预定计划。 他兜着圈子问我,有没有计划和朋友出去玩。 之所以反射性地回答「没有」,是因为前一天真绫找我去游泳池。而且,她还说「和浅村同学一起来啦」。游泳池,真棒……若是和浅村同学一起去就更好了。我这么想。 真绫邀我之后,我一直在想这些,根本没办法准备考试。订立的计划,运行进度连一半都不到。 我还发现另一件事。自从开始思考浅村同学的事以后,我满脑子都是他。没办法念书了。 我明明一直在想,为了不成为妈妈的负担,必须快点自立。因此一定要维持现在的成绩。没有浅村同学那么聪明的我,非得花更多时间不可。 正因为如此,我必须拒绝得够彻底。 甚至特地跑去他的房间。 告诉他,我和真绫不是那种会在暑假一起出去玩的关系。还好他相信了。如果他追问下去,我真不晓得该怎么办。 即使如此,我还是担心他是否已经发现我很焦急。浅村同学非常敏锐,会注意到很多细节。 我花费十分钟以上还找不到的书,他三两下就找出来了。 他好厉害。那位奶奶也非常高兴。 不过他说,如果是那个人,会更快发现。 那个人──读卖栞小姐。 不愿继续听到他赞美那个人的我,怀疑自己其实是个心胸很狭窄的人,觉得不太愉快。 只不过──回家路上。我发现就算是浅村同学,也有不太会注意到的领域。 有点高兴。 隔天,起居室的冷气好像坏了。 怕热的我,这天就窝在房间里,直到出门打工。 我开着房间的冷气,一边用耳机听中意的低传真嘻哈,一边努力追赶落后的念书进度。 虽然完全没有进展。 我看准气温下降的时机走出家门,在咖啡厅待到打工时间为止。 手边有流行的星冰乐半价优待券,于是我点了一杯边降温边读书。是浅村同学推荐的那本。时间到了,我起身准备离开,发现浅村同学坐在店里。 我忍不住搭话了。 虽然我看见子上放着两人份的饮料,他似乎是和别人一起来的…… 讲了几句话后,我眼角瞄到某个长得很壮的戴眼镜男生往这边走。我知道他是浅村同学在水星高中熟识的男生,所以强行中断对话,离开现场。 毕竟在学校都假装不认识了,没必要特地在这里公开。 不过,原来如此。另外一杯饮料是他的啊。 我稍微松了口气。 之后到了打工的地方,当班的只有我、浅村同学、读卖小姐──还有另外一位正职员工。 每次见到读卖小姐,她都会夸奖我。说我工作学得很快、是逸才。我知道她是认真的,所以觉得很尴尬。她明明是个很棒的前辈。 成熟、漂亮,而且容易亲近,又喜欢照顾别人。 一想到这样的女性过去一直待在浅村同学身边就…… 这天夜里,那件事发生了。 回家路上,我被浅村同学逼问。 他问,真绫是不是有邀我们两个一起去游泳池。 我吓了一跳。 浅村同学为什么会知道? 真不愿回想我当时的反应。 我觉得自己的应对显然很可疑。 那一瞬间,我甚至怀疑真绫是不是直接联系浅村同学了。明明只要冷静一想就会知道,真绫和浅村同学根本没有那种接点。 浅村同学想去游泳池吗? 如果他想去,知道我擅自回绝之后,说不定会讨厌我。暑假去游泳池玩。我也想去。已经好几年没去游泳池了。 可是…… 念书一直没有进度,根本没那个空去玩。 我是真的这么想。 「这样啊。那就不要勉强参加了吧。」(因为,我根本不该去玩。) 「不去。」(不能去。) 宛如副声道般播放的心声,像雪一样飘落堆积,又像冰一样逐渐凝固…… 我觉得自己的心已经到了极限。 隔天早上。我为了避开浅村同学而早起。 在他起床之前做好早饭,然后快快窝回自己房间。只要传line告诉他早饭已经准备好,应该没问题才对。 他很干脆地回复表示感谢。之所以连一个贴图都没用,是不是因为我也没用贴图呢?他很擅长磨合,总是配合我。 不过,真正的他究竟想怎么做呢? 会不会,其实他想和别人一样放些有趣的贴图呢?如果是这样,根本不需要配合我的。 别人──像是读卖栞小姐。 大概是因为在想这些吧,我没有立刻注意到敲门声。 我连忙拿掉耳机,将门打开一点点。 门另外一边的,不出所料是浅村同学,他看见我之后,又提起游泳池的事。 我之所以语气冷淡,是因为不想继续听。尽管如此,浅村同学却偏偏在这一天表现得很强硬。 他来问真绫的联系方式。 大概,是因为他这么说吧。 难以想像出自我口中的拒绝话语。 不要。 口气就像小孩子一样。 看见浅村同学惊讶的脸,我瞬间感到十分慌张。因为我注意到,自己根本没有权利这么做。 我尽可能让自己保持冷静。 他想问很合理。因为真绫有邀他。我没资格替他回绝。话是这么说,但我也觉得不能擅自把朋友的联系方式外流。我这么告诉他,让他先回去等。 我必须问真绫,能不能把她的联系方式告诉浅村同学。 不过,她有说她在旅行。 在人家玩得开心时打电话或传消息,会给人家添麻烦吧? 虽然我知道,这完全只是借口。 这天真的糟透了。虽然浅村同学应该不是故意的,但是他都做些会令我动摇的事。打工时,他是和读卖前辈一起来的。 问我讨厌什么?讨厌面对自己这种会感到讨厌的思绪。 浅村同学要和谁做什么,明明是他的自由。 柔顺的黑色长发。那头宛如端庄女性象征的秀发,就连我也觉得好美,和自然不做作的浅村同学非常相称。 会不会,浅村同学也喜欢这种亮丽的长发呢? 如果只论头发长度,我也是长发。 ……我到底在想什么啊?简直像个笨蛋。 这天我甚至不敢面对浅村同学,打工一结束,我就托人传话说要买东西,自己先走了。 买完东西回到家时,浅村同学站在厨房。 我这才注意到,自己没准备晚饭就出门了。 总觉得,他的背影看起来很失落。发现我回到家而转头的他,不知道为什么拿着冻起来的菜饭盒,露出不知所措的表情。 看见他呆呆地拿着装菜饭的盒子,我不禁笑了出来…… 一碰到做饭的事,浅村同学就会无知到难以想像是现代男生。 我想,大概要怪他的生母吧。 根据听浅村同学的说法,在继父独身以后,他有了避开一切手做料理的倾向。会不会,不是他不记得,而是他不愿意去记呢?毕竟在现代,要看到这些东西的机会要多少有多少。 尽管如此,现在的他却拚命地想要记住。 准备晚餐时很开心。 浅村同学总是会帮忙。让我有一起做饭的感觉。 但是吃完饭之后,他又提起那件事。 他先叹了口气后说道。 关于游泳池之约的事。 那声叹息,是什么意思?让人有点不爽。 我忍不住拿起手机,打算翻出真绫的联系方式。 明明我什么都还没对真绫说。 但是浅村同学制止我。他说,真绫的事无所谓。 不仅如此,他说的是──希望我去游泳池玩。 莫名其妙。 他为什么要在意这种事? 我这么说道。 他说了。说他担心我,希望我放松一点,觉得我多玩一点比较好。 可是,我必须念书。根本没空玩啊。 要不然……我一定会完蛋。 这天,过了凌晨一点、两点,我都在想这些事,根本没念书。最后放弃念书,躺到床上之后,浅村同学说的话依旧在我脑袋里转。 浅村同学为什么会说出这种话呢? 从六月和妈妈一起搬进这个家算起,已经两个月。我回想这段时间发生的事,经过一番思索,再次想起他说的话。 关上灯之后,回忆反而像蜃景一样浮现在黑暗中。 直到能从窗帘缝隙看见的天空已经泛白时,我才终于睡着。 闭上眼睛后,我看见浅村同学叹气时的脸。 同时也看见妈妈的脸。 啊,我记得那个表情。 中学时,妈妈曾经问过我要不要去海边玩。那时我考虑到家中经济状况,觉得实在没那种余力,而且不想强迫妈妈挤出休假。于是我说还要念书,拒绝了。 就是那个时候的表情。有点困扰的表情。 我明明是为了妈妈而忍耐,却让妈妈感到困扰,但我实在不懂为什么妈妈会露出那种表情。 我就像昏过去一样陷入沉睡。 注意到眼睛闭着之后,我睁开眼睛── 在慢吞吞地换衣服时,我注意到自己的思绪停摆。怪了?我原本在烦恼什么? 啊……算了,也罢。 完全无法思考的我,呆呆地换好衣服并走进起居室,发现浅村同学已经起床。我心想,他这么早起床还真稀奇,一看时钟才晓得大事不妙。 我摇摇晃晃地走向厨房,浅村同学却叫住我,说他会自己弄吃的。 不能让他这么做。 这是我的过错。不能只因为睡眠不足就违反契约。 但是,浅村同学就像在安抚小孩子一样开导我。 到头来,睡迷糊的我根本无法好好反驳,只能乖乖听话坐到椅子上。 我把递过来的烤吐司涂上奶油,再放上煎成微焦的火腿。 闻到面包的香气与肉煎过的香气,让肚子轻轻地咕噜叫。讨厌,会不会让他听到啊?我有点着急。我好像到这时候才发现肚子很饿。 我正等着浅村同学坐下,他却突然问了这样的问题。 要喝热牛奶吗……他这么问。实在太不知所谓了。 我顶着昏昏沉沉的脑袋,问他为什么在炎炎夏日要给我热牛奶。 他说,既然要再睡一下,肚子装点温热的东西比较好。 这样啊,那么,这杯牛奶是特地为我热的吗? 我老老实实地咬着吐司,身体渐渐醒了过来。 吃完之后,我小口小口地喝着浅村同学给我的牛奶。 啊,好温暖。 吹着冷气的凉风,体内却有股暖意。 我吐了口气,感觉比较轻松了。身体也是,脑袋也是。 「我一直在想……」 算了,也罢。 「……去泳池玩也可以。」 试着说出口之后,我突然觉得压在心头的重量消失无踪。 只不过,有一个问题。 真绫告诉我的泳池之约,订在我和浅村同学都有排打工的日子。 睡了大约两小时之后,我出门打工。 为了拜托店长换班,浅村同学打算提前到,我当然也要跟着一起去。这么告诉他之后,他表示那就一起去打工吧,还配合徒步的我推车移动。 说穿了,社会经验顶多只有在家帮忙妈妈的我,很担心人家不答应更换已经决定好的班表。 途中,浅村同学告诉我交涉的方法。 应该是多亏了他吧,事情似乎进行得很顺利。换班得到许可,我们一起在店长面前鞠躬。 浅村同学再次让我觉得他好厉害。 我根本做不到。 他的社交能力,是不是比他自己所想的还要好啊? 我这么一说,他便谦虚地表示我太看得起他。他说,只是因为这种场合要求彼此都认真以对,所以比较容易处理而已。 还说这种情况容易进行「精确的沟通」。 听他这么一讲,我突然懂了。 换句话说,这不就是「磨合」吗? 想到这里,我恍然大悟。所谓的交涉,不是让对方接受自己的任性,而是通过磨合决定在哪里妥协。 既然想让自己的要求过关,当然也该听听对方的要求。如果天秤两端的重量不相等,就无法保持平衡。 不仅如此,就算稍微倾向对方一点,我也无所谓。 互相帮助时要多付出一点。我总是这么认为。换句话说,稍微倾向对方一点,对我来说不成问题。 既然这样就可以,或许我也能表现得像浅村同学一样。 换班得到许可之后,店长要我们好好工作。 如果只是这点程度,我有充分的自信能做到。 结果一出炉,我立刻用line联系真绫。 告诉她,我和浅村同学会参加。 等不到一分钟,真绫就传来「耶~!」以及猫比出胜利姿势的贴图,我看了不禁苦笑,接着就是一连串长长的消息。 标题这么写着。 「创造夏日回忆吧预定表」。 ……你在旅行途中还做了这种东西啊,真绫。 做得很棒就是了。 然后到了隔天早上。换句话说,就是昨天早上。 浅村同学只有上游泳课时的泳装,出去玩时穿那个似乎还是会让他犹豫。他说下班之后要去买泳装。 我该怎么办?其实我有泳装。买水星高中指定的泳装时,我在特卖区找到一件很可爱却大幅降价的。 上高中时,家里的经济状况已经大幅改善(如果不是这样,恐怕没办法让我就读水星高中),当时身上正好有钱的我,因为实在太便宜就买下来了。 那是在高一那年夏天之前,已经过了一年以上。 不过……在那之后,我从没穿着它游泳。 昨天,收到真绫的消息后,我试着穿上它,可是有点紧,而且花色似乎和现在的我不太合。 于是在出门打工之前,我试着用网络搜索各种新泳装。现在有打工,只买一件倒也不至于买不起。 下班之后,我问浅村同学打算去哪里买泳装。 他回答的百货公司,我看上的牌子也有在那里卖,所以我说想一起去买。 抵达百货公司卖泳装的楼层时,我突然想到,浅村同学会挑什么泳装呢?我连忙摇摇头,把这个想法甩开。 想了有什么用?我又不能跟着他去选泳装。 不能跟过去。 他搭乘的电扶梯,就这么往上方楼层移动。 希望他没发现我刚刚的焦急。他显得若无其事,只有我一个人小鹿乱撞。不禁让我觉得有点奸诈。 然后,就是今天。 好开心。好开心。好开心! 久违的游泳池! 还有很多游乐设施,游得好痛快! 参加的人里,有几个曾经说过话,另外还有几个见过的,可是说实话,我不太擅长和朋友来往。 我不懂察言观色,也不喜欢识相地屈就于同侪压力。 可是,今天我不需要那么痛苦。 我觉得是因为有浅村同学在。 他虽然也和我一样不太奉陪真绫的搞笑,应付起来却比我强得多。他只要想做就做得到。 但是,不喜欢的地方,他会明确地说出来。 我就是被这点吸引。 我们在新宿车站解散。 离开时,真绫叫住浅村同学。 真绫吵着要交换line,不知道为什么,浅村同学瞄了我一眼。 我不禁别开目光。 为什么要看我呢?要交换line还什么的随他高兴就好啦。 这不是浅村同学的自由吗? 将视线转回去时,他们已经换完id,浅村同学正在慰劳真绫。 听到之后,我才发现真绫非常慎重地安排整个计划。 我再次体会到,奈良坂真绫这个人心胸实在很宽大。虽然个头很小。 她真的很喜欢人呢。 交游广阔,仿佛深深爱着人的多样性。 我就不行。好恶非常强烈。感受到「真讨厌」的瞬间,我就会切掉开关,截断交流回路。 一想到今天一起玩的人里头,大概会有好几个下次也在场,就让我讨厌起对这件事不怎么来劲的自己。我的心胸实在太狭窄了。 我之所以不喜欢跟来这种场合,就是担心人家会看出我的心胸这么狭窄。 不想让人家因此不快。这样不公平。错不在对方,只是我无法接受。 正因为如此,一看见浅村同学,就让我觉得他好厉害。 他在玩真绫准备的小游戏时,将自己的表现放在后面,只考虑要让大家都能享受游戏。他会试着去了解别人有多辛苦。 我觉得这样很帅。 虽然好像没人注意到。 只有我注意到吗?让我有点自豪。 我好害怕。 回家路上。 我和浅村同学一起走。 夕阳已经西下,即使就走在身旁,也几乎要看不清楚他的脸了。 我想,他大概也看不见我的脸。 现在非说不可。 对我来说他好耀眼、好帅气。 所以── 哥哥。 我明确地这么喊。 心脏狂跳不止。 只要他没发现我的指尖在颤抖就好。 没错。我必须告诉自己──我们是兄妹喔。 但是,如果拉开一段不自然的距离,会伤害到想当个好哥哥的他,所以要保持适当的间距。 回到家之后,我们在起居室吃晚饭。 看见浅村同学吃得津津有味,感觉能明白为什么妈妈总是想做饭给我吃了。 喝浅村同学帮我热的牛奶时,我的脸上是不是也挂着这种表情呢? 不过,这终究是身为义妹的幸福──我告诉自己。 为了不让他看出这份感情,我小心翼翼地挑选用词。 「要再来一碗味噌汤吗?」 浅村同学的回应。 「不用了。很好喝……谢谢你,绫濑同学。」 我感受到他的目光,心里暗叫不妙。 不是指味噌汤的味道。 或许是我自作多情。或许只是单纯的愿望、可悲的妄想。 可是我总觉得,在浅村同学眼里看到了某种以异性为对象的感情。 ……对不起,浅村同学。这多半只是反映了我的心境,你明明不是会犯下这种错误的人。 不过,如果。 浅村同学喜欢上我,并且表露他的心意,我又会怎么样呢? 我能做出正确的选择,拒绝这份心意吗? 我好怕。 如果只有我一个人出问题,我还能将这股郁闷藏起来,永远视而不见。 可是,如果他踏出那一步,想必我无法承受。我会彻底崩溃。 隔天,枕边的闹钟发出小小的电子声响。 起床的时间。 妈妈和继父都在起居室。 他们今天似乎休假。说是一家四口悠闲团聚的机会。 妈妈说这句话时的笑容,是我到目前为止所看过最幸福的笑容。 太好了。看起来她不会再像当年那样痛苦。过去辛酸那么久,希望她今后能得到足以弥补的幸福。 所以。 我──要封印自己的心意。 我不想破坏妈妈和继父的幸福。不想让浅村同学困扰。 上天啊,请别让这份感情曝光。 剪头发吧。 决定之后,我立刻实行。 读卖栞小姐──像她那样的亮丽长发,就是一种女人味的象征,想必也是吸引浅村同学的因素之一。 我知道,光是这样无法解决任何问题。但为了尽可能排除破坏关系的可能性,我必须去做每一件自己做得到的事。 真是的,令人傻眼。 那么否定女人味、男子气概之类的刻板印象,结果受影响最深的竟是我自己,实在讽刺。 剪完头发,回到家里。 我从抽屉里拿出日记,回顾到目前为止所写的部分。 于是我发现,自己写日记时比原先想像的还要诚实。 每一字每一句。 都是如此── 诚实地将自己受他吸引的感情写在里头。 可是,这一星期的纪录,不会以文章形式留存。 没错,这星期的日记,只会留在我脑中。 为什么……?很简单。 因为再怎么样都不能让浅村同学看到这些。 我有注意到自己写日记的危险性。要是写成文章留下,难保不会出什么差错让他看到。 处理掉吧。然后,再也不要把自己的感情写下来。回顾往事只在脑中。 身为一个同龄女生的感情,非藏起来不可。我该过的生活,不是以一个女孩子的身分和他相处,再怎么样都该以妹妹──义妹的立场和他相处。 这段义妹生活,再也不需要日记。 序章 浅村悠太 台版 转自 天使动漫论坛 天使动漫录入组 图源:墨家小白 录入:kid 没有什么命运的分歧。正因为迟早会相交才叫做命运。 女生将一头长发剪短。 如果是恋爱小说,应该会成为一大事件;然而在现实里,既不会引发骚动也不会令人惊讶。 因为天气热。因为很麻烦。转换心情。 理由要多少有多少,想从女性剪发看出心境上的重大转变,说真的毫无意义。讲得难听一点,只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不必过度惊慌,只要顺其自然接受新发型就好。 我,浅村悠太,也是一样,将这件事看得稀松平常才是该有的反应吧。 先前,我从未有过义妹,在现实也是第一次听到,所以我也不敢保证就是了。我甚至想问问全国有义妹的哥哥们有何看法。 说穿了,我根本没想到,早已年过四十的老爸,居然会在应酬场合喝醉之后,遇上一个愿意照料他的美丽女性并和对方再婚。 听到他说要结婚时,最先闪过我脑海的不是祝福而是担忧。 没问题吧? 有没有被人家骗啊? 他和我亲生母亲发展到离婚的经过,我在旁边看得一清二楚;对我而言,女性根本是不能有所期待的存在。彻夜吵架,看着丈夫与儿子的冰冷目光,再加上外遇。没到疏忽育儿的地步,算是不幸中的大幸。在这种糟糕环境长大的我,得知双亲要离婚时,松了口气的感觉甚至比悲伤更为强烈。 我熟知的女性,只有亲生母亲。这人无视自己的所作所为,单方面将自身期待加诸老爸和我身上,一旦期待无法成真又会自顾自地感到失望──她就是这种恶质的存在。 或许就是因为这样,不知不觉间,我再也不对他人有任何期待。 所以,听到即将搬来同住的义妹这么说的时候,我反倒松了口气。 『我对你没有任何期待,所以希望你也别对我有任何期待。』 这句话,对我来说是个无比诚实的人际关系提议。 不会对同居人有单方面的要求,也不会做出过度的退让。提议「磨合」彼此的行动。 一个能够平等相处的存在,对我来说求之不得。 绫濑沙季就是个这样的少女。 既然如此,应该能合得来吧──应该能成为老爸和亚季子小姐所期待那种感情很好的兄妹。 我当时这么想。 不过,她和我有个很大的差异。 我懒得对抗他人带来的庞大压力,总是柳枝随风摆,将这些事应付过去。人家的主张我会多少听一点,不会刻意反抗。 但是,绫濑同学和我不同。 她不愿屈从世间的目光。 而且,她想成为一个坚强的人,坚强到足以压倒那些将无聊成见加诸她身上的家伙。 为了具备一个人也可以活下去的能力,她努力向学,考试成绩名列前茅。而且她还表示,要将自己的外表打理到会让人说漂亮的水准。 『我这副模样就是种武装喽。』 耳朵装备发亮的耳环,留着一头颜色明亮的长发,绫濑同学一直在战斗。 一直在近处看着这样的身影,不知不觉间,我对她有了很大的兴趣与关注。 然后,在八月底。和义妹的共同生活过了约三个月时。 绫濑同学剪了头发。 这件事本身应该没什么特殊含意。 毕竟女性剪发带有重大意义,都是戏剧或小说角色才有的虚构情节。 只不过从那天算起,这一个月以来。 有了个与先前不同的变化。 「我回来了,绫濑同学。」 「你回来啦,浅村同学。」 ──这样交流的机会,几乎完全消失。 季节逐渐步向秋天。 我打开自家的门,小声宣告自己打工归来。 轻声走过只有淡淡夜灯照亮的走廊,踏入起居室。 空无一人。 身为上班族的老爸早就睡了,工作时间在深夜的亚季子小姐则是上班中。可能醒着的只剩下绫濑同学,不过她大概是睡了或者在念书,没有回应。 桌上摆着包了保鲜膜的晚餐。 「喔,汉堡排。」 贴在桌上的便条纸,写着「微波过再吃」。 饭在饭锅里,味噌汤在汤锅里。然后,沙拉在冰箱里。和往常一样,最近我也习惯了,于是我将该加热的东西热过后坐到桌前。 「我开动了。」 一用筷子划开汉堡排,里面的起司便流了出来。 「喔,起司汉堡排!」 我轻声赞叹。 绫濑同学的厨艺日益精进,对于汉堡排只吃过冷冻食品与家庭餐厅版本的我来说,费工制作的起司汉堡排根本就是魔法产物。不过嘛,绫濑同学大概会和往常一样说「没花多少工夫」就是了。 我瞄向绫濑同学房间的门。 照理说离期中考还早,不过最近我回来时,她好像总是在念书。一起吃饭的时间变少了。书店的打工虽然还在做,但是九月起的班表调整,让我们在那边碰面的机会也少了。 会不会是她刻意避开我呢? 我摇摇头。 不可能有这种事。 见面时,她对待我的态度和之前一样,何况上高中的兄妹也不会一天到晚待在一起吧。 理应还温热的汉堡排,感觉突然变凉了。 「──『哥哥』吗……」 那天之后,绫濑同学对我只用这个称呼。 9月3日(星期四)浅村悠太 放学后的班会时间。结束时,班导发下一张问卷。 「那么,发给大家的问卷,记得在下周四之前交给班长。」 班导离开,在门关上的那一瞬间,教室议论纷纷。平常会抓起书包四散离开的班上同学们,没人离席。 「喂喂,怎么办?」「你要写什么?」 能听到这样的声音。 有人开始和周围同学讨论,有人瞪着眼前的问卷叹息。 反应各式各样,但是每个人都很认真。班导发的这张问卷,是要调查大家毕业之后的出路。 这个月下旬要举行三方面谈。换句话说,眼前的出路调查问卷就是面谈资料,班导会拿这个当参考,和家长、我们面谈。 「今年也到了这个季节啊……」 我晃了晃手中的纸,对坐在前面的好友丸友和说道。 「毕竟我们已经高二了嘛。今年的认真程度不一样。但是,浅村啊。用这么忧郁的口吻,代表你也还没想好出路是吧?」 丸回过头,皱着眉回答。 「『你也』,这就表示……怪了?丸你也是?」 「那什么出乎意料的表情啊?」 「呃,我还以为你打算踏上棒球之路。」 毕竟,我们学校的棒球队相当强。而丸可是二年级就能在这种球队当上正捕手的男人。在甲子园拿下优胜加入职业球队……或许没办法,但是从丸对于棒球的态度看来,我觉得他应该会走上与棒球有关的路。 「是这样没错呀?」 「咦?」 既然如此,为什么像咬到苦虫似的苦着一张脸啊? 「苦虫吗?很遗憾,我没咬过。」 「我想世界上应该没人咬过吧。」 不,既然它成了惯用句,说不定以前曾经有人咬过。 「浅村啊,进了棒球社,并不代表就能顺理成章地拿棒球当工作,这种事你也明白吧?当然会烦恼啦。还有浅村,你有个误解。」 「误解什么?」 「我并不是因为烦恼出路才苦着一张脸,是因为月底要开始三方面谈。而且,要持续将近两周。这么一来,你觉得会怎样?」 「问我会怎样……」 我看向眼前的问卷。除了填写出路志愿的栏位之外,还有段简单的通知。根据上面所述,三方面谈期间似乎会缩短上课时间,中午过后就放学。 「好像会把下午的课拿掉,腾出面谈的时间。」 「浅村,这就表示参与社团的时间会增加。」 听到丸这句话,我就懂了。同时,也感到意外。对于棒球向来积极的丸,居然会讨厌练习时间增加。 「怎么可能讨厌?如果能多练一点,我很欢迎。」 「嗯嗯嗯?」 「但是,既然有三方面谈,那么面谈中的社员理所当然就无法参加了吧?成员一旦出现空缺,就会有些训练没办法做。换句话说,只能做些相较于往常来得简单的练习。所以,队上气氛会比平时来得懒散。」 丸说,他喜欢练习,但是讨厌效率差的练习。 这种言论和喜欢电玩游戏的丸很相称。该怎么说,有种效率厨?的感觉。 「浅村,电玩游戏的乐趣可不只是效率喔。」 「抱歉,我不该拿电玩举例。」 我双手合十摆出膜拜姿势。专家会有专家的坚持。我可不想轻率地冒犯这种坚持惹火上身。 「话说回来,浅村你那边还是你老爸来吗?或者今年会换成母亲?」 「咦?」 听他这么一说,我才想到自己已经不再只有老爸,还有母亲。对啊,三方面谈也可以请亚季子小姐来。可是…… 「去年是我老爸来,我想今年应该也一样。」 这么回答丸的同时,我突然想起绫濑同学。 绫濑同学那边,来的会是亚季子小姐吗……? 到了九月,天空的颜色变得有些不一样。 阳光虽然还是很烈,天空却不像夏季蓝得那么清澈,看上去彷佛隔了一两块玻璃似的,有点朦胧。 我仰望自家公寓上方的天空,心不在焉地这么想着。 把电梯叫下来的我,放慢了脚步。 一张问卷,让我把注意力放到提着的书包里。与其说是因为出路而烦恼,倒不如说是因为会不由自主地意识到新妈妈。老爸相当放任,从来没有因为担心我的出路而多嘴。 但是,亚季子小姐又如何呢? 打开家门后,我出声告知屋内的人自己到家,并且走向起居室。 一如从玄关鞋子所预料到的,绫濑同学和亚季子小姐正隔着餐桌谈话。 亚季子小姐看来正准备上班。她已经化好妆,一副随时能出门的样子。 「你回来啦,哥哥。」 看见我走进屋内,绫濑同学抬起头说道。 「唔,我回来了,绫濑同学。」 我这么回答,同时希望她没注意到我的些许迟疑。 她称呼我「哥哥」已过了一个月。但是,我依旧不太想直接称呼她「沙季」。 「你们在聊什么……喔。」 「哥哥也拿到了吧?出路调查。」 桌上摆着的,正是那张为了三方面谈准备的问卷。看样子,她们是在确认哪天能来。 「正好。」 亚季子小姐看着我说道。 「什么正好?」 「悠太的三方面谈该怎么办,我和太一也讨论过。」 「我的?」 「嗯。其实啊……太一他呢,现在非常忙。」 据说,公司将一项重要企画交给老爸,所以他现在好像连找个日子请半天假也很难。我完全不知道,因为老爸在家里不太谈公司的事。 即使如此,他似乎还是想勉强挤出时间。在半天假都请不了的状况下,他居然想把工作排得更密。 难怪,最近总觉得他看起来很疲惫…… 所以亚季子小姐看不下去,提议连我的三方面谈也由她出席。 这下子丸所说的搞不好要成真了。那个家伙,该不会有预知能力吧?我不禁这么想。 玩笑暂且不提。 但是亚季子小姐来我的三方面谈有个问题。 「你们在学校没说彼此是兄妹吧?太一他说,不想给你们负担。不过,我也是这么想。」 为了避免碰到无谓的打探,我和绫濑同学在学校没公开兄妹关系。名字也已经安排好,可以维持旧姓到毕业。 然而,绫濑同学的母亲和我的母亲是同一个人,这件事如果让其他学生知道,我们的兄妹关系就会曝光。尽管三方面谈时教室附近没多少学生,照理讲不需要这么介意,但是亚季子小姐似乎很在意这点。 「原来是这样啊……」 「所以呢,我想过了。只要将你们三方面谈的日期错开,应该就行得通。」 「「咦?」」 我和绫濑同学同时惊讶地出声。 错开日期就表示── 「该不会,你打算特地跑两趟学校?」 「因为,这样比同一天赶场来得保险吧?」 亚季子小姐这么说完,又问「如何?」征求我的同意。 「可是,这样没问题吗?」 「咦?」 「因为……工作忙的不止老爸对吧?酒吧的工作时间在晚上,真要说起来,光是白天去学校应该就很累了……」 亚季子小姐的工作,会从傍晚忙到深夜。 她要收拾善后与做好隔天料理的准备,之后才能回家,所以总是天亮才到家,白天通常在睡觉。虽说假日会配合家人的作息,不过基本上亚季子小姐是夜行性。 光是要她配合指定的时间在白天到学校,应该就够辛苦了。 如果除了绫濑同学之外,连我的面谈也要出席,恐怕负担不止两倍。 何况假也得多请一天。 但是,对于我的担忧,亚季子小姐只是微微一笑,一派轻松地说道: 「没问题啦~」 「呃,可是……」 「啊──抱歉,悠太。我得出门了。」 可能是看见挂在墙上的时钟吧,亚季子小姐慌慌张张地起身。她抓起摆在桌上的肩背包,奔向玄关。 我连忙跟在后面。 亚季子小姐将脚套进高跟鞋里,轻敲一下后跟穿上,边转动门把边看向我。 「这件事之后再谈喽,你先考虑一下。」 「啊,好。」 「我出门了!」 她这么说完,随即踩着高跟鞋冲出去,嘴里还嚷嚷着:「要迟到了!」 「跑得那么急不会出事吧?」 「是啊,希望她不要摔倒。」 「咦?你也要出门?」 我一回过头,便看见提着运动背包站在那里的绫濑同学。 「差不多到打工的时间了。」 「这样啊……路上小心。」 「嗯。我出门了,哥哥。」 绫濑同学的侧脸掠过我的鼻尖。她脑后的发丝轻轻晃动。 关门声响起。 今天我没有排班。和绫濑同学共处那么久的暑假打工生活,如今感觉好遥远。 将书包扔进自己房间后,我回到起居室坐下。下意识地叹息,连我自己也吃了一惊。我在搞什么啊?为什么会如此失望? 话虽如此,我却也松了口气。 哥哥。 每当绫濑同学这么喊我,就让我感到一阵胸闷。 这种心情该怎么称呼呢?虽然我早已知晓答案。 「好啦……剩下什么呢?」 晚上。我提起已经生了根的腰,打开冰箱。 蔬果室里有蔬菜,但是没有肉或鱼。 糟糕,应该先去买菜的。 进了九月后,我和绫濑同学的班表不再有交集,家里的炊事分担也随之改变。绫濑同学打工归来已经够累了,我可没有小白脸到会让累坏的她下厨。 所以,晚饭变成我打工的时候由绫濑同学做,绫濑同学打工时则由我来做。 话是这么说,但我做的还算不上什么料理就是了。 没劲的一声「叮」传来。我看向摆在桌上的手机。line的通知。预览的那一行字,在消失前一秒映入眼帘。来自老爸的讯息。他说要晚归,所以会吃完饭才回家。 好像真的很忙呢…… 嗯,既然如此,看来我只需要做两人份的晚餐。 饭呢,亚季子小姐白天已经煮好了,还在饭锅里保温。所以需要做配菜。 「那么,总之先弄个味噌汤吧。」 从最费工最麻烦的着手,比较有效率。 绫濑同学向来是从汤头开始做,所以我也有样学样。锅子装水,把切成手掌大小的昆布丢进去,然后放置三十分钟。 趁这段时间,决定要做什么菜吧。 我又看了一次冰箱里有什么。 「大概……就只有鸡蛋吧。这么一来……」 各式各样的鸡蛋料理闪过脑海。虽然只是闪过,我不会做。 技术跟不上。说到我会做的鸡蛋料理── 「荷包蛋?」 或是白煮蛋。 算了,就荷包蛋吧。 我从冰箱拿出两颗蛋,放在盘子上。自从某次直接放在桌上结果摔破后,我就学到将鸡蛋放在平面上会有什么危险了。 顺便把蔬菜拿出来,切成一口的大小,放进可以微波的耐热盒,洒点水包上保鲜膜。 先加热个三分钟看看状况。时间不够再追加就好。 红萝卜太硬会难以下咽,我用筷子戳了戳加以确认。只要筷子能够顺利戳进去就ok。 然后我将蔬菜拿出来盛到大盘子上,分装可以之后再说。酱料等要吃的时候再淋就行了。 好啦,回头弄味噌汤吧。我打开电磁炉的开关,开始加热。 我从大得能遮住脸的袋子里抓一把柴鱼,丢进放了昆布煮到将近沸腾的锅里。 这么一来就能吊高汤。 至于炖汤期间能做的…… 「啊……忘了准备汤料耶。」 步骤出错了。 不过,这种场合的应对方法,我早已学会。 从冷冻库里拿出来的是── 冷冻葱花~! 脑中响起类似某动画蓝色机器猫的声音。据说一个人住就容易自言自语……不过目前只有在脑内播放,所以没问题。这么说来,绫濑同学好像讲过高中毕业后就要一个人住,这么一来她会自言自语些什么呢? 我从保鲜盒里拿了一些绫濑同学做好放着的冷冻葱花。虽然既没有豆腐也没有豆皮,不过就弄得简单一点吧。 「差不多了吧。」 我用网杓将锅里吊完汤的残渣捞出。这下子高汤就完成了。 撒完葱之后,再炖一下。接着调成小火加入味噌。放进味噌以后,要注意别让汤沸腾。 关掉开关。味噌汤就此搞定。 最后是荷包蛋。 平底锅拿着拿着,不知不觉已经满头大汗。 九月才刚开始,气温还很高,一用火就更热了。于是我将冷气调得强一点。 两人份的荷包蛋完成。今天煎得不错,直到最后都没弄破蛋黄。 我将绫濑同学的荷包蛋包上保鲜膜。 蒸蔬菜沙拉也如法炮制…… 绫濑同学应该快回来了,要等她也可以,但我现在想尽量避免和她碰面。保持距离比较好。这么一来,我这份感情应该多少能冷静一点。 就在拿起笔思考便条纸上该写什么时,我改变了主意。实际上,料理过程中我一直在想。 三方面谈的事。 没注意到老爸工作忙碌当然很丢脸,但是除此之外,为了我和绫濑同学在学校能过得自在而加重亚季子小姐一个人的负担,这样说得过去吗? 当然,这种事不能纯粹由我决定。应该和绫濑同学商量。 我没像往常一样窝回房间,决定等她回来。 只要盯着手机看就能无止尽地消磨时间,真不知道该算好事还是坏事。 我消化起囤着没读的电子书,就在迈入第二本时,家门开启的声音传来。 轻轻一声「我回来了」。是绫濑同学。大概是考虑到我和老爸有可能已经就寝,所以压低音量吧。不过嘛,老爸因为加班还没回来就是了。 走进起居室的绫濑同学,一脸惊讶。 「还没吃?」 「嗯,还没。你也是等会儿才要吃吧?我说啊,要不要久违地一起吃晚饭?」 绫濑同学点头。 「正好。其实我有件事想和你商量。那个啊……」 我和绫濑同学各自顿了一下,接着同时开口。 「「有关三方面谈的事。」」 同时说完之后,我们不由自主地对看一眼。时机实在太精准,害得我们都笑了出来。 什么嘛,绫濑同学果然也很在意啊? 「边吃边说吧。」 (插图007) 「知道了。我先去放东西。」 趁着绫濑同学换衣服,我把味噌汤和荷包蛋热了一下,将晚饭打点好。 都坐到餐桌前说「我开动了」之后,我们才拿起筷子。 其实,这是我开始下厨之后最紧张的一刻。我忍不住盯着在意的对象看,直到她吃下第一口为止。 「嗯,好吃。」 吃着荷包蛋的绫濑同学说道。 「这样啊,那就好。」 「而且形状很漂亮,煎得很熟练呢。只有这颗半熟,是特地为我弄的?」 「因为你好像不太习惯吃全熟的。」 绫濑同学和亚季子小姐是吃荷包蛋时撒胡椒盐的人,我和老爸则是酱油派。 知道彼此喜好有差异之后,调味方面我们一直是各自处理。餐桌中央就像家庭餐厅一样摆着调味料架。所以,煎荷包蛋时,我们不会事先撒上盐或胡椒。 调味的问题就此解决,但是口味的偏好其实还要更细腻一点。 观察一阵子后,我注意到绫濑同学比较喜欢蛋黄半熟的荷包蛋。如果是全熟,她就会配着汤一起吃。 于是我发现了。我和老爸是淋酱油,所以干干的蛋黄也吃得下去,但如果只撒胡椒盐,全熟蛋黄就会把口中的水分都带走。 「你真的看得很仔细耶……」 「这种观察力没能应用到冰箱里面,实在是很丢脸。如果事先注意到里面什么都没有,回家时我就会顺道去一趟超市。最后只有姑且撒点葱花而已。」 「啊,我忘了告诉你。」 「不,要怪我没确认。我明明知道你今天有打工的。」 「可是我……」 「不,该怪我──」 我们相视苦笑。 「算了。然后呢,有关三方面谈的事。」 我切入正题。 「如果人家知道我们是兄妹会很麻烦──这种想法只考虑到我们。」 绫濑同学点头。 「我觉得,不该因此增加亚季子小姐的负担。占用亚季子小姐两天时间,会让我觉得很愧疚。」 「我也觉得,这样太自私了。」 「以我的角度来说,就算人家知道我和你是兄妹也没关系。然而,这件事不是我一个人的问题。」 绫濑同学再次点头。 「所以,我希望先和你商量。」 「我也一样,毕竟这种事不能由我一个人决定。可是我也知道,妈妈以前曾经忙到差点弄坏身体。」 居然有这种事…… 「那么,就更该为她着想了。我也不希望老爸和亚季子小姐勉强自己。」 「嗯,那就决定喽。」 绫濑同学这么说,这一次换我点头。我再次体会到,我们两个的思考模式果然有些共通之处。 「如果老爸很忙来不了要由亚季子小姐出席,那就让我们的三方面谈时间配合她吧。这样的话,亚季子小姐只需要来学校一次就好。」 「赞成。而且──」 绫濑同学轻声说道。 「──不止因为这样很辛苦。从别的层面来说,我也希望妈妈能出席我和哥哥两个人的三方面谈。」 她的音量很小,也不知是要说给我听,还是下意识地脱口而出。 「那么,我去和妈妈说喔。」 「如果觉得我也在场比较好,随时告诉我。」 「知道了。」 谈完时,我们也吃完晚饭了。 绫濑同学拿起餐具准备起身,我连忙制止。 「你打工应该很累了,让我来。」 「那就两个人一起清理吧。」 她微笑着说道。 感觉上,也好久没有两人一起站在流理台清洗碗盘了。 我们一边闲聊一边洗着两人份餐具。一来量少用不到洗碗机,二来不知怎地我就是想这么做。或者,绫濑同学也是? 聊着在学校发生的事,聊着最近看的书,聊着在网路上找到什么影片,转眼间碗盘就已洗好。 绫濑同学仔细地洗完最后一个盘子,随即窝回自己房间。幸福时光无比短暂,只有一小匙的分量。 「不过,这样就好。」 毕竟在这个世界上,有因为小事就闹翻的兄弟,也有因为小事疏远的姊妹。 能够两个人一起做家事,毫无疑问已经值得高兴。应该就此满足。我硬是这么说服自己。 各自有小孩的老爸和亚季子小姐在决定结婚时,应该也有考虑到我们的事吧。像是「多愁善感的高中生突然和同龄异性一起住会不会排斥」之类的。 老爸与亚季子小姐,应该会希望我们和睦相处。 我不想违背他们的心愿。所以,必须压抑这份心意……必须把它埋藏心底。 因为绫濑同学是没有血缘的妹妹──义妹。 9月3日(星期四)绫濑沙季 放学钟声响起。 我抓起书包准备离开教室。 「沙季!」 有个声音让我停下脚步。只有停步,我头也不回地叹了口气。 一来不用回头我也知道出声的是谁,二来我知道一回头就会被对方拖住。 虽然知道……算了,没办法。 「怎样?」 「真是的!无视别人实在不可取喔!」 「没有无视吧?我有停下来。所以,有什么事?」 「喔,真性急耶~别慌别慌。所以才说现在的年轻人啊,总是急得像赶投胎一样!」 尽管摆出一副「真拿你没辙」的态度,然而边说这种话边走过来的真绫本人,也是个活在现代的高中女生。 真绫──奈良坂真绫,几乎可说是我唯一的朋友。 我故意夸张地叹了口气。 「唉。所以说,怎样?」 真绫背后跟着几个班上的同学。对于不感兴趣的同班同学,我不会特地去记他们的长相和名字,但就算是这样的我,也认得出其中几个。因为暑假我和他们一起去过泳池。 把真绫算在内,男女合计差不多七个人,其中一个男生开了口。 「接下来大家要去唱卡拉ok,怎么样?」 这人是谁啊? 我看向真绫,她对我晃了晃手里看似票券的纸张。 「因为弄到折价券了嘛~」 原来如此。 「呃……」 「对卡拉ok没兴趣?」 若是以前的我,大概会干脆地用一句「对啊」拒绝。 可是…… 我看向真绫后面那些人,注意到他们的表情很不安,却也能感受到他们对我有些许期待。 「谢谢你们的邀约,不过今天家里有事,我必须尽快回去,所以抱歉喽。」 居然说得出这种客套话,连我自己都吃了一惊。说话时甚至面带笑容。 即使如此,我依旧不想破坏那段愉快的夏日回忆。我并不想惹人厌,也不想让他人不快。 「那我先走了。」 我轻轻点头,抱起书包离开教室。 背后传来同班同学们的无奈话音,像是「什么事这么急啊?」还有「真可惜啊,新庄。」啊,原来如此,是新庄。的确是这个姓没错。虽然我不记得他的名字。 我快步穿过走廊,走到鞋柜旁换鞋。今天必须尽快回家。 ──要赶在妈妈上班之前。 就算是平日下午四点多,涩谷的大马路依旧很拥挤。 人行道上熙来攘往的人群,不断妨碍急着赶回家的我。 虽然害得我神经紧绷,却也无可奈何。更何况,我很清楚要快速通过涩谷中心区域根本不可能。母亲一直在涩谷工作,所以对我来说,这里的街道就跟自家庭院没两样。 我离开大马路,踏上住宅区的小径。到了这里,总算可以小跑步了。 弯过转角,就能看见耸立的自家公寓。 没错,那里已经是我们──我和妈妈的家了。 「总觉得……很不可思议。」 直到五月为止,我还走在不同的路上。 六月初我和妈妈一起搬进那栋公寓,所以刚刚经过的这段通学路,我只走了大约四个月。区区四个月。小路还认不得,途中能绕去的店家也没弄清楚。 明明同样在涩谷。明明愈是靠近学校,熟悉的招牌与店家就愈多。 尽管如此,我身边却有了很大的变化。就像公寓附近这片还没见惯的景色。 总觉得以前一切都更为单纯。 过去,我对于自己身处的环境相当绝望,所以想要改变这种状况。我尊敬在闹区贩酒店家工作以养育我的妈妈,也为了对那些非难妈妈的人还以颜色而拼命努力。 周围的人是用怎样的眼神看待妈妈,我已经切身感受到;我也明白,想要回敬这些人,只靠念书还不够。 我走过公寓一楼的入口。输入密码之后,自动门开启,我从管理员室前通过,走向电梯。 啊,忘记看信箱。算了,之后再说吧。 抵达三楼。快到了。由于心急,我已经上气不接下气,满身大汗的也不舒服。制服衣袖贴在手臂上的感触真是糟透了。我边想着「打工前有时间淋浴吗?」边将钥匙插进门内。 「我回来了──」 出声后我才注意到。妈妈的外出鞋还放在门口。 走进起居室,便看见化好妆随时能出门上班的妈妈。 「回来啦。」 「还有时间吗?」 「嗯。已经联络过了,不用那么急也没关系喔。」 「什么嘛……」 说着我就一屁股坐到椅子上。在残暑烈阳下赶回家的疲惫迅速现形。呼~~~赶上了~~~~ 没错,我之所以急着赶回家,原因在于有重要的事和妈妈商量。 关于三方面谈的事。 上午发下三方面谈的出路调查表后,我立刻用line将内容传给妈妈,这是为了让忙碌的她调整行程。之后,我利用下课时间传讯息和妈妈沟通,原本以为这样就完毕,最后妈妈却说「有重要的事想谈一谈」。 我看了有点焦虑,所以急急忙忙赶回家,不过看见眼前的妈妈还是老样子悠哉之后,我在想,是不是也没那么严重啊? 「不用勉强当面说啊,明明用line就好了。」 「妈妈是老派的人嘛。文字不太容易传达细微的部分,会让人不安对吧~」 「啊,嗯……原来如此?」 大致上能理解。 妈妈确实有这种倾向。当调酒师备受好评,也就代表她比较擅长面对面谈话。因此,她不像我们这些社群网路世代,只用文字交流可能会有点不安。 「知道了,我会好好听。不过先等一下。」 我奔回自己房间丢下书包,抓起打工时带出门的运动背包,回到起居室。 「准备好喽。重要的事是什么?」 「呃……」 妈妈罕见地欲言又止,似乎有点难以启齿。 「你和悠太在学校怎么样?」 心脏猛然跳了一下。 「怎么样……是指?」 「你啊,最近在家里,不是都喊悠太『哥哥』吗?」 「是这样没错。」 「我想问,你们在学校是怎么样。」 咦…… 尽管心脏跳得更快,但我有自信没把心思写在脸上。因为我擅长摆出扑克脸。 「这──我们连班级都不一样啊。」 所以说穿了连面都见不到。 只不过因为周围传出奇怪的谣言会为彼此带来麻烦,所以就算在学校见了面,我恐怕还是不会喊「哥哥」……不实际见面也不晓得会怎么样。 我这么告诉妈妈。 其中也有谎言。 因为就在隔壁班,体育课时两班的女生会一起上,两班的男生也会一起上。既然上课时间一样,代表有同时用到操场或体育馆的机会,一个不小心也有可能迎面碰上。 或者该说,早就碰上了。虽然我已经尽量避免。 「所以说,没什么特别的改变。」 「没有改变,也就代表学校的大家还不知道你们是兄妹喽?」 「我想应该是。毕竟没有特别宣扬。」 真绫知道就是了。 「那就麻烦了呢。」 「麻烦?不是要讨论我的三方面谈吗?」 「这个啊,其实太一他呢,最近很忙。」 「这样啊。」 根据妈妈的说法,如果要参加三方面谈,继父似乎就得勉强自己。 妈妈不想让他太累,打算出席两人份。在这种情况下,如果我和浅村同学的面谈调整到同一天,她只需要请一天假,比较方便。 「毕竟我们那里是家小酒吧,不方便休息太多天对吧?」 妈妈工作的地方,人员只有店长、妈妈,还有一个不怎么露面的店员。所以,她希望尽量别让店空着。原因在于这里。 「不过,安排在同一天有可能让其他人知道。这样你们会很尴尬对吧?」 会让大家知道……我是浅村同学的义妹。 那就──不过。 这样真的会「尴尬」吗?因为,我和浅村同学是兄妹。 我们必须是兄妹。 「不过啊,这个其实根本不重要就是了。」 「咦?」 我不由得抬起头,打量妈妈的脸。 「只是,总觉得他还没认可我这个妈妈,这会让人有点难过对吧?」 我在心中「啊」了一声。 这样啊。原来是这么一回事。我和浅村同学不想让别人知道我们的母亲是同一个人,也就表示…… 为什么我只考虑到自己呢? 妈妈眉毛微垂,显得有些困扰,但脸上依旧挂着微笑,尽管她绝对不会将辛劳写在脸上……妈妈很努力地想成为浅村同学心目中的「好母亲」。 我不希望她在这方面感到自卑。既然如此── 「妈妈,我……」我开了口,话语却卡在咽喉深处。 开门声响起,浅村同学的声音传来。 起居室的门随之敞开。 浅村同学走了进来,话语机械性地自喉中溢出。 「你回来啦,哥哥。」 「我回来了,绫濑同学。」 稍微顿了一下之后,浅村同学一如往常地称呼我「绫濑同学」。他对我的称呼没有变。嗯,毕竟会听到人家称呼兄长为「哥哥」,却难得见到有人对自己的妹妹喊「妹妹」,维持原状也没什么不可思议的就是了。 不过,「绫濑」对于浅村同学来说,是外人的姓。 「你们在聊什么……?」 浅村同学来回打量妈妈和我的脸之后,注意到桌上的问卷。 「喔。」 「哥哥也拿到了吧?出路调查。」 「正好。」 妈妈看着浅村同学说道。 「什么正好?」 「悠太的三方面谈该怎么办,我和太一也讨论过。」 然后,妈妈将刚才和我说过的话对浅村同学又说了一遍。妈妈要怎么说服浅村同学呢?我在旁边听,没有插嘴。 然而,妈妈对浅村同学说的是── 「所以呢,我想过了。只要将你们三方面谈的日期错开,应该就行得通。」 「「咦?」」 我不由得出声。 尽管妈妈讲得很干脆,简直像是一开始就有这个打算。 毕竟这么一来,妈妈会很累吧? 我这种心情,浅村同学似乎也有同感。 「工作忙的不止老爸对吧?酒吧的工作时间在晚上,真要说起来,光是白天去学校应该就很累了……」 对,就是这样。浅村同学说的一点也没错。 尽管如此,妈妈仍旧微微一笑,以轻松的口吻表示没问题。然后她说自己得出门了,抓起包包就离开。 「跑得那么急不会出事吧?」 「是啊,希望她不要摔倒。」 怎么办? 为什么妈妈没有像一开始告诉我的那样,说希望排在同一天呢? 我的脑袋一片混乱。 此刻,我不能待在这里。要是不厘清思绪,我会依赖浅村同学,会没办法维持扑克脸。 我仓促下抓起自己的运动背包。 「咦?绫濑同学也要出门?」 回过头看我的浅村同学说道。 「差不多到打工的时间了。」 「这样啊……路上小心。」 「嗯。我出门了,哥哥。」 我的应答已经是全自动了。幸好这种称呼已经成为习惯,话语会自然而然脱口而出。 尽管如此,妈妈的脸依旧在脑海里挥之不去。浅村同学回来之前,她明明还一脸难受,刚刚却完全感受不到那种气息。 她很擅长装出扑克脸。 我想,妈妈是不想让浅村同学担心。可能在不知不觉间,她已经看出我们不想被人家知道是兄妹。于是,她放弃把我们的三方面谈安排在同一天。这么做,大概是正解吧。 即使到了打工的书店开始工作,我依旧在想这些事。 该怎么办才好呢?怎么做才是正解呢? 「唉,店员小姐。」 整理书架时听到人家出声叫我,于是我回过头。一位推着婴儿车的妈妈,抱着大本的育儿杂志。 「是的,请问有什么问题吗?」 「请问这本杂志的前一期还有剩吗?我漏买了。」 月刊杂志在下一期进货之前,要把卖剩的退回去。 「很抱歉……那个,需要试着帮您调货吗?」 在刚发售的此刻,通路商或出版社那边可能还有货。尽管不敢保证,我依旧这么回答。 「不用了,没关系。只是有篇想看的报导而已。谢谢你喽,小姐。」 「啊,哪里。」 「那么,我就买这本啦。」 说着,她便抱着当期杂志要往收银台移动。我连忙说了声「我来拿」,并且接过杂志领着她走向收银台。毕竟她推着婴儿车又抱着大本杂志,看起来很费力。 结完帐之后,这位妈妈向我一鞠躬,随即离店。我则是回去工作。 我整理好方才的思绪,做出结论。我终究不想让妈妈就这样难过下去。 回去之后,和浅村同学好好商量一下吧。 一旦下定决心,原先悬在心头的东西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为了整理对他那股暧昧不明的感情,我近来尽可能和他保持距离,感觉很久没和他好好谈一谈了。 打工完回到家。我静静开门,小声说「我回来了」。夜色已深,浅村同学想必回卧室了吧。他的房间,就在通往起居室的那扇门之前。我敲敲房门。 没有回应。睡着了吗?还是正在洗澡呢?我边猜测边走进起居室。 浅村同学就在这里。 看起来没动过的晚餐还摆在桌上。 我疑惑地开口,浅村同学则邀我一起吃。尽管不晓得他是基于怎样的心情说出这种话,不过对我来说正好。毕竟我有事想找他商量。 「「有关三方面谈的事。」」 我们异口同声说道。 该不会,我们都在想同一件事吧?不过,这也让我松了口气。 于是我和浅村同学边吃晚饭边谈…… 浅村同学提起三方面谈,内容和我烦恼了一整天的问题几乎完全一样。 「我觉得,不该因此增加亚季子小姐的负担。」 太诈了、太奸诈了啦,浅村同学。 ──我原本已经想抹消自己的心意,却因为这种小事而动摇了。 他有考量到妈妈的辛劳,让我好开心。 「──不止因为这样很辛苦。从别的层面来说,我也希望妈妈能出席我和哥哥两个人的三方面谈。」 毕竟,妈妈是那么努力地想成为浅村同学的妈妈。 我们有了共识,就算兄妹关系在学校曝光也无妨。 这是我们两人的共同宣言。 9月4日(星期五)浅村悠太 早起的两个男人一坐到桌前吃早餐,老爸就开了口。 「我和亚季子一起想过了。」 「一起?」 我一边替老爸盛饭,一边疑惑地歪头。怪了。这对作息差异很大的夫妻,是在哪里、怎么样「一起」的? 一听之下才晓得,连用手机和我互传简讯都有困难的老爸,居然是和亚季子小姐用line谈的,他也变了不少呢。 这些事先摆一边。 「我还是请个假吧。悠太的三方面谈由我出席。目前公司处于紧要关头没错,但也不该让亚季子一个人扛。」 「不,老爸。关于这件事啊……」 基于昨晚和绫濑同学讨论的内容,我告诉老爸,我和她会把面谈日排在一起,亚季子小姐只需要请一天假就好。 所以老爸不需要请假。 「咦,真的可以吗?」 我点点头。 「这是我和绫濑同学讨论的结果,不是随便说说的。一来我们不想让老爸你们奔波,二来我们是兄妹这件事一直瞒着大家也不自然。」 老爸听到这句话时,露出我记忆中从来没见过的欣喜表情。 「这么做,亚季子一定也比较高兴。」 于是,老爸将他和亚季子小姐谈的那些一点一点地告诉我。他说,亚季子小姐希望扮演好「我的母亲」这个角色。 年纪还小的时候姑且不论,我都十七岁了,虽然能够将「父亲再婚」一事看成老爸有了个老婆,却不会想成自己多了个新妈妈。 老爸和亚季子小姐似乎也感受到了,于是老爸一句「可是啊」接着说下去。 ──即使如此,亚季子小姐依旧想当个母亲,理由不是要成为我的保护者。 「亚季子她希望我们成为一家人,而且应该做得到才对。要不然,就白费和我结婚所建立的『缘分』。」 缘分……吗。 这么一说我就懂了。亚季子小姐并不是因为扛起了非保护我不可的角色,才想成为我的母亲。 尽管从立场来说,我们是继母与继子,但是重点不在这里,在于她珍惜老爸、自己、绫濑同学、我四人共享的这些时间与空间。 「所以,亚季子如果知道悠太你将她当成家人,应该会很开心喔。」 这让我有点罪恶感。 因为我根本没考虑这么多。 「早安,爸爸、哥哥。」 绫濑同学走进起居室。 「啊,早安,沙季。」 「绫濑同学,早饭怎么样?」 她起得比较晚,保险起见才有此一问。绫濑同学平常都比我早出门,所以她有可能不吃。 「啊,抱歉,让你准备了。剩下的我来就好。」 「不,我们也是刚起床。坐着就好。来,味噌汤……还有白饭和筷子。」 「抱……谢谢你,哥哥。」 「不客气。不过,你起得还真晚呢,睡过头啦?」 尽管可能性不高,我还是问了;绫濑同学则是边坐下边翻转手机,将萤幕朝向我。这是要我看的意思吧? 「……line?」 「妈妈说,她大概再两小时就回来。然后,关于昨天的后续……」 啊,我懂了。 绫濑同学的意思是,她传讯息将昨天和我谈的内容告诉亚季子小姐了。大概是早上收到回讯吧,之后好像又互传了几次讯息,所以她才会这么晚露面。 「妈妈她很高兴。」 「对吧?」 老爸开心地说着,我的胸口再度感受到些许痛楚。 「还有,三方面谈的日期。妈妈提了个意见。」 「她认为哪天比较好?」 老爸大概是保险起见,开口问道。 「不强求就是了。9月25日。」 「25日……星期五啊。」 我确认月历后说道。 「不行吗……」 「不,没这回事。如果那天亚季子小姐比较方便,希望日期我就写25日吧。还有,绫濑同学──」 为了让我和绫濑同学的三方面谈日期排在同一天,需要在事前对两边班导都说明理由──妈妈没办法请太多假,希望尽可能安排在这一天。两边的班导都知道我和绫濑同学是兄妹。 「对喔,哥哥说的没错。」 「如果是同班,只要我去说一声就行了。」 「放心,我也做得到。」 绫濑同学一边吃饭,一边表示包在她身上。不久之前的她好像还不太会处理这种事,现在感觉不太一样了呢。 接着,她吃完早饭、洗完碗盘,然后依旧在平常的时间上学。 再来是老爸去上班,最后我也出门了。 上学途中,天空一片蔚蓝,风感觉已经没有昨天那么热。 亚季子小姐希望大家能成为一家人。绫濑同学已经称呼老爸为「爸爸」,我是否像她那样称呼亚季子小姐为「妈妈」比较好呢?重点不在于承认对方是妈妈,而是要成为一家人。 绫濑同学会不会就是因为这样才喊我「哥哥」呢? 校门出现在眼前,我决定暂且放下脑中的思绪。 还剩五分钟。 预备铃声响起,丸也在同时拉开后门走进来。 有晨练的人,总是在快上课的时候才抵达教室,不止棒球社的丸如此。运动社团的人三三两两地走进来。丸在我前面的座位坐下后,似乎想起什么,侧身看向我。 「喂,浅村。我想到一件事。」 「嗯?」 「到头来,你暑假还是和奈良坂他们去泳池了对吧。」 「咦……嗯。是这样没错。」 「我还听到你和绫濑之间气氛不错的传闻喔。」 「气氛不错是──」 「当然,传闻只是传闻。不过,看见现在的绫濑之后,倒也难以否定,会让人觉得搞不好真有此事呢。」 什么叫「真有此事」啊? 「所以说,你和绫濑实际上到底怎么样啊?」 他这一问,让我有点尴尬。 所以我没有立刻反驳,而是做出「反问他为什么突然问这个」这种不知如何回应时常有的举动。 「你难道不觉得,『逼朋友分享恋爱话题』才是扮演恋爱游戏友人角色时应有的态度吗?」 「我觉得该把现实和幻想分清楚。」 「嗯。老实说,这个传闻我也是刚刚才听说的。说穿了毫无根据。」 这也就是说,我和……呃,绫濑同学之间气氛不错这件事,已经在棒球社内流传了吗? 为什么呢?我意识到自己对于绫濑同学的感情,是暑假在泳池的时候;认为非得想办法抛开这段感情不可,也是在那个时候。因为,绫濑同学是我的妹妹,人家也期待我们维持这样的关系。 我想要忘记、抛开这份心意。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周围的人抓着那段夏日回忆不放,彷佛看穿了我的感情。 我一边烦恼该怎么办,一边为了准备上课而打开书包,此时突然看见那张要交回的问卷。于是我想到了。 绫濑同学和我,不是已经商量好了吗? ──就算兄妹关系在学校曝光也无妨。 「那个啊……」 即使如此,我依旧压低了音量。这不是什么需要让无关人士知道的话题。 丸把身子凑过来。音量压低,应该已经让他注意到这件事有点难以启齿了吧。不愧是我的好友。 「其实,我和绫濑同学的关系是──」 我以此开头,向他坦白老爸再婚,以及和绫濑同学成为无血缘兄妹的事。我告诉丸,我已经放弃隐瞒,但也不希望人家到处宣传,是因为相信你才告诉你,丸听了之后说「那当然」。 「我可不是会把这种敏感话题到处宣传的人。」 「谢啦。」 「不过,这么一来很多事都说得通了。」 「嗯?什么事?」 丸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 「你之前突然问起绫濑实在太出人意料,吓了我一跳;在那之后,你也显得对绫濑念念不忘,没错吧?」 「念念不忘……我说啊。」 「嗯,用词不太恰当。不过,那时我相当担心你。」 六月时,还听得到绫濑同学有些不好的传闻。尽管她外表显眼的理由在于那是她的武装,不过既然被人家看见她走在夜晚的涩谷街头,会传出谣言倒也不是不能理解。所以,丸才会担心我。 「误会啦。」 「看样子的确是误会。抱歉,是我的错。这下子我懂了。还有,关于绫濑的部分也是。这样等于是我在说你妹妹坏话,抱歉。」 「唉,你当时不晓得嘛,这也是难免啦。」 「那时候我还以为你迷上她了。」 这句话让我的心跳瞬间加快。我能感受到自己的手心冒汗。 迷上她……喜欢上她……喜欢。 既然是兄妹,有好感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就是了。 「没这回……」 「嗯,抱歉。问这些没意义。不过我放心了。要是你真的喜欢上人家,和那些家伙竞争大概也没什么胜算吧。我不想看见好友受伤。」 「那些家伙?」 「你不知道吗?开学之后,人家都说绫濑变了。」 待人变得和善,那些以前将绫濑同学当成不良少女保持距离的男生,似乎都对她另眼相看了。由于她不再是孤高的存在,因此向她搭话、试图接近她的男生变多了。 理所当然地,包含某些条件很好的男生。 「我实在不觉得自己的好友能够胜出……不过既然是哥哥,代表从一开始就不会参加这场竞争对吧?」 「哪有什么参加不参加的?」 「很好很好。」 丸自顾自地得出结论。 我看着丸,陷入沉思。正如丸所说的,既然是兄妹就和什么胜算无关。 丸说,有些条件很好的男生接近绫濑同学。只有创作里的哥哥,才会刻意阻止害虫接近妹妹吧。她已经十七岁,这种事该自己判断,哥哥介入就成了多管闲事。无论是亲哥哥或者没有血缘的哥哥都是一样。 没错,我该平静以对。 ──有男生接近绫濑同学又怎样?与我无关不是吗? 班导走进教室,上午的班会时间开始。 班会结束时,班导说,能交出问卷和面谈日期的人就交上来。我按照和绫濑同学讨论后的结果,在交出问卷后,以其他学生听不到的音量告诉班导──家中有些状况,忙碌的母亲只有这天能够请假,希望和绫濑同学排在同一天。 「这样啊。所以说你那边──来的人会是妈妈?」 「是的。」 简短对答后,我回到座位。 放学后。 今天是去书店打工的日子。 班会结束,我立刻抓起书包。就在我把室内鞋放进鞋柜的时候,某个喧闹的集团接近。 听到耳熟的声音让我转过头去,发现奈良坂同学就在正中央。换句话说,那些人是隔壁班的。奈良坂同学一如往常,在朋友的围绕下开心地笑着。她不动声色地引导话题,避免有任何人落单。 绫濑同学也在。 她缓步而行,和集团若即若离,偶尔回应一下抛来的话题。 看见她笑着与人交谈,我连忙抓起鞋子躲到鞋柜后面。就这样避开她的目光,走出楼梯口。 要是她看见我还得费心应付,实在不太好意思──我这么说服自己。 她在笑。 第一次看见她像那样对同学展露笑容。我心想,真是太好了。毕竟之前她似乎遭到孤立。 就和丸说的一样。 绫濑同学变了。以前她坚持不肯向人求助,让人觉得她摆架子;然而,其实是因为她不知道该怎么做,只好选择不和别人扯上关系。 她已经明白,自立不代表要和别人断绝往来。 看见变得和善的绫濑同学与我不认识的人一同欢笑,不知为何让我觉得心情很复杂。 当我骑自行车抵达车站附近的停车场时,天空已经染成茜草红。 太阳下山得真快。时间已是九月,接下来白昼将一天天地变短。 我进入办公室换好衣服之后,便往卖场移动。 好啦,今天的第一件工作应该是整理书架吧?我从收银台前走过,一边和站在柜台里的店长打招呼一边走向卖场。 由内而外巡过摆文库本的书架。 大多数书店,都是按照出版社排而非按照作者排。而即使是同一家出版社,也会将不同书系放到不同书架。 而在同一个书系里,往往会按照作者名第一个字的罗马拼音顺序排列。 举例来说,这个叫做「mf文库j」的书系,书背上方会标示「mi─10─16」之类的神秘数字。 意思是──这个书系里有许多以「mi」开头的作家,这本书是其中第十个出书作家的第十六本书。 排书时则要按照这个标示,将散落各处的书重新排好。 我今天是晚班。这个时段,新书上架与库存调整已经结束。留给新书的空间看样子也清出来了,只需要把书排好。 将客人随便塞回架上的书拿出来放回正确位置──一直做这种无趣单调的事,感觉脑袋渐渐变得一片空白。彷佛要踏入所谓顿悟的境界── 「啊,后辈。你来得正好。」 回头一看,就和我猜的一样。某位留着一头乌黑长发的和风美女,抱着一叠文库本站在那里。贴在制服上的名牌根本看都不用看。 正是打工前辈读卖栞。 「怎么啦~?看你露出那种微妙的表情。」 「啊,不。刚刚差点进入顿悟的境界,所以……」 「贤者时间啊。」 「那个词的意思,是不是不太一样啊?」 「喔?那你说说它正确的意思是什么。」 「拜托别像个大叔一样缠上来。我要控告你性骚扰喔。」 「居然?男女平等真是美好啊。」 这是感动的时候吗? 「唉呀呀,那种事不重要啦,后辈。一个抱着重物的美少女就在你面前,不是还有些别的话该说吗~?」 「啊,抱歉,我这就接手。」 读卖前辈怀里那叠文库本,是要补的书。 销售点管理系统的引进,使得店家每卖出一本书都能立刻知道是否还有库存。恐怖之处在于,昭和年代的书店似乎靠记忆来管理。当然,用纸的年代同样有进货纪录,盘点时依旧能确定店内商品还有多少库存就是了。 实际上的问题在于,平时管理都要靠记忆。 现在只要确认一下资料库就能搞定。 从读卖前辈那里接手的大量文库本,正好就是要补上我眼前的轻小说空位。 而且仔细一看,还是一部已经出了不少本的系列作,作者是某位经历多次作品动画化且近来跨足许多方面的作家。 「这部作品,为什么最近卖得这么好啊?虽然它的确很有趣就是了。」 「意思是后辈你也看过对吧?」 「对啊。咦?」 我翻找记忆。 「喔,动画开播啦。」 「对对。pop广告也做好了,而且平台上放了很多喔。」 我顺着前辈手指的方向看过去。 文库书架末端最显眼处有个平台,她拿来的这叠书和平台上亮出封面的一样。畅销书不会单纯摆在只看得见书背的架上,还会像那样拿出来平放。 成堆书本旁,有张手写标语的宣传卡。 「那个pop广告啊,是我做的喔~」 「原来是这样。」 「上面写着:『超~赚人热泪的名作。我也流了一碗公的泪!』」 「你这样写,不会因为广告不实挨骂吗?」 不过嘛,毕竟是读卖前辈,想必又是在开玩笑吧。待会儿去确认一下。等等,冒出去确认的念头,不就表示我已经被她耍着玩了吗? 「咦?这也就是说……」 这时候,我才注意到某件大事。 刚开播,加上现在是九月,换句话说是秋季动画。换言之,从现在起到十二月的三个月,正是这部作品热卖的时候…… 我拿起一本前辈搬来要补的书。 和我想的一样,文库本上有条写了「动画开播」的新书腰。大概是出版社配合动画再版时做的吧。然后呢,书腰上还有下个月新书发售的通知。 「要出新书啊……」 「后辈,你好像很疲惫耶。」 听到前辈这句话,我「咦?」地看向她。 「这是什么意思?」 「也就是说,你看起来很没精神。」 「我有好好吃饭啊。」 「不是这个意思啦。三个月内有没有喜欢的作品要出新书,以前的你向来是一清二楚吧?」 小说和漫画如果快的话,差不多会提前三个月告知。换句话说,身为书店店员(有可能)做得到这种事。 「……是啊。」 「最近你没什么精神呢,后辈。」 「没这回──」 「不行不行,我看得一清二楚喔。你对一直期待的系列作新书失去兴趣,算得上一件大事吧?」 「是这样吗?的确是这样。」 一点也没错。 若是以前的我,根本不可能忘记喜欢的系列作新书发售日。 「你最近排班很少和沙季排在一起,我在想,你是不是觉得很寂寞,呵呵~」 读卖前辈露出诡异的笑容。 「前辈,你得小心一点,这种笑容会让你失去人望喔。」 「唉呀,把烦恼告诉姊姊我吧。来来来,敞开你的心,扑向姊姊怀里。」 「就说了真的不是啦。真要说起来,我们是兄妹耶,怎么可能会那样啊?」 「『那样』是怎样啊?」 「像是寂寞。没有和妹妹一起工作会觉得寂寞之类的。没那回事啦。」 「我没有哥哥所以无法判断就是了。唉,你说的或许没错,但是沙季和你没有血缘关系吧?」 「就算没有血缘也是妹妹。」 这句话一出口,我自己都觉得难以为继。 「反应这么普通真无聊~」 「拿无聊不无聊来判断没什么意义吧。」 「嗯。那么,看后辈你这么没精神,我就讲个你应该会想听的情报吧──」 读卖前辈竖起一根手指说道。 「我们学校要举办校园开放日,来参观吧!」 「你说『校园开放日』,是那个吧?为了让有兴趣进入大学和专校就读的人了解学校……」 「没错没错。被众多可爱的女大学生包围,一定能让你打起精神的。」 确实,如果被读卖前辈这种水准的美女包围,会兴奋的男生应该不少。 我曾经见过这位前辈和一群疑似大学熟人的女性交谈,印象中,那群女生都相当漂亮。 不过,这项提议有个致命性的问题。 「前辈,你们是女校吧。」 「对啊?」 「身为男性的我,没办法参加你们的校园开放日吧。」 「居然?男女平等上哪儿去了!」 时代可没有先进到男生也能走一般管道进女校就读。 我知道读卖前辈担心我,但是此刻的我无法用笑容回应她。就连我自己也不懂为什么会沮丧到这种地步,我明明没有沮丧的理由。 下班后我直接回家,没有去别处晃。 到家之后,我看见餐桌上有晚饭和字条。昨天久违地一起吃饭,今天却只有留字条。看样子,绫濑同学果然不打算离开卧室。 她应该没有刻意避开我吧…… 没能和绫濑同学碰面,让我有点遗憾;这下子,我今天对读卖前辈讲的那些话都成了谎言。 我在内心深处呐喊。 这也没办法吧? 毕竟我和绫濑同学不是真正的兄妹。 9月4日(星期五)绫濑沙季 宣告第四节下课的钟声想起,教室内的气氛顿时松懈下来。 「吃饭啦~!」 我看向大喊的少女,耸了耸肩。 为什么她每天都这么有精神呢? 算了,也罢。 「便当、便当。」 还发出那种像是小跳步的声音……咦?真的小跳步?等待她──奈良坂真绫接近的我,发现她后面还有好几个班上同学。 「那么,绫濑同学,我要去餐厅了,可以用我的桌子喔。」 「谢谢。」 坐我旁边的的女生抓起钱包走出教室。目送她离去后,我把她的桌子和自己的并在一起。 然后从书包拿出便当。 「沙季抱歉,今天有很多人喔~」 「没关系啦。」 真绫摇晃着便当走来,我是替她确保桌子。不过,真绫后面的男男女女,加起来有个四、五人。他们的桌子该怎么办呢? 就在我不知该怎么办的时候,他们已经主动找上周围的人确保桌子了。 班上同学有一半会去餐厅或社办吃饭。只要别擅自拿人家的桌子来用,不至于造成什么麻烦。虽然我不会勤快到为了和别人一起吃便当而去做那些麻烦事。 尽管如此,我依旧没有将「嫌麻烦」露骨地写在脸上,这是因为我在暑假时和其中几个人一起去泳池玩过,剩下的最近也能聊上几句。 转眼间,桌子已经并好。 我开动了。 「今天的配菜是什么呀~」 「喂,真绫。为什么你要看我的便当?」 「喔!煎蛋卷!」 「还有为什么你会自然地伸出筷子?」 「分我一半!一半就好!」 「真是的。」 我用筷子把煎蛋卷平分,其中一块放进真绫的便当盒。大概是回礼吧,她将炸鸡扔进我的便当盒。 「以回礼来说会不会太大啦?」 「没关系没关系。啊,由美美的鲑鱼看起来也很好吃耶。」 「拿奈良坂家秘传的炸鸡来交换就可以喔~」 「交易成立!」 这样啊,原来炸鸡是奈良坂家秘传。我试着咬了一口真绫扔来的炸鸡。面衣酥脆爽口,鸡肉柔嫩多汁。几乎都是瘦肉,应该不是鸡腿而是鸡胸吧。 「好吃……」 「对吧对吧~!奈良坂同学家的炸鸡真的是天才!」 「不要称赞炸鸡是天才啦。」 真绫一本正经地回答,周围的人都笑了出来。我也跟着笑了。 「真绫。这个是不是炸了两次?」 「嗯?」 「啊,嘴里有东西时就别回答了。之后再说之后再说。」 「嗯。」 真绫含着炸鸡点头。真拿她没办法。周围的人见状又笑了。 原本我认为,交些麻烦的朋友是浪费时间,而且我不需要真绫以外的朋友…… 现在,我是有意识地想要建立新关系。 大家边吃边聊。老实说,他们的对话我听不太懂,或者该说没什么兴趣。话虽如此,不过配合着装出一副听得很开心的模样之后,心情自然而然地也变得愉快起来了。 人类的心理,意外地很单纯。 这种心理效果,是否也有个名字呢? 「我说啊,各位──」 听到这句要所有人将注意力转过去的话语,我抬起头。 「这个月,要不要再一起去哪里玩?」 说话的人……是谁啊?呃…… 「喔,这主意不错耶,新庄。要去哪里?什么时候?」 「像是卡拉ok之类的。就选在星期日,可以配合大家行程的日子。」 啊,对喔,是新庄。 他的提议得到周围附和。 像是「不错耶」、「卡拉ok啊,好久没去了」之类的。 「沙季怎么样?」 真绫邀我同行,我犹豫了。该怎么办?如果是以前,我就会用念书或打工当理由推掉。 「呃……」 「有打工?还是要念书?」 真绫抢先一步开口。 「打工的话,27日应该没有排班吧。没打工的日子要念书就是了……」 「喔。毕竟沙季都会预习复习嘛。嗯~该怎么办才好呢?」 「这样啊,那么,读书会如何?」 不知为何,新庄同学说话时看着我。 「啊~要在哪里集合?」 「图书馆?」 「啊,既然如此,我家怎么样?」 真绫说道。 一阵骚动。这也难免,参与对话的成员多达……六人?不过,其实我知道。要是地点在真绫家的起居室,就算是这个人数应该也没问题。 真绫说,当天她的父母会带弟弟们出去玩。她握拳模仿猫,嚷嚷着「来喵~」要我也去。倘若要建立新关系,偶尔参加这样的聚会可能比较好…… 如果多和浅村同学以外的人交流,或许就能抹消对他那股不该有的感情。 回家后,我着手准备晚餐和明天的早餐。 对了。我从冰箱的保鲜室拿出鸡肉。做炸鸡吧。明天早上可以吃,多的也能放进便当。我想起中午吃到的真绫家炸鸡。那应该是先用低温炸过再用高温多炸一次。平常因为时间宝贵所以不会这么做,今天就挑战看看吧。还好,今天没有打工。 晚餐我弄的是煎竹荚鱼,还有茄子油豆腐味噌汤。最后再滴一点麻油,试着让味道有些变化。 就在我做饭时,继父回来了。一回到家,继父就打开了浴室的热水开关,利用烧热水的时间和我一起吃晚餐。 「喔,今天这个味噌汤不太一样耶。」 「味道会很怪吗?」 「不,很好喝。悠太应该也会喜欢。」 突然听到这句话,我只能努力不让情绪出现在脸上。 「那……就好。」 「亚季子做饭时偶尔也会加点麻油,味道很棒。这是绫濑家的秘诀吗?」 「……算是吧。」 滴麻油让味道有些变化这招,是妈妈教我的吗? 义父洗完澡就回卧室了。 我炸完炸鸡,在桌上贴了张便条纸,留给打工归来的浅村同学。 回房间之后,我决定预习明天要上的内容。 我戴上耳机隔绝外界,听着轻摇鼓膜的低传真嘻哈,打开教科书和笔记本。 明天的数学课,老师会按照座号顺序点人回答,所以我被点到的可能性很大。先解出问题的答案比较好。 解答教科书例题的同时,我脑中闪过周日的事,暑假去泳池的回忆随之浮现。 如果真想和他保持距离,或许别做晚饭也别留字条才是正解。就在这个瞬间,我自己也觉得,这样与其说是「保持距离」,不如说是以「断绝往来」为目标比较精确。而我不想做到这种地步…… 我不是想远离他。并不是。因为,这样一定比是陌生人的时候还要难受。 之所以会这么想,是基于身为一家人的礼仪?是单纯觉得不需要毁掉彼此之间的互助关系?还是── 这就是我最后的不舍吗?我自己也不清楚。 书上的题目,我连一题都没解开。 9月24日(星期四)浅村悠太 不知是因为秋季的凉意,还是因为减少与绫濑同学交谈的日常索然无味,九月转眼间就已过去,当我注意到时,已经是三方面谈的前一天了。 「只是假设一下──」 午休时间。我戳着便当里的配菜,用会被教室内喧嚣淹没的音量询问丸。 「假设我失恋了。」 「嗯?」 丸抬起头。 「而且我非得把这份感情忘掉不可,该怎么做才好?」 「推论时条件订得模糊不清,可是得不到正确答案的,浅村。」 「唔,抱歉。」 「算了,没差。那么,这也是假设……那个女孩是平常就见得到的身边人?还是网路另一边的存在?在我看来,两者遗忘的难度会有所不同。」 啊,原来如此。 和对方的距离,是吗? 「身边吧。要假设的话。」 正在吃便当的丸抬起头,瞄了我一眼。接着他把注意力移回便当,将筷子插进去,夹起一口撒了海苔的白饭。这一筷子夹起的饭量约有我的一点五倍,不愧是运动社团的先发选手。 丸咀嚼了一会儿,又喝了口茶。 「试着多和几个女生来往──你看怎么样?恋爱这种东西,说穿了要下定义也很难啊。虽然说,可能碰上了什么令你心动的情境……」 恋爱……听到这个词,我瞬间僵住。我微微侧头催丸说下去,同时暗自希望他没发现我的异状。 「不过,这种熊熊燃起的爱火,或许也是错觉。如果遇上其他好女人,搞不好会轻而易举地转向喔。」 「会这么简单就转向吗……不,可是啊,真要说起来,能够轻易邂逅许多女性的环境,有这么好找?」 「浅村……你在看哪里啊?听好,光是教室里就有二十个女生喔。就算是同班同学之外的关系,周遭一样是要多少有多少吧?」 要多少有多少。 「不过,你只是把『世界上有一半人口是女性,所以不缺邂逅机会』这种老生常谈换个讲法吧?」 「但这是事实。到头来,会不会有新的邂逅,都要看当事人怎么想。」 「其他女性……吗……」 我陷入沉思。 「存在」以及「与那位女性建立比陌生人更进一步的关系」,两者之间似乎有条鸿沟。 然而,这是来自友人的宝贵谕示。应该认真看待。 要看当事人怎么想吗? 换句话说,丸是这个意思。 平常,我们不会将外人当成与自己有关连的人物。外人就是外人。绫濑同学也一样,要不是她妈妈与老爸结婚,我大概只会将她当成隔壁班一个外表有点显眼的女生。即使某些偶然让我们相识,顶多就是在走廊上擦身而过时会打声招呼的程度。 如今她在巧合之下成为我的义妹,为了维持同居生活,我有必要了解对方,于是往来得比较深入,进而有了多认识她的机会,导致感情有所动摇。 既然如此,我只要努力去认识周围的女性就好。 深入了解之后,或许会碰上比绫濑同学更能令我动摇的女性…… 「说是这么说啦。」 「如果觉得对象很难找,从距离比较近的人开始应该也行。挑攻略情报比较多的地方下手是基本原则。」 「哪来的原则?」 「一般来说都是这样。」 哪个领域的一般来说啊? 不过,有道理。距离比较近的外人啊,以我的情况来说就是…… 『唉呀,把烦恼告诉姊姊我吧。来来来,敞开你的心,扑向姊姊怀里。』 脑中自然而然浮现的那张脸,是打工地点的女大学生,读卖前辈。 或许,是因为前阵子她说了些奇妙的话。像是「什么都能找我商量」之类的。 「除了女性之外,挑战些平常不会做的新鲜事,也能转移注意力吧?」 丸对沉思中的我说道。 「别太在意啦。」 「也对。等等,都是假设喔。」 「嗯,是啊。毕竟说了是假设嘛。」 丸盖上便当盒。 「那我走啦。」 说完他就走出教室。他的便当分量感觉有我的两倍,却比我先吃完,而且吃完之后居然还要练球。不会搞坏肚子吧? 我叹口气,继续吃剩下的便当。 今天和昨天一样有打工。 把自行车停好之后,我有种「已经是秋天了呢」的感觉。即使全力飙车过来,也不会像八月那样满身大汗。 (插图008) 一进店里,副店长便向我搭话。 「浅村小弟!今天麻烦你站收银台。」 「我知道了。」 我乖乖站进收银台,应付接连上门的客人。 站收银台其实要留心很多事。 书的价格只要扫过条码就读得到,不需要自己输入金额。 那么,收银台的工作有比以前少吗?并没有。举例来说,店员必须配合书的尺寸准备书套,配合顾客购买量提供袋子。这些部分和以前没两样。 如果带着小孩、随身物品多的顾客拿钱时手忙脚乱,店员最好用笑容让对方冷静下来;找钱放到托盘上时,叠在一起会让顾客看不清楚,所以零钱分散摆让金额一目了然也很重要。 近年结帐方式多样化,也让收银台业务变得繁杂,除了现金之外,还多出各种卡片以及手机app。必须将这些方式全部牢记并加以应对,所以排斥结帐的店员增加也是顺理成章。附带一提,「顺理成章」是「原来如此,照道理来说确实该这样呢」的意思,偶尔会在小说里看见。我很喜欢这个词的发音,所以忍不住就想用,但是日常生活不太常用到── 「行啦,差不多可以休息喽。」 「咦?啊,好。」 人家一喊,我才回过神来。人类这个系统设计得真好,即使业务很复杂,习惯之后身体依旧能反射性地应对。不知不觉间,我的心思已经飘到别处去了。 连我都佩服自己。 也因为这样,中午烦恼的事虽然没有解决,心情却已经平静下来,变得比较正面积极了。 就和丸说的一样。为了转换心情,或许需要挑战一些新的事物。然后呢,若要问什么人有可能晓得我想不到的新事物…… 「你有空吗,后辈?」 「啊,读卖前辈。是,有什么事吗?」 前辈把手放在背后,从下方打量我的脸。 「今天打工结束之后啊,要不要一起去玩?」 「去玩吗?」 「我想让你见识一些你不知道的新游戏。」 「求之不得!」 「回答得真快。哇,后辈,你本来有这么大胆吗?」 「啊,呃,我正好想挑战一些新事物。会给你添麻烦吗?」 「不会不会。嗯,这样也好。而且,年轻人有挑战精神值得嘉奖。」 「感激不尽。」 读卖前辈的邀约,这是第二次了。 上次是电影。能够靠晚场这招赶上差点错过的电影,都是多亏了读卖前辈。 大学生和高中生果然不一样。 不愧是前辈。 她似乎已经发现我有烦恼了。 「那就决定啦。」 「不过,你说去玩,是打算去哪里啊?打工结束之后,可就没什么时间喽。」 「哼哼哼,就让我带你去成年人的世界见识一下吧。」 读卖前辈说完便回头工作,之后擦身而过好几次,她都只是微微一笑,不肯说打算做什么。 没见识过的成人游戏……是指…… 「这就是……成人的世界……」 吗? 「对于社会人士来说,这是必修课喔~」 「昭和时代的大叔吗?」 「相信姊姊我吧。」 这人究竟有几分是认真的啊? 我没好气地瞪了读卖前辈一眼,然后仰头打量眼前的建筑。入口上方那块招牌写着「虚拟高尔夫」,和撞球、射飞镖等确实很像成人娱乐的项目摆在一起。 「我想练习高尔夫!」 「你的嗜好果然和大叔没两样。」 「唔,真没礼貌。」 「也就是说,我们要走进这栋建筑,玩那个叫『虚拟高尔夫』的东西是吗?」 「进来就知道啦~」 前辈一马当先,我默默跟在后面。 随着她搭电梯上楼之后,如我所料,是以前听人家说过的室内高尔夫设施。 「你是第一次对吧,后辈。」 「来玩是第一次。喜欢体感游戏的朋友说有玩过,所以我听他讲过这是怎样的地方。」 场地分成好几个小隔间,里面是高尔夫球场。 蓝天之下是辽阔的绿草地,远方则有和缓的山棱曲线。 当然,都是投影在萤幕上的影像。毕竟这里位于涩谷的建筑物内。 「身在大自然之中的感觉很好对吧?啊,好漂亮的绿色。」 「感觉和电视上播的环境影像没两样耶。」 「后辈!」 读卖前辈出声斥责我。 「你不够浪漫!诗情画意一点,不要像个干枯的大叔,你是个年轻人!」 「喔。」 就算你这么说也没用啊。 「看见美丽的大自然,难道你毫无感觉吗?姊姊我好伤心啊。」 「非常抱歉。」 「在大自然的围绕下,拿起球杆用力一挥,小白球就会像被天空吸进去一样飞得又高又远。感觉神清气爽!实在太舒畅了!」 「喔?是这样吗?」 「就是这样就是这样。所以疲惫的大叔们才会偷偷溜去打高尔夫呀。」 果然是大叔的娱乐嘛。 「别废话了,好啦,时间宝贵。」 她将店内的球杆塞进我手里。 不过,我还是第一次拿高尔夫球杆。真要说起来,这东西到底该怎么握?像球棒那样就行了吗? 读卖前辈的手指按在我的手指上,帮助我握好球杆。她的指甲真漂亮…… 「嗯~像这样吧。好啦,试着握握看。」 「原来如此。」 先用当支点的左手握住球杆,右手再放上去,略微盖住左手拇指。以读卖前辈的流派来说,这样似乎就行了。球杆的握法好像还有很多种,不过读卖前辈说「之后你自己查」。 总之今天是入门篇,先照她说的做就行了吧。 「你看,肩膀太用力喽。」 前辈按住我的双肩,然后用力往下压,把上翘的肩膀压到低于水平线。确实,手一旦用力过度,肩膀就会自然上扬。 「没错没错。就像这样,然后把摆好的球打向那面萤幕。」 刚才还讲什么身在大自然之中,现在又改口讲萤幕,可能她教得太认真所以没多想吧,但是这样好吗? 「这么小一颗球,初学者打得中吗?」 「一开始应该打不中吧?唉呀,打着打着就习惯了,没问题的。」 说着,前辈就退到安全区。和拿球棒空挥时一样,在周围有人的情况下挥杆很危险,所以我先确认背后没人才试着挥杆。 划破空气的声音响起,球杆出乎意料地重,我差点被球杆拖着走。 结果连球的边缘都没擦到…… 「挥空了呢~」 「出乎意料地……难耶。」 「没这回事喔~借我一下。」 我把球杆交给读卖前辈。球自动归位。前辈握住球杆,空挥了几下,然后站到球前猛力一挥。 清脆的啪一声响起,这一杆挥个正着。 同一时间,画面中的球弹开地上的球座,飞向天空。追踪飞行轨迹的那条线,形成漂亮的抛物线。接着「nice shot!」的字样跳出来,小白球则是在草地上滚了一阵子后停住。 画面上显示飞行距离。 「咻~飞得真远啊。嗯~好、爽。」 说着,前辈举起高尔夫球杆,摆出像是举枪瞄准的姿势。 「那是怎样啊?」 「老电影里看得到喔。唉呀~真会飞。」 看前辈高兴的样子,大概是打出了相当不错的数字吧,虽然我无法理解数字的含意。 「就像这样。很简单吧?」 「虽然看起来一点也不简单,但是还在人类能力所及范围内。」 接下来,我和前辈轮流上场,每打十球就换人。 一开始,我不是空挥就是打歪,不过可能是读卖前辈教得好吧,一阵子之后,我已经能和前辈一样让球往前飞了。 「你很有潜力耶。」 习惯之后,有种在打击练习场挥棒把球打出去的畅快感。 确实很爽。虽然我没有一次像前辈那样显示「nice shot!」。 她为什么能打得这么好啊? 其实她真的是个大叔? 「前辈,你常常练习打高尔夫吗?」 「嗯?嗯~这个嘛,偶尔啦。」 「这样啊。」 「觉得意外?」 该怎么说呢,确实这人外表是个有一头乌黑长发的和风美女,不过我早就知道她内在是个大叔。 「与其说意外……不如说能够理解吧。」 「这话是什么意思啊~?」 「因为在我心中,前辈你的定位就是『前辈』。」 「现在我可以肯定,应该针对我的性别和你好好谈一谈。」 「如果你能说服我在深夜带着高中生打高尔夫是女大学生的常态,要我悔改也可以。」 这人确实很漂亮、很有趣,聊起来很愉快。 如果能和她在一起,想必会有段幸福的时光。 我虽然不曾加入社团,不过和社团的学长姊交流大概就是这种感觉吧。 跟着她到处乱跑一定很开心。 「后辈。」 「嗯?」 「心情有没有好一点呀?」 前辈轻笑着说道。 这个时候我才明白,读卖前辈是因为发现我在烦恼,才邀我出来解闷。 「有。很有意思。」 「嗯,很好很好。」 读卖前辈拍拍我的肩膀。 啊── 这种感觉真好。 我喜欢这样的人。 这种想法明明是发自心底。 我听到某人低语。 和那个夏天、那个瞬间,我所体会到的那种感觉──见到双手交叉向上伸展的她后,让我想要放声呐喊的那种感情──有所不同。 (插图009) 挥杆挥了差不多一小时以后,手臂差不多也酸了。 空挥次数增加,球也飞不了多远,于是我们自然而然地准备回家。 一来快要凌晨了,二来明天还有三方面谈。 「离开之前,我先去上个洗手间。」 「那么,我负责收拾器材。」 「麻烦了。」 我把用完的器材收好,等待前辈归来。 相当愉快。 我在感受双臂倦怠的同时这么想。 有阴角自觉的我,一向只把高尔夫当成光明世界的娱乐,不过这种模拟运动游戏倒是让我很感兴趣。 或许就和丸说的一样。挑战一些平常不会做的事,出乎意料地是种很有效的解闷方法。 就在我边等边思考这些时,某个踏进店内的人物引起我的注意。 一个女生。 虽然发型、服装都不算显眼,却有个引人注目的特征。 身高,她长得相当高。 「怪了……那个女生,我好像在哪里见过。」 我翻找记忆,这才想起她是谁。 暑期班坐在隔壁的女生。这也就是说,她应该和我一样是高中二年级吧。 没见到其他像同伴的人,看样子她是一个人来。 都这么晚了,一个人来打高尔夫? 她环顾四周,似乎在找打球的地方。正好我和读卖前辈用过的隔间空着,所以她直接往我的方向走来。 要从我面前通过时,她总算发现我了。 「你……」 「真巧。晚安。」 我点头致意。 「晚安。呃,上次见面是暑假对吧。」 「是啊。」 「……那个,你现在还有去那间补习班吗?」 「有,虽然只有六日。」 这点小事应该算不上泄漏个资吧。何况我们就是在补习班认识的。 「这样啊。其实,后来我也都有去。」 我吃了一惊。 因为开学后我就没见过她了。 我这么告诉她之后,她点点头,表示自己和我相反,只有六日没上课。她说,因为六日教室人很多,人挤人很痛苦,所以她基本上都是待在那间补习班的自习室。 「自习室?」 「对,有开放给大家使用。对我来说比图书馆方便。」 「这样啊……啊,我的名字叫浅村悠太。」 「我是藤波夏帆。summer加上sail的那个夏帆。」 「sale?」 「只要说『不是卖东西的sale,而是船上要撑起来的那个sail』,通常就能让人连汉字一并记住。」 「喔,船帆的意思啊。」 (插图010) 「看,已经记住了吧?」 她微微一笑。 「的确。」 如果听到人家自我介绍说「我是藤波summer sail」,记不住还比较难吧。虽然穿着打扮不算显眼,但是她好像很擅长与别人交流。 她弯下腰,很有礼貌地说「请多指教」。 我连忙用同样的方式回礼。 经过这么一番你来我往之后,读卖前辈正好回来。 「啊,你们在约会吗?」 藤波同学看向用眼神和我沟通的前辈,这么说道。 我连忙摇头。 「不不不,她是打工的前辈。我们不是那种关系。」 「这样啊。啊,那我先走一步。」 她点头示意,然后走进我和读卖前辈刚才用的隔间。 我也点头回礼。 当我抬起头时,读卖前辈已经来到眼前。 「喂喂喂,后辈。」 「你回来啦,前辈。」 「为什么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啊?刚刚那个女生是谁?居然在约会途中搭讪别人,你也太花心了吧?」 「咦,啊,抱歉……」 虽然她说是约会,但我可没有自信到会把这种话当真。反正在女大学生眼里,高中男生最多就是可爱的后辈。 像这样戏弄我就是证据。 老实道歉是最佳解。如果试图辩解,读卖前辈的吐槽技能就会发动,到时候我反而会被她戏弄得更惨。 「道歉得这么干脆就不好玩了啦。」 「有好玩的必要吗?」 「算啦,时间也不早了,就这样放过你吧。」 「我已经认错了,求求您放过我。」 读卖前辈笑着原谅我。 结帐之后,我们回到车站附近。和看晚场电影时一样,我陪着前辈走到看得见停车场的地方之后,骑上自行车回家。 我一边在暑气已经告一段落的涩谷街头奔驰,一边回想丸说的话。 尝试新事物。 这么说来,虽然我现在会去补习班,但还是有些设施没用过呢。 「补习班的自习室吗……」 我将自行车停到公寓的停车场,同时这么想。 下次去看看吧。 9月24日(星期四)绫濑沙季 【我要先去别的地方再回家,所以会晚一点──】 要不要让line的讯息变成已读,为什么会让我这么烦恼啊…… 看见手机跳出浅村同学来讯的瞬间,我的心跳变快了。 是读卖前辈…… 看一行就知道。他要和那位前辈去玩,之后才回家。 要是讯息标上已读,便代表我已经读过。 这么一来,就像允许他和前辈去玩一样,于是我从刚刚就盯着手机萤幕,手指犹疑不定,不知该不该让讯息变成已读。 真是蠢到极点。 哪有妹妹会一直留意高中二年级的哥哥做什么啊? 如果读了讯息,就没办法用「好慢啊」讽刺他,这让我很不甘心。「抱歉,我没看到讯息」这种借口也不能用。 「我在傻什么啊?」 真要说起来,这样根本不公平。我明明最讨厌这种行为了。 「嫉妒」这种感情,难道会让人类的知性跌回小学生水准吗? 不该有这种感情。因为我是妹妹。 我看着桌上的晚餐,叹了口气。 今天晚餐的主题,是让受到酷暑影响而倦怠的身体恢复元气。 主菜是绞肉咖喱,换句话说就是用绞肉做的咖喱。 辛香料用了生姜、大蒜、红椒,以及孜然。孜然虽不起眼,却深藏不露。毕竟它是从古埃及用到现在的传统香料,历史悠久所以相关的迷信也多,在网路上看见「为了防止情人变心,在婚礼的撒米仪式里混进孜然」这一行时,不禁让人产生「换句话说类似驱虫?」的念头。 我将汤匙伸进温热的绞肉咖喱之中。冒出的香气刺激性很强,令我连连眨眼。然后我吃了一口。 「好辣……」 我明明不太能吃辣的,这是在搞什么啊? 辣得都流出眼泪了。 我到底在干什么啊? 思绪一团乱。 我想起今天在学校和真绫聊的那些话。 『为什么真绫你总是那么开朗?烦恼要怎么忘掉?』 不可能有人毫无烦恼。正因为如此,所以我想问她,要怎样才能藏起烦恼。 至于真绫的回答,倒也很单纯。 『总之就是去试!』 『试、试什么?』 『什么都好,去尝试新事物!』 真绫竖起一根手指,然后又竖起另一根。 『要不然,就是那个喽~积极去做原本不会做的事,或许也可以~』 按照真绫的说法,所谓烦恼,似乎是思考陷入回圈,或者该说原地踏步。 『所以说,这种时候就该强迫自己往前走!』 正面积极又有建设性。让人由衷地感到佩服。 我也不禁认同了。 新事物吗? 我也不喜欢让这些东西一直在脑中打转。 那就试着按照真绫说的去做,这个周末以「打破自己的壳」为主题吧。 好啦……继父马上就要回来了。 我看向墙上的时钟。或许先准备继父的份比较好。 先盛点沙拉,然后把汤和咖喱热一下。 既然要晚归,那么浅村同学会吃过饭才回来吗?从line的通知看不出来……内文有写吗? 保险起见,还是把晚餐准备好吧。和往常一样留个便条。 在便条上提醒他「如果觉得太辣,就把冰箱里的半熟蛋加进去」,之后便窝回房间吧。 还要预习明天的课。 戴上耳机让音乐充斥脑袋,最近课业毫无进展,必须想办法推点进度。 而且,明天有三方面谈。 9月25日(星期五)浅村悠太 星期五。我和绫濑同学的面谈当天。 早晨和往常一样,我和绫濑同学将早餐端上桌。 老爸已经坐定,拿着平板读新闻。 「来,爸爸,味噌汤。」 「谢谢你,沙季。」 就在老爸高兴地接过汤碗时,玄关传来开门声。 「我回来了~」 待在起居室的我们,听到亚季子小姐的声音后一起回头。 「哟,你回来啦,亚季子。」 老爸率先回应,我们随后跟上。 「我回来啦,太一。」 「辛苦了。要吃早饭吗?」 「要。不早点回来就没办法确保睡眠时间,所以我没有先吃。」 「这样啊。不过,你待会儿要睡觉,到时候起得来吗?」 「应该起得来。呃,我想再确认一下时间,悠太、沙季。」 听到亚季子小姐这句话,我和绫濑同学都拿出手机,确认已经登录的行程。 「我是下午四点二十分起的二十分钟。」 「我在那之后,从四点四十分到五点。虽然没有预留移动时间,但是我们班就在隔壁。」 亚季子小姐也看着自己的手机,复诵我和绫濑同学说的时间。 「嗯,没问题。看样子没错。」 「不过,如果是这个时间,现在才睡感觉睡不了多久耶。」 「我打算搭计程车去学校,所以,只要在四点前出门应该就来得及。起床之后还要淋浴对吧?接着要吃东西、刷牙、换衣服,还得化妆……嗯~我想两点起床应该就行了。」 「现在是七点,假如八点去睡,可以睡六个小时。不过,比平常短了点吧?」 老爸说道。 亚季子小姐平常都会睡到接近傍晚,这么一想确实比较短。 「回来后会补眠,而且今天我有请假。问题在于,预定的起床时间沙季和悠太都不在家里耶。」 说穿了,亚季子小姐容易赖床。 「太一,拜托你两点开始打电话直到我醒来为止!」 亚季子小姐合掌摆出恳求的姿势。 「爸爸还有工作,妈妈你这样会给他添麻烦啦。」 「可是~」 「啊哈哈。知道了,包在我身上,亚季子。这点程度不至于妨碍工作啦,小事一桩。」 亚季子小姐喜出望外,绫濑同学则是耸了耸肩。 尽管老爸平常挺没用的,不过他在这种时候就会展现包容力,很有成熟男性的味道呢。 亚季子小姐虽然很高兴,却很快就露出不安的神情。 「可是,真的没关系吗?我起得来吗?还有,老师会不会觉得我是个很怪的妈妈呀?」 「怎么可能会有人说你怪嘛。」 「是、是吗?」 听到老爸这句话,亚季子小姐露出害羞的笑容。 「那当然。」 老爸拍胸保证。呃,你们不需要深情对望吧? 我和绫濑同学将他们两人的浓情蜜意看在眼里,暗自苦笑的同时,也不断说着:「没问题啦。」安抚亚季子小姐。 「话说回来,妈妈你既然要吃早饭就赶快坐下。站在那里很碍事。」 「好好好。」 「爸爸,你上班来得及吗?」 听到绫濑同学这句话,老爸看向墙上的时钟。 「唉呀……再不出门就糟了。谢啦。」 老爸看着亚季子小姐去洗手间卸妆,然后抓着公事包站起身。 「那么,亚季子就拜托你们喽。」 我和绫濑同学一同点头。 不过,其实是我们要麻烦人家吧? 亚季子小姐回到起居室。她直接坐到自己的位置,吃起已经摆在面前的早餐。 「妈妈,你起床之后的午餐怎么办?冷冻库还有剩下的咖喱就是了。」 绫濑同学表示,咖喱很辣,应该能提神。 「之后要和老师见面,我不想吃太辣的东西,吃早餐剩下的就好。另外,蛋应该还有剩?」 「这个嘛……的确还有。」 「我自己会想办法解决。话说回来,你们差不多也该去学校了吧?」 确实,平常绫濑同学会在这个时间出门。 「悠太你也不用收了,这边我吃完之后会清理。」 「知道了,谢谢。」 就和平常一样,绫濑同学先出门,我稍后才抓起书包。 「好啦,为了傍晚起得来,我要好好睡一觉啦~」 我穿上鞋走出家门,背后传来亚季子小姐的声音。 宣告第四节下课的钟声响起。 虽然下午开始就是三方面谈,不过还要四个多小时才轮到我。 我一边和丸吃便当,一边思考面谈前的时间该怎么打发。 「那么明天见啦,浅村。」 「嗯,再见!」 先吃完的丸,抱着书包冲出教室。尽管意见很多,不过丸对于练球依旧是认真到令人傻眼。 因此我下午必然落单。 这种时候,回家社的在校内很难找到地方打发时间。 而且教室要用来三方面谈。 「图书馆」一词突然闪过脑海。尽管爱看书的人应该要先想到这个地方,但是我要看的书在图书馆里往往找不到,所以我很少利用这项设施。 久违地去看看吧。 于是我带着书包走向图书馆。 水星高中的图书馆独立在校舍之外。校舍旁有一栋人称「图书馆楼」的两层楼建筑,可以从穿廊抵达。一楼是音乐教室、二楼是图书室。虽然应该也可以叫「音乐馆楼」,不过嘛,这个称呼大概有什么历史性的由来吧。 走近图书馆楼,就能听到一楼的音乐教室传出管乐社的演奏声。水星高中的三方面谈是三个年级一起举行。尽管可以说这样很符合升学校的风格,不过三个学年下午都没上课,导致社团活动开始得比平常早,这点好像也可以说不太像升学校。 我走楼梯上楼,打开图书室的门。 一踏入图书室,旧书的气味扑鼻而来。和走进神保町旧书店时那种独特的气味如出一辙。很多人排斥人家翻过的旧书所以只看新书,但我不讨厌这种气味。 因为它象征人类传承至今的智慧。 和考试前相比,图书室的人实在不多。我扫过一圈,发现有人占据的座位连三分之一都不到。 我突然想到一件事──绫濑同学会去哪里打发时间呢? 这个闪过脑海的想法,让我一边在书本丛林中漫步一边东张西望,却怎么也找不到熟悉的明亮发色少女。 不过,相对地── 「咦~怎么啦?」 我找到了奈良坂真绫。 「没什么,打发时间而已。因为我今天要面谈。」 「喔~浅村同学也是啊。」 「意思是,奈良坂同学也是今天?」 奈良坂同学向我招手,于是我坐到她旁边。毕竟隔空交谈会让人放大音量嘛。还好,她那张桌子没有别人,周围的书架形成了墙壁。 「几时?」 「我从四点二十分开始。」 「喔,很接近。我是前面一段,四点开始~」 原来如此。时段和我差不多,代表她和我一样闲。 不过,在这个时段代表和绫濑同学很近,要一起打发时间应该也行。 一问之下,我才知道绫濑同学说要先回家一趟,所以离开学校了。 确实,先回家再来学校一样赶得上。我是不是也该回家啊? 如果现在回去…… 我寻找时钟,但是所见范围内没有,于是我拿出手机。还不到一点。怎么办,要回去吗? 要是现在回去……不,绫濑同学在家,只有两个人很尴尬──想到这里,我总算注意到了。不止绫濑同学,亚季子小姐应该也在家睡觉。而且,差不多该起床了。 同时,我想起亚季子小姐今天早上说过的话。 『问题在于预定的起床时间沙季和悠太都不在家里耶。』 该不会绫濑同学…… 「怎么啦,浅村同学?看你皱起眉头,好像事情很严重耶~」 「啊,没什么啦。」 但是,如果连我也回家,会不会反而让家里变吵,导致亚季子小姐的睡眠时间减少呢? 「那么担心三方面谈?」 「那个我倒是不怎么担……呃。」 差点就坦承自己有烦恼了。这该不会是种高明的引导性询问吧? 「──话说回来,既然是这种时间,奈良坂同学不是也能先回家一趟吗?」 「没有啦~一想到今天可以不用照顾弟弟,忍不住就……」 她笑着这么说道。 好像是奈良坂同学的母亲为了面谈而请假,而且她和她母亲都不在时,祖母会来家里照顾弟弟们。 「真辛苦啊。」 「可爱是很可爱。不过,我偶尔也会想放松一下。话又说回来……」 奈良坂同学稍微压低音量。 她趴在桌上,转头看向我。 「浅村同学,你是不是喜欢沙季啊?」 「没有啦。」 答得这么快,说不定反而是个错误。奈良坂同学这个人看起来纯真,有些时候却意外地敏锐。 「真的吗~?」 「你也知道吧?我和绫濑同学是兄妹。不可能有这种事。」 「可是啊~」 「怎样?」 「你到现在还是叫她『绫濑同学』耶。」 我的心脏猛然跳了一下。居然是这点啊。 「咚」一声响起,这回她变成额头贴着桌面了。 「虽然说是兄妹,但是没有血缘吧?而且你们才刚成为兄妹,跟外人几乎没两样对吧?在我眼里,你们两个看起来都喜欢对方啊~」 她面对桌子,彷佛在自言自语。 「没这回事啦。」 「嗯~我看错了吗~」 她又对着桌子嘀嘀咕咕,但是这种姿势额头不会痛吗? 奈良坂同学突然抬起头,举臂朝天「嗯~」地伸了个懒腰。 「这样啊~那我可以帮别人加油吗?」 「唉?」 (插图011) 「所以我在问,如果有男生喜欢沙季,我可不可以帮人家加油?」 这句话的意思,难道是已经有这样的人了? 「这种事又不需要我许可。」 「嗯~这样啊~嗯~」 奈良坂同学抱胸嘀咕,一下子「这样啊~」一下子「嗯~」,反覆不断。 我丢下好像已经陷入沉思的她,寻找打发时间的书。还有三小时以上,薄一点的应该能看个两本。 东翻西找之后,找到一些昭和年代出版的海外文学作品文库本。 施笃姆的《茵梦湖》,一百四十二页。 易卜生的《玩偶之家》,一百四十八页。 这样应该刚刚好吧。 我从架上抽出要的书,回到刚才那张桌子。 虽然没看见奈良坂同学,不过书包摆在这里,大概和我一样去挑书了吧。开始看书后,不知不觉间回来的奈良坂同学,也在我旁边看起书。 我们几乎没有交谈,只是默默地坐在一起看书。 「先走喽~」 回过神时,奈良坂同学已经拿起书包准备离开。 看样子她的时段已经到了。 这也就表示,二十分钟后就轮到我了吧。 我把剩下几页一口气看完,站起身来。 就在这时,设定成静音模式的手机突然震动。 亚季子小姐用line传讯息过来。上面写着她差不多要到了,约我在楼梯口碰面。 我还了书,离开图书馆楼。 四点十分,亚季子小姐在楼梯口露面。 「久等了,悠太。」 「我也是刚到。」 来到学校的继母和上班时不一样,穿着整齐的套装。 她身披单色外套,里面是一件u领上衣;平常穿裙子,今天却是蓝色的裤装。一只手提着双色包包。 感觉就类似能在办公室穿的休闲服。不至于太拘谨,也能展现出穿衣者的认真态度。 这种装扮的亚季子小姐,我还是第一次看见。 我递出为参加面谈的监护人所准备的拖鞋,亚季子小姐一边道谢一边换上。 「可以带我过去吗?」 「在这里。」 我和绫濑同学的教室都在校舍二楼。我带着亚季子小姐到楼梯,在简单说明校舍内情况的同时领着她移动。 「悠太和沙季是隔壁班对吧。」 「是的。」 「在成为一家人之前,你们真的没见过面吗?既然就在隔壁,有见过好像也不奇怪。」 「照理说应该是有……」 像是体育课时、在走廊上移动时等,理论上应该擦身而过不少次。 「……可是,我没有印象。」 「唉呀,真是绅士。注意力居然没被可爱的女生吸走。」 「这就有点尴尬了。毕竟这是个光看都可能被当成性骚扰的时代。」 「你太在意啦。只要没有心怀不轨,人家不会在意的。」 「别人有没有心怀不轨,你能精确地判断吗?」 「当然。」 「讲得斩钉截铁呢。」 不管怎么想都很难证明。这种地方她倒是和绫濑同学完全不一样呢。 言行明明很随便,却完全不会让人觉得她不负责任,想来要归功于亚季子小姐的人格吧。若是亚季子小姐,说不定真的能看穿──我当下差点就要相信了。 「讲得肯定一点才好啊~反正要是弄错了,说一声『对不起』就行啦。」 「未免太厉害了吧……」 就在我快要相信时,却听到这种顽皮的台词。 真是的……糟蹋了那身和往常不同的正经套装。 不过,我倒也没那么排斥。 尽管要把几个月前还是陌生人的女性当成母亲在学校碰面感觉很怪,不过看见亚季子小姐在学校也和在家一样有些脱线,让我暗自松了口气。 我真正的母亲,在家和在学校简直判若两人。 说实话,小学时的我,觉得那个人很恶心。虽然她会变成那副德行,或许也有什么理由就是了。认清时间、场合、地点是一回事,对于前后变化超出这个范围的人,我实在不太能信任。 看见亚季子小姐一如往常,让我有点高兴。 「啊,就是这里。」 「好。谢谢你,悠太。我会加油的。」 虽然三方面谈好像不需要加油……也罢。 我先确认时间,然后敲门。 等到班导回应,我便打开教室的门。 「来,请坐。」 班导开口之后,我和亚季子小姐坐到班导对面。 三方面谈我在中学时就碰过,而且水星高中是一年级就有,所以不是头一回。不过我和母亲同时待在这种地方倒是第一次,让我不由得有点紧张。 班导以出路调查问卷为准,陈述对我的概观。 他是一位没什么明显特征的男性教师,姓也是「铃木」这种日本多到不晓得有几人的姓。顺带一提,绫濑同学他们班的导师是位女性,姓也是常见的佐藤。 先前和绫濑同学讨论三方面谈时,我们也有提到这件事,虽说都是日本前三多的姓,以机率来说不足为奇,不过还是很巧──我们两个为此笑了好一会儿。 「所以说──」 班导的话让我回过神来。 我不太想听班导对于自己的评价,所以前面都当成耳边风,不过看样子已经到关键的出路话题了。 「悠太同学呢,只要照这样努力下去,我认为有机会考上都内的知名大学。」 评价意外地高。 我瞄了旁边一眼,发现亚季子小姐露出笑容。似乎很开心。 不过,她的表情立刻僵住。 「这也都是多亏了妈妈教得好──」 准备用惯例台词称赞对方的铃木老师,讲到一半才发现人家是最近再婚,于是整段话就此卡住。 我立刻插嘴。 「是的,我很感谢家母。」 我说这句话时看着班导的脸,所以没有好好观察亚季子小姐的表情。 眼角余光瞄到的亚季子小姐,似乎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铃木老师虽然愣了一下,最后还是再次用「这样下去一定能考上志愿校」让话题结束。 向老师道谢之后,我和亚季子小姐走出教室。 下一位同学与他的家长已经在走廊上等候。我们一出来,他们便走进教室并关上门。 出乎意料地差点把时间用光。我一看手机时钟,四点三十八分。只剩两分钟。 「绫濑同学的教室在这里。」 「必须快点才行!还有,刚才谢谢你喽,悠太。得到悠太的认可让我好开心,眼泪都要流出来了。」 听到她笑着这么说,我心里也是一股暖意。这个人,居然能因为我的一句话就高兴成这样。 「我好开心!」 「呃、等等,不要拉我的手啦。」 没想到她会直接抱上来。 尽管如此,这样的亲近却让我感到很惬意,连我自己也很惊讶。 对于亚季子小姐来说,我明明应该只是「浅村太一的儿子」,她却是从一开始就把我当成家人啊。我根本不记得亲生母亲抱过我,至少懂事以来都没有。当时那个哭泣的幼小浅村悠太,似乎终于能露出笑容了。 啊,老爸能和这个人结婚,真是太好了…… 前方不远处,走廊上的椅子没人坐。正当我疑惑时,绫濑同学从楼梯口走来。 亚季子小姐出声呼唤她,并且小跑步靠过去。 当我从准备进教室的两人身旁走过时,绫濑同学转向我。 一时之间,我说不出话来。是不是该对她说些什么比较好? 「三方面谈,要加油喔。」 我只能挤出这种比较安全的台词。 「嗯。待会儿见,哥哥。」 说完,绫濑同学便和亚季子小姐一起走进教室。 好啦── 今天的预定行程已经全部结束,也没有打工。 「总之回家休息吧……」 我继续走向楼梯口,却在弯过转角的楼梯前被人叫住。 我抬起头。 一个穿着网球服的男生,拿着球拍站在那里。 「你是浅村同学,对吧?」 「……是这样没错。」 这人是谁?好像在哪里见过。 「不记得吗?我是新庄圭介。」 听到名字我才想起来。 「啊,暑假那次的。」 「对对对。」 一起去泳池的成员,绫濑同学和奈良坂同学班上的。多亏了在自我介绍时帮忙介绍个人特色的奈良坂同学,一听到名字我就想起来了。 「呃,总之我要先道歉。对不起,我原本没打算偷看的。」 「咦?」 他在讲什么啊?我疑惑地歪头。 「其实,下下个时段轮到我三方面谈。我是半途跷掉社团来的,结果──」 啊,该不会…… 「刚刚和浅村同学一起走出教室的伯母,就这样和绫濑同学会合了……这是怎么回事?」 当下那一瞬间,我不想告诉他。然而,同时我也想起了亚季子小姐方才开心的表情。 否认似乎也不太好。 「我们是兄妹。虽然这种事不值得大肆吹嘘就是了。」 「咦?可是,你姓浅村。而她……」 大概要问「为什么不同姓吧」。 「因为我们的父母再婚。」 「呃,也就是说?」 「这是最近的事。简单来说呢,绫濑同学成了我没有血缘的妹妹。」 一说出来,我就觉得满口苦涩。 「原来是这样啊,我还以为……」 还以为──以为什么? 「那么,我要走了。」 骑自行车回家的路上── 看见亚季子小姐笑容时内心漾开的温暖,以及承认绫濑同学是妹妹时口中扩散的苦涩,一直轮流在我脑中盘旋。 9月25日(星期五)绫濑沙季 我在楼梯口碰上真绫。 「沙季(saki)~先走喽(osakini)~都是saki~」 「……你在讲什么啊?所以,你要回家了?」 「嗯。不会直接回家就是了~今天想稍微放松一下。」 啊,这么说来她好像有讲过,今天可以不用照顾弟弟们。所以面谈结束之后才没有和家人一起回去吗? 「面谈辛苦了。」 「接下来是沙季对吧。伯母来了吗?」 「来啦。她正在参加浅村同学的面谈。」 我一这么说,真绫就露出微妙的表情。 「啊,这么说来,我在图书馆等时间到的时候,碰上浅村同学喽。」 「是吗?」 浅村同学在图书馆打发时间啊?他真的很爱看书呢。 「嗯。浅村同学看得好快。我才看差不多一半,他却一下子就要看完两本了。那根本就是用光速在看书嘛!」 用秒速三十万公里读书是怎样?完全搞不懂。 我苦笑着用「是是是」敷衍她。 「他好厉害。」 「知道啦知道啦。」 即使明白真绫是在开玩笑,听到她称赞浅村同学还是会让我忍不住觉得开心,真是头痛。要克制嘴角好辛苦。 「嗯,那我走啦。也差不多要轮到你了吧?」 我回过神确认时钟,离预定时间已经剩下不到五分钟。 「走喽~再见啦~」 「嗯,再见。」 我赶紧往教室移动。 原本觉得时间绰绰有余,我才回家休息,要是因此迟到未免太丢脸。 亏我特地叫醒妈妈让她先出门,要是自己迟到就没意义了。 上楼后弯过转角,正巧看见浅村同学和妈妈从教室走出来。 他们在谈话。谈些什么就听不清楚了。不过,看见妈妈开心的表情,连我也不禁感到开心。 妈妈露出那种表情时,代表她是打从心底感到喜悦。记得我考上水星高中时,为我高兴的她也是那样的笑脸。 浅村同学好厉害。我真的觉得,幸好成为我哥哥的人是他。 ──等等,那是怎样,妈妈为什么突然抱住浅村同学? 就算是母子,也不该有过度的肢体接触。我看见后有些慌张,不过转念一想,妈妈也是动不动就会抱住我。唉,毕竟是母子嘛,那种程度很普通……或许吧。 妈妈注意到我,于是小跑步靠近。 我没理会墙上那张「别在走廊上奔跑」,直接和妈妈会合。 三方面谈开始后,班导佐藤老师在谈未来出路之前,先讲了些别的事。 「容我说句实话,第一学期时,我还有点担心令嫒──沙季同学。」 佐藤老师是位有话直说的老牌教师,她坦承她很担心我的穿着打扮以及那些有关我行为举止的传闻。 相较于那些拐弯抹角的人,我还比较喜欢像她这样直来直往。 可是,妈妈又是怎么想的呢?我一边听班导说话,一边偷偷观察妈妈的表情。 妈妈坐得很直,默默听佐藤老师说话。 「但是──我改变看法了。」 我不由得抬起头看向老师。 「原本需要加强的国语最近有起色,令人在意的传闻也没听到了。尽管外表过于招摇这点不得不提醒一下,但我也能体会孩子想要打扮的心情。」 妈妈用力点头。 「但愿她可以恪守高中生应尽的本分。这和出路谘询无关,希望家长也能帮忙注意。」 「我会盯着我女儿。」 妈妈回答得干脆,没有多说什么。 佐藤老师看着妈妈的眼睛,轻轻点头后摊开出路调查问卷。 「那么,接下来要谈谈沙季同学的志愿校。」 佐藤老师提到我第一学期的成绩,表示虽然要看国语成绩的进步幅度,但如果继续这样努力下去,应该可以将目标再提高一点。她还举了一两个大家都晓得的知名大学当例子。 「我女儿的出路,我会交给她自己选择。」 说着,妈妈以眼神示意我开口。 佐藤老师也看着我。我有点紧张。 「我……想要就读学费便宜又有就业优势的大学。」 尽管妈妈用「这样好吗?」的眼神看我,但是这一点我不能退让。倘若我有靠学问出人头地的志向倒是另当别论,然而现在的我,没有特别想做的事。 既然如此,我就不会为了进学费昂贵的一流大学而让妈妈辛劳。只不过,考虑到将来就业,大学也不是随便哪一间都好。 佐藤老师拿笔在桌上「叩叩」地敲了几下,然后开口。 「那么,月之宫女子大学怎么样?」 「咦?月之宫吗?」 月之宫女子大学是都内的名校,有名到无人不知的地步,老实说我觉得负担有点重。 「若是现在的沙季同学,我认为努力一点就有机会。那边的学阀影响力很强,有利于就业,而且是国立大学所以学费便宜;即使没争取到不用还款的给付型奖学金也无妨,若能拿到无息的第一种奖学金,应该就可以符合你的要求。」 「这……我之前都没想过。」 我实在没想到老师会要我以月之宫女子大学为目标。 佐藤老师轻轻一笑,说这个周末有校园开放日,去看看如何? 「校园开放日……」 「大学是个怎样的地方,你还是亲眼见识一下比较好。」 「这么说也是……」 如果是周末,应该能挑一天去。 『所以说,这种时候就该强迫自己往前走!』 真绫说的话,就像军号一样在我脑中响起。 尝试新事物。积极一点。 这是为了忘记对浅村同学的感情,也是为了让自己的人生更美好。 明天。明天去参观吧。 结束三方面谈走出教室时,我已经下定决心。 「我反倒觉得这孩子会因为自我克制过度而失控耶……」 妈妈回程嘀咕的话,我决定当没听到。 9月26日(星期六)绫濑沙季 月之宫女子大学在山手线内侧。 从涩谷站搭山手线往北(用山手线的说法就是外圈),在池袋站下车。接着转乘民营铁路两站,然后徒步。 在最近的车站下车之后,沿着街道走就能抵达正门。 「好大……」 最先令我惊叹之处,就是校地的广大。 不知道墙内究竟有多少建筑?这间学校明明位于都心,究竟是怎么确保如此广阔的土地?不愧是历史悠久的国立大学。 从正门笔直延伸出去的道路,左右两侧种有高大的树木,方形建筑则像是要和树木竞争似的盖了一栋又一栋。根据手机萤幕显示的导览图,两侧建筑似乎是附设的小学与高中,稍远处好像还有中学。 我震惊得说不出话。没想到同一道围墙之内,居然从小学到大学都有。 我跟着涌向正门的人潮移动,踏入大学校地。 话又说回来,今天是周六,学校应该没有上课。代表这么多人都是来参加校园开放日的……吗? 一进门,就有个身穿原色t恤的大姊姊递来时间表,似乎是工作人员。对喔,会来大学的不止学生嘛。 仔细一看,路人之中也有些明显年纪比我大的女性,甚至还有更年长的。我这才想到,她们应该是大学生或职员。 远处,疑似运动社团的宏亮声音乘风传来,还能看见校舍窗户另一边有人影。大学没有假日吗?大家都这么认真,假日也来学校?虽然我觉得不可能有这种事。 我沿着石板路往校内走。 目的地──人文学院安排的课,似乎是在比较靠内侧的建筑进行,必须绕过正面那栋很大的建筑。 我绕到方形建筑的另一侧,右手边是个有点热闹的中庭。 草地很漂亮。 ……有人在睡觉。 难以置信,居然有个穿白袍的女性躺在草地上。不不不,骗人的吧?啊,有人来了……她挨骂了。这是理所当然的吧,阳光再怎么暖和、气候再怎么舒适,也不该这么做。 恐怕只是认真上课还不够,也需要适度放松一下。 不过嘛,刚刚那人应该是放松过头了。 大学里有好多种人呢。 我确认一下立于建筑入口处的看板。嗯,就是这里。 就在准备进去时,突然好像听到有人喊我的名字。不,怎么可能?何况我也不觉得会在这种地方碰到熟人。 「沙季!咦~!你来我们学校参观?」 咦? 「读卖小姐?」 结果是打工地方的前辈,读卖栞小姐。而且,她还坐在看似接待处的椅子上。 换句话说,难不成── 「你读的是这所大学?」 「嗯,或许就是这样喽~」 都坐在关系者席了,没什么「或许」吧。 仔细一看,每个学院的接待地点不同。她坐的位置,看来属于偏人文的学院。 「要是你事先告诉我一声,我就会好好招待你了。」 「因为是突然决定的。」 真要说起来,我根本不晓得这位前辈是哪间大学的学生,也无从说起吧? 「这样啊~呃,所以说,你是来参加这里的体验课程对吧。」 「……对,大致上没错。」 为了避免妨碍其他来参观的学生,我在回答的同时把路让开。 其实我没有以特定学院为目标,只是想挑个感觉还不错的地方听听人家讲课,这点应该不用特地说出来吧。 况且既然是聪慧的读卖小姐所就读的学院,听听看理应也没什么损失。 「那么,反正还有时间,我带你到处参观吧。」 「这……可以吗?」 我回头看向接待席。 已经有其他人坐到读卖小姐原先坐的位置,将看似传单的东西递给访客。她发现我没领到,于是拿了一张给我。我一看,上面好像是今天课程的概要。 「小栞~你在那边很碍眼,不做事就闪边啦、闪边。」 「嘿!感谢。好啦,我来当你的向导。」 「可是……」 「喔,读卖同学。熟人啊?」 听到另一个声音,我转过头去。 看见一位显然不是学生的女性。 可能是这所大学的老师吧。年纪应该在三十前后。如果是老师,实际年龄或许还要更大一点,不过至少外表看来只有这样。这人身穿淡藤色套装,散发成熟的气息,不过可能是睡眠不足吧,有浅浅的黑眼圈,让难得的美貌打了折扣。怪了,我好像在什么地方看过这个人。 我试着在脑中为那身套装加上一件白袍。 「啊。」 (插图012) 就是躺在草地上结果挨骂的人。 「嗯?」 「喔?沙季,你认识我们家老师?」 「不、不是啦。那个……刚刚草地上……」 那个躺着的人对吧──这种话我实在说不出口。不过,读卖小姐好像已经从我的只字片语猜到真相了。 「工藤老师……你又来啦?今天有外面的访客,所以你特地穿了名牌套装对吧?套装会哭喔……」 「我有在外面披件白袍。」 「问题不在这里……」 「将什么东西定义为问题,这点因人而异。至于随便对待一件只是标价高了点的衣服是对是错,人生苦短,我认为讨论这种话题只是在浪费时间。话说回来,读卖同学,我想认识一下这位美丽的女性。」 读卖小姐原本还想说些什么,但最后还是露出认命的表情,将我介绍给对方。 「……她是绫濑沙季。打工地方的后辈。」 「我是绫濑。那个……幸会。」 我点头致意,那位穿着藤色套装的女性随即嘀咕了句:「嗯,正好。」正好? 「幸会,沙季。我是工藤英叶,在这所大学以副教授的身分进行伦理学领域的研究。话说回来,你看起来好像是高中生?」 「是的……不过还是高二。」 「嗯,正好。真是太棒了,你来得正是时候。老实说,我有些事想请教。」 她讲话十分流畅。 光是这样,就能让人明白她很聪明。不愧是在大学任教的老师。 「好的,要问什么?」 「截至目前为止,你和多少人做过?」 「啊?」 我当下听不懂她在讲什么……做过、「做」过……咦,该不会,是那个意思? 「呃,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虽然明白,但是我不想明白。 「老师!怎么能问初次见面的未成年少女这种事啊?」 读卖前辈就像要护着我一样,挡在我前面向工藤副教授抗议。 「咦?」 「不该在这种地方问啦。」 「嗯?不,我当然知道。所以我才特地用隐喻啊。嗯,不过仔细一想,这或许也没有隐讳到哪里去。毕竟这对人类来说是很普遍的现象嘛。我经常在想……『隐瞒』这种行为,搞不好比坦白更容易强调事物的存在感、更容易让人对事物留下印象呢……喔,换句话说呢,就是问你到目前为止曾经和多少男人性交过──啊不,当然女人也可以算在内──有吗?」 「老师。」 「嗯?为什么露出那种恐怖的表情啊?读卖同学,人家不会把你和我这种万年睡眠不足的吸血鬼混为一谈,所以你可要好好维持自己的美丽喔。听好,对我来说呢,这是个能够直接聆听现役高中生说法的宝贵机会,是研究的一环。」 「找人家当实验对象需要先征求同意,这点应该不用我特地向您这位做学问的人解释吧?」 工藤副教授瞬间瞪大眼睛,然后露出奸笑。 「喔,你的脑袋今天很灵光嘛,读卖同学。吐槽得好。」 「多谢夸奖。」 「有道理。呃,沙季。啊,是不是称呼你绫濑同学比较好?」 「啊,两种都……」 「那么,沙季。就这么决定了。这样比较可爱。」 她说这句话时一脸认真,实在令人难以捉摸。在大学任教的老师,每个人都这么怪吗? 「我呢,主要进行男女关系与家庭关系方面的伦理研究。」 「家庭关系……」 「嗯。所谓伦理,以辞典上的意思来讲,是指道德以及人类生活的秩序……换言之相当于社会规范。然后呢,我就是在研究这种东西。」 「这种东西也能研究吗?」 「当然可以。听好喔,『社会』这种东西里,订出了各式各样的伦理对吧?像是『希望人们做这种事』,以及『不可以做这种事』──也就是所谓的禁忌。不过,说穿了这些东西并非亘古不变。举例来说……对了,像是『兄妹之类的近亲不能相爱』等。」 尽管根本不该对这种话有所反应,我却感觉到自己的表情变得有点僵硬。 「所谓的伦理并非科学。至少,它不是以科学为基础而建立的。」 「建立的理由或许是这样,但是研究需要科学。」 「这个嘛,这部分不是主题,所以我们之后再讨论吧,读卖同学。这里的重点在于,尽管伦理源自需求,需求却随时都在变化。但从社会的角度来看,需求的变化和认知的变化之间有所差异,因此我们的社会……」 说到这里,工藤副教授环顾四周,似乎终于发现自己是在哪里高谈阔论了。 「嗯。我说你……沙季。既然还有时间,要不要来我的研究室一趟?」 「又~在搭讪了。」 读卖前辈轻声嘀咕。 工藤副教授假装没听到这句讽刺,继续说道。 「沙季。你现在很烦恼对吧?」 我顿时全身紧绷。 「说不定,我可以为你的烦恼提供解答喔?」 「咦,这……」 老实说,我对于和这个人的问答很感兴趣。既然头脑好到能担任知名大学的副教授,或许她能提供我某种答案。 「如果不会太久就可以。」 「好,那就说定了。跟我来。」 「工藤老师想要带坏未成年少女!」 读卖小姐嚷嚷着想跟过来,工藤副教授则是一句「喂喂喂,校园开放日不能擅离岗位喔」要把她赶回去。 「原本是我要为沙季介绍学校的。而且我已经得到大家的许──」 「研讨会报告交期延长三天。」 「呜!」 「你还没写好对吧?」 「呜呜……」 「放心,会准时归还的。那么,我就把她借走啦。这里,沙季,跟我来。你也想见识一下大学的研究室是怎样的地方吧?」 说完,伦理学副教授──工藤英叶便迈开步伐,我则是紧跟在后。 「咖啡和红茶,你喜欢哪个?」 「啊,请给我红茶。」 我在回答的同时环顾四周,打量自己身处的这个房间。 虽说应该有个四坪左右,不过体感上恐怕只比两坪多一点。因为,这里的书多到别说一面墙,根本到处都摆满了书。不止墙边铁架,桌上也有不少书平放,就连地板上也堆着书。如果不钻缝隙,根本无法抵达房间深处的桌子。 只有最深处的大桌子周围空出来。 大桌前方,有一组隔着小茶几相对的沙发。换句话说,那里应该就是给访客坐的地方了。 工藤老师要我在其中一张沙发上坐下,然后打开快煮壶的电源,又从柜子里拿出茶壶与两个茶杯。接着打开茶叶罐。 「尼尔吉里行吗?」 「啊,好的。都可──尼尔吉里吗?居然用这么高级的茶叶。」 「喔,你知道啊?」 「……知道一点。」 「试着把你知道的说出来吧。」 口气完全就是学校的老师,我心想。不过,到高中为止的老师,好像都不会用这种方式问呢。 我所认识的老师,几乎都希望人家回答「正解」。 此刻工藤副教授要问的,并不是正解。她要问的,是我能不能用自己的话语把自己的知识表达出来。 「这是南印度一带所采茶叶的通称对吧。俗称『蓝山红茶』。」 「喔,真是博学。」 「只要在网路上搜寻一下就会知道了。」 「喝过吗?」 「没有。」 正如蓝山咖啡是高级品一样,蓝山红茶也是高价商品。 和妈妈两个人生活时,就算是五十袋五百圆(换言之一杯十圆)的茶包我也喝得很开心,所以对于这种茶仅止于有知识,没有实际喝过。 「那么,这就是『初体验』了。」 说到特定词语时,她特地加重语气。 喀叽一声响起,快煮壶的开关跳了。工藤副教授倒了少许煮开的沸水,将茶壶烫一下。 接着再度按下开关,让水沸腾。 她将壶里的热水全部倒进杯里,然后在茶壶放茶叶,倒入沸水并盖上。最后将桌上的沙漏翻过来。 「根据书上讲的,为了不让沸水冷却,将水倒进茶壶里时,最好别让水壶离开炉火。不过很遗憾,这个房间还没到连瓦斯炉都有的地步。水温或许多少会降一点,你就包涵一下吧。」 「不要紧。」 话又说回来,如果房间里有瓦斯炉,难道这人连开水壶都要拿进来? 「这些红茶,是某位去过印度的友人送的。」 「旅行吗?」 「田野调查。」 「工作吗?」 「不,研究。那位友人是研究员。」 我听不懂这句话的意思。既然职业是研究员,那么研究不就是工作吗? 「喔,原来如此。嗯,原来在世人眼里是这样啊?我也和他一样,不太会意识到自己正在工作。」 「是这样吗?呃,那么,你现在在做什么?」 「活着。」 啊? 「至少能确定我活着。毕竟研究员也是生物嘛。」 「……不懂。」 「我想也是。听得懂的人不多,说明起来相当累。」 茶蒸好之后,工藤副教授倒掉茶杯里的水,注入红茶。 香气从白茶杯中冒出,飘至鼻尖。 「很遗憾,今天没有茶点。平常我会准备些东西,不过都吃完──」 「没关系。谢谢您的招待。」 「算啦,反正离体验课程开始也没剩多少时间了。」 我们在沙发上相对而坐,静静地喝着红茶。 我捧着茶杯,让红色液体流入咽喉深处,一股暖意渗进在冷气吹拂下有些失温的身躯。我感受着胃部的温暖,吁了一口气。 「其实,我听读卖同学讲过你的事。」 「我的事?」 「正确说来,应该是你们。呃……他叫什么名字啊?」 「浅村同学吗?」 「喔,是叫浅村啊。」 「……你原本不知道是吧?」 「你猜对了。」 她这句话讲得脸不红气不喘。 换句话说,刚刚那种遗忘口吻是装出来的,目的是问出浅村同学的名字。 完全上了她的当。 「名字我不知道。以前我就听她说过,打工的地方有个很有趣的孩子。大概是夏天的时候吧,她告诉我增加成两个了。但是她不肯把名字说出来。别看读卖同学那样,她对于个资保护可是很啰唆的。」 「别看她那样……我觉得读卖前辈是个品行端正的人耶。」 「喔,自认是她后辈啦。居然已经认定能考进我们大学,真是不简单。」 「……读卖小姐。」 我不太高兴地改口。她明明知道我是在讲打工,还故意这么说。 「哈哈,不用勉强啦,我只是开个小玩笑而已。唉呀,你们比我预期的还要有趣呢。」 「你见过浅村同学了?」 「当然没有。不过,一来有读卖同学做保证,二来你这个搭档又这么有意思,另外一个自然不可能不有趣了吧?真想和那位浅村同学也聊聊呢。」 我嘟起嘴,尝试做些几乎看不出来的抵抗。不知为何,我不太想让这个人接近浅村同学。 「那么切入正题吧。」 「正题……?」 工藤副教授装出惊讶的表情。 「你在说什么啊?我讲了说不定可以为你的烦恼提供解答吧?」 「对喔。」 这么说来的确有这回事。 「我就开门见山地问了,你喜欢上那位浅村同学了对吧?而且,按照世间一般的伦理观念,他是你不能喜欢上的对象。」 「为什么会这么想?」 「你会这么问,代表我果然没猜错。」 「……我实在不怎么喜欢你这个人。」 「哈哈哈,我喜欢诚实的孩子。」 工藤副教授笑了笑,接着说道。 「唉呀,你们在打工地点的模样引人遐想呢。明显在意彼此却试图保持距离,为什么?这么一来,就会想到是因为抵触禁忌。举例来说,像是没有血缘的兄妹之类的。」 她说话真的很直,球速太快让人很难接。 「连没有血缘都能肯定啊。」 「在我看来,要是有血缘就不用烦恼了……所以,你喜欢那位浅村同学对吧?」 「……这个嘛,我觉得他是个好哥哥。」 「不是那种喜欢。是包含恋爱感情那种。」 「……他是我哥哥喔?」 「但是你们没有血缘。」 「就算没血缘,一样是我哥哥。」 「他是三个月前才成为你哥哥的。」 连时间都抓出来了。居然只拿少少情报拼凑一下就能得出正解,这人真难缠。 「然而,我们是家人,不可能发生这种事。他愿意依赖妈妈,让妈妈好开心。因为妈妈深爱继父。而他是继父的宝贝儿子。」 「其他人不重要。沙季,你怎么想?」 「我……」 我迷惘了。这位教授如此可疑,我能把一切都告诉她吗?更何况,这人是读卖小姐的老师。如果说溜嘴,说不定会让读卖小姐知道── 我明明是这么想的。 「我自己也不清楚。但是,我好像意识到了什么……」 回过神时,我已经谈起自己这三个月来的变化。 大致说完以后,我喝了口剩下的尼尔吉里。冷掉的红茶似乎多了些苦涩。 「这样子,算是爱情吗……」 「嗯,原来如此。」 工藤副教授背靠沙发,闭着眼睛,略微抬起头。 她抱胸沉思。只有右手食指不停敲着左臂。 「嗯。」 她睁开眼睛,望向窗外。 「可能是错觉。」 然后冒出这么一句。 ……咦? 「这是……什么意思?」 「如果这不是什么爱情呢?」 「这……」 ──这种事,有可能吗?内心的煎熬,都是我的错觉? 「唉呀,别急。试着一步步厘清吧。」 工藤副教授说着,在我眼前竖起右手食指。 然后,她开始针对我分析。 工藤副教授首先提到我的外表与内在。 「你今天是穿制服过来。」 「因为学校交代我们这么做。」 水星的校风以宽松闻名,但是参加校园开放日、就业相关活动时,学校会要求我们遵守服仪规定。 简单来说,就是穿正式的套装或制服,套装基本上没什么人有,所以都是穿制服参加。 「我听读卖同学讲过你平常的穿着打扮。该怎么说呢……你好像都是穿战斗力比较高的衣服对吧?」 「嗯,对。」 这个人听得懂「时尚=战斗力」这种说法啊。我对真绫说这些,她始终没办法理解耶。 她似乎比较喜欢帮弟弟们换装。 「虽然不晓得能不能二连击或全体攻击。」 「这个笑话很流行吗?」 浅村同学好像也讲过类似的。 「唉呀,别那么凶嘛。我想,多数人只会觉得你在赶流行吧。」 工藤副教授这番话,让我想起昨天佐藤老师说的那些。她说她很担心我打扮得太招摇。确实,周围的人好像都以为我在涩谷玩很大。 我嫌麻烦所以没有一一反驳就是了。 「不过,你这身打扮是种表演对吧?」 「表演……」 「『你是在向周围的人强调自己跟得上流行吧?』的意思。」 「喔……」 听她这么一说,或许真是这样。至少我没有隐瞒的意思。 只顾念书而不会打扮── 虽然漂亮却毫无内涵── 不想让人家拿这些来批评我。两边我都不想认输。 之前我也对浅村同学讲过这些。我尊敬养育我的妈妈,但是很多人只看妈妈的外表和学历就贴她标签,认为她不值得尊敬。 我想让这种人闭嘴。 「你的外表,是刻意打造的。」 「的确。」 「至于你的内在……明明才二年级,却来参加前段国立大学的校园开放日,就能看出你相当认真。」 「三方面谈时人家建议的。」 「不不不,我要讲的不是这个。如果你是那种与外在形象相符的人,就算学校的老师给了建议,你也不会来到这里喔。」 是这样吗?总觉得……有些地方不太对。 「那就错了。」 我一反驳,工藤副教授便「喔?」了一声,露出很感兴趣的表情。 「试着反驳我吧。」 「我并不想扮演『会玩的女生』,也没有要强调自己很会玩。我只是要告诉周遭的人,我能够做到适合自己的『可爱』或『漂亮』。」 就像妈妈一样。 「喔,然后呢?」 「之所以来到这里,也不是因为认真,而是展现自身『聪明』的一环。」 「意思是,你会将自己来参加校园开放日这件事昭告天下?」 「不,我不会做这种事。然而,我认为来到这里,可以让自己的人生更美好。我要对我自己证明这一点。偷溜去玩或许没人会发现,但是就算别人没注意,我的行为我自己也会看在眼里。」 我以坚定的口气说完,工藤副教授盯着我的眼睛。 总觉得别开目光就输了,所以我瞪回去。 对瞪了一段时间后,双方不约而同地转头。工藤副教授喝光剩下的红茶,接着站起身来。 「原来如此,你想表达的意思是,看似矛盾的外表与内在,其实都是你基于自身意志建立的。不过,也可以换一种说法喔?」 「什么说法?」 「你是『坚决不对他人示弱的那种人』。」 我吃了一惊。 「听好喽。你刚刚讲到一件很重要的事。对外界的宣示、对内在的行动,都是基于相同原理。关键字则是『不想输』。」 我什么也没说,默默地等她说下去。 「你随时随地都在战斗,而且是孤军奋战。外出是战斗、待在家里也是战斗。不示弱、不言败。然而,这种人最容易渴望爱情与认同,只要得到一点支持就会被驯化。」 「你说驯化……」 我的脑袋里,反覆播放小狗摇着尾巴扑向饲主的影片。 我是小狗啊? 至于饲主长得和浅村同学一样这点,就先不管吧。 「我做这些研究时,见过这种案例。」 「怎样的案例?」 「『没有血缘的兄妹或父女』这类突然必须和陌生人同居的案例。一直渴望得到异性认同的人,一旦与异性接触的机会增加,容易产生近似于恋爱的感情。」 ……意思是,我就是这种案例? 当下我的脑袋差点沸腾,我赶紧深呼吸要自己平静下来。 「我要反驳。」 「请。」 「按照这个理论,来自异性的认同在成长途中不可或缺,一旦有所欠缺,就会因为一点小事,对异性抱有超出自然欲求之上的特殊感情──你刚刚的说法,听起来是这样。」 「有什么问题吗?」 我将这句话解读为「试着继续说下去」。 「追根究柢,这个前提正确吗?如果尚未证实,那么我认为这个论点不适用于现代,因为这等于否定了同性婚姻与单亲家庭的存在。另外,从历史的观点来看,人类成长途中身边也不见得必定有异性。」 「举例来说?」 「有句话说,男女七岁不同席。」 「嗯,的确有。虽然我觉得这句话已经过时了。」 「不过,古人是这么想的吧?所以才会有某些机关存在,像是全住宿制的女子高中……还有女子大学等。」 「唉呀。」 应该成功反击了吧。 「按照你方才提出的理论,在这种环境下成长的人,只要与异性接触的机会稍微增加,就会对该异性抱持恋爱感情,对不对?」 「嗯,然后呢然后呢?」 她好像很开心。 「方才已经说过了,请提出能够佐证这论述的研究结果。要不然恐怕连思考这个问题都没意义。真要说起来,这种论点等于否定了我的成长环境。」 被单亲妈妈带大所以成了好骗的女人──听到这种话,我不可能默不作声。 「生物的本能不见得会遵循理性行动呀?」 「我反倒认为理性就是为了让本能服从社会而存在。」 「原来如此,也可以这么看呢。然后呢?」 「『成长中没有得到适当的异性认同就会导致恋爱感情失控』,这个说法如果没有论据,也就只是一种主张。这种主张,说穿了就是把『孩子需要父母』这种过时的社会规范换个说法而已。我无法赞同。」 「你认为这和现代的社会规范不一样?」 「我相信两者不同。」 「只靠相信解决不了问题喔。」 「不过,即使生物所需的环境有什么万一,一旦只重视顺从本能的结果,就等于理性与智慧的败北。为了达成目标,应该重新建立社会规范,如果直接沿用已经成为习惯的道德伦理,等于……呃,换句话说就是──没先想清楚就讲出『你的孩子需要个父亲』这种话,实在很愚蠢。」 我挑衅似的讲完之后,站在沙发后方双手撑在椅背上的工藤副教授大大点头,开口说道: 「简单来说,伦理学就是在思考这些事。」 ──! 我顿时泄了气。 原来是这么回事吗? 「证据、论据。要引用多少都做得到。只要引用生物学和心理学的论文,支持方才那个假说的研究要多少有多少──不过,终究只是一种广范围的……对,只是倾向,而且没有提出能够让你接受的答案。毕竟你内心的问题,只适用于你的情况。」 「……我有种被耍着玩的感觉。」 我就像水母和海参那样瘫在沙发上。然后我仰望天花板,叹了口气。 「读卖前辈每天都在做这种事吗……」 工藤副教授走回沙发前,一屁股坐下──名牌套装都要弄皱了,令人在意──然后她说「倒也不是」。 「顶多每周两三次吧。」 「……已经够多了。」 我累了。真的好累。我想让脑袋放空一星期。 「老师你不累吗……」 「累不累?这我就不清楚了。毕竟,我不擅长『不思考』。我一直在想这些事,除了睡觉时间以外……嗯,偶尔在梦中也会就是了。」 「你不休息吗?」 「没办法休息。我试过很多次,但是无论如何都做不到。要我停止思考,大概要等到我死吧。」 就像不游泳就会死的鱼一样。 原来如此,「只是以伦理学者的身分活着」这句话,我大概明白是什么意思了。 「不过嘛,基于前述的讨论,我还是有句老人言要给你就是了。」 「这样啊。」 「你说你喜欢那个浅村某某,但是追根究柢,你也没有试过去深入了解其他男生对吧?」 「唔……嗯。」 除了浅村同学以外我对男性的认识,顶多就是小时候对生父的模糊记忆,还有这三个月和继父的相处吧。 「因为偶然地只有一个距离较近的异性,才会喜欢上他──你能肯定不是这样吗?抱歉啦,这句话问得有点坏心眼。」 方才一连串互动下来,让我对于这人居然会道歉感到十分意外。 「要问能不能肯定……当然没办法肯定就是了。」 「既然如此,趁着你还年轻,试着多和各式各样的人交流吧。这么一来,或许会发现其他有吸引力的男生,让你可以不用这么烦恼,对吧?」 「其他人吗?」 「我没有要你另外交男朋友喔。我是说『交流』对吧?不管从哪个层面来看,视野狭隘都是理性与智慧的敌人。」 「这倒是没错……我同意。」 「你也可以听过就算了。这句话我不是以伦理学老师的身分说的,而是以人生前辈的立场给你个建议。」 紧接着她又补充。 「只不过,如果和其他有吸引力的男生交流之后,自己的感情还是没变,到时候你就要好好珍惜这份真正的感情。」 说着,工藤副教授站起身,向已经瘫成水母的我伸出手。我瞄向墙上的时钟,体验课程差不多要开始了。 我抓住那只手,站起身来。 「没错没错。就像这样,表现得坦诚一点也很重要喔,沙季。」 「……可以请你还是称呼我绫濑就好吗?」 她露出非常遗憾的表情。 可能我的疲倦都写在脸上了吧,迎接我的读卖小姐显得非常担心,之后一直对我很温柔,没像平常那样玩弄后辈。 校园开放日的伦理课很有趣。 因为主题是兄妹恋爱。 讲师劈头就告诉大家,伦理会随时代改变。 她斩钉截铁地表示,人们之所以没办法接受无血缘兄妹之间的恋情,不过是因为碰巧目前整个社会的伦理如此,与个人价值观没有关系。 她还说,社会伦理总是会在个人自由意志打破伦理之后,才随之更新。 就是这样的内容。 讲课的人当然就是工藤副教授。 站在教室前方的她左右来回,在白板上写下一个个关键字,讲得口沫横飞。 最后十分钟是问答时间,但是没人举手。 工藤副教授带着遗憾的神情离开。 其实如果还有力气,我会想问几个问题,但实在是太累了。 总有一天──我要在不远的将来问她。 我觉得有这个机会。 先好好观察浅村同学以外的人吧。 视野狭隘是理性与智慧的敌人──回家路上,我细细品味工藤副教授说的话。 我走向车站,清风则在背后推上一把。 这是一阵能感受到凉意的秋风。 9月26日(星期六)浅村悠太 我一吃完早餐就出门,骑着自行车在表参道上奔驰。 明明不到九点却有一堆人,往旁边的人行道一看,行人多到肩膀都要相碰了。 假日的表参道真不是人走的……我踩着踏板,暗笑自己的想法很有阴角风格。 夏日气息逐渐从风中消逝。柏油路面被烤焦的气味已经闻不到,肌肤曝晒在烈日下的感觉也不明显。秋天即将来临。 我在停车场将自行车停好,仰望补习班那栋建筑。 改成只有周末来这里之后,差不多一个月了吧。 从暑期班结束时的测验成绩看来,我有显著的进步,所以想把握机会正式来这里上课──我对父母这么说明。 我没有骗人。 不过,实际上我是想尽可能转移注意力,甩开对于绫濑同学的心意。尽管学费吃掉了不少打工酬劳,但是这也无可奈何。 而逃避现实做到极致似乎带来很大的成果,我的学力似乎已经能考虑进更前面的大学就读了。 这是日前三方面谈时老师告诉我的。 踏入建筑物之后,我暂时停下脚步。平常我会直接去听课,不过今天有些别的想法,所以我看了看补习班的导览图,往另一个地点移动。 「自习室」。 我确认贴在门上的牌子。 之前都没注意过,原来真的有这种教室呢。 我静静地开门。 排列整齐的桌子上设有隔板,避免打扰到其他人。只不过,在这里念书的人算不上多。 嗯,可以理解。认为来补习班是为了听讲师授课并不奇怪,想要自习大概会去图书馆或咖啡厅。而且,应该也有像我这种根本不知道自习室存在的学生。 我在最后一排找到预期的那张脸。藤波summer sail同学……更正,夏帆同学。 正好那一排有空位。原来如此,最后一排因为后方没有学生,所以更能集中精神是吗? 突然抬起头的藤波同学看见了我。我轻轻点头示意,藤波同学则是无声地用手指抵住嘴唇,彷佛在说「自习室严禁闲聊」。嗯,反正我本来就没打算出声。 我坐到最后一排,就这么从书包拿出书本和文具。至于藤波同学,则是一句话也没说(理所当然),无言地开始念书。 解题解一阵子之后,我明白自习室有多舒适了。 这里有冷气,加上左右隔板让人只看得见自己手边,所以更容易专心。而且周围的人都在念书,自然而然会让人振作。这一点比谁都能进的图书馆、咖啡厅要来得好。 我专心解题,回过神时已经中午了。 肚子小声地叫了出来。仔细一看,周围的学生也变少,看样子是去吃午饭了。我将桌面收拾一下,起身准备去便利商店买午餐。 藤波同学也在差不多的时间起身,朝我走来。 尽管很疑惑,但是不能给周围添麻烦,所以在走出房间之前我都没有开口。 到了走廊,我便出声询问。 「藤波同学也是要去吃午饭?」 「对。还有……」 「嗯?」 「你特地坐到我这边,所以我想你会不会有事要找我。」 「喔,呃──」 我倒也不是没有这个意思。在模拟高尔夫球场遇到时,我就想过要找时间和她聊一聊。不过── 「其实也没什么重要的事……」 「喔,这样啊。」 「……啊,既然要吃午饭,是不是动作快一点比较好?」 「我打算在便利商店解决。」 「我也是。」 「那么,先去买点东西吧,可以在谈话室吃喔。」 「这么说来,那边我也没去过呢。那就去买吧。」 「好。」 根据藤波同学的说法,所谓谈话室,其实就是每个学生都能利用的休息室,也可以在那里吃东西。(不过,虽然可以喝饮料,但是有规定像拉面、乌龙面一类有汤汁的、气味重的不行。) 嗯,大概就和打工地点的休息室差不多吧。 我们在补习班隔壁的便利商店买午餐。我买了咸面包和瓶装茶,藤波同学把手伸向草莓饭团又缩回,最后买了水果三明治和果菜汁。 我和藤波同学把午餐带进谈话室,没多想就在同一张桌子旁坐下,然后一边吃一边聊。 话是这么说,不过我虽然想和她聊,却没考虑过要聊哪些具体的内容。 所以,对话很快就陷入死胡同。 「真的没什么重要的事耶。」 她傻眼地这么说,让我有点沮丧。唉,的确。我也怀疑自己在做什么。 「嗯,是啊。」 「我原本想用『呃,我是来补习班念书的,对这些没兴趣……』来拒绝你的。」 换句话说,藤波同学以为我是为了搭讪才接近她。 「不是那样啦。只不过,先前和你讲了几句话,让我有点在意。」 「『我很在意你』之类的,不是搭讪常用吗?」 「……是这样吗?」 「是。」 「我的错。如果让你不高兴,我道歉。对不起。」 我真诚地低下头。 「没关系,反正看起来不是那档事。总之呢,我已经不想再被人家当成那种女生了。」 「那种……是指?」 「就是好搭讪的女生。因为没去学校,我容易被当成爱玩的女生。但令人想哭的是,这种看法其实也没什么错。」 「没去学校?啊,抱歉。要是让你不高兴──」 「没关系。正确说来,我是白天没去学校。」 「白天?喔,换句话说,你是读定时制高中?」 「活动时间和全日制不一样,不清楚的人会以为我没上学。然后,浅村同学……定时制、女生、深夜在电玩游乐场出没,听到这些字眼,你会怎么想?」 我好像在哪边听过这种问题。 「大概是『一个就读定时制高中的女生在深夜来到电玩游乐场』吧。」 她没好气地看着我。 「你这话是真的吗?不会认为那个女生很特殊、行为举止有什么问题吗?像是『既然深夜在外面玩,应该很好搭讪吧』之类的。」 原来如此。 所以她才会以为我也是来搭讪的吗? 「抱歉。老实说,我身边没人读定时制学校,所以对这个词没办法有什么既定印象。如果我讲的话惹你不高兴,我愿意道歉,不过,我从来没有以那种眼光看你。」 「嗯~这……如果是实话,代表你的看法很公正。这是件好事。」 「是吗?真要说起来,我在意的地方其实是──」 虽然这也是种偏见。 「『原来藤波同学那么喜欢高尔夫』这点吧。」 这句话一说出口,她便瞪大眼睛看着我。 「居然是这个啊?」 「很令人意外,而且一个女生这么晚了还跑来模拟高尔夫球场,不是会令人在意吗?」 「我倒也不是喜欢在那种时间去。上完班、上完课之后再去就会是那个时间。这是必然。」 「嗯,听到是定时制以后,就能推测到这点了。」 定时制之所以产生,就是为了让要工作的人也有受教育的机会。 所以就读定时制高中的人,往往是在下班后才上课,下课时间必然也比较晚。一旦了解这些,就能明白她深夜造访那种场所的理由。 只不过,她坚持要去那里的动机还不清楚。 「因为家人喜欢高尔夫。我想,如果能一起打球,那些人应该会很开心……」 「喔?」 「虽然我家的家境现在没那么宽裕就是了。不过,他们好像是在大学的高尔夫社团认识的,而且现在还是很喜欢高尔夫。我在想,如果我把球技练好,说不定能和那些人一起打高尔夫。」 「原来如此。不错啊。」 我出声附和,但是她用「那些人」称呼家人这点,让我感到不太对劲。 八成是私人因素,所以我没有针对这点多说什么。 不过,从这么近的距离观察藤波同学,再次让我明白她有多高。可能有一百八十公分吧? 明明是假日,身上却看不见任何装饰品,相当不起眼。用词也彬彬有礼,虽然她说自己容易搭讪,但如果只是普通地聊天,说她是水星高中的好学生恐怕也会有人相信。聊上几句就能知道她很聪明。 就在这时,我注意到她两耳都有穿耳洞。 『我容易被当成爱玩的女生。但令人想哭的是,这种看法其实也没什么错。』 穿好的耳洞什么也没戴,这点反倒令人感到突兀。或许有什么理由吧。 「浅村同学,你对任何事都这么公正吗?」 「这就难说了。虽然我自认有对这方面多加注意……」 (插图013) 我之所以会想避免自己变得狭隘、傲慢、自恋,大概是因为读了很多课外书。 「这样啊。嗯,在我看来,你待人的确很公正。」 「谢谢。听到你这句话让我很开心。」 听到我这么回答,藤波同学露出微笑。 「我啊,原本觉得在补习班不需要特地去和其他学生交谈,不过和浅村同学聊天很愉快。」 「是……这样吗?」 「你明天也会来自习室吗?」 「周末我是下午的课,上午应该能来就是了。」 「那么,明天再一起吃午饭吧。」 她的口气比先前亲近了几分。 「好。」 她收拾完垃圾站起身。 我也跟上去问道: 「啊,这么说来,我有点在意。」 「咦……在意什么?」 「便利商店的饭团。没有你中意的口味吗?」 我这么一问,原本气定神闲的她显得有点慌。 「你看到了?」 「嗯,对。」 「啊~嗯。一开始我觉得饭团也可以,不过你想想看,如果吃饭团──」 会怎样? 「海苔会沾到牙齿上对吧?所以,我放弃了。」 「啊~」 「那么,明天见喽!」 她逃跑似的走向自习室。 我目送她的背影离去,同时心想:上午在自习室念书、下午听课,以效率来说或许不错。 气温稍微缓和的傍晚。 我再度骑上自行车,从补习班赶往打工的书店。 换上制服走进店里后,店长便下达指示──店长要我今天和他一起站收银台。真稀奇。 「读卖小妹和绫濑小妹都不在嘛。今天要麻烦你陪大叔敲收银机,抱歉啦。」 「不会不会。话说回来,原来她们今天都没排班啊?」 我知道绫濑同学今天不在,但是连读卖前辈也不在就不清楚了。 「这个嘛,读卖小妹说学校有事。」 「学校?」 「说是校园开放日要帮忙。」 「原来是这样啊。」 「她原本好像打算结束之后过来。我听人家转述的,她好像是说:『有个害人家精疲力尽的老师啦~所以,我已经没力气过去打工了~』」 店长,你不需要模仿人家说话吧。 让读卖前辈疲惫的老师吗?该不会是上个月在松饼店看到的人吧? 这么说来,绫濑同学也说今天要参加校园开放日,居然在同一天,还真是罕见的巧合呢。不过说穿了,扣掉长假之后,能办这种活动的日子也只有周末和国定假日,任何一所大学办在这个日子应该都很正常。 店长口中的能干员工同时缺席两位,工作效率自然也就变差了。再加上结帐人潮汹涌,让人完全没空思考除了工作以外的事。 就这样,我今天打工几乎都忙着敲收银机。 回到家,踏入起居室。我发现有人在。 不过,我原本还以为是老爸。 「你回来啦,哥哥。」 「……我回来了。咦?你吃过晚饭了吗?」 「还没吃。哥哥也是吧?」 绫濑同学一边说着,一边将味噌汤盛到碗里。 我直接打开冰箱拿出沙拉,把沙拉连同沾酱一并摆到桌上。平常都会按照便条的指示这么做,所以身体记得很清楚。再来是纳豆,还有── 「我烤了秋刀鱼。」 「那么,就拿萝卜泥吧。」 把萝卜磨成泥很花时间,所以今天用现成的。 「饭要多少?」 「可以帮我盛个一碗吗?」 准备好两人份的盘子和筷子之后,我询问绫濑同学。 「要喝什么?」 「我觉得热茶比较好。天气也差不多转凉了。」 「了解。」 我将茶叶放进茶壶里,再从保温瓶倒热水。趁着蒸茶时,我又拿出了两人份的茶杯。 「谢谢。」 「哪里,一来饭是你做的,二来你去了校园开放日吧?应该很累才对。」 「我觉得还比不上打工。」 准备完毕之后,我们说了声开动,这才吃起迟来的晚餐。 我们不约而同地谈起今天发生的事。 我提起补习班的事。 得知有个先前没注意到的「自习室」,还有在那里念书似乎很容易有进展。 「喔?原来补习班还有那种地方。」 「绫濑同学去过补习班吗?」 「没有,有点贵。」 然后是绫濑同学讲起这次校园开放日的体验。 「咦,读卖前辈真的在那里?」 绫濑同学点头。 「不过,『真的』是什么意思?」 「听店长说的,他说读卖前辈要帮忙校园开放日所以没排班。对照之后,我才发现你们没排班的理由一样。」 「喔。所以才……」 「然后呢,大学的气氛如何?」 「精疲力尽。」 「咦?」 「啊,嗯。不是啦。校园开放日本身很有趣,让我稍微了解到,大学都在学些什么。说是学……好像又不太一样。」 「这是什么意思?」 学校不就是让人学习的地方吗? 「嗯,话是这么说没错……该怎么讲呢?我觉得,与其说是学习的地方,不如说比较像『思考的地方』。而且,不是听人家讲了才去想,而是从自己找到要思考的事物开始,大概是这种感觉。」 说句实话,绫濑同学讲的这些,我没办法说自己立刻就能了解。 虽然不知道我所认识的「学校」和绫濑同学今天见识到的「大学」有何差异,但是两者之间似乎有明确的不同。 「还有,那边有个很怪的老师。」 「怪?」 「我只能这么形容……不过,我有和她稍微争论了一下就是了。」 咦,绫濑同学居然和初次见面的人争论? 这让我发自内心感到惊讶。 我一直以为,绫濑同学虽然随时都在和世间的不讲理战斗,却不是会当面与对方争辩的人。 「我当时很激动,结束之后简直累瘫了。」 「不过……很开心?」 听到我这句话,绫濑同学瞪大眼睛,显得很吃惊。 「咦?啊,嗯。是……这样没错。看得出来?」 「因为你嘴上说很累,看起来却很开心。」 「……这样啊。看得出来啊?」 她别过头去,轻声嘀咕。 「想去读月之宫了吗?」 「不晓得考不考得上……不过,我确实有点想努力试试看了。」 这样啊,那就好。 绫濑同学挑战新事物,遇上引起她兴趣的对象了呢。她有了新邂逅。不过嘛,在我所不知道的地方、对方又是我不认识的人,要说不在意是骗人的。 「那么,浅……哥哥你之后也会去自习室?」 「这个嘛……大概吧。我已经跟人家约好明天也要去了。」 「约好?」 「嗯?喔,就是告诉我有自习室的人啦。对方明天也会去,所以我们会一起吃午饭。」 「原来是这样啊。太好了,哥哥。」 太好了──没错,这应该是好事才对。 就像绫濑同学有了让她想要上大学的邂逅,就像我在补习班找到了聊天对象,我们各自都有了新交流。 这才是正常的相处方式。 「明天我没办法做晚饭。」 绫濑同学说,明天星期日,她要和班上同学开读书会。 「知道了。嗯,明天我也有事……那就各自拿调理包打发吧。」 我明天还要去补习班,打工也有排班。 彼此明天各有行程,行动没有交集。 我们渐渐接近一般的十七岁兄妹了。 9月27日(星期日)浅村悠太 简直就像夏季最后的挣扎一样。 太阳出来之后气温不断攀升,当我抵达补习班时,差不多已经要三十度了。 我逃进补习班所在的建筑。 入口的自动门关上后,外界热浪遭到隔绝,呼吸轻松不少。我叹息似的喘了口气,迈开步伐向前进。 然后打开「自习室」那块牌子下方的门。 抵达的时间和昨天几乎一样,房间里却有不少人。 我东张西望,看见藤波同学坐在和昨天一样的位置。幸好她旁边的座位空着,于是我在那里坐下。她早已摊开教科书和笔记本念自己的书。 我没出声搭话,默默拿出笔记本和问题集,决定专心对付期末考分数最差的物理问题。 物理期末考,我拿到70分。 所以,并不是没搞懂老师在课堂上讲解的内容──至少我这么认为。因为分数代表「假如考试题目设计上没什么差错,我大约能够理解七成」。 只不过,我真的不擅长实际列式计算。 高中所教的物理现象大多能在书中读到,所以上课讲到之前,我的脑袋里已经先有个底。 只有计算,如果不自己动手处理数字,就无法增进解题速度。 那么……嗯,回答「置于光滑斜面上的物体所受的加速度大小」吗? 首先要看清楚题目。不止物理,可以说解答任何考题都适用这条原则。 好比说,这个看起来没有深意的「光滑斜面」。 这个词意味着「可以不需要考虑摩擦的斜面」。 现实世界中摆在坡道上的纸箱之所以不会经常滑动,是因为纸箱与地面会产生摩擦。不过高中的物理问题很少处理这种现实状况。 我突然有个念头──换成大学会怎么样?昨天和绫濑同学的对话闪过脑海。 『不是听人家讲了才去想,而是从自己找到要思考的事物开始,大概是这种感觉。』 换句话说,一旦进了大学,就要自己设计问题让自己解答? 像是「如果斜面有摩擦会怎么样」、「如果斜面所在的场所不是地球会怎么样」之类的。这么一想,总觉得好像很有意思。 这么说来,有在科幻小说里看过呢。像是「因为在月面所以重力较小,导致滑落肌肤的水滴比地球来得慢」。若是这样,动画要描绘月面的淋浴场景感觉会很麻烦耶。 ………加速度吗?加速度啊。呃── 铅笔在笔记本上奔走,发出喀哩喀哩的声响。隔壁也隐约传来翻页声。我这边每解完一页题目将问题集翻页,隔壁便也像较劲一样跟着翻页。让人有种奇妙的连带感,难以言喻。 我就在藤波同学旁边不断解题。 喀哒一声传来,我抬起头,发现藤波同学站起身看着我。 她没有说话,拿起包包指向通往走廊的门。 咦,中午了? 我连忙看手机时钟,已经过了十二点。似乎是我将心思都放在解题上头,没注意到已经是午休时间。 到了走廊上,藤波同学对我说: 「今天就别去便利商店,到家庭餐厅如何?」 「家庭餐厅?」 「我知道一家对钱包很友善的店,怎么样?」 「原来如此。」 偶尔外食或许也不错。 「那就这样吧。」 一踏出建筑,热浪再度来袭。 「好热啊。」 「这个嘛,毕竟秋天即将到来。残暑也差不多要结束了。」 我们就在聊着天气时抵达了家庭餐厅。确实就和藤波同学讲的一样,是一间连学生也常来的连锁义大利餐厅,价格合理,对钱包很友善。 我们进了有冷气的店里,被带到能看见街道的窗边座位,面对面而坐。 时间不算充裕,我们很快就点了餐。 我点了奶油培根面,她点了蒜香辣椒面。 「我喜欢在辣的东西上面淋很多橄榄油。」 「我虽然也喜欢吃辣……不过今天有点用脑过度,肚子很饿。」 「毕竟你刚刚都没发现呢。」 「咦?」 「我刚刚在旁边看了一阵子……一直在等你注意到喔。」 原来是这样啊。 本来以为是因为听到椅子声响才注意到的,说不定是我感觉到她在看。 「明明叫我一下就行了。」 「不能给其他人添麻烦嘛。」 「这么说来,为什么今天选择家庭餐厅?」 「我看着看着突然有点在意,或者该说想和你好好谈一下。毕竟在谈话室会有很多人看见嘛。啊,我去倒水。这里是自助式。」 「我去吧。」 「不,你坐着就好。」 「自己的份该自己来。」 差点变成你争我抢,最后是两个人一起去。 我们拿了水和湿纸巾后回到座位。 不久后,面端上来了。 藤波同学拿来店内提供的橄榄油,倒了很多在面上;接着拿起外型是小号研磨器的胡椒瓶,边磨边撒。然后用叉子卷面,就这么吸了起来。 感觉很熟练。她常来这家店吗? 话又说回来,藤波同学在我身上看见什么令她在意的地方?我做了什么奇妙的举动吗? 啊,对喔。我也得努力做点新的交流才行。 「话说,藤波同学你平常会看书吗?」 「课外书吗?这个嘛,不排斥。」 微妙的回答。 「这是……不会主动去看的意思?」 「嗯。不,不是那个意思。算是喜欢的那方喔。在众多娱乐里,课外书是性价比最高的选择。之前应该也有提过,我没什么钱,不太能选择昂贵的娱乐。」 「原来如此……」 「那个高尔夫球场,如果是平日夜晚去,花上两本文库本的钱就能尽情练习,我觉得很划算。」 如果把球练好,还能让家人高兴。 「浅村同学都看些怎样的书啊?」 「呃……嗯,我应该算是什么都看的人吧。从大众文学到海外作品都看,不会特别挑食。科幻小说和轻小说也会看。」 「轻小说?那不是特定类型吧?」 我不禁笑了。她居然明白这点。 「这个嘛,的确。毕竟里面有科幻、有推理、有青春校园、也有战争,运动题材也有……确实不算特定类型呢。据说在我们出生以前,人家称呼这种作品为juvenile小说。」 「是这样吗?」 「juvenile似乎是『以少年少女为对象』的意思。」 换句话说,只要是以年轻人为对象,什么都能归类为juvenile。而轻小说呢,听说是「对于年轻人来说容易阅读、负担比较轻的小说」的意思。虽然好像有很多种说法。 「既然喜欢科幻,代表你物理很好?」 「应该算不上好……倒不如说是分数比较低的那一边。」 「是这样吗?你上午解的问题集是物理对吧?能够用那种速度解题,我还以为你很擅长物理。」 我很惊讶。她居然观察得这么清楚。 「这个嘛,算是喜欢吧。」 「最近有读什么有趣的小说吗?」 稍微想了一下之后,我谈起最近迷上的科幻小说。某部全球畅销作品的翻译版,据说美国前总统也读过。不过嘛,谁读过和自己觉得有不有趣是两回事。作中对于外星文明的描写既奇妙又刺激……让人很期待后续发展。 「我在书店见过。不过,那是硬皮书,实在买不下手……」 「的确。这么说也对。」 我是在读卖前辈的建议下看的。要不是这样,对于高中生来说,就算有打工收入负担还是太重。 「没有轻松一点的吗?」 「最近有电影上映的如何?那个有出文库本,讲一只寻找夏天的猫。」 「啊,有。那个我读了,记得本来是海外的科幻经典作品对吧?如果是那种的话,我也看得懂。猫好可爱。电影我只有看过预告片,猫好可爱。」 说了两次。她是不是喜欢猫啊? 「说到猫,也有关于猫失踪的故事呢。」 「的确有呢……」 一时之间,我们都在聊些有提到猫的书。 这么说来,印象中读卖前辈喜欢推理作品,还推荐过一部由猫当侦探的小说。我试着提起这部作品。藤波同学问:「有趣吗?」我回答:「试读过,很有趣喔。」 一只比人类还聪明的猫,彷佛要开导无法解决案子而迷惘的人类一样,快刀斩乱麻般地解决了案子,不可能不有趣。我这么告诉藤波同学之后,似乎有引起她的兴趣。 阅读方面的兴趣投合,对事物的观点也很类似,和她聊天就像和绫濑同学谈话一样惬意。 新交流也不坏呢──这么想的我,不经意地望向窗外。 绫濑同学就在外面。 她似乎在躲阳光,站在便利商店前和一个男生聊得很开心。 她为什么会在这里? 还有,旁边那个男生。那个人──是谁? 我忍不住别开目光。尽管站在远处难以辨识,不过我好像见过那个男的。 记得绫濑同学说过,她今天要参加读书会。她在做什么?为什么只有两个人?其他同学呢? 「唉……」 我注意到叹气声,抬起头来。 「啊……抱歉。你刚刚说什么?」 「不,我刚刚什么也没说喔。」 唔……这下子尴尬了。 我又不能告诉人家,自己的注意力是被窗外的绫濑同学吸走。 「这样啊。啊,呃……」 「不用勉强找话题没关系。毕竟我所在意的,也就是这点。在高尔夫球场提到自习室的确实是我,但是你昨天来的时候──」 有那么一瞬间,她露出欲言又止的犹豫神情。 「──一脸像是在逃避什么的表情。」 像是在逃避…… 听到藤波同学这句话,我的心脏顿时揪紧。 「看起来像是那样吗?」 「嗯。」 藤波同学看我的眼神似乎变了。 那双带了点茶色的黑眸,彷佛看进我的心底。有种照x光或核磁共振的感觉。 「你当时的表情,对我来说十分熟悉,因此有点在意。你有好好念书,看得出你个性认真,所以不是搭讪。这么一来,大概是在找个逃避的对象吧。」 「是……这样吗?」 我原本没有要逃避的意思。但是她这一说,我就有了无法否认的自觉。 (插图014) 向前迈进寻求新交流──照理说我已经这么做了,实际上却是边跑边回头看。 若是这样,对她而言或许相当冒犯。 因为我将藤波同学当成逃避的方向。 「对不起。」 「不用道歉。一来你还没做出什么坏事,二来我明白你的心情。」 明白我的心情,又是什么意思呢? 「我也有为了逃避现实而向他人索求的经验……啊,不好意思,最后可以让我加点个布丁吗?这里的布丁非常好吃。」 说着,她操作起点餐用的平板。 「这是我唯一的享受。微薄收入所能选择的少数奢侈行为。其实我午餐也想带便当的,不过考虑到工作的疲惫,确保充足睡眠也很重要。坚持在外面吃比较不会造成负担。」 我原本要问「是指谁的负担」,但是我想起来了。 就是昨天讲的。 问藤波同学为什么练习高尔夫时,印象中她回答「想和家人一起打球」。当时她用「那些人」称呼应该是自己双亲的人。我当时觉得不太对劲,所以还记得。 「那些人」这种有点疏远的称呼,会让人感受到藤波同学与双亲之间的距离。然而,那绝对不是排斥。该怎么说呢……顾虑?有点像是这样…… 想到这里,就让我觉得这跟我对亚季子小姐的感受很像。 她口中的「那些人」,是不是只要说一声,即使勉强自己也会为她做便当的人?就像亚季子小姐不辞辛劳也要出席我和绫濑同学的三方面谈一样。然后,藤波同学不希望让她的家人那样,自己却又没空做便当。 于是她告诉家人,自己会在外面吃,不用做没关系。所以才会如此熟悉这间常有学生光顾的连锁餐厅。 藤波同学挖了一匙端上来的布丁放进嘴里,像猫一样眯起眼睛。 高大的她,唯有这时看起来像只小猫。 「嗯~幸福的味道。只要半个铜板就能吃到喔。」 坚持性价比似乎是藤波同学的风格。 吃完之后,藤波同学重新坐好。 「好,回归正题,你的烦恼该不会和恋爱有关?」 她问话时盯着我看,没办法蒙混过关。 「为什么──」 「会这么想,是吗?逃避对象是女生,所以我猜是这样。想想看,这种情况不是很常见吗?为了逃避痛苦的恋情,于是寻找下一段恋情──诸如此类的。」 「这不就和搭讪没两样吗?」 「对,如果有自觉就是搭讪了。不过有自觉是在逃避的人,其实很少喔。因为发现自己是在逃避,会让人更沮丧。不过嘛,让人家这样谆谆教诲之后,再怎么样都该有自觉就是了。」 见到她露出微笑,我内心产生的激荡比遭受责备引起的愧疚更为强烈。 「因为,我并不温柔。」 绫濑同学和他人相处时,总是显得十分冷静,但是藤波同学在这方面则是更上一层楼。 绫濑同学的平淡,我觉得和自己有共通之处。 源自不期待他人──讲得更清楚一点,是不期待异性。排斥将自己的主张强加在对方身上,而且不迎合对方。 初次见面时,绫濑同学讲了一些像在刺探我人格特质的话,我则是全盘否认。当时她没生气而是轻笑带过,所以我能理解是怎么回事。啊,她和我是同类。 不过,眼前藤波同学的微笑不一样。 她是在谴责我。 「……说穿了,我喜欢上的对象,是我不该喜欢上的人。」 「这是惯例了呢。」 「你还真是不客气。」 「因为你看起来不希望我太客气。」 我不禁捏捏自己的脸颊。真的假的? 啊,不过果然是这样。藤波同学在谴责我。她在呵斥我。 她的表情,就像外科医生对患者下刀时一样。你的错误在这里,所以要把这里切除──宛如这种感觉吧。 ……呃,虽然医生动手术时的表情我只在戏剧里见过,但我总觉得那些绝对不会失手的外科医生就是这种表情。 「如果我贯彻自己的任性,多半会让家人不幸。其实我非得忘记不可。但是,看样子我想忘也忘不了……」 人家明明连问都没问,我却连这些都说了。 「病得不轻呢。」 我只能苦笑。 确实病得不轻。 藤波同学抱胸盯着我看,「嗯~」地沉吟了一会儿。 「今天补习班下课之后,有空吗?」 「我排了打工。」 「那么,打工结束后碰个面吧。」 「可以是可以……能问为什么吗?」 「和我去夜游吧。陪我一下。」 老实说,我才和读卖前辈出去玩过,冒出「连续夜游也不太好耶」的念头也是难免。 然而就在我想拒绝时,脑中却浮现方才绫濑同学和疑似班上同学的男生对话那一幕。胸口产生的郁闷攀上咽喉,堵住我的嘴。 「如果需要借口……这样吧。就当成拿我逃避现实的补偿,怎么样?」 「……你这么一说,让我没办法拒绝呢。」 「那就说定啦。」 我们交换line的id,回到补习班。 打工结束时,已经过了晚上九点。 即使如此,涩谷街头还是处处热闹。路灯闪亮、人影舞动。 我和藤波同学约的地方──不是知名景点八公前,而是交叉路口对面,我打工那间书店的出口。 「久等了。」 我们中间一边传line一边商量地点和时间,所以应该没让她等太久才对。 「我也是刚到。」 「所以,究竟要去哪里?」 「喔,别急。夜晚很长。」 「我可没打算熬夜喔。」 我担心地说道。看见藤波同学噗嗤一笑,才知道她在调侃我。 「话说回来,原来浅村同学你打工的地方,就是这里的书店啊?」 「啊,嗯。其实就是这样。藤波同学常来光顾对吧?」 「是啊是啊。什么嘛,早点说不就好了?」 我虽然没打算隐瞒,不过那时候距离还没有近到能坦诚自己的状况。 「我常在上工前过来。换句话说,就是刚开店的时候。」 「啊,难怪明明应该是常客,我却没见过你。」 不可能碰到。那个时段,我还在学校。 「总之先在街上转一转吧?唉呀,不会去什么危险的地方,不用那么提防没关系喔。」 「感激不尽。我也对自己的本事没什么自信。」 「诚实是好事。」 说着,藤波同学便迈开步伐领着我前行。 从中央街走回涩谷站。 藤波夏帆带来的夜涩谷导览,就此开始。 「对于浅村同学这种健全的高中男生来说,卡拉ok应该是例行节目吧。」 去卡拉ok算是健全吗? 那么,世上那些不健全的高中男生又是去哪里呢? 「嗯~我很少去卡拉ok耶……」 顶多就是每三个月陪丸去一趟吧。至于为什么是三个月,则是因为丸说他想复习当季动画的主题曲。 那些歌他都已经会唱,去卡拉ok是为了向我确认自己有没有记熟。实际上,丸意外地唱得很好,而且中气十足。不愧是棒球社的捕手,很习惯出声。 「是个好学生呢。要不然,那种地方怎么样?去过吗?」 铁路另一边。 藤波同学仰望着贯穿黑夜耸立的光之大楼,这么问道。 「保龄球馆?」 「不止。应该说是综合娱乐设施吧。保龄球、撞球、卡拉ok,连桌球和电玩游乐场都有。」 到了那边一看,发现是一栋不断有人进出的大楼,充满活力。 就算有路过也没有进去玩过。我重新仰望这栋大楼,不禁有个念头。 「好大啊……」 「很健全就是了。顺带一提,保龄球和撞球以前好像是成人娱乐喔。保龄球好像是70年代的流行,撞球则是80年代。」 「慢着,呃……」 我在脑中整理年代。 「距今已经半个世纪了耶?那些在流行时玩过的人,年纪已经比我老爸还要大了吧?」 「我想也是。在二十一世纪才出生的我们看来,已经是祖父母的时代了。这里到隔天早上首班车的时间都还开着,错过末班车的时候也可以来。」 也就是说,她曾经因为错过末班车而待在这里玩吧? 「我会记住的。」 虽然我从涩谷回家不是徒步就是骑自行车,和末班车无关。 我们回过头再次往车站移动,绕着涩谷hikarie走。 时间是九点二十七分。 回转寿司店和咖喱店都还精力充沛地开着,客人络绎不绝。 老爸再婚、家里有亚季子小姐和绫濑同学等待之前,我也会在这一带吃过晚饭才回去。 就这点来说眼前景色算得上熟悉,但是藤波同学总会在这片眼熟风景里指出一些我从来没进去过的店。 「虽然浅村同学还是高中生,不能进酒吧或俱乐部,只能从外面看……」 「藤波同学年纪和我差不多吧?」 「就算年纪一样,经验值也不见得一样喔,浅村同学。」 没想到,会在现实中听到这种像是经历过好几次人生的故事主角台词。 「差不多的意思。」 绕着车站走了一段(大概是从涩谷站东口出发经过南口的感觉),藤波同学没有走向比较大的玉川街,而是朝小路走去。 「住在涩谷容易忘记夜晚的寂静,对吧。去了比较偏远的地方,到晚上七点连闹区都暗下来的城镇也不少。」 「你去过?」 「有些时候,会突然想去些没人认识自己的地方,你不曾有过这种念头吗?」 这种心理,我倒也不是不懂。 说到采取行动的话,我顶多只有在深夜的公园踢过空罐。而且,我还是那种发泄完毕就会把空罐丢进贩卖机旁垃圾桶的小市民。 「这样不是什么坏事,我觉得你可以对自己有信心一点。」 「单纯是没胆量吧?」 「就算有违反善良风俗的胆量,对人生也没什么帮助。啊,就是这里。既然你喜欢书,认识这样的店应该不坏喔。」 藤波同学指着一栋平凡大厦的三楼。 「这里是什么地方?」 「图书室。」 「啊?」 「名义上是这样,说穿了就是喝酒的地方。可以一边看书一边喝酒,提供爱书也爱酒的人一个休息场所。等成年之后再来看看吧。」 「……我再问一次,藤波同学你也还没成年对吧?」 「当然。我也只是知道有这种地方喔?」 就算是这样,对于夜游地点也未免太清楚了吧?我不禁这么想。 只不过,藤波同学也没有真的走进任何一间她带我认识的店。这点当然是让我松了口气(真要说起来,她告诉我的这些店看起来都很贵,我实在不觉得我这个高中生付得起),然而,我猜不透她一直在闹街穿梭的意图是什么。 我们漫步在夜晚的涩谷街头。 她说夜游,所以我原以为是要去哪里玩,结果只是走过一个又一个地点,没有在任一处停留。 只不过,尽管什么也没做,但是光在涩谷街头走,就能观察到各式各样的人,这点相当有意思。像是「居然还有这样的店啊」之类的。 我们就像鱼儿,在五光十色的海洋中洄游。 虽然走过的范围都是闹区,却不代表每个地方的治安都很好。 光是走路,就会让人神经紧绷。 藤波同学气定神闲、脚步飞快。不过一旦走进暗巷,就可能碰上令人心跳加速的状况。 大街上也看得到那种景象。 不管怎么看年纪都和我差不多的女生,勾着年纪与老爸相当的男子手臂。她显然还没成年,却因为酒意而脸颊通红,还口齿不清地撒娇。 松开领带的上班族豪爽地在路边躺成大字形,还看得见成年女性蹲在地上吐。 「是不是觉得糟糕透顶?然而就算是这些人,披上另一张皮后一样很正经。」 「嗯,我想也是。我老爸也曾经在外面喝了酒才回家。」 她这么一说,我就想起来了。老爸也说过,他和亚季子小姐相识,就是因为被上司带去喝酒后醉倒。 藤波同学轻声说道: 「走进涩谷的暗巷,眼前所见都是一些不同世界的人。不过,我有时候会想,所谓的对错,到底是什么?」 「嗯,但就算是这样,我还是觉得爸爸活(注:指年轻女性透过与男性一起用餐等活动,借此获得金钱或物质利益)不能恭维。」 当然,并不是妈妈活就可以的意思。 「不过,也有些人只能用这种方式活下去。我自己中学时──」 她瞄向一条小巷,有个女生悄悄走了进去。 「──就待在那些烂人的正中间。 虽然我现在这么正经,白天会去一般公司上班,晚上则到定时制高中上课。」 「呃……」 世界突然倾斜了。 换句话说,她想让我看的,并不是晚上的观光景点,而是那些漫无目的、选择在五彩缤纷夜涩谷洄游的人。 「他们知道自己不在『一般』、『普通』的范围之内,可是说穿了,无论是怎样的人、从哪一面来看,差异都只在于『当时身处怎样的环境』,根本没有所谓绝对的正确……」 我能够理解她想讲什么。 不懂的是── 「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些?」 「看见你,就像看见以前的自己,让我有点不爽。」 「我像以前的藤波同学?」 「就像那些人喔。」 说着她就指向某些人,我试着仔细观察。 满脸通红、脚步蹒跚的成年人。身穿原色法被宣传店家的青年。露肩挺胸发传单的女子。 「你是在对他人──应该说,对女性不抱期待的状态下成长,对吧?」 我吓了一跳。 「公正地看待事物。这或许是你的长处,但考量到让你变成这样的理由之后,应该也会是你的弱点。」 「弱点……」 「我问过你了吧。定时制、女生、深夜在电玩游乐场出没,听到这些字眼会怎么想?」 「我记得。」 「当时,你只是老实地照字面上解读。这可以看成优点,表示你看待事物不会有偏见。不过,若要推测为什么会具备这种观点──」 说到这里,藤波同学吸了口气,就像要思考该怎么说似的暂且停顿。她看着前方的路,没有放慢脚步也没有看我,迳自开口。 「则是因为你在对女性不抱期待的状态下成长。」 这句话,让好久以前的儿时记忆闪过脑海。如今已不再打开的相本,里头不管怎么找都看不见面带笑容的母亲。 藤波同学说,我之所以有公正的感性,想必是因为看着差劲的人长大。而且,那人多半是个差劲的女性。 她也有过那样的时期,所以能够明白。 「以我的情况来说,没分什么男女,真要说起来每个人都很差劲。」 接着,藤波同学轻描淡写地谈起她的过去。 刚进中学时。 双亲同时意外身亡。 照理说,那该是一桩令人同情的案件。然而落在她身上的,却是周遭的冰冷目光和话语。 她父母的婚姻似乎遭到所有亲戚反对,就连在葬礼上,她也没听到一句惋惜,都是些「自作自受」之类的怨言。 而且双亲去世之后,抚养她的叔母对她没有半点关爱,每天都在取笑藤波同学的双亲。当然不是直接讲,而是拐弯抹角、意有所指。 「真过分……」 「嗯,碰到这种事,你不觉得学坏很正常吗?」 除了默默点头之外,我什么也做不到…… 「所以喽,我学坏了。只不过,当时我对叔母的感想并不是『愤怒』,而是认命地觉得『这也没办法』。」 这就是对他人失去一切期待的开端──她说道。 从此以后,她就像要反抗叔母一样,不断离家出走、夜游,过着荒唐生活。 可能出于精神方面的理由吧,她的身体状况不太稳定,还经常跷课。 我也有类似的经历。尽管没她那么夸张,但是,母亲也没有给过我任何东西。 我走在她身旁,一点一点地讲起自己的事。虽然接在她的独白之后,我这些话可能相形失色。 不知不觉间,我们已经绕了涩谷一圈,回到道玄坂。 差不多要换日的时间了。 藤波同学双手插在口袋里,仰望天空。 个子比我还高的她伫立原地,路上行人一个又一个回头看向她,接着又叹口气走自己的路。其中也有些人,明确地对我感到惊讶。虽然并不是我在深夜带人家乱晃,我才是被带着到处跑的那个人。 「啊~好可惜。」 「可惜?」 「今天好像是中秋喔。」 听她这么一说,我也跟着看向天空。薄薄云层彼端,一轮光明隐约可见。原来如此,满月在那里啊。 和绫濑同学从涩谷走回自家公寓的那个夜晚,月亮也高挂空中。 「接下来月亮会愈爬愈高呢。」 「是这样吗?」 「夏季的太阳会升到高处,月亮会划出较为低矮的轨迹──虽然是指满月的情况下。冬天则刚好相反。冬天的月亮会攀上高处。以这个时期来说,正巧是位于低处的月亮开始以冬季为目标往上爬的时候。」 「真不愧是喜欢物理的人呢。」 「硬要说的话,这应该算是天文知识吧。不过我的确喜欢就是了。」 原先仰望天空的藤波同学,直直盯着我看。虽然我不明白她为何如此关心我。 「浅村同学说自己对女性没有期待,不过那多半是假的。」 「我说的都是──」 「都是真的,对吧?我原本也这么想。」 藤波同学打断我,继续说下去。 「在阿姨告诉我之前,我自己也不知道那都是假的。那是在自欺欺人。」 「你说阿姨………」 「就是我现在的家人。不是叔母──我被人家领养了。」 据说是一再夜游的她,引起某位疑似非法风俗店当家的女性注意。对方非常会照顾人,一直致力于保护脱离社会框架的少女,避免她们身陷犯罪漩涡。大概是听到藤波同学的复杂家庭环境,觉得放不下她吧。 和包含叔母在内的藤波家亲戚、专家再三商量后,那位女性收养了藤波同学。 然后,开始共同生活的那一天,那位女性似乎这么说了。 「她说,『你啊,还是跟自己的心沟通一下比较好喔』。」 「沟通?」 「该说是妥协呢,还是磨合呢?就是要我正视自己的心情吧。对叔母没有任何期待、自己并没有生气、会这样也是难免……这些想法,是真的吗?」 之所以背靠着路灯说这些,会不会是因为,她如果背后没有东西支撑就站不起来呢……这种念头闪过我的脑海。 「其实你很想期待他们吧?你觉得遭到背叛,感到愤怒吧──听到她这么讲,我当场顶回去,说没这回事。」 「……然后呢?」 「她毫不留情地说:『那你为什么要当不良少女?』就在这个瞬间,不知为什么,我的眼泪掉了下来。印象中,我好像哭了一整晚。」 路灯闪了几下后熄灭,或许是寿命已到。话说回来,大概是巧合吧,此时云层正好散去,月亮高挂空中。 一轮美丽的秋月。 「浅村同学,你是不是也在压抑自己的心情,想强行抹煞它呢?」 一时之间,我无言以对。 涩谷的光亮都是人工产生、是人类点的灯火,因此照亮藤波同学脸庞的光线,无疑是来自对街橱窗,我却觉得是头上的月亮照耀着她。 「因为……我的心意不能坦白啊……没错吧?」 「心意这种东西啊,如果压下去会自己消失就好了。双亲去世之后……五年吧。直到那一晚我才发现,原以为消逝的『心意』,到头来一直都在推着我走。」 「五年……」 「这种东西,不会消失的。从那一晚起,我离开叔母家里,和现在抚养我的阿姨同住,身体状况就此稳定下来,彷佛先前那些异状都是假的,这时候我才有所自觉。啊,我根本没有原谅叔母和亲戚。我非常介意那些事。」 云层再次遮蔽月亮,只剩街上灯光照耀藤波同学的脸。 「『不用有色眼光看人』这项优点,我觉得难能可贵喔。但是,公正地看待他人和对他人不抱期待是两回事。因为,我们是人类,无论如何都会有所期待。」 即使嘴上说没事,一旦得不到发自心底渴望的东西,依旧会在心中留下伤痕的意思吗? 因为是人类啊。 我脑中闪过第一次遇上绫濑同学那晚的对话。 印象中,那时她是趁着只有我们两个人时说的。 『我对你没有任何期待,所以希望你也别对我有任何期待。』 我想起她脸上那种试探的表情。绫濑同学对即将同住的我说出那些话。而我则在听了之后感到安心。 因为我觉得她和我是同类。 那些话以初次见面来说极为失礼,很有可能激怒对方,但是她依旧试探性地说出来,当时她真正的意图…… 会不会,我根本没看出来呢? 她真的没有任何期待吗? 然后,再拿这些话回头看自己。 在我看来,就只是老爸结婚而已。我希望自己是这么想的,但我真的没有半分期待吗? 「听好,浅村同学。如果真的公正,内心根本不会冒出『对女性没有期待』这样的声音喔。真要说起来,会强调这点就已经不公正了。刚好相反,这证明有意识到这点、有因此动摇。」 对于藤波同学这番话。 我完全无法回嘴。 「抱歉愈讲愈沉重。不过,这是我看见你之后的感想。你是会自己忍耐去配合别人的那种类型对不对?是会被常识、伦理牵着走的那种人,没错吧?」 「真要说起来,我觉得身为一个人没有常识也不可取就是了。」 「就是这点喽。」 真拿你没办法呢──藤波同学叹口气,同时笑了出来。 她就这么继续说下去。 对他人毫无期待。这是当然的、这样很普通──这种话不管对自己说多少次、不管欺骗自己的内心多少次,依旧会有所期待,没达到时会愤怒,自己也会在无意间遭受打击。 「换句话说,就是『都要怪你让我这么期待』。」 「但是,自顾自地因为人家没符合自己的期待就生气,这样未免太任性了。」 「人心啊,就是这么任性。」 所以,诚实面对那种感情比较好喔。 毕竟谎言无法永远持续下去。 藤波同学最后这么说完,挥了挥手向我道别。 我站在熄灭的路灯下,默默地目送她离去。 ──完全无法回嘴呢。 沉默就是答案。 涩谷的喧嚣与热闹,即使过了午夜也没有消失…… 我伫立原地,无法动弹。 空中的月亮彷佛在笑我。 9月27日(星期日)绫濑沙季 「沙季~!这里这里!」 通过剪票口之后,我走向挥手的真绫。 班上同学聚集在她周围。想到自己说不定是最后一个,我便加快了脚步。我边走边数起人数。 男生两个。女生包含真绫在内三个。我是第六个。果然是最后。 「抱歉,等很久了吗?」 「完全不会!而且集合时间还没到嘛~」 真绫露出笑脸,我却不知道该不该将这句话当真。 今天读书会的地点在真绫家。 真绫住在附近的公寓,但是很少找别人去她家。 一来家里通常有弟弟们在,二来真绫平常要负责照顾这些弟弟。如果找朋友们过来,她就没办法顾弟弟们了。 不过,今天她的父母把弟弟们带出去了。这段时间内,能够自由使用宽敞的起居室,所以我们才会在那里开读书会。 离开车站后没走多远,就能抵达真绫家所在的公寓。 「喔,好大!」 「好大的公寓喔~」 「我们很努力喔!」 「又不是靠你的努力。」 「唉呀!沙季,这种事就别提啦!」 真绫随口几句话,让周围的人都笑了出来。我就是少了这种细腻吧。 我想起昨天工藤副教授的话。 今天聚会的六人。加上我和真绫共有四个女生,两个男生,提议图书会的新庄同学也包含在内。我仔细观察那两个男生。 我想试着了解他们。 我们从门口入内,走向电梯。建筑十分宽敞,电梯却不知为何很窄,挤进六个高中生有点勉强,于是两个男生选择礼让,改搭另一部。 电梯门随着泄气声开启,我们踏上走道。 真绫家的门,门牌下方挂着一块用可爱字体写上「wee」的木牌。大概是考虑到保护个资吧,上面不但没有一家人的名字,连姓都没有。 我们进了室内。 真绫领我们来到的起居室足足有五坪大,众人不禁赞叹。 「好宽敞……」 「这里确实能让大家开读书会呢。」 「真好~」 「好啦好啦,自己挑喜欢的地方坐吧~」 在真绫的催促下,我们在六人大桌旁确保了自己的位置。 赶我们入座的真绫,则是走向厨房。有注意到的我,放下包包跟了过去。 「咦?沙季,厕所不在这边喔。」 「笨蛋。好啦,交出来。」 我抢走真绫怀中那三瓶一公升的瓶装茶,拿回起居室的大桌。 「啊,大家~快点接好!沙季谢啦~」 出声招呼的女生,真绫叫她由美美。新庄同学急忙起身。 桌上已经准备好杯子和杯垫了。 「在意杯壁上水珠的人,可以用面纸喔~」 「好了啦,真绫,总之你先坐下。这样大家坐也坐不安稳吧?」 「沙季真善良~来,这边是不会弄脏手的零食。」 「……今天是读书会耶?」 「读书会对吧?所以需要零食啊!」 「看来真绫你知道的读书会和我知道的读书会意思不太一样呢……」 大家笑了出来。然而,这可不是搞笑。我觉得真绫是认真的。这样下去,可能会变成单纯的茶会。不过嘛,以我的目的来说或许也无妨就是了──不对。 「然后呢,来讨论一下读书会要做什么。」 真绫这么说,于是我问道: 「有什么想加强的科目吗?」 「我什么都行喔。」 「毕竟奈良坂同学成绩在全学年名列前茅嘛。」 「好学生就是不一样~!」 「哼哼,可以多夸奖几句喔~好啦,玩笑先摆到一边,各自从不擅长的科目下手怎么样?」 「不擅长的科目?为什么?」 「由美美应该是国语吧?」 鼓起脸颊的由美美很可爱。 「理由很简单呀~这么多人在,每一科应该都找得到比较拿手的人吧?所以,有不懂的地方就请教人家。」 啊,原来如此。我明白她的意思了。 拿手与否的差别,往往不在于「知不知道正确答案」,而是「知不知道找出正确答案的方法」。 如果是拿手的领域,就算当下不知道答案,也会知道该查什么、该往什么方向思考。 反过来换成不擅长的科目,无论是翻辞典,从参考书找出类似问题,还是上网路搜寻,全都做不到。 那么,这种时候怎么办才好? 若是数个月前的我,恐怕答不出来。 但是,现在我能回答。 那就是向他人求助。 只要坐在他人肩上,就能看得更远。 一边和同班同学互相教导,一边加强不擅长的科目……这对我来说也是第一次。 若是浅村同学……若是哥哥的话,倒是有教过我。 暴露自己的弱点,向人求教。 相对地,也要聆听其他人的弱点,能教就试着教。 互相帮助。明明是我很熟悉的理论,我却做不到。 现在我能够明白。 求助,是一种技能。熟悉它,需要训练。 我讨厌拜托别人,也讨厌别人来拜托我。 因为,我不知道人家要什么、不知道怎么做才能让人高兴。既然没办法看透他人的心,那么只要对方不老实地说出想要什么,就不可能知道。要求别人自己猜出来,未免想得太美。我一直是这么想的。 既然有要求,说出来就好;有些事希望人家不要做,一样说出来就好。如果能诚实地磨合感情、进而掌握对方的要求,大家都可以得到幸福。 这种想法,在我心中依然占据优势,我也不觉得有错。 可是── 我违背了自己的原则。 因为,我没办法将自己的感情,向最该磨合的人坦白。 我想起生父与妈妈的事。 妈妈明明是为了支持生意失败的那人才去工作,在工作上获得成功后,却反而遭到怨恨,实在太没道理──我是这么想的。 我并没有原谅让妈妈伤心的生父。 但是,现在我或许稍微能理解他的心情。 他不愿对妈妈示弱,没办法依靠妈妈。他和妈妈,绝对不是互助关系。 他没有「依靠妻子」这项技能。 我不也一样吗? 明明能坦承自己不擅长现代国语。 却没办法暴露心中的感情。而是拿「被发现会让人家困扰」当借口。 然而,真的只是这样吗? 「……季、沙~季!」 「咦?」 我抬起头,发现真绫的手在我面前挥来挥去。 「你肚子不饿吗?」 听到她这一问,我突然觉得肚子很空。 我看向手机的时钟,十一点五十七分。 「咦,已经中午了?」 「嗯。所以,要怎么办?叫外送?还是我们自己做?」 尽管真绫这么说,但是现在才做六人份的午餐应该来不及吧,何况自己做饭很费力。不过叫外送又太花钱。 「我去便利商店买点东西回来。」 「嗯~那么大家一起去?」 「一堆人挤进去会给人家添麻烦吧。有想要的就说一声,我会买回来。」 「什么都不做让人过意不去耶~好,那我做点简单的配菜吧!」 用手机记录大家的点餐内容之后,我才发现量不少,特别是饮料。虽然我平常就会买菜买米,所以东西重一点也无所谓就是了。 「这个量,一个人拿会不会太勉强?我也帮忙吧。」 「啊……那就麻烦了。」 新庄同学说要帮忙提东西,于是我们一起外出采购。 剩下的人,则在真绫指挥下做些简单的配菜,等我们回来。 便利商店就在公寓附近。 这间店开在大马路旁,斜对面是很受学生欢迎的连锁义大利餐厅。 这么说来,途中有看见很大的补习班招牌,说不定就是浅村同学去的那一间。附近有名的补习班不多,就算猜中也不奇怪。 ……不行。不能总是在想浅村同学。我明明已经决定要重新审视这段关系了。 在挂着醒目红绿招牌的便利商店里,我和新庄同学挑着面包、饭团、三明治。所剩不多的瓶装饮料也买了三瓶,包括茶类在内。 在我等待结帐的期间,新庄同学若无其事地将装了保特瓶所以较重的那一袋拉到自己手边,抱到怀里。 「可以稍微分我一点喔。」 「啊,那就麻烦你拿这个。」 说着,他便将体积大却很轻的洋芋片塞进我拿的购物袋里。 这太奸诈了。比全部拿走让我没工作还要奸诈。 「原来如此。」 「什么?」 看着微笑的新庄同学,我想到班上女生说过他很受异性欢迎。这点我倒是能够明白。这个人相当绅士。 「谢谢你帮忙拿。」 「绫濑也有拿吧?」 「话是这么说没错。」 不过嘛,可能我个性扭曲吧?与其把重物推给别人,我宁可接下别人的负担,所以我不想要这种体贴。 自己的东西,我宁愿自己拿。 不过一走出便利商店,我就因为绊到车挡而差点摔一跤,好丢脸。 多亏新庄同学撑住我的肩膀,我才得以幸免于难。 「谢、谢谢你。」 「哪里,这点小事算不上什么。」 哪可能算不上什么。双手提着沉重的袋子,还要撑住差点摔倒的女生。 「你可以多依赖别人一点。」 尽管新庄同学这么嘀咕,但是我更希望能提着重物又走得稳健。如果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到,根本没办法独立生活。 不过,可能是接连受到他帮助的关系,我开始怀疑自己是否根本没办法自立。 「我说绫濑。」 陷入沉思的我,在听到自己的姓后抬起头。 「听说你和浅村是兄妹?」 这句话让我吃了一惊。 「这件事……已经很多人知道啦?」 「这我就不清楚了。其实,我是听浅村说的。」 「咦……?」 「之前三方面谈时,我恰好看见浅村妈妈和你一起走进教室。然后我问浅村,他就说了。」 「喔……原来是这样。」 我稍微松了口气。 虽然我本来就不觉得浅村同学是那种会到处宣传兄妹关系的人。既然事情经过是这样,那就没办法了。 可能是注意到我答得很含糊吧,新庄同学换了个话题。 「因为啊,绫濑你很可靠嘛。我原本以为你不是妹妹而是姊姊。」 「并没有。我谈不上什么可靠。」 我根本不是那种冷静稳重、做事确实的人。 「看起来是耶。」 「太抬举我了。话说回来,我倒觉得新庄同学比我可靠多了。你看起来比较像哥哥。」 「我有个妹妹嘛。」 「这样啊……你们感情很好?」 「还不错。就跟世间一般的兄妹差不多。」 「会帮她搬重物?」 「嗯,是啊。这点小事会做吧。」 「会牵她的手避免她跌倒?」 「小时候会。」 我话中有些调侃的意思,因为新庄同学的兄妹情很温馨;如果有新庄同学这样的哥哥,身为妹妹应该会引以为傲吧。 「你很宝贝你的妹妹呢,我觉得这样很棒喔。」 「身为哥哥这样很正常啦。」 听到这句轻描淡写的回答,让我再次有了「我想也是」的念头。 身为哥哥,这样很正常。 浅村同学为我做的那些──帮忙找打工、一起找加强现代国语的方法──也都是出于哥哥对妹妹的关怀吗…… 我又一次陷入沉思。 再度抬起头时,我们已经抵达真绫家所在的公寓。 读书会在傍晚接近六点的时候结束。 由于已经是九月底,太阳五点半就下山了。尽管天空还剩些许光亮,不过很快就会变暗,这个时间正适合结束聚会。 真绫的弟弟们也捎来联络,说六点过后就会回家。 尽管离题很多次,不过念书进度应该推进不少。至少就我来说,这是一段有所进展、很有意义的时间。 走出公寓时,东方天空已转为夜晚的颜色,只剩反方向还留着些许血色夕阳。 真绫说要送我们到车站,我们则是要她留下来迎接弟弟。 我们五个离开真绫家,一路走回车站。 上一回边走边和班上同学闲聊,已经是暑假去泳池那次的事了,会对这种状况乐在其中出乎我的意料。 「绫濑,等一下。」 有人叫我,于是我停下脚步。 「新庄同学?」 「可以给点时间吗?」 尽管他的举止感觉有点不对劲,我依旧停下来等待。 虽然会稍微落后,不过这点距离应该很快就能追上吧。 「会落后喔?」 「我有些话想对你说。」 「什么话?」 「嗯……该怎么说呢,那个啊……」 新庄同学若无其事地来到我身旁,然后缓步前进。在避免跟丢其他人的同时,却又跟其他人保持距离? 「有什么事?」 「没什么,我只是在想,天气还是好热。」 「今年残暑比较长呢。虽然已经听不到蝉叫,白天却还是像夏季一样。」 即使如此,季节依旧缓缓更迭。 原先晨间新闻里被中暑警报染得通红的日本列岛,今天早上已经几乎都降到黄色以下。 路旁绽放的向日葵已经枯萎,远方染成茜草红的云朵也不再是积雨云,而是秋季的高积云。 点起的路灯光亮,带来的安心感更胜于燥热;此刻我们所走的,就是一条这样的黄昏路。新庄同学放慢几乎要被自己长长影子追上的速度,最后停了下来。 没办法,我只好跟着停步。 不知不觉间,新庄同学已经转身看着我。他一直盯着我看,不知为什么,让我觉得坐立难安。 「我喜欢你。」 听到这句话,我差点惊叫出声,好不容易才把它吞回肚里。 由于我没说话而显得不安的新庄同学,就像要确认似的,再次开口。 「我喜欢绫濑。」 「咦?这样啊。」 糟糕。 这么一来,对话就没办法继续下去了。 彼此都沉默不语。真尴尬。 「……呃,谢谢。虽然听到你这么说,并不会让我觉得不愉快──」 我思考该怎么回答。 这……也就是所谓的告白对吧。 怎么办?我完全没想到,新庄同学会对我有这种感情。 要用什么说词拒绝呢…… 想到这里,我不禁对自己的思绪感到惊讶。 为什么,我从一开始就在想「要怎么拒绝」呢…… 大家都说新庄同学是个很有吸引力的男生。 仔细观察一天之后,也看得出来他应该不是什么坏人。 我也知道,班上有好几个女生对新庄同学非常有好感。从理性的角度想,他是个没什么问题的对象。 温柔、体贴,如果能当他的妹妹应该会很开心。 我回想刚刚他叫住我时,那种坐立难安的感觉。 想必当时就有预感了。 只不过我视而不见。 「对不起。」 我对新庄同学道歉。 「我没办法把你看成那种对象……」 「但是,你现在没有交往的男友对吧?」 「咦,这……是这样没错。」 「既然如此,希望你可以和我交往。这么一来,或许你就能把我看成那样的对象了,不是吗?」 真的……是这样吗? 「还是说,你已经有了喜欢的人,只是还没告白?」 「没有。」 「就算这样还是不行吗?」 「就算这样还是不行。」 为什么呢?我想像不出自己喜欢上他的未来。我明明知道他是个好人,明明觉得他会是个好哥哥。 「果然还是浅村──」 「咦?」 「不,没什么……知道了,那我就不逼你了。我还想保住『好同学』的位置。」 「……新庄同学。」 「嗯。既然如此,就试着和浅村打好关系吧。」 听到这句话,我吓了一跳。 「为什么?」 为什么在这时候提到浅村同学? 「绫濑你喜欢的是哥哥,对吧?」 「这……」 我一时之间没办法否认。 不愿否认。 「啊哈哈,没否认呢。拒绝我的时候明明很快。」 「我将他当成哥哥。」 「嗯~唉呀,当成什么人先不管。如果能够了解让绫濑喜欢上的男生是个怎样的人,或许我还有机会。」 新庄同学半开玩笑地这么说,我却不明白他这么说的逻辑。 表现得像告白对象的哥哥,不是只会被当成哥哥看待吗? 尽管觉得他的逻辑很怪,但是他看来不是坏人;而且我认为,浅村同学能多交几个朋友也是好事一桩。 呼唤我和新庄同学的声音传来。 同学们停下脚步,等待我们赶上。 夜半球已经快要彻底赶跑暮色。 夜幕降临,代表秋季又近了一天。 抵达车站时,周遭一片幽暗,已经入夜了。 呼叫公寓电梯之前,我注意到浅村同学传了line过来。内容是打工后又要去别的地方,所以会晚归。 想到他可能又和读卖前辈待在一起,胸口还是有点闷。在心中笑他是个不良少年的同时,我却也松了口气。 脸颊好烫。 今晚,还是别看见他的脸比较好。 『只不过,如果和其他有吸引力的男生交流之后,自己的感情还是没变,到时候你就要好好珍惜这份真正的感情。』 工藤副教授的话闪过脑海。她彷佛知晓一切真理,说话带有不可思议的魔力,纵使要向违背道德的行为迈步,那些话似乎还是会在背后推上一把。 需要时间冷静。只要避开浅村同学的眼睛一整天,我就能冷静下来。 不过,要是到了明天,冷静下来之后结论还是没有改变,那么我…… 「那个……?」 「咦。啊,抱歉,请你先搭!」 直到公寓的其他住户出声,我才终于注意到电梯已经抵达,自己则是呆呆站在原地毫无反应。 对方一脸讶异地搭电梯上楼,我苦笑着挥手送别,然后叹了口气。 ──我真的病得不轻啊。 (插图015) 9月28日(星期一)浅村悠太 空调的声响比昨天之前都来得小。 气温照理说是每天逐渐下降,但注意到季节更迭,向来是「以某天为分界线」。 今天周一,老爸一如往常地早早出门。他似乎还是一样工作堆积如山,连早餐都没吃就上班去了。亚季子小姐也还没下班回家,换句话说,这个时间在家的只有我和绫濑同学。 准备盛饭的我,打开饭锅后不禁赞叹出声。 「哇,好香。」 甜香袅袅升起,白米海洋里浮着几座黄色小岛。这些黄色块状物,该不会是…… 「啊,今天是栗子饭。」 正在热味噌汤的绫濑同学转头说道。 「栗子……这样啊,已经到这个季节了吗?」 这也是个小小的变化。 不过,这些变化一点一滴累积,会在某一刻让人突然发现。 啊,季节已经变了呢。 「今天正好想和你一起吃饭,行吗?」 「当然。」 最近,总觉得绫濑同学在躲我,所以听到这句话令我很惊讶。不过,我也有同样的心情,算是正中下怀。 我也有话想对她说。 我们久违地一起准备完早餐,然后说了声开动。 「这么说来,除了栗子之外,我还买了银杏和香菇。」 「银杏和香菇……该不会是茶碗蒸?」 「猜对了。早上很忙没时间蒸,我打算晚饭时弄。」 「真期待。」 就从这些琐事开始,我们彷佛要弥补这一个月缺少的对话般,聊着近况。 「这么说来,你昨天说要和别人一起吃午饭对吧?」 「嗯。我在补习班附近的义大利餐厅吃的。确实和大家说的一样,很便宜。」 我略带犹豫地问: 「这么说来,我在那边好像有看见你。你有没有到对面的便利商店买东西?」 「咦?」 绫濑同学睁大眼睛。 「啊,记得马路对面好像有间义式家庭餐厅。咦,原来你在那里啊?」 「果然是你,我就觉得很像。你旁边有个像是班上同学的人对吧?」 「应该是外出采购的时候。那人是到真绫家聚会的班上同学之一,新庄同学。记得吗,暑假去泳池的时候也在。」 听到名字,我就想起来了。 三方面谈结束时叫住我的男生。怀里抱着网球拍。 胸口有点闷。我明明没有这种权利,却不禁有了这种感觉。 「我们去买午饭,而且饮料、零食也不够了。于是大家分工合作,有的人留在真绫家做些配菜,有的人外出采购。」 「喔,所以才……」 「对。一开始我打算一个人去,不过新庄同学跟来帮了大忙。」 原来如此。我明白她为什么会在那里了。 「我可以也问个问题吗?」 「当然。」 「昨天,你回来得很晚对吧?虽然有事先联络,不过具体来说是去了那里?」 以绫濑同学来说,会追究这种事还真难得。 「打工结束之后,我在涩谷街头稍微转了一下。」 「只有到处走走?咦?和读卖小姐一起?」 「不,不是。我应该说过和别人约了吃午饭,是一起吃饭那个人约的。」 「慢着。」 我不禁闭上嘴。 「该不会,那个人是女的?」 「咦……」 重点在这里? 「嗯,是啊。」 「嗯…………这样啊。所以呢?」 总觉得她好像有点不高兴。不过,或许只是我往自己希望的方向解读。 思绪转到这里,我又想起了那句话。 『我对你没有任何期待,所以希望你也别对我有任何期待。』 当时,绫濑同学言那种试探的表情,其中有何含意? 她真的没有任何期待吗? 这句话也能反过来自问。 我──对绫濑同学有所期待。期待她只对我抱持特别的感情。 「然后,成了我思考许多事的契机。」 这回换成藤波同学的话掠过脑海。 『所以,诚实面对那种感情比较好喔。毕竟谎言无法永远持续下去。』 深藏的感情,只会在心底不断茁壮,不会消失。 所以── 「我想磨合。」 我明确地对绫濑同学这么说。 「磨合……是指什么?」 「我对绫濑同学……对你,该怎么说呢,嗯,似乎有了特别的感情。」 讲出这句话的瞬间,要说我心中没有一丝后悔绝对是假的。但是出口的话已经无法收回。 就算有所觉悟,后悔也不会就此消失。 话虽如此,听到这句话的瞬间,绫濑同学的表情却有了戏剧性的变化。 「咦……咦?呃,这……骗人。」 「不是骗人。」 「……开玩笑?」 「我不会开这种恶质的玩笑。」 「也对。我想……也是。浅村同学不是会说这种话的人嘛。」 啊。 「你刚刚说,浅村?」 「咦?啊。」 「啊,不,现在重点不是那个。」 「我想也是。所以说,那个……你所谓的感情是……」 「我想,我喜欢你。」 绫濑同学露出吃惊的表情。她紧抿嘴唇,试着挤出笑容。 「是指男性对女性的感情吗?还是哥哥对妹妹的?」 我完全没想过告白会遭到反问。 「咦?」 「想要肢体接触、想要拥抱、看见我和其他异性在一起会嫉妒──是这一类的感情吗?」 我点点头。 因为就是这样的感情。 因为,我已经在夏天感受到了。啊,我喜欢她。我没想过,自己会对妹妹产生那样的感情。 而且,昨天看见绫濑同学和其他男生待在一起,让我产生了排斥的情绪。那只会是嫉妒吧。 所以,我认为自己不是将你当成妹妹,而是将当成女性看待。 ──我老实地这么说。 「可是,兄妹之间不该有这种感情对吧?」 这回真的出乎我的意料。 然而,同时我也想到,三方面谈时绫濑同学的妈妈,亚季子小姐。对我那番话十分感动的亚季子小姐,当时开心地抱住我。该不会,在绫濑家那是很普通的反应? 「不不不。慢着,绫濑同学。」 「我也是最近听人家说的……突然和异性同居时,一直以来都渴望得到异性认同的人,因为和异性接触的机会增加,容易产生近似于恋爱的感情。」 我针对绫濑同学这番话想了一下。 换句话说,我是因为缺乏母爱,所以和女性同居之后,才会下意识地产生近似恋爱的感情? 「呃,那是『也有这种可能』吧?」 「因为无法完全否定。」 「话是这么说没错。」 「单纯是『对于妹妹的关爱稍微强了一点』的可能性呢?」 呃,怎么可能有这种事──应该不是吧? 不过…… 听到绫濑同学这么主张,方才感受到的笃定,突然像蜃景般有些朦胧。 「如果是这样……我自己也无法肯定。」 我只能肯定,自己对于这种感情十分陌生。虽然肯定「自己无法肯定」实在很丢脸。 绫濑同学面无表情,还别开了视线。 接下来没有什么像样的对话,我们就在尴尬的气氛中吃着早饭。 在这一个月以来,我一直试着忽视自己的感情。因为……我是绫濑同学的哥哥。尽管我也和其他异性交谈过、看见她们的优点。于是我下了结论,自己对于绫濑同学的感情是特别的。 尽管如此…… 她却说,这种感情或许只是兄妹之情? 吃完早饭,绫濑同学收拾善后完毕,一如往常地准备上学。 我连忙追上去。 如果就这样让她离开,这一个月的事又要再度上演。 我追上了在玄关穿鞋的绫濑同学。 已经穿好鞋的她,站在原地没有动作。 「绫濑同学。」 「那个啊……」 她背对着我说道。 「我并不排斥。」 咦? 这是什么意思?我开口准备询问。 但是就在我问出口之前,绫濑同学已经转过身来,粗鲁地脱掉刚穿好的鞋子,以那对纤细手臂难以想像的力量,拉起我的手。 这种以她来说非常罕见的强硬举止,让我只能呆呆地让她拉着走,最后被带进她房间。 她关门上锁,瞄了一眼确认窗帘也拉上之后,重新转向我── 「咦?」 时间,停摆了。 我很快就明白她做了什么。只是脑袋处理需要些时间。 好温暖。 还有,该怎么说呢?这个。我没办法形容得很贴切,融化的脑袋里,勉强浮现的就是……对,单纯到会让人笑出来的一句话。 我感受到了,幸福。 肢体与肢体接触、叠合,彷佛身躯的温暖融为一体。 她的手臂,紧紧搂着我。这种行为,明明是我和她都讨厌的束缚象征,此刻我却只因为她的索求而感到开心,我的手臂也自然而然地想抱住她。 不过,这时候绫濑同学已经放开我了。 「安心了吗?」 (插图016) 「咦?」 「谢谢你,给我勇气。刚刚你对我说的那些话,如果是你一个人想的,这段时间你一定很难受……一定觉得很沉重。」 「这……或许是。」 「不过,放心吧。这些负担,我应该也能分摊。」 其实,我感受到的安心更胜于欣喜。 这个告白,有可能毁掉所有关系。我原本就没有什么强烈的吸引力,实际上,那个叫新庄的男生就比我受异性欢迎。更别说还有家人关系这道枷锁。 在告白的瞬间失去一切,也不是不可能。 正因为如此,绫濑同学的拥抱。 对我来说就像赎罪券。 「你说的这种感情,不管是哥哥对妹妹的,或是别的,我都不排斥。无论是哪一种,我都很开心。」 「该不会,你也……」 「这份感情,是兄妹之情?或是另外一种?我不知道。」 「绫濑同学……」 「但是为了让你安心,我想要像这样抱住你──这份心意是真的。同时我也在想,如果我难受的时候你能抱住我,我会很开心。没有什么特别的标签,单纯将心意诉诸言语之后,就是这样。」 「……嗯。」 我想,我大概也是一样。 「磨合。我不想让妈妈他们为难。你也一样吗?」 「嗯。我希望老爸和亚季子小姐能够安心过幸福的日子。」 「另外,如果你和其他女生要好我会嫉妒,而且应该会闷闷不乐。这点呢?」 「我也一样。即使不愿意束缚你,之前的读书会还是让我很不高兴。」 「我知道。相反地,刚刚听到你和女生在涩谷散步,我非常不高兴。」 「抱歉。」 「不用道歉。毕竟,我们必定会有这个家以外的人际关系……然后,这种嫉妒,我想不会只出现在恋人之间,也可能出现在兄妹之间。」 「或许……是吧。」 我渐渐能猜到她想说什么了。 「要是我们突然说想要交往,一定会让妈妈他们吓一跳。所以,平常我就叫你『浅村同学』,在妈妈他们面前则是『哥哥』──以兄妹……不。」 绫濑同学摇头。 「以距离特别亲近的无血缘兄妹关系,加深彼此的感情……怎么样?」 「老爸他们那边,要瞒着?」 「……不该这样,对吧?」 产生恋爱感情、互相拥抱。从认为实在不能让双亲看见的那一刻起,就代表我并不认为这么做是对的。 但是,如果要坚持正途,我就无法忠于自己的心。 要解决这种两难困境,只能在认知到这么做不对的同时,贯彻自己的任性。 「无论怎样的形式都无妨。只要你能像这样接受我,我就已经够幸福了。」 「……我也是。」 以「兄妹的延伸」当借口所能涵盖的范围之内,与义妹的秘密生活。 老实说,这样究竟能够持续多久,我毫无信心。 现在虽然拥抱就能满足,但是一旦感情升温,究竟会走到哪一步,我自己也不明白。 一走出公寓,新季节的冷风便扑向我们的脸。 但是,多亏了体内满盈的暖意,就算不换冬服,依旧不会感到寒冷。 电子书特典《读卖栞与电子书生活》 窗外是黑夜。 天花板上的日光灯映照出白色的光线。 一过九月中旬,太阳就会在下午六点前落下。 放学去书店打工的时候太阳已经落下了,休息的时候外面一片漆黑。 在黑漆漆的夜晚笼罩的狭小房间里,回响着年轻女性的声音。 “啊……啊……啊……呜啊……” 声音没有停止,已经持续了十分钟左右。 “读卖前辈,你能不发出怨灵般的呻吟吗?” 本来聪明伶俐的读卖栞前辈,从进事务所休息的刚才开始,就趴在桌子上抱着头,用这样阴郁的声音叹息。 黑发长发的和风美人瘫在桌子,发出惊人的叹息声,那样子除了恐怖什么都没有。 但愿外面没听见。 “后辈君——!” 下巴贴着桌子,脸朝着对面坐着的我。 不是,害怕。 人头好像在桌子上哦? “到底、怎么了?” “工作的时候还能忘记,但休息一段时间,一股幽暗的悔恨之情就会涌上心头。电子是魔物啊。” “……是吗?” “只要轻轻一按,余额就会在不知不觉中减少,没有任何罪恶感。” “电子支付?……通贩?” 读卖前辈静静地摇了摇头。好像不是。 但是,说到这让人联想到的是……。 等等。原来,这位前辈和我一样,甚至比我还要狂热。 “……电子书吗?” “因为有返还积分的促销活动,说是购书金额的一半会变成积分返还。” “啊——” 在这个时代,阅读行为逐渐向电子书转移。 对在书店工作的人来说,虽然面临着生意上的危机,但在住房紧张的日本,今后使用电子书的比例还会继续增加吧。 而且电子书经常会有这种积分返还促销。毫无预兆地出现。 现在买的话很划算。 “买两本的话只用付一本的钱。” “所以买了两本的话,支付金额应该和当初的预定金额差不多吧。” “你买书的时候会看价格吗?” 这次是我摇了摇头。 因为想读才买,不是因为便宜才买。 “价格相当于最后的防波堤。” “哼。说到底,你也是‘这边的人’。” “这是邪恶干部诱惑英雄时的台词。” 读卖前辈是大学生,也在打工。她的轮班时间好像比我长,所以心里应该比我更清楚……。 “失败了!” “买了那么多吗?” “单本都厚得可以当钝器用的系列书。” 原来如此。我从推理小说里想到了几个符合的例子。 “你觉得电子的好处是什么?” 突如其来的提问时间让我歪了歪头。 文字的大小可以改变。即使在黑暗的地方,只要是有背光的手机也能阅读。有各种各样的……。 “是便携性吗?数码的话就等于没有重量。” “没错!所以说,越厚越重的书电子书就更方便。” “虽然会减少拥有的快感。” “那就也要买纸质版!” “啊,好的。那么,该不会是……” “全卷都买了。” “真是豁出去了。” 读卖前辈感叹说谕吉飞走了。但是——。 “不是说过,与其不买后悔,不如买了再后悔吗?” “我已经看过了啊!” 啊,那里啊……。 gamers特典 “哦呦?” “奈良坂?” 虽说是相邻班级见面的可能性并不低,在这里见到是意想不到的。 竟然是在美术室的门口。 “晚上好,欧尼酱!” “那里应该是‘你好’吧。已经是午休了。” “嗯。这不是不论早安还是晚安都万能的招呼吗?” “烦人鬼还是合理主义者?” “明白就好。” “怎么想都是烦人鬼……” “嘛,先不管这,浅村是来干什么的?啊、不对、等下,华生君!” 奈良坂边说边抱起双臂,紧紧盯着我。我既不是她的哥哥也不是华生,算了,就这样等着吧。 “答案是、下节是美术课!” “除此之外还有来美术室的理由吗?” “浅村选的是美术?” 我点了点头。 下节课要画素描,我被拜托帮忙搬石膏像去美术室。 “阿格里巴!” “哈?” “短发的帅哥!” 说的是石膏像啊,吓我一跳。 美术室的石膏像都是有几个影像、人人皆知的人物……维纳斯或者马赛之类的。 为什么是……阿格里巴? “喜欢发音。” “根本不懂啊……” “玛库斯·维普撒尼乌斯·阿格里帕” “全名都记住了……” “绝对不会在考试中考到就是了。” “所以才记住了啊。” “哼哼哼。一点用都没有啊!比起那需要帮忙吗?石膏像很重的样子。” 虽然很感谢,不过奈良坂比我力气小吧。 “嘛,没事的。话说回来,奈良坂不是也有事吗?” “有东西忘了!” “奈良坂……不是美术部的吧?” 在选修课上也没见到过,为什么会有东西忘在美术室。 “最近、在当美术部朋友的绘画模特。今天一起吃午饭时,被骂了!” “被骂了?” “因为剪了头发,被骂‘不是说了模特结束前不能剪头发的吗’” “头发、剪了?……看不出来啊。?” “剪了剪了,前发剪了整整三厘米。” “所以,为什么剪了?” “啧啧啧。我看你就是完全不懂哦!剪了头发,当然是想被夸适合啊!” “和原来的发型又没有区别,只是剪了而已。” “给弟弟吗剪头发的可是我呢。但是,剪了整整三厘米啊!怎么会有认不出来长短的男人啊!” “我,也算是男人啊。” “嗯……” “但是只剪了三厘米就算是女生也看不出来吧。” “会发现的。” “发生了什么事,吗。” “不对不对。女孩子剪头发没有什么其他的意思。我也只是因为头发分叉而已。” “啊,原来如此。” 还想要是有什么沉重的理由的话怎么办呢。 “但是,会在意合不合适呀。” 原来如此。 奈良坂背过身子去忘记的东西,只有脸面朝我。 “所以,发型变的话,一定要说夸合适哟,欧尼酱!” 蜜瓜特典 “啊。” 不小心发出的声音被绫濑听到了。 “怎么了?” “不……没什么。” “很在意。” “要晚了。” 听到我说的话,绫濑抬起头来,视线落到我扔掉的破日历在过的位置上。 起居室的墙上挂着亚季子带来的日历。 是每月份上有写真的类型,从1月到12月都是可爱的小猫。 “有什么糟糕的事吗?” “不,没什么。” “已经9月了。” “知道的。” 不仅如此,9月已经过去一个星期了。 说起来亚季子和老爸最近都很忙的样子,没有人揭日历。 终于,今天,绫濑注意到了日历还停留在8月。 诶?随着声音,绫濑从沙发起来走向日历,揭掉了最上面8月份的一张。 绫濑拿着自己揭掉的纸页看了看我的脸,晃着破页递给我。 “额?” “你不要吗?” “不,不要吧。” 绫濑歪着头。 “那,为什么?” 她用澄澈的眼睛说着,我不由自主避开了视线。 “……你在隐瞒什么?” “什么都没有隐瞒。” “浅……哥哥……?” 被纯洁的眼睛望着。 不行了,不能再隐瞒了。 “现代国语。” “嗯,高桥老师的?” 在我隔壁班的绫濑的语文老师,和我一样是一个叫高桥的老师担当的。 “暑假作业,有的对吧?” “啊……。嗯。读后感。说实话,那对我来说太难了。说到底光是读书我就已经不擅长了。要写十页读后感什么的……这点,哥哥你擅长可真好啊。毕竟读了很多书。” “是……啊。嘛,至少数量是很多。” “也很会写读后感的样子。” “不,那倒不至于。” 我摇摇头否定,绫濑惊讶地睁圆了眼睛。 “是,这样吗?” “不明确要写什么的话。这也写、那也写,最后,到底该写什么都搞不懂。” “是这样啊?” 我用力地点头。 “但是,不是不写,不是写不了,绝对,只是,选择写哪本书的时候实在是决定不了……” “等下、浅村。难道……” 嗯,我小声回答。 “难道,你不会说你还没有做完吧?暑假作业啊。因为,新学期已经开始了啊。” “因为是最早布置的暑假作业……” “作业,什么时候交?” 绫濑的声音降低了一点,我不由自主地端正姿势。 “明天……” 绫濑的视线落到她揉成一团的8月份日历页上。 “那个,也就是说……。这是,故意不揭掉的?” “我的8月,还没有结束啊!” “最好现在结束比较好哦?” 绫濑哈地叹了口气,最后我想尽办法总算是花了两个小时写完了。 10月19日(星期一)浅村悠太 一周初始之日的早晨。上午七点。 睁开眼,见到的便是难得的line未读消息。 解开锁屏之后瞄了一眼消息。 ——奈良坂同学? 来信时间是凌晨2点7分。 「看来是要睡个懒觉了啊。」 这么晚睡觉的话,实在难以推测她会比我更早醒来。 以及,如此的深夜中,发来的消息内容如下。 『来自真绫的重要通知』 震惊!即将到来的21号竟然是奈良坂真绫降临地球世界之日! 这就意味着生日会! 因为时间不多,所以礼物什么的就不必麻烦了! 恭迎您的大驾光临! 呃,也就是派对的邀请函咯。 话说自己的生日会是要自己举办的吗?主办方和主宾是同一位的派对倒是没怎么听说过呢。不过我自己说到底也没开过生日会,对此也不能断言就是了……也没被邀请过。 但是,我和奈良坂同学也不是关系那么亲密的朋友。 和奈良坂同学关系好的是绫濑同学。 加上至今为止见过面的次数屈指可数。为什么我这种朋友的朋友都能被邀请参加生日会呢? 对于这样的疑问,消息最后补上的文字进行了解答。 沙季也会来。 看到绫濑同学的名字,心跳便不禁加速。 ……诶,为啥这里要特点强调一下呢?难道已经察觉到我和绫濑同学之间的关系变化了吗……。 不,冷静思考一下。奈良坂同学,泳池的时候也是以绫濑同学的哥哥这种理由找我搭话的。毕竟也是聊过一次就马上会当做朋友的人,可能并没有什么别的意思。 但,我更是想到。 「也会有很多其他同学来吧……跟泳池的时候一样。」 我想起那些几乎都是第一次见面的同级生们。 也有奈良坂同学和绫濑同学班上的人,以及其他各种来历的。要说有什么共同点的话,大家都是社交性的人吧。除了我。 不禁想象了一下绫濑同学交友关系中我不曾了解的部分,心中便久违地浮现出一种浮躁的感觉。 嫉妒,吗。 好难为情的话题。那天磋商之后明明好好地梳理了感情,现在又萌生出来了。话虽如此,萌生这种感情的一瞬间就察觉到并且想要抹平的我,还是有所成长的就是了。 虽然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之前在便利店前,目击到和绫濑同学在一块儿的名为新庄的男生,但基本上就跟泳池那时一样,像空气一样圆润地与人交流应该就能混过去吧。 「不,等下。」 真的和泳池那时一样吗? 我注视着奈良坂同学的line消息,寻找着违和感的源头。 那个时候,恐怕是为了考虑到某些参加者,奈良坂同学明确说明了所有参加人员都要穿着制服过来。但是这次的消息并没有写着这样的内容。 然后,还有一点令人在意。 水星高中是市里家喻户晓的重点高中,对于生活方面的教导也相当严厉,与课堂无关的东西不太能带进去。虽然说了礼物没关系,但应该会有参加者认为,这种时候一般来讲还是得送点什么,便想要先回一趟家。 「这就意味着……」 这次参加者全员,都会穿着私服过去。这样的可能性还是很高的。 要是只有一个人穿制服过去的话就会显得格格不入。幸好提前注意到了这点。 如这般松了口气时,消息最后的字眼进入视野。 『哥哥也请,和沙季一起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过来哦』 指定私服看来是正解了。 话说回来,怎么感觉难度一下子提升了这么多啊。虽然我认同不能穿制服过去这点,但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又是。 要求太高啦,奈良坂同学。 我就是想做一位平淡无奇的高中生,大概也能算作对时尚不怎么关心的类型。 也没有像绫濑同学那样用时尚将自己武装起来的意识。那倒也是,毕竟我可不打算将每天的生活当做战场,自然没有武装起来的必要。 但现在,感觉稍微理解了一些。 想到那些将要参加生日会的学生们,土味地想要穿着没品味衣服赴会的自己便感到心里没底了。铠甲都不穿便要赶赴战场的新兵,也是这种心情吗。 倒也不是跟谁竞争,跟谁战斗。想到光是打扮华丽的绫濑同学融入了会场,只有自己如同没能上色的背景一般被人排斥在外,我便感到格外的坐立不安。 时尚,吗。 总之,先看看时尚杂志什么的研究一下吧。 古人言,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 试图让大清早就晕头转向的思绪冷静下来,我姑且先对奈良坂同学回复了一句「我去跟绫濑同学商量一下」。 总感觉这一手也正中奈良坂同学下怀就是了。 穿好衣服来到餐桌前,哎呀,不禁想到。绫濑同学人呢。 难道说睡懒觉了吗。 只有父亲无所事事地坐在那里。 「不吃吗?」 「觉得不等你们先开吃了不太好就。」 「这样啊。」 话虽如此,还是忍不住想去叫醒睡着的绫濑同学啊。仔细一看,饭都已经盛好了,菜也都摆上了餐桌。 「不过,差不多也该开吃了吧。」 「老爸,最近还在忙?」 「嗯?啊啊……对的。不过已经好多了吧。」 入秋后父亲的公司就会繁忙起来,最近也是因为加班经常晚归。亚季子阿姨时常会担忧地念叨此事。嘛啊,在家里的时候还是一如既往不会表现出这种样子就是了。 「味噌汤给你热一下吧?」 「已经热过了,盛上来就行。」 「行。」 稍微加热一下后,我将味噌汤盛入碗中摆在父亲的面前。 「啊,谢谢。」 行了,那么今天早上给绫濑同学准备的菜谱是……哼姆。火腿与纳豆,还有烤海苔吗。以及,盛在小皿中绿色的八叶汁浸菠菜,白色的这个是啥?魩仔鱼?(译:お浸し和しらす,前者是国内也时常见到的酱汁泡菠菜,后者是大陆比较少见,白色的条状小鱼) 回头一看,父亲已经开始将纳豆倒入魩仔鱼之中,加入出汁酱油搅拌起来。 呃,就是『魩仔鱼配纳豆』吗。 「嘿诶。这种吃法。」 「啊啊。亚季子阿姨经常这么做哦。我就是觉得明明这么简单为什么至今为止都没有自己尝试过呢。」 那是自然。自己一个人觉得好吃对于父亲来说也没有什么意义啊。 父亲将魩仔鱼与纳豆的混合物加热后盖在米饭上大口吃了起来。 是因为急着上班呢,还是因为好吃呢,筷子动得很快。 「纳豆粘稠滑润的口感与魩仔鱼碰到舌头粗糙的触感在口中恰当好处地融合在一起真是好吃啊。这里加入切片青紫苏也挺不错的。把纳豆换成金针菇酱也是一种选择呢。」(译:なめたけ,大概是一种酱油煮的金针菇) 讲的话跟料理电视节目一样呢。 但是,没有跟亚季子阿姨结婚的话,像这种时间紧迫的早晨现在可能已经是白米饭加点酱油就直接开吃了吧。 「你这个,我等会儿也试试吧。」 然而——我看着急着吃完早饭的父亲思考着。 「老爸。」 「嗯?」 「你边吃边听就行。老爸跟亚季子阿姨待在一起的时候,有考虑过自己打扮方面的事情吗?」 「什么意思?」 「那个。你想啊,亚季子阿姨不是一直打扮得很漂亮吗。然后,老爸就——」 「可是,我还是挺帅的哦。」 「这话是在你儿子面前说的吗。」 吐槽之后,父亲便怪笑起来。 「和亚季子阿姨交往之后,虽然多少有些变化,但说到底还是普通的社畜哦?」 说到底还是普通的社畜,这句话作为儿子就不得不吐槽了。 「说实话,过度的打扮我是不会做的。也就是作为成年人程度的仪表讲究吧。」 「诶。」 「像亚季子阿姨那样的职业姑且姑且不论,我觉得自己的话只要不脏就行了。」 就父亲一边夹起早饭一边对我说的话来看,作为生意人要不要去在意打扮,以及提高性方面的魅力这种都属于范畴外的意识了,父亲认为前者的意识他还是有的,但后者已经不需要去在意了。总结一下父亲嘀嘀咕咕的念叨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不会在意亚季子阿姨周围其他的男性吗?这我也问了。父亲便停下了筷子。沉默着思考片刻后对我说道。 「嗯——。还好吧。确实学生时代喜欢的人的交友关系或是身边其他男生的事情是会在意一下,但进入社会之后不知为何就变得不在意那种事情了呢。」 「进入社会,就是成为大人之后,的意思吗?」 「嗯。又或者说是工作以后关注的重点就改变了吧。工作性质上来讲,我赚多少钱和我穿什么衣服也没关系吧。」 「啊啊,所以只关注生意人应该关注的事情对吧?」 「我姑且还是有做营业方面的工作哦?还有就是,说实话,已经不是这个岁数了吧。」 「啊啊——」 确实。 虽然小时候对此没什么感觉,成为高中生以后就微微开始察觉到了。虽说父亲的早饭是鸡蛋加米饭就能解决了,我自己到这个岁数为止都没有对生活感受到任何不自由与不方便。 不过能一直维持这个状态也挺厉害了。 虽说在家里就是这副笨拙的样子。 「学生时代是不一样的。肯定是会注意到周围男生的打扮的。你想啊,共同学习这一环境不正是给恋爱适龄期的男女拉近距离的环境吗。就是因为环境影响吧。」 就算你这么说。 「是这么回事?」 「不是吗?悠太不也是?」 「谁知道呢……」 我含糊地回答着,父亲便有些担心地叹了口气。 难道说我在流行这些方面迟钝这点连父亲都觉得不行了吗。 长大了就会改变,吗。父亲的这番话是否为真,没能成为大人的自己可没法明白呢。 「不过嘛,要是亚季子阿姨是公司里的同事,我可能就会想要穿得跟别的男人不一样,变成说唱歌手那样吧。」 「不用看到那样的老爸真是太好了。」 在我说着玩笑话之余,父亲已经吃完了早饭。 「吃完了。」 「我会洗的,你放着就行。」 「多谢。那我走了。」 留下这么一句话后,父亲便急匆匆地走出家门向公司赶去了。 我望着墙壁上的钟确认时间。 再不起来就有些不妙了。想着走到房间外面喊她一下,我便向绫濑同学的房间走去。 却见眼前的房门突然打开。 一脸慌张的表情从中蹦出的绫濑同学在我面前骤然停止了动作。宛如视频暂停一般静止的数秒。微微翘起的头发,是自她搬进这个家以后我从未见过的状态,身上穿的也还是睡衣。 再度行动起来的绫濑同学,快步溜进了盥洗室中。房门啪嗒一声关上,将我的视线一击打飞。 「那个……」 感觉被看到刚睡醒状态的绫濑同学心脏比我更加砰砰直跳。 可以说是至今为止的共同生活中第一次的,刚睡醒的混乱模样。 心里感到强烈鼓动的同时,脑中想的是这么长时间的同居生活中遇到这种情况居然还是第一次,再度对她平时的完美无缺感到震惊了。 既然醒了那就没问题了吧。 「……早饭,吐司可以的话我就给你烤了哦。」 一瞬间的沉默之后,回应声传来。 「麻烦了。谢谢。」 我站在厨房中。 将吐司放进烤箱后设好时间。随后启动电磁炉加热味噌汤,从冰箱里取出火腿片放进碟子中。 绫濑同学打开盥洗室的门飞奔而出,再度钻入了自己的房间之中。刻意背对着我。是不想被看到吧。 取出热腾腾的吐司放入碟子后,将其摆在绫濑同学的座位上。味噌汤也为了避免太烫,在沸腾之前便关掉电磁炉将其乘入碗中。要想以上流的早饭为目标,吐司就需要加以热汤的搭配,但这样的话味噌汤就要浪费了所以今天还是忍忍吧。所谓的家庭料理基本上都是无国籍化的自由形式呢。 顺带一提据我观察,绫濑同学早上是不吃纳豆的。是因为女生的讲究,还是本人的喜好问题倒是无从得知,总之我还是放弃了将纳豆从冰箱中取出。 准备完毕。几乎是与此同时,衣服换完的绫濑同学从房间里走了出来,在椅子上坐下。这幅一如既往的完美武装令我不禁在心里为她拍手叫好。不愧是你。 「谢谢。不好意思,全都麻烦你。」 「小事情,没什么大不了的。本来就是绫濑同学昨天准备好的东西。够了吗?还想吃点什么?」 我瞥了一眼冰箱的同时向她询问道。 「够了。真的,不好意思。」 「不会不会。但是真少见呢。」 「昨晚跟真绫煲电话粥了。熬夜到很晚。」 听绫濑同学这么一说,我便想起了line消息这事。说起来,这般,向绫濑同学抛出话题。 「奈良坂同学给我也发了line消息。正想着跟你商量一下。」 「啊……,嗯。」 「生日会,怎么办?」 虽然没多想就问了,但这一瞬间,绫濑同学停止了动作。明明一只手夹着酱汁菠菜,另一只手却不知为何抓起吐司就往嘴里送。紧接着似乎又在千钧一发之际察觉到了这一点,便将菠菜放在吐司上搭配海苔吃了起来。 在我想着这真是一种神秘的吃法时,只见她将吐司放入口中后便露出一副奇怪的表情。 她好像没注意到。 「……怎么办。人家难得邀请了,那就去给人家庆祝一下呗。浅村君呢?」 「要是不碍事的话我也可以去啊。那啥,我对奈良坂同学也不是很了解。虽说不要礼物,但空着手过去还是有些不解风情吧。」 「啊啊,嗯。是啊。嘛啊,双方都是高中生,不用太贵重我觉得也没事的。」 「是吗。但是,这样的话要送什么就有些烦恼了。毕竟没给女生送过礼物。」 「没送过嘛。」 「没送过。」 「是嘛。没送过啊。那就,没办法咯。呃……礼物,去买呗?」 「去买。啊,但是——」 我将茶水倒入茶杯中。用视线向绫濑同学询问了「要喝吗?」之后,便见她摇了摇头。好像是不要。嘛啊吐司配茶水确实不太行呢。我徐徐将茶饮尽后,等待着她进食完毕。 虽说这事因人而异,但只要桌上还没到放不下的程度,我就不会在还有人吃着饭的状态下开始收拾餐桌。感觉像是在催促人快点吃完一样很不礼貌。这样的话饭吃着也不香了吧。嘛啊,倒也不是什么重要的讲究就是了。 「——两个人一起去附近买东西的话,可能会被学校里的人看到吧。」 「啊啊, 嗯。两个人一起购物,属于不能被看到的事情,吧?」 这句话就是在问,是不是作为兄妹不可以做的事。 我思考片刻回答道。 「要是关系好的兄妹,我觉得这事还挺正常的。」 「也是。不过,我有点……不愿意呢。」 绫濑同学这样说罢便稍作停顿,筛选了辞藻之后再度开口道。 「那个,难得出一次门。不想去花精力顾虑别人视线之类的事情。」 「啊啊……。确实,如此。」 约会,先不说能不能如是形容,但至少是二人独处的时间。 我也想要尽可能处于放松下来的状态。 「那明天,放学后去稍微远一点的地方吧。今天有打工所以不行吧。」 「嗯。」 听完我的提议,绫濑同学咬着面包边的同时微微点头。 要是平时,绫濑同学就早早地吃完饭先我一步出门了,能像这样二人独处的早饭时间还是挺难得的。感觉今天能有机会跟她商量一下真是太好了。 感谢绫濑同学少见的睡懒觉。 「文化祭时候的事情,还记得吗?」 绫濑同学说道。 「当然。」 两个人一起出门走走,我们是如这般约好的。 这一机会,比预想中更早地到来了。 星期一的早晨。 短班会后教室的空气中,混杂着再度开启漫长一周的泄气感,以及试图填补休息日时没能聊天这一空缺的火热感。 顺带一提我是营造泄气感的那边。同学们还真是有这么多话能说啊。 「大早上就这么累啊,浅村哟。」 丸友和扑通一声在我前面坐下,向我搭话道。这家伙因为体格比我大上一圈,有时候突然像熊一样出现在面前还挺有压迫感的。 「丸吗。就是觉得大家都好有精神什么的。」 「说话咋跟个老头似的。」 「大早上的,我就很忙啊。」 因为脑袋里惴惴不安地思考着各种各样的事情,最终时间耗尽的我,从鞋柜到教室这段路不得不全力狂奔过来了。 「趁着你累的时机真是抱歉,但我想说点更累人的话题可以吗?」 「什么玩意儿。」 「疑似为你的跟踪狂的家伙一直在给我施压啊。想让我创造些跟你聊天的机会。」 「这次又是被什么漫画影响了?」 「不是在开玩笑啊。讲真的啊,真的。」 「就算你说是真的……我觉得不可能有人会要跟踪我啊。」 我在学校里没几个面熟的人。除去丸,也就绫濑同学,奈良坂同学以及之前一起去泳池时的那几个人吧。 还没来得及思考究竟是谁,答案便马上揭晓了。丸转过头去朝走廊处轻轻抬手,教室入口处等待的学生,便带着一脸爽朗的笑容小跑着靠近过来。 「谢谢你,友和。帮我联系。……以及,好久不见。浅村同学。」 「诶。啊—……好久不见。」 稍迟一拍后,我僵硬地回复道。 一头短发染成亮色,颇有运动社团那般潇洒形象的男生,新庄圭介。 这位是先前暑假一同去泳池游玩的参加者之一,之前被我目击到和绫濑同学走在一起搞得我心神不宁的那名男子。想要不把这种单方面的尴尬表现出来,我觉得还是得多加注意才是。 「这家伙为了浅村搞好关系,好像拼命地调查了你交友关系的情报哦。真是恶心啊,这男人。」 「这样啊。反正都见过面,其实直接来找我搭话就是了。」 「我还不是很了解浅村同学啊。就觉得突然缩短距离会不会让你觉得讨厌什么的。」 「然后,好像就查到我跟你关系很好了。让我给你介绍一下。」 丸无奈地说道。 说起来,刚才新庄同学好像是用,友和,称呼丸的来着。 「两位,关系很好吗?」 「还行吧,初中认识的。都是运动社团的,稍微聊聊天这种。」 「欸。还真是意想不到的联系啊。」 我直白地感到惊讶。 感觉就跟推理类小说里读到的那种,完全不同的时机下认识的两人其实是熟人,这般谜团的碎片拼到一起了似的。要说现实的话就是伏笔回收吧,大概。 「不过,有那么想跟我说的事情吗?」 我向新庄同学询问道。 说实话,毫无头绪。 「嗯。是的……能稍微聊两句吗?」 说罢,新庄同学便蹲下来与我视线持平,招了招手示意我和丸凑过去。大概是想在这吵闹的教室中,说点三个人之间的保密话题。 新庄同学小声地抛出话题。 「友和跟浅村同学关系好应该知道的吧。我们班的绫濑,和浅村同学的事情。」 「嗯……」 丸瞥了我一眼。让这家伙知道真的没问题吗,这般的视线吧。 我沉默着对此点了点头,丸心领神会后,便接着话题说道。 「当然知道。因为父母再婚变成兄妹了嘛。……然后呢?」 「也就是说浅村同学比谁都更加了解绫濑咯。」 「嘛啊,是这样吧。」 ……诶。我对自己说出的话感到震惊。 刚才这话,不是真心的。 不过是住在同一个家中,就想说对绫濑同学了如指掌,我要真这么想的话那还真是极其的骄傲自负了。要知道像今早那般大意了显露出的刚睡醒姿态,我才是第一次看到。 即便如此还是肯定了新庄同学的话,是因为自己心中对他那股微微的抗拒心理吗。 「我就想着要是能多了解一下浅村同学的话,就能对绫濑有更多的了解了。」 「什么啊,新庄。你这家伙,对绫濑有想法吗。」 「嗯,嘛啊……那个,就,差不多吧。嗯。」 遭受丸锐评的新庄同学,难为情地挠着脸承认道。 看着他的侧脸,就觉得,啊啊,能堂堂正正说出自己想法,真好啊……。 连我自己都感到不可思议,比起嫉妒,居然是羡慕的情感在先。 「哎—,没想到你这家伙居然也是啊。暑假之后就开始不断滋生了啊。嘛啊,本来就是个美女,知道之前那些坏的传闻都是假的以后,自然是会蜂拥而至啊。」 「怎么把人说得跟虫子一样。」 「对于哥哥来说靠近妹妹的男人除了害虫以外还能是啥呢。是吧,浅村?冲着妹妹而来的表面兄弟你是不会饶恕的吧?」 「啊,但是,不只这方面的企图啊!这方面的企图有是有,但该怎么说呢,能和那个绫濑作为家人关卡融洽的家伙我也是挺感兴趣的!」 「啊哈哈。也没必要解释到这种地步啦。」 感到新庄同学慌慌张张的样子怪有意思的,我便不禁笑了出来。 实际上,我觉得是真心的。 他要是因为别的想法靠近我,肯定会找些别的借口吧。 「学校里这样闲聊的话我随时欢迎的。」 「真的吗……!帮大忙了,浅村同学!」 「仅限学校啊。我打工还挺忙的,放学之后没什么时间玩。」 倒也不是想要躲着他的借口。实际上,我和丸也只是在暑假时抽空逛逛二次元专卖店而已,最近学校之外的时间内基本都没怎么见过面。 「还有,称呼同学感觉有点见外,还是免了吧。你称呼丸也是叫友和的,对我反而加上同学,感觉有些膈应。」 「那就,悠太。」 「那我也叫你新庄。」 「诶,难道不是圭介吗!?」 「名字还是算了,吧。对丸也是这样,感觉叫不太惯。」 「是嘛……嘛啊你这样称呼舒服的话那就这样吧。总之,请多指教了!」 「嗯。请多指教,以及,有些问题想问你。还有丸。」 「问吧。什么都可以问。只要是我能回答的一定回答。」 「让人闷热的家伙加入了对话啊……哎行吧,你问吧,浅村。」 该说是欲渡船来,正中下怀吗,一身干净外表的新庄应该知道一些时尚有关的知识,大概能向他请教一下吧。 虽然犹豫了一下这种事情向喜欢绫濑同学的男生询问是否有些怪怪的,但一码归一码。就当是朋友的提问吧。 「恋爱关系……先不说是不是这么一回事,总之有个稍微有些在意的女生。要和她一起参加男女混合的派对。嘛啊这人是谁,就任凭各位想象就是了。」 「哼嗯。然后呢?」 「去这个派对,要穿什么衣服?是平时的衣服,还是换件和平时不同的衣服呢。」 丸打开书包从中出去第一节课要用的东西,同时哼嗯—,地思考着。 新庄也是一脸认真。这点问题都能不加糊弄认真地替我思考,虽说至今为此对他都不怎么了解,但这么一看我觉得新庄应该是个不错的人啊。 「先不说要不要去买新的衣服,至少得穿自己手头上最好的衣服吧。」 「原来如此。」 确实是,看上去对打扮颇有讲究的新庄该有的回答。 随后,丸也说着,是啊,对新庄表示赞同。 「我也这么觉得。」 「诶,丸也是吗?」 「很奇怪吗?」 「不是,就觉得丸的话,会说穿得跟平时一样就行。」 「你会这么想也不无道理。但是,毕竟是想要对方面对自己有所顾虑嘛。」 「面对自己有所顾虑?难道不是,别让对方感到顾虑吗?」 我对丸说的话感到了意外。 「这种事得因人而异的。要是平时的话,我肯定会这么说。但我也觉得,你要真不想让别人顾虑的话,连自己的这种行为都不会被别人察觉。但现在这种场合不一样。就是字面意思上tpo的o。asion——场合,的不同。」 「喜欢的孩子要去参加的话那可是大事啊。说实话,没注意到的话反而是违反道德了吧。」 「嗯,正如新庄所说。」 丸点了点头,附和道。 「对有好感的人,让对方注意到你在关心对方也是很重要的。鸟兽之类的求爱行为不也是在引起对方的注意吗?」 「求、求爱也太。」 丸说出的这句话令我太过意外,一时有些退缩。看准了这一机会,丸突然浮现出一脸坏笑,说出一句惊人的发言。 「还真是问了些颇有情趣的事情呢。这次真是喜欢上谁了吗?」 而且,不知为何很高兴的样子。 「啊不是这么回事啦。就是问问而已。」 「说。」 「说个头啊。而且,我也基本上没啥好说的。」 「然后呢,最初亲密起来的契机是啥?」 「真的没有啊……。就是想知道你们两个人,关于打扮意识这块是怎么想的而已。」 「噗……哈哈。啊哈哈!真有趣啊,悠太。」 「诶?刚才有任何的笑点吗?」 新庄突然喷笑了出来,搞得我吓一跳。 「就觉得你怎么这么认真地在思考什么的。和女生去玩时要穿什么衣服,这类的。以前没怎么认真考虑过的事情,现在重新考虑了一下再说出口来,总感觉很有意思啊。」 「……关于服装,平时都不怎么讲究的吗?」 「完全不讲究。你这么一问我就想,现在是第一次感觉到,自己是这样的思考方式活到现在的啊。」 真是新奇的感觉啊,新庄这样笑着说道。 我理所当然在做的事情,他好像不怎么做的样子。相反,他无意识中拥有的时尚感,我反倒得刻意地去培养。 一直以来都觉得自己是个没有主见的人,难道说,这就是所谓的家花不如野花香吗。 「顺带一提,新庄可能看起来是打扮得很好,但只是在作弊罢了。」 「等,下,友和,这就。」 「作弊是指?」 「唔……」 新庄挠了挠脸,有些难以启齿地说道。 「啊—,那个……我家还有个妹妹啦。现在是初三,但家里去买衣服的时候,我要是选得不好就会喊着『哥哥好挫』啥的对我指指点点。」 「妹妹吗?」 「嗯。毕竟是女生嘛。通过女生的目光来挑选衣服,说实话,还挺有靠谱的。」 「自己不一定要有品味,是吗。原来如此,这点我倒是没有想到。」 「悠太要是对打扮在意的话,也可以问问妹妹嘛。」 「问绫濑同学?不是,那实在是有些……」 「傻子吗你是。原本是同级的女生,和生来就朝夕相处的妹妹不要相提并论啊。」 我要感到困扰了,丸这样说着锤了一拳新庄的侧腹。 大概是力度没有控制好吧,新庄有些痛苦地按着侧腹继续说道。 「那、那倒也是啊。……那带你见下我家妹妹?」 「那是最莫名其妙的。」 突然安排见面的新庄妹妹应该会感到困扰吧。 「呀啊其实女生意外地还挺喜欢这种事情的。她好像很喜欢看我朋友的照片,网球部那帮家伙的发型服装啥的,很多都是她给的建议。」 「都、都到那一步了吗。……啊—,所以说吗。」 初中的时候就在想了,有兄弟姐妹的学生也会有很多前辈后辈的交往呢。 之前一直在想是什么原因,现在感觉,沟通能力强的,家里有兄弟姐妹的人都是这样交流的吗。 说不定新庄周围打扮到位的男生这么多,不只是因为爱打扮人士的志同道合,也是为了分享这种关于打扮的情报以及环境也说不定。 「其他人也是这么做的,悠太的话肯定也没问题的。你line发我个照片,我马上转发给妹妹。」 「虽然我也不是这么忙……。但是嘛,有机会的话,也行吧。」 「嘛,什么狗屁时尚品味也就这么回事了。要么是有个便于打扮到位的环境,要么就是自己因为什么理由拼命学习了吧。不然的话谁会去关注啊。那种东西总有一天会掌握的。没必要和别人攀比搞得自己干着急。」 丸告诫道。 不了解具体是指什么事情,却不知为何能像读心似地给出如此中肯的建议。不愧是我靠谱的挚友。 在丸的面前大概还是避开绫濑同学话题会比较好。这样下去的话感觉最终会搞得什么都坦白出来的……。 「喂,新庄。铃响了哦。快回去吧。回你自己班去!」 「不好,已经这么晚了吗。」 最后一事,这样说着,我们便快速地交换了一下line的联络方式。 「愉快的校验。友和,悠太,我还会来的!」 「没事就别来了。」 「行,再见。」 虽然被丸草率地对待着,新庄还是开朗地挥手离开了教室。 我也觉得,确实是愉快的交谈。 本以为是不同种类的人却意外地和蔼可亲。关于打扮的事情,果然还是不要放弃继续注意着些吧。 十月进入下旬,日落便更早地到来了。 放学后,不回家的我就这么骑着自行车朝打工地赶去。 抵达书店的时候,已是近乎日落西山。今天的日落应该是五点这会儿吧。 嘛啊,再两个月就是冬至了嘛。 秋色亦是日渐浓郁。没过多久就要开始吹起寒风了吧。这个时期不穿点厚实的毛衣骑自行车可是很折磨的。 换好衣服进入办公室之后,绫濑同学和读卖前辈已经在了。今天也是这三个人当班吗。 「早上好,后辈君。」 迎面而来的便是读卖前辈的问候。 身着朴素书店店员制服以及围裙的这位打工地的前辈,光看外表的话倒是一位黑长发的和风美人。 「早上——个鬼啊。已经是晚上了吧?都说不上是下午好,已经是晚上好的时间了吧?」 「业界用语啊,这叫。」 「至少这业界和书店业界大概是没关系的。所以呢,怎么了吗?」 「不要一笔带过啊。用大人的方式应对,大人会困扰的吧?哭哭。」 小孩儿吗你是。 「我和小沙季今天是负责收银啦。」 「啊——」 难怪绫濑同学一脸苦瓜。 虽然我是不怎么在意的,但一般来讲收银在书店工作里算是比较麻烦的一类。毕竟近年来收银台业务的工作都挺多的。 绫濑同学叹了一口气说道。 「收银要记的事情真多啊。」 「但是,小沙季的话,最开始的两周内不都基本上记全了嘛。」 「基本上,吧。偶尔还是会搞混的。」 「可以了可以了。我习惯这工作可是花了三个月呢。而且,现在这工作比我刚开始干的时候要麻烦得多了。」 「是吗?」 「付钱方式多样了呢—。不只是刷卡,用app支付的客人也多了不少。啊不过,下次店里好像要进一台卡和app可以一起使用的机器哦。」 「啊啊,我们店也终于有了吗!」 那真是谢天谢地。这样收银的麻烦就会减轻不少。 「嘛啊,倒也不只有增加的,减少的东西也是有的。现在不怎么见到书票了吧。」 绫濑同学歪着脑袋问道。 「书票是什么呀?」 「嘟洳诶!?」 哪个器官发出的这种声音啊,前辈……。 「唔哇啊。出现了出现了!这就是所谓的代沟啊!后辈君,刚才这句话听到了吗?看呐,这就是24k纯金的jk举动哦。小年轻大人竟然大驾光临——」 「图书券的知识只是职业上的认知差别,跟世代没有关系吧……」 「啊啊。完了。我终于也迎来被人成为职场老大妈的时期了吗。哟哟哟。」 「光用文字哭泣有毛用啊。话说,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哭着喊哟哟哟的人。」 「那就,哦哟哟哟哟。」 多了。 「呃?所以说,书票是?」 到打工时间开始前一直跟绫濑同学解释着名为图书券的上一时代的付款方式,但她好像没能理解的样子。(译:同理于中国以前用的粮票,但旧中国其实没有书票这种东西) 现在书票和文具票这种纸质代金券本身就已经见不到了吧。就连电话卡这种磁卡都很少用了。 侧眼看着进入收银台的两人,我也推着推车向书架走去,准备开始今天的归类工作。 推车上放着一个用来装还书的空纸箱。我单手拿着还书清单,轻轻地吐了口气,给自己鼓劲道。 「行了……」 首先,从大的开始吧。 整理的秘诀就在于从大的开始。等到累了,厌了之后再去处理大的东西就吃不消了。巨大的成就感也能帮助维持动力。 反倒要是从琐碎的事情开始了,会有种花了很多时间却没什么进展的失落感。 书籍之中,最占地方的莫过于大型的杂志。 在展台上堆放起来的杂志中,把明天会更新一期的那批拿掉,塞进纸箱。 需要注意的是,只剩下一两本的书得从平放换成插入书架中。(译:平放(平置き):常去书店的大火应该经常见到,一部分希望吸引顾客注意的热销书或者新出的书会封面朝上摆放在一张矮桌上平堆起来,有时候最上面那本还会展开来供顾客阅读,放上一些广告牌之类的东西。插入书架中的话就只能看见书脊了) 如果只能看见书脊的话,找起来就要费点功夫了。 工作途中,一本男性时尚杂志忽然进入我的视野中。大开本的那种感觉会切到手指的——实际上,到了冬天确实会切到手指——高级纸张的封面上,印着一位姿态傲慢的打扮潇洒的男性。 同类型的书往往在同一日期发售。明天是时尚杂志到货的日子只不过是巧合罢了。大概到现在为止也是以这样的频率看着时尚杂志的吧。但是,却没怎么在意。 原来如此。现在流行的是这种衣服吗……光看看不是很懂就是了。 这么说来,虽然这类杂志既有面向男性的,也有面向女性的,但都是比较重视异性的接受度吧?还是跟异性接受度这种毫无关联的,纯粹重视个性品味吗? 就像我这个男人从来没觉得女性时尚杂志上的奇怪发型很可爱一样,女性也不一定会认为男性时尚杂志上的服装很有品位。 虽然在学校里从丸和新庄那里听取了一些男性视角的意见,女性视角的意见也得听取一下才是。 刚好,这里有读卖前辈。 必要的工作完成后,我将推车放回原位,回到收银台处。 绫濑同学看向进入柜台内侧的我站起身来。 「那换班吧,我去做维护工作。」 这样说着,绫濑同学匆忙地进入了贩卖处。感觉态度有些冷淡的样子?擦肩而过的时候好像看了我一眼就是了……。 差不多到了晚饭的时间,店内便空旷了起来。 必要的柜台也闲置了。并没有排队等候付钱的客人。无所事事的收银台中,只有我和读卖前辈两人。所以,稍微问她点事应该没问题吧。 「前辈,和绫濑同学说了啥吗?」 「没什么哦。没什么。」 「……那就好。」 嘛啊,多问就是不解风情了吧。想着可能是跟自己有关的事情,心里有些慌慌的就是了。 「嗯?怎么了,后辈君?表情跟困困的青蛙一样。」 「那算什么表情。」 「嗯啊——,的表情。」 读卖前辈眯起眼睛,额头微微朝前抬起头,像等候喂食的雏鸟一般张开嘴。 ……无法理解。话说,我真是这种表情吗。 在对话节奏被她完全掌握之前,我询问起在意的事情。 「一事相问。假如,啊。假如前辈有男朋友了。然后要约会。」 「……哼哼。」 嗯?有什么好笑的? 「那个……会希望男朋友穿得好看点吗?」 读卖前辈将手指抵在下巴上,嗯—,地看着天花板。闭上嘴巴眺望远处的这幅可爱侧脸,倒是很正常的清纯系美女大学生就是了……。为什么要模仿困困青蛙什么的呢。 「男朋友打扮太好看的话,我这边也是会压力过大的呢。」 「压力吗。」 也就是说,女生这边也得拿出对应的态度所以会很累吗。 原来如此。 「哎,不过嘛。」 「嗯?」 听到读卖前辈的声音我回过神来。 「这点暂且不谈,就算没有打扮得很帅气。能明白顾虑我的这份心意就很开心了呢。」 茅塞顿开。 今天早上,丸他们也说了同样的话。让对方感受到自己的心意也很重要。 读卖前辈说,本就不怎么打扮的人和自己相遇之后开始注重打扮,想要给她一个好印象的这份心意她就很开心了,愿意为她这么做的男生她也是觉得『很可爱』吧。 「谢谢你的建议。明白了。不过有一点。『很可爱』这词,算是表扬吗?」 「啊呀,不行吗?」 「男生被这么说感觉不怎么会开心吧……」 「言语正是要放在语境之中才会有其真正的含义哦,后辈君。你要是宣称自己喜欢书的话,这点还请务必考虑到呀!」 「语境……。原来如此。但是,这一语境中『很可爱』的含义是?」 「太尊了!」 「当我没问。」 「开玩笑的啦。那种事还用问吗——」 看到有客人向收银台走来,突然表情严肃,迅速切换成待客模式的读卖前辈连反驳的机会都不给,飞快地说道。 「爱你哦,混蛋,的意思。」 虽然很佩服她能板着脸说出这种令人面红耳赤的台词,但她说得这么斩钉截铁令我也失去了追问的意愿。至少可以说读卖前辈是这么个态度了吧。尚且不知道绫濑同学是不是同样的想法,会想要反驳这一观点的女性我估计也是存在的。 时尚杂志,姑且搞一本吧……。 晚上十点过后,结束了打工的我和绫濑同学走在回家的路上。 走在推着自行车的我一旁,绫濑同学从将手从冬装衣袖中伸出一些互相搓揉着,看起来有些耐不住寒冷的样子。太阳一下山气温就开始急速下降了呢。 「没有手套吗?」 「还早吧。才十月份。不过……今天确实有点冷呢。」 涩谷车站前的街头温度计显示的是摄氏9度。 确实就这一时期来讲有些过于冷了吧。 「去便利店买点热的?」 「没事。马上到家了。别浪费钱啦。」 「嗯……嘛啊,也是。」 这种时候该如何形容我与绫濑同学的关系呢。 想要牵起她的手,我的双手也得握着自行车的把柄。说起来以前在漫画里有看到过让对方女孩的手伸进自己口袋中这般羞耻的桥段,但果然那是属于情侣之间的行为范畴吧。 要是询问是否想要这么做的话,直接在人家面前问出这种话也挺羞耻的,所以觉得还是算了吧。 这就是说我所期望的绫濑同学并非是恋人,而是义妹吗。 ——这份感情真的是恋爱感情吗,不是吗。 那一天,她所抛出的询问,我至今没能给出一个清晰的答案。 思考之余,绫濑同学已经将手放进了自己冬装的口袋之中。 「怎么了?」 「啊,没什么。」 刚才的这番思考实在是无法出口,因此开始寻找辩解的我若无其事地偷偷看着绫濑同学今天的打扮——说起来。 「冬装……」 「诶?」 「那啥,第一次见到的时候不是夏装吗。就感觉冬装还挺新奇的。」 「很怪吗?」 「啊,不会。……很适合你。」 绫濑同学微微退开几分。重新面朝前方。 「夸我也得不到任何东西哦。」 「直白的感想罢了。」 「哎。这种方面才是浅村君啊……」 这话又是什么意思呢。 「我很期待哦,明天放学后。」 「我也是。」 对话就从告一段落,我和绫濑同学直到走回自家公寓为止都一直保持着沉默。 每当穿过等距排列,点缀在道路两侧的街灯下,一抬头,绫濑同学标致的面容便会朦胧于微凉昏黄的光晕之中。不由地挺直背脊,偷看着她面向前方的侧颜。 真美啊,我如是想到。 无言亦无妨。 书店至自家这段浅短琐碎的时光,充盈的却是悠长悠长的幸福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