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龙者布伦希尔德》 序章 网译版 转自 轻之国度 图源:比你高的华莱士 翻译:zilean 校对:zilean 暴风雨的夜,呼啸而至。在这片土地上,实属少见的光景。 冲撞至窗玻璃上的雨点,宛如冲锋枪一般发出令人烦躁的响声。 鬼哭狼嚎般的狂风,一个劲地试图将男子所住的小屋连根拔起。 小屋之中有一名男子。 黑色的窗玻璃上映出男子的身影。看起来岁数是三十岁左右。身上所穿是和发色酷似的白色长袍,设计上满是古老的气息。 男子的眼眸,湛蓝。 狭窄的寒舍中放置着几件朴素的家具。暖炉的火光给这些家具染上了一片橘色。 坐在圆椅上的男子,面前是一块画布。 和他正在描绘的图画。 男子看向窗外。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到。只有铺盖了数层雨水的漆黑玻璃。 即便如此,男子还是看着窗外。从物理上来讲是否能看到东西,并不会造成什么影响。 看向窗外。这一行为,能够赐予男子想象的力量。 男子现在所描绘的是风和日丽的天空与草原,以及,亭亭玉立于其中的少女。一尘不染,纯白连衣裙裹身的少女。 画笔没有停下。就好像,男子的双眼真的看到了草原与少女一般。 嗙,一声巨响。 漆黑的窗户,贴上了什么东西。 红色。男子一时间以为是某种血块。 然而,仔细一看,那是一名女子。 身着红色军服的女子,从窗户的一侧突然闯进了视野之中。 男子的时间停止了。 (不可能看错。我是不可能看错的……) 女子的嘴一张一合着。好像在说着什么,但这些声音都被暴风的呼啸所吞没,并不能传入男子的耳中。 再一次,又是嗙的一声巨响。 女子敲打着窗户的玻璃。 男子的时钟终于再一次转动了起来。 女子大概是在说让她进去。 ——神明啊,将来者带进小屋中真的好吗? 片刻后,男子向玄关走去。 看到这一幕的女子,也向大门的方向飞奔而去。 光是打开玄关的门就废了好大一番功夫。屋外的风过于猛烈。就好像一只看不见的手,将门奋力地往回推似的。 好不容易开到人能够钻进来的缝隙时,女子便一下子摔进了家中。连带着摔进来的,还有嘶吼的雨点,顿时将男子身穿的衣服都打湿了。 『抱歉。谢谢』女子撩起湿透的刘海。 外表看上去像是快二十岁的样子吧。 闪耀的银发很是夺人眼球。一头长发摇曳着,挥洒着点点磷光。 女子面色苍白。可以说是毫无任何色素的苍白了。是因为遭受了狂风暴雨的拷打吧。嘴唇也是紫色的。 但是,双眼却是通红。 『我敲了好多次门,但你好像都没听到呢。虽然很不好意思,但只好敲窗户了』 男子看向她身上所穿的军服说道。 『造访此地的军人可真是稀客了』 讲述的口气,就好像对女子的事情完全不了解似的。 女子浮现出一脸困扰的苦笑,回复道。『也是呢』 『我去给你准备擦拭的东西。在暖炉的房间里等一会儿吧』 女子随之道谢。 男子拿来两块麻制的织物,回到了暖炉的房间。女子已经将军服脱下,坐在了暖炉前铺好的绒毯上。羊绒的高级布料所制成的深红色军服,就好像蛇褪下的皮一般盘踞在一边。 女子身着带有花边的吊带连衣裙。头发在灯的火光照射下,呈现出一片耀眼的红。 女子的嘴唇,也从紫色变回了健康的桃色。 女子对男子微笑道。 『真是抱歉啊,给您添麻烦了。但是,原谅我吧。身上穿着吸饱了水的军服,那可真是太不舒服了。而且还很重。因为是繁文缛节之物,所以装饰品很多』 将麻制的织物递给她后,男子说道。 『我倒是无所谓,但在别的男人家中还是不要这么做比较好。因为是色欲与淫乱之罪呢。诱惑男子,落得去往地狱的下场可不好吧?』 『啊,那个的话就不用担心了。就算不沉溺于色欲,我也会去往地狱的』 『因为,是军人呢』 『嗯,我杀了很多人。也玩弄了人心。而且……』 ——而且,我是屠龙者。 男子那双湛蓝的眼眸顿时瞪得老大。 『你是屠龙者……』 『在诺贝兰特帝国还算小有名气吧。名叫布伦希尔德·齐格弗里德』 『抱歉,不曾听闻啊』 女子,齐格弗里德所言都是真的。说到齐格弗里德家族,那便是血统纯正的屠龙一族,她自己也是有着赫赫战功的名人。 只是男子所居住的地方,是一片远离凡尘俗世之地。男子的生活便是在晴天采摘果物,与动物嬉戏,与花草对话。 『嘛啊,也难怪你不知道呢』 齐格弗里德再次浮现出困扰的笑容。丝毫没有嘲笑男子无知的意味。 『太阳升起之时,这雨便会停歇了吧』女子道。 『是否会如此,只有神明才知晓了呢』男子道。 住在远离人世之地的男子,有着与普通人类不同的宗教观。 『你能够来到这里,也是神赐予的机缘。神明许可了你在这间小屋中取暖』 男子将圆椅拉到手边坐了下来。沉默了片刻后,继续说道。 『可以的话,能让我听听你的故事吗』 男子看向画布。房间里装饰了很多男子所绘的图画。每一幅都是以明亮的风景与白色服装的少女为主题。 『听了你的故事,我也许就能画出更好的画了』 女子,看向图画中的少女说道。 『这少女,莫非是你……』 这名女子,有着出色的察言观色能力。『您的……』 『嗯。你和我的女儿很像呢』 男子回复道。 女子修长的睫毛微微失落。 『很像,是指』 『啊哈哈,不是不是。还活着。一定在某处还活着。嘛啊,倒是不希望她穿着军服就是了呢』 不希望她从事血腥的工作呢,男子说道。 明知女子的真面目,男子还是那样断定。不知道这是宗教人士特有的批判,还是不愿承认眼前事实的挣扎呢。 沉默。 军人女子不知道该如何作答是好, 信者男子也没有什么想继续说的了。 『只有血腥的故事,可以吗?』 『只有血腥的故事,那就没办法了』 女子虽然沉默了片刻,但还是下定了决心似地开口道。 『……我是恶人。杀了很多人,也谋害过清白之人,善良之人。而且这也不是为了什么正义或是大义。全都是为了我自己,为了我自己能够满足。但是,我不后悔。直到我亲眼看到这个地方的现在,亦是如此』 女子仍旧安定地坐在绒毯之上,注视着椅子上的男子。 所以,接下来要说的故事, 对于女子来说,是不会回头的忏悔。 对于男子来说,是难以入耳的丑态。 『就算被神赐予重来的机会,我还是会选择同样的道路』 抛出这句前提后,女子娓娓道来。 第一章 那座岛上,栖息着白银之龙。 那是瓜果飘香,动物们的天堂。 现在,龙所在的位置是扇形的海湾。本该是一片白色沙滩的美丽场所。 但是,现在就像被红色的染料喷抹过了一般。船的残骸散落在黑压压的浪潮之上。腥臭的海风中,混杂着一股呛人的铁臭味。 血海中漂浮着的内脏与黄色的脂肪。 这些在十分钟之前,都还是人的形状。 是因为他们袭击了白银之龙所居住的岛屿,才落得这番下场。总共有二十人左右吧。全都变成了肉块。没有动的东西了。除了那些因为死后反应而抽搐的东西之外。 对于白银之龙来说,这些都是司空见惯了。 龙被神赋予了使命。他要守护这座岛上的生者。 从远古时代开始,白银之龙就一直和觊觎这座岛的各种袭击者战斗着。 到现在的时代,人类的袭击次数已经增加不少。武器的发展也是进步飞快。特别是名为枪的这种武器,随着技术的发展感觉会变得十分麻烦。即便如此,一时半会儿还是不足以把自己杀掉的吧。 白银之龙用那双湛蓝的眼眸看向自己的身体。昏暗之中微微闪耀的龙鳞,它的缝隙之中留出一股类似水银的浊色液体。 那便是龙之血。 人类向白银之龙倾泻了数百发枪弹。在此期间其中一发穿过了密集的龙鳞缝隙,抵达了血肉。当然了,对于庞大身躯的白银之龙来说不过是被针扎了程度的受伤罢了。 闪耀的龙血,滴落在肉块之上。 不,仔细一看那肉块并不是肉块。 血滴落在了一名幼子身上。 大概是两岁,或是三岁吧。龙并不知道详情。被鲜血染红的小身体,看起来就像剁碎的肉块一样。然而,仔细一看的话能发现胸部还在微弱地上下浮动着。 还活着。 但是,已经死了。 准备来说,当下正是被白银之龙杀掉了吧。 这孩子沐浴了龙血。 龙血中含有强大的能量。人们似乎曾经在巫术中使用过它,即使在那个时候,人们也只是把龙血的其中一滴稀释再稀释才得以使用。 原液不过是猛毒罢了。人类……更何况是幼子,直接触碰它必死无疑。 浸泡在嘈杂的海潮声中,弱小生命的鼓动听起来也像是快要挣扎到了尽头。 龙,展开银幕般巨大的翅膀。 回自己所居住的神殿了。 虽是龙,亦有心。但,龙的生死观和人类大相径庭。 弱者死,强者生。神就是这样创造了我等生物的。 无论是婴儿还是成人,在神的教训面前都是平等的。 龙将幼子留在海湾中,飞身而去。 这之后过了一会儿。 可能是一星期,也可能是一个月。 龙再度路过了海湾。想着捕食鯱或是鲸什么的。(译:鯱,一种传说中的日本海兽) 海湾中已经不见尸体了。被碧波冲刷,已经彻底清洗干净了。只有星辰般闪烁着的沙滩。 白银之龙飞入海中。一边下潜着一边折起翅膀,换作适宜游泳的流线型。 距离陆地五百米左右的深海中,龙找到了鲸。距离开始下潜也就过去了数十秒。没想到这么快就能找到。运气不错。 龙张开巨口,咬住鲸的躯体。就体型来讲鲸比龙要大上许多。但是,龙更快,更加有力。 龙叼着圆墩墩的鲸鱼,一口气升上海面。因为速度太快,鲸一定不知道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吧。然后就这么不明不白地丧失了意识。在咬死鲸之前,急剧上升造成的水压差就杀死了鲸。 龙挥动脖子,将鲸鱼甩向岛的方向。 漆黑的巨大身躯托带着闪闪的水滴,画出一道抛物线,飞到了岸边。悠闲地飞在空中的海鸟们慌忙让开一条道路。 鲸的尸体落在龙栖息的岛的海湾中。巨大的冲击震得小岛都摇晃起来。 龙回到岛上,开始食用鲸肉。 把全长十八米的黑肉的三分之一收进肚子之后,龙的用餐就结束了。剩下的之后再吃。 准备再度回到神殿中的时候,龙注意到了某一生物。 像猴一般的娇小生物。 那是曾见到的那名幼子。龙,已经彻底忘记了那名幼子。 龙瞪大了湛蓝的双眼。 沐浴了自己的血,居然还能活下来。 女性的幼子,发色黝黑。瞳色也是一样。身上所穿虽是给孩子用的,但也是高级的礼裙。被海水洗去血液之后满是褶皱。然而,还没有把染过的血的颜色彻底洗掉。 幼子双脚稳稳地站定着,从树荫下注视着自己。是在戒备着龙。虽然看起来饥肠辘辘的样子,但确确实实还活着。 龙立刻就理解了。是受了自己的血影响。 龙血乃是猛毒。 万人沐浴龙血,九千九百九十九人会死去。 但是,会有一人活下来。然后,克服了剧毒活下来后,这名人类就获得了和血之主人同样的力量。 这名幼子便是那唯一的「一人」。所以尽管看起来只有三岁左右,却还是用自己的双脚稳当地站立着。 啊,是这样吗,龙如是想道。 命运,天意,神的安排,让这名幼子活了下来。 龙确定了想法,便朝神殿飞去。 在天空中飞舞的中龙,心中感到不安。对于幼子的皮肤,不自然地发黄干燥一事。 低头看去,幼子已经跑向了鲸的尸体,开始啃食起鲸肉。 当天,龙再一次回到了海湾。并不是为了吃剩下的鲸肉。 到达海湾上空的时候,龙那双湛蓝的双眼发现了孩子的身影。就像要逃离自己形成的巨大阴影一样,奔向树林。 龙在海湾处降落。幼子仍旧藏在树荫看着自己。不,准确来说是看着鲸肉。 肯定是以为龙又要来吃鲸肉了。像是在在意着,他能够吃剩下多少。饥渴的眼神和泛黄的皮肤真实地反映了幼子的用事状况。是在吃虫子吗,亦或是树木的根吗。 『来』 龙对幼子说道。幼子吓得身体一颤。 『不用害怕。不会把你抓去吃掉的。神命你活下来』 龙所使用的并非人类的语言。 这是神所传授的言灵,『真声言语』。 这是在遥远的过去,人类分成众多民族,在学会多种语言前所使用的语言。真声言语可以与所有生物沟通。与对方的技能,知识无关,可以把自己想要传达的东西传达给对方的万能语言。 龙说话的声音很温柔,但幼子似乎还有些害怕龙。龙的身长超过十五米,也难怪她会感到害怕。 白银之龙弯曲长长的脖子行礼,示意自己没有敌意。 然后,将挂在爪子上的礼物递了出去。 是五颜六色的水果。 是在他居住的神殿周围收集的。 只是龙爪又大又笨拙,有些果实在摘下来的时候被压扁了。 『来,吃了这些果实吧。光吃肉和虫子会把身体搞坏的。就算是沐浴了我的血,这样下去也是会死的』 尽管最初的一步犹豫不决,但迈开步伐的幼子却还是飞奔而来。她蹦跶蹦跶跑到了龙的面前,从龙爪中取过水果,狼吞虎咽起来。 『好吃』 说罢自己也感到震惊了。幼子好像也会使用真声言语了。 幼子吃的果子,和人类国家的梨还有苹果很像。但是,并不只是那种果子。 『你吃的果子。名为,智慧的果实。吃下去能够获得智慧与知性』 多亏了果实所赋予的智慧,和真声言语的万能性,龙才得以与幼子顺畅地进行沟通。 幼子用双手捂住自己小巧的嘴。 『不行啊。我听说过。人类偷吃智慧的果实是罪过』 『哈哈,并非如此。食用智慧的果实并非罪过。用果实所传授的知识去加害他人才是罪过。行了,不要害怕,尽管吃就是』 听了龙的话,幼子放心下来,将剩下的果子都往嘴里送。龙微笑着注视着她的模样,忠告道。 『智慧的果实会让你比谁都敏锐地体察到人心的微妙。但是,切勿因此去欺骗他人。因为神明会注视着你』 幼子一边吃着一边点头。 吃完果实后,幼子说道。 『谢谢』 不自然的暗黄,干燥的皮肤渐渐恢复血色。智慧的果实在营养价值上,也与人类国家的果实有着天壤之别。 『为什么要救我呢?』 『不是我救了你,是神。神救了你的命』 『神?』 『你沐浴了我的血还能活下来。我将其解释为神的旨意。让你不要在这里死去』 『神明大人真的存在吗?』 『存在呢。现在这座岛屿,也在接受神明的恩宠哦』 结着智慧的果实,长着生命的树木,流淌着长生不老水的小河。这便是这座岛。 『这里是哪?』 『大洋之中的孤岛。人们称这座岛为白银岛,但神赐的名字是伊甸哦』 这次轮到龙询问了。 『不知道这里是哪,就来这里了吗?』 幼子点头。 『被可爱的人绑架后,回过神来就已经在这里了』 被绑架了。 看着幼子身着的衣服,白银之龙思考着。 龙虽然不通晓世事,但起码还是知道她的衣服是属于贵族的。既然肤浅的人类会进行掠夺和绑架,那就意味着这个孩子就是其中的受害者之一吧。 『我带你回到人类的国度吧』 龙提议道, 『不要』 但幼子低下了头。 『还有家人在等你回去吧?』 白银之龙,至今为止杀了大量的人类。这些都是为了自保而不得不屠杀的,冲着他的血还有岛上的宝物而来的人们,但总之,就是杀了很多人。 基本上都是成年的男性。尽管是身强体壮的男性,大部分人在临死之际还是会喊着母亲。痛哭着,惨叫着,呼喊着就算身在此地也不可能拯救得了他们的女性家长。 也因此,他对于幼子的话感到意外。 『有家长的吧?』 『有,但是连见都没见过嘛』 幼子的脸上没有表情。 『我一直被家庭教师照看着。因为家里是贵族,所以让我好好地学做人。姐姐大人和哥哥大人,也是这样的。啊,哥哥大人,好像有些受到父亲大人的喜爱就是了。对我来说父母就跟没有一样哦』 幼子那双大大的眼睛看着龙。 『您呢?』 『您也是独自一人在这里吗?』 『不』 幼子侧耳倾听,龙便说道。 『既然能够使用真声言语了,你现在应该也能明白了。森林里动物的鸣叫声,鸟虫的叽喳声究竟是说什么』 真声言语赋予了使用者与任何生物交流的能力。 现在的幼子,能够听懂森林里动物的声音,知道它们都是发自内心的幸福。 『真好啊……』 幼子用焦急的语调说道。 『我也想待在这里啊』 『想待在这里就待在这里吧。既然你如是期望着』 幼子瞪大了圆溜溜的眼睛望着龙。 『可以吗?』 『当然。但是,要想在这座岛,伊甸上生活就必须遵从神的教诲哦』 『神的教诲?』 『不能和伊甸上的任何生物吵架。不能憎恶,不能怨恨,不能讨厌。大家都是朋友,都是家人。要互爱,互善哦。能做到这些的话你就可以待在这里』 『那种事,很简单嘛。如果有这样的教义,那伊甸园的生物也就不会讨厌我了吧?那么我就不需要讨厌他们。这约定,我会遵守的』 『好的。那么,你和我就是朋友和家人了』 幼子天真地笑了起来。 『呐,该怎么称呼呢?我的名字是』 『不用名字。这里并非人类的国度。我就以你来称呼你。你也以你,来称呼我。既然是真心地相爱,就算没有名字也是足够的』 『明白啦』 『还有这种女生味的措辞也省去吧。性别差异有时会造成歧视。要用没有修饰的语言』 『没有修饰的语言……。是怎么样?』 幼子询问后,紧接着又说道。 『对了。模仿您的……不,你的说话方式就行了吧』 如这般,转换了措辞。 龙把幼子放在又大又细长的背上,向他居住的神殿飞去。 幼子很快就和动物们搞好了关系。幼子还只是三岁真是太好了。要是再多些岁数,她的心就会被世俗所玷污,没法跟伊甸的住民心灵相通了吧。 幼子疼爱着百花,在风中吟唱,与兔子在原野上奔跑。 虽然和众多生物都十分亲密,但幼子最亲密的还是龙。 『因为他是第一个对我温柔的』 睡觉的时候,她总是把身体靠在龙尾上,躯干上或是脖子上。 龙想,也许这个幼子把自己当成了亲生父亲吧。 幼子成长可谓是一眨眼的功夫。 她身上所沐浴的龙血,以及只是这座岛上才有的果实,都将她塑造成一个充满生命力的生物。 九年的岁月转眼过去,幼子成长为少女。 如果是人类的话,大概才十一岁或十二岁吧,但那智慧的光芒却毫不逊色于成人,甚至在身体能力上也超过了人类。神之果所赐予的祝福,是她的肉体成长加快,身高长到了不符合年龄的高度,胸部也愈发丰满。偶尔,也能看到她被五彩缤纷的鸟儿,壮丽的孔雀,还有傲视群雄的大鹫求爱而不知所措的样子。 少女比岛上的马更快,比野猪更壮,比蛇更加迅猛。 但是,这一成长过程也伴随着少女的颜色变化。 从漆黑变作了白银。 是因为龙所滴下的,水银般的龙血所造成的影响。少女的头发,变得和龙鳞一个颜色了。 皮肤变白,眼眸化作鲜血般的红,头发则是变作皎月般的银。名为色素的元素,逐渐从少女的身上脱落。 觊觎伊甸的人类再次到来,也正好是这个时候。 为了迎击来袭的人类,龙赶赴海湾,将他们的船只击退了。就像一直以来,每一次在做的那样。 但是,仅仅九年,人类的科技水平就有了飞跃式的进步。 想要击倒龙还远远不够。但是,进攻而来的军舰,却装备着数十门足以贯穿龙鳞威力的大炮。尽管人手里的冲锋枪还是一如既往和竹枪没有太大差别,但在适当距离射击,至少能把龙鳞打碎。 断断续续响起的炮火声。火光照亮整片深夜中的海面。 白银之血四溅。虽说是轻伤,但在一旁看来确实是大出血。 折断着两艘舰船的同时,龙想到。 ——已经撑不了多久了。 不是敌人,而是自己。 随着军事力量的飞速发展,再过十年或五年,人类的技术就会给予自己致命一击。他如是冷静地分析道。 那也无妨。 强者生,弱者亡。神就是像这样创造生物的。 龙的时代,至此为止。只是这样罢了。 我在不远的将来,就会被杀。 他忽地注意到了。注意到烦人的冲锋枪都停止了射击。 并不是龙击倒的。白银之龙在和军舰做纠缠。 在岸边登陆的人们,不知何时都死光了。 不,是被杀了。 海湾被血浸染。和九年前,自己所做的一样。 小小的龙,伫立在那。 随风飘荡的银色长发,宛如龙之尾。 包裹全身的纯洁白衣,宛如龙之翼。 少女上天入地,来回奔走。屠杀众人。柔软细嫩的腿发出强力的一击。人类的头骨应声破碎。纤细的手的掌心,将敌人的防具和胸口贯穿。 这一姿态,就好像白银之龙的女儿一般。小小的龙,就帮助她的家长。 不。 少女一定是这么希望着的吧。 自己,就是白银之龙的女儿。 龙的心中一阵刺痛。 将人类击退之后,一龙,一人,回到了神殿。少女虽然担心龙的伤势,但知道是轻伤之后就放心了的样子。所幸,少女没有受伤。 『怎么回事呢』少女咬牙切齿。 『人类的武器正以惊人的速度发展着。这样下去……你会被杀的。守护伊甸的龙会被杀的』少女道。 『是呢。我在不远的将来,就会被杀』 『为什么人类会想要攻占这座岛呢』 『伊甸有着智慧的果实和生命的树木等……众多神明的造物。这些都是现世中幸福至上主义的人类所垂涎的东西哦』 『但是,你死了的话那些东西不就化作灰了吗』 白银之龙是伊甸的守护者。 守护者死去后,岛上的生物就会全部燃烧化作灰。不论是智慧的果实,生命之树,还有长生不老水,全都会化作灰烬。神明不会轻易将自己的造物,交给肤浅的家伙。 『伊甸的造物,就算化作灰了也可以当做贵重的资源加以利用。然后守护者的我是个例外,就算死了也不会化作灰』 龙的脂肪可以作为燃料,血液可以作为强力的药剂,龙鳞制成铠甲,牙齿打造为剑,肉也是有着丰富的营养,有着极高的价值。 对于人类来说,就算前赴后继地牺牲,狩猎伊甸和守护它的龙也极具价值。 『我们明明……没有给任何一方造成麻烦……只是在这里和平地生活着而已……』少女道。 龙那双湛蓝的眼镜目不转睛地盯着一脸忧虑的少女。 『想要活下去吗,你』 少女微微歪头。『那不是当然的吗?』 并不是当然的。 人类的国度对于生的执着是理所当然的吧。但是,这座岛不一样。伊甸的生物死后,他们的灵魂被约定了会得到救赎。因此,伊甸中活着的生物虽然不会主动求死,但也不会害怕死亡。 『这孩子或许……』 说着让她稍等片刻后,龙向神殿的深处走去。 遥远的过去,曾有过人类信仰白银之龙的时代。遇到天灾的时候,或者其他国家发动战争的时候,人们会把贡品献给龙。宝石,金银,花朵,衣服,人偶,谷物,年轻女子。这些对我来说虽然都是不需要的东西……。 「这孩子可能需要吧」 龙去往的房间,储藏着大量的贡品。 龙杵在五颜六色的宝石前。他知道人类的女子喜好宝石。但是,龙无法理解人类的喜好。该选择哪块闪闪发光的石头会比较好呢。 沉思片刻后的结论也只是,明白了无论花费多少时间思考都是毫无意义的。 龙挑选了一块宝石,注意着不要把它弄坏的同时,回到少女地方。 巨大的龙爪上载着一串石榴石的项链。因为是和少女的瞳孔同样的颜色,才选择了它。 『这个给你』 少女接过石榴石。 『这个,给我』 好漂亮,少女用心神荡漾的语调说罢后,紧紧地抱住了宝石项链。 『好开心。就和你给我果子时一样开心』 因此龙确信了。 『你觉得开心的话,我也很开心』 开心,但是又很悲伤。 伊甸的生物,不会为了宝石而开心。 ——这孩子果然是应该活在人类的国度的。 龙用爪子指向收纳贡品的房间。 『那间屋子里,有着更多的宝石。还有衣服。全部给你。喜欢什么穿上戴上便是』 少女握着石榴石,奋力地点了点头后向着贡品的房间走去。 看着那天真的背影,龙的眼眸中流过一丝寂寞。 少女在房间中待了快两个小时。 龙一直等待着她。无论等待多久,龙都不会像人类那样生气。对于活了数千年的龙来说,两个小时只是眨眼的工夫。 从房间中走出的少女,全身都穿上了深红色的衣服。深红色的裙子,深红色的束腰,深红色的内衬,深红色的发带。 一切,都是和石榴石一样的深红色。 『应该选些不同颜色的衣服吧』 『我喜欢红色』 就在刚才喜欢上的,少女道。 『……这座岛之外』龙继续道。 『还有更多的衣服和宝石。你喜欢的东西,喜欢的红色也有很多』 少女一脸惊讶地看着龙。 深红的目光与湛蓝的目光擦身而过。 『没有』 少女道。龙顿时像是丧失了言语。 『我想要的东西,只有这座岛』 『听好了。我跟你说啊』 少女虽然摇了摇头,但龙还是无视了她继续道。 『我死的时候,整座岛都会化作灰烬。整座岛。但,你不属于这座岛。你是在这座岛外出生的。就算我死了,你也不会化作灰。你在我死后必须继续活下去,在岛外活下去』 说到这里,龙猛然醒悟过来。 看来自己,并不希望这小姑娘死去。 『岛外没有我的容身之地』少女道。 『你在岛外度过了两三年吧?那两三年,只是运气不好罢了。对你温柔的人类必定会出现的』 少女拼命地摇着头。眼角洒出水滴,落在大理石的地板上。 即便如此,少女依旧坚定。 『即便如此……第一个对我温柔的,是你』 是独一无二的你,少女眼角噙着泪花说道。 『想和你在一起』 这点,龙也是同样的心情。 伊甸的生物都是家人与朋友,但少女对龙来说是特别的。 那一定是因为,龙一直在看着她长大吧。没有血缘关系的他,倒是没法确信就是了。 ——看来我,是作为父亲爱着这位女儿呢。 少女道。 『我不想你死。伊甸的生物都是家人和朋友……但你对我来说是特别的』 她说出了龙心中同样的台词。 『人类攻打这座岛的话,就和我一起逃走吧。用龙的秘术应该能变成人类的姿态吧。和我一起扮作人类生活吧』 这都是无稽之谈了。 『我被神赋予了守护伊甸的使命。不能放弃』 不过。 『神明什么的,真的存在吗?存在的话为什么不来帮助我们呢?我们明明什么都没有做错』 『不,神明已经帮助我们了。你仔细听好了。现在要说的话,你绝对不能忘记。我们在伊甸,不能憎恶任何事物,不能讨厌任何事物,要互爱,互相尊重地活着。这在人类的国度是绝对无法做到的善行哦』 所以,神明是真的存在的。 做好事,就能得到救赎。 『积攒善行的灵魂,死后,会被招至永生的王国。那里便是无边无际的乐园。有着无限的寿命,不受病毒侵害,不受岁月腐蚀,能和你所爱的生活在一起。当然,也没有来自海上的威胁。我想和你,去往那里。所以,你就算去往了人类的国度后也不能质疑神明。不能违背教诲』 『你是说我要拯救自己的灵魂,所以现在就该放弃一切去死吗?神明真是……』 龙悟了。 少女在来到这座岛上之前的三年间,就已经存在于她心中的东西。 本以为是幼子的话,就还能来得及的。 这孩子并不信仰神明。所以无法接受毫不隐瞒、真诚坦诚的世界构造。 我的女儿,说到底还是彻头彻尾的人类。 『……明白了。一起去往人类的国度吧。稍微,试试看在人类的世界中生活吧』龙这样说着,但并不是想和女儿一起作为人类生活下去。 是为了让女儿,让她能够习惯她应该回去的人类世界。 龙的伤完全治愈花费了三天。 准备出发前往人类国度的那天夜里,龙分给了女儿一片自己的龙鳞。 『把这个吞下去。然后你就可以短时间变身成龙』 少女毫不犹豫地吞下了龙鳞。娇小的身体产生变化,很快就变成了一只小小的龙。 大龙与小龙。 站在一起的样子,恰似亲子。 两头龙从岛上启程。前往人类的国度。 目标是名为诺贝兰特的帝国的首都。帝国最繁华的城市,尼伯龙根。 话虽如此,也不能直接降落在尼伯龙根。白银之翼太过显眼。龙最初前往的,是远离城市的人迹罕至之地。 两头龙落地。所幸,没有人看见。 大龙使用秘术,变成青年的姿态。短发的颜色,和龙鳞一样也白银色。 小龙变回少女的姿态。只要心中默念想要变回人类就变回了人类。 两人都是赤身裸体。 少女用手捂住胸部和私处后坐倒在地。 脸红得像苹果一般说道。 『别、别看我……』 青年虽然不知道她这么说的理由,但还是背过身去。 自己是养育了少女的父亲,少女一定也把自己当做父亲的。既然是父女,应该没必要对于坦诚相待感到羞耻才是。 青年向附近的岩石后方走去。那里藏着一个大包。里面是包括衣服在内的一整套旅行装备。是他白天带到这里的。 青年注意到不要看向少女那边的同时,将为她准备好的衣服递给她。背后传来手忙脚乱穿上衣服的声音。在此期间青年也穿上自己的衣服。 『已经,可以了哦……』少女的声音传来。 眼前是一位身着诺贝兰特帝国中产阶级服装的少女, 穿上衣服的少女看起来像是安心了下来,但这回轮到青年紧张了。 变成人的时候龙连本来的力量的百分之十都发挥不出来。那样的话自己可能比少女更加弱小也说不定。而且,听说一部分的人类拥有识破龙化作人形的能力。万一两人遭受袭击的话,想要保护少女就很困难了。 他看向田园的风景。远处是夜幕遮盖下的群山。 他向着石制的小桥走去。那是通往城市的路。 青年挽起少女的胳膊。 『待在我的身边』 万一遭受袭击的话,青年就算拿身体也要保护好少女。 少女脸颊潮红。但是,那不同于羞涩的情感,应该说别的某种潮红。 不只是胳膊,少女将整个身体都靠在了青年身上。 两个人走了一整夜才抵达都城。普通的人类应该要把脚给走断了,但对于两人来说不成问题。 在刻有尼伯龙根大道前这一街道名称的拱门下。终于要进入都城的地方,白银的青年停下了脚步。 青年直直地注视着少女说道。 『终于要进入人类的都市了。于此,我请求你一件事』 颤抖的声音。 『还请务必摒弃成见去看待周围。温柔之人是必定存在的。能让你觉得开心的事情也是存在的』 少女没有多想就点了点头。 这一点头中混杂着轻微撒谎的味道,青年并没有注意到这点。 该说是,少女已经找到让她觉得开心的事情了。 光是和青年手挽着手走在夜晚无人的乡间小道上,少女就觉得很开心了。胸腔在高歌着。想要再一次牵起他的手,这次希望他能将身体靠过来。 『已经很开心了』这句话并没能传达出口。因为她害怕一旦说出口就算目的达到了,开心的时光就会迎来终结。 少女还想,继续依偎在青年的身边继续走下去。 两人决定找一家既不高级也不廉价的中等宾馆作为据点。 把行李放在屋里稍作休息,两人就上街去了。 不愧是首都,街上属实是热闹非凡,充满了活力。 但是,仅仅如此。 能让少女觉得开心的事物,这个城市中是一个都没有。 一起漫步于田园风景之中的那种简单的快乐和胸腔的高歌甚至都比这座城市带给她的感觉更好。 要说为什么,无论看向何处, 都全是『屠龙者』。 歌剧的公演。那是斩杀邪龙法夫纳的英雄故事。亦或是神明用天雷洗礼叛逆之龙路西法,将其打入地狱的故事。歌手所唱颂的,都是英雄的荣耀和龙的惨状。 广场上的铜像。那是将长枪刺入龙胸口的士兵的雕像。广场上嬉闹的孩子们,在玩着扮演屠龙的游戏。屠龙者的角色因为过于有人气而受到争抢。最终,看起来像是军人儿子的孩子夺得了屠龙者的角色,看起来很弱小的孩子们则被迫扮演恶龙。 店中贩卖的书。好像是写了什么受女性欢迎的爱情浪漫故事,因此得了什么荣誉奖项。简介写的是,王子杀了龙救出公主终成眷属。 小摊上有卖烧烤的小型龙的肉。烧着龙肉的火焰,其燃料也是用龙的脂肪所制成的。让她不禁以为是某种性质恶劣的玩笑。 喧闹,繁华的尼伯龙根街道。 青年对少女多说的「温柔之人是必定存在的」「能让你觉得开心的事情肯定也是存在的」的街道。 对于少女, 只是噩梦的具象化罢了。 即便如此少女还是继续走着。 因为在穿过拱门之前,青年对少女如是说过。「还请务必摒弃成见去看待周围」。 兜兜转转的第三天,他们找到了一群救赎龙的团体。光是这一瞬间,少女便觉欢欣雀跃,但听闻团体的活动内容后又失落了起来。这一团体,在游说众人说屠龙得执行安乐死。想要拯救龙的性命这一说明,打从一开始就不存在。 三天,已是足够了。 旅店餐厅准备的晚餐也是拒绝砂石一般的味道。连食物都难以令人愉悦。人类国度的食材,跟伊甸采摘的东西相比可谓是粗制滥造。 ——漫步于夜路上反倒更好些。 少女用刀叉切开鸟肉。虽然知识上是知道餐具的使用方法的,但突然想要实践还是有些困难。用得不是很利索。 看到这一幕的青年说道。 『刀要这样使用。看好』 青年熟练地分割着鸟肉。华丽,优雅。 咔嗒一声,少女的餐具发出清脆尖锐的作响。 已经,到极限了。 少女的手中,不再是刀或叉。 只是,奋力地捏紧了拳头。微微颤抖着。 少女已经忍无可忍。 歌剧也好,铜像也好,孩子也好,书本也好,货摊也好。 最重要的是, 对于亲眼看见这些,却还是一脸平静的青年,她忍无可忍了。 『什么,都感觉不到吗?』 『什么?』 青年将鸟肉送入口中。 『龙在被杀。屠龙者在被赞美。龙在被吃。龙在做成燃料。同样身为龙,你什么都感觉不到吗?』 两人的对话因为使用真声言语进行的,所以餐厅内的其他客人都听不见。 『不能燃起愤怒的火焰哦。即使今世死于非命,但只要心是纯洁的,我们就能在永生王国再度相见』 青年将鸟肉咽下。 『神明是如这般教导我等的。对于任何事物,都不可以抱有憎恶的念头』 少女紧咬嘴唇。 『胸口不会痛吗?』 『不会啊』 『脑袋不会发热玛?不会觉得什么都变得无所谓了,想要奋力地把刀刺进肉中吗?』 嘴唇咬破了。 『不会想,把这座城市中一切的一切都毁灭殆尽吗?』 『出血了哦,别咬着嘴唇了』 『你死了,就不会有人悲伤吗?』 『没有悲伤的必要。不如说我为死而感到开心。因为那就意味着我被召唤到了永生的王国』 归根结底,人还是人,龙还是龙。 两者有着绝望性的差别, ——为什么这么简单的事情都理解不了呢。 两位的心中都如是思考着。 第四天,历史博物馆。 想要知道屠龙的历史。这对于少女来说是希望。女孩几乎对所有的设施都不感兴趣,唯独这里不一样。 如果,还有希望的话。 少女的体内,一股热流在来回奔走。胸腔逐渐高声作响起来。 那就战斗。 自己身上所流淌的龙之血。使用人外的力量,去制服人类。就像太古传说中龙支配着这片大地那样。 历史博物馆里展示着讨伐龙时使用的武器等道具。她也知晓了最新式的武器的性能。少女用布满血色的双眼,看着那一情报,深深铭刻于脑中,理解了一件事。 「哈哈」 少女不禁笑出了声。 「库……库库……」 她捂住嘴。来往的参观者都用怀疑的眼神看着少女。 ——她又怎能预料此事,又怎能不发笑。 简直是不像话。 「人类的科技已经发展到这种程度了吗」 攻打龙之岛的舰队,不过是兼具「威力侦查」和「处理退役军队」的儿戏罢了。 进攻的人类,也不是受过训练的正规军人。不过都是些死刑犯和流放岛上的罪人等,只是拿着些武器的乌合之众罢了。 博物馆中的银幕上,放映着黑白影像。 比白银之龙更加巨大的龙,在和人类交战。 不,比起人更该说是在和机械交战吧。 铁块的车。搭载着巨大的炮。 好像是叫重装甲战车。 战车上搭载的又长又粗的主炮在瞄准着龙。 ——加农炮巴鲁姆克。 那便是主炮的名字。 黑白影像,并没有声音。 想着屏幕为什么在瞬间化作了一片空白,下一瞬间,巨龙的胸口就开出了一口巨大的空洞。 巨龙倒下,伴随着镜头剧烈地晃动。卷起遮挡住这块屏幕的土烟。 该如何跟这样的东西战斗? 龙的力量,过于落后了。 『以人形和我一起生活吧。在某处远离人世的乡村中』 走出博物馆的时候,少女对青年说道。 『我做不到。请理解』 无法理解,少女道。 『神明又是什么?神明也好,恶魔也好,天使也罢,都无所谓。我只是……』 少女停顿了一会儿,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似地开口道。 『喜欢你』 青年也点了点头。 『我也喜欢你』 不是这样,少女道。 『不是作为父亲……倒也是作为父亲……不过还有除此之外的含义……』 青年瞪大了眼睛之后,将手捂在脸上。 『……噢,怎会这样。就算是在伊甸,这样的事情也是不被允许的哦』 『因为是人和……龙吗?』 『并不是,你是明白的吧?』 并不是人和龙的问题。伊甸是自由的场所,人和狼都可以结合。 问题是,两人是亲子的关系。就算没有血脉相连,家长与孩子的爱恋,在伊甸也是少有的禁忌之一。 少女不可能不知道这一禁忌。但是,却没能制止住涌现的话语。 『我喜欢你,我希望你能活下去』 青年凭借着贯穿他全身的信仰,什么都没有回答。 『是吗』少女嘟囔着。 『无论如何,都想寻死了吗』她向龙问道。 『……嗯』 『那我,就和你一起死』 『可是,你……』 『来到这个城市后我明白了。龙在这个世上,已经没有同伴了』 所以,只有我。 『只有我,直到最后都会是你的同伴』 看着少女的面庞,青年震惊了。 就刚才为止还是那般燃烧全身的愤怒,丑恶,憎恶,以及不可原谅的恋情,都消失殆尽了。 人类可能称呼这为顿悟吧。亦或是放弃。 龙,并不能加以区分。 『我和你一起前往永生的王国。在那里……就可以爱你了吧?』 『嗯,在永生王国的话,一定可以』 永生王国不存在所谓的禁忌与规矩。是真正自由的场所。 离开人类国度之后,少女就像是附身的恶灵被消去了一般。 现在的少女,一定是得到了神的救赎吧。 龙这样想着,和少女一起回到了岛上,共同迎接着随时可能到来的毁灭。 岛,度过了一段和平的时光。 还是一如既往动物的乐园,结着丰饶的果实,神殿也是庄严而美丽。 让人怀疑在人类国度度过的四天是否只是噩梦。那样的地方,是否并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少女的生活过得十分安稳,以至于让她不禁如是怀疑。 四年的岁月过去,少女十六岁了。 沐浴龙血,吃着生命之树和智慧之树的果实,用长生不老水滋润喉咙的少女,拥有着近乎完美的肉体美。她的美貌,恰似神造的最初的少女一般。 思绪和表情也丰富了起来。 少女每晚都和龙编织着。爱的歌谣。 那是连龙的思绪都要荡然无存的甜美音色。每天,都是差点要献出身体的程度了。 ——我爱着你。 龙也以爱着你回复。 ——我喜欢你。 龙也以喜欢你回复。 龙坚定了自己的内心,不越雷池一步。 正因为他爱着少女。正因为他想要不犯下禁忌,积累善行之后,能够在下一个世界与她结合。 想到几年后即将到来的毁灭,没有比现在回应这个少女的爱更愚蠢的事了。居然要放弃永生持续的乐园中的丰饶,而去沉迷于这仅仅数年的欢愉……。 毁灭之日,毫无预兆地到来了。 龙沉睡于神殿之中。少女穿着红色的裙子,依偎在他的身边,在耳边唱着爱的歌谣。 动人的歌声戛然而止。 她注意到了异变。 首先是一股恶臭。注意到一股轻微臭味的只有少女自己。 紧接着,是东西的声音。 微微震颤耳膜的,宛如蜂群振翅的声音。然后是什么东西崩塌的声音。从洁白的天穹那侧逐渐靠近。 一瞬间,伴随着一阵轰鸣,神殿震颤了一下。龙醒了过来,起身。 少女和龙,走出了神殿。 这一天要是到来,少女本以为是要和战车交战。 但是现在,袭击了一龙一人的却是战斗机。蠕动于夜空中的无数恶心的铁块。 攻击乃是空袭。 龙用翅膀拍打大气。一阵狂风过后,飞向上空。 用他的牙,他的爪,他口中吐出的火焰,与战斗机交战。 没有翅膀的少女什么都做不了。 白银之龙很强。 击落了一架,两架,三架战斗机。 少女除了心里砰砰直跳之外什么都做不了。 因为他的勇猛,他的英姿,他的身躯,对于少女来说都是无敌的象征。 因为就算知道人类的武器有多高性能, 少女也从未见过,白银之龙战败的模样。 战斗机逃窜而去。 龙追赶它们。 少女追逐着飞向海湾的龙。她除了守望着他,注视着他,什么都做不了。 ……最开始,少女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明明没有受伤,龙的飞行高度却看起来越来越低。 进入海湾的时候,这一疑惑得到了确定。 翅膀失去了拍打大气的力量,高度逐渐降低。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少女完全没有头绪。龙开始痛苦地喘气。 少女和龙,都以为自己最开始遭受的是空袭。但,事实并非如此。 在轰炸之前,神殿周围投下了无数类似发烟筒的东西。那些并没有爆炸,只是静静地袭击着龙,侵蚀着他。 那便是少女所注意到的,轻微恶臭的正体。 最初袭击龙的,是毒气。 胜负,从开战前就已经揭晓了。就连龙击落的战斗机都是引诱龙到海湾的诱饵。 只对龙奏效的化合物。这些在不知不觉间,麻痹了身体的神经。龙才刚进入海湾,就呲啦啦地在沙滩上着陆了。 龙湛蓝的双眼,注视着海,注视着海上的敌人。 海上,二十米左右处漂浮的舰队。陪衬似的小军舰的团团包裹之中,一艘存在感异样的战舰将主炮对准了龙。 对于这门主炮,少女有所记忆。 少女想起来了。 在人类之国度过的四天,绝非噩梦。 也许,在岛上度过的日子才应该是幸福的美梦。 加农炮巴鲁姆克。 它的炮管,已经对准了趴在地上的龙。 少女朝龙跑去。 她什么也做不了。但还是向他跑去。 向着龙,身出右手。 同时,闪光撕裂了整片夜空的黑暗。 这样想着的时候,少女的身体已经飞向了空中。闪光的炮击将少女的右胸连带右臂全部轰飞。 毁灭级的威力。 少女就算以身为盾,也没有任何意义。 少女的身体扑通一声摔在了沙滩上。没有当场死去,也是多亏了龙血。只是,已经无法动弹了。 少女挣扎着微微移动面庞,看向龙。 龙也和少女同样,不,受了比她更重的伤。 龙的右半身消失了。本该是铜墙铁壁的龙鳞如同糖浆般溶解,右翼碎裂成许多小块落在沙滩上。 水银般的血液如瀑布般喷涌而出。 白银之龙死了。 湛蓝的眼眸中没有一丝情感。 身后的草木开始燃烧。 因为龙的死,整座岛屿都在一瞬间被火海包围。 看到这一幕,少女感到自己的心中开始噗呲噗呲地冒出黑色的火花。 ——好奇怪。 这样的惨剧在少女的脑海中无数次上演过了。她也有了这种程度的觉悟。她明白他们能够在永生的王国中长久厮守,她明白死应该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 她本该已经明白了。 看到龙之死的少女,还是流出了眼泪。 龙的身体构造不允许龙流出眼泪。只是炮击打伤的眼球中流出了血液,看起来就像是在哭泣一般。 ——这副模样……。 少女挪动脑袋。看向杀了龙的战舰。 炮台附近站着一名大概是炮击手的男子。虽然是普通人类无法肉眼确认的距离,但沐浴龙血的少女还是清晰地看到了男子的面庞。 黑发与三白眼的军人。看上去毫无感想似地看着龙和自己……最开始是这么想的。但是,眼神凶恶的男子看往的方向,是火海中的伊甸。 男子开口了。沐浴龙血的少女能够听到他说的话。 「……喂,又是这样吗。为什么龙啊……总是这么不肯死心,这么愚蠢呢。老做些丑陋的垂死挣扎。……我要的是这里的果实啊……」 又是白费功夫了吗,男子咂舌道。 啪。 少女心中的火花,化作了业火。 ——白费功夫? 白费功夫吗,这男人说的是? 烧毁了我们的乐园,打碎了我们的和平,夺走了我的挚爱。 还说是白费功夫了? 各种负面的情感,悲哀,悔恨,憎恶,愤怒,为少女心中的火焰粗暴地添柴加薪。 (我不死) 少女的身体,浸泡在一旁的骸骨里流出的龙血之中。 (也不给你) 既然你不要。 少女啜饮着洒满整片沙滩的银色血液。一滴都不给你,用舌头拼命地将血液舔舐到嘴边,饮下。 总之想要活下去。她想着只要喝下了龙之血,这致命伤总会有所缓解。 (只要杀了那个男人) 少女血红的双眼中,燃起了复仇的业火。 (我只要杀了那个男人,其他我什么都不要) 少女一心一意地喝着心爱之人的体液,但不管她喝得有多凶,都无法阻止她的视线愈发昏暗。 片刻后,意识终于被黑暗所笼罩。 最终, 一人与一龙,直到最后还是没能互相理解。 两栖攻击舰芙蕾德贡德。 这便是率领着五只护卫舰,杀了白银之龙的战舰的名字。 舰长是西吉贝尔特·齐格弗里德。诺贝兰特帝国的海军将校。 西吉贝尔特乃是以屠龙闻名的一族,齐格弗里德家的家主。但是,他的面貌实在是没有一副屠龙英雄的样子。又高又瘦,凶神恶煞的三白眼。声音低沉又轻,以及为人执拗。而且,讲话特别慢条斯理。脖子上挂着红宝石的项链。 西吉贝尔特用烦闷的眼神,看着燃烧的岛屿。 (伊甸又开始燃烧了吗) 龙所保护的岛屿统称伊甸。位置位于世界上各处的海洋之中,每一座岛上都蕴藏着人类未知的资源——神话中才会出现的智慧之果……是这么一回事。 说是这么说,但实际上,从未有人真正得到过智慧的果实。 决定了登陆作战后……该说是,杀了龙之后每座岛就会开始燃烧。话虽如此想要在不杀龙的情况下占领岛屿又很困难。尽管也试过不顾牺牲将龙生擒,但刚一抓到岛还是会被火海包围。 最终,能够得到的只有名为「伊甸之灰」的燃料。即便如此那作为资源也有着极高的价值。就算化作了灰,伊甸的造物也蕴含着极强的能量。 现在,世间的伊甸都在逐渐化作灰烬。 本来的话是应该尽可能寻找不烧了岛屿将其占领的方法的,但这事也并不能如愿。因为伊甸之灰是蕴含高能量的燃料,世界各国都因此争抢着攻打伊甸。 西吉贝尔特准将所属的诺贝兰特帝国军,认为在伊甸攻略作战上己方比他国更加占有优势,同时也只能决定不要落后他国。 比起他国的优势便在于,他们拥有西吉贝尔特准将,也就是屠龙者齐格弗里德。尽管近代兵器的发展十分惊人,但想要屠龙还是很困难。这里就轮到屠龙者出场了。只有西吉贝尔特·齐格弗里德能够操控的加农炮巴鲁姆克,只要一炮就可以将龙轰杀。这也仅仅是因为齐格弗里德家族的血脉才能做到,其他国家无法模仿。 不能落后他国的原因是,诺贝兰特帝国本身是缺乏资源的国家。诺贝兰特帝国虽是欧罗巴大陆的列强国之一,但很大一部原因也是因为它能够利用屠龙者的力量独占伊甸的资源。他国虽然成功占领伊甸的例子屈指可数,但接下来肯定是会逐渐增加的。因此,即使化作灰也无妨,诺贝兰特帝国想要率先将伊甸的资源全部回收。 通过登陆艇登陆伊甸的陆军那帮家伙正在拼命地进行着灭火工作,不过嘛,这次也是要全部烧成灰的吧。研究者们说「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但伊甸的果实是从内部开始燃烧的」。就好像是神拒绝将其交给人类一样。 在此期间一艇的两栖舰已经回来了。第一队应该也是回收了些灰回来吧,西吉贝尔特因此并不是特别在意。 然而,西吉贝尔特的友人很快便一副慌慌张张的样子跑到了他地方。 「不妙啦!西吉贝尔特!找到了很不妙的东西!」 名为约翰·扎库斯的男子。别看他一副狼狈不堪的样子,却是陆军大佐。虽然西吉贝尔特的军衔更加高级一些,但两人却是不分军衔的友人关系。话虽如此,作战之中对身为上官的自己不使用敬语还真是让人有些困扰。因为有部下们在看着呢。 「冷静点。你这家伙,今年都四十岁了吧」 「你不也是四十岁嘛!啊啊,行了!别管那么多了,你就过来吧!快点!可能已经要死了!那样的话,你肯定会后悔的!」 扎库斯大佐拖拽着西吉贝尔特准将,将他带到了两栖舰的船库中。 铁制的床板上,少女正躺在上面熟睡着。白银色的头发泛着点点光泽。是一名看起来已经成熟的少女。虽然穿着红色的裙子,但从右腕处就已经没有了。那里不断地流出鲜血。 「……这家伙怎么了?保护龙差点死掉的女人吧。我也看到了」 齐格弗里德一族,也许是英雄之血使然,有着超人般的身体能力。虽然炮击龙是二十多米远的位置,但那里发生了什么他都能清楚地看到。 人类居住在伊甸之中,属实少见。但他们毫不例外都会选择,要么是和龙一起赴死,要么是像果实一样燃烧。研究者区分两者为,与龙一同赴死的都是流落到伊甸的人类,而自燃的那些则是在伊甸出生的人。西吉贝尔特倒是不知道这些都有什么根据就是了。 这姑娘是前者。 「让她一起死呗」 西吉贝尔特不这么说,这姑娘也是死路一条了。要只是失去了手臂倒还有救,但炮击将她的右胸也剐去了。失去右肺还活着就没道理了。 「蠢货!你看这孩子的左手背!」 扎库斯怒吼着。 「……啊?」 纤细的手背上,用刺青镌刻着某家贵族的纹章。 白银之龙, 我的爱人就在我的面前。 我跑过去将他抱住。本该坚硬的龙鳞像是腐烂的果实一般柔软。光是一用力,他的肉体就会沉没在我的臂弯之中。 脑袋上,某些粘稠的东西落了下来。 龙的躯体化作了粘稠的液体。半液体化的龙头,落在我的头发上。我伸出舌头接住从刘海处滴落下来的他的体液。 脸埋在他的腹腔之中。 啃食,享用,咬住,啜饮,吮吸,舔舐。 ——就好像在亲吻他一般。 将他吞下。将他全部吞下。 感觉并不坏。不,说实话。应该说是幸福感爆棚。 无视着爱人的意思,蹂躏着他,与他融为一体的行为。 难以想象般的舒适, 令人恐惧般的畅然。 第二章 指尖,泛起了布绒的触感,少女从沉睡中醒来。 诺贝兰特帝国的军营医院,病床上。 视野中蒙上了一层雾。意识也是模糊不清。身体使不上力气,完全无法动弹。 半睁开眼反复眨巴之后,少女注意到了正好在场的护士。 发现少女醒来的护士一副慌张的样子离开了房间。 护士带着三名医生回来了。穿着白衣的他们,对着动弹不得的少女又是触碰身体,又是用灯光照射着检查反应。这样的行为持续了十五分钟左右。 醒来后,过去了一个小时吧。 身体虽然还动不了,但意识已经彻底清晰了。视野也变得清晰,可以清楚地看到奶油色天花板上的图案。 身穿军服的男人走进了房间。 黑发,消瘦,三白眼。 胸前挂着的代表了屠杀众多龙的大巴鲁姆克勋章在闪耀着。衣领上的军衔标志着男人是准将。当然,当时的少女并没有意识到。 男人的眼睛里有着见过无数黑暗的人所特有的杀气腾腾的黑暗。虹膜也是黑色的。眉间深深的皱纹也表明他走过的人生并不平坦。 男人面朝少女说道。 「好久不见。……好久不见了吧」 是人类的声音。并不是真声言语。 但是,少女能够理解这些话语的含义。少女所说的真声语言是世界上所有语言的根源。能够使用真声言语就意味着,从过去到未来的所有言语都能听懂了。男人说的语言是贵族中只有上流阶级才使用的高规格语言,但少女毫无障碍地就听懂了。 但是,虽说能够听懂他说的话,但如何去沟通又是完全不同的问题。 身体擅自动了起来。 一直不听使唤的身体,在这一刻却先于大脑的指令动了起来。 少女像弹簧一样从床上跳了起来,扑向三白眼的男人。 ——这家伙,就是杀了龙的男人。 她的右手——被绷带包裹着的右手——直冲男人的清高脸而去。难以想象是伤者的迅速,以及带着惊人威力的一连串击打。已经穿越了肉眼动态视力能够捕捉到的领域。 这些,男人全都用单手接下了。 他向蛇一样将少女的胳膊擒住,就这么按倒在地板上。 于此,少女便完全动弹不得了。 单纯的力量比拼,绝对是少女更强。少女沐浴龙血,以食用伊甸的果实为生。她的肉体,外表和内在都接近完美。 另一边,男人则是瘦骨嶙峋,甚至体弱多病,看起来不太有力气的样子。 尽管如此,少女还是完全敌不过男人。 「女人,不要无视我」 男人的声音毫无温度。有一种不容分说的魄力。 「给你打招呼你就得回。你的家长没教过你吗?啊啊,没教过吗……」 少女沉默,听着男人说的话。她别无选择。 「那么,自我介绍一下吧……话虽如此……你可能记得我就是了」 少女几乎没有在人类世界时的记忆。 「我是西吉贝尔特·齐格弗里德。屠龙者的贵族,齐格弗里德家的家主」 即便如此,还是能够模糊地记得。 比方说,装饰在宅邸大厅中的肖像画。众多孩子之一的自己,连一面都没能见上过的家主。 父亲。 那便是,西吉贝尔特·齐格弗里德。 「这表情。看来是记得的啊。……那个,布伦希尔德」 布伦希尔德·齐格弗里德。 那便是三岁为止少女的名字。 身为龙的女儿,沐浴龙血的少女,曾是屠龙者一族的末裔。 「我不是布伦希尔德。我没有名字」 龙的话语在脑中复苏。 『我就以你来称呼你』龙说这句话的时候,布伦希尔德已经舍弃了名字,成为了『你』。 「我继续说了,布伦希尔德」 但是,仿佛是在践踏这种纯洁的感情一般,西吉贝尔特继续说了下去。 「我不记得你的事情了。有布伦希尔德这么一个女儿也是在白银岛的进攻作战结束之后才知道的」 「齐格弗里德什么的,我不知道」 西吉贝尔特将自己左手的袖口卷起。手背上是纹章的刺青。 「你的左手背也有同样的东西。你毫无疑问就是齐格弗里德的血脉。查询也已经结束了。十三年前被绑架走的……我的女儿」 在此之上,就很难再洗白了。 「那又如何呢。难道要我继承齐格弗里德的家业吗?」 「是的」 听起来并不是在开玩笑。 「别担心。我不会因为血脉相连这种理由,就对你有任何的感情。但,差不多再不决定继承人的话周围人就要吵闹起来了」 他用厌烦的语调说道。 「我知道你的成长经历。渡海抵达了白银岛,沐浴了龙血……被龙养大」 过家家呢,西吉贝尔特用讥讽的语调说道。 布伦希尔德一下怒上心头想要出击,但背上被压制着,毫无办法。她只得转头瞪着西吉贝尔特,呻吟着「不是过家家」。 俯视着的西吉贝尔特的表情,染上了复杂的颜色。 「扎库斯那家伙说谈谈就能理解的……看来是不行了啊。都分开了十三年了。而且发色也和我正相反了吧?」 丝毫不在意布伦希尔德的愤怒,满是悠闲的腔调。 「为什么……!为什么动不了……」 「……啊?」 她咬紧牙关,想要扭动身体,却连这都做不到。 「嗯嗯。告诉你吧。你一辈子都赢不了我。你只能……服从」 西吉贝尔特开始解开布伦希尔德右臂上包裹的绷带。 呲啦,一股冰凉穿过布伦希尔德的脊髓。 她想起了岛上最后的记忆。 布伦希尔德,想要以肉身为龙挡炮,身体都被打飞了。从右胸到右手全都失去了。 然而, 自己为什么还有右臂? 「龙和蜥蜴,果然很像呢」 沐浴龙血的人类,拥有很强的自我治愈能力。但是,失去的肉体怎么说还是没法再生的。 「赢不了,是因为我是屠龙者……」 嘶嘶地,绷带落在地板上。 「而你,是龙」 露出真面目的右手,覆盖着白色闪耀的龙鳞。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不,是从右肩的裂痕中长出了龙的手臂。 「太好了呢,能在一起」 「不是!不是不是不是!我!我是!」 「嘴巴周围都是黏糊糊的……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那个时候,喝下了龙血。 不给你。他是我的。 喝下去,喝下去,喝下去,喝下去。 右臂便是它的结果。 「真是下贱的家伙」 脑中变得一片通红。 「杀了你!我要杀了你……!混蛋……!」 「我也和你一样的心情。我也想杀了你。来自伊甸的流亡者什么的……在我眼里不过是怪物罢了。女儿,怎么可能呢。但是……」 西吉贝尔特杀不了布伦希尔德。因为他有压力。军方和研究机构判定布伦希尔德是能够不烧掉幸存下来的伊甸造物。多方势力的趋向使得她的人身安全已经受到了军籍上的保护。 「若不是你杀了龙!我又怎会,落得这番田地!」 「……真是了不起的用心啊」男人嘲笑道。 注意到了叫喊声,医生们都跑了过来。「镇静剂」这么一说之后,左臂传来针扎的感觉。意识很快就渐行渐远。 西吉贝尔特背过身去,准备离开。 「给我记住了……。我会……杀了,你……无论你逃到哪里。……父亲的……仇……我一定,亲手……」 身体逐渐失去力量。 西吉贝尔特只将头回过来说道。 「想要杀我,随便你。虽然我并不觉得,那是你父亲所期望的就是了」 意识变得混浊起来,声音猛烈地远去。 但是, ——别说得跟是为了别人一样啊。 即使是逐渐远去的意识,还是清楚地听到了男人的这句话。 开不了口。 无言以对。 军靴的脚步声逐渐变小,最终听不见了。 西吉贝尔特离开了医院。 为了下一次的伊甸攻略作战,打算当天就抵达港口。 但是,穿过医院庭院的时候,黑发的少年走了出来。 和自己一样颜色的头发,和自己一样颜色的瞳孔。 十七岁的少年。 名叫西格鲁德·齐格弗里德。是西吉贝尔特的儿子。 西吉贝尔特在儿子的面前驻足。但是,什么都没说。 不,说不出口。 西吉贝尔特并不擅长与人对话。无论是面对谁,自己都没有什么能跟对方说的。对于儿子也是同样,但这种沉默与对别人的沉默性质不同。 和死去的母亲酷似的黑白瞳孔,用责备的目光看着自己。 不知道该说什么。这样的话,还不如和龙的女儿对话时,更加轻松些。 大概是等不住了,儿子西格鲁德开口道。 「……你去见了布伦希尔德吧」 「……嗯」 反抗期的儿子,不会对自己使用敬语。嘛啊,倒也无妨。 「不回趟家直接去往港口吗」 「……是的」 扎库斯说过。亲子之间有着不可视的羁绊。 他觉得这是事实。自己在面对儿子的时候,就是会比平时更加语塞一些。 「作为军人受到了保护是吗?也被授予了阶级什么的」 「……是的」 「明明我那时都没有那么受到关心呢」 西格鲁德也是军人。阶级是军曹。虽然是与年龄不相称的上层阶级,但却没有得到齐格弗里德家族的支持。周围的人可能擅自认为齐格弗里德家族给西格鲁德施压让他出人头地,但至少家主从来都没有强迫过他。 西格鲁德从二等兵开始,做到了军曹。 他知道西格鲁德所做的努力。 但是, 「……你退伍吧」 西吉贝尔特的话语是残酷的。 「屠龙者……没你想得那么愉快」 西格鲁德向西吉贝尔特面前踏出一步。好像是忍住了想要抓住他的冲动。 「不表现出实力的话……父亲又怎会让我继承屠龙者!」 「无论你怎么努力……我都不打算让屠龙者……让巴鲁姆克传承下去。……不会给你」 「不会给我?」 西格鲁兹揣测到了话语间的含义。 「难道说要给布伦希尔德……?」 「……有可能」 「为什么啊。都离开家十三年了……」 西格鲁德过于的生气,再也说不出话来了。 西吉贝尔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所以,就这么丢下儿子向港口走去。 「我是,不会退伍的!」 背后追来儿子的声音。 「我会证明,我比那家伙更加优秀的!那样的话……!」 父亲装作没有听见儿子的声音,就这么离开了。 约翰·扎库斯是诺贝兰特陆军的大佐。 和西吉贝尔特·齐格弗里德是同期,同年。但是,年龄以外的要素却正相反。 西吉贝尔特是个沉默寡言的危险分子。理性主义者,思考总是走最短路线。 扎库斯则是阳光健谈之人。乐观主义者,认为人生的妙趣在于顺道而行。 这样截然相反的两个人竟然如此融洽,在旁人看来是不可思议的,但正因为完全相反,才会从对方身上看到自己没有的东西。 自然,理性主义者和乐观主义者的出世速度是有差异的,但是扎库斯并不介意。他不是重视阶级的人。不如说,反而觉得那些很烦人。 行了,对于这样的扎库斯,友人西吉贝尔特有个请求。 这并不少见。西吉贝尔特和扎库斯,就是互相帮助的关系。如果是自己不擅长的领域的工作,就会坦率地寻求朋友的帮助。与其这样那样的烦恼,还不如这样更加省事。因为那个领域是和自己正相反的朋友擅长的领域。 西吉贝尔特会向扎库斯寻求帮助的事情,基本上都是要求社交性的领域的工作。 培养后辈,矫正有才能的问题军人。西吉贝尔特会想用暴力去解决一切。暴力只是暂时的终结,但离根本上的解决还相去甚远。 于是,就轮到待人友善的扎库斯的出场了……。 「哎————~……」 在去医院的接送车上,扎库斯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司机惊得通过镜子看向扎库斯。 这次的问题儿,已经超出规格。 (沐浴龙血,龙的女儿,然而却是名门的屠龙一族,最棒的是她还是个十六岁的女孩子……?开什么玩笑) 他抑制着自己想要把头发蹂躏一遍的冲动。难得做的造型,不能糟蹋了。面对小姑娘,第一印象特别重要。正因为自己已经是被人叫做大叔的年龄了,萨库斯对于自己的清洁感总是倍加关注。 问题儿的名字,叫布伦希尔德·齐格弗里德。 上个月白银岛攻略作战时回收的少女。 扎库斯分析了,成为问题的要素大致分为四块。 第一,龙血。 沐浴龙血后百分之九十九的可能性会死亡,这点世人都知道。但是,除了军事工作者、医务工作者、学者和研究人员以外很少有人知道,即使他们幸运地活了下来,也有可能已经遭受了严重的精神损伤。 扎库斯认为,这位少女十有八九已经精神异常了。 不是这样的,怎么会以龙的女儿自称呢。这个自称便是问题二。不,究竟会怎么样呢。传闻也说会有狼养育的少女。特殊的情况下,以人外生物的女儿自称,也并非不可行……? 而且……第三个问题,那种野蛮的生长环境,血脉居然还是名门齐格弗里德家的。骗人的吧。 独一无二的挚友的女儿。 就算我是挚友,就算有多不擅长沟通,哪有把自己女儿交给别人照顾的道理? 这不是你女儿吗。好好地聊一次啊,你们不是亲子吗。这样的说辞确实将繁忙的西吉贝尔特留在了都城。直到布伦希尔德醒来为止。 然后,布伦希尔德醒来之后,就让西吉贝尔特去看望她了。 也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 回来后的西吉贝尔特就用一如既往的阴沉语气说道。「……我不行的。那家伙派不上用场,我也不想让她派上用场。我想给她执行死刑」 喂喂,这也太过分了吧。十三年间……不,考虑到齐格弗里德家的情况,可能是初次见面的女儿也说不定,而且你是她爹吧?死刑什么的,就算搞错了也是不能说出口的话吧。 平时温文尔雅的扎库斯,那时真是大发雷霆了。他破口大骂,甚至都要动手了。 所以西吉贝尔特决定把布伦希尔德推给扎库斯了。「无论是把她伊甸回收回来的,还是担心她安危的,都是你。你比我更像父亲」。 扎库斯抚摸着修剪整齐的胡须思考着。 (……拜托你了,个鬼啊) 约翰·扎库斯,对西吉贝尔特·齐格弗里德这名男子很是了解。 世人认他为屠龙英雄。这是事实。伊甸攻略作战没有那家伙是无法完成的。 但是扎库斯认为,西吉贝尔特真正的武器是洞察力。那家伙的三白眼,不论何时都能捕捉到事物的本质。 那家伙一定能抵达军队的顶点。用他看出正解的洞察力当做武器。 「但是啊……西吉贝尔特」 扎库斯自言自语道。 「这次的决断,还是错了吧……」 就算救了她的人是我,就算我再怎么担心她。 父亲是西吉贝尔特,你啊。 我可不是布伦希尔德的父亲。 下了接送车后,扎库斯进入医院。 向布伦希尔德·齐格弗里德所在的病房走去之前,在镜子整理仪表。就算对方是龙的女儿,但仍旧是女孩子。 精心调整了不到眼睛长度的刘海。嗯,大概没问题了吧。 扎库斯年轻时也是一介美男子。 曾是喜好玩弄女色的,坏家伙。 随着年龄的增长,年轻时的活力和朝气从脸上消失了,但也因此变得更有包容性。军队内部有很多偷偷对他抱有好感的女性。 但是,扎克斯并没有在交往的女人。 永远不会忘记。 降下天罚的,二十四岁的冬天。被自己玩的女人刺了送医院之后,所有的女性关系就全部掐断了。 女孩子,好可怕。 仪表最后检查了一遍后,他「好」地嘟囔着。给自己打气。 姑且, 口袋里还藏着扎库斯的得意武器,匕首。 如果那不是人类而是龙的女儿的话,可能就要遭受袭击了。虽然不如西吉贝尔特那般强大,虽然比西吉贝尔特更加待人友善,扎库斯也是个本事了得的武人。 (嘛啊,光是听完人家的成长经历,就感觉我是打不过人家的呢) 匕首,是多余的。 单人病房的窗户开着。吹来的风,拨动着窗帘摇曳起来。 布伦希尔德·齐格弗里德,在床上坐着。白银色头发沐浴在阳光下,染上了一抹红色。瞳孔就像寂静黑暗中燃烧的篝火一般。 黑炎化作人形,伫立于此。 那便是扎库斯对于布伦希尔德·齐格弗里德的印象。即使注意到了他的到来,布伦希尔德还是毫不关心的样子。 「布伦希尔德·齐格弗里德就是你吗……?」 少女回复了。但是回复的时机,并非是喊到布伦希尔德·齐格弗里德这个名字的时候,而是对『你』这个称呼做出了反应。 「不要用『你』称呼我。人类」 不明所以。也不想知道。扎克斯的经验之谈是,对称呼的纠结和执着,多半是因为一些只有本人才知道的原因。 「那么……该怎么称呼比较好呢?」 「你是谁啊」 坏了。在询问他人名字前,先报上自己的名字乃是礼仪。 扎库斯眉头放送,嘴角微微上扬。他那柔和的微笑,拥有缓和对方戒备心的效果。前提是,对方是人类。 「抱歉抱歉。我是约翰·扎库斯。诺贝兰特陆军大佐。和西吉贝尔特是老朋友呢」 抛出西吉贝尔特的名字后,扎库斯注意着对方的样子。他希望能以共同认识的朋友为契机展开话题。看来是成功了。因为布伦希尔德的眉头微微颤动了一下。 「那个男人,去哪里了?」 话语中饱含着敌意。也难怪。是西吉贝尔特杀了龙。 「海上,吧。我也不知道」 绝对不要把自己的去处告诉那家伙,这是西吉贝尔特准将对萨库斯大佐下的命令。 少女用诡异的深红色眼眸盯着扎库斯。 「你在骗人」 就像是读心了一般断言道。 「为什么,要骗人?」 这种时候的反击,扎库斯已经习惯了。 他作出为难的笑容示弱。 「不是骗人哦。那家伙的任务是攻略伊甸,得世界各处海域奔走。只有跟他乘同一条船的家伙才能把握他的具体位置吧」 诡异的少女眯着眼睛盯了扎库斯一会儿, 「是吗」 像是放弃了似的,将视线移开。 再度便会了一具安静的人偶。 「西吉贝尔特让我来照顾n……布伦希尔德」 『你』这个称呼差点就要呼之欲出了,扎库斯赶忙将其吞了回去。 已经不给任何反应了。所以,他只能单方面地继续说着。 「西吉贝尔特很忙,暂时不会待在都城了」 他将声色尽量压得温柔些,为了不刺激到对方。因为这名少女曾经袭击过诺贝兰特军最强和最有威望的男人,西吉贝尔特。 「有什么,想问的吗?自己的状况什么的,接下来的情况什么的,关于变成军人什么的,什么都可以问」 「无所谓」 不留情面。 「比如说不想被采血,剥下右臂的龙鳞会痛什么的,有什么困扰的事情吗?我可以去跟医生那边商量」 活生生的伊甸果实,布伦希尔德。 尽管还没有进行过人体实验,关于组成她身体的一切物质的情况,这几天已经采集样本进行成分解析了。布伦希尔德的伤几乎已经痊愈了却还没有出院的原因也是这个。他们好像还进行了身体能力和智力测试,但这边对此却好像非常不愿意合作。毕竟是突然被人类袭击毁掉了住处。不想合作也是理所当然的。 「检查和研究什么……随意就是。我要做的事只有一件」 一定要杀了那个男人,她说道。 对于挚友的杀意,扎库斯无法肯定也无法否定。 「我非常了解您的心情。毕竟是家人被杀害了。也难怪您想杀了他。但是,像这样……赤裸裸地表现出敌意可不太好哦」 「不太好……?」 「因为,这世界并不是所有人都是您的敌人。现在您可能看所有人都是敌人,那没办法。但是我希望,您会一点点地明白事实并非如此」 有提议把布伦希尔德作为实验动物扔进研究设施的人 但是,也有反对这点,最大限度地发挥了自己的口才,勉强确保了她受到军队保护的人。 那便是扎库斯。虽然不想高调表示自己是她的同伴,但扎库斯只是想尽自己最大努力帮助这名十六岁的少女。 ……不管怎么样,都会在她身上看到自己女儿的影子呢。 「今天就先到此为止吧」 会面的时间很短暂。 花时间下去,这孩子的铁壁就会逐渐溶解。 因为现在少女似乎还处于很敏感的状态。 「那么,再见」 扎库斯开始反复地前往医院。 尽管如此,短时间内她也没有什么明显的变化。 扎库斯向她搭话,她要么是无视,要么只是简短地回复一句。 ——说实话,心里很不是滋味。 幽暗深红的瞳孔,只是一味地注视着这边。盯着看。就像是在观察着一般。 但是,过了一个星期以后,少女开始主动向扎库斯说话。 稍微重新考虑了一下,她说。附带敬语。 「以前,我在外面的世界待过四天。这个世界上没有龙的容身之所。这是我从中了解的。身为龙的女儿,想要在这样的世界中生存,就只能老老实实满足人类对我的要求」 扎库斯瞪大了眼睛。发了一会儿呆之后, 「您能说出这么复杂的词汇呢……」 表达了这样的感想。也仅仅如此了吧。被龙养大的人类,谁能想到她能使用这么难的单词和敬语了呢。 「因为伊甸教给了我知识」 至今,铁壁仍在。高高的,坚硬的铁壁。 但是,能够稍微柔和哪怕一点点也是值得令扎库斯高兴的事情。 「正如您所说,我将全世界都视作敌人。但是,您比别的人类对我更加友善,同时我能够拜托的对象也只有您」 「扎库斯」 少女第一次,喊了大佐的名字。 「能拜托您一件事吗?」她问道。 扎库斯除了「当然」以外,就没有准备其他回答了。 布伦希尔德说,「我想要知道有关人类世界,特别是我所生活的『军队』相关的知识」。 也不知道她到底是怎么就能够读书的,总之先把书给她了。最开始是儿童向的三本书,但她第二天就看书了。 然后一看到扎库斯就说。 「扎库斯,下次请拿点更有高度的书来」 第二次拿去的五本入门书,她也只花了一天就看完了。 拿过去的书逐渐变得复杂。 但是,跟书的难度成反比似的,少女的话语变得柔和起来。 好像是从和扎库斯的对话中,学到了什么似的。 随着时间的推移,少女身边的书越来越多了。因为她想读一些国家历史和政治军事方面的书,扎库斯就指示部下把书搬进来。 勤奋地阅读自己所属的军队书籍的少女。 她的姿态,只是全神贯注。 这年头的训练生中都没有像她这样真挚的孩子。比扎克斯年轻时努力一百倍。送过去的书太多,房间难以进入也是常有的事。 但是,扎库斯有些担心。 光是看些教育书,无法滋润心灵。会培养成纸上谈兵的孩子的。 这样想着,他便在教育书中夹进了一本书。 由狼养大的少女的故事。 失去了狼的家长的少女,被带到了人类的世界。狼少女一开始很困惑,但被温柔所触动,逐渐习惯了人,最后与人共同生活。迎来了幸福的结局。 她的经历与少女类似。 扎库斯也希望少女能够迎来这样的结局。 第二天,扎库斯透过病房门的窗户,看到了刚好正在阅读那篇故事的她。 她的眼中,泪水缓缓滑落。 只有那一天,他没打声招呼就直接离开了。 传闻白银之龙,有着一颗善良美丽的心灵。 正是因为被那样的龙养大,她的身姿才能如此美丽无暇吧。 持续的看望过去了两周。 「请叫我布伦希尔德」 少女道。这个时候,布伦希尔德已经对军队的知识颇有了解。 「扎库斯大佐,是大佐。上级军官。虽然不知道我正式入籍军人的时候,会被授予怎样的阶级,但应该不会到准将以上吧。大佐以『您』称呼部下的我实在奇怪。接下来就称呼我为『布伦希尔德』吧」 这之后,会好好使用敬语的,少女道。 「……嗯,明白了」 少女会慢慢变成人类的吧。 为此她正在逐渐适应人类世界的规则。最近对身体能力和智力的测试也很配合。 确实是值得欢喜的事情,但她开始使用敬语,以大佐称呼我,稍微有些寂寞。稍微有些。 扎库斯告诉了她自己年轻时的失败。 少女微微俯首,将手抵在嘴边将其遮住。 微微上扬的嘴角,传来微微一声清笑。 第一次,见到少女展露的笑容。 虽然从见到她为了故事而落泪的时候他就明白了。 这孩子也是有心的人类。 虽然外表看起来非常成熟,脑袋瓜也很聪明,但内在看来仍旧是与年龄相符的……十六岁的少女。 变得很能聊了。 「我上报纸了」 那天布伦希尔德在床上摊开了三份报纸。 「自伊甸归来的少女」「十三年前失踪的千金,在龙的岛上找到了」「屠龙者之家,出了个龙的女儿」都是这样天马行空的标题。 「大佐,世人都知道我的存在了吗」 「……是呢。成为名人了呢」 虽然关于伊甸找到的少女在军队内下了封口令,但果然还是封不住百姓的嘴。不知道是从哪里走漏的消息,或是记者从哪里打听到的情报,才有了这些新闻报告。没想要这么刺激少女的。 「我听闻人类的国度有着差别对待」 少女用左手抓住被绷带包裹着的右手。她的右臂上覆盖着龙鳞。 「那样的话,我,会忍耐不住的」 「别担心。右臂的事情,还有被龙养大的事情,世人是不知道的」 「但是,标题写了龙的女儿」 「新闻社夸大其词罢了。刚好和事实一致罢了。基本上没有人信的」 军队公开给新闻记者的消息只有「齐格弗里德家的女儿在无人岛上找到了」。 「我从窗户往下看去的时候,偶尔看到了拿着相机的人。那些人就是记者吗?」 扎库斯尴尬地挠了挠头。 「医院属地应该是禁止进入的才是啊……」 「是吗?还有记者半夜到我房间里来的哦」 「诶……?真的吗?」 「是的。护士们偶尔通过之后,他们就逃走了……」 布伦希尔德捏着盖在床上的白色毯子。 「……有点害怕」 「我会尝试加紧戒备的……。但这些的话,也是无可奈何的吧」 「大佐,也有敌不过的东西吗」 「就算是上级军官,也敌不过世人。很抱歉……只能忍耐一下了呢。这几个月」 「几个月,吗?」 「嗯,这个国家的人类都是热得快冷得也快的呢。几个月后人们就去关注别的事情了吧」 「像我这样的人以前也有过吗?」 「虽然没有出现过像布伦希尔德那样特异的人类,但像你这么受关注的人还是很多的。做了坏事的人也会受到纸面上难以置信的攻击呢。但是,过几个月后大家就都忘了。放心吧,过几个月后就能过上安静的生活了」 布伦希尔德稍微沉思片刻后,一句「……攻击」 布伦希尔德用充满好奇目光的赤色眼眸盯着大佐说道。 「大佐。今天开始想多读些新闻」 开始说一些关于对方的事情了。 虽然研究者说,「想要询问她伊甸是个什么样的场所」,但那种事是没法知道的。扎库斯不想把她告诉自己的有关伊甸的事告诉任何人。说出来的话,总感觉是背叛了对方。 「人类的国度,全都是不明所以的规矩。我很困惑」 「伊甸有什么规矩呢?」 「伊甸没有规矩。身在伊甸的所有生物都是朋友和家人。因为不会有任何生物使坏或是作恶,所以不需要规矩。人和狼也能结合,女性也可以喜欢女性,男性也可以养长头发。他们有自己的家庭,但他们没有家长,可以自己决定自己的一生。也没有制服,穿上自己想穿的衣服就行。也不会因为被认为是穿了与身份不相称的衣服」 这每一点,在人类的国度都是不存在的吧,布伦希尔德苦笑道。 「……嗯,但是,也是有禁忌的样子」 修长雪白的睫毛微微失落。她的表情一转阴暗。 「女儿是不能爱上父亲的」 扎库斯的心里顿时揪在了一起。 「大佐,这点在人类的国度也是一样的吗。女儿也是不能爱上父亲的吗」 扎库斯双手抱胸,偷偷深呼吸了一番之后回答道。 「不是哦。因为,爸爸和女儿是家人。互相爱着有什么问题呢?」 听到扎库斯的回答,少女的脸上绽放了笑容。 「只有这点,比伊甸更加自由呢」 「是的。不如说能被女儿爱着,才是父亲的福分吧。女孩子在成长的过程中,大都会变得讨厌父亲呢」 「令爱,也是这样的吗?」 「诶」 扎库斯的时间停止了。 布伦希尔德的瞳孔中浮现出疑惑的神色。 「大佐有女儿这点,我是从交谈中推测出来的就是了……」 「……啊,嗯」 话语阻塞。 「有的,女儿。我的话……当然是被讨厌了呢」 是从扎库斯的眼神中读出了什么吧。 布伦希尔德,没有再问更多的问题了。 一个月过去了。扎库斯几乎每天都会来看望她。 「大佐真是清闲人呢」 努力总算是有了回报吗,现在的关系已经足以开些打趣性质的玩笑了。可能真的已经有些敞开心扉了吧。 顺带一提,大佐并不清闲。 现在也是在工作中。照看布伦希尔德乃是来自准将的正式命令。执行任务中。 「没人来看望你不是怪寂寞的嘛。而且今天终于是布伦希尔德出院的日子了。顺带接你走」 关于采集布伦希尔德体液等的研究,昨天已经全部完成了。接下来虽然还会根据样本继续进行成分调查,或者将样本给实验动物注射,观察其经过的样子,但布伦希尔德已经不需要住院了。 「出院,意思就是从今天开始我就是正式的军人了吧」 布伦希尔德从床上下来,领悟道。 一句没必要这么紧绷着的到了嘴边,但还是被扎库斯咽了下去。 咳哼地咳嗽了一声吼,扎库斯摆出一副非常严肃的表情。 「首先是从任命书开始……」 这样说着,从包中取出一张羊皮纸。即使是在造纸技术发达的现代,官方文件仍旧采用高级羊皮纸。 「……上来就是军官吗。虽然是自己推荐的,但没想到真的能过啊……太惊人了,齐格弗里德家的力量」 他将羊皮纸递给布伦希尔德。布伦希尔德看到纸上的内容后也很震惊的样子。 要说为什么,因为上面写着任命布伦希尔德为陆军少尉。 虽说是最下级,但让少女成为军官,也是因为各种大人之间的原因。 伊甸的研究机构仍旧主张把布伦希尔德当做实验动物来对待。都是一帮企图把她丢进没日没夜的人体实验,最后解剖掉做成标本的荒唐人士。……悲伤的是这点布伦希尔德的父亲西吉贝尔特最初也是持赞同意见的。 不过,主张将她当做一名人类来看待的团体也是有的。在白银岛攻略作战中见过她的军人基本上都是这么认为的。看到她失去右臂那副痛苦的样子,再来看看这些把人家当做「实验动物」的家伙们,实在有些没良心。扎库斯等人的主张是,应该采集血液和细胞粘膜并进行研究,但之后就由军队对她进行保护和使用,同时进行观察。毕竟测验也证明了布伦希尔德的智力和身体能力都很高,解剖杀掉的话就太可惜了。 虽然两派僵持不下,但扎库斯暗地里说服了西吉贝尔特,让他拿出齐格弗里德家族的后台。扎库斯的目的是给她一个军官这一社会地位,让她的存在公开化,从而保护她不受非人道主义实验的伤害。 这一切总算顺利了的结果便是少女当上了少尉。 但是,那当然,是有名无实的少尉。 扎库斯作出僵硬的语调。 「话说得难听点,这地位只是个装饰品」 这是无论如何都必须跟她讲明白的。即使少尉这一地位并非她所愿意获得的。 因为在这个国家,有很多军人的实力和上进心都不配当上少尉。该说是,基本上都是这样。扎库斯的部下中也有很多这种人。考虑到他们的努力,「装饰品」这一事实是不得不说出口的。 虽说出身名门,身世特殊,但突然被任命为军官,可以说是对其他军人的亵渎。 「布伦希尔德。人们对于军官是有其相应的期望的。这点绝对不要忘记」 「遵命」布伦希尔德敬礼道。 「那么,身为上级的我,现在给你第一项任务。两个月后,少尉要向环保团体『堤丰』进行某项说明」 「说明,吗?军人的话,工作不应该是打仗?」 「打仗反而更轻松就是了……」扎库斯挠了挠鼻尖。 这里也是跟大人们的情况有着复杂的关联。 少尉的职位保护了布伦希尔德免受非人道主义的实验。既然如此,研究机构的想法似乎就变成了把她从那个位置上拉下来。于是他们便策划布伦希尔德和环保团体『堤丰』互相冲突。 堤丰虽然自称是一个环境组织,但实际上是信仰将竜奉为神使的狂热宗教团体。 「积累善行的人类的灵魂,死后,就能被身为神使的龙引导至名为永生王国的乐园」这般前世代的想法,便是这一团体的教义。 堤丰之前一直与伊甸的研究机构还有军方发生冲突。对伊甸攻略作战和杀龙采取洁癖般的坚决反对态度。 正与此时,新闻各大媒体报道了「龙的女儿」一事。 堤丰自然不会保持沉默。对他们来说龙是神的使者,龙的女儿被附以人间俗事是不能被允许的事情。因此他们向研究机构和军队发起了强烈抗议。 然后,这位「龙的女儿」似乎成为军人的事情,多少还是走漏了。究竟是怎么走漏的,傻子都能明白就是了……。 研究机构要求军方负责对堤丰进行解释。为什么少女会成为军人,以及布伦希尔德并不是龙的女儿一事要让她亲口说明。 军队为了让布伦希尔德当上少尉已经是难上加难,所以他们已经没有办法驳回这个要求了。 因此,布伦希尔德少尉最初的任务,就是「向狂热宗教团体证明自己不是龙的女儿」,比起简单级别的军事作战来说是很难的一项任务。 少女因堤丰过激的态度感到畏惧而离开军队,或者是以「没能进行适当的说明」为由把布伦希尔德从少尉的位子上拽下来,便是研究机构在打的算盘。 ……这样的事情,大佐并不会特地跟少尉进行说明。 距离说明会还有两个月。这点时间里,还要跟少女持续施压就太可怜了。 「放心吧。布伦希尔德只要说几句就行了。放轻松。彩排也会有的」 「了解了。我自己也会研究一下堤丰这一团体的」 「不用那么卖力的。好吧?」 他想起住院期间少女的真挚模样。 努力学习过了,认真说明过了,对方要还是不能通情达理的话……到那时候她受的打击该有多大呢。 但是,这一定是关键的第一步。不得不迈过去的第一步。 布伦希尔德在这一个月不经意的谈话中露出的笑容。他希望这一笑容能在自己以外的人面前也能展现出来。 他喜欢布伦希尔德能像个正常人类那样,过上能够展露笑容的平凡日子。这便是扎库斯的恳切之愿。 出院后的布伦希尔德,据点就从医院转移到了宅邸中。齐格弗里德家族所住的宅邸。她的出院日只有包括本人在内的一小部分人知道。为了防媒体。这手似乎奏效了,布伦希尔德那天安静地坐上了接送她的车,没有遭到记者的提问和攻击。 齐格弗里德宅邸,位于都城正中间的区域,被广阔的蔷薇庭院和格斗训练场包裹着。 巨大的门前,大批佣人排成队列迎接布伦希尔德的到来。 「……啊……」 布伦希尔德困惑地来回看着同行的扎克斯和佣人们。 扎库斯微笑,咧开嘴说道。 「那自然是会惊讶呢。在无人岛上生活过的自己,居然能有这么多佣人什么的」 她也有这种孩子气的一面。 「该怎么办才好呢……」 「挺起胸膛。好啦。这里可是布伦希尔德的家哦」 扎库斯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背。布伦希尔德微微踉跄了一下向前走去。 「我就送你到这儿了。接下来,就交给你家里的人吧」 布伦希尔德向扎库斯回过头去。 「大佐,受您关照了」 深深地鞠躬。 真是个好孩子啊,一定能成为一个好孩子吧,扎库斯再次想到。 「那个,大佐。最后能再询问一件事吗?」 「嗯,你说?」 「西吉贝尔特准将现在身在何处,还是不能告诉我吗?」 想要就最开始见面时的事情道歉,她补充道。 扎库斯犹豫了。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这孩子也问了同样的问题。 想要杀了扎库斯。因此实在是没法告诉她西吉贝尔特的去处。 但是,现在的话……可能不一样了。一个月过去,已经柔和了不少。想要道歉的这一说辞,听起来不像是在撒谎。 但是, 「那家伙从以前开始就来无影去无踪。我也不知道他的去处啊」 一笑而过。 这孩子并非无法信任。 只是,自己和友人约定好了。绝对不能告诉布伦希尔德自己的去处。 (那家伙,除我以外可没有其他朋友了呢……。被背叛了的话感觉挺可怜的) 虽说布伦希尔德变成了好孩子,但约定还是不能打破的。 「是这样吗」 布伦希尔德的脸上浮现出惹人怜爱的笑容。 「有消息了能告知于我的话我会非常高兴的」 布伦希尔德客气地说道。 「嗯。一定会告诉你的」 说罢,扎库斯离开了宅邸。 诺贝兰特帝国军的将校是怠惰的。 夜猫子数量偏多。早上几点起来都可以。 拥有业余爱好的人偏多。在工作时间绘画,写诗什么的。 由普通民众变成军人的,反而会早起,在严格的规则要求下,忙于锻炼自己。而同样的时间内,将校摸着自己肥胖的肚皮嗑嗑瓜子打发时间。 谁都不会说什么。 因为将校是贵族出身的。能对贵族指指点点的只有王族或是大司教,亦或是另外的贵族,但他们都不会这么做。维持自己的权利与现状,才是他们的至上主题。 依靠西吉贝尔特·齐格弗里德和约翰·扎库斯这些少数的忠于职守的将校,诺贝兰特这一国家才得已运转。 齐格弗里德家的佣人认为布伦希尔德也过着悠闲的生活。她被授予的少尉军衔只不过是一个空有其名罢了。 布伦希尔德·齐格弗里德如同玻璃一般。 头发晶莹剔透。皮肤雪白,手掌娇小,手指纤细。看上去弱不禁风。 这般美貌的她,要投身于严苛的训练之中,是谁也无法想象到的场面。 早早地起床,遵循自己设定的规律,执拗地折磨自己的肉体,贪婪地吸收着知识,然后早早地睡觉。 待人友善,态度温和。在无人岛上长大的要素,是一星半点都没有感受到。和佣人们的关系也很亲密,也不会忘记对他们保持敬意。所以佣人们也想尽可能地满足布伦希尔德的愿望。 但是,他们都无法做到这点。 布伦希尔德对佣人们的请求只有一个。 「西吉贝尔特父亲大人现在身在何处,能告知于我吗?」 要是能,他们便早已回答她了。但是,他们做不到。当下家主西吉贝尔特去往何方了,在场的所有人都不得而知。 雪一般纯白的外表下,只有那赤色的瞳孔散发着火热。 宅邸中也有几位带有齐格弗里德家血脉的军人所在,但无人能勤勉到布伦希尔德的程度。 只有一人,西吉贝尔特的儿子,西格鲁德·齐格弗里德除外。 要论自我锻炼的严苛程度,西格鲁德比布伦希尔德还要更刻苦。 布伦希尔德晚上总是早早地睡觉了,但西格鲁德脸睡觉的时候都舍弃了来锻炼自己。 西格鲁德是十七岁的军曹。为了得到父亲的认可而从最下等的士兵开始做起,过了三年之后成为了军曹。 然而,布伦希尔德却一跃成为了少尉。而且才十六岁。在此之上,更是一名女生。 开什么玩笑?父亲为什么会觉得那种家伙比自己更加……。 西格鲁德的愤怒也是理所应当。 但,布伦希尔德要只是将少尉一席当做个摆设来面对的话,西格鲁德倒也能接受她了吧。肯定就会把她当做总有一天能够超过的对手而不以为然了。 但是,布伦希尔德不仅勤勉,更是有着才能的样子。 「少尉阁下」 一天,布伦希尔德被西格鲁德搭话了。与随身的教官结束了上午的课程,从房间里出来的时候,只见西格鲁德刻意等候在此。 「西格鲁德军曹」 白金般的头发摇晃着,少女看向西格鲁德。 「诶,一介军曹的名字竟能令阁下留心。真是荣幸之至啊」 「下士官以上的诸位,名字我都记得」 下士官。 在这个国家,军曹便是下士官中最低等的阶级。也就是说西格鲁德不过是勉强具有了能让布伦希尔德记住的价值。对于阶级低于自己的西格鲁德说敬语也非常讽刺。虽然自己也知道这是一种鸡蛋里挑骨头的思考,但感情是不会说谎的。 这家伙,我就是看她不爽。 布伦希尔德纤细的躯体,被崭新的红色军服包裹着。 「少尉阁下要是有时间的话,能陪我进行军队格斗术的训练吗?」 「军队格斗术?为什么?」 以格斗术训练为借口,其实本心是想把布伦希尔德暴揍一顿。 「因为听说少尉阁下在军营医院的身体能力测试中,特别是格斗术项目中,取得了极高的分数。还请务必让才疏学浅的本人领教一番。」 西格鲁德是否是才疏学浅,这事需要打个大大的问号。 固然性格刚强,脾气暴躁,但在同期的军人中,他的学习和格斗成绩都是最好的。 「我的体术和正式的军队格斗术在风格上有所不同。不知道能不能帮上忙,但军曹对此不介意的话」 少尉阁下下午的安排,被讲课以及说明会这一任务的准备工作填满了。所以他们决定傍晚六时在训练场上汇合。 阳光倾注下的格斗训练场。通风的天花板。酷似竞技场的广阔空间里,西格鲁德独自一人站在正中间。他提早了三十分钟抵达。 西格鲁德换上了训练用的高性能服装。身上各处都是轻微的尘土。一头刺刺的黑发上滴落汗珠。 热身已经完毕。身体状态相当不错。心理准备也万全了。一想到能将铁拳打到扑克脸上,就觉得心情激动。感觉能发挥出最佳表现了。 时刻一到,布伦希尔德少尉便准时现身了。 和白天见到的那时一样,仍旧穿着闪闪亮的军服。 倒也没什么不好。军服也是质量很好的服装,就这么穿着军服来也没什么好奇怪的。但是,夹在腋下的那本『环保团体堤丰的历史』究竟是在开什么玩笑呢。 啊啊,对的。我就是,对于这家伙的一切都看不爽啊。 (不把这家伙打倒,我就一直无法得到父亲的认可) 他默默地摆好了架势。 这便是训练,准确地说是欺负新人开始的信号。 「那么」 少尉说罢的下一瞬间, 不知为何西格鲁德已经看向天空了。 「诶?怎么了?」 脑后传来阵阵疼痛。 (……发生了什么?) 布伦希尔德少尉在一旁看着书。红色的眼睛看向西格鲁德。 「您失去意识了」 「……哈?」 她在说什么。 「绞技。我按住了您脖子上的粗血管。脑部失去了供氧,一瞬间就失去意识了」 …………。 也就是说,什么意思……? 我,输了吗? 什么都没做,也不知道她做了什么之际, 就被这个女人放倒了吗? 「别、别开玩笑了!」 西格鲁德奋力地站起身来。 「再来一次!再和我,战斗一次!刚才的只是运气不好!」 热血顿时冲上脑门。所以对上官使用敬语一时也忘掉了。虽然布伦希尔德是不会在意那种事情的人。 「今天就到此为止吧」 「啊?要逃跑吗?」 「并不。就寝前剧烈运动导致睡眠不好的话,我就很困扰了」 说起来,本是红彤彤的天空,已经变成星光闪耀的夜空了。 「我……躺了……多久呢?」 是因为夜晚的凉意吗,脑袋稍微冷静了下来。 「一个小时左右。现在,刚过七点。要是还想进行格斗术训练的话那就明天同一时间,还在这里」 布伦希尔德将书合上,离开了训练场。红色军服的背影,一尘不染。 「……混蛋啊!」 明天一定,要把那家伙的军服弄脏。 那天,西格鲁德折磨肉体折磨到了深夜后,倒在床上睡得如同烂泥一般。 但是,第二天西格鲁德也没能取胜。 昏过去之前能够看到布伦希尔德瞬间逼近到了想要接吻一般的极近距离,也许能被称为是一种进步了。 下一瞬间,视野就切换了夜空,时间向前推进了一个小时。 一旁悠然自得地读着册子的布伦希尔德少尉。标题是『欢迎来到堤丰』。是恶性环保团体发行的宣传手册。 啊,对了。这家伙近期,要向堤丰进行说明会来着。和自己的对战,是被放在学习堤丰的空余时间中了。 「还需要训练的话,那就明天」 册子合上的声音,还有华丽军服的背影。 如同轮回般的光景持续了七次之久。 第八次交手的时候,布伦希尔德开口道。 「今天就是最后一次训练吧。我还有其他必须得做的事情」 西格鲁德没做任何回复。 七次交手……不,说是交手合适吗。军曹连碰都不能碰到少尉。 对于布伦希尔德来说,和军曹对战只是浪费时间。 「……我明白了」 说罢,西格鲁德摆好架势。 布伦希尔德也摆好架势以回应他。明明至今为止从来没有做过这种事的。 「因为是最后一次了,就用正规军队格斗术与您交手」 ——居然小看我。 就让你后悔主动舍弃优势采用军队格斗术吧。 他看到了布伦希尔德的接近。这一天,他清楚地看到了。 比起思考,西格鲁德的身体先动了起来。她刚一向前踏出,西格鲁德便立刻退开。要是她企图出拳的话,西格鲁德便想以此进行还击的,但布伦希尔德并不傻。她也预想到了西格鲁德的反击,进行回避。 尘土飞扬,染黑了她的军靴。 重整态势。 这次轮到西格鲁德进攻了。 他的姿态,恰似雷电的箭矢。 自电光火石间的缩地后发出的一击。是连教官都曾击倒过的西格鲁德的绝招。逼近人体身体机能极限的动作。 但是,少女将这如同月光般流畅的动作打出的雷光一击轻松化解。军曹的拳,与少尉的掌心相撞。 手套从少女的右手处脱落。 两个再度互相对视。 ——今天,可能能赢。 西格鲁德感受到了自己体温的上涨。 双方毫不退让的攻防重复着。 重复着。 ……重复着。 然后,西格鲁德便注意到了。 ……这个女人,放水了。 最初还以为是自己不惜睡眠时间做出的努力开花结果了。自己的动作不再有多余的成分,让布伦希尔德没有了可乘之机。 但是,并非如此。 布伦希尔德放过了好几次自己能够打出终结一击的机会,就算不情愿,西格鲁德也还是注意到了。 (……难道说,就因为是最后一次,才真的想要训练我了吗) 被她放水了。光是用军队格斗术与西格鲁德交手就已经是在放弃优势了,更何况是这种情况……。 已经,一切的一切都无所谓了。 架势,逐渐失去气势与力量。 布伦希尔德急速靠近,用右手擒住脖子。 「就像这样,夺去就是」 西格鲁德自暴自弃地嘟囔起来,布伦希尔德便停手了。只是抓着西格鲁德的脖子。 「夺去,吗?是指什么」 「全部」 西格鲁德自嘲地说道。 「你知道我是谁吗」 「西格鲁德军曹,仅此而已」 「我的名字是西格鲁德·齐格弗里德。西吉贝尔特·齐格弗里德的独生子,是你的哥哥」 布伦希尔德讶异道。 「独生子……?既然有儿子的话,为何西吉贝尔特准将要将巴鲁姆克继承给我……」 「因为对我不抱任何期待了」自暴自弃的西格鲁德忿忿地说道。 微微地明白了。 自己作为二等兵,进入军队以来。 因为西吉贝尔特很少说话,所以只是没能确信罢了。 从最下面爬着上来,原来是这种意思吗。 一直是这样想的。 但是,你将其全部打碎了。 因为不知从哪冒出来的你,突然成为了少尉。 就算是那个人的心中,也是存在着『特别』一事,以及自己并不是『特别』一事,一下子就全明白了。 ……口中满是苦涩。 无论多么逞强,多么努力,只要自己一直以来的自我认同感被打碎了, 就会想哭。 「为什么,在哭呢?」 布伦希尔德问道。 「不说就不明白吗。那就告诉你吧」 来自父亲的期待,来自父亲的宠爱,来自父亲的重视,来自父亲的……。 这位完美无缺的少女,对于他被夺去的东西的重要性,也许并没有明白。 但是,布伦希尔德的回答是, 「这些我是没明白的」 和西格鲁德的预想并非一致。 「我不明白的,为什么不是我,而是你这家伙在哭呢」 语调,转变了。 (……谁啊,这家伙) 在宅邸中遇到深闺大小姐模样的女子,如同玻璃般的少女,已经不见了踪影。 西格鲁德意识到自己的话语,已经触碰到了少女的逆鳞。 爪牙逼近了。 这一定,就是这女人的本性……。 「你的父亲,夺走了我的父亲。然后,还将我不想要的地位与环境强加于我」 ——想哭的,是我。 绞住喉咙的手,开始注入力气。完全不是一名少女能有的力气。呼吸道遭到压迫,西格鲁德发出嘶哑的声音。 「杀了身为儿子的你,那个男人会悲伤吗?我所感到的绝望,思绪中仍旧盘踞着的沉痛,也能让那个男人尝一尝吗?你说啊……」 至今为止一直如同石榴石一般美丽的赤色眼眸,现在已经化作了炼狱的火焰。 「嘎……唔……」 逐渐断线的意识之中,西格鲁德将断音连接成线。 「比起我……你……更加……」 「我?怎么了?」 「你死的话……那个人……更加悲伤,啊……」 布伦希尔德瞳孔,稍微睁大了几分。燃烧上窜的火焰,摇晃着消散了。 手中的力气减弱。 西格鲁德咳嗽着,将布伦希尔德的右手甩去。 手套脱落后的右手,被白银的龙鳞给覆盖着。战斗中的时候他还没注意到。 「你……这手是……」 布伦希尔德的右手是龙的手臂一事,只有一部分的高官知道。西格鲁德当然,也是不知道的。 刚才布伦希尔德所说的话,掠过西格鲁德的脑海。 『你的父亲,夺走了我的父亲』这一句怨恨的话语。 难道说,布伦希尔德所说的父亲是。 自称「我是龙的女儿」的少女。 还以为……过着什么安逸的生活呢。不,是情愿这么去想的。因为他讨厌布伦希尔德。 「你,喜欢……你父亲吗?」布伦希尔德犹豫不决地询问道。 要是放在几分钟前,西格鲁德可能不会回答这个问题吧。 但是,现在。 「……喜欢啊。尊敬。我也想成为那样强大的屠龙者」 「……明明是那样的父亲。那样的父亲,也会有爱着他的孩子吗」 西吉贝尔特·齐格弗里德的加农炮巴鲁姆克击杀了白银之龙一事,西格鲁德也是知道的。所以,就算说出「那种父亲」这种话,他也不打算包庇父亲。 「我也……喜欢我的父亲」 这父亲究竟是指的谁,就不言而喻了。 「我应该……不得不向你道歉吧」 然而,为什么布伦希尔德不得不向自己道歉,西格鲁德却想不明白。 「……但是,该怎么说才好呢。真是不方便啊,人类的语言……」 说罢,布伦希尔德离开了训练场。 就算看到她满是污泥的军服,西格鲁德也毫无感慨。 悔恨,愤怒,嫉妒,不知为何都从他的心中消去了。 可能是因为他在看起来完美的她身上,看到了那种复杂的烦恼吧。 知道她也是和自己一样有着情感的生物后,西格鲁德便萌生了一种不可思议的亲近感。 第二天白天。西格鲁德向布伦希尔德的房间走去。拿着作为给这几天顶撞她道歉的礼品。 敲了敲门。「请进」,娴淑的声音回答道。 布伦希尔德坐在一张铺着白色桌布的圆桌上正准备吃午饭。一旁的女仆刚为她准备做好午餐的准备。 「少尉……作为这几天无礼之行的道歉……」 「您是为什么道歉呢?」 「那个……」 ……应付不来啊,这个女人的敬语。感觉像是隔了一层墙壁。 昨天的……如果用本来的语气说话,听起来肯定会更像是在拒绝别人。 布伦希尔德向女仆使了个眼色。女仆察觉到意思之后,行了一礼,便离开了房间。 「女仆在的话看您有点难以开口的样子……」 「不,并非如此……」 红色的眼眸,在注视着。像是能够窥视到自己的深邃一般……。西格鲁德变得怯懦起来。 「……少尉,是我的上官。不需要对我使用敬语」 「是吗,语调吗」 她马上就转变了说话方式。该说是脑袋瓜转得快呢,亦或是女性特有的擅长察言观色呢。 「你也没有对我说敬语的必要。我不是需要你尊敬的存在」 「那倒也不……」 「人我已经支开了哦?」 一副高高在上的语气不禁让西格鲁德火大。但是,比起机械化的敬语,还是表露出本心更加爽快些吧。 来这间宅邸明明还没两个星期,布伦希尔德就已经很熟络了的样子。像是生来就住在这间宅邸中似地进进出出。自己也不能总是畏首畏尾。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 他喘着粗气,走近布伦希尔德的桌子。少女将空着的椅子抽出,催促着他坐下,西格鲁德便应了她的要求坐了下来。 西格鲁德正想将慰问品交给布伦希尔德的时候。 「不吃吗,这些」 「诶?」 布伦希尔德用戴着手套的右手指了指摆放在桌布上的五道午餐。 「没有一道是合我胃口的。每天都愁着怎么处理掉」 「不合胃口……。这可是我家厨师做的啊?」 齐格弗里德家的厨师都是从国内声誉较高的餐厅中聘请来的顶尖人才。虽说味觉这东西自然是人各有异……即便如此也不至于,摆在桌子上的五道菜没有一道合她胃口吧。 「我无法理解人类的料理。为什么要进行加工?真是恶趣味啊」 红色的双眼俯视着苹果和黄桃的果冻。 「岛上都是直接生吃果实的」 「那你让他们直接把苹果原模原样地给你不就行了?」 「那也不行。说到底原料就是不行。我吃过一次,感觉跟沙子一样」 白银岛上生长着芬芳四溢的果实。吃这些食物长大的布伦希尔德,任何一个国家的食物都不会再合她的胃口了。 「但是,什么都不吃会饿倒的吧」 「无须担心。我有在补充足够让这幅身体活动的热量。虽然觉得很难吃」 ……为什么这个女人是父亲的『特别』,西格鲁德感觉自己稍微明白了些。这种奇怪的现实主义思考和父亲很像。 「话说,那是什么?」 布伦希尔德的视线看向西格鲁德手中的袋子。包装上还绑着一条可爱的蝴蝶结。 「啊,不,这个是……」 「我猜,是给我的慰问品吧」 「嘛啊,是这么回事……。但这个没法给你啊」 「为什么?」 「……是吃的」 里面是饼干。 那是她一大早就在贵妇们最爱的点心店排队买的。当然如果他愿意的话,可以使唤佣人帮他去买,但作为反省他还是决定亲自去排队了。虽然在全是女人的队伍里排着还挺不好意思的。 「我会再买点别的东西补偿你的。所以……」 说才到一半,布伦希尔德飞快地摘去了一块饼干。纤细的手指将包装粗暴地拆破,从中取走了一块饼干。 「原来如此,确实……」 樱色的唇张开。轻轻地咬住饼干的一角。 小巧的下巴反复运动着咀嚼着饼干。然后又是轻轻地咬住。 「……合胃口吗?」 「不,不好吃。糟透了。是用泥土凝固做成的吗,这个」 说是这样说着,又咬了一口。 「那还吃……」 「东西也分可以随意处置的,和不可以随意处置的。这个是后者。我在吃的,是你为我买了饼干的这份心意」 「……这种羞耻的事情,不要毫不害臊地说出来啊」 「在伊甸谁都会说真话。在伊甸不能靠语气骗人。人类的国度充满了欺骗,想要习惯真是麻烦啊」 「……你这个样子向堤丰的说明会没问题吗」 「关于堤丰的话我还在努力学习中,嘛啊,应该没问题吧。撒谎的方法,扎库斯已经教给我了」 「撒谎的方法……扎库斯……啊」 「嗯?我的话有什么问题吗?」 「……感觉你,一下子坦白了过多事情呢?」 「我决定了。要在不欺骗你的情况下达到目的。硬要说的话就是底限吧」 虽然西格鲁德正想问问是什么意思,但在此之前布伦希尔德已经将第三块饼干并说道。 「你也帮我做午饭的扫除吧。不能我一个人觉得难吃」 「我倒是不觉得难吃啊……」 这样说着,西格鲁德将餐桌上的食物取来。特别好吃啊。 看着这位尽管说着难吃难吃但还是继续吃着饼干的少女,西格鲁德想到。 这个女人与父亲很像。 但是,根本性的地方可能是正相反的。 解决了午饭,西格鲁德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说了一句说明会加油吧。 「我希望还能来帮我处理午饭」 面对正准备出去的西格鲁德,布伦希尔德说道。 少年只是将头转了过来。对上视线后,少女便低下头用稍微弱气些的声音补了一句「不愿意的话就算了……」。 少年举起右手代替回复。作为连日来的谢罪,布伦希尔德的请求过于轻松了。 西格鲁德接下来几天,都去帮她处理食物。 布伦希尔德的语气生硬而傲慢。也没什么表情。但是,西格鲁德帮自己吃掉食物的时候,她会轻微的,但确实有表现出喜悦。有点笨拙地扬起嘴角。西格鲁德觉得这样会比在佣人面前伪装出的灿烂笑容要好。 布伦希尔德是一个能很好区分表里两种面孔的女人,不知为何她对西格鲁德总是会用内心的一面来说出真心话。虽然看起来很拽很不客气,但也因为这样,西格鲁德也得以放心地展现真实的自己。 布伦希尔德是报纸上经常报道的名人,在佣人们中也很有威望。她只对自己展现出私底下的一面,也让西格鲁德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优越。 本来只是当做赔罪的食物处理, 逐渐变成了愉快的时间。 终于在某一次的用餐时,布伦希尔德向西格鲁德询问道。 「呐,为什么这个宅邸里的人,都不知道主人在哪里呢?」 这么一说确实如此。最近,西格鲁德的父亲就好像消失了一样出门远征。平时还会告诉自己要去哪片海洋,但这次连这些信息都没有了。不过,就算知道在哪片海域,也不可能追上航行在广阔大海上的军舰,所以让他们告诉自己目的地本身倒也没有什么意义。因此,西格尔斯在被布伦希尔德指出之前,也没注意到父亲没有告诉他远征的目的地。 「身为儿子的你也不知道他的去处吗?」 「……是啊。没问。本身就经常忙于工作不在首都。但是,一年过去的话会回来的」 「一年?家里都这么空着的吗?」 「一年这点程度可别惊讶啊。久的时候,得看三年左右的家呢」 布伦希尔德闭上眼睛,用左手握住自己的右肩。 「那可真是,太久了呢……」 诺贝兰特帝国忙于攻略世界各地的伊甸,只有依靠重要的加农炮巴鲁姆克。准将在海上度过的时间要比在陆地上度过的时间长。 「龙明明不会袭击人,但人却要袭击龙。真该被龙袭击一回啊。应该就能理解那种恐怖了吧」布伦希尔德说着那种危险的话。 难道要以龙之女的名义,在尼伯龙根街头进行报复性恐怖袭击吗。 「做出那种事的话你可是要下地狱的哦。因为不仅是父亲,你把无关的百姓也卷入其中了」 「下地狱就不好了」布伦希尔德叹了口气。 这家伙的笑话,难懂而且无聊。 某个休息天。 西格鲁德邀请布伦希尔德去看电影。 「我朋友给了我两张票子。不能浪费啊」 「拒绝。跟你说实话吧,我最讨厌尼伯龙根这个城市了。走都不想出去走」 「但是,电影的内容你可能会感兴趣哦」西格鲁德嘴角上扬。 布伦希尔德诧异地说道。「为什么?」 「是怪奇电影」西格鲁德挺直了胸膛。 「幽灵接连袭击人类的电影。你之前,不是说了吗?人类就该被袭击一次试试什么的」 「啊,嗯」这样说着,布伦希尔德用手指抵在嘴边思考着。片刻后,「那样的话,行吧」这般不情不愿地接受了。 西格鲁德和布伦希尔德一起走在街上。去往电影院的路上,布伦希尔德一直低着头。就好像完全不想将街上的景色映入脑海中一样。 电影,不好也不坏。正如事先听说的那样,是幽灵陆续袭击人类的内容。既然如此,对电影通的西格尔斯来说甚至有些无聊。 稍微担心着会不会让布伦希尔德也感到无聊了,放映途中,西格鲁德斜眼看了看邻座的她。 布伦希尔德,意外地用认真地眼神注视着银幕。 所幸,西格鲁德的担忧大概是杞人忧天了。虽然是有些无聊的电影,但布伦希尔德觉得开心的话少年也觉得行吧。 离开剧院后,西格鲁德向布伦希尔德询问感想。 「还挺有趣啊」少女给出一句无关痛痒的回答。 「不是,不应该更加……那什么吗?害怕什么的,人类被干掉心里爽快了什么的……那种的」 「当然,那些也有」虽然布伦希尔德肯定着,但这副表情怎么样都不是被幽灵吓到的女生模样。 「我想了很多」她的声音,如同哲学家一般。 「这不是完全没有在害怕嘛」西格鲁德叹息道。 然而,布伦希尔德并没有在撒谎。 看完电影的当晚。 结束日常锻炼想要回到自己房间的西格鲁德,路过齐格弗里德宅邸的玫瑰庭院时。 看到了布伦希尔德的身影。 红花齐放的庭院。中央喷水池边上坐着的少女。本来是白银色的少女的长发,被月光染上一抹深蓝。 是因为色调的关系吧。少女的身影,在西格鲁德的眼中看起来十分寂寞。 西格鲁德走到布伦希尔德的旁边。少女像是在想心事的样子,少年站到他身旁了都没注意到。 「在干什么啊,你」 向她搭话后,布伦希尔德终于抬起了头。 「什……。啊……不是……」 似乎是完全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布伦希尔德一时语塞。真是令人意外的反应。西格鲁德所知的布伦希尔德是个毫无破绽的女人。她居然会表现出狼狈,举止可疑。 西格鲁德感觉到一阵尴尬的沉默即将降临。所以,代替跟不上话的布伦希尔德,西格鲁德继续说道。 「平时都那么早睡的。你知道已经第二天了吗?」 「……第二天了吗?……是吗。已经,这个时间了吗」 片刻后,布伦希尔德继续说道。 「害怕,睡不着」 「害怕?为啥啊?」 能够秒杀西格鲁德的这个女人,会害怕吗。 「白天跟你看的电影,呢」 电影。那部怪奇电影吗。 「那种吓唬吓唬小孩子的电影,有什么可怕的啊。我觉得幽灵看到你才得逃跑吧」 西格鲁德用开玩笑的口吻说道,但少女阴暗的表情还是没有变化。 「关于死亡」 西格鲁德等待着她继续。 「那部电影,死者化作了幽灵徘徊于现世。……那是真的吗。我死的时候,会有那么开心的未来在等着我吗?会不会有更可怕的结局呢」 ——这样一想,就害怕得不得了。 布伦希尔德的视线低沉了下去。看来是真的在害怕。 「……看了那部电影会这么想的家伙,也就你一个了吧」 这样说着,西格鲁德在布伦希尔德的旁边坐了下来。 玫瑰庭园里充满了甜腻的气味。但其中,却混杂着让人心情舒畅的香味。隐约飘荡着的,柔和的气息。那是吃着伊甸果实长大的布伦希尔德身上散发出的自然气息。 「听说玫瑰的香气有助眠效果,但对我不起作用的样子。和果实一样,花也跟伊甸的那些完全没法比。恶臭攻心让人受不了」 「行吧」西格鲁德只是回了这么一句。 之后,两人沉默了好一会儿。西格鲁德没有再跟布伦希尔德说些什么。只是待在布伦希尔德的旁边。 所以,布伦希尔德开口了。 「不回房间去睡觉吗」 「这叫我怎么办得到呢」 「为什么?」布伦希尔德问道。 「因为你不是害怕得睡不着吗?说实话,你是在害怕什么我并不能理解,但害你睡不着的原因,是我导致的吧」 因为自己考虑不周,就直接拉她去看怪奇电影了。 与其一个人孤零零地待在庭院里,不如有个像自己这样的人待在旁边,这家伙所感到的恐惧或许就会得到缓解了吧。西格鲁德这样想到。 「你想待到太阳升起来吗?」 「可能会起来上个厕所吧」 「……真傻啊」 布伦希尔德轻轻地笑着。笨拙地扬起嘴角。这是与在佣人面前露出的佯装笑容不同的,鲜活的表情。 西格鲁德注意到了。自己看来是无法讨厌这幅笑容了。 布伦希尔德站起身来。 「谢谢。感觉轻松多了。现在的话应该能睡着了」 「真的吗」齐格鲁德抬头看向布伦希尔德问道。 「担心的话要来我房间吗?一起睡的话不安肯定会得到缓解的」 「傻……」 这次轮到西格鲁德狼狈不堪了。少年脸红起来,奋力地起身。 「你这傻瓜……!对男性不要说这么轻浮的话啊!就算是兄妹……」 「为什么?」少年的焦急,已经令他没能注意到这样询问的布伦希尔德脸上,带着一抹小恶魔般的笑容了。 「那当然是……。你是无人岛上长大了,应该不太明白吧……。男的和女的睡在一起……也就是……那个……」 看着完全语塞的西格鲁德,布伦希尔德忍不住大笑起来。她捂着肚子,眼角渗出泪水。 「真是的。经不起捉弄的哥哥大人啊」 听到这句话,西格鲁德终于理解了。 「你这家伙……!知道是什么意思的吗」 「那当然了。补充一下,你会语无伦次这点我也是知道的哦」 正想揍她一拳啊。 但,算了。 比起刚才那寂寞的身影,还是现在的笑容更好。 「和你在一起,很开心」少女说道。 「是嘛」这样回复的少年也并非完全不同意。 「所以,希望你别太靠近我」 少年并不能理解这句话的含义。 「……给你造成麻烦了吗?」 「那倒,完全不是。就我的立场上来讲,目的上还是很欢迎你的吧」 「那,有什么不好的」 「是,呢……」 黑压压的乌云,遮住了月亮的光辉。布伦希尔德沉思片刻后,开口道。 「虽然未来的事情我不能预测」少女抛出一句前提。 「但我一定,会伤你伤得很深」 沉默再度降临。 布伦希尔德像是在等待。等待西格鲁德询问「什么意思」「你想做什么」。 但是,西格鲁德并没有这么做。他想问,但他没问。 理由很简单。 那毫无疑问,不是什么令人愉快的话题。 因为她变回了那个孤零零待在玫瑰庭院中的少女了。 ——问了的话,这家伙又要睡不着觉了。 这一担忧让西格鲁德双唇紧闭。 两人沉默了很长时间,但布伦希尔德终于还是放弃了,背对西格鲁兹。小小的背影看起来有些忧郁。 留下西格鲁德一人在庭院之中,仰望夜空。 最终,还是没能让少女笑着回房间。 叹息,溶解于夜色之中。 终于到了向堤丰进行说明会的那天。 会场是首都的公民馆。在著名人士的演讲会上之类的使用过的宽敞讲堂内举行。讲台前有许多椅子呈阶梯状排列着。在场的人中最高级别的就是布伦希尔德少尉了。扎库斯大作本来也想赶到现场的,但布伦希尔德的, 「不能一直麻烦大佐。因为我是少尉」 这么一句话后,他也只能收手不管了。 宽敞的讲堂逐渐被填满。 最终约三百人的堤丰成员聚集到了现场。 虽然新闻记者也进入了布伦希尔德的视野之中,但都在她的指示下也只能遭到驱逐了。想要尽可能减少堤丰成员受刺激的要素。 聚集在会场上的成员安静得令人毛骨悚然。这一定是暴风雨前的平静,负责保护年幼少尉的军人们都纷纷这样不安地想着。虽然堤丰自称是一个环保组织,但实际上是一个极端的宗教组织。 布伦希尔德都还没有站上讲台,礼堂里就已经充满了对她的敌意和恶意。 堤丰的成员们都把布伦希尔德·齐格弗里德当做是『亵渎的存在』。 屠龙者的贵族,齐格弗里德家,本就是以龙为信仰的堤丰的最大敌人,这一血脉的子嗣偏偏又以龙之子自称,已不是罪大滔天可以形容的。 今天说明会的主题就是『对于布伦希尔德·齐格弗里德不是龙的女儿一事进行说明』, 但堤丰这边,从一开始就丝毫没想听到她的辩解。 堤丰出席这次说明会的目的非常简单。痛击这个自称龙之子的小姑娘的精神,让她再也上不了台面。 一想到最坏的场面可能会引发暴动,军人们便都很紧张。 剑拔弩张的氛围之中,说明会迎来了它开始的时刻。 身着军服的布伦希尔德·齐格弗里德少尉站到了讲台上。 堤丰的成员们还没有什么动作。但是,只要布伦希尔德说一开口,不管他对堤丰那方表现得多么友好,都会变成牵强附会引发对方的总攻吧。 「…………」 少女的少尉沉默了。 也难怪,护卫的军人们如是想到。布伦希尔德自己,应该也是明白自己处于庞大的恶意面前。虽说外表已是大人一般,但内在还是十六岁的孩子。军人们一半是带有「活该」意味地暗自偷笑着,一般则是同情了起来。 就在这时。 充满会场的恶意开始缓和的时候。 布伦希尔德开口道。 「今天诸位能聚集在这里,真是万分感激。接下来就请容我开始说明会。我是诺贝兰特陆军少尉,布伦希尔德·齐格弗里德。那么,首先是简单的说明……」 布伦希尔德·齐格弗里德的说明,堪称完美。事先排练了好多次,已经能说得非常流畅了。 不久,堤丰这边的恶意就消失了。 说明结束的时候,会场里有六成的空气是对布伦希尔德的好感,三成是对她的困惑。这种困惑中甚至不含敌意。到了最后一成,就只是忍不住热泪盈眶,摆出拍手喝彩或双手合十的祈祷姿势。 最好的结果,同时也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态。 这个说明会能如此完美,是不可能的。 布伦希尔德只是按照彩排的内容进行说明的话,堤丰绝对不会满意的。他们的目的是攻击布伦希尔德,不可能为她鼓掌。 但事实上,说明会还是在众人的平和,以及小部分的狂热中结束了。护卫的军人们都很纳闷,但都认为是布伦希尔德的说明非常出色,也只能就此解散。 和平的说明会结束后的那天晚上。 那是一个新月闪耀的深夜。 三十二头黑龙,十头白龙,总计四十二头龙,毫无预兆地袭击了尼伯龙根的街道。 以屠龙闻名的诺贝兰特帝国,它的首都并没有对龙的袭击做过防备。不,对龙的袭击做过防备的国家,找遍全世界都找不到。因为龙说到底只是伊甸的守护者,只要伊甸不遭到袭击它们就不会攻击人类。 龙集群袭击人的事态,在资料记载的历史上还是第一次。 飞来的龙每头约有五到八米大小。虽然在分类上是中型,但龙的爪子能将铁如纸一般撕开,下颚能轻易地将人的头颅粉碎。只是手枪程度的火力完全敌不过它们坚硬的龙鳞。 救命稻草的西吉贝尔特准将,并不在首都。他和加农炮巴姆鲁克一起,正在远征中。 城市陷入了巨大混乱。 仓皇逃窜的人群之中,有一位留在原地与龙对峙的少年。西格鲁德。 警察组织无法阻止龙的进攻,便请求陆军出动。然而,对于这一严重的事态陆军的反应却相当迟缓,直到下达出动命令为止磨蹭了很久。西格鲁德认为老老实实地等待命令无法保护城市中的百姓,所以独自前往讨伐龙。 然而,成果并不理想。 砖块的拱桥上,西格鲁德与一头黑龙对峙着。为了让黑龙试图袭击的亲子逃走而作为诱饵。 西格鲁德手中的剑已经自中间折断。自己也已负伤,额头处流出的血挡住了右眼。 只能防守。想要打倒它实在是不可能做到的事情。西格鲁德并不弱。只是龙和人类本来在力量上就是有着如此大的差距。西格鲁德也会使用枪械,所以一开始他是用机枪来应战的,但直到子弹打尽为止他还没能杀掉一条龙。 对峙的黑龙飞翔着,挥动龙爪。 他尝试用折断的剑进行防御。但是敌人的蛮力过于强劲,剑也只是旋转着从西格鲁德的手中滚落。没能招架到的龙爪,撕开了右腿的血肉。 「——!」 西格鲁德屈膝。已经是无法逃走,也无法防御了。 「可恶啊……」 黑龙冷冰冰的眼睛瞪着西格鲁德。然后,再度面向他。 必死无疑了。自己不是被那爪子撕成两半,就是被牙齿粉身碎骨。 但是,事实并非如此。 白银的身影以极快的速度闪到了西格鲁德与龙之间。 黑龙的动作就此停止。 静止之后,只见黑龙脑袋的移动。朝着下方,重重地坠落。龙的头被斩断了。头落在地上后,身体也随之倒下,发出巨大的声响。 「没事吗!?」 虽然气势吓人,但却是耳熟的声音。于此,西格鲁德终于知道了白银之影的正体。 「布伦希尔德……?」 手持传说中的斩龙剑,法尔西昂的布伦希尔德正在他的面前。 布伦希尔德跑到不知所措的西格鲁德身边。「为什么不等待出击命令!」一边生气着,一边触碰西格鲁德脸以及身体。是在确认西格鲁德伤势。 「虽然不浅……。但这样的话还没有性命危机」 布伦希尔德露出放心的表情,然后离开了西格鲁德。 「在那里待好了」 「我要是会说好,我明白了这种话的话,就不会不等命令直接跑到街上来了……」 西格鲁德想要站起来,却因为右脚的伤差点摔倒。布伦希尔德将他搀扶住。 「不行啊,你这伤」 布伦希尔德略微强硬地让西格鲁德坐下。 「乱动造成肌腱断裂的话,就是不可挽回的后果了」 虽然不甘心但事实正如布伦希尔德所说。自己已经没有能够继续战斗下去的能力了。但是,不能战斗之人也有他能够做到的事情。 「我知道自己不能战斗了。我退下。在被龙再度袭击之前」 不然的话,这次是真的要死了。 「不,你在桥上待着。乱动的话我很难办」 不知为何布伦希尔德让他留下来。 「你在说什么呢。这里可是桥的正中间。被龙袭击的话可是没有逃的……」 「没事。它们接近不了你。绝对的」 于是西格鲁德沉默了。因为少女的话语中没有丝毫的动摇。这家伙一定,是真的不会让龙靠近这座桥的吧。少女的话语中就包含了足以让他信任这点的强力。 「……我知道了。我就在这儿」 夹杂着放弃的声音。 「不只是模拟对战,连实战也是这样吗」 自己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就是敌不过布伦希尔德的。 要说没有不甘心那肯定是骗人的。但是,差不多也不得不承认了。能够成为屠龙者的应该是布伦希尔德。 所以, 「请你……」 少年,将自己的梦想托付给了少女。 「请你,保护好这座城市吧」 过于丢人的话语令他眼泪都快要流出来了。他拼命地忍耐着。 听了西格鲁德的话,布伦希尔德沉默了一会儿。片刻之后她开口道。 「我是齐格弗里德家的女儿,是少尉」 街灯照射下的法尔西昂通红闪耀。 「作为少尉,我会完成人们要求的使命」 听到这句后,西格鲁德安心了。自己的愿望寄托给了布伦希尔德。 西格鲁德老老实实地目送着布伦希尔德向前跑去的背影。 光从结果来讲,龙被成功击退了。 但是直到龙被全部击退为止,死者已达五十四人,伤者已达三百人。然而,杀掉的只有四十二头龙之中的三十二头黑龙,十头白龙全都逃走了。 只是在受害方面,已经是尽可能减小的。 因为勇猛奋战的布伦希尔德少尉杀死了许多黑龙。 在军方束手无策的情况下,她的表现格外突出。 与黑龙相对的银发,在人们看来就像是正义与慈爱的象征。她所拯救的人们,都不称呼她为少女,而是以屠龙者相称。 斩龙剑,法尔西昂的挥砍之下,将邪龙斩尽的布伦希尔德的姿态,深深地烙印在了民众的眼睛里。 还有,在数头龙包围下惨遭蹂躏的姿态也是。 人言。白龙强于黑龙。 人言。屠龙者孤身持续奋战,最后力竭倒下。 人们见到,破碎的法尔西昂飞向空中,少女的身体中喷涌出鲜血。还有白龙在啄食着倒下的少女后背、以及腹部的血肉。 他们已经领悟到自己的命运到此为止了。 不过,陆军本队还是于此时抵达了。终于等到了出击命令。由于大部队的行动,在场的百姓得救了。 龙被赶走后,只留下些肮脏的破布堆积物一样的东西。 是用撕裂的、没有焦点的眼睛凝视着虚空的布伦希尔德。 搬走的红色军服上,涂着另一种红色。 就在几分钟前还被崇拜为屠龙者的少女,她的穷途末路。 尽管还有些轻微的呼吸,但已经是无药可救的状态了。 新闻上都报道了这名少女。 布伦希尔德本就是名人了。仅仅是年轻美貌的军官就足以引起话题,如果从中加上了英雄性和悲剧性就更不用说了。 报道上甚至写了些不存在的事情。有的报道说袭来的龙的数量超过了百只,有的报道甚至把布伦希尔德少尉的活跃写成了初代齐格弗里德传说那般的骁勇善战。如果所有的报道都是正确的,那么布伦希尔德少尉至少同时存在于三个地方,如战神般奋战,最后以千奇百怪的方式壮烈牺牲。 已经没有人知道事实究竟是怎样了,也没有人对此感兴趣。 留下的只有悲剧的屠龙者布伦希尔德的传说,以及军队做出反应之迟钝的强烈抨击。 实际上,布伦希尔德并没有死。 她死了的报道虽然与事实不符,但那是理所当然的。因为那可是普通的人类的话必定会命丧九泉的巨大伤势。只是她这身在伊甸长大的肉体比人类要强健得多,才得以保住了性命。 被送到军营医院时的她无疑是生命垂危的。 难以预料的状况持续着。除了医疗相关人员外,谁也见不到布伦希尔德。 终于能够见面的时候,是袭击的一周后,面对扎库斯大佐。时间十分有限。 扎库斯进入房间的时候,布伦希尔德还是身体完全无法动弹的状态。是在睡觉吗,闭着眼睛。全身包裹着绷带,手腕上挂着点滴。微微可见的皮肤也红肿焦黑的。 「……布伦希尔德」 他不想去吵醒她的。如此痛苦的模样令他不禁将名字漏出口了罢了。 但是,少女醒了。 布伦希尔德微微地睁开眼睛,眼珠缓缓地爬向扎库斯的方向。 「大……佐……」 「你不用说话。今天只是看看你的状态」 扎库斯用尽量温和的语气安抚着少女。但是,内心确实心急如焚。不希望让她浪费体力。 「不要在意我。我马上会走的」 「怎么……会……。大……佐。请……等一下」 少女的眼眸中涌现出水膜。声音颤抖的原因,似乎不只是因为伤势。 「我……,有派上……用场……吗?少尉……不是……装饰吧?」 扎库斯的大脑顿时像是被钝器狠狠地敲击了后脑勺一般。 「我……不想成为,装饰……」 啊,是这样吗。 他知道她的骁勇善战。 他知道她无谋努力的结果,现在,便是落得这幅下场。 他想知道,她为什么要努力到这种地步。 ……难道,是因为自己在推动着她吗? 他回想起堤丰说明会之前,她说过的话。 『不能一直麻烦大佐。因为我是少尉』 因为我是少尉。 既然如此的话,自己究竟是做了多么不可理喻的事情呢。 活了四十年了。不经意间的话语会深深地伤害他人一事,肯定也是知道的。 然而,自己却对这孩子做了这样的事情。 就算外面已经成熟,身手也与年龄不相符。 应该是明白的。 这孩子,只是个小姑娘。 只是个十六岁的……。 「不是装饰」 若是能被原谅,他真想奋力地握住少女的手。 「布伦希尔德做得很好。救了很多人的命。不只是少尉了。不,已经不是用阶级能够形容的伟大事迹了」 「大……佐……」 少女的眼角,划过一道泪痕。 「大佐……扎库斯大佐……」 我好害怕,少女颤抖着说道。 「被龙包围的时候……我还以为……就要这么死去了。然后……心里就……感觉很难过……为什么呢……」 父亲大人。 「想见到他……」 扎库斯的心里揪住了。 (……啊,西吉贝尔特) 果然你的判断,是错误的。 都一把年纪了,还是想流眼泪。但是,决定了在少女的面前决定不能哭泣的自己,将其压了回去。 该待在这孩子身边的,不是我,而是你啊。 「……一定。我一定,会做点什么的」 保家卫国,固然重要。但是,女儿都是这副状态了,最先来见她的居然是我。 护士进入了房间,向扎库斯搭话。看来探病时间已经超时了很久了。 「布伦希尔德,我……得走了。好好休息……」 「不要……」 如决堤了一般,豆大的泪珠从少女的眼中涌出。 「不要丢下我……不要……丢下我。我不要……一个人……」 见布伦希尔德想要移动身体,护士慌张将其制止。 扎库斯将脑中痛苦的想法甩去,离开了病房。 下定了决心,一定要让西吉贝尔特回到这孩子的身边。 这之后,又过去了一周。 已经允许住院的布伦希尔德与朋友熟人见面了。她也从时睡时醒的状态中慢慢恢复过来,能靠自己的力气坐起来了。 西格鲁德拿着小小的慰问品,来到她的房间。 敲门。「请进」,一声可爱的回应。 病房是单人病房。布伦希尔德一脸一吹就会飞走般的脆弱表情,在床上躺着。脸上和手上绑着的绷带真是不堪入目。 但是,布伦希尔德一看到西格鲁德, 「什么啊,是你啊」 这样说着轻轻地坐了起来。 「……这不是没事吗」 西格鲁德用怨恨的语调说道。他在窗边放着的椅子上坐下。 「都是写得天花乱坠啦,所有的新闻。我都没想到会到这个地步的。……我想想啊,最新的热点应该是翅膀报纸吧。(译:原文是德语der flugel的片假名)杰作小说啊。我单手举起传说中的巨剑巴鲁姆克只身面对数以千计的群龙,然后身体被四分五裂死掉了的样子」 想看的话就去书架上找找吧,她笑着说道。西格鲁德知道这是她特有的幽默,但他完全没有笑的心情。 如果不仅仅止步于伤员这一阶段的话,现在就已经是捶胸顿足的时候了。 「……我很担心啊」 他挤出这么一句话。布伦希尔德,稍微有些惊讶。 「我是伊甸长大的,身体素质异于常人,很结实。这伤就算普通的人类会死,我也能咬咬牙挺过来。难道你还去相信那些八卦报纸不成?」 「结实不结实,根本不是那种方面的问题吧」 袭击那天晚上以后,西格鲁德一直在后悔。 他想起桥上发生的事情。 「请你,保护好这座城市」,西格鲁德让布伦希尔德背负了自己的愿望。救了自己的布伦希尔德太过强大,再加上那个时候敌人的总数还不清楚,所以做梦也没想到她会败给敌人。 他已经厌恶肤浅的自己了。如果自己没把「保护城市」这句话说出口的话,布伦希尔德也许就不会身受濒死之伤了。 「没事就好,真的……」 布伦希尔德一时间盯着西格鲁德看了一会儿,呆呆地说道。 「真的在担心吗……?我的情况……」 「要我说几遍啊」 少女低下头,用弱气的声音说道。 「那样的话……抱歉……」 「我倒也……没在生气就是了」 为了掩饰尴尬,西格鲁德将小小的慰问品拿了出来。轻轻地放在布伦希尔德床上。 「这是?」 「叫野战口粮什么的。还是试制品。军队中使用的便携口粮的最新版。你不是说吃什么都难吃吗。反正味道已经无所谓了,就想着给你带点能够摄取营养的东西就行了吧」 「嚯!那真是有品位呢」 布伦希尔德的双眼闪耀着。声音也活跃了起来。她用绷带包裹着的手,将包装打开。里面是三根营养棒。 「三根就能够补充一餐的营养了吗?」 「不,三根是一天的份」 「太棒啦!」 西格鲁德还是第一次见到布伦希尔德这么开心的样子。 「还真是懂女人心的男人呢」 「会为这种东西感到高兴的女人,全世界也就你一个了吧……」 但是,既然这么喜欢的话,那就再为这家伙准备一些吧,西格鲁德想到。 每天吃饭都吃得那么不满意,在一旁看着的我也搞得不愉快了。 「但是,要说尝不出味道这点还是这边更好吧」 布伦希尔德的视线,看向盐水的点滴。 西格鲁德便说,也不能常年挂着个点滴走来走去啊,她便浅浅一笑回了句,也是啊。 「然后呢……怎么样了,军方那边?军医完全不跟我分享情报啊。可能会对身体造成影响什么的呢。新闻也是这几天才允许我看的」 「听说你特别晋升了两级」 「啊呀,没想到连军方都相信世间闲话呢」布伦希尔德的嘴角上扬。 但是,西格鲁德低沉的语调依旧不改。 「嘛啊,升职不过是风言风语,你就别太惦记着了。但是你的人气在国民之间已经很高了,所以勋章什么的应该还是有的。大概,转职政治家的话选举都能取胜吧」 外表反正也不坏,西格鲁德虽是这么想的,但因为不爽并没有说出来。 「是吗……。政治家……原来如此……」 布伦希尔德将手抵在嘴边稍微思考了一会儿 「做个参考吧。但是,我想问的不是这些。这次,通过龙的袭击,很明显能发现尼伯龙根这一城市的脆弱性了吧?上层打算怎么应对你有听说吗?」 「……听说了」 西格鲁德的军曹这一阶级算是比较低的。但是,即便如此还是拥有齐格弗里德家这一渠道的。只要他想,上层的情报他也可以把握。 「听是听说了啊……」 他停住了。 布伦希尔德皱起了眉头。 「听说了,然后呢?我认为,西吉贝尔特准将应该常驻都城才是。又或者是……」 ……实际上,确实有这样的说法。 国民们强烈希望身为屠龙者的西吉贝尔特准将能够常驻首都。布伦希尔德遭遇悲剧的当下,他们需要象征性的心灵支柱。与西吉贝尔特准将关系亲密的扎库斯大佐也为了说服他而前往了远征地。准将好像回答很冷漠的样子,但不知为什么,这次上校好像相当固执地在进行交涉。 (但是,为什么这家伙会在意呢?) ……非常简单的答案。 这家伙,要为自己的父亲报仇。 (…………) 西格鲁德紧紧地闭上了眼睛。 ——喂,你想要杀了我父亲吗? 只要问,她应该就是就会回答。 因为这家伙,不知道为什么只会对我说真话。 但是,询问一事又令西格鲁德感到害怕。 对啊,要是她这样淡淡地回复道呢? 我该怎么办。 我尊敬我的父亲。不希望他被杀。 但是,我也能理解养父被杀的布伦希尔德的心情。 不想自己的父母被杀,虽然觉得就跟受害者一样……。 但不如说,被害者,应该是布伦希尔德。 明明在岛上过着和平的日子,突然遭到了人类的袭击。而且其理由还是为了夺去岛上的资源,是怎样都不能被原谅的理由。 各种各样的想法在西格鲁德的脑海中交错,但实际上他并没有烦恼很长时间。满打满算只过了五秒的时候,布伦希尔德就像是看不下去了似地开口道。 「你会有这么善良,对我来说是最大的失算啊」 他装作没听到。他没有询问其含义。 最终,他都没有去问是否要去杀掉自己的父亲。 西格鲁德像是在逃避似地,问了另外一个问题。 「……你,为什么只对我说真心话?」 但是她的回答是, 「赎罪」 和他所回避的问题,完全是同样的含义。 「我要杀了你的父亲」 他找不到回复的话语。 「而你,有阻止我的权利」 布伦希尔德只对着西格鲁德一人,娓娓道来。 她在那晚,不,那一天,做了什么。 第三章 『我自伊甸而来』 这是说明会的时候,讲台上的布伦希尔德看向堤丰等人后,真正的第一句话。 只是,用的并不是诺贝兰特的通用语言。 而是真声言语。 真声言语乃是立于一切交流顶点的沟通方式。都不用动嘴,连声音都用发出,就能对任何生物,传达自己想要传达的东西。 换句话说,想要限定传达的对象,用于进行秘密呼叫也是可行的。 会场内的堤丰成员对这意料之外的事态感到不知所措,面面相觑,但布伦希尔德依旧毫不在意地继续说道。 『龙的女儿这一报道确为事实。这点诸位通过我现在用真声言语与诸位交流这点,应该也能明白』 真声言语的存在鲜有人知。但是,以龙为信仰的堤丰,这些知识对于他们来说可以说是基础教育了。虽说在他们的认知上这是「龙的语言」,而非「万能的言语」,但这点并没有什么问题。不如说,就以龙的女儿自称这一现状来讲,这一认知差错反而是有利的。布伦希尔德事先已经对堤丰有过彻底的调查,对于他们这一认知差错也是有把握的。 『军方听不见我说的话,这些话语只能传达给诸位这些虔诚的信徒。而且并非通过耳朵,而是心。若有怀疑的话就请堵上耳朵试试吧。即便如此我的话还是能传达到的』 几人就像是她所说的那样塞上了耳朵。但是,布伦希尔德的声音仍旧在持续着。 『现在我所使用的真声言语,并非是用我的嘴发出的语言』 布伦希尔德的嘴动了起来。「今天诸位能聚集在这里……」。 『我了解诸位的活动内容。信仰龙,死后,在永生王国中寻求灵魂的安宁……这完全正确。我便是被约定好能在永生王国安居的人类。我也想引导诸位前往永生王国』 会场中一直满盈到可谓邪恶的敌意逐渐消散。同时强烈的困惑也如波纹一般扩散开来。 『永生王国没有争斗。也没有人种与性别的差异。过于那边的国度,诸位应该也有所了解了,所以我不再赘述。龙是永生王国之神派来的使者,肩负着将积善之人的灵魂带到他的国家的使命。然而……神愤怒了。因为只在现世寻求享乐的人类,开始屠龙』 布伦希尔德继续保持着忧愁的面容。 『神正在考虑要不要舍弃人类。如此一来,虔诚而诚实的诸位也无法长年到达王国了。现在,诸位能够听到我的真声言语,却不能用其进行沟通,就是神想要抛弃人类的表现』 一部分的忠实信徒,动作夸张地用手捂住了脸。 『我被派来作为裁定者。人类,是否有资格被邀请至永生王国。诸位要想获得前往彼岸国度的资格,首先必须洗清屠龙的罪行』 ——该被斩首之人的名字,就是西吉贝尔特·齐格弗里德。 『西吉贝尔特是我的父亲。要说跟我没有关系自然是骗人的。但是,我族所积累下来的罪过要是仅凭父亲的首级就能洗清的话……我愿意狠下心来。失去了屠龙者以后,这个国家应该会遭到他国蹂躏,民众会遭到屠杀吧,但心既然是干净的,死后的灵魂就能得到救赎。人生这一刹那间的幸福,和乐园中永生的安乐,哪边更好应该不言而喻了吧』 少女红色的眼睛注视着信徒们。 『诸位想必都还在困惑着吧。无法理解状况的各位,不信任我的各位。这是理所当然的反应。即便如此还是希望诸位能够相信我。今晚请到能望见月亮的卡农山来吧。那样的话,就能给诸位看看我身为龙的女儿的证据』 这便是,她在公开场合中秘密进行的演讲的大致内容。 卡农是诺贝兰特帝国北部一处龙信仰的圣地。 酷似荒野的土黄色山丘上,星星点点地生长着低矮的树木。祭祀龙的神殿朴素但却深刻地描绘了历史。 但是,现在神殿中只有布伦希尔德一人。布伦希尔德以少尉的名义,禁止了所有人进入此地。当然,少尉一职本来并没有这样的权限,但百姓对于少尉的权限范围所知甚少。拿着身份证明的军方大人物对他们如此发号施令,他们也只好因此照做。 布伦希尔德在落日时分就已经抵达大圣堂。 天花板绘有宗教画像。是龙将众多人类引导至天上国度的绘画。上升的龙在最上方,人们则是被它带领着朝上而去的这么一个构图。画面越是往下,色调越是暗。最下方则是被黑炎包裹的人们在痛苦地挣扎着。 引导众人的龙,身披白色的龙鳞。 绘画的标题叫『圣路西法龙的威光』。是中世纪的艺术家所画的。 怎能随意拿去使用呢,布伦希尔德默念道。 一想到这儿,心里便是一阵刺痛,陷入了自我厌恶。 挚爱之人的声音,在她心里复苏。 『智慧的果实会让你比谁都敏锐地体察到人心的微妙。但是,切勿因此去欺骗他人。因为神明会注视着你』 日渐西沉,人们三三两两地进入大圣堂。 是堤丰的信徒。虽然有几位心急的想要尽快看到证据——布伦希尔德是龙的女儿的证据——但都被布伦希尔德用真声言语制止了。 就算时间一过,一时半会儿,布伦希尔德还是没有动弹。因为她想尽可能多聚集些堤丰的信徒。 约定的时间过去了十五分钟。聚集而来的信徒为四十二人。知道这个数量不会再增加后,布伦希尔德便开始讲话。 『首先感谢相信我并赶来这里的各位。我相信你们正是我真正的伙伴』 很难说前来大圣堂的所有人,都是信任布伦希尔德的。 也有在白天的说明会中完全相信布伦希尔德是龙之女而来到神殿的人,但人数不多。半信半疑者占了五成,剩下也是和白天时的同样的讥讽吧,以攻击布伦希尔德为目的。 尽管布伦希尔德察觉到了这些,但还是表示信赖他们,继续说道。 『白天我向诸位说过了。我是龙的女儿。现在就让诸位看看证据』 布伦希尔德将军服的右袖子卷起,将手套摘下。 覆盖白色龙鳞的手臂露了出来。 『这条手臂,覆盖着我父亲的龙鳞』 这样认同布伦希尔德是龙的女儿的人,应该,不可能没有吧。但是,多数人都是用可疑的目光看着她的手臂。以为是制作精巧的假臂吧。这也是理所当然。 布伦希尔德拔下一片龙鳞。红色的血微微流出。 布伦希尔德像蛇一样舔舐龙鳞后,将其交给附近的一位男性信徒。他的敏感度很强,是个热忱的信徒。白天的说明会也是泪目磅礴,是个现在光是看到布伦希尔德右臂就会感慨万千的年轻人。 『请吞下我的龙鳞吧』 信徒一时神情紧张,但片刻后他便「好、好的!」地喊着回复道后,将龙鳞放入了口中。 马上,青年的身体就开始发光。 「噢……唔……啊……」青年呻吟道。 背部开始噗噗地冒泡,隆起。肩胛骨冲破皮肤而出,化作翅膀。他的体内有雷电奔走,皮肤开始变成龙鳞。脖子越伸越长,脸变得像马一样细长,瞳孔变成龟裂般的纵长。犬齿像刀子一样大而锋利。 信徒的青年,姿态化作了一只白龙。体高约八米左右。 吞下龙鳞就能暂时变成龙。这是四年前来到这个诺贝兰特帝国的时候,布伦希尔德在他身上学到的。 众多信徒就呆在了原地。目睹了难以置信的场面时,人类大都是会静止的。过了一会儿后一部分信徒开始喊着害怕,试图逃跑。 『等、等一下!大家!』 留住他们的,是化作龙的青年的喊声。这声也并非咆哮,确实是青年的声音。而且是,真声言语。 『没事的!大家!我不会袭击各位的!』 因为青年的声音,本来试图逃跑的信徒们都停住了脚步。 青年的名字,叫阿列克谢。在堤丰之中也是特别诚实,受人信任的得高望重之人。正因为是他的声音,才得以叫住试图逃跑的所有信徒。 然后,正是因为知道他是这样的,布伦希尔德才选择把第一块龙鳞分给他。关于他在团体中的地位,只要看一看有关团体活动内容的小册子就能知道,他的虔诚信仰也是只要看到他本人就能确认。 『感觉到了吗?龙的力量』 布伦希尔德询问道。 『是的……。能够感受到体内深处涌现出强大的能量。很舒服……』 『理性和信仰都能保持清醒吧?』 『嗯。对神龙大人的忠诚毫无变化』 布伦希尔德靠近阿列克谢,触碰覆盖他体表的龙鳞。然后,面向信徒们说道。 『诸位,也请靠近他看看』 阿列克谢也为了向众人表示自己没有敌意,向信徒们低下了头。 信徒们畏畏缩缩地靠近阿列克谢。然后触摸龙鳞感叹着它的兼用,触碰肌肉惊叹着它的强劲。 『龙鳞连枪弹都能弹开。无论怎样的剑和长枪都无法贯穿。然后,肉体之中蕴藏的力量连战车都能一口气横扫殆尽』 布伦希尔德看着阿列克谢说道。 『请默念让自己变回人吧』 阿列克谢紧紧地闭上眼睛后,变回了青年的姿态。 布伦希尔德取下一片自己的龙鳞,举起来展示给众人。 『这份力量,我想分给诸位』 有些人微微地激动起来。少女红色的眼眸,捕捉着这些人的身影,记忆下来。 布伦希尔德伸出食指指向天花板。 『请看天花板上的画吧。古时候,人的心是多么纯洁,多么真实啊』 指尖所向,是白龙引导众人的图画。 『这幅天花板壁画画的便是我们。我们必须变成龙,引导无知的人们。为了把龙鳞交给志同道合的人,我自伊甸而来。我想要将人类引导至永生王国。还请务必收下龙鳞,变成龙去战斗』 所有人都收下了龙鳞。 本来信徒全员就并不都是虔诚的。其中也有为了一己私利而试图使用龙鳞的人在。是虔诚的信徒,还是为了一己私利的人,从外表上是无法分辨的。 布伦希尔德给他们龙鳞之前,会宣称「信仰心检车」,提两三个问题。对信徒全员。问题的内容,信徒们是如何回答的并不重要。 布伦希尔德看的是,他们回答时眼神中的光芒,声音的起伏,以及手指和表情肌等的动作。布伦希尔德能够读取到人类无意识中发出的细微征兆,判断出她所面对的信徒是否为盲信者。 然后,对于盲信者,就在口中含过再交过龙鳞, 图谋不轨之人,就不在口中含过直接交过龙鳞。 除了阿列克谢以外的四十一位信徒,全员都拿到了龙鳞。 发出号令后,除了阿里克谢以外的所有信徒都吞下了龙鳞。 四十一个人就和阿列克谢一样变成了龙。 但是不同的是,四十一人之中,变成白龙的有九人,剩下三十二人都变成了黑龙。 白龙的眼中闪烁着知性的目光,一副困惑的样子注视着黑龙们。 所有黑龙则是面对布伦希尔德垂首,表现出服从的样子。 『心有不轨的人,都会堕落成黑龙』布伦希尔德虽然这么说了,但其实是谎言。 是黑是白,是由交过去的龙鳞是否带有布伦希尔德的唾液决定的。 布伦希尔德的唾液中,略微带有智慧的果实的成分。这一成分,使得他们变成龙之后还能保持知性行动。 但是,吞下不带有唾液的龙鳞后,那些人就变成服从龙鳞主人的黑龙。因为没有智慧果实的加护,他们无法抱有理智。黑龙只是对主人言听计从的仆人。 『白龙的诸位,诸位清澈的心灵都被神选中了。请回想一下成为黑龙的人们的品行。是不是平时有做过唾弃神明之事?不一定是虔诚的信徒吧?』 卑鄙的问题。不可能有人类,能够无时无刻不做一位虔诚的信徒。 但是,白龙们对于布伦希尔德的问题,不但没觉得卑鄙,不如说是感到莫大的赞同。会觉得卑鄙的人类,都已经变成黑龙了。 再加上人类时而会盲目相信的性格,现在这种「神选」的优越感,已经夺去了变成白龙之人「真正的知性」了。 (……嘛啊,果然变成白龙的……还是年轻人更多吧)布伦希尔德在心中自言自语道。 布伦希尔德不将所有信徒变成黑龙是有理由的。 黑龙在布伦希尔德的支配下。但是,因为没有知性,所以不能给出复杂的指令。虽然让他们去袭击人类他们就会照做,但无法随机应变。在接到新的命令为止都只是袭击人类的装置。 布伦希尔德需要的是。 盲目相信自己,并且听从细微的自我指示而去行动的棋子。 龙的女儿那时所安排的作战, 那一晚,将要实施的演戏, 让自己濒死的「力度控制」是很重要的。 布伦希尔德说完了。倾斜的阳光从病房的窗户中照射进来。 理解这些需要时间。并不是指理解她说的话需要时间,而且西格鲁德还没能认清现实。 「那就是……什么呢……?」 西格鲁德终于开口了。 「街上的人……都是你杀的吗」 「是的」 「别骗人了。因为你不是说过了吗。我拜托你保护好这座城市的时候,你不是答应了吗」 「没有。我只说了我会完成少尉的使命」 「你什么感觉都没有吗。把这么多无关人士卷入进来」 「没有。因为没有无关人士。要是能达成目的,无论几次,无论什么手段,我都会」 「那为什么要救我啊!」 椅子啪嗒一声倒了下去。西格鲁德猛然站起身来,抓住了布伦希尔德的衣襟。 「对我见死不救不就好了吗!我是死是活,和你的目的又有什么关系啊!这不是完全没有救我的理由吗!」 「你是特别的」 西格鲁德瞪大眼睛愣在了原地。 特别。她如是说道。 如果,如果布伦希尔德她,比如说,是把自己当成朋友来看待的话。 (可能就会听进去我的话) 如果是朋友的话。 但, (你有利用价值) 少女的话语,完全不在少年的预料之中。 「因为你是仇人的儿子。我的推测如果正确,那个男人真正重视的不是我而是你。我想到很多利用方法。甚至有可能成为杀死那个男人的筹码。论重要性,比扎库斯还高」 ——所以我救了你。 「我向龙发出指示,让他们不要接近你所在的桥」 少女锋利的话语宛如冰刃一般攻向西格鲁德。 「和你在一起我很轻松。能说出真心话真的很舒服。安于这一点的我也有过错就是了。所以,想在这里结束」 之前也说过了,少女将两点汇聚成一线。 「我一定会伤你伤得很深」 不,已经伤到了吗,少女低下头说道。 「不要,再跟我扯上关系了」 太阳已经逐渐沉入地平线中。几乎快要沉没的时候,西格鲁德开口道。 「我拒绝」 少女用锐利的目光看向少年。 「不理解我说的话吗?人类的语言还真是不方便啊。那么,就打个更加容易理解的比方吧。如果杀了你,就能导致我杀了那个男人的结果,我会毫不犹豫地杀了你。没有同情也没有友情。这是我还留在世上的唯一目的……」 「你这家伙,脑袋瓜这么灵光却是个笨蛋呢」少年打断少女道。 「你说什么……?」 「没有同情也没有友情?那为什么会让我远离你呢」 西格鲁德以为这样说明就已经足够了,但少女还是皱着眉头。 「如果能杀了那个男人,我会使用任何手段。你也不例外。知道能利用的话,我会毫不留情地……」 「这一说明就已经在留情了吧。这不就说明,你不想伤害我吗。你连自己的话自相矛盾了都没注意到吗」 说到这一步后,布伦希尔德终于理解了的样子。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后,颤抖着自言自语起来。双手将脸盖住,像是说胡话一样嘟囔着。「……不对。怎么会这样。我要……?只有,我」 「我明天还会来这里的」 少女尴尬地移开视线,看向窗外。刚好是太阳完全沉没于山那头的时候。 「会面时间结束了!滚回去!」 拗不过少年,少女感情用事地撂下了这么一句话。生来第一次,少女被正面说服了。 第二天西格鲁德又去探望布伦希尔德,但被护士阻止,没能进入病房。虽然护士在解释不能见面的理由时含糊其辞,但布伦希尔德对护士的要求已经一目了然了。 布伦希尔德能够与人见面后过去了几天。 诺贝兰特帝国最南端的港口城市埃尔伯格,搭载加农炮的军舰和它的护卫舰正停泊于此。 一周前,成功攻占伊甸的西吉贝尔特准将的舰队,为了补给物资以及将「伊甸之灰」移交给陆军,来到了这个港口。本来的要事,已经在三天前完成了。 西吉贝尔特准将已经被困在这里三天了。被他的朋友扎库斯大佐。 军舰芙蕾德贡德的一处房间中,扎库斯和西吉贝尔特对峙着。 「真啰嗦。我不会回首都的」 西吉贝尔特用硬邦邦的声音说道。 「女儿都手负重伤了。你是那孩子的父亲吧!」 扎库斯激动的样子和西吉贝尔特形成了鲜明的对比,都分不清到底谁才是布伦希尔德的父亲了。 「那孩子说想见你!为什么你不肯去见她!」 「我没把那家伙当女儿」 「差不多该……!」 看着扎库斯就要飞扑上来了,西吉贝尔特伸手将其制止。 「……听我说完」 西吉贝尔特也无意否认自己和布伦希尔德的血缘关系。因为手腕上的刺青就证明了这一点。他想说的是之后的事。自己和布伦希尔德没有任何交流地生活了十六年。西吉伯特对布伦希尔德不记得什么爱情,但他认为对方应该也一样。西吉贝尔特对布伦希尔德不记得什么爱情,但他认为对方应该也是一样的。 「那家伙会把我当做父亲想要见面什么的……叫我怎么相信」 「就算不谈那些道理逻辑……通过羁绊维系着的才是亲子吧」 「…………」 西吉贝尔特陷入了沉思。 不讲道理逻辑的羁绊。 西吉贝尔特从未对任何人有过这种感觉。无论是对自己的家人,还是对朋友,这辈子还未有过这种感觉。 西吉贝尔特把扎库斯当做朋友来亲近,但那是建立在长年交情的基础上的。 (亲子关系,真的有那么超常的心灵联系吗?) 对于亲子关系的正向作用,西吉伯特虽然持怀疑态度,但并没有固执到否定的地步。家长,特别是母亲会为了孩子变强。这种例子并不少见。 布伦希尔德是女生。因为女性特有的敏感,能够感受到自己强烈羁绊的可能性也不能说是零吧……。 即便如此, 「我不会回首都的」 要是别的女儿这么说的话,他可能就会相信是羁绊了。 令西吉贝尔特挥之不去的,是医院时瞪着自己的布伦希尔德的表情。那张脸上印刻着的,是憎恨世界上一切的怨恨表情。 有过那种表情的家伙,怎么会对自己感到羁绊。 「那家伙是想杀了我」 「最开始可能是这样的。但是,那孩子改变了。和被狼养大的女孩子一样」 即便如此西吉贝尔特还是没法点头。 「你要是坚持不会去的话……」 扎库斯握紧的拳头因愤怒而颤抖着,生气地说道。 「我也是有考虑的。你把那孩子交给我了。那我就是布伦希尔德同伴了」 「随便你吧。我……把那家伙丢给你了」 西吉贝尔特觉得扎库斯似乎被布伦希尔德是欺骗了,但并没有指出这一点。 西吉贝尔特在战斗和军事方面堪称天才,但同时他在人际关系的构筑能力上却是绝望性的,这点他本人也有自觉。 即使扎库斯真的是被布伦希尔德骗了的话,他判断出自己的话语根本没法与他抗衡的。 (如果扎库斯能够笼络那个女人的话,自己也能把巴鲁姆克强行让她继承了) 西吉贝尔特的算盘,看来是完全失败了。 「然后……就算不谈我的个人意愿,不管是老百姓还是军队的大人物们,都希望你能回到都城」 「是因为袭击事件吧」 「嗯。袭击都城的龙有八成被傻掉了,但两成还是跑掉了。大家都很害怕。担心逃掉的龙什么时候会再度来袭。人们现在需要的正是屠龙者」 「……我接下来要参加的作战也需要」 资源争夺战不能输给别国。 诺贝兰特资源匮乏,国土亦是衰弱。能够胜过别国的,只有拥有屠龙手段这一点。通过先于他国取得由龙守护的岛屿伊甸上的能源,诺贝兰特得以跻身列强之中。 西吉贝尔特回到首都对于国家来说毫无疑问是会造成损失的。因为没能掌握龙的去处,所以也无法主动进攻。 「在龙再度袭击之前……都打算让我留在都城吗?……万一过去了一个月甚至两个月呢」 「如果只是老百姓的呼声,或许可以压制一下。不,这次连老百姓都压不住了……」 对龙的畏惧已经深深地纂刻在了人们的脑中。以及,对于仍未返回都城的屠龙者的不满也是日益膨胀。 「军队上层政治家,圣职者那帮家伙们也在加固都城的防御。那帮人也很爱惜自己的性命啊。要想推开他们的要求,就算是你也是做不到的」 「……也是啊」 西吉贝尔特沉默了。因为沉默了很久,扎库斯还以为自己终于说服他了。 但。 「也就是说……只要让都城获得击退龙群的力量就行了吧?」 「是的。所以你的力量……」 「就算我不回去……都城也能拥有迎击的能力」 西吉贝尔特的三白眼紧盯着扎库斯。 「扎库斯」 「怎么了?」 「你是我的朋友吧?」 「?怎么突然说这个……」 「回答我」 「……当然。我和你是朋友」 「是吗」 扎库斯不知为何西吉贝尔特会问出这个问题。但是,刚才的确认对于不擅长交流的西吉贝尔特来说有着重要的意义。 「作为朋友我相信你,拜托你一件事」 西吉贝尔特闭上了眼睛。 一时的沉默之后,他像是下定了决心似地睁开了眼睛。 「我要把巴鲁姆克的使用方法传授给我的孩子。让你……也知道。巴鲁姆克,不是大炮的名字,也不是巨剑的名字……」 西吉贝尔特将脖子上挂着的吊坠摘了下来,交给扎库斯。 红色,泪滴状的红宝石。 「虽然它是宝石的形状……但其实是宅邸地下室的钥匙。巴鲁姆克就在那里。只要接触它……就会自行启动。只要是我族血脉的人……」 「只要把布伦希尔德带到那里去就行了吧?」 「不对。把西格鲁德带去。对那个女的要保密」 扎库斯盯着西吉贝尔特的眼神中流露出一丝难色,但西吉贝尔特还是无视了这些继续说道。 「西格鲁德将会成为巴姆鲁克的使用保护都城不受龙的袭击。这样就没问题了吧」 「这样,倒也不是不行……」 然而西吉贝尔特眉头紧锁。随后嘟囔道。 「可以的话……我是不想让那孩子继承的」 「……不要对那孩子那么刻薄」 两人口中的『那孩子』有着致命的含义差距。 「差不多要出航了。我还得完成我的任务。……因为我只能做到这些了」 扎库斯离开了军舰,咬牙切齿地目送它远去。目送着不顾自己女儿,为了寻找新的资源而去屠龙的朋友远去。 龙的女儿恢复起来要比人类快上许多。 住院一个月以后,终于获得了出院许可。 布伦希尔德出院之际,可以预料会有新闻记者蜂拥而至。所以,她出院的时间并没有公开,出院的时候使用的也是医院的后门。就和她第一次从军营医院出院时一样的手段。 尽管如此,这次不知为何新闻记者们还是明确把握了布伦希尔德出院的日子,而且在后面等好了。只能认为是医院中的某人,向新闻记者们走漏了情报吧。 布伦希尔德在后门被很多记者包围,遭遇了连珠炮似的提问。 齐格弗里德家的随从试图保护布伦希尔德不被记者们发现,但布伦希尔德制止了他们,并微笑着回答了他们的问题。 「只是完成了少尉该做的事」「并不值得赞扬」「守护百姓是军人的职责」「身为齐格弗里德家的人这些都是理所应当的」 她的回答不仅是军人,更是齐格弗里德家女儿的典范。 正因为是典范,对于记者们来说就是无聊的东西了。 所以,记着进一步询问道。 「您不害怕龙吗?」 来了啊,龙的女儿想到。 所以,前面还是毫无卡顿的回答,现在她刻意表现得语塞起来。 记者们,感觉到他们想要的东西终于要来了。 一时的语塞之后,少女用至今为止最小的声音回答道,「不害怕」 随后记者们的提问就像是雪崩般席卷而来。 「真的不害怕吗?」「作为屠龙者没有感到实力不足吗?」「要是真正的屠龙者,就能减少更多损害了吧?」「对于您的父亲大人是怎么想的呢?」「是不是觉得,要是有父亲大人在的话就好了呢?」 对于其他同类的提问,布伦希尔德全都用一句话统一回答了。 肩膀颤抖,双手捂脸,说了一句「对不起」 这一句「对不起」,对于记者们来说可以随意理解成多少种意思呢,但她却深刻地理解到了。 假装悲伤的龙之女的脑中,掠过一个令她怀念的声音。 『食用智慧的果实并非罪过。用果实所传授的知识去加害他人才是罪过』 这一句对不起,是女儿真正的悲伤。 「屠龙的女神,奇迹般的生还」 「出院后流泪的理由」 「屠龙者,内在却是位适龄少女」 「代替迟迟未归的父亲,悲壮的决心」 「将坚强的女儿置之不顾的冷酷父亲」 天马行空的标题随处可见。 平时虽然会受到来自军方的压力,但这次不会。因为把布伦希尔德几乎是当做自己女儿般的陆军大佐许可了这样的报道。 布伦希尔德流下的眼泪。 知道它『真正的理由』的,在这座尼伯龙根之城中只有一人。 西格鲁德·齐格弗里德。 早餐时间看到这则新闻的时候,感到一阵头晕眼花。不是因为布伦希尔德,而是因为来自面包的那股沙子般的味道。 说实话,西格鲁德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每天跑到医院去却被拒之门外。昨天布伦希尔德就已经回到宅邸了,但却一直给房间锁着门无法进入。就连平时一直都开放着的早饭时间都把门锁着。 (我必须阻止她) 对于西格鲁德来说,布伦希尔德是他交到的第一个朋友。时常惹是生非的性格让人们都不敢靠近他。只有些因为他的名门身份而成群结队的跟班罢了。 布伦希尔德想要杀了自己的父亲。她也有想要杀他的理由。但是,他也不希望自己的父亲被杀。 若是能实现的话,他希望布伦希尔德放下自己的复仇。作为精英军官成为军队干部的事他已不再嫉妒,从父亲那里继承屠龙者身份的事也不再让他自卑。所以,她和父亲……就算不能让他们和解,也希望布伦希尔德能够放弃想杀他的念头。 如果布伦希尔德的刺杀计划失败的话,父亲会把她送上军事法庭处刑的吧。 (希望两个人都能活着) 这是十七岁的少年西格鲁德迫切的愿望。 但是,正因为西格鲁德不过是个十七岁的少年,他的解决手段是有限的。不,和他的年龄一定是没有关系的。 (不管怎么想,这都不是靠说服就能解决的问题) 布伦希尔德心中燃烧的复仇之炎已是熊熊大火了。 西格鲁德绝对不是什么能被轻易阻止的优柔寡断之人。毕竟,她为了一己之私害得众多无辜百姓遇难了。布伦希尔德引起的袭击事件中死者五十四人,伤者超过了三百人。而且伤者也包括她自己。不惜把自己逼到濒死地步也要完成目标的家伙,不是靠嘴皮子就能说服的,至少西格鲁德是这么认为的。 百般烦恼之际上午就这么过去了。不知何时时钟的指针指向了下午三点。 西格鲁德的房间迎来了敲门造访之人。 下意识以为是布伦希尔德来了的西格鲁德绷紧了身子,但很快想到她的敲门方式不是这样的。她的敲门会更加温和些,而刚才的敲门声却很有力道。 「请进」 来者,是扎库斯大佐。 西格鲁德军曹从座位上站起身来,挺直背脊敬了个礼。 「不必这么拘谨。今天……不是为了那种事情而来的」 但是,西格鲁德的姿势依旧不变。 扎库斯关上了门。 「你的父亲拜托我了一些事情呢」 扎库斯将红宝石的吊坠从口袋里取出。 当天傍晚,西格鲁德向布伦希尔德房间走去。连门都没敲就试图将门打开。虽然上了锁,但现在他用刚刚获得的『力量』强行打开了。 布伦希尔德正愁眉苦脸的处理着食物。 少女惊讶地看向西格鲁德。但是,很快就换做了一脸严肃。 「我应该跟你说过别再跟我扯上关系了……」 西格鲁德没有理睬,径直走到她的旁边。 西格鲁德低头看向坐在椅子上的少女。像是在威压似的。 少女用血红的眼眸看向西格鲁德。 「我得到巴姆鲁克了」 他用强硬的声音说道。 「父亲正式决定由我继承了。不是你,是我」 我,成为了屠龙者。 「西吉贝尔特准将应该身在远方的港口才是。是怎么确认继承的意思的?」 「由扎库斯大佐转告我的」 「是吗」 布伦希尔德微笑道。 「太好了呢。得到了父亲的认可,实现梦想了呢。我很羡慕你。因为自己从来没被认可过……」 她的声音没有丝毫的敌意,只是寂寞的味道。 一瞬之间,西格鲁德都已经要泄气了。 但是,他还是尽可能压低声音说道。 「我比之前更强了」 尽可能用他最可怕的声音。像是在威胁似的。 「巴姆鲁克一定不是你想的那种东西。比你想象得要更强。你无法战胜使用巴姆鲁克的我」 「将巴姆鲁克的正体告诉我的话,我的计划倒是好做了不少呢」 「怎么可能会告诉你」 好不容易得到的优势怎么会拱手让人。 「我跟你说明白了吧。这不是在骗人。只要有巴姆鲁克在,无论是我还是父亲你都战胜不了。这不是在威胁你。所以……」 放弃杀我父亲吧。 至今为止都是高度施压的声音,顿时变得像在祈求似地虚弱下来。 「你究竟遭遇了怎样的苦难……我不会随随便便就说自己能够理解。大概,是我想象不了的吧。但是,放弃吧。我既不希望你死,也不希望我父亲死。我也不希望你再遭受更多的苦难了。你的经历再怎么痛苦,再怎么想复仇……也不能把无辜的人卷入其中吧」 虽然不想说,但是不得不说了。 「时间……只要时间久了……你一定……也能……」 但是,他还能没能说到最后。 所以,后续就由布伦希尔德补上了。 「对啊。时间会治愈一切」 少女将手放在自己军服的纽扣上。 啪嗒啪嗒,一颗一颗地解开纽扣。 少女将右臂从军服的上衣中抽出。 布伦希尔德在军服下面穿着一件没有袖子的丝绸质地的吊带连衣裙。所以,从右肩到前端完全暴露在外。 少女的右臂,覆盖着白色的龙鳞。 面对将脸撇向一边的西格鲁德,布伦希尔德说道。 「西格鲁德,看好了」 「……不看我也知道的。我的右臂……」 「不是。你看,西格鲁德」 西格鲁德畏畏缩缩地抬起头来。 布伦希尔德左手的食指,指着右臂的根部。 「龙鳞本来是到这里的」 她的食指,缓缓地移向手肘处。 「半年时间,恢复到这里了」 曾经覆盖到肩膀为止的龙鳞,现在只到手肘处了。 人类的再生能力真是惊人啊,少女讥讽地笑道。 「在医院和那个男人对话的时候我就决定了。父亲的仇,就用这右手,我父亲的手来报。所以,我没有时间了。我得在龙鳞全部消失之前,把那家伙杀了」 就连伤痕,少女都将其当做是自己的父亲。 西格鲁德的视线彷徨了起来。脑中思考着还有什么材料能够拿来说服布伦希尔德。 他忽然注意到了书架上放着的一本书。和那些晦涩难懂的读物放在一起显得特别起眼。 被狼养大的少女。 顺着西格鲁德的视线,布伦希尔德也注意到了。 发现这本绘本的时候,西格鲁德稍微松了口气。 只要是诺贝兰特帝国的人,谁都听过的故事。 被狼养大的少女,被猎人带回了人类的世界。狼少女虽然在困惑之中经历了百般曲折,但最终还是和人类成为了好朋友,迎来了幸福的结局。 (她拿着这本书就意味着……) 布伦希尔德的内心深处,一定也希望着自己能够拥有像狼少女那样幸福的结局吧。 只对我说真心话的少女。 最开始觉得是个极度令人讨厌的家伙,但她也是普通地能够欢笑,能够讲些玩笑话,虽然并不好笑。意外的也有害怕的东西,还会为野战口粮什么的感到十分高兴的怪人。虽然讲话方式很拽……但也是个会表现出可爱一面的家伙这点,是西格鲁德最近才知道的。 那样的家伙……就算是杀父之仇,也不应该会觉得杀人是好的。她实际上一定是不想杀人的。袭击事件中把百姓卷入其中,也是因为她没有别的手段了。可以的话,她一定是希望不要有人受伤的。 「是吗,西格鲁德。你也读过了啊,那个故事」 一如既往,布伦希尔德像是看透了一切似地说道。 「人类的话如是解读是正确的。因为写手是故意写成这个样子的吧。我啊,看了那本书的时候,哭了。来到人类的国度之后,第一次哭了」 ——害怕得哭了。 「被狼养大的少女,随着时间流逝,逐渐忘记是猎人杀害了自己的亲人,化作了人类。这本书告诉我,无论是多么热切的思念,都会不可避免地风化,消散」 布伦希尔德解读的视角,与人类的视角大相径庭。 「虽然是不想再读第二遍了,但作为告诫还是放在房间里了。来到这个国度,才只有六个月……已经渐渐要想不起来了。就算闭上眼睛在黑暗中试图描绘父亲的姿态……也是十分朦胧」 那种事我也是一样的,大家都是一样的吧,西格鲁德想到。 就算让人详细回忆起父亲的面容,也不可能有人把边边角角都描绘到位的。 但,即使将这些说出来,也无法改变少女的决心了吧。 西格鲁德回忆不起父亲面容的细节,和布伦希尔德回忆不起父亲面容的细节,虽然现象上是一样的但意义完全不同。 西格鲁德觉得,无论是多么善于雄辩的家伙,都无法在嘴上胜过这家伙。这个女人的智慧强大得可怕。 所以,只能以力服人了。 「我不会让你杀了父亲的。但是,我也不会杀了你。虽然只要我想就能杀了你,但只有这事我是不会做的。将你打得半死就会饶过你。但是,别让我做那种事啊。千万别」 西格鲁德丢下这句话之后,就离开了房间。 离开房间的他的手中,还捏着野战口粮。 (布伦希尔德要是因为我的威胁而退缩的话……还想着把这个送给她当做致歉的) 他紧握着野战口粮盒子的手,握得生疼。 少女火红色的眼眸中,那燃烧的火焰不见一丝动摇的模样。 那晚下雨了。淅淅沥沥地拍打着街道,向路的各个角落蔓延开去。 扎库斯在书斋里看着书。时针指向的时间已经可以说是深夜了。想着差不多该睡觉的时候,执事走了过来。 他说宅邸前有个伞也不打站在雨里的人。 扎库斯说,那样的可疑人物,赶紧驱逐掉就是了,但执事回复着「可是……」,脸上阴云密布。 「宅邸前的那位,怎么看都是齐格弗里德家千金」 让执事退下后,扎库斯只身前往玄关。 将门打开,眼前是伫立在雨中的布伦希尔德。伞也没打。红色的军服已经湿透了。布伦希尔德的脸庞被一种并非雨水的液体所湿润。 「怎、怎么了……!?」 这个时间点,在我家,这副表情,究竟是发生什么事了。 「总之先进来吧。别感冒了」 趁着布伦希尔德洗澡暖暖身子的时候,扎库斯准备好了热牛奶。扎库斯觉得自己要是雇了女仆而不是执事就好了。扎库斯不知道她从浴室回来之后该怎么招待她。没有换的衣服。二十四岁时就切断了异性关系的扎库斯的家里,没有任何女性的衣物。 没办法,他只好准备了自己土气的睡衣。除此之外别无选择。 过了一会儿,布伦希尔德来到了扎库斯的房间。 布伦希尔德只穿了睡衣的上半部分。没有裤子。扎库斯的睡衣对于布伦希尔德来说尺码太大,就像宽松的连衣裙一样。纤细白嫩的膝盖裸露在外。 「裤子呢……?」 「……很抱歉。虽然都麻烦您给我准备了……那个,但是尺码太大……橡胶固定不住……」 那也是自然。只是扎库斯先前没意识到这点。 布伦希尔德纤细的腰围,与自己的相比,自然是不用想了。 「没辙了啊……这里的衣服尺码都是配合我的……」 「没关系。大佐,请看」 布伦希尔德轻盈地旋转一周。披挂着长发上的水珠闪着点点白光四散而去。要是穿在她身上,土气的男装都像是化作可爱的长裙一般。 转圈之后,布伦希尔德柔和地微笑着。扎库斯的眼中,她就如同花之女神一般。 「您看,没关系的吧?」 「……嗯」 扎库斯的表情自然而然地放松了下来。 刚见面的时候,还觉得是个诡异的少女。 就像是在打量着这边似的,暗红色的双眼令人很不舒服。 但是,现在已经能露出这样的表情了。 「而且大佐的衣服,总感觉有种怀念的味道,让我很安心」 「怀念……?」 「身在伊甸的时候……。我的养父还活着的时候……」 布伦希尔德的话语到此戛然而止。 (难道说这孩子把我当成了……) 一瞬间掠过扎库斯脑海中的想法被他立刻挥去。他冷静地判断出这样的想法对于自己来说实在是太过白日梦了。 「准备了热牛奶。喝了它冷静一下吧」 扎库斯将牛奶端到她的面前,向她询问道。 「所以……是怎么了呢,这个时间。发生了什么事?」 布伦希尔德双手捧着杯子。像是松鼠般的姿势。 她紧盯着热气腾腾的牛奶,并不打算往嘴边送。 「不,没什么。只是刚好路过大佐的宅邸」 「不可能吧」 他目击到伫立在雨中的她了。 「布伦希尔德在哭吧」 她看起来无法反驳的样子。 「能跟我说说看吗?也许能帮上忙」 即便如此布伦希尔德还是沉默着。 扎克斯对于自己通过表情读取内心世界的能力很有自信。这是长年累月的经验所累积出来的本事。这一本事告诉他,布伦希尔德现在的表情,是认为不能给别人添麻烦的人的表情。 「之前在医院里不也说过了吗」 扎库斯用平稳的语调继续说道。他希望布伦希尔德能安心下来。 「布伦希尔德不是问我,能不能依靠我吗。我回答的是当然可以。现在这一想法也是没有改变的。不会给我添麻烦的。依靠我吧」 少女终于抬起了头,弱弱地嘀咕着。「大佐……」 「为什么呢……。我到了大佐的面前,就不可抑止地变得像小孩子一样」 「布伦希尔德本就是个孩子,这样不是挺好的吗。所以,来吧,说说看」 即便如此少女还是有些犹豫的样子,但片刻后,终于小心翼翼地询问起来。 「西格鲁德军曹……听说他成为了屠龙者。西吉贝尔特准将正式承认他为继承人了」 扎库斯心中像是被突然揪紧了似的。 「挺好的。这也是理所应当。因为西格鲁德兄长大人跟父亲大人相处的时间比我要长得多。而且……我是女生」 布伦希尔德说这话的时候是笑着的,但这笑容却过于撕裂。 扎库斯实在是看不下去了。 「我……真是傻啊。自以为是了。以为获得了少尉的阶级……就是获得期待了……。努力的话……也许,我也……能……」 明明心里是明白的,少女说着捂住了脸。 「待在宅邸中太难过……回过神来……已经到了大佐的家门前……」 她看来是再也无法说下去了。 就算没有后续,扎库斯也已经读取了布伦希尔德的内心世界。 「布伦希尔德真的很努力了。这个国家的人都明白这点」 扎库斯靠近布伦希尔德,将手轻轻地放在她的肩膀上。 「大佐……大佐……」 已经厌倦自己的言行了。 扎库斯为只会说些废话的自己感到焦急。 扎库斯憎恶踏出了一步却无法帮到她的自己。 如果,如果我。 「大佐……」 少女抽抽搭搭地说道。 「大佐……要是我的父亲大人就好了」 已经忍不了了。 扎库斯抱住了少女的肩膀。 我想起了那个二十四岁的冬天。 被女人刺伤的冬天。 那个时候,玩弄女人的我真是太过分了。当时还把自己搂过多少女人的英勇事迹跟西吉贝尔特吹嘘来着。 有人跟我说玩弄对象中的一人,怀了个女孩。 那一瞬间,体内像是有电流穿过的感觉。 孩子,女孩子。 摸不透这种感觉。 明明还觉得自己是个小孩,这样的小孩居然要做父亲了?真的? 「诶?人,就是会在一瞬间改变的吗?」,当时的我也很震惊。 从那时开始我就断绝了一切女性关系。除了将会成为自己妻子的女性以外。 我记得很清楚。 我当时很开心。 真是开心啊。 我不明白理由。硬要给个理由的话,也许可以说是有了明确的人生目标。本是搂个女人,吃个饭,变成老头死掉的人生,顿时有了明确的目标。 光。 那孩子,就是我的,我们的光。 当时我很兴奋,买了很多益智玩具、衣服、洋娃娃和布偶来着。虽然被将会成为我妻子的人笑话了,但那样也挺好的。因为我觉得这是迄今为止的人生中,钱花得最有意义的一次。 明明还没见到女儿的面庞,就已经在脑中描绘其她长大的模样了。 既然是和妻子很像的话,那一定会是个漂亮姑娘吧。那样的话,绝对不能让她加入军队啊。毕竟里面还有我这样的男人在。一定会是个洁白无邪的孩子。会被军队里的男人吃掉的。作为父亲的我得保护好她才是。……啊,要保护她到什么时候呢?呀啊,可以的话真想一直守护着她啊。直到我变成老头死去为止。但是,那样也不行呐。就算是我的女儿,也不是我的所有物。得好好挑个男人,送她去新的家。但是,啊啊,但是好烦恼啊。要是男生的话应该不会这么担心的。 西吉贝尔特有些不耐烦的态度,但还是陪我交谈着。「最近……你只会重复同样的话啊……」这样说着,但还是很好地充当了倾听者的角色。他还说了什么,「婴儿……一定会很温暖吧」这种傻瓜一样的话。 只有即将成为我妻子的她才能以同样的水平跟上我的妄想。我们聊着重复的话题直到天明。虽然是已经翻炒了无数遍的话题,却完全不觉得厌烦也是一件很神奇的事情。我可以断言,那个时候是我人生中最幸福的时光。 但是,神明大人确实是存在的。 作恶,就会遭受天罚。 为了确认肚子里的孩子是否健康所以去了医院,然后从医院回来的路上。雪淅淅沥沥地落下,冷得人直哆嗦。将会成为我妻子的人大概是觉得冷了,便贴着我漫步在雪中的街道上。小心翼翼地注意着逐渐冻结的路面。 ……即便如此我也是个军人,能够感受到类似杀气一般的东西。 但是,就算察觉到了,没有防御的力量也是没有意义的。 回过神来,那个女人已经带着凶器来到了将会成为我妻子的人的近处了。 是我曾玩弄过的,甩掉的女人。 我觉得要是她刺向的是我就好了。 但是手持短刀的女人,从一开始就不是冲着我来,而是刺向了本该成为我妻子的人这点就很麻烦。我没法来得及挡在两人之间。 但是,这样的借口也没能如愿。 想要保护她的我的手肘,将本该成为我妻子的人猛地推开。 尽管腹部被刺中了,但多亏了所谓的应激反应,我将女人跟压制住了。 将女人按倒在冻结的路面上,转向本该成为我妻子的人,说着「没事吧?」,却漏掉了最为愚蠢透顶的那件事。 ——我害死了她。 并不是因为,打到了致命处这种原因。 那个时候,要是我没有将本该成为我妻子的人猛地推开。 又或者说我能像西吉贝尔特那么强,能够更好地应对凶器。 最重要的是, 我要是没有玩弄女人的话。 本该成为我妻子的人也就不会遇袭, 本该成为我妻子的人的大肚子,也不会撞上那冰冷的路面了。 那一刻,我知道了何为人生的终结。 极度的质朴,又感觉不到疼痛。 本该成为我妻子的人,鲜血从裙子中流出,向路的各个角落蔓延开去。鲜血逐渐变得冰冷。想到寒气正在逐渐夺去那孩子生命的温热时,我便「不要,住手」这般嘶吼起来。还算清楚的记忆就到此为止了。 如果,那孩子还活着的话……能好好地长大的话, 我没有害死她的话。 到今年刚好就是十六岁。 和怀中的少尉,正好是同一年纪吧。 回过神来我已经在哭泣了。哇哇哇哇,如同孩子一般。 布伦希尔德已经停止了哭泣,紧紧地抱着我,温柔地安抚着我的后背。这样的话就分不清谁才是大人了啊。 少女用静静的声音说道。 「说到底,我只是假的女儿」 即便如此, ——我也不会离开父亲大人的身边。 「这次,就请依靠我吧」 布伦希尔德持续抚摸着我的后背。就像是哄孩子一般。 …………。 ……呐,西吉贝尔特。为什么呢? 为什么要对这么好的孩子如此刻薄呢? 明明都有个这么好的孩子当女儿了,为什么要这么冷漠地对待她呢? 我现在,羡慕你羡慕得要死,可以的话也想憎恶你。 这孩子为了得到你的认同,可是努力到身负重伤濒临死亡的程度啊? 为什么无法继承屠龙者呢? 为什么不能把巴姆鲁克给她呢? 明明我什么都做不到了。明明我什么忙都帮不上。 然而,这孩子却说要待在我的身边。让我依靠她。 (但凡有一样。有任何一样,能够帮到这样的东西……) 我忽然想起位于自己房间里的金库。 那里保管着西吉贝尔特给我的吊坠。 啊,是吗。 只要我想,我就能给她吧。 我就能把巴姆鲁克给她吧。 「布伦希尔德」 女儿一脸茫然地看向我。 「我有东西要给布伦希尔德」 听到接下来的话,她会露出怎样的表情呢。光是想象一下,总感觉连我自己也变得欣喜起来。 (没有搞错任何东西) 比起西格鲁德,这孩子要优秀得多,也立下了赫赫功劳。所以,西吉贝尔特那家伙之后应该也会明白的。从一开始就把巴姆鲁克交给这孩子就行了。 所以,我将巴姆鲁克交给这孩子,也不会有任何问……。 『扎库斯』 那时候,突然闪过我脑中的是, 『你是我的朋友吧?』 特别冷漠的朋友,那句确认的话语。 不知道为什么,在脑海中猛烈翻滚的暴热因这句话平静了下来。 ……坦白吧。 我将布伦希尔德和那未能出生的女儿重叠在一起了。我很喜欢布伦希尔德这孩子。为了这孩子我能做任何事。 但是,在此之上。 我也觉得自己不能背叛那个头脑顽固的友人。 将布伦希尔德当作女儿虽然是我自以为是, 「……对不起」 但布伦希尔德怎么说都不是我的女儿。 「刚才的话请忘了吧」 为什么呢。 只有,那一瞬间。 布伦希尔德,看起来就像是完全不同的生物一般。 紧接着,我感觉她正用极度失望的眼神看着我。 非常的难过。 但是,不能给她。绝对。 「没事的」 布伦希尔德笑着说道。 「大佐,请别勉强自己。大佐这么说的话我就会忘掉它的」 浮现出微笑的布伦希尔德,变回了我熟知的那个少女。 所以我也立刻取回了笑容。 「我差不多该告辞了。不能再给您添麻烦了」 「没有给我添麻烦啦」 「真的吗?那以后还可以再来打扰您吗?」 「可以的。但是不能在工作时间啊」 布伦希尔德轻轻地双手合十表示喜悦。 「好呢。那样的话这段时间,请让我将大佐的宅邸当作避难场所使用吧」 「避难场所?」 「嗯,西格鲁德兄长大人一直在跟我吹嘘。说他得到了巴姆鲁克。至少能知道巴姆鲁克是什么东西之后,才能反击他就是了」 少女垂着眉毛,挠着脸。 ……西吉贝尔特。这点程度应该没事吧? 我不会把巴姆鲁克交给这孩子。谁能成为屠龙者是你决定的事情。 但是,只是告诉她巴姆鲁克的正体应该可以吧?这孩子也是齐格弗里德家的女儿。 而且就算知道了巴姆鲁克的正体,不接触本体的话也无法使用。当然了,知道了正体也并不等于成为了屠龙者。要是知道了正体就能成为屠龙者的话,我也是屠龙者了。 这点程度,应该能告诉她吧? 扎库斯将食指抵在嘴上。 「听好了?绝对不能告诉别人啊?我会被那家伙批评的」 「您要告诉我吗?」 「布伦希尔德还是拥有知道它正体的权利的」 少女的眼眸闪闪发光。 「巴姆鲁克,就是『神之力的碎片』」 「神之力……?」 呃,说了可能也没法相信吧,扎库斯这么说着挠了挠鼻头。随后,大佐说什么我都相信,布伦希尔德将身子向前倾了一些。 嗯—,真可爱。但是因为这份纯真,将来可能会被坏男人欺骗什么的,让扎库斯感到有些不安。 「人类世界形成之前,宇宙中只有神与天使这点是知道的吧?」 「当然。我有好好地钻研过历史」 「还有天使之中三分之一化作了龙,企图背叛神这事也知道?」 「是的。它们的领头人是最初的龙路西法。邪龙路西法败给了神,堕落地狱」 「邪龙路西法被神的雷霆打败了。这道雷霆的一部分,留在了地面上。那就是巴姆鲁克的正体」 布伦希尔德将手抵在嘴边。像是在沉思似的。 ……可能说明得有些复杂了。 「在我看来的巴姆鲁克,是一块光的碎片。感觉就像是一块超压缩之后的高能量体吧。但是,因为是过于强大的能量体,普通人只要碰一下就会暴走的样子。不管怎么说那可是神之力的碎片呢。神明大人又怎么会去理解人类身体的构造。即便如此人类也没有放弃使用巴姆鲁克。为了孕育出能够使用巴姆鲁克的人类,人们经历了好几代血统的改良研究。最终的结果便是齐格弗里德家的血脉。只有他们即使得到了神之力也不会暴走。……不,严格来说齐格弗里德家的血脉得到了神之力也会暴走,但他们能够计算出摄取了之后也能保持理性的量」 扎库斯听说西吉贝尔特讲话特别的慢条斯理,也是因为巴姆鲁克使他的语言能力出现了异常。……因为那家伙总是不说重要的事情啊。他已经决定不再取笑那家伙的讲话方式了。而且,摄入体内的巴姆鲁克,似乎确实有在慢慢地侵蚀他脑中的其他机能。 「……是这么回事吗」,少女嘟囔着。 「巴姆鲁克是最初的屠龙之力。通过它才能得到屠龙者的属性。那样的话,问题就不在于力量的大小了。只要拥有一丁点的巴姆鲁克,就能不由分说地将龙弱化。所以屠龙者……」 「……布伦希尔德?」 「……是这么回事对吧?我的理解,没问题吗?」 「啊啊,没问题。虽然也不是第一次见了,但布伦希尔德思考的速度还真是惊人啊。正是如此。巴姆鲁克是绝对不会输给龙的」 布伦希尔德将左手放在她的右手上。 「属于龙的圣物,是绝对赢不了巴姆鲁克的呢」 「嗯。光是碰一下巴姆鲁克就会很痛吧」 「……我明白为什么父亲大人不愿意让我当继承人了」 布伦希尔德的视线所及之处,是被手套裹住的右臂。被手套遮盖的手,覆盖着白色的龙鳞。 「我的身体一半是龙。一定没法使用巴姆鲁克」 「这个的话……就不清楚了……」 虽然想着说些安慰的话,但看来没有那个必要了。布伦希尔德的表情十分平稳。 「我放心了。并不是能力上无法继承,而是因为别的原因……。不管事实如何,只要有这么想的余地就可以放心了」 「……布伦希尔德的父亲是很认可布伦希尔德的哦」 这句的话,就有点……撒谎的意思了吧。 「而且……我们也有能够送给布伦希尔德的巴姆鲁克哦。虽然和你想的不太一样就是了」 「诶?」 「内部已经决定了,要授予你巴姆鲁克名誉银章。因为你从龙的手中保护了首都」 巴姆鲁克名誉银章是赏给立下卓越军功之人的勋章。布伦希尔德已经足够资格。 「说起来,我听传闻说能够二连晋升来着」 「啊哈哈,那实在是太早了吧」 这孩子距离成为大尉,应该也不远了吧。 「也是呢。不过,勋章,我很开心」 「那可得好好期待一下受勋仪式啊。预计是会搞得跟祭典一样」 授予布伦希尔德勋章的性质与以往有所不同。 布伦希尔德是世人眼中的悲剧屠龙者。 不给她任何奖章,就军队而言也是很没有道理的。布伦希尔德的受勋仪式的目的是向世人展示军方对她的评价,同时也让这座城市恢复因龙的袭击而失去的活力。因此,她的受勋仪式会在尼伯龙根广场上,向民众公开举行。 「好像还会叫上军乐队,盛大地庆祝一番哦」 「嘛啊,我会期待的」 她微微一笑, 「授予我勋章的,是首相吗?」 「是这样没错」,扎库斯说罢,便理解了她想说什么。 「想让西吉贝尔特授予吗?」 布伦希尔德虽然没有再说什么,但应该是所谓『沉默的肯定』吧。 「……大概,我觉得是能做到的」 布伦希尔德的表情很明显地亮了起来。真是老实的孩子。 「说服上层的材料也足够了」 首都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被龙袭击,但西吉贝尔特却完全不打算返回首都,国民对他的不信任与日俱增。光是在民众面前露面一次,对他的非议也会减弱一些吧。 而且,父亲授勋给女儿这事也能成为一段佳话。这种温柔的事情,报纸才更应该大肆报道。 无论西吉贝尔特有多忙,也不可能空不出来一天,不,半天时间回到都城。 这次无论如何都会让他同意的。 布伦希尔德受勋的事情也传到了西格鲁德的耳朵里。这倒也没问题。 问题是授勋的方式。 勋章好像得由西吉贝尔特准将亲手别在布伦希尔德少尉的胸前。 (布伦希尔德想要杀掉父亲的话只有此刻了) 距离受勋仪式还有一个星期。 西格鲁德现在正在布伦希尔德的房间。布伦希尔德似乎已经不再锁门将西格鲁德拒之门外了。是觉得反正他都能用神之力皮坏掉锁的吧。 午饭的时间。房间内只有两人,布伦希尔德正默默地将午饭往嘴里送。 「是你诱导的吧」他抨击道。 「是的」她毫不犹豫地回答。 虽然也可以再问她究竟想干什么,但让她回答也没什么意义吧。 (这家伙真是聪明得可怕) 即使西格鲁德知道了计划,布伦希尔德一定也会以此为前提重新制定计划。西格鲁德的智慧还不足以应对。那样,就和什么都不知道是一样的。 「总之别再盘算着蠢事了。你是赢不了父亲的」 「……呐,西格鲁德。有件事我一直很在意啊,为什么没有将我的杀意告诉周围的人呢?西吉贝尔特身边的人知道我意图谋反的话,我肯定会更难行动的」 「好孩子的你,和行为恶劣的我。不会有人相信我说的话的。就算相信了。……你的立场不也会变得很糟糕吗」 「反叛罪是枪杀刑吧」 你自己不也明白的吗。 「……算我求你了,收手吧」 复仇什么的根本得不到任何东西这种话,你死去的父亲也不会希望你这样的这种话,那样平庸的字眼他已经不会说了。 所以,西格鲁德恳求道。用他那足以制止她的力量。 「虽然不能告诉你正体是什么,但巴姆鲁克是你无法战胜的东西。你……可能觉得……受勋仪式的时候父亲会变得无防备。……可能会瞄准这一破绽有所企图吧……。但不是这样的。父亲没有破绽」 「就是注入了神之力吧?」 西格鲁德一惊。 「为什么你会……」 「我撬开了大佐的嘴。哦哟,可别去责怪那家伙啊。那家伙自己也是个可悲的生物就是了」 「你……得到了巴姆鲁克吗?」 「要是能的话就好了。那家伙并没有把巴姆鲁克给我。虽然扮演了完美的女儿,但……不明白。我好像……输给了他心中某个不明正体的东西」 本来,布伦希尔德接着说道。 「就算交给了我,我的身体好像也拿它没辙就是了」 布伦希尔德用漂亮的指甲,敲击右手的手背。砰砰,手背发出坚硬的声响。 「神之力,说白了就是灭龙之力。不过是零的乘法罢了。半身为龙的我无法使用它,沐浴雷霆的话反而可能肉身毁灭。这点的话,不去现场调查一下就没法知道。但是,那个现货实在是无法得手」 西格鲁德感觉到了视线。转过头去,布伦希尔德正盯着西格鲁德看。西格鲁德注意到她后,少女又立刻移开了视线。 「至少能有一点点碎片的话……也许就能找到僵局的线索了。再更加,有用的……把计划……又或者是……」 布伦希尔德的话说到这里戛然而止。 西格鲁德看向少女红色的眼眸。那里并没有企图,恳求,或者威压的神色。 有的只是,想向谁求助的虚弱的感情。 虽然涌现出了一种想要帮助她的心情,但西格鲁德绝对不会这么做。 少年将视线从布伦希尔德身上移开。 「……说实话,没辙了」 第一次听到布伦希尔德的语调像是要哭了似的。戴着手套的右手紧紧握拳。 「本来还决定了,杀他的时候要用这只右手捏碎他的」 这番话语中的不甘心听起来不像是在撒谎。杀亲仇人是自己绝对杀不掉的人什么的。肯定是会觉得难过的。 「仪式我也会出席。虽然是在观众席上……但我会一直盯着你的」 「别来啊……」布伦希尔德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在畏惧着似的。 让她露出这副表情的原因之一就是我……虽然心里明白这点。 要问我除此之外还能做些什么。 除了阻止这家伙,我又能做些什么呢。 「……我,你也讨厌吗?」 布伦希尔德火红的双眼看着我。 「你……是特别的」 在病房时曾听到过的话语。 但是,话语之上微微携带的热度,和当时冰一般的话语正好相反。 「虽然是人类……但是个好人。人类之中……也是有好人的啊。善良的人,也是有的……」 ——喜欢。 几乎是哭腔了。 西格鲁德一把夺去载着布伦希尔德午餐的盘子。将盘子上放着的食物大口大口地塞入口中。 全部扫清之后,他又将盘子放回布伦希尔德的面前。 「别说得太随便了。回忆会渐渐淡去是很难过,活下去也是会遇到很多难过的事情的。但是,那些难过的事情我可以帮你消化一点。不要一个人摆着苦瓜脸咀嚼它,把我叫来就是。我,是人,也是屠龙者,但同时也是你的……」 伙伴,他很想把这两个字喊出口。 但,还是咽了下去。 要是真正的伙伴,肯定会帮助这家伙杀了父亲。 「……我,是你的朋友」 嘶,的一声。布伦希尔德脸上掠过一丝震惊的神色,深吸了一口气。 她双眼湿润着,看向西格鲁德。 「抱歉」 布伦希尔德将脸撇开。只是注视着空无一物的窗户那一侧。 「让我一个人静静」 纤细的肩膀,在颤抖着。 随后过去了五天,西格鲁德·齐格弗里德一直在思考着。 布伦希尔德是否打消了杀害父亲的念头。 宣称自己是朋友的时候,那家伙哭了。那一刻,她是不是打算放弃盘算那些坏念头了呢。 西格鲁德已经在自己心中对自己强词夺理了一遍又一遍了。只是相信这自己想要相信的情报,固执地觉得她会为了自己放弃复仇。但是,越是在心里叠加固执的自以为是,就反而越是深刻的体会。会像这种去思考,就无可奈何地说明了,自己明白她的反叛之意使自己无法动摇的。 少年下定决心的日子,是休息日。 被颤抖着的娇小背影驱逐出房间后的,第五天。 距离受勋仪式,只剩下两天了。 西格鲁德向布伦希尔德的房间走去。难得不是吃饭的时间。 西格鲁德来到房间的时候,布伦希尔德正在翻阅百花目录。 有些意外。 布伦希尔德曾说过正如诺贝兰特帝国的果实比伊甸的果实劣质,这个国度的花也比伊甸的话要劣质。那个夜晚,她还说这充斥整个玫瑰园的花香只是「无比地灼烧胸口」。那样的她正在翻阅着百花目录。 但是,现在这种事都无所谓。 西格鲁德连说话的时间都没给,就抓住了布伦希尔德白皙的左手腕,把她拉向自己。 「西格鲁德,你要做什么?」 「你来就是」 西格鲁德抓着布伦希尔德的手,向宅邸外走去。 目的地,是尼伯龙根的街道。 虽然距离龙的袭击已经过去了一段时间,但街道上的特别警戒态势还未解除。 路上随处可见装甲车,和全副武装的士兵正在巡逻。 但是,街道上正在逐渐恢复着活力也是事实。 歌剧的演出次数开始增加,坐落着屠龙者铜像的广场上,虽然有父母陪同,但也可以见到嬉戏玩耍的孩子们了。书店里有站着看书的客人,摊位上卖着烤龙肉。 「呐,西格鲁德……」 被拽着的布伦希尔德,盯着地面向前走着。 「虽然不知道你在考虑些什么……但还是回去吧。我不想在这街道上走」 「因为到处都是屠龙者吧」 我知道的,那种事。 「那,为什么还要把我带来?惹我不开心吗?」 「也许是吧」 西格鲁德停下了脚步,重新面向布伦希尔德。 「现在我要说的话,可能,会伤到你」 布伦希尔德的视线依旧看着对面。 「但是,我不得不说。因为你只会对我说真心话。只有我知道你所做的事情。所以最后我也要说真心话。虽然不是像你那样的大秘密……但希望你能替我保密」 最后,西格鲁德提到了这个词汇。 西格鲁德明白。受勋仪式上布伦希尔德会对父亲做些什么,而这些又是自己阻止不了的。当然,自己会尽其所能,但能够抵达期望的未来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她要是成功杀了父亲,之后她会逃离这个国度呢,还是说完成了目的满足了自行了断呢,又或者是被军队抓捕受枪杀刑呢。失败的话就更不用说了。 所以,今天是他向布伦希尔德吐露自己真心话的最后机会了。 「其实我……说实话,很应付不来我父亲」 离开街道后,布伦希尔德第一次抬起了头。她一副讶异的表情看着西格鲁德。 「父亲他……根本不把我当回事。给你这种突然出现的女人授予少尉的地位。我真的很生气」 但是,少年补充着。 「布伦希尔德,看看这片街道吧。我知道四面八方都是你讨厌的东西。龙的肉,龙的脂肪做的燃料,伊甸之灰。对你来说可能是难以入眼。但是……」 ——大家都是活着的。 「这个国度,用伊甸取得的资源换来了大家的生活。父亲攻略伊甸,换来了大家的笑脸」 少年接着说道。 「所以,我尊敬我的父亲。虽然难以取悦,又不懂他在想什么……最重要的是,他是杀了你亲人的家伙……但在这个国家……他是支撑着千家万户的伟人」 ——所以,我想变得像我父亲那样。 西格鲁德很害怕。大概,此生都从未像今天这么害怕过吧。 「这就是……我的真心话。你讨厌我也好。说出这种话遭你记恨也是理所应当。但是,到最后了……我不希望对朋友有所隐瞒」 布伦希尔德一时间没有说什么。像是在回味着西格鲁德的话似的,静静地思考着。 熙熙攘攘的行人从伫立在道路中的两人身旁走过。 「我……」 过了好一会儿之后,布伦希尔德小声地诉说起来。 「我可以使用真声言语这种沟通方式。与所有生物相通,无需发出声音就能准确传达出想要传达的东西,是至高无上的语言」 西格鲁德不知道布伦希尔德在说什么,但他并没有打断她。 「而你所说的话,支离破碎。尽是些会伤我很深的话。暴露出这样的真心,也不知道你是希望我做什么。我也无法判断你想要传达什么。作为语言来讲,是劣质中的劣质」 西格鲁德仍旧握着布伦希尔德的手。他的手因紧张冷汗直流。但是少女并没有将其甩开。 「听了这么莫名其妙的话语,为什么……我会……」 不如说,少女跟了一句后,有些强硬地反握住少年的手。 少女的话语中逐渐传达出火热。 「想要责备我的话,尽管责备就是。在这个城市中,我杀了数十人了。伤了数百人了。践踏了你的梦想。对我发火吧。憎恨我,痛骂我吧。讨厌我,痛打我啊。难道不应该是这样吗?可是,为什么你会……」 ——用那样的眼神看着我呢? 「因为我感受到了喜悦」 没有愤怒没有憎恶的双眼。实在难以直视,少女便低下头去。 「在病房里听你说了袭击这个城市时的事情。也想过绝对饶不了你,也感到愤怒了。但是,心里还是有着喜悦的心去。明白了你并不觉得我是『无关的家伙』……。这些,都在我的心中将负面情绪一笔勾销了。我大概也是个很过分的家伙吧」 「你说的话正是一团糟啊……。自己都没注意到吗?」 「注意到了」 ——如果。 如果,少女将身体靠向少年的话。 也许会有温暖的未来在等待着她。 她会被西格鲁德牵着手,前往各种各样的地方吧。他会告诉少女这里还有很多在伊甸中见不到的景色吧。少年因为自身的友情,绝不会对少女说谎。少年对于少女来说,可能是能够代替伊甸,得以安宁的居身之所吧。 那家伙也是……扎库斯肯定也不是什么坏人。擅长谎言与原则的那个男人,少女虽然不怎么喜欢。但是,少女明白他对自己所展现的父爱般的感情并无恶意。虽然不及西格鲁德那般喜欢,但也不至于讨厌。正如第一次在病房相见时,扎库斯所说的那样……。 少女身边的海阔天空之中,并非所有人都是你的敌人。 一步, 一步,但凡能向少年迈出一步……。 少女看向少年。 视野中少年的面庞。一双黑眼珠的大眼睛。 以及, 漆黑的发色。 漆黑。 和那个男人,同样颜色的—— 那一瞬间。 脑中回想起的,是两道光景。 流泪的龙之尸骸。 和无感情地看着这一幕的三白眼。 漆黑头发的男人。 顿时,少女体内燃起了黑压压的火焰。业火在一瞬间,将刚才脑中浮现出的温暖未来一把烧尽。 (……我发誓过了) 四年前,明白龙在这个世上已经没有同伴的时候, ——只有我,直到最后都会是你的同伴。 那样的我还去背叛是想怎样? 矫揉造作的幻想被一把焚烧殆尽后,地狱的火焰仍在少女的心中熯天炽地。于是,少女理解了。刚才所抱有的幻想,都不过是被业火吞噬的杯水车薪。 为什么,我会在这里? 是为了和人类友好相处吗? 是为了治愈心里的创伤吗? 是为了获得幸福吗? 是为了安稳度日吗? 不。答案永远是不。 少女回想起了。 不惜吮吸挚爱的血液,也要让自己活下去的理由。 少女回到了应有的状态。 (不能和那个一样) 那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狼女孩故事。 布伦希尔德,不,龙的女儿说道。 「太迟了。太迟了啊」 眼眸中,少女动摇的情感已是渣都不剩。 「第一次来到这个城市的时候,那四天中要是就遇到了善良的人,也许我还会选择不同的道路。但是,我们并没有相遇」 仅此而已,她冷冷地说道, 龙的女儿,终于将少年的手甩开了。 转身,踏上了返回宅邸的路。 少年只能目送着她。 他已然,万策尽矣。 本来,今天把她拖到这个城市之中,除了说出真心话之外就没有别的目的了。 少女的身影,卷入了茫茫人海之中,再也看不到了。 第四章 受勋仪式那天,艳阳高照。天空不见一丝云彩,如同抽空了似的湛蓝。 军队高官与政治家都出席了。布伦希尔德所属的陆军之中,连元帅都参加了此次受勋仪式。 国内著名报社的记者们已经准备了大量的摄像机等候于此。 广场上搭建的舞台上,红色的横幅、巨大的军旗迎风飘扬。 舞台前的椅子呈扇形摆放。座位上已经被民众填满,在此之上甚至还有站着观看的观众。 布伦希尔德正等候在木质的舞台后方。 今天她穿着比平时格调更高的军服。是为了今天特别缝制的仪礼用军服。一头白银发飘荡的少女,散发着王族般的高贵气质。虽然也有其他士兵将被授予勋章,但布伦希尔德就格外显眼。 但是,秀气的屠龙者却是一眼阴郁,微微低头。 站在少尉身旁的扎库斯大佐也难掩生气的情绪。 「那家伙……」 西吉贝尔特准将还没有到场。 他已经约好了女儿的受勋仪式他还是会一趟首都的。就连远征结束后,进攻别的海域的安排西吉贝尔特也都调整过了。 然而, 距离开幕仅剩十分钟了,仍旧不见西吉贝尔特的身影。 西格鲁德身在一般群众之中。 今天,除了受勋者以外只有上级将校的人可以上台。 「喂……」 背后传来搭话声。 回过头去,一双三白眼正看着西格鲁德。 「父亲……」 西吉贝尔特什么都没说,只是看着西格鲁德。 西格鲁德也没有说什么。 你被布伦希尔德盯上了,该这么说吗。 还是, 快点上台吧,该这么说呢。 数秒的瞬间,恍若永恒。行人的声音渐渐远去。 最终,西格鲁德说出口的是, 「你被盯上了,父亲。别上台」 如果,这对父子有过什么相互理解的瞬间,那一定是此时此刻吧。 「我知道的。最开始见到那家伙的时候就明白了……」 西吉贝尔特也说到。 他挑明自己的内心。 「……真是可怕的女人。利用诡计钻人心的空子……。西格鲁德,绝不能被她蛊惑了」 这一忠告,确实是正确无比,又毫无错误地充满了错误。 「听说袭击都城的龙之中,有十条白龙没有杀掉。至今都还活着的样子。那个女人的家长……也是白龙」 白银的龙鳞,蓝色的瞳孔,西吉贝尔特嘟囔着。 西吉贝尔特紧盯着儿子说道。 「抱歉」 他第一次对儿子说出了谢罪的话语。 「……你在说什么呢,父亲」 西吉贝尔特支离破碎的语言能力无法很好地组织语言。但是,西吉贝尔特感觉到,错过了这次他就再也没有和儿子对话的机会了。 古代的英雄,大都能预感到自己的死期降临。 现在西吉贝尔特所感受到的预兆一定也是同种的东西。虽然不知道理由,但他要再也见不到儿子了。所以,他找到了儿子。 「只要占领了所有的伊甸……我觉得就再也不需要屠龙者了……但我没能赶上。最终,还是得让你来继承。总有一天,你的身体也会……」 西格鲁德摇了摇头。 「不会。我是知道这些才继承的」 巴姆鲁克会侵蚀身体的失去,在触碰前就听扎库斯说过了。即便如此少年还是选择成为了屠龙者。那是因为自己想成为父亲那样支撑着尼伯龙根这座城市的人,同时也是为了阻止自己独一无二的友人。 西吉贝尔特撇着看向舞台。 「这次受勋仪式上那家伙必定会有所动作。虽然没有依据……」 「就是要阻止她对吧」 「不对。给她消灭掉」 「消灭,掉……」 要杀了那家伙吗,他询问道。 听到他的语调,和那家伙的这次的讲话方式,西吉贝尔特有所察觉了。 西格鲁德还是觉得那家伙很重要。 但是,西格鲁德和扎库斯有着决定性的不同。 西格鲁德是在知道那家伙本性的基础上,还是很可怜她。 事实上,西吉贝尔特是打算和西格鲁德一起杀了龙之女的。为此才让他继承了巴姆鲁克。但既然不是被龙之女蛊惑了,而是对真面目的她抱有好感的话, 那让他去杀了那家伙就……。 …………。 至少,最后还有什么像个父亲样的事情能做的话。 「我一直都是个坏家长。不,现在也是……」 事到如今,也不打算装成一个好家长了。 西吉贝尔特将右手搭在儿子的脖子处。啪呲地一声轻响之后,西格鲁德睁大了眼睛。西吉贝尔特的右手和脖子之间窜过一道电流般的白光,但在日光下这些几乎是看不出来的。 意识坠入黑暗之前,少年的心中虽然闪过了朋友的面庞,但还是无济于事。 西吉贝尔特叫来附近的士兵,把失去知觉的儿子交给了他们,让他们把儿子送回宅邸。 军乐队的号角震耳欲聋。受勋仪式开始了。民众像是爆炸了似地纷纷一跃而起。紧接着是如同地鸣般的太鼓之音。 记者们的照相机一个接一个地亮起闪光灯。 以布伦希尔德为首的受勋者,以及正在授勋的首相开始登上舞台。 ——那家伙就由我来杀了。 就算她是儿子的妹妹。 因为那家伙是龙,不是人类。 西吉贝尔特也面向了舞台。 布伦希尔德的受勋被安排在了最后。因为是仪式的重头戏。 仪式开始后,扎库斯恶狠狠地训斥了出现的西吉贝尔特。虽然抱怨了一番,但还是「不过,我知道你还是会来的」地这般笑着说道。 「……你也逃吧」 西吉贝尔特尝试性地这么说了一句,但扎库斯看起来完全摸不着头脑的样子。 这也是自然。 布伦希尔德眼中所饱含的愤怒之火只有自己能够注意到,在众人眼里她只是个悲剧的屠龙者罢了。 就算拥有看透真相的眼睛,也并非意味着自己就有说服周遭的能力。 西吉贝尔特的言语,是无力的。 西吉贝尔特走上舞台的时候,顿时响起了一阵狂风暴雨般的掌声。 白银色头发的那人伫立于此。 将巴姆鲁克名誉银章拿到手中后,西吉贝尔特朝着布伦希尔德走去。 布伦希尔德紧盯着西吉贝尔特。一脸和蔼可亲的笑容。 双手背在身后。 背后藏着什么。武器吗? 少女的手有所动作。背在身后的手突然松开,朝着这边伸出。 但,藏在背后的是一簇花束。 由包装纸和缎带装饰的五颜六色的花。很多的花。 受勋仪式上,受勋者的女儿为父亲准备的令人欣慰的惊喜。军乐队顿时激昂起来。 ——如狗屎般的演出。 两人渐渐靠近,来到了可以授予勋章的距离,来到了可以递出花束的距离。 布伦希尔德将花束递出, 西吉贝尔特依旧手里拿着巴姆鲁克名誉银章,说道。 「真是恶心的女人啊」 他没有压低声音。 但是,舞台的中心只有两个人,观众席人声鼎沸,军乐队锣鼓喧天。 所以,西吉贝尔特的话语,只能传入近处的布伦希尔德的耳中。 「实在想不到是我的女儿」 「不不,我和你可是亲子啊。很可惜」 依旧保持着笑容的布伦希尔德说道。 「果然啊……我并不是龙。我还是个无可奈何的人类。就算再怎么回想起父亲的话语……」 『不能燃起愤怒的火焰哦。即使今世死于非命,但只要心是纯洁的,我们就能在永生王国再度相见』 「再怎么回想起……再怎么说服自己都无能为力。我无法抑制住焚烧此身的火焰」 ——我想。 这样说着,布伦希尔德朝西吉贝尔特抱了过来。 花束坠落舞台。 少女的手环绕到男人脖子的后方。向着比自己高两头的男人。 观众的欢呼声愈发热烈。 在他们眼里这一幕只是感激的女儿想要抱住父亲吧。 虽然西吉贝尔特并没有将手臂伸向少女的后背就是了。 「我想,杀了你」 凝缩着杀意的声音,酷似那编织着爱的歌声。 她并不是抱住了他。 注意到这一点的只有当事的两人。 布伦希尔德是锁住了西吉贝尔特。西吉贝尔特虽然想要挣脱少女的胳膊,但拥有人外之力的手臂不是西吉贝尔特的力量足以立刻甩开的。 花束, 咚地发出一声沉重的声响,落在了舞台上。 花簇之中隐约而见的是,蜷缩起来的引信。 引信连接着塑胶炸弹。引信内部有带弹簧的撞针。撞针启动后,就会用力地敲击雷管。 花瓣飞散绽开,翩跹直上。 舞台的中心,木质的地板应声断裂。 黑红色的爆炎瞬间迸发,将人群吞没。 爆炸将舞台上其他的受勋者,首相等的肉体撕裂,吹飞。舞台附近的观众也被火海包围。稍远些的群众则是被高速袭来的木片贯穿,被飞石撞烂。 这是来自用于桥梁铁道等的破坏工作中使用的小型炸弹的爆炸。布伦希尔德将其从陆军的武器库里调配来,装在了花束之中。 黄色的脂肪血肉横飞,因魂飞魄散而僵在原地的人们都被鲜血铺满了脸。席卷而起的粉尘将舞台掩盖。 西吉贝尔特和布伦希尔德,离花束最近的两人的存活是不用指望了。 如果两人是普通人类的话。 「女人……。终于露出尾巴了啊」 爆炎的那侧,是微微摇晃的黑色人影。 西吉贝尔特安然无恙。 身上所穿的军服因为爆炸已经残破不堪,但他的肉体几乎毫发无损。 那双三白眼瞪着上空。 军服同样残破不堪的布伦希尔德正在空中。右半身暴露在外。龙鳞从右手背处向前延伸。她正用右手背上生出的翅膀飞翔着。 「——啧!」 少女皱起了眉头。就算是足以破坏桥梁的炸弹,也不能伤到西吉贝尔特分毫。 西吉贝尔特的特内注入了巴姆鲁克——神之力。所以他的肉体已经可以说是超越了人类向天使与神靠拢了。神与天使的肉体是由伊甸这种物体构成,而能够伤到伊甸的物质在人间是不存在的。就算是布伦希尔德的攻击不是炸弹而是战车发射的炮击,西吉贝尔特应该也是一脸平静地接下。 龙的女儿,在空中转身而去。她试图背离西吉贝尔特逃走。 「……等下啊。这个仪式的主要人物是你吧」 西吉贝尔特高举右手。数道闪光的能力在噼啪作响中汇聚于手心之中。 雷霆。 将最初的龙,路西法击落地狱的雷。 它汇聚成枪。 「不好好杀掉你的话……又靠这三寸不烂之舌逃掉了可就麻烦了」 他踩踏土地,发出一阵沉重的钝响。 充满肌肉的右手振臂一挥,向前踏出一步将雷枪猛地掷出。 神之雷以光速向前飞行,直击半龙少女的后背。 一阵高声的惨叫远远地传来。 娇小的身体被火焰包裹着向下坠落。 (没杀掉啊,反馈很微弱) 虽是西吉贝尔特·齐格弗里德,也不能完全驾驭神的力量。不,只要身为人类,就无法完全理解神之力。要是能够理解的话,那已经不是人类,而是神了。 因此,是利用光学透镜或电子设备调整瞄准,压缩并释放的。这就是世人所知的加农炮巴姆鲁克。不通过加农炮的话雷霆的威力和精度都会减弱。 穿着黑色军靴的西吉贝尔特的脚,轻轻地从地面上浮起。 神,就算没有翅膀也可以飞翔。 对于拥有同种力量的西吉贝尔特来说,飞行是很容易的。 上升而去的西吉贝尔特,在眼下的风景中捕捉到了数只白色的身影。它们就像是从人群之中生出来的那样,突然出现。 中型的白龙。虽然西吉贝尔特马上就做好了来袭的准备, 但白龙们都四散而去。朝着东南西北各处离开。 它们意图袭击街上的人群。 若是守护国民性命的士兵,应该会以打倒白龙为优先, 「别担心。我不会转移注意力的」 自己并不想扎库斯和西格鲁德那样温柔。就算会付出一定的牺牲,也要痛击万恶的根源。 看都没有看一眼飞散而去的龙, 西吉贝尔特划破天空,朝着龙的女儿坠落的地方追去。 龙的女儿,在尼伯龙根的大公园中坠落。茂盛密集的树木,已经要很多棵在燃烧了。因为遭遇雷霆洗礼的少女,身上包裹的火焰蔓延过去了。 西吉贝尔特来到龙之女的正上方时,一阵啪呲啪呲的炸裂声响起。 尘土飞扬的那一瞬间,树木届被连根拔起。 一阵低吟声后,巨大的白银之龙显出了它的身姿。 然而,那双眼睛是血红色的,因此西吉贝尔特·齐格弗里德马上就理解了它就是那家伙。 雷霆盘踞于右掌。 屠龙者,与咆哮的龙对峙。 花束爆炸的声音,并没有传到失去知觉的西格鲁德耳朵里。 不过他还是能够醒来,也许是凭借着想要帮助朋友的强烈愿望吧。 刚出受勋仪式会场的时候,他就取回了意识。明白了自己是因父亲的雷霆昏了过去之后,他便挣脱了那几名想要将他带去宅邸的士兵的手臂。 (唔……布伦希尔德呢……?) 这样想着的时候,白龙几乎在同一时刻现身了。 是幸运还是不幸呢,因为街道先前遭受过袭击,现在还保持着特别警戒态势。道路边上各处都是待命的装甲车,很快就开始着手应对白龙了。民众也都快速地前往建筑和地下铁道中避难,但仍有一位老人逃避不及。 「救……救命……」 白龙推倒了老人。他用长着利爪的足着固定住老人的身体,开始啄老人背上的肉。 西格鲁德虽然很想马上去找布伦希尔德, 「……可恶啊!」 但他不能对眼前遭受袭击的人坐视不管。 西格鲁德·齐格弗里德右拳紧握。白色的火花开始在拳头的周围跃动起来。 (很好……。我也能使用) 他将火花聚集一体,扔向白龙。精度和威力虽然远不及父亲,但对于打倒白龙来说还是足够了。 白龙发出鹅一般咕诶诶的临终惨叫之后,轰然倒下,死去。 西格鲁德赶向被白龙袭击的老人。虽然被龙咬出血了,但马上送医的话应该还有救。 西格鲁德将伤员托付给了附近的中年男子。男子虽然一时间被突然的事态吓到了,但很快理解了状况,奋力地点了点头。 (听说白龙有十头……) 果然如此。 和刚才杀死的那头,同种模样的龙在西格鲁德的眼前飞过。然后它们都开始袭击别人。 (得赶紧把它们收拾掉……!) 小小的雷霆在右拳聚集,西格鲁德向白龙跑去。 本该是绿意盎然的公园,已是一片火海。 红眼的龙吐出的火焰,与屠龙者释放的雷霆,将树木和草地都焚烧殆尽。 龙爪的挥动,伴随着震颤空气的吼叫。能够在空中自由移动的屠龙者则是闪身躲避着攻击。紧接着是连地壳都要被震碎般的践踏,但也被他躲开了。 趁着组装的龙足踩空的破绽,屠龙者打出雷霆。 红眼的龙响起悲痛的叫喊声。 (……真是麻烦啊) 已经接下八发雷霆了。虽然每一击对于巨龙都是足以致死的威力,但红眼的龙能够承受得住。 (是因为体内流淌的龙血过少,再加上一半还是和我同样的血脉吗) 雷霆是对龙的特效兵器。但是,因为现在所对峙的龙是个半吊子,威力就不到本身的一半了吧。 再加上因为流淌着对神之力具有耐性的屠龙者血脉,威力更是锐减。恐怕都不到原本的十分之一了。 「喂,我其实,并没有折磨龙的兴趣啊」 虽然不会输。 但是,要想杀了她很费时间。仅此而已。 他从龙的双腿之间穿过。擦过的瞬间,西吉贝尔特用携带雷霆的手掌刮去了左腿的肉。龙再度发出痛苦的哀嚎。 「所以帮个忙吧。别再抵抗了,让我轻松地杀了你吧」 即便如此红眼的龙仍在挣扎。 她明明知道自己是无法取胜的。 一副拼命妄图站起身来,双手双脚胡乱挥舞着的姿势。 这一刻,她第一次在西吉贝尔特的眼中看上去像个适龄的孩子。 历战的屠龙者是慎重的。 它不可能一直这么胡闹下去。体力很快就会耗尽吧。保持着龙爪和火焰够不到的距离,瞄准机会用雷霆逐渐削去它的肉体即可。 虽然要说难以攻克也确实难以攻克,但屠龙者的胜利依然无法动摇。 新生的屠龙者会来到那个公园,到底是不是偶然呢。 现在回想起来,白龙对新来的杀龙者一次也没有表现出抵抗的样子。只是,在他面前出现,不停地袭击民众。西格鲁德将其打倒,然后想要去寻找布伦希尔德的时候,马上会有下一头龙出现,袭击别的人类。 所以,西格鲁德又不得不赶去对付下一头出现的龙。这样重复了好几次。 如果这些白龙是有操控者的话,那家伙一定是知道的。 少女和自己不同,是很温柔善良的人。 要是有人遭受袭击,他一定不会坐视不管。 击败第十头白龙的时候,闯入西格鲁德视野中的,是那巨大的白银之龙,和与其对峙的父亲的身影。西格鲁德也能明白父亲难攻不下的局面。 白银色的龙鳞……。 他想起受勋仪式的会场上,父亲所说的话。 现在,与父亲战斗的龙身上覆盖的正是白银色的龙鳞。 (这家伙,就是白龙们的头目吗……!) 他手中紧握着稚嫩的雷霆。 他会觉得那是龙的头目也是自然。 彼时少女在病房中对少年所讲述的故事。那之中……。 虽有少女将人类变成龙的片段, 却没有少女自己变成龙的片段。 他奋力,奋力地握紧了拳头。 他压缩着雷霆,想要一击葬送。白银之龙被父亲吸引了注意力,没有注意到自己。他要从死角处一击将其解决。 虽然经过十秒之久,但西格鲁德手中已经握住了他所能释放的最大限度的雷霆。 于是屠龙者,将巴姆鲁克轰然打出。 这位屠龙者并没有注意到。是因为忙于操控雷霆而分心了吧,但在释放之后,他想起来了。 父亲说的是, ——白银色的龙鳞,和蓝色的瞳孔, 而现在,自己想要屠命的龙, 她的瞳孔,是他熟知的红色。 那么,这头龙,是否真的没有注意到少年呢。 至此为止明明一直在乱打一气的,但只有这一动作干净利落。 白银,但双眼火红的龙,用右手抓住了西吉贝尔特·齐格弗里德, 将其挡在了少年释放的巴姆鲁克前。 西吉贝尔特齐格弗里德肉体几乎等同于伊甸造物。人类的武器和龙之力无法伤到他。 但是,雷霆的话。 雷霆,是神明驱使的力量。和伊甸是同种物质。 几乎一直是毫发无伤的西吉贝尔特的身体,接下了少年使出浑身解数的雷霆,一瞬间就化作了黑炭。也许,父亲直到临终的那一瞬间,都无法理解发生了什么。 就连西格鲁德自己,一时半会儿也没能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 抓着西吉贝尔特的龙的右臂,以及右边的上半身,都连同父亲一起被消去了。 龙的全身各处遍体鳞伤,千疮百孔。如瀑布般涌出的血液,不是水银般的钝色,而是乌黑浑浊的深红色粘液。 白银之龙看向自己。 眼中并没有被杀的恐惧。 少年的脑海中,不仅如此。 他与红色眼眸的少女的对话在脑海中复苏。 曾几何时,她这样对我说过。 视线从我身上撇开,娇小的肩膀颤抖着, ——抱歉。 是指这么回事吗。 她杀不了父亲,就让儿子杀掉,是为此的谢罪吗。 是让他背负了杀父之罪的致歉吗。 白银的,红色瞳孔的龙沉沉地挪动了一步。 长长的脖子,拍打在燎原之上。 龙的头,恰好来到了西格鲁德的跟前。 「你……你这家伙……」 少年喊道。 「你……从最开始……就是……这么打算的吗……?」 他问了。 她没有回答。 只是有没有感情,但是火红的双眼紧紧地注视着少年。 「说点……什么啊」 她什么都没有说。 「你不是……只对我说真心话的吗」 即便如此她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于是少年终于注意到了。龙不是不说话,是没法说话了。 火红的双眼没有感情也是自然。因为倒下的那一刻,她就已经死了。 身上的千疮百孔,确实将白银之龙逼向了死亡边缘, 但致命的一击, 还是焚烧了龙的右半身的,西格鲁德的巴姆鲁克。 红色的血液缓缓地蔓延开来。 ……究竟,有谁能理解这家伙呢。 父亲也是,大佐也是,然后,也许这家伙的父亲也是。我,也是。 没有人能真正理解这家伙。 大家都……觉得这家伙头脑异常聪明什么的,特别强大什么的,如花玻璃般美丽什么的,朋友什么的,只关注到了这些方面。 实际上。 明明有着像是能看透一切的双眼,却只会注视着一个人,明明这么聪明却是说要做什么就会贯彻到底,说难听点就是笨蛋死脑筋,明明强得不行却会在我说自己是她朋友的时候哭泣,明明长着一副成熟标致的容貌,内心却是个幼稚丢人的小孩, 因为是龙,也是人。 因为就是这样的她。 因为心里明白就是这样,特别麻烦,特别难懂,特别让人操心的她。 最后才会喜欢上她,才会不希望她死去。 更不会想去杀了她, 一瞬间失去了两位重要之人的少年,究竟,在原地伫立了多久呢。 回过神来火焰已经平息,人们聚集到了他和尸骸的周围。 一位民众喊道。 「是屠龙者」 紧接着,其他的民众也喊道。 「是屠龙者,保护了我们」 欢呼声和拍手声顿时响起。 人们纷纷表示感谢,但这一切在少年听起来都像是遥远世界传来的声音一般。 少年曾苦求的称号,在他的脑中化作了虚无的残响。 后记 我喜欢爱与正义的故事。 希望恶人被打败,希望努力的人得到回报。 「不不不,等一下。你也配说这种话吗」这么觉得的各位,一定是将『屠龙者布伦希尔德』的故事读到最后了吧。非常感谢。 接下来您可能会这么说了。 「喜欢爱与正义的家伙,肯定不会写出这样的结局吧」。 会这么想也是理所应当。但是,稍微有些不一样。 『屠龙者布伦希尔德』在起稿阶段,和现在是完全不一样的故事。 这个故事中,没有一个人死去。布伦希尔德虽然和白银之龙分别了,但那并不是死别。布伦希尔德的亲生父亲西吉贝尔特在侵略伊甸岛的时候白银之龙消失了,但其实那是西吉贝尔特非常善良(现在西吉贝尔特也很善良),将白银之龙之龙保护起来了。布伦希尔德与西吉贝尔特和解以后,去大山深处寻找隐居的白银之龙。大体上,是这样的故事。 所以,是以爱与正义的故事开始写的。每次都是以这样的动机开始写的。 但是,写到途中那家伙就会出现。 也就是,另一个我。她俯视着原稿之后在我耳边低语。 「你啊,这样不对啊。故事怎么会进展得如此顺利呢?你真的相信这个世界上充满了爱和正义吗?」 也许,如此低语的我可能才是真正的我。这声低语甘甜而又强烈,使得我笔下的故事愈发偏离正义与爱。有一段时间,我完全被这耳语打败,被其附身。 我想过反抗了。 因为我邂逅了一本著作,看到了作者奋战的模样。 所以这次我绝对不想输。 我不顾一切地反抗。连手段都无法选择。我认为这些都体现在布伦希尔德的奋斗中了。作品中袭击她的各种各样的威胁,是我为了真正杀死她而安排的刺客。在写下刺客的时候,我完全没有考虑过打倒他们的手段。所以,我和布伦希尔德一起思考了战胜的方法。如果是平时的话,我肯定会被这低语所打败,但这次我没有停止思考。 结果,便是这个结局。 可能是个残酷的故事。可能不是一个爱与正义的故事。坏人没有被打败,努力的人可能也没有得到回报。我完全没有否定那些感想的意思。 但是,我能挺起胸膛,自豪地宣称它是一篇胜利的故事。 最后,向给了我写这本书的动机,活跃在电击文库的a老师表示由衷的感谢。 插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