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达与岛村》 插图 「喔~不愧是岛村。简直是来自思梦乐之国的女人。」 「那种美妙的国度是在什么鬼地方啊。」 我捏起裙裤裤角,看着自己的衣服,质疑是否真的那么有思梦乐的风格。老实说我几乎没在思梦乐买过衣服,却只因为姓氏就被当成思梦乐之子看待。 这样的我在周日,和日野一起来到钓鱼池。原本约周六,但因为昨天下雨只好延期。反正我两天都没事做,所以无妨。 我完全没带钓具,日野的穿着也很普通。我一直以为她会穿钓客大叔那种口袋很多的背心。 只有大大的草帽稍微显眼一点。她玩着帽檐,一副得意洋洋的样子。 「你也可以叫我天才小钓手喔!」 「那是什么啊?」 「咦,你不晓得?可恨啊~现代的孩子……」 日野如此叹息。还没经过两秒,她就像是冒出灵感般,恢复开朗表情。 「因为是周『日』,所以和『日』野外出。」 「吵死了。」 表情得意到讨人厌的小不点从之前就力邀我来钓鱼,我觉得反正没事做就接受她的邀约,被带领前来小学后方的此处。这里和我毕业的小学不同学区,所以我不晓得这里有这种地方。鱼池旁边有间小商店,贩卖学校指定的制服等商品,而我与日野站在这栋建筑物的阴影下。秋天的卷积云与清澈天空一望无际,气温很舒适,但阳光依然强烈。看来有带阳伞来防晒是对的。 「永藤不会来吗?虽然星期六有社团活动,但是今天她也没预定行程吧?」 「她说她讨厌鱼,所以不来。这是她第五次拒绝了。」 日野不知为何很开心地向我报告,还张开手强调是五次。 因为永藤喜欢汉堡排与咖哩,而且咖哩只吃甜的。我再次觉得用鱼应该钓不到她吧。不晓得安达会不会喜欢钓鱼。我回想起在她喝水时看见的那有透明感的脸颊,有点在意。 「在跳蚤市场向神父买来的三百圆钓竿就献给你吧。」 「感谢你赠送这么有来历的东西给我。」 我从两根钓竿之中接过黑色那根。如同涂黑的树枝,简单而细长。如果没人说这是钓竿,我大概认不出来。日野的钓竿是竹制,比我的短。 「顺带一提,这根是一天五百圆租来的钓竿。」 「租来的?为什么你从一开始就带着?」 「哎呀,真神奇。」 日野只说到这里。她将手伸进包包开始翻找东西。 「话说回来,岛村小妹。」 「什么事?」 「你该不会是大喊『我不敢挂饵啦~』而拒绝用手摸的女生吧?」 她从背在肩上的包包里取出小盒子。打开盒盖一看,里头满是活蹦乱跳的蚯蚓在蠕动着。我被吓得脸色发青,整个人往后退。 日野捏起蚯蚓,露出像是对我的反应感到为难的笑容。 「什么嘛,岛村也怕虫吗?」 「不行,不行,真的不行!」 我反覆摇手。光是没尖叫,我就算是比较能撑的了。 「真拿你没办法。」 日野收起蚯蚓盒,取出另一个保鲜盒。我不晓得她这次会拿出哪种虫而提高警觉,但里面装着像是黄色黏土的东西。这大概也是一种饵吧。 「我昨天捏了面团饵,分你用。」 「面团?嗯,虽然听不懂,不过谢谢。」 只要不是生物都好。比摸蚯蚓好多了。 「这个的材料是什么?」 「面粉、水、蛋……以及一点提味材料。其实加一点鲑鱼卵也还不错。」 「鲑鱼卵?还真浪费。」 如果是我的话应该会自己吃掉。 「此外,为了让岛村钓再多都不会有问题,我准备了比较大的水桶喔。耶~」 日野说着竖起大拇指,递给我一个金属水桶。 活家伙是在挖苦我吗。耶~ 装好饵之后,我们两人站在钓鱼池周围搭成的竹台,一起垂钓。 这里与其说是钓鱼池,不如形容为又大又溧的水塘还比较合适,是一个小小的地方。看起来比学校泳池还小。水质混浊,看不见池底。 「既然是这种鱼池,感觉跳进去用手抓鱼比较快。」 「这样会被很多水蛭咬,但如果你想做的话请自便。」 我立刻收回开玩笑作势要伸出去的脚,放弃投机的做法,呆呆注视水面。撑伞的手像是很快就觉得腻了一样,一直转动着伞。 就这样开始钓鱼约五分钟后。 「话说啊,安达同学是怎样的人?」 日野突然向我搭话。她毫无脉络可循就提到安达,我疑惑地心想怎么回事。 「要说怎样……很普通?」 「岛妹,这样不算是说明喔。」 别擅自取奇怪的绰号。但这个称呼或许比较好。 「为什么提到安达?」 「因为不良少女很少见,。所以我深感兴趣。」 日野发出「呀哈哈」的笑声。不过其实安达也没做什么会被人称作不良少女的坏事。她只是跷课跷太凶,除此之外和我们没什么两样。也不曾做过什么伟大的事。 我觉得她看见蚯蚓,惊慌失措的程度会比我还夸张。 「岛村和她的交情最好吧?」 「我觉得没这回事。」 不过这么说来,她上次说她只有我这个朋友。 「但果然是这样吧。」 「你这人真善变……没有啦,既然是岛村的朋友,我也想和她好好相处。」 「嗯。」 「而且我觉得她既然交得到朋友,就不是坏人。」 「……嗯。」 我挺喜欢日野这种正面的思考方式。不过,安达会想和她交朋友吗? 我觉得安达应该是生性不喜欢扩充人际关系的人。不像是会对他人打开心房的感觉。虽然我之前不知为何反被她说是这样的人,但我想我不是这种人……吧。 除了虫子,其实我喜爱的事物挺多的。例如喜欢呆呆看天空、爱吃甜食,看到懒懒熊或米老鼠,心情就会平静。 ……咦,我举的对象都不是人类。刚才的话当我没说过吧。 「所以,快聊聊安达同学吧。」 「唔~我不知道该说多少……何况我也不是很清楚。」 比方说,找不晓得安达在今天这种日子会怎么过。 所以我只说一些无关痛痒的情报。像是她爱吃的东西、家住哪个方向。 「安达爱喝水,饮料大多是矿泉水。好像不计较品牌。」 毕竟种类也没多到可以自由挑选。高中自动贩卖机只卖水晶高山泉水,所以她只喝那个。 「原来如此,原来安达同学是纳美克星人啊。」 「虽然我没看过她的手可以再生就是了。此外她家在那个方向……」 我不晓得安达想保密哪些事,所以界线很模糊,我很怀疑光是这些情报能作多少参考,但日野很来劲地不断点头回应,所以我也劝自己不要想太多。她的方针大概是想买安达喜欢的东西送她吧。这种收买她的方式行得通吗? 这么说来,记得日野邀我钓鱼的理由是「有个怪家伙常来钓鱼池,想让我见那个家伙」。也就是说钓鱼只是顺便,但我没看到她说的怪家伙。除了我们,还有一些中年男子与老爷爷在垂钓,但他们表面上看起来很正常,应该不是指他们吧。这么一来,或许那个家伙今天没来。我并不是特别想见他,所以就像这样悠闲钓鱼打发时间就好了。 就在我这么想的时候—— 「有钓到吗?」 后方突然有人询问钓鱼成果。钓竿从我手中滑落,差点掉进池子。我连忙重新抓好钓竿转身一看,又被吓得不禁发出「唔哇!」的声音。这次换我差点掉进池子。我好不容易使力用脚跟稳住脚步,瞪大眼睛质疑眼前的光景。 太空人站在我身后。一片纯白,格格不入也要有个限度。 「喔,你今天果然也来了。这样才不枉费我带岛村过来。」 日野毫不拘谨地向太空人搭话。我由此察觉这似乎是日野之前提到的怪家伙。这么说来,记得她提到太空服之类的,但我没认真听所以不记得。 「咻咕~咻咕~」 「……嗯,很怪。」 衣服很像太空服的孩子发出奇妙的呼吸声。仔细一看,服装各处都有简化,简单得像是我手上的钓竿。虽然脸被头盔遮住了,不过有些闷闷的声音听起来是女生的声音。不透明的面罩如同水面反射阳光,好刺眼。个头不高,大概是小学生程度。但如果里面的人是小学生,我会担心她的将来。如果是大人就没救了。 「这位是?」 她动着太空服脖子以上的部位。没露出太多肌肤——应该说完全没露肌肤的这身打扮育种拘束感,但她的动作很顺畅,大概没有真正的太空服那么重。 「她正是那位岛村。」 「哪位岛村啊……」 「喔喔,就是你啊。」 穿太空服的孩子无视于傻眼的我,抬头频频打量。老是称呼她「穿太空服的孩子」也不太对劲,所以我下定决心试着先问清楚她的名字。 「呃,贵姓大名?」 明明只是问她的姓名,面罩看起来却像是得意洋洋地发出深沉光辉。 「哼哼哼,我和愚蠢的童包不同,名字早就事先准备好了。」 虽然不晓得原因,但感觉在头盔底下的她一副趾高气昂的样子。 她双手擦腰,用很傲慢的态度进行自我介绍。 「请叫我知我麻社,咻咕~咻咕~」 知我麻社。好怪的名字。但是没比「咻咕~咻咕~」奇怪。这家伙也扛着一根钓竿,所以应该也是钓客之一。从对面的大叔们朝这里看一眼,却不是非常关注她这点来看,应该是看惯了。 包含在宇宙应该没什么机会使用的水桶在内,整体看起来很另类。 「我来地球寻找童包。」 「童包?」 我光听发音有点听不懂,所以犹豫了一下之后开始猜字。啊,是同胞吧。咦,这家伙的同伴? 话说,她刚才是不是提到地球? 「同胞接下任务降落在这块土地,却一直没回来。我不得已前来寻找,却好像搞错降落地点了。咻咕~咻咕~」 看来她讲太久就会咻咕咻咕地叫。我想大概是因为戴着那种东西喘不过气来吧。不知道她说的同胞是不是也是这副打扮,是的话我想应该很显眼,一下就能找到了。 微妙的气氛使我迟疑如何发言时,日野轻拍我的肩膀。 「那么,就和这家伙好好聊一聊,享受未知的交流吧。」 「啊?」 「喔,我感觉到那边有鱼影,雷达如此向我低语。」 日野迳自这么说,远离我们。我难免想揪起知我麻社的后颈对她说:「喂,把她带走。」如今我大致明白日野为何带我来钓鱼了。是要把应付这家伙的工作塞给我。我完全变成代罪羔羊。 知我麻社也不知为何,开始在我身旁做起钓鱼的准备。她的钓饵是充满活力的蚯蚓,感觉像是刚挖到的。虽然有以类似手套的东西防护,但她却毫不在乎地抓起蚯蚓装在钓钩上。 「听说你就是岛村小姐。」 「咦?啊,嗯。你听日野说的?」 我很想确认她都从日野那里听诡了些什么,却很怀疑她是否会正常回应。 「听说是当地人全都经常光顾的当红对象。」 「我不是那个岛村。」 我摇晃钓竿否定。她把我和那间思梦乐混淆,我也很为难。 「您谦虚了。啊,为求谨慎强调一下,我来自未来,不是当地人。」 「……这样啊。你好,我来自过去。」 我敷衍地带过这个话题。这人已经不是怪,是有病了。地球上还有她的同胞,地球没问题吗? 「看来你是典型的地球人。」 「是啊。」 「咻咕~咻咕~」 「要不要脱掉?」 我劝她脱下头盔。自称未来人的她摇了摇头。 「脸还没完成,所以请再等一下。」 「……会从面○超○的世界送新的脸过来?」 好累。我越来越恨日野了。当事人日野正若无其事钓着鱼,朝这里露出非常得意的表情。那个下巴角度令我火大。 不过,即使当成逃跑的藉口之一,她也真的在换位置之后钓到鱼,让我感受到经验的差距。就我看来只是污浊水池的此处,不晓得日野看透什么端倪。 至于这边呢?我以眼角余光观察。 我看着她悠哉享受钓鱼乐趣的样子,内心涌出她和景色的突兀感,以及某个疑问。 「不去找没关系吗?找你的朋友……应该说同胞?」 「因为肚子饿了。」 她光明正大这么说,使我觉得她说的有种听起来很有哲学气息的错觉。 「已经确认同胞平安无事,所以我想慢慢来。」 「连络上了?」 我不经意询问,她间隔片刻才回应。 「嗯,差不多就是那样。」 她讲得耐人寻味。不,说到底—— 「既然都能连络上了,应该很快就见得到面了吧?」 「基于某些隐情所以也没办法马上见到面。」 她迅速回应之后,像是要含糊带过某些事般不再多话。虽然我很感谢她没有随兴继续聊,却很在意她态度骤变。虽说如此,但即使深究也未必找得到我能接受的答案。毕竟她光是外表就令人无法理解。 ……先不提这个,我的钓竿毫无反应。有点无聊。 「迟迟没上钩耶。」 「先冒出这种念头很重要。」 「啊?」 「迟迟没上钩,不太顺利。这就代表即将发生某些状况。」 知我麻社说着拉起钓竿。钓线唰的一声华丽甩掉池水,没钓到什么东西。而且她这样要帅之后,又高高兴兴地继续往池里垂下钓线。 原来只是想拉拉看而已啊? 顺带一提,对面戴草帽的那个家伙大喊着:「fi~sh!」 「再来只要期望会有好的未来,垂下钓线就好。」 虽然她的肚子已经饿得咕咕叫,还是带着积极的想法继续凝视钓线。 如果不追究她至今那些难以理解的发言,这番话听起来也颇有道理。这句话应该也能套用在其他事情上吧。 说到「其他事情」,我首先想起的是体育馆二楼。那有点闷热的空气。 「……………………………………」 也有些事是不试着说出口,就不会开始改变的吧。 「总之,发生了这样的事。」 「嗯——」 就算我聊到周日的事,周一的安达听起来也没什么兴趣,只是出声附和。 没什么情感。如同敷衍地扫除落叶。 「这种事不重要?」 顺带一提,知我麻社钓了五六条鱼回去。不知道她是不是已经把鱼吃掉了。 「不是那样……不过希望你别用这种问法。」 「抱歉抱歉。」 周一的午休时间,我一如往常悠哉地和安达一起待在体育馆二楼。日野与永藤没露面。我觉得安达比较乐见如此。我也不用顾虑各种事,乐得轻松。 我和日野她们的来往,难以混入我和安达的这种相处。我有这种感觉。 至于原因在于我还是安达,暂且不提。 安达把我伸直的双腿当枕头躺着。依照当事人的说法,似乎是昨天忙于打工所以很累。我不知道安达在打工,所以有点惊讶。 不过,因此我得知了安达假日都在做什么。 「安达在哪里工作?」 「不告诉你。」 侧躺着的安达拒绝回答。贴在我腿上的脸颊凉凉的。 「为什么?」 「因为要是告诉你,你好像会来。」 「我是会去。」 「不行。我会害羞。」 安达将脸转到下方。侧边头发下垂,遮住大半张脸。我捏起一撮头发,任其在手心滑动。如同会融化消失的轻柔发丝搔着手心,好舒服。 「用不着害羞啊,有在工作不是很厉害吗?了不起了不起。」 我开玩笑地抚摸她的头。还以为她会抗拒,却意外地乖乖让我摸。或许只是很累而懒得反应吧。她脱下的外套如同弃置般挂在桌球桌,室内鞋也随便丢在一边。我看着这一幕觉得她还真随性。 安达就这么躺着翻身面向我。因为安达的脸压到我的裙子,我稍微扭动了一下身躯。她的头发在我腿上拂动,感觉有点痒。安达就这么无神地注视着我的腹部。她眨眼次数有点多,大概是想消除睡意吧。 安达的鼻头微微颤动,接着嘴角浮现笑意。 「面向这边似乎比较好。」 「是吗?」 但我觉得视野不辽阔,会有种封闭感。 安达的脸往前凑,像是要稍微垫高鼻子。 「面向这边躺,会有岛村的味这。」 「咦,我体味很重?」 我没被指摘过这件事,所以如果是真的,我会非常消沉。 「我不是这个意思……好吧,不会有味道。」 「好吧」是怎样?而且安达不知为何,有点不悦地噘嘴。 「岛村可能缺乏情调。」 「情调?嗯~情调啊……至今也没人对我这么说过呢。」 毕竟住在和风雅无缘的乡下,平常也没机会使用「情调」这种词。 午休时间已过二十分钟左右,还没吃午餐。就算我想去买,但安达躺在腿上,我难以行动。想到安达难得像这样卸下心防,就不忍心让她躺其他地方。 虽然刚才看过,但我再度看向时钟。午休时间即将结束,再来是打扫,然后——我的意识稍微超前时钟的指针,接着—— 「安达。」 「嗯?」 安达依然躺着,用像是从喉咙发出的声音回应。我抚摸她的头发如此提议: 「下午要不要一起上课?」 安达抬起头,手撑地面起身。她一边玩弄头发,一边看着我的双眼。 「怎么了?」 「没有啦,就是上课天数之类……嗯~换句话说,一起升上二年级会比较开心吧?」 虽然不知道是否还能同班,但是比起安达成为学妹,这样比较不尴尬。 不对,虽然安达成为学妹是很有趣没错,但我成为学姊有种突兀感。 只不过,我没有正确计算上课天数,所以或许已经来不及了。 之前我就想提议这件事一次。为了跷课离开教室,遇见安达,然后说出这种话,这样该说是本末倒置吗,龃龉感很强烈,但也差不多快面临留级危机了,不能再这样悠哉下去。 毕竟我不是自己付学费上学,要是留级,我爸妈可能会将我逐出家门。他们虽然某方面秉持放任主义,却也因而严格。 「啊——嗯。」安达搔了搔脸颊,环视二楼。 她尽情吸收这里的空气与景色之后,再度倒在我腿上。 她是不是喜欢这样。 「偶尔去一次,也好。」 躺着这么说缺乏说服力,但安达没否定。毕竟她说「偶尔」,只是心血来潮,或许明夭又不会来上课,但我不经意地感到安心。 留存热度的体育馆空气,似乎稍微得以通风换气了。 「那么,下课之后找个地方晃晃吧。」 我说完,安达抬起头。这句话语气听起来特别的好。 「有预定行程吗?跟某人外出之类的。」 「今天没有。应该说大致上每天都没有。」 「这样啊这样啊。」 安达像是安心般再度躺下。虽然脚开始有点麻了,哎,算了。 不过,和安达出游其实很难得。毕竟她大多在放学前回家。 「那就去安达打工的地方看看吧。」 「就说不喜欢这样了……」 安达像是在抱怨般翻过身,如同不好意思看到家长来参加教学观摩的孩子。若我站在她的立场大概也会抗拒,所以明白她的心情。学校里运作着一种独特的社会模式,这股气氛拿到外面会令人为难。 所以,应该也有人希望一直活在学校里吧。 这种事暂且不提。 想钓到美好的未来。为此得先垂下钓线才行。 虽然不是受到那个爱钓鱼的未来人感化,但我试着朝安达抛竿。 「……今天的钓鱼成果,还算不错。」 我注视着躺在腿上迟迟不打算起来的安达,联想到的不是鱼,是狗。 我觉得她喜欢这样,真的。 我和安达一起进教室,随即稍微受到班上的注目。原因应该包括安达来到教室,以及我和安达在一起吧。毕竟我们多少都被当成不良少女。 安达打着呵欠环视教室,搞不好是忘记自己的座位在哪里了。安达座位在靠走廊那侧的最前面,我是靠窗那侧的第三个。由于方向完全相反,所以我们进教室就立刻分头就座。坐下之后,我开始进行下一堂课的准备,心想不晓得安达有没有带课本。以眼角余光一看,她拿出整套课本。 看来是全部放在教室。安达只准备课本之后就托着脸颊,接着立刻看向窗边,应该是看向我。由于事出突然,我们就这样四目相对。安达似乎也有些惊讶。 相互凝视。难以移开目光。有什么事吗?感觉我们彼此以眼神问了这个问题十次左右。是我先看她,所以照理应该由我回答,但我也不晓得该如何传达。又不可能以能传到教室另一边的音量大喊。 我指着课本给她看,这样她应该就知遭我的视线代表什么意思了吧。安达俯视桌上的课本,注视了好一阵子。我继续看着她的侧脸,觉得她的脸形真的很漂亮。 安达抬头动着嘴巴回应。我刚开始无法解读,但是第二次就看懂了。 『你忘了带课本?』 喂,别把我和你相提并论。但我也没正经到有资格讲这种话。因为就安达或旁人来看的话我也是个不良少女,根本是五十步笑百步。所以招致这种无谓担心的原因在我自己。 正当我们如此沟通时,老师来了。进到教室的老师像是觉得很稀奇般,朝着坐在教室的我与安达看了一眼,但也没多说什么就站在讲桌前面。 开始上课。不晓得多久没和安达一起在教室里上课了。安达第一学期还算是经常出现,不过我当时完全没注意。但现在和当时不同,会去在意这件事,说来真奇妙。 要是目光再度相对,一定会变得不知所措而感到伤脑筋,所以我极力嘱咐自己别看安达。这么一来就只能乖乖上课,盯着老师写在黑板上的东西。 手与眼睛自行动作,没事做的大脑如同要掩饰无聊情绪般,一直不断质问自己。 无法完全掌握自己和安达的距离感,应该是因为我或安达其中一人不够稳定吧。 像机械般将板书抄到笔记本上的同时,我满脑子都想着这种事。 「久违上课觉得如何?」 「日本史还好,数学已经完全不懂了。」 「哈哈哈~安达真是的~」 上课次数肯定比安达多的我也是完全看不懂,这又是为什么呢。 ……哎,毕竟我是文组嘛。日文也讲得很溜。 放学后基于约定,我和安达一起离开学校。今天安达的书包也很扁。 「岛村好像很受瞩目呢。」 刚走出教室,安达在走廊途中转过来这么说。 我没特别去注意有没有人在看我,但我想多少有吧。 「不对不对,是安达受瞩目吧?」 「不,是岛村。」 安达如此断言。她为什么能这么肯定啊。 「果然是因为岛村是美女吧。」 安达劈头说出这种评语,害我差点忘记转弯,一头撞上阶梯转角处的墙。我连忙向后仰避开危机,但这次换成差点往后方摔倒。 「你一个人在玩什么?」 安达踩在阶梯上困惑地如此问道。还不都是你害的。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说我是美女。」 如果是「漂亮」,亲戚就讲过客套话。 「是吗?……那有交过男友吗?」 「裉本没交过啊。」 安达哼了一声回应,显得不知该如何作出反应。她面无表情,但微微仰头。 「大家还真没眼光。」 相反吧?我这么心想。但既然她都在夸奖我了,就没说出口。 「话说回来,要去哪里?」 我换个话题。下楼走到鞋柜换鞋时,安达说: 「好像有点饿了。毕竟没吃午餐。」 「那去吃点东西?」 安达隔着制服摸肚子,目光游移环视一圈之后说: 「现在想简单地吃个甜甜圈就好。」 「甜甜圈……那离车站很近。好,走吧。」 我指着前方走出校舍。前往车站要走一段路,但我没反对。 我们默默并肩前进,安达没在途中先和我分开就来到校门口,我觉得不对劲而询问。 「咦,脚踏车呢?」 「今天没骑来。因为送修了。」 安达若无其事地回答,但她家到学校有好一段距离。 「是喔。明明是不良少女居然走路过来,安达你还真了不起呢。」 我开玩笑地称赞她,安达连笑也不笑地立刻望向我。 她像是紧张到身体僵硬似的缩起肩膀,说: 「……因为想说岛村会来学校。」 她轻声这么说。不对,是如此宣称。 「唔…嗯。」 她当面这么说,让我觉得有点害羞。 我是为了见你才来学校。这种说法听起来像是在告白一样。 我似乎害得安达也莫名在意起自己所讲的话,她看起来有点脸红。不对,或许只是我觉得她看起来如此。这股气氛是怎么回事?感觉让皮肤都变粗糙了。 虽然全身感受到像是变成干燥性皮肤般搔痒的紧绷感,但我还是努力保持沉默走到车站。明明不累,脚却像是走了很久导致肌肉疲劳般,即使失去了知觉却还是自动前进。偶尔感受到视线往旁边一看,发现安达也看着我,然后两人立刻移开目光。 这是怎样? 我们维持着不同于尴尬的拘束感,跟随人潮前往车站。在零星看得见学生服的人潮中,我们进人两层楼构造、看起来不是很高级的车站,再进入门口左边的「mister donut」。来自车站外面或是搭电车从远处返回的学生们占满店内座位,完全没有我们能坐的位置,而且连收银台都排满人。 「生意真好呢。」我说着转身一看,安达至此终于微微一笑。 「不过,这种砂糖的香味很棒。」 安达闻着充盈于店内的香味。感觉光靠这浓郁的糖香就会饱。 「可以理解虫为什么会聚集在花边。」 「唔~这举例听起来不令人高兴。」 我的举例让安达面有难色。看来她果然怕虫子。 而彼此也都因为终于说得出话而松一口气。 「岛村要吃哪一种?」 恢复原本的气氛,安达的声音与动作也产生活力。至今感觉像是两座石像努力走动,所以连这样都令我觉得新奇。 「我每次来都会犹豫,但还是天使法兰奇吧。我还打算买两个给妹妹当伴手礼。」 即使看得眼花撩乱,最后还是大多决定买这种。因为小时候母亲买甜甜圈给我当点心时就是买这种,我觉得有点像是铭印现象。 「岛村也是啊……」 安达做出思考的动作。看来她也想买天使法兰奇。 「……嗯?在烦恼什么?」 「因为会和岛村一样。」 「买一样的没关系吧?」 「唔……还是买这个吧。」 安达选的是下排的蜜糖多拿滋。她大概不喜欢和别人一样吧。 排队时,安达边拿着放甜甜圈的托盘边向我说: 「岛村明天也要上课?」 「我打算努力不变成三天补鱼、两天晒网。」 「这样啊。」 不过并不是对体育馆二楼毫无留恋。肯定还有机会聚集在那里。 安达平淡回应,我苦笑看向她。 「安达同学,要不要一起努力看看?」 我装模作样地试着邀请。安达瞬间惊慌失措,但立刻回以笑容。 「那么,就再努力一下。」 虽然看似感到意外,但安达也不抗拒上课。 彼此都不是基于某种原因而跷课,所以回去上课时也无须强烈的动机,只是不知不觉又自然而然地乖乖待在教室。 排队等了很久总算结帐完走出店门之后,我们决定靠在电扶梯旁的墙壁吃。安达打开包装,把天使法兰奇用纸巾包住底下之后递给我。「谢啦~」我道谢接过来,立刻朝巧克力部分咬下。 「好甜喔~」 早餐之后就没吃任何东西,所以这种刺激好强烈。不同于吃到酸的东西,嘴唇基于不同原委缩起。不过好好吃。幸福无比的甘甜游走于舌头与牙齿内侧。 安达将甜甜圈逐一撕成小块送入口中,如同当成面包在吃。这种吃法是比较高雅,但是这样吃甜甜圈会让手指沾上砂糖变得黏腻,我想直接啃应该比较轻松。啊,不过那样不会弄脏嘴,或许两种吃法都没差。 「话说,昨天日野问到安达的事。」 我一边吃,一边提到忘记告知她的事。安达停下吃甜甜圈的手,眼神稍微游移。 「日野是那个娇小的女生?」 「嗯,娇小的那个。她说她也想和安达当好朋友。」 「是喔。」 「……你果然兴趣缺缺。」 我看向旁边,低声自言自语。日野想和她成为好朋友的路或许很坎坷。 为什么我有办法和这样的安达建立不错的交情呢? 我没掌握自己的个性,所以我也不晓得她欣赏我哪个部分。 「不提这个,原来岛村有妹妹?你刚才有提到。」 日野的话题立刻被带过。这样好吗?我心中如此质疑,却还是回应她的疑问。 「嗯,有啊。」 「几岁?」 「小四。但我还是把她当成幼稚园小朋友。」 根据母亲的说法,她在家里与外面的态度似乎差很多。在学校似乎是乖巧的优等生,不过在家里的话,即使都已经那种年纪了依然会使出必杀技来攻击亲姊姊。 这种切换态度的方式,或许和安达有点像。 「岛村(妹)啊……妹妹很可爱吗?」 「没嚣张说大话或是踢我的时候就可爱。」 我稍微避重就轻如此回应。「真好。」安达说着展露笑容。 或许她向往兄弟姊妹的关系。这么说,安达应该是独生女吧。 虽然不晓得是否有关,但安达撕下一块甜甜圈递给我。 「要吃一口吗?」 「嗯,那我收下了。」 我伸长脖子,直接咬下安达指尖那块甜甜圈。包覆表层的蜂蜜甜味在口中扩散,牙齿差点因此产生敏感反应。蜂蜜有着不同于鲜奶油的浓郁甘甜。 「也给你吃一口当囤礼。」 虽然已经啃过,但我递出自己的甜甜圈。安达定睛注视甜甜圈,头却没动。我想说她有什么不满,朝甜甜圈一看,便察觉一件事。 「啊啊,原来如此。」 我拿回来啃一小口,确认露出奶油馅之后说声「来」再度递出去。 「是这么回事吧?」 「……不然就当成这么回事吧。」 安达讲得莫名拐弯抹角,接着朝天使法兰奇咬下,在口中咀嚼之后吞下肚。明明制服总是穿得不太整齐,但每个小动作却都让人觉得很有礼貌。 看安达这样,就会想像她的父母可能很严厉。 「吃完要去哪里?」 我擦掉嘴边的砂糖,和安达讨论行程。这问车站有很多让白领族下班喝酒的店,却几乎没有我们会去的店。一楼虽有超市、面包店与摩斯汉堡,却都是卖吃的地方。 里面有一家松本清药局,但没必要刻意去逛。 「这个车站能逛的地方真少。」 「真的,和名古屋差好多。」 「不过名古屋人太多,逛起来很累。我逛这里或许刚刚好。」 安达笑着这么说。我同意她前半的意见,将剩下的甜甜圈送入口中。 我发呆等待安达慢慢吃完。小学时,老师在我的连络簿写我「是个心不在焉的孩子」。正如老师所说,我一有空就会让意识扩散开来。 不喜欢位于特定场所,任凭五感各自延伸之后偷闲。我喜欢一边想像一边放松的瞬间。 从这点看来,我或许比较喜欢独处。 若是和某人在一起,知觉就不被允许朝向内心。 「我吃完了。」 安达擦手先行起身。好羡慕她书包这么轻。 「嗯。那么,呃……走吧。」 我们没能决定目的地,就踏出脚步。双脚自然走向车站入口。 如果是我自己随兴行走,就可以不在意任何事物闲晃,走到累直接回家。但现在有安达在。我动脑试着别让安达留下不快的回忆。持续这么做的时候,我偶尔也会觉得这是枯燥的工作。 所以,会觉得和他人在一起,伴随些许痛苦。 还有发生无法理解的事、麻烦的事,以及人际关系失和时,为了修复、解体感情所花费的劳力。 不过,幸福隐藏在这些负面要素之间。 如同不经意找到儿时遗失的小球。 我想相信和安达相过这件事,就是那更美好的未来。 我思索着这种事,离开车站行走一小段路后—— 手边一紧。 「……………………………………」 我想喊出声音,却惊慌得发不出声。声音吓得缩回喉咙。 并肩行走的安达,握住我的手。 事出突然,我不由得停下脚步转头看向她。眼神和安达相对,发现她像是在观察我的反应,心神不宁且眼神游移。 有可能是因为我心不在焉,不经意晃到马路上,她才一时情急拉我的手阻止我。不过看来不是这么回事。 「啊,不愿意我就放开,立刻放开。」 安达快嘴如此强调。她这么慌张,连我都忍不住跟着移开目光。 转头看看车站外观、旁边的围栏、高架交叉路口的施工看板。目光接连转移。 「与其说不愿意,应该说被你吓到。」 还以为抢匪把我的手误以为是包包抓住。 或者是强迫搭讪。 知道握我手的不是陌生人,我就松了口气。但安达为什么突然握我的手?老实说我对于这种行为有点抗拒。 总觉得牵手是过度强调交情的行为,会让我走路不稳。 虽然我觉得我不会抗拒她躺我大腿也很神奇。 「我收手吧?」 「……不,没关系。走吧。」 我没能忍下心甩开她的手。我也是会顾虑到很多事情的呐。 我也主动握住安达的手,踏出脚步。刻意挺胸伸直背脊。 感觉要是一松懈,就会驼起背来回避周围的视线。 刚才是毫无前兆才会吓一跳,但这种行为并非极度稀奇。虽然校内没有,但在街上可以看到有些女生们会牵手或挽手行走。只不过,这是因为我身为局外人才不以为意,成为当事人就有种奇妙的感觉。 再说上一次有机会跟人牵手,至少也要追溯回小学运动会的时候了。 安达的手软绵绵的,所以我有点静不下心。 「安达意外地爱撒娇?」 「没那回……事。」 语尾有点奇怪。她自己似乎也没什么自信。 安达面向着道路,不时轻轻使力握我的手。 如同撒娇的这个举动,使我无以自容。 「感觉有点意外。」 我再度说出刚才用到的「意外」这个感想。这个举动就是如此神奇。 刚才吃甜甜圈的我,完全没预料到会有这种未来。 「对我来说,其实……也不算特别意外。」 毕竟是安达主动握我的手。要是这部分的原因不明,真的会让我困扰至极。 维持这种状态行走,使我过度在意和她牵手的事情,无暇思考其他事。 安达活到现在,总是像这样握着别人的手吗? 或许只是因为我至今未曾和她一起行走,才当然没机会牵手吧。 这样会静下心来吗?也有人会为了寻求这种心安,而希望与他人碰触。 安达并非实际上很喜欢女生吧……应该。 应该吧。我莫名不敢看向安达的脸,只有笔直面向前方。 可是,如果安达说她很喜欢我,我该怎么办? ……说真的,会变成什么状况? 「岛村,现在是要去哪里?」 「咦?没特别决定要去哪儿。安达有想去哪里吗?」 「岛村想去的地方就好。」 这样最令我伤脑筋了。两个没有自主性约家伙凑在一起,就会相互推托。 安达看起来比我可靠,所以我希望她可以想想办法。我现在的心境就像是两个迷路的小孩很伤脑筋地徘徊在陌生场所一样。小狗警察在哪里呢? 安达的手指在跳动。正确来说,是从相触的肌肤感受到她的指尖传来像是脉搏般的跳动。我注意着规律跳动的手指,动一下相触的手指,随即收到反应。之后这股感觉随即像是藏到底部般消失。 就好像钓鱼一样。一边稍微警戒,一边试着接触彼此,藉以观察某种事物。 安达想窥视我的什么东西呢? 虽然我有很多事情没告诉她,但也没有刻意隐瞒什么事情。 街上景色和其他的事情,都逐渐变得不重要。要是没抛弃认知,本来就装满各种东西的脑袋,可能会因为资讯过多导致运作过度而发烧。我好想大喊「唔哇~唔哇~唔哇~」。 找个地方去吧。就这样去购物?呜,这我实在办不到。 干脆就这么拉着上钩的钓线带回我家吧。 就在我想如此提议的时候—— 「咻咕~咻咕~」 「唔哇!」 昨天听腻的那个叫声?从背后传来。我和安达一起转圈。 转身一看,正如我所料,昨天的太空服小孩就站在那里。身高没变,里面的人应该和昨天一样吧。在这座就世界看来渺小,但只身行走绝对不算小的城镇里,我居然能连续两天在这里遇见她。 发出深沉光辉的面罩是蓝色的,摇晃时彷佛是覆满水的星球在运转。 「午安。」 「啊啊,嗯,午安。」 对方恭敬低头致意,我也不小心跟着低头回应。 「看到你所以来打声招呼,咻咕~咻咕~」 「刚…刚才那个声音算是招呼?」 抱持困惑情绪交谈会很伤胃d我顺带察觉到,安达不知何时放开了手。她抱着自己的手臂,伫立在和我有点距离的地方。 看她的鼻子微微发红,是因为感到害羞吗? 明明直到刚才还一起走在街上,我却不太懂安达的想法。 「你穿这样也敢正常走在车站前面啊。」 「因为我只有这一百零一件。」 就没有其他衣服可以穿了吗? 光明正大和这个家伙交谈,似乎会广受周围人们的瞩目。是没差啦。 不知道是不是因鸿想隐藏刚才牵着手走路的这份害羞情绪,我变得异常主动。 我试着朝头盔伸手,知我麻社便慌张地迅速往后退。她在我动着手指示意时不敢靠近,但当我一收手她又跑了回来。她抗拒到这种程度,会令我很想拿掉她的头盔看看。 知我麻社。每次都要联想是哪几个字实在太麻烦了,所以事到如今我打算直接叫她社妹。这个家伙将脸凑近我的指尖。正确来说是将头盔的面罩凑过来。 「你的手指有美妙的甜美香气。」 虽然不确定她是否有发出吸气声,但她用头盔面罩贴近我的手指并在我身旁绕来绕去。看来被花蜜吸引的虫马上就出现了。虽然她比虫好多了,但她戴着那种东西居然还闻得出味道。如果里面是狗头人,我该怎么办? 面罩上映出我的脸。我稍微换个角度,就能在一角看见安达。 她一副不是滋味的样子。 「这真棒,是什么东西的味道?」 「甜甜圈的味道吧。因为刚才吃过。」 「甜甜圈?」社妹歪过脑袋,头盔就这么倾斜面向我手上的纸袋。我有股不好的预感而把袋子收起来,社妹忽然以双手拍出声音。要是刚才放着不管,她就会扑向纸袋。 「你想做什么?虽然我大概猜到你一定会这么做。」 「我的雷达有反应。那里有甜甜圈吧?」 「有是有,但这里不是钓鱼池。别拿走喔。」 说起来鱼池肯定也不是免费开放,这家伙有付钱吗? 社妹竖起一根手指。 「那个叫做甜甜圈?的东西,要是愿意给我一个,我就告诉你一个宇宙的秘密当谢礼。」 「宇宙的秘密要打几折才能让这项交易成立啊?」 为什么我非得送甜甜圈给这个家伙……我一开始是如此心想,却察觉一件事。若是看着她吃东西,她应该会拿下头盔。能看得见她的真面目。 我从昨天就很在意了,所以这是很迷人的「钓鱼法」。 「……真拿你没办法,只限一个喔。」 「耶~」 她发出难以分辨是否有干劲的暍采。举起双手的样子看起来莫名无力。 妹妹应该吃一个就够了。毕竟要是买太多点心导致晚餐吃不下会让母亲生气。我烦恼该留下哪一个之后,将卡士达巧贝递给社妹。 「这就是甜甜圈啊。喔喔,喔喔喔喔喔!」 她似乎是想表达惊喜的感觉。虽煞我只觉得她在学动物叫。 接着社妹取下头盔——还以为是如此,但她只有稍微打开一条缝,将甜甜圈塞进去,接着响起咀嚼的声音。毛骨悚然的感觉与看不见脸的失望情绪同时激起涟漪。这家伙是怎么回事? 「这东西还不错耶,好甜,好甜!」 和刚才相比,社妹心情很好,扭动全身沉浸于喜悦之中。 「居然不知道甜甜圈,你已经不只是奇怪的等级了。」 但她尽情开心到这种程度,让我觉得感觉也不是那么糟 「有没有更甜的?」 我感觉头盔深处不时投来催促的目光。我擦腰拒绝。 「自己买啦。」 「我没钱。」 这哪里具备能挺胸得意的要素了。 「你是怎么活到现在——」 「岛村。」 忽然有人叫我,我吓了一跳。 因为声音听起来很僵硬。 安达重新背好书包,看向道路另一头。 「我去牵脚踏车。」 「咦?」 慢着,你没骑车来吧?我以为她要回学校而感到混乱。 不过冷静想想,她应该是要去领取送修的脚踏车。 「我先走了。那么,明天见。」 安达轻轻挥手,独自踏上归途。「喂~j我出声打算留住她,但她只再转过来挥手一次就离开了。 刚才明明聊到要去哪里,却忽然改变主意。 「……该不会生气了?」 难道是因为我放着她不管,所以她闹脾气了?不,这才真的不可能吧。 或是因为害羞而不敢一直待在旁边。应该是这两种原因之一吧,是哪一种?啊啊!我不懂!我完全搞不懂你啊,安达。 我犹豫是否要追安达时,社妹边吃边对我说: 「我别告诉你宇宙的秘密,改为告诉你刚才发生什么事吧?」 「……说说看。」 「她是因为没拿到甜甜圈才会生气。」 「滚。」 我发出嘘声摇手。以甜甜圈钓到这家伙之后,搞不懂的事情又增加了。 以安达的个性来说,我觉得她明天就不会计较。可是—— 唉……我按着额头叹气。 「看来人际关系果然很难懂又麻烦。」 「我懂我懂。」 「你懂什么啦。」 就这样,这个城镇多了一个如同天灾的怪人。 自称未来人的她,将会大幅改变我今后的人生——这一点还不确定。 再说,不论发生什么事情,人生也都不会因此有所改变。 因为无人知晓未来,所以也无从改变未来。 制服pinpon 我作了和岛村接吻的梦。 醒来之后,复杂的情绪依然在内心来去好一阵子。我感到自我厌恶,抓乱自己的头发。 我发出「呜~呜~」的声音,脑中浮现像是藉口的话语。 我才不是那一类的人。岛村也肯定不是。所以我觉得做那种梦很对不起岛村。她得知之后应该会和我保持距离吧。说什么都不能讲出口。 在梦里没有感觉到岛村嘴唇的触感。我不可能会知道那种触感,因为我不曾碰触过。不过上次手指交缠时的柔软触感却忠实重现,这份真实感使我如同窥视到自己的潜在愿望般不自在,内心激荡无法镇静。 梦中,我位于未曾进入的岛村卧室,和她一起看电视。岛村靠墙而坐,我坐在她双腿中间,背靠着她。岛村只对我投以未曾看过的温柔笑容,而那种表情就近在身旁。后来我不经意转头,就和岛村——我逐一回想起细节,思考越来越混乱,全身也流出讨厌的汗水。 这大概是想和岛村更进一步增进感情的心情表现吧。希望自己和岛村的距离感,比其他朋友稍微特别一点。例如别人都叫她岛村,只有我叫她名字之类的。我觉得我想要有一点点这样的特别待遇。不过事到如今以其他方式称呼岛村,彼此应该会觉得很突兀,何况我想破头也想不起岛村的名字。 岛村就是岛村。她在我心中大概永远都会是岛村。 虽然莫名其炒,却也因此有种安心感。听起来会让人不经意放松心情。是个好名字。 所以这绝对不是那样。接吻也没什么太大的意义。 「…………………………………………不可能不可能。」 我不会说我绝对不想这么做,但也不认为我绝对想这么做。 如果以岛村为中心的半径五公里内完全没人,而且岛村正在熟睡,加上全知全能的神还保证她整整二十四小时绝对不会醒的话,我可能会在经过二十三小时之后耐不住无聊而试一次看看。 就是这种程度。我想说我就是这么没兴趣。就说没兴趣了喔。 「咦,不管是什么状况,从我冒出想这么做的想法开始就有问题了吧?是吗?」 但是相对的,如果岛村说想吻我,我大概不会拒绝。 我或许会感到困惑也会害怕,但应该不会抗拒。 我总觉得这样果然不对劲。 再怎么苦恼,也不会对承受这股沉重想法有所帮助。 但我再三强调,我不是那一类的人。 我只是希望位居岛村心中的优先顺位。 希望岛村听到「朋友」这个词的时候,能第一个想到我。 我承认自己多少拥有这种程度的,像是独占欲的心情。 实际上,我一直在意岛村将我当成何种程度的朋友。和其他朋友没两样?还是有稍微把我当成比较特别的朋友?岛村很少聊到自己或他人,所以很难推测这一点。 岛村似乎不太清楚我这个人,但是彼此彼此。 既然看不出来,就只能问了。 岛村对我的喜欢,是怎样的感觉? 我哪能当面问她这种问题。要是她说不喜欢我怎么办? 我像机械般的抄着板书,闲下来的头脑持续思考这种事。我主要是在思索自己和岛村的距离感,但我目前也没有其他的烦恼,所以嗯绪难免偏向这个部分。 第三堂课是数学,反正就算认真听课,没打好基础的我也完全听不懂,所以抄黑板笔记的工作更加无聊。我偶尔会以眼角余光看向远方岛村的座位一眼,发现她也是有些睡眼惺忪地握着自动铅笔。 开始乖乖来上课之后就发现和岛村交谈的机会很少。上课时当然不可能交谈,中间短暂的下课时间,也因为和她的座位有段距离而莫名地不太敢过去。原因在于我总觉得特地从教室这一头走到另一头有点太夸张了。 再来是打扫时间。我们负责的区域不同,所以几乎见不到面。剩下的机会就只有午休与放学后。但岛村午休时大多和日野与永藤两人一起行动。 她和那两人在一起的话,我就会忍不住退让一岁。并不是有所顾虑,而是我实在无法融入这种气氛。和众人和平相处,并向他们投以亲切笑容的这种行为不符合我的个性。若非得要如此顾虑他人,那我也没必要和他人打交道。 岛村或许是察觉到我散发出这种气息,才没有强求这一点。不会缠着我,一下子就离开。虽然只是偶尔,但我曾经希望她离开其他朋友,陪在我身边。 午休时间没机会了,只剩下放学后。岛村经常独自早早回家。最近她似乎为了追上跷课没上到的进度,都在家里用功读书的样子。我觉得说来说去,岛村的本性终究正经。这么一来,我也变成得回家用功读书。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今天作了怪梦的关系,我异常地在意她却又刻意避免接近她。 我们大多像这样在没有交集的状况下度过每一天。岛村基本上不会主动邀我做什么事。邀我一起上课是例外,所以我当时真的吓了一跳。 我不曾在假日过过岛村。见到岛村时都是在学校,在校外也都是在穿着制服的时候见面,「我们是这种朋友」的感觉总是限制着我。 这么一来,会让我有点难以启齿。因为会变成像是我单方面对她有所求。 虽然有人依靠过去就会接受对方,却不会主动靠近任何人。 这就是岛村在我心中的形象。 什么叫做创意新中华料理? 这问题拿来问我,我也不知道。而且即使问店长,店长大概也是一头雾水。 我打工地点的招牌写的这句话,只能以「谜」这个字来形容。 虽然似乎只限于我们居住的这一区,但城镇里有很多台湾风味的大众中菜馆。店长与店员也尽是台湾人,其中甚至有人仍然几乎不会讲日语。店的外观一定会大幅使用黄色,午餐很便宜,炸鸡块也大得很夸张。 这种店就是我打工的地方。我打工的原因,在于我觉得这样能让我感觉自己的生活有意义。我想比虚耗时光好得多。 虽然我自己也对于不只是放学后,连周日没行程时也来打工的自己感到有些不以为然。 放在各桌面的菜单似乎是沿用的版本,每间店刊登的料理照片都一样。端出来的料理看起来和原本点的不一样是家常便饭,甚至和图片一致的例子还比较罕见。而且这种店都会放漫画单行本给客人看,但集数与内容都零散不齐。天花板有看起来很廉价的龙摆饰,营造出微妙的异国风情。 在这种店打工就算了,却得穿成这样。为什么只有我非得要穿旗袍工作不可?这套水蓝色服饰上有着梅竹刺绣,而长裙上有着明显的开衩,遮不住腿。虽说制服也是有露腿没错,但这害羞的感觉又和穿制服的时候不同。大概是因为光泽的关系吧o明明其他女店员没穿,为什么只有我穿?我曾经问过老板娘大婶,得到的回覆是「因为你很年轻」。嗯,浅显易懂。 我从暑假开始打工,所以也很习惯了,但有时冷静下来想想还是会突然觉得很难为情。 店外停车场已经停了一辆车。但是还要两分钟才五点,所以店里没人有动作。绝对只会在既定时间做事这点不知道是不是该国的作风。我也从店门口望着这辆白色自用车,暗自祈祷今天最好不会太忙。 五点整,共事的阿姨(当然是台湾人)走到店外,搬开入口处摆放的「准备中」大看板,然后开灯。白色车子上的人见状便随即打开车门。 太阳已经开始西沉,外面变得有些阴暗。在没有路灯这种时尚玩意儿的乡下地方,根本无法清楚分辨人影。只会讲生硬日语的阿姨走回来,随后便有一家四口进入店内光顾。我几乎没看着对方,就习惯性地打声招呼。 「欢迎光——啊。」 才说到一半,声音就和视线的动作一同静止下来。 跟在中年男女身后进来的人,是岛村。 她也立刻发现到我,和我一样张开嘴「啊」了一声。 我明明没告诉过她我打工的地点。虽然我认为这应该只是巧合,但事情发生得太突然让我大吃一惊。 接着她马上很感兴趣似地看着我以及我所穿的服装。所以我立刻低下头。 「喔~喔喔~」 感觉从头到脚都被仔细打量。如果她不是岛村的话我应该会生气。 中年女子回头询问岛村。 「是你的朋友吗?」 「嗯,学校朋友。」 岛村简短迅速地说明。大概因为是和母亲说话,所以语气有些爱理不理的。 我察觉这种细微的变化,不知为何有点高兴。为什么会这样呢? 同行的两位应该是岛村的父母。岛村(父)隐约散发着圆融温和的气息,岛村(母)双腿修长,肩膀却又宽又厚实,感觉有锻链过。 此外紧站在岛村身后的,推测就是上次提到的岛村(妹)。我们目光相对。不晓得是否觉得旗袍很稀奇,她的视线不时投向我。 「喔~旗袍。原来安达在这种店打工啊。」 「……四位这边请。」 因为还要顾虑其他店员的目光,所以我先带他们入座。带领他们走到角落的桌位之后,岛村的父母坐在左侧的座位,岛村则与妹妹一起坐在右侧。岛村妹黏着岛村不放,而且已经把手伸向了菜单。看来感情很好。 我端水过去接受点餐之前,小声地朝着注视我的岛村说: 「所以我才说会害羞。」 再怎么拉衣服也藏不住开衩处露出的腿。 「有什么关系嘛,很适合你啊。」 岛村露出很有活力且一脸想恶作剧的表情看向我。虽然她难待会露出这种纯真表情,但我一点也不觉得她是在称赞我,感觉只是随口说说而已。 「你叫做安达?」 岛村伯母向我搭话。我看见视野角落的岛村嘴角因此失守。 「是的。」 「嗯~朋友啊。她升上高中之后,就几乎没邀朋友到家里玩,所以都不晓得她到底有交到什么样的朋友呢。」 「这样啊……」 「好了啦,别在意。不要问这种问题。」 岛村像是感到困扰般,摇手想打断母亲的话题。我很能理解她的心情。 「喔~喔~你们同班?」 「别问了啦。」 岛村似乎更显得不耐烦,挥手试图阻止母亲。 「你做什么啦。」母亲说完一笑,没有正面应付女儿的不满。感觉这一幕在我家也司空见惯。尤其在国中时期,我的自主意识过于强烈,发生过各种纠纷。 不过,看到这么慌张的岛村,我也稍微冷静下来了。 「请问,今天,那个……」 我想询问他们为什么光顾这间店,却无法好好说出口。在我支支吾吾时,岛村似乎察觉到我想问什么,便回应我的问题。 「呃~市内杂志有折价券,所以我们家决定来一次看看。」 「啊,这样啊……」 真是多此一举。我有点恨这里的店长。这样不是彼此都会觉得很难为情吗? 今天的岛村将头发往后绑。光是这样,就感觉她的气氛比平常稳重。还是因为和妹妹坐在一起,所以才有种姊姊的感觉呢? 虽然是理所当然,但岛村妹和姊姊不同,她并没有染发。她头发是黑的,如果岛村没染发,我想也是相同的发色。我觉得黑发应该也很适合她。 「请在决定要点餐之后叫我一声。」 无论如何,先逃再说。岛村的母亲害我差点忘记我现在穿着旗袍。我难以忍受自己要穿着这种平常不会穿的服装一直站在岛村眼前。 我想岛村不会把这件事说给同学听而让事情传出去,但是让岛村得知这件事才最令我难为情。我甚至走到店门口旁边,尽可能和他们保持距离。「朋友?」共事的阿姨以生硬的日语询问,我微微点头回应。 对,岛村和我是朋友。我们的交情好到即使如此宣称也没人会否定。 岛村妹看着岛村打开的菜单。「鱼翅好贵喔!」她惊讶地瞪大双眼嬉闹着。「不准点喔。」父亲如此叮咛,实际上的确也希望你们不要点鱼翅。就算点了,我们也端不出这种东西。这就是沿用菜单的坏处。 不过,看起来感情真好。看着岛村一家人就有这种感觉。我家的亲子关系与其说是淡薄不如说是稀薄,交集非常少。因为是一家人所以住在一起,乍看之下虽然是理所当然的,但若只有这个理由时,彼此间的关系就会相当空洞。我甚至有点羡慕岛村。 说是这么说,但我也不希望他们一直和乐融融地待在这里,反倒希望他们早点回去。或者说我想早点走。我不晓得拉了自己的裙摆多少次。如果至少能和其他人一样穿便服该有多好。唔哇,岛村在看我。我不由得移开目光。 就岛村看来,或许只是因为同学在场而感到害羞而已,但其实还有其他理由。我看到岛村,就回想起两天前所作的梦。 为了让我自己能接受,要我说几次都可以,那并不是因为我有非分之想才产生的梦境。只是难以拿捏自己和岛村的距离感,而这份烦恼反应在梦境里,就只是这样。 但如果要我正面回应岛村的视线,目前还很难。 这有点过于例外,过于出其不意。 拥有只属于我与岛村的秘密。如果以这种积极的想法解释,我想在某种程度上我也能够接受这段时光。不过旗袍真的让我很难受,难受到感觉皮肤在刺痛。 「安达同学。」岛村伯母招手指名我,似乎已经决定好要点什么餐了。 「好啦,去吧。」听见生硬日语的同时被拍打的肩膀,比双腿还要轻盈许多。 我闭着眼睛面向前方,踏出沉重的脚步。 我要去丢无谓的脸了。不,说到底,也不可能有丢脸还会有意义的场面。 隔天,我待在体育馆二楼。当然我们班现在不是在这里上课。 简单来说,我跷课了。在岛村的邀约之下,我已经有一周左右都很认真地去教室上课了,所以算是周休一日吧。我靠坐在墙边发呆。 视线没对焦,因此景色看起来有好几层。某些人似乎会因为这样而静不下心,但我会觉得这样有种在发呆的感觉而莫名沉醉其中。像这样动也不动的话,身体就会像忘了呼吸跟眨眼一样去除了各种事物,而感到轻盈许多。 现在应该正在上第二堂课。体育馆一楼传来球弹跳的声音。我揉了一下双眼之后贴在墙边悄悄往下看,发现男生们正在追着篮球跑。没干劲的人则聚集在墙边谈天说笑。如果我是男生,我应该会在墙边吧。岛村也一样。被发现可能会引起骚动,所以我立刻缩回脖子。 我将手伸进旁边的书包。虽然拿出手机,但我没有要打给谁,也没收到邮件。我随便玩了一下手机,又马上把它放回书包。我的个性让我的手机不会频频响起声音。 即使如此,双手闲着的时候还是会忍不住拿起来玩。这或许就是被称为现代孩子的理由。 我将头靠着墙壁,轻轻叹息。 并不是发生了讨厌的事。只是昨天发生那种事,让我有种——该说像是参加庆典的心情吗,隐约有种浮躁的感觉。被这股浮躁感笼罩着,就让我不想乖乖待在教室。想想当初第一次跷课的理由说不定也是这样。 久违一周所吸入的体育馆二楼空气深沉而混浊。越是吸入这种空气,身体就越是沉重,使我无法离开这里。怠惰的味道扩散开来,让我差点因此呛到。 戒烟的人再度抽烟,也会是这种心情吗?虽然我没抽过。 被少许的闷热感以及体育馆鞋子和地板摩擦的声音所围绕着,眼皮开始变得沉重。 些微睡意摇晃我的脑袋,嘴角不经意地微微开合。 「……或许是假的。」 虽然不太清楚自己待在这里的理由,但有一件事我很清楚。 若我不在教室,岛村或许会发现我不在而来到这里看看。如同在耍脾气的孩子做起古怪的行动或是待在别人找不到的地方,期待会有人担心自己。我多少承认自己处于类似的心境。 而且,我隐约觉得岛村或许也会在这里。 虽然她不在就是了。 将昨天视为特别日子的人,就只有我吗? 感受得到我和岛村在态度上的冷热差别。是没错啦,但只有我单方面地这么在意,我反倒担心起自己了。我还好吗? 我担忧自己的行动会变得以「岛村」为基准。 这样简直像是单恋啊。我用手遮住眼角感到无奈。 外面进到午休时间后,我听到上楼的脚步声。 我吐光身体里佣懒的空气,重新坐好。我勉强自己伸长脖子想确认一下入口处。室内鞋随着脚步啪啪踩响。正当我在思考楼梯有几阶时—— 「安达。」 我惊讶到感觉耳朵好像跳动了一下。我缩起脖子,战战兢兢地朝上看往声音传来的方向。 为了不显现出惊讶的情绪,我边压抑着我的表情及声音边回应搭话的岛村。同时我也感受到她符合我的期待前来的喜悦,以及内疚。 「什么事?」 「偶尔一起去学校餐厅如何?」 岛村的态度一如往常,丝毫不在乎昨天的事。但她会来这里,就表示她多少也有些自己的想法吧。我擅自如此解释她的行为。 「嗯,好啊。」 我抱起书包,撑着地面起身,轻拍裙子之后面向岛村。 是一如往常的岛村。不是穿便服,也没绑头发。 她等我整装完毕,才一超走出体育馆。 我边走边想到似乎还没跟她打过招呼。虽然这种事很常发生就是。见到岛村时会打招呼的次数比较少,分开的时候也很随便,干脆俐落。 「才想说终于肯认真来上课,结果又来了。」 岛村下楼时忽然这么说。语气和平常完全不同。 「这是在模仿谁?」 「班导。他问说『今天安达怎么了』。他这样问我,我也很伤脑筋啊。」 岛村耸了耸肩。班导会这样问岛村,就表示—— 也就是说,班导似乎觉得岛村和我交情很好。 好到想找我的朋友打听时,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岛村。 ……这样啊。 「有这么有趣吗?我觉得模仿得不太像耶。」 岛村诧异地瞪大双眼。 「……咦?什么事?」 我不晓得她指的是什么而感到困惑。「这个。」她说完指着我的脸。 我的表情看起来有觉得那么有趣吗?我轻捏脸颊,圆鼓鼓的。我连想都不用想就知道了我摆出那种表情的原因,感到非常地丢脸。 「用不着害羞吧?」 「别强人所难。」 看来她以为我是因为露出毫无防备的表情而感到害羞。 岛村不太懂我。不,要是她懂的话我会更加为难。 我一直捏着脸颊,跟在岛村身后走,前往入口位于校舍一楼外侧的学生餐厅。 其实我第一次光顾学生餐厅。毕竟这里变得像是二、三年级的聚集场所,营造出一年级难以进入的气氛。最重要的是,我的作息没有规律到每天都会吃午餐。 为了避免点餐时慌张出糗,我在移动时顺便观察要怎么点餐,看来是采用餐券制度。人们在学生餐厅入口旁边的机器前面排队,而我们也跟着排在他们后面。蓝色柱子挡住的队列旁边还有一排人,看向排头发现是福利社。 原来岛村都是去这里购物。我没去过所以不晓得。一旁也摆着卖矿泉水的自动贩卖机,而一起贩售的黄色汽水亮起卖完的灯号。 我与岛村排队时没交谈。似乎是周围学生的喧闹声让她觉得有点压迫感,因而静了下来。虽然觉得这种时候被此讲点话比较好,我却完全想不到话题。一直注视岛村的纤细颈子可能会和她四目相对,于是我只能看向另一边。 校舍窗户反射的阳光强得刺眼,吸入阳光的云朵轮廓在发光,淡蓝色天空从云层间露脸,人们的喧嚣与活力强烈得像是要从背后贯穿我的身体,还有些微的料理香味在空气中弥漫着。 我只能利用欣赏这幅常见的中午景色,来消磨漫长的等待时间。 持续忍受这段烦人的时间之后,总算轮到我们买餐券了。先备好零钱握在手中的岛村选择了每日特餐中式什锦丼。我回想起她昨天也是吃中式什锦烩饭,决定点同样的东西。在后方柜台拿餐券换取餐点,到旁边饮水机用杯子装水,再来只要找好座位就好。蓝色长桌各处都有人坐。 我和岛村一起到处绕,发现角落刚好有空位。我们相对而坐,先喝起装来的水。温温的,喝下后舌头上残留了些许金属味。 味道和家里的自来水一样。矿泉水比这种水更能令我静下心来。 我放下水杯拿起筷子时,感受到对面传来一股视线。 抬头一看,「嘿嘿!」岛村笑了出来。「什么事?」我停下手边的动作询问。 「我觉得昨天的安达好可爱。」 这是最能有效让我脸红的一句「可爱」。 加上岛村难得露出牙齿天真地笑着,我无法直视她。 我想说至少要做出最低限度的反击而回嘴。 「岛村也很可爱啊。」 「咦?不,我什么都没做,跟平常一样啊?」 你平常就很可爱。岛村似乎不这么认为,而是当成玩笑话。不知为何,岛村似乎认为我才是美女的样子。这堪称一大误会。 就我看来,岛村可爱得多。但要是一脸认真地讲出这种话,气氛似乎会变得很尴尬,所以我没有特地去认真强调她很可爱就带过这个话题,默默低头动起筷子。 「我改天再去光顾一次好了~」 「住手。请不要这样。」 我左右摇手认真拒绝。要是岛村一家人成为常客,我就要换地方打工。 「开玩笑的。我也不太愿意和家人一起去。」 「我就知道是这样。被家人看见感觉莫名地难为情啊。」 「一点都没错。我要开动了。」 岛村合掌开动,我也跟着做。最近几乎没做这种动作。在家里吃饭时大多一个人吃,所以常常不小心就会忘记。 两人开始用餐之后,对话再度中断。昨天岛村来店里的时候,就算在用餐中也会和家人谈笑,但我们之间不太能产生这种气氛。家人果然特别。 我也想和她成为这种将别的关系。 换言之就是变成手帕交,或是恋人?不,再怎么说都不可能变成恋人吧。不可能吗?不可能吧? 我一边像是舔着筷子般慢慢吃,一边思考着。 说真的,如果和岛村交往将是怎么一回事? 以我们现在的年纪,即使和男生交往,我想应该也不会到想和对方结婚成家的程度。既然这样就没必要坚持异性交往。这么一来,感觉女生在这个时期进行同性交往应该也不会有什么问题。这样没问题吗? 不不不,肯定有问题。即使自己接受,他人也会投以奇异的目光,岛村是否能接受也是完全不同的问题。不过这都是他人、岛村之类表面上的问题。但我自己本身有这种想法,就不会造成问题吗? 不,应该会吧?我认真苦思之后,想到一件事。 我可能会背负着这种价值观长大成人,这么一来将会影响到后代的繁衍。虽然觉得反正只有我所以无妨,但要是出现一个例外,或许会以我为源头掀起轩然大波。我不晓得是否真+的有那么多这样的人,但若真是如此,便会造成整个社会的困扰。所以例外很恐怖。 原来如此。 「………………………………………………」 原来我这么喜欢岛村吗。 我试着看她。我一边以饭碗遮住脸,边偷看岛村。 染成栗子色的头发随着动作晃动。比我稍微用心的化妆与散发慵懒气息的眼角,以及动作不会太大的嘴。吸引我目光的尽是岛村的脸,尤其是嘴边。 我觉得她好可爱。明明之前很少注意到她。 突然注意到这一点后,就觉得她各方面都好特别。 我呆看着她,差点看到入迷。我觉得不能这样而摇头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先不论这些因素,我突然想到—— 说起来,为什么会是岛村? 「喔,是岛村与安达~」 突然有人以奇怪的语气叫我,手上的碗差点因此失手摔落。我连忙放下碗抬头一看,旁边有两个端着相同饭碗的人。岛村「喔」一声回应她们,两人随即理所当然地在一旁坐下。记得个子小的是日野,个子高的是永藤。「你明明有来嘛。」日野坐在我旁边向我搭话。 「咦?啊,嗯。」 刚开始我还搞不清楚她在说什么,但立刻听懂了。因为我没到教室,班导也肯定在出席簿上记我缺席。原来如此,我了解她为什么会有这种反应了,但还是搞下懂很自然地加入我们一起吃饭的这两人是怎么回事。 「那个……同学。」 坐在斜对角的永藤轻声搭话。她看起来明明没那么内向。 「是安达。你一定心想就算名字忘了,只要小声点讲就能瞒混过去了吧?」 日野以筷子指着永藤并吐嘈她。啊啊,原来是这么回事。「哈哈哈……」永藤发出生硬的笑声。 「没什么关系吧?所以,安达同学。」 「什么事?」 「早安。」 永藤露出沉稳的笑容。这时候打招呼?我虽然如此心想,但果然一见面还是要先打招呼吧。虽然是正确的做法,我却不觉得她有在正确的时间打招呼。 「……早安。」 可是,为什么? 她的容貌举止明明洋溢聪颖气息,却奇妙地有种脱线感。 「你刚来吗?」 永藤察觉我身旁摆着书包。「不,我跷课。」我老实回答。 「喔喔~」日野也一起回应。我不清楚这一声到底代表什么意思。 「话说你们很难得来这里耶,明明大多是吃便当。」 岛村向日野她们搭话。日野挥着筷子回答。日野做出反应时,似乎习惯让手一起动,不知道该说她静不下心还是充满活力。 「因为妈妈今天睡过头。」 「我是因为家里没什么能做成便当菜色的材料。」 永藤的理由很奇妙。她都是自己做便当吗? 日野面对着我向我说明。筷子指着永藤。 「这家伙家里是肉店。」 「这样啊~」 我简短回应。虽然我觉得话题没连贯。 「我上次经过,请她卖胸部的肉给我,结果居然被打了耶。那间店真是太过分了。」 「爸爸说过只要不是客人都能打喔。」 这教诲还真极端。感觉比未曾打人的我还像不良少女。 「对了,岛村同~学,要不要交换一口?」 日野夹起红萝卜提议。不过她和我们一样吃中式什锦丼。 而且还说要和岛村交换。 「但我们点一样的啊?」 「哎哟~别计较别计较。」 她说着将红萝卜放进岛村碗里。 「你只是想把红萝卜塞给我而已嘛。喂,永藤也别跟着做啦!」 永藤默默将红萝卜夹到岛村碗里。我有一瞬间在想我是不是也该这么做。岛村看向我露出苦笑。 我也对她露出苦笑。有点微妙的反应。 我也不讨厌这样。 日野她们这样吵吵闹闹的气氛还不坏。我回忆起小学营养午餐时间,有点怀念。但确实也感到有些抗拒。 真的好久没和岛村独处了。多少有种被她们介入我们之间的感觉,而对此感到有些格格不入也是事实。 我或许也是为了要隐藏这种心情,才露出笑容的吧。 「安达居然会笑,真难得呢。」 岛村消遣我。 「真没礼貌。」 把我讲得像是扑克脸一样。我刚才不是也笑了吗?我觉得我这样也算挺常露出笑容——好像也没有。我反倒觉得岛村不太常露出发自内心的笑容,经常感觉她是配合周遭状况而笑。 岛村究竟对什么事情感兴趣? 我之前问她本人,她也总是疑惑地回答「没什么」或「不清楚」。 就这样,久违度过一段稍微热闹的午餐时光。 吃完之后,午休时间也所剩不多。因为其他人也都开始收拾了,于是我们也和他们一样开始收拾饭碗。 「你下午要做什么?」 饭碗拿到回收区之后,岛村这么问。我不想就这样再度独自回到体育馆。何况书包都带来了。 「我打算去上课。」 「这样啊。」 岛村表情有点开心……的样子。我看着她,内心有些动摇。 我走在岛村身旁,注意音量避免被前面两人听见。 稍微加入对岛村「朋友」的竞争心态。 「那个啊……」 「嗯?」 「今天,我可以去岛村家看看吗?」 我有点紧张地询问,岛村微微歪过脑袋。 「为什么?」 「因为没事做……吧。总之突然想去看看。」 明明没事做的话有很多地方可以去,为什么去我家?岛村露出这种表情,大概是想这么说吧。我不擅长面对岛村这种时候露出的表情。 虽然有可能是我想太多了,但总觉得她好像在责备我。 「来了也没事做喔。而且我妹——啊~算了,没羞。」 岛村才说到一半,就懒得说明而放弃了。她似乎想说妹妹在家里很吵之类的。 「我家真的什么都没有喔。」 「嗯,我知道。」 岛村再度强调。我点头回应,但没看着她。 我自己也知道,就算去岛村家也没事做。 我觉得重点在于「去过」。 升上高中之后,也没什么机会去别人家。 我只是想要藉由这一步,成为更进一步特别的存在。 绝对不是率直表明想和岛村独处。 「…………………………………………」 岛村的家,卧室。我拚命地想甩开那试图再度浮现脑海的梦境。 「啊,原来脚踏车修好了。」 「嗯。」 放学后,跟着来到脚踏车停车场的岛村这么说,使我回想起约一周前的事。 回想起来就满怀后悔,所以我刻意不去注意这件事。 上次出现在车站前面的太空服小孩究竟是怎么回事?岛村提过那个人,也真的见面了,但这个人基本上充满了谜团。如果是我被她搭话的话我应该会立刻逃跑,但岛村面对这种对象也能好好应对。岛村对待他人不会受到偏见影响,一律采取中立态度。 当时想到她采取中立态度的对象也包含我在内,我的心情就不禁表露在态度上。 岛村没将当时的事情放在心上,让我松了口气。 「要站后面吗?」 我轻踢脚踏车后轮,「要要要!」岛村立刻赞成。「借我放。」她说着将书包放进篮子,把手搭上我的肩。虽然觉得还没离开校门就这样不太好,但也不好意思阻止她,所以就直接起步。刚开始的两圈因为多了一人分的重量不好踩,但踩完之后很快就能加速了。 「今天不用打工?」 「嗯。不过明天要。」 我骑着脚踏车迅速穿越校门。要是老师发现,可能会被叫住训诫。 「我家不是这个方向。」 「啊,对喔。」 我不小心当成要回自己家而转弯。我立剡回转,回到学校正门,依照岛村的指示修正方向。 「真的要来?」 「当然。不愿意吗?」 如果岛村说什么都不愿意的话,我就打消念头。岛村没回应这个问题,但是—— 「安达的那件旗袍,是便服?」 相对的,她提出毫不相关的问题。而且问那什么问题啊。 「怎么可能啊。」 「可是其他店员都没穿。」 「那是因为……那个。」 「那个?」 「店长说,因为我最年轻。」 「也是因为你最适合穿吧?」 「天晓得,我不知道。」 岛村是喜欢我那种装扮吗? 说起来,岛村真的有什么喜欢的事物吗? 我虽然在骑脚踏车,却抬头看向上方的岛村。目光立刻相对。 「不不不,看前面啦,看前面。」 岛村连忙指向前方。我心想之前也发生过类似状况,继续凝视岛村片刻。「喂喂……」表情抽搐的岛村也挺新奇的。 总觉得我最近满脑子都是「岛村」。 「抵达岛村家罗。」 「你那自言自语是怎么回事?好像日野一样。」 我将脚踏车停在岛村家门前小声地自言自语,随即被这么说。 日野确实像是会讲这种话。我回忆起中午的情形,认同岛村的说法。我锁好脚踏车之后看向岛村家,是蓝色屋顶的住家,院子设计成木板露台。不过木板年代久远,看得出到处都有腐蚀的痕迹。洗好晾着的衣物在露台上平稳地飘动着。 我升上高中之后,还是第一次到朋友家玩。 搞不好这是最后一次也说不定。 岛村开锁打开家门。「果然在啊。」她看着摆放在玄关的小鞋子,说完之后便脱下鞋子。大概是在说岛村妹。岛村将鞋子放在那双小鞋子的旁边。 我也学她把鞋子摆在旁边,接着和岛村一起走在走廊上。没走上眼前通往二楼的阶梯,而是前往走廊深处。 「你房间在一楼?」 「是没错,不过还是此较常待在二楼吧。」 至少我房间是在二楼。小学时常去玩的朋友家里,朋友的房间也大多在二楼。或许建造我们家的时代惯例这样设计吧。 「这里。」岛村走到走廊尽头指着门这么说。接着转动门把。 一打开,里面就传出了声音。 「姊姊你回来……啦……」 讲到一半都还充满气势的问候,在看到我之后变得小声。是岛村妹。 将书包扔在地上的岛村妹正在打电动。是挥动遥控器外型手把的机种,玩的游戏似乎是桌球。岛村妹没有将球打回去,所以画面另一头的交战对象表现出很开心的样子。 「我回来了。」 岛村简短问候,接着介绍身后的我。 「啊,是朋友吧?是昨天那个人。」 「嗯。」 岛村妹关闭游乐器主机的电源,连忙收拾之后便直接离开房间。她大概在等岛村回家吧。 她想和姊姊一起打电动,才在这里等岛村回来。包含她逃走的方式在内,她的有些和我很相像的地方,使我心痛。 「总觉得……有点抱歉。」 「啊~没关系,那个家伙很怕生。」 我说抱歉不是指这个啊。看来姊姊没察觉。 离开时要是看见她,向她道个歉吧。 我暂时先不去想岛村妹的事,注意到自己站在房间门口。 这里就是岛村的房间。 虽然是理所当然,理所当然中的理所当然,但是和我梦见的房间完全不一样。装潢与大小都不同,墙壁配色也完全是两回事。而且我现在才想到,当时明明是作梦,然而包含杂物、天花板色调与窗外景色,却都没有模糊不清的部分。 淡蓝色的壁纸、粉色系的窗帘。床在墙边,还有一张书桌。床的对面摆着电视,往二楼窗外看则能看得见夕阳。我坐在床上,岛村靠坐在墙边,然后我为了贴近岛村而—— 至此是我的妄想。更正,是梦。 现实的岛村卧室是这样的。 墙壁雪白。没有床,是两组被褥,这最令我感到意外。窗旁摆着电视,下方的电视柜放着蓝光盒以及一台游乐器。书柜有许多漫画,大概是岛村妹的。而书柜一角有一本桌球讲座的书,我莫名觉得很开心。 两张书桌并排摆放,感觉似乎从以前就摆在那里了。而且有一点根本和我想像的完全不同。我想我根本……没想过岛村现在也会和妹妹同房。 不过我只是不小心作了场梦而已,和我本身一点关系都没有。完全没有。 其他超乎我想像的,是房间里有水槽。鱼儿在房门旁边的水槽里悠游转圈。 「你喜欢这种的?」 「那是日野钓到的。妹妹喜欢照顾动物,就交给她了。她在学校也是饲育股长。」 岛村说完笑了。「好怀念的词。」我也笑了。 「现在还有这种职位啊。」 「有啊。那么……」 岛村将书包放在桌面后,坐在被褥上。「给你。」她将岛村妹刚才使用的黄色抱枕扔给我。我接过抱枕审视图样,上头快递公司形象角色的黑猫与白猫手牵着手。总之我先放好抱枕当场坐下。 「所以,接下来要做什么呢?」 岛村伸长双腿坐着,并徵询我的意见。问我要如何打发时间。 岛村大概是双手闲着,所以打开了电视。将影音端画面切换回电视频道一看,播放的是连续剧。我对这种有点古老的画质有印象,是小学时代看过好几次的连续剧在重播。又重播了?我看着皮肤黝黑的主角苦笑。感觉每隔一年半就看得见一次。因为前一个时段是动画的重播,我看完动画会顺便看这部连续剧,所以剧情记得很熟。 「又重播了。」 岛村也轻声说出类似的感想。发现和岛村的细微共通点,我感到心头一暖。 可是—— 「…………………………………………」 我静静坐在抱枕上,轻敲侧头部。 目光如同在追逐残影,静不下来。 我觉得不应该混淆梦境与现实,却有种突兀感。 我和岛村的相对位置,有点远。 「那个,岛村……」 「嗯~?」 岛村依然面向着电视,而且在脱袜子。 我看着袜子被扔到被褥外侧,之后试着如此提议。 胃感到一阵紧绷,心里想着不要说出口—— 「那个,我想说,可不可以坐在岛村的大腿中间……」 我到底在说些什么啊?这样完全就是一个怪人小声说着莫名其妙的—— 「咦?可以啊。」 居然可以喔?……咦?咦,咦?这是我作的梦吗? 岛村答应得很干脆,甚至吓到我。她打开双腿时,表情也没什么改变。可以吗?可以吗?我这么心想,并且慢慢钻进她双腿之间坐下。 低下头便能看见岛村的双腿。唔哇,唔哇。我开始头昏眼花了。 我无法立刻靠在她身上,只能维持抱住双腿的坐姿僵在那里,和她之间产生微妙的缝隙。以腰部支撑上半身的姿势造成负荷,很快就开始痛了起来。我身体开始微微颤抖时,岛村开口向我询问: 「你在做什么?」 「呃,因为……」 岛村感受到我说不出来的困惑,露出狐疑的表情。 「嗯?我妹就会这样和我坐,这不是很正常吗?」 在岛村心中,我和妹妹是相同待遇吗? 我无从判断这样是好是坏。总之有一股火热的情绪涌上心头。 「正…正常是正常……」 我要是没这么说,感觉屁股好像会被猛踹一脚,让我整个人滚到房间角落。所以我说谎了。 这大概是乘人无知之危吧。其实还满正常的?是吗?我不晓得。 把头转过去岛村的脸就会在旁边。光是想像就觉得耳朵发烫。慢着,这样不对劲。我太在意现在的状态了,导致电视的声音完全没有传入耳中。而且耳朵热得发烫,甚至热得慢慢开始感到疼痛。不晓得身后的岛村是否也察觉这一点。 「嘿!」 「哇!」 岛村抓住我的肩膀拉向自己,我的身体赫然朝着岛村倒下。大概是别扭的姿势让她感觉不自然吧。不过这个举动过于出乎意料,我像是溺水般挥动双手靠在岛村身上。明明岛村个子比较娇小,我却完全被收入她怀中,真的变得像是岛村的妹妹一样。岛村岂止就在我身后,她就在我正上方。岛村以平静的表情俯视着我,似乎没什么特别的想法。 我稍微挺直背脊,岛村就再度躲到后面。「呜……」我听到岛村发出对于身高不满的声音。而我背靠在她身上的这个事实,使我手脚失去了力气。 我在被褥上伸长双腿,叹了口气。梦境与现实的轮廓重合在一起,让我头昏眼花。我抱着弯起的双腿,以背部感受岛村的存在。岛村位于薄薄墙壁的另一头。 这面墙就是我的背,不论怎么做都无法除去这面墙。 「你有……男友吗?」 我像是小鸟啄食般自然而然地开口。就好像是忍不住要这么问的感觉。 事后回顾,我觉得自己从这时候开始就变成一个会擅自动作的人类。 「你觉得有吗?」 这句回应有点坏心眼。即使对岛村没有其他意思,我应该也会差点发出声音来表达不满。 「没有。」 「嗯,猜对了。而且我之前应该就说过没有男友啊。」 「……是这样吗?」 我的大脑没有正常运作到能回想起这种事。 「我才想问安达,你没有吗?」 「没有。」 我以相同话语否定。「这样啊。」看岛村的反应似乎并未特别在意。 因为被问,所以回问。肯定只是这么回事吧。岛村大多如此。即使质疑为何突然问这种问题,也会以自己的方式得出答案,不会和我深入聊下去。岛村不会硬是对我说话。 如同彼此之间有个不准确的尺规,测量公分长度的方式也不同,使得我们无论谁怎么动都无法填补这段距离。我觉得我们将会一直持续这种关系。 我一想到这里,就稍微转过头去。岛村随即出现在我面前。 和梦境里的距离一样。我和岛村近距离四目相对。 「怎么了?」 看来即使是岛村也会觉得怪怪的。怪怪的。对,很怪。 锁骨好痛。一般应该都是胸口痛,但我的状况是骨头痛。骨头发出劈啪的摩擦声,如同要穿出体外。原因恐怕是脖子过度使力造成负担。脖子好痛,只有头很难受,甚至担心头会掉下来。 我想舒坦下来。我立刻明白为此该怎么做。 咦? 『我喜欢你!该这么说吗……』 咦咦? 哎呀? 哎呀呀? 我想说什么? 不对,我说了?我没说?要是说出来又被她听到,将会如何?会变成什么样子? 「嗯?」 岛村表示疑惑。看来我果然没发出声音。 喉头失声的感觉。 眼角又乾又热。 『我…我好像喜欢岛村。』 听得到喉头传出寒冷空气穿过的咻咻声。果然发不出声音。 像是心脏附着在骨头上一起阵痛作响般,身体从内侧克制着我。 无法眨眼,眼珠拘束到像是贴在眼窝深处。这双眼所看见的岛村正对我感到怀疑。我身体微微晃动,她就惊讶地动了一下。 『算…算是喜欢吗?大概……只是一种假设而已。像…像是喜欢?的这种感觉……』 我到底想讲几次啊。我感觉得到下唇与下巴慌张地颤抖着。 这样不行。不能这样。我这个呆子。责骂与嘲笑穿梭在脑海之中。记忆与意识如同蚯蚓般画出扭曲的线条,费尽千辛万苦才用不稳的步伐横越脑海。这是、这是、这是—— 这是大笨蛋才会做的事。 愣住的岛村,她的嘴巴如同是借来的器官般,动得不太确实。 「那个,还好吗?在呼吸吗?你满脸通红耶。」 这句话,以及岛村伸手碰触我嘴角的动作,成为了导火线。 眼前被如同洪水般的纯白光芒所吞噬。 回过神来,我已经起身跑走。不知为何我会如此客观解释自己的行为。 明明手臂发出的摩擦声和脑袋因疼痛所发出的哀号声,全都是属于我自己的。 「等…等一下啦!」岛村这么说却完全没有想追上来的样子,我留下她自己逃走。 下半身差点无法动弹,我甚至担心无法好好骑脚踏车。 头用力埋进枕头。我不禁扭动身体并按住自己的头。 我没有路上的记忆,还以为是瞬间移动回到自己家。可是脚非常的痛,证明我确实是拚命踩踏板飞奔回来。 书包忘在岛村的房间,但我不可能有办法去拿。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我趴在枕头上发出呻吟声。我到底在做什么?在做什么啊。从头皮冒出的滴滴汗水,听起来像是如此问我。我一边发出「啊呜呜呜啊」这种像是丢脸惨叫的声音,一边脱掉制服外套,接着再度反覆发出「呜呜呜啊啊啊」的声音。 「哇啦叭唰啊啊啊啊,哇啦叭唰啊啊啊啊啊……」 源自情绪而产生的新创日语,连我自己都完全不晓得是什么意思。 光是试着回想刚才说了什么,就会发出惨叫声。有种头从发际分线逐渐凹陷到脑袋里的感觉。我数度呛到,眼角渗出泪珠。 抬头一看,还看得到远方的夕阳。 为什么还没西沉?我的心境就如同绝望正在掏挖我的眼眶下缘。 「呜呜呜呜呜呜呜,脖子,好痛。好痛,痛痛痛,好痛……」 既炽热又昏暗,实在无法咽下的某种东西,在胸腔里循环翻滚。 不想结束的念头与想要结束的想法,如同瀑布般坠流而下。 即使太阳西沉又东升之后,我也还能有明日可言吗? 未来fishing 她第一次展现那么高超的逃跑速度。 安达跑出房间之后,电视依然开着,我不经意面向萤幕。在尚未合上的双腿间看得见被褥微微下陷,留下安达坐过的痕迹。我回顾脸红得比金鱼还明显的安达在最后脸色逐渐铁青的样子,纳闷究竟发生什么事。她似乎想说什么却哽在喉头,是那么难以启齿的事吗?安达可能难以启齿的事,比方说—— 「嗯——」 不,怎么可能。 「唰叭哒叭~」 妹妹进入房间。我至今依然和小学四年级的妹妹一起分配在同一间「孩子房」。如果我是男生应该会分房,但父母觉得既然是姊妹,维持原状也无妨。为了让我读书到深夜也能继续读书,隔壁的置物室准备了暖炉与电风扇,但只有弥漫灰尘的空气无从解决。 「不在耶,嗯。」 妹妹环视室内,大概是在确认安达不在这里了。接着冲到房间一角的电视前面,拿起依然连接在游乐器主机上的手把。她又要继续玩?我趴着看她,她随即面向我。 「姊姊,来打电动吧。」 「咦~」 妹妹明明很弱却老是想找我玩,而且交战输了会立刻不高兴,变得很少说话,所以我得适度放水让她赢。这部分其实有点麻烦。现在更是如此。 「好,加油吧!」 妹妹不等我回应就打开电视,并转到影音端画面,再按下游乐器开关。看来她充满干劲。我无奈地拿起手把。 妹妹立刻鐄到我大腿中间坐下,靠在我身上。平常我不以为意的这个动作,这次却令我在心里发出呻吟。因为我想起了刚才的安达。 这样难道不太正常?举止可疑的安达使我如此质疑。 「刚才那个人好早就回去了。」 「是啊。」 我把下巴放在妹妹头上,并敷衍地回应她。她的确没有待太久,甚至让人搞不懂她到底来做什么的。 「你们吵架了吗?」 「呃……我也不清楚。」 妹妹准备的是拼图对战游戏。色彩缤纷类似珠子的东西从画面上方接连落下,这种珠子只要同色相连就会消失,所以要堆叠起来巧妙达成连击来消除。即使都是随便堆叠起来消除的,也会擅自产生二连击、三连击。妹妹也大同小异。 早知道应该和安达玩这种游戏。我现在才想到这个点子。 我从以前就一直体验到这种类似后悔的感觉,而且完全没有活用这些经验。 即使同样的状况再度发生,我应该也想不到要这么做吧。我隐约有自觉到自己都不是很关心自己。 我独处时完全不会打电玩,也不太看书,不会去看电影,买东西也顶多是配合换季去买几件衣服而已。安达曾经问我如何度过假日,但我有点难以回答。我大多在发呆。 我是这种人,所以选择范围很小。不对,说到底,我能想到的答案也没有多到可以供我选择。我经常觉得自己的指尖看起来又细又扁平,这种时候总会感到不舒服。 现在看起来又是如何呢?会是指尖纤细得有如无法抵达任何地方,死路般的手指吗? 安达那件事使得真相不明,我也打不起精神确认。 我思考着这种事随便动动手指,结果我难得没放水就被妹妹打败。我从下巴感受到妹妹愉快的心情,心想这么一来行得通。 我暂时移开头,身体稍微往后。 接着我呼唤她一声,妹妹就乖乖地转过头来,于是我事先比出的食指随即戳到她软嫩的脸颊。其实我刚想对安达这么做,却因为她先转头,导致计划中止无法尽兴。我为了消除这份遗慽而尝试对妹妹这么做,她轻易地就上钩了。 姝妹,不错喔。 「必杀头锤!」 「咕啊!」 妹妹歪过后脑杓向我使出头槌。我的下颚感受到强烈的麻痹感,连太阳穴都感到疼痛。 后来,我当然彻底修理这个对我使用必杀技的妹妹。 基于昨天那件事,我预料安达今天应该会来这里而先到这边等她,并在这里听到第一堂课开始的钟声。「咦?」独自坐在体育馆二楼的我看向时钟。 我注视指着九点左右的时钟好一阵子,得出她应该不会一大早就前来的结论,重新坐好。明明没有约好要来,为什么会觉得意外?我抓过脚尖,将身体缩成像不倒翁一样躺到地上,心生诧异。当我这么做以后便突然开始觉得安达不来是正常的。可是昨天又没做什么事,那个家伙真是小题大作。 我起身将书包拉过来,取出手机写邮件给安达。 我们初识时就交换邮件网址作为问候,但至今几乎没用过。平常会在学校见面,而且见面时也苦无话题可聊,大多不讲话,所以也没什么非得要特地用电话或邮件交谈的事。不过我觉得这些手机功能多少也该在这种时候派上点用场吧。我思索要写什么内容,停下手指。 『昨天为什么回去了?』 或许讲得太直接了。这样她可能会以为我在生气。字面必须写得柔和一点,让安达愿意回信。 「嗯……」 感觉只要能收到她的回应,就能默默结束这个微妙的话题。所以—— 『今天精神好吗~?问一下~』 所以,我思索到最后写出的是这种内容。至少我看起来很有精神。寄出。 我将电话放在书包上等待她的回应。「啊!」我察觉不对,连忙改为静音模式。我现在正在跷课。我想起遗忘至今的事实,赶紧躲起来。 我捏起头发,以指缝摩擦玩弄。突然感觉嘴部周边肌肉一紧。 要是安达因而不来学校,是我的错吗?慢着,我做了什么事?我只觉得安达如同擅自兴奋起来爬到树上而下不来的猫。这么一来,或许原因全都在安达身上。但无论原因或理由为何,她在树上下不来的事实也不会改变。想改变现状的话,就只能将「追究责任」之类的事当成小事,先展开行动才行。 总之我想说的就是——别因为这种程度就窝在家里。 虽然我也完全不晓得「这种程度」是什么程度。 「你太软弱罗,安达。」 结果,软弱的家伙直到午休都没回信。 午休时,我步履蹒跚地进入教室,随即引来一些人的注目。我又不是很嚣张地挺着胸叉着腰在走路,但每个人和我目光相对就立刻转头。居然会怕我,真没眼光。至于看扁我出妹妹是否就拥有一双慧眼,这又是另一个问题了。 我发现不怕我的双人组而走过去。「喔…喔…喔!」日野对我的到来有所反应。 「什么嘛,原来你有来啊……慢着,感觉昨天也讲过类似的话。」 日野夹起洋葱的同时疑惑地歪过脑袋。「你是有说过。」我如此附和,然后擅自坐在她身旁的空椅子上。今天她们一起在教室的桌上吃便当。 日野的便当里几乎都是马铃薯炖肉与白饭。看起来就很像将昨天的剩菜剩饭全部装进去的感觉。永藤的便当则装了很多煎蛋,看起来很好吃。「给我一个。」于是我如此要求。「我听不到。」她居然一脸认真的在装傻。好过分,我昨天明明帮她吃了红萝卜。虽然以永藤的记忆力来说,她可能早就忘记这件事了。我觉得她会不会是每晚洗澡时洗头洗得太久了。 不提这个,我看向教室门口。安达座位的空白,和周围相较之下非常显眼。 「安达没来吧?」 「嗯,说是今天请假。」 日野如此回应。「是吗?」永藤歪过脑袋表示疑问,这是一如往常的反应。 接着,日野说出缺席的理由。 「听说是感冒。」 「啊,是装病。」 我松了口气。看来只是一如往常的安达稍微变本加厉。我有点担心她昨晚会不会在匆忙回家的途中出了车祸,但现在这份担忧解除了。 「看你们两个都不在,我还以为你们又跑去体育馆跷课了。」 「今天只有我。」我听日野这么说,竖起食指回应。 「我们又不是总是在一起。」 「是吗?可是我觉得你们常常在一起啊?」 永藤以容易招致误会的说法反驳。「不,并没有。」原来我们在别人眼中看起来是那样啊——虽然我否定永藤的说法,却还是因为旁人的客观意见而感到狼狈。我们曾经牵手,也曾经坐在一起。要说形影不离,还算是黏在一起吧。不过这是安达想这么做——哎,毕竟我也接受了,感觉要是出言否定也说不通。 「岛妹吃过东西了吗?」 「那是谁啦……这么说来,我好像还没吃。」 我根本没有母亲做的便当这种东西。即使请她做,我想知道我没有认真上学的她应该也不会帮我做。这完全是我的错,所以也没什么好说的。 安达也没带过便当。听她说父母感情不好,换句话说就是这么回事。安达确实隐约透露出不正常——应该说扭曲的部分。我初过她的时候,她的个性更加下亲近人,给我处事淡泊的印象。 「这样啊,肚子会饿吧。来,啊~」 继昨天之后,又是红萝卜。既然不爱吃就叫家里别放就好了啊。 不过大概是她的意见不被理会吧。 另一方面,永藤的筷子在便当盒上方徘徊。 「没什么我讨厌吃的东西!」 「你该不会把我当成自走厨余桶吧?」 「不不不,别看我这样,我很爱岛村的。来,煎蛋。」 「耶~」 我在有趣的友人陪伴之下度过了午休时间。我当作是这么回事。 接下来是打扫时间,我握着扫把,在走廊上茫然度过这段时间。期间我趁着没人看见时偷看手机,但安达没回信。 我依然没收到她的回信,于是我试着主动再寄一封邮件。 因为我觉得就这么放着她不管也没意思。 『今天,我想去安达家,可以吗?』 没回信。不过安达这家伙人很好,我到她家她应该会让我进去。 应该吧。 安达为什么没回信?我在下午上课时思考各种可能性。 一、纯粹视而不见。 二、还在烦恼如何回信。 三、她根本没发现我寄信。这是最有可能的状况。 话说如果是一,即使是我也会相当消沉,但是我想大约经过三天应该就会接受这个事实而不以为意吧。我知道这件事情讲出来会让我产生反感或是感到不愉快,所以我不打算对任何人提及这件事。 上次往返安达家门口时,安达回程画给我的地图还收在书包里。翻找一下书包就立刻找到了这张对摺的笔记纸。走路过去有点远,但是既然不接电话,就只能直接去找她了。只要见面谈一下,肯定能解决各种问题。 人际关系是自然形成的东西,总觉得刻意在这方面花费劳力似乎不太对。我虽然觉得这么做很麻烦,但放学走出校门之后仍然踏上完全不同的归途。反正走了一段路之后,我一定就会觉得既然闲着那去一趟也无妨。 我以客观角度预料自己的行动,仰望阴沉的天空。今天没看到放晴,气温也比昨天低,加上现在是十月后半,感觉秋意也差不多要变浓了。今年的秋老虎天气持续得很久,体育馆二楼依然很热。或许等到不久后天气变冷,我与安达就会忘记那个地方。那感觉就像是雏鸟遗忘最初居住的巢一样。 我在住宅区的道路,和一群小学生擦身而过。他们毫不顾虑地发出尖叫声,好吵。大概是考试将近,甚至有孩子边走边吹直笛。他们真是无拘无束。我明明没有很羡慕,目光却跟着他们移动。因为我也曾经是个好孩子嘛。 「午安。」 「咦?」 忽然有人打招呼,所以我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接着吓得往后退了一步。 在我身旁的是一名娇小女孩。不过好奇怪。说到哪里奇怪,是头发奇怪。 她的头发是水蓝色。我几乎吓破胆,完全停止动作。 水蓝色。不是眼睛的错觉,也不是光线强弱打造出的奇迹。是天生的发色。明明没什么风却轻盈飘动的蓝发,而且好像有细小的粒子从发中满溢而出。 她站在我身旁打招呼。我完全没有印象她是谁。 「您…您哪位?」 「哎呀,看不出来吗?」 女孩歪过脑袋,接着不晓得跑去哪里。她消失在远方住家转角,不久之后又跑回来,发现她的头部产生了变化。头盔表面反射阳光好刺眼。但我看她戴的头盔就明白了。虽然没穿太空服,但她是社妹。 「原来是那个太空服里面的人啊。」 「咻咕~咻咕~咻咕~」 她戴着这种东西跑过来,所以呼吸比平常还急促。她自己似乎也终究忍不住而取下头盔,那头水蓝色头发随即重现。 我再度受到震慑。她的头发本身彷佛异空间般,以明确的界线和其他事物划分开来,就是如此显眼。而且仔细一看,她脸蛋也相当可爱。连睫毛与眼珠都是水蓝色,整体色调非常鲜明。看起来就像是无穷无尽的水色粒子在她的体内循环,并且释放出多余的粒子。而表面上的颜色就是其显现。感觉她散发着一种强烈的存在感以及飘渺感,彷佛那水蓝色的粒子就是动力来源一样。 「真希望你不用靠这个,听声音就能认得出我。」 她轻拍抱在腋下的头盔。声音没隔着头盔,所以听起来判若两人。 在太空服底下她穿着连身裙,肩膀裸露,强调白细的肤质。脚上穿着陌生品牌的运动鞋,没穿袜子。此外她还扠着腰。 外表看起来年幼到背着小学生的双肩书包也不成问题,但我没看到这种配件。 「脸做好了,所以想让你看一次。如何?」 「居然问我如何……真…真希望你别问。」 我不知该说什么评语。仔细一看,她的嘴唇也微微散发水蓝色光辉,那色调实在难以说是靠化妆弄出来的。「嗯?」我试着以手指一抹,却没抹下任何东西。少许像是粒子的东西在我碰触她的指尖飞舞,随即消失。这是什么?我再度惊讶地瞪大双眼,甚至不禁想抓住她的头发问个清楚。 「这是模仿地球人的脸制作的。」 「你在瞧不起地球吗?所以,呃……你不穿太空服了?」 虽然我不晓得她刚才到底从哪里把头盔拿过来的。「呃——」社妹按着太阳穴。 「是啊。我一直以为地球的大家都穿那样,实际上却很少见到呢。」 「别说很少,我觉得根本没有。」 虽然偶尔会在电视上看见太空人就是了。 「所以——喔!」 社妹突然捣住嘴不再说话,之后原地跳啊跳的,伸手轻拍我的脸部附近。 「你在做什么?」 「被别人听到不太妙,所以耳朵请借我一下。」 「这样啊……」 看来她的目标是我的耳朵。是打算抓住耳朵直接拉过去吗,真夸张的家伙。我在社妹面前屈膝蹲到和她身高一样的高度,她就将脸凑过来。像是气味实体化的粒子轻盈包覆我的鼻头。靠近过来的杜妹,脸部轮廓很耀眼,彷佛五官各自在发光,看着她会担心自己被那光芒吞噬,同时为其着迷。 她将嘴凑到我耳际,说出「叽哩咕噜」四个字。需要这种开场白吗? 「其实我是外星人,也是未来人。」 「这个设定我之前听过了。」 的确,被人听到可能会有点不太妙。主要是会被怀疑脑袋有问题。 不过,她这种外表发挥说服力,令人觉得这番话煞有其事。 「我是外星人的真相要是曝光,会被劫颇。」 「劫颇?解剖……你对地球人的偏见会不会有点太过头了啊?」 其实我记得小时候好像看过类似的节目,说美国公开了外星人解剖影片之类的。当时一起看电视的母亲捧腹大笑。现在的我就明白她为什么会那样笑,但当时的我觉得解剖行为本身很恶心。 「所以我试着脱下那套衣服行动,以免太过显眼。」 社妹说明到这里便把脸移开。嗯,原来如此。拜托表情别那么得意。 「但我觉得你这样也显眼到不行啊。」 经过附近的小学生,几乎都对社妹行注目礼。我觉得这是当然的,因为只有她和街景格格不入,如同粗糙的合成图片。而且仔细一看,她的发型很奇怪,后面头发绑成了蝴蝶结。不是发饰,是直接用头发打结。 美丽得令我想起远方国度的蓝色蝴蝶。如同水流形成蝴蝶的形状——不过慢着,头发以这种方式绑起来不要紧吗?绑得还挺紧的耶。 「这样不会痛吗?」 「绑得太紧,结果拆不掉了。」 我拉扯发结附近的头发,她随即发出「呀啊!」的尖叫。虽然她在外表上真的让人难以相信是真的,但内在似乎和我妹一样糟糕。加上身高差不多,她们见面或许会成为好朋友。 不,应该不可能。我妹看到这种发色应该会吓得到处逃窜。 「你刚放学正要回家对吧?今天没闻到美妙的味道。」 她拉着我制服衣袖,鼻头凑到我的指尖。她说的美妙味道应该是甜甜圈的甜味吧。她不断使力拉我的袖子,我的制服快要被她从肩头扯下。「喂,给我放手!」我以时代剧的语气说完一拉,「哎~呀~」社妹便开始转圈。 该说她意外地很配合,还是该说她一点也不像外星人呢。 「不过,嗯嗯……」 社妹走回来打量我全身上下。又是挺直身体,又是绕到我身后的,害得我也跟着被这段期间经过的小学生行注目禅。她果然无论如何都很显眼。 每次行动就挥洒粒子,像是在描绘银河的社妹停在我的正前方。 接着她露出牙齿,向我投以纯真的笑容。 「我感觉到好像有种命~运~在牵引着我和你呢。」 「是吗。」 我随便应付突然说起这种话的社妹。 社妹从外表看起来的确很像有背负着一两个很伟大的命运的感觉,但我认为我只是个极为平凡的女高中生。虽然染发备受批判,让妹妹大喊:「不良少女~不良少女~」,母亲也说:「你这辣妹!」算是臭骂我一顿?但是在其他方面大多很平凡。 「我想,你应该是为了遇见我而生的。」 突然就被说和她之间有这样的命运了。 我很惊讶,但还是咽下这句话,反刍之后镇静下来。 「咦,是我吗?这种时候,应该是你为了遇见我而生才对吧?」 虽然这样也是挺莫名其妙的。一个可爱的女孩对我讲这种话,感觉怪怪的。 「不,因为我还有其他不同的使命。」 社妹板起脸用力摇手。她把我讲得像没有其他事情可做的闲人一样,让我有点火大。于是我捏起她的脸颊往两侧拉。 「呵呵呵,肥又呃(没用的)。」 社妹就算被捏脸颊仍然露出无惧的笑容。看来再怎么捏、再怎么揉她柔软的脸颊也不会感到难过。即使脸变得像是飞鼠,看起来还是跟个没事人一样。所以我改为拉扯她那个从正面看会露出8一角的发结。「呀啊!」生效了。看来再怎么样还是没办法让头发也变软。我玩了一阵子之后就放了她。 而刚刚抓住她的那双手中,有光芒在手心上跳着舞。 这次,我还没质疑这是什么东西,就为这美丽的光景着迷。 「喔,我忘记正在张罗晚餐。」 抚摸着头发的社妹边仰望天空边这么说。天上明明只有云,她却一副在确认时间的样子。而且她居然说「张罗」,不晓得她过着什么样的生活。 毕竟她干净得不像是在野外生活,也应该不是这么回事。 「今后恐怕还会再见面吧。那么下次也请也请~多多指教~!」 社妹说着便挥手跑走。 看她跑走的背影,模仿蝴蝶身形的头发彷佛在振翅飞翔。 飘散粒子所描绘出的轨迹,使我不禁看得目不转睛。这让我联想到那个叫作什么仙子的小精灵。但以精灵来说她好像有点太俗气了,而且还很贪吃。 包含这份豪迈感在内,这家伙充满谜团。很难相信她和我待在同一个城镇里。 「那么……」 去安达家吧。虽然好像让一件事告一段落了,伹其实什么都还没开始。 我几乎没迷路就抵达安达家,接着最后再确认手机一次。好,没回信。按门铃吧。 正当我在思考如果是用对讲机应门的话该怎么自我介绍时,先响起了开锁声。 「来了~」 安达发出听起来刚睡醒且没什么感情的声音推开门。居然没确认是谁,真不小心。 「嗨。」 我微微举起手,简短打声招呼。正在揉眼睛的安达僵住了。 印着没鼻子大象的绉褶t恤,以及乱翘的头发,这副佣懒模样令我忍不住笑了出来。看得出来是在睡懒觉,真羡慕。安达的双眼逐渐睁大。 然后,安达默默关上门。动作精准到像是影片倒带一样。 「啊,等一下——」 「等我十五分钟!」 「咦,还挺久的。」 屋内响起在走廊奔跑的声音,看来真的要我等。杵在别人家外面十五分钟,邻居不会起疑吗?我左右张望。 「救命~开门啊~」我开玩笑地如此敲门也没反应,只好死心转身背靠门板蹲下。我蹲着操作手机,得知现在时间刚过四点。走路果然花了不少时间,何况还遇见会发出诡异光芒的家伙。 手心已经没有残留那种光粒。看来奇迹不是能够传播出去的东西。我觉得如果我有那种闪亮亮的东西就不需要化妆了,但换个角度想,适不适合好像又是另一个问题。这就跟原本就很漂亮的东西在发光会很美,但从破袋子散落出来的垃圾在发光就一点意思也没有是一样的道理。不过这并不代表我是垃圾就是了。 说起来安达花十五分钟是想做什么?换装跟梳理头发?明明只是和我说话而已,她真是小题大作。但我也能理解她不想被朋友看见迈遢模样的心情。在学校教室里的形象瓦解或被迫瓦解都会让人静不下心。 我继续蹲在门前,轮流玩单人猜拳与单人接龙消磨时间。 经过这段非常有意义的时间之后,我感受到有人对背后的门施加力道,所以离开门板起身。不同于最初随便的开门方式,安达慢慢从门缝探头。 她气喘吁吁,大概真的是非常匆忙地在做准备。看她现在这样,我觉得干脆别等十五分钟或是让我等三十分钟,还比较不舍露出丑态。她头发不再乱翘,却因为到处跑而变得凌乱。 然后又多了一件我无法理解的事。 「为什么穿制服?」 「顺势就穿了。」 安达以手梳理头发,一副难为情的样子。脸颊很红,我差点回想起昨天的事。 「现在要去学校?」 「别这样啦。」 此时安达终于稍微笑了,门也大幅打开。 安达放下靠在门上的手,露出类似苦笑的表情。 「不过,别突然跑来吓我啦。」 「才不突然好吗,我寄了邮件。」 「邮件?」 「果然没看啊,你这家伙!」 我半开玩笑地敲她头。「啊……」安达目光游移片刻之后点头回应。 「因为我书包忘在岛村房间没拿走。」 「啊,原来是这样。」 意思就是安达的手机只是空虚地在我的房间里响着而已。 「没什么人会打电话给我,所以我觉得扔着也没关系。」 她至此的反应都很平淡,却突然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事一样,恍然睁大双眼。 安达踏出会让膝盖踹开门的一步,向我询问一件事情。 「你有偷看我手机的内容吗?」 「我连你的书包放在我家这件事都是刚才才想起来的。」 「那就好。」 安达放心地吐了口气。她的手机里到底都装满了什么禁止阅览的资料啊?我有点在意。 「咦,不过对喔,你是因为这样才没来学校的吗?因为没书包所以去不了之类的。」 「只是很困。不过……也有一小部分是因为岛村。」 居然有。安达像是回想起某些事情般看向下方,感觉耳朵也似乎微微泛红。 「早知道应该拿书包过来给你。」 「啊,嗯。明天我会去学校,到时再给我。」 「知道了,我会带去。我不会乱玩手机,放心吧。哈哈哈。」 我说着不好笑的玩笑话。安达完全没笑。 她只有口气凶狠地讲出「不准看啊」这句话,所以我只好对神情严肃的安达点头说声「遵命」。 「你寄了什么邮件?」 「今天精神好吗~?这样。」 「那么——很好啊~」 安达弯曲手臂,摆出展现厚实肌肉的姿势。 大概是因为觉得很丢脸所以一下就不做了。 「再一次。」 「不要。」 我一边把手机的相机镜头对准她一边向她央求,结果被她立刻拒绝了。真可惜。 「所以,差不多能让我进去了吗?站着讲话也不太好。」 「啊……但我今天要打工。」 安达愧疚地说道。学校跷掉了,打工却不跷?这样……算是了不起吗? 「唔,这样啊,那我走了。」 毕竟已经见到安达也讲过话了,邮件的谜底又顺利解开,已经足够了吧。该办的事都办完了。 「咦,你已经要回去了?」 我才转身,她就留住我。不是要打工吗?我以这样的眼神看安达,她随即慌张回应。 「只是聊一下的话,还有空。」 「嗯……有什么要聊的吗?」 处于这种气氛时,我与安达总是没话说。毕竟嗜好不合——应该说是因为我没有任何嗜好,无法和安达配合。对于课业或学校的抱怨,也因为我们没有好好体验学校生活,无法成为彼此之间的话题。 「安达,来个话题吧。」 既然是她留下我,自然应该由她这么做,因此我要求安达来撑场面。安达上半张脸抽搐,露出明显表示困扰的表情,看起来也像是要笑不笑。 「今…今天精神好吗~?」 「很好啊~」 我没摆秀肌肉的姿势。问了how do you do就回答im fine所以thank you之后话题就这样结束了。 「…………………………………………」 「…………………………………………」 最后还是由我先开口。 「看来你睡得很好。」 我如同指摘现在没了得睡翘的头发,指着安达的头。她随即移开目光。 「不小心的。」 「不小心。呜~真羡慕。我上课时可是想睡得不得了。」 明明不是英文课,我却想睡得几乎听不懂老师在讲哪国话。如今已经很难单靠一点点的用功努力去追上落后的进度了,得赶快弥补才行。 「话说回来,你的感冒好了?」 我坏心眼地询问,安达刻意咳嗽几声。 「这似乎是有人询问就会突然恶化的恶性感冒。」 「我被传染的话,安达应该也会过意不去,所以我早点走吧。」 「啊,骗你的。已经痊愈了。」 说到底,得到感冒这件事本身就是个谎言吧?我们相视而笑之后,对话再度中断。 平常处于这种气氛也没问题,但今天不容许如此。没什么特别的理由。 「来,安达,下一个话题。」 我如此催促,做出招手的动作。接着安达开口了。 她的眼睛有些不安分,转来转去的。这模样令我印象深刻。 「岛村,我问你喔。」 「嗯?」 没想到她真的有话想对我说。要说什么?我抱持期待等候,安达欲言又止地说: 「要不要一起约……一起去玩?像是周六随便找个地方去玩之类的。」 「玩?去哪里玩?」 虽然她话中有些地方让我很在意,但我还是回问她。「哪……哪里都好。」安达支支吾吾地回应。 「周六不用打工?」 「是晚班。所以白天没问题。」 「那,嗯……是可以啦。只要由你决定去哪里,我就去。」 就算我把麻烦工作全扔给她,安达还是回答「嗯」的一声,开心点头。 「嗯……那我该回去了。要好好打工喔。」 虽然从刚才说要回去到现在还没经过多久,但似乎也没其他事情可聊了。安达似乎也满足了,这次没有阻止我离开。放下的手不知何时又轻轻靠在门上。 周六啊……这是第一次在假日和安达外出。 不过某种意义上,今天对于安达来说也是假日呢。啊哈哈。 「还有,刚才那件大象t恤哪里有卖?」 「不要问。」 我聊着这个话题,并踏出脚步离开安达家门口。 独自踏上归途约经过五分钟之后我自问: 「安达刚才……」 是不是要说「约会」? 怎么可能。 会合地点是在巨大的购物中心里。我们约好以长椅与巨大的树作为标识。其实我也很自虐地提议在思梦乐前面集合,但这样不太有趣,所以作罢。 大树旁边的长椅坐着一群老爷爷。他们喝着纸杯里的咖啡,就好像散步到一半一样非常悠哉地在休息。人数约六人,我一开始不晓得他们是怎样的集团,不过在旁边听他们聊天便得知他们接下来似乎要去购物中心里的保龄球馆。 也能打撞球或射飞镖的那间球馆刚开张时,我曾和妹妹一起去过。 ……我边回想这些事,边朝旁边偷看了一下。那个家伙理所当然地又出现了。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喔喔,命~运~」 社妹的发音听起来不像是命运,反倒像挽回「名誉~」的发音。 没装备太空服与头盔的社妹,不知为何会位于会合场所。正确来说,她坐在长椅上,看到我就来到我身旁。不知为何双手交叉在胸前。 「不晓得彼此来到这里却相遇,看来我们之间果然有命运在牵引着啊。呼嘻嘻。」 她鼓起脸颊发出奇怪的笑声。又是命运啊,讲得真随便。 「你的说话方式——应该说你这些台词有没有参考什么东西?」 「我以『连续剧』学习这个国家的基本知识。」 「果然。就觉得你讲命运这种话听起来很做作。」 换句话说,就是我觉得她好像连这个词是什么意思都不太清楚。她外型稚嫩,所以这种感觉更强烈。 发型和上次一样是蝴蝶结,但今天的蝴蝶好像有保留解开它的空间,感觉有点松。看来她具备学习能力。衣服也和上次不同,穿着蓝色裙子和胸前印着「尻毛」的上衣。 「你以为你是外国人啊。」 「不,我是外星人暨未来人。」 社妹挺起胸口。这一挺就强调「尻毛」两个字。重新看一次就觉得这两个字真是不得了啊,尻毛。不是「屁毛」而是「尻毛」,这可是附近的地名喔。当地人可以面不改色的说出尻毛两个字,送东西的时候也会写在住址上。所谓习惯还真有趣。我也完全不会抗拒。 「话说回来,你在这种地方做什么?」 「我正想问你这个问题……我在等朋友。」 「喔~喔~」 感觉她只是先点头应付,我甚至怀疑她到底有没有认真听我说。 「你呢?」 「只是不知不觉晃到这里,然后就发现你。」 「这样啊。」 「这是命运对吧?」 「是是是。」 我敷衍地打发她时,安达也来了。 从安达家来这问购物中心有点远。我以为她会搭公车来,但她气喘吁吁,或许是骑脚踏车来的。她停下脚步把双手撑在膝盖时,仍然抬起头想露出徽笑。 但我身旁的社妹开始小步往前走时,使她的笑容冻结。 「你是上次见到的人吧,午安。」 社妹很有礼貌地鞠躬致意。这部分无妨,但拜托别喷洒粒子。 「咦,咦?是谁?」 安达在困惑,这在所难免。在各种意义上她应该都会感到混乱吧。 「去准备那个。」 「是,请稍待。」 社妹意外地机灵,快步走到暗处,并且和上次一样以戴着头盔的状态回来。这是什么样的魔术?认真想似乎会害脑袋发痒或爆炸,所以我决定不去追究了。 「所以,她是上次的外星人小妹。」 「你好~」 社妹戴着头盔,纯真地挥动双手。不过因为这样很诡异,所以我取下她的头盔。 有质感,也有重量。虽然是忽然拿出来的,但确实不是幻影。 「……嗯。」 我试戴看看。侧面瞬间变得漆黑,而且难以呼吸,头好重。 我面向安达,她随即退后一步。 「如何?」 「完全没展现岛村的优点。」 安达取下头盔。虽然头盔像这样因缘际会落到安达手中,但她似乎不打算戴,像是不晓得该如何处理头盔般看向我。 还给她不就行了?我目光投向社妹。安达依然保持着困惑神情,战战兢兢递出头盔。社妹接过头盔抱在腋下。 「你叫什么名字?」 社妹询问安达。安达的嘴像是难以打开般动作很小,支支吾吾地说: 「我叫……安达。你…你是?」 安达交互看着我与社妹,以眼神询问我们的关系。 我们认识,但要说是朋友有些微妙。 「简单来说,我是未来人暨外星人。」 「……岛村,翻译一下。」 「当成住在附近有点怪的孩子就好了吧?」 我也还没弄清楚这家伙的真面目。我的大脑没有欢乐到会将她的说法照单全收,但那种粒子的存在感,不容我装作没看到断然否认。今天她的头发与眼角也轻盈飘出磷粉般的水蓝色粒子。 关于这个如同精灵的家伙,我只知道她爱吃甜食,而且莫名欣赏我。 我明明不记得做过什么事,也没和她聊过什么。大概足因为我曾经送她甜甜圈吧。 很抱歉,我并没有像她一样感觉到我们之间有什么命运的牵引。 毕竟最初遇见时她身穿太空服,而且里面又是精灵。这股震撼使我无暇在意其他事。 「你等的朋友就是这位?」 社妹指向安达。「没错。」我回答之后,社妹有所动作。 「那就走吧。」 「咦?」 社妹带头踏出脚步,所以我发出表示疑问的声音。社妹转过身来。 「我请客,当成上次获赠甜甜圈的谢礼。」 「慢着,你要跟来?」 安达投以像是要问这个问题的目光,所以我先问社妹。「那里有香味。」社妹理所当然地无视于我。自我中心的态度彷佛我妹。 「怎么回事?」安达说完皱起眉头,似乎是跟不上话题演变的速度。我也是相同的心境,所以她这么问,我也不晓得该如何回答。我顶多知道安达看起来有所不满。 「不跟来的话会迷路喔~」独自走在前面的社妹转身挥手。虽然很想跟她说「你才像会迷路的人啦」,不过没办法了,跟她走吧。 「啊!」我于此时察觉一件事。我伸手抓住安达的手腕,她随即像是触电般一颤。 我唐突地抓住她的手似乎令她吓一跳,眼神看起来很慌张。 「怎…怎么了?」 「想说你可能会逃走。」 「咦?……啊。」 看来她察觉到我在说上次车站前面发生的事。这次的组合和上次一样。因为安达露出尴尬的表情,所以我完全无视于这些事,露出笑容。 「难得来了,要是你立刻逃回去就不好玩了吧?」 如果就这样回家,不晓得下午之后要如何度过。 安达依然一脸不开心的样子,以指尖摩擦脸颊。这动作像是在抓痒。 「我不会逃走……就是了。」 「但你应该有很多疑问吧,而且我也有。总之去看看吧?」 我拉着安达的手快步走向社妹。既然她要请客,我也没什么特别的理由拒绝。我反倒在意她是否有钱。 「啊,还有一件事,早安。」 我边走边向安达打招呼。安达一直被状况耍得团团转,但她眨两次眼之后,露出不太明显的笑容说声「早安」回以问候,并且也主动踏出脚步。 我们两个一起追着社妹那耀眼到就算相隔数百公尺也不太可能追丢的娇小背影。我抓着安达的手腕追着光之精灵跑,感觉似乎会就这样误闯到童话世界里去。 社妹带我们来到购物中心内部超市前面的店。从店门口招牌来看,这间店是以披萨、义大利面与欧姆蛋舒芙蕾为卖点。看她挑选的店很正常我就放心了。要是告诉社妹入口旁边有甜甜圈店,她应该会跑去那里吧。 「不错不错。」 社妹如同被香味吸引般,摇摇晃晃地入内。如同精灵的她进入店内,店员有一瞬间被她吓到,但姑且以笑容迎接。「共三位。」社妹不知为何先竖起手指示意。 店里客人大多是中年妇女。我们被带领到其中一桌,社妹很顺地率先坐了下来。我看向她正对面的座位,正打算坐在那里时~ 「来来,这边请。」 「咦?嗯,喔。」 社妹向我招手,于是我便照她的意思坐在她身旁。社妹投向我的纯真笑容就好像我妹一样,我不禁轻摸她的头,令头发与手指之间散落了无数的粒子。 尘下导致我的手心和安达的手腕问角度变大而产生摩擦,我至此才想起自己一直抓着安达。这样安达没办法坐下。 「啊,抱歉。」 我放开安达的手腕。再怎么样她应该也不会逃离这里吧,而且她自己也那么说了。 不过,安达没有立刻坐下。她不知为何一副不悦的样子注视着社妹,就这样一直挂着像小孩在闹脾气的表情站在我旁边,接着轻推我肩膀。 「岛村,再坐进去一点。」 「咦?嗯,喔。」 不小心做出和刚才完全相同的反应了。我坐过去之后,安达坐在我旁边。 「……不对不对不对。」 这样很奇怪。为什么大家都坐同一边?又不是等等有人要来坐对面,太不自然了。店员放水杯的时候不也因为我们这样坐而觉得有点困惑吗? 她们坐在两侧,我要坐到对面也挺麻烦的,而且安达也没有要移动的意思。她挂着尴尬表情,不时看向这里。 尴尬的是我好吗?社妹又只有在一旁不断喝水而已。 「那个……请在决定要点餐之后叫我一声。」 店员放下菜单就匆匆离去,看来好像是感受到我们几个之间有种诡异的气氛。这代表人类确实有能力感应到无形的东西,如果让这种能力增强的话,搞不好要感觉到幽灵的存在也不成问题。我不经意思考这种不符合场面气氛的事。 「我决定好了。我要点这个软绵绵的欧姆蛋舒芙蕾。」 喝完水的社妹指着在菜单最前面的照片。煎出焦香痕迹的煎蛋放在小小的铁板上,看起来就很好吃。我原本也想点一样的,不过看到周围餐桌上的披萨就觉得点披萨也不差。还有义大利面也不错。也就是什么都好?如果有人这么问的话,那的确是这样没错。 「安达要点什么?」 「可以随便点你喜欢的喔。」 社妹露出得意洋洋的表情这么说。安达看了我们一眼,伸出手。 「我看不太到,借我一下。」 「来。」 我把菜单递给她。因为安达把菜单拿在胸前,所以先不提我,社妹会看不见菜单的内容。虽然她已经想好要点什么了应该是没什么关系。社妹也只是在桌子下方摆动着双脚而已,看起来完全就是个静不下心的孩子。 「岛村要点什么?」 安达捏着我的衣袖。「要点什么呢……」我和她一起看着菜单犹豫。 我朝旁边上桌的披荫一瞥,是一个人吃会太多的量。 「要不要披萨与义大利面各点一份分着吃?」 我如此提议,「好啊。」安达一口答应。紧接着~ 「咕啊!」我侧腹忽然被戳了一下。转过去一看,发现社妹正以食指戳着我玩。「喂!」我拉社妹的脸颊问她在做什么,她发出呼驹驹的笑声。 「因为没事做。」 「你没事做就会用手指戳别人要害啊,原来如此。」 这家伙虽然长得一脸呆样,倒是挺危险的。我将她的脸颊往各个角度拉着玩,「咕呃!」这次是安达捏我侧腹。我的侧腹这么迷人?这让我一点都开心不起来啊。我捏着社妹的脸颊转头一看,看到安达正装作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似的看着菜单。真希望她能将内心的意图好好说出口。 「岛村决定点什么披萨吧,我决定义大利面。」 安达若无其事地向我搭话。顺带一提,她依然捏着我的侧腹,社妹的脸颊也依然被我捏着,还发出「呼嘿」的声音。我就在这种已经完全搞不清楚是怎么回事的状态下做出选择:「那就这个。」 我选的是墙根绿栉瓜披萨。「那我点这个。」安达点熟成番茄义大利面。决定餐点之后,我以眼神向店员示意,店员立刻走过来。 这次店员不知为何像是在忍笑般,带着温馨的笑容走来,看来是因为看见我在拉社妹的脸颊玩。虽然我跟社妹应该怎么看都不像姊妹就是了。最靠近店员的安达和我们不同,以缺乏感情的声音平淡地点餐。 我受到这股气氛影响,放开社妹的脸。「呼~」社妹抚摸脸颊之后,仍然摆出高姿态说:「可以多点几道喔。」但我只以客套笑容回应。 点完餐一段时间后,迎来一阵沉默。社妹默默地把纸巾当成摺纸摺着玩,我与安达则一如往常。应该说我觉得安达心情好像比平常还差。 她是不是不喜欢社妹呢。既然这样,是不喜欢她的哪里?我朝社妹看了一眼。 即使只是像这样坐着,她的存在感仍然异于常人,无法融入背景的白色墙壁。特异的发色与端正的容貌让她看起来就像是掌握着世界的命运,或是能以神奇超能力操纵超大型机器人。但实际上她却只是把纸巾随便摺一摺之后说:「哼哼哼,怎么样,这是蚱蜢。」如此得意洋洋地炫耀自称蚱蜢的成品而已。与其说是蚱蜢,看起来更像是筷枕。 这种程度,我也摺得出来。我拿起纸巾学她摺。 「喔,是筷枕耶。」 「和你的蚱蜢一模一样。』 「哪里一样?」 社妹认真露出诧异的表情歪过脑袋。唔哇,真令人火大。 「我的比较像蚱蜢吧?」 我徵询安达的同意。手托着脸颊的安达嫌麻烦似的朝这里看了一眼,「两个都不像蚱蜢。」她冷淡回应。唔。社妹哀叹道:「喔~地球人还真是没半点眼光。」说这种话的家伙就暂时扔在一旁吧。 「安达。」 我搭着她的屑,几乎在她转头同时捏她脸颊。因为是偷袭,所以很轻松的就捏到她的脸。安达一开始僵着表情没有变化,但慢慢地脸颊却像是恢复血色般逐渐泛红。 「怎么啦~?」 我捏着她的双颊让她的脸朝向我,并如此询问。安达收起直到刚才都还显现在脸上的不愉快,从手指感觉得到她现在很慌张。我揉起她的脸颊,她的眼角也跟着脸颊一起更加松懈了下来。 「没…没事……」 「那就表演那招。要挂着笑容。」 「那招?哪招?」 「上次那招。好,我要问了,今天精神好吗~?」 安达听到这个问法,似乎回想起来了。「咦咦?」她有所抗拒,移开目光,但最后似乎还是放弃了,于是依然被我捏着的脸展露笑容。不过目光拚命逃离我。 「很…很好啊~」 她有确实弯曲手臂摆出秀肌肉姿势,这次同样一下子就不做了。 包含这一点在内也令我满足,以我的角度来说结果不错。 想说社妹怎么又不说话,原来她正在摺第二只蚱蜢。是想在桌上打造蚱蜢王国吗?我摺的蚱蜢也被她拿来摆饰。 想说随她自己玩就先不管她,顺便放开安达的脸颊。 虽然安达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觉得丢脸而还在抱头苦恼着,但我稍微向她劝说了一下。 「我是不懂别人心里在想什么啦,像是有什么不满或是愿望之类的。不过既然都遇上了,也会希望能和对方和平相处嘛。我希望可以这样,也希望安达能这样。」 我感受到安达从抱住的头与指缝之间投出视线。虽然安达没有给我明确的回答,不过因为我有看到安达微微点头,所以我带着一种微妙的满足心情等待料理上桌。 「喔,来了来了餐点来了!这里这里~!」 丢脸的小孩向店员挥手示意。由于外型反常,所以也无法对她抱怨或嘲笑她的幼稚。料理摆到社妹的面前。 放在铁板上的欧姆蛋舒芙蕾和照片不同,没有很蓬松。 「噗唰~」 社妹将端来的枫糖浆整个倒上去。一起附上的番茄酱她连看都不看一眼,直接拿起叉子往欧姆蛋舒芙蕾叉下去。煎得软绵绵的煎蛋里,似乎有放入切块的法国面包。有点想吃。 「啾哇~渗进去了,啾哇……喔喔~啾哇~」 社妹每次把叉子叉进去就啾哇啾哇地喊,吵死人了。不过糖浆就如她所说的渗了进去,连我都不由得被糖浆渗进去的模样所吸引。 社妹张大嘴巴咬下舒芙蕾,这种幸福又充满活力的享受方式引起我的兴趣。我趁社妹将舒芙蕾吞下肚时试着向她拜托说: 「给我吃一口。」 「好啊。」 社妹和刚才一样切蛋,以叉子叉起。 「来,请用。」 「咦?」 安达比我还先做出反应。转过去一看,发现她慌张到连旁人都看得出来她很慌张。 「怎么了?安达也想吃?」 「不是那样。」 她欲言又止,视线游移,期间看向社妹递出的叉子。她果然想吃吧。但如果真是这样矿那她出声的时间点似乎有点奇怪。 「请——快——点——吃——下——去——」 「是是是。话说你这是什么语气?」 我再度看向模仿假外星人平坦音调说话的社妹,顺便提出要求。 「不是那里,我想要有法国面包的部分。」 「岛村小姐还真任性耶。」 「经常有人这么说。」 我吃下社妹叉起的部分之后,她再度叉一块我想要的部分。她递到我嘴边,所以我就直接吃了。光是轻轻一咬,过度的甜味就渗了出来并滴到牙龈上。彷佛会令齿根动摇的甜味,强烈到无法判断好吃还是难吃。 「好甜!我觉得你加太多糖浆了。」 「是吗?」 看来她相当爱吃甜食,一副糖浆还加不够的表情。真是的——我投以笑容时,再度感觉侧腹出状况。侧腹连同衣服一起被拉。没礼貌,我又没有赘肉能拉。 「安达,我说啊,别捏我的侧腹。」 「啊,嗯。我也给你一口。」 安达,这对话不成立喔。转头一看,原来安达的义大利面也已经来了。 「咦,原本不就是分着吃吗?」 「是没错,那个,多给你一口。」 安达看起来很着急地以叉子卷起义大利面,递到我嘴边。居然多给我一口,安达是想喂胖我吗?我虽然有点不安,但这是她难得的好意,所以我还是张嘴吃下义大刊面。番茄与橄榄油的味道扩散到整个口中。 甜美蓬松的味道就像是社妹,而番茄的浓烈味道就像是安达。我不经意觉得这些味道很像她们的个性。 我嚼食义大利面的时候,安达注视着社妹。社妹嘴边沾着煎蛋,毫无魄力可言。她忙着吃东西,似乎完全没发现安达的视线。 安达投向她的并非敌意这种夸张的东西,应该是竞争心态吧。 我感觉到安达对社妹怀有这种心态。她出乎意料地有着许多孩子气的一面啊。 我吃完义大利面之后,安达还是很忙。又是注视叉子又是摇头的。 而且也不忘朝社妹投以意味深长的视线。 她看向社妹的视线会经过我,连这股视线都得去顾虑实在让我感到精神疲劳。这种聚餐不可能对肠胃友善。「再来要去哪里?」若有人这么问我,我会想回答「药局」。我身体就是缩到这种程度。我思考着为什么会变这样的原因,似乎心里有底又好像没有底。我一边为了不谈及此事而含糊带过,一边看向柜台后方想知道披萨烤好了没。烤窑飘出微焦的香气。 我、安达、社妹。 今天不会就这样结束。 我毫无根据地感受到这种「命运」。 听说保龄球的重量和人头差不多。 我不晓得真假,但若是如此,我就能理解肩膀为什么会酸。 「好重。」 双手抱着保龄球的社妹站不稳。她朝着这里踉跄,要是球就这么掉到我脚上可不是开玩笑的,所以我和她保持距离。随即她不知为何刻意靠近过来。 「喔喔,这也是命运使然。」 不要凡事都推托给命运。 吃完午餐之后,我们来到购物中心里的游乐场。吃完就回去的话也没什么意思,所以我和安达讨论要不要在里面逛逛买东西,随即有个小朋友说这里似乎很好玩而嬉闹。缺乏自主性的我与安达,就这样顺其自然被带来游乐场。 这座综合设施不只是保龄球馆,还有ktv、撞球、飞镖、桌球等娱乐设备。我基于缘分提议打桌球,但桌球不方便三个人一起打,所以改为保龄球。飞镖区被看起来很恐怖的大哥哥们占据,所以我们敬而远之。而撞球则是因为社妹身高不够而驳回。我们基于这种删去法选择了保龄球。 一局六百九十圆。社妹在这里不请客,所以是三人分摊。 虽然安达没反对就付钱,却一直不讲话。「嗯~?」我偶尔会感觉到一股视线而看向抛,但她只有摇头回应「没事」,不肯多说。真叫人纳闷。 ……不过老实说,社妹拖着我们跑,或许帮了我们很大的忙。因为我们也没有其他目的。 「话说回来,这是做什么的?」 社妹抱着蓝色保龄球问我。 「你不知道玩法却提议要玩?」 「明明不晓得是什么东西也能知道这很好玩,我真是太厉害了!你不这么觉得吗?」 因为社妹征求我的同意,所以我回答「我不这么认为」,同时抓住她的头。 「就像那样,让球滚出去打倒球瓶。」 我将社妹的脸扭向保龄球道的方向。 球瓶上方以大画面映出各球道的影像。旁边带全家出游的爸爸刚好要投球,所以我将社妹的脸部方向转到那边去。这位爸爸戴着专用手套,投球轨道却完全是外行人,球偏离正中央滚向旁边。但本应洗沟的球,被家庭用球道设置的保护墙反弹回到正中央,击倒球瓶。 结果,虽然击倒球瓶的声音差强人意,却是全倒。爸爸开心不已。 「总之就像那样玩。懂了吗?」 「其实我早就知道了。哈哈哈!中我的忍术了吧!」 总之我先轻拍了一下她的脑袋。粒子随即轻盈飘现,像是追着我的手一样接近过来,我吓到差点跌倒。 这些粒子的动作看起来彷佛每颗都有自己的意识。我再度体会到这东西有多么怪异。 不提这些粒子,当事人也在我身旁寸步不离。 看来这孩子完全黏上我了。老是和我说话,不和安达说话。安达也会注意我,但我实在感受不到她有意愿和社妹和乐融融地相处。她们或许合不来,不过我希望她们的相处方式可以为被夹在中间的我着想一下。从刚才就只有我负责和两人说话。 明明我自己也不喜欢又不擅长说话。口渴得不得了。 「岛村小姐。」观察旁边球道的社妹开心地叫我的名字。 「可以由我先打吗!」 她想高举保龄球却站不稳。这孩子没问题吗? 「是可以啊。」 「哼哼哼,我想到一个好点子。」 社妹眼神闪亮地这么说,但我相信肯定不是什么好事,同时移动到安达那边。安达似乎有些故意地面向其他地方,我坐在她身旁出言叮咛。当然不是以严厉的语气,是笑着搭话的形式。 「别逃走喔。」 「就说不会逃走了。」 安达像是孩子闹脾气般,微微噘起下唇。但表情变得稍微柔籼了一点。 「岛村还真会照顾人呢。」 「大概是因为我妹妹让我很习惯像那样管东管西的吧。现在这样或许算是学以致用。」 「我也是岛村的妹妹?」 「你想叫我一声姊姊也没关系喔。」 我得寸进尺地开了这种玩笑。我原本期待安达会对我嗤之以鼻,或是简短说声「我才不要」来拒绝我,但安达没有立刻回应。在我感到不解的时候—— 「……姊姊。」 居然还真的叫了。而且这奇妙的表情,以及像是因为害羞而造成的空白时间是怎么回事? 「妹…妹妹,什么事?」 我边想着我不需要更多妹妹边配合安达演戏,之后安达抬起头。 「岛村,看那里。」 安达脸色大变指向球道。我心想发生什么事一看,社妹正抱着保龄球走向球瓶。没投球而是面不改色走在球道上的样子令周围哗然。而且她不知何时脱掉了鞋子,用赤脚行走。 总不能扔着无拘无束得太过头的社妹不管,所以我跑过去阻止。我为什么非得负责顾好她不可啊?我一边抱怨,一边抓住社妹的后颈。「喔喔?」她讶异地转过头来,然后我要求这家伙说明这件事。 「喂喂喂!你在做什么!」 「虽然看过之后知道怎么打了,不过要从远处打倒球瓶很难。」 「啊?」 「近一点不就能轻易击倒了吗?」 社妹一副「如何?」的得意表情仰望我。我差点因此全身无力。 「……这样啊,你好聪明喔~」 「对吧!」 「不过这里是保龄球馆喔~所以要打保龄球喔~」 类似的游戏就等你在家里自制球道之后再玩吧。我拖着她离开球瓶。 「唔喔喔,不可以使诈啦。」 「使诈的是你。乖乖从界线后面投球。」 我带她离开球道之后,再次感到疑惑。 「原来你真的不晓得保龄球?」 「因为宇宙没这种游戏。」 她讲得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而且似乎不是假装不知道。 如果她在没保龄球的国外长大,这种事并不是不可能。但若是这样的话,她日语也讲得太好了。这种矛盾感使人分不清真假。 「还有啊……你这头发是怎么回事?不是染的吧?」 我终于问了。「这个?」社妹捏起自己的头发询问。 「对,就是那个。颜色很离谱的那个。」 「很时尚吧?」 「并没有。」 「其实本来是参考同胞的头,但是不小心搞错,模仿到同胞旁边的人。」 我好想说我一头雾水。若是省略她的部分妄语推测,似乎是原本想模仿兄妹或亲戚的发色,却不知不觉受到对方朋友发色的影响而变成这样。即使如此,模仿对象身旁居然有这种发色的人也够奇怪了。如果真有这种人,那肯定是外星人。虽然这么一来就搞不懂眼前这家伙究竟是何许人也了。 「算了,还是别想太多吧。好啦,这次要正常投球。去吧。」 我轻推社妹的背。「真没办法。」社妹说着便一步一步往前跑。 才想说她终于投球了,但她的投球方式也很怪。 她向前扑倒在地,趴着把保龄球推出去。这和在把球投出去之前跌倒似是而非,是前所未见的崭新投球法。趴着看球滚出去应该也很新奇吧。纵使保龄球重重撞上保护墙,还是逐渐滚向球瓶。然后保龄球华丽地扫过球瓶,漂亮打出全倒。 由于她的投球方式有违常理,所以备受周围注目。但当事人迟迟不起来,所以我去抬她起来。我伸手到社妹腋下抱她起来,她随即转过来说: 「感觉不错吗?」 「呃,姑且算是不错。但刚才的投球方式是怎样?」 「想说尽量靠近球瓶一点比较有利。」 「……看来不是脑袋有问题,是没常识才对。」 永藤用那种方式投球想必会很痛吧。主要是胸部。 因为她扑倒在地上把衣服正面弄脏了,所以我帮她拍干净……我好像真的很会照顾人。 但是这种程度应该算正常吧。我就这样抱着她回到安达那里。每当我走一步她的脚就跟着在半空中摇晃,虽然我很想要她自己走,但她异常的轻,可以轻松搬运,所以我也说不出半句怨言。或许社妹的身体是蛋白霜之类的东西膨胀而成,或是以头发散发的粒子聚合而成。我想像这种荒唐的事。 总之先不提宇宙的奥秘,虽然我多少有预料到可能会变这样了,但安达看起来非常不满。唉,有个年纪相同的妹妹真辛苦。载露出苦笑。 我当成宠物抱着的社妹就这样直接坐上我的大腿,而且完全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她很轻所以不会很难受,不过感觉我好像会被头发散发的粒子呛到。 「再来换安达来打?」 「不用。」 「请上场吧。」 我硬是要求她上场,并将旁边备好的球交给安达。安达开始有点在要任性时,使用强硬手段很有效,这是我最近学习到的诀窍。这次她也是有所困惑地接过球,收起顽固的态度。她大概生性不擅长拒绝吧。但我也跟她差不了多少就是了。 「话说回来,这种游戏赢了有什么好处吗?」 社妹边看着刚投的球经过机器回传,边如此询问。这个问题很平淡,似乎和「打全倒很开心」这种喜悦无缘。没有胜负概念的纯真双眼看着我,使我非常难以回应。 「赢过别人不会有种『赢了!呀呼——!』的感觉吗?」 「我喜欢岛村小姐,所以赢了也不会开心啊。」 我吓了一跳。突然被人说喜欢自己,身体不禁因此绷紧了神经。 顺带一提,安达不知为何失手没拿好球,发出沉重的声响。她连忙去捡滚走的球。我看着她的背影,好想说所谓的小孩子就是像她这样。 「啊,这样啊……我就说声谢谢吧。」 我移开目光。毕竟被人当面说这种话的话,实在很难直视对方。也许是因为我小时候也不会直接把这种话说出口,才更加感到难为情吧。 匆忙去捡球的安达回来了,并且站在我们正前方。她的视线不是朝向我,是朝向社妹。我不得不感受到危险的气息。 「那么,和我比赛吧。」 安达架着球,对社妹下战书。她面无表情所以很难确定,但肯定抱持着不是滋味的心情。 你为什么要跟她争呢,安达妹妹。 「喔喔,你认为赢得了我这个专职保龄球师吗?」 社妹想说的似乎是「职业保龄球选手」。反正都是天大的谎言。 「我当然认为赢得了。」 安达说着轻抚保龄球表面。喔喔,这动作真有派头。 「如果我赢了……」 安达话只说到这里,并且看向我。是赢了的话想叫我做些什么吗?虽然不知道是为什么。我又不是社妹的监护人,真希望可以不要拿我来打赌。 「耳朵借我一下。」 安达拉着社妹的手,和离开我大腿的社妹一起移动到保龄球馆角落。她们像这样牵着手,看起来就像是感情很好的姊妹——应该说更像绑架犯。原因大概在于安达头发是黑色的,和社妹的明亮色调呈现对比吧。 安达蹲下来对社妹说了些悄悄话。「喔~喔~」社妹摸着下巴简单地点头回应,却好像在安达说完的下一刻说:「嗯——我不要!」这家伙否定得真是直截了当。接着她蹦蹦跳跳回到这里。 她真是精力充沛。我从头到脚打量她跳跃的样子,为她的活力感到佩服。相较之下安达却垂头丧气,部分原因大概是因为完全无法和社妹达成协议吧。走起路来也很无力,脚步沉重。以这种状态走回来的安达用正常方式把球投出去。球平凡地滚动,击倒六根球瓶。尽是目睹社妹奇特行径之后看到这一幕使我安心,但同时也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才好。 在这种场合,我应该称赞她还是鼓励她?安达默默投出第二球。 投完两球的结果,剩下两瓶。安达搔着脑袋坐在我身旁。 以比赛成绩来看,她现在落后,所以现在应该要安慰她吧。 「真可惜。」 「因为我很少打保龄球。」 安达出言辩解。不过她和家人交情似乎不好,应该是真的很少有机会全家出游。而且我也不认为她这种个性会想主动找朋友打保龄球。 「不提这个,再来换岛村了。」 「……啊啊,我吗……」 我将大腿上的社妹移到旁边的椅子上,虽有些迟疑,但仍然起身准备投球。 两人正在进行白热化对决,我在这时候投球没问题吗?虽然我也有付钱,却觉得不要上场比较识相。这个想法你们觉得如何?我观察两人的表情。 「岛村,快投球。」 「啊,嗯,也对。」 由于被催促了,我决定随便投一投。保龄球滚啊滚……好,结束了。 连结果都不需要提及。我无论打全倒还是洗沟,事情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身为人类,只要能理解重点就好。 我坐回椅子,社妹立刻爬到我大腿上。就好像狗一样。 而且她就这么坐着不动。她完全爱上把别人当椅子坐这件事了。 「不不不,轮你打了。」 「喔喔,说得也是。」 社妹跳下我的大腿。这么说来,她不知从几时开始就不再携带太空服的头盔,是何时把它收去哪里了?感觉去深究这件事似乎会头昏眼花。 「那么,专职保龄球师第二次上场了。」 日文发音像是洒水器的这种称呼是错的。 社妹助跑前往球道。粒子在行经的轨道上扩散开来并描绘出轨迹,使得旁边的家族跟男高中生集团的视线立刻一鼓作气集中过来。我想也是。 然后,她在众人注目之下使用那种投球法。她再度往前扑倒。 她维持着令人担心会扭到脖子的后仰姿势扔出球。人没超线,大概不算出界。之后球从扭曲轨道滚动,就算转弯撞上墙反弹也没忘记本业,只记得尽责击倒前方的球瓶,漂亮完成任务。 「哇喔~」 虽说有保护墙,但居然还能以那种投球方式连续打出全倒。就跟她的外表一样,我怀疑她是否发挥了某种超自然力量。就算她会使用超能力也不奇怪。不过,如果她真的有超能力,也不需要使用这种投球方式了。 「感觉不错的第二次~」 社妹双手向前平举,以奇怪的跑法回到这里。不提这个,她膝盖发红,即使觉得有点麻烦我还是会担心。 「脚有没有磨破?」 我实际碰触她的膝盖确认,看来没有严重到擦伤。社妹看起来也不觉得痛。不过这样摸她的膝盖,就实际感受到她真的很娇小。 想到自己让这么小的孩子请客吃饭,就觉得有点过意不去。 另一方面,和她对决的安达正板着脸。这是当然的。从社妹散发的气息来看,轻易就能想像她将会一直打出全倒到最后,不可能战胜她。 「幸好没有打任何赌。」 我顶多只能讲这种话打圆场。安达不悦地发出「唔」的声音。 「哼哼哼,你想学我投球也没关系喔。」 社妹得意洋洋地如此建议安达。虽然这根本不算是建议。安达只是看着社妹。 「我觉得正常投球也一样。」 但社妹实际打出成果就难以否定。而且她没有越线,所以我这个外行人不晓得是否犯规。反正社妹本人就是各种谜团的聚合体,如今即使再多一个谜,我也不会逐一感到疑问。 安达拿起保龄球。还要继续打啊?真有志气。我置身事外如此佩服时,安达来到我面前。她一边以球遮住嘴角,一边移开目光,对我说: 「岛村个人帮谁加油?」 「这……」 我心想还真是来了一个麻烦的问题。 「帮谁加油?」社妹也无意地跟着询问这个问题。 拜托别问我帮谁加油。 我很想说我不愿意选择其中一方。 我或许很照顾人,但这只是表面上而已。我骨子里基本上是嫌麻烦的。 光靠努力与经验无法颠覆本质,所以我其实对于受到他人的亲近、依赖或喜好有些抗拒。好想缩起身子爬在地面上逃走。 大家肯定是觉得很稀奇。大家会觉得在我要逃走时戳我的背,追着我到处跑很好坑。因为逃,所以被追。我觉得只是如此而已。 纵使我改变态度反过来想接近大家,却也因为我已不再是当初被追逐着的我,而不受众人理会。先不提这是否是我自己的偏见,但我有这种自觉。 基于这种心态,我知道我其实是应当孤独活下去的人。 即使如此,我还是在这里。 被称为「岛村小姐」。 被称为「岛村」。 「是是是。」我忙着回应两人。 简直就像成了恋爱漫画的主角,只令我精疲力尽。 历经颇具风波的假期回到家,时钟显示仍然才刚过三点。后来我们顺其自然解散,我随便和安达道别之后直接回家。比赛结果无须多提,这场比赛导致什么事情有所改变,或是谁留下不甘心的回忆,也容我割爱不提。 意外地早早就结束了。我如此心想,回到房间时双腿一软。 「好累。」 我只说出这个感想,倒在棉被上。我希望就这样埋进棉被与地板融合睡个六小时,却神奇地没有睡意。所以我躺十分钟之后,就觉得一直不动也挺无聊而睁开双眼。我一睁开双眼就看见漫画。 应该是妹妹昨天睡前看的漫画。我随手翻开一看,里面的主角大言不惭地讲着像是藉口的话。我发出嘿嘿嘿的奇怪笑声,阖上漫画翻身。 「比上学日还累是怎样……」 和他人相见、交谈,以自己的方式尽量关心。 这也可以形容为受伤吗? 不对,或许不太一样。磨损。正确来说是有一小部分的我消失不见了才对。 为了回避彼此的伤,避免勉强地去碰触对方,而以奇怪的姿势被风吹拂。 不可能不会累。我经常想要放弃、躲避或是逃离。但我在躲避的地方遇见安达。我可以肯定这是好事。 一个人很无聊。这是比孤独还要辛苦,还要难以承受的疾病。逐渐改变我的这种恶性疾病,大概只能以人与人之间诞生的无形事物做为抗病良药吧。 所以,我今后也会继续磨损下去。 为了保持自我,而一点一滴地失去。 刚才漫画里的合词,我像是放在舌头舔舐般轻声说出口。 『即使因为不顺心, 而造成许多伤害, 也不要心生怨恨。』 安达question 『ktv、吃东西以及河,你要哪一种?』 岛村首度打来的电话,是以询问开场。我放学后前去打工,之后打工回来躺在房间没多久,电话就响了,接听之后发现是岛村打来的。 而且还问我想去哪里。 这难道是约会的邀请?不,应该不可能。 「这些选项是怎么回事?」 『ktv是我的提议,吃东西是永藤,河是日野。』 似乎是出游的提议,看来我的猜测并非完全落空。 不过,话中提到岛村以外的名字。都是我知道的名字。 『日野约我这周日要不要出来玩,我想说也约安达看看。』 「啊~嗯,这样啊……我去会不会破坏气氛?」 『咦,你的个性会在意这种事?』 岛村夸张表现惊讶之意。我心想她有点过分,却还是轻轻一笑。 「你把我当成什么样的家伙?」 『没神……呃,是不太重视团队和谐的人。』 你刚才想说我没神经是吧。说别人没神经的家伙才是没神经吧。 「没那回事。我意外地会在意周围状况。」 最近尤其关注岛村。这句话我没说出口。『是吗……』岛村听起来一副难以接受的样子,却擅自放弃追究。『总之就当作你会一起来。』 「哎,也好。」我稍微犹豫,却还是答应了。因为这是在假日见到岛村的机会。 要是这时候拒绝,岛村和另外两人出游的时候,我想我只会待在这个房间。 『所以,想去哪里?安达也玎以提议喜欢的地方。』 「话说这意思是我说了就定案?」 『应该吧。』 「明明刚开始没找我,可以这样吗?」 『这是因为日野不知道安达的电话号码。要是她知道,我想她早就邀你了。』 「是吗?」 我一边回应,一边为岛村随口说出的事情放松嘴角微笑。 只有岛村知道我的电话号码。这是不同于优越感的稳定感。 我无法窥视这份情感的真面目。 「『河』这个选项是要做什么?」 『应该是钓鱼。这是日野的嗜好。』 「钓鱼啊……」 我难以想像。大概是四人并排在河边垂钓吧。虽说是十一月的凉爽时期,但要让背部接受阳光的烧灼,要让脚踝暴露在冰冷的河水里——连动物园都未曾全家一起去过的我,有种先入为主的观念,觉得接触大自然的感觉很麻烦、难受。 「吃东西」大概是到家庭餐厅或麦当劳随便吃并且闲聊一整天,不过在这种时候,我质疑那里是否有我的容身之处。无论是嗜好或学校的话题,我不觉得自己有参加的余地。我将会不发一语持续度过无聊的时间,我轻易就能想像这一幕。这种时候包含岛村在内,我和她们三人之间没有交集点可言。 「那就ktv。」 我觉得这是三个选项之中最没问题的一个。到时可以聊歌曲的话题,所以应该不用烦恼如何消磨时间。而且最重要的在于这是岛村的意见,这也是我赞成去ktv的原因。 但岛村应该不是特别爱唱歌,只是被问到的时候姑且提议吧。 『明白了。那我转告日野她们。』 岛村说到这里,我感觉到她的呼吸远离。 感觉随时都有可能会结束通话,所以我主动向她搭话。 「那个,岛村。」 『嗯?』 声音有点远。看来她果然已经把电话拿开了。 要是这时候吞吞吐吐,似乎会马上结束通话,所以我拍打胸口鼓舞自己。 「到时候,要不要一起唱几首歌?」 『可以啊,不过要唱哪首?这么说来,我不知道安达喜欢听什么类型的歌耶。』 我抱持紧张的心情询问,岛村的回应却很随便。 不过,我没提过这个话题吗?我回顾至今的交谈内容。 ……好像有。但岛村应该忘了。 「我觉得我喜欢的歌很普通。」 『普通的歌是什么样的歌啦。』 「那个……唱岛村喜欢的歌就好。」 我想不到具体的例子,所以完全扔给她决定。感觉我好像老是这样。 『不不不,别让我决定。我喜欢的有很多都是老歌。』 「老歌是多老的歌?我们出生之前的?」 『嗯。例如spi○○的罗○○。』 「啊,那首我应该会唱。」 这首歌这么老吗?有线广播不时会播,但听起来没有年代感,所以我没察觉。只是我不记得歌词,所以必须去调查一下并且做功课。 『关于几点集合之类的细节,等日野决定之后再通知你。』 「嗯。」 要是将电话号码告诉日野,岛村就不会打电话过来。 所以,没告诉日野是正确的。至少对我来说是如此。 『那么,周日见~』 「不不不,明天也要上学啊。」 『啊,对喔,那么明天见。』 性子有点急的岛村结束通话。我在这种时候,经常会因为找不到挂电话的时机而和对方一起度过无言的尴尬时间,但岛村很干脆地结束通话。 感觉明显反映她的个性。 我放下电话。放下之后重新坐在床上,看向墙上的日历。 十一月上旬,第一周。今天是周三。距离周日还有好几天。我最近每天去上课,大约每三天和岛村一起吃一次午餐,其他没什么特别的事好提。 顶多就是我在打工时会担心要是岛村全家又来光顾怎么办,导致看向停车场的次数增加吧。后来他们再也没来过。或许岛村也因为母亲会藉此打听各种事而不想来这里吧。明明所有人都会经历这种青春期的感觉,却会随着年龄增长而遗忘的样子。这就是成长吧。 「唉……」 感觉最近叹息次数增加了。不过或许比总是很无聊的那时候好一点。 我很高兴她约我,却因为还有他人同行而叹息。我在某方面可以接受,却也有些不耐烦。我觉得这是因为岛村会约我大概是基于日野要求「约安达同学看看」,否则她下会找我。 从这里看得到岛村会顾虑他人的一面,我也很感激。 但她只顾虑到要和我巧妙保持距离,也让我心情变得复杂。 这天晚上,我在床上回忆初过岛村的光景。 初遇时是岛村先待在体育馆二楼。记得她是抱膝而坐。 当时还是夏季制服,手臂有稍微晒黑的痕迹。 她察觉到我而抬起头,我们四目相对。她散发的气氛如同国中生,因此我猜到她应该和我一样是一年级。我不知道她的名字,但对方似乎知道我是谁。虽然她看起来感到有些疑惑,但还是开口说: 「你是……安达?」 「是没错……」 「我们同班。」 她说着微微挥手。我对她完全没印象。这是当然的。 这天第二学期刚开始,比十月闷热得多。一踏进室内,突然就被不同于户外阳光烧灼热度的窒息感所笼罩,使我不禁惊呼。我实在不认为找到一个好去处,最重要的是既然先有别人来到这里了,那我也会想避开对方。 但她叫出我的名字,又说我们同班,我很难说一句「这样啊,那么再见。」就离开。我们都处于「明明是上课时间却待在这里」的立场。这个家伙为什么跷课?虽然只有一点点,但我心中也逐渐产生少许对她的关心。 我无处可逃,所以坐在桌球桌边。坐在地面绿色网子的岛村随即说出自己的姓名,接着半开玩笑地补充说:「绰号是思梦乐。」害我除了姓氏以外完全没印象。而且想到岛村的时候,也完全把她的姓氏定型为「思梦乐」,无法立刻想到姓氏的「岛村」。 「你是这里的常客?」 「今天是凑巧过来。」 原本想去平常跷课的地方,但老师刚好经过,于是我一边避开他人视线一边逃到这里。幸好楼下场地没在上体育课。 「你呢?」 「大同小异。」 我后来才知道,岛村这天是第一次跷课。她说明她的心态是「习惯放假就懒得上课了」,但我不知道她真正的想法。或许是基于其他更大的不满,也可能是暑假发生某些事。但我当时对岛村没什么兴趣,所以简单带过这个话题。 我和岛村保持好一段距离坐下,没育继续交谈。这段沉默的期间,只有汗水持续浮现。岛村以手帕擦汗,我则以小毛巾将汗水连同快掉的妆一起擦掉。 我闲着拿手机出来玩,却没什么事情能做。看向时钟,心想距离午休时间还好久,使我感到厌烦。我偷偷看了岛村一眼,她心不在焉地仰望窗户,看不出来在想什么。后来我得知她什么都没想。 寂静无聊的气氛在独处时不以为苦,但在旁边有人时就会因为顾虑对方而感到疲累。我打算假装接下来有事或突然有急事作为藉口离开这里时,听到了「唧哪唧哪」的声音。我慌张抬头确认发生什么事,发现蝉停在窗外映出剪影。 然后开始鸣叫。 明明八月早已结束,叫声却充满活力,响亮得令人怀疑是否有五只蝉一起鸣叫那么大声。我不由得和岛村相视,脸上露出困扰的笑容。 「好吵。」 「真的。」 岛村撑着地面起身,走到蝉贴附的窗户下方,以手指轻戳它的影子。不知道是不是受到窗户振动的影响,蝉随即从窗户上摔落下来。虽然看得到它努力振翅挣扎,却完全无法阻止它摔落地面。「我闯祸了。」岛村也缩回手指,以为难的表情看向我。我当时奢侈地希望她别看我。 蝉鸣停止。岛村动也不动地注视窗户一小段时间。 不久后,岛村用尚未放下的食指指向阶梯。 「要去看看吗?」 大概是因为要是自己真的害死蝉的话,事后回忆起来会觉得不是滋味吧。她邀我一起去看,「好啊。」闲着没事的我接受邀请。我觉得出去之后就这么顺势离开也不错。 我们下楼,避开在操场没劲地跑步的男生们的目光,快步绕到体育馆后面。体育馆与社团道场之间的暗处,矗立着一棵如同被遗忘的大树。从二楼窗户也看得见的这棵树下,有个东西很像刚才的蝉。 蝉仰躺在地面。看来原本就相当虚弱,虽然翅膀在动却起不来。树木那一侧的上方传来蝉鸣,却像是对于地面的同伴漠不关心。跷课的我现在大概也处于这种立场吧。隐隐觉得有股亲近感。 岛村蹲到蝉的旁边打算伸出手。 「你敢碰?」 「蝉的话还好。蚯蚓与球潮虫就不行。」 我不懂她敢不敢碰的基准。大概是在泥土地爬行的就不行。 我思考片刻,心想或许真是如此而觉得颇有同感。我敢碰瓢虫,却对蜈蚣没辙。 岛村有点退缩,却还是抓起蝉。「喔哟哟!」被抓住的蝉不断挣扎,岛村也跟着乱跳。看来她想拉开距离,却因为自己抓着蝉而做不到。此外希望她别拿着蝉靠近我。乱动好一阵子的岛村与蝉,像是累了般安分下来。起身的岛村看起来育些犹豫地摇头之后走向树干。 「抓得住吗?」 岛村抱持疑问,却还是让蝉靠在树上。蝉的脚匆忙摆动。岛村轻轻松手之后,蝉抓在树干上再度呜叫,所以我们满足地回到二楼。我不知何时忘记「顺势直接离开」的想法,而且对于事情演变成这样也没抱持反感,觉得这样也好。 当我们正在上楼时,岛村问我问题。 「那只蝉不知道还能活几天?」 「不知道。」我老实回答。「我想也是。」岛村点头回应。 过了一段时间走上二楼之后,轮我询问: 「你希望它活几天?」 岛村稍微思索之后回答: 「大概十五天吧。」 经过十五天后的那天,来到二楼的岛村她的双手沾着泥土。 我觉得她肯定是去埋葬蝉了。 就这样,我和岛村相遇了。 这是我还没将岛村当成朋友时的事情。 基于各种原因,我们之间的关系多少有些紧张。对我来说,我和岛村的关系就是这样。 我穿过只有和叶子店与脚踏车修理店营业的商店街,然后越过停驶铁道的平交道左转后,马上就看见了当成会合地点的邮局。经过左手边的银行与公车站牌之后,靠在邮局招牌上等待的岛村向我挥手。 我发现岛村在某些方面上异常正经,会合时大多是第一个到。我微微挥手回应,在岛村面前停下脚踏车。 「明明上课会迟到,出游却很准时嘛。」 「岛村小姐讲这种话不太对。」 交谈时,我没看到那个发亮的小家伙在岛村身边,内心松了口气。我一直担心她今天也会半路杀出来说要一起去玩而和我们同行。说起来她究竟是什么人?虽然岛村似乎因为在好的方面上不拘小节所以能够接纳她,但她头发与眼睛的颜色再怎么怪异也该有个限度。实在不像是生物拥有的光辉。 「这套衣服在思梦乐买的吗?超适合你。」 「不要大家都开相同的玩笑啦。」 岛村拉着白色毛线衣的一角板起脸。既然是「大家」,就代表日野她们应该也说过相同的话。我反省自己的言行。我不想成为这种朋友。 「我才要说安达,你穿旗袍过来应该很受欢迎。」 「饶了我吧。」 岛村身旁没有脚踏车,看来和上学时一样是步行前来。岛村做乎很闲地在邮局停车场绕圈踱步。我的目光跟着她移动,觉得是不是该讲点话比较好,却烦恼想不到任何话题。明明初遇的那段时间对她漠不关心——我到底是从何时开始变得会注意起岛村的一举一动了呢? 我也是最近才注意到岛村的外型,觉得她很可爱。 「那…那个……」 「嗯~?」 以8字形路线走动的岛村看向我。 「我记住歌词了。」 「割瓷?鸽辞……歌词。啊,歌词是吧,要一起唱的那首。」 岛村理解速度有点慢。但她接下来说的这句话令我安心。 「如果有其他会唱的歌,到时也一起唱吧。」 「嗯。」 另外两人还没来。 干脆丢下她们和岛村一起去其他地方吧?我稍微冒出这个念头。 日野与永藤像是察觉到我有这个念头般同时抵达。她们共乘脚踏车经过右方的桥而来。个子小的日野负责骑车,后方的永藤毫不在意地搭着她的肩。总觉得她们立场应该相反,不太搭调。 「喔,来了来了。」 岛村上半身探到路面挥手。li野与永藤一起举起双手回应。慢着,这样不太妙吧?她们就这样在放开龙头的状态下过桥穿过平缓的下坡,接着脚踏车便来到我们的面前。两人依然举着手,所以是以鞋底摩擦地面来煞车。这些家伙还真奇怪。我以这种想法看着她们,日野则像是看透了我的内心般对我会心一笑。 岛村向跳下脚踏车的永藤说: 「还不会骑脚踏车吗?」 「嗯,当然。」 永藤面不改色回应。然后我现在才发现她今天没戴眼镜。没戴眼镜凸显了她细长的眼角,增加知性的印象。原本的脸蛋轮廓居然因为眼镜而变得不清楚,真罕见三水藤与日野来到我身旁。 「哟,安达儿~」 日野毫不顾虑地叫我。不拉长音就是「安达儿」,让我想起小学时的绰号。 现在想想,绰号比名字还长似乎不太对。 「喔,这不是安达儿吗?」 永藤也跟着装熟叫我。顺带一提,因为连岛村也打趣叫我「安达儿~」,使我不由得看向别处。好想用开襟上衣附的帽子遮住脸.其他人就算了,被挂着灿烂笑容的岛村这么叫的话,会让我感到有些排斥。 与其说是排斥,更像是给予自我意识某种影响的——换句话说就是害羞。 我为了掩饰害羞而跨上脚踏车。被风吹着的话,脸颊的温度应该也能快速冷却下来。 「ktv在哪个方向?」 「那里。」 日野指向我来的方向上稍微有些距离,且位于对街的一栋建筑物。 建筑物外面高挂「某某村」的名称,里面同时有托儿所、烧肉店、小餐馆与ktv。虽然排队进场方式乱得像是忘记节操这个词该怎么写一样,但停车场满是车辆。 好近。走路不用十秒。感觉这样根本没必要在邮局会合。我迅速下脚踏车,决定推着脚踏车用走的。真的好逊。 「但我没想到你会来耶~」 「啊,我也是。」岛村赞同日野的意见。两人的目光朝向我。听内容就知道是在说我,她们却像是在征求我的见解,使我困惑。 我坦白说出理由的话一定会被投以异样眼光——应该说她们一定会对我敬而远之。 「反正也没事做。」 我说个不伤大雅的谎。我就是因为会以冷淡态度说这种谎,才给人不亲和又难以来往的印象吧。我的确有自觉到自己不擅融入群体。 大概是因为在各种方面上都缺少经验吧。而现在这就是在累积经验。 「嗯,因为无聊。有这种像高中生或死神的动机,非常好。」 日野自己一个人很开心地表示认同。为什么这时候会提到死神? ktv的装渍是南瓜与披风。微暗的店内墙壁吊着橘色南瓜,深色绣亮线的披风当成帘幕高挂。看来是将万圣节装饰留到现在。右边的等候区沙发坐着两位老爷爷,他们悠闲下着黑白棋。看向其他地方,眼中所见也尽是老年的团体客人。在这种客层的店里,我们四人有点格格不入。不知道是不是我们看起来年轻,所以从大家看我们的眼神中感觉不到恶意,但受到注目果然还是不太舒服。 收费标示假日每三十分钟一百八十圆。一小时三百六十圆。比车站前面的ktv还便宜。虽然还有九小时的超值方案,但我不想这么做。 现在开始唱九小时会唱到晚上。我晚上还要打工。 「总之唱四小时左右可以吗?」 日野转身看向我们。我本来觉得这样还是太久,但永藤回应:「不错啊。」之后,想想四小时应该差下多刚刚好。岛村没说什么,只在旁边捏着发梢。日野就这样买了四小时的包厢,我在这时候察觉店员也是老爷爷。这间店似乎是日野挑的,不晓得她究竟是用什么标准来挑店的。 我们走进后面的通道,由日野带头进入包厢。或许其他人没什么感觉,但这对我来说是伴随紧张的一瞬间。要坐在包厢里的哪个位置是很重要的问题。 白色墙壁环绕的狭小包厢里有两张黑色的沙发。我看岛村往右边走,我也跟过去。我假装很自然地——虽然走起路来感觉也有点像是在画长方形一样僵硬啦,但我顺利坐在岛村身旁。日野与永藤坐在对面沙发。或许顺其自然也会变成这么坐,但还是必须尽力而为。 「包包放这里吧?」 坐在台子旁边的岛村如此问我。我对于坐在岛村身旁感到满足,差点掩不住笑容,一边自制一边回应「好」将包包交给她。反正不会有人打电话来,也没有非得放在手边的东西。至于脚踏车钥匙我则放在衣服口袋。 我朝桌上的菜单伸手。虽然并不是想吃东西,但要是坐着没事做也静不下心。不过我伸手要拿时,坐对面的永藤先碰到了菜单。我缩回手与身体,她以「没关系吗?」的目光看我,我点头回应。 这段期间,日野夸张地竖起麦克风与手指,按下开关。 「那么,事不宜迟由我开始。时光~的漩涡~」 「别这样。」 永藤冷静地拿走麦克风。我也不经意觉得别这样比较好。 再说还没点歌就开始唱好像也不太对。 「唔,唱别首吧。」 日野也很干脆地作罢,顺便讨回麦克风。「噗~」她发出这种声音操作遥控器选歌。下一首不知为何是儿歌。日野一边唱一边探看永藤打开的菜单,以左手指着菜单某处。 「要点整壶饮料的话,麻烦点绿茶。某位伟大的老师说,唱歌时喝绿茶比喝乌龙茶好。」 「伟大的老师是谁啊?」 「爱唱歌的s老师。」 「你讲英文缩写还是一样很可疑。」 岛村一脸无奈。虽然说是老师,但不是指班导。记得英文缩写应该是t。 日野很随便地唱完她所点的儿歌。「再来换谁唱~」她说着举起麦克风。我往旁边看了一下岛村,她正在看一开始就放桌上的传单,不过似乎察觉到我的视线而抬起头。我们四目相对,感觉她在问我「要一起唱吗?」,我摇头表示还太早。 「那换我。」永藤接过麦克风。「换你是可以啦……」说完日野将手擦在腰上。 「不过有哪首歌的歌词是永藤小妹你记得的吗?」 「呃……呃……」 永藤含糊其辞地缩起下巴,看起来没自信。但表情依然不失气质。 「不会唱的部分就交给日野好了。」 「要我连唱两首喔?这样会变成独唱会喔~」 日野轻声挖苦,但永藤似乎毫不介意,仍煞面不改色。 看来永藤的记忆力似乎有点问题。这么说来,她问我好几次名字似乎依然不记得。永藤开始搜寻歌的编号。日野唱儿歌的原因,似乎只是因为没查编号随便输入就跑出那首歌的样子。 不久之后,我们姑且先点的三亚绿茶送到了。端来的当然是老爷爷。我好想调查店里的平均年龄。在杯里倒入绿茶,形式上摆个乾杯的样子之后,永藤选好歌输入了编号。播放的是二条欧瓦莉这名歌手有点早期的歌曲。 歌本身有点吵,我不喜欢,但我对一同演奏的钢琴旋律以及弹琴的人颇有好感。演奏者是和服钢琴家,从杂志专访来看,给人逍遥自在的印象,接受采访时总是和歌手一起聊狗的话题。前阵子她被问到音乐方面的问题时,也在聊家庭餐厅的事。 「知道这首吗?」 岛村喝着绿茶询问。「但我不知道歌词。」我说着点头回应。「这样啊!我也不知道。」她兴趣缺缺地这么说,接着拿起杯子喝绿茶。 岛村不是口渴,是闲着没事才一直灌茶,就算在旁边看也能马上看出来。虽然岛村看起来很融入这种气氛,但感觉似乎也有点在勉强自己。回想起她在体育馆二楼心不在焉的样子,就觉得说不定那样才是正常的她。但她表现得不让他人注意到这一点。 即使我与岛村在高明程度上有些差距,但处理人际关系的态度或许相似。我是否就是被她和我相像这点所吸引呢。 无论如何,像这样四人共处的话,我能清楚理解到还是只有我与岛村两人一起比较好。 结果,第二首也几乎是日野在唱。日野挂着笑容,将麦克风塞过来。 「来,下一首请~」 岛村与我转头相视,如同将麦克风互推给对方。 「依照顺序是你吧?」 「……唔,明白了。」 岛村接过麦克风。「再拿一支麦克风。」她随后如此拜托日野。 「我们要两人合唱~!」 她说着要我起身。咦,这么快?她拉起有点退缩的我一起绕过桌子。虽然这么说,但岛村并不是真的拉我,是她的行动与态度自然牵动我。 岛村似乎有先查过歌曲,迅速输入编号。忙碌的心脏向我诉说:「希望她可以再多花点时间点歌。」感觉就好像有人将手贴在我背上。 我不擅长在别人面前开口唱歌。我一直很痛恨音乐课要在大家面前进行歌唱测验这种做法。但今天和岛村一起唱,所以我更在意其他的事情。 我和岛村并肩而站。这样好像两人站在学校讲台上一样,使我的胃也开始感到紧张。默默听着歌曲前奏,我开始感到有些头昏眼花。我没问题吗?心里开始浮现对自己的担心。 岛村如同窥视到我这份不安,在这个时间点对我说话。 「其实,能一起唱帮了我很大的忙。」 「咦?」 突然说出这种话的岛村,打开麦克风开关露出笑容。 「我不擅长在别人面前唱歌。」 「别在唱歌之前讲这种话啦~扫兴~」日野开玩笑地出书奚落。永藤开始点东西吃。我则是听到岛村如此坦白之后笑逐颜开。 什么嘛,原来我们一样。感觉到和岛村又更接近一步的这份喜悦,令我内心悸动。 「我也是。能和岛村一起唱真是太好了。」 我回应之后,前奏结束,接着是歌词的部分。 为了让我所表露的心情能够注入至歌曲内,我将这份心情融入了歌声之中 后来即使时间到还是再继续唱了一下,大约唱了五个小时。我也被要求独自唱好几首歌,难为情到想低头的场面出现过好几次,不过在岛村的称赞之下,并未坏了心情。 而这股难为情的心情,也让我察觉到了我向岛村寻求的究竟是什么。 走出ktv包厢,时钟显示现在是三点多。阳光依然微温,但气温比起上个月明显下降。冬季将至,今年也将结束。不过一年结束的感觉是我们擅自决定的,即使进入新年还是一样会冷。 「安达儿~您今天还满意吗?」 日野询问我的感想。明明用不着只针对我逐一问这种事,如同以小心翼翼的态度对待我。不过实际上确实如此。而且我完全被称为「安达儿~」了。 「嗯,很快乐。」 我一边回答,一边看向岛村。岛村也看着我,露出「那就好」的满足表情。岛村表现得像是我的监护人,如果别人这么做,我应该会抗拒。但我现在却神奇地接受这种事,差点不得不对她感到佩服。 「那就好。改天再约你吧,主要由岛村负责。」 「我?呃,我是不介意啦。」 岛村有一瞬间露出「日野自己邀她不就好了?」的表情。这部分就很有岛村的个性。相对的,日野不知为何装模作样地轻拍我肩膀,一副「我知道喔」的表情……怎样? 「那么,明天见罗~」 跨上脚踏车的日野挥手道别。我轻轻挥手回应之后,永藤看向日野。 「你知道我家在哪吗?」 「你当我是笨蛋对吧……你以为早上是谁去你家接你的啊?」 脚踏车载着拌嘴的两人,朝着桥梁离开。她们交情真好。还有会装熟。我明明直到上次都还和她们保持距离打交道,她们却已经将我当成颇熟的朋友。 我……并不讨厌这样。但我未曾和那种善于逢迎的人交朋友,不太习惯。 「那么,我也要回家了——不过接下来就换应付妹妹了吧。嘿嘿嘿。」 岛村半戏谵地笑了几声,接着像是脱离独特的空气般踏出脚步。包括电话在内,岛村做决定时过于干脆,使我为难。我会考虑太多事情,又不够灵活,即使如此仍然会犹豫是否要向她搭话,而她却连让我犹豫的时间都不给。 「送你……回去吧?」 岛村停下脚步。我抓住煞车的手指一滑,脚踏车稍微往前了一点。 「而且我记得岛村家似乎在这附近,那个,我觉得一个人走不太好。」 既然很近就没必要送她回家吧?我说着就自己察觉到矛盾点。岛村不知道是不是也察觉前后两句搭不上而疑惑地歪过脑袋。或许别随便找藉口还比较自然一点。 岛村朝着日野她们逐渐远去的桥头看了一眼,然后笑了。 「那就容我搭个便车吧。」 她将包包放进篮子。我松了口气。接着岛村把手搭上我的肩。 「拜托了,安达儿~」 「不,那个,岛村就正常地叫我名字吧。」 我转头要求更正。岛村瞪大双眼表示惊讶。 「明明和名字差不多,你讨厌绰号?而且居然只不准我这样叫……」 「也不是说只禁止岛村这样叫,我没有负面的意思……」 如果是只有岛村会叫的绰号,倒也不是不行。 我就这样让回应不了了之,踩下脚踏车的踏板。刚开始沉重地慢慢踩,踩久了就逐渐加速。虽然我喜欢轻快踩着踏板的感觉,但要是骑太快的话一下子就会抵达岛村家,所以我稍微放松力气。 岛村家。我光是回想,就差点让脑袋变得一片空白。今天实在没意愿进她家,或许再经过几个月也做不到。那是我最大的败笔。 「在前面右转,直走一段路。」 「嗯。」 我依照岛村的指示右转。经过人行道,越过停驶铁道的平交道,穿过商店街。之后骑到很难和车辆会车的狭窄道路途中时,岛村向我说: 「安达,你真的开心吗?」 「普普通通。」 这次交谈对象是岛村,所以我老实回答。今天并没有让我开心到能完全接受这次出游。如果岛村不在场,我会随便编个藉口提早离开。 一起出游之后我重新理解到,我从日野她们和岛村身上感受到的果然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感觉。和日野她们成为朋发并不坏,但始终就只能是朋友。 在一般假日出游不奇怪,但要是圣诞节一起出门就不太对。 我觉得这是所谓的朋友。但我却希望在圣诞节和岛村一起出门。我并非执着于圣诞节,元旦或是立春节分也可以。 总之,我想拉近和岛村之间的距离。而距离拉近之后,我又想寻求什么? 关于这一点,我觉得自己也大致明白了。 我想,我在向岛村寻求姊姊或母亲之类的要素。 虽然难以形容,但我需要能够关怀我、包覆我的包容力。我和家人关系不太密切,我似乎是受到这部分的影响而向往这种感觉。 不过若将这件事说出口,就如同向大家宣告我有多幼稚,我会没脸活下去。 希望岛村成为我的姊姊。这种话我说不出口。 「啊,还是在前面左转吧。」 岛村突然说要变更路线。怎么回事?虽然我如此心想却仍然照她说的左转,骑没多久便看见了一座冷清的设施。此处地面铺着细沙,虽然现在空无一人,但原本是给孩子玩乐的地方,我上托儿所的时候也经常受这里照顾。 这里是世间俗称的公园。 「岛村家真通风。」 「视野也棒透了对吧,哈哈哈——别说傻话了,我要下车。」 我将脚踏车停在游乐器材旁边,随即岛村就先行下车,踩着沙子走向自动贩卖机。我也下车将脚踏车上锁,此时岛村在自动贩卖机前面稍微拉开嗓门说: 「我口渴想喝个饮料。安达要喝什么?」 岛村补充说她请客。我回想起我们跷课时在午休时间里的对话。 「有矿泉水吗?」 「罐装的没有~宝矿力可以吗?」 「唔~好。」 岛村拿了两罐饮料回来。我们绕过旁边的游乐器材,前往后面的秋千处。虽然有长椅,但不知道为什么我们两人却坐到秋千上。 岛村的秋千是黄色,我的是红色。不知何时涂上的油漆有些剥落,碰触连结的锁链,就有红色的铁锈落下。朝沾到铁锈的手指一拨,铁锈就瓦解为粉状消散,就如同记忆或回忆。而且是美好的那一种。不好的回忆会更加缠人。 「今天辛苦了。」 岛村慰劳我。「不不不。」我露出苦笑。 「今天明明只是出来玩而已。」 「你不擅长应付这种场合吧?」 「好像有这么一点点。」 「虽然日野那么说,但如果你不愿意,我以后就不再约你了喔?』 感觉她真的把我当成小学生对待。我缓缓摇头。 岛村约我,就代表岛村也会去。 既然这样—— 「不要紧。并不是觉得难受,所以以后再找我吧。」 我如此回答。「是吗?」岛村说着随即拿起饮料罐饮用,顺便稍微摇晃秋千前后摆动。这种举动就有如在排遗无聊的情绪。 我也微微低着头,一口口喝着宝矿力。 今天是假日,却没有任何人来公园。只有我与岛村两人。但我觉得要是一个不小心,那个发亮的小家伙可能会从视线死角窜出来,目光忍不住投向各处。她岂止是神出鬼没,她的外表甚至让人觉得她会在阳光聚集起来之后突然出现,所以不能大意。 「……所以?」 岛村忽然看着我的脸。秋千吱吱作响地摆荡着。 我听不懂她的意思,歪过脑袋。「啊啊,嗯。」岛村停顿片刻。 「唱ktv的时候你经常看我,所以我觉得你是不是有话要对我说。」 我不由得差点起身。 被发现了。的确感觉有好几次和她目光相对,但不知道她是不是也发现到其他时候我也不时在看她。乱了分寸的情绪从臀部传到秋千,锁链扭曲地晃动。这正是我的心境。 我将目光移开岛村,脑袋发热,思索着该如何回答。 ……好,这时候先试着装傻看看。 「我这么常看你?」 「嗯。」 岛村微微点头。我缩起肩头。再更进一步装傻下去吧。 「我觉得是你多心了。」 「但我们目光相对好几次耶。」 确实如此。虽然我每次都用暧昧的笑容敷衍过去,不过这该怎么解释?我悄悄观察岛村的反应,她指摘说:「就像这样。」使我越来越不知道该看哪里。 我想对岛村说的话堆积如山,但我总觉得说出任何一句,都会让她以奇异的眼神看我或是逃走,使我畏缩,使我却步,使我开不了口。 有各种东西逐渐累积在我脖子以上的部位。如同果实成熟般储存养分,但储存过度只会在腐烂之后凄惨落地,就是这种心念。心念的一角如同从树干露出的树苗般探出头,试图从我的口中窜出。虽然有加以抑制,却来不及了。 呼、呼呼、呼。我听着白己如同变成狗的呼吸声。 「可以……摸摸我的头吗?」 我说完,将低垂的头朝向岛村。 我内心不知所措。我只能这样对自己解释。我搞不懂自己在讲什么,却又惊讶地觉得自己到底在说什么傻话。不知道岛村现在是什么样的表情。我害怕看见她的表情,所以我抬不起头,要是放开秋千锁链,我的下巴可能会撞击地面。 「嗯……」 岛村的反应很简短。听起来像是维持一步的距离观察我。这段期间,我的头感受到视线。我冒出一滴滴冷汗,喉咙颤抖得想大喊「当我刚才没说」。手臂首先受到余波的影响不断打颤。还是不要这么做吧——这句话我不知道想过了多少次。 我无数次地跨越了后悔与已然凝固的某种东西并无数次地感到绝望,即使如此我仍然面向前方—— 大概就在此时,岛村的指尖如同羽毛翩然降临,碰触我朝向她的头。 「哇!」我不禁发出声音。内心像是开花般感到雀跃。 指尖一开始像是在确认头部般轻触,接着岛村小小的手心包覆我的头。像这样缓缓抚摸的话,就搞不清楚究竟是我的头发还是岛村的手在柔顺地滑动着。 「安达真爱撒娇。」 感觉她之前也说过相同的事。当时我也别开脸,所以不知道岛村是以何种表情这么说的。听起来像是无奈,又像是在微笑着。这里没有风声辽蔽,感觉连时间与地球都停下来看着我们。 不同于胸口激烈的悸动,内心平静得差点静静流下泪水。 于是我了解到,原来心不在胸口。 一定是为了想就近感受岛村的手心而跑到头上去了吧。 「再一下?」 岛村用手指抚摸我的浏海。我默默点头,她的手随即温柔抚递我的头。每当被她抚摸以及指尖梳过头发时,脑袋里就逐渐变得透明。如果现在的我有尾巴,肯定摇得很用力。被同班女同学摸头这么开心,我怎么了? 我究竟是笨?还是怪?肯定两者皆是,我该思考的或许是两者所占的比例。 「可以了吗?」 「……嗯。」 我缩回差点说出「还要」的舌头,微微地摇头回应。 岛村的手离开了。抬头需要勇气,但我努力抬起头。 收回手的岛村摩擦十指,放松嘴角。 「别在教室叫我姊姊喔。」 岛村半开玩笑提醒我。「我说真的喔。」她露出有些自嘲的笑容。 不知道岛村是不是也觉得害羞,她一鼓作气地喝光饮料。 她紧握喝完的空罐,并向我伸出空着的另一只手。 「给我吧,我一起拿去丢。」 「啊,这罐还有,我打算回去的时候再喝。」 「这样啊。」 岛村去丢她自己的空罐。我看着这一幕,将手中罐子倒转。 一滴都没滴落。里面空空如也,换言之,我说谎了。 我打算带回家摆饰在房里……这样好像有点恶心。 但岛村不会来我房间,最重要的是我自己可以就此满足,所以遵循这种欲望也不坏。要将何者视为宝物,由我自己决定就好。 头顶依然轻飘飘的,我感受着余韵,轻轻将罐子放在脚踏车篮子里。 岛村走回来,我准备骑上脚踏车。我开锁跨上坐垫之后,岛村也从后方上车。这次我稍微在意起她搭着我的盾这件事。我回想起握手时的触感,感觉脸颊逐渐发烫,于是我低着头踩踏板起步。 因为距离傍晚还很久,我无法将脸红解释为夕阳使然。 脚踏车离开公园,载着岛村与我前进。 脚踏车是在实质的意义上走在只属于我们两人的时间里。虽然这段时间再过十分钟就会结束,但宝物就是因为时效不长而增加其魅力。 跳进去,再游遍各处,最后换气。然后又再沉入更深的地方寻找。 想和岛村成为特别的关系。 没有奇怪的意思,真的没有。但如果是特别的关系,奇怪也无妨。 总归来说,我想我应该喜欢她。 等边triangel 这一部不会出人命的。 各位好。编辑委托我说:「写一部类似《轻○百○》的作品。」我就试着写了。 不过事后回想起来,我参考的漫画书名似乎和编辑说的相差一个字。 虽然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不过本作是今年第一本作品。 虽然问候得有点晚,但今年也请多多指教。 已经没东西写了。 「我看见座敷童子了!我睡觉的时候,有个家伙经过房门前面!穿红色和服,走路无声无息!」那是我。请容我和像这样有点睡昏头的家父与很「………………………………」的母亲,向以各种形式阅读本书的所有读者们致上诚挚的谢意。 入间人间 女高中生holiday 后记 台版 转自 百度贴吧 录入:zxc958298 『你会做仰卧起坐吗?』 在出门前不久我寄了一封这样的邮件,过了差不多两分钟以后便接到安达打来的电话。我边把运动背包重新背好,边接起电话。从房间里窥看走廊,还能看到母亲在走来走去,从这点来研判,距离出门距离出门应该还需要点时间。我接起电话后听见了安达的声音。 『你刚才那封邮件是什么意思?』 「咦,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啊,问你会不会做仰卧起坐这样。」 我靠在门旁边的墙上问她这个问题。因为也不是什么非得要打电话问的问题,所以她打过来让我有点困扰。我没有先想好要和她说什么。要打电话给别人的时候,我都会不小心先去思考要跟对方说什么,但是曾经有人对我说过这样的想法很奇怪。这样很奇怪吗? 『仰卧起坐?嗯……』 安达的声音变得遥远,等了一小段时间后,她的声音又回到了耳边。 『成功了。』 安达如此向我报告,看来她跑去测试自己能不能做仰卧起坐了。该说她很老实,还是该说她很正经呢? 『呃……我做到了,所以呢?』 「那还真是厉害。」 我夹起电话为她鼓掌,不过心里却想着「什么嘛,原来她会啊」对于没能找到同伴觉得很遗憾。 「其实,没有人帮我压住脚的话我做不出来耶。」 『是吗?』 「是啊。」 我隔着衣服摸起我的肚子,虽然没有赘肉,可是连带地也完全没有肌肉。 反倒觉得平常都没意识到钻入被窝睡着以后是怎么起来的这点很不可思议。顺带一提,我妹就做到了,还做得很轻松……毕竟我胸部比她大嘛。 『这样啊……就这样?』 「嗯,就这样,那先挂断了。」 我挂断电话。刚才的对话是怎么回事?在挂断电话之后,我才开始觉得这段对话很莫名其妙。 是不是应该再和她多聊点什么才对?可是也没什么好聊的。安达也不多话,我想这样只会增加彼此沉默的时间而已。而且,我接下来还必须要出门。 简直就像在找借口一样,而我也无法理解自己感受到的这股内疚感是从何而来。大约在我觉得说不定根本就没这回事,而且被这种真相不明确的事情弄得心里七上八下的也有点生气的时候,就听到有人对我说:「差不多该走啰~」所以,今天下午我要被母亲带去健身房。虽然讲法有点奇怪,总之我卯足干劲从家里出发了。 未满十八岁就无法成为运动健身房的会员,但如果想要一日体验的话,好像也只要带着体验券来就没问题了。我的母亲是健身房的会员,她似乎可以用优惠价买体验券的样子。不知为何她给了我一张体验券,所以我也决定去体验一次看看。 而我想去体验也没什么特别的理由,真要说的话就是去打发时间就算待在家里,除了陪妹妹玩或是读书以外也没其他事情可做。于是我决定,与其把剩下的时间拿来发呆,还不如拿去动动身体,虽然只运动一天也不会有什么变化就是了。 家里只有一台脚踏车,不过因为被说不能双载,所以就由父亲开车载我们前往健身房。我们通过商店街那边的大桥之后,又经过市内运动场,大概从这时候开始能看见一块蓝白色的招牌,配色让人想起宝矿力水得的招牌上用英文写着健身房的名称。对街的左手边有一座停车场。右边健身房入口前虽然也有停车场,但那边已经停满了车。左边的停车场也几乎停满了。与其说是很受欢迎,更像是有很多闲人的感觉。 车子在入口前停下,而我跟坐在副驾座的母亲下车之后,父亲就立刻将车开走了。就算母亲邀他来,父亲似乎也不打算一起来锻炼身体的样子。他的理由好像是「公司健康检查没有检查出任何毛病,所以没关系」。不过重点是在这儿吗? 「好了,要走喽。」 母亲一边不断转动着自己的右肩,一边呼唤我。我说了声「好啦好啦」便跟在她身后走去。 我用的是母亲以前用的运动背包,上面有很多脏污跟伤痕,而背包边边已经破旧得像是弹性疲乏的橡皮绳一样了。我提起那个边边,走进健身房。 从入口的自动门进不去不远处就是柜台,那里有两名柜台小姐,都穿着白色的外套。母亲向其中一名柜台小姐出事会员证,我则出示体验券。以这些作为交换,柜台小姐递给我们附有钥匙的蓝色手带。手袋有各自的编号,我拿到的编号是83。看来这是置物柜的钥匙。虽然稍微思考了一下83这个数字会不会让我想到什么,不过我没有想到任何有关的事物。而且这也不是和自己很有缘的数字。 「要向您做馆内的说明吗?」柜台小姐如此向我询问,但是我说声「不用了」回绝她。我懒得呆站着听她说明。 往柜台左侧绕进去,便看到里面的玻璃窗后面有网球场。不晓得是不是正在练习,场上的中年阿姨反复打着黄色的球,而看着她练习、似乎是朋友的人们,也是一群阿姨。顺带一提在离我们更近的地方,坐在我眼前那些用环状方式摆放的红色沙发上的人们,也全都是大叔和阿姨,这时我才发现视线所及的尽是中年人或是老年人。虽然不会有十几岁的人可能是理所当然,但是连二三十岁的人都几乎没看见,就和母亲所说的一模一样。不知道这里的会员平均年龄是几岁。 我从泳衣和网球用具的贩卖专区中间走过,来到鞋柜并脱下鞋子。母亲她丢下了我,自行迅速离去。她就是这种人。她天生就是会站在遥远的前方向人招手的个性。 我打开位在左边的84号置物柜,将鞋子收进去。借助我爬上楼梯前往二楼,随即便有各式各样的器材映入眼帘。这里有许多黑色的运动器材,非常有健身房的感觉。 十台室内跑步机沿着墙壁并排摆放着,每一台都以不同的角度及速度在运作,而在上头跑步的中年人们正挥洒着健康的汗水。顺带一提,每一台跑步机上都有装设一台电视,画面中播放这午间连续剧,里面特别隔出的房间当中也有一群阿姨在做有氧运动。我不理会他们,往更衣室迈进。途中我也感受到老爷爷们的视线集中在我身上,让我很想对他们说一句「怎样啦」, 我把运动背包放入更衣室的置物柜,接着在换上自己带来的运动服之后,把头发轻轻绑在后面。我刻意在往来的时候无视放置于路上的体重计,迅速通过它面前。母亲明明比我先进到更衣室却还在换衣服,我告诉她我先走一步以后便走到了外面。 我回到放有运动器材的二楼。稍微看了一下发现右侧较里面的地方铺着垫子,一旁还备有各种尺寸的球,也有人用脚夹住其中一颗球,左右摆动着伸直的双腿,腋下似乎会很痛。莫名觉得日野会很擅长那种动作。 在二楼也有衬衫、电子等物品的贩卖专区。一有空隙就想趁机推销商品,这种强韧商业精神实在令人佩服。我深深觉得,自己从来没有坚持成这样过。 该做什么运动才好呢?我停下脚步环视四周,正巧有人离开了室内跑步机。我心想凡事总是要试试看才会知道好坏,于是踏上了跑步机。随便设定了一下之后,机器开始发出嗡嗡的运转声,我也开始跑起步来。但我马上又放慢步调改用走的。持续了约五分钟左右便觉得这样行不通而停下机器,走了下来。 虽然侧腹痛到感觉不舒服,不过我还是虚张声势地表现出很镇定的样子。 「啊~跑得真愉快。」 「傻瓜。」 我的头被不知何时前来的母亲敲了一下。大概是有锻炼过有差吧,她还用上了手腕的力量,挺痛的。 「难怪你在学校的成绩会变得这么糟糕。」 母亲做出假哭的动作。明明穿的是短袖的运动服,而且也没有可以拿来擦的东西,却连用衣袖拭泪的动作都演出来了。不过学校成绩跟我的体力不足到底哪里有关系?是毅力的问题吗? 「这里难得有年轻人来,就再表现得更像样点吧。」 「这跟年龄完全没有关系吧。」 我看向周围是,发现有位被称为老爷爷也不为过的老人正使尽全力地在举着杠铃。 「你从以前就是个懒惰鬼啊……应该是,嗯。」 这个做母亲的怎么会连自己的女儿以前是什么样子都挤不太清楚啊……不过,我自己也没办法向别人说明以前的我是什么样子就是了。就算记得一部分,但详情早就忘了。 但我很确定我不是会被老师在联络簿上写一些特别事情的小孩。在毕业纪念册上有老师对每个学生写一句评语的专栏,而我是在这种时候会让老师很烦恼要写什么的小孩。结果,我也不记得老师当初到底写了什么。 「这种的要像这样做才对。」 母亲在我之后走上室内跑步机。她把倾斜角度弄得很陡,很有气势地跑了起来。 不晓得她能持续这样全力奔跑几分钟。因为很有趣,所以我决定在一旁观望。 「话说回来,你有乖乖去学校吗?」 母亲一边跑步一边向我搭话,还顺便操作了一下电视。这人还真忙啊。 先不管那个,她还真是丢了个麻烦的话题出来。 「我不是每天都有穿制服出门吗?」 「但你不一定是去学校。」 母亲眯起双眼,眼神变得不怀好意。被这样的眼神盯着看,差点就承认了是自己不好。明明我就有去学校,并没有说谎。这就是母亲所带给别人的压力吗? 「我有乖乖去学校啊。」 我靠在室内跑步机的把手上假装要看电视,移开目光。 我没什么机会能和母亲两人单独说话。我也没有特别想要两人独处的时间,而且我讨厌这段时间,讨厌到我甚至会心想早知道就不应该跟来。所谓父母就是这样。 母亲依然持续跑着,她用强而有力的跑法稳定地在跑步。她的下巴没有向上抬起,手的摆动幅度也没有减少。感觉她比马上就累得要命的我还要年轻许多。 「不乖乖去学校的话,将来你会很辛苦喔。而且周遭的人也是。」 看来她好像完全不相信我的说辞。能看透这点,也是因为是父母吧。 「我不是从以前就一直告诉你,不可以变成会造成旁人负担的人嘛?」 「我知道,我还记得。」 要开始训话了。她是为了这件事才会约我来的吗?我想起她曾经开玩笑地对妹妹说「不可以变得像姐姐那样喔~」让我没来由地笑了出来。 这种情况可以用某句话来形容,说是还会被人担心时就是怎么样的。实在是很有道理。 我用头轻顶室内跑步机,利用反作用力离开。 「你要去哪里?」 「我去随便运动一下,然后去游泳池。」 「你这没有骨气的家伙。」 我向仍在跑步的母亲挥了挥手以后,便逃离了这里。 原本我就是听说健身房里有游泳池,想说去悠哉地漂一下才会跟着来。 接着我就一如刚才在楼上所做的运动宣言,去随便运动一下之后就暂时告个段落,回去更衣室。就算没有很认真地在运动,额头跟背部也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被汗弄得湿答答的,上臂也很痛。还有,我想让自己有办法做仰卧起坐,就不断去做了些看起来应该对锻炼腹肌很有效的运动,所以侧腹也很痛。可能是用脚夹着球的时候晃得太凶了。而且我在运动前跟运动后都没有做伸展操,到了明天搞不好会肌肉痠痛。不,我还很年轻,应该没问题吧——我乐观地这么想。同时也返回了更衣室。 我在置物柜里的运动背包里面找了一下,从里面拿出泳衣并换上它。说是泳衣,但也只是按学校规定的样式去买的东西。身为一个已经没机会和家人一起去海边的高中生,顶多就只有这件泳衣而已。 我也戴上泳帽。头发变得很难塞进泳帽,这让我实际感受到,自己的头发比第一学期的时候还要更长了一点。刚做完有氧运动的阿姨们走进了更衣室,在此同时,我也从别的更衣室入口前往游泳池。才踏出门口一步,就有一股很重的氯气味扑鼻而来。这里的消毒味比学校还要刺鼻。明明季节已经接近冬天了,这种气味却让人想起夏天。我一边发出作呕的声音,一边走下阶梯,当我走到昏暗的楼梯最底部时,就看见有光线从门后射了进来。 从拉开滑门后走出的第一步开始,就被催促做脚部消毒。脚裸以下都浸泡在消毒水里,感觉温温的。学校的消毒水都很冷,所以这种水温让我有些吃惊。在淋过浴以后,我决定先去游泳池那边看看。 「果然有加入这里的会员真是太好了……哼哼哼,我偶尔也会想到些好点子嘛。」 突然听到有人讲话的声音,让我吓了一跳。附近有个弄得像水泥围墙一样的地方,我从上面往下看,发现有一名鼻子上有少许雀斑的年轻大哥坐在那边傻笑。而且还是看着在游泳池地最右侧水道游泳的,那些游泳室的女生们在傻笑。 呜哇…… 明明长相还不错,可是眼神却有点诡异。不,与其说是恶心,应该说他那样像是看着刺眼的东西般眯起眼。还露出灿烂笑容的举动本身就很奇怪。 那个大哥可能是察觉到了我的视线,转过头往这边看。呜哇。明明看着小孩的时候,他的双眼就好像在看着宝物一样闪闪发亮,但他看向这里的眼神当中却没有半点情感。他双眼散发出来的,就如同看着窗外那幅已经看腻了的风景一般,觉得很漂亮但是没什么特殊感想的光辉从那有着明显差别的反应来看,他应该是「非常喜欢小孩」或「变态」这两种其中之一吧。 「唉呀。」 就像是连看漏了一刻都觉得可惜似的,他又立刻把头转回女孩们所在的方向。 应该是变态。还是不要接近他吧。我连忙离开现场,进入游泳池。 游泳池最左侧有阶梯跟扶手,于是我便顺着扶手及阶梯走进水中。左边这里是步行专用的水道,有一群老人家在这边徘徊着。看起来也像是某种祭典或是仪式。我混入了那边的人群之中。 正因为是温水游泳池,所以水温并不低。这里的水温高到甚至对于运动完后发热的皮肤来说,会觉得水温再低一点还比较舒服。我将身体沉入水中,让下巴以下都泡在水里。闻不惯的气味来到了鼻子下方。 「……………………………………….」 不是错觉,我在这里也受到了众人瞩目。是因为我穿着学校规定的泳装吗?还是因为我的年龄?虽然也有人会乐于受到瞩目,但对我来说,这只会让我感到不愉快。我也觉得我有点太大意了。受到瞩目的意思,换句话说就是显得格格不入。这里并不是我该来的地方。 我维持着沉在水里的状态,弯着腰慢吞吞地走路。在隔壁水道游泳的老爷爷超过我时,随之产生的波浪跑进了我的鼻子和嘴巴里。接着我便一边擦脸,一边伸直双膝。根本连藏都藏不住。 是不是约安达一起来会比较好呢?但她是会特地来这种地方的人吗?总觉得似乎不曾在人多的地方看过安达有好脸色。而且好像也不曾在体育课的时候她出现在游泳池。 在我混在老爷爷和老奶奶的行列中盲从地跟着走来走去时,我看到刚才的变态大哥跳进了游泳池。从他选择了最右侧游泳教室隔壁的那条水道这点来看,该说他很正统派吗,可以感觉到他很熟练。他戴上刚才戴在头上的蛙镜,开始游泳。 喔,游得很快喔,变态。虽然在游泳的尽是中年人和老爷爷,也是让我这么觉得的原因之一,不过他看起来格外迅速。他用自由式在转眼之间内游到了对岸。他毫不停顿地踢墙回转之后,再度以自由式保持高速。看他这样游有点好玩。 不过仔细一看就觉得他的游法怪怪的。总觉得他颈部的角度不太对劲。嗯……我也带上蛙镜,原地潜下去观察。一潜入水中观察变态的游法,马上就发现到了造成这股不协调感的真相。 他的脖子一直朝着同一个方向。 噢,原来如此。 他以激烈的动作在游泳时,似乎还是一直看着女孩子们的样子。 看来他打从骨子里就是个变态。会不会让他的脖子扭到还对这个社会会比较好啊?这世界真是什么人都有——虽然令人傻眼,但他还是让我感受到了世界之大,若稍微跳脱自己的视点,换个角度来看这个世界的话,我们一定是一群异端吧。只是自己无法察觉这种异常而已。只是在我们之中,这种人任谁都能轻易看出来而已。还是不要靠近他吧。 在我走来走去的过程中,刚好六个水道中有一个没人了。我决定逃去那里。这个水道是用来游泳的,也有标明这里是短泳专用,但我无视了这点,在水道上漂浮。 我完全没有想要游泳的意思。我把蛙镜拉到了眼部以上的位置后,便张开手脚,呈现大字型。 面向天花板的话,自然也不会去在意周围的视线了。灯光太过刺眼,于是我闭上了双眼。这么一来身体被摇晃的感觉就变得很明显。感觉摇晃自己身体的好像不是水,而是黑暗。 我听见水花声中掺杂着母亲的声音。不要给别人添麻烦——这是母亲最努力教导我的一件事。母亲是以给人添麻烦会最先造成家人困扰这部分为前提,如此教导我。 我在这里漂浮,是否也造成了谁的困扰呢?明明我只是在享受跟重力保持一点距离感觉而已。在学校翘课也是一样,我只是逃离像井底般令人窒息的场所,只是逃离教室而已。就算我不在教室,课程依旧会继续下去,不会有所耽误。那我这么做也无妨嘛——虽然我这么想,但母亲所说的「添麻烦」,应该是担忧我未来会变成没出息的人的意思吧,没办法让你永远都活在家庭的庇护下——就是这个意思。 相对的,现在的我连说「这是我的人生,所以别管我」的权利都没有。 我一直觉得升上高中之后的自己已经完全可以独当一面了,但到头来我仍然还只是个连责任都扛不起的孩子吧。至少从大人的角度来看就是这么一回事。 睁开眼,戴上蛙镜。然后更加放松身体的力量。 一边下沉,一边吐出空气。吐出空气,就好像舍弃身体的泳圈一样,纵使身体越加沉重,却感觉自己逐渐得到自由。我仰望着突出的泡沫,同时也下沉到背部会碰触到游泳池底部地面的地方。 仰望所见的水面色彩,就好像是会染上地面般苍蓝。 那种颜色会让我想起安达常喝的矿泉水的标签,是海洋蓝。 不知为何会觉得这些颜色与反射有种崇高感。再搭上水流的声音,让人觉得非常舒服。 蛙镜里面明明没有进水,却感觉好像会因此变得湿润。 不吐出空气的话就无法停留在舒服的水底,而吐出空气的话就不能再水底久留,这令人进退两难。虽然觉得依依不舍,但因为开始感到呼吸困难,只好浮上水面换气,却突然在这时候然被压了一下腹部,使我再次吐着泡沫迅速向下沉。我用力蹬地,让自己踩稳,连忙站起来之后便发现犯人正在逃跑。是母亲。她现在正一边发出「哇哈哈哈哈」的笑声一边用跑的逃离现场。她拨开水面快速跑向远方的样子就像只河童。呃,虽然我没看过河童,不过大概就是那种感觉。或是像搞笑漫画里的落魄武士。 「你都几岁的人了!」 我只骂了这一句,没有再多说什么。我也跟随母亲的脚步,逃离了游泳池。 脱下帽子之后,我一边心想接下来该做什么,一边决定去游泳池的另一边看看,那边有淋浴间和室内按摩浴池,而且还像温泉一样冒出了水蒸气。然后,在门另一头的外面似乎也有按摩浴室的样子。我偷看了一下,发现母亲似乎正在外头的浴池里泡澡,于是我决定不过去那边了。 在通向外头的门前面有两种三温暖,分别是水雾跟蒸汽三温暖,从两边都可以感受到和三温暖相称的热气。心想难得都来了,干脆进去看看,就交互观察一下看该去哪。不过因为我不曾进过三温暖,所以也不太清楚该怎么做。 我拿着要用来垫在屁股底下的蓝色板子走来走去,走着走着就有其他人来了。我不经意地看向经过我旁边往三温暖走去的中年女性,接着就有某种类似既视感的东西吸引了我的注意,让我的视线不小心就固定在她身上。接着对方也立刻做出反应,往我这边看了过来。而且明明只是四目相对而已,她就直接停下了脚步。 不晓得她是不是只打算进三温暖而已,连泳帽都没有戴。她的头发是黑的,看起来差不多是已经为人母的年龄。 她到底是长得像谁?就在我还在为此烦恼的过程中,对方先开口了。 「真让人看不顺眼。」 相反于她所说的话,中年女性是以开玩笑的语气向我搭话。这种语气并没有让我联想到任何人。 「因为这里都是些老公公老婆婆,所以就算是我这种年纪也会是这里最年轻的,可以让我沉浸在一种优越感里。啊,游泳教室跟网球教室的小学生不算喔。然后,在这种地方又出现了像你这样的人。你懂我的意思吧?」 「喔……」 她说得很快,而且是一口气讲完这段话。换句话说就是看年轻人不顺眼——她似乎只是想这样而已。 被人当面说这种话还挺新奇的。 「我开玩笑的。不过这里很难得会有年轻人来喔。」 「我想……也是。」 我在回应她的同时,嘴里也小小地「啊」了一声。 因为当我一看见这名中年女性的侧脸,?围绕在既视感周围的迷雾就随之散开了。 然后在刚从三温暖出来的老婆婆向她搭话时,我就确定这个想法是正确的了。 「安达太太你也来啦?不管你去几次三温暖都不会瘦的啦~」 「您真是多管闲事。」 她开朗地和同样来健身房的人说话。她的姓氏让我感觉到非常强烈的亲近感。 这是在我发现她长得很像安达之后立刻发生的对话。喔喔,命~运~ 日本真小。没想到居然会在这种地方遇到安达的母亲。 这就叫做缘分吗?虽然我也不太会应付自己的母亲,但遇上朋友的母亲也会有那么点不知道该怎么应付的感觉——?我如此心想,然后在蒸汽三温暖室里缩起身子盯着安达的母亲。 安达她讨厌聊到父母的事情,几乎是闭口不提,虽然到了我们这种年纪会几乎不提父母的事才正常,但我感觉她会这样的原因,大概不同于我们这种年龄特有的叛逆。我们对父母的叛逆态度中会有微量的热度,可是安达对父母的感情当中却没有温度,就好像沙子一样极度干燥。不过,感觉安达似乎并不知道,那些沙子会因为感情的显露而结成块。 「……然后啊,那个教练真的很不会教耶。」 「对啊。另外一个职员还比较会教,而且声音也不错……」 安达的母亲跟另一个阿姨满身大汗,相谈甚欢。好像是在聊网球的样子。在说哪个男教练很烂之类的。跟学校女同学在谈论哪个男同学的好坏时没什么两样。顺带一提,对同性的坏话能成为好话题这点也一样。 安达的母亲和女儿不同,很喜欢交际,而且很喜欢跟人聊天的样子。侧脸的部分除了和年龄相称的苍老肌肤以外都很安达很像,特别是下巴的轮廓,根本一模一样。因为发色也很像的关系,如果从远处看的话搞不好还会误以为是安达换了发型。 这间健身房距离安达家有好一段距离。亏她有那个热情来健身房啊——我就在不清楚这是不是在挖苦她跟某人比起来真是充满干劲的状态下,继续茫茫然地观察她。好热。 有如身处盛夏般的体感温度让我觉得昏昏沉沉,开始感到头晕。我原本就怕热。 但因为安达的母亲进来这里,我也跟着就被一起拉进来了。 「……真的是喔。话说回来,你家的孩子几岁了?」 「十五岁,现在读高一。」 安达的母亲被问到这个问题而如此回答。哦~原来安达的生日还没到啊。 「啊,真好。高中入学都考完了,很轻松吧?」 「还好啦。」 「我们家的今年要考大学……」 我的母亲去年是不是也在聊这种话题呢? 「虽然你说轻松,可是我们家的是个很麻烦的孩子,让我很伤脑筋啊。」 安达的母亲笑着说出这句话。她这句话让我的双眼擅自动了起来。 她那「麻烦的孩子」的说法,让我觉得不太舒坦。 「她也不会说自己在想什么,所以我也搞不懂她。她个性很阴沉,而且又很怕生。」 安达所描述的母亲形象很空洞,感觉不到母亲的用心。 换句话说,就是实际情形跟母亲所说的话完全相反。像这种不去理解小孩在想什么的母亲的模样,我多少也能够想象的到。大人总是会马上忘记自己就是小孩长大后的样子。 所以—— 「那个……」 市场会有明明一点也不想搭话,却向对方搭话的时候。 「安……您家小孩的状况……我是不太了解,但是我觉得那种说法不太好。」 我说了谎。不,这算说谎啊?说不定我是无法说出自己很了解她这种话。 心脏剧烈跳动。说得好懂一点就是我在害怕。会怕是当然的。我一边感受到焦躁感渐渐集中到眼球上,一边认同自己感到害怕是很正常的这个想法。想要顶撞大人,就需要这么大的勇气。 我为勇气的不足感到非常着急,伸直差点连意识都变得模糊。 我会感觉到意识模糊不清,绝对不是因为被三温暖热昏所造成。 安达的母亲感到疑惑。大概是没想到我会加入话题吧。 「不就是因为没有去管孩子,才会变得不了解她吗?」 安达的母亲听完我的说法,瞪大了双眼。 难道我说错了吗? 我那爱多管闲事的母亲,对自己的女儿们也有一定程度的了解。而那正是因为她有在关心我们。 因此她数落我的时候都能抓到问题重心,还会被我疏远……相较之下,安达呢? 所以安达母亲的那种说法不就是不适当吗? 「啊,我并没有想和您争论的意思。」 在对方开始尖声叫骂之前,我先开口如此说道。我不觉得自己可以说赢中年人。 我不想做那种没意义的事情。不过对方听不听得进去又完全是另一回事了。 「你是跟父母一起来的吗?」 安达的母亲如此向我询问。语气听起来比想象中的沉稳。 「是没错。」 「你父母叫什么名字?是哪个人?」 「我觉得那和这件事没有关系。」 因为这是我自己的意见,和父母一点关系都没有。 我在安达的母亲打算开口说话之前先发制人,开口说: 「我并不会和您谈论这件事。」 我再次强调这一点。我不想干涉他人的生活,也不想被他人干涉。 随心所欲地讲完自己无法忍着不说的话之后就逃之夭夭,这就是现在的年轻人。 这么不负责任的发言明明只要让它左耳进右耳出就好,但不知道安达的母亲是不是有什么考量,她并没有采取进一步的动作。她看着我的眼神与其说是对我感到厌恶,不如说有点像是对我深感兴趣。我没有报上姓名,而且她应该也没有察觉到什么,不过或许是因为被跟自己女儿差不多年龄的小孩那么说才会这样。和她一起进来的阿姨,也在后面以无法理解这个状况的模样看着我们。 安达的母亲没有继续说些什么,也没有继续询问。但是,她也没有对我失去兴趣。 只是一直盯着我看。 她一直保持沉默。如果我不先采取动作,话题就无法继续下去。只有这点跟她女儿一样。?「因为不知道谁说的才是正确的,所以为了决定谁才是正确的一方,就来比赛吧。」 「比赛?」 我自己也觉得这理由还真是牵强。但我觉得比起跟对方争论,这种做法一定会更快。 不过我也不希望以后要一直和安达的母亲见面,所以我决定当场一决胜负。 「在三温暖里待到最后的人就算赢。如果我赢了,那就代表我才是正确的,到时还请您尝试在孩子的面前当一天好母亲。」 这么做有什么意义?具体来说,「好母亲」又是什么意思?我完全不知道。 但要是她接受这个条件的话,明天和安达见面时就会多一点乐趣。 「你这是年轻人的一种反抗吗?」 「没错。」 并不是因为我是安达的朋友才这么做。我把手肘顶在膝盖上,将上身向前弯。 我无法分辨顺着头发留下来的水滴,究竟是游泳池的水还是汗水。决定要比赛可能太轻率了。 果然还是算了——就在我干脆地如此妥协,打算撤销这场比赛时,我看见安达的母亲也跟我一样向前弯着身子。现场散发出一种「比赛已经开始了」的气氛,让我无法收手。 没想到她居然会接受一个才刚见面,而且也没说过几句话的人的挑衅。 我想起了去打保龄球时提议要比赛的安达。安达家的人或许都很拘泥于输赢也说不定。 跟她一起进来的阿姨疑惑地歪起头,很老实地对我们做出「你们真奇怪」的评语。没错,事情会发展成这样,这怎么想都很奇怪。明明我也没有说出什么要让安达的母亲改过自新的话,只是有点像是在抓她语病而已,为什么事情会演变成这样? 总而言之,一场耐力赛就这样开始了。虽然是场单调到没什么好形容的比赛。就只是在跟灵魂伴随着水汽一起从背上蒸发的感觉对抗而已。就只是这样。搞不好在游泳池比赛谁游得快,气氛还会比较热络。不过比游泳的话我赢不了的可能性比较高,所以我故意不提议要比游泳。 跟她一起进来的阿姨先行离开了。虽然她有劝我们要适可而止,但耳鸣的状况稍微变得严重了一点,很难挺清楚她在说什么。安达——人大概在家里的她应该想象不到这种状况吧。自己的母亲居然跟自己的同学在三温暖里做这种幼稚的比赛。 「什么叫做『好母亲』?」 在比赛途中,安达的母亲问了我这个问题。她的声音听起来干燥了许多。 我的意识有些朦胧,因此回答问题这个举动感感觉起来比平常还要麻烦。 「我不曾当过母亲,所以我不知道。」 「就算只是你理想中的母亲也没关系,可以告诉我吗?」 那是什么?理想中的母亲形象? 这种事情怎么能跟别人说啊。 「我想,只要当个普通的母亲就好了。」 「普通的母亲是怎样的母亲?」 「……陪陪小孩?一起吃饭?之类的?这种事……我不知道啦。」 在如此定义的同时,感觉又更看不清人际关系这种东西了。我觉得,人际关系只有在无形、飘荡的状态下才能维持它的存在。像是跟朋友,还有家人间的关系。就算试图过分充实这层关系,它的内涵也只会变得越来越空洞。如果刻意让肉眼看不见的东西显现形体,那就会失去名为「无法看见」的价值而变质为其他的事物。这么一来,所看见的事物便会和一开始所期望的相差甚远。明明也没有去揭穿事物的本质,人却会擅自以为那就是其本质,而感到失望。 虽然只相信朋友好的一面也不对,但只去强调坏的一面,并说那就是他的本性这样也很奇怪。若不让好坏两面都维持在不完全了解的状态下,朋友关系就无法继续下去。 虽然我想应该不是对我的解释感到了满意所导致,安达的母亲再度沉默了下来。每当汗水低落到眼皮上她就会皱起眉头,抖脚的状况也变得更严重了。我也低下头来忍耐。 大概是在维持这个状态过了十分钟左右的时候吧。从进来的时候开始算,累计已经达到二十分钟了。 「前阵子有个老爷爷进来三温暖太久,结果晕倒流血了呢。」 「……………………………………….」 安达的母亲开始想办法要让我动摇了。这种有点奸诈的战术,的确很有大人的风格。 「我就故意输给你吧?」 安达的母亲满脸通红,并且面露不自然的笑容提出对我有所让步的投降。 我不喜欢这种做法。 于是我也在只要讲出「麻烦您了」就可以结束比赛的这个状态下,故意使坏。 「不用故意输给我没关系。」 「让我输。」 「不让。」 这什么对话啊?因为被热昏了,所以话语变得单调,进而让对话变得很奇怪。 「我就输给你吧。」 「请不要输给我。」 我们到底在说什么?就连这个问题的根本也开始变得难以掌握了。 「如果她真的很开心的话,我希望她可以老实地说出『很开心』啊。」 她突然转变话题。安达的母亲抬起头,突出下唇,摆出很奇怪的表情。 「不管带她去哪里都不会表达些什么,也不知道她到底是觉得开心还是不满。」 「……您女儿?」 「对。」 「那是她几岁的事情?」 「五岁吧。啊,应该是四岁。」 安达的母亲屈指数着女儿的岁数。安达更小的时候……应该是把现在的安达直接缩小的那种感觉吧? 「不要想那种小时候的事情了,想象小孩现在的情形如何?」 「如果父母什么事都要念上一遍的话也只会觉得很吵吧?我自己就是这样。」 「是没错啦。」 虽然不希望父母很吵,但也不希望父母完全不理会自己。 会回应这种任性要求的顶多也就只有父母而已,所以希望他们能够察觉这种心情。 希望他们能够察觉孩子心中抱有这种矛盾。希望他们能告诉自己,在小孩抱有这种矛盾的情况下,该如何面对。 「好,差不多该输给你了。」 「就说不用了……」 安达的母亲站起身来,摇摇晃晃地走向入口。啊,她逃走了。 似乎已经达到极限了。 她在要推开门的时候,先停下了动作,然后缓慢地转头看向我。 「我女儿……啊,算了。」 虽然安达的母亲看起来好像想说什么似地摇了摇头,但她就在把事情说清楚的状态下逃到了外头。 我也跟着她离开。就算想回想自己有没有说了什么不太妙的话,也只觉得脑袋很痛。 我摇摇晃晃地走到外面,无力地坐上放在一旁的白色椅子,这时候我才发现到一件事。 这场比赛,一直到最后都没决定如果我输了要做什么。 很难想象居然会没察觉到这一点,于是我开始思考为何没谈到这点的理由。脑袋被热到意识模糊,根本没办法正常地在脑中组织字句,所以也只能得出很含糊的答案。 大概是类似身为大人的自尊心那种感情吧。一定是主张自己有那种感情的某种类似固执的东西,让安达的母亲采取了那种态度吧。 就像那样。我以小孩的思考方式,假装自己了解个中原因。 因为你昨天很努力了,所以今天休息也没关系喔——我的身体在对我这么说。 擅自为肌肉酸痛做出有利解读的我,从星期一早上就没待在教室,而是待在体育馆的二楼。我躺到地上,一开始觉得有些冰凉。季节确实正在往冬天迈进。 虽然不确定是巧合还是经过了什么计算,不过安达也同样在二楼。我们一起翘课,我还顺便借了她的脚。我把安达伸直的脚,也就是大腿当作枕头躺在地上。安达的皮肤一开始也是很冰凉,但现在已经是非常温暖。顺带一提,还很柔软。 「之前是不是也曾这样?」 「有啊,不过那时候是我的大腿给你当枕头。」 「啊,这样啊。」 我翻了个身,安达并非看着我,而是抬头看向天花板。她有些在发呆,嘴巴呈现半开的状态,不过脸颊却是泛红的。然后脚也有些不对劲。 「你的脚好像抽筋了,没事吧?一直在抽搐耶。」 「咦……呃,嗯。这不算什么。」 安达叫我不用在意。虽然我觉得不太像没事的样子——于是我用手指捏了一下她脚部在抽搐的地方,接着她的整只脚就弹了一下。她的脚因为弹起来而产生坡度,使我的头因此滑下来,滑到了她大腿根部的裙子上面。之后她的脚回到了原本的位置,但我觉得自己也要回到原本的位置太麻烦了,就继续躺在这个距离安达更近的地方。 我隐约想起了之前安达躺在我脚上的情况。原来如此,的确会有安达的味道——我如此心想。 在这段期间,安达也是一直望着上方。 虽然心不在焉,不过身体感官却依旧能做出灵敏反应的样子。 感觉她的样子很奇怪。我会想起昨天遇上安达母亲的那件事,说不定跟那件事有什么关联。就是因为那件事所以她才会过来,也是有可能。若是那样的话,那安达会心不在焉这件事也是我的错。 安达那张好一阵子没有主动开口的嘴缓缓动了起来。 「岛村昨天都做了些什么事?」 「就~随便做些事情啊。像是滚来滚去,或是漂来漂去之类的。」 「漂来漂去?」 安达歪起头表示对于无法理解的形容感到困惑。我默默隐藏自己去了健身房的事实。虽然我在想安达有可能连自己的母亲有去那种地方都不知道,但即使真是那样,那也不是能拿来聊天的话题。我往上看,接着便发现安达的眼神往旁边游移。 「昨天啊……」 「嗯。」 「我母亲……变得很奇怪。」 安达简短地小声说道。啊~果然是那样。看来我好像不小心扮演了让安达变坏的角色。 「你说变得很奇怪是什么意思?」 虽然隐隐约约能够了解到是怎么回事,但我还是决定装作不知道。安达用手指梳理着头发,用有些难以开口的语气说: 「她和我一起吃晚饭。」 「……那样很奇怪吗?」 那在我们家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妹妹和父亲也都会一起吃饭。那对我来说是从小学时就不曾有过任何改变的理所当然,也成了我无法理解安达心中感受的理由。 「很奇怪……也可以说是很怀念?……还有……就是让我有种快窒息的感觉。」 就如同她不知该用什么样的言语表达般,安达不清不楚地描绘着自身感情的形体。看来她无法从感情形体的轮廓上感受到心情舒畅的感觉,只感受到了突兀感的样子。 「虽然她平常都会煮饭给我吃,但不曾跟我一起吃饭。所以才会让我有那种感觉。」 「……是喔。」 「而且她平常也很少待在家里。」 看样子她好像遵守了和我做的约定。她的个性意外的还挺耿直。 那种类似诚实的性质也能在她这个女儿身上感受到。她们两个似乎在某些方面上有着非常相似的部分。 「你有很高兴吗?」 「没有很高兴。吃饭的时候没和她说上半句话,整个静不下心来,让我都吃不出饭的味道了。」 「那还真是糟糕。」 「然后到了早上又变回跟平常一样自己吃早餐了。她那样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谁知道……这我也不懂呢。」 我缩起身子来抱起自己的脚,对她撒了谎。安达的母亲在那时候一定也和她一样感到不自在吧。我并不同情任何一方,也觉得这种关系很常见。 顶多就是为自己的多此一举感到后悔而已。 安达也不会产生任何改变。不过对安达来说,借由那种少许的不自在而得到了和我——应该说和别人说话的机会,或许才是比较重要的吧。 「……………………………………….」 感觉不可思议。明明从家庭环境来看,我们有可能会是完全相反的人。 像是我和安达跟人相处的方式。一个是想要和他人保持距离,一个是渴望缩短和他人之间的距离。 …唔……不,或许这样正符合我们的情况。 越是活在良好环境的人越会不关心自己受到的恩惠,反之亦然。 大概就是那么一回事吧。 不过,我也没有那种想要独自生活的愿望。 再说那根本就是不可能办到的事情。 以前曾有人说过,若有一个能够独自生存的完全人类存在,那么他就已经超出人类的范畴……的样子。记得好像是因为那已经失去了作为人类这种生物的平衡,所以必须当做是别种生物吧。反正我大致知道是什么意思,而且我也不打算成为那么无法无天的东西。 所以,我才会像这样躺在她的腿上。 「啊……」 安达简短地惊呼一声。原本看向上方的那双眼,现在正注视着我。 她似乎是在话题告了一个段落之后,才终于对我在她的肚子旁边这件事感到惊讶的样子。安达的身体维持着她受到惊吓的模样僵直不动。当我打算把脸稍微往上抬的时候,她就慌张地按住了我的头。虽然在想她为什么要这么做,但我也没有加以反抗,就趴上了她的腿跟裙子。她裙子的布料摩擦到我的鼻子,有一点痛。 这么一来本来就不是很高的鼻子又会被压得更垮了……算了,没差啦。 我暂时把脸埋进了安达的大腿。这种说法会显得我好像变成了变态一样,于是我思考着有没有其他更好一点的形容方法。但因为开始感到呼吸困难而懒得去多做思考,便觉得被定位成变态也无妨了。 由于放在自己头上的手移开了。所以我改变了一下躺的姿势。转向侧面之后,我就像是浮上水面般稍微调整了自己的呼吸。在不断重复呼吸时,空气的味道也跟着逐渐改变,使我轻轻笑了出来。 「的确会有呢。」 「咦?」 「安达的味道。」 我开口承认安达过去的说法是正确的。接着,安达就变得满脸通红。这让我觉得我好像大力打开了安达的开关。顺带一提,她通红的脸颊颜色和她母亲在忍耐三温暖热气时的颜色不同。那时候的是红色,安达的是粉红色。粉红色看起来比较娇艳。 在我发现那样的差异的同时,也试着对安达做出了请求。 「安达,你做一下仰卧起坐给我看。」 「为什么?应该说,为什么你从昨天开始就一直讲到仰卧起坐?」 「嗯~没什么,只是想看而已。」 我故意把那么问的理由蒙混过去,并要求她做仰卧起坐。安达在间隔了一段时间之后,才开始动作。 或许是不想让我发现到她脸红的事实也说不定。虽然已经太迟了。 安达趴着慢慢移往宽阔的地方。然后便以脚朝向这边的状态躺下,很干脆地开始做起仰卧起坐,而且还连续做了好几下。虽然她起身的动作很慢,有些迟缓,但她都没有在中途停下来。在连做五次以后,她就躺在地上,没有再继续做下去了。 有种被她展现出了同样身为翘课学生之间的差距的感觉。 「嗯……」 我直盯着她看。不晓得是不是很在意我的视线,安达抬起了头。 「怎样?」 安达露出了纯真的表情以及反应,让我忍不住想稍微捉弄她一下。 「安达同学,你的裙子底下全被看光喽~」 虽然根本没看见,但我还是故意这么说。接着,安达便跳了起来。 明明只是跟她开玩笑而已,可是她却做出了相当夸张的反应。她跳起来的速度,差不多就跟我妹在我房间里看到蟑螂或蜈蚣出没时一样迅速。她起身之后重新坐好,并压住自己的裙子,然后往我这边瞪了过来。 那样的举动再加上她泛红的脸颊,使得整体情景的构图变成了是她在狠狠斥责我的模样。 这样不就像是我欺负她而让她生气了一样吗? 「咦,我做错什么了吗?我只是很热心地告诉你事实而已啊。」 「你这是性骚扰。」 我打从出生以来还是第一次被人那么说。照理说应该会因为性别的缘故,而一辈子都不会被人那么说才对。 「咦~居然说我性骚扰……有什么关系嘛,反正也只有我一个人在看而已。」 而且实际上根本连看都没看到。我一说完,安达就一边用手指抓了抓自己红透的脸颊,一边小声地反驳。 「被岛村看到……会很『那个』耶。」 「『那个』?」 对,就是「那个」——她说完这句话后,就没有再接着说下去。我不可能会知道「那个」究竟是代表什么意思。 待这段像是吹着红色的风的对话告一段落以后,我才转回刚才的话题去称赞安达。 「不过你居然有办法正常做出仰卧起坐,还真是厉害耶。会不会是因为你骑脚踏车骑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关系啊?」 「岛村就做不出来呢。」 「……哼哼。」 我可以听得见肌肉发出的哀嚎。我动着这样的身体,让自己仰躺在地。体育馆的地板上有着灰尘,还有亮光漆的味道。虽然把背部贴在那种地方上是不太舒服,但望着挑高的天花板就会觉得自己的意识好像逐渐被吸引了过去,渐渐地就不是那么在意了。 我把手放在头底下。屈起膝盖,吸气,然后把囤积在体内的空气吐出来。 我的脖子抬了起来。肩膀也稍微抬起来了一点。背部也稍微离开了地面。 脖子好痛。要抽筋了。肚子完全使不上力,逞强造成的影响开始出现了。 开始觉得呼吸困难了。 我放弃了。 「……你刚才那是在做仰卧起坐?」 安达提出疑问。 看起来只像是在动自己的脖子而已啊——她的眼神述说着这样的言外之意。 她应该是想说我的腹部没有出力吧。哎呀,你说的太正确了啊,安达。 我擅自认定了安达是对的。 我用手撑起身子,露出难为情的笑容。但我没办法顺利露出那种表情,感觉脸颊快要抽筋了。 会这样是因为全身各处都感受得到肌肉发出的疼痛。虽然我已经真的很努力地试着要露出难为情笑容了。 「只做一天的话果然不会有任何改变啊。」 安达露出不解的呆愣表情,歪起了头。似乎是无法了解我在说什么。 这样就好。如果她了解我在说什么的话,接下来就会展开又更稍微复杂的话题。那不需要被拿出来谈。 「你是指什么事情?」 「嗯~很多事情。」 我用手指往地板上推了一下,站起身子。拍了拍粘在屁股跟背上的灰尘之后,我便往二楼入口的方向踏出脚步。 差不多要到午休时间了。虽然到学校以后就一直在休息,但我觉得再稍微休息一下也没关系。 所以我打算去买午餐。顺便连安达的份也一起买回来。 为了让自己看起来一如往常,为了让自己看起来没有发生明显的变化。 附录「社妹来访者」 往右移动。「沙沙沙——」对方也跟着移动。往左逃跑。「唰唰唰——」对方就跑到左边挡住去路。 我索性发出「唷——」的声音用跑的逃开对方,但对方还是一边发出啪嗒啪嗒的脚步声一边追了上来。为什么啊~ 因为距离家里很近,所以我就逃进了家里。确认姐姐的鞋子有摆在玄关之后,我就一边在走廊奔跑,同时喊着「姐姐,姐~姐!」冲进走廊尽头的房间。 房间里的无脚椅被拿了出来,而姐姐就靠在那张椅子上看着电视。她向后仰,只有头转向我这边。她的头顶朝下,导致头发跟着垂了下来,让她看起来就像是恐怖电影里的角色。头顶朝下的姐姐一副嫌麻烦似地动起嘴唇对我说话。 「啊~?你回来啦~」 我告诉悠哉打招呼的姐姐,现在不是这么做的时候。 「有个奇怪的家伙!」 「嗯~奇怪的家伙?」 虽然姐姐也很奇怪。 「有一个头发像这样『哗——』的怪家伙追过来了!」 我比手画脚地跟她说明,接着姐姐就从无脚椅上站了起来。 「是变态吗?你没事吧?对方有没有对你做什么?」 姐姐蹲下身子,很难得的露出了认真表情来询问。 姐姐突然变得很有大人的感觉,让我有点吓了一跳。 「呃~有被她挡路。」 「还有呢?像是被摸,或是差点被带走之类的。」 「嗯~都没有。」 「那就好。」 姐姐放心地吐了口气。在紧绷的肩膀放松下来以后,她又站了起来。她走出房间,似乎是想要去确认外面那个怪家伙是谁。我也跟着走在她身后,但她说了一声「你不用跟来也没关系」,想把我赶回房间。但是我必须要告诉她哪个人才是我说的怪家伙,所以还是跟了过去。 姐姐赤脚走下玄关。「啊~姐姐果然是坏小孩。」「不要说话。」姐姐弯下腰打开信箱往外看。接着她就大大地叹了一口气。 「原来如此,的确是个怪家伙。」 姐姐小声说完这句话后就伸直了膝盖,把门打开。咦,这时候该把门打开吗? 「喂~那边那个谜样的小不点,不要再人家门前做出奇怪的举动。」 当姐姐出声这么说,在家门前走来走去的那个怪家伙就转头看向了这里。她的身高跟我差不多。穿着毛绒绒的衣服,衣服的帽子想是很沉重似地垂在她的背上。那,要说她哪里奇怪的话,就是她的头发是水蓝色的。她绑在后面的头发像是蝴蝶一样,周围还飘着从头发喷洒出来的许多发光粒子,手上还拿着装有可乐饼的盒子。 「喔!命~运~」 咦,是姐姐的朋友吗?她看起来很高心似地发出啪嗒啪嗒的脚步声往这里走来。 至于为什么会发出啪嗒啪嗒的声音,是因为她脚上穿的是海滩拖鞋。她不会觉得只有脚很冷吗?当她走近这里,她身边的许多粒子也跟着顺势飞了过来……好漂亮。 「喔喔,原来这里就是岛村小姐的家啊。」 「真是的,还真是有够容易让人混淆。」 姐姐捏起了怪家伙的脸颊。「唔咦~?」怪家伙的脸颊很有伸展性。 「一直追着我妹到处跑得人就是你吗?」 姐姐推着我的背,把我推到前面去。怪家伙维持着脸颊被拉长的模样,回答了一声「为啊~」。姐姐放开她的脸颊之后,怪家伙就先把头轻轻晃了一下,再点了几次头。 「我才在想她怎么会发出跟岛村小姐一样的波长,原来是你的妹妹啊。」 她说了些让我听了不是很懂的话。姐姐把手放上了怪家伙的头顶。 「这个怪家伙叫做社。虽然很奇怪,但我想她大概不会是什么危险的家伙。与其说她是我的朋友……呃——」 「不如说我们是命~运~」 听不懂。不过她的名字叫社……因为不是很好听,就叫她小社好了。 ……她也是不良少女!因为她跟姐姐一样有染头发。 「那,你来这边是有什么事吗?」 「不,完全没有。不过倒是有吃可乐饼这件事要做。」 小社一脸按耐不住心中喜悦的样子,把可乐饼拿到自己面前。姐姐上了高中以后也多了一些怪朋友呢。真担心姐姐的将来。不过之前来家里的那个人头发是黑的,所以应该不是不良少女吧。 我躲到姐姐背后,接着小社也绕过来打算探头看向我 。「唔唔!」我逃开她,她就说了声「唰唰!」追了过来。为什么小社会想要追着我跑呢?她这样就好像是很高兴地追着讨厌狗的小孩跑的狗一样。我们两个以姐姐为中心在绕圈子。 虽然姐姐有转动脖子看着我们绕来绕去,但她似乎在途中就开始觉得腻了,而把手放到我们两个人的头上。在停下我们的动作之后,她就利落地从我们两个之间钻出去,打算回去家里。 「你们两个小朋友就一起去玩吧。姐姐我要去读书了。」 「咦咦!」 不……不要丢下我一个人啦~!我抱住了姐姐。「喂,不要抓我的裙子啦!」姐姐用手推我的额头。小社则是把手插在腰边,不知为何摆出了一副很得意洋洋的态度。 「说我是小朋友还真是失礼啊,岛村小姐。」 姐姐依然推着我的额头,并扭身面向小社。 「话说你到底是几岁?」 「我想想……」 小社屈指数起了自己的年龄。全部弯下来,又伸展开来。又弯下来,又伸展开来。她不断不断地重复一样的动作。姐姐一开始也是默默地看着,但因为小社一直持续重复一样的动作,所以她便傻眼地说:「喂喂喂……」小社数了好几十次之后,才终于开口回答姐姐的问题。 「大概六百七十岁左右。」 「你从室町……咦?应该是南北朝时代?的时候活到现在吗?你还真是厉害啊~」 姐姐完全没有把她的回答当真。姐姐眯起眼睛,笑得肩膀都在上下抖动。 「啊,我当然是以地球的计算方式来算的喔。然后我的同胞应该有八百岁左右了。」 不过小社的语气非常认真。姐姐则是傻眼到连话都说不出来,抓了抓自己的眉间。 「地球的计算方式?」 虽然小社说出来的话我几乎都听不懂,但我还是针对我在意的部分提出疑问。 我开口问她之后,小社就靠了过来。她在我逃开之前就把脸凑近了我的耳边,先对我说声:「叽里咕噜。」 「其实,我是外星人。」 「……………………………………….咦?」 「不要相信她说的话。」 姐姐对我提出忠告。这让我很想对她说「咦……可是……」。 因为她把这种发色明明就那么奇怪。为什么姐姐有办法无动于衷呢? 小社把盒子上的红色橡皮筋解开,打开盖子。里面放着三个可乐饼。 她拿起其中一个,递向我这里。 小社拿着可乐饼的画面,看起来就好像是把不同的图片随便拼接在一起一样。 「这是表示友好的证明,要吃吗?」 「那……那我就收下了。」 因为她也问了,所以我就跟她拿了一个。我把可乐饼撕开,分一点给姐姐。 「好熟悉的味道啊。」 姐姐吃了一小口可乐饼,把头转向一旁小声地这么说。我也吃了一口,发现这个味道是肉店卖的可乐饼的味道。是妈妈说「煮菜好麻烦」而偷懒的时候会去买的那种可乐饼,里面放了很多马铃薯,还放了一点点肉进去。是我喜欢的味道。 「好好吃~」 小社说出了和刚才一样的话。不过这次的好像是指好吃的意思。(注:「命~运~」跟「好好吃~」的日文发音非常相近)姐姐对她这幅模样感到傻眼,但同时也小小地笑了出来。而小社则是用一副真的觉得很好吃的模样在吃可乐饼。 那样的小社对我露出了开心的微笑。 知道她的名字,看见她对自己露出微笑。 那么一来「怪家伙」就摇身变成了「很漂亮的人」。 小社的眼睛和头发就好像是长了翅膀,轻飘飘地飞进我的心里住下来。虽然她的身高跟我差不多,但她的头发跟眼睛是小学里的任何地方都看不见的颜色。 妖精。 会忍不住想那样叫她。因为小社在我的脑海里轻飘飘地飞舞着。 今年遇上的最大惊喜,使我的心中充满一片水蓝色。 那一天,我和一位奇妙的朋友——小社相遇了。 插图 圣诞节当天跟岛村一起出游会很奇怪吗?明明就快到期末考了,但停下手边动作去思考的却尽是那样的事情。用手托着脸颊,把手肘顶在桌上的我,一边不断动着无法借由空调暖和起来的脚底,一边盖上那本装饰用的参考书。我放弃继续假装读书,躺倒床上。 躺下来之后便觉得天花板的灯光意外刺眼。电灯才刚换过新的,灯光相当强烈。我侧身让双眼和身体都朝向窗户,同时用手指抚摸脸颊。因为一直待在开着空调的房间内,皮肤有些干燥。还是不要就这样睡下去好了。 今天是进入十二月之后的第一个星期二。从下星期一开始就是第二学期的期末考,而低温大概也是影响要素之一,使得这段期间是我们一整年当中表情最为僵硬的时期。再怎么说也不能翘掉考试。最近连体育馆二楼也很冷,地板还冰到要是赤脚踏上去的话会忍不住跳起来,所以我也不再前往体育馆了。那里是春天到秋天时,属于我跟岛村的场所。那么,冬天的我究竟该跟岛村一起去哪里才好呢? 脑中的思考从那样的想法不断演变,到了现在则是在烦恼着圣诞节的事情。虽然一年当中有许多节日,或是要庆祝、举行祭典的日子,但会让女生聚在一起玩乐的日子很少。正确来说,应该是让女生聚在一起玩乐也不奇怪的日子很少吧。我和鸟村之间也不可能存在什么只属于我们的个人纪念日,如果要创造那种纪念日,果然圣诞节还是属性最接近的吧。新年的话感觉有些不太对,还有在情人节给对方友情巧克力一起吵吵闹闹的也很奇怪。再说,我真的有办法把巧克力拿给岛村吗?总觉得会因为自己的莫名在意,导致在很突兀的状况下硬是把巧克力拿给她,让气氛变得很微妙。而且我也不觉得岛村会特地准备好那种东西要送给别人,要是让她特地去买巧克力作为回礼也会让我很过意不去。不过我想就算再怎么跟她说不用那么做,只要我把巧克力给她了,她也一定会去买…… 因为烦恼会无止境地增加下去,所以我暂时先不管情人节的部分,先去想象我们在圣诞节的那天约出来走在外面的情景。不过,我马上就察觉到我无法想象出那样的景象。由于圣诞节的时候很冷,同时也是学校放寒假的期间,所以我几乎不曾在那段时间出过门。因此,我也不知道会在当天一起享受圣诞节的女生究竟是多还是少。虽然这么一来,从街景到口中吐出的白色气息就完全只能用想象来补足,但在想法消极的时候去想象,就会觉得女生在圣诞节的时候一起出游果然是件奇怪的事而感到沮丧。若在心情轻松的时候去思考,想法就会变得比较积极,会觉得那样其实还挺正常的。这种心态上的不稳定,造成我的思考严重混乱。有时会因为脑袋中不断地重复左右切换不同想法而疲惫至极,甚至引发头痛。这样的状况并不稀奇。我到底已经烦恼着要不要约她出去玩这件事几天了呢? 今晚也依然一直为这些事感到苦恼。总觉得躺在床上莫名令人心烦,所以我又回到了椅子上。我随便翻开原本以盖上的状态丢在桌上的参考书,即便都没看进眼里,仍然一页页地翻着书本。这本参考书里面并没有写着我所寻求的答案。就算有,我也不是很想照着书上的指示去做。 「……我是不是在意得太过头了?」 我出声询问自己。我也觉得有种自己太过烦恼,结果钻牛角尖钻到爬到树上就下不来的感觉。其实那并不是那么困难的事……如果真是那样就好了。而且,实际上也只是在假日的时候出去玩而已。 但问题在于要特地约在圣诞节那天这一点。 重点就在岛村会不会不起疑、很干脆地答应我的邀约。 仔细去思考这一点的话,还是会不由得是去自信,然后继续不断地烦恼下去。 我在参考书的页面边缘写下「岛村」。即使是这种时候,还是会去联想到「思梦乐」。话说回来,岛村是叫做什么名字?她的名字存在感薄弱到连岛村自己都会开玩笑地说:「偶尔会差点忘记自己叫什么名字。」她的朋友当中应该也没有人是直接喊她名字的吧。 那么,只有我用她的名字称呼她如何?那或许就是我所期望的那种特别亲近的关系。但是,不管我再怎么去想象用「岛村」以外的称呼来叫她的自己,却还是连那种情景的轮廓都想象不出来。感觉用那种做法去和岛村变得更加亲近的自己,就仿佛是把现在的我替换成了别人一样。 岛村就是岛村。我凝视自己写下的那个姓氏,然后接受了自己的想法。 不过一直注视着那两个字,就好像亲眼见证了自己到底有多在意岛村一样,让我觉得很难为情,接着马上擦掉书上的字。不晓得是不是写的时候笔压太重,即使擦掉了,还是能隐约看见她的姓氏留在上头。这和合上双眼,然后睡觉,但到了明天仍然无法忘掉昨天的岛村这种情形有点类似。 要是岛村向我提出各种要求的话,到哪种程度为止的要求是我会接受的呢? 如果她要我帮她拿书包的话……不是这类型的要求。是「如果岛村对我说『抱我一下』的话,我会想办法达成她的要求吗?」这种的。我大概会。若是她要我陪她一起去买东西的话,我当然很乐意同行,若是问我要不要一起睡午觉的话……这个也不对。从途中开始就变得好像是我的愿望一样。尽是些岛村不可能会说出口的话。而且明明是上课时间,可是我却又在想岛村的事情了。会不会其实我思考有关她的事情,比她本人思考得还要多啊?但那并不代表我相当理解岛村。这就好像再怎么在池边走来走去,也无法得知池水有多冷,里面又住着什么东西一样。 在人际关系这方面上我往往都是光想而不做出行动,造成自己无法向前迈进。 我总是像那样在什么都没能做到的状况下,看着各种事情迎向结束。 我有察觉到父母觉得我是令人摸不着头绪的孩子这个事实。虽然我自认为有以自己的方式来表达喜悦以及不满,但那似乎不太容易传达给对方知道。我实在不懂自己的做法到是哪里不好。明明我应该是模仿了周围人们的做法才对,是那种做法不适合用来面对我的家人吗? 血缘并不会成为羁绊。至少我跟家人的血缘关系,是只要触及就会发现其实只是液体上的血有关系而已。我们的血无法以血缘的形式来保持形体。就是因为那样,才会跟家人感情疏离。 不过,若是跟岛村扯上关系,我的想法应该就很容易理解吧?虽然很难为情,但我有这种自觉。即便如此,岛村却也一直都是一副没有特别放在心上的模样,我想,那是因为她真的不是很在意的缘故。她那种态度好像让我松了口气,也好像是我烦恼的根源。 我和岛村之间并非平等。无论用再怎么偏袒的眼光来看,都是我的想法比较偏差。 像是我会打电话去谈的事情,岛村只用邮件就能谈了。这种地方与其说是表现出个性,不如说感觉比较像是表现出了人的心态。我不喜欢等待邮件回应时的空白时间。那让我静不下心来,很不安,也很焦虑。既然如此,那用电话直接谈简单多了。 但再怎么说也不能在上课的时候打电话给岛村。岛村跟我都在教室里。距离并不是很遥远,但也没有近得能够谈话。就只能不断偷偷把视线投向她而已。 我们几乎不曾四目相对。这让我很佩服岛村其实也意外地有在认真上课。那我又在做什么?——我回头反省不认真的自己,维持手顶着桌子、托着脸的姿势低下头来。 当我还在持续烦恼那种事的过程中,就已经下课了。我顺便连考试也一起放弃了。 到了放学后,我才终于动了起来。今天连午休时间都没跟岛村说过话。昨天也没机会跟她说上话,所以已经有大约两天没听到岛村的声音了。感觉耳朵都快要哭了……在我想象了从自己耳朵流出粘稠的奇怪汁液的画面以后,便决定把那句话当做一句玩笑话。 我把平常都放在学校的课本塞进书包,离开座位。要从这里走到岛村那里,总是需要一点勇气。虽然也没发生什么会让我良心不安的事情,但要我在人多的地方走到岛村身边会让我感到排斥。是因为我自我意识过剩才会这样吗? 走到她身边需要一口气用上一整天一点一滴慢慢积累下来的勇气,也因为一直重复消耗,所以我一直都没办法把自己的勇气用在不好的地方。我有这样的确信。 几乎就在我走近她座位的同时,日野跟永藤也来到了岛村身边。这么一来我就只能先退一步,没办法先向岛村搭话了。 「现在已经来到围围巾也不奇怪的季节了呢!」 「你一开口就在讲什么啊?」 日野的发言让岛村疑惑地歪起头。而且日野根本没有围什么围巾。 有围巾的是我跟岛村。日野还是一如往常地经常说出奇怪的话。 「小岛子你有在准备考试吗?」 「日野你们呢?」 「哈哈哈,别打破砂锅问到底嘛。」 不知为何她把双手交叉在胸前,摆出一副很高高在上的样子。而且,真的有那种讲法存在吗? 「应该说,成绩是什么东西啊?」 「这种话由你说,很难分辨到底是在开玩笑还是认真的。」 岛村对永藤感到傻眼。永藤非常认真,而且深思熟虑——她以看起来是那样的表情做出了「嗯~」这种不清不楚的回答。的确无法确定她到底是认真的,还是在开玩笑。她拿下眼睛,然后擦拭自己的眼角。 「那,你们找我有什么事吗?」 「没啥事。我才没有什么事要找你,我是不能没事就跑过来吗?」 日野依然用一副很高高在上的姿态如此询问。岛村把书包放到桌子上以后,便抬头看向日野。 「是那样吗?」 「是啊是啊。」 看起来什么都没想的永藤点头回应她的话。岛村看到她这样随即露出苦笑,同时她的视线也像是有什么事情无法释怀似地四处飘逸。大概是因为岛村她没有什么事情,就不会去跟别人说话吧。 「那我就弄件事来找你吧……这是回家前的道别时间喔。在你小学的时候,放学班会上没有吗?」 「喔~要说老师再见,同学再见……的确有呢。」 岛村像是沉浸在回忆当中般眯起双眼。还顺便缓缓挥了挥手。 日野在挥手回应岛村之后,便转过来面向我。她往前踏了一步,看向我的脸。 「喔!安达达~你有在准备考试吗?」 她对我的昵称又跟之前的不一样了。恐怕是以当下的心情来决定的。 「呃……多少有准备一点。」 「咦,你有在准备喔?你还挺认真的嘛。」 岛村一边把课本收进书包,一边以感到意外的神情和语调向我说话。看来她一直以为我从一开始就放弃了而什么都没准备的样子。不愧是岛村,大致上都猜对了。 「真是了不起。我也要向你看齐了。」 「你为什么会没有准备啦!」 日野跳起来轻轻敲了永藤的头。永藤从途中开始就刻意弯下了膝盖。 她们还真奇怪。我在一旁看着她们,她们看起来是要直接回家的样子。 好像是真的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要找岛村。这让我稍微放下了心。 「好~今天干脆就过去永藤家玩吧。」 「总觉得好像天天都能在暖炉桌附近看到你。」 「那是你的错觉。是~你~的~错~觉。好,变成你的错觉了吧。」 「嗯,开始觉得好像是那么回事了。」 「不~要~觉~得~是~错~觉。好,现在又不会那么觉得了吧。」 「不会了不会了。也就是说每天都能看到你是因为……」 日野与永藤一边进行着有点蠢的对话,一边走出了教室。虽然我和她们之间并没有深交,但我差不多了解到她们两个是什么样的个性了。日野就如她的外表所见,是个待人友善的人;永藤的话则是不能相信她那看起来很聪明的外表的样子。 不过她们两个的感情还真好啊。我每次看到的时候,她们两个总是都走在一起。虽然我也是在大部分的情况下,跟我走在一起的就只有岛村,但频率跟她们不一样。而且岛村有时候也会和除了我之外的人走在一起。有时我的内心会因为这一点而感到郁闷。有种脖子被掐住的感觉。 两人离去之后,岛村那像是在窥视的视线便朝我投来。 「你有什么事……不对不对。我们总是汇聚在一起呢,嗯。要反省一下。」 岛村用指尖抓了抓额头,收回差点说出口的话。看来刚才的对话使得她有些在意自己的反应。岛村拿起书包,从座位上站起来。 「怎么了吗?啊,这也是很类似的说法。到底该怎么开头才好啊……」 岛村一边重新围起围巾,一边皱起眉头。她好像……正在努力奋斗? 「我该说什么才对?」 「就算你问我,我也……」 毕竟我们个性其实挺相似的。因为如果有人来到自己旁边的话,我们应该都会开口问对方:「怎么了?有什么事吗?」 对我来说,那样就够了。甚至别人先那样问我的话,反倒会让我觉得比较轻松。 「嗯,这就当作今后要努力解决的问题吧。很好很好。那,安达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看来她好像先把问题暂时抛在一边了。而我也终于要开始进入正题。 ……不过,为什么我每次要向人提出邀约的时候,总是会感到退缩呢? 因为害怕提出邀约之后会被拒绝。那大概就是原因。因为……我不希望会让对方感到不愉快。 「想说接下来要不要一起念书……这样。」 「念书?」 她拍了拍书包,同时又露出了觉得出乎意料的表情。我的确是几乎没去上课的坏学生没错,但在考试之前,念书就会成为最好的「借口」。而且也不能在这时候说要约她出去玩。 「安达突然变成模范生了啊。」 「才不是那样。正常来说,每个人在考试之前都会念书啊。」 「是多亏了我吗?」 虽然岛村应该只是想开个玩笑,也只是因此才会向我露出有些纯真的笑容,不过,实际上我的确就是受到了岛村的影响。如果我们没有相遇,那我今天也不会在这间教室里。 虽然很想跟她道谢,但在这时候说出口感觉好像会换来她奇怪的表情,所以我只在心中向她道谢。 「不过既然要念书的话,你应该也约一下日野她们。」 「咦?」 「虽然看起来很随便,不过她们的成绩比我们还要好。」 岛村的视线飘向了教室门口。要是不管她,她似乎会快步走去叫住她们。 我比较想跟岛村两人独处。我勉强制止了自己直接脱口说出这句话。我们满收回差点就要踏出的脚,急忙寻找其他借口。 「可是两个人那么认真,而且既然成绩很好的话,就算跟我们一起念书……呃……她们也没有好处啊。」 「啊~!安达居然把我当成是笨蛋!」 「咦?」 岛村突然像是小孩子一样指着我。她的脸上还露着奸笑。 「不过就是我的成绩跟你差不多而已,你就把我当成恰到好处的笨蛋了吧~」 「啊……呃……我没有那个意思,真的没有。」 咦,我是不是也在无意间被她算在笨蛋的行列里了? 「虽然你说的真的很有道理就是了。那就我们两个一起念书吧。」 不过那种疑问马上就因为岛村的回答而消失不见了。 感觉有种东西涌上后头。是名为希望的气泡吗? 「要在哪里念书?这附近有图书馆吗……啊,学校也有图书室嘛。」 岛村口中说出的那些场所都不是我所期望的答案,使我感到安心的情况。那才是我所期望的结果。 「不能……去岛村家念书吗?」 「咦~可是我家到处都是灰尘,很脏耶。」 她的反应看起来不是很想接受这个提议。而且她说很脏?我觉得没那回事。 我突然想起前阵子去她家的情形,还有那时候的自己满脸通红地逃走那件事,使得我差点就要开始苦闷起来。虽然岛村似乎不是那么在意的样子,但不管再怎么客观地去检视我那种举动,都会觉得可疑至极。亏我那时候在回家路上还有办法不发生任何意外。 「那去安达家呢?」 「我家?」 我家很远,岛村回家的时候会很辛苦——正当我打算以这合理的理由拒绝时,突然想到前阵子从公园带回家的那个罐子就摆在房间里。要是被她发现那是那时候的罐子,这次就非得要逃出自己家才行。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她来我家。 「我家的话有点不方便……」 「啊,或许我自己也不方便过去吧。」 岛村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事般把头转向一旁低声细语。即使我用「嗯?」来表达我的疑问,也被她给无视掉了。 「好啊,那就去我家吧。不过有很多灰尘,很脏喔。」 她又再一次强调。明明也不是什么很古老的房子,她为什么要那么说呢? 我和岛村并肩走出教室。因为这么做的次数很少,所以不是很习惯。在通过门口走到走廊时,肩膀感受到了一股像是被薄膜阻挡的感觉。那也许只是因为我扩大的自我意识遭到碰触,所以产生了过度敏感的反应而已。简单来说,就是我现在很紧张。 虽然不是刻意使然,不过我走在岛村的左边。走在拿着书包的右手的另一边。 我偷偷往岛村的手边瞄了一下。她的左手闲来无事地在摆着。 我的手差点就要伸向她那空着的手。可是——我如此心想,打消了念头。 望向周围。这里是学校,这里是走廊。四周都是学生。 若在这种地方牵起她的手,我想岛村也会拒绝。她应该会甩开我的手吧。 我必须要理解到一件事。 岛村的个性,和「温柔体贴」有些微不同。 再怎么说也不能牵手吧——我这么想,并收回自己的手,然后像是要掩饰自己的行为般挺直了背脊走路。 我让岛村站在脚踏车后座,骑车来到了她家门口。日落的时间变早,所以外头就像是被灯笼微弱的光芒照亮般昏暗。看来回家的时候应该会变得一片漆黑。说到底,我该几点离开?几点以前离开才是正常的呢? 上高中之后就不曾去朋友家玩,所以也不晓得该如何拿捏分寸。 这类事情在我跟岛村之间常常会成为问题。 我当然也知道「若是普通朋友的话」该怎么做的标准。可是我希望跟岛村是「有些不同的朋友」的关系,如此一来我就完全无法掌握标准为何了。就是因为像这样看不清周围环境,却还在误把轻率当作勇气的状况下去行动,才会不小心就跟对方考得太近。 而那么做的结果久石让自己苦恼,唱独角戏,到最后就演变成「哇啦叭刷啊」的胡言乱语了。 从明明知道得这么清楚却没有改过自己半个缺点这部分来看,症状似乎相当严重。 「呜哇!她回到家了!」 岛村从家跟车库之间的隙缝看向里面,皱起了眉头。我从她身后看向隙缝后头,发现有台橘色车身的脚踏车就停放在那里。那似乎就是岛村她母亲会拿去骑的那台脚踏车。 所以她就只能自己走路去学校——之前岛村这么说过。 「我回来了~」 岛村边这样打招呼边敲门。过了一小段时间,便听到屋里传出有人过来的脚步声。门在发出转动门锁的声音后开启。走出来的是岛村的母亲。 她的头发有一点点湿,皮肤也很红。不晓得她刚才是不是有去洗澡。 「你回来啦……喔!是你的朋友!喔!house!」 岛村的母亲分两次做出很夸张的惊讶反应。先不管第一次的反应,我有点不懂她第三次的反应是什么意思。是「有朋友来家里玩了喔」的意思吗?再看见她那样的反应之后,岛村以一脸歉意的表情从旁边走过,接着脱下鞋子。 「我们要念书,不要来吵我们喔。」 「你是安达对吧?」 岛村的母亲默默无视了岛村,并向我搭话。我微微低头向她说声「您好」,然后把脱下来的鞋子整齐摆放在 岛村的鞋子旁边。岛村的表情变得越来越不开心,让我觉得挺稀奇的,忍不住就开始观察。在普通情况下,岛村不会毫无顾虑地摆出那种表情。 我想,她大概只有在面对家人的时候才会那样。果然家人也在岛村的心里占有特别的地位啊……我不禁感到有些羡慕。羡慕岛村的家人,以及有这种家人的岛村。 「你就别管了。好了,快回去,快走开。」 「干嘛啦~不要这么叛逆嘛。」 在岛村跟母亲对话的途中,我突然感受到了一股视线,于是我转头看向视线来源。 岛村的妹妹只探出了脸,从走廊尽头那里看着我们。她一跟我眼神交会,马上就缩了回去。虽然听岛村说她的个性好像很顽皮,但我一点看不出来是那么回事。看来她似乎是会怕生的那种人。这么说来,我见到亲戚的时候应该也是像她那样吧。 岛村的妹妹是不是也被学校的朋友们用「岛村」来称呼呢? 「好了,我们走吧。去!去!」 岛村一边对母亲摆出用手驱赶的动作,一边走上楼梯。她走上在走廊右边的……咦?岛村的房间应该在一楼才对啊。在我还在对此感到疑惑的时候,楼梯走到一半的岛村就向我招手,于是我决定就先不管这件事,跟着岛村上楼。走上有些陡峭的楼梯后,她带着我走到位于顺着四方形墙壁延展的狭窄走廊尽头的房间。一进到房里,就感觉到空气相当干燥。之后我立刻就发现到眼前有灰尘在飞舞。先进到房里的岛村轻咳了几下,拉下电灯的绳子。经过两次的灯光闪烁之后,房间里便充满了光芒。 出现在眼前的,是各式各样的家具。还有边角已经毁损的纸箱。房间角落还丢着一张有好几根螺丝脱落,上面的皮也已经裂开的椅子。可能是因为窗户被沾满灰尘的窗帘遮住,使得阳光进不来的缘故,房间里比走廊还要冷。储藏柜里则不知为何杂乱地放着暖炉桌跟……电风扇?看来就是这么个急就章的房间。这里应该是为了让岛村可以读书读到很晚的房间吧……大概。 「看,我就说很多灰尘吧。」 岛村放下书包,打开暖炉桌的开关。可以听见暖炉桌的棉被里,传来发热源开始运作的声音。「冷死了冷死了。」看着岛村一边这么说一边钻进暖炉桌里以后,我也前去坐在她的对面。 「要我去拿坐垫过来吗?」 「嗯……不用了。没关系。」 虽然脚因为地板上没有铺毛毯而觉得很冷,不过我不想麻烦她,所以挥手拒绝。 在暖炉桌的旁边放有折起来的日式棉袄——袢缠。我拿起蓝色的袢缠,岛村就把视线投向了这里。 「会放那个是因为就算有暖炉桌,背后还是会很冷。」 「原来如此。」 「总之在变暖之前就先进入休~息时间。」 岛村躺下来,深深钻进了暖炉桌。穿着制服睡觉没问题吗?看着岛村把书包当作枕头侧睡在地板上,我开始犹豫接下来该做什么。我不打算自己一个人摆开课本念书,不过要两个人都躺在里面的话,这张暖炉桌就太小了。就算是现在这个状态,岛村的脚也已经是在我旁边了。 ……不过这个地方说不定还不错。飘着许多灰尘的空气跟像是秘密场所般的狭窄空间,乱七八糟的环境,还有寂静。我一边在还没变暖的暖炉桌中稍稍颤抖,一边不禁心想:如果这里能够成为我跟岛村「冬天的去处」就好了。 「安达是会在念书的时候听音乐的人嘛?」 岛村没有抬起头,直接问我这个问题。我稍微思考了一下以后才回答她。 「算是蛮常听的。」 虽然平常都不是很在意,不过回想起来才发现昨天也是边听音乐边摊开课本读书。但那也只持续了约三十分钟左右,我从中途开始就一直持续烦恼着圣诞节的事情,导致我开始头痛就是了。如果跟岛村说这种事情的话,她应该也只会用很微妙的表情点头说声「啊,这样啊」而已吧。 「这样啊。安达果然是会听很多音乐的人吗?」 「没有很多。」 「嗯……」 她的反应越来越淡。我么平常就是这样,常常都是就这样气氛渐渐沉静下来。 不过,今天我要试着再多坚持一下。 「岛村以前是什么样的小孩?」 我提出从昨天保留到现在的话题。因为平常都没什么可以聊,所以我很努力地事先想好了一个话题。 「呃……很普通的小孩吧?我想应该跟现在没什么差别。」 岛村很流畅地回答。听她那么说,我便试着想象单纯把眼前的岛村缩小的模样。 小小的岛村。 ……我想象到我牵着她走路的画面,就领悟到那样和我们不相称。应该反过来才对吧。 「我在运动会的时候没有很活跃,也不曾当过班长。总觉得我好像一直都在当午餐股长啊……还有……应该就那样而已吧?我没什么印象了。」 明明是在讲自己的事情,说法却像是在讨论一个跟自己没有交集的同学一样。感觉事不关己。 「啊,头发应该比现在还短。而且也没有染。」 岛村一边用指尖捏着自己褐色的刘海,一边说出回忆起来的事情。也就是说,就像岛村的妹妹那样吗?我很想看看短头发的岛村,还有黑发的岛村。 「那安达以前是怎样的小孩?」 她这句话就像是因为对方提出问题,所以自己也暂且先问了对方同样问题的感觉。 「或许跟现在没什么差别吧。」 我回答了比较安全、跟她相同的答案。岛村说了声「是喔」,然后闭上眼,露出笑容。 「也就是说,安达呢以前都是让保姆或是老师牵你的手吗?」 岛村一副像是在调侃我似的,用有些坏心的笑容说出那种话。 看来至今发生的时间,让她完全把我看作是「那种人」了。 「我才不是那种人。」 「那不然你是哪种人?」 「就是……呃……」 我才不是爱撒娇的人。虽然很想那样反驳她,但要说出那种话意外很让人难为情。而且回头看过去的自己,就觉得要主张自己不是爱撒娇的人可能有点困难,于是不禁软弱下来。我无法从自己的否定话语中感觉到说服力。毕竟手也牵了,头也让她摸了,根本没有辩解的余地。 「应该说……我会挑对象……」 说出口之后,我才发现这么讲就如同是在说我只想让岛村牵我的手、摸我的头一样。这样不就觉得像是在告白一样了吗?不不不。 不不不! 「嗯……为什么会是我呢?」 不知道岛村是不是也感到有些伤脑筋,说起话来很小声。听起来很不清楚,像是喉咙塞住了一样的声音。 为什么?这个问题很简单。答案就是「因为是岛村」。 记得好像有人说过那样就足以构成喜欢一个人的理由,也好像是哪本书上有这么写,但也很像我在这个当下想到的借口。我没办法抬起自己低下的头。如果用这种话回答她,就会变成是完完全全、很明显地在表达自己很喜欢岛村。 我独自发出「唔唔唔……」这种呻吟般的声音,感到苦恼,岛村在那之后就没有再说半句话这点让我觉得很煎熬。先不论她说些什么会不会让事态好转,但我希望那会比一直维持沉默的状态还要不难受。所以我边祈祷她能够开口说些什么,下定了决心抬起头来,接着便发现岛村正面露安详的表情。应该说,她正闭着眼睛静静地睡觉。我直直盯着她看。 ……她睡着了。 声音听起来会很小声、很模糊,单纯是因为她很想睡而已嘛? 我慢慢地静静离开暖炉桌。我边小心不弄出声音边接近岛村,然后,先是端坐在她的身边。为什么?应该说「先是」又是什么意思?我战战兢兢地看向岛村的脸。俯视着脸上友善笑容消失、露出毫无防备的睡脸的岛村。反而让我更静不下心来了。不只是眼睛,似乎连脸颊都开始卷起漩涡,不断增温。全身都是破绽的岛村很少见。现在就好像岛村总是在与他人之间建立的那道墙突然变成透明的,然后自己借此偷看墙壁里面的景象一般。有种在做坏事的感觉,同时却也无法移开自己的视线。 「…………………………………」 那,我该怎么办?本来应该是来念书的。不,其实我也知道现在才开始念书也没用,那只是个借口而已。如果只是继续像这样一直看着她的话,感觉好像有点浪费。说「浪费」是什么意思?难道我想对岛村恶作剧吗?一开始在意起来,视线就不小心往岛村的嘴唇上飘去。大概是因为冬天空气干燥的缘故,她的嘴唇有些微的干裂。我试图去触碰她的嘴唇。然后又立刻缩回自己的手。 身体不小心稍微前倾了一点。这里没有其他人,岛村也正在睡觉。我自己曾想象过「如果是这种时候的话,可能就会亲她一次」的情况,而现在已经满足了打造出那种情况的条件。开始觉得头晕目眩。 脑袋里的某个地方变得朦胧,开始感到疼痛。 不不不。我用力敲打自己的额头,要自己冷静下来。 没有人能保证她二十四小时内都不会醒来。若岛村在我亲她的时候醒来的话,就真的一切都结束了。而且我也不是说什么都想要亲岛村。如果是岛村缠着我要那么做的话,其中当然会具有相当重大的意义,但不是她要求我那么做的话,就不同了。 想和对方亲吻,跟会被对方要求亲吻的交情,两者各自包含的意义完全不同。 我寻求的是后者,而不是名为嘴唇相触的结果。 在我还在苦恼的途中,岛村醒了。她半开的双眼,将视线停在我的身上。 她会不会因为我来到她身边这件事而感到奇怪呢?就在我全身僵硬地看着事态继续发展的时候—— 「嗯……」 岛村抓住了我的膝盖,接着开始缓慢移动。在我心想「她想要做什么?」内心极度动摇的时候,岛村就把头移到了我的大腿上。调整好头的位置之后,岛村又合上了双眼。 「这个比较软,真不错呢。」 岛村露出了松懈的笑容。她好像是在找枕头的样子。即使我想要故作镇静地用「喔,是吗」来带过,也无法正常发出声音。我的脸颊就仿佛是黏到暖炉桌上一样,开始发热。 「你……你很想睡……吗?」 「嗯~?我没有要睡觉!偶醒着,偶没事~」 岛村不改变侧脸遭到挤压的模样,用一副觉得很麻烦似的语调回答。就如她所说,她的眼睛睁开了。 「你不冷吗?」 「完全不会~」 「啊,是喔。要穿袢缠吗?」 岛村躺着拿起她挥动手臂勾过来的袢缠。因为她都这么问了,再加上真的很冷,所以我说声「那就穿一下」穿上袢缠。制服外面再多加一件袢缠的话,背部跟肩膀都会变得膨膨的,不容易行动。不过我在穿上之后,马上就觉得汗水好像要喷流而出了。 虽然我想这大概是随着紧张情绪一起流出的冷汗。 「岛村你……呃,圣诞节的时候都是怎么过?」 声音在讲到一半的时候差点破音。我用无比婉转的问法,假装不经意地提出圣诞节的话题。 岛村不改充满睡意的眼神,动了一下脸的位置。岛村在让因为肌肤接触而挤在一起的脸颊回复正常样貌之后,才回答我的问题。 「晚餐的时候会有炸鸡块,然后也会吃蛋糕喔。虽然不会插蜡烛就是了。」 「是喔……感觉好像很多人都是这样。」 虽然我没有特别去做统计,但感觉就是那样。有的家庭应该会把炸鸡块换成肯德基或是摩斯汉堡的炸鸡吧。我想,大概不会有吃到火鸡的机会。 「我妹妹她现在还能收得到圣诞礼物,而且也相信有圣诞老人。」 「圣诞老人吗……」 真是令人怀恋的名字。但她说「相信」,就表示果然还是不存在吧。 「岛村到几岁都还相信有圣诞老人?」 「我打从一开始就不相信了。」 她的回应直接了当。 「正常来说不会有人那么好的大叔吧?」 这是很有岛村风格的想法。是只有岛村才会有的那种虽然「宽容」却不温柔体贴的想法。 话说回来,准备考试是什么东西? 「安达呢?」 「我以前一直以为圣诞老人是托儿所里面的人。」 「你怎么会那么想?」 「我想是因为只有托儿所里的大人有提过圣诞老人的关系吧。」 在家里并没有提到那样的话题。虽然母亲曾问过一次,但我因为无法决定想要什么礼物就一直没有开口,结果从隔年开始就再也不曾提过了。 明明我就有很多想要的东西。 「我们两个当小孩都当得不是很称职呢。」 「或许是吧。」 我同意岛村的意见。不过就先不管现在也还是小孩这一点。 「不过啊,小时候比现在还要更蠢,还要更奔放……亏我那样还有办法过日子,真的很令人傻眼……我想那时候的我一定不会有肩膀僵硬的情形吧。」 岛村再度合上双眼,边轻笑边回顾以前的自己。她以能够稍微听出当中带有羡慕之意的语气吐露心情,并且用一副看起来很舒服的样子躺在我的大腿上。她这幅模样,让我很难得地感觉到岛村好像变得年幼了一点。是因为她躺在我的大腿上吗?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心里已经不再那么紧张,升高的体温也得到了调节。从会使人晕眩的高温,降到了正常温度。感觉就好像从大腿上享受到了缩在暖炉桌里的舒适感一般。 仿佛只去除了存在于翘课去体育馆二楼那段时间中的倦怠感一样。 我自然而然地开始希望这段时间与这个空间能够一直持续下去。 「……算了。」 原本打算拿出圣诞节的话题,然后想尽办法跟她提出邀约。 不过今天就算了,下次再约她吧。 我现在只想像这样和岛村待在这里。 就像是用羽翼保护心爱的孩子般,继续度过这段时光。 附录「肉店来访者」 由于从平时开始就被教导做人要老实,所以我告诉来店里的客人说「对面超市的黄昏市场也有在卖特价的炸肉饼喔」这个在广告上看到的咨询,结果就被爸爸大力敲头了。就算做人老实,好像也不一定会有好处的样子。今天也多学到了一件事情。 他们什么时候才会发现让我顾店根本就是个错误呢? 而且我也不太能接受在期末考试将近的时候还要来帮忙。不过,说到不来帮忙的话我是不是就会去念书……是会因为有点想睡就钻到暖炉桌里面去打混啦。难道被识破了吗? 「啊,今天也来了。」 有个小小的人影钻过对面那间倒闭的香烟店与一旁建筑物之间的小巷跑了过来。是个水蓝色头发、头发有些特别的小女孩。她轻快地举着双手往这里跑来。最近一到黄昏,常常都能看到她来店里买东西。然后每次都是点一样的东西。 伸长身子的她竖起了三根短短的手指。 「请给我三个可乐饼。」 「好,跟平常一样的。」 这次我没有讲到超市的黄昏市场的事情。我向爸妈告知点餐内容,然后把刚好炸好的可乐饼放进盒子里。我用盒子交换她递出的硬币之后,她马上就当场开始吃起一个可乐饼。她满足地说着「好吃好吃」,同时再次走进了对面的小巷之中。 她每天都会来,究竟是来买点心吃,还是帮家人买东西呢? 不晓得爸爸是不是因为不管看过她几次都还无法习惯,动作都会变得僵硬。 而且那孩子似乎是日野的朋友。那家伙的朋友里还真多怪人啊。虽然我是普通人。 因为妈妈做完家事从家里出来到店里,所以就跟我说可以回去了。老实过活的我决定乖乖回去。我在回去之前,先伸长脖子看向位在头上的招牌。 上面写着「永藤肉店」。不管什么时候看都觉得这名字很美味。「肉」的部分非常棒。 我喜欢在回家的时候看这面招牌。虽然小学跟国中时的绰号会是「肉藤」应该也是受到这招牌的影响。看久就觉得肚子饿了,所以我比平常还要早些结束这段时间,进入家里。 我在从店面进到家里之后有一小段距离的地方脱下鞋子,然后走进客厅。 从中午过后开始,就连家里都会飘着油炸味。我自己已经习惯了,所以不会有什么感觉,不过也有朋友说她觉得这个味道棒透了。而那么说的家伙正好从暖炉桌里探出了肩膀。 那个在暖炉桌里面一边抓着大红豆一边看电视的家伙,直接维持原本躺着的姿势转过头。她面带笑容递出空空如也的保丽龙盒,厚脸皮地对我提出要求。 「再帮我装!」 「谁管你啊。」 我驳回她的要求,将脚从不同的地方放入暖炉桌。日野又把头转回电视机的方向。 说到底,这家伙为什么每次都会在我家呢?我记得从托儿所的第一天起,常常就在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我们已经玩在一起,之后就直接来我家吃可乐饼。虽然我已经忘记是谁先向对方搭话了,不过那个时候的我们都是用名字称呼对方,也会在称呼前面加个「小」。我们不知道从何时开始就变成是用姓氏称呼对方,而且这种叫法大概还是小学低年级的时候就一直都没有变。 从认识的时候开始就是日野比较娇小。她的身高从来没有超过我。 「为什么日野都长不大呢?」 「喔,你是在挑衅吗?」 我拨开日野伸到我胸口的手,心想「真是不可思议」边盯着她看。日野一直都是喜欢吃鱼胜过吃肉,是差在这里吗?是差在鱼吗?超~好笑的。(注:日文当中「鱼」跟「差在……吗?」同音)不过我妈妈也是喜欢鱼,但她就还算挺高大的,所以搞不好是差在心态或是什么东西上也说不定。虽然日野是高是矮并不重要就是了。而且我们大多都待在一起,也都是走在对方身旁,所以也不需要特地去找她。 话说回来,我现在才发现我以前马上就记住日野的名字了。我想是因为她是我第一个朋友所以很开心的关系……大概吧。现在我已经习惯她出现在我身边了,就像是习惯家里的油炸味一样,感觉不到这有什么特别。 毕竟空气这种东西又看不见。 「日野有忘记过我的名字吗?」 「……你果然以为我是笨蛋嘛。」 日野爬了起来。她把下巴放在暖炉桌上,半眯着眼瞪向我。明明我没有那个意思,却常常会被她误会。顺带一提,我有时候也会被当成是笨蛋。为什么呢? 「……话说回来,还有一件事。」 我在回想过去的时候,顺便想起了某件事情……真令人怀念。 不过仔细想想,那是有什么特殊含义吗?好,试试看吧。 「日野,过来一下。」 我离开暖炉桌,向她招手。顺便拿掉眼镜。因为当时的视力还没有很差。 「啥?要做什么?你要给我什么东西吗?」 「嗯,我要给你一个东西。」 「喔,真的吗!」日野说完便离开了暖炉桌。她轻快地匍匐来到我旁边。她会不会是在期待我再帮她装一盒大红豆?我心想她真是个令人头疼的家伙,同时把手放上她的额头。 「喔?」 我拨起日野的人刘海,往她小小的额头亲了下去。她的额头跟以前一样硬。 不过有点冰。毕竟是冬天嘛。 日野全身僵硬了小段时间,但我舔了一下她的额头之后,她就把身子向后仰,往后退开。这次换成是日野用自己的手拨开刘海,惊讶得瞪大了双眼。她的反应跟以前有点不一样呢……那时候的她会说声「反击~」,然后也跑来亲我。总觉得那时候一整天都在这样玩。 「你……你做什么啦!这么突然……」 「我想起我们小时候常常这样玩。」 当我这么说,日野就说:「是那样……吗?啊,对……」她的表情不断地在变化。 「可是以前是以前啊。现在这样会……让人做出『啊——』的反应啊……」 「有哪里不一样了吗?」 我问完这句话之后,日野就静了下来。再让视线缓缓地左右游移之后,她就像是身体力量松懈下来似地垂下肩膀。 「……你还真是一点都没变啊。」 「彼此彼此。」 日野依然没有放下拨开的刘海,笑了出来。 原来如此——我看着这幅景象,然后理解了。 空气无法用眼睛看见。但是,我用皮肤感受到了空气的温度。 岛村 前往健身房 『小岛我以后长大想要当高个子!』 较小的我说着那种话。我想,这大概是场梦。 身边的小孩都叫我「小岛」,那时候的我非常喜欢这个称呼,所以连我自己也都用这个昵称称呼自己。现在回想起来,总觉得好丢脸。没想到我居然会用「小~」的方式称呼自己——如此心想的我不禁低下头来。 这是我在幼稚园大班的时候,被问到类似未来的梦想这种问题时所做出的回答。虽然是我自己的事情,可是我并不记得当初自己为什么会说这种话。那时的我,很憧憬身高很高的人吗? 周边的景象在那时候的我眼中看起来是什么样子呢? 天空看起来很高,大人看起来也很高大。不管跑多远都不会跑到上气不接下气,而且对任何事物都有兴趣,会积极地去接近感到有兴趣的事物。只要舔一舔甜甜的糖果,烦恼就会跟着糖果一起融化消失,也不会被名为人际关系的烦人外皮所包覆,只存在着庞大的友情集结体。 亏那样无忧无虑、把真实的自己暴露在外的我能够存活下来啊——我对那样的自己感到无比傻眼。 最近的安达看起来很奇怪。 呃,虽然从之前就偶尔会有行径变得很可疑的情形,但这次和那种变化不同。首先,就是感觉到视线的次数增加了。在上课时间不经意发现到,有一道盯着我的视线而看向远处的座位时,大多数都会和安达四目相对。之后安达就会立刻低下头来,打开课本。她那样会让我很想对她做出「至少在一开始就先翻开不是比较好吗?」这种针对一点也不重要的地方的吐槽。这就是她第一个奇怪的地方。 第二点,她讲话的时候嘴唇跟肩膀都会颤抖。她的下嘴唇会呈现波浪状扭来扭去的,肩膀上下抖动的动作也很大。她一直持续散发出好像在忍耐什么,又或是想说什么却无法下定决定说出口的感觉。她的嘴唇不会因为这样产生肌肉酸痛吗?嗯,不会吧。 第三点,她期末考的英文成绩比我还要好。 ……要出国旅游的时候把安达一起带去就可以安心了。这部分只是开个玩笑。 我想,她大概是有什么事情想对我说,或是想问我吧。虽然我在想既然觉得是那样的话,就说一句「你有话想跟我说对吧?」来给她说出口的机会就好了,可是也怕催促她讲出那么难说出口的事情,要是内容很沉重的话该怎么办?所以我很犹豫要不要这么做。 例如像是要借钱,或是把妹妹给她之类的。要是她来找我商量莫名其妙的事情——应该说,虽然不至于不可能,但会莫名其妙到让我觉得「为什么要跟我说?」的事情的话,我也会很困扰。 所以我现在虽然决定先默默观察她的情况,但要是这种情况持续三天的话,再怎么说我也没办法继续假装没发现了。我决定等到这堂课结束进到午休时间,在吃饭的时候顺便问她一下。这种时候大多都会是没有想象中那么严重的事情。 虽然我没有做过统计,不过我努力让自己那么想,好让自己的心情轻松一点。 日本历史课结束以后,教室内的气氛就松懈了下来。期末考结束了,答案卷也已经发回来,先不论结果的好坏,总之现在已经只要等着结业式跟寒假到来就好。教室里就如同寒风吹过的夜晚里有小小的灯光聚集般,虽然冷,却也交杂着大家轻快的声音。 有人把自己考试考不好拿来当成笑话,也有女生在谈自己圣诞节的时候要跟男朋友做什么。圣诞节吗……也就是说,再过个十天,长着胡子的老爷爷就要来了啊。妹妹今年也拿得到圣诞老人的圣诞礼物。她现在好像还相信有圣诞老人的存在。因为跟她睡在同一个房间的我都没有收到任何礼物,所以她每年都会很得意地跟我说:「姐姐是坏小孩~!」从看到她这样还完全不处罚她这点来看,我觉得自己应该算是个好姐姐才对啊。 不过那些事情就先摆一边。我把课本收进桌子的抽屉当中,然后单手拿起钱包,离开座位。我斜眼看着日野跟永藤拆着便当的包装,同时走向手撑在桌子上托着脸颊、一脸呆滞的安达身旁。她连课本都没收起来,而且不晓得她是不是正集中精神在想事情,甚至没发现我走到她身旁。 她实在是太心不在焉了,让我觉得直接跟她对话很浪费。我绕到安达身后,把下巴放到她的头上。接着安达马上跳了起来,害我的下巴被她狠狠撞了一下。 因为向后仰而从椅子上花啰,用手撑住地板的同时慌张转过头来的安达,以害怕的眼神抬头看向正用手压着下巴的我。我则是还咬到了舌头,眼眶开始泛出少许泪水。 「原来是岛村啊。啊~啊~吓死我了。」 她隔着衣服扶住胸口,同时也能看见她脸上的紧张松懈下来。知道对方是谁的话,恐惧似乎也会减弱……我是这么想,不过她视线游移的情况比刚才还要更加严重。 「话说,你这是在做什么?」 「只是试着玩了一下而已。啊~好痛。」 之前也吃了妹妹一记头槌,我还没有得到半点教训吗?我伸手帮安达站起身。安达的动作实在是太大了,使得周围的目光因此集中到我们的身上。安达似乎也发现到大家的视线,看起来一副很尴尬的样子。我感觉自己怎么说还是对这件事有点责任,就先把安达带到教室外头。我直接拉着刚才握住的手,走到走廊上。 「怎么了?怎么了?那个……怎么了?」 安达的眼睛不断转来转去,脸颊又有些微泛红。大概是因为一直处在动摇的状态,静不下心来的缘故吧。我放开手,然后拍她的肩膀说声「好,深呼吸」试着催促她这么做。背靠着墙的安达照我说的吸气,然后再大口吐气。不知道是不是没什么效果,她的眼睛还是停不下来。 我决定让她暂时先这样重复进行深呼吸。在我面前的安达,她看起来像是每当深呼吸一次时脸就变得通红,她正在进行用呼吸的能量把体温升高这种帅气的事情吗? 不过像这样把手放在她的肩上跟她面对面,就能实际体会到安达的身高比我还要高。虽然我从之前就知道这件事了,不过我们的身高差距似乎没有明显缩小的样子。我既不会感到不甘心,也不打算跟她比赛谁能长比较高,不过我却被一个身高比我高的同学叫「姐姐」,而且我还摸了她的头,想到这里就觉得心里就有股极度微妙的感觉。我们两个之间到底是什么样的关系吗? 由于一直深呼吸似乎也没有产生什么效果,所以我把手拿开她的肩膀,中断这个举动。在我还在慌张地思索有没有其他好方法的时候,安达就在途中冷静下来了。原本不断转动的眼睛停止转动,脸上的红晕也开始消退。或许是深呼吸的效果迟了一点才出现也说不定。看来终于能跟她讲话了。 虽然要是我没有做些多余的事情,就不需要这么大费周章了。 「嗨,安达达!」 我模仿日野,试着用有些滑稽的方式对她说话。这句话同时也包含全部重新来过的意思。 「我比较希望岛村可以用普通的方式叫我……」 安达小声地对我提出要求。总觉得她之前好像也有这么说过,也好像没有。 「你放心吧,我想那个昵称我不会再用第二次了。然后——」 午餐还是不要吃好了。我考虑舌头的状况,决定还是不要吃午餐。真是吃到苦头了。我会想起自己被父母斥骂「别做些不必要的事」时的景象。 舌头上还残留着血的味道。还真是准备了一个讨厌的调味料啊。 「我在想,你最近到底是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是指?」 「啊……嗯,因为好像你常常在看我。」 要婉转地问她也挺麻烦的,所以我直截了当地询问。安达很明显地移开了视线。 明明表情一点也没变,不过眼睛却撒不了谎的样子。 「有……那回事吗?」 「有。」 我如此断定,然后绕到安达视线逃往的方向去。安达立刻就发现到我这么做,换成看往反方向。既然这样,那我也跟着动……我大概在走来走去绕了三圈左右时觉得腻了,换问她下一个问题。 「你有什么事情想跟我说吗?」 安达既迅速又不自在地动起缩起的嘴唇。 「有是有……」 「嗯,嗯。那你说一下是什么事。」 我也很在意她到底想说什么,所以想早点问出是什么事情。究竟是有怨言,还是有什么不满呢?我是有先想过很难说出口的应该就会是那一类的事情,不过想让对方说出那种话也是挺奇怪的。 安达把声音含在嘴中,开始说起她想讲的事情。这样我听不到啊。 「那个……怎么说,就是冬天……应该说下个礼拜……啊,应该说再过十天左右?的那个……」 她忸忸怩怩地持续小声讲着不找边际的话语。安达的喉咙像是被那堆话语噎到般卡住,接着她便敲打自己的胸口,非常慌忙。她慌忙得有如为了飞起来而四处飞奔助跑的鸡。虽然鸡不会飞,不过她没问题吗? 安达仍然不断转动着双眼,只有表面上转过来面向我,突然说: 「等我再有点胆量……啊,我再考虑一下再跟你说。」 「……这样啊。」 都已经拍胸脯试图鼓起勇气了,结果却还是没做好充足准备的样子。那样的话就没办法了……吧? 我也开始担心起来。要是她说了会让我心碎的话,该怎么办?虽然要说我是不是神经纤细到会心碎的人,倒是挺令人怀疑的。 唰唰唰——安达拖着脚步,一副想逃跑的模样,所以我就让路给她,而她也真的就逃也似的用小跑步跑回教室去了。我则是现在才发现到走廊的寒冷,微微颤抖了一下。不知道是不是被身体的摇晃给摇到掉了下来,我想起了一个回忆。我窥视那色彩朦胧的小小记忆。 话说回来,我以前也有过像那样的朋友啊——我想起了这样的事情。 那是在我还无防备时的事情。在幼稚园里,有个和我特别要好的女生。 用一句话来说的话,怎么说,就是个很像安达的孩子。其实她就是安达——不过她们名字不同,所以不可能是这么一回事。我和安达之间并没有那种命运般的关系存在。 那时候的我莫名好动,而且全身上下都是破绽,只晓得向前迈进。而跟在那样的我身后的就是那孩子,她简直就像是我的影子有了形体般,跟我形影不离。她不是跟在我旁边,而是后面。如今会去想她是躲在我的后面吗?她非常怕生,在开始来幼稚园上学的第一天,她还在门口那里紧抓着母亲的手嚎啕大哭。 我们会成为朋友,就是从那时经过一旁的我,不知道为什么拉着她的手一起走到幼稚园鞋柜那时候开始的。明明要是现在的我,大概也不会去多加理会。 我把名字告诉她,而她就是第一个用「小岛」这个称呼叫我的人。我还清楚记得,那时候的她还因为那个称呼传开,使得连其他人都开始那么叫我这件事而摆了张臭脸。在这部分能感觉到她和安达的相似之处。虽然以顺序来说好像反了,不过由现在的我回想起来的话就会变成「安达→那孩子」这样的顺序。因为回忆并不是就在我眼前发生。 当时的我看到有人跟在自己身后,就很高兴地觉得「这样好像探险队!」真是太白痴了。当然,我自以为是队长。在我心中,幼稚园跟镇上是未开拓的区域,充满陷阱,以为自己成功闯过了那些陷阱。明明是未开拓的区域却有陷阱是怎么回事?这种小事就别在意了。总之那时的我很喜欢跟她一起出去玩,或是在幼稚园里面东奔西跑。 而她则和一般小孩不同,不喜欢到处乱跑。应该说,她有表现出自己不喜欢到处跑的样子,但我却以自己为优先。现在想想还真是有够自私。不过不会去考虑别人喜不喜欢或是方不方便这一点,我觉得即使是现在立场和思考模式都已经和以前不同的自己,还是很类似那个时候的我。 那个女孩虽然在个性上不是会明显表现自己的人,不过却有感兴趣的东西。她喜欢弹珠或是风铃那种亮晶晶的东西。只有在发现那种东西的时候,她才会离开我的身后跑去找那些东西。那么一来就会变成是我在追着她跑。 那种时候,不知为何我都会生气地对她说:「难道我就没有亮晶晶的吗?」 为什么那时候的我会产生那种心境?对现在的我来说,那就像是发生在别人身上的事一样,难以理解。 在升上小学分到不同班级之后,我们就完全没有再见面了。虽然我们并没有吵架,但那样的距离似乎不是能让我们的友情继续下去的距离。主要是对我来说。 虽然只是道听途说,不过听说她好像升上国中之后就变成了真正的不良少女,而不是像我们这样的不良少女。她究竟在偏离道路的地方找到了什么漂亮的东西?这部分让我觉得有一点在意。 「耶……」 我瘫倒在厨房的桌子上,跟睡意奋斗。 「你哪里有在奋斗了啊?」 母亲轻敲了一下我的头,于是我只好不情不愿地爬起来。冬天的时候实在是很难在起床之后立刻清醒。或许我的身体要求进入冬眠也说不定——我在背后打了个冷颤、身体颤抖的同时如此心想。虽然厨房因为有暖气设备所以很温暖,但即使如此还是会不时有冷风钻进睡衣跟背部之间的隙缝当中。 在我用手指划掉刚才脸颊跟桌子贴在一起的位置上雾气来玩的过程中,早餐就端出来了。有拌饭、蒟蒻(即魔芋)丝、鳕鱼子跟凉拌青椒。这些都是昨天晚餐吃剩的。由于父亲现在就开始在意肚子附近的肉在新年假期时会有成长,所以家里吃清淡料理的频率正逐渐升高。 会对这件事表达不满的,顶多就只有和减肥无缘的妹妹而已。而那个妹妹早已吃完早餐也刷完牙,正打算出门去小学上课。听说好像要在早上跑马拉松的样子,光是听到就觉得全身无力。预定要在早上跑马拉松却没有低着头走出家门的妹妹真了不起。 「很了不起,动作又很快,根本无从挑剔呢~嗯,嗯。」 「不要再细嚼慢咽了,还不赶快吃!这样我没办法洗碗啊!」 母亲一边敲打洗碗机的侧面,一边催促我。明明小时候就教我要细嚼慢咽,现在却逼我要赶快吃完。父母教导的事情我应该要只听一半。 妹妹戴上上学用的帽子,露脸说: 「我出门了~」 「好好好,路上小心喔。」 她在跟母亲打过招呼之后就看向我这边,摆出洋洋得意的笑容。 「姐姐你也要赶快去学校喔~」 「啰嗦,高中生只要在太阳全部升起之前到学校就好了。」 「是谁教你那种蠢规则的?凭你还早了三年呢。」 又被母亲轻轻敲了一下。本来是想反驳妹妹的,结果只是让她更高兴而已。 妹妹出门之后,坐上我对面座位的母亲就看着眼前的购物笔记在呻吟。她为了决定好要去超市买什么而在思考晚餐的菜单,但似乎一直没办法有所进展的样子。她把握在手里的原子笔放到桌子上,叹了口气。 「每天都要想要煮什么好麻烦啊~」 「是啊,你加油。」 「你有没有想吃什么?」 即使我回答她提出的这个问题,也几乎不曾实现过。她往往会有到了超市之后按当时心情来变更要煮什么的状况。一想到那种事曾发生过好几次,就没办法认真去思考这个问题。 「煮咖喱之类的就好了吧?」 「嗯……用肉店那边的小菜可以吗?」 「就看你开心啰。」 这是多么无意义的对话啊。既然说是肉店,那就是指永藤她家吧。 那家伙似乎也常常被叫出来顾店……她有确实做好顾店的工作吗? 「姐姐~姐姐~」 应该已经出门的妹妹又折回来了。会然原本在想她是不是忘记带便当袋。不过她不是在叫母亲,而是我。妹妹走进厨房,然后看向我。她才出去非常短的一段时间而已,她那接触到外头空气的鼻子却已经变红了。 「姐姐的朋友来了。」 「啥?」 这句话实在是令人怀念却又太过新奇,一开始我还听不懂她到底在说什么。 我像是在细细咀嚼那样,一个字一个字去理解那句话的意思。 「呃……朋友?」 我很犹豫要先问这句,还是先问对方是谁。或许是心里产生动摇的缘故,我选了比较奇怪的问法。 「在哪里?」 「外面。」 她指向玄关。虽然理所当然是会在外面啦。她是说对方就在家门前的意思吧。 「你说的朋友是指谁啊?」 「前阵子来家里的人。」 「前阵子……安达?」 为什么安达会过学校不入跑来我家? 她应该不是会大剌剌走错路的傻瓜才对。不过如果是安达的话,先不论她来的理由,她一定在等我,所以我决定先去找她。我暂时先放下筷子跟碗,离开厨房。 妹妹也跟在我后面。由于我忘了穿上刚才在厨房脱掉的室内拖鞋,造成我现在必须赤脚走在冷冰冰的走廊上。感觉就像刚才围绕在我身边的暖气迅速冻结,冒出来的雾气还发出碎裂的声音一样。而且感觉还是紧贴着皮肤的那种寒冷,所以又更糟了。 我一边缩着身体喊着「呜呀呜呀」一边打开门走到外面,就发现正如妹妹所说,安达就在那里。 她骑在蓝色的脚踏车上,像是出来接人一样在家门口待命。她穿着制服,书包也确实有放在脚踏车篮子里。安达立刻就发现我出来了,然后动作僵硬地跟脚踏车一起前进。 有一大群要去上小学的小学生正通过家门前的道路。因为是通学道路,所以这条路在每天的这段时间,都会有多到让人觉得很烦的小学生们经过(这时候出门的父母说的)。安达仿佛是要把道路边缘还有脚踏车龙头削掉那样,谨慎地移动。她几乎都低着头,有好几次像是很在意我似地看往这边。 「看起来……好像也不是有什么很紧急的事。她到底是来找我做什么?」 我想象她会是要来找我做什么,同时转过头。我向在和我保有一段距离的地方盯着我看的妹妹挥手,催促她赶快去学校。虽然妹妹又好几次回头看向这里,不过最后还是挥了挥手,融入了小学生的人潮当中。在我也向她挥过手之后,便在收手之前向另一个妹妹(暂定)挥手问候。安达一点一滴地持续移动,现在已经来到了我的眼前。而且她不知道为什么还微微举高她的手。似乎是跟我一起向妹妹挥手的样子。莫名觉得很有安达的风格。 「嗨~嗨~安达。」 「喔……喔!早!」 「为什么要弄得像是体育系的人一样?」 是不是只要安达以自己的做法来强调清爽感的话,就会变成哪种类型呢? 过去不曾在这么早的时候见到安达,所以看见她站在朝阳底下的模样就觉得很新奇。 安达的头发打理得很好,衣服也穿的很多。相较之下,我却是一头刚睡醒的乱发,还穿着睡衣。我揉着眼睛心想这样看起来很随便,不过就算了。毕竟现在这个季节要像之前安达那样让人在外面等会很痛苦。即使如此,我仍然觉得如果安达站在我的立场的话,还是会让人在外面等。 「那,怎么了吗?应该说你这时候来会不会太早了?咦,你是大概什么时候来的?」 我把所有的疑问一起丢给她。安达吐出白色的雾气,同时眼神游移。 「我有话想跟你说,然后我觉得这时间很普通,还有我才刚来。」 她规规矩矩地确实回答了我的问题。之前仰卧起坐的问题也是这样,安达的本性真的很认真。 不过她来的时间这部分是真的吗?不,假使是真的也是一样。 「嗯~」 我把手贴上安达的脸颊。碰到脸颊的瞬间,安达的眼睛就突然开始动来动去,让我稍微吓了一跳。不过我还是没有放下手,用手去确认她肌肤的温度。比我的手还要冷上许多。要是安达从她家骑脚踏车过来,那当然会冷成这样。而且她的鼻子跟脸颊都想藏着红姜一样红通通的。有些东西穿再多也是挡不住,最重要的是我也觉得很冷。所以我抓住安达的手腕。 「外面很冷,就在家里谈吧。」 「等……等一……」 我把安达拉下脚踏车,要她把车停到车库之后再把她拉进家里。从途中开始就感觉不到安达的不知所措跟抵抗,她很坦率地脱下了鞋子。虽然走上走廊之后有在犹豫要带她到哪里去,不过我想起自己饭吃到一半,就朝厨房走去。 「打……打扰了。」 「好~欢迎你来我家。」 我简单回应安达小声的问候,进入厨房。 「我回来了~」 「回来得还真快……哎呀哎呀,这不是你的朋友吗~?」 原本把脚往天花板方向伸直、很松懈的母亲因为在意他人眼光而端正了自己的姿势。安达微微低头说声「打扰了」之后,她也做出「好~好~欢迎来我们家」这种和我刚才说的话差不多的回答。这让我有点不是滋味。在关上门之后,我就坐上了平常坐的位子。由于安达还站在门口,看起来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所以我说声「你就坐那边吧」叫她坐到妹妹平常坐的位子。 安达说完「就这么办」以后把书包放到一旁,坐到了椅子上。跟安达一起坐在家里的厨房……好强烈的不协调感。而且安达也像是萎缩了般缩起身子。看起来很开心的,就只有母亲而已。 「安达,你来帮忙她吃吧。我们家女儿吃东西很慢,很伤脑筋呢~」 「不用多说些不必要的话啦。」 赶快吃一吃去我的房间吧。我大口吃着青椒跟白饭。 「那个……我有先在家里吃过了。」 安达也真是的,明明没有必要那么认真回答她啊。 「我想也是。你吃什么?有吃好吃的东西吗?」 为什么要那么死缠烂打?虽然我想这只是母亲开玩笑的方式,不过安达有些害怕。 「有吃一个面包。」 安达一边拿下围巾一边回答。虽然我在想面包不是应该用「一片」来算吗?但是那好像只有吐司才是这样用。不过她吃得好少。要再多补充一点感想的话,我想她那份早餐应该是配着水吃的。她的饮食生活夸张到,感觉要是再努力一点的话说不定就会变成植物。不过,如果光靠光合作用就能有足够营养的话,或许可以省下午餐前,在省钱方面挺有帮助的。话说我最近也开始认真去上课了,我觉得应该也差不多可以让我带便当了吧。而且柜子里的便当盒看起来也是闲得发慌。 「妈妈不会跟你说要再多吃一点吗?照理说都会这样讲吧?父母在女儿莫名在意腰围,还因为这样开始少吃东西的时候都会觉得很不安,稍微胖一点会比较让人放心。」 她说到这,不知为何往我看了一眼。到底是因为说到减肥,还是因为说到稍微胖一点才看向我这里?她的视线会因为理由的不同而大大改变其中的含义。虽然很想反驳些什么,不过我正在大口吃着饭,所以发不出声音。而且连安达都往我的腹部偷看了一下,在那之后她以轻描淡写的语气说: 「她没有那么对我说。而且她不常跟我说话,也不常待在家里。」 母亲大概是察觉到了掺在话中的干涸气氛,原本身体向前倾的她说了声「啊,这样啊」之后就缩回了身子。 看来安达和她母亲之间的关系没有改善的样子。会让她们的关系因为之前的互动而产生改变这种戏剧性转变的机关,似乎并没有隐藏在我们生活的每一天当中。像我的成绩也不是突然就能变得很好。如果无法乘着什么很巨大的事物飞向远方,就只能用自己的双脚前进。即使那么做会慢上其他形形色色的人好几步,追不上也赶不及。 在那之后,一直到我吃完饭为止的那段时间都是一片沉默。 吃完之后我急忙走出厨房,安达也像是跳起来一样离开椅子,跑来跟在我身后。她把椅子摆回去的动作和反应跟我妹很像,让我有种非常微妙的心情。 「要乖乖去学校喔~不要一时兴起就翘课喔~」 「好啦好啦我知道,我会乖乖去学校啦。」 我敷衍地回应她,走向尽头的房间。我在中途回头一望,就看见安达面露微笑。 「有什么好笑的吗?」 虽然一定有,但我故意使坏问她。安达笑着说声:「没什么。」 走廊尽头房间的窗帘是有拉开,可是还是很冷。室内实际温度完全不符合阳光照入产生的明亮印象。我稍微考虑了一下要不要开暖气,但还是姑且把暖气开起来了。现在既没办法在饭后休息太久,开暖气又有会犹豫要不要出门的危险性,不过现在也有客人在场,所以我决定盛大招待她。 我坐在整齐叠好的被褥上,接着把黄色的坐垫丢给安达。虽然背部因为受到从窗户射进来的阳光,可以感觉到微微的热度,不过身体前面却冷到不行。我没办法静静待着,在被褥上扭动着身体。安达则是重新围上围巾,环视整个房间。 虽然我觉得从她上一次来就没有变的这个房间里,根本没什么有趣的地方就是了。 「那~你要跟我说什么?虽然昨天好像也问过了。」 今天要讲的会是昨天的后续吗?她是不是已经整理好她的思绪了呢?被我这么一催促,安达便一边玩弄着自己的刘海一边抬起头来。直直注视着我的那双眼有些血丝,她的脸色也不是很好。 她是不是烦恼到睡眠不足了?总觉得开始有点对不起她了。 「岛村。」 「呃……有!」 「想问你要不要去哪里玩?之类……的……」 说到这里,安达就移开了视线。 「嗯?嗯……」 我点头的同时,却在内心疑惑地歪起头心想:「咦?只有这样?」 她一直都在为了那种事情烦恼吗?她想讲的事情让我觉得,有种完全没必要特别去下定决心或是思考的感觉。既不是坏话,也不是对我有所不满,真是出乎预料。 而且,如果只是那点程度的小事,只要在学校谈,或是用邮件告知就好了啊。事情有重要到需要特地来我家讲吗?我实在是越来越搞不懂安达了。呃,虽然我原本就不是非常了解她啦。 「是可以啊,要放学后去吗?还是说,你该不会想翘掉今天的课?」 「啊,其实……不是要约在今天。」 「我想也是,嗯。」 暂时停下对话的安达开始端坐在坐垫上。而原本随性坐着的我也受到她的影响,连带跟着把脚缩回来。 安达把手放上膝盖,身体不断动来动去。我实在是不觉得「要约在什么时候?」是很难说出口的一句话。我一边心想是怎么回事,一边摩擦着自己的脚在等待,接着安达便低着头开口说话。 而且还满脸通红到连耳朵都是红的。 「约在这个月的二十五日…怎么样?」 「二十五日吗……我想想……」 她不是指定要星期几,而是指定日期,我一开始的时候还无法理解到她的用意,甚至会去想当天是星期几。不过我察觉到她说的「这个月」是十二月,然后想到十二月二十五日是什么样的日子之后,便不禁瞪大了眼注视安达。 「二十五日不就是……」 「嗯。」 安达缩起脖子点头回应。她脸的下半部被围巾给遮住了。 「是圣诞节吧?」 「嗯。」 安达频频点头。身体还僵硬得像是在忍耐什么事情一样。 既然她会承认是圣诞节,就表示她会指定日期似乎确实是有特别的意义存在。 ……咦,意义? 指定要约在圣诞节,再加上安达泛红的脸,总觉得有些意味深长。难道她是想在圣诞节当天跟我约会吗?那样不是相当不可思议的一件事吗? 没想到居然会由我跟安达两个人,来让我在圣诞节出门的理由成立。 「唔……」 我闭上双眼。这不是能随便开口的事情。 感觉只要我问了她为什么,我们之间的关系的骨干就会瘫软地扭曲。想要修复那样的关系,就需要付出莫大的努力、劳力以及时间。我会为了修复关系做到那种地步吗?这么一想的话,马上就会看见一个相当冰冷的答案,所以我没办法对她提出那个问题。虽说是这样,不过—— 搞不好两个女生在圣诞节出去玩,其实还意外常见也说不定。因为圣诞节的时候我都不太会出门,而且也不会到车站前或是闹区,所以我也不清楚实际上是什么情形。不过我理解到安达为什么会看起来一副难以开口的样子,还要花上好几天坚定自己的决心才能提出邀约的理由了。因为不论她究竟有什么意图,那都是相当大胆的提议。安达你到底在想什么? 一股重量和我想象中不同,像是挥之不去的雾那样的东西压在我的头到肩膀上。安达还是继续保持像在反省一样低下头来的端坐姿势不动,没有更进一步的说明。因为是她问我,所以是在等我回答的意思吗?喂喂喂,这样我很伤脑筋耶。 如果不能问为什么的话该问什么?我如此心想,然后得出接下来的答案。 也就是圣诞当天要做什么。 「要去哪里?」 「我还完全没有想到要去哪里。」 她讲得非常快。 「要做什么?」 「我还完全没有想到要做什么!」 又变得更快了。快到让我觉得一直重复下去的话搞不好能够超越音速。应该不可能吧。 「虽然我是……还没想到啦,不过岛村你……愿不愿意……」 低着头的安达不时往上看向我,观察我的反应。虽然暖气终于开始让房间变得温暖了,但或许其实根本就不需要暖气。恐怕彼此都已经失去感觉寒冷的余裕了。 有如灼烧背部的阳光时强时弱。时而躲在云里,时而探出脸来。明明在我们这么做的时候,时间与天空应该都是毫无停顿地不断流逝、改变,却觉得好像只有这个房间内的物体呈现完全静止的状态。 安达她……这还是我第一次连内心话都无法流畅地浮现出来。因为安达在家里不曾感受过圣诞节的气氛,所以她说不定在寻求着那样的气氛。于是,安达就来拜托我这个她唯一的(大概)朋友陪她一起出门。 就这样描述她的心情如何?虽然擅自想象对方是什么样的心情很奇怪,但这是要这么做才能理解……不对,是才能接受的事情吗?不是指安达能不能接受,而是我。 因为,如果不那样解释的话会让我很伤脑筋。不论是安达的态度,还是她通红的脸。 这样看起来与其说是在告白,不如说几乎像是直接表明了不是吗? 表明「我很喜欢你喔」这样。 如果真是那样的话,那就不只是对她突然在说些什么感到惊讶那么简单了。 「唔……唔……」 我露出觉得很伤脑筋的抽搐笑容。我有些后悔,或许我不应该硬逼她说出来。虽说就算要一起出去的话也是等二十五日过后比较好,但我根本不可能有办法预料到会有这种事。于是我就像这样被迫处于困境,没办法说出半句话。 安达的脚开始躁动,可以感觉到她很想逃离现场。不过我希望她可以在逃跑之前处理一下这个状况。毕竟自己造成的结果就应该要自己承担。安达或许是感受到我那样的视线,开始像是要辩解一般结结巴巴地解释起来。 「啊,其实我没有什么特别的意思。我只是……想要在圣诞节……应该说那种热闹的日子,跟别人一起出去玩看看吧……不对,就是想……过一下那样的圣诞节。」 「这样啊。」 原来是那种类型的理由啊。原来是希望有人陪在自己身边啊。那样的话,我想象出来的理由似乎也意外地并非完全扯不上边。前提是安达的说法不是假的就是了。 怀疑朋友不是件好事呢,嗯。对方的说法对自己比较有利的话,就会莫名相信对方。 其实这种事情本来应该要拜托家人才对,但到了这种年龄又没办法老师说出那种话。而且我觉得再考虑到安达家里的情形,又更是如此。 所以事情才会落到我身上。因为她没有其他朋友。 什么嘛,这不就是删去法嘛? 感觉好像松了一口气。 如果安达希望的不是跟我一起过圣诞节,而是希望有人跟自己过圣诞节的话—— 如果是那样的理由,我也能以「算了,这样也不坏」的积极想法接受。 「我要在吃晚饭之前回来,如果这样你能接受的话,我可以陪你。」 我这样回答安达之后,她的背脊像是突然弹起来一样挺直,然后面向我。 「真的吗?」 「如果安达愿意自己想好要去哪里等全部的事情就可以。」 傍晚的时候,我要待在家里跟家人一起吃饭。我妹虽然是那个样子,但我不在的时候感觉好像会觉得很寂寞。虽然再过个两三年以后,应该就会变得就算姐姐不在也不会觉得伤脑筋,而且应该不会因为圣诞节这种例行节日感到开心就是了。但把安达的心情解释成她有像我妹妹那样的感性,所以很渴望过圣诞节之后就觉得心里轻松了不少。嗯,我想应该就是那样吧。 而安达她现在则是左右摇晃着身体。她看起来实在是很开心。与其说她是在摇尾巴,不如说好像全身都变成了为啊不一样,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左摇右晃。她的表情也有如被压抑住的时间突然开始流动那样,突然变得明朗。她通红的脸颊有如白雪融化,散发出耀眼的光辉。 要是对那双湿润的双眼置之不理的话,甚至很可能会落下一滴泪水。 看她开心成那样,让我又差点开始推测她的心境……不不不。我摇头挥去这种想法。 坐在被褥上这种高了一点的地方,要着尾巴的安达看起来就像是忠犬一样。 安达犬……感觉好像真的会有这种品种。我想着这种无聊的事情,然后望向时钟。时间已经来到不去学校不行的时候了。虽然叫安达骑脚踏车载我的话时间上就还有余裕,但我很不安地觉得,今天真的可以让安达骑自行车吗?她看起来乐不可支,让我非常怀疑她有没有办法在骑车的时候去注意红绿灯。 而且感觉全身都开始在发抖了。她的嘴唇柔软地改变着形状。 总感觉即使我曾经有过想捏她脸颊的想法,也很难得会想玩弄她的嘴唇。 「喔?」 安达突然站了起来。这个举动再加上她的表情,就有如有座火山要爆发了。 「要赶快去学校才行!」 安达突然慌张起来,说出模范生会说的话。她要以有如指向时钟那样伸出右手是没关系,但那个方向只有我妹的书桌而已。 「咦……嗯,那就一起去吧。」 「快……走吧!噗……不快点走的话就来不及了!啊,好忙,好忙!」 明明讲话的流畅度就糟透了,却只有手脚的动作分明得像棍子一样。她展现出像人偶那样不弯曲膝盖的跑步动作,急忙地往玄关迈进。我听到一阵听起来像是非常慌张地在穿鞋的声音,还有门被大力打开的声音。她每次走出这个房间的势头会不会都太强了?这让我不禁在心中小声说出「殿下请等等我呐!」这种像是时代剧里会出现的话。 「让我站在脚踏车后座一起去学校啦~」 原本还以为今天早上可以轻松一点。我转头看向窗外,就看到安达如同要逃离事件现场一般,正在用最快速度骑着脚踏车离去。她还站着踩踏板,是很认真在逃走。她的举止可疑到如果我是警察的话肯定会叫住她,而且可以问到发生事件的味道。 我想起她之前也曾像那样自己一个人先回家。 我这次没有犯下任何错误……应该是这样才对啊。可是安达也没有做什么,所以问题可能还是出在我身上也说不定。房间好不容易暖起来了,却因为安达让门开着而越来越冷。 感觉就好像被寒冷的空气催促说「不要再待在这里了,赶快去学校」一样。 「……唔~」 最后再闭上一次眼睛,发出低吟。算了,不管了——我用这个想法忽视掉各式各样的问题。 我跟安达。 虽然我们之间没有什么特殊的命运,却有在相遇之后逐渐堆积起来的东西存在。 于是,今年的圣诞节就决定和安达一起出去玩了。 ……反正,就算我待在家里,圣诞老人也不会来。 附录「肉店来访者2」 我一直都对于熟食店的可爱吉祥物抱着一股微妙的情感。 像是猪排店穿着厨师服的可爱小猪,或是章鱼烧店露出微笑的章鱼。 「店里卖的可是那些家伙的肉耶。居然还一脸若无其事地在当吉祥物,这怎么行啊。怎么说,就是那种……呃,这很难用言语形容啦。这种完全就是照着卖方要求做出来的吉祥物是很可爱没错,可是看着看着九局的无法接受。心里会有种跟觉得可怜又不太一样的……同情?对,心里可能就会有种像是同情的情感。」 「是喔~原来日野也会去思考这么复杂的问题啊。」 「不要把我跟你混为一谈。」 我挥手说着「no!no!」,永藤的视线就跟着我的手一起左右移动。虽然这家伙曾被说过脑筋转得很快,却从来没有人称赞她很聪明。小学时的联络簿上也曾被写说「只有外表看起来很正经」。由于这种说法实在是太毒了,永藤的父母还去跟写下这段话的老师抗议,在当时造成了小小的骚动。虽然当事人自己很开心地在享受着结业式之后的春假,还跟我一起在玩玛丽o赛车。 「嗯,我知道日野想说什么了,所以我就努力想一个吉祥物出来吧。」 「你根本一点也不懂嘛~」 她每次都是这样。我说这段话也只是打算自言自语而已,并没有期待她的回答。 我们离开学校以后踏上返家之路(虽然我还没回家)来到永藤家,现在我们两个正在一起构思可爱的吉祥物。好像要用在永藤家的店里。虽然不知道这是谁的提议,但因为伯父他们拜托我来帮忙,所以我没能拒绝。好像是因为只交给永藤一个人的话,有可能会生出很莫名其妙的吉祥物,才把我找来的样子。嗯,我能理解。感觉她会做出明明是要构思肉店吉祥物却弄出一个海胆女孩这种事情。像她刚才就有在画鹦鹉,还画得相当好看。 在暖炉桌上摆上色彩缤纷的笔跟画纸,就觉得好像在画图来玩一样,让我想起以前的事情。以前的永藤很喜欢画汉堡肉,然后都会用马铃薯来点缀。 「你有想到什么了吗?」 「嗯~用『乳牛永藤妹』就好了吧?」 「长什么样子?」 咦,要深入检讨这个吗?我只是开个玩笑而已,她却探头望向我的手边。我什么都没有想到,但还是跟她说「等我一下」,连忙开始画起图来。明明也不是说有想到什么吉祥物,是要画什么?我把画图的事情全部交给我的右手,接着就画出了永藤的脸。虽然有简化过,但就跟她的脸一模一样。 永藤看了之后,便说:「好像在哪里看过。」这个家里没有镜子吗?还是你想要说,我的绘图力不堪入目到无法分辨是什么东西吗,永藤小朋友? 应该说从名字去联想也该懂这是什么吧。永藤的反应每次都会让我心中充满许多想说的话。不知道该说她很笨,还是该说她很糊涂。我开始意识到这家伙有些奇怪,是在升上国中之后那阵子,然后就发现到她跟别人比起来是个步调很独特的人。她的思考并没有很迟钝,可是非常我行我素。这部分或许跟我们在高中认识的朋友——岛村很相似。也可以想成可能正是因为她们很像,岛村才会跟我们成为朋友。只是虽然岛村也有会去配合别人的时候,但永藤就几乎不会。真是令人伤脑筋的家伙。把那个令人伤脑筋的小孩拿来跟我的杰作相比,就能发现永藤妹没有戴眼镜。看来以我的角度来说,没戴眼镜的永藤比较正常。 「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戴眼镜来着?」 「小学六年级,那时候视力突然就『咻——』地掉下来了。」 到底是掉到哪里去了?因为是永藤,所以就算她的视力会在睡觉翻身的时候脱落,然后直接被她的身体压扁也不奇怪。或是在打哈欠的时候跟着眼泪一起掉出来。永藤就是个非常适合这种糊涂笑话的人。 不过她说是从六年级的时候开始戴的,那我就懂了。因为我跟没戴眼镜的永藤相处的时间比较久。永藤总是一下戴着眼镜一下拿掉,是有什么标准存在吗? 「话说回来,这个吉祥物跟我们店有关系吗?」 「啊~没有没有,是没有呢。好,那家伙怎么样?」 我拿起蓝色系的笔,开始流畅地画起图来。我画了一个q版水蓝色头发女孩拿着冒着热气的可乐饼、露出心满意足笑容的图。前阵子她来这边买东西受到了大家的瞩目,所以也不算是完全没有关系。虽然直接把她本人抓来招揽客人好像还比较快。 「可乐饼女孩吗……那就用这个好了。」 「喔~喔~居然给我说就用这个,还擅自帮她取名咧~」 「那就给日野一些奖励吧。」 完全没有把别人的话听进去的永藤,说了一句会让我开心的话。 虽然差点就要欢呼一声「好耶~」,不过总觉得这种发展好像似曾相识。 「该不会又是亲额头吧?」 「你不要吗?」 难道以永藤的角度来说那可以算是奖励吗?……这家伙果然很奇怪。 她是不是觉得在额头上亲一下比点心之类的东西有价值啊,哈哈哈。 ……这家伙真奇怪。呃,虽然刚才我也这么想过啦,但我还是有办法一直这么想。这家伙真奇怪。 「嗯~算了,就收下你的奖励吧。」 虽然会收下这种奖励的人也够奇怪就是了。我离开暖炉桌,拨起自己的刘海。永藤爬近我这边,在身体依然维持向前倾的状态下,把手伸向我的下巴。她的另一只手则叠上位在稍微有些距离的我的手上,形成我的手被夹在冰冷的地板跟温暖的手中间的状况。 永藤的脸开始朝我接近过来。她从让我觉得她会不会直接亲上我嘴唇的角度,自然而然地——虽然我慌了一下,不过她改变了前进的方向,确实朝着我的额头前进。永藤的嘴唇贴上我的额头。当我回过神来,就发现连永藤跟我的脚都交叠在一起,身体角度也斜到甚至会让我觉得她是不是会直接扑到我,然后大口大口地把我吃掉。永藤跟我静静地僵在原地。 我们两个一起变得像雕像一样。 现在映入我眼帘的就只有永藤的下巴和她苍白的脖子根部。 ……会不会太久了?她想要这样「啾——」地贴着我的额头到什么时候?我是不知道有没有什么规则存在啦,有那种像是嘴巴至少要贴着几秒才能离开之类的严格规定吗? 「你们真的是很要好呢。」 旁边突然有人出声搭话,让我吓得肩膀跟腰都跳了一下。头也产生很大的动作,而永藤似乎也因为这样去咬到嘴唇,一边捂着嘴说着「痛痛痛」一边把脸移开。 从店里回到家中的伯母——也就是永藤的妈妈,看到我们之后就面带微笑的表情在笑着。我因为被看到我们在做什么而觉得莫名难为情,想拉开和永藤之间的距离,但因为永藤的手放在我的手上,所以我没办法离开她。而伯母就那样直接钻进暖炉桌,然后打开电视。永藤的眼睛转往电视的方向。为什么你那么冷静啊? 「要记得好好收拾喔。」 伯母看向桌上,永藤回了一声「嗯」……接着就望向了我。 虽然我想说的跟想喊出来的话多到可以堆成一座山,但因为伯母也在同一个房间里,使得那些话都只能在心里打转。那些话在心里不断打转,只有体温不断增高的状态下,永藤对我提出一个疑问。 「我们算很要好吗?」 「普通吧?」 当我觉得难为情而那样回答后,感觉永藤她……好像……露出了觉得很可惜的表情。 这家伙真难懂耶,把眼镜拿掉!那样我就能看得出来了!——虽然我如此抱怨,同时却也订正我的回答。 「……呃,普通……我们是普通要好。」 只要加上这句话,我们很要好这件事就会变成一件普通的事情。感觉再细分下去会有点可惜,所以我还是决定不这么做。 至于永藤听到这句话之后露出了什么样的表情,果然还是因为眼镜的关系让我很难分辨出来。 安达q 圣诞节是什么?圣诞节是什么样的节日?圣诞节这种东西存在着正确答案吗?基于圣诞节而产生的幸福是什么样貌?诞生于圣诞节的人身上会有什么样的光辉? 圣诞节究竟是能让人烦恼到什么地步的节日? 我决定稍微冷静一下。 本以为过了两天应该就会冷却下来的高温完全没有要平息下来的迹象。因为很少遇过事情能够顺利进展的情形,所以当中也包含着我对事情顺利进展感到的亢奋。但最主要的原因,还是能在特别的日子中跟岛村出门这点。现在我的心里有着让心情无法轻易平复的巨大漩涡,以及波浪。我心想被扭曲的中心吞噬、卷走也不坏,同时也感到我似乎连抵抗那股力量都觉得乐在其中。而且明明现在正在打工,我却很认真地在想这种事情。 我甚至忘了要去拉露出程度很高的旗袍的衣角,脑中满是雪景和发出璀璨光芒的圣诞树。要是太大意的话,还会差点当场跳起来。我在自己房间的时候,也曾在一个晚上内发生好几次在不断转动自己肩膀之后把双手举高,重复开合自己的手指,然后仰望自己握紧的拳头并沉浸在奇妙充实感当中的状况。我只是仰望窗外那片夜空中的云朵流动而已,为什么就会变得那么高兴呢?整个就是在兴奋地大闹特闹。 但相对的,却也还没除掉不安的种子。 眼下最烦恼的事情,就是那一天到底该做什么好。 虽然是我自己邀她的,不过圣诞节当天到底该做什么才好? 要是重现我过去度过圣诞节的方式,就会在相当平稳的状态下结束,所以我必须要知道一般人度过圣诞节的方法才行。虽然我因为这么想而买了标题写着「圣诞节约会特集」这种看起来很像会写着那些事的杂志,但里面并没有刊载大家圣诞节时回去什么地方的统计。呃,虽然我们两个的情形也不算是约会啦。不过那本杂志有说推荐可以去看电影。上面还附加了「不会烦恼要去哪里,而且只要互相讨论看完电影的感想就不怕没有话题」的说明,原来如此,这方案或许不错。可是岛村对电影感兴趣吗?岛村都不会主动谈起自己的事情,所以我也察觉不到她到底喜欢哪些东西。我觉得明明不是很清楚对方是什么样的人,却喜欢……不对,该怎么说,应该说是会对于对方抱有「那种」感情,也是挺奇怪的。虽然也可能反而会因为不清楚对方是什么样的人,而更想去了解自己喜欢……抱有类似喜欢的「那种」感情的对象也说不定。 还有,在杂志的介绍当中也有在家开派对这个选择。那好像是待在家里吃些好吃的东西,然后一起玩乐的活动。感觉以我跟岛村的个性来说,这种活动似乎比较符合我们的性格,不过派对要开在谁家?不论是让岛村来我的房间开派对,还是让我混在岛村的家人当中开派对,都只能感受到满满的不协调感。果然还是去外面比较好。 我在人生当中大概不曾这么烦恼过。我现在比高中入学考的时候还要拼命。 其他还有要穿什么衣服之类的众多问题正等着我去烦恼。 ……去买新衣服好了。岛村她喜欢什么样的衣服呢? 「别发呆~!」 突然有个人影从旁边窜出,还一边跳着奇妙的舞蹈一边告诫我。是店长。她还是一如往常,是个很有精神的阿姨。另外一个负责厨房的年轻人已经习惯日文,发音也变得比较自然了,不过这个人却完全没有任何变化。虽然这透露出她「只要能沟通就好」的态度,但我不讨厌她这种随便的个性。 天天都会待在这间想作中菜馆(意义不明)里的,有身为老板的阿姨跟负责厨房的人,不过开始发广告跟折价券之后的那几天,店里客人很多的时候就会不知道从哪里跑出一些帮手。当然,大家都是外国人。有时当其他同样是台湾风味的中菜馆缺人手,或是店里换过装潢重新开幕后预计会很忙碌的时候,他们也会过去帮忙,人手的出借相当频繁。从大陆来的人们之间的情谊似乎相当坚固。虽然我觉得连菜单都是每间店用一样的这点,实在让人难以认同。彩色照片上的饺子岂止是数量不同,连形状都不一样。 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情,然后决定早点向因为没有客人而持续跳着舞的店长告知一下。 「圣诞节……啊,二十五日的时候可以让我休息一天吗?」 听到这句话的阿姨眼睛突然为之一亮。明明平常都是一副很想睡的眼神,却只有这时候才这样。 「约会?」 「虽然……不是那种说法就是了。」 不小心变成了奇怪的定句。「说法」是什么意思啊?是想说只是换了个说法,其实本质上不变的意思吗?而且约会本来就是为了促进和自己在意的对象之间的感情,还有为了享受一段快乐的时光而一起度过一段时间的意思……吧?若是这样的话,那说是约会也不太算是错误的说法。和岛村约会。光是想到这段文字,就觉得好像会有热气从脑袋里冒出来。 既然在什么事情都还没开始的时候,就亢奋成这样的话—— 那对我来说可能真的算是约会吧。我稍微让自己老实一点,承认这件事。 不过当我一去意识到这件事以后就开始觉得非常难为情,使得我有些后悔,觉得早知道就别承认了。 隔天,我心不在焉地在上课,等到回过神来就发现已经是午休时间,而且还漫无目的地走在走廊上。我这样没问题吗?我回头望向自己走到这里来的路。难道我就像开始想念山上的阿尔卑斯山少女一样,不小心下意识地去追寻岛村了吗?即使我一边如此心想,一边凝神注视周围,还是没有在走廊上看到岛村。如果她有目击到我摇摇晃晃地走出教室,她会有什么感觉呢? 我需要先从这里是几楼这点开始确认。我看向窗外。校外的景色映入眼帘,我从景色的高度来判断出这里是二楼。这是个会让人烦恼该回教室还是该去餐厅的一个位置。 不过这个样子还真像是得了梦游症一样。不过行走的地方不是梦中而是现实,很有可能也会发生撞上谁或是什么东西的意外。考量到也有可能跌下楼梯,还是稍微看着前面再去心不在焉吧……好困难。 在我犹豫该走原路回去还是继续向前走的时候,有一个人从后面走过我身旁。因为是认识的人,于是我便小声向她搭话,接着对方也转过来面向我。是日野。她那稍长的头发跟着她的动作一起摆动。 「喔!你好啊!安达达。你在发什么呆啊?是头晕了吗?」 「不是那样……」 「啊,应该是在等岛村吧?」 很遗憾的,事情也不是那样。我含糊地说声「呃,也不是……」来表示否定。 话说回来,另一个人不在这里。虽然我有在想她是不是会马上跟上来。 「我才想说还真难得只有你一个人呢。呃……永藤呢?」 「啥?」 日野开始往左右两边进行确认。该不会一直到我跟她说,她才发现永藤不在吧? 「真的耶,她不在。那家伙居然会跟丢我,还真难得。」 这还真是奇妙的说法。我想象起永藤肚子摇摇晃晃地走向远方的模样。 如果只有那样的话感觉很奇怪,不过要是再加上走近点心店的画面,就会觉得很符合她的形象。 「反正她应该还是有办法走到餐厅吧。要先过去占位子才行。」 她这样到底是信任永藤,还是不信任呢?本以为日野接下来会直接离开,不过她却对我招手。她轻快地弯着手指,是要我过去她身旁的动作。 「安达也过来跟我们一起吃~饭如何?」 「我?」 「因为也没有其他安达同学认识的人在嘛。想说你会走来这里应该是要去餐厅。」 日野朝我露出像是在磨牙一般的清爽笑容。她的笑容会让人觉得容易亲近,再加上身高差距,让我觉得好像在跟年纪比我小的人对话一样。虽然对她本人说这种话的话,她应该会生气。 「那我就跟你一起去餐厅好了。」 因为我也有些事情想请教日野,于是决定和她一起前往餐厅。 这搞不好是我第一次在岛村不在身旁的状态下跟日野走在一起。一定是第一次。现在想想,我在学校里没待在岛村身边的时候,都不曾跟其他人在一起过。因为我没有觉得自己想跟别人待在一起,所以自然而然就会变成那样。为什么我不会那么觉得?——差点就要开始不断挖掘起自己的过去了,于是我决定忘记这件事。现在的我没有多余的心力可以烦恼那种事情。因为我的头正处于被装饰成右边是岛村,左边是圣诞节这种特殊外观的状态。 「话说我记得之前好像有从岛村那边听说,又好像没有从那边听说,不过听说安达儿的英文成绩很好是吗?」 我想应该不可能从岛村以外的人那边听到有关于我的事情。应该说,岛村到底都说了关于我的哪些事情?我更在意这一点,同时以「与其说是很好,不如说是在成绩很差的人之中算是普通的而已」这种安全的答案回答她。就在日野毫无意义地表现出很佩服的态度,说声「是喔~」之后没多久—— 「hello!」 她就突然用英文向我打招呼。她从上一句连接到这一句的方式实在是太过单纯了,害我差点被吓得心惊胆跳。 「哈……哈喽~」 我对绝对什么都没想,只是因为临时想到才突然说出「hello」的日野露出微笑。 日野就像个小学生一样,而且是就好的方面而言。啊,这跟她的身高没有关系。 「………………………………….」 我接下来要说的绝对不是什么坏话,而且我根本就不可能会觉得岛村碍事,不过岛村不在的话,我就不会排斥跟日野或是永藤待在一起。不,应该是相反吧。如果日野跟永藤在场的话,就会觉得我跟岛村之间有着一股墙壁。换句话说,就是会觉得日野跟永藤很碍事。 我知道她们两个的个性都很好,并不是什么坏人。即使如此,日野跟永藤身上还是不可能有着同于我在岛村身上感受到的感觉。我自己也不知道她们的差别究竟在哪里。假使这是喜不喜欢、讨不讨厌的问题,也很难明确说明为什么会觉得喜欢或讨厌。我并不是那种会因为有什么借口就去喜欢一个人的类型。 我跟日野一起走在校舍里,从教室室旁边绕进去之后就抵达了学生餐厅的入口。冬天的风吹进连接校舍的走廊与校舍之间,使得走廊变得像是风专属的。设置在走廊上的餐券贩卖机前排着长长人龙。当然,有一大半的人都在发抖。虽然有很多人抱怨,但校方似乎没有要改变贩卖机位置的预定。我们走到排队人潮的最尾端加入队伍,在排队的期间,我拿出手机来确认有没有讯息。以往都是因为没事做、两手闲着才会这么做,但现在这个行为有它的意义存在。看见没有岛村传来的邮件之后,我就放下了心。她也不是一定不会寄来「抱歉,还是算了」这种简单的拒绝讯息,我一直很担心这件事。 没有人能保证满心期待的旅行当天一定是晴天。虽然我一直把不可能什么事都能顺心如意这点铭记在心,但还是只能祈祷只有这件事一定要能顺利进行。 我最近有没有做过什么好事?——我想了想有没有什么能够作为许愿筹码的事情,但想到我很少接触周围环境,所以也不是常常有那样的机会。我发誓在圣诞节之前至少要主动去做一件好事。 排了约十分钟之后,终于轮到我了。我希望今天可以稍微暖一下身子,所以点了拉面。日野说声「我也选那个吧」然后买了跟我一样的餐券。学生餐厅的拉面里都会放进鸣门卷。总觉得最近在外面的拉面店,好像都看不到那个漩涡模样的东西了。 「安达儿有什么兴趣吗?」 我们握着自己的餐券走进餐券,然后再次走进柜台前的排队人潮里排队,而日野在排队时问了这个问题。我心想之前岛村问这个问题时,我也回了她一个很无聊的答案,同时也在这时候对日野做出同样的回答。 「我没什么兴趣。」 没有的东西就是没有,就算谎称有,也不能怎么样……而且,我也不可能说出我的兴趣就是岛村这种话。 「什么嘛,跟岛村一样啊。」 日野突然提到那个名字让我吓了一跳,不过在听清楚她说什么之后,我就松了口气。看来并不是被她察觉到了我现在的心境。她这句话反倒让我感到心中有股情绪逐渐高涨。 跟岛村一样……跟她一样吗? 「喔,怎么了怎么了?想起什么好笑的事情了吗?」 因为日野探头看向我的脸,我才察觉到自己现在是什么样的表情,连忙挥手跟她说「没什么」。如果岛村在场的话,被她看到我像这样突然笑出来,说不定还会觉得我是个奇怪的家伙。不过,那样算是比被父母说不知道在想什么还要有所成长了吗? 顺利拿到拉面之后,我们就面对面地坐在长桌边缘的座位。学生餐厅里聚集了相当多的人潮,也几乎没有空位。日野在旁边的椅子上放上手帕,大概是要帮永藤占位子吧。我看她那么做之后,一边心想岛村等等会不会也过来餐厅,一边看向隔壁的座位。但隔壁座位上已经有人了。 日野很有礼貌地双手合十,说了声「我开动了」。而我也学她说出一样的话。之后我就像是在观察她一样,看着她拿筷子夹起面的模样。像这样面对面仔细观察,才发现日野的每一个动作其实都很谨慎。虽然她会让人觉得个性奔放,但她父母的管教方式说不定意外地很严格。 「我问你。」 「嗯~?」 日野一边咬着豆芽菜一边抬起头。她的鼻子亮亮的。 隔了一段空档之后,我才开口询问日野一件我很想问她的事情。 「你知道岛村她喜欢什么吗?」 说到圣诞节,就会想到礼物。听到这个词,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那个。就算不能从岛村那里收到礼物,我也要送礼物给她。我要照着我心中「这就是圣诞节」这种类似刻板观念的印象去做。 「那家伙喜欢的东西……等等,她有喜欢的东西吗?」 日野面露诧异的表情,反过来对我提出疑问。明明现在是我想问她问题。我们彼此都吸了一口面条。日野咬过豆芽菜、喝一口水之后便拿着筷子将双手交叉在胸前。 「岛村的喜好吗……以那家伙的个性来说,她不是会提到这种事情的人呢。」 「嗯,我知道。」 就是因为我不好意思直接问本人,而且她似乎也不会告诉我,我才来问日野,结果却连她也不知道。 「你有没有跟岛村一起去逛过街?」 「逛街吗……是有过几次啦。像是一起去书店,然后还有一起去茶店看过这样吧。」 「茶?」 「不过是因为我的关系才过去,岛村只是顺便看一下而已……啊,我记得那时候她好像说过,她觉得哪个茶叶很香很喜欢的样子。忘记是在红茶那一柜,还是日本茶了。」 「是喔……茶吗……」 那种礼物说不定也不错。感觉比起格外用心地去挑些小装饰,选茶叶的话她或许还能比较轻松地收下。最重要的是那还是岛村会中意的东西,那可是很珍贵的。 「你想得起来那种茶叫什么名字吗?」 我再继续深究下去,日野就把筷子放下之后才把双手交叉在胸前。 「等我一下喔……啊~是叫什么啊?不是麦茶,是在哪一柜啊……不行,我忘了。虽然就快想起来叫什么名字了。我想只要看到就会想起来叫什么了吧……大概。」 「只要看到……呃,可以……帮我过去看看吗?」 不只是茶的名字,我连卖茶的店家在哪里都不知道,所以只能拜托日野。 我没办法把我不喜欢跟别人一起行动这种话说出口。 日野发出「嗯……」的声音,眼神游移,之后就冷静地回答我说: 「找岛村一起去,直接问她不就好了吗?」 日野很合理地说出让我伤脑筋的话。那么做的却最好没错,但现在不太好约她。 而且问她这种问题的话,马上就会被发现我想做什么了。总觉得那样的话会很可惜。 日野看到我一直不说话之后,就好像察觉到了什么事情似的点头说:「我懂了,原来如此。」 「如果是那样的话,我就陪你一起去挑吧。」 虽然不知道她是怎么理解的,不过她似乎察觉到我不想让岛村知道这件事了。 「啊……嗯,谢谢你。」 「今天放学之后可以吗?地点在购物中心。」 「嗯……知道了。」 因为是乡下地方,游玩的地方自然就会比较没得选择。以我们的情况来说,选择就少到只能选要去购物中心还是车站前而已。我想,和岛村一起度过圣诞节的时候,恐怕也会去购物中心里的某个地方吧。毕竟不可能到处都看得到漂亮的景观。 不过,居然要跟日野一起去逛街。总觉得会很跟岛村出去感到不同意义上的紧张。 「不过,岛村她生日快到了吗?」 「咦?不知道耶……我想……应该还早。」 因为她应该已经十六岁了。要说近的话,反而是我的生日还比较近。 「咦?原来不是因为她生日之类的才要送礼物的吗?」 日野露出觉得很意外的表情。因为时间很近,如果让她仔细去思考到底是为什么要送礼物,很可能会因为日期很接近而被她发现我的真正用意,所以我连忙试着去掩饰。我急着说些什么,但就只是空有气势而已。 「呃……就是因为那样?就是因为那样。」 我在语尾音调非常诡异的状态下,硬是连续点头了好几次。同时心里焦急地想:要是她深究这个部分会让我很伤脑筋。 「啊,看到日野了。」 此时永藤走了过来。 日野很高兴地抬头说一声「喔!」。她的鼻子又亮亮的了。 对我来说,永藤是在一个相当刚好的时机出现,使我很想向她道谢。 永藤手上拿着的是福利社的面包。她刚刚是不是去买面包了? 虽然她特地把面包带来这里让我觉得很不可思议,不过我理解到她会这么做是因为日野在这里。我有点向往她们这种不需要事先约好,也会自然而然聚在一起的关系。 「哦~哦~你来得很慢嘛,永藤小朋友。你是迷路到哪里去啦?」 「嗯~」 永藤无视于日野的话语坐到她的旁边,然后把手放到日野的头上。 她轻敲日野那一头看起来很柔软的头发。日野以像是在模仿什么人的威胁语气对她说:「你做啥啊!」 「没有比刚才还要小。」 「啊?」 「因为我在想说是不是日野变得比平常还要小,我才会跟丢。」 原来她还真的迷路了喔。在我觉得傻眼的同事,日野也对永藤的头做出反击。 她这一敲,敲出了清脆的声音。接着她们就若无其事地开始吃起午餐。 她们感情真好。要伸手去敲岛村的头这种事情,我实在是办不到。 「抱歉~安达儿,你等很久了吗~?」 原本应该是在校门口等的日野不知为何在向我招手。 我非常烦恼到底该怎么回应她。虽然我知道她是在开玩笑,但我该用怎么样的玩笑话回她比较理想?因为我的反应太慢了,所以日野也保持举着手的模样僵在那里。 「我去牵脚踏车,所以也没有在等……抱歉,变成单纯在陈述事实了。」 「唔……不会配合别人开玩笑,你也是岛村系的人呢。」 虽然把我算在「岛村系」这个类别里让我很高兴,但也让我觉得心情很复杂。 我想,如果岛村是像我这样的人,我一定就不会产生喜欢……像是喜欢的感情了。 「不过你很努力在想怎么搞笑这点值得赞赏。」 「……谢谢。」 意外收到一句赞赏的话。不,这番话感觉也像是在安慰我。 「永藤不在这里吗?」 「喂喂喂,我可不是那家伙的妈妈喔。我们两个也不是总是在一起啊。」 日野装模作样地做出回应。真要说的话,其实会因为身高的关系,导致永藤感觉比较像妈妈的角色——这话我没有说出口。或者说她们是像姐妹,然后日野是妹妹——这句话我也吞回去了。 「那家伙说她有事。不过,这种状况一年里面多少都会有个一次。」 我比较惊讶的是一年里居然只有一次。虽然我想日野应该只是随便说说而已。 不过感觉永藤就某种意义上而言,比岛村还要更难理解。 「好!那走吧~」 日野一边大力举起自己的手,一边开始踩着小跳步前进。 明明外面就冷到不行,而且今天连太阳都被云遮住了,让我很佩服她在这种情况下居然还能这么有精神。 「你不搭上脚踏车后面吗?」 「要啊。不过不先离开学校一段距离的话,被老师看到会被啰嗦好几句不是吗?」 说着她便快步走到校外。虽然之前岛村就曾用像是在开玩笑的语气说,日野跟永藤是模范生,不过我现在才理解到大概就是这种感觉。岛村是个在脚踏车停车场的时候就会搭上脚踏车后座的不良少女……不良少女反而比较轻松这点也挺奇妙的。 「干嘛~?」 走在前头的日野大概是感觉到了我的视线,转过头来看向我。 「想说日野还真是个模范生……」 「再多夸我一点也没关系喔~」 开着玩笑、一副得意洋洋地模样的日有人在经过转角之后,立刻跳上了脚踏车的后座。比岛村的手还要小、还要轻盈的手,放上了我的肩膀。 虽然是平日下午,但购物中心的停车场却停满了车。连脚踏车停车场也摆满了淑女车,停个脚踏车都要费上一番功夫。要是停的时候不小心跟其他脚踏车靠在一起,也要担心自己的车可能会在别人牵出来的时候被弄倒,或是?反过来在自己牵车时弄倒别人的车。我在学校的脚踏车停车场也遇过好几次那种情形。 我们从一楼宠物店旁边的入口进入购物中心。带路的部分只能交给日野,所以我只负责跟着她走而已。而现在负责带路的日野则正在讲电话。「嗯,对,是没有什么理由,反正我会去一趟,有没有什么东西要买……啊,好好好,要几个?五个?嗯,知道了。」 从讲话方式来判断,看来应该是在跟家人讲电话。我也装模做样地拿出了手机确认有没有未读邮件……没有。很好很好。虽然本来就很少收到岛村的邮件了。我想最后一次收到,应该是问会不会仰卧起坐的那一次……那个问题到底是怎么回事?即使到了现在,我还是会对那件事感到不解。 经过购物中心里那每周都会卖不同商品的蛋糕卖场跟酒品卖场前面之后,就看到了面包店对面那间位于十字路口一角的茶点。光听到「茶」这个字的时候,脑海里是模糊浮现了绿色的印象,不过店里是以褐色茶色居多。这是因为柜子上陈列着许多装有茶叶的袋子。招牌上刻有像是古代人名的文字,应该是念做「三国屋」吧。 一进到店里,站在旁边的店员就递出了一个小纸杯,说「欢迎试喝看看」。突然收到的纸杯里头装的是茶。纸杯里的茶只有和小指长度差不多的高度,只有一口气的份量,喝下去之后就先对舌头造成了影响。就算没有去意识到,但舌头似乎也冷到了极点,于是我就在毫无心理准备的状态下碰到了很烫的液体,舌头因此烫到弹了起来。感觉连眼睛都要跟着花了。 在撑过这波烫口的感觉后,我便对于口中味道老实说出「好苦」的感想,收下空纸杯的店员随即露出苦笑。接着店员就向日野说声「感谢您一直以来的光顾」,日野也轻轻举起手向对方回应「不客气」。店员没有要日野试喝,而且她也以一副对这里很熟悉的模样开始看向柜子。 「你常常来吗?」 「嗯~算是吧。因为有时候家人要喝。」 日野随便地带过这个话题。她这段发言和要来买茶这部分莫名有种千金小姐的感觉……这算是偏见吧?日野拿起篮子,干脆地把同样的茶放了大约五袋到里面。看来应该是她的家人刚才在电话里拜托她买的茶。包装表面上写着「生姜茶」。 「感觉喝了身体会很暖和。」 我在旁边看着她,说出这样的感想。虽然一直保持沉默会比较轻松,但我却感觉到有种至少还是要跟她讲些话的奇怪义务感。会这样可能是因为,我今天是站在要她陪我来买东西的立场的缘故。日野拿起一包茶,一边发出「嗯……」的声音,一边摸着袋子表面。 「家人是说对寒冷体质的人很有效……的样子。」 「日野不喝这种茶吗?」 「因为我不是寒冷体质啊。」 她把那包茶放回篮子里,然后边说着「是在哪里来着?」边抬头望向柜台旁边的柜子。柜台旁边的是红茶柜,旁边则是中国茶柜,日野正交互看向这两个柜子。 柜子底下有摆放分别装有各种红茶茶叶的罐子,让人可以去问味道。这些茶叶尽是些我不知道的品种,所以我就随便挑一种来试闻一下。但我对这方面不太了解,无法明确理解茶叶的味道。当中有的散发清香,也有的带苦味。 日野也把罐子一瓶一瓶拿起来闻。她能靠味道来分辨茶叶吗? 我决定暂时先退到后面旁观。我转头望向走道上的大厅。 大厅有块空间里放有用来给人休息的椅子,而在大厅中央则摆有巨大的圣诞树。绕在树上的灯串按照红、蓝、黄的顺序逐一亮起,这些灯若是在太阳还没下山的时间会很不显眼,但我想到了晚上应该就会吸引大家的目光。圣诞树上也还有其他苹果、星星等装饰,让整棵树变得相当美丽耀眼。 记得小时候也曾在故事里面看过这样的景色。 整座城市和人们都在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圣诞节。在圣诞树的周围,有许多人不断来往。 面向前方。然后,自然而然地低下头来。 「………………………………….」 其实,这样应该很奇怪吧,两个女生居然要在圣诞节一起外出,还满心期待着那一天的到来。 岛村一定没有在期待圣诞节的到来。既不会感到欢饮期待,也不会感到心跳加速。我想她应该只是把圣诞节当做一种例行节日放进预定行程里面而已。我们两个的心态之间有着很大的落差,我究竟是想让她知道这件事,还是不想让她知道?要是不想让她知道的话,照理说应该只要低调行事就好了,所以我果然还是希望她知道这件事也说不定。 但是想到有可能会因此扩大我和岛村之间的距离,就觉得很害怕。 这样的苦恼,简单来说就等同于单相思的那种复杂心情。 「安达儿同学,我想问你一件事。」 日野转头看向我,没有放下伸去碰触茶叶袋的手。她向我搭话,我慌张地抬起头之后,用「怎么了?」这句话催促她继续说下去。 「你是那种——如果我很有自信地说是这个,结果弄错时会生气的人吗?」 「我想我的个性应该没有糟成那样吧。」 「那就好。大概是这个。」 她把拿在手上的茶叶袋子递给我。看来她意外轻松地就想起来是哪种茶叶了。 拿到袋子上写着「legend of africa」……是个印象跟岛村兜不起来的名字。是红茶吗?非洲茶?应该就像静岡茶那样的感觉吧?不,不可能吧。 「要一起拿去去结账吗?」 我把茶叶放进日野举起的篮子里,决定一起结账。 在一起结完账、把钱交给她之后,日野就伸手指向就在茶叶店附近的咖啡店。咖啡店里的客人很少,霜淇淋的招牌却相当耀眼,看起来有些空虚。 「要不要先去喝个茶?」 「呃……那就去喝一下好了。」 她都愿意陪我一起来买茶了,所以我想至少请她来喝杯茶。 我们只在走道上走了一小段距离,来到了咖啡店。 「我请你。」 我走到日野前面一步的位置,挥动钱包向她示意。日野睁大了双眼。 「为什么?」 「因为你陪我一起过来这边,就当作是谢礼。」 「喔!发现安达儿的优点了呢!」 她用非常浅显易懂的方式夸奖我,像她说得那么干脆,我也会莫名其妙得觉得开心起来。 拿了点好的咖啡在找位子时,我发现这里的椅子是四只脚的。呃,虽然这点本身是很普通,但椅子很粗糙,长得很像国中技术室里面的椅子。椅脚的木材部分完全裸露在外,相当朴素。不知道是不是原本是别间店的椅子,然后再把它拿过来用。有种民间工艺的味道。 一把身体靠上感觉像是后来非常勉强地硬装上去的椅背,椅子就自然发出了吱吱声响。 「这里有点冷呢,脚凉飕飕的。」 日野一边用手包覆着咖啡杯,一边轻轻地用鞋子敲出声音。脚下的确不会有暖气吹进来,一直有股让人安心不下的寒冷存在。看来客人不上门的原因似乎就静静地待在桌子底下。 我很怕烫,所以我先把咖啡吹凉后再一次一小口地慢慢喝。不过就算我不怕烫,我想以现在的我来说,应该也会刻意在喝的时候夹杂吹凉的动作吧。因为那样就会专注在咖啡上,可以拿来当作不说话的借口。 在我默默喝着咖啡的时候,日野突然伸手指向我这边。 「你现在正觉得没话题好聊很伤脑筋对吧?」 她很准确地猜中了我心中的想法。虽然一开始觉得她很厉害,不过想想我一直都没说话,那她会猜中也是当然。我用苦笑来敷衍,随即日野也对我露出笑容。在这时候还能露出清爽笑容这一点,或许正说明了日野生来就是这样的性格。 「虽然跟永藤来的饿时候也差不多是这样啦。如果是她的话,反而是开口的时候会更让人搞不……」 日野的话在中途停下。她还张着嘴巴。日野就在这样的状况下,缓缓把头向右倾。她探头看向我身边走道的方向。 我受到她的影响跟着她一起回头看过去,随即我的双眼便睁大到甚至会感到疼痛。 岛村跟永藤一起走在路上。 岛村很亲密地把手放在永藤的肩膀,一起走在路上。 我不由得和日野对望。 「她说有事就是……喔~这样啊……」 日野动作僵硬地点了头之后,便用手肘顶住桌子,托起脸颊。她的视线也有种像是顾虑到我才会朝向我的感觉。岛村她们没有发现到我们,就往别的方向离去了。眼睛好痛。会这样是因为我忘了眨眼。就连眼皮都愣住了。 「你有听说吗?」 她的意思应该是「有没有从岛村那里听说这件事」。我默默摇头回应。 一承认这件事,就感到内心有所动摇。可是,为什么会这样? 既然是朋友的话,那一起去买东西也没什么好奇怪。虽然我是很想用这种道理,让自己接受她们一起来这里这件事—— 但就是莫名有种不舒坦的感觉。在因为圣诞节到来而感到欢欣鼓舞的时候 却有股强烈冲击从旁边袭来。有种像是打不倒翁那样,只有身体往旁边飞走的不自在感涌上心头。那样的不自在打消了事情进行得很顺利的错觉,使得焦躁感和不安一鼓作气地爆发了出来。我从眼睛的干燥程度感觉到我眨眼的次数变少了。 日野往前探出身体。然后语气生硬地说出「唉……真是的」一副在表达「我真是被你打败了」的模样。 「你这人还真叫人伤脑筋啊。」 「……咦,你是指什么?」 她突然伸手拍我的肩膀,让我感到很困惑。我的头随着拍肩膀造成的晃动感到晕眩。 「要不要跟踪她们看看?」 日野以有如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语气如此提议。我在开始思考之前就先张大了嘴巴,但声音却还留在喉咙里。我像是缺乏氧气的金鱼一样不断开阖自己的嘴唇,而我的思考就在这段期间跟上了脚步。我心中的少女命令我要跟上去。正因如此,我才更要提出否定的回答。 「还是不要吧。而且她们……也好像有什么事情要做的样子。」 「有事情要做」的部分是我个人的一种讽刺,而且我厌恶刻意说出那种话的自己。岛村会跟我以外的人走在一起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应该说她跟我以外的人走在一起的次数,照理说比跟我走在一起的次数还要再多上不少。但是,为什么我的内心会这么不平静呢?其实我岂止是想跟踪她,我更想追上去,然后默默走在她的身旁。虽然日野目前好像还比我从容,不过我有种她的心境可能和我很相似的感觉。有种情感存在于低得能让我们两个抚摸头顶的低处,而我们不禁显露出了那种情感。 「安达儿真的是个模范生呐~」 日野只露出小的笑容开口嘲讽我。 在感谢她今天愿意陪我来之前就陷入了这样的氛围当中,真的是错失了不少机会。 之后我们迅速喝完咖啡,在仍然飘着微妙气氛的状态下离开了购物中心。 我不太记得是否有跟日野一起到学校的脚踏车停车场。 我的手指在手机前面不断来来去去。 『你为什么会跟永藤在一起?』 这段文章会让人感觉很有压力。特别是「为什么」这部分。 真心话比例占得很重的这种说法,使得心中某种讨厌的东西逐渐扩大。 要我老实面对自己内心的话,我……似乎是在嫉妒的样子。 就只是像那样走在一起,说不定就只是出来玩一下而已,我却甚至觉得自己像是遭到背叛了一样,擅自像这样感到受伤。明明岛村也没做出任何会被人带去逼问的亏心事。我知道不能这样,但心情却完全没有好转的迹象。 很想这样问她,想问得不得了,却又苦恼着自己是否可以去问她这种事情。 以我的立场来说,我可以问她这种事情吗? 我可以干涉她所做的每件事情吗? 再说,从岛村的角度来看,我跟日野也是擅自?擅自……我想不到适合的形容,未经同意?就一起去别的地方了,不过岛村应该也不会对这件事有什么想法吧。我马上就能想象得到她就算在之后才知道这件事,也会只说一句「是喔~真难得耶」就没有下文了。也就是说,如果岛村会像那样结束掉这件事情的话,那我也必须像那样做出结论……才行吗? 我是岛村的什么人? 这个自问让我稍微冷静了下来,停下像是因为一时冲动而产生的行动。 我把手机丢到一旁,躺到床上。虽然才刚洗完澡,头发还没干,但我实在没有那个心情坐起身子,于是便躺着伸直了自己的手。我将手伸向枕边,拿起今天买的茶叶的袋子。 茶叶的外面慎重包上了一层送礼用的包装。这似乎是日野出的主意。 一直呆滞地盯着它看,就觉得心里的躁动似乎在高温之下逐渐融化。 我是岛村的朋友……就只是那样。我必须要拥有这种自觉。 我之前都自以为她的朋友只有我一个人。在不知不觉之间,我就开始认为可以和岛村单独两人一起外出,并且站在她身旁的人就只能是我。对这其实是个严重误会的事实感到心痛才是错的。即使我再怎么激动,都只是单方面的想法。 「……要反省。」 像是黑炭般的东西还浮在心头上。我把那在放学后留下的东西,一个个咬碎。虽然是又苦又浓厚粘稠得让人觉得不愉快的味道,但要是不把它消化掉,今晚恐怕就无法入眠了。 ……在咬完那些又黑又脏的东西以后,重新思考。 我和岛村是普通的朋友。无论自己所期望的是什么样的形态,现况就是如此。 我想在这样的现况下逐渐缩短和岛村之间的距离,就算只是一步步慢慢来也没关系。 为此而有昨天、今天和明天。为此而有圣诞节。 但是,也有必须要一直放在心上的事情。 缩短和对方之间的距离,就代表着传达给对方的东西的份量也会跟着变大。 就像手太靠近火焰就会烧伤那样。要传达给对方的东西的份量拿捏很重要。 我收到圣诞节这个题目,想对岛村传达什么? 爱?不不。爱慕?不不不!喜欢?从刚才开始在脑海里浮现的,尽是那样的词汇。 总之,就是很温暖的感情。一种在我的胸口里缓缓流动的温暖粘稠液体。 把那样的温热放上她的手时,会有让她觉得很温暖的一天到来吗? 「……岛村。」 仅仅是轻声呼唤她的名字,就觉得胸口发热。 感觉光是靠着「岛村」这两个字的发音,就能够撑过今年的冬天。 第四章完 附录「社妹来访者2」 我一边走在路上,一边心想回家以后要做汉字的练习题作业,然后练习吹直笛,还有这些全都结束之后要做什么,走着走着就听到了「噜噜噜~」的声音。于是我回头一望,然后就喊了声:「哇!」 我一回过头,就看到了小社。因为她会毫无征兆地直接出现,所以就算是第二次,我还是会被她吓到。 从学校返家的路上,我再次遇到了小社。这里是社区中心跟特殊教育学校之间的道路,周围有很多梨子园。因为是其他小孩也会经过的地方,所以小社吸引了相当多的目光。这样让我有点难为情。 大概是因为进到冬天了,现在垂在小社背上的不是帽子,而是围巾。不知道是不是那些轻飘飘又会发光的东西的影响,感觉围巾看起来比小社还要重。 小社身上有种独特的漂浮感。发型也是在后脑勺绑成蝴蝶结,有点奇怪。 「你是岛村小姐(小)对吧?」 「是……是没错……」 那个「括号小」是什么意思? 「因为会没办法区分,就叫你『小同学』吧。」 「唔喔~跟名字一点关系都没有。」 不过……就算了吧。这种昵称挺新奇的,或许还不错。 反正在学校也只会被人叫「小岛」而已。 「小社也在放学回家的路上吗?」 问了之后,我才发现小社手上什么东西都没有。今天她连可乐冰都没有拿。 「我又没有去上学。因为我在几年前就已经毕业了呐。」 「你不用去上学吗?真好~」 「很好对吧~」 小社得意洋洋地挺起鼻子。可是她的身高几乎和我一模一样。 虽然也是有很较小的大人,不过,感觉她说的有点假耶…… 我靠上特殊教育学校靠近道路这一侧的栅栏。小社也走到我的旁边来。跟栅栏上快要脱落的水蓝色不一样,她散发出的光芒有种新鲜感。是从产地直接送来的呢。 不过我是在什么时候跟小社成为朋友的?明明前阵子我还被她追着跑。 ……嗯,就算了吧。而且她之前还给我可乐冰。 「我问你喔。」 「什么事?」 小社说话的语气很有礼貌。虽然也有种她讲得不是那么标准的感觉。 「你真的是外星人吗?」 「说什么真不真,我从来没有说过谎。」 「啧啧啧。」小社边这么说边挥动手指。唔唔,那样的话姐姐就会变成骗子了。 「那让我看看证据,证明你是外星人的证据。」 我像是要舀水那样合起我的双手,把呈现碗状的双手伸向她。 小社面带从容的笑容发出「啧啧啧」的声音,再次挥动手指。 「让人看证据是违反协定的行为,所以我不能让你看。」 「咦~」 「宇宙里也是有很多严格规定。」 「呜……既然很严格的话,那就没办法了。」 有种好像被她敷衍过去了的感觉。果然是假的吗?可是她又是水蓝色的。 「喔,那是什么?」 小社伸手抓住伸出我书包外面的东西。她这个动作让我的书包产生摇晃,稍微压到了肩膀。还有小社的头发一晃,轻飘飘的光芒就往我这里飘来。这让我稍微吓了一跳。 「你不知道什么是直笛吗?」 「值迪?」 小社从我书包拔出来的东西是我的直笛袋。居然连直笛是什么都不知道,看来应该连小学有毕业都是骗人的吧。小社把直笛从袋子里拿出来,用手指弹着笛子。 「这是乐器,要这样拿着,从这边去吹它。」 不小心就得以忘形地开始教她怎么吹笛子了。小社说着「喔喔」然后乖乖地拿好笛子。 虽然正常来说会不希望别人吹自己的笛子,但对方是小社的话,就不会感到排斥。会这样是因为她散发出的透明感造成的吗?待在小社身边,就会感觉到一种跟冬天的寒冷不同,像是碰到清水的清爽冰凉感。就好像透明的冰块带有温暖的温度一样。 小社含住直笛之后,突然就有股哔呜咿呜咿咿咿呜咿呜呜咿咿「呜叭叭叭叭」这种乱七八糟的高音袭击耳朵。似乎是因为小社吹气的力道太强了才会这样。 「喔喔,喔,喔!」 吹出那种声音的小社自己也被高音弄得昏头转向。看她这样,我不小心就稍微笑了出来。小社散发出的那种飘忽氛围明明就给人一种「我什么都会!」的感觉,实际上却很像个普通人,我心想:「嗯~很普通嘛,这样啊。」觉得小社和自己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还真是激烈的音乐啊。」 「很激烈的就只有小社而已啦。」 不过从她刚才吹奏的方法来看,她是真的不知道直笛是什么东西。 ……小社到底都过着什么样的生活啊?总觉得好像开始在意起一些事情来了。 「呃,吹气的时候要再稍微温柔一点……」 「啊,差不多是特卖会的时间了,我该走了。」 小社用手推一下栏栅,轻快地离开。特卖会?是超市吗?还是肉店? 我在她把直笛还我的同时觉得有一点点遗憾。本来还想说我可以当她的直笛老师。 不过她又没有看时钟,她是从哪里知道现在是几点的? 小社回过头来,面带微笑向我挥手。 就在我因为她这么做而准备跟着脱口说出「再见」的时候—— 『x▲△★a々bθ!』 「咦?」 我就像是眼睛被紧紧压住一样,瞪大了双眼,愣在原地。 我感受到会让我做出那种反应的冲击。 刚才的声音是怎么回事? 「喔,不小心就说出口了。再~见~了~」 小社用像是在扭动身体跳着舞的动作挥手,然后迅速跑走。 「喂~喂……嗯……」 本来是想要留住她,不过她跑得很快,所以我在中途就放弃了。 更重要的是,刚才那个声音到底是什么?我对这部分比较有兴趣。 那是我完全没听过的语言。应该说,那不太像是语言。不是从喉咙发出声音的感觉,而是像直接让我的耳朵产生震动的那种……英语?法语?还是—— 该不会就是—— 「外星语?」 是外星语吗?我疑惑地歪起头。我一歪起头,留在小社刚才站的地方的光粒就掉到了我的鼻子跟眼睛上。我用手指去擦拭,光芒马上就随着吐出的气一同飞往天空,在瞬间消失。 我仰望这幅景象,心里默默觉得小社会不会是由这种光粒聚集组合而成的。 她到底是外星人,还是假装自己是外星人? 不论是真是假,她整个人都很奇怪这点肯定不会错。 奇妙的☆安达 我坐在位子上看着一到午休,连课本都不收就直接摇摇晃晃地走出教室的安达,她没事吧?她的步伐看起来实在不像是有目的的感觉。她会这样跟我还有圣诞节有关吗?我想应该有吧——我如此心想,同时放弃去追上她。 自从来到我家跟我约好圣诞节要出去玩之后,安达就一直都是那个样子。让灵魂跑到肉体外面玩耍,身体的动作变得马马虎虎的。即使是上课时间,她有时候也会突然露出笑咪咪的表情,从旁人眼中看来真的是诡异到了极点。 过去那个脸上一副若无其事的表情,语气也很沉稳的不良少女安达,究竟随着冬天的到来消失到哪里去了呢?虽然我想她本人应该会觉得这种形象很莫名其妙吧。我也容易被人误以为便服都是思梦乐的衣服,所以我能了解她的心情。 从她没有马上回到教室这点来看,似乎是去了福利社或学生餐厅的样子。我在想接下来该做什么,想着想着就看见永藤很难得地一个人呆站着。明明大多时候,日野都会在她身边。虽然我不确定到底是永藤会出现在日野身边,还是相反过来就是了。永藤一边重新戴上眼镜,一边往我这边走来。像这样看着永藤,就会觉得她很高大。有点羡慕。 「你有看到日野吗?」 「我怎么可能比你还要清楚她在哪里呢。」 「说的也是。」永藤不断点头,很认真地对我的回答表示肯定。我本来只是打算开个玩笑,不过永藤的说法很正确。我跟日野她们不论是认识的时间还是交情都还很浅。 「我把眼镜擦一擦,就找不到日野了。」 很难判断她到底是不是认真地在说这句话。永藤说的话大多是那样,如果想去分辨的话会让自己感到精神疲劳。亏日野有办法跟她待在一起。或许友情这种东西会优先于大多数的情感吧。 「你今天是吃便当吗?」 「不是,是要去学生餐厅吃。」 「那日野应该是先去学生餐厅了吧?」 永藤说声「喔~」拍了一下双手。在学校里说到午休的话,会去的地方相当有限。即使是永藤,应该稍微想一下也能想到才对,她是不是什么都没在想啊?她这样不免会让人觉得「既然这样,那应该不需要眼镜吧」。可是她虽然是这个样子,考试成绩却也挺不错。她的脑袋到底是什么样的构造呢? 「岛村也要去吗?」 「我应该会去福利社吧,总觉得今天就是想去那里。不过就跟你一起走一段路吧。」 我从书包里拿出钱包,和永藤一起走出教室。难得会和永藤走在一起。 永藤高大的身材显眼地出现在视线的一角,让我自然而然地抬起头来看她,但她的头几乎没有在动。她的眼睛也几乎没有看向左右两边,太过笔直的视线反而让看着她的人感到不安。如果她在外面也是这样的话,那还真亏她都不会被车子撞到啊。平常日野都在她身边,应该没问题吧。话说,记得永藤好像有加入社团,不过不晓得是什么社团。我完全无法想象永藤跟日野以外的人流畅对话的模样。她就算是跟我讲话,在沟通上都会有点小状况了。 ……对了,就问问永藤吧。感觉她会比日野还要更直率地回答我。 「圣诞节的时候,你会做什么吗?」 想说全部都交给安达决定也不太好,所以我也在思考圣诞节当天要做什么。 心想永藤的回答可能可以当作参考就开口询问她,接着她的双眼便看向我这里。 「我会吃鸡肉咖喱喔。」 她的回答跟我期待的在方向性上完全不同。 「是喔。原来还有这种的。」 去咖喱餐厅……不对,是跟安达一起煮咖喱……感觉好像有点不太对。 「没有其他的吗?像是跟日野一起出门之类的……啊~呃……算了,当我没问。」 我含糊结束说出口的话。或许是想借由知道除了我们以外也有相同案例来得到安心,所以才会不小心差点脱口而出。永藤眨了眨眼,然后说:「日野?」 「日野怎么了吗?」 「没什么,没事。」 「是吗?日野她啊……唔~日野她……日野她……」 没有在听我说话的永藤不知道为什么擅自开始烦恼起来了。她将手交叉在胸前,扭动着自己的头。 「总觉得日野她总是待在我家啊……」 「啊……喔,这样啊。」 「说到日野,小时候我好像有跟她交换过圣诞礼物吧。」 她突然很有活力地补充了一个答案。这家伙大致上也很奇怪。 「礼物?……原来如此。」 这或许是个不错的主意。不过,我有些排斥跟现在的安达商量交换礼物,所以「交换」的部分就不采用,而是单方面送她礼物。不知道当天能不能因为谈到那件礼物的事情,让气氛稍微热络一点?这是我的目的。 但是安达想要、喜欢的是什么样的东西? 虽然只要直接去问她本人事情就很简单了,不过总觉得那么做就少了些乐趣。 感觉她不太会穿偏贵的鞋子,但要是她指定那种东西的话我也会很伤脑筋。 我一边想着这种事情,一边走下楼梯,经过走廊,然后来到福利社前面。在建筑物的边角处设置了一个面向外侧的小卖场,负责管理的是一个阿姨。里面的白色墙壁因为电灯的光芒看起来有些泛黄。那颜色跟拿来搬营养午餐面包的大箱子很类似。 福利社的排队人潮没有学生餐厅那么多。等几个先来的人买完后,就能悠哉挑选了。 「喔~原来有在卖这种东西啊。」 永藤把眼镜往上移之后,用一副觉得很稀奇的模样把脸贴近商品一览表,看着上面的内容。 「你不曾来买过吗?」 「我午餐都是吃便当或是去学生餐厅吃,可能不曾来过这里。」 「原来如此。」 我倒是很常来。会翘课跑去体育馆二楼的那段时间,我也是来这里买午餐。也因为这样,我跟福利社的阿姨变得很面熟。她对我露出微笑,我也低下头向她问候。 然后随便挑个甜面包。 话说回来—— 「先不提那个了,永藤。」 「嗯?」 「你为什么要买面包?」 喔对收下装有牛奶、红豆面包跟鸡蛋三明治袋子的永藤提出质问。 她似乎在这时候才想起自己要去学生餐厅。她看向袋子底部。 「对喔。」 面包和牛奶跟着她的袋子一起摆动。 「说到底你跟着我来这边也很奇怪。」 「那你就跟我说嘛。」 希望就算不用我说,她也能自己想办法察觉。虽然这对永藤来说可能太过困难了。 永藤嘴上一边说着「我该走了」一边摇摇晃晃地往餐厅方向走去。我看着她的背影,跟她说: 「那个啊,如果有空的话,放学之后可以陪我去买东西吗?」 既然她都跟来这边了,就顺便?邀她一下,结果她几乎是毫不犹豫就点头答应了。 「可以啊,不顾要买什么?好吃的东西吗?」 居然是以食物为前提吗?就算是吃的也好,安达有什么喜欢的东西吗? 「我要去挑圣诞礼物。以为这方面的事情我不太懂,才想约你一起来。」 再怎么说永藤都是有实际跟日野交换过礼物的人,说不定可以帮我挑出适合的礼物。我也对她就个性来说,感觉不会烦恼太久就能做出决定这点抱有期待。 要是让我自己一个人去挑,有可能会没办法在圣诞节来临之前挑好。 「你要送礼物给谁?……难道是我吗!」 「不是。」 永藤很高兴地指向自己,于是我冷静地否定了她的答案。 「呃~想说买一下要给妹妹的礼物。」 我临时编出了一个谎言。要是我说安达怎么样之类的,害她产生奇怪的想象我也会很伤脑筋。 永藤「嗯?」地一声,歪起了头。 「岛村有妹妹吗?」 「有啊,有个小不点的妹妹。」 我没有说出还有一个比自己高的妹妹。 「日野也很娇小呢。」 「啊……嗯,是没错。」 永藤心满意足似地不断点头。她这样让我很想问她:「所以那又怎么样?」 我和说完「那放学后见」九里区的永藤道别,然后决定回到教室。 在那途中,我对于把安达形容成妹妹这件事烦恼地发出「嗯……」的声音。安达是我的妹妹。感觉还真微妙啊。 「……不过——」 我也曾被她叫过「姐姐」。 既然如此,那就只是有点高大还是娇小的差异而已,,没什么问题吧。大概。 仔细想想,这或许是我第一次跟没有日野陪在身边的永藤一起度过放学后的时光。日野的话,我也曾在假日陪她去钓鱼。永藤则是要参加社团活动,又要顾店,给人一种意外忙碌的印象。 「是不是因为忙过头被搞得晕头转向,差点忘记放学后的约定了啊~?」 「因为我忘记写在手掌上了,这也是在所难免,在所难免。」 永藤面无表情地轻轻挥动自己的手。这家伙刚才竟然打算直接回家。 我们在走出校门之后就一直走着,现在则来到了购物中心的停车场。这种时候就会很想念安达的脚踏车。我干脆也把零用钱存起来买台便宜的脚踏车好了。 「永藤你不练习怎么骑脚踏车吗?」 「反正有日野在啊。」 「原来如此。」 那就没关系了。 我们通过吸烟区前面,进入购物中心。虽然我说等逛完一圈之后再来想要挑什么,不过她没有连要挑什么这件事都忘了吧?我往上看向一旁端正的脸蛋,感到担心。 「虽然现在才问好像有点太慢了,不顾日野不来吗?我本来以为她会跟来。」 「她说她有事情。咦,她有说吗?」 永藤歪起了头。总感觉好像每问她一个问题,她就会烦恼一次。而她似乎在跟日野说话之前,都还记得自己跟人有约的样子。她到底是因为什么事情而忘记自己有约,实在很耐人寻味。 虽然永藤无视了入口左边的酒品卖场,不过她对从那里往左转之后的面包卖场产生了反应。她的脸朝向面包卖场,同时很有活力地踩着步伐。真是毛骨悚然。 「不觉得面包也是个好选择吗?」 「不好。」 我推着永藤的肩,迅速通过面包卖场。必须要把她的视线移开紫芋面包才行。 从茶点旁边经过时,我想起了之前来这里的事情。那时候是跟日野和永藤一起来。日野说要买回家就买了一堆茶的时候真的很惊人。毕竟她很干脆地就花了一万元以上。 在这段回忆掠过脑海的同时,我们朝着摆有圣诞树的那条走道前进。看见圣诞树上华丽到夸张的装饰,就会很怀念一件事情。小时候的我看到这种景象,就会希望能爬到树的顶端。因为我喜欢高的地方。 从高处看见的景色和平常看见的不一样,以前的我为了追寻景色的变化,而找过各种地方。或许以前的我向往着能够到达不同的世界也说不定。现在回想起来,那种爱冒险的个性确实就像是在看着住在遥远世界的人们一样。在以前的我眼中,看起来应该也是那样吧。 虽然已经不记得了,不过以前朝着遥远世界迈进的我是不是吃到了什么苦头呢? 如果是因为迟到苦头的反作用力造成了现在的我……不过就算真的是那样,也没办法改变什么啊。 「我们一直都在随便走走,要去哪里呢?」 因为我觉得我们好像只是漫无目的地往前走而已,于是我试着这样询问永藤。 「说的也是耶……」 永藤环望周围的陈列柜和展示柜。她转动波子的动作很夸张。 「可能会想要回力标吧。」 「……咦?」 这人突然对狩猎产生什么兴趣啊?而且哪里有摆那种东西了? 周围都是卖夏天用家电跟手机的商店喔。 「我觉得小朋友玩回力标会很开心。那个很好玩喔,虽然冬天玩的话很容易断掉。」 「啊,这样啊……对喔。」 今天是用「要买给妹妹的礼物」这个名义过来的。那样的话,买回力标的确也是可以。但是给安达回力标之后要怎么办?她会产生往岛群丢回力标来玩这种兴趣吗? 「挑个更实用一点的东西应该会比较好吧,我妹那么成熟。」 「实用……」 永藤的字典里真的会有这个词吗?毕竟她是个会突然提议说要买回力标的人。 「买十个我家的可乐饼怎么样?」 「哇~永藤小妹妹还真会做生意。」 虽然除了实用还是实用,但是在带回去之前就会冷掉了……不过问题应该不在这里吧。 永藤发出「唔……」的声音搔着头,同时开始往前走。虽然我觉得很明显找错商量对象了,但还是跟在她旁边一起走。走到一半,永藤的眼睛突然就朝向了右边。她看的那里有卖菜刀和砧板,而当中有一个鱼形的砧板。她直直盯着那块砧板。 「钓竿怎么样?」 「那是日野想要的东西。」 我驳回她那应该是从鱼联想到的提议。 永藤的视线换看向左边。她看向名牌糕点区的展示柜。 「不倒翁最中饼怎么样?」 「与其说是圣诞礼物,应该还比较像贺年礼物吧。」 「这样啊。」永藤对自己的提议毫无留恋,迈步前行。在走了一小段路以后,接着便看见洗衣店跟脚底按摩店(有熊的图样),于是她就说:「那洗衣机呢?」给我等一下。 「你只是把你看到的东西说出来而已嘛,」 「对啊。」 永藤很干脆地就承认了。她强调自己的眼镜,像是在说「我看得很清楚喔」。 「俗话说乱枪打鸟总会怎么样的,只要举很多例子,说不定就会有个很适合的东西啊。总之先提出一些意见,然后再从里面找出有用的意见……是叫做脑力激荡风暴法吗?就是在做那个的感觉。」 到途中为止我都还听得懂她形容的是在做什么事的感觉,不过听到她后半段的说明之后就完全不懂了。虽然我知道永藤她也以自己的方式在认真想办法,那她提出很多点子之后能够好好去思考吗?我先设想永藤提出许多点子后会是什么情况,不过却无法想象到永藤想出什么办法的模样。 我很确信这家伙到了最后会忘记自己一开始想到的点子。 她就像是单口相声世界的居民一样。 「那个啊,你跟日野是交换了什么样的礼物?」 或许打从一开始就只要问她这个问题就好了。 「我给她经营许可证。」 「………………………………….」 是什么行业的经营许可证?又是哪里的? 这真是个会让人心中充满疑问的礼物。不过要是全部都问清楚的话,似乎只会让自己觉得很累而已。 「日野给你什么?」 「国民荣誉奖。」 「……呃,你们是在几岁的时候交换过礼物的?」 「幼稚园大班的时候。」 就算问了也没办法当作参考。日野她们的交情对我来说等级实在是太高了。 我们在那之后,继续永藤单纯朗读出自己发现的东西的店家巡回之旅,几乎逛了整个一楼。之后我们在一间叫做zize的店前面暂时停下脚步。我看了一眼店门口摆着衣服、鞋子,还有装饰品的精品店以后,心想「送这种礼物怎么样?」而在店门外看了一下。感觉送这种礼物太大费周章了,是在没办法浮现想进去看看的想法。因为我认为虽是圣诞节,但毕竟是要送给朋友的礼物,还是选能让人轻松收下的礼物比较好。 我向永藤表达我这段意见,永藤就说着「嗯,嗯」点头回答我。她这举动大概没有什么特殊意义。 由于她又环望了一次四周,所以我猜想应该差不多要来了。 「果然还是挑选回力标比较好吧。」 果然来了。 「话题居然又回到了回力标上了吗?」 正因为是回力标……我没有说什么有梗的话。 永藤开始唱起「回力标~回力标~」并扭动自己的手。 「……那应该是永藤你想要的东西吧?」 「也可以这么说。」 永藤敲了敲自己巨大的胸部。这到底是在炫耀,还是在挖苦我? 「放心,我很懂得小孩在想什么。」 「……我觉得小孩应该搞不懂你在想什么就是了。」 「咖喱也只会吃甜味的。」 「那是从『只能吃甜味』衍生的误会吧?」 「回力标~」 永藤无视了我的订正。她扭动自己的腰和手臂,虽然面无表情,心情却相当好。 「如果选回力标的话,岛村也可以跟妹妹一起玩喔。」 「是吗……」 我试着想象跟安达一起在公园里玩回力标的模样……这什么画面啊? 两个人默默地互相丢着回力标。意外地是个挺欢乐的景象不是吗? 「在公园里面丢着玩,然后叫对方去捡回来这样。」 「我想那应该是飞盘吧。」 「总之就先试一次吧,玩玩看我买的回力标你就会知道有多好玩了。」 「你现在已经不是肉店的销售员,而是变成回力标的销售员了吗?」 很开心的永藤拉着我的手往电扶梯的方向前进。我完全被她牵着走。 原本很怀疑这里真的有卖那种东西吗,结果不知道为什么永藤带我去的那间三楼的运动用品点就有。不知道永藤是不是从之前就想买了,她毫不犹豫地挑了一个回力标买下它。 那个回力标是v字型的,是听到这种形容之后,马上就想象得到它是什么样子的形状。颜色是黄绿色,材质是塑胶。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两个女高中生来这里只买回力标很稀奇的缘故,我感觉到男店员将视线投向我们。 虽然那道视线应该有四……不,应该有六成都集中在永藤的胸口上。 不晓得给人呆呆印象的永藤是不是也对那样的视线很敏感,微微皱起了眉头。看来拥有丰富资产的人,也需要承受相对的辛苦啊。这让我不禁对她感到同情。不过我以后也会变成那样!在我还在空虚地逞强的过程中,永藤就已经结完账,把期待许久的回力标拿在手上了。一走出店外,她立刻就从袋子里拿出回力标。 她要握着回力标在购物中心里走来走去吗……唔。 「那就马上到外面去试玩吧。」 「呃,怎么感觉好像已经决定要去试玩了一样?」 永藤无视我说的话,不断拉着我走。虽然我到中途都还有抵抗,但看到永藤那么兴奋地紧握着回力标,我就在各种意义上都放弃了。在这个社会上,人无法违抗从根本产生的推动事情发展的巨大洪流。有办法独自创造出那种洪流的永藤,说不定是个不得了的人物。 我们离开停车场,前往位于附近牛丼店后方的喷水广场。大概是因为现在明明是冬天,却还很有气势地喷着水的缘故,广场上没有半个小朋友。虽然广场上有个三条银色的线不断转来转去的谜样物体,不过这里的树很少,所以应该还满适合丢回力标的吧。要是树很多的话,我只能想象得出回力标丢出去之后会卡在树上或是撞到树之后折断的画面。 永藤把书包暂时交给我保管,然后拿好回力标。她不是用水平角度去拿,而是直着拿,并且像是要把回力标的前端碰到手腕一样,让回力标向后倾。接着她直接立起镖翼,用力把回力标丢向远方。 回力标不断增加飞行距离,飞到了广场的深处。它飞行的模样不会让人觉得太过有力或有不顺畅的感觉,就像是顺着风飞行一样。在空中飞翔到极限距离的回力标不知从何时开始变成以水平方式旋转,然后忠实地往原点返回。 差不多从这个时候开始,耳朵就和眼睛一同被这幅景象所吞没了。 划过空气的风声在经过一段很不可思议的间隔之后传入了耳中。一开始回力标离开永藤手中的时候我还以为是没有声音的。在准备从空中归来的时候,才开始发生嗡、嗡、嗡的声音。那是回力标的镖翼划过空气的声音。发出那种声音的回力标划出漂亮的飞行轨道,逐渐往我们这边过来,缩短和我们之间的距离。 永藤像是要回应那股声音般弯下膝盖伸出双手,以空气夺白刃的方式抓住回力标。然后若无其事地伸直膝盖,摸了摸回力标。 「这是真的会飞回来的回力标喔。」 「正常都会飞回来吧。」 「那里面也有做工不好的回力标。给你。」 永藤用回力标跟我交换书包。我的手上拿着一个v字型的回力标。 原本应该是来买圣诞礼物的,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一开始不要用全力丢会比较好喔。而且也没有戴护目镜。」 「没问题,因为我也没那么大胆。」 我模仿永藤的握法跟姿势,接着就如她告诫我的那样轻轻丢出去。即使如此,回力标还是不断往前飞,然后确实往我的方向折回来。因为我没有多想什么就丢出去了,所以看到回力标飞回来的样子就弯下了膝盖。害怕可能会被回力标打到的恐惧使我不禁发出「唔咦!」的声音,抱头蹲下。回力标远远飞过我的身后,迫降在公园一角。我跑去把它捡回来,然后拍掉沙子之后再丢一次。这次我一边把注意力集中在回力标上,一边把它丢出去。 明明飞得不是很有力,却意外地飞得很远。接着回力标就像是结束散步时间般折返,给人一种在途中转换成不同旋转方式的错觉。它回来的模样以及划过风的声音和我自己的心跳声重合。 这次我打算接住它而伸出双手,结果却被指尖弹开而掉落地面。 看来要丢出去跟接住它,都需要先习惯才能做得好。 「……或许还满有趣的。」 我老实地对回力标描绘着比想象中还要轻快许多的轨道回来这件事,给予正面评价。我没办法接受刚才没能顺利接住,于是再丢了一次。这次我丢的力道更轻,让回力标像是在空中游泳一样。不小心丢得稍微偏向上方的回力标,出乎意料地没有飞很远。 这次早早折返的回力标在我的面前失去力量,坠落到地面上。看来丢出去的角度似乎也需要一点诀窍。 这还挺好玩的。 「怎么样?」 永藤不知道什么来到了我的身旁,把手放在我的肩上询问我的感想。 「……好像意外地还不坏。」 「耶~」 永藤发出没有起伏的声音,同时跑来抱住我,于是我伸手推了她的下巴把她推开。 不过,回力标吗……如果送食物的话马上就没有了,送这种玩具的话想玩的时候还能拿来玩,或许从实用性这点来看也能给它正面评价。可是……感觉又好像哪里不太对劲。 我同时也觉得有种被骗了,还有搞错了的感觉。 位于清澈空气尽头的太阳开始西沉,夕阳的碎片燃烧着远方的天空。我久违地再次面对这幅小时候跟朋友一起看过的景象。回力标融入那片天空,然后再次振翅返回。感觉好像每重复一次这个动作,就会逐一取回失去的回忆。 这份怀念的心情催使我握紧回力标。 我抱着要自己破风前行的想法,将回力标投向天空。 回到家以后,我把放在袋子里的新回力标拿给妹妹看。 「怎么样?」 「那是什么?」 她睁大双眼反过来向我提问。这让我稍微心想这种礼物是不是行不通。 「会是什么呢?」 我故意加上回答的时间限制用倒数声煽动她,接着她就把手放在下巴开始沉思。他从左右两侧仔细观察了回力标以后。就喊了一声「乒砰!」按下虚构的回答钮。 「没有加上头部的衣架!」 完全就是那样。我深深认为选这个当礼物果然还是有些不太对。 发生各种事情之后,时间来到了圣诞节当天。 我不曾看过十二月二十五日当天下过雪。从天气不会配合节日这点来看,就觉得节日的时间还有当中的特别意义果然是人类擅自决定出来的。我在抬头望向天空的同时如此心想。 总觉得被那种节日摆弄也有些不太对。虽然我有很多疑问,但今天的我也是要跳入那股洪流,被漩涡翻搅的其中一人。我在上午做好出门的准备,重新整理自己的刘海两次,然后告诉人在厨房的母亲说要出门。刚好妹妹也在厨房吃着早餐。 「我要出门一下。」 「啊~好好好……是要去找男朋友吗?」 「就说不是了喔!」 这个做母亲的到底要问几次才甘心啊?我回收否定之后,妹妹随即探头说「怎么了怎么了?」来向我寻求解释。她轮流看向我跟母亲,还顺便吞下口中的食物,相当忙碌。 「姐姐要跟朋友出去玩。」 「咦~」 她很明显地表现出相当不满的态度。她离开椅子,走到我的身旁。 「你晚餐会回来家里吃吧?」 我回答一声「嗯」,点头回应母亲这句确认。 「我是那么打算。如果改变主意的话我会早点通知你,不过我想大概是不会发生那种情况。」 「搞什么嘛,你是要跑去哪里啊?」 妹妹开始不断踢着我的脚。这家伙在外头明明是个乖孩子,面对我的时候还真是毫不留情啊。我拍一下妹妹的头之后低头看向她,就发现她嘟起了脸颊。嘴唇也弯了起来……嗯。 「搞什么嘛,原来你希望姐姐陪你吗?」 我模仿妹妹说的话,对她露出奸笑。然后她就像是要挥散云雾一样把手伸到头上挥动,生气地说:「你说这什么话!」我无视她这句话,说声「原来是这样啊」以后,就把手伸进她的腋下把她抬高。这家伙也变得挺重的了嘛。她一直乱动应该也是让我这么觉得的原因之一吧。 「你也还留有些可爱的地方嘛。」 「喂!放我下来啦!」 妹妹的短腿剧烈摆动。现在明明是冬天居然还光着脚,这家伙真强悍啊。 不过,姐姐我也是有没办法配合你的时候。 「我会在吃晚餐前回来,到时候再一起吃蛋糕吧~」 我在把她放下来之后说出这句很明显把她当做小孩的话,她立刻就把脸撇向一旁。虽然说把她当小孩看,不过她本来就是小孩就是了。我摸过一下正在闹脾气的妹妹的头。然后走向玄关。虽然她平常很嚣张,却意外地还很黏我呢。其实感觉还不坏。不过再经过三四年以后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要在这么冷的天气出门时,能在出门前遇上一件让心情很好的事情实在是帮了大忙。因为这就像在动不动就让人感到忧郁的寒气中,贴上了一片可以克服那种寒气的心灵暖暖包一样。我在拿出并穿上鞋子的同时,自然而然地叹了口气。 结果,今天到底该跟安达一起做什么才好?接下来的预定行程完全是一片空白。 不知道安达会不会帮我想好。不知道她有没有因为想过头而拟出了奇怪的出游计划。 ……要说我比较担心哪件事的话,我开始担心会变成后者的情况了。 「……总而言之——」 已经决定要在家里吃晚餐了。 所以午餐就尽量避免吃油炸类的食物吧。我只下定这个决心,之后便离开了家门。 好了,该面对圣诞节了,圣诞节。 附录「肉店来访者3」 我们家在圣诞节当天一定会吃鸡肉咖喱。也可以说是惯例。 「为什么?」 现在正把我们家惯例的咖喱拿来代替点心吃的日野疑惑地歪起头来。即使是圣诞节,她还是照例来到了我家。爸爸他们也是笑着对她说「欢迎你来啊~」,已经是呈现把日野当作自家小孩一样的状态。 「因为在被问到想吃什么的时候,我回答想吃咖喱。」 「然后因为是圣诞节所以放了鸡肉进去是吗?还真有品位啊~」 日野的脸颊因为咀嚼着马铃薯而变形。看着看着就觉得很想吃。 我不是指日野的脸颊,是想吃咖喱。虽然要吃脸颊也是可以啦。 「给我吃一口。」 「咦~真拿你没办法耶,只能吃一口喔。」 那可是我家的咖喱耶。而且她还递出有红萝卜的部分。但我还是要吃。嗯,味道很棒。顺带一提,明天早上也是吃咖喱。晚餐大概也是咖喱。 「伯母煮的咖喱还真好吃啊!」 日野对人在店里负责油炸物的妈妈给予赞赏。大概是因为妈妈站在火旁边的关系,即使现在是冬天还是流出了一些汗水,但同时还是面向我们这边说:「谢谢你的夸奖。」 「不过最好吃的还是自己家的咖喱吧?」 「我们家都是吃日本料理啊。」 日野露出困扰的笑容。这么说来,的确是那样。去日野家玩的时候,她们家拿出来的电信是鹰嘴豆跟昆布。一点也不甜的点心挺新奇的。 「而且就算偶尔煮一次咖喱也会放高野豆腐进去……那个不搭啊。」 日野一边转着汤匙,一边看向月历。月历上二十五日的地方写着小小的「咖喱」两字。是我的字……虽然我打算回想自己这样写的理由,但我忘记了。 「圣诞节啊……再过一个礼拜今年就要结束了呀,老伴。」 「这样啊~」 我在抬头看向月历的同时,暂且先点头回应她。由于家人说压岁钱只给到国中生的时候,所以我也不是很期待新年的来临。在我羡慕日野是不是能拿到压岁钱的时候,日野就转头面向了我这里。 「永藤你啊,会去想未来的事情吗?」 日野突然丢出了感觉很艰深的问题。 「是多未来的事情?明天?新年的时候?」 「你预想未来的极限就只有一个礼拜吗。」 吃完咖喱、放下汤匙的日野开始喝起茶。她在放下杯子之后,便用手肘顶着桌子、托着脸颊。 「像是差不多过了十年以后,我们就没办法这么悠哉了吧?我跟你都有工作,根本没那个闲工夫在三点的时候迟到咖喱,再说也不知道我们还会不会待在一起。只要想到那种事情,有时候就会因为觉得『自己这么悠哉没问题吗?』而觉得交集。」 果然是很难以理解的话题。就算她说十年后怎么样,我也没办法做些什么。 「日野也会思考一些很深奥的事情呢。」 「我很在意那个『也』 字,非常无法接受。」 「唔……」 正如她所说,有个部分让人没办法老实接受。就是「也不知道还会不会待在一起」。虽然其他方面的事情我不可能回答出日野所期望的答案,但就只有这部分让我觉得以前似乎曾发生过什么事。 我运用我贫乏(日野是这么说的。似乎讲过三次了,但我只记得最近的。)的记忆力,试着回想……我隐约看见以前发生过一件事情。很好,我知道了。 「我想不会有问题喔。」 「啊?你突然是在说什么事情没问题?」 「因为以前在看完电影回家的路上,日野曾经说过我们要永远当好朋友。」 应该是发生在小学二年级时的事情。那时候看了什么电影,我想不起来。 不知道日野是不是连她有说过这种话都忘记了,眼神飘忽不定。 「我?有说过吗?」 「然后我还回答你一声『嗯』。」 「嗯……」 「所以我想就算过了十年,我们还是会待在一起喔。」 有想待在一起的想法的话,就一定能待在一起。如果我和日野希望那样的话。 日野隔了一会儿,用手指抓了抓自己的脸颊。接着便颤着肩膀笑了出来。 唔,她变成怪人了。 「都相处十年了,再下一个十年应该也不会有什么太大的变化吧。」 「嗯?」 「没什么唷~所以再帮我装一碗咖喱。」 「滚开。」 我觉得我们明年就算不用再请对方多多关照,也能像这样继续和平地相处下去。 安达思考中圣诞节进行中 二十五日前一天的夜晚,不可能睡得着的我端坐在床上。 我看着眼前的手机,在只剩下按下寄出钮的阶段停滞不前。身体向前弯,食指不断来来去去。我把垂在面前的刘海往上拨,寻找着勇气的出发地点。我抬头看向时钟确认时间,发现能犹豫的时间不多了,感到更加焦急。 『我很期待明天。』 这样会不会太超过?刻意强调这种事情,她会不会觉得我很奇怪?这种担忧压制了我手指的行动。虽然觉得不在岛村睡前寄给她就没意义了 ,却没办法下定决心寄出邮件。我连按了几次寄出钮的表面,发出咯、咯、咯、咯的声音。 结果一次也没有按上去。手指使出的力道真是出神入化。我是笨蛋吗?我把额头贴到床上,不断扭动着身体。明明我也是必须要尽早睡觉的人,却因为这件事而无法入睡。我不想带着睡眠不足造成的黑眼圈去跟岛村约会。所以只要干脆点按下按钮就能了事了。 不寄出去的话肯定会后悔。也有可能是寄了才不会后悔。 根本就不需要犹豫。我把脸撇向一旁,只伸出手指像是事不关己似的去按下按钮。我在用力按下按钮,感觉到按钮确实被压下之后看向手机荧幕。经过一段纸飞机飞向远方的简单动画以后,荧幕上就显示出了「已寄出」。我马上放开手机靠到墙边,发出无意义的笑声。我走下床,向前弯起身体假装自己在沉思。 一直盯着手机看的话就不会有回复,而只要假装不在意的话,回复就会随即寄来……由于我有这样的主观印象,所以就刻意一直背对着手机。 因此我装作自己不关心会不会有回复,坐上椅子,打开课本。我连一行字都没有读就盖上了课本,然后趴到桌上,把手当作枕头让头靠在手上,看向旁边。在桌子下的双脚持续踏步,停不下来。只要一闭上双眼,胸口跟脑海里就会产生一股郁闷感。那是由上次看到岛村跟永藤走在一起所造成的一种像是薄雾般的感觉。苦恼、焦躁,类似自我厌恶的东西正折磨着我。 我没办法喜欢上因为等待回复时那种独特的紧张感,而导致胃变得沉重的感觉。先不说她会传回什么样的回复,我连对她会不会回复这点都会感到不安。正因为我知道岛村不是会频繁回复邮件的人,所以又更加不安了。即使如此,我还是祈祷着回复能早点寄来,同时拨弄自己的刘海。 手机突然响起,导致我从椅子上跌了下来。我在跌下来之后直接蹬地跳到床上,抓起手机。接着我仰躺在床上,操作着被我举在自己和电灯之间的手机。伴随着几乎要要让人感到头晕目眩的紧张感,我打开岛村传来的回复。 『喔~』 她的回复只有这样。咦?这是什么意思?是哪种「喔~」?是「加油喔~」「唔喔~」还是「喔~是喔~?」的意思?我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这个「喔~」。 就是这样我才讨厌邮件。字里行间索然无味,不会涌出任何情感。 但说得极端一点,就算对方不是岛村,也只会说个「喔~」而已。即使那是别人传来的,也只是一个收件人无法判断是什么意思的「喔~」。但是声音就不一样。声音中的情感会让反应变得栩栩如生,而我也能理解到反应当中带有什么样的情感。 所以,我想听见岛村的声音。因为我想更加了解她。 「……反正明天可以一直听到她的声音。」 距离要正式上场的站到起跑线上,都还有一段时间。要是偷跑的话,她的声音蕴含的价值对自己来说就仅只如此而已。 我这样说服自己然后盖上棉被。接着就像是在头上覆上了一层薄薄的网子,凝聚了一阵热意。 我想早点入睡,迎接早晨的到来。 从越是那么想就越是清醒这点来看,人类这种东西也还真是坏心。 记得十月的时候,也曾和岛村约在这里。那时候一直到早上都没办法入睡,反而是在早晨来临的时候才不小心睡着,导致最后没能准时赴约。这次光是没有迟到就已经算不错了。 不过虽然没迟到, 却相对的变成一分钟以内会打五次很大的哈欠。 在不断打哈欠的同时,身体也在发抖。早上在时间已经快来不及的时候,还为了让自己清醒而去洗澡真是太失败了。结果连等头发全干的时间都没有,就急着跑出门了。原本是打算花时间整理一下仪容,却全都白费了。连体感温度都开始逐渐下降了。 决定要约在购物中心里的市内综合服务处的人是我。虽然这件购物中心和之前跟日野去买茶的是不同间,但这里也像是理所当然似地装饰着巨大的圣诞树。在树的前面等是最中规中距的——应该说大家都这么做。我在来这里之前有先稍微去观察一下,发现那里的情侣数量很不寻常。那数量多到就算巨人或神明没有去捡贝壳而是去捞情侣,也没办法捞完。但在那众多人潮之中,几乎没看见同性之间约出来见面的人。我想也是啦,会这样应该也是理所当然没错。 这让我再次自觉到我们两个很奇怪。岛村她会不会觉得不想这么做呢? 或许她只是看在我们是朋友的份上,没办法只好前来赴约也说不定。 大概是因为睡眠不足的缘故,只要我一松懈下来,思考就会飘往不好的方向。我摇摇头让脑中不好的想法散去。 我会把见面地点选在这里的理由,是因为等的时候跟那些情侣保持一些距离会比较不容易受到瞩目。其实当中也包含我自己认为要牵手的话,选在能尽可能避开他人视线的地方会比较好的这种想法。总觉得自己老是被像是「面向前方往后走」那种不明不白的想法玩弄于鼓掌之间。 又打了一个哈欠之后,我再次回想起十月时的事情。那时候还跟来了一个水蓝色的女孩子。希望这次她不会跟着来。今天的约定是因为我提起勇气才得以实现的,我不希望和岛村以外的人共享这一天。 我用手机代替时钟来确认时间。在那之后——在「喔~」之后就再也没有新邮件传来了。她也没有传来拒绝邀约的邮件,所以在这方面上我感到很安心。距离约好的十一点,还有五分钟。 「……啊,已经来了。」 我一把视线移开手机抬起头来,就发现了自己所等待的人。 在发现她的瞬间,我的心脏虽然没有到会心跳加速那么夸张,却有种往上揪了一下的感觉。 我不可能会看错那从远处轻轻向我挥手的身影。 岛村她独自一人,准时来到了这里。 太好了,没有其他人跟着她来。我对此感到放心之后,也举起手向她招手。 「你等很久了吗?」 「我才刚来。」 「想骗谁啊,我可是从五分钟前就在很远的地方看着你了!」 岛村伸手指向我,同时戳破我的谎言。因为我不只是五分钟前而是十五分钟前就在等了,所以感到很慌张。岛村大概是看到我这样的反应,脸上绽放笑容。 「我只是在跟你开玩笑而已啦。总之抱歉,让你久等了。」 在草草结束这段互动以后,她便走到我的身旁。她身穿上面有小花图案的黑色连衣裙,还有一件帽子部分有毛的外套。叫上则是穿着褐色的靴子,背的也是和平常一样的包包。 虽然她的头发有梳理整齐,但可以隐约看见头顶有少许黑色的头发。 不管从什么角度来看,岛村都是一副在普通假日出门的模样。看她这样,让我莫名地感到放心。 我们肩并着肩,一起踏出脚步。前进几步以后,我不禁回想起永藤之前和她走在一起的事情。明明已经是一段时间之前的事情了,这件事却还是会掠过脑海。真讨厌啊——我一边这么心想,一边将手放上额头。 当我这么做之后,岛村就转头面向我。我以为是自己的想法写在脸上了,于是急忙露出笑容来掩饰。虽然大概不是笑容,而是脸部神经抽搐就是了。 「安达,有件事情我从第一眼看到你就觉得很在意了。」 「咦……什么事?」 「从第一眼看到你」这种说法让我的内心感到动摇。因为我大致上知道她要说什么了。 岛村看向我穿在外套底下的衣服,眯起双眼。 「你为什么是穿旗袍?」 「……啊, 嗯,果然很令人在意对吧。」 我用指尖抓起从打工的地方借来的旗袍一角。虽然外面有穿一件外套,但底下刺有梅竹刺绣的水蓝色旗袍依然耀眼。衣服的部分是这样,而鞋子的部分则是平坦的包鞋。 她果然觉得这样很奇怪。我自己也觉得这样很怪。但在经过无数次烦恼,也把不小心买下来的新衣服全部试过了之后,不知道为什么最后还是决定穿这件。我到底是在哪个阶段发生了什么样的徒劳跟迷惘,才会变成这种结果?如今就算知道答案也已经来不及了。 我整理了一下昨晚的心理状态,寻找变成这样的理由。然后发现了一个有可能的理由。 因为岛村曾夸奖说我穿旗袍很可爱。似乎是被这件事影响,我才会穿成这样。 看来我好像没有选择相信自己的感性,而是相信了岛村仅一次的评价。 「穿成这样果然很奇怪吧……」 原本就是很引人注意的搭配了,这实在是太糟糕了。 要是能给我换衣服的时间,我会想去找间随处可见的服装店买衣服。 岛村轻轻用手指抓抓脖子,同时小声地说:「应该说……」 「穿这样会不会被人以为是什么奇怪的店在拉客人……啊,我自己是觉得很不错喔,穿这样很可爱啊。」 「嗯……」 「人长得漂亮真好啊~你穿起来真的很好看。」 岛村以开玩笑的语气吹捧我。就算岛村不是认真的,但被她说自己很漂亮还是会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感觉要是脸红的话会让整个气氛变得很微妙,所以我忍住不让自己脸红。我自己也不知道是用什么方法忍住的。虽然脸颊的肌肉有使力,但大概没有任何效果。 「岛村你还……比较可爱……」 这就是用我的方式反驳?她那句赞美的结果。但我是打从心底称赞她。 不过岛村说了句:「哈哈哈,你就别挖苦我了。」完全没有把我的话当真就是了。 虽然穿旗袍的结果带来这段对话,但她接纳了我这样的穿着。如果岛村那么觉得的话,那这套衣服产生的怪异感也会转正为正面评价。原本停下的脚步甩开了重担,向前迈进。感觉要是一个不注意,步伐就会不小心突然加快,所以我很谨慎的去压抑住心中的兴奋心情。不要急,今天才刚开始而已。 「那,你要带我去哪里?」 「呃……先去二楼。」 我指向有电扶梯的方向。因为我从三天前就有每天来勘探地形,所以我几乎完全掌握了购物中心里的地理构造。事先观察的用意是先来购物中心里绕一圈,决定圣诞节这一天要做什么。 综合服务处的后面就有一个电扶梯。在来到电扶梯前时,我的视线飘往了岛村不断摆动的手。岛村的手背看起来很冰冷,但手心的部分感觉还很充满润泽。我就像是准备要偷什么东西一样先确认周围,确认自己没有受到太多瞩目后,就下定决心将手伸向岛村,打算握起她的手。我的头仿佛是被钉子钉住般无法动弹,眼前也变得一片空白,看不见任何东西。胆小的意识逃往别的地方,把要采取什么行动全交由身体判断。而大概是因为全让身体进行判断的影响,手的力道大得太过头,导致在抓住岛村的手时让她发出了「呜哇!」的叫声。岛村的拇指因为我的动作太大而反折到,于是我慌张地把手移到其他位置。虽然岛村的拇指变回原样了,但她却皱着眉头。看到她这样,不禁让我怀疑自己是不是害她的手指挫伤了,脸色差点就要因此发白。 「对不起。」 点头回应一声「嗯」的岛村确认自己拇指的情况。她弯了几次手指,但脸上都没有掺杂觉得疼痛的神色,所以应该不是受伤了。我感到放心,岛村的双眼随即看向我这里。 她以有点像是在责备的眼光看着我,让我不由得感到畏缩。仔细想想,我几乎不曾惹岛村生气。这是因为岛村她连我有时会做出的奇怪举动都能宽容看待的缘故。不过要是自己的举动带来疼痛的话,就算是岛村也没办法继续无视下去了吧。我好害怕。让自己在岛村心中留下不好的印象,是我最害怕的一件事。 岛村可能是看到我缩起脖子不知所措的模样,以一副「真拿你没办法啊」的感觉放松锐利的眼神与嘴角,她这么做稍微减缓了我心中的恐惧。大概是因为站在电扶梯前面会妨碍到别人吧,岛村拉着我的手绕到电扶梯侧面的墙壁那边。 擦亮的墙壁上隐隐映照出对面商店的繁华景象,以及我们两个的身影。 「呃……那个……以后还是不要像抢劫那样抓住我的手吧?」 「抱歉,真的很抱歉。」 虽然有在道歉,但我依然没有把手放开。岛村盯着被我抓住的那只手。 我不敢去观察岛村的表情,怕得没办法抬起头来。 「你想要牵手吗?」 我在几次点头以后,再加上一句「如果可以的话」。我隐藏了心底「请务必这么做」的真心话。 「之前是不是也曾发生过这样的状况?」 我在几次点头以后,加上一句:「应该是有」我当然还记得。 「唔……嗯~嗯……」 头上传来岛村应该是正在感到苦恼的声音。果然正因为日期中蕴含着重大涵义,才会连岛村都感到困惑。「我到底在做什么啊」「快撤回自己的要求把手收回来」等懦弱的意见在脑海里杂乱交错着。但如果想成为岛村心中「特别的人」,就算闭上嘴什么都不做,也只会让状况逐渐往不好的方向发展。我必须要做点什么。 虽然想让状况好转而做出的行动是否正确,就又是另外一个问题了。 光是寄一封邮件就能苦恼成那样,突然就牵起手会不会太操之过急了?保守派的我冷静陈述意见。但事到如今把手收回来,也没办法改变我握住她的手这件事实,既然如此,那把手收回来也没有意义。 感觉好像经过了一段很长的时间。耳朵的温度降低,大衣底下的脚也变得冰冷。我恨旗袍上的开叉。只有岛村那被我紧紧握着的手很温暖。 岛村原本伸直的手指,握起了我握着她的手。 「嗯,就先不管了。」 感觉到手上这股由手指传来、并非单向通行的温度,心里涌现了某种情感。 我抬起头时大概还维持着毫无防备到会让嘴巴半开的表情。我一抬起头,便看到一根手指迅速伸向我。 是岛村的食指。没有牵着的那只手靠近了我的嘴边。 「从下次开始,要记得先问『能不能牵手』。」 「呃唔噫!」 「你那什么反应啊?你是怎么发出那种声音的?」 岛村睁大了双眼。还可以有下次吗?可以牵她的手吗?因为我的注意力集中在这部分上,结果顺势发出了奇怪的声音。为什么我的行为举止会看起来这么可疑呢?我想,会这样大概是岛村的错。 「听起来应该有点像是『鳄鱼』。」 「不要太在意我刚才发出的声音……呃,我知道了,从下次开始我一定会先问。」 其实对我来说,不用经过同意就去牵起她的手会比较轻松。这样就又多一个障碍了。 但她同意只要经过她的允许就能牵手,我真的很高兴。 ……虽然反过来说,应该就是岛村她绝对不可能会想主动跟我牵手。 这让我有点小失落。我们走在两根平行的棒子上,只有我为了接近她而摇摇晃晃地不断乱动,就快要从棒子上跌下来了。我的脑中浮现了那样的画面。 「而且——」在岛村这么说,并举起手之后—— 「就算你不用那么着急,也不会有其他人想来牵我的手。」 便伴随着这段话语,对我露出微笑。 岛村同时强调了想跟她牵手的我,以及我对她有所奢望的这番话,使我的害羞情绪一口气爆发了出来。因为岛村会毫不犹豫说出那种话,那个……真的让我非常伤脑筋。 ……可是—— 就像前一阵子的永藤一样,会走在岛村身边的人,不单只有我一个。 所以就算会用上有些强硬的做法,还是会忍不住想先抓住她的手。 我悄悄吞回差点脱口向她反驳的这段话。 我们回到电扶梯前,坐着电扶梯上楼。还好是坐电扶梯。因为要是走楼梯的话,可能会因为身体麻痹到全身僵硬而没办法走上楼梯。 在电扶梯上是我站在上面,岛村站在下面。我们就在这种状态下继续牵着手。跟下楼的男女擦身而过时,感觉他们似乎在看着我们,使得我的肩膀因此僵硬了起来。虽然岛村看起来不是很在意,但我只要意识到他人的视线,就会更加自觉到我跟她正牵着手的事实。 我的脑袋里一片空白。我是打算去哪里才来到二楼?就有如这三天来的鱼线调查都白费了吧,存在于记忆中的笔记本内容都变回了白纸。我很不自然地、像是被岛村拖着走似地离开电扶梯,走在二楼的路上。呃……啊,就在右手边没多远的地方。 「我在想……就在这里玩吧。」 变成了一段很奇怪的说明。地点是之前去打保龄球的地方。我们一走进在外头标榜着是复合型娱乐空间的这个地方,就完全听不见购物中心里播放的圣诞音乐了。里头不断传来点缀着热闹气氛的声音。 「保龄球?」 「不,不是。」 要是去打保龄球的话,感觉那个水蓝色的女孩子有可能会出现在一旁玩耍,所以这次就先略过这里。之后我们无视了乒乓区和撞球区,前往最吵闹的游乐场。 游乐场里几乎没有人。会很热闹只是因为赛车和宾果游戏的机台自动发出吵杂的声音而已。在外面的推钱机上画有一个露出笑容而且动作很有张力的卡通人物,看着看着就觉得有种莫名的哀伤。心里有股像是得知以前喜欢的可爱吉祥物,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就不再受到欢迎,只能勉强继续活动时的感伤。 从推钱机旁边经过,再绕过宾果游戏的庞大机台后,我要找的东西就映入了眼帘。位于游乐场深处的这个空气曲棍球机台正是我要找的东西。空气曲棍球的机台跟其他游戏机台比起来,稍微老旧了一点。旁边也有新的机台,那种的玩法是要不断互相敲击小型圆盘,但我刻意选了传统式的空气曲棍台。 「玩空气曲棍球怎么样?」 而且它和桌球之间也有些共通点。说到适合我们的游戏,就是这个。 而且玩这个比看电影更能炒热气氛……还有虽然这种说法是结果论,但要是现在的我乖乖坐在电影院的黑暗当中,绝对会不小心睡着。我必须要动一动自己的身体才行。 「空气曲棍球吗……嗯,原来如此。」 其实我几乎不曾玩过。 「好,就来玩吧。」 「嗯!」 大概是因为要运动的关系,岛村脱下了外套。不过她才刚露出肩膀就打了冷颤说声「好冷!」然后在说完「变热再脱掉就好了」以后马上穿上外套。她从小篮子里拿出橘色的……球拍?球槌?之后,便走向球台的另一个。 虽然打空气曲棍球时要把手放开是理所当然,但放开她的手之后,我不由得觉得真是失策了。 玩一场要两百圆。我们各自负担一百圆,然后用球槌压住弹出来的圆盘。得分板也开始运作,两边都显示着零分了。 不知为何,岛村发出了「哼哼哼」的笑声,感觉当中有什么特殊含义,就像是在故意表现出自己很从容的态度。 「安达你想要先发球也没问题喔。」 岛村让步让得莫名干脆。我心想她应该是很有自信。就接受她的好意,将圆盘移往自己这边。 于是,这场几乎包下了整个游乐场的比赛就此开始。 我不会告诉她,我会选择来玩空气曲棍球是因为这机台不受欢迎,而且往来的人也少。 一开始我先是为了观察情况而用较小的力道敲击圆盘,却响起很大的音效,让我被吓得向后仰。原来最近的空气曲棍球会从圆盘发出声音吗?岛村就像是不放过我被吓到愣住的空档,犀利地把圆盘给打回来。 发出啪喀啪喀的清脆声响、用力反弹回来的圆盘稍微偏离了我这边的球门,在发出响亮声音的同时弹到了利于攻击的位置。我这次用上腰部的力量用力打回圆盘,接着圆盘就在强烈反弹下轻易地掉进了岛村那边的球门。我并没有刻意瞄准球门,完全是运气好。 「哎呀?」 岛村探头看向自己的球门,用假音发出了感到困惑的声音。她的头发剧烈地上下晃动。 「唔……手感有些不太一样。」 岛村歪起头,疑惑地看着自己手上的球槌。 「你在说什么?」 「我有时也会在家里和妹妹玩空气曲棍球,玛利欧那个。果然还是有些不同啊。」 岛村用球槌敲了敲自己的额头。看来她在开打前会发出笑声,似乎是由自己有经验所产生的自负心理造成的。这次换岛村发球。虽然我迅速挥动手臂 ,试图想办法把笔直冲过来的圆盘打回去,却没有打到的手感。 我挥空了。我使出全力地挥空,就只是造成了腋下部分肌肉的负担。但很幸运的,圆盘撞上球门边缘弹走了。原本摆好架式准备迎击的岛村,因为我没有打到圆盘而愣在原地。接着我用刚刚挥空的球槌打回圆盘,对露出破绽的岛村进行反击,圆盘就冲进了岛村的球门。 被连续得分的岛村脸上浮现抽搐的笑容。 「居然故意挥空让我露出破绽,安达你还真有一套。」 「……很……很厉害吧?」 虽然我试着摆出得意洋洋的态度,却无法表现出那种气势。连岛村看到都笑了出来。 如果这种时候能参考日野的作风就好了。不,就算我突然做出很活泼的举动,应该也只会让人觉得毛骨悚然而已吧。我自己也觉得要那样实在有些勉强。我自嘲地把圆盘打出去。 那么,虽然现在正轻松,却又还算认真在玩空气曲棍球,但我在挥动手臂的同时也思考着许多事情。像是岛村的事情,或是关于我自己的事情。 我不是很记得我第一个喜欢上的人是谁。至少我记得对方似乎不是同性的样子。不过现在在我心中占据各种「最重要」地位的人是岛村。 对我的人际关系来说,在这种时候性别这种东西或许并不是那么重要。 但说到底也只是对我来说才是那样,对于自己以外的世界——对于周遭的人、环境,还有岛村来说,那并不能当作不重要的事情敷衍带过。这点程度的不同我也能分辨得出来。因为受到那种常识的阻碍而只能保持低调这件事也是。虽然我无法认同,却能理解为什么要那么做。 不过,我在心想如果世界上有许多东西能消失该有多好的同时,也把现在的我跟岛村会在这里,这件在各种因素相互影响之下所生的事实当作珍贵的宝物看待。要是夏天没有很热,要是暑假没有很长,就不会有现在。正是因为我们出生在那样的地方,很巧地住在同样的区域,然后偶然参加同所高中的入学考,还很幸运地两个人都考上了。还有,因为课程很无聊。 就是有了这些因素,我跟岛村才会在体育馆的二楼相遇。 不论是以什么样的形式相遇,只要相遇了,那么在过程当中,就有命运的存在。不管是哪种相遇方式,其中都会存在着相当可观的过去。只有在两百、五百……数百亿这个行动全部相加起来的情况下,人与人之间才有办法相遇。这真是一段困难重重的过程。 只要做出一个不同的抉择,我跟岛村就没办法相遇了。 感觉光凭这件事实,似乎就能让我彻底喜欢上至今为止的自己。 「我还真是完全被安达给骗了啊~」 「我没有骗你啊……」 我们在打完六局空气曲棍球之后,便转移阵地来到一楼的鲜堡里喝茶,虽然已经过了中午,以午餐来说算有点晚,不过我们也顺便在这里吃了午餐。我打从一开始就没有想过,要因为圣诞节就去认真挑一间对我们来说很高级的店。毕竟那种地方的气氛不适合两个女生一起进去,最重要的是考虑到价钱要分摊的话,根本就不可能有办法去价格高昂的店。 我为了应付这种时候而有把打工的薪水存起来,所以有办法请客,但岛村一定会拒绝。单方面的好意也有可能害人产生顾虑。 「安达你明明就超强的嘛。」 岛村一边拿起套餐的薯条,一边赞美我。 刚才的战绩是四胜两败。我是拿下四胜的那个。岛村的经验似乎没有带来她所期待的效果。其实并不是我和强,是岛村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弱——这句话就算撕破我的嘴,我也说不出口。 「因为很有自信就把我找去欺负新手,你还真有一套啊。」 「我不是那个意思啊。」 我挥手否定她的话语。岛村这番话似乎也不是认真的,在最后又加上:「不过玩得挺开心的就是了。」 「打桌球的时候也是安达赢的次数比我多呢。」 「是吗?」 虽然打桌球时的胜败记录没有统计得那么详细,但我赢的次数有比较多吗? 岛村看到我的反应后,装傻地说: 「不对,果然还是我赢的次数比较多吧~」 「因为我不记得就篡改事实太奸诈了。」 我开玩笑地对她表达不满以后,嘴角就立刻放松下来。我的紧张情绪也已经减少到可以和她进行那样的对话了。虽然心里的紧张情绪没有很听话,所以没办法保证会不会因为什么事情而失控,但现在的状况很稳定。不过——因为我没有那么做所以只是个推测,不过要是我在店里过度地东张西望,可能又会开始感到紧张或畏缩。毕竟几乎所有的位子都是被男女情侣所占据。这种景象使我脑海中不断浮现无视于自己立场、觉得大家还真是喜欢圣诞节的想法。 岛村在用吸管喝过咖啡之后,双眼便看向窗外的停车场。 「已经是好久以前……不过感觉起来没有到『好久以前』那么久呢。差不多是在四个月以前的事情了。」 岛村所诉说的那种感觉,我也有印象。只是温度下降了而已,在那个体育馆偷懒时的气氛仍延续到了现在。感觉也有点像在看着过去的残像。 「等到升上二年级,春天到来……阳光变强之后,你又会再去体育馆吗?」 岛村像是在试探般,看着我的脸提出这个问题。 说真的,和岛村一起待在那里让我觉得很自在。我希望不是跟她一起被残暑的高温给热晕,而是和她一起在春天的气氛当中缩起身体进入梦乡。这是我毫不虚假的真正想法。但岛村并不希望那样的情况继续下去。 「去上个课,放学后来这边……然后去楼上打个乒乓球应该还不错吧。」 岛村心满意足地说声:「一百分!」为我的答案打上分数。 「安达也完全是个模范生了呢。」 那是岛村会错意了。因为我只是跟她做一样的事情而已。 「不过,升上二年级吗……到时候也会重新分班呢。」 虽然岛村似乎是不经意地说出这番话,但这件事对我来说是个相当严重的问题。 从今天开始,在上床睡觉之前都先祈祷未来可以跟岛村同班吧。也要先培养好觉悟,好让自己在跟岛村分到不同班的时候也不会感到沮丧。 虽然就算同班,也几乎不会在教室里说话——是没办法跟她说话。 即使如此,岛村出现在视线范围里还是会感觉到一股确实的安心感。我明明只是她朋友,却会因为想象岛村在我看不见的地方,逐渐交到许多朋友而感到不愉快。或许,我的嫉妒心很强也说不定。虽然过去不曾自觉到这回事。 而且永藤的那件事我也还挂在心上。要是分到不同班,那种事情是不是会更常发生呢?与其说我不希望那种情况发生,不如说我很害怕。因为那样的话,感觉会让我跟岛村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 把剩下的咖啡在最后一口气喝完以后,我们就离开了鲜堡。之后我们决定再上到二楼,坐到并排在电扶梯旁的两张椅子上休息。 不知道岛村是不是到最后都没有觉得很热,她到目前为止都还没脱过外套。她一边用视线追着来来往往的行人,一边发呆。她微微伸直的双脚偶尔会踢来踢去的,不禁觉得她这样的举动有些可爱。我的目光,总是会被岛村偶尔在无意间展现的孩子气举动所吸引。 我心想现在这个时机应该不错,于是决定在这时候把礼物拿给她。 「岛村,这个给你。」 我从包包里拿出包上一层和风的茶叶袋子,递给岛村。岛村露出讶异的表情收下这份礼物,然后对我投以像是在说「怎么会送我这个?」的眼神。 「想说……当作圣诞礼物。」 「这样啊~」 岛村很小题大作地感到惊讶。她把茶叶的袋子拿到面前观察,眨了好几次眼睛。 「嗯,谢谢你。感觉还满高兴的。」 岛村很难得像是很难为情般地抓着自己的脸颊。她的眼角也放松了下来,露出柔和的表情,同时把茶叶的袋子抱到胸前。岛村这么做让我想起之前坐在她双脚之间时的情景,使得我也跟着觉得很难为情。 「啊,这是很香的那个。我一直很想喝喝看这个。」 确认是哪种茶叶之后,岛村的脸上就绽放出了笑容。日野提供的情报没有出错让我安心了下来。 「不过,为什么安达会知道我喜欢什么?」 啊。 说得也是。正常来说我应该不会知道才对。 「巧合?」 「……不是。」 我老实地回答她。岛村把手抵在额头上,一边发出「嗯……」的声音,一边环望周围。就像是在回想什么事情一样。 「啊,你是从日野那边听说的吗?」 「呃……嗯。」 「让你费心了呢~」 岛村开玩笑地伸手抚摸我的头。这对我来说是最好的奖励。 虽然我希望她可以再继续摸而把头往前探出,但岛村的手马上就离开了。啊啊。 「还真没想到我们居然在想一样的事情啊。」 「咦?」 「姐姐我就送一个礼物给有当个乖小孩的安达小朋友吧。」 岛村从包包里拿出一个东西。我在听到岛村说「礼物」的时候忍不住感到兴奋,但一看见岛村拿出来的那个东西,心里的感动就暂时停下了动作。圣诞老人岛村选的礼物让我感受到一股冲击。 「这是什么?」 「回力标。」 我还以为是坏掉的衣架。我收下v字型的蓝色回力标……回力标。 「然后这个是护目镜。」 我收下用来保护眼睛的护目镜……护目镜。 「这个是要在玩回力标的时候带上去吗?」 「嗯。啊,在买回力标之前我也有先去测试它好不好玩……还挺好玩的喔。」 「这样啊……」 我不知道该怎么做出其他反应。有礼物这件事,以及礼物的内容都让我吓了一跳。手上握着回力标,我该感到感动,还是不该感动? 「因为我没有挑礼物的品味,所以就去跟永藤商量要选什么礼物,结果不知道为什么就变成这样了。你有没有觉得我果然还是找错商量对象了?」 「永……啊……」 岛村跟永藤一起走在另一件购物中心里那件事——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啊。 原来岛村是为了我而去挑选礼物啊。 先不论她选的礼物好不好,她这么做真的让我相当感动。我在理解事情原委而感到放心以后,为老实说就是在嫉妒的自己感到羞耻。明明岛村是为了我而采取行动,我却擅自嫉妒起来。 我把手放上岛村的肩膀。我俩之间因此建立起一座不牢靠的桥梁。 「安达?」 对低头不动的我表示怀疑的声音传入耳中。心里有一瞬间萌生了「要是我就这样顺势拉近她的肩膀,直接抱住她会怎么样」的举动。那么一来,我跟岛村之间的物理距离就会无限趋近于零,但却会让我们之间的友情关系变得无限遥远。 所以我忍住不那么做,而是以岛村的肩膀作为支撑,缓缓抬起头。 我的脸颊散发着高温,涨红了起来。或许从旁人眼中来看,我已经是满脸通红了。 「谢谢你,我会好好珍惜它。」 虽然我想这应该不是正确的使用方法,但我打算永远把它摆在房里当作装饰。 假设——真的只是假设。假设未来有一天岛村跟我不再有交集,我仍然会一直把它摆在房里。 「能让你觉得高兴就好了。」 老实说我并不欢迎回力标到来。对我来说只有「这是岛村送的」这个事实才是礼物。 再加上礼物中还有圣诞节这个节目的涵义存在,光是那样就已经相当足够了。 抓着脸颊的岛村一如往常地说声「嗯,就先不管了」,高兴地露出微笑。 「那就去外面丢丢看吧。」 「什么?」 岛村仍然维持着爽朗的笑容,提议说要去外面。 「我想说来把正确投出回力标的方法传授给安达。」 「没……」没那个必要。但在露出笑容的岛村前面实在很难说出这种话。 接下来的约会时间……我的预定行程……在我还在不知所措的时候,岛村就走向了下楼的电扶梯。看来她是真的打算要玩回力标……果然不管再退个几百步来说,岛村她「也一样」很奇怪。 不过,一想到有可能就是因为她很奇怪,才会愿意跟我这种人来往,就莫名地觉得很高兴。从我会做出这种解释让自己接受这部分来看,我心里的意见似乎早就已经是从脚尖到头顶都全体一致了。 我快步追上岛村,很快地说一句「可以吗?」来征求她的同意,然后握起她的手。 这么一来就算走到外头,也不会觉得冷了。 在购物中心前方那条道路对面,旁边有汽车驾训班的公园里,除了我们以外没有其他人在。放寒假的小朋友们应该都待在家里打电动吧。生锈的游乐器材暴露在冬天的寒风中,上头快要剥落的涂料一角因而制造出受到寒风吹拂的声响。 就算是小时候,我也不记得有在冬天的这段时期来公园玩过。 在岛村的观看之下,我从袋子里拿出蓝色的回力标。早上洗澡时弄湿的头发早就已经干了,现在则因为风的吹拂而变得散乱。岛村的头发也一样被吹乱,而她现在正以一副觉得刘海很碍事的模样拨起头发。 「要先把回力标往后倾。」 岛村做出这段隐约像是直接转述别人说法的说明,同时抓起我的手。这让我吓了一跳。岛村直接抓着我的手帮我调整回力标的握法跟倾斜程度。这个回力标马上就立了一件功劳。 「要直着拿,然后往前丢出去。记得不要朝上面丢喔。」 教到这里,岛村就退开了。再教我一次——这种事情应该不可能实现吧…… 我在发现自己忘记戴上护目镜的同时,轻轻把回力标丢了出去。 蓝色的回力标飞往群青色的天空当中。它在有如融入遥远的大气与阳光里一般消失了一瞬间以后,便伴随着镖翼旋转的声响再度现身。回力标仿佛是借由蹬了空中的墙壁回转般飞回来,我打算接住它,但它却往我的斜后方飞去。 我捡起掉落在圆形网状游乐场器具旁边的回力标,拍掉上面的沙子。 ……这好玩吗? 「一开始玩大概就是像这样吧。」 岛村一副自己很精通回力标似地给出评价。 「岛村一开始玩有接住吗?」 「一开始玩就是这个样子啦。」 看来她也跟我差不多。是丢的方法还是角度不对吗? 「不过穿旗袍的人来丢回力标,看起来就会像电影里的场景一样,很美呢。」 被岛村这么说了以后。我再次察觉到现在自己所穿的是什么服装。这么说来,我现在穿的是旗袍。往下一看,便发现脚从开衩的部分露出了大量的肤色,于是我连忙把脚收回来,接着为了遮羞而把回力标丢出去。回力标划出和第一次时很类似的飞行轨道,再次飞往我的身后。 我捡起回力标,疑惑地歪起头来。 我只觉得丢回力标是丢出去跟接住两种分开的动作而已。 这样的话,那跟岛村一起玩空气曲棍球还好玩多了。看来这种游戏不适合我。 「没有很好玩?」 「唔……」 我以保守的方式肯定她的询问。接着岛村就看起来也不是那么遗憾地小声说了声:「这样啊。」 「唔……要不要现在回去那边再买过别的东西?」 我一边说着「不用了,不用了」一边挥动回力标。这个回力标当中还存在着许多其他的价值。 岛村看着蓝色的回力标左右晃动,说了声「这样」,看起来有些满意似地眯起双眼。她的嘴角微微弯起,让我觉得就好像是被姐姐注视着一样。 「不过,还是回去吧。那里面比较温暖。」 岛村如此提议之后,转身朝往入口的方向。那个提议虽然不错,但我心里却挂念着某些事情。我的心中有个东西像是在拉着我的头发般,对我提出忠告。 说:「只有在这个没有其他人的地方,才有可能跟岛村谈比较深入的话题喔。」 的确,要是在有众多情侣的地方,根本就没办法开口跟岛村谈爱情或恋爱之类的话题。 所以,我决定踏出这一步。就算没有做好准备,就算差点失足。 「那……那个!」 向前踏出一步。让自己的身体前倾到几乎要跌倒,接近岛村。 岛村回过头来,我握住她的手让她手心朝上,摊开她的手指。我用双手包覆住她的手,让手指相互交缠。大概是因为自己的手被当作宝物一样对待的缘故,岛村看起来似乎正感到困惑。 「怎么了?」 因为今天是圣诞节——这种简单的理由促使我做出行动。 我的手指动作像是在摸岛村的手相,使岛村说了声「好痒」,然后向她道歉。 「我……我……」 喜欢岛村。 是这么喜欢。 很喜欢。喉咙紧紧地揪了起来,呼吸困难,嘴唇在颤抖着。 「我想当岛村的……呃……想当岛村的朋友……」 我妥协了。但考虑到我累积至今的勇气存量,这样就已经是极限了。 「我觉得我们已经是朋友了啊。」 岛村露出困扰的笑容。我也觉得我们已经是朋友了,但我想要的不是那种朋友。 「我不是想当那点程度的朋友……」 我的内心被连自己也搞不懂是什么意思的形容给玩弄,使得双眼因而左右摆动。我想,用大小来测量朋友关系的程度应该是错的吧。但事到如今已经无法收手了,于是我思考着接下来要说什么话。 我所寻求的朋友关系。假设我要的不是那点程度的朋友关系的话…… 那就像回力标一样,前往更高的地方。 「我想成为……岛村最要好的朋友。」 我再往前逼近一步,同时做出这段宣言。 「……最要好的?」 岛村皱起了眉头,不晓得是不是没能掌握我话中的意思。感觉要是一直被她盯着看,我就会因而胆怯而说不出半句话,所以我决定在时间流逝之前全部告诉她,开口说: 「与其说是想当岛村最好的朋友,应该说,我……要努力当上岛村最要好……的朋友。」 「是……是吗……」 岛村不是很清楚地点了头以后,便面露复杂表情发出「唔……」的声音。寒冷空气使得身体抖了一下。 不知道岛村是不是觉得耳朵跟 脸颊很冷,她戴上了外套上的帽子。啊,她那样还真可爱——她戴上帽子的模样让我不小心看得入迷。 「虽然我不是很懂你的意思,不过我觉得有上进心是件好事。」 「嗯……」 她看起来确实是不懂我的意思。但不晓得岛村究竟把我低下头的动作解释成什么意思,她伸出手来摸我的头。我自然而然弯起膝盖,稍微大胆地将身体往前倾,甚至让自己的头几乎就要碰上岛村的下巴。岛村不发一语地用肩膀支撑住我的头。 为了不让岛村的手和肩膀离我而去,我紧紧抓住她衣袖的手肘部分。 我就这样靠在她的身上,闭上了双眼。 有种握在手上的回力标镖翼在黑暗彼端振翅飞翔的错觉。 逐渐融入天空的蓝色残影,深深烙印在眼睛的深处。 「………………………………….」 我们两个在公园里,因为寒风的吹拂而微微颤抖,同时摸着对方的头,以及被摸着头。 这是一段极为幸福的时间。至少对我来说是如此。 并不会因为今天是圣诞节,就发生戏剧性的事件。 但我在圣诞节时和岛村一同度过这样的时光。这件事所含的特殊意义,就是我期望得到的东西。 所以,其实从跟岛村碰面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是最幸福的状态了。 从一开始就已经在最高点了。剩下的,只不过是为了花上一段很久的时间,享受从高处所见的景色,并且平安无事地走下山,所以才会 打空气曲棍球、喝咖啡,还有送礼物。虽然事情因为回力标的关系而变得有点奇妙,但我确信今天的计划非常成功。 岛村的手指梳着我的头发。 ……今天这一天,肯定不会成为美好的回忆。 因为脑海里不断变得一片空白,根本没有那个余力去记住今天发生的点点滴滴。 就像是白雪遮蔽住景色一样。 唯一清楚记得的,就只有曾出现过「白色相簿」这件事。 附录「社妹来访者3」 「接下来换往右边~」 「滚来滚去~」 「…………………………………」 「接下来换左边~」 「滚来滚去~」 「……那边那个自称六百几十岁的,那是我的棉被。」 在旁边看着我们的姐姐露出觉得傻眼的表情。我现在才察觉到,这么说来—— 因为今天房间里也很冷,所以我把身体钻进卷起来的棉被里面,只露出头。棉被的另一端则是小社把身体露在棉被外。然后我们就这样滚来滚去在玩。 顺带一提,小社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来到我们家的。回去的时候也会在不知不觉中就不见人影。真不可思议。 「那样好玩吗?」 「会变得很温暖喔。」 小社一边跳来跳去的一边这么说。她在棉被里的脚也一直踢来踢去,有点痛。 姐姐仍然带着觉得傻眼的表情,把头转回电视的方向。 「那还真是太好了。」 「岛村小姐要不要也一起来?」 「虽然光用看的可能看不出来,不过我也是很忙的。」 靠在无脚椅上呆呆看着电视的姐姐不知道在说什么鬼话。 我们也很忙啊。我们可不是单纯轻轻松松地在翻滚。 要是不跟小社同心协力的话,就很难顺利翻滚。还有诀窍在于要翻滚的时候要去意识到上下位置,要去感觉到由上到下、由下到上的这种力道流动。这很重要。 滚来滚去滚来滚去。在姐姐的身后滚来滚去。保有着相当大的余裕,在墙边改变反向。滚来滚去滚来滚去,滚到窗边,然后被说了一句「啊啊!烦死人了!」的姐姐給制止了。 棉被被姐姐用脚夹住了。虽然我跟小社一起用跳的试图挣脱,却没有任何效果。 「你这是在做什么!」 「我倒想问你们到底在做什么。」 「我们在取暖。」 「是在取暖是也。」 我搭着小社的顺风车一起回答。姐姐叹了口气,像是虚脱般露出垂头丧气的模样。 过没多久,就有个声音在比我们还要高的地方响起。 「喔?有电话。」 姐姐不改姿势,直接用爬的过去,然后拿起随便放在桌上的电话。在确认打过来的人是谁以后,姐姐便接起电话说:「喂?」接着她就直接利用膝盖走到房间外面。 「唔。」 「唔唔唔。」 因为姐姐跑掉了,于是我摸摸离开了棉被。小社也动作缓慢地爬了出来。之后我们就直接坐到姐姐的棉被上。小社拿掉了围巾。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身体热起来了。 「虽然围围巾很温暖,不过脖子会觉得刺刺的呢。」 「是吗?」 听她这么一说,就发现小社的脖子周围都变得红红的了。她是皮肤很脆弱吗? 不晓得是不是在跳起来的时候飞起来的,小社身上散发出的光芒跟灰尘一起在空中飘舞。现在的小社身边依然飘着从水蓝色头发飘散出来、轻飘飘的像鳞粉一样的光芒。一把手指靠近光芒,光芒就像真正的小昆虫般轻轻站上我的指尖。我不想让光芒掉落下来而小心翼翼地把手收回来,结果光芒在途中就突然消失了。我再次用手指去接近小社的头发,接住水蓝色的光芒。 在我这么做的过程中,小社转动她大大的眼睛追着我手指的动作。 「小社的这个是什么?」 我询问小社关于手指上这个光粒的问题,随即小社便疑惑地歪起了头。 手指上的光芒在我们这么做的期间内再次融入冬天的空气中,消失不见。 「这我也不清楚呢。要去问问看当作我原型的人才知道。」 「原型?」 我有时候会听不懂小社在说什么……意思是要问爸爸妈妈才知道吗? 「小社的爸爸也是一样的发色吗?」 「他没有头发呢。」 「唔唔唔……小社的爸爸是光头吗?」 「光头?」 小社也对我提出疑问。看来小社的爸爸不是光头……是秃头吗? 「那妈妈呢?」 「当然没有。」 妈妈也是秃头吗……这应该不可能吧?唔……小社有好多让人搞不懂的地方。 不过小社感觉起来不太像是在说谎的样子。 那为什么会搞不懂呢……唔……是因为小社是外星人吗? 可是眼前的事情是在地球上发生的。既然这样,就不可能会搞不懂。 「很好很好,那就由我来帮你解开奥秘吧~」 「奥秘?」 小社晃动自己的头。对,我就是指她一动就会飘出来的那个东西。 「就由我来彻底究明这个光芒中所暗藏的奥秘吧。」 我为了要强调「由我来」这几个字而敲打自己的胸口。「唔呃!」手指去敲到骨头之间的缝隙害我呛到了。小社晃动头部,缓缓地用视线去追逐从自己头上冒出的光芒。她一晃头就会不断冒出光芒,让我有种光芒会无止境地一直跑出来的感觉。 不晓得是不是追到一半腻了,小社把双手交叉在胸前,摆出目中无人的态度。 「小同学你真的有办法解开这个光芒的奥秘吗?」 「我可是曾在理化考试拿过一百分的人喔~」 「喔~」 小社一副心感佩服似地点了头。不过,总觉得她好像不是很了解我在说什么。 是因为她头部的动作看起来很轻盈,才会让我这么想吗? 「那么,我就把这个给你吧。」 小社扯下了两根头发。她一边喊着「好痛啊」一边拔下来的那两根长发与其说是头发,不如说那看起来就像是线一样。两根仿佛内含露水的水润头发受到暖气吹出的风吹拂,柔顺地飘动着。小社的手指上还捏着那两根长发,伸手抓住了我的手。手突然被她抓住害我吓了一跳。 小社就这样伸直我的食指,然后把刚才拔下的头发绕在上面。 水蓝色的头发顺着我的手指关节绑了起来。 小社绑的是跟她头发一样的蝴蝶结,只要动一动手指,绑在手上的头发就会像在振翅一样飘动。 小社突然直直指向手指上这只蝴蝶。 「然后有件很惊人的事情,就是如果你不解开光芒奥秘的话就解不开它!」 「真的假的!」 「哼哼哼……」 小社目中无人地发出笑声。看她这样就让我很想去试试看能不能解开它,差点就要伸出手去拉开蝴蝶结。但我总觉得要是把这只蝴蝶解掉,就再也不会停到手指上了。 因为觉得可惜,而收回来在半途中的手指。 手指上的蝴蝶就像是在为此感到高兴一样,拍了拍翅膀。 「呃……嗯,马上解开的话也要跟这家伙说再见……」 我直直指向小社的鼻子。当然,连水蓝色的蝴蝶也一起飞到她的面前。 这只蝴蝶现身在不属于她的季节中。从她身上飘落的鳞粉,散发着和小社双眼相同色彩的光芒。 「给我做好觉悟吧,小社!」 「呵呵呵……话说小社是谁啊?」 于是,我对小社的挑战就此开始。 虽然这场战斗说穿了,是场极度有勇无谋的战斗。 岛村思考中圣诞节进行中 我伸个懒腰抬头看向时钟时,发现再过十分钟今年就要结束了。虽然在新的一年开始也不是说有什么事情,但倒是会觉得差不多该睡了。要是一直把脸朝上的话,感觉会去吃到或吸到飘在空气中的灰尘,所以我先收起下巴看向前方。 二楼的仓库兼用来读书的房间,就像是属于冰箱的一部分一样寒冷,坐在房间里面会觉得很难受。冷成这样会害我很想躺下来,让脖子以下都躲进暖炉桌里。不过我告诫陷入懒散状态的自己说,要是冷到会想躲进暖炉桌的话,还不如把参考书收一收回房间里睡。要补救课业落后的部分也是件难事。 我现在的心情就像三年级寝太郎一样。不过算是不幸中的那个什么,应该就是我的兴趣不多吧。(注:「三年级寝太郎」是日本一则民间故事,内容是指一名看起来很懒惰的男子睡了三年以后,利用灌溉拯救村子旱灾的故事) 正因为不会发生众多有兴趣的事情一起来抢夺注意力这种事,我才有办法让自己维持在有时间可以念书的状态。 「居然会在过年的时候念书,我也真是变成了一个超认真的学生啊。」 在这么自我吹嘘以后,我马上就打了一个否定那种说法的大哈欠。 就算说今年要结束了,也没什么实际感受。是因为新年之后一个礼拜就是第三学期的缘故吗?实在是没有一年结束了的感觉。反倒是四月升上一个年级的时候,还比较会让我有新的一年开始的感觉。这或许是在当学生时才能感受到的特殊感受。 我重新握起自动铅笔,心想过了午夜十二点就把东西收拾好去睡觉,可是手机却在这时候响了起来。虽然姑且是有把手机一起带来,但因为它至今一直保持沉默,所以它突然发出声音时让我吓到了一下。 我从自己设定的传统电话风格铃声来判断出是收到了邮件。我把自动铅笔丢到一旁并拿起手机来确认,发现是安达传来的。她居然会传邮件,还真难得。明明平常有重要事情,她大多都会直接打电话。 『你还醒着吗?』 邮件内文就只有这样。可能是因为现在是深夜,她才没有打电话吧。 「我醒着喔~」 要是我没有醒着的话她也不可能会收到回复,我这样跟她说有意义吗?虽然我心里这么想,却还是寄出了回复。寄出去之后才正要放下手机,就立刻又收到了邮件。 『可以打电话给你吗?』 结果还是要打电话的样子。安达今天的做法有点婉转呢。虽然我正打算回复她说「可以啊~」,不过应该不用回复,直接由我打电话给她就好了吧。我取消这封邮件,从通话记录当中找寻安达的电话号码。我马上就找到她的电话号码,然后按下拨号的选项。我在听到铃声等待她接起电话的过程中,因为开始觉得上半身就要冻结了,就躲进暖炉桌里面。差不多在我把棉被重新盖到肩膀上的时候,安达就接起电话了。 「喂?你好,你要打电话给我也没问题喔。」 我抢在安达开口前,直接说出对她那封邮件的回复。在一小段间隔以后,安达轻声笑了出来。 『没想到岛村居然会打电话给我,真难得。』 「我才是几乎不曾收过你的邮件……所以,你有什么急事吗?」 『不是有急事,呃……只是想打电话给你一下而已。』 「是喔。」 我翻了个身。我转身把右脸朝下,让手机垫在耳朵下面。 可以听到从楼下传来了电视的声音。看来父母他们还醒着的样子。 『你在看电视吗?』 「可能吧。」 『咦,为什么说得像事不关己一样?』 我默默隐藏我刚才在念书的事实。虽然我很讶异,自己居然会对于被人以为很认真感到排斥,但我在学校观察周遭的人时,发现似乎大部分的人都是那样的心态。 这是不是青春期时普通会有的心态呢?虽然也不是因为大家都那样,就能弄清楚我排斥的理由就是了。总之这个年纪的人,应该就是会莫名对自己拼命去做某件事感到羞耻吧。 因为会觉得表现得从容一点看起来比较厉害。 「话说你知道吗?」 『知道什么?』 「再过十分钟多一点今年就要结束了。」 『我知道……那岛村在新年的时候会做什么吗?像是去亲戚家之类的。』 「是会去祖父家打个招呼,但是就只有那样而已。」 『会拿到压岁钱吗?』 「啊,那种东西我以前……也拿过……呢。」 我再一次翻身。不管怎样动都没办法决定好头要放在什么位置。如果是柔软的坐垫,把头放上去会很不安稳。果然还是安达的大腿柔软度跟高度躺起来最舒适。 『岛村?』 「啊,抱歉,我刚刚想起安达的大腿了。」 『什么?大……大?腿?』 「那真的很不错呢。」 『大……毁……啊……啊,是……是喔?这这这样……啊……』 「再回到刚才的话题,压岁钱……安达你有在听吗?」 磅磅磅地,一阵像是在床上踢着脚的声音传入耳中。她是不是在学跑到陆地上的虾子,玩得正开心呢?我想象那个画面,想象里的安达皮肤就变成了深红色。 「你怎么了?」 『还说我怎么了,还不是因为……岛村你……』 她说的话断在让我很在意后续的地方。现在可不是顾着在那边唔唔唔的时候喔,安达。 「咦,我?我怎么样了?」 『……你刚才那是性骚扰?』 「虽然我觉得对话好像是衔接不起来,不过那不是性骚扰唷,很普通啦,普通。」 如果只是大腿的话,不管是谁都会夸奖啊。 「那,刚才是在聊压岁钱的事情吗?」 『那个话题……就算了。』 「是吗?」 那该聊什么呢?我们之间产生了沉默,只听得见安达的呼吸声。在讲电话的时候,我很不喜欢这种空白时间。这就像「说点什么吧?」「不不不,你来说点什么啦」那样在互相推卸责任的感觉,所以我没办法喜欢上这种沉默。 『……为什么会想到大腿?』 「啊,你要把话题拉回大腿吗?」 『因为你说得那么突然,我很在意啊。』 嗯,或许是那样没错。我自己也是一样,要是安达突然开始朗读起〈岛村的腿〉之类的诗,我也会觉得很恐怖。不过我倒是想读一次安达写的诗。感觉诗里面会充满少女心。 「因为我在想安达的大腿躺起来很舒服。啊,因为我现在躺着,所以才会想到。」 『这样啊……原来是这样啊。』 「就是这样喔。」 安达的反应听起来很像是不知道该怎么做出评论。这是当然的。我拿掉垫在头底下的坐垫,把脸颊直接贴到地面上。让脸颊感受到跟身体的温暖呈现对比的冰冷,就觉得这样的温度差很舒服。我看着自己披散在地面上的头发,烦恼着该怎么处理头发。最近头顶的部分出现了一些黑发。 该去重新染过,还是放着不管让它变成布丁呢?而且家人对褐发的评价都很糟啊…… 『你觉得要让它变硬,还是变软比较好?』 安达突然提出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 那什么奇怪的问题?我很不清楚地做出「咦?」的反应之后,安达就开口继续说下去。 『我在说大腿。在想岛村觉得怎么做比较好。』 大腿的柔软度说要改就能改的吗?应该说原来她有办法回应我的要求吗?那什么奇妙的优惠啊? 这感觉就好像在拉面店里决定面条粗细的时候一样。特粗?普通?我想象安达深蹲下来之后下半身几乎要爆裂开来的模样,因为那模样实在是太不均衡,让我觉得做出这种想象很失礼,于是抹去了刚才的想象画面。 我不想在现实世界中看到o型腿,而且只有脚部异常粗大的安达同学。 对方是安达的话有可能会做出极端的举动所以我没办法轻易开口。 「嗯……维持原样比较好吧?」 维持现状就好了。现在的安达(的大腿)比较好。我如此回答。 在隔一小段空档以后,安达做出了回复。 『我会让自己不变胖。』 「不过我觉得如果是安达的话,应该要先担心别变瘦吧~」 真是让人羡慕到不行。这次的新年我也限制自己不要老是吃年糕好了。 「对了对了,你送的茶我有在喝喔,谢谢你。」 『我也……呃,还满常在用回力标的。』 她说了声会让我很想回她「怎么用?」的话。是拿去狩猎吗? 『啊,新年了。』 被安达这么一说,我也受到她的影响跟着抬头看向时钟。两个指针确实是重叠在十二的地方,不过距离换日也只过了两三秒而已,亏安达她有办法那么准确地察觉到啊。 该不会她其实一直在盯着时钟看吧。 「要来新年问候一下吗?」 『嗯。』 我慢慢爬出暖炉桌。在我做好准备之前,安达就先开始问候了。 『祝你新年快乐。』 「我也一样,祝你新年快乐。」 我在端坐起来之后向她敬礼。我想安达应该也正在床上端坐着吧。结束问候以后我立刻再躲回暖炉桌里。这样下去真的有办法走回一楼的棉被里吗?我开始觉得有些不安了。因为二楼的走廊比这里还要更冷。 『今年也请你多多指教。』 「嗯。」 然后,再度迎接沉默。已经听不到楼下的电视声了,他们应该差不多要睡了吧。 电话里外都充满了寂静。隔了一段空档以后,安达说: 『那,我差不多要睡了。』 她那么说让我稍微轻松了点。讲电话果然会让肩膀变得僵硬。 「是吗?那好吧。晚安,安达。」 『晚安……道晚安说不定还不错……』 「你说不错是指?」 『啊,没什么,没什么……』 她的声音像是逃跑似地逐渐远离,然后结束通话。最近的安达老是这样慌慌张张的啊。 小心你的联络簿上会被写说你是个急性子喔——这种玩笑话就先放在一边。 「她是不是只是想要做一下新年问候而已?」 我在放下电话之后,就开始去仔细思考她打电话来的理由。这可能是我的坏习惯。 这也是安达要成为她所说过的「最要好的朋友」而采取的行动吗? 像是最先跟我新年问候这样。只要是第一名的话什么都好吗? ——最要好的朋友……吗。 「其实我觉得要那样还满简单就是了。」 毕竟我几乎没有朋友。就算是现在,她应该也足以称作是我最要好的朋友吧。 话虽如此,感觉就算我跟安达说她是我最好的朋友,她也不会开心到哪里去。 或许我的「最要好」的定义跟安达认为的「最要好」虽然是同样的词,不过实际上却是位于不同的高度。虽然我的「最要好」就像是去附近的便利店一样可以轻松抵达,但安达的目标可能位于会让人心想,要是没有长翅膀就无法抵达的高空。我开始觉得安达是因为每次遇到我就会仰望那样的目标,所以才会常常做出一些有点奇特的举动。安达究竟对于「最要好」——对于我有什么样的奢望呢? 虽然说是这么说,但我们都活在名为「普通」的延长线上。不管是从今以后,还是明天以后,都是一样。 如果没办法飞翔的话,就只能用走的来往目标迈进。不论是理所当然会走过的道路,还是充满困难的艰辛道路,都是一样。 要是觉得那样会很痛苦,那至少就跟朋友一起走吧。那么做,一定也能暂时忘记痛苦的存在。 「我们两个今年也都好好加油吧。」 我自言自语地说出忘记告诉她的一句话,然后抱着莫名的充实感盖上了参考书。 「……才刚说完就这样啊。」 我真的有心想要努力吗?我开始感到有些怀疑了。 白色相簿 我想只要想一想我对岛村的胸部有什么感想,大概就能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我对岛村的好感究竟是哪种好感,可以借由这点来判断出来。 距离来到新年,已经过了十分钟。没想到新的一年最先开始思考的,居然是有关岛村胸部的事情。虽然这段考究感觉像是在开玩笑,不过这是很重要的一件事情。 我会想要看岛村的胸部吗? 虽然是理所当然的,不过我不曾看过岛村的裸体。而且因为我也不曾去上游泳课,所以连她穿泳衣的样子都没看过。我询问自己是否会想看岛村的胸部,以及她的裸体和穿泳装的模样。 「唔……」 我端坐在床上,把手指贴在额头上认真思考。我想,十分钟前都还在跟我讲电话的岛村应该也想象不到,在讲完电话之后自己的胸部会被人拿来研究吧。 一直到迎接新年那一刻为止,都被我盯着看的时钟响着秒针滴滴答答的声音,那声音听起来莫名清楚。 我想象出岛村的身影,然后让想象中的她脱掉上衣。这让我觉得自己这样根本就是变态,感到有些自我厌恶。我不气馁地继续让她脱掉制服,变成只有上半身呈现穿着内衣的状态。内衣的花样跟颜色是在换季之前曾隐约看见过的那种,是绿色的……等等,不用重现到那么详细也没关系。问题在这之后。也就是我会不会想拿掉她的内衣看她的胸部。 如果是无论如何都想看的话,那我对她的好感应该就是属于「恋爱」。那这么一来,怎么看都会是个问题。不过以父母的角度来说可能会是个大问题。而且要是我跟岛村说我想摸她的胸部,她也会对我敬而远之。所以如果可能的话,我希望不要演变成恋爱的感情。 虽然我决定要尝试去彻底分析—— 但心情比想象中的还要平稳,让我觉得意外。 我没有感觉到心里有「不想看」这种强烈的排斥感。但说到会不会想抢在任何人之前看见的话,我自己分析出来是觉得没有会想做到那种地步的冲动。先不管岛村的胸部没有表现出强烈的存在感,说到底要是我真的有那种欲望的话,那我应该从以前就都老盯着她的胸部看了才对。 但是我身上没有出现那种征兆——大概。不对,是一定没有。 什么嘛,我也出乎意料地还算普通人不是吗?正因为自己到目前为止的举动跟想法都很不正常,所以才会不由得感到放心。 因为这表示我不是用「那种眼光」来看待岛村。我往后躺到床上,伸展身体。 我看着摆起来当装饰的回力标,同时不禁露出微笑。 总觉得莫名有种得到解放的感觉。喔对岛村的感觉只是纯粹的好感,只是以一个人类的角度去喜欢岛村而已。既然如此,那我应该也没有必要特别感到畏缩或去在意他人的眼光吧?察觉自己所抱有的好感真面目为何,甚至会让我乐观到这种地步。我回想起跟岛村讲电话的那段时间,无法克制住脸上的微笑。 「说晚安……还真不错呢。」 虽然不是很确定自己为什么会觉得很不错,但可以感受到有种渗透到心底的感觉。甚至会让我很想天天听她那么说。 虽然她突然夸奖我的大腿让我慌了一下。我坐起身子,隔着睡衣去抚摸自己的脚。既然她说维持现在这样比较好,那我就只能努力维持现状了。不增也不减。不过具体来说该怎么做才好呢?要先去量一量腿围是多少吗?可是…… 我趴到床上,把脸埋进枕头里。以现在的我来说,就算像这样扑到岛村的胸口上应该也不会有问题。毕竟我很……普通…… 「……脸?胸口?」 把脸……贴到胸口上。 我从床上跳了起来。眼前的枕头和背景一同晃动。 这是怎么回事?超级难为情的。脸颊热到甚至会觉得头痛。不过脸颊热跟头痛之间有关系吗? 「咦?咦?」 我捂着脸,对这无法理解的状况感到困惑。为什么明明没开暖气,我也觉得很热? 我再次去面对想象中的岛村。她穿着制服,是冬季的。没有脱衣服。我把视线放到要说有隆起的话还是有的胸部上,尝试把自己的脸靠上去。我才刚全身颤抖地把眼部贴上她的胸部中间,身体就向后仰了。现实中的我也像是跌坐在床上一样瘫坐着,头部散发着高温。要是头上有能让热气或蒸气喷出来的孔,那肯定早就在喷气了。 「——怎么可能……」 我当然没有感受到碰到胸部的触感。真要说的话,就是有感受到在洗自己身体时候的那种感觉吧。我完全不晓得那是什么样的触感。换句话说,我只是因为一个完全虚构的想象,就出现了这么明显的反应……应该是个普通人的我,为什么会这样? 我这次试着不把脸贴上去,而是伸手去摸。即使对方只是我想象中的人人,我还是不禁紧紧闭上双眼。我紧闭着嘴唇,同时把手放到想象中的岛村胸部上。手放上去的瞬间,我就以坐着的姿势跳了起来。身旁数次扬起了灰尘,我看着灰尘飞舞,隐隐约约地理解到一件事。 不是用脸才不行,是不管用哪里去碰都不行。 不,与其说是不行……果然还是不行。那会让我堕落。 会出现这种过度反应,也就是说—— 我虽然没有想看,但是却想摸摸看的意思?咦,那是怎样? 「咦……什么……这是怎么回事?」 我苦恼得抱起头来。这一点也不普通啊。这很不正常嘛。完完全全就是个大问题。 早知道在得出一开始的结论时,就停止继续探求下去。一个太开心就不小心害自己往莫名奇妙的方向发展了。这只是我一时错乱,到了明天就不会再有这种想法。真的吗? 才正开心地以为自己是普通人,就被打了一巴掌。完全就只是我自己在唱独角戏。 这就叫做适得其反吗? 「真要说的话应该是……自掘坟墓?」 拼命挖开墙壁,以为自己逃出来而感到高兴时,才发现逃出来的地方也有监狱。 我依然迟迟无法让我的烦恼以及岛村离开脑海。 满分的大腿 台版 转自 百度贴吧 录入:zxc958298 「今天的安达同学」 「岛村~!」我以不曾发出的大音量呼唤,从岛村身后扑向她。我在岛村扛着我的脚背我的状态下,露出笑容看向她。 岛村也露出微笑回应我。 我做了那样的梦。 「…………………………………」 我用双手捂住脸。 「…………………………………」 突然觉得好想死。 认真的胸部 不论谁怎么说,现在都是冬天。肌肤感受到的东西,以及云朵的模样都彻头彻尾是隆冬时期。稍微松懈下来鼻子就会冷,上课时不经意地发个呆,眼皮就会变得沉重也是……这部分或许不管是哪个季节都一样。即使如此,冬天时就是不管睡了多久,还是会特别容易打瞌睡。是身体想要冬眠吗?我觉得有办法冬眠的话,那样也不坏。 这样的二月四日,一如往常地逐渐迈向日落。 今天的课程终于结束,教室里的干涸气氛也因此松懈下来。也有人在课程结束后,为了参加社团活动而马上奔向外头。我心想「他们还真是用简单明了的方式在享受青春啊」,目送他们离去。同时走廊上的空气也蹿进教室,那温差使我稍微颤抖了一下。气温寒冷得让我实在无法冒出冲向走廊的念头。 寒假结束时跟暑假那时候一样,换过了座位。而抽签的结果,使得我的座位从教室中央变成接近后方出入口。虽然不是什么特别的事,但我很高兴能拉开和讲桌间的距离。以往曾有过只是大个哈欠就被老师训斥的状况,不过只要拉开距离,老师就不会那么严厉。相对的,只要像现在这样有人出入,就必须感受到连冬天也一同上门打扰的感觉,因此这也是个令人静不下心的地方。 「……那么……」 今天该怎么办呢?要直接回家,还是问问安达有没有什么事呢? 进到二月以后,安大的样子看起来就变得和之前一样奇怪。不过安达不奇怪的时期就只限于我们相遇后大约一个月之间而已,所以或许她在夏天跟秋天以外的时候大都很奇怪也说不定。她还真是个令人伤透脑筋的孩子啊。 「啊。」 我们对上眼了。转过头来的安达僵住身子,我也在还没把课本完全放进书包的状态下静止下来。 在以要出声对话来说稍嫌远了点的距离下相互凝视,让我很烦恼该怎么应对。在我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时候,安达便压低视线,开始玩弄起自己的刘海,于是我也再继续把课本放进书包里。 要拿捏和安达之间的距离感也是比想象中还要困难的事。 在放学后跟午休时,我常常感觉到这种视线。虽然上课时再怎么说都不会有一直回头看向我的情形,但取而代之的是她会自己板起脸来,然后突然脸红,或是趴下来把脸贴在课本上,又或是焦躁地抚摸头发,看起来很忙碌。安达正好就像是和我交换般,换到教室中央的座位,所以她那模样自然会映入我的眼中。由于她的头会左右移动,坐她后面的女生在抄板书时好像有点辛苦。 「嘿!shima!hino来啦!」(注:「shiba」和「hino」为「岛」和「日野」的罗马拼音) 有个开朗的家伙过来了。她的肌肤像是不想输给那活泼的模样似的,甚至能看到被晒伤的地方。感觉起来确实不是「日野」,而是「hino」。她过年似乎有和家人一起出国去玩,不过皮肤还真是黑得彻底。就好像只有她一个人活在盛夏当中。 「你那什么半吊子的外国人式打招呼啊?」 她是连脑袋里都被晒热,变成外国人了吗? 「哎呀~因为谈到是不是只要换成罗马拼音,就会变得很像品牌名称。」 对对对——永藤点头附和。究竟是从什么样的话题聊到那里去的? 「不过岛村还是维持平假名会比较像吧。」 「呃,原本就不是平假名啊。」 对对对——永藤粗略地附和。我连她是在附和谁都搞不清楚。 「顺带一提,我没有事情要找你。那再见啦~」 日野挥手离开教室。在连吐出来的气都会变白的这个季节中,她那背影和背景格格不入。永藤原本打算跟上晒得热透的日野,却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事般,停下脚步转过头来。这边这个则是很苍白。她用手指轻轻抬起眼镜几次,向我询问: 「有在丢吗?」 「啊?」 这个啊,这个——永藤轻快地挥动右手。往横向挥动的手臂,以及像是连带跟着晃动的胸部吸引了我的注意力。唔……啊,是指回力标吗?讲到「永藤」,「丢」的话,就只有那件事了。 「我妹妹有在丢啊……」 记得当初应该是那样设定。感觉那个妹妹正看着我们。 「帮我跟她说等她技巧纯熟了,我们就来比赛。」 「咦?喔……嗯。」 永藤只说了这些,便追随日野而去。她还真是留了个令人伤脑筋的留言啊。 我有点无法想象安达和永藤站在一起玩回力标的模样。 既然永藤想找回力标的同伴,那干脆就和日野一起玩就好了啊。我想大概是日野不肯陪她吧。而且永藤也不会跟日野去钓鱼。 那两个人并非肯定对方的一切,感情却很要好。我认为这是挺不错的交友关系。 「……国外吗……」 有点羡慕。我从来没有出过国。岂止如此,我连飞机都不曾搭过。不过再怎么说还是有搭过新干线——虽然不太懂是为了什么,但我在心里建造了类似防波堤的东西。 由于从走廊进入教室,有如冬天集结体的空气也告了个段落,于是我也打算回家。但就在我正准备离开座位的时候,桌子前面冒出了一个人影。我维持半蹲的姿势往上看,发现那个人是安达。 「哟呵。」 「安……安安。」 她的招呼听起来不太自然,像是勉强自己配合我的感觉。我今天午餐是和日野她们一起吃,所以这是今天第一次听到安达的声音。而且我想邀安达一起吃午餐的时候,她就连忙逃跑了。 她好像很怕跟日野还有永藤呆在一起。不过我也不是不能理解啦。 虽然我跟日野她们是朋友,但不代表安达也是如此。 而那个安达正含糊地、有如嘴巴很沉重似地开口。 「今天……有空吗?」 「嗯?」 「要不要做点像是出远门……不对,像是绕路那样的事情?之类的。」 她为什么就是会想加上「像是」这个词呢?她着急的讲话方式听起来有些不对劲。 「要不要一起去哪里的意思?」 安达微微点头。唔……太冷了我不要——我有一瞬间差点这么脱口而出,但这样拒绝的话,她应该会觉得我很冷淡吧,于是我又再重新思考怎么拒绝。我觉得,「选择遣词用字」这部分是人际关系当中最让人感到精神疲劳的地方。我不是聪明人,所以没办法迅速想到可以代替的字词。 就不能像某某斗恶龙的主角一样。用「是」跟「否」解决一切吗? 「啊,如果你很忙的话也没关系,要不要答应都无妨。」 安达挥手拉起像是预防线的东西。那种有点太过度的预防,是在无法推测和对方之间的巨鹿干时会产生的东西。我能理解不想被对方讨厌的心情会先浮上心头,以及为什么态度会变得低声下气。 但她这么跟我说,会让我有点想虚张声势,应该说想恶整她。 「这样啊~哎呀~太好了,其实我今天可是忙翻了……」 我开心地讲着玩笑话,却发现安达不只完全不笑,还紧闭着眼,一副只要再多说一点就随时会哭出来的模样,于是我心慌地改变自己的说法。 「……怎么可能会很忙嘛。安达你这个问题还真坏心耶~」 啊哈哈——我连忙打圆场。听到我这么说的安达,尴尬地对我说声:「抱歉。」 ……不小心让她跟我道歉了。呃,我本来没有那个意思。有如以薄薄纸张拍打脸部般,一股罪恶感掠过肌肤。这么一来,在气氛上就变得很难拒绝她。 「刚才那是骗你的对不起我太嚣张了。所以就一起去哪里逛逛吧。」 我向她道歉,顺便答应她的邀约。安达原本紧绷的表情变得柔和,看起来连肌肤都变滋润了。安达似乎是心情跟情感的影响会马上显现在表面的体质。容易理解是件好事。 我在升上高中以后,就变成有点难以理解的家伙了。这样不好啊,嗯。 「你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 虽然觉得她大概没有想去的地方,但还是问问看。 「是没有想去的地方啦,不过……」 「不过?」 因为听起来感觉还有后续,我便催促她继续讲下去。接着安达就像是咬住围巾那样地下头,然后—— 「我有点想……吃些点心。」 她的视线逃往别处,但嘴角却因为摆出笑容而抽搐。她的脸还真忙啊。 脸的上半部是↓,嘴巴则是往→动,让我不禁佩服安达的灵巧。 「所以就是安达同学想吃甜食的意思?」 摄取些糖分的话,可以让她那微妙的表情得到改善吗? 安达听见我这么说后,不知为何又加进了突然耸肩的动作。 「呃……嗯,点心。」 「不甜的点心?」 「嗯,呃……甜的就可以了……」 安达的嘴部动作相当细致,很难听清楚句子的最后是在说什么。 然后,不知为何感觉我们的对话好像兜不太起来。不过我知道她想做什么了。 去购物中心的话,点心这种东西到处都有在卖,当中大多数是甜的,不甜的占少数。 应该只要再一起去吃吃甜甜圈就可以了吧。那样或许不错。 回忆起来会觉得还不坏的时光逐渐增加,不是件很棒的事吗? 我至今已经遗忘了许多事。我想今后也会再渐渐以往大部分的事情吧。 但我认为,即使如此,只要残存下来的少许记忆是重要的回忆就好了。 为此必须要先增加美好的记忆这种东西。俗话说乱枪打鸟也会怎么样的。 所以,我决定和安达一起度过放学后的时光了。 包括安达行径可疑这一点,一切一如往常。 从安达骑脚踏车双载这点来看,我们可能依然还是不良少女也说不定。总之,似乎只要有染头发,以我妹的观点来说就是「不良少女」的样子。我最近在烦恼着该怎么处理这头头发。原本的黑色开始掺杂其中,我的头发颜色因此慢慢变得像是烤布丁一样。 该放着不管,还是重新染过?不过半吊子的状态怎么说都不太好。 我把目的地交给安达决定,让她载着我大约不到二十分钟后,我们抵达了大型的购物中心。这里是我跟安达在圣诞节时来的地方。由于夕阳开始西沉的影响,宽广的停车场整体看起来有些昏暗。 脚踏车停车场里除了我们以外,也有其他穿着制服的人在游荡。当中也有其他学校的学生,每个人吐出来的气都是白色的。看着他们,我的上半身就像是再度确认了肌肤感受到的寒冷般颤抖。好想念暖炉桌。 不过我想也不能马上就回去吧。我看着帮脚踏车上锁的安达如此心想。 进到购物中心里稍微走了一段路后,安达就抓住并不安地举起我的食指。安达手指的温度,跟比起外头还要温暖许多的购物中心室温很相近。 「可以……吗?」 似乎是「可以牵手吗?」的意思。她也稍微成长到会先问我了……算有成长吗? 她的脸颊泛红得像是布满红线一样,是气温的转变所造成的吗? 「牵吧。」 我一点头,安达的手就有如剪刀般打开,包覆我的手。安达凝视着我被她握住的手,接着又慌张地把手放了下来。要牵手是没关系,但我很在意安达变得僵硬的表情。她直直看向前方,应该说她的脖子僵硬到看起来没办法转动,感觉只要碰到脸颊就会发出锵锵响声。她的眼睛更夸张,我甚至没看到她眨眼,这样没问题吗? 「我们好像是要去吃甜食嘛?」 「嗯。」 安达用不自然的动作点头……她是不是因为脖子动不了,才没有发现很不自然? 「那边有卖甜甜圈的店。」 你觉得怎么样?——我伸手指向店面。虽然甜甜圈种类跟车站那间店的不一样,但这里的也有自己特有的美味。 而且外皮底下的砂糖凝固程度就像雪一样,很甜。 不过想到甜甜圈跟安达的话,总感觉接下来会出现的是社妹……会出现吗? 安达停下脚步,伸长脖子观察店内。她甚至还伸长了身子。虽然我很不解她到底在做什么,但还是默默看着她这么做。我像是被安达拖着走似地,绕到了店面的正前方。位在入口旁边的这间甜甜圈店几乎没有墙壁,在外面都能看见柜台的全貌。而这同时代表店员也可以看到我们。 我感觉到有视线投向行径可疑的安达,以及连带受到波及的我。可能是因为我们还牵着手,所以格外受到瞩目吧。果然很奇怪吗?很奇怪吧。我不禁把脸撇向别处。 介绍上映中电影的牌子就位在我们的斜后方,一堆由上到下看着那块牌子的男女也牵着手。嗯,那才是铍铜情况。还有,走向edion(注:日本连锁家电量贩店)的亲子档也是小男孩跟母亲牵着手。虽然他的母亲稍微倾斜着身体,看起来会很累,但那也是普通情况。相较之下,我跟安达要牵牵小手指相亲相爱的话,在年龄上来说稍嫌太大了点。 「唔……」 我不禁露出了苦笑。好像循环的空气收到我们阻挡而停滞下来一样,就是一种没有融入场面气氛当中的感觉。只有被握住的那只手散发着温暖,强化自我主张。 可是事到如今,就各方面而言都已经没办法把这件事当作没发生过了。 人际关系这种东西比起让它开始,让它结束远远难上许多。比如说,如果去想「我现在有办法甩开安达的手吗?」的话,我办不到。我是在事情会演变成牵手的状况下活到现在的。我的昨天,以及明天,都只能交由事态的演变前行。 要从中向外踏出一大步,就需要与其相称的决心。 我并没有那么坚固的东西。 「没有……」安达小声说完,便看向我。表情有点不安。 最近的安达面对我的表情大多都是那样。她以前应该比较冷静才对啊。 「可能不太好……吧。」 「是吗?」 虽然不晓得是怎么回事,总之先接受她的说法。唔……她今天也一样很奇怪。 「是想吃日式食物之类的吗?」 「问题不在那里,应该说……」 问题不在那里啊——安达像是想这么说般深思。我才想要对你表示疑惑呢。 「还是你有决定好要去哪间店吗?」 「咦?不,呃,是没有。」 她也随口否定了这个问题,我很想问她,到底是用什么标准否定掉「日式」的。 今天的安达妹妹令人伤脑筋的程度又更上了一层楼了。我觉得她偶尔变成容易理解的安达也不错啊。容易理解的安达……问她什么都会干脆回答……那样就不是安达了啊。 这种微妙地有些不安定的感觉,才是我所知道的安达。 究竟有没有目的?我没能弄清楚这点,安达就踏出了脚步,而我则跟随者她。 「话说回来,我有件事情想问一下。」 「要问什么?」 「你觉得我应该把头发重新染过,还是弄回黑发比较好?」 我玩弄着侧边的头发,询问安达。因为自己思考也没办法下决定,所以我想征询周遭人的意见。接受提问的安达注视着我,从头看到鞋尖……这问题不用看到脚底也能回答吧。她是不是还有考虑到整体的协调感等问题呢? 安达在仔细观察后闭上了眼,似乎是在想象两种版本的我。其实也用不着想得那么认真啊——我这么想的同时,因为她毫无戒备地闭上眼睛,看起来好像可以对她恶作剧,使得我也开始思考一些事情。捏她的嘴唇弄成鳕鱼子,或是拉她的脸颊弄成鼯鼠等等……想出的主意像小学生一样,让我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在我还在独自感到难为情的途中,安达睁开了眼。她看着褐色跟黑死交杂的部分,困惑地弯下眉角。 「我没看过黑的岛村,所以很难选。」 「那当然,因为我一直都是有着纯白内心的好孩子呀~」 我有一瞬间很想大声呵斥她,但最后还是用笑话带过。「黑的岛村」这种简称听起来很讨厌耶。 ck岛村、white岛村。就语感来说,用ck可能比较好听。 虽然比较好听也不能怎样就是了。 「就,现在变得很半吊子的状态,所以在想该怎么办。」 我用梳头的动作抓起头发,向她说明。不知为何安达伸出了手,接住从我掌心滑落的头发。头发有如流沙般,在我们的手之间落下。看着看着,突然想起我想要沙漏的事情。我好几次决定要买,但每次都会忘记。 记忆就像沙子一样流失……啊,这说法说不定挺妙的。 先不管那个,安达她正热衷看着手上的我的头发。 「怎么了吗?」 她看得很专心,甚至让我以为她是不是对我的头发有什么独特见解。我出声向安达搭话以后,她便迅速放下我的头发退开脸,迅速说了:「没什么。」 看起来不像没什么啊——我在整理有些凌乱的头发时,差点脱口这么说,但我把这段话吞回去了。 结果,我仍没能得到关于头发的明确意见,我们就踏出了脚步。 我们经过肯德基前面,经过大户屋前面,最后再经过涮涮菜(注:日本涮涮锅迟到饱连锁店名)前面后,来到了别条路上。我发现通路的右手边有间非日式的洋式点心店。「这里如何?」 我如此询问安达后,她又伸长了脖子。那什么怪习惯啊?在我觉得有点傻眼时,安达便说:「嗯,我觉得不错。」这次连安达都接受了。虽然我很想问一下她是用什么标准来判断,但从她那不稳定的表情来看,应该不太可能愿意告诉我。 店面有着黄色的招牌,上头有胡子老爷爷的图像。店名写着贝……贝儿……贝尔德?beard?面团的香味飘散过来,搔弄着喉咙深处。店内有卖螺旋面包跟饼干泡芙,还有起司蛋糕。的确不是日式,而且也有甜食,应该符合了安达想要的条件吧。 似乎还有以期间限定的名义,在贩售内含巧克力鲜奶油的点心。那种点心的颜色很暗,很难跟隔壁卖的花林糖泡芙做出区分。我看向贴在安达的头后面墙上的海报,发现上面有写在特定期间内贩卖巧克力商品的理由。 因为不久后就是情人节了。 这样啊,原来已经到这个时期了。要是不买巧克力给妹妹的话,会被她献唱「小气鬼之歌」。总觉得今年她旁边还会再多一个社妹。在我想象那个画面,并小小谈了几口气后,安达就开始像螃蟹那样横着走路。她握着我的手,大步绕着我走到另一侧。 理所当然的,我也被迫要跟着转一圈。 安达的手开始渗出少许汗水。然后,她又伸长了脖子,以一副像在说「这只是巧合喔」的表情往我身后看去。 就算回过头,也只看得到直到刚才都还在看的那张海报。 安达一边凝视着那张情人节限定商品的海报,一边开口: 「情人节。」 她仍然扬起眼神盯着海报,用假音念出上面的广告文字。 「上面这样写。」 「是有写呢。」 我一附和完,安达就打起嗝来了。同时眼神也开始游移。她的动作间隔还真短啊。 「已经是这种时期了……呢。」 嗝。即使想假装冷静,打嗝也不允许她那么做。 简单明了到这种地步,就算是我,也有办法察觉到是怎么回事。 「情人节怎么了吗?」 我试着对她提出疑问,安达便不知所措到很夸张的程度。 她的舌头跟眼睛一起陷入混乱,有如在描绘螺旋图形。她的表情就像马戏团一样,热闹无比。 「啊,呃……那个……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嗝。中途夹杂好几次的打嗝,让话语碎成了好几段。 她是为了谈这种话题,才约我出来的吗?看来不接受甜甜圈店的原因,大概和这件事有关的样子。真难懂……不,应该要说绕太大圈了才对。刚才换位置的时候也是。 难道她有想送巧克力的对象吗?其实她有男朋友了?不,这倒是不太可能。毕竟到目前为止都没有看到那种东西的半个影子,再说,我根本不曾看过安达和我以外的人走在一起。 ……除了我以外,就没有别人了吗? 这么一来—— 「是要送我吗?」 我丢出用删去法得到的答案。安达极度动摇,甚至在吓了一跳后,差点直接往后仰倒。我立刻拉回握住的手,以防她跌倒。接着安达的脚一滑,她就往我身上靠了过来。安达因此来到了我的胸前。从结果来说,变得很像是我抱住了快跌倒的她一样。 安达身上的香味,跟洋式点心的香味一同缓缓飘来。 「…………………………………」 安达一直保持这个姿势不动,所以我很烦恼该怎么办。 因为安达比较高,我没办法完全抱住她。而且也无法稳稳抱好她,感觉像抱着巨大的物品一样。安达睁大了双眼,就这样僵住不动。然后经过了一小段时间……呜哇,好夸张,她的耳朵变得红通通的。变红的过程简直就像侵蚀般,一抹红色向上蹿升。我从来不曾看过这么激烈的变化。而她的眼睛也在激烈转动,令人不禁怀疑她的眼睛到底是怎么回事。 安达按着我的手,以一副感动至极的模样退开身子。之后她立刻像是突然察觉到什么事一样脸色一变,开始抱头苦恼。接着,她又像在说「不不不」似地用力摇头。她像弹簧玩具般静不下来的样子让我感到有点惊恐。 因为她的行径可疑,再加上一直待在店前会妨碍人家营业,所以我决定暂时离开这里。我张开脚,像螃蟹那样往旁边走去,拉开和店面的距离。当然,我也把很忙碌的安达带走了。洋式点心店的对面是日式定食店,他们的电视荧幕正在播放鲔鱼祭的画面。在那个荧幕的光芒照射下,也是挺没有气氛的。 即使如此,可能是远离了情人节海报的缘故吧,安达似乎稍微冷静下来了。 今天的目的,还有说什么话,这些事的真相都在非常不自然的情况下变得明朗。我好奇接下来会有什么发展,在一旁静观其变。这时,安达张开了她沉重的双唇。 「十四日那天,岛村你有要……做什么吗?」 「是没有。」 果然是要送我的样子。而且这种发展跟圣诞节那时候一模一样。 安达的状态奇怪到能用肉眼观察出来时,似乎就是这种时候的前兆。 我今天又学到了一个关于安达的知识了。 「没有的话,我想说那天要不要一起去玩……」 不晓得是不是她自己也觉得要假装凑巧有困难,话说到一半就停下了。 不仅仅是鼻子上,连手背都变成一片通红。发红的程度不输鲔鱼祭。 安达鲔鱼——总觉得鲔鱼的种类中好像会有这种鱼。像是黑鲔鱼或大目鲔鱼那种……不要顾着想些蠢事了,入股我不问她些什么,事态似乎不会有所进展。 「呃……你是想要收到巧克力,还是要巧克力?」 重点是在这里吗?虽然我这么想,却还是忍不住问她。 安达慌张地将食指交缠在一起,转动着。 「你要给……啊,不,我两种都……就是……像交换那样。」 居然两种都想,意外地还挺贪心的嘛。不过,我大致上知道她想做什么了。 「嗯~」 友情巧克力吗?我曾买给妹妹过,但那应该有点不一样吧。 如果是像日野她们的立场,想象会是什么样子。假设把我带入日野,安达代入永腾……不行,没办法像那两个人一样轻松自然地交换。资历上的差别相当明显。 要跟安达相处得更久才有办法……虽然我这么想,不过我会跟安达待在一起几年?到高中毕业?不,运气差一点的话,也可能升上二年级分到不同班后就不再联络了。这种事情以前发生过好几次。 小学的时候,要我走进别班教室这件事就像一面高墙,让我觉得很排斥。大概是教室里总是会有老师在的关系吧。获学士无法觉得那是自己该待的地方,而感到不自在也说不定。我和朋友曾因为这样而关系疏远,我已经想不起对方的名字了。 升上高中后要去别班教室又增添了「麻烦」这个要素,让我更不想……等等,我在想,感觉就算我们在不同教室,安达还是会跑来找我。那么一来就和以往没什么差别。当我想象那不变的景象,便觉得好像有种安心感。 不知不觉,我跟安达相处得时间也挺久了。相处久了,就会渐渐形成「〇〇才是安达」这种类似印象的东西。我觉得会想交换友情巧克力颇有她的风格。 只要有机会就想牵手也是,安达会渴望与他人接触。或许正是因为不习惯和他人共享事物,才会对其产生憧憬。我是不打算把所有事情都怪罪在家庭环境上,但从她跟母亲极端冷漠的关系来看,家庭环境确实是原因之一。 不过我不打算担任「安达的母亲」这个角色啦。 「可是你不觉得,这种东西在当天突然给会令人吓一跳,很有趣,但是事先知道的话就会不够新奇吗?」 这就像先预告圣诞节的时候圣诞老人会来,而且连会送什么礼物都在事前讲明了一样。我认为比起实现愿望,有惊喜比较令人开心。 会这么想,可能是因为我从以前就没什么想要的东西吧。 而安达则是对我的意见缓缓摇了摇头。不是肯定,是否定的意思。 「我觉得先知道比较好。因为知道它确实存在的希望,比较值得人相信。」 「……是那样吗?」 嗯,嗯——安达微微点了两次头。似乎就是那样。 那对我来说就像是种不太熟悉的感觉。 「而且,还有一大堆问题……」 安达好像低声说了些什么,但由于她是缩起脖子讲话,很难听清楚。 问题啊……安达总是有一堆问题,总觉得连我都要跟着浮现一堆疑问了。 ……但是—— 安达她试图往顺着日常流动的洪流之外踏出脚步。 虽然我也觉得,她踏出步伐的方向不知为何总是朝向我。 她那份决心和觉悟真的很了不起。我有时会不禁对她感到佩服。 所以,我要如此回应安达的愿望。 「好啊,今年就来过情人节吧。」 对我来说,「每一天」就有如一抹灰色,像绳子那样不断延伸的东西。 但这一天,二月四日。 从这一天开始展开的十个日子,给予了灰色的每一天少许色彩。 附录「肉店来访者4」 「我可以抬起来看看吗?」 放学后,我在永藤家的暖炉桌里滚着滚着,永藤就说了一句意义不明的话。她从刚才就注视着我……正确来说,她的延伸有稍微往上飘就是了。 「抬什么?」 「日野。」 「为何?」 「因为好像抬得起来。」 永藤看起来非常认真。我不懂,这家伙到底是怎样才会想到那边去? 「我懒得起来,拉我~」 我伸出手,故意不自己起来。接着永藤便把我的话当真,拉起我的手,把我从暖炉桌里拖出来。虽然室内也有开暖气,不至于会很冷,但躺着的话,地板上的寒气就会像霜一样覆盖到身上。 「帮我站起来~」 我上下挥动自己的手时,永藤便把我往纵向拉。我被她往纵向还有横向又拖又拉,而被修正了x轴跟y轴位置的我,很顺利地靠着别人的力量站起来。 「站起来了,我站起来了!呕……头晕跟耳鸣好严重。」 明明别人在说不舒服,都站不稳了,永藤像是要把我「举高高」一样,逐渐把我往上抬。这么一抬,我的视线高度就比永藤还高了。 虽然很新奇,但大概是耳鸣的缘故,我差点失去意识。 永藤的手开始颤抖。我玩,在抖耶。不知道是否到达极限了,她很干脆地放我下来。 永藤一边按摩上臂,一边说: 「意外地好重。」 「你说那什么没礼貌的感想啊?」 又矮又重,这不是糟透了吗!我刚刚下来时没有重重落地,而是轻轻的吧! 「所以,你到底是想做什么?」 「感觉是日野的话,就抬得起来,所以想试试。」 「啊~够了。」 大概是真的没有更深入的理由了吧。永藤不是那种心机深的人。 我再次钻进暖炉桌后,永藤也钻了进来,然后拿掉眼睛。 总觉得永藤在跟我独处的时候,都不会戴眼镜。 我不曾问过她这么做的理由。反正答案也一定会像刚才她想抬我一样。既单纯,又只会是个谜。 我趴到暖炉桌上,吹起让桌历抖动。玩着玩着,我突然发现到十天后那个日子的存在。是情人节呢——我这么想,然后询问永藤: 「话说啊,你今年也要巧克力吗?」 我们从小学就在交换巧克力,后来这么做渐渐变得理所当然。虽然中途也曾有过主轴变成寻找稀有巧克力的脱离常轨时期,但最近变成是挑比较中规中矩的了。这是因为不挑味道单纯的巧克力,非常喜欢咖喱跟汉堡排的一天就不会高兴。 既然要送,当然还是让对方高兴比较好。 「我喜欢甜的。」 「好好好。那今年也去买点什么回来好了。」 不过我们大多都是一起去找,一起买,一起吃完后就结束了。 情人节就只是那种节日罢了。 「今天的安达同学」 「安~『哒』~」 我想象特别注重「哒~」这个字发音的岛村,觉得那样好像还不错。 ……我在上课时间想这什么莫名其妙的事啊。 后记 回到家并回到自己房间后,第一件事就是先躺下,用头去撞床面。 虽然我还记得有把岛村送回她家门口这件事,但之后的记忆就像被夕阳烤焦了一样,模糊不清。亏我这样还有办法在不出意外的状态下回到家。 我的脑袋很烫,让我非常怀疑今天是否真的是冬天。耳朵也很痒。灰尘在我用头撞床的位置周边飞舞,看着那透光的颜色,我才发现到外面的晚霞。 现在的我,发红的程度或许不输夕阳。 每回想一次,就会对自己的一举一动感到难为情。我用头撞床,并踢着脚。 应该差不多起得来了吧?头是抬起来了,但背部还是一样瘫软无力。 大概还需要五分钟吧,于是我又躺回床上。我自然而然地开始发出「唔唔唔唔唔……」的呻吟。感觉就算是平常不关心我的父母,看到现在的我也会担心。 「……连我自己都觉得很不自然啊。」 虽然没有做到最好,但以结果来说,事情往我希望的方向发展了。 上个月才觉得根本不存在的神,或许真的存在。可是那个神大概很坏心,而且喜欢引导我朝向更烦恼的方向去吧。而我现在也有着决定好预定行程才产生的烦恼。 「……巧克力。」 我闻着棉被上夹杂柔软精味的味道,低声说出这个词。 说出那个恐怕会在接下来的日子里,让我的脑袋融化成粘稠状的点心名称。 这是第一次要送巧克力给别人。收到巧克力……大概也是第一次。虽然小时候父母有买给我,但我认为那不用算进去也没关系。反正算进去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那对于我第一次希望收到巧克力这个事实,毫无影响。 明明还有一个星期以上……不对,要做许多准备的话,反而可能还不够。 自己做……不,要收下好像会有点沉重。好像有点沉重……真的很沉重。再说,我根本就不曾下厨,真的做得出来吗?要先做功课,或是练习?可是,果然还是很沉重。还是像圣诞节那时候一样,顺着岛村的喜好准备成品……会比较好。我觉得……还不错。这主意不错吧?等等,可是…… 一想到这是第一次,可能也是最后一次,就不进想让自己不留下后悔。 但是,不可能有人会知道「绝对不后悔的方法」。 要怎么做才正确?这问题让我早早就开始感到头痛了。这种状态下还要再撑啊十天。我撑得下去吗? 感觉正式上场时,我可能会变得像被白蚁啃食过得角材一样,呈现中空状态。 「自己做……自己做……在那之前,要先问出岛村的喜好才行……」 大概不会有人知道,只能问她本人。不过若问得太过头,会泄露出我有多用心,感觉很难拿捏分寸。真的感觉很难——我会想起今天那些生硬的举动,鼻子表面便开始发热。我装作满不在乎地心想:「那不是需要那么在意的事情喔。」以冷却激动情绪。 而且这说到底都只是跟朋友……对,像是友情巧克力……那样的东西。 所以,除非把事情弄成「想表现出自己很会做料理」,否则亲手从头做起,会让对方觉得很沉重。 但反过来说,若是岛村自己做的,我会很想要。我非常渴望拿到那样的东西。 对于我们之间的关系,我真正希望的是—— 不仅仅是我单方面认为她是占有特别地位的人,我希望岛村也能认为我在她心中占有特别低位。 我想要有不同之处。我想在人际关系当中得到只属于我的某种东西。 但是,我想不到该怎么做才好。若我要求她给我特别一点的巧克力,那从那一刻起,她所准备的就不特别了。成为「特别」的先决条件,是要她「自愿」那么做。 既然这样,那就要用假装不经意的对话引导岛村往那个方向去做……但光是要做到「假装不经意的对话」就已经不可能了。仔细回想自己最近的丑态,这点小事我当然知道。每次都要拼命思考怎么假装不经意对话的我,根部不可能做得到「不紧张、婉转对话」这种高技巧的事情。我总是使出全力投球,却也因为紧张得全身僵硬,而变成长投。 我实在是太逊了啊。虽然现在才说有点晚,但我真的很讨厌自己。 转头翻身,灰尘因而飞舞,使我感受到一股颓废感。 我真正想要的东西,远比巧克力还要柔软。 而且,还软到令人无法捉摸。 情人节这个节日,也只不过是为了小心翼翼地触摸它的一个过程罢了。 二月五日(三) 上课时,我的思考也一直不断往返于岛村和巧克力之间,有如在梦与现实间来回。 我这样是不是有点危险?有点吧……我觉得有一点。但上课往往都是很无聊的一件事。,而且因为座位的关系,我无法看见岛村的身影。这么一来,就只能动动脑袋来打发时间了。不过就算没有很闲,我也可能会想那些事情就是了。 一回过神就发现已经是放学时间的这种感觉,让我心里很焦急。照这样下去,感觉十天很有可能会在转瞬间消逝。明明若是以前的话——若是过去那个沉溺于用不完的时间当中的我,就会很乐意接受这样的状况,但现在的我办不到。我得到了庞大的某种东西,所以现在才会被逼得走投无路。 我在整理抽屉时转头一看,就看到无视于季节感、皮肤晒成小麦色的日野,以及眯起眼、看起来有点想睡的永藤。她们向岛村打过一两句招呼后,便离开了教室。岛村也会跟那两个同学交换巧克力吗?我想,如果是岛村,收到巧克力应该会回送,但大概不会主动提议要交换。还有——虽然不太清楚为什么要这么做,但我也想象了一下那个穿太空服的女孩。总觉得……最近没看到她出现在岛村身边。就各种意义上来说,那女孩到底是什么人? 岛村也可能有和其他我不认识的人约好要换巧克力。我所知道的岛村,其实也只不过是她的其中一面。不对,我甚至没有完全理解那一面。毕竟她的性格难以捉摸。而她也并非无事主义者,很少被坏家伙牵着走。 即使想停留在岛村身边,她也会轻快地溜走。 不过,就算岛村和别人交换巧克力,我也觉得无妨。呃,与其说无妨,不如说我应该没有权利干涉吧?我虽然知道是这样,但真的目击到她和别人交换巧克力的话,我也不太可能保持心情平静。 由于开始感到头晕目眩,所以我先深呼吸,暂时休息一下。我到底在激动什么啊? 从光是坐在教室里就快窒息这点来看,我或许患了比自己想象中还危险的病。我不禁心想,人大概就是像这样没有察觉到疾病恶化,结果就变成了无法挽回的状况吧。 我虽然在逞强,但实际看到岛村把巧克力交给别人的画面,我大概会非常沮丧吧。不对,我说不定会哭出来。换句话说,就是我其实不希望那种事发生。 ……承认这些事实,自己令人厌恶的地方就会一个个被摊在台面上。只要不除去这些浮上表面的「渣」,人际关系尝起来就会变成难以忍受的味道,让人敬而远之。 我有确实捞掉自己的「渣」吗?我一直希望事实是如此。 我想着这种事情,再次转过头去,发现岛村不在教室了。他似乎已经要回家了。我慌张地把剩下的课本塞进书包。岛村很少主动走来我的座位,这让我有些心烦。 我抓起书包,快步走到走廊上。没有看见岛村的背影,于是我换用小跑步前行。跑到一半,我才后知后觉地察觉到走廊有多寒冷。我在意的顺序颠倒成「先岛村,再季节」了。 走下楼梯后,我就找到了岛村。大概是很冷的关系,她有些驼背。她拉着袖子,试图把拿着书包那只手的指尖也藏进袖口。因为这样,她看起来就像是肩膀突出来了一样。 我走进岛村背后,接着她大概是察觉到脚步声或是我过来的气息,而转过头来。 「哎呀,是安达啊。」 怎么了?——她用眼神这样问我。我想着要冷静跟她说话,缓缓开口。 仔细想想,我今天在学校都没有出声。 「我在想……岛村喜欢怎样的巧克力?」 感觉意外自然地就成功问出口了。成功了吗?成功了吧,大概。我会开始有像这样自问自答的习惯,应该是我对自己的行动抱有很大的疑问,大到让我想这么做的缘故吧。虽说是「自然地」,我却感觉到嘴角有些僵硬。 「巧克力吗……我不太常吃耶,我想想……」 岛村看向走廊尽头,开始沉思。她似乎没有把这个问题想得太深奥,让我放下了心。在我等待回应时,她就自己理解到了什么,点头说一句:「这样不太好。」怎么了吗? 「嗯~甜的我大致上都很喜欢就是了。」 「嗯。」 我想,巧克力应该大致上都是做成甜的吧。我该把这当做难度很低,还是很难缩小选择范围呢? 「我应该还满喜欢有加牛奶的,而且又很好入口。」 岛村像是姑且说一下似的,又多补足一句说明。 「是喔。」 她说完以后,我便想象牛奶巧克力的样子。牛奶巧克力的颜色,或许跟岛村柔软的褐发还挺相似的。还有,我总觉得这好像是第一次听到岛村说她喜欢什么东西。 虽然不太清楚是为什么,但我忍不住沉浸于类似感动的情绪当中。 对话不再继续,并经过一段独特的空档后,岛村开口问我: 「就这样?」 「……就这样。」 再度陷入沉默。要离开学校的学生们不断从我们身旁走过。 「这样啊。」 「嗯。」 「好,那回家吧。」 在令人看不下去的尴尬气氛中,岛村先采取了行动。 大概是因为很冷,她想早点回家吧。 我们一起走到校门,一如往常地和对方道别。 然后在来到转角时,我才发现自己在走路,所以我又走回脚踏车停车场。 有个东西让我觉得它跟背景还有其他物品格格不入,却也没办法动手处理。 我在说的是回力标。在夜也渐渐深了的这个时候,我拿起摆在架上的回力标。我不想浪费掉岛村送我的圣诞礼物,但要拿来用也是件难事。 岛村她是不是在期待我一手抓着这个,在外面大玩特玩?我不认为,也不想认为她会没掌握我的个性到那种地步。烦恼到最后,我试着缓缓丢出回力标。被轻轻丢出的回力标装上衣柜,发出清脆声响,坠落地面……唔。 就在我走去捡回力标而弯下腰时,我的视线向一直开着没关的电视。我才看了一眼,就忍不住发出「唔哇」的声音。有个自称「通灵人田罔」,化着大浓妆的女性正配合着音乐在跳舞。也说不上是在跳舞,她正不断甩动有如歌舞伎般的长发。 她的头发很长,甚至怀疑她在这台小小的电视里大闹,会不会把发尾甩到荧幕外面来。虽然一旁其他来宾好像在观察上场的机会,但她却完全不让他们靠近。 我不禁感叹她的存在感之强。 但明明把她跳完舞后喘得上气不接下气的画面切掉就好了,却还是照样播出。 目前为止,都只有那个叫通灵人什么的人在吵闹。搞了半天,这到底是什么节目?我维持半蹲的姿势看下去,看来是占卜节目的样子。而且还标榜专门占卜恋爱运。 ……包括一开始的桥段,我总觉得这是非常不可信的节目。但我不禁对「专门占卜恋爱运」的部分产生了反应。呃,我跟岛村之间也不是在谈恋爱就是了。并不是。 不是。可是我还是要看。 不晓得这个节目是不是每天都会播出,节目现在正在介绍「明天的运势占卜」这种范围狭窄的内容。从魔蝎座开始,接连水瓶座、双鱼座介绍下去。他们到底是用什么作为根据擅自解说的?虽然我对节目内容感到傻眼,却还是继续看下去,决定至少等到自己的星座出来。顺带一提,通灵人流了满身大汗,妆都花了。她本身就长得一副会被专职的通灵人供起来拜的脸。 『……接下来是天秤座,有掀起恋爱波澜的预感!不要忘记监视周遭!』 「……咦?」 这对天秤座的观众,也就是我而言,是个不怎么令人愉快的占卜结果。虽然我和恋爱无缘……是无缘没错,但「掀起波澜」这部分感觉不太平静。这种状况下,波浪会打向岛村,还是我? 不过居然说「监视」……虽然节目很自然地用上这个词,但听起来还真吓人,应该说听起来真危险。做出那种事的话,不就像在跟踪对方一样吗?而我当然不是在跟踪,和那完全无关。再说,我也不觉得这种占卜会准,所以也没必要去在意。 『情人节期间特别活动!这段时间内会在节目最后公布关键字母,大家一起来收集,换取精美的礼物吧!今天的关键字是d!』 节目在公布完所有星座的占卜结果后,就加进了节目本身的广告。好像是d的样子。有种想说「是喔」的感觉。 虽然我觉得,明明说要在节目最后公布,却马上就说出来有点奇怪就是了。 接着画面显示出星座间的适性表,不知道是谁这样断定的。 跟天秤座很合的是双子座跟水瓶座。但是最合的似乎是牡羊座(不过有附注说明「仅限异性,同性的话最不合」)。 因为不知道他们到底凭什么这么说,我不打算相信占卜结果。是不打算相信啦。 「……………………………………….」 岛村的生日是什么时候?我并不是把这个节目的说法当真,但有些在意。双子座或水瓶座。双子座,或是水瓶座。最糟的情况是牡羊座以外的星座。我不经意地在心里祈祷。 明明寒假结束要换座位时祈祷半天都没有用,我却又重蹈覆辙。 节目结束后,我终于恢复冷静,抓着头觉得这么做很蠢,感到很难为情。 这种东西不可能会准。无聊。 二月六日(四) 「……………………………………….」 「那个……安达?」 岛村移动视线,用眼神对站在身旁的我表达「有事吗?」。差不多是极限了。 我说了声「没事」,回到自己座位上。班导在那之后没多久就来了,所以真的是只差一点点。 「……………………………………….」 「安达?」 午休时,我也来到岛村身边注视着她。我完全吃不出自己在吃的面包是什么味道。 目前为止还没掀起任何波澜。真要说的话,就是岛村有点在怀疑我的举动。 「你想要什么吗?」 是想要茶,还是面包?她把桌上的东西拿起来给我看。 她手腕上戴着蓝色的编制手环。岛村不太会戴些装饰品,所以这景象挺稀奇的。 先不管那个,我自认应该没有露出想要什么东西的眼神,但似乎被误会了。「啊,没关系……」我这么说,向她表示我还有手上吃得很缓慢的面包。我已经决定好要在午休时间问她这个问题,于是便开口询问。 当然,我并不是真的相信占卜。 「岛村是什么星座?」 我说完才发现,感觉问生日是什么时候会比较自然。 如果岛村也知道那个节目的话,会被她误会……也不算……不对,算误会吧?应该是吧……岛村不知道我正擅自感到混乱,喂喂歪起了头。 「星座……不知道是什么座耶,我是四月生的。十日那天。」 听到是四月十日,我便陷入一股感觉脸颊都要凹陷下去的失落感当中。 能知道岛村的生日是哪一天是很高兴没错。 可是那个日期的星座是牡羊座。是写着「同性的话最不合」的那个星座。 「……………………………………….」 「安达?喂~」 「顺带一提,我是金牛座。」 突然冒出来的日野顺着这个话题回答。她从岛村身旁探出头来,让岛村惊讶地喊了一声:「哇!」而在日野身后,则能看到永藤在不断左右摇晃。 她这个动作很明显是希望有人问「那永藤呢?」。 岛村冷静下来后察觉到永藤的想法,向她询问: 「那永藤小妹妹是什么座呢?」 「从外表看是处女座。」(注:日文写作「乙女座」,「乙女」有少女之意) 永藤高挺着鼻子,一副洋洋得意的模样。 「不过,我觉得你跟我很明显的应该要反过来才对啊。」 日野想伸手去碰永藤的胸部,结果被她反击了。总觉得她们每次都在这样玩。 记得金牛座跟处女座好像很合……或许那个占卜还有点可信度? 那样的话,我跟岛村就会是最不合的……不不不,不不不不,这不可能。 我不可能会想要跟一个和自己最不合的人增进感情。 「你为什么要问星座?是占星术之类的吗?」 「呃……这个嘛…」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岛村提出的疑问,这时有个意料外的帮手替我解了围。 「是因为星座很合的话,辅助魔法的成功率也会上升的关系吧,嗯。」 「你突然在说什么莫名其妙的东西啊……」 永藤突然开口,让日野感到不解。岛村也因此把视线移向她们,我得以逃过她的疑问。我算是被永藤给救了。她本人应该完全不是故意那么说的,但我还是在心里向她道谢。 之后,虽然一路监视她到放学……不对,是把注意力放在她身上,但到头来还是只是看到一如往常的岛村和我。照这样看来,实在不像会掀起什么波澜。海面的波浪非常平稳。 占卜这种东西果然还是没什么可信度。因为也不知道究竟是何方神圣讲出来的结果,就算他说星座合不合什么的,也用不着相信……话是这么说,但我也并非完全否定占卜。那种东西,只要把自己想相信的资讯当做食量就好了。 因为占卜就是利用这种方式,让人变得积极正面的「魔法」。 我实在没办法在不知道巧克力是什么味道的状态下去挑选。发现这件事的我回到家后,决定换件衣服去一趟超市。我在进入店内时微微感受到一种类似门槛的感觉,大概是因为我几乎不曾有过上超市的机会吧。在普通的家庭里,小孩是不是会被母亲带来超市,跑去看糖果专区呢?没有这种记忆的我,小时候究竟都是吃什么点心?总觉得我以前好像都在喝新鲜的冰水。 检查一下钱包里面,确定可以买东西后,我便开始物色巧克力。我用不着在宽敞的店内寻找,就看到了情人节专区跟海报。虽然在那一柜旁有想搭情人节顺风车的雛米果(注:日本女儿节时的应景食品),不过恐怕没办法期待它的效果。 我照着岛村的喜好,拿起各种牛奶巧克力。虽然也有白巧克力,不过她喜欢这种的吗?犹豫到最后,我传了封邮件问她。 要是她不早点回应,我也没办法决定。在我如此着急心想时,她便如我期待地马上回应了。邮件的内容是「很好吃啊」。虽然我想应该是「喜欢」的意思—— 「……她好像不喜欢说『喜欢』这两个字的样子。」 岛村似乎不想让周遭的人知道关于自己的事情。 而我也只是那「周遭的人」的一部分,我为这个事实叹了口气。 虽然很沮丧,但我还是连白巧克力也一起拿,拿着拿着,就拿了还不少。要买是可以,可是这全都要自己吃掉吗……全部。感觉连血液都会变成甜的。 虽然很苦恼,却也没放回去。我拿着一整叠巧克力走到收银台旁边时,和一个很高的女生擦身而过。她似乎是其他学校的人,穿着制服就来超市,最重要的是,她还不顾他人眼光地露出微笑,我不小心就把视线放到了她身上。 所谓他山之石可以……不对,要是太大意,我是不是也会露出那种表情?特别是上课时间。没问题,应该没问题……我捏着自己的脸,开始感到不安。要是上课时间突然自己笑起来,感觉就好像危险人物。不对,何止「像」,根本就是了。不过,如果是岛村突然窃笑,我就会很在意是不是发生了什么很好的事情……不是在讲这个啦。嗯,那个……还是注意一下吧。 我轻拍脸颊后,就抱着大量的巧克力前往收银台。我在用手拿着的这段时间没有想得太多,但我看向结完帐后装在袋里,有如地脉般把袋子震得喀沙喀沙响的巧克力,不禁抓了抓脸颊。 不顾前后买了一大堆巧克力,我吃得完吗? 或是干脆直接整袋拿给岛村……不不不。 感觉我光是想象这样会比较开心的岛村,就会被那样的存在给打垮。 我想让岛村高兴。我想让岛村觉得我战友特别地位。 我的期望和愿望就像山脉一样,又高又远。但我眼前却是一片无限宽广的荒野。 并非刻意使然,不过我在房里确认时间的时候,发现正好已经来到昨天的占卜节目开始的时间了。既然都会占卜隔天的运势了,今天也会播出吧。 「………………………………….」 我想抱怨一下,于是打开了电视。昨天在那之后没有转台,所以那头甩得乱七八糟的长发理科就充满了整个画面。看来今天也是从这里开始的样子。 「今天的一点也不准。」 我向正在跳舞,叫作通灵人什么的人表达不满。当然,通灵人根本不在意。话说这个通灵人在节目里完全没有讲过半句话。她是类似主角登场前,现出来暖场的角色吗? 在通灵人结束盂兰盆舞般的动作后,终于进入了正题。 既然都开始看了,今天也看到最后吧。 岛村的星座——牡羊座的结果是:「想要某个东西的话,就试着老师伸出手吧!」天秤座则是:「改变发型来对心上人展现不同的魅力!」不知为何这段是用圆润字体。 「发型……怎样的?」 我捏起头发。我一直都是很普通地把头发放下来,几乎没有去多加处理。改变发型,展现不同的魅力……岛村她会发现吗?虽然我不相信占卜这种东西——我边这么想,边把脚趾交叠在一起。 今天的送礼关键字是a。上一次的是d——这点小事就算不用写起来,我也记得住。虽然没有讲明送的是什么礼物,但在进到下一个节目前有相当露骨的商品广告,所以我猜他们大概会拿卖剩的来当礼物吧。像是编织手环,或是项链等。 各种(可能)具有开运效果的商品……现在这个时代,这种东西卖得出去吗? 我也能理解虽然可信度不高,不过如果真的有效果的话,就算是那种东西也会想依赖看看的心情。我对岛村抱有的感情有些有勇无谋。因为我总是很不安地认为,是不是也存在着只要神不帮忙想想办法,就无法填满的事物。 ……像我这种人是不是很奇怪? 神经绷紧一点过活吧——我轻拍两次脸颊,集中精神。 二月五日(五) 有这么大的改变,岛村应该也会马上发现。 在镜子前对发型做各种尝试后,我终于对成果感到满意了。虽然也试过加上一些小道具,像是戴发夹、绑缎带等,但都会偏向太朴素,或是太奇怪这两种极端的结果。我不断尝试把头发拨开、捲起跟编起来,最后决定绑成马尾。我用不记得是什么时候买的发圈束起头发,调整位置。完成之后,我便仔细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比起自己,我更想看各种发型的岛村。 我觉察到自己在想那种事情,红着脸颊走出了盥洗室。去学校吧。 可是想到要这样直接去学校,就开始有点难为情。突然改变发型,就好像在向周遭人表达自己的想法产生变化——这样想算是自我意识过剩吗?不过,我觉得应该要先想好岛村问「发生什么事了吗?」时的应对方法。我有自觉到自己最近的行径太可疑了。 要想理由,理由……我边骑着脚踏车,边烦恼要编什么借口。只要跟她说「突然觉得想换一下发型」就好了吗?而且,我总觉得岛村会染头发应该也是类似的这种理由。 问题在于我有没有办法自然地说出这句话。我常常在这个地方失败。 坐到教室的座位上后,我把手肘顶在桌上托着脸颊,僵着不动。一转头,束起来的头发也会跟着摇动,有种突兀感。 而大概是侧边头发都绑到后面去的缘故,耳朵对于外界的风相当敏感。这也是我静不下心的原因之一。如果这样都没办法让岛村谈到我的发型,就太悲惨了。 岛村可不可以赶快来呢?我持续关注着教室入口。 而她终于进到教室时,却因为快上课了,所以她没有看向我就坐到了座位上。她应该马上就发现我的发型有变了,但毕竟也不能为了问我这么做的理由就离开了座位。 感想只能留到下课时间再听了。这让我受到「很着急却又感到放心」的矛盾所苦。 平常课堂之间的下课时间,我只会坐着等待上课,但今天我则是在空出来的时间用手机搜寻巧克力的图片。我隐约记得今天做梦的时候也有看到巧克力。感觉连脑海都会变成一片浓厚的褐色。 我决定从今天开始,就把昨天在超市买的大量巧克力当作午餐来吃。因为我是为了确认味道才买的,所以需要自己消化掉全部的巧克力。幸好,我是一直吃一样的东西也不会腻的人,所以应该能忍受这种偏食。 确认巧克力的味道,研究该给岛村哪一种巧克力。剩下一个星期,最多就只能做到这样吧。关于要影响岛村的想法这件事,我已经是半放弃状态了。应该说,光是能把事情导往情人节的方向发展,就已经算是留下非常好的成绩了。即使只是这样,就已经是件意外特别……不,肯定是件特别的事情。 想在岛村心中占有特别地位,是我毫不虚假的想法。但如果只是一味追求,或许有一天会让她对我感到厌烦。要是为了消除极端行为而走上歧途,就本末倒置了。 我也要好好重视我能展现的东西才行……可是,想想我能展现什么的话,结论就会落在「亲手制作」上。人类要表达自己的心意,就只能利用劳力或是金钱,而我也有依赖金钱的办法。我还没碰过打工存起来的钱。不过,如果给岛村高级巧克力,可能反而会让她觉得很惶恐。 只是做个参考,顶多只是做个参考——我这样编着借口,动手搜寻「自制巧克力」。符合条件的结果特别多,慢慢都是教人怎么自己做巧克力的网页。感觉这个时期,这些网页会特别热门。虽然是理所当然,但我看了各种网页后发现要用到菜刀的地方不多,所以这个方案似乎意外可行。只要稍微练习一下,应该还有办法做出像样的外型。问题在于「有没有办法做得好吃」这一点。从岛村的个性判断,与其给她自制但味道不太好的巧克力,可能给她味道有一定水准的市售巧克力还会比较高兴。只要不是格外特别的对象,正常应该都是送市售的才对。咦,可是那样就没有意义了……没意义,对吧?这问题让我差点抱头苦恼起来。 「啊,你在哔哔哔。」 突然听到有声音从脸的旁边传来,害我吓到往后仰,屁股离开了半个椅子,对腰部造成了负担,但还是有坐在椅子上。跑来看我手机画面的人是……永藤。她用过度弯腰的姿势,从身后看我的手机。她眯细的双眼就像波浪般一下睁开,一下眯起。 她上课时有戴眼镜,所以大概是看不清楚吧。永藤看到巧克力的图片会有什么感想?说到底,就连永藤为什么会来跟我搭话都是个问题。 我觉得我们应该没有要好到可以随便跟对方搭话才对啊。 把脸退开的永藤发出「嗯~」的声音,疑惑地歪起头。我心里的困惑逐渐扩大,好奇她到底找我有什么事。 在等待永藤想找我做什么时,她便向我提问: 「『哔哔哔』这个说法会不会太古老了(注:早起电玩游戏会发出的效果音,引申为玩游戏此一行为)?」 这个问题不应该问我吧?虽然这么想,却也回答: 「是不太常听到。」 「我想也是……」 永藤低下头反省……我实在搞不懂她。这个同班同学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这时候只能叫她的好伙伴来把她带走了。 「日野呢?」 「在睡觉。」 我往她所指的方向看过去,看到日野正趴在桌上,垂着手睡觉。她只有头躺在桌上,还露出毫无防备的睡脸。该怎么说,她的睡相还真是自由奔放。 她看起来正充分地有效利用短暂的下课时间。那岛村呢?我转过头,发现岛村也跟我一样在看手机。她应该不是在看巧克力的图片,不过,不知道岛村她是不是也多少有在思考关于情人节的是? 毕竟岛村是那种个性,很有可能当天买来直接送我之后就没有下文了。 不要期待会有什么特别的东西——虽然我这样告诉自己,但同时我也因为岛村在圣诞节时有用心挑选要送我的礼物,而期望着曾见过一次的希望再次降临。岛村会为我采取某种行动,并不是经常有的事情。也许那是最后一次也说不定。 随着时间经过,以及和岛村面对面相处,便能深深理解那有多宝贵,又有多特别。 虽然我到现在,还是不懂她为什么要送回力标。 永藤保持着凶悍的眼神往岛村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后,便拍一下我的肩膀,说声「加油喔~」就走回自己的座位去了。她的声援很没干劲,应该说我根本不知道她在声援什么。我不觉得永藤会知道情人节的事情,所以毫无头绪,但现在的确是不加油不行的时候。感受要是松懈下来,似乎会在转瞬间就到了情人节当天,使得我被和平常差异过大的时间流动给耍着玩。 从「还有十天」变成「还有一星期」,只剩下很短的一段时间。 我的时间一定是被岛村给偷走了。 回到家以后,我也一直在发呆。想起那件事情,脸颊就自然而然地上扬。 我用手捂住忍不住张开的嘴,颤着肩膀。 我的世界就像是在反抗逐渐进入深夜的夜晚,充满光辉。 岛村提到发型是在午休的时候。我和她说了很多话,也看到了各种岛村。 但那些记忆全都因为岛村说「这挺可爱的嘛」伸手摸我的马尾尾端,以及她在那之后对我说「平时的安达也很不错就是了」而消失得无影无踪了。虽然不是第一次被她说很可爱,可是旗袍是衣服,头发是我自己。这次被称赞的是我。而且连平时的我都得到了正面评价。我实在按捺不住开心的心情。 占卜意外地有用嘛。我对那个叫通灵人什么的另眼相看了。 不对,我想那个通灵人大概什么都没做。那个占卜节目又开始了。 明天的牡羊座:「被耍得团团转的一天,像陀螺一样华丽旋转吧!」天秤座则是:「悠哉的假日,要注意不间断的努力。」这样的内容很难让人觉得是恋爱占卜,不过或许是「不可能每天都会发生那么多事情」的意思吧。的确,要是有人说会连续发生那么多事情的话,是会觉得有点可疑。 这次的关键字是n。今天是以恢复了体力的通灵人大喊作结。 二月八日(六) 星期六常常中午就要去打工。而今天也是非例外的星期六。 先不管这个,连冬天也要穿开衩旗袍,这样对吗?穿这种重视外表胜于季节感的服装,简直就像是我自愿把脚露出来给大家看。我好想把开衩部分缝起来,好让脚不会露出来。明明也不是这么做就会加工时薪,为什么我必须要每次都换上这套衣服不可?我把用完的餐盘拿到厨房,同时对因为习惯而持续下来的这份打工抱持疑问。虽然有储蓄是最好不过,但该怎么用这些钱? 只是一直存起来而已,完全不知道要用在哪里。虽然比起拿去挥霍好多了,可是总觉得不用的话,存这些钱也没有意义。不过,我开始打工的动机原本就是要有效利用自己多到用不完的时间,所以我也不打算辞掉这份工作。 岛村家族在那之后就没有再来过半次。这似乎让我松了口气,却也像少了什么。 虽然我并不想留下难为情的回忆,但我想和岛村共享一个类似小小秘密的东西……这种贪心的情感在心里相互抵抗,令我不禁拉起旗袍的裙摆。 这件旗袍真的有吸客效果吗?我不断来回奔走于因为午餐时间而格外热闹的店内,同时努力不去深入思考涌上心头的疑问。因为要是有明显效果的话,穿旗袍的理由很有可能会因此成立。 店里进入休息时间后,我就近找了个位子坐下来发呆。接下来就只剩简单清扫一下,再换好衣服回家了。松了口气的同时,一想起家和家人也会觉得有些静不下心。我大概是在本质上不喜欢自己的家吧。 「………………………………」 岛村假日都在做什么呢?之前是有问过她,但那时她的回应是「大部分都是在睡觉吧。还有就是……陪妹妹玩之类的」这种不明确的回答。我想,她今天应该也很闲。既然这样,那就去岛村家玩吧。 去岛村的房间,然后像之前一样坐在她的双脚之间,看着电视…… 现在回想起来,那时候的我们距离非常的近。我不觉得现在还能那么接近她。我会在那之前逃跑,或是大闹一番。说到近,就想到前阵子差点跌倒,结果抱住了岛村那时候。 那真的是太可惜了。 我到现在还是很后悔当时居然连忙退开了。虽然那时也很后悔,但过了一段时间后,这份后悔感又变得更加浓厚。那时连鼻子都贴在岛村胸前了啊。 鼻子……在她的胸前。不对,连眼部也有。记得额头也是。简单来说,就是几乎整张脸都在她的胸前。 我回想起当时的画面。可以感觉到我的头就像气球一样,因为高温而逐渐膨胀。 我胡乱踢动着自己的双脚。 不断踢动着。 二月九日(日) 我说到底也只是想说凡事都要试试看,才会尝试站在厨房里。父母在假日也会出门,所以可以不用在意别人眼光,这倒是帮了我一个大忙。就算父母看到我这样也没说什么,我还是非常不想让他们觉得我在做些奇怪的事情。 除了来装水的时候以外,我还是第一次像这样面对着厨房的调理用具。 我心想,就来做个巧克力试试看吧。我心想,有这样的假日也不错。 『身为天秤座的你,就快点做个自制巧克力送给对方吧!就这么做!』 受到占卜影响只占了原因的极少部分。还有,关键字是c。 不过那个算得上占卜吗? ……光是站在这里,心里的不安就逐渐扩大,怀疑自己是否真能做好巧克力。 查过制作方法之后,发现似乎只要把巧克力弄碎、融化,再凝固起来就好了,所以就算是我,应该也有办法做出来。只不过,这就像是打地基一样,之后的加工才是重点。这部分我完全没有自信。我对至今只要家里没有准备饭,就直接选择不吃的自己感到后悔。在学校的料理实习课也是都推给别人,自己几乎没有做事,所以真的是完完全全没有下厨经验。即使如此,我还是会想做各种尝试。想到这有可能是最后一次,就更是如此。 我一边用手机查做法,一边动手制作。把巧克力拿到砧板上切碎,放进锅子里隔水加热这样的事情,但还是动手做巧克力,之后对巧克力难看的外型感到自我厌恶,不过还是交给了心上人……总觉得常常会有类似这样的桥段。我……不对,我不一样……要说我是不是不喜欢岛村的话,那是完全不可能的……事情。所以,那样的话……总之,这是巧克力,就是巧克力。过程一点也不重要。 就已经没有什么技术了,还缺乏集中力的话,真的会做出很难看的东西。 还是舍弃掉这些杂念,顾着动一动不太灵活的手就好了。 「………………………………」 假设——这是我知道自己没有技术,也没有经验的状态下所做的一个想象。假设我做出专家等级的巧克力点心送给岛村,她会很感激地说「呀~安达你好厉害~」然后抱住我…….吗?不,绝对不会。是要演变成什么状况才会变成那样?那种岛村只存在我的脑袋当中。不对,脑袋里有那种岛村,我也很困扰。因为太大意的话,那个岛村很可能会从我的嘴里跑出来,把所有事情一五一十地讲出来。我最近常常会太大意,太松懈了。 「……是不是有点样子了?」 我看着用橡皮刮刀搅拌过的巧克力,从巧克力的颜色和香味当中得到成就感。总觉得这似乎是我第一次成功(看起来)只做了什么东西。之后再拿去冰箱冰……就好了吗?去搜寻一下……上面写说要……调温?啊,对,虽然不太懂是什么意思,不过我有买用来调温的粉,所以把粉倒进去,再把剩下的巧克力加进去,稍微冷却后再开始搅拌……应该就行了。咦?要用温度计确实测量温度?我没有准备那种东西……嗯,反正是我要吃的,没差。 搅拌完以后,我把巧克力倒进模具里,然后在放到冰箱前先用手机拍下来。虽然也不到丰功伟业那么夸张,但这是我第一次做的……料理?所以就拍一下。再多拍一张。我在拍完后确认拍得如何,发现每张照片都顶多是角度不同而已,没什么太大差别。还真是一点也不有趣啊。我的情绪比巧克力还要早冷却下来。 要让照片变得有趣……就要找岛村了。把图片寄给岛村看看吧。 我把刚刚拍的照片全部传过去之后,就用邮件问她:「怎么样?」我很期待她会不会多少传点回应过来。 等了十分钟。 坐在椅子上发着抖,等了二十分钟。 我把头贴到了桌面上,等了三十分钟。 没有回应……进行一次深呼吸后,告诉自己这是理所当然的,接搜这个事实。 有人寄这种东西给我的话,我也会很伤脑筋。随着时间冷却下来的不只是巧克力,还有我的脑袋。我并起双腿坐在厨房角落,顺便反省。现在是冬天,这里又是阴影处,照理说应该会冷到极点才对。但我的脸颊会定期发热,导致我没办法感受到寒冷。 而早在冰箱里凝固起来的那个东西—— 「…….这……」 不就只是单纯把巧克力融化,再把它重新凝固而已吗? 唔唔唔——我和放到盘子上的巧克力相互瞪视。 又没有加其他东西装饰,而且我也不会做,实在没办法期待会有更进一步的发展。何况我完全没有准备其他材料。做巧克力时,思考只停留在「只要有巧克力就好了」这种简单的想法,没有远见——有这种情形的我,很显然的就是个门外汉。我试吃了一下,果然就只是单纯的巧克力而已。应该说口感还比市售的差。味道没有特别好,外型也很糟。虽然我打从一开始就知道诚意并不会引起化学反应了。 心意并没有万能到那种地步。 我没有自信可以在接下来几天每天练习,然后在十四日前做出高等级的巧克力。而且被父母看到我那么努力的模样,也会让我很忧郁。不过要是我是自己住的话,应该就会下定决心开始练习了。 结论上来说,买市售的会比较好。虽然这答案或许很无趣,但这种事情还是要交给专业的来。送礼的时候,应该要以能让对方高兴为第一,这么一来,要优先重视的就不是表达自己心意,而是味道。虽然很无趣,但味道很重要……不有趣。(注:「无趣」和「味道」的日文发音部分相同) 这么一来,就必须要去找一间风评不错的店家买巧克力。因为透过网络买的话,距离十四日也只剩下不一定赶得上当天的天数了,所以干脆直接去名古屋附近买,或许也是不错的选择。和岛村一起去买……这应该自己去会比较好吧? 而且岛村也说过「事前不知道会拿到什么比较好」之类的话。 「……我可能搞砸了。」 今天就是情人节前最后一个假日。从明天开始,就一直都是上学日。据说到名古屋只要搭一班电车,不过来回意外费时,再加上挑巧克力也需要时间……这样的话,其实我应该要在今天先去才对。假日不应该这样浪费的。 咦,可是这种巧克力原本是该当天买完就送人的吗?咦?是吗? 先不管要考虑那么多事情。 在结论背后等着我的,是一整堆剩下来的巧克力。 「………………………………」 看来巧克力的生活还有持续一阵子了。 若占卜百分之百会说中的话就是语言,再说,我根本就不期望会有那么高的准确度。而说到我接下来要注意什么地方的话,就是「虽然不是完全正确,但可以准确到什么程度」这个部分。 目前为止,这个占卜节目的准确度大约一半一半。占卜的准确度有一半,其实还挺厉害的,但只做过几次统计就要得出大难还太早了。所以,我今天晚上也在看这个节目。 今天那个叫通灵人什么的没有出现。难道她其实不是固定班底吗?虽然开头大约三分钟都是其他人在不断讲话撑场面,不过好像撑得很辛苦的样子……话说,这是现场直播? 明天会怎么样呢?我蹲坐着看电视,「会因为擦身而过吓一跳★是牡羊座的结果,一把自己想讲的话清楚告诉对方吧!毕竟人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死掉☆ 」是我的结果。 光明正大说出这种话的人被带往画面深处,从画面中淡出。先不管那个了,我想告诉她的话……想出一些想告诉她的话,情绪就像是脸的周围迸出一朵朵红花般高涨。我也想象了岛村的回答,接着我的脑袋就立刻发烫到像是煮熟了。 我隔着睡衣不断抓着膝盖。身体的某个地方很痒,可是却没办法找出确切位置。 感觉有一个冷静的自己正待在房间某处看着我夸张的情绪反应,心想:「啊,这家伙完全迷上对方了。」我想,那一定是住在这个房间很久的,以前的我吧。 以前和现在的我,完全是不同人……不对,应该也不是这么回事吧。像是和他人相处的方法,还有和家人间的关系淡薄,全都和以前一模一样,还是那个毫无趣味可言的我。 只有在扯到岛村的时候,别的我才会显现表面,随心所欲地做自己想做的事。 那个我常常失败,又冷静不下来,还会惊慌失措到让人看不下去。 即使如此,我还是无法讨厌那样的自己。甚至还觉得很可爱。 把话题拉回占卜节目,今天的关键字是o。我把它跟之前的关键字凑在一起后思考了一下,实在不觉得这些字母跟情人节有关。恐怕当中没有任何意义吧。 反正好像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商品,所以我决定忘掉这件事。 进到被窝里以后,我仍然持续在为想告诉她的话苦恼。 话说回来,我是有话想告诉她,的确是有很多话想告诉她。 但世上存在着许多墙壁,既厚实,又把人们给区隔开来。 要把那些话语传达给岛村,还需要除了勇气以外的东西。 二月十日(一) 借由和岛村的相遇,我被往好的方向引导了。 我相信这不会有错。至少我的想法有变得积极向前,虽然也觉得好像总是向前到差点往前扑倒,但我的每一天都变得灿烂了,这点是事实。 岛村是我的太阳……自己这么说,都觉得难为情起来了。 不过,我认为有办法像那样面向类似希望的东西生活,以人类来说,应该算是非常棒的生活方式吧。至少我可以从中感觉到类似幸福的感觉。除此之外,在人生当中还能得到什么吗?昨天想这件事情想到半夜,结果没能入眠。 靠近太阳就会相当刺眼、炙热,实在无法抵达太阳所在之处。 即使如此还是会为了追寻光芒而向上生长的,正是地表上的生物。 我很庆幸我能找到光明。 我决定要郑重向她表达对这件事的感谢。那就是我想告诉她的话。 ……我并没有妥协,也没有加以掩饰。这是真的。 虽然睡眠不足,但我早上还是在教室门口等待岛村,不过就只有这种时候,岛村才会很晚来。不对,岛村大多都很晚才来。在等待期间走进教室的同学们,都用怪异的眼光看向我。我回看一眼,他们马上就像是感到畏缩般,把脸撇向别处。「不良少女」的认知有效发挥了它的作用。但是,也有人向我搭话。是日野跟永藤。 「安达儿你在做什么?」 「达达想要做什么?」 我也不懂永藤想要表达什么。我只能像是在对临时取好,已经没有我名字原形的绰号说:「啊,那个……」一样,低下头来蒙混过去。但是完全蒙混不过去。 「啊~是在等岛村啊。」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站在这里的理由在一瞬间就被识破(永藤大概没有识破),使我的脸颊瞬间发烫。我有那么容易理解吗?……很容易理解,很容易呢,嗯——我回顾自己最近的样子,开始反省。日野她们在我反省的过程中走向了自己的座位。 岛村居然可以正常对待行径这么可疑,在想什么都一目了然的我,她真是个不得了的大人物。 也可能只是单纯对我没兴趣。好寂寞。 我就像这样继续等,等到岛村来的时候,真的已经是差一点就要迟到的时间了。 她看到站在门口旁边的我便停下脚步,不解地歪起头说: 「安达你怎么了?」 她今天很难得的没有打哈欠。眼睛也不是湿润状态,而是干的。 我也渴到喉咙很干,但现在要很有精神地打招呼才行。 「早……早啊~」 我心想要尽管开朗一点,结果就破音了。悲伤开始冒出冷汗。 可以感受到颧骨跟皮肤正尴尬地相互摩擦。 「早安……有什么事吗?」 「想针对太阳……这件事……」 「啊?」 岛村皱起眉头,一副「你在说什么东西啊?」的表情。的的确确就是那样没错。 就算直接说出口,也只会让我难为情而已。听到我这么说的岛村保证也会很难为情。所以我更必须要把诗情画意的部分去掉,用简单明了的方式向她表达我得感谢才行。 感谢……呃,感谢……感谢……是要说「谢谢」。 「谢……谢谢你……」 冒汗速度加快的同时,连意识都飞向了远方。 我完全略过「因为……所以……」的过程,变成只有道谢了。 「也不是什么需要跟我道谢的……咦?」 到中途都还配合着我的岛村,突然显露出心里的困惑。 感觉我要是稍微有一丁点的松懈,就会口吐白沫。 「就是这样。」就是哪样啊?我全身僵硬地离开现场,逃离现场。我的眼角就像是沾到热水一样烫,抽出的嘴中传出「噫、噫」的怪声。 「咦,什么?怎么回事?」背后传来岛村的低语,连耳朵都开始发烫。 我好想转回去向她解释。不行,跟她解释的话一定会比现在更糟。所以我拼命忍耐,头也不回地坐到座位上,然后把手肘顶在桌上,托住脸颊。我用手指用力压住脸颊,试着想办法把抽搐的嘴给压平。我已经把想告诉她的事情告诉她了——虽然很想用这个想法让自己接受这个状况,但有点难度。 ……该怎么说—— 讲不出半句话,没办法直视对方的脸。很灿烂吗?不,不灿烂,一刻都不得闲。 与其说生活变灿烂,不如说我是不是变成笨蛋了? 感觉这个问题的答案似乎就写在岛村现在的脸上,于是我闭上了眼,让自己不去看。 关于今天的占卜,由于我没能实践「清楚告诉对方」中「清楚」这点,所以使我的国师。现在回想起来,都还是会对那僵硬的制图动作感到忧郁。那是什么奇怪的生物啊? 就算很沮丧,我还是做到了电视前面。这已经渐渐成了一种习惯。 我还没办法决定要对岛村采取什么样的行动。 这个节目能成为这样的我的指针,所以也帮了我很大的忙。 「啊,通灵人出现了。」 她很有精神地甩着头上场。她在途中停止跳舞,向大家说明她没有出现的理由。「我昨天感冒,头很痛,所以没办法甩头。」我一点也不想知道这些状况。说明完以后,她又开始不断甩头。应该不是因为感冒,而是动作太激烈才导致头痛的吧?她连同昨天的份一起甩,甚至让人怀疑她的头会不会掉下来。她的头发正在快速甩动。我焦急地踩地板,心想:快点说占卜结果啦。 只说九轮的话,天秤座的结果是:「会因为和命运中的王子接触而心跳加速!」 命运中的王子。完全没有头绪——我装腔作势地这么想,扭动身体。 公布完今天的关键字是u时,我才终于肯面对现实。 可是,岛村实际上是个女孩子啊。而且我也一样……王子? 以我跟岛村来说,谁才是王子? 考虑个性的话,果然岛村才是王子?我比较像女孩子?是吗?呃,要是不像女孩子的话就很奇怪了,毕竟我就是女的。岛村也是个女生。她的头发软蓬蓬的,肌肤也很漂亮……包括有些令人匪夷所思的部分,感觉她比我还要更像公主。 我好想没有在岛村身上寻求王子的要素……没有的话,好像也不太妙。 我的脑袋开始感到混乱,而且连心跳都开始变快。 在碰到她之前,就已经心跳加速了。这样占卜的结果算准,还是不准? 是哪个? 二月十一日(二) 「就是这样,所以安达要一起来吗?」 「……去永藤家?」 「嗯。」 明明是岛村来约我,却是要去永藤家。我需要一点时间来整理这种不对头的状况。 另外,站在岛村背后的日野跟永藤则是双手抱胸,摆着架子,看起来有点嚣张。岛村问我放学后要不要一起去玩游戏,大概是那两个人提议的吧。 「游戏……我不太会玩耶。」 家里没有游戏机,而且我也不曾在朋友家玩过游戏。 最重要的是,我心底有种「我跟永藤算朋友吗?」的想法。 「我不会勉强你就是了。」 岛村似乎也是没有抱着太大期待来问的,马上就妥协了。我还没拒绝啊,虽然我其实很想拒绝,但是……慢着!——有种想法阻止了安心感的到来。 岛村、日野、永藤三个人一起去玩。 想象岛村在我不知道的地方,露出我不知道的笑容。 「啊,没关系,我还是一起去好了。」 跟岛村一起去的话就没关系——我差点这么脱口而出,连忙把这句话吞回去。日野她们就在后面,我是想讲什么不经大脑的话啊。「很好,人都到齐了!」日野她们很高兴凑齐了人数。她们在欢欣鼓舞时,岛村就像是在顾虑我般,看向我的双眼。 看到岛村那种表情,就会觉得她真的很有大姐姐的感觉。 「没关系吗?」 她像是看透了我的心境,再次询问。 「嗯。」 跟岛村一起去的话就没关系。我小声重述答应这件事的最大理由。 所以,放学后就出发前往永藤家了。永藤搭日野的脚踏车,岛村则是搭我的脚踏车,不过,永藤抓住娇小日野的肩膀的模样,从旁人角度来看会觉得整体构图很不协调。关于这一点,我的身高比岛村高,所以应该很自然……吧。 握住岛村的手时,会感觉她的手很大,很温暖。可是她把手放在我肩膀上时,就会觉得她的手很纤细,很小。是因为现在是我在支撑着岛村吗?这么一想就会感到有些自豪,但也会因为光这点小事就感到自豪很像小孩子一样,感到很难为情。 ……话说回来,占卜有说到和王子接触……岛村的手,在我的肩膀上。 「喔哇啊啊啊!」岛村被不安稳的驾驶技术吓了一大跳,是发生在我那么想的下个瞬间的事情。 永藤家就和之前听说的一样是间肉店。店前站着一个看起来似乎是永藤父亲的人。他看见回到家的女儿,便开口说:「喔!每次来的跟熟客,还有一个没看过的也一起来啦!」 每次来的是指日野,没看过的是指我的话,那熟客应该是指岛村吧。我观察岛村的反应,岛村就含糊地解释说:「呃,因为母亲想轻松一下的时候就会叫我来买,嗯……」 感觉岛村跟她母亲的感情真好。而且跟妹妹好像也处的很不错。 我能有和她们并肩站在一起的一天吗? 从店的后门走进永藤家后,日野就像是在自己家一样走来走去,动手准备一台看起来很老旧的游戏机。手把有两支,看来是要两个人轮流用的样子。抽签的结果是我跟日野用同一支手把。虽然不是跟岛村一组很可惜,但也对那是这次抽签的结果感到放心。 如果这是升上二年级的分班状况,简直不堪入目。前途真的是一片黑暗。 在店面的后面是居家空间,也摆有暖炉桌。怕冷的岛村立刻就钻进了暖炉桌里面。永藤也跟着钻进去,日野则是把似乎是她专用的坐垫拿到电视机前。 她们说的游戏就像升官图那样,而实际上也真的要掷骰子,好像只要利用掷骰子走到重点就可以了。画面显示出一开始身上有一千万,害我忍不住大吃了一惊。说要带上一千万元再出发,可是这些钱是谁给的?这已经不是能用做人大方来形容的等级了。我一边计算现在的时薪要打工多久才能存到那么多钱,一边掷出骰子。在画面中翻滚完的骰子,朝上那一面显示着6。 「是个好兆头呢。」 坐在暖炉桌里,身体弯得像折起来的坐垫一样的岛村开口夸奖我。她把脸贴在桌上,脸颊因为这样而挤到变形……这样子或许也挺可爱的。 坐在岛村对面的永藤也用同样的姿势压着脸颊。日野看到她挤压的模样,提到:「你就去挤扁你的胸部好了啦!」使永藤难得露出了不开心的表情。但她又立刻把脸颊贴回桌上,用这个姿势懒洋洋地伸手找手把。我看向岛村,发现她也一样只有在动手臂。 ……难得岛村的表情看起来变得很年幼,应该没关系吧? 「唔……」 我朝着目的地前进,结果岂止是一千万元,我只是停在蓝色的格子上就拿到了好几千万元。这种金钱单位的增加方式就像是某时期的辛巴威币一样,让我讶异地睁大了双眼。其他人都不在意这一点,看来这是正常状况。感觉这个游戏玩太久了,金钱观念会跟着麻痹。 被选为目的地的地方是新潟,距离东京很近。大概掷了三次骰子,就已经看到目标车站了。只要不通过那里,刚刚好停在那一格就行了是吧?我掷出了骰子。只要掷出4就可以了吧?我这么想,同时看向掷出的结果—— 「啊,刚刚好走到那一格了。」 「喔喔!第一个到的居然是安达儿啊。」 日野用手肘轻轻顶我。我的确是第一个抵达终点没错,不过会有什么好事吗?……啊,好像拿到了很多钱。这似乎是要一直存钱的游戏。不晓得有没有规定要存多少。 「目前第一名是安达啊,喔~」 岛村不改把脸颊压在桌面上的模样,挤着脸颊小声说话……好可爱。 不过我还没完全理解游戏规则,就算说我是第一名,我也感动不起来。 因为不知道,所以不了解。在我感到困惑时,不知不觉吹过一阵强烈的情绪之风。 我缺乏了某些东西。我缺乏各种经验,然后形成一种扭曲。 我理解到我不了解的事情比其他人还要多。 我们在大约七点的时候解散,我稍稍松了口气。 日野好像还要继续留在永藤家,所以走出她家的时候只有我跟岛村两个人。会从只有我们两个人的事实中感到安心的,应该就只有我吧。我看向由于里面透出光芒而微亮的店面,发现一旁的柱子上张贴着各种广告。有坐船环游世界一圈的海报、政治人物的海报,当中还混入了一张一千上映的电影的宣传海报。上面是一个公主牵着如王子般的男性走的图片,我茫然看着那张图的途中,图上两个人的脖子以上就变成了我们。 我大略想象一下,拉着我的手女方就变成了岛村。看来果然不论对方是什么性别,我都会把岛村投影到这样牵引自己的人身上吧。如果可以被岛村牵着手,两个人一起走先任何地方就好了……我是不是有点危险? 或许我该庆幸天气的寒冷让我吓到回过神来。 回过神来,温暖就已经成了过往。刺骨的低温和如雾气般沉静的黑暗环绕在我们身边,使得岛村的身体轮廓因而变得模糊。 我必须要和岛村说那句话才醒。我骑着脚踏车绕到她的面前。 「那个……我送你……一程吧?」 就不能再讲得流畅一点吗?我只发得出瘫软无力的声音。 「这样会绕远路,没关系吗?」 我用力点头。接近岛村哪里算绕远路了?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岛村和来这里的时候一样,站在脚踏车后面。才在想岛村放在我肩上的手力道变强了,她就探头看向我的脸。 「话说你的个性跟一开始的时候还差真多啊。」 岛村用她圆圆的双眼看向我,感慨良多地小声说道。 「……别提这件事……」 因为就算身为一切原因的岛村没有提及,我也有自觉到这个事实。 通灵人跳完舞就会开始占卜。这就是这个节目的一切真理。 我不晓得是否真有跳舞的必要。不过占卜跟通灵人莫名很有那种感觉。哪种感觉? 『想拉近距离的话,就主动采取行动吧!不可以被动!』 明天的天秤座似乎不主动点不行。听起来就好像很廉价的人生格言。顺带一提,岛村的是「可能会被很照顾人的个性耍得团团转」。岛村在个性上的确是个很照顾人的大姐姐,但这感觉很像是会在杂志上出现的普通占卜结果。 该不会这个节目负责占卜的人不是固定同一个吧? 顺带一提,今天的关键字是g。明天好像就是最后了。我已经不记得第一个字母了,所以一点意义都没有。我抓住脚底,像个不倒翁一样晃来晃去。更重要的是—— 居然要我主动采取行动。这让我很想说:如果可以,我已开始就那么做了。 而且我也不是没有采取行动。我也在用自己的方式拼命努力。 正因为这样,所以我想知道的,并不是只要采取行动就好这件事。 而是希望别人能告诉我,该采取什么样的行动。 二月十二日(三) 「……没有来。」 算我从早上到放学后都有定时回头确认,但岛村位于斜后方的座位上一直都没有人在。我有来但岛村不在教室是很稀有的情形。周围就如热气上升般逐渐响起喧哗声,而我则在这个环境下拿起手机确认。 『你今天请假吗?』 我在午休时传了这封邮件,但还没有收到回应。她昨天还很有精神,是不是突然身体不舒服,就卧倒在床了……要去探望她吗?而且岛村之前也曾来找我。 而且又好像不能被动的样子。 但岛村没有回应我的邮件,也无法证明她在不在家。所以就算去了也可能是白跑一趟。也或许会遇上岛村的母亲,体验一段尴尬的时光。虽然怀抱着各种不安,但一旦下定决心,身体就自然而然地动起来了。双脚啪哒啪哒地发出轻盈的脚步声。 今天脚踏车的踏板肯定也会转的很轻快吧。 车轮如我所料地顺畅转动,把我载往岛村家。最后再确认一次手机,确定没有回应后,便按下门铃。稍微等了一下,就开始听见走廊传来哒哒哒哒的轻快脚步声。脚步声听起来很轻盈,感觉以岛村来说,这样的脚步声有精神过头了。呃,这样讲是不是有点没礼貌? 「来~了!」 很有精神地打开门跑出来的,是一个水蓝色头发的人。 胞子般的水色粒子顺着开门产生的风,飘来笼罩住我。 「来~了?」 她面带微笑举着手,只歪起了头。 「喔喔!你是安达小姐吧。」 「是没错……」 虽然我没办法马上想起她的名字,但她就是哪个穿着太空服的女孩子。不过她今天是穿连身裙,还是露肩的。有种她完全没有具备季节感这种东西的感觉。 她为什么会在这里?我往她身后望去,也没有看到有其他人走出来。 「岛村呢?」 「在睡午觉。所以要『嘘~』喔,嘘~」 她把食指贴在唇上,要我别讲话。呃,你那样也挺吵闹的耶。 不过,睡午觉啊。看来不是感冒之类的,这点让我放下心。看来只是单纯的翘课而已。但她翘课,跟这个女孩子有什么关系吗?我无法掌握实情的前后是什么样的状况。 「对了,你来的正好呢。」 女孩子轻拍我的脚。 「我差不多该去确保我的晚餐了。」 「这样啊……」 「所以,这里就交给你了。」 女孩子光着脚就跑到了外面,跑向远方。我傻眼地目送那太过自由奔放的背影离开。就算说交给我,但该怎么办?只要看着岛村就好了吗? 那样的话,大致上和平常没什么两样……我该不会是在跟踪岛村吧? 「不对,才不是,应该不是才对……只是做法有点偏差而已……」 「仔细想想,不能让你出来应门啊……」 岛村一边喃喃自语,一边从走廊尽头走来。她揉了揉眼睛后,和站在玄关的我四目相交,黯淡的双眼因而亮起了光芒。我也停止自言自语,挺直背脊。 「咦,这不是安达吗?」 很明显刚起床的岛村,露出看到意料外的事物的眼神。我低下头,岛村便拉起自己的衣服往下看。她没有穿着制服外套,底下的制服满是褶皱。虽然她稍微露出有些在意的模样,不过说了一句「算了,没差」以后,便直接往我这里走来。我是不是也该说了一下她那夸张的翘发? 「社妹呢?」 「她说要去确保晚餐就跑出去了。」 「是喔。还真是个随性的家伙……那,安达你呢?」 有什么事吗?——岛村用眼神向我询问。 「因为你今天请假,我以为你感冒了。我还有传邮件给你……」 我的话中掺杂着微量对她没有回应邮件感到的,像是闹脾气那样的感情。没有察觉话中这股感情的岛村回头看向房间,然后向我道歉,我仍然微微噘着自己的嘴唇。 因为我不小心想象她是不是不来学校,在跟刚才那孩子玩。 「所以,我就来探望你了。不过好像吵到你睡觉了。」 「喔!安达人超好的。」 岛村笑着调侃我。接着,她的手伸向了我的头。 虽然吓得脚底弹了一下,却也接受那小小的影子来到我的头上。 她的指腹先碰到了我的头发,然后温暖的手掌心便包覆住前额。 果然在这种时候,就会觉得岛村的手很大。 光是她的手指梳着我的头发,就会让我的心脏跟牙龈发出阵阵哀嚎。 「啊,不小心就伸手了,抱歉。」 岛村打算收手。我感觉到她想收手,并回想起占卜结果,于是将身体往前移动。这么一来正负相加就会得零,岛村的手依然在我的头上。由于我低着头,没办法确认岛村的反应,但她没有说半句话。我也咬着唇忍耐,发不出任何声音。我维持这个姿势静静等着,不久,岛村便默默地再次抚摸我的头。 我想,我就是为此而来。把之前的理由、想法什么的全都用力丢掉,全改写成后来追加的理由就好了。理由这种东西不用管它的顺序也无妨。就算不是根深蒂固的理由,也只要捏转因果关系,让理由成立就好。 我在逐渐发烫的脑袋深处,深深确认我在这里的意义。 明明被其他人摸头,弄得头发乱七八糟也只会觉得不愉快。 为什么只是被岛村触碰,我就会像是一团火球一样发热? 为什么言语就会失去意义? 这些问题的答案,似乎可以用两个字来表达。 这个占卜的节目意外陪了我很长一段时间。 我从途中开始就没怎么在想准确度的事情,所以也不知道有多准,但占卜确实多少有让我的每一天产生变化。占卜是好是坏,或许取决于能让听到占卜结果的人采取多大的行动也说不定。 不过说到这个占卜节目好不好,我会觉得不太好就是了。 今晚的星座占卜全都是「不要忘记买巧克力喔!」。随按根本就已经不是占卜了,但很简单明了。然后从他们马上开始介绍某间店的巧克力网购这部分来看,她们在想什么真的是浅显易懂。 惯例的关键字也已经来到最后一个,最后是以「今晚的关键字是a」来作结。接着通灵人马上开口说剪剪子全是自己决定,开始娓娓道出当中的由来。此时从后面有数名工作人员跑出来,想把有些脱序演出的通灵人带到镜头外,结果演变成扭打的状况。虽然通灵人说着「我就是喜欢这样,有什么关系啊!你们这些混账有意见吗!」反抗工作人员和一起参加节目的人,但还是就这样被带离了现场。 地板上只剩下她离开时弄掉的一团假发。 其他来宾默默拿走假发并露出笑容的画面看起来很奇妙。 在看到他们是送什么礼物之前,我就先关掉了电视。虽然有说到要把讯息怎么样的,但我早就忘了第一个关键字,所以也没办法参加募集活动。 话说,也差不多到不能光看不做的时候了。 就像今天的占卜结果那样。 二月十三日(四) 回过神来,已经是十三日了。 我还记得星期日有做巧克力跟被岛村摸头的事情,其他几乎都不记得了。总觉得想忘记的事情比忘掉的还多,不过那是错觉。 明天就是情人节了。所谓光阴似箭就是指这么回事。以前明明慢到不行的时钟指针就像坏掉了一样,不断快速转动。而我的视线也会跟着指针一起转动,害我惊慌失措。这可以说是最近抱有的一大问题……先不管这个。 我还忘记了一件事。 今天傍晚以后要打工。 「…………………………………」 怎么办?我穿着旗袍,焦急地站在店门口。我还没有买巧克力。原本想要今天去买,结果完全忘了还有打工的存在。在上课时候突然想起这件事究竟算是幸运,还是不幸的开始呢?我呆站在原地,甚至忘了要藏住旗袍的开衩。思绪变得越来越混乱。怎么办?怎么办? 双眼和生理时钟都转动得很顺畅,脑袋就不能也像那样灵活运转吗? 这样的话,就只能看当天状况来一决胜负了。找个地方买巧克力,再把它交给岛村。大概就只能那么做了。啊,可是能跟岛村一起出游这点很不错,我觉得很不错,嗯。 比起把巧克力带去学校给她之后就没下文好太多了。 问题在于要当天买的话,就很担心会不会大排长龙,或是很笨就卖光了。排队要多久我都愿意,但卖光就真的一点办法也没有。 如果买不到……就挑其他点心吧。就算不拘泥于巧克力,应该也没关系吧?重点在于要在情人节送礼物给岛村,还有收到她的礼物。这么一想,心里的不安就稍微淡了一点。 可是在快要消除一个不安的时候,就会突然有别的事情像气泡般浮上。 岛村她有多少在意一下明天的事情吗?她没有忘记吧?对了,想要明天一起出游的话,就要问问她的预定行程,先跟她约好才行。再怎么说也不能在工作时正大光明地用手机,不过现在也还没有客人来,于是我偷偷摸摸地往后场走去。 店长不在后场的员工休息室里。一看便发现店长永阳也在后门外头讲电话。我心想太幸运了,接着从包包里拿出手机,连忙写起邮件。我寄了内容是「明天有空吗要一起去哪里吗可以一起去玩吗?」的邮件给岛村。 因为工作的时候没办法确认,所以我把自己的愿望全写在一起寄给她以后,就立刻回到了外场。外场还没有客人,不过我看到同事的红色车子开进了员工专用停车场。 挂在店门口附近的月历映入我的眼帘。我注视着月历上的十四日。 上面用红字写着「情人节」,像是例假日的预定行程一样。 就是明天了。 一想到这点,心里就开始躁动,双脚甚至差点就不禁跳了起来。 一起迎接情人节,应该是件非常特别的事情才对。虽然不知道她会有什么回应,但那天能在一起是自圣诞节以来的一大活动。我很期待,心跳也快到会觉得心脏很痛的地步。 当然对象并不是选谁都好,正因为对方是岛村,我才胡有这样的反应。 既然这样,那为什么是岛村?位在某处的自己向自己心中的某处提出这个问题。 例如,如果来体育馆二楼的人不是岛村而是别人,我就会……喜……欢……不对,是对那个别人抱有好感吗?我想象了一下,觉得那种事应该不可能发生。是别人的话,我应该会连话都没说上几句就匆匆逃出体育馆,跑去别的地方独自坐着吧。 为什么我有办法待在岛村身边那么久? 可能是因为岛村她是我的命……命运之人……的关系……吧。 明明也没有在讲话,却差点咬到舌头。命运……命运是怎样! 「噢!红通通~」 同样在这里工作的阿姨走了进来,用生硬的语调来调侃我,当做是打招呼。 我的脸很红吗?她说出的这个事实让我的眼底开始发热。 「因为是冬天……呃,就像是太冷了皮肤裂开那样……」 「太热了啦,混账!」 阿姨脱下紫色夹克,抱怨暖气太热。 是吗,原来是很热啊。是吗,原来是太热了啊。原来是这样啊。 那让我很怀疑过一段时间就会烫伤的火热肌肤,应该也是暖气害的吧。 于是,明天即将来临。 星期五可能真的是决战之日也说不定。 附录「社妹来访者4」 「我来拿巧克力了。」 「……什么?」 继昨天以后又来到我家的小社站在玄关前,说着这种话。 姐姐跟黏在身后的我都讶异地看着她。 「我听说可以拿到巧克力!」 小社不断转动手臂,催促我们赶快给巧克力。喔喔!她期待到眼睛都亮了起来。如果是小社,就算这句话不是比喻,而是她那和头发颜色相同的双眼真的会发亮,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你在说什么?啊~是在说情人节吗?」 「就是那个,就是那个!」 小社点了两次头。感觉她头部的动作轻盈到了极点。 就像是总之先点个头那样。 「我觉得就日期而言,现在比较接近节分。」 「那就当作是那样吧。」 小社露出开心的笑容这么说。这样也可以吗?姐姐也觉得很傻眼。 「到底是从谁那里听来的……冰箱里有巧克力吗?」 姐姐准备转过身去。「不过在那之前……」她用手压住一直跳来跳去的小社的头。 「你先安静等着。」 「我会安静~」 说完,小社就挺直身子。姐姐看到她这么做以后,就走向了厨房。 我感觉到一股视线,所以就决定直接面向小社。 小社大概只「安静~」了五秒。她大大的双眼看向我。 她的眼睛还是一样漂亮。只要注视着她的双眼,或被她注视,就会觉得心跳加速。 「也请小同学给我巧克力。」 「啥!」 小社把双手弄成碗状伸向我。居然连我都不放过,还真是奢侈。 唔……我注视着她小小的手掌思考。这么一看,就发现她连指甲都是淡淡的水蓝色。 是指甲油吗? 「如果小社也要给我的话,我可以给你。」 「为什么?」 小社非常不解地歪起头来。看来她似乎以为这是能单方面收到巧克力的日子。 说真的,她到底是从谁那里听来的? 「因为情人节就是那种节日啊。」 「是吗?」 「大概吧~」 我开始不断转起小臂。小社也转起手臂。转来转去。 「那么,下次见面的时候就交给你吧。」 「你说下次……」 不知道会是什么时候。而且我也不知道小社的家在哪。 我主动去找的话就绝对找不到她,但不知不觉,她就会擅自出现在身旁。 小社该不会是妖精吧? 小社的头发缠绕在我的手指上,持续散发着微微的水蓝色。 感觉要是在睡前不经意被她的头发所吸引,一直注视的话,会永远无法移开视线。 「啊~好冷。」姐姐边这么抱怨,边走了回来。她是家里最怕冷的人。 好像就和妈妈说的一样,是毅力不够的样子。我懂,我懂。 「还剩下夏威夷果的。」 姐姐拿了一整盒过来的,是上个月别人从国外带给她的伴手礼。 「我!不错耶~」 小社扑上去抓住盒子,然后以一副「我拿到了!」的感觉用两手把它拿起来。 「我下次也会带回礼给岛村小姐喔~」 「咦,你打算全部拿走吗?」 「好耶~」 小社完全没有听人说话,就这样跑走了。 她举着巧克力盒子的模样看起来相当开心,还踏着小碎步。 「哎呀呀……算了,没差啦。反正也只剩差不多三个而已。」 姐姐打了个冷颤,像是在表达她比较在意寒冷的天气。 ……下次吗……我也要准备巧克力才行呢。 姐姐看着小社消失在远方,发牢骚说: 「怎么每个人都想要巧克力啊。」 「每个人?」 我疑惑地歪起头来,姐姐就叹着气抚摸我的头。 「你也想要吗?」 「我也不是不能收下你的好意。」 哼哼哼——我手叉着腰,摆起架子。 弓起的独自被用手指戳了一下,害我呛到。 哼哼哼。 「今天的安达同学」 岛村突然说要来比谁的脚比较大。 我不太清楚是怎么回事,还是脱下鞋子,把脚底贴上她的脚底。我的脚比较小。 岛村确认完这件事之后,就说着「原来如此,原来如此」离去了。 ……咦,什么?什么?怎么回事? 插图 二月五日(三) 我在抄板书的同时,也望向安达那看起来非常不专心的后脑勺。不断左右晃动,不稳得就像快掉下来的乳牙一样。不过她一直维持这个状态,就某方面上来说也算是很稳定吧。 对我来说,这至少比看着课堂上的黑板还要不腻。 然后到了放学后,安达跑来问我喜欢哪种巧克力。因为这问题来得挺突然,我悄悄陷入了沉思。感觉要是开玩笑说我只吃歌帝梵巧克力,安达很有可能会真的去买,所以不能随便乱说。于是,我给了喜欢牛奶巧克力这个中规中矩的答案。 或许她是想在买巧克力前先问过我的喜好。那我是不是也该先问一下比较好?但在我察觉这件事之前,我跟安达就已经先道别了。还记得的话,明天再问就好,所以我没有勉强自己去追她。不过,明明还有很久,安达还真性急。 以我的角度来看,「十天后」是非常遥远的未来。 我有点羡慕时间流动速度和我不同的安达。 而时间流逝得特别缓慢的,果然还是读书的时候。常常会有我以为已经读了很久,可是一看向时钟,却发现只过了三十分钟的状况。这时候,我的注意力会马上散掉,没办法读书,所以只好休息。 至于二楼用来读书的房间里为什么会多了一台小电视,呃……这可能跟时间流动的速度有关。要是没有电视这类东西,光是在念书,常常会觉得时间流逝得太缓慢,很无聊,最后就会顺势睡着。 虽然也不是说很晚睡就会变聪明就是了。 我边趴在桌上感受着腰际传来的寒冷,边看着电视,看到一抹长发在飞舞。 「啊,是通灵人。」 九牧才刚开始,就有个夸张的家伙在跳舞。这个人在其他电视节目里,也是出来就一直讲些莫名其妙的话,讲完就跑到摄影棚外面——这就是她的风格。她就像是那种经常会在当地……应该说是在名古屋的节目里登场的当地搞笑艺人,所以这大概也是名古屋类型的节目吧。顺带一提,她前阵子还曾喊说:「我又看到水蓝色头发的人!那一定是外星人!」说什么水蓝色头发,又是外星人的,哈哈哈,为什么水蓝色头发就会使外星人啊?这两个一点关系都没有嘛,哈哈哈……嗯? 通灵人跳到累得上气不接下气,节目其他来宾也引导节目进到下一个阶段。稍微看了一下直呼,大仙这是占卜节目。虽然我对这种节目没兴趣,还是决定至少看到自己生日月份的占卜结果出来。不过这确实星座占卜,让我有些伤脑筋。我是什么星座? 大概是羊或牛,但我不太确定。牡羊座的结果是「注意遗忘的回忆,幸运色是蓝色」,金牛座则是「看到不该看的吓人景象」。到底哪个比较好呢? 节目在我思考的时候又进入到下个阶段,说关键字怎么样的。等他们说完,我就关掉了电视。 虽然通灵人跳舞挺有趣,不过我对占卜没有兴趣,所以我不会再看这个节目了。 应该吧。 二月六日(四) 我感觉到安达的视线。虽然几乎每天都感觉得到啦,不过今天是安达在上课的时候没有回头半次,我却感觉得到安达的视线(类似的某种感觉)。安达你太厉害了。 我有想过很多造成这种现象的可能原因,像是今天是不是有发生什么事之类的,但我应该没有做什么会特别受瞩目的事情才对。从我坐到教室座位上 ,应该说在上课之前,安达一直在我旁边盯着我看,所以应该有什么事吧。不过我完全摸不着头脑。 安达在午休的时候也过来了,所以我们就直接一起吃午饭。我和安达都是吃现成的咸面包。我有带过几次母亲一时兴起做的便当,但安达从来没有从家里带便当来。因为这样,看着安达吃东西的样子,就能感觉到她觉得动口很麻烦,对吃东西和食物的味道也没兴趣……我想起安达母亲的脸,还有她对女儿的看法。原来如此,如果有人这样吃下自己辛苦做好的料理,就算对方是亲生女儿,或许也会觉得心里不舒服。最近安达的行为举止是有些可疑,但也不是完全面无表情。要是她肯把想噶表现出来,和家里的关系可能会有不一样的发展。但老实说,我没有要深入她们家务事的意思。 比起那个,我更在意安达现在的状态。她一直看着我却什么都不说,让我有点伤脑筋。虽然我觉得她应该不是这个意思,但我问她是不是想要我的面包或饮料,她也说不是。在我伤脑筋时,安达提出了一个不晓得是否和她这样的原因有关的问题。 「岛村是什么星座?」 她问了个很奇妙的问题。问星座我也不清楚,所以我把生日告诉她,让她帮我判断。我问她我是什么座,她却没有立刻做出反应。这时,日野她们也前来加入了对话。 安达只是看了她们一眼,没有多说什么,但她们过来的同时,安达的表情也变得僵硬。那表情就像她正在静静咀嚼的面包一样干。 安达和我单独相处的时候很松懈,散发出的氛围和气息就好像是要供应给我一样传来,试图和我交流。但是一有别人介入我们之间,她就会立刻在周围张开一层看不见的膜,连同那股氛围分享给日野和永藤,也不喜欢别人踏进自己的领域。 安达是个精神上的家里蹲。 她的表情,或许只会在跟我独处的时候变得柔和也说不定。 ……这让我很疑惑,她为什么会对我敞开心胸到这种地步。 感觉真的开始觉得她像妹妹了。我们家的妹妹也是偏向不对外人敞开心胸,所以我好像有种「所谓妹妹就是这种感觉」的先入为主观念。 先不管这个,我有些在意一件事情,于是我回问安达: 「你为什么要问星座?是占星术之类的吗?」 「呃……这个嘛……」 语塞的安达撇开视线。 如果是生日就算了,问星座能当什么参考? 她会不会是很热衷占卜?我这么想的时候,想起了昨天的占卜节目。安达也有看吗?可是会注意别人运势的人应该不多吧。 之后永藤说着莫名其妙的话时,我发现安达在不知不觉间回到了自己座位,话题也就此结束,剩下的就只有类似安达视线的感觉。 「………………………………唔……」 结果,我到底是什么座? 放学了!到家了!去悠哉休息吧!就在我换好衣服,决定之后要做什么的时候—— 「去肉店买些配菜回来。你和老板的女儿是朋友吧?」 「朋友和义务跑腿有什么关联?」 「搞不好可以有些优惠啊,对吧对吧?」 母亲用肩膀推着我。对永藤抱那种期待没有用啊。 因为这样,我不得已只好出门,而这正是遇上一连串巧合的开始。要是拒绝跑腿,晚餐时餐桌上会变得很空虚,所以实质上是强制我外出。我带上脚踏车钥匙离开家门时,妹妹正好要到家了。我向远方路上的妹妹挥手后,她就用她的短腿迅速跑来。 我把全家共用的脚踏车拉到外面,此时妹妹也来到了我面前。 「我回来了~」 「欢迎回来。」 她说完吸了一下鼻水。她的鼻子和脸颊被冬天的寒风吹得红通通的,整个脸的配色就像面包超人一样。 「姐姐你要出门吗?你是要去哪里啦?」 她张开双手,挡在我前面。 「我要去买晚餐的配菜,你要去吗?」 「要早点回来喔。」 她毫不犹豫地走过我身旁,进去家里。怕麻烦这点用不着学我啊。不过,现在快到晚上了,我也不打算让妹妹一个人出去。 我在还在犹豫要不要加一件上衣的时候,就已经骑上脚踏车了,所以我决定直接穿这样出门。我超过在回家路上的小学生和国中生们,朝永藤肉店前进。 到肉店这段路骑脚踏车不算远,没多久就到了。现在在店里负责接待客人的是永藤的父亲。他因为女儿的关系也认识我,所以一看到我就说了声「嗨」来打招呼。现在的客人听见这声招呼后,便转头看向我。她冷色系的头发随着动作缓缓飘动。 对方是个比我高半颗头的女生。她蓬松的长发有微微烫卷,底下的耳环反射出了亮光。身上随性地穿着和我不同学校的制服。 那个女生立刻把头转回前方。我站在她的斜后方,和她稍微保持距离。 不知道她是不是跟我一样被叫来跑腿。没想到会有其他和我一样的女高中生。 我也准备点菜,伸出手指,沿着展示柜里的各种商品移动。这是,刚才的那个女生突然看向我。她转过头的同时,眼睛也跟着连忙瞪大,而她转头的动作实在太突然了,让我也吓了一跳。我半蹲着静观这究竟是什么情况时—— 「小岛?」 她面带半信半疑的表情,喊出我的名字。 而且还是很亲切地叫出我的绰号。 我的脑袋产生些微麻痹。虽然视线失焦,但我还是动起脑,试图掌握情况。 会那样叫我的,只有小学时的朋友,这样的话…… 我比照过去的情形来找出眼前这个人的身份……啊。 「你是樽见吗!」 「对对对!」 对方听见我说出以前朋友的名字后,做出很开心的反应。看来没有猜错。 她是我读小学时,跟我最要好的朋友。 没想到会在这种地方见到她。在肉店重逢一点也不像女高中生啊。 我也在点完菜后,和樽见互相对望……我完全没发现是她。 听说她现在是真正的不良少女,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小岛……啊,不对,这年纪用『小』是不是不太合适?对吧?啊,嗯,小。」 咦,居然是留「小」字吗?变得像鲑鱼子(注:日本长寿作品《海螺小姐》中的幼儿,只会发出特定的声音)一样的樽见,又马上说「也不会吧」,撤销刚才说过的话。感觉她不像谣传的那么坏,她的困惑也让我松了口气。 看来不会因为是认识的人,就突然揪起我的领口要我交出钱包。 「算了,叫你『小岛』就好了吧?」 「我也……这么想。」 我还是无法把眼前的女生完全视作以前的那个朋友——樽见。 原来只隔了国中三年,就会有这么大的变化啊。根本一点以前的样子都没有啊。 樽见在相当近的距离下仔细注视着我。 她的视线就像穿透了我的脸颊跟头发一样,让我差点忍不住往后退。 「感觉小岛变得很漂亮?」 「就算你这么问……」 我没有自恋到会马上回答「没错」。 「让你久等了。」樽见点的菜好了,接过包裹的她向老板微微点头道过谢后,也斜眼看向我。因为我和她的身高差距颇大,她这样让我觉得有些压迫感。 「再见了。」 樽见轻轻挥手说道。 我隔了一拍,才会她一句:「嗯,再见。」 微微举起的手掌就像树叶般无力地挥动。 「……再见……吗……」 我轻轻弯下指尖,对这个词感到存疑。 实际上真的还有办法再见面吗? 想着想着,樽见又走回来了。是忘了什么东西,还是要再加点吗? 我茫茫然地等着时,她就站到了我的面前。啊,原来她是要找我啊。 「我可以问你的手机号码吗?」 樽见用手指玩弄着侧边的头发说道。真是个令人意外的要求。 「啊,嗯,是可以……啊,可是我没带手机。」 「那……」 樽见打开书包,拿出文具。她拿出跟新的没两样,连封面都是纯白的笔记本,然后撕下内页的一角放在书包上,开始写字。写完后,她把纸条递给我。 「这是我的号码。」 「嗯。」 她居然记得自己的手机号码啊——我在奇怪的部分对她感到佩服。 「回去之后打给我吧。」 我收下纸条之后点头说「知道了」。迅速收起文具盒笔记本的樽见开口说: 「呃……就是这样,所以再见了。」 因为是讲第二次,有点尴尬,但还是再次说出同样的话语。 又说了一次「再见」。 「……嗯……」 在我感到困惑的时候,永藤的父亲说了声「好了喔」,把包裹递给我。我收下包裹的同时,也发现到永藤父亲身后的人影。 「希望你可以早点发现我,因为很冷。」 我听到有声音传来,于是凝神注视那个人影,发现是永藤从店门后探出了半个身子。身体有一半躲在墙壁后的永藤横着走进店面,在店面接待客人的永藤父亲看到她之后表情变得很微妙,像是在说「就算你出来,也帮不了什么啊……」一样,那表情给人留下了很强烈的印象。 「永藤同学看到了,比家政妇低调一点地看到了。」 她没有戴眼镜,真的有看到吗? 「看到刚才的景象有让你很开心吗?」 「没什么感觉。」 我想也是,毕竟只是碰巧遇到以前的朋友而已。 「樽见她……刚才那个人常常来这里吗?」 「不知道。毕竟我也几乎没有出来顾店。」 因为不只派不上用场,还反而会妨碍生意——这是永藤父亲对她工作情形的评语。 永藤默默看向父亲的侧脸,之后又若无其事地回头看向我。 这家伙真的会有慌张或不知所措的时候吗? 「日野也在里面吗?」 「她陷在暖炉桌里面。」 「那还真令人羡慕。」 「你要不要也进来?」 「家里叫我早点回去,就不用了。」 我必须要在菜冷掉之前,踏上寒天下的归途才行。 「谢谢惠顾~明天见~」永藤可能是很在意父亲说的话吧,她这么对我说。而我和她道别后便踏上返家之路。我往樽见离去的方向看了一眼,接着收起手机号码的字条,蹬了一下地面,让脚踏车前进。 用力踏下脚踏车踏板后,我吐着白色小雾小声说: 「真是吓了我一跳。」 一说出口,就变得不太清楚自己是不是真的觉得惊讶。 「好像也没有很惊讶吧。」 感觉每当我自问一次,就会有寒气窜进心里,让我的内心温度渐渐降到冰点。 我像是要咬下吐出的气般阖上嘴,接着,夜晚中就只剩下车轮转动的声音。 冬天没有虫鸣声,所以外头会格外安静,不会有任何事物搅乱感受到的空气。 稍稍加快行进速度的同时,我回想和樽见道别时的那句话。 再见了——我们真的还会再见吗?樽见和我希望那样吗? 虽然我们以前确实有是朋友的理由,但现在呢? 我不晓得是否能去除掉「以前的朋友」的「以前的」这几个字。 不过,我也觉得—— 再见这个临别招呼,比「永别」还要美好得太多了。 回家后,在我正准备打电话前,传来了一封邮件。是安达寄来的。 『你喜欢白巧克力吗?』 「嗯……很好吃啊。」 我边想象舌头上有巧克力的感觉边回信,之后就按约定打电话给樽见。樽见马上就接起了电话。 『喂,是小岛吗?』 「嗯,对,我是小岛。」 这个绰号有些令人难为情,但讲电话的时候我就能接受。 电话另一端传来的除了樽见的声音以外,还有各种喧闹声。 「感觉你那边好热闹。」 『因为我现在在超市。』 「超市?」 以不良少女来说,她去的地方还真健全。与其说是健全,不如说是健康? 『总之,我因为一些事情才来这里。对了,下次要不要一起去哪里玩?』 她有些突然地提出邀约。我也考虑到她是以前的朋友这个微妙的要素,回答: 「是可以,不过等过一阵子吧。」 『嗯,等过一阵子。那样就好了。』 她自顾自地接受这个说法,我也很伤脑筋。当我正感到词穷时—— 『我刚才忘记跟你说一件事。』 「什么事?」 我感觉到电话另一端的樽见吸了口气,然后—— 『好久没见到你了,我好高兴。』 眼前变得一片模糊。视线失焦,脑袋一阵眩晕。 『……就这样。』 她小声地再补充一句,然后挂断电话。 「你说就这样……」 我对已经挂断电话这么说,理所当然的,没有人回应。而我自己也没有对这句话做出回应。 放下手机之后,我双手环胸,脸颊有些发烫。 说得这么直接,让我这个青春期的高中生很难为情,就好像是自己说的一样。 「居然说很高兴啊……」 看来,至少她是去除了「以前的」这个形容词的样子。 会不会太快了?她会不会太轻易地就去掉这词了?她这种态度让我内心分外纠结。 朋友是这么容易处理的关系吗?我们的友情根基有这么厚实吗? 以我这个当事者的角度来看,老实说,应该没那回事吧。虽然我是这么想…… 「……唔……嗯……」 不过,被人说见到面很高兴,也还不坏。 感觉还不坏。 二月七日(五) 午休时间,难得安达这时候会在教室桌上摆东西,我一开始还以为她带了便当来学校。我心想若是那样,那一起吃午餐应该也不坏,于是就带着代替便当的面包走向她的座位。安达低着头静静吃东西,没有发现到我。我绕到她的桌子前方,看向她的桌面。 「唔哇!」 我不禁发出声音。安达也发现到我的存在而抬起头。 放在桌上的,是市售的巧克力。各种品牌的巧克力从超市的袋子里露出来,而安达正在吃的也当然是板状巧克力。 「拗村……」安达咬着巧克力小声说完后,就像是突然察觉到什么事一样地藏起超市的呆子。吃巧克力当午餐是很惊人,但我不认为有藏起来的必要。 虽然我确实是不知道安达喜欢巧克力到这种地步。 还有,她的头发怎么了?今天的安达在头上养了只小马。 「是因为那个吗?像是读书读到用脑过度,要补充糖分之类的。」 「我……我想应该是那样。」 她立刻点头认同我的答案,速度快得让我怀疑她到底有没有认真听完才回答。她把手肘顶在桌上弯起腰,桌上则摆着一瓶矿泉水。看到这个景象,让我觉得有些安心。 坐在那里的是我认识的安达。 至于我不认识的安达……应该是跟着头一起晃动的那个吧。 安达的头在左右晃动。她的马尾随着动作摇曳,散发强烈的自我主张,就好像要我快点发现它一样。当然,我马上就发现了,也忍不住把视线集中在上头。 这个变化非常显眼,课堂上我时常也会注意到马尾晃动的模样。 她心境上有了什么变化吗?她因为绑头发而露出来的耳朵,也跟着微微颤动。 「听说吃太多巧克力会流鼻血,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我说出突然想起来的一件事,安达就摸了一下鼻子。她用袖子擦过鼻子,确认没有沾到血之后,就往我这里看来。她这样默默看着我,我也有点伤脑筋。我也跟着回望时,她就先撇过了头,开始拆开下一个巧克力的包装,让我松了口气。 看着安达一口一口咬下板状巧克力的模样,我也有点想吃了。 我跟她要了一小片,结果她直接把整个巧克力递给我。虽是收下了,不过我先把巧克力跟咸面包一起翻到背面,盯着热量表。一个太开心就买了可乐饼面包是个错误啊。我把三维数的数字相加,总数让我不禁渗出手汗。 感觉不曾在意过热量的安达,在内心纠结的我身旁默默吃着巧克力。我看过每个巧克力的包装才发现,全部都是牛奶口味的。 牛奶……巧克力……总觉得前几天好像有谈过这个。 ……唔。该不会安达今天会偏食是我害的吗? 然后头发的部分,是表达出她要大吃特吃巧克力的决心吗? 真是那样的话,我还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安达你会不会有点用心过头了? 虽然讲到为了情人节做各种努力,会令人联想到漫画里的少女啦。 之后安达也继续默默吃下巧克力,还不忘摇个头、用手调整马尾位置等,脖子以上的部分相当忙碌……她想要听感想吗? 我只能讲出简单的感想,所以一直觉得应该用不着讲出来。 我心想只有这么陈腐的感想有点对不起她,并朝她伸出手。 「这挺可爱的嘛。」 我在吃完巧克力离开座位的时候,轻轻抓着安达的马尾末端,开口称赞。 安达转过头来简短说声「咦」之后,就僵在原地。我把她现在的发型跟平时比较一下,再补充说: 「平时的安达也很不错就是了。」 看习惯的发型会给人不同的放心感。话说回来,该怎么处理我这头头发呢? 我正捏起刘海烦恼时,安达看起来想说什么,可是似乎说不出话,只是让嘴巴不断开开阖阖。她的耳朵跟额头非常红,好像喝了酒一样。「你怎么了?」我一问完,她就飞快地跑出教室了。 「喂~等等……」 还要上课喔。还有,我希望她可以不要把巧克力留在桌上。 之后上课时,我也在观察看起来费了番功夫才回到教室的安达,耳聪背影也能看出她正在发呆,注意力一点也不集中。另外,她看起来没有流鼻血。 究竟是那个传说是假的,还是吃的量不够呢? 二月八日(六) 因为楼下很吵,所以我走到一楼去察看情况,发现社妹不知道什么时候跑来家里了。她和我家的妹妹像小动物一样嬉闹,一下在头上滑来滑去,一下缠在一起转来转去。每动一下,水蓝色的例子就会代替灰尘扬起,在客厅里扩散开来。 母亲从走廊看向她们,小声说完一句「好夸张的头发」就走去厨房了。虽然这感想很恰当,但是也让我心想:老妈你真的就只有这一句感想吗? 「好无聊啊。」 「嗯。」 社妹说完,妹妹就同意她的说法。不过她们在地上叠成一个叉叉的形状,看起来还挺开心的啊。当我觉得打扰小朋友们玩耍也不好,正要离开时,社妹就对我发出「啊」一声。 「哎呀哎呀,是岛村小姐啊。哎呀你来的正好。」 说很多次哎呀的社妹从我妹身下钻出来,躺着往我迅速冲来。好诡异的景象。她今天穿的不是太空服,而是绿色的毛衣跟牛仔裤,像个男孩子一样,不太适合她。感觉很像模仿了谁的穿着。穿太空服还比较不会跟她的发色产生太大的不协调感。 「我们去看电影吧。」 「电……」 「影?」 妹妹顺着我困惑的话语说下去。她也用爬的来到我脚边。 「我想去看看叫作电影的东西。」 「啊,我也要去~」 妹妹高举起手。虽然他们两个乐不可支,但我可没说要去。 我稍做思考,看向窗外,同时吸了一下鼻水,心想:明明天气这么晴朗,为什么会这么冷呢? 「你们两个自己去怎么样?姐姐我也是要读书……」 「你就陪她们去吧。」 想临时演员一样经过房间前的母亲命令道。 「顺便带她们去吃午饭。」 「……你只是想偷懒而已吧?」 「不行吗?」 完全不觉得自己有错的母亲再次离去。她还拿着一袋麻薯吉的油炸仙贝,大概是想在房间里躺着看电视吧。我也想回温暖的房间啊。 「好~我们走吧,岛村小姐。」 站起身的社妹抓住我,想拖着我走。 「就说过不要拉衣服了,笨蛋。这样真的会被你脱掉啦!」 我推开社妹的额头。我妹就算了,但我不觉得需要顾及社妹的午餐。 虽然我妹妹她好像是生物股长,但也用不着养这种奇怪的生物。 「唉……那就去吧。我去换衣服,等我一下。」 「要我帮忙吗?」 「不——需——要!」 我甩开她,回到房间。我从早上就一直待在被窝里,所以还穿着睡衣。 冬天的时候,我普遍都是那样度日。 我一边稍微后悔自己不应该下楼,一边收拾被褥。 之后换好衣服,就带她们两个去附近的购物中心,跟前阵子和安达一起去的是同一个地方。因为这里是乡下,所以基本只有几个地方可以去。虽然去到闹区的话也有电影院,不过那边很多店都关门大吉了,去那里反而会不好找吃饭的地方。 社妹抓起并握紧我的手。她的小手不是握着我的手掌,而是手指。 她非常高兴地牵着我的手。 「唔……」 为什么每个人都想和我牵手呢?是因为牵着手会比较安心?还是我的存在感淡到不这样牵着,就会让人担心我到底存不存在? 我被社妹牵着走时,感觉到妹妹的视线正望向我另一只手。 「你也要牵吗?」 我往她伸出手,结果她说了句「我……又不是小孩子」,把头瞥向一旁拒绝我。那就算了——我收回手。以前都会牵着她的手,避免她在人群里走丢。走着走着,她又说:「再把手伸出来一次。」我看她一副很了不起的模样,就捏她的脸颊,顺着伸出手,这次她就握住了。隔一小断空档后,我弯起食指敲打几次妹妹的手背,她就很凶地说:「干嘛啦!」而我则是看向她泛红的脸,笑笑地说声:「没什么。」 两手都没空了。要是安达也来的话,我就得再生出一只手才行。 不对,安达看到这种场面的话,怎么说,反而会「那个」。 「然后我再跟小同学牵手……」 「这样会没办法前进,不准。」 我把想前旗一个圆圈的社妹转向前方。她到底是何时跟我妹变得这么要好的? 电影院在二楼。在我们前往电扶梯的途中,我闻到了不知道从哪飘来的甜甜香味,同时开口询问社妹一件事。因为她看起来像是只顾着笑,什么都没考虑。 「你有想看的电影吗?」 「……?」 社妹睁大了眼睛,愣在原地。她也看向我,一副不懂我在说什么的模样。 「我们不是要看电影吗?」 「嗯,对,所以我问你想看什么电影……」 我发现我们的对话时鸡同鸭讲,说话音量也跟着变小。 社妹也转了转眼睛,不久后得意洋洋地回答: 「看来电影还有分种类呢。我的里就能力果然很强,哼哼哼。」 「……看来是那样没错。」 这家伙知道的常识还真不平均耶。看起来也不像是在演戏,这不知道该怎么说好。 有很多事情超乎我的理解范围,社妹肯定也是其中之一吧。 「喔,有个很像带队老师的人呢。」 我心想这话形容得真是恰到好处,同时转头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是日野。虽然是日野没错,但一开始我还认不出她是谁。要是她没有晒黑,我不会看出是日野。 日野搭着电扶梯看向我们。她的发型和平时一样,不过穿着就不一样了。她穿着和服。不是浴衣,而是多层的红色和服。我大吃一惊之后,才想到这就是传说中她在家里的穿着。虽然我不是很清楚,不过我有听说她是生在会穿这种衣服的家庭。 也有听说家里的点心是鹰嘴豆或是昆布之类的。 「这不是日野小姐吗?」 「是姐姐的朋友吗?」 社妹和我妹做出不同的反应。「两边说的都对!」日野竖起双手拇指说道。看到娇小又晒黑的日野穿着这么夸张的和服,就不进联想到七五三或是女儿节那一类的节日。她的穿着和周围格格不入,看起来就像从活动会场偷跑出来的一样。 她说自己常遇到怪人,不过现在她自己就够奇怪了。 「等等。」原本要上二楼的日野又走了回来。她做出从上楼电扶梯跑下来这种连小朋友都不太可能会做的事,回到了一楼。 她还真有胆量啊。如果是跑上跑下的电扶梯就算了,她这种做法我完全办不到。 「话说,我没有见过岛村的妹妹吗?」 日野整理好乱掉的衣服以后,向我妹这么问。她们有见过吗? 「应该……是没有。」 我妹边说边躲到我身后。毕竟我家这个家伙很怕生嘛。 「我也忘了。算了,不过那边的外星人看起来不太像外星人嘛。」 日野提到社妹的穿着。但我觉得外星人根本就不胡穿那种太空服。 「这是用来藏身人群的虚假外貌,哼哼哼。」 社妹好像摆出了一副很了不起的样子。但因为头发的关系,她没有很融入人群当中。应该说,社妹跟日野太显眼了,甚至让我们这对不起眼的姐妹反而显得格格不入。 「你今天是带家里的小不点们出来玩吗?」 「这个不是我家的人啦。」 我用力摸着社妹的头,急忙逃跑的社妹头上落下了光芒。 「那你是……」 日野大概是察觉了我的视线,拎起和服一角向我解释: 「事情办完之后我懒得换衣服,就直接穿这样出来了。」 总觉得穿这样出门反而比较麻烦,因为不只会弄脏裙摆,感觉也会去踩到。看着看着,才发现日野有拎起裙摆,真是件让人很顾虑 的便服。而且她是穿成这样骑脚踏车过来的吗?感觉衣服会被卷进车轮里,然后因为这样跌倒。 「家人叫你来买东西吗?」 「没有,我只是来买漫画。」 啊,原来她是想去二楼最里面的书店啊。 「那永藤呢?」 「我们才没有连假日都待在一起咧,没有没有。」 日野挥手否定。 「而且那家伙好像去参加社团活动了。」 「社团活动啊……」 我差点说出「她还真是认真啊」这种普通的回答,但我吞了回去,开口问: 「永藤是什么社的?」 「不知道。」 日野立刻回答。没想到问永藤的事情,她也会有不知道的时候。 我想象永藤参加社团活动的模样。 从她的喜好来看,就算她创了一个回力标同好会也不奇怪。 虽然感觉成员会只有永藤一个人。 「话说回来,岛儿是不是每次看到我就在问『永藤呢』?」 「你说的『岛儿』是指我吗?」 「就是你。」 「是吗?」 「是啊。」 我们持续着莫名其妙的对话。感觉两边都没在动脑。 「算了,就这样!」 不晓得是不是懒得继续说下去了,日野接受这样结果,为对话作结。 这样可以吗?她看起来很开心,我就不泼她冷水了,不过这家伙也很奇怪。 虽说每个人的价值观都不一样,但我觉得到这种地步,去顾虑对方也没有任何意义。不管有没有可以顾虑,只要待在一起,至少也会有一两次觉得和对方趣味相投的时候。 这种由偶然产生的共鸣,或许就是人际关系当中的一种乐趣。 「所以,岛村你们到底是要去哪里啊?去做岩盘浴吗?」 日野陪我们一起搭乘上楼的电扶梯,接着开口询问我们的目的地。 「岛儿」这个称呼很干脆地变回了「岛村」。 「我们是来看电影的!」 社妹这么回答后,不知为何摆出有些自豪的模样。这不是那么值得骄傲的事情。 「喔~电影啊。偶尔看看应该也不错。」 日野刻意改变站姿。原本只是纯粹站着的姿势突然挺直,看起来就像是站在电扶梯的上方一样。 「你也要一起来吗?」 「哎呀~电影真的是个好东西呢。」 「你不管你的漫画了吗?」 「我可是个文学少女,才不看那种东西。」 前阵子才在看钓鱼漫画的日野说着这种大话。 不过,她的外表的确很像会写文学书的人,像是《枕草子》之类的。 当我们上到二楼的时候,温差造成的肌肤瘙痒也缓和了下来,开始觉得牵着妹妹的那只手很温暖。社妹的手则依然冰凉,维持着一定的温度。 就好像水蓝色头发给人的印象直接碰触我一样。 「喔,岛村你的手不够多喔,这样我没办法牵。」 走了几步后,日野就奸笑着说起玩笑话。居然要我多长一只手,还真是强人所难。 「你想牵吗?」 「呃~完全不想。」 「那就牵我的手吧。」 社妹似乎是考虑到日野的心情,而把空着的手伸向她。「你的亲切真令人感动啊。」日野说着便牵起社妹的手。但才走三步,日野就很干脆地 把手放开,说:「唔~还是照着自己的步调走比较轻松。」这感想确实很有她的风格。 明明以前安达也像是会说这种话的态度啊。她到底是在什么时候变了个人的? 我妹把我当成墙壁,同时也因为一样的穿着很稀奇,一直在偷瞄她,察觉这股视线的日野也绕过来看向我妹。她原本想要逃跑,但最后还是战战兢兢地抬起头,看向日野,然后直言问说: 「你是公主吗?」 「哼哼哼~我看起来很像公主?像吗?」 日野得意洋洋地扬起袖子。 「毕竟你穿成那样嘛。」 我有些傻眼地说出对她夸张装扮的感想,接着日野的视线就由友飘向了左边。 「说到公主,我有作过那种梦呢。」 「梦?」 「嗯……内容我不太记得了,不过我记得最后变成冬虫夏草,然后就没了。」 日野望着远方说道,就好像在诉说她亲眼目击到的事情一样。 她的说明省略掉很多地方,所以我不知道她的梦到底哪里跟公主有关。 「那样算好的结尾吗?」 「最后有回到现实世界,应该算好吧?」 她这个解释很有远见。她居然不是肯定梦的内容,而是梦外头的情况,真稀奇。 「话说回来,为什么日野小姐烤焦了呢?」 社妹近距离注视着日野的皮肤,并对她的肤色感到疑惑。 把「晒伤」形容成「烤焦」……感觉好像对,又好像不对。 总之,她有晒黑是事实。 「是冲进大气层时产生的摩擦让我变成这样的。」 日野若无其事地撒了这种谎。等等,说谎也要挑对象啊。 「看来地球人的科技也还不够进步呢,哇哈哈哈!」 社妹骄傲地大笑。看啦,她相信了,我就知道她一定会相信。 「那是骗人的。」 我开口跟妹妹强调。她听我这么说就嘟起了嘴唇,生气地说:「我知道啦。」 毕竟她还相信有圣诞老人存在,还是要跟她说一下才行。 「那就让你看看地球科技厉害的地方吧。看到电影可别吓着了喔,你这外星人。」 日野向社妹挑衅。明明不是自己做的东西,却这么嚣张。 这就叫做狐假虎威……这样形容是不是有点不太对? 我们走过三百元商店和鞋店前面,抵达大大地用英文写着某某电影院的地方。招牌整体配色是红色,售票处则全是蓝色、昏暗的印象。虽然之前有经过几次,但其实我是第一次来这里看电影。看不懂招牌上英文的小不点们总之先「哇~」地赞叹了一声,我也以不至于丢人现眼的动作东张西望,却热电影院内的模样。这里有十二个影厅。 「小同学,你知道『三爹』吗?」 社妹跟我妹说起悄悄话。她是说sunday吗?星期日?漫画杂志? 还有,「小同学」又是怎么回事?我妹的名字里也没有「小」字啊。 「不知道。」 「就是会像这样,从画面里面『磅~哗~』地蹦出来……」 会「磅~哗~」地蹦出来……啊,原来如此。我这才了解她说的是「3d」。 难不成,她是想看3d电影,才提议要来的吗? 总之,就先当作没看到得意洋洋在说明的社妹不时望向小卖店的视线。 看来现在有上映的不只是新电影,还有应该是因情人节的爱情电影。 日野看着电影上映的时间表,然后像是想起什么事似地说:「啊,对了。」 「回程的时候去买一下巧克力好了。」 我在一旁听着这段话,稍稍猜了一下她是要送给谁……好像也不需要猜。 「是要送给永藤吗?」 「与其说是要送给他,应该说我们会当场一起吃掉。我们每年都是这样,所以并不是要送她喔~」 日野轻轻左右摇动双手否定。 听她说每年都买,我有点感兴趣。 「是喔……为什么要买巧克力给她?是每年的惯例吗?」 「为什么喔,应该是因为她会开心吧?毕竟她喜欢巧克力。」 日野也微微歪起头,特别去思考其中原因,但还是毫不犹豫地做出回答。 与其说她回答得很干脆,不如说她的动机十分地单纯。该说是很自然,还是一点也不刻意呢? 总之,我感觉到她们和我跟安达那种不自在的关系有天壤之别。 「大概是因为这样吧。」 「应该就是那样吧。」 日野话中略带肯定,我想或许就是那样。 总觉得我跟安达似乎都想把事情做得完善一点,结果反倒让自己的脚步变得沉重。 「不过,还是不要在这里谈这种话题比较好喔。」 「为什么?」 因为会有偷听到甜食话题的蚂蚁跑过来。 「我听到有人在谈巧克力。」 看吧,来了。社妹面带微笑,站在日野面前。 听到这句话的日野冷静地把手放到社妹头上,轻轻使力,让社妹转向。 「叫这个姐姐买给你吧。」 日野叫社妹来这个姐姐——也就是我这边。呃,我已经给过了啊。 「岛村小姐~」 「真是的,别来缠着我要。」 我推开想抱住我的社妹,她也不认输地把脸挤过来。这家伙是怎样啊? 结果,几分钟后我还是不敌她的央求,去小卖店买了焦糖玉米脆果给她。似乎就算不是巧克力,只要是甜食她都可以接受的样子。从我也买了妹妹的份这点来看,我真的很不会拒绝别人。 「……听好,看电影的时候不要大吵大闹,也不可以突然发出声音。」 做好以后,我在电影开始前先这样叮嘱社妹。已经专心在吃焦糖玉米脆果的社妹随便地回说:「好啦好啦。」其他还需要注意的……我看到她的手,就想到还有一件事。 「还有,也不可以鼓掌。」 「好啦,好啦。」 「不对,你要更认真一点!」 日野不知为何插嘴说了这一句。而且语调还有点激动。 虽然社妹回说「喂摁宜(没问题)」,但她总是像待在无重力空间一样,不被常识所局限,所以我个人是很不放心。至于我妹……应该没问题吧。我不想随便开口叮嘱,害得自己被她骂。所以我决定相信她。 我们挑的电影和太空有关,也按照社妹的要求选了3d场。 不知道这种的是不是也能称作恐怖电影。看着看着,就开始觉得呼吸困难。 内容就不细讲了,不过这让我觉得平常没有特别注意的身体重量很令人舒畅。 电影播完,我们走出电影院。这时,先走出去的日野开始盯着我看。她主要是看着我这双走出电影院后又牵起妹妹们的手。 「怎么了?」 「你以外地很有姐姐的样子呢。」 「跟你比起来,算是有吧。」 我耸耸肩,举起牵着小不点们的双手。 社妹不知道是不是不懂我的意思,高举着双手,而我妹则是难为情地板起脸来。 「我记得你好像也有兄弟姐妹?」 「我有四个哥哥。我们年纪差很多,而且也有住外面的,所以不常讲话就是了。」 她最后一段解释听来有些不在乎,应该是不想详细谈这件事。 感觉她家的情况好像有些复杂。但我肯定不会深入她的家务事。 「不过,那种事就先别管了,偶尔这样也挺不错的。」 她手叉着腰,如此作结。 对吧?——我感觉扬起嘴角的她似乎在征求我的同意,于是我笑着耸了耸肩。 之后,日野请我们大家吃午餐。 我沉浸在这股舒适感中。不是因为钱的关系,而是她这么做的那份心意。 这样也不坏——这是让我如此认为的一天。 二月九日(日) 我躺在被窝里也没有听到一楼传来吵闹声,看来今天同样没有访客。虽然偶尔热闹一点也不坏,但每天都那样的话会有点累。那种日子的隔天,特别是星期日,我会想静静度过。 从我躺在被窝里看的是课本这点来看,我也是个不错的模范生。要是忽视掉我开始为翘课付出代价这个事实,父母大概会感动落泪吧。 再过两个月就要升上二年级了,我必须要在那之前跟上其他同学的脚步。虽然寒假时也在努力读书,现在已经有稍微跟上了,但还要考虑到期末考,所以我不能放慢速度。即使如此,我偶尔还是会在认真读书的时候,怀念起体育馆二楼。 春天会在冬天结束后,和晨光一同延展开来。 要是屋顶也像那样逐渐变温暖,我们还会再次聚集在那里吗? 「……呃,应该不会吧。」 回顾在假日还盯着课本的自己之后,至少我已经不在意能不能再去那里了。想跟安达见面,还有更多更好的地方可以去。桌球也是,如果想打的话,随便找个地方就好。我们没有必要坚持待在用一个场所,正因如此,我才想跟安达一起升上二年级。 手机在房间里的某个地方响起。我放到哪里去了?虽然我找过桌上,却没看到。手机马上就不响了,应该是邮件而已,但我还是在房间里到处寻找。整个房间都找过一遍了,还是没找到,于是我停下来开始思考。记得这次假日都没用过手机,搞不好就在书包里,结果也真的在里头。手机从星期五开始就一直放在书包里,一直到现在才终于想起铃声,我的高中生过也真是寂寞。这种玩笑话就先摆一边,我拿起手机确认是谁寄邮件来。我早就料到有两种可能性,而这封邮件正是安达传来的。 至于另一种可能性,则是电信业者传来的广告邮件。 安达传来的邮件没有内文,只有图片。 会是什么呢?我接收她的图片并打开。显示在画面上的,是褐色的粘稠物体。 「……巧克力?」 似乎是巧克力的图片。利用隔水加热溶解的巧克力填满了模具。 「嗯……」 原来如此,这肯定是巧克力……呃,所以这怎么了吗? 邮件中缺乏说明,我没办法会意这代表什么意思。 安达又继续寄了邮件过来。这次也是附图片的,一样是巧克力。 她还是没有做任何说明,所以这封邮件没办法为我解答这到底是什么东西,然而让谜团更加扩大。她该不会是想省钱,所以想到可以用图片来应付情人节……怎么可能嘛。打电话问问安达好了……可是有种打去问她就输了的感觉。在我烦恼的时候,安达又寄了不同角度的巧克力图片过来……这是什么新的欺负人方法吗? 我现代国文的成绩不太好看,希望她可以不要丢这种读解型的问题给我。 虽然只要看得到安达的脸,应该大多事情都能透过她的表情察觉答案。 「怎么样?」她最后传了内容是这样的邮件,不过这到底该怎么说才好呢? 我觉得未来会必须为了寻找「安达」这个迷宫的出口而奋斗。 不断在复杂阶梯及扭曲的暗紫色走廊中奔跑的自己,在脑海里忙碌地四处奔走。 我一直追逐着那个自己,接着脑袋逐渐发热。 「……唔……」 懒得想了。 二月十日(一) 「啊,这不是小岛吗?」 和我擦身而过的人对我这么说,于是我转过头去确认,但认不出对方是谁。至少不是同个高中的人。是的话,就不会在早上往我前进的反方向过去了。今天刚放假,我揉了揉还有点睡意的眼睛,仔细观察那个人。对方是女生,跟我差不多年纪……啊。我大概知道了。 「喔,好久不见~」 她是我小学时的朋友,名字叫……呃,名字叫……糟糕,我完全想不起来。 虽然很慌张,但我也判断现在只能维持笑容撑下去。幸好,那名以前的朋友没有露出疑惑神情,笑着回来找我。她坐在脚踏车上往地面一蹬,退到我身旁。她的发型变了,而且以前根本不是穿制服,也没化妆,现在看起来完全是不同人,但我却能默默察觉她是谁,真不可思议。 「哇,你的发色有点变淡了呢~」 「因为老了啊,哈哈哈~」 我开朗地笑过之后,再推了一下小时候朋友的肩膀说: 「才不是变老了咧。」 「这样不太好看呢。」 她老实说出了感想。我就好像被泼了一大桶名为话语的油漆一样。 不好看啊……我捏起褐色的头发。家人也是这么说,大家都对这发色抱持反对意见,或许真的就这样弄灰黑色也没关系。但那么做的话,就会变成那种状况——个难打撞发色。如此一来,整体配色就会变得很无趣……我在说什么啊? 说什么整体配色,这是用谁的角度来看啦?我可没有放弃做自己到可以那么客观。 「小岛,你有还在联络的朋友吗?」 「唔……没有耶。」 「这样啊。看起来的确很像那样。」 像哪样啊?她的感想言不对题,感觉只是要打圆场而已,让我只能露出苦笑。 以前的朋友站在自己面前,虽然我表面上很镇定,但还是会有点不自然。 过去不论是听到的话,还是回答对方的话,全都会深深进入心里。但现在只要碰到心灵表面,就会像水珠一样飞散消失。俗话说持续一件事要靠努力,不过这让我深刻感受到,人际关系也是一样。没有定时维护,就会只剩下一个空壳。 「话说啊,你还记得那个叫樽见的女生吗?」 「樽见……啊,嗯。」 我不知为何说不出前阵子才遇到她,只给出一个含糊的回答。 「之前放假的时候,我有在车站看到她,她长高好多。」 「喔~长高了啊……」 这么说来,她身高的确很高。腿看起来也很修长。这两件事都让我好羡慕。 我和朋友之间迎来一段沉默,大概是她觉得我的回答听起来没什么兴趣吧。我们互相轻轻挥手道别,以逃出这段沉默。我们都被接下来要去学校这件事给救了。 「那就再见了。」 「嗯。」 我和她道别时没有说出「拜拜」。不过,我感觉我们应该不会再见面了。她也只是觉得很难得才来跟我打招呼而已,要是以后每天都遇到,会不会连打招呼的理由都没有了?我不禁冒出这种想法。 所谓以前的朋友,就是这么一回事。我们的时钟在过去就像是相互咬合的齿轮般,动作完全同步,但现在却各自指向不同的时间。两边的指针都需要转上几圈,才能再指向同样的时间呢? 我经过墓地,看向刻在墓碑上的名字,用手指在空气中写出「樽见」这两个字。 看到她在车站,在肉店前面遇到她。我们的生活圈之间的距离并不遥远。 原来,她还存在于我认识的「世界」里啊。 要是再见面的话,我又会有什么感想呢? 我没有想刻意去找她的意思,就是总之如果再见面的话。 我想象到时会是什么情况,而我心中冒出的感想,就和平时一样。 那样还不坏。 到头来,我大多的举动跟相对的结果,都可以用这句话作结。 「……我老是在说那句话呢。」 虽然「还不坏」也还不坏就是了。 不过,今后会有也能让我觉得「这样很棒」的时刻来临吗? 二月十一日(二) 有人说过,人类最大的缺陷,就是会渐渐变得颓废。 过程并非迅速,而是缓慢。会从看不见的底层开始慢慢腐烂。 所以,等到发现的时候,大都为时已晚了。 「似乎是这样喔。」 「是喔。」 我跟永藤趴在暖炉桌上聊着天的时候,安达就已经抵达目的地了。虽然安达说自己不太懂游戏规则,不过,不知道是不是就是因为不懂,所以就采取直冲终点的方针,她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是第一个抵达目的地的人。虽然她不太懂这个游戏,但还是很开心的样子,眼神跟嘴角散发的氛围都变得更加开朗了。然后,回过神来,我已经掉到最后一名了。 这样不行。我坐起趴在桌上的身子。现在可不是顾着被暖炉桌弄成废人的时候。 放学之后,我很难得地来到了永藤家。她家是开肉店的,我常常来光顾,不过这是第二次进到她家里。炸食物的声音和香味传进屋里,感觉好像赚到了,又好像被弄得肚子很饿。然我的身心忙着做出各种反应。 上次喝完茶就回家了,但今天则在她家玩游戏,待了很久。 今天午休时,日野她们来聘请我,说「我们想玩桃铁,所以你也一起来」就变成了现在这样。不过「聘请」这个词是这样用的吗?嗯,算了,不管它。 「嗯~就当作玩这个也能学一些地理吧。」 日野占着离电视最近的位子,用立着单边膝盖的姿势在玩游戏。真不愧是提议玩游戏的人,玩得真认真。虽然我想日野就算不是带头的,也会很认真地面对胜负就是了。相反的,永藤跟我则是懒到一起瘫在桌上,只伸手动着手把。就像是被压扁的虫挣扎时只动着脚一样……一想象那个画面,就觉得不舒服。现在轮到岛村店长,也就是我了。于是我什么也没想就掷下骰子。 由于公用手把的分组是安达跟日野一组,我跟永藤一组,所以坐的位置也必然和分组有关。暖炉桌几乎被我跟永藤占据了,安达跟日野不冷吗?安达坐在我的左斜前方,日野则是在右斜前方。一开始有教安达怎么玩,到了第六年后,她似乎也大致知道游戏规则了。虽然她完全没在用卡片。 「个性差的家伙似乎会比较强,所以岛村一定是个好人啦~」 目前第二名的日野和尚开口挖苦我。照这道理来讲,安达就会变成个性最差的人。安达转过头来,眼神稍微游移了一下后,说: 「我觉得……岛村个性很不错。」 「谢谢你啦。」 安达似乎也以自己的方式在安慰我。顺带一提,安达是社长,永藤是机器人。机器人是怎么回事啊? 永藤机器人只要一拿到妨碍卡,不管当时是什么状况,都会马上用掉。她完全不管当下用卡片是否有效,也没有观察情况,就是不断地使用妨碍卡,感觉就像是失控的机器人。如果是可以指定对象的卡片,她一定会选日野,如果有造成效果的话,就会像报了父母的仇一样开心。这机器人好极端啊。 这并不是不能两个人玩的游戏,所以我也在想,是否真的有邀我们两个来的必要。虽然我跟日野她们姑且算是朋友,不过安达跟她们是吗? 说实话,安达应该不觉跟她们之间有友情存在吧。而且,要是我今天没有来,她大概会拒绝日野的邀约。安达或许是重质于量的个性吧。 我个人是觉得这样也意外好玩,还不坏啦。 后来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老待在最后一名,而安达则是在一二名间来回,玩着玩着,时间就已经来到七点,我们也就此散会。 「我们下次再继续玩。」 「如果存档到那时候都没不见的话再说。」 「嗯,卡带就是这点恐怖。」 日野跟永藤说道。今天是我第一次看到这么古老的游戏机。 主机的表面都泛黄了,有种它应该是跟日野她们一起长大的感觉。我的房间里有过这种东西吗?感觉所有东西都换过新的,旧东西里的回忆都和灰尘一起被清理掉了。我没有从以前积累至今的东西。 那么,现在在这里的我,又是用什么积累而成的? 走到外头,手脚就像是被夜晚的寒气绑住一样,冷到觉得很痛。 当我沉浸在雪白得看不见吐出的热气的夜色里时,安达问我:「那个……我送你……一程吧?」说要送我一程,可是安达家跟我家是反方向啊。 「这样会绕远路,没问题吗?」 我开口向她确认,她也点头回应,于是我就恭敬不如从命地坐上脚踏车后座。我有些怀疑日野的说法,安达的个性明明比我还要好很多。 「话说你的个性跟一开始的时候还差真多啊。」 我在安达踩下踏板前,看向她的脸这么说。我会这么说是因为若是以前的安达,我不可能跟她一起待到这么晚。以前的她更冷谈,连和她之间的谈话都沉重得令人喘不过气。 「……别提这件事……」 安达似乎也有这种自觉而难为情,说话很小声。 这不是什么不好的变化,所以抬头挺胸地面对这件事也没……不对,她的行为举止好像变得有点可疑?这样算好吗?而且不只是有点,是非常?算了,不管它。 不愧是二月时分,七点就已经完全进入夜晚了,黑暗程度比仲夏时节的晚上十二点还要深沉。虽然还可以看见零星的亮光。但这里毕竟是乡下,往远方的道路一看,可以看见一片绵延无尽的黑暗。而我跟安达则要靠着微弱的灯光突破这片黑暗。 「你玩得还开心吗?」 之前好像也问过这种问题。我带着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问道。 「嗯。」 安达依然面向前方,她的回答收到寒风吹拂,听起来很干燥。 ……唔……无所谓,反正我又不是她的母亲。 既然她自己都觉得开心了,这样就好了吧? 「岛村,三天后……呃……」 我好希望她可以不要边骑车,边抬头看我啊。 之前绝对也曾发生这种事,但安达这么大胆地骑车不看路,还是让我的脸部神经不禁差点抽搐起来。 「嗯,我没忘记,要交换巧克力对吧。」 话说回来,我还没去买。与其到了当天再慌慌张张地准备,还是事先去挑比较好吧。等明天或后天放学再去买,然后拿给她……嗯,就只是这样。 老实说,我很担心到时的气氛能不能热烈到符合安达的期望,毕竟也已经知道会送巧克力了。 不过,巧克力很甜。在吃之前就能大致知道味道,却也确实会有想吃的时候。 或许正如安达所说,看得见的希望也有其意义存在。 二月十二日(三) 照这样下去,应该能赶上第一堂课,于是我在走到墓地的时候放缓了脚步。 因为跑步而发热的肌肤暴露在强烈的寒风之下,随即冻得失去热度。从半夜十二点左右风势就开始变强,结果我一直到早上都没睡着。站在外头可以听见上空传来强风吹过的声音。小时候的我,一直以为那是云和云相互摩擦的声音。 我干脆也跟安达一样去打工,买一台不是跟家人共用的脚踏车好了。我一边调整呼吸,一边考虑着这种事情。因为难说是和家人共用,实际上已经变成母亲专用的了。 明明至少在快迟到的时候借我骑一下也没关系,她却用「是睡过头的人不好」这种非常正确的言论驳回我的要求。知道我睡过头,就叫我起来啊,真坏心。简单来说,就是所有责任要我自己扛的意思吧。比起做事情要被父母干涉,这样大概还比较好。 所以这种结果,以及因此产生的偶然,全都是我自己造成的。 我看见跟墓地相连的小公园里,有颗很醒目的头。她绑在后脑勺的头发受到狂风吹拂,因而像是蝴蝶拍打翅膀般飞舞。风也吹出了水蓝色的鳞粉,看起来真的很像蝴蝶在飞。 是社妹,她正在做体操。她边喊着「一、二、一、二」边伸展手臂,而她当然是一个人悠哉地面向墓地地伸展身体。看她这样,我脑袋里只浮现她真是个怪家伙的感想。 她没有发现我,所以我本来有考虑直接走过公园,可是在这种时间看到连书包都没背的小家伙,我实在没办法装作没看见。我知道第一堂课快开始了,还是走进了公园。社妹马上就发现到我。 「这不是岛村小姐吗?」 社妹向我跑来。唔……她穿着露肩又露腿的连身裙,还一脸若无其事的样子耶。我试着碰触她圆圆的肩膀,结果像是碰到雪一样,非常冰冷。我想也是,这也是理所当然。 不过她的肌肤表面十分光滑,完全没有起鸡皮疙瘩。 「有什么事吗?」 「是没什么事。」 虽然我也没资格说别人,不过都这个时间了,她还待在这里没关系吗? 「你不去学校吗?」 「哈哈哈!你说这什么话。我已经是大人了,不需要去那种地方。」 「大人喔……」 我抬起嚣张的社妹,跟她玩「举高高」。 「哇~」社妹高兴地动来动去,一点也不像大人。 「居然从这种年纪就开始不上学。你还真拼命地往不良少女之路迈进啊。」 我左右摇晃比我妹还轻的这个家伙。每晃动一次,就会有粒子浮现,然后被强风吹走。这么一来,就能清楚看见平常看不见的风的流动,有点好玩。 「我可是大约六百八十岁了耶。」 「是是是。的确是那么回事。」 外星人这种生物就算活了六百八十年,还是会比我妹娇小吗? 要是我活那么久,一定会在老死之前先无聊到死啊。 我放下社妹。她对我露出像在说「不玩了吗?」的表情。于是,我小声回答她说:「不玩了。」 「那我还要去学校,就先说再见了,拜拜。」 我挥手向她道别。把一个小朋友放在这儿不管好吗?虽然我心里有这样的犹豫,但也没空陪她。即使如此,我还是有点在意,因而在走出公园时回过头去。她正看着我。我把头转回前方,稍微跑了一下再回头看。她正看着我。 「……唉,真实的。」 我又折了回去。我这个姐姐还真不是白当的——这种半吊子的责任感,让我感到了自我厌恶。 社妹满面笑容地迎接走回来的我。 「这个忍术还真方便呢。」 「忍术?」 「忍术!盯到让人看我之术!」 社妹合起双手,摆出像忍者的姿势。我很想跟她说:喂,你这个六百八十岁的! 「我会回来才不是因为忍术,只是因为我是个超级大好人。」 「是啊,岛村小姐是个超级大好人。」 我只是开个玩笑,她却很老实地给予肯定,让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也很难为情。 「好好感谢我吧。」 「感谢~」 她跑来抱住我。我为了掩饰害羞,故意高姿态地要求她道谢,结果她也照做,这下我真的束手无策了。不断用额头往我肚子挤过来的社妹很纯真……不对,是很纯洁,她的心灵大概就像发色一样清澈吧。会对这种坦率感到有些苦闷,是十六岁这种半大不小的时期会有的现象吗?我很难接受原本应该是是种美德的坦率,嘴巴会自然合上,眼睛也会自然眯起。到底为什么会这样呢? 「虽然我也不想一直待在这种地方……不过该去哪里才好呢?」 我也穿着制服,所以要带她去吃茶店似乎也会有些问题。虽说我认识她,但我们实际上毫无关系,要是我带着这种小朋友在路上走,很可能会被当成绑匪。或许直接送她回家就好了,但我在开口问她家在哪里之前,就觉得我根本不可能到得了她家。我并不是相信她是外星人的说法,只是有这种感觉。 不知道该去哪里,自然就会联想到体育馆二楼。我也是想找学校里没有人烟的地方,最后才会到那里去。 「我们就去岛村小姐的家里吧~」 社妹抱着我提议道。我家吗……反正母亲应该也出门了,是没关系啦。我觉得一回去,今天就不会再去学校了。 「小同学有在家吗?」 「小同学……是指我妹吗?」 「对对对!」社妹满怀期待地点头回应。怎么可能在啊。 「她去学校了,去学校。」 「喔呜!」 社妹很夸张地表示遗憾。她往后仰而放开了我,我的脚也得以脱离他的束缚。 我先往墓地和后头通往学校的路看一眼,再搔搔头说: 「算了,偶尔这样也没关系吧。」 我决定为自己的行为负责,光明正大地旷课。 有抹水蓝色一直断断续续地闯进视野一角,总觉得有点奇怪。 好不容易都在寒冷天气中跑到这里了,却又要特地折回家里。 对于怕冷也怕麻烦的我来说,这两件事应该都很难受才对。 「……唉……」 我叹了一口气。但很不可思议的,我一点也不觉得这样不好。 我脱掉上衣后就顺势钻进了被窝,而心想穿着制服躺下,醒来以后会很麻烦,却还是赖在被窝里的结果,就是我不知不觉睡着了。和我一起钻进被窝的社妹也在睡觉。 都是她硬要把我的手当枕头,害我手肘以下都麻掉了。是说,这一点也不像六百几十岁的人该有的睡脸啊。看着看着,我的眼皮又渐渐变得沉重起来。就算闭上了眼,还是能看到这片黑暗另一头的水蓝色光辉。 感觉就这样睡着的话,会作一场轻松愉快的梦。 之后不晓得又过了多久。 睡昏过头的我听到玄关的门铃声响起,微微睁开双眼。但是我离不开被窝。 而社妹则是灵敏地起身,马上就开始动来动去。 「岛村小姐很困吗?」 「唔……」 「要我去帮你应门吗?」 「你要去?那就拜托了~」 「被拜托了!」 社妹轻快地往玄关跑去。她比我妹还要贴心呢,真感动。 我笑着翻了个身,就在差点又要睡着的时候,我才终于察觉到让社妹去应门可能会发生问题。不管是推销报纸,还是邻居拿联络板过来,都会有问题。我完全不知道要谁来才不会有问题。我只好起床,跟着前往玄关。 脑袋似乎还有一半在睡觉,从后颈部到背部都很沉重。 我揉着眼走出房门,发现安达站在玄关。她穿着制服,看起来应该是刚放学。 「咦,这不是安达吗?」 真是来了个意外的访客。我在走过去之前先确认衣服的情况,而衣服正如我所担心的,变得皱巴巴。「算了,没差。」反正来的人是安达。我没有换过衣服,直接过去找她。 话说回来,那个水蓝色头发的家伙去哪里了?看起来也不像待在外面。 「社妹呢?」 「她说要去确保晚餐就跑出去了。」 「是喔。还真是个随性的家伙……那,安达你呢?」 有什么事吗?——我用眼神这样问她。安达玩弄着刘海,用有点快的速度说: 「因为你今天请假,我以为你感冒了。我还有传邮件给你……」 邮件……我反刍着这个词回头一望。手机放在哪里……啊,在书包。 「啊,抱歉,因为手机一直放在书包里面,就没有发现。」 说到这里,压在我背部和头上的沉重感才终于消失,视野也跟着清楚起来。看来是从敞开的玄关门吹进来的冷风,帮我把脑袋上的灰尘吹掉了。不过我应该马上就会开始讨厌冷风带来的寒冷了。 安达她……不知道是怎么了。她撅起下唇,看起来也有点像是在闹脾气。 是因为我没有回复她的邮件吗? 「所以,我就来探望你了。不过好像吵到你睡觉了。」 「我!安达人超好的。」 我就像是在称赞妹妹那样,把手伸向她的头上。我把手放上她的头,用手指梳着她的头发。被社妹拿去当枕头的右手还没恢复感觉,所以摸到安达的头发也感觉不到其质感,有点可惜。 安达在我碰到她的瞬间颤了一下,不过之后她就低下头来,乖乖任我摸她的头。 「啊,不小心就伸手了,抱歉。」 我决定在安达骂我把她当小孩子之前先收手,但她的身体却配合我收回的手向前倾。安达的头就像是吸住我的手一样靠了过来。 她这样是要我继续摸吗? 我试着摸了一下之后,她就停下了动作,任我抚摸她的头,看来应该是那样没错。她这副模样我看着看着,就了解到安达究竟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她想要一个能够倚靠,可以支撑自己东西。 过去担任这个工作的是体院馆的墙壁。我们共享着那股气势,中间经过场所的更换和季节改变,最后在不知不觉间,她倚靠的对象就变成我了……为什么会变成那样? 「……嗯~这个嘛……」 安达难为情似地低着头,可是又不离开。 我是不明白那种有点难懂的事情,但我右手的感觉正渐渐恢复。 安达是个撒娇鬼,而我则是让她撒娇的对象。 这个事实就跟从指间传来的感觉一样,清楚明了。 二月十三日(四) 昨天照顾了社妹一整天,所以被她害得没能去买东西。要去买的话,就只剩下今天放学后了,但该去哪里买呢?我在上体育课时烦恼这件事。毕竟超市的板状巧克力算是点心,缺少了送礼物的感觉。 我指的是送巧克力的事情。虽然送给我妹的话,大概一片板状巧克力就够了,但要送给安达,就没办法这么轻易解决了……我有这种感觉。总觉得点心和礼物这种认知上的不同,让我有些讲究了起来。 排球在我的眼前来来去去。我跟安达待在一旁,看着日野跟永藤在场上到处跑。先不说日野,关于永藤的表现,在一旁观战的话,就能清楚看出她真的只是随便跑来跑去而已,几乎没有为队伍做出贡献。明明戴着眼镜打球就好了啊。 安达坐在我的旁边。两个人一起坐在体育馆中有些黏黏的黄色地板上,感觉好像能幻听到蝉鸣声。我斜眼望向安达,发现她正抬着下巴,看往体院馆的二楼。看来安达也联想到了同样的地方。 说不定,安达她仍然想回到那里去。 但现在要是坚持去那里,我们会先冷到无法动弹。 季节转变,我们也跟着一起改变。现在的我,会觉得那么做就好了。 我假装没察觉安达的视线,把头转回球场,开始计划放学后的行程。 要买的话,应该会去书店附近的洋式点心店吧。每次经过那里,都会看到停车场停满了车子,所以我也对那间店抱有应该很受欢迎的简单印象。妹妹的生日蛋糕也是在那里买的,但对于蛋糕的味道,我只有「好甜」这种笼统感想。 坐电车到名古屋,百货公司底下街就有形形色色的可以挑了,但考虑到要特地过去那里,以我懒惰的个性来说,实在很难这么做。虽然安达可能会很开心……不对,虽然让她开心是件好事,可是……唔——我深深犹豫着该采取什么行动。 在我决定去附近的洋式点心买一买就好的时候,体育课也结束了,来到午休时间。今天午餐是早上来学校时,在路上便利商店买的咸面包。不知道安达是不是也差不多,她慢慢咬下面包,再喝矿泉水的吞下去。会觉得安达吃东西的景象比我还要无趣,是因为她背影的存在感看起来有点薄弱导致的吗? 我偶尔会和安达一起吃饭,她过来找我的几率大概是五成左右吧。明明每天的校园生活都在重复做类似的事情,她到底是心境上有什么样的变化,才决定要不要离开座位来找我?我对这部分有点感兴趣。是心情好的时候会过来吗?还是相反? 在我这么想的时候,书包里的手机响了起来。我在学校都会关机,原本不会响才对,不过今天似乎忘记关了。我纳闷着是谁打来,拿起电话一看,发现是樽见。 我立刻联想到她冷色系的发色。 我没有料想到她会打来,所以有些惊讶。我先观察教室里的喧嚣,再去到走廊,走到底之后便靠在墙上接起电话。 「喂,你好。」 就算中间还隔着衣服,墙壁的冰冷依然让背部冷了起来。大腿后侧贴到墙上的时候,我还差点「噫」了一声。 『小岛,你今天有空吗?』 她省去了表明身份的步骤,直接询问我是否有空。今天……有空……既然她这么问,就表示—— 「你是指放学后吗?我是想去买点东西。」 『可以陪你去吗?啊,有没有其他人要一起去?』 事态发展大致和我猜想的一样。 她应该是想找我玩,不过还真突然啊。 怎么办? 毕竟她是「以前的」朋友,我不清楚现在的樽见是怎样的人。 但反过来说,我们以前是朋友,而且还是最要好的朋友。 小学时看着的东西在眼角若隐若现,成为我的助力。 「反正没有其他人,可以啊。要约在哪里见面?」 『车站里怎么样?约在甜甜圈店前面之类的。』 「嗯……知道了。那,因为是放学后……就约大概四点半,嗯。」 约好之后,我就挂断了电话。挂断之后我仍看着手机画面,伸手摸下巴。 我没想到她会这么快就打电话来,而且还要再次见面。 「要跟她见面啊……」 我对自己的选择存有少许困惑。 我们小学时总是形影不离,交情好到像日野跟永藤那样,所以觉得这样似乎没什么好奇怪……又好像很伤脑筋。要是有名为时间的隔阂,就只能用千言万语去填补。 虽然应该是有想要问她和跟她说的话啦。总之,应该能船到桥头自然直吧。我如此做出乐观的结论。 而且,既然都要去车站了,顺便去名古屋看看或许也不错。 只有一个理由的话,我没办法做出行动;有两个的话,我就会误以为这样很合理而采取行动……这是怎样? 一进到教室,就发现安达在看着我。我挥了挥手,她也用有些不自然的动作挥手回应我。很好——我因为这样而得到了成就感。虽然也不是解决了什么事,但就是感到莫名充实。 我带着还不坏的心情走回座位,发现永藤在别人的咸面包上咬了一口。 她不慌不忙地慢慢咀嚼,摆着一副正经表情仔细品尝。 「喂。」 「这个酱汁味道有点重喔。」 「你若无其事地吃着别人的面包干什么啊?」 我推开坐在别人位子上擅自讲评味道的永藤,抢回我的座位。她这样,害我很想叫她不要做很像社妹会做的事。「唔哇,居然吃的这么起劲!」我检查了一下抢回来的面包,一口气少了很多,就像被爆炸炸出一个缺口的岛屿一样,变成一个弯月形。 桌上还放着半个炸肉饼,像是要替代被吃掉的面包。永藤面无表情地说明起来。 她因为往面包正中间咬下去的关系,嘴唇旁边还沾着酱汁。 「再把这个肉店做的配菜放进去,会更好吃喔。」 「感谢你毫不掩饰的宣传,我会跟我妈说一声的。」 我说着「走开走开」赶走她。「有帮我哪一点过来吗?」「当然。」小跑步跑回日野身边的永藤,把捏着面包一角送进日野口中。 那两个家伙……我伸长脖子观察,打算过去报复,但似乎已经吃得什么都不剩了。 其实我大概一个星期前就吃过了——我边这么想着,边咬下炸肉饼。我咬下去之后才开始提防里面有没有放什么怪东西,毕竟她们是那种个性。不过味道很正常,让我放了心。我吃着炸肉饼观察日野跟永藤,发现她们正在玩手指相扑。那两个家伙是怎么回事啊?我对她们一刻不得闲的模样感到傻眼,却也微笑了出来。我观察她们的时候,安达转过头来看我,所以我打算再跟她挥手一次,但她就像先看出我要做什么一样,抢在我之前挥手。不管看几次,都觉得安达挥手的动作不太自然。往右挥的时候很快,但可以在折返的时候看到她有些不知所措。 就好像直接显现了安达有些不稳定的个性一样,挺有趣的。 我刻意以舒畅的动作挥手,提醒她这点。 平时的午休时间平淡无奇,但今天的午休令我的内心些微雀跃。 日野跟永藤还有安达都在同间教室里,偶尔跟她们一起玩。 这样的生活也会在不到两个月后结束。那之后的将来,我会找到什么样的春天呢? 为什么要在冬天过情人节?在这个时期出门令人忧郁到会冒出这种想法。情人节在冬天这件事,背后应该有它的由来或文化,也可能是因为夏天的时候,巧克力会在搬运过程中融化。说起来,也根本没有一定要用巧克力的理由存在。 我先迅速回家一趟,再骑脚踏车奔向车站。这种时候都要多跑一趟,果然还是让自己有办法骑脚踏车上学比较好。干脆今年春假去找个短期打工就好了。这方面或许可以跟身位前辈的安达讨论看看。 我逆着夹杂国小、国中、高中学生的返家人潮,猛速骑到车站,急忙赶往甜甜圈店,发现樽见已经到了。她穿着制服,却没拿书包,在我以前跟安达一起吃甜甜圈的地方等我。她发现我来了之后,便重新穿上刚才脱掉的鞋子。 「嗨。」 「晚安。」 啊,现在还是说午安的时间。虽然说错了,但我没有撤回这句话,直接沉默下来。 我和站起身的樽见一起搭上旁边的电扶梯。我还没跟樽见说想去哪里,但她似乎也打算去名古屋。我盯着她的背影,感到有些突兀。 总觉得好像跟一个陌生人在一起一样。 「你要买什么?」 「巧克力。」 「巧克力?小岛你有男朋友吗?」 「没有啦,只是要买给朋友而已。」 回应的同时,觉得自己也到了会谈这种话题的年纪。 回忆跟现实相比,前者肯定会输上一截。 这个现象所产生的寂寞感,轻扎了一下胸口。 「是喔。」 「嗯。」 对话就像飞不起来的小鸟般,无法顺利进行下去。我们都想和对方有交集,翅膀却没有张开。我们的翅膀都因为岁月的流逝而无法动弹。 走上二楼,在售票机买票时,我想起了安达。 要是被她看到我跟其他朋友一起,很可能会「那样」。 我觉得她可能又会「那样」。 我原本就很少来车站搭车了,在黄昏时分走过车站剪票口的机会更是少之又少。我们在途中的楼梯和就读名古屋学校的高中生们擦肩而过。看见这个景象的樽见加快了脚步,我也快步跟上她。她好像是发现去名古屋的车已经在上面了。 跑完阶梯,就看到广播说马上要离站的电车就停在月台边。我们一起从最近的出入口搭上车,而身后的门就在我们快速走到车厢中央时关上。 「差一点就赶不上了呢。」 「嗯,就差一点。」 樽见一边整理乱掉的头发,一边调整呼吸。我也动手整理乱掉的衣服。 往电车行进的方向看去,看到有一个对座的空位。我和樽见面面相觑,双方都不立刻踏出脚步。 「你坐吧。」 「小岛去坐吧。」 我们互相看着对方,僵在原地。一股奇妙的气氛掠过我们两人之间,让声音和眼睛都飘向别处。 「那……我去坐吧。」 「嗯……」 与其说是互相礼让,更应该说是在顾虑对方,有些距离感。如果有两个座位,或许会比较没这么尴尬。就算坐了下来,也觉得有些不自然。 樽见抓着旁边的副手,站在我前面。她稍微向前倾,好让我能看到她的脸。 以前遇到这种状况时,我都跟樽见聊些什么? 即使想参考以前的做法,我也想不到半个主意。是聊喜欢的零食?远足?动画? 我分神去努力寻找记忆的碎片,却也只是让注意力变得懒散。 最后,我只好狠普通地询问她的近况。 「你现在读高中对吧?」 「我还穿着制服呢,你看。」 樽见笑着拉起制服的袖口。我心想真是问了个问题,尴尬地笑了一下。 「小岛也是高中生了呢。」 「那是当然的吧。」 毕竟我们同年龄。结束这段无趣的确认后,我们陷入了不知道该说什么的窘境。 对话就快因此结束了,一直不说话会让气氛变得沉闷,但还有办法活化。相对的,跟樽见相处的气氛,却让我觉得当中仿佛掺杂着经过长久时间而完全氧化的液体。 就好像应该要换新,却硬要保持过去模样似的。 「你有乖乖去学校吗?有谣传说你现在是不良少女。」 「多少有去啦。小岛你的头发看起来有些半吊子呢。」 樽见双手各从我头上捏起一根褐色和黑色头发。我也看向如虫的触角般飘动的头发。褐色跟黑色。现在的我,跟以前的我。 「小岛在小学的时候,都是怎么叫我的?」 樽见把身子更向前倾,同时问我问题。 看向我的那副表情跟这个问题,让我稍微吓了一跳。 一根小小的刺,刺向了试图触及过往的手。 「不知道,我忘了。」 其实我还记得,但一股奇怪的遮羞冲动却先冒了出来。 可能是因为这样,我没能修饰语气,听来有些敷衍。樽见听了之后,有一瞬间露出了目瞪口呆的样子。我也露出类似的表情,发现自己说错话,嘴唇就如同结冻了般紧闭。她放开我的头发之后,闭上双眼。 她闭着眼,说: 「小岛变得跟以前很不一样了呢。」 「……是啊。」 她说得对,而那说不定就是最大的问题。 岂止很不一样,我甚至觉得以前的自己根本就是不同人。 以前的我开朗无比,很黏人,很蠢,又随心所欲。 自由奔放得像社妹那样。 眼前的樽见,是期待看到那样的我吗? 所以说实话,我很不自在。虽然这么说有些不太对,但我有种变成安达的感觉。 现实的变化不会像回忆那么美好。 樽见转身背向我,看往电车外面。这种状态不断持续,就在我开始胡思乱想,心想这辆电车能不能回转时,终于抵达了名古屋。搭快速列车只要不到二十分钟的这段时间,感觉起来却有上讨厌课程时的三倍久。关节被引力重重往下拉,身体好沉重。 就好像名为精神疲劳的透明积雪压在肩上一般。 我们默默走下电车。电车外有许多人排成大列人龙,经过他们身旁时,闻到了各式各样的味道。 惹人厌的味道,以及有些香甜的味道。经过剪票口后,那些复杂的味道又更加强烈。 前往百货公司的路上,樽见抬头望向途中的金色时钟,说: 「你还记得几年前在这个时钟这里有发生杀人案吗?」 「咦,是吗?」 第一次听说。我不禁仰望金色时钟,然后把视线往下移。那里有许多人在等人,热闹得让人感觉不到曾有过尸体和血迹。原来这种事情是可以被其他事情覆盖掉的啊。 「嗯,有发生过喔。都市真可怕。」 「的确。」 点过头后,乡下人便走进了百货公司。我们从帽子和包包的卖场前面经过,搭乘下楼的电扶梯。樽见站在前面,而我站在后面。我在我们站的位置中感受到一种类似突兀感的莫名感觉。 地下层和之前来的时候一样,到处都是人,相当热闹。灯光也异常明亮,反而令人不自在。我们漫无目的地踏出脚步,像被甜甜的味道引导般,往点心卖场的方向前进。樽见和我都只是不断四处张望,号不打算提出话题。只要回想过去,就能从中找到数不尽的话题,但那些名为话题的种子却受到冬天的坚硬地面阻挠,无法发芽。我感觉到一股「不应该是这样」的想法。 我察觉到樽见的那种想法,却只是把连撇向别处。 进到洋式点心卖场后,我开始烦恼该在哪里买。结果我还是没问安达到底喜欢什么口味,不知道该以什么标准来挑。稍做思考后,我决定跟着大排长龙的队伍。这个选择是基于「队伍排很长的地方,卖的巧克力应该也很好吃」这种似乎正确,又好像有些太简单的想法。我心想樽见没有要买的话,应该没有必要陪我排队,但她还是跟在我后面一起排。让她陪我排队,总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说不出这种话这一点,感觉实在跟她很疏远……啊,可是,我们之间确实是有些距离感。 热闹的队伍中,就只有我们如浓缩了整个冬天般冷淡。 排了很久以后,我们两个光是买好巧克力,就深深叹了一口气。 肩膀僵硬,感觉脑袋有部分很沉重。这股沉重感就跟勉强使用平常用不惯的肌肉一样。我们像是分担着,过度接触人际关系中不习惯碰触的部分所造成的疲劳。 只能共享这种感觉的我跟樽见,令人觉得有些哀伤。 即使我们默默走着,搭乘电扶梯回到地上楼层,传进耳里的也尽是纸袋的摩擦声。 我注视着装设在车站外,正好在我正前方的电子宣传告示板。 「………………………………」 目前告示板没有显示任何画面,一片漆黑,在那后方则有一大片紫色天空。 接下来要去哪里、要不要绕点路——明明有很多可以在这时候说的话…… 但我却连把视线往左或右撇去都办不到,说不出半句话。 樽见正在等我开口。我想,她大概在等待以前的我开口。 她那种想法,大概从根本上就是个错误。 现在的我口中,只会有想逃避寒冷而脱口说出的无趣话题。 「那……要回去了吗?」 「嗯……」 或许「如坐针毡」就是该用在这种时候的形容词。 其实,她应该对这次出游抱有很多期待吧。 原本应该会发生一些事情吧。 但现实中,只存在着甚至令人倦怠的沉重气氛。 若要问错在谁身上,那大概是我吧。 我不知道如何重拾和老友间的友谊,只能冷得直发抖。 我们没有绕道去别的地方,直接走回车站剪票口。老实说,我没想到会这么快就买好。排队买巧克力的时间,比跟樽见面对面的时间还久。我没有传邮件跟母亲说不吃晚餐,并非是预料到这种状况,但以结果来说,这样是对的。 转过头看向樽见,就发现她正搔着头,有些疲累地闭着双眼。 我好像让以前的朋友失望了,这感觉意外难受。 我假装没看见她那模样,通过剪票口,走上阶梯,直朝着电车前进。 「………………………………」 往右可以看见夜晚,往左能看见黄昏的尾巴划过我和车厢内。 我们搭着回程的客满电车,我在摇晃的车厢中将注意力放到昏暗的远方,开始思考。 人究竟想从过去找出什么? 曾经幸福的世界、过去纯真无邪的自己,以及想遗忘的伤痛。 可以在过往回忆中看见各种足迹。这些全是我也拥有的东西。 但我的过去与现在是以荆棘相系着。只要碰到它,就会被不成熟的自己所伤。 若想抓着荆棘把过去拉来现在,手心——现在的我一定会遍体鳞伤。 我没有什么特别讨厌的回忆,但以前的自己跟现在相差太多,我不想直视。就这方面来说,我很保守……应该说,这让我自觉到我意外地很喜欢自己。我不想改变现在的自己,想遗忘过去行为举止不知羞耻的自己。 这还真是正值青春期的自我意识啊。我假装冷静,如此自嘲。 这时,手机响了起来。虽然车内很吵,但我没有说话,所以能听到铃声。是安达传来的邮件。我不让樽见看到手机,好奇地确认内容。 『明天有空吗要一起去哪里吗可以一起去玩吗?』 感觉像是急着寄出来的,内文看起来有些急促。一想象安达拿着手机慌慌张张打字的模样,就不小心稍微笑了出来。樽见听到我的笑声,转头看向我。 「怎么了?突然就笑出来。」 「呃,没有,嗯……」 我遮着嘴角,敷衍地说声「没什么」。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没办法老实说出口。 总觉得这似乎显现出了我跟樽见现在的关系。 所以我马上回信给安达,内容写着:「可以啊~」 因为那就是我现在的人际关系。 电车开回了我们镇上。樽见先下车,我跟在她后面。我察觉,结果我们还是没有并肩走路。如果是安达,这时一定会想走到我旁边牵手。我以前也会跟樽见并肩走着,但现在的我们却是呈一直线。 一前一后,要是混入人群中,很可能会变成陌生人……现在的我们就是这种感觉。 通过剪票口后,樽见转过身来。过去的挚友微微举起手,几乎要被不断从旁经过的人潮淹没。 「那……再见了。」 樽见有些犹豫地简短道别。 我呆站在原地,目送她的背影远去。 这样真的好吗?持续不断的自问如电车般动摇着我。 这当中出错了。我发现自己在某个地方做错了。 修正错误肯定才是不令人后悔的选择。 回忆不会成长,但我——我们会。 「唔……」 心里有种暧昧不明的东西。 「唔唔——」 心里有种模糊不清的东西。 「唔唔唔——」 这种时候该怎么办?我知道怎么做,却仅仅是发出低吟。 一股炙热爆发出来。 「唔唔唔唔——!」 真是优柔寡断的家伙——我敲打侧头部。猛力敲下,眼前一阵摇晃。 这是,我才终于清楚了解到自己该做什么。 一直盯着不明确的东西,也不会冒出明确的解答。也有些事物是要自己的看法也变得暧昧不清,才能清楚看见它的模样。追寻,然后大力踏出脚步。 我在看不见那背影之前,用力抓住荆棘,拉向自己。 不惧怕受伤,积极拉近那段过往。 「小樽。」 我没有感受到被荆棘刺伤的疼痛,但脸颊正在发热,心脏也剧烈跳动。 这道声音传得到她的耳朵里吗?传得到以前最喜欢的朋友——挚友耳里吗? 许多事物隔着人群逐渐流逝。 又远离了一步。逐渐远去。她没有听见。声音没有传进她的耳中。 就在我快要放弃而垂下了双臂时,我使力把手凑到嘴边。 「你是没听到我喊『小樽』吗——!」 发出这声大喊的,一定是以前的我。 我没办法舍弃现在。人无法轻易改变自己。 这只是以前的我被拉了过来,稍稍探出脸而已。 樽见跟我们重逢时一样迅速地转过身来。 现在的我,一定是带着笑容面对她惊讶的脸庞。 「再见了~」 声音自然变得高亢、柔和。就像还天真地相信能再见的那时候一样,开口道别。 我想起了一件事。 小学最后一次分别时,我也曾这么说。以为马上又能够再见面。 她还记得吗?还记得这算不上是约定,希望再次相见的小小愿望吗? 而现在也和当时一样—— 面带笑容。 不良少女露出满面笑容,对我挥手。 说了声「再见」。 我们像以前一样,道出理所当然的「再见」。 会不会有下次,是个未知数。 实际上,我们的友情早已生锈、崩坏。或许今天只是残骸上的碎片,恰巧散发出了微弱光芒而已。 即使如此…… 我仍然真的认为—— 那笑容非常灿烂,甚至令我指尖发麻。 于是,明天终于就是十四日了。 啊~真是漫长。 附录「肉店来访者5」 难道日野喜欢我的胸部吗? 「唔……」 因为她动不动就想摸我的胸部。不对,是想打。她打得挺大力的,有时候会很痛,所以我都有防范未然,不过,她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唔唔……」 「你从刚才开始就在『唔……』,是在假装沉思什么啊,喂喂!」 坐在对面的日野向正在沉思的我搭话。她总是在我身边。 直接问本人最简单。但好像有人跟我说过,不能变成一个什么都问别人,不去思考的大人。不对,说不定是漫画的台词。虽然我忘记是从哪里听到或看到这句话,不过我认为这确实很重要。所以我这次放下了想拿零食吃的手,试着思考。 我自己是很讨厌这对胸部。我实在很在意容易招惹他人视线这点。 但如果日野喜欢的话,我可能有必要改过自己的价值观。 「唔唔唔……」 「反正你想了,也会过个三秒就忘记啦~」 日野说了句很失礼的话。我再怎么笨,也不会那样。 我看向说出那种话的日野。她的胸部平坦,身材也很娇小,跟我完全相反。我们明明经常一起吃饭,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差别呢?下次来问问日野吧。 所以,日野是喜欢我的胸部才那么做吗? 「唔唔唔唔——!」 「好了,要给你巧克力喽。」 「啊——」 把嘴巴朝上,大大地张开之后,刚才在烦恼什么都忘得差不多了。 「今天的安达同学」 我该多久寄一次邮件给岛村? 在我不断烦恼、思考、犹豫的时候,上次寄邮件就已经变成大约两星期前的事情了,于是我又寄了一封。 这样的频率或许刚刚好。 序 因为每次都这样,也开始习惯了,有种「喔,又来了」的感觉。总之我没能睡着。 从窗帘缝隙射进的晨光刺得我眯起双眼,同时我也以一句话概括自己。 「真是毫无进步。」 光是稍微摇头,脑袋就像撞到头盖骨般疼痛。简直像是远足前一天兴奋到睡不着的小孩一样。我感觉到有如束紧全身的倦怠感及窒息感,闭上双眼。沉浸在黑暗与呼吸声中,忽视掉身体的感受。不去注意肩膀,忘掉头部的沉重感,吐一口气。 重复这个动作几次,身体的倦怠感就很神奇地缓和了下来。结束之后,我拿起枕边的手机,再看一次岛村说「可以啊」的回信,然后走下床。 我必须要化点妆,才可以让脸色比平常更苍白的自己多少好看一点。在那之前先换好衣服,再随便吃个面包,洗洗脸——我在心里决定接下来要做什么。 唯一的救赎是今天没有因为太烦恼要穿什么,而发了疯似地选择穿旗袍。 不过岛村对旗袍的评价也挺不错的,如果她拜托我,也是可以再穿。 ……应该说,岛村的要求我应该大都拒绝不了。 该不会我的思考其实很危险……岌岌可危……不,才没有……好像有?有吗?可能有吧……头原本就很痛了,还受到这种令脑袋绷得更紧的疑问折磨,让我好想吐。 一走出房门,发现房间跟走廊的温差不大。地板冷得像是站在冰上一样。 这么冷的话—— 「……不会有问题吧?」 我很担心岛村会不会躲在暖炉桌里冬眠,不肯出来。 我的担忧中,开玩笑和真的那么认为的成分各占一半,但看到岛村走进教室,就全像是融化的雪水般流向别处了。光是看到岛村一眼,胸口就像是真的有一股暖流通过,这都是因为现在是冬天。如果教师里只有我跟岛村,我可能会大力向她挥手打招呼。也会立刻就不再在意自己睡眠不足。 不愧是我的太阳……本来以为说过几次就不会难为情了,结果还是会。 岛村在走去自己座位前,先绕路来找我。这么快就来了啊,已经要来找我了——我不禁抬起手肘,做好面对她的准备。我像是遇到恐怖情境般,僵着身体等她过来,但岛村只是笑笑地说:「我有带来,你放心吧。」说完又马上离开了。 「…………………………………」 怎么可能在这种众目睽睽的地方给嘛,嗯。我知道这一点,却仍然有种她故意先不给的感觉。我简直就像岛村养的狗一样。不对,实际上没有那么夸张,不过,如果我是狗,就可以让岛村抱着,也可以缩成一团躺在她的腿上……我觉得就算自己是岛村的狗,也没有什么坏处。不不不,不行,不不不……我用指甲刺着额头,逼自己反省。 之前还只是怀疑,但现在我确信——最近的我真的是个笨蛋。 接着,在开始上课一段时间后,我一回头,就跟岛村四目相对。 教学观摩的时候,不小心跟待在后面的母亲对上眼,也会是这种感觉吗?互相看一阵子后,我把脸转回前方,用自动笔在笔记本上不断画圆圈。 我们会四目相交,就表示岛村也在看我。 我的座位在她跟黑板的中间,会看我也是理所当然,但这么一来,就代表她天天都看着我的背影。她会不会觉得我有些奇怪?她会不会其实看出了我心中的想法?如果上课时的妄想全被她知道,很有可能会演变成我自杀的动机。目前岛村还不会带着尴尬笑容退开,应该还没被她发现……让岛村说着「你正值青春期呢」拍肩安慰我,我八成会难为情到无地自容吧。 我的注意力全在集中这些事情上,完全没办法认真听课。环视周围,只看到和平时相同的上课景色,教室内的气氛毫无躁动迹象。 意思就是,没有半个同学因为今天是情人节,就显露出心里的兴奋情绪。难道在社会大众眼中,情人节不是什么令人兴奋不已的节日吗?说不定,就只有因为这个节目时而开心时而忧郁的自己,才是最乐在其中的人。 还是说,大家是要在放学后才送巧克力?我也是那样。所以,若现在就开始紧张,会很难撑到最后。现在只要放松肩膀,让谨记着自己的目的就好。 去名古屋,买巧克力,再跟她交换。顺利进行这三个动作,就是今天的目的。 我看像手边,想把这三件事写在笔记本上深记在心时—— 「啊。」 发现有抹感觉再怎么擦还是会留下痕迹的黑暗,在笔记本中央形成了一个圆圈。 我注视着连板书都一起吞下的黑暗大嘴,稍作思考,在周围画上花瓣。 一朵不详的黑暗之花,在我的手边绽放它的身姿。 中午过后的上课内容我几乎不记得。我的精神快到达极限,意识断断续续的。 脑袋里也有许多地方应该断裂,从各处传来了疼痛。都是因为要睡不睡的关系,疲劳反倒显现到身体外侧来了。今天的重头戏才正要开始,想躲进被窝的弱小心灵却在不断侵蚀我的精神。眼皮很沉重,于是我开始拉起眼皮,传出清脆声响。 听到这个声音,也开始有精神了——我自以为是这么回事,离开座位。 我急忙去找岛村,心想今天一定要第一个去找她。岛村拿着一叠课本,仰望站在面前的我。她看向我,然后缓缓扬起嘴角。 「记得是要去哪里玩吧?」 「嗯。」 如果我长者狗尾巴,现在肯定在激动地左右乱甩。 「你有想去的地方吗?」?「我想去名古屋……呃,会不会太远?可以吗?」 岛村小声说着「名古屋」,睁大双眼。是不是突然选了一个太远的地方了?我正想跟她解释去那里的理由,岛村就「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地大笑。咦……她突然这样,反倒让我在其他方面上担心了起来。我根本不知道刚才的对话中哪里有笑点存在。 「原来如此,事情就是这么巧啊。」 「咦……你是指什么?」 「别管了,走吧走吧。刚好我也想去那里。」 岛村把课本随意塞进书包,迅速站起。她刚好也想去? 正当我在态度与言行跟平常大不相同的岛村感到困惑时,她看向了我的脸。 「话说,你去那里要做什么?」 「去买巧克力……呃,我还没买……啊,我觉得当天买,可能会比较新鲜……」 「啊哈哈哈哈,这样啊,那还真不错。」 我才辩解到一半,就被岛村的笑声打断……她怎么了?难道岛村也意外地很兴奋……吗?但我总觉得不是那样。完全是个谜啊。 不过,即使谜团重重,我也因为她看起来心甘情愿而感到放心。 话说回来,我还没收到最重要的巧克力。 我不断偷瞄岛村的脸,她立刻察觉了我视线中的意图。 「啊,巧克力吗?」 嗯嗯嗯——我微微点了三次头。岛村轻拍了一下书包,说: 「你买好之后,我再拿出来。先给的话就不是交换了吧?」 她又吊人胃口了。不过,她说的也确实没错。 我果然是岛村养的狗吗?我边这么想,边难为情地抓抓鼻子。 「你今天不换穿旗袍没关系吗?」 来到脚踏车停车场时,岛村开口调侃我。我被她这句话激怒了。 你想看的话,要我回去换旗袍也没问题啊——我本来想这样潇洒回应。 「如果……你……想看……的话……」 真是含糊到不行。就连我们店里的炒饭,都比这句话松散。 「啊,不过,要是弄得太晚也不好。」 岛村可能以为我是认真的,要我直接去车站。 就算是我也不会当真。我在继续丢脸下去之前,跨上了脚踏车。 岛村立刻搭上脚踏车。虽然还没出学校,但我也不管那么多,直接踩下踏板。 今天应该只有岛村会搭上我的脚踏车。 我默默祈祷事实真能如此。 到车站之后,岛村说:「啊,用跑的就能赶上电车。」于是我们跑了起来。虽然我很疑惑她怎么会知道电车的时间,但我在开始思考之前先动起了双脚。 我们跑了一段路到电扶梯,岛村说了声「休息~」。乖乖搭电扶梯到二楼后,她又说「快跑~」,我们又跑了起来。如果是照岛村的指示奔跑,那光是动着双脚都觉得很开心。 我有这种感觉。 我们跑过剪票口,来到月台,右边停着的不是快速电车,而是普通电车,看到有车的我们搭上了那辆列车。 普通电车没有快速电车那么挤,但座位也几乎坐满了。 其中,有一个位在角落的空位。 「有一个空位呢。」 岛村说完,也不知道是觉得什么事情有趣,笑了一声。今天的她一直在笑。 「安达你去坐吧。」 「没关系,给你坐。」 「哎呀~你去坐比较好啦,毕竟你上课的时候都睡着了。」 她这么说,让我有点尴尬。我还是不喜欢那个座位。 「那我去坐了。」我战战兢兢地缩起身体坐下。岛村看到这一幕,又在隔了一小段空档后莫名笑了出来……好奇怪,今天的岛村常常在笑。她心情很好吗?是……是因为跟我在一起?因为跟我一起出来逛?还是——我想象其中原因,摸着脸颊向岛村询问真相。 「我问你……」 「嗯?」 「我……该不会露出很好笑的表情了吧?」 她会不会是在笑我露出了奇怪表情?我担心地询问岛村,她就睁圆了双眼。从这反应来看,好像不是那样?咦,这样反而更让人难为情——我的思绪陷入混乱,这时岛村又笑得更开心了。今天的岛村究竟是怎么了? 不过,岛村开心的模样,也缓解了我的紧张。 「普通电车大概要花二十分钟才会到吧。」 「确实……是那样。」 我不太清楚,但还是点头回应。岛村抓着扶手,看向我的脸。 「不觉得这段时间很无聊吗?」 岛村要我想想办法。感觉她好像提出了无理取闹的要求。 明明这种时候通常都是岛村负责解决,今天却反了过来。 「那……呃,要不要玩接龙?」 这提议太幼稚了。说完我才开始后悔。不过岛村却很干脆地说声「不错啊」,接受了这个提议。玩接龙也无妨吗?在我感到惊讶时,岛村就为接龙起了个头,说:「苹果。」 「果……果报。」 「你选的词好有味道啊。抱……抱……报应。」 「应运而生。」 「就说你选的词太有味道了喔。」 我们就这样平淡地持续玩着接龙。中途因为电车靠站,车厢内的人们也产生了流动,有些座位空了下来,又或有人填补了空位。其实有好几次换座位的机会,但我们没有移动脚步。也许我们都察觉到了对方「想继续维持现在气氛」的想法。 然后,轮到我来接不知道是第几次出现的「喜」了。 说到「喜」…… 「喜……」 喜欢。 「朽呃忽。」 我打结的舌头,发出了正常来说绝对不可能出现的发音。 岛村露出不解的表情。 「那是什么?」 「……喜来登。」 「啊,原来你吃螺丝了啊。」 岛村干脆地相信了我牵强的谎言。 谢谢你,喜来登。我以带着血味的舌头道谢。 玩着玩着,我们也到了名古屋。跟岛村搭电车有种一起旅行的感觉,所以我还比较希望能再慢点抵达。 「……嗯。」 如果不只是来这种不远的地方,而是一起去各种地方游玩—— 这个梦想清楚照亮了我的视野。 而耀眼程度不输那梦想之光时,就是百货公司地下街。 这里非常热闹。看到比学校还要多人,就觉得很没有现实感。灯光也相当刺眼,感觉要是向上看,那些灯光就会窜进嘴唇,直达牙齿深处。 「喔,那边有条好长的队伍呢,选那家应该不错吧?」 一进到点心卖场,岛村就随口推荐一间店家。那间店确实大排长龙,简单明了地说明了它有多受欢迎。顺带一提,排队的都是女生。 「排队的话,你就要陪我等了……」 我还没说换去别的店,岛村就觉得很有意思似地点头说:「也是啦。」 她拿出手机,不知道在确认什么,小声讲了「还没问题」后,又说: 「这次要换玩接龙以外的什么游戏打发时间?」 有些怕麻烦的岛村今天心情可能挺不错的。 我虽然很开心,却也渐渐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不过,我并没有感到不安。 「手……手指相扑……怎么样?」 我如此提议,以制造握手的借口。「是可以啦。」岛村再次同意陪我玩比小学生还幼稚的游戏,这让我深深觉得她真的是个大姐姐。 我沉浸在有如暖流的舒适气氛中。 接着,我们真的开始玩起手指相扑,而就在排了二十分钟的队之后,终于买到了巧克力。轮到我们时,只剩下一般的巧克力商品,一盒当中有许多口味,也没有情人节时可能会看到的心型巧克力。我拿着这一盒巧克力,和岛村一起前往地下街的角落。 电梯和一旁椅子之间的人潮比较松散一点。 此时和我面对面的岛村又对我露出微笑。 今天的岛村常常在笑,但她大概不知道自己每笑一次,就会让我非常辛苦。 因为我必须抑制脸上忍不住露出的笑容。 「那我要解开谜底了。」 岛村先说完这段话后,拿出了一个东西。是跟我手上巧克力一样的包装。 「其实我昨天在这里买巧克力呢。」 「啊,这样啊……咦……咦?」 这样就变成交换一样的东西了,她为什么要推荐我去那间店呢? ……是因为看起来很好吃,想吃吃看吗? 「那么,我们就来交换吧。给你,恭喜你。」 ……恭喜?虽然觉得有些奇怪,但受到祝福的感觉不坏。 我和岛村交换相同的巧克力。这个动作就像是替换成一样点数的扑克牌,但其中却有相当大的意义存在。我和岛村交换了巧克力。这个事实才是最重要的。今天没有其他事情比这件事更重要了。 「不要把它摆着当装饰,早点吃掉喔。」 岛村应该是在开玩笑,不过,我却觉得好像被她看穿自己可能这么做,心里不禁捏了把冷汗。 「啊,那我现在吃吧……」 我动起手,以免被她看出我心中的慌张。「还真快耶。」我在岛村感到惊讶时拆开包装,拿起盒子。里头真的和我买的一样,装有各种口味的巧克力。 我随便拿起一个,放进口中。甜甜的口感中,还带有些许水果的酸味。 咬着咬着,嘴里就充满了甜味,让人得到一股确实的满足感。 「嗯,很好吃。」 说出自己的无趣感想后,岛村就从下方往上看向我的脸。 「你真的那么觉得?」 「呃……嗯。」 「是喔。」 岛村继续看着,并把脸渐渐贴近我。感觉她好像非常怀疑我的说法。而且她把脸贴得很近,让我冒出「啊。既然能这样,那被怀疑也无所谓」这种莫名其妙的想法。这时,她突然捏住我的嘴唇边缘。咦?怎么回事?正当我大吃一惊时,她又戳了我的嘴唇好几下。 嘴巴里已经没有巧克力了,它的甜味却一直残留着。 「很好,看起来的确是那样觉得。」 岛村似乎认同了我的说法,把脸退开……有什么方法可以让我再被她怀疑吗? 「你要不要……也吃一个?」 我下定决心拿起白色包装的巧克力,递给岛村。 「那我就吃一个吧。」 岛村伸出手来拿巧克力,但我躲开了她的手指,说:「啊……啊~」把巧克力拿近她的嘴边。 「…………………………………」 「…………………………………」 希望她可以快点做出一些反应。我担心身体产生的高温可能会让巧克力融化。 「啊,那我就……」岛村似乎有些困惑,但还是吃下了巧克力。 岛村嚼了几口,说:「嗯,很好吃。」摸了摸手上包装未拆的巧克力。看来她开始期待回去之后吃那盒巧克力了。若是那样,那交换一样的东西还是有其意义存在。 我也打算剩下的之后再吃,小心翼翼地把盒子跟包装弄回原样。我得要花点时间,诚心诚意地面对这盒巧克力。 我们避开人潮,从附近的楼梯回到一楼。就在这时,岛村拿出手机,然后—— 「应该差不多了吧。」 「……什么东西差不多了?」 岛村看了时间后小声说道,我也回问她。她收起手机,说完「总之走吧,跟我来」就踏出了脚步。我好奇地跟在她旁边一起走。 岛村带我前往的,是车站外头。一走到奇妙的银色立体艺术品附近,就感受到夜风的吹拂。她找到装设在稀疏草皮中的某个东西,说:「应该就是那边吧。」并在那附近停下脚步,观察情况。 那是车站用来宣传的电子告示板。现在上头没有显示画面,四周也有些昏暗。 不过,似乎除了我们之外,还有男女情侣等许多群众在关注告示板。我以眼神询问岛村是否有什么特别的事,她只转动视线看向一旁的我,笑着回应: 「等到了六点……啊,开始了。你看。」 岛村指向告示板。我乖乖顺着指示,望向她所指的方向。 刚才一片漆黑的告示板上,显示出「我最喜欢某人了」、「爱你哟,啾~」等光看就觉得难为情的短文。情侣们看着那些如电车内新闻告示般不断更替的文字,兴奋地说着哪些是自己写的。看来那是特别为情人节设计的活动。 在那些讯息像这样不断变换的途中,出现了那段文字。 「我们今后也要好好相处哟!岛村抱月」 这样的一段讯息显示在电子告示板上。 岛村是谁啊?一开始我的脑袋还浮现了问号。(注:原文平时皆以平假名书写岛村的姓氏,此处则是使用了汉字全名,因此会令安达一时感到不解) 「啊。」 是岛村。原来她叫这个名字啊——我又看了一次,也再次感到惊讶。 「你的名字怎么会在上面?咦?」 我交互指向告示板跟岛村。岛村难得想个小孩似地露出开朗笑容。 「晚上有个占卜节目,我参加了他们举办的活动。」 我知道她说的是哪个节目,立刻理解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我在看的那个占卜节目。 咦,原来岛村也有在看啊?而且还是每天看,真令人意外。 还有,那个收集关键字活动换的礼物,原来就是这个啊。 「想说反正我自己也看不到,就写了很普通的内容。」 岛村说着看向告示板。我也跟着往荧幕看去,但告示板上的短文早已更换成别人的了。「还真是静不下来耶。」岛村笑道。 我注视着那段别人写的讯息,反刍刚才那段岛村写的话。 我们今后也要好好相处哟………………………………………………是跟我……吗? 「你……你说好好相处,是怎样的……」 「咦?也没有什么怎样的,好好相处就是……呃……要说得具体一点啊……」 听见我那声低语的岛村开始烦恼起来。我看着她这副模样,说出更脱轨的话。 「像是在方向性上……是友情……之类的……」 说什么「之类的」,除了友情以外还会有别的吗?要是被她这样吐槽,该怎么办?正当我陷入绝境时,岛村笑着举起手说「哇~」,然后又立刻放下。 「就像这种感觉?」 岛村微微歪起头,询问我觉得那样形容如何。 「啊,嗯……就……就是那种感觉。」 我也学她哇地举起手。我大概是想象了一些事情后,觉得有些失望吧。 岛村等我的手像萎缩起来般放下之后,开口说: 「不过那样写,跟安达一起看或许挺刚好的。」 「……咦?」 「我要寄去的时候,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安达,就写了像是要对你说的话,嘿嘿。」 岛村仿佛遮羞似地露出夸张笑容。 那副表情正是最后一根稻草。成为决定性的要素,压垮了我。 「啊……」 心中的水位渐渐上升。而在内心的另一处则有种情感像是为此感到焦急般,一口气涌现出来。 名为喜悦的海啸将我冲垮在地。 令舌尖麻痹的感动笼罩着我。 岛村希望和我当好朋友。 光是这样,就让我心中百感交集。 我开始意识不清,景色、双脚也是,一切都变得断断续续。 等回过神来,我已经抱住了岛村。 呼吸停止,无法眨眼,听不见声音。身体像是失去了手脚、内脏这样的区别,成为一个庞大集合体,各个部位都停下了动作。绕在岛村背上的手也没有任何感觉,眼前景象因为泛出的泪水而丧失轮廓。 但不会错。 岛村在我的怀中,而我也在岛村的怀里。 「……安达?」 颈边传来岛村狐疑的声音,一阵耳鸣撕裂了我的意识。 在太过感动,感受到一股眼球逐渐蒸发的感觉后,我马上就忍耐不住地拼命拍打岛村的背部。每拍一次,充血的耳朵也跟着晃动。 「唔耶呃啊!」 岛村大大地呛了一下后退开。我的手脚神经也因此恢复正常。 同时我的脑袋也冷静了下来,单过没多久又发烫得有如热水沸腾。 「你突然打我做什么……」 岛村讲到一半,又呛到了一次。过意不去和难为情的心情让我的舌头无法动弹,一直无法开口道歉。我感到呼吸困难,感觉连我都要呛到了。 「抱歉。」 我把全身力气集中在颈部,才终于想办法讲出了这句话。 后颈已经开始因为抽筋在疼痛,连背部肌肉都跟着痛了起来。 「真是吓了我一大跳。」 岛村一副在意周遭视线的模样,搔着头。要是在这么多人的地方被人抱住,而且对方还是女生,这……呃……会很奇怪。 这点我很清楚,可是,身体却自然而然地动了起来。 「呃……嗯,不可以什么都不讲就突然抱住我。」 岛村像是在劝诫小孩子一样说道。 听到这段话的我点头几次作为回应……咦?反过来说,有先讲就可以吗? 「可以吗?」 「咦?」 「有经过……同意的话,那个……就……」 我像锹形虫开阖大鄂那样交叉双手。岛村看着我的动作,发现这代表什么意思后,简短说了声:「咦……」 「你想抱我吗?」 犹豫到最后,我还是老实地微微点头。岛村尴尬地不断转动双眼。 「为什么?」 居然追问理由。她的提问让我不禁这么想,紧张到心脏剧烈跳动。 就算问为什么,我也只是收到冲动驱使,无法清楚说明理由。 因为我喜欢岛村——这种话实在太直接,根本说不出口。 「因……因为很温暖……」 这个理由,是我看到岛村被风吹到打了个冷颤所想出来的。 岛村露出一脸想说「啥啊?」的表情,半张着嘴。 我连忙试图解释,但又察觉可能会像平常一样越描越黑,变得进退两难。我想退缩,却也无法走上退路,得出的答案是踏入荒野。 「来取暖吧!」 脑袋跟耳朵发热到快冒出蒸气的我豁了出去。 老实说,我的身体已经很热了。热到甚至觉得我是不是把脸贴上了热水袋。 所以我想把多出来的热分给岛村就只是那样所以我们来抱一下吧。 我顺势张开双手。岛村将嘴唇弯成不同角度,看了一下跟我交换的巧克力,然后把它收进包包里。她拍了两次包包后,轻轻摇头,说: 「嗯……算了,就不管了。」 岛村苦笑着说出平时常说的话语。 电子告示板上闪过快得无法阅读的讯息。 那一定是只有我看得见的幻觉吧。 「好,来吧。」 岛村很有气势地张开双手。她这样先摆好预备姿势,也反倒令我有些抗拒。 我实在提不起勇气飞奔过去抱住她。 我收起双臂,慢慢走向呈现大字形的岛村。在缓慢走近她的途中,她又打了冷颤。啊,要快点才行——见状开始心急的我,差点扑倒在地。 我就这样来到岛村的怀中。很用力地。 「好痛!」 我的额头撞到岛村的锁骨,害她痛到叫了出来。我也因为额头受到的冲击而头昏眼花。由于心理还掺杂着许多并非因撞到她所产生的慌张,看见的景色也是天旋地转。 一阵耳鸣笼罩住我。我还感觉得到额头贴着岛村锁骨的触感。 「……这样……也算是很要好吧……」 我继续把脸贴在岛村身上,就有一道像在表达「真拿你没办法」般的小小叹息吹动了我的头发。然后,岛村轻拍了几下我的背。 「你太瘦了,暖不起来呢~」 接着,我紧张到全身僵硬的身体就如松懈了般放松下来,完全仰赖岛村的支撑。额头也和她坚硬的锁骨产生摩擦。 「好痛。」岛村在我的头上又小声说了一次。 周围的人有没有觉得我们很奇怪?有没有在嘲笑我们? 我眼中只看得见岛村。能达成这种状况的这个位置,是最棒的一个地方。 是我一直追求着的东西。 我沉浸在仿佛融入温暖海洋,有如梦境的茫然感触中,害怕这会不会真是一场梦。 没有什么感觉的手为我找寻现实,动了起来。 我缓缓地将双手绕上岛村的背后。 附录「社妹来访者5」 「我来拿巧克力了。」 「唔哇!」 突然有颗水蓝色的头从旁边冒出来。从颜色来看,是小社。 在放学回家的路上遇到她是件稀松平常的事,但今天是在我家旁边相遇。 她在等我吗? 「我来拿巧克力了哟。」 小社不断转动双手,我也先跟着转起手臂,心想:「咦……」 我不小心把准备给她的巧克力吃掉了。很甜,很好吃。嗯,我不后悔。 「情人节已经结束了耶。」 「我跟小同学的约定可还没结束喔。」 小社面露微笑否定。 唔,她的说法好像有点帅气。居然有这么时髦的要巧克力方法。 唔唔唔。 「你等我一下~!」 「我等~」 小社很有活力地伸直背脊。我让她在外头等着,跑进家里。还没看到姐姐的鞋子。我把背包放到房间后,拿着钱包回到外面。 待在外头的小社不断跳来跳去。 「冷静下来~」 我试着学姐姐把手放到小社的头上压住她。我试着这么做,但是侧腹好痛。 碰不到。 小社没有很高大,可是我也很娇小。就算伸长身子,还是没办法抓稳她的头。既然这样的话——于是我也跟着跳了起来。跳起来就碰到了。是碰得到啦。 啊。这样会因为我也在跳的关系而压不住她。 结果,我跟小社一起跳到累了才停下来。 我的脸在运动过后开始发热,不会太冷,也不会太烫。接着我才对小社说: 「那我们现在去买吧。」 「喔~那样挺不错的。」 我们的对话有点对不上,不过小社很高兴。 小社有时候讲话会怪怪的,好像不太习惯的感觉。这也是因为她是外国人吗? 「来去附近的超市~」 我和小社一同前往超市。总觉得我也习惯和她走在一起了。 「如果明年你能乖乖在十四日那天来,我会先准备给你的份。」 「明年啊,唔……」 小社开始沉思。 「有找到同胞的话,我是打算直接跟她回去啦……」 「童包?」 「她到底在哪里呢?」 就算你这么问,我也只能疑惑地歪起头。话说,「童包」是什么东西? 「我来的时候有大致置顶一下坐标,不过,该说地球很平坦吗?实际下来之后,都分不清哪里是哪里,很难找人呢。唔……真的好伤脑筋啊。」 小社若无其事地滔滔讲着我听不懂的话。她这段话我连一半都无法理解,但我大概知道小社搞不好明天就会不见。小社现在给人的感觉在各方面上也是相当薄弱,就好像她会融入周围的光粒中消失不见一样。 看着她这样的身影,我自然而然地开口说: 「虽然我不太懂是怎么回事,不过,只要立下约定就好了吧?守不了约的时候,直接说做不到就好了。」 我不懂小社她的状况,但要立下约定也无妨。 我认为比起不能守约,没办法和人立下约定更令人哀伤。 所以我也认为,要趁能那么做的时候把握机会。 小社面带微笑,全身散发出和头发相同颜色的水蓝色粒子。 「就那么做吧。」 弥漫小社身边的水蓝色光芒,也飘到了我的周遭。 我和小社勾起小指,立下约定。 她不知道情人节,却知道勾小指的意思。 ……真奇怪。 于是,我和小社立下了并非模糊不清,而是明确的—— 对于「未来」的约定。 「今天的安达同学」 今后「也」要好好相处就表示岛村觉得我们之前也很要好,意思就是我们还有「以后」,「过去」也是美好的回忆,这个事实使我缩在被窝里不断发出「唔……呵……呵呵」的笑声。我在一片漆黑的棉被里动着手,反刍岛村背部的触感。 以后要是在梦里抱住岛村,也一定不会觉得空虚。 第一章「请挑选一个适合我的巧克力」 这个世界上有神存在吗? 有什么存在能够听见我无声的祈愿吗? 我不知道该许什么愿,但我也只能祈祷。 原本想久违地看一下那个占卜节目,但节目在三月底就结束,让我失去了一个依靠。我关掉电视回到床上,自然而然地端坐在上头。 进到四月以后,我每天都在祈祷。心中不安如一片雾笼罩胃部,回过神来,就发现自己端坐在床上茫然仰望着时钟,这样的状况一直持续着。感觉一松懈,自己就会缩起身子,把额头贴在棉被上低吟。不过,不管有没有松懈,都不是好现象。 我一下伸展,一下缩起身体,应该耗了不少时间,但时针却完全没有向前进。 四月五日的夜晚,春假最后一天。我从明天开始就是二年级了。 我将面对升上新的年级,也就是要重新分班。分班代表我和岛村有可能无法待在同一间教室。 这是件大事。那会让我失去和岛村之间为数不多的特殊联系之一。对想在岛村心中占有特殊地位的我来说,这就像是和目标拉开了一两百步的距离。 学校里的朋友大都在同个教室内。 也可能有社团活动造成的例外,但大多会变成那样。 我认为「待在同个教室里」的距离相当重要。我不清楚这么想的主因是单纯的步数多寡,还是有物理壁障的隔阂等,不过,心灵之间也会有距离。相隔越远,彼此的联系也会变弱。何况我是连跟近在身边的家人都没办法好好相处的人。 正因为我知道这一点,才更讲究这件事。 「………………………………」 如果,我们被分到不同教室—— 岛村不会特地来找我。若我去找她,她应该不会抗拒,但她不会主动采取行动。我不觉得奥村会那么需要我,有时甚至怀疑她的个性是否真的需要他人陪伴。总之,我能想象我们之间原本就偏向单方面的关系会更加恶化。那样会比现在更快走投无路。 寒假后换座位时,祈祷没有发挥效用。我不断祈祷我们的座位能变近,却没有产生惊人效果。我有想过求神根本没用,但也想不到其他方法。我既不是老师,也不是神明。 所以,我只能一边像这样对不会回应愿望的存在祈祷,一边等待那一刻来临。 伸展开来的背部传来疼痛,使我自然向前弯起身子。我顺势把额头贴在棉被上,维持仿佛磕头道歉的姿势闭上双眼。黑暗当中,我只感觉到布料摩擦的触感。 「……………………………….」 我稍稍回想起去年入学典礼时的情况。 为什么要考这间学校?我察觉自己想不起其中动机,是因为根本就没有动机。我直接以别人看考试成绩推荐的学校为目标,默默付出能考上这里的努力,在国中毕业一个月后理所当然地变成高中生。记得入学典礼那天也是外头稍微变暖了些,还有因为人太多,使得要去看贴在校舍入口的分班表变得很麻烦。 我不喜欢挤在人群当中,就在有点距离的地方等待人群散去。等待的时间非常久,窜过双脚间的风也相当寒冷,我甚至半当真地想直接回家。反正没有要上课,而且光想象校长致词大概也不会和国中入学典礼时的有太大差别,就觉得厌烦。 和大批新生保持距离的不只有我,还有一个女生也发着呆,在远处等着。忽然,我和距离我不远也不近,呆站在原地的那个女生四目相交。 回想起来,当时和我对上眼的人就是岛村。 当然,这时候的我对她毫无兴趣,立刻别开了视线。 不要看着我啦——我甚至这么心想。 现在想想,我那么做真的很可惜。要是那时对岛村多少有点兴趣,也许能更早和她成为朋友。结果,我不只错开视线,还明显地往一旁跨出脚步,拉开和岛村之间的距离。啊,真实的,呃……到底在做什么! 当时冷淡至极,不可能会有现在这种心境的我,再确认完分班表到进入教室前的那段时间内,心情实在是糟到谷底。想到接下来要被入学典礼占用更多时间,必须前往校舍的双脚就差点往脚踏车停车场走去。 我在教室里灭有和任何人交谈,只是静静坐着时,来到教室的班导就命令大家到走廊排队。很讨厌的是,以五十音排序的话,我就会站在女生队伍的最前面。国中时还有姓赤田和相原的人,所以我不是第一个,但这次毫不留情地非得被迫站在最前头。明明我就不适合站在这种地方。(注:三者的日文发音开头都是「あ」) 班导毫不客气地对无可奈何地站在最前面的我下各种指示。 像是站在第一个的人要动作利落、喊整队的口令等麻烦的事情。 我不想那么做,就撒谎说要去厕所,逃离那个地方。然后就再也没回去了。 耗很多时间确认分班表所产生的焦躁,应该也是促使我那么做的原因之一。 我直接走出校舍,确定停车场没有引导新生的老师后,便拿出脚踏车的钥匙。我就那样不理该做的事、逆着风,若无其事地前往停车场解开脚踏车锁,骑车离开学校。中途没有被人看见,非常顺利。 虽然书包还放在教室,但反正明天也要来学校,就没有回去拿。 脚踏车轻快地奔驰着,来学校时是逆向的风也成了当中的助力。 我不习惯被周遭人命令东命令西。家人对我毫不关心,不会多说什么,应该是我会这样的理由之一。父母甚至 几乎没有开口提过我毕业后要去哪件学校。我们会演变成这种关系,有部分原因在我。不扯上关系,也不会产生怨恨。不会有任何想法。 我并非排斥受到各种指示,而是不知道该怎么应对。我不知所措,不详继续思考,所以才像这样逃了出来。就算逃走了,心中的困惑依然持续。 我大大吸了口气,心想这样是否能洗净心中的郁闷,但还是徒劳无功。 在回家路上,我决定先绕去公园一趟。反正直接回家也没事做,而且我对于翘课也抱着有点类似罪恶感的感觉,想说去公园杀杀时间。 我家附近发生案件的频率是在低得过头,因此现在不在警察的巡逻路线当中了。由于不用担心被警察抓去辅导,我很放心地把脚踏车停放在公园入口,然后坐到相较之下没那么脏的长椅上。 因为时段特殊,所以空旷的公园里只有我一个人。我把手放上长椅,伸直脚,看向公园和外头的道路。这座公园以前就有了,但我不记得以前有来玩过。 以前的我都在哪里做些什么? 我对于想去哪里、想做什么这类的愿望相当薄弱。现在想想,感觉开始有这种状况的原因,在于我还很小的时候,被带去动物园玩时发生的一件事。 那时的我想要摆在商店里的动物玩偶,却没能向父母央求。这是因为父母看我见到动物都没有露出令他们满意的反应,开始越走越快,让我觉得很害怕。而自从我到最后都说不出自己想要什么的那一刻起,我就变成了不管有什么愿望,都不会表露出来的人。 同样的情况经历数次,我也忘了如何央求。对周遭事物变得漠不关心。 现在舍恩智连自己都看不清了。 我认为,这样的人只要闭着双眼就好。 这么一来,事情就会在没有任何开端的状态下一个个结束。 从隔天开始,我就完全被教室里的同学当成不良少女了。 当时的我甚至还觉得这样就不会有人来跟我说话,找到了一个舒适的居所。 睁开双眼时,我听到窗外有小鸟和乌鸦在鸣叫。 我斜眼看向窗边,看到有光从阖上的窗帘缝隙中窜进来……看来我在不知不觉间睡着了。我不记得有睡着……这么说也挺奇怪的,总之等我回过神来,就已经是早上了。 我们有感觉到闭着眼到睁开眼之间有段间隔。 这种状况可以说是睡眠品质不好。 一直维持着像磕头般的姿势睡觉,使得腰跟后颈很痛。 我居然保持这种姿势睡觉,睡相还真好……不对,应该是不好? 整晚贴在棉被上的额头也像是有东西压在上头似的,不太稳定。起身时传来骨头摩擦的声音。脑袋模模糊糊的。我无法撑住身体,直接往一旁侧躺下去。 原以为会睡不着,却意外简单地入睡,但在放心的同时也为什么都没能准备就迎接早晨到来而不安。说是这么说,可就算我醒着,也做不了什么。结果早已公布在学校,想干涉也干涉不了。 不过,如果祈祷有用,我可能会双手合十一整晚就是了。 「……学校。」 要去学校才行。我没有睡过一觉的实感,眼前一片模糊,但视野突然清晰了起来。 看来是一想到学校,就紧张得没有继续意识朦胧的余力了。 我走下床,呆站在房间中央,同时再稍微思考之前回想的事情。 回想以前……说是以前,也只是一年前的情况,就发现—— 「……总觉得,我的个性好像变得挺多的……」 和现在的自己做比较,就为那冷淡的个性感到讶异,像是看着别人一样。 现在不只不会心想「不要看我」,还变成「快看我快看我」。 「…………………………………」 一注意到这件事,就开始难为情起来。 我想了一下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像变了个人似的,应该是在遇到岛村之后,是因为她吧?我想是吧——虽然很难为情,但还是深深这么觉得。岛村会不会也觉得「喂喂喂,你跟一开始的时候差真多耶,感觉好像某种诈骗啊」呢? 我无视了许多事情,而且自己也只是不断随波逐流。 这么做也有其轻松之处。不会点燃任何事情的导火索,毫无窒碍,这样的生活也意外地不坏。 现在的自己形状凹凸不平,每当想做些什么时,就会因此受阻。 这让我联想到金平糖那样的形状。和岛村的相遇,就像砂糖一样吗? 「唔……」 以前和现在的自己,哪个才是真正的我…… 这种事情不用多想也知道,全都是真的。 真正的自己只有现在在这里的我。而我的现在,则和过去有着确实的联系。 我不打算否定其中的演变。 因为我也还算喜欢现在的自己。 脚踏车的踏板踩起来很沉重,和晴朗天气的清爽感呈现对比。虽然阳光强烈,刮起的风却又干又冷。现在已经是四月了,但春天似乎还没从冬眠中完全清醒过来。 我上一次骑脚踏车,是上个月的结业典礼那天。突然发现,我春假时几乎没有出门,也没有和岛村见面。今天见得到吗? 到时候,我会带着什么样的表情面对她? 随着越来越接近学校,我的胃也开始痛起来。大腿后侧发麻地抖动着。太紧张了,现在的我比去确认有没有考上学校时还要认真。 这件事有这么重要吗?重要到抓着握把的手差点滑开? 我对内心产生的两个疑问皆给予肯定回答。这对我来说可是攸关命运。 「……呜呜……」 即使有决心,胃痛也不会因此缓和下来。走完路途的一半以前,我还很害怕抵达学校,但从途中开始就觉得无所谓了,希望赶快到学校。看来忍耐极限来临地意外迅速。 在手汗越渗越多时,我终于来到了校门前。和去年一样,有老师站在门口附近告诉新生脚踏车停车场的位置。我从老师一旁经过,一如往常地停下脚踏车。停车场的脚踏车比平常多了不少,想找到一个缝隙都要费一番功夫。 「啊。」下车拔下钥匙后,我才发觉自己把车停在一年级用的区块。明明今天开始我就应该停在二年级那里才对。我原本在犹豫要不要移个位置,但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情,于是我假装没发现,握紧拳头踏出脚步。 种在校内的樱花受到风的吹拂,使花瓣四处飘散。我走在已经能看见绿叶的樱花树下,感觉头都要晕了。甚至每向前一步,就开始觉得反胃。 我在摇晃的视野中继续前行,接着看见一幕眼熟的景象。 很多学生聚集在校舍门口,相当拥挤。和去年一样。去年我一直等到人潮散去,但今年可等不了那么久。我带着跳入急流般的心情挤进人群当中。虽然没有力气和余裕拨开人群,但还是利用肩膀硬挤进去,投身人潮的正中央。即使差点被众人相互推及的肩膀挤扁,也想办法走到了能看见分班表的位置。 首先找我的名字。分班表的姓名排序是照五十音排列,从上面开始看应该能马上找到。我左右移动视线,心跳也以相同的节奏跳动。连后颈部都一起跳动,感觉快要窒息了。 而在眼睛转了一圈后,我的脸色因为别的理由变得苍白。 眼睛底下就有如受到拉扯一般。 「找不到……」 到处都找不到我的名字,也找不到岛村。我困惑地睁大双眼。 我呆站在原地稍作思考。然后,理解到为什么会这样。 这是新生的分班表,怎么可能找得到。于是我连忙离开。 从刚才开始,光是什么都没做就快晕倒了,这个失误更是重重加深心中的紧张。 这让我再次体会到自己已经是二年级,使得脸颊开始热了起来。就算只是想离开这里,都得耗上不少力气。我弯起膝盖,尽可能不进到别人视线内脱离人群。走到人潮外面之后,眼前景色仍然猛烈地往右旋转,差点就头晕了。 在不舒服到极点的同时,我也看到另一头的校舍有同样热闹的人潮。似乎是在那边。日野和永藤并肩往那走去就是最好的证明。她们好像没有发现我,直接走进校舍。 「又~同班了啊。这是第几年了?」 「大概第十年?」 我听见她们两个超开心地如此聊到。看来日野她们被分到同一班。好羡慕。我以羡慕的眼光目送两人远去之后,再次走进人群当中。 整体来说,这边的人身高比新生还要高。我在快被淹没的同时察觉到了一个差异。这次要走到更前面才看得到分班表。想离开最前排的人们和后头人潮的前进方向相反,使得场面更加拥挤。我在偶尔会受到肘击的人海中继续前行。并非随波逐流,而是主动向前迈进。 这次终于在大大贴在墙上的分班表上找到了我的名字。果然只是随便看一下,都能马上找到。我把视线从排在第一个的自己名字往下移动。 接下来才是重头戏。说今天全是为了这件事也不为过。 我使力睁着想要逃走而视野模糊的双眼,慢慢低下头。 周围的嘈杂听起来变得渐渐遥远,相对的,一阵心跳声充满耳内。我清晰感受到血液在肌肤底下奔走的黏稠感触。紧张情绪来到极致,视野一角开始变白。 自己绝不是厉害到会受人称赞的人。 我不认为自己累积至今的作为,足以换取想要的事物。 或许,我这样的人起到了,也没有人愿意听进去。 但是——我的双眼逐渐接近眼前的事实,绝不逃避。 这个世界上有神存在吗? 有什么存在能够听见我无声的祈愿吗? 我祈祷着。 我祈求着。 伸长身子,寻找那个名字。 收假时,不管怎么样都会迟到啊——我带着没怎么反省的心情走进校门,朝着人潮众多的方向走去。我差点不小心看到新生分班表,不过我发现了二年级的人群,于是过去那边看看。 「喔?」 看到稀奇景象的我,不禁停下脚步。 高高举起双手的安达,正和樱花花瓣一同飞跃着。 第二章「朝往太阳的光辉,香水草」 台版 转自 天使动漫 扫图:村崎幽悠 录入:村崎幽悠 修图:morpho.l 我偷偷望向樱同学的侧脸,而她的表情就和大家说的一样,仿佛是由冰组成的。 她那双对任何事物都不抱兴趣的眼睛,就像是只映照出眼前景色的镜子。 这是在我国中三年级时的春天所发生的事情。升上三年级后换了班级,我也刻意低调一点,结果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被指派为图书委员了。正确来说应该是叫文化委员,但职务内容是负责顾图书室,所以我觉得说成图书委员也没关系。而我马上就被叫来执行我第一次的工作了。 坐在柜台的人是我,以及樱同学。 老实说,我很紧张。 我一年级时也和樱同学同班,但我们从没说过话。不过,我远远观察,也能看出她是什么样的人。她待人一点也不亲切,相当冷淡,也不常说话。 而且她的侧脸美得晶莹剔透。 我想就是因为这样,她才会被人说像冰雕一样。我现在也实际体会到这一点了。 不过,我也不能一直这样痴痴看着她的侧脸。 我在深呼吸之后,下定了决心。 「那个……」 我含蓄地小声呼唤她。樱同学原本失焦的茫然双眼恢复了光彩。 「……什么事?」 经过一小段时间,樱同学才转过头来。丝毫不感兴趣的光润双眼,在极近距离下注视着我。真的有种她完全不在乎周遭事物的感觉。我甚至觉得她愿意来顾图书室是非常难得的事情。但是,她还会再来第二次吗? 像今天一样是在午休时过来就算了,我感觉如果时间是在放学后,她绝对不会来。 「呃,图书委员的工作……卡片……」 从刚才开始就有一位想借书的女生站在我们眼前。 因为樱同学一直没有动静,我才只好出声提醒她。 「啊,喔。」 樱同学这时候才终于开始动手。明明她一直面向前方,却好像完全没发现有人。樱同学没有很慌张,平静地开始处理借书卡。等了一阵子的女生手扠着腰,一脸很想说些什么的表情,但或许是因为樱同学完全不在乎让她等了一下,她似乎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只是默默地站在柜台前。不知不觉间,樱同学也处理好了借书的准备程序。在柜台前等的女同学心不甘情不愿地在卡片上写下名字和日期。樱同学看着弯腰写字的女同学的头,细声说道: 「……抱歉,让你久等了。」 女同学似乎一开始也不知道她是在对自己说话。樱同学撇过视线之后,女同学才抬头看向她。女同学只吐得出一句「啊,嗯……」,并微微点头。 在旁边听着的我也是吓得说不出什么话。我很讶异她居然会道歉。我以为她是个态度更旁若无人的人,所以对她这么老实地道歉感到很吃惊。 不过樱同学好像没怎么反省自己的工作态度,又开始发起呆来了。 我也再次偷偷观望她的侧脸。 樱同学在教室里也是差不多的情形。她不跟人说话,也不和人走在一起,总是独自行动。她似乎并非受到孤立,而是保持孤傲的样子。证据在于她虽然总是独自一人,却没有被人作弄的迹象。一出手,就会遭到她的冷漠反击——或许是因为她带给人这种强烈印象吧。所以大家都会刻意避开樱同学。 我之前也是那么做的人之一。不过,我的视线却自然而然地,被近距离下的樱同学吸引过去。 能如此近看「难以接近的事物」的机会不是常常有。 没错,光是看着就够了。 樱同学会吸引他人目光,在男生之间也很受欢迎。但是,没有人想接近她。 因为冰很冷,很锐利,而且相当脆弱。 结果就和我想的一样,第二次轮到我们负责图书委员勤务的时候,樱同学就没有来了。因为是放学后来值班,所以可以说我的预测是完全命中。我一点也高兴不起来。我在柜台的椅子上半弯着腰思考该怎么办。该继续坐着,还是出去找她?她还在学校里吗?我犹豫得扭起腰,最后决定去找她了。因为我觉得就算她真的马上回家,现在也应该还在鞋柜附近。 我一出图书室就立刻跑起来,好让柜台空着的时间能短一点。我大力踩着下楼的阶梯。不晓得多久没有这样拼命跑过了。至少冬天的时候不曾这么做,因为冬天实在没那个心情到处跑。没想到在这种方面上也能找到春天带来的影响。 而急忙赶往鞋柜之后,也真的找到了樱同学。 正从鞋柜拿出鞋子的樱同学转头看向飞奔而来的我。 她好像不认为我是要找她,又立刻转过头。 「等一下,等一下!」 我边叫住樱同学,边一步步走近她。有点紧张。 樱同学发现真的是要找她,便一副觉得很麻烦似的再次回过头来。 「今天……要去图书室值班……」 「啊……有这件事啊。」 她似乎只是忘记了。樱同学交互看着我跟鞋柜。 她在点了一次头以后,就缓缓往校舍外头走去。 「啊,喂喂喂,这样不行啦!」 我有点害怕,但还是抓住了樱同学的制服袖子。樱同学没有甩开我的手,却是一脸嫌麻烦地转头看向我。她的眼神和眉毛中完全看不到半点干劲,毫无多余的东西。 「那个就算不用两个人都去,也有办法应付吧?」 虽然是在找借口逃避责任,不过她意外戳到了痛处。图书室不会大排长龙,确实是一个人也可以应付。而且,其实上次樱同学也几乎没什么在做事。 但她这样我会很伤脑筋。要是樱同学不在,我待在图书室也没什么意义。 「呃……可是今天轮我们值班啊。」 我说不出有说服力的话,只好保险一点地拿责任来说服她。或许是听到我这么说也很难反驳,樱同学又不情不愿地把鞋子放回了鞋柜。像前阵子对借书的人道歉时也是这样,看来樱同学还是满明理的。虽然这和她给人的印象兜不拢,让我挺意外,不过她说不定出乎意料的是个很普通的人。 我和重新穿上室内鞋的樱同学一起走着,途中,我仔细看向碰到樱同学——正确来说是碰到衣服——的手。 映入眼帘的并非冻僵的手指,而是像平常一样只冒出淡淡红色的手。 我带着樱同学回到图书室。樱同学没有多加抵抗就直接坐上了柜台的位子,然后像上次一样一直发呆。她中途也偶尔会打哈欠,不晓得那是代表她很困,还是很无聊。 而且,她也没有像我一样拿图书室的书来消磨时间。 静静坐着的她,到底在想什么呢?是不是在想这段时间可不可以赶快结束? 一股好奇心涌上了心头。因为我从没遇过像樱同学这么令人摸不着头绪的人。 「你不看些书吗?」 我提起少许勇气,试着和她搭话。樱同学用手托着脸颊说: 「如果是喜欢的书,我就会看。」 这是一个我不知道该怎么解释的含糊回答。大概是因为樱同学不求他人理解自己吧。 「不介意的话,要不要帮你介绍一些我觉得挺有趣的书?」 我期待能用自己的方式拉近和樱同学之间的距离,用上了我仅有的勇气。 可是—— 「咦?不用了,不需要。」 樱同学却轻轻挥了挥手。接着便立刻把视线转回前方。 她的反应让我愣住了。她对待他人善意的态度当中,没有半点和善。但看起来也不像觉得很烦,而是始终保持平淡的态度。 看来她是真的完全没兴趣啊。反倒是我开始好奇起来了。 究竟有什么东西能引起她的兴趣?我不断偷瞄她的侧脸。 没想到担任图书委员会变成这么刺激的职务。 我明明正看着手上的书,翻著书页,却没有半个字进到我的脑海里。 我寻找着和樱同学之间的某种契机。虽然在寻找,却不可能会有那种东西。 彻底磨平的光滑冰层表面仅仅是散发着寒气,丝毫不让任何事物靠近。 既然再等一百年也不会看到对方接近自己,就只能由我主动上前了。 而想了解对方,就需要对话。无论如何,我只能先和她说话。 「樱同学你……呃……假日的时候都在做什么呢?」 「没做什么。就是睡觉,或是躺着。」 这两个应该是同一件事吧?而且她也不像是在敷衍了事,大概真的就是那样吧。 樱同学不会撒谎这点是很好,可是这样根本聊不下去。 「呃……那……你的成绩很好吗?」 「算普通吧。」 「啊,这样啊……是喔……」 搞不好她有开口回应我就算不错了。毕竟被无视才最令人难受。 虽然现在就是第二难受的状况。 用这种方式去了解她,根本不可能弄清她的想法。 我必须更深入一点。 这么做可以打破她心里的那层冰吗? 还是只会害我自己滑倒? 在烦恼的的途中,我的眼前模糊了起来。视野边缘变得愈来愈接近纯白。 我像是要流下大滴泪珠般低下头,开口说: 「樱同学……你有……朋友吗?」 这个问题的回答来得毫不迟疑。 「没有。」 她如此断言。有一种纯白的东西像雪崩一样落到我身上——我从她的回答中感觉到这种强而有力的氛围。 摸著书角的手指开始缓缓抖动。 「这样啊。」 「嗯。」 那,既然这样—— 喉咙在发抖。 要不要和我做朋友? 我很想这么说,也试图这么说。可是,我却无法马上说出口。 我在学校里有好几个朋友。但我并不是用当面说「要不要和我做朋友」这种仿佛在请对方跟自己交往的方式交到那些朋友的。所以我想这么说的时候,心里就突然冒出了羞耻和害怕被拒绝的恐惧,而我需要一点时间排除这些情感。 若我在这时候先说出口,或许有些事情就不一样了。 不过…… 依然直直面向前方的樱同学,却自言自语般地说: 「我就这样没朋友也无妨。」 冰层没有产生半点裂痕。 既澄澈又光滑,相当冰冷,而且坚硬。 看见她那张侧脸,原本快说出口的那句话也只能逃之夭夭。 「……这样啊。」 我的回答也等同于自言自语。 由于这次真的被无视了,我这一刻才终于死了心。 在那之后,我就只是一直看着樱同学。我再也没有积极向她搭话,也没有在她不小心忘记值班时去找她。不过,她大多有来值班,而我在负责图书委员事务的期间都会假装看书,偷偷观察她的侧脸。 我理解了自己最多只能接近她到这种地步。 每当我看到那美丽的粉红薄唇,都会觉得—— 我大概搞砸了什么。我有这种感觉,也为此感到后悔。 但即使搞砸了,我也依然乐此不疲地看着樱同学的身影。 进到第二学期后,我们换担任其他委员,我和樱同学小小的接触机会也就此消失。 虽然我们在同一间教室,但我找不到向她搭话的机会,再加上樱同学的缺席天数也愈来愈多。看来她是觉得麻烦,就不会来学校了。 之后,我跟樱同学间也没发生什么事,就这样顺其自然地来到了毕业典礼当天。我原本很担心樱同学会不会不参加毕业典礼,不过她姑且还是有出席。但她大概不记得我了吧。樱同学正低着头,僵着身子,看起来好像觉得很无聊。 我远远看着这样的樱同学。 她虽然在队伍的前段,却不时左右晃着头。 校长的一长串致词结束后,就再也不能像这样看着樱同学的背影了。 只有现在,我很希望校长那总是令人反感的嘴巴永远不会讲到口干舌燥。 毕业典礼结束后,大家就各自聚成小团体,或是离开体育馆。我带着某种预感离开了朋友们,快步走到外头。 整齐排列在学校中央大道的樱花树,已经隐约露出了花瓣的色彩。 现在是距离樱花树开花还要一段时间,仍在等待春季新芽诞生的季节。我眺望着远方的淡淡粉红色时,发现那些樱花底下有一个很眼熟的背影。看到的瞬间,我的脚就开始摆动,肩膀开始晃动。我奔跑了起来。 「标同学!」 我叫着她的名字靠近她。樱同学缓缓回头。 即使身在即将来访的小小春天底下,樱同学的那层冰仍然坚固无比。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多少还记得我是谁,她的眼神微微动了一下。 「什么事?」 在我眼前的是不会不舍与任何人离别,正打算默默离去的樱同学。 是我认识,而且总是观察着的那个樱同学。 不知为何,看见她的冷淡态度让我好高兴。 「那个,你要保重——不对……」 说出自己根本不那么想的空洞话语,又有什么意义呢? 一想到这是最后一次见到她,心里就涌上了一股像是弃自己于不顾的勇气。 自暴自弃?彻底改变?还是积极? 这样的想法鼓舞了自己。 有句话我知道无法传达到她的心里,但还是想告诉她。 所以,我对她说: 「谢谢你。」 一句感谢的话语。 谢什么?——樱同学眯细双眼,看起来很想这么问。这其实是在感谢樱同学给我一段能观察毫无防备的她的时光,以及极为短暂的刺激感受。但我想就算一本正经地对她这么说,她也一定不会深受感动。 而且我也没有钜细靡遗地把这件事传达给她的意思。 因为这样,所以我露出了笑容。樱同学一时面露很狐疑的僵硬表情,但不久后就语气冷淡地简短说了声「那真是太好了」。这句回答中毫无关心,纯粹是表面话。 一股要是传达到我的心里,就会感到心寒的尖锐寒意在胸口扩散开来。 嗯,真的是太好了。 我小声回应她。接着,樱同学没有说半句再见,就离开了。 我就这么听着身后众多声音的热闹合奏,目送樱同学离去。 过了不久,触及胸口的冰块便开始融化。 很不可思议的,这让我的胸口和腋下附近感受到了温暖。 我想,今后就算在镇上看到樱同学,我应该也不会和她说话。 正因如此,我才要对她说声谢谢。 那道背影像花瓣一样飘动,渐行渐远。 樱同学就这么头也不回地,融入了与她名字很相衬的樱花色风景当中。 「喔~原来安达叫作樱啊。」 「嗯。」 开学典礼结束后,安达在我们一起走到校舍外时提及了这件事。 由于现在不是仰望漫天樱花的时期,凋零的樱花瓣都已经黏在地上了,所以我感觉这件事在这时候提起,好像缺乏了一点活力。尽可能避开那些花瓣的话,走起路来就会像喝醉酒的人。 「之前是不是有听你说过?」 「大概有。」 安达微微点头。是第一次在体育馆二楼见到她的时候说的吗?我完全不记得了。 「喔~是喔……」 我随便点点头,替我们的对话制造空档,同时望向远处的体育馆。 那里的地板在冬天时像冰原一样冰,但今天举行开学典礼时比较没那么冰了。之后阳光渐渐转强,体育馆的「那个地方」也会跟着愈来愈舒适。这么一来,原本只会令人有如身处修行之地一样难受的那里,就会变成避难所。我们应该不会再去那里了吧?我偷偷斜眼瞄向安达的侧脸。她看起来不像说得出「不要紧,再也不用去了」的样子。 不过,我和安达居然还认识不到一年啊。有点意外。 我和安达之间的关系仔细想想真的是挺奇妙的,我们就像是认识十年的朋友,但有时候又觉得我们之间的友谊淡薄到好像明天以后就见不到面。或许是这段友谊的根基没有打稳,才会这样摇摆不定。但我不太清楚要怎么做,才能让这段关系稳定下来。 嗯…… 「小樱。」 我故意叫她的名字调侃她。安达一开始是面无表情,没有任何反应。不过她后来好像发现到我是在叫她,又睁大了眼睛看着我。她有些害羞地笑了一下,随后她这副腼腆表情下的脸颊、耳朵,甚至是纤细的脖子都染上了樱花般的粉红色。喔,真是名副其实呢。 「还是该叫你樱同学?」 我继续捉弄安达,就看见她的头发舞动了起来。她的身体微微上下抖动,让左右两旁的头发像动物的耳朵一样跳动,感觉有点可爱。当事人似乎没什么余裕,所以我边走边等她冷静下来。头发拍动的声音停下之前,我一直看着正前方。 「哎呀?」不再听见那道声音以后,我不经意地看向旁边,就发现她正面露傻笑。安达脸上露出了满面笑容。 她脸上浮现了仿佛脸颊融化般的松懈表情,感觉随时都会发出「嘿嘿呵嘻嘿嘿」的笑声。 原来她也会有这种表情啊——我看着这副稀奇景象的途中,安达像是惊觉到我的视线似的抬起头来。她松懈的表情立刻收敛,脸颊上的粉红色也转变成朱红色。 「怎……怎样?」 安达的眼神左右游移,好几次试着重新握好书包,同时开口这么问我。虽然她似乎比刚才冷静了,但看来没有察觉自己现在是什么表情。 要是我把这件事说出口,她的反应应该不只这样。我有点犹豫要不要告诉她,不过最后还是决定把这个秘密留在心底。 毕竟要是容易害羞的安达跑掉,要去追逃跑的她也很麻烦。 「没什么,我只是在看你而己。」 我随便敷衍一下,安达就惊讶得向后仰,眼睛也是不断转动……为什么? 「咦,是……是喔,只是在看我……这样啊……」 她这次又换成嘴角在抽搐。看样子她是刻意挤出笑容却挤不太出来,结果她的眼睛和嘴巴就变得像切开的苹果那样。这样脸不累吗? 我和这样的安达一同走出校门,然后在走到农田前的道路时,感觉到一种像是被人抚摸后脑的异样感。我马上就察觉到产生这股异样感的原因了。是正在走路的安达有问题。 「安达,你为什么要跟着我走?」 我一问,安达就僵住了。接着她便像是很受伤般垂下了眼角,眼神不安地望向我。咦,什么?怎么了——她用这种求助的目光看我,让我吓了一跳。 「你没骑脚踏车上学吗?」 脚踏车停车场当然在学校里面。而且我家跟安达家的方向完全不同,没有理由一起走。安达到底想去哪里? 「啊,你是指那个啊……」 束缚着安达脸颊的东西放开了她,使她的眼角和嘴巴松懈了下来。 不过你说「那个」,除了这个以外还有哪个吗?虽然我不太懂是怎么回事,总之她露出了安心的表情。 她在教室时一直是面无表情,我还以为她心情很差,但看来不是那样。 升上二年级后,我们在教室里是照著名字的五十音顺序坐,所以安达的座位在我的座位左斜前方。我有和新认识的同学们简单说过几句话,可是安达看起来没有和任何人说过话。她偶尔会看向我,然后又低头撇开视线。 她的态度僵硬、冷淡,单纯是在等待时间经过。 而这段时间结束之后,她就会来到我身边。她这一点真的和我妹妹很像。 看她这样,我虽觉得她真是一点也没变,却也有点担心她。以一个姐姐的角度面对同学是有些奇怪,但我就是会忍不住用这种观点看她。 安达有办法顺利融入新班级吗? 呃,不过要是问到她去年有没有融入班上,我也只能说没有啦。 我觉得,安达就是那样的女孩……不过,只要她愿意放开心胸,就能看见她各式各样的表情。 而且安达似乎挺黏我的。 「岛村?」 「安达有时候会露出很像狗的表情呢。」 我省略了「看起来无精打采」这个部分,指出这点。 「不,才不会。」安达摸着鼻子和脸颊否定。难道她讨厌狗吗? 我自己是满喜欢狗的就是了。 话说回来,安达不赶快折回去,没问题吗? 你这样直直走,会走到我家去喔。 我错失了再次开口的机会,在凋零樱花描绘出的春天下行走。 然后为阳光投射在我背上的这份温暖,轻吐了一口气。 附录「日野家来访者1」 星期五放学之后,有人说想去我家玩,于是我故意摆出明显很排斥的表情。 「咦~」 「我应该两年没……不不不,应该是三年……三天前的晚饭是吃什么啊?唔……」 看我啦。不要事到如今还在怀疑自己的记忆力,快看我啊,永藤。 即使我对永藤发送念力,她依然毫无反应地继续走,我就放弃这么做了。 所以,那一天连永藤也一起到了我家来。 走过住宅区小路里的长长石板路后,永藤望着我们抵达的那间房子说: 「看起来就像别墅一样,真不错呢。」 「是吗?」 我对永藤的感想感到疑惑。在我的认知中,讲到别墅就会想到西洋风格的建筑,跟这栋房子完全搭不上边。虽然里面有很多绿色植物,有宽广庭院,也有枝叶茂密的树木,甚至还有乌龟擅自定居下来。这样是很有大宅院的感觉,但哪里像别墅了?我一问,永藤就指来指去地说: 「像是有石板路、池塘,还有树木的味道,都让人觉得很像别墅啊。」 永藤动着她的鼻子,四处吸着味道。你用不着闻成这样啦。 不过这里的确和她说的一样,飘散着大自然的味道。因为这栋房子被在住宅区中显得很不自然的大量绿色植物围绕,外型也是日式风格,还种着许多树木,也有那么点老旧。虽然有经过几次改建,但最里面的宅邸外墙还是保持着它原来的黯淡模样。那是爷爷他们住的地方,隔壁也有用来开茶会的茶室。而我偶尔也会被强行带进茶室。 因此我不是很喜欢那里。 「这栋房子还是一样很大呢~」 「应该只是很矮又广阔而已吧。」 我打开又矮又广的这栋房子的门,就看到正在擦鞋的女佣抬起头,对我们露出笑容。 「欢迎您回来。」 「是~我回来了~」 就算对方是永藤,但在同学面前受到这样的待遇还是会觉得有些难为情。 该说是有点不食人间烟火,还是太有千金小姐的感觉了呢……我从以前就很讨厌带朋友来,心中产生的负面情感也是一模一样,可是我却无法说清楚那到底是什么心情。 「打扰喽。」 永藤从我身旁冒出来,强调自己的存在。她的大胸部也顶在我的手肘上,强调自身的存在。不愧是「肉之永藤」。我们究竟是在几时出现成长差距的? 「这位是客人……啊,不,是您的同窗好友吧?」 「是朋友,只是普通的朋友罢了。」 她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所以也没必要讲得那么夸张。 而且何必把永藤跟我放在一样的高度呢。 「我马上就去吩咐厨房,为两位准备茶水。」 「啊~不用了,不需要。」 毕竟对方是永藤嘛。 「我有买饮料过来,还请放心。」 永藤从背着的包包里拿出午后红茶的宝特瓶。那是中午喝一半的耶,感觉好像还温温的。看着瓶内饮料不断晃动的女佣也面露了苦笑。 「总之她就是这样的家伙,就不要太在意了。」 我推着永藤的背走进屋内。走廊的木制地板被擦得光滑明亮,一个不注意就会脚滑,不管习不习惯都一样。走过玄关,就会看见两条通往不同地方的路。直直走会通到屋内各处,往右则会走到能眺望中庭的外侧通路。顺带一提,我奶奶就住在我们左边的房间里。她还开玩笑说自己和爷爷是分居状态。 从往外面的路到我房间比较快,于是我们往右边踏出了脚步。 永藤用觉得很稀奇的眼光看向天花板和墙壁,同时跟在我后头。 在这条走廊上走了一小段时间后,我偶然撞见了那张许久不见的脸。 「呃……」 不小心遇上正好走出房间的哥哥了。他是四子——乡四郎。对方也察觉到我的存在,眯细了眼睛。 「你的反应真失礼耶,阿晶。」 这个哥哥到两年前都还待在家里,所以和他碰面的机会比遇上其他兄弟还多。我和乡四郎哥的感情是不坏,但我很怕遇到他。因为他是会啰啰嗦嗦一大堆的人。 「真难得,你居然会带朋友来。」 换上和服的四哥微微一笑。 「她只是擅自跟来的而已啦。」 「您好啊哇。」 要讲就只讲「啊」或「哇」其中一个啦。「我是她的哥哥乡四郎。」四哥无谓郑重地对从我身后开口问候的永藤深深低头致意。他没有见过永藤吗?还有,你用不着说「我是家里经营肉店的永藤」来跟他对抗。由于永藤外表看起来很聪明,所以她这样做会一反她的真实个性,让人觉得很有礼貌。 「今后也请你多加指导及鞭策我们家的阿晶。」 「是!我已经用鞭子狠狠鞭策过她了。」 「……………………………………」 先不论永藤,乡四郎哥说这番话不是在开玩笑,真的是正经过头了。 我为什么非要受同学指导不可啊? 之后四哥抬起头,以稍微严厉的神情告诫我: 「里头有客人,你们可别太吵闹了。」 「好好好,我知道了,你慢走。」 我随便挥挥手,和他道别。我们明明是在同一个家长大,为什么个性会有这么明显的差别呢? 哥哥他们非常死脑筋,我甚至怀疑他们是不是被塞在竹筒里长大的。 「刚刚那个人跟日野长得一模一样呢。」 「不,我觉得不像。」 哥哥他们全都长得很高。小时候的我还觉得他们看起来都和父亲没两样。 我走在能眺望中庭的通路途中,才点点头理解到原来有客人来访。 希望之后不会要我也去向客人打声招呼。 「对对对,话说回来……」 听到永藤合起双手的声音,我便转头望向她说: 「怎样?」 「我想起你的名字叫作晶了。」 这家伙似乎也到了现在才想起这种早该记起的事情。大概是四哥有叫我的名字,才想起来的吧。 明明以前还喊着「小晶」四处追着我跑,亏你忘得了耶。 这家伙的脑部构造太难以理解了。因为她虽然这样,在学校的成绩却很不错。 「你的哥哥们叫什么名字来着?」 就算问了,你记得住吗?但我还是回答了一下: 「长子叫阶一郎,次子叫德二郎,三子是又三郎,然后刚才那个是乡四郎。」 因为是照数字取,所以算挺好懂的。据说如果我是男的,就会叫大五郎。不过我有听说父亲知道我出生的时候很高兴。好像是因为,他在小孩出生之前就先准备了男生和女生的名字,而女生的名字终于没有白想了的样子。 「这样啊~」 永藤点了点头。她的表情看起来就是我问「你记住了吗?说来给我听听」的话,绝对讲不出来的感觉。 「只要记得是姓日野就好了。」 「是啊。」 以永藤来说,这想法颇聪明的。反正也没什么机会见到他们,再说就算永藤想记住他们的名字,也会在过了两天之后全部忘光光。不过她前阵子去国外旅行时,我们有一星期以上没见面,她回来以后却还记得我,所以就不追究了,嗯。 我绕过通路,把边间的门往一旁拉开。而永藤一进到我的房间就先拿下了眼镜,和先前背着的包包一起放上桌子,然后躺到榻榻米上。我才在想她要做什么,永藤就开始左右翻滚起来了。 「好玩吗?」 「有浓浓的榻榻米味。」 她边滚,边动着鼻子闻味道。 「光是你的房间,就比我家还大了呢~」 「那是因为你家有好几楼吧。」 她家有二楼,也有三楼。我喜欢高的地方,所以很羡慕她。 永藤在翻滚的同时,似乎也觉得很感动。不过我更想问她:「你这样滚来滚去,胸部不会卡到吗?不会痛啊?」附带一提,我在榻榻米上翻滚不会觉得痛。这是怎样? 永藤在滚到墙边时停了下来,然后直接仰躺着用双脚蹬着榻榻米往我这里前进。她用有如尺蠖蛾幼虫的动作钻进了我的双腿之间。我以为她想偷看我的裙底,不禁退后了一步。虽然认识她这么久了,被看到内裤也没关系,但如果是跑来偷看就有点不敢恭维了。 永藤就这样躺着往上看向我,问: 「你不换衣服吗?」 「啊?」 「换和服啊。」 永藤摆动身体,挥舞着那不存在的和服袖子。在摆动的只有你的胸部啦。 啧。 「那又不是便服。」 明明你应该知道我在家里也不是总穿成那样啊。 「可是那是你的衣服吧?」 「呃,是没错啦。」 挥啊挥——永藤挥舞着手臂,催我去换上和服。她的胸部也……以下省略。 以永藤的个性来说,她这次挺坚持的。而她不断重复同样的行动时,就是—— 「……你想看是吗?」 「我想看我想看。」 她像只海獭一样拍手吵闹。要是我不开口制止,她会一直拍下去。 我想起四哥刚才有告诫不要太吵闹。 「真麻烦耶。」 说是这么说,我还是去请正好经过的女佣帮我准备和服。虽然女佣说可以在里面的房间帮我穿,不过我自己会穿,就拒绝了。感觉要是请女佣帮忙,她跟永藤就会热烈聊起关于我的话题。而我就是不希望演变成那种情况。 像是聊到在家里的我怎么样,在学校的我又是怎么样之类的。我不太喜欢别人谈论这种事情。 我开始脱起制服。我在脱下裙子后转过头,发现依然躺在地上的永藤正直盯着我。 「有事吗?」 永藤对我的视线感到很疑惑,露出了松懈的眼神。 「还问有事吗,你一直看我的屁股,我会很在意啊。」 「这也没办法啊~」 「你根本只是随便敷衍我一句吧。」 「毕竟我只看着你嘛。」 「……咦,嗯。呃,我想也是啦……」 这话从这家伙口中说出来,实在很难判断是什么意思。 到底是字面上的意思,还是很平常地表达自己总是这样的广泛意义呢? 我感觉这两个都是正确答案。可是就算在看我,也用不着一直盯着我的屁股吧。 有点想问她看着我的屁股在想什么,又有点不太想问。 我正在穿长衬衣、披上和服时,永藤开口对我说: 「你的动作很俐落呢。」 「因为有被逼着学过啊。」 「跟百货公司的包装纸一样干净俐落。」 我不太懂她是不是在夸奖我。这句话是认真解读会很累的那种。 换衣服的途中,我一直感觉到永藤不断地在看我。看别人换衣服好玩吗?……这样真的好玩吗? 虽然绑腰带的时候有点焦急,但我还是赶紧换好了衣服。 「好了,这样你满意了吗?」 我故意在永藤面前挥舞袖子。永藤试图抓住我的袖子,却没有抓到。因为她非常厚脸皮地继续赖在地上,我就利用摆动的袖子诱导她,结果她就缓缓起身追过来了。我正觉得有趣而继续诱导她时,永藤突然把手放到了我的肩上。 永藤趁我用眼神问她在做什么的空档绕到我正前方,然后把嘴唇贴上我的额头。我的视野有一瞬间差点糊掉,不过我马上振作了起来。 「……你喔……」 虽然是一记奇袭,但我不怎么惊讶。额头冰冰的。 永藤就这么把手放在我肩上,神情平淡地说: 「日野真可爱呢。」 「……你……你干嘛突然这么说?」 反倒是这句话吓到我了。毫无虚假的称赞所带有的份量,足以动摇我的思绪。 「看你这副模样,就这么觉得了。」 永藤目不转睛地看着我说道。 她的影子覆盖在我的身上,简直像在展现不知何时拉开许多的身高差距。 「……你真的是喔……」 我撇开了视线,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但永藤却毫不犹豫地离开我眼前。 她黏过来和离去的动作一样干脆,实在很难跟上她的步调。 不过也没必要硬逼自己跟上啦。我认为我就照自己的步调和永藤相处就好了。 当事人永藤正左右扭动着身躯,于是我用眼神询问她想做什么。 「我要不要也换一下衣服呢?该怎么办呢~」 「啊?换衣服?」 「其实我今天想住在你家喔。」 「啥?」 这家伙怎么讲得好像事不关己一样啊。 在我为这个先前完全没听说的预定行程感到吃惊时,永藤把包包扛了过来。 「反正房子这么大,多我一个人也不会被发现吧。嗯嗯。」 永藤不知为何一副很得意的样子。她接着打开包包,把里头的换洗衣物跟盥洗用具拿出来排在一旁。看来她是要装这些东西,才会背着比平常还大的包包。我真的没听说你要住下来啊。 「这种事情你要先说啊。」 「可是说了你又会不准我来。」 「……你挺懂我的嘛。」 果然认识久了都可以猜到对方在想什么呢,哈哈哈。 「我很懂你吧~?」 永藤又戴上眼镜,并牵起嘴角。 看着抬了抬眼镜还一脸得意的这家伙,就觉得要对她提出抗议是很愚蠢的一件事。 「今天的安达同学」 我走过镜子前面时被吓了一跳。因为自己的脸上露着相当松懈的笑容。脸颊和嘴角情不自禁地上扬,于是我连忙用手指去压抑脸部。 只是稍微想起中午的事情而已,竟然就变成这样。 危险危险。 要是被岛村看到我这种表情,那就让人笑不出来了。 第三章「编织过去的荆棘,古典玫瑰」 夏天令人倦怠又想睡,秋天天气凉爽得令人想睡,冬天则是安静到想睡。 春天就更不用说了。总而言之,我的眼皮一整年都很沉重,真不可思议。 果然没有兴趣这种东西的话,就会自然而然地想找事情来填补空阅时间吗?而且也升上二年级了,我也有点在想要不要开始做些什么活动。 可是二年级才参加社团又太晚,看来只能学学安达去打工了。但想到这里,我又犹豫了起来。因为我没有目标。我想不到赚到钱以后要拿来买什么或学什么,所以也没多少意愿努力做一些事情。感觉安达打工好像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目的,那她为什么要去工作呢? 就在我想着这些事情,并犹豫着要不要睡一下的时候—— 「你不吃便当吗?」有人对我这么说。 这件事情发生在第一学期开始后的第二天午休。 对方不是安达,而是聚集在附近座位的女生小团体。 「你叫作岛村对吧?」对方开口确认我的名字,于是我姑且点头回:「嗯,对。」 明明只不过是在确认我的名字,我却觉得好像是用服饰品牌的感觉在叫我,是我想太多了吗? 「要一起吃饭吗?」 正中间的女生轻拍准备好的空位,邀我一起吃午餐。我下意识地看向坐在教室左斜前方的安达。虽然安达也在看我,不过我们一对上眼,她就立刻把脸撇向一旁。 安达的表情看起来很惊讶。 「还是你有和人约好了?」 一旁的女生用含蓄的笑容问道。我回应她「是没有」,同时在这股气氛的推动下坐上那个位子。「啊~各位好啊。」我这么对她们三个打招呼后,现场就响起了小小掌声。 这是怎样? 她们三个接着对我做自我介绍。大家讲话都很快,我没有完全听清楚,不过应该就是像桑乔、德洛斯、潘乔那种感觉。有两个人的名字很像,所以很容易混淆。(注:「桑乔、德洛斯、潘乔」为游戏《live a live》西部篇里的旅行艺人团) 最先和我搭话的那个是桑乔,有戴眼镜。德洛斯的脸有一点肉肉的,潘乔则是把头发染成了比我还鲜艳的颜色。 看来我也被邀进这个换新班级后不久就成立的女生小团体了。我看起来很像喜欢交朋友的人吗?我原本有染色的头发因为疏于照护,又变回了天生的黑色,导致我现在的发色呈现半吊子的状态——从她们不会因为我的发色就拒绝我加入来看,她们应该不是很热衷于打扮的一群人。 「啊,我没有在带便当,所以我去买一下午餐。」 看到周遭的三人都已经拿出便当盒,我便离开了座位。之后往教室门口一看,就发现安达又缩着脖子在看我了。那模样就像狗或猫在战战兢兢地观察周遭情况一样,让人不忍心立刻别过视线。 如果我叫她来,她应该会不开心,而且也不会过来。但我还是往她那边走过去。接着她先是害怕地抖一下肩膀,然后独自急忙走出了教室。她走掉时看起来很慌张。我想说反正我也是要去福利社买面包,本来还想找她一起去的,可是我正打算追上去的时候,安达就往别的方向逃走了。而且她走得很快,就算我快步走,距离还是被愈拉愈远。虽然用跑的应该就能追上,不过就在我回头望着教室犹豫该不该跑时,就看不见安达的背影了。要是教室里没有人在等我,直接趁着要找安达来游荡一下也不坏,但放她们鸽子就太对不起人家了。 等安达回到教室再找她就好——于是我这次就先放弃找她了。 我改往福利社的方向走去。而我最后还是没在路上看到安达。 买完面包回到教室后,那个位子依然空着。 既然桑乔都招手要我过去了,也只能笑着坐上那个空位。我带着「啊哈哈哈」的傻笑坐了下去。 「你们三个从以前就是好朋友了吗?」 「不是,我们升上二年级以后才变成朋友。」 潘乔望向其他两人,征求同意。其他两个人也点点头回应她。 「这样啊。」 也就是说,会找我也只是因为「我就坐在附近」这种简单随意的理由吧。 所以如果换了座位,我一定就不会再和这三个人一起吃饭了。 我想自己没有积极记住她们的名字,大概就是因为知道事情会变成那样。 「岛村同学有参加社团活动吗?」 「没有,我没参加半个社团。」 我摇摇头回应潘乔的问题。这时候就该回问:「那你呢?」 「我啊~是有参加热音社啦。虽然出席率挺微妙的。」 「喔~音乐啊,还有乐器……」 这什么毫无内容可言的回应啊?我傻眼地为自己的回答轻笑了一声。 总之,我们就是聊着这样的话题。老实说事后回想起来,我还是不知道聊这些到底哪里好玩。 连我有仔细咀嚼再吞下去的面包都吃不出什么味道。 我在午休快结束时才从她们三个的束缚中解脱……用「从束缚中解脱」这种讲法似乎挺失礼的。讲成这样好像是她们逼我的一样,我不该这样说才对。要反省。不过,若要我冒着被误会的风险说实话,就是其实也不是我主动求她们让我加入。所以我希望能给我的感想一点浮动空间。 「…………………………………………」 感觉这段时间过得意外迅速。 重新分班以后,日野跟永藤被分到别班,我则遇上了类似新朋友的人物。我明天一定也会受她们邀请,并因此露出会让我有些难受的虚假笑容吧。我的一天将会渐渐变成是以这样的方式度过。手托着脸颊的我,深深觉得这就像在重新体验去年的生活。 不对,日野跟永藤出现之后还更有趣一点。 不过我觉得凭我们的交情,应该不会在分班后还积极找对方玩。 我会就这样逐渐埋没在崭新的人际关系中吗? 从小学毕业,之后在国中交到新朋友。 而国中的朋友到了高中后又见不到面了。 这样子回想起来,我就发现自己并不会让交情延续下去。几乎不会把人际关系带进下一阶段。 大家都是这样吗?还是我把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看得太淡薄了? 或许我是个无情的家伙。 不过,我是这么想的—— 可以永远陪伴对方经历任何事情的强韧情谊并不常见。 浸泡在名为命运的河川里久了,就连羁绊也会被水泡软,然后化为碎屑。 安达自从假日过后的星期一开始,就没有再出现在教室里了。不晓得她的心境产生了什么样的变化。我好像知道是什么样的变化,又好像无法理解得太深入。总之才开学不久,教室里就出现了空位。那个空位非常醒目,而且因为是照姓氏顺序排座位,所以马上就能看出谁不在教室里。 那一天外面下着雨,原本要在外头跑步的体育课临时改成在体育馆上篮球。我在一楼篮球场热身的途中,抬头看向了二楼。 安达会在二楼吗?毕竟今天下雨,搞不好她今天根本没来学校。不过我也没办法光靠气息就知道安达在不在,所以也无法保证她真的没来。 如果她没跷课……不对,直接认定她跷课也挺过分的。如果安达在这里,她会跟我们一起上篮球课吗?我边接住球,边想像那个画面。虽然安达打桌球比我厉害,但论篮球的话,再怎么说也是我会赢吧。毕竟我也算是有打过篮球的人。 不过,我和桑乔练习传接球,也没听到她说我投球的方式比别人优秀。我试着在投球时想着「快发现我投球方式跟人不一样啊」,也只看到球顺着无力的抛物线回到我手上。说不定是我的经验在时间风化之下剥落了。 我就这样继续传接球,并不时望向体育馆二楼。 我在犹豫要不要去那里看看。 搞不好安达其实也在等我这么做。 可是随便过去看,一个弄不好被老师骂的话,会令学校对那里的观感产生变化。让体育馆二楼这个原本有如校方思考破绽的安全地带就这样变成巡逻地点之一,实在太可惜了。我内心对此感到抗拒。 要是我一直看着,会不会看到安达探出头来呢?我这么心想,往上一看—— 「啊,是岛儿耶。」 「岛儿~」 跟我们班一起上共同体育课而在另一个球场的日野和永藤,在我面前跑着。永藤推着日野的背后,很要好地像在玩扮火车游戏一样跑过去。但她们马上又绕了个大圏折回来。 「嗨,岛儿~」 「岛岛儿~」 「……你们看起来还真是一点也没变。」 尤其是永藤。真的很容易看出来,她讲话的时候什么都没想。 如果看起来总是面色凝重或好像在烦恼什么的安达也能像这家伙一样什么都不想,心情应该会轻松许多。不过永藤是天生就这样,随便模仿她会闹出大事。 「安达儿今天请假吗?」 日野这么问我,大概是因为安达不在我旁边吧。我简短回答:「大概吧。」 我们又不是一直都在一起——我正想这么反驳的时候,突然想起好像在哪里听过这句话,于是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喔~这样啊。那再会啦。」 「拜呀。」 火车开始前进。没有上车的我目送她们离开,轻轻笑了一下。 感觉好像被考验了人际关系的部分课题。而现在的我安全度过了这次考验。 无法通过这层考验,跟不上潮流演变的则是安达。 我觉得……这大概不是件好事。 在这个只能在人与人之间生存的世界里,她这样大概会遇上许多难题吧。我还算多少有办法在这种世界度日的人,但安达在这方面上的适应力真的很糟。 这样的安达今后会怎么做呢? 会改变自己去适应环境,还是—— 「话说啊~岛村同学和安达同学很要好吗?」 来到我附近的桑乔突然问起这种问题。我还以为被看透心思了,赶紧努力不让心里的惊讶写在脸上。而在我没注意到的时候,桑乔以外的两个人也抱着球来到了我们这边。她们三个站的位置是以我为中心排成扇形,让我很不自在。 「嗯,基本上算是朋友。」 虽然我似乎是安达最要好的朋友,而我对她这个想法也没什么意见,可是特地提及这件事感觉会让气氛变得很微妙,所以我就省略了这个说明。 「我就知道,去年常看到你们在聊天嘛。她今天感冒了吗?」 喔,原来是看到我们聊天啊。我还以为是我们在外头牵手的时候被看到了。 毕竟到了那种地步就不是「基本上算是」朋友了嘛——我在心里如此窃笑。 「我没问她耶。但是她好像真的快感冒了。」 当事人不在时说她是找借口不来学校也挺过分的,于是我随便敷衍了一下。 「其实我和安达同学是读同一所国中,总觉得她给人的感觉变了呢。」 右边的女生——也就是潘乔这么说道。我对她说的话有点兴趣,看向她的脸问: 「是吗?」 「嗯。虽然以前也跟现在一样,在教室都不跟人说话,不过她那时给人的感觉比现在还要更僵硬一点。」 潘乔用手上下比划,像是在划一座有点高的小山。 说到僵硬。安达的动作确实很僵硬……不对,是不自然。这不是跟现在一样吗? 「我觉得她现在也差不了多少喔。」 「嗯~感觉就是有点不太一样。就是……比现在还缺乏一些和平的知性感。」 「你在说什么莫名其妙的东西啊?」 听到她的形容,桑乔笑了出来,德洛斯也跟着掩住嘴角。 我一开始也搞不懂她在说什么,但我认为她的意思应该就是现在的安达不会给人带刺的感觉吧。这样形容的话,我也稍微可以理解。至少我见过的安达不常带刺,而是常常缩着肩膀,一脸无助地往上看着我。 没有抵抗别人的尖刺,只是僵硬地缩成一团。 安达拒绝他人接触的思考明明没有很牢固,却很执着。 结果,我还是没有去体育馆二楼看她在不在。我无法放任自己脱离大众,踏出往潮流外的一步。很久没碰的篮球意外好玩也是我没这么做的原因之一。 其实只要不嫌麻烦,到处都找得到乐趣。 简单来说就是看当事人怎么看待事情——我在运着球的当下想起了这件事。 体育课结束后,我依然受到桑乔她们的带动,一起走向教室。 虽然觉得有点不对劲,我的脚却配合著周遭的人行动。 嘴唇会视周遭反应弯起,脸颊也会顺着那只听进一半的话语上扬。 我冷冷察觉到自己被改造得愈来愈适合生存在这个环境里。 走出体育馆以后,一阵卷着雨水的风从身后吹来。 明明不是很强的风,从身旁吹过时却会被当中的温差吹得身体发颤。 春天真的来了呢——对于这种状况,我只能轻声说出这段感想。 回家看着妹妹跟社妹发出「唔呵呵~」的声音嬉闹虽然会觉得很吵,却看不腻。尤其看到我妹在这个月初因为升上一个年级,就一副「感觉自己已经不是小孩子了」的得意模样后再看看她这个样子,就觉得很好笑。她似乎只要和社妹在一起,就会变得像个小孩子。 一道比像小动物般缠在一起的两人所发出的嘻闹声还稍微冰冷一点的机械音在呼唤着我。那道声音来自从我回到家后就一直丢在桌上的书包。我边猜会不会是安达,边打开书包拿出手机,结果打来的并不是她。也不是前阵子才给手机号码的桑乔她们。 记得上次见面是在二月吧。画面上显示打来的人是「樽见」。 老实说,我很意外她还会再打电话过来。 我走出房间,在走廊上接起电话。 「喂,呃……小樽。」 由于之前最后一次是改用这个称呼叫她,于是我试着喊喊看这个昵称。 讲起来还有点不自然。这两个字没有顺畅地溜过舌头,而是遇上了一些阻碍。 『嗨,小岛。』 樽见的语气听起来也是有那么点不流畅。 「……………………………………」 我本来想问她「有什么事吗?」,不过我记得以前好像有人说我老是讲这句话,所以没有说出口。我该说什么来开头?「你好吗」这样? 对方在我正烦恼时说出打过来的用意,化解了我的危机。 『改天要不要见个面?』 「咦?」 到头来也没怎么化解我的危机。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 她打电话过来和提出邀约,对我来说都是出乎意料的事情。 之前也有受到她的邀约,结果却弄得气氛很僵,伤害了彼此。 感觉只有最后那一小段时光让我们得到了少许救赎。 她又在期待那种有如获得解放的平静吗? 那一定是很困难的一件事啊,小樽。 『要不要一起去哪里玩?那个……我这次会努力的!呃,怎么说,我会想办法不再把场面弄得像上次那样。』 樽见似乎也理解这一点,用听来很积极的语气表达她的干劲。她说会努力,要怎么努力啊?樽见会毫不间断地一直跟我说话吗? 那样好像也挺煎熬的。 「你说会努力……呃……」 我说不出话来。面对这个以前的……甚至可以说是挚友的人—— 我觉得她也不需要那么努力地陪我玩。 努力玩乐、努力玩得开心——这感觉有些奇怪。 可是,我心里也有种类似不好意思拒绝她的情感。 「没什么,呃……嗯,好啊,你说要去玩……对吧?」 『嗯,那约这个星期六怎么样?』 「不是约放学之后啊……」会花不少时间吗?「好啊,反正我也没其他事要做。」 『嗯。呃,还有……我想想喔……』 「怎么了?」 另一头传来一阵咳嗽声。我屏息等待她在这段有些夸张的预备动作后会说什么—— 『好耶~!』 「……咦?」 『太好啦!我好期待喔~!』 我的眼前突然一阵摇晃。 现在高兴得不得了的那个人,跟刚才和我说话的是同一个人。 电话另一端的樽见,也发出了似乎对自己的行为感到很困惑的呼吸声。 『大概就像这样。』 「小……小樽小姐?」 『我……我打算当天就用这种感觉面对你。』 咦——我不禁后退一步,但我的背后是墙壁,所以这么做只是让我撞到头。 「你想用这种感觉面对我啊……」 总觉得会不断对我出招啊。我苦笑着说自己没自信承受住这样的攻势。 『你比较偏好沉稳一点的感觉吗?』 偏好? 『看来还需要继续研究呢……』 她留下这句低语后,就挂断了电话。这部分倒是挺干脆的嘛。 而我则是被这段有如侵略的单方面攻击给压得无法反击。 结束这段通话后,我倚着墙呆站在走廊上。 虽然我的生活算不上忙碌,但都会在情势变化的驱使下加快步调。 我多少有感受到,一种因为持续配合自己以外的人事物而产生的疲劳感。 背后的墙壁另一头传来妹妹的纯真说话声。我妹与其说在外面会想表现得正经点,应该说她个性上就是会修饰自己的外在表现,所以她很少对家人以外的人显露真正的自己。 我以前也像她那样。也像她一样,有个很棒的朋友。 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变成现在这样了。 我不讨厌现在的自己,可是我会希望—— 会希望妹妹不要失去她现在这份坦率。 「你待在这种地方做什么啊?」 母亲往走廊看了过来。「没做什么。」我这么回答以后,她就回了一声:「喔。」 「你今天想吃什么?」 「咦?」 「要说是什么料理风格喔,因为今天要去外面吃。」 交给我决定好吗?从家里过去,就只有回转寿司、烤肉、不会转的寿司。 还有—— 「那……」 我稍微想到了安达。 「就吃中华料理吧。」 这么一说,就一定会去安达打工的那间店。 我会选择吃中华料理不是因为想吃,而是基于这个理由。 其实我们也可以透过打电话或传邮件联络。不过,如果安达真有那个意思的话,就会主动这么做。假若不是那样,我们肯定面对面地聊一下比较好。我自己是这么想啦,但真相如何呢? 我思考着这种事情,跟家人一同前往正如我预料的安达打工地点。 至于社妹,则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回去了。 「这样又能打听你在学校的状况了呢。」 母亲似乎也还记得安达,在我们还在停车场时故意调侃我。 对此,我只有小声反驳这次应该没办法打听到什么。 然后—— 我们走进餐厅,却没看到她。 今天的店员是一名走路很像企鹅的小姐。 看来今天不是安达打工的日子。 我感觉到自己意外地不太清楚安达这个人,也不知道她打工的时间。 「真可惜。」 发现安达不在的母亲轻声说道。 的确是有点可惜啦——我默默把头撇向一旁,在心里同意母亲的想法。 星期六——一个天上没什么云,四处都可以看见单调景色的日子。这一天,我站在约定的地点,也就是小学的校门口。虽然很好奇竟然不是约在车站前面,不过樽见好像有想好要去哪里,于是我就把整件事都交给她决定了。我们约十一点,但我出乎意料地很早就抵达了和樽见约好的地点。 似乎是因为我用以前上小学时的感觉走出家门,结果就省了些时间。 毕竟现在脚比那时长了嘛。 哼哼。 久违地走来小学这里,亲眼看见学校有加盖新校舍时真的让我吓了一跳。这件事我有从就读这里的妹妹那边听说,不过还是不禁想着「好像多了些东西耶」停下脚步,仰望新盖的校舍。我绕进以前就有的校舍后面,看到跟我当初在这里读书时一样脏的墙壁,便想起了以前跟樽见在校内四处奔跑的回忆。 而那个以前跟我一起到处跑的樽见还没有来赴约。我拿起手机看看现在时刻,发现差不多要到约好的时间了。 我的胃附近又稍微缩了一下。 我确实有种担心见面后会怎么样的悲观想法。 明明和安达出门的时候不会这样啊。 「会这样大概有很多原因吧……」 借着这段低语,我放弃去深入思考心境的微妙不同等细微的要素了。 而我最近也没有听到安达的声音。因为在教室时,她都没有过来找我。 不只如此,最近甚至不来上课了。她到底在做什么? 「嗯……」 我发现自己空闲的时候,意外地常常在思考安达的事情。 可能朋友不多也是我这样的原因之一啦,但毕竟安达的行为举止很可疑啊。就算没有特别注意,她的各种举动也会在我心中留下印象。 「唔哇!这么早就到了啊。」正当我想起安达在开学典礼那天的表情也很奇怪时,远处传来了樽见的声音。一抬起头,就看到穿着便服的樽见正小跑步往我这里过来。 她穿着灰色的针织服,还有浅绿色的开襟衫,嗯,很普通。我认识的人里面,果然只有安达会穿着旗袍赴约。虽然她穿起来是很好看啦。 没有背着小学生书包的我们聚在小学前面。 「你在笑什么?我穿这样很奇怪吗?」 樽见揪了揪衣。我在笑?我听她这么说后摸了一下脸颊,但摸不出个所以然来。 「一点也不奇怪啊。是说我真的笑了吗?」 「唔……不对,感觉比较像想起了什么好笑的事情。」 「喔……」 这么一讲就有头绪了。 「我只是想到之前朋友摆出的怪表情而己。」 「这样啊。我应该没有迟到吧?」 樽见抬头仰望装设在小学校舍上的时钟。白色圆钟还在继续服务。 「是我太早来了而己。」 「小岛你不是跟人约见面的时候会迟到的吗?」 「论上学的话,现在也一样会迟到喔。」 哈哈哈——我在没有笑点的状况下笑了一下,试图化解尴尬。 「嗯……那么,呃……我要上了喔。」 「嗯?」 樽见弯起身体,像是要储备某种力量。你说要上了,是要做什么?这时—— 「呀喝——!小——岛——!」 「喔……喔喔!」 明明距离这么近,她却像在远处呼唤我一样挥着手。 「……那,我们走吧。」 樽见突然又冷静下来,替我带路。看来她不太能维持那个状态。 这样的话,搞不好过了一段充电时间她又会来个奇袭。提防一下好了。 我们就这样踏出了脚步。这段开头出乎意料地不会令人感到沉重难受。 说不定不论理由为何,保持笑容都是很重要的一件事。 我边走边看向樽见。她那头留长到脖子的微卷头发和上次见到她时一样,颜色也依然是同样的冷色系。她似乎和我不一样,有用心照护头发。她以前会把浏海剪齐,发质也很有光泽,不过她现在整头头发都蓬蓬的。 樽见的脚步逐渐远离学校,让我默默感到一阵安心。原本还担心她会配合打电话过来那时的剧变一样重拾童心,提议去小学里面玩一圈。身为一个妹妹还在这里上学的人,那样做会很尴尬。 要是被学校知道我是她的家人,妹妹会跟姐姐我绝交啊。 「我们要去哪里?」 跟在樽见身后的我这么问。樽见回答「还不能说」,同时转过头来。 「小岛,你把头发弄回原本的颜色了吗?」 她指着我的浏海询问发色的变化。「弄回来了。」我捏着头发说道。 「你这样比较好看。」 「是吗?」 包括我的家人,所有人都是这么说。只有理发店会说那样很好看。 想着想着,就看到樽见把手伸了过来。看她的手伸向我的头发,本来还以为是要碰,结果却是来摸我捏着头发的手。她就这样抓起我的手。樽见的手指和我十指交扣。 「唔喔。」我惊讶得睁大眼睛时,樽见就牵着我的手走了起来。我快步走到樽见身旁以后,她依然没有放开我的手。她这样简直就像安达一样。不对,她的动作或许比安达流畅。安达的状况是不知道为什么所有动作都缺乏曲线。 还有,为什么大家都想牵我的手?难道大家觉得我是不像狗那样牵着,就会游荡到走丢的人吗?真要说的话,我其实是觉得出门很麻烦的人啊。这可是个天大的误会。 走了一阵子之后,樽见又转头看向我。然后努力摆出很开朗的笑容。 「怎……怎么样?」 这给我的冲击就某种意义上比她大喊「呀喝」还强。 「说点什么嘛。」 「有种『啊~对喔』的感觉。」 「啥?」 听到我的感想,觉得困惑的樽见便笑着皱起眉头。她的脸部神经还真灵巧。 「我不懂你的意思。」 「我想起小樽你是会这样笑的人了。」 我也想起了自己曾有一段可以不顾周遭眼光的时光。 「真怀念。」 我自己在这么说的时候,脸上应该也浮现了小小的笑容。 樽见缓缓地上下打量着这样的我。 「嗯?」 「总觉得小岛变得很有女人味……不对,不是那样……啊~我想不到该怎么形容。我真笨耶。」 樽见边把头发拨到一旁,边想着要怎么表达。 「我觉得,自己大概是想讲你变得很高大了之类的吧。」 「我才想那么说啊。」 我仰望着比我高半颗头的樽见。我看着樽见时,她脸上也一直挂着活泼的笑容。 她的表情和语气完全不搭调,老实说感觉很不自然。 「我觉得你用不着勉强自己啊。」 「不,没关系。」 樽见维持着那副笑容否定。连嘴巴弯起来的角度都没变,你到底是怎么讲话的? 「反正有一半不是演出来的。」 说完,樽见就看回了前方。感觉她走路的速度稍微加快了。 「……………………………………」 一道滋滋声传进耳里。不对,仔细一听会觉得比较接近「唰——」的声音。 不论到底是哪种声音,总之很香。 我眼前有块正在煎的什锦烧。而我只是稍稍前倾着身体观察这幅景象。 「啦~啦啦~啦~」 听到坐在对面的樽见有些勉强地哼着歌,我忍不住微微笑了一下。 樽见带我来吃午餐的地方,是什锦烧店。这是间好像叫作铁板厨房还是什么的店,每个餐桌都有设置铁板。也就是叫客人自己煎。 煎烤的工作全由樽见包下了。她是说自己很会煎。 因为她这么说,就变成只负责吃的我看着她煎什锦烧。她的动作确实很俐落。先不论技术是不是真的很好,总之她的动作很轻快,看起来就很厉害的样子。什锦烧意外地没什么机会在家里吃,不知道几年没吃过了。我闻着从铁板上飘来的香味,左右扭动身躯。 不晓得是不是因为今天是假日,店里可以看到几群全家大小一起来的客人。至于一群女生一起来的,就我坐在这里能看到的范围内来说,是只有我们。女孩子正常都是去吃「打哩面意大利面」吗? 社妹前阵子一直在喊一打哩面一打哩面的,让我印象很深刻。 一跟樽见对上眼,她就立刻露齿微笑。虽然反射性摆出的笑容也是不错啦。 「你这样绝对会把脸部神经弄得很累啦。」 「不,这么做很重要的。难道……不重要……吗?」 不知道樽见是否在中途开始怀疑起这句听来像是说给自己听的话,讲到最后语气变得不太坚定,也伸手抓了抓脖子。 但她就算很烦恼还是会付出行动这一点,或许是值得学习的地方。 老让樽见在忙感觉会有些不自在,于是我丢了一个话题出来。 「听说你现在是不良少女,是真的吗?」 樽见没有放下手上的铲子,直接把视线从什锦烧转移到我身上。 「没有啦,我单纯是跷课跷得有点凶,说是懒惰鬼比较正确吧。」 「喔~原来跟我一样啊。」 看来在同学跟教师眼中,有上学是理所当然,没这么做就完全是个不良少女了。 「不过小岛最近变得很认真了吧?」 樽见在确认什锦烧煎得怎么样的同时说道。我用眼神问她为什么会知道。 她梳着垂下的头发讲出原因。 「其实小岛的妈妈偶尔会跟我母亲讲电话。我就是从她那里听说的。」 「唔……」 我还是第一次听说这层关系。如果有提到我在家里的详细状况,那可不是一句觉得难为情就能解决的。回去警告她一下好了……不对,以母亲的个性来说,要是我这么讲了,她反而觉得很有趣地故意说出来。 说了会让她更过分,放着不管也会擅自讲出口。这是要我怎么办啊? 而且,既然认为我有认真上学,那也差不多该让我带便当了吧。 「不过也真的是偶尔才讲一次电话,中间空窗期很多。我其实很想听小岛亲自讲一下现在的状况。而且我今天也是冲着这个……不对,是今天的目的……唔,没有更委婉一点的说法吗?」 樽见双手环胸沉思起来。之前讲电话也是这样,她是会拘泥于用什么词来表达吗? 我只记得她小学的时候会不管一些琐碎的事,开朗地面对当下状况。 「算了,总之告诉我吧,我想听一些你在学校里的事情。」 樽见本质上似乎和以前一样,结果还是把烦恼丢在一旁,提起下一个话题。 「学校的?学校喔……」 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好讲吗?这次换我在抱胸苦恼了。 「你没有参加社团吗?」 「嗯。虽然原本是有考虑参加篮球社啦。」 社团的话题啊。一开始先讲这个算是很保险的选择吧。 不对,「保险」是什么意思?而且我跟樽见现在才真的算开始聊吗? 「国中的时候也有打篮球吗?」 「对啊,虽然没什么机会上场就是了。那小樽你呢?」 感觉刚才的「小樽」说得很自然。不对,有特别在意这一点,或许就不算自然了。 「我没有参加。而且你想想,我可是个不良少女耶,实在不太适合参加社团这种健全的作风啊。」 樽见的玩笑话让我轻轻笑了一下。居然是以自己就是不良少女为前提吗——她这种顺序颠倒的讲法让我忍不住笑了。 樽见从旁边确认什锦烧煎好了没,也继续说: 「我一开始也是有乖乖去学校喔。不过,其实我也不是从国中就开始常常跷课,而且市区里也没有会让我觉得比上课更重要的东西。」 「嗯。」 「只是想到高中毕业之后要做什么这种很久以后的事情,就觉得静静坐在课堂上会很不安。我想要可以思考那些事的时间,才会出去走一走,四处观察各式各样的人……其实看着路上的人意外有趣喔。」 「嗯。」 「像是刚才经过面前的阿姨为什么会走在路上,又是走哪条路过来的等等。一想到这些,就感觉自己好像在拉着这个城市的根。有其他人也参与其中,然后又连结到不一样的人……很像在推骨牌一样。」 「嗯。」 「我就是迷上了这种感觉,后来等注意到的时候就变成不良少女了。」 说到这里,樽见像是回过神来一样看向我的脸。她看起来有些尴尬。 「结果好像都是我在说话呢。」 「的确。不过我不讨厌听小樽谈自己的想法喔。感觉挺新鲜的,没想到你会思考这些事情呢。」 而且对我来说与其自己讲话,听别人讲还比较轻松。 是啊——樽见说着便沮丧地低下头,把视线撇向一旁。 「小岛不知道现在的我是怎么样的人,反过来说也一样。」 「嗯……?」 「就是那个,我……有种想了解小岛,也希望小岛了解我的想法。」 自称不良少女的人说着和这个身分不搭调的正经话题。 樽见说着这些话的时候也有办法把什锦烧翻面,由此可见她顾及周遭的视野很广。如果是安达,恐怕底下那面已经彻底焦掉了。 「该说是想分享一下彼此的现况吗?毕竟大家都活在当下嘛。」 樽见的话语有时会完整显露出她的感性,变得不太好理解。 但没有经过修饰的粗糙话语与众不同,所以会在人心中留下深深印象。 樽见抬起头。 「简单来说呢,小岛……」 「嗯。」 「我想说我是你以前就认识的熟人……熟人?而且现在也坐在你面前……我应该是想这么说吧。」 樽见抓着头发,把心中的焦急完完整整地表露在外。 也就是说——不先停下来思考一下,我没办法弄清楚她想讲什么。 我们之间并非只是「以前的朋友」,也有从中衍生出的新事物。 樽见大概是想这么说吧——我如此解释她这段话。 「我在说什么东西啊?」 当事人却撇下右边眉毛,对自己说的话感到困惑。但我开口说:「不过……」 「我好像大概懂你的意思。」 「呃,不用太懂也没关系啦,因为很难为情。」 樽见左右挥动自己的手和铲子否定。的确,感觉要是全部仔细解释,好像会变成青春到极点的话题,我担心自己无法直视那种状况。或许把细节敷衍过去才是比较聪明的做法。 「咻~咻咻~咻~」 樽见顺着煎烤声哼起歌来,可能是想掩饰心里的难为情吧。听着听着,我忍不住发出了「呵嘿嘿嘿」的奇怪笑声。 希望可以快点煎好——我心里稍微冒出了这种想法。 之后她帮我把煎好的什锦烧切块,装在盘子里。樽见没有碰自己那块切好的什锦烧,反倒是观察着我的反应。我在这道视线下动起筷子,切下边边的一小块放入口中。好烫。可是现在有人在看,没办法做些太难看的动作,于是我只好硬是装作镇定地忍着嘴里的烫伤吞下什锦烧。我的眼角应该没有泛出泪来吧? 「怎么样?」 「嗯……」 我在卖了点关子后对显露不安的樽见笑说: 「很好吃。」 「对吧。」 看到樽见得意的笑容,我的嘴角也不禁跟着上扬。 「记得小岛很喜欢吃这种东西对吧?」 她像我母亲在自豪自己煮的菜很棒时那样,看向我的盘子和脸。 「这种东西?」 我用筷子指向什锦烧,樽见就用能唤醒我记忆的讲法解释:「你在儿童会的时候曾经说过啊。」 这句话令我想起来以前发生过的事了。 「啊,确实有这回事呢。」 以前儿童会的大家曾一起到什锦烧店吃午餐。 虽然我不记得详细情形,不过我那时候或许有说过自己喜欢这种食物。 连起司口味这点都很符合我的喜好。我讶异地说: 「喔~亏你还记得这种事情耶。」 老实说,我几乎不记得樽见喜欢什么东西。 难道我是无情的人吗? 「也没什么好奇怪的,毕竟是跟小岛有关的事情嘛。」 樽见抓了抓脸颊,脸不红气不喘地说道。 吞到一半的什锦烧差点卡在我的喉咙。 我动起手上的筷子。樽见则是面带笑容观察我的一举一动。 「会冷掉喔。」 「嗯。」 樽见拿着筷子,而且就这样一直注视着我。 吃完这餐,我们先喝喝茶缓和胃部的刺激,才又来到了外头。我没有放开被樽见自然牵起来的手,就这样在她的带领下走在令人怀念的道路上。这是小学时常常在走的路。 这条路上不知何时冒出了便利商店,多了十字路口,也新开了间超市。不过,那个眼睛像混浊弹珠一样的大大猫咪招牌还是维持以前的样貌,让我觉得有些安心。 好久不见——我在心里偷偷对那不会变老的猫打声招呼。 「啊,那里有间不知道是卖什么的店。」 樽见伸手指向招牌。那个招牌是块跟放很久的腌菜一样满是皱痕的木板,但店面外观是以紫色和黄色为主的花俏风格。店门口还装着缎带摆饰。不过招牌上写着杂货用品店,应该就是那种店吧。 「我们进去看一下吧。」 「咦?嗯。」 我就这样被樽见牵着走进杂货用品店内。 里面看起来也只像是一般的饰品店。店内四处摆着很有女人味的商品,而樽见嘴上说是偶然找到这间店,脚步却是毫不迟疑。她直直前进,直接走到后面的吊饰区。之后,她指着柜上对我提议: 「要不要买个一样的?」 「咦?嗯。」 这些吊饰要挂在手机上稍嫌大了点,看来应该是用来挂在书包上的。 我的书包上现在没有半点装饰,买一个来挂着说不定正好。可是要买一样的,就表示一定要选一个樽见跟我在感性上一致认同的东西才行,这过程搞不好会很辛苦。 「小岛觉得哪一个比较好?」 樽见接连指向几个吊饰,问我喜欢哪一个。她指的依序是青蛙、牛跟猫。 「这几个里面我选猫。」 虽然我忘记是谁说过的,我曾被说是猫型的人。 是因为我喜欢躲在暖炉桌里面吗?还有,我觉得安达绝对是犬型人种。 樽见是哪一种呢? 「你喜欢猫的话,就选猫吧。」 樽见立刻伸手要拿起猫的吊饰。我出声制止她。 「等一下等一下,不听听你的意见怎么行呢。」 「我挑你喜欢的就好了。」 樽见的眼神游移了一下。她往店里看了一圈以后,又看向我。 「我想要你喜欢的吊饰。」 她刻意改过说法。这样好像在说喜欢我一样,有点害臊。 感觉樽见的视线中有种独特的热情,让我不禁被她震慑住。 我抱着想赶快决定挑哪一个的心情,拿起眼睛瞄到的那个吊饰。 「那,就选这只熊吧。」 这只熊的表情看起来很慵懒,体型也很可爱。如果选这个的话,我觉得把它挂在书包上也无妨。 「啊,我也喜欢那个……我超喜欢的——!」 樽见慢了一拍才欢呼。她张开双手,摆出像一个忍者贴在大风筝上的姿势。 「你真的喜欢吗?」 「唔~这很可爱嘛。」 看到她的老实反应,心想若是这样那倒没什么关系的我便拿起两只熊。旁边头戴像魔女那样的尖帽,正好也拿起同样商品的男子也眯着眼说:「哎呀~真可爱呢。」他身旁戴着绿色帽子的男子则是一脸好像很儍眼似的把头撇向一旁。男生跟男生一起来这种店里逛,难道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吗? 感觉好像曾在哪里见过戴着绿色帽子的那个人。但在我想起来之前,樽见就先牵起了我的手。 「趁小岛还没改变心意,赶快买下来吧!」 我又不是那么容易变心的人,她却催我去结帐。 就在我们分滩付钱买好吊饰走出店外时,樽见笑说: 「小岛会乖乖把它挂在书包上吗~?」 感觉这句话听来像是装作在开玩笑,实际上则是真的很担心。 「是会挂啦,不过你居然在担心这个吗?」 是不担心啦——樽见摇摇头否定,脸上却露出苦笑。 「毕竟感觉就算挂了,你也会马上弄丢啊~」 「唔,你怎么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找我碴?」 这样不就像在说,我是不会爱惜物品的人吗? 才没有这回事……呃…… 「因为啊,你对物品跟人都不会太留恋吧?」 樽见微微压低视线说道。 这听起来像是指责,也像是单纯简洁阐述了事实。 「是吗?」 「还是该说你不会执着在某个事物上面才对?总之,你不就是会这样吗?」 「这……嗯,没错没错。」 我连点好几次头。我同意,我确实是这种性格。 相对的,看到我点头的樽见却不知为何看着下方,看起来心事重重。 ……不对,好像不是这么回事。樽见的脸颊添上淡淡的红色,气色似乎不错。 「所以,我很担心你会不会好好珍惜那个吊饰。」 她的表情和说法,让我察觉了刚才那段对话的意义。 她说想要我喜欢的吊饰,也许跟这件事有关。 因为如果是喜欢的东西,应该也会付出一定程度的重视。 「好,那我就好好珍惜这个吊饰吧。」 我对着自己打开袋子拿出的熊如此宣言。手上的熊面无表情地盯着我。 「真的吗~?」 「我还真不受信任耶。」 「因为现在的小岛脸上表情很淡啊。」 表情很淡?这第一次听到的形容方式让我很困惑。就算用自己的手去摸脸,也无法体会到她这么说的意思。 「可是看着小岛这种表情淡薄的侧脸,就会很好奇你都在想些什么。一这么想就算我输了……不对,也有赢的地方……」 说到这里,樽见的表情就像是突然回过神来一样僵住了……嗯? 「……呃,就是类似这样……」 接着她立刻别开了视线。她的目光害羞地逃往一边,再逃往另一边。 她有说什么会让她害羞成这样的话吗? 就算回想刚刚的对话,也因为她讲得很快而没听清楚。而且真的仔细去思考了,能不能理解她话中的意思也很难说。 「呃,你不用特地去想没关系,随便听听就好了,真的。」 她推着我的肩膀,要我别想太多。我没有多加抵抗,结果被晃得脑袋开始晕了起来。 反正想了应该也没办法理解,乖乖听樽见的话,不要多想是比较好。 不过,我在其他方面上有一些感受。 她那「不知道在说什么」的部分让我深受感动。 也不是我的坏习惯,这种感觉应该任何人都会有……不对,会这么想,应该就算是坏习惯了吧。简单来说,我经常会把自己的想法跟其他人的想法画上等号,而这恐怕就是我对周遭人不会抱有太大关心的理由之一。 毕竟去理解一个和自己很像的人,又有什么意义呢。 但这种想法在大多状况下都是错误的,像刚才和我度过了相同时刻的樽见,现在就抱有跟我完全不同的感想。我意识到我跟他人之间的那条界线,发现原来其他人跟我的想法还是有所差异。 好新奇的感觉。能让我察觉这件事情的,果然还是只有自己以外的人。 小学时很要好,国中时开始疏远,之后又再见面。 我们明明经历了一样的过程,想法却有很大的不同。 人类真是种神奇的生物。 只是,说到要不要跨越那道界线去窥探他人的真实样貌,又是另一个问题了。 之后我们也继续闲晃了一下,还在公园里谈到回力镖,最后在三点前回到我家。樽见一直陪我走到家门前,这也让我有种回到过去的感觉。 「以后还有机会一起到哪里走走吗?」 樽见在道别之前把头转向一旁,开口向我这么确认。怎么了,难道在害羞吗? 「是可以。」 偶然又遇上她,我也有了新鲜的体验。最重要的是,她是我的朋友。 我没有理由否定她的疑问。 原本面向旁边的樽见又转过头来看着我,她的浏海也随之大大摆动。这种会维持冲劲动起来的部分说不定跟安达很像——正当我在比较她们的相似之处时,樽见抓起了我的手。 樽见的手又一次和我的手指相互交扣,让我的手背痒痒的。 接着,樽见握着我的手说: 「我们再当一次朋友吧,小岛。」 听见这句话,我察觉了樽见透过手心传来的是什么样的想法。 我从她手上的高温理解到她就是想说这句话,今天才会邀我出来。 她想更新我们之间的朋友关系。现实中没办法像漫画一样,即使不常交谈,没有偶然再见,也能一直维持友谊。这就像汽车驾照需要更新一样。虽然我没有驾照就是了。 「嗯。」 我这么回答樽见的热情宣言。 不过——我偷偷瞄向自己的手。 只有我觉得举起牵着的手说这些话,不像单纯是在说当朋友的话题吗?樽见迟迟不肯放开我的手,而我就算感到困惑,也不敢直接甩开。这种状态持续一段时间,彼此的手都渗出了不合春天这个时节的手汗。这是怎么回事啊……在我被这段沉默逼得混乱不已时—— 「啊,是岛村小姐。」 传来了一道悠哉的声音,让身体前倾的樽见立刻挺直背脊,也放开我的手。看她还把手藏在背后的反应,就像是被人看到不能见人的场面一样,连我都差点忍不住低下头来了。而无视我们之间这股尴尬气氛直闯进来的人是社妹。不晓得是不是来找我妹玩的社妹面露微笑,抬头看着我。 樽见面对这个突然跑过来的奇妙小孩却丝毫不动摇,也不着一眼,就这样在我惊讶地佩服她这种冷静反应的途中说了声「那再见了」,随后快步离去。她的背影让我想起安达逃跑时的模样。虽然樽见和安达长得不像,但举止上却有感觉很相似的地方。 是因为这样,她们两个对待朋友的方式中才都带有一种强劲力道吗? 不管是安达还是樽见,每次见面都会觉得好像有什么强大的助力在推动着她们。 我一叹气,黏在我腰边的社妹就问说: 「怎么了吗?」 「有点……嗯,有点累了而已。」 樽见那么兴奋的模样就算是演出来的,和这样的她相处也让我的精神很疲劳。 但以前的樽见就是那种感觉,当时的我也有办法陪她这样玩。 说不定不自然的反倒是现在的我。 「……我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我差点就落入了寻找自我的大洞里。但面前想跳起来抓住我的社妹进到了我的视野里,让我得以避免落入大洞。看着这头水蓝色的头发,马上就会有其他疑问轻松堵住洞穴。 我是那么有内涵到需要特地寻找自我的人吗? 不,不是。和社妹这种神奇生物比较过后,就会被自己的肤浅所救。 「你偶尔也能帮上忙嘛。」 「对吧对吧。」 我发出「哈哈哈」的笑声把社妹抱起来转圈圏。她太轻了,所以不论转上几圈,我的手臂都不会累。 「你是来找我妹的吗?」 「同时也是来找岛村小姐的喔!」 「喔,是喔~谢谢你喔~」 我是什么人?我就是现在站在这里的人类。 得出这样的结论后,我便很有精神地踏出了脚步。 顺带一提,樽见在这之后又寄了三封说「今天真的很谢谢你」的邮件过来。 她的反应果然跟安达很像。 第一学期开始两个星期后。 目前还没换过座位(似乎预计在四月底换),而我也一如往常地去福利社买午餐回来,然后被叫进桑乔她们的圈子当中。我开始习惯了在她们三人环绕下的生活,现在她们聊的内容像是掠过我头上般与我无关时,我也有办法维持脸上的笑容了。 升上二年级后展开的崭新生活—— 我本来正开始感觉,自己习惯这个生活的速度好像意外迅速。 但就在这时候…… 那天午休,我被叫住了两次。 有人喊了我一声「岛村」。 这是继桑乔、小樽以来—— 进到四月之后的第三次呼唤。 该说「三次为定」,还是什么呢? 我抬头望向传来叫唤声的方向。 这次叫住我的人,终于是安达了。 附录「社妹来访者6」 「我决定成为社妹a梦了。」 我在从学校回家的途中自然巧遇了小社,而她突然说出了这种话。 「你在说什么傻话啊?」 从我们旁边走过的同校同学们,全都转头看向小社。 这也当然,毕竟她的头发这么特殊。每飘动一次,就会有光芒像花瓣一样飞舞。 她那绑得仿佛大蝴蝶般的头发,在这个春天时分中显得特别漂亮。 「我想习惯地球和这个城镇的生活,所以想先从成为受欢迎的人开始做起。」 「咦~」 这做法感觉有点奇怪。 「毕竟不能让我的外星人身分曝光啊。」 说到这里,她就摆出了坚决的表情。总记得她好像在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自己说出来了。 「我和同胞的生活态度可是不一样的喔,哼哼哼。」 「先不说那个,小社,你真的没有上学吗?」 我绕到小社身后确认她的背部。但小社的纤细肩膀上没有挂著书包。 原本以为她就住附近的话应该会和我上同一间学校,但我从来没在学校看过她。 「你逃学吗?」 会是跟我姐一样的状况吗?虽然她最近没有这样了。 「哈哈哈,你说这什么话呢,小同学。我不是说过早就毕业了吗?」 「可是你明明比我还娇小啊。」 「不,我长得比较高。」 小社的脚在颤抖着,仔细一看就发现她正踮着脚尖。可恶,真卑鄙。 我也不服输地踮起脚尖,脚也跟她一样在发抖。我们就这样争了一段时间,不料小社却忽然喊着「我跳~!」跳了起来。小社的指尖来到了我眼睛的高度……呃,咦?我揉了揉眼睛,怀疑自己看到的景象,但小社却若无其事地回到地面上。 「这样就是我赢了吧。」 「咦,嗯……」 比起那个——我回想着刚才发生的事情,缓缓上下观望。 「你刚才是不是跳得很高?」 「很普通吧。」 这样啊,算普通啊。到底是哪里的「普通」呢? 小社看起来是外国人,她那个国家的人全都可以跳这么高吗? 「那么,小同学,一开始就先请你要求我从这个口袋随便拿出一个东西来吧。」 她强调着那个很像后来装上去的口袋。 我看了一下里面,看起来什么都没有。 「随便什么都可以?」 「什么都可以。」 「那~你拿个草莓蛋糕出来吧。」 我临时想出自己想吃什么,就直接和她说。来吧来吧——我对她伸出手。 我想应该变不出来吧,所以也不是那么期待。 「巧没弹膏?」 「好像有点不太对。是草莓蛋糕啦~」 「弹膏?」 小社疑惑地这么问。哎呀?——她的反应让我也觉得很意外。 「什么是弹膏啊?」 「咦?你不知道蛋糕是什么吗?」 「完全不知道!」小社不知为何有点得意地挺起胸膛。 「所谓的蛋糕啊,就是长这种形状,很甜,很少有不甜的,然后我喜欢的那种该说很普通吗?总之就是有放草莓,还有奶油……」 听我说明的小社左右转动着眼睛。 「唔~不着看实际长怎样不行啊。」 「实际长怎样啊……啊,那里应该有。」 我想起需要再往前走一段路的便利商店。那里应该会有蛋糕吧。 但是我在出发之前又再向小社确认: 「不过,你真的弄得出来吗?」 「当然弄得出来。」 这讲法不像是要从口袋里拿出来,简直像是小社自己会做一样。 于是,我们就在回家之前绕路去便利商店。其实本来不该在没有大人的时候进去,但小社表示自己已经六百八十岁,我也心想既然这样就别管那么多,就这么走进去了。 总觉得她说的岁数跟之前讲的不一样,可是我忘记确切的数字了。 卖熟食和面包的区域旁边的柜子上摆着很多西洋点心。虽然布丁是有很多种,可是蛋糕只有千层蛋糕和蒙布朗而己。 我拿起形状类似草莓蛋糕的千层蛋糕给小社看。 「蛋糕就是长这样子的东西,虽然这个没有放草莓在里面。」 「嗯嗯。」 小社拿起蛋糕,走向收银台。 「你要买下来吗?」 「因为我也要确认一下味道。」 「……小社,你有带钱吗?」 我跟在她身后这么问。我不太放心,而我当然是没有带钱。「钱……」小社的眼神游移了一下。「喔,那个啊。」她接着说出的这句回答也是说得不明不白的。 真的没问题吗? 和小社一起站到收银台前面,让我有些紧张。平常来买东西也是和姐姐或妈妈一起来,不过现在我们和大人之间没有了隔阂,必须自己面对大人。 这么一来,站在收银台那边的阿姨看起来就会像是很巨大、很险恶的障碍。 而小社却和我完全不一样,一点也不害怕。「请给我这个。」她把蛋糕递给阿姨,然后往口袋里伸手捞了捞。小社在阿姨为她的头发感到惊讶的时候从口袋里拿出了一个东西,那是一个坐下来的熊熊存钱筒。咦——我被这幅景象吓得说不出话来。 那个熊熊存钱筒明显不是能放进口袋里的大小。虽然小社的身体大部分都被柜台挡住,阿姨好像没看到拿出存钱筒的瞬间,可是站在旁边的我全都看见了。好像在变魔术一样。小社若无其事地从那个熊熊里面拿出一些零钱,把那些五百圆硬币一个个放在收银台上。 「这个要多少钱呢?」 小社问了一个奇怪的问题。明明价钱都标出来了,她为什么不看呢?阿姨有些尴尬地说只要一枚硬币就够了以后,小社就说着「这样啊」把其他的钱收进存钱筒。接下来,那个存钱筒也很自然地消失在那个口袋里面。噫——我默默发出哀号。 之后,我替不拿找零就想走的小社从阿姨那边收下了找回的钱。收下钱的时候,我忍不住紧张了起来。感觉好像在假装自己是大人一样,不自在到脸颊痒痒的。 我追着小社离开便利商店,接着就看到她已经打开了塑胶盒,拿出蛋糕。她用塑胶叉子切下前端一小块来吃。之前都没怎么注意到,不过我发现小社的嘴唇上也有淡淡的水蓝色。为什么会这样啊——这更让我没办法把目光从她身上移开了。我连找的零钱都忘记拿给她,就这样一直盯着她看。 ……她的眉毛好漂亮。是不是有在做保养呢?头发也是,为什么会这样呢? 总觉得摸得太久,那些水蓝色的光就会很排斥地逃开。 「这东西真不错,好甜好甜。」 小社扭动着她柔软的脸颊,对那个蛋糕赞不绝口。 「小同学也吃一点吧。」 小社用叉子切开蛋糕,叉起一块递到我的嘴边。 我本来很犹豫要不要接过叉子,但我在途中发现蛋糕快掉下来了,就伸长脖子去含住蛋糕。叉子的前端稍微刺到了舌头,不过因为是塑胶制的,所以不会痛。 蛋糕就跟小社说的一样,很甜。而且我吃着吃着,心跳又开始加速了。 在放学回家的路上吃东西是原因之一,再加上和小社面对面时,各种难以理解的现象也会让我静不下心来。就算是漫画里面,也不会出现她这样的人。 「要再吃一口吗?」 「咦?可是那是小社买的耶……」 不用了啦——虽然我拒绝了,可是小社又叉了一小块蛋糕递给我。所以我又往前张开了嘴,让小社喂我吃。明明我跟姐姐已经不会像这样喂对方吃东西了,却无法坚定拒绝小社这么做。我就这样让她喂我吃蛋糕,再次尝到那股甜甜的味道。 如果舔了小社的白白指尖,会不会也有一样的味道呢? 近距离看着,目光就被那滑嫩的手指给吸引住,不禁想像起这种事情。 我吃完之后,小社就吃下唇边那一小块蛋糕,然后在咀嚼了几口以后说: 「现在已经大概知道味道跟形状,应该没问题了。请稍等一下。」 小社转身背对我。她好像在捞口袋,难道会发生跟刚才那个存钱筒相同的现象吗?「你在做什么?」我想看她在做什么,小社就说「不可以看」,接着快步跑走。她这样好像故事书里面的鹤一样。 小社又快步跑回来。她伸出的手上拿着的东西,让我讶异地睁大了眼隋。 「给你。」 她这么说着递给我的东西,的确是蛋糕。 虽然蛋糕是直接放在她手上,感觉随时都会垮掉。 「哇喔!这是怎么回事啊~!」 「这是小同学点的巧没弹膏啊。」 「唔唔,好像哪里不太对。」 可是,真的弄出一个蛋糕来了。小社是在变魔术吗?其实她还有多买一个藏起来之类的……不不不,我也有看到她买蛋糕的现场啊。她确实是只有买一个。 小社手上的蛋糕看起来完全是新的,没有缺半个角。 「唔唔唔唔唔……」 我分辨不出来。这到底是魔术,还是小社的口袋真的有魔法力量? 「呵呵呵,这样就能独占小同学的人气了。」 虽然小社一副很得意的模样,可是我总觉得她有点搞错「人气」这个词的意思了。 直盯着她肚子上的口袋,我就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这样不只是让你变成可疑人物而已吗? 不过—— 这种感想还是等吃完这个蛋糕再说吧,免得被她收回去了。 第四章「以及拥抱圣母的爱,金盏花」 有人会顾虑我,也有人会无视于我的存在。 我在说的是小学时去远足的事情。那时的我都和同班同学们保持一段距离,休息的时候也总是独自吃便当。有的班导看到我这样会顾虑到我的心情,陪我一起走;也有不会刻意来管我的班导。我是主动选择单独行动,所以我个人当然比较希望老师不要靠过来。是同学就算了,对方是大人的话就不太好意思拒绝,有时候也会不情不愿地和老师一起吃便当。那让我吃不出什么味道,只觉得下巴很酸。 我比较希望自己一个人。 我无法重视别人到愿意去推测对方的想法来行动。这种没办法尊重别人的家伙,还是不要和人有交情比较好。因为那样也只会伤害彼此。我不想落入那种关系中的任何一方。我只求每一天都能过得平安顺遂。 即使如此,我还是曾在小学五年级时主动尝试交朋友。当时推崇像「朋友是种财产」,以及拥有朋友有多棒等各种说法,我多少有受到那种环境影响。那时的我尽全力注意自己脸上的笑容,也仔细聆听别人的话语。这么做,就能看出教室里的谁跟我一样不擅长交朋友,而选择跟这样的人说话,就能意外轻松地交到朋友。 不过,勉强自己交到的朋友会令心中产生压抑,让情感停滞,也矫正了脸朝的方向。对方说了什么,就必须用合适的态度回应,而我自己也得试着讲些话跟对方热络地交流。这种状况下讲出的不会是我的真心话,尽是一些借用他人话语的内容。 每次这么做就会焦躁得东张西望。每多一个朋友,就会变得四处都没有退路。 然后—— 当我突然舍弃一切,只身踏出脚步时,我感觉到了那股过去总伴随身旁的自由。 只需要一次深呼吸,就足以让我理解到自己是适合独自生存的人。 我又坐在体育馆的二楼了。 和去年不一样的是周遭温度适中,没有夏天给人的倦怠感。 还有岛村不在身边。 我独自蹲坐在地,盯着窗户。心中稍稍冒出了一种想法,觉得很希望自己能融入这冰冷的地板,以及有如一道白色墙壁的春日阳光之中。感觉身体沉重到喘不过气的时刻一直没有离去。即使闭上双眼,也没有迷失自我。 我究竟是第几次在这里叹气了? 为什么就这样升上二年级了呢——我心里甚至有这种类似后悔的感觉。等注意到,新环境中的岛村身边已经聚集了一些人。那是一道墙壁。那就像是一道从脚边向上建起的防壁,挡在我跟岛村之间。可是只有我觉得那是一道墙,岛村则是和那道墙和平共处。 新的学期。升上二年级以后,环境也变得完全不一样。 岛村顺利融入了这样的新环境,但我没有。 整件事情简单来说,就只是这样。 我跟岛村并不相像。岛村不会在和周遭人群的交流上遇到束手无策的情况。我觉得一年级那时候,岛村真的只是偶然来到这里,就像是顺其自然地漂流过来。我是因为孤身一人,岛村则是因为无聊,才会翘课——才会离开教室。我们跷课的动机有着根本上的不同。 人生没有什么「段落」存在。喜悦来得相当短暂又虚幻,最后被名为明天的日常生活给冲走。 和岛村分到同一班的喜悦正跟在樱花的脚步后头,逐渐凋零远去。 我太大意了。只因为分到同一班,还有虽然只是开玩笑,却被她叫了我的名字—— 就得意忘形地以为我们之间有着如锁链般强韧的牵绊,因而产生破绽。 一想起岛村在教室里的模样,我就忍不住低下头,把额头贴到膝盖上。岛村的脸上挂着笑容。面对肯定不是很亲近也不熟悉的人,她仍摆着和平时一样既亲切又含糊的微笑。我看不出那和她对我露出的笑容有什么差别,使我对她周遭的女生和她本人感到一股不合情理的焦躁,甚至差点胡乱抓起额头来。 光是这样,我就有一种疏远感,胸口也被窒息感弄得很难受,也有点想哭。难道我和岛村之间,完全不曾产生过任何戏剧性或特别的要素吗?原本以为自己已经筑起一定高度的情谊,稍微一踩就比沙子还轻易地崩毁。 即使如此,我还是选择来这里。 看来我似乎在期待会发生一些称心如意的事情。 在烦恼要不要偷瞄一楼的我忙着一下伸长身体,一下又缩起来。而我真的稍微偷看了一下后,就发现岛村人在一楼。不晓得是不是因为下雨改了上课地点,体育课似乎要在体育馆上的样子。 可以听见球弹地的声音。会是岛村在运球吗?她对从早上就没去教室的我,是怎么想的呢?她有察觉我在这里吗? 万一因为偷看去和她对上眼,我不知道该做何反应。我害怕事情会变成那样,所以不敢随便探出头,只是一直等待。背后那面墙的另一端,传来雨滴落下的声音。 我抬起头。 有脚步声。一个走在通往二楼阶梯上的脚步声。我带着无法抑制松懈的嘴角凝视入口,想确认来的人是谁。我丝毫不担心会是老师来骂人。我的眼前充满了光芒,但我立刻得知这道光芒只会刺眼得令我想低下头。 走上楼的不是岛村,是不认识的女生。对方也发现到我的存在,露出复杂的表情。就算这样也依然走过来的那名女生经过我面前,坐到二楼角落。 伸长双脚,翘起脚来的那个女生翻开了带来的文库小说。她的头发像是全部融为一体般,全都一样漆黑。我对那在长发遮掩下显得细长的侧脸毫无兴趣,马上就叹了口气。 这里也将不再是我的居所了。 因为我也只是心想既然不能待在岛村身边,那至少独自待在这里也好。 我带着失望的心情决定离去。我把书包的背带套到肩上,离开二楼。 我边想着接下来该去哪里边走下楼时,楼上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啊~你等一下。」 是刚才的女生追上来了。她在楼梯间附近抓着扶手,弯着身子俯视我。我默默抬头看她,心想找我有什么事。接着,她面带微笑地向我挥手。 「抱歉,还要你把地方让出来。」 「……没关系。」 因为不知道对方是几年级,于是我决定用含糊的态度应对。我微微低头向她打声招呼后,便迅速离开现场。我逃往外头,同时注意不被体育馆里的同学看见,也避免自己去看到岛村和其他人说话的景象。 体育馆外没有老师,只有下着小雨。 避着这场雨前行,就自然而然地渐渐远离校舍。 我在感受到背带的沉重后,也懒得回头,直接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由于我从早上就没有到过教室,所以书包有在身边。我决定就这么离开学校。 我在往哪里走呢?——我骑着脚踏车观望周遭。 什么都没想地离开学校之后,结果又往跟回家不同的方向前进。因为我慢了半拍才想到在这个时间回去,要是撞见母亲,应该还是会被念上一两句。 即使独自骑在市区里,时间也没有过得比较快,只会很痛苦地明确感觉到每一秒的流逝。春天的温暖和雨珠混合在一起,不知何时化成了类似倦怠的停滞感,包覆我的全身。我经过汽车驾训班前面,穿过西装店的停车场,最后来到曾和岛村来过几次的购物中心。我也没其他地方可以消磨时间,来这里或许正好。我停好脚踏车后便独自走进去,顺便躲雨。 去年购物中心经过改装后又多了各种店家,走在路上会闻到的味道也变得不一样了。有种甜甜的香味。之前好像谁说过,外国的购物中心似乎也是这样的味道。 我走到的家电行那一区传来了一阵不晓得从哪里飘出的枫糖香。 「…………………………………………」 如果岛村有一起来,她会喜欢去哪里呢?我边想着这种事情,边走过各种店家前面。就算没有计划要做什么,我也老是在想这些。老实说,我对岛村感性的了解还远远不足。该怎么做,才能让她由衷感到高兴呢? 岛村是个没有兴趣的人。她自己都这么说了,我也这么觉得。 也因为这样,而让她成了一个很难应付的对手。 虽然有各式各样的店家,可是又不可能有卖回力镖的店。 只要是跟岛村有关的事,没有什么是我不想知道的。呃,如果是她其实讨厌我,倒是不想知道……不对,真是那样的话,我也得想想该怎么让她对我有好感,所以还是想知道吧。意思就是我想了解她的全部。没有半件事情是没必要知道的。 但升上二年级以后,我几乎没有听到岛村的声音。呃,是有听到啦,可那些话都不是对着我说,所以感觉很遥远。这不是只要打电话给她就好的问题。 我实际上该怎么做才好? 我今后期望着什么? 我想待在岛村身边,想听听岛村的声音,希望岛村可以看着我。这些全是我的真心话。我没有逃避自己的真心,但至少独自在这种时间到处逛,事情也不会有所改变。 那现在的我是怎么回事? 明明一天长得令人生厌,却没有什么事情好回想。 就算想谈我一整天在做什么,也会很快讲完。一天很长却又很短的矛盾是成立的。 我现在过的就只是很长、很肤浅,没什么内涵的每一天。 好无趣,太无趣了。没有待在岛村身边时的生活,无趣至极。 当我烦恼着这种事情走在边缘走道上时,忽然听见了很吵杂的声音。那不是人的声音,是动物的叫声。我只转动双眼确认声音来源,看来是间宠物店。最近新开的这间宠物店不只有狗跟猫,还有鱼,而且现在好像还有羊——店家是这么写的。 「……这种店怎么样呢……」 如果是这种店,说不定岛村也会有兴趣。 我抱着这样的想法望去,发现店前已经有一个先来的女高中生了。她站在店前观察,就好像跟我一样是来探勘地形似的。她边拨弄微卷的长发,边看着店门口。她的身高比我高一点,身上散发着超龄的成熟韵味。 她像是在意我的视线般看了我一眼后,便从店家前面离开。她转身朝往我这里,而大概是因为我急着移开的缘故,我们的书包就这样相撞了。 「抱歉。」不晓得是哪一方开口简短道歉。 彼此的书包卡到,让某个东西掉了下来。我转过头,停下脚步去捡起落下的东西,发现是一个熊造型的吊饰。刚才那名女高中生似乎没有发现吊饰掉了,正打算直接离开。 我原本有点犹豫该怎么办,但都注意到有东西掉了还装作没看见也不太好,因此我追了上去。 「那个,不好意思……」 我小声地对着她的背影说道。女高中生回过头,浏海也随之舞动。 「你的这个掉了。」 我递出吊饰。她等到把吊饰拿在手上后,才开始确认。 「喔,谢谢……啊!这个!嗯,真的很谢谢你!」 女高中生在看吊饰第二眼后,眼神就出现了变化。看来是很重要的东西。这样的话,我特地送还给她也算是有点值得了。不过,既然会在这种时间来这种地方游荡,那她应该也是不良少女之类的人吧。虽然我没资格说别人。 「是碰太多下弄掉的吗……啊~以后小心点吧,真的要小心一点才行……」 女高中生轻摸着吊饰离去。虽然她的外表那样,态度倒是挺柔和。 看来真的是很重要的东西。 我的书包上没有挂任何东西。因为我对那种东西没兴趣。 但是,如果跟岛村挂着成对的吊饰——我想像起那个情形。 「……说不定不错。」 「专属于我跟岛村」这部分深深吸引了我。这是重点,很重要,是关键所在。 或许是因为目前还没有一个这样的东西,我才会更固执于此吧。 反正都来到店门口了,所以我决定也进去里面看看。我选入口好像通到店面的后段,一开始来到的是热带鱼专区。我在闷热的房间里逛完一圏,移动到下个房间。这个房间有许多昆虫和爬虫类,我只有随便看看就走往下一个房间。 之后来到的地方摆着很多鸟笼,也是最吵的区域。这里的鸟叫声很嘈杂,在显得窄小的笼子里弯起尾羽的鹦鹉甚至伸出鸟喙和笼锁奋战,想打开笼子。而且鹦鹉的动作还粗暴到差一点就能打开了。真厉害啊——我不小心看到出神了一阵子。 通过细长的鸟类专区后,来到了店面的前段。这边有狗和猫,都被关在各自的玻璃展示柜里,每个柜子里也都有一张床铺。它们生存的环境受到四周的纯白墙壁环绕,看起来没有生活气息,令我有点反感。 而当我经过展示柜前面时—— 一只原本在睡觉的狗爬起来,贴在展示柜的墙上。我被吓了一跳,接着又看见把前脚贴在柜子墙上的狗伸出舌头,摇起尾巴。它仿佛有预先经过训练,正在讨好我。一见到这幅景象,就有种类似哀戚的情感紧紧揪住我的胸口。 我毫无前兆地差点泛出泪来。 明明看到关在笼子里的鸟也不会难过,也不会悲观看待在水槽里游泳的鱼,可是为什么玻璃柜就会触动我的内心呢?我和一直贴在前头的白狗四目相望,察觉了一件事情。 这是一面镜子。 现在的我,就和这个展示柜里的猫狗一模一样。 不对,岂止是这样,我还比较像是自愿进到柜子里的,所以反而更难处理。 而我就是进到柜子里还不会讨好别人,只是静静坐在原地的那种人。 仿佛让我面对镜子的事实揪住了我的内心深处,也动摇着我的心。 这股悲伤正是源自我对自己的怜悯。 「……这里不行。」 这里还是不要跟岛村一起来吧。 我在忍耐着的泪水滑落之前擦了擦眼睛,逃离镜子前面。 我走往附近的入口,准备就这样离开购物中心。原本是打算先尽快到外头,再走到脚踏车停车场。不过在走到能看见入口时,我的视线不经意飘向了入口前面的一个地方。墙边有个人在摆摊子。 那里摆了一个长桌,还挂着上头写着「欢迎来看手相,不论是关于金钱、提亲或是恋爱咨询,样样皆可」的布条。那是所谓的算命师吗?坐在那边的是看起来年过二十五岁的年长女性,头上披着紫色的面纱。外貌超然,很有专门做算命占卜的味道。她的肌肤像石膏一样白,让脸颊上的红晕变得很显眼,而且没有化过妆的感觉,给人一种朴实寡言的印象。 虽然桌子和周遭是算命师那种摆设,但她本人似乎是一名占卜师。 「欢迎光临,请坐。」 明明我们也没有对上眼,她却要我坐上她对面的座位。我假装没听见地走过滩位,当作不是在对我说话,结果她就对我说:「带着烦恼回家,也不会看见美好的未来哟。」我没有转过头,却也不禁停下了脚步。一道说着「欢迎光临~」和拍打桌子的声音传进我耳中。我转过头的时候,铁定是一副不情不愿的表情。这名……算命师?讲话虽然是对待客人的和善语气,神情却依然非常正经。她招手说着「快过来吧」。我的视线忍不住飘往随着招手动作摇晃的布条上那句「恋爱咨询」。 不对,我觉得我的情况好像跟那个不太一样。虽然我是这么觉得啦。 可是感觉要是继续想下去,很可能会在别人面前脸红,于是我只好提心吊胆地走近算命师。我很怀疑自己是不是被骗了,但我的内心目前脆弱得满是破绽也是事实。在坐下之前,我先看了邀我过来的占卜师一眼。她的表情还是一样严肃,不过至少看起来比之前看的奇怪占卜节目中那个乱甩头发的人还值得信任。 「请问……您是算命师吗?」 我交互看着桌上和她,同时这么问。 「嗯……应该算是算命通灵师吧。」 「……这样啊……」 这个职业听都没听过,而且听起来很有临时想到就这么说的感觉。 另外,仔细一看,就发现桌上那颗水晶球还有些裂痕。 「我可以替你占卜任何事情哟。我想想,像是……你的泪水会流向何方。」 她指向我的眼角。看到我挺直背脊的反应,算命通灵师又做出了更进一步的动作。她把水晶球放在掌心,举到面前,再隔着水晶球看向我。 「我就直接说了,你有恋爱方面的烦恼对吧?」 我想我在这时候颤了一下肩膀,就等于确定是我败给她了。 「答案很好套,真是好肥羊……不,真是令人心情好飞扬。」 算命通灵师咳了几声,像是想敷衍什么。但心中的慌张令我失去了冷静,所以我没怎么注意她说的话。 别说手相了,她什么都还没看过,为什么会知道我的烦恼呢? 呃,可是……说我对岛村的情感是恋爱,这种讲法实在是非常「那个」…… 「呵。」 算命通灵师只有嘴上散发着笑意。接着,她轻柔地对我伸出了手。 「一千圆。」 「咦?」 「我一般至少会收三千圆,但要是跟学生收这么多,会把人吓跑……不对,是有学生优惠价。」 她的神情很严肃,却只有嘴巴动得莫名流畅。而且,还流畅到会讲出不该说的话。 「一千圆吗?」 「这是很便宜的价钱喔。」 算命通灵师伸出手,向我要钱。一说是很便宜的价钱,反让可信度变低了。 虽然本来就不可能不收钱,可一想到要付的不是硬币而是纸钞就会开始犹豫,也许是人性吧。不过,看得出来她觉得既然我都坐下来了,不付钱就不会放我走。 伸出的那只手不断动着指头。 我想想打工地点的状况,在算好是两人份的午餐钱的同时从钱包拿出一千圆纸钞。「谢谢。」一递出千圆纸钞,钱就像被吸尘器吸走似的被她收进怀里。看她处理钱的方式比运用占卜道具的技巧高明,心中就冒出了一抹不安。 那个占卜节目也好,这个占卜师也好,难道我对这类事物没什么抵抗力吗? 我告诫自己也许需要注意别被骗了。但也觉得好像太迟了。 接下来,算命通灵师不晓得是不是拿累了,先是把水晶球放下来,然后开始打量我。这道视线让我感觉像是被人用手指到处捏一样,不太自在。她也一直盯着我的制服看。好想逃走,好想马上回去。我心里很快就涌上了一股后悔。就在我再过几秒就要拿起书包逃走的时候,算命通灵师便仿佛识破般地开口说: 「我只问你一件事情,请问对方的头发比你还长吗?」 「您说……对方?」 「就是你所珍爱的那个人。」 她换过一个说法,我也联想到岛村,使得眼底忍不住开始发热。 珍爱。爱。这是个难以说出口的词,却觉得比用「恋爱」形容来得精准。 岛村的头发吗……我是不曾直接和她比较过长度,谁的比较长呢?我开始回想过去从各种角度看到的岛村。虽然每种角度的岛村都很不错,可是记忆中的景象大多是侧脸,很少和她正面相对,感觉有些哀伤。尤其最近的记忆中更是找不出半个有岛村的画面。 即使如此,从正面看着的岛村就算一脸伤脑筋,也还是对我露出了微笑。 「喔,你背负了很多业障呢。」 「……什么?」 我还没回答半句话,算命通灵师就独自窃笑起来。 「既然会在这部分烦恼怎么回答,那我也大概知道对方是怎么样的人了。」 「……是……这样吗……」 我无法相信她这话是真的。可是,要是真的被她看穿了呢?我的脑袋被弄得一下发烫,一下又发寒,真忙碌。 算命通灵师有如要趁我正感混乱的时候追击,断言: 「我就直接说了,你缺乏的是豁出去的勇气。」 「…………………………………………」 「在意周遭眼光而逃来这里的你缺乏什么,可说是一目了然。」 她直接说中了我的处境,让我感到困惑。光用看的,就能了解到这种地步吗?虽然有点怀疑她是不是真的会读心,不过这或许是占卜师擅长的伎俩吧。正当我感觉她很厉害,却又不太对劲时—— 「我来传授你一个可以获得豁出去的勇气的简单方法。你到那边大喊一下。」 「什么?」 算命通灵师指着购物中心里的走道。也就是距离这里咫尺之遥的地方。 虽说走道上的行人不多,也不是只有我跟算命通灵师两个人在这里。不难想像在这种地方大叫会发生什么事。怎么可能敢叫啊——我偷偷望向算命通灵师。 算命通灵师游刃有余地举起水晶球笑道: 「不喊也只是损失一千圆而已。不过,如果你想白白浪费钱,我也不会拦你。」 我开始后悔先付钱了。 「不想后悔的话,就去喊一下吧。」 她这段有如看透我心思的发言吓到了我,椅背也因为我的动作而发出声响。 「……………………………………」 有时候,我会稍稍想到一件事。 那是我国中在担任类似图书值日生工作时的事情。 有个其实我几乎不记得长相,也不知道叫什么名字的人问我一个问题。 你有朋友吗? 我回答没有,也表明没有交朋友的必要。 她那时候为什么要这么问?我后来才在想—— 那说不定是「请和我做朋友」的意思。 就算真是那样,我的答案也不会改变。我会回答自己不需要朋友。 但我想到这样的结论应该要在好好谈过后才决定,而这也正是为什么人类之间会产生语言的理由。因此,我很后悔自己从一开始就彻彻底底地拒绝了她。 因为有过这件事,所以我觉得—— 最好还是不要留下后悔。 即使会带来其他的后悔,我也无法对眼前可能成形的悔恨坐视不管。 我站起身,移动脚步。眼前逐渐变得黑暗,仿佛我闭上了眼。 「举起你的手,做出宣言吧。只有这么做,才能让你的心灵更加坚强。」 我照她说的微微举起手,同时一个疑问掠过了脑海。 这其实是种自我启发,跟占卜完全没关系吧? 「我……我要上了喔……」 我数次张望周遭,小声说道。声音几乎出不来。 「声音太小了,宣言内容也不怎么样。而且手也没有举高喔,你怎么了?」 把手撑在桌上托着脸颊的算命通灵师出言纠正。 「你的脸上写着『有喊出来的胆量,就不会这么烦恼了』呢。」 被她说中心声,我的手不禁畏缩地颤了一下。「呵。」她再次只扬起嘴角地一笑。 「反过来说,这也是只要有胆量就能彻底解决的那种问题。来,再试一次。」 我的心灵受到她的手引导。在她的话语唆使下,我挺直了背脊。 「我要……努力~」 「你没在努力啊,再一次。」 「咦,呃……」 我想不到要喊什么,不知所措地一下伸直手臂,一下又缩回来。 我看向算命通灵师,想寻求协助,换来她一句「不要逃避」的提醒。 不要逃避。 不要选择逃避。 「……我不会逃避的。」 「嗯?」 我…… 我…… 我…… 我不会… 我不会……逃避……的。 三、二、一! 「我不会逃避的——!」 等回过神来,我发现自己在大喊的同时高高举起了双手。 脑袋立刻变得一片空白,眼前也是一片白。 「喔!太棒了,再一次!」 我配合旁边传来的拍手声,大喊: 「我——不——会——逃——避——的——!」 全部喊完之后,我感觉好像有什么东西像是溃堤般地在眼中扩散开来。 从脚底窜上身体的某种东西直直冲上脑门。耳边传来一阵耳鸣,并在结束之后留下了类似晕眩的陶醉感。我摇摇晃晃地坐上椅子,接着,依然托着脸颊的算命通灵师又赞赏了一声「太棒了」。 「没想到你真的喊了。」 「嗯……」 「人需要的不是知晓未来,而是对未来抱有强烈希望。」 她像是拿下了占卜师的面具,语气亲和地对我说。 感觉这和先前的话语不同,是没有隔着一张桌子的由衷忠告。 「那个……」 「……哎呀哎呀哎呀。」 算命通灵师的眼睛瞄向右方。我吞下说到一半的话,跟着转头望向她看的地方。 有人正往这里跑过来。一个穿着深蓝色制服的人……我察觉跑过来的人是购物中心里的保全,惊讶得瞪大了眼睛。不管怎么看,保全都是冲着我们来。 我吓得脸色发白。 「声音太大了吗……」算命通灵师啧了一声,随后便拉过布条俐落地打包桌上行李,直接踹开椅子站起来。我完全跟不上她的急促步调,这时,算命通灵师带着依然只有嘴角扬起的微笑说: 「那么我先告辞了。请好好珍惜你的将来。」 她留下这句话后,就说了声「撤退」,扛起行李并灵巧地跑走。 水晶球是因为她都这样带着走,才会破损吗? 保全没有理会我,而是跑去追赶占卜师。虽然觉得松了口气,心中的动摇却还没停歇。她该不会是没有执照的骗人占卜师吧?我对自己居然觉得她似乎可以信任的差劲眼光感到羞耻。呃,可是,没有执照也不等于会骗人吧? 搞不好她虽然没有执照,却是真的占卜师也说不定。 她看制服知道我是从学校逃到这里来,还有从我的态度判断一些状况。 虽然感觉她好像只说了些可以用肉眼看出来的事情,但即使如此—— 至少我不觉得我从她身上得到的一切都是虚假的。 心中默默产生的想法告诉我花这笔钱不是毫无益处,克服了失去千圆钞的哀痛。 这股悸动正静静等待发芽的时刻到来。 隔天上学,我仍然一大早就躲到体育馆里默默叹气。 没有兴趣的我是个很空虚的人,等注意到的时候,我已经从指尖到腹部深处都只充斥着岛村怎么样又怎么样的想法了。若说到失去岛村这个要素会变成什么样子,就是只能像现在这样独自带着没有聚焦的眼神呆坐在地。 在早上的上课时间时,一楼似乎有一年级在上体育课,所以体育馆变得很热闹。脚步声也传到了二楼,微微撼动着地板。我陷入了这些声响会冲上天花板的错觉中,茫然抬起头又低下头。这种行为除了毫无益处,还是毫无益处。 昨天心中萌生的情感还没确切成形,带给内心各种纷扰。 持续转头张望的时候,我的视线不经意停留在某个东西上。没有人使用的桌球桌上,放着以往没有的物品。时空停滞到连一点微小变化都能引起注意的我半弯下腰走过去,避免被人发现。我看向桌球桌,发现放在上头的是一本书。 夹著书签的小说,被顺着桌角摆放。是昨天那个女生在看的书吗?这种摆放方式要说是忘记拿也太有条有理了,说不定是故意这样放的。搞不好是「这个地方已经有人预约了」的意思。 我没有多想什么地就拿起书,看向封面。书衣虽然被拿掉了,上头还是有写著书名和作者名。我不常看书,对作家不太熟,不过这似乎是一个叫作橘川英次的作家写的书。 我翻开夹著书签的那一页。虽然从中途开始看也不会知道故事在说什么,不过我随便看着看着,视线就自然而然地被某个段落吸引住,停了下来。 书上的那个段落写着: 「为什么我会一直奔跑着?当然是因为我很害怕。我日夜恐惧着自己认为的明天会在自身畏缩不前时,变为这个世界的昨天。与其被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发生的巨大变化抛下,我宁愿跑在最前头,亲手去改变一些事物。」 这段形容很抽象,我不太懂他的意思。而且我只读了这一段,也无法得知这部作品的主角究竟是朝着什么目标迈进。不过,「被抛下」这个形容让我有种类似晕眩的感觉。我在重看过那个段落好几次后才放下书本,在原地坐了下来。 我像是在盯着失去自我的不稳定灵魂般,持续注视着天花板的灯光。 搞不好,这段可能是由没没无名的作家所写的文章,正好选择了一种能煽动萌生于我心中的那股具体焦躁的形容方式。我……并不是二年级学生。 我们走过相同的大门,在相同教室里上课—— 却只有岛村是名符其实的高中二年级学生。 有种动摇。摇摆不定。这种好像自己的眼珠子在不断转动的感觉,是内心的不安。 这种时候,也只要默默想起岛村就能冷静下来。 冷静下来,内心开始动摇。 我得出一个结论。到头来,现在的我还是只在乎岛村啊。我判断标准的根本上,有岛村的存在。 我想到岛村,认为自己接下来该采取的行动是—— 宣告课堂结束的钟声响起。接下来是午休时间。 是岛村周围会有人群聚集的时间。 岛村人在教室。 她会在教室吃午餐。 不会过来这里。 她不可能……会来这里。她当然不会来这里。 我用力捏着上臂,要自己察觉这件事实。 我用力抿上原本发呆到半张开着的嘴,要自己舍弃岛村可能会来的想法。 你想抱着只要躲在这里闹脾气,说不定岛村真有一天会过来的期待,浪费多少时间?再这样下去,事情会变得无法挽回喔——某种东西如此激励着我。 无法挽回。这个无意间浮现脑海的词,把以往已经钝掉的恐惧拖上了台面。 要是我和岛村之间的联系,真的就这样结束了…… 而如果那种状况是我一直痴痴坐在这里等,就有可能成真的话…… 想到这里,我睁大的眼睛就忘了眨眼。为了替渐渐干涸的双眼补充水分,一波没有热度的泪水溢出了眼眶。 这是擦掉了以后就不会再接着流下的无情泪水。是不求悲伤的体液。 现在行动还来得及——某种东西再次对我低语。 说还来得及,是什么意思? 假设岛村在同学们的环绕下开心聊天时,我却突然介入。 若以客观角度来看,我这么做肯定会让气氛变得很尴尬。我很清楚一定会变那样。 说不定,我有机会见到自己不仅能融入岛村身边那群人,还能和大家打成一片的未来。也许存在着通往那种未来的选择,只是我没有发现而己。 但我觉得只要选择了这样的道路,我就会不再是我。 我知道自己不是那么完美的人,也无法得知未来结果。 那,我是什么样的人?我对自己问道。 现在的我很空洞,而且稳定。 我感觉到一种几乎令我陷入苦恼的焦躁,相反的,内心某处却觉得很平静。 我满足于自己的孤独。 我认为自己果然是个比较适合独自生存的人。 但适合怎么做,却不一定和自己的期望方向一致。虽然「做自己办得到的事」这种说法是包含了某种正确性,不过,有时也可能会演变成放弃让自己有所成长。 只做办得到的事情,也只会令自己慢慢退步。 为了自身着想,我非得去做我办不到的事情不可。 我站起身。站起身,然后踏出脚步。我用力挺直快弯下来的背脊,面向前方。 说到底,期待他人做些什么事本身就是错误的想法。不对,要期待是无妨,但想依靠别人来解决自己的问题和烦恼,就没意义了。到头来,还是得靠自己。就像不管怎么做都无法体会他人心情一样,自身感受到的痛苦源自身体的「哪里」,只有当事人才知道。简单来说,整件事情还是只能自己想办法处理。 没有兴趣的我是个很空虚的人,等注意到的时候,我已经从指尖到腹部深处都只充斥着岛村怎么样又怎么样的想法了。若说到失去岛村这个要素会变成什么样子,就是现在这个样子。所以,答案很简单。 走下楼梯的途中,我想起昨天在购物中心发生的事。 「我要上了喔,要上了喔,要上了喔……」 开始助跑,胸口散发着一股悸动。接着我面向前方,奋力高举起手。 「我不会逃避的——!」 我打开自己体内的开关。而我之后当然是立刻逃离了体育馆。 没想到还会从占卜师身上学到逃跑技巧。 绕去福利社一口气买好想要的面包后,我便往教室走去。 今天午休,岛村周遭依然聚着一群人。 岛村保守的笑容,没有看着我的那副双眼。这一件件事实,都令我差点低下头来。 没有半点空隙可以钻进我寻求的居所。 不过,既然没有空隙,那自己创造新的道路就好。 就算她身旁有人,我这次也没有打退堂鼓,直接喊了声「岛村。」 这就是我的二年级生活拉开序幕的瞬间。 附录「日野家来访者2」 「阿晶,方便打扰一下吗?」 日野的房间有一整套将棋道具,于是我们就把它拿出来玩。途中,日野的妈妈走进了我们在的房间里。日野妈妈在我们小学时的教学参观日也穿着和服参加,很显眼,所以我记得她。虽然脖子以上的部分有点不记得了。 「哎呀,呃……记得你是小妙,对吧?」 日野的妈妈试探性地说出我的名字。虽然她没什么自信,不过大致上是对的。 会用这个称呼,大概是因为日野以前都是那样叫我吧。虽然我其实是叫妙子,但还是点点头说「对对对」。「对嘛。」日野妈妈点过头后,立刻把视线转回日野身上。 日野握起我的香车,眯着眼转过头。 是她嫌麻烦的时候会露出的表情。 「干嘛?」 「既然你有换衣服,那正好。你也去跟客人们打声招呼。」 「咦……那不干我的事吧。」 「你也是这个家里的小孩不是吗?」 「喔,这样喔。我马上去,先等我一下。」 日野放下握在手里那个从我这边赢过去的棋子,对我说: 「我马上就把事情处理好,这场胜负先暂停喔。」 「嗯?嗯。」 我明确地点了头,日野却指着我的眉间,再一次叮咛: 「要安分一点。」 「放心吧,保持安分不正是我的拿手绝活吗?」 「想骗谁啊你。你这对胸部哪里安分了?」 我喊着「噫——」用手刀架开日野那只想抓住人家胸部的手。我最近已经能从气氛感觉到她想出手了。日野在我得意洋洋的时候带着苦笑站起来。 但站起来后准备转身面向前方的瞬间,她的脸上没有半点笑容。 「就是因为会这样,我才不想太早回来嘛……」 日野留下一句抱怨,就和她的妈妈一起走出了房门。我被独自留在房间里。 我低头看了一下将棋盘,把背叛了也应该没什么问题的棋子拿到自己阵营。「好了……」接着,我开始环望室内。已经没事好做了。而且现在才来搜索日野的房间,大概也不会冒出什么有趣的东西。就算要看漫画……我在书柜前面弯下腰,看着柜子里的书。都是些跟她借来看过的漫画。 至于占了半个书柜的钓鱼书,则是没兴趣看。日野到底想热衷钓鱼到什么时候啊?明明时代的重心已经渐渐转移到回力镖上了……大概啦。我离开书柜前面,在室内到处晃。 结果一直到我对这个房间里的一切厌烦了,日野都还没有回来,所以我决定到庭院去散步一下。 「只要安分地静静散步就可以了吧。」 嗯。要遵守日野的吩咐是有点难,不过也不是办不到。我有这种感觉。 能边走边保持静止不动的应该只有肩膀和脖子附近吧。我用很僵硬的姿势走到外侧走道上,这时候已经觉得这么做对肩膀造成的负担比原先想的还大了。明天肯定会肩膀酸痛。 我在走道上看着日照充足的中庭,吹过的风令庭院里的树木全部一起跟着舞动。 今天天气很晴朗,风却很大。我仰望浮现在快速流动的云朵与高耸围墙中间空隙的鲜艳蓝天,做了一次深呼吸。日野家有种像是武家宅邸、旅馆或别馆那样的……总之就是和我家截然不同的气氛,很有趣。这种宁静得像是远离人烟一样的感觉也不错。 我原本想走到庭院里,但是又察觉自己没有穿鞋子。我思考一下以后,心想赤脚走下去就好了,便脱下袜子,踩上圆砾石地。现在踩起来不会像夏天那样烫伤脚底,也没有冬天那种踩在冰上的感觉。我踩着像是用石头做脚底按摩的感觉走在庭院里。 日野现在在做什么呢?正在俐落又很有礼貌地面对大人物吗?虽然很想看她那样,不过要去偷看应该也不容易。毕竟日野很擅长找出我在哪里。 「……嗯?」 我捡起叶子练习吹叶笛的途中,突然出现了一个从后头进到庭院里的女孩。 她很娇小,又穿着和服,所以我一直盯着她看,在想会不会是日野。我隔着眼镜仔细确认她是谁,不过好像不是日野。她是个比日野还娇小的女孩,穿着朱红色的浴衣,腰上绑着绿色的和服腰带。她长长的黑发甩动着装有铃铛的发饰,腋下夹着很像在工地会戴的黄色安全帽。 不知道她是否也是来散步的,一下往庭院的池子里看,一下又去捡脚边的石头,做的事情没有一贯性。就在我观察着她,心想会不会是日野有个妹妹时,那个女孩也发现了我的存在。啊,她跑过来了。明明是赤脚穿着草鞋,脚也很短,却跑得莫名迅速。她就这样冲到了我面前。 「也有长得很大的嘛。」 抬头看着我的女孩露出奸笑。唔,这种感觉是——我察觉气氛有异,把身体往后一仰,就漂亮躲过她伸向我胸部的手了。我其实是因为她散发出和日野一样的气息才躲开,看来这么做似乎是对的。 「喔,你挺厉害的嘛。」 收回手的女孩从上到下地打量着我。我不太喜欢被人盯着看。 可是我现在让肩膀以上的部位保持安分,也没办法用大一点的动作表达反感。 「你好像不是这个家的小孩呢。」 「我是肉店的小孩。」 还请多指教——我扭着身体说道。女孩也和我一样扭着身体回应。 她似乎不是坏人。可是她的态度简直就像是比我年长一样,害我不小心就被这股气氛影响了。 「肉店的小孩啊。你在家可以吃肉吃到饱吗?」 「不太行呢。」 「不太行啊……」 女孩遗憾地歪过头。要是随便把要卖的东西拿来吃会被训话很长一段时间,训到耳朵都要堵住了啊。之后有逃来日野家借住一下,那时应该就是我第一次来到这个家。 那时的日野看到我来她家玩,还高兴到高举双手呢。 「嗯?你为什么打赤脚?」 女孩看向我的脚边。 「因为我的鞋子放在玄关。」 我抬起脚张开脚趾,对她说明理由。 「不过我到刚才都有穿袜子喔,看。」 我拉出被我塞在裙子跟衣服之间的袜子,证明我不是会赤脚在庭院里到处跑的野蛮人。女孩听到我这么说,不知道为什么大大张开了嘴,仰身大笑。 「真是不管到了哪里,都有奇怪的家伙啊。」 我不知为何,被误以为是一个怪人了。日野偶尔也会说我很奇怪,可是我到底哪里奇怪了呢? 「好啦。现在吃过茶点,对这里也腻了,就先回去吧。」 这个家里拿出来的都是些不甜的点心,所以我对这里的点心没有好印象。 这个女孩是不是吃了很高级的点心呢?再说她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有人讨厌大的,也有人讨厌小的。地球人真是有趣啊。」 女孩在离去前发出了咯咯笑声。 她讲得好像自己不是地球人一样。这比我还明显像个怪人啊。 女孩戴上工地用的安全帽,骑着停在另一头的轻型机车离去。既然她有驾照,那搞不好真的比我年长。 「看来不能以貌取人呢。」 日野也是,虽然长得矮,却意外有着成熟的地方。 接着我又继续练习吹草笛。但我在吹出好听的声音之前就没在吹了。 「啊,你怎么会在这种地方?」 日野看到我之后就跑了过来。她的速度也快得不输刚才那个女孩。跑过来的日野直接弯起膝盖,轻轻扑向我——所以我伸手抱住她,结果她就喊着「喂!放我下来」不断挣扎。 「放下来了。」 一放下日野,她就扠起腰瞪我。 「你这个人喔……」 「怎么了?」 「我不是叫你要安分一点吗?」 「我有啊,所以我的肩膀很酸。」 日野已经回来了,应该不用继续保持安分了吧。于是我放松了原本紧绷的肩膀。获得自由的脖子侧边好沉重。我转着肩膀的时候,日野叹了口气。不过她抬起来的脸上是带着笑容,所以我很高兴。 「你事情办完了吗?」 「其中一个客人跑走了,所以我也趁机跟着跑出来。我们回房间吧。」 日野边注意自己走来的方向,边推着我的背。她说的客人,会是刚才那个女孩吗? 是的话,我会很感谢她。因为她让日野提早回来。 「你没给我乱搞吧?」日野在回到房间后四处张望。 「真没礼貌。」 「因为我有时候真的搞不懂你在想什么啊。」 日野说着便坐到将棋棋盘前面。然后她的表情就在看到盘面之后僵住了。 「喂,这个背叛是怎样啊?」 「因为你都不给他们薪水。」 「这不是连王将都跑过去你那边了吗!」 「咦?」 我可能有点玩过头了。 「……好吧,就这样玩玩看吧。」 日野懒得把棋子放回去,直接继续这场胜负。在这种地方省工夫可是赢不了的喔——我带着自己稳赢的心态,意气风发地移动棋子。移动,再移动。 ……怪了,这要怎么赢啊? 好像反而变难了。 「伯母和其他人都没有来找你呢。」 「嗯~因为我在好的意义上没受到他们的期待啊。」 「这样喔。」 就不管那么多了。比起那个—— 「你家的浴池很大,我好期待喔。」 「是吗?」 「我们一起洗澡吧,就这么办。」 「啊?」 日野弄掉了准备放下的将棋。掉下来的棋子是银。 我们家的浴缸很小,实在没办法一起洗澡,不过日野家的应该能让我们像以前那样一起进去。 「一起洗的好处很多啊。」 对吧?——我这么询问日野。 日野用指尖捏起掉下来的棋子,同时小声地说:「可是都几岁了还……」但她讲到这里,就抓了抓头。 「你是那个吧,就是为了这个过来的吧?」 「答对了。」 不愧是日野,真了解我。 而因为我也很了解日野,所以我有预感她接下来会展露笑容。 第五章「樱——愿望闪耀之时——」 我多久没听过安达的声音了呢? 这应该是我第一次在二年级教室听到她的声音吧。 我听到有人叫了一声「岛村」,一抬起头,就发现安达站在我旁边。她的嘴唇和鼻子周围很紧绷,看起来很僵硬。她的动作跟往常一样,像个需要上润滑油的机器一样不流畅。那感觉很不自然,甚至让我觉得她的骨头是不是相互摩擦到在喀喀作响。 原来她有来学校啊。她果然是待在体育馆里吗? 旁边的桑乔她们也停下筷子,对突然出现的安达感到吃惊。 「我可以坐你旁边吗?」 安达如此询问我。我是不介意,不过大家怎么想呢? 我观察其他人的反应,也只看到她们的眼神既茫然又摇摆不定,没人想说些什么。 「坐吧。」 既然她是问我,那就应该要由我回答吧。所以我出声欢迎安达加入。不过,这里也没有放多的椅子。我正在想有没有多的椅子时,安达就在我旁边蹲了下来,决定就这样解决没椅子的问题了。她把手上的福利社袋子放到桌上。 那个袋子发出了沉重的声音,结果我一看就吓了一跳。 「会不会太多了?」 里面有三四个面包。安达又不像社妹,有办法自己吃完这么多吗? 「如果有你想要的,就给你。」 她把袋子朝向我这边。虽然我正在吃自己买的,不过她都说要给我了,就看了一下。刚认识没多久那时候去买午餐,也因为嫌麻烦就没有给钱的安达,变得很大方了呢。我轮流看着每一个面包,觉得果酱面包好像很好吃。 但是我还是忍不住犹豫要不要伸手去拿。 「唔……」 我看向自己的腹部。再怎么说,我还是不太敢在大家面前捏自己的侧腹来做确认。不过安达自己一个人也吃不下这么多面包,结果我还是跟她要了果酱面包。 「还要再一个吗?」 「不了,反正我也吃不了那么多。谢谢你。」 我一道过谢,安达原本僵硬的表情就松懈了下来。嘴角也浮现小小的微笑。 而大概是因为到刚才都僵着脸的缘故,她的鼻头变成了淡淡的红色。 安达打开面包袋子的同时,我们也继续吃起各自的午餐。但我们的视线依然投向安达,而安达也依然只看着我。 她没有向其他三个人打招呼,似乎完全不把她们放在眼里。 她们三个也默默地吃着午餐,在意着安达的存在,而且没有人开口说话。仿佛我们之间那股倦怠又松懈、呈现圆顶状的气氛,被名为安达的陨石划开了一样。圆顶上开了大洞,原本在里头的那股气氛跟着外泄。感觉那是个绝对堵不住的破洞。 看到像忠狗般蹲在一旁的安达,我自己也是静不下心来。有椅子吗?——我转头张望四周,找到了没有人坐的椅子。我离开座位去拿,然后跟旁边的人说一声就把椅子借来给安达坐。安达小声说句「谢谢」,就坐到了椅子上。 这样就搞定了。心满意足的我也坐到位子上。 「…………………………………………」 可是她还是只看着我。感觉都快可以听到「盯——」的声音了。 我和好像对面包的味道毫无兴趣,只是小口小口慢慢咬着面包的安达四目相对。她和往常一样用有些低下头的上扬视线,以及满怀情感的双眼注视着我。不像课堂上那样毫无情感的表情似乎在对我诉说着什么,于是我也一直注视着她,试图看出当中的涵义。 我不太在乎桑乔她们对我们这种举动投以异样眼光。安达在我跟她们之间的交情还很淡的时候回来,或许是种幸运。 默默无语的时间,就这样一直持续着。只要安达不软化她的态度,应该就会一直这样下去吧。 所以,这段沉默时间一定会不断持续下去。 安达完全没有想加入大家的意思。 她是想坐在我旁边,才会来教室。她似乎真的就只是为了这个而来。 看来安达是在思考该怎么做之后,决定这么做了。 我感觉她这种丝毫不在乎自己有没有跟周遭人一样的态度很极端,同时却也觉得这样真的很有她的风格。从这点来看,我的感觉好像也有点麻痹了。 我不知道她到底是有什么样的心境变化,才会来到这里。但我也有考虑到她的为人,所以知道这个举动之中肯定含有她自己的勇气和决心。 这大概就是我为什么会和桑乔她们做出不同反应的原因。 安达带来我们这里的不是春天的气息,而是一种冰冷气氛。那甚至会散播尴尬氛围。她不会觉得周遭的视线刺得自己很痛吗?如果是我,连要鼓起勇气介入都很困难。 我并没有要否定安达这个选择的意思。若是要用一个方便又卑鄙的词来说,那就是见仁见智。 有的人即使有一百个朋友也觉得不够,也有人即使只有一个朋友,就会觉得心满意足。简单来说,就是当事人内心装着满足感的容器能否获得充实才是重点。安达她……呃,虽然这么说有点害臊,不过她大概是判断只要我一个朋友就够了吧。这样也是一种答案。 那么,我又是如何呢?我有时也会烦恼是不是至少需要一个朋友,但至今依然没有得出答案。 我知道的,是外泄的那股气氛会飘往何方。 意思就是应该用不着等到换座位,我和桑乔她们的交情就会中断了。 一到放学时间,安达像是在重复中午的举动一样过来找我。 她以一副不想慢任何人一步的模样,枪先冲到我面前。 「我们……一起回家吧。」 我默默抬头看她。安达在一小段间隔后不安地垂下眉头,这时候我才笑着说: 「好啊。」 我故意捉弄她一下,结果安达大概是察觉到我的意图,稍稍鼓起了脸颊。 「你刚才是在捉弄我吗?」 「怎么可能呢。」 我装傻而拿起书包,离开座位。虽然感觉有人在看我们,但我还是决定不去转头寻找视线来源。反正有找到,也不能做什么。 不过就算要一起回家,我们家的方向也不一样,所以刚走出校门就得分头走。 像开学典礼那样跟着我走到家门前再跑回去的状况,应该不会再有第二次了。 大概吧。 我们走出教室。我往安达的侧脸看去,发现她的眼角还是很不稳定。与其说安达总是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应该说她的眼睛一直摇摆不定。她这样好像早期少女漫画里的少女。 走下楼梯的途中,安达的眼睛看向了我书包上的熊吊饰。她的双眼跟着吊饰的摆动左右移动。我心想她是不是有兴趣,就把吊饰拿在手心上给她看。接着,安达就含糊地说: 「最近很流行那个吗?」 「流行?我觉得这个一直都有一定程度的名气啊。」 我感觉这在卖场里也是和面包超人并列,已经完全是个大家都对它很熟悉的角色了。而且还有男客人结伴去买,想必客层也很广吧。 「不觉得这还挺可爱的吗?」 我打算照着跟樽见的约定把它挂在书包上,好好珍惜它。在那之后,我妹不晓得是不是实际看到吊饰之后就羡慕起来了,还跟社妹约好要一起去买。社妹则是深感兴趣地盯着熊的脸,说:「原来地球有这样的生物啊。」 要是真的有就好了。 「这是在哪里买的?」 「你想要吗?」 「啊,嗯,我在想要不要也来挂一个。」 「这样啊。」 应该很多地方都买得到,不过,难道安达其实也意外喜欢这种吉祥物吗? 我正这么想的时候—— 「那……那样就……跟你成对……了呢……」 嘿嘿哈哈——安达只有嘴巴在笑。感觉就像飞机起飞失败一样。 原来她想要跟我有成对的东西啊。虽然不知道她这么想的理由,但总觉得这样很有安达的作风。 如果买了熊,就会变成樽见、我跟安达有成对的东西了是吗…… 这样大概不算吧。 我打算跟安达一起走到校舍外的脚踏车停车场附近,走着走着,安达就用指尖抓起我的食指。安达虽然低下了头,却也看着我。 「可……可以……牵吗?」 她问我可不可以牵的时候,改用手掌包住我的食指。这样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牵吧。」我允许她牵手后,安达的手就迅速包覆了我的手。 樽见那时候是牵我的左手,但安达是牵我的右手。 话说回来,安达还不知道樽见这个人的存在。她们之间没有接触机会,会不知道是理所当然啦,不过总感觉要是让她知道了,会让事情变得很复杂。我认为安达应该是那种不喜欢把自己中意的玩具借给别人玩的个性。 安达牵着我的手,就这么单手解开脚踏车锁牵车。我觉得把脚踏车牵出停车场后再牵手比较有效率,但可能对安达来说,那么做才是多此一举吧。我和脚踏车一起被安达牵着走到校门。我们的「一起回家」只到这里。 「那再见了,安达。」 「嗯。」 我一向安达道别,她的双眼就依依不舍地产生动摇。 「我们明天也能见面不是吗?」 「嗯。」 「你会来学校吧?」 「嗯……」 她在这么回应后又小声补充了一句话。虽然因为声音太小没听清楚,不过总觉得我的名字似乎也掺杂其中。会是「会来学校见我」之类的理由吗? 如果真是那样,我真的会有点难为情喔。 然后—— 「……那个,安达同学。」 「怎么了?」 「你不放开我的手,我没办法回家啊。」 这个啊,这个——我举起被紧紧牵着的手。她那边还有脚踏车,要是互相拉扯,局势对我很不利。「啊……」安达大大张开嘴巴,连忙想放开我的手,可是又停下了动作。 随后安达红着脸颊和鼻头,抽搐着嘴角。 「我……我不会让你回去的……」 「啥?」 安达的脸愈来愈红。她的下唇微微颤抖,看起来毫无余裕。 「我不会让你回去的——!」 「嗯,我有听到。」 「的——的……的……」 安达又泄了气。看来她原本是想闹我,可是失败了。 安达露出像我之前说过的,那种无精打采的狗一样的表情,低下头来。她垂下的头发看起来就跟狗耳朵没两样。虽然很失礼,不过她这个样子比刚才的耍宝有趣。 我看着她这副模样取乐的途中,安达又红着脸抬起头来。 「你……你过来一下。」 「咦?」 我被她拉着走了。果然要比互拉的话,我还是敌不过她,被她拖往和我家相反的方向。虽然我心里想着要是被带到太远的地方会很伤脑筋,也依然顺着她的意继续走。安达最后在走过学校转角后停下脚步,也让我放心了。 被带到面向农田的校舍后方之后,我才想起安达是个不良少女。我正开玩笑地想着她终于要发挥本领了吗,安达就忽然拉近我们之间的距离,然后直接—— 「喔……喔喔?」 过来抱住我。她把手绕在我的后颈和背上,用她纤细的身体贴上来。 「我……我——!」 而且还突然大叫。这也是我没料到的举动,刺耳得让我到忍不住想把脸转开。 「不要在别人耳边大喊」这种警语是不是应该在这种时候用呢? 「我……我觉得……岛村……比较好……」 气势在中途就熄灭实在很有安达的风格。虽然她说我比较好,可是得出这个结果的过程只存在于安达心中,所以我不知道她这句「比较好」是指什么。我甚至不知道该害羞,还是高兴。 安达没有做更多说明,只是抱着我左右扭动身躯。我感受到安达几乎放在我肩上的头变得很烫。好像只要稍微等一下她的头就会冒出烟来。冒出强烈大火,然后瞬间燃烧殆尽——现在的安达就好像是稻草。话说,应该差不多可以问这么做的理由了吧? 「你为什么要突然……呃……过来拥抱我呢?」 我自己觉得讲「抱住我」太死板了,就换了个说法。安达仍抱着我,所以看不到她的表情。我只感觉到她的呼吸一直搔着我的肩膀。 「因为……一直都没有……做些什么……」 「没有做些什么?」 「因为你……都跟其他人……在一起……」 她的手指加重力道,紧紧抓着我的背。 安达的回答不清不楚的,可是她战战兢兢的语气听来却像藏着小小的刺。稍稍刺进我耳朵深处的声音,让我灵光乍现。我轻拍扭动着的安达背部,说: 「啊……」 虽然不太确定,但我似乎理解了她的意思。 「你是在……吃醋吗?」 安达的头颤了一下。这成了她的答案,我也忍不住发出苦笑。 「真是个令人伤脑筋的孩子耶。」 轻吐一口气,安达那遮住耳朵的头发就被吹动了。看到这个画面,我就伸手摸摸她的头。看来安达岂止是在我身上寻求姐姐的要素,甚至是在寻求妈妈的感觉。我回想跟只见过一次面的安达母亲之间的对话。的确,感觉她确实会渴望这方面的温暖。但再怎么说,要我担任同学的母亲实在是……我撇开视线,脸部神经也抽搐起来。要是给同学——给桑乔她们看到这幅景象,很可能会引发不得了的误会。总觉得会瞬间成为班上的话题焦点。安达她知道有可能会演变成那种状况吗? 或许安达就算知道,也会不怎么放在心上。 虽然不太能释怀,我还是继续拍背安抚她。 「……差不多可以放开我了吧?」 我看时机差不多了,就这么问问安达。安达轻轻像是在无重力空间漂浮般地,慢慢离开我身上。 安达满脸通红,仿佛被冬天的空气弄得干燥破皮似的。啊,果然是安达啊——看到她这种反应,我甚至有种回到过去的感觉。 建在名为二年级的土壤上那间脆弱稻草屋燃烧殆尽后,就只剩下草原。 放火烧掉那间房子的安达身上,现在似乎也散发着高温。 「那我得回家了,小樱妹妹也要赶快回家哟。」 我摸着她的头这么吩咐,安达就脸红到连耳朵都红了,还低着头往上看着我说:「为什么要把我当小朋友?」要这样反驳请先好好想一下自己的行为举止。 「总之,差不多该请你放手喽。」 我的手汗也差不多流得有点太多了。安达眯起眼睛,颤着肩膀把手放开。 那动作甚至让人觉得她的手和我身上牵着丝。 我们到底是在做什么啊——看着重获自由后依旧残留高温的手心,我心里不经意冒出这句话。 「晚点……可以打电话给你吗?」 安达有如用放手交换问问题的权利般问道。她仍然像在撒娇。 「电话?是可以啊。」 不过我们有那么多话题好聊吗?我内心浮现这个疑问。总感觉又会像往常一样一直沉默下去,而且光是那样的沉默就够痛苦了,对方是安达的话,我还得主动找话题活络气氛。所以,老实说我很怕那种状况。我什么时候才能顿悟到连遇上那种沉默都能乐在其中呢? 总之,让眼前的安达在刚才听到我的回应后透过眼角展露喜悦,并不是件坏事。 「我大概七点会打电话……给你……」 安达留下这句话之后就跳上脚踏车,慌忙骑车离去。 你说七点…… 「那时间我还在吃饭啊~」 我擅自认定她应该没有听到我说话。我放弃纠正她,决定先回家。 整理好在她拥抱下弄乱的制服后,我又不自在地抓了抓脖子。 下午六点到七点那个时段应该一般来说都是晚餐时间,但安达似乎没有这种观念。而我也的确无法想像出吃饭时间很有规律的安达。 自己成长的家庭、养育自己的人、从小到大看进眼里的事物、深植内心的事物—— 即使是同年纪的高中生,养成的观念也会随着环境而有不同。 我觉得这点还挺有趣的。 「早点开饭吧,我饿了。」 要从头说明理由也很麻烦,于是我就编了这个理由告诉人在厨房的母亲。「啥~?」她嫌麻烦似的转过头来,然后冷冷说了句「我正在煮啦」。这回答有一点点答非所问。 「要吃小馒头吗?」 社妹拿出点心的袋子,发出沙沙声。她最近好像愈来愈常出现在我家了。 不过我跟她要了一个小馒头。吃下去的味道和我记忆中的一样,让我松了口气。 「你要不要自己先吃?」 看来母亲姑且没有把女儿的话左耳进右耳出。 「那好吧。」说着,我便坐到位子上。感觉我妹之后知道我这样又会啰嗦些什么。 「话说,今天晚餐吃什么?」 「买来的烤鸡串。」 你为什么要把那个拿来切啊,老妈? 「真期待呢~」 而某个蓝色的孩子不知为何跑来坐我旁边。不晓得她是怎么解释我的视线,举起了点心的袋子。 「是要再拿一点小馒头吗?」 我不是那个意思啦。 总之如此这般,我就先吃完了晩餐,回到房间里等。我原以为依安达的个性应该会等不及地提早三十分钟左右打来,可是就算过了六点半,手机也还没响。我边看电视,边把手机放在身边,等待时候到来。 这样想想,今天下半天都在面对安达。因为没有交谈而累积至今的互动量一口气冲了过来,让我无法站稳。想必新学期开始后的两星期应该会消失在那股浪潮中,接着迎向完全不同的生活吧。我认为这样有点匆忙。 安达是不是也在这支手机的另一头等待七点来临呢?感觉她会端坐在床上,面对放在眼前的手机。我也模仿那样的她端坐起来。我总觉得这种想去观察手机就会身体微微前倾变成驼背的状况,就是安达会做的事。 之后我应付了一下抱怨着「姐姐好贼喔~」的妹妹,和化身为小馒头快递的社妹消磨时间,而就在七点整,我的手机响了。 时间算得非常精准,就好像安达变得像咕咕钟的鸟那样飞出来。 我先把电视转成静音,再接起电话。 『……是岛村吗?』 她不是说「喂?」,而是确认我是谁。明明打电话过来的是你啊。 「对对对,我就是。晚安啊。」 『晚……晚安。』 「你脚有麻掉吗?」 『咦?咦,为什么?你怎么会知道?』 似乎是猜中了,害我忍不住噗哧一笑。我一笑出声,就感觉到安达更慌了。不知道她是不是在四处张望,担心被我偷窥,声音时而从左边,时而从右边传来。 「我随便说说的……好了,所以呢?」 『所以?』 「我在想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说。」 我不怎么期待她会说什么,不过还是催促了一下。而正如我的预料,安达含支支吾吾地说:『呃,也没什么想说的……』 『只是……因为最近没有跟你讲电话。』 也不用说什么最近,我跟安达几乎不怎么透过电话聊天。没错,因为我们没什么话题好聊的。 彼此都没有兴趣,所以聊不起来是理所当然。我们没有共同的兴趣或参加相同社团的活动等可以聊的要素,气氛根本热络不起来。 亏我们有办法跟这样的人持续打交道半年。 我跟安达两个人都是很不可思议的人物。 「安达都不会想交几个朋友吗?」 跟先前一样,到头来还是由我提出话题。我想起午休那件事情,就开口这么问她。 『咦……嗯,我没什么兴趣交朋友。』 她语气干脆地如此肯定。透过电话聊天的话,她的个性真的会变得很消极呢。 可是这么内向的安达却会牵我的手或抱过来,这又是怎么回事呢? 『而……』 「而?」 安达开始主动开口。但她马上又受挫,停了下来,然后—— 『而且有岛村在啊……』 我很惊讶她怎么会突然这么说。慢了半拍,我才想到这就是她不想交朋友的理由。 就算把这两件事连结在一起,她的回答还是和我预想的不太一样。我原以为她应该会说「因为岛村就是我的朋友」。也许就结果来说,她的意思和我想像的回答相同,不过今天的安达似乎不能用我过去的经验来面对。我心想说不定会演变成长期战,就换了个地方坐。 我把折起来的被褥当成坐垫坐上去,伸直双脚。接着,耳边传来了安达的声音。 『岛村会跟别人讲电话吗?』 这句话很像有接续刚才的对话,又很像稍微跳脱了。是个很难理解的提问。 「偶尔还是会啊。」 我想起了樽见。说到我们的昵称,小樽、小岛……所以安达就是小安?感觉好怪。 『原来会啊……』 这四个字听起来很僵硬,仿佛是重重落下来的一般。 听来像是失意,又或是冷淡地接触事实。总之,当中没有一点正面情感。 「这是该感到遗憾的地方吗?」 『因为,要是只会跟我讲电话之类的……而且,我只会跟岛村……』 「喂~?我听不到啊~」 如果是不打算给人听见的自言自语倒没关系,可是现在是在讲电话啊,会不小心听到点点。 『……没事。』 虽然不像真的没事,不过死缠烂打地问她也不太好,我就速速放弃了。 「那就好。」 『……嗯……』 然后又陷入了沉默。我看向时钟,发现还讲不到五分钟。 我磨蹭双脚拇趾打发时间,同时想着该怎么办。刚才是安达提出话题,所以接下来大概轮我了——我感觉应该是这样。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受到一种类似要轮流说话的义务感驱使,但感觉这样比较公平。 「对了,谢谢你中午给我面包。」 由于我们之间一直飘荡着很微妙的气氛,于是我决定开口对她说声迟来的道谢。 『啊……嗯,嗯。』 我在心里笑说这样果然没办法让话题发展下去时,安达却出乎我意料地继续说: 『岛村喜欢甜食吗?』 居然来了一个超普通的话题——听她这么问,我反倒觉得很稀奇。 我们也没谈过这种话题吗?我开始回想待在体育馆的那段时间。 搞不好没有谈过。那段时期只是让时间无谓流逝,丝毫没有累积任何东西。 「会有人讨厌甜食吗?我满喜欢的喔。」 虽然没有我妹那么喜欢就是了。那家伙爱吃到让人怀疑她根本是点心国度的居民。 『那,我们下次一起去吃……』 「嗯?好啊。」 是要吃甜甜圈,还是欧姆蛋舒芙蕾呢?下次换吃可丽饼或许不错。 『太……太好了。』 你用这种好像肩颈僵硬的说法表达喜悦,也只会让人觉得很奇怪。 我们再次落入默默无言的山谷当中。每次要爬上来都很累人,我身体里没有足够的牛磺酸可以应付这种状况。 「我们差不多就讲到这里吧?」 『咦?』 我感觉得出她声音中的慌张,甚至觉得她的声音听起来分岔成两道。 「毕竟继续聊下去会花更多电话费。」 『啊,没关系,我有存款可以付。』 「可是不觉得只花钱不讲话很浪费吗?」 毕竟那些存款应该是安达穿着旗袍辛苦赚来的钱。 虽然不重要,不过我总觉得那件旗袍给我穿应该也不好看。 要安达那种美少女来穿才好看。 「不会啊,因为……呃……岛村的……」 「我的?」 另一头传来像是不断用手指敲着地板的咚咚声。这样感觉很像因为没有吃糖果就很暴躁的人。咚咚声结束后先是出现一小段空档,她才说: 『因为讲电话的时候,可以独占……岛村的……时间……啊……』 安达支支吾吾地结巴了好几次,说出这段话。 这让我一时说不出话来。 「…………………………………………」 竟然用上了「独占」这个词啊。这实在是种很沉重的形容方式。 但回想至今和安达之间的交流,就发现这其实不值得惊讶。 「……安达你啊……」 『……咦?』 「是独占欲那一类情感比较强的人吧?」 感觉她也会想独占一个朋友。想想中午的事情,也会有这种感觉。 『算……算普通吧……』 「不不不,这难说喔~」 『就说很普通了嘛,很……很普通……』 不晓得是不是听我这么说就被逼急了,她连续说着一样的话。 一想像现在安达应该正急得不断转动眼睛,我就忍不住开口说: 「不过……怎么说,不管形式上是怎么样,受到人重视我是觉得不坏啦。」 不小心就干脆地说出这种话,让我默默害羞了起来。 我虽然笑了一声掩饰心里的害臊,但要是让她察觉我在掩饰就更难为情了。 我观察电话另一端的反应,看有没有被她察觉,却没听到任何声音。连安达原本掺杂在静默之中的呼吸声都消失了。但通话还没中断。我好奇地仔细注意起她的动向,结果安达就突然呛到,发出「噗嘿!」一声。那声音传来好几次,像是吐出来的气息爆裂开来一样。 看来是她屏住呼吸……还是该说呼吸停止?结果好像闭气到了极限,就呛到了。她呛得很严重,严重到把我听到的一切化作文字会损害她的名誉,所以就不说了。呛得乱七八糟的安达后来陷入了自我厌恶当中,声音也变成快哭出来的那种鼻音,还有其他各种状况也全部混在一起,变成很不得了的情况。而我一直安慰她……应该说一直在安抚她,结果就意外过了很长一段时间。 虽然状况多少有些特殊,不过也算是被安达救了一次……吧? 我在差不多可以挂电话的时候往时钟看去,发现已经过了三十分钟左右。真的有在讲话的时间是不多,但我想这算撑了挺久的。 「明天学校再见,别跷课哟~」 『岛……』 「岛?」 我感到疑惑。刚才是不是也有过类似的对话? 『岛村也……别跷课哟……喔!』 安达要有气势又没气势的声音,让我顿了一下才笑出声来。 樽见也是这样,看来这两个人都无法完全舍弃活泼开朗的路线。 而她们这种调调遇上我,到最后都会是徒劳无功……咦?是我的问题吗? 之后安达依然一直不打算挂电话,所以我就在倒数「三、二、一」之后挂掉了电话。面对安达的时候,有很多情况下都是必须要由我来率先做些什么,老实说,真的让我累得不禁想叹气。我的个性不适合做这种事情。 我在讲完电话后屈起伸直的脚,抱膝而坐。 磨蹭着双膝的同时,一种类似沉吟的声音从喉咙里窜了出来。 「唔……」 明天也会是这样吗?不过今天的安达很像用上了全力,说不定明天会稍微冷静一点。不对,就算冷静下来了,也铁定会再出现类似的场面。 安达会靠过来,其他人则会避开。这么一来,就会产生只属于我跟安达的时光。 就算我不情愿,也一定会变成那样。 和安达在一起,我的可能性就会渐渐遭到固定。若要限定一同前行的伙伴,自然会淘汰掉一些选择。我注视着这样的现实,而不是这件事情的好坏,开始思考。虽然是理所当然,不过我应该选择对自己来说最好的那条路。 安达下定决心选择不需要其他人的道路。 说是决心是太夸张了,但对高中生来说,这个选择带有相当大的意义。 「我想……」 我未来能够找出接在这段话后的答案吗?——我如此心想,缓缓闭上了双眼。 附录「社妹来访者7」 「唔……」 我发现自己从认真写作业变成假装写作业后,斜眼看了一下旁边。 姐姐和小社正在看电视,而且小社坐在姐姐的两脚之间。靠在姐姐身上的小社头发散发出光粒,飘在姐姐的下巴和脖子附近。 从学校回来之后没有换下制服的姐姐半睁着眼在打瞌睡。姐姐春天的时候总是一副想睡觉的模样。小社则是面带微笑,然后偶尔会拿小馒头来吃。坐在书桌前的我轮流看着她们两个的脸,手就停下来了。 支撑着小社的姐姐,还有黏在姐姐身上的小社。 我到底是看到谁才觉得问闷的? 有种不清楚又不舒坦的感觉滞留在我的身体中心。 「嗯~?」 看起来很想睡的姐姐发现我在看她们,一脸呆滞地看向我。 对上眼后,我感觉到一种类似尴尬的气氛。 「很吵吗?要不要我把声音调小一点?还有这家伙也是。」 姐姐把手放在正在吵闹的小社头上。被压着头的小社依然带着笑容,说「小同学也一起看嘛~」 「不……不了,我没有……没有很想看……应该说,我还有作业要写。」 我忍不住和天真地邀我一起看电视的小社唱起反调。 「真了不起~」 「真了不起呢~」 我被她们超随便地夸奖了。啊~真是的。我抓抓头,继续写作业。 但我才写完一两个题目,手就立刻停了下来。 我又偷偷斜眼瞄向她们。 姐姐还是在打着瞌睡,小社也是满脸笑容。 「……唔……」 再邀我一次啦——我开始恨起一些事情,包括自己故意唱反调的举动。 「那……那个,小社,你过来一下啦。」 我知道现在的姐姐叫不动,所以叫小社过来。「有什么事吗~?」小社悠悠哉哉地转头看向我。 「想说请你帮我想一下作业要怎么写。」 其实我自己就有办法解题目,还是说了这种话。 但是小社完全不怀疑我的用意,反倒是得意地扬起嘴角。 「呵呵呵,居然会想到依赖我,小同学真有眼光呢。」 小社说着跑过来我这边,我则是好像有点松了口气,却又好像有点觉得自己变成讨人厌的小孩。这两种交杂在一起的心情,流过了位在自己身体中心的东西旁边。 「毕竟我可是社妹a梦呢。」 啊,她还在玩那个啊。在她身后的姐姐躺下来睡成大字形。 「那,这是什么呢?」 小社看着桌上的课本这么问。 「咦,这是……数学啊。」 明明课本上排着一堆加号和减号,应该一看就知道了,小社却摆着完全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表情。前阵子的蛋糕也是这样,我觉得小社不知道的东西有点太多了。 她说自己已经从学校毕业了,可是到底是读什么样的学校,才会变得像她这样一堆东西都不知道呢? 「唔~」 「………………………………」 「喔~」 「………………………………」 我静静地等她,可是我连小社在思考什么都不知道。 她一下唔唔低吟,一下盯着课本。不过她突然阖上了课本。 接着小社就看着我,张开她小小的嘴。 「&##$%。」 「咦?」 「跟我念一次,&##$%。」 我几乎听不清楚她在讲什么。 「欧……欧拉哈。」 我讲了一句发音很像的话。 「没错没错。」 小社满意地点点头。居然还两手抱胸,看起来有点得意忘形喔。 「刚才那是什么?」 「是宇宙语。」 「宇……宇宙……」 「这是有点年代的常用字汇,不过那是我出生前的事情,所以我也不太清楚。」 既然不清楚,那为什么还一副很有自信的样子呢? 「就让我来告诉小同学一些宇宙的事情吧。」 「……宇……宇宙的事情吗?」 「首先,我们一族的平均寿命有八亿岁,比较长寿的……」 小社开心地说起也不知道是不是捏造出来的事情。 我明明没有说要听,却也在不知不觉间变成了听众,聆听她讲的内容。 小社说的内容里到处有着数学课本里不会出现的大数字随意乱窜。在这些奔放的数字玩弄之下,我甚至觉得自己身处风暴当中。 另一方面,在她身后的姐姐则是睡到翻了个身。 被卷入这场风暴里的只有我。 途中,小社偷瞄了一下阖上的课本。 我暗自怀疑她是不是在敷衍自己不会数学这件事,是不能说出口的秘密。 「今天的安达同学」 假如岛村是一只猫。 「岛——」 假如我是一只猫。 「岛——」 为什么叫声会一模一样呢? 后记 我是非常普通的人类。 或许个性和行动上有些问题,但我不是指那方面,而是指架构部分。简单来说,我是一个没有什么特点的普通人类。 我没有碰触眼睛看不见的事物的能力。 也无法介入不是在自己眼前发生的事情。 这样的我所害怕的,是岛村会在不在我身边的时候渐渐变成「我不熟悉的人」。我很害怕,好害怕,好害怕。 所以,我决定今后一分一秒都不要把视线移开岛村身上。 也真的这么做了。 「呃……安达。」 岛村伤脑筋地笑着呼唤我。 我用眼神问她有什么事。看向她的同时,我的肩膀也碰到了她。 是不是靠得太近了点?岛村在眼神左右游移后,轻轻叹了口气。 「算了,不管了。」 我们交谈的时候,岛村常常用这句话了事。 她会用这句话替对话告一段落,然后接受事实。 她和支支吾吾想说些什么的时候的我不同,讲话很干脆。 那天早上第一节课就是体育。一年级时我嫌换衣服麻烦就总是跷掉体育课,但现在的我不想漏看岛村一刻,所以决定以后都要来上。 这堂课是在外面做体能测量。同时也是和其他班级一起上的课,大家被分成几个小组在跑操场。我们在轮到自己去跑之前,都一直坐在一起。 岛村的视线放在正在跑的那群人身上,我则是观赏着这样的岛村。我第一次看到岛村穿体育服,不过我也得知了岛村不管穿什么,她身上的那股独特氛围依然不变。当我在思考该怎么形容她那种氛围时,前方出现了一道影子。 「喔,安达达在耶。」 「达达~」 日野和永藤跑来我们面前。日野推着永藤的背,像在玩电车游戏一样。「今天反过来了啊。」岛村小声说道。什么东西反了? 「你看起来亮亮的呢,永藤。」 岛村对永藤这么说。经她这么一说,永藤的头发确实看起来湿湿的。 永藤得意地撩起没有很长的头发。 「因为我早上洗过澡。」 「真的是洗到快来不及上课。多亏她,连我的头发都只干了一半。」 日野一脸苦涩地补充说明。仔细一看,还发现永藤头发甩出来的水滴,喷到了日野的额头上。 「日野家的浴池真的很大喔~」 永藤自豪地这么说,一副像要接着说「很棒吧~」的模样。日野家的浴池? 「为什么要特地去别人家洗澡?」 岛村讲出和我心中相同的疑问。对此,永藤只有若无其事地说声:「喔,因为我昨天去住她家。」我在心中暗自发出「咦咦咦」的惊叹声。原来她先住在日野家一晩,早上洗过澡就直接来学校了吗? 而且听日野刚才的说法,她们居然还一起洗澡吗? 岛村只有「喔~」了一声,没有太大的反应,但日野却慌张地推起永藤的背。 「这种事情下次再说就好了啦。好了,该走嚏。」 日野大力推着永藤离去。她们奔往自己班级那里。 「这两个家伙还真忙啊。」 说着目送两人离开的岛村又重新看向前方的操场。我没有看着操场,甚至暂时停止看向岛村,开始沉思。我的脑袋持续运转,以处理从永藤和日野的话中感受到的冲击。 住在对方家里。 她们竟然做这么疯狂的事!我这么想,同时也灵机一动,觉得「就是这个!」。我一看往正茫然看着操场的岛村的脸,她的视线就转往我这里。 「我……我也可以去吗?」 「啥?」 岛村睁大了双眼。但我没有多加顾虑,直接继续说: 「去住一晩……」 「……嗯?住日野家?」 不对不对不对——我不断摇头否定。 「我……我说的是岛村家!」 岛村的表情僵住了。这是那么令人意外又奇怪的提议吗? 我带着快产生晕眩的脑袋等待她的回答,结果岛村开口问: 「为什么?」 你问我为什么…… 「我家的浴室很小喔。」 「其实我不在意浴室大还小……」 真的不在意吗?不对,我也觉得好像该在意一下。该在意一下浴室的大小吧。 但现在不是拘泥于这一点的时候,现在讲这个还太早了。 「我是……不在意啦。可是我想到你家住。」 「唔……」 岛村闭上眼,把手指贴在额头上。 「有什么理由吗?」 她的问法变得委婉了点,不过问的还是一样的问题。 有人突然说要住自己家确实会很困惑。我也能理解她的回应为什么听起来不太愿意。可是既然都提议了,在这时候退缩就很难再等到下一次机会。 机会就像是漂在水面上的东西。想増量就只得加水稀释它。 再怎么增加次数,也只会让可能性分散开来。 「因……因为我想……和岛村变得更要好。」 我老实把理由讲出来。这几乎是临时想到的提议,所以我真的没有其他理由,连肚子深处都是空荡荡的。啊……果然把对岛村抱有的期待和愿望吐出口,我就会变成空洞的人。 「原来我们感情很糟吗?」 岛村一副「我还真不知道有这回事耶」的模样,睁大眼睛盯着我。 「感……感情很好啊!虽然……觉得很好,可是我希望能更要好。」 我压低视线,无法好好说话。视野变得狭窄起来,像是有东西盖住了头的上半部。 应该说,最近的我在岛村面前大多无法保持平静。 虽然之前就是这样,可是这几天真的又恶化了。 再说,「希望能更要好」是什么意思啊?明明是自己说的,却想不出具体的情境。 「到别人家住就能变得要好……吗……?」 岛村怀疑地问道。我很想靠冲劲敷衍掉她的疑问,却也说不出话来。 的确连我自己也不觉得,人与人之间的感情有这样的阶段性变化。 「唔……」 思考中的岛村又把头转回了前方。难道是日野她们要住还能接受,是我就太早了吗?虽然这种事情确实要等更要好、交情更深以后再来,但我也觉得要好程度应该不是可以用类似经验值的感觉来看待的东西。要是具体做些什么就能加深感情,那就不会有人为人际关系烦恼了。不过「没花多少时间就成为最要好的朋友」这种事情听起来确实也缺乏真实性。 到头来,我到底该怎么做才好? 如果这是个只要拥抱就会产生爱的世界,反而还比较轻松。 「是说,你还真是受到日野她们不小的影响耶。」 岛村忽然又转过头来对我这么说。因为她说得完全正确,让我非常难为情。 我把嘴巴靠上弯起的双脚,瞄着岛村说: 「不行吗?」 「太容易看出来了。」 她的回应有些含糊。她不说那个吗?——我缩着肩膀,内心充满不安。 不说吗?还不说吗?我心神不宁地静静等待那句话。 然后—— 「算了,不管那么多了。」 那句带有魔法的话语捞走了我心中的不安。 听到这句话的我放心了下来,把脸贴上膝盖。 ……在那之后又过了一阵子,来到当天的放学时间。 「那……你要在这星期六或日来吗?」 岛村用手机的月历确认日期,同时这么提议。 我一听到她这么说,就立刻点了点头。 提议到岛村家住,还带来了可以用安排住宿时间的名义,在放学后和岛村喝茶的附加效果。好厉害,到别人家住的主意好厉害。 「连假……连……连住两天?」 「你想住那么多天吗?我先声明,我家不是旅馆喔。」 我们人在购物中心的甜甜圈店里,坐在靠窗座位的岛村笑着说: 「我家又不像日野家那样啊。」 「……日野的家很大吗?」 难道岛村也有去住过吗? 「听永藤说是很大的宅邸喔。不过我没亲眼见过就是了。」 原来没见过啊……我不禁松了口气。那就无妨了,老实说,我对日野家没有兴趣。 就算她家再怎么宽广,岛村也不在那里。 「呃,反正我在家里也没事做,所以……假日到别人家住……也没什么问题……」 「那打工呢?」 「打工我会去。呃……从岛村家去。」 我说完,岛村就笑得抖起肩膀,也不知道是觉得什么事情好笑。 这会让我很怕自己讲了什么奇怪的话,所以我很希望她能好好解释一下。 「嗯,嗯……」 岛村在放下手机之后,咬了口甜甜圈。我也和她一样咬下自己的甜甜圏。 她还有多外带三个甜甜圈,似乎是要给妹妹的。 我正疑惑买三个甜甜圈给一个人吃会不会太多时—— 「唉,反正回去大概还会再看到另一个人……」 哈哈哈哈——岛村傻眼地眯眼笑了起来。另一个人? 「怎么说,我觉得自己最近好像变成有两三个妹妹一样啊。」 岛村擦着沾上糖粉的手指,抬头望向远方。 我发现自己也在她的视线范围里,忍不住眨了眼。 虽然我觉得不太可能,不过还是指着自己的脸说: 「我也是吗?」 「哈哈哈!」 被笑了! 那是一副「你很清楚嘛」的灿烂笑容。岛村平常的笑容都是想带过话题的淡淡微笑,但她刚才笑到连眼角都上扬了。 能看到她这样笑是很棒,可是我被嘲笑的事实还是不变。 我低头盯着桌子思考。 妹妹吗……妹妹啊…… 岛村樱……………………………好像故意要押韵一样。(注:日文中「岛村」和「樱」的最后一个发音都是ra) 虽然比朋友关系还要亲近许多,是很不错。 但感觉也会因为太过接近,反倒多了一些她不愿意对我展露的部分。 要先从什么东西开始准备呢?我跪坐在房间正中央,环视周围。住宿准备当然是早一点处理完毕最好。这样才能做好万全准备,以免到时候发现缺了什么而弄得手忙脚乱。这是当然的。极为理所当然。嗯。 其实我只是在掩饰内心的躁动。 换洗衣物一定要带。我屈指数着需要换衣服的次数,但我俯视弯下的手指,不禁面露难色。我在家里穿的衣服只有假日会穿的两三件,而且还是全部同款式不同色的惨况。虽然我是有其他的衣服啦。我先前买来想在跟岛村过圣诞节时穿的衣服几乎没有穿过,都堆在一边积灰尘。不过那全是冬天的衣服,要在春天穿有点困难。看来只能再去买过了。 我在手边的便条纸上写下「要买的东西:衣服」。 再来是盥洗用具、换洗的内衣裤、机子、钱包,还有手机也带一下。棉被要带去比较好吗?不知道岛村家有没有多的,不过就算真的没有,现在这个季节这么温暖,也不会没办法睡。而且又会占空间,就不带了——我画条横线删掉棉被。要准备的大概就这些吧。 再写下去,就发现便条纸变得像教育旅行的导览手册了。我看着便条纸,苦恼着是不是这样就够了。我实在不觉得还能再装更多东西,这跟准备住院的必需用品差不了多少。 我双手环胸地仔细思考。 只是单纯去住她家没有意义。不对,我光是能看到岛村平常的样子就很开心了,可是我不希望让岛村觉得很无聊。不找些事情做,很可能会像讲电话时那样不断陷入沉默。 带些东西去跟岛村玩怎么样? 像扑克牌之类的?总觉得愈来愈像教育旅行了。虽然有种两个人玩扑克牌也没什么意思的感觉。那就挑适合两个人玩的……将棋?黑白棋?我不知道将棋的规则,不过挑黑白棋或许不错。我在便条纸的角落写上当作游戏候选的黑白棋。 之后我抬起头,往摆在房里的回力镖看了一眼。就算不考虑那个,但想到桌球,岛村说不定比起在室内玩,更喜欢活动身体。这么说来,我们也有去打过保龄球。我希望下次可以不带上那个娇小的奇怪孩子,只和岛村两个人一起去。 可是既然要出门,那住在岛村家有意义吗? 「……不。」 一起出门,再一起回家。和岛村走在一样的归途上很不错。 我又多笔记一条「保龄球」。 但接下来呢?——我前倾着身体思考到这里,不禁停下了动作。 一般朋友都是怎么把气氛玩热的呢? 我稍微在想要不要问问日野她们。不过那两个人也有些说不上是普通人,总觉得没办法当作参考。尤其是永藤,感觉问她的话,会得到莫名其妙的答案。这问题真困难啊……我放下笔,双手交叉胸前。我这样好像在面对禅僧问答的人。 岛村应该完全没在烦恼吧。这种态度上的差别令我身体稍稍颤抖。 岛村。 岛村的家。 和岛村做些什么。 「……………………………………………」 若真的没事好做,也只要一起看电视就好了吧。 像之前那样拜托岛村让我坐在她的双脚间。坐在那边,再稍微转过头。 我下意识地放开了交叠的双手,改撑在地板上。我低下头,等待奔腾全身的高温慢慢冷却下来。 冷静了以后又继续双手抱胸,闭上眼,询问自己—— 如果再遇上一样的情况,我这次有办法不逃走吗?有办法和她四目相对吗? 对了,不可以逃避——我得到了这个答案。虽然讲得像事不关己一样简单,但我一意识到不能逃避,脑袋就又开始发热,也可以感受到某种东西逐渐沸腾起来。 「我不会逃避的——!」 只有自己在家的时段,意外可以毫不排斥地这么大喊。 我不断大喊的时候,脑袋里也许有什么东西断裂了。下巴的动作相当轻盈。 我不可以永远保持一样的自己。 因为我想当一个面对岛村时可以更积极的白己。 该准备的东西已经想得差不多了之后,我抬头望向时钟。 岂止连休还没到,连今天都还要很长一段时间才结束。 时间流逝的速度和我独自度日的时候一样缓慢。 但还是有个不同之处,也就是我正看着这段时间结束后会到来的希望。 还没到吗——我的右脚着急得上下抖动。 我对时钟的针祈祷它能走得快一点。 「…………………………………………」 我站了起来,打算去买衣服。 「你的行李会不会太多了?」 这是出来迎接我的岛村说出的第一句话。 右边肩膀有一条背带,左边肩膀也有一条背带。另外,背后也背了一个背包。 我分装成三个包包,所以行李不是很多……我自己是这么觉得啦。 「你好像弄得有点像在搬家耶。」 好夸张啊——岛村在笑我现在的模样。是那种「你带那么多,到底是带了什么啊?」的反应。 在那之后我又想过很多,觉得什么东西都要用岛村的不太好,就把洗发精之类的用品也带来,也因为觉得食物自己准备应该比较省事就买了四天份的食物,后来又觉得至少带条毛毯——我像这样把心里的顾虑一个个处理掉,就多了两个包包出来。 我打算星期天也住岛村家,星期一再跟岛村一起去学校,所以制服跟课本也有放在包包里。这些东西占了第三个包包的大半空间。 「还有,你会不会太早来了?」 看到射入屋内的晨光,岛村揉了揉眼睛。岛村被阳光照亮的脸上,有着打哈欠所留下的泪痕。 现在的时间是上午八点。 「抱歉,你刚刚还在睡吗?」 我清醒得睡不着,也坐不住,结果等回过神来的时候,我已经在岛村家的门口了。 「嗯,被你叫醒了。啊,其实我不介意啦。安达很守时呢,真了不起。」 「咦,嗯。」 其实我七点前就到了,但我认为真的早过头,就又骑着脚踏车游荡了一小时左右。还好现在是很温暖的时节,在外面发呆也不会冷得发抖。而且我也由衷觉得今天是假日真是太好了,因为不会被上学途中的小学生们投以异样眼光。 岛村拨起乱糟糟的浏海后,就睁开她已经清醒的双眼说: 「嗯,我觉得很奇妙的地方,大概就是这样吧。那么,我再好好跟你说声:欢迎你来,安达。」 她笑着迎接我的到来。我像是被饲主引领般被带进岛村家中。 我一脱鞋走进岛村家中走廊,就和从走廊尽头走出来的岛村妹妹对上眼。她吓了一跳,我也吓了一跳。 「她是姐姐的朋友,你还记得她吗?」 岛村对妹妹介绍我的身分。 「打……打扰了。」 我低头和她打招呼,就听到小小一声「你好」。记得岛村之前有说过,她妹妹好像很怕生。和我一样呢。突然觉得有种亲近感。然后我惊觉了一件事情。 原来这种共通点就是我被当成妹妹看待的主因啊。 岛村妹妹立刻跑到其他房间去。是去厨房了吗? 「唔,她又戴起乖小孩的面具了呢。」 岛村笑着目送妹妹离开,然后马上转头看向我。 「到二楼的房间可以吗?应该说,现在只有那里是空房间。」 岛村指着走廊旁边的楼梯。我准备点头时,才察觉—— 岛村的房间应该在一楼才对。 或许是我的怀疑态度显露在外了,岛村疑惑地问: 「咦?你讨厌二楼吗?」 「是……不讨厌啦……」 这种事情可以说出来吗?我慌得眼睛和心脏都陷入了混乱,结果还是说出口了。 「只是在想……原来……不是和岛村同个房间。」 呃,那个,就是……其实我很怕晚上只有我一个人…… 想想自己的家庭环境,就发现这是个很牵强的谎言。岛村应该也能马上看穿吧。 「你比较想和我同个房间吗?」 岛村毫不委婉地直接询问我的意见。 老实说,那样比较好,非常好,应该说我希望可以那样。这提议怎么样?可以吗?——我用眼神向她诉说自己的愿望。 但岛村却伤脑筋地垂下眼角,微微扬着嘴角说: 「我是不介意啦,可是我妹大概会不开心。」 她又说了一句对不起,拒绝这个提议。我想也是啦,嘿……嘿——我把原本心里的庞大期待藏到表情背后。 不管在现实中碰壁几次而学到不是什么事情都能顺心如意,还是无法避免多少感到沮丧。「不,没关系。」我讲话的速度不禁快了起来。 岛村带我到二楼去放行李,而她带我前往的是她上次用的读书用房间。在季节转变后,原本的暖炉桌被收起来,变成一床被褥。 我放下包包,蹲坐在房间中央回想刚才岛村说的话。 我是不介意啦。 「原来她自己不介意吗?」 我的眼前稍微明亮了起来。 搞不好我的个性其实意外乐观。我用朝上的鼻子和嘴巴吸进房间里的空气。和上次一样掺杂着灰尘的空气,让我的脸部彻底变得干燥。 我一下半蹲,一下坐下地烦恼着要不要去拉开紧闭的窗帘。途中,门打开了。岛村只从门敞开的空间后探出头来。 「要吃早餐吗?还是你有先吃过?」 「啊,没关系,我有带来。」 我开始在蓝色的包包里翻找。我把食物放在上面,所以没怎么被压到。我满意地拿出装着很多长条面包的袋子。「我有这个可以吃。」我对岛村主张自己不会给她们家添麻烦。 「是喔。」 「嗯……」 回答的同时,我也很怀疑这段莫名的空档是怎么回事。 我看着她,同时准备打开袋子的时候,岛村惊讶地睁大了眼睛说: 「什么,你要在这边吃吗?」 「咦?」 「我在想你要不要一起在厨房吃。因为我接下来要去吃饭了。」 原来是这样啊——这时我才终于理解了她的意思。随后也觉得她说得也对。 「啊,我要一起吃。」 我拿起袋子,连忙站起身。看到一举一动都不是很俐落的我,岛村又笑了。 我在岛村的带领下走往一楼的厨房。不只是岛村的妹妹有坐在厨房的座位上,连岛村的母亲都在。 「欢迎你来。」 迎接我的这句话和岛村先前说的一模一样,声音也很相似。 「坐那边吧。」 我坐上她叫我坐的那个位子。岛村和岛村妹妹坐在一起,我则是独自坐在另一侧。 从位置和在场的人来看,这里可能本来是岛村父亲的位子。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要来我们家住哟。」 岛村母亲深感兴趣地看着我。她的视线让我觉得畏缩,但听到我是第一个来住的人,内心突然感到一阵雀跃。有股「我果然是第一个吧」的喜悦渐渐浮上心头。 「不过不是来开读书会的吧?唉,真可惜。」 不晓得是否嘴上说着可惜,但本来就没有在期待,岛村母亲脸上露出悠哉的笑容。 以同学要到家里住来说,也许那种和学校有关的理由确实比较适当。 要是被问到我为什么要来就伤脑筋了,但还好她好像不打算继续问下去。 我不经意地看向旁边,就看到岛村妹妹正不自在地戳着桌上的煎蛋。 她会缩着肩膀的原因当然是我。 我也低头打开面包的袋子。 「哎呀,其实我也有准备安达妹妹的份啊。」 岛村母亲开朗地说着「嘿~」递过盘子。盘子里装着面包和炒蛋。 「难道你不愿意吃我做的早餐?」 「啊,不……我要吃。谢谢您。」 我收起自己带来的袋子,接下盘子。被温柔威胁的感觉好新奇。 我慢慢嚼着面包。往岛村妹妹那边一看,发现她也是和我一样的吃法。 途中我们不小心对上眼,感到尴尬的我不禁低下头来。岛村妹妹似乎和岛村母亲不同,不怎么欢迎我。我懂她的心情。因为我们的个性很像。 和我很像,就代表岛村妹妹是想独占姐姐的那种人。 「安达妹妹跟我们家那个孩子不一样,有乖乖上学对吧?」 岛村的母亲向我搭话。我偷瞄岛村的脸,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呃,那个……」 「安达也和我差不多喔。」 岛村开口补充说明道。对对对,跟岛村一样,一模一样。不对,我不上课的状况还比她严重。 「是吗?明明你看起来是比我们家那个不良少女安分的乖孩子呢。」 「真啰嗦耶。」岛村露出不快的表情。她加快了吃饭的速度,很明显想快快离开这里。岛村母亲则是一副已经看穿岛村这样的态度,却不介意的样子。 我对岛村的母亲表示她太看低自己的女儿了。 「其实岛村是比我还要优秀很多很多……的孩子。」 要说她是优秀的家伙也很怪,说是好人又更怪了。 不过因为这样就用「孩子」这个词也说不太过去就是了。 「优秀的孩子?哈哈哈,原来如此,所以安达妹妹的年纪比较大一点吗?」 岛村的母亲拍手叫好,大大误解了我的意思。 她笑的音量大得连岛村那句「没这回事」的强烈否定都听不清楚。 我本来是想帮她说好话,却变成火上加油了。 岛村把剩下的面包一口气塞进嘴巴里。她鼓着脸颊说完「偶汁饱了我吃饱了」后就离开了。我害她生气了吗?我感觉自己也有些责任,便一样把剩下的面包塞进嘴中。我用力动着下巴,有些勉强地吞下面包。 「我吃饱……了……」 我不流利地说着平常并不会说出口的话,随后岛村的母亲又拍着手说:「你们的感情很好嘛。」 我把用完的盘子拿去流理台准备洗一洗的时候,岛村的母亲便来到我旁边说:「啊,没关系啦。」 「真希望我们家那个笨女儿也可以学学你这一点啊。」 听到岛村母亲这段叹息,我只能以微微点头来回应。 我在低头表示要离开之后走出厨房,追上岛村的背影。 「你生气了吗?」 「嗯?生气什么?」 转过头来的岛村已经没有鼓着脸颊了。语气也是一如往常。 「喔,你说刚才那个?我母亲总是那个样子,跟她生再多气也没用。」 岛村笑着挥了挥手。她的话中没有半点厌恶。 原来她们之间是这样的关系啊——我对她们这种有点难以理解的关系感到佩服。 虽然因为这是我从没体验过的关系,完全不懂是什么感觉。 「话说回来,安达。」 岛村和我面对面,直直看着我。 她抱着右手臂,露出淡淡微笑说: 「好了,我们要来做什么呢?」 岛村这道既是提问,同时也是告知拉开序幕的声音刺激着我的耳朵。 掺杂着希望与焦燥的心情重重压在我的背上。 我有多久没觉得假日是个特别的日子了? 「…………………………………………」 咦?我用渐渐清醒过来的双眼盯着天花板,突然感到很疑惑。 也就是我今天一天到底都做了些什么。 其实没什么事情好说的。我还是像平常一样黏在岛村身边,而今天只是这种状况延伸到一整天而已。我们玩了我带来的黑白棋,两个人坐在一起(不知道为什么还跪坐)看电视,然后岛村在知道我那些包包都装些什么后傻眼地笑了出来。 很紧张很拼命的只有我,岛村则是和平常一样顺着流逝的时间度日。有时不经意瞄到她的脸,就发现她正带着茫然的惺忪眼神看着某处。而她一和我对上眼,就会缓缓露出微笑。每次看到岛村这种有些迟缓的反应,心中就会有某种东西揪得紧紧的。我甚至感觉自己还没摸清那到底是什么,就被弄得一团混乱。 今天就是如此稀松平常的一天。 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情,就只是待在一起而已。这就某方面来说,也许是符合我理想的一种形式,但我心里同时也存在着期待发生一些戏剧性变化的自己,要适应这种心情上的落差还需要一点时间。 「…………………………………………」 真的完全没发生什么事,就来到独自躺下的漫长夜晚了吗? 不。 真要说的话,其实有发生这样的事情。 「吃完要赶快去洗澡喔,你每次都一吃饱就睡了。」 「好好好,你说的是。」 吃晚饭时,岛村随意敷衍了母亲的碎碎念。不晓得是不是被人听到这种对话觉得很难为情,岛村偷瞄了我一眼。感觉像是立场反过来了一样,好高兴。 之后,我很惊讶晩餐连我的份都像是理所当然似的准备好了。 还有,这时候我是第一次和岛村父亲碰上面,他也很爽朗地笑说:「有年轻女孩在的餐桌真是亮眼呢。」跟我同年纪的岛村听到这段话倒是抽搐着脸,说不定这是岛村父亲自身风格的玩笑话。或许岛村偶尔会下意识显露的傻里傻气,就是遗传自她的父亲。 吃完晚饭后,我们就到了二楼的房间。明明岛村的房间是在一楼,她却自然走来我住的房间,让我觉得莫名开心。我甚至感到一种优越感,虽然也不知道是对谁抱有这种感觉就是了。这种类似万能的充实情感究竟是什么? 所以这时候我变得大胆了点,不小心就问了这种问题。 「我……那个……可以坐在你的大腿中间吗?」 我上次是怎么问的呢?现在的我多少有比那时候还抬头挺胸吗? 因为我想不起来,所以也无法做比较,不过似乎是没有什么进步。 岛村有些调侃地弯起嘴角说: 「你不逃跑就可以。」 被戳到痛处了。我缩着脖子,战战兢兢地坐到岛村张开的双脚之间。我专注地盯着岛村张成八字形的双脚,还有大腿。岛村的脚真的很漂亮。她穿旗袍一定比我好看,好想看她穿一次。 「你不靠过来吗?」 岛村摸着我的肩膀这么问。事情演变成跟上次一样了。「那就失礼了……」我有些客气地靠向岛村身上。啊,好软,噫。我独自被现况弄得不知所措。 ……这时候的我……不知道该说很蠢,还是很奇怪,总之就是很不妙。 我感觉背部贴在那个上面,自顾自地红起脸来。要说是贴到哪个上面,就是岛村的……胸部。 现在跟穿制服时不同,只有薄薄一件衬衫,所以会感觉到贴在背后的那股隆起。我缩起来僵直身体,结果反而贴得更紧了。我慌到很担心自己心里的动摇会透过嘴巴泄漏出来,心跳也是剧烈加速。为何?为什么?怎么会这样?——我无法理解自己身上产生的变化。 岛村是女生,我也是女的。然后,现在岛村的胸部贴在我背上。 我有什么理由慌成这样? 蹲坐着的我双手在弯起的双腿上慌张乱动。 当我像这样动摇到拼死命地忍着不说话的途中,岛村的呼吸就在我不知不觉间变小,也稳定了下来。她睡着了吗?就算想回头确认,也因为怕一动就吵醒她而觉得犹豫。结果我反而更绷紧了身子,屏起呼吸。 岛村在休假时似乎就和字面上一样,都在休息。 我感觉到岛村就这样往后躺了下去。啊……随着她的身体离去,我有种泄了气的皮球般的感觉……不对,是到刚才为止的我有些不对劲。 这样就好了。我硬逼自己接受现实。 岛村张着脚躺下来睡觉,而我蹲坐在她的双腿间——这种画面有点莫名其妙。 我想起岛村母亲在厨房说的那段话,忍不住轻轻笑了出来。 母亲果然很了解自己的女儿。我的母亲肯定也不例外。 那个人一定知道我是个难以理解的人吧。 就在我盯着岛村的脚,思考这种事情的时候—— 房间的门被人打开,门后探出了一张小小的脸往房间里张望。岛村似乎被开门的动作吵醒了,可以感觉到她的脚跳了一下。 进来房间的是岛村的妹妹。她看向我们,眯细了双眼,小小的手上还拿着像是睡衣的衣服。仍然躺着的岛村似乎在看到妹妹这副模样后,判断出她是要洗澡。 「你想先洗吗?真难得耶。」 岛村的妹妹没有回应提问,直接走进房里。然后把头撇向一边说: 「姐姐,我们一起洗吧。」 「啥?」 岛村听到妹妹的提议,便坐了起来。我也完全没预料到岛村妹妹会这么说,所以除了吃惊还是吃惊。 「你怎么突然这么说?之前不是还觉得很害羞吗?」 「偶尔一起洗有什么关系嘛。好了,走了。」 岛村的妹妹拉起姐姐的手。刚才提出疑问的岛村还是站起来,就这样半弯着腰地被牵着走。岛村看了我一眼,说:「那个,呃……我去去就回。」然后就这么不太能理解发生什么事地离开房间。背后失去依靠的我抱着双脚,像不倒翁那样滚来滚去。 岛村妹妹在出房门前也有转头看向我。 她不悦地皱起眉头,两边嘴角往下弯。 我知道是什么东西让她弯下了嘴角。 不论是那东西的出处还是产生的理由,我全都了解。 所以我没能出声制止或是追上去。我只是茫然地看着眼前有如照着镜子般的景象。 今天曾发生这种事情。 所谓「个性很像」,就表示我们突出的部分也在相同的位置。 若不调整相触的面,直接相互冲突,那当然无法咬合。 我也想和岛村的妹妹和平相处。但如果这么做需要我放弃和岛村有关的各种事物,就是错误的做法了。我不打算主动选择不正确的答案。 光是为了追求最好的结果而拼命寻找出路都老是换来后悔了,怎么能那么做呢。 「……和岛村一起洗澡,在同个房间睡觉……不过应该不是同床吧?」 我对岛村的妹妹抱有一种类似憧憬的情感。 从撒娇程度比我高却还不会被拒绝这点来看,亲妹妹这个身分果然很强大。那是一层屹立不摇的关系。 我持续带着清醒的意识,直盯眼前的黑暗。 这么做也没像平常一样微微有股睡意降临。这么一来,就真的会觉得夜晚很漫长。 「…………………………………………」 我只是这样单纯躺着的时候,突然在中途意识到了一件其实察觉得太晚的事实。 也就是我的一天有一半以上都是被夜晚所占据。 有一大半时间都是像这样独自度过的状况太奇怪了。以寻求岛村这方面来说,这样太奇怪了。 虽然我的日文也变得怪怪的,但我不特别在意这点。 要说我到底想说什么,就是明明是为了和岛村待在一起才来住宿,但一天当中有一半是和她分开的,不就让住宿的意义减半了吗? 就在一天快要结束的时候,我终于发现这件事了。 这时候我深深体会到什么叫作事情发生了之后才会知道该怎么做的道理。 所以我也应该在还来得及挽救时做出行动。 我还有明天。 我应该在这一天做些改善。 就是这一天,我要在这一天改变现况。 「…………………………………………呜………」 我这么下定决心,结果清醒得一直睡不着。 早知道明天醒来再下定决心就好了。我又后悔了一次。 隔天上午要去打工。 因为我是受雇于人,所以也不好意思直说自己假日那一天不能来。 这让我在岛村家跟她在一起的时间变少了。 不过,也不完全是坏事。 「路上小心。」 没有整理翘发的岛村挥手目送我离开。随后,平时总是单纯打开再关上的门就出现了一股力量。心里同时存在着,听到这道声音后便有办法踏出脚步的坚强意志,以及舍不得关上门的心情,让我感觉好像有股温暖的液体流往了胃的底部。 「我出门……了。」 好温暖。有种温暖的东西灌注下来,温柔地湿润我的背部。 「我……我要努力——!」 我握拳表达干劲。岛村先是惊讶得睁大双眼,接着便捣着嘴角笑了出来。难得我开玩笑可以得到还算不错的结果,今天说不定是个好日子。 我带着好心情走到外头,就看见万里无云的晴空正迎接我的到来。 果然是个好日子。 我踏著有力的脚步,思考着是什么东西生成了这股力量。 我为什么会把这段互动视作未知的事物,为此感到满心讶异与喜悦呢? 不用想,当然是因为我跟家人处不好。 若我主动走近他们,情况会多少逐渐产生变化吗? 虽然觉得为时已晚,但另一方面,看着感情很好的岛村一家人,也让我的内心冒出了一些想法。 想着想着,就抵达了打工地点。即使进到春天,在这里工作的成员也没有变化,而我打工时的装扮也依然是旗袍。不过自从这身打扮受到岛村夸奖以后,穿这件衣服就不是那么痛苦了。我拉着衣,等待客人上门。就算不痛苦,露出脚还是会让我静不下心。 明明穿裙子也是大剌剌地把脚露在外头,为什么会有这种心情上的差距呢? 开始营业十五分钟后,来了第一组客人。在他们之后,又来了一位独自前来的客人。就算没有特别注意,我的手脚也会自动动起来去接待客人。替客人准备湿巾、装好饮用水——这些习惯动作,就和单纯的作业程序没两样。这种行为没有继续下去的动机,却也没有停下的契机,是一种会不断持续下去的动作。 我把装好水的杯子放到独自坐在桌前的女生那一桌上。 「请在决定要点餐之后叫我一声。」我留下一句制式话语,正打算离开时—— 「嗯?」 原本看着菜单的女生突然抬头看向我。看起来不是要点餐。 我正困惑是怎么回事时,眼前的女生就露出微笑说: 「果然,你就是那个嘛,前阵子帮我捡到这个的人嘛。」 女生拿起包包,翻到另一面。我对挂在那个包包上的熊有印象。那是我在购物中心捡到的吊饰,而且跟挂在岛村书包上的是同样的熊。 这时我才彻底想起来她是谁。她是当时站在宠物店前面的女高中生。 「那时候真是谢谢你了。」 「啊,嗯。」 我也顺便想起自己曾决定要和岛村有个成对的东西。 回去之后再一起去买或许也不错。 今天真的都想得到、感觉得到一些好事。 是多亏接受了岛村家的恩惠吗?我积极地认定一定是这么回事。 「哇,好夸张的表情。」 「咦?」 我听她这么说才回过神来。女高中生看到我的表情后,惊讶地张大了嘴。 我连忙摸起脸,端正自己的表情。到底是露出了怎样的表情?——我被吓得慌到眼前一阵晕眩。 「本来还以为你很冷淡,原来你的表情也可以很柔和嘛。」 女高中生顺着我的反应傻笑了出来。 虽然我很怕问她真相,可是弄得自己苦恼不已更恐怖。 「我……我刚才是怎么样的表情?」 「唔……该说是缺乏紧张感的表情……吗?」 「这样啊……」 「整个松懈到不行,就像这样。」 女高中生把自己的脸往下拉。 嘴巴附近特别不像样,整个松懈到不行。 「……是吗……」 「嗯。」 「请在决定要点餐之后叫我一声。」 我从喉咙以外的地方挤出面对客人时用的声音。 我一说完,就赶紧离开了现场。我在耳鸣的折磨下拿起托盘。 被擦得闪闪发亮的托盘就像镜子一样,映照出满脸羞红的我。 我该说什么进门呢?下班回来之后,我有些犹豫该怎么做。 回到岛村家还说「我回来了」也有点奇怪。毕竟这不是我家。 我回自己家时不会说半句话。因为回到家的那个时段,家里没有半个人在。 要再说一次那句话也很怪,不过我还是决定选择说保险一点的话,然后打开门。 「打扰了……」 「哎呀,你回来啦。」 听到马上就有回应,让我很吃惊。 岛村母亲正在打扫玄关地板。我没想到会被回应「你回来啦」,意外得说不出话来。 看到岛村的母亲面露狐疑神色,我才终于吐出了卡在喉咙里的声音。 「您……您好,我回来……了。」 我下意识地用半吊子的客气语气回话。岛村母亲看到举止可疑的我,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 「抱月出门了喔,她说要去买东西。」 「啊,这样啊……」 我一开始还在想抱月是谁。那是岛村的名字。 仔细想想,就觉得这也许是个很有魄力的名字。 甚至有种高雅感。很难开口叫她抱月妹妹……抱儿? 「她马上就会回来了,毕竟那孩子很怕麻烦啊。」 「是……」 「不过她从小就很爱睡觉了。她真的是个像无尾熊一样爱睡的小孩呢。」 岛村的母亲深有感慨地说道。虽然我默默听着她说这些,但因为不是自己家,所以没有跟在岛村身边就会有种迷失居所的感觉。 这样我会觉得没有依靠,真的希望她可以早点回来。 「我们家的孩子在学校过得怎么样?」 岛村母亲再次向我搭话。我们家的孩子——也就是指岛村。 「怎么样是指……」 「她有乖乖去上课吗?」 岛村母亲转身面向我,不过没有停下手边的动作。 「有。」 「那就好了。」 我从她的讲法中感受到岛村的风格。语气相当干脆,没有任何留恋。 「我刚才也有提到那孩子很怕麻烦,要引导她很辛苦吧?」 咦? 「不,完全没这回事,那个……其实正好相反。」 「相反?」 「我才总是受她带领……带领?对,实际上是这样。」 虽然觉得这样形容有点奇怪,但我想不到其他的说法。 听到我这段话,岛村母亲像是听见玩笑话似的笑了一下。 「哎呀,真教人意外。」 她笑起来时的嘴角也和岛村非常相像。 接着可说是说曹操曹操到,某人打开了门。 「我回来了……啊,安达你回来啦。」 回到家的岛村话才说到一半,就换了一句问候。她手上拿着小小的纸袋。 「我回来了。」 「欢迎回来呀。」 再次问候后,岛村就发现了母亲的存在。她先是交互看向我跟母亲,才开口确认: 「你有说什么奇怪的事情吗?」 「嘿嘿嘿。」 岛村母亲的诡异笑声让岛村眯细了双眼。但她没有多说什么,直接脱下鞋子。「嗯……」岛村轮流看往走廊尽头和楼梯,最后说声「就去二楼吧」,就走上了楼梯。 我当然也开心地跟在她身后。这样看来,用「带领」这个词来形容说不定是正确的。因为我简直就像岛村养的狗一样,老跟在她的背后。 进到二楼的读书房以后,岛村说着「真是的」,拨弄着自己的头发。 「啊,对了对了。」 岛村仿佛借由碰到头发想起某件事一样转过头来。然后露出灿烂笑容。 「安达,你稍微蹲下来一下。」 「……?嗯……」 我照她说的弯起膝盖。接着岛村就伸手来碰我的头发。她手臂的影子盖住了我的眼睛,而我正讶异她不知道要做什么时,「像这样……」岛村就开始拨弄我的头发。她似乎是把从纸袋拿出来的某个东西别到了我的头上。岛村在弄好之后往后退一步,观察我的模样。 「嗯,这样发型就跟我一样了。」 「咦?」 岛村找来手镜,映照出我的脸。镜子里的我脸有点红,虽然这一点也许是一如往常,不过和平时不同的是我左边的浏海有用花朵造型的发夹夹起来。而我现在的发型确实就如岛村说的,和她一样。看来纸袋里装的就是这个发夹。 「因为发色变得跟你很像了,就有点想试试看。唔~意外的不像呢。」 她神情专注地看着我,害我羞得差点低下头来。而且,我不太懂岛村这么做的理由。岛村有时候会显露这种难以理解的部分,让我确定她果然是像爸爸。 但无论是出自什么动机,我很高兴岛村会为了我而去买些什么。 有点怕麻烦的岛村,竟会为了我做出行动。 这已经是用任何事物都难以取代的一个结果了。 我摸着将结果化为具体事物的发夹,这时,岛村以「啊,对了」作为开头,说: 「那个发夹给你,因为我有一样的了。」 「……咦?」 由岛村买给我,而且是和她同种类的发夹。 这不就是和她有成对的东西了吗? 岛村是考量到这一点,才这么做的吗?不对,看她本人的反应倒像是没有多想什么。搞不好她连我们谈过这件事情都忘了。 即使如此—— 光是这样,就让许多情感在我心中迸发开来。那些泡沫四散之后,便有种散发着光芒的东西流向深处。那东西带来了耳鸣和晕眩,也给予我一种难以言喻的高昂。 我的手臂颤抖了起来。为心里的情感不断颤抖。 「我……我——!」 「噎!」 结果就变成我突然抱住了岛村,还用力得像是要掐断她的脖子。 但是我无法制止这股冲劲。 「喜……喜欢——!」 「咦,有种既视感——」 「岛……岛椿啊——!」 我把所有意念注入话语中,就吃螺丝了。 「你说捣椿吗?」 这样会被说听起来好像跟吃的有关系。舌头上扩散开来的血味,味道真是糟透了。 「……是……倒装,嗯……」 我在冷静一点以后换一个说法。遇上这么重要的场面,我的舌头却这么不中用。 「还有,你之前就做过这种事了哟。」 「……嗯。」 我在最后先是加强手臂的力道才放开她。岛村看起来很平静……不对,似乎没有。 她一脸拼命忍着笑意的表情,看起来不是很平静。 「嗯~真有趣。」 岛村伸手摸着下巴,神情专注地注视着我。咦? 「你的脸。」 她不知为何在过了一段不长不短的空档后才这么说。我用表情询问她我摆出了怎样的脸,她回答: 「拉长的脸。」 我完全无法联想是怎样的脸。究竟是什么样的拉长法? 最近真的常常被人说我的表情有……缺失? 难道我平常就用奇怪的表情示人了吗? 我完全没有自觉,不过……真是那样吗? 可是我也没有方法能马上确认自己的表情。不对,我已经确认了。 因为岛村会告诉我。 「……先不管这个了。」 「可以不管吗?」 我抓住感到疑惑的岛村肩膀,要她坐下。我也坐到她正前方。 虽然头发上的发夹让我很开心,但我也很怕一去注意它,又会露出岛村说的「有趣表情」。接下来要拜托她的事情,得用更真挚的神情说出口啊。 「…………………………………………」 「安达?」 接下来会占掉今天这一天最多比例的是什么? 是夜晚。太阳已经开始下山,之后占最多时间的当然是夜晚。 而我昨晚领悟到了,最重要的是该如何度过这段夜晚。 所以—— 「岛村。」 「嗯?」 「今晩……要不要……一起睡?」 牙齿根部传来阵痛。感觉眼睛被往下拉扯,很干,而且很痛。 「我是想这样啦……」 我像是被责备的小孩一样缩起脖子,提心吊胆地等待岛村的反应。 我总是被「要是被拒绝怎么办?可是不说出口又无法把自己的意思传达给她」的想法弄得纠结不已。我的内心充满正面与负面的情感,但大多时候会是积极正面的想法夺胜。 我并非是战胜自己的懦弱。纯粹是岛村赢了而已。 「嗯,是可以啊。」 岛村干脆地同意了,令我差点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在作梦。 但我一摇头,感觉到岛村送我的礼物晃动的同时,察觉这是现实。 大概是因为岛村的肯定话语来得毫不犹豫的缘故吧,我到现在都还没有感受到冲击和成就感。 应该说,既然这样…… 既然会变成这样…… 「早……」 「早?」 早知道昨天也提议这么做就好了。我心里吹起一阵名为后悔的强烈风暴。 我没想到她会这么轻易地接受我的要求。 拜托她让我坐在双腿间的时候也是,岛村在一些奇怪的地方都不会有所抗拒。 应该说她平时就是这样了吧。她是个难以捉摸的人。 所以我才会在不断不断的努力之后,又失足—— 然后在无意识间勾到手,因而得以碰触到她,最后得到至高无上的幸福。 那天晚上洗澡时我很仔细地洗过身体,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想洗到变一个人。 结果我洗到皮肤已经不只是光滑,而是干燥的地步了。 「……总觉得我老是会出些差错啊。」 当蹲坐在铺在房间里的被褥上的我受到反省、自我厌恶与发烫脸颊的折磨时,岛村就把自己要用的被褥拿来了……咦? 「咦?」 我困惑到不小心说出口了。 「怎么了吗?」 岛村一脸疑惑地铺着被褥。彼此的床铺相邻很像在旅行一样,是很有趣味啦,可是……呃……我不敢说原来不是要睡在同张床铺上,只好摇摇头说:「没事。」 我期待太高了。我抱着脚,独自感到羞耻。 岛村大字形地躺上被褥。仔细一看,发现岛村的肌肤也浮现了淡淡红色。她似乎已经洗好澡了。 她今天也是和妹妹一起洗吗?这让我有一点点像是吃上败仗的感觉。 我们未来有机会成为甚至可以一起洗澡的好朋友吗?究竟要花多少时间,才能让岛村对我敞开心胸到那种程度呢?这条道路相当遥远、漫长,而且还很险峻窄小。 ……不,我也不是想看岛村的裸体。并不是。 我不奇怪。 不过这部分很难搞,我会想被岛村拥抱是基于想追求精神满足的愿望,却也需要肉体上的接触……我不太懂自己在想什么。 「不过,那个……这样没问题吗?」 我斜眼看向岛村。依然躺着的她,眼睛动了一下。 「什么东西没问题?」 「像是妹妹会不会介意,还有害她要自己睡之类的……」 这样好像我抢走了她的姐姐一样,有点过意不去。 「啊~没关系,她今天也有朋友来住。哈哈哈哈。」 岛村好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笑了出来。说要来住的是指那个水蓝色的女孩吗? 虽然她若无其事地出现在这个家里,不过她到底是什么人?岛村家的人看到她都不怎么讶异,而且也没人过问,所以我一直睁只眼闭只眼,可是一般根本不可能有那种发色。从可以跟那样的人是好朋友这点来看,岛村的妹妹或许也是有些特别的孩子。 跟她姐姐一样。我偷瞄毫无防备地躺下的岛村一眼。 虽然这话给我说很奇怪,但岛村的思考在某些方面上有点脱线。 她会有这样的感性,也许就是源自跟妹妹住在同个房间。 因为这样,所以我也被当成妹妹看待吗…… 如果我真的真的在她心中占有真正特别的地位,那我也很欢迎这种现象。 但岛村有亲妹妹。我不可能在妹妹路线上赢过她。 我不能就这么甘于现状。 不过今晚我要尽全力掌握这层关系带来的恩恵。 「啊,岛村,差……差不多……该睡了吧。」 仍蹲坐着的我没有确认时间,就开口这么提议。岛村惊讶地「咦」了一声。 「现在才八点耶。」 「咦,啊,真的耶……」 我听她这么说才确认起时间,发现现在才七点五十分。明明我的体感时间,已经是大半夜了。 已经是该早点入睡的时间了。 「因为我打工很累,也一直在打哈欠,不知道是否因为这样才会想睡,就觉得该睡……了。呃,而且明天还要去学校,要是迟到就不好了……之类的……」 我想编些很有道理的理由,不小心变得很激动。我想这个企图应该是严重失败了。 「你这不是很有精神吗?」 岛村觉得傻眼地压低视线。因为她说的完全正确,于是我又沮丧得蹲坐了起来。 我的内心不断匆忙地变化,真的开始觉得累了。 「不过我也不是睡不着啦。」 躺在被褥上的岛村像是觉得光线很刺眼似的闭上双眼,表情也变得很柔和。 说不定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岛村「喜欢的事物」。 岛村很喜欢睡觉……能知道这一点我是很高兴,但这个情报很难作为参考。 「那我们睡觉吧。」 听到可能是代替「嗯,算了」的一句话,我便转头看向她。岛村正在伸展身体。 「反正也没什么事情好做。」 岛村说完就站起来抓住电灯的绳子。 「我要关灯了喔,可以吗?要去厕所吗?」 「唔,嗯~关吧。」 「好喔~那,晚安了。」 关灯之后,岛村就钻进了被窝里。我也小声讲了一句晚安,她有听到吗? 我们马上就不再说话。到了这时候,我才慢慢开始讶异我们真的现在就要睡了。 脖子以上的感觉莫名清晰,好像整个人变成只有一颗头一样。 「………………………………」 我就这样往旁边滚啊滚的—— 我认真思考这能不能用自己睡相非常差蒙混过去。这借口有点牵强吧,嗯……很牵强,非常牵强。这就是毫无辩解余地的状况吗? 光是能躺在一起,就该感到满足了吗? 我跟她之间的隔阂不可能突然就全被填补起来。这让我脑里浮现「现实性」这个词。 ……不对。我悄悄摇了摇头。 正眼面对现实并没有错,但太过拘泥于现实而轻视理想,就是错的了。 不抱任何理想做出行动,究竟有什么意义呢? 那样不是行动,不是自己的意志。那叫作惰性。 我稍微抬起身子,偷偷观察岛村。 岛村闭着眼睛,呼吸也很稳定……已经睡着了吗? 我非常好奇地悄悄离开床铺。我爬近岛村身边,观察她的脸。我凝神察看岛村沉静、漂亮,又有如雕像的睡脸。 忍不住盯向她的嘴唇,眼睛底下就开始发烫。 我由衷希望可以听到她主动问我要不要一起睡。 不过,我当然不打算做任何事。我只是单纯在看着她。虽然因为以前作过的那个梦掠过脑海,害我心脏加速得快爆开了,但没有人保证不会出状况,所以不能做些没有经过深思熟虑的事情。 看,她马上就睁开眼睛了……睁开了? 她睁开眼睛了。我们在极近距离下四目相交。 「怎么了吗?」 似乎是我身体的影子一动,就吵醒她了。岛村一脸疑惑。 只要冷静回答她就好。反正我什么都还没做,之后也不打算做什么。 根本就没有什么好愧疚的。 「在想你是不是真的在睡了……」 「当然在睡啊,我都在被窝里了。」 岛村笑说我真是问了个怪问题。是啊,嗯。我打算赶紧退开。 但撑在地上的膝盖和手,却无法离开地面。 「……安达?」 我的身体耍任性地说办不到。 我的手脚拒绝那么做。 大概是因为还没忘掉只有头的知觉莫名清晰的感觉吧。 我实在无法主动扩大这段距离。 三、二、一—— 快动啊——心里的勇气对我如此下令。这股勇气并非率先冲在前头,而是用力往屁股踢了一脚。 这勇气真是不负责任。 我用伸长脖子的感觉往前迈进。 咚——我用脸扑上岛村的被褥。压扁的鼻子发出一阵干痛。 「你掉下来的方式好像小飞虫一样。」 后脑勺传来岛村的感想。下定决心抬起头后,发现我们之间的距离意外的近。 「可以……一起……睡吗?」 我不用婉转的说法,用发着抖的舌头拜托她。 现在是该由自己做出行动的时候了。就算继续等下去,也得不到任何结果。 岛村依然面无表情地轻轻说声「原来如此」。我正困惑她究竟了解什么时,岛村就掀开了棉被。我一用眼神问「真的可以进去吗?」,岛村就翻过身面向我,然后招手要我过去。鼻子的疼痛告诉我这不是在作梦。 要是我有长狗尾巴,现在一定左右摆动到几乎要断掉了吧。 我直接用僵硬的动作滚过去,钻进棉被里。 这么不顺畅的滚法让我只觉得绝对是洗过头,弄得皮肤太过干燥。 压在底下的左半身没多久就麻痹了。 我们睡在同一张床铺里,在极近距离下面对着面。感觉要是松懈下来,就会不小心慌得叫出声。 岛村露出灿烂的笑容。因为很突然,再加上距离又近,令我受到了一股冲击。 「怎……怎么了?」 「因为昨天晚上我妹也有钻到我的被窝里来。」 「……是……是喔。」 我在黑暗中为自己做出和岛村妹妹一样的行为感到羞耻。 「而且还一直缠着我要这样做呢。」 岛村伸出手,然后把手臂伸进我的头和被褥之间。 这是—— 我感觉到岛村手臂的温暖后,才慢半拍地理解发生什么事。 这是所谓的「臂枕」。 「姐姐的手臂躺起来怎么样啊?」 岛村用调侃我的语气询问躺起来的舒适度。我还没入睡,就觉得好像在作梦了。 「欲仙欲死」就是指这种情况吗?该怎么用言语表现这种令人陶醉的感觉呢? 「快……」 「快?」 「快哭出来了。」 我下意识地老实讲出实际状况。岛村脸上写着「这有这么让人感动吗?」,不过我对她轻轻摇了摇头。我没有很激动,而是正好相反。我的心情很平静。虽然有觉得很感动,但同时,我的内心也瞬间有股解放感扩散开来。 「感觉心情非常平静,而且平常绷得很紧的眼睛底下和胃的底部都变得很放松。」 所以才会被沉静的情感给玩弄得几乎要流下泪来。 「是那样吗?」 我点头告诉岛村就是这样。岛村没被快哭出来的我吓着,看向我的头发。 「你的头发还有点湿湿的。」 「嗯。」 因为我刚才焦急得坐立难安。但如今那份焦躁也已经远去了。 「这种有湿度的温暖会有种独特的舒适感呢。」 岛村的手抚摸着我的头发。光是这样,就让我受到一种黏稠液体的环抱。 那种液体大概是叫作幸福之类的名字吧。 「……我可以把手收回来了吗?」 「还不行。」 我像个耍任性的小孩般,抓住岛村的睡衣。 岛村盯着我全力抓住睡衣的手,轻轻叹了口气。 「要到什么时候才可以?」 「到我睡着的时候。」 我睁着眼回答。老实说,我完全没有睡意。 即使没有睡着,我的世界也在一种柔和的东西的怀抱之中。感觉轻飘飘的。 「真是个让人伤脑筋的孩子啊。」 岛村用像是在哄孩子的语调发出苦笑。不过,她没有把手抽走。 黑夜中,我在离她很近的距离下呼了两口气。映照在这双已经适应黑暗的眼中的,只有我非常重视的那个人。 「话说回来,明天要换座位了呢。」 岛村应该是并未多想就提出来的这个话题,对我来说却是出乎意料的一件事。 「咦,是吗?」 我还是初次听说。岛村在眼神短暂地疑惑游移后,才恍然大悟地说:「啊,对喔。」 「因为你跷课了,所以没听到这件事情。」 「啊,原来……」 是这样啊。我也理解到为什么自己不知道了。接着我立刻为要换座位这件事,惊讶得差点瞪大眼睛。 这下糟了。 明天就要换的话,根本没时间祈祷。 「安达?」 明明我想尽可能接近岛村,就算是一步,甚至是一公分也好,却无法好好祈祷。 要是我被排到最前面,岛村在最后面怎么办? 「如……如果我们的新座位能像现在这么近就好了!」 我想得到一些类似保证或是安心之类的话语,不禁向岛村寻求依靠。 但岛村却笑着出言否定。 「呃,真的这么近的话,会有很多问题吧。」 岛村很冷静。我从没看过她慌得不知所措的模样。 「那就像两个人坐在同一个位子上课一样不是吗?」 听她用随意的语气这么说,我有点沮丧。 因为我没能接受她用随意态度看待这件事的事实。 「反正船到桥头自然直啦。」 原来我的表情有不安到可以从外表看出来吗?岛村居然对我这么说。 其实也可以那么想。或许那种想法正表现了岛村的个性吧。 可是我要是想着船到桥头自然直,铁定会变回孤独一人。 所以—— 我直直面对、注视自己怀抱的不安及产生不安的理由,询问自己。 稍微想想,就会发现这件事其实很简单。 无论最后座位怎么安排,我们又会离得多远—— 「明天中午……也一起吃饭吧?」 也只要立下约定就好了。我先前一直没察觉到这一点。 「嗯,当然。」 岛村慷慨答应,让我「放心」下来。 透过话语、态度和温度。 「所以,你就放心睡觉吧。」 借由岛村这一句话,我内心的情感找到了出口。 听到别人要自己放心就能放心,这是何等幸福的一件事。 岛村她—— 应该丝毫没察觉我的愿望和心情上的微妙变化那一类的秘密吧。 但是…… 「安达。」 岛村闭上双眼,用温柔的语气呼唤我。 岛村她—— 到头来还是会在最后给予我所有我期望的事物。 「晚安。」 抵抗这段被迫接受的入睡时间,也是毫无意义。 于是我也闭上眼,渐渐沉入睡眠时的梦境当中。 「晚安——」 岛村。 我在最后小小声地呼唤了她的名字。 附录「日野家来访者3」 永藤大字形地躺在浴缸里。而因为是浴池,所以她当然是全裸的状态。 水平躺着的永藤目前最突出的部位是胸部。 可恶,一般来说会是鼻子吧,一般来说! 「浴池这么大真不错呢~」 「因为我们家很有钱啊~」 正在洗头的我随便附和她的话。永藤家的浴室确实很小。 她家本身就很有历史了,所以浴缸也必然是符合那个年代的大小。她家的浴缸小到连脚都没办法伸直。如果是以前就算了,现在的我跟永藤根本没办法一起进去。主要是因为永藤的关系。 「真幸福啊~真幸福~」 永藤摆动双脚表达她的喜悦。接着她的头去撞到浴池的边边,就沉下去了。 看来她觉得舒适到像是住旅馆一样。我有点担心她会不会说一阵子之后又要来。 之后我们洗好,就先坐在浴池边缘等发热的身体凉下来。 虽然我觉得明明是要冷却身体却贴在一起坐很莫名其妙,但也没有拉开距离。 「天空好漂亮啊。」 永藤半张着嘴,小声说出洗好澡后的第一句话。 「不觉得风大的日子很棒吗?因为晚上的天空也会跟着变得很晴朗。」 「嗯~?喔,是啊~」 大概是因为云会飘得很快,所以单调的夜空就变得比较有张力了吧。 虽然我实在不觉得永藤会想得那么深。 这家伙会把看见的东西一五一十地吸收进脑袋里。先不论是好是坏,她都不会掺杂半点自己的想法。 「而且这里因为庭院很宽广,所以景色也很辽阃呢。」 永藤说完又接着夸奖这个浴池是好地方。我个人无法同意她这番说法。 「我倒比较喜欢你家那样的大小。」 而且来回其他房间也比较轻松。永藤只是偶尔来一次,所以可能会感觉看到的每样东西都很新奇,但宽敞的房子住习惯了就会觉得麻烦多过新奇。要打扫房间也很累人。 「日野这想法真是奢侈啊。」 「我这样反而算俭朴吧?都说喜欢狭窄的房子了。」 永藤干脆地说了句「说得也是」。同时还不断晃着垂下的双脚。 「要来交换住的地方吗?」 「喔~这主意不错耶。」 要是可以说换就换,我还真想换一下啊。 真要换的话,我希望佣人和哥哥他们也一起搬过去。光是想像乡四郎哥在永藤家会怎么过活,就差点笑了出来。大概会连展示柜里的肉都摆得整齐到像用尺量过吧。说不定他意外适合住在永藤家。 想着想着,永藤突然转过整个身体面向我。 「你看腻天空了……吗?」 永藤抓起我的手,然后把我的手放上她自己的胸部……部……部…… 我的手掌没有引发任何声响,静静地贴上了她的胸部。当我被吓得不知所措的时候,永藤笑说: 「想说偶尔也让你摸一下。你很喜欢胸部吧?」 「呃……啥?我说……你啊……」 「我人很好对吧。不过,手指尽量不要乱动喔。」 这什么鬼提醒啊——我连耳朵都开始发烫。我动也不动地把手放在永藤的胸上。 我的手掌几乎没有感觉,只感觉得到永藤抓住我手腕的指尖。 「开心吗?」 「好热。」 热的不只是我的手,连脑袋也是。我不懂我们到底在做什么,羞得抬不起头。 「已经摸够了,谢谢你。」 因为我开始受不了这种状况,就把手移开。但我一这么做—— 「哇!」 永藤就抱住我的头,把我拉过去。我意外靠上了永藤的胸口。永藤身体和热水的温度直接传达到我身上,害都已经不再流汗的我又开始冒出汗水。 「你到底是怎样啊,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做些奇怪的事情。」 「日野真的很可爱呢~」 她像在疼爱玩赏动物般,隔着我头上的毛巾摸我的头。 亏你有办法这么轻易开口夸奖人啊。比起被她说可爱,她这一点更让我害臊。 我在任她随意摸头的当下,感觉自己好像触及了永藤的本质。 虽然小学老师把她当成不聪明的笨蛋,不过简单来说,这家伙就只是很老实罢了。 永藤会把看见的事物一五一十地吸收进脑袋里。 我想,即使是面对自己的感受及情感,这种态度肯定也不会有所改变吧。 我想不到该用什么方法抗拒这种家伙。 因为我没办法像她那样老实。 我费了好一番工夫,才终于吐出一句听起来语带讽刺的回答来掩饰心里的害臊。 「你真的是很喜欢我耶。」 「嗯。」 ……你多少害羞一下啦。 「今天的安达同学」 因为岛村露出几乎是毫无防备的笑容,于是我理解到这是梦境,并心想既然是梦,那应该拜托她做什么都会接受吧?没问题吧?可以吧?就下定决心地张开双手说:「抱……抱抱我!先摸摸我的头再抱一下,然后把脚……」结果岛村「咦~」地苦笑了一声,害我以为这该不会不是梦吧怎么办——而就在我慌得手忙脚乱的时候,却看见了漆黑房间里的天花板。我的心脏剧烈跳动到传出疼痛,让我不禁把手放上胸前。 「……………………………………」 我累了。 第一章「樱与春」 我闭着眼睛烦恼该装睡到什么时候。 我有发现阳光照在背上,也就是已经来到了早晨时分。但我在这道阳光下听到的不是小鸟的鸣叫声,而是安达的细语声。 安达正在祈祷。 说「希望座位能被排在岛村附近」。 她这么热切希望坐在我附近,我会很困扰该怎么反应。而且也不能随便爬起来。 难道升上二年级要分班的时候,她也是像这样一直祈祷吗?她那时候的愿望大概实现了吧。我想起安达在春天景色当中跳起来的模样。 突然——虽然想必就是安达,总之我感觉到有人翻身。接着,就有一只属于他人的手和我麻痹到没什么知觉的指尖重叠。那只手使力握住我的手。明明已经是春天了,安达的手却有点冰凉。 随后那只手不再有任何动作,而握着握着,那股冰凉感就渐渐消逝。 渐渐染上我的温暖。 我默默觉得这样有点可惜。 我摆动手臂,假装自己好像现在才清醒过来。安达的祈祷因此中断,我也从手臂上感觉到她的头移开。缓缓睁开眼睛,就看见眼前的安达紧闭着双唇。 她连忙移开原本握着我的手转向我,似乎以为没有被我发现。 她的脸呈现名符其实的樱花粉红色,而且感觉她头的位置比睡着前靠得更近了。实际上,目前她的重量也确实是压在我的手肘。我们之间的距离近到感觉只要翻个身就会撞到额头,很危险,我们两个的头会大力相撞。可以说我们的睡相都不差真是太好了。 「早安。」 「早……早……早安……」 安达的头僵硬地晃了晃。 眼睛完全睁开之后有些干干的,让我感觉到自己起得很早。 再怎么说,晚上八点就睡也当然会早起。反倒是一直睡到刚刚才醒的我可能有点睡太久了。但就算睡这么久了,还是有点想睡。一不注意就打了一个哈欠。 「你昨天……在做什么?」 「什么?」 安达忽然问起莫名其妙的问题。 「我在想昨天晚上,呃……岛村在做什么?」 她又一次提出了令人无法理解的疑问。当我正感到困惑的时候,安达的耳朵变得像煮熟了般赤红。 「你说晚上……呃,我不太懂你的意思。我在睡觉啊。」 我不就在你眼前吗?不是还把手伸出来给你当枕头吗?安达你没事吧? 还是说,其实在我没知觉的时候有发生什么大事吗? 或者是安达做了什么。等等确认一下脸上有没有被涂鸦吧。 明明我这边正体会身处恐怖电影情境的诡异气氛,安达却说着「那……嗯,那就好」,然后由衷感到放心似的缩起身体。她阖眼藏起湿润的双目,头靠着我的手臂,脸上则是露着平静神情。感觉她随时都可能睡着。 感觉好像也听到她的嘴巴说着「还好只是场梦」。 看她露出这种表情,我也不好意思摇醒她来追问详情,只好就这么沉默下来。 沉默持续了一段时间。但没有讲电话时那种有如落入深谷,被束缚手脚、限制行动的痛苦。我在头部的重量和手臂的麻痹中感觉到一股不明的舒适感,不禁打了个哈欠。被当作枕头的那只手的指尖麻得不时抖动。 日野和永藤也会像这样闲着同床发呆吗? 我隐约能知道那两个家伙会是什么情形,不过我们又是怎么样呢?我在可以动的范围内转头看向时钟,发现已经是不赶快起床准备不行的时间了。再继续鬼混下去,母亲可能会来叫我们。 安达不起来,我也没办法起来。但安达没有要起来的样子,依然闭着眼睛。稍微动动手臂,安达的脸颊就开始发烫,逐渐冒出红红的小圆圈。大概是因为她皮肤很白的缘故,马上就能看出她脸色上的变化。若在夏天晒黑了,她给人的印象又会不一样吗?而那样的情境,也不是遥不可及的理想。 为了看见那样的夏天,我现在该做的是把安达叫醒。 看起来一副睡眠不足的模样还得叫醒她令人很过意不去,但看来我必须当她的闹钟才行了。我有些大力地摇晃手臂。安达摇摇头表示抗拒。 她抓着我的睡衣一角,僵起身体做出抵抗。 这样的安达究竟哪里成熟稳重了? 真是个让人费心的孩子啊——我只能给眼前这个撒娇鬼一道笑容。 「慢着,小妞。」 正在玄关穿鞋子时,母亲叫住了我。就母亲对我的称呼来说,这叫法挺新颖的。 「把这个带去吧。」 她递出了长方形的包袱。「安达妹妹也拿去吧。」她也递一个包袱给安达。 我收下之后感受着包袱的触感,问: 「这是什么?」 「看了还不知道吗?」 「又有午餐了?」 「没错。」母亲竖起拇指。我很惊讶她怎么会突然替我准备便当。 母亲原本「呃~」了一声,似乎是想试着和我说明,但最后还是说「太麻烦了」省略掉解释。 「不用再留下来听我说话了,快走吧。不然会迟到喔。」 她说着「快走快走」赶我们离开。我心想,她到底是心境上有什么样的变化,同时看向安达。 安达半张开嘴,直盯着刚收下的便当盒。 经过这样一段事件后,今天也要很有精神地带着郁闷心情上学了。 话说回来——我搭在脚踏车后座时察觉了一件事。 「我们这是第一次一起上学吧?」 就算曾让她载我回家,我们也不会在上学的时候同行。安达不管自己正在骑车,仍然转头望向我。她小声回答「可能吧」之后还是盯着我看了一段时间,于是我不得已只好看往前方,替她看路。 上头有着点点光芒好似水珠的路树、建筑物墙上的脏污、人潮与车潮。拉着一条仿佛袖子般长长尾巴的白云,以及晒着我变回黑色的头发的炽烈太阳。我们正感受着比春天还热,却又比夏天时温暖的阳光全力照射。 五月已经在各种地方探出头来了。 通过住宅区后的通学路段在晨光日晒下,无论是美好或是脏污,都变得很显眼。 星期日过完后理所当然的,就得要去学校。我们觉得反正都要一起上学了,就干脆骑脚踏车双载过去。而因为安达也有带上来住我家时带的行李,所以她现在有三四个包包,而且还载着我,但骑车的她踩起踏板没有很吃力。就算在开玩笑,也难得会觉得安达很可靠。 「差不多该看回前面了喔。」 我用手指轻推安达的后脑勺。安达依依不舍地弯下嘴唇,把头转回前方。 随后我在准备收回手时,发现了留在手背上的一些痕迹。上头还留着一点让安达枕着的痕迹。皮肤上出现了枕头花纹压上去的轮廓。卷起制服的话,也会看到安达留下的痕迹吗?我隔着衣服抚摸自己的手臂。 我把手放在安达肩膀,观察起她的模样。她心里的紧张不是显现在脸上,而是出现在握着脚踏车把手的手上。她握紧把手的力道太大,手背的筋都浮出来了。大概是因为,之后在学校教室里要进行至少对安达来说是重大活动的换座位吧。 不对,其实还不曾换过座位,所以正确来说应该是决定座位吧。 祈祷能够对抗现实到什么地步呢? 不改动任何物体,只花时间在耗费精神力的行为会变得有意义吗? 包括想知道祈祷会有多大效果在内,我很期待座位的安排结果。 入学典礼当天好不容易赶得及看见凋零时期的樱花,现在已经不见半点影子了。 说起来,我有特别去注意过绽放的樱花吗?走在通往校舍的路途中,我偶尔会抬头仰望天空,思考着这种事。春假后来学校时,樱花大多会开始凋谢,视线反倒会飘往铺满地面的花瓣。 我说不定只晓得樱花树凋零后长出绿叶的青绿模样。 一旦开始在意,想看看的欲望也会跟着变高,但时钟的针不会再倒转回去。 我的人生当中,还会再经历几次樱花的绽放与凋落呢? 「……嗯……」 我轮流看向打开的签和写在黑板上的号码。 换座位的时间就在我东想西想的时候结束了。 大家要以名字的五十音顺序过去抽老师准备的签,再照着写在黑板上的数字移动自己的桌椅。我从落在我背后的视线察觉到,安达应该已经移好座位了。 我自己是要移到原本位子左边那一排倒数第二个座位。 而安达则是坐在我右边第三个位子。 「……好普通的结果。」 既不是变得非常近,也不是变得极端遥远。 虽然增加了一列的距离,可是前后的距离缩短了。照这样来看,祈祷到底算发挥了多少效果呢?在大家仍继续移动座位的嘈杂教室中,得以早早就定位的我托着脸颊偷偷观察安达的状况。 我一往旁边看,就和安达对上了眼。安达的表情没有太大变化,但她也没低着头,看来她对抽签结果还算挺满意的样子。安达正用呆滞无神的飘移眼神看着我,跟我在被窝里看到的眼神一样。简单来说,就是看起来很想睡。 她今天应该会一直是这副模样吧。我有些同情地露出苦笑。 之后,我在上课时间趁着老师说话的空档往旁边一看,就跟安达四目相交。 安达在和我对看一小段时间后,就耐不住地撇开了视线。但我继续看她,她就又再次往我这里看过来。即使中间隔着两三个人的头,彼此的双眼还是把焦点放在对方身上。接着,安达又把脸撇开了。 她低下头,慌张地用手指顺着课本内容移动。 恐怕就算眼睛有看见那些文字,她也没有看进脑袋里。 她摇摆不定的头发上附着我昨天送她的那朵花。 我在这样子的安达身上感受到让人心情平静的氛围,并将视线投向了有刺眼阳光窜入的窗边。 已经五月了啊——我感慨地眯细双眼。感觉就像升上二年级以后的生活,在我闭着眼睛时过了一个月一样。高中时期的四月只会再来临一次。五月、六月,还有今后的课程也不会再出现第二次。人生没有任何可以重新来过的手段。随着时间流逝的脚步加快,不管我愿不愿意,都会意识到这个道理。 能悠哉度日的时光,并不会无限延续下去。 铺满地面的樱花花瓣,或许正象征着我那些逐渐流失的时间。 安达一定是因为知道这一点,才会每天都拼命到甚至像被逼上绝路——我这样会不会太高估她了呢?而安达虽然偶尔会差点失去意识,却也不曾完全闭上她睡眼惺忪的双眼。看着安达努力的模样,我的嘴巴也自然而然地摆出笑容。 那就像是轻轻碰触春天的温暖般,去除了我胸口的郁闷。 啊,原来是这样啊——我稍稍逃离原来那股窒息感,得出这个答案。 未来……对,未来的某一天。就算无法做出明确想像,也无法避免它到来的将来。 一个根本没有春假的世界。 说不定身旁会没有任何人陪伴的未来。 我也会有不特别冀望,却仰望着盛开樱花走在春天之路上的一天。 在那之前,先满足于眼前绽放的樱花树也不坏。 我深信这样也不坏。 现在是四月底,已经没有任何地方的樱花还开着了。 所以我要在安达身上寻求「樱花」。 她那张侧脸当中,一定存在着樱花的踪影。 第二章「春与月」 台版 转自 深夜读书会 发布:深夜读书会 论坛:ritdon 这个世上真的有各种不同的孩子。大家就算身高一样,各自的特色也不会因此变得不明显,一眼就能看出每个人哪里不一样。总的来说,小孩子很可爱,会让人想去保护他们,一直保护到他们这些弱小的存在变得强壮起来。这令我莫名佩服生物真是种被设计得很完美的存在。 不过,她们比我小时候还要更有个性。 另一头甚至有个水蓝色头发的女孩子。和她一起玩的孩子总是戴着帽子。真的是有很多不同特色的小孩。不对,那个发色可以用一句「很多不同特色的小孩」来解释吗? 「小岛,等一下~」 下课时间有几个小朋友在走廊跟教室匆忙地来来去去。是大班里面最吵闹……不,是最活泼的小岛,还有老是跟在她屁股后面的小樽。 小岛会把双手伸向前面,一步步地跑着。她跑步的姿势还是一样特别。可是看着看着,就会莫名觉得温馨。小樽则是像在喊「万岁~」似的高举双手,一直跟着小岛。她也是个奇妙的孩子。不过她这样也很可爱。 虽然看着都很有活力的她们会让人心情愉快,但相对的也常出现惊险场面,一点也无法松懈下来。尤其小岛很鲁莽,她和周围的朋友们之间不会有道心灵之墙是很好啦,可是我希望她能好好注意一下建筑物的墙壁。为什么把手伸到前面跑步,还会常常撞到额头呢? 她们两个跑过教室中间。而看着这幅景象的,不是只有我。 我哄着其他孩子往她那边看去,就看到她果然正乖乖地独自坐着。 她把玩着黏土,直盯跑在前头的小岛。 今年大班的孩子里最麻烦的问题儿童,大概就是那个小樱了。她不会对其他小孩暴力相向,也不会添麻烦,但在其他方面上很难搞。她不爱讲话,反应也很淡薄,和周遭孩子之间的沟通上有点障碍。我也曾和那孩子的妈妈谈过,不过她在家大致上也是那样的样子。她妈妈也苦笑着跟我说「她是个很难懂的孩子」。真是那样吗?可是我当下没有反驳她。 她乍看之下确实是很难懂的孩子,不过,小樱待在这个教室里时,其实意外好懂她在想什么。小樱没有和谁很要好,却好像很在意不在乎那种事情,会直接跟她说话的小岛。但是,她不会主动找小岛讲话。 小樱明明就想和小岛一起玩,却总是不会主动开口。她会到小岛身边独自玩耍,一副希望小岛察觉想跟她玩的模样。看起来与其说是害羞,还比较像是不知道该怎么搭话。尤其小岛身边有其他朋友在的时候,她又会变得更畏缩。 跟那样的小樱相反,在教室角落玩得很开心的则是小晶跟小妙。她们好像在玩抱抱。 「唔唔唔……」 「小晶力气好大喔~」 被举起来的小妙笑得很轻松,举着她的小晶却是一脸红通通的。小晶不晓得是不是到极限了,一放下小妙后就立刻躺倒在地。小妙蹲到她身边,说: 「你很努力了哟~」 「嗯,我很努力。所以给我奖励~」 小妙抓起了小晶要求奖励的手。接着,小妙就用嘴吸住小晶的额头。于是小晶露出了满面笑容。 她们的感情真的很好,好到没有待在一起还比较稀奇。之前被带到小晶家的时候,真的吓了我一跳。她家是非常大的豪宅。而且路旁都是竹林耶,是竹子啊。害我一开始困惑到不行啊。 而且当时误以为出来迎客的人是位年少父亲,结果在问候完以后被客气地纠正说:「我是她哥哥。」这也让我困惑不已。 先不提很要好的那两个人,小樱正直直盯着小岛。小岛则是在跟小樽她们一起玩积木。她们正用可以像拼图一样组起来的积木盖房子。明明刚刚还在到处跑来跑去,一个不注意,就已经跑到别的地方去了。我由衷觉得当父母真的很辛苦。 先不管这个,让小樱继续这样也不太好,所以我决定出手帮忙。 其实我不希望介入孩子们之间的情谊,但看她这样,就觉得很可怜。 「小岛,可以过来一下吗?」 我呼唤正在专心盖屋顶的小岛。小岛就这么抱着积木过来。 「老师~我今天还没有弄坏半个东西啊~」 小岛把手放在头上,观察起我的脸色。 原来你有自觉啊。 「嗯,那样很好。那个啊,小樱好像也想跟你们一起玩耶。」 我看到视线一角的小樱颤了一下。看来她好像有在听我们说话。 「好啊~」 率直点头的小岛一步步跑向小樱身边。小樱吓得全身发抖。 她像是假装没有注意到小岛一样低下头,这时── 「我们走吧~」 小岛没有做任何说明就抓起小樱的手,要她站起来。小樱把握在手里的黏土放到地上,然后站起来交互看着小岛和我的脸。她的眉毛因为不安与喜悦交杂在一起,不断上下摆动。小岛直接拉着小樱离开,小樱也就这么任她摆布。 「积木给你,你可以从你喜欢的地方开始盖喔~」 小岛把自己拿着的积木给小樱以后,就回去继续盖她的房子。小樱脸上的喜悦随之消失,渐渐露出想哭的模样。她绕到离去的小岛旁边,拉起小岛的手。 「嗯?怎么了~?」 「我……我们到那边……玩吧……」 她说的「那边」,是小樱到刚才都一直坐着的,那个没有其他人的地方。小岛「咦~」了一声,举起手上的积木拒绝她。 「为什么?在这里玩就好啦。」 「到……到那边……」 小樱拉起小岛的手。「哎呀呀呀……」小岛差点就被拖着走,但还是留在原地。 插图p017 「大家一起玩嘛~」 「对啊~不要独占小岛啦~」 小樱遭到小岛和小樽的反对,肩膀开始抖动起来。啊,糟糕。 「小……小岛要和我玩啦,和我玩……」 小樱开始啜泣。哎呀呀……我很犹豫要不要再介入她们一次。 好像有点失策了。 她不是想跟大家玩,是想跟一个人玩。小樱的个性就是这样。 虽然很难说谁对谁错,但我觉得她真是个笨拙的孩子。 怎么说……她以后上了小学,交得到朋友吗? 「你要好好珍惜朋友才行喔。」 吓我一跳。旁边突然多了一个女孩,而且是水蓝色的。 她不是在另一头玩的那个孩子,不过头发也是水蓝色。她的头发跟那孩子一样冒着光芒,不一样的是发型。她的长发在后脑勺绑成了一个像蝴蝶的结。没有绑成结的头发就直接垂下来,有如一道奇幻风格的瀑布。她的身影很没有现实感,手上却拿着饭团。 三角形中心的昆布还岔出了饭团外头。 「大家都那么说,想必在地球就是该那么做吧。」 她身上斜背的水瓶摇晃着。明明外面在下雨,她的穿着却像是来野餐。 「喔……喔~!你是什么人~」 小岛也被突然出现的女孩子吓到了。而且还伸长了身子,想和她对抗。 「哼哼哼,凭现在的岛村小姐是敌不过我的。」 喝啊~她抓住小岛的手,开始转起圈来。她们两个一起转啊转的。 这是在干嘛? 她们转得比我预料的还久。最后是因为那个女孩的脚打结,才终于停下来。 「哇呀呀呀。」终于解脱的小岛被弄得晕头转向,身体摇来晃去。 「如何啊?」 这么说着的女孩脚步也很不稳。这孩子是怎么回事? 「你做什么~!」 「呵呵呵,没有控制力道轻重就突然做这种事情,当然会这样。」 她面露得意表情踩着不稳的脚步。 「不过,若像我这样有经过锻炼,就不一样了。」 原本摇摇晃晃的女孩瞬间直挺起身子。从后头看她身体紧绷的模样,就知道她也是非常勉强地在稳住自己的脚步。然后,她以稍微冷静的语调说: 「一个人在还不习惯的时候,无法做太难的事情。」 女孩说着看向小樱。小樱接受到陌生人的视线,就立刻低下头来。女孩看到小樱这样,不知为何爽朗地「哇哈哈哈哈」笑了出来。 我轮流看向小樱跟那名女孩。小岛也转着头,和我做出类似的举动。 ……原来如此。 虽然我完全无法理解她怎么会选择这样解释,但我这时候终于懂她想说什么了。 但小岛能懂她的意思吗? 小岛仰望那名女孩。小岛无邪的双眼彷佛要吸入她水蓝发色与双眼的光辉一般,染上相同的颜色。 然后──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不过我知道了。」 小岛点点头。 「我今天要跟小樱玩是也。」 不知道为什么,她的语调有那么点像武士。是受到总戴着帽子的那孩子影响了吗? 那孩子有时候会用奇怪的语调说话,不晓得是在模仿谁。 但从小岛有办法做出这种判断来看,她应该确实了解到女孩想说什么了。 小岛一转身,小樱尽管流着泪珠,表情也变得明朗起来。 她的嘴角上扬,双眼轮廓也跟着张大。 「可是,等我头不会晕晕了以后,你也要跟大家玩喔。」 听到小岛这番话,小樱微微点了头。接着,小樱又拉起小岛的手,走往摆着黏土的地方。平时都是拉着别人前进的小岛,竟然会被容易畏缩的小樱拉着走,这也是幅挺有趣的画面。可是小樽就不觉得有趣了。她喊着「你干什么啦~!」,看起来对小岛被抢走很不满。唔……要所有人都好好相处真困难。 要是老师代替小岛加入,她会欢迎我吗?应该有点微妙吧……我苦恼地抓抓头时,刚才的女孩不知道什么时候跑来我旁边了。她挺起胸膛,发出哼哼哼的笑声。 「在特别篇里面,我可是负责调解纷争的人喔。」 这个说着怪话的孩子比其他小孩还高。我们班上有这样的孩子吗?不对,我没有受托照顾这个女孩。 「你是从哪里来的?」 她很开心地吃着饭团,可是午餐时间已经过了吧。 「但这只是如果她们在这个年纪相遇,就会演变成这种状况的故事,并非过去实际发生的事情,完。」 「那个……?」 「你要喝吗?」 她从水瓶倒出饮料递给我。「咦?呃……谢谢。」我接过她给的饮料,喝了一小口。这是甜到会让人以为是原汁的乳酸菌饮料。女孩很享受地喝光饮料,中间完全没有停下来。 「不过小同学不在,真是太可惜了。」 她这么说着,又踩着轻快脚步离开了。结果是个都不听人说话的孩子。 还真是个可爱的可疑人物……就这样放过她没问题吗? 「小樱想要做什么?」 和小樱一起捏着黏土的小岛这么问。 「要……要做什么……好呢?」 回答这个疑问的小樱声音中微微听得出喜悦。 她确实有足够的感受性去了解小岛那份类似温柔的心意,而且── 虽然显得不自在,但她露出了笑容。 嗯──看见这幅景象,卡在胸口的不安也滑落到了胃底。 她是个问题很多的孩子,也是今后一定会吃上不少苦头的孩子,但是── 既然知道这一点,那她也一定知道该往哪个方向努力了,不会有问题的。 既然知道怎么露出笑容,那就不会有问题的。 第三章「月与决心」 我第一次对暑假感到一种类似不安的感觉。长期休假可以远离存在于平日的规则,体会彷佛投身水中的那种暂时性的解脱感,但今年那股落进水中的感觉却让我内心焦躁不安。在水里的我不断挥舞手脚,寻求依靠。 今天是第一学期最后一天,结业典礼。我在教室看着岛村。我看着她,发现她打了一个小哈欠。她在擦拭泪珠的时候和我四目相交,所以我立刻移开了视线。这应该不是什么亏心事,为什么我总是会不禁低下头呢?是怕被发现我在看她会很难为情吗?不对,这早就为时已晚了,不如不要逃掉,一直看着她就好了吧?呃,可是……我的头一下抬起来,一下低下去,动来动去的。可是好难为情,有某种因素让我难为情到不行。 内心好纠结。掌心跟后颈冒出了冷汗。 我说不定是整间教室里最忙碌的人。 也可以说单纯是我慌张过头了。 我在班导和大家讲话的时候整理书包,一结束就走往岛村的座位。岛村似乎预料到我会这么做,也立刻看往我这里。我用不自然的动作举起手,正要和她打招呼的时候── 「安达只要一和我对上眼,就会马上看别的地方呢。」 我正面吃上了岛村的先制攻击。啊唔啊唔……我的嘴唇像在空转一样不断张合的期间,她又说: 「好像小动物逃回巢里面一样。」 岛村笑着这么说。听她这么说,我也不知道是不是该感到害羞。我不懂她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说出这句话。既然在笑,那应该也不是太糟的情况,但若是被取笑了,那就该深深反省。怎么办?怎么办?在我烦恼的时候,岛村已经拿起书包站起来了。我略过讲「我们一起回家吧」的步骤,直接走在她旁边。 「喔~喔~」 岛村抬头看我,发出奇怪的感叹声。 「怎……怎么了?」 「我在想你今天也别着发夹呢。」 听她这么一说,我下意识地伸手去碰别在头发上的发夹。我轻轻抚摸岛村送的那个花朵造型的发夹。 「你很喜欢吗?」 她这么问以后,我连续点了好几次头。岛村看我这样,就笑了出来。 岛村头发上也有的花朵装饰让我胸口带着一阵温热,一步步走着。当我们走到楼梯附近的时候,我突然感受到一股再这样下去会什么都没聊到就得分开的危机感。身体有些发寒,冒出了大量冷汗。 「啊,那个……已经进暑假了呢。」 「嗯,是啊。」 我们一步步地向前走。还有什么话题好聊……蝉好吵?不行,这绝对聊不下去。 「放暑假的岛村有什么预定行程吗?」 不小心变成奇怪的语调了。岛村稍稍弯起背脊。 「我没有什么预定行程喔。」 她配合我的语调回答,让我觉得有点羞耻……啊,既然这样──我又抬起头。 「那,我可以传邮件给你吗?」 「可以啊。是说你平常就有在传了嘛。」 「是没错,可是暑假可能会传很多封……呃……」 「当然没问题啊。」 岛村和渐渐被逼得毫无余裕的我不同,看起来一派轻松。 都说到这个份上了,那也问问看其他的好了──内心有股贪欲涌了上来。 「还有,如果有空,可以偶尔……一起去玩吗……?」 「尽管来吧。」 岛村轻轻敲了我的胸口。我感到放心,却也有点……有点站不稳。 现在的我就是轻到被敲一下就会摇晃,根本是空心的。 呃,我也不是因为被岛村碰到,就开始慌起来。 不是那样。 我感到不安的原因,就在岛村身上。 暑假时和岛村之间,会少掉学校这个交集点。要是什么都不做的话,就会完全没有接触机会。 就连蝉也会为了传承自己曾经存在的证明,而拼命鸣叫。 我必须稍微向蝉看齐才行。 走下楼梯,在鞋柜前抓紧了鞋子的我,出声呼唤她。 「岛村。」 「嗯?」 岛村转过头来。她的脖子渗出了一点汗水,衣领也解开了。 鞋柜这里的昏暗和从门口射进的光芒相互交融,创造出前往夏天的入口。 受到那幅光景吸引,感觉意识随时都会消散而去的我说: 「我在想,暑假的时候……如果……能和岛村变得更要好就好嗯。」 脑子开始过热的同时,整段话后半的讲话速度也跟着快起来,导致舌头打结。 「嗯」是怎么回事……我自己一个人在那边肯定个什么劲啊。 「变得更要好啊……」 岛村露出不解的模样,反应不太乐观。在我眼中看起来就是这样。 可是要是在这时候讲一长串具体内容,岛村会摆出什么表情呢? 像是一起去游泳池。 也想和她一起在路上随便逛逛,再去咖啡厅喝茶。 她会觉得很恶心,还是被吓傻呢?我脑海里没有她会接受这种要求的天真想像。 一站到岛村面前,胸口就开始传出剧烈悸动。这股悸动会成为让自身内心踏出坚强脚步的推动力,却也会直接撼动心灵的根部。我心里有种害怕自己伸出的手随时都会被拍掉的消极想法。 但是…… 岛村对我露出微笑。 「啊……」 「虽然不太懂是怎么回事,不过我会期待的。」 今年的夏天,就在她这份笑容下开始了。 一个很不稳定,让人无时无刻都想跑起来的夏天。 暑假是个很棒的东西。要说哪里棒,就是早上不用逼自己起床。 「明明就不用逼自己起床……」 我懒散地趴在厨房桌子上小声抱怨。时钟的指针指着早上七点。 昨天和安达讲了很久的电话,让我的眼皮又更沉重了。 「洗碗很麻烦,吃这个就好了。你想睡就等吃完再去睡。」 把我叫起来的元凶──母亲迅速准备麦片并递过来。之后看到把牛奶加入麦片的一幕,输给乾渴喉咙抱怨的我,还是坐起身来了。 「早上的姊姊真的很没骨气耶。」 妹妹用一副很了不起的模样批评我。这家伙一大早就很有精神。听说她六点就起床了,还有去参加广播体操。原来那个广播体操还有在附近的停车场举办啊。 话说回来,我妹到底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变得不会用可爱的语气叫姊姊了呢? 「这个椰果口味真是好吃极了。」 好吃好吃──一旁吃到咂起嘴来的家伙,头发飘出了轻飘飘的光粒。 是社妹。好像是我妹在广播体操会场找到她,就一起回来了的样子。不要随便把这家伙捡回家。 而且还用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吃着麦片。 「嗯……」 她吃东西的模样看起来好幸福啊──我看着社妹那好像很柔软的脸颊。 感觉有种让人无法移开目光的魔力。 我对社妹的感慨,要说是「对他人的感想」又不太一样。因为我发现她的举动很像小时候的自己。那种把手伸到前面的跑步方式根本一模一样。 就算无法全盘肯定她的作为,却微妙地有种想在一旁守护她的心情。 母亲会没有多说什么,还有妹妹会黏着她,或许就是在她身上看到了我的影子。 想到这里,就觉得心里闷闷的。 我在这样的状况下吃过早餐,然后刷牙洗脸。目送忘记作业存在的小不点们开开心心出门后,我就钻回还没收起来的被褥里,准备继续睡。虽然我妹是盖毛巾被,但我连在夏天也是盖棉被。若问我「不会热吗?」,那当然是热到不行了。可是有点厚度的棉被,盖起来才会有种安心感。难道我在棉被上感觉到了母性吗? 我一钻进被窝里躺下,电话就响了。安稳时光像被算计好了似的打断,让我的脑袋瞬间变得很沉重。「唔咦……」听着铃声的我虽然发出哀号,却也觉得就这么不理它,之后心里会挺不舒服的,所以我还是慢慢爬出来拿桌子上的电话。拿的时候手还撞到了桌角。 「……啊,我猜错人了。」 我还以为是安达,结果是樽见打来的。记得我们上次见面是差不多两星期以前吧。 其实现在樽见常常约我出来见面。 每次见面都会发现新事实,或是发现我们真的没有变。 偶尔接受这种刺激也不坏。 我接起电话。随后就听见了樽见的声音。 『嘿小岛。』 「嘿。」 她的问候跟我的名字连在一起,感觉就像变成了另外一个人的名字。 『你已经放暑假了吧。』 「嗯,是啊。不过,我想现在哪里都在放暑假吧。」 这么问的樽见也放暑假了吧。她有参加什么社团吗?我不记得有听她提过。 ……不对,有提过吧?她说不定曾在我们之间还存在着无法填平的不自在感时提过。若是那样,或许我不记得也是理所当然。 我像这样正当化自己的健忘。好像永藤一样。 『你现在还好吗?』 「还算不错。」 我说不出自己其实正想睡回笼觉,只能回她一声「哈哈哈」的乾笑。 『啊~呃……你期末考试考得怎么样?』 「哈哈哈哈。」 讨厌~小樽你怎么问这个呢~ 我听到附近有蝉在鸣叫,于是便抬起头。外头刺眼得,好像有个装着光芒的桶子打翻了一样。 我周遭都是些一大早就很有精神的家伙。还是说,是只有我没精神吗?可是就算打起精神,我又有什么事好做吗?想到这里,眼前景色就模糊起来了。 『那个啊,小岛,你不介意的话……你真~的真的很不介意的话啊……』 「嗯?嗯,什么事?」 听她做这种开场白,我就不禁稍稍抱起慎重态度。感觉她好像会把什么不得了的东西推给我。 不论那是善意,还是充满恶意,都会让人觉得有点沉重。 在感受到一阵吞了吞口水的气息后,樽见说: 『要不要……一起去下星期的烟火大会?』 今年的夏天,就在这道邀约下开始了。 一个让人仰望天上蔚蓝,想像着彼方景色的夏天。 「今天的安达同学」 我写我写我写我写我写。擦掉一点。 我写我写我写我写我写我写。 我写我写,擦掉。我写我写我写我写我写。 我写我写我写我写我写我写。 写好了。应该说,已经写不下了。 第四章「决心与友人」 我拿起两个晚上下来的成果,确认写好的成品。 『再到岛村家住一次。』 『和岛村一起去买东西。』 『牵岛村的手。还有,要玩得很热络。』 『和岛村一起去游泳池。去海边有难度?太远?』 『岛村……』 这是我暑假想做的事情清单。形式上主要是……应该说全是和岛村一起做某某事。 我写着这些的时候因为很烦恼,所以没什么感觉,但现在重新看看整张清单,眼睛就不断注意到岛村的名字。而且怪不好意思的。我到底写了她的名字几次啊? 剩下的空白已经写不下要做某某事的部分,于是我就用岛村两个字把空白写满。 我搞不懂自己在做什么。我只能对睡眠不足引发的谜样行动感到疑惑。 但我依然觉得这不是错误的行动。暑假,还有岛村。我知道这两个要素在脑海里占了很大一部分,但它们并没有被线紧紧系着。总觉得不好好注意,就会像夏天的炎热让脑袋昏沉沉的那样,就这么茫茫然地逐渐消逝。 那么一来,等到夏天结束时,剩下的就只有后悔了。 比以往无所事事的夏天还要凄惨好几倍这种事情,我可不想体验。 难得我遇上了岛村。难得夏天又来临了。 因为这样,我便利用文字来整理心思。虽然我花了两天才写好清单。 一起出门到哪里玩──我的清单上好像大多都是以这点为基本。稍微仔细想想,我暑假也没其他事情好做。而两个人一起出去玩,肯定可以证明我们很要好吧。 「证明啊……」 要是真有那种东西就好了。要是得到了,我应该会带着它到路上炫耀。 让看不见的事物显现的东西……是类似温度计的东西吗? 我看向时钟。已经快到打工时间了,于是我把清单慎重地放回桌上,前去换衣服。我在换衣服的时候想到自己忘记吃早餐,不过算了,没差。 老实说,我继续打工的理由相当薄弱。不过总比什么都不做好吧,而且先存点钱起来,万一有需要钱,也不会烦恼。 我只因为这点动机才开始打工,也存了不少钱,可是我到现在还想不到该把这些钱用在哪里。 虽然和岛村出去玩的时候不会有金钱上的困扰,但那种机会本来就不多。 即使如此,我还是没有辞掉那间店的工作,是因为想到岛村一家人可能会再来光顾,心里就有些期待。虽然也会难为情,但是,岛村曾经夸奖穿着旗袍的我,所以我会觉得穿给她看也不坏。这让我抱起一丝期望,期待岛村会不会感受到我的魅……魅力?魅力是怎样?总之就是类似那样的东西。若贪心一点,我会希望不只是我单方面地接近岛村,而是她也会一步步亲近我。 我认为所谓「变得要好」,可能就是这么回事。 这件没有人教我,也不曾试图去学的事情,我现在却在努力学习。 要到什么时候,才能抵销掉太慢起跑造成的落后呢? 「…………………………………………」 不晓得是不是我一直写着岛村岛村害的── 我好想听听岛村的声音。 下班以后打电话给她看看吧。 就算没什么好聊,我也希望告诉她我很想听听她的声音。 虽然我没有可以不语无伦次的自信。 感觉到自己早早就开始心急到迫不及待的我,发现犯下了一个失误。 要是在下班之后才想到这件事就好了。 我拿着脚踏车和家里的钥匙,打开通往外面的门。 走到没有冷气的外头,我才想起今天的天气也是非常炎热。 在蝉的迎接下,我受到了炎热空气的环抱。 我的心情真的就像是打开了通往夏日的门扉。 感觉好像蝉就在脑袋一角鸣叫一样。也很像射进房内的强烈日光的声音。 天空和建筑物的轮廓相当清晰。色彩虽然不鲜艳,但色调很强烈。 我不喜欢炎热天气,不过我喜欢这种夏天的景色。 「姊姊,你在做什么啊?」 经过一旁的妹妹疑惑地对在窗边发呆的我问道。 「……嗯~没做什么。」 我想起了去年的夏天。当初埋葬蝉时感受到的土壤温度,又回到了掌心上。 距离第一次见到安达那天,已经快要一年了。已经过这么久了吗?我实在没什么实感。等回过神,我已经是高中二年级的学生,再一年半就要毕业了。 大学……我大概不会去读吧。未来的我,究竟会在哪里做些什么呢? 状况一定会变得比现在更麻烦吧。 光是想像,就忍不住叹气。 「啊,岛村小姐和小同学都在。」 在我妹进来房间以后,社妹也进来了。最近变得很常在家里走廊上遇到这个奇妙的小妹妹,几乎没事就会待在我家。她会毫不客气地在我家吃饭跟洗澡,不过还是会回家。虽然觉得她好像还不会回去,可是只要一到晚上,她就会不知道跑去哪里。到了早上,又会发现她不知不觉中已经躺在我家了。 「啊,对了,姊姊、姊姊,听说有祭典耶。」 我妹递出她握着的一叠广告。大概是夹在报纸或联络板里的广告吧。我收下来一看,发现是烟火大会的广告。是我跟樽见约好要去看的那场。商店街的人也会去那里摆摊,所以虽然我们这里跟烟火大会会场有点距离,他们还是发了广告给每户人家做宣传。我拿过广告,看向标着周末夜晚的举办时间。 「这是什么?」 社妹从我妹旁边看向广告,然后马上提出疑问。 「烟火大会?烟火?」 原来你不知道烟火是什么吗?不对,社妹知道的事情反而比较少。 从她不了解一些常识这点来看,我觉得她也可能是外国小孩,可是她的日文又讲得太流利了。与其说她的知识有所偏颇,应该说根本极端到不可思议的地步。她就好像是透过在地球上横着走根本就走不了的路,来到了这里一样。她有着纵向的深度。 社妹「唔唔唔」地露出思考的模样后,就捏住并拉起自己的鼻子。 「那是鼻子变长~」(注:日文中与烟火大会发音类似) 「喔,原来不是这样啊。」 听到我妹这么说,她立刻放开手。 「烟火是那种会『砰──』地有火花炸开来,很漂亮的东西喔。」 「喔~喔~喔~」 感觉根本不懂的社妹敷衍地点了好几次头。看我妹这么开心的样子,我知道她想要做什么了。 「你想去吗?」 「要我跟姊姊一起去也可以喔。」 为什么我妹总是摆着这种很了不起的态度呢?而且只有在我面前会这样。 「呃~其实我跟朋友约好要一起去了。」 「咦~!」 我妹尖声喊道。她伸长双脚,踮起脚尖。 「朋友……咦~!」 隔了一小段空档后,她又一次表达不满。就算你惊讶成这样也没办法啊,姊姊也是有自己的行程的。 虽然我懂她的心情啦。 因为不跟我去的话,我妹也没办法去祭典。 父母应该不会允许我妹晚上自己出门吧。 而父母又是会怕麻烦,很不喜欢人潮的人。 「我可以跟你一起去喔。」 社妹出手解救──她本人是以一副要帮助我妹的模样扠着腰。她也稍稍挺高了刚才捏长的鼻子。我是很高兴她有这份心意啦,但根本无法解决问题。反而还更让人不安。 我俯视嘟着脸颊的妹妹,抓了抓头。 她只要一闹起别扭,之后要让她消气就很麻烦。 「啊~那你等我一下。」 她会不会很排斥呢?感觉会。不过还是问问看好了。 我拿起电话,从履历里面找出上一个打来的人,按下按钮。 等了大约两秒以后,电话就通了。 『小岛?怎么了怎么了怎么了?』 她的反应很着急,可以感觉出她是用跑的来接电话。 「不是什么值得你这么着急的事情啦,总之先说声你好。」 『嗨。难道是那个吗?突然不方便去了?』 小樽完全静不下来。但是算比安达冷静吧? 樽见就像是踩着很大的脚步声前进,安达则是原地踏步的感觉。 「不是不方便,啊,不过的确跟烟火大会有关。我可以带妹妹跟其他人去吗?」 樽见没有马上回应。她果然不想这样吧──我露出苦笑。 虽说是朋友,但和朋友的妹妹一起逛祭典,大概会觉得有些不对劲吧。 毕竟是先跟樽见约好的,只能叫我妹放弃了。我正要回头告诉我妹时── 『其他人……是什么意思?』 樽见用有些僵硬的语调这么问。 她最在意的是这一点吗?樽见注意的地方还真特别。 「嗯~这很难说明……算是我妹的朋友吧。」 虽然先认识她的人是我。我们之间的关系相当微妙。 『妹妹是吗……这么说来,小岛有个妹妹呢。』 「嗯。你最后一次见到她是在我们真的还很小的时候,你还记得她吗?」 『我是记得你有个妹妹。不过她应该也不知道我是谁吧。』 当然喽──我肯定她的疑问。我妹那时候只要遇到樽见来家里玩,就会躲在房间里不出来……咦,好像跟现在差没多少?不过,她就是这点会让人忍不住会心一笑。 「那,可以带她们去吗?你不想的话就算了,嗯。」 反正还有其他晚上办的祭典,改天再带她去就好了。虽然可能不会有烟火啦。最近很少放烟火,晚上听到烟火声的机会没有以前那么多了。 但这个时期还是差不多会一星期放一次烟火。 『……可以啊。可以啊。不错啊,嗯。』 樽见了解我的意见后,便接受了这个提议。 老实说,我很意外。 「谢谢你。」 我有点犹豫要不要跟她说对不起。可是又觉得这没什么好道歉的,就不这么做了。 『哎呀~没关系啦,我只是……呃……该怎么说呢,就是那个啦,只是想和小岛一起玩而已!』 「是吗?」 你也用不着逼自己积极正面成这样吧。 『啊~嗯,嗯……嗯,没关系,反正是小岛的妹妹嘛。』 是我妹又怎么样了吗?在意这一点的我再次跟她说声「谢谢」,准备挂断电话。不晓得是不是察觉到我想挂电话,话筒里又传来樽见很快速地讲着「啊,小岛小岛」的声音,于是我又把电话摆回耳边。她这种连续叫我名字两次的呼唤方式,让我想起了以前的樽见。 『我很期待那一天,你可别忘了喔!』 樽见留下很犀利的一句话,就主动挂断了。她和安达不一样,在这种时候很乾脆。 不过,她刚才那段话实在很难判断是在表示期待,还是在提醒。 难道她怕我不小心就爽约了吗? 暑假才刚开始而已,我脑袋里的螺丝可没有松到那种地步啊。我在心里反抗她的疑虑,同时转过头。 我不理会捏着鼻子在玩的社妹,对我妹说: 「所以,你要一起去也没关系。」 「喔~」 我妹收起原本嘟起的脸颊,出声吐出空气。 「不过我才想问你,你不介意我朋友也要一起去吗?」 毕竟我妹对家人以外的人,甚至是对亲戚都会很冷淡。 我妹微微点头。我真希望她也差不多该慢慢克服自己怕生的毛病了。 不然……嗯……安达的状况又跟怕生不太一样吧。 「你说的朋友,是前阵子来住的人吗?」 妹妹这么问我。说是前阵子,其实也过挺久的了,总之她好像在问是不是安达。 「是另一个朋友。」 「是喔……」 我妹做出很冷淡的反应。你那什么态度啊? 「既然是岛村小姐的朋友,那也等于是我的朋友呢。」 「…………………………………………」 另一个人则是摆着无忧无虑的笑容。 「好朋友机器人,喀喀喀!」 「那什么啊……」 我对不懂在兴奋什么的社妹感到傻眼,而我的视线也在游移。 在相当遥远,并逐渐吞噬过去的大海中游移。 听到以前自己说过的话被原汁原味地重现,就觉得很不自在。 是因为跟我很像,才会说出这种话吗? 还是因为她会说这种话,才会觉得她跟我很像? 我悄悄在大海中找起两个身影开始重叠在一起的起点。 烟火大会啊……就算在上班,这个词也一直不肯离开脑海。 可是,我也不是要在被烟火点缀的夜空下走动,而是要接待那样的客人。 我打工的地方──挂着创意新中华料理这种史无前例的招牌的这间店,似乎也要到祭典摆摊。而我因为一句「你来帮忙一下吧」,就被迫去摊位那边帮忙。我是很想拒绝,但我一打算拒绝,店长就会很过分地开始假装自己不懂日文。结果,我还是顺着店长的意思做了。 到摊位帮忙,会有薪水拿吗? 不过,烟火大会和祭典真是个盲点。 讲到暑假,我就会直接想到游泳池跟大海,根本没考虑过祭典。大概是因为我记得自己曾去过游泳池,却没有去过祭典吧。我和父母之间没有建立起会被他们带去逛祭典的关系。而我在想,这时就先不深入考虑这件事,和岛村一起去烟火大会这个主意怎么样? 很不错啊──原本就很耀眼的夏日景色化作光之洪水袭来。隔着玻璃观望朦胧的夏季道路的时候,甚至感受得到彷佛飘荡于高温与阳光热浪间的美感。我平时毫不在意这个世界的样貌,现在却可以用宽广的视野看待并给予肯定。光是抱着积极正面的心情,心灵就能变得相当宽容。 「所以,你要记得过来喔。」 「……我知道了。」 下班的时候,走路像企鹅一样的店长这么叮咛我。 要是不用负责这个,就可以约岛村一起去烟火大会了。 可是没有突然冒出这份工作,我根本不会意识到烟火大会的存在,世事真难顺心如意。感觉好像很顺利,又好像很引人焦急。我有时候会痴心妄想着可以只把各种事情好的地方抽出来,连结在一起,过着开心的生活。 「话说回来,我们要卖什么呢?」 「炸物。」 「啊,是……」 是店里总是会有的那个像棍棒一样的细长炸物。我不懂哪个部分是创意新中华。 换好衣服以后,我先在离开有冷气的更衣室前打开手机。 然后打电话给岛村。 我每次都会先传邮件问可不可以打电话过去,不过今天就省略了这个步骤。 等待电话打通的期间,心里冒出的少许紧张感让指尖麻痹了起来。感觉像在做一个小小的冒险。 过了一小段时间,心中激昂也抵达了目的地。 『喂喂,你好。』 「啊……」 岛村。是岛村的声音──我不禁抬起肩膀。 好像身体某个乾涸的部分逐渐受到滋润一样。 我可以如实感受到疼痛与悸动同时复苏,不顾这么做究竟是好是坏地渐渐活化。 『啊,嗳!』 「咦?什么?怎么了?」 岛村略过问候,直接喝斥我。我吓得不知所措时,岛村解释说: 『啊,是小不点在恶作剧……不要爬到我头上!』 电话另一头很混乱。小不点?不是妹妹的话,是那个头发很奇怪的女孩吗? 她……正抓着岛村的头?还是抱着岛村的背? 不管对方是谁,我都高兴不起来。不对,讲得更明白一点就是── 『给我安分一点,好吗?』 「好……」 我下意识地缩起脖子回应她。 『呃,我不是对安达说啦。不过这句话要用在你身上也没问题就是了。』 「咦!」 『开玩笑的。那,有什么事吗?』 岛村这道声音在我耳里听来特别温柔。 感觉好像会让我很激动,却也好像会晕头转向。 以前那个能冷静面对岛村的我,究竟到哪里去了呢? 「呃……你过得还好吗?」 我无法立刻讲出一起去烟火大会的提议,逃到其他话题上。 「嗯~一般,我过得一般好。虽然是会热得全身无力啦。」 我听到一阵有什么东西在地板上跳来跳去的声响。也有一道说着「我很好喔!」的声音细细传来。 『好啦好啦。那安达呢?』 「我……我过得很好……喔……」 本来想模仿刚才听到的声音,气势却不够充足。岛村吸气发出的小小笑声,让我的脸颊开始发热。 『你有乖乖做作业吗?』 「咦,有……作业吗?」 『没有啊。』 哈哈哈哈──岛村笑了一下。我后来才发现自己被当成小学生看待。 「我刚下班。」 『啊,这样啊。放暑假也在打工,安达还真上进耶。』 实在想像不到原本是个不良少女──岛村半开玩笑地说。我算是不良少女吗? 「所以……所以?其实也不是『所以』啦,不过……」 「嗯,不是所以,不过?」 我自己都觉得再不擅长衔接话题也该有个限度。我的话语之间缺少了黏着剂。 不,不对。反倒是用黏着剂硬黏,黏得太过头了。 而且黏的方法还很笨拙,不是很好看。 我知道这一点。知道是知道,但都说出口了,也只能继续说下去。 「下次……要过一阵子……也是可以……」 『嗯。』 「那个……要……一起去祭典吗?」 真的和我的开场白一点关系都没有啊。我心中残存少许的客观想法如此抱怨。 岛村隔了一小段时间才说话,像是在犹豫该怎么回答。 『你说的祭典呢~该不会~是这次的烟火大会之类的吧?』 「啊,嗯。啊,不,没关系,不用那么急,再过一阵子以后……嗯……也可以。」 反正我也去不了。正确来说,是没办法跟岛村一起逛。 「反正暑假还很久,呃……就挑我们都有空的时候……吧?」 明明还没说要不要去,我却先讲到更之后的事情。而且我这时才发现自己已经离开了椅子,呈现半弯着腰的状态。等待岛村回应的期间,我一直听到自己很吵的呼吸声。那听起来很急促,很粗糙。 『……嗯。那我们下次再找时间去吧。』 听到很乐观的反应,我不禁开心地大大张开嘴巴。 我感觉有种情感渗进胸口底下──渗进身体的中心。 「嗯,嗯。啊,就算没有烟火,只有祭典也没关系。」 『嗯嗯,我大概知道你会这么想。』 「咦?啊,是……是喔?是吗?」 岛村居然懂我在想什么。被她知道我的心思,不知道该说会很困扰,还是难为情。又或是很高兴。虽然了解一个人是不错,但被人摸透自己想法又是不同的感受。 我们又聊了一下以后,因为岛村要吃晚饭了,我只好依依不舍地挂断电话。一种彷佛跑到遥远地方的疲劳和成就感,让我的肩膀沉了下来。我重新坐正,低下头,握紧手机。 我从肩膀和脸颊的状况得知自己正在笑。 希望表情不会太难看。虽然我抱着这种担忧,却还是就这么继续放养自己的感情。 最近的我,每天都是以岛村为目标前进。就好像一只想轻轻停在岛村肩上,而持续飞行的鸟。一整天不断兜着圈子,寻找停下的机会。停上终于找到的岛村肩膀后,又会为能够再次回到那里而飞走。 以岛村为目标,终于岛村,始于岛村。 要说她是我的生存支柱是太夸张,但她肯定已经成了我生活上的指针。 我理解到自己是重新感受到这一点,才会露出笑容。 『我想画小岛。』 樽见突然打电话过来,一开口就说这句话。 说到底,她打电话过来这件事本身就出乎我的意料了。 虽然只是默默有种感觉,不过我本来觉得在三天后的烟火大会之前都不会听到她的声音,她也应该不会和我联络。先入为主的想法被她这么一打破,让我有些困惑。 先不管这种心境上的问题,这个人到底突然在说些什么啊? 她想「划」我? 「是喔……你请便。」 『不不不,你不来,我怎么画啊。』 我们约一下嘛,约出来见面嘛──她假装很轻松的样子说道。这是类似「我们一起出去玩嘛」的亚种之类的邀约法吗? 「你说要划我……是哪个划?是画图的画,还是……」 『就是那个「画」。』 「……画我?」 『没错。』 「现在?」 『对。』 我瞄向窗外。天气相当晴朗。光之海啸袭向我的眼睛,令我不禁闭上左眼。 竟然想在这种大太阳下画图,樽见也挺有挑战精神的。 「……唉。」 所以,我来到了约好的地点。她约在长良川的金华桥底下。我曾在通过桥的时候俯视底下钓客的身影,可是不知道已经几年没有自己走下河滩,踩着这里的沙砾了。受到阳光照射的沙砾变得偏黄,也带给鞋底一种圆滚滚的清脆触感。 感觉每走一步,就连我的膝盖内侧都要被晒伤了。 但就跟待在比平常低的地方时的知觉一样,肌肤可以感受到气温有降低。而且大概是因为人在水边,吹来的风没有那么温热。我踩着唰唰唰的沙砾声,接受风的怀抱。接着,那阵风就在我脑袋里打转,使耳鸣跟陶醉心情同时跑遍全身。 我置身于夏日当中。 暴露在外的知觉渐渐被阳光晒伤。 我走着看向远方。在这个河滩上可以一口气看见金华山跟岐阜城。我最后一次搭建在那座山上的缆车,是几岁的时候呢?现在因为我妹也已经长大,所以也不太会出游了。 樽见已经先到约好的地方,在沙砾上摆好画布了。哎呀,好正式──我对她放画布的三脚支架感到佩服。我还以为是更轻松一点的请求,真受不了她──我捏住自己的帽沿。 既然要找我当模特儿,真希望她可以再多给我一点整理仪容的时间。像头发就是没有整理,才用帽子掩饰,化妆……从阳光的强度来看,大概化了也没用吧。感觉会在到这里以前就全部被汗水冲掉了。但是,我还是想确认一下。像是有没有眼屎之类的。 「啊,小岛。」 樽见发现我以后,就举起手来。我在回应她的时候,也绕去看看她的画布。虽然是理所当然,不过上面还是一片空白。要把我画在这上面啊……看着看着,就觉得有些难为情。 「抱歉,突然叫你出来。」 「是没关系啦。反正也没事做。」 樽见的皮肤还很白,没有沉浸在夏天之中的氛围。她现在虽然有穿外衣,却没有戴帽子,感觉好像会晒伤。总觉得就这样晒伤有点怪可惜的。 「这个给你。」樽见递出黑色的阳伞。 「想说阳光这么强,就来画画撑着伞的小岛。」 「感谢你这么贴心。」 我撑起在设计跟图案上彷佛是做成黑百合外型的伞,遮住头发。 这是一种以外型好看为优先,导致遮阳区域变小的伞。 「喔,这样好像很不错喔。」 樽见一看见撑着伞的我,就出口夸赞。她夸奖得太快了,让人觉得不太像真心话。 「是吗?」 「嗯……不过~就我来看,小岛穿什么拿什么都会很搭。」 所以不要参考我说的话喔──樽见用偏快的速度补上这一句,就回去做准备了。 她是想说「这是客套话,不要当真」吗? 「哈哈哈。」 我不讨厌樽见这种有着老实之处的个性。 我想和樽见拉开一点距离,她就说了声「你要去哪里啊」把我叫住。我回头时也望向周遭,发现附近就摆着一张折叠椅。 「呃~我视力不好嘛,不近一点,就看不到小岛身上的细节了。」 「这样啊。」 细节? 虽然很疑惑,我还是照着樽见的指示坐上她准备好的椅子。 我现在呈现面对河川,背对河堤的状态。水面的耀眼反光映入视野一角。 和我们有段距离,正挥动着钓竿的大叔,让那团光芒产生了细微晃动。 「椅子,还有伞……打扮再多一点千金小姐的味道,应该会比较美吧。」 可是我没有那种衣服啊。如果是日野的话,会有这种衣服吗?……那家伙有的都是日式服装吧。 我坐着转起伞柄。花瓣形状的阴影在我头上飞舞。 插图p057 我这样玩的时候,樽见似乎也已经做好准备,握紧了画笔。她隔着一块画布凝视我,一想到很长一段时间都要这样,脖子就莫名痒了起来。而且头也不能撇向别的地方。 「那,我要画喽~」 樽见对我说了一句彷佛要开始玩传接球的宣言。 「尽管来吧。」 我也用强而有力的语调,回她一句好像要接住什么东西的回答。 以进入艺术时光之前的对话来说,这会不会有些太粗野了? 不过,我也觉得这样挺适合夏天这个季节的。 虽然只是我自己的印象,但我觉得夏天就是个粗野的季节,冬天则是很纤细。 樽见凝视着我,动起手来。不看着自己手边没问题吗?我在这么想着时和她四目相交,随后她就立刻把头缩到画布后面。简直就像安达一样。 总觉得我身边好像很容易聚集这类性格的人。 像是安达、樽见,还有我妹。三人同时在场的话,要牵手的时候就很头痛了。 我只能祈祷她们三个不会有聚在一起的一天。 我看往放在樽见脚边的各种道具和包包,对她说: 「我都不知道小樽有这种兴趣。」 「嗯……毕竟我一个星期前才开始有这种兴趣嘛。」 难怪我会不知道。 「真是锐气十足的新人呢。」 我不知道自己这句话有没有用对地方。 「没问题啦。我们不是常常一起画图吗?」 「啊……我们好像常在传单背面画图嘛。」 记得樽见老是在画鸟。我则是经常在画点心。 这部分的差异之中,是否存在着彼此现在个性的根源呢? 「所以,我不会画出惨不忍睹的小岛……」 她偷瞄身为模特儿的我一眼。 「如果真的办得到,就太好了。」 「真能那样就棒透了。」 呵呵呵──我们对彼此露出笑容。我顺带转了一下手上的伞。 连透进伞里的少许光芒都在额头上打转。樽见看我转完伞以后,又继续开始画图。 要是图画得不好,你也没办法把错怪到模特儿身上喔,小樽。 是说,一个星期以前啊。是暑假刚开始的时期呢。 「会是暑假的美劳作业吗?」 我想起小学时代的景象,只把眼神撇向一旁地笑了出来。视线前方的溪流不带声响地流动着。大概是连续好几天放晴的缘故,流过附近的小溪已经见底了,但这条水量丰盛的溪流倒是看不见半点趋弱的迹象。 三天后的这一带,想必也会变得很热闹吧。而我们也得参与其中。到时候我不能把注意力移开我妹她们身上,免得她们走丢了。我们有办法好好看到烟火吗? 自上一次看到以来就一直没机会看的烟火,现在进化到什么地步了呢? 我妹长大了,烟火变得更华丽,我的高中生活也过了一半。 这让我深刻体会到时间的流逝。 樽见持续着手中的动作,对我说: 「话说啊,我想起来了。」 「想起什么?」 「我想起小岛妹妹的事情了……啊,正确来说是跟小岛有关的事情吧。」 她露出脸来。烫卷的发梢受到吹过河边的风吹拂,轻轻随之飘动。 「我在想,小岛从那时候就是个好姊姊了呢。」 「是吗?」 「嗯。我记得你很疼妹妹。」 她那像是看着温馨事物的温柔语调,让我的后颈有种不自在感。 就算是美好的记忆,若无法有共同理解,也只会产生困惑。 「……是吗……」 想不起来。樽见说我很疼妹妹,是怎样的疼她? 以前的事情在我脑中好比只剩下一小部分的破碎相片,只有断断续续的记忆。其中关于我妹的事情当然不多,但过去的我有着很强烈的观念,认为因为她是自己的妹妹,所以必须要由我自己来保护她。不晓得是父母这么吩咐我,还是被什么东西影响了。 仔细审视「重视一个人」这件事,就会变得搞不懂,这到底是以什么样的感觉为根据成立的。 又不是只要一个拥抱,紧紧贴着对方,就是重视那个人。 「啊,如果你口渴了,就跟我说喔。」 樽见侧着身子伸手抓住直接摆在地上的宝特瓶。虽然上头的标签是又蓝又清爽的那种,不过里面装的似乎是麦茶。里头有还没融光的冰浮在中间,看来她是先冰好才拿来的。她真的在各种细节上都很贴心,而且重点还抓得很精确,让我很佩服。 安达其实也常常花心思做些贴心举动,但总是会有些偏离重点。我觉得应该是因为她想得太深了。虽然那样也挺好玩,应该说还是我私底下的乐趣。 「……?我说了什么奇怪的话吗?」 「咦?」 「呃,因为你好像有点在窃笑的样子。」 樽见用手指拉起自己的嘴角。我也不至于露出那么古怪的表情吧?大概啦。 「别在意,我只是想起一些好笑的事情。」 感觉之前好像也有过这种对话。我居然会不小心露出松懈表情,这样不就跟安达一样吗?以后注意一点好了。 在那之后,我就一本正经地安分当个模特儿了。 「小岛,看你的脸变红了,果然还是很热吗?」 「啊,不,嗯。」 脖子以上太用力了,反倒让樽见操了无谓的心……会感觉脑袋灵活度直线下降,铁定是因为天气太热──我把错都怪在阳光上。 堤防另一头有骑着脚踏车的小孩经过。那个人没有撑伞,完全是晒伤的预备军。 我大大吸进灼热的空气,适应这个夏天。 画图时,樽见大概是不想让我无聊,提出了各种话题。我很佩服她有办法手口并用,真厉害。途中,樽见这么说了。 那是我问她怎么突然想画图时的事情。 「这个嘛,这当然是想找机会和小岛变得更亲近的藉口……咳咳。这也是其中之一啦。嗯,不过我想趁现在把小岛的模样记下来。因为我们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会见不到面……呃,我是会努力不让那种事情发生啦,可是也可能出现光靠我自己努力也无可奈何的状况。要是真的变成那样,我希望可以留下这种有形的东西。」 「……是喔。」 的确,我也有点同感。 有时就算感情很好,也没吵架,还是会在不知不觉间渐行渐远。 牢固的羁绊这种东西,可能无法成为稳固感情的黏着剂。遇到这种状况的话,该怎么办才好呢?我想听听樽见对这件事的答案,也想了很多。 若要在不回顾过去,只凝视着前方时,不忘记重要的事情── 或许就需要「回忆」的协助。 我想着这些事,抱着「太阳下山前会结束吗?」的疑问看往太阳。夏天的白天很长,应该没问题吧──我一派轻松地这么觉得。实际上,也没花上那么多时间。 我没有看时钟,不知道正确的时间,但我认为应该已经过了两三个小时, 好久。 「我……画好了。」 樽见露出若有似无的微笑。仔细一看,就发现她的嘴边正在抽搐。 「你要……看成品吗?」 她问了一个很恐怖的问题。 「应该没有糟到不能看吧?」 「应该是吧,我希望是那样。」 不知道她是没自信,还是画的图就客观来说不太能给人看。 我心中想一探恐怖事物的好奇心率先窜了出来。 再怎么样,也不会是我的嘴巴有七个那种超级大作。 一站起来,原本僵直不动的膝盖内部就有股灼热感化开来。我为那股化开的灼热窜过皮肤的感觉感到一股寒气,同时欣赏起巨匠樽见大师的作品。我绕到支架另一头看向画布。 「咦?」 哎呀呀──意料外的成果让我很吃惊。 「怎么了?」 「没有,我本来还在烦恼要怎么给你坦率的评价,又不会伤到你。」 「真过分耶。」 「不过你比我想像的还要厉害,所以我白担心了。」 她的画工工整到我一眼就能看出这是我自己。不论是发型、伞,还是椅子都很工整。我像是要玩大家来找碴一样,不断用手指指着哪里有画对。 她的画可以看出头发的质感,伞不会太长,椅子也有阴影。和我在课堂上的涂鸦完全是不同境界。这是才开始画一星期的人该有的技术吗?我频频望向樽见。 「小樽你该不会是天才吧?」 「呼哈哈!」 你那豪迈的笑声是怎样?她笑完就马上呛到,撇开了视线。 「老实说啊,我其实画了不只一个星期。」 「嗯?」 樽见尴尬地抓抓脖子。 「自从冬天遇到小岛以后,我就一直在练习。我这里有我们以前一起拍的照片,就……一直看着照片在画。」 对不起──樽见低下头来。呃,我觉得这个谎没有严重到需要道歉啊。 不过,这样我就懂了。 「这样啊,难怪会这样。」 我和变成一幅画的我四目相对。 「难怪?」 「嗯……我就觉得脸看起来很像小孩子。」 天真无邪的表情简直就像社妹一样。那表情毫无防备到反让人担心起来。 现在的我不可能露出这种表情。小樽你到底是看着哪里在画的? 在现实世界流着薄薄一层汗水的我乖乖坐在那里,真的有意义吗? 虽然这幅画令人心存疑问,但无疑是幅杰作。我把有些太过可爱的我还给樽见。 「谢谢你把我画得这么可爱。」 是因为在朋友的眼中看起来会比较可爱之类的吗? 「咦,没有,完全不会!」 樽见猛力摇头。 「哎呀,你的意思是我不可爱啊?」 「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该怎么说好呢……小岛本人比照片有……有魅力多多?有魅力多多了!」 樽见低着头这么说,她大概是在夸奖我。 可是你说有魅力多多……魅力多多? 「所以我正在……努力让自己画得……更接近实际上的小岛。」 抬起头的樽见张大了眼睛。她扬起下巴,变成了很奇怪的表情。 樽见有如顺着抬头的力道般抓住我的手。她的手包覆住了我的手。 「下次可以再请你当我的模特儿吗?我想把笔下的小岛画到我能接受的程度。」 樽见握紧我的手,对我提出请求。她相当热情,甚至渗出手汗。 双眼也很湿润,好像有什么东西爆发了出来。 「呃,嗯。」 被樽见的热情?压制住的我点了点头。这时候问「为什么是画我?」,会不会太不识趣了呢? 这座城市里有很多事物。充满了各种物体和人。 在这样的情况下,樽见却说想要画我。 虽然不太懂,但大概就是这么夸张的状况吧。 樽见像是感受到我觉得很热一样,放开了手。 接着,她有如是要冷却那双手的火热似的,用有些偏尖的声音提议: 「还有,回去的时候要不要吃个冰?这个主意……怎么样?」 「啊,不错耶。」 我感觉到一股脸颊融化般的笑意。我这种开心法,简直像为了在最后拿到点心,而忍受着无聊活动的小孩……虽然不是那样,但也相差不远吧。 收拾好随身物品以后,我就和樽见一起走上堤防。 途中,斜斜射下的阳光推起我的肩膀。 就好像重力会发出耀眼光芒一样,这道阳光带有一股重量。 我暂时沉醉于只有夏天才能感受到的季节性错觉当中。 「小岛?」 樽见对停下脚步的我说。 隔了一小段空档,我才笑了出来。 「我只是在想,现在真的很有夏天的感觉呢。」 我张开双手,转过身。 就有一片既鲜艳,又很乾燥的蓝色天空迎接我。 我挥动自己毫无防备地张开的双手,想要去抓那天空的表面。 手中传来风吹进指甲之间的触感。 这或许就是天空摸起来的感觉。 我察觉有东西忘在教室,是那一天的中午。 虽然不至于吓得面色发白,但我就这么抓着书包,僵直了一段时间。 我忘记的是笔记本。结业典礼带这种东西来是很奇怪,不过,那不是一般上课用的笔记本。是岛村笔记本。 至于里面写什么,从笔记本的名字来看就知道了。 现在是暑假,不会有人去教室,应该不会被人看到。但万一被人看见……不对,「被人」看见是无妨。老实说被其他人看见没差,不过要是出现某种命运的恶作剧,演变成被岛村看到的事态,我就要见血了。我觉得以冲击的力道来说,血应该会从耳朵喷出来,或是整颗头喷掉。我很确定其中一种状况一定会发生。 尤其那件事,被看到就惨了。光是回想,我的心脏就揪了起来。我睁大的双眼立刻变得乾燥。 我心想岛村也会来结业典礼,就带来了。这就是我忘记笔记本的理由。 那,该怎么办呢?要去拿,还是就这么摆到假期结束? 暑假也有社团活动,应该是进得了学校,可是能进到校舍里面吗?是有老师的允许就可以进去,还是一样不行呢?我不曾在假日去学校,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也没有认识可以问这种问题的人。我烦恼该怎么做一阵子后,发现自己在途中就已经站起来做出门的准备了,看来我是打算先出去吧──我像是看着别人一样理解自己的行动。 我决定先过去再想想要怎么做。 家人不在家,于是我独自走出门。平常就是这样了。我解开锁,骑着脚踏车出门。 骑了一小段时间,曝晒在阳光底下的我才后悔应该戴顶帽子。夏天会热到什么时候呢?我不禁思考起这种没有意义的事情。这种日子果然还是在晚上出门比较好。要是有祭典的灯光就更好了。要是岛村在身旁一起走着……就更好了。 「…………………………………………」 虽然不是要先勘查地形,但既然都出来了,我决定稍微绕点路。 我离开上学路线,骑进面向周末烟火大会会场那条河川的路。到了夜晚,这条路会排满暖色系的摊贩,而我也要到其中一个摊贩帮忙。先不管参加的形式,我很久没来祭典了。 之前是跟家人一起来的。虽然不太记得了,但我记得人群中很闷热。而且烟火的光辉并没有在我心里留下印象。我不是不在意烟火,可是就是有这种感觉。 烟火散发的火花,没有散进我的心中。没有在我心中燃起火花。 那样的我,现在却为烟火大会雀跃不已。明明还没有明确的约定,而且也对没办法在最快到来的大型祭典实现深感失望,却有某些因素让我心感煎熬。这全是岛村带来的影响。 插图p073 要是和岛村一起去祭典……我不禁停下脚踏车,开始想像那个场面。 即使身处很有压迫感的阳光之下,我还是把车停好,走下脚踏车。 「假设这里像这样……」 假设岛村站在这里……我挥手画出了岛村的身影。在我这么做的途中,我开始可以看见想像中的夜晚,也有排排摊贩(虚拟)化作河川的背景。画面显现得相当迅速。我真是病得不轻。 我和岛村并肩走着。可是周围人很多,所以我们牵起了手,避免走散。主动牵手的人大概是我。然后岛村看到我这样,会说「真拿你没办法耶」,再笑着允许我牵她的手。我们的浴衣衣袖相互摩擦。而我会觉得连脚底都有大量的血流窜过。 我偶尔用手指摸着和岛村一对的发夹,和岛村一起走在夜晚的道路上。我们以淡淡点在空中的灯光作为指标,顺着人潮走下去,而不是逆向而行。路上人挤人的,但不晓得是否就是因为人太多,我们的距离比平时更近一步。有时,我跟岛村的肩膀会彼此相触。 把头发盘起来的岛村露出了她的后颈,从那传出不同于平时的氛围让我感到困惑,却也吸引我的目光。那嘴角露出淡淡微笑的侧脸,突然亮了起来。 烟火一个个打上天空。 交错的光之涟漪接连照亮我们。 那在夏天的夜晚当中,会成为点缀岛村的最棒装饰。 「…………………………………………」 叽──叽──叽── 附近明明没有树,我却听到蝉的叫声。 我想到这里的时候,已经是满身大汗了。 白天的光芒烙进眼里,使我眼前的景象呈现绿色。 视野被现实的景色给占据。我连忙回到刚刚走下的脚踏车上。 重新骑起车的我脑中,依然残留着刚才的祭典风景。 要穿什么去好呢?夏日祭典果然还是要穿浴衣吧?嗯。 我决定回程绕去购物中心买浴衣。有事前准备,就不用担心了。虽然很想看看岛村穿浴衣的模样,但我猜她会觉得麻烦就不穿。跟她说我想看,她会穿吗?感觉她好像会接受,又好像行不通。这个愿望有点微妙。 河滩上除了钓鱼的人,还有握着画笔在画图的女孩子。另一个女孩撑着黑伞,背对着我这边,所以看不到她长什么样子,不过画图的女孩似乎是以她当模特儿。天气这么热,亏她们有那个闲情逸致耶──我侧眼看了他们一下,又立刻看往前方。 总觉得站在画布前面的女生好像在哪里见过,但我没办法立刻想起来是谁,所以又立刻把她的存在抛在脑后了。想必是没必要记住的人吧。 再说,以我的角度来看,又有几个人是必须记住的呢? 或许连特地用上一只手来数都没有意义。 经过一段绕远路的路程,头发被晒得发热的我来到了学校旁边。我先听到像社团活动喊口号的声音,随后也冒出蝉的叫声。不知道它们是不是都停在种在校内的树上,听起来比在家里听到的更多声道。好像就在我头上飞舞鸣叫一样。 从正门进到学校后,我就跟平常上学时一样把脚踏车停到停车场。停车场当然是空空如也,不过我没有把车停在最近的地方,而是像平时那样照着分班的区块停。比起效率,我反倒会选择照着习惯行动,寻求稳定的常态。这或许就是我的个性。 我离开脚踏车之后,就沿着建筑物走,以避开操场的视线。虽然被看到也不会怎么样,但我就是莫名想要躲起来。沿着墙壁走着走着,来到了校舍门口。我没有知会老师一声,不过还是抱着试试看的心情伸手拉门,看能不能打开。 门很沉重。却意外乾脆地敞开了。原来没上锁啊──我一下拉,一下推着门。 我往左看,又往右看,观察周遭。没有人烟,只有吵闹的蝉叫声。 我不知道进去会不会怎么样,但可以走进去。于是我决定默默进到校舍里。 脱下的鞋子我没有摆进鞋柜,而是带着它走上楼。经过楼梯间的窗户前面时,我还是有弯起膝盖,半蹲着走过去。把鞋子夹在腋下用这种姿势走路,简直像小偷一样。感觉被人看到会招来不必要的误会,我就加快了脚步。 毫无人烟的楼梯,还有走廊。独自默默走着,就会觉得窗外的景色像假的一样。没有声音,只有延展到远方的蓝天和云彩,这幅景象实在很像别人画出来的一幅画。 我不喜欢团体生活,但我知道学校是有人存在,才会有意义的地方。 没有人在里面,学校就不会变成有生气的地方。 我就这么赤着脚迅速前进,途中突然听到脚步声以外的声音。别的楼层有人在活动的声响,看来校舍是因为文化系社团才有开放。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我迅速走着。或许只有我们学校会这样,不过也太没戒心了。这时期没有人,也应该没什么东西好偷,可是有我这样的人会混进来。 我走进教室。一打开门,原本被关在里头的热气就出面迎接我的到来。高密度的夏日气息急遽包覆我的身体,擦个脸都觉得可以擦掉斗大汗珠。只是隔着一扇门,却和走廊有极大的温差。我很怕这股热气一直累积下去,会不会变成更大颗的火球,但我发现在变成那样之前,夏天就会结束了。夏天的炎热有如象征着永恒,但等回过神来,就已经转变为秋天的凉爽天气了。 我走进只有我一人的教室,直直走到自己的桌子这里,弯下腰来。我弯着身躯看往里面,为笔记本还留在原处感到放心。岛村笔记本平安无事,没有被人碰过的迹象。 确定笔记本没事后,我翻过内页,确认那些重点内文。 看到光是回想就会让心脏缩起来的原文那一刻,我感受到一阵晕眩。 果然被岛村看到这种东西,我的头一定会喷掉。这已经不只是很难为情的问题了。 更大的问题是,我应该会遭遇很恐怖的下场吧。也就是……岛村会讨厌我。会想要远离我。现在我最害怕的是这种情况。大概是因为比自己可能死掉还要有现实感,恐怖程度也更上一层。 所以,我以后再也不让笔记本离开我手边了。 我阖上笔记本。 为避免再次发生这种事情,必须用心保管它才行。 我在心里如此发誓以后便转过身,打算早点离开校舍。离去途中,我的双脚在岛村的座位前面停了下来。我看往她的桌子里面,看看有没有忘了什么东西。里面什么都没有,甚至没有半点灰尘。 就在我把弯下的头重新抬起来时,我突然想起一件事。 「……话说回来……」 那是我以前跟岛村在体育馆二楼谈过的事情。 那时候的我意外的能够正常跟岛村说话。我现在甚至觉得那根本不是我。 ……先不管这个,岛村曾说: 『我想在没有人的教室里面做一些恶作剧。』 我那时只用一句「是喔」带过,如果是现在,我完全无法那样面不改色地回答她。 我回想过去,环抱双手。岛村会想到什么样的恶作剧呢?我被做过的恶作剧有……把下巴放到我头上。除非下巴或头皮变长,不然一个人根本做不到。 我一边在桌子之间走来走去,一边思考。我想事情的时候会有很类似习惯,一直走来走去的动作。 一定是我的脚也跟头一起在空转。 走了一阵子,流下的汗水让我停下脚步。 其实也不用局限于恶作剧。 我把视野放宽,用整体视角看着岛村。 如果岛村在这里,她会想什么? 平时的岛村充满了谜团。但现在,我在认真思考着这件事。岛村笔记本就是我努力的成果,也是平常的我。虽然好像都会想得太深,搞得自己总是在原地打转。 一阵流过下巴的热雾。我用手指触碰下巴,找到了答案。 如果岛村在这里…… 她应该……会觉得很热吧。 她会先想办法处理这股闷热。察觉这一点的我动起双脚。走到窗边,打开窗户。 我把一整排窗户── 全部打开,改善教室里的通风。 这同时也是一种恶作剧,真是一石二鸟。呃,要离开教室前是会先关好啦。 我离开窗边,站在教室中央一带。来自外面的声音像是期待窗户敞开许久一般,闯进了教室里。原本关在教室里的空气因此被打乱,而我的肌肤也感受到那股乱窜的气流。 我想再做一件坏事。 我坐上桌子,伸直双脚。要是教室里有人,绝对没办法这么做。 身体像是受到重力拉扯般下沉,我大大吐了口气。 耳里传来耳鸣和血液流动的声音。 如果岛村在这里,她会笑刚才的我吗? 太阳被云朵遮住,让阳光在短时间内变得和缓。影子彷佛一道光芒,射进教室。 原本默默垂着的窗帘,被趁隙轻轻吹动。 这景象告知了风的来临。 我张开双臂,用全身感受那股空气。 那阵风依然温热,但是── 我还是一边祈祷身体能够因此变得轻盈,吸进了这阵奔往未来,毫不停歇的风。 祭典当天。 我将会看见蔚蓝。 「今天我会在外面随便吃,就不回来吃晚饭了。」 我早上先这么声明,正在磨细面用的生姜的母亲就雀跃地说:「好耶!」 是说,中午又要吃细面啊。虽说是父亲在中元节收到的礼物,可是这种生活到底要持续几天呢? 「你也要去吗?」 母亲这么询问妹妹。看到我妹「嗯」地点头,母亲就发出「唉~」的奇妙叹息声。 「天气这么热,亏你们还想去人挤人啊。」 就是说啊。 「因为我们家又看不到烟火嘛。」 「但是听得到声音吧?总之,小朋友就交给你带喽,姊姊。」 母亲轻敲我的肩膀。她是看穿了我现在的心情,还故意这么做的。 我母亲的个性真恶劣啊。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最近几天都有去健身房,感觉肩膀附近看起来很结实。 「对了,你们要穿浴衣去吗?」 母亲做出展开衣袖的动作。 「浴衣?」 「说到祭典,不是就是要穿浴衣吗?」 「啊~嗯,浴衣啊。要穿吗……」 感觉要特别换衣服太大费周章了。有种好像不是很想穿的感觉。 就算想帮拖在那种心情后面的感觉取名,也不知道该怎么取。 「啊,我想穿~」 我妹举起手来。社妹则是先左右观望,才「哇~」地跟着举起双手。 原来你在啊。 「先说好,这不是你举手就有点心吃的事情喔。」 「……哇~」 她无力地把手缩回去。 「再说,我们家有浴衣这种东西吗?」 「当然有。」 母亲不知道为什么扠着腰,一副很了不起的样子。 「是我以前穿过的。我有留下来,应该还能穿吧……大概啦。」 不知道是不是说着说着就开始感到不安了,母亲用小跑步前往摆着衣柜的房间。然后又立刻回到这里。她的脚程莫名快速,这也是去运动健身房的成果之一吗? 她拿来的浴衣有两件,折起来的红色和浅葱色浴衣叠放在一起。我看不见上头的花样。两件看起来都有点褪色,不是很鲜艳。 「我有做防虫措施,应该没问题吧……应该啦。」 「你干嘛一直激起别人心里的不安啊?」 母亲把浴衣递给妹妹。我妹先展开红色那件浴衣,面露笑容地「哇~!」了一声。 「这衣服真奇怪。」 从旁看向浴衣的社妹说道。先不论衣服,你的帽子也好不到哪里去。 社妹戴着一顶很像用树枝编成的细长帽子。可以看到树枝之间有稚嫩的叶子和藤蔓,看不出那到底是人工制造的,还是真正的植物。再加上她自己的发色,让她看起来几乎跟童话世界的居民没两样。为什么这种奇幻世界的人会出现在我家,手里还拿着煎饼呢? 「小社也想穿穿看吗?」 「了解一下地球人的文明也不错。」 那就马上来穿穿看吧──我妹拉住社妹,制止想要穿上红色浴衣的她。 「小社比较适合蓝一点的衣服啦。」 「才不会呐。」 「会呐。穿上去就知道了~来吧~」 「呀~」 妹妹展开浅葱色的浴衣,追着逃跑的社妹。她们两个好像都不是认真要追人跟逃跑,不断在房间跟走廊上跑来跑去。天气这么热,亏你们有办法这样到处跑耶。像我光是没有站在电风扇前面,就感觉到自己在冒汗了。 母亲看着我妹跟社妹的追逐战,夸张地发出「唔……」的叹息。 「怎么了?」 「那孩子跑步的姿势跟你一模一样呢。」 「啊?哪里一样了?」 「跑步的时候会把手伸到前面这一点。」 「…………………………………………」 「那是你更小的时候的事情了。你不记得了吗?」 「……忘了。」 我撒了谎。感觉额头有点发热。 「你那时候好可爱啊。」 「好好好,我现在一点也不可爱,真不好意思喔。」 「嗯。」 母亲很平淡地老实点头。真希望你可以再……留情一点?还是怎么样。 「你可要好好反省喔。」 烦耶。 「那,你也要穿浴衣去吗?」 「我就不用了。我就用平常的打扮,很普通地去逛就好了。」 因为老实说,我面对祭典这方面的心态也和母亲一样。 而且,我也不讨厌在自己房间发呆,听着远远传来的烟火声。 就算只有声音,还是能在脑海的某处感觉到那缤纷的光芒。 「喂~要吃面了,快回来这里。」 「好~」 跑回来的社妹不知何时已经穿上了浅葱色的浴衣。 的确,比起红色,她穿冷色系比较好看。 接着,她就很理所当然地一起坐下来准备吃午餐。 「冷麦面真不错呢。」 我稍微想了一下细面跟冷麦面哪里不一样。 我就这样度过看红色跟浅葱色的小孩吵吵闹闹,偶尔也被拖下水的时光,最后时间来到了傍晚。喷过防虫喷雾,防虫准备就万无一失了──我正在喷的时候,发现大腿侧边早已经有一个被虫咬过的痕迹。一用手指去抓,就痒起来了。这样也叫作自找麻烦吗? 走到外面,就听到了都叫不腻的蝉的叫声。白天的蔚蓝还没完全退去的天空中,高挂着蓝色的月亮。今天的月亮没有耀眼光芒,可以清楚看见表面上的凹洞。这种白天较长的时期常见的现象,会让人觉得月亮比平时更接近地球。感觉月亮随时都会坠落下来,害我忍不住抬头去看。 我从以前就在想,真想在死之前至少去一次宇宙看看。 我想试试在无重力的世界睡到饱。 体验那种世界的时候,得以解开身上其中一个枷锁的知觉会有什么感觉呢? 在沉闷又令人全身无力的炎热天气下,唯独我的梦想触及了月球。 走在旁边的社妹理所当然似的紧紧牵住我的手。 被这么一握,那只手传来的柔软,就让我心灵防备较弱的部分松软地凹陷下去。 不晓得该说她是很亲近人,还是真的天真无邪。她身上的颜色,似乎也一样会让我产生把手直直伸进清水里的错觉。不知道这个自称外星人的家伙,有没有接触过月球呢? 我看了剩下的另一只手一眼,「来吧。」就把手伸到跟社妹反方向的那一边。正如预料地立刻和我对上眼的妹妹很反弹地说:「要……要干嘛啦……」包覆她慌张小手的红色浴衣上头的蝴蝶图案,也随着动作起舞。她今天也改成把头发盘起来的发型,看起来比平常成熟。不过内在还是一如往常啦。 我伸着手等她,不久后,她就战战兢兢地抓住我的手。这个动作让我联想到钓鱼,想起了日野拉起钓竿的景象。 「钓到了钓到了。」 对收获很满意的我举起手来,随后我妹就喊着「唔嘎──」对我的屁股使出头槌。 「我要给你惩罚。」 「唔嘎──」 就不说是什么样的惩罚了。惩罚完以后,我们三个便一起出发。 从这里到放烟火的那条河有段不短的距离。如果我家离车站更近一点,那还可以考虑搭公车,偏偏实际上距离不算远也不算近。 「……话说回来……」 冬天的时候好像也有过这种状况。记得那时候是跟日野见面吧。 今晚的祭典她会来吗?真要来的话,永藤应该也会一起吧。 她们两个真的总是黏在一起。都不会腻吗?像是对彼此的脸、声音和举动感到厌烦。她们不觉得和彼此相处很麻烦吗?不对,大概只是会这么觉得的我太无情了。 毕竟人不会对家人厌烦,日野和永藤之间的关系说不定也在家人关系的延长线上。 家人关系的延长线上……总觉得好厉害啊。朋友关系居然能比家人间的感情深厚。 想到日野、永藤,接着浮现脑海的就是安达了。 也约安达一起来是不是比较好呢?我这么心想,看向左右两边。 「嗯……」 要是听到我妹、社妹跟樽见也在,她大概不会来吧。 虽然没什么实感,不过我和安达有一年的交情,对她的个性也有一定程度的了解。毕竟安达是个没有协调性的人啊……团体里有这样的人在,大家都会留下不好的回忆。安达是属于理解这一点的人,反倒可以说她算有良心的。 虽说安达是这样的人,她却常常向我撒娇。 对安达来说,我应该是比周遭人更有亲切感的人吧。 她为什么会这么中意我呢?就算想问问当事人,我也只想像得到她不知所措的模样。 我不小心稍微笑了出来。 不过,就算不现在约安达,我们应该也还有其他一起逛祭典的机会。我们前阵子才谈到这个,夏天又很长──我决定轻松看待这件事。 难得放假还把行程挤得很满,实在太可惜了。 暑假才刚开始而已。 ……我每年都觉得,一回过神来暑假就结束了是件很哀伤的事情。 随着我们接近烟火大会会场所在的河边,人潮就渐渐聚集在同一条路上。我望向那片人潮,对有很多人穿浴衣前来感到惊讶。尤其女孩子几乎都是穿和服,让我讶异地看了看自己的打扮。有人因为晚上也很热,就只穿了普通的t恤跟短裤来喔。 算了,没差。我更在意的是愈来愈多的人潮。 「你们要好好抓紧我的手喔。」 要是走散了,要找她们也得费一番工夫。虽然社妹感觉就算被人潮淹没,也会散发着光芒啦。 「我又没有你想的那么像小朋友。」 「我握我握我握。」 她们表面上的反应完全相反,但两只手的力道都加强了。 我们经过很大间的饭店前面,看到人潮渐渐往公园的方向流动。因为没有要收钱的观赏区,所以占位子的情况极为混乱。有很多人一大早就来占位,这时候才悠悠哉哉地走过来,好位子大概也早被抢光了吧。我个人是不打算参与大家对于抢位子的热情。 既然烟火都会打上高空,那待在远处欣赏就好了。 虽然现在什么都看不到,但我听得到空气振动的声响。 「……啊,找到了找到了。」 我在人潮的边缘,也是大楼延展出来的影子当中找到樽见的身影。 她正在用手机。是想打电话找我吗? 我现在才察觉我们有大致约一个时间,却没有决定会合地点。不过知道从我家到河边的路的话,也只要在途中等我就好了嘛。小樽真聪明。嗯~不过,其实只要打一开始就讲好会合地点,就不会有问题了啦。 「喔~小──岛──……」 樽见也发现我来了,便收起手机向我挥手。她挥着手钻过人群走来。在跟别人距离很近的时候比较一下,我才又深深觉得她真的长高了。 「岛~」 「在这里~」 我们在近距离下互相挥手。我笑说「这是怎样?」后,樽见脸上也出现了笑容。 樽见是穿浴衣过来。牡丹花的图样在摊贩的灯光下增添了几分色彩。再加上她绑得又长又不会紧绷的头发,让我心里率先冒出「啊,我常在流行杂志里看到这样的人」的感想。 插图p089 可是,这样就只有我不合群了。感觉好像被抛在一边,还是该说提不起劲……算了,反正平常就是这样了。 「呃……这边这个是小岛的妹妹对吧。」 樽见轮流看着左右两个小朋友的发色,最后把上半身倾向我妹的方向。从不会以为社妹是我妹这点来看,樽见是个正常人。我妹握手的力道跟角度告诉我她现在正感到畏缩。 「好久不见──不过你应该不记得我了吧?呃,小学的时候我常到你们家玩。」 樽见摆出想讨好我妹的笑容,指着自己的脸。我妹好像完全不记得了,没什么反应。 「哈哈哈,嗯。那就当作是初次见面就好,多多指教喔。」 「好。」 旁边传来一声「好」,让我肩膀颤了一下。她一脸正经地说了「好」。 竟然戴起好孩子面具,看来祭典的面具摊贩没得赚了。 我妹从手的动作察觉到我的反应,就喊着「唔嘎──」往我的屁股以下省略。 我也对她进行惩罚以下省略。现在两手都没空,要惩罚她挺费力的。 「那,这边这个就是你说的『其他人』?」 就是那个其他人──我点头肯定。接着,那个其他人开始向她做自我介绍:「我叫知我麻社。」 对喔,你叫这个名字──这时我才想起完全遗忘了的那个名字。 我对她的感觉就是「社妹」,对我妹来说则是「小社」。 「啊,这样啊……你的头发真夸张呢。」 樽见小心翼翼地弯腰去碰社妹的头发。樽见之前应该也有见过社妹一次,难道她那时候没有看见社妹吗?那她到底在看什么……啊,是在看我吧。 虽然都过这么久了,我还是会有点不好意思。 「那我们走吧。」 可是看起来不太好走耶──我伸长身子观察我们要走的路。眼前已经形成了人墙,而最恐怖的是那道墙会缓缓流动。我们得加入这群人啊……这景象让我感到退缩。 有这么多人,对蚊子来说应该是大放送吧。 随着我们的移动,最大的烟火──太阳也渐渐远去。它就这么在傍晚留下自己带来的炎热,跑去独自纳凉了吗?明明连小孩子都还会收拾自己弄乱的玩具……我吸着温热的空气,露出苦笑。太阳是比地球还要年长许多的大人,真希望它可以学学怎么控制力道。 「嗯?」 樽见看着我的手边。是社妹一直握来握去的那只手。 「怎么了吗?」 我一这么问,樽见的上半身就跳了一下。我在她的反应方式上看到了安达的影子。 「没有,只是在想小岛现在也很有姊姊的风范。」 「是吗?」 记得之前也被日野还是谁说过这种话。说我很有姊姊的样子之类的。 但要我当社妹的姊姊,可就伤脑筋了。老实说,我觉得自己不适合站在「姊姊」这个立场上。我有自觉自己不是适合那种立场的个性。 「大概就是现在跟以前不一样,变得很成熟的感觉吧。」 「总觉得你讲得有点假耶。」 她的话听起来没有诚意。而且眼角跟脸颊也有点抽搐。就好像是把自己的真心话藏在这段谎话底下一样。我盯着樽见等待反应,而樽见避开的目光大约在绕了道路一圈以后,才又回到我身上。 嘿嘿嘿──她像是在掩饰害羞似的抿嘴笑说: 「呃,我是在想小岛的手真受欢迎呢,还要预约……」 「手……啊,你说这个啊。」 我举起牵着小朋友的双手。我现在确实没有多的手了,难道她想牵吗? 大家到底对我的手抱有什么期待? 「早知道就直接到小岛家接人,是不是比较好呢……」 樽见双手抱胸地深深低吟。她的眼角跟眉间挤出了皱纹,似乎不是在开玩笑。 我这才察觉她说的也对。约在其中一个人的家集合,要会合就简单多了。 没有立刻想到这个主意这点,令我感觉到岁月的流逝。 怎么说……我想不到要怎么形容,该说我们彼此都长大了吗? 「那么,我的手借你吧。」 社妹把空着的右手伸向樽见。 还以为她只顾着玩耍,结果突然就介入话题,让我稍微吓了一跳。 「啊,好。谢谢你。」 樽见人也挺好的,她虽然很困惑,却还是牵起社妹的手。 两手被举高,像在摆「万岁」姿势一样的社妹就这样利用我们两个挂在空中。不要趁机偷懒啦。 社妹这样好像好久好久以前被黑衣人带走的外星人一样。 哈哈哈哈──我和樽见在社妹头上尴尬地对笑。 「呃~她也不是坏孩子啦。」 大概吧。当事人应该连释出善意的意思都没有,只是照实遵守大人对小孩说「有人遇到问题就要出手帮助」的教导而已吧。没有考虑到得失跟善恶。 在这连小孩都会打如意算盘的年头,很难得有她这样的人。也可以说她异于常人。 「嗯……不过,我还真没想到小岛会来耶。」 樽见握着社妹的小手,感慨万千地说。她声音中带着既深沉,又很大的叹息。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以前就算了,现在的小岛很怕麻烦……啊,没什么没什么。」 樽见大概以为说了我的坏话,在自己的嘴巴前面挥了挥手。 「我并不是想说你……是懒惰虫……」 「是喔是喔。」 我很好奇她想自掘坟墓到什么地步,决定继续看她会有什么反应。 是说,我前阵子不是才去当你画图的模特儿吗? 「该说是很随便……不对,不是这个。很难搞、不爱出门,呃……啊~不行,我想不到要怎么讲。」 樽见陷入话语的迷宫中,苦恼了起来。看她这样,总觉得有点好玩。 不过,你想到的每个词都挺恰当的喔。若我这么对她说,再纯真地笑出声,能多少唤回我们以前相处的那种气氛吗?我感觉到有这样的机会,却无法下定决心实践。 因为我不觉得变回以前那样是多好的事情。 如果我们之间真有不会缺损、不会腐朽的某种真正的宝物,那就算不用变回以前那样,应该也能找到它。 「喔~!喔~喔~」 社妹突然开始跳来跳去。她一直到刚才都还挂在空中,到底是踩着哪里跳起来的? 「有股好香的味道呢~」 明明离摊贩在的那条路还有一大段距离,社妹却挺起了她的鼻子。连这种不怎么特别的地方,她都会偷偷有超出常人的表现。她奇怪的不只是外表,连内涵也很奇怪。和这个奇怪的女孩手牵手去夏日祭典,也可以说是种不可思议的缘分吗? 先不管这个,我妹好安分。我确认了一下她有没有走散,确定手也还牵着。她也没有低下头,就只是默默地走着。她跟陌生人在一起的时候,大多是这个样子。 我举起手,没来由地戳戳她的脸颊。脸颊凹下去的妹妹皱起眉头。 「干嘛啦。」 「你太安静了,我以为你想睡觉。」 感觉不理你一下,就太可怜了。 如果这么说,我妹会摆出什么表情呢?我觉得「义务感」是最不能在家人身上感受到的东西。所以「因为是妹妹,所以要照顾她」这点好像没有错,却又让我觉得好像哪里不对劲。虽然这样的因果关系没有错,可是就这样下去好吗? 走到河边那条路时,人已经太多了,一定要排成一排才能前进。但是我也不能放开手,所以就变成两边肩膀被往后拉的姿势。用肩骨突出的姿势走路,跟周遭人的接触必然也会变多。这绝不是件令人开心的事。 虽然让人很忧郁,但这时候有金色的粉末洒了下来,就像一道希望之光。 连续飞上天空的烟火把金色粉末洒在空中,看到视野一角出现那些光芒,意外地也转移了我的注意力。 我到底几年没有直接仰望过烟火了呢? 「小社~这就是烟火喔。」 原本一直不讲话的我妹,用有些高高在上的语气对社妹解释。 「喔~」社妹半张着嘴,抬头看向金色的粒子。 空中绽放的花朵,在外星人眼里是什么模样呢?她找得出当中的价值所在吗? ……我半开玩笑的。 鲜艳亮丽的火花消失后,又有新的火花接连不断地产生。亲眼见证比高挂天空的月亮更近的星辰诞生,连我这样的家伙也会忍不住心感雀跃。 我们像是受到烟火吸引般前行,在看到路上一整排挤在一起的摊贩后,社妹就开始兴奋起来。 「喔──!」 很明显比起烟火,她对摊贩更有兴趣。 「岛村小姐、岛村小姐。」 「我知道啦。」 她不断拉我的手。因为也要在这里吃晚餐,我不会强硬地拒绝她。 在去摊贩那边之前,我先问了樽见的意见。 「我们可以去那边看看吗?」 「嗯,反正我也还没吃晚餐。」 这样正好──樽见说着,便看向摊贩。我抬头看她的侧脸,在想── 她该不会一直在那个地方等我吧?不可能吧,她又不是安达。 「香味的来源就是这里吧。」 社妹的鼻子在她说的摊贩前频频闻味道。那里有红色的屋顶,还有被灯光照亮的橘色。在数个配色有如大灯笼的一排摊贩当中,只有这间摆着表达强烈自我主张的大型招牌。 「开运章鱼烧?这是什么?」 因为看见奇怪招牌而稍稍停下脚步的瞬间,摊贩里面有人走了出来。虽说现在是晚上,那个人却在这闷热的时期里穿着看起来不太透气的衣服。那是名身上衣服很像长袍,袖子很长的女性。 看着她那在雪白肌肤上很显眼的红颊,与其说会联想到章鱼烧,更会联想到苹果糖。 「欢迎光临。」 「啊,我们不是……」 「这个章鱼烧啊,一盒八颗里面只有一个有放章鱼。」 「喂喂喂。」 看看你的招牌,招牌──我指着招牌。但她没有理会我。 「抽到那一颗的幸运儿呢,可以到旁边免费抽签。」 来吧来吧──她强调着放在一旁的道具。那怎么看都是滚筒摸彩箱。 「而抽签抽到大吉的人呢,可以更幸运地得到免费手相占卜的机会。」 「…………………………………………」 「而手相占卜的结果不太好的人呢,可以再买一盒章鱼烧转运──」 「好,我们去下一家吧。」 「哎呀。」 真危险真危险。热闹的地方也会有这种摊贩混进来,实在大意不得。 「那么,我就给你一个忠告吧~」 「咦?」 原本跟我隔着一个摊贩的女性,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来到了我旁边。 难道她是跨过摊贩过来的吗?我为她一反打扮和普通长相的出色行动力感到吃惊。 而且,你为什么要跟过来啊? 「你有犯女祸的征兆喔。」 「…………………………………………」 转啊转的,女性比出的食指在我的额头前打转。 这人突然在说些什么啊?她刚刚还有提到手相占卜,是占卜师吗? 「我是女的耶……」 「我们不常听到『男祸』这个词呢。都没人有这种困扰吗?」 她的话根本不成回答。感到困惑的我,心里也冒出些微的畏缩。 我被怪人缠上了吗? 「……我脸上有这种征兆?」 「不,是手上。我专做手相占卜的。」 我低下头。我两手都没有空着。再抬起头。女性保持原本的眼神,嘴角勾起微笑。 啊,这是很不妙的人。 「谢谢你的忠告。那我们先失陪了。」 我快步离开。「祝你生活顺遂~」她挥挥手这么说,没有再跟上来。 我们彼此都走入人群,一下子就看不见她的身影了。那个人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女祸……是吗……」 「嗯?」 不知道为什么,樽见的表情反倒比我还要严肃。难道她有过这种经验吗? 「啊,岛村小姐,那个一定是好东西。」 社妹接着指向了鸡蛋糕的摊贩。上面写着内含蜂蜜、蛋跟牛奶。是可以吸引目光的句子吗?看社妹的脸,就可以清楚知道她是想吃,还是不想吃。要是学校考试的选择题也有这么好懂就好了。 鸡蛋糕这边没有发生什么事件,很普通地买完了。没错,要是发生什么状况也很累人,像这样就比较刚好。若真要说有问题,也顶多只有由我付钱这件事。 先不论我妹,社妹也当然是身无分文。 好吃好吃──社妹正在享受跟我妹一人一半的鸡蛋糕。 「鸡蛋糕好吃。」 「那真是太好了呢──」 「那边的炸物又是什么呢~」 「我说你啊……」 不要嘴里还在吃东西,就开始动其他食物的歪脑筋。 让简直像平常被限制食量的小孩一样兴奋的社妹随心所欲到处吃,钱包就变得愈来愈轻。变重的就只有这双四处走的双脚。我像在拉牵绳一样拉着社妹的手,控制住不断前往下个摊贩的社妹。光是看到摊贩,我都会被味道、氛围跟求我买的声音吸引注意力,所以我选择低下头快步走过。 「呀~岛村小姐~」 「哎呀,吵死了。」 比起炸物,我现在更想吃炒面啦。我的喉咙在渴望细面以外的面类食物。 「小岛果然很有姊姊的样子啊。」 跟着我一起快步前进的樽见这么调侃我。 唔……我有些不满,就反驳: 「是说,以前也都是我在带领小樽啊。」 这句话好像出来得挺自然的? 这段话出乎预料的自然。我没有任何排斥,也没有多花时间思考,就说出口了。 说完以后,我才对这段不是出自深深收在心底的回忆的话语感到疑惑。 不知樽见是否也没料到我会这么说,僵直了身子。但她困惑的时间比我短上许多。 「……就是啊!」 樽见的嘴角勾勒出富含稚气的笑容。 再加上有祭典的淡淡灯光作为背景,感觉好像在看着梦境的一小角。 在经过了这些事情,也好好吃过炒面以后,烟火也正式进入夜晚阶段了。看见七彩的烟火被盛大打上天空当作问候,周围的人们也发出了欢呼。 我也搭着顺风车讲了一句「真漂亮呢」这种很老套的赞美。接着,我才注意到了我妹的状况。 「看得到吗?」 待在站在前面的大人背后,身上都被影子盖住的妹妹「唔……」地一声,给了我一个不太乐观的反应。 真拿你没办法。 「小樽,社妹可以先给你顾吗?」 我放开牵着的手。然后把手伸进妹妹的腋下,把她抬起来。 「咦……唔咦,咦……咦?咦?」 大概是因为事出突然,我妹睁大了双眼,尽显心中动摇。 虽然有点重,我还是把她举了起来。我对转过头来的妹妹问: 「看到了吗?」 「……嗯。」 又把头转回前面的妹妹难得老实地点了点头。 感觉我举起妹妹的角度,可以直接表现成日野说我很有姊姊样子的程度。 「哇~」一旁被樽见抱着的社妹似乎也很开心。呃,虽然她总是看起来很开心啦。 「抱得动吗?」 我问问樽见会不会觉得重。樽见眼神游移地回我一声「嗯」。那声音中听得出她对社妹的困惑。 「没问题。应该说这孩子是怎么回事?感觉……嗯。感觉超轻飘飘的,好轻喔。」 「啊~也是。很奇怪对吧~」 「我觉得可以轻松带过这个话题的小岛也很奇怪啊。」 虽然就是这一点很棒──她小声补充了这一句。听起来是那样。 我在人山人海当中还能偶然听见这句话,究竟意味着什么呢? 这点很棒吗?是喔? 「……嗯。」 我伸长脖子把脸凑近樽见耳边,避免等等要说的话被正在专心看烟火的妹妹听见。 不知为何樽见的嘴唇抽动了一下,好像被吓了一跳似的,但我还是直接说: 「今天真对不起,还带妹妹她们来。」 我在电话里已经有先道过歉,不过我觉得还是该面对面跟她讲。毕竟我还让她帮忙顾小孩子。樽见一开始只说声「啊,嗯」,而她正要微微点头的时候,又先是顿了一下,才明显收起下巴,说: 「不,没关系。」 她的侧脸中,看不出任何逞强或挖苦等负面情绪。 有如经过雕磨的端正脸颊和眼角,染上了天上花朵的颜色。 「我啊,在想现在就先和小岛开心地相处就好。」 「先?」 「嗯,现在先这样。」 樽见只说到这里,就抬头仰望烟火。 彷佛在表明什么事情的这句话,没有再接续下去。 不过,看着樽见有如凝视着未来的双眼,就觉得心里有种舒畅感。 大概就是风应该被人跟热气挡着,明明不可能吹过来,而我的脸颊却有受风吹拂的错觉那样。 「这样啊。」 我觉得开口问她那段话的后续,就太不识趣了。 这很类似因为烟火很漂亮,所以希望它永远都不要消失,继续留在那里的感觉。怀着眷恋留下的烟火,只不过是种涂鸦。 「那,先不管那个……虽然现在才提这个有点难堪啦……」 樽见故意咳了几声。我在想她要做什么,她就抱着社妹往我靠近一步。然后就像是在强调自身般抬起下巴,挺起鼻子。 「怎么说,至少应该可以给我一点感想吧?」 我一开始还不知道她想表达什么。 她大动作摆动浴衣的袖子。 看到樽见有些尴尬的模样,我才终于理解她的意思。 「啊。」 似乎是要我讲一下对她这身浴衣的感想。 明明天上没有红色的烟火,樽见的耳朵却红通通的。 「不要逼我主动问你觉得怎么样嘛,小岛~」 樽见哭笑不得地用感到羞耻不已的语调说。 「真是失礼了。」连我都忍不住发出「呼嘿嘿」的笑声敷衍过去。 「好像流行杂志的女孩子」是夸奖吗?还是不算? 我烦恼地上下打量樽见。我先是盯着她羞到跳开的左脚,才说: 「看起来很耀眼哟。」 我照实评价她的打扮。不知道樽见是怎么解释这句话的,她听完就发出「啊哈,啊哈」的奇怪笑声。樽见的表情很僵硬,嘴巴也变得像奶油面包一样。 「比……比烟火耀眼吗?我开玩笑的啦,哈哈哈哈。」 「嗯,看起来闪闪发亮的哟。」 我再次看着樽见这么讲。不知为何,这句话好像变成是在追击她,害她狠狠呛到了。 那反应夸张到反让我开始在意她怎么解释我的话了。 因为现在的小樽,确实很耀眼啊。 不过这是她抱着的社妹带来的影响这件事得要保密。 七月的某一天,我享受着烟火,和老朋友重温旧好。 看来绘图日记的题材就决定是这个了──我躲在周遭的喧闹声下,独自暗笑。 「岛村?」 目送那道背影离去的声音在颤抖。 我的视野卷起漩涡,让视线集中到中央,彷佛要打破并吞噬眼前景象。 围绕着她的三道欢笑声把我隔离开来,让我的脚步变得不稳。 被打上天空的烟火光辉,有一瞬间将黑夜稀释成了蔚蓝。 岛村。 附录「永藤家来访者1」 我在店门口巧遇正好走出来的永藤。 明明是从自己家走出来,她却像个小偷似的背着一大袋包袱。 「啊,是日野。是比我预定中更早遇到的日野。」 哇──永藤毫无半点感动地举起手。 看她这个反应跟那个包袱,我知道她要做什么了。 「你又打算来住我家了吧?」 「答对了~」 「我拒绝。好了,快回去。」 我推着永藤的肚子,跟她一起走回店里。我途中和在店里的永藤父亲对上眼,便微微低下头打过招呼。我从以前就是叫他肉店的叔叔。听说永藤跟她父亲耳朵上的特征一模一样。就是永藤右耳的耳垂有个像裂缝的纵线。 我在之前永藤逼我帮她挖耳朵的时候发现那个特征,就听说了这件事。 「哎呀哎呀,有什么关系嘛。」 永藤也出手推我的肩膀。我实在无法抵抗体格上的差距,被她推得一步步往后退。 「有关系。」 「我好想念空调的风。」 「今天不行,太多客人出入了。」 我就是因为这样才逃来永藤家的啊。我放弃继续跟永藤互推,离开她面前。我早早走进她家,把帽子丢在一边,躺在地上表示我不会离开这个地方。但这时候还不能大意。毕竟永藤是就算我在这里,还是可能说出「嗯~总之我去住一下你家」这种话的人。和她相处这么久了,她还是常常出现出乎我意料的言行举止。 再说你到底是在想什么,才会带上那种包袱啊?是要配合古色古香的我家吗? 永藤在我的头旁边晃来晃去。我把她赶走,觉得她就像只很眷恋这里的猫一样。 我挥手赶她时,她还模仿起猫叫声。而她学得不是很像。 那比较接近牛蛙的叫声。不晓得是否叫了一阵子后心满意足了,她原地坐了下来。 「真没办法,这次就先放弃吧。」 「你这语气听起来有那么点高高在上耶。」 我这么说,同时用脚趾头控制电风扇。我很习惯这么做。 蓝色的三片叶片画出凉快的色块旋转着。今年夏天也和这个电风扇见面了,这到底用几年了呢? 「这样啊这样啊。」 永藤放下包袱以后,就大动作地点点头。 「干嘛啦?」 我这么问一副了解了什么事情的永藤。顺便滚到电风扇前面占位子。 「原来常在暑假看到日野是因为这样啊。」 「嗯,是啊。」 我好几年来都这么做,她似乎现在才终于发现这个事实……不对,说不定她每年都有发现,只是马上就忘记了。永藤并不是笨蛋。只不过……怎么说,记性不是很好。 「快到中元节的时候,就会有很多工作上有关系的人来啊。应该说,跟我们家有关系的人?」 老哥他们也会一起回家,感觉乱七八糟的。如果只是这样就算了,老哥他们的老婆跟小孩也会齐聚一堂,我还得被逼着一一问候他们,真是麻烦到不行。要是我像岛村那样很有姊姊气质,倒还有办法处理,但可惜我是么女。 所以,我今天早早就把那些任务交给乡四郎哥,自己逃出来了。 老哥他们之中,只有四哥还是单身。应该过一阵子,也会跟家里挑的对象相亲吧。 我们家就是这样。我才不管这个规矩咧。 回头一看,就发现暖炉被果然被收起来了。它到六月为止都还过得很好,不过我们要明年见了。话说来这里的路上也很热──我摸着被晒烫的发梢。最近天气都是这么炎热,但寒冷的冬天又会在不知不觉间到来。虽然每年都在体验这种现象,却莫名觉得不太现实。 我抬头看向永藤,觉得我们就是像这样在不断经历「不知不觉」中长大的。永藤又在别人身边晃来晃去了……你胸部底下有阴影啊混蛋。 「怎么了?难道你在找东西,可是忘记自己在找什么了吗?」 永藤常会这样。当我这么想的时候── 「滚开滚开~」 「唔哇!」 永藤用难以判断是飞扑还是压上来的微妙角度冲过来。 她冲进我跟电风扇之间,把我撞开。然后额头就这么在榻榻米上磨过去。 「永藤大人要经过了~」 「你把额头磨得红红的,还说什么傻话啊。」 接着,她直接留在原地。 啪哒啪哒,她有如被带到陆地上的鱼,不断挥舞手脚。呃,鱼是没有手跟脚啦。 「快点过去啦。」 「好闲喔,来玩吧。」 「嗯,我非常看得出来你的确很闲。」 「还有,我撞到胸部了,也磨到了,超~痛的。」 「你这家伙……」 小心我用手指戳你鼻孔喔。 「就算你说要玩,可是天气又这么热……」 这季节要跟你玩也很痛苦。我们以前即使是夏天,也经常抱在一起。一想起这件事,我的鼻尖就开始发烫,而我撇开脸想要赶走那股温热时,便看见了桌上那张传单。我把传单拿起来。 「喔,这个啊。」 那是这个时期会发下来的烟火大会通知。附近的料理店会去摆摊,所以也会发到永藤家来。我家从没拿过这种传单。因为,我家虽然亲戚间的交流多到惹人厌,却完全没有跟邻居交流。 以我家的状况来说,就曾发生跟父母说想看烟火,结果就被带到超级远,而且规模是不同等级的祭典。那很豪华,烟火也很漂亮,但感觉哪里不太对。 不过回程的时候有吃到红豆冰,还不算太糟的回忆。 「今天晚上喔……嗯……」 我们以前每年都会一起出去玩。可是,连续去了几年,也总是就那几间摊贩,于是慢慢就腻了。 至于烟火,也是在永藤房间就看得到了。 「祭典啊……要去吗?」 我还是意思意思问了一下。觉得很痛的永藤转为仰躺,眼睛看着天花板。 「很凉快的话就去吧。」 「也是。」 我把传单放回桌上。既然不去,就在永藤房间看烟火就好。 「啊,对了。」 永藤突然爬起来。她晕得摇晃了一段时间后,便抬起头。 「这次又要干嘛?」 「既然不能住日野家,那我要先预约午餐才行。」 妈妈──永藤喊着跑向厨房。记得预约我的份喔──我说着目送她离去。 中间少了永藤的阻挡,电风扇的风也顺畅无阻地吹到我身上。 在这阵风的吹拂下,传单被吹得不断发出翻动声响。 我抓起那张传单,再看一次。 「……嗯,还是待在永藤房间比较好吧。」 不会被虫咬,又不会被人潮挤得头昏眼花。 最重要的是我可以不用去找马上就会迷路的永藤,一直和她待在一起。 第五章「友人与爱」 电话明明就有确实接通,却觉得声音听起来好遥远。脑海里也没有意识。 就好像耳朵旁边还黏着一块球状物体。 『你今天比平常还要沉默呢。』 我从岛村的呼吸察觉她正伤脑筋地笑着。 一如往常。我第一次对状况和平常没两样的岛村抱有这种心情。 我觉得很焦躁。胃的底部变得像铁锅一样僵硬,一样火烫。 我知道这股怒气没道理发泄在岛村身上,就硬是压在心里,结果反倒更伤害精神的稳定性。我怀抱着好像随时都会爆发出来的怒意,拼命寻找接下来该说的话。 寻找可以冷静、理性又顺利地要她告诉我一些我想知道的事情,还能让我脱离一切尴尬气氛的对话契机。 我寻找着这种不可能存在的东西。 空调吹出的冷气吹拂我缩起的背。 太阳高挂空中,积雨云像定居下来般静止不动,推动着城市和人们。 『安达?说真的,你怎么了?』 居然还担心地问我怎么了。 我才想问你「为什么」。 「岛村……」 那一晚──不小心看见岛村身影那一天的八天后。 第二次大型祭典结束后的隔天,我── 所谓出神,就是指这种状态。如果说人类的身体束缚着灵魂,那这应该就是绑着灵魂的绳子松弛下来,拖在地上了吧。我现在也是这样,变成了一个空壳。 岛村和其他女生一起去了祭典。而我不小心在摊贩里面目击到那个画面。岛村大概没有发现我吧。她牵着妹妹跟发色很奇怪的孩子,旁边还有另一个人在。一个有点眼熟的女孩子。她和岛村很亲近,也气氛和谐地跟岛村走在一起。最夸张的是,她还叫岛村── 「小岛」。 喊着这个昵称的语调非常柔和又自然。我到现在还得叫她「岛村」才不会觉得不对劲,却有一个跨出这个领域一步的女生在岛村身旁,这真的让我崩溃得想狠狠乱抓自己的头。我好想马上放声哭喊。 那一晚不用顾摊的话,我早就跑过去找她了……不对,这是藉口。即使没有要顾摊,我一定也会停下来愣在原地,什么都做不了。 这件事带有足以让我这样的冲击性,以及我无法全盘接受的要素。 那不是学校同学。而且岛村没有参加社团活动,也没打工。 那是我所知的岛村生活圈外的交友关系。 我无意间遭遇了我不知道的岛村。 之前也遇过类似的状况。可是那时候跟她一起的是永藤,而且光是那次就让我很消沉、很嫉妒、很痛苦了,这次却有种轻松超越那种程度的感情吞噬了我。一种有如浓缩了夏天带来的不愉快般的郁闷,从内外同时侵蚀着我。如果一直冷却房间内的温度,却不除去湿气,也会有这种感觉吗?现在其他一切事物都不重要了,我只觉得……好难受。 只有脑袋跟意识像无法忘却烟火的光辉般,相当清醒。 身体不愿休息,不管再怎么累,脑袋都不想进入睡眠。这状况很类似失眠。 我没办法暂时略过深感痛苦的时间,只能不断受其折磨。 盯着时钟指针前进也只会觉得沮丧,所以我不知不觉就不再看着时钟了。 一天只剩下白昼跟夜晚,生活也变得不规律。身体记得的也就只有打工的时间。时间一到,我就会自动起来去完成那些杂务,再回到家。意识散漫的话,就会少掉一些无谓的行为跟想法,反让工作效率上升。这到底是什么原理呢? 难道我拼命努力,也只会总是落得白费力气的下场吗? 趴在床上的期间,我的注意力有好几次都移到了桌上的手机。 我在期待她会不会跟我联络。 我脑海内的一角相信她可能会跟我解释有特殊的理由。可是,岛村没有给我任何联络。也没有传半封邮件,我根本没有权利一窥日历另一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这样的日子,在特别清晰的胃部疼痛陪伴下过了五天。 我把脸埋在枕头上,眼底开始发热。 我以为我在她心中多少算是有点特别的存在。 我一直以为她对待我,比对待其他朋友花了更多心思。 但这次我体会到,那全只是我太有自信,太得意忘形了。 我在岛村心中的地位,一点也不特别吗? 擅自期待,擅自受到背叛──这种自私的心情率先涌上心头。我闹起脾气,认为既然她不跟我联络,那我也不想管她了。我对岛村发泄她不可能有印象的误解,擅自赌气。我连手机都放着不充电,脑袋放空地度过一整天。 一件都没达成的想做的事情清单,只是随着空调的风飘动着。 我的暑假和现在的脸色,都好凄惨。 「…………………………………………」 过了三天以后,我才终于放弃赌气。 我根本无法过着背对岛村,不在意岛村的生活。 自觉到这点的我,也顺便感叹起一件事。自己的生活少了岛村以后,真是无趣透顶。不会发生特别的事情,也没有什么事情好讲的。要是就这样和岛村断绝一切往来,大概连我的暑假都能用一张作文稿纸写完吧。应该说,真有办法在上头写下半个字吗? 现在的我除了岛村以外,什么都没有。 我的皮底下不是骨头跟血肉,而是岛村。 可是……可是──我懊恼得差点要胡乱抓起头来。光是松懈一下,就泛出了泪水。 我知道只是我擅自那么认为。但是,即使如此── 抱着想受到回报的想法,真的是错得那么离谱的行为吗? 我把脸移开因为躺太久而被压扁的枕头,拿出被我藏在桌子一角的手机。 我打开剩余电量让人不太放心的手机,确认来电履历中没有任何讯息。 我看着停在数天前的日期,还有岛村的名字,拇指就开始犹豫究竟要不要往那个名字按下去。 来来去去。按下去以后,我吓得往后跳了一下。 我畏缩着等待打通岛村的手机。 『喂,是安达啊。』 电话很乾脆地接通,然后演变成现在的事态。 我激动得甚至无法回应她的问候。 独自仰望的烟火所发出的声响跟光芒带来的东西,至今依然无法完全抹去。 眼角变得模糊,声音听起来像是耳朵塞住了一样遥远。 「岛村,我……」 那个女生是怎么回事?是怎么回事?我好想问,好想知道。好想逼问她为什么会跟那个女生在一起。 有种一不注意就可能爆发出来的危险物品在我心中打滚。 我不断用右脚跺地,试着想办法分散这种情绪。 『……安达?你是要谈谈要不要去哪里玩之类的事情吗?』 我的心情完全没有传达给岛村,心里的焦躁和不甘心令我冒出想猛抓喉咙的冲动。我是很想一起出去玩,可是在那之前──我把手放到头上,用手臂紧压着脸。我用手像缠着人的蛇一样压住脸,嘴里渗出满满苦痛。 压抑的情绪扫过舌头,露出冰山一角。 「你……有去祭典吧?」 我踏出无法反悔的一步。脑袋里像遭到光之洪水袭击,变得一片空白。 视野有一半以上变得不清楚,视线也无法聚焦。 「还跟一个我不认识的……女生在一起。」 『……原来安达也有来吗?什么嘛,早知道还是约你一起来了──』 「不是!我……那天要顾店。是我打工的地方开的炸物店……」 心脏的剧烈跳动妨碍我继续说下去。感情的水位上升到极限值,每有一次晃动,就会有水溅出去。 在岛村耳里,我断断续续道出口的心情听起来是什么样子呢?我们的对话出现一瞬间的停顿。 『这样啊……炸物的摊贩……喔~有。的确有那种摊贩呢,社妹还差点被钓过去。』 「岛村,你有和我不认识的女生……一起……」 我重复一样的提问。我的脑袋愈来愈单纯,变成只会直线思考的笨蛋。 我的语言能力弱化到有如小孩在责备一件事情,只能像在抽泣一样重复同样的话。 『嗯,因为朋友约我去……所以这……呃,怎么了吗?』 岛村一点也不愧疚,非常自然地承认这个事实。她的困惑,是针对我的态度。 不愧疚?这是当然的,岛村并没有错。 以岛村的角度来看,岛村她本身不可能有错。 她说不定觉得只是跟朋友一起去玩。 可是,我── 想说却说不出口的话,终于激出了存在内心深处的情感。 「你还问怎么了……为什么?」 『咦?』 「为什么?那个女生是谁?为什么要跟她一起去?你怎么没有告诉我?我跟她的确不是朋友,可是我想了解岛村啊。我最想了解岛村,最想待在岛村身边,我希望我是最亲近你的人,而且我不希望自己不是最亲近你的那个人。明明我就想和你变得更要好,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等一下,安达──』 「我!讨厌岛村在我不知道的地方露出笑容!也讨厌你跟其他人牵手!我希望你只牵我的手!只待在我身旁!祭典也是,我也很想去啊!我希望岛村很开心的时候,笑的时候,我可以在你身边!我想要那样!我头好痛,好痛苦!我一直在想岛村的事情,感觉都要……发疯了……我也在等你打电话给我!你偶尔也主动开口嘛,主动跟我说话嘛,我不想要总是我单方面找你,你多少也……你一点也不在意我吗?一点也不会吗?完全不会?我对你来说不重要吗?只是朋友吗?普通的朋友吗?我希望自己不是普通的朋友,就算比普通好一点也好,我想成为不普通的……朋友……嗳,岛村,我该怎么做才好?嗳。岛村,你有在听吗?求你听我说话。你听到我的声音有什么想法吗?会有吗?你要说会感到放心,还是什么都好,拜托有点想法。我希望你可以有点想法,还是说我不该期待这种事?岛村!我就是要岛村啊,我啊,就是想要跟岛村待在一起。我不需要岛村以外的人,不需要……只要有岛村就好。我没有很任性喔,我只说比普通好一点,好一点而已啊。其他人根本就不重要,也不需要,我希望那些人都可以滚远一点,可是你为什么要去他们那边呢?求你来我这边,来我这边,待在我身边,不要离开我。不行,在岛村身旁的只能是我,我希望是我,我想待在你身边,拜托你让我待在你身边……那个女生是谁?我不认识她啊。我不想看到你变成我不认识的岛村,我想了解岛村的一切,也讨厌有我不想知道的事情存在,可是我更讨厌自己不知道,会更难受。会很难受,很痛苦,很痛苦……岛村……我想问你要不要一起出去玩,也想去祭典啊,我很想去啊,可是岛村为什么会跟那个女生一起去?为什么跟她一起出去玩?岛村你现在在哪里?有跟谁在一起吗?岛村,岛村……嗳,你有在听吗?从刚才开始就只有我在说话啊。平常的岛村都会和我说更多话吧?嗳,为什么?现在不像平常一样吗?我很奇怪吗?我很奇怪吧?这我自己也知道,可是,我想知道,我想知道岛村的一切,变得好奇怪。我不想和岛村分开,我想一直和你在一起,不管人在哪里都好,只要是跟你一起,不管待在哪里我都无所谓,我好一阵子没有跟岛村见面了啊,我好想见你,可是感觉我现在见到你会哭,而且现在也真的在哭,我一直很在意很在意那个女生到底是怎样,嗳,你有在听吗?比起跟我在一起,你比较喜欢跟她在一起吗?我不好吗?哪里不好了?我会改过的,拜托你告诉我,我会改过,我绝对会改过,所以拜托你告诉我,我想知道理由啊。岛村你……我有因为是岛村……因为是岛村才喜欢的事情,就算有其他人长得跟岛村一样也不影响,虽然也不可能有人跟岛村长得一样,嗳,我不是在意岛村的外表,一定要是你才行啊。所以我才想跟你变得更要好,却好像……我不是想讲这个,我想讲其他的事情,可是我很在意……因为岛村当时脸上带着笑容啊。我讨厌你对我以外的人笑。你不讨厌吗?不会吗?岛村不会这样吗?岛村你喜欢谁?你有喜欢的人吗?你会喜欢上一个人吗?你知道什么是喜欢吗?我有时候啊,觉得好害怕。在想岛村为什么愿意陪着我。说起来,我跟岛村是朋友吧?至少有变成朋友吧?你觉得我是朋友吗?岛村对这种事……呜呜呜……噎……岛村,让我听听你的声音。我想听你的声音,听你讲讲跟我有关的事情。我希望岛村是最了解我……最了解我的人。我想了解你,也希望你了解我,我希望你变成最了解我的人,我也想变成最了解你的人。我很想……可是……感觉只要发生一点不好的事情,我就会很挫折……因为岛村……感觉……不像很重视我的样子……重视……说重视也很奇怪,但是我希望你可以重视我。我就是想要你重视我!我不想跟其他人一起被归在同一类,真的只要……特别一点点就好……岛村有思考过关于我的事情吗?我们暑假一直没有见面,你有想起我一次吗?我啊,我一直想着你。我一直只想着你啊。我想的全是跟岛村有关的事情。所以,岛村!你有没有常常想着我……岛村跟我不一样啊,不一样吧?这我知道,可是!我会期待,也会不小心期待起来,就算像现在这样被背……叛……我也想打电话给你。但就算打了电话,也会变成现在这样,不会解决任何问题,我该怎么办才好?嗳,岛村,岛村?电话还没挂断吧?我现在还跟你通着电话吧?可是好遥远,你在好遥远的地方,我好想见你。我想直接和岛村见上一面。我希望你对我笑,希望你摸着我的头,问我有没有怎么样。你现在在哪里?在哪里?有和谁在一起吗?跟那个女生在一起吗?那个女生是谁?我从刚才就问过好几次了吧?是不能告诉我身分的人吗?你们是什么关系?跟她的交情比我好吗?不要,我不要那样,我不要你跟她的交情比我好。不要……你快说不是那样,跟我说不是那样!我满脑子想着岛村啊!还不够吗?这样还不行吗?要更常想着你才行吗?我该怎么做?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每次思考该怎么做也总是落得失败的下场,告诉我你希望我怎么做,你告诉我的话,我会努力去做的。我绝对会努力去做的,所以,那种人我其实一点也不在乎她怎么样。我想见的岛村……是更不一样的,我知道只要改变我自己就好……岛村,嗳,岛村,你现在在想什么?你觉得我很奇怪吗?觉得我有病吗?说说你的想法好吗?你主动跟我说话,主动接近我好吗?每次都是我……都是我……都是我……单方面地接近一个人,就会变成现在这样啊!就是因为会变成现在这样,所以岛村也……来我这边好吗?岛村讨厌我吗?不讨厌吧?不要,你不要讨厌我。我不要你讨厌我。我不想要你讨厌我……我希望你喜欢……我希望你喜欢我。我希望你喜欢上一个人。不对,是岛村你要喜欢……你讨厌我吗?你跟我妈妈一样讨厌我吗?你以后不再跟我说话了吗?会把我当作不认识的人吗?我该怎么说才好?我该做什么才好?要飞起来吗?要跳起来吗?要牵你的手吗?这些我都想做,可是真的做了你又不会看着我……我到底该怎么做才好?我该怎么做?没有人……岛村,我……好想听你的声音……求你说点什么,让我放心,可是我不要你对别人笑,只对我笑,对我笑……头好痛,肚子也……好痛……明明就很在意,可是你……为什么不跟我联络呢?告诉我,我好想知道。我好想了解岛村,我从刚才开始,就觉得心里好混乱……我一直在说一样的话,可是这也没办法啊,就是没办法啊。我就是只想着岛村啊……就是只想着岛村,所以就算变得一直在想岛村……我也很重视岛村,很想好好珍惜你,我不要自己不重视你,所以……拜托你看着我。我不要岛村不看着我……我不要你……看着别人……我不要那样。你又要跟她一起出去吗?要跟她去哪里吗?一起到市区那里吗?跟那个女生一起……到曾经跟我一起去玩的地方吗!我不要你那样。不要盖掉我跟你的回忆啊!我一直记得那些回忆,你却要忘记……你又跟她出去玩的话,这次会不一样吗?会在看着同样的地方的时候,看到不一样的东西吗?我不要你那样,我不要,我不要。我想待在岛村身边,和你一起分享,相互了解……这样太奇怪了啊。不对吧?是我很奇怪,我知道自己这样很奇怪,可是就是会变得很奇怪……我没办法不想着岛村……就算是现在,也……岛村,岛村,岛……村……呜呜……呜……呜呜呜呜,岛村,岛村……唔,咳……呜呜……岛村的……岛村?岛村,岛村,岛村……我就是要岛村,我……就是要待在岛村身边,所以岛村也……嗳,求求你,岛村……岛村也……岛村……」 我无法停下来。要不是流下的眼泪自然流进嘴里,我可能会永无止尽地讲下去。在坡道上跌倒,就停不下来了。就算岛村在上面等我,我也回不去。 我听到脑袋里某处传来「你这是无理取闹」的劝告声。 我知道,我知道自己只是在嫉妒。 对,我就是在嫉妒。我在吃醋。 我没道理对岛村发脾气,但是,那样一来我又该把这种情绪发泄在哪里? 我陷入无法稳定下来的混乱当中,开始啜泣。 因为……因为因为……因为── 『…………………………………………唉。』 我听到一声叹息。 一种听起来会默默把脸剖成两半的深沉叹息。 接着── 『……真难搞耶……』 「…………………………………………咦?」 这句话轻松穿过我的话语所形成的箭。 仅仅扫过一次。岛村那有如在割草般的锐利刀刃,就削去了我的脾气。 原本沸腾的脑袋瞬间像是季节倒置了一样,冻结起来。 我的背部汗如雨下。 『呃,我的意思是,你讲的话非常难搞。』 她用比平常稍稍僵硬一点的声音,语气平淡地这么说。 我不再流出汗水。我的知觉出现脱离现象,感觉可以在视野一角看见自己的瞳孔完全放大了。 彷佛极度的疼痛让神经断开了一样,我没办法好好控制自己。 之后岛村留下一声莫大的叹息,挂断电话。她毫不留情地,很乾脆地挂断电话,就这么消失了。就好像岛村说她会马上逃离难搞的麻烦事那样。 「……咦?」 我战战兢兢地把手机拿开耳边。 真难搞耶。 只有岛村的声音仍留在我的耳边,还有耳朵深处。 房间正天旋地转地上下摇晃。 脑袋凝固了起来,无法思考。 我睁大眼睛,撑着舌头,身体陷入僵直。 我的身体甚至不是全身发抖的状态── 而是犹如死去了一般,静止不动。 附录「社妹来访者8」 「哎呀哎呀,小同学,你要去哪里啊?」 我走到外面,在听到蝉叫声之前,就先听到小社的声音。我转过头。 在连建筑物的轮廓都要扭曲的炎热天气中,只有小社散发着看起来很凉快的水蓝色。 「啊,是小社~」 「小同学~」 啪搭啪搭啪搭啪搭,我们互拍对方的上臂。虽然很热,但我们每次都会这样玩。 结束之后── 「我要去游泳池喔。」 我把去游泳池用的包包抬高到眼前,小社就疑惑地问: 「游泳池?」 「咦?你不知道游泳池吗?游泳池就是……有很多水……」 真的要说明起来,意外挺难的。毕竟浴室就是浴室,游泳池就是游泳池。 顺带一提,小社不知道是不是不喜欢洗澡,要带她去洗澡的时候,她就会逃跑。然后每次都会被抓到。 而且一起进去帮她洗澡的话,我也会有点自己变成姊姊的感觉。 「那里好玩吗?」 「唔~嗯,很好玩喔~」 我「噫~」地一声,大大露出牙齿。小社也学我摆出笑容。 现在我们学校的游泳池有开放。虽然也只开到中元节之前左右。 妈妈说最近开放的天数变少了。 「我才想问小社,你要去哪里吗?还是散步?」 她身上挂着水瓶,头上戴着像用树枝编出来的细长帽子。 那顶在隙缝里面掺杂着树叶的奇妙帽子,和小社的发色很搭。 「哼哼哼,我才不是为了那种鸡毛蒜皮的小事出门呢。」 「散步算小事吗?」 「我接下来要去找我的同胞。」 我完全忘了这回事啊──这么说的小社不知为何有点一副了不起的样子。 「我原本打算先找个三百年左右,但天气太热了,我决定找个三天就好。」 「是……是喔?」 小社运用数字形容的方式太随便了。 「那么,我们有缘再见吧。」 小社踩着轻快的脚步,一步步走往远方。 说完想说的话就走,今天的小社也是一如往常。 「唔……」 ……她是要去旅行吗?毕竟如果是小社自己出门,她的父母应该会反对吧。虽然我没有见过小社的家人就是了。我也不曾去她家玩。 关于小社,我到现在还是有很多不了解的地方。我这么心想,看着卷在我小指头上的水蓝色头发。 晚上在被窝里面看着这水蓝色的头发,就会发现它散发着淡淡光芒,看着看着就会忘记时间。 不对,不只是时间,我甚至会忘记呼吸、眨眼,却仍然不觉得难受。 明明是很小的光辉,却像是带领我到水族箱前一样。 过了一段时间,才有股热气环绕在我身旁。我踏出脚步,打散那股热气。 「三天啊……」 我们最近每天都有见面,让我感觉有三天都见不到面真是太久了。 不知不觉间,小社就变成了总是待在我身边的存在。 哒、哒、哒。 「哎呀哎呀,小同学,你今天也要去游泳池吗?」 我又在家门前遇见了小社。 总觉得心里有点松了口气。 啪搭啪搭啪搭啪搭。嗯,嗯,是小社没错。 我们再见面正好是三天后,而今天的小社身上穿着有狮子图案的睡衣。兜帽的地方做成了圆圆的狮子脸,把帽子戴起来,就刚好会变成牙齿刺在头上的模样。应该说,那样看起来好像小社被狮子一口吃掉了。 「是没错,那小社……」 你被吃掉了呢。 「那是你买的吗?」 「不,是别人送的。」 小社举起双手跟右脚,发出「哟~」的威吓声。感觉她的叫声好像不太对。 可是好可爱。 「我没有见到同胞,不过遇到了怪人,这就是对方送我的。」 「怪人?」 居然会被小社说是怪人,那真的是怪得很夸张喔。 「是一个头蓬蓬松松的怪人。」 「蓬蓬松松?」 「就像这样,蓬蓬松松的。」 小社把食指转啊转的,形容那到底有多蓬。 爆炸头? 「唔唔,是一个羊咩咩人。」 虽然很怕,不过我有点想看看那个人。既然对小社这么好,那应该也不是坏人。 而且虽然不是坏人,但可能真的就跟小社讲的一样,是个怪人。 要是说我要去找怪人,姊姊好像会很反对。嗯,还是别那么做吧。 可是羊咩咩人为什么会给她狮子睡衣呢? 「你没见到那个……同胞?真是太可惜了。」 「是啊。」小社点点头。 「我的同胞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家伙,我很担心她会不会变得乾巴巴的呢。」 居然会被小社说成这样,那真的是很夸张第二弹。 「不过要是见到她,我就得回宇宙了,现在就先不管那么多了吧~」 「这样喔……」 我一开始差点让这段话左耳进右耳出,但是我在途中又「咦」地转头看她。 「咦!咦?要回宇宙喔?」 「是啊。」 我不懂宇宙之类的事情,可是我感觉那样一来,小社就会消失不见。 「那……那……」 不要去见她不是比较好吗?──再怎么说,我还是不敢把真心话说出口,但我不断挥舞着手臂。 小社也不知道是觉得哪里好玩,跟着我一起挥动手臂。 呃,这一点也不好玩啦。 在炎热的天气下,连去游泳池用的包包都掉在地上的我挥着手臂。 要等到汗水把我脑海里的雪白冲掉,需要很长一段时间。 第六章「爱与樱……」 累积至今的东西像土石坍方一样崩毁了。 不对,这不是自然灾害,是我亲手摧毁的。那不晓得该说是爆炸还是坍方,总之那就如烟火一般,在一瞬间内消散。我知道错在我身上。我也知道是我太过深入,害得岛村心生畏惧逃跑了。但我还有其他选择吗? 因为我又没有说谎。 我的呼喊,我的行动,也都是藏在自身心中的事物。 我知道,要是把这些感情发泄在她身上会产生摩擦,因而产生意料之外的事,却无法阻止自己。 到头来,我就是个污秽的烟火。 我的每一天,就像是捡着破碎的贝壳叹息一样。 我坐在床上伸直双脚,陷入深沉的呼吸中,就这么来到第三天。 虽然渐渐从失意状态恢复过来了,但后悔造成的胸闷却没有丝毫变化。 在那之后,就没有听过岛村的声音了。也没有寄邮件。当然,岛村也没有联络我,手机一直处于沉默当中。我握紧手机,倒卧床上。 忧郁的重力变得更强,感觉好像会就这么一直深陷下去。 仔细想想,这是我第一次跟岛村吵架。 不对,这算吵架吗?这只是岛村不想理我了而已吧? 我没有习惯于无数次闪过我脑海的最糟糕想像,又坐起身。 我不要。只有那种状况,我绝对要避免。 我的脑袋受到甚至让我反胃的排斥感折磨,发出哀号。 即使脑中的红色电线断裂,脑袋依然像是在发射讯号一样不断思考。 要跟她和好才行。我想跟她和好。我想跟她恢复原来的关系。 为此需要打电话……不对,寄邮件。不要,还是打电话。踏出一步,又退后一步。我停滞不前。 我知道自己不能再这样下去。 窗外有云朵飘过。说今年会很少的蝉,也在鸣叫。 我蹲着的时候,时间依然在流逝。可是时间可以解决的,只有悲伤,或是哀痛。 而不是爱。 「……爱……」 意外冒出的想法让我的脸颊开始发烫。说是「爱」会不会太夸张……好像也不会? 深深重视一个人,渴望了解对方的一切。 这应该就广义来看,说成是爱也无妨。 所以,我爱着岛村。这种说法并没有错。 我羞得要死,把很想撇开的脸固定面向正前方。脖子要抽筋了。 这份爱(暂定)告诉我不能再这样下去,使我开始采取行动。 总之先做些什么。要是不跟她谈谈,什么问题都没办法解决。所以,果然还是该打电话给她。 我按起表面已被由决心产生的手汗弄得湿滑滑的手机,畏畏缩缩地找出岛村的手机号码。要是被她设成拒绝来电,该怎么办?我心中的胆小鬼早早就爬上了心头。 我有真变成那样的时候的觉悟吗?我有办法放弃她吗? 内心布起许多防线,想让伤口能够浅一点。 而我像是弄开蜘蛛网般,扯开了那些线。 我把将近七十封的未寄出邮件当作成长的食粮,按下按钮。 我对着岛村,伸出自己的手。 我没有做好这只手会被拒绝,被她甩开的觉悟。也不保证事情会顺利进展。 但人生就是有许多「只能选择去做」的事情,而这也是其中之一。 对我来说,岛村是我度过高中二年级这段人生时不可或缺的存在。 我等待电话打通。这段时间令我感到焦急。等了又等,等了又等『喂,你好。』 「喔喔喔喔喔……」 我的双眼和嘴唇不禁颤抖起来,表露出不能表现出来的动摇内心。 胸口一阵疼痛。我尝到一股有如被人紧紧握住的剧痛,蹲到床上。 被岛村的声音搅乱内心并非怪事。不过,这次状况不一样。 恐惧胜过了勇气。我的中止从指根开始麻痹,好像中毒了一样。 『喂~小樱妹妹~』 岛村的声音中没有厌恶和敌意。她的话语没有绕远路,而是一直线地通往我这里。 我先对此感到少许安心,同时回应这道声音。 「岛……岛村……同学。」 『咦?怎么突然这么客气?』 我变得像看大人脸色畏缩起来的小孩。 要这么说不太对,但也相差不远吧。 「啊,那就……岛村。」 『我不太懂你这个「那就」的意思……那,怎么了吗?』 还问怎么了,就是出了大事,我才会一直很烦恼、很痛苦。 不过对岛村来说,那只是过了三天以后就不会在意的问题吗?我感觉到彼此在认知上的差异,感受到一股寂寞。同时,我也找到了「这么一来或许行得通」的希望之光。 我在开口之前重新跪坐。胸口的紧绷感稍稍和缓,获得少许空洞。 我已经得到足以发出声音,以及表达想法的空间了。 快动起来──我对自己下令。 「岛村。」 『怎么了?』 说真的上次那到底是怎样我也有很多话想说啊而且我心中的不安还多得跟山一样高我希望你可以全部解释给我听还有虽然是我擅自这么觉得但你那悠哉的态度有时候也会激怒我我好想大喊你不要害我感到不安好想依赖你好想哭感觉松懈下来表情就会扭曲起来开始啜泣所以我好想对岛村发火好想更了解你希望你可以告诉我简单来说── 「我在想……要不要去哪里玩。」 即使内心经过猛烈纠结,冒出的还是只有这一句话。 这情况我没有经验,所以只是类似我的揣测── 这样好像在央求母亲带自己出去玩。我觉得自己变成了那样。 我等待回答,握紧手机。岂止冒手汗,我全身都在流汗。 『嗯,是可以。』 岛村的态度和我完全相反,语调听起来很自在。 她就像电风扇留下风后,就转头离去一样,乾脆地答应了。 ……咦? 事情进展得这么顺利,反倒很诡异。 简直像前阵子那件事被当作没发生过。这情形让我的脑袋开始空转。 『要今天去吗?』 「咦?嗯,啊,还是……明天吧。」 我想尽快见到她,但感觉现在的我就这样去见她也是静不下来,还会丑态百出。 虽然远处传来「平常就露出不少丑态了吧?」的声音,但我装作没听见。 『嗯,嗯,明天啊。有想好要去哪里吗?』 有有有。我拿起想做的事情清单。你终于要派上用场了啊──我的呼吸凌乱了起来。 「呃,去买东西。」 『嗯。』 「之后……去游泳池。」 『嗯?』 「然后到岛村家住……我想去住一下。」 我从想做的事情清单最上面那一项,照顺序念了出来。啊,我忘记玩得很热络然后牵起手了。 算了,那个会在这一连串活动中实现……应该。我会想办法实现。 『怎么感觉好像很具体,又好像在念稿子。』 她的感想准确抓住了重点。我只是把事前决定好的事项照稿念出来而已,所以她的两种感想都说对了。 但我加入其中的热情绝不平淡。 『要去游泳池是没关系,不过你又要来住吗?二楼房间没有空调,很热喔。』 「没关系,没关系的。我很耐热。」 我随口编了个理由。我甚至想问自己是不是真的很耐热。 『咦~我记得你在体育馆的时候一直喊很热耶。』 「啊……我……我变得很耐热了。我在这一年里……成长了不少。所以我想给岛村看看我锻炼的成果呢──」 呢──呢──呢──咦嘿唔呵嘿。我在最后发出笑声,试图打圆场。 『这样啊。也是啦,安达常常脸红,或许很耐热呢。』 这什么理解法啊?不晓得她是认真的,还是开玩笑。不过就跟她说的一样,我可能随时都会马上红起脸颊。 在经过这些事情后,岛村允许我过去住宿,我也为面前这张想做的事情清单可以实现感到安心。要是一开始就踢到绊脚石,事情根本谈不成。不对,我觉得实际上是踢到了没错……但不知道为什么,事情却顺利进展了。 之后约好会合地点跟时间,就感觉到岛村散发出准备挂断电话的氛围。 『那我们明天见喽。』 「嗯……那个,岛村。」 我紧抓住岛村准备离去的声音。 『嗯?』 声音又回到了耳边。 「我很高兴可以听到你的声音……啊,跟你说话。」 跟她说这种话,她会不会又和我保持距离呢? 我怀着这种不安,可是,我无法不告诉她。 『那真是太好了。』 岛村笑着说完,就主动挂断电话。我个性上是没办法主动挂电话的人,她这么做帮了我大忙。 可是接下来就听不到她的声音,实在是很令人哀伤。 通话结束后,我的手依然待在原位,有好一段时间都动弹不得。 因为我不确定事情到底顺不顺利。 问题真的解决得太乾脆了,没有解决的实感。我们吵起架来很快,和好也是一下就和好了。我除了烦恼以外,什么都没有做。正常来说,吵架到和好之间应该会夹杂一两个步骤,但我甚至觉得整个过程都被略过了。 气氛就好像只是闲聊时换聊下个话题一样轻松。 感觉很轻浮,无从信用。 我们之间真的有发生过争执吗?我不禁挥动电话。 「怎么说,总觉得……」 无法释怀。有种彷佛漏看了某种东西的空洞感。 有如看着明明交了白卷,却没被扣分的考卷。 无论我思考多久,都找不出这种突兀感的真面目。 「……啊。」 我忘记跟她约一下祭典的具体行程了。 看到补在想做的事情清单后半的那段话,我才察觉这一点。不过这好像不是造成突兀感的原因,想起这件事以后,我依然有种不能释怀的感觉。 可是我没时间一直烦恼这件事,所以转换了思绪。 现在要专心在自己了解的部分上。 我现在了解的,是明天要跟岛村一起去游泳池。 既然这样,那就去买泳衣吧──我立刻跑了起来。 我感受到,连钱包都没拿就跑了起来的自己,身上细胞开始受到精气滋润,而渐渐产生活力。 岛村为我注入了生命力。 这时候我才终于注意到,我总是这个样子。 收到礼物还不高兴的人并不多。 想让对方对自己有好感,想让对方高兴── 因为礼物就是把这种心情化作实体的东西。 但会因此代表这个选择是正确的吗? 只是动一下肩膀,就有股刺鼻的香味窜入鼻中。 我正抱着花束,站在我们约好的购物中心入口。 这一天是我打电话给岛村的隔天。 「…………………………………………」 我一直想不到该送什么,在苦恼了很久以后,还是决定送花束了。 光是看着花束,背后就开始冒出冷汗。 跟朋友出去玩还送五颜六色的花,会不会太夸张了?不对,根本用不着想,这肯定做得太过头了。明明冷静下来就可以判断出这点小事,但真的陷入迷惘的风暴当中,不知所措的时候,就会直直往莫名其妙到连我自己都很讶异的方向前进。 因为陷入迷惘了,会走错路也是无可奈何啊──我一瞬间这么想,可每次都远远偏离正道,实在不可能没问题。我心里名为明智的方向感有缺损。 大概是因为现在是暑假,停车场停满了车,连脚踏车都多到快满出来了。在有家族跟疑似学生的团体出入交集的入口旁边独自抱着花束呆站的我,在旁人眼里会不会就像是在埋伏有名人呢?这或许真的就是类似那样的举动。 在被自己买的花束一点一滴地逼入绝境时,另一种不安也正不断增大。 岛村会用什么样的表情赴约呢? 电话里的她一如往常。可是──一股不安正逐渐刮下我内心的表面。 她会不会生气呢?会不会对我很冷淡呢? 我很不安。若错在我身上,只要诚心诚意地对她道歉就好。但这次不一样,应该还攸关价值观和见解上的差异。若是这种状况,真的有解决方法吗? 我只能盯着应该会是岛村来的方向所在的停车场一角,祈祷整件事已经解决了。 种在停车场之间的那些树木,各自像是乐器般奏出蝉鸣声。最近都是炎热的天气,没有风吹过,在这停滞的热气当中,只有蝉在搅乱这个夏日。我的嘴唇内侧变得很乾燥。 过了很久,岛村还是没来。这是当然的,因为是我太早来了。 虽然我每次都是这样,但今天会提早来,是受到不安的催使。 这段等待的最后,会有喜悦在等着我吗? 花香并没有治愈我的心灵,而时间就这么一分一秒地过去。距离岛村过来,还有三十分钟──我用手机确认时间的时候,看到有人在对我挥手。视线移开手机后,我不禁惊讶得差点往后仰。我看到拿着她每次用的包包,还另外背了一个背包的岛村。她来得好早,离我们约好的时间,呃……对,还有三十分钟。可是,她却已经来了。 为什么岛村总会让我在各种意义上心跳加速呢? 即使有点距离,但跟她四目相交的瞬间,我的胃还是揪了起来。肩膀也变得僵硬。 我很明显开始紧张,就这么忘记眨眼地等待岛村过来。 「嘿~」 「……嗨。」 我点头的动作跟轻轻举起手的岛村相反,相当沉重。 早早开始紧张的肩膀已经硬得不像话了。 岛村来到我旁边以后,就把举着的手往旁边一摆,指向花束。 「那是怎样?」 「咦?啊……给……给你。」 我递出花束。岛村讶异得瞪大双眼,把花抱进怀里。 比起迷惘到晃头晃脑的我,她拿这束花更好看……真的很好看──我直盯着岛村。 「这是怎样?」 你这样问我,我也很伤脑筋。就算知道理由,最后的结果也只有这个花束。 插图p149 「我有做了什么需要被庆祝的事情吗?是打出了两千支安打,还是活着从赌船回来……唔……」 「想……想说能不能当作……和好……的纪念。」 我这才终于找到有点道理的退路。花海另一头的岛村疑惑地问: 「和好?」 「咦?」 看到她的反应不太乐观,我前倾着身体,冒出大量冷汗。 该不会她根本完全没有原谅我吧?我紧张地吞了吞口水,静观其变,岛村就「啊」地做出一声想到是什么事情的反应。她看着我,然后有些尴尬地眯细双眼。 「啊……嗯。确实有点像在吵架。」 她好像没有自觉。我连考察这种状况是好是坏的时间都没有── 「那,这样我们就和好喽。」 岛村轻轻举起花束说道。 「嗯。」对此我只能猛力点头回应。 好乾脆。与其说是吃完生菜沙拉就结束了似的清爽感,更该说是没什么味道。 「我搞不好是第一次收到花束呢。」 「是……是吗?」 「我觉得过着普通生活的话,应该是没什么机会收到。」 的确。我也不曾收过。 岛村的第一次啊……想到这里,我的视野一角就闪过光芒。 「像以前社团的小小引退典礼,也只有一罐果汁而已。」 岛村轻拍支撑着花束的包装纸。 「啊,这样啊……」 「是说安达你满身大汗耶,在里面等比较凉快啊。」 要用吗?她拿出手巾。我收下后,就握着手巾说: 「岛……」 「岛村怎么样了?」 被她看穿我要说什么了!我有这么常在同样的状况下支支吾吾的吗? 「岛村……因为我想早点见到岛村。」 这么说的同时,我也感觉到自己身体发出甚至让耳朵痒起来的高温。我很讶异自己的身体还能变得更热。 我低着头往上观察岛村的反应。 「你说早点……可是待在里面跟待在入口差不了多少距离啊。」 「就算只变近一步──」 我打断岛村的话,抬着肩膀吐露: 「就算只变近一步……」 也想早点见到你。话语在心里打转,让我无法把后续讲出口。 我的嘴巴只是不断开开合合,嘴唇也在颤抖着。 我像这样无法直视岛村一段时间后,岛村就悄悄过来看着我。我正惊讶的时候,岛村就拿回给我的毛巾,擦了擦我的额头。当我又吓得跟笨蛋一样张开嘴,僵直着身子时,她也帮我擦掉了脖子后面的汗水。我不只是声音,连双眼都陷入了混乱。 再加上我的脸色也不太好,我觉得很有可能害她担心我是不是中暑了。 「话……话说回来,你今天来得真早耶。」 我无视于来得更早的自己这么说。 「喔,因为我在想你应该会早点来。」 岛村又若无其事地预料我的行动。虽然她确实完全猜中了。 我只觉得这没有深入到她很了解我的地步,是只触及了表面的一句话。 所以我没有高兴到会打心底颤抖。我只有还算……挺高兴的而已。 「汗擦好喽。」 「啊,嗯。」 我点点头,也像只鸡一样连忙走到岛村身旁。好像光是这样,岛村就知道我想做什么了,说着「来吧」对我伸出右手。 我就这么一点进步都没有吗?就算脑袋深处也散发着高温,我依然握住了她的手。 我到底有几天没碰过岛村了呢?这么一想,我的胸口就变得像要卷起一道漩涡。 「要是我妹也这么老实就好了。」 「咦?」 「没事。」 岛村把头转向前方。 把花束抱在怀中和我牵手的岛村,看起来莫名漂亮。 让我无法移开视线。 「这是怎样?」 岛村低头观察自己的模样,说出跟刚才一样的疑问。 一大串的花束跟着摇摆。 即使如此,岛村还是很乐在其中地露出微笑,我也放心了。 我彷佛握紧其实不在手里的想做的事情清单,紧紧握住了拳头。 我们决定在去买东西之前,先回岛村家一趟。 因为岛村说要在花烂掉之前,先插进花瓶里面。 「难得收到花束,要是枯掉就太可惜了。还有,老实说拿着这个好难走路。」 「唔……」 「没关系,我们有很多时间。」 岛村像是看透了我的担忧,如此笑道。我的下唇下意识地松懈下来。 岛村对我笑了。 这已经超越了夏天的异样炎热,反让我觉得温暖。原来温暖跟热可以分别感受吗?我第一次得知人类的这种不可思议之处。 我载着岛村,骑脚踏车前往岛村家。 连在这段期间流出的汗,有时都像掺杂着凉爽的汗珠。 「啊,你已经回来啦。」 在玄关擦鞋的岛村母亲出来迎接我们。 之前好像也遇过这种情况。我稍稍打过招呼,就跟在岛村后面走了。 「哎呀,欢迎你来。」 「我们等等又要出去。我只是因为收到花,才先拿回来放好而已。」 「收到花?谁给你的啊?」 岛村用下巴的动作示意是我送的。和岛村的母亲对上眼,让我好想逃走。 「你是今天生日的吗?」 「嗯,其实我今天生日。所以给我礼物吧。」 岛村手掌朝上地向她母亲伸手,「我咬。」岛村母亲就咬住了她的中指。 「呀!」岛村连忙收手的时候,岛村母亲就发出「嘿嘿嘿」的笑声半弯着腰逃跑了。她的动作莫名敏捷,那背影十足令人想像得出她可能平时就在这样玩。被咬的岛村尴尬地看着我,抓了抓头。 「啊,呃……你跟妈妈感情真好呢。」 「咦~是吗?我觉得没有一般人那么好喔。」 岛村用僵硬的语调反驳。我们聊着聊着,岛村的母亲又回来了。 原本手上拿着抹布的岛村母亲,现在手上拿着的是瓶颈细长的蓝色花瓶。 「花瓶给你。我也帮你装好水了。」 「我眼睛看就知道了……谢谢。」 岛村收下花瓶,放到玄关柜上面。 「啊,还有今天安达要住我们家。」 「这样啊。」 岛村的母亲看着我。她微微收起下巴,露出笑容。 「你要帮抱月看她的功课吗?」 「咦……」 不知道耶──我的眼神逃往岛村身上。 岛村母亲是不是对我有点误解? 「我自认最近还算挺认真的啊。」 岛村母亲看到岛村噘着嘴唇的侧脸,就毫不客气地笑说「哈哈哈,你还是个乳臭未乾的小鬼啊」离去了。岛村摆着愈来愈不是滋味的模样解开花束,把花摆在花瓶旁边。 哇……我对离去的岛村母亲怀抱一种难以形容的感觉。 从会让岛村露出孩子气的一面来看,她果然是岛村的母亲呢。 在母亲面前显现小孩子的模样,在妹妹面前是姊姊的模样。那,她在我面前是显露什么模样呢? 「算了。总之我先赶快把花处理一下。」 「嗯。」 我在一旁看岛村把花插进花瓶。然后,我往从刚刚就感觉到的视线那边一看。 岛村的妹妹正待在走廊最里面看着我们。受到这道无法解释为友好的视线洗礼,我缩起了脖子。总觉得那种像在暗处观察外头的小动物感,好像在哪里感觉到过。 主要是在镜子前面之类的。 看着这里的那颗头后面又多了一个水蓝色的。那夸张的头发披到了岛村妹妹的头上。 「喂~小社太显眼了,不可以出来~」 岛村的妹妹想把水蓝色的女孩子推回去,而女孩子也想紧黏着岛村妹妹,结果她们两个的脸颊就挤在了一起。她们就这样一进一退的……是在玩吗? 「不知道什么时候,我妹就跟那个怪家伙变得很要好了。」 仍插着花的岛村观望妹妹们的状况。她的眼神开始飘移,飘到我身上。 被她这么凝视,让我身体僵硬了起来。这时── 「不过我好像也是呢。」 她平淡地扔下这句话,就又把头转回花瓶那边了。 我慢一拍才了解她这句细语的意义,惊讶得「咦咦咦」了一声。 我在岛村眼里是怪家伙吗?是属于怪人那类吗?怎么会……不对,就算退几步接受这个说法,但我原来跟有那种发色的孩子是同一类吗?我被心里的惊愕引得看向那个女孩子。 她正在磨蹭岛村妹妹的脸颊。柔嫩的脸颊被蹭得不断上下扭来扭去。而岛村妹妹或许也不是很讨厌她这么做,正红着耳朵,嘟起脸颊。天气这么热,亏她们能这样玩──虽然我这么想,但如果我可以磨蹭岛村的脸颊,那大概就算正值盛夏,我还是会那么做吧……嗯?话不是这么说的,对,话不是这么说。咦?原本是在探讨什么? 「好,结束了。安达,谢谢你的花。」 插完花以后,岛村边折着原本包装花的纸,边对我道谢。 光是这样我就开心得快跳起来了,不过我还是故作镇定。 「唔,没关系没关系,嗯,没关系。你开心就好。」 ……以我来说,嗯……还算颇冷静的吧? 「我们要先去买东西是吗?」 「啊,嗯。要晚点再去也可以,先去游泳池也──」 也没问题喔──我把装着泳衣的包包举到眼前。岛村伸长了脖子,从旁边看向包包后头的我。 「你很喜欢游泳池吗?感觉你好像很坚持。」 「咦?嗯,呃,因为很热啊,而且……我也喜欢凉爽一点。」 我摇手表示自己才不是坚持想看岛村的泳衣之类的喔。 就算是我,好像也知道把这种话说出口,反倒更引人怀疑。 这是当然的吧。 「明明你体育课全用装病混过去。」 「……那……又是另一回事了。」 和岛村一起去游泳池这件事,带有莫大的意义。 我们一边聊天,一边打开门。岛村率先踏向充满夏日气息的户外。 「那……」她盯着照射下来的猛烈阳光,说:「就去游泳池吧。」 「嗯。」 也存在于我脑中的想做的事情清单上,就这么贴上了贴纸。 「要去哪里的游泳池?」 「呃……岛村有想去的游泳池吗?」 我调查过很多资料,不过也想问问岛村的意见。 「与其说是想去的,应该说如果室内型的也可以,我是知道一个地方……」 不知为何,岛村在说到这里时往我的脸一看,发出「啊」的声音,皱起眉头。 「会很不妙吗?可能很不妙喔。这样没问题吗?」 她是指什么呢?无论如何,被她看着脸连说好几次「不妙」,我不觉得会是好事。 「我……只要是跟岛村一起去,去哪里……都好。」 「呃,我不是这个意思啦。嗯……算了,没差。」 反正很近,又便宜──她讲了两个理由。 「反正去哪里都好嘛。」 岛村强调我的话,露出微笑。 到底是什么事情那么不妙?我用笑容闭上了很想这么问的嘴巴。 岛村好可怕。 在这段讨论下,我们决定到岛村推荐的游泳池。岛村再次搭上我的脚踏车。我为肩膀感受到岛村的重量感到开心,同时用力踏下踏板。 「…………………………………………」 我若无其事地骑着脚踏车。 和岛村一起在夏日的太阳底下奔驰。乍看之下,一切都恢复了原样。 但我还有很多事情想问她,很多很在意的事情。 像之前跟她在一起的女生是谁。 ……不对,与其说有很多想问跟在意的事情,应该说不论讲得婉转或直接,最后全会连结到这个问题上。 我想确认。我想把这件事搞清楚。不管会是什么样的答案,我都想先知道解答,再来决定接下来的行动。 但我感觉要是激动到变成是在逼问她,而且又一次被拒绝,这次就真的无法挽回了。我和岛村之间的关系到现在都还不算稳定,怎么说……就好像在溪里漂流的叶子偶然重叠在一起那样。虽然这两片叶子确实是一起漂流了很久,不过只要有个偶然出现的要素来捣乱,造成水流微微改变,或是有风吹过,都可能因此分离。 我们之间就是这种无法感到放心的关系。 正因如此,我现在连岛村放在我肩膀上的手,都觉得很可贵。 一瞬间的重力,连结着我跟岛村。 在岛村指引下来到的地方,是运动健身房。 一面以蓝色和白色构成,配色看起来极为清爽的招牌迎接我们的到来。健身房跟对街的停车场都停满了车子。不论看向哪里,车子表面反射出来的阳光都会刺进眼中。 「你母亲会来这边运动。」 「这样啊。」 把包包拿下车篮的岛村先是僵了一下,又再一次看向我。 「我说你母亲会来耶。」 她不知道为什么说了两次。不懂她为何要说两次的我疑惑得眼神摇摆不定时,岛村就笑着说:「我们走吧。」 光是看着,就令掺杂着紧张与高昂感的血液流过手背。 开始隐隐作痛了。 岛村说,她从母亲那里拿到了会员可以用优惠价购买的游泳池使用券。而且也不会有太多人来,所以来这边会比较好。的确,这个时期的这种天气下,要是去户外游泳池,大概会夸张到用拥挤还不足以形容吧。这么一想,就觉得来这边或许是对的。 柜台人员跟我们两个说通过柜台右转以后有更衣室。 一右转,就立刻看到了位于玻璃另一头的游泳池。那里没有灯光,是个昏暗程度适中的空间,可以看见当中有老人家在游泳。后面的墙边也有不少人在走路。在那里的尽是老人和中年人,好像看不太到年轻人。仔细想想,虽然现在是暑假,不过今天是平日,一般大人都在工作,会看不见他们的身影也是理所当然。他们想必会在晚上来吧。 「后面也有三温暖喔。虽然用游泳池券应该是不能进去啦。」 是喔──我没什么兴趣,就随便点点头回应。 就算不用特地进去三温暖,也只要在外面走走,就会马上满身汗了。 岛村在自动贩卖机前停下脚步。我以为她要买什么,也停了下来。 「也有三温暖喔。」 不知为何,她从刚刚开始就一直重复一样的话两次。岛村究竟是怎么了? 她今天的奇怪程度比平常多了两成。 我们走进更衣室,而我走着看向置物柜时,脑海里闪现了一个事实。 快步逼近的那个事实随着我往前进而硬化,变成一道墙壁阻挡着我。 我得跟岛村一起换衣服吗? 这照理说没有任何问题,我却差点冒出奇怪的想法。不,要说我对岛村的裸体有没有兴趣,当然是没有。毕竟我又不是那种人。可是这是为什么呢?我确实有种无法把视线放在她身上,很类似害臊的一种感觉。我搞不懂身体感受到的折腾是出自何种原因。 柜台给我们的钥匙只隔了一个号码,几乎就在隔壁。这样……根本遮不住。我们彼此需要遮什么?所以到底要遮什么?我转着置物柜锁的手很不稳。 斜眼看着放下包包的岛村身影的我,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股像是冲动的悸动,其泉源到底潜藏着什么东西? 我尝试用哲学式的问题模糊掉自己的苦恼。没有成功──我的心脏剧烈跳动。 岛村脱下衣服。然后,露出了泳装。 「……」 看来她好像预先穿在底下了。她穿的是学校规定的泳装。 「………………………………………………………………………………」 岛村边戴起帽子,边看向我。 「怎么了?」 「没事……」 我摇摇头。猛力摇头。我故意不讲清楚自己在否定什么,摇了摇头。 「啊,你觉得先穿好泳衣再来很像小学生吗?」 岛村调整肩带的位置,发出小小的笑声。 「不,不是那样……可能是吧。我有点这么觉得。」 我决定当作是这么回事。 呀哈哈哈──岛村难得害羞地撇开视线。 「因为这样比较方便,就变成类似一种习惯了。」 「哈哈哈……」 哈哈。 不过,她穿的是学校泳衣真令我意外,像我带的就不是学校泳装。 把蛙镜戴在泳帽上的岛村在等我过去。而且不知道为什么,她还双手抱胸。我得在岛村面前脱衣服吗?这次换另一种动摇袭向我。要在……岛村面前……脱衣服。我的思绪被切成许多碎片,一种好像头冲进云里的温热薄雾包覆了我的脸。 我抓着衣角,僵直了一阵子。 不不不。 我没必要在意这种事情,没必要。我靠着气势脱下衣服,伸手摸向内衣。 脑海里浮现有如车轮和铁路擦出火花的情景。 我的脑袋思绪被磨亮了。 「嗯……」 我吓了一跳。 虽然很在意岛村这段简短反应,不过我还是继续脱下内衣。我动作匆忙地从包包里拿出泳衣。 早知道就先拿出来了。我为自己的笨拙感到晕眩。 插图p165 「喔~」 好在意。脑袋变得一片空白的我拉起泳衣。 「喔喔~」 感受到的刺激聚集在头顶上,彷佛有花朵要绽放。 我无法继续逼自己不在意,便光明正大地看向岛村。 岛村正看着电风扇,发出哼声。 她正配合电风扇的旋转功能左右走动。 「…………………………………………」 我用手遮住脸。搞不懂,我搞不懂岛村啊──我默默如此叹息。 感觉她变得有点像永藤。 「啊,你换好泳衣了吗?」 「……嗯。」 「喔,原来你不是穿学校的泳衣啊。」 「嗯……」 以刚才看到的游泳池气氛来看,反倒是特地去买泳衣的我会显得格格不入。大概。蓝色的连身裙泳衣跟岛村的泳衣相比之下不会极端显眼,对我来说是种小小的救赎。 「很可爱嘛。」 岛村前倾着身体看我,用轻快的语气这么夸奖。 她说的可爱是指我还是泳衣呢?总觉得问出口,她会故意使坏说「到底是你可爱还是泳衣可爱呢~」,所以我打了退堂鼓。不过,既然都受到她夸奖,就别让自己不开心了。 我瞄。 弄湿脚下的消毒水一反预料,很温暖。装在天花板的淋浴设备没有流出水来,相对的,出口那里飘来了阵阵刺激鼻子内部的气味。是氯的味道。我很久没闻过这个味道了,甚至需要一点时间才能察觉是什么。我瞄。 我们走进游泳池边。不久后鼻子也已经习惯氯味,不会多加在意了。 游泳池总共分成六个水道,而我们似乎只能使用就在面前的第六水道。其他水道有大人们在默默游泳。这不是可以开心玩耍的气氛。再说,我根本无法想像自己跟岛村一起开心玩耍的模样。我瞄。 走在最后面步行水道的人在看着我们。大概是很难得有我们这个年纪的人来这个地方吧。不晓得岛村是不是很习惯来这里,她一点也不在意周遭的视线。她只有移动双眼,看着跟游泳池有点距离的最后面一带。 「你在找谁吗?」 难不成是那次祭典跟她在一起的女生?我擅做想像,弄得胃底一阵灼热。 我瞄。 「咦?嗯……哈哈哈哈。」 听我这么问的岛村抓抓脸颊想敷衍过去。在这令人在意的时刻,我又偷瞄了一次。 「……嗯?」 我不经意地察觉到自己在偷瞄的事实,虽然很吃惊,我还是刻意注意一下自己到底在看哪里。 走一走。我瞄。稍微慢一拍再走。我瞄。果然──我不禁面色苍白。 我发现自己一直看往岛村的屁股。呃,也不是很明显地直盯着不放,而是断断续续地频繁偷瞄,察觉自己会这样以后,脸颊就像是泡进热水里似的瞬间变温。我的脸色一下苍白,一下充血的,一刻都静不下来。变化比涨退潮还要激烈。 我尤其注意泳衣跟屁股之间的分界线。为什么?──虽然是自己的举动,我却止不住心里的疑问。我的脸颊和头就像添了燃料般发烫。我流出汗水,心想要赶快冷却一下而看了周遭,发现旁边就是游泳池。我用掉进水里的感觉倾斜身体,落入水中。穿破柔软的水墙,沉入游泳池底,面向上方。我没有戴上蛙镜,水质也因为氯而变得模糊,不过我看见了水中的天花板。 我吐着气,打算先面对那天花板,直到脑袋冷却下来。我舍弃空气,渐渐下沉,就看见有水柱往上冲去,摇动那天花板。戴上蛙镜的岛村也下水了。她一样吐着气泡,蹲到以大字形沉进水底的我身旁。我的视线飘往身体前倾的岛村身上泳衣和腋下附近的分界线。我忍不住定睛凝视。为什么从刚才开始就老是注意这种地方──我吐出太多空气,导致呼吸困难,就连忙回到水面上。脸回到水面上后的我有点呛到,不久岛村也跟着浮上水面。 「你好像马上就开始在享受了呢。」 「咦?嗯,算是吧……」 垂着鼻水的我抽搐着脸,发出「嘿嘿……嘿嘿嘿」的笑声敷衍过去。 游泳池这种地方,跟岛村一起来说不定意外危险。会被她扰乱思绪。 呼吸稳定下来以后,我用手擦拭自己的脸。终于开始感受到游泳池水的冰凉感了。 我把肩膀以下浸在水里。好了──双眼率先游移起来。 要做什么好呢?我不想像其他水道的人一样拼命游泳,锻炼身体。 「真舒服呢~哎呀~太棒了。」 岛村好像光是能逃离炎热天气就心满意足了,身体浸到下巴都能碰到水的她,正在水里不断徘徊。她这样好像鳄鱼,感觉好可爱。呃,先不管鳄鱼本身可不可爱啦。 「啊,对了。」岛村往我这里过来。她的脸跟手在水面附近游动,好像一只青蛙。等着等着,岛村就把手放到我的头上。她的手微微上下移动,抚摸着我的头。 「我前阵子说得太过火了,对不起喔。」 她像在哄小孩似的对我道歉。我是对她把我当成小孩感到有些疑惑,不过先不管这个,她突然对我道歉,害我慌得不知道该怎么反应。 「啊,不,岛村不需要……道歉。」 「嗯,其实我也不是在说那样是好是坏就是了。」 怎么说,这回应很有岛村的作风。如果说喜怒哀乐有如四季,岛村的声音就是让人感受不到季节。气温固定,风也很平稳。虽然生活起来很舒适,但── 「不过那也是我的真心话之一,我没有说谎。」 岛村不会编造「我不小心就说出口了」、「就是以牙还牙」等藉口的乾脆态度,让我得到了少许救赎。因为我觉得这样比她模糊掉自己的真正想法,还要真诚许多。 岛村不只像个姊姊,而是简直像个母亲一样一直抚摸我的头。 甚至觉得隔着帽子摸很可惜。当我随着摇荡的水一同感受安宁时光时── 「然后啊,安达。」 「嗯。」 「我觉得,你应该也可以试着跟更多各式各样的人当朋友吧。」 「……咦?」 我不禁大幅抬头。岛村语气平稳,像在教导我般地说: 「我不是叫你别跟我当朋友,是你也把视野扩大到其他人身上应该比较好的意思。怎么说,我在想那样会不会比较稳定一点。」 我一开始还在排斥岛村的话语传入耳中。 而说完这段话的岛村彷佛在等待我不再排斥,默默不语地凝视我。 不久,随着水面摇荡的肩膀缩了起来。 这才终于开始思考。 我对岛村投入过多感情,结果变成了那样,所以以岛村的角度来说,会提出这个提议可说是极为理所当然。一切都是我的错。不对,这并非错不错的问题。 感觉她好像想说「你稍微冷静一点吧」。 就算她的举动是正确的,还是带给我不少类似失意的情绪。感觉好像被布下了防线。 好像有只手放在我额头上,要我停下来一样。 「我考虑……看看。」 现在的我光是为了收拾场面而点头答应,就用尽了全力。 「嗯。不过这部分要看你的价值观,我是不会太强迫你啦。」 我觉得这段话有种强调「但我不知道会不会奉陪你到最后喔」的言外之意。 对。我感觉最近跟岛村相处得还算顺利,就不小心忘了。 岛村并不温柔。 她很有器量,却不会主动想要填满那个器皿。 我就像是从头被浇了冷水……不是因为现在待在游泳池就开玩笑,是真的有如天降冰水一样,冷到心底。总觉得接触着的肌肤,比游泳池的水还冰。 这时候,我才终于察觉自己漏掉了一个重点。 我直接面对事情根本没解决,甚至不成问题的事实。 昨天讲电话时她也没有意识到是吵架,而很乾脆地和好这件事,实际上也只是整件事在岛村眼里几乎是风平浪静。所以昨天到今天之间,才会无风无雨地轻松度过。顺利和毫无起伏虽然很像,却是完全不一样的情况。 我对岛村对待我的态度,感到毛骨悚然。 「岛村……」 明明这么近,却感觉我们之间有距离。我害怕着这点,呼喊岛村的名字。 「嗯?」 岛村的反应缓慢到有种悠哉的感觉。 接着── 我看到岛村背后有什么东西在动。那边冒出了气泡,当我好奇地伸长脖子去看的瞬间,岛村就沉了下去。她被潜在水里的人影抓住肩膀,直接拉进水里。 「喔喔喔喔!岛村!」 我正不知所措的时候,先迅速浮出水面的人影留下刚才好像也听过的「嘿嘿嘿」笑声,溅着猛烈的水花离去。就连分隔水道的分隔线也是大大张开双脚,丝毫不费吹灰之力地跨过去。明明是在水里面走,动作却莫名快速。虽然我没实际看过,不过河童是否就是会做出那种野性动作的生物呢?是说,她是几时来这里的? 浮上水面的岛村擦擦脸,瞪往水花溅起的方向。 从她的侧脸可以看到嘴角正在抽搐。双眼也垮了下来,直盯着前方。 那看起来勉强还算是笑容。 「安达,不可以变成那种大人喔。」 「嗯……」 我心不在焉地回应她,同时注视着她那滴着水珠的脸。 岛村把自身感情表露在外了。 而且虽然看起来像在生气,实际上却没有半点厌恶。 只有亲人之间才拥有的东西,就出现在我眼前。我打心底羡慕她们。 我或许会希望自己和她之间,是会被摆出这种脸色的关系。 离开运动健身房后,若无其事跟我们会合的岛村母亲对岛村说: 「你到肉店去买可乐饼回来。」 「在那之前,你是不是至少该说点什么呢?」 「要小心车子喔。」 「真、是、谢、谢、你、喔。」 她们母女俩感情真好──我在一旁看着她们的对话。 就算是我,也看得出这一点。 之后,我就载着搭在脚踏车后座的岛村,前往「永藤肉店」。店门口不知为何画着一个有水蓝色头发,很像妖精一样的角色。好像在哪里看过。 我们买东西的时候,没有看到永藤出来顾店。 「都不常看到永藤顾店呢。」 「啊~不行啦,那家伙没什么用。」 站在店门口的一名满头大汗,很像是永藤父亲的男性这么回答岛村,摇了摇手。 我总觉得店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摇晃着门,但我决定当作没发现。 无论如何,这么一来就达成跟岛村一起买东西的项目了。 ……算……是吧? 我们买完晚餐的配菜,就回去岛村家了。我是第二次来住岛村家,不过这次厨房里还事先准备了给我坐的椅子。 这样弄得餐桌前挤了一堆人,让我很过意不去。我们彼此间的距离很近,而从中产生的热气,大概就叫作和乐融融的气氛吧……虽然是我自己说要住下来的,这样说有点不太好,但我不喜欢面对这种用餐场面。 与其说是不喜欢,应该说是机会太少了。我觉得自己体内没有应付这种场面的抗体。 没有免疫力的话,不论是多么优良的营养,都会化作毒物。 「不好意思,要在你们这里吃上一餐了……」 「没关系的。」 「不用在意。」 岛村母亲说完后,水蓝色的女孩子也搭着顺风车这么说道。 「你这家伙~轮不到你说啦。」 「呵呵呵呵。」 水蓝色的女孩子(忘记叫什么名字了)以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坐到餐桌前,甚至和岛村母亲谈天说笑。岛村的妹妹和岛村父亲也是丝毫不在意她的存在。 「别在意别在意。」 岛村若无其事地喝着味噌汤,如此忠告我。该说她很有包容力吗? 是因为在这种家庭长大,所以岛村也莫名有胸襟宽阔的部分吗? 要是在我家,根本不可能允许那个女孩待在家里。最糟的情况是我母亲会叫人来。 「我母亲总是那个样子。」 啊,是指这个啊……我再次理解到岛村真的是很独特的人。 虽然那大概就是猛烈吸引我注意力的一点。 还有,她还没全乾的头发散发着光泽,感觉好美,让在一旁侧眼看着的我好感动。 我默默吃着岛村家准备的餐点,思考白天去游泳池的状况。 和大家好好相处啊……这的确可能是很棒的一件事。 若是没有锐角的圆滑石头,应该也能在时间的洪流中顺畅漂流。 那样很棒。 应该。 我会无法确实想像是什么感觉,大概是因为我没有亲身体验过。 我的经验彻彻底底地不足。 这么一来就会演变成「那就去累积经验吧」,而我知道岛村也会默默鼓励我那么做。而且到了那个地步,我也会觉得「好吧,那就努力看看吧」。 就算知道自己不适合那样,也会遇到需要适应环境的场面。 而现在就是需要那么做的时候。大概。 我喝着餐后茶,独自如此理解。 既然这样,那我第一个该培养感情的人就是──我微低着头观察她。啊,她已经离开餐桌了。我也在一口气喝完正在喝的茶以后,说声「我吃饱了」离开厨房。 我最先找上的,是岛村的妹妹。她是岛村的妹妹这点也是先找她的理由,但更重要的是,她和我很像。虽然很难接受,不过我们的气质很相似。 跟自己很像的人期望些什么,或许会比较好理解。 我追着想回房间的岛村妹妹来到走廊上,加快自己的脚步。走着的同时,我依然还没下定该不该找她的结论,就这么在没能下定决心的情况下立刻追上她了。 我没怎么意识到我们之间的步幅差距。 我超前她,绕到她正前方。岛村妹妹的发饰因此晃得大幅跳动。 看着看着,我也下意识用手指摸自己的发夹。 「那个……!」 无法完全掩盖心中慌张的我开口向她搭话。差点就要破音了。 「呃,我是……安达樱……」 我把手放在胸上,对她自我介绍。张大眼睛和嘴巴的岛村妹妹渐渐收起表情。一个可以完全被我的影子覆盖住的娇小女生,一脸不悦地抬头看我。 我感觉自己快被她的气势给震倒了。 「我是岛村的……啊,你姊姊的朋友。」 我的声音中有着简直像用拙劣英文对外国人打招呼般的不自然感。 为什么会这样?这样超可疑的喔,我。 「是喔。」 岛村妹妹的反应很冷淡。而周遭的空气就彷佛我人待在沙尘里面,呈现粉末状。 那些粉末黏在喉咙上,感觉声音快要沙哑了。接着,我就突然变得想要落荒而逃。 但是,一种逼我不能照着以往做法去做的强迫观念化为了刀刃,抵着我的脚跟,不许我后退。 那刀刃甚至要我露出不像样的笑容,命令我要撑住。 我硬逼自己露出笑容。眼下挤出的皱纹表现出这个笑容并不自然。 岛村的妹妹吓了一跳,而我趁她正感惊讶的时候,又踏出一步。 「所以,那个……我想跟您?您……你……你。我也想和你增进感情──」 ──我是这么想啦? 「啊,所以为了增进感情……呃,就在想今晚要不要一起相处一下。」 「今晚?」 「是。」 「要做什么?」 明明只是单纯待在浴缸里面,我却听见了类似桶子落地的清脆声响。 当然,这只是用热水加热了很久的脑袋编造出来的幻听。 「…………………………………………」 跟岛村的妹妹一起入浴,让浴缸变得很狭窄。或许也因为我们彼此面对面,所以才更这么觉得。 不,这整件事绝不是我把岛村妹妹强行带进浴室,还剥光她的衣服。我只是这么提议以后,就推着岛村妹妹的背来到这里罢了。所以,应该还是有得到她一定程度上的同意。虽然当事人岛村妹妹从刚才到现在都没说半句话。 我在想,这应该是和小孩子培养感情的最好方法吧。 话说回来…… 这样就达成想做的事情清单上「跟『岛村』一起洗澡」的项目了。 ……虽然有点像是在玩文字游戏。那该贴贴纸吗?真伤脑筋。 「你是姊姊的朋友吗?」 岛村的妹妹把半张脸浸在水里,直盯着我。 声音中还掺杂着「啵啵啵」的吹泡泡声。 「呃,是……是的。」 由于她突然跟我搭话,再加上我无法拿捏彼此的距离感,让我的用词飘忽不定。 我不知道她确切的年龄,不过她大概比我小五到六岁,而我却对这样的女孩子讲话恭恭敬敬的。 「交情怎么样?」 岛村妹妹的提问让人很难回答。 要是我知道我们交情到什么地步,我也不会一直烦恼,也不会却步了。 「比起你跟姊姊认识的时间,我当了姊姊的妹妹更久。」 她在我回答之前先这么说。这时才知道我误会了这个问题的意思。 原来问的不是交情有多深,是认识了多久啊。 想想如果有小学生会问交情有多深,也是挺恐怖的。 「就是这么一回事。」 有如后来补上的客气语调就像泡沫一样突然冒出,又立刻散去。 ……看来她好像对我抱有竞争意识。岛村的妹妹应该也很依赖姊姊吧。所以才会看不惯我的存在。 若她真的这么看我,也是挺令人高兴的一件事。我在她眼中,真的具有那么大的影响力的话。明明反倒是我会光因为她是岛村的妹妹,就很羡慕她。因为我一直想和岛村有个名字上的联系。 现场陷入沉默。彼此默默洗好的头发上,落下了水滴。 得做些什么才行──我焦急起来,一股紧缚着脑袋的热气逐渐高涨。 在游泳池的时候也是,光是进去里面,事态也不会有所进展。不论事态会好转还是恶化,能够跨越停滞的,就只有采取行动。 这种情况下,该怎么做呢?乾脆往她脸上泼水试试看?不对,挑衅她是要做什么。 可是,这里也不是宽广到能找到其他着眼点的地方。岛村家的浴缸虽然很深,却不是很宽。是像简易浴缸那样的方形构造,窄得连脚都没办法伸直。 就算我再怎么缩起脚,偶尔还是会碰到岛村妹妹的小脚。 明明并排坐着比较不会这么挤,为什么我们要面对面呢? 即使不特别注意,眼神也会不小心交会,让我产生当中擦出了温热火花的错觉。 在热水当中热血对决──我的脑袋已经热到会想到这种很随便的形容了。 「为什么是一起洗澡?」 岛村妹妹简短地对我提出疑问。 「请问是为什么?」 「想说……和你培养一下感情。」 我觉得完全无法展现年长者该有的态度的自己太没用,嘴角不禁垮了下来。 那或许看起来正好像是露出了不像样的笑容。 岛村妹妹噘起了嘴唇。 「为什么?」 她问了最让我伤脑筋的问题。 找不到答案的我,感觉快迷失在水蒸气里了。 「……为什么呢?」 因为岛村要我跟别人培养感情?因为想受到岛村认同?因为更想受岛村── 这些全是正确答案,但没有别的理由了吗? 我没办法在没有这种婉转理由的情况下,去爱周遭的人吗? 我们已经泡在热水里很长一段时间,岛村妹妹脸上的红晕也愈来愈红。 我往她的脸看着看着,就想到了一个应该相关的话题。 「呃……你……很喜欢……你姊姊吗?」 「啥?」 岛村妹妹爬起身,让水面激起水花。水花也溅到了我脸上。 她脸上的红晕扩散到耳朵上,究竟是温差导致,还是── 岛村妹妹深深坐回浴缸里,用听来像是故作镇定的低音说: 「才没有,普通喜欢而已啊……普通喜欢而已。」 可以看出她发烫肌肤底下的内心正在逞强。真好懂。 在旁人眼中的我,也总是这个样子吗? 「这……样啊。可是我觉得岛村大概很喜欢您……喜欢你。」 喉咙揪得很紧,胸口在对我诉说着感受到的痛苦。 「所以,我希望自己也可以喜欢岛村喜欢的人。」 在闷热空气的催化下,我滔滔不绝地讲着。 插图p183 我真的这么想吗?反倒正好相反吧? 我害怕岛村喜欢上我自己以外的某个人。我讨厌那样。 这更接近我的真心话。 那我到底在说什么傻话? 我现在违背自己的真正想法,在这里做些什么? 这让我感到一阵晕眩。意识真的开始陷入混浊了。 「那跟我们现在这么做有关系吗?」 「因为我觉得重要的事物还是大家一起好好珍惜,才比较能守护住。」 这些违心之论究竟是从何而来,又是怎么有办法说出口的? 我的脑袋深处严重过热,感觉都要从耳朵喷出水蒸气了。 会这样的原因,或许出自对光明正大──对光明正大地讲着大道理的自己,所感到的羞耻情绪。 「你讲的话好像学校老师会讲的一样……呢。」 岛村妹妹以精准的形容直指我过度修饰的表面话。 随后她先是隔了一小段空档,才说: 「好像我一样。」 说完,岛村妹妹稍微露出了笑容。 不是灿烂地笑,而是小小的微笑。 虽然大半是来自嘲讽这种与喜悦相距甚远的感情,但我有种真的有那么点得到共感的实感。若多少增加了对彼此的了解,那这么做就应该有些意义存在了吧。我希望是这样。 就算无法一次缩减一百步的距离,也只要能一步步地接近就好。 接着── 「可喜可贺?」 一道水蓝色突然窜出来,害我吓得差点跳开。 「呀呀!」岛村妹妹也被从旁介入的那个人吓到。 「小社,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呵呵呵,小同学也还有很多不知道的事情呢。」 重点在那边吗?明明门也没有被打开,她到底是从哪里进来的? 而且她还穿着衣服。有狮子造型兜帽的睡衣正咬着她的头。 面对岛村妹妹的女孩子又转身面向我。蔓延周遭的水蒸气和她的水蓝色光辉互相辉映,让她背后出现了蓝绿色。总觉得吸进去,那种空气就会清爽地直冲胸口深处。 但不论吸进多少,那也只不过是单纯的水蒸气。 「这样就可喜可贺了吗?」 她重复刚才的提问。这次,她很明确地对着我问。 目前事态还没进展到能说可喜可贺。岂止这样,甚至什么都还没开始。 澄澈无暇的双眼只在那一瞬间退去它的稚嫩,让人窥视到当中的深奥。那是感觉不到尽头和壁面,相当宽广澄澈的眼睛。就像里头不只是寄宿着星辰,而是宇宙一样。 和这双眼相视的我找不到着力点,吐出语调彷徨的一句话。 「大……大概吧。」 应该这样就好了吧。 应该。 「那就好。」 说着点点头的女孩子先前散发的聪颖气息瞬间消失,露出纯真的笑容。 「那么,我就先失陪了。」 「啊,小社你等一下。既然都来了,就顺便洗澡吧。」 「我不要~」 女孩子手伸向前方跑步,想要逃离这里。虽然她进来的方法很不可思议,不过回程好像打算正常地从浴室门口出去。「给我站住!」这么说的岛村妹妹冲出浴缸。她也是瞬间抛弃到刚才为止的僵硬和表面姿态,露出符合她年龄的态度。 「抓到你了!」 「哟~!小同学你做什么。」 女孩子尖声回应紧抓着自己的岛村妹妹,互相嬉戏。看见她们会让人联想到日野跟永藤那种关系的亲近互动和距离感,我学到了一件事。 所谓要好,原来就是这么回事啊。 ……咦?那我先前的努力全是白费了吗?没有半点成果吗? 也不是没有成果。我很希望不是没有成果,但我一想要动脑,头就开始晕了。 我把头靠在浴缸边缘,感受着远处的喧闹仰望天花板。 某种朦胧的东西渗进耳朵和眼睛里面。 「……好──」 热。 我泡晕了。 我闭着眼睛,电风扇叶片转动的声音包覆了我的脸。 我躺在让我住的二楼房间地上,让身体休息。 皮肤烫得像肿起来了一样。身体的高温到现在都还没有冷却下来。 岛村的妹妹没问题吧?她在那之后也继续跟水蓝色的女孩子在浴室里玩。 她们还真有活力耶──我差点就忍不住用望着遥远事物的眼神看着她们了。 就算我在大人眼中还是个孩子,时间也确实在流逝。 仔细想想,我也已经走过了不少时间。 有人敲了房门。我伸直的双脚因为期待而变得僵硬。 「我要进去喽。」 事实回应了我的愿望,前来的人是岛村。我睁开眼睛,转头看向她。 换上睡衣的岛村手里抱着用毛巾包住的枕头。 「我拿冰枕过来了。」 「谢……谢谢。」 这时,岛村像是想到要怎么恶作剧一样,弯起嘴角问我: 「你想要靠在冰枕上,还是我的腿上?」 「腿……腿上!」 我毫不犹豫地上钩了。这就叫蠢虾虎鱼现象吗?(注:因虾虎鱼随便钓都能上钩) 岛村被我回答的气势跟内容吓到了。冰枕里头的水不断摇荡。 「不过我觉得用冰枕比较好耶。」 「不……不用,我已经没事了。」 我摇手表示自己状况良好。啊,可是说很有精神的话,感觉会变成也没必要躺大腿。 「是还有一点不舒服,只有一点不舒服的话,躺岛村腿上就好……」 坚持到这种地步,她会不会觉得我很奇怪?不对,现在才考虑这个也太迟了。 因为我在岛村眼里就是个怪人。 怪异程度还不输那奇怪的发色。冷静想想,这还真是不得了。 岛村遮嘴笑着跪坐到电风扇前。然后抓住我的头把我拉过去。我就这么顺着她的动作,让头靠在她的大腿上。她的大腿躺起来很软很安稳。一股庞大的热流窜过了我的头皮。 老实说,这么做的刺激性太强,对健康好像不太好。视野变得莫名清晰。 就好像脑袋有气孔,而那些气孔全部都打开了。 要是岛村没把冰枕摆在我头上,这股热流说不定会就这么进入失控状态。我被两个枕头夹着,视野变得很狭窄。这种体验真是太奢侈了──这么想的我,脚也在小幅度地打转。 要是泡澡泡久一点就会演变成这种情况,感觉每天都会泡到皮肤皱掉。 「舒服吗?」 「唔……呼嗯。」 可能是因为被冰枕压着脸颊,我的回应变得很含糊。 并不是因为我想要尽可能靠近岛村的大腿,就把脸压在她的腿上。 就结果来说还是变成这么回事,也全是冰枕太重的关系。 「记得你不是说自己变得很耐热了吗?」 岛村对我昨天在电话里随口说说的藉口提出疑问,她大概是故意这么问的。这时候……就装作没听见吧。 我故意呻吟,装作现在没有余裕回答问题,接着岛村就突然说了段莫名其妙的话。 「不过也是啦,冰雕要可以耐热很难吧。」 这让我心中冒出太多疑问,我无法不理会这句话。 「那是怎样?」 她突然在说什么? 「咦?你不知道啊……也是啦,毕竟不是你自称的。」 「什么意思?」 「之前在二年级教室里──是哪一个来着……应该是桑乔或潘乔吧。总之,我从跟你读同所国中的同学那里听说你国中被人叫作冰雕。」 「……我……」 我都不知道有这种事。毕竟国中的时候几乎没跟别人讲话……啊,所以我才会不知道,而且原来我被人取了这种怪绰号吗?冰?为什么是冰?我有那么冷淡吗? 「但是现在看看,与其说是冰……」 岛村话只说到这边,我也从气氛感受到她把视线撇向一旁。 「……与其说是冰,然后?」 「呃,这个嘛,嗯。」 哈哈哈──你那尴尬的笑声是什么意思?这让我好想继续问下去,又好想哭。 冰雕是怎样啊。超让人不好意思的。 感觉以后会一直被她调侃,光是想像未来的情景,就觉得我的头真的要融化了。 我默默苦恼着的时候,岛村这才终于转换话题。 「其实要你让我躺大腿比较轻松就是了。」 「那……当然啊……」 我仔细思考是被夸奖什么,还是她想寻求什么,使得我的肯定回应变得很缓慢。这不是高不高兴的问题,单纯就是岛村想要偷懒罢了。记得上一次让岛村躺我的腿上,应该是冬天那时的事情了。 俯视岛村睡脸时的那种类似激昂的感情,究竟叫什么名字呢? 总觉得要找到这个答案非常简单,但我现在依然在寻找那个答案。 「原来你想跟我妹一起洗澡吗?」 听到岛村忽然这么问,我睁开了眼睛。 要是直接说「嗯,没错」,很有可能造成某种糟糕的误会。 我不断挥动自己的手,向她解释。 「呃,那个,重点不是在洗澡。我是想……和她培养一下感情。」 对方是岛村的时候,洗澡才会是重点。我差点连这段话都说出口了。 「那有变得要好一点了吗?」 「……应该多少有。」 大概是一百万变成一百万零一的程度。 事情经历愈多次累积,每一步带有的价值、意义和份量就会愈来愈淡。 这真的很奇妙。得出愈多成果,就愈不会发现单一一步的存在。 「是喔。」 岛村摇动冰枕。在那底下的我的头也跟着晃动。 冰块游动所产生的方块碰撞声响,在我的脸颊上舞动着。感觉那些冰块会在我散发出的高温下迅速融化。 「不过,可能还算满喜欢你的吧。」 胸口一紧。喉咙也紧缩起来。我差点就发出了怪声。 「……!…………!…………………………………………」 我还以为她说喜欢我。可是仔细想想以后,我就察觉她应该是在说岛村妹妹。 所谓失意就是这种状况吗──我尝到一种失望的滋味。 「不,那倒不可能。」 「可是……啊,我之前可能说过,其实我妹很怕生。如果是不熟的人,她应该不会愿意一起洗澡。」 「……这……」 我的回应就跟遭到睡魔侵袭的时候一样,含含糊糊的。 岛村妹妹会愿意陪我洗澡不是出自好感,而是有更复杂一点的理由。 她会接受我的提议,说不定是想确认身为姊姊朋友的我是什么样的人。她给了我什么样的评价呢?是把我当作黏在姊姊身边的小飞虫吗? 要是被那么小的孩子说成「像苍蝇一样烦的家伙」,我会沮丧到没办法振作。 「我想……她应该考虑了很多吧。」 「是吗?」岛村一开始是显露对我说的话心存怀疑的反应。但不久后,又听见岛村语带理解地说:「嗯,可能喔。」 「毕竟应该有些事情我不会了解,只有你看得出来。」 有很多事情都是这样。像是岛村有多棒,还有岛村的脸庞有多温柔。 我看到的大概尽是些她本人感觉不到的事情吧。我所想的,我所感觉到的,大多和岛村不一样。这是目前的状况,不过,我希望看着不同景象的我跟岛村,会有能够看着同样光景的一天到来。 我从枕头的缝隙之间,看见了电风扇在转动。 「而且你虽然平常是那个样子,应该也有很成熟的地方。」 我很在意被用「那个样子」这个模糊字眼含糊带过的评语,但是我更在意的是这句话的后半段。 成熟的地方……哪里成熟? 是我在意别人在意得不得了,弄得自己很苦闷的技能有一定水准这一点吗? 「我问你喔,你会想长大以后要做什么吗?」 或许是因为聊到成熟,岛村问了我这个问题。 她应该不会期待我提出充满智慧和哲学的回应吧──于是我没有想得太深入,直接回答她说: 「长大以后……就去工作?」 我自己都觉得这回答无趣得可以。躺大腿害得我没有闲情逸致思考这种事,也占了大部分原因。 「嗯,想必是会去工作啦,不过我在想的是长大以后会怎么工作,又会变成怎么样的大人……之类的。」 岛村的话语在舌头上打转。不对外寻求解答,只是在询问自己。 会变成怎么样的大人──即使对未来抱有数不尽的不安,却也不常具体思考这个问题。我光是应付当下,就快忙不过来了。满脑子都是跟现在的岛村有关的事情。光是像这样被两个枕头夹着,脑袋的灵活度就变得比预料中还要糟。 这样的我对于长大后的自己抱有的期望,相当单纯。 即使长大了,我也想待在岛村身边。 虽然我实在觉得这个愿望根本是来自自己孩子气的心灵。 「差不多开始觉得凉快了吧?」 「……有一点。」 这有一半是谎话。被冰枕压着的脸已经冰到肌肤都收缩起来了。 但贴在腿上那一侧的脸颊很烫,而我还想继续享受这种感觉下去。我试图用说谎延长这段时光。 「唔……难道冰枕也没什么效果吗?」 「咦?」 岛村把我脸上的冰枕拿开。不只如此,她还抽走让我躺着的腿,站了起来。叩地一声落到地板上的我领悟到自己失算,心里满是后悔。 唔啊啊。 在我感受着无法言喻的后悔时,岛村看向了窗外。 「外面……不知道怎么样呢。应该比房间里凉快吧。」 要出去看看吗?岛村这么催促。我继续说着「唔啊啊」,同时抬起头。 「外面?」 「嗯。就是那个叫阳台的晒衣场。」 我扭着身体起身,在岛村身旁看向窗外。我先前一直没有发现,不过二楼窗户似乎可以通到阳台。那真的只是个很小的空间。感觉我们站到那边,会连擦肩走过的空间都没有。 我们两个一起站到阳台上。这里和房内没有明确差别,空气相当沉重,令人倦怠。 就算等了一阵子,也没有可以替我们拭去炎热的风吹来。 「不凉快呢。」 「嗯。」 「要回去吗?」 我摇摇头,抓起岛村的手。我没有急得用上太大力道,而是还算平静地碰她的手。因为现在这里只有我跟岛村。我带着加速的心跳,握住她的指尖。 过了一小段时间,岛村重新牵过手,回握了我的手。 冰透了的半边脸上,有股热流以网状方式窜过。 我就这么直直凝视前方景色。 映入眼帘的,是遍布各处的住宅区一角。 我看向浮现在黑夜中的住家与红色铁塔的灯光,就觉得自己好像在窥视宇宙或是深海。高浓度的黑暗填满了城镇间的空隙。但一望向在夜空中缓慢飘动的云,我便得知夜晚也存在着让我们深受吸引的光辉。 高耸建筑物的灯光,铁塔的闪烁亮光。以及月亮的光芒。 夜晚吸入了自然与我们发出的明灭光亮,再淡淡映照出光辉。 我很欢迎这样的天空,毫不厌腻。 我会觉得,堆得很高的云朵很美。 而岛村也── 至少,我和岛村现在是看着一样的光景。 我们牵着手,彼此像要张开翅膀似的保持一点距离。 我思考着,在无风夜晚下的这道联系,会有什么样的名字。 附录「永藤家来访者2」 仔细看看,就发现跟日野的房间比起来,我房间根本连仓库都不如。房间窄得从房门走个三步就会碰到墙壁,再加上又摆满了整个房间的床、课本跟衣服,连电风扇都被挤得歪歪斜斜的。 日野到底喜欢这个房间哪一点啊? 「这里可以正面看到烟火啊。」 日野坐到敞开的窗户旁边,回应我的疑问。 我的房间在三楼,所以对面房子的屋顶也不会挡到视线。我家整体来说是很高,但宽度窄,所以自然会是这样。 摆在窗缘的蚊香正静静地扬起烟雾。那有点像烟熏的味道。 「只限夏天啊~」 说着,我趴到了日野身上。重重瘫在她身上。 「……喂。」 日野的低沉语调从我的胸部底下传来。 我从后面抱住她,正好就变成我的胸部放在她头上了。 「很重吗?」 「啊?……真要说的话,是……很热吧。」 「这样啊。那就请电风扇小弟努力一点吧。」 我把电风扇的强度改成「中」。接着,原本轻轻吹着微风的电风扇,就开始发出猛烈的喀喀声。 「你这台电风扇没问题吧?它发出很像我家老爸扭腰会有的骨头摩擦声耶。」 「应该是暖身得不够吧。」 我算错改强度的时机了。应该让它维持「弱」一段时间以后再改掉的。 「好想念空调小妹的风喔~」 「赶快找人修理啦。」 日野动起肩膀跟头,我可以感觉到她正看往房间的右上方。位在天花板附近,被晒得黄黄的白色冷气正保持着沉默。那不是空调,是冷气。而且明明是冷气,却是个一打开就会吐出三十六度(推测)热风的别扭家伙。 「听说那个现在拿去修,会比买新的还要贵。」 「那就买新的啊。」 「哪有那种闲钱买啊。」 而且要是修好了,就会少一个去日野家的乐趣。 这样不是太可惜了吗? 烟火打上了天空。正确来说,是远方发射的烟火让天空变色了。 这就是我跟日野的烟火大会。 烟火「砰砰──!」地炸了开来。 「咻~砰砰砰。啪啦啦、啪啦啦啦。咻咻~」 「吵死了。」 「…………………………………………」 摇来晃去。 「喂,不要左右晃啦,你胸部会在我头上动来动去的。」 日野要求真多。 「你这个不解风情的家伙。」 日野的声音跟烟火炸开的声音混在一起,我没听清楚她说什么。 绿色火光往四方炸开,蚊香的味道模拟着烟火的火药味。 ……绿色啊。看着看着,就开始想吃哈密瓜或奇异果了。 「我说永藤啊。」 「喔,你又想要求什么了?尽管来吧来吧。」 「你对这个家有什么不满吗?」 她的声音和不断发射的烟火不搭调,听起来有些灰暗。 「当然有很多不满啊。」 「例如?」 「吃掉要拿来卖的可乐饼就会被骂之类的。」 「是喔~原来如此,算了不问了。」 讲话莫名快速的日野结束掉这个话题。既然她不问了,那就算了吧。嗯。 砰砰砰──红色、蓝色、红色的烟火轮流点缀夜空。 夜晚被烟火照亮,火光也像留下抓痕般散去。 「我说永藤啊。」 「唔喔唔喔唔喔耶~」 「你干嘛啊?」 看来日野好像完全没感受到我这么做的意义。太遗憾了。 我明明是在表达现在心情超级好的。 「……我觉得在这里看的烟火,是最漂亮的。」 日野在各方面上无视掉我的存在,继续说下去。 「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日野问道。 呵呵呵,这太简单了。 「当然是因为我啊。」 这是相当明瞭的事实。哇哈哈哈──我没来由地感到得意。 日野沉默了一阵子,不久便小声说了句「你这胸部烦死了」。之后── 「……你真的是个很不解风情的家伙。」 不晓得是不是因为是在放烟火的空档讲的,这次我可以听到日野说的坏话。 掺杂在蚊香当中的温柔语调,是我喜欢的那个日野。 后记 我把多出来的贴纸统统都贴上去。由于空间少到连点小缝都没有了,所以贴纸都盖到了文字上。 我看着贴纸变多的想做的事情清单,暂时沉浸在余韵里。 回到家以后,我最先做的就是这件事。一天就达成了四项。这就是……因祸得福?不对,那算祸吗? 正因为发生那种类似吵架的事件,我才得以改变自己。 我成功改革自己的思想,变得不再只拘泥于岛村,扩张自己的视野。 成功改革了。 「…………………………………………」 没有任何问题。而且在岛村的提议下,明天要跟大家一起出去玩。 所谓「大家」,似乎是指永藤跟日野。 好像也可以由我决定去哪里。 她们似乎愿意爽快赴约。 「……啊啊啊啊……」 我感觉自己好像被当成易碎物看待,光想像就差点陷入苦恼当中。 不对,实际上我确实是被当作难搞的小孩。 「……啊,对了。」 我伸直手跟身体,拿起想做的事情清单。虽然会坐立难安,不过这是大好机会,就选个可以让我贴贴纸的地方吧。我不讨厌自己这种意外厚脸皮的个性。因为我最近开始了解到,有很多事物要是太保守,就无法得到。 以往我几乎没有想要的东西,所以是无妨。 但现在不一样了。 要选哪个地方才有办法贴贴纸呢?我左右挥动着手指。我做的清单上只有写要跟岛村做什么,如果加上日野她们,选择就比较有限。再加上字写得太挤,又太多字,重新看过就发现真的很难读。我从这点得知自己之前就是这么期待暑假。 「…………………………………………」 当时的我会满意于这种暑假吗? ……不对,说是「这种」太难听了。亏岛村是在替我着想。 被和自己同年级的女生当成了年纪比较小的人看待,有点悲惨。她的温柔散发着些许暖意。沉浸在那类似温暖,却是完全不同温度的温柔当中,就觉得腰部附近开始躁动,很想立刻冲出去。 那绝不是种令人舒适的温柔。 不过,即使是刻意使然,也确实是种温柔。 其实我身边的人意外温柔。我感觉到自己正为这一点感到困惑。 但这时候不要感到害怕,而是自己也要把这样的爱传达给对方,才是正确的做法吧。 我被下达的课题,是身为一个人理所当然要有的──对周遭人的爱。 跟朋友增进感情。 与父母保持良好关系。 爱惜身边的人。 「应该……」 就是指这些事情吧。抱着膝盖的我理解了这一点。 至今我不了解,也没有去理会的道理化作强烈大浪,玩弄着我。 我的内脏变得像在海面上漂流一样,不断摇荡。 「…………………………………………」 我吞了两口口水。我口渴得连本应是液体的唾液都会卡在口中。 我就这么把头靠在墙上,一闭上眼,就能听见某种声音。 那是种并不明显,彷佛缠在一起的丝线般的喧嚣。 我仔细聆听,才发现这道声音不像蝉声一样来自外面,而是来自──自己的内心。 「要和岛村玩得很热络」。 清单上有这一项。正确来说是有类似「牵起手」之类的前提,不过手已经牵过了,于是我把这一项分成一半,贴上贴纸。再来就是剩下这一半。 要玩得开心热络,人多一点会比较好。一般应该是这样吧。 我选择践踏完全不那么认为的自己,试试相信常识这种东西。 若要以这点为前提出游,那就不能选游泳池。因为我得知游泳池太凉爽,气氛与其说会变得热络,反倒是沉静下来。呃,虽然我之前会一个不注意就被岛村的泳衣装扮给予的冲击搞得忙到不可开交,但不是那样。我要的不是那样。 经过这般内心纠葛后,我决定选择去卡拉ok。我记得之前也曾有这种事,便遵循自己的记忆来做选择。我不知道还有什么地方好去,就保守地选了跟上次相同的去处。就像上了年纪的人换车,会买同一款车一样。不敢冒险,无法飞往任何地方。 我们约好在车站前面集合。总会比预定时间早到,是我的天性吗?其他人都还没来。难道我是最闲的人吗?我是会出门去打工,不过其他时间──我不需要分配时间去和他人做协调,所以搞不好加总起来,我就是最无所事事的人。 而填满那段空白,就是岛村指示给我的道路。 「…………………………………………」 填满它,会不会导致我窒息呢? 「啊。」 我站在计程车等待区附近的阴影底下等着等着,就听见了这道声音。我感觉对方是在跟我说话,结果一回头,就和一个不认识的女生对上了眼。她戴着眼镜,脚很修长,大概是女高中生。看起来是不认识的人,但她一直盯着我看,说不定我们曾在哪里见过面。 那个女生暂时停下脚步后,又立刻快步走进车站当中。 我把头转回前方,疑惑地心想: 刚才那个人是谁?明明我认识的人真的很少,却找不到半个候选人物。 在我回想那个人是谁时,岛村来到了集合地点。大概是今天要来离家有点距离的地方,她是骑脚踏车来的。头上还戴着白色的淑女帽。 若那是岛村的东西,也未免太朴素……应该说品味上不符合她的年纪,我想那应该是岛村母亲的帽子。 「早……啊,已经不是说早安的时间了。午安~」 岛村把脚踏车停在我附近,稍稍举起手。她细嫩的声音,柔和的表情,和她那帽沿小、绑了一圈缎带的帽子相当搭调。她散发的气质看起来和平常不一样。 「午……安。」 我原本打算用滑稽或轻快一点的语调打招呼,结果失败了,变得很半吊子。 到底有几件事,是我想做,而且最后也得到满意结果的呢? 「日野她们还没来啊?」 「嗯。」 「那些家伙大多时候都会迟到。也不晓得问题是出在日野,还是永藤身上。」 天知道──我小声回应,同时思考要怎么办,又该做什么。 我在岛村面前总是这样。总是想表现自己最好的一面,又想得太多。 最后陷得太深,结果反而采取了奇怪的行动。 既然知道这一点,那只要冷静下来就好了,却连这点小事都不允许我去做。 我完全被岛村摆了一道。现在也是如此。 就算想把气氛搞得很热络,我也不晓得该怎么和她说话。 我心里明明就有很多疑问。 我在她身边会给她添麻烦吗?一对一的状况下,我是很难搞的人吗? 我很想问问看,却无法踏出这一步。如果她说「对啊」,那我该怎么办? 不对,她对我这么说过一次,所以我才觉得自己必须有所改变。 现在才会在这里等待岛村以外的人。 日野和永藤也骑着脚踏车前来。看来永藤依然不会骑脚踏车。 要是我也展现这种弱点,岛村会特地照顾我吗? ……应该很难。我偷看她的侧脸。她可能多少会照顾我,但大概不会变得像日野跟永藤那样吧。我们之间还欠缺了某些事物,让我们不足以发展成她们那样的关系。我感觉欠缺的与其说是爱,不如说是类似热情之类的东西。 我没办法形容得更具体。这彷佛望着沉在海底的物体,无法看清它的样貌。 「让你们久等了,会迟到主要是永藤害的。」 「咦?是吗?」 是啊──日野转过头强调,「嗯,可能吧。」永藤也表示肯定。 怎么说,感觉她们这种互动挺有趣的。看得出永藤全面信赖着日野。 「话说回来,你今天是穿便服呢。」 随后,日野就用这句话当作问候。她说「今天」,今天是假日,当然会是便服。 「我之前也是穿便服啊。」 「是吗?我总~记得你之前好像是穿制服……算了,就不追究了。」 追究这个不好对吧──日野独自点头。永藤也跟着她一起点点头。 永藤大概根本不懂是怎么回事。 「那我们走吧。」 晚到的日野走在前头,带领我们前往卡拉ok店。虽然提议的人是我,但要去哪间店是交给日野决定。日野很了解镇上的地理。而在她带领下的我一样生于这个镇上,却像个被带路的外地人一样不安。 日野跟永藤牵着脚踏车走在前面,岛村跟在她们后头,走在最后面的则是我。 就算没有刻意去做,我也总会前去一个团体的边缘地带。 若说人际关系是拼图,我这片拼图大概是呈现没办法嵌进任何地方的形状吧。而被赶到边缘的那片拼图最后会有什么下场,随便想也知道。 我能够和谁拼在一起吗? 前往卡拉ok的路上,我从斜后方对着那道背影呼唤:「岛村。」 回过头的岛村带着询问「怎么了?」的眼神看着我,于是我语调快速地提议: 「我在想……不介意的话,可以再一起唱歌吗?」 这次约得很突然,我没有足够的时间可以背歌词。但应该至少会有一首是我们都知道,而且也记得怎么唱的歌。岛村立刻点点头。 「好啊。」 她这么回应以后就转回前方,确认过前面的状况后,又转过头来。 「不过,我们有什么可以一起唱的歌吗?」 「到了以后……再找找看吧。」 用「找」这个词恰当吗?要去哪里找,才能找到那种东西呢? 卡拉ok的导览上又不可能显示某首歌我们两个都会唱。 面对我奇怪的发言,岛村也先以笑容回应,才回头面向前方。 看她这样,我就放心了。 像这样和她单独聊天,让我感受到一种安稳。 同时也怀抱起不安。 岛村是真的听进了我的话,才对我笑的吗? 我们来到车站后头的卡拉ok,进入他们准备好的包厢。这里的构造和之前去的那间很像,灯光也很强。感觉一直待在这里,眼睛会很累。 我这次很顺利地成功坐到岛村旁边。而且因为岛村坐在沙发最旁边的位子,所以她旁边只有我。我放下包包,为这件事实感受到小小喜悦。 仔细一看,就发现日野她们是在我们坐好以后才坐下,或许是在顾虑我们……她们两个确实是所谓的「好人」。我承认她们是好人,也很感谢她们这种性格。 握起麦克风的日野没有点歌,直接唱了起来。 「好,那就马上由我献唱一首吧。二年级~」 「别这样。」 永藤立刻吐槽她。「嗯。」日野很乾脆地收手了。 「感觉有种既视感呢。」 我同意岛村小声吐出的意见。 「那要唱什么好呢?我也没那么多梗可以玩啊。」 梗? 「那不如就由我来打头阵吧。」 永藤站起来拿走日野手上的麦克风。「啊,喂。」日野伸长身子,想把麦克风抢回来的时候,永藤已经点好歌,开始唱起来了。永藤点的是做可乐饼的歌。 永藤动来动去地高唱着。途中,日野也跟着唱了起来。 岛村跟我只是默默看着她们两个唱歌的模样。 唱完以后,永藤就这么握着麦克风说: 「呃~刚才这首是『永藤肉店』的主题曲。」 「少骗人了,你家的晚餐反倒放了一堆高丽菜啊。」 「味噌高丽菜很好吃不是吗?」 还给我──日野从永藤手上接过麦克风。接着,她轮流看向我跟岛村。 「那,接下来你们两个谁要唱?」 「咦?有决定好顺序的吗?」 「这种东西自然而然地就会定下来了。」 听她这么说,我跟岛村面面相觑。我们都还没决定好要唱什么。岛村暂时放下打开的点歌本,拿起日野递出的麦克风。 「也是,那该唱什么好呢?」 岛村不知道为什么对着麦克风这么说。她是在问我,还是自问自答? 岛村烦恼的同时,我则是在想着完全不相干的事情。 日野跟永藤总是在一起,却也和周遭人有良好交流。 她们现在像这样跟我这种人待在同个地方,就是很好的证据。 她们跟我是哪里不一样呢?她们两个知道答案吗? 「所谓变得要好,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我不懂那是什么意思。不论想了多久,我还是不懂,所以只能开口问人。 岛村她们相互看着彼此。是我这个提问没有先做开场白,太突然了吗? 正当我有点尴尬时,永藤突然动了起来。 「岛村儿~」 张开双手的永藤往岛村跑去。岛村因为事出突然而吓了一跳时,永藤就用力扑向了岛村身上。岛村被撞得往后仰,永藤也喊着「咚~」,摇摇晃晃的。 在坐在中间的我面前左摇右晃的永藤,就这么比出ya的手势。 「就像这样!」 「是……是吗?」 绝对没错──永藤很有自信地点头。我看到视野一角的日野露出傻眼表情。 「不过,好像还是叫岛岛儿比较好?」 永藤独自疑惑起来。我交互看向她疑惑的模样跟岛村以后,就把视线撇向一旁。 嗯,就算是我,也知道哪里不同了。 「乾脆直接叫村儿吧。」 啊,不过我很在意用那种独特昵称叫岛村的做法。还有,我觉得叫「村儿」不对劲。那完全不是岛村了。虽然没有明确的根据,但我觉得岛村的昵称不能欠缺「岛」这个字。 总感觉少了这部分,就像把重点模糊掉一样。 我心中存在着这种坚持。 「啊~简单来说,永藤你想讲的就是……我完全搞不懂。你想讲什么?」 放弃翻译的日野直接询问。永藤把小指抵在脸颊上,疑惑地说: 「你不懂吗?」 「懂了就恐怖了。」 日野发出苦笑。岛村也跟着露出笑容,最后做出反应的我则是颤着肩膀。 一道没什么气势的笑声卡在了我的下巴。 「算了,不懂你在说什么是家常便饭了。是说还没决定好的话,就让我来唱吧。」 拿起麦克风的日野又开始跟永藤一起唱歌。 整个房间内只有她们那一块的气氛特别热络,我── 感觉自己绊到了脚,逐渐往下跌落。 「…………………………………………」 背部有种刺痒感。 我把手放在膝盖上,背脊就自然弯了下来。 我感觉自己每吸进这个房间的空气一次,就开始渐渐沉淀。内在开始变得乾涸。 好像脑袋的空隙全被堵住,丧失了原有的功能。 我感觉到除了传进脑海深处的声音以外,还有阵靠近耳边以后又退去的喧嚣。那引起肌肤注意力的,究竟是谁的声音?我集中精神,试图听清楚那道声音,但光是这样,就觉得自己快疯了。 状况比起去年,好像反而更加恶化了。 好像变得更没用了。 我是为了什么,才会待在这里? 不晓得是不是我的纠结稍微表现在脸上了,岛村把我的头抱进怀里,摸了摸我的头。 虽然在两人的歌声当中突然被抱住,我却没有太讶异。 我甚至觉得自己的反应不是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 岛村手梳我的头发,安抚着我。 简直像在称赞我「你很努力呢」。 要是不怕被说出来会被误会,老实说这五小时过得很不自在。 肩膀变得僵硬,鼻子变得乾燥,背后发烫。 若有一天习惯了这种感觉,我能体会到解放感吗? 「晚餐怎么办?要去哪里吃吗?」 走到卡拉ok店外头后,日野开口这么说。 由于大半时间都是日野跟永藤在唱歌,所以她的声音中夹杂着些许疲劳。 来自车站的人群谈天说笑地从我们身旁走过。他们开心得甚至有一个人捧腹大笑。人是一种在人群中展露笑容的生物。 这幅光景彷佛是在对我展示这个道理。 「咦?你不在我家吃晚饭吗?我有跟家里说好了。」 早早就跨上脚踏车后座的永藤对日野这么说。 「喔,是喔。那我们今天就在这里解散吧。」 日野接受了永藤的提议。虽然永藤应该不是刻意的,不过算是被她救了一回。 「那再见啦。下次见面应该是在学校……不对,在那之前,我们应该至少还会再见一次面吧?」 「我们明天也会见面啊。」 「只有你跟我才会明天也见到面啦。」 我默默看着日野她们离开。 目送她们离去的我,心情就好像解决了某种课题,或是暑假作业一样。 我想想这样的自己──对,所以,也就是说──我为心中的不耐所苦。 「你玩得不开心对吧?」 我抬头看往前方。还留在这里的岛村带着微微苦笑凝视我。 她突然说中了我的真心话,让我无法接着回应。以前我还有办法回答「还好」之类的话,现在却连讲些话打圆场都很难。 我的内心果然真的产生了变化。 这究竟是恶化,还是── 「我也知道你的个性就是这样啦。」 岛村这段话大概不是对我的轻率理解,而是事实。 关于我到底适合独处到什么地步── 不管是岛村,还是我自己,都知道这一点。 「不过,我──」 手机铃声打断了这段话。响起铃声的当然不是我的手机,是岛村的。 我的中指受到铃声的刺激,随着那道声音跳了一下。 岛村从包包里拿出手机后看着液晶萤幕,眯细双眼。 好闷。 胸口好闷,快窒息了。 我好想抢走那支手机,确认是谁打来的。 冲动比生存本能带来了更强烈的胸口悸动。 但不知是否和我这种态度有关,岛村收起手机,没有接起来。 「等一下再打回去就好了。」 我不清楚她这么做是顾虑到我,还是单纯想晚点再处理。 「我们说到哪里了?嗯……对,我希望安达你──」 「没问题。」 我害怕听到这段话的后续,脱口说出心里根本不这么想的逞强话语。 在岛村动起僵住的眼睛和嘴之前,我重复了同样的一句话。 「没问题,我没问题的。」 所以希望你不要放弃我──我拼了命地想要留住她。 我这种有如小孩子讲哭丧话般的藉口,让岛村表露了困惑之情。 但是岛村不会继续追究。她个性就是这样。 「那就好。」 「……嗯。」 我微微点头几次。我究竟利用吞口水,吞进了几次空洞的「没问题」呢? 岛村不晓得是不是想跟我说话,张开了嘴,但又像是放弃继续讲下去似的举起了手。 接着,对我缓缓挥手。 「再见喽。」 「……嗯。」 我晚了一拍,才挥手回应她。这样就好了──这份理解如残影般摇荡,然后消失。 如果是平常的我,应该会跟在岛村旁边,一起走回她家,但现在重点是要慢慢修正这种偏颇的行为,所以,就算我多么无法接受,我也得遵守。在这种类似强迫观念的东西催使下,我只是很单纯地和她道别。 逐渐远去的岛村途中回头了一次。或许岛村也觉得我有些不对劲。我们四目相交,她又对我挥了一次手。我也轻轻对她挥了挥手。 随后转回前方的岛村和她的脚踏车,就再也没有回过头来。 我走过红绿灯跟人行道,踏上归途。岛村的背影已经变得很小了。 我没有想要她别走。也没有冒出想去追她的意思。 好难受。我感觉眼睛深处有股莫大的疲劳,沉重地叹了口气。 变成独自一人后,我呆站原地好一阵子。 手放在脚踏车的握把上,成为这片人海的背景。我和那些笑声、强而有力的脚步声毫不相干,只是孤独一人。我寻找自己待在这里的理由。我伸长脖子,试图找出自己能够接受的理由。 为了让自己能认为自己度过的这段时间是正确的。 蝉鸣声掺杂在车站那头的电车声响里,飘荡空中。 这条只有人和大楼的路上,到底哪里有蝉呢? 经过了很长一段时间。 没有任何收获的我准备回家,牵起脚踏车。我脚步不稳地踩上踏板,差点跟着车子一起跌倒在地。我在有如直接跳上早已开始旋转的车轮般的错觉下,骑起脚踏车。 脚踏车发出金属吱吱作响的声音。脚踏车车轮好像卡到了什么东西。 我没有办法修好它,所以就这么继续前进。伸直的背脊,渐渐往前弯下。 远方传来很像是烟火炸开的声音。现在天色还很亮,没办法看到烟火的光,不过想必今晚也有哪里要举办祭典吧。暑假期间,一个星期就会有一天响起烟火的声音,震响夜空。再加上又是我们都市的观光旺季,会变得相当热闹。 烟火的声音,唤醒了不好的回忆。 那天和我以外的人走在一起,一步步远去的岛村。 跟我至今依然不知道叫作什么名字的女生一起逛夏日祭典。 我像这样独自走在回家路上时,岛村是不是正在联络刚才打电话给她的人呢? 握着握把的手加强了力道。拇指跟食指之间传来持续许久的紧绷疼痛,要我自制。这股疼痛告诉我「不可以这样」、「事情不是那样」,试图矫正我的想法。 渐渐下沉的太阳所带来的水平晚霞携着云朵,流逝而去。 我严重忽略前方路况地仰望着天空,不小心就差点流下了眼泪。 想和大家打好关系的我,为什么现在会是独自一人呢? 当我回过神,就发现踩着踏板的脚停了下来。我的脚踩在地面,爆发出来的高温弄湿了背部。 我感觉到脑海逐渐变得开阔。 尤其后颈部被一种有如受水蒸气环绕般的独特热气包覆着。 那很像冬天穿着厚重衣服底下的刺痒感,让我感到焦躁。 眼前一阵天旋地转。 路上景色摆荡得令人反胃。 令人──心神不宁。 「不对。」 我用力蹬了地面。脑袋回应了旋转的车轮,成功开始运转。 无止尽加速下去的脑袋立刻烧焦,发出焦臭味。 这股味道在脑内扩散到极限时,我大喊出声。 「那些……果然还是一点关系都没有!」 那尽是些和我无关的事情。 改变坚持独处的作风,过着和大家好好相处的生活就好。 我也觉得那样还不坏。 可是,有哪里不太对。某种声音告诉我这样不对。 我终于听清楚了这阵子一直听见的喧嚣声。 才不是那样──构成整个身体的所有细胞都发出了哀号。 我害怕感觉会让从指尖到头顶的一切都灭绝的变化,放声大喊。 「才不是那样!才不是……那样啊啊啊啊啊!」 大庭广众之下、人在路上这些限制,不足以阻止我的冲动。 积存在心里的事物爆发了出来。就像个人型烟火一样。 一点也不是什么「没问题」。 「今天也是!」 今天也是,我其实是想和岛村两个人一起出来玩。 插图p225 我很清楚那么做才真的能得到幸福。所以我真正该做的是不顾形象地往能够实现幸福的方向挣扎,绝不是挖洞把自己埋没在团体之中。连蝉都会挖开地面出来了,我为什么要把自己埋进洞里? 把土重新挖开这种事情,等死的时候再做就够了。 就算有一百个其他人也无法代替岛村。即使堆叠在一起,也到达不了岛村所在的高度。又不是海苔,别无理取闹了。我终于知道,自己不需要岛村所认为的「正确观念」了。 岛村和我是不同的生物。 就是这样才好。就是这样才会受她吸引。 脚踩踏板的力量变得强而有力,甚至骨头都要浮出皮肤表面了。加速转动的车轮时而弹离地面,在柏油路上前行。不知何时,我的身体已经离开座椅,正以这几年未曾有过的全力奔走骑过路上。寻求着不可能出现在这条路上的那道身影。 求你只看着我。 因为我眼里只有岛村。 因为…… 因为、因为、因为── 「我最喜欢你了!我……最喜欢岛村了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这可能是我第一次把这份心意说出口。 把感情释放出来以后,心情就变得很清新。我抚摸自己的脸颊。 喜悦与焦躁交杂的意识,满足了既混浊,却也淡薄的我。 渗进夕阳当中的眼泪满溢出来,沾湿了脸颊,让脸上传来一阵凉意。明明表情跟脑海里都乱七八糟的,一种现实感却不断传进心里,让这种现实感的轮廓变得粗大。 在加速的时间当中,我没有余裕注意周遭和擦身而过的人们。 我得以奔走于只属于自己的世界里。 这里有着与平时完全不同的景色。 来的时候没看进眼里的事物,都从容地出现在开阔的视野内。 黄昏下的街区,响彻周遭的遥远烟火声响与蝉鸣。 不顾这般喧嚣冲刺而行的模样,彷佛落后了其他人一圈。 我拼了命地冲刺。拼命地,试图追上夏天的洪流。 我超越光芒与蝉,持续向前迈进。 这个暑假,我找到了自己真正想做的事情。 感觉答案已经从想做的事情清单上那无数的文字当中,浮上了台面。 暑假后半待续。 附录「社妹来访者9」 「慢着~」 「哟~」 我从后面扑上去抓住像猫一样在走廊上到处逃窜的小社。 虽然在逃的不是猫,是狮子……她喜欢这件衣服吗? 「小社,你就乖乖就范吧~」 「你太天真了,小同学。」 咻──小社从狮子的嘴巴冲了出来。咦?她怎么出来的? 她整个身体一扭,就很理所当然似的跑出来了,留在我怀里的只剩下狮子的外皮。 「噫噫!」 你的肩膀是怎么出来的啊,小社? 而且跑到外面的小社全身赤裸。 「小社,你衣服底下什么都没穿嘛!」 「天气这么热,穿那么多要做什么?」 小社疑惑地问。她看起来一点也不觉得不好意思。 「那,先在这里说声再见了。」 「喂喂喂!」我再次抓住想裸着身体逃走的小社。 我这次是捏着她的脖子,真的好像猫咪一样。 「既然如此,那这次就脱掉这层皮──」 「呀──」 连这层皮也脱掉就真的问题大了。 我只是想带她去洗澡而已,就反抗成这样,她真的那么讨厌洗澡吗? 「小社讨厌热水吗?」 「不,并不是讨厌的问题,只是感觉会融化。」 小社拉长自己的脸颊。看起来好像软绵绵的。真的软绵绵的。 「你讲得真夸张耶~」 「你们在做什么啊?」 姊姊从厨房走了出来。她看了没穿衣服的小社一眼,皱起眉头。 「小社跑出来了!」 我举起她留下来的狮子皮。软趴趴的。 「岛村小姐好像也觉得很热呢。」 「当然会热啊。」 「要脱吗?」 「不脱。你赶快决定到底要穿衣服,还是去洗澡吧。」 说起来,她为什么要在我家洗澡?姊姊独自带着疑问离去。 「所以,来去洗澡吧。」 我拉起小社的手。「真拿你没办法。」小社也放弃抵抗,跟着我走。 「小社,你坐下来吧。我帮你洗头。」 走进浴室以后,我就像个姊姊一样对小社招手。小社说着「其实不用洗也没关系」,坐到我要她坐下的地方。我蹲在小社背后,帮她的头发冲水。 平时绑成蝴蝶形状的头发解开来以后,长度甚至都过腰了。 「啊噗噗噗。」 「哇……」 不管看几次,都还是很惊讶。流过小社头发的热水,都被染成了水蓝色。 而我每次用手指梳她的头发,那些水蓝色的粒子也会飘到空中。跟水蒸气融合在一起的粒子,让整个浴室渐渐被染成水蓝色。我就这么握着莲蓬头看到出神了好一阵子。 「好漂亮……」 「啊噗噗噗噗。」 「你为什么不把嘴巴闭起来?」 我把洗发精倒到她湿湿的头发上,帮她抓一抓。小社的头发散发着光芒,的确就和她说的一样没有半点脏污。肩膀、脖子也没有任何被晒黑的迹象,比浴室的瓷砖还白。可是我还是要洗。 小社不知道是不是觉得无聊,头开始左摇右晃。她总是这样。 「嗳,头不要乱动啦。」 我用手从左右两边压住她的头。 「小同学真是任性耶~」 「你说什么~」 我大力抓她的头发,抓出泡沫来。那些泡沫也变成跟头发一样的颜色。 我看看自己摸着她头发的手是不是也变色了,发现还是原本的颜色。 「小社的头发真的很神奇呢。」 而且没有任何人的头发可以像她这么漂亮。 「这只是直接重现作为我原型的那位地球人的发色喔。」 「呃……嗯?」 「没想到这世上也有那种奇怪的地球人呢。」 「不过我觉得再怪也不会比小社怪喔。」 至少我是没遇过比小社更奇怪的人,也有种以后也不会遇到的预感。我大概没办法遇到比她更奇怪的人吧。 洗好身体以后,我们就一起泡澡。浴缸很窄,所以跟姊姊还有姊姊的朋友一起泡澡的时候有点挤,但如果是跟小社一起泡澡,那就算面对面,脚也还有些活动空间。 滴答、滴答──从头发上滴下来的水珠在水面上弹起,发出声响。 我看向小社。小社和小社的长发没有多加修饰,就已经很耀眼了。 耀眼得感觉在灯光的照射下,她会就这么消失在光芒里面。 「小社你是来找……叫什么?同胞?的对吧?」 「是啊。」 「找到了以后,你会离开这里吗?」 她虚幻得好像明天就会从我眼前消失不见。 不论和她变得多要好,待在她身边多久,她带有的透明感依然不会融入周遭环境。 她显得格格不入,轻飘飘的。感觉随时都会消散。 「找到她以后,我就必须马上回宇宙。」 小社用既平稳又确实的语气,肯定我的疑问。 「……这样啊。」 我不知道她说的宇宙到底是真的还假的。可是我感觉只要她一离开,我们就再也见不到面了。 「不过这应该也会耗上三千年时间吧。」 「……咦?」 小社郑重地点点头。 三千年?三千年。呃,我奶奶现在是七十岁左右。 …………………………………………嗯。 「是……是喔。那……就好。」 我不觉得小社说的话全是对的。 但听到这段能让人感到放心的数字,我也稍微松了口气。 小社直直盯着我。「怎么了?」我一这么问── 「啾──」 小社就吸住了我的鼻尖。 眼前一整片都变成小社的颜色。 被她这么一闹,我放在浴缸底部的手变得僵直,手指开始颤抖。 在她用舌头舔我的鼻子时,我的情绪和身体等各方面也开始动了起来。 「你……你……你做什么~!」 啪唰啪唰──热水四处喷溅,表现出我现在的心情。 小社把脸移开,笑容满面地说: 「我听说这是感情好的证明。」 「呃咦?是……是吗?」 我从来没听说过。都市人就会那样吗?这跟是不是都市人有关系吗?感觉没有。 眼前天旋地转的。好像泡在热水里的我,同时也泡在另一种很热的液体里面一样。 「小同学跟我感情没有很好吗?」 小社这样解释我的慌张反应,歪过头这么问。 偏过一边的双眼光辉移动的模样,有如地球仪转动。 小社的眼睛里面,暗藏着星星。 「我……我们感情很好啊。」 我和她的关系跟学校的朋友又有些不一样。 无法用言语形容,这种关系的形体也很模糊,但这其中有种把我紧紧扣住的东西。 即使现在彼此都全身赤裸,我和小社之间也确实有那样的东西存在。 「可是,为什么是鼻子……?」 「哎呀,难道不是吗?」 「一般不是鼻子……是……是脸颊……喔。」 「原来是这样啊。那么就再来一次,啾──」 「唔……啾……」 我抱着弯起的腿,面对小社的嘴唇吸住我的脸颊。 因为湿润而带有光泽的水蓝色,独占了我全部的视野。 插图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图源:音无 录入:kid 『面对事情时,必须总是真心以对。不然,你的真心永远不会刷新喔。』 记得长什么样子,却已经不太记得名字的国中老师说过这种话,但感觉他这么说的时候早就为时已晚了。那时的我没有过去的影子,就像顺著溪水流动,受到溪水研磨的石头般圆滑,说得好听点是心灵澄澈,难听点是不会留心注意其他事物。只是让时间毫不停滞地流逝而去—— 我变成了那样的人。 其实没有什么让我变成那样的转机。只是环境从小学移到国中,在人际关系应有的样态上逞强的同学也变多了。我想我只是适应了那样的环境。 善意是从正面敲响心灵门扉的东西,恶意则是透过缝隙悄悄接近的东西。而内心天真,就会让它有接近的破绽。若毫无防备地引诱事态恶化,不会有人施以同情,也不会伸出援手。大致在受伤之前,就会理解到这个道理。 所以我在被伤害以前,就填满了所有心灵的缝隙。 这样就不会有恶意透过隙缝前来,也不会有恶意从我心中传出去。虽然感觉好像因为把门的隙缝填满,让我的好奇跟关注也跟著无法表现在外了,但不执著于任何事情不会让我感到精神疲累,反倒很轻松。我就这么以这种状态融入了整体事态的潮流当中。 我认为这没有好坏之分,它就是这种概念。 阳光变强就觉得热,接近冬天就觉得冷。 纯粹接受眼前变化的我其实就某方面而言,本性上没怎么改变。 所以我不曾对自己感到疑惑。 我想,今后的自己也一样会是这个样子吧。 我认为会是这样。 我本来以为维持现状就好了。 无论跟谁相遇、遇到挫折,或是希望远离了自己。 我隐约觉得对这些事情穷追不舍是不好的,只要低下头不去注意,疼痛跟后悔也会随之淡去,变成一如往常的自己,而实际上,我至今就是用这种方式度过了各种状况。 但跟岛村的相遇,让我不能再无视下去了。 而遇见岛村以后,也无法维持现状就好。 我完全找不到「照这个步调跑下去,就不用多加担心」的要素。 根本没有可以安心待著的地方,只能一直前进。 并非顺其自然地前进,而是不断地挣扎,以及挣扎。 我想接近视野可见的美好事物。 我深深怀抱「我就是因此才会过来」的想法,问她「我们一起来玩吧!」,结果—— 「咦?办不到办不到。」 出来应门的岛村很乾脆地挥手拒绝。 才刚问就被乾脆拒绝的我露出困惑眼神,岛村就开口解释: 「呃,因为,中元节我要去外公他们家。」 这是极为正当的理由。看来她不是因为我而拒绝,有点松了口气。 原来也有在中元节时回老家这种事啊——跟亲戚交流淡薄的我不熟悉这种事情。 「这样啊……」 早知道先打个电话问过她再来了。但我有点害怕透过电话跟她说话。 前阵子在电话中的谈话,让我心生犹豫。 而且能像这样见到岛村一面,我也有点心满意足了。我真容易满足。 「嗯。顺带一提,我们今天出发。」 「啊,嗯……毕竟是中元节嘛……」 我只说得出不晓得想表达什么的回答。还有,虽然跟现在谈的事情无关,不过岛村穿的上衣画满了蛋的图案。破掉的蛋里面不是跑出蛋黄,而是各种生物。哪里有在卖这种上衣啊?我想,思梦乐大概没有这种衣服。 「你们会在那里住几天?」 我擦著手汗问。 「预定是四天三夜哟。」 她的语气不知道为什么像巴士导游一样。手掌也往外斜摆,连动作都很像。 「那……那么,我可以……四天后再来吗……」 我小声说著,观察岛村的反应。岛村「嗯」地一声同意了。 「那就好。」 我这样回答以后,岛村就看著我的脸。然后像是察觉了什么似的,多加了一句: 「啊……那我回来再打电话给你。」 「我等你。」 其实我甚至想在岛村的房间一直等她。 岛村就这么观察我的额头跟脖子。她这样是什么意思?我困惑地微微扭动身子时,岛村回头往走廊后面走去。我抱著不知道她到底想做什么的不安等她,不久岛村就回来了。跟刚才不同的,是她并非两手空空的状态。 她手里拿的是矿泉水跟冰淇淋。 「你难得都来了,嗯……说是安慰奖会不会太难听?」 岛村拿著水跟冰淇淋思考。 「下次要再来奖……念起来好不顺。很热奖(注:日文音同「很热吧」)……这个又莫名其妙。」 她开始认真考虑这个问题了。明明岛村平常不像会特别拘泥什么,却会在奇怪的地方变得很认真。我感觉她这不可思议的部分也吸引了自己。 「算了,是什么奖都好。给你。」 岛村放弃找出结论,笑著把手上两个……奖品?递给我。 我的眼睛周围猛然冲出一股温热。 即使不是面对不可思议的事物,也有这么剧烈的反应。 说得直接点就是,我是被岛村的一切给吸引了。 趁岛村还没对差点哑口无言地看她看到出神的我起疑,我轻摸了脸颊,整顿一下表情。接著我收下矿泉水跟冰淇淋。这两个东西都很冰凉,疗愈了我流汗的手掌。 「你握得那么用力,冰淇淋会融掉喔。」 经岛村这么一说,我不小心慌了起来,差点就这么把冰淇淋弄掉。 到头来,我还是要稍微用力点握著,好支撑住冰淇淋。 「谢谢。」 我把宝特瓶跟冰拿在脸旁跟岛村道谢,接著她缓缓挥手,说「不会不会」。随后岛村的父母走了过来,于是我低头说声「那我走了」,急忙离开她家。一到外面,原本消失的现实又回来了。 面对岛村时感受到的温暖,被炎夏的高温所取代。 即使如此,岛村对我的关心依然化为逐渐消失的冰冷留在我手上。 我举起宝特瓶。 隔著透明的矿泉水望向天空,就想起了体育馆二楼。 一切都是从那个地方开始的。那让我彷佛全身细胞都被替换掉一般,诞生了全新的我。 我不留恋以前的自己。 连昨天的自己都可以毫不在意地忘掉。 只要今天跟明天的自己能够接近岛村,就够了。 我打开瓶盖,喝起矿泉水。 这不是为了沉浸在回忆中,而是要替新的自己灌输活力。 我大口大口地,把矿泉水像瀑布般一口气灌进嘴里。 安达家应该根本不会在中元节做什么活动吧——我目送著安达离去时这么心想。安达身上真要说的话,是飘著大都市的味道,说清楚点就是带著被钢筋环绕的氛围。很洁白、乾净,又冰凉。 就像这辈子都没碰过泥土那样。 ……原来如此,可能就因为她是钢筋,才容易变热吧——我领悟了某种奇怪的道理。 「马上就要出发了,去准备一下。」 「好——」 我回应母亲的话回到房间,就看到社妹躺在被褥上。我判断不出那是家里的还是她带来的,不过她用一副很珍惜的模样舔著冰棒,脸上笑嘻嘻的。我一瞬间觉得她的头发比冰棒还要耀眼,差点就这么陷入平静的心境当中,不过我忽然心想她这是在我的被褥上做什么,连忙抓住她的后颈。 就算只用我细细的一条手臂,也可以轻松举起社妹。社妹在空中摆动著手脚,看向我。 「怎么了吗?岛村小姐。」 「不是说好不在被褥上吃东西的吗?」 「没有啊?」 「啊,这是跟我妹说好的。不管了,反正从今天开始,你也不可以。」 我把社妹带离被褥再放开她,接著她就靠到我身上。她把我的脚当作椅背,让我不能动弹,而我原地坐下以后,她就坐到了我的两脚之间。虽然平时就是这样了,不过社妹真的贴到身边,也不让人觉得热。她身上的色调反倒令人有种凉快的错觉。 社妹面带微笑地递出吃一半的冰。 「要吃一口吗?」 「唔嗯。」 我吃了她的冰。我在吃下去前看冰棒中间的颜色,就大概猜到是什么口味了,是草莓口味的。 「好甜啊。」 「对吧。」 社妹不知为何一副骄傲的模样。话说回来,给安达的也是草莓口味。 安达与岛村草莓口味。 「…………………………………………」 感觉跟现在差不了多少。 先不管这个了,我捏了捏抬起头的社妹脸颊。 「唔——」 我对她松软的脸颊又捏又拉,同时望著她。 就某种意义上,最能轻松相处的人可能就是她了。该说不会觉得对她有责任,还是就算随便怎么跟她相处都通呢……总而言之,她很随性。有人说过她跟我很像,大概是这部分让人觉得像吧。 她给我一种平时总是挂著天真烂漫的笑容,对人也和善,却有点像只是表面工夫,应该说像是虽然不太懂情况,但总之先试试看的感觉。 不过,她悠哉的个性大概是本人就那样吧。 「豪豪知(好好吃)~」 她不知道在说什么。不过她的脸颊伸展性真好。也感觉不到皮底下有骨头。 我隔著她的脸颊感觉到她正在享受的冰棒散发出的凉气。 「啊,小社你什么时候来的?」 「小同学你好~」 我妹流著汗回到家里。虽说只是到邻居家,但应该是因为搬鱼缸过去才会流汗吧。她想在我们旅行不在家的这段期间,把在养的鱼托给邻居阿姨照顾。我妹很喜欢生物。 最近还养起这种奇怪的东西——我捏起社妹轻飘飘的头发。 她头发的触感跟光辉,感觉可以直接用来做装饰或手工艺。 「要不要吃一口呢?」社妹也问我妹要不要吃冰,接著我妹就往冰棒边边咬了下去。 她品尝著冰棒的滋味,转向我这边。 「对了,姊姊,爸爸说再一下就要出门了。」 「啊,对喔。好好好。」 「哎呀~」我把社妹随便丢到一边,拿起准备好的包包。 这单纯是回老家而已,所以几乎没有行李要带。 如果是像日野那样到国外的旅行,应该不只是把包包装得很满那么简单吧。 我确认房间门窗关好以后,就带著妹妹前往玄关。 父母已经穿好鞋子到外面了。 「你们很慢喔,喂。」 母亲像个小混混或不良少女一样催我们是正常现象,所以我只是很随便地应付她。 穿好鞋子,然后—— 「……好,走吧——呃,我是很想走啦。」 大家视线集中在舔著冰棒观望我们的社妹身上。社妹毫不在意,继续舔舔冰棒。 「喂~」 我不得已只好出声叫她。社妹踩著悠哉的脚步过来我们这里。 「怎么了吗?」 「不是啊,你还问『怎么了吗』……」 社妹用她圆滚滚的双眼看著我们一家人一起出门的模样。她睁大的水蓝色双眼就好像地球仪。 那两颗地球,正微微地轻柔颤动。 「大家要一起出门吗?」 「对啊~」 我妹模仿社妹的语气回答她。我也跟著点头说声「对对对」,要她回家去。 「喔~这样啊。」 她好像完全没有注意到。都不会因为周遭的人很匆忙,就很在意在做什么吗? 「这个家就由我来保护,所以各位尽管放心去玩吧。」 社妹似乎把场面气氛往完全相反的方向解读了。她高挺著鼻子,一脸很有干劲的模样。 说什么尽管放心去玩啊。我强行把她丢到我家外面。 「为什么~」 「虽然你彻底融入我们家,都有点麻痹了,不过你不是我们家的小孩。」 就算让步一点,也顶多是暂时给邻居阿姨照顾的宠物那样的地位。 虽然让她待在家里,应该也只会吃饱睡、睡饱吃,不会做什么坏事。 「我们会买礼物给你,要乖喔。」 「我一直都很乖的!」 我妹摸著社妹的头,摆出姊姊的样子。社妹则在奇怪的点上激动起来。 而且随便就跟她说好要带礼物,没问题吗? 外公外婆的家可是现在已经很少见的「便利商店很少的乡下」啊。 也几乎看不到红绿灯。人也很少,车也很少。 说到那里究竟有什么—— 「…………………………………………」 有朋友。 一个已经跟我有十年交情的朋友。 我是到什么时候为止,都还能满心欢喜地去见那位朋友的呢? 现在除了那份喜悦以外,还会有相等份量的失落在心里扩散开来。 就好像在底下铺满石头一般,甚至开始感觉到心痛。 「我等各位带回来的礼物~」 「我们走了~」 我们在社妹目送下坐上车。老实说,我觉得这状况真是莫名其妙啊。 搭上车后不久,手机就传来震动。是安达传的邮件。我打开来看她传了什么—— 「这是怎样?」 本文里面只有一个爱心符号……不小心按到寄出了? 但是爱心不是会不小心转换出来的符号吧? 像草莓一样红的爱心符号。 说是在祝我旅途平安……应该也不是吧。 「……嗯~总之——」 就乖乖收下这份心意吧。 我也来寄一个爱心给她。 回信后,我就靠上持续奔驰的车子。 从窗户照进来的夏日太阳彷佛巨大的眼睑,以纯白盖住了我。 「今天的安达同学」 我在犹豫要不要在邮件最后加上爱心。 我让爱心显示出来看看,就很惊讶地觉得……唔哇,好显眼…… 寄这种符号过去,岛村不可能不会注意到。 马上把它删掉……啊,变成只寄一个爱心过去了! if「就算大家很年幼」 我们往河川上游的方向,前去外公外婆家。途中可以在路旁看到的,大多是大大小小的溪流。而我们要去外公外婆家时,或许是因为季节的缘故,常常会是晴天,水面反射出的刺眼光线有时会令双眼感到惊艳。即使是同一条河川,它所展现的景色也会随著水流,以及时期而有所变化。 我说不定也多少长高了一点。我把手放在头上,感觉到自己可能长高了。 我们从乾燥的乡下,来到散发土壤香味的乡下。 虽然在同一个县内,周遭环境却有很大的不同。 我们经过大角度的螺旋状桥梁,又顺著溪边前行。当建筑物变少,色彩单调的山间景色开始变多时,我们通过最后的小桥,这才终于抵达外公外婆的家。 外公外婆家的停车场大得夸张。甚至跟房子占地比起来,停车场还比较大。排水很差的土地正中间有著像凹洞的地方,里头还积著混浊的雨水,应该是前几天下的。下车之后,明明周围就看不到树,却从四周传来蝉声。是立体声啊。 停车场跟房子之间有少许像是被黏贴在那里的植物生长,成为一道墙壁。那片植物另一头,就是外公外婆家的背侧。要特地绕到正面玄关也很麻烦,所以亲戚们来这个家时大多会从后门出入。进去的路上有间已经没有在用,屋顶已经发黑的狗屋。我有看一下里面,但里头只堆著毛毯,不见狗屋主人的踪影。我立刻离开狗屋前面。 在土壤上走著走著,脚边传来了一股温热与气味。感受到这股烧焦般的味道,我甚至有种自己回来了的感觉。不晓得是不是脑袋变热的影响,视野也变得像是有水一样晃荡。 「…………………………………………」 如果已经去世了,应该多少会听到消息,所以我想它一定还活著。 我想著它去年已经显得虚弱的模样,跟在父母身后走过后门。 只是走进房内一步,空气就变得有些凉快。 「我们回来了~」 母亲随意问候一声后,马上传来了回应。 「你们来啦。外公现在正好到邻居家去了,他一下就回来。」 说著出来迎接我们的是外婆,还有一只狗。 它原本瘫倒在地,但我看见它的瞬间,彼此都抬起了头。 「小刚。」 我走过母亲身旁,呼唤这个名字。 它的牙齿露在外面,左眼有白内障。它已经是只重听的老狗了,不过现在的它很开心地摇著尾巴。我一蹲下,它就扑到我身上抱住我。我抚摸它放在我肩上的头跟细瘦的背部,为我们的重逢做问候。我们只有这个时期才能见面,所以刚好是一年不见。 我把脸颊靠上它刺刺的毛。 「唔~为什么它都只亲近姊姊?」 我妹不服气地嘟起脸颊。她的愤慨是来自类似饲育股长的矜持那种东西吗? 「毕竟我们认识它的时间不一样久嘛。」 我跟它从它还小的时候被领养,到已经是老爷爷的现在——一直是朋友。 自从在彼此都还年幼时认识以来,我们已经有十年交情了。 「抱月一来,它马上就动起来了。看来它光闻味道就知道了呢。」 如此笑道的外婆从我小时候到现在,都没什么变。她这样也是挺厉害的。可是小刚没办法一直不变,它长大以后变得很活泼,然后开始衰老。 它还小的时候,会开心地跳著过来欢迎我。它还曾因为开心过头不小心失禁。它现在的反应保守许多,但我希望我们当时的心情到现在都没有改变。 以前外公家还有养另一只狗,不过它在两年前去世了。我打算等等去扫墓……不过,我想我一站到墓前,又会再次对自己感到疑问吧。有一件事我实在想不起来。 「咦?抱月,你把头发颜色弄回来啦?」 「好痛!」 外婆边问边拔我的头发。就算只拔几根,会痛就是会痛。 「姊姊她终于不当不良少女了喔。」 我妹在那边乱说话。染个头发就被当不良少女,我们家老妹真的是现代小孩吗? 「真可惜,染头发比较好看呢。」 「咦?真的吗?」 染头发以后,我从来没有被人称赞过。虽然美发店的人有称赞,但那是理所当然。 「没错儿。」 外婆面带灿笑做出莫名其妙的保证。 看起来像是骗我的。 「喔,你们已经来啦。抱歉抱歉,不小心就聊太久了。」 外公从正面玄关走进家里。除了外公以外,他身边还跟著另一个老爷爷。那位老爷爷光是靠近过来,我就能闻到一股呛鼻的土壤味。不知道是被晒黑的,还是原本就那样,他的肌肤些微偏黑,长出来的胡子带有的白色格外显眼。他绑著蓝色的头巾,衣著也像沙漠居民那样松垮垮的。亏他有办法穿那么厚的衣服在这种炎热天气下走动。而且我妹默默躲到了我背后,把我当挡箭牌。那是住在隔壁的老爷爷,她不记得了吗? 「啊,是岩谷老伯啊~」 母亲用有些孩子气的语调回应。被叫唤的老爷爷眼角显露笑意。 「这不是良香妹妹吗?」 我第一次听到母亲的名字后面被接妹妹两个字。 居然叫她妹妹。 「你那什么眼神啊?」 母亲眼睛很利地发现我的反应。 「没有,只是感觉很不搭。」 「哎呀~你真嚣张。抱月你真嚣张。」 母亲从后面拉我的耳朵。接著,被我用脸靠著的小刚就对母亲吠叫,进行威吓。因为我把耳朵靠在它嘴边,它这样突然一叫吓到了我,然后—— 我又一次很感动地感到惊讶。 「嘿嘿嘿。」 我直率地为小刚站在我这边觉得高兴。理解到这一点的自己笑了出来。 「唔~」 母亲放开我的耳朵后,就故弄玄虚地唔了一声。之后我没有多问什么,她就擅自问说: 「那个啊。」 「怎么了?」 「不觉得叫你抱月月好像还不错吗?」 这跟刚才的情况到底有什么关联? 「抱~月月!」 「烦耶。」 这个当母亲的到底在想什么? 我们谈著这些的时候,外公跟老爷爷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人影了。 「他们说要找人凑一桌打麻将,就跑掉了。」 外婆傻眼地告诉转头寻找他们身影的我。看来他做问候时那挺奔放的态度依然一如以往。笑著笑著,就看到了小刚摇摆的尾巴。它身上的毛皮已经衰老得松松垮垮,摆动的力道已经完全不比全盛时期了。 「……小刚。」 我再一次呼唤它的名字,抚摸它的背。我的心底感受到一股犹如心脏冒汗的湿气。 我们也各自解散去放行李。我留下小刚,跟妹妹一起前往房间。我们被分到二楼的房间。爬上真的非常狭窄的楼梯后马上就会抵达的那间房间,听说原本是母亲的房间。房内也是小到光摆一个不怎么大的床就占满了房间的长边,而且没有整理过。里面还保持母亲住在这里时的模样。 床脚旁的壁橱还堆著当年的《少年jump》。 壁橱的纸门画有遥远都市的夜景,把房内光线弄得稍微昏暗点后,再从床上观赏纸门的夜景,心灵就不知不觉沉静下来了。图上有椰子树跟海,说不定是外国的景色。至少,那两种都是我的生活圈中见不到的东西。 「床还是一样窄啊。」 因为是跟妹妹一起睡在这里,会觉得床一年比一年窄好像也是理所当然。 我想比起我,我妹应该成长比较多吧。不是这样的话,我会很伤脑筋的——我隔著衣服捏捏侧腹。 「姊姊你再瘦一点,床就会比较宽了。」 「哇哈哈。」 我对天不怕地不怕的妹妹好好地施以她应得的惩罚。 我不管倒在房内发出「…………………………………………呸噗」声音的妹妹,回到一楼。我不经意找找小刚的身影,也立刻就找到它了。小刚沉沉瘫倒在通风良好的客厅角落一片阴影下。它原本闭著眼,但我一蹲到身边,它马上就缓缓张开眼睛。我挥挥手示意没事后,它又像是理解了我的意思般阖上眼皮。 气氛变得寂静,令人连传入屋内的蝉声都不会多加留意。 我有种只有小刚周遭的时间失去了色彩,在黑白色调中流逝的错觉。 感觉像光为我们的重逢感到喜悦,就用尽了力气。 这样啊,原来你高兴成这样啊。 我大概也跟它一样。 我抱膝坐在小刚旁边。我噤声不语,甚至屏起呼吸,和它分享同样的空气。 以前有两只狗,但现在只要小刚乖乖的,就不会听到狗叫声。两年前去世的,是比小刚更早开始养的狗。它也相当长寿。不晓得是不是因为我们认识的时候,它已经是成犬了,所以我跟它的感情是没有像小刚那么深厚,不过它也对我敞开了心胸。 被告知它死掉的消息时,我有哭出来吗? 只有这件事我实在弄不清楚,怎么样都想不起来。 像是温度,还有心里的痛——明明可能透过这些因素得知答案,我却……毫无头绪。 被夏日高温晒昏头的我身上流出的液体,或许无法区分它是泪水还是汗水。 「…………………………………………」 小刚确实已经很衰弱了。 去年看到它时,我很担心它是否能撑到下一年。 在这份担忧中,它撑到了今年,那,明年呢? 小刚去世的时候,我会哭吗? 光是这么自问,心里就积起一股灰暗的情绪,感觉要窒息了。 这就像无聊地看著没有中奖的签一样。 接下来的三天,不管到镇上的任何地方,都不可能遇到岛村。这样何等无趣。整个城镇对我来说毫无乐趣可言,不会让我心动。这种环境让我毫无出门意愿。 静静待在开了冷气的房间里,就会在意起时钟上时间流逝的缓慢程度。我趴在桌上,不时换个姿势承受现况。三天是很长的一段时间。要说的正确点,是跟岛村一起度过的三天很短,她不在的三天很久,就这么单纯。我在彷佛侵蚀著身体的无聊与焦躁中,感觉到自己除了岛村以外,真的是一无所有。这个事实本身是无妨,但是,岛村不在就不好了。我的手来来去去的,犹豫著要不要打电话或传邮件给她,又或乾脆放弃。 我不太敢传邮件给她,怕传太多可能会造成困扰,而且,也没话题好聊。我的生活尤其到了假日会更加单调,没有什么事情可以特别提出来聊。甚至只要没跟岛村见面,就什么事都不会发生。就算有见到,也只会落得行为举止变得可疑的下场,就先不管这样有没有比较好了。 我从桌子上起身,看向挂在墙上的月历。 唯独标在岛村回来那一天的标记,在月历上显得显眼。虽然不用标也不会忘,不过我每看到那个标记,胸口就会有股疼痛。心里的感情让紧绷的绳子产生弹跳,持续抖动,一直无法停下,让我无法继续坐著。我不断打转。在房间里不断打转。 我想待在岛村身边。 明明才分隔两地一天不到,我却迫切希望自己可以在她身旁。 徘徊到最后,我跳上床跪坐下来。我往前倒,把头埋在棉被里。 这样眼前就一片黑了。有一段时间,我甚至想一直沉浸在这种没有光明的环境当中。 现在则只是为了撑过这段时期,而闭上眼。 因为我已经知道张开眼会看见美好事物。 所以,我不再喜欢黑色了。 岛村喜欢什么颜色呢?我发现说起来,自己连这种理应知道的事情都还不知道。我对岛村的理解依然存在许多漏洞,不过我有想填补这些漏洞的积极心理。既然不知道,就问问她吧。这下找到话题了,于是我伸出手。 『请问你喜欢什么颜色呢?』 我用邮件问问看。对同学讲话为什么要这么客气?我打完字才对这点感到疑惑。 我把手夹在跪坐的双腿之间,左右晃著身体等待,不久就传来了回覆。 『蓝色跟白色吧。』 「啊,原来她喜欢这些颜色啊。」 我原本也预料她可能会说没有特别喜欢的颜色,有点意外。 我回想起岛村先前染过的头发。现在想想,她那样的发色也很棒。 早知道就多拍点照片了——我有点后悔。 现在的岛村当然也很棒,我打算等她回来以后一起拍些照。 先不管这个。 蓝色跟白色吗……我打开衣柜确认衣服,里面蓝色系的很少。白的更少。我决定要添购新衣服了。不过,穿岛村喜欢的颜色的衣服,见面的时候我们穿的衣服色系会很像吧。会变情侣装?等等,问过她喜欢的颜色还这么做,用意是不是太明显了?会不会让她觉得我很奇怪?说其实我也喜欢这种颜色之类的敷衍过去……连衣服都还没买,我就浮躁起来了。我感觉自己终于变重症病患了。 内衣应该不用特别讲究颜色吧。毕竟根本不会出现刻意让岛村看内衣的情况……应该不会。一想像那类景象,我的脑袋就变得雾茫茫的,有股不禁想用头去撞衣柜的冲动。我实际上只用不至于说成是「撞」的力道把额头贴上柜子,不断摩擦。 我做了只是在额头上留下疼痛的事情冷静过后,就抓起放在衣柜一角,而且只穿过一次的泳衣……泳衣……要不要再去买一件呢? 怎么办?虽然应该没机会跟岛村去水边玩了,可是—— 我抬头看向月历的下半部。 暑假还剩下将近一半。而需要泳衣的季节就是夏天。因为不知道会从什么事情演变成又需要用到泳衣的状况,有先准备当然是再好不过。我突然这么觉得。 幸好临时需要支出对我来说不成问题。 当初没有特别目的,只是想消磨时间才接的打工——赚来的钱也存了不少,但一直找不到用途。我原先没有什么兴趣,没有想买的东西。但我现在知道该怎么用这笔钱了。 我最近学到在这种时候用就对了。 把钱花在刀口上——我实在觉得这种感觉很珍贵。 而现在快到那份打工的上班时间了,我没有换别的衣服就直接出门。一离开家就迎面而来的蝉声,感觉也收敛了一点。夏天已经快过完一半了。 今年夏天的前半段,是一段烈日焚身的痛苦日子。不论对身体,还有心灵来说。 夏天的后半段里,到底有什么东西在等著我? 我继续踩著脚踏车踏板,流著一点也不令人享受的汗水抵达打工地点。我打工的这间中华餐馆不知道什么时候改了店名。外头招牌上被新贴上一片穷酸的新招牌,企图强硬更改店家印象。经营人、装潢,还有餐点内容都没有改变。我不懂这到底有什么意义。或许是有什么风水上的指引才这么做,但我有股强烈的不祥预感。这种都做些没有远见的小变化的店家,大多撑不了多久。 我从店的后门进去,在更衣室兼事务室换衣服。 我穿上平时穿的旗袍,发现这件也是蓝色系的。 岛村会说这件衣服好看,可能也跟颜色有关。 我拉著裙襬走进店里,店长就用企鹅的走路方式走了过来。 店长背后跟著一名没见过的女生。 「虽然她只做这个暑假,不过就请你多多指教这位新人了。」 店长说完,就开始介绍待在身后的女生。 她不晓得是不是因为年轻,跟我一样被要求穿上了旗袍。她的旗袍跟我的不同,是红色系的,上面有梅花图案的刺绣。而且她跟我之间一个更大的不同,是她没有特别表现出难为情的模样。 也像是享受著平常不会有的穿旗袍体验。 还有,她的脚好长。看起来长得太过头了。 「请多指教,前辈。」 「啊,呃……好。」 我第一次有应该差不多年纪的同事。而且比我年长一点的店员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辞职了。虽然与其说是辞职,应该说只是被派到其他店铺。 台湾那边的人开的中华餐馆有很多亲戚。跟其他店借或出借店员根本不是什么稀奇事。 就算有这样的内情,也跟我这种受雇的人没什么关系。不对,可是也没多少客人会多到需要增加人手的日子,为什么要雇新店员?包括被随便贴上的新招牌在内,这些状况让我感觉很乱来,是我太杞人忧天了吗?不过,要是倒店了,也顶多是辞去这份打工而已。 要用在岛村身上的钱(暂)早就存好了。 「那个啊那个啊。」 我听到她叫我,就转过头去。我用眼神询问她有什么事,新人……后辈?她是没有散发出后辈的氛围,总之她带著微笑跟我说话。自己穿著的时候很难看出来,但旗袍的光泽好引人注目。 「你身上没有前辈那种等级的威严。应该说,你年纪比我小吗?」 她在确认年龄之前就先改用面对平辈的态度。看来她好像认定我年纪比她小。 即使我不说话,后辈也不离开我旁边。 「唔~」 年纪大概比我大的后辈把手放在下巴上,一副疑惑的模样。让人好不自在。 「感觉好像在哪里看过你耶。」 ……说不定,这时候多聊几句,我们之间就会产生一些其他的故事。 搞不好稍微思考一下眼前这个人的事情,我们之间就会衍生出某些东西。 「我没印象。」 但我完全不需要那种东西。 我拒绝她的交流,保持距离。我感觉她超过了待人友善的境界,像在装熟。 这跟我和岛村相处时偶尔会出现的淡淡舒适感相比,根本是云泥之别。 岛村基本上也是以柔和态度对待我。 我在接待客人的空档中,思考两者之间的差异。 可是我一开始想岛村的事情,思绪就会立刻脱轨,冒出一股想像在脑袋里四处乱窜,一发不可收拾。就算我因为这样会不小心露出笑容,有特别注意要适可而止,脑袋里也反倒愈会出现关于岛村的事情。算是恶性循环吗?等等,但是,陷入这种现象时的心情会很好。 随后我的思绪接触到炎热得甚至令我暂时忘记冷气凉意的东西,便实际体会到—— 要具体表达主因很困难。 反倒感觉化作言语的话,会变得索然无味。 但这让我强烈地——察觉对方一定要是岛村才行。 桌上摆著来外公外婆家时一定会有的晚餐菜色。 是炸肉排。有炸猪排跟炸鸡排。大概是因为这些是小孩眼中的豪华大餐,准备的份量非常多。还有,也因为在地的习惯,一定会佐以味噌沾酱。这些东西都让人看了有种自己变回小孩的错觉。 但一坐上椅子,就会发现连坐在对面的外婆,都比我还要娇小。 「我开动了。」 我跟妹妹一起合掌说道。等我们放开手时,母亲早已经开始吃了。母亲像是回到童稚时期般大口咬著沾有味噌的炸肉排,对著外婆露出笑容。 看到她的表情,我就了解到这里确实是母亲的家。 是她度过幼少时期的地方。 「在老家真好,不用煮饭也不会怎么样。」 她心满意足地说著。听到这句话的外婆「喂」了一声,出声喝斥她。 「这样小孩子的份都要被你吃光了,稍微控制一下啊。」 「不不不。」 正常不是一定要因为实在吃不完,就可以留到隔天中餐吗? 「对啊对啊。」点头这么说的外公也跟我们一起吃饭。小鸟胃的父亲也一起缓缓摇了摇头。要是社妹在这里——那个食量跟身体大小不符的大胃王在这里,说不定这样的份量也能够摆平。那家伙有好好过生活吗?有没有偷偷跑进我家?从她在各种意义上会让人视线一离开她,就开始担心这点来说,她搞不好已经悄悄得到了等同我们家宠物的地位。 我一边把味噌淋上炸肉排,一边看向厨房一角的小刚。 小刚正一口口啄著外婆帮它弄成小小块的面包。面包的量少到可以用小鸟饲料来形容。它以一副连动起下巴都嫌麻烦的模样慢慢吃著,看起来也像是出于无奈才动口去吃。 它以前可是只要给一些点心,就会吵著还要吃的吵闹孩子呢。 话说回来,我觉得它那种时候的表情……应该说态度或许很像安达。 安达是没它那么吵啦……啊,不过,前阵子有点夸张啊。她讲了很长一串,完全没有整理出重点,全部纠结在一起,结果弄得我很难听懂她在说什么,但当下的气氛实在让我说不出「抱歉麻烦你再从头说一次」这种话,就含糊挂断了电话。 她哭著说话,讲得不清不楚的让我非常难听懂在说什么,也称得上是原因。 再说,她讲的话在我耳里听起来是这种感觉: 『我!老厌袄尊害我误知道呃地方呕出要容!也老厌以嗯其搭人肩肘!我基望以只肩我呃肘!鸡点也治,我噎很养玉啊!我依望袄尊很哀津呃职呕,要呃职呕,我恶以碍以嗯烟!我养要大样!我喉好哄,好动股!我嘻直碍养袄昏呃治集,喊椰欧要……阿翁呃……我噎碍冷以搭验袜欸我!以偶恶也武瓮哀偶嘛,武瓮嗯我捉袜嘛,我误养要哄治我安邦变好以,以窝豪也……以一眼也无碍意我吗?一眼也无味吗?完圆无味?我味以捱窝无瓮要吗?只治恒友吗?虎轰呃恒友吗?我基望刺己无治虎轰呃恒友,幼万以虎翁袄一眼也袄,我养恒回互虎轰呃……恒友……嗳,袄尊,我哀很么握捱袄?嗳。袄尊,以有碍盯吗?游以应我窝袜。以应奥我呃嗯依有啧么养把吗?味有吗?以要窝味喊号棒津,捱治者么欧袄,害窝有眼养把。我七晃以恶以有眼养把,捱治捉我误哀集待呃种治?袄尊!我又治要袄尊啊,伙啊,又治养要嗯好尊待碍一几。我误瘀要袄尊以外呃人,误瘀要……只要有袄尊又好。我陪有很任进喔,我只捉以武翁好一眼,好一眼何已啊。移哈人嗯本又无瓮要,也误瘀要,我依望大接人欧恶以混远一眼,可治以为者么要玉搭们大边呢?游以捱我呃边,捱我呃边,哀碍我嗯边,无要移该我。不行,碍袄尊针旁呃只能治我,我基望治我,我讲待碍你针边,害多你浪我待在你针边……那呃女真是谁?我无楞识她啊。我误养汗奥以验层我无楞识的袄尊,我养咬野袄尊的移界,也好厌有我误养知道呃治情文在,可治我更袄厌刺己误知道,味更难咒。会啃难咒,啃痛苦,啃动股……郝尊……我养问哩要无要一几朱据玩,也养玉亿眼啊,我很养玉啊,可治袄尊为啧么味嗯搭个语针一几句?为啧么跟她一起出去玩?好尊以验碍碍打以嗯谁亿以吗?好嗔,好嗯……嗳,以有碍应?从夯才该纸就只有我爱窝袜啊。赢常呃郝尊欧味按我捉更窝袜吧?为啧么?剑在无降赢藏一样吗?我很集怪吗?我很集怪……吧?这我以噎滋道,可治我讲滋……道,我讲滋道袄尊呃移界,变额袄集怪。我误讲按袄尊奔该一直按你爱一几,不晚人在哪以欧好佐味,我好一蹬纸没有嗯袄尊验变……了啊,我好养见你,可治俺觉我剑在验奥你味估,而……也噌的在估,我亿很害意很大个语针号狠样,以有害盯吗?比几嗯我碍挤,你比要起湾嗯搭挤吗?窝不……袄……巴?哪里互岛呃?我味矮握呃,拜多以号促我,我倍矮握奥促我,我讲道……由啊。郝尊里……我有因为治袄尊……因为治袄尊才几湾呃至情,又钻有集搭人涨呃嗯袄尊样也误讲,虽蓝也葛能人嗯袄尊涨样,嘿,我吴治……呃外咬,一硬要赤以孩行啊。所以我才讲……验……呃恨要好,月袄样……我无治……集搭……害意……因……脸……容啊。我……以……较。你误……厌吗?无味巴?袄……不……吗?袄尊……湾谁?喜欢的……?喜欢……?什么……害怕……为什么……意陪……我。恒友……友……觉得……对这种……呜呜呜……噎……袄尊……听……声音,听……跟我……最了解我……解我的……人。了解你……了解我……最了解……想变成最咬……解……可是……挫……你重……特……想……事……岛……袄……村……不一……不一样……知道,可治!……期搭……背……背叛……背……叛……不会解决……该怎么……岛……袄……尊?电话……挂断……电话吧?可是……想见你。见上、见帐、见上……摸……的头……咕、噫、唔、呜、呜呜呜……好……咬村……呜呜……呜……呜呜呜……』 就好像煮过头的稀饭倒进耳朵里一样。 虽然已经过了好一段时间,但我现在才觉得好像有点对她太过分了。 我果然还是该鼓起勇气问问看「麻烦再说一次」才对吗? 「唔……」 我一边咬著嘴里剩下的炸肉排面衣一边烦恼。要重提这件事也很麻烦……假装什么事都没发生过比较不会有问题吧。这么做不是解决问题,而是把问题丢在一边,负担是会减轻没错,但我总觉得总有一天又要再次面对这个问题。 就像在学业上不认真的话,之后会很辛苦一样。 再过不久,暑假就会结束,进到第二学期。 我想,今年肯定不会再有逃到体育馆去的情形了吧。 安达大概也是如此。 「姊姊,变成味噌海了喔。」 「咦?」 被妹妹这么一说,我往下看向盘子,眼前形成了一片味噌沼泽,炸肉排深陷其中。 「唔喔!喔!唔喔!」 我连忙把炸肉排救出来。带著香气的面衣已经变软烂了。 「喂喂~」 母亲很幼稚地挑衅我。她向我招手,双手不断往内侧转动。 她握著的筷子甩出了好几滴味噌。 「我觉得我不想变成你这样的大人,句点。」 「就算你想变我这样,也一定办不到啦,嘿~!」 你怎么亢奋成这样啊?在生气之前,我先被她的态度弄得哑口无言。 「这么说来,妈,你之前说膝盖状况很差,你还好吧?」 母亲一边弄得满嘴味噌,一边问道。我第一次听说这档事——虽然我不懂她这句「这么说来」是怎么来的。大家的视线聚在外婆身上。外婆咬著炸鸡排,淡淡回应:「嗯,已经好了。」 「真的吗?」 「年纪一大,全身上下都会出问题的啦。」 外婆敷衍地回答,冷淡地阻止大家追究这件事。 听到这段话后,我看往小刚。 它混浊的左眼,正看著厨房角落空无一物的地方。 小刚的状况严重到根本没有哪个部位是健康的。希望它至少不会感觉身体有哪里在痛。 身体愈来愈不能自由行动,过得很拘束的小刚,究竟想在现下的世界中寻求什么? 是安宁,还是逃离痛苦? 又或是更积极正面的某种东西? 「……好咸。」 说实在的,吸满味噌的炸肉排,味道还是太重了。 而且盘子里还剩下真的跟字面上一样,是堆积如山的味噌。 「你要把那些味噌用完喔,嘿~嘿~!不要用剩下喔,嘿~嘿!最后再把味噌舔乾净也可以喔,嘿~嘿!」 「…………………………………………」 虽然这是自作自受,不过我也好想逃离这片味噌海。 我把泳衣跟手机摆在一起……认真看了看,就觉得这状况挺莫名其妙的。 我轮流看向打工回家路上买的泳衣跟手机。要让岛村看看这件泳衣,问她好不好看吗?会不会有点蠢……还满蠢的。很好,我成功在把事情搞砸之前做正确的判断了。今天的我算得上冷静。不过,我很在意岛村对这件泳衣的看法这一点,还是没有解决。 只要再一起去不用特地问好不好看,也能拿出泳衣的地方就好了。 ……要约约看吗?我往前弯下身子,把脸靠近手机。也没道理说之前去过游泳池,就不能再去。我也有其他很多想去,还有想约她去的地方。 我也想跟她一起逛逛看夏日祭典。去水族馆也不错。也想跟她一起看天象仪。 以前被父母带出去玩,看见了各种景象。却无法好好表达自己从中得到的感受。 但感觉这次——现在的我,能够更坦率地表达内心喜悦。 只要是跟岛村一起,不论去哪里都有意义,都有价值存在。我有这种确信。 所以我要打电话给她。我用力移动感觉快要逃开的腰部。 要是一直害怕下去,很可能又会错失良机。 我不可能会忘记。当时那只能目送她离去的景色。光是回想起来,双眼就变得昏暗,开始发热。 夏日祭典。亲密靠在面带笑容的岛村身边的那个人—— 她到底是什么人?我好想知道。可是我不想从岛村口中听到关于她的事。我不想要岛村跟我解释她跟其他人有多要好。如果听她解释,我的耳朵可能马上就会散发出锐利得像是被割开的高温,把全身燃烧殆尽。我不可能保持平静,也没自信把冲动压抑在心灵的水面之下。要是又一次像那样爆发出来,这次或许真的会被她嫌弃。我唯独不想要事情演变成那样。 我必须自制。但每思念岛村一次,每遇到岛村一次,涌出心头的感情就会让水量单方面地增加。那些感情涌出得愈多,就愈是扭曲,并在心里画下凌乱的图样。不能让事情变得纠结,但选择远离她也是错的。我缺乏拿捏这股力道的经验。 我得知了以客观角度来看,自己其实很幼稚。 这份稚气催促我看往的,是只有一个显眼标记的月历。 还有三天。 现在的岛村离我很遥远,身在这副月历的彼方。她现在在做什么呢? 「…………………………………………」 好想听她的声音。就算是透过讲电话这种形式,我也想跟她有所联系。 我的手伸向手机。情感超越了内心的恐惧。 不过突然打电话给她也不太好,于是我决定先问她能不能打电话过去。 『请问可以打电话给你吗?』我寄了一封这样的邮件,静静等待回应。 ……所以我到底为什么要用这么客气的语调? 「因此我现在在更乡下的外公家。」 『啊,对喔。中元节你要回老家嘛。』 太阳终于消失在远方,紧接著来临的是蝉鸣响荡的夜晚。我走在只存在声响的黑夜中,跟樽见讲著电话。就算她问我明天要不要一起玩,我也只能回答自己现在在外公家,拒绝她的邀约。而被我这么一说,她似乎想起了以前的事情。 『我还记得以前从你那边收到了什么伴手礼呢……』 「有吗?」 『嗯~还是没有?毕竟我们这个县没有什么特产嘛。』 「有吧~像是柿子跟香鱼。还有……栗金团?」 虽然是自己住的地方,我却只有外县市的人会有的印象。我在狗屋前面蹲了下来。 因为这间房子不大,所以我一只手拿著手机来到外面,避免讲话声吵到人。 手机还真方便啊。我脑中浮现像老人家一样的感想。 『所以啊,我才会觉得我们县真的是什么都没有……小岛,你有没有过想去大都市的念头?』 「嗯?唔……」 『像是想考东京的大学……不对,至少想考到名古屋的大学之类的。』 从樽见的问法跟语调中,可以感觉到她想去大都市。她是不是认为离开镇上……就会有好处?我是不清楚啦,不过大都市似乎是个好地方。她也说过住附近的大哥哥大姊姊去了东京以后,就一直不回来。 樽见或许也跟其他人一样,眼里看著某种极具魅力的事物。 「我没怎么想过这种事情。而且也还不知道要不要上大学。」 我老实回答,她就非常惊讶地「咦!」了一声。 『是喔?小岛你之后要直接工作吗?』 樽见大声说道。这就这么让她意外吗?但我也没有想要上大学念书。母亲听到我这么讲,应该会说「那就不要去」吧。 「如果找得到要在哪里工作就会。然后我在想,应该留在本地工作就好了吧。」 到附近的面包工厂上班怎么样?我喜欢面包,那里也有很多我认识的大人……重点可能不在这里吧?不过我也想不到什么想试试看的工作。我缺乏对未来的展望。 现在四周也是一片漆黑,完全看不到狗屋里面的模样。 根本没有生物住在里面。 「…………………………………………」 『喔~是喔……这样喔。』 樽见的声音在刺探著我周遭的环境。彷佛正在观察未知物体的野生动物。 要是她辨识出这个未知物是什么,会采取什么行动呢? 我在看见她怎么行动前,就先转换了话题。 「话说回来,你刚刚那是在要我买伴手礼回去吗?」 『咦?不不不,没有,不是啦,不是啦……不过,能收到伴手礼当然好啊。』 她发出听起来很尴尬的笑声。我不经意把手伸进狗屋里,想摸摸看有没有什么东西。我在黑暗当中碰到一条毯子觉得奇怪,就抓住毯子,把它拉出来。 触感没有硬梆梆的,很柔软。 我把脸靠近毯子去看,发现这是很让我怀念的淡青色毯子。我以前买的毯子跟狗屋的脏污截然不同,非常乾净。毯子有被好好洗过。洗好了以后,又被放在这里。 放在已经不会再用到的狗屋里面。 我察觉了这点,有一阵子说不出话。 我不禁在这片黑暗的另一头寻找外婆的身影。 『小岛?』 「啊,呃,没事。有找到什么伴手礼,我再买回去。」 我讲话变得很快。 『啊,不用啦不用啦,呃,与其说是想要伴手礼,应该说,呃,能见到小岛的话……』 樽见讲话速度也不输我。 「见到我?」 『那个……想说能见到你的话就好了,就这样。该说光这样就够了吗……啊,不,我好像讲太多废话了。嗯,讲太多了。』 樽见这一长串不知道是自言自语还是反省的话,我有一半是左耳进右耳出,同时把毯子轻轻放回原处。 这是所谓的感伤吗? 就好像有冷空气窜进胸口的空洞,有些难受。 『感觉再继续讲下去会愈来愈糟,我就先逃了。』 樽见很有精神地做出莫名其妙的宣言。这实在不像该抱著积极态度说出口的话。 「我是不懂你在说什么啦,不过,那就再见了。」 『嗯。你回来以后再见吧!小岛!』 「好~」我平静地挂断电话。 而大约十秒后。 『请问可以打电话给你吗?』 我收到了安达传来的邮件。我还真受欢迎耶——我在心里开点小玩笑。 安达总会像这样先徵求同意。我虽然在想她不会觉得每次都要问很麻烦吗?却也不讨厌她这种似乎是寻求慎重的态度。因为我感觉这表现出了安达的为人。 我回传『可以啊』以后手机就瞬间响起来这点,也有些让人会心一笑。 我脑海里会浮现安达跪坐在床上等待回应的模样。 「你好。」 『喂。』 感觉对话的顺序反过来了。 『是岛村吗?』 「你好你好~」 我稍微拉长语调,重复一样的话。不知道从哪里传来了我不知道是什么虫的虫鸣。 『啊,呃……你很有精神吗?』 「要说是有精神,该说是讲话讲习惯了的关系?因为我到刚才都还在跟朋友讲电话。」 我不小心就说出口了,不知道安达会不会又不开心……安达也真是个伤脑筋的孩子啊——我心里稍稍冒出这种想法。 虽然我也好像不太有资格说别人,不过安达似乎比我还更不适合人际交流。这样的安达似乎正为了跟我变得要好而吃苦,我是有些好奇她究竟是抱著什么心境,才会变成在吃苦,但要是问了,感觉事情又会变得很麻烦,所以我不禁把这个疑问拋到一旁。 可是,如果她的不满持续累积下去,很可能又会发生像之前那样的事情。 人际关系就是如此耗费工夫的东西。 不过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吧。毕竟面对的是些难以理解又奇妙的人。 『唔咕……』 我听到了像是吞下什么东西的声音。那好像是安达大力吸气的声音。 就彷佛在忍耐著什么。 『岛……岛村你那边怎么样?』 安达语调虽然有点僵硬,还是拋了新话题出来。这样找新话题很不自然,却也感觉她有所成长。 「你说怎么样是指?」 『像会不会觉得怀念,还是空气很新鲜之类的……我没有这种经验,不是很懂。』 「嗯……是觉得很怀念吧。」 我说了谎。 然后我逃离了存在于这道谎言背后的某种东西。 「安达你今天都在做什么?」 『我?呃,我今天去打工……』 「喔~真了不起。」 『之后在回家路上买了泳衣。』 「泳衣?你不是有了吗?」 我想起她在游泳池的模样。那时安达的打扮挺积极的。 『是有了,不过……呃,想说再多买一件应该也没关系。』 「是喔。你是要去海水浴吗?」 现在这个年纪不可能是跟家人一起去,而且她跟家人之间应该也没有亲密到会那么做。 『没……没有……啊,对对对,有要去。我有要跟你一起去。』 「咦?岛村小姐我是第一次听说耶。」 『我是在想……能一起去的话就好了,你觉得……怎么样!』 这份亢奋到犹如狠狠来咬我耳朵的邀约,让我晕了一下。 声音也飙得很高——喔,这部分倒是一如往常啊。 「就算你问我怎么样,可是我们那边附近没有海啊。」 『那……那就到河边!』 「河边喔。在河边玩很危险喔。」 我曾被在河边因为脚滑,结果头去撞到石头弄得满头血的人这样叮咛过。 『那……那就……池塘?』 要是这个也被我拒绝了,她接下来是打算邀我到沼泽玩吗? 她好像非常坚持要到水边玩。简单来说,只要能穿新买的泳衣出来,到水疗馆也可以是吗?她挑的新泳衣花样就那么好看吗……这倒有趣了。 「嗳,你拍一下传给我吧。」 『……呃,咦?拍什么?』 「泳衣。」 我语带调侃地要安达拍泳衣以后,她虽然嘴上碎念著「为什么……」,也还是听得见她的声音渐渐远去。 看来是去拍照了。她会这么莫名老实,或许真的是想炫耀新泳衣。 我也把脸移开手机等她,过一小段时间,就有封附图片的邮件寄来了。 那是一张放在地上的泳衣的照片。泳衣颜色是我喜欢的蓝色。 嗯~我确实是要她这么做啦,可是不对,我想看的不是这个。 「我的意思是想看看你穿这件泳衣的模样。」 『……为……为……为什么?有什么意义吗?』 「再拍一次。」 我毫不理会安达的疑问,要求她重拍。问我这样有什么意义,我也很伤脑筋啊,因为我只是想诱导安达做出这种反应罢了。虽然这里没有镜子,不过我知道自己正扬著嘴角。我就这么有些坏心地继续等她回应,接著就感觉到她浅浅的呼吸声远去。 看来是去拍照了(第二弹)。 我不知为何有些兴奋又期待地等她回来。之后,寄来的照片和我期待看到的一模一样。 「哈哈!」 比起泳衣,我对安达的表情比较感兴趣。看起来像是想摆笑脸,但还是不敌羞耻心的感觉。她绷紧嘴巴忍耐著,眼神则是试著表现出笑意,浏海也被因为紧张而流出的汗水弄得贴在额头上,最夸张的是她还摆著奇怪的姿势。她自拍时把左手伸直,又畏畏缩缩地弯著腰,变得很像特摄英雄的变身姿势。 明明是静态图片,却感觉看得见她全身上下在颤抖。 「哈哈哈哈,谢了。」 道谢过后,就听见一阵砰砰声响。听来像是敲打坐垫或枕头的声音。 「这件泳衣挺花俏的嘛。」 一说感想,砰砰声又更大了。想像她是穿著泳衣这样做,就更觉得有趣。 「你想穿这件泳衣去哪里?」 海边?河边?还是沼泽?我故意继续调侃安达,随后听见她畏缩的声音细细说出: 『……水疗馆。』 真的去那里就够了吗?她的回答跟想像中的一致,让我也只能笑了。 「那,我回去以后一起去吧。」 两个女高中生一起去水疗馆,感觉会被人说是怪人呢。 不过我跟安达之间的关系,说不定就是因为这么奇怪,才会一直持续下去。 我突然有这种感觉。 之后又闲聊了一阵子。我们难得有些聊开了。 等聊到口渴,周遭虫鸣也变成鸟鸣时,我想应该正好可以告一段落了,就开口道晚安。 「那,安达,晚安了。」 声音中意外满溢著温柔。我对连自己也没料到的柔和语调感到些许困惑。 『晚……晚安。』 不知为何她的态度很客气。我低下头说「您别客气」,挂断电话,然后轻呼一口气。 这样啊,她买了泳衣啊。我思考起安达的变化。 我今天一天不时有在思考安达的事情。可是,却完全无法料想到她会有那样的行动。 她在月历的彼端随著时间流逝,逐渐改变。 在我没有注意到的时候,太阳依然会西沉,人依然会诞生,会与他人相遇,会死去,世界依然会发生无可奈何的重大问题,遥远国度的风车依然会旋转,某个地方的自动贩卖机会卖出可乐,深海的生物还是会悄悄过活。 改变、诞生,然后感到充实。 衰老、乾涸,逐渐消逝。 我对这部分不是很懂。 从由无知与天真综合而成的孩童时代开始,就丝毫没有改变。 我把手交叠在弯曲的膝盖上,用脸盖住手。我聆听著小小的呼吸声。 以前在这座狗屋前的那个年幼的自己,怎么样都无法跟现在的自己重合在一起。 所以,肯定不管再等多久,眼泪也不会流下来。 我听到声音,抬起头。因为刚才压著眼睛,视野有些模糊。 连原本就漆黑不明的夜晚,也变得朦胧。 安达寄了邮件过来。又是只有爱心的邮件。 「她是上瘾了吗?」 我本来有些烦恼要不要回应她,结果我也寄一个爱心给她。 啊……我的心正逐渐变淡。 我摀著胸口,开个小玩笑。我的心灵要是再更淡薄,会无法维持自我啊。 我联想到晚餐的味噌海。如果心变得像那样浓稠,一定很痛苦。 我不曾面对那一类事情的心灵,说不定比想像中的更脆弱。 就好像身体跟感觉剥离开来,连察觉这些变化的能力都变迟钝了。 我放下握著手机的手。 眼睛看著空荡荡的狗屋,沉浸在乡村的夜晚当中。 在外头奔驰的汽车声,令我想起了纸门上那大都市的夜景。 附录「永藤无法来访者」 我想说偶尔来惊动一下日野,就没有事先知会一声,直接到日野家。嗯?惊动?吓唬?我搞混了,不过两个应该是一样意思吧,所以我决定不去深入思考这件事。简单来说,只要会吓到她,用哪个词都没差。 一走进通往日野家的竹林,气氛就变了。竹林吸收了强光,让穿过林间的风不会很热。风柔顺拂过肌肤的力道相当温柔。 在竹林间的石板路上走著,就好像在拨开阳光后,所产生的平稳空气中游泳一般。 这段凉爽时光在竹林景色消失的同时结束。出现在眼前的是充满绿意,而且不只像有养乌龟,感觉还有养鹤的庭院跟豪宅。认真看过去,就觉得真的是间很大的房子。距离很远,也闻得到高级木材的味道。看来不是因为日野很小只,她家才会显得很大。 我看到玄关有门铃,便按了下去。 『来了。』 出来应门的是日野的哥哥。名字是……是叫乡太郎吗? 「您好~」 『哎呀,你是晶的同学……』 他好像也记得我是谁。 「我是肉。」 讲错了。可是我已经开始忸忸怩怩起来了,也没办法现在才开口订正。 『请你稍等。』 可以听到日野的哥哥往走廊尽头呼喊。 『阿晶,你朋友来了。』 『啊?』 是日野的声音。这不是她心情好的时候会有的声音。 『你的朋友来了。你——的——朋——友——』 「耶~」 我跟著「耶」了一声。没什么特别的理由。 『你说朋友……』 「当然是我喽。」 『啊,你过来干啥啊?』 「当然是来玩的啊。」 接著,日野立刻用小跑步跑到外面来。可惜她不是穿和服。 日野她穿浴衣也很好看的说。 「你啊……你该不会忘记了吧?」 日野搔了搔额头,对我的来访感到傻眼。我可没忘记喔。 「我自己一个人也成功走到你家了。」 「喔~喔~真了不起。」 「哈哈哈哈哈!」 被日野夸奖真叫人开心。大概比被其他的任何人夸奖还开心。 「……我可没在夸奖你喔。」 「啥!」 聊著聊著,就看见日野的妈妈快步走过走廊。日野妈妈总是穿著和服,家长参观教学的时候也是那样的打扮,所以很容易找到她。虽然感觉日野每次都觉得很难为情。 「你家里感觉好忙碌。」 玄关鞋柜旁边摆著两种行李箱。才刚注意到,就又有佣人多拿了一个过来。日野看了行李箱一眼之后说: 「我们家中午要出发去威夷夏(夏威夷)啦。」 「是喔?」 居然是威夷夏。你的皮肤已经晒成小麦色了,还要再把哪里晒黑啊。 「我大概一星期以前跟你说过要去旅行耶。」 「抱歉不记得了。」 「嗯~我想也是啦,毕竟是你嘛。」 我有时候也会忘掉跟日野有关的事情。对我没有好处的事情,我大多会忘记。 「从今天开始要去玩几天?」 「六天。这个也跟你说过了。」 「抱歉不记——」 「不用再讲一样的藉口了。所以,我没办法陪你玩。」 「这样喔。」 因为很热,所以我决定先进门再继续想。我坐到玄关里面。 「话说回来,你每年都会到国外去耶。」 「是啊。」 从小学一年级的时候开始,就变成惯例了。喔,我现在想起来了。 去年也是,她不在的时候,我日子到底是怎么过的? 日野转头看向坐在玄关的我。于是我面带强而有力的笑容,揽下一个职责。 「这个家就交给我顾了。」 「滚。」 我被赶到了外面。唔,大概是因为很忙,对待我的手法好粗鲁。 但是,我也不好意思妨碍正在忙的日野,出于无奈,只好回家了。 我一边学蝉叫,一边走在路上。竹林里也会有蝉吗?正当我抬著头这么心想的时候—— 「喂,永藤。」 日野用跑的追过来了。晒黑的日野在竹林里被太阳光照亮的模样,让人强烈感受到夏天的气氛。 「拿去。」 日野轻轻丢了一个宝特瓶过来。我也收下了这个冰得恰到好处的绿茶瓶子。 「玩回来以后再联络你。然后……嗯,到时候马上给我过来。不对,还是我去找你好了。」 日野一边回头往家里看,一边这样订正。是到我家,还是日野家? 反正只要有日野在,到谁家都可以。 「就交给永藤同学我吧。」 「你干嘛因为这种事情摆出一副了不起的样子啊?」 日野虽然叹气,却也笑了出来。 「就麻烦你带伴手礼给我了。」 「我知道。我会买些零食回来。」 她知道要带伴手礼。日野又用跑的回家了。我目送日野到她走进家里,而她在最后转过身来轻轻挥了挥手。我则是大动作地对她挥手。日野看我这样先是垮下脸,然后改对我大大地挥手。我再挥得更大力,结果被无视了。唔。 我踏著轻快脚步离开日野家。不过—— 「嗯,这下伤脑筋了。」 我顺著竹林间的路往回走,不知道该怎么办。我也没其他地方好去。就乖乖回家,躺在电风扇前面吧。日野会有六天都不在家。这样脑袋会爆炸啊。 「喔?」 有个人从路的另一头走来,晃著她的水蓝色头发。我对她有印象。是偶尔会来我们店里买东西的女孩。她用跟我差不多的感觉走著。而她也发现了我,直直盯著我这边。 「…………………………………………」 「…………………………………………」 「唔喔喔喔。」 「喔喔喔喔。」 我们两个同时跑了起来。然后「咚~!」地撞在一起。 水蓝色女孩明明很娇小,却意外没有跌倒,一脸若无其事。看来她下半身很有力。 「你是卖可乐饼的人对吧?」 「大致说对了。」 「岛村小姐跟小同学出门了,没地方可去啊。」 「我也因为日野去旅行了,会很无聊呢。」 我们两个紧紧相拥。 「呜呜呜!」 「哇啊啊啊!」 我哭了一下后放开她。啊~好热。这孩子体温不高,但她不断乱动,让我觉得很闷热。 「所以,你很闲吗?」 「是啊。」 挂著笑容的水蓝色女孩没有流出半滴汗水。她的发色很淡,发质也很柔软。 很不可思议的是,她的发色不像人工染的,却也不知道能在大自然的哪个地方看见这种颜色。 「那要来我家吗?」 「那就承蒙您的招待了。」 她没有多想什么就接受我的邀约。当然,我可是考虑了很多。 呵呵呵,带她回家代替我看店吧。而且她也长得很像我们店的形象吉祥物。 「要喝吗?」 我打开宝特瓶盖,问她要不要喝,随后水蓝色女孩就扑过来接过瓶子。 她纤细的雪白喉咙,感觉好像会透出流过里面的茶水颜色。 于是我就在捡到了一个女孩以后,回到家里。 「我今天找到一个不错的叫卖员。」 我对站在店门口的母亲介绍这位水蓝色女孩。「哎呀,是帮家人跑腿的那孩子。」她对常客讶异地睁大双眼。 「您好。」 嗯,很有礼貌。这样应该可以接待客人。 「听好了,水蓝色女孩,你只要一边喊『很便宜喔~』或『很好吃喔~』,一边拍拍手就好了。」 「什么?」 「超~简单。」 「不过你连这点简单的事情都不会就是了。」 我决定装作没听见在里面的爸爸说的这句挖苦。 「好,上吧。」我推了她窄窄的背部一把。 水蓝色女孩站在展示柜旁边,拍拍她小小的手。 「大家过来喔!」 「喔,挺有干劲的嘛。」 「很便宜喔,很便宜喔~」 水蓝色女孩拍了拍双手。她头上挂著日野画的吉祥物。愈看愈觉得根本长得一模一样。而且仔细想想,那个吉祥物跟肉也没什么关联。 「话说,你不是要去人家家里住吗?」 被母亲这么一问,我晃著装有过夜用品的包包回答: 「日野说他们全家要去威夷夏。」 我好失望。 日野不在的话,暑假也变偏颇了。这个词有用对吗? 我是现代小孩,所以也不会特别去查。 水蓝色女孩拍著手,同时抬头看著在监督她的我。 「永藤小姐跟日野小姐很要好呢。」 「算是啦~」 我靠到展示柜上,肯定她的说法。咦?我有告诉过她我叫什么名字吗? 「我也跟小同学和岛村小姐很要好喔。」 水蓝色女孩骄傲地挺著鼻子。她因为仰起脸而飘动的头发,就算在阴影下也仍然耀眼。 她好像很想炫耀自己跟她们很要好。 「喔~」 虽然不知道小同学是谁,不过会跟岛村很要好,还真稀奇。 毕竟她虽然看起来待人和善,实际上却不怎么理会别人。她应该也不是喜欢我跟日野喜欢到不行吧。 「顺带一提,跟日野最要好的是我喔。」 这一点还是要先讲清楚才行。 「唔……」 跟日野最要好,就像是我的特色,像是我的优点。 这样的话,以后到日野家当佣人可能也不错。 她愿意让我走后门进去工作吗?不对,感觉她好像反而会强烈反对。 而且我有时候也不懂日野到底在想什么。 之后,水蓝色女孩一直帮忙叫卖到傍晚。因为她的发色特别,招徕了不少客人。她会把愣得停下脚步的婆婆妈妈们带到店里来。我果然很有看人的眼光。还有,我也教了她一些跟朋友之间的正确问候方式。 后来她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吃过晚餐,泡过温度格外偏低的热水澡以后,就回去了。我不知道她回到哪里去,但跟她发色一样颜色的粒子,在我们店门口飘舞了一段时间。 「今天的安达同学」 我穿著泳衣跪坐在房间中央。一试图开口,背后就流出大量汗水。 我抱头蹲在地上,被后悔跟难为情的心情苦恼得不断扭动身体。 你要我穿泳衣的照片做什么?你要那种照片做什么,岛村! 是说那抽搐的表情是怎样啊!太惨烈了! 那摆什么表情拍照会比较好?我愈来愈烦恼了。 我不断用额头大力磨著地板。 「就算你不求我,我也会去见你」 其实我一开始并不想去老家。说是外公跟外婆,我跟他们也不怎么熟,而且老家那里没有朋友又没漫画,很无聊,老实说我实在很不想连续三天过著那样的生活。可是我明显写满不愿意的表情却被无视,最后就这么无法违抗大人们的意愿,只好跟著去乡下的外公家。 但是,我不情不愿的心境,马上就被翻转了。 「哇……」当我看到那个软蓬蓬生物的瞬间,无聊的乡村马上变得五彩缤纷。 我一伸手,它就像是被吸过来一样扑往我这里。我们刚认识的当下没什么戒心,都把彼此当成玩伴,玩在一起。我跟刚来外公外婆家的小狗——小刚,才过没多久就玩开了,还会互相舔脸颊跟鼻子。呃,我是不怎么舔它啦。 就小刚的角度来说,它可能是因为周围都是大人,就抱著类似「这家伙看起来最弱」的心态接近我。我自己也是觉得比起待在后面的大狗,小刚比较好抱。那时的它还很娇小,毛发也很细软。我就这么彻底喜欢上这个用我的小手也能抱在怀里的小家伙了。 而小刚也是看我走到哪里,就跟到哪里,顶多洗澡的时候会不想跟而已。它还会钻到棉被里陪我,害我很担心睡觉翻身会不会压到它,没办法好好睡一觉。结果我就贴著墙壁睡,最后落得体验到生来第一次落枕的感觉。虽然发生过这种事,不过小刚依然是在这个乡下地方里陪伴著我的最佳好友。 那时只在外公外婆家住了三天,我却对它有了很深的感情,要回家的那一天我甚至不想跟小刚分开,哭著耍任性说不想回家。仔细想想,那应该是我第一次哭著求人,而且在那之后,就再也不曾做过那种事了。 伤脑筋的父母有提议在我们家也养狗,但那不是我要的。 我要的是小刚。 我记得很清楚的是,当时外婆立刻察觉到这一点,说了声「喂」轻敲母亲的头,骂了她一顿。也记得之后外婆静静对我说「你也别哭了」。 这又低又沉重的一句话让我不再继续哭以后,外婆摸摸我的头,说: 「明年也要来玩喔。」 被她温柔地摸了摸头发,我想起自己一开始还抱怨不想来这里。 我对她这份温柔感到很过意不去,又哭了出来。 这次是另一种泪水接连涌出,流过脸颊。 因为眼泪跟口水混在一起而无法好好说话的我,就这么跟外公外婆约好绝对会再来玩。最后,我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去抱抱小刚。 小刚也很开心地把脸靠过来。 当下的我很想永远记住小刚那时的温暖。 我不想忘记。 不管过了多长久的时光—— 或是在梦里,我都不想遗忘。 虽然这种状况很常见,总之我梦到了这样的往事。 「…………………………………………」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用客观角度看待这场梦的。虽说梦里的自己还是小孩,但我无法直视那毫无顾忌地大哭的脸。一种难为情,还有类似愧疚的某种东西刺激著我的胸口,让我双颊发烫。 我感受著睡觉时背部、额头跟鼻子流出的汗水,缓缓睁开眼睛。意识清醒得很缓慢。好像被顺顺地推出梦境后,就朦胧地扩散开来一样。我抱著轻微头痛往窗户看去,发现窗帘间的缝隙已经开始变亮了。看来现在是黎明时分。 睡在同张床上的妹妹则是缩著身体,像蝉一样继续沉睡。我下床的同时尽可能不晃到她盖著的毛巾毯。我压低脚步声离开房间,避免吵醒她,然后走下楼梯。难得刚睡醒,却没有想睡回笼觉的欲望。但却有别的烦闷感压在头上,于是我想吸吸外面的空气,转移注意力。 「……好痒。」 我抓抓手肘附近。昨天晚上被蚊子叮了好多次。也不管我正处于感到乡愁又多愁善感的时期,下手毫不留情。飞虫没有悠哉到会放过容易捕获的猎物。 就算来到一楼,空气跟声响依然一片沉寂,似乎还没有其他人起床。我避开寝室前面,绕去客厅,就看见小刚躺在电视旁边。现在明明是夏天,它却裹著一条毯子,一动也不动。看它这样让我很不安,我便蹲到它旁边,确定它有发出轻微的呼吸声才放心下来。小刚的睡脸很柔和。 我希望它现在是暂时忘记了变沉重的身躯,安稳地待在梦乡。 我凝视著它,张开嘴巴。我想说些什么,却无法具体地说出口。 该怎么完整讲出我想表达的事情?我找不到答案。 就好像平常的安达一样,只有一股心情在原地打转。 结果我没说出半句话,就离开了它身边。我逃往后门,穿上拖鞋走到外面。我没有把门锁上,但只是到房子前面而已,应该用不著锁吧。即使是小偷,在这时间应该也还很困。都醒来这么久,我才打了个呵欠。 周遭没有蝉声,只有自己踩著停车场土壤的短短脚步声听来很单调。天空虽然再过不久就要被照亮了,却也尚未完全抹去它昏暗的模样。空气也没有特别凉快,而是彷佛昨天阳光的余韵犹存,有些温热。以在灰色光景里四处游走的感觉来说,这样的温度极度符合景色给人的形象。 我对这个色调有印象。时间进到暑假,在异于往常的环境下也睡得很浅,就算不小心早起,也没有其他人醒著。我无奈之下打算独自安静玩耍,却有个活泼的身影跑来找人在外头的我。那身影是小刚。当时它立刻感觉到我的存在,陪我一起在停车场大跑特跑。 那是我妹还睡在有栅栏的床上时的事情了。 虽然其他景色已经不太记得,但我用脸颊磨蹭跑来找我的小刚那股触感却记得相当清楚。那时的我感觉胸口跟脑袋豁然开朗,兴奋得犹如被纯白的物体包覆著。 当时的我很高兴。只是觉得很幸福。小刚跟我都很纯真、无知,不可能去思考今后会发生什么事。每年都一定会见到小刚,要道别的时候总是会有些想哭,即使如此,也永远能够很有精神地一起玩——我那时候认为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那样的想法,到了现在却是化作悲痛袭击我的胸口。 我对小刚活著感到放心,同时也有种难受的感觉。 我不是要说喜欢它。最喜欢它也不太对。要它过得平安也不是我真正想说的,而我也希望现在跟它道谢还操之过急。那,我到底想告诉小刚什么?这股持续累积在胸口跟喉咙,甚至停在脑袋里不动的郁闷,究竟希望我用什么方式释放它? 不管我低头多久,也不会掉出半点好主意。我抓乱睡到翘起来的头发。 有某种东西存在。 我心里确实有某种害我觉得郁闷,不让我保持平静的东西。 但是,我—— 「喔,你居然在这个时间散步啊。」 突然有人搭话,吓了我一跳。对方也跟我一样是「在这个时间」出来,而且我没想到除了送报生以外,还会有其他人在这种没多少人出没的早晨出现。再加上,我也没料到有人会正大光明地走进别人家的宅院里面,悠悠哉哉地找人说话。 来的人是邻居老爷爷。记得是叫岩谷吧。他头上围著跟昨天一样的头巾。 老爷爷背著大包包的模样,以及他的皱纹跟偏黑的皮肤,酝酿出旅行者的氛围。看起来实在不像乡下居民的邻居。 「早安。」 我有些不是很想回话,但还是打了声招呼。「嗯,早。」老爷爷没有动摇。 「不过,这种时间比较没有人,确实是比较好走呢。」 「是……是吗?可能……吧。」 这一带本来就很少人,所以我无法赞同。 「那,你……啊~嗯,是他们的外孙女吧?」 「我叫岛村。岛村抱月。」 「这名字真有文学气息啊。哈哈哈!」 老爷爷笑道。看到他的笑容,这才想起小时候好像有个姊姊会陪我玩。那个人正好会在跟我们差不多的时期来乡下老家,而且会对等地陪跟我和小刚玩。从年龄来想,应该是这位老爷爷的孙女吧。 先不提这个,我有点在意一个东西。我看向老爷爷的手边。 接著他像是等这一刻等很久了,伸出手强调那个东西。 「你很在意这个吗!」 「嗯……」 毕竟那样的东西一般不会拿到外面来。 老爷爷手上拿的,是一个粗糙的茶碗。 我含糊回应他,随后他就开心地展示起茶碗。 「其实啊,这是我孙女做给我的喔!」 「咦?」 「我孙女是陶艺见习生,她这次做了一个我专用的茶碗给我。我专用的!」 「啊……是。」 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他似乎是想找人炫耀,才抱著茶碗在外面游荡。连蝉都还没开始叫的早晨时分,却有一个奇妙的老人一手拿著茶碗,在外闲晃。就各方面来说,感觉很多家属跟外人都会担心他。 「怎么样,有没有感觉到隐藏在这个单调色彩下的知性呢?」 「呃,可惜我素养不高。」 我露出傻笑。 「放心吧,我孙女的杰作可是厉害到连无知的人都能了解其中奥妙!」 「这样啊……」 我是不会生气,但也收起了笑容。 「所以,这个钓竿就送给你吧。」 「我不太懂这个『所以』是怎么来的……」 住在这个地区的人(包含母亲在内)讲话都会突然接到不相干的话题上。然后他真的把带在身上的钓竿拿给我。我虽然想著收下钓竿要干嘛,却也就这样收下了。这是根涂上黑漆的朴素钓竿,总觉得之前好像看过这样的东西。感觉像是价值三百圆的东西。 「你就回归童心,拿去好好享受一下吧。」 「为什么是钓鱼……」 自从去年陪日野钓鱼以后,我就没再碰过钓竿了。 「这不算什么啦,只要用完以后帮我还给你外公就够了。」 「啊,原来如此。」 「想事情的时候,去钓鱼是最好的选择喔。」 我感觉被看透了心思,便抬起头来,发现老爷爷看起来像不知道说了些什么。 再加上他茂密的胡子,让人只能这样形容他的讲话方式。 「而且不做些什么就认真思考一件事,就算很有干劲,也会想到想睡觉啊。」 「啊~我懂我懂。」 就像我双手抱胸地仔细思考某件事,结果过了五分钟以后,人已经躺在被褥上了那样。 「哎呀?」 老人伸长了脖子。他窥探著我的身后。 接著后门门上传来某种细微的碰撞声响,于是我回过头。 那道模模糊糊的身影,告诉了我它的矮小跟耳朵位置。我彷佛在竞走似的快步靠过去,一打开门,出现在眼前的果然是小刚。它带著被睡意侵扰得无精打采的双眼,抬头看我。 「小刚——」 它是发现我来外面,就醒来了吗?是的话,那我真是做了件很对不起它的事情。 像以前一样追过来的小刚没有扑过来。它的左眼变得混浊,已经没有半点活泼的样貌了。低头看它,发现我的影子也在不知不觉间变长,长到能够包覆小刚。 突然一股有如鼻子血管破裂的刺痛袭来。甚至有种不压住鼻子,血就会从右边鼻孔流出来的感觉。实际上,我也真的感受到鼻子周遭有水气。 虽然那大概是汗水。 我对小刚现在的样子有很多想法。可是这些想法一如往常地无法化成具体话语,不论想了多久,也不觉得有办法表达出来。所以我蹲下来,摸摸它的头。 「小刚,早安。」 我换个思考,认为应该先打个招呼。小刚用喉咙发出声音回应我。 不过,这样我就没资格笑安达了呢。我如此自嘲。 「喔,小刚,你还活著啊。我们彼此命都很硬呢。」 老爷爷伸出手,想跟小刚握手。小刚没有离开我的脚边,也没抗拒老爷爷用手抓住它的前脚。老爷爷轻轻握过手后,便把手放开。 「虽然我从这家伙来这里的时候,就是老头子了。」 老爷爷愉快地「喝哈哈哈」大笑,然后再一次问候小刚,说:「那再见了。」 老人与老狗的视线交错,时间短暂静止了下来。 以单纯在早上道别的问候来说,这样的问候有些太隆重,也太长了。道过别后,老爷爷便转过身去。 他的背影很有朝气。 一个精力旺盛的老人。 我不经意叫住那样的老爷爷。 「请问——」 「怎么了?」 老爷爷用温柔语调如此催促,让有些沉重的疑问意外得以顺畅地讲出口。 「变老是件很痛苦的事吗?」 明明也不是问了会有好处的问题,我却不排斥开口提问。 老爷爷晃著脑袋跟头巾,「嗯……」地转动双眼。 「不愧是有文学气息的少女,连问的问题都有哲学味。」 「什么啊……」 我不禁这么低语。老爷爷的回答才真的是难以理解,是种没有内涵的文学。 「我收到孙女送我的茶碗,所以一点也不痛苦。这样的意见能当作你的参考吗?」 他用澄澈无瑕的眼神回问。 「嗯,还可以。」 根本不能参考。我好像问错人了。 「这种问题,就去问问你想听到对方答案的对象吧。」 老爷爷看了小刚一眼后,就用有些夸张的动作重新背好包包。 「好了,今天开始,我要再去找宝藏了。」 「宝藏?」 「其实我也很想到海底找宝藏啦……」 老爷爷在最后不甘心地这么自言自语后,就离开了。 每当那条头巾随著动作摆动一次,晨曦就开始若隐若现。 他对著逼近而来的光芒挥动钓竿。 要是把太阳钓起来就能让时间倒流,我会怎么做呢——我想著这种没有意义的事情。 「就算要我问想问的对象……」 你听得懂吗?我歪过头询问小刚。 而小刚只是把嘴巴往前顶,眯细双眼。 「真的没问题吗?抱月。要不要陪你一起去?」 我一说要去钓鱼,就被以前曾撞到头,弄得满身血的外婆关心。 「没关系啦。外婆你不是膝盖不好吗?」 「叽耶!」 外婆突然发出简洁有力的怪叫,把脚往前踢。她的腿意外抬得很高。 在她连脚尖都用力摆好姿势时,外婆突然压著腿蹲下来。 「你还好吧?」 「脚掌心这边抽筋了。」 「……啊~嗯。不愧是妈妈的妈妈。」 有那样的母亲,又有这样的外婆。我窥探到母亲那种个性的根源了。 「好,现在好了。呃~那你午餐要在哪里吃?」 「伤脑筋。我是不觉得会到中午还不回来啦。」 我看看时钟,距离吃完早餐还不到一小时。还有将近三小时才到中午。 「总之带点便当去吧。我去做饭团给你。」 「谢谢。」 外婆用小跑步前往厨房,动作俐落地捏起冷饭。内馅是用猪排。 「我把饭团跟水壶一起放到包包里。这样应该可以放到中午都不会坏掉。」 「没关系啦,我会找有阴影的地方。」 我接过包包,看见有道影子在视线角落移动。一看,就看见白内障的眼睛正盯著我。 「小刚。」 靠过来的小刚用鼻尖磨蹭我的脚,好痒。「怎么了?」我摸摸它的背,随后观察著小刚状况的外婆就像觉得刺眼那样眯起双眼。 「小刚说它也要陪你去。」 外婆推测出小刚的意图。我吞下「我知道它想表达什么」这句话。 「老样子啊,它想跟在你后面到处走走。」 「……嗯。」 老样子——这个「老样子」是从几时开始算,又能持续到什么时候呢? 我心里掠过一抹不晓得它能不能走很远的不安。以前觉得道路都长得没有尽头。但同时,我甚至也觉得我们不管跑到哪里,都不会喘。 身高跟脚都变高变长的现在,会跟以前有相反的感觉吗? 我俯视著小刚的期间,外婆把面包弄成小碎屑,放到袋子里。 「然后这个是给小刚吃的。」 「谢谢。」 「抱月你饿了的话,也拿去吃吧。」 「……好……好喔。」 「哎~呀~我开玩笑的啦。」 外婆开朗地笑了。我晚了一拍才跟著一起笑,结果—— 「我不是得痴呆症了喔。」 她马上睁大眼睛,一脸正经地这么强调。眼睛边缘还冒出血丝,好可怕。 我走往玄关的途中,遇到了刷完牙的我妹。她的脸旁边有水滴。 这家伙跟平常一样,只有擦到脸的正面啊。 「姊姊,你要出去吗?」 「那个。」 我指向立放在墙边的钓竿。我妹看过去,小声说:「要去河边喔……」 「我也要去。」 「不行,很危险。」 我对妹妹伸出手掌心,拒绝她的要求。我妹当然是一脸不开心,但我不能带她去河边。意识著不能让妹妹遇上危险这点,几近是我的本能。 「可是小刚就可以去?」 「你说什么傻话。小刚年纪比你大很多喔。」 它跟我只差一两岁……只差一两岁。 我们年纪差不多,身体状况却大有不同——我对这个世界的结构感到少许类似愤慨的情绪。 「乖喔乖喔,那就让我这个老太婆来陪你玩吧。」 外婆把手放上嘟著脸颊的妹妹肩膀。我妹脸颊消气了一点,疑惑地问:「外婆?」 「跟老婆子一起玩炸弹超人吧。来吧来吧。」 外婆催促我妹的语调听起来很开心。其实单纯是外婆自己想玩吧?大概是吧——我这么苦笑。 我记得我好像也跟附近的大姊姊一起玩过。如果是隔壁邻居,就表示是那个奇妙的大姊姊在做茶碗啊……她以前用色纸摺了很多东西给我,手确实很巧。她也曾用广告纸跟传单做很大艘的船给我。 「啊,抱月,帽子也戴著吧。」 外婆在带著我妹离开以前,先是打开鞋柜旁边柜子,拿出棒球帽戴在我头上。这顶帽子是蓝色的,外面有沾到油漆的痕迹。一戴到头上,就闻到一股被太阳晒过的味道。 「还有……啊,阳伞。也要带一下阳伞。」 外婆把柜子最里面的黑伞也拿出来,要我拿著。这是有蕾丝边的女性用伞,应该是外婆在用的伞吧。我把接过的伞跟包包还有钓竿带在身上,发现这样行李实在有点多。 但每一样都没办法说我不要带。 外婆对我太贴心了。 「路上要小心喔。」 「嗯。回来我再陪你玩。」 我用身为一个姊姊的态度对待我妹,她就说著「才不需要你陪我玩」把头撇到一旁。 「啊,这样喔。」 这家伙真不坦率。你偶尔也像社妹那样露出软绵绵的傻笑……那样好像也挺困扰的。 我走到室外关上门,叹一口气。 「她为什么那么温柔呢?」 又为什么有办法那么温柔呢? 对我来说——对我这种一接触到他人的贴心,就会差点忍不住低下头的人来说,无法理解这一点。 「……走吧,小刚。」 我这么催促小刚,一起出发。小刚早早就不敌炎热天气,吐著舌头,不过它还是踏著有些不稳的脚步前进。我一撑起伞,它也立刻靠到我脚边,躲到阴影底下。一跑起来,就会追不上对方——不知不觉间,我们这样的立场逆转过来了。 今天的蝉声听起来像是一层网子挂在天上。蝉声非常规律,甚至听著听著,意识会变得朦胧。我摇摇头驱赶这股朦胧,面向前方。 停车场里,可以看到父亲正一手拿著水管洗车。这里比家里的停车场宽很多,应该比较好洗吧。他原本背对著我们,但被洗乾净的车子似乎映出了我们的身影,随后他转过头来。 我差点就被还在流的水喷到了。 「你要出门啊?」 「嗯。」 父亲的眼睛看向小刚,接著再看往钓竿。 「偶尔也想喝喝鲤鱼片味噌汤呢。」 「这要求真强人所难耶。」 「要我送你一程吗?」 父亲有些得意地用下巴示意洗得乾乾净净的车身。我看一下小刚的脸,再仰望天空。 看见伞另一头万里无云下的阳光后,我缓缓摇头。 「没关系,我用走的。」 「这样啊。路上小心。」 父亲回去继续洗车。在洗车的他也已经满身大汗,我都觉得他乾脆把水从头洒到身上算了。随后外公也过来露脸,我看到他面带灿烂笑容对父亲要求「我的车也麻烦你顺便洗了」以后,就离开了停车场。 我经过来的时候走过的小桥,顺著下坡路前进。我一直往下走,在途中又折返回来,下去河边。我穿越刚才那座桥底下往山的方向走,正好跟刚才行经的路线交错。实际体会穿过城镇往山的方向迈进,就会觉得好像走在没有人知道的秘密小路上一样,情绪会有些高昂。我以前还会瞒著父母跟小刚一起出门。 来接我们的外婆滑倒的模样,我到现在都还记得很清楚。 当时满头鲜血的当事人跌倒后还哈哈大笑,所以我当下没有非常担心,不过现在回想起来,事情还挺严重的。几年后,我察觉就算不是我直接害她跌倒,她跌倒的原因也确实出在我身上,让我学到了何谓罪恶感。现在我心里依然有种类似后悔的感觉。 怎么说……我算是个不温柔体贴的人。远远说不上是超级大好人。不晓得是不是因为这样,我相当排斥卖人情给别人。要是别人对自己有恩,就必须顾虑对方。 必须用温柔体贴的态度对待对方。 可是,「必须展现」的温柔体贴是错误的概念。因为前提条件会出现矛盾。持续重复这种错误,肯定会有超出负荷的一天,并对身心健康的生活产生不良影响。想要过更良好的生活,把人际关系当作润滑剂是很重要的一环,但若是增进彼此交情的方式上有问题,就……该怎么说。我感觉上是能理解,可是很难用话语详细说明。我体会到自己平常没有在用脑。 「我开始搞不懂了。」 我像是热到开始头晕了那样,眼前一阵晕眩。我用手遮住半张脸,等待这阵晕眩退去。一看,才发现小刚也乖乖地在等我。不对,看起来也像是累了,正在休息。我蹲下来摸摸它的头,决定再多待一阵子。多亏外婆借我的阳伞,在夏日的太阳底下也意外不算煎熬。 「…………………………………………」 我俯视著即使待在这种地方,也依然一脸想睡,眼皮看起来很沉重的小刚。 如果—— 如果我把小刚丢在这里自己跑掉,会怎么样? 我不禁思考起这种事情。它应该已经没有体力跟力气用跑的追上来了吧。小刚会慢了我很久才回来,然后咬我一口吗?还是说,它甚至没办法独力回家,就累垮在附近,接著觉得口渴,最后严重缺水……光是想像那种结果,就很不舒服。 不知成因为何的汗水从我身上滴落,小刚扭动身子躲开汗珠,换到另一个位置休息。 「不要那么排斥嘛……也是啦,一般都不喜欢这样吧。」 我发出「嘻嘻嘻嘻」的乾笑声。小刚连逃跑的动作都很笨重。 「呜啦~啦~啦~啦~」我喊著没有特殊意义的叫声,低下头一段时间。 「我们就休息到这里。」 我在这么宣言后站起身。没有得出半个答案。 我没能掌握自己的个性,连断定自己就是什么样的人都办不到。 自己真是有够难搞的——我打心底感到麻烦。 我顺著河边前行。周遭开始看不见建筑物时,脚底下也从被踩得坚实的土壤变为一堆小石头。旁边的自然景象愈来愈多,彷佛文明倒流,路也开始愈来愈宽。闻到的气味从土壤的味道转为水的味道。 蝉鸣变多,汽车的声音变得遥远,流水变得近在身边。水声不断流动,把流出的汗水冲刷掉。 伸展到河边道路上的枝叶勾勒出歪斜的拱门,化作屋顶。走在这样的屋顶底下,融入夏日当中的绿色就滴落在我跟小刚身上。每当我踏上河滩的石头,让视线高度产生细微变化时,景色也会随之改变。把吸收丰饶自然要素的空气吸进身体,还会误以为有什么东西要发芽了。 我坐到往河川方向突出的大岩石上,垂下钓线。我悠哉地钓著鱼,身体慢慢变得往前倾。我人在阴影下,石头依旧会吸热,即使隔著一层衣服,也会让我的脚变热。 这里的风很舒服,于是我脱掉帽子,让头发随著河风飘逸。飘离颈部的头发顺畅地随风摇摆,使我明明身在这么炎热的季节,却感受到类似寒意的凉爽。甚至凉到会打冷颤。 小刚躲到伞底下,闭上眼睛静静待著。它趴在岩石上一动也不动,看得我有时候会突然感到不安,不禁动手摸摸它的背。用手感觉到它虽然虚弱,却也确实在呼吸后,我才放心下来。因为小刚睁开右眼看我,所以我再多摸它一阵子才收手,之后它又闭上了眼睛。听外婆说,它现在好像几乎一整天都在睡觉。 小刚它一直在作梦吗? 说不定对它来说,连来这里的路程也不过是一段似梦非梦的时光。 「……啊,忘记带放鱼的水桶了。」 心情沉静下来以后,才晚了很多拍地发现有东西忘记带。我性格没有狂野到会赤手抓著钓到的鱼回去,只能放弃鲤鱼片味噌汤了。反正应该本来就钓不到。毕竟钓钩上也没装饵。这样大概连社妹都钓不到吧。 我是因为钓鱼最适合想事情才来钓钓看,但我有什么事情好思考的吗? 「……嗯……」 我没来由地想起安达。可能是因为我在小刚憔悴的睡脸中看到了安达。安达只要事情进展不符自己的期待,就会摆出这种泄气的表情。 我觉得那样很好理解她在想什么,很不错。自己的想法容易传达给别人,这一点其实意外重要。 安达她……怎么说,她不习惯跟人接触,也因为这样,反而在人际交流这方面上保有新鲜感。跟在人际关系中磨耗殆尽的我,处于两个极端。所以我有时候看她那样会出于怀念,产生想疼爱她的冲动。 我是试过给她「也要跟其他人培养感情」这种极为理所当然的忠告啦。 但我总觉得安达不论是被谁这样忠告,都不会落入人们普遍的做法当中。 毕竟她是战战兢兢地度过形成人格的幼年时期,到了现在才开始培养这方面的情绪。唯独这部分跟学业不一样,现在才开始学,也很难跟上其他人的脚步。反倒是略过了单纯互动,直接被大量灌注他人已经固定的人格的安达,状态才真的是不稳定,而近在身旁的我给她的影响当然更大。也难怪她会那么黏我——我在柔和的风中理解到这一点。 甚至要是她说很爱我,其实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而我的手机就好像安达正好要来表达意见一样,响了起来。我从包包里拿出手机确认。 「啊,不是她。」 是樽见打来的。我本来打算马上接起来,手指却停下动作。 我看向小刚。我们立刻四目相交,接著就感受到喉咙深处有股骚动。 手机的声音强烈表达著自身存在感,让蝉声听来变得遥远,铃声则闯到最前方。我觉得蝉声好像在远处低头围观我们。在声音的包覆下,后脑勺有种沉重、烦躁的感觉。 手机正在响。我仅仅是看著手机在响。 最后,我还是没有接起电话。我在铃声停下前一直握紧手机,等待它不再响的那一刻。 响完以后,我立刻关掉电源,把手机放到包包里。 我怎么会把手机带来呢? 刻意无视来电令我大幅失去冷静。内心陷入一片混乱。 可是……但是。 说不定……不对,不要用这种话打马虎眼,若直视现实—— 这肯定是跟小刚一起度过的最后一段时光。 所以……所以——我有些像在找藉口似的,重复同样的话语。 这种行为能说是诚实吗? 「你怎么想?」 我向一旁的小刚徵求意见。小刚一脸完全不懂的模样,乖乖待在原地。 以前我们只要对上眼,就会立刻跑跑跳跳的。我们太高兴、太开心,于是两个人一起兴奋地乱跳。 现在则是双方都没有任何动作。以前四处奔跑时感觉到的强烈空气流动,跟现在的我们几乎无缘。 无止尽的风吹在身上,我不禁发抖。 我缓缓把视线移向遥远的景色。 「小刚你也长大了呢。」 胸口、喉咙跟眼睛底下,被自己说出口的这一句话勒得很紧。 我被勒到无法呼吸,且有种紧绷到极限的东西窜过眼角。 这是怎么回事呢? 原来自己出什么状况的时候,身体会像这样变得很僵硬吗? 河川也不对我的变化产生反感,依然沉稳地流动著。 天空,以及水也是。他们丝毫不理会狭缝中的我们,甚至带有种残酷无情。 我无法做些特别的事情。 也无法延续小刚的生命。 就算看见无数次梦境,现实仍然只是溶解在夏日的炎热当中。 即使如此,还是能透过这段时光留下些什么吗? 小刚的梦境里,会出现光芒吗? 我垂著钓线,脸颊被河边的风吹得冰凉。我继续思考。 继续思考。 我没有钓到半条鱼,根本没东西可以带走,就这么从来这里的路回去。 小刚的脚步从中途就明显变得笨重。所以我们一起在路上坐下来休息,打开便当。小刚把我的手当成盘子,吃著上头的面包粉,它这样彷佛身躯巨大的小鸟。看到它以前吵著要吃点心的嘴里没有牙齿,我压低了视线。 我们步调缓慢地花了很多时间,逆著河流方向返家。 一回到外公家的停车场,就发现不只是父亲,连外公都跟他一起洗车。看来外公的车到头来还是决定两个人一起洗。这样正好可以找外公,于是我走过去把钓竿还给他。 「外公,这个。」 「你回来啦。这是怎样?」 一手拿著海绵,身上满是闪亮汗水的外公表示疑惑。哎呀? 「邻居要我帮他把这个还给外公。」 「我有借他吗?我是不记得啦,不过那家伙的记性感觉比较好呢。谢啦。」 外公一边道谢,一边收下。之后我感受到父亲的视线,就让他看我两手空空的模样。 「没有鲤鱼喔,鲤鱼。」 「太可惜了。」 父亲摇头叹气。我有时候搞不懂他到底是不是认真的。 我在走往后门的路上,看了狗屋一眼。小刚跟很在意狗屋的我不一样,看起来丝毫不感兴趣。那间狗屋是给比小刚早开始养的那只狗用的睡铺。小刚跟那只狗之间建立了什么样的关系呢?它看到那间狗屋,会不会觉得寂寞呢?还是说,小刚已经……忘记它了呢? 我肩负著类似疲劳的感觉,打开后门。 开门后最先听到的是一阵尖锐笑声。 「噫嘻嘻嘻,轻松获胜、轻松获胜!」 人在客厅电视前的外婆正诡异地晃著肩膀。一旁则是说著「唔~根本赢不了」,明显嘟著脸颊的我妹。外婆似乎不会手下留情。 「我回来了。」 「喔,抱月,你回来啦嘻嘻嘻!」 她转过头来也还在笑。她紧握著手把,发出嘻嘻嘻的笑声。这样很可怕耶。 小刚在我脱鞋子时进入家门,低下头休息。尾巴也垂下来了。我不禁对它虚弱的背影慰劳一声「辛苦了」。小刚慢吞吞地移动到房间角落,把毯子卷在自己身上,瘫倒在地。那条毯子也是我以前买给它的。一条毯子用了这么久,它也真爱惜物品。 我一坐到我妹旁边,她就从旁边敲打我的头。我开口抱怨很痛之前,我妹就先躺到我身上了。 我妹没有多说什么,直接在我的脚上摆动身体。 「干嘛,你这个撒娇鬼。怎么了?」 「少啰嗦。」 为什么是你生气啊。我痛得皱起眉头时,听见了外婆的笑声。 「呵呵呵,抱月真受欢迎。」 「会吗……」 「一点也不。」 我妹不知为何出言否定。我用手指拨开躺著的妹妹的头发,让她露出耳朵,并拉一下。 「噫呀!」 「便当你有吃吗?」 外婆一边操作手把,一边问道。 「嗯。」 「会饿吗?还会饿的话,我去把炸肉排加热一下。」 「嗯——」 我隔著衣服摸摸肚子。 「没关系。」 「这样啊。要是肚子饿了,随时跟我说。我有买艾草团子当点心。」 「……谢谢。」 我不再继续拉妹妹的耳朵。「你干嘛啦~」对于这样的抗议,「咕唔!」我采取的行动是压住她的头。 外婆的语调和行动,都充满了慈爱。接受这般对待的我,则把这些视作一种温柔。 为什么呢?我心里充满无限疑问。 「嗳,外婆。」 「怎么了?」 「要怎么做,才能变得像你那样温柔体贴呢?」 炸弹在画面里面爆炸了。 外婆把注意力从操作手把上移开,转过头来。 「抱月?」 「啊,没有……只是……」 被外婆直直凝视著回问,就觉得好尴尬。 外婆则是就这么一派轻松地回答我的问题。 「毕竟分开以后,可能就再也见不到面了嘛。那当然会希望能做多少,就做多少啊。」 外婆能够不虚张声势或摆出得意的样子,而是以理所当然的态度说出这样的话。 这样的见解,让人感觉到外婆身为一个人的肚量。 这似乎是「一生只见一次面」的概念。说起来的确就是那样没错——论道理,我是立刻就懂了。 我该对小刚展现的,就是这种诚实态度吧。 但这种事情落在自己身上时,能不能老老实实地去实践它,又完全是另一回事了。 我无法活得那么乾脆。 我垮下脸。俯视著的视野中,有著闭紧双眼的小刚身影。 「你用不著问这个问题,也已经是个够温柔的孩子了喔。」 我的视线从小刚移回外婆身上。我开口否定。 「不不不,没有啦。」 这就太抬举我了。我自知自己的性格缺乏温柔体贴。 该说是缺乏柔软度,还是柔韧度呢。 外婆听到当事人否定后,不晓得心里是怎么想的,这次改为全身都面对著我。 然后,她开口对我这么说: 「抱月,你在某些方面上太洁癖了。」 「……洁癖?」 我第一次被人这么说,不知道该怎么接受这个评语。 「你不用活得那么规规矩矩的也无妨啊。」 「……咦?」 我何止说不上规矩—— 「可是我十五岁就被说是不良少女了。」 「放心,你小时候是个好孩子。」 「那现在呢?」 「现在又更棒了。」 外婆靠过来,轻轻抚摸——不,是用力摸我的头。 我的头大力摇晃,视野没办法固定在一个地方。 「你太努力跟周遭人保持平淡的关系了。有人跟你特别亲近,你会觉得不自然。你可是个诚实到很难想像是我们家小孩的孩子喔。」 先不管很自然地被贬低的母亲,诚实?我诚实吗? 我正好想起自己在河边是怎么应付手机来电的,弄得我脑袋一片混乱。 「我……不太懂。」 我也觉得这样回答好像自己变回了小孩一样。 外婆没对这样的我感到伤脑筋,自始至终都保持著温和态度。 「抱月,把你的号码告诉我吧。」 「咦?」 「你的手机号码。我之后用手机拍照,再传小刚的照片给你。」 外婆摆出像艾草团子一样圆,又带著微笑的柔和表情。 小刚——我不禁往它那边看去。 我明明没在问题中提示自己要问的跟小刚有关。 却好像心思全被看透了,让我感到非常丢脸。 我妹不知道我内心如此纠结,一副很感兴趣似的问: 「外婆,你有手机吗?」 「我有智慧型手机喔,智慧型手机。」 外婆一边嘻嘻笑著,一边从怀里拿出手机,再像拿著小药盒一样举著。不对,先不论药盒是不是举著给别人看的东西。 「好好喔~」 「等爸爸妈妈买给你以后,再来跟老婆子我交换电话号码吧。」 外婆露出笑容,我妹就大力点头,说了声「嗯」。 「抱月也是,等等跟我交换一下电话号码吧。」 外婆「耶~」地比出大拇指。看她这样,我马上感觉肩膀无力。 「……耶~」 肩膀力气松懈得恰到好处,让我也忘了走路造成的疲惫。 接著原本举著手机的外婆,换举起游戏手把。 「抱月也一起玩吧。」 「……嗯。可是手把只有两个耶。」 「有集线器可以用,没关系。」 外婆兴奋地从支撑电视的台座拿出连接复数手把的用具。准备好以后,我妹就爬起来捡丢在一旁的手把。 「你挺懂事的嘛。」 我一夸奖我跟外婆讲话的时候几乎没插嘴的妹妹,她就对我吐舌头。她有事没事就想跟我作对这点完全没有成长。所以我要撤回前言。 有人打开了寝室那一侧的门。母亲揉著眼睛打了个大呵欠,坐到我们旁边。 「喔,原来你在睡觉啊。」 「在睡觉。」 她后脑勺一露出来,就看到头发睡到翘起来了。她的翘发既眼熟又很有个性。 应该说,她起床后的反应跟某人一模一样。 「喔,是炸弹超人啊。好,我也要玩!」 母亲的双眼变得炯炯有神,举手表示自己也想玩。外婆则对她抱怨:「要玩就早点说,这样不是又要多忙一次吗?」不过,准备用品的外婆虽然嘴上这样抱怨,手的动作跟声音感觉起来却都很开心。 这样的外婆跟小刚同时出现在视野里,让我的心跳跳得更快。 那是一种彷佛在期望改革的强烈节拍。我用手指追寻那道声音,拍了拍大腿。 不论追著声音到哪里,都只感觉到体内热情激昂,没有找到任何令人不快的事物。 我好想一直用耳朵跟身体聆听这道声音,永远沉浸其中。 发生了这些事情后,又过了两天。 我们今年夏天回老家的行程也到此结束,离开了外公家。 回家时刻意绕远路从正门玄关出去,就像是我们的一种习惯。 「外公、外婆,明年见。」 「别说明年,你要每个月都来也行喔。」 外公说「没错、没错」,肯定外婆的话。 「会给零用钱就来!」 母亲的梦话被乾脆地无视了。大家一起用「呵呵呵呵」的笑声带过这个话题。 之后——我对外婆带来替我送行的朋友打声招呼。 「小刚。」 我呼唤它的名字。我抱住听到我叫它就抬起头的小刚,把脸埋进它的毛发里。 我记忆中的温暖,跟现实感受到的温暖重合在一起。 「小刚——」 我的声音静静颤抖,后续话语就如退潮一般,说不出口。 我实在没办法说出「再见」两个字。 有只手摸著我的头。就算不往上看,我也马上就知道那是外婆的手。 「我会拍很多小刚的照片给你的。」 她的语调中只存在著温柔。 「好不好?」 「……嗯。」 我听到这像是在劝导我的话后,压低了视线一阵子。 不久后我站起来,母亲态度轻松地拍拍我的肩膀。 「你现在不会闹别扭了呢,真了不起~」 「啰嗦耶。」 我不悦地回应母亲的调侃。还有,我妹正睁大了眼睛抬头看我。 「嗯?怎么了?」 「没事。」 看起来似乎想说什么的我妹,难得好像在顾虑一些事情似的不再说下去。 我有些在意,却也没有深究,直接往前踏出脚步。 要是转头看小刚,我可能又会过去抱它,所以我刻意不回过头。 我们从正门绕一圈,前往后面的停车场。外公跟外婆很理所当然地出现在后门。 「这样根本没意义嘛。」 我再一次大动作地挥了挥手,向他们道别。随后便搭上父亲洗乾净的车。 坐到车上后,车子接著发动,我将身体倚靠在车子的震动上。 我感受到一种不知名,却类似满足感的感觉。 我思念起小刚。深深思念。 我没能说出半句话。但是,那也是一种表达想法的方式。 断然下定结论不是唯一解答。 怀抱著某种无法找到出路的心思,也无法吐露出来,却依然想紧靠著对方。 我心里也存在著这种热情。 到家下车了以后,这股热情影响到我的行动。 我朝著道路方向,像是要捏烂自己的肺一样—— 带著全身的跃动,开口吶喊。 「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我不断吶喊,直到脑袋开始因为缺氧而发出哀号。 叫到声音跟喉咙都沙哑时,我已经出现了很严重的耳鸣。累积体内的汗水一口气流了出来,让我变得好像被热水洒了整身。不过,我的双眼变得很清晰。我感觉眼底产生了属于自己的太阳。 这太阳,把我的脑海照得闪闪发亮。 这时候先不管背后家人们的反应,我打电话给某人。 我一打过去就接通了,令我联想到出来迎接我的小刚。 大概是因为这样,我不禁笑了出来。 我用彷佛堆叠了很多颗乾燥石头的嘶哑声音,开口问候。 「啊,安达,我回来了。」 附录「社妹来访者10」 「外公外公,这附近有什么有名的伴手礼吗?」 我问了人在院子的外公,他马上就回答了。 「伴手礼?这附近的柿饼很有名喔。」 「柿饼喔……」 好老成。可是小社很喜欢甜食,送这个给她说不定意外不错。 外公一边帮青鱂鱼住的壶加水,一边订正刚才说的话。 「啊,夏天不是柿饼的季节。」 「啊,对喔。」 现在这个季节把柿子拿到外面挂著,感觉很快就会烂掉。 连人类在这种时候到外面呆呆站著,都好像要融化了。 「你需要伴手礼吗?」 「我想买点伴手礼给朋友。」 「这样啊。」 外公把开在水面上的花弄掉以后,就走回来这里。他直接往厨房的方向继续走,我很好奇他要做什么,就跟在他后面。 外婆在厨房里用很猛烈的速度切葱。 「要做什么?」 「嗯,找点东西。」 外公打开冷冻库来看。站在他后面,冷冻库打开时外泄的冷气就吹到皮肤上,好凉快。 「不知道还有没有……」 外公拿出冷冻库里面的东西,放到地板上。外婆面露难色地说: 「找到了之后还请你收拾乾净啊。」 「嗯、嗯。」 外公一边满不在乎地回应,一边把鱼排好。然后在找到放在最里面的那个东西以后,露出笑容。 「果然有。我超厉害,记性超好。」 外公不知道为什么有些怪腔怪调地称赞自己,拿出保鲜盒。他从里面拿起用保鲜膜跟纸巾包著的一个东西给我看。 「这是我冰起来放的柿饼。虽然是老头子做的,不过你觉得拿这个当伴手礼怎么样?」 「喔~」 冰得会黏在手上的柿饼因为被包起来了,看不出来长什么样子。 「哈哈哈!」 外公超得意洋洋的。外婆则是对他有些傻眼。 我带著在这样的过程中收下的伴手礼回家。我想要一回去就把柿饼拿给小社。但我发现我根本不知道小社住哪里。每次都是小社过来我们家,所以也没办法联络她,哎呀,这下伤脑筋了——我困扰地在走廊上走来走去。 最后,我心想应该只要跟平常一样等一下,她马上就会过来了,于是我虽然静不下心,还是决定乖乖等她来。我重复好几次看了看冷冻库里的柿饼就回房间的动作。 时间来到隔天。到了早上,小社还是没有来。 明明平常一天会看到她三次。 我很好奇她到底怎么了,同时在走廊上徘徊,走著走著就被刚睡醒的姊姊发现了。 她睡到头发从后面翘起来,翘得超夸张的。好像狮子一样。 「你自己一个人在这边开心什么啊?」 反倒是姊姊的头发才翘得很开心吧。 「没有,只是在想小社都没有来……」 「你叫她应该马上就来了吧?」 姊姊一派轻松地说。 「怎么叫啊~」 「我想想……」 姊姊打著呵欠往厨房走过去。本来还在想「啊~她根本睡昏头了,没在听我说话吧」,结果她很难得地拿著一个东西回来了。她拿来的是蜂蜜糖的袋子。 「你举著这个袋子在附近跑跑看。」 「……跟小社一点关系都没有嘛。」 「我之前这样做,她就跑出来了喔。」 姊姊硬是把袋子交给我后,就走掉了。她走路左摇右晃的,途中头还去撞到墙。我的姊姊在早上真的很不像样。 先不管那个,真的有办法用糖果钓到小社吗? 再说,姊姊之前为什么会拿著糖果跑? 我无法相信姊姊说的话,拿著糖果袋甩来甩去。可爱的小蜜蜂图案若无其事地旋转。 「唔……」 我就当作是被骗了,举起糖果袋。明明也没人在看,却觉得好丢脸。 接著就举著糖果袋在走廊上小跑步。举起双手到处跑,就感觉身体好像变得毫无防备一样,让人静不下心。都还没被外头的太阳晒到,我就开始觉得脸好烫,好不自在。 我不认为这样做会有人感应到什么。 但我也无法抹灭掉心里小小的「如果是小社,就有可能被引过来」的想法。 小社有著某种能力,可以突破这个星球的不可能的概念。 ……咦? 事情发生在我跑到第三圈的时候。我听到背后传来另一个「哒哒哒」的脚步声。 惊觉这道声音的我转过头去。 小社就在我眼前。 她跟我一样举著双手,僵在原地。 然后,我们对上了眼。 「喔~小同学~」 小社立刻往我这里跑来。她大大张开双手跑过来,我心想她都没有要停下来的样子,没问题吗?结果真的就像我担心的一样有问题,小社就这么撞上我。「咕耶~」我们两个一起在走廊上翻滚。小社的头发掠过我的脸上。 被她柔顺的头发扫过,感觉连愈变愈多的湿气都被扫掉了。 「喔喔喔~小同学~!」 「哇啊啊!」 小社抱住我,磨蹭我的脸颊。我看到她的脸颊被挤得上上下下的。 我搞不懂现在是什么情况,感觉脑袋正一点一滴地变热。 从小社那磨蹭著我的脸颊跟头发上,传来我从没闻过的香味。 我没办法形容那种味道,总之那阵香味鲜明地传入了我体内。 还伴随著像有某种银色的东西附著在嘴巴上方的感觉。 我甚至觉得这种感觉跑到了鼻子,又跑到眼睛后面闪闪发亮。 小社突然不再磨蹭我的脸颊,好奇地歪过头说: 「小同学不一起这样玩吗?」 「咦?我……我也要吗?」 「我蹭我蹭。」 小社用下巴磨蹭我。小社到底是在哪里学到这些的? 「我……我蹭。」 我配合小社的动作,稍微蹭一下她的脸颊。为什么自己蹭人的时候只是一点小动作,都比被人磨蹭还要难为情很多呢?我的眼睛底下开始发热,好像下了热水雨。而我僵住不动的这段期间,小社仍然在蹭来蹭去。 她是因为见到我,所以很开心吗?她会因为见到我而觉得开心吗? 我一思考起这点,脑海又变得更加一片空白,感觉耳朵都要塞住了。 我们两个躺在走廊上,就这样持续磨蹭了好一阵子。 「你回来啦,小同学。」 我们终于爬起来以后,小社丝毫不害羞地挂著笑容。好厉害。 而且她手上拿著趁乱拿走的糖果袋。 「呃,嗯。」 我决定不要深入思考她为什么会被糖果钓出来,还有她是怎么感应到糖果的。 「我有带伴手礼回来给你喔。」 「是好吃的吗?」 唔。你听到有伴手礼的反应是不是比见到我还开心? ……虽然是很像小社的作风啦。唔。 「应该很好吃喔。来这边、来这边。」 我带小社到厨房。姊姊正趴在厨房的桌子上。 没有被翘发卡住的头发散在桌上,看起来很像水母。 「喔~岛村小姐~」 小社发现姊姊以后,就过去冲撞她。她直直冲过去,额头正好撞到姊姊的膝盖,撞到轻盈地在地上翻滚。我每次都觉得,小社好像身体不受重力限制一样。 「啊~?」 脸上有桌子压痕的姊姊爬了起来。嘴巴跟眼睛都半开著。 「好……困……」 「还不是因为你这个大呆子没念书也熬夜。」 在清理流理台的妈妈劝骂姊姊。 「我陪人讲电话讲到很晚啊……而且每次要准备挂电话的时候,她又急著继续跟我讲话……」 姊姊像在讲藉口似的小声这么说,同时又再一次瘫倒桌上。就别管姊姊了吧。 更重要的是另一件事——我打开冷冻库。我拿出一个放在盒子里的柿饼。 这块感觉连碰到它的手指都要结冻的冰凉物体,在这个季节是很令人开心的东西。 我拿掉保鲜膜跟纸巾,给小社看柿饼原本的模样。 「好多皱纹呢。」 她说出跟她眼睛看到的一样的感想。 「这是柿饼喔。」 「柿饼?」 小社表示疑惑。她果然不知道这是什么,于是我轻快地张开嘴,想跟她说明这是什么。 「这个还没有退冰——」 「我咬。」 「啊!」 我才说明到一半,小社就往柿饼咬了下去。她快速咬了好几次,咬掉冰得硬梆梆的柿饼。咦咦咦——当我被她的举动吓到时,小社脸上浮现了笑容。 「好甜喔~这个甜得很够味呢。」 她的脸颊跟嘴角都带著笑意,一脸非常满足的表情。小社真的很喜欢甜食。 「唔……」 虽然外表很梦幻,但感觉她要是实际出现在童话故事里,会因为把人家家里的点心吃光而被赶出门。 「你喜欢吗?」 「很好吃~」 「这是我的外公做的喔。」 明明也不是自己的功劳,我还是这样跟她炫耀。小社则是咬著柿饼说「这样啊~」。她面带笑容仔细品尝柿饼的甜味后,便用那双漂亮的眼睛盯著我。 「小同学也一起来吧。」 「咦?」 小社举起自己咬过的位置另一头,一副在说「请吃」的样子。 她应该是要我一起吃,可是这是结冻的柿饼耶。 结冻的柿饼也没办法撕掉一小块,想吃就只能像小社一样直接咬。咦?没关系吗?再说这吃法根本有问题吧——我的思考不断打转。我看看周围,妈妈在打扫,根本没注意我们在做什么,姊姊又呈现水母状态。只有我们看著彼此。 从窗户射入的晨光,让我的脑袋慢慢变得一片空白。 我像是靠近那道光的飞虫般,轻轻咬了柿饼。 小社的眼睛、鼻子跟嘴巴,离我好近。 鼻子还近得只要脸动一下,就会碰触到。 小社毫不客气地大口咬柿饼,每咬一次,她的头发跟额头就会来到我旁边。 我喉咙揪紧起来,窜过一阵类似紧张的感觉。 如果—— 继续用这种吃法吃到最后,会怎么样呢? 感觉嘴唇上这股紧张,会让结冻的柿饼也跟著解冻。 「今天的安达同学」 接到电话以后,我急急忙忙地开始梳理头发。妆还没化,衣服也还没换。 要快点才行。我弄得身体的各种地方都打结堵塞了,心里很焦躁。 但连这阵慌忙都只要跟我的心跳相契合,就会觉得很舒畅。 我委身于这股兴奋情绪,感觉整个人要跳起来了。 去见岛村吧。 第一话「来自蔚蓝」 「我从之前就在想,安达你真要说的话,其实很像狗呢。」 「……咦?」 是吗? 我急急忙忙赶来找岛村,一见面也没先问候,就突然被她这么说。 因为我用最快速度骑脚踏车过来,自然会流汗,呼吸也很急促——可能是从这一点联想到的。 我记得之前也曾被这么说。 「唔……」 岛村双手环胸地烦恼著。连鞋子都没脱的我,就这么在岛村家的玄关前面凝视岛村。面对两天还是三天没见的岛村,我脑海里只浮现「啊……好漂亮」这种普通感想。或许是因为隔好几天没见到她,我感觉她充满了朝气。可是她的上衣品味依然很莫名其妙,像今天穿的就是只印著很大的三明治在上头。 「还是不要好了。」 岛村一副觉得很可惜似的闭上眼。她自己一个人烦恼,又擅自得出结论,我不可能有办法让这件事被轻松带过。 「怎……怎么了?」 「没有,我在想啊,这样做不太好吧。嗯、嗯。」 她又自己一个人点了点头。她这段话根本不成说明,虽然她搞不好本来就不打算说明。 「你这样我很在意耶,超在意的。」 「会吗~?可是~」 我完全不懂她是在谦虚,还是刻意引起我的好奇。 「没……没关系,你就试试看。」 我连她说的那件事是否跟自己有关都不知道,却也在好奇心驱使之下催促她实行。 就算只是多理解跟岛村有关的一件事,都能带给我确切的幸福。 「真的可以吗?」 「尽……尽管……来吧?」 我刻意学之前的岛村。但张开双手这部分我实在无法照实重现。 冒出的汗水接连滴到皮肤上,这股触感令我背后不禁抖了一下。 「那,来。」 岛村手掌朝上,对我伸出手。她手上没有东西。我对她会接著做什么感到很紧张,不过她没有更进一步的动作。 我静静等待事态发展。 这难不成是—— 我战战兢兢地把手放上她的手。 也就是所谓的「握手」。 被当成狗跟她刚才说的话结合在一起,让我身体愈来愈热。 「嗯。」 岛村不知为何看起来非常心满意足。 「外面很热吧。你进来避暑吧,我也好热。」 岛村就好像结束了一种仪式一样,带我进到家里。这种自我步调实在很有岛村的风格——从我会为此感受到近似感动的情绪这点来看,我是否终于病入膏肓了? 我一边为她毫不犹豫拿开的手感到惋惜,一边脱下鞋子,呼唤那道背影。 「岛村。」 我成功说出这个名字,而声音也传达给对方,令她回过头来。 为什么光是这样的连结,就会让我感觉到脸上露出笑容呢? 「欢迎你回来。」 我一直很想直接对她说这句话。岛村在一瞬间的眼神游移后,也露出一抹淡淡的微笑。 「你真小题大作耶。我是这么觉得啦,不过特地打电话说『我回来了』的是我嘛。」 岛村以脚跟为轴心,流畅地转过身来。脚步也很轻快、飘逸。 「我回来了哟~安达~」 彷佛烧起来的木炭爆开,碎片四散一般—— 我确实感受到硬化的心脏其中一部分爆散开来,产生锐利的疼痛。 「唔……唔啊……」 冒泡了。手腕的血管有种血液冒泡的感觉。 扑通、扑通、扑通、扑通。心脏跟眼睛同时翻了过来。 岛村正抱著我。 追然窝有……不对,虽然我有拥抱过她几次,但这是滴亿字……但这是第一次由岛村主动来抱我。不断冒泡,持续冒泡—— 感觉好像要溺水了。我虚脱得像是肩膀没了骨头。我四肢无力的这段期间,岛村的手抚摸著我的背。她的手指梳过我的发间,动作相当温柔,犹如要把我整个人束缚住。 一旦松懈下来,就觉得满溢出来的血液泡沫快从嘴巴跑到外头了。 岛村的手往这样的我背部拍了拍三次。 被她抱在怀里,又被她弄得咳出声。 「开点玩笑啦。」 岛村极为乾脆地离开我,我无法彻底克制自己不发出「啊……」的叹息。 「开……开点玩笑。」 我一边镇定内心动摇,同时打算跟著她开玩笑。结果我的眼前天旋地转,要我这么做有些勉强。 我压抑著依然在冒泡的右手腕,却也忍不住想问她: 「岛村,你是不是遇到什么好事了?」 「嗯~?没有啊。」 她语气轻快地否定。 「我反倒是面对了会让心很痛的现实呢。」 她有一瞬间低下头,语调也沉了下来。不过—— 「但是——」 不晓得她是不是把这段话的后续压回了心里,我听不见她说什么。 但把那段话收回心里的岛村,表情虽然哀伤,却也很美。 我死命克制自己不去抱住那样的背影,在走廊上走著。 一被带到位在一楼的岛村房间,待在房间里的岛村妹妹马上就发现我来了,表情变得不太开心。接著娇小的她快步走过我们身旁,离开房间。她很明显不欢迎我。 老实说,我很怕面对岛村的妹妹。因为她跟我很像。也就是说,我也能看透她在想什么,只要用我对自己的看法为前提去思考,就能得知她心里想的,绝不是我能欣然接受的事情。她肯定在想「滚远一点啦」。 「那家伙也真叫人伤脑筋啊。」 岛村露出苦笑。我无法当作事不关己地笑出来。但我不会退让。 即使是岛村的家人,有些事情我也不想让步。 「我们才刚回来而已,还没整理,别在意。」 「嗯。」 说是这么说,也只摆著一个旅行用的包包,房间并没有很乱。 岛村把开著的电风扇朝向我。我低头感谢她的体贴。 「我没想到一打电话过去,你还真的马上就来了。」 岛村伸直双脚坐好,同时这么笑道。我虽然急急忙忙地过来,但这对我来说也不是什么特别奇怪的事情。因为我一直在等她,所以有种情绪一直在我心里持续累积。就像弹别人额头的手指会先缩起来不断累积力量,我在这股力量遭到释放后就飞奔到岛村身边,可说是相当自然的一件事。 「嗯……」 岛村抚摸下巴,偷瞄我一眼。然后又一次伸出手掌心。 坐在一旁的我动作轻柔、缓慢地把手放上去。 「嗯。」 岛村又一副很满足的样子。而我也总感觉心跳变得好快。 我这次直接握住岛村的手,不再让她离开。我们的手在夏天握起来有些太热,不过就是透过牵著手,才得以在不看著彼此时,也感受到对方的存在。 岛村没有表现出想把手甩开的态度,于是我就这么继续待在她身旁。 电风扇不断往没有人的地方送风。 「那个……怎么样?」 「你说怎么样是指?」 我有些烦恼该怎么说。我跟这类事情无缘,没有马上想到。 「外公家。」 「嗯~这个嘛……」 岛村把视线撇向一边。她表现出不想深入讨论的态度。 「一般般吧。先不提这个,你有好好穿过泳衣吗?」 她转移了话题。我对于自己跟她的交情没有深到她会愿意跟我分享秘密,感到有些失望。我到底该达成什么条件,才能抵达那种境界呢? 但她说「有好好穿泳衣」是什么意思?啊,是指在下水的时候穿吗? 在房间里穿泳衣拍照——不对,那就某种意义来说也是正确的穿法……吧。 光是思考这些,脑袋就开始发烫,没办法好好讲话。我的回答变得含含糊糊的。 「目前还……只穿两次。」 分别是传照片给岛村的时候,还有—— 「这样不行,要多穿几次。」 我知道岛村没有多想什么,只是随口说说。既然要我多穿几次,那我希望你可以给我穿泳衣的机会。我的手本来想伸向衣服,不过我心想「不,还不行」,决定先不这么做。 聊著聊著,岛村的手机响了。岛村本来想伸长身子去拿手机,却在发现我会跟她一起动时转过头来。握紧的手像是我们之间的桥梁。岛村有一瞬间开口想说些什么,但最后还是直接拉著我伸手拿手机。我虽然被迫改变姿势,也努力不放开岛村的手,默默等她。手机铃声很短,大概是邮件吧。会是谁传的呢? 会是祭典的时候在她身旁的那个女生吗? 那个人是谁?跟岛村是几时认识的,交情又如何?我到现在依然对那个人一无所知。每当那段记忆像这样掠过脑海,我就想逼问岛村,把这件事弄清楚。可是一想像我抓著岛村的肩膀逼问她,结果换来冷淡眼神做为回答,就感觉全身发寒。 我还用不著自制,心里的无谋勇气就被彻底击溃了。 看过手机的岛村发出一小段笑声。怎么了?邮件内容有那么有趣吗?岛村跟我以外的人共享一件会很开心的事情,让我感觉心里很不是滋味。一种只能这样形容的郁闷,不快地充满内心。我感觉到自己变得混浊。 我在一旁觉得不是滋味时,岛村察觉了我的状况,把手机拿给我看。 虽然我心想她这样拿手机给我看好吗?也看了她的手机画面。 上头显示的,是一只狗跟一个老婆婆在摆鬼脸的照片。 「这是我外婆,还有跟她住一起的狗。」 岛村语调平稳地向我介绍他们。不论是提到外婆还是狗,听起来都有介绍家人的感觉。 这只狗给人的印象相当憔悴。它左眼混浊,大概已经看不见了。 把脸凑到这只狗旁边,嘟著嘴巴模仿它的脸的人,好像就是岛村的外婆。 我该下什么评语才好? 「表情看起来……很开心呢。」 「因为是那样的母亲的母亲嘛。」 岛村在苦笑的同时发出叹息。听她说「那样的母亲」,我想起了岛村的妈妈。那个人确实有些淘气。那,身为这位老婆婆的小孩的小孩的岛村,也是这种个性吗? 好像不太一样。我盯著她温柔的侧脸……啊——我感觉舌根颤抖。 岛村好可爱。 我不确定是因为等了她三天,还是受到心境影响,平常觉得太过理所当然而不感到特别的事物,在现在的我眼里反而显得特别。这种彷佛沉浸在温暖海洋的心情是怎么回事?好像全身飘在空中似的,而且虽然令人静不下心,却也想就这么继续享受这样的感觉。一股不符合夏天氛围的柔和温热包覆著我。 「所以,该做什么呢。虽然总觉得我每次都这么说。」 「咦?什么做什么……?」 「没有,我在想要做什么。」 岛村环视著房间说道。她看往电视机、书柜、柜子上的游戏机。 「你不无聊吗?」 不会。我依偎著岛村肩膀,如此否定。 只要跟岛村接触,我就没有余力感到无聊。 我把脸靠近岛村,使得岛村的双眼看起来变得很大。我被那样的双眸注视著。 「那就好。」 岛村放松肩膀力道,倚著她的我头部因此能够靠在她肩上。 她的发梢搔著我的脸,让我强烈意识著身旁的人是岛村。我的身体跟心灵因而产生动摇,衣服跟肌肤产生摩擦。 啊,对了——我想起一件事。 我都忘了。 「唔唔……」 怎么办?现在这样挺舒服的,我该继续静静待著,还是稍微冒险一下? 要我继续这样下去或许是不错,但岛村可能会觉得无聊。我希望自己采取的行动不是只有我自己会得到满足,而是也要考虑到岛村的心情。所谓扩展视野就是这么一回事。总觉得岛村以前也曾对我这样说过。可是我的视野无论扩展到多么辽阔,到头来还是不会用在寻找岛村以外的事情上吧。 说出来说不定很危险。搞不好还会害气氛变得很奇怪。 不过虽说这是座危桥,可桥就是用来走的。 也就是说,即使很危险,若没办法走到对面,那就不是桥。 既然能视为一座桥,就有办法走,就是一个能行走的地方。 我接受自己类似暗示的支持,站起来伸手抓住衣服。我的脑袋里卷起红色漩涡,同时我也脱掉了上衣。跟缩起身体的岛村对上眼,就感觉像有车轮在眼睛深处旋转一般,加速我内心的混乱。我感觉理智断线了。我被理智断线的冲击吞噬,猛力把衣服一脱。我没有余力仔仔细细地慢慢脱。 我脱掉上半身跟下半身的衣服,甩到地上,脚步不稳地站在岛村面前。 我听到体内发出体温急遽上升的声音,也听到血液正激烈流窜。 我将穿在底下的泳衣暴露在外。 「……你……你觉得……怎么样……」 我实在没有多余心力摆姿势。我摩擦著双脚,想观察岛村的反应,却也一直无法抬起头。岛村的声音从我压低的头上方传来。 「你穿著泳衣过来?」 我点点头。 「就为了穿给人看?」 我微微点头。不过光是这样,还不是正确答案。 不是给任何人看都好,我只想给岛村看。所以,我—— 「那个,你觉得……」 我终于有办法稍微抬起头来了。岛村凝视著我的胸口。 「嗯……」 咦,这个「嗯……」是代表什么意思?「嗯……」是对哪里抱有什么感想,而发出的「嗯……」? 「跟照片比起来,当场看比较鲜艳呢。」 岛村把脸靠近我的腰际,一本正经地观察。啊……哇……呃。 眼前景物不断天旋地转,让我只觉得是自己的眼睛在纵向旋转。 「毕……毕毕……毕竟竟毕竟那个很蓝嘛又很白……」 「你的皮肤也是。还真白啊。」 岛村开始不断摸我的大腿。我的脚差点就不经意跳起来了。 我感觉脑袋里的血上下流窜到快要头晕了,往后一阵踉跄。 「哎呀呀,你还好吧?」 「刚刚刚……刚……刚……刚刚——」 「啊,你不好啊。」 岛村深刻表示了解。你……你以为是谁害的啊。 「刚……刚刚那是性……性骚扰……吧?」 我没有余力开玩笑,反而不小心开口这么问。「咦?」岛村露出小小的笑容。 「这样算普通啦~普通。」 「才……才不是……这样算……性骚扰……」 我静静坐下。不知为何变成了跪坐。我把手放在腿上,整个人静止不动,僵直的肩膀跟背部也变得相当僵硬。身体紧绷到肩胛骨都要破皮而出了。 「哈哈哈哈。」 听到岛村突然笑出来吓了我一跳,接著抬起头,看到她还在继续笑。 「感觉满有趣的呢。」 「……呃,嗯。」 开心是件好事……吧? 「那个,呃……所以——」说「所以」是怎样啊?「……要一起去吗?」 「去?」 「嗯……」 「去哪里?」 「就是我跟……岛村……」 「啥?」 「一起洗澡……」 我有种眼睛周围著火的错觉。眼前「唰、唰唰」地冒出两次闪光。 「洗澡?」 岛村困惑地反刍我的话语。她有这种反应是当然的,但现在我想克服困难、坚持到底。 「呃,就是……反正我也穿著……」 「穿著?」 「泳衣……」 我这些理由之间有关联吗?有关联?进去水里、泳衣、水……应该说洗澡水。不,老实说很微妙。可是,也没有其他可以连结到洗澡的要素。所以我只能不加以否定,而是继续贯彻这种含糊态度,期待岛村会接受提议。我盼望著她的「算了,没差」。 接下来。 「哈哈……哈哈哈!」 岛村捧腹大笑。 「你这是怎样啊。说真的,是怎样啊。真奇怪。」 「奇……奇怪?」 我奇怪吗?我讲话破音了。我的声音是在途中变调,自己听也觉得很奇妙。 根本连问都不用问,光一句话就能证明我很怪。 「很怪啊~你的思考方式很奇怪,行动也怪。是怎么想才会变成那样啊?真的很有你的风格。」 原来我是身心两方面都很怪吗?至少就岛村看来是这样。我希望最少外表看起来很普通,不过独自穿著泳衣乖乖待在房间里的我,确实不管怎么看都不是一般的打扮。跪坐会让屁股碰到脚底,实在让我沉不住气。 我是不是该再把上衣穿好?是吗?可是在岛村面前穿衣服,总觉得好难为情。为什么呢?穿衣服又跟脱衣服有种不同的排斥感。 我抱著暴露的上臂苦恼,岛村则语气开朗地说:「那——」 「难得你都准备好了,那就一起洗吧。」 「咦!」 虽然不是「算了,没差」,但她给我超乎期待的回应,害我紧张得心慌。我是很高兴她考虑到我难得做好准备,但我也有些讶异她是注意到这部分。岛村自己不也很奇怪吗?然而这才是岛村的作风——差点落入堵塞状态的视野变得明朗起来。 「虽然我是搞不太懂啦。」 岛村说著就站起身子,我的身体也跟著跳起身。岛村看到我这样就露出了微笑,我则是手脚僵硬地跟在她身后。前进的途中,我的胃因为紧张而开始作痛。蝉鸣变得遥远,相对的,耳鸣变得更严重。 我全身硬梆梆的。要是现在走进稍微深一点的泳池,我可能会往前倾倒,而且不会浮上水面。认识岛村以后,常常有这样的状况……到现在都没出事真的很神奇。 我们经过客厅时,看到岛村的母亲在里头摊开行李做整理。 岛村出声对那道背影说话。 「我要去洗个澡。」 「什么!现在大白天的耶,你是笨蛋吗?」 岛村的母亲一转过头来,就开口谩骂。顺便发现了在一旁的我。 「哎呀,你来了啊。」 「打扰了。」 我一低下头,她就说「哎呀~你跟我们家的孩子不一样,真有礼貌……」,但讲到一半就停下来了。 「为啥穿泳衣?」 她抱持理所当然的疑问。女儿的朋友穿著泳衣出现在别人家走廊上,想必会觉得「为啥?」吧。 早知道还是别嫌麻烦,穿好衣服再出来了。 「她说是要洗澡才穿来的。」 岛村代替我回答。洗澡这件事原本终究是一种期待,一开始是穿来想给她看……我语气含糊地尝试订正,但岛村母女好像都没听见我说什么,就被无视了。岛村的母亲「嗯……」的一声,表情看起来与其说是不开心,应该说很微妙。 会这样也是当然的吧。 「大概是因为我女儿个性很怪吧,有种连朋友都被影响的感觉呢。」 真是个伤脑筋的孩子——岛村母亲对岛村下了好像在不久之前听过的评语。 我看向被这么说的岛村,她的表情就像在表达「我才不想被你这么说」。 当中甚至有种类似不协调感的感觉。 原来岛村也会露出这种表情。 她是情感这么丰富……不,不对,还有比较不一样的说法。 她本来是这种会明显表露情感的个性吗?或许她在回老家的时候遇到了什么事。而我也从她刚才的反应,得知她肯定不会把那件事告诉现在的我。我甚至觉得既然她不愿意跟我说,那我宁愿乾脆在现场目击那件事的发生。 无法亲眼见到我以为不会改变的岛村出现变化的那一刻,只让我感到悲伤。 果然不能多达三天都不见到她。 我侧眼看著安达变成螃蟹的模样。 嘴巴泡在浴缸水里抱膝而坐的安达,会定时吐出泡泡。她的视线不断在我跟她的膝盖之间来回。安达的脸已经热得红通通的了,我有些担心她的状况。 「好久没有大白天的就来洗澡了。」 我自言自语地说完,安达也轻轻点了几次头。水面因而产生细小的涟漪。 「而且我还是第一次跟同学一起洗澡。」 虽然小时候也曾跟来我们家过夜的樽见一起洗。 安达又默默地点点头,不过我对安达的了解已经加深到能分辨出她这次看起来比较高兴了。 所以,我现在人在自己家的浴室里。家里的浴室比外公家的大。 由于只有我全身赤裸会不平衡?于是我特地穿上了学校泳衣。老实说在自己家穿成这样,感觉怪怪的。而跟别人一起在浴缸里,还是会显得很窄。如果我们其中之一是小学生倒还好,但两个高中生就会很挤。手肘跟脚会一直碰到彼此。尤其安达会常常碰到我。 「你好像很静不下心呢。」 明明洗澡一般是会让人心灵祥和的一件事。 安达像是听到我这么说,就难为情地把头压得更低。然后吐出泡泡。她又继续当一只螃蟹。 「我也很怀念当初很冷静的你就是了。」 我只有当初刚在体育馆二楼认识她的一小段时间看过那样的她,之后就一直呈现有些混乱的状态。她是装了什么游戏里常有的诅咒装备吗?我从别人那里打听到的情况,是说安达中学时期经常很冷淡,但自从认识我以后……咦?这样一来,安达会变成怪人……不对,会变成这么有趣的人,就是我害的。 ……嗯。 「话说回来,虽然现在才问好像有点晚,不过你怎么会想要跟我一起洗澡?」 大概是热水让我的脑袋开始发热了,我到现在才想到这个疑问。用大腿遮住她自豪的泳衣,显得很高雅的安达湿润的头发末端落下水滴,同时她也开口回答。像泡沫一样,一次一小段地说。 「我认为……要增进彼此的感情……一起洗澡会比较好。」 「为啥?」 我忍不住模仿刚才的母亲。安达不晓得是不是也没什么特别想法,只是不断吐著泡泡。 人确实是不会跟感情不好的人一起洗澡啦,可是顺序反了吧? 先得到结果的过程,大多会落得失败的下场。 「就……」 「就?」 打算说些什么的安达忽然脸色泛红。然后沉进水里。她不断吐泡泡,只看得见眼睛拚命转个不停。我用眼神问她本来想说什么。 我一直盯著安达,她就放弃抵抗,浮上水面细声说: 「就像是赤裸的坦诚相见……之类……的。」 她上下摆动的头发拍打水面,发出水声。 「啊~是这个意思啊。虽然我们两个都没有裸著身体就是了。」 我不当一回事地笑了笑之后,「哎呀。」安达又躲进水里了。她连额头都泡在水里。啊,吐了好多泡泡。感觉再沉下去一点,就会只剩下头发在水面上,变得像水母一样……我期待这种事情要做什么?现在不是顾著幻想出现巨大水母的时候。安达可能会不懂拿捏分寸,就这样一直躲在水里,于是我决定出手救援。 但问题是我该抓著哪里拉她起来。腰部……感觉会被当性骚扰。腋下……总觉得会更糟。那抓下巴……与其说是救援,更像是在对她施展招式。 「唔……嗯,嗯,嗯。」 我凝视安达白皙的背部。她都没有晒黑呢~白白的呢。接著—— 因为我很想尝试一件事,就不禁伸出了手指。 我伸手碰她背上泳衣的系带,动手拉拉看。轻轻一拉—— 状况马上出现变化。安达的后脑勺旋即浮了上来,她以水花飞溅之姿瞪大眼睛看著我。我的举动立刻就得到了成效。如果钓鱼也能这么容易上钩就好了。 「哇!哇!哇!」 安达背贴著浴缸边缘,手贴在墙上,发出不成话语的声音。她的反应像溺水了一样。往上踢的脚猛力冲出水面,把墙壁弄湿了一大片。咦?难道我是坏人吗? 「抱歉抱歉。」 不论如何,先跟她道歉。安达在我道歉过后也稍微冷静了点,恢复正常的姿势说「没关系……」,老实地垂下头来。肩膀以下都在水里的我们两个,就这样闷不吭声地泡著热水澡。身体早就变得很热了。 明明是两个女高中生一起洗澡,却手忙脚乱的。 能不能再稍微……有点美感呢? 我们之间的关系还存在著一些隔阂。 水落下的声音听起来彷佛是从围住我们的空间外头传来,好像在躲雨似的。我往上看,发现天花板在水蒸气下变得朦胧,感觉似乎能听见远处传来放下桶子的声响。 从发上流下的水滴斜斜划过了额头跟鼻梁。 「……是说啊,安达你对我很温柔吗?」 我不经意这么问。正是因为只有我们两个在这种地方独处,才有办法开口问。 平常问一定会觉得难为情,结果就用其他话语敷衍过去。 我想听听看一个人能温柔对待别人的理由。 「温柔」这种情感,是从何而生的? 至少,应该不是出自义务感。 若知道这种情感出自哪里,我是否也能找出类似展望的东西?我擅自抱起这样的期待。 安达有动作了。她猛力跳起,水花因而溅到我身上。 「我不温柔吗?」 安达用彷佛观望著快破掉的蛋似的不安表情看向我。她眼角被水泡肿,看起来像随时都要哭出来的表情,已经表现出了答案。 安达这种很容易理解的部分,实在很令人爽快。 「这可不好说呢~」 但我还是故意捉弄她一下。我面带奸笑看往一旁。 我感觉到背后的安达很焦急。太吊她胃口大概也会造成她的心理负担,所以我打算告诉她「不会啦,你很温柔喔。」,却在转过身后马上听到额头附近发出低沉声响。似乎是靠近我的安达,头撞到了我的额头。不过我还来不及觉得痛,安达就抱住了我。 我们就这么以暴露度很高的打扮,紧紧贴在一起。我直接体会到安达滑嫩的肌肤。当溅起的热水在周遭飞舞,毫无规律地改变形状时,唯独安达确实碰触著我。 水面上不再出现涟漪,体温逐渐升高。 虽然我也觉得安达是不是遇到什么问题就会抱上来,但这或许也是安达自己想表达某些事情的最佳手段。现在也是一样,她这么做是为了把她所有的温柔传递给我。 这就是安达表达温柔的方式吗?总觉得跟平常没什么不同。 啊,也就是说,她平常就很温柔了吗……真不错。这样不是很棒吗? 可是再怎么说,我也开始觉得痛了。 「安达?」 你的下巴弄得我很痛啊。她下巴卡在我肩膀的骨头之间,感觉再这样下去会拔不出来。 「喂~安达~?」 我轻拍她的肩膀,提议她拿捏一下分寸。但安达丝毫不动。她像假扮成石头一样僵在原地,我不得已只好推她的肩膀,让她离开我身上。我本来担心她该不会是泡昏头到失去意识了,但她眼睛是还有在动。也有在呼吸。不过,感觉安达好像在发抖。嘴唇跟眼睛的轮廓变得很模糊。 然后,她就这样—— 「嘎——!」 「喔喔喔!」 安达发出像是「呜吧啦哔啵!」这样不清不楚的声音,再次抱过来。 她这次用非常稳固的方式抱住我,避免再一次跟我分开。连脚都缠住了我。 安达的头在我肩膀上大力摇晃。 「我……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 支撑著变得像僵尸般的安达,连我也慌了。她会不会咬我脖子或肩膀啊?然后安达身上的某种东西就很可能传染给我。 那样可伤脑筋了。要是两个人都变成安达,事态应该会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虽然会变得难以收拾,可是催动事情发展的就是安达突出的行动力,所以我认为还是得要有一个安达。我考察著这种安达论时,听到耳边微微传来安达慌乱动著嘴巴的声音。我竖起耳朵听她想说什么。 她用犹如空气轻轻划过的微弱声音说: 「……我几欢……」 某个地方有水珠流了出来,滴在水面上。 「我……我喜欢……几……喜以欢,喜欢……喜欢……泥啊!」 「……嗯?」 水滴从我们的肌肤之间窜流而下。 想撑住安达的手臂自然而然地失去力道,垂到水中。 那道声音只是一直在脑袋周遭打转,还没进到我的脑海里。 「唔唔……」 「…………………………………………」 「咕唔……」 「………………………………………………………………………………」 「唔唔咕……」 「………………………………………………………………………………………………………………………………嗯?」 由于呻吟次数实在太多了,于是我再次推开她的肩膀,而这次发生了明显看得出来的异常状况。 「唔哇,你人都晕了。」 安达似乎真的泡到头晕了,感觉她的头随时会喷出水蒸气。我赶紧把安达拖出浴缸。把她带离浴室后,总之先安置在盥洗室。 我没有好好擦乾身体就往厨房跑,刚好母亲在厨房里。 「安达泡澡泡到晕过去了!」 「什么!她果然也是笨蛋吗!」 母亲虽然口出恶言,却也迅速弄好冰毛巾并挤掉多余的水。接著她拿出冰箱里的宝矿力,跟我一起跑。我原路折返,看见走廊被我的足迹弄得湿答答的。 我动作俐落地用母亲弄好的湿毛巾擦拭安达的身体,冷却她的脖子跟脚。擦著擦著,安达意识不清的情形似乎也改善了,她看著我细细说了声「岛村……」。是一如往常的安达。 母亲看她恢复意识,便在留下一句「笨女儿,你多少看一下情况嘛」后离去。 明明不是我逼她泡这么久的啊。虽然有些不服气,我也依然继续看护著安达的状况。 我看著她,同时一道疑问随著水滴一同落下。 刚才……不久之前她说的,是什么意思呢? 知道答案的当事人目前还在晕眩当中。 我想问,也没办法问。 「你还可以吗?你等身体凉下来再走就好了啊。」 到外面替我送行的岛村虽然很贴心地这么说,不过我摇摇头说「不用了,我没事的」,踏出脚步。我认为比起继续留下来出更大的糗,还是选择离开比较明智。 我没想到真的会在现实遇到因为意识模糊而昏倒的情况。 后半段发生了什么事,我几乎不记得。她好像有在一旁照顾昏倒的我,我应该没有失禁吧?我怕得不敢跟岛村确认这件事。跟她一起洗澡或许是我太得意忘形了,才会落得出糗的下场。 泡到昏头的脑袋还很沉重,让我指尖的触觉变得不太敏锐。我的意识像是在吸热过后发胀一般散漫,要是在这种状态下跟岛村聊天,根本不知道会讲出什么话。 我已经恢复到能够做出这样的判断了,大概有办法自行回家吧。 我在牵出脚踏车后转过头。脖子上挂著毛巾,头发濡湿的岛村给人跟平常不同的印象,我不知道该把视线放在哪里。头发放下来,且没有多加修饰的发型;以及紧贴著肌肤的上衣。她的模样让我心跳加速、头昏眼花,我一低下头就会眼冒金星,绝不是因为去撞到头。我轻轻摇头,甩开那些闪烁的星星后,便跨上脚踏车。 我今天会就这样直接回去,不过—— 「晚上……可以打电话给你吗?」 我在离开时向她确认可不可以这么做。我抱著真的只比平常多了一点的自信询问。 「当然可以。」 表示同意的岛村露齿微笑。她不经意露出的稚嫩模样,令我看得入神。 她本人可能没意识到自己的笑容,但正因如此,她的表情才得以保持纯真。那至今不曾显露的表情,感觉像是稍微表露了岛村的内心,使得我内心格外动摇。 岛村就这么以纯真的样貌挥挥手。 「拜拜。」 「嗯。」 「骑车的时候回头很危险,所以我们的道别就到这边结束。」 被岛村料到未来会发生的事情,害我原本就已经在发烫的脸颊,更是像发了芽似的冒出火花。 迸出的火花不断闪烁,而我也骑起脚踏车逃走。 我理解到岛村对我的关心,决定不回头。不回头。好想回头。 我努力拒绝这道诱惑,但心里想的,依然是岛村。 我仔细回想今天见到的各种岛村,想得忘我。脚踏车的踏板变成是顺便动脚踩的。 到头来就算面向前方,还是很危险。 变成独自一人。 吹起蕴含著夏日艳阳的乾燥微风。 而就像是被这阵风吹起来一般,我热昏头的脑袋忽然理解了。 原来如此。 原来安达她喜欢我吗? 如果她在泡澡时说的那些很像梦话的话,是出自真心—— 不过,我想那种状况下也没多余心力说谎吧。 「嗯……」 她说不定是因为这样,才有办法温柔对待我。 当我理解到这一点的同一时刻,一股强烈的骚动窜过了肌肤。 我自然而然就用左手抓著右手手肘,支撑著身体。 视线移往远方。我彷佛眼前豁然开朗,以辽阔的视野看著镇上景色。 仔细想想,那就是最简单的解答,也是动机,这样啊……真是浅显易懂。 「原来如此啊。」 现在回想看看,才察觉她大概喜欢我到了极点吧。那我就知道她为什么这么执著于我,也能懂为什么我一跟其他人出去玩一下,她就会哭出来。 是能懂啦。 「唔……」 残留水气的头发拍打我脸颊的同时,我也感觉坐立难安。脸被头发末梢搔过,使我身体颤抖。 要喜欢我是无妨,但那究竟是什么样的喜欢?金平糖状、球体,或是很多的三角形合在一起形成的三角形。回应这道疑问的脑海里,接连浮现各种形状。 不过,不论那样的喜欢会描绘出什么形状,应该都不是件坏事。 不论存在于根本的是什么情感,都能「变得」替对方著想,让自己「变得」温柔。 以心境变化来说,这应该是最棒的一种改变吧。 那跟只拥有「义务性」温柔的我,极为无缘。 「败给你了啦~」 我一边唱歌,一边走回家中。 发烫的肌肤,正寻求著电风扇的帮助。 在那之后,我晚上也很热衷地跟她讲电话,接著时间来到隔天。 我好几次想起跟她一起洗澡跟泳衣的事情,在自己房间内独自感到苦闷。 苦闷到疲惫了以后,我就静静坐著度过彷佛在充电、休息的时光。 我在自己房间内愣愣看著一直开著的电视,在一段时间后换成播报新闻。 报导内容很不平静,在述说学生与人起口角后杀死了对方。 我心想原来人会那么轻易杀死别人,也会那么轻易地死去,看得有些出神。 人类只要一有那样的意愿,马上就能杀死别人。 我当然不打算做那种事。但是,人类有足以做出这种事情的力量。把这种力量引导到更好的方向上,一定会很不得了吧。我在奇怪的勇气促使下,抱著「差不多可以打过去了吧」的想法拿起手机。我不断偷瞄时钟,确认应该已经是晚上了。 其实我想跟她聊更久一点。也不想跟她分开。时间、家,还有常识的限制,拉开了我跟岛村之间的距离。再加上对岛村抱有的不安,内心就会产生无助与胆怯。 我到现在还是很在意那个女生。我很想弄清楚她是谁。 可是也要注意自己别太过拘泥于她的存在,并避免自己太过在意周遭,导致疏于自身状况。我想要接受、克服岛村跟其他人很要好,或是比跟我在一起的时候还要开心之类的恐惧,然后更加接近岛村。 我一边由衷等待手机接通,一边对先前有过的想法进行少许订正。 我想待在岛村身边的想法,强烈到我认为永远不会改变。 安达又打电话过来了。昨天晚上也聊了那么多,她还有话题可以聊吗?我一边这样想著,一边拿起手机跟有些遥远的安达通话。安达没有先问候,开口第一句话就讲她要做什么。是平时那个充满气势跟崩坏,好像在往前倾倒的安达。 『我有事情本来想昨天说,可是忘记说了。』 「嗯。说吧。」 我要她讲下去。应该不会突然就说「我好喜欢你超喜欢你爱死你了」之类的话吧。 我如此心想,同时做好一点心理准备来等待。 我从另一头传来的声音,想像到安达现在正握紧手机,前倾著身体。 『要不要一起去……这个周末的……祭典?』 「啊,是要讲这件事啊。」 她要讲的事情有些出乎我意料。安达说著「咦,咦?」对我的反应感到很不知所措。 『有其他的好讲吗?是哪件事?』 「别在意。这是我自己的事情。」 感觉不小心变得很像在玩文字游戏。我一边笑,一边回答「好啊」。 『……可以吗?』 安达谨慎地向我确认。就像是被责骂的小孩战战兢兢伸出手那样。 「嗯。我这次没有跟其他人有约。」 这样的话,我没有任何理由拒绝她。 『太好了……』 安达深深吐出的一口气,让我知道她有多放心。这也不是需要那么担心的邀约吧?以我的角度是会这么想,但以安达的角度来说,应该是重大事件吧。虽然只是猜测,不过她似乎很在意樽见。回想起来,之前安达在电话里崩溃大哭时,她曾在发音还很清楚的时候,逼问关于樽见的事情。 是不是好好跟她解释一次比较好?但说要解释,就是她曾经是我的老朋友,而我们一度变得疏远,但最近又复合了……复合?意思应该不对吧?总之解释起来会有些复杂。有种是因为这样,就打算晚点再解释的感觉。 『其实我本来想在昨天去你家的时候直接约你,可是忘记了……』 「啊~因为你泡澡泡到热昏头了嘛。」 安达说不出话来了。我们明明在陆地上,却好像会听见吐出泡泡的声音。 螃蟹吐泡泡是不奇怪,可如果吐泡泡的是人类,问题就大了。 「我说安达你啊——」 我不禁这样讲,但讲到一半又撇开视线,说「啊,还是算了」,收回想说的话。 『怎么了?』 「没事。」 难得是我讲话吞吞吐吐的。 『我很在意。』 「过一阵子会跟你讲的,过一阵子。不提这个,祭典那天我们要约在哪里见面?」 我觉得自己至少敷衍了事的能力比安达好。 这没什么好骄傲的。我只是人际关系上的经验比安达多罢了。我只是与人接触后,被塑造成最适合那种环境的状态。但最适合与最佳两种要素,不一定在同一个方向上。 决定好会合地点跟时间后,安达就慌张地挂断电话。 虽然距离祭典还有一段时间,不过她可能打算现在就开始准备。怎么可能呢——我觉得自己想的是玩笑话,不过对方是安达,我无法否定她想做好万全准备的可能性。 「…………………………………………」 我差点就要把这样的安达是多喜欢,又是怎样喜欢我这种话问出口了。 能想像一问下去,安达就会陷入混乱跟错乱当中。我反倒是因为想亲眼看见她那样,就觉得隔著电话太可惜,才不继续问。我这种兴趣很怪吗? 可是安达即使极度纠结,还是转而采取行动的模样,其实就旁人看来相当令人爽快。 因为,那想必是我自己一辈子都不会体验到的大爆发。 这感觉也很像欣赏烟火冲上天空那样。 安达樱总是被淡红色的烟火点缀著。 我再次打电话给岛村。 我想见到岛村。 我跟安达通电话。 安达说想见我,于是我走出门。 我思念著岛村。 光是思念她,我就得缩起身体,抑制某种快要满溢出来的东西。 要去见安达。 要去见岛村。 我对暑假明明也剩没多久了,炎热程度却丝毫未减感到不满。现在热得在室内也待不下去,热成这样,连要出门都会觉得麻烦,所以乖乖在房间里以手托腮可以说是很自然的结果。拥有「放假还无所事事没问题吗?」这种焦虑是错的。假日就是该无所事事地悠哉度日。无意义的假日万岁。 我妹则跟我不一样,乖乖在一楼房间写作业。至于当事人自身的心境平不平稳,应该要看还剩下多少作业吧。她在学校都装乖当个模范生,剩下的作业大概也没有多到会让她伤脑筋。 「喔~找到岛村小姐了。」 社妹进到房间来了。她一看到我,就开心地小跑步过来。她今天跟前阵子不一样,腋下抱著一个全罩式安全帽。看到那顶安全帽,我才想起这家伙自称是外星人的设定。 「我本来想跟小同学培养友情,可是她说她忙著写作业。」 「喔,你也是被赶出来的啊。」 我也是听她说要写作业,就来二楼房间打发时间。在这通风不良的房间里,唯有旧型的电风扇是沉淀在炎热天气下的心灵支柱。虽然电风扇吹出来的风也是热的,但有空气在流动就能多少治愈一下身心。 社妹把安全帽放在房间角落后,就坐到我的双脚之间。明明我面前有桌子,她还是硬把身体挤进来。她后脑勺的头发弹起来,轻轻扫过我的脸。大概是因为头发的冷色系色调,她一来到我旁边占据我的视野,就有种变凉快的错觉。她说不定很适合用来在夏天观赏。 「你都没有作业……也对,你没有作业。你没有去学校嘛。」 「是啊。」 虽然社妹一副自豪的模样,不过她背后究竟有什么隐情呢?一般在这种年纪都会去学校。我是觉得她整个人有一大半是谜团,但我想就算摇摇这感觉很轻盈的头,也不会摇出半个答案。假设她真的是外星人,嗯……也没什么差。 「岛村小姐没有那个叫做作业的东西吗?」 「当然有啊。」 晚一点才要写的啦——我抱著这样的心态看开了一点。 话说回来,安达作业写得怎么样了呢?她原本是不良少女,会是根本不管作业,还是很认真在写?我可没有相信她之前说没写的玩笑话。照她的个性来看,我猜她可能会很有计画地在处理作业。安达的本性也是个正经到很死板的人。不过她在我面前常常变得手足无措就是了。 关于这点,也是现在回想起来就觉得她表现得很明显。她因为根本上缺乏对于人际关系的经验,所以会不小心变得不知所措而白费力气,但她心里存在著强烈想让自己变得更好,也希望我对她有好感的想法。她喜欢我的程度似乎很深。 「…………………………………………」 觉得有些难为情。我大概没有会错意。虽然暂且不论她对我是哪一种喜欢。 喜欢上一个人以后心里会想的,大多会汇整成「想待在对方身边」。 安达应该还是最典型的,完完全全就是抱著这种想法。她的眼神、态度,还有表情都在表达想无时无刻待在我身边。那只要内心一动摇就会明显纠结的眼神,就像是安达的注册商标。 不过,先不管想待在我身边这件事。 待在我身边,会产生什么新的开始吗?至少如果安达不相信会那样,就不会采取行动了吧。安达想在我身上寻求什么?希望我不要把心思放在别人身上,而是一直待在自己身旁,再让我眼里只看得见她,然后就这么牵住她的手。 感觉是安达的话,就会要求我做到这个地步。不过老实说,那真的很麻烦。 要完全不跟其他人交流应该是办得到,可是要我只跟安达交流会很不好受。 而且变成那种个性的我,跟以往完全是不同的人了,这时又会出现「安达会继续喜欢那样的人吗?」的疑问。再说,安达到底是喜欢我哪一点? 总觉得问了她就会回答,也好像会直接逃跑。 我也想像得到「喜欢我的全部」这种无法当作参考的答案。 「你有什么烦恼吗?」 我愣愣地看著别的地方,途中社妹忽然开口这么问。低头一看,眼前出现了两颗水一般的星辰。 纯洁无瑕的双眼,正仰望著我。 「你看得出来?我表现在表情上了吗?」 居然会明显到连这种悠哉的家伙都看得出来。 「哼哼哼,这是多亏了透视能力。」 社妹把眼睛睁大到极限来强调。不管睁得多大,都只看到一双澄澈的眼睛,实在很像是在骗人。那太过美丽,反而让一切都变轻率了。 「不介意的话,可以找我商量烦恼喔。」 她保持著睁大眼睛的模样说出这种话。她眼睛明明睁大到很不寻常的程度,眼里却没有血丝。眼白部分像清澈水面那样全部一样白,而上头又漂著彷佛蓝色星辰的眼瞳。就因为这怎么看都不像假的,才叫人讶异。 不过,跟这家伙商量也不会有什么结果吧——我忍不住笑了出来。她脑子里感觉只想著零食。 「我意外的不像你想的那样喔!」 社妹挥舞她轻轻握起的拳头,笑著这么主张。 我被她吓到了。她反驳得有如正确看出我没有讲出口的心境。 「我也很喜欢白米饭!」 「……是喔。」 那很好啊——我摸摸她的头。水蓝色粒子从头发跟手指缝隙间溜出,轻柔飞舞。 果然好像跟她说也没用。虽然我这么想,还是姑且问了一下。 「你对待别人都很亲切,可是是为什么?」 看起来不像有「寻求回报」这种概念的年幼孩童,为什么有办法温柔对待他人? 社妹极为乾脆地回答: 「我对地球人都很亲切。」 「……这样喔。」 之前问老爷爷问题的时候也是这样,看来我又搞错问的对象了。 「我尤其喜欢小同学跟岛村小姐。你们的波长很棒。」 「喔。」 听她率直地这么说,我不禁把视线撇向一旁。 我不懂她说的波长是什么,不过她不加修饰的坦率模样让我觉得很难为情。 但是—— 以前的我就会面不改色地说出这种话。 我从没料到随著年纪增长,做不到的事情居然会变多。 「岛村小姐喜欢我吗?」 「咦?嗯……这个嘛,是不讨厌啊。」 我想她问我妹这个问题,我妹也一定会像这样含糊其辞。 「那我们是好朋友呢!」 社妹靠到我身上,豪爽地露齿而笑。 看她这样,就会不禁放松脸颊跟肩膀的力气。她格外纯洁的心灵,是其他人所没有的。应该说,一般没办法用那样的纯真生活下去。所以我跟以前比起来,个性跟价值观都变质了,便对于照常能维持这份纯洁生活的社妹感到类似不安,或是类似羡慕,又或是类似怀念的心情……总之我心里交错著各种情感。 她的天真有时会化为利爪,搅乱我的内心。 虽然她本人大概完~完全全没有自觉。 「唔哟。」 我捏起她的脸颊,她的脸可以拉得好长好长。触感好到让我捏得入迷。 之后又过了一阵子,社妹就被写完今天要写的作业的我妹带走了。 「喔~是小同学。」 「你作业写完了吗?」 「唔……」 窥探房间里面的我妹,朝我们投以有些凶狠的眼神。接著—— 「我选小社。」 「啥?」 虽然不太懂她的意思,不过她在轮流看向我跟社妹以后,就把社妹带走了。 她们现在应该在培养友情吧,主要是透过喂食这个手段。她们感情真好。而社妹赖在我家的状况也真的是很不得了。没在厨房看到她的日子还比较少。 「有种她会就这样一直赖在我们家的预感。」 到底为什么都没有人对这点抱持太大疑问呢? 是不是中了集体催眠啊……不过算了。我也不讨厌那样。 因为我喜欢蓝色系的颜色。 既然我妹的作业写完了,那我也没理由继续待在这里,去楼下吧。我站起身时,电话响了起来。「来了来了来了。」我不经意在接起电话前就这么回应。我还以为打来的一如往常是安达,结果是樽见。这也不算稀奇。她打电话来的频率颇高的。我蹲到有点吵的电风扇前面,接起电话。 「喂,小樽。」 『嘿!』 「嗯。」 樽见的声音跟被房间高温热昏头的我截然不同,听起来很有精神。她可能是个身体健康的不良少女。 『哎呀~好久不见了。』 「嗯?」 『最近都没能跟小岛你讲上电话。』 「咦?是吗?」 『嗯……常常在通话中。』 她的语调像是在闹别扭,又好像是很委婉地在责备我。 有吗?我回想一下,就发现是为什么了。 『啊没有啦我也不是常常打电话给你,大概……是巧合吧~应该是吧~』 「应该是吧~」 我配合她这么说,同时心想反倒是因为我跟安达常常聊天才会这样吧。 是喔——虽然是我自己的事情,但我毫无自觉,所以有点震撼。 我很惊讶。 我还以为自己绝不可能因为在人际关系上太极端接触一个人,就跟其他人变得疏远。 这样啊。原来最近我的人际交流太集中在安达身上了啊。 「这样啊……」 有种很新鲜的感觉。我感受到一种彷佛鼻塞瞬间好了的解脱感。 有种像在用力推开的墙壁另一头找到一片新土地的……一种积极的心情。 『怎么了?』 「嗯……嗯……」 该怎么说明才好?我的理性告诉我,如果跟她详细解释,事情大概会变得很麻烦。 维持友情实在是件难事。 过度接触导致丧失新鲜感,会让友情看起来不再美丽;放著不管会累积灰尘,忘记它的存在。而把它放进装饰用的盒子,又会变得乾瘪不堪。任何事情最重要的都是适度就好,但很难拿捏分寸。说实在的,对我这样怕麻烦的人来说,友情是种我控制不来的东西。 『然后啊。嗯,先不管那个啦,呃……』 「呃?」 『其实……不对,你应该知道吧。这周末有场祭典……对吧?』 「喔……」 『最近……应该说你回来以后,我们都没有见过面,所以也顺便……顺便?』 原来是要约我啊。我在她讲出口前,就察觉到是要问我要不要一起去祭典。但这次我先接受了安达的邀约,跟上次受邀的顺序相反。不过,樽见跟安达的个性不一样。如果约樽见一起去,就算有别人在,她应该也会接受吧。 那,就三个人一起去祭典玩? 呃,可是——心里有件事情从中阻挡,让这份思考无法顺利通过。 安达肯定会很排斥吧。 她大概会露出快哭出来的表情吧。 一想到这边—— 「抱歉。」 把手指插进松软湿润的地面,划出线条。 我的脑袋里浮现那样的画面。 「我要陪别人去。」 蕴含著樽见内心动摇的一口叹息,从被划出的壕沟另一端传来。 那股叹息,听来有些遥远。 『这……这样啊。』 「嗯。」 我在听完她想说的话前就把话题结束掉,不过好像被我猜对了。 我关掉电风扇。 『是……是那个吗?跟妹妹一起去?』 「不是,是学校同学。」 这只表达了我跟安达之间的关系的一面,而且还是听来比较肤浅的那一层关系。还有很多方式可以形容我们的关系。像是朋友、跷课好伙伴、怪人同类、有趣的谈话对象,以及其他众多说法。 认识安达以后,在这一年内诞生的事物化成了各种形体,并被摆饰起来。 每一样都是看到现在,也还不会觉得厌倦的东西。 『喔……喔~喔~』 樽见做出鸟鸣般的反应。感觉后续还暗藏著某些话语。 「所以……嗯,我没办法跟你去。」 我在她说出想一起去以前,把壕沟挖得更深。 我没有彻底掌握那意味著什么,又会产生什么,就奔放地采取行动。 『是喔……』 是啊。 虽然我们之间卷起一股混沌气氛,但我没有感到后悔。 我早早结束这通电话,大口吐气。这道叹息很沉重,肩膀也阴郁地垂了下来。 跟拘束的人际关系发生摩擦,令关节骨发出不快的哀号。 即使如此,我吐出体内所有空气低著头,还是能感觉身体逐渐变轻。果然人类说不定从平时就有点塞太多东西在体内了。所以身体才会很沉重,落得患上怕麻烦这种没有自觉的重病。 我放下手机,离开房间。我走下楼就受到厨房声响的吸引,前去厨房。我顺利找到了母亲。 我向正在切碎洋葱的母亲搭话。 「妈,晚点可以帮我准备浴衣吗?」 「啊?」 「周末去祭典的时候,我要穿著去。」 我说这句话时明明没有多想什么,却觉得胸口有股类似压迫感的东西。 想老实说出自己想要什么,可是又对暴露自己感到排斥。 活到十几岁,才感受到生来久久不曾有过的纠结。 「是可以啦。你之前明明没穿,怎么又要穿了?」 「嗯……就是没来由地想穿。」 母亲切著洋葱,「嗯~?」了一声,疑惑地眯细双眼。 她为什么总会像这样注意到我不想被人注意到的地方? 或许对小孩来说,父母就是这样的存在。 因为一直看在眼里,所以即使是细微的变化,也会马上察觉。 「因为之前去的时候,周遭的人都是穿浴衣。」 「你真的很不会看场合做事耶~哈哈哈~」 只凭著当下心境生活的母亲明明没看到当时的状况,却摆出这种态度。 「是说,你又要去祭典啊?」 「嗯,因为有人约我。」 「是喔。」 大概是我拒绝了其中一个人的邀约,心里有种莫名的愧疚感。「那就拜托你了。」我早早逃离现场。 明明我不需要逃离母亲面前,也没做亏心事,却在走到厨房看不到的地方后加快脚步。我的脚彷佛被某种东西催促,毫不间断地前进。 我对母亲说的话没有半句谎言,说出口的全是自己采取行动的理由之一。 而我藏在心里的另一个理由,是一个极为单纯的想法。 因为我心想——安达看我穿浴衣,不知道会不会很高兴。 附录「日野归来者」 「喔喔喔——日野——!」 「好好好,你很爱我是吧,知道了啦快放开我。」 别在我换衣服的时候黏过来。这样我没办法脱衣服,而且连其他衣服都要被她脱掉了。 我没料到会一回来就发现她埋伏在我房间。 「你可以叫我忠狗永藤喔。」 「不要捏我屁股,忠狗。」 「我跟佣人讲一下,他们就让我进来了呢。」 大家都记得别人的长相呢——永藤说著用脸颊磨蹭我的屁股。 你这个笨蛋。 「只有你才会健忘得那么夸张啦。」 「喔喔喔——」 「吵死了。」 先让我换衣服啦——我把永藤踢到一边。永藤出乎意料的乖乖躺到榻榻米上。大概是抓著我抓腻了吧。她用很难看的动作翻滚到墙边。然后又滚回来。我不会过问从刚才就一直妨碍她滚动的是她身上哪个部位。谁管她啊。 真是的。我本来想去你家的。 「威夷夏好玩吗?」 「嗯~就跟平常一样吧。」 虽然我看到当地人处理游到海滩的小鲨鱼后,还得意洋洋抓著它的尾巴喊「my dinner!」,不过大致上还算和平。我们只有在饭店的私人海滩跟泳池间来回,没有去观光。我们只是大家一起去避暑而已。 走廊偶尔有匆忙的脚步声经过。面对外侧的纸门,也不时有像是老哥的影子走过。我们家在出发的时候也是忙得不可开交,不过人多的大家庭要做旅行回来的后续整理一样不得安宁。老哥他们的家人也在,所以也有小孩子的声音。我就是嫌被迫照顾他们很麻烦,才想逃到永藤家的,这家伙却完完全全没考虑到我的立场。 「你就那么想见到我吗~?」 「当然啊~」 「是喔。」 我也差不多该学乖了,这种玩笑话对永藤没有用。 所以会是讲的人觉得害羞,进而沉默下来。 我面对著外头纸门另一头的蝉声,穿起上衣。 威夷夏没有蝉鸣,听到这种声音就会有种我真的回来日本了的感觉。 同时也会有种我之前待在不同天空底下的雀跃感。 旅行这种事情很神奇的是,比起待在旅行当地时,反倒是回来以后会显得更鲜明,更五彩缤纷。说不定保持一些距离,才更能看见事情的整体样貌。 虽然被永藤妨碍,我也终于换好衣服了。但是,永藤看起来却不太满意。 「不是穿和服~」 「夏天哪受得了那种麻烦的东西啊。」 在天气转凉以前都不穿。反正就算季节变了,你跟我也一样会在这里。 「啊,对了。」 爬起来的永藤举手喊著:「有~有~」 「干嘛啦。」 「我想在日野家工作。」 「……啊?」 连她平常说的话大多能察觉当中意图的我,也想不透她这句话的意思。 工作?在我家? 「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啊?」 「咦?就是工作啊。」 就是听不懂才问她,永藤却只说我听不懂的部分。 我们家的事业不是用「想来工作」的心态来做的,而且永藤的个性绝对不适合做这行。要说其他在我家工作的可能性……跟乡四郎哥结婚?不不不。不可能。怎么可能啊。 我忍不住感到作呕。是说,永藤你也别发呆了,再解释得详细一点啊。 永藤大概是感受到我强烈的视线,连她这样个性的人也姑且做了些补充说明。 「来当佣人的话,不就每天都能跟你在一起了吗?」 「喔,是当佣人喔……不对不对不对。」 这也不是个好主意。我左右挥手表示拒绝。 「为怎摸(为什么)?」 「呃,因为你……感觉帮不上什么忙。」 而且我们家的人虽然对客人很宽容,对在底下工作的人却很严格。还有,让家人跟老哥们和其他人使唤永藤,怎么说……总觉得很不爽。 永藤就应该维持她随心所欲的作风。 「才不会呢。每个家庭都该有个我喔。」 永藤抓紧机会学起机器人的动作。只看到你胸部一直跳,一点也不有趣啦。 「我说你啊……」 「而且~没在日野身边的话会很无聊,很寂寞,又会感觉超浪费时间。」 永藤接连弯下竖起的手指。明明只有三项,她却弯下全部的手指,然后好像那是证据一样摆给我看。 「你看,根本没半点好事。」 「…………………………………………」 她弯下的手指,被从纸门外照进来的光芒照亮。接著她张开手指,手指的影子便化作时钟的秒针,延伸到榻榻米上。那座时钟的指针一直指著同样的时间不动。有种会联想到夏日景色的感觉。 在威夷夏,会感觉到时间缓缓流逝。每受到凉爽的风吹拂,就觉得自己跟世界正在向前行。相对的,日本的夏天就如时间被关进日光形成的牢笼一般,有种颓废感。但倚身在那股颓废上时独有的倦怠感,偶尔会令人觉得很舒适。 「然后,喔喔喔喔——日野——」 永藤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抱住我。她用下巴磨蹭我的头顶,同时紧紧抱住我。就好像在疼爱自己养的狗那样。 这家伙—— 被她紧紧抱著,我说不出缺乏深思熟虑的话。 「感觉得到一种很柔和的热。这就是威夷夏的阳光吗?」 「没错。」 永藤抱紧我的头,我从她手腕的白皙中感受到一种娇艳,同时装作不在乎地回答。 在威夷夏没有的,永藤的怀里—— 我决定当作是那么一回事。 「今天的安达同学」 「我们这次祭典也要摆摊,拜托你喽~」 「不好意思那天我有事。」 我正面拒绝打工地点的店长提出的要求。 「是很重要的事。」 我如此强调。唯独这件事,我不能退让。真有问题的话,被开除也无妨。 「嗯——」 店长露出假装很伤脑筋的表情时,一个穿中国旗袍的女生从后面走了出来。 啊,话说回来,店里还有这个后辈。这不是有人可以代替我了吗? 「交给你了。」 我深深低下头,成功把顾摊的工作推给她。我不打算再次体会那种焦躁感。 于是,阻碍我生存意义的障碍就这样被排除了。 很好。 附录「永藤家来访者1」 因为尽写著跟岛村有关的事情,就命名为岛村笔记本。 这命名方式很随便。而我正为该怎么写下后续事项,烦恼得发出呻吟。 我思考到脑袋里都发热得快产生世上第二个太阳了。 夏日祭典该做些什么才好?我直接逛过祭典的经验非常之少。应该说,我在各方面上的经验都不够充足。我自从认识岛村以后,不知道已经深刻体会到这点几次了。就算现在开始学习,也全赶不及需要这些经验的时刻。 即使如此,我还是只能每次都靠著不充足的知识,全力以赴。 先不管那个,何谓祭典?只要跟摊贩买东西吃,观赏烟火,就算好好享受祭典了吗?然后在其间的空档牵手、聊天,还有……我想不到。 这几天有空的时候我都在仔细思考,想到最后,我在想是不是有些期待过头了。实际上只是两个人一起逛单纯的祭典。这确实理所当然会让我慌得想逃跑,不过我要克制自己抱持适度期待就好,避免放太多心力在这件事上,导致在结束后感到失望。而既然是这样的活动,那一起吃些什么、一起欢笑、一起感叹烟火很漂亮,不就够了吗? 我终于得出这样的结论,阖上了笔记本。想得太深入也只会白费工夫,偶尔不要多想什么就上阵,或许也不坏。过往的各种失败一个接一个浮现脑海,我一抱头苦恼起来,浴衣的袖子也随著我手臂的动作发生摩擦。 我早早就穿好浴衣,做好了万全准备。我穿穿脱脱好几次,不断重新穿上,就算仪容已经整理到我觉得满意了,距离约好的时间也还很久。 窗外可以看见巨大的白昼之花——太阳。太阳带著蓝天开始西沉,没有那么亮眼的光辉充满整个室内。黄昏时分感觉得到寒意。但我对于一天终于落幕感到松了口气。这是以前有的状况,是认识岛村之前的事情。我有自觉,现在的自己跟那时候相比,几乎是不同人。 坐立难安。视线在窗户跟时钟之间来来回回。 待在房间里也是静不下来,所以我决定先到会合地点等她。我每次都是这样。最后再一次站到镜子前面,确认浴衣穿得如何。腰带的绑法我是照著查到的资料学,但这样算有绑好吗?高度也是这样就可以了吗?我左右摆动腰部做确认。发型则跟平常一样,不过等到要出发的时候,我才不经意在意起是不是再多下点工夫比较好。怎么办呢?我抓著头发犹豫。由于也有弄得很奇怪就重新弄过,然后就这么无止尽地一直处理头发的可能性,与其随便乱动发型,不如就照平常的样子去就好了,于是我决定就这样前去赴约。 一走出房间,我就看到走廊有道长长的影子。那不是夕阳的阳光,是人影。 「哎呀……」 我撞见了不知道从哪里返家的母亲。母亲好像对我穿著浴衣感到很惊讶。 我们彼此的动作变得很不自然,彷佛被线缠住了。 「你要出门吗?」 「……嗯。」 我无力点点往前倾的头。胃渐渐开始作痛。 好想逃。好难受。好希望她走开。 心里涌现了大概不该对家人抱有的感情。 我也曾想过自己为什么会生在这个家。 我继续伸长著脖子,打算跟母亲擦肩而过。 就在途中。 「你头发这样看起来会很朴素。要帮你绑吗?」 我一开始很怀疑自己的耳朵。心想她在说什么。 说这话的当事人也一脸尴尬,很不自在。 但她的提议渐渐渗透进我的心里,我才慢慢了解她的意思。 我想起这个人是自己的母亲,便语气僵硬又小声地—— 带著同时自然握起的拳头,说: 「嗯……」 我接受了她的提议。母亲默默踏出脚步,我也跟著走在她身后。 我感受到一股跟在岛村面前时不同的沉重紧张感。 肌肉也没有出现有如电流窜过的刺激,就只是变得非常紧绷。 一坐到镜台前面,又更觉得有种压迫感压在肩上。母亲也有些伤脑筋地眯细双眼,梳起我的头发。我差点要跟镜子里的母亲对上眼,连忙撇开视线,对这种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的不自在情境感到难受。感觉好像空气变稀薄了一样,快窒息了。 所谓家人,是这样的存在吗? 平常就没怎么对话,挤不出任何想说的话语。 母亲一边准备绑头发的发圈,一边问: 「祭典……你是要跟朋友一起去吗?」 「……嗯。」 我无法清楚地回应。可是,这样是不行的。 「嗯。」 我重新以强而有力的语调回答。我在镜子里跟母亲四目相交。我们连这样的行为,都好久不曾有过了。 「这样啊。」 母亲看起来漠不关心地立刻低下头,转移视线。她这个举动,跟我很相似。 她之后沉默不语地绑起我的头发,慢慢绑成新的发型。 「这样可以吗?」 我摸著一旁绑好的辫子,回答一声「嗯」。 我不可能有办法说出「我不喜欢」。 我离开镜子前面,带著这股微妙的气氛前往玄关。我穿上纯粹为这天准备的竹皮草鞋,抱著无法彻底消化掉的浮躁心情准备往外走。 接著—— 「慢走。」 我感觉有道声音推了我的背部一把,让我步伐踉跄。 等我回过头,母亲已经在回去房间的路上了。 预料外的状况打乱了我的内心,站不稳的双脚差点打结。 站稳脚步以后,一道不成声的声音在喉咙里来来去去。 我在没有人的走廊上,缓缓挥手。 我不认为这件事会产生某种崭新的开始。我知道现在才开始也不是办法,也为时已晚。 不过,我并没有觉得不快。 至少我还能高挺著胸走上出发的路途。 我原本想拿著脚踏车钥匙出门,不过想想今天应该不需要它,就又放回玄关。本来挂在上面的钥匙圈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大概是因为我一直追寻著岛村,追得没空注意钥匙圈吧。我不感到后悔。就算今后也会在自己的决定下失去一些事物,我肯定唯独不会后悔自己选了这条路。 我确信自己现在正在向前迈进。 我离开家,感觉脚步渐渐地、渐渐地变轻快。 我心想「走往祭典的步伐如此轻快有什么不好?」,意气风发地走著。 「嘟~因嘎洽嘟~因嘎洽。」 「…………………………………………」 「咕翁咕翁咕翁。」 母亲说要帮我绑头发,结果一交给她绑就弄得我头上很吵。她就不能安静地绑吗? 现在是阳光开始转弱的黄昏时分,是个安静得彷佛蝉声被抹除的时段——本来应该是这样的。在令人深有感慨的黄昏环绕下,她却在化妆台前「咕翁咕翁咕翁」。我开始后悔,早知道还是自己绑就好了。 「不过,也好久没弄你的头了呢。」 「是头发啦,头发。你不要乱玩我的头喔。」 如果会变得超聪明,我倒可以考虑允许她那样做。不对,感觉这样的母亲会用玩模型的心态玩我的头。 「上一次这样帮你弄头发,是国中毕业典礼的时候呢。」 母亲暂时停止梳头发,把手放到我的头上。 「你又长高了嘛。」 「有吗?」 「就只会愈长愈大只。」 这时候不是该说「都长这么大了……」,然后变得很感伤吗?我们母女俩的互动真是一点感动都没有。 「让我来帮你在头上弄个大漩涡吧。说得直接点就是——」 「不要玩我的头。」 「啧。那我就帮你弄一般的发型啦。」 她像心里很不满的年轻人一样,感觉心不甘情不愿的。下次开始不要拜托她弄了。 虽然我不知道会不会有下次。 而最后绑出来的,是很一般的包包头。我看镜子确认绑得好不好看,大致上觉得满意。 「这样就好了。」 「你这讲法是怎样啊?好吧,算了。嗯。」 母亲对我伸出手掌。这是干嘛?我俯视著她的手,接著—— 「美发沙龙费用总共三千圆的啦。」 「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 「哇哈哈哈。」 她一直不肯收手耶。我笑著对她感到傻眼。结果,我还是拗不过她。 「帮我记在帐上。」 「好。」 她真的写在记事本上了。连开个玩笑都做得这么彻底……这是个玩笑。 我假装没看到她这么做,然后除了发型以外,也确认一下浴衣。 这件白底浴衣上有向日葵图案,腰带是朱红色。跟前阵子我妹和社妹穿的浴衣不同件。 「你有好多浴衣。」 「都是妈给我的。话说,听说你跟妈变手机笔友了?」 母亲一边拿掉梳子上的头发,一边问我。我也摸著浏海回答她。 「啊,嗯。她有寄小刚的照片跟影片给我。」 「喔,小刚的啊。」 她的语气听起来满不在乎。但是,却又一口气翻转过来。 「要是小刚快撑不住了,你也去看看它吧。」 我回头看她。母亲拿著梳子,平淡地继续说下去。 「到时候会带你过去找它。」 「…………………………………………」 「啊,你现在在想些很失礼的事情对吧。我不会生气,你说说看。」 「我在想,你偶尔也会说些很有母亲风范的话嘛。」 「哟~噫耶~」 她发出了怪声,不过好像没有生气……她真的是个怪人耶。 我再确认一次发型之后,就离开房间。我马上遇到了在走廊上小跑步的我妹。 「啊,姊姊穿浴衣耶。」 她跑过来了。这下说不定撞见一个有点麻烦的家伙了。虽然毕竟是在自己家,会遇到她也是理所当然啦。如果能直接顺利走出门,那就再好不过了。 「你又要去祭典吗?」 「嗯,有朋友约我去。」 「……是喔……」 她看起来极度不满。感觉随时会开始吵著要我带她去。 可是安达跟樽见不一样,她一定不喜欢我带别人去啊。而且我妹好像也不是很喜欢安达的样子。 祭典是玩乐的地方,不是用来被人际交流搞得气氛紧绷的地方。 真伤脑筋啊。我笑了笑想打圆场,这时候—— 「好,那老妈带你去吧。」 晚一点才从房间出来的母亲介入我们的对话,替我解围。 她这份体贴让我想到外婆。 「你要带她去?」 「今天可是老妈大显身手的日子喔。」 原来平常没有大显身手啊。我虽然傻眼地发出「嘿嘿嘿」的笑声,却也没来由地感觉心情愉快。我妹大概也因为听到很稀奇的提议,面带有些难为情的表情仰望母亲……气氛还不错。 我无法用言语巧妙表达,但这是段让人想长久沉浸其中的时光。 「好叫人期待呢。」 水蓝色的头从我妹身旁快速探出来。 她果然会不知不觉出现在我家。 浅桃色配上小花图案,以及淡紫色的腰带。跟其他经过的路人穿的浴衣相比,我觉得自己的浴衣没有彻底抹去一种类似土气的感觉,这只是我在杞人忧天吗?这个花色是我在跟岛村讲过电话后,连忙冲去选的,但买回来后却是愈来愈担心。打电话问岛村会比较好吗?可是老是这样做,会变成岛村的换装娃娃。 被岛村拿来换装。被她脱衣服。我联想到鱼乾。 「……我好蠢。」 我用手掌遮住脸,深感羞耻。要不是人在外面,我已经开始扭来扭去了。 我跟岛村约好会合的地点,在烟火会场这条路一旁的饭店前面。饭店似乎来了很多观光客,入口处接连有穿著浴衣的亲子之类的客人走出来,往河川方向走去。河川堤防底下一带,似乎在这个时间已经满满都是先占好位子的观光客了。我没有实际去看,但查出来的资料是这么写。我可以在极近距离下看见比美景更美的事物,所以我不执著于烟火。她可不可以赶快来呢?我好几次看向刚才走来的路,以视线追寻走过的人影。 镇上从黄昏进入些微深沉的夜晚,道路渐渐变得跟河川一样呈现单一色彩。路上人影彷佛于河上漂流的灯笼,而我则在那样的人潮中寻找岛村。我有自信不管人再多,都有办法找出她在哪里。 这一次的烟火大会规模没有我前阵子帮忙顾摊的那次大,不过镇上依然环绕著一股热闹气氛。大概是因为这座小镇没有其他特色,光是稍微有些人潮,就会眼花撩乱。大家是对这场烟火大会感到兴奋与期待吗?还是把注意力都放在一同前来的人身上呢? 不用明说,也能知道我是哪一种人。 不久后,我挥开飞过来的蚊子的手停了下来。 「啊……」 就算有其他穿得很像的人,也不会有任何影响。 我的注意力在一瞬间被吸引过去,其他人的存在在我眼里变得模糊。 岛村穿著浴衣这个意料外的状况,给了我有如眼前提早施放烟火的冲击。 我挥手回应对我挥挥手的岛村,同时小跑步跑向她。跑步的期间,我的脸颊也开始发热。即使脸颊的颜色变了,也因为太阳下山的关系让岛村不容易察觉,算是不幸中的大幸吧。 我快步跑到岛村面前。岛村笑著迎接跑向她的我。 她绑著包包头,穿著跟我不同种类,却是一样有花朵图案的浴衣。岛村虽然跟平时完全不同,但她依然是岛村,我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不过我知道自己的眼神开始变得闪闪发亮了。我在她开口问之前,在开口问候之前,先老实说出感想。 「很……很可爱喔。」 「是吗?」 我点头好几次。 「很可爱。」 我忍不住多说几次。这股喜悦是怎么回事?我不知道这是什么感情。 「你这样讲,感觉是不坏呢。」 在我的奋力夸奖下扬起嘴角的岛村眼神游移,之后突然把拳头轻放在手掌上。她晚了一步,才面带微笑地说: 「安达你也很可爱喔。」 我在听到这句话的瞬间,体会到耳朵融化的感觉。 虽然有点在意一开始的空档跟拳头轻敲手掌的动作,但被她这么一说,就等于是让我的脑袋里放起烟火。又是烟火啊。里外都在放,也太热闹了。 岛村伸手过来。我惊慌又好奇地看著她的手,心跳开始加速,接著她就用食指碰了我的辫子。她用指腹稍稍提起辫子的末端。头发在我的视野一角像扫把似的摆动。 「你绑辫子很好看呢。你自己绑的吗?」 看来是因为我平常不会改变发型,就被注意到了。我用有些僵硬的语调,回答: 「是妈妈……绑的。」 这个回答对岛村来说果然很意外的样子,她讶异得睁大了眼睛。 「是喔~」 「嗯……」 「喔~~」 岛村会不会惊讶得太夸张了?她们明明没见过面啊。 「岛村呢?」 她绑著包包头,散发著成熟韵味。大概算很成熟。但是好可爱。 「喔,这个?我也是老妈帮忙绑的。」 我跟这么说的岛村四目相交,我们彼此都害羞地露出笑容。 「那走吧。」 「嗯。」 在她的催促下,我们肩并著肩,踏出脚步。我们也成了其中一个朦胧的黑影灯笼。 我偷看岛村面不改色的侧脸,手指自然而然张了开来。 不要贪心,也不是粗鲁地抢过来,而是温和地、轻轻地。朝下,要朝下——我意识著这一点伸出手,却太过紧张,手指开始颤抖了起来。然后又没拿捏好力道,不小心太用力地握住岛村的手。啊——这场失败惨到让周遭的黑暗都聚集到眼睛上了。 跟我牵起手的岛村看起来像是已经不在意这点了,只是露出苦笑。 「你很笨拙呢。」 「对不起……」 我虽然有在反省,但也不放开她的手……咦? 「岛村,你刚才有跟谁牵过手吗?」 岛村的手掌上还留著外来的温热感。岛村转头面对我。 「你感觉得出来?真厉害,那我要撤回前言了。」 她的语气听起来像是真的感到很佩服。「啊,嗯,那个……」我心想自己是不是说了有些恶心的话,变得支支吾吾的,接著—— 「因为我跟妹妹她们一起走到半路。」 「啊,原来如此……」 不是跟女同学一起来,让我松了口气。这样啊,她妹妹也来了啊。不过她们没有在一起,我可以解释成是岛村以我为优先吗? 这样解释好吗?我快开心到乱了阵脚了。 因为优先度高过家人,就表示,呃,很不得了。我的语汇能力太糟了。 当我暗自兴奋时,岛村有如下定了决心般转身面向我,用空著的左手牵起我的手。 「这……这是要做什么?」 「这只手就不会感觉到其他温度了吗?」 「嗯。」 是岛村最原本的温度。 「这样啊。到底是什么概念啊,真的很那个呢。」 岛村一副疑惑的样子。看起来有一点点开心。她这句话究竟是对什么事的感想呢? 「不过,你还是一样来得很早呢。」 岛村调侃我真的很守时。我好像也不算是守时。 「可是太早来也是个问题呢。」 「咦!」 岛村露齿微笑。 「距离开始放烟火还有一点时间喔,小妞。」 「啊……不不不,这样也没关系啊。」 因为多出的这段时间,就能多跟岛村待在一起了。 我没有给岛村具体回答,而是握紧她的手。我感觉到岛村的手在缓缓摆动。 我们就这样一起走,来到了桥的附近。看著眼前摆设在这条路上的大批摊贩,我差点就被人潮震慑住了。原来实际加入摊贩外头的世界,会有如此五彩缤纷的感受。灯笼的光芒以不至于惹人厌的亮度替夜晚化妆,增添色彩。 「你打工的地方今天也有来摆摊吗?」 「嗯。啊,我今天没有排班,没问题的。」 我左右挥手强调。「这样啊。」岛村不知为何晃了晃肩膀。 好了,该走哪边呢。我正烦恼不知道该逛左边还是右边的摊贩区时,稍微有点距离的地方传来了一道很耳熟的年幼嗓音,说著「西瓜好吃」……我觉得好像有听到这样的声音。我看到人山人海之中微微飘起不同光芒。那是淡淡的水蓝色光芒。 「走……走这边吧。」 我没来由地指往反方向。「是可以啦。」岛村老老实实地陪我一起往这边走。 我们就这么走到摊贩前面时,旁边又传来了其他耳熟的声音。 「嘿!嘿!来个章鱼烧怎么样啊,嘿!嘿!」 我不禁看向这道叫卖声的来源。 「啊。」「啊。」 不光是我,连岛村也愣得张大了嘴巴。 在摊位里招手的是之前遇过的占卜师。即使她人在夜晚与灯笼微弱灯光之间的狭缝,我也立刻就看见了她脸上的红潮。岛村也对她有反应,意思是岛村也曾给她占卜过吗?岛村个性上不会对别人吐露烦恼,我很意外她会去依靠占卜……啊,可是她曾看过深夜节目的占卜,说不定其实对这类话题有兴趣。占卜……有办法变成我们之间的共同话题吗? 「哎呀……你的女伴换发型了啊!」 占卜师的表情很平淡,语调听来却很有朝气。女伴……女伴? 岛村也愣住了。但马上就不知道为什么侧眼看向我,说:「啊,原来如此……」 为什么我会觉得她的嘴角看起来像勾起了一抹微笑呢? 「啊,你们这个世代不知道嘉门达夫是吧,这样啊。」(注:「你的女伴换发型了啊」源自嘉门达夫描述劈腿的歌曲《从鼻子流出牛奶》歌词里的「你的男伴换发型了啊」) 那算了——她用手表示把这个话题扔到一边。 「先不管那个,嗯……原来如此。」 占卜师交互看向我跟岛村,故弄玄虚地眼神一亮。 什么事情「原来如此」?我有一瞬间差点陷入疑问当中,然后惊觉。 我想到包括跟这名占卜师商量的烦恼在内的各种事情,焦急了起来。 急到我不禁突然放开岛村的手。 「你认识她吗?」 「与其说我认识她……应该说岛村你才认识她吧?」 我本来打算故作镇定,但讲完才发现自己讲话的速度变很快。我的脖子开始冒出一阵闷热。 「我只是在前阵子的祭典被她缠上了而已。」 「被缠上?」 我这么说的同时,也把视线移到占卜师身上。要是这个占卜师张开她看起来不像会保密的嘴,滔滔不绝地把事情都讲出来怎么办?我担心得心神不宁。占卜师看我这样,便放声大笑。 「哈哈哈,没问题的。我至少还知道有保密义务这档事。」 我有一瞬间感到放心,却在下一秒又变得郁闷。既然知道的话,就不要说出口啊。 「保密义务?」 岛村正如预料地对这句话有所反应。给我保密啊! 「呃~呃~嗯,啊,这味道……好香喔——」 我自己也知道这样会很不自然,还是尝试强硬改变话题。我踏著特别大的步伐,动作僵硬地移动到摊贩前面。明明是占卜师的摊贩却只摆著食物,而且这个—— 「虽然你说是章鱼烧……」 跟我一起察看的岛村表露困惑。岛村会看得说不出话是理所当然的,因为在台子上烤的是鲷鱼烧。但不知道是不是包太多内馅,鱼身的部分跟一般鲷鱼烧比起来凹凹凸凸的情况很严重,外型不是很好看。 「可是你卖的是不一样的东西吧?」 「不不不。这个里面有包章鱼。」 「咦?」 占卜师往要卖的鲷鱼?章鱼?烧的脸咬一口之后,让我们看里面的内馅。 剖面里确实看得见章鱼。里面装了满满的章鱼,感觉都要破皮而出了。鱼身凹凹凸凸的部分内部似乎全部都是这些章鱼。知道实情后再看看鲷鱼烧鼓鼓的肚子,就感觉它像是消化不良。 「做开运章鱼烧的时候把章鱼省著用,结果剩了好多章鱼,哈哈。」 占卜师耸了耸肩。我不禁跟岛村面面相觑。 「你们觉得这个新构想怎么样啊?有种会接连有年轻人被外表骗到的预感!」 岛村轻松无视她的推销,牵起我的手。 「啊……」 「听好喽~不可以跟这种人对上眼。」 岛村牵著我,迅速从摊位前面离开。 「哎呀。」 听到占卜师的叹息,岛村的双脚又走得更快了。 而加速程度比她脚步更夸张的,是我的内心。那位占卜师间接让岛村主动握起了我的手。这不是她一直到刚才也牵著我的手的问题。 是岛村主动紧紧握住了我的手。重要的不是结果,是过程。 「话说回来,她好像说她专看手相的嘛。」 岛村看著斜上方,有如想起了什么似的低语。 「你之前有给她看手相是吗?」 岛村侧眼看向我。这时候说谎也没意义,于是我承认有看过手相。 「之前有给她看一次。只有一次。」 我直直竖起食指。「那是该强调的部分吗?」岛村表示疑惑。 或许不是。 「她有跟你说什么很夸张的事情吗?」 「很夸张的事情……」 我回想起当初给她占卜的情形。那时反倒是我喊得很大声。 「与其说是她跟我说,不如说是她逼我说……」 「嗯?」 「那至少来个普通的章鱼烧怎么样?」 「唔哇!」 她追上来了。占卜师拿著一盘章鱼烧,并肩走在我们身旁。 她走得非常快,甚至有可能走超过我们。莫名其妙。 「这个是圆的喔。是圆的,这不是鲷鱼,来吧,怎么样?」 「好啦好啦,我买。」 岛村以一副觉得麻烦的模样应对。她的态度如实表现了「我买就是了,滚一边去」的感觉。 「谢~谢惠顾~」 占卜师留下一句半吊子体育系风格的道谢,回到摊位上。我感觉到有视线在看我,回头一望,就看到占卜师正举起手,彷佛在表达「加油!加油!加油!」似的替我打气。不用做些不必要的事情啦——我作势挥挥手赶她。同时,也觉得简直像被看透了一切,使我的背部流出冷汗。难道我太容易理解到过了头吗?是吧——我俯视跟岛村牵著的手。 「话说,你是占卜什么——」 「啊——!是……是苹果……糖耶!」 虽然这样敷衍太过勉强,但我已经停不下来了。我直冲卖苹果糖的摊贩。 其实我知道苹果糖这种东西的名字,却没有吃过。 我被问到要什么种类,也不知道原来还有分。我表示随便哪一种都可以,买了苹果糖。 「好像安达的脸一样呢。」 岛村毫不迟疑地从旁这么对我说,而我也从温度变化中感受到自己的脸正像她说的一样逐渐变红。当岛村把苹果糖拿在手上,事态准备告一段落时,随即—— 「话说,你请她帮你占卜什么——」 「什锦烧——!」 后续情形就不多说了。买完以后,岛村像是算好了时机般,笑说: 「我们来谈谈占卜呗。」 「我……我要这个水球!」 一阵慌乱之后。 「安达妹妹请人帮忙占卜了什么事情呢~」 「……唔。」 就算是我,到了这个地步也会察觉岛村的意图。我有些忿恨地看著她。 「你在玩弄我吗?」 「好好玩。」 她面露微笑……岛村开心的话就算了——结果我就这么原谅了她的所作所为。 水球在岛村的手边弹来弹去……她很喜欢那个吗? 不过一回过神,我们就已经买了章鱼烧、苹果糖跟什锦烧。这远远超过了可以轻松边走边吃的量。 「不知道有没有哪里可以坐。」 手拿著一盘章鱼烧的岛村转头寻找空位。这种状况下,也实在没办法牵手。因此我有必须尽早吃完的理由。 「那边……有座公园。」 我当然先探勘过祭典会场附近的环境了。虽然单纯是因为我等不及,就在前一天来逛逛看。「交给你带路了。」她这么说以后,我开始替她带路。 把详情告诉她,她应该会笑我像小孩子一样,所以我没说出口,但我很高兴能被岛村依赖。这是少数我能意识到平常跟自己无缘的,一种类似骄傲的心情的瞬间。 我保持著背部比平时挺得又更直一点的状态,带岛村到公园。离桥有些距离,且拥有丰富自然环境的公园受到杂树林环绕,遮住了祭典的亮光。本以为到离热闹的地方有一小段距离的地方,人潮也会减少,结果公园里也有很多人。 公园的长椅很幸运地碰巧空下来了。我跟岛村和离去的男女擦身而过,一起坐上长椅。不晓得是不是因为快要放烟火了,大家都往公园角落,也就是位在河川正面的地方移动。 由于跟祭典的灯光有点距离,我没办法彻底掌握有多少人,不过有非常多的人头在动。感觉数量比攀在树上的蝉还多。其中也能零星看见有女生跟女生一边打闹一边等待烟火,那样的景象不知为何令我感到放心。 「要从哪个开始吃?」 岛村轮流看著苹果糖跟章鱼烧。 「那,先吃章鱼烧。」 我选择有吃过的那一种。我接过装章鱼烧的盘子,把一颗用牙签插著的章鱼烧直接送入嘴里。虽然刚才没有指定要加,不过淋在上头的似乎是酱油。 章鱼烧热得无法整颗放进口中,于是我把章鱼烧吹凉,咬下半颗。咬下去。然后发现不对劲。 「咦?」 我直直凝视被咬一口的章鱼烧内馅的部分。 「怎么了吗?」 「里面没放章鱼。」 剩下的一半也是看得到葱,却看不到章鱼。 「咦咦?她明明说剩很多。」 岛村感到困惑,可是又立刻露出浅浅笑容。 「啊,原来如此……」 「咦?」 「大概……是剩下来的章鱼放太多到鲷鱼烧里了,结果换章鱼烧没章鱼可以放。」 「……哈哈哈。」 我只有笑出声,表情上没怎么笑。这是非笑不可的玩笑吗? 没有内馅的章鱼烧除了汤汁没什么味道以外,还满好吃的。吃完一半左右的时候,岛村说著「来,还有这个」把苹果糖递给我。被咬过的苹果糖流著像是蜜的液体。相对的,我也把剩下的章鱼烧拿给岛村。 接过的苹果糖鲜红的样貌,震慑了我一段时间。 「原来苹果糖真的是苹果啊。」 「安达,你在说什么啊?」 是真的。接著,我忍不住注意起岛村咬过的部分。岛村咬下去,被吃掉一大口的地方。事到如今,我才不会……为了这点小事……就冒出什么想法。我们也轮流喝过同一杯饮料,没问题的。我抱著这样的想法,慎重地咬下去。有股酸甜口感慢慢传遍口中。 什锦烧也大致各吃一半,而我吃得比较多一点,可以清楚感觉到胃部附近沉沉的。吃完的时候,人墙已经变得更加厚实,就像是看到已成熟的果实准备落下的情境。 再过不久就要施放烟火了。 「安达,你玩得开心吗?」 岛村一边玩著水球,一边问我。跟岛村独处,我的内心不可能不感到雀跃。我心里的兴奋与悸动如水球似的弹跳著。 「嗯。」 「那就好。」 岛村露出柔和的笑脸。她松懈神情散发出的稚嫩气息,撼动了我的心。 「岛村你呢?」 我问她一样的问题,岛村便犹如早就料到我会这么问般,立刻回答。 「很开心喔。」 你看——她说著弹了弹水球。我不禁心想她只要有水球就够了吗?即使如此,既然她玩得开心,那我就比较放心了,但接著又换原本压抑住的不安开始探出头来。 要问吗?我好犹豫。也感到害怕。但我还是按捺不住,些微放低视线问道。 「比……比前阵子……还开心吗?」 比起跟其他人来,跟我来有玩得比较充实。 我将一丝希望寄托在不断弹跳的水球上询问后,岛村就挂起温柔的微笑。 「或许吧。」 然后像是在安抚我的情绪一般,伸手摸摸我的头。我感觉问题被她含糊带过,心里的不安依旧没有消失。 不过我已经不想再逼问岛村问到哭出来了,于是从长椅上站了起来。 我有必要先稍微远离岛村,在脑袋过热前先进行冷却。 「我收拾一下垃圾。」 「你真贴心呢,麻烦你了。」 我把岛村留在长椅这边,小跑步前往就在附近的垃圾桶。垃圾桶周边散落著大概是丢歪了的垃圾。我一开始不打算多加理会,但总觉得无法就这样放著不管,便动手整理了一下。我不是相信有神明存在,不过感觉做太多坏事,会没办法触及自己的愿望。终究是为了自己罢了。 清理完垃圾时,我快变得滚烫的脑袋也稍微镇定下来了。我转身朝向长椅的方向,打算回到岛村那里,就看到正弹著水球的岛村脸上挂著笑容。 拉开距离再认真观察一次,才发现—— 前阵子的祭典,她没有穿浴衣。 难不成是为了我,才穿浴衣过来吗? 这样也太自我感觉良好了……不对,可是,说不定……说不定—— 「你怎么了吗?怎么僵在那边不动?」 岛村察觉我的异状,开口问道。 啊——喉咙深处发出一道彷佛在做事前练习的声音。我先吞下这道声音,然后—— 「我在想……岛村……好漂亮。」 「……谢谢。」 感觉讲得算挺自然的。我表现不错喔。我感受到脖子有相当湍急的血液流动。 接著岛村又轻敲手掌,笑著说: 「你也很漂亮喔~」 「谢……谢谢。」 讲第二次,得到的感动也有那么点变淡。这种想法是不是太奢侈了? 可是怎么说,这次有些开场白嘛。 「啊,烟火!」 岛村从长椅上站起来,指著斜上方。我跟著往上看去,发现天空充满了光芒。 红色的火焰飞散开来,描绘出绽放的花朵。 并刻画进景色里,以及夜晚里。 大概是因为我平时都只是在远处聆听,烟火施放的声音听来意外深沉而强烈。 「哇……」 岛村倒吸了一口气。一段空档后,烟火又伴随著其他人的欢呼声飞上天空。 「深红色、暗红色,再来是赭红色的!」 我是不太懂,不过看到红色系烟火接连炸开的岛村看得很兴奋。她往人墙方向踏出一步,接著又再踏出一步,以更靠近烟火。我的视线跟随著被烟火照亮的岛村,根本没有认真看天空。 被束缚在梦幻色彩中的岛村是如此端丽,又虚幻。 那刺激了我全身上下的肌肤、器官、眼泪。 以及形成身体的有机部分。 一股撼动身心,有如被过滤出来一般受过净化的感情—— 这股感情丝毫没有要停下的意思。脑袋里只想著要告诉她。 像婴儿哭泣那样坦率地告诉她。 发光物体飞行的模样,引得肩膀随之扬起。 我的思念,与烟火一同飞向天际。 「我…… 喜欢…… 你——!」 我听到她说「我喜欢你」。 安达跟烟火一起迸发的思念,化为星火落在我身上。 我转过身,背对烟火。 被接连施放的烟火照亮的安达依然张著嘴,就这么僵在原地……难道她在等我回应?她不可能是在表达喜欢烟火,也就是说,这是—— 是在对我说。 这好尴尬啊。气氛好尴尬。 「那还……真是……谢谢你啊——」 除了这句话以外,我还能怎么说? 虽然我回应的音量跟安达比起来只有小虫拍打翅膀那么小声,不过安达好像有听到,脸色也跟著转变。就跟接连往头上飞去的烟火一样不断变色,像是回过神来了。 「唔哇,你的表情好夸张。」 绿色安达跟橙色安达应该算真的很少见的稀有种吧?因为很稀奇,于是我往前走,想靠近看一下,结果安达也往后退开。面部抖(不断发抖的意思)的安达直接踏出一两步的助跑往后走,然后转身奔跑起来。 「啊,你要——」 去哪里啊?总觉得之前也有过这种事。像是用狂奔的从我家逃跑,还有其他几次也是。不可以在人潮里面跑啊安达——我本来想阻止她,不过她跑得还真快。 安达像是希望消失在夜晚里般,在黑夜中往烟火会场反方向奔驰。就算在心里默念「快停下来、快停下来」,时间也不可能真的暂停,安达也不可能听得见。我只能用跑的追她。 烟火的沉著声响,变得愈来愈远。 跑到今天当作会合地点的饭店前时,安达才终于停下步伐。她不是就这样跌一跤,而是精疲力尽地瘫倒在地。我承受著穿不习惯的草鞋带给我脚趾间的疼痛,追上安达。我绕到正面,就看到安达那张苹果似的脸抬头看我。是已经看惯了的红色安达。我说这样会弄脏浴衣,对她伸出手。 我握住战战兢兢地伸过来的手,拉她起身。等她站好的时候,已经开始出现蓝色安达的徵兆了。她频繁变化的脸色,简直就像在镇上没有的海中漂荡。 「先冷静下来吧。」 我把手放上她的肩膀。顺便用螃蟹走法移动到饭店角落。大家都专心在看烟火,附近没什么人。但我们已经没有余力去管烟火了。 「冷静下来了吗?」 感觉我好像在对现在的安达说件强人所难的事。 「呼嗯。」 她的下颚在颤抖,无法好好回应我的问题。不过似乎至少恢复到可以回话了。 让点缀夜空的烟火也显得黯淡无光的安达炸弹,很像随时会再点燃引信。 「你乱跑很危险的。毕竟不是只有人,还有车子。知道了吗?」 我先提醒她这一点。我在追她的时候心情七上八下的,担心她要是遭遇意外就不好了。 安达有如被猛力拍过头般垂著头,说「对不起」。 我觉得自己岂止像她的姊姊,甚至变得像妈妈一样。 「嗯。还有,那个,你……呃……有话想对我说吧?」 我有点排斥当著她的面这么讲。安达用看起来像要打喷嚏的模样张开嘴,用颤抖的嘴巴说: 「多……多阿——」 「拉?」 安达猛力摇头。好像不是要说多阿拉(注:日本中日龙棒球队吉祥物)。我想也不可能是要说多阿拉吧,嗯。 我的心跳也有些变快了。感觉像在害羞,又像是不知所措。 总之,这确实是种未知的体验。 「多底——」 安达想说些什么,却立刻出了差错。她似乎咬到舌头了,眼角泛出泪水。 我本来想问她有没有怎样,但安达拒绝我的关心,放声大喊。 「我……我喜欢……你!啊!」 在烟火的火光下,我看见从咬伤的舌头流出的血,与喷出的飞沫在空中共舞。 我没想到会被同学吐著血告白。 再说,我也是第一次被人告白。以第一次来说,这给人的印象太过鲜明与强烈了,包括鲜血的颜色在内。 再加上这片随著夏日祭典而生的温暖光芒,令我对这段跳脱日常的体验感到头晕目眩。 「这样啊。」 我点点头,表示听见她的告白了。 只有这样?——感觉可以从安达的脸色变化中听到她的哀号。 「你等我一下。我需要思考。」 事情来得太突然,我的感情起伏跟不上事态发展。我双手环胸,决定先认真思考看看。可是面前的安达一直上下颤动,害我在意得不得了。好像引擎空转一样。她为什么每个反应都那么有趣呢?我都没办法集中精神了。 「那……安达你对自己喜欢的人,也就是我有什么期待呢?」 大概是因为就近看著安达惊慌失措的模样,我的心境反倒跟她呈现对比,非常冷静。 安达吓得抖了一下。然后低著头,吐露出自己的欲望。 「我希望……你待在我身边。」 「我就在你身边喔。」 「心里……想著我。」 「我正在想著你喔。」 安达迅速抬起头。同时把盖住眼睛的凌乱浏海顺势甩开。 她的双眼湿润,犹如正中午的太阳那样晃荡。 「我希望你……眼里只有我。」 「……唔——」 最后是著眼在这方面上啊。只有我……「只有」啊。 把这些统整起来的话,简单来说—— 「就是『请你跟我交往』的意思吗?」 安达的肩膀跳了一下。我看见她的发际线冒出汗水。 狠狠大闹一番又激动过后,就算是晚上,也当然会觉得热吧。 安达不知道是不是内心纠结到都忘记眨眼了,一动也不动。她好像正在整理思绪,思考「这样真的没关系吗?」,所以我先等她一阵子。而在不知道经历什么样的思考后,安达微微点了头。 我喜欢你,请你跟我交往。 虽然其中伴随了些许追赶戏码跟吐血场面,不过她想说的话经过重整之后,其实很短。 好了。 她说要交往,是什么意思呢? 我跟安达都是女生。一般来说,要交往很奇怪。不是一般会有的行为。所以就一般人的角度来看,会变得很奇怪。虽然安达完全不会在意周遭人看法,但是……我会吗? 就算遭受周遭人的冷言冷语跟冰冷视线,我依然能继续牵著安达的手吗? 如果我是打心底喜欢安达,肯定有办法忍受吧。 「…………………………………………」 交往基本是男生跟女生做的事。一般而言是这样。可即使跟男生交往,说到会不会生小孩,也不可能在这个年纪生。同个年代的男女会凭著其他的理由喜欢别人。 既然如此,就不是利益的问题了。 人际交流应该不是会考虑到利益的东西吧。 我很喜欢小刚。现在的我能够承认这件事。我不是因为能得到什么才喜欢它,它的毛发、它的纯真无邪,以及它的一举一动,都很惹人怜爱。 喜欢上一个人的时刻,是会突然到来的。 没有进行计算或妥协的余地。 安达的心意,想必也是如此。 我不能糟蹋她的心意。 假设要交往,就要牵手,要约会……咦? 跟现在有什么不一样? 「……没有不一样吧。」 差异—— 一想到应该没太大差别,心情就轻松下来了。 感觉像是以宽大的心胸包容这个事态。 「这样不寻常对吧?」 安达窥探反应很慢的我。她低头扬著视线看我,彷佛害怕被我责骂。 垂下的辫子晃了晃,我没来由地觉得那样很可爱。 「嗯。」 「很奇怪对吧?」 「嗯。」 「……你不觉得不舒服吗?」 我有些犹豫该怎么回答。她问的是哪方面上的不快? 是社会方面、常识方面,还是—— 「不——」 安达的表情有如肉被从骨头上削下来,染成悲伤色彩。 橙色安达变成蓝色安达。虽然这样也是挺美的,但最后这样作结,场面不太好看。 「是不会不舒服。」 虽然这句话是否定,但刚才的「不」不是在否定安达。 我懒得思考,伸手碰触安达。 我双眼看著安达。 我心里想著安达。 没有任何让我感到排斥的事情。 安达的悲叹融化的同时,我仰望夜空。 飞上天空的烟火前往的,是填满世界缝隙的黑夜。不论在天空施放多少光芒,都无法窥视夜晚的彼端。唯独时间,以及明日,才知道那里的景象。 困难复杂又几乎令人窒息的事情,一定会是明天的我去思考。 所以,今天的我—— 「算了,就不管了。」 与烟火声响一同冒出的答案,有确实传进安达的耳里吗? 于是,我就这么开始跟安达交往了。 第二话「岛村之刃」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图源:音无 录入:kid 自从开始透过搭电车到别的地方,就觉得自己变成熟了。这不是获得成长那种带有正向意味的实感,只是觉得不论自己愿不愿意,都得踏入这个阶段。没有人能够测量出当事人究竟成熟到什么地步。用来区分的标准只有年龄。 整个社会会把我当作大人看待。而我需要配合他们的看法。 就只是这样罢了。 我搭电车前往其他县,顺著人潮走向地下铁的入口。我立刻走下楼梯,没机会见到被当作醒目会合点的金时钟。 走到地下,人工的气味就变得更强烈。那些大多是化妆品跟发雕的味道。四处一直传来侵扰耳中的声响,使我无缘得到平稳与安宁。 我搭乘电车到下一站,再次上下楼梯前去转乘。明明走的距离也不是很远,却只是一直吐出更多叹息。身体有如沾满凝结的灰尘,变得愈来愈沉重。 自从离开学校去工作,残留在脑袋一角的疲劳感就不曾消失。 在月台上等待电车抵达时,我不经意往旁边的排队队伍看去。 我的视线停留在前面数来第三个位置,一副倦怠模样的女性的侧脸上。 我心想又见到她了。 她快要长及腰际的长发掺杂著染过发的痕迹,呈现淡淡的褐色。那咖啡色的眼瞳总是充满睡意又沉重,或许就是因为这样,她的长相才比其他人更令我印象深刻。她似乎也跟我一样是上班族,早上经常在同一个时间搭车。年纪看起来也跟我差不多。而当然,她只是个陌生人。 我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也不相识。也不曾找她说话。 应该说,接下来要搭上的这班电车里,大概没有半个我认识的人吧。彼此之间没有任何交集的众多陌生人一同被载往远方──一这么想像,就感觉好像被关在没有监牢的监狱里一样……会这么觉得,是因为我待在看不见天空的地底下吗? 电车即将进站。我跟一脸想睡的她搭上不同车厢。我有些期待地环视车厢内,看今天是不是有机会找到位子坐,但空位一转眼就被坐满了。我叹著气,倚身靠在车厢另一侧关著的门口。我倾头靠上窗口玻璃,又一次叹息。 一天开始的同时,也有一股沉重的疲劳袭来。大家都是这样吗? 我抱著寻求依靠的心态确认今天的日期,虽然早就清楚知道今天是星期四了,而且今天结束,也还有明天,是个很半吊子的日子。这毫无救赎的残酷现实,令我的头又偏得更歪斜了。 电车开始向前迈进。 电车走过埋没视野的黑暗,不过并没有带我到其他世界,而是将我载往现实。 就年纪来说,目前我的人生有一大半都在当学生,所以我认为在梦里经常以学生视角看待事物是很自然的一件事。今天早上也是。不知为何大家都待在夜晚的学校里,也不知道是特训还是留下来补习,总之我被逼著念书。而我当然很痛苦。 我心想好想回家睡觉,接著,我突然发觉就算回家也不会怎么样。等回过神来,我已经迅速收拾好书包,离开教室(不知道为什么是在一楼,而且像体育馆那样宽广)。我吸著夜晚的寒冷空气,轻快地奔跑离去。没有人指责我。这是当然的,因为── 因为,我已经不是学生了。 就在我彻底想起这一点时,闹钟正好响起。 随著意识恢复清醒,现实中的认知也跟著溜进梦里。 这种感觉有点有趣。就只是这样。 好想睡。不管睡了多久,睡意还是残留在脑袋跟眼球深处。不过除此以外的部位没有残留疲劳的迹象,所以身体确实有得到休息。我忿恨地俯视把我吵醒的闹钟,慢吞吞地起床,然后拖拖拉拉地准备出门。现在跟当学生的时候不一样,不能一有状况就乾脆跷班。梦境说到底就只是场梦。 准备去学校的妹妹很嚣张地要我好好振作,母亲也踢我的屁股要我动作快点,这部分倒是从以前就没有变过。我缓慢地做准备,在洗过脸以后有些清醒过来了。我睁大双眼所看见的,是镜子前面一脸无精打采的自己。 真是一点光泽也没有的脸啊──我摸了摸自己的脸颊。不是因为肌肤乾燥,但给人一种失去润泽的感觉。这跟在工作地点常见到的那些大人的表情一样,我心想「原来如此」,撇开视线笑了一下。 我搭公车到车站,再去地下铁转搭电车。我在后悔没找份在自己家附近的工作是不是错误的选择。从以前到现在,我都没多做思考就决定要做什么,可到了现在我才终于渐渐看到一些零星的错误。人生或许就是如此。 我加入排在地铁乘车口前的队伍,忍著呵欠等待电车到来,而我不经意转头时,看见了一张熟面孔。是一个女生。不只去上班的时候会看到,说不定她家跟我家很近,我常常看到她。不晓得是因为她披著一头漆黑头发,还是因为她有些驼背又低著头,她的眼睛附近像是盖著一层阴暗的薄纱。她身高比我高一点,年纪应该跟我差不多。 我是常看到她,不过我并不认识她。 我擦一擦打呵欠时泛出的眼泪,把头转回面向前方。电车就快来了。 来了以后,就会被载往只会令人想赶快回家的一段时间与地点。 电车进站了。我跟那名表情看起来很阴暗的女生走进不同车厢。车厢内有空位,而且我想坐也能坐,但我故意不去坐。要是在搭电车去上班的时候坐下来,很有可能睡过站。真要坐的话,就是回程了。虽然回程会更多人,没什么机会找到位子坐。 我抓著座位边缘的支柱当扶手,开始放空。 感觉太过放松,就算站著也会无法保持清醒。 我一边仰望在各站停靠的电车跟路线图,一边思考。 今后我的人生会发生有趣的事情吗? 会有不是让我持续走在平地上,而是让地面掀起一阵波澜的某种东西出现吗? 即使主动改用奔跑的,若前往的方向上空无一物,也是没有意义。 如果这条路上没有半个能带来变化的东西存在,那我想一直睡下去。 体会痛苦的时间当然是短一点比较好。 我常被说是无聊的人。别人会假装是开玩笑,或是用尴尬的语调这么说。 我没有异议。因为我自己也觉得每天都过得很无趣。如果是有魅力的人,大概不会觉得眼前的世界无聊吧。不论那个人看见的是人,或是事物。 我对大多事物不抱兴趣,只是抱持著彷佛被盖上盖子的封闭感在工作地点跟家里来回,我已经习惯这样的生活了。虽然很累,又觉得麻烦,不过不怎么痛苦。 仔细想想,会不感觉痛苦,是因为这样的生活从还是学生的时候就一直持续到现在。 我没有特别亲近的朋友,也没有喜欢的对象。 这种焦躁的感觉就有如渴到极点的喉咙像有东西贴著似的,没办法好好说话那样。 我想今后也会一直过著那种感觉永远不会消失,而且令人感到无聊的每一天吧。 只要像这样做好觉悟,就有办法接受这种生活。 我结束根本不可能成为精神粮食的工作,走下地铁的楼梯。 等著搭电车回家时,我会吐出跟叹气不同,是类似感到放心的一口气。 我听著学生们发现电车到站便连忙跑下楼梯的脚步声,走进车厢。我微微加快步伐,直直走向找到的空位。我不打算把空位让给别人。 我大吐一口气,填补电车里的空白。 这时。 隔壁的空位也几乎在同一时间顺势被人占走。 我在坐下的途中往旁边一看,不禁停下了动作。 早上看到的那名女子正好坐到我旁边。 她也维持有些前倾的姿势注视著我。 看来对方好像也有注意到会常常看到我。 我们两个一同抬起头。然后有些拘谨地保持彼此间的距离,相互凝视。 在电车开始前进的那一刻,她像是在掩饰害羞似的露出微笑。那柔和的笑容不同于平常充满睡意的无趣神情,让我觉得肌肤传来一股刺痒感。我微幅摇头示意,转头面向前方。 一种会给人搔痒感的东西,正试图化解我封闭许久的感情。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我莫名在意她的存在,忍不住斜眼观察她。 对方也一样在看我。她用那双又大又柔和的双眼,疑惑地凝视著我。 我们四目相交,我感觉脸颊渐渐发烫。然后再次转头面向前方。 我感觉到堆积身上的灰尘,正慢慢在这股高温下融化。 为什么会这样呢? 明明只是排队的队伍近了点,搭上了同个车厢。 明明对方是我甚至不曾听过她声音的人。 为什么会让我的心灵如此雀跃? 平时总是驼著的背也变得挺直,姿势变得直挺端正。 我们都知道对方要坐到哪一站。 我们没有特别聊什么,只是单纯一起坐在相邻的位子。 一起?要说是「一起」好像也不太对。不过是碰巧遇到罢了。只是偶然。 但是,我认为「与一个人邂逅」应该就是这么一回事。 我们相遇不是在某人的决定下发生,也不是注定会发生。 彼此原本只是直直前进的人生,不知为何有一瞬间产生了交集。 或许我走的这条路,并不如我想像中的那么能够预想今后会发生什么事。 电车停了下来。再过不久,这段时光就会画下句点。 所以我在演变成那种结果之前,先对她表示好奇。 「请问……你叫什么名字?」 就算错失在某处邂逅的机会── 我也注定会遇见她。 唯一可能改变我人生的命运,匆忙使这无聊的世界变得焕然一新。 「今天的安达同学」 我作了一个梦。 梦的内容棒到我不记得了。明明不记得,却知道是个好梦。 真的棒透了。 附录「社妹来访者8」 啪、啪、啪──明明也没拍手,却听见彷佛拍打脸颊的声音。没有拉开窗帘的窗户另一头,已经开始看得见光芒了。醒来时的体感彷佛夜晚跟早上之间没有间隔,感觉不到时间流逝。而且我完全不觉得肩膀与脑袋很沉重。 我原本就不是早上很难醒来的人。但这种清爽感是怎么回事? 我拉开窗帘。 「…………………………………………」 我屏住呼吸,说不出半句话。 逐渐攀升的太阳照亮了屋顶、林木,以及名为早晨的这段时间。 景色中充满光芒的轮廓,全看起来很柔和、圆滑。 我是第一次觉得光芒如此强烈,又温暖。 心态会改变看见的世界。不,所谓的世界就是自己的心灵。 ……记得之前看的书上写著类似这样的话。 现在的我隐约可以了解这句话的意思。 就算下了床,还是觉得脚部轻飘飘的。感觉现在脚步轻盈得能够轻快飞跳,却也不稳得不像是在走路。我感觉不太到踩著地上地毯的触感。 我就这么开始在房间里到处走动。我脑袋放空,想不到自己该做什么。我不知道自己该先做什么才好,使得意识散漫起来。我抱著像是因为打扫没整理的房间而被弄得焦头烂额一样的心境,四处徘徊了一段时间。感觉一松懈下来,眼前就会变得一片空白。 不久,我跪坐在房间中央,看起辞典。 「交、交、交……」 好像鸟在叫一样。 交际。人与人之间彼此往来。我翻我翻我翻。 交往。结成情人关系交际往来。我翻我翻我翻! 情人。喜欢的对象。一般用于两情相悦的关系。 阖上辞典。 阖起辞典的同时,我也躺倒地上。我像是止住了呼吸,变得痛苦起来。 胸口底下──心窝附近揪得很紧。我的手脚彷佛缺氧那样沉重。我得要吸气才行──我心里这么想,张开嘴巴。吸进的空气犹如结成一团的气体,压迫著喉咙。喉咙堵住反让我变得更加呼吸困难,最后我趴在地上被呛到了。 痛苦了一轮以后,我摀著胸口,改为仰躺。夏天的气温盖住全身,皮肤变得愈来愈热。尤其脖子热得像是渗出血一般,有股高温慢慢扩散。那股高温又令心跳渐渐加速,害我觉得想吐跟头痛。不过这没有产生太多负面情绪,甚至有些清爽。 众多身体上的状况一起让我的情绪激昂起来。 我感觉意识出现头晕般的晃荡,这才终于恢复了少许理智。 还是稍微冷静一下吧。 我为什么会激动成这样啊?明明睡觉的时候没有流汗,却在不知不觉之间流了满身大汗。我用手指梳著黏在一起的温热头发,开始深呼吸。 我决定尽可能冷静地回顾至今发生的事情。 现在是早上……是早上。然后昨天是晚上……这是在确认什么啊?我已经不算冷静了,应该说我无法保持平静。我抓了抓头。总之,昨天跟岛村去了夏日祭典……呃……然后,现在是隔天。离那段夜晚才过了十小时左右。但是那段记忆已经犹如望著遥远的烟火,感觉有段距离了。 记忆中的一些细节已经记得不是很清楚,甚至会不安地怀疑那是不是一场梦。 老实说,从祭典会场回来的路程我就不怎么有印象。听到岛村回覆以后的记忆很朦胧。只有自己会开心的部分记得特别清楚,那就更像是一场梦了。印象中似乎是岛村牵著我的手回家。 总记得也有跟岛村聊了什么,可是我想不起来自己是怎么回应她的。竟然会不记得跟岛村聊天的内容,看来昨天晚上的我状况好像很真的很严重。 没错,事态发展就是震撼到会让我变那样。 我跟岛村说我喜欢她。 然后,岛村问我有什么期待。 之后我们又谈了一阵子,就演变成要交往了。 啪、啪、啪!我拍打自己的脸颊。我实在没办法静静坐著。脚趾头正频繁乱动,感觉我的脚随时都会擅自往前跑起来。要是这种时候还能保持镇定,那我大概是疯了。我是这么觉得。我错乱到眼前景象不断打转。 所谓「交往」应该……不,肯定就是种特别的关系。这是最让我高兴的一件事。 彼此的地位都无法被他人取代。一种绝对性的关系。交往就是这种关系……大概吧。 真是这样吗? 我脑袋里立刻浮现这个疑问。总觉得隐约有点不安。 我现在依然有种彷佛徘徊在幻象里的感觉。 就好像陶醉在夏日祭典的光采之中,然后一直抱持著那种心情到现在一样。 那样的夜晚的隔天,太阳一如往常地升起,意识也彻底清醒过来。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是我的话,我会怎么做? 我自问自答,头也歪向一边。喀喀喀──我听见脖子里传出骨头颤抖的声音。 遇到问题,就一个个解决。这么理所当然的道理,我花了好几分钟才想到。 总之,先来弄清楚那不是一场梦。 我拿起手机,在没登录几个联络人的电话簿里找到岛村。 光是看著这个名字,就冒出了大量手汗。 紧张跟激动的情绪同时降临,并彼此对抗,弄得我肩膀跟胃好痛。 如果等到这些症状治好再行动,我的人生或许多少可以少丢脸几次。 当然,我不可能有办法等那么久。 我拨打电话。 经过一小段时间,岛村才接起电话。 『……嗯你好……』 她的反应像细小纸屑相互摩擦一样微小。 是岛村的声音──我意识到这一点,背挺直到都抽筋了。 但不知道是不是我没有自信的心态显现在姿势上,挺直的背又开始虚弱无力,到头来还是变成驼背。 「那个,呃……早安。」 只是讲出这句话,喉咙就快被撑破了。 『喔,是安达啊……有事吗?』 她的语调依然愣愣的。岛村早上总是很难起床,我抬头看向时钟,发现才刚到早上六点。这是一般人大多起不来的时间。我焦急地想自己不小心没多想什么就打电话过去了。 背部又猛然变得满是汗水。 「抱歉,那个……你在睡觉……对吧?」 『嗯……嗯~』 反应好微弱。微弱到要是继续保持沉默,可能会在十几秒后发现她睡著了。 「我找其他时间再打给你……比较好?对吧?」 『啊~没关系……那,什么事?』 电话另一头的岛村感觉跟以往没有两样。 而我也像往常那样有些焦急,乱了步调……咦? 这样的话,我们其实都跟平常一样嘛。 一察觉这点,就稍微平静下来了。我只要像平时那样有些手忙脚乱地跟她说话就好。 ……我事不关己似的觉得亏自己有办法一直以来都在做那种事。 「那……那个啊……」 『嗯。』 我很想问昨天回程路上是什么状况,跟我有没有哪里不对劲,或是说到底我真的还有意识吗?等堆积如山的问题,不过我想想这些疑问统合起来会是指向什么主题后,就先确定最重要的一件事。 我握紧手机,吞了吞口水。如果那是场梦,可不是丢脸丢到家那么简单。 真的是梦,这个疑问就会成为一辈子的伤痕。 我像是跨出一大步,试图飞越彷佛悬崖的疑问般,说: 「我们……在……在交……往,对……吧?」 我在途中讲到破音了。而且还接著开始不断打嗝,吓得我不知所措。 这也是种会丢脸丢一辈子的状况。 『这个嘛……好像是呢。』 你为什么讲得好像事不关己一样呢,岛村。我不禁摆动双脚,敲击地面。 「昨……昨天……昨天……」 『嗯,你要聊昨天的事情是吧。』 岛村的语调很轻松。有如把汽球拍上空中那么轻。 但是,那不是场梦。 昨天发生的一切,都衔接到了今天。 我频频低下头,感谢这确确实实的迈进与进展。 「还……还请你多多指教。」 『喔,我才要这么说呢。』 我听到岛村的头发上下粗鲁摆动的沙沙声响。 怎么说……她刚醒来还迷迷糊糊的,会这样或许也是无可奈何,可是应该要再更……更有魄力一点啊,更有魄力一点……不不不。自己想要什么,就只有付诸行动。 「我……我最喜欢……你了,那个……」 我想不到半点好听的开场白,只是单纯说出这段话。 这种时候,就会深刻体会到自己对这种事情拥有的经验值实在低到不行。 虽然这是以往的自己造成的结果,所以也不能怪罪在别人身上。 『哎呀~那还真是谢谢你了~』 岛村松懈的语调让我连耳朵都开始热起来了。之后,我们的对话忽然就此中断。 我不知道应该继续说什么才好。 就跟平常一样。 一股闷热正与沉默一同催促我们。 「呃,那……」 『嗯。』 「那……那个……晚……安?」 在早上讲这种话也是挺奇怪的。 『晚安。』 我感觉到岛村的嘴离开了手机。 我们之间的关系明明变了,讲电话时的对话却完全没有改变。 是不是一般就算关系发生变化,也是这样呢?我没什么实感。 突然。 离手机远去的气息,又回到我的耳际。 『我也喜欢你哟。』 「………………………… ……………………………… ……………………………………」 电话挂断了。 「…………………… ……………………………… ………………………………………………咦?」 咦? 「…………………………………………」 脸上彷佛被雨淋到,开始冒出发烫的水珠。 我人像是牵系著灵魂的线松开了,尤其胸口附近更是化成空洞。 整个人空荡荡的。 只有脖子附近塞满了很多东西,很难受。 那种感觉渐渐渗透全身。 我大力跳了一下。我的手肘跟膝盖拄在地上,变成四肢著地的姿势。刻意去想,就会冒出一股会害我脸部发烫,还会抱头在地上打滚的羞耻心,所以我无法好好思考。我简直像吞下了不知名的毒药。我手指压著眼睛上面跟下面,努力忍耐。呃呃呃呃,现在……呃哇……哇哇……呃哇哇哇。 没多久就到极限了。 「啊啊哒哇!啊~哒哇!哒!啊哒哒哒哒哒哒!」 我频繁挥舞跟甩动手脚。 像一只被击落的小鸟那样,不断挣扎。 八月半的一个连蝉声都稍微远去的夏天早晨。 比蝉更吵闹的生物独自吼叫。 那正是一段如梦般甘甜朦胧的生活的开始。 我抱头苦恼这是不是又是一场梦。老是遇上顺心如意的事情,实在很令人不安。我以为现实不会有那种好事发生。我本来认为现实是种很折腾人,又不温柔的东西。 不过我或许有些误会了。 现实不是不温柔,而是对我们不感兴趣。 何谓现实? 现实即是环绕著我们的事物。 环境、空气、人际关系、外星球、宇宙的尽头。 原来如此。这些全跟单单一个人类个体没有多少关系。 所以,现实不会对我们感兴趣。既不会刻意为难,也不会刻意出手帮助。唯有世上发生的事情代表了一切。就算骰子一直骰出六,又或是一直骰出一,也不会是有人看著这种景象动手脚。 不管连续发生多少好事,也不需要感到不安。 虽然反过来说,也表示不保证不会连续发生很多倒楣事。 「可是……」 我抱膝坐著,不断扭动。光理解哲学方面的道理,也无法除掉任何出现在眼前的小小不安。中午再打电话问一次看看好了。问她是不是有说……喜……喜欢我。我拍打起自己的额头跟头发。为什么羞耻到了极点,就会想攻击自己啊? 不过我该说自己是不俐落,或是不乾脆,还是说像受潮的海苔呢?跟岛村说话的时候,讲话就不能再清楚明白一点吗?明明以前就办得到,现在为什么不行?我用双腿遮住眼睛,觉得疑惑。随著年龄增长,办不到的事情也愈来愈多。有人说过这种年龄成长的结果是失败的。 不过,我也不是从小就特别擅长做什么事。 「…………………………………………」 我叹了口气。 我大概是拚了命地想让岛村对我有好感吧。 所以才会每一字每一句都先想好再讲出口。以前没有想那么多,讲话就有办法很顺畅。我甚至觉得那样还比较能跟岛村沟通。 试著不要想太多,直接跟她讲话就好了吗? 脑袋放空,随随便便地应答。 怎么可能办得到。如果是别人就算了,我无法对岛村摆出随便的态度。 与人交流,真的是件很困难的事。 若存在著期待,就更难了。 我用脸颊蹭向大腿,头歪向一边开始发呆。我知道自己在达成宏愿后,还没有彻底掌握所依靠的这份梦想究竟有多大。等开始对现实抱有实感以后,我大概会像早上很有精神的鸡一样到处乱跑……就不能多少镇静一点吗? 要是我能维持以前的态度,我跟岛村之间的关系又会有所不同吗? 应该说会比现在更乾脆……还是该说变得顺畅呢? 我忍不住思考起这些。 明明是自己的事情,却很多无从改善的地方。 但这说不定意外的就是所谓的「有人味」。 「……唉。」 歪著头,就很不可思议地想听听岛村的声音。 或许是因为感觉到耳朵靠近去听就能听见的自身心跳,正在表示寂寞。 打电话给她吧──我伸手想拿手机。啊,不过,其实也不用打电话,直接去见她就好了。直接到岛村家,过去见她。 「……不,嗯。」 还是不要马上找她吧。 不知道现在过去,又会出什么糗。我不想害她对我幻灭。 再稍微等一下,先好好冷静。之后再过去见她。 而且要等暑假结束以后,到学校再见她都还可以。 我应该需要一段偏长的时间来做好跟她面对面说话的心理准备。 可是只听听声音应该没问题──我伸出去的手抓住了手机。 再把事情一件件弄清楚吧。 这次电话立刻就接通了。 「啊,岛村……」 『早~』 她的声音比刚起床时清晰,已经完全恢复成平时的岛村了。 一听到她的声音,我就想起她在上一通电话里的最后一句话,脸颊开始发痒。 「嗯,早安……你醒了吗?」 『你以为现在都几点了?』 我听到另一头传来岛村的笑声。看向时钟,现在是早上刚过十点不久。 呃,这可难说呢──我疑惑地心想。假日的话,岛村到这个时间都还在睡也不奇怪。 『那,你有什么事吗?』 「呃……」 我决定略过「你作业写好了吗?」这种像开场白的闲聊,直接面对正题。 因为讲得愈久,就愈容易出差错。 「刚才,那个……」 心脏彷佛冲上了喉咙,不断大力跳动。 「说喜……说喜欢……」 『啊~嗯。虽然之前也听你说过了,不过谢谢你。』 「啊,不是,不是。」 『原来你没有喜欢我?我好伤心。』 「咦,不……不是不是不是。不是那样,是岛村你……」 『我?』 「你有说……喜欢我,对……吧?」 明明是岛村说的,却变得好像是我主动对她告白一样。 我抱紧双腿,缩起身体,忍耐著焚烧肌肤的羞耻感。 『……?我有说过吗?』 「咦……」 你……你又在开玩笑了~ 我本来打算这样调侃她。 因为我一开始以为她是想掩饰害臊。可是听她中间不讲话的那段空白,我才察觉她真的不记得。 「…………………………………………」 那句「你又在开玩笑了~」,就这么沉入黑暗的洞穴深处。 『嗯……咦,安达……你该不会生气了吧?』 「唔……」 我吞了口口水。 「没有,没有……我没生气。」 『啊~听起来是真的在生气。抱歉,老实说我不记得了。』 我都开口否认了,却还是被她看透。要说我在生气也不对,不过我的内心确实快要吹起一阵乱流。岛村大概是嫌详细形容这种心情上的微妙变化很麻烦,才当作是在生气吧。她判断我的情绪近似愤怒。 从岛村能够瞬间做出这种判断来看,她应该累积了很多人际交流方面的经验,让我感觉到自己跟她之间的差距。如果是我,我应该会先白忙一场,到最后还是什么都说不出口。 「虽然我是……真的没在生气……」 『……虽然?』 她也马上就察觉我这段话还有后续。岛村意外挺了解我的,我有些高兴。表情都开朗起来了。但我也不能只顾著自己开心。 「那,我希望你可以现在……再对我说一次。」 我提出贪心的要求。既然不记得,重新来过就好。 ……虽然也有很多事情不能重新来过。 但经过的时间还没有久到无法挽回。 『咦……呃,这下可真有点伤脑筋了啊。』 手机另一头的声音有如岛村转过了头般,改从别的方向传来。 『不只会有点难为情,是会难为情到极点耶。』 「加……加油!」 『这是需要有人帮忙加油打气的事情吗……』 我满心期待,不知不觉就改成跪坐姿势。 我说不定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说喜欢我。 就算是父母,我也没印象他们有直接对我说过。 所以我可能因为刺激太过强烈了,就变成彷佛被射中的鸟。 虽然对象是岛村的话,要我被她射穿几次都没关系。 我刻意缓缓吐气,抑制感觉一松懈就会让呼吸变得急促的这份焦躁。 不久,连吐气的动作都停了下来。 『我喜欢你哟,安达。』 跟刚才一样带有一阵温暖的声音包覆我的耳朵。 假如我是热水器,我的耳朵应该已经冒出水蒸气了吧。 不对,就算不是热水器,也感觉会冒出水蒸气。 可是既然会有水蒸气,那就表示其实我是热水器吗? 我搞不懂是怎么回事了。 我只知道有种体内随时会融化的感觉。 『我一定喜欢你喜欢到会下意识讲出来,爱死你了。大概。』 「你……你喜欢我哪一点?」 『咦?』 「你喜欢我哪一点?」 我想作为参考,就开口问问看。随后,我就感觉到岛村不知道该说什么。 『嗯……应该就是不会问这种事情的这一点吧!』 岛村开玩笑地加上一句「啊哈~」。 我稍做思考。 脑袋里的问号挥之不去。 「我有点……不懂你说的意思。」 『啊~果然会觉得莫名其妙?看来是没办法敷衍了事啊……』 我很在意她说的「敷衍了事」,继续追问。 「你没有特别喜欢我哪一点吗?」 『不,有啊,有啊,有啊……可是突然这样一问,就意外的想不到有什么。』 「是……是吗?」 要是问到喜欢巧克力的哪一点,就能立刻回答喜欢巧克力的甜味── 岛村没有喜欢哪个差不多这么单纯的特质吗? 那,岛村究竟对我抱持著怎么样的喜欢? 『安达你有办法说出我的优点吗?』 「嗯。可以说出很多个。」 我有自信想到的优点可以多到写满一整本笔记本。应该说,我也真的有写。 『唔,这回答还真叫人意外。』 「这……这一点……也不意外。」 光是看到岛村一下,跟她说一下话,稍微梦到她在梦里跟自己接吻── 就够说出多到数不清的优点了。 『……真的会有很多吗?』 「有。有很多优点。」 比起自己,我更能清楚断定跟岛村有关的事情。 因为我虽然不太知道我喜不喜欢自己,但我确实喜欢岛村。 『这样啊。嗯,这是好事。』 岛村表示深刻理解,肯定我的话。 『我觉得有人可以告诉我一些我自己没办法察觉的部分,是非常好的事情。』 岛村的话语听来像是有什么特别的想法。 不过她的思维似乎跟我有少许差距。 这一点实在令人心急。 『待在你身边的话,你会告诉我更多我的优点吗?』 即使如此,岛村依然想陪在我身边。 我感觉到她这份心意,内心无比沸腾。 「我……我会努力的!」 我抱持强烈决心接下这份职责。也握紧拳头,表示会永远陪伴著她。 『嘿嘿~那,我会好好期待的。』 「啊……嗯!」 我不能违背岛村的期待。 乾脆就毫不客气地好好告诉她有哪些优点。 挂断电话后,我有好一段时间脑袋都轻飘飘的。 那种飘忽不定的感觉犹如不安那样浮上心头,却又拥有包容力。 ……咦? 我现在才发现,喜欢我哪一点的问题是不是被她含糊带过了? 但我也没有生气,反倒佩服岛村的口才很好。 一阵「嘿嘿嘿,嘿嘿」的声音传进耳里。 我察觉那是某人的笑声。 环视房间以后,我才慢半拍地理解到是我自己在笑。 听到自己怪诡异的笑声,我又笑得更厉害了。 我抱著双腿,坐在某个房间一角。我无法明确指出那是什么地方,又是什么时间。 因为我大多时候都是那样。 我从小就不擅长跟人打交道。明明我跟其他身边的孩子们都一样还没学习到多少事情,社交能力却有很大差距。为什么会这样呢?难道我的灵魂资质天生就跟他们有所差异吗?说到底,人类体内真的有灵魂吗? 若真的有,又是从何而来? 假设是父母遗传下来的,那能够把各种问题都推托是父母的错吗? 实际上当然不可能把错推给父母。 活动自己手臂的人是自己,为自己有多惹人怜爱下定论的也是自己。 我没有做出任何行动。 我仅仅是待在昏暗的地方,静静坐著。 我选择这种做法一路走来,而现在,我像是要离开那座昏暗的地窖一般,离开家门。 离家后要前往的目的地,是太阳仍然又高又远的天空底下。 九月一日,新学期即将开始。 一年前的我连开学典礼都没参加,只是度过一段怠惰的时光。那时的我没有上课,步调落后同年级的同学。不过我不后悔那么做,也不认为那样没有好处。 因为就是这份随性,让我遇上了岛村。 光是这么想,我的世界就降下一道曙光。 对我来说,九月就等同于新年。 今天开始,又是新的一次跟岛村一起度过的一年。 我牵出脚踏车,骑往跟学校完全不同的方向。 我感受著岛村那副现在尚未出现在我眼前的笑容── 碰触比还没完全攀上天空的太阳更快散发光辉,也更耀眼的事物。 第三话「灵魂是共有的?」 安达一如往常地待在体育馆二楼。而我前往那里,或许也能说是一如往常。现在气温没那么炎热,太阳也变得较低,季节开始从夏天转变为秋天。 也已经不再听见蝉声了。 「啊。」 一脸无趣地玩著手机的安达听到我的脚步声,就抬起头来。 「嗨。」 安达微微举起手,打声简短的招呼。我也用一样的做法回应她。我把书包放上桌球桌,然后坐到安达旁边。旁边……不对,隔壁?嗯,是隔壁。这样讲比较到味。我独自得出结论后,就把在来这里的路上买的矿泉水瓶盖转开,喝了一口。 「啊,真好。给我喝。」 我把宝特瓶放上安达伸出的手掌上。接过瓶子的安达一边道谢,一边大口喝下矿泉水。就算是我买的,她拿著瓶子的角度也是挺不客气。虽然是无所谓啦。我就这么看著安达。 透明的水、容器,以及安达。 朴素的发色,还有纤细的喉咙。 与其说是长得漂亮,应该说我深深觉得她「很体面」。 今天是平日,而现在是上课时间。我们理所当然似的待在这里。 我是偶尔会去上课,不过安达完全不会出现在课堂上。安达比我还要更笔直地走在不良少女之路上。这当然不是值得夸奖的事情。 安达没有跟我在一起的时候,究竟都在哪里做些什么呢? 就算问了,她也只给我「就随便晃晃」这种不清不楚的答案,所以我很在意。 「谢了。」 虽然刚才也道过谢,但她又说了一次。我把她还我的宝特瓶拿在手掌上滚,摸了摸瓶子表面。安达手掌的温度还微微残留在表面上。比我更低的体温立刻与宝特瓶的温度同化,消失无踪。接著,我隔著宝特瓶凝视起体育馆的墙壁。 「…………………………………………」 透过瓶子看去,并没有那么清楚和透明。 我看见的景象,就跟用自己的双眼观看事物一样混浊。 我把手放下,斜眼看向安达。安达正在发呆。她不是面无表情,也不是松懈下来,而是对周遭环境的漠不关心直接化作了表情。一直到我跟安达说话以前,她都是这种表情。 我发现自己经常观察安达到足以看出这一点。 不知为何一想到这里,手掌就有股高温渐渐扩散开来。 「我问你喔。」 我一跟安达说话,她就转头看我。我常常觉得她柔顺的浏海很漂亮。 「你自己一个人的时候都在做什么?」 虽然之前问过,不过我又问了一次看看。安达跟之前一样摆出有些伤脑筋的神情。 「嗯……应该就随便做些什么。」 安达些微歪起头,含含糊糊地回答。看来她没有做半点值得一提的事情。 这样啊。 既然没办法聊,就叫她实践一下吧。 「安达,你现在就开始自己到处闲晃看看吧。」 「咦?」 「我会跟在你后面。」 安达大吃一惊。接著,她眼神游移,用一副不懂我在说什么的模样看著我。 「那是要干嘛?」 「观察你都在做些什么。」 watching!我用手比出圆圈,弄成望远镜。 安达看我这样就停下了动作,往望远镜里面看过来。 我们相视了一段时间。还比著望远镜就这样互看,有些难为情。 「也就是说要假装你不在……但是你就在附近?」 「没错没错。」 「咦,那会不会太难了?」 「嗯~这个嘛~是啊。」 我轻拍安达的肩膀。 「你加油。」 「咦……」 安达眯细双眼。虽然她一副觉得很麻烦的模样,但我怀著期待等她那么做,她就很不得已似的拿起书包起身。就是要这样才对嘛──我开心地跟著她走去。 我们一起离开了体育馆。我们沿著墙壁绕著走,一边注意不要被老师发现,一边前往正门。到了已经没有建筑物的影子可以躲,便走进太阳底下的时候,我抬头仰望上空。 「哇……」 一阵吹动白云的蔚蓝气流,与耳鸣一同来临。 那是片很美丽的蓝天。 自从看过某部漫画以后,我就常暗自在心里这么说。 这种日子我会想抬头看著天上走路,可是今天得要看著安达才行。我跟她保持距离,双眼直盯著她走动的背影。 她有点驼背呢。走路方式也比平常保守,怎么说,好像一小步一小步慢慢走的感觉。不像不良少女。但是她好像很习惯在平日的白天到校外走走。 安达转过头来。我「嗨~」地跟她挥了挥手。她也轻轻挥手回应我。接著又转头向前。 她有气无力地走著。话说回来,安达不是骑脚踏车上学吗? 安达不时会转过头来,而她每次这么做,我们就会四目相交。她没有彻底把我当作不存在。看来要假装我不在满困难的。就在我们重复这种状况好几次以后,安达停下了脚步。 她先等我跟上她,才开口投降。 「啊……我办不到。」 「咦~」 安达挥挥手,示意自己的身旁。 「不过,要不要一起走?」 邀我一起走的安达眼神往旁边游移,但为什么同时也隐约有种可爱的感觉呢? 我稍做思考,仰望天空。 我做出结论,决定怎么做比较好。 「就这么办吧。」 观察就到此结束──我大步走到她旁边。然后就这样跟安达一起在白天的镇上散步。 好,该去哪里呢? 我内心一阵雀跃,就好像一直踩著行人穿越道的白线前进。 「怎么说……满无聊的。」 「咦?」 安达依然望著前方。 「我觉得自己一个人走在路上放空,还挺无聊的。」 安达的解释跟我从她的表情中看见的情绪一模一样。我慢了几拍才发现,这也表达了安达独自一人的时候的心情。她似乎是想办法挤出了一些话来跟我说。 「就只是这样。」 这样就够了吗?安达的眼神这么询问。 够了──我表示已经可以了。 我觉得自己的态度高高在上,却也有些高兴。 「这样啊。」 因为安达很难得像从冰块的隙缝间流出水那样,吐露心声。 这股温度变化虽然让人不禁微微发抖,但我还是正面承受改变,然后── 有了跟她一起向前迈进的动力。 「…………………………………………」 两个人一起走就不无聊吗? 安达表情平淡的侧脸,一直不肯让我察觉她的心思。 所以,我打算过一阵子直接问她。 而隔天。 我们依然待在体育馆二楼。 这是个舒适的地方。会感觉心灵渐渐没入某种柔软的物体当中。 我突然想到的「圣域」这个词听来实在太小题大作,使我独自笑了出来。 「今天的岛村同学」 我作了一个梦。 是坐在变庞大的社妹头上,飘在夜空中漫步的梦。 很开心。 我知道自己开心到弯起了嘴角。不过要是现实中真的飞那么高,我可能会担心得没办法那么悠哉,所以梦境还是一场梦就好了。 附录「永藤家来访者2」 今天是暑假结束,一种犹如倦怠的忧郁会涌上心头的开学典礼当天早上。 即使被闷热环境热醒,我仍然死不认输地躺在被褥上。从今天开始,就得要按时起床,然后快速准备好出门上学,避免迟到。因为沉溺在暑假之中,连脊椎都变软趴趴的我根本办不到。在一如汗水渗出的睡意跟懒散的心灵侵蚀之下,我感觉眼睛底下很沉重。闭上的眼皮紧贴著双眼,彷佛被吸往眼睛深处。 现在也已经完全听不到蝉声了呢──我感觉到背部所面对的窗外,是那样的世界。夏天正逐渐离去。人必须将无法回溯的时光转化为回忆,迈入下一个季节。 人无法停留在过去,也无法停留在当下。 只能在同一个地点感受季节的转移。 也就是说,要是我继续睡下去……怎么说,是不是很多事情就能在我睡一觉的时候过去了? 感觉行得通。 大概没问题。 ……呼咕。 「给我起来!」 我突然被踢屁股了。我试图抓著被子滚开,逃离干扰,结果就有一双脚伴随著「我踢我踢~」的声音追过来。踢女儿的屁股就那么好玩吗?我被逼到墙边,这才不得已爬起来。母亲露出她健康的牙齿,灿烂地笑著。 往旁边一看,就发现连平常很早起的妹妹都还缩在被窝里面。 「早啊。」 「……现在几点?」 我感觉内脏在哀号,好比生理时钟被吓了一大跳。我明显没有睡饱。 母亲不回答我的问题,而是把双眼眯细成一条线,笑说: 「你的朋友在外面等哟。」 「啊?谁啊?」 我晃著还没睡醒的脑袋问她,她也没有告诉我,马上离开了房间。 朋友……来我家……应该是安达或樽见。然后,今天是开学典礼。看来是安达。 如果其实来的是永藤之类的就好笑了。 母亲说是在外面等,于是我打开窗帘偷看外头。「喔~」果然看到安达了。她动也不动地挺直站在我家门前。她的额头似乎也早早就开始流出汗水,在朝阳照射下闪闪发光。不过她为什么肩膀用力到都呈九十度了呢?不晓得维持像砖块一样僵硬体态的安达是不是为了维持姿势而喘不过气,脸颊跟脖子都变得泛红。 「唔~是在等我?」 我想也是啦。我离开窗边,准备从走廊前往玄关。她的姿势挺稀奇的,我是很想再看一下,不过维持那个姿势好像很辛苦,还是早点叫她一声比较好吧。我决定出去找她。 我没换衣服,也没整理翘发,就这么走出房间。话说回来,好久没看到安达了。虽然有讲过电话,可是上一次见面是夏日祭典的时候。毕竟是安达,我本来以为她大概会马上来我家,但她或许也需要好好思考一番,或是整理思绪。也可能不需要。 不过那天晚上还真是不得了啊。那晚真的很热。 总之,那时候的安达是半恍神状态,要带她回家都得费一番工夫。 我当时还不禁想著「如果能等回到家门前再告白就好了」这种不识趣的事情。 感觉我好像就是这种地方很不像话。 我循序想起那天发生的事,到了最后才有些害臊。 「好害臊……」 我是第一次交到女朋友……这好像也是理所当然。一般很难找到交往对象。不对,会不会其实大家只是瞒著不说,实际上还挺稀松平常的?比如说,像是日野跟永藤。她们感情很好呢,挺可疑的……嗯,算了,不重要。更重要的问题是,我该用什么态度面对安达? 关系从朋友变成女朋友之后,会有什么变化? 我该做什么改变? 被安达告白的时候,我想说给明天的自己去烦恼,就接受了当下。 而昨天的我拋在一旁的问题,则在现在来临。 因为已经是明天的我了。 「哆○a梦救救我……」 我的暑假作业还留著最后的一个重大课题。 普遍来说,女生交不到女朋友。我想大概一般是这样啦。 可是那跟安达认为的「一般」不一样。 而恐怕在我容许这种关系存在时── 也已经跟我认为的「一般」不一样了。 「好害臊好害臊。」 在走廊上走路的短暂时间内,刚睡醒的脑袋不可能想到什么好主意。 到头来,我还是觉得就照平常那样就好,就这么打开玄关门。 「早~」 我一打招呼,安达就维持著砖块形态,害怕得发起抖来。接著,我们对上了眼。她的肩膀虽然僵直不动,眼神却四处飘移。她穿著制服,应该是要跟我一起上学,才来找我的吧。 安达今年似乎不打算窝在体育馆二楼。 没有多做整理的头发颜色变了,又有一同上学的伙伴。 在没什么不同的每一天中出现的一些不会引人留意的小变化不断累积,最终演变成现在的结果。 高中二年级暑假结束后的新学期。跟去年相同的,就只有炎热的天气。 安达保持著肩膀的僵硬角度走来。不知道是不是膝盖关节也硬得很难活动,看起来几乎是用跳的在移动。 「唔~」 安达完全呈现超级弹力球的状态。弹来弹去的。有点好玩。 看到这样的安达,就是会忍不住用笑容迎接她。 安达一跳,然后在我眼前著地。虽然感觉很平凡,却是意外崭新的登场方式。 还没说出半句话的安达,眼睛跟下嘴唇已经开始在颤抖了。这部分是老样子了。安达也是一如往常呢──正当我对眼前景象感到温馨的时候,安达突然动了起来。 「请……请多指教!」 安达深深低下头。 她硬是弯起僵硬的身躯,总觉得好像能听见身体各处传出骨头凹折的声音。 怎么了?突然这么郑重。我稍微想了一下── 「啊~对喔。」 我们正在交往。有种好像今天才开始交往的感觉。 一想起在交往这件事,连我也开始有些难为情了。 「不,我才要请你多多指教……」 我频频低头回应。毕竟我今后会给她添的困扰,应该会比我给她添的还多。 因为我还不是很了解我们之间的这层关系。 我想起自己曾事先说过就算害她受伤也别怨我。现在想想,那句话或许该在今天的这一刻说出口才对。 「不过啊,你来的真早呢。」 安达的上半身迅速弹起。 「我……我想说一起去学校!就……」 「喔~!」 在这种时间来找我去学校,看来是想把我转型成好学生呢。 「因……因为那个,毕竟你是我的女……女……女朋友……嘛。」 看得出安达紧张到不只是舌头,连牙齿都在发抖。 「嗯?嗯。」 哪一边是女朋友?两边都是女朋友。总觉得弄得有些复杂。 「对……对吧?」 安达往我走近一步,开口确认。感觉她好像会直接来牵起我的手。 她抬起下巴,鼻子跟我靠得很近。 记得她也在电话里问过。她很不放心吗?仔细想想那天晚上的状况,恍神状态的安达确实有可能什么都不记得了。就算她误会是一场梦,也不奇怪。 ……所以── 「对。」 虽然有些令人害臊,我还是牵起了安达的手。我跟她手指交扣,握住她的掌心。安达肩膀抖了一下,睁大双眼,表情就这么僵住。我缓缓举起牵著她的手,让愣住的安达也能清楚看见。 「你喜欢我,我也喜欢你。就是这样。」 很简单对吧? 被吓到的安达渐渐垂下头。然后像是枯萎了一般弯起背脊。 似乎是她僵硬到极点的身体开始放松下来了。她的脸颊跟脖子也随之染得通红。 「……嗯。」 以安达来说,这反应挺镇定的……甚至会觉得好像少了些什么。 我在牵起她的手一阵子之后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立刻把手放开。 「嗨~」 母亲不知道为什么也到外面来了。我挥手要她走开,她却拨走我的手。 而且还抓住我的头,把我压著。 「安达妹妹你来得挺早的,有先吃过早餐吗?」 被朋友的母亲搭话,让安达的行为举止变得有点可疑。不对,其实可能是我害的。 「啊,没有,我平常都没吃早餐……」 「哎呀,那正好。你就在我们家吃过早餐再走吧。」 「咦!」 母亲抓起安达的手臂,把她拉进家里。根本不给人拒绝的余地。 「你也快点来。」 她对我招手。好好好──我随便应一声,叹了口气。 准备关门之前,我转头往外一看。 「现在才这时间,明明就不用那么赶啊。」 大家都是急性子。 我跟著母亲和安达前往厨房。我妹还在睡,所以不在厨房,不过社妹已经理所当然似的在座位上吃起大叠高丽菜了。旁边还摆著味噌沾酱。 「这顿早餐真美味呢。」 「真的吗?」 随心所欲跑到别人家里吃的一顿早餐,或许是很好吃没错啦。 「哎呀,是岛村小姐,还有安达小姐。」 即使吃到下巴不断上上下下,社妹的声音还是很清晰。她简直就像不是透过嘴巴说话一样,怪诡异的,但她是个全身上下没有哪个地方不诡异的家伙,所以我不是很在意。我说声「早」,坐到她旁边的椅子上,随后她就问我要不要吃高丽菜。 「要吃吗?」 「不了。」 我回绝后,她又独自享用起高丽菜。平常在这之后她也会一起吃早餐……难道她不像老鼠一样一整天都在吃东西,就静不下心吗?头部是水蓝色的老鼠挺稀奇的。不过,到底是经过怎么样的交流,我母亲才会拿高丽菜丝给她吃呢?虽然她们两个都是胸襟宽大的人,但真是令人匪夷所思。 安达用她游移的眼神寻找自己该坐哪里,于是我说著「你就坐那边吧」,指向给父亲坐的椅子。父亲好像已经去上班了。我们家的人果然除了我以外,都能好好在早上起床。 明明我也有注意要早点睡,到底是哪部分造成了这种差异? 安达眼睛看著我,缓缓坐下。她屁股轻轻坐上椅子前端,举动看起来有点可疑。不过这里没半个人会在意那种可疑的感觉。 「今天从一大早就很热闹呢。」 「哎呀~就是说啊,哈哈哈。」 母亲随意附和社妹开心的感想。也顺便把盘子放到我们面前。 「今天很快就放学了,吃面包就好了吧?」 「嗯。」 「安达妹妹想抹奶油还是果酱?」 母亲把从冰箱拿出的奶油跟果酱给安达看,问她要哪一个。安达的眼睛在草莓果酱跟奶油之间反覆来回。 「啊,都……呃,那就果酱。」 差点说出「都不要」的安达顾虑到母亲的好意,又改过回答。其实不用顾虑她也没关系啊。 母亲把从袋子里拿出来的面包放上安达的盘子。之后,也把果酱的瓶子放在一旁。 「来,请用。」 「谢谢……您。」 安达稍稍压低视线,开口道谢。她桌子底下的双脚不安分地晃动著。虽然对象是我的母亲,不过看得出来她不习惯面对母亲。安达用彷佛萎缩了的僵硬动作,抹了真的只有薄薄一层的果酱在面包上。应该说,她真的有抹上去吗? 「不用那么客气,多抹一点,抹上厚厚一层也没关系喔。」 就像这孩子一样──母亲指向社妹。社妹正把味噌淋到高丽菜上。 「沾很多酱会很好吃喔~」 说完,社妹又继续大口吃起高丽菜。嗯,就别管这家伙了吧。 安达一下点头,一下撇开视线,一刻都闲不下来。她就这么低头说「我开动了」,小口咬下面包的边边。她那样子感觉就像连自己为什么会被请吃一顿早餐都不懂,无法融入现在的处境。我也不太懂。 但母亲完全不介意。然后像是顺便拿过来似的,把面包放到我的盘子上。 「来,快吃吧。」 「你不问我想要用哪个吗?」 「用哪个都没差啊~」 喂。 犹豫到最后,我决定用奶油。 母亲也入坐,说著「喔~喔~」观察起安达。安达被看得很难下咽,稍微噎到了一下,继续慢慢咬著面包边缘。这么说来,都没看过安达用很享受的模样吃东西呢。好像她根本不存在食欲一样。安达偶尔会在物理方面给人「淡薄」的感觉,或许原因就出在这里。 挂著灿烂笑容吃东西的安达……要怎么样才能看到那样的她? 「喔喔喔~!」 「……唔唔……」 母亲像个怪人一样趴在桌上,从下往上看著安达。 「呃,您这样很碍事……」 「哈哈哈。」 她笑了一下,就这么带过这段话。那是有办法轻松带过的话吗?我对她厚脸皮的程度感到傻眼,也觉得佩服。 「你是来接我们家的爱睡猪的吧?」 「你说谁啊?」 「啊,对……」 喂,你们别无视我的提问啊。 「你在感觉得出你很有干劲的时间过来呢。」 「对不起,那个……岛村,你原本还在睡吧?」 安达先看著我翘起的头发,再往下看到睡衣,便很过意不去地垂下眉角。 「没关系啦,你不用在意。反正也只是一直在睡懒觉而已。」 「你为什么要代替我回答啊……」 已经开始连反驳她都嫌麻烦了。反正说了也没用。 正当我这么想的时候,母亲对我笑说: 「你有个很好的朋友嘛。」 「算是啦。」 不是朋友啦,是女朋友。 如果我这么回答,就算是这种个性的母亲,也会很震惊吗?还是说,她会意外乾脆地接纳这个事实? ……不可能啦。我转动眼睛笑了笑。而移动了视线以后,我才发现── 「我盯~」 高丽菜丝尾端跑到嘴巴外面的社妹,非常明显地在看我的手边。 正确来说,是在盯著我吃到一半的面包。嗯,我看得出来她想要什么啦。 「拿去。」 我在面包边缘抹上奶油递出去,就轻松上钩了。社妹大口咬住了面包。她伸长脖子过来咬……有一瞬间看起来就像她真的把脖子伸得超级长。是我看错了吧……应该。 嚼著面包满心欢喜的社妹,马上拿黄绿色的那个东西给我。 「作为谢礼,就请你收下这些高丽菜吧。」 「不需要。」 她不顾我的意见,直接把沾著味噌的高丽菜放到面包上面。味噌奶油高丽菜面包这点子还真崭新啊。就像味噌猪排三明治少了猪排那样吗?虽然一点也不高兴,不过我还是吃吃看是什么味道。 「嗯……吃起来是不会太奇怪……」 但问我会不会想抢著吃……倒是嫌青菜味有点重。 「嗯?」 安达在看我。她用面包遮著嘴,直直盯著我。 她的表情不太开心。我从她的表情当中推测出一点。 「要交换吃一口吗?」 「嗯。」 安达的表情彷佛电灯泡被点亮了。她似乎很想这样做。我们撕下一小块面包,放上彼此的手。 我嚼了嚼。 「嗯。」 果酱太少,没什么味道。 之后我们吃完早餐,距离要去学校还有一些时间。我妹还在一楼房间睡觉,于是我决定跟安达一起到二楼。顺带一提,社妹还在吃。完全跟老鼠一样。 「虽然二楼很热,不过就忍耐一下吧。」 我先跟安达这么说一声,她也点点头回应我。那副耳朵的颜色很像抹了淡淡一层果酱的面包。她看起来很紧张,没问题吧?说不定身体又会再变成砖块。 我不禁佩服她虽然不太会说话,身体却意外灵巧。 进到念书用的房间后,安达就静静跪坐在地上。她的食指频频抚摸自己的腿。与其说她静不下来,应该说她有如做了坏事的小孩被大人叫去训话,紧张得畏缩起来,我抓了抓头,觉得真是败给她了。 为吹散累积在室内的闷热空气,我摆好电风扇,打开开关。 随后── 「请……请多指教!」 安达深深压下了头。我本来差点跟著她一起低头致意,不过慢著── 「这刚才就说过了啊。」 「不,我要再说一次!」 「这……这样喔。」 她讲得很有气势,让我不小心就同意了她的意见。就像「说的也是,这种事情很重要嘛……」的感觉。 「我……那个,真的很高兴……」 电风扇的微风拂弄著安达的头发,而安达也透过笨拙的话语试图把她的心情传达给我。 现在安达的心中,一定有很多话语在打转。 「嗯。」 我要她继续讲下去。安达不安地撇开视线,不断颤抖。 想必她不论思考再久,都没办法有条有理地把想说的话告诉我吧。安达缺乏许多经验。而那些缺口,或许已经无法弥补了。 不过,她经过深思后吐露出的真实情感,总是会打动我。 「最好的」并不代表一定就是「最适合的」。 「我……我会努力的!」 安达直接略过各种内心纠结和答案── 用很有她风格的宣言做下结论,听得我不禁露出笑容。 用不著全部说出口,我也多少能了解她想讲什么。 认识一个人的时间长短也是不容小觑的。 我也跟著跪坐下来。 「我才要请你多多指教。」 我手掌贴地,郑重地低头敬礼。 怪异的问候,奇怪的满足感。 被从中产生的莫大错觉瞒骗一下,也是种乐趣。 经过这些事情以后,时间来到了上学时分。 「你可别去当不良少女喔~」 「我会等岛村小姐带甜甜圈当伴手礼回来的。」 「我给你们两个的回答都是『no』。」 我跟妹妹和社妹打声招呼,离开家门,接著就看见刚才先冲到外面的安达已经牵好脚踏车在等我了。安达拖著脚踏车往我这里过来。嗯,她是真的拖著脚步把脚踏车往跟车轮垂直的方向拖。 「我可以把书包放里面吗?」 我想把书包放到篮子里,省下拿书包的力气,安达就说著「尽管放尽管放」,连忙拿开自己的书包。呃,就一起放篮子里就好了嘛。我苦笑著把我们两个的书包放进篮子里。 两手都空下来了,那就走吧。我走了两步,发现安达跟脚踏车都没有往前走。嗯?我转头看她,安达就左右摇动后车轮。 「后面……」 「啊,我可以搭在后面吗?」 「唔,嗯……啊,我会努力骑的,耶~!」 就算她想搞笑,也因为慢了一拍才讲,弄得一点也不俐落。不过我不讨厌她这一点。 我告别乖学生的身分,答应搭上她的脚踏车。我脚踩在后轮两侧,把手放上安达的肩膀,接著就有种很令人怀念的感觉重上心头。安达的肩膀感觉起来比那时候还要僵硬。 「才刚开学,你有办法这样骑吗?」 「呃……啊,没问题没问题,因为岛村很轻!」 安达顾及我的面子,发出「嘿嘿,嘿嘿嘿」的笑声来打圆场。没有「呃」跟「啊」的话就是满分了。 「嘿嘿嘿。」 「嘿!嘿!嘿!」 很好,走吧。 我正面感受阳光跟风,挺身向前。 这是我跟安达第二次一起迎接的第二学期。 听起来比独自骑车时沉重一些的车轮声,笔直划过道路。 我只要继续像这样保持平衡,就能抵达学校。 还挺轻松的。她愿意每天来接我,那就完美得无话可说了。 不过,这样安达就变成负责接送的人,总觉得好像哪里不太对。毕竟她也算是我的女朋友嘛。嗯。 「唔~」 现在这样跟以往一模一样,没有任何改变。 照理说,我们两个女生开始交往以后应该要出现一些变化才对。大概啦。 我稍微转移放在周遭景色上的注意力,在被安达载往学校的这段期间里思考起来。 这是个很难解释的问题。刻意去处理人际关系,其实挺辛苦的。 女朋友啊……唔…… 毕竟我几乎不曾跟别人有过比较亲密的交情嘛。 到学校之前,我一直在烦恼这个问题。 还害我都忘了要在到学校之前下车。幸好我们没被老师发现,没受到半句责备就顺利抵达了脚踏车停车场。脚踏车停下后,我下了车,在挺直身子时忽然想到一个主意。 「岛村?」 我松开安达还放在把手上的手指,牵起那纤细的手,凝望著她说: 「樱。」 我尝试很「做作」地叫她。安达睁大双眼,僵直在原地,接著身体又像是侧边被人揍了一拳似的弯成ㄑ字形。她的背部在颤抖。而她用手臂遮著的脸部也传来「咳噗、咳咳噗咳」的声音。她在咳嗽吗?我压抑著想戳安达毫无防备的侧腹的冲动,等待她镇定下来。还好这段期间没有其他同学来脚踏车停车场。 就旁人眼中来看,会像是我猛力拍了她身体侧边,害她很痛。 「你还好吗?」 她彷佛把水一口气喝光的痛苦模样让我有点罪恶感。突然就那样叫她是不是错了?可是这种事情要是先做开场白,不是会把气氛搞砸吗? 要优先注重健康,还是气氛呢……这问题真深奥。 我想著这些想到一半,安达就恢复镇定了。大概是刚才太痛苦了,她眼角还泛著一点泪水。看她湿润的双眼,换我差点焦急起来。 「真对不起。」 「不会,没关系,没关系。」 我听到她吸鼻水的声音。一个花样年华的少女差点被弄得要挂著一条鼻涕,这样真的没关系? 安达别扭又忸怩地用手指揉捏著我的掌心。她这样好像在练习写字一样,痒痒的。接著,她扬起视线,也回我一句: 「抱……抱月……」 「有~」 我带著笑容回应她。安达缩著脖子,满脸通红。感觉像变成了乌龟。 「叫起来不顺口。」 「我想也是啦~」 毕竟她对这名字应该不是那么熟悉。 要是安达嘴上喊著抱月抱月地来找我玩,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她。 「果然岛村或许……就是该叫岛村。」 「可能真是那样呢。」 那是我最习惯被叫的称呼。眼前的她对我来说,也是应该叫她「安达」。 我们也不能一直呆站在脚踏车停车场,于是动身离开。我们依然牵著手。哎呀──我看向安达。安达好像是下意识牵起我的手,所以我盯著她的这道视线让她困惑得开始发慌。光注视著她,她的举动就会变得有些可疑,有点有趣。她是不是怕我啊? 不对,就安达的角度来说,她真正怕的应该是人际交流吧。 「抱……抱儿。」 使力僵著脖子的安达,很笨拙地尝试用奇怪的称呼叫我。 「我倒是没被人这样叫过耶。」 「那,小岛……之类的?」 「咳!」 先不论她在尝试什么,她大概是想摸索跟我之间该保持怎么样的距离,才会这样做吧。 她还真努力呢──我有点佩服她。 因为我们比较早来,也没在校舍内遇到别人,我们一直到教室前面都牵著手。但再怎么说也不能牵著手进教室,所以我们只牵到这里,放开了手。 这就是个不允许我们那么做的世界。 如果要一辈子只依靠彼此,那或许也是一种答案。 要我舍弃那么多事物过活……也是可以啦。唔~不过,总觉得那样好像不太对。 算了,不管了。 我对安达有些不舍的表情露出苦笑,无法继续牵手的安达,则是换提出别的要求。 「再用刚才那个叫法叫我一次。」 「刚才那个?」 「名字。」 安达低下头,眼睛甚至忘了眨眼。就算没碰到她,我也感受得到她的心跳加速。 我有点羡慕被那些敏锐感觉环绕的安达。 因为我目前还没什么实感。 「樱。」 我回应她的要求,再这么呼唤她一次。 安达也在我的话语之下,染成了樱花般的粉红色。 不晓得她是不是比刚才适应了一点,这次没有「咳噗咳噗」的了。 大概是因为从一大早就发生了很多事情,尤其还提早被叫醒,开学典礼的期间我一直是恍神状态。 「呼耶。」 开学典礼在我打盹的时候就结束得差不多了。我收拾书包,打算回家睡觉。 「…………………………………………」 小刚也常常在睡觉呢。我也早早就变成老奶奶了吗?我不禁轻轻笑了出来。 外婆很常寄邮件给我。她会寄小刚的照片过来。寄来的照片五花八门,有时候很普通,有时候很搞怪,但我每次收到,心里就会卷起一道小漩涡。虽然卷起的不仅限于温和的情绪,不过确实会大幅打动我内心的某种东西。 我对这种变化感到困惑,也起了鸡皮疙瘩,然后── 我得到了甚至伴随著少许反胃感的一种很不可思议的凉爽感受。 「……呼耶。」 回家吧。 我这么心想,接著发现桌上有道影子。一抬头,就看到安达来到了我旁边。她轻轻拉著我制服的袖子。这举动跟在其他人面前的我妹很像。 「一……一起回家吧……」 「是可以啦。」 我们在校门前面就要分头走了,这样也没关系吗? 「那个……我送你回家。」 「咦?」 「因为你是我的女……女朋……」 「嗯,好。那走吧。」 我推著差点要光明正大地在教室里做出宣言的安达背后,来到走廊上。面对安达还真是一刻都不能大意啊。 我推著她的背,像在玩电车游戏那样走在走廊跟楼梯上。「哇、哇、哇!」安达因为被我推著而显得很慌张,脸上却也浮现有些开心的僵硬笑容。 安达还真不会摆笑脸耶。虽然大概是因为没有必要那么做,才会这样。 有点在想,我想办法多逗她笑一点,或许会比较好。 「…………………………………………」 我凝视著因为是夏季制服,所以有些缝隙的腋下。乾脆搔她痒看看吧。不对,应该不是要用这种方法逗她笑。不过她的上臂还真白。有如只有安达自己一个人跳过夏天这个季节,来到了现在。 到校舍外面的时候,我看到了走在我们前面一点的一个小小背影,还有一个某个部位很大的背影。 她们似乎也发现到我们了,便转过身来。 「嗨,岛岛儿跟安达儿。」 「儿~」 日野很普通地跟我们打招呼,永藤倒是明显偷工减料。 「儿~」 不过我试著这样回她,才发现好像挺方便的。该说有种适度的亲近感,还是该说可以显得彼此之间没有距离呢。就算脑袋放空来讲,也可以是个像样的回应。 永藤跟放暑假之前没两样,但日野就晒得很黑。她跟暑假结束后一定会晒得全身黝黑的我妹差不了多少。看来即使晒的是威夷夏的阳光,被晒黑的程度也不会有差别。 「看你没怎么被晒黑,你暑假都在做什么?」 「咦,嗯,这个嘛,就很普通的在念书。」 「怎么可能,少骗人了。」 我被她「啊哈哈!」地笑了。 我今年交到女朋友了喔。假如我很清爽地这么说,日野应该会惊讶得瞪大双眼,不过永藤……好像会若无其事地拍手叫好。真的有什么方法可以吓到永藤吗?她给人的感觉就像紧贴在一个东西上,没办法翻面的橡皮擦。 「对了,岛岛村儿。」 「你多叫了一个字要干嘛?」 「昨天你妈有到永藤家来买东西喔。」 「我知道。」 因为晚餐桌上有可乐饼。 「是说,为什么这件事是日野你来讲啊……」 那明明是永藤家的事情。而永藤本人则是「哼哼哼」的一声,不知为何很得意地抬了抬眼镜。 「马铃薯有卡牙缝吗?」 「你问这问题是想听到怎样的回答啊?」 真是个怪家伙──我不禁露出笑容。 话说回来,安达都没讲话呢。我往旁边一看,就跟她对上了眼。她当然跟我不一样,脸上完全没有笑意。「当然」是什么意思?我知道──我把手举在脸旁边轻挥几下,结果手腕就被抓住。接下来,就被拉著走了。 「等、等、等……」 日野她们虽然都惊呆到睁大了眼睛,但这群朋友很懂得该怎么应对。 「那再见啦~」 「掰嗨嗨~」 这哏还真古老耶。我挥挥手,跟她们告别。(注:「掰嗨嗨」为日本人偶剧团「剧团木马座」中的角色keroyon于1960年代后半所带起的流行语) 我就这么被安达拉著走到脚踏车停车场。我半抱著不安的心情看看一直面向前方的安达是什么表情,才发现她眼神很尴尬地飘移,似乎知道自己的行为有问题。看来她就算知道有问题,还是决定顺从自己的心情行动。 我看往排在一起的脚踏车,然后仰望天空。我大概了解是怎么回事了。 「啊……你是在嫉妒吗?」 因为我跟别人说话。 安达猛力左右摇头否定。 「安达儿。」 「才……才不是儿。」 你脸上写著就是那样儿。 还真叫人伤脑筋呢──我笑著心想,之后安达就转身面对我。还握紧了拳头。 唔喔。我差点就下意识摆出防御架式了。 「虽然不是……那样……」 彷佛眼睛跟脸颊上画著红线的安达闹起别扭,噘起嘴唇。 「可……可是我觉得……不可以花心。」 「花心……咦,刚才那算花心?」 安达微微点头。 「因……因为岛村是我的……女……女朋友。」 「是啊。」 而安达也是我的女朋友。这真的被我们搞得很复杂。 「唔~不过,你的标准会不会有点太严格了~?」 「才不会!」 她这句否定有气势到足以撼动停车场柱子上充满锈斑,且快要脱落的涂漆。 我发觉自己的笑容僵掉了。 安达大概也察觉自己显露了藏起的獠牙,缓缓缩起脖子。 「我……我觉得不会……」 再变回平时那个像小动物的安达。她缩起脖子的模样简直像被人敲过头。但是,已经发生的事情没办法变回没发生过。我感觉周遭视线聚集在我们身上的状况,过分到不能彻底无视。 不过这种时候,就先暂时不管那种事情了。 「这样啊……」 我语气含糊地附和安达的话,同时捏起她的脸颊动手揉。讶异的安达虽然发出「咦呀」的声音,我还是毫不介意地揉松她僵硬的脸颊。她的脸一开始很凉,却慢慢开始发烫。 我把她的脸往左右拉,就听到她叫我「袄……袄昏」。我觉得是在叫我。 「嗯……」 我假装很认真,但只是一味地继续揉她的脸。 这样应该也能缓解这股有些令人喘不过气的气氛吧。 当作是在安抚生气的女朋友来看的话,是不是就有点像个男朋友了呢? 虽然变成男朋友也不能怎样,实际上也根本不能解决任何问题,不过这样做能撑过现下窘境,就先这样了。 今天的我已经很努力了。 而剩下的问题,明天的我会想办法解决。 于是,第二学期就这么开始了。 就算是哆啦○梦也不怎么愿意拿出来的二十四小时被窝(可以想什么时候睡就睡的每一天)结束了它的职责,一如烟火消逝。 在抵达周末的假日之前,得要先走上一趟长远旅程的生活再次来临。 经过那段旅程后所抵达的宝贵星期六中午,我一边吃著三明治,一边愣愣地看著电视,就看到有女高中生接受采访。内容我都跳著看,所以我不太清楚细节,不过那个人似乎在社团里很活跃。她俐落回答自己把被赐予的这段高中生活视作锻炼自己的期间,很高兴能看到锻炼的成果显现出来。 「就算一样是高中生,她跟你倒是有天壤之别呢。」 抱著待洗衣物经过一旁的母亲稍微挖苦我一句。 哼。我当然也那么觉得啊。 「不过我也喜欢这么懒散的抱月妹妹哟~来摸摸头~」 我的头被用力磨蹭。 「……可不可以不要因为你的手没空,就用下巴来摸头啊?」 随后母亲咬著三明治离去。看来她的目的似乎是三明治。我吃著剩下的三明治,视线转回电视上,发现刚才的采访已经结束,改播别的新闻了。 「『被赐予的一段时间该怎么运用』啊……」 真是意志坚定的说法。跟彷佛拄著拐杖踉跄度日的我相比,根本是云泥之别。 我的高中生活究竟被赋予了什么样的任务呢?又究竟会变成什么样的一段时光呢? 能够得出答案的关键或许不在我身上,而是掌握在安达手上。 「我的女朋友很爱吃醋啊~」 哈哈哈。虽然现在还笑得出来,不过要是恶化了会怎么样呢~? ……哈哈。 怎么说,安达她喜欢我……应该说,我是觉得她确实喜欢我啦,但我感觉她寻求的不是想要亲亲那一类的,简单来说,大概是在追求所谓的「特别」吧。 特别的关系、立场。她想要的是这些,因为她很不安。 这我能了解,是能了解啦……可是被束缚得太紧也不太好受啊。会变成火腿。总觉得被绑住的火腿──也就是我,有一天会被安达吃掉。 「喔~真可怕真可怕……」 再吃一口三明治。 「喔~岛村小姐~」 社妹踩著轻快脚步过来。她看起来不会被任何烦恼跟重力拘束的悠哉态度,应该表里如一吧。我最近开始羡慕起这家伙了。 「喔喔~你在吃好吃的东西呢。」 她立刻看向我手上的夹蛋三明治。 「我知道夹蛋三明治是什么味道。」 为什么要讲得好像把英文翻译成日文那样?她挂著灿烂笑容,满心期待地在我旁边等……很有趣的是,应该说让我很感兴趣的是,就算我现在不把三明治分给社妹吃,她也不会怨人。之前也有过类似的事情,那时我因为一些理由拒绝她,她也只是说著「那还真是遗憾呢~」,就脚步轻快地离去了。 而且她完全不会把这种事情记在心上。 虽然她跟借住在我们家差不了多少,常来吃免钱的饭,所以不记仇是理所当然的没错,不过自己的期待遭到背叛也不说半句怨言,其实是很难的一件事情。小孩子遇到这种状况会单纯表达不满,就算是大人也会闷闷不乐。而像我们这种处于两者中间的人,就不会倾向其中一边,只是把怨恨累积在心里。 而这家伙,却是跟这一切无缘。 世上居然也存在著这种怪人。 她简直像从很久以前就不曾融化的一块纯粹的冰。 「拿去。」 我递出吃一半的三明治,社妹就喊著「好耶~」,高高兴兴地吃起来……以安达的判断标准来看,算是花心吗?呃,可是这就像是在喂饲料那样……原来如此,就是因为给她吃的,她才会逗留在我们家啊。虽然随便就给她吃的好像太不经考虑了,不过也为时已晚。 「是说,你的吃相看起来还真幸福呢。」 「呵嘿呵嘿嘿嘿。」 「好好好,不要咬到我的手指喔。」 这样的性格再加上精美的外貌,让她真的就像非天然的生物。 这个纯真的生物究竟是来自何方呢? 「你有吃醋过吗?」 「我觉得麻糬包红豆馅最好吃。」(注:日文中「吃醋」跟「麻糬」部分同音) 「我想也是啦~」 哇哈哈哈。 结果,她把剩下的全部吃掉了。 「嗯……就用这招试试看吧。」 「什么?」 社妹还在享受口中残留的那股美味,我把她扔在一边,前去拿手机。 我妹在房间里写作业。 「你真了不起呢。」 「可以不要把我跟姊姊你混为一谈吗?」 「嗯、嗯。」 「唔耶──」 我作弄嚣张的妹妹──主要是她的脸颊以后,就打电话给安达儿。电话才响到「嘟噜噜」就接通了。竟然在响完一声之前就接起来,太强了。我的心情就像被问答比赛超快的按铃速度震撼到。 『我来了来了来了!』 「用跑的很危险喔。」 用不著看到她,也光从她讲话的气势就能知道在做什么。也能想像她现在应该前倾著身体。 她就是个充满了容易理解的要素的人。 『因为岛村……那个,很难得会打电话给我。』 连难得会发生的事情都能敏捷应对,安达太恐怖了。 「很难得吗?」 『很……很难得啊。』 她的语调听起来稍微掺杂著责备。我发觉太过深究这个话题会不太妙。 「然后啊,安达同学。」 『嗯。』 回答中也暗藏著期待。感觉像是期待我讲出「要不要现在就一起去玩?」这句话很久了。这主意也是不错,但那样一来,就几乎跟以往没有两样。 我认为果然还是多少该开始做些跟平常不一样的事情才行。 「那个啊,要不要来做便当?」 『咦?』 「下次啊,我就做你的便当,你来做我的便当。」 怎么样,这样够像在交往的人会做的事吧? 其实瞒著她偷偷做好便当,等当天再给她惊喜也是不错,可是安达对奇袭没什么抵抗力。害她在教室大咳一场会引来不必要的注意,最重要的是,只有我做便当的话,总觉得不太公平。 毕竟我们两个都是彼此的女朋友。 『……岛村亲手做的便当……』 另一头传来的声音听起来轻飘飘的。 『我觉得不错。我觉得这样很不错。』 她的声音很沉著。 她似乎意外满意这个提议,反倒让我有点惊讶。 我本来觉得这提议挺随便的耶。 『岛村你愿意替我做便当,对吧?』 「嗯,是没错……那个,安达妹妹你也要做啊。」 『嗯、嗯。』 我怀疑她是不是真的了解我的意思。这状况很神奇,她明明一本正经地接受提议,回应却很随便。 『可是,岛村你会煮饭吗?』 「哈哈哈。」 原来如此,看来是要这样用啊。 「安达你才是,你会煮饭吗?」 虽说是在中菜馆打工,不过你好像是负责接待客人的吧? 『呃,这个……我倒是有做过巧克力。』 「喔~」 因为我不曾亲手做过巧克力,所以觉得听起来很厉害。实际上厉不厉害我就不知道了。 这么说来,之前她好像曾寄巧克力的图片给我……就是那个吗? 『没……没问题。而且你做的也不会有问题,就算做出来很奇怪,我也会吃掉。』 「你这么说还真叫人放心。」 我不打算做太超出自己能力范围的便当,应该是不会做出奇怪的东西啦。 于是我们约好替彼此做便当,然后挂断这通电话。 「好了。」 我做得出来的料理啊……我一边思考一边走在走廊上,然后看了一下客厅。 「就是这个了吧。」 「什么?」 看到躺在客厅的社妹,我联想到自己会做什么。论我可以顺利做出来的料理,顶多就是三明治。虽然很普通,但比起把眼光放太高,搞得做出见不得人的东西好太多了。 而且重点大概是在「是我亲手做的」这一点上。 「岛村小姐,你现在很闲吗?」 社妹依然躺在地上,像蛇一样扭来扭去地来到我脚边。 她犹如水面一般的双眼闪闪发亮,催促我陪她玩。 「去跟我妹玩。」 「小同学正忙著写作业。」 「喔,也对……那,你就看看漫画怎么样?」 我也是到刚才都还很闲,不过现在有点忙。 我在忙著安达的事情。 今后这种状况会变得愈来愈多吗?我觉得这样是有好有坏。 「说的也是~那样也对学习语言有帮助。」 她用奇怪的理由接受了我的提议。她借走因为书柜放不下,就塞在纸箱里面的几本漫画,就这么举著书跑去我妹待的房间。两位感情好是件好事。 怕生的我妹能够对社妹敞开心胸,是因为社妹那种好相处的个性吗? 虽然应该好好向她看齐,但感觉现在才开始学她也很难。 因为我也已经是半个大人了。 变成大人以后,除了自身意愿以外,还会出现其他该遵循的东西。 「……复习在课本上学到的知识很重要嘛。」 过著正常生活的话。 这个世界会教育自己── 为别人做些什么,以及试图理解别人的行为是很重要的。 所以,我现在想遵循那种观点试试看。 虽然是理所当然,不过假日最重要的就是休息。 每个人各有自己休息的方式。有人会什么都不做,让身体好好休息;也有人会到处跑动,维持精神上的稳定。所以我会睡懒觉睡到就旁人看来只像是很懒散,也想必是忠实显现了肉体的需要。 我想要暂时忘记升起的太阳,享受深沉的睡眠。 然后受到身体渐渐融入时间当中的感觉吞噬。 「给我起来。」 「咕耶。」 我从被窝里被拖出来。不对,是被子被抽走?我没办法辨别,总之我被迫跟安眠分开了。平日就算了,我有什么理由得在假日被叫醒吗?我用惺忪的睡眼看向母亲,她就用拇指比著走廊。啊?我伸长脖子看过去。我只看见明亮的走廊。 「有你的客人。」 「客人?」 我穿著睡衣,摇摇晃晃地到走廊上。大概是因为我待在有遮光窗帘替我挡下光线与时间流逝的房间,觉得阳光好刺眼。弄得我头好晕。我就这样被光芒吸引过去。 随著愈来愈接近玄关,我的意识跟对于来访的可能是谁的猜想也开始变得清晰。 打开门后,我看到抱著大包行李的安达站在家门前。 而今天是星期天。 「……不不不,你给我等一下。」 她没有事前告知,完全是场奇袭。 我大概知道她过来的用意,不过她的包包比想像中还要膨。 「便当这种东西啊……应该是平日,应该说是要带到学校的……才对吧?」 我是抱著带到学校交换的想法跟她提议的。难道她误以为我是约她出去玩?不,可是……还有,她穿著的t恤写著「爱难以捉摸」。的确很难捉摸呢。 包括安达的品味在内。 「我还没做半点准备耶。」 「啊,不是不是。这是那个……练习。」 「练习?」 「还有调查。我想听听你的意见,看这样子可不可以。」 她背带勒著肩膀的模样表达出她带了做好的便当过来。 「……还真像你会做的事呢。」 明明很慎重,却会积极展开行动。塞在包包一角的水壶盖子亮著暗沉光芒。 不知道她做了什么样的便当。虽然才刚吃完早餐不久,不过我有些好奇她带来的便当。 「不过,至少比在学校午休吃更能静得下心来吃吧。」 待在没什么人的地方,安达应该也比较能表现得自然一点。 我压抑快涌上来的呵欠,邀她进来家里。 跟安达交往,自然而然会变得热闹起来。 而这种现象也会影响到我的假日,确确实实地削减掉我的睡眠时间。 这对于会透过睡眠得到内心安稳的我来说,并不是能够全盘接受的状况。 「…………………………………………」 但现在── 看著安达充满亢奋的灿烂眼神,我就会觉得「算了,没差啦」。 「欢迎你来。」 原本在擦拭走廊地板的母亲抬起头。她看了安达夸张的行李一眼,歪著头问: 「你又要来我们家洗澡吗?」 「咦,不,不是──」 「她做了便当过来,就找我跟她一起吃。」 「啥?在家里吃便当?」 安达的脸微微泛红。母亲依然歪著她的头,看著我说: 「你这朋友还真有趣。」 「算是吧。」 用正面的态度看待「会做出意料外的行动」这件事,就会是这样。 「话说回来,便当这词听起来真叫人怀念呢。我差不多一年没帮你做便当了。」 哈哈哈──母亲开朗笑道。这不是该那么高兴地讲出来的话吧。 「你想帮我做便当也没关系啊。」 我从来没说我不要便当。 「才不要咧~」 她扭来扭去给我看。我装作没看见,直接走上楼。 「感觉岛村你是像母亲呢。」 「是吗?」 走到半路时,安达这么跟我说。我捏了捏脸颊跟鼻子,心想可能是吧。 「我的个性没她那么奇特就是了。」 「是吗……」 「咦?你说什么?」 「没有,没说什么。」 安达难得讲话这么俐落。 我招待她进来到处是灰尘的念书用房间。明明就有做好空气流通,为什么过了一晚就会看到有灰尘在空中飘呢?再说,这些灰尘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记得之前上课有教到,可是我听说不会出在考试里面,就忘记了。其实这种心态应该不太好吧。 暖炉桌(结果还是没收起来)另一头的安达放下看起来很重的包包。 她做了那么大的份量过来吗?我不禁心感不安。 「请用。」 安达一脸紧张地递出便当。 「嗯。」 我收下便当。与其说便当,还比较像是分一些菜给认识的人吃。因为是用保鲜盒装的。 看来她只做了这一盒便当。那她的包包还装了些什么? 算了,不管那么多。我打开盖子,看到里面装著金黄色的扁平物体。 「这是什锦烧?」 我用筷子夹起跑出来的葱。 「因为我在打工的地方有煎过。」 「……记得你是在中菜馆打工吧?」 「嗯。」 what?不对,是why?我拿筷子戳了戳什锦烧的边边。就因为是筷子──不,没事。(注:日文中「筷子」与「边边」同音)我把什锦烧掀起来看,发现底下也有什锦烧。有两片啊,应该勉强吃得完。 「太少了吗?」 沙沙沙──安达把包包拿过来。我有不好的预感。 「不不不,你准备那么多,我也吃不下。」 「这样啊。」 沙沙沙──她又把包包拿开。她到底煎了几片? 之后,安达就替我准备好装在水壶里的茶。这些东西一起摆在桌上,就想起以前会玩家家酒的那段时光。那时我马上就玩腻了,跑去到处乱跑。根本没玩家家酒嘛。 「请……请用。」 「嗯。」 经过跟刚才一样的对话后,我忍不住动手卷起其实也不长的袖子。 我第一次吃同学亲手做的料理。未知的体验让我有点心跳加速。 「我开动了。」 我双手合十,动起筷子。我夹断什锦烧一角,吃进嘴里。 因为安达一直盯著我看,感觉会有那么点难下咽。 咀嚼。喝茶。看她。 被安达不稳定的双眼直视,就觉得快被她传染了。 「我应该老实说,还是用不会害你伤心的话夸奖你?」 这等于是婉转地表达不好吃。 「不……不要批评得太狠……」 不要批评得太狠啊。 「这冷掉了。」 「啊!」 安达连忙一把抓起包包。然后把跟我眼前这个很类似的保鲜盒……唔哇果然拿了一大堆出来。 「呃,我想这个会比较热一点。」 安达确认过保鲜盒的状况后,就选了一个给我。我打开盖子,试吃一口。 「嗯,这个就很好吃。」 面粉类的食物冷掉以后,口感就会变得不太好啊。嗯,好吃。 挺厉害的嘛,安达。她做的什锦烧意外好吃。我唯一在意的是她准备的量。剩下的要给谁吃呢?当我疑惑地这么想时,安达就动作俐落地绕到我身旁来。 「安达?」 「啊……啊──」 「…………………………………………」 安达发出了很妖艳的声音──当然不是这么回事。她张开了自己的嘴巴。 这是要那个吗?嗯~我知道她想做什么啦。我用筷子切下一块什锦烧。 不过我在喂她吃之前,先看了一下她的口腔里面。这可不是那么容易见到的景象。喔~喔~她的牙齿真整齐。而且她的嘴巴里面比我预料中更偏粉红色。是跟洁白的牙齿对比之下,看起来才会这样吗? 「可……可以快一点吗……」 「你后面的牙齿卡到葱了喔。」 她咬合了牙齿几次,要我动作快点。感觉玩笑开过头会被咬,于是就照她的要求去做。话说,我该放在哪里才好?舌头上?我慢慢放上去,安达的舌头就卷住了什锦烧。看到她吃进嘴哩,我就收回筷子。 「好吃吗?」 不知为何是我来问这个问题。 「嗯。」 安达不知道为什么一副很满足的模样。她虽然压低视线,却也没有彻底压抑住嘴角的上扬。 彼此都能心满意足的话,过程奇怪了一点也无所谓吧。 「接下来换我……」 安达说完正想拿我的筷子时,响起了一阵电话铃声。 是我放在桌子边缘的手机在响。 安达人在这里,那其他会打电话给我的人── 喔,对,会是樽见。 我都忘了。 「哎呀,有人打给我。」 我故作镇静地拿起手机。果然是樽见。 「你在这里等一下喔。」 安达没有回答,只是直盯著我在做什么……真是的。 我离开房间,接起电话。 「喂。」 『啊,嗨。』 好久没听到樽见的声音了。上次听到应该是拒绝她邀我去祭典那次吧。 『啊~那个,你好啊。』 「你好~」 我走到楼梯这里,跟她打声招呼。 『我就直接问你了,小岛你有空吗?』 「唔~这个嘛……」 我没有漏听那道微弱声响。 「你等我一下喔。」 『咦?』 我先把手机用掌心握起来藏好,再转过去说: 「……喂!」 就像把小石头往水面上丢,躲在遮蔽物后面的人影弹了一下。安达缓缓走出来。 她像个恶作剧被发现的小孩,低著头用畏缩的眼神往上看我。 「因为……」 「不要找藉口。」 我轻轻往安达额头上使出一记手刀。从手指延展出来的影子划过了安达的发际线。 「我说啊,你的态度可以再光明正大一点也没关系的。」 「咦,呃……你是要我光明正大地在旁边听?」 「不对,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该怎么告诉她才对……等等,用行动来表达也可以吧。 我大致知道安达想要什么……好。 我拨开安达额头前面的浏海,亲吻她的额头。 嘴唇接触到的安达额头,存在著少许凹凸线条。毕竟她身材偏瘦。 我一把嘴巴移开,安达就跪倒在地,用往后仰的姿势僵在原地。表情上怎么说,因为跟平常一样变得满脸通红,也没什么好说的。这样好像草莓啊。 「我只会对你做这种事情。」 就现在而言。 我上一次做这种事情,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呢?记得我妹还没上小学的时候,我有这样亲过她。我本来心想总觉得安达有点像我妹,不晓得这招有没有效,结果效果好过头了。 「这样你满意了吗?」 我这么一问,她就缩起纤细的下巴,点了头两次。很好──我催促她回房间。 「我马上就好了。」 说完,安达就深深点头,踩著不稳的脚步回房间。 就像虚弱的小鸟慌慌张张地逃走。 跟祭典那天晚上很像。 『小岛?』 我回来继续讲电话。 「嗯,现在有人来我家玩。」 『这……样啊。那我晚点再打给你……比较好?』 「啊……呃……也是。嗯,抱歉。」 转啊转的──乾瘪的道歉话语,在嘴里打转。 『那下次再聊……』 「嗯……」 好比前进三步,却又退后四步。 我在重现我们之间的少许尴尬下挂断电话后,落入强烈的自我厌恶当中。 「这样不行啊,嗯。」 我抓抓头,告诫自己竟然差点觉得朋友很麻烦。 「啊~真讨厌。」 我总感觉自己是很无情的人。 「……不对,我好像也真的很无情。」 毫无人情。我不禁认为这是很适合用来描述我这个人的词。 因为没有人情,所以很轻。也就是轻浮。触感很好又轻盈,表面上看来很棒,实际上却是相当轻薄。 所以,有时候── 存在内心的意念累积到极限,就会立刻破裂。 就像捞金鱼用的捞网。 虽然外婆把我夸得是公平公正又才貌双全,但我想我面对安达应该不会保持公正。毕竟她是我的女朋友。多少偏袒她也没关系。不对,我觉得我反倒必须那么做。可这样一来,我的无情就会出现偏颇,不论再怎么注意,都会变得马虎起来……即使觉得有芥蒂,也得加以克服。 我要注意别让这种态度只是三分钟热度才行啊。 立场会产生力量。立场会创造出意念。就算是母亲,如果她不是我的妈妈,就只是个啰嗦的大人。所以既然我现在处于安达的女朋友这个立场,就应该要有符合这种立场的态度跟意念。我就是为了寻找这个问题的答案,才在摸索。 我回到房间。安达抱起双腿,静静坐著。她发现我回来以后,便放下并藏起细细摸著额头的手指。是不是我的口水沾上去了?一点也不会脏脏好不好。 不知为何我一坐下,安达就站起来。你要做什么?我抬头看向安达,她就挤在我跟桌子之间。这样没有让人觉得清爽。感觉就像一大团热源靠过来。 我摸她的上臂看看,就有股高温慢慢扩散过来。 「你真是个爱撒娇的孩子耶。」 「不好吗?」 被我这么一说,她就有些闹别扭地回答。安达难得会展现这样的一面。 是不会不好,不过在密闭房间里这样做,会有点热。可是安达大概就是喜欢这里吧。 因为她在我的腿间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归属。 我拿筷子夹什锦烧来吃。偶尔也夹给安达吃。虽然吃起来不太方便,不过这样应该也不坏吧。我想起把小刚抱在腿上的那段时光。 安达果然是狗型的人。 而狗型的安达嘴巴跟眼角正不断晃动。 她手放在我脚上,手臂也在颤抖。 「我……我最喜欢……岛村了。」 连声音都在抖动。她这么努力的模样,让我心软了。 「谢谢。」 这说不定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被家人以外的人喜欢到这个地步。 想必我有一天一定能够找出喜欢我的这个人是安达,究竟藏有什么意义。 总有一天。 「…………………………………………」 啊…… 希望我可以早点变得能够认为跟安达之间的交流比任何事情都宝贵── 变得能够认为自己仅需要片刻的安宁。 附录 「日野与永藤」 「啊,真的在这里。」 我在听到抢先垂下钓线到来的这份反应后抬起头,就看到了永藤。她的头有一瞬间挡住太阳,但她走来又立刻让我眼前充满刺眼光芒。在背后的阳光照射下,她的眼镜镜框跟著发亮,上衣印著的「徒弟」两字也闪闪发光。我可不记得收了你这个徒弟啊。 「真难得,你竟然会来这里。」 我举起手,对她说声「嗨」。永藤基本上不会陪我钓鱼。因为很无聊。 我曾经硬逼她陪我钓鱼一次,但我学乖了,就没有再找她来。根本没办法钓鱼。 「我到你家去,就听说你出门钓鱼了。」 所以就特地来钓鱼池这边──她的态度婉转表达出这个意思。 会不带钓竿过来的客人,也就只有这家伙。 「怎么,你到我家去了喔?你要先告诉我你会来啊。」 明明就有电话这种东西可以用。 「因为我先说的话,反而是你会过来。」 「你很懂嘛。」 与其叫永藤来我家,不如去永藤家比较好。她家待起来比较轻松。 我不是讨厌家人,不过我似乎天生不适合待在宽敞的房子里。 我有时候会觉得,好希望自己能像被钓上来的这些鱼一样,轻松换个住处。 这些鱼是不是真的愿意换新家就不知道了。 永藤蹲到我身旁。她愣愣地盯著平静的水面。现在的阳光仍然带有犹如土壤焚烧的一股夏天的气味。就算是假日,也没多少人会来钓鱼。 我就是知道这种时候反而能静下心钓鱼,才会过来……我往旁边瞄一眼。 带永藤来会根本没办法钓鱼,正是因为坐在旁边的这家伙很碍事。她只会安分大概五分钟,之后就会动手捏我的脸颊,或是把下巴摆在我头上,又或是拍打我的脚,根本一刻都静不下来。 「今天我就大发慈悲,来陪你享受你的兴趣吧。」 「你为啥讲得好像自己很了不起一样。」 「不过,下次就换你陪我玩我的兴趣了。」 「嗯,喔……是可以啊。」 我随便回应她一句,晃了晃钓竿。 「话说,你的兴趣是什么啊?」 我仔细想想她有什么兴趣,却没有半点头绪。 因为我们大多时间都待在一起做一样的事情,所以不曾特别去注意。 「你问我是吧。」 她不知为何「哼哼~」地挺起胸。 「说到我,你居然也有不知道的事情,看来你还不够用功喔,日野同学。」 「啰嗦。」 「我的兴趣是玩回力镖。」 「喔,对,你的确有玩那个的兴趣。」 「还有疼爱日野。」 永藤得意地这么表明。不过实际上等同什么都没说。 「……那是我平常就一直陪你做的事情。」 「是呀。」 这样根本就和平常没有两样啊。你到底想要怎样? 真是个怪家伙。 我用钓竿拨弄水面。 「…………………………………………」 我收起钓竿,收拾随身行李。 「不钓了。回家了。」 我站起来,早早就想打呵欠的永藤就张著嘴,抬头看我。 「咦?你不钓了吗?」 「我钓鱼的话,你不是会很无聊吗?」 「嗯。」 那就没有半点继续留在这里的理由了。 「说要回家,也是去你家就是了。」 「咦~为什么~」 因为我家的午餐太清淡了。我偶尔也想吃吃重口味的东西。 老哥他们为什么喜欢吃口味那么淡的东西啊?是因为我们家很传统吗?嗯,应该是因为这样。 毕竟遵循自己受他人赋予的印象跟立场行事意外重要,有些事情无法擅自视而不见。就是在这些事情的交互作用下,城镇才得以正常发挥功能。 一走出钓鱼池,永藤就拿下了眼镜。而且还收起来了。 「你这样没问题吗?呃~我是知道你多少看得到啦。」 对我来说,没戴眼镜的永藤比较有熟悉感。大概是刚认识她的时候跟小学时期给我的印象比较强的缘故吧。不过,当时我们的身高差距也没现在这么大就是了。 「我想起来一开始是为什么要戴眼镜了。」 「啊?不就是因为你视力不好吗?」 「嗯、嗯。」 「你到底在说什么鬼话啊?」 「是因为日野太小只了。」 「你说啥?」 而且说这种话脸上竟然还给我挂著笑容,不要命了啊?我这么威胁她。 「我想要远远的也能找到你,才会戴眼镜。」 我保持著威胁她的状态,眉毛跟视线却僵住了。永藤一脸开朗地转而面向前方。 她的视线看著一座很老旧,而且墙壁很脏的小学。 「所以你在我旁边的话,就不需要眼镜了。」 「……你到底在说什么啊,真是的。」 真拿你这家伙没办法。我抓了抓头,手却被人抓住。 是永藤紧紧握住了我的手。 「你突然这样是要干嘛?」 「钓到日野了。」 永藤拉著我的手,「耶~」地往上高举。她毫不客气地把手举得很高,让我的身体也跟著被往上拉。这害我有点心急我们的身高差距是不是变更大了。你为什么会一直长高? 我们家果然也该多吃点肉才行吧? 可是我们家的人除了我以外,都长得很高大。 之后,我们就顺其自然地牵起彼此的手走路。 「我们好像很久没有牵手了。」 「是啊。」 总觉得她做事情的顺序跟做的事情都很乱七八糟。 「牵手很棒对吧~」 「很热就是了。」 热气还残存在蝉,以及云朵的形状当中。在这夏天气息已经逐渐脱离景色的时节,炎热的天气依然健在。 被强烈阳光晒得暖呼呼的城镇要冷却下来,还需要一些时间。 要透过牵手撑到那时候,永藤的手稍嫌太热了。 「就是热才好啊。」 永藤说完,又笑了出来。 哪里好啊?──我这个想法也只出现了一瞬间。我们默默向前走,摆荡著手。 「……嗯,也是啦。」 虽然只限回到家之前的这段短暂时间── 不过我决定陪永藤享受她的兴趣了。 「今天的安达同学」 我看向窗户。窗中的人影在笑。 我看向浴缸的水面。水中的人影挂著傻笑。 一看镜子,更是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笑得很恶心。 这些人影全是我。 我现在,心情非常地雀跃。 第四话「安达再起」 话说,我的想法是不是其实是错的呢? 我最近开始对自己希望岛村只看著我的愿望,抱起了少许怀疑。岛村僵硬的笑容,让我的内心产生涟漪。我希望岛村可以露出更温柔的笑容。不,她总是笑得很温柔,可是总觉得偶尔会笑得有点僵。 有什么事情比一直注视著自己最珍惜的事物更重要吗? 毕竟是第一顺位。 而且我是她的女朋友。 ……我是她的女朋友。 呵呵呵──我顾著窃笑的时候,班导也讲完要事了。 我看向大大写在班导身后黑板上的几个字。 「……教育旅行啊……」 下个月似乎有这个活动。我一直到刚刚才知道有这回事。 小学跟国中时的教育旅行我真的没印象了。甚至连去了哪里都不清楚。我只记得当时想赶快回家。但这次不太一样。 这次是跟岛村一起出游。这么一想,内心的期待跟悸动程度就会变得截然不同。 旅行啊,真不错……希望有一天可以单独跟岛村两个人一起去旅行。 我跟岛村四目相交。岛村在上课前的短暂休息时间,透过来往的同学们之间的缝隙看我。她用非常低调的动作,轻轻对我挥了挥手。 光是这点小事,就让我的内心慷慨激昂。 我也刻意让自己的动作不要太大,对她挥了挥手。 第二学期开始以后,就算在课堂上,我也老是想著岛村。呃,虽然跟以往没有太大差别,不过现在想得更明确了。现在的我彷佛在欣赏绽开的花朵,总是看得见鼻尖存在著一种耀眼的东西。 总觉得只要松懈下来,就会不顾自己身在什么地方,直接哼起歌。实际上,我在家里哼著歌跟母亲擦肩而过的时候,她就用很奇怪的眼神看我。她跟我说「你心情不错嘛」,于是我就说了句「普……普通啦」敷衍过去……我心里微微有种很类似后悔的感觉,觉得是不是再跟她多说些什么,或是先思考一下再回答她会比较好。 因为母亲不怎么主动跟我说话,我忍不住就慌了。 不过要是像岛村的母亲那样对我太亲近,也是挺困扰的。 岛村是像妈妈。不只外表,个性也有一些相同之处。至于她的个性,总觉得隐约有种……我没办法讲得很明白,但就是觉得她虽然很开朗,却隐约有种淡泊的印象……我果然没能形容得很好。 我一直在烦恼这些,而我完全没听进耳里的课程也就这么结束了。紧接著来临的午休时间,我带著包包前往岛村的座位。岛村收拾好文具,迎接我的到来。 我的第二学期到现在一直是过著一定会跟岛村一起吃午餐的生活。 顺带一提,今天的午餐也是什锦烧。还剩下六片左右。 要等到吃完这些什锦烧,才能吃岛村的便当。 『不然会很浪费嘛。』 岛村也会陪我一起吃,所以我没办法耍任性。 我打开保鲜盒,放在教室的桌上,跟岛村一起吃午餐。我早上有重新热过,但当然到了中午就冷掉了。不过岛村没有半句抱怨,大口吃下什锦烧。 『因为是安达做给我吃的啊。』 她……她…… ……是没有这样说。可……可是她应该是这样想吧?我暗自抱著这种期待。 我慢慢吃著什锦烧,视线飘向岛村的嘴唇。 就是那嘴唇「啾~」地亲了我的额头。 我头很晕,没办法清楚回想起来,但那是事实。 身体喷出一股名为亢奋的泡泡,包覆住我的脸。 她说只会对我那么做。这比任何事情都要令我激动。 而且那个角度,那个感觉……好让人心跳加速。 彷佛我受到岛村的怀抱,变成她的所有物……像是我们的脚一起踩在阶梯上……我在说什么啊。我自己也不懂,不过,我心里就是有这种强烈的印象。 好希望她可以再那样亲我一次。下次一定要把那情景深深烙印在脑海里。 一这么下定决心,就不禁注意起她美艳的嘴。 「怎么了?」 岛村察觉到我的视线。「没什么,咩什么(没什么)。」我左右摇头跟筷子,撒了一个谎。 不知道岛村是怎么解释我的反应,她笑说:「这样啊,真拿你没办法耶。」 「来,啊──」 她夹下一块什锦烧,递到我面前。 脸上还挂著像在恶作剧跟开玩笑的笑容。 咦!咦!咦。 在教室这样……真的好吗?我四处张望。 感觉没有人在看,又好像大家都在看我们。也就是说,我根本看不出个所以然。 我晕头转向地面对岛村伸过来的筷子。 筷子前端稍微戳到了舌头。 之前曾发生这些事情。 是发生了这些事情,但我待在自己房间的床上,又觉得不可以太得意忘形。我考虑到之前曾在讲电话的时候犯了大错,如此劝戒自己。不可以变成那样。 「不可以不可以,嗯。」 我利用拍打来克制回想到开始傻笑的脸颊,让表情安分下来。 我在脚踏车停车场的时候又差点变成那样,不过最后成功压抑住了。我也有所成长了呢……呃,大概啦。 我起身握紧拳头。 「……可是,嗯……」 接著又泄气地瘫软下来,躺到床上。那是我自己的错,也知道整体上来说是我的问题。 可是跟岛村一起去那次夏日祭典的人,到底是谁? 不管岛村怎么说,我还是在意得不得了。 只要不解决这个疑问,我的心灵就永远不会迎来平稳。 我想前阵子跟岛村讲电话的人也是同一个人。岛村拥有我不知道的交友关系。虽然有是理所当然,可是──我在床上抱头滚了好几圈。 我害怕我不了解的岛村。 我希望自己能够喜欢岛村的一切。 既然想这样,那我就需要足够的干劲来除去所有我不了解的事情。 这就是我的「生活意义」。 可是太过火又可能会被岛村讨厌……分寸好难拿捏。要化解冲动也挺累人的。我在床上打滚。犹如要扑灭落到身上的火星那样不断打滚。 我像这样跟自己的烦恼奋战了好一段时间。 等确定内心的纠结跟欲望都精疲力尽得缩回心灵深处后,我才坐起身。 由于我刚才是毫不客气地拚命打滚,头发都变得乱糟糟的了。 「好,我想见岛村。」 想实现梦想,最重要的就是要脚踏实地。 于是,我马上打电话给她。 为了尽可能把未知的空白填满。 『好、好,有什么事吗~?』 岛村听起来像是躺著接起电话。最近隐约可以感觉到她是怎么讲电话的。 看来我也多少开始对岛村有所了解了呢。我觉得有些自豪。 「那个,这星期天……」 『星期天怎样~?』 「我们去约会会吧!」 『约会会是吗?』 一急就结巴了。 「『会』应该可以少讲一个没关系……」 『哈哈哈哈,安达你真谦虚呢。』 虽然被调侃了一下,不过岛村说「是可以」答应了。 『这星期天对吧。嗯,我知道了。』 「啊,嗯。」 『不过你也用不著打电话跟我说,明天到学校再跟我说就好了吧?』 说的也是。被这么一说,我才发现。 可是,我现在就想告诉她。 「因为我才刚想到这个主意。」 『是喔……原来如此。总觉得这是很好的理由呢。』 「是……是吗?」 就算不懂她为什么这么说,能被岛村夸奖就不是件坏事。 『那,你想去哪里?』 「去哪里……」 问我要去哪里…… 有哪个约会地点可以让岛村自然而然亲我额头? 有哪里可以那样? 「安达的眼神往上飘了。」 有哪里可以那样? 「喂~快去接待客人。」 有哪里可以那样?我手肘抵在桌上,抱头苦思。再怎么绞尽本来就想不到点子的脑袋,也不会挤出果汁。就算烦恼一整天,弄到都耳鸣了,也想不出什么,只出现头痛症状。而且思考得太过头了,甚至开始有轻微的反胃感。我说不定是第一次这么认真思考一件事。 我瘫在自己房间的桌上,想休息一下,可是最后又会开始烦恼一样的事情。 真的有那样的地方吗?额头咖啡厅。没搞头。额头电影。感觉很无聊。额头商店。那是在卖什么鬼东西?额头类的不太可行。这样的话,就只能靠岛村的身高比较高这点……咦,不对啊,记得我的身高比岛村高。我完全没有自己比她高的感觉,只觉得自己一直被她摸摸头,哄说是乖小孩,但其实是我的身高比较高。 必须蹲下来的约会地点……哪有那种怪地方。那会让岛村身高变得比我高的地方……哪有那种轻轻松松就能让事情合我的意的地方。不,说到底,我总感觉自己的想法从根本上就搞错了。 我不该想著要跳进一个已经形成的情境中,而是该自己创造机会。利用自己的力量,以及手脚来创造。 应该说,我也不用做些拐弯抹角的事,直接拜托她本人亲我的额头不就好了吗?我伸手想拿手机。呃,可是……这样会不会很像怪人?没问题吗?不过我平常就很奇怪了……的确是平常就很奇怪啦,但我得要改正自己这种缺点才行……咦,那还是不要直接要求她比较好吗?可是不说的话,就要想办法找到约会的地方……呃,我该怎么办才好。我的脑袋跟眼睛一起陷入天旋地转。总……总之,那个……打电话。打电话给岛村吧。 最近就算放学了,也想听听岛村的声音。 总觉得我老是在找理由打电话给她。 没有找半点理由就打电话过去,岛村应该也会理我,但就会没有话题。 现在我很恨自己竟然不成熟到连找个闲聊话题都不会。如果我以前多跟其他人交流是不是比较好?可是我不知道走上那条路能不能遇到岛村。 虽然现在这样有好有坏,不过就是走上这条路,才会有现在的我跟岛村。 『来了来了。』 我打电话过去,稍等一下之后岛村就接起了电话。 「啊,晚安……」 『感觉最近老是在跟你讲电话。』 「是……吗?」 被她说中害我吓了一跳,随后我就这么装傻。 『是没关系啦。那,今天有什么事吗?』 「我有事情想问你……」 『怎样怎样?』 我先深呼吸,才接著开口。 「要到……才会……额……」 『听不到。』 「这样这样那样那样……」 『我解读不出你在讲什么。』 要到哪里约会你才会想要亲我的额头? 我用「唔哇哇,啊啊」这种慌张的感觉询问她。 因为太惨烈,就不提了。 『啥?』 岛村音量之大,表达出她这一声简短的回应究竟藏有多深的困惑。 『你这是怎样啊……咦,慢著。』 岛村表现出至今听来最伤脑筋的反应。会这样也是理所当然。 回想一下刚才说的话,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讲什么东西。不过,那确实是我在烦恼的事情。 真不可思议。我的脑袋到底是怎样的构造? 『简单来说,你想要我亲你的额头吗?』 「……对……」 到头来,还是变成直接央求她。 『什么嘛,你跟我说的话,我马上就……啊。』 「马上就?」 我不放过她立下承诺的机会,这么逼问她。 『我本来是那么想啦,不过~我改变心意了。』 「咦!」 『反正你好像会藉著约会让我有那个意思嘛。』 岛村以像是在恶作剧的语调,故意作弄我。唔唔……我心里涌上一股焦急。 「我就是觉得办不到才会直接问你……」 『你加油喔~』 岛村一派轻松地为我加油。真是的……你真是的!我急得不断挥动手臂。 但老是央求她也很不像样,所以我决定尽自己所能尝试看看。 不论形式为何,既然岛村替我加油打气,我就想回应她的期待。 挂掉电话后,我看了看通话履历。上头彻彻底底的只有「岛村」这个名字。 看著她名字出现的次数,才知道我的确一直打电话给她。 「欸嘿,嘿嘿嘿。」 现在不是顾著笑的时候。我指著月历。 离星期天还有六天。也就是说,我急性子到在星期一就约好星期天的行程。 即使如此,时间还是不够充裕。 要怎么做?要怎么做?要怎么做?是我的话,我会怎么做? 「把生奶油涂满额头之类的……」 想到很蠢的主意后,再次察觉到自己很蠢。我感受到深沉的绝望,用手掌盖住了脸。我这么做的期间,时钟的秒针依然带走有意义与无意义的时间,持续前进。 时间不怀任何迷惘。 放学以后,我强忍想冲到岛村身边的冲动,满心雀跃地走出教室。一回头,就看到岛村正看著我,讶异得睁大著眼向我挥手。我回过头。差点就想往回走了。但我硬是忍住冲动,往书店走去。 应该不会有杂志写著可以让对方亲自己额头的约会方式,不过我在期待会不会有可以当作参考的内容。而且,我根本还没决定要去哪里。每次都去购物中心太没新意了。可是,这种乡下也没别的地方好去。 我开始焦虑起来。可是有目标是好事。现在我感觉得到平时下意识又漫不经心地摆动的手脚的重量。当我大力甩动手脚,怀著强烈想赶快往前走的想法活动身体的时候,会有一股难以言喻的满足感。我感觉到脚踏车跟自己深深连结在一起。 经过一座桥后,就抵达了书店。那是很久以前就存在的大书店,外表是像红砖一样的颜色。自从这里小说禁止看白书,总是停很满的停车场就变得能明显看到一些空位。原本盖在旁边专门贩卖游戏跟cd的大间店面,不知何时变成药局了。 我走进店内,逛了逛一楼。二楼是摆参考书、漫画跟文具,所以我没必要上楼。我也很久没来书店了。我不怎么看书,也没用功到需要买新文具。不过,真的有约会特刊这种意图直截了当的杂志吗? 真的有。 有够直截了当的。还没拿起杂志,我的脸就先开始发烫。 开始找没多久,我就找到想找的了。我拿起摆在显眼位置的一本杂志。选「女朋友特刊」可以吗?就我的状况……女孩子想要这样的约会。是这种内容啊。岛村她想要什么样的约会呢? 我的目的固然重要,但也得让岛村觉得特地出门一趟很值得。 「喔~」 我突然听到正后方传来一道声音,脑袋差点变得一片空白。 心脏剧烈跳动的我转过头,又被吓了一跳。对方的脸真的离我很近。 她像是在瞪人似的眯细双眼,看得出她视力真的很差。 「果然是达达。」 对方戴上眼镜确认我是谁。明明在走过来之前把眼镜戴起来就好了啊。 「啊……永藤。」 是不是该加个「同学」比较好?我们不是感情很好的同学,却也不是完全不认识。面对岛村以外的熟面孔,我没办法好好拿捏距离感。 就算我没加上「同学」两字,永藤似乎也完全不在意,只是过来看我手上的杂志。啊,糟糕糟糕──我冒出了冷汗。要是拿著这种东西,会被她误会。误会? 「约会会?」 「啊,那个……也不是。对了,日野呢?」 「她说今天家里有事情,就提早回家了。然后我根本闲闲没事做。」 为什么只是说自己很闲而已,就一副很得意的样子呢? 是说,明明我是骑脚踏车过来,她到书店的速度竟然跟我差不了多少……太神秘了。 「顺带一提,我也没有事情要找达达哟。」 「啊,这样啊……」 真是个怪家伙……不过,问永藤的话,她会给我一个好答案吗? 她跟日野感情很好……感觉很像会亲额头……她们有在亲额头吗? 因为也没其他人好问,我决定当作这也是某种缘分。 我指了指手上的杂志。 「我接下来要讲的事情,跟这个没有关系。」 特地讲这种话,会不会反而显得可疑? 「这样啊,没关系是吧。」 她为什么这么乾脆地就相信了?看她的表情,也看不出她是不是真的相信。 她跟岛村是不同方面上的难以捉摸。 「是跟这个没关系,那个……」 「嗯,岛村怎么样?」 我还没说到那里。 「要让岛村……怎么说,要让她实现我的请求的话,就是……该说要让气氛变得很好……」 我该怎么瞒著实情跟她说明才好啊。我绕了一大圈,差点要脱离自转,就那么冲到遥远的远方。我感觉自己的焦躁似乎化作大量汗水滑落下来。 「原来如此,也就是说,你要跟岛村决斗是吧。」 「咦?决斗?为什么?」 明明我的说明也不够完整,永藤却表示了解我的意图。她大概没听懂我想说什么。 「不会错。」 永藤语气坚定地如此肯定。她怎么能毫无迷惘到这个地步?而且她恐怕几乎不了解我到底在跟她商量什么。我觉得她不是在逞强,只像是没有经过思考。 「然后赢了岛村就可以让她服从你。原来如此~」 我懂我懂──永藤超随便地点点头。 「呃,不是那样……不过,要说是那样……应该……也可以?」 「可以啦可以啦~」 煽风点火的方式也很随便。论结果而言,照她的讲法或许是能达到我的目的……可是……对,过程上会有很大的疑问。决斗是怎么回事? 「要打倒岛村的话,我可以推荐你一个东西。」 「喔……嗯……」 「你就用回力镖跟她决斗吧。」 我一开始还听不懂我到底听到了什么。 回力镖? 「……为什么?」 「岛村大概没有在练习怎么玩。你现在只要稍微练习一下,就能赢过她。」 「要用回力镖砸她来打倒她吗?」 「好孩子不可以对著人丢回力镖。」 永藤轮流转了转双手手臂,指著我进行指导。 「不过达达好像是不良少女嘛?」 「我……不当不良少女了。」 明明我没说过要开始当不良少女,却被当不良少女看待,也是挺奇怪的。 「那就不能对著人丢了……其实回力镖也有很多竞技方式喔。」 「呃,你不用跟我详细说明也没关系……我也不会去玩……」 「我们马上就去买回力镖吧。」 她说著「来,我们走!」抓住我的肩膀,我差点就被她拖著走了。我稳住身子停下来,也连忙要她等一下。 「我是有自己的回力镖啦……」 我有岛村送我的回力镖。那个回力镖被我放在柜子里当装饰,没有拿来丢过半次。 「是喔?」 一听到我说有回力镖,永藤的眼神看起来就变得雪亮。 「达达,你有玩回力镖的兴趣吗?」 「没有。」 我摇摇头。「这样啊……」永藤双眼左右动了动。然后在隔一段空档以后,无视了我的意见。 「想要打赢岛村,回力镖是你最好的选择!因为我会帮你特训。」 「啊?特训?」 「你想赢过岛村对吧?想赢的话就是要特训,嗯。」 事情本来是这样的吗? 我满脑子问号,但在永藤的认知中,似乎整件事大致上都说定了。 「那,我们现在就去特训吧,达达。」 「咦,啊……嗯?」 「身上东西拿回家摆好以后就到那边的公园,你知道是哪里吗?你知道啊,好~那就带著回力镖到公园集合。」 我总感觉哪里搞错了。可是却被不由分说的永藤强行带进现在的局面。 我觉得自己被牵著走的同时,也怀著一抹不安暂时与永藤道别。 ……回力镖约会? 那什么啊? 话说,她一直到最后都只叫我「达达」,是不是不记得我的名字了? 我如此心想。 「欢迎你来,达达。」 我确信她绝对忘记我的名字了。 我依旧穿著制服,不过永藤换过了衣服。她的上衣写著「师父」两个字。 「…………………………………………」 我暂且先装作没看见。 这座盖在购物中心……一座宽敞程度微妙到我不知道该不该这么称呼,总之就是盖在一间综合购物大楼旁边的公园里,只有我跟永藤。虽然跟今天是平日也有关,但我觉得在公园玩的小孩的确变少了。 现在就是这样的时代。 先不管这个,我从没想到变成房内装饰品的回力镖会有拿出来用的机会。我把回力镖拿给永藤看,她就「喔~喔~」地微微弄弯镖翼,但她却在途中疑惑起来。 「嗯?这个回力镖,哎呀呀……」 「怎么了?」 「算了不管了。那,接下来要来调整回力镖。」 永藤不断掰弯镖翼,开始进行调整。而我只是看著她动手调整。 「还请你多多指教。」 我缩著头跟永藤问候一声后,她就「哼哼~」地表现出很得意的样子。 她挺著丰满的胸部,还有其实也不突出的肚子。 很容易就能看出她在强调什么。似乎是要我用那个称呼叫她。 「……师父。」 「呵呵呵……」 她好像很满意。她其实只是想要我这么叫她而已吧? 永藤拿的是三翼回力镖,在镖翼边角有几个洞。 「我有调整过升力。」 「是喔……」 听起来很专业。虽然我不打算认真踏入回力镖的世界。 「诀窍是要轻轻抓著回力镖,手腕也要放柔软一点,让回力镖能转更多圈。」 「喔。」 「玩回力镖,回转就是一切!」 永藤突然加强语气。 「掌控回转吧!」 「…………………………………………」 「我只是想这么说一次看看!」 「这样啊……」 「也就是要扔出黄金矩形的回转……算了,还是别说这个吧。重点是要直著丢。」 永藤把调整好的回力镖交给我,然后这么解说。 感觉之前也听过这些话。 公园位在隔著一条小路的河川这一侧。这个地方的遮蔽物顶多只有休息区附近用来挡太阳的阳伞,回力镖可以放轻松尽管丢。 「不好好丢有可能会受伤,还是专心一点丢吧。」 「好。」 我照她教的,把回力镖直著拿。 「这(说不定)是世上第一部女高中生玩回力镖的轻小说!」 你有打算让我专心吗? 「咦,达达是左撇子?」 永藤看到我用左手握著回力镖,便这么问。 「嗯。」 「那就要把镖翼调成反方向才行。」 永藤说完「再借我一下」以后,把接过去的回力镖弯曲的方向弄成反方向。 「……嗯……」 虽然搞不太懂她这个人,不过她似乎是真的想增加一起玩回力镖的伙伴。日野不愿意陪她玩吗?原来就算一直待在一起,在某些事情上也会没办法理解彼此的想法。 我希望跟岛村接纳彼此的一切的这条路,似乎并不是那么好走。 「风向……是这边。往这边丢吧。」 永藤把做好第二次调整的回力镖拿给我,也先确认了风向,再告诉我该往哪边丢。看来回力镖也有很多学问呢。我本来以为只需要丢出去就好了。 「回力镖并不是用蛮力丢……要藉著旋转让它在天上飞。」 她又在说些莫名其妙的话了。我没有多加在意,试著放松力气来丢。 丢起来的手感很轻盈,回力镖就这么离开我的手中。而我有点讶异回力镖飞得比我预料中的还高。在天上斜行奔走的回力镖在途中切换轨道,结束在公园内的散步。 回力镖朝著这里展翅飞翔。 为什么有办法飞回来呢?真神奇。我不禁愣愣看著折返回来的回力镖。 回力镖回来是回来了,飞往的方向却跟我站的位置离很远。我眼睛追著它飞行的轨道,往旁边一跑,勉强在途中用手夹住了回力镖。虽然我用手伸向前,而且微弯著腰的难看姿势去接,不过这样就可以了吗? 我拿著回力镖走回去,永藤就「嗯」地点点头。 「我无话可说。」 「咦。」 「幼鸟离巢的时刻总是来的很快呢。」 她露出目送徒弟离去的微笑。 原来这不是特训,只是对初学者进行指导而已喔。而且期间出奇的短。 「啊~不过我跟你说一件事好了。」 永藤用脚尖在我周围画出一个圆。大小差不多半径两公尺。 「你尽量练习到可以在这个圆里面接到回力镖吧。」 「要能做得到这样吗?」 嗯──永藤表示没错。 「你就跟岛村比谁能接到比较多次来赢她。其实本来要比接到再丢出去的秒数之类的,呃~反正简单来说,只要能赢岛村,要用什么规则来比都没关系。」 「啊,嗯……」 说到底,为什么是以要跟岛村比赛玩回力镖为前提? 我是不是问错人了呢。 可是我完全想不到其他的点子也是事实。 「特训就到这里。而且我明天以后得要跟很闲的日野玩才行。」 「这……样啊……」 她结束特训的理由实在太中肯了。 「祝你顺利得胜喔~」永藤很随便地替我加油以后,就离开了。她不是骑脚踏车,是用走的。 这么说来,她之前有说过不会骑脚踏车。说每次都给日野载。 ……好羡慕。我也好想给岛村载。 可是现在才说我不会骑脚踏车,根本行不通。 当我想著这些,经过架在溪间的小桥时── 「辛苦了。」 突然有人跟我搭话,我就仰起身体抬起头。 是岛村。 「咦,岛……岛村……?」 岛村为什么……会在这里? 「嗯?因为我刚刚看到你和永藤走在一起。」 「这……这样啊,原来如此。是……是喔~」 吓我一跳。岛村已经换穿便服,看起来像是去完哪个地方,在回家路上了。 她似乎没看到我们刚才在公园做什么。 「真稀奇,你竟然会跟永藤一起玩。」 「啊~呃……嗯。」 岛村直直盯著我看。然后── 「不过啊,安达。」 岛村走到我旁边,轻声说: 「花心很不可取喔~」 咻──感觉自己猛然变得面无血色。 脸凑过来的岛村扬著嘴角退开,也一副打心底觉得好玩的模样。 「对别人那么严格,对自己就这么宽松,安达你真过分呢~」 「那!那是……不是……才不是那样!我心里只有岛村!」 「急著解释感觉很可疑呢……开玩笑的啦~」 我拚了命地紧追著看我连忙辩解,就大笑出来的岛村。 我有时候会幻想。如果,我没有遇见岛村会是什么样子? 那样的我想必像今天这样的假日,也是待在房间里仰望时钟的指针,就这么度过一天。 连究竟是希望这段懒散的时间早点结束,还是希望持续下去都不知道。 我有时候会心想。如果,我的心意没有强烈到甚至拋弃自我,会是什么样子? 那样的我想必即使喜欢的人眼看他方,也会接受事实就是如此。 会认为自己就是跟对方无缘。 不过,我现在走到了这一步。 岛村的声音让我的心脏大力跳动。光是想著她,心里就会满溢出一股沸腾的情感。有种彷佛某个东西渐渐消逝的哀戚。有种对于无可奈何的事情抱有的焦急、压抑,以及不耐。但我心里存在著想要跨越这些情绪的积极意志。心中不论怎么找,都无法找到的迷惘、愤慨与难以理解,促使我前去面对外面的世界。这一切都是岛村带给我的。 那就是我的一切。 于是,时间来到约会当天的星期天。 我的身体早早就因为睡眠不足而发出哀号。假日要跟岛村见面的时候总是这样,所以我有点习惯了。而等她的时候会觉得眼睛乾涩,是因为眨眼的次数变少了吗? 以往都是一起去玩。今天是第一次约会。我不可能不紧张。 皮肤跟眼睛都快发出清脆的乾燥声响了。 天上的云很多,而那些云的形状最近渐渐变成了卷积云。景色开始变化成秋天的模样。仍残存夏日炎热的秋季,对我跟岛村来说是代表开始的季节。而我们又要在这个季节发展出新的一层关系……这样的话,明年秋天……我们会变成怎样?我无法想像。 倒是在约会之前一直练习丢回力镖,真的是正确的决定吗? 我是不是被永藤骗了(大概被骗了)? 唯有塞在包包里的回力镖知道答案。 我们约好会合的地点是在显得有些无趣的运动健身房前面。之前曾跟岛村一起来过。 『要约在那里啊。唔~是那里啊……算了,无所谓啦。』 我很在意岛村不知道为什么听起来不是很情愿。 「嗨~」 而当事人岛村背著随身体摆动的肩背包,前来赴约。 「……哇……」 仔细看看,她全身没半个地方不可爱的。 肩宽、走路方式、腰际。就算被衣服遮著,也显得很柔和、耀眼。 连鞋底都很可爱──我甚至会这么觉得。 我感觉自己病入膏肓了。 「早……」 我才打招呼到一半,岛村就大步靠过来。 「有……有事吗?」 岛村踮起脚尖,在非常近的距离下盯著我的额头。 这么快就要发生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了吗?我的手指不禁开始开开合合。 「什么嘛。」 岛村立刻又缩了回去。 「怎……怎么了?」 「我还以为你会在额头抹蜂蜜。」 「咳!咳!」 「哎呀,你感冒了吗?」 我没事──我说著对她左右挥挥手。 不过,我还是决定问一下看看。 「如果我真的抹了,那个……」 「我会要你去洗脸。那,你要带我去哪里?你想去的不是健身房对吧?」 「跟我来。」 目的地就在走过两条行人穿越道,再转个弯的地方。那是就盖在附近的市营运动场。幸好似乎没有企业球队或俱乐部要来练习,所以没有什么人在用。顶多只有小孩子在角落玩传接球。 「你应该不是想两个人一起来玩足球吧?」 岛村先说著「应该不可能吧~」设好防线。可是她的语调跟眼神感觉像暗藏著类似怀念的东西,是我的错觉吗?说不定她很久以前跟别人做过那种事。 是跟妹妹玩吗?还是跟那个我不认识的女生? 光是想像那种光景,就咬牙切齿到差点发出声响。 「这个……」 我犹豫地从包包拿出回力镖。岛村的惊讶,只持续了短短一瞬间。 「原来喔~」 「你……你是指什么?」 「没有,我只是察觉到你是经过怎样的过程才决定要玩回力镖。那,你打算用这个回力镖来找回童心是吗?」 「我想用这个……跟你比赛。」 然后我赢了的话……就要这样那样。 岛村看了看回力镖跟我的手,反刍著「比赛」这个词。 接著,她「哼哼~」地勾起右边嘴角。 「你可真卑鄙呢。安达,你事先练习了很久吧?」 「咳!」 因为太明显,所以其实是理所当然,总之被她看穿了。要是她狠狠拒绝我说「这我怎么有办法跟你比啊」,该怎么办?我这一星期的所有努力很可能会化为乌有。 「你真努力呢。」 ……咦?我出乎意料地得到她的夸奖。 「那,我想想~那就你来丢回力镖,如果成功接住了,我就跟你比。」 岛村坐到附近的长椅上,这么对我说……咦?这样就好了吗? 岛村好像超好心的?不对不对,岛村才不好心──我绷紧了神经。 她的个性真的跟「好心」有那么点不一样。 「只能挑战一次喔。」 看……看吧。她愉快地笑著加上很坏心的限制。 只有一次啊。虽然练习的时候大多可以接到了,但不是绝对接得到。 失败率并不是零。 「就算失败了,应该也不会……以后都没机会了吧?」 「难说喔~」 岛村露出意有所指的微笑……总觉得岛村比以前更常笑了。 虽然这让她更有魅力,但现在只显得很坏心。 我擦擦手汗,狠狠直视前方。 要是有个万一── 也绝不允许失败。 加速的心跳引起身体的激昂,同时,我缓缓用扛在肩上的感觉举起回力镖。 早早就接著流出的手汗沾湿了镖翼。 要集中精神,回想起怎么丢。 调整呼吸,然后……放松力道。 掌控回转吧。 师父的声音带著回音在脑中响起。 那声音碍事到了极点。 去吧,去吧,去吧。 我膝盖用力,转移身体重心。 去吧──我准备做出命运的一掷。 手腕要放软,往前……往前── 往前飞吧──我如此默念,扔出回力镖。 回力镖在天上翱翔。再来只要接住它就好。 要冷静、确实地接住它。我眼睛追随著回力镖的飞行轨迹,突然,回力镖跟周遭景色开始扭曲起来。我太过紧张,视野左右两侧变得狭窄,注意力都集中在自己的仓促呼吸上。振作点,现在是关键时刻。 我振奋自己,视线只持续看著回力镖。 其他东西看不见也无妨。就算有陨石掉下来,我也不会去注意。我像是隔著一层红色滤镜,即使看得见眼前的世界,也全都要无视掉。我只需要专心看著最重要的东西,因为那就是我的人生态度。 回力镖开始折返。飞回来是最基本的条件。接下来才是重点。 就是这里!我配合回力镖的动作,往旁边奔跑。 我伸出手。 接住它,我就能有光明的未来,光明的明天。 我不知道为什么陷入彷佛作物种子爷爷的心境,将手臂跟身体伸展到极限。(注:「作物种子爷爷」为《北斗神拳》中想将花费半年时间找到的种子带回村中解决饥荒的老人) 然后── 啪的一声。 坐在椅子上的岛村接住了回力镖。 「…………………………………………」 「啊,因为它飞到我面前,就忍不住……」 「…………………………………………」 背上冒出的所有汗水一同流下,弄得我浑身发抖。 岛村扭著回力镖的镖翼,眼神游移。 「呃,那个……唔……就当作是爱的合作吧。」 「啊,对!就是那个,嗯……」 这种情况下,会变成什么样子?会变成什么样子?我会变成什么样子? 我身体发烫到流过鼻子的汗水都快蒸发了。 「那,这样你的行程就跑完了吗?」 「咦,呃……这……」 这暴露出我太热衷于自己的目的,导致行程计画没什么内容可言。 「我不讨厌你这种没有计画性的作风喔。」 岛村苦笑著替我打圆场。这话听起来像是「但我也没有说很喜欢」,我有点沮丧。 「这样的话……我想想喔。我们就先吃午餐吧。」 反正也是该吃饭的时间了──岛村没有看时钟,就直接这么说。 决定今天要约几点见面的人是岛村。她说不定是预料到我的约会行程会马上结束,才约在这个时间……她真体贴。我擅自解读她的行为,擅自感到窝心。 「要买东西过来吃吗?还是找地方吃?啊,我可以帮你出钱。呃,我还算有不少钱。」 我几乎没有碰存起来的打工钱。因为没地方好花。 「喂喂,安达,你以为我是个因为看上你的钱,才跟你交往的家伙吗?」 岛村深感意外地垂下眉间。才没那回事,才没有──我本来想立刻否定,不过我稍微加了把劲,尝试表现出不一样的反应。我有些小题大作地往后仰。 「原……原来你不是那种人啊~」 「其实真的是喔。」 「咦!」 我试著开玩笑,她却笑著承认了,害得我僵在原地。 「骗你的。不过原来安达是有钱人啊,这样啊~」 岛村毫不客气地盯著我看,上下打量我。她的视线划过我的下巴底下跟太阳穴,好难为情。 「你这种长相、财力,呃……还有外表。」 「……咦?」 「这就是所谓的优良物件吧。我可真有眼光呢。」 哈哈哈哈──岛村把嘴张开到连牙齿内侧都露出来,开口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 就算笑得不太自然,我依然跟著她一起笑。 虽然她好像只夸了我的外表跟财力,不过我还是觉得心里暖了起来。 「不过我们刚认识的时候,你倒是还叫我跑腿呢。」 「咦!」 「但是今天不用去买没关系哟。」 「咦?」 我维持著准备跑向运动场入口的姿势僵住不动。 岛村伸手到包包里翻找,说著「锵锵~!」举起手上那个东西。 「我有做便当来吃。」 就照我们当初约好的那样──她把包著保鲜膜的三明治伴著笑容一起递给我。 「啊……」 我感动到了极点,声音在喉咙里面打转。说不出话来。 我瘫软得摇来晃去,随后轻轻坐到长椅上。 「只是很简单的三明治就是了。我也不会做别的。」 呵呵呵──岛村用笑容敷衍了事。当然,我就这么让她彻底敷衍过去了。 「哇……」 岛村打开保鲜膜,里面装的东西在我眼里就像聚集了许多七彩颗粒。 「来~吃吧。」 岛村把夹蛋三明治递给我。我本来想伸手拿,却发现三明治被拿到我的嘴边。这是……也就是说──我直接咬下去。 「好吃吗?」 在比臼齿更深的地方,牙龈开始散发出高温,三明治的味道隐隐约约地消失在嘴里。 「很……很……超好吃。」 「哈哈,听起来好假。」 轻轻松松就被看穿了。即使如此,我还是说「很好吃,再给我一点」,要她再拿给我,并张开了嘴。 「嘿嘿~不过,就算只是客套话,被这么讲还是很高兴。」 岛村心情大好,把剩下的三明治猛力放到我的嘴里。 刚好我跟岛村在同一瞬间往前移动,看起来就变成是她把三明治塞进我的嘴巴。 我嚼著满嘴的三明治,控制自己不要表现出快窒息的感觉。 「那个……岛村。」 我吞下三明治,低下头。 「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你要问什么呢~?」 我该在岛村心情好的时候问吗? 会破坏掉现在的气氛吗? 我没能做出判断,就这么开口询问那件我实在很想问,也绝对要问的事情。 「上次的……呃,前阵子那次夏日祭典跟你一起出去的……」 我发现自己讲话速度愈变愈快,就先停下来吸口气。 「是谁……」 我硬是抬起说到这里就垂下的头,看向岛村。 岛村稍微收起笑容,却也是先叹了口气,就回答我的疑问。 「那是我以前就认识的朋友。她问我要不要一起去祭典。」 以前就认识……是认识的时间比我久吗? 我不曾听她提过。我都不知道有这回事。她为什么瞒著我不说呢?因为没必要说?没必要对我说?可是我是她的女朋友啊。至少现在是,所以……呃。 我的表情差点就皱成一团。 真变成那样,我就会在这种时候哭出来。那样一来,就会让很多事情跟著被搞砸。 认识岛村以后累积的少许经验,告诫快要随著感情起舞的自己。 我深呼吸,整顿好自己的声音。 做好最基本该有的样子。 「以后就……只……跟我去吧?」 不行吗?我战战兢兢地观察她的反应。 岛村挂著类似苦笑的笑容,「唔~」地眼神游移。 她说著「你真是个伤脑筋的孩子耶~」,摸了摸我的头。 她彷佛在触摸钢琴的琴键,一开始先是轻弹手指。之后再温柔地摸摸我的头。 ……唔。 吞下想讲的话以后,就只剩下── 「怎么了?脸颊鼓成这样。」 看来我总觉得对刚才她摸我的方式有所不满,并不是错觉。因为我的脸也在抱怨。 「因为你的举动好像一个妈妈一样。」 「有吗?」 她似乎没有印象,注视起她刚刚摸我那只手的掌心。 「嗯,可是,看著你就会跟著冒出那种感觉呢。就好像是保护欲?那样。」 「我不喜欢那样。」 就算这种行为是来自岛村,依然会有种不知名的排斥感先涌上心头。 至少现在是这样。现在我想寻求的是别的东西。 岛村看见我这样的态度,便用手指捏著下嘴唇,摆出稍做思考的模样。 「这样啊。那,你想要我怎么对待你?」 她的语调掺杂著捉弄人的气息。有如打一开始就知道我的答案。 我一定要说吗?我用眼神这样告诉她。 一定要──她用笑容拒绝我的求饶。 唔唔唔…… 「像……像对待女朋友那样……」 「喔~像女朋友那样啊……」 岛村站起身,绕到我的正前方。 她把手放在我的肩上,站在我跟太阳之间。 「像这样?」 我不禁吞了吞口水跟少许的面包屑。 「就是……像这样。」 肩膀传来阵阵痛楚。喉咙绷得很紧,胃也好像被绑紧了似的难受。 「你……你试著慢慢来吧……」 这次,我一定要好好见证那一刻,让那幅景象清楚烙印在双眼里。 「慢慢来?那,我就慢~慢的……」 岛村的脸真的就这么缓慢逼近我。 别说感觉会亲到额头,我甚至觉得她好像会直接来碰触我的嘴唇。 贴放在长椅上的手缓缓像蚯蚓那样乱动。 她拨起我的浏海。 岛村的嘴唇亲上我的额头。 扑通──我感受到彷佛凝结血块从心脏滑落下来的震撼。 啊~啊~啊── 我听到身体深处发出某人祈祷的声音。那声音比自己低上许多,也摸不清真面目。 我一直听得见那道声音。 视野开始变得朦胧。 岛村犹如从水面上出现,渐渐恢复原本的轮廓。 「这样可以吗?」 哎呀~哈哈,真叫人害臊。 岛村抓了抓脸颊,眼神左右飘移,打算退开我身边。 我抓住想退开的岛村的手。我坚定地仰望她,告诉她── 我的内心样貌。 以及我的一切。 「我喜欢你。」 「嗯。」 「我最喜欢你了。」 「嗯。」 「拜托你要……永远陪在我身边。」 「……嗯。」 不管我多努力想讲些好听的话,也只说得出平凡至极的话语。 即使如此,岛村还是愿意含著笑容,细心接受我所说的每一字每一句。 附录「小社?来访者」 我出门一下的时候,在回程路上发现一个眼熟的背影,便小跑步追上去。 当时暑假已经快结束了,夏天却还没结束。 只是稍微跑一下,全身就像被太阳洒下的雨淋到一般,满是汗水。 「呀呵~」 我轻推她娇小的背部。她看起来像在吃著什么的圆圆脸颊转了过来。 「嗯?」 「咦?」 转过头来的小社,有一点不像小社。 ……咦? 「你 想 做 什 么 ?」 她用很奇怪的语调讲话,举起短短的双手。她这么做的时候,嘴巴也依然在嚼著东西。 「啊,没有没有……唔……」 从正面看,就一点也不像。头发长度完全不一样,发色也不一样,眼睛颜色也不一样。长相也不一样。而且比小社更娇小。我为什么会把她错看成小社呢?真是怪了──我对自己感到疑惑。 唯一跟小社一样的地方,是她的头发也在闪闪发光。 不过她的发色不是小社那种水蓝色,是银色。 就好像跟现在季节毫不相干的雪积在光芒里面,色调看起来很神秘。 「我把你误认成我的朋友了。对不起。」 我总感觉她的背影有点像小社……到底是哪里像呢? 「什么嘛,原来是这样。」 跟小社不怎么像的女生很乾脆地带过这件事,准备踏步离开。唔~她根本不为所动。才这么想,她就回头走回来了。她那双跟小社的水蓝眼睛不一样的深蓝色眼睛,让我感觉有如看著海底的景象。 「你为何会认错?」 她慢了好几拍才这么提问。与其说她是个很独特的人,应该说她好像很我行我素。 「我总~觉得看你的背影就跟我那个朋友一模一样,应该说我还以为你就是她。」 「跟我长得一模一样?」 眼前的女生不知道是不是对我的形容有头绪,她歪起头,开始用手指数数。不晓得是在数什么,她不断弯下手指,重复数了非常多次。感觉她这个行为跟以前的小社很像。 「要把我误认成别人满困难的。我想你彻底认错人了。」 「咦?」 「嗯,我想起更多原本只想得起一点点的事情了。谢谢你。」 那么再会了──那个女生大动作地挥挥手,用跑的离开。她小声说「记得是走这边」,转弯往右跑去。还留下了比夏天阳光更虚幻的微弱光芒轨迹。 「……呃……」 刚才那个女生是怎么回事? 我记得她前往的方向上有墓园。 「这样一来,我的心情……也舒畅许多了。」 「…………………………………………」 小社在房间角落悠哉地看著姊姊的漫画。小社看书的时候,会像在朗读那样把书里的台词说出来。我之前问她为什么,她就回答「这样会看得比较顺哟」。小社不会受到各种事情的束缚。给人的印象轻飘飘的,也难以捉摸。 她今天也是不知不觉就出现在家里,好像很理所当然似的随意待著。 我连她从哪里来,又回到哪里去都不知道。 「虽然不太懂故事内容在讲什么,不过这很适合拿来学习地球的语言。」 小社把看完的漫画放好以后,就靠过来我这边。 「小同学,你的作业写完了吗?」 「嗯~还要再一下。」 我总觉得因为有假期就出一大堆作业一定是哪里搞错了。 根本不能休息。 「真可惜。」 小社手脚并用地迅速爬回去。接著,又躺到地上拿起漫画。 而且小社也真的没有去学校……太神秘了。 虽然很羡慕她没有作业,可是这样小社的将来没问题吗?我很担心她要是变成像姊姊那样的不良少女,不是会过得很辛苦吗?不对,既然她没有去学校,那说不定已经算是不良少女了。 我转过头。横躺在地上的小社,头发都披散在地板上。明明发色本身算深,却因为带著强光,所以反而显得颜色很淡的水蓝色。那跟偶尔会在没有云的遥远蓝天底下看到的那个颜色很像。 现在已经习惯了,所以变得不会去在意她的发色,不过有时突然仔细看看,就会觉得她的发色其实很夸张。 我不小心就看到出神了。 小社不知道是怎么解释我这道视线的,她站起来,发出「呵呵呵」的笑声。 「我都明白喔,小同学。」 「咦?」 「你竟然会发现这袋煎饼,眼睛还真利呢。」 小社从衣服内侧拿出装煎饼的袋子……我根本没发现就是了。 「竟然用﹃盯到让人看我之术﹄,原来小同学也会这招啊。」 「盯?……有吗?」 「是啊,而且是一直看著我哟。」 我有看著小社那么久吗?不知道为什么好难为情。我本来想说才没那回事,可是看看作业的进度,就觉得我说不定真的看了很久。 「来,吃一点吧。」 小社打开装煎饼的袋子要给我吃。那,就休息一下吧──于是我离开了桌子前面。 煎饼明明收在小社衣服内侧,而且她还躺在地上,却很神奇的没有被压坏。小社有好几次都让我见识到超出我所知的某种东西的事情。还是说,奇怪的其实是煎饼?我咬下去,就感觉到微甜的砂糖酱油味在嘴巴里扩散开来。 「好吃好吃。」 小社用看起来比我还要享受十倍的模样吃煎饼。笑容的灿烂程度完全不一样。 看著看著,就隐约觉得某个位于内心深处的东西浮上来了。 因为被灌满比水还要暖一点的东西,便漂在表面上。 「前阵子我把其他人误认成小社了。」 「唔唔?」 小社的视线转到我身上。她的眼睛颜色,也一样在我不知道的世界里散发光芒。 「明明一点都不像,却觉得好像哪里跟小社一样……」 「跟我长得一模一样的人是吗?我想也确实有这号人物吧。」 她一边说著「有有有」,一边咬碎煎饼。 「我制造自己长相的时候有参考别人的长相,所以有跟我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哟。」 「是……是喔。」 「没错。」 小社大口吞下煎饼。她若无其事地说出了「制造自己长相」这种不得了的话。 就算我观察她的表情,想确认她是不是认真的,她也只是一直挂著很幸福的松懈表情。 她总是这样。 所以,小社那段话大概── 「小社你真的是外星人吗?」 「当然……」 她语调坚定地说到这里,就暂时沉默了下来。 小社的眼睛不断转动。接著,就扬起嘴角,露出开朗笑容。 「其实不是。」 「其……其实?」 「我只是个随处可见的年轻小伙子喔。」 「年轻小伙子?」 我是不懂她这句话的意思,但至少我知道小社这样的人不可能随处可见。 小社说著「因此……」,把装煎饼的袋子收起来,然后再次躺下。她这样是什么意思?是想藏住煎饼吗?不过我觉得已经太迟了。 就算回到桌子前面,我还是会忍不住转头看她。 小社的头发跟眼睛的表面,流过一道白浪般的光芒。 「今天不能再吃煎饼了喔,小同学。」 漫画另一头的小社,眼睛看向了我。 「啊,嗯。」 我连忙转头面向前面。 「明天再来。」 我听到她不断挥动双脚的声音。她急著要迈向明天吗? 真像小社的作风。 而我明天,也会再次跟那样的小社见面。 「今天的岛村同学」 假设,我们考的不是同间学校。 体育馆没有二楼。 我比现在稍微正经一点── 即使如此,我跟安达之间还是会产生一些什么吗? 邂逅跟命运这种东西,实在很耐人寻味。 附录「社妹来访者9」 我睡觉都睡得很熟。 大概是因为这样,才会比其他人梦见更多梦吧。 那是否成了某种精神食粮?我到现在都还得不出答案。 为了确认答案,我打算睡一觉。 呼咕。 不知道是谁曾经说过。 梦境是环绕著夜晚的冒险。 你暑假的时候大概不管是早上还是中午都在睡觉吧──不过这不是那种不解风情的话题。所谓夜晚,即是人的心灵。既黑暗,又远大辽阔,但有时可以看见光芒闪耀。 那道光芒,人们称之为回忆。 若没有回忆散发的光辉,人的心灵就会落入一片漆黑。 会变得无法前往任何地方。 在那片黑暗之中,我听到有人在呼唤我。 小~岛。 转过头去,看到的是一片蓝天。 只要自己希望,梦境一直会是明亮的。因为梦里充满了鲜明的记忆。 年幼的樽见跑了过来。樽见很乾脆地就从我旁边经过。她跑往的方向,可以看到年幼的我。我对那个自己没什么印象。那时的我还不在意自己的长相,眼睛总是看著周遭的世界。啊,那时候的我是这个样子啊。我跟著她们两个走。 用不著跑,只要稍微走快点,就能轻松追上她们。 这让我实际体会到那时候的自己真的很娇小。 手脚那么短,不会不方便吗?那样有办法伸手抓住自己想要的东西吗? 我们走在离家里有些距离的一条路上。路上没有车,仔细看看周围,就发现建筑物不是以前的样子,而是跟我现在的记忆一样。没有变的,就只有头顶上很蓝这一点。我试著伸出手。不论是现在,还是以前,我都完全构不到天空。 小樽,咕咻咻。 年幼的我发出奇怪的……不知道是在笑还是怎样,她发出了很奇怪的声音。咕咻咻是啥鬼啊。 小岛,啊哈哈哈哈。 不晓得是什么事情那么好笑,樽见放声大笑。听见她这道笑声,我就想起我们确实有过这样的对话。可以从中感觉到光是用笑的,就能沟通的那种牵绊。 醒著的我,几乎不记得跟樽见之间的回忆了。只有在梦中才能遇见那些回忆。樽见只要一不注意,就会挂著鼻水。跟现在相比,以前的她表情算是相当少根筋。要是跟当事人这么说,她可能会忿忿不平地回答才没这回事。虽然我们最近都没见面。 这么说来,自从上次很冷淡地挂掉电话之后,就没再听到她的声音。 我们聚在一起,又分开,又接近彼此,接著又远离。 我们又会渐渐变得疏远吗? 但是,那说不定也是无可奈何。 要是偷偷见面,还被安达发现的话,安达会哭出来。 安达在我心目中的印象也终于开始像是女朋友了呢。 那我呢?我有办法好好当她的女朋友吗?我也替安达实现不少愿望了,应该没问题吧。不过,安达对我的好感偶尔会加深到很恐怖的程度,我还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跟上她的步调。 我没有像她那么渴求爱情。 因为我知道其他很多种形式的爱。 小岛,今天要去哪里? 「是去哪里了呢~?」 这个嘛~去学校操场。 「喔,有有有,有去那里。」 那时候我跟樽见一起到附近的小学操场玩传接球。当时很少闹出问题,管制还很松散,所以校外人士可以在假日的时候轻易进去学校。 毕竟我当初最喜欢玩球了嘛。 樽见也常常陪我一起玩。 她当初是不是很喜欢我呢?我很自恋地这么想。 可是小樽你喜欢的那个我啊,没办法永远跟你在一起。 「…………………………………………」 哎呀? 年幼的我转过头来,看了我一眼。 嗯~我知道。因为小岛跟其他人变得很要好之后,就会拋弃我嘛。 年幼的樽见也转过来看我。她收起雀跃的笑容,冷淡说道。 我想起曾在哪个观光景点摸过的涌泉所传来的冰凉感。 就是明明是夏天,却能让人打心底发寒的那种感觉。 小孩子一旦感到厌烦,表情就会变得既纯真,又冰冷。 「你说拋弃……算是你说的那样吗?」 面对内心愧疚所产生出的幻象,我苦笑著这么问。 人际关系并不是单方面扛起来搬送给他人的东西。不对,反倒是因为打算只让我来搬送,才会在途中失手弄掉了吧? 你以为我是能够小心翼翼地扛起那种东西的人吗? 以为常常因为到处乱跑而去撞到额头,做事粗枝大叶的我办得到? 很可惜,我就是那么认为~ 年幼的我擅自回答。 不过没关系喔,小樽。小时候的我会陪在小樽身边。 会永远陪著我吗? 嗯,永远。因为我们永远都是小孩子嘛。 说完,年幼的我就牵起樽见的手。樽见心满意足地吸了吸鼻水。 这个我还真有哲学性。 不过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能理解梦里出现我记得的对话。 但是樽见不存在于过往回忆的话语,究竟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照理说站在梦里的我会产生出剧本,我却四处都找不著。 梦境这种东西究竟是谁创造的? 我抬头仰望天空。环绕著这片天空的彼端,存在著创造梦境的某种存在吗? 某个我不认识,却能偷窥我的记忆的存在。 抬头看著看著,意识就在不知不觉之间浮上了表层。 我做了这样的……嗯,一场梦。 虽然我早就察觉到了,总之只要够专注,其实意外可以晚一点才从梦中清醒过来。无法断言梦境是种幻象,是因为梦境有时候会让人看见过往。连这个都被解释成幻觉,那我可受不了。 室内现在还是一片漆黑。我是很好入眠的人,很难得会睡一半醒来。 我立刻躺下来,试试看能不能睡著。 「呼咕……」 成功了成功了。 我又回到了同一条道路上。今天的梦就好像在看一场电影。 「不过应该是很无聊的电影就是了。」 以旁人角度来看,就只是看我一直在走路罢了。想必会显得很无趣,让观众不会去想像在镇上跟我擦身而过的人们过著怎么样的人生吧。樽见跟年幼的我也不见了。 她们一定是消失在这幅景象当中了吧。而且是两人很要好地一起离开。 回忆会持续守护著在现实中失去的事物。 我感觉已经没办法好好跟樽见相处了。我们难得再会,重修旧好……应该说又变得很要好了,我们之间的关系却即将再次迎接中断的命运。这种事情连我都感觉得出来。要维系这段关系,现在就必须展开行动。但是有一股力量拉住我的手,硬撑著不让我走。 是安达。 会变成现在这样是因为安达。 我的人际关系,因为安达而出现一个缺口。 冷静想想,这还挺不得了的。安达的存在正在侵蚀著我。她会无视我的心情跟心态,试图立下一些规矩。 安达连面对我,都不算公正。 而就是她不够公正的心态令她产生强烈的热情,促使她做出行动。 我羡慕、厌烦,却也喜欢她那股猛烈的热情。虽然讲起来很矛盾,不过这些全是我的真心话。人的意念总是会像这样,立刻失去统合性。难怪人心显得复杂离奇。 可是安达就没有半点矛盾。她就只是率直表达自己的心情。 她的感情没有经过加工,彷佛原石。 若说我是被安达的某种魅力吸引才喜欢她,或许就是她这种地方。 一道白影跑过我的脚边。 犹如风化成实体一般奔驰的那道背影,还有它蓬松的尾巴── 是小刚。而且明明上了年纪,脚步却跟身体很健康的时候一样稳健。 真是聚集了所有好处的梦。 它迅速拉开跟我之间的距离。 「嘿嘿嘿,好有精神啊。」 明明长这么大了,却能像只小狗一样。 作梦真好呢。 有种不知道是想追著小刚跑,还是想哭出来的心情在心里来来去去。烦恼到最后,我是哭著去追它。这里没有人看著我,也没有人知道这个地方。 所以不管他人眼光,直接哭出来也无妨吧? 想必醒来以后,连我自己也不会记得这件事。 我尽全力奔跑。身体像是拿掉了肺一样轻,也因为没有呼吸,没什么真的在跑的感觉。 不论我再怎么跑,都不像有往前进。 事实上,我跟小刚之间的距离一直没有缩短。明明这条路应该不长,却看不见尽头。 但这样就好了。 永远追不到它也没关系。 眼前景色有如漩涡那样开始旋转,扭曲起来。 周围渐渐变得淡薄,小刚跟城镇的轮廓幻化成白色,愈发锐利。 脚边也彷佛把纸张卷起来那样,准备颠覆过来。 现在要追小刚很困难,而小刚,还有我,都准备从梦境中消失。 我不想要我跟小刚消失。 我不想……去其他任何地方。 这次一醒来,就看见了灰色的光芒。可以从窗帘缝隙之间窥见淡淡的黎明。 不久后就是一天的开始了。要直接起床做做体操,等家人醒来也无妨。 可是就这样起床也……我翻了个身。 一转身,就发现不知道是不是打呵欠的时候流眼泪了,眼角跟脸颊热热的。 再怎么说,也不可能继续睡下去了吧。我发起呆,随后闭上眼睛。 「呼咕。」 我的字典里没有不可能。 这次没有任何人等著我到来。 「只有我一个人啊。」 这一如往常。 话说我可真会睡耶。我往头顶上看去,对自己感到傻眼。 要是一天睡上十三小时,就已经是梦境里的居民了吧? 梦境反而会成为现实。 那样能从许多烦人的事情中解脱,或许也是挺不错的。 要说有个问题,就是在梦里没办法睡觉吧。 会失去人生的一大乐趣。 先不管那个,我的周遭是一片黑暗。是足以遮蔽黎明光芒的浓厚黑暗。这里黑到我看不见自己往周围挥动的手,连自我都快变成朦胧不清的存在。 我移动下巴环视周遭,也找不到半点光明。是一场没有回忆的梦。 我随便用脚动一动。脚步声很远。连是不是真的有地面,是不是有踩在地上都难以判断。好像脚沉下去了一样,又好像景色在上下摆动……我有在前进吗? 虽然只是我的想像,不过安达的梦应该也是这样子吧?感觉她没有多少好的回忆。还是说,她的梦境是像挂著照片一样,周遭满满挂著我的脸呢?安达自己可能是很开心啦,可是那样有点恐怖。但那说不定就是安达想要的世界。 安达应该只需要我就够了吧。只要能跟我两个人单独生活下去就好。可要是安达说就我们两个一起走到天涯海角的话,我会拒绝。她逼我跟她独占整个世界的话,我会否定她。要是把整个世界缩减到那个地步,我不如自己孤独一人。 我想拋弃所有麻烦的东西,独自走下去。 陪伴安达,到底也仅限于有许多人存在的环境之中。 因为只有我们两个的世界,就像是在这种地方生活。 既煞风景,跟刚才梦到的美梦也是云泥之别。但这就是造访我内心的东西。 热闹又快乐的时光── 犹如一阵非常温暖的风,而在这阵风吹过之后来临的温差,却会产生寒意。 愈是平稳,就愈是会忍不住放远视野。愈是顺心,就愈会强烈意识著破灭的可能性。这种心境招来的黑暗,让回忆离我远去。 回忆被灌入名为时间的水,就会被稀释。 唯有这件事无法阻止它发生。 想留下回忆,唯一的方法就是把它变浓。不过要是弄得太浓,总有一天会开始渐渐跟原本的回忆产生出入。我的回忆,现在还算得上纯粹吗? 不晓得漂荡了多久以后。 我看见了光芒。有一道淡淡的圆形光芒,飘浮在空中。我很好奇那是什么光,就走了过去。 「…………………………………………」 很眼熟的一颗头正不断摆动。 「还没有要吃早餐吗~?」 「……你老是想著吃的耶。」 「喔~倒春笑姐(岛村小姐)~」 为何要用很奇怪的外国腔叫我。转过头来的这个人是社妹。 「蠢春~笑姐~」 「我才不蠢。你倒是出现得好像很理所当然一样耶。」 居然就这样出现在别人的梦里。而且还是来催早餐的。 「这简单啦。」 社妹上下挥动手臂。多亏她头发散发的朦胧光芒,我甚至可以看到她的表情变化。 「你还很想睡吗?」 她好像有理解到这是什么样的地方。真是个怪家伙。 「再睡一下下。」 「那,我就陪你一下吧。」 社妹踩著轻快脚步跟我同行。一走到她旁边,就好比拿起火把或灯光,让我在微弱的光芒下现形。现在变得可以隐约看见脚下,也能听见走路的声音。 「嗯……」 怎么说,感觉好清晰啊。不像是一场梦。 「我们之前也有一起散步呢。」 走路轻快的社妹露出灿烂笑容。 「咦?」 「我不是让你骑在我的头上吗?」 「啊,喔~对,的确有那回事。」 她说的是在空中散步的那时候。 「你怎么会知道?」 「因为我记得呀。」 唔。这回答听起来暗藏他意,不过感觉实际上并没有那回事。 在社妹的光芒引导之下前进到一个地方,就看见眼前浮现一道人影。看那副打扮跟显得很傲慢的不悦嘴角,我立刻就知道那是谁了。也忍不住因此发出「唔呃」的声音。 那是国中时期的我。而且是个性变圆滑之前,才刚上国中没多久的我。 「我不太想看到这段时期的自己啊……」 但是我不能不去看她。社妹正往她那边过去。 要是跟丢社妹,又会回到一片漆黑之中。 「那是……稍微年轻一点的岛村小姐。」 「嗯~你这么说也是没错啦。」 我很想跟她说「我现在也很年轻好不好」。我的外表跟当初没有太大差别。只是当时的我像是对什么事情很不满,表情很尖锐。身上穿的是篮球社的制服。而且正恶狠狠地盯著我看。 眼神好凶啊。这也难怪会没人爱。 「看起来在生气呢。」 「是啊……到底是什么事情让她那么不开心呢。」 那时的我孤军奋战。跟什么东西交战?仔细回想一下,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最大的敌人是……不满。当时我努力面对、抵抗,也试图跨越许多无法顺心如意的事情。人际关系、社团活动、成绩、父母──全是敌人,而我则是只仰赖自己的力量,莽撞地对抗这些人事物。 那样的我把球扔了过来。她丢得很突然,周围又很暗,所以我没能接住球。看她这么用力地把球扔来,我很想跟她说「你搞什么飞机啊」。不过社团伙伴们的心境想必也是像我这样,有如被一个看不清楚长什么样子的家伙传球。 想到这里,我就提不起劲对年少轻狂的自己说教。 因为这正是青春期的正常现象。 「这梦还真是让我看到很不堪入目的东西啊。」 那是一段会不断刺激羞耻心的过往。 这时的我心中凝结出强烈的自我意识,之后又耗费一段时间让它变得更坚固。最后因为乾枯掉,现在就变成这种人了。我从那样的我旁边经过。本来以为会被吐口水,不过她没有对我做什么,直接让我走过去。即使如此,她想必也已经对现在的我感到幻灭了吧。 「好丢辗(好丢脸)。」 「什么事情好丢脸?」 「不过就是因为那时候的我燃烧殆尽了,才会有现在个性这么柔和的我呢。」 怪人「嫌麻烦星人」就此诞生。到底是怪人还是外星人啊。 但是,就是因为这样── 才显得我国中生的一面,其实是正确的。 努力奋战是生存上不可或缺的一种心态。 就算是面对目前最大的敌人──嫌麻烦,老是选择逃跑的话,总有一天还是会被逼入绝境。 老是带著刺,很叫人难为情的那个我是对的。 要面对那个我需要勇气,但在梦里的话,不管我再怎么痛苦、羞耻、嫌恶、哭喊,都不会有任何人知道。我可以不加修饰,坦率地表现自我。 「好闲啊~」 这家伙就……嗯,就当作是例外。 「我觉得挺让人静得下心的……你讨厌这里吗?」 「点心吃起来不甜,所以不喜欢。」 社妹「唔呼~」地叹出觉得遗憾的一口气。 「梦里不甜是吗……可能真是你说的那样吧。」 当事人大概只是说出事实,并没有在话中加入精神面上的含意。 回忆会让人伤感,却不甜美。 反倒会深深划开心灵。 有很多被虐狂喜欢被人那样伤害和搅乱心思,而我也不否定他们的思维。 嗯,是不甜美。 我抱著这样的自觉,握拳面对黑暗。 接著连那片黑暗,都开始逐渐消逝。被逐渐处理掉。 「好像差不多要醒了。」 夜晚即将结束。充满刺眼强光,有些麻烦的世界开始显露它的样貌。 「看起来是呢。」 社妹开始往天上飘去。我忍不住「噫」了一声。 不要毫无理由地就飞到天上去啦。 「我会在另一边等岛村小姐跟甜甜圈喔……喔……喔……」 她的声音不知为何有回音。 虽然弄得像是要分别很久,不过我有预感等我起来以后,她大概会很理所当然地出现在家里。 算了,这样也没什么关系啦。 「而且也有受到她一点照顾……」 如果我还记得,就买一个甜甜圈给她吧。 虽然那家伙绝对会抱怨只有一个不够吃。 我从梦中清醒过来。忘记了烦恼许久的思考,以及一切。 无法感应到的东西,至少是渐渐从我的世界之中消失了。 所谓永远,是持续到我的一生结束的那一刻。 有限的永远。 我转过头,就看见狗跟小孩子,还有小孩子。 那是我想要加深交流,好好了解彼此的人们。 就算现在失去了,我也不想遗忘他们。 每当我思念他们,心里就会萌生特别美丽一点的感情。 我由衷希望──那就是对我而言的永远。 伴随著一股脑袋被紧紧压迫著的感觉。 我犹如起死回生一般── 回到这里。 「……有电话。」 叫醒我的,是电话铃声。我慢慢从被窝里爬起来。时钟正好就在墙边,我抬头一看,发现时钟的指针回溯了大约一小时。我先是一阵茫然,然后领悟到发生什么事。 我好像睡了十一个小时。何等充实的一次假日的开始。 先不管那个,我对著持续响铃的手机回应一句「来了来了来了」。 在确认是谁打来的之前,我就有预感大概会是安达。 安达的存在不让我睡上十三小时,把我拉回现实。 我想起之前好像也有这样过,不过现在我的心灵比那时候更加雀跃。 我站起来走了几步,因为睡太久而感觉很沉重的脑袋就好比云雾散去,渐渐清晰起来。像是分布不均的血液流过全身上下。我感觉手指有些微的麻痹。 总觉得今天睡得很熟,梦到了很多梦。 但是那些梦全部混在一起,我不太记得到底梦到了什么。 反正是发生在脑袋里面的事情,忘了也不会怎么样。 就算记得,也不会有什么东西发生重大变化。 只要能感觉心灵变得清澈一点,足以积极面对现实就够了。 现实是个要跟众多麻烦事对抗的地方。是个光想就会觉得麻烦的世界。 不过,这个世界有人愿意陪我一起奋战。 我不是孤身一人。 现在我会对这件事感到很高兴,觉得还不坏。 「……喂,安达吗?好、好,我记得,要约会会嘛……嗯。」 接起电话的自己,声音听来有些开心。 会被安达发现吗? 被比任何人都更注意我的她发现。 希望她不会因为发现这一点,就故意捉弄我。我在心里许下这个小小愿望。 后记 听说这个星球三天后会毁灭后,我决定来一趟两天的小旅行。 我很好奇只熟知出生城镇的自己,能在有限的时间内到多远的地方。毕竟俗话说心动不如怎么样的,我马上就离开了家里。我打算旅行两天,第三天则是跟家人一起度过。所以我要用一天行走,再用一天回来。 因为世界要毁灭了,所以电车没有在行驶。电车不再继续前行了。我认为停下来也有停下来的好处。不过我想要前进看看,因此只能靠自己的双脚。 我为什么在往前走? 我现在幸福吗? 明天会是更美好的一天吗? 我按顺序思考几件事,默默地继续向前走。 晚上,我走到自己看到的一座公园。那里就是我这趟旅程的终点。 这是我不曾见过的公园。就算跟其他公园的景色没有太大差别,依然是未知的世界。 能走到生活圈外的环境,就够畅快了。 而我在我人生的尽头,遇见了那个女生。 她背著跟我的很类似的背包,似乎连目的都很类似。 我们先跳过了自我介绍跟问候,而光是这样就跟她聊开了。 「你有带点心之类的吗?」 「嗯~甜食的话,是有带一点。」 我们两人一起放下背包。然后彼此交换几个自己带来的粮食。 这个女生好像也没有决定好目的地。 「我没有特别要去哪里,就只是一直走著而已。现在是因为累了,在休息。」 她的黑发在夜晚之下飘荡。侧脸像是把冰块削得很薄一般虚幻。 「我打算明天回去家里。」 「是喔。」 「你不回去吗?」 「不回去。」 「是喔。」 「你在学我吗?」 她的嘴角微微勾起笑容。她的态度中存在著和夜晚很相像的冰凉。 「既然没有地方好去,那要不要一起来我住的镇上看看?」 我抱著旅行就是要有旅伴的想法邀她同行。反正看著一样的景色走回去也会腻。 机会难得,就该玩得开心一点嘛。 那个女生晃著脚,低头笑道: 「那样……或许也不错。」 看来明天会是比今天更美好的一天。 「嗳,你叫什么名字?」 这或许是从现在到人生结束为止,最后一次报上自己的名字,也是最后一次知道别人的名字。 这个名字带有意义的时间只有三天……不对,是只剩两天。 即使如此,我还是想知道她的名字。 就算预言是假的,其实明天就会死了,我大概还是会问她的名字吧。 因为我认为若我注定得跟这颗星球一起沉眠,那在这里遇见这个女生,想必也是命中注定。 对人类来说,还有些遥远的未来……不过,对于活在当下的我来说是现代,所有事情都显得理所当然。 所以其他星球的居民要移居到我们的星球,我也不怎么在意。比我年长一点的世代似乎正为平时无法轻易前往的星球的居民动向弄得心情起伏不定,把这件事看得很重要。就连没什么话好聊的父母,都可以常看到他们一起看电视。我则是周遭人们愈是热衷这个话题,就愈是会眼神冷淡地看向挂在黑夜中的那颗星球。 比起那种小事,不如想想将来志愿,想想以后的人生,还有考试之类的。 自己身边就有很多该好好思考的事情。 反正那颗星球的居民待在哪里,也无关我的人生。 不过,要是那颗星球的居民移居过来,又刚好住在旁边有火箭发射场的乡下小镇,可以因此看到外星人接受大家的欢迎走在镇上的话,我是多少会想去凑个热闹啦。会想这么做,很大的原因也是因为状况太特殊,不用去上学。打开电视也只看得到外星人相关的报导,所以我认为与其隔著画面看他们,不如到现场看。 外面的道路全部禁止通行,很多大人都去担任警卫了。看热闹的都被赶到边边去,变得像是因为便当盒斜著放就全挤在一边的便当菜。我也挤进人群之中,但马上就感受到人的体温散发过来,觉得很不舒服。可是我已经走到半路了,要回头也很累人,不得已只好继续待在人群里。 大家好像都想看外星人。 明明应该在新闻里就看过了。 外星人似乎没有很多手脚,嘴巴也没有裂开到耳朵附近,也没有寄生在我们身上产卵的习性。外表也跟几乎这个星球上的人类一样。真要说的话,就是眼睛颜色比较特殊吧。听说就经过各种研究后得出的结果显示,在环境类似地球的星球上,只有跟人类很像的人型生物能够存活下来。他们的世界好像就是那种构造。 而现在似乎正在调查为什么会变成那种环境。 大人好像每天都在思考一些光稍微想想,头就会很痛的事情。 大人好厉害。我真不想变成大人。 我想活得更惬意一点。 后来,在我的喉咙变得很乾了的时候,外星人们这才终于出来露面。在大批像是护卫的人们保护下,接连有敞篷车驶来。好夸张,好像游行一样。不对,这算游行吗?人数很多,不过倒也没有上百人,总之这下终于有机会亲眼看到外星人了。新闻说的好像没错,外星人外表上没什么显眼的地方。 我不禁怀疑起来。 这就算找一群地球人来,直接说他们是外星人也骗得到人吧? 我是这么想啦,但周遭变得更嘈杂了。外星人们也不能摀住耳朵,真是苦了他们了。 虽然他们变成大家看热闹的焦点,不过被这样对待的人们心里是怎么想的呢? 地球人的人数比较多,他们会不会感到不安? 搭最前面那辆车,看起来像外星人代表的人脸上挂著微笑,看起来很和善。 还真辛苦啊。 当我这么想的时候── 胸口忽然被意料外的冲击狠狠捶了一下。 这应该是第一次有一件事情能让我的心脏承受这么大的负担吧。 冲击的力道强到我会冒出这种想法,我也因此暂时停止呼吸。 我跟受到欢迎的队伍中的一个女孩子对上了眼。 是因为阳光很刺眼吗?还是有什么东西吸引她的注意?风吹的力道?云朵的形状?在某种要素的绝妙平衡之下,使得女孩子抬头看往我这里。 那一瞬间,原本不经意看著游行队伍的我,也偶然看到了队伍中的那个女孩子。 我们直直相视彼此。 不晓得是不是光线使然,她的肌肤跟发色看起来很淡,是整体上看起来很白的女孩子。 她的头发是淡金色,眼睛则是黄色。 那颜色比黄金更深的眼睛,光看一眼,就令我有种无法忘怀的预感。 彷佛从水底仰望眩眼的太阳。 我们彼此都无法将视线移开对方身上。 但是,这种现象也在车子缓慢前行之下,立刻画下句点。 我一直看著那个女生,直到她回头面向前方,最后在人群中失去她的身影。 我一直注视著她消失的方向。 周遭的嘈杂,以及恼人的热气都被拋在我的意识之外。 内心产生众多无法化作言语的意念,在舌头上彼此纠结。 我是女的,而她也是女的。 可是── 胸口感受到的这份激昂、焦急、飞跃。 给予我甚至会感到呼吸困难的满足感,以及瞬间吞噬那种满足感的饥渴。 相互矛盾的状况同时存在,弄得我的身体好像要被压扁,并因此四分五裂。 外星人……女生。 我无法随便去见移居过来的外星人。 若不是拥有足以会面的资格的大人,就不被允许去见他们。 反过来说,有那个资格,就能跟外星人见面。 她并不是待在我不能用走路过去的星球。 那个女生确实跟我一样身处这个世界。 我毕业后的志愿就此决定了。 我要直直朝著她所在的地方前行,早点变成大人。我如此心想。 之后,又过了几年。 成功获得资格的我,来到了安排给外星人居住的住宅区。 这里自然景观茂盛,是个人烟稀少,风力也适中的好地方。 说不定是因为人少,才会有茂盛的自然景观。 我想通为什么会是这种环境时,也立刻找到了那个女生。 那个女生坐在住宅附近的草地上,在风中发呆。 先前只是兴奋跳动的心脏开始收缩,变得沉重。 这份坚韧的紧张,完全不像会在这种清爽环境中感受到的情绪。 我走过去,发出踩过草地的声音,那个女生因而转过头来,眯细双眼。她的头发比当时更长了。光是看到彷佛金线一般的头发飘逸,眼睛底下就一股温热。她的眼睛颜色,依然鲜艳得刺眼。 女生「啊」地一声,张大了嘴巴。 她的反应看起来像还记得我。我们都还记得连一句话都没说过,就只是曾在好一段距离下四目相交的彼此。一想到这里,我就差点陷入了一阵晕眩当中。 一走近那个女生,本来只转过头来的她也转身面对我。她站起身,迎接我的到来。 身高是我比较高。 就算摊开带来的字典,也看不进里面的内容。 原本已经记住的话语,有如被接连拋弃了一般,完全无法出现在脑海中。 晕眩感岂止没有缓和,甚至更严重了。 我说了一些话,那个女生显得很伤脑筋。 那个女生也回应我一些话,换我感到困惑。 我们彼此都学习得不够充分,无法顺利传达话语。 即使如此,我还是一手拿著字典,尝试自我介绍。 我比手画脚地说话,表明自己的身分。 那个女生动著嘴唇,照著说出我的名字,我表示她说的没错。 而她也告诉我她叫什么名字。 我没有听得很清楚,不过── 「这……呃,可是……」 我觉得她听起来像是说自己叫思梦乐,是我听错了吗? 思梦乐应该还没到宇宙去开分店吧? 我跟字典大眼瞪小眼,烦恼该说什么的时候,那个女生不晓得是觉得哪里好笑,笑了出来。 光是看到她的笑容,胸口就一阵雀跃。 那股雀跃顺著手腕上的线,一点一滴地扩散开来。 我阖上了字典。 虽然我有很多话想告诉她,但现在── 我只想沉浸在遇见她的这次偶然之中。 加速跳动的心跳,表达了我自身所有的觉醒、情绪,以及激昂。 我在地下铁等著电车到来时,视线自然飘往楼梯的方向。 眼前是一群平时无法辨别谁是谁的众多上班族,而我正试图从中找出那个人的身影。 找出每天早上跟我在同一时间搭同班电车的那名女子。 说是搭同班车,但都搭不同车厢,就只是个会让我觉得「喔,她今天也在啊」的人。 我跟那个人偶然坐到相邻的位子,而我在不知名的力量催使下也问了她的名字,之后就分别了。这是昨天发生的事情。 我没有问她的电话号码,也没约好要再见面。 这也是当然的。毕竟我们只是聊了一下而已。 彼此又不是朋友。 但这一点立刻使得心里产生类似焦急的情绪。 就这样再也不见面真的好吗?我无法静下心来。 可是我们的关系也微妙到不知道算不算认识。 虽然不一定会有什么特别的。 没有什么特别的才是正常现象。 不过我隐约在期待著会有什么事情发生。 ……我还讲了真多「什么」。 当我著眼在无所谓的琐事上时,电车的光芒便从隧道深处行驶而来。今天她搭其他时间的车吗?我上车前再抬头确认最后一次,这时才看到她人在连忙赶来搭车的人群之中。 我感觉到自己露出了笑容。 电车停下发出巨响的同时,她也下了楼梯。然后找到了我。 她似乎有些犹豫地停止不动,但那也只是短短一瞬间的事情。 她走来我的身边。 最后一步跨得特别大步,彷佛想要跳越警示线。 接著,我们就一起含糊地笑了笑。我无法拿捏该用怎么样的态度面对她。 之后,我们也省下了问候,搭上感觉随时会开走的电车。去程的电车不会有空位,于是我们就并排站著。我们上班地点不一样,不知道到哪一站都还能一起搭车。 「嘿。」 气氛稍微沉稳下来以后,她轻轻低头问候了一声。而我也跟著她回答一声「嘿」。 为什么要用这么美式的方式打招呼? 「你今天……呃,比较晚?」 我用手指动作表达她差点赶不上电车,她就用手指卷著头发说: 「有点睡过头。」 「喔。」 「我早上很难起来。」 「这样啊。」 我们的对话在这里中断。 所谓对话,本来应该是这样的吗? 仔细想想,对话就是这么简短。至少我跟公司的同事是这样。 感觉像是排列几颗乾燥的石头,不过简短到那么乾脆,我反倒轻松。 可是现在对话热络不起来,却莫名让我浮躁。 「那个──」 她开口说道。我跟映照在正前方车门玻璃上的她对上眼。 「我们在不同公司上班,可能很难约时间……不过,要不要一起去吃饭?」 我握著吊环的手跟手肘变得僵直。 「下班之后?」 「嗯。」 这次,我直接看著她。 「我总觉得我们能成为朋友呢。」 她说完,就露齿一笑。那是张让人感觉不出年纪的纯真表情。 那十足令我察觉到散落在她眼睛表面上,而且五彩缤纷的雀跃心情。 「挺不错的。」 总感觉挺不错的。 一种不知名,而且朦胧的预感──联系著我们的,就只有令人担心的这股预感。 但是,我连对这种不稳定的感觉,都能乐在其中。 没多想什么就倚靠在某件事物上这点,跟以往没有差别。 不过,现在自己的心态却变得很积极。 真不可思议──我的心灵也随著电车一同摇摆。 星期一,我在暂时没雨,感觉阳光比平时更强的时间离开家门。 「早……早安。」 我想著学校的事情打起呵欠,发现她今天也在我家外面等。 她动也不动地站在我旁边,看起来好像秘书一样。 我本来打算装模作样地咳一声,来摆个架子。 当然,我只是在脑袋里想像一下那画面,就决定不那么做了。 「……哈哈。」 看到她不晓得为什么只是问候一声就变得很僵硬的肩膀,就不禁笑了出来。 我这颗感觉只要一松懈就会沉没的心灵,被她尽心尽力的样子所拯救。 「早安,安达。」 现在,这颗星球上存在著多少人呢? 诞生世上的人,会跟多少人连邂逅的机会都没有,就这么迎接生命消逝呢? 我理所当然似的,在那一大群人之中遇见了安达。 就算存在多少我无法有机会相遇的人,还是遇见了安达。 就在这个世界之中。 插图 台版 转自 深夜读书会 发布:深夜读书会 论坛:ritdon 「一回家啊,我爸妈就老是在聊往事。」 「嗯。」 「我本来还在想为什么会这样,但仔细想想,好像也是理所当然。毕竟考虑到年龄的话,过去的经历一定比对未来的计划还要长。也难免聊往事的比例会比较高。」 「原来如此……」 「说不定我跟安达你之间的事情,也会变成很多以后聊回忆的话题呢。」 「嗯……」 稍做思考过后。 「那样搞不好还不赖。」 「不赖不赖。」 我一边整理行李,一边聊着这些。 安达似乎想晚上再整理剩下的行李,现在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萤幕上播着像是教育节目的画面。里头有个小朋友穿着似曾相识的太空服,跟穿着白袍的男子站在一起解说着某些事情。不过穿太空服的只是在旁边一刻不得闲地扭来扭去。 我想,安达大概完全没有认真看节目在谈论什么。 五月稍嫌刺人的热气与气温,透过纱窗渗入室内。这个季节不像夏天那样潮湿,不会让人不想往前走。我对这个跟去年同样到来的时期,怀抱着大概跟去年相去不远的看法。 要是生活节奏剧烈变化到每年对于季节的感慨会不一样也是挺辛苦的,没什么太大差异也是好事。 这里是我们两个一起租的公寓。我们两个一起挑的地方,一起生活的空间。 买东西、生活用品、床铺、睡觉时的呼吸声与呼出的气息—— 大多是两人份。 而我跟安达都是二十七岁。 至少现在这个年龄,还有办法相信自己的未来会比过去长久。 我在最后确认行李的内容物后,便盖起盖子。盖起来。盖……起来。我用力压下盖子, 强行关上了行李箱。可能只要稍微松开一点,就会像吓人箱那样弹开来吧。希望下次打开它,会是到饭店之后的事情。我有些烦恼要不要写张便条提醒自己不要不小心忘记,免得又把它打开来。 我跟安达明天开始要去一趟旅行。 目的地是国外。这是我第一次跨海出国。至于为什么是第一次,是因为要遵守约定,而且有纪念的成分在,也是我们工作带来的成果,最重要的是要去比平时远一点的地方。 简单来说,这趟旅程带有不少含意。心里不禁有股淡淡的感慨与感伤。 「我们多久没有旅行了?」 「嗯……高中教育旅行以后就没有过了?」 我就还记得的部分回答。若真的上一次是那时候,就表示已经至少八九年,也就是大致上来说有十年没有一起旅行过了。跟我认识安达的时间差没多少。 「教育旅行啊……好怀念。」 安达小声说道。 「安达,你还记得自己当时做了什么吗?」 「忘了。」 「你刚才好像还说很怀念耶。」 安达保持沉默装死。平时我会直接过去捏她耳朵或脸颊,反正就是会先捏她一把,但现在没时间,所以直接整理起下一个包包。我跟安达不一样,没办法心平气和等待明天到来。因为在出发旅行之前要回一趟老家。 我受命要在五月连休期间找个时间回家露露脸。考虑到还要出去旅行,就只剩下连休第一天有空,才会像这样七早八早就在急急忙忙地准备。 我不怎么常旅行,而不习惯的结果就是等回过神来,会发现自己什么东西都要带,弄得行李很大一包。我挑了一些东西拿出来,却又会临时想起有些东西该放进去,正在大伤脑筋。 「你不回家里一趟吗?」 「嗯……我就不用了。」 安达动手转台。画面里的是孤岛上的鸟。节目也有介绍可以在附近山上看到的小鸟,这才知道那种鸟原来是叫什么名字。这样以后出门散步,也会特别抬头注意那些鸟了。我认为像这样累积新知识不是坏事。 安达也是我在一大群同学里知道她的名字之后,才变得特别注意她。 她自从开始住在这里,就不曾回去老家。 对他们家来说,可能这样比较自在。 这样的相处方式或许令人感伤,但还是要看安达自己怎么想。 感觉成为大人以后不是变得万事都能顺利解决,反而学会老是把不应该出现的问题弃置不理。我有时候觉得,随着年纪增长而变得聪明,搞不好是种类似诅咒的现象。 我扛着包包经过冰箱时,没想什么就把冰箱门开起来看一下。因为家里会有很长一段时间没人在,里面空无一物。我回想着昨天晚上安达做的番茄酱拌乌龙面,关上冰箱门。散出来的冷空气拂过脸的左半边,有点舒服。 冰箱里也没有茶,于是我喝起倒进水瓶里冰过的水。大概是老家用的是地下水,我总是很在意镇上水里的消毒水味。唯有水的这种味道我实在无法习惯。 整理好行李箱跟肩背包装的行李后,我连忙前往玄关。 听我的脚步声,知道我要出门的安达离开沙发,前来送行。 她的头发比以前长,展现出的成熟韵味更加强烈。感觉也像是漠不在乎的表情跟态度,至少是比高中时好一点。有时候会很怀念当时安达努力又认真的处事态度。虽然稍微刺激她一下,又会变成那样就是了。 「那,我们机场见了。」 「嗯。」 我不会先从老家回来这里,而是直接在机场会合。 「这样也满有趣的,对吧。」 「会吗?」 不解个中浪漫的安达表示疑惑。记得以前是安达会说我说的这种话,不知道什么时候我们的立场逆转过来了。安达表面上看起来非常冷静。 「真要说的话,这样见不到岛村的时间会变长,我是不太喜欢。」 「……喔。」 「不过,我相信旅行会弥补一天见不到岛村的这份损失。」 「……喔~」 感觉她在说些很让人难为情的话,所以我故作镇定。听得脖子好痒。 我继续等她说下去,不久安达的耳朵就渐渐发红。那阵红跟肤色混合在一起,变成跟她名字相称的樱花色。 这种感觉好怀念。 安达的头发跟衣服有一瞬间像是缩小了,变回高中生时的模样。 「岛村你也说一点很难为情的话。」 安达仿佛丢回插在自己身上的刀刃般,提出强人所难的要求。 「……该说哪一个才好呢~」 「你有很多难为情的话可以说吗?」 安达很惊讶。当然是没有。不知所措的我眼神游移,忽然想到——不对,其实有件事可以说。 「我前阵子不小心穿到你的内衣出门了。」 我说起之前因为睡过头差点上班迟到时,随便换了换衣服而犯下的失误。 安达一阵僵硬,反应也很缓慢。 「穿去哪里?」 「穿到公司。」 反应很平淡。 「这算……难为情的话?」 「我觉得非常的难为情。」 当时我不晓得到底是谁的内衣,真的很慌。仔细想了想,就回想起那件内衣曾在洗衣服的时候看过,才终于放心下来。放心过后,我决定等回家再偷偷放进洗衣篮,不把这件事讲出口。 而我现在把这份秘密告诉了安达。虽然反应很小。 接着,安达才终于微微笑说: 「岛村你真的不够浪漫呢。」 「什么!」 没料到会得到像是读了我的心的回应。 有些偏久的离别问候结束后,也差不多该走了。我踏出步伐—— 「那,明天见。」 「嗯。」 又说了一次跟刚才差不了多少的话。 我认为,积极正面的约定不论有再多次都是好事。 能跟人谈论明天的事情再好不过了。 我打开门准备离开时,听见一道焦急的声音。 「你刚才说的是哪个花色……啊,是哪个颜色的内衣?」 声音来自不知为何伫立不动的安达。 「你问这个要做什么呢?安达妹妹……」 明天就是第一次的国外旅行。 要说不会兴奋期待,是不可能的。 我回到家,马上就对没有上锁的玄关门感到傻眼。 太没戒心了。我叹了口气。 本来想按门铃却作罢的手指就这么停在半空中时,一个更跟戒心扯不上边的东西出现了。 一只鲨鱼拿着饭团跑了过来。当然,是两只脚的。 「果然是岛村小姐啊。」 鲨鱼踩着轻快的脚步声,露出微笑。 「欢迎回来。」 「我回来了。」 每次回来一定最先见到社妹。我没多想什么,就把她抬起来看看。 轻得有如捞起来的是一朵云。 「哇~」 她敷衍地挥舞手脚嬉闹。这一点跟十年前完全一模一样。 身高、发型跟笑容也是。 只有身上的衣服从狮子睡衣变成鲨鱼了。这部分倒是不时就会换一套。不论是陆地还是海里,都能来去自如。反正不管是哪一种,都会咬着她的头。 「好久不见!」 「不,一点也不久。」 我们两天前才见过。不知道为什么常常等注意到的时候,她已经出现在家里了。然后就会在家里吃一顿饭再走。安达似乎也早已习惯她的存在,有时候会看到安达拿东西给她吃。明明从我家到公寓有一大段距离,她却可以毫不在乎地两边跑。 社妹或许不会被时间、距离、关系等一切因素局限住。 那在某种意义上也是我的理想。 虽然也只是梦想自己能那样生活而已。 「你那个饭团是?」 「是我的点心。」 里面是包昆布——她告诉我一件相对不重要的事情。 「你要吃一口吗?」 「嗯~那就吃一口。」 我张开嘴。 插图p021 「就一口喔。」 「好啦好啦。」 我咬了饭团一角,发现是我们家盐饭团的味道。这让我想起了运动会。 先不论国中时期,我小学的时候很积极地认真参与那一类活动。 饭团蕴含的热度传达到皮肤表面的感觉就像伤痕一样,还隐约残留在上头。 剩下的饭团被社妹一口吃进嘴里。脸明明很小,嘴巴却很大。 「吃了大饭团以后饱食度恢复了百分之十。」 「好~少喔。」 这个生物走一百步就会肚子饿,真教人伤脑筋。 「是说,你这件睡衣是怎样?」 「是小同学给我的。」 她挥舞着鱼鳍。 「这选衣服的品味有事吗……」 这么说来,我妹从以前就喜欢养水生生物。 但大概跟她挑衣服的品味没什么关联。 我放下社妹,重新拿起包包。社妹舔吮沾在手指上的饭粒后,又快步跑走。我跟随她娇小的背影前往客厅,看见妹妹双脚大开坐在电视机前面。我妹听到社妹的脚步声便转过头来,接着用一副也不是特别惊讶的模样抬头看我。 「啊,原来是姐姐回来了?」 「刚刚才到的。」 「我看小社突然跑出去,还以为她是去拿点心。」 我妹说着「过来过来」,摊开双手欢迎社妹归来。社妹冲到我妹的双脚之间坐下来,以收下饼干作为回应。动物造型的饼干在社妹口中发出清脆声响。以给鲨鱼吃的点心来说,还满奇特的。 不过,我也没按门铃,她到底是感觉到了什么而出门迎接我? 这让我联想到明明没有东西在飞,却突然往天空看的猫跟狗。 「妈呢?」 「厨房。」 仔细听就听得见除了电视的声音以外,还有菜刀在砧板上切菜的声音。 我把包包放在角落,然后在我妹斜后方跟她有段距离的地方坐下。从后面看她的背影,怎么说,感觉很像高中时的我。不论是头发长度,还是坐姿都很像。我不曾用客观角度看自己的背影,所以也不知道自己当初是不是真的就是这样,但有种很不可思议的感觉。 虽然我一直认为还是不要变得像我这样比较好。 就像球撞出一个空洞,而我妹掉了进去,大小还刚刚好。 妹妹用手指拉下社妹的鲨鱼帽。仿佛苍蓝大海的水蓝色头发,与细粒般的闪耀光点一同现身。我妹笑着摸起社妹的头。她的手指像乘着白浪那样溜过去。途中她拿起动物饼干来吃,社妹也笑嘻嘻地吃起饼干。 看来身高差距比以前还要更大,感情却还是一样好。 反而似乎比以前更能看出她们很要好了。 「不要太常喂她比较好吧?」 我晚了大概十年才提出这个建议。不过,我妹完全不放在心上。 「咦~?可是小社很可爱啊。」 我妹说着「对吧?」,看向社妹的脸。享受饼干滋味的社妹则是「嗯?」地一声,露出天真无邪的圆圆大眼。就算跟我妹的年龄差距愈来愈大,她们依旧像姐妹一样。 「妈妈好像也很宠她喔。」 「这家伙只靠着自己可爱就不愁吃穿了呢……」 但仔细想想,狗跟猫说不定也差不多是这样。 尤其狗真的很可爱。 「我们跟邻居说她是从国外来的。」 「国外啊。」 「我是跨海过来的。」 社妹发出「哈哈哈」的笑声,顺着话题随便回应了一句。说是海,倒也像是跨过了宇宙的大海而来的。接着她顺便啃起青蛙形状的饼干。嘴唇底下的牙齿也跟眼睛一样闪亮,带着淡淡的水蓝色。她真不是单用不可思议就能解释的生物啊——我这么心想。 「……海啊。」 我明天就要跨越那片大海出国了。不晓得会是什么样的感觉。 想到像是要飞去电视画面里的国度,就觉得很雀跃。 我在国外能找到像社妹一样的生物吗? 「回来了至少打声招呼吧。」 有人轻轻敲了我的头。我想回头看敲我的人,又被敲了头好几下。 由于对方用很轻快的节奏敲头敲了好多下,差不多开始有点火大的我用力转过头,就看见母亲正弯着腰用双手敲别人的头。母亲稍做停顿以后,又改敲起我的额头,于是我说着「喂」,挥开她的手。母亲立刻停手,挺直身子。 途中还闻到一阵新鲜的青葱味。 「来,打声招呼。」 母亲掌心向上,要我开口打招呼。这状况让我不太想乖乖照做。 「……我回来了。」 但我也说不出什么可以反将一军的话,只能这样回应。 「很好,欢迎回家。你既然回家了,就该最先来跟我打声招呼吧。真没礼貌。」 「我本来正要去跟你打招呼的。」 「呵。」 母亲以极为粗鲁的态度对待我。然后快步走向厨房。 先不论态度跟行为,有错的确实是我。 「姐姐你真是一点都没有进步耶。」 我妹开心嘲笑跟以前还待在家里的时候一样被骂的我。 要是以前,我就动手处罚她了,不过大人就是种只要坐下来,就很懒得再站起来的生物。 我在不知不觉间,放掉了能够轻易逼近妹妹的那份年轻形成的绳子。 「这是最后一片饼干。」 她把最后一片放进社妹的嘴里。社妹大口咬着饼干。 「高中时期的零用钱,搞不好有三分之一都用来帮小社买零食了。」 我妹虽然嘴上这么说,看起来好像也是挺心甘情愿的。 「不过,花钱能买到幸福也很不错就是了。」 尤其能花少少的钱就搞定时更棒——妹妹心满意足地拉着社妹的脸颊。 脸颊像麻糬一样被拉长的社妹,发出呵嘿呵嘿的笑声。 看着她们这种双方都很开心的打闹方式,我心想「原来如此」。 这种想法我也不是不能理解。 这大概就跟我把赚来的钱用在安达身上,是一样的事情吧。 晚餐是什锦烧、煎蛋和炒面。 「全部都是煎炒类的嘛。」 「你不是很喜欢吗?」 「是喜欢啦。」 「我也喜欢。」 社妹天真无邪地积极举手表达意见。我反倒很在意她有没有讨厌的东西。 以前我坐的椅子,现在是给社妹坐。她跟我妹坐在一起似乎已经是理所当然。我则是坐在剩下的空椅上。这原本是父亲的座位。 「爸呢?」 「跟附近的大叔去夜钓了。」 「他还真喜欢钓鱼。」 父亲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很热衷钓鱼。有时候在走廊上走着走着还会突然大喊「钓~鱼!」。热衷到这样没问题吗? 不说这个了,待在老家的感觉真好,躺着也等得到饭吃。 太棒了。我想着这些吃下什锦烧的一角。高丽菜跟葱的甜味一口气在嘴里扩散开来。 虽然感觉得到甜味,却不太对劲。我用筷子切开其他部分,看了看什锦烧的剖面,吃进嘴里。 是……很好吃啦,嗯。 「这个什锦烧没有放肉耶。」 「我以为家里还有,结果没有了。」 哈哈哈——母亲若无其事地笑道。仔细一看,炒面也是只有高丽菜跟面。 「有用酱汁光线跟青海苔闪光,可以吃啦。」(注:「酱汁光线」、「青海苔闪光」为日清u.f.o炒面广告《ufo假面超人》中的必杀技) 她以「没问题没问题,这样很好很棒」的态度强制结束这个话题。 「常有的事。」 我妹似乎很习惯了,心平气和地吃着炒面。 「……算了,没差。」 这也算是种家的味道吧……大概。 我咬下一半跟肉无关的煎蛋。 甜甜的煎蛋温和包覆了牙龈与心灵。这最像家的味道。 而比任何人都享受这份美味的,是在我家住了大概十年的来路不明的小孩。 「好吃~」 「你穿成这样,做事倒是满厚脸皮的嘛……」 看她这样,就有种盘子或壶那种艺术品突然讲起话来的奇怪感觉。 当事人丝毫不在意周遭人的眼光,很幸福地当着她的鲨鱼。 吃完晚餐一段时间之后,跟她坐在一起的我妹有了动作。 「该洗澡喽,小社。」 我妹说着牵起社妹的手。 「今天不用洗。」 「不可以。」 我妹抓住想逃跑的社妹脖子,抓着她离开。被捕到的鲨鱼不断拍打鱼鳍,却无法成功逃脱。反正她大概也不打算认真逃跑就是了。 手上仍抓着猎物的妹妹,忽然转过头来。 ……毕竟看不到自己,所以我不曾看过自己这样回头—— 却感觉像是以前的自己转头看我。 「我感觉现在能懂姐姐以前都是用什么样的眼光看待我了。」 我妹眯细双眼,说出这番话。 「……是吗?」 「嗯。好了,我们走吧,小社。」 我妹准备带不断弹跳,很有活力的鲨鱼去洗澡,离开了客厅。 就像对待妹妹一样……是吧。 「是什么样的眼光啊……?」 被人特地点出这件事,反倒因为无法在身边找出答案,而有些焦急。 吾妹啊,可以讲得具体一点吗?——我也说不出这种很没面子的话。 我几乎看不进持续开着的电视在播什么,眼前跟思绪一片混乱。 要找出在生活中显得理所当然的答案是件难事。 「嗯……」 这不是我的声音。我抬起头,看见母亲站在眼前。 「干么?」 「听说你要去旅行?」 她问得像是从来没听说这件事一样,让我很困惑。 「我前阵子应该有打电话跟你说吧?」 「我知道你要去啊,也记得你有说。」 母亲「哼哼」地一声,耸了耸肩。这个人到底是怎样?隔了这么久,我又再次为她的讲话态度感到傻眼。 「……所以呢?」 「天知道。」 明明是她自己起的头,母亲却只是疑惑地微微歪起头。 「算了,无所谓。」 我擅自替话题作结,不再理她。 「搞不懂这样有什么好玩。」 这个当母亲的实在无法捉摸。她让人搞不懂的不只是内在,还有外表上的变化。父母从我出生时开始就是大人了。从我有生命到死去,都是大人。所以跟十年前相比,我也无法精准找出哪些部分有什么变化。 真要说的话,她刘海之间的白头发好像变多了。 虽然要是把这种话讲出口,可能会被拉眼皮吧。 我就这么看了一下电视,确定自己无法把画面中的内容认真看进眼里后,关上了电源。一打开客厅跟小庭院之间的玻璃门,鼻尖就感受到微弱的晚风吹来。 我坐下来,宛如在风的劝说下稍做乘凉。 现在就雀跃到全身发烫还太早了。 明明待在自己家,却感觉自己随着时间流逝变得愈来愈不冷静。 远足的前一天,都是这种感觉吗? 不久后,传来一阵脚步声。我回过头。 快步跑过来的小孩已经不是鲨鱼的外型了。 「穿这样挺风雅的嘛。」 现在她穿着蓝底的浴衣。头发似乎还没干,一跑起来就把水滴得到处都是。 感觉连那些水滴也像带着她头发那种光辉的颜色。 「妈咪小姐给我用来当睡衣的。」 这家伙老是穿别人给的衣服耶。虽然放着不管的话,就不穿衣服了。 「妈咪小姐?」 「我跟爹地先生也已经要好到会一起去钓鱼了喔。」 「……你说的爹地妈咪,是指我爸妈吗?」 社妹点头表示「对啊」。并顺便坐到我附近。 「我问要怎么称呼,就说要这样叫。」 「是喔……」 顺带一提,我小时候是叫爸爸妈妈。我妹也是。 爹地妈咪这种叫法,光听别人说都觉得浑身不自在。 「岛村小姐一家人都很温柔体贴呢~」 「或许是吧。」 毕竟会宠一个来路不明的小朋友到这个地步。 「……唔……」 比起是不是出自善意,更重要的是,都不会先担心一些事情吗? 先不论把陌生小孩带进家里这个问题,她完全没有要回家的样子,也不会长大。 我们家在这方面该说是心胸宽大……还是很随便呢?但我好像也没资格说三道四。 「像妈咪小姐有时候也会给我高丽菜。」 「好难分辨她这样到底是把你当成什么看待……」 是把她当作小兔子还是什么吗? 我就这么跟社妹一起吹风一段时间。社妹虽然没有说话,鼻子跟脸颊却也像是在默默散热似的发红。晚上没有什么光,但她自己就在发光,所以皮肤看起来像在大太阳底下一样亮。真是神奇的生物——心里有股渐渐燃起的惊讶。 想必在国外也看不到这种发色。 「我明天开始要到国外去旅行。」 「喔喔~」 社妹态度敷衍地表现出感动的样子。之后,就忠实于自己的欲望说: 「我会期待伴手礼的。」 「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看着社妹的期待眼神,就能了解我妹为什么会买点心给她吃。 一般人不会像这样为一件事怀着纯粹的喜悦。除非那个人个性极为单纯。 「……不过,我觉得要出国的感觉很奇妙。」 「很奇妙吗?」 「对。」 我用手指轻梳社妹的头发,忖度自己的心境。 高中生那时还没长大,我跟安达完全无法有机会到国外旅行,也根本没办法长途旅行。但现在有能力了,感觉想去哪里就能去哪里,也没有人会鼓励跟劝阻自己要去哪里。 一切必须自己决定,靠自己的脚步前行。 我在不知不觉间,从小孩子长成了大人。 明明不是持续走在同一条道路上,而是自己决定跨越这道区分小孩与大人的墙。 「我是什么时候变成一个能独立自主的大人呢?」 我说出有时会突然冒出的烦恼。我不曾对其他人说过这件事。 「是在认识安达小姐以后吧。」 感觉脑子里只想着点心,而且像是活在童话中的生物没有跟我一起烦恼,而是轻轻松松地给了我答案。原来她有办法回应这个问题?我暗自讶异。 我没料到她会率直回应我个人多愁善感的内心纠结。 「你在各种可能的发展之中,都会遇上安达小姐。」 她像是说着自己的所见所闻,听起来却有如凭空捏造的故事一般。 既然人生无法倒转,可能的发展就只有一种。 但社妹这段话没有过多修饰,因此我也不多修饰地回应她。 「是吗?」 「对。」社妹没有做出夸大反应,以平稳语气出言肯定。 这样的态度,听得我几乎要相信她了。 「而岛村小姐就会在认识她以后慢慢改变。」 小小的手轻轻放在我的肩膀上。 那不是鲨鱼鳍,也不是狮子的前脚,是社妹的手。 「呵呵呵,你有段不错的邂逅呢。」 看社妹不知为何有些得意的模样,让我不禁轻声笑了出来。 「……大概是吧。」 我在跟当事人完全无关的状况下,承认当事人听了应该会很开心的事情。 感觉有点可惜。 「……对了,你在很久以前……在我们刚认识不久的时候说过一句话。」 「什么话?」 这家伙还记得吗?她歪头的动作轻得让人有些不安。 「说我应该是为了遇见你而生的。」 「对啊。」 她没有卖关子,再次语气干脆地表示肯定。看来她好像记得。 这段对话很流畅地继续下去。 「正是因为岛村小姐会遇见我,这个世界才得以存在。」 「……咦?什么意思?」 「呃~这个嘛~我想想……其实世界这种东西不是那么可塑多变。会有什么东西诞生,有什么东西被摆置在什么地方,每天吃什么——这些要素不论在哪个世界,大多是一样的。就像香蕉要被定义成香蕉,就需要构成香蕉的成分。而世界也当然有它的固有成分存在。只要没有满足构成条件,就无法形成组成世界的结构。就不会是一个世界。所以大多世界大致上是一样的。岛村小姐必定会认识安达小姐,也是因为世界就是这种构造。」 社妹语气跟平时一样稚气,嗓音一样稚嫩,却突然变成一个难以理解的存在。 老实说,眼前没有黑板写着这些话,我只听得进一半左右。 「而大部分的世界跟这个世界的差异,就在于我在不在这里。」 「……………………………………」 关键就是我喔——在夜晚下显得颜色较深的蓝发不断摇曳。 「我可是独一无二的。」 关于这一点,我莫名能够认同她的说法。有种很难以言喻的感觉让我这么认为。 「你话说得很满嘛。」 「哼哼哼。」 她简直像是无所畏惧。她不是很有胆量,或是自视甚高,而是可能就像我们不会对知道构造的电视跟电话感到恐惧,社妹也因为知道世界这种东西的结构,才摆得出这样的态度。不过,就不讨论这是不是正确答案了。 「其实正确来说是『我们』才对……」 「嗯?」 「而我们……不对,我会在这里,是因为这个世界的岛村小姐在这里。虽然乍看都一样,但换成其他岛村小姐应该就没办法了。所以,我才会认为你是为了遇见我而生。」 明明社妹的用语不难,说的话却很抽象。 以社妹的角度来说,她应该是在讲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但听的人本身的问题导致这个话题无法被理解。 要把想说的话告诉对方,还不引起任何误解,是非常困难的一件事。 要是只有单方面持率直的态度,不可能完全吸收对方的话语。 「总之,简单来说就是命运是吗?」 「就是命运。」 我跟社妹之间的关系,靠着熟悉的话语变得更加浅显易懂。 「到了命运这种境界,我就不太懂是怎么回事了。」 「咩~什么<没~什么>,这很简单啊。」 她再次洋洋得意地把手轻放在我肩上。 「呵呵呵,真是段不错的邂逅呢。」 ……真的吗? 我暂时把视线撇向一旁。 我因为认识社妹,得到了什么? 又或者事实正如社妹所说的话。 我真的是为了遇见这家伙而生的话。 那,我成就了什么? ……我不禁专心思考起这种不会有结果的假设。 远处微微亮起的光芒,仅是自顾自地静静闪烁。我唯一知道的,只有更平凡的答案。那就是我认识了这家伙,是觉得开心,还是不开心。 我移回刚才撇开的视线,露出微笑。 「……算是吧。」 抚摸着她的头,像是要捞起她头发上的光芒。 「啊,找到小社了。」 穿着感觉已经穿很久,袖子松垮的睡衣的我妹走了过来。挂在脖子上的毛巾跟皮肤之间窜出淡淡的水蒸气。 「也顺便找到姐姐了。」 「我是顺便的~」 我特地比「ya」想搞笑,还是被无视了。 「小社真是的,都是你在把头擦干之前就跑掉,搞得整个走廊都湿答答的了啦。」 「因为太热了,我来这边乘凉。小同学要不要也一起?」 「那样会被虫叮,不用了。先别说这个了,你看~是红豆冰喔~」 「耶~!」 我妹拿出藏在背后的冰给社妹看,社妹马上站起来往我妹那里跑过去。感觉好像在哪里看过这个景象?我思考了一下是在哪里看过,才想到是前阵子的安达。安达也有用冰钓社妹。常常会听到她观察着被引诱过来的社妹,用似乎也没有觉得很有趣的语气说「真奇怪的生物……」。十年的岁月让安达的交友范围稍稍扩大了一点。 这算是安达在我不知不觉间跨出的一大步吗? 我面向夜晚的天空。明天,我会身在他方,待在另一个地方的天空之下。 一想到这里,便觉得自己呼吸紊乱,变得有点喘。 我心里的是雀跃,以及些许的畏缩。 或许多旅行几次,就会慢慢习惯。 所以我要在习惯之前多体验这种心慌,怀抱希望,想象另一片天空底下的情景。 至于感动,则是体会新鲜的最好了。 隔天早上,我嚼着端到桌上的高丽菜丝。 「……看来我也是兔子。」 跑到社妹嘴巴外面的高丽菜丝不断摆荡。 我妹还在睡觉。也没必要为了打声招呼特地叫她起床。 反正夏天应该还会再回来。 早上的厨房氛围很清新。从窗户照进来的光,没有夏天那样蜇人。洒落身上的淡淡光芒取走黏附肩膀跟脖子上的慵懒,让身体回归自由。 我吃完高丽菜丝,洗完脸、换衣服、化妆过后,传了封讯息给安达。 『你醒着吗?』 回信马上就来了。 『我才想问你。你没有在赖床吧?』 「你以为你现在是在跟谁说话啊,安达……」 安达到底把我想得多厉害啊? 「……唔……」 可是经她这么一说,我平常早上也确实是半失去意识地在准备出门。常常等回过神来就已经在搭电车了。有人懂那种一回神就在车上摇来摇去,被吓得惊慌失措的感觉吗?我想没多少人能懂。 『我差不多要去机场了。』 『我也是(私も)。』 看她的回应,觉得安达果然是用汉字写「我(私)」。她的思维上就是用汉字的「我(私)」自称。至于我,就会先想到平假名的「我(わたし)」。这种思维上的差异是在什么时候养成的呢?(注:中文的「我」在日文中可用汉字的「私」与平假名的「わたし」表示。) 我最近变得很喜欢思考类似这样的事情。周遭一片黑的话,想这些也很好睡。 我走往玄关。然后在轮流拍了拍每一个行李后,看向站在母亲身旁的社妹。「怎么了?」她在这里,很好。 「没有,以防万一而已。」 要是发生像之前那样的事情,也很伤脑筋。 我拿起包包的背带背在肩上,手握行李箱的把手,使力站起身来。 行李的重量让我的上半身有些不稳。 「那,我出门了。」 「好好好。」 母亲含着牙刷,敷衍地挥了挥手。社妹也很随便地挥挥前脚。 今天是她常穿的狮子装。 「路上要小心喔。」 「嗯。」 「是说你真的很不会整理行李耶~」 母亲看着眼前行李面积比人还大的状况,叹了口气。 「带那么多东西也用不到啊。」 「你很啰嗦耶。」 「这样要带伴手礼回来会很麻烦呢~」 我从没说过我会买……反正,买些当地的巧克力就好了吧。 「嘿咻。」 我拖着行李往前走。不小心在使力的时候出声了。 「哈哈~老阿嬷。」 「啰嗦耶。」 母亲像小孩子一样起哄。但我懒得回头。 我打开门。 清爽的风拂过眼睛底下,赶走残留的少许睡意。 「抱月。」 听到她叫我的名字,我有些别扭地回过头。 母亲依然含着牙刷,双手环胸。我看到的只有这样的景象。 「我真是帮你取了个好名字呢,嗯。」 她在自卖自夸。我心想「喔,是喔,然后呢?」,等待她会继续说什么。 不过我只看到社妹不断摇着尾巴。 「……咦,所以呢?」 「就这样。好啦,快走吧。」 她挥手赶我出门。「啊,这样喔……」我摸不着头绪地离开家门。 「那个当妈的到底想怎样……」 太我行我素了。可是我有时候也会被安达这么说……不对不对。 再怎么说,我也没有她这么夸张。 「我发现我要说的不只有这些。」 「哇喔!」 突然有人跟我说话,害我吓得跟很重的行李一起跳了一下。 咬着牙刷,穿着凉鞋的母亲跟在我正后方走来。 小狮子也踩着轻快的脚步顺便跟来。 「要玩得开心喔。」 母亲的手有些粗鲁地摸着我的头。 头发都白整理了。 我本来想要抗议,但看到她伸出的手那么细瘦,我的手跟声音都不禁停下了动作。 「你能玩得开心最重要了。」 「嗯。」 我就这么任她摸头一段时间。 母亲把我的头发摸得乱糟糟以后大概是摸够了,便露出豪爽笑容,牙刷的前端也随着她嘴巴的动作上下摆动。 「拜啦。」 她踩着凉鞋发出的脚步声,这次才真的往家里走回去。 「呼,拜咩。」 当跟屁虫的狮子学起我妈的动作,挥手离开。 「话说妈咪小姐,午餐吃什么?」 「吃昨天晚餐的剩菜。」 「好耶~」 「你听到吃什么都会开心,这么好搞定我也省得轻松啊~」 哇哈哈哈——两人一起无忧无虑地大笑。 看着身高差距不小的两人时,我发现连我自己都忍不住跟着笑了出来。 「总觉得……」 两人都没有改变。 母亲从我出生时就是大人,社妹从我认识她的时候就是小孩子。 是不可或缺的长辈跟晚辈。 我望着已经有些距离的家的墙,想着我妹跟我爸。 光是心里想着他们,就有种像温暖热水的东西充斥胸膛。 看来今后我还是会跟安达不一样,不能不回头看看自己的归属之地。 就跟和安达聊到的一样,我上一次到机场已经是高中那时候的事情了。 为什么只是抬头仰望写着许多文字的电子看板,心里就会有些兴奋呢?干净到发亮的地板,反射出阻挡通往柜台路线的红色隔线。来自左右两侧的脚步声、机器运作声与广播声响相互交错。现在是连假期间,机场的人数似乎比平时更多。 我拿出手机,打算联络大概已经先到机场的安达。接着,我直接听到她对我喊了一声「岛村」。这里人这么多,亏我还听得到她在叫我。我抬起头。 往我走来的安达脸上挂着显得有些开心的笑容。 我们约在一个地方见面的时候,大多是安达会先到。虽然每次都是她先到,让我有些过意不去,但我再怎么提早到约好的地点,安达还是会比我早出现。安达脚步轻快地带着比我少的行李过来。 我举起手回应她。 「hay.」 「呃……嗨~」 安达有些困惑地配合我打招呼。但没有对到。 「啊~呃……尼耗啊<你好啊>。」 「现在就当作自己在国外会不会太快了?」 「fine.」 确实根本还没搭上飞机。不过机场里的气氛,会让人仿佛置身国外。虽然没有去过国外的我,感觉到的大概也不一定是真正的国外气息。 如果问日野那种有出过国的人,或许就能知道正确来说是什么样的感觉。 「我为了旅行补了一下英文,想说机会难得,就说说看。」 「感觉好像没有学到什么……」 安达小声碎念。我装作没听到,跟她并肩前行。 行李箱轮子转动的响亮声响,让人有确实在前进的感觉,相当悦耳。 「我从远远的地方看,发现岛村你的行李比你还显眼。」 她跟母亲指出一样的问题,害我差点说不出话来。 「你要什么东西都可以问我喔。」 我反过来表示「我这里什么都有喔~」。安达轻声笑着带过这个话题。 安达看手表确认时间,说:「时间还来得及。」 「不如说,好像还剩很多时间。」 「嗯……那,我们就在里面边聊边等吧。」 安达很开心地说「嗯」,表示赞成。 「我也好久没搭飞机了。」 听到安达这么说,我本来想点头附和,却又因为一份疑惑而作罢。 「你不是忘记了吗?」 「本来忘记,但是又想起来了。」 安达的记忆就像红绿灯那样满不在乎地消散跟亮起。 「不过,我想你也不可能会忘记吧。」 毕竟那也是我跟安达第一次一起旅行。 「那时候发生了好多事情呢。」 「的确。」 安达这次没有装作不记得。 ……说发生了很多事情,倒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尤其在旁人眼里看来,一定尽是些不值一提的事情。那只是跟安达一起经历教育旅行这样的行程中,再正常不过的一些事。 或许都是些无所谓的事情。 不过我认为能一直记得那份无所谓的经历,也算是一种回忆。 「还有,我好期待到那边之后去搭船。」 「嗯……」 「我也想体验一些其他的海上行程。」 我弯起手指数着事前没有特地计划好的行程,发现安达露出不太明显的微笑。 她笑得比以前自然了。我暗自为她的变化感到高兴。 之后办好出国手续,等待登机的期间,我们就坐在椅子上欣赏窗外大片的景色。也有小孩贴在玻璃上看着外头风景。我对小孩直盯着瞧的飞机瞄一眼后,转而看向广大的飞机跑道。大晴天下的工整跑道,使我不禁眯细双眼。 「感觉……我们来到好远的地方了。」 我下意识说出口。这段话的淡淡余韵,深深滋润了整个嘴巴。 「还没上飞机耶。」 觉得好笑的安达,回应我的细语。 「也是。」 搭上飞机之后,肯定能前往更遥远的地方。 那遥远的目的地现在仍只是梦想的一部分。我有些焦急,希望那可以早点成真。 我们要前往远处。 两人一起——飞往幼时无法前往的遥遥远方。 「bitter sweet memories」 一回到家,就看到社妹脚步轻盈地走在走廊上。 她今天拿着一串香蕉。香蕉皮的鲜艳色彩,跟她本人的耀眼氛围很相配。 昨天是偷吃黑豆,今天是香蕉。感觉她总是在吃东西。 「呀~」 不知为何一跟她对上眼,她就回头快步跑走。好奇是怎么回事的我也脱下鞋子追她。她似乎不是认真逃窜,跑得很慢,所以我马上就追到了,并抓住她的脖子。 「唔呀~」 「为什么要跑?」 「没有为什么。」 「我就知道。」 毕竟她完全不像会躲人的那种人。 她甩动双脚,剥起香蕉皮。看着她娇小的手动来动去,就想起我妹更小的时候的模样。感觉以前的我跟我妹,都比现在更能老实接受各种事物。我妹也会慢慢变成像我这样吗? 「那是你的点心吗?」 「是午餐。」 社妹说着「好吃~」,开心吃着她的午餐。虽然已经过了一般吃午餐的时间,但她丝毫不在意这种事情,纯粹享受着这份幸福。她的脸颊在每咬一口香蕉时的动作很轻快,看得出她很高兴。嘴唇的动作也很柔和。总觉得要是不管她,会连香蕉皮都一起吃下去。 「香蕉很好吃喔。」 「我知道。」 「那,你也吃一根吧。」 她扯下一根香蕉给我。我收下香蕉翻面一看,发现标着价格的贴纸还贴在上面。跟附近超市卖的一样。我没办法判断这是不是我家的香蕉。接着,我才想到社妹是从厨房的方向走过来的。 「……………………………………」 我心想「算了,无所谓」,剥起香蕉皮。 「小同学还没有要回来吗?」 「她应该快回来了。」 我在路上有看到一群小学生,我妹应该也会跟着他们回来。 我带着社妹前往客厅。我一坐下,她也跟着坐下。我们就这么坐在一起吃香蕉。我吃完午餐后就没有再吃东西,这种时候吃进嘴里的香蕉特别甜,脸颊跟喉咙里的感受舒爽得惊人。 社妹吃完一根香蕉后,便拔下第二根。她的一举一动彻彻底底就像个小孩子,此时我忽然想起她跟我和我家完全没有血缘关系,有种这家伙怎么惬意成这样的感觉。 我摸了一下社妹伸直的双脚的脚底。跟婴儿的皮肤一样柔嫩。我戳戳看她的侧腹跟脸颊,发现摸起来也是同样的感觉。她的皮肤很漂亮又柔软,仿佛跳脱世俗跟时间的概念。 而且冰冰凉凉的。是像朝露那种清爽的冰凉感。 「唔唔?」 「你平常都在想些什么?」 我很好奇她的脑袋里面跟外面的头发究竟是什么样的构造。 「我都在想『好希望可以吃好多饭』。」 「哈哈哈哈。」 真是个幸福的家伙——我摇晃她的脑袋。她发出淡淡光芒的头发,因此飘出闪耀的光粒。 「偶尔也会想同胞们过得好不好喔。」 「同胞?喔~你说什么东西怎么样的那个嘛。」 记得好像在刚认识她时听过这回事,但我忘记细节了。那大概是类似家人的存在吧。她说自己是来找同胞的,却完全没有要找他们的样子。 「希望同胞没有饿肚子。」 社妹剥着第二根香蕉的皮,显得不怎么担心地平静说道。 她看来不是跟家人一起住。也不知道住在哪里(不过大多时候待在我家)。没什么常识,语言知识却很丰富。还有发色根本不是正常人会有的颜色。 仔细观察平时视而不见的部分,就会察觉社妹大概是非常特别的存在。如果在各方面上仔细研究她,说不定会发现她拥有某种足以在人类历史上占有重要地位的东西。而我现在正跟这样的存在交流。一起吃着香蕉。想到这里,就觉得有点不真实。 可是她也只是悠悠哉哉地吃饱睡、睡饱吃,实在不会让人觉得她是难得一见的生物。 家里的玄关开始传来一些声响。那声音听起来是我妹回来了。 「她回来了。」 「哦~」 社妹的双脚上下摆动。她们还真要好。应该跟我和安达差不多要好?不对,这样连我妹跟社妹都会是女朋友跟女朋友的关系。姐姐我觉得这以她们的年纪来说还太早了……就先不管不会太早的话,是不是就没有问题这一点了。 「啊,是姐姐还有小社。」 背着后背式书包的我妹来到我们眼前。社妹用跳的站起身,一手拿着香蕉往我妹跑过去。两人喊着「碰~」相撞的动作,似乎是她们用来代替打招呼的一种方式。 「小同学也来吃香蕉吧。」 「好耶~」 我妹也很开心地吃起香蕉。 「……又多一只小猴子了。」 虽然听说给猴子吃香蕉不太好,不过就算了吧。 我看着感情很好的她们,趴到桌上大吐一口气。 我也不是觉得累,但总觉得有种类似疲劳的灰色帘幕盖着自己。大概是心情问题吧。感觉就像面对没有整顿好的大批行李一样沮丧。 「……………………………………」 心里随便举的例子,说不定意外精准。 高中二年级、十月、放学过后、星期一、安达。 一堆事情一起来的话,确实是有些伤脑筋。 高中二年级的十月似乎是教育旅行的时节。我曾在某个地方听说很多学校会把教育旅行安排在这个时期。看来我读的学校也不例外。 目的地跟去年一样,是去北九州。如果多付旅费,也能在别的时期去国外旅行。可以选择去有跟我们学校交流的泰国、澳洲跟美国,但我不打算去。我们不会变成usa版安达与岛村——主要是考虑到我的英文成绩。 准备迎接放学时间的教室,充满了因为人数众多,而仿佛仍残留少许夏天气息的热气。我不太喜欢这样的热气,可是一想到等完全不会有这样的热气,就是开始会冷的时期了,也会对这一点感到忧郁。 我还是比较怕冬天。身体会变得僵硬,觉得想睡,甚至有种很多东西会在慵懒度日的期间变得干燥,因而脱落的感觉。冬天不找个人牵着手,只会觉得愈来愈冷。 我想起外公外婆家的小刚。它还活着。它还待在跟我同一个世界的某个地方。 光想到这里,内心就察觉到了寂寞,无法彻底隔绝一切情感。 我闭上眼,忍下涌上心头的一阵波澜。 在我想着这些事情的时候,眼皮外的世界已经在决定分组了。似乎要以五人为一组。这样的话——我睁开眼最先看见的,是迅速从位子上站起来的安达。她急忙快步走来我这里。我有料到她会这样,但她毫不犹豫,而且是全班最先展开行动的,所以有点显眼。 「有事吗?走路很快的安达。」 我知道她为什么来找我,不过我故意装傻捉弄她。安达好像也察觉到我在闹她,直接隔着制服抓住我的手臂。她稍稍变得更红的鼻子像是在闻味道般动了一下,接着才小声开口说: 「我们……在同一组。」 「嗯。」 毫无疑问会是这样的结果。不过,问题在于每一组需要五个人。如果分组人数有多,是能特别调整成四人或六人一组,但不太可能答应两人一组。 要是日野跟永藤跟我们同班就好了——我怀着这份奢望,环视整间教室。安达也多少习惯跟日野她们相处了,跟她们一组的话,她应该还有办法接受。虽然前阵子那次她一点也没有接受 。这下该怎么办呢?我四处张望时,安达则是一直愣愣地盯着我看。可能是确定跟我同一组之后,就松了口气。安达就是那种感觉会因为担心没办法跟我同组,一大早就开始紧张兮兮的人。现在她似乎放松下来了,眯细的双眼柔和得仿佛轮廓也模糊了起来。 不告诉她嘴巴有一点没闭紧是不是比较好? 「岛村同学你们要不要也跟我们一组?」 来找我们搭话的是一二三——不对,我想想……对了对了,是桑乔、德洛斯跟潘乔。呃,虽然这些称呼本身只是代号,总之她们三个不晓得是不是担心我们人不够……不,大概就是觉得人不够,所以邀我们跟她们一组。我刚升上二年级时,还满常跟这些同学说话的。 后来就不怎么交谈了。主因是安达。 「可以吗?」 「可以哟。」 戴眼镜的桑乔友善地对我们招手。她跟永藤不一样,是个感觉很可靠的眼镜女孩。永藤外表上看起来很可靠,但个性比想象中的还要迷糊。迷迷糊糊的。 她们有三个人,我们两个人。人数也刚刚好。我个人是没有理由拒绝。 插图p059 我个人是没有啦。 「安达你也可以吧?」 安达依然抓着我的手臂。原本呈放空状态的安达「咦」地一声,先是看了她们三个一眼,再看向我。她的眼神有些不安,嘴唇也有一点点噘起。看来不是只有我们两个人的话,她就会不开心。 以安达的个性来说确实不意外,但也没办法两人一组。 我站起来,摸摸她的头,要求她明确回答。 「可以吧?」 「……嗯。」 我摸头要她乖乖听话,就乖乖听话了。虽然过程跟结果反了,总之最后一切顺利就好。 安达脸颊有些泛红,稍微收敛起噘起的嘴唇。再多做些什么应该能让她完全不再噘嘴,但现在这种状况下继续安抚她,可能会引发某些问题。 我尽力对默默看着我们一举一动的三人露出笑容,为有些尴尬的场面打圆场。 「我们虽然不太成材,还请你们多多指教了。」 「呃,好。」 潘乔语气有些僵硬地回答。 光是没有彻底被我们吓跑,就能说她是个大好人了。 「……哈哈!」 岂止是女朋友,我觉得自己已经超越姐姐的范畴,更像一个母亲在照顾小孩了。 分组的事情处理好以后,便宣布放学。班导有稍微提到旅行要带什么,但老实说,也没什么需要特地准备的东西。毕竟只是一趟三天两夜的旅行,也不需要带便服。 我想只要顺其自然,有什么状况当下临机应变解决就好了吧。 我跟安达一起离开教室,不过没有直接踏上回家的路途,而是在脚踏车停车场的屋顶下聊一聊。 因为安达透过视线表示想要聊一下……应该说要求聊一下。 待在校舍外,就感觉阳光跟热气带来的刺激和缓不少。现在没有仿佛压迫着刘海的阳光,天气相当舒适。透过皮肤的感官可感受到目前的季节与今天的夕阳余晖。 感受到明天与草木枯竭的冬天不远了。 「岛村你有到国外旅行过吗?」 「怎么可能。」 我家又不像日野家那样。我手指按着脚踏车的车铃,这样回答她。 「是有点兴趣就是了。」 现在我面对的方向,远处有个我未知的地方。晚上当我脑袋放空呼呼大睡的时候,也有某些事情在其他地方发生。有人觉得开心,有人在欢笑、难过,也有死亡与诞生。 有个我无法得知的世界确实存在。 用这样的想法看待,自然而然会主动对那样的世界感到好奇。 离开教室之后,原本有些低着头的安达似乎不再闹别扭了,恢复正常的状态。 「你想去哪里?」 「嗯~这个嘛……旧金山之类的?」 稍微想一下之后,浮现脑海的是这个地方。我想去看很有名的螃蟹招牌。还有克罗埃西亚也是听说当地的城镇很美,想到那里亲眼看看。或许我想去的只是那种在蓝天白云下让人觉得舒爽奔放的地方,其实是哪里都无所谓。 「那……那我们去玩吧!」 安达身体有些前倾,提出大胆的邀约。还顺便握起我的手。 「去哪里?」 「旧金!」 「唔,这种简称还满新颖的。」 可是旧金有近到可以说去就去吗?她是当作去malera吗?还是当作去apita?(注:malera为岐阜的购物中心,apita为日本连锁超市) 当然,实际上不可能那么近。至少会比去四国或北海道还远。 「现在就去?」 「岛……岛村想现在去的话就去。」 看来安达很执着于只有我们两个人一起去的旅行。可是——我笑说: 「呃~还是不要吧。」 明天还要上学,我也没办法处理护照,重点是没那么多钱。 平凡的高中生无法自由到能够一时兴起就去旅行。 放学玩旧金或周末玩旧金也有难度。 如果是十年后玩旧金,倒还比较可能。 「……嗯……」 十年啊。我过十年以后还会跟安达在一起吗? 安达大概会跟我在一起,但我会吗? 我烦恼起莫名其妙的事情。 感觉很哲学。我想,没办法画上等号的事情,大多可以划分在哲学的领域。 「岛村?」 安达看着我的脸。大概是因为我稍微放空了吧。 在我挥手表示没有怎么样之前,安达就扭动起身子。扭来扭去,然后—— 「不……不可以讲话讲到一半就……发……呆喔。」 她的语气到最后彻底虚掉,声音宛如一头栽进泥巴里面一样停住。 我盯着安达看,她的脸就像点亮的纸灯笼般微微泛红。那片红晕仿佛被揉开,慢慢扩散开到整张脸上。感觉轻轻捏一下她的脸颊,还能捏出红色颜料。 「哈哈哈。安达你这样真的很好笑。」 「什……什么东西很好笑?」 「你硬要搞笑这一点很可爱。」 我一点出这件事,红晕又变得更浓了。就算我们待在屋顶底下这种有点暗的地方,也能清楚看出这份变化。安达整个人都很容易理解。她很直率,而且不会拐弯抹角。 「我才没有……硬要搞笑。」 「咦?没有吗?那你尽量搞笑吧。」 我笑着说「我很期待你搞笑喔~」。安达就像是发现自己没有退路了,不断发出「唔~唔~」的声音。 这部分也挺可爱的。 「安达你的英文成绩好像比我好嘛。」 应该说,她大多科目的成绩都比我好。安达你好像很厉害喔。 或者该说是我好像很不厉害喔。 「我觉得……岛村你比较聪明。」 安达眼神有些游移,说客套话赞美我。 「不不不。」 我微笑着拍她肩膀。碰她的肩膀,就让我意识到自己跟她之间的身高差距。 「英语对话的工作就全权交给你了。」 「我……我努力。」 我只是开个玩笑,但安达很认真。 「哎呀呀,你不说『我们一起用功学英文吧』之类的吗?」 「啊,那样比较好。」 就这么办、就这么办——安达挥动我被她握住的手,提议应该这么做。 「嗯,这样应该也不坏吧。」 获得知识是件好事。我想尽可能接受能带来好处的点子。 我搞不好跟安达谈了一件很有建设性的事情。 「那,我们差不多该回家了。」 「嗯。」 「……嗯。」 我举起仍然被她握着的手。她的手简直就像船锚。这样我没办法启航。 「让我走。」 「唔。」 安达说不出话来,僵在原地。感觉好像还能听见手臂在轧轧作响。 「唔唔~」 安达皱起眉头,手臂开始颤抖。我很疑惑她在做什么时,就发现她正用没有牵着我的那只手,把握着我的那只手手指一根根拉开。她似乎不是在搞笑,看得我有些傻眼。 「不用力就放不开我的手吗?」 「好像是……」 安达看起来也没有很过意不去,反倒有些开心地弯起嘴角,小声承认我的疑问。感觉完全没有觉得很伤脑筋的意思。现在是放学时间,周遭当然有没参加社团活动的人在,但安达好像丝毫不在意他们的眼光。 而我也有点——觉得习惯了。 于是,我就这么等她努力拉开自己的手。 「那,再见了。」 我挥动终于被释放的手,跟她道别。安达缓慢挥手,然后说: 「咕……咕拜。」 「喔?」 我很意外会突然被用英文道别。安达随即急忙骑着她的脚踏车离去。 我忍不住「噗」地轻轻笑出声。 「嘿~呃,嘿府呃耐斯爹……是这样讲吗?」 虽然她大概听不到,不过我也秀了一下英文。 才聊完就展开了一段英语对话。 她还真有斗志——我不禁感到佩服。 以上是回家之前发生的事情。 因为在分组的时候就得花力气让整件事能够顺利搞定,弄得我有些心累。这样到了旅行当天,说不定安达还会牵着我的手走进陌生的城镇,一起落得迷路的下场。我是不是该负责跟桑乔她们联络? 安达是把我当成信差小弟还是什么了吗? 「耶~」 我是不希望自己觉得这样很麻烦,但我也不是善于为他人心情着想的人。我希望安达就算不能凡事都跟人和平相处,也至少能再合作一点。虽然她完全不愿意跟人妥协这点不知道该说意外有趣、可爱,还是反而会引起别人的兴趣,总之她本来就是这种人。 反正,无论如何—— 我只要尽力跟安达保持良好情谊就好。尽我最大的努力。 还有,应该要说小妹,不是小弟吧——我订正了根本不重要的事情。 我趴在桌上,视野模糊起来。 一没事做,就会忍不住想睡。可能对我来说,睡觉的时间才是最自然的状态吧。 精神饱满地到处走动反倒是不自然的状态……其他人是不是不会像我这样? 视野跟脑袋里化成一团迷雾。 ……安达其实也挺放得开的。我又开始想着跟安达有关的事情。 怎么说,我深刻体会到她很极端地,呃,喜欢我。 假设有个开关能够在保证衣食住等生活相关的事情不会有问题的前提下,让地球上只剩下我跟安达两个人类。要是有那种开关存在,安达可能真的会按下去。安达虽然无法独自生存,但应该有办法永远在只有两个人的环境中安然度日。说不定这其实是种厉害到不行的能力。 而我是能独自生活,却大概很难在只有两个人的环境活下去。可是要只靠活着的事实确实感受到自己真正活在世上,一定很困难。 所以,我会需要三个人、四个人、五个人……需要很多人陪我待在同一个世界。 像我这样的人,大概没办法按下会让大部分人类消失的开关。 我意识模糊地看着享用香蕉的妹妹跟社妹,心里想着这些事情。 一道影子离开黑暗,往我这里过来。影子是蓝色的。 我呆站在原地,好奇那到底是谁。我不觉得害怕。因为那道蓝色的影子没有敌意。 影子只是移动着,试图接近我。 那道人影在我看清楚究竟是谁之前,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相对的,改传来一阵有些尖锐的声音,逼得我扬起眉毛,睁开眼皮。 全身像是喝光一杯温水般,既温暖又沉重。这是短暂睡眠后会有的感觉。我感受到身体陷入错乱,分不清自己身处梦境还是现实。整个喉咙也像喝下热水一样,要热不热的。是不会觉得困,但很不想动。 看来我好像是趴在客厅的桌上,就这么睡着了。吵醒我的声音来自仍被我放在书包里的手机。会是谁打来的?我翻过身,伸长身子尝试把书包拿过来。我挥手挥了几次都没构到,弄得伸手那一侧的侧腹有点痛,不过最后还是成功抓到了书包。 我仰躺着打开书包。这让我想起抱着贝壳的海獭布偶。我记得那是很久以前在鸟羽水族馆买的,却没有摆在我房间。那个布偶跑到哪里去了?忽然想起消失的它,就很想把它找出来。但在那之前要先接电话。 我看了一下打电话过来的人是谁,发现不是安达打来的。 「喔~是小~樽啊。」 我在接电话之前没来由地用搞笑的语气说道。我不断甩动双脚,仿佛翻肚的虫。我因此慢了五秒才接起电话,简直像在逃避这通来电。 我接起电话。随后就听见樽见的声音。 『嘿。』 「嗨~嗨~」 樽见很常用「嘿」打招呼耶——我心想。但或许比「你好」或「别来无恙」之类的还要有她的风格。不如说,我认识的人之中没有人的气质适合「别来无恙」这种打招呼方式。 日野的话,她虽然是有钱人家的千金,倒比较适合用『安喔~』或『安安啊~』。 『呃~你过得好吗?』 「我刚才睡了一下,所以很好。」 哈哈哈哈——樽见笑了出来。 『毕竟小岛你很喜欢睡觉嘛。』 「嗯,啊~不是,也不是说喜欢睡觉,只是会不小心就睡着了。」 敲~不可思议的——我开玩笑地回答,樽见却附和说「这样也不错吧」。 「是……是吗?」 大家对待我的标准会不会太宽松了? 『我不知道该说自然而然会那样才是最重要的,还是比较好……反正大概就是类似这种感觉。』 她的意见意外正经。有点不懂怎么正确表达,却又如实表达出自己的心情。 感觉也像在接触陌生的事物。 『抱歉,我不太会形容。』 「不,我也不介意。」 我多少能意会到她的意思,而且要是明确形容出来了,搞不好只会显得很浮夸。 我感觉心情这种东西比起用方形来呈现,用圆形呈现会更好。 『话说,我们学校过一阵子就要办教育旅行了。』 樽见提出话题。 「啊,我们也是。」 『原来小岛你们学校也是啊。』 「嗯。你们要去哪里?」 『东京。』 「去底斯尼?」 『没有,好像不会去顶斯尼的样子。』 不知为何我们两个只有讲到这个词的时候听起来有乡音。 『小岛你们那边呢?』 「北九州。」 『喔~北九州的话,是去福冈吗?』 「没错没错。还有长崎、熊本……吧。」 我一边回想导览手册上的日程表,一边回答。上面也有写说会在温泉旅馆住一晚。 想必会满屋子硫磺味吧。 『要搭飞机去吗?』 「好像是。」 『我会帮你祈祷不会坠机。』 「真是谢谢你喔。」 我道完谢,樽见便稍做沉默。一段时间后,她接着说: 『我……问你。』 「嗯。」 『等我们都去完旅行回来……呃,要不要……再约出来见面?』 这似乎是樽见打这通电话的用意。我也有想到我们最近都没见到面。 我本来想说「好啊」。 但我感觉有人拉着我的袖子,说「不可以花心」。 把我绑在水底,不让我浮上水面。 ……不可以是吗?或许真的不要这么做比较好。 可是我也无法吐出所有藏在心底的话,借此斩断一些东西。 所以—— 「嗯。」 我不接着讲「好啊」,也不说「我考虑一下」。 这样的回答没有给出明确答案,很狡猾。 之后,这通电话就在很尴尬的气氛下结束。我看着结束通话后的手机画面,得知自己似乎只睡了几分钟。 我放下手机,环望周遭。 社妹整个人陷在黄色软垫里,趴着看电视。她在看的节目是都市面包店特辑,每次画面上出现面包,就大感惊艳地喊着「喔喔~」,不断上下踢腿。仔细一看,还发现所有的香蕉都成了桌上叠在一起的香蕉皮。而我妹正看着小水缸,观察里面的鱼。她真的很喜欢照顾各种生物。她也常把社妹当妹妹看待。我愣愣地看着看着,上半身又不知不觉弯了下来,额头就这么撞上桌子。 「唉……」 我叹了几口气,就好像在吐出气泡。 安达会允许我跟樽见见面吗?跟她说这件事,她绝对会生气。可是偷偷跟樽见见面,也会有些愧疚。我是没有要做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情,但看在安达眼里,肯定会是无法装作没看见的大坏事。对安达来说,朋友跟情人都只要有一个就够了。 简单来说就是她超爱我。 这部分倒是无妨,不过—— 「她的爱太沉重啦……」 她的爱完全能用船锚来形容。一个用来把我定在名为安达的大海,无法离开的锚。 应该在他人身上寻求自己缺乏的事物,还是要求对方也要有自己拥有的东西? 大概其中一种比较正直,比较纯真,又或者该说普遍吧。 我会再次跟樽见渐行渐远吗?即使跨越一个巨大的障碍,又会接连产生新的高墙。因为退去的浪潮,必然会再次来临。 人生充满险峻的道路。我忍不住想要自嘲,明明想办法克服了一堆险恶障碍,才有今天的我,可是我却完全没有长进。现在也总是在烦恼该采取什么行动才是对的。 我多少猜想得到答案,但根本搞不懂计算过程。 十年后的旧金山对于连十秒后的未来都无法预期的我来说,根本黯淡无光。 「果然是因为那个吧……」 其实我没资格对安达说三道四,因为我在这方面上也不够用功。 当天晚上,我在房间里四处打转,想找到海獭的布偶。 我不理会我妹的抱怨,把整个柜子里的东西翻出来,巨细靡遗地检查每个角落。 我没有找到那个布偶。 过去的教育旅行没有多少回忆。我丝毫不记得当时的情景,实际上不适合用「回忆」这个词谈论它。就算是旅行这样的活动,在我脑海中也只剩下这样的印象,比旅行更没有记忆点的事情则大多从来没被我记在心上。我记得的只有当下那一天的耀眼程度,跟身体的沉重。 而现在,脑袋里却是一整天都开着一片广大花海。有股强烈到很呛鼻的花香味。里面开的都是红色、黄色等暖色系的花。花的香味与色彩的扰乱,催使时间快速流逝,使我的心灵总是带着焦急情绪奔走。 或许这些都是在错误时节绽放的花。各式各样的花朵无视于季节,遍布脑海。 不论是花很漂亮,还是那股花香有多么浓烈,都是我过去不曾得知的事实,让我陷入一段不短的困惑。但其实只要稍微停下脚步欣赏,就会发现这些花真的很美,会为心灵灌注一股柔和的力量,使人不禁沉醉在这股气味当中。 我渐渐开始了解,这就是叫作幸福的现象。 要跟岛村一起旅行了。光想到这件事,就会忍不住激动起来,或是陷入一阵慌乱。我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的内心现在究竟是什么状态,可是又很坐立难安,一照镜子就能清楚看出脸上的表情是一团糟。 不过,也有些我不太能接受的事情。 可以的话,我希望这趟旅行只有我们两个人。而且是第一次一起旅行,就更应该不能有别人。 我因为这件事而闷闷不乐地走在前往打工地点的路上,途中我经过超市前面,发现有个很眼熟的人坐在那里。她摆着一张椅子,桌上放着水晶球……「啊。」是那个占卜师。她光明正大地把摊子摆在停车场前面。明明感觉根本没有征求地主同意,她却一点也不怕被抓包,悠悠哉哉地伸着懒腰。 占卜师在我还没平复讶异情绪时跟我四目相交,接着便起身用超夸张的动作朝我挥手。 「嘿老碰友<老朋友>,老碰友<老朋友>!」 谁跟你是朋友。我撇开视线,打算离开,她却跑到我正前方说「喂,你给我站住」,堵住我的去路。 竟然能跑得比脚踏车快,动作也太敏捷了。 「……有事吗?」 跟这名之前替我占卜的奇怪占卜师面对面,才发现她身高比我矮。 「感谢你今天也来莅临本店嘿,老碰友。」 「我没有莅临,也不是你朋友。」 「逆豪哇<你好啊>。」 把别人的话当耳边风的占卜师把我拖到占卜摊位的座位上。虽然离上班还有段时间,不过我想拿打工当借口逃走。可是感觉这样她又会用很快的速度讲一大串直接帮我占卜,再要我付钱,简单来说,就是我逃不掉了。 她这次在跟之前完全不同的地点摆摊,但摆在桌上的水晶球跟装饰还是跟之前一模一样。 我觉得她这样做生意很无拘无束,可以说走就走。干脆弄一台摊车来摆摊还比较方便吧? 「那么。」 坐回座位上的占卜师,隔着水晶球对我窃笑。 「跟女朋友处得还顺利吗?」 她又用很直接的问法提问。听她用「女朋友」这个词形容,让我在桌下的双脚忍不住雀跃地摆动。 虽然有些害臊,但她确实是我的女朋友。我感觉内心充实无比。 秋天气息开始浓厚起来的风,轻轻搔过我的脸颊。 「很……很顺利。」 「喔~一帆风顺吗?」 「呃,嗯。」 「没有出问题?」 「没……没有。」 我些微举起拳头。 「也没有任何不开心的事情?完全没有?we get you~?」 她不断提出疑问,像是要问到把地面的土都挖开来一样执着。唔唔——我被逼得无法给出肯定回答。 「你一直问,反而会让我很不安耶。」 「好耶~毕竟客人没有觉得不安,我也做不了生意啊。」 真讨人厌的生意模式。还是该说是这个人很讨人厌? 不过她的语调跟态度听起来开心归开心,表情却没太大变化,惹人厌的感觉没有很重。 「真的没有半点烦恼吗?没有怎样吗?」 她再次跟我确认。看来不说「有」,就不会乖乖放我走。 有种被很难缠的人记住长相的感觉。 于是我只好找些事情给她占卜。 「……那,其实我过一阵子就要去教育旅行了。」 「喔~这个词听起来真美妙啊。」 占卜师拉起袖子,像是很高兴客人上钩了。 「帮我占卜一下我该准备什么才好。」 「包在我身上。」 占卜师意气风发地接受我的要求,把手移到没什么机会被用到的水晶球上。 她面有难色,同时我听到她小声碎念着「这种东西谁占卜得出来啊……」。 「圆喵~贺~啦~」 我不是因为听不清楚就随便翻译她的话,而是她真的念出这种咒语。她的声音像蒙古喉音唱法那样,听起来是两个声音。之前也看她在煎章鱼烧,这个占卜师还真是多才多艺。 「感应到了感应到了。」 「感应到什么?」 「注意别忘记带东西,幸运色是蓝色。」 占卜结果听起来很耳熟。 「好了,三千圆。」 迅速结束祈祷仪式的占卜师朝我伸出手。 「好贵。」 「因为我这里是很高级的店。」 「比之前还贵。」 「第一次有特别优惠价。」 「我没带钱包。」 「那,我以后就叫你海螺小姐了。」 「……你要那样叫也没关系。」 如果被这样叫就可以不用付钱,确实是很超值。 「总之,祝你这趟旅行玩得开心。」 「嗯……啊,可是是教育旅行,所以不是只有我们两个去……我觉得旅行还是人少一点比较好。」 我现在才想起自己的烦恼。 「这样啊。再另外去一趟不就好了吗?」 「这次是第一次跟岛村一起旅行……所以我比较希望第一次是两个人单独去……」 第一次的旅行绝对是只有我们两个比较好。第一次竟然是团体旅行。而且还是学校安排的活动。 是很容易分心,难以集中注意力的环境。 我认为那会让我跟岛村值得纪念的旅程、回忆和经验化成杂乱的碎片。大多事情还是第一次体验时最能留下深刻印象。而那份印象会影响下一次,甚至后续几次的体验。就算耗费大量时间跟经验累积,也很难抹除第一次体验时得到的观感。 凡事都是第一次最关键。 而我的第一次,就应该是「岛村」。 我是这么认为的。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啊——占卜师说着,大动作点了点头。 「这家伙有够难搞耶。」 她马上转头不知道碎碎念了什么。我总觉得是在说我坏话。 「既然这样,那你们两个就在教育旅行之前,先去旅行一趟不就好了吗?」 占卜师拉下刚才拉起的袖子,以听来有些嫌麻烦的语气说道。 「喔喔……」 听她提出很简单的解决方法,本来应该要觉得很感动。但是,我却觉得很沮丧。 「可是,我之前邀她一起去旅行就被拒绝了……」 「这样啊……你怎么邀她的?」 「我说现在就去旅行。」 「那当然会拒绝啊……」占卜师闭上双眼。她先是大吐一口气,才露出面对客人用的微笑。 「你至少也该约在星期六才对,这方面的考量很重要的。」 「……啊。」 我太急了,那时候是平日。岛村个性挺正经的,我这样说,她当然不会答应。脑袋一沸腾起来就会不受控地采取行动,可能算是我的坏习惯。 「反正,既然都决定要约了,就不必着急。毕竟人类只要有十小时,就能从东京飞到旧金山。」 为什么会在这时候提到旧金山?感觉好像真的被她看穿心思,吓了我一跳。 「付诸行动吧,女高中生!」 她伸出握拳的手。然后张开手,把手心朝上。 「三千圆。」 「就说我没有带钱包了。」 我站起身,没有钱就是没有钱。占卜师脸上挂着微笑,挥手目送我离去。 「拜拜~海螺小姐~」 别那样叫。我不理会她,直接离开。 不过,占卜师的建议确实值得参考。 她说的很有道理。 只要先去旅行就好了。 那样就能心平气和面对教育旅行的到来。 我端坐在床上,发出「嗯、嗯」的声音深思。要现在约约看吗?要吗?我犹豫不决,手在手机前面来来去去。岛村会不会觉得很麻烦? 可是要是把我想先去旅行的心情全部解释清楚,搞不好会因为讲太久被嫌烦。 如果她问我为什么要去旅行,该怎么办?我无法整理好自己的思绪。 仔细想想,我从来没办法在跟岛村有关的事情上冷静下来。从某一刻开始,这种状态就一直持续着。象征着这种状态的,大概就是开在心里的那些花朵吧。 最后,我还是没头没脑地直接寄邮件给她。 『可以打电话给你吗?』 邮件寄出去之后,才想到用邮件问她旅行的事情就好了。 可是我也想听听岛村的声音,没关系。 过没多久,岛村不是回复邮件,而是打电话过来。我马上接起电话。 『来了来了,有什么事?』 听到手机传来岛村一如往常的声音,就松了口气。 感觉像是爬过一道墙后,确定墙壁另一头确实是自己熟悉的景象。 我深刻体会到岛村身边是我应该存在的地方,是我的归属,也是我应该待的地方。 刺鼻花香包覆了我的鼻子。 「我……我问你。」 『嗯、嗯。』 「这个星期六,要不要……去旅行?」 「要记得买礼物回来喔。要买棒呆了的礼物。」 「你有乖乖的,我就买。」 教育旅行出发当天早上,我在还没换掉睡衣的妹妹目送下,穿上鞋子。 我妹还没把头发绑起来,头的侧边就已经有撮头发翘起来了。 「不要因为我不在,就寂寞到哭出来喔。」 「才不会咧。我踢。」 「呀!」 我妹踢了我的屁股。 「看我怎么回敬你。」 我跟被压着太阳穴,不断踢腿的我妹玩了一下,才放开她。 而大概是这样玩,也让她整个清醒了。 「啊,是说小社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我妹摸着眼睛旁边,转头确认周遭说。 「我刚才好像是有在厨房看到她啦。」 「真的很容易在厨房碰到她耶……」 都是因为你随便拿东西喂她……最先喂她的好像是我。 我朝妹妹挥挥手,离开家门。仿佛夏日余烬的微微热气随即迎面而来。 十月的早晨会在有些朦胧的蓝天之中开始。云变得细碎,相互交错,让我得知周围风景比气温抢先进入了秋天。对面房子一开始在大片阴影下显得昏暗,随着太阳升起,窗户也亮起光芒。 我用眼睛跟鼻子感受那道光线与那份空气,感觉身体里窜出一股热。 平时这种日子安达可能会到我家来接我,不过今天我得独自出发。 眼前只见由天上运行的星星呈现的小小风景。 我重新背好包包。 「好,走吧。」 我像是在对人宣告似的说出这番话,前往学校。 在那里等着我的,是我有些教人伤脑筋的女朋友。 游览车已经在学校校舍前面等了。我们要搭这些游览车到车站,再转乘一次,才能到机场。这里不是能搭一班电车就到机场的方便地区。 我看着游览车印在车身侧边的本地吉祥物,朝热闹的地方走去。已经有不少同学聚在一起聊天了。也有看到日野跟永藤的身影。 「嗨村儿~」 日野亲昵地用几乎不留原貌的昵称呼唤我。 「岛早安。」 永藤的叫法意外普通。随后她打了个大呵欠,拿下眼镜。 「这家伙在睡前整理行李弄了三次,搞得睡觉时间也变少了。」 「哈哈哈……」 我笑归笑,却也没资格说别人。 「幸好我在日野家过夜,才没有迟到。」 哈哈哈——永藤洋洋得意地笑了出来。日野则说着「我告诉你」,眯起双眼仰望永藤。 「怎么样?」 「我其实很不喜欢让你来我家过夜。可是你又自作主张跑过来。」 「为啥米不喜欢?」 「这关系到很多事情啦,很多事情。」 日野不多做说明,左右摆了摆手。永藤盯着日野的脸,嚷着「为啥米?为啥米?」 我想起母亲在安达来家里过夜时的态度,大概猜得出她不喜欢让永藤到家里住的理由。 「岛岛的行李好多喔。你很期待这次旅行吗?」 岛变多了。 「也不是说很期待,只是觉得很多东西都需要带一下,就不知不觉带了一大堆……」 「啊,安达儿在那边耶。」 日野特地告诉我这件事。我往她指着的方向看,看见了安达的背影跟背包。 而她身旁当然没有任何人,只有她自己一个人。 「嗯,谢了。」 「再见~岛岛岛。」 别变更多啦。 我对日野道谢,往安达那里走去。我听到后头依然传出「为啥米?为啥米?」的声音。 我靠近安达。她好像有发现我来了,但没有满面笑容地往我跑过来。 其实我们之间有点不太愉快……有发生了一点事情。 也不晓得安达在想什么,说想要在教育旅行之前去一趟只有我们两个的旅行。我当然拒绝了,结果她好像不太开心,有点闹脾气。安达的思维不是一般人能理解的。 「早。」 我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对她打招呼。 「嗯……」 她僵起肩膀,用微小的反应回应我。看来她还在不开心。 这孩子真教人伤脑筋啊——我不禁苦笑。她的反应跟我妹闹脾气时很像,既然很像,那应该能船到桥头自然直吧。 过一段时间后,我们照老师的指示搭上游览车。座位除了同组的人要坐在一起以外,没有任何限制,所以我跟安达当然是一起坐。我们坐的位置刚好在车子后轮的正上方。 游览车发动引擎后,我往走道另一端的隔壁座位偷瞄一眼。反正对方大概也不怎么会注意我们的一举一动。 我保持面向前方的状态,握起安达的手。 我在握住她的手之前不小心先把手放在她的大腿上,不过我并不是在性骚扰。 安达柔嫩的手跳了一下。我用掌心包住她的手,笑说: 「难得出来旅行,开心点嘛。」 毕竟我们是高中生,这次也是最后一次教育旅行。没有下一次了。而这趟旅行很可能会是众多平凡回忆被埋没在记忆深处时,依然能够永生难忘的一段经历。 安达倒抽一口气,然后,回握我的手。 「就算无法当作一切都没发生过,现在也先把那些事情放在一边吧。等这趟旅行结束,再继续烦恼,继续闹脾气,继续吵架……好吗?」 说着,才想到我们两个都不是那种想法能说变就变的人。 我对安达的个性熟悉到至少能了解这一点。 「不好的话,我想想……我就笑笑地盯着你看,看到你开心为止。」 我选择应该对安达最有效的攻击方式。我不理会安达听我这么讲以后就讶异得睁大了眼睛,持续挂着微笑凝视她。这让安达一如我预期的眼神游移,脸颊发红,不久我就放松下来,露出自然的微笑。啊,真可爱——但我冒出这种想法的时间只有一瞬间。 「那个……抱歉。」 安达显得有些沮丧。似乎是在反省自己对我闹脾气。 「哈哈哈,没关系、没关系。反正这趟旅行才刚开始。」 还来得及喔——我笑说。 听我这么说完,安达又再一次露出害臊的笑容。 于是,教育旅行就这么启程了。目的地是北九州。 高中二年级的初秋,我将会第一次拉近与这片天空的距离。 老实说,我也是第一次来机场。 路上,我也像个乡巴佬一样四处张望。 搭上飞机后,心神不定的情况更是一口气加剧。 坐上飞机上的椅子一阵子后,机内渐渐变得很吵。四周传来的巨响让我有些不安,心想「咦?这样没问题吗?不会爆炸吧?」。这种声音听起来像是把空气划成碎片,是一种很细长、尖锐的声音。接着,飞机开始动了起来。 我的头也随着飞机的移动晃来晃去。 外头的景色开始摇晃,飞机顺着跑道转向。我小声发出类似哀号的「喔喔喔」叫声时,声音又变得更巨大,飞机也往前移动。前进的力道让我的背部用力压在椅背上。巨大声响聚合起来,往后方远去,同时身体跟机舱角度变得倾斜。 飞机起飞。 感觉好像整个座位都要飞起来了,害我下意识咬紧牙根。 景色呈倾斜状态,飞机顺着肉眼看不见的上坡往上飞升。 我座位底下的脚浮在半空中。 飞机掀起名为重力的帘幕,飞上天空。 等我整个掌心都是手汗的时候,耳边传来飞机已经进入稳定飞行状态的广播,但我还是很怀疑是不是真的,忍不住到处张望。巨响没有消失,飞机里又窄,有很多难以适应的状况。当我一直冷静不下来时,换安达主动牵起我的手,跟在游览车上时相反。我刚才是偷偷摸摸的,安达则是光明正大地直接握住我的手。这种小动作上也看得出我们之间的心态差异呢——我心里冒出奇怪的感慨。也心想会不会因为手汗暴露一些事情。 我想要跟她说点什么。不过,安达似乎正在专心享受跟我牵手的情境。看到她脸朝正前方,眼神平静的模样,我就闭上了本来打算开口说话的嘴巴。 我重新在位子上坐好,转头面向前方。 心脏跟手腕的脉搏声,大得不输飞机产生的声音。 我们在遥远的天上,牵着彼此的手。 想到这里,就有种有些害臊的奇妙情绪涌上心头。 我在飞机降落的途中看着窗外北九州的市景跟山色,虽然接近那幅景象的过程弄得我心里七上八下的,不过飞机最终还是平安降落在机场。着陆后继续前进产生的声音一样刺耳,身体感受到的强烈重力也让我胆战心惊。看来要在这颗星球上飞行,果然是件非常大费周章的事情。 鸟这种生物真厉害,太厉害了。 下飞机以后,我有一段时间都是跟着人群走。耳朵塞住的感觉在途中好了。耳朵一恢复正常,各种声响就立刻传进本来塞住的耳中。前面跟后面同学嘈杂的讲话声最为明显,弄得我头昏脑胀。 「明明在梦里面飞的时候轻飘飘的……」 「嗯?」 「没事。」 就算只是小声讲话,也会被安达听到,真是一刻都不得大意……大意?跟女朋友讲话也要处于紧绷状态的话,要什么时候才有办法喘口气?可是又想让亲昵的人看见自己可靠的模样,想让对方对自己抱持好感,所以反而会更紧绷吗?感觉会把自己累到肩颈僵硬。 恋爱好难啊。 在机场里走一大段路到底下的机场大厅,花了不少时间。我们在大厅分成各个小组,等待接下来的指示。想去厕所的人则是把行李交给朋友看管,往厕所方向跑去。 我看到远处有穿着制服的一群人在走动。原来也有学校的教育旅行时间跟地点跟我们一样啊——我如此心想,目送穿着绿色制服的人群离开。我们那里的农业高中制服也是绿色的,不过他们的颜色比农业高中的还要更暗一点。 我到处东张西望。明明这里离平常的生活圈很远,味道跟气氛却没有很新奇。耳边听见的也尽是日文,而且一大群人聚在一起很热,外头天气也是大晴天。 我以为旅行会有些焕然一新的体验,所以有一点失望。 「安达你不用去厕所吗?」 「嗯……」 本来要点头回应我的安达噘起嘴唇。 「你……你把我当小孩子吗?」 「没有啦~我没那个意思。」 我以开朗语气回答,重新背好包包。 这时传来「啾唔」的声音。 「……………………………………」 我的背后开始冒汗。 「岛村?」 我当场跳了两三下。 「咕耶~」包包里果然传出一阵完全没有紧张感的朦胧叫声。 汗水的领地扩大到额头来了。 「抱歉,等我一下。」 我跟小组成员知会一声,打算找个隐密的地方。不过,却有阵脚步声紧跟着我不放。 转过头,就发现是安达低着头跟了过来。她这副模样让我联想到雏鸟。 「安达你也先等我一下。」 「咦?为什么?」 「一下下就好了~」 我摸摸安达的头,接着她把头靠过来,像是要我多摸几下。 我摸我摸。 安达扭着下嘴唇,细心享受这个时刻。 「……我摸。」 手开始变热了。 不行,这样下去会摸个没完没了。 手一移开,安达就稍稍挺起左右肩膀。她本来似乎是像抓飞虫那样,反射性地想抓住我的手。像这样正面相望,就会注意到彼此的身高差距。 ……唔唔。感觉这一年来,身高差距反而更大了。 「安达,我希望你有时候也可以乖乖听我的话。」 我刻意表现出温柔的语气。随后,安达不晓得是不是误以为我暗指她耍任性。 她原本开心到松懈下来的神情瞬间出现变化,变得有些僵硬。 「对不起,那个,我不是在耍任性,只是……不太想跟你分开……」 先是一阵手足无措,接着扭起身子——安达的反应急遽转变。 「呃,也没那么严重啦。」 我说真的。我举手示意要暂时离开,连忙走到一旁。安达则是待在原地,目送我离去。让安达看到好像也……不对,感觉事情会弄得意外麻烦——我改变了心意。 「好了。」 我走到手扶梯后面,避开他人的视线放下包包。我注意着周遭状况,下定决心打开包包,就看到一颗水蓝色的头。 「……………………………………」 仿佛一只小动物从巢穴探头出来。 「早安啊。」 我心里觉得「不可能吧」跟「唔哇,果然是她」的两种矛盾心情弄得我很混乱。心里刮过一阵带着沙砾的暴风。当我被社妹弄得哑口无言时,她开始四处张望,观察周遭。 「这里是哪里?」 怎么是你问我啊?我差点开口叹道。我才有很多问题想要问你好不好。 「这里是机场,应该说是我们旅行的目的地。」 「喔~喔~」 我马上就听出她附和得很敷衍。 「不说这个了,呃,首先……对。你为什么会在包包里面?」 虽然问都问了,但最先问的是这个问题真的好吗? 人还在包包里的社妹语气轻松地说:「关于这个嘛——」 「因为今天早上去你家玩,看到有包包放在旁边。」 「嗯。」 「不小心就跑进去了。」 「不小心是怎样?」 「然后不小心睡着。」 「不小心。」 「等醒来就已经在这里了。」 她不知道为什么喊着「哇~」,开心地举起双手。 没有被行李检查抓出来也太神奇了。不过,光是她有办法躲进也不算大的背包里,就已经不是用神奇形容就能了事的怪事了。明明包包里还有放其他东西。 仔细去想这件事情会很恐怖,于是我决定睁只眼闭只眼。 「又不能叫你滚回去,带着你走也很奇怪……你要进包包里面吗?」 「就这么办吧。」 没有任何质疑就接受我这份提议的社妹怪归怪,但想出这个主意的我也差不了多少。 「记得不要随便探头出来。」 「啊,这你不用担心。你不叫我,我就会一直睡觉。」 呵呵呵——只有头露在包包外面的家伙发出笑声,态度非常心平气和。 我有些羡慕她有办法这么悠哉。 「请当作我是你豆子吧。」 「那我可以让你戴口塞吗?」(注:此指漫画《鬼灭之刃》的女主角「灶门你豆子」在变成鬼后避免冲动咬人而咬着竹子,且能变小躲在哥哥炭治郎背后的箱子中) 我把包包背起来,却轻得不像里面有装人。这样就算要背着她走路,也不会造成我身体上的负担。虽然感觉会造成一些心灵层面上的负担。 「你不吃饭没关系吗?」 我姑且担心一下。她要是在我的包包里变成人干,我也很困扰。 「安啦。」 「好过气的讲法。」 「不过如果给我水果吃,我会很开心喔。」 「好啦、好啦,我考虑。」 要是被人看到,会不会被误以为我绑架小孩?我没有自信能解释清楚这到底是什么状况。 「抱歉,让大家久等了。」 我一回来,安达就靠到我旁边。她黏过来的感觉很像磁铁。而我虽然跟同个小组的大家一起行动,却也是分成两人跟三人的小圈圈。主要是因为安达在我们之间建立起一道墙。 她们好心邀我们同组还保持距离是有些过意不去,可是我们的交友关系就是这样,没办法。我觉得安达大概无法跟她们好好相处。但以安达的个性来说,这样算处得很好了,所以其实只要改变思考的角度,就会有不同看法,让我只好感叹这件事情实在很复杂。 机场内的空气闻起来跟家乡的几乎一模一样。有些厚实的热气让鼻子变得干燥。如果是去国外,市景跟气温的差异会大到让我感觉身处新天地吗? 日野应该体验过那种感觉很多次了吧。 即使彼此年龄相同,活过相同长度的时光,走过的路却也有相当大的不同。 不过,我的经历也很宝贵,不是很想跟别人交换人生就是了。 我花了些无谓的时间思考这些,不过我不讨厌走到机场外之后,沐浴在斜射阳光下的感觉。阳光总是会给人有某些事情即将展开的印象。 之后又再次搭上游览车,坐了很长一段距离。我脑袋里只有断断续续,似乎是看着路上风景时好几次昏睡过去的记忆。游览车比飞机上好睡很多呢。我微微转过头,发现安达正驼着背看手机。 她专心看着手机看到出神,让我好奇地偷看到底是什么,就发现手机画面里是我。 手机的待机画面是睡着的我。 是我靠在游览车窗边睡觉的模样。 我心想自己睡着的表情真是毫无戒心,也有些羡慕睡着时眼角跟嘴角放松的感觉。虽然是自己的脸,可是醒着的时候,我没办法露出这么松懈的神情。还有,我好像没有流口水,太好了。 据母亲的说法,我睡觉似乎很会流一大堆口水。 「人很少有机会看到自己的睡脸呢。」 我一出声,安达整个人都震了一下。她连忙转头看我,头发也跟着她的动作晃动。 她的额头已经马上流出冷汗,很容易看出她非常慌张。 「你这是在偷拍我吗?小樱妹妹。」 这牵涉到肖像权喔——我虽然不太懂那是什么,还是拿出来说。 安达猛烈摇头。她的头发不断打到她自己的鼻子跟脸颊,感觉很痛。 因为很有趣,我就默默看着她,不久安达也放弃挣扎,垂下头来。 「对不起。」 「没有啦,我也不介意。」 我的睡脸大概就是可爱到她会想拿来当待机画面吧……是吗? 「你拍这张照片的时候在想什么?」 我很好奇她究竟在想什么,才会记录下别人的睡脸。安达身体往后仰,像是在表达「咦……你居然要问这个?」。看来她当下想的是一些被别人问到会很难回答的事情。会是在想什么?好期待她的回答。 我希望她可以在游览车抵达目的地之前告诉我。我看了窗外一眼,如此心想。 安达握拳的双手依旧放在大腿上,小声回答: 「我……我在想……你好漂亮。」 她不只是嘴巴在颤抖,连耳朵边缘都在抖。真灵巧的耳朵。 「漂亮?我吗?」 安达迅速点了点头好几次。 「很少有人这样说我耶。」 如果是「可爱」,樽见倒是有说过几次。我想起樽见。 难得修复的某种东西,又渐渐毁坏。 这件事会严重打乱我的心思,会想闭上双眼。 「那……或许是件……好事。」 安达小声说道。我一开始没有搞懂她这份意见是针对哪件事情。 不过我想到人不可能读心,才知道她是指什么。 「哪里好啦?」 知道别人不会被称赞还很高兴,安达心里是住了一只魔鬼吗? 「……因为岛村很漂亮的话,搞不好会有其他人黏上来。」 她说着这番话,用湿润的双眼扬起视线窥探我的脸。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啊。咦,那所以我还是不漂亮吗?好过分。 「啊,你真的很漂亮!没有人这样说你,大概是……不敢说……之类的?」 「啊~没关系啦,你不用特地安慰我。」 我觉得安达长得比较漂亮就是了。不过安达感觉被其他人这么说,也不会高兴。但由我来说的话,可能马上就会整张脸红通通的,唔~她还真爱我耶——我暗自感到害臊。 就是因为她心里有这种喜欢,而且关于我的什么事情都喜欢,才会拍照吧。 ……嗯……照片啊。 「我也要拍,你可以先睡一下吗?」 「咦!」 我强人所难的要求吓到了安达。不过,她还是把我的话当真,闭上眼睛。我明明是半开玩笑的,安达真听话。她闭上眼,皱起眉间。她一定正集中精神命令自己入睡。要是那样真的有催眠效果就太厉害了,于是我一手拿着手机,在一旁观察。 如果真的睡着,安达的外号就叫○雄了。 不久,一直唔唔叫着的安达张开眼皮,转头看向我。 「抱歉,我睡不着。」 「我想也是啦~」 安达放弃挑战的模样太有趣,我忍不住拍拍她的肩说: 「那,就让我拍一张你的笑容吧。」 「咦!」 她对于一样强人所难的要求做出一样的反应。这次的要求不算完全办不到吧? 我把手机就定位。 「麻烦你笑一下喽。」 「咦,啊……嗯。」 经过我催促后,安达她……似乎在笑。 她睁大眼睛,眼角有一点点紧绷。嘴角则像她平时畏缩的样子,不太敢勾出一道笑容。鼻尖也不知该何去何从地左右移动,再要她比ya的话,整个场面会变得很像在威胁人。安达的笑容用上很多复杂技巧。 当我在烦恼这能不能算安达最灿烂的笑容时,她的额头已经开始冒出冷汗。 「感觉很像不想笑又硬要笑……」 是没错啦。 「安达你很不会笑呢。」 虽然常常会在不经意看她一眼的时候,发现她露出傻笑。明明那种时候就笑得很可爱。被我说不擅长笑的安达努力改善自己的笑容,扭着下唇;眼睛则不晓得是不是已经放弃挣扎而闭了起来,还是乱了方寸,表情变得更不协调了。她最后抬起下巴,嘴巴朝着奇怪的方向,但我很中意这种大概丝毫称不上笑容,总的来说「扭曲得很好笑」的表情,就这么拍下来留念了。安达听到拍照的声音后,战战兢兢地睁开眼。 「啊……我……我有笑成功吗?」 「没有,不太成功。」 不过我笑了。脸颊依然有些泛红的安达开口问: 「什么意思?」 「别在意、别在意~」 我确认照片拍得如何。照片拍下的安达跟我亲眼看见的丝毫不差。这年头的相机功能真优秀。晚点再把这张照片设定成待机画面,就会变成我们两个都出现在彼此的手机画面上。 喔喔,这样挺像女朋友跟女朋友之间会做的事情。 「那个!岛村!」 「怎么了?」 拿走手机后,我又再次看见安达。而且脸很红。 「虽然我很不会笑,可是跟岛村相处起来真的很开心,有时候心脏会跳得很快,或是不知所措,呃……可是我希望,可以让你确切感受到我的心情。」 安达眼睛跟嘴巴的动作感觉很慌,但依然传达出她的想法。 前后说的话有些对不上的混乱发言。这彻底表现了安达的个性。 而我直接接收了安达这段感觉会提高车内气温的一番话。 安达大概完全没考虑到可能会被周围的人听见。 「呃,这个嘛,谢谢你。」 我有些害臊。安达脸上的红晕也迟迟无法消散。 我也不多做顾虑,无视周遭人可能会有什么想法,会发现搭车的路程其实也挺开心的。 这或许是我第一次站在海上。 我手臂搭在邮轮的扶手上,闭上眼,就更能体会到身体随着海浪摇荡。轻拂耳边的风也感觉多了点寒意跟强度。我任凭搅乱眼底那片黑暗的某种东西摆布,却不会感到任何不安。 「你很困吗?」 一旁有人说出一点也不梦幻的话。觉得有些扫兴的我睁开眼,转头看往旁边。 站在旁边的安达手压被风吹动的头发,用她圆圆的眼睛看着我。安达整体上会给人成熟的印象,不过举手投足间又会流露稚气。 尤其她看着我的那双圆圆大眼中,有某种跟我妹一样的感觉。 「你真不解风情耶,安达小妹妹。」 你要像这样、这样——我张开双手,努力想让她了解到这种难以言喻的东西。 特地拉长前往下个目的地路程的邮轮之旅、同学们的喧闹声、没有任何掩蔽物的大海、感觉很大的船(好像也没有很大)的甲板、环绕四周的白色与蓝色。 在我化身点缀这种世界的微小存在之一,感受周遭变化的时候,说我看起来很困实在太扫兴了。就算早起导致我的脸上还留有少许睡意,还在海水影响下化开,慢慢渗进脸里,扫兴的事情就是很扫兴。 并不是每一件事都是说真话最好。 「啊,呃……你刚才在沉淀心情?」 安达想出听起来满识趣的说法,没有仔细想清楚跟确认说得正不正确,就说出口。 「嗯,我大白天的就在沉淀心情了。」(注:此处「沉淀心情」日文中音近「黄昏」) 旅行真的很神奇,居然有办法做这种事情。 我从扶手边缘往下看,可以看见纯白的船身正划开海洋。飞溅的水花有时溅得很高,轻轻沾湿我们的脸颊。随后而来的刺鼻咸味深入鼻腔深处,这就是海水的味道吗? 「总算有在旅行的感觉了。」 我对旅行的印象,似乎有很大部分来自船跟海。 我心里甚至有种不知从何而来的感觉,像是回到了自己家。 其他同学把船员在上船后发的小点心,丢向群聚的海鸥。不晓得这些海鸥是不是养来做观光用途,已经习惯喂食了,它们都很精准地接住丢到空中的点心,没有漏接。看着这幅景象,我心想社妹应该也能这样玩。虽然有被叮咛这是快要到期的点心,不要拿来吃,所以也不能喂给她吃。 海鸥有时跟我们的距离会近到几乎近在眼前,突然有海鸥从身旁飞过去会忍不住僵直身体。要是我的反应太大,海鸥也会有点被吓到,逃去其他地方。 「你喜欢搭船?」 「这是我第一次搭船。」 不过我觉得搭船跟我的波长很合。因为是船,是大海,所以「波」长很合……好像讲得不是很好。 我决定话不要讲得太满。 「希望过阵子还有机会搭船。」 我这份希望只是像气球一样灌气胀大,没有具体目标。 「那我们就制造机会去搭船吧。」 那颗气球被安达用力抓住,拿到我面前。 安达的话语没有任何可以挑剔的破绽,也正因如此显得坚不可摧。 「说的也是。」 回应的同时,我再次把上半身倚靠在扶手上,凝视船头方向的景色。 整体而言应该只属于极小部分的海景,对我个人来说却是宽阔无际。 能够看见眼前的每一个角落,却什么都看不见。 我感觉就像独自漂浮在这样的世界之中。 稍强的风中所带的寒意,让我不禁颤抖。 下船经过一小段路后,就到了我也听过名字的一座公园。虽然它的正式名称不是公园,是个有神社、漂亮的流水景观等许多必看之处的有名景点,但我们来这不是为了这些景点,只是要来吃午餐。一楼是卖当地名产,二楼是餐厅。我们爬上楼,各个小组接连坐到餐厅替我们准备的长桌前。我坐在边缘的位子,而安达当然选择坐在我旁边。我没来由地用手指梳起安达的刘海,她就用疑惑的眼神看向我。 「没什么。」 「这样我会很在意……」 我觉得她很像黏人的中型犬这件事得要保密。 我把放着社妹的包包放在椅子旁边。我姑且有用很轻的力道放。 没有听到「咕耶~」或「叽耶~」之类的声音。 午餐的餐点是荞麦面跟马肉涮涮锅。这是我第一次吃马肉。今天有很多人生中的第一次,以旅行来说是很不错的一段体验。我用筷子夹起摆在盘上的肉,为肉的薄度感到惊艳。大概比一般的人情味还要淡薄。 我把肉夹在面前观察,这时候安达对我说: 「原来你喜欢吃这个吗?」 「没有,我以前没吃过。」 「啊,我也是。」 安达露出开心的笑容。一般会高兴这个吗?我心中差点冒出这样的疑问。 看来只要是跟我一起,什么事情都会让她很开心。 安达喜欢跟自己一样的人吗?……不,应该不太可能。 感觉她反而不喜欢自己。 也就是说,安达跟我并不像。 在这样的前提之下,询问想法不同的人的意见。总觉得很矛盾。 我一边想着有些复杂的问题,一边吸着荞麦面。残留粉末口感的面经过喉咙的感觉实在是一大享受。涮好的马肉味道也不会很清淡。我咬了几口,才发现自已没有沾酱。 安达也脸色平静地小口吃着荞麦面。我无法想象安达说「这个好好吃,超好吃!」的模样。我观察了她一下,她马上就发现我在看她,也转过来看我。 她充满好奇的眼神,在等待我的反应。 真可爱。 「没怎样啊。」 「就说这样我会很在意了……」 甜点附有两块切好的苹果。她会吃吗?我用筷子把苹果夹到包包旁边,还没打开包包,就有个很像是白皙手臂的东西迅速伸出来。被用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抢走了。有够恐怖。仔细听,还会听到包包里面传来咬苹果的清脆声响,跟「好吃~」的声音。现在还是觉得有点恐怖。我再拿另一块苹果过来,马上又被她的快手收走。 应该没被人看到吧?我有些紧张。 我感觉得到自己虽然故作镇定,脸颊肌肉还是不禁僵硬起来。 随后我不经意看了看四周,跟坐在跟我们隔一张桌子那一桌的永藤对上眼。 「啊。」 永藤戴上原本摘下的眼镜。这让她外表上的聪明度增加了三成。她拿着荞麦面离开座位,过来我们这里。为什么要带着面?永藤的独有的作风不会因为有戴眼镜就出现变化。 永藤绕了一大圈,来到我背后。我抬头看着她的荞麦面跟胸部。像这样在跟平时完全不同的极近距离下看,就觉得很壮观。好像在仰望着随时会坠落的星星。 ……她胸前的隆起是这么具有诗意的东西吗? 「唔~」 她俯视我的包包。看来全被她看见了。 「小岛岛,你刚才有没有看到什么很有趣的事情?」 咦~你在说什么啊~? 没有啦,是你看错了。 永藤你一直都很有趣啊。 我临时想出三种可以选择的回答。 不过真正该考虑的,是对方是永藤这一点。 「有吗?」 「有的话就好玩了。」 不好玩。 「永藤,你的裸视视力是多少?」 「两边都是0·1。」 她慵懒地比着「ya~」的胜利手势。 「你这样的视力看到的东西能相信吗?」 「嗯,完全不能。」 她好像认同我的说法了。不愧是永藤,搞不懂在想什么。 永藤说着「再会了」离开。手上还拿着荞麦面。 我听到日野在永藤回到座位后,问她:「你在干么?」 「刚才是在干么?」 安达也问我类似的问题。我困惑表示:「我也不知道。」 「毕竟莫名其妙就是永藤独一无二的特色。」 我决定用这个借口解释。或许该庆幸看到的人是永藤。 我偷瞄包包一眼。她没有探头出来,太好了。 也听不到咬苹果的清脆声响了。 「小岛岛……」 安达停下筷子,小声碎念。跟吃完荞麦面之后的嘴巴里面一样干。(注:此处「碎念」跟「干」同音) 「岛……岛岛……同学。」 她转过头来,用有些僵硬的神情在叫我?的样子。 「听起来好像斑马。」(注:日文中「岛岛」音近「斑马」) 「嗯……」 安达实际讲出来以后,似乎也没有觉得很顺口。 被当成斑马的我只要叫几声回应就好了吗?……不过斑马会叫吗? 我朦胧回想起自己曾亲眼见过斑马。 我有跟家人一起去过动物园。是我妹才两岁还三岁的时候。所以我妹可能不记得了。当时我很喜欢野鸟专区,在那里听鸟鸣。 刚学会说话的我妹,则是一个个重复母亲指着的动物的名字。 我记得发生过这样的事情,最终却还是没有浮现跟斑马有关的回忆。 这斑马也太神秘了。 我先不管这件事,对安达问: 「你不介意的话,可以给我一块苹果吗?」 「咦,嗯。」 我明明说要一个,她却把两块苹果连着盘子一起拿给我。算了,无所谓。我接过盘子,在安达移开视线的那一瞬间把苹果拿到包包旁边。苹果被用超高手速拿走了。我可能目击到了不得了的景象——我心里隐约冒出这种想法。 「谢谢。」 我把盘子还给安达,接着她疑惑地睁大了双眼。 「咦?你已经吃完了吗?」 「嘿嘿。」 我听着耳边传来的清脆咀嚼声,笑着回应她的疑问。 在公园吃完午餐之后,我们真的几乎没有参观景点就搭上游览车,开始一趟地狱巡礼。真的就叫这个名字。车子没有停下来让我们下车,而是以单纯开车经过景点的方式参观。途中有个地方有很多鳄鱼,那里最引起我的兴趣。 「岛村你喜欢动物吗?」 大概是因为我一直在看鳄鱼,安达开口问了我这个问题。 「是啊。搞不好算满喜欢的。」 我回想起动物园跟小刚,表示肯定。 「……………………………………」 「岛村?」 我有点烦恼这样讲完再补充说明「也喜欢安达」,会算是很失礼吗? 在地狱观光一轮以后,我们便前往第一天住的旅馆。才来到旅馆前面,就可以清楚闻到硫磺味。闻不习惯会觉得臭的这种味道不只在旅馆内,连被带到每个小组各自的房间后,也依然闻得到。温泉景点都是这样子吗? 室内是和室构造,榻榻米跟墙壁都呈现泛黄。看来这里的日照状况很不错。电灯灯光没有很亮,使天花板角落有些昏暗。在这很有年代感的房间当中,唯有全新的电视显得格格不入。 桑乔她们三个不晓得是不是走累了,放完行李就在休息了。我把包包放在跟她们三个反方向的位置。要拿包包里面的东西的时候该怎么办?很普通地把手伸进去会怎么样?唔……先要她出去一下?或者叫社妹帮我拿就好了。我没有放过安达离开我旁边的瞬间,对着包包说: 「可以帮我拿要换穿的衣服吗?」 很像手的白色物体神速拿出放在包包里的东西。我要她拿的衣服都出来了。教育旅行的导览手册也顺便被拿出来了。这看起来像要换的衣服吗?是要穿在哪里? 「这个收起来。」 我要她收回去,导览手册马上就被吸进了包包。 这还满方便的……算方便吗?无论如何,看来她要拿东西出来似乎不会花费太多力气。 要是旅馆的晚餐有水果或点心,就偷偷拿回来吧。 「岛村?」 安达对跟开心跟包包说话的我问道。 「你把衣服也拿出来了,是要换了吗?」 「啊~呃~想说整理一下。」 我连忙整理好衣服。之后抬头看着安达,用傻笑敷衍过去。 「怎……怎么了?」 「在想你心情好像好很多了。」 明明安达出发之前还在不开心,现在却已经一如往常了。 听到我这么说的安达,脚开始扭动起来。她落在我身上的影子也跟着舞动。 「都……都是因为……岛村你……」 安达闹起别扭。看来她原本的不满还没彻底消散。不过我完全不能理解到底有什么好坚持的。就算要她解释,我大概也只能一知半解。 安达的价值观有时候很莫名其妙。但或许就是有这种令人费解的部分,才反而有她的魅力在。 「虽然不会马上去,不过以后找个机会就我们两个去旅行吧。」 「你说以后,是什么时候?」 她吐槽得像小朋友很疑惑大人会不会遵守口头约定。问到这么详细,我也很伤脑筋。 「唔~等我们从学校毕业之后?」 我说出没有确切时间的预定行程,发现安达的眼神在抱怨太久了。 「呃,老实说我也没有钱可以旅行。要存到那么多钱,应该也要等到毕业之后吧。」 我说完不能马上旅行的理由后,安达就一副已经等待这一刻到来很久似的捂着胸口,强调: 「我可以帮忙出钱!」 关于安达同学的小知识。安达有在打工。虽然她的个性很难说得上具有社交性。 「这……嗯,嗯~这样也不太好。」 这样我不就像抱着有经济能力的女友大腿乱花钱的恶棍吗? 实际上,如果我要安达买一堆东西送我,她很可能几乎都会买回来。 你真该庆幸我不是那么胆大包天的恶棍啊,安达。 「可是我的存款也没地方花。」 没地方花就继续存着吧。毕竟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需要花钱。不过以安达的角度来说, 现在好像就是那个花钱的时候。 「唔……那,我也去打工好了。」 「岛村你要打工?」 我笑着回答「嗯」。 「我想要我们两个一起出钱旅行。我猜那样会比较开心。」 大多事情都是不要单方面付出比较好。 安达大概是赞同我的说法,眼神雀跃地点点头。 毕竟考虑到安达的个性,她当然会想要就我们两个单独去旅行。 在这座昏暗房间中,好像唯有安达散发着光芒。 就在我们之间的气氛变得感觉会勾起指头立约定的时候,我才终于注意到其他三人的视线放在我们身上。 啊。 我忘记她们也在了。 我刚才讲话没有注意音量,还讲得很起劲。应该已经不是只说「抱歉,我们聊太大声了吗?」就能解决的问题了。她们的眼神看起来是从我们之间散发出的气氛之类的东西里,察觉到了什么端倪。 桑乔代表她们三个,对我们下评语。 「岛村同学你们……感情真的很好呢。」 保守且不是很乐意的客套笑容,原本伸直着放松的左脚也收了起来。 她的评语听来完全就是很婉转地在表达感想。 「呃……嗯,算是啦。」 「对。」 当我支吾其词时,安达牵起了我的手。哎呀呀——在我心里这么想时,她用力握紧我的手不放。我们彼此举起的两只手像是在刻意炫耀,让眼前的三人彻底僵住。 身体开始发烫。 耳鸣变得更加强烈,脑袋里掀起一阵阵波澜。 没办法找借口掩饰——的感觉。 「呃~嗯,嗯。」 事情不是这样的。就是这样。 我们不是你们想的那样。就是那样。 我跟安达是好朋友。她是个很好的女朋友。 我认为已经瞒不下去了。 考虑自己的立场,并配合周遭人的眼光行动——安达根本不会想要这么做。 她没有想要这么做,而且似乎也自觉自己不适合配合别人。 而我跟这种个性的安达交往,当然会陷入现在这种场面。 人际关系就是如此难以经营与脆弱,却也热情无比而强烈。 这次我真心觉得她们好心邀我们同组还这样很过意不去,然后站起身,跟安达一起离开房间。我没有想到要去哪里,只是房间里待不下去罢了。虽然社妹就这么被丢在房间里,但大概不会有事吧。要是真的被发现就顺其自然,找个借口解释吧。 我人走在旅馆走廊上,内心烫得来不及冷却。 脑袋也整个熟透,无法正常运转。 一种类似焦躁的东西在眼里不断打转。 「我们感情很好吧?」 安达询问我这个问题,进行确认。 我们牵得紧到不能再紧的这双手,看起来哪里感情差了? 「嗯。」 挫折,或是容易挫折——她只懂得向前冲刺,丝毫不在意这点小事。 她很笨拙,具有攻击性,以至于只能用这样的态度生存。 这就是安达的人生态度。 我现在也学学她吧——我如此心想,主动握起她的手。 用手一捞,就能捞起填满整个掌心的众多耀眼沙粒。 沙子带着光芒是好事,也是坏事。 要从这些沙子里选出最好的那一颗非常困难,使我只能低头直盯着掌心,思考该如何是好。若把一并化为回忆的所有沙粒随意——也就是大略统整起来解释,就是「我很庆幸自己有认识安达」。 大概吧。 「大概吧。」 我跟同组的人坐在一起,在感觉跟其他三人有明确隔阂的状况下,喝着味噌汤。 在旅馆宴会厅吃的晚餐当中,我最先入口的是加了鲤鱼丸子的味噌汤。我从来没有机会吃到鲤鱼,所以很好奇是什么味道,就先试喝看看,但老实说腥味很重。 可能也是因为我吃不习惯,不过味噌汤无法彻底盖过这股腥臭味。 考虑到他们要煮适合接待团体客的餐点,大概是这种味道比较多人能接受吧。 又或许吃得到当中的精华,就会很美味。 但感觉我永远不会因为这两种理由而觉得食物好吃。 我把碗拿在手上遮着嘴边,观察了一下宴会厅。接近朱红色的墙壁在有些过亮的灯光下变得鲜艳起来,看着看着就会觉得有些刺眼。天花板上则有藤蔓的图案。 我放空心思观察完宴会厅,把视线移回原处之后,周遭声响马上重新传进耳里。挤满一大批来教育旅行的学生的空间已经嘈杂到不能单用热闹来形容,而是仿佛坐在大片拥挤人海当中。我感受到声音像水蒸气一样穿过背部跟腋下空隙,往上飘升。 而我现在的心境,就如同被隔离在这阵喧嚣之外的宴会厅角落。其实就算我坐在整个宴会厅正中央,心情上也会觉得自己身处边角。明明是跟同组的人坐在一起,我们却明显分割成两人跟三人的小圈圈。简直像是在水渠边动着钳子的小龙虾。这样形容搞不好不太对。 有道隔阂,让我觉得好像只有我跟安达被放进透明的箱子里独自用餐。 这样的隔阂大多源自自己的内心。 出现在人际关系之中的距离感,经常是自身不经意制造出来的。 我有种今后很难跟同一个小组的成员们和乐相处下去的感觉。即使是这么微小的世界,也会跟其他人产生摩擦。这不是值得夸赞的现象。想必也会大大提升我在这个社会生存的难度。我有些担心这一点。 而安达则是一副完全不在意的模样,默默用餐。 我觉得她很坚强。 说不定支撑心灵的事物愈少,反倒会因为不怕失去而拥有坚强的心。 还有,我也认为永藤拥有跟安达不同方面上的坚强,她刚才穿着旅馆提供的浴衣过来,结果被老师骂了。之后她不断低头求饶说着「我会去把衣服换好,还请大人饶命」,若无其事地直接就座。 「……你真的是喔。」 「因为我天生就是想在游戏教学关卡做些不在指示范围内的事情嘛。」 「你到现在还当自己在教学关里啊?」 她跟坐在身旁的日野聊天。搞不好永藤比我们还要更像不良少女。 「唔……」 意思意思带一点附在沙拉上的柳橙薄片回房间是不是比较好?虽然她说不吃饭也没关系……那她平常吃那么多是什么意思? 是吃兴趣的吗?有点难断定她这样到底算不算可爱。 我打算用筷子夹起柳橙时,安达的左手肘撞到了我。 「啊,抱歉。」 安达用左手拿筷子,从刚才开始就不时撞上右撇子的我的手。 我平时不会特地注意,但这种时候就会想起安达是左撇子。 「早知道我们坐相反的位子就好了。」 「嗯。」 安达一边表示同意,一边默默用筷子划开烤鱼。她看起来真的对吃没有兴趣。安达曾经说过什么东西好吃吗?我回想了一下,也想不起来有什么特别有印象的状况。 再说,安达有兴趣的东西……也只有我吧。有点害臊。 安达应该很纯真。她以前从未试图接触他人。 感觉连跟父母之间都没能有过任何深入接触。 想到只有我能在纯真的安达身上留下痕迹,也觉得有些可惜。 既然珍贵到几乎没有人能触碰到,我自己也有点想单纯远观,不做任何接触。 「岛村?」 不晓得是不是我的视线自然看向安达,她对我感到有些疑惑。 「味道怎么样?」 「嗯,很普通。」 安达小口嚼着煮得偏硬的白米饭,给了我预料中的回答。 「安达你有喜欢吃的食物吗?啊,我之前搞不好有问过就是了。」 我婉转表达「我不记得啦!」。 说是这么说,我的记忆力可是勇夺最不可信的事物之冠。 安达本来想说「没有」,却没说完。接着,她用眼神对我提出疑问。 总觉得她想知道我为什么要问这个。 「嗯~想说来一步步加深对你的了解。」 可能就是因为我会在别人面前说这种话,才会与人之间有层很厚的隔阂。 不过,也可以解释成墙壁够厚,就不会被人从外面攻破。 安达的表情柔和起来。然后陷入沉思,嘴上小声念着「喜欢的食物」。 「水……之类的。」 「你是植物还是什么东西吗?」 我发出「嘿嘿嘿」的笑声,安达就难为情地撇开视线。随后又折返回来看着我。 「岛村你喜欢什么?」 「呃~什锦烧。」 「这个我知道。」 「还有……煎蛋?」 像这种的——我用筷子夹起吃掉一半的煎蛋。我喜欢它偏甜的调味。 安达看了我手上的煎蛋,就轻轻把她没有动到的煎蛋放来我这里。 「我不是想叫你给我啊。」 不过她要给我,我也就收下了。 我们的晚餐时间大致就是这种感觉。 「你要把那个拿去哪里?」 安达看到我用两根手指头拿走柳橙,提出了必然会抱持的疑惑。 跟中午的时候一样,我叫安达给我,就给了。连沙拉都一起给。沙拉我不需要。 「嗯,就……要拿去一个地方。」 除了这样,还有什么借口可以讲?……当供品? 我们比桑乔她们先回到房间。安达在门口处东张西望,不知道该坐在哪里才好。我看往放在房间角落的包包,确定它没有在动。 「这里有电视,不过开得起来吗?」 建筑物虽然老旧,电视却是全新的,在有点历史气息的背景下显得很突兀。遥控器则放在电视机旁边。安达捡起遥控器,连忙拿来给我。 我暗自心想「她是小孩子吗?」。还满可爱的就是了。 「打开来看看吧。」 「嗯。」 安达在我的催促下打开电视机的电源。她的视线无力地朝向电视画面。 看起来就不是很有兴趣——光是在旁边看,都能感觉到她对电视兴趣缺缺。 过一小段时间后,室内出现一道光芒跟热闹声响。 「开了也不知道有什么节目跟频道呢。」 「嗯。」 我趁安达在处理电视的时候,前往房间角落。我把很薄的柳橙薄片拿近包包,转眼间就被吸进去了。她是怎么从包包里看到外面景象的?我无视于她能够缩在包包里的神奇现象,想到另一件神奇的事情。 「你没有把包包里面弄脏吧?」 我小声询问。 「没有弄脏喔。」 她没有多注意什么就探出头来。别出来别出来。她这样很像以前在电视上看到从巢穴探头出来的六角恐龙……不对,是什么来着……对,很像土拨鼠。 「我会用身体包着食物吃掉,绝对不会弄脏的。」 「……嗯?是喔。」 感觉仔细去想也没有用,于是我敷衍地表示有听懂。既然她自己说不会弄脏,那大概就是不会吧。看着又要马上把头缩回去的社妹,我突然想到一件事,说:「啊,对了。」 「你等一下就装没事混进人群里去洗澡吧。」 社妹应该办得到。我有这种感觉。 「我不用洗澡也没关系。」 「呃,可是你一整天都待在包包里,身体会脏也会累吧……」 我在说什么东西啊? 「那个,岛村。」 「唔哇!」 突然有人跟我讲话,害我吓得转过头。安达的影子落在我身上。 「你好像很常自言自语耶?」 安达担心地问「你还好吧?」。我看见视野边缘那颗头迅速缩回包包后,就笑着试图打圆场。 「没有,其实我很喜欢自言自语……」 我到底在说什么鬼话?我最近很常讲话不经思考。 不过我本质上就是很怕麻烦,习惯之后大概就没什么了吧。 「你……你可以跟我……讲话啊。」 安达端坐在我身旁。安达的体格整体而言比较高大,待在很近的地方会有些压迫感。明明很大只,态度却战战兢兢的,这种反差实在很有趣。 「大概就像『放马过来!』……的感觉。」 安达红着脸做出半吊子的搞笑,虽然以前也看过,不过真的很可爱。 「那,我们要来聊什么?」 我一边傻笑,一边没来由地摸起安达的头发。我用手指梳着安达因为身体前倾而快要碰到脸颊的侧发,就让她吓了一跳。随后小心翼翼地把手盖在我的手上。 她仿佛细腻弹着琴弦的纤细手指,摸着我的手背。 「好痒。」 安达睁大眼睛,只有嘴巴勾起僵硬的笑容,变成很奇怪的表情。 此时,门打开了。桑乔带头跟其他小组成员一起回来,在门口停下脚步。不知道她们看到我跟安达的手叠在一起是怎么想的。太大意了——我这么想的同时,安达主动把手移开。 或许手这一移开,反而让她们更加确定事情不单纯了。 电视的声音格外大声。 是不是被误会了?虽然也不是误会。 我们两个也没什么好解释的,就这么坐在原地。她们三个沉默得就像是心里肯定对我们有什么意见,并不发一语地坐到电视旁边。画面上播放的是新闻,正在播明天的天气预报。但预报说的话有一半都没进到眼睛跟耳朵里。 「……………………………………」 房间某处传来时钟指针的声音。声音听来就像在敲打着后颈。 距离我们被分配到的洗澡时间还有很久。一般的小组会在这段期间聊天聊得忘我,度过一段欢乐时光,但很可惜,我们这个小组的气氛没有那么愉快。我感觉整个空间宛如出现了龟裂。而让这些裂痕出现的凶手就是我们。现在也没有余裕说什么「空间出现龟裂听起来好帅啊」这种傻话。 安达也看了一下房内,不过没有多说什么。她的视线大致上都是朝着我。再这样下去,安达搞不好会很大胆地说些什么。安达的行动很难预测。 一个团体里没有对话,气氛就会凝结起来。因为没有思绪上的交流。 现在大概只能由我主动展开行动了吧。 「我们在旅馆里到处逛逛吧。」 安达一定完全不在意这种气氛,所以我随便找了个理由把她带出去。 「是可以……可是有什么地方好逛吗?」 我已经彻底习惯了这股硫磺味,剩下老旧的旅馆墙壁还没有习惯。 「别管那么多嘛。」 走吧走吧——我催促安达离房。顺便把包包一起背来。把她放在有其他人在的地方实在太危险了。毕竟她也可能一个不小心突然探头出来。 「我们等洗澡时间到了就回来。」 我这样告诉桑乔她们,离开了房间。 「两位还请慢走……」 桑乔以这句话目送我们离去。可以听出她也很烦恼该用什么态度面对我们。一想象房内只剩她们三个的话,说不定会开始聊我们的八卦,心情就有些忧郁。我很怕别人聊关于我的一些有的没有的事情。 不过只聊真正有发生的也会导致我完全没办法反驳,一样不太喜欢。 「该去哪里才好呢?」 我不知道旅馆内有什么设施,随便乱走搞不好会迷路。 「包包?」 安达看着我背来的东西。 「啊,就是,可能也会顺便买些东西啊。」 我决定用这个借口搪塞过去。 我走下楼梯,往大厅方向走。我本来以为有其他同学在闲晃,但其实是穿着其他学校制服的大批人马刚抵达旅馆。教育旅行满容易跟其他学校撞期的嘛——我看着那群人,跟安达两个人一起坐上红豆色的长椅。旁边不远的地方就有礼品店。 摆了四张的椅子之间,有个插着黄色大花朵的花瓶。椅子的摆放方式很像医院的挂号区,原本觉得怪怪的,但反正这里是大厅,这样也没什么问题吧。 头上则有表示是逃生出口的白色与绿色。有时灯光会熄灭,然后又亮起。 我仰望上方,松了一口气。 没有降临旅馆房间的平静,到现在才终于出现。 像这样两个人一起逃离人多的地方休息,就会想起当初在体育馆的时光。或许是我们的相遇方式,让我们到头来还是这样独处比较安心。 「你不是要到处逛逛吗?」 乖乖坐在旁边的安达很不解地问道。 「我本来是想逛逛,但还是算了。」 「还有这样的……」 安达轻轻笑着善变的我。她似乎没有不开心。 一定是因为现在是两人独处吧。 虽然实际上不是只有我们两个人——我看了包包一眼。 「安达你……」 我打算讲些什么。我等了一下,却想不到该接着说什么话。 真是不负责任的嘴巴。 「我?」 「我本来想要讲什么?」 安达困扰地说着「你问我,我也不知道啊」。对吧、对吧。 能跟安达聊的话题,意外没有很多。 因为我们一起度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没有什么想特别提出来聊的事情。 「我们就这样继续发呆吧。」 我提议打发接下来这一小段时间的方法。 有安达在身边,身处的空间充满灯光。 感觉发生什么事都有办法顺利解决。 安达小声回应一声「嗯」,跟我一样面向正前方。 我们两个一起望着等待办理入住的教育旅行团体,仿佛自己置身事外。 跟一个人不说话就会尴尬,表示是一般的聊天对象。 跟一个人不说话也莫名能平静坐在原位,表示是真的相处起来很舒适的聊天对象。 ……我突然想出了这样的论调。 我是不晓得实际上是不是这样,但这种说法应该有办法说服我自己跟别人。 跳脱旅行,只属于我们的时间就这样逐渐流逝,进入下一个段落。 我看了看没有戴在手上,只放在口袋里的手表,发现时间正好差不多了。 我说着「走吧」,站了起来。安达却是态度一变,脸部表情很僵硬,显得有些紧张。 她怎么了吗?我怀着这份疑惑踏出脚步。 我走过本地特产柜时侧眼一看,发现柜上摆着甜面包。 而且都是些在我们那里的超市能看到的东西。 这哪里是本地特产了? 「我觉得买果酱面包比较好喔。」 包包里传来一个小小的声音。 我往包包侧边打了一下。 我也很久没有在公共澡堂洗澡了。毕竟我们家不会全家一起去泡温泉。 我们学校的人要在替每个班级各自安排好的时段来洗澡。没有很大的更衣室挤满了女生。盥洗室前也有还在卸妆的女生在排队。 入口有负责管理秩序的老师看着,在告诫一些打打闹闹的女生。 置物柜跟墙壁都有种老木头的沉着香气,或者该说是老旧使然的味道。 「……………………………………」 此时,我在置物柜前感觉到一道视线在看我。我马上就找到了视线源头。 「安达?」 「没事。」 一旁把浴巾挂在手上的安达动作僵硬地摇了摇头。 声音听起来就像煮得不够熟的马铃薯,非常坚硬。 从准备来大澡堂的时候开始,她的举动就有些奇怪。安达十分不擅长集体行动,或许有点排斥跟大家一起在同个地方洗澡。不过这我也是无能为力,只能请她好好加油了。 我记得国中的时候好像有女生不想进澡堂,就假装自己感冒。 我先脱下上衣。再脱掉下半身的体育长裤。脱完以后,我再次感受到安达的视线。 「我瞄。」 我讲出声音确认视线来源,就看见安达正大光明的看着我。而她本人已经脱光衣服了。 安达的裸体——我差点要忍不住凝视起她的身体跟修长的脚时,安达就赶忙逃走。 她急着讲「啊呃」、「没有」否定有在看我,右手跟右脚同手同脚地走远。 「唔……」 希望她踩到澡堂的地板不会滑倒。 我脱完剩下的衣服,跟随安达的脚步。澡堂迎面而来的热气沾湿了我的脖子跟眉毛。 凹槽式的大澡堂是长条型的构造。室内似乎有刻意弄得比较昏暗,墙壁跟天花板虽然是木制的,颜色却有点深。里头还有三个小窗户,毛玻璃的材质让人看不到外面的景象。若是白天,山脉的翠绿大概会随着光线洒落进来,现在的窗外则是一片黑暗。 安达混在其他的女生们之中,坐在莲蓬头前面。看她的手脚毫发无伤,没有跌倒的迹象,我也放心了。不过,她的动作看起来就十分不对劲。关节根本没有正常弯起来。她转开莲蓬头时会先退开,再把手放上去,转开,收手的时候身体又再退开,费时又费力。跟落枕的时候动作很拘束的模样很像。 虽然本来就很常看到她这样。 「请问方便在你旁边吗?」 我用玩笑语气询问,走到她旁边,安达的肩膀就大大震了一下。「没关系。」她微微伸出手,表达「你请便」。之后她张开眼,惊觉是我以后,就像是被人打到脸颊一样迅速转头面向前方。 「嗯?」 我对用莲蓬头冲着脸的安达表示困惑。算了,无所谓——我也开始调整莲蓬头出水的水温。接着我也学安达用脸接下水流。 水顺着流动的力道渐渐沾湿我的头。 温度适中的热水一扩散到整片头皮,我忍不住大叹一口气。 我感受到累积在身上的东西溶进水中流走,身体放松了下来。 我喜欢这种仿佛告诉我一天要结束了的感觉。 我拨起湿掉的头发,假装不经意地张望澡堂内部……找到了找到了。趁隙离开包包的社妹,正待在角落洗头。不晓得她到底弄了多少泡泡出来,弄成了乳白色的爆炸头。在她旁边冲洗身体的女生看起来疑惑万分,皱着眉头盯着社妹看,但好像不敢跟她搭话。反正跟社妹搭话,也只会换来她的一脸笑容,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当我这么想的时候,社妹好像发现了那道视线,对身旁的女生说「晚安啊」。那个女生虽然很困惑,依然点点头致意。看来应该是不会有问题。 「……嗯?」 我拿起洗发精,就感觉有道视线刺着我的皮肤。转头一看,就看见安达整个人僵住不动。 「怎么了吗?」 插图p135 我刻意用温柔的语调说话。而我极力强调出这种柔软、温和,而且感觉就很虚伪的包容力,还是被一句「没事」打发掉了。她迅速撇开视线,不断大力拍打自己的脸颊。她在警惕自己什么? 「嗯~」 我清洗头跟身体,同时观察她的状况好几次。 每次我跟安达搭话,她就会产生故障,语气呆板地重复「没事」这句话。 我洗好以后往浴池走去,安达也跟在我后面一起走。 「你特地等我洗好吗?你先进去也没关系啊。」 「没……没事。」 对话根本不成立。她大概只知道我有讲话,但没有听进我到底说了什么。心不在焉的。那,她的心会是在哪里? 我们钻过其他女生之间的空隙进入浴池,再移动到墙边。我们两个一起靠着浴池的边缘泡澡。之后观察起澡堂,发现室内的图案跟色调让人很像待在洞窟里面。 这样也是挺有趣的。我仔细享受个中风情。 「浴池这么大,真不错呢。」 泡澡能把手脚伸直太棒了。以前我也能在家里的浴缸伸直手脚,但现在没办法了。 长大也不全然只有好事。 我顺着飘起的水蒸气仰望涂上黑漆的木制天花板。 我把许多事情抛在脑后,让身体休息了一阵子。 「……好了。」 我只转动眼睛,偷偷瞄向旁边。 然后跟感觉连瞳孔里都充满血丝的安达对上眼。 「没事。」 化身没事星人的安达左右甩着湿掉的头发。 「我什么问题都还没问耶。」 安达手指并拢,用力压着眼球。我不懂她这样是什么意思。 「我说安达啊。」 「噗噜噜噜噜噜。」 变成螃蟹了。我衷心希望她不要随便吹起泡泡。 「……唔~」 这个状况是——我觉得隐约感觉到的某种东西在流窜。 总之,我看向了前方。虽然看着,却也根本看不进什么。 我全身上下的神经都在关注位于视野外的安达。 ……来了来了。 不久后,我感觉到旁边有股混在水蒸气里的热气。她的视线非常热情。 就算视线忽然中断,也会像在发送讯号一样马上恢复。 「嗯。」 差不多没办法继续假装不看她了。 我似乎终于能确定一件事。 她一直在盯着我看。安达正拼命盯着我看。 也用不着想为什么她要这么做。会这样是因为我现在全裸……大概吧。 毕竟我是她的女朋友。而且也喜欢我。当然会在意吧?想到这里,连我都快要变成螃蟹了。亏螃蟹随时随地都是全裸,还有办法若无其事地过活啊——心里冒出有点蠢的玩笑话。现在螃蟹怎么生活根本无关紧要。重点在于我跟安达全裸而衍生的状况。 「嗯,嗯,嗯……嗯~嗯……唔唔唔唔唔唔唔……」 我非常犹豫该不该问这个问题,但还是败给了好奇心。 「你想看吗?」 看我全裸的样子。 问是这么问,要是她说想看,该怎么办? 泡在热水里本来就已经会全身红通通的了,安达似乎因为某些很那个的情感在心里翻腾,而变得更红。我搞不好是第一次看她不只耳朵,连额头都红透了的模样。 她的身体像是流血了一般,染红的部分逐渐扩大。 看起来肯定对身体有害。 「尤没事。」 她紧张过头,讲出来的话听起来像人名。 她嘴里不断碎念着「没事没事」,低下头来。而一低头,嘴巴当然就会浸在水里。 啊,她终于像真正的螃蟹一样狂吹泡泡了。热水的水面因而摆荡,拍打着安达的脸。安达如果继续当螃蟹,会弄得自己缺氧。 我要把安达变回人类才行。心里涌上一股使命感。 我一定是疯了。 「我啊,想跟安达聊聊天……你会陪我聊天不是吗?」 我基于安达不久之前的提议,对她这么说。接着螃蟹安达就稍微挺直身子,恢复成正常的红脸安达。看来是在当螃蟹的时候被煮熟了。 安达看着我,视线差点往下跑时,又压起眼睛克制自己。她还真忙耶。 「我不会生气,也不会被吓跑,所以我再问你一次……你想看吗?」 ……我好像也热昏头了。 明明这里也不是只有我们两个,到底在聊什么东西啊? 安达闭上眼睛。不知道是不是内心陷入纠结,没有讲「没事」。她全身毫无防备,也看得见晃荡热水中的安达裸体……嗯。 长大也不全然只有好事,嗯。 我稍微加强告诫自己的力道时,安达仿佛刚睡醒般缓缓睁开眼皮。 她眼中的瞳孔,以及嘴唇,都颤抖到快要掉下来了。 随后她以哭诉的语气,朝着我说: 「……………………………………想看。」 不当没事星人的安达,以小到快要听不见的声音表露心声。 「原来你想看啊。」 怎么办呢,哈哈哈——我的视线也开始失焦。 安达的心确定就是在我的裸体上。 「我说想看也不是你想的那个意思,呃,是因为岛村很漂亮……不对,是自然而然就会这样……不是那样!」 「啊~嗯,好。你先冷静一下。」 如果安达把她的内心话毫不保留地发泄出来,大概会引起周遭的人侧目。 「就先不谈实际上是怎么一回事吧。嗯。」 我不想因为提及为什么想看,而在澡堂里把脑袋弄得更烫。我可能会晕过去。光现在就烫得感觉耳朵会冒出水蒸气了。安达带着依旧泪眼汪汪的眼神,陷入不知所措当中。感觉放着她不管,又会马上变回螃蟹。 ……我拒绝安达「想看」的要求的话,会让她很受伤吗?我也不知道她会是怎么样的受伤法。如果开玩笑说「呀~樱同学好色喔~」,会比较好吗?好什么?我已经连「好」的方向性都搞不懂了。我曾在漫画里看过跟有好感的女生一起入浴的情境,但我不记得当事人怎么应对。 我几乎要直接豁出去,正大光明地给她看了。 被看光光又不会少块肉……会觉得难为情是一定的。 其他会因为看裸体而有损害的,顶多就是安达的心灵防壁吧。 那就没问题了。 没有吗? 把所有的问题视而不见,就不会有问题了。 「呃,安达同学。」 我差点就要在浴池里端坐起来。刚才还在开心能把脚伸直的我去哪里了? 安达也像贝壳要把自己合起来一样,缩起脖子。 「呀!」 本来打算说些什么的安达声音飙高了八度。这种状况下尝试跟她对话会出事。 所以,我只把我的要求告诉她。 「你要看的话就……呃,偷偷看,不要让我注意到……好吗?」 听完安达的要求,我只能让步到这个程度。 「咦。」 我在安达愣住的时候转头面向前方,宛如表达这件事就聊到这里。我故意放下下意识想交叉在胸前的手臂,手掌心摸着浴池池底。我假装这不算什么,刻意虚张声势。 重新看向正前方后,视野里只见同学们的裸体。这是当然的。虽然也有看到格外娇小的背影。不知道她那边是发生了什么事,旁边的女生正在帮她冲洗头发。就她不管在哪里都会莫名有人照顾这一点来看,她或许真的拥有这方面的吸引力。 不提这个。 简单来说,我想表达的就是这里有很多裸体。而且还有我自己的。所以应该已经看惯裸体了,安达却还是想看我的裸体。 虽然我没有深究,但仔细探讨这件事,或许能更了解安达这个人。感觉好像错过了可以让我跟安达之间的关系更加明了的大好机会。 可是在这种状况下做心灵探讨,又很不合时宜。 这种事情应该要在更……她在看。 她在看她在看。她的视线明显到我就算看着反方向,也无法装作没感觉。 连她主要是看着哪里,都像是被直接用手摸一样清楚。 我明明要安达偷偷看,这也看得太光明正大了吧。 我本来选择忍耐,最后还是忍不住转头看她。于是就这么跟安达四目相交,该怎么办呢? 「你……你感觉得到……?」 安达睁大双眼,脸上浮现表达不可置信的惊讶表情。 不不不。 「我……我完全没感觉。」 这种烂谎哪骗得了人啊——背脊窜过一阵凉意。不过安达却说着「这……这样啊」,似乎松了口气。 看来她目前脑袋不太灵光。安达现在很认真在看。大概吧。 对,很认真地在盯着我的……跟……在看。 为什么要看? 大概是因为她除了看以外,没有其他选择。 既然同意她可以看,那我只需要抬头挺胸地泡澡就好。 我确实感受到身上不是沾到水滴,而是在冒汗,并继续一味泡在浴池里。 同性的情人就在旁边看着自己的裸体。 而我也让她看。 还跟很多同学一起在澡堂里洗澡。 「……好像满糟糕的。」 把现况一一条列出来,尽是些没办法找借口糊弄过去的情境。 弄得我也想放弃继续思考。 现在的心境正如在跟教育两字完全背道而驰的兽径上一股脑地冲刺。 结果我原本打算马上离开,却泡到入浴时间快要结束的时候才走。 安达的眼睛在离开浴池之后依然不断打转,是因为太热,还是别的因素使然呢? 感觉要是不装作这件事情没有答案,后续会衍生数也数不清的问题。 我擦着头发走回房间,感受到水滴的冰凉刺激着脚底。我看向地板,就发现水滴像导火线一样延续到我的包包。我很想训她一顿,要她把身体擦干再进去包包里。 我的换穿衣物跟导览手册不知道有没有弄湿。可是现在叫她,让她跑出来也很伤脑筋。我一边烦恼,一边拖着脚步前进,下意识擦掉水滴。 我把换穿衣物拿到包包旁边,就被迅速吸了进去。 「……………………………………」 不要把衣服吃掉喔。 之后桑乔三人组也回到房间,坐在跟我们保持一段微妙距离的地方,分成三人跟两人的小圈圈。她们有在聊天,偶尔也会传出笑声,但不会来跟我们对话。安达则是把毛巾盖在头上,一直红着脸抱腿蹲坐在地,实在很难跟她搭话。 而且也很难热烈讨论她长时间盯着我的裸体看的话题。 哪聊得起来啊。 不过,我们在未来的某一天会变成能够谈论这种话题的关系吗? ……我无法想象那样的光景,不禁愣住。 所以,我也只能怀着有些难为情的心情,等待发烫的肌肤冷却下来。 等头发干了以后,大家一起铺开床铺。 「……唔……」 感觉我们的床铺跟其他三个人的有点距离。是我想太多了吗? 「感觉有点累了,直接睡觉吧。」 另一边有人这样说。也是,现在的气氛的确让人没心情打打闹闹。 其他房间的状况不知道怎么样,有玩得很开心吗? 如果是日野跟永藤,搞不好跟其他人也相处得很好。 「就像是『今天就先给他睡下去吧』的感觉对吧?」 德洛斯这么说,但我不太懂她的「的感觉」是什么意思。 「不过,也的确是想睡了。」 我也觉得身体很沉。洗澡占了很大部分的原因。 安达依旧满脸通红在发呆。总觉得好像很想问她在想什么,又好像想装作没看见。看着看着,我们对上了眼,安达的下唇跟着不断颤动。 她频频摇头,但我不知道你在否定什么呢安达小妹妹。 我缓缓钻进床铺里。这里的床铺跟家里的触感不一样,枕头的硬度也有差,让我的身体确实感受到这里不是自己家。床铺边缘有点潮湿,还有霉味。 但把脚尖没入名为湿气的温差当中,会让心情稍微平静一点。 明明跟外公外婆家的床铺也不一样,却有种类似乡愁的东西涌上心头。 「我关灯喽。」 不知道是桑乔还是潘乔这么说完,灯光就如拉下布幕般消失。 不管闭上眼,还是睁开眼,眼前都是一样的夜晚。我将感官沉浸在不清楚自己究竟有没有睁开眼的这段时间内一阵子。有些习惯黑暗后,我开始能看见安达的眼睛在黑暗中转动。 她在看着我。大概是刚才的害臊也消散了,安达的眼神恢复成一如往常的模样。 是在拜托我跟她说点话的稚气眼神。 我竖起食指抵在嘴唇上,表示现在有其他人在,又很晚了。安达稍微加快眨眼的速度,然后把左手伸出床铺。而她的手当然是来找我。 安达伸出手,放在彼此的床铺之间。 我慢了几拍才了解到其中代表的意思,伸出自己的右手。 我在寂静无声的房间里,跟安达牵着彼此的手。安达的手感觉还残留着些许泡澡时增加的体温,很温暖。不晓得安达是不是也有类似的感受,表情变得柔和了一点。 但不把床铺拉进一点,会被其他人看见。 听起来还没有人睡着。直接这样睡着的话,可能会被发现我们牵着手。 「……………………………………」 人的体温会引来睡意。 就算只是碰触彼此的掌心,睡意也会深深渗透进胸怀。 要想点办法才行——这样的想法仿佛被海浪卷走一般淡去。 算了,无所谓。 反正也已经没办法跟其他三个人和乐相处了,干脆就只跟安达来往好像也不错。这样做好不好,不是现在的我该思考的事情。 什么事情是正确的,交给以后的我决定就好。 不然以后的我会闲着没事做。 教育旅行期间的一天即将告终。 以这样的方式作结没问题吗?内心浮现模糊的疑问。 但我也不会知道具体而言要怎么样才是最好的。 所以,这大概就是我心目中的教育旅行了吧。 第一话「月历的彼方」 「日野你不会觉得无聊吗?」 背后除了淋浴的声音以外,还有液体弹开的声音。 我一边洗头,一边转过头去。 家里的浴缸是贴着墙壁的长方形构造。永藤说,光是我家的浴缸就比她家的整间浴室还要大。是用日本金松做的。而永藤把双手摆在浴缸边缘,浮在水上。她的脚不断打水,有时屁股会浮上水面。 「什么事情无聊?」 「就是每天,嗯……」 永藤没有把话讲清楚,张望着天花板跟墙壁。可能是因为她泡澡很久了,连耳朵都变得非常红。明明洗头跟身体没有花多少时间,却花了很长的时间泡澡。 被泡得热呼呼的永藤讲起话来,更不明不白了。 我是有稍微推敲一下,但完全不懂她要讲什么。 「我说你啊,不要事情在脑袋里才想到一半,就直接讲起结论了好不好。」 我用浴盆里的热水浇完头后,出言告诫她。 「可是要听你全部讲完也很麻烦,给我长话短说。」 「日野你真任性耶。」 我有点犹豫要不要把手上的浴盆丢过去。 「该从哪里开始讲才好呢?」 永藤发出「唔唔唔唔」的声音,脸颊斜靠着压在浴缸边缘上。她看起来有在思考,但我认为大概不是什么长篇大论。毕竟她是永藤。我放下浴盆,从手臂开始清洗。 忽然注意到才发觉,洗身体各个部位的顺序也会很固定。永藤是从哪里开始洗的?我试图回想起刚才见到的景象。 「我在想,一个人在这么大的浴室里洗澡会不会很无聊。」 永藤看来费了很大一番工夫,才终于整理成简单明了的一句话。 果然很短。 「就这样?」 「嗯。」 这有什么好烦恼的?不过她说……无聊是吗? 沾湿的头发顺着我的动作,贴到脸颊跟脖子上。 「我洗澡的时候从来没想过会无聊这件事。」 「那你都在想什么?」 「没想什么。就单纯放空,或是思考看的漫画剧情可能会怎么发展。」 「脑袋要多用一点才健康喔~」 「我看到你也会这么想。」 她这样学业成绩还算好的,真是不可思议。 难道比我还频繁在用脑吗? 「那现在在想什么?」 「想你一直在打水,吵死了。」 永藤的双脚拍打着水面。她好像也是被我这么一说,才发现自己习惯性不停打水的动作,说着「喔,这个喔」,看着自己的脚尖。永藤的指甲跟她的皮肤一样泛红。 「这可是拯救日野脱离无聊的好脚呢。」 「再跟你讲下去也很麻烦,随你说了啦。」 我连脚底也清洗干净,在淋浴过后走往浴缸。 这个浴缸很大。就算永藤长得比我大只,也占不满浴缸。我要从哪里进去,要待在哪里都可以。可是,我却直直来到她旁边。 我在肩膀以下都泡在水里之后,朝着墙壁轻轻笑出声。 「……的确是没有在用脑。」 稍微拉开距离,就会看见永藤身边有空间。 而我就会理所当然似的过去填补起来。 我脑袋一放空,马上就会这样。 「我喜欢日野家的浴室。」 「是喔。」 「啊,还有我也喜欢日野。」 「我居然是顺便的喔?」 我收到了很随便的爱的告白。永藤的脚跟屁股一下浮起,一下沉下去。 「话说回来,日野。」 「干么啦。」 永藤依然面向正前方,沉默不语。 双脚不断打水。 等了一下之后,我再问她一次。 「干么啦。」 「我忘记本来要说什么了。」 「……我就知道。」 我就这样陪永藤一起泡热水澡,泡了一阵子。 泡到快受不了以后,我站起身。 「我要出去了。」 「你有乖乖数到一万吗?」 「有啦有啦。」 我随便应付一下,就离开了浴室。永藤也跟在我后面出来。 今天是教育旅行前一天的夜晚,而永藤待在我家。 好像是因为明天就要去教育旅行,所以特地来我家住。搞不懂在想什么。 「是刚上岸的日野呢。」 她说着莫名其妙的话,捏起别人的上臂。 「别捏了,把头擦一擦啦。」 顺着头发流下来的水珠不断往我这里滴。「唔喔。」永藤把头发往后甩,甩出来的水滴大力打在我身上,感觉像鼻子跟额头被砍了。 这家伙真的是喔——我傻眼地站在她旁边擦拭身体。更衣室里挤了两个人难免变得很窄。 「说到底,为什么你要跟我一起洗澡啊?」 这家伙在别人要洗澡的时候,用一副很理所当然的样子跟了过来。 「咦?因为很好玩啊。」 「……你真的跟小时候一样一点都没变耶。」 除了胸部的大小。 「一个人在这么大的浴室里,感觉会有点可惜耶。」 「你居然不是觉得奢侈喔……」 她的负面想法出现在很奇怪的方面上。 换好睡衣后,永藤说: 「味道很淡呢。」 「啊?」 「喔,我说你家煮的饭。」 不晓得是不是想起刚才被我点出的问题,她简短补充说明了一句。 「是啊。我们家那些人好像喜欢那种淡口味。」 连煮的菜都一律是清淡类的。我家对于家族尊严跟传统都很严格。父母跟老哥他们也都很努力避免违背家族的规范。 跟外界隔绝的老旧体制,其实意外随处可见。 先不论这样是好是坏,总之我家也是其中之一。 「那是日野妈妈煮的饭吗?」 「是佣人煮的饭。」 母亲只会在泡茶的时候出现在厨房。也很常不在家。 永藤光是自然地擦拭头发,就会让上衣跟胸部一起晃动。人类到底是什么奇怪的构造啊。我喊着「可恶,跩什么跩啊」从下面抬起她的胸部,结果被她毫不客气地往头上捶了一拳。 「味道一淡,就没什么真的有吃到东西的感觉呢。」 「是啊。」 就算打闹起来,我们的对话还是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继续下去。 「所以,我要求来一些点心。」 「你脸皮有够厚耶。」 我嘴上虽然这么说,离开更衣室以后还是去了厨房一趟。至少会有些茶点吧。 厨房传来白萝卜的味道,不知道是不是在煮明天要用的食材。 站在那个锅子前面的佣人发现我来了。 「请问怎么了吗?」 「嗯~来看看。」 我随便应付佣人,看了看柜子跟流理台。我找出还不错的茶点,拿完之后马上离开厨房。茶喝房间里剩下的就好了。 我把战利品拿给在走廊等的永藤看。 「我找到金平糖。」 「好像很好吃。」 这是我之前到附近茶馆领货的时候找到的。 虽然跟这个话题无关,不过茶馆老板的女儿胸部也很大。人类到底是什么奇怪的构造啊。 我们两个一起回到我的房间。永藤的床铺也不是铺在客房,而是这个房间。我对永藤没有尊敬到把她当客人看,所以觉得不给她睡客房也没关系。我不知道是不是还没从泡昏头的状态恢复过来,冒出了像是顺着永藤话题走的感想。 「你觉得什么味道好吃?」 「红色。」 「我就说是味道喔。」 我捏起永藤的脸颊。刚上岸的永藤因为经过长时间泡澡,皮肤变得很有光泽。 「金平糖不是全部都是砂糖的味道吗?」 「这跟你说的那种金平糖不一样。」 我把四个罐子放下来,给永藤看。永藤看着罐子,露出疑惑的模样。 大概是因为这跟她想象中的金平糖差很多吧。 「红茶跟咖啡,抹茶跟这个是……焙茶吗?」 每种口味的颜色都很沉,很难区别。 「都是茶类的口味嘛。」 「我们家就是这样啊。」 永藤盯着各个罐子的盖子,最后选了抹茶口味。她打开盖子,发出「啵」的声音,陶醉地说「这声音真棒」。然后盖上盖子。「干么又盖起来啊?」她不断把盖子又开又盖,享受着盖子发出的啵啵声。「快点吃啦。」「唔。」她心不甘情不愿地把盖子放下来。这家伙真的做什么事之前,都喜欢多做些无谓的事情。 永藤只先拿起一颗绿色的金平糖放进嘴里试吃。 我脑袋放空,在罐子另一头看着被通红指尖夹起的那颗深绿。 永藤用臼齿咬起金平糖,睁大了眼睛。 「嗯~?」 她再拿起第二颗、第三颗,继续吃起发出清脆声响的金平糖。把金平糖吞下肚后,她似乎深受感动,连讲话的音调都变得尖锐起来。 「这个好好吃喔~」 「毕竟它很贵啊。」 「这样啊、这样啊。」 她不断拿出金平糖来吃。她的感动还真廉价。 我喝起宝特瓶里剩下的茶,由于从冰箱里拿出来很长一段时间了,喝起来有些温温的。 「要喝吗?」 「嗯。」 我把茶递给永藤。她喝了一点茶,情绪平静下来以后,说着「咦?」看向我。 「日野你不吃吗?」 「我就不用了。还要再刷牙好麻烦。」 「要我帮你刷吗?」 「……………………………………」 我想象那样的情景。 「你白痴喔。」 「哎呀~这样就只有我一个人吃,有些过意不去。」 她丝毫没有过意不去的样子,很开心地拿出金平糖。 要是连其他几罐都被她拿去吃,就有点伤脑筋了——我偷偷把其他罐拿去避难。 「你期待教育旅行吗?」 「普通吧。」 「你有去过九州吗?」 「没。我很少在国内旅行。说只是到处走路也不好玩。」 「是喔~」 她反应这么平淡是怎样? 明明是她自己提出话题来聊,似乎还是以品尝金平糖为优先。 「最近有去哪里?」 「威夷夏。我不是有带伴手礼给你吗?」 「在那之前呢?」 「意大利。关于伴手礼以下省略。」 「之前的之前呢?」 「我说你啊。」 我制止想习惯性继续问下去的永藤。手指间夹着金平糖的永藤看向我。 我开口训了她一顿。 「我做过什么事情你几乎都知道,认真回想一下好不好。」 说要多用脑的不是你吗? 永藤惊讶地愣在原地。明明只是听我说了再理所当然不过的一句话,却好像察觉了什么惊为天人的大事一样,不久—— 「说的也是。」 永藤露出开心的傻笑。 「我就说吧。」 「嗯、嗯。」 永藤是看起来真的很开心地在附和我。 会感觉自己赢过了高级金平糖,大概不是我的错觉。 仍留在手指之间的金平糖,随着永藤的手指在空中飞舞。 「日野你真可爱。」 「不要突然说这种话啦。」 「我偶尔也摸摸你的胸部吧。」 「你的脑袋是v字形的吗?」 一起吃晚餐,一起洗澡,在睡前闲聊。 我们在启程之前,就已经先沉浸在旅行的氛围当中了。 第二话「故乡的狗」 放学回家,就看到小社缩成一团的背影。她不知道为什么坐在走廊上。我脱下鞋子后往她身边走去,偷看她在做什么。 就算我的影子都落在她身上了,她还是完全不在意,没有抬起头。 我轻轻拉了几下那仿佛停在她头上的蝴蝶结。 「唔唔?」 小社抬起头,连带着让我能看见她在看什么。 「这不是小同学吗?」 「图鉴?」 五彩缤纷的鸟布满整面书页。里面也有我看过的鹦鹉。 「这是岛村小姐拿给我的。」 「啊,真的耶。这是放在房间里的图鉴。」 原本是爸爸买回来的。小社现在看的是鸟的图鉴,其他还有鱼跟爬虫类的图鉴。虽然也有虫的图鉴,但姐姐很不想看,从来没打开来看过。 「毕竟我必须熟悉地球的环境嘛。」 哼哼哼——她发出炫耀的时候一定要来一下的自豪笑声。我认为她还有其他更需要加强的地方。像是头发。 「为什么要坐在这里看?」 「因为在哪里看都一样。」 小社若无其事地回答。的确,不管在哪里把图鉴翻开来看,图鉴都还是图鉴。 不过先不论她的说法正不正确,我每次都觉得她的看法很与众不同。 小社就这样专心看着图鉴。以小社平时的作风来说,现在的她特别安静。就算在旁边看她,也只看到她头上的蝴蝶在拍打翅膀。我没有多想什么,把手指戳进她蝴蝶结的洞里。 「好看吗?」 没有回答。 「你喜欢鸟吗?」 「我在用功读书。」 回应好冷淡。我觉得。 「唔~」 不好玩。我一边东张西望,一边背着书包往厨房走过去。 妈妈在厨房里。可能是才刚买完东西回来,超市的袋子就直接放在旁边。现在正在把胡椒拿出来。 「我回来了。」 「嗯,你回来啦。」 「我要吃甜的东西。」 我没有清楚讲明要吃什么,接着妈妈转头看向我。 「甜的东西?啊~你手伸出来。」 妈妈稍微看了一下柜子里有什么之后,便叫我伸手。我伸出手,很好奇她会给我什么,结果她又补了一句「两只手」。她要给我很多吗?于是再伸出另一只手。 「给你。」 我的手掌心静静染白。 「……这不是砂糖吗?」 「甜的。」 妈妈舔着沾到手指上的砂糖,看起来很高兴。 我还以为会给我点心,居然来这招——我仔细看着掌心上的砂糖。 「这连小社都不会吃吧~她会吃吗?」 我觉得不太乐观,并回过头。然后呼唤坐在走廊上的小社。 「小社,有砂糖喔~」 ……会来吗? 「哇~」 她冲过来了。还真的可以喔?我忍不住惊讶。 小社直接把脸埋在我的手上。她上上下下地舔着我整个手心。小社冰冰凉凉的舌头搔过我的手指之间,痒痒的。小社像是要把砂糖吸光一样,把我手上的砂糖舔得一干二净。 舔完以后的小社抬起头,嘴巴旁边沾满砂糖。 「真是的,真拿你没办法。」 我放下书包,拿出纸巾。我在擦小社的嘴巴时,姐姐从房间里走出来了。她拿着两个后背包,放在玄关附近。 「啊,你回来啦。」 她发现我回来了,跟我打招呼。之后马上碎碎念「还有那个跟这个……」,回去房间里面。 看起来很忙。 「姐姐说她明天要去旅行。」 「喔喔~」 舔完砂糖看向图鉴又要回应我,小社真忙。感觉她的眼睛、嘴巴跟耳朵是分开在用的。呃,虽然这些器官本来就是分开在用。 可是小社就很像那些器官之间真的完全没有任何连结。 「小社有旅行过吗?」 问完我才想到,她待在这里或许就跟在旅行差不多。 「现在其实就跟旅行差不多喔。」 「说的也是……」 「我是从西边一个很远的地方过来的。」 小社指着左边墙壁的方向。那边是西边吗?我有点疑惑。 「你说很远是多远?」 「用走的要花七百万年那么远。」 「……是……是喔。」 她说的距离跟形容超出我能想象的范围。 「要是去到那么远的地方,也会有像小社这样的人吗?」 「就算不用去到那么远,也有很多喔。」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小同学也要陪我一起念书吗?」 要吗?——她走回还放在走廊上的图鉴,问我要不要一起看。 「唔~那我就陪你一起念书吧。」 既然是一起念书,那就无所谓了。 「虽然我喜欢鱼多过鸟就是了。」 小社做出「喔喔~」的回应。 「那请等我一下。」 小社拿着图鉴,快步跑走。她是往我跟姐姐的房间跑过去。过一阵子之后,小社回来了。她拿在手上的图鉴,封面颜色变得比刚才蓝一点。 「我去麻烦岛村小姐换一本图鉴了。」 「劳烦你费心了。」 我不小心就用很像小社的客气语调讲话。最近只要一不注意,就会变得很像小社。 这样不行这样不行。 小社在跟刚才一样的地方打开图鉴,坐在走廊正中央专心看书。 我坐在小社背后,但只看得到她的背跟肩膀。 「这样我看不到啊,小社。」 「哎呀。」 我正打算到小社旁边时,她突然站起来。 「那,小同学来坐这边吧。」 小社推着我的肩膀,要我坐她原本坐的位置。我们绕圈交换位子,才在想这样不是没有差吗?她就靠到我的背上。我的两侧满满都是顺着她动作飘出来的光粒。 每次碰到小社,都觉得凉凉的。 「好了,我们一起念书吧。」 「小社,这样你看得到吗?」 「我这样也可以看。因为我不是用眼睛感应物体的形体。」 「咦,什么意思?」 我转过头,贴得很近的小社就指着自己的眼睛,若无其事地对我说明。 「因为这双眼睛只是配合地球人做出来的。既没有特殊功能,动作也只是在模仿地球人。」 哈哈哈哈哈——她开朗地大笑,但我听不懂她在说什么。 在这么近的距离下看着我的这双眼,只是装饰用的眼睛。 不只会眨,瞳孔正中央映照出我身影的眼球也含着水分……我不太懂。 「那,你都用哪里看东西?」 用哪里看图鉴,看砂糖,还有我。 小社微笑着说: 「这里。」 她用手指轻轻敲了敲头,指着脑袋里面。 「……你是用那里看的啊。」 「没错。」 她好像解释完了。 根本就没有解释到什么。 「……………………………………」 我连图鉴的内容也看不进脑海里。 她不只是外表,全身上下都很奇妙。 仔细去思考这一点,就会深深陷入恐怖的一片漆黑当中。 不过,感觉看到她的笑容,就会把那些恐惧全抛在脑后。 我想—— 没有记录在世界上任何一本图鉴里的可爱生物,现在就待在我的身后。 第三话「爱情错综」 我很难得可以清醒得这么干脆。 明明平时会摆脱不了缠人的睡魔,现在却觉得意识很顺畅地浮现出来。 我看着天花板一段时间后,转而看向伸出床铺外的右手。 原本跟安达牵在一起的手,在不知不觉间放开了。 毕竟我睡相不太好。听说是啦。 放开的那只手的温度,让我感觉仿佛还牵着安达。 我掀开棉被,坐起身。我看了看房间角落的包包,跟挂在昏暗墙上的时钟。再看看安达。安达整个身体都朝向我,静静沉睡着。我看往其他床铺,她们也睡得很安稳。我有点想干脆再躺回棉被里。 啊,可是也有些事情要趁现在处理一下比较好。我忍住这股诱惑。 我离开床铺,拿起包包,一边注意不发出声音,一边走出房间。 踩上走廊毛毯产生的脚步声,深深陷入地板当中。 我没有感受到其他生物活动的气息,走下楼梯,前往大厅。即使才一大早,礼品店依然在营业。我对看起来很闲的收银台人员打声招呼,买了果酱面包。来旅行第一个买的居然是这个啊——我忍不住笑起自己。 我看到摆设在走廊上的自动贩卖机,走到机器后面蹲下来。我把包包摆到旁边,递出果酱面包。 「你醒着吗?」 「早安~」 社妹探出头,高兴得发出「哇!」的感叹,眼神雪亮。 「这是早餐。」 「喔喔~」 她接过面包,开开心心地拆起袋子。而人还在包包里。 社妹很厚脸皮地像啮齿类一样啃着面包,发出清脆的声音。 「有『好吃~』吗?」 「很『好吃~』。」 那真是太好了。如果她可以在被人发现之前吃完,就更好了。 不过,我没想到她会真的出现在这里。她做出这种本来不可能发生的事情,让我忍不住笑了出来。 现在我跟社妹都不在家,我有点担心我妹。 「希望她没有觉得很寂寞。」 「如果小同学也一起进来就好了。」 「不好。」 请不要把我妹当作不知名生物看待。 社妹转眼间就把果酱面包吃完,我拿出纸巾擦了擦她的嘴巴。 「感激不尽。」 因为要是包包里面被果酱面包的碎屑弄脏会很麻烦。 擦完以后,社妹很有精神地举起手。 「我很感谢岛村小姐喔。」 「哈哈哈。」 她只说了这句话,就像逃回巢穴的小动物那样快速缩回包包里。 她真的只表达了自己的感谢。 「哈哈哈。」 不过,这或许意外的,正是最能纯粹表达心意的方式。 因为要是付出某些具体的回报,就会变成利益的交换。 当然,社妹不可能心机到有那种企图。 「好了。」 我抓起包包。有时候漫画里会有在校舍暗处养弃猫的不良少年,他们的心情就跟现在的我一样吗?想到这里,才想起来安达也有去年是不良少女的设定。设定,哈哈哈。 我准备起身回房间,就听到「啊」的声音。我一边藏着拿在手上的包包,一边看向声音来源。 接着对方主动对我打招呼。 「嘿。」 「早安。」 是潘乔。她跟桑乔的不同点,应该是头发偏长,额头也很宽吧。 她现在把刘海固定在头上,翘发也没有弄平。她当作睡衣穿的体育服也穿得很邋遢,脚会踩到裤脚。鞋子的脚跟部分也没有穿好,而是直接踩在上面。 我很惊讶会遇到她,也没料到她会找我说话。 「你这么早起啊。」 「你也是。」 虽然醒着,眼皮看起来却很沉。她在自动贩卖机前停下来,在一阵眼神游移后按下标着茶的按钮。「啊。」她似乎按了按钮才发现没有投币。 「让你见笑了。」 她露出顾虑着我的观感的腼腆笑容,拿出钱包。 「我只是要来买一下而已,没想到会遇到同学。」 毕竟才一大早的——她揉揉眼睛。我简短回答她「是啊」。潘乔投入零钱,按了两次茶的按扭。她拿起宝特瓶装的茶跟找的零钱之后,把其中一瓶递给我。 「请你喝。」 「……谢谢。」 为什么也有我的?潘乔站到我旁边,跟我之间隔着一个包包。 她大口喝着宝特瓶里的茶,甚至听得见吞咽的声音,随后吐了口气。 然后愣愣地看着对面墙壁。 我再次蹲下,但潘乔依然站着。 她不打算回去吗? 我有些犹豫要不要打开收下的这瓶茶的瓶盖,本来想打开,却又停手。 当我犹豫不决时,潘乔先主动开口了。 「我问你喔。你跟安达同学……是那个吗?」 她问的问题意外深入。 我对于潘乔的提问,一开始是保持沉默。我不知道该怎么回应才好。 而她似乎也了解我的窘境,没有等我回答,就继续说下去。 「啊,我不是想要把你们当笑话看。也不会把这件事说出去。」 她弯起上臂,像在表达「包在我身上」……肌肉很结实。 感觉她的手臂比口风还要坚韧。 「你好像满壮的?」 「因为我有很努力在锻炼。」 有练出肌肉所以可以信任她——听起来是没什么道理可言,不过无所谓。 她的肌肉透露出她为人正直。我决定当作是这么一回事。 「你就当作我们是那种关系也无妨。」 我婉转承认。潘乔发出「嗯……」的声音,撇开视线,一样语气婉转地说: 「是甜蜜蜜咖剖?」 「你真的是女高中生?」 她精美的用词让我不禁怀疑她的年龄,接着潘乔说「真的真的」。听起来一点也不真。 「我可是走在流行的最先端喔。呃,像tsu○ tsum就玩得超凶的。」 「喔~」 看来她只听过名字。我也是。而且我也不知道走在流行最尖端的女高中生是不是都在玩tsum ○sum。 「喔~是喔,嗯。」 「你不知道怎么反应的话,不用勉强自己说什么没关系。」 「那真是太好了。」 潘乔笑得很保守,并闭上眼。但马上又睁开眼睛看着我。 「couple?」 她重新挑战一次,发音比刚才标准了。 「嗯,couple。」 她问我可不可以跟她交往,而我也答应了,那我们就是千真万确的couple。 「couple……我还是第一次亲眼见到。」 「我想也是。」 「啊,不是单指女生跟女生而已,我很惊讶学校里真的有在交往的情侣……有时候是会听到传闻,可是一般来说,不是当事人也没机会目击嘛。」 说完,潘乔的脸微微泛红。看起来像是想到了自己。 说不定她喜欢的人也在学校里。想必也没能有机会跟对方牵起缘分。 「是啊。」 我转动茶的盖子,把它拿下来。「谢谢你。」我再跟她道谢一次,喝起手上的茶。 标签上写着清爽,清爽大概就是这种味道吧。 清爽喝起来很好喝。 「这样的话,不就那个吗?」 「哪个?」 「我们会打扰到你们吗?」 潘乔微微弯曲膝盖,询问我的意见。 「我不记得有被你们打扰到。」 「呃,可是待在房间里的时候,两个人独处比较……嗯——」 「比较怎么样?」 「就是……」 潘乔捂着脸,低下头。她透过手指间的缝隙偷偷看我。 「你懂的啊。」 「我不懂。」 「会亲热一下呗?」 「在教育旅行的期间不会。」 「旅行期间以外就会吗?」 她感觉非常好奇地不断提出问题。会吗?我回想了一下。 顶多亲个额头而已。 ……看来是会。 「我们还只是笔墨之交……」 「比墨汁蕉?」 她的反应听来不是在装不知道,而是真的听到了不熟悉的用语。 「嚼~?」 她不知道笔墨之交这个词吗?明明年龄差不多,却感觉我们之间有代沟。 用其他方式来形容的话,呃—— 「邮件笔友。」 「咦?你们只是朋友?」 「那,就邮件笔恋。」 「你的『那』是什么意思啊!」 潘乔摇晃我的肩膀。你这样问,我也不知道怎么回答——我撇开视线,露出笑容。 聊到现在,我觉得她还挺有趣的。 潘乔虽然个性上有些静不下来,但她脸上也一样是笑容。 「你跟安达同学会一起做什么?」 「一起做什么……普通的事吧?」 「普通?普通的情侣会做什么?」 「会做什么……我也不知道,正伤脑筋呢。」 这完完全全是我的真心话。这世上的情侣每天都在做什么呢? 潘乔把自己的下巴往上推,合上自己合不拢的嘴。 「这样啊……」 这似乎在潘乔心目中也是未知的领域,毕竟她还特地问。反应没有很大。 「你们约会都去哪里?应该说,你们有在约会吗?」 「也不能说是约会……不过我们有时候会去附近的购物中心。」 「那就一样嘛。」 跟我们一样——潘乔指着下巴。「是啊。」我语气干脆地表示同意。 「那样算约会?」 「应该吧~」 我忍不住做出自暴自弃的回应。感觉也不是很了解的潘乔说着「原来如此原来如此」,然后—— 「啊,不过有些事情我大概看得出来。」 「什么事?」 潘乔有些得意洋洋地挺起胸膛,说: 「约会的时候啊,安达同学会比平常更在意外表而花很多时间打扮;岛村同学就会穿着平时穿的衣服,心平气和地赴约吧?」 「咦,我才没有……」 我本来打算反驳,但又稍做思考起来。回想一下……嗯。 「啊~嗯……我或许没办法否定自己有那种倾向。」 哈哈哈哈——我用干到极致的干笑敷衍,同时把视线撇向一旁。 其实我一直到现在才终于察觉。我是不是该多用点心比较好? 毕竟是女朋友嘛。我们彼此都是。 「刚才跟你聊完,我就有这种感觉。岛村同学你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大而化之。」 「大而化之啊……」 我曾在刚起床时被说脸看起来像化开来了。我自己也很想看看,但被这样说完以后,我还没拖着脚步到镜子前面,脸就已经凝固了,实在很难亲自看上一眼。 当然,这跟潘乔说的事情完全没有关系。 对话短暂消失。我们都先喝口茶,喘口气。 如果潘乔不在,我也会拿给社妹喝。 走廊上依然还没有除了我们以外的人出现。只有自动贩卖机的低沉声响在角落响起。 「我可以问深入一点的问题吗?」 要问的问题还真多耶——我用这样的眼神抬头看她,看到潘乔用茶的瓶盖压着下嘴唇。 「虽然可能会惹你生气,不过机会太难得了,我很好奇。毕竟也不是四处随便走走就遇得到。」 「这可难说喔。」 「咦,难道还有哪些人也是?」 我想起日野跟永藤的身影。 「没有,我也不知道。」 「嗯,毕竟看不出来嘛。」 所以很想了解一下——她表情明显充斥着好奇心。 「我搞不好没办法给你答案,不过你就问吧。」 潘乔大概很满意我的回答,嘴角勾出有些高兴的笑容。 接着,她提出一个问题试试水温。 「岛村同学你是喜欢女生吗?」 「唔……」 马上就问了个很难回答的问题。我算是吗? 我没有喜欢过很多人,无从透过经验来比较。 「你看班上女同学的时候啊,会冒出『是美女耶,呵嘿~』的想法吗?」 「『呵嘿~』是怎么样……」 我傻眼地仰望潘乔,专心盯着她看。 「应该不会。」 「你这样人家会害羞啦。」 察觉我用意的潘乔抓了抓脸颊。看起来有点高兴。 「那安达同学呢?」 「安达她……与其说是喜欢女生,不如说是喜欢我?」 「咻~」 「因为她眼里只有我。」 「咻呼~」 她吹口哨吹到破音了。而且吹到一半还呛到。 「不愧是甜蜜蜜couple。」 「哈哈哈……」 她是不是很中意那种说法?既然是甜到有两个蜜,那就得要有双倍的爱。 ……这个嘛,我想她有吧。 「关于这个又可以再延伸出一个疑问。」 「嗯,延伸。」 「你看到女孩子的胸部,会心想『好想揉喔』……咳,『好想摸摸看哟~』吗?」 为何要用装可爱的讲法重新讲一次?还有,手指不要开开合合的。 「我是不会。看到胸部大的人会心想『好大喔喔喔喔』而已。」 这大概是全天下人都会有的感想。有人看到永藤会不这么想吗? 「是喔。那你会忍不住视线一直飘过去吗?」 看过来看过来——潘乔一手撑着腰,挺起胸部。 ……大小应该跟安达差不多。 我从低角度看着她,觉得她全身都是破绽。 「你的意思是,我说想摸的话,你就会给我摸吗?」 世上会有这么有求必应的事情吗?虽然心里这么想,我还是讲出口问问看。 真的有的话,人生就是八景岛海洋乐园了。 潘乔遮起原本挺起的胸部,说着「咦咦咦」烦恼起来。 「岛村同学算长得可爱的,给你摸一次应该……啊,可是你是认真派的,这就……」 「认真派……」 我还是第一次被人这么说。原来我是认真派的?会袭胸的认真派。 感觉是个不要在社会上打响比较好的名号。 「呃,虽然有点过意不去,但还是不要好了。」 她竖起手臂,对我说「抱歉了」。现实是残酷的。 「啊,好。不对,反正要是给安达知道我摸别人胸部,搞不好会被她杀掉。」 其实光是这样聊天都很危险。 「别看安达小妹妹那个样子,她很爱吃醋呢。」 我觉得好像也不是只有「很」而已。我在安达的世界里占的比重无限趋近于百分之百。 她对我的爱岂止是甜蜜蜜,是甜蜜蜜蜜蜜蜜蜜蜜蜜蜜才对。 「是喔,明明外表看起来那么冷静……啊,不过,说起来她的确有点像是会因为这样吃醋的人。」 潘乔眯细双眼笑道。她好像发现什么东西的动作好让人在意。 「哪部分让你觉得像?」 「感觉她会很专心地凝视着一个东西,其他事情都不放在眼里。」 我暗自感到佩服。 觉得她观察得很仔细。 「麻糬我喜欢吃红豆馅的。」(注:日文的「吃醋」与「麻糬」部分同音) 包包传来一声细语。我往包包旁边打了一下。 「嗯嗯?」 潘乔左右张望。我故意不看她,假装完全没发现有人说话。 「算了,这么老旧的旅馆有幽灵也不奇怪。」 潘乔用这种理由说服自己没问题吗?虽然省了不少麻烦。 「啊,我还想问你一些很像性骚扰的问题。」 「我觉得刚才的已经很像性骚扰了耶。」 潘乔郑重咳了一声。这次会是哪种类型的问题?我绷紧神经,僵直身体。好让自己能毫发无伤地架开任何形式的冲击,避免遭受震撼。 潘乔压低语调,说: 「你有看过安达同学的裸体吗?」 「昨天有看到。」 「昨天!」 潘乔讶异到后脑勺去撞到墙壁。她一点也没有觉得痛的样子,果然有练过。 但头部要怎么锻炼?要是用撞头来训练,感觉会在练成金刚头之前就撞坏掉。 「你说昨天,啊,洗澡的时候吗……」 潘乔这才终于察觉我的意思。 「不然除了洗澡以外,还有什么时候看得到?」 「呃,那当然是……」 支支吾吾的潘乔脸颊微微泛起赤红色彩。 「像是两个人在房间里独处的时候……就是酱<这样>嘛。锵! 」 她往前踩了两步,顺着这股力道强调自己的话。她的踏步强而有力。 「锵。」 「锵锵。」 潘乔发出像乐器一样的声音。她冷静下来以后,又提出新的问题。 「是谁先主动告白的?」 「安达。」 事前说可能答不出来,但我全部都回答了呢——我稍微在心里自嘲。 「我想也是。」 我很在意潘乔的反应为什么是笑得肩膀跟着抖动。 「你应该要问为什么吧?」 「因为岛村同学看起来对人更没有兴趣啊。」 潘乔不经意地直捣核心。 「你看起来跟大家相处得很好,可是感觉心里是觉得这些人都无所谓。」 「……………………………………」 潘乔在我不知道该怎么回应时,又自己订正说:「啊,不对。」 「说觉得无所谓好像不太对。这可能跟刚才讲到穿什么去约会也有关……应该有关。我不是说这是缺点,只是你感觉会接受眼前发生的一切,其他人想做什么就随他去。还是该说别人想做什么都觉得无所谓?」 她的解释跟补充说明,让我忍不住听得入神。 我没料到会被一个也没怎么讲过话的女同学把自己个性描述得这么清楚。 潘乔的观察力实在惊人。还是说,我跟安达的个性在旁人眼中就是这么容易看出来? 「这些我都表现在态度上了吗?」 「之前是。但我觉得现在就不是了。」 「那现在呢?」 「现在?当然是甜蜜couple的感觉啊。」 蜜变少了。不过甜蜜这个词还是紧黏着我们不放。 既然我们在周遭人眼里看起来是那样,那安达照理说不会有所不满才对。 「什么事情都是甜蜜。」 「岛村同学眼里的天空,肯定也是甜蜜色吧。」 「那也太恐怖了吧。」 而且也不知道那到底是什么颜色。说到爱情……可以当作是红色吗? 而说到红色,无疑就是安达了。她的脸颊跟耳朵总是红通通的。 那些红色红到极点还会从嘴里喷发出来,对我告白。 「可是岛村这种个性的人会待在她身边,就表示你应该也很中意她吧?」 潘乔不经意提出的推论,让我惊觉到这一点。 她的话语听来事不关己,只是轻轻带过,也因此能够轻易打进我的内心。感觉就像有大片光芒瞬间照亮充满潮水的洞窟深处。或许正是她直截了当地戳中我完全没预料到会被提及的事情,才会让我如此震撼。 我感觉自己仰望着的事物,比走廊的灯光还要耀眼。 「……原来如此。」 或许真的就像她说的那样。 我很中意安达是吗?嗯……嗯。 潘乔不在意甚至有些感动的我,一派轻松地继续说下去。 「如果你们的甜蜜度见底了,随时可以跟我们说喔。我们这些电灯泡会乖乖离开房间……啊,可是睡在做过那种事情的房间有点……太冲击了。」 潘乔支支吾吾的声音听起来很模糊,仿佛溺水一般。 「你的好意我心领了。」 我不想在教育旅行期间特地做些会把现况搞得很复杂的事情。 过一阵子……过一阵子怎么样?我试图回想起卡在脑海角落的画面。 但我无法捕捉到跳脱在框架之外的那个画面。 想强行看清楚,会导致脑袋里痛得像抽筋一样。 「啊,你们今天不用管我们,两个人单独行动也没关系。」 「而且那样你们也不用多花力气顾虑我们。」 「嗯。」 潘乔没有否认。我满喜欢她这种潇洒的态度。 「……好。我很高兴可以听你跟我讲这些。」 她离开墙边,替我们的对话作结。 我也觉得这场对话相当有意义。毕竟没什么机会能跟人谈这些。 之后只需要祈祷潘乔不会轻易说出去。不晓得她有没有锻炼嘴巴? 「最高兴的是能知道岛村同学是个比我想象中还要有趣的人。那,我先回去了。」 潘乔脚后跟部分被踩扁的鞋子跟她的脚底相互碰撞,让她在回去时留下独特的声响。 直到那声音远去,我才意识到自己屏住了呼吸。 呼——我轻吐一口气。把空气吐出来之后,头痛也稍微和缓了一点。 我不小心跟潘乔聊得太开心了,要是这里是连明天能不能继续活在世上都不知道的世界,我搞不好会成为下一个牺牲者。聊下来的整体气氛很和平,很棒。不和平的话,搞不好会被安达杀掉。 「要喝茶吗?」 我对包包这么问。只有一只白皙的右手从包包里面窜出来。这样很恐怖耶。 「你头也出来一下。」 「咻!」 我把清爽麦茶递给乖乖出来的神奇生物。 「啾噜啾噜。」 那恐怕不是正常喝茶会发出的声音。 「岛村小姐好像也很辛苦呢~」 「是啊~」 「那我先睡了。」 「晚安。」 我听到包包里传来清楚的打呼声。 真是轻松到令人羡慕的生物。 我背起包包,晚潘乔几步返回房间。 不晓得是不是猜测我会马上回房间,房间门是开着的。我走进门,发现还有三个床铺里是有人的。潘乔则是拉开窗帘,欣赏窗外的景色。从这个房间看出去,只见树林渐渐沐浴在朝阳下,然而深绿色之处仍有些昏暗,还没完全甩掉夜晚。看着看着,就会觉得鼻子闻到了远处的土壤气味。 觉得照进房间的阳光很刺眼的安达扭着身体,而我蹲到她旁边,轻轻摇晃她。 大概是她本来就快醒了,安达一下子就睁开眼睛。 「早安。」 我跟安达打声招呼,她有些惊讶。大概是在惊讶我比较早起床吧。 又或者是还在挂念昨天在澡堂发生的事情。 接着她眼神开始聚焦,慢慢清醒过来。 「早安,岛村。」 安达一脸可惜地俯视着在不知不觉间放开的左手。 在我视野角落的潘乔则是双手环胸,「嗯、嗯」地点了点头。 我完全搞不懂她的立场,让我忍不住轻轻笑了出来。 我们第二天要搭游览车到主题乐园——导览手册上面是这样写的。 游览车已经在前往下个目的地的路上了。我们吃完早餐以后马上就得集合,看来行程排得很紧。大概是因为这里四周围都被山挡着,没什么太阳,早上离开旅馆的时候很冷。 天气则是从昨天晚上到现在,都是没什么云的晴天。 游览车好像不是直接前往目的地,而是要先绕去别的地方。 「主题乐园好像是荷兰风格的,说到荷兰你会想到什么?」 我询问坐在旁边的安达,她轻轻摇了摇头说「没想到什么」。她看起来想起了什么,脸颊慢慢变得通红。接着转过头,视线逃往窗户。 「我就不问你想起什么事情了。」 「没……没事。」 「你又变成没事星人了。」 我故意捉弄安达,就看见窗户上隐约照出她鼓起脸颊的样子。 窗外的道路愈来愈狭窄,变得崎岖复杂。 从山附近的旅馆出发的车子,似乎正往其他座山前进。山区的景象我在家乡也看习惯了——虽然心里这么想,我还是一直望着窗外。 脑袋里不时想起早上跟潘乔聊的那些话。 我觉得那是一段很有意义的对话。不过印象最深的都是「couple」那些不重要的部分。我对自己有点傻眼,毕竟这样好像也没什么回想起来的必要。此时,我像是被最后留在脑海里的那句话下了命令般,眼睛往安达看去。 我望着安达那张仿佛秋天到来,增添了少许色彩的侧脸。 我很中意安达。这是千真万确的。我不允许彼此间有距离感的人做的事情,换她来做,大多不会介意。所以才会觉得跟安达待在一起也无妨。 再来就是这种关系能加深到什么地步,跟我们打算加深到什么地步的问题了。 目前,我们已经一起到日本的一端了。那,接下来要到哪里去呢? 游览车走了很长一段时间,又进入别座山的山脚。 这座山的名字连我也知道。也知道这是座活火山。 游览车并没有完全走进上山的路,而是开进宽广的停车场。老师告诉大家马上就要停车了。停车场就是我们的目的地?车上充满这样的疑惑。 但等到了停车场一半的地方,这份疑惑就得到了解答。 感觉真的很像直接闯进云雾当中。 周遭全是一片大雾。 「什么都看不到。」 安达贴在窗户上,小声说道。其他同学的反应也很类似。这是可以被称作浓雾的等级了吗?我在家乡完全没机会见到浓成这样的浓雾。 我们接下来要在班导的指示下,到外面走一走。老师提醒我们下游览车以后不要擅自乱跑。要安分到什么程度,才能算在没有乱跑的范围里呢? 我有点犹豫该不该带包包,但最后还是决定背在身上。这么做也没什么特别的理由,只是心想她不晓得会不会觉得雾很新奇。 我们一大群人一起走下游览车。前方传出听来很像尖叫的反应,刺激了我的好奇心跟恐惧。回头一看,安达好像不怎么感兴趣地跟在我后面。 接着,轮到我下车了。 「好夸张。」 一走下停车场,就什么都看不见了。正确来说不是什么都看不见,是只看得见一整片白白的浓雾。这时候回过头,就看到游览车的车身也已经被雾掩盖。 雾里接连传出同学们的叫声。听起来很开心的叫声从不知道距离多远的地方传来,造成了大家轻微的慌乱。气温感觉比在旅馆时更低,身体忍不住发抖。 原来雾打雾撞就是这种感觉啊。随后,我才察觉误打误撞这个成语里没有雾字。 「不对,是哪个成语……四面楚歌……啊,是五里雾中才对。」 我这才终于想起正确的形容方式。原来如此,这成语说的没错——我环望四周,了解到成语当中的意思。被这么浓的雾包围,根本不可能知道该往哪里走。 雾里忽然出现别人的肩膀,害我吓了一跳。近到跟眼睛只差三十公分左右的时候,才终于看得到形体。要是随便乱走,搞不好真的会回不去。 我下游览车以后太专心看雾,不小心走了几步。现在才惊觉这件事,也为时已晚。本来回头马上就能看到安达,现在却看不见她。 我连自己面对的是不是游览车在的方向都不太确定。 「岛村。」 安达在叫我。 「安达~」 我也回应她。她虽然继续喊着「岛村~岛村~」,可是我无法确定是从哪个方向传来的。 没想到视野往左往右都没有变化,会连耳朵的方向感都变得这么不可靠。 我自觉五种感官彼此冲突,同时依然被自己陷入混乱的感官玩弄。 「你在哪边~?」 「这边。」 如果安达也为了找我而乱走,搞不好会更难会合。想是这么想,但安达大概不会停下脚步。这样的话,就只能由我暂时停下来了吗? 我停下来之后,就听到老师出声说要整队。不过我听不出声音来自哪个方向。我觉得这种环境要大家下游览车好像有点草率,但说不定老师也不曾体验过这么浓的雾。 雾也不是永远不会消失,再糟也只要静静待在原地就能得救。 我也不是不擅长保持不动。 我重新背好包包,一边听着安达微弱的声音,一边面向前方。 这就是没有安达存在的世界啊——我面对只有雾的视野心想。 「……………………………………」 眼前是朦胧大雾,身体也丝毫提不起劲。 有点像高中一年级时开始体会到的怠惰生活。 这样的话,我大概什么地方都去不了。 可是,我现在却身处跟当时完全不同的地方。 我思考着为什么会这样,然后踏出了脚步。 一种必须找到安达才行的情绪突然高涨。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心情明显到周遭人也感觉得到—— 我背着的包包传出一道声音。 「在右边喔。」 右边?我往她说的方向伸出手。 因为在雾里移动而渐渐降温的右手指尖,碰到了很像别人肩膀的东西。雾的另一头有人碰触我的手指。一开始还有些胆怯,但在轻轻抚摸我的手指以后,就像确定我的身份了一般,用力抓住我的手。我对这种加强力道的方式有印象。 在我用眼睛确认之前,触觉就先找出了答案。 「找到岛村了。」 安达划开浓雾,出现在我面前。 她用双手稳稳包住我的手。安达凑过来的方式,也让我感到安心。明明才分开不到一分钟,分隔两地的感觉却比平时还要强上许多。安达似乎也是跟我一样的心情,很难得脸上露出毫无防备的笑容。 我们就这么牵起手,像我们入睡的时候那样。 这次有浓雾替我们掩盖身形。 「谢谢。」 我这句简短的道谢不是对安达,而是朝着包包里面说。 插图p201 「那我要继续睡了。」 「好好好。」 远处传来的鸟鸣声当中,掺杂着一阵很有漫画风格的安稳呼吸声。 「你在跟谁说话?」 「只是自言自语的老习惯。好了……啊~我真的得再说一次,好夸张啊。」 明明就在我旁边的安达也很快的,已经除了牵着彼此的手以外都看不见了。 也看不出安达现在是什么表情。 不过牵起手来,就让身体得以确定右边是哪一边,进而连左边跟前面也得知了正确的方向。 我跟安达的手,成了彼此确认方向的标记。 「我们走个几步吧。」 虽然必须回去班导那边集合,但我想特地走动一下。 我刚刚正试图走去找安达。只要找到我要找的安达,就没有其他该去的目的地了。因为去哪里都一样。 「虽然之前都忘了,不过我其实是个不良少女。会做坏事的喔。」 跟我牵着手的安达肯定也被传染了我的耍坏因子。 所以我才会用这种「我才不会乖乖听老师的话」的态度要她陪我走一走。 我看不到安达的脸,但她手臂的上下动作传达了她的意见。 「走吧。」 「嗯。」 「毕竟大概也只有现在,才能跟岛村牵手走路。」 我本来很困惑她是指什么,等盯着雾一段时间,才听懂她的意思。 「我有点意外安达你会在意这种事情。」 「……我不在意。可是岛村你好像会在意……」 感觉好久没听到安达这样顾虑别人了。 是昨天在澡堂里的血液循环太良好,反而冷静下来了吗? 那我不惜让她看自己的裸体也是值得。 ……先不说玩笑话了。 「你这样还是乖孩子啊。」 明明设定上是擅自行动的两个不良少女。那,就改走坏孩子带坏好孩子的方向吧——我开始往前走。这样做有意义吗?有。我的心里有这个愿望,并且打算完成它。我想这个行为中没有除此之外的意义存在。 我只是想在雾里面走走看。 直直往前走。往我跟安达两个人直视的方向走。那就是「前面」的定义。 就算其他人看不见,我们心目中也有坚不可摧的正前方存在。 「因为这片雾而找不到岛村在哪里的时候,我心里在想——」 「嗯?」 安达加强手指的力道,把我的手拉向她。 「想说……要是岛村不见了,我的生活大概就会变成这样吧。」 「……………………………………」 我还以为安达在视野被浓雾遮蔽的状态下,虽然看不到我的表情,却看得到我的心思。 还是说,其实我们的本质上是一样的? 「……岛村?」 我很烦恼该不该说出口,但反正也看不到我的脸,没差啦。 「我也是喔。」 「……咦?」 「我也跟你想着一样的事情。」 我发出「唔嘿嘿嘿」的笑声,试图敷衍过去。安达像要摇响钟声般,用力拉我的手。 「你再说一次刚才那句话。」 「雾要散开了,不行。」 如果没有雾挡着,被安达看到我说那种话的表情……不是很难为情吗? 「雾浓得完全没有要散开的样子啊。」 「这很难说耶~搞不好会把雾都吸进身体里,就不见了。」 我一边说着蠢话,一边直直往前。 眼前什么都看不见,感觉就像走在名为未来的道路上。 我想起在船上看见的景色。 能够看见眼前每一个角落,却什么都看不见的海上夜景。 感觉很类似在雾中前行。 不过,这两种景象都不会让我怀抱不安。 不管看得见,还是看不见。 只要两个人一起走,在五里雾中也能够无所不知。 我现在才第一次体会到,所谓无敌就是这么一回事吧。 之后我们一如计划好的行程前往市内,也逛了主题乐园。 我跟小组分头行动,跟安达两个人一起在花盛开到根本看不到花朵间隙的地方散步。 不过那一天最让我印象深刻的,还是在雾里的那段时间。 第二天是住饭店。建筑外型比旅馆还要高。 仰望着它,就会连想到长崎蛋糕。 我最先冒出的是这样的感想,我也把感想告诉安达,结果被她说「你果然很奇怪」。 饭店的房间就不能一间睡五个人了。得分成两间房间。 一听到这件事,潘乔马上就鸡婆起来。 「我们三个住一间,两位就放心独处吧……」 她非常刻意地替大家做了比较方便的安排。被浑身肌肉的潘乔拖走的其他两人没有表示反对。毕竟我们也在的话,气氛就很难活络起来。 虽说是让我们两个独处,但实际上算是三个人。只是除了我以外没有人知道她在,而且也不太确定她该不该用「人」来算。我把包包拿到床边摆好,暂且先坐下来休息一下。 「走得好累。」 我简单扼要地描述今天一整天的行程。距离晚餐时间还有一小时的空档。 想必躺到床上的话,这一小时很快就过去了。 不如说连三小时都能轻松消耗掉。 名为欲望的线试图把我往后拉,像不倒翁一样滚到床上时,我发现坐在对面床上的安达正在扭来扭去。她两边膝盖贴在一起,整个人缩着身体。 「怎么了?」 「只是在想……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 安达很郑重地提醒现况。事到如今,两个人独处还有什么好紧张的吗? 「在我家里的时候,不也会两个人独处吗?」 而且在体育馆的时候也是。 「因为,这里是……饭店……」 她看着天花板,语调加速地小声说完这段话。嗯,饭店。原来如此。 「我的身体有危险了。」 「咦!」 「呀~!」 我遮起在澡堂时被特别关注的部位。我就不说是哪里了。不过她看得那么入神,搞不好已经学会能透视衣服跟手臂的特殊能力了。一般会把这种能力称作妄想。 安达大概也有察觉我的意思,很惊讶地说着掺杂两种否定用语的「不没」。 「等回去我再找一天问清楚你的『不是,我没有』是什么意思——」 我脱下鞋子,当个不倒翁在床上恣意乱滚,决定要躺在哪个位置。 我躺在床偏左的位置,朝安达伸出手。 「安达你要不要也一起过来躺?」 我问安达要不要一起休息,她晚了一拍才惊讶得身体往后仰。 「不……不怕身体有危险吗?」 「我相信你不会乱来。」 再说,我打一开始就没有怀疑她会做什么。我早就学到安达有多温和,胆量又在什么程度了。 不过,偶尔也会采取超乎我学到的知识的行动——安达就是这样的人。 「我在想,安达你应该会喜欢这样吧。」 而且就算有两张床,各自躺在一张床上,要讲话会嫌距离有点远。 声音要多花点时间才能传达过来的话,意识很可能会在等她回应的时候逐渐远去。 现在也是一闲下来就一直打呵欠。 我需要安达这个闹钟。 「所以,你不介意的话就过来吧。」 「那……那……打扰了。」 安达一步、两步地慢慢拖着脚靠近,最后是膝盖撞到床的边缘,慌慌张张来到我的旁边。她跌得很大力,额头直接撞上我的肩膀。 「咕耶!」 连我都觉得肩膀会痛了,所以不会是只有一点点磨到的轻微碰撞。 头上撞出红色圆印的安达,一语不发地盯着我看。 我用放松的笑容,朝鼻子近在眼前的安达打招呼。 「欢迎~」 「我……我来了。」 最近觉得安达一点也不干脆的附和有点上瘾。 而她再来会想要的,就是这个吧。她会想要这种距离感。 「你想要躺在我手上,还是我躺在你手上?」 要哪种要哪种——我挥舞着手臂。安达非常烦恼地抬头看着我的手臂,然后—— 「能不能……两个都要 ……」 「喔喔,这点子不错耶。」 我们把彼此的手借给对方当枕头。两只手交叉在一起很难摆,也很卡,不过可以同时感觉到头的重量跟柔软的手臂。或许轮流来也是不错的做法,但那样不浪漫。 我倚靠在她的手臂上休息,而安达的头发也搔得我的手很痒。 「你觉得教育旅行怎么样?」 我不小心就问了一个很像当妈妈的会问的问题。不过我跟安达之间的关系,可能也包含了这一块。这个年纪就要当妈啊——这让我有些排斥,所以天天都在想要怎么样才能只当她的姐姐。毕竟我习惯当姐姐了。 「……普普通通……吧。」 这对不喜欢集体行动的安达来说,应该也不是能打心底感到高兴的活动吧。 她的语气听不出开心,很平淡。 「但是很喜欢泡澡吗?」 「岛……岛村你这个,呃,蠢蛋……不对,你很坏耶。」 总觉得她一开始好像有提到一个很不客气的谩骂用语。我躺着当枕头的手臂擅自乱动,轻轻敲打我。 「我开玩笑的啦。不过,其实我的心情也跟你差不多。」 虽然有很多开心的事,也有些被人点醒的事情。但是—— 「我现在心情上还是很像被父母带出来玩的。」 我不是靠自己的钱搭上飞机。 即使不是自己的钱,也只能到不算太远的这里。 这就是现在的我的极限。 我依然躺在床上,看向角度翻转的景色。 把窗帘拉开的窗外,是一片无云的夜空。 「我中午的时候听别人说才知道,说晚上没有云的话,隔天很容易起雾。」 「是喔……」 插图p211 「明明『明天』这种东西,在那一刻来临之前都是一片迷雾。」 我第一次遇见安达的前一天,也没料到会认识安达。 而我现在,却跟当初不知道会认识的安达躺在一起。 到底有谁能够事前预料到会演变成现在这样? 雾里所见的,是完全未知的世界。 「我啊。很想知道自己能跟安达一起走得多远。」 我歪着头,双眼直视着安达说道。安达没什么反应。 我没头没尾地说出这番话,会没办法反应也是理所当然。不过,我还是接着说下去。 「我在想,现在是靠着别人的力量来到这里,不过五年后,还有十年后,我又会在哪里?又能够到多远的地方?未来就像藏在迷雾里一样,不知道长什么样子,所以我才想走走看。」 就算独自没头没脑地乱走,我也没有自信可以大方说出自己成功往前迈进了。 但是跟安达牵着手一起走的话,感觉可以不迷失「前方」的方向。 安达惊讶地睁大眼睛。她甚至忘了眨眼,声音沙哑地说: 「我是不知道详细是怎么回事。」 「我想也是啦。」 「不过这件事先摆在一边。」 我希望她不要这么干脆地结束这个话题。安达借我当枕头的手臂在我的头底下响动。 「我希望你十年后,也能在我身边……这样的结论可以吗……?」 安达只撷取自己最关心的部分,战战兢兢地向我确认。 十年啊。 虽然我认为这不是能随便保证一定遵守得了的一段时间。 但我还是把我现在的想法告诉她。 「我觉得可以。」 只有跟安达有关的事情,能让我思考得这么深。 而虽然程度有差,不过安达也是脑袋里只想着我。 足够两人共同生存下去的思考量,在我们两人之间相互往来。 我只需要这一点理由,就能决定该往哪个方向前进。 安达表情开朗起来,睁大的双眼里满是光辉。 升二年级那时候她看到贴出来的分班表,也是这个表情。 「虽然会是差不多十年以后的目标。不过,我们下次一起去国外看看吧。」 我跟安达约好要实行一开始被我拒绝的旅行提议。同时,脑海里也浮现另一个女生的脸庞。 回去之后,得把一些事情好好说出口才行。 「我还以为你是说哲学方面上的远,原来是物理上的远?」 「咦,不行吗?」 去远的地方很花钱。也很花时间。必须持续累积很多种东西才能达成。 而我想要两个人一起完成这个目标。 安达摇了摇头,头发摩擦到我的手臂,弄得我很痛。 但这份疼痛,也让人心情畅快。 「明天又会雾茫茫的了。」 「……嗯。」 要是起雾了,就再牵起手吧。 小小旅程的夜晚来临。 我们的第一次旅行,也是约好两个人一起尝试更多事情的起点。 最后。 「我回来了~」 「你回来了啊。棒呆了的礼物呢?」 「啊~礼物啊……你打开那边的包包看看。」 我妹打开比我先到走廊上的包包。应该说,包包在她动手打开前就自动敞开了。接着就从里面窜出一个礼物。 「啊,小社!」 叭叭啦叭——还附带了一段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音效。 第四话「飞翔」 「飞机的声音啊,会让人有被搬运的感觉对吧?」 岛村在前往机场的路上,说出了这番话。 「听到那个『呜噫噫噫噫嗯』的声音会觉得自己好像变成行李一样。」 岛村的手在空中挥动,配合「呜噫噫噫噫嗯」的部分表现出飞行不稳定的飞机。 「唔……会那样……吗?」 我都是脑袋放空地消磨时间,从来没有想过这件事。 而且我也没有当过行李,不是很懂被搬运的时候是什么样的声音。 「你喜欢搭飞机吗?」 「嗯~太吵了,不喜欢。」 她若无其事地否定。讲得好像很有兴趣,却又在最后否定,实在很像岛村的作风。我觉得她有些迷糊。而我也很喜欢被她这样的个性耍得团团转。 我们在机场里走路的速度,比去程的时候快了一点。距离退房还有点时间、离饭店不远、下次要很久以后才会来——在各种言语一点一滴的欺骗下,我们失去了时间上的从容。或许要昨天就先去看有名的螃蟹招牌才对。不过应该也有些东西是只有今天才看得见、感觉得到的,所以我觉得这样也无妨。 在来这里之前,岛村跟我说了这些。 我们已经结束旅程,在返家的路上了。再来的行程只剩下搭飞机回家。 岛村明显觉得很麻烦。原因之一大概是几乎没有用到的行李很重吧。再加上,岛村不太会整理东西。 她感觉会以逃避来结束一件事情。 「……………………………………」 我一直希望自己能够站在见证岛村结束一件事的立场。 这趟旅行很开心。 把这次旅行做个总结,就是这一句话。有岛村在我身边,所以很开心。 而构成这份开心结果的因素,多到需要花很长一段时间才能讲完。 我梦想能两个人一起远游,而这份梦想实现了,旅行本身也真的是段如梦似幻的时光,却又是不能像梦境那样轻易忘记的一段回忆。 目前这趟旅行才刚结束没多久,还不到可以把这些事情当作回忆来述说的时候。以后想必会再回想起这段时光。像是不经意抬起头时、看到伴手礼时,还有睡前。旅行中的最大收获,就是创造回忆。 「啊,等一下。」 就算在赶路,岛村也不怎么慌忙的样子。途中发现卖当地名产的小卖场,还是会绕过去看一看。我陪她一起看一下,在经过卖场内的商品柜时闻到很强烈的巧克力香味。这个味道很清爽。岛村像是闻到那股巧克力香而想起先前忘记的事情一样,买下了巧克力。 「这里果然不会有当地名产的果酱面包这种东西啊。」 听到她小声这么说,我就知道那是要买给谁的礼物了。我忍不住生起闷气。 岛村对那个神奇的生物很好。而我感觉她对那个生物的善意,似乎跟对待我跟别人的善意有些不同。我有段时期很不喜欢她这样。 到现在也还残留着一点点。 「那个,岛村。」 「怎么了?」 我叫住准备离开礼品店的岛村。 「我……也想要一些伴手礼。」 「呃。」 岛村的瞳孔仿佛月亮的圆缺,位置跟形状不断变化。 「你跟我,现在人就在这里。」 「嗯。」 她这句话听起来很像在吟诗。 「抱歉,我不懂安达同学在说什么呢。」 椅克斯q兹咪——她现在才拿出在搭上去程的飞机后忘掉的英文。 都已经要回去了。 「想说当个纪念……」 「喔。」 她的表情看起来就是听不懂我在说什么。但没有搞懂的岛村依然采取行动。 岛村小声说起「对了喵~」,看着商品柜,我因为她这样满可爱的而看到出神,过了大约五秒以后,岛村就拿起她刚才看着的东西。然后直接拿去结账,回来找我。 「给你,伴手礼。」 岛村选的是茶杯……是茶杯。我收下亮橄榄绿色的茶杯。 底部的价格标签还贴在上面。 「为什么会选这个?」 「因为安达你对吃的又没兴趣。」 「……是没兴趣。」 「所以我选那个。」 我目前还搞不懂她的「所以」跟「选那个」到底是打哪里来的。 「伴手礼专区怎么会有那么多茶杯?」 「谁知道?既然会摆在这里卖,搞不好这里很盛行制陶。」 「明明是国外?」 岛村说着「啧啧啧」,一脸得意地挥挥指头。岛村对这个异国他乡有什么了解吗? 我无比怀疑她的说法,同时把茶杯拿在遥远的灯光底下。 说这是国外带回来的伴手礼,会有人相信吗? 「……算了,无所谓。」 我像是被传染了某人的口头禅,在呈现亮橄榄绿的视野下细语。 只要是岛村给我的东西,不管是从国外带回来的,还是从附近超市带回来的都无妨。 重点是岛村愿意回应我的要求。 就算听见有些太过任性的要求,她脸上依旧是一如往常的笑容。 唯有她的这张笑容自我们认识以来都不曾改变,也是指引我人生路途的指标。 「到了回国当天也会冒出『终于能回家了』的想法,还挺奇妙的。」 岛村到飞机上的座位坐好后,便笑着说出这句话。 我多少有些同感。 不过岛村除了公寓以外,还有其他地方可以回去。 我有些羡慕这样的她,也有些嫉妒,想无视这个事实。 飞机一如原定时间起飞,而我在起飞后的飞机上,回想起岛村刚才说的话。 我稍微注意起会自然传入耳中,只让人觉得很吵的飞机运转声。 就算抬起头听,也只觉得刺耳。 我假装自己变成行李,闭上眼睛。 在我想象自己被岛村扛着的模样时,意识也在不知不觉间飘往比天空更高的地方。 我们顺着跟出国时一样的路,办理好入境手续,离开机场。 缠附身上的疲劳感,证明我们确实在远方度过了一段长长的时间。 「岛村。」 鼻尖感受到湿度明显跟外国不同的风吹来。 接下来得经过漫长的返家之路回家,在家里整理行李。虽然这段过程一点也不有趣,但我想靠着先前的开心体验克服这道难关。我不知道这份回忆带来的喜悦能维持多久,要是这份喜悦在某一天枯竭了—— 「我们再去旅行吧。」 我回头看着机场说道。我看见一旁的岛村也回头望向机场。 「等我们存够钱就去吧。」 「嗯。」 飘然梦想的手感,以及现实的坚实触感。 不知不觉间,我们变得两者都能够适当地给予对方。 我认为我们之间确实发展成一段良好的关系。 这就是我跟岛村相处的十年。 后记 “感觉好像有三年没见过岛村了” “太夸张了吧,不是两年左右吗?” 实际上昨天也见面了,并且今天也像这样相遇。 只是,两个人单独地呆着这里,我想有一年没有过了吧。 “……结果两人谁都没有说准嘛” 不知是抚摸着的安达的头发有些温热,还是我的手心正带着热量。 无法区分这一点,我还是继续抚摸着,同时透过防止落球的薄网向上看着天花板。 九月开始之后,过了一会的放学后。有些不太能分清楚是谁提出的,就像是忽然想起一样,我们来到了体育馆。 注意着他人的视线,压低脚步声爬上体育馆二层的感觉令人怀念。好像从那个时候就被扔在这的两台乒乓球桌并排放在一起,而我们像是要填满其中的空隙一般,靠着墙边坐下。把我伸出的腿当作枕头,安达正靠在上面横躺着。在我问她是要当枕头还是躺下来之后,安达选择了躺下来,于是我提供出了我的腿,然而不知道是不是有些害羞,安达不怎么朝向我。虽然要是安达面朝我,就那样一直互相看着的话,那样也挺困扰的。 在夏天的感觉一点都没有衰竭的体育馆里,有篮球跳动的声音。其中还有鞋子和地板摩擦的声音,混杂在一起,不停地左右移动着。我脱下了袜子,逐渐有一种光脚的指尖也和那些声音有了关系的感觉,我不禁发起了呆。 要是活动肩膀,会有一种和热量的集合擦肩而过,像是泡在温泉里一样的感觉。 地板上半吊子的蜡层融化的味道,微热的包裹着鼻子。 “这里的空气,还真是一点都没变” 配合着倦怠,像重力一样的落在我们身上。 一旦沉浸进去,仅靠不充分的干劲可是无法摆脱的。身体变得厚沉起来,对,就像要变成布偶一样。 虽然并不讨厌童话故事,但是我还是想被保存在没有那么多灰尘的地方。 “嗯” 枕在我大腿上的安达的脑袋有点摇晃。安达就像婴儿一样团起身体,好像正安稳地享受着和我的接触。虽然现在态度有些变化,但是我想我们的构图和以前几乎没什么变化。可能只要两人在这里汇合,就会自然的变成这样。 变化了的只有我们之间微妙的关系,和头发的颜色吧。 我捏了捏放下来了的刘海,那上面不再有仿佛融化在光里一般的虚幻的感觉,而是确实的黑色。 一年过后,我完全回复到了以前的状态。 ……一年。 和安达相遇还没经过一年吗,我有些吃惊。 真是一段浓厚的经历,我回想到。虽然并不是说有发生过什么特别的事情,但是要是捧起至今为止的经历,就仿佛有一种黏糊糊的东西填满了手心。 “安达有什么变化吗?” “变化……嗯,有很多都变化了” 安达一副颇有感触的样子肯定道。确实变化了呢,安达。和最初相比好像整个角色都不一样了。 但是难以和人处好关系这一点,还是毫无变化。 安达说。 “以前会想和岛村一起来这里。因为觉得很舒适” “嗯” “但是我现在变得只要和岛村在一起,无论去哪都好。虽然并不一定舒适,有很多问题和烦恼的事情,尽管如此,这就是我的变化……我想……” 不知是不是中途开始害羞,发音变得粗糙了起来。扭扭捏捏的嘴唇的动作,我可以用皮肤感受到。 我抚摸着安达低下去的脑袋和耳朵,轻轻地吐出一口气。 “是的呢” 安达无论是在封闭的空间里,还是在教室里,还是在城镇里都没有区别。 她并不寻求解放。 只要我的身边,安达的世界就能存在。 她也不怎么认为这是错误的。 反正,无论我们有着怎样的期待,我们都无法原原本本地接受这整个世界。别说地球的另一边,就连旁边小镇发生的事情我们都无法得知,但是我们只能这样生活下去。 我想说的是,想和一切都产生联系,从一开始就是不可能的。 要是那样,相比起半吊子的扩展自己的交际范围,专心于其中一部分也可以是一种选择吧。 安达的世界里唯一被追寻着的东西。那就是我。 “那,这之后一起去哪走走吧” 试着这样问了之后,大概安达就会开始拼命地思考吧。安达总是非常认真,总是投入十足的精力,所以有时会出乎我的意料,但是正因如此,我才觉得宝贵吧。 对于我来说的安达,是友人,是牢笼,是障壁,是兴趣,是有趣,是温度,是保护,是好意,是指针,是行动,是过去,也将成为未来。 不要停留在原地才好,我想。 我祈祷着,安达的多样性,之后也会不断地增加。 祈祷我能被安达所填满,能够一起生活下去。 「如果没有在体育馆二楼相遇」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轻之国度录入组 图源:喵子 录入:工具喵 「啊,是岛村学姊。」 放学回家途中,我听到有人叫我的名字,就好奇地回过头,发现是骑著脚踏车的学妹。 一停下脚步,冬天的冷风随即刮过大腿内侧,再怎么不情愿也会意识到天气的寒冷。 「喔,学妹。」 国中时的学妹举起手,语气轻松地和我打招呼。更确切地说,是篮球社的学妹。 她的名字……呃,是叫什么?看来我好像真的很不会记别人的名字。 记得应该有个山字。山……川。有没有川好像很难说。田,或是中……先称她学妹吧。 「学姊家是往这边走吗?」 「嗯。」 只看她的制服一眼,就知道跟我是不同高中。 「学姊上高中也有打篮球吗?」 「不,完全没有。我连社团都没有参加。」 「是喔。我没有多想什么就继续打篮球了。不过也没有很认真在打就是。」 「这样啊~」 我会选篮球,是因为明明棒球跟足球没有女生社团,篮球不知道为什么有,引起了我的兴趣。虽然选排球也可以,但我在参观社团的时候看到让球在地上弹也不会被骂,就看上篮球了。一般在室内把球用力往地上丢,都会被念一顿。 可以做平常不能做的事──这一点成了我选择篮球的关键。 现在想想,这种决定方式还真奇怪。 现在就算有人告诉我做某件事情也不会怎么样,我应该也会用「我很想睡,不用了」当藉口逃跑。 是说,学妹长高了啊──我愣愣地仰望她的头。 「你长高了呢。」 我直接把感想说出口,学妹便轻轻笑说「没有啦,哈哈」。 「学姊倒是感觉变得比较圆滑了呢。」 学妹握著脚踏车的握把说道。 「有吗?」 「因为以前学姊听到学妹讲话不礼貌,就会先踹一脚啊。」 「才没那回事。」 我没有那种动粗的勇气。没错,要动手打人,需要相当强大的意志。 懦弱的我绝对办不到。 「可是学姊好像不怎么把球传给看不顺眼的学妹吧?」 「这……我好像真的有那样……」 我不禁支支吾吾起来。因为是段满难为情的往事,我不太希望别人提起。 「学姊给人的印象变了很多,难不成是有对象了吗?」 「咦?」 「就是这个啊,这个。」 学妹挂著笑容,比起中指。 「你在挑衅我吗?」 「啊,我弄错了。是比哪根指头?」 这根?还是这根?学妹轮流比起每一根指头。居然能单独比起无名指,手还真巧。 我也试著竖起无名指,弄得手指在颤抖。 先不管这个,我察觉到学妹想问的是什么了。 「喔……你是说那种对象啊。」 要是我说交到女朋友,学妹会不会讶异得目瞪口呆呢? 「总之,算是变成熟了一点吧。」 「喔喔~」 学妹用很随便的语气表示佩服。有佩服吗?有吧,我想。 在寒风吹袭下变得冰冷的脚让我浑身发抖,学妹看我觉得很冷,就说: 「那,我先走了~」 「嗯,掰掰。」 我和挥了挥手的学妹道别。真是体贴,记得社团活动的时候也算常常和她说话。 呃……中山学妹(暂称)。 「结果到底是哪根指头才对……」 这段细语随著强风吹袭而来。 我打算等未来有机会碰面,再告诉她。虽然应该不会再见面了。 在这里的生活圈满小的,所以偶尔也会像这样和认识的人巧遇。或许实际上曾碰过更多人,但大概都和我处不来。因为我当初态度不是很好,对我有好感的学弟妹跟同学非常少。 「那时候太年少轻狂了。」 当时的自己虽然著急得一刻都静不下来,却也比现在还要积极许多。 我从过去听到的传闻想像到,安达就算走在路上,大概也不会像这样遇到以前认识的人来搭话。安达的世界非常狭小。但那也不完全是缺点。世界狭小,就代表整顿起来很轻松,视野里没多少阻碍,对……或许有可能是完美无缺的。 若她的世界里只存在一个不可或缺的事物,那唯一一个── 肯定就是我。还真教人害臊耶──我吸了一下鼻水。 在冬天里雀跃地踏著小碎步走过镇上。 「咚~」 我一边想事情一边走路的途中,突然有个家伙故意用肩膀撞我。我踩著有些摇晃的步伐,马上确认对方是谁。 「这不是岛岛同辈吗?」 永藤做作地摆出惊讶模样。她正把因为刚才那一撞而撞歪的眼镜移回原本的位置。 很难得在住家附近遇到她。 「你刚才都看到了?」 「我只看到你故意用肩膀撞上来找碴的瞬间。」 「不,我没有撞你好不好。」 这家伙的眼睛到底都在看什么?她虽然用手指顶著眼镜,强调自己有戴,但搞不好度数不对。又或者根本就不是视力的问题。 话说回来,永藤很难得会单独四处游荡。不晓得她是不是感受到我觉得稀奇的视线,开始比手画脚地向我解释。她用手在身旁画出日野的轮廓。是空气日野。 「日野说家里有事,就把我丢在一边了。」 「违规乱丢垃圾不可取啊~」 我随便说说,永藤也点了点头表示同意。莫名其妙。 先不管这个,说到家里有事──日野常常需要处里家里的事情。平常因为她的个性,我不会特别想到她的家庭背景,不过日野家的生活水准实际上高了我们三四个阶级。想必有很多跟家庭有关的事情会阻碍她自由行动。虽然永藤看起来好像一点都不放在心上,会毫无顾忌地跑去日野家玩。 「所以我很闲,就到处游荡。」 「这样的思考模式真的很有你的风格。」 该说是做事不会先深入思考自己的目的吗?就先不论在住宅区游荡好不好玩。 「铃、铃~」 永藤按起根本不存在的脚踏车铃。按不出声音。她为什么在模仿我的学妹?连接下来说出的感想都一模一样。 「你变得比较圆滑了呢。」 「哪有?」 「唔~」 永藤捏起我的上臂。喂。 「看来也没那回事耶。」 「好耶。」 「虽然我根本就不知道以前的岛儿是什么样子。」 我就知道。 「我说小岛岛啊~」 「我有个单纯的疑问,你知道我叫什么名字吗?」 「我说岛岛儿啊~」 你是不是觉得我叫「岛同学」? 「唔~唔……我没什么话要跟你说呢!」 「好耶~」 尽说一些垃圾话。原来日野每天都要这样和她聊吗? 虽然我也不知道怎么样才是有意义的对话就是了。 像我跟安达聊天的内容,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我下次有想到什么话题再跟你说。」 「是喔。」 我不自觉用跟学妹一样的语气说话。随后永藤便踏出步伐离开。 「啊,我忘记了。小岛岛岛~喂~」 离开一段距离以后,永藤用每次都不固定的称呼叫我。 「怎么了吗~?」 「耶~!」 她充满活力地对我比起中指。我稍微迟疑了一下,也说著「耶~」比起中指回敬她。 永藤心满意足地点点头,这才终于连离去的脚步也轻快起来。 「她到底在想什么……」 该说她是天生少根筋吗?总觉得好像和少根筋又不太一样。 如果我们是在国中的时候认识,我肯定会很讨厌她。 我以前很讨厌那种爱搞怪的人。 我很自豪自己现在变成人畜无害的温和小岛,所以看到她这样,也只是「呵呵呵」地笑一笑,轻松带过。 先不管这个了,我感觉很……该怎么说。 「累死了。」 每次遇到别人,就会大量消耗卡路里。而且这次还来了两个人。 我虽然精神方面是精疲力尽,肉体方面却是没有半点损耗。 我的意识就像在忍受袭来的困境,深深地──深深地垂下头。 彷佛冰冷泥巴的冬天,毫不留情地环绕著有如在积雪底下吐著微弱气息的我。 虽然讲得比较有诗意一点,但其实就是气温低到我开始想睡了。就这么简单。 我的动作明显迟钝不少,感觉自己好像变成了变温动物。 现在已经是连回到家换下制服的时候都会忍不住说声「好冷」的时节了。暖气没发挥什么功用。用不著连这种地方都跟房间主人很像。我看到妹妹的书包放在桌上,却没看到她的影子。这么说来,她好像在保养水槽。 就算水冰得要命也一样毫无怨言,有个怕冷姊姊的我妹真是太了不起了。 「好棒好棒。」 我在当事人不在的地方猛力夸奖她。之后身体打了一阵寒颤。 而电话也像是和我一起发抖一般,传出了震动。我猜应该是安达──一看手机,也发现自己的猜测正中红心。 明明在学校道别之前聊了很久……不过,也可能后来才想起来有什么要事。 「我看看……」 『圣诞节的时候,一起做些什么吧。』 她提出不具体的期望。圣诞节──我确认起日期,确实意外就在不久之后。 『是可以。』 我一边回覆她,一边思考这也是第二次跟安达一起度过圣诞节。那抹蓝色浮现我的脑海。 『你这次要用什么样的打扮来见我?』 因为最近都没看到安达穿旗袍,有点想要再看一次。 『你想要我穿什么样的衣服?』 以安达的情况来说,感觉我要她穿什么,她大多会答应。 「…………………………………………」 ……刚才好像不小心想像了很夸张的打扮。就算只是抱著开玩笑的心情提议,安达也很可能当真,所以我决定自重。 『普通的打扮就好了吧。』 我简单打完这段话,暂时放下手机。 「好了。」 在暖气暖好房间之前有点冷的状态下钻进棉被里取暖,会发生什么事可说是无庸置疑。就算知道后果,还是会被吸引进去。 「呼~」 在全身都暖起来以前,意识就抢先飘往了远方。 体感上只觉得过了短短一瞬间。 我醒过来后,在看时钟之前先注意到了压在我肚子上的东西。有个家伙把别人的肚子当成枕头睡觉。而且还是趴睡。 这只狮子不会觉得趴著很难睡吗? 「呼~呼~」 可以听到很简单明瞭的鼾声……她其实醒著? 「那边的怪生物。」 「是说我吗?」 一出声叫她,社妹就立刻抬起头。原来她多少有点自觉啊──我差点觉得有点感动。 「我们家里就你最奇怪了。」 我是已经乾脆认定她是我家的一员了啦。毕竟她一直待在我家。之前母亲还连给这家伙的点心都买回来了。应该说,母亲好像很中意这家伙。大概是把她当成会讲话、会笑,还会四处游荡的狗还是什么了。只是她还会发光跟食量很大而已。 『我问她家住哪里,她说住在外太空,所以就没送她回家了。那有点远啊。』 『咦?不是那个问题吧?』 『除了这个以外,还有什么问题吗~?』 『问题多得很啦~』 『反正,只要看一下她的长相,就知道是不是坏人了啊。』 『人不可貌……虽然有时候是可以貌相啦。』 『啊,你的长相看起来就像会做坏事!』 『可是我常被说长得像妈妈耶。』 母亲的反应是这样。父亲也是在碰巧遇到社妹的时候打声招呼,之后只说了句「总觉得她好像一直在我们家耶」,就不深究了。总之,我们家基本上每个人都不会管太多。 「够可靠的应该就只有我了吧。」 「哈哈哈哈哈。」 你在笑什么? 「所以,你为什么把别人当枕头睡?」 虽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就是了。有时候随便瞄一下,也会看到她睡在楼梯底下,就好像一只猫。 有时候像狗,有时候像猫,又穿著狮子造型的睡衣,她还真忙。 「因为看起来好像很温暖。」 「温暖……喂。」 你说别人的肚子很温暖是什么意思?我捏起社妹的脸颊。社妹就算被捏脸颊,依然很从容地发出「呼呵呵」的笑声。她的肌肤一如往常冰凉。 明明刚才把脸压在我身上,却一点都不暖。真奇怪。 不对,这应该只是因为我的肚子不暖吧……应该。 「我本来想跟小同学玩,但好像要晚点才会换来照顾我。」 被捏长脸颊的社妹解释起为什么来找我。用「照顾」这个词没问题吗?应该没问题。 是说,虽然现在才提真的有点太晚了,但「小同学」这个称呼是怎样?跟我妹的名字一点关联性都没有。 我放开社妹的脸颊,她的脸就立刻恢复原状。一拿下狮子兜帽,水蓝色的头发便显露在外。仔细想想,能在这么近的距离看著发亮的物体,或许其实是非常难得的体验。 「那就麻烦再一次……」 「不,棉被里面比较温暖啦。」 我制止想再度睡在别人肚子上的社妹。 「喔喔,这样啊。」 社妹翻滚进我的棉被里。她滚啊滚的,滚来睡在我旁边。 「真温暖。」 「是我先暖好被子的,记得感谢我。」 我瞄了一眼,发现暖气没有打开。稍做思考之后,才察觉自己忘记按下开关。 愈来愈不想离开被窝了。 我愣愣地看著社妹,因为她整个人轻飘飘的,所以连我的视野都跟著变得轻飘飘。 安达看到这种状况会生气吗?我在舒适的暖意怀抱下如此心想。 可是我不想爬出被窝。还有社妹的脸颊压得扁扁的。看她这副模样,就好懒得再多想什么。她给人的是跟永藤不一样的放松感。 「虽然不道谢也是没差啦~」 「哇呀呀。」 我粗鲁地摸起社妹的头发。每当手指滑过发间,像是光粉的物体也随之飞散。这说不定其实是某种菌或孢子。只要吸进这种光粉,就会对社妹产生好感,下意识接纳她的存在──我临时随便想了这样的设定。事实大概不是如此。 「好期待吃晚餐啊~」 「你真的很爱吃耶。」 「岛村小姐则是很爱睡觉呢。」 「是啊。」 我们两个的嗜好都很忠于本能。 「人要趁年轻的时候多玩一点才行喔。」 社妹虽然语气一本正经,表情却依然悠哉。 「电视上是这样说的。」 「我就知道你是听来的。」 有时候会看到她跟母亲一起躺在电视机前面。 「岛村小姐已经不年轻了吗?」 「唔~应该至少是没有你年轻吧。」 「哼哼哼,你真没眼光。」 「我倒觉得自己很有眼光。」 总觉得不比对方年轻好像也不是什么好事。 虽然年轻不代表一切。 何谓年轻? 「岛村小姐年轻的时候是什么样的地球人?」 「我年轻的时候啊……」 我认为现在自己也还算年轻就是了。她说的「地球人」就先当没听到。 裹著棉被,记忆的轮廓就会模糊起来,让过去跟现在容易混淆在一起。 明明回忆没有这么温柔与温暖。 「国中的时候……」 曾经那样,还有这样。 应该至少比现在还要常跑步。原来如此──我默默想通了一些事情。 升上国中,看大家穿著制服聚集在体育馆时,突然有种很厌烦的感觉。我迎头撞上彷佛碰到厚实墙壁一样的空气阻力。我没能察觉那种感觉究竟是什么,就这么顺其自然地成为人群的一部分。接著就开始了漫长无趣的开学典礼,以及老师漫长无趣的演讲。 明明已经是四月了,体育馆里的空气却还是相当寒冷。而我被迫站在很难接受日照恩惠,很半吊子的位置。脚下正好就是画出篮球场的胶带,我没来由地踩了下去。不晓得为什么一踩上那条线,就更是有种像是反作用力的排斥感。 我抬头看向台上的老师,不久之后── 我打算逃离这里。 我假装要上厕所,离开人群的行列。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唯独感到不耐的意识拨开其他障碍,引领著身体前进。明明非常排斥,却无法制止自己。 我独自走到体育馆外头。 没错,只有我一个人。 小学时总是和我一起玩的樽见不在我身边。我甚至隐约觉得未来不会再见到她了。不论我们感情再好都是过去式……既然现在这份交情无法延续下去,那我们今后就毫无瓜葛。 友情不是能够无条件持续下去的东西。 要有理由跟动机,友情才会成立。 对一个人表达善意,或许也只是建立友情的手段之一。 自从离开体育馆,我每往前走一步,内心的不安也跟著加深。 「真糟糕。」 我怎么升上国中第一天就在做坏事?一股有如快剥落的痂被风吹荡的失衡感缠绕著我。我打消逃跑的念头,回头望向体育馆。 现在回去,肯定就能消除心里这股不安。可是──我凝视眼前景象。 学生们乖乖在体育馆内排好队伍的背影,让我感到厌恶。 简直像大家连身高都变得一样,被命令整齐排好队──我实在很受不了那种压迫的感觉。而且很冷。体育馆里面很冷。我很怕冷。 总觉得自己待在里面会就那么被冷得动弹不得。 我呆站在原地,愣愣地仰望起天空。 温暖的阳光从已经彻底凋零的樱花树间洒落下来。 直到那道阳光碰触我的肩膀,我才终于有获得安宁的错觉。 否定自身的「村」,开始试图挣脱。 当时的我,可以说是「岛抱月」。 「咦~是学姊耶。」 把社团制服换回学校制服的学妹探头看向体育馆里面。我没有回应她,只是擦了擦汗,接著她就脱下鞋子,往里面走来。半开的门外看得见其他运动社团也正在收拾。操场的土壤微微发红,显示出现在的时刻。 记得她是叫池……畑?池畑──不对,好像不是。是水或川……先称她学妹吧。 她是我升上国二后才刚认识的学妹。会不太记得叫什么名字也是难免。 「学姊在做什么?」 「你看不出来?」 「在秘密特训。」 实际上没有那么了不起。我喉咙很乾,懒得纠正她,同时把球丢出去。 我跑去捡起打到篮框前端弹开的球。 「学姊每天都会私下特训吗?」 「看心情。」 学妹不只没有离开,还到球场边坐了下来。看我练习到底有什么好玩的? 「你不回家?」 就算把「碍事」转换成温和的讲法,她也只是回了句「我看一下就回家」。 「要看是可以啦……」 反正我要做的事情还是一样。我把球扔出去,再捡回来,不断在球场内来回奔走。 「这样看起来好像自己丢飞盘去捡的狗喔。」 「那样很厉害,很好啊。」 我随便应付她的感想,篮框在球的敲击下晃动。明明平常还能再多进几球,不晓得是不是因为今天有人在看?我把投不进球的责任推卸给别人。球再次被篮框弹开的同时,学妹对我说: 「学姊社团活动明明就没有很认真,为什么还要留下来练习?」 我弯下腰捡起弹跳的球,汗水也随著我的动作流进眼里。 「反正就算认真面对社团活动,我们学校也赢不了多少比赛。」 经过长达一年的社团活动,总会体会到自己跟社团的极限在哪里。 「是喔。可是学姊还是会练习投篮呢。」 「我已经厌倦把球往地板拍了。」 一旦习惯,就不觉得有趣了。所以我换尝试努力练习投球。 而到目前为止,不管球弹飞了几次都还不会腻。 顺著拋物线飞出去的球,在篮框前被弹开。 「看来篮框很讨厌学姊呢~」 学妹似乎很享受于欣赏我的失误。 「是啊,它很讨厌我。还有很多人也讨厌我。」 「我还没说得那么明白耶。」 原来你只是没说出口,但心里知道啊──这次换我轻笑出声。 「大家讨厌我,所以我大概也参加不了比赛。」 「毕竟学姊都不传球给别人,不可能被选上场吧~」 哈哈哈哈──学妹毫不客气地大笑。她不留情的说法,让我只能回答一句「是啊」。 「学姊为什么不传球给别人?」 「因为自己拿著球比较好玩。」 「唔哇,超级自私的。」 因为自私,相对的,也会理所当然受到大家厌恶。我已经接受了这样的结果。 「我开始感觉到自己不适合做这种事了。」 「什么?」 「团体竞赛。」 我好像很不擅长对他人付出,也不擅长接受别人的好意。 在这种事情上顾虑得太过头,还会让别人觉得烦,又更麻烦了……我最近在想著这种事情。或许社团活动也是退出会比较好。退出社团,只单纯像这样练习投篮比较好──丢出去的篮球仅仅是重重震荡了篮框。 「好厉害喔~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很准地打到篮框前面。」 学姊是故意的吗?她这样问我,于是我回答「不是故意的」,捡起篮球。 「会是我力气不够大吗?」 「等跳得更高一点再投,应该就刚刚好可以投进去了吧。」 用说的倒是简单。要是我有办法跳那么高,是不是也能拋弃掉缠绕在现在的我身上的那些沉重事物? 我心想下一球没投进的话,今天就到此为止,而丢出去的球也不出预料地落空。 收工了──我调整呼吸,擦掉鼻子上的汗水,毫不犹豫结束今天的练习。 接著,我看了坐著的学妹一眼。 「……那个啊。」 「嗯。」 「你裙子底下都被看光光了喔。」 「哎呀。」 坐姿满是破绽的学妹连忙整理裙子。 「学姊,你怎么不马上告诉我?你是色狼吗?」 「你白痴啊?」 「学姊说得出是什么颜色吗?」 「我哪知道……」 我随便敷衍她,开始收拾。我一边收拾,一边偷瞄学妹,期待她会来帮忙,但她完全没有来帮我。我「啧」了一声,心想这个丝毫不打算尊敬学姊的学妹还真有眼光。不过她似乎想等到我收拾完,再跟我一起离开学校。 「其实我不讨厌学姊就是了~」 「是吗?谢了。」 我们在回家路上说著像客套话一样的对话,走了一段路后,我转头看向学妹。 「怎么会不讨厌?」 「咦?喔,也没什么,只是跟学姊说话也不会不愉快。」 听起来像是「但对学姊也没什么兴趣」。 「我顶多觉得学姊很冷淡而已。」 「那样不就是觉得不愉快了吗?」 让人感觉不到想和别人开心聊天的人,相处起来不会愉快吧。 学妹嘴上说著「唔~」,面向其他方向思考著。 「该说是不期待跟学姊有深交吗?总之冷淡一点不是比较轻松吗?一个人不怎么理人,觉得其他人都无所谓,不就表示我跟对方讲话也不需要顾虑太多吗?这种人的存在其实很宝贵呢。」 「宝贵啊……」 考虑到狭窄的教室里最注重的就是人际关系,也不是不能理解她这种想法。 只要被一个人的朋友讨厌,这份讨厌甚至有可能传染给所有人,这就是坐在教室里的我们拥有的人际关系。 而我没有跟任何人有深入交流。 就算被我讨厌,也只会是一个人的事情。 我是孤独的。 「不觉得可以不动脑说话的对象很理想吗?」 「……………………………………」 想想自己几乎不记得先前跟学妹聊了什么,确实是挺轻松的。 虽然聊起来很轻松这种理想状态感觉像是建立起了关系,总觉得心里有点疙瘩。 「那再见了。」 「嗯,明天见。」 跟其他人比起来,学妹家似乎和我家比较近,一直到住宅区旁边都是走同一条路。总算等到能跟学妹分开的时候的我,开口说出不经大脑的道别,转身背对她。离开她一段距离后,我在映入眼角的光芒影响下,忽然心血来潮。 「那个啊。」 「有~怎么了吗?」 我指向夕阳,要回过头的学妹看向那里。学妹顺著我指的方向,愣愣地仰望天空。 「好漂亮啊~」 我不是想说夕阳很漂亮。重点在逐渐沉没的那道光── 的……颜色。 「颜色。」 我强调想讲的重点,再次指向夕阳。 「颜色?」 仍然不懂我想表达什么的学妹再次面向夕阳,接著「啊」了一声,脸颊染上一片红晕。 她低头向下凝视,检查自己的裙子。随后朝著我大喊: 「真是热情的性骚扰啊!」 学妹激动说道。 「呃,是你问我的耶……」 学妹一直到最后都还是挂著开朗笑容,跑步离去。我不懂她为什么这么开心,不过── 「算了,无所谓啦……」 等到国中毕业以后,我们肯定没什么机会再见到面。 这样的学妹对我来说是完全不会放在心上的人。 所以,她同时也是我能轻松相处的一个人。 之后,我和这个学妹保持交流,并维持著适当的距离感。 适当到连名字也记不是很清楚。 直到毕业都没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情,也没有断绝往来。 仔细想想,说不定就是在她的态度影响之下,才产生了高中时期的我。 「……从前曾经发生过这些事。」 「这样啊~」 讲完以前的一些小故事后,我稍作休息。意外还记得不少。 但也是理所当然,毕竟我两年前还是国中生。 认识安达以后的这一年发生了满多事情,会有一些往事是发生在更久以前的错觉。 而且安达留下的印象太过深刻,盖过了我脑海里的其他记忆,不晓得该算是好事,还是坏事。 我的脑袋或许有一天会只剩下跟安达之间的满满回忆。 「呼唔唔。」 「你有在听我说吗?」 「我从头到尾都有在听喔。」 闭著眼睛的家伙大言不惭地说道。 「我跟你不是在我国中的时候认识或许是好事。」 那时候的我,应该完全没办法接受这种态度随便的生物吧。 正因为是现在的我,才有办法和平地跟她睡在一起。 这种情况应该可以用「缘分」、「意外之缘」之类的来形容,但唯独这家伙── 「是『命运~』啊。」 「是啊。」 她很轻易就接受了。之后,我闭著眼睛,意识也渐渐轻柔地淡化。 就好像助跑往前冲的时候没有风阻,顺利进入熟睡的感觉。 喜欢睡觉的我,一定会比其他人体验到更多次那样的瞬间。 这是非常幸福的一件事。 妹妹打开门的声音,在我耳里听来有些遥远。 「安达与岛村」 我听见最近常耳闻的姓氏,便在入口旁边回头观望。 一名走往泳池方向的中年黑发女子与人擦肩而过,对方唤她「安达太太」。我一开始也想反正这世上本来就有无数个姓安达的人,不过,我回头再看了一次她的长相。我发现跟她长得很像。于是,我决定偷偷接近她。 我凝视她穿著泳衣的背影,一步步往泳池走去。安达太太一直没有注意到我靠近。我开始觉得很有趣,就这么跟在她后面一起走。打开通往充满氯味的泳池的门时,她依然没有发现我,似乎是一直到淋浴区前面,才终于察觉到有人跟踪。 她回过头,毫不客气地对我露出狐疑神情。 我不再弯著腰偷偷摸摸走路,伸直背脊。接著,我直接在她面前仔细盯著她看。 「嗯~」 看到我的视线,她脸上的皱纹挤得更明显了。 「……有事吗?还有,你是谁?」 「你是安达太太吗?」 「是没错。」 「你长得很像有个读高二的女儿呢。」 反正观察了这么久下来,感觉应该就是我想的那样了,于是我刻意讲得很具体。而且给人的感觉也有点像。瞪著我的那双眼,眼角的皱纹稍微变浅了一点。 「你……就年龄来看,应该不是我女儿的朋友吧?」 「但我认识她喔。」 大概吧。 「是喔。那,你大概也有女儿或儿子吧。」 「我有两个女儿。」 一个很嚣张的,跟另一个有点嚣张的。 再过几年,有点嚣张的那个也会变得超级嚣张吗? 抱月读国中的时候也很叛逆。 「嗯~?」 这次换对方很失礼地打量我。脸靠得太近太近了。是有近视吗? 眼前长得像安达妹妹的人眼神变得凶狠。 安达妹妹给我的感觉很成熟稳重,所以表情变化一大,就让母女俩变得不是那么相像。虽然变得不像也无所谓啦。 「有事咩?」 「你长得跟我之前在这里看过的人很像。」 「啊,那八成是我女儿。」 我曾经带她来过健身房,大概是那时候看到的吧。 我想起当时抱月还是一头金发。那家伙染金发真的很不搭耶。 「是喔……果然。」 安达妹妹的妈妈把脸缩回去,抓了抓头。她说「果然」是什么意思? 她似乎从视线察觉到我的疑惑,叹著气解释: 「我只是在想原来樱还是有交到朋友。」 樱是谁啊?我在差点问出口的时候,了解到那是安达妹妹的名字。这么说来,好像有听过……有吗?还是没有?我很不会记别人的名字。反正就算记不住,也不曾有什么大问题。 「那……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我只是看你跟安达妹妹很像,才跟著你过来。」 我明明讲完了自己跟踪她的动机,安达妹妹的妈妈却沉默了一阵子,像是在等我说完。 我挥了挥手,把掌心朝向她,示意我已经讲完了。安达妹妹的妈妈皱起眉头。 「咦,动机不可以这么单纯吗?」 「不可以。你感觉好麻烦。」 「你这话太过分啦。」 虽然我常常被这么说。真要说的话,女儿们都会嫌跟我相处很麻烦,连老公也是。 把我问是哪里麻烦的时候得到的答案大概统整一下,就是「感觉亲近过头了很烦人」。 太过分了。 「那,你要待到什么时候?」 「嗯?」 「我要淋浴了。」 安达妹妹的妈妈握著莲蓬头,挥挥手做出驱赶的动作。 「反正花不了多少时间,乾脆一起淋浴吧?」 「咦?难道你比我想像的还要蠢吗?」 被赶出来了。明明只是要淋点热水的话,动作快一点一下就好了。 我只好用隔壁的莲蓬头。我把水量开得很大,开始淋浴。 「………………………………」 我灵机一动,把莲蓬头拿到隔板上面,往隔壁冲水。 水哗啦啦的响。 因为没有反应,我又继续冲了一阵子。 「我杀了你喔。」 「好恐怖!」 我收到比预料中更有杀气的谋杀宣言。要是她动手杀人就不好了,我把水量关小一点。 一离开淋浴间,淋得比我还要娇艳欲滴的女子也走了出来,恶狠狠地瞪著我。 她湿答答的头发垂下来贴在脸上,感觉好像会诅咒人。 「你到底是怎样?」 「三个人里面就会有一个人对我说『你这家伙的个性很胡闹耶』。」 「那你就应该要胡闹得让人笑得出来啊……」 安达妹妹的妈妈就如她所说,脸上没有半点笑容。这部分跟她女儿一样。 「樱很常去你们家吧。」 「嗯?是啊,满常看到她的。」 抱月升上高中以后,也就只有安达妹妹会来我们家玩。 以前樽见妹妹也常来玩,但不知不觉间就没再看过她了。 跟朋友一起玩很开心,交情却没办法长长久久,既是件不可思议的事情,也是社会的常态,其实有点有趣。 「喔。」 安达妹妹的妈妈像是吞下本来想讲的话,只有简短回答。 「咦~?你再问一点其他的事情嘛。」 我对她的上臂又拍又捏,结果得到「烦死人了」这个毫不客气的评语。 「我……不懂那孩子。不懂她在想什么,也不懂她的感受。」 「……?不懂的话,直接问她本人不就好了吗?」 像我就算别人没有问,也会把自己的想法讲出来喔。大概就是这部分让人觉得烦。 虽然知道别人会觉得烦,不过我个性就是不会管那么多,直接讲出口。 安达妹妹的妈妈不晓得在讶异什么,睁大了双眼。 「怎么了?」 「……没有,没什么。」 安达妹妹的妈妈把头撇向一边,转过身去。 「我要去三温暖那边。」 「掰掰~」 我讨厌死那种热得要命的鬼地方了。 我轻轻挥了挥手以后,她直言「这个人到底是怎样」,脸上却也浮现了小小的笑容。 接著── 「我叫赤华。」 「我叫岛村良香~」 我们把自己的名字告诉彼此,当作饯别。但我没有自信在下一次见面的时候还记得她的名字。 算了,就叫她安达妹妹的妈妈就好了。 「意外会有些奇妙的缘分呢。」 我习惯来健身房已经很多年了,仍然有很多不知道的事情。 我打算回去之后,把这件事说给我们家的抱月听。 第一章「感受著你的笑容」 「你并不是那么重要。」 是喔──我第一次听到这句话时这么心想。那是我读国中一年级的时候。 「我的意思是,论要让日野家传承下去这方面。」 「嗯~好,我懂我懂。」 当时已经是能了解我们家的家世跟惯习,也是能理解自身存在的年龄了。 「毕竟我们家有那么多个哥哥。」 我有四个哥哥。光是数有几个人,就快用光一只手的手指头。 「嗯。」 坐在对面的老爸简短表示同意。老爸基本上不怎么说话。不过他表情变化很丰富,跟他寡言的个性很不搭。而端坐著的老爸也不打算多说什么。 因为不是我主动找他谈事情,所以连我也一起沉默下来。 我是在准备去洗澡的时候被老爸叫住的,就各种方面来说,心情上都不是很舒坦。 「嗯。」 老爸再次表达肯定,离开了房间。就只有要跟我说这个喔──我心里如此碎念,目送他离去。 「真搞不懂我家老爸在想什么。」 他会表现出自己心里在想很多事情,却也不掩藏他不打算把内心话说出来的意图。 老实说,他早早离开也让我松了口气。 被独自留在宽敞和室的我,不久之后直接躺了下来。 榻榻米的味道从背后飘上来。我闭上眼睛,有一阵子都在闻这股味道。 等开始可以明显感受到腹部正随著自己的呼吸上下移动,我才小声说: 「就算他跟我说这种话──」 也只会让我不知该如何是好而已。 「总之,就是我不怎么待在家里也没关系的意思。」 窝在暖炉桌里的我擅自解读老爸的话后,待在对面的永藤语气不满地「咦~」了一声。 「可是我很喜欢小晶的家耶。」 「你喜欢我家的什么地方啊~?」 「很宽。」 永藤大大展开双手,表达我家有多宽敞。不过是往上下展开。我家只有一层楼好吗? 「表达有多宽一般都是往左右吧?」 「唔唔?」 永藤看起来不懂我在说什么。但反正她总是这个样子。 平日放学之后,我几乎不会直接回家,而是先来永藤家一趟。经营肉店的永藤家,让我待起来很自在。光是把暖炉桌摆在正中央,就会占据大半个房间的狭小空间似乎比较适合我。我家没有任何狭窄的地方。为什么会连厕所都大成那样? 永藤不晓得是不是觉得冷,她放下双手,手深深伸进暖炉桌里。虽然她总是一脸放空的模样,但一开始取暖,呆呆的感觉又多了三成。或许是因为她现在把眼镜拿掉,才又更容易想起她以前的样子。 永藤在升上国中以后,就开始戴眼镜了。我拿起她丢在暖炉桌上的眼镜,试戴看看。眼前的世界忽然一片模糊。原来永藤的视力变这么差了吗? 「你有做什么会让视力变差的事情吗?」 「呵,我是念书念过头了。」 「少骗人了。」 不过永藤的考试成绩比我好。 「小晶你戴眼镜不好看耶。」 「是吗?」 被说戴起来不好看,于是我拿下了眼镜。永藤看我没戴眼镜,露出心满意足的笑容。我把眼镜放到暖炉桌上还给她,随后永藤就用手指弹了一下镜框。「唔喔。」她弹得太大力,眼镜差点掉下暖炉桌。 这家伙到底想做什么?我轻轻笑了出来。 一股跟暖炉桌里的脚温度差不多的温暖,转移到我的胸口附近。 国中一年级的冬天,我开始习惯自己已经十三岁的事实。最近的我会被叫成小晶,有时候是日野。是升上国中以后才这样的。不过,这家伙也是时而被叫作永藤,时而被叫小妙。我们的称呼会依地点跟对象改变。 变成大人,就是会开始有这种情形吗? 「看来伯父还在工作呢。」 店里传来的声响很轻易的就引起了我的感动。经营肉店的永藤家有跟我家不一样的嘈杂感。沾附在整个家中的香气一旦闻习惯了,就会让心情变得雀跃。 「你不去帮忙没关系吗?」 「我被认证帮不上忙了。」 「当经营者的真有眼光啊~」 实际上,就算要永藤帮忙,也不知道该叫她帮什么。她看起来像有办法做服务业,但根本正好完全相反。 「唔……」 我望著眼睛盯著电视的永藤。她看起来很困的茫然眼神,从我认识她以来就不曾变过。她会用这样的表情突然胡说八道,所以常常被周遭人误会。 虽然也有不是误会的时候。 永藤的妈妈探头看往房间里。 「小晶,你家人来接你喽。」 「咦~」 也太大费周章了──我叹著气,抬起头来。 「我刚好在想差不多该回家了,你也这么觉得吧?」 我向永藤徵求同意,结果她打心底讶异地说:「什么?你已经想要回家了?」真麻烦。 「我有一半是认真的。」 「那你快点整个人都变成玩笑。」 对自己说的话不负半点责任的永藤太容易顺著当下的状况发言了。 我在站起来的时候顺便看一眼电视上的时钟,发现根本还不到六点。我再次叹了口气。 永藤也动作缓慢地离开暖炉桌。大概从小学六年级的后半段开始,我们两个就算站在一起,视线的高度也会不一样。明明我的身高依然像小学生,永藤却感觉已经是国中生的样子了。 「怎么了吗?」 永藤感觉到我的视线,不禁歪头疑惑。我说「没怎样」假装没事,随后换永藤盯著我看。跟她身高一样庞大的压迫感降临在我身上。我们就这样四目相交,这时我才注意到她还没戴上眼镜。永藤回家就不戴眼镜了吗?在教室里不曾看她拿下眼镜。 「干么啦。」 「我只是在看著日野而已。」 永藤的双眼直直凝视著我,目不转睛。 我想她应该真的就只是在看著我而已。让我有些害羞。 永藤起身送我到外面。从店面旁边走到外面路上,就看到眼熟的车子停在路边等我。我先跟店门口的伯父打声招呼,才朝车子走去。永藤也悠悠哉哉地跟了过来。 「………………………………」 「好冷好冷。」 「你别给我跟上车喔。」 觉得永藤可能真的这么做的我出言制止她,接著她就立刻停下脚步。 「我才在想可以顺便去你家住一晚的说。」 「顺便个头。」 我推著永藤的肩膀,想把她推回去。不过,她没怎么移动。明明以前还推得动她,现在竟然这么嚣张。 「喝呀~」 换永藤反过来把我抬高。她轻而易举地把我抬起来,一如她听起来傻傻的吆喝声。 「喂,放开我。」 「嗯~日野你变瘦了吗?」 永藤感到疑惑。虽然想想我家都是吃什么,就会觉得瘦了也不奇怪,但应该不是我变瘦的问题。 「还是你变小只了?」 「小心我揍扁你喔。」 是你变大只了啦──我暗自骂了她一顿。 我有种这样的相处模式今后也会一直持续下去的预感。 「那明天见~」 「喔。」 我坐上后座,在关上车门前和永藤打过招呼。永藤面对著我的方向,直接倒退走。这家伙明明需要过马路,还做这么危险的事。结果她一回到店里,果然就被伯父骂说走路要注意周遭。 看著他们对话,我忍不住笑了出来。 接著,我对默默等待我的驾驶说: 「呃~我本来就没有打算不回家啊。」 「天色已经很暗了。」 在我们家待了很久的佣人──江目小姐坐在驾驶座,身上仍穿著围裙。 她反射著些微灯光的头发,看起来像是带有少许的红。 「大小姐──」 「别那样叫我。」 我摀起耳朵。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这种称呼就变得会让我浑身不自在。 「别叫我大小姐。」 「那该如何称呼您呢?」 江目小姐一边开车,一边询问。 「随便怎么叫都好。」 「那么,就称您为晶大人吧。」 「……我看你是故意的喔?」 我从后照镜看见江目小姐露出微笑。她虽然有点年纪了,笑容却显得很年轻。 「是妈要你来接我的吧?」 「是的。」 她很乾脆地承认。 「夫人说您要晚回家的话,希望可以先说一声。」 「你说晚回家,但现在根本还没六点耶。」 「毕竟冬天的六点已经算是入夜了。」 车子前面确实只看得见一片漆黑。离开永藤家转过弯,路灯的数量也瞬间减少许多,视野封闭得像是跳入深海当中。我感觉现在打开车窗伸出手,就能直接触碰到黑暗本身。 「我已经不是需要人家呵护的小孩子了。」 「您还有一半以上是小孩子。」 在就算把我的年龄乘以二,也完全不及她年龄的人眼里看来,或许是那样没错。毕竟江目小姐从我小时候就在照顾我,还当我的玩伴,所以我也不好意思向她顶嘴。 我稍微改变话题。 「我明明没说要去哪里,亏你还找得到我。」 「您也没其他地方好去吧?」 「是没有啦……」 总觉得好像被她看穿我的心思,令人有点不快。可就算我硬是去别的地方,永藤也不会在那里。那样的话,特地违背她的预料也是没有意义。总之,永藤在我的人生中所占的地位,就是大到我会有这样的想法。 仔细想想,我们从幼儿园的时候就认识到现在了。为什么我会跟那家伙那么意气相投?又是什么时候变得要好的?就算试图回想,也只有出去旅行的时候不会见到她,所以回忆的画面都大同小异。很难区分是什么时候的记忆。 「到头来,我还是只能回去那个家啊……」 这或许真的就是小孩子的宿命。没有自己的家。只有属于父母的家。 「哎呀,您不想回家吗?」 遇到红灯,车子停了下来。如果我说「对啊」,会不会被踢出车外? 要是被踢出去,我就回去永藤家……想必我在未来的某一天,也会被赶出她家吧。 现实不会那么刚好让我有其他的栖身之地。 「家里说不是那么需要我。」 江目小姐转头看向我。虽然车子没在动,但你正在开车耶。 「是谁说的?」 「父亲大人。」 「哎呀呀。」 江目小姐立刻回头看往前方。 「我是知道他不是那个意思啦。」 「嗯~这可难说。」 江目小姐语意含糊地笑道。这种时候不是该温柔同意我说的话吗?嗯? 不可以故意往青春期的心灵上挖出伤口。 「不过,老爷确实是没有把话说清楚。」 「没错。」 我是不求他全部讲明白,但不再多说一点,会变成在考我国文。而且出题的人还不会打分数。我不想要老是在家人之间面对这种考试。 我们无法直接看透彼此的心思。 江目小姐像是要结束刚才的话题,语气温和地对我说: 「回家马上就可以吃晚饭了。」 「啊~对……我本来打算在永藤家吃完晚饭才回去的。」 「您对餐点也不满意吗?」 江目小姐明知故问。 「我不喜欢家里的口味。」 口味太淡了。虽然不是完全没有味道,可是很清淡,而且精致量小。 不管是哪道菜,咬下去都不会感觉味道扩散到整个嘴巴里。 「对不起。因为夫人不喜欢口味太重的料理。」 「我知道。」 顺带一提,老哥他们也彻底习惯清淡口味了。老爸不晓得喜不喜欢?他用餐总是默默动著筷子,早早吃完就离开了。从来没听过他说好吃或是难吃。 不过,说真的── 「感觉江目小姐好像都只听妈的要求耶?」 我有时会这么想。 「没有这回事。」 江目小姐仅仅是语气镇定地表示否定。 我乖乖待在车上,车子在我快睡著时抵达家里。我走下车,踩上铺著小石子的地面。 我家比一般人的家还要大。以小孩子的感想来表达,就会是这个样子。我家就像是在比车站前新开的饭店还要宽阔的土地上,添加了和风庭院的雅趣。 不知道我家庭院摆得下几个永藤的家?感觉我问出口,永藤就会认真计算起来。 然后还拿著卷尺……不对,那家伙会拿直尺量吧──我想像那个画面,稍微笑了出来。 脸颊一动,冬天的空气也随之划过脸庞,让我冷得浑身发抖。 「欢迎您回来。」 快步走到玄关口的江目小姐郑重欢迎我返家。 「……我回来了。」 十三岁的我,无法以其他话语回应她。 如果不是有人刻意安排,会这样的机率有多高? 我在学校跟永藤一起吃营养午餐,莫名这么心想。我跟永藤已经连续七年同班了。小学的时候是每两年换一次班,所以算起来是经历了四次换班。感觉一直同班的机率也不是那么低。我明年也会继续跟永藤在同一间教室上课吗? 「日野啊~」 永藤挥舞著筷子叫我。 「吃饭发呆小心把筷子吃下肚喔。」 「只有你才会这样啦。」 永藤气愤地说「真失礼」。两秒之后,她就像已经完全忘了这回事,继续吃午餐。 我们在教室总是叫对方日野跟永藤。制服会有点让我们觉得自己变成大人了。 「永藤你啊,以后会继承家里的肉店吗?」 「嗯?」 大口咬著热狗堡的永藤瞬间停下动作。 「嗯~」 永藤先是停顿了一下,才开始思考。看她眼神往旁边游移,似乎多少有认真在想。 她是不是认真的,大多只要稍微观察一下就分辨得出来了。 不久,永藤的视线转回我身上。 「不知道耶。」 「……呃,你也用不著认真回答我的问题啦。」 我没有想要认真问她的意思。只是突然有点想问问看,没有多想什么。 「嗯~我咬。」 她大口咬下刚才吃到一半的面包。我也学永藤拿起面包。 我用附赠的果酱跟人造奶油涂满面包,享受浓厚到有点蠢的重口味。 非常合我的胃口。 吃完营养午餐之后,永藤一边收拾,一边问我: 「如果我接下家里的肉店,你会每天来光顾吗?」 「这个嘛……可能会买个可乐饼吧。」 「那开肉店也不错。」 永藤单纯的结论,让我也忍不住笑了出来。 接著,时间来到放学后。永藤走来我的桌子前面。 「我们回家呗!」 语气莫名爽朗。顺带一提,永藤这种情绪变化没有什么特别的意义。 「喔,我今天不去。」 「嗯、嗯,不去不行呢!」 这么说著的永藤试图抬高我的手臂。 「我不是要说不去不行啦。」 日文跟永藤好难。我用力甩动被她抓住的手,要她放开。 「……我今天有要事要办。」 昨天我回到家以后,妈就再三叮咛我今天一定要先回家。这种情况并不稀奇,所以永藤也不觉得惊讶。不会因为这样不开心。有如水面一般,没有任何变化。 「是家里有事吗~」 「对。虽然我是觉得很麻烦啦。」 麻烦到我会不小心叹气。说是要事,其实也没我的事。 非常无聊。 「那,我偶尔也去社团活动露露脸吧。」 「……你加了什么社团啊?」 「秘密。」 「喔,是喔。那再见。」 我连忙准备回家。不过,永藤捏住我衣服的背后跟一点点肉,阻止我离开。 「喂,你要更在意一点才对啊。」 这边这个也很麻烦耶。 「啊~那……告诉我嘛~永藤小妹妹~」 我不知道该怎么应付她,在烦恼过后讲了很莫名其妙的话。 「嗯~下次再告诉你。」 「我揍你喔。」 于是我今天跟永藤玩耍了一下,就直接回家了。 通过竹林的时候,可以看见开始西下的太阳替竹子添加橘红色彩。绿色变得深沉,景色彷佛森林。 竹林的味道,在冬天闻起来会让人有些寒冷。 我家前面停著几辆陌生的车子,还有一辆有点脏的摩托车停在玄关旁边。会是谁骑摩托车过来?骑这种车子的访客,照理说应该不太有机会跟我家交流。 我走过车子之间的空隙,前往玄关。 今天是四哥来迎接我回家。 「喔,你有乖乖早点回来啊。」 我有四个哥哥,但现在只有四哥在家。四哥叫做乡四郎,跟我差很多岁,不对,在我们兄妹之间这样的年龄差距还算小,大哥的年纪甚至可以当我爸了。 我出生的时候,大哥就已经离开家里了,所以我几乎连他是什么样的人都不知道。 而恐怕我们对彼此的了解都是如此浅薄。 我认为我家是很奇怪的家庭。 四哥一如往常,身上穿著和服。 「换好衣服就来别馆的草堂一趟。」 「好啦好啦。」 四哥吩咐完以后,就在我还没脱下鞋子之前快步离开了。他大概很忙吧。四哥的个性跟这个家庭很合。他是个很有规矩,背脊也挺得像是插了一支直尺的人。我跟他感情不算差,却也不会特别闲聊什么。 我在他身上找不出「住在同一个家的人」以外的关系。 我回到房间,丢下书包,开口抱怨: 「啊~麻烦死了。」 我把脱下的袜子往墙壁丢去。卸下身上一些物理上的负担后,房间里的冷空气让我不禁颤抖起来。明明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却在房间里转来转去。脑袋没有在正常运作。 有种毛骨悚然的东西缠上我的脖子到肩膀。 那是一种掺杂著焦躁与不快,完全不得安宁的感觉。 于是。 打扮好的我,安分坐在草堂的角落。 穿著、坐姿和待的位置看起来就像女儿节摆设那样。 全家人一起迎接的……是一群不认识的人。每位都是很杰出的大人,衣著、品德跟教养都超级高尚……应该吧。总之,他们穿的衣服肯定很贵。住在这样的家里,自然多少有办法分辨穿得高不高级。 他们是日野家不可或缺的客人。 连平时沉默寡言的老爸在这时候都会得体的应对。即使无法聊得有说有笑,也会认真听人说话,迎合他们。而我的义务就是侧眼看著他们对谈,偶尔被提到的时候「嘿嘿嘿」地陪笑一下,十分简单。 为什么明明不被家里需要的我,非得要一起待在末座不可? 脖子以上不断颤抖,感觉总有一刻会掉下来。 访客当中也有一个人看起来很年轻。那个人跟我不一样,坐在正中间,身上朱红色的和服似乎有些过长。虽然看起来年幼,但应该比我年长。只见那人眼睛莫名眯得很细……接著就看见小小颗的头开始上下摆动。 而且仔细一看,才发现穿的其实是浴衣。 周遭的大家没有理会那个人,继续谈正事。他们聊的内容我几乎没有听进耳里。比老师讲课还要难听进去。无法正常传进耳朵的声音,比苍蝇拍打翅膀的声响还要更接近杂音。 ……唉── 我费了一番工夫,才忍住原本想接在内心叹息之后的话语。 之后,我视野中只有一片虚无,并放空脑袋度过这段时间。 朱红色衣服的人几乎一直到最后都在睡。 回到房间,我马上解开和服的绳带想换衣服,但又懒得找其他衣服,就躺了下来。 一躺到地上,就感觉到气温再次出现变化。低处的空气很清爽。这稍微纾解了沉积许久,而且很类似疲劳的感觉。站不起来的我,就这么继续躺著。 刚才我心里冒出的想法还真奇怪。 我竟然觉得「好想回家」。 明明已经待在家里了,还要回去哪里? 过了一阵子之后。 「看起来真像幅画呢。」 来探查状况的江目小姐开口第一句话就这么说。 「画?」 「和服脱到一半的感觉很美,好像浮世绘一样。」 「那还真厉害啊~」 我很敷衍地表达感动。江目小姐没有离开,而是打开房间角落的柜子。眼角余光瞄到她打开柜子的我,依然瘫在地上,直接和她说话。 「记得江目小姐你──」 江目小姐一边准备要拿给我换穿的衣服,一边转头望向我。 「是跟妈妈一样年纪吧?」 「对。」 江目小姐好像是妈的同学,从学校毕业以后就住进这个家,在这里工作。听说跟她交情很好的妈很高兴在毕业之后还能和她见面。 到了现在,也还是很常在家里看到她们两个聊天。她们聊天的时候就像是暂时忘了彼此的雇佣关系,看起来完全就是很要好的朋友。 「你为什么会想要在这个家里工作?」 「因为我觉得她会看在我们是朋友的份上录用我。」 江目小姐面带微笑,语气非常肯定。 「骗你的。」 连说出的下一句话也很肯定。 「其实是夫人希望我能继续陪伴她。」 「原来是妈希望你来……」 「我很高兴她愿意这么说。」 江目小姐像是把漂亮的石头排成一列细心呵护一般,眼里望著过往回忆,眯起双眼。 总觉得偶尔会在哪里看到这样的表情。虽然我没办法具体说出是在哪里看到的。 「客人呢?」 「已经离开了。」 喔──明明是自己先问起的,却下意识回应得很无所谓。 而且才刚见过面,已经连他们的长相都不太记得了。 说真的……对,说真的── 「说真的,我搞不好不适合这个家。」 我对江目小姐坦白自己的感想。 「不适合?」 「嗯。」 我朝天花板举起手臂。眼睛盯著滑落一半的和服袖子。 「该怎么说……总觉得肩膀的位置很不对劲。就像不管吐出多少空气,还是有点飘在空中那种……没办法安心的感觉。」 只要我还待在这个家,那种感觉就永远不会消失。 我把脱到一半的和服拉近身边,坐起身子。 「我想拜托你一件事。」 「怎么了?」 她的语气比平时还要温柔。大概是因为这样比较能安抚我。 「我想要离家出走一天看看。」 我把只是隐约浮现脑海的愿望告诉江目小姐。 我为什么会跟她说?说出口以后,我才开始感到疑惑。 仔细想想,才察觉是因为我跟她之间的距离感。家人之间有家人之间的距离感,朋友之间也有朋友之间的距离感。要不破坏那样的距离感,会需要采取给予一些言语、礼物,或是无视、装作没看见等各种应对方式……总之,面对她的时候不用理会那些……原因就出在她跟我之间有种独特的距离感,既不是家人,也不是朋友。 大概就是因为这样,我才能跟江目小姐谈这件事。 「离家出走啊……」 「嗯……」 想到有大人在为我幼稚的提议深思,就觉得很难为情。 随后,江目小姐轻轻拍了自己的大腿。 「那,我们马上出发吧。」 「咦?」 「您得先徵求家人的同意。」 「咦。」 这一次「咦」不是表达疑问,而是来自心底的惊讶。江目小姐不理会我的讶异,迅速离开房间。 我本来想像的情况是瞒著家人偷偷出发,所以事实跟我预料的相差甚远。 「一般要离家出走哪会先去徵求同意啊。」 这个家庭可能真的很与众不同。 之后。 「虽然不太懂是怎么一回事,但我知道了。」 碰巧撞见的四哥反应很令人意外。他手臂收在袖子里,双手抱胸,一本正经地继续说: 「没有要事的话,你想要离家也没什么不好。」 「喔……」 「至于哪一天不行……对,下星期四你得在家。你就挑那一天以外的时间吧。」 有要事的那一天不准离家出走──四哥不是在开玩笑,而是语气很认真地说出这种话,害我不小心笑了。四哥似乎不懂我为什么觉得好笑,一脸疑惑。 「我再说一次,我不太懂是怎么一回事。」 「四哥应该知道这些就够了吧?」 「嗯。」 毫不犹豫点头同意的四哥,果真是属于这个家的一分子。 「夫人那边我已经知会过了。」 说要做些事前准备以后就在家里四处奔走,现在碰巧经过的江目小姐说道。不管我再怎么努力解释,妈一定还是会担心,所以江目小姐代替我跟她解释或许比较好。要从头开始讲自己有什么样的心境变化很麻烦,而且应该会怪难为情的。 「那,就剩下──」 「是啊。」 江目小姐只有笑容以对,看来是不肯代替我去一趟。 感觉她果然很多事情都只著重在妈身上。 好吧──我转过身,踏出脚步。 「我要离家出走。」 我直接通知最后一个需要告知的人,也就是老爸。 「咦。」 正弯著腰在外廊上剪指甲的老爸,面无表情地表达惊讶。应该有?感觉是有。 真难得。 「这样啊。」 但他又立刻恢复平常的态度。老爸没有再多说什么。 你应该要问清楚一点啊──我只在心里这么想。 发生这些事情以后,时间来到傍晚。 我的离家计画进行得非常迅速,已经准备正式展开了。我把行李放到车上,好几次忍住心里「这真的算离家出走?」的疑问,而就在我眺望夕阳开始没入名为地平线的深渊时。 「喂~~日野~~」 「呃。」 背著后背包的永藤小跑步跑过来。她看起来不是要来我家玩,而是一副完完全全准备好要出远门的模样。当然,我根本没有告诉她这件事。 「我可没叫你来耶。」 「我可没有被叫来耶。」 我被骂了。为什么? 「啊,骗你的。我是被叫来的没错。」 永藤马上恢复平时的平静表情,订正自己的说法。的确,如果没有人叫她来,不知道我要离家出走的她不可能来我家。不对,她其实有可能突然跑来,可是刚好挑在准备出发的时候出现,就巧合得太过头了。 我察觉到可能是谁找她来,便往当事人的方向看去。依然一如往常穿著围裙的江目小姐以微笑回应我。 「我只是做了些出远门必要的准备。」 「你说的准备──」 「我认为她是您最需要的存在。」 我的心像是被大力推了一把,受到一阵把我弹开的冲击。一道彷佛摺起纸张的线条瞬间闪过。这是一种反弹。我顺从这种反弹,想要说些什么,但我领悟到说出口不会得到光明,只会有像是踩上黑暗地面的感觉,接著一改先前的想法,觉得或许她说的是事实,决定保持沉默。 我的心境经过这样复杂的变化。 一旁绝对不知道我内心纠葛的永藤心满意足地拍起我的头。 我有点不爽。 可是── 「这样已经不算是离家出走了。」 「旅行不是比离家出走开心多了吗?」 江目小姐很乾脆地说出这样的话。我又想要反驳她,可到头来又觉得她说的可能是对的,默默坐上车。 十三岁的我藉著家中的助力跨出一大步,试图前往他方。 好了,要去哪里呢? 我跟永藤从意想不到的起因,展开了一场旅行。我们上次一起出游是小学的教育旅行吗? 那时候是去京都。不过开车要到京都太远了。 「请问您想去哪里呢?」 江目小姐开著车,询问我们的目的地。现在车子是开往哪里? 前方的景色,依然是熟悉的镇上风景。 「我想想……」 老实说,我丝毫没料到才刚说要离家出走,马上就出发了,所以没有想好半个想去的地方。再说,这跟我想像的离家出走差太多了──我看向旁边的永藤。永藤正好要拿下眼镜。 「你有想去哪里吗?」 「嗯~日野的家。」 「白痴。」 这家伙真的很喜欢我家耶。我们两个果然生错家庭了吧?可是我不太想看到永藤融入我家的作风,挺直著背脊和人对答如流的模样。因为那不是我认识的永藤。 永藤陌生的部分变多,会让我有些焦急。 但老是一成不变,空气也会变得沉闷。 我认为这方面的拿捏有点困难。 「你真的是喔……海边跟山上你想去哪一个?」 我感觉自己没办法马上决定,便丢给永藤决定看看。她回答得不怎么迟疑。 「海边。」 「哦。」 「的海产。」 海产是多余的啦。 「她说想去海边。」 江目小姐晃动肩膀,说「遵命」。呃,我自己也知道啦。 交给永藤决定我要去哪里,其实挺奇怪的。 虽然,反正我们也总是往同个方向走。 「你陪我一起离家出走,不处理家里的工作没关系吗?」 「毕竟还有其他女佣在。而且,夫人说愿意负责我留下的工作。」 「是喔……」 「好厉害喔~」 啊? 「你妈原来做得了家事?」 「做不了。」 呵呵!──我听见面向前方的江目小姐的笑声。 她的笑声听起来是真的很开心。 「呵耶~嘿嘿。」 「别故意对抗。」 发出奇怪笑声的永藤立刻一脸若无其事的样子,看往窗外。外面的景色仍然很眼熟。我们得要离开这里多远,才有办法淡化「日野」呢? 「……是说,去海边要往哪边走?」 我问她有没有想好要怎么走。从我家到海边要一直往北,或一直往南走吗? 「虽然没有事先询问,但我打算去某间旅馆。希望还没有收起来。」 「旅馆?」 「是我以前住过的一间旅宿。离海很近。」 「是喔。」 我莫名中意旅宿这种讲法。 不过── 「……要是已经倒闭了怎么办?」 「到时候再想想办法吧。」 江目小姐自始至终都不慌不乱,脸上也带著笑容。 虽然明明是离家出走,却一切都安排得完美无缺也很奇怪就是了。 我决定这么想,整个人靠上椅背。 光是被一片黑暗笼罩,就觉得好像被睡意抓住了上臂。 从结论来说,旅馆确实有在营业。 「这里变得不一样了~」 江目小姐很惊讶,看来是因为旅馆太老旧而重建过了。 我跟永藤坐在大厅的椅子上,等江目小姐办好住宿手续。这段期间,永藤一直挂著开心的笑容。 「你有那么开心吗?」 「很棒对吧~」 我们的问答有一点点鸡同鸭讲,不过平常就是这样。 我们把行李放到房间之后,决定在夜晚来临前出去散步,看看大海。 我第一次在冬天来海边。说到海就想到蓝色,同时也总是会顺带联想到夏天。但现在的这座沙滩没有当中任何一种印象。只有永藤直率的感想。 「脚好冷。」 穿著裙子的永藤瑟瑟发抖。可能因为太阳快下山了,所以又格外地冷。不过,觉得冷的永藤不晓得是不是从沙子的声音或触感中找到什么乐趣,很高兴地到处走来走去。我当然不陪她一起走。江目小姐也望著夜晚的大海。 虽然江目小姐没有问我,但我还是主动对她吐露心声。 「我想要仔细思考我们家的作风。可是,待在家里就没心情去想这种事情。」 就算逼自己去深思,大概也只会对跟我个性不合的部分感到排斥。所以我想要到能够尽情呼吸跟平常不一样空气的地方看看,希望多少可以缓解我肩膀跟头感受到的不适──我离家出走的动机就只是如此。但是就结果而言,感觉还是无法达成我的期待。 「有永藤在旁边,就没闲工夫想那种事情啊。」 因为那家伙明明看起来脑袋放得很空,却一刻都静不下来。我被她耍得团团转,也就跟著静不下来了。虽然极度不适合想事情,不过那家伙有一起来或许是好事──我在逐渐入夜的大海前面这么心想。要是我独自待在这里,思绪肯定会出现凹洞,导致水渗进我的脑袋,逐渐没入大海。 「我们早点回旅馆,去泡个澡吧。」 「就这么办。」 我放空脑袋,视线追著犹如放开牵绳的狗一般在沙滩上四处奔跑的永藤。 「所以。」 「所以以。」 「你为什么也进来了?」 旅馆的房间附有浴室,内部相当豪华。 虽然比我家浴室还要小。 但这些都不重要,现在浴室里有两道移动的身影。 是我跟永藤。 「有什么关系,反正浴室这么大。」 这算得上理由吗?我本来想仔细思考,但在蒸气的阻挠之下,我放弃了。 明显只是随便洗洗身体跟头的永藤,早早就跳进浴缸享受泡澡的感觉。永藤喜欢泡澡。她来我家住的时候大多会泡澡泡得太久,泡到头晕,最后倒在房间角落。 我听见背后传来永藤泼洒热水的声音,她似乎在踢脚打水。 看来她不管几岁了,也还留著从小就有的习惯。 「小晶你啊~」 「啊~?怎样~?」 「讨厌自己的家吗?」 原来你没发现吗?我差点想这样说。 「啊~算是啦。」 反正永藤这种个性没发现也不奇怪──我马上得出结论。所以,我随便敷衍这个话题。 「我不是很喜欢。」 「是喔。」 永藤的语气听起来是没有特别感想的时候的回应。毕竟本来就不关她的事。 「哦哦~」 「不是,你不用特地回应我也没关系啦。」 感觉要是让她在泡澡的时候想事情,会直接开始头晕。这时,耳边传来从浴缸走出来的声响。一回过头,就看见永藤往我这里走来。她在我开口之前,就坐到我正后方。压迫感、热气,跟永藤肌肤的味道往前扑到我的背上。 「我来帮你洗头吧。」 「为什么?」 永藤用手指刺著我的头皮,作为这道疑问的回答。 「痛死了!」 我这声大叫有一半是为了掩饰事出突然的困惑。剩下一半是真心话。 「哎呀,头发跟头的距离比我想像中的还要近。」 「听不懂啦……是说,你干么突然这样?」 「别计较别计较。」 永藤猛力乱抓我的头。里面跟外面都乱了。 「你很不会洗耶!」 「因为洗的是别人的头,力道很难拿捏。」 经她这么一说,就觉得可能还满有道理的。我也不曾帮别人洗头。那,我应该当作本来就多少会拿捏不好力道吗?我这么心想,然后在盯著面前镜子里的自己时注意到一件事。 「是说,你只是单纯在乱抓我的头发而已吧?至少用一下洗发精好不好。」 「啊,我忘了。」 永藤把洗发精往我头上狂倒。是直接倒下来,像当成水在倒。 洗发精流过浏海根部,划过额头的触感让我眯起了眼睛。 「你实在是喔。」 「客人有哪里会痒吗?」 「眼睛。」 「会痛就把右手举起来喔~」 「够了,我累了。」 这家伙想到什么就马上说出口的坏习惯不能改一改吗? 之后,永藤也多少放缓了力道,玩起我的头发。泡泡让我的头变得蓬蓬的。有时候弄出很夸张的巨大泡泡,永藤就会用手指戳破它,玩得很开心。 「所以,这是在干么?」 「嗯~没什么特别意义。我只是想玩玩看而已。」 「啊~也是。你就是这种人。」 算了──我决定随便永藤去玩。既然永藤是在做自己想做的事情,那她应该也是心满意足吧。而我认为会让永藤觉得充实的事情,对我来说也大多不是坏事。 「永藤你真的是很奇怪的家伙耶。」 因为她能让我明明是把自己的事情交给自己以外的人决定,却还赞同她的选择。 「小晶你变得会叫我永藤了呢。」 永藤用热水冲著我的头,如此说道。 我等到水声停下,才回答: 「你还不是一样,不是跟我独处就叫我日野。」 「嗯。」 究竟是因为我们之间的距离变远了,还是我们变得会顾及自己的立场了呢? 本来软糊糊的感情,稍稍凝固了一点。 或许要等那种感情有了更具体的形状,才能知道它的真面目跟名字。 对永藤怀抱的这份感情的名字。 「我也是有想很多的喔。」 「真的假的~?」 「那你要听我刚才在想什么吗?」 「居然是刚才的喔?」 哈哈哈──一道笑声响遍浴室。我拨起湿湿的浏海,轻轻摇头把水甩掉。 擦掉眼睛附近的水,就觉得平时累积的精神疲劳也消失了些许。 ……结果。 我怎么等都等不到她说的「刚刚在想什么」。 「你说说看啊?」 我透过镜子跟永藤四目相交。永藤眨了眨眼,快步走回浴缸。 「喂。」 「我忘记了,所以我先冷静下来再想一次。」 「不,你就放弃吧。」 「记得应该跟章鱼还是花枝有关系。」 「再想下去就换你泡成章鱼了。」 我感到傻眼,同时坐到她旁边泡起澡来。 热水的温度,就像是把流动在我跟永藤之间的某种东西勾勒出形体。 隔天早上,把我叫醒的是番茄跟永藤。她看著我的脸,影子落在我身上。 「是怎样?」 我这句话到底是对哪一边说的?应该两边都有份吧。 「这是morning call。」 「我又没申请。」 随便啦。我准备坐起身。但是,永藤害我被挡著起不来。 「喂。」 「怎么了?」 「会撞到脸。」 永藤跟我之间的距离近到直接起来的话,会撞到彼此的鼻子。而且她不肯移动。我只好自己往旁边挪动身子准备起身,结果永藤又移动到刚刚好在我头上的位置。 「嗡~」 烦耶。 「不要拉刚睡醒的人陪你玩莫名其妙的游戏。」 「因为日野起来之前我很闲。」 「听起来很像正当理由,但根本不是。」 我挥手想赶走永藤,她就滚到旁边去了。这下我才总算能坐起身。我看见窗外有光,看来也不是早得很夸张的时间。 「还有日野啊。」 「啊?」 「虽然你好像觉得是番茄,但这其实是苹果。」 永藤得意洋洋地把手上的东西翻面,接著斗鸡眼的苹果就对我「嗨」了一声。 「吵死了。」 「窝叫永藤喔~」 「你应该要变成苹果啊。」 换好衣服之后,我烦恼起到回家之前这段时间该做什么。想著想著── 「请问要不要去钓个鱼呢?」 从外面回到房间的江目小姐问我要不要钓鱼。钓鱼啊……我望了大海一眼。 「我没钓过鱼。」 「我倒是有吃过钓上来的鱼喔。」 我不理会有些得意的永藤,继续烦恼,就看见江目小姐露出微笑,于是我没多想什么,就用她的微笑当作接受这个提议的理由,决定尝试钓鱼。反正也没其他事好做。 我是来这里做什么的?我到现在才冒出这样的疑问。 吃完早餐以后,我们在江目小姐的带领之下,走到防波堤,途中,永藤发现自己忘记戴眼镜,不过她看了我一眼以后,就说「算了」,决定不回去拿。 今天跟昨天不一样,虽然云很多,却也偶尔看得见晴朗天空。只是到头来还是很冷。 愈往海边走,吹来的风果然也愈冰冷。我甚至觉得现在搞不好可以看到冰珠划出线条,让风的流动变得肉眼可见。就算很冷,还是可以看到零星钓客,他们不发一语,静静在风中凝视著海面。而我的视线也自然飘向钓客旁边,彷佛邻居一般的大海。 我看见远方有小小的渔船随波摇荡,在海上前行。 明明从来没看过这幅景象,我们与船的距离却让人有怀念的感觉。 移动到没有其他人的地方以后,我接过了江目小姐准备好的钓竿。江目小姐细心教导不知道钓竿怎么拿,也不知道怎么用的我。 「原来你喜欢钓鱼啊。」 「没有,我只是直接把以前别人教我的告诉两位而已。」 江目小姐压著像在拍打翅膀一样擅自飘舞的头发,对我这么说。 以前是吗──说不定她以前来这里住宿的时候,也有像这样来钓鱼。 永藤跟我一样在听怎么用钓竿,我走到离她有一小段距离的位置,把钓线放入海中。虽然有准备装水的水桶,但我实在不认为自己钓得到。不过万一钓到了,我打算带回去吃。 总觉得特地钓起来又丢回海里很多此一举……应该说很奇怪。 「要钓的话,我想要钓到星鳗。」 无谓晃动钓竿的永藤看准想要的猎物。我想,她大概什么都没看见。 「星鳗啊……这里会有吗?」 我从防波堤的边缘俯视大海。鱼的呼吸,无法从比河川还要深的海里浮上水面。 「没有就钓鳗鱼吧。」 「……我大概猜到你想吃什么了。」 也猜到永藤的愿望恐怕无法实现。 十分钟后。 永藤似乎厌倦静静待著了,她把钓竿交给江目小姐看著,到附近闲晃起来。我就知道会这样。而江目小姐没有把钓线拋入海中,只是单纯待在我旁边。 「那孩子似乎意外性急呢。」 「可能是吧。」 其实跟性急不太一样,但我无法精准表达。在我视野角落的永藤捡到了某个东西。那是什么?坏掉的抽风扇? 不,仔细看才发现是电风扇的叶片……不对,是回力镖。或许是谁玩一玩就忘在这里了。永藤把脸贴得离捡起来的回力镖超级近。看来是因为没戴眼镜,看不清楚。原来那家伙视力恶化得这么严重啊──我这么心想。要是捡到奇怪的东西,她打算怎么处理啊?她似乎辨识出自己拿的是什么东西了,在把回力镖上的脏污擦掉以后,轻快跑往没有人的地方。我开始观察她想要做什么,随后她直接把回力镖丢了出去。 运用手腕力道扔出去的回力镖没有飞得多远,也没有转弯,就这么掉落地面。 看来她虽然把回力镖拿来丢,却也不知道多少诀窍。 永藤跑去捡起掉下来的回力镖。好像追著飞盘的狗。 总之,就先随她去玩吧。 「您会冷吗?」 江目小姐开口关心我。问这个问题的当事人的身体跟和服衣袖倒是不断颤抖,看起来很冷。 「是很冷。可是不知道是不是习惯了,现在比较没有那么在意。」 如此甚好──江目小姐用逗趣的语气说道。很神奇的是,她穿著围裙站在大海前面的身影,就好像一幅画。披在肩上的短外褂被风吹得飘扬,感觉好像会化成一则故事的序幕。 江目小姐不是看著钓竿,而是一直盯著船。 「你之前是一个人来这里住宿吗?」 江目小姐没有结婚。虽然我也不是知道她所有的过往经历,但至少现在是未婚。 「是跟夫人一起来的。那是她结婚一星期之前的事情,已经是好久以前了。」 江目小姐彷佛在回想漂流于大海上的记忆,遥望水平线的另一端。 是跟妈一起来的啊。我隐约有猜到可能是这样。 「当时说要旅行的是江目小姐吗?」 「不,是夫人。」 「真意外……不对,好像也不意外。毕竟她满喜欢旅行的。」 有比较长的假期时,常常会一家人到国外旅行。而我说的一家人是真的所有人都会参加,连老哥他们的家人都会来,非常多人。很有可能被误认成旅行团。 人太多吵吵闹闹的,老实说很不自在。不过,妈大概就是喜欢那种气氛吧。 「你们那时候也有钓鱼啊?」 「是啊。因为夫人说她想试试看。」 「有钓到什么吗?」 江目小姐缓缓摇头。 「我们钓不到,天气又变冷,再加上不能害她在结婚典礼之前感冒,我们就早早离开了。」 「是喔。」 「之后我们回到旅馆吃炸鱼,当作我们实质上有钓到鱼。」 「……这样算数吗?」 她们做的事情简直像是永藤会出的主意。说不定像永藤那样傻呼呼的人其实很常见。虽然到目前为止,我也只看过永藤会傻到根本随时都傻傻的。 「看您钓鱼的身影,就觉得您愈来愈像夫人了。」 「……会吗?」 我跟妈的年龄差距应该比一般母女还要大。我认为这份年龄差距,让我们外表上相似的部分被时间一点一滴地掩盖起来。所以,我自己很难找出跟妈相像的地方。或许是因为江目小姐有办法从旁观察我们母女,才找得出我们的相似之处。 「……………………………………」 话说,她现在把妈叫做「夫人」──明明以前肯定不是这样叫她,而是用名字称呼彼此。 江目小姐称呼「夫人」的语气,总是不带任何迟疑。 「江目小姐现在能陪在妈身边,已经觉得心满意足了吗?」 钓竿毫无动静。我忍不住无谓地晃动钓竿。 原本看著船的江目小姐转头看向我,发丝随风飘扬的她语气柔和地表示疑惑。 「那当然……有什么问题吗?」 我很犹豫该不该说出口。因为我没有仔细理解跟统整好自己想说的内容。 被人拋出这么随便的问题,回答的那一方应该也很困扰。 不过,没有讲出来的话语,终究还是满溢而出。冬天的强烈寒风推动了这股冲动。 「就是……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但是妈跟老爸结婚了……」 我脑海中的印象真的完全无法连结起来。妈跟江目小姐走在一起是常态,也是心目中占有特别地位的对象,却又跟老爸结婚组成家庭,到了现在依然陪伴著彼此……这感觉很接近「假如永藤把别人看得比跟我相处还要重要」……心里的疙瘩扩展得非常大,无法消除。 我再怎么努力,都没办法把这种心情跟提问收在一个小盒子里。 「这个嘛──」 江目小姐会知道连提问的人都不太清楚的问题重心吗? 她手贴著脸颊,可以看到浮现在乾燥手背上的血管。 「我们有讨论过,要能一直陪伴对方的话,这样的做法比较实际。」 我有股钓线被拉得极度紧绷的错觉。 「毕竟夫人的人生不能离开日野家,而且要留在那个家庭,就无法避免一些必要的家族规矩……这其实就像是一种前提条件。从我们认识的那一刻开始就存在了。」 江目小姐像是在回忆一切的开始,那张满溢著怀念的侧脸显得很柔和。 想必她拥有的全是美好回忆,才会不论何时回想起来都很充实吧。 因为聊到妈的时候,跟和妈讲话的时候,江目小姐都是这样的表情。 「那是她身为日野家的一分子所做的决定。不过,夫人自己确实也希望能和我相伴。没有其他事情可以比她有这份心意更让我高兴,所以我很满足了。」 「……这样啊。」 不知道为什么,在我回应她之前浮现脑海的,是永藤的脸。 明明只要往附近看一下就能马上找到她,却连我的脑袋里都有那家伙的身影。 这家伙真忙耶──我轻声一笑。 我的笑容逐渐灰暗起来,染上冬季的氛围。 「妈当初这样做决定──」 「嗯?」 「可是我跟妈不一样,我好像没必要留在日野家。」 毕竟我有很多哥哥。 「嗯。」 「那,我又算是什么人?」 好几个哥哥先来到这个世上,而我是最晚来到这个家的。 我究竟是基于什么理由,才得被绑死在日野家? 「那不是由自己决定,是依据周遭人的看法,而有所不同。」 江目小姐这次没有多做思考,立刻回答。 「以我的角度来看,您是在我心中占有重要地位的人的孩子。所以我会想细心照顾您,想温柔对待您,也想建立起友好的关系……您不满意这样的理由吗?」 「没有……」 我不晓得该说什么才好。发出的声音到中途就这么被风吞噬。 江目小姐尽可能沉稳地──却也绝不让海浪声掩盖掉自己的声音,将自身的话语传达给我。 「您不需要深入思考自己是什么人。因为常常会由周遭的人擅自决定。等到您真的受不了别人给您的定位,再主动干预就好。」 「……唔哦~」 正值青春期所生的烦恼,得到了细腻的解决方案。 大人好厉害啊──我差点开口大感佩服。 感觉跟老爸相比的话,会是天差地远。看来当大人也是有分擅长跟不擅长。 「江目小姐很能言善道呢。」 「跟老爷比起来,任谁都能说得上是能言善道。」 「太中肯了。」 「有钓到什么吗~?」 在附近徘徊的永藤回来找我们。是看准我们刚好聊到一个段落,才出声搭理我们吗?不可能吧──我立刻否定这个猜测。永藤不是那种人。 然后她手上还是继续拿著回力镖。 「我来看看成果。」 永藤往蓝色水桶里面看。当然,水面相当平稳。 她摇晃起那个水桶。 之后,就毫不害臊地拍我的肩膀。 「反正新手本来就钓不太到嘛。」 她就是这种人。 「小心我把你的脚塞进水桶里喔。」 「喔喔,原来还有这一招。」 永藤很佩服我的反击。不,你是开玩笑的吧?我才这么想,她就在水桶旁边蹲了下来。她凝视著水桶里面,试著把右手食指泡进水里。接著马上收手,甩动手指。 「水真的太冰了,还是不要吧。」 「你今天还真聪明啊。」 「鱼还真卖命耶,竟然活在这么冰的水里面。」 「……而且还很温柔嘛。」 挖苦她也非常难见到成效的永藤没有半点反应。她站起来以后,就捏起别人的头发、拍别人的背、推别人的肩膀,很轻易就能看出她开始在打发时间。 「碍事。」 「因为日野你在发呆,感觉很无聊的样子。」 「……我看你可能一辈子都不会懂钓鱼的乐趣吧。」 我自己也还不懂就是了。 虽然我最后还是没钓到鱼,但感觉钓线似乎勾到了某种不知名的东西。 之后到了该回家的时间,我不经意在离开前回头一望。 像大海一样── 就算是同一个地方,也能在不同的时间有不一样的感受。 我认为自己跟永藤一直以来就是身陷于这样的感觉当中。 「请问要先去肉店吗?」 「啊,不用了不用了。」 我们在车上的时候,看永藤很难得这么客气,不知道是不是心态多少成熟了一点。 这是在我们返家路上发生的事情。 「你用不著客气。」 「?我没有啊。」 永藤双眼睁得圆滚滚的,像是听不懂我在说什么。 感觉好像有点鸡同鸭讲……不对,永藤一直都是这样。这么认为的我感到混乱。 等车子在我家前面停下,我才知道她说没有客气的意思。 「好了,接下来在日野家住一晚吧。」 「不是,你回家去啦。」 不听人说话的永藤一下车,就站到我旁边来。 「咦,你真的要住下来?」 「续摊啦!」 我不懂她为什么一副得意洋洋的样子。在旁边听我们对话的江目小姐只是笑了笑,没有说什么。 「……呃~也是可以啦。」 反正今天是星期天。要是永藤回家了,我铁定会烦恼该怎么消磨时间。 我们三个就这样一起走进家中,随后看见来迎接我们的是可能的人选中最具意外性的人,也就是老爸。 「我们回来了。」 听完江目小姐的报告,老爸脸色变得严肃。 「我有事情要跟你谈。你来一下。」 他没有特地打招呼,只是用一如往常的平淡语气这么说。走远的脚步声也很平静。 「喔……」 这情况好眼熟。 「那,我先去一趟……」 我看向江目小姐,小声说道。反正,应该不是在气我离家出走吧。 毕竟也不算离家出走了。 「行李我帮您放到房间……」 「嗯。」 我把包包交给江目小姐。只有肩膀上的重担消失的我,脱下鞋子。 转头面向前方,就感觉到早上刚洗好澡还有点湿的头发划过脸颊。 哒、哒。 「哦、哦。」 哒哒。 「你不用跟过来啦。」 她在的话根本没办法谈事情。就很多意义上而言都是。 我推起永藤的肚子,把她推开。接著江目小姐就从后面扣住她的腋下,稳稳限制住她的行动。 「唔喔~我是无辜的~」 虽然永藤无谓地挣扎,但没有什么成效,就这么被带离现场。 结果我交给江目小姐的行李被留在走廊上。自然又要再多跑一趟了。 「……那家伙到底是怎样啊?」 她感觉就像是当吉祥物也没当得多乐在其中的人。 我沉浸在难以言喻的余韵之中,同时跟随老爸的脚步前往里面的房间。 老爸跟前阵子一样,坐姿端正地等待我到来。他只移动视线看向我,敦促我坐下。看著他粗犷的脸,就觉得老哥他们全长得像老爸。至于我,我觉得自己长得不太像妈。 不晓得是不是因为妈是纯正的日野家之子。 一坐到老爸面前,竟然先听到他说出像是在关心我的话。 「玩得开心吗?」 他是不怎么闲聊的人,所以我有点意外。 「嗯,很好玩。」 虽然我没怎么外出,只是跟永藤一起打发时间而已。 到头来,我最想要的可能还是那样的时光。 因为我至今的人生已经习惯如此了。 「这样啊。」 老爸主动问起,却也不打算拓展话题。也没说自己的感想是好是坏。 反正我也猜得到他就算有说,也会只说完一句感想就没下文。 「那……要谈的是什么事?」 虽然我没要永藤等我,但她大概在等我回去。 「嗯。」 老爸轻轻点头过后,朝著我眯起双眼。 「我被你妈骂了。」 「……咦?」 「怎么说……好像是我话没讲清楚。」 老爸难得露出像是在吐苦水般的沮丧模样,闭上眼睛。 这种时候,他的表情看起来很像四哥。 「所以,我要再讲清楚一点。」 「喔……」 「你是最像我的一个孩子。」 老实说,他这么讲也是不清不楚的……会让人意会不到他在说什么,不对,我有很像他吗?即使是面对面讲话,还是会不禁感到疑问。 「会吗?」 「融入不了这个家庭的作风这一点很像。」 老爸讲得直截了当。我愣得衣服都快滑落肩膀了,但老爸依旧接著说下去。 「我不记得有没有跟你说过,我原本不是日野家的人。」 「嗯……是叫什么?婿养子?」 「类似那样。虽然过程上不太一样,反正那不重要。」 他懒得解释这一点,或许真的跟我满像的。 「我的人生献给了日野家。我没有觉得这样是好或坏,而是认为这就是我的命运。虽然弄得我肩膀僵硬,餐点口味又很淡,要陪笑也很累,不过一想到我是主动选择这样的人生,就不会有任何怨言。」 他看起来很平静,却只有讲到口味的时候语气有些不悦。 我差点忍不住笑出来。 但现在在谈非常正经的话题。 「所以,我希望你也能选择你自己能够接受的人生。」 「……………………………………」 很单纯,感觉随处可见的平凡教训。 我想老爸应该也是努力想了很久,才表达出自己的想法。 所以,我认为自己必须真心诚意地听进他这番话。 「我知道了。」 嗯──感觉老爸的声音当中有一丝丝的雀跃。 「我要说的就这些了。」 站起身的老爸抓了抓头。 「记得跟你妈说我有跟你讲清楚了。」 老爸如此叮咛过后,就迅速离去。 不是,你自己讲就好啦──我自言自语道。 「总觉得……」 突然使不上力来了。我甚至想说:「你真的懂『讲清楚』的意思吗?」 虽然我是有听懂他想说什么啦──我对自己的想法稍做补充。 「一下说像老爸,一下说像妈……到底是像谁啦。」 小声碎念完,我才察觉是两边都像。 理所当然会两边都像,因为我是他们的小孩。 因为我是日野家的小孩。 我本来打算直接躺下,在快躺到地面之前又打消了念头,用腹部的力道坐起身。 我想起有一个家伙在等我,便快步离开房间。 途中好像有因为走路太大声被人提醒别在走廊上跑,但我没有因此停下。 「啊,欢迎回来。」 一回到房间,就看到永藤在整理行李。她好像在准备今天要换的衣服。 原来她真的打一开始就决定好要住我家了啊。 「日野爸爸生气了吗?」 「没有。我从来没看过他生气。」 也没看过他笑就是了。他大概是不会产生强烈情绪的人吧。 感觉连这样的人也对餐点口味太淡有意见,其实有点奇怪。 永藤看我回来似乎也安心了,拿下脸上的眼镜。仔细一看,就发现永藤的嘴巴在动。 「你在吃什么?」 「糖果。她要求我边吃这个边乖乖待在这里,所以我就照做了。」 「你是小孩子吗?」 也确实是小孩子啦。十三岁仍然算是彻彻底底的小孩,既无力,又不稳定。 同时也会有这个年纪特有的烦恼,而且必须找出解答。 这就像是一种人生当中的课题,不论当下几岁,都是一样。 「那个,永藤。」 我坐下来以后,眼睛盯著其中一边脸颊有点凸起的永藤。 「嗯~?」 「跟你──」 一辈子待在一起,大概就是我的人生意义。 准备说出口,就觉得格外害臊,结果又收起了快要化成声音的话语。 「跟我?」 永藤用言语跟态度逼问我。以前几乎相等的身高,已经开始产生明显的差距。 我今后的人生会是一直仰望著永藤吗? 永藤永远都会在那里。 ……我故意讲得诗意一点,但不怎么感动。 「……我在想要跟你一起玩什么。」 「原来是要说这个啊。」 从脸的外侧也看得出她嘴里的糖果在滚动。这家伙到底吃了几个啊? 「那,就玩日野吧。」 「啊?」 「让我玩~」 永藤朝我扑过来。所以,我也不慌不乱地跳开来躲她。就算躲开了,永藤还是会马上再扑过来,而我也继续逃开。我们两个就这样不断跳来跳去,好像还听到有人骂我们的声音,让我忍不住笑了出来。 如果这真的就是我可以接受的人生,那我也只能笑了。 但是,我一直都是这样活过来的,也找不到其他的人生道路。 既然如此,不如就全心全意面对这样的人生。 我跟永藤面对面。我往她不断滚动糖果的脸颊又捏又揉,回敬她刚才把我耍著玩。 「要玩就来玩啊。」 我已经不需要再有任何迷惘了。 「如果安达贯彻最初的风格」 「嗯~这个嘛~永藤同学我以前也经历过很多种事情呢~」 「是喔~」 「还有这种的。」 「哪种啊?」 「你有什么提示吗?」 我询问待在暖炉桌里的日野。日野轻快地挥挥手。 「没有。」 「不可能没有啦~」 如果真的什么都没有,我又是怎么活到现在的?但我也一直想不起来。 原来就算世上的一切都不明瞭,也是有办法生存啊。 「嗯~我真是个哲学家。」 「超想睡的。」 「你边睡边听我说。」 「好喔~」 日野彻底闭上眼睛。我看她闭好双眼,才开始说。 「我应该也是会有青春的something跟else才对。就像是当时的感觉塑造了现在的我之类的。可是我顶多只想得起昨天的晚餐而已。奇怪,昨天是吃什么……呃,应该有吃马铃薯……是咖哩吗?不对,不是咖哩,记得没有咖哩味。是吃什么啊?」 「呼咕~」 「你有在听吗?」 我摇晃日野的肩膀。 「让我睡啦。」 「你有什么提示吗?」 「你死心吧。」 「唔~」 既然连对我很熟悉的日野都这么说了,那我可能真的没有经历过心酸的往事。 原来我的人生甜甜的。 这样倒也不错。 「没有的话就算了,没事没事~」 结束了。 重来「妙子,奇妙的一日,野孩子」 我感觉像是找到了很软很亮,又很圆滚滚的东西。 第一次看到日野时的印象,都是这种很正面的感觉。 「我叫日野晶喔~」 在幼儿园第一次见到日野的时候,她的身高还跟我差不多。不对,搞不好日野长得比我高一点。发型从当时就是绑成左右两边。 「晶?你是男生吗?」 「才不是咧。」 我把觉得奇怪的地方讲出口,日野就立刻否定。不知道是不是被问习惯了,反应好快。而日野讲完,就轮我做自我介绍。 「我叫永藤妙子喔~」 我用亲近的态度对大家打招呼,接著日野就有些生气地过来我这里。 「不要学我~」 「才没有学你~」 我只是参考一下而已。我们不断捶打对方。马上就被老师制止了。「嗡~」我被抱离日野身边。不用自己走路就能移动,真的很省力。 当时的我年纪那么小,就已经知道怠惰的滋味了。 之后,我比日野还要被多骂了几句。当下我完全不觉得奇怪,但有时候等过了一段时间再回想一件事,就会找到答案。是因为我看起来比别人还要更没有认真听人讲话。这点在上小学以后也常被提到。 不过我把这件事告诉日野,她就有些灰暗的笑说「才不是那样咧」。 所以,我到底为什么会多挨几句骂? 总之先不管这个。 挨完骂之后回到大房间,就发现大家已经去外面玩了。只有一样被骂的日野跟我还留在房间里。我感觉自己落后大家,眺望起外头的景色。日野应该也是差不多的心情吧? 在日野身后的我看著她时,忽然发现一件事。 「那个啊~小晶。」 我开口叫她,日野就吓了一跳。她转头看我,又开始生闷气。 「怎样啦。」 「你背上有虫虫。」 「是怎样啦~!」 日野手忙脚乱的,同时把背部靠向我。 我当然是直接逃开。 「帮我拿掉!」 「咦~可是我不能碰虫虫……」 「咦~!」 因为父母叫我不要什么东西都伸手去碰,我要乖乖听话就不能碰虫。而且那怎么看都是蜜蜂啊~要是被螫到就不好了~于是我就跟日野一起不知所措地跑来跑去。 「你拿东西弄掉它啦~可以用那个或那个!」 日野指著附近的几个东西。看来是要我用工具除掉虫子。 「咦~可是把虫虫压扁掉会弄脏你的衣服耶。」 「唔。」 日野整个人停顿下来。 「会被妈妈跟江目小姐骂。」 「对吧对吧~?」 「你为什么一副很了不起的样子……」 日野像螃蟹一样脚往旁边踩,横著走路。她拿著原本被收起来的方块状玩具回来。然后再次把背对著我。 「它在哪里?」 「呃~在正中间……啊,它动了一下。」 「哪里啦~」 日野左右跳动。 「右边~啊,可是是小晶的左边还是右边啊?」 「咦~不知道啦。」 日野随便挑个位置用方块刷过自己的背。刷过几次以后,蜜蜂不晓得是不是被烦得受不了,飞离了日野的背上。「喔~」我们本来愣愣地看著蜜蜂飞舞的身影,接著才惊觉到一件事。 现在换我们非逃不可了。 「哇呀~」我跟日野一起跑出房间。一打开门,蜜蜂也朝这边飞过来,跟我们一起跑到外面来。蜜蜂没有停止前进,就这么迈向辽阔的世界。 目送蜜蜂离开之后,我跟日野肩并肩站著。日野看了我一眼,说: 「你根本没帮上什么忙!」 「嗯、嗯。」 我乖乖承认日野精辟的评语。日野环望周遭一段时间之后── 「算了,没关系啦。」 她马上恢复好心情,然后转头看向我。 「我们来玩吧。」 「嗯!」 「呃……小妙。」 我很高兴日野似乎很快就记住我的名字了。 「晶晶~」 「谁啊?」 「我刚刚随便想的绰号。」 「取绰号不要这么随便啦~」 我再次跟日野互捶起来。 我跟日野就这样在短时间内认识了彼此。 「那个啊,我想要去小妙家。」 日野家跟我们家不一样,是开汽车来接小孩回家。日野跟穿和服的女人讲话的时候,我就在旁边摸车子。 「不可以这样。」 来接我的妈妈拎起我的脖子。「嗡~」我被抓著离开车子。 「您想去同窗好友的家吗?」 「同……同窗好友啊。」 妈妈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全身僵硬。 「请您稍等。」 穿和服的人离开了一段距离,打起电话。等她的这段期间,我看著日野的背。 「有虫虫吗?」 「没有~」 「好耶~」 我们两个一起欢呼。妈妈静静地笑著看我们开心的模样。 「已经徵得家里的同意了,请问可以叨扰府上一段时间吗?」 「可……可以。」 穿和服的人收起电话跟妈妈说话,妈妈就变得畏畏缩缩的。 「可以吗~?」 「对。来,请上车。」 日野高兴地跳进车子里。后车门依然开著,腾出空座位。 「请。」 穿和服的人面带微笑,邀请我上车。我抬头看著妈妈,询问能不能上车。 「我不知道府上的位置,两位一起搭车会比较方便。」 穿和服的人代为表达意见。「说的也是。」妈妈答应了她的提议。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您请。」 妈妈也搭上后座。妈妈上车之前看起来像是有点顾虑其他小孩跟他们的妈妈,一直面对著大家,直到关上车门。穿和服的人坐进驾驶座。 「那就麻烦您指路了。」 她对妈妈说完,就发动车子。我们家离幼儿园不远,就连我也记得路要怎么走。我们家也有车子,但几乎没有必要开车出门,所以搭车的感觉很新鲜。 「原来小晶家是搭车啊~」 「嗯。」 「我们家也开车吧。」 「不开。」 我认真提议开车接送,结果被冷淡拒绝了。 我们家跟日野家是哪里不一样?我踢著脚,愣愣思考我们的差异。 想著想著,就到我家前面了。 「我晚点会来接大小姐,就劳烦您先代为照顾她了。」 「啊,好、好、好。」 妈妈频频弯腰。穿和服的人深深鞠躬过后,就开车离开了。 她离开以后,妈妈像是卸下了肩膀的重担一样吐了口气。 「虽然你可能会觉得我们家很小,不过请进吧。」 「好~」 妈妈轻推日野的背要她进门,她就往店里跑去。 「明明跑得那么急,我们家也小到没什么好看的啊。」 「笨蛋。」 妈妈轻轻用拳头往我头上敲了一下。明明是她自己说很小的。 她抬头看著店面的屋顶,小声说: 「日野家的孩子吗……我只看过外面的竹林啊。」 我不懂她在说什么。 「我叫日野晶。」 一进门,就看到日野跟站在店里的爸爸打招呼。爸爸也跟面对客人的时候一样,笑著对她说「你好」。 「我叫永永藤藤。」 「你用不著跟她对抗啦。」 我这么说反而让爸爸觉得傻眼。反应怎么差这么多? 「是妙子的朋友吗?」 「对~」 我跟日野都举起手肯定。爸爸本来很开心地看著我们,但慢慢开始感到困惑。 「嗯……日野?」 他跟妈妈刚才一样,好像觉得哪里不对劲。我看了看日野,她也是一脸不知道发生什么事的疑惑表情。当然,我比她更不懂这是什么情况。 我们全僵在原地的时候,妈妈对我们说: 「你们到里面去玩吧。店里还在营业,不要跑出来喔。」 「好喔好喔~」 我立刻放弃思考,随便应付已经听习惯的提醒,跟日野一起走往家里。 进到家里以后,日野丢下书包跟帽子,笑说: 「小妙家里有好香的味道。」 「嘿嘿~这是把肉拿去炸的味道。」 是肉店里面卖的可乐饼跟炸肉饼的味道。这种连家里都沾附著的味道,就算习惯了也会不时闻到觉得肚子饿。 「原来你家是肉店啊~」 「我喜欢吃肉~」 我们「哇~」地欢呼起来。没有特别的意义,没有多想什么,很轻柔。 「小晶家里是做什么的?」 「唔~不知道。」 唔唔──日野眼神撇向一边,开始沉思。 「是做什么的啊……大概是卖茶的,或是做院子的?」 「院子?」 「因为我家院子很大。」 「喔喔~」 听到令人羡慕的事情,我忍不住兴奋起来。 「好好喔~好想去你家看看。」 「嗯。下次就换小妙来我家吧。」 「好耶~」 我为随口说说的约定欢欣鼓舞。一听到院子很大,我就想到很多事情想试试看。 不过,感觉等我到日野家,就已经全部忘光了。 现在的我也的确没有继续把这个话题放在心上,注意力很快就转移去其他事情。 对象是眼前小小的脸。 「怎么了?有虫虫吗?」 被我盯著看的日野拍打自己的鼻子。「没有虫虫啦~」我拉近距离。 「小晶你长得好可爱。」 「咦。」 我老实把仔细看过她的脸的感想告诉日野,之后她也一样近距离盯著我看。 眼睛不断眨呀眨的。 「小妙也很可爱~」 「好耶~」 我们互相称赞,一起跑跑跳跳。跟日野分享这个走五步就快撞到墙壁的狭窄空间。现在想想,我就是从日野身上学到什么是朋友的。 对于交到朋友的喜悦,跟朋友的存在,全是源自日野。 所有的感觉都化成日野的形体,烙印在我的脑海,直到现在都不曾消失。 我们打打闹闹到一半躺了下来,等回过神,才知道我们就这样睡著了。 日野抱著应该是妈妈帮她盖上的毯子睡觉。我迷迷糊糊地看著她,发现我的毯子被她抢走了。我没有完全清醒,所以只有眼睛在动,身体还没醒来。 「哦,日野家的孩子啊……为什么会来我们这种地方?」 我听到店里传来爸爸说话的声音。他在和妈妈说话。 「好像跟妙子当上朋友了。」 「喔~……是上同一间幼儿园?」 「对。」 「那种家庭的小孩不是应该会去千金学校吗?」 「的确。可是这附近没有那种学校不是吗?」 他们好像在聊日野的话题。虽然也有听到我的名字,但还是不懂在讲什么。 「对方是女生,我们家的也是女儿……太可惜了!」 「可惜什么啊?」 「要是去当人家女婿,呃~对,就可以在日野家享受酒池肉林了。」 「你啊……」 「我开玩笑的。不过,让她来我们家这么小的地方,没关系吗?这么说是有点难听,可是我们这里只是一间普通的肉店啊。」 「那种事情跟小孩子没有关系好吗?」 「好像也是……」 「比起那个,看她马上就交到朋友,我也松了口气。毕竟她有点傻呼呼的。」 「啊~的确……」 我又开始想睡了。同时身体也在微微颤抖。就算我用力拉,日野还是不愿意放开毯子,所以我只好钻去她那边。我躺到她怀里,盖上毯子。毯子直接盖在脸上,就觉得有些刺刺的。 我在毯子跟日野的环抱之下,闻到日野衣服上跟我们家不一样的味道。 一种感觉有点粗糙,好像会摩擦到鼻子的香味。 我觉得这一定就是日野家的味道。 妈妈把还在睡的我叫醒。 「小晶你的家人来接你了。」 「接我……」 日野睡眼惺忪地缓慢起身。随后她发现我包在毯子里,发出「哇!」的短短惊叫。头被摇晃到的我,跟著毯子一起整个人被拉起来。 「你要回家了吗?」 「嗯。」 日野戴上帽子,把书包的背带挂上肩膀。 「不回去的话,妈妈会担心。」 「那就糟糕了~」 「还有爸爸跟哥哥也会。」 原来你有哥哥啊──我问完,日野就「嗯」地点点头。 「他们长得很大只喔。」 「喔~」 这下可不能输给他们──我燃起了斗志。我不晓得是要赢过什么。 我到外面准备送日野离开,就看到一件花样朴素的和服。 「是江目小姐!」 刚才有见过面的穿著和服的女人从车子里走出来,对妈妈深深鞠躬,说「大小姐受您照顾了」。妈妈回答「不不,别客气别客气,呵呵呵」,很明显慌得不知所措。 她们在讲话的时候,我在一旁摸著车子。 「不可以。」 我被穿和服的女人轻快地抱起来。「嗡~」我被抱离车子旁边。 「对不起。」 「不会不会。」 我被交还给妈妈。我想要乱动,结果就被用力抓住了。 「她一副傻呼呼的样子,可是很好动。」 「小晶,再见~」 被抓著的我挥挥手,日野也笑著对我挥了挥手。她的动作没有我这么大。穿和服的人跟车子,还有日野离开了我们家。留下的就只有有些冷清的大群建筑物。 妈妈像是说著发生在自己身上的好事一样,开心对著怀里的我说: 「恭喜你交到朋友了。」 「嗯、嗯。」 「你干么有点高高在上的样子啊?」 我被轻轻捏起脸颊。 「唔哟~」 我就这样被捏著脸颊走回家。 「连来接她的车子都好气派啊~」 在店里的爸爸抓著头笑道。很气派吗?的确,好像比我们家的车子还要亮晶晶的。虽然被我摸了好几下。 「小晶她说喜欢我的家。」 「哦。会不会是觉得很稀奇呢?」 「下次啊,换我也要去小晶家玩。」 「唔……没问题吗?」 爸爸的视线投向妈妈。妈妈只是耸了耸肩。 「怎么了吗~?」 「呃,像礼节之类的……还有,对,要是摔破很贵的壶之类的,爸爸会很困扰……」 「啊,这我也挺担心的。」 父母的视线集中在我身上。我先是不断张望,才想到这时候该怎么回答。 「交给我吧!」 「感觉会出事。」 手肘顶在展示柜上托著脸颊的妈妈,语气听起来平坦到了极点。 「我们没有在家里放壶做摆饰。」 「咦,哎呀,那真是太好了。」 哈哈哈,好耶──妈妈像是赢了什么似的把我抱起来。虽然不懂发生什么事,但看到妈妈开心,我也很高兴,就喊著「太好啦老头~」一起庆祝。 「谁跟你老头啦。」 「因为老爷认为摔破了会很危险。」 「啊~真的会很危险呢~家计方面也是。」 妈妈雀跃地跳起舞来,我也跟著被转来转去。 不过,妈妈却突然惊觉到一件事情,睁大眼睛僵在原地。 「那挂轴呢?」 「有些许。」 穿和服的人露出微笑。 「很贵吗?」 「也是些许。」 她笑得更灿烂了。我也露出笑容和她对抗。只有妈妈没有在笑。 妈妈把脸逼近我,郑重叮咛: 「不可以碰挂轴喔。」 「什么是挂轴啊?」 竟然要从这个开始解释啊──妈妈眼神游移。然后像是死了心一样,转头面对穿和服的人。 「还请务必要盯好她。」 「好的。」 妈妈把我交给穿和服的人。「嗡~」我就这样被抱上车子后座。 这是日野来我家的隔天,在幼儿园前面发生的事情。 日野已经在车子里等我了。 「感觉小晶家好像要注意很多事情耶~」 「咦?会吗?」 日野讶异得睁圆眼睛。但不知道是不是有些头绪,又含糊地说「嗯~好像是」。 「像吃饭的时候,就有很多规矩。」 「啊,我家也是我家也是~」 我常常被念说不要老是顾著看电视,快点吃饭。饭可以晚点吃,可是电视节目不当下看就看不到了,所以我认为看电视比较重要,是不是很有道理?──我这样询问母亲大人的意见,最后只得到一记轻轻敲在我头上的拳头。 「原来小妙家也有很多规矩啊……」 「嗯。」 不知道为什么我一点头,日野就露出放心的笑容。 穿和服的人在车子外面跟妈妈打完招呼以后才坐上车。要回家的时候,她好像会送我到家门口。妈妈可能本来想看看日野家长什么样子,看起来觉得有点可惜。 「那,我们出发了。」 「好耶好耶。」 车子起步以后,我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情。 「你是小晶的妈妈吗?」 我身体稍微往前倾,抓著驾驶座问她问题。 这是我昨天就有的疑问。 「咦?不、不,我不是。」 「这样啊~」 我退回座位上。我看向日野,她也一边踢著脚,一边说「不是~」。 「江目小姐她啊,是我们家的佣人。」 「佣人?」 「就是帮家里做各种事情的工作。」 「喔~」 那她的家人应该会轻松很多。之后,我想到妈妈也在帮爸爸顾店,她也是佣人吗?那这个人果然是日野的妈妈吧?我差点陷入混乱。 「哇,小妙晕了!」 「唔~好难懂。」 「这个话题有难懂的地方吗……」 穿著和服的人温柔表达疑惑。 「请你也来帮忙我们家顾店。」 「嗯,以后有机会就去。」 就算我随口说说也没有拒绝,她应该是好人。我的判断标准极为单纯。 我觉得判断方式简单一点,也比较不会让对方有压力,但实际上是不是这样呢? 当然,这时候的我根本没有在考虑这种事情。 日野家离幼儿园很近。我后来才知道,她家跟我家也没有多远,上小学以后要自己走去她家玩也不是难事。当时的我完全不知道离自己家不远的地方,有这么气派的家。在那之前,我家就等于是我的全世界。 我到了这一天,才体验到真正的宽广世界。 「真的好大喔~」 我跳下车,看到日野家的院子就忍不住跑了起来。广大到不知道庭院有多大,不知道停车场有多大,也不知道房子有多大的世界,对我来说极其新奇。空气也跟镇上截然不同,闻起来很新鲜。这里太多自然景观,还让我误以为自己听见了流水声。走到房子的侧面后,脚底开始踩到铺在地上的小石子。就算是隔著鞋子踩上去,都觉得很舒服。这是什么~!这是什么~!──我惊讶了好几次。 这里究竟可以盖满几间我家?我甚至想要仔细计算看看,大肆奔跑一番。 我停下脚步,大口吸气。把柔和的风吸满整个胸腔。 接著,我就感觉心里有某种东西开始不断翻转,产生跃动。 「哎呀?」 我打算继续奔跑的时候,脚底就飘离了地面。穿和服的人从后面把我抱了起来。 「我有收到要看好您的要求,还请见谅。」 「对耶。」 我被穿和服的人抱著,「嗡~」地被抱到屋子门口。日野很安分地在门口等。 对日野来说,院子的景色应该显得很平凡无奇吧。 不晓得是不是要特地把我放下来很麻烦,我就这么被抱进日野的家里了。 光是玄关,就有我家最里面的房间那么大。我用新奇的眼光看著很大的鞋柜,里面的鞋子多到我不懂是否真的有必要摆这么多,这时候,又有其他穿著和服的人出来迎接我们。 她看起来跟佣人差不多年纪。头发束在后面,绑成丸子的形状,看起来有点重。纯黑的和服跟她的发色很相配。她一有动作,就看到她袖子里面原来是红色的──我当下冒出这样的感想。日野一看到她,就深深鞠躬说「我回来了」。 「欢迎回来。」 我从她温柔的回应听出她就是日野的妈妈。她的视线从日野转移到我身上。 「打扰了~」 穿著和服的人把抱在怀里的我放下来。 「我叫永永藤藤妙妙!」 「哎呀,你的名字好长啊。」 日野妈妈没有受到半点动摇,沉稳回应我。 「我昨天听晶聊了很多关于你的事情。」 「都是好事吗~?」 「当然。」 日野妈妈露出微笑,之后对穿和服的人说「那就拜托你了」,回头往家里走去。 她拜托穿和服的人什么事情?我四处张望,接著才心想「啊,原来是说我」。 我在脱鞋子的时候,闻到一股让我不自觉赞叹的气味。 一股清新的树木香气。 这种空气好闻到感觉只要深呼吸好几次,连自己的皮肤都会变凉快。 充斥日野家中的空气新鲜得就像身处不同世界。一切都跟我所知的世界不同,甚至无法想像这个地方一样位在地面上。这是我心里第一次隐约浮现觉得日野好厉害的感动。 日野妈妈走过去的方向有什么呢──我才想过去看看,就被用力抓住肩膀,强制调整前进的方向。我没来由地伸直手脚,用俐落的动作走路,结果日野也学我这样走,我们两个就这样一起笑了出来。 同时也微微听到头上传来穿和服的人的笑声。 而我被带去的目的地,是日野的房间。日野的房间比我家客厅还要大。看起来就算到处乱跑,小腿也不会撞到桌子。 我忍不住跳来跳去。跳著跳著,就被抓著肩膀坐下。 「小晶,你有自己的房间好棒喔~」 「咦,小妙没有吗?」 「我没有那种东西。」 我得意地抬头挺胸。以后好像会把二楼的小房间打扫一下给我用,但现在还没有必要,所以生活起居都只在一楼。一楼只有两三个很小的房间。 我觉得日野每天都是从不同世界来幼儿园的。 「那~小妙可以把这里当成自己的房间喔。」 日野张开双手提议。 「当作是我跟小妙的房间。」 「可以吗~?」 居然能被赠与其他世界的一小角,太幸运了。我听到化身把半个世界送给你超人的日野说完,就环望起房间的墙壁跟高高的天花板。想到这里变成我的,就感觉身体好像在颤抖。 属于我跟日野的世界。 就像最一开始的纪录被覆盖一般,我甚至觉得这里可能会成为我的归属。 这跟「家」又是不同意义的归属感……像是灵魂找到了栖身之地。 「可以啊~」 「好耶~」 我跟日野一起举手欢呼,分享喜悦。我发现看著我们聊天的穿和服的人,露出很困扰的笑容。我用眼神问她怎么了,穿和服的人就用觉得很不可思议的语气说: 「两位感情真的很好呢。明明昨天才刚认识。」 我跟日野互相凝视彼此,日野的眼睛很漂亮,那双眼在这个家的空气环绕下成长,清澈无比。 「对啊。」 「对啊~」 的确,我们从认识到现在才刚过一天。 不过,我对存在于自己跟日野之间的关系完全不抱怀疑。 「两位觉得很来电吗?」 这道提问就像在试探。来电?没有被电到的感觉──我捏著自己的手指否定这个说法。 在我内心萌生的,是更柔和的东西。 「我觉得小晶给我一种软蓬蓬的感觉~」 「蓬蓬?」 「蓬蓬~的。」 这么说的同时,我也感觉自己脸上浮现了笑容。虽然我是用自己的感觉来说明,但不知道是不是这样就够让穿和服的人了解我的意思,不再看见她脸上的困惑。 「这是好事,您就好好珍惜这种感觉吧。」 穿和服的人脸上转而浮现的笑容,带有很多种不同的味道,像是在细细品味著什么。 虽然我还完全没办法用舌头来辨别那些味道是什么样的感情。 「我会珍惜~」 我抱著轻松的心情宣誓。日野也跟著我举起手。 「啊,对了。哪一个东西是挂轴?」 「您问这个打算做什么呢?」 「呵呵呵。」 我用笑声敷衍,就被她面带微笑地叮咛「不可以喔」。 「嗡~」 「我不会抱您去找。」 「嗡~」 我主动放弃。「唔~」我稍微想了一下,突然灵机一动,眼睛看向日野。 「小晶知道挂轴在哪里吗?」 「不知道~」 「那我们今天就来找挂轴吧~」 「喔~好啊好啊~」 我跟日野一起站起来,快步往走廊跑去。穿和服的人也连忙跟过来。 「看来比想像中的还要难顾好呢。」 穿和服的人细声说道,露出苦笑。而日野则是满面笑容。 「明明是平常待习惯的家,可是只要有小妙在,就变得好好玩。」 看到笑著对我这么说的日野,我感觉像是找到了很软很亮,又很圆滚滚的东西。 第一次看到日野的时候的印象,都是这种很正面的感觉。 「不知道有没有发生过这种事耶!」 「既然你会记得这么清楚,那反而不是事实吧?」 「说的也是。」 我又很乾脆地相信日野的说法,缩回暖炉桌里。 「2033 8 11 21:47:22」 无意间走进阴影,就会注意到自己手指上的光辉。 那是绑在食指上的,水蓝色的蝴蝶。 小社的头发不会脏,也不会变得黯淡,一直静静散发著淡淡光芒。挥动手指,蝴蝶就会轻柔地拍打翅膀,就好像真的有生命的生物。明明头发只有框出蝴蝶的轮廓,却感觉翅膀中的空洞也充满了光粒。 我在很快就开始渐渐变得昏暗的走廊上停下脚步,入迷地观赏了一阵子。 接著,我打开房间门。 我看到姊姊跟小社窝在被子里。暖炉没有开,房间里面很冷。 「唔,小同学。」 小社马上睁开一边眼睛。跟蝴蝶一样满是水蓝色的眼睛没有在看著任何地方。 「小社,你一直睡觉的话,会变得像姊姊一样喔。」 「像岛村小姐是吗?」 唔──小社侧眼看著姊姊,姊姊还在睡,姊姊冬天的时候真的常常在睡觉,妈妈笑说这样就不用多花时间照顾她。 「那么,我就出去吧。」 虽然我不懂她的「那么」是什么意思,总之小社扭著身体钻出被子。她身上穿的是平常那件狮子睡衣。我家有很可爱的狮子。要是有不可爱的狮子在就糟糕了。 「小同学看得见我的未来吗?」 狮子纯真地看著我。 「嗯?嗯?啊。」 她把我说会变得像姊姊一样那句话当真了吗? 小社有时候会这样。感觉像是只听字面上的意思。 「有人说没有任何人知道未来会是什么样子。」 「不,我看得到。」 「咦!」 「我想想~那么,我就来预言一下小同学的未来吧。」 「预言?」 我想到偶尔会在镇上看到的占卜师。跟小社给人的印象完全兜不起来。 「原来小社会预言吗?」 「我会我会。」 嘿嘿──小社挺起她白白的肚子。我用手指去戳一戳,戳起来很柔软。 「现在是几年?」 「要从这个开始问?」 小社到底知道这个世界的什么奥妙? 我告诉小社年份以后,她就开始弯起手指数数。小社的指甲也呈现淡淡的水蓝色,好漂亮──我看她数数看得出神。也有点忘记房间很冷了。之后,数完的小社说: 「小同学明天会和我一起吃甜甜圈。」 哼哼哼──小社一副得意的样子,自信满满地断言。 我过了一段时间,才终于意会到她在说什么。 「那只是小社想吃而已嘛。」 「呵呵呵。」 小社完全不觉得不好意思。明天……虽然明天放假。 「小同学也一起去吃吧~我也有钱可以买喔。」 小社非常自豪地炫耀她不知道从哪里拿出来的五百圆硬币。 「那是小社的零用钱吗?」 「啊~对,就是那个就是那个。」 她的语气异常轻浮。这钱的来源很可疑喔……就在我盯著她看的时候。 「啊,那我再多帮小同学做一个预言。」 「咦?」 小社面带微笑,对我说: 「从现在算起来约十六年后,小同学会找到非常巨大的东西。」 我误以为绑在手指上的蝴蝶顺著她讲话的声音拍起翅膀。 「而到了那个时候,地球人──」 我能听出在说什么的部分只到这里,她后面说的我都听不懂。 只勉强知道有应该是说话声的声音,用我完全无法理解的声调传进耳里。 「小社──」 「喂~这里有点心,你们要吃吗?」 「哇~」 小社听到妈妈的声音,就双手往前伸出去,跑了起来。 她没有回头,直接迅速跑出房间。 不不不。 「这样害我超在意的耶。」 姊姊好像什么都没听见,还在继续睡大头觉。 「唔……」 我用手指戳了戳姊姊毫无防备的脸颊,她就翻身躲开。 我跑去另一头再戳她一次,姊姊果然又翻身了。可是没有醒来。 现在不是顾著玩姊姊的时候。 「唔……可是小社本来就是这个样子。」 她光是找到一颗糖果,都可以兴高采烈地说「我找到一个不得了的好东西了~」,所以搞不好实际上没有她说得那么夸张。像很大的蛋糕,或很大的布丁之类的。 我去找小社,就发现她已经抢先在吃妈妈拿出来的西班牙小饼了。 「哈哈哈这家伙真不客气耶~」 妈妈很开心地轻轻顶了一下小社的额头。 「锵锵~」 小社毫不退缩,两手都抓著西班牙小饼。 「嗯,与其说是不客气,不如说你脸皮真厚啊。」 「好好吃~」 看到小社嚼著点心,鼓著柔嫩脸颊的模样,就觉得想追问她的念头全部烟消云散了。 第二章「仅需要片刻的安宁」 这是第二次和岛村一起过圣诞节了。 虽然我用到「了」,但还不是过去式。 『我晚上要在家里吃,如果是约午餐的话没问题。』 这是岛村圣诞节当天的行程。总觉得之前也是这样。岛村非常重视她的家人。这种思维在社会上想必是极其理所当然,是我太不寻常。 我……怎么说,我不知道该怎么和家人相处。因为我放弃学习相处的技巧,就这么活到了现在。这种做法肯定不是正确的。但就算找遍这个世界,也不会找到熟悉跟人相处的自己。我只能仰赖现在的自己。 家人啊──我稍做思考。 那,我也跟岛村成为家人的话……家人?成为家人的方法……收养?不不,感觉……方向不太对。我脑袋的混乱又更加深了一点。 我决定先不管家人这个问题。重要的是陪伴岛村的时光。 在房间里转来转去想事情,已经彻底变成我的习惯了。 「普通的打扮……怎么样叫普通?」 平常穿的衣服──我看向衣柜,我的便服整齐摆在里头。 记得去年是穿旗袍跟岛村去购物中心是吗? 好怀念。 「……不对,为什么?」 我为什么在圣诞节穿旗袍? 现在根本完全想不起来当初怎么会做出穿旗袍的决定。我到底在想什么?还特地跟打工的地方借那种衣服。我懊恼得差点忍不住抱起头。明明只是一年前的事情,我却搞不懂自己的想法。客观来看,完完全全就是个怪人。亏岛村有勇气跟我走在一起。 我认为岛村的宽容正是她吸引人的地方,但她也可能只是不怎么在意周遭的人事物。我希望她可以更在意我一点。可是我不应该单方面希望她付出,我应该也能主动做些什么。这样一想,就会担心普通的打扮只会换得一样普通的反应,不留下任何印象。 所以穿旗袍去不是错误的决定……希望我的想法是对的。 尤其观察冬天的岛村,就会发现她常常在发呆。 感觉不特别注意,就会随波逐流地度过每一天。 「不对,她不是在发呆,不是发呆。」 应该是快抵挡不住睡意……对,就是那样。 「……不过──」 我到现在才注意到自己真是时时刻刻都在想著岛村。 不知道岛村一天会花多少时间想著我? 是五分钟,还是十分钟?我可以乐观猜测她心情好的话,会花一小时想我吗? 可是,我应该没有那么多事情可以让岛村想上一小时。 我感觉自己的指尖看起来变得单薄。我在岛村面前大概大多时候都很紧张……会咬到舌头,会晕头转向,视野会变得模糊,会搞不懂自己在说什么……我的行为给人的印象或许一点也不薄弱。但陷入混乱称不上「很多事情」。 看来我面对岛村的时候以更冷静一点为目标会比较好。 我一直在想著岛村。 要是被她知道了,我会觉得非常难为情。 「圣诞快~」 一种独特断句传进耳里的同时,也看到闪闪发亮的小东西在四处乱窜。 这种光芒亮到在刚睡醒的时候看见,刺眼程度只输给太阳。 「早安~」 发现我醒来的小狮子跟平常一样对我打招呼,我也躺著对她道一声「早安」。蛋?剩?我晚了一拍才开始用朦胧的脑袋思考她说了什么。不可能是说蛋块吧。大概啦。 社妹继续轻快地在枕头旁边弹跳。 「圣诞快~」 「……啊,原来你说圣诞快乐啊。」 接触到脸颊的空气相当冰冷,让我的意识凝聚起来,恢复清醒。接著,我确认起时间。我是有点担心自己该不会睡到下午了。虽然觉得就算我再怎么爱睡也不至于睡这么久,却也无法保证绝对不可能。假日加上冬天是非常可怕的组合。 「喔,还来得及。」 距离跟安达约好的时间还有点余裕。时钟指针显示目前是早上十点过后。 「结果醒来的时间意外惊险嘛。」 「哦、哦。」 一起看著时钟的社妹毫无意义地附和我。 「你……所以,圣诞节怎么了?」 「我得知有种东西叫做圣诞节。」 我去年可是不知道的喔──不晓得为什么她一副很了不起的样子。因为她看起来一副了不起的样子,所以我动手拉长她的脸颊。 「我姑且问你一下,什么是圣诞节?」 「是吃蛋糕的日子。」 「差不多就是那样。」 好耶──看仍然被捏著脸颊的社妹高兴得很随便的模样,就觉得使不上力。 「还有小同学说,这一天会拿到圣诞老人送的礼物。」 「啊……是啦。」 我妹似乎到今年还是相信圣诞老人的存在。嗯~挺可爱的。 可是冷静想想,就会觉得既然有这种神奇的生物存在,那有耶诞老人或会飞的麋鹿也不奇怪。我先捏长社妹的脸颊,才放开她。捏长的部分一直没有缩回来,害我差点著急起来。 「我是超级大好人,肯定能拿到礼物。」 「你这种毫无根据的自信反而让人有可信度很高的错觉。」 「所以,请给我礼物。」 是所什么以?看到她伸出小小的手,我不知所措地抓了抓头。同时她的脸颊也恢复原状了。 太好了──我决定当作是好事。 「可是我不是圣诞老人。」 「对,你是岛村小姐。」 没有半个字是对的。 「听说圣诞老人会在大家晚上睡觉的时候来。」 「是啊。」 「可是啊,晚上收礼物的话,又要在重新躺回床上之前多刷一次牙。」 社妹像是在讲什么大事一样,压低音量。看来她好像以礼物会是吃的为前提。 「所以我想要现在先拿。」 「不,我就说我不是圣诞老人啊。」 「对,你是──」 「这个哏就不用再玩了。」 「就算是岛村小姐给的,我也会很高兴喔。」 社妹露出很有精神的灿烂笑容。 虽然她把话说得很好听,但其实只是忠于自己的欲望罢了。 「要给你礼物也是可以啦……」 而且我家的圣诞老人大概没有准备社妹的礼物。 「我姑且问一下,你想要什么礼物?」 「虽然蛋糕也不错,不过我也很喜欢甜甜圈。」 「好啦好啦。」 反正今天要出门,顺便买一买就好了。前提是我没忘记。 「圣诞节真是好东西。」 社妹还没拿到礼物,就已经一脸满足。 「嗯……的确。」 我稍微想起安达,想到她不知所措的模样,就觉得圣诞节可能真的是满不错的节日。圣诞节对社会大众、安达跟社妹来说,都是很特别的节日。或许我也应该积极一点搭上这股潮流。就用「耶嘿耶嘿~」的感觉搭上去吧。是想要搭去哪里? 「圣诞快~」 社妹高高兴兴地往走廊跑去。 「我要去跟小同学炫耀~」 「喔,是喔~」 她们两个感情真好。不晓得今年我妹会在给圣诞老人的信上写想要什么。记得去年是想要养鱼用的某种东西。今年搞不好是想要养社妹会用到的什么东西──我被自己的玩笑话逗笑了。 之后我突然在想,总觉得社妹好像海天使。 「圣诞节是吧。」 我装作兴高采烈地举起双手,完成开心过节的义务。 家里会端出有些豪华的料理,没有圣诞老人出现,房间外面很寒冷。 每年都一成不变,所以我实在没办法像借住我们家的那家伙一样用天真无邪的态度享受节日气氛。 「每年啊。」 我拨起睡到有些翘起的头发。我明年也会跟安达一起「圣诞快」吗? 虽然明年得要考试。但搞不好安达根本不打算升学。 感觉我说要去哪里,安达就会跟著我来;说不去哪里,就跟著不去哪里。安达喜欢跟我踩著一样的步伐前进。就某方面上,也可以说她非常一板一眼。 「我……」 曾有段时期极度讨厌那样。 当时的岛村同学全身带刺的感觉让我好像很怀念,又好像想当作没发生过。论活力的话,绝对是当时比较旺盛。 我一边烦恼该怎么应付快涌出的呵欠,一边发呆了好一阵子。 这段时间,我轮流想著安达跟樽见。 结果我们还是只有附近的购物中心跟车站前面可以选。冬天去公园很煎熬,又没什么事好做。我看了一眼摆在房间角落的回力镖。我到现在还是没有解开她为什么会送我回力镖当礼物的谜团。等我能够理解岛村的心境,我是否就能看见一片新天地?岛村很深奥难解。 我一边想著这些,一边换衣服,重复了三次检查完自己的发型之后离开镜子前面的步骤。我有过会重复十次以上的时期,所以感觉现在算开始习惯了……应该。 穿这样好吗?就算来到约好的当天,我还是很怀疑自己选择的打扮。 不过看往时钟,就发现还有一段时间才能见面,为此心急的我忍不住离开了房间。 我在客厅撞见从玄关走进来的母亲。她背著她出门常会背的一个有点大的包包。我们四目相交,随后她眯细双眼,表达疑惑。 「你要出门是吗?」 「……嗯。」 她好像没什么兴趣似的回应「是喔」的模样,让我感觉不太自在,也感觉到我们之间的血缘关系。 但母亲之后又接著说: 「帮我向那孩子问好。」 母亲说完这句话,就走回房间去了。 「你那什么打扮啊?」 她突然又开门再看我一次。 「算了,无所谓……」 然后又立刻回房间里。她还真忙。 「……那孩子?」 是说谁?就算我想问,她也已经离开了。那孩子──我只想得到岛村。 可是我不曾带岛村来家里……正确来说是有到家门口,但没有撞见过母亲。我也想不到她们还可能在哪里见过面,说不定是误认成别人了。虽然我的交友圈狭窄到只有岛村,根本无法想像那个「别人」可能是谁。 「算了,无所谓……」 我学起某人的口头禅,放弃思考解答。之后我离开家,立刻骑上脚踏车。 踩著踏板所见的天空,晴朗得不可能飘下雪花。 「要吃午餐吗?」 「我现在就要出门了。」 「哎呀~你真孝顺呢,竟然睡到不用考虑早餐的时间才起来。」 母亲笑嘻嘻地轻轻拍打我的头。 「我就说我要出门喔。」 好不容易整理好的头发又要乱掉了。我本来想重新整理过,但又觉得算了,反正在外面走路被风吹也一样会乱。不过我还是有把母亲的手甩开。 母亲把头靠在走廊墙壁上,眼神游移。 「倒是你在圣诞节出门……难道是有男人了?」 「啥?」 「你已经到了这个年纪了吗抱月啾啾。」 啾啾是什么鬼啊?这比她故意多少来烦我一下还要更让人在意。 「才不是有男人了。」 「那就是有女人了吗!」 「什么『那就是』啊。」 她说对了。 「我只是要跟安达出去玩。」 「什么嘛,是安达妹妹啊。」 虽然当事人不在这里,但说「什么嘛」挺失礼的耶。 「你们感情真好啊。」 「嗯,算是啦。」 我把玩著卡在耳边的头发,语意含糊地回答。向父母坦白我跟安达的关系的那一天,会在不久之后到来吗?我家父母都有比较不会计较那么多的个性,说不定会意外乾脆地接纳我们的关系。就像我自己接纳安达的存在,和她共度时光一样。 「你觉得跟她待在一起开心吗?」 不再靠著墙壁,改将双手抱胸的母亲问道。 「开心吗……与其说是我会开心──」 该怎么说呢?我尝试寻找其他适当的措辞。我想起教育旅行的时候跟潘乔聊的内容,继续烦恼该怎么说才对。虽然没有任何负面情感,但我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应该说安达会明显表现出很开心的样子,我觉得她开心就够了。」 我逃避思考,用别人的反应作为自己的答案。论这样的回答恰不恰当,大概是△吧。希望不是x。 「安达妹妹会看起来很开心啊……哦、哦。」 她虽然表现出好像有特别见解的态度,但我猜她只是让人误以为是那样而已。 一如我所想的,她马上转换其他话题。 「安达妹妹家不会在家庆祝圣诞节儿吗?」 她的发音莫名刻意。然后我知道社妹是在模仿谁了。 「不知道……不对,我想应该是不会。」 考虑到安达跟她母亲的个性跟关系,应该是完全不会庆祝吧。这么说来,我都没有听安达说过父亲的事情……大概没有。虽然很想相信自己有听过就不可能忘记,但我没有那么相信自己的记忆力。 说不定安达的父亲在家的时间少到让安达感觉不到他的存在。 我自认为对安达了解得很深,却意外不知道这么重要的部分。 「那,如果她之后没有要做什么,回家的时候就带她一起来吧。」 「带安达来?」 「一起吃晚餐不是比较开心吗?」 我的母亲就是会说这种话的人。她深信大家绝对能打成一片。 就好像在说她才不管对方有什么无法跟人热情交流的理由。 虽然我学不来,但肯定也有人被她这种积极正面的态度所救。 「我会问问看。」 嗯──母亲在点头回应之后露出奸笑。 「我也问问看好了。」 「……问什么?」 「不告诉你哟。」 「一点都不可爱。」 我老实说出自己的感想,接著就有一记玩笑成分偏少的踢击轻快划过我的脚。 「别看我这样,我也是有交到不少朋友的。反正,你就好好期待一下吧。」 「那个,你不要若无其事地继续讲下去,我希望你可以提一下刚才那一脚。」 「竟然会被躲开,看来变强了嘛。」 「真是谢谢你的夸奖喔。」 「虽然力道强的是我的脚。」 「烦耶。」 接著,我听到一阵轻快的脚步声。社妹双手伸向前方往厨房跑去,母亲见状就说著「哎呀」,前去把她拉回来。我看著马上就喊著「呀~」被丢到走廊上翻滚的社妹,忍不住深深心想「……这个家真奇怪」。 这种傻傻的热闹声响听在国中生时的我耳里,铁定会心生愤怒。 但现在不会产生任何负面情绪。 这会让我有一种──把手靠近刚开起来的暖炉那样的感觉。 「喔,好怀念的情境。」 比我晚来赴约的岛村最先说出的是这段细语,并轻轻一笑。 原来她还记得。觉得很高兴的我,心里也最先浮现这个感想。 因为岛村总是在睡觉,感觉不会记得一年前发生的事情。 过了一下下,我才开始为自己的想法感到难为情。 我们约在进到购物中心之后马上就能看见的广场圣诞树旁边。周遭就像大都市的车站前一样,满是跟别人约好在这里见面的人,人潮造成的热气甚至比暖气温度还要高。约在这里的有一家人,有男女,也看得见纯女生的小团体穿插其中。 「这就是安达妹妹你所谓的普通打扮吗?」 「我……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结论会是这样。」 结果我今天还是穿著旗袍过来。唯一不同的是我不是跟店里借,是自己买的,也就是我自己的衣服。我说的就是这件旗袍没错。我在想了很久之后,忍不住买下去了。 我真的有动脑在想吗? 「是没关系啦,反正你穿起来很好看。而且平常没机会看你穿,会觉得很特别。」 岛村盯著我看,仔细打量我。觉得害臊的我拉著大衣想盖住旗袍,就被岛村说著「不用遮、不用遮」抓住手腕制止。结果变成岛村像是在窥探我大衣底下的旗袍,总觉得又更教人害臊了。我感觉到眼睛跟舌头一如往常地开始打转。 「而且我正好想再看你穿一次。」 「咦。」 「我摸~」 她突然用手指摸旗袍开衩的部位,害我跳了起来。我跟抓著我的岛村彷佛是在跳舞,当场到处乱跳。就像跟岛村一起跳著笨拙的舞蹈。岛村有稍微笑出来。 跳完以后,她就带著开心的语气对我道歉。 「抱歉抱歉,吓到你了吗?」 「才……不只是吓到那么简单。」 从心底涌上的鲜红情感究竟是什么?强烈的心跳声就像耳鸣那样传入耳里。 无法消逝的跳动不断累积,感觉快引发头痛了。 我由衷庆幸自己把冷静面对岛村当作明年的目标。 我放弃在只剩不到几天的今年完成它了。 「唔~可是安达可能要这样才比较有趣。」 「有……有趣?这样?」 岛村的感想听起来莫名奇妙。岛村也只顾著笑,没有解释。 恐怕岛村自己也没有具体的感想。 只是觉得眼前的我很有趣而已。 ……我应该高兴吗? 我没有时间深入思考,所以我也优先应对眼前的状况。 「那个,可以跟我……牵手吗?」 我对岛村伸出刚才被她抓住手腕的手,提出要求。 我总算学到不应该慌慌张张抓住她的手,只要像这样拜托她就好。不可以心急,对,不可以心急。岛村她愿意来跟我见面,也是我的女朋友,没什么好急的。 我先反覆这么告诉自己,才询问岛村的意见。 「是可以。」 岛村一如往常,很乾脆地答应我的要求,牵起我的手。岛村被我握在手里的指尖,像是在来这里之前没有碰过任何东西一样冰冷。我从这份冰冷当中得到了少许安心感。 我们就这样牵著手踏出步伐。岛村选择的方向,可以看见一排来自餐厅的亮光。 可以理所当然地跟岛村牵手虽然一方面觉得开心,一方面却也觉得……怎么说,理所当然得太过头,就像吹过缝隙的风一样,不会留下深刻印象……岛村看起来想吃东西,眼睛环望著周遭。 而把我们牵系在一起的手似乎很闲,不断摆荡。 「……岛村你会有害羞的时候吗?」 「嗯?有啊。不会有人没有吧。」 说完,岛村又马上改口「不对,搞不好有」。不知道她是想到了谁? 「对了,可以先去买甜甜圈吗?我怕晚点可能会忘记。」 「甜甜圈?」 「有个怪家伙要我送她礼物。她说圣诞礼物想要甜甜圈。」 哈哈哈──岛村发出苦笑。我隐约猜得出她想到的是谁了。 「嗯?」 不晓得是不是我下意识加强了手的力道,岛村低头看向我们牵著的手。我的手比岛村稍微偏白。手指长度应该是我比较长一点?相对的,我也更能用力握住岛村的手。 岛村没有多问什么,视线重新转回周遭环境。她一下看著华丽的圣诞装饰,一下看著展示在走道中央的红色汽车,跟平常一样在观察这个世界。 我也跟平常一样,凝视著环望世界的岛村。 接著,我突然觉得自己脑海里一直岛村岛村的喊好吵。虽然早就为时已晚了。 从我最近慢慢自觉到这些事情来看,我或许真的有比以前冷静一点。 「岛村你会花多少心力想我?」 「咦?」 一面仰望著琳琅满目的招牌一面走路的岛村,彷佛发现眼睛掉出来了一般,讶异地转头看向我。 「你说多少心力是什么意思?」 「怎么说……就是你一天内会不会想到我……这样。」 「嗯~我当然也是会想到你啊。」 好随便。太……随便了啦──我会这么想,是因为我想著她的时间太久了吗? 「有……有多久……?」 「啊~原来你是要问有多久啊……咦?」 岛村皱起眉头,面露难色,举手摸著下巴。 「我没有仔细算过有多久或几次耶……」 经过岛村这样一说,我也忍不住觉得她说的很有道理。一般不会明确知道断点在哪里。我是时时刻刻都在想著她,所以计算起来很容易,但岛村就不一样了。其实我希望岛村也能时时刻刻想著我,不过,她肯定不会那样。 来到甜甜圈店前面以后,岛村对我提出疑问,确认我的意见。 「我看起来会对你那么没有热情吗?」 会──我吞下差点溜出口的回答,只是似乎还是被岛村察觉了。 「那可不行,我会反省。我会好好反省。」 她是不是没有注意到用像在念稿一样的平淡语气说,会更助长她好像不是很把我放在心上的感觉?不过这或许也是岛村独有的特色──会这么想的我,是不是已经无可救药了? 「你没有……看起来不热情。」 我猛力摇头。我知道她其实很替我著想。 「唔……好,我们坐一下吧。」 岛村用很小的动作指著甜甜圈店内。面对窗户的明亮空间弥漫著甜甜香气,以及中华料理的味道。午餐时间似乎有出料理类的供人内用。我平常不会在白天过来,这说不定是我第一次看到。 岛村除了内用餐点以外,还买了三个甜甜圈。大概是买给妹妹,还有那个奇怪生物的吧。岛村接过甜甜圈以后「啊」了一声,似乎发现了什么事情,转过来面对我。 「怎……怎么了?」 「我忘记准备圣诞礼物了。」 明明去年就有准备──岛村很过意不去地笑道,撇开了视线。 「呃,我也没有准备礼物……」 我把所有心思都放在该穿什么衣服上面,所以连我也忘了。 「那这样正好。」 「有……有正好吗?」 「那,我们吃完以后一起去买吧。」 「啊,嗯。」 多出新行程,或许反而对我们两个来说都是好事。因为感觉岛村总是在烦恼不知道该做什么。即使如此还是会想待在她身边的这种心情,或许就是「好感」的真正样貌。 我们各自拿著托盘,寻找空位。这里平常也很多客人,但今天更是人山人海。好像很多是全家人一起来的,四处可以听见小孩子的尖锐声音。我们勉强在这片人海之中找到了窗边的座位。 座位在紧急逃生口旁边,手肘跟肩膀可以感觉到像是从隙缝吹进来的风。我知道这里为什么没有人坐了。 不过我的手掌跟脸颊都很烫,吹点冷风或许刚刚好。 「我当然喜欢安达啊。」 坐到位子上以后,岛村用「总之先喝点水解解渴」的态度传达对我的爱。 「这……这……这样啊。」 我本来想故作镇定回应她这句话,回答却卡住了两次。 「但既然没有让你感受到我的心意,我也得好好改善一下了。」 「呃,这个……麻烦你了……?」 因为听起来也不是坏事,我下意识讲成半拜托她的感觉。「嗯。」岛村简短回应,拿起甜甜圈。她折断凝固的巧克力的凸出部分,只吃下那一小块巧克力。岛村静静弯起嘴角,似乎很满意巧克力的甜味。 看著她柔嫩的嘴巴,连带让我也松开了嘴。 「我……欢岛村到如果没有你,我绝对活不下去。」 我讲话的力道不够强劲,声音中掺杂著些许含糊。 「虽然你讲得这么热情还泼你冷水是有点过意不去,不过我没听清楚你中间说什么。」 岛村毫不留情。她说著「嗯?嗯?」,用她圆滚滚的双眼跟爽朗笑容逼问我。 「你好坏。」 「不是啦~我是想要听清楚你说了什么嘛。」 而且有时候错过时机就很难再问过──岛村不知道为什么撇开视线,小声这么说。 「来,说吧。我会仔细听进耳里。」 岛村拨开头发,露出耳朵。我有点惊讶她手没有碰到,也能抖动自己的耳朵。而我的惊讶似乎写在脸上了,岛村很疑惑地问: 「怎么了?」 「想说耳朵能动的人……好像很少见。」 「咦,是吗?」 岛村看起来没有特别把注意力集中在耳朵上,轻而易举地再次小小抖动了耳朵。 「这个我妹也会,原来很少见吗?」 「应该。」 「安达你不会吗?」 大概办不到──我这么心想,并和她一样拨开头发,露出耳朵。该怎么让耳朵用力?集中在后脑勺的注意力跟力量完全没有传递到耳朵上。我用力想动耳朵,换来的只有让脸颊变热。「哦哦~」岛村咬著甜甜圈,在一旁观察我。 「嗯,毕竟偶尔也得换我赢过安达嘛。」 岛村享受著胜利的滋味跟甜甜圈的甜味,露出满足的笑容。 偶尔……我至今有在哪些事情上赢过她?……桌球? 我记得在体育馆打桌球的时候赢了不少次。但总觉得除了桌球以外……很多事情全是我不如岛村。应该光是我一天有大半时间都在想著岛村,就已经彻底输给她了吧? 「我们离题了。」 「嗯。」 「那,安达你说要活下去的话,我怎么样?」 岛村一手拿著吃到一半的甜甜圈,拉回正题。我甩不开她的追问。 虽然跟岛村有关的任何事情我都不打算逃避就是了。 我吸一口甜美明亮的空气,让它从咬紧的门牙缝隙间通过。 「我是说喜……喜欢你……」 「啊,那我好像有听到。抱歉喔。」 看岛村笑嘻嘻的模样,我感觉到自己噘起了下唇。 「你果然很坏。」 「嘿嘿嘿。」 她用笑声敷衍我的指控。那不经意显露稚嫩的笑声,会害我差点就被敷衍过去。这种时候的岛村狡猾到不行。为什么会这样?是因为我会感觉好像窥探到平常不允许人踏入心房的岛村的核心,才会深受她吸引吗? 「不过,这种事情久而久之也会习惯。」 岛村四处张望,发出小小笑声。 「喜欢是吧。嗯、嗯。」 「你……你点头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只是就算是我,也不会质疑安达对我的爱。」 我感觉到血液在翻腾。 「该怎么形容……你有种把很漂亮,又很圆的某种红色的东西显露在外的感觉。」 「红色……」 难不成我每次都有流血吗? 说不定真的有。 我老是觉得自己的灵魂总是一如血液般外流,搅乱我的心思。 可是── 「可是岛村没有我,应该也能过得很好……我会沉下去……」 「沉下去?」 我只能这样形容我的感受。这感觉就好像自己转著圈,渐渐沉入海底。大概是因为对我来说,岛村就是我的全世界吧。 若跟岛村之间产生明确的隔阂,那我就只能接受下沉的命运。 我无法在极为平坦的大地上生存。 「嗯。」 岛村感觉没有多想什么,只是先附和我。不过她马上就接著说下去。 「可能真的就像你说的那样。」 她没有随便吐出安慰的话语,而是用真心话回应我。 「我以前有很多交情还不错的朋友,到了现在几乎没有再见上面,可是也完全不影响我的生活。说不定有一天我跟安达也会变成那样。」 岛村缓缓举起现在没有牵著我的那只右手。 指尖缓缓抓住空无一物的地方,再稍微张开。 但是又迅速用力握起拳头。 「所以,我得尽全力避免对方离开……对,我得努力逼自己不会嫌麻烦才行。」 「嫌麻烦──」 「嗯。比如对一个人有什么想法,或想跟一个人保持什么样的关系……我得要努力不在这些事情上打马虎眼,努力不迷失方向。一旦习惯用那种态度去面对,真的就会习惯成自然,变得无法察觉彼此之间的感情正在淡化。」 岛村说,那会让人感到无比寂寞。 她露出少许笑容,而且已经看得见她的寂寞。 想必是正在回想实际得到那种结果的往事。 我看著这样的岛村,心想── 我不希望她回忆起我的时候也是这样的心情。我绝对不要落得那种下场。 所以,我要把握当下。 这份想法促使我做出行动。我总是如此,未来肯定也会继续冲刺下去。 岛村跟我之间存在著这样的动力。 我牵起岛村的手。将她的双手紧紧握住。 岛村一开始先是讶异得睁大眼睛。接著就一副很受不了我似的笑了出来。 那是她平常显露的微笑,会感觉她变得比我年长,甚至误以为我们的身高对调。 「那个,这样牵成一圈很不方便耶。」 什么都不能做──岛村上下摇晃我们的手臂。虽然我自己是只要能面对面和她眼神相对就心满意足了,但确实没办法做其他事情。 我总感觉自己又做错了什么。 可是没有做出行动的话,我甚至不会知道岛村的手有点冰……所以,我决定认为自己采取的行动是对的。 「总……总之我先试著做了点……现在做得到的事情。」 现在做现在做得到的事情,晚点做晚点做得到的事情。光是这样就让我没有多余心力注意其他事。 我觉得做了某些事情能换来明天,就已经谢天谢地了。 换来与岛村共度的明天。 「……安达真的有种活在当下的感觉耶。」 「会……会吗?有吗?」 我的人生态度有她说得那么潇洒吗? 不过的确,我大概欠缺了所谓的「回忆」。而我只有现在才有岛村的陪伴。至少此时此刻是如此。 我还清楚记得一年前的事情,而且彷佛历历在目。所以那并不算是往事。 未来会有能跟岛村一起回味往事的时刻到来吗? 「你这种不考虑当下以外的态度──」 岛村话说到一半。但说到这里,她先是闭上了眼睛。 「我本来想说我不讨厌,不过……嗯,问题大概也是出在这边。」 看来是回想起某些事情的岛村细声说完,就直视我的双眼,面对面,直截了当地── 「我喜欢你喔,安达。」 对我这么说。 哈哈──岛村明显害羞起来,视线撇向一旁。 比起言语,我的目光……我的心更为岛村的反应著迷到差点出神。 「啊。」 忽然回神的岛村惊讶得睁大双眼。 「你变成安达樱的表情了。」 「咦,那是什么表情?」 听不懂的我问她是什么意思,接著岛村就把放开的手伸向我。 岛村的手指,已经热得足够让我融化了。 「你的耳朵──」 岛村捏起我的耳朵,然后戳我的脸颊。 「和这里变成跟樱花一样的颜色。」 岛村露出牙齿,脸上浮现看起来打心底感到开心的── 一道灿笑。 被这么说的我,心里肯定会掀起一阵樱花飞舞的风暴。 附录「安达与岛村与圣诞节」 「耶~要不要来date啊?」 『啊?』 「那我们来开party吧。」 『你觉得自己是脑袋还是日文表达有问题?』 「哎呀,真失礼。」 我稍做思考。 「真要说的话,应该是日文有问题吧。」 『哦,是喔。』 「虽然date跟party都是英文啦。」 『烦耶。』 因为她的反应跟我女儿一样,害我忍不住笑出来。 暖气的热风吹在我伸直的脚上,刺刺痒痒的,于是我在打电话的同时也抓了抓发痒的地方。 『是说,我完全不知道你到底要跟我说什么。』 「啊~我家每年圣诞节都会吃得比较豪华一点。」 『喔,是喔,那很好啊。』 「所以我想问你要不要也来我家吃一顿。」 『啊?』 「当然,这顿豪华晚餐会是我亲手煮的喔。」 很厉害吧?我向她炫耀。老公跟女儿们都不太说我厉不厉害,所以我决定和她讲明白,想争取她的大力赞赏。 虽然我完全忘记要跟抱月讲安达妹妹的妈妈的事情,但反正今天顺便讲一讲就好了吧。倒是我在期待安达妹妹的妈妈说我好厉害的时候,她的语调又更低沉了。 『你啊……』 「我啊?」 『真的是个笨蛋。』 「是吗?」 『你为什么觉得我敢闯进别人家的圣诞派对?』 「这在美国很普通啦,很普通。」 其实我也不知道美国当地是怎样啦。可是我对美国的印象只有鲍伯跟约翰会办很high的派对的感觉。 「而且,你并不孤单喔。」 『我不需要你陪。』 被猜中我要说什么了。 「不是我喔。」 『不是你的话确实是比较好,但也没别人了吧?』 「安达妹妹。」 我一说出她的名字──虽然不是她的名字啦,总之安达妹妹的妈妈就陷入沉默。呼吸不知道有没有跟著停下来? 我打算等她主动开口回应,伸了个大懒腰。我不小心发出一阵阵怪声,想必她应该也听到了。 『你是什么意思?』 「我女儿现在正跟你家千金一起在外面玩。」 『喔,这个喔……我知道。』 「之后她会跟我女儿一起回来我家吃饭……应该吧。」 『应该?』 「虽然不是百分百确定,但我猜应该会来。」 我女儿约人的手法还满高超的。不如说,是没特别做什么,也会约得成。 她或许有容易得到他人好感的特质,明明平常就一脸呆样。 ……除了呆呆的这一点都跟妈妈我很像呢。呆呆的部分就推给老公吧。 『既然我女儿也在,那我就更不想去了。』 「为什么~?」 『……你是察觉不到别人有什么隐情吗?』 「喔,你们好像感情不好是吗?那就藉这个机会培养感情就好啦。」 我抓住跑过我眼前,想要闯进厨房的一个发光的小家伙的脖子。 「喔哇~」 『……你啊……』 我听到很大一声叹息。 「安达妹妹来我们家可能会觉得不自在,所以当妈妈的也陪她来坐坐吧。」 『就算有我陪著,也帮不了樱……』 「咦?你不帮她吗?你是坏人?」 『你的判断太两极了啦。我不是那个意思──虽然我一点也不想跟你谈这件事情。』 「你可以硬逼自己笑著牵起她的手一次试试看。你得要习惯露出笑容才行。」 『办不到。』 「我不就说是硬逼自己了吗!」 尝试过一次以后,就不会觉得自己办不到了,所以我逼她一定要试试看。 「跟女儿一起过圣诞节有什么关系。这可是再正当不过的一件事了。」 不过安达妹妹跟她妈妈两个人独处肯定会让气氛变得沉闷。 「所以我来当帮你们增进感情的润滑油啊。」 『………………………………』 「好厉害~好体贴~脑袋好灵光喔~」 『自己称赞自己好玩吗?』 「还满好玩的。你要不要试试看?」 还可以一下子就让自己的心情变得积极正面。 「而且,就算最后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也没关系啊。只要能成为回忆就好。」 只要能在未来──经过了长久的一段时间之后。不经意回想起曾经有过这段时光就够了。 想必这才是最重要的。 『……你绝对不是很热心,也不是多管闲事,只是单纯很任性而已吧?』 「嗯~不知道耶~」 我确实不是想热心帮助她们才提议一起来参加派对。只是觉得有趣的人多一点,一定会让派对变得很有趣。 我是基于这样的想法在行动。 「你也可以带你老公过来喔。」 说完,我才想到餐桌不知道挤不挤得下这么多人。 毕竟还有这家伙在──我左右摇晃手上抓著的小鬼头。她本人似乎觉得被悬在空中也很好玩。 『我没有丈夫。』 「啊,是喔?抱歉。」 『没关系……我说,我真的要去吗?』 「你问我,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你啊~」 『拒绝你也很麻烦,所以你来帮我决定要不要去……不对,我是真的已经懒得再多想什么了。』 「来吧~!」 我说著「嘿~!」要她大方过来。发光的小家伙大概不懂我在做什么,但还是学我「嘿~!」了一下。 『唉……我去就是了。』 「既然要来,你就来得甘愿一点嘛,一定会玩得很开心的啦。主要是我会开心。」 『感觉你就算自己一个人也是做什么都会很开心。』 「才没那回事,我应该算满怕寂寞的。」 『喔,是喔。』 「所以你要来哟。我们大概七点开动。」 『好啦好啦……』 我说完想说的事情,准备挂断电话的时候,又再次听见另一头传来一声叹气。 「哎呀,怎么了吗?」 『我正在后悔为什么要把电话号码告诉你。』 「耶~你就后悔得过瘾一点吧。」 我「哈哈哈哈哈」地大笑,电话就被挂断了。啊~聊得好开心。 她冷淡的方式跟安达妹妹又不太一样,好好玩。 「啊,岛村小姐差不多要回来了~」 仍然被我抓在手上的小家伙说著这番话,转头面向玄关。 「咦~是吗?」 「我闻到甜甜圈的香味了。」 「嗯……完全不懂你是怎么知道的。」 虽然不懂,但也有些东西是要从别人的角度来看,才会看得见。 就像我跟安达妹妹的妈妈对一件事情有完全不同的感受,可以藉此得到不同的见解。 正是因为不懂,才需要他人的存在。 所以,我就这么抓著小家伙,一起前往玄关。 「喔。」 叩叩──我听到跟平常一样通知自己回家的敲门声。 想必她身旁,一定也站著总是跟她在一起的那道身影。 「妈咪小姐是圣诞老人吗?」 「嗯?」 「你把安达妈咪小姐送给了安达小姐。」 发光的小家伙不断乱动,对我这么说。 「唔~原来如此。」 经她这么一说,就觉得听起来还满棒的嘛。 「你偶尔也会说些不错的话呢,吃白饭的。」 「因为我是超级大好人。」 我准备好惊喜礼物,迎接她们返家。 「欢迎回来,我的女儿们。」 因为分开讲很麻烦,我就当作两边都是我的女儿了。 附录「日野与永藤」 「呃,我……」 「你就当我女儿有什么不好呢。」 出来迎接我们的母亲突然连安达都当成自己女儿了。先不说我,安达倒是很不知所措。 我一边脱下鞋子,一边想著手上残留著一直到刚才都还跟安达牵著手的余温。 「你也不介意吧?」 「咦~?很难说耶。」 我随便回答她。如果安达成为岛村家的小孩……会变成什么样子?总之先解除我们互为女朋友的关系……就好了吗?还是维持原样?感觉维持原样也不会有什么问题。虽然是姊妹又是女朋友会有点复杂,但也有种事到如今才在意这个也没意义的感觉。 只是我无法想像跟安达变成姊妹之后,是否还能继续这么要好。感觉我们两个都会缩回自己的巢穴。唯一知道的,就是我会变成姊姊,安达是妹妹。 「我也会让你当我女儿,别介意嘛。」 「我本来就是了好吗?」 「讨厌~这人家知道啦~」 母亲用指甲推我的背后。今天回来多了三成。 「你今天的烦燥度比平常还多三成。」 「哎哟~你说这什么话呢。」 你说是不是?──母亲向抓在手上的社妹寻求同意。在空中的社妹不断挥舞手脚,眼睛死盯著装甜甜圈的袋子。这家伙在想什么真容易看出来。 「那个,打扰了。」 安达脱下鞋子整齐放好,畏畏缩缩地低头打招呼。 不晓得是不是因为前面先上演了一段莫名奇妙的闹剧,她这声问候反而有些唐突。 「好,欢迎你来。别客气,玩得开心点喔。」 母亲对安达说出对她来说很困难的一件事。之后,母亲注意到了安达的打扮。 「哎呀,你这件衣服真漂亮。」 「啊,这是……呃,我想说穿这样,岛村可能会比较开心……」 慌张的安达顺口说出很有问题的一句话。我突然被波及了。 母亲毫不留情的视线对准了我。 「哦~原来你有这种兴趣啊。」 「什么兴趣──」 「我也很喜欢喔,安达妹妹!」 母亲说著「耶~」,豪迈地比起大拇指。安达似乎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将视线投向我这里。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啊。因为不知道怎么反应,我决定学她。 「耶~」 我对安达竖起拇指。在拇指环绕之下,安达被弄得更混乱了。安达一步步后退,母女俩加一只则是一步步逼近她。安达被逼到墙边,但我也没有要做什么。正当我在烦恼接下来该怎么办,连竖起的拇指都开始不知所措的时候。 「我去准备晚餐。」 母亲随手拋下社妹,前往厨房。她好像腻了。被丢到一边的社妹俐落著地,开始在甜甜圈的袋子旁边徘徊。这只狮子的一举一动真像猫咪。我躲开感觉随时会扑过来抢走甜甜圈的小狮子的时候,看到有个从走廊最里面观望著我们的人影,便对她招招手。娇小的她虽然有些迟疑,还是走了过来。 安达表现出跟面对母亲的时候不一样的惊吓。 「你……你好。」 安达有些困惑地对我妹打招呼。我妹面对家人以外的人会很怕生,她挂起乖宝宝的面具,小声回应一句「你好」。 「你好啊~」 而附带的这一只无论何时都很悠哉,不管对方是谁,都不会改变她的态度。然后她的视线又飘向了我带回来的袋子上。我把袋子拿到右边,她就往右走;拿到左边,就跟著往左边走。 「来啊来啊~」 我觉得有点好玩,就引她左右弹跳。她每次跟著袋子跳动,头上随之飞舞的蝴蝶也飘出类似鳞粉的东西,画出移动的轨迹。虽然很漂亮,但感觉她会跳个没完没了,于是我决定不再捉弄下去,把袋子交给她。 「好耶~」 「里面也有我妹的,你们要分著吃喔。」 「好好好~」 社妹高举袋子,快步跑走。我妹轮流看向我跟安达,虽然有些犹豫,也还是去找社妹了。目送她们离开之后,我感觉气氛总算沉静下来,便吐了口气。走廊上的空气一反刚才的吵闹,极为冰冷,压抑了喉咙的发声。 「呃,抱歉,我家就是这样吵吵闹闹的。」 「没……没关系。」 安达家应该听不到这么多脚步声吧。 我知道我家的气氛会让安达不自在,却还是邀她过来,其实有点过意不去。 但是安达的愿望不是我的全世界。我有属于我自己的世界。 我的世界需要安达,也需要其他人。 我往厨房里看,发现母亲准备的各种料理已经摆满了餐桌。全是小孩子跟母亲自己喜欢的料理。 「小社,点心要吃完饭再吃喔。」 「要吃完饭才能吃吗?」 「不然会吃不下饭……虽然小社应该还是会吃光光。」 这下可伤脑筋了──摆起姊姊架子的我妹有点好笑。她们两个坐在一起。我跟安达一定也会坐在彼此旁边。安达坐到左边的空椅上,我则是坐上右边的椅子。 我在教育旅行的时候学到我们要是反过来坐,吃饭会撞到彼此的手。 一坐下来,就有一阵香气瞬间扑鼻而来。接著,我感觉到暖气产生的热气包覆了我的鼻子。 「……奇怪?」 数过今天一起吃饭的人数,就发现多了一张椅子。是要给谁坐的?──在我这么问之前,父亲到场了。 「喔喔,这里都是女生,爸爸我有些尴尬呢。」 哈哈哈──父亲一手拿著空杯子,困扰笑道。 「那么,我来当爹地先生的朋友吧。」 社妹举起手。她另一只手已经握著塑胶叉子了。 「哎呀~你真是个好孩子。」 「因为我是超级大好人。」 「……是说,你是谁家的小孩?感觉你总是待在我们家。」 「我是从隔壁来的。」 那什么感觉就不会有人相信的设定? 「隔壁?隔壁啊,唔~隔壁……隔壁?嗯,就隔壁啦。」 看父亲这样就相信了,让我莫名感觉到类似血脉传承之类的概念。 「那个,打扰了。」 安达抓准时机,简短地打了声招呼。这应该是她第一次跟我父亲讲上话吧?父亲用一如往常的温和语调和态度回答她「嗯」。 「你是抱月的朋友吗?」 「呃,对。」 安达讲得不太流畅,但还是明确表示肯定。要是她订正说是女朋友,这个开心的圣诞节会变成什么样子呢?说不定大家会一边吃著炸鸡,一边展开家庭会议。 「嗯?哎呀……原来如此,是以前在外面遇见的女生啊。」 他似乎看到旗袍就想起来曾见过安达了。安达点点头,接著父亲先是「唔~」了一声。 「年轻真好啊。行为举止都不会被常识局限住。」 他用非常正向的解释来看待安达的装扮。 「我也会被人说行为举止很奇怪,所以我可以当作你是说我很年轻的意思吗?」 「咦,嗯。」 被母亲这么问的父亲随口附和,语气空虚得感觉可以当某种教材的范例。 「嗯,很奇怪呢……的确很奇怪。」 父亲小声补上的这一句,显现出了各式各样的感情。而且没有人特地帮母亲护航。 「这种时候啊~你至少也该用豪迈之类的词来形容,会比较……」 母亲说到一半,就听见响起的门铃通知有访客到来。是快递吗?当我顺著声音的方向看往天花板时── 「喔,来了来了。」 「什么东西来了?」 「跟你一样。」 母亲高高兴兴地离开座位。 「是我的朋友来了。」 「咦,是谁?」 我用眼神询问父亲来访的是谁。但父亲像是在表达「我也不知道」一样,双眼盯著母亲。母亲确实朋友很多,可是连身为家人的我们都不知道有可能是谁会被特地找来加入我们家的圣诞派对。 母亲笑著说「等一下就知道了」,非常雀跃地往玄关跑去。然后── 「我们的特别嘉宾到场了~」 「咦……」 不晓得这声讶异是来自我,还是安达。 我家母亲大人带来的,是安达的母亲。她紧抓著安达母亲的手臂,看起来就像是硬拉著不情愿的人进来。安达母亲皱著眉头,一看到安达,又更加面露难色。而不晓得是不是她出现得太出乎意料,安达还没能正常反应。 「这……这是什么状况?」 我代替僵直不动的安达询问。 「就说是我的朋友啊。」 「你们什么时候变成朋友的?」 「昨天。」 你坐这边──母亲要安达母亲坐在自己旁边。安达母亲小声说著「至少让我把大衣脱掉」。 「啊,还是坐安达妹妹旁边比较好?」 「咦。」 这次很明显是安达的声音。她声音飘得很高,似乎是承受不住眼前的事实。 安达母亲的凝视彷佛连安达发出的声响都不放过,视线当中不存在任何光辉。 她摺起脱下的大衣,吐出一小口叹息。 「这就……不用了。」 「是吗?嗯,那你坐对面也好。」 快点快点──母亲拍打著椅背,像小孩子一样敦促她。安达母亲闭起眼睛,脸上浮现懊恼神情。她嘴上说著「你好烦」,却也乖乖坐上母亲指定的位子。 我们两个的母亲隔著餐桌,坐在我们对面。 这情况实在太荒唐了。 我大概猜得到她们是怎么认识的。应该是在运动健身房。虽然不知道过程,但看来她们是当上朋友了。我一直到刚刚才知道。安达的母亲对我父亲稍微打过招呼。 「不好意思,打扰了。」 「啊~不会不会。呃,你是她的妈妈吗?」 父亲看著安达,向安达母亲确认。大概是母女俩散发的氛围跟长相都很相像,很好辨认。「对。」安达母亲只有简短回应。而安达则是整个人畏缩了起来。 也是平常那个很像小狗的安达。 「我们去的是同个健身房。她叫作──呃~是叫樱吗?」 「那是我女儿。」 是她──安达母亲指向自己的女儿。安达低下头,不跟自己的母亲有眼神交集。 「对耶。呃~那叫你安达妹妹的妈妈。」 「你真是够了。」 她很文雅地表达「吵死了给我闭嘴」。当然,我母亲不会这么轻易就乖乖闭上嘴。 先不管这个,我跟安达母亲对上了眼。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房间很暖,我误以为自己看到了三温暖的墙壁。 「好久不见。」 「你好。」 我尴尬地向她打招呼。没想到会是用这种方式遇见她。 在一旁观看我们对话的安达,用视线询问我是怎么一回事。 「我们之前有稍微见过面。」 「没什么。」 我们两个都含糊带过这个话题,反而变得很像藉口。实际上也真的没什么大不了的,但可以看到仍然感到纳闷的安达眼神飘移不定。 「我下次再跟你说。」 虽然没什么好说的,我还是先跟她说好以后再谈。 可是我也很难解释,毕竟我们只是有些意气用事,就一起进去三温暖而已。 「我不算特别嘉宾吗?」 「因为小社你每天都在我们家啊。」 「说得也是耶。」 哇哈哈哈──小不点们聊得很开心。父亲也用温馨的眼光看著她们。如果忘记其中一个是疑似外星人的不明生物,确实是很治愈人心的光景。 「你吃吃看这个,这可是我煮的喔。」 母亲要安达的母亲品尝各种料理。安达母亲侧眼看著母亲,似乎想说些什么,却也说著「那我就吃吃看吧」,接受母亲的好意。安达的母亲跟她女儿一样是用左手拿筷子。而且她们坐的位置导致她常常撞到母亲的手肘。母亲看起来连会撞到手都觉得好玩。我母亲的个性本来就很活泼,但今天看起来比平常还要夸张。难道是她很中意安达的母亲吗?安达母亲虽然态度一直都很冷淡,却也愿意跟母亲交流,没有特别排斥……交流──交往……会不会不只是朋友,而是女友?我脑海浮现这样的小玩笑,哈哈哈不可能吧──我稍稍笑了出来,往隔壁的安达看了一眼。哈哈哈。仔细想想,她们两个的女儿现在就是打破了那个不可能,跟彼此交往……哈哈哈。 再探讨下去很可怕,我决定不深入去想这件事情。 「味道好重。」 这是她吃下母亲的料理之后的第一句感想。 「这味道就像你的个性一样。」 「会滋润你的味蕾对吧?」 「会口渴。」 「来,给你一杯水。」 「……………………………………唉。」 不晓得是不是放弃跟任何讽刺都不管用的母亲交锋,安达母亲拿起放在椅子旁边的东西。 「我想说空手过来也怪不好意思的,就还是带了点伴手礼过来。」 「什么嘛,你人比我想像得还要好耶。」 哈哈哈──母亲开朗地拍打安达母亲的肩膀。安达母亲皱眉的模样,表现出了许多情绪。 「你带了什么过来?北京烤鸭吗?」 「你是白痴吗……啊,你老公也在……」 安达母亲随口飙出一句不客气的谩骂,让她自己一时语塞。然后偷偷瞄了父亲一眼。 正在小心拆下蛋糕包装纸的父亲注意到她的视线,笑说「喔喔」。 「没关系啦,毕竟那几乎等于事实。」 「你好过分。北京烤鸭很好吃不是吗?」 「重点错了。」 「虽然我没吃过。」 「你喔……」 安达母亲长叹一口气,手扶著额头。我是不知道她们当事人怎么想,但看在他人眼里确实像极了朋友。我母亲大概是因为她很会装熟的个性,很擅长建立交友关系。虽然与其说是擅长交朋友,不如说她很擅长用不一定有足够合理性的手段强行让人跟她有交流。父亲以前就曾说母亲很会吸引大家对她抱有好感。 「那,你带了什么过来?」 「酒跟一些糕点。」 「什么嘛。」 母亲瞬间失去兴致。 「我完全喝不了酒。」 喝不了喝不了──母亲左右挥手否定。这么说来,我的确没看她在家里喝过酒。父亲则是偶尔会开别人送的罐装啤酒来喝。我会有办法喝酒吗? 虽然不太情愿,但我似乎比较像母亲。 「反正啊~我平常的言行举止就会被人说是不是喝醉了~」 嘿哈哈哈──母亲开怀大笑。我居然是像这种人吗?我感觉脸部肌肉快要抽搐起来。 安达的话,既然她母亲是会带酒来的人,那她说不定也喝得了酒。 当然,只是假不良少女的我们不可能尝试过喝酒。 现在想想,我们的不良少女成分也只有跷课这一点。 不过这确确实实是坏学生的行为,请不要这么做。 「来,你也找些话题让你女儿参与啊。」 母亲再次纠缠安达的母亲。她的语气很强硬,有种抓著别人肩膀的压迫感。 安达犹如遭到这股压迫感波及,肩膀抖了一下。 「这我……」 「先别管那么多,嗯?」 这次换以温和的言语包覆意图,温柔催促她。她拿捏语气强弱的高超技巧,会不会就是她容易吸引大家好感的主因?安达母亲支支吾吾地反驳母亲,却因为讲不过她而闭上嘴巴的表情,简直跟安达一模一样。 安达母亲把筷子跟盘子放回桌上,看往坐在自己正对面的女儿。她的眼角正在颤抖。 另一方面,安达则是忽然挺直背脊,坐姿端正得彷佛肩膀变成了方块。 两边的动作都相当僵硬,看起来很像在面试。 「那个,呃……」 不知道该说什么的安达母亲说不出话,刻意咳了一声。然后对自己说:「咦,是怎样?」她似乎完全想不到要怎么对安达开口。 「要我帮你打草稿吗?」 「吵死了。」 安达母亲摀住母亲的嘴巴。被摀住嘴巴的母亲用眼神对我示意。她这道视线大概是要我助安达一臂之力。是要我怎么帮她? 我觉得安达大概想不到什么跟她母亲聊的话题,硬逼她对话又会变得很麻烦,也有种不应该由我来插手的感觉。 所以,现在还是相信大人比较快。 「等她开口吧。」 我在餐桌下牵起安达的手,只对她说出这句话。 安达加强指尖的力道,回应我的答案。 接著,仍然摀著母亲嘴巴的安达母亲稍稍低下了头。 「你冬天应该要穿得更暖一点。」 她绞尽脑汁想出来的,既不是温馨的举动,也不是温柔的爱。 是极为笨拙的担心。 「嗯。」 安达也只有如此简短的回应。她紧紧握住我的手,奋力挤出这句话。 就结果而言,这对母女今天只有说上这两句话。 不过母亲似乎很满意能听到她们这段短短的交集,笑得很开心。 那我呢?我轻摸自己的脸颊。我隐约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样的表情。 我看向到目前为止几乎没有说话的安达的脸。安达直直盯著自己母亲被别人纠缠著的模样。我心想安达很难得不是看著我,同时也对自认安达总是看著自己的这份认知感到有些难为情,随后我的目光深受眼前少见的景象吸引,就这么持续凝视著安达。 安达困惑却又带有热度的眼瞳,散发出前所未有的灿烂光芒,非常美丽。 「安达,你有觉得开心吗?」 我抓准喧闹间的空隙,悄声询问。 「没有,不怎么开心。」 安达吐出毫不婉转的真实感想。 不过── 「不开心。」 却也轻轻吐露出比平时还要温暖少许的声音。 第三章「平凡至极的话语」 网译版 转自 轻之国度 翻译:nkoi 自从与那奇怪的生物相遇,已经过了多少年呢。 曾经想找到一个明确的起始点,可不知不觉间已经不再计较什么哪年哪日。这家伙的存在过于司空见惯,已不再为每一天的情景增添变化,被淹没在了流逝的时光当中。 毕竟,已经过去了太多个年头。 「怎么啦~」 柔软的脸颊被人朝着左右两边拉扯着,这家伙却依然在向我搭话,声音毫无抑扬顿挫,就像未曾经过喉咙和嘴巴一样。还有,软塌塌的脸蛋也越扯越长。 「不,没什么啦。」 「是吗。」 她把被拉长的脸就那么摊着,坦率地接受了我的回答,然后啪嗒啪嗒地向另一边跑去。 然后似乎是在坐下后才发现,于是开始揉啊揉地想把脸恢复原状。 当没看见好了。 我屈腿坐着,将手肘放在膝盖上,漫无目的地眺望着周围的风景。 眼中所见的唯有在灯光当中被勾勒而出的些许风景,就如同撕裂黑暗的爪痕一般。被不断生长的植物日益侵蚀的房屋,似乎每一栋都拥有一段值得诉说的历史。这一带也已经被荒废得差不多了,只有躲在角落里的我发出的轻盈呼吸,与其相依相偎。气息沉着而纤弱,就算不照镜子,我也清楚地认识到自己已经累坏了。 一直忙着四处探索,连落日都忘了欣赏,晃过神来时天色已经变得一片漆黑。 到了夜里,人就会犯困。 我不再用手撑着脑袋,直接将身体蜷缩成团。意识早已开始不断下沉,如同被淤泥掩埋一般沉溺在睡意当中。生物为什么会犯困呢,要是能把睡觉的时间拿来活动的话,我就…… 静静地,我对戛然而止般阴沉的夜色彼端展开了遐想。 若是从未停下过脚步,如今的我,是否已经抵达了更远的地方呢? 「话说,晚饭还没好吗?」 脸恢复原样之后,就开始讨东西吃了,跟平时一样。 之后被她一叫名字,悠然的睡意立刻就不翼而飞了。 「千户小姐。」 「啊,知道了知道了,你等一会儿。」 在她的催促下,我先是左右看了看,然后把露在包裹外面的某个东西拿了出来。将这奔波了半个日头后得来的成果捧在掌心,感觉肩头都变得有些沉甸甸的。 「瞧啊,这是在附近采到的莫名其妙的野果哟~」 「美味美味。」 开玩笑的,其实我知道这红色的果子是否适合食用。这家伙别说剥皮了,就连吃起来只会觉得苦的果核都一起嚼得稀碎。考虑到食物有限,我原本也打算效仿,但还是太困难了。还有,过去也采到过不知是否安全的野果,看她吃得挺起劲儿,我就也跟着吃了,结果几小时后就陷入了与幻觉苦苦缠斗的窘境当中。有了那一次整个世界都虹光闪闪,就连黑夜都变得亮如白昼的经历,我彻底明白了这家伙担不起试毒的重任。 话说回来,这家伙咬过的果子都跟被垂直切割一样,截面平坦无比,这到底长的是什么牙啊。咕嘟一声把果子连肉带核一起吞进肚子后她似乎好多了,配合着营火的节奏,将身子缓缓地左右摇晃着。每晃一下,就从头发上冒出许多不可思议的粒子,轻柔地飞舞在空中。即使想逮过来瞧瞧,那粒子也会如同融化在空气当中一般,眨眼就从指尖上消失得不见踪影。此时此刻,那些光辉也伴随着几许温暖,从营火对面飘舞而来。 「再来讲点故事听吧。」 一路走到太阳落山,今天实在已经是动弹不得了。 这种时候最爱听她的故事来放松心情,听着听着,应该就能睡着了吧。 「上次讲的那个,还有下文吗?」 「哦,那个呀。」 她先是用水蓝色的眼瞳望着我,然后将手放在了纤细的膝头上,闭着眼睛。 「我想想哦……」 如果一切都是真的,那么这个小小的故事,发生在3700年前。 「虽说可能没啥新鲜感吧,不过我曾经有过这样的误会哦。」 「咦,嗯……什么事?」 「我家附近有一家叫sunmart的超市,因为发音像,我小时候还以为那说的是秋刀鱼呢,明明袋子上都画着太阳了。」 「……是嘛。」 「嗯。」 走啊走,一边瞧着红绿灯,一边在心里回忆着今天想买的东西。正当我挖掘内心发现自己想要草莓酱的时候,感觉有人在看我,嗯,是身边的安达。感觉她似乎在等我把话题继续下去,于是就提醒道: 「啊,就这样哦,说完喽说完喽。」 我如此总结后,安达摆出一副「是这样啊……」的微妙态度,并重新面向了前方。 「因为要去超市,所以就聊聊超市的话题喽。」 「嗯……岛村确实会这样。」 「咦,什么样?」 「……就这样。」 什么呀。 从公寓到超市的距离正适合散步,但偶尔也蛮累人的。不过今天是休息日,所以走起来还不错。我跟安达肩并着肩,在一派晴空下悠哉地踱着步。 明明刚到五月,气温却已经跟初夏没什么区别。 要是走路时仰着头,说不定还会有汗珠滚下来。 走进超市,接触到稍微凉爽一点的空气,心情也随之轻松了一些。 刚想从入口拿一个红色的购物篮,结果被安达抢先了一步。 「哎呀,安达这孩子懂事了。」 我模仿了一下认识的大妈,结果安达的神情变得严肃了起来。对此我觉得有些奇怪,就等着看她要作何反应。于是—— 「跟岛村的妈妈很像。」 「诶诶——」 这句话像是在提醒我想起自己的年龄。虽然并非不愿意,但要坦然承认,却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喔嚯嚯嚯,安达太太你真是的。」 我轻轻推了一下安达的肩膀。于是她一边礼貌性地表露出了些许笑意,一边乖乖地摇晃了一下。 「公司里没有这样的人吗?」 「没有人会发出喔嚯嚯嚯的声音啦……倒不如说,真的存在吗?在这世界上。」 「不知道耶。」 在我认识的人里身份最接近大小姐的日野,说话也完全不是这种腔调。 我和安达在不同的地方工作。之所以如此,是因为安达觉得若是在一起,就没心思工作了。学生时代的安达不管做什么都想着要跟我在一起,现在她该说是进步了,还是变稳重了呢……这种心情,有点像目送幼雏离巢的雌鸟。姑且不开这种玩笑,总之她似乎找到了让心灵保持安定的法门。 可能随着时间流逝,她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我的心意吧。 而且不只是安达,这似乎也是由于我在这方面变得更善于表达,才换来的成果吧。 ……但愿如此。 我将购物篮交给安达,逛到了食品区,看看这里,再看看那里,伸着食指逐一审视着货架上的蔬菜和水果。可能是因为还没有吃饭吧,不由得对未经调理的食材产生了各种想象,而与此同时,脑中也不断地冒出如同五颜六色的音符般的东西。 「每次来超市,岛村似乎都很开心啊。」 「是吗?」 被她这么一说,我默默反刍了一下进入超市之后自己的一系列行为。 ……原来如此,确实乐颠颠的。 「那啥,看到摆满了水果的货架,难道不会感到心情愉悦吗?」 「唔,嗯……」 看来并非如此。不过也罢,安达是安达,我是我嘛。 于是我再次望了望堆成小山的香蕉,以及整整齐齐排放在箱子里的樱桃。搭配上那鲜艳的色泽,无一不令人心情雀跃。在成排的菠萝面前时,甚至能感觉到一股沁人心脾的清香。但是,抱有如此感想的貌似只有我而已。虽然肩并肩走在一起,但安达眼中看到的似乎是截然不同的风景。对美食不怎么感兴趣的安达,对这摆满食品的通道究竟是如何看待的呢。 就算问她,木讷的安达恐怕也只会回答『呃……就是,摆着一堆蔬菜之类的吧……』而已。 没错,这毫无疑问正是安达。 安达一边朝前走,一边显得有些专注地凝视着货架,就像是在寻找什么东西一样。 「不用太勉强啦。」 嘴上嗯嗯地答应着,但安达并没有将视线挪开。 「对于让岛村开心的东西,我却感觉不到开心的话,总觉得……有些孤单。」 「……………………………………」 我伸手摸了摸安达的头。头发与高中时代相比稍微长了一点,但依然是同样的发型。 「怎、怎么了?」 「谁让你说了那么可爱的话嘛。」 被我这样继续摸了一会儿后,安达有些不服气地撅了撅嘴。我们的安达小朋友基本上不喜欢被人当小孩子般对待。对妹妹做这种事时,她也经常会像这样鼓起脸颊来,想想还挺令人怀念的。 就这么僵持了一会儿后,安达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这是要干嘛呢? 「啊、啊呜。」 「哇。」 手指被咬了。具体来说,中指被安达吞进了嘴里。安达维持着咬姿,一边冒汗一边全身僵直。 安达的门牙,正一点点地与我的皮肤相融。 我决定等等看。 安达依然纹丝不动,似乎完全没考虑过咬了之后该怎么办。可能是因为嘴上咬着东西有些呼吸不便,只见安达的脸正变得越来越红。跟身后的货架上摆着的白萝卜相互对比一下,脸色逐渐变红的过程就愈发明显了。 见她眼珠开始转来转去的似乎有些不知所措,正打算抽出手指,结果她猛地扑将过来,抓住了我的手腕。安达的大脑正变得愈发混沌,害我都要开始后背冒冷汗了。 这叫人如何是好。 经过这般闹剧后,我们买完了东西,出来时太阳将半个身子藏在了云层当中。随着云的流动,洒在路上的光芒也开始渐渐消失,最终如同关门一般消偃而去。 趁我傻站着眺望着这番光景时,安达牵起了我空着的那只手。 「哦?」 牵手的技巧娴熟多了啊。过去就像是撞车一样势头凶猛,如今已经改善到了飞机着陆的程度。 至于起飞,则还是一样拙劣。 「买的东西蛮重的,其实原本觉得还是算了。」 安达微微低着头说道。不稍微思考一下,还真不知道她在对什么事情进行辩解,但安达嘛,就是这个样子。我回答了一句「是呀」,并摇晃了一下手中的购物袋。 然后,用有些夸张的势头将牵在一起的手前后挥得老高。对此安达虽然有些慌神,但还是随我一同挥起了手。 明明不合自己的性子,但这种时候还是会努力地配合我。在这一点上,她还是如此不知变通。 我一边感受着安达留在我手指上的齿印,一边与她对视,并露出了微笑。 安达的指尖如同微微膨胀一般,散发着热度。 「不热吗?」 「热。」 如此回答的安达已经连耳朵都开始微微泛红。见状,我又不禁笑了起来。 几天后。下班时,通过联络得知了安达要晚一点回家。 「咯嚓咯嚓。」 姑且还是试了一下,结果家门依然锁着,看来确实没错。我用钥匙开了门,毫不客气地用脚把门挡住并进入了屋内。 关上门之后,只想连鞋都不脱地直接躺倒在走廊上。 「反正又没人看见……啊啊但是,还是不行。」 一旦躺下,实在无法保证还能再一次站起来。于是只好一边叹气,一边脱掉鞋子并摆放整齐。光是弯一弯腰,就感觉剩余的体力一口气被耗掉了大半。心想虽然不能躺下,但坐着总可以吧,于是怀着妥协的心情坐在了门口,并伸直双腿,将手臂撑在了地板上。 「哈啊~……哎……」 燃料耗尽无法运转的大脑,熄火了一次又一次。 「好累啊。」 想不到什么含蓄的表达方式,干脆如此坦然叹息道。 眼看着随着年龄的增长,生存难度也跟着节节攀升,最近愈发觉得社会的构造真是太天衣无缝了。家务啥的真是麻烦得要命啊,看似得过且过的妈妈,原来一直把这种破事处理得井井有条吗,佩服佩服。 下班回家后的这段时间里比起发呆,更多的是为「明天还要上班吗天呐」而感到萎靡不振。说心里话,每次上班累得要死时都好想一边鬼叫一边像虾一样在走廊上左翻右蹦地大闹一番,但真那样做的话总觉得会丧失掉某种宝贵的东西,所以一直都在自我克制。再说,真有那个力气的话,不如赶紧换了衣服去做饭。 「做就是了啦。」 于是一撑地板,竟然真的轻易地站了起来。嗯,我果然还年轻。 跟安达一起住在这间公寓里,已经有两三年了。目前为止既没发生什么问题,也没有大幅度的跃进,在我看来算是在稳步前行。如此一来既不会感到厌倦,也不会一转眼就抵达终点,正可谓恰到好处。 起身之后,迎面而来的是满满一室的沉稳与停滞,听不到「我回来了」,也看不到任何灯火。对这从房间深处传来的静谧,我其实并不反感。 凝视着远处的墙壁,专注于自己的呼吸,感觉像是能将积累在体内的疲劳辛苦稍稍排出体内。而由此产生的温差,令我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这样的想法,恐怕也是以双方都迟早会消失为前提吧。 如果一直保持如此状态,我说不定会大喊大叫地满屋子乱跑。 我将提包朝着起居室随手一丢,然后换上了一身轻便的衣服。这件衬衫被我穿了不知多少年,衣袖和领口都已变得松松垮垮,侧腹部还开了个小指头大小的洞,嗯,喜欢的就是这种感觉。 拉开上班之前阖好的窗帘,映入眼中的是一片黄昏下的街景,道路与房屋都被染上了与天空相同的颜色。我双手拄着窗沿,稍稍站在那里眺望了一阵子。肯定是走在路上时一直都没精打采地耷拉着脑袋,才没有注意到头顶的天空。没有错过这番美景,真的是太好了。 拉开窗户露出纱窗后,小鸟的叫声传入了室内,不巧的是知识不足无法分辨鸟的种类,但至少知道肯定不是乌鸦。妹妹倒是对所有动物都很熟悉,说不定她会知道。想到这里,不由得想起了摆在娘家书柜上的图鉴,也不知我的房间如今怎么样了。 「……好了。」 我离开起居室走进了厨房,从冰箱里拿出麦茶解了解渴,然后发出了「今天吃什么呢」的自言自语。我们家虽然采取的是轮流做饭的制度,但对方有事要忙时就需要临机应变了。这周一直都是我在下厨,安达她嘛,被工作缠身是常有的事。 「赚钱也很重要啦~」 一边随口唱着歌,一边打开冰箱盯着双休日时买回来的食材,盘算着该做些什么。安达对美食不感兴趣,所以这着实是个令人头疼的问题。做都做了,当然也希望她能吃得开心,但安达每次都只会一言不发地动着筷子,表情冷静至极。无论做的是啥,被问起来她都只会回答「好吃」……她就是这么个人。 顺便一提,问她想吃什么也是没用的,因为她只会回答什么都行。虽说问了的话她姑且也会深思一番,但归根究底给出的只有「吃什么都可以」这么一种答案,所以不问更快。 事到如今终于能够与安达的母亲产生些许共鸣了,安达确实不好应付。 那么,安达对什么才感兴趣呢? 「……真难为情耶。」 从始至终唯有对这一点,她的答案从未发生过改变。 「吃乌冬面如何呀。」 「哇。」 这家伙毫无征兆地从身边冒出来,吓了我一跳。只见她精神饱满地抬起短短的胳膊「嗨~」地打了声招呼。今天穿的是奶牛斑纹的睡衣,戴在头顶的兜帽上还有一对软绵绵的犄角。 我不着边际地想,这么说来还真没亲眼见过长着犄角的牛耶。 这家伙是社,寄生在我娘家的神秘生物,每逢晚餐时分就神出鬼没地冒出来蹭吃蹭喝。 「原来你在啊。」 「打扰喽。」 「怪了,我家应该有锁门吧。」 「哈哈哈哈哈。」 对此她一笑置之。只能理解为是从地底下钻出来的了,这家伙搞不好真做得到。 「看见岛村小姐在伤脑筋,就提了个建议。」 「那真是多谢你了。」 「不过说实话,什么都可以啦。」 这个「什么都可以」从她嘴里说出来,语义就跟安达说的不太一样了。只见她抬头望着我,将泛着浅蓝色的牙齿上下咬合着,发出咔嚓咔嚓的响声。跟高中时相比,我们俩的身高差变得更加悬殊了。 「那你怎么想到乌冬面了?」 「中午在电视上看见了。」 「哇,理由真单纯。」 大概是受了我妈的影响吧。我揪住她的犄角左摇右晃,听了一阵「啊呜啊呜啊呜」之后心满意足地放开了手。 然后数了一下冰箱里有几袋乌冬,得到的结果一如想象。 「算上你的话,面就不够吃了。」 「这可是个大问题呀。」 社也踮起脚尖朝冰箱里望了望,从上到下仔仔细细查看了一番,发现最上层的巧克力之后咻地一蹦,伸出手去——然后在半空中被我一掌拍掉。社的手什么也没碰到,直接降落到了地板上。 「长本事了耶,岛村小姐。」 「哼哼哼。」 得意地笑。比起这个,或许应该追究一下她随便一跳就超过了我的身高这件事,但事到如今,还是当没看见算了。我把手放在社的肩膀上将她制伏,两个人在冰箱前一起为乌冬面而大伤脑筋。 「你中午吃了啥?」 「别人给的桃。」 毫无参考价值。我端出用昨天剩的东西做的盖浇饭,跟它大眼瞪小眼。 「要不就做炒饭吧。」 我妈也是个一拿不定主意就做炒饭的人。 只要多放点配料,即使米饭比较少应该也能蒙混过去吧。 「耶~」 社立刻欢呼起来。估计不管做啥,她都只会是这个反应吧。 「再做个味噌汤吧……嗯,粉还够用,接下来嘛……」 「我去摆筷子喽。」 说罢,社握着从橱柜里找出的筷子,啪嗒啪嗒地跑掉了。在觉得摆筷子还太早了的同时,也深感意外。 「竟然懂得要帮忙了,了不起啊。」 「(小)小姐经常拜托我帮忙嘛,嘿嘿嘿。」 社一边笑着,一边颇为得意地摆着筷子。看着她这副模样,在略感脱力的同时,也不由得笑了出来。 「我妹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这个嘛……」 一时之间,不知该怎么问。 「有没有喂你吃很多点心?」 「次次管饱。」 那就好。说罢,我又笑了起来。笑过之后,也不由得为供养着这家伙的妹妹零花钱是否够用而深感担忧。 「啊,勺子也让我拿吧。」 「去吧去吧。」 啪嗒啪嗒,啪嗒啪嗒,社一来一去地跑个不停。把餐具摆在桌上后,就马上又跑了回来,跟我贴得特别近,并且满脸期待地抬头盯着我。 「干嘛?」 「帮忙之后,(小)小姐会给我奖励哦。」 「哦……」 「来吧来吧。」 说着还张大了嘴巴,真是意图明显。我先是俯视着她,然后猛地揉了揉她的脑袋。 「呵呵呵。」 她看来还挺满意的。 「……唔。」 这么一来我反倒觉得过意不去了,只好给了她一颗糖。 「咔嚓咔嚓。」 「别嚼啦。」 这岂不是一下子就吃完了吗。 没事可干的社开始在厨房里来回瞎转悠。 「别碍事。」 「啊呀。」 「老老实实看电视去。」 被我推着后背撵出厨房后,社举着双手「哇~」地冲向了沙发,紧接着一个飞扑躺上去,并打开了电视,连续不断地更换着频道,一见到吃的就停下来。我猜也是。从一贯以来的模样来看,即使电视上是一片雪花屏,她恐怕也能读取到信息。 「安达小姐要晚点回来吗?」 「是啊,她工作很认真的嘛。」 不,其实我也有在认真工作啦,只是安达毕竟从高中的时候就在打工,说不定对于劳动已经比较适应了吧。事实上,也确实是安达的收入更加可观,在此基础上她还会承担部分家务,搞得我像是被包养的废人一样。 做出一起生活的决定之后,我们商量了许多事。比如住在哪里,是否两个人都出去工作之类的。不仅曾为买多大的冰箱而大伤脑筋,就连桌子的形状和沙发的颜色,我都会去跟安达探讨一番。不仔细聊的话,安达根本不会给出除「选岛村喜欢的就好」以外的意见。 就算把将来的前程和重大的人生选择都交给我来决定,她似乎也丝毫不会介意。 虽然说,这也不能算是坏事啦。 想看的节目早早结束后,社干脆躺在那里打起了呼噜。果真如妹妹所说,完全是一只披着人皮的猫,一有机会就睡。虽然在这一点上过去的我也不遑多让,但现在当然没法再随心所欲想睡就睡了。休息日除外。 「之前安达没来叫我,于是一口气睡到了下午,她都对我无语了……」 「这叫自甘堕落哦,岛村小姐。」 「瞧你那歪七扭八的脸蛋,还好意思说我。」 还有,能别一边毫不客气地睡大觉,一边理所当然般地跟我聊天么。 我将洋葱剥皮切碎,然后翻炒了一下。安达还要过一阵子才能回来,在此之前至少要做好最基本的准备。我家做的炒饭里一直都会放切碎的洋葱,所以我也会放。虽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也上升不到基因层面,但有些东西确实是会流传下来的。 上至家人朋友,下至点头之交,都有可能成为源头。 「真好闻呀~」 「是啊。」 「呼噜~」 「到底睡觉还是聊天,给我挑一样。」 是只有半个大脑在休息,剩下的部分还在运作么,听说存在这样的鸟类。 既然鸟能做到,那就算其他的生物也能做到,或许也并不奇怪。 做好初步准备后,将毛毯盖在社的身上,然后坐在了沙发的另一端。靠在沙发扶手上,感觉整个人都格外沉重,就像是被疲劳感占据了半个身子似的。歪了歪头,在旋转后的视野当中依然能够看到窗外的夕阳。我呆呆地张着嘴巴,欣赏着略微倾斜的街景。 只是稍稍改变一下视角,平淡无奇的街区就整个飞上了天空。 视觉这东西……该怎么说呢……可以算是一种娱乐吧。 「这颜色就像咖喱一样。」 社闭着眼睛说。她倒是是用什么部位,又看见了什么啊。 「咖喱么……」 如此感想,真不愧是个吃货。但若说是咖喱色,似乎又太淡了。 这种颜色应该…… 「叫饴色才对。」 只不过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被称作饴色,可能是来源于饴糖吧。 「喔~」 「没错没错。」 「饴糖应该也很好吃吧~」 「你就只有这一种感想吗。」 说着,我戳了戳她的小脚心,软绵绵的。 「呼嘎~」 连呼噜声都愈发不成体统了,真是个有够随便的生物。 还是说,只是随便模仿了几种生物的样子呢。 太阳落山后,我也变得没事可干了。这种时候,换做过去的我都会做些什么呢……稍稍回忆了一下,心想要不我也睡吧,于是把双脚挪到了沙发上。不过慢着,这么一来,不就变成睡着大觉等辛勤工作的老公下班回家的状况了吗。唔,还蛮抗拒的。 还是醒着等她回来比较好。既然如此,就不能一直瘫软在这里了,再坐下去肯定会睡着的。于是我站起身来,开始做体操。 一边回忆广播体操的做法,一边一上一下地屈伸弹跳。就这么做了一会儿,不知什么时候社也跑到我身边一块儿做起操来,而且眼睛还是闭着的。 「嗒~嗒~嗒嗒~嗒~」 「这个你也知道?」 「经常跟(小)小姐一起做哦。」 「哦,好像确实有这回事。」 过去在暑假时,妹妹曾经从广播体操会场把这家伙带回来过。如今就没这必要了,她几乎随时都在家里。看着她像跳舞一样轻飘飘地动来动去,莫名有种水珠滴在心头般的舒适感。 如此打发着睡意与时间,不知不觉就到了夜晚。 「唔,回来了啊。」 一直在睡觉的社突然睁开一只眼睛说道。 「咦,真的吗?」 事到如今已经不打算问她是怎么察觉到的了,总之根据经验,她的预报从没出过差错。在我站起身来的同时,与这诡异生物来访的时候不同,这一次听到了门铃的声音。我应了一声,并朝门口走去。 「欢迎~」 「我回来了。」 辛勤工作的老公——也就是安达到家时,已经快到八点了。比昨天要早,而且脸上也毫无倦意。她先是抬手拂开了垂到脸上的刘海,然后呼了一口气。 「工作辛苦了。」 「岛村不是也去工作了吗。」 说罢,安达微微笑了笑,脱掉了鞋子,并将其跟我的鞋摆在了一起。 这么一对比,就能看出安达的脚比我稍微大一点。或者说,我身上没有哪个部位是比安达还大的,哇哈哈哈。那身为人的器量又如何呢?但愿这么多年来做姐姐的经验能助我略胜一筹。 「唔……有胜算吗?」 「咦,什么啊?」 「没什么啦~」 我相当强硬地回避了话题。总之先帮安达拿包才行,嗯,还蛮重的。 「你累了吧。」 「嗯。」 她乖乖点了点头,然后先是视线游移了一会儿,接着又不停眨巴着眼睛注视着我。 「……怎么了?」 「看、看到岛村的脸,疲劳感就一下子都消失啦……的感觉。」 本想展现一下刚刚想到的台词,却说到一半就难为情起来。 看着一脸羞赧的安达,心想确实,连我都差一点就忘掉自己的疲惫了。 「那就让我看看你有多精神吧。」 「诶。」 对我的无理要求,安达感到很是困扰。这样的对话,感觉我们似乎每周都要来一次。 安达稍稍僵直了一会儿,然后终于抬起脸来,并一把抱住了我。 「哦?」 「嘿……咻。」 「喔哇哇。」 「超、超有精神~」 安达一边把我抱起来,一边毫无保留地展露着笑容。 她倾注全力的手臂在我背后传来硬邦邦的感触,于是我挥动着离地的双脚,跟她一起笑了起来。 些许交流就能让彼此露出笑容,如今的我与安达,就是这样的关系。 把我放下来后,安达有些气喘吁吁地笑着说: 「很、很精神吧。」 「真抱歉啊,让你把没剩多少的精神都用掉了。」 我呜呜呜地开始装哭,同时默默品味着安达传递给我的精神。 「但话说回来,我真有那么重吗。」 「没、没那回事啦……我想。」 安达像念绕口令一样「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地搪塞过去,然后滑冰般唰唰唰地快步逃开了。我也唰唰唰地追上去之后,她干脆跑了起来,看来还精神得很,这我就放心了。放心之后,我也跟着跑了过去,借以展现自己的敏捷性。 「回来了吗,欢迎啊。」 「啊,又出现了……」 「晚安哦~」 被坐在沙发上的社迎头打招呼后,安达不由得停住了脚步,盯着那颗显眼的小脑袋问道: 「刚才那些你都听见了吗……」 「超有精神~」 看来安达那欢欣雀跃的声音径直传入了社的耳朵里。 「咻嚯嚯,你也可以把我举起来哦~」 「才不呢。」 社被安达揪着脸颊,却依然在笑。 关系变得这么好,真令人欣慰啊。我趁她们俩玩在一起的时候,放好了安达的包。 「去换衣服吧,我去把菜做好。」 「嗯,谢谢。」 说完安达走进了里面的房间。被人扯脸扯了个爽后丢在原地的社顶着那张像是被摊平的小布包一样的脸,把摆好的筷子握在两只手里,一副威风的样子。 「等不及了耶~」 「一边等一边把脸恢复原样吧。」 「喔哟。」 于是她就开始揉啊揉的。我随口甩下一句「你是黏土么」,就开始做炒饭。 「说起来,(小)小姐也开始学做菜喽。」 「哦,是吗。」 「说是学好了之后要给我做好吃的点心。」 「那还真是未来可期啊。」 「是呀,想想就兴奋。」 说完,社像是对那一天的到来充满期待一般嘻嘻地笑了。 你还真是爱她呀,老妹。 小学的时候她们就像同龄的朋友一样,看着挺暖心的。到现在则更像是……姐妹? 再过五年、十年,她们又会变成怎样的关系呢。 估计直到妹妹长大成人,社也不会发生什么变化。 我一边设想着如同遭了虫蛀般满是空洞的未来,一边准备着晚餐。 这时,放好东西换完衣服的安达也刚好出来了。 「工作辛苦了。」 「嗯,但这回算是告一段落了。」 安达坐在了餐桌旁,并如此回答道。接着她稍微瞧了一眼摆在桌上的晚餐,看着我说: 「下周我来做吧。」 「那可真是令人期待呀~」 听了这话,早已开吃的社显得很高兴。安达有些不知所措,社则是事不关己地只顾着吃。 「哈哈哈……」 我将视线挪开并笑了几声。但是,这么坐在一起的话,她真的像个孩子一样。过去只觉得她像妹妹,现在已经可以说是像女儿了。 「……不不不。」 从她这个发色开始,全身上下没有任何相似之处,说是女儿也太离谱了。 「啥?」 看起来恨不得把勺子都吞下去的社发现我在看她,于是抬起头来。 「没啥,好吃吗?」 「美味耶~」 她用特有的表达方式倾诉着满意之情。 「跟妈妈小姐的味道很像。」 「是吗?嗯,那也是应该的吧。」 毕竟是我最熟悉的口味嘛。本来应该越做越符合安达的喜好才对,可惜安达并不存在喜好这种东西。除了不太愿意吃苦的,其他无论什么都能面不改色地塞进嘴里消化掉。就像对除我之外的所有人一样,毫无态度可言。 「好吃吗?」 来问她同一个问题试试看吧。 「咦,嗯。」 她那淡泊的反应令我不禁露出了苦笑,而安达自己也在停顿了一会儿后幡然醒悟地抬起了头。 「好、好吃!」 并在情势所迫下说道。 「……耶~」 「这部分就不用学了吧?」 说着,轻轻敲了敲原创者的头。被敲的家伙似乎是因为正吃得入神,先是左右张望了一下,然后毫无意义地发出了「哈哈哈哈哈」的笑声。她的这种类似举动,偶尔会给我带来一种与平时不同的,别样的奇妙感觉。怎么说呢,反应和受到的刺激有点不搭调……或者说,太随意了。 就这样,三人一起吃完了晚餐。 「那我回去喽。」 吃光了晚饭的社立刻举手说道。这家伙一向如此。 之所以几乎不会住在这里,据她所说,是因为(小)小姐会觉得孤单。 「替我向妹妹问好哦。」 「问什么好呢?」 「这个嘛……琢磨贴心话实在太麻烦了……只要说我跟她问好就行了。」 「明白啦~」 大概妹妹会因为搞不懂什么意思而头疼吧,没关系,我也不懂。 「回去的路上要小心哦。」 「好的好的。」 「意思是让你也注意一下路上的人哦。」 从这里回我的娘家,如果她每次都是跑回去的,那速度可是快得很,真不知是怎么做到的。撞到了人会很危险,被其他人发现也会很危险。要问是对谁来说比较危险,那当然是其他人。 就这样,社离开了我们家,造访过程中一切举动都未曾令「吃白饭的」这一诨名蒙羞。我想,回去之后应该还能讨到吃的吧。一整天除了吃就是睡,没想到世上竟存在如此可爱的大猩猩啊。不不,我这话并不是说自然界里现存的大猩猩都不可爱。 「说些啥呢……」 我一边歪着头琢磨,一边回到了起居室,发现安达正全身无力地瘫坐在沙发上。 「安达?」 「嗯……抱歉,发了会儿呆。」 说着,安达撑起了身子。应该是填饱了肚子,疲劳感就涌上来了吧。见她这样子,我先是将视线游移了一下,然后坐在了她身边。 接下来,搂着安达的肩膀和脑袋,让她躺了过来。 安达毫无抵抗地倒在了我的膝盖上。 「虽然不知道能不能缓解疲劳,总之先试试吧。」 一边让安达枕膝枕,一边用手指梳着她的头发。若在平时,她早就慌起神来或者眼珠打转了。今天应该是身体太疲倦了,只有目光随着我的手指摆来摆去。 渐渐地,连眼睛也停止了摆动,然后—— 「好安逸。」 「那太好了。」 安达如此的措辞方式,总是让我感到很舒适。 堆在正面厨房里没洗的餐具,就暂时不去理睬吧。 我轻柔地抚摸了一会儿她的后背,于是安达的眼皮显得很凝重地缓缓合在了一起。闭着眼睛的同时,还如同梦中呓语一般颤动着嘴唇: 「岛村的,工作,怎么样?」 「唔,一般吧,跟平时一样。」 并没有什么突出的表现,所以也只能这样回答。 在公司里,我可以说是中规中矩吧,这方面跟学生时代没什么区别。 「是吗。」 「嗯。」 做出如此无关紧要的回答之后,轻轻晃动了一下脚尖。彼此稍稍沉默了一段时间。 本以为安达会就这么睡着,但她似乎还想坚持一下。 「应该还有更合适的提问方式吧,可我……一直都是这么不会说话。」 安达自嘲般地低声说道。 「我觉得你比以前好很多了啊。」 「是吗?」 「那当然了,过去的小安安呀,那可真是。」 啊哈哈。想起当时的种种言行,不由得笑了起来。回忆的数量,超过了夜空中的星星。 「你在笑什么啊……」 「因为开心才笑的嘛。」 「过去的我……可能稍微有点不够稳重吧。」 「稍微有点?」 语调与「what?」几乎一致。对此,安达像是装睡一样保持着沉默。 她这单纯的逃避方式,又让我「呜嘻嘻」地笑了出来。 但从那时候开始,她倾尽全力的态度就始终未显颓势,而正是因为能够感受到这一点,我才每一次都能够拥有耐心,去等待安达接下来的话语。 「努力工作……等稍微闲下来了,再商量一下要去哪里玩吧。」 连动一动嘴巴都显得很吃力地,安达提出了新的话题。 「旅行吗?」 「嗯。」 决定有一天,要和安达一起去的地方。 漫无目标的,远方。 成长的象征。 「说实话,无论去哪都无所谓。」 「嗯。」 「最重要的是,跟岛村一起。」 「是啊。」 实话说,安达就算独自一人去旅行,也肯定享受不到任何的乐趣。安达在除我以外的事情上产生「开心」之类积极情感的模样,就连想象一下都十分困难。有时也会怀疑是不是我自视过高,可事实上,安达给予我的感情确实拥有着如此的分量。我想,我基本可以算是通过安达的手指与她相连的,另外半个她吧。 「下次休息时,一起出去吧。」 在海外旅游之前的那一步上,铺好我们的垫脚石。 「去哪里呢。」 连舌头都有些伸不直的安达鹦鹉学舌般问道。 「哪里都行啦,安达有想去的地方吗?」 明知问这种问题只会让她伤脑筋,但还是问了。高中的时候,安达曾经突然来邀我一起去海外旅游。尽管存在好与坏的两面性,但她确实充满了行动力。如今看来,她的这般姿态说不定还蛮可靠的。 见她一直没回话,于是凑过去一看,发现眼睛和嘴都已经闭得紧紧的。 「睡着了吗。」 我轻轻拂去了搭在她脸上的刘海。用手挡住长发,就感觉这幅睡容与过去似乎没什么区别。 与安达相遇那时候的事情,回想起来总觉得不可思议,既像是在回忆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又像是脚踏实地转身回顾时,能够清晰显现的昨天一样……两种感觉之间存在着巨大的隔阂。 时而变回高中生,时而停留在原地,真是忙活。 可能是因为自从相识以来,所有的日子都是与安达一同度过的吧。 「……………………………………」 今后的我们,究竟能够走多远呢。 与安达的生活,总是伴随着这样的疑问。 记得她来邀我一起住时,我也曾考虑过。当时的我,是这样决定的。 好吧,没啥不行的。 无论多远,都一起走下去就是了。 「真的可以哪里都不去吗,小安安。」 安达的回答从极近距离处传来。说实话,有点闷热。 「今天就只想这样呆着。」 安达面对着前方,嘀嘀咕咕地说。 「哦。」 我用脸颊感受着她的头发,心想只要安达满意,那这样也好。 星期天,我们从起床之后就没迈出过家门一步。两个人一起坐在沙发上,安达在我的双腿之间,什么也不做,任凭时间流逝。 之前问她想做什么,她就回答想这样。就是说,要我当她专用的椅子。在坐两个人也绰绰有余的大沙发上,两个人叠在一起坐着,这也不失为一种奢侈吧。 不对,应该说是节约?我看着空出来的位置心想。 安达起初还有些客气地弓着腰,现在应该是累了吧,已经整个人都靠在了我身上。而我则是把嘴埋在安达的肩头,两个人就这么依偎在一起。 太阳还没有升到最顶端,剩下的时间充裕得很。 意识到这一点后,不由得心头软软的。 只不过毕竟是五月的气候,所以,有点热。 如果我说就像是被大型犬黏着一样,安达会生气吗。 「狗…」 啊,不小心说漏嘴了。什么都不想就开口说话真是个坏习惯。 「狗?」 「狗狗好可爱呀~」 「咦,啊,嗯。」 她俨然一副不怎么感兴趣的反应。嗯,猜到了。 喜欢的东西只有一件,会是很轻松的事吗?抑或是……很痛苦的事? 无论如何,如今的我掌握着安达的大半部分人生,可谓责任重大。对于狗,其实我也没什么想聊的,所以就发了会儿呆,结果安达反倒担心起我来了。 「岛村有养狗的想法吗?」 「嗯?唔……」 还没来得及闭上眼睛,就看到了那只狗的身影。 遥望着幻觉中的狗朝我转过头来之后,我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这里禁止养宠物啦。」 「假如不禁止呢?」 「大概,不会跟它在一起生活吧,不然分别的时候太痛苦了。」 若是在过去,我应该就搪塞过去了。但现在,我向安达吐露了真心话。 「任何相遇,都一定会伴随着离别而结束。世界真是不友善啊。」 所以,想要迎来一个圆满的结局是很难的。 有的时候,甚至不得不欺骗自己。 我梳了梳安达的头发。凉丝丝而又柔嫩的感触,从我的手指之间滑落而去。 「如果一直像当初那样的话。」 安达的头发和脑袋,微微地摇晃了一下。 「就连分别究竟有多么痛苦,我都永远无法知晓。所以我觉得,能够相遇真的太好了。」 如此断言之后,安达转过了头。 「和岛村。」 先是如此补充道,紧接着脸颊就像是被倒进了红色的液体一般,渐渐地变得色泽鲜艳。 「我最、最喜欢你、啦!」 从安达这河水决堤般的一连串言行当中,我甚至感觉到了某种形式美。 简直成了我们家的传统。 「谢、谢谢啦。」 在两个人的头发几乎要缠到一起的距离下听她这样说,连我也很难不感到难为情。 其实就算离得远点,也一样难为情啦。 安达就是拥有这样的魄力。 而她就这样与我对视着,眼神直勾勾的,像是在等什么东西。所以我也一样凝视着她—— 「我也喜欢你啦。」 将她想要的东西,送给了她。 「从过去就没变过哦。」 本想以这句漂亮话来表达即使经过岁月的流逝也不曾改变的意思,可安达对此似乎并不满足。 「过去……」 「咦?」 「可我希望,你比过去更加喜欢我,来着。」 「要求还挺多啊,小安安。」 但也许若非如此,在一起生活就没有太大意义了吧。 如果只是想停留在原地的话,光靠回忆就足够了。 「我发誓今后时刻注意,为做出改善而尽心尽力。」 为安达想得更多,做得更多吧。 「这样可以吗?」 「嗯。」 对我这轻佻的回答,安达似乎也很满足的样子。 被她那率直的目光一直盯着,令我忍不住想开开玩笑。 「而且,还有就是,狗狗只要有一只就足够了嘛。」 要是跟好多只住在一起,安达就要变成醋坛子了。 啊哈。 被我这么一笑,安达不禁睁大了眼睛。 「我吗?」 「啊哈哈。」 安达一边指着自己,一边不悦地撅起了嘴。 「我才不是狗呢。」 「过去的安达真是可爱呀~」 当时总能在错觉中看到她甩来甩去的尾巴。现在嘛,偶尔能看见狗耳朵。 「现在呢?」 「诶?」 差点把「狗耳朵」三个字脱口而出。 「现在我,不可爱了?」 在一脸不安地仰望着我的安达头上,看到了一对熟悉的狗耳朵。 嘿嘿嘿,我忍不住笑出了声。 「别问这种可爱的问题嘛。」 说着,摸了摸安达的头。安达则是一言不发,闭着眼睛接受我的抚摸。 在这种时候,就更能明显察觉到安达时至今日依然比我个子高。这一事实与如今的场面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反而令人心情愉悦。 「……嗯,这样真不错呀。」 虽然没有猫或狗,但好歹有个会擅自跑来吃白饭的家伙,对此,我其实还挺满足的。社不会成为我的心理负担。尽管没什么根据,但我相信那个家伙是绝对不可能比我死得更早的。身边存在这么一个人,心里也能轻松不少。 这样一来,即使今后被源源不断的洪流冲刷到时光的尽头,如同石头被磨平棱角变得圆滑一般失去许许多多的东西,或许我也可以不必觉得自己是孤身一人。 虽然不能保证自己一定比大家都长寿。 但毕竟我比别人都能睡,所以还是很有可能的。 「有时候,我会想啊。」 我先是等待安达重新面朝前方,然后说道。 「也不仅限于我和安达啦,但如果能为相遇留下一些意义,该有多好啊。」 这种感觉,就如同偶尔掀起的,一阵令人全身颤栗的寒风。 必须留下一些东西才行——这样的一种强迫观念。 「呃……」 安达的样子,像是明明很想说些什么,却除了迷茫之外没有任何感想。 对于永远只会活在当下的安达而言,这应该是一种完全无法理解的心态吧。 她的这种率直,实在是惹人怜爱。 「不,没什么啦。」 一边搪塞过去,一边重新把脸埋进了安达的肩头。 眯起眼睛,所见之处依然是一片湛蓝的天空。 「好了,今天嘛……」 黄昏时分,就在我站在冰箱面前,双臂抱在胸前细细思索时。 「吃冷面怎么样。」 「……又来了啊。」 这次不知啥时候爬到了我的头上。如果不说话,我根本意识不到她的存在。 「你还真是喜欢吃面啊。」 「其实什么都喜欢啦。」 「做起来方便,确实挺好的。」 从这个毫无重量的家伙身上,不断飘出孢子般的水蓝色颗粒。 用手指一碰,就如同融入皮肤一般消失了。是这些粒子组成了社吗? 我不由得对最近未曾见过,将来恐怕也永远见不到的宇宙展开了一番遐想。 「中午吃了苹果哦。」 「还没问你呢。」 爬呀爬地,社驱使着纤细的四肢,沿着我的身子回到了地上。 然后抬头望着我,随着「嚯嚯~」一声,原本就在发光的双眸变得更闪亮了。 「看来已经决定了吧。」 这家伙的眼睛,莫非能看穿一切吗。还是说,只是我的心思太好猜了而已? 嗯,我点了点头,然后说: 「做安达可能喜欢吃的。」 寻找更多安达可能会觉得喜欢的事物。 以「岛村的」为定语的,更多东西。 从今以后,就为此而多动动脑筋吧。 「哇~」 社如同条件反射一般,举起双手欢呼起来。 在此刻的我眼中,就连这一举动,都为我提供了些许前行的助力。 「要比较的话,千户小姐嘛,应该跟岛村小姐更像吧。」 「哦,是吗?」 社对昨晚的话题稍微进行了补充。虽然听不懂她在说什么,总之还是把她塞进背包里,完成了出发的准备。她哧溜一声把脑袋从背包里伸出来,看上去颇有一体感。 我也问过她这样舒服吗,结果她本人回答被人背着走更轻松,既然如此我也无话可说了。按理说,包里应该没有塞下她的空间啊。我将比我的后背还大的包背起来,然后突然想起一件事,又放了下来。 「哎呀?」 「要是摔下来就不好了。」 我给社戴上了一顶安全帽。黄色的那种,正面还贴着一个陌生的名字。帽子往头上一扣,她的头发与安全帽之间就冒出了许多轻飘飘的粒子。 「大恩不言谢。」 「嗯。」 虽然听不懂是什么意思,但感觉像是在道谢,于是就点了点头。然后再一次背上背包,然后用力踩动脚踏板,重新开始了旅程。在这补充燃料都很困难的年头,自行车是很重要的移动手段。趁自己依然身体健康,能走多远就走多远吧。 轮胎爆了就换一辆,再爆了再换一辆,如此重复至今……是第几辆了来着?只记得最早的那辆是红色的。一边走路一边找自行车,找到了就骑着走,骑坏了就继续步行……一直没有停下过。 在破败开裂的马路上,先是稍稍有些摇晃,然后一边逐渐安定下来一边向前骑。每次驶过凹凸之处,车子稍有颠簸时,都会有水蓝色的粒子从身后飞来。这粒子究竟是什么原理啊,明明我也在前进,它却依然能超过我,然后飞向前方的天空。沿着粒子划出的轨迹,目之所及的是一如既往的橙色天空,灼烧着云层,为过去染上淡淡的色彩。 「这颗星球的天空是饴色的啊。」 「饴?」 「听起来很好吃对吧~」 她自娱自乐般说道。我跟社大多数的时候能够达成交流,但其中偶尔会冒出不熟悉的字眼。是其他星球才有的词语吗? 社所谓的饴色,如往常一般渲染着天空之下的废墟与植物。 在这每一次经受其抚摸,都会情不自禁地想要回首往昔的黄昏色彩之下。 世界正迎接着大规模的毁灭。 「你讲的那些,都是其他星球的事吧?」 「对啊,是我之前所在的星球。」 「真夸张啊你。」 没说谎的话,她似乎是独自穿越星际而来的。也就是说,应该算宇宙人。 「真是宇宙人的话,拿出证据来看看。」 「我带你去宇宙如何?」 「呃,算了。」 要是宇宙里到处飘满这种玩意,那就太瘆人了。 哪怕花上一整天去东奔西地觅食,也养不起啊。 「那我跟你刚才说的人,究竟是哪里像啊。」 「看着像是会给我饭吃。」 这种对「滥好人」的形容方式,还是头一次听到。 「你过去就一直在做这种事吗。」 「哪种事?」 「吃白饭。」 「常被人这么说。」 就算不回头,似乎也能想象出她那自鸣得意的表情。 「不过靠这个能活下来,也算是一种本事吧。」 「之前也有人这么说过。」 「跟我很像的那位小姐吗?」 「是呀。」 「哦……」 又有点想跟她认识一下了。 可能就是这个心愿经过慢慢的演变,令我产生了与人相遇的渴望吧。 就算像这样一边走一边悠哉地聊天,也几乎遇不到危险。 毕竟其他生物也都越来越少了,整个世界基本成了一座植物园。 在这样的世界上,踏上旅程时只有我一个人,现在则是两个人。 虽然派不上什么用场,但有时候会给我讲些外星的故事,所以也算物有所值。 出现在故事中的那两个女生,或许就是我最早认识的人类吧。 这样一想,让我对她们越来越没有陌生感。 「3700年前的滥好人吗。」 「也说不定是37000年前。」 「喂喂。」 这岂不是差了整整一位数吗。但对这家伙而言,说不定只能算误差而已吧。 「3和7倒是记得很清楚。」 「你到底是怎么记数的啊……」 哧溜一声,社的一对小手从脑袋左右两边伸了过来,分别摆出了三和七的手势。要问单手怎么摆出七嘛,其实是她的掌心上写着一个「7」。 「但那就是说……」 「嗯?」 如果是那么久之前的事,那么—— 「那些人,都已经不在了吧。」 我特意选择了稍微含蓄一点的说法。我从出生开始就一直是独自一人,对于别人从自己身边消失的这种感觉,实在是难以理解。但是在遗留的影讯资料之类东西当中,看到画面中出现许多人时……怎么说呢,也并非毫无感触吧。 车轮不断地转动,奏出单调的摩擦音。 「是呀~」 社给出的只有这一点反应,与平时一样,坦然平淡。 不由地,视线开始飘向头顶。 有时甚至会想,这家伙真的也拥有感情吗? 宇宙人,实在超乎我的想象。 「不过,还真没那么容易找到耶。」 「多多少少发现了一些痕迹,所以按理来说,也差不多该遇到了啊。」 前方有一个矮矮的,像是道路开裂并翘起来时形成的上坡。声音和脚都铆足了力气,身体前屈,像趴在自行车上一样驶向坡顶。 坚持,坚持,然后在越过最顶端后。 「啊~好想快点遇到人类啊。」 双脚离开踏板,让下坡时的惯性支配整个身体。带有停滞感的燥热空气,此时也终于化作了具有流动性的风,在发丝之间奔涌而过。 「嚯嚯嚯,不是还有我嘛。」 不知能不能算是人类的奇怪生物自告奋勇地说道。 「好想遇到个脸颊不会无限伸长的人类啊~」 「见到之后要做什么呀?」 「不知道。」 总之,应该不会去扯脸颊。 「但不先遇到个人,一切都无从谈起……我感觉是这样。」 如果不这样坚信,那我可能就提不起任何干劲了吧。 也罢,见到之后该做什么,全凭我在那一刻的心情来决定就好。 再说,除我之外是不是还有幸存的人类,都还是未知数。 我们的祖先降临这个星球之后,经过一番开拓与扩展……最终得出的结论是,这个星球不合适。可能这里并非一片适合繁衍生命的土壤吧。最终被舍弃的人们虽然殚精竭虑地将血脉延续到了今天,但想必也就快结束了吧。 我能否在那之前,与人相遇呢? 「……你为什么要来这种地方啊。」 「啥?」 「毕竟根据故事中所讲的,你之前所在的星球不是比这里繁荣多了吗?」 人也多得数不清……密度高到那个程度,说不定也不会太舒服吧。 但是,至少不必忍受羁旅之苦,拥有安定的住处。 而且,身边还有人陪伴。 啊,但这么一想,也有可能是身边的那个人不在了,才离开那个星球吧。 于是,社回答道: 「这个嘛,也是因为与岛村小姐的约定吧。」 附录「小社?来访者」 网译版 转自 轻之国度 翻译:nkoi 已经不知道要找的东西是人还是自行车了。 这一带与市区一样绿意盎然,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在无人管理之后,原始般的环境开始无拘无束地扩张,令这颗星球变得愈发丰饶。看来没了人类,世界似乎更加祥和了。对此我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思索着,一边左顾右盼地寻找着自行车。 并且为了不迷失方向,时不时地回头张望着。 具有象征性的大树背后,是一如往常的饴色天空。 碎云大面积地铺散开来,像是在因步步紧逼的黄昏而慌忙逃窜。 「噜~噜噜~」 「……………………………………」 「啦~啦~啦啦~噜噜噜~」 「……………………………………」 「嚯嚯嚯。」 我停下了脚步。 「嚯?」 社被我从背包里拎出来,放在了地面上。 「怎么啦。」 「你也出来走两步吧。」 「为啥?」 「不为啥。」 因为觉得你太悠闲了。 「真没法子呀。」 说罢,社在我身边啪嗒啪嗒地迈起了步子。话说这家伙不管走多久,也大气都不会喘一下,还不会流汗。 身上的光芒也不会消失。 虽然很不可思议,但事事都大惊小怪一番也太累了,所以我也渐渐不再当一回事了。 跟这超乎常理的生物一块儿旅行……不知有多久了? 如果带的是一只狗,那画面似乎还挺美的。但狗毕竟不会跟人聊天,所以有时候,我会觉得这样似乎也不赖。 「话说回来,咱们这是在朝哪儿走?」 稍微走了一阵子后,社问道。 「我也不知道,反正就是有自行车的地方。」 为了给骑坏了的自行车找个替代品,一直在状似树林的地方徘徊着。风如同被树木吸收掉一般停止了吹拂,只剩下受热膨胀般凝重的空气。 虽然是树林,但这一带曾经应该也是一座城镇,不时可以看到建筑物的残骸。若是有幸存者的话,基本上都会在建筑物附近生活……大概吧。毕竟我就是这样,把我带大的人也是这么说的。所以我才会到这里来碰碰运气,看能不能捡到一辆自行车。 「自行车啊。」 社啪嗒啪嗒地朝前走着,没有半点帮我一起找的打算。 「真的需要吗?」 「需要啊。」 「不是说发现了可能会有人的地方吗?」 「发现了啊。」 能够感觉到社一边啪嗒啪嗒地走一边向我投来的视线,像是在说「那立刻去见那个人不就行了吗」。 这家伙难道不明白吗,嗯,肯定不明白吧,我放弃了。 「就是为了去见他,才需要自行车啊。」 「为啥?」 「为了出事时能立刻逃掉。」 没有自行车的话,不熟悉地形的我肯定逃不远。有了自行车,只要骑直线就不会被轻易追上了——就算我如此解释,社肯定也听不懂吧。 「因为,不知道对方是否会对我的出现表示欢迎嘛。」 既然我有我的行动理由,那对方肯定也有自己的行动理由,这是理所当然的。 「嚯嚯~」 社明显没当一回事地感叹道。 「千户小姐真是个奇怪的人啊。」 「轮得到你来说我吗。」 于是她哈哈哈地笑了。 「搞不懂你究竟是想和人见面,还是不想和人见面。」 「……唔。」 明明一脸傻笑,说出的话却是一针见血。 有时候,甚至会误以为她是个城府极深的家伙。 「啊,突然想起一件事。」 「嗯?」 社走远了一点,先是转了个圈,然后像是选定了一个方位般站定身体,接着一溜烟地跑了出去。 「哦哦,干嘛去啊你这神秘生物。」 「去去就回~」 她挥着手跑进了密林深处。我本想追上去,但眼看着那小小的背影滑动着消失在黑暗当中,实在不觉得自己能追得上她。 「真是把神秘生物的身份发挥得淋漓尽致啊。」 这啥移动方式啊。无奈地目送她离去后,我只得留在原地,并挠了挠头。 跟社在一起的理由,以及结伴同行的动机都并不明确。 不知不觉间相识,不知不觉间就走到了这里。 直到如今,我依然接受着那「不知不觉」的指引。 「既然去去就回,那就等一会儿吧。」 我放下了行李,席地而坐。这么一来,感觉周围的气温又高了几度。 「反正就算再怎么急,也走不远。」 就像输给了什么东西一样仰面倒在地上,茂密的野草划过脸颊,还真有点疼。发热的头发和青草混杂在一起,令人产生了一种消融于大地的错觉。如果一直这么躺着,说不定会背后生根,然后就再也站不起来了。 不过好在,没过多久社就回来了。 就像直接穿过了树干一样,寸步未停地跑了过来。 她那小小的手上,握着个刚刚还不存在的果子。 「哦,是想起自己肚子饿了么……」 我无奈地笑了笑,可没想到社在跑回我身边后,直接就把果子递了过来。 「哦?」 这个贪吃鬼的举动实在出人意料,我不禁吃了一惊并站了起来。 「今天是跟千户小姐相识的纪念日哦。」 「诶?」 「我仔细数过了,应该没错。」 我接过了果子。是平时常吃的那种红皮的野果。 「这么说来,似乎确实是这个时候。」 由于缺乏气候变化,所以几乎忘记了日期和季节,但空气的感触依然存在于记忆中的某个角落里。在如蒸的暑气纠缠着全身的时节,我像是要摆脱它们一样抬起了头。 于是,有个东西从空中飘舞着落了下来。 「纪念日可是很重要的哦。」 「哦,是么?」 「听说是。」 原来你也只是一知半解啊。看着社笑嘻嘻的模样,我叹了一口气。 「纪念日么……」 然后一边嘀咕着,一边咬了一口手中的果子。 「啊,今天是我生日来着。」 光是能在当天之内想起来,今年的我就可谓是相当伶俐了。不知为何,往年总是到了事后才想起来。因为生日的日期太不起眼了么。慢着,不起眼的日期是啥日期啊。 「要是能用上金色的折纸啥的,更大胆一点……」 渐渐地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些啥,于是干脆放弃了思考。但对20岁的人来说,所谓的生日可能确实不过如此吧,毕竟都经历过20次了。 「唔……」 总而言之,我20岁了。 「都开始奔三了啊我……我吗?」 真的么?我茫茫然地问道。所以当然,并没人回答我。手上也没有什么凭证。掐掐脸,原地跳两下,扭扭腰,也没发现昨天的自己跟现在有什么差别。 「嗯,算了吧。」 瞧了瞧日历,在今天的日期上花了一朵小红花。花瓣画得很匀称,让我觉得自己确实20岁了。对自己的画功深为满意之后,开始在屋里踱来踱去地思索该做些什么好。 就休息日而言,自己起得算是蛮早,窗外还是一副早晨的景致。稍稍接受了一下有些耀眼的阳光洗礼之后,我看了看手机,发现并没收到任何人的联络。 「安达会忘记与我相关的事,还真是罕见啊……」 说完,稍稍有点难为情。会不会有点自信过头了呢。 从名字来讲,安达似乎更适合诞生在春天。我是月亮,所以该是秋天吧。不过我更喜欢昼长夜短的夏季里,隐隐浮现在蓝天当中的月亮,好棒啊。就这样在不着边际的思绪里沉浸了一阵子,最后终于决定去吃早餐,并走出了房间。 即使是在20岁的目光当中,走廊也跟过去没什么区别。 「啊,差点忘了。」 手机还是一直带在身边吧,安达说不定会联系我。 回去一看,叠好的被褥之间露出了一个小小的屁股和一双细细的腿。 明明刚才并没在屋里啊。 「你干嘛呢。」 听了我的声音,双脚开始上下扑腾起来。我抓住脚脖子,把整个人拽了出来。 大头朝下地被我拎着,还若无其事地看着我,连头发都没有向下垂。 「也没什么特别的理由啦。」 「我就知道。」 会钻进那种地方的家伙,当然只有社了。不,我妈搞不好也干得出来。 趁我歪着脑袋考虑这种可能性时,这个身穿狮子睡衣的家伙一个空中转体,降落到了地上。昨天穿的是妹妹买的公鸡睡衣,感觉那件更适合她。 「早上好~」 「好好好。」 社「唔唔」地抬头看着日历。 「画着红花耶。」 「因为过生日嘛。」 「嚯嚯~」 她随便应和了一声,然后亲昵地贴了过来。 「岛村小姐的吗?」 「对,而且是20岁生日。」 说着竖起了食指和中指,于是社将她那蓝色的大眼睛塞到了v字之间,朝这边张望着。 摇摆的星星像是游弋在宇宙中一样,缓缓颤动着。 「才20岁啊,看来岛村小姐还嫩得很呢。」 「跟你肯定没得比喽。话说,你生日是哪天?」 我随口问道。其实原本想问的是「你也有生日吗」来着。 虽说肯定有,但不知为何,总觉得她是与这类东西无缘的存在。 「生日吗,这个嘛……」 于是她掰着短短的手指,不知在数什么。数完十个之后,像是数腻了一样张开了所有的手指。 「就当是今天吧。」 「今天?」 「跟岛村小姐一样哦!」 「哈哈哈……」 看着天真地上蹿下跳的社,我心想,那就随她便吧。 「去跟(小)小姐炫耀喽~」 说完,她双手前伸着跑出了房间。 「生日有什么好炫耀的啊……」 不就是个稀松平常,人人都有的东西么。但是,果然还是觉得那家伙说不定真的没有。 我拿起手机,向厨房走去。 「好热……」 明明只是在走廊里打了个来回,就感觉简直热得不像是春天。 「啊,等等。」 途中,起居室传出的声音拦住了我的脚步。走回去往里一看,是盘踞在电视机前的母亲。她像个海獭一样搂着个靠垫,从地板上一个打挺站起了身。 「我听到喽,今天你过生日啊。」 「把这事儿说得像是刚刚听说一样,你就不觉得奇怪吗,我的亲娘?」 「开玩笑的啦。」 我刚想撇下噗哈哈哈哈地笑着的母亲,她却拍了拍地板叫我坐下。 「早饭……」 「待会儿吃,待会儿吃。」 说着又多拍了两下。被她磅磅磅地催促着,只好不厌其烦地坐了下来。接着她又抓着我的头和肩膀,要我躺下。长年坚持去健身房练就的膂力令我无法抗拒,不得不乖乖地横躺下来。如此一来就成了母亲给我枕膝枕的模样,我面朝上方不解地问: 「这是干嘛?」 「算是发生了生日的特殊剧情吧?」 你这么说谁懂啊。接着她又撩开我的头发,捏了捏露出来的耳垂。 「在给你庆祝生日啦。」 「那真是多谢了。」 虽然完全没有被庆祝的感觉。但就算想起来,也会被她「喂」地重新按下去,所以只得继续接受她的强行庆祝。这样的词组真不知是否存在,也不知该用在啥样的场合。 有多久没躺在母亲的膝盖上了?这种场面要是被妹妹看见了肯定会被嘲弄一番,想想就令人感到心里不安分。同时母亲的手也不安分地四处抚摸,摸到我的头发旋后就在那里又搓又按。 「住手啦。」 「啊,发现白头发了。」 「帮我拔掉。」 「才不呢,就作为成长的证明留下来吧。」 什么鬼证明啊。但或者,这也说明长大成人并不仅仅具有正面含义吧。当然,母亲肯定并没考虑得这么深。 在正面的电视上,映出了主持人和一头粉色的猪。 「这样躺着一看,你确实长大了啊。」 一边说,一边毫不客气地拍着我的屁股。 「女儿都20岁了么,我果然上年纪了啊。」 说着,还「唉~~~」地长叹了一口气,让人有点分不清她是开玩笑还是认真的。 「今天要跟安达小妹出门吗?」 「目前还没有这类安排。」 我若联系安达,她肯定会如此提议。但不知怎么就是希望她先想起来,于是选择了等待。 若是过了零点也什么都没发生,就打算到明年的今天为止,把这件事暂且忘记。 然后到了明年,我一定也会继续等她。 「那你们呢,在健身房经常见面吗?」 「嗯?」 「跟安达的母亲。」 「诶?啊……嗯,关系还算不错吧。」 「……嗯?」 以我这个母亲的性格,如此不干不脆的态度实属罕见,真是令人好奇。 但紧接着,又不知该不该感到好奇了。 「不对,是关系超好的,称得上闺蜜了。」 「哦,是么……」 「话说回来,你有什么想吃的东西吗?」 感觉她是想岔开话题,但此时似乎顺遂她的意愿才是正确选择。 「想吃的东西啊……」 「或者喜欢的东西也行。」 「那就是煎蛋卷、御喜烧……还有炒面。」 不过,这些她应该早就知道了吧。 「哦~」 明明是自己问的,却显得很不上心,这令我颇为不解。 「咦,难道不是要做给我吃吗?」 「嗯……」 这是啥反应啊。 「可这些东西,平时也会做啊。」 「话是这么说啦。」 「不然混在一起?」 「真是头脑简单。」 无论对待什么事,她脑子里除了加法就是减法。 只见她先是快活地笑了笑,然后温柔地抚摸了一下我的后背。那动作仿佛能够触及灵魂一般柔和,使我十分困惑。接着,母亲向前探了探身子,低头凝视着我的脸。 「怎么了?」 「稍稍回想起了你还是婴儿时的模样。」 母亲说出这句话时露出的微笑,总觉得似曾相识,令我不禁在记忆里做了一番寻觅。 「当时看着你睡着的样子,我产生了一种想法。」 「……什么想法?」 「这孩子将来不需要多么伟大,也不必很有钱。只希望她能成为一个宽容和善,又心灵强大的人。」 「这台词似乎在哪儿听过啊。」 噶哈哈哈——母亲笑着搪塞了过去。然后,再一次深深地凝视着我。 「你变得强大了吗?」 「强大,是指什么啊?」 「这台词似乎也在哪儿听过。」 说着,母亲先是闭了一会儿眼睛,微微笑了笑,然后抬起了头。 「所谓的强大,大概就是即使接近某件事物,也不会感到胆怯吧。」 一本正经的母亲,十分难得地在我生日这一天现身了。我循着洒下的阳光,仰起头看着母亲。 她依然如同呵护着一个小孩子那般,温柔地俯视着我。 「……那,我就以此作为目标吧。」 从今以后的我。 「去吧去吧。」 屁股又被拍了,她该不会是把人当成乐器了吧。 「……嗯,也好。」 可不知为何,这次完全生不起气来。 「20岁啊……」 母亲再一次低声说道。 「嘿。」 「哇呀。」 然后突然用力拔了我的头发,头皮顿时传来针扎一般的痛楚。 「我说你啊。」 「头发拔掉了。」 「……白发吗?」 「头发。」 「喂。」 母亲像是在炫耀一般,在我的面前摊开了紧握着的手。 如飞舞般飘落着的,是一根白色的头发。 过去曾读过某个人的随笔,写的是自己刚刚20岁时的事。 里面写道,光是走在街上,都觉得周围的景色完全变了个样子。 心想或许效仿一番之后,自己也能够有所发现,于是决定出去走走。 「啪嗒啪嗒。」 路上连半个人都没遇到,连这样自言自语都丝毫不成问题。通往站前的路与昨天别无二致,只有白云较为稀疏,令空中洒下的朝晖更刺眼了几分而已。「一切都散发着新鲜的气息以及闪耀的光辉」之类的奇迹并未发生,眼前存在的只有理所当然的现实。 在家中获得的那份莫名的充实感,也开始渐渐地消退了。 「唔……」 时不时地掏出手机看一眼,但安达依然没有任何动静。不,也不是说非有不可啦。 可以的话,希望她能不经我的提醒,主动有所察觉。 安达,相信你做得到哦。 「我是不是也变得有点难伺候了啊……」 一边嘟囔着一边收起了手机。但既然心怀某种程度的期待,就说明我也对安达……怎么说呢,我心里踟蹰了一下,视线也随之越飘越远。 某种与过去的自己截然不同的东西,无疑正在萌芽滋长。 安达若是不来,眼中就永远只会是一成不变的街景。 这让我再次清楚认识到,令我发生改变的并非20岁的年龄,而是安达。 尽管吉凶难料,但我依然乘上了她掀起的风浪,向着远海航行而去。 安达就是如此来势汹汹。只是有时凶过了头,会一头撞在墙上。 既然如此,在街上闲逛还有意义吗?想是这么想,却依然任由惯性移动着我的双脚。 「哦,这不是小岛岛嘛。」 从较低的位置传来了这样一句话。怀着这种失礼的想法,我转过了头。 是日野。明明今年应该会跟我一样迎来20岁,但她的身高看起来跟高中时代相比毫无变化。身穿红色的和服,正举起小小的手掌向我挥动着。 在街上相遇时,她总是会穿着和服。这可能是因为日野在家扮演的角色变多了,也可能只是个人兴趣使然。总之,我朝她走了过去。 「你很悠闲嘛。」 「休息日当然是悠闲点比较好喽。」 如果有事做,就不能休息了。 「这倒也是。」日野卷起长长的袖子,将双臂盘在了一起。似乎是为了与和服搭配,头发也在后脑勺上绑成了团子。只见她时而看看天空,时而左右摇晃,时而「唷~唷~」地拍着我的肩膀。看来要论悠闲,她也不遑多让。 「原本只是想散散步,没想到一下子就遇到了小岛岛岛。」 岛又变多了。 「哦,日野家就在这附近吧?」 「走两分钟就能看见我家,走十分钟能到房门口。」 「简直可以拿来健身了。」 伴随着这种有钱人才开得起的玩笑,日野转了个身。 「既然来了,就到我家喝杯茶吧?」 「日野家?」 「除此之外,也没有可以白喝茶的地方了吧……啊,永藤家也可以。」 「那就承蒙招待喽。」 高中毕业后都没什么跟日野聊天的机会,叙叙旧也好。 我曾经来过一次日野家,但当时也只到了大门口而已,还从没进去过。但只要见过一次,恐怕就很难忘记周围的景致吧。因为到处长满了竹子,take,bamboo。漫步在竹林间,柔和的绿光倾洒在身上,令人有种周身缠绕的污秽都被祛除了的错觉。 事后谈及此事,母亲说她也曾走过那条路。 『擅自进去溜达了一阵子,结果差点被逮捕。』 她就是这么说的。母亲是个自由的人,但很明显这自由根本经不起放任。父亲也是,就算再怎么难管教,也别灰心放弃嘛。 「永藤在吗?」 「喂喂,你搞清楚,这可是我家耶。」 所以才问的嘛。 前往日野家的路一如记忆当中那般令人舒爽,有一种闯入了观光胜地般的气氛,十分娴静,像是宜人的清凉感凝结成的淡雪一般。 深吸一口气,空气中都是风穿过竹林时夹带的清香。 而理所当然地,日野与跟在她身后的我不同,始终毫无感触地迈着步子。 虽然十分钟有点言过其实,但穿过院子走到房屋的入口,似乎足足花了五分钟。富有层次感的庭院非常适合用「风光秀丽」一词来形容,其中还停着几辆车。日野朝那边瞥了一眼,但也没说什么就走进了房门,我也紧随其后。 「我回来啦~」 「哎呀,回来得真早。」 貌似帮佣的中年女性一边擦着鞋柜一边转过头来,并在看到我后立刻说道「这可真是失礼了」并站了起来。 「没事,这是我朋友,你继续吧。」 日野一边说,一边推着帮佣的肩膀,于是帮佣苦笑着重新蹲了下去。我朝她施了一礼,然后就脱掉鞋子踏上了日野家的走廊。还没来得及弯腰把鞋摆整齐,帮佣就为我代劳了,所以我又向她低了一次头。 「光是看到帮佣,就有种来到了另一个世界的感觉。」 「你上次来时也是这么说的。」 「是吗?」 一边踱过走廊,一边歪头思索着。见到我这反应,日野笑道:「你是永藤吗。」 「哦?」 路过一个房间时,门口冒出了一颗小小的脑袋瓜,令我不禁停下了脚步。 头发还有些稀疏的婴儿,正抬头看着我们。 「日野的……妹妹?」 「来这套吗……」 没怀疑是女儿,也算够意思了吧——日野低声说。 「这是与我年纪最接近的那个哥哥的孩子。跟其他几个哥哥不同,他结婚后也没有离开这个家。」 说罢日野蹲下来一伸手,婴儿就哒哒哒地凑了过来。既然是哥哥的孩子,日野该算姑姑吧。另外,这是男孩还是女孩呢?太小的孩子,乍一看实在难以分辨。婴儿被抱起来后似乎很惬意,乖乖地躺在日野的怀里。 见到这孩子趴在日野肩上直勾勾地盯着我,于是「嗨」地抬起手打了个招呼。 结果对方毫无反应,又缓缓地放下了手。 「岛村虽然姐姐力很高,但妈妈力似乎还稍嫌不足啊。」 「这俩词语我都是头一次听说。」 回想起与安达之间的种种交流,感觉自己的妈妈力应该也不差啊。 每次发挥妈妈力时,安达都会露出抗拒的神情,但姐姐力倒是对她很有效,其中的火候很难把握。 这时,屋里又走出一个女性并看着我们,应该是这孩子的母亲吧。 「真不好意思啊,晶。」 「没事没事。」 日野想把孩子交给嫂嫂,谁知那孩子立刻撑大了鼻孔一副要哭出来的架势。日野见状连忙将其抱回了自己怀里,于是那婴儿也随之板起了脸。 「你很有人气嘛。」 「这孩子很粘我,也不知为啥。」 虽然露出了有些犯愁的笑容,但日野似乎也蛮乐在其中的。 哄好了孩子之后,日野把我带到了房间里。这或许是我第一次进日野的房间。这里比我跟妹妹一起住的屋子还要大得多,我一边左顾右盼,一边忍不住怀疑日野自己住这里不嫌太大么。 这时一个蓝色的坐垫被扔了过来,在半空中水平旋转着,并在千钧一发之际被我拍落到了地上。 「我去泡茶。」 「嗯。」 「漫画可以随便看哦。」 「好。」 说罢日野向走廊深处走去。正对着日式拉门的一侧也有一道纸窗门,拉开一瞧,是一条外廊和宽敞的庭院。看着院中那如玉般的白沙,我忍不住发出了「喔喔~」的赞叹声。 这像旅馆一样的建筑物竟然是私人住宅。原来如此,在这种地方闲逛的话,被五花大绑似乎也是理所当然的。 接着看了看书柜。总共五层的书柜,最下面两层塞满了漫画。中间的一层是小说,再上面则是装订精美的大开本书籍,似乎跟图鉴有些区别。看了看书脊,都是茶艺啦礼仪之类的东西,似乎是跟日野家相关的书。每本书看上去都有些破旧,应该是被读过很多次了吧。 最上面一层,则是随便塞着教科书之类的东西,从小学到高中用过的教材,貌似都原封不动地得到了保存。看到其中的音乐教科书,连我都产生了些许怀念之情。 我蹲下身子,伸出手指浏览着漫画书的标题。 「牵牛花与……就这个吧。」 书似乎是按平假名顺序排放的,而不是将同一个作者的作品摆在一起,这还真是少见。我拿着随便挑的漫画,将坐垫放在了房间中央。不知听谁说过,这种时候不坐在靠墙的地方就有些不自在。我一边翻阅着漫画,一边在记忆当中寻找答案。 结果在有所发现之前,日野就端着托盘回来了。 「书摆得真奇怪啊。」 我指着书柜说。 「哦,那是永藤不久之前弄的,说是因为太闲了。」 「原来如此。」 日野隔着个托盘坐在了我对面,并向我递来一个茶碗。 「茶点是这个。」 说着她摇了摇里面排放着小糖罐的盒子。从包装图来看,里面应该是金平糖。 「似乎都很贵啊。」 尤其是茶,随着热气飘来的是一阵沁人心脾的茶香。虽然对我来说,麦茶啥的会更好。 「除了这个,就只有酒喽。」 「啊,酒我能喝哦,其实今天过生日。」 当然只是到了不会被追究的年龄,实际上还没喝过。 「咦,真的?那就破例给你两颗吧。」 说着,她将两颗焦茶色的金平糖摆在了我面前。哇,我的生日礼物可真小耶。虽说光是有人给我庆祝生日,就已经很值得感激了。我刚拾起其中一颗,日野就说「开玩笑啦」并将整罐都递了过来。 「想吃多少吃多少吧。」 「哦哦,多谢啦。」 我先往嘴里塞了一颗,然后不动声色地吃了一惊。 「真好吃啊。」 跟平时吃的那些点心相比,完全是另一种质感。光是那清爽的余味,就能让人感觉到这确实是高级货。要是社尝到了这种甜头并开始跟我讨要,那可就倒大霉了。 「记得很久之前,永藤也说过一样的话。」 「我跟永藤一样吗,唔唔唔……」 见我装模作样地陷入沉思,日野心满意足地笑了笑,露出了洁白的牙齿。 之后我就一边享用着茶和点心,一边时不时地欣赏着静谧的庭院风光。原本觉得应该聊点什么,但光是沉浸在这种闲适的氛围当中,整颗心就仿佛得到了满足。日野也如同凝视着水面一般,不紧不慢地喝着茶,途中的一举一动都远远比我更为洗练,足以让人领略到日野所受的教养之深。从高中时代,就始终如此。 我毫不客气地吃了一颗又一颗的金平糖,沉醉在用茶水洗刷糖分的快感当中。 事后,日野一边收拾茶具,一边站起身来问道: 「阿岛呀,将棋和围棋,你哪种玩得更好?」 「围棋我不懂,将棋嘛,起码算是会玩。」 在乡下曾经跟祖父对过几局,祖父毫不留情地把我杀了个落花流水,还开心得很。然后摸着我的头说,将来有一天要赢过我哦。 当时,陪伴在我身边的是—— 「……………………………………」 结果直到20岁,我依然一胜难求。 「好,那就将棋吧。」 说罢,日野将房间角落里的将棋盘挪了过来。这又是个工艺精湛,颇显年代感的物什。我没那么高的教养所以做不出确切的判断,但总之应该很贵。 轻轻用手指肚抚摸了一下棋盘,感觉滑滑的。日野家的每一件东西都让人很舒适,或者应该说是格调高吧。 「其实我玩得最好的是黑白棋。」 「那玩黑白棋也可以哦。」 「哼,若不是跟水平相当的对手,打起来又有什么意思呢。」 「真能装啊~」 「这是在模仿永藤。」 日野一边把锅丢给不在场的永藤,一边摆放着棋子。这么一说,似乎确实挺像永藤的。如果我想模仿安达,不知能不能做到?应该很难吧,我没法像她那样竭尽全力。 落子的声音格外悦耳。记得我曾跟祖父说听起来像剪指甲的声音,结果被笑话了一番。如今听起来依然很像,但不知是否该征求日野的意见。 「日野过得怎么样?」 我逐一端详着排成排的步兵,同时询问起了近况。日野也抓起了步兵,并回答道: 「我么?我几乎没干啥。」 将步兵向前挪了一格后,日野身体前屈,用手撑起了下巴。 「毕业之后,每天都无所事事的。不是钓鱼就是散步,再不就是跟永藤一起玩。」 「真优雅啊。」 「毕竟是现代的贵族世家嘛,活着就相当于工作了。」 哈哈哈——说罢,还自嘲般地笑了笑。 「小岛岛在学校如何?」 又增又减的,真是忙活。 「唔,目前来说还不错吧。」 「挺好挺好。」 日野下棋几乎不怎么考虑,而我虽然懂得规则,但没怎么研究过也不记得什么定式,所以只是随便下下。 「小安安呢?」 「安达啊,嗯……挺好的。」 「那就好。」 「为什么要问我啊。」 「小安安的事,问岛村比较快吧?」 日野盯着棋盘,理所当然般说道。 「……或许吧。」 虽然没怎么跟日野提到过我跟安达的事,但她或许已经在我身上多少有所察觉了吧。不过对此,我们都不会多说什么,所以与日野的交往,才显得格外恰到好处。 我看了一眼庭院,然后问道: 「日野家的院子里有动物吗?」 「啊?倒是有些家伙擅自盘踞在池塘周围,但我们家没养什么动物。」 介绍自己家的池塘,应该是人生当中难得的经历吧。要说擅自盘踞在我家的,也就只有一个蓝色的神秘宇宙人……好吧,我家似乎也没资格说别人。 「我家很喜欢旅游,要是有宠物的话就不好安排了。」 「原来如此。」 「咋了?」 「没啥,随便问问。」 我将飞车一口气送上了前线。日野稍微考虑了一下,将棋子送到了飞车旁边,拦住了去路。 孤立无援的飞车哭了起来。 「妈耶。」 「你下棋时根本没过脑子吧?」 既然被看穿了,我也只能笑着挠了挠脑袋。 最终结果是两战两败,彼此都开始犹豫要不要开第三局。 「说起来,今天是你生日对吧?」 「是啊。」 「你等我一下。」 日野丢下将棋盘走出了房间,见状我端正了一下坐姿。不久后日野回来了,手里捧着个怎么看都像礼物的东西。 「不用这么客气啦。」 「不不,礼物是很重要的哦。唔……你再等等,我想点漂亮话。」 「哦。」 日野盘着胳膊沉吟了一阵子,时不时还眺望着纸窗门对面的庭院。 「人这个字呀,是人与人相互扶持——」 「都这年纪了,还来这一套啊。」 「逗你玩的啦。」 然后日野活动了一下大拇指,发出了「啪叽啪叽」的声音,最终凝视着庭院说: 「风这东西虽然看不到,但可以通过植物摇动的样子去感觉,对吧。」 「咦,嗯。」 我也被带动着朝庭院望去。在微微摇曳的端庄景致当中,确实隐隐看得到一条风经过的道路。 「心也是一样,虽然看不到,但在礼物当中,或许就能看出一点点心意。」 说着,日野松开了盘在一起的双臂,并向我探出了身子。 「或许哦。」 「哦哦,确实是漂亮话。」 我一鼓掌,日野「是吧是吧」地点了点头,然后满意地坐了下来。 「再说一遍来听听。」 日野将礼物递了过来,同时「哼」地轻笑了一声。 「别强人所难了,我早就忘光了啦。」 我就知道。 但这样的交流,确实能够让我感受到日野的『风』。 「唉,日野家的豪宅太爽了。」 身心放松之后,连说话都开始有点飘。 那之后在日野家享用了一顿午饭,并在日野半开玩笑的建议下泡了个澡,出浴后迷迷糊糊地睡了个大觉,但光是这样就舒服得不得了。明明只是吃饭洗澡睡觉这种天天都在做的事,带来的感觉却完全不一样。 「以为只是打了个瞌睡,结果竟然都到傍晚了。」 刚刚似乎还坐在外廊,结果不知什么时候就躺在了被窝里。 「是日野带我来的么?」 「我哪搬得动你啊,是江目小姐……我家的帮佣把你扛过来的。」 「那实在是多谢她了。」 「她还笑你呢,说你就算被人扛着走也完全没醒过来。」 「这可就有点丢人了,呀哈哈哈。」 说着摸了摸头,感觉头发都变得柔顺多了。 「你啊,还真有点天然呆耶。」 「唔,哪里啊?」 就这里啊——她边说边指着我的脸。我伸手摸了摸,但只有泡了很久因而光滑多了的脸蛋而已。 日野把我送到了家门口。 「小岛岛大学毕业后,要离家独立对吧?」 虽然有点纳闷她是听谁说的,但还是点了点头表示肯定。 「也要看在哪儿工作吧,但至少目前是这么打算的。」 「那就几乎见不到了吧。」 她轻描淡写地说道。如果要离开这里的话,那何止是几乎,应该再也见不到了吧。 从长远角度来讲,几乎相当于死别。 见我一时语塞,日野继续说道: 「正因为是朋友,才会有离别嘛。若是毫无关系的人,就算分开了也意识不到。」 说完,日野搔了搔脸颊。 「似乎说了句至理名言啊我。」 「嗯嗯,再说一遍来听听。」 「呃……岛岛,my friend!ok!」 日野露出了明媚的笑容。估计这次并非忘了,而只是在掩饰害羞之情吧。 「基本没错。」 「是吧?」 日野将手叉在腰上,洋洋得意地仰起了头,然后说: 「既然现在是朋友,那再过多少年也都是一样吧?那不是挺好嘛。」 「……是啊。」 虽然语气淡然,却触动了我的心。 或许,无法改变的过去也并非完全一无是处。 因为无论是谁,都无法将其改变嘛。 所以,永远都不会失去。 「那再见喽。」 「嗯。」 「替我向小安安问好。」 我挥了挥手,跟日野道了别。稍微迟疑了一下是否该说再见,但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 因为觉得既然不会变,那就这样也没什么不好。 望着竹林被染上稻穗般的色彩,我双眼湿润着离开了日野家。 于是。 「喔。」 就像掐好了时间一样,手机震了起来。 光凭这没什么特殊之处的震动,就足以得知发来消息的是谁。 『行啊,来吧。』 回复之后,攥着手机,笔直地举平了胳膊。 这莫名的兴奋从何而来呢。 血液流出满是沉寂的内心,径直地向着手腕处奔而去。 难以抑止的悸动令呼吸加剧,眼前那稀松平常的景致,渐渐被染上了黄昏的色彩。 ——没错,就如同等待着另一个世界的到来。 终于,她骑着全力冲刺的自行车,以像是要把我撞倒的势头出现在了我面前。 「啊哈。」 我不由自主地,发出了有些走调的笑声。 夜里,拉开起居室的窗户,面对着小小的庭院。 与日野家相比,这里显得格外狭窄,且令人安心,完全满足了「家」所应尽的一切职责。 光是呆呆地眺望着远处的街景,似乎就能让人彻底忘记时间。 浮映于其间的夕阳余晖、声音、话语。 安达。 泡完澡后有些火热的皮肤也正渐渐恢复常态,温度差带来了舒心的睡意。 与之相近的某种感觉,由内而外地笼罩着我。 「……………………………………」 就像是有种奇妙的满足感,残留在胃部的旁边。 「你似乎很开心呀。」 突然从头顶传来了一个稚嫩的声音,过了一会儿,还缓缓飘下了一些发光的粉末。 从黏在头顶的那家伙身上,感觉不到任何重量。 「脸上还留着压出来的印子呢。」 抬起头来,就看到一团光跟那个家伙。 「填饱了肚子就犯困,我就是这样的生物。」 「蛮普通的嘛。」 我抓住她的身子放在了旁边。社毫不抵抗地坐在了地上,晃动着狮子尾巴和两个小脚丫。至于用来做摆设的狮子尾巴怎么会像有生命一般摆动,那就不得而知了。 「你似乎很开心呀。」 她又说了一遍。真有那个程度吗?伸手摸了摸脸,嗯,软塌塌的。 我很开心吗,仔细一想,确实挺开心的。 毕竟回想起安达刚才的样子,想不笑是不可能的。 「是呀。」 「开心是件好事哦。」 一整年都笑嘻嘻的家伙说出这种话来,确实极具说服力。从社的身上,完全感受不到负面要素。 该形容她是好东西的结晶么……这么说的话,或许跟日野家比较相似。 「你呢,得到妹妹的祝福了么。」 「(小)小姐不太相信我。」 社显得很开心地嚯嚯笑着。 「(小)小姐真是聪明呀,其实我根本不知道自己的生日。」 要保密哦——她压低音量补充道。虽然早就料到是这样,我还是微微点了点头。 「但在那之后,还是给我买了巧克力。」 「那不挺好嘛。」 我妹也真是太娇惯她了。 「如果明天也是生日就好了。」 「看来你还是不懂啊。」 我轻轻捶了一下社的头。她悠然自得地摇了摇脑袋和头发,显得乐呵得很。 「这种事情就是因为难得发生一次,才开心嘛。」 「是这样啊。」 是啊,我补充道,然后稍微呼了一口气。 「一年一次,每次长大一岁,然后——」 「嗯,然后?」 「希望从今以后,能够开开心心地迎来每一次的年龄增长,度过人生。」 「喔喔~」 她的感动依然听起来十分随意。我笑了笑,然后抬起了头。似乎有凉凉的液体划过了面颊和下巴,可好奇地伸出手,指尖还是摸不到任何痕迹。 「可能的话……但愿能够持续到死之前的最后一天。」 我竖起食指,吐露着心声。 「直到临死的那一刻还怀着想要活下去的想法……虽然幸福,但也太糟糕了。」 若是直到最后,才想到一个不可能实现的心愿,那未免过于不幸。 所以我想怀着死而无憾的心情,迎来最后一天。 啊,但那是不是说明自己并没有变得坚强呢。 真正坚强的人,应该能从容接受一切吧。 我还远远达不到那个境界,所以也无法理解那种心情。 「唔,」社抖了抖狮子耳朵,「说实话我完全不能理解。」 「我就知道。」 这个不可思议的生物,还是不要理解这种事才好。 大概我最中意她的,也正是这一点吧。 就像率性地窥视其他星球一般,拥有着异样而独特的感性。 「但如果这件事让岛村小姐很伤脑筋的话,那到了最后一天,我就跟你一起想办法吧。」 说着,她显得很悠哉地举起了手。 「……你吗?」 「哼哼哼,因为我是个超级大好人嘛。」 先不说是不是超级大好人,她那昂首挺胸的样子倒显得超级得意。 「最后吗……」 有这份心倒是不错,但那应该是很久之后的事……但愿吧。 「难不成你知道我能活多久?」 运气不好的话,今天睡着睡着就死了也是有可能的。如果存在那样的一个世界与命运的话。 「嚯嚯嚯。」 社对此也只是笑笑而已。 「总之今天不会是最后一天。」 「那就好,不然就真的伤脑筋了。」 还有好多事请,等着跟安达一起分享,一起实现呢。 希望自己从生到死之间,能够一直幸福。 希望我的幸福,能够给某个人带去欢乐。 「所以,现在嘛——」 社摘掉了兜帽,散发出淡蓝色的光芒。 然后—— 「祝你生日快乐哦,岛村小姐。」 献上了无比真诚,毫无杂质的祝福。 这率直的话语令我鼻子一酸。隔了一会儿,我才回答道: 「你也是。」 循着某种被余韵打磨得圆滚滚的温柔,我伸手摸了摸社的头发。 那种手感,如同抚摸着月光。 到头来,还是没有找到自行车。 「真是白白浪费了体力和时间啊。」 「嚯嚯嚯。」 社不知何时趁隙钻回了背包里,在我头顶发出了笑声。 「唔,不过……嗯,也罢。」 毕竟还莫名其妙地得到了祝福,这么一想,也不算白跑一趟。 「见到你之后,过了多少年来着?」 「至少肯定是300年以内。」 「你那纪念日变得不可信了啊。」 穿过树林后,重新调整了一下背包的位置。树林外的黄昏下,当然又是一片司空见惯的辽阔草原。说不定就算找到了自行车,在这一带也派不上什么用场。 「那总之……先走再说吧。」 在景物当中看到了一个细长的影子,朝它所在的方向迈出了脚步。与疲劳的感觉不同,踩在草上的声音听起来「沙沙沙」的格外轻快,同时脚腕附近被刺得有些痒。这种时候真是羡慕悠闲地躲在背包里的社,但她基本上随时都光着脚,让她在草地上走路实在有些于心不忍。事到如今还对她产生如此恻隐之心,是我想太多了吗。 究竟如何呢?我对着空气如此发问道。 「这个方向上有人吗?」 我抬起头,同时仰望着那棵取代了建筑物的大树,以及头顶的社。 「我也不知道……但有些类似的痕迹。」 比如很多人经过后,在草丛之间踩出了一条路之类的。 但真有那么多人的话……一想到这个,就不由得警惕起来。 毕竟自从离开家乡,就从来没见过人。 而且距离在故乡看到人,也已经久远到连记忆都被染上黄昏色彩的程度。 在光芒喑弱的记忆当中,我对「他人」所拥有的印象也显得暧昧不明。 顺便一提,社不算人。 「不知为何,人总是喜欢将很高的东西作为活动的中心。」 「嚯嚯~」 可能是因为如今这世道,可以在迷路时用来指引方向吧。 「我也喜欢高的地方。」 「你嘛……我想也是。」 最初遇见的时候还是从高处飘下来的,而且是从难以触及的高度,云层之上。 如今想想,真是太诡异了。 但还是稀里糊涂地,结伴走了这么久。 也说不定,这种事根本无所谓。听她吹嘘自己来自很远的地方,受到刺激的我也开始寻觅属于自己的远方……只要在那里,可以遇见某个人,其他都可以不去计较。 在这昏黄的天空下,能够回应我的呼唤,令我不至于停下脚步的……那样一个朋友。 「现在也比千户小姐要高哦。」 「信不信我让你自己走。」 就算压低音调,社还是「嚯嚯嚯」地笑笑而已,完全不为所动。 这么一来,我也懒得再吓唬她了。 处得久了,心境已经变得像她的脸蛋一样软绵绵了。 「你来这里,就没有什么目的吗?」 事到如今,才想起这个多年来都未曾在意的问题。之所以连这种事都能忽略掉,或许就证明我自身的旅途也同样没有一个清晰的目标吧。 「有还是有的。」 「还真有啊……」 明明是个连存在感都不甚明确的生物。 「但说不定,那个目的也快要达成了。」 「啊?」 这家伙途中有做过什么吗?我左右打量了一下,但并没发现任何端倪。远处传来建筑物倒塌的声音,鞋底微微地摇晃了两下。我停下脚步,向上看了看。 「虽然不知道怎么回事。」 「嗯?」 「但那个目的达成之后,你……」 「啊,出现喽。」 「诶。」 还没来得及问出她的目的,前方出现的人影就打断了我的话语。 如同被阳光碾平一般拉长的影子,与背景中的大树相比明明渺小得很,却带来了压倒般的距离感。而被这难以置信的距离吓得迈不动步的我,正被对方一点点地接近。那个身影怀着明确的意识从黄昏当中剥离而出,来到了我的面前。 伴随着车轮旋转的声音。 我不由得挺直了腰板。 之后才发现,对方手中推着一辆自行车。 「呃……」 一听就知道,对方的声音当中也饱含着迷茫与不适应。 城市崩塌发出咚、咚的声音,此刻听起来就如同心跳声一般。 出现在眼前的人影,是一个女生。 黑头发的,女生。 她就是我长久以来寻觅着的人……也说不定。 这确实是件好事。 可至今为止,我都只是以相见作为一个茫然的大目标,从来没考虑过见了之后该怎么办,现在整个脑子都像日光一样黄灿灿的,又没到一片煞白那种彻底停摆的程度,完全是个半吊子的状态。那是一种肉体被定格在永无止境的时光洪流当中,唯有意识始终保持明晰的痛苦。就像是在无限延展的天空当中,感受着这颗星球的本质。 穿坏了的鞋子,散发着泥土气息的脸庞,看上去大致相仿的年纪。泛着些许翠绿的双瞳不安地摇曳着,张望着打扮得跟她差不多的我。 我回望着她的眸子,心中时而发出「好美啊」的感叹,时而为「总该说点什么吧」而慌张,之后看到她那剪得很随意的头发,于是心想,啊,她应该也是独自一人活到了今天吧。 「你好呀~」 仍保持着常态的,就只有这个被塞进背包里的家伙了。 ……仔细一想,初次见面就带着这么个家伙,该不会招来不良印象吧。 那个女生也注意到了她,不禁睁大了眼睛。 「你、你好……?」 「好哇好哇。」 「……呃。」 她垂下了视线,似乎是想当成没看见。真是个聪明人。 「我没想到能遇到人。」 这句话,轻轻地触碰到了我心灵的水面。 「我也是,没怎么考虑过。」 短短两句,却完全足以介绍自己。 她有些不自在地笑了笑,看上去既不习惯露出笑容,也不习惯被人报以笑容。 我们如同照镜子一样,暴露着彼此的无知。 深吸一口气后,她说: 「我叫志摩,你呢?」 她的声音给人一种触摸到冰的感觉,清冷,又舒爽。 无论报上名字,还是被人报出名字。 自与这奇怪的生物相遇以来,都还是第一次。 所以隔了一阵子,我才做出了回应。 「我叫——」 第四章「许下小小愿望」 网译版 转自 轻之国度 翻译:nkoi 「这里还有其他人吗?」 「没有。」 活下来的只有我一个——她笑笑说。 「我也一样,所以才离开家乡……流浪到这里。」 我一边说,一边看着她。 「嗯。」 我和她,就这样相遇了。 但是…… 我漫无目的地转来转去时似乎看漏了,原来城镇一旁的地上开了一个大坑,看着像是什么东西深深插进土里又弹开时挖出来的一样。大坑将周围的水都聚集过来,形成了巨大的瀑布。刚刚随着她经过这儿时,我光是向下望了一眼就开始双腿打颤。 「掉下去就死定了。」 瀑布底端的深潭完全是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只有水流声震得鼓膜疼,让人不由得想堵住耳朵。可能也是因为来这里的一路上都静得要命,令我一时无法适应。 在我捂着耳朵的同时,她还是若无其事地站在那里眺望着眼前的风景。 「很快就能习惯了。」 「真的吗。」 若真的习惯了,可能反倒浪费了这样一番奇景。 我又朝水底看了一眼。 「从这里跳下去一定很爽吧。」 「都说了会死嘛。」 她有些伤脑筋地笑了笑。 就这样,在瀑布旁的废墟里逗留了几天后。 如今的我,正独自蜷缩在黑暗当中。 她似乎花费了很长时间,在大坑里搭了一条路……或者说是类似栈道的东西,通往坑底一半深的地方。鉴于在地面上也可以打水,所以她这么做恐怕只是出于好奇心,或者太闲了。 也有可能坑底藏着有关这个世界的秘密,但至少目前,我对此毫无兴趣。 冒着一定的风险,凭借看上去不那么结实的梯子和搭在崖壁上的木板,在坑里走了四五次。 「习惯了。」 瀑布后面有一块像屋顶一样凸出来的岩石,我现在就蹲在岩石下的小洞窟里。水流声吵得耳朵已经学会了把自己堵上,而且还很冷。时而有水花飞溅过来,让我有种肩膀以下都浸泡在冷水当中的错觉。 每隔一段时间,我都会到这里来。 明明为了生存,要做的事情还堆积如山,却在这里发愣。 说白了,就是偷懒。 换个说法则是,稍微少活一会儿。 「这可不好呀。」 连自我反省都如此轻佻,只有腰部以下始终沉甸甸的。 筋骨像是被瀑布拍散了一样,一坐下就站不起来。 「哎呀,原来你在这儿。」 嘈杂的水流声,唯独掩盖不住她的话语,真是不可思议。社悠哉地走了过来,并蹲在了我身边。在这种昏暗的地方,她的光芒愈发显得明亮,而又极具梦幻色彩。 「这儿很危险哦。」 「是吗?」 我明明要用力吼才发得出声音,可她却跟平时毫无两样。 「头顶要是塌了,就被压扁了!」我指了指上面。 社仰起头来看了看,「唔」地应了一声。 只见她轻快地跳了起来,连脚踩地面的声音都没有,轻飘飘地浮在空中。 然后先是摸了摸头顶的岩石,又若无其事地坐了回来。 「看来还撑得住。」 「是、是吗。」 社朝我伸出了被沾湿的手掌。指尖的水蓝色如同灯光一般,让她那洁白的手浮映其上。捏一捏那小小的指头,感觉像碰到了瀑布的水,凉丝丝的。 「你在这里干嘛?」 「没干嘛,发呆罢了。」 「哦~」 她不仅话说得清楚,似乎也能听到我的声音,所以我也干脆恢复了平常的音量。 「你呢?」 「该做的事做完了,我该去下一个地方了。」 社淡淡地说道,显得稀松平常。 「所以来跟你说一声。」 「……哦。」 又是这么突然啊。 「嗯,好啊。」 也顾不上是不是真的好,机械性地回了一句表面话。 「话说,你到底是来做什么的?」 「来见证千户小姐的相遇。」 我?我指了指自己,于是社「是啊是啊」地点了点头。 「虽然知道你们肯定会见面,但姑且还是来瞧瞧。」 毕竟都约好了嘛——然后,还补了一句之前也说过的话。 「因为,你是为了与她相见而诞生的。」 说着眼神一晃,望着远在头顶的她所在的方向。 「诶,真的么……?」 「真的真的。」 说实话,完全感觉不到我们之间存在如此不俗的联系。甚至正是因为不知该如何相处,我才会跑到这种地方来。毕竟我与人进行交流的经验,光靠一只手都数得过来……至于这家伙,不知该不该算人。 被我按住头之后,她「嗯嗯?」地把脑袋上下抖动了几下。 「可跟她呀,我有点……不知该聊啥才好。」 一起生活时的态度和距离感,有些难以丈量。 「聊什么都好啦。」 「对不起,我找错谈心对象了。」 这家伙随性过头了。 「既然已经遇到了,那今后的一切都会顺利的。」 「是吗……」 「你知道画圆需要用到什么吗?」 她以圆润的声调一边念着「圆~」一边在半空中画了个圆。从指尖冒出的粒子划了一道水蓝色的轨迹,看上去确实是个圆。没过多久,那魔法般的光圈就被吞没在了瀑布中。 怎么突然问起这个来。 「要用什么嘛……唔……」 我不擅长思考这种复杂的事。见我默不作声,社回答道: 「要用到线呀。」 「就这么单纯啊。」 「哪怕缺一小块,也绝对无法组成圆。」 她重新画了个水蓝色的圆,然后用手指揪住斜下方,拔掉了一块。 「这就变成一个称不上是圆形的扭曲图形了。」 「哦……」 缺了一角的圆在某种神秘力量的作用下,强行连接起来,变成了另一种形状。 如同社所说的,那是个扭曲而不成形的圆。 不久之后,就又消失了。 原来如此啊。 「所以呢?」 「所以就结束了啊。」 「一点儿都没听明白。」 「这可就伤脑筋啦。」 社直勾勾地凝视着不断坠落的水流,稍稍沉默了一会儿。 「你就把刚刚画的圆,理解成这个世界。」 「嗯。」 「欠缺的部分,就是千户小姐和志摩小姐了。」 志摩小姐……哦,她啊。我还不太习惯称呼别人的名字。 毕竟,这样的机会实在太少了。 不过,跟刚才说的圆和线相比,还真是越来越夸张了啊。 「我们俩有那么关键么?」 「有啊。」 社点头回答。 「应该说,你们缺一不可。想做出同样的东西,就需要同样的材料,而你们当然也是其中之一。」 「同样?」 一边低声重复着,一边回想起了平时吃的东西。 那个经常用来果腹的红色野果,就算味道和外表存在细微的区别,想必也都是由同样的成分构成的吧。不然的话,突然遇到有毒的可就完了。恐怕社想说的就是这个道理吧。 「正因为你们对彼此来说是这样的存在,所以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一定能相互契合。我觉得这也算是一种必然哦。」 「是么……?」 明明平时只是个软塌塌的生物,有时说出的话却好似看透了一切。 这个从天而降,一身谜团的家伙。 在来到这里之前,她都经历了些什么呢? 我正视前方,伸手擦了一把蒙在脸上的水雾。 一切都令人…… 「完全搞不懂。」 「等千户小姐再稍微长大一点,可能就懂了哦。」 「还真够臭屁啊你。」 双手按住她的脸颊,像面团一样搓啊搓。她自如改变着脸蛋的形状,发出了一如往常的「嚯嚯嚯」的笑声。这家伙,究竟是从哪里发出声音的啊。放开手后,指尖也裹上了一层水蓝色的发光体。看着它们在我的凝视之下逐渐消散,不知怎地竟有点舍不得。 「就是这样了,请跟志摩小姐开开心心,和和睦睦地活下去吧。」 还是搞不懂她的逻辑。 「开开心心……开开心心么。」 左看右看,周围也仍是一座化为废墟的城市。 在这样的世界里,什么才叫开心呢。 跟她相遇已经过了数日,依然完全找不到答案。 「……不过,和睦相处倒是个不错的目标。」 我抚摸着膝盖,任凭瀑布声摧残着自己的耳朵。 「遇到她之后,总觉得自己没什么事情可做了。」 过去的目标就是与人相遇,所以一旦达成,就立刻变得无所适从。既没那个心情跑到别的地方去找另一个人,又因为至今都是走到哪儿算哪儿,找不到返回原处的路。既然无处可去,那也就只能活在这里了。 而这个地方,除我之外还有另一个人。 莫名地,总有种近似焦躁感的不安情绪萦绕在心头。 「你接下来要去哪儿啊。」 「唔……」 社摆着一副看似啥都没在想的表情,稍微琢磨了一下。 「接下来要去的地方已经定好了,但在那之前,还是先去一趟温泉吧。」 「温……泉?」 「我虽然不爱泡澡,但还是很喜欢温泉的。」 泡澡我能听懂,但温泉……是存在于失落的文明当中的概念吗?既然能拿来跟泡澡比,说明是用来泡的吧……莫非是冷水? 「虽然不太明白,但想必是个好地方吧。」 「是啊,」社点了点头,「我曾经去过一次。」 「岛村,那啥,你……喜欢暖和的地方吗?」 听起来又是个旁敲侧击的问题,不知这次她有何企图。 在考虑过心理测试的可能性之后,心想应该不太可能,就正面回答了她的问题。 「这个嘛,确实喜欢,比如被窝里。」 要问我愿意在哪里呆一整天,排除季节因素的话,最理想的答案恐怕还是被窝里吧。我这怕冷的一生,时时刻刻都在被温暖的地方吸引着。 明明递了个坐垫过去,却把它摆在一旁正襟危坐在地板上的安达,今天依然是那般举止诡异。放在膝盖上的指头就像在弹钢琴一样不停上下颤动着。 星期五,安达突然说要来我家并出现在面前时,已是即将入夜的时辰。我们所在的二楼房间虽然没有窗户,但气温让人感觉得到阳光的消逝。 然后,就是安达的这副模样。 「被窝……当然,也很重要。」 「哦。」 同意就同意,干嘛还红着脸? 「但还有比被窝,更开放一点的地方。」 边说还边扭着胳膊作升腾状,让我愈发觉得云里雾里。比被窝更开放……这谜语真难啊。 就不能顾及一下我的脑子,出个「什么面包不能吃」这种程度的么。 顺便一提,过去被问到时我妈回答是高中的咖喱面包,因为胡萝卜是生的太难嚼。 想完这种无关紧要的事,依然要面对猜不出答案的现实。 「还有,就那种,被治愈的感觉……」 「算我求你了,可以进入正题了吗……」 要知道我的语文成绩可是不太理想啊,小安安。自卑感令我恨不得想跟她一起跪坐起来。 满脸通红的安达像是认输了一样抬起头,以将面颊上的红晕都震飞的气势问道: 「要不要,去泡温泉?」 谜底确实是个很有治愈力,也很暖和的东西。 「温泉啊。」 安达「嗯」地点了点头,那样子就像是肩膀以下都已经泡进了水里一样。 「咱们两个?」 她「嗯嗯嗯」地点了三次头,紧接着就羞红了耳朵。竟然还能继续变红啊,真令人佩服。 「啊,我出钱!」 她忙不迭地补上了这句话,顿时让我感觉自己很没立场。 「听着像是『耶~花女朋友的钱来泡温泉喽~』一样,真的没问题吗?」 根本是被包养的废人嘛,安达是想把我惯成那样的坏女人吗? 「完、完全没问题!」 「真的假的啊。」 「因为我想花,所以才花的嘛。」 安达习惯性地拨开贴在左耳边的头发,同时说道。原来如此,对她而言这笔钱完全是为了自己而花的,所以没必要阻拦。如果这最终会导致我变成被包养的废人,虽说不得已,但也只好接受了。 ……真的不得已吗? 「唔……」 两个人的温泉旅行,以及面红耳赤的安达,两者加起来就意味着…… 「唔~……」 答案虽然早已呼之欲出,但只好不得已地继续打马虎眼。 这次是真的不得已。 「咦,莫非是那种目的?」 尽管知道这是个很坏心眼的问题,但还是没忍住。 就像是迎面刮来一阵强风一般,她全身僵硬地抬起了面孔,脸色红一阵紫一阵地变来变去,最后变回了往常那个有些苍白的安达,跟我面面相觑地僵持了一阵子。嗯,还挺尴尬的。 「讨厌啦,安达小妹你可真是的~」 说着,我像亲戚家里热情又随和的大妈一样拍了拍安达的肩膀。看到她又立刻被染成了红色,才松了一口气。安达还是神色稍微慌张一些,脸蛋红一些,才让人——主要是我——感到安心。 「也、也不是……那种目的啦。」 可能是扯到了嗓子,她说了半句话就呛了一下,安达就是要这样才好。至于温泉嘛…… 因为曾约好有机会一起去海外旅行,无意间一直都在往那个方向考虑,所以这次不得不匆忙地将目光聚集到更近的距离之内。光是跟安达去旅行倒是没什么关系,但若是把她的诸般心思算在内,就有些无法轻易应允了。 即使是我,也还是有那么点矜持的。 「唔~……」 但如此同时,又存在着「也无所谓吧」的心情。 毕竟,都事到如今了嘛。 要问我喜不喜欢安达,那肯定是喜欢的。 要问安达喜不喜欢我,答案更是已经到了无可置疑的地步。 再加上此时突然漏进屋里的一阵风,令我身子有些发抖,这才下定了决心。 「嗯,也好,那就去吧。」 光凭温泉就能被轻松拐走,这才是我嘛。 听了我的回答,安达并没有显得很开心。可能是连开心都顾不上了吧,先是嗯嗯嗯地连连点头,然后猛地站了起来。 「我得去装扮一下!」 「装扮?」 是要扮成啥样? 「准、准备。」 有气无力地更正了口误后,安达脚不离地,蹭啊蹭地向屋外挪去。这是想表达自己十分冷静,没有产生动摇么?不嫌慢么?过了一会儿她终于全身消失在了门后,然后走廊里传出了噼里扑通的脚步声,把她的一片苦心都糟蹋了。其中还夹杂着弹珠撞墙一般的声音,令我只好祈祷她能毫发无伤地走下楼梯。 「准备?」 想说她具体要准备些啥,但又难免有些不好意思……不对,肯定只是准备些旅游用品啦,嗯。 「那我也搞些旅行『装扮』吧……该带什么呢。」 如果只是去温泉旅馆住一天的话,应该不用带什么东西吧。 但万一她有这~样那~样各种各~样的打算,那就,呃。 「咦……那我该咋办?」 ……研究一下? 研究…… 研究啥? 「开始头疼了。」 这,会不会闹得很麻烦啊,各个方面。把这方方面面逐一拆解之后,就更是不可开交了。 所以目前干脆当做没看见,顺其自然算了。 不过,最为明显的一点是—— 「安达又想看我的裸体了啊。」 话一出口,还真是够羞耻的。 越想越羞愧难当,仰面躺在了地上。虽然半个身子都跑到了被炉之外,但此刻却感觉不到多少寒意。时而稍微笑笑,时而将目光躲向一边,时而想想安达。 有一种心情叫做「暖洋洋」,此时的我,切身体会到了这种感觉。 「安达真好啊,那么单纯。」 所以,这样也挺好。 顺便,我们前一阵子已经接过吻了。 吻之前安达咬破了自己的嘴唇,令血的味道蔓延到了我嘴里。 回想起自己曾品尝过安达的血这一事实,脊梁犹如遭到电击般激荡不已。 从结论上来讲,在到了离家还蛮近的温泉旅馆后,安达在换上浴衣之前都还算正常,但之后在开电视时手一滑差一点把遥控器砸在窗户上然后慌慌张张地去捡又把小腿磕在了桌子腿上,接着把刚刚沏好还冒着热气的茶一口气灌进肚里烫得要死,脸上俨然是一副几乎受尽了九九八十一难的表情却仍不屈不挠地慨然起身结果造成一阵晕眩,终于倒在了地上。 「耳鸣好严重……」 安达躺在小小和室的榻榻米上,如呻吟一般如此说道。 「了不起,实在了不起啊。」 简直像个被逼入绝境却顽强奋战的英雄。 「完全不知道岛村在说什么……」 「看来你确实耳鸣得厉害啊。」 「不是这个意思啦……」 安达像是额头疼一样捂着半边脸,用另一边的眼睛时不时地窥探着我。 想到那很有可能是那种色眯眯的目光,连我都有点不知该看哪里好。虽然觉得安达不是那样的人,但考虑到她特意把我拐到了温泉旅馆,再加上刚刚那一番慌乱的模样,我都快像她一样慌得眼珠打转了。 「呃……我去泡会儿温泉。」 看着安达,连我都冒了一身汗。 「我也、去……」 见她慌慌张张地想站起来,我立刻阻止道: 「安达同学,我看您还是稍微歇一歇如何?」 要是就这么去泡温泉,她肯定还会发晕。 饶是安达,似乎也很清楚自己有些身体不适,所以并没有硬是站起身来。 「……嗯。」 看到她闭上眼睛,微微点了点头,我把手放在了她的额头上。 「我去也冷静一下头脑。」 虽然似乎没发热到需要冷静的程度,而且用温泉来降温也不太符合逻辑。 我长舒了一口气并离开房间,途经门厅朝温泉的方向走去。通往温泉的路与其他那些铺着绒毯的地方不同,是一条木板路。穿着拖鞋走在上面,会发出啪嗒啪嗒的声音。 「唔……那件事么……」 这种情况下,该营造出怎样的气氛才对呢? 与其搞那么麻烦,干脆两个人都直接脱个精光,应该就能自然而然地产生那种气氛了吧……不行,简直就跟小学生上游泳课一样。 太难了。 「嗯?」 就在我一边苦思冥想一边被温泉吸着走时,脚下的啪嗒啪嗒旁边,不知何时出现了另一对啪嗒啪嗒。 听到身后那熟悉的脚步声,我回过了头。 「哦。」 眼睛一对上,那家伙就像在玩1·2·3木头人一样,抬着右脚凝固在了原地。 「你好呀~」 问都不必问,维持着这种姿势,跟平常一样对我打起招呼来的,当然是那个神出鬼没的小宇宙人。 今年穿的是一件鸟——大概是鸟——的睡衣。头上有鸡冠,所以也可能鸡,但翅膀的部分越靠近翅尖,羽毛的颜色就愈显湛蓝。 「你啥时候冒出来的。」 「因为无聊,就瞬间移——」 说到这里她突然停了下来。 「……走着到这儿来了。」 「你刚刚说的是瞬间移动吧?」 她「嚯嚯嚯」地笑着蒙混了过去。 出门旅游时看见这家伙,让人不由得想起高中时的修学旅行。 「还以为你又钻进我包里了。」 「今天我没去岛村小姐的家。」 「是么,我妹应该会很寂寞吧。」 「那回头就去一趟吧。」 「唔……」 不经意地又把她俩撮合起来了,但也罢,有何不可呢。 不过话说,她还真是无处不在啊。 就像一直在很高的地方俯瞰着世界,轻轻迈一步就随处可至一样。 「话说回来这是什么地方啊。」 她站在路中央左顾右盼着问。 「明明是走来的,为什么会不知道啊。」 「因为只是乱走的。」 「温泉。」 「温泉……哦哦。」 看来根本没听懂。平时总躺着看电视,难道没碰到过温泉特辑吗。虽然就这么大大咧咧地跟在我后面,但进来时肯定没付钱。就这么继续带着她……也实在是说不过去。 「真没办法。」 尽管入口的帘子已经近在眼前,但还是回去给社买了一张门票。凭她这样子说出真实年龄肯定没人信,所以买的是儿童票。 「哦哦,原来要付钱的啊。」 「虽然你跟山里的猴子没啥区别,但付了总没错。」 付了钱,接过钥匙,然后拎着她走了回去。社的打扮和长相让柜台的人吓了一跳,但我笑着蒙混了过去。 「感激不尽。」 「我好像总是被你感激不尽。」 没钱也能活的家伙真令人羡慕啊。 对长大了几岁的我而言,金钱的分量也变得更重了。 没错,明明时间确实在流逝,可社却没有半点变化。最近妹妹也在长高,两人之间的差距越来越大,但她们却还是一如往常般在一起有玩有闹。这样的关系,或许也算是蛮理想化的。 「好期待啊,温泉。」 「你真的明白吗。」 「吃起来会是什么味道呢?」 一点都没明白。 通往温泉的木板路被玻璃墙环绕着,墙外是一派日式庭院的风光。穿过门帘后,迎面而来的是被暖色光照亮的木制墙壁,与有些湿润的地面。 社一边观察着更衣室,一边嘀咕道: 「这该不会是?」 「好了,快脱吧。」 我边说边给她蜕皮……不对,是脱掉了衣服,于是睡衣下面什么都没穿的社哒哒哒地就跑了进去。我把自己脱掉的衣物跟睡衣整理到一起,然后追了上去。从更衣室的状况跟声音来看,里面应该没有其他客人。社在场的情况下,这样倒是更好。 一开门,先扑上脸来的是柔和的水蒸气。右手边首先是净身池,紧接着墙面上是淋浴处,湿润的瓷砖地面散发着独特的光泽。进去一看,宽敞的浴室里果然空无一人,只听得见不知从何处发出的水流声。 比我先到的社正呆立在入口附近。 「这不是浴室嘛。」 「是啊,不知是什么味道呢?」 她哒哒哒地走到浴池边,蹲下来把手伸到了水里。 「是浴缸的温度耶。」 「这样才好嘛。」 社左右摇晃了一下盘成蝴蝶状的头发,然后凝视了一下泛着微波的浴池。 「我跳~」 「冲洗完身子再说。」 我一把抓住蹦到了半空中的社,径直带到了淋浴处才放下。 面前的镜子里,清晰地映出了她的身影。 有时候会映不出来哦,这家伙。我也不懂自己在说什么,但这就是事实。 「你会调节水温么?」 「什么都会哦。」 社充满自信地拧开了水龙头,满不在乎地让水流冲在脸上。 「哗啦~」 「你可要认真洗头哦。」 被我这么一叮嘱,社开始用毫无章法的动作搓起了自己的头。 话说,之前就挺好奇的。 「你那个,能解开么?」 「啥?」 我指了指她那绑成蝴蝶结的头发。 「请稍等。」 说罢,社拽了一下打结的部位。 「哇呀~」 「你干嘛呢。」 不过尽管惨叫了一声,却真的解开了。飘落而下的头发披散在社的后背上。 散开头发后,给人的印象确实变了。 俨然是个乖巧梦幻的美少女。 「怎么啦,岛村小姐。」 脸上挂着一层头发和淋浴组成的水蓝色瀑布,却依然能毫无障碍地向我说话。再仔细看看,发现头发几乎没有吸收水分。 水只能沿着表面滑落而下。 「嗯,没啥。」 虽然不知她用不用得到,我还是拿了个摞在一边的塑料盆递给她。 「(小)小姐也总是想给我洗澡。」 「要是没人管,你自己肯定不会去洗吧。」 「我喜欢游泳池哦。」 「那就当成温暖的游泳池就行了。」 「哦哦,那还真不错呀。」 社朝浴池的方向瞧了一眼,然后嘻嘻一笑。 她该不会在里面游泳吧。 搞不好我这一多嘴,教了她些多余的东西。 冲洗完全身并把头发盘起来时,社已经向浴池跑了过去。 「别跑,地面很滑啦。」 话还没说完,社已经泡在浴池里了。真受不了啊——我一边嘀咕着,一边跟了过去。把脚伸进浴池,踩在内侧的台阶上,发现水温其实相当高,凉丝丝的脚趾被烫得生疼。与慢悠悠地浸入水中的我不同,社已经连脑袋都泡在了水面下……脑袋? 社全身泡在水中,在浴池里来回走动,只有一部分头发浮在水面上。 「好诡异的光景。」 就像个淡蓝色的水母。 「不对,你给我等等。」 我一把将她抱了起来。社对此也不怎么抗拒,身上滚下了一颗颗淡蓝色的水珠。 「一坐下就伸不出脑袋了。」 「那当然了。泡温泉时头发不能……话说你这是头发么?」 这东西真的是头发吗?我不禁有些怀疑。水珠根本只能沾在表面上,甚至让人觉得既然如此为什么还沾得上?真是不可思议。对这各方面都复杂得要命的生物,我实在有些语塞。唯一能做出的判断,就是在她想要「哇~」地游出去时,一把揪住她的脖颈子。 「总之头发不能泡在浴池里。」 「是吗?」 「是啊。」 「那就没办法了。」 说完,头发像是被操控着一样,向上直立着飘了起来。妈耶,真恶心。 「这回可以了吗?」 「呃,嗯,算了,行吧。还有,在浴池里不可以游泳。」 「为什么?」 「因为会给其他人添麻烦。」 「没有其他人啊。」 说着还左顾右盼了一番。嗯,确实没有。 「没有也要当成有。」 听了这话,她只好乖乖地坐在了我身边。即使坐在台阶上,水依然漫过了社的嘴。 没过多久,她就在水里啪嗒啪嗒地甩起了脚,真是个不安分的小鬼。 「岛村小姐不觉得无聊吗。」 「一点也不。」 意识在温水中沉浮的感觉,多惬意啊。 眺望着庭院,让水浸过肩头,享受纷繁的思绪随汗水一同沿着皮肤滚落的感觉。 「岛村小姐是在想事情吗?」 「我?我嘛,嗯……」 我掬起一捧热水,又将其洒落。一边如此重复,一边思考着。 「就在我这样发呆的时候,巨大的鲸鱼正在同一颗星球的某个地方游泳,超乎人们想象的生物也正在目不可及的深海当中生存着……想到这些,会产生一种莫名的情感。」 就像是眯起眼睛,眺望着来自远方的光芒一般。 对面是一个完全未知的世界。 可自己与那里,却又实实在在地联系在一起。 每当这时,「啊,真是不可思议」的感慨就会浮出水面。 可能就是这种漂浮感与浴池的水温结合起来,才让我如此舒适吧。 「哦~」 社用鸟叫般的声音回应着,还轻巧地点了点头。 「不太明白。」 「我猜也是。」 我也没期望能得到理解,就像我对她也只能理解分毫一样。 「总之,我就是喜欢像这样神游一下啦。」 从繁冗的日常生活当中稍稍抽离,让意识游离于指尖。 让我能重新意识到自己的重心所在……大概就是这种感觉吧。 这一类体验,确实很难获得他人的共鸣。 「那我也神游一下吧。」 说罢,她开始呆呆地张着嘴巴,凝视着空无一物的前方。这肯定根本游不到哪里去。 「对你来说,可能想想晚饭会比较开心。」 「这是个好主意。」 这之后有好一阵子她都老老实实的,看来真的把思绪沉浸在晚饭当中了。 我也不禁被她带偏,想象了一下家里晚上会做些什么菜。 「安达小姐不来泡温泉吗?」 被她突然这么一问,我稍稍吓了一跳。她又没看到我们的房间,怎么会知道安达也在。 「你这家伙……」 「嗯,我怎么啦?」 「……真厉害啊。」 「耶~」 受到夸奖的社很随意地欢呼了一声,举起双臂扬起的水波拍到了我身上。 「安达她……正在等我。」 手按着她的肩膀,开始正视现实。 「那可要早点回到她身边才行啊。」 「……是啊。」 虽然应该不是故意的,但偏偏挑在这种时候从背后推了我一把。 想到过去也发生过类似的情况,我不禁笑了。她果然是个奇怪的家伙。 也不知她究竟是看透了一切,还是真的一无所知。 「唔?」 我伸出手指,扑棱扑棱地拨弄着不知何时变回了蝴蝶结的头发。 离开浴室后,社拿着我在门厅的店铺买的冰淇淋,全身散发着热气。 「温泉确实是个不错的地方啊。」 「对你来说,不错的不是温泉,而是冰淇淋吧?」 「嚯嚯嚯。」 两人一起吧唧吧唧地吃了个痛快,冰凉的口感令锁骨周围都缩了起来。 同时漫无目的地环视着门厅,结果在告示牌上发现了个令人意外的东西,发出了「哦~」的惊叹。 原来真的存在啊。 「那好。」 刚打算回房间去,突然想到不知该如何处理这个家伙。于是—— 「到吃点心的时间了,我走喽。」 「不是刚吃了冰淇淋吗?」 「点心当然是越多越开心啦。」 说罢,这个贪得无厌的家伙就哒哒哒地跑到了走廊尽头,然后回头瞧了我一眼。 「绝对不准偷看哦。」 「你是童话里的仙鹤么?」 她挥手喊着拜拜啦~然后拐了个弯,朝除了客房之外啥都没有的方向走去。 如果追上去,应该会看到她已经消失了吧。但也罢,只要明白她就是这样的家伙就行了。 再说要是真跟我回房间去,可就伤脑筋了……该不会他学会了看气氛? 「不不,怎么会呢。」 社要是会做那种事,反而让人不舒服。她就应该自由自在,无拘无束,像飘着那样……你懂的。我放缓被蒸熟的大脑,颇有些愉悦地跃动着暖洋洋的双脚,向安达所在的房间走去。 到了门前,骨碌骨碌地扭了两下右肩。 「好嘞,要上喽。」 莫名其妙地给自己鼓了鼓劲儿。 「我回来啦~」 「不·会·再·逃……啊。」 故作欢快地走进房间时,安达正精神饱满地高举着双臂。 「啊,打扰了。」 是不是应该多扭几圈再进来呢,但扭太多就要脱臼了。 安达正跪坐在被褥旁边等着我。她可真喜欢跪坐啊。 还有被褥。想象了一下安达眼冒金星地铺被子的模样,不禁有点想笑。 安达慢悠悠地放下了胳膊,似乎很难为情的样子。 「泡得很舒服哦。」 我边坐下边汇报道。于是安达微微点了点头,动作像是能发出「咔嗒、咔嗒」的声音。 好硬,铁壳安达吗?反观刚泡完温泉的我则是浑身软塌塌的,这也算是取得平衡了吧……并没有? 「不过,真是谢谢啦。」 感谢她带我来这里。 虽说实在不好意思让她付全额,所以我也花了不少。 「啊,头不晕了吧?」 安达又一次点了点头。摇得太激烈恐怕就要复发了,还是轻点比较好哦。 「安达回头也去泡泡吧。」 「嗯、嗯。」 见到她终于能发出声音了,我松了口气。就是态度依然有些生硬,就像全身涂了胶水似的,胳膊不自在地左移右移。只有目光炯炯然的,还蕴含着某种热度。 「一起去、泡吧。」 「我又要泡一遍?呃,也行啦。」 社应该也不会再冒出来一次了吧。 「话说,咱们还没吃晚饭呢。」 看着铺好的被褥,我露出了苦笑。似乎可以听到「嘭」的一声,就像是安达脑内发生了一场轻微的爆炸。 过一会儿该不会不光是脸,连头发都变得通红吧。 安达掀起的狂风,将我也席卷了进去。 「岛村!」 「嗯。」 「我啊!」 「声音太大了啦。」 这里是旅店,太吵了可不好。 「并不是!想做,那样的事情……」 气势完全难以持久,语气也渐渐地萎靡了下去。安达干瘪得像是忘了浇水的丝瓜一样,却还是硬撑着,抬起目光窥视我的脸。 被大声地如此宣布,让我也有些不知该如何应对。 「不想吗……」 「啊,不是……不,也没有不是……但好像说是也不全对……呃……」 别用这种寻求答案般的眼神看着我嘛,我也不知该怎么办。 安达似乎也发现自己把渴求的目光用错了地方,伸手用力地在膝盖上揉来揉去,然后尽管前屈着整个身子,却依然开动起了大脑。 「我有那样的想法,但大概不是完完全全百分之百只为了那个。」 「嗯。」 我开始专注于聆听安达努力组织而成的话语。没关系,要等多久都可以。 「我、我喜欢岛村。」 「谢谢。」 每次见面,她似乎都要向我告白一两次才罢休。 「只要触摸到岛村,身子就像着了火一样变得滚烫,有种火沿着皮肤在烧的感觉,顿时只想再靠近一点去触摸,想把脸贴得更近,想感受你,想黏在一起,紧紧地……之类的冲动就开始不断膨胀……会想岛村的大腿根部,还有手肘内侧这些地方,摸起来会是什么感觉……」 不断泄露而出的心声,令安达突然像是幡然醒悟到了什么。 「我这是在说些什么啊……」 说罢,自怨自艾地垂下了头。对安达而言这番话或许是糟糕透顶,支离破碎,失态到令人无法接受的程度,而从某种角度上来说也确实如此。 但却将她的心情,原原本本地传达给了我。 让我真切地感受到,她有多么爱我。 怎么说呢……人心原本是肉眼看不到的东西,想要将某种情感准确传达给别人也是很难的事情,可安达却能够轻易地让它出现在我眼前。过去似乎也跟别人聊过这个。 大概就是这一点,比起其他的任何事,都令我…… 「来之前不是也说了吗。」 掌心中,安达的手腕像温泉一样暖洋洋的。 「我喜欢暖和的地方哦,安达。」 所以今后触摸到的安达,也一定能够讨我欢喜。 也一定能够让我,想要回应她的心情。 所以,我做出了回应。 「其实,我找到了一件想跟安达一起做的事。」 「诶?」 听了这话,手指如触电般颤抖着的安达顿时一怔。 「好了,出发吧!」 我抓住安达的手,把她拉了起来。拉着神情呆滞的安达朝前走的我——这样的构图似乎还满新鲜的。走出房间,经过画着养鸬鹚情景的螺钿画,看到休息处后,按照告示的指引继续朝里面走,结果真的出现了。 芥子色的窗帘拦着左右两边的窗户,摆在房间中央的,是两张蓝色的乒乓球台。 「原来真的有能打乒乓球的温泉旅馆啊。」 装饰灯上还很贴心地写着『温泉乒乓球』,而且是手写的,字都有点褪色了。 桌上有两个球拍被并排摆放着,我拿起了黏着蓝色胶皮的那个,对着没搞懂状况愣在一边的安达轻轻挥了两下,她这才轻轻说了声「原来如此」。 话虽这么说,可她还时而摆弄头发时而低头时而扶额,似乎还在为了达到「原来如此」的境界而忙活着。在此期间我则一边来回张望着,一边想着一个人都没有耶,旁边还有椅子耶,明明不像是经常有人用可台子一点都没脏,看来打扫得蛮勤快耶之类有的没的。 「咦,不可以吗?」 我是觉得毕竟好久没一起玩了嘛。至于安达想做的事……那啥,延后,延后再议。 还是想先做点更有情调的事。 安达猛地左右甩了甩头。加上那低垂的头发,真是每次看都觉得像狗。 「来、来玩喽!」 「这啥角色定位?」 依然有些动摇的安达快步跑到了台子另一边。 「很怀念吧?」 被我这么一问,安达稍稍犹豫了一会儿。 「还可以吧。」 听了她的回答,我也觉得确实如此,毕竟距离两个人在体育馆那时候还没过多久。 那段时光留下的感觉,或许无论经过多久,都不会离我们远去吧。 因为,那是我们的原点。 「那就我来发球喽。」 我独自做了决定并摆起了架势。安达「嗯」地点了点头。 看着左手举起球拍的安达,感觉室温都升高了几度。 然后,将意识集中在乒乓球的右侧,「嘿」地挥出了球拍。 击球点压得很低,手臂也挥得很漂亮。 被击出的乒乓球弹了一下,转了个弯,擦着网子飞到了对面,最终划过桌面边缘,落在了房间的角落里。没能接到球的安达不由得睁大了眼睛。 「变化球。」 「不过十次里只有三次会拐弯就是了。」 而且一拐弯基本总会掉到桌台外面去,所以不拐弯才能顺利打下去,真是顽劣的魔球啊。 「哼哼哼。」 我一边得意地笑,一边跑去捡球。明明是走在绒毯上,却仿佛听到了清脆的回响。要是把身上的浴衣换成制服,不知是否还能奏效? 捡起乒乓球,回到了台前。 稍微有些封闭,但没有灰尘的气味。 与当时完全不同的地方。 可这里,依然存在着我与安达的身影。 为了过去而欢笑,也一定,会在未来继续欢笑着。 「挺厉害嘛。」 过了一会儿,安达才像是刻意演绎着过去一样,对我咧嘴一笑。 面对她的笑容,我不做声地嘀咕道:我爱你哦。 看吧,变得暖和了。 「啊,原来你在这儿啊。」 刚刚似乎也听到过这句话。 她轻手轻脚地朝我们走了过来。 「因为远远地,看到这边有闪闪发亮的东西。」 「哦,那你看到的是这家伙。」 说着,指了指社的头发。把手指插进像翅膀一样展开的部分并晃了两下,她就「哇~」地发出了有气无力的惨叫。同时亮晶晶的东西……或者说是粒子也随之飞散到了空中。 话说回来,这到底是啥啊。 已经穿烂了的鞋发出了踩踏地面和水珠的声音,她隔着社,跟我一样蹲坐了下来。她似乎对社十分好奇,时而捏捏头发,时而戳戳脸蛋。 ……其实,如果境遇与我相同的话,那人类本身对她而言应该就蛮新鲜的。 「嚯嚯嚯怎么了呀。」 明明被摆弄着,社却毫不在意地放声笑着。 「如果走远点,会遇到许多像你这样的人吗?」 「像我这样的到处都有啦。」 才怪呢才怪呢——我连连摆手。虽然只看过一些残存的记录,但从没见过脑袋长成这样的家伙。还有,这颗星球上也不存在从天而降的人类。 「是吗,真想跟他们认识一下啊。」 她却好像轻易地相信了,还表达了如此的期望。 「如果世界不是这样,就能去找他们了。」 「今后或许可以哦。」 「咦,不可能的啦。」 「只要填补了扭曲之处,变回正常的形状,世界或许也能就此安定下来。」 社的发言令刚刚到场的她颇为不解地歪了歪头。我本来也差点跟着歪头,可稍一回忆,想起了刚刚我们聊过的那个圆。欠缺了一部分的圆是至今为止的世界……而因为我们两个相遇了,所以又画出了一个完整的圆。 我和她么……也未免太夸大其词了吧。 完全不觉得我们的相遇是足以拯救世界的契机。 不过无论何时,社都从头到脚统统很可疑就是了。 她似乎很喜欢那伸缩性极强的脸蛋,一直玩个不停,看起来开心极了。 社也是一样。 明明刚刚认识没多久,也不知是什么让她们有些情投意合。 之后,社顶着一张被扯长的脸站了起来。 「脸。」 「哦哦。」 经过提醒,她伸出手揉啊揉地把脸揉了回去,然后抬头看着我。 「一路上很开心哦。」 如同道别的话语一般,对我说。 「……嗯。」 与这家伙度过的,都是些看起来毫无滋味的日子。 我不由得再一次开始纳闷:究竟什么才叫开心? 此时此刻吗? 「我也是。」 我们握了握手。她那小小的手比起握,更像是被我攥在了掌心里。 然后—— 「那就再~见~啦~」 咻地一声,毫不迟疑地跑开了。 「在这里跑很危险啦~」 身边的少女从某个独特的角度上表达了关心,随后瀑布对面似乎隐隐传来了「没~事~啦~」的声音。这家伙,直到最后都毫无情调。在哑然失笑的同时,瀑布声也变得愈发嘈杂。 被谈话内容牵走的意识,渐渐向周围扩散而去。 水流声仿佛正逐渐向我靠近,如同流动在耳侧一般。 最终,就只剩下我和她。 社离开之后,说不定我们两个就是世上仅存的人类了。 「你有点寂寞吧。」 被她这么一说,我用手擦拭了一下沾在脸和鼻子上的水雾。 「算是吧,毕竟都在一起很长时间了……」 突然与她分别,就像失去了身体的一部分一样。没有痛楚,只是有种被开了一条缝隙的感觉。一想到今后再也见不到了,就有些情不自禁地,想要仰望天空。 并非寂寥,却是一种更加难以形容的感觉。 长叹了一口气后,觉得自己的身体似乎正在消融,与瀑布一同坠向深渊。 「好像又回来了。」 「咦?」 定睛一瞧,确实看到个拐了个弯跑回来的小小身影。咋了咋了?我们等了一会儿,结果—— 「我看时间刚好,就决定先吃了饭再走。」 「全被这货给糟蹋了。」 流星为了这点事情就跑了回来,把尾巴又拉长了一次。 「来,请用吧。」 说罢,给我们俩一人递了一个红色的果子,也不知是从哪儿弄来的。 「哎呀,谢谢。」 见到她接过果子并咬了起来,社显得一脸满足。 然后自己也咔哧咔哧地咬了起来。 「美味~」 眼看着这家伙连果核都吧唧吧唧地吞了下去,她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吃完之后,社又一次「咻」地举起了手。 「那就再一次再~见~喽~」 「啊,嗯。」 她对社挥了挥手。见状,社嘻嘻一笑,就又跑开了。 「果真是个毫无情调的家伙。」 又等了一会儿,看来这次不会回来了。但还是不放心,干脆多等了几分钟。 「……没回来。」 这个率性的家伙。我边想边往旁边一看,发现她正凝视着手中剩下的果核。 「咔哧。」 「啊。」 她照着果核咬了下去,然后先是蠕动了几下面颊,接着就皱起了眉头。 「果然不能吃嘛。」 「你还是不要学那家伙比较好哦。」 「我看她吃得那么香,还以为是连果核都很好吃的特殊品种。」 好可惜啊——说着,她一脸悲伤地放弃了手中的果核。 搞不好,她也是个性情古怪的人。 「刚刚那孩子,今后都不回来了吗?」 「嗯,大概吧。」 那也好可惜啊——说着她笑了笑,伸直了放在膝盖上的手指。 抬起手,用手指去触碰拍打在岩壁上四处飞溅的水沫。 「这个地方,我也经常来。」 「……一路上的那些东西是?」 「嗯,我铺设的。不过要做的事越来越多,所以只搞了一半。」 说着,她挠了挠头。 「这里很凉快吧。」 「甚至有点冷。」 除了温度之外,给人带来的感觉也是如此。 黄昏也很难触及这个深度。逃离了永不沦落的斜阳,阴沉昏暗,像是置身于一个被剥离的世界。如履薄冰地踏在被巨岩压扁的暗影之上,令温差变得肉眼可见。 这些年里在各个地方,看到的都是大同小异的景致,所以这里对我而言很有新鲜感。 只要将天与地稍稍倒转一下,那么即使在这样的世界里,依然能够找到未知的风景。 就这样缄默地凝望着瀑布,源源不断的水鸣,就像是某种生物的叫声。 「……………………………………」 稍稍说了点谎。 都怪社说得那么夸张,害我忍不住时而偷瞄起她的侧脸来。她则是真的一直痴痴地注视着飞溅的水花,目光纹丝不动,甚至看起来有些困怏怏的。虽然避免了四目相对造成的尴尬,同时却也难免有些落寞。 不过如今仔细一看,她……努力地观察与思考了半天,却想不出任何华丽的辞藻,只能冒出极为单纯的形容词。在犹豫了一番这样是否足够以后,到头来还是—— 好美啊。 酝酿出了如此的感想。 听起来没什么分量,似乎可以用来形容任何人。 但面对真正值得赞赏的事物时,或许大家都会情不自禁地,发出这种人人都听得懂的,最为直白的感叹吧。 我幻想着她浮在水面上的模样。 在瀑布下方,一眼望不到底的深潭之上,她摊开双臂,一脸惬意地漂浮着。 长发如同融散在水中一般幽幽摇曳,令我的目光发生了漫反射。 明明只是幻想中的画面,却不知为何,震慑了我的心。 光是想想就以致如此,若是真的看到那一幕,我又会作何反应? 心跳如同产生了某种渴求一般,不断增频。 「你去过瀑布底端吗?」 而这种渴求,自然而然地变成了话语。 「没有哦。」 她回答得十分简短。对此,我迅速做出了反应: 「要不要去看看?」 我凝视着她的脸,如此建议道。 她先是睁大了双眼,然后有些伤脑筋地笑了笑: 「会死掉哦?」 「找到不会死的方法就好。呃……咱们两个,一起努力。」 途中有些语塞,最后冒出来的,只是个根本算不上办法的办法。 对我的这个目标,不知她做何感想呢。 会认为只是徒劳吗? 但此时此刻,我的心脏头一次产生了活着的感觉。 身体对「活着」这一概念,产生了共鸣。 我想用行动,来回应这种变化。 从地面向下俯瞰,巨坑底端就如同宇宙一般,晦暗又渺茫。 但如果仅靠双脚就能走进宇宙,岂不是很划算吗? 于是,她有些脱力一般「噗嗤」地笑了。 「或许是个不错的主意。」 「嗯,应该挺不错的。」 已经没有必要,去追寻某个目不可及的远方。 因为在身边,找到了想要探索的事物。 所以,我产生了继续生存下去的渴望——与她一起。 直到两个人的目标都从「不错」变成「挺有趣」为止。 希望今后的我们,多多地向彼此讲述这样的话语。 向前也好,向后也好,向下也好。 走偏也好,漫步天空也好。 只要不停留在原地,慢慢走下去就好。 缓缓地用手指,触碰到了她向我伸出的手。 一种并不属于我的感怀,令眼角微微震颤起来。 「就在这个世界之中」 网译版 转自 轻之国度 翻译:nkoi 把我养大的人曾说,我有一张会长寿的面相。 「也不知为啥,就是觉得你应该能活很久。」 除了我们之外,废墟里已经没剩下任何人。无论躲在哪里,风都会将尘土的气息带到身边。 「真的吗。」 「信我的就对了,过去可是有很多人就死在我面前呢,可不是随口乱说的。」 「那就相信你。」 「嗯。」 那个对我态度并不和蔼的人,微微点了点头。 此人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了这里,还说彼此之间并不存在亲子关系。虽然不知此话是真是假,但既然整个镇上只有我们俩,所谓的血缘也就没有太大意义了。那个人将各种野生的果子和植物摆在我面前,将哪些没有毒,哪些部位可以吃,该如何进行料理,在哪个季节生长等知识都一五一十地教给了我。除此之外还教了很多,其中大部分都是生存所需的技能。不过只要教过一次就不愿重复第二次,所以我总是拼了命去牢牢记住。 至于世界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过去都发生过什么之类的,几乎从没讲过。 可能是没那个闲工夫,也可能觉得就算知道这些事,也派不上任何用场。 当然也有可能,只是像我一样对此一无所知罢了。 一切只为了活下去,以及让我也能够活下去。 可能正因如此,即使跟那个人在一起,也完全没有「两个人」的感觉。 唯有一个人,跟另外一个人,平行并列在一起罢了。维持着这样的距离,偶尔看一看对方,如此而已。 「恐怕,时间不够了。」 我经常听到那个人念叨这句话。 而且如同说的那样,不久之后便倒下了。 我也不知道具体是因为什么。是始终惬意地吹拂在身边的风中,含有某种毒素吗。 从未消逝的黄昏当中,只剩下一道长长的影子。 「要是没猜中可就太逊了,所以你一定要活下去,懂吗。」 留下这最后的一句话后,那个人用尽剩余的力量,推了推我的肩膀。 睁开睡眼时,身上那令人担忧的凝重感,恐怕将会伴随我的余生吧。 令人强烈地意识到某种东西正在从体内流失,并且再也找不回来。 但那种不明缘由,痒丝丝又不确切的感觉,却同时也将我挽留在此地。 大概当它也消失的时候,身体变得轻巧的时候,就是我的死期了吧。 再一次,闭紧了微微睁开的双眼。 『早安,岛村。』 耳边传来的,是在我之前醒来的安达发出的声音。 『今天醒得挺早嘛。』 『是今天也醒得很早才对吧?最近总是睡不太久。』 『啊……嗯。大概是因为岛村……白天睡得太多了?』 『只是上了年纪而已吧,听说睡觉其实也很耗体力哦。』 『是嘛。』 『嗯。』 『也该起床,吃早饭了吧。』 「嗯。」 于是我睁开了眼睛。安达消失了,眼中是一如往常的白色天花板。 与安达的对话十分简单。至今为止的经验,令我能够完美地将她重现。时至如今,应该不会有人比我更深谙此道了,对这一点我可是信心十足。 连她的声音都听得到。 只是在这种情况下,安达的声音并不需要经过耳朵,而是会直接回响在脑海里。 而且,是较深的部分。 这让我产生了大限将至的预感。 醒过来后,室温令皮肤开始渐渐发热。薄薄的窗帘对面,散发着光芒的太阳已经升得老高。小声嘀咕着哇~要融化啦~并翻了个身,盯着平摊在床上的手指,回忆着刚刚与安达发生的对话。 有个细节反映了我的私欲,那就是出现在脑海中的安达还是年轻时的模样。具体来说是高中时代,她在我记忆当中最年轻时的样貌。这完全是个自然产生的结果。对此我们还探讨了一番,不过归根结底,可能我确实更喜欢年轻的安达吧。另外,也可能是因为我对那一段往事最为印象深刻。为了保住颜面,我希望是后者。 虽然慢悠悠地爬了起来,却因为不知该做什么而发了好一阵子的呆。 既然安达都那么说了,那就去做早饭吧。可一想到在那之后还要洗碗和打扫厨房,就立刻没了干劲。明明没别的事可做,却还是总想着逃避麻烦。 看来跟过去相比,我是真的没怎么进步。 透过敞开的门,可以一眼望到大门口。这里不是生我养我的那个家,不是安达挑选的高层公寓,也不是退休后两个人一起搬进的廉租房。一辈子几经周转,最终选择栖身于一间小小的单人房。明明没有什么多余的空间,可独自一人,有时依然觉得空落落的。 沐浴着透过窗帘洒进室内的春光,仍迟迟不肯动身。 直接躺下睡个回笼觉,也并无不可。 「……………………………………」 明明没觉得经过了那么长时间,现实依然毫不妥协地将人带向衰老。 如今依然逗留在时光洪流当中的,就只有我而已。 说实话,真没想到最后剩下来的会是我。 父母当然早就死了,祖父母也在很多年前就去世了。日野死了,永藤也死了,樽见也死了,桑乔、潘乔、朵丽丝也……再往后就只能加个「大概」了。安达也没能直到最后都跟我在一起……啊,但安达不一样,她当时还有我。直到最后一刻都有我陪着,对安达而言,应该是相当幸福了吧。 「嗯……也罢。」 就这样,一语带过了千头万绪。闭上眼睛,低下了头,又立刻抬了起来。 万万没想到连妹妹都比我先离开了。明明并没对身体健康问题过于关心,竟然这么能活。可能真的是因为我一有空就睡觉吧——就这样一边想,一边继续呆呆地盯着墙壁。 在一如既往地被晨光笼罩的天空彼端,整个世界看上去似乎都还是过去的那副模样。可曾与我分享过同一段时光的人已经所剩无几。一眨眼的工夫,就都被换成了陌生的面孔。 人生当中曾经拥有过的相遇,几乎都已迎来了终结。 剩下来的,就只有一个人。 「你好呀~」 虽然没听到开门的声音,但好歹啪嗒啪嗒的脚步声还是从入口方向传出来的。 跟她的外貌相比,从哪里进来的都已是小问题。 「欢迎。」 还留在身边的,只剩下这个从相遇那天起就没发生过任何改变的宇宙人。 今天穿着一件颜色像小鸡崽一样的睡衣,但兜帽上却缝着鸡冠。 「你今天看起来也很精神嘛。」 「真的假的啊。」我自嘲地说。 社伸出短短的胳膊抓住我的肩膀,手脚并用地往上爬。 「别上来别上来。」 不打招呼就往人头顶爬的社被我一把推翻,在床单上骨碌骨碌地一直滚到了墙边,然后上下眼皮有气无力地打起了架。 「啊,差点睡着了。」 「真是个单细胞的家伙。」 我也没资格说她就是了。 「想睡就睡呗,反正咱俩都没事可做。」 「我其实是很忙的哦。」 「知道了知道了。」 社从头顶翻身下来趴到了我的膝盖上。她身上凉丝丝的,跟气温有些落差。摘掉鸡头兜帽,看着眼前那水蓝色的头发,更是有种空气都变凉了的错觉。 最初见面时她像是我的妹妹,不久后像是女儿,现在已经成了孙女。 以毫无变化的社为起点,彼此之间的距离越拉越远。 社一直不安分地左右摇晃着,每摇一下,就从头上洒出几颗发光的粒子。 「岛村小姐最近如何呀?」 社就像是模仿着某个人一样,跟我闲聊了起来。 「还说什么最近,咱们不是几乎天天见面吗。」 会来吃饭,还会吃点心,只是几乎从来不会在这儿留宿。虽然捉摸不透社心中的尺度,但我对此并不反感。 「没发生什么事啦,老婆子。」 「是嘛。」 「嗯,最近确实……没有任何可以聊的话题。」 始终什么都没做,今后也一样,什么都不会发生。 「那就一起放空吧。」 「是啊。」 于是我遵从她这可谓童言无忌的建议,开始发呆。 到了大脑快要成为全身上下唯一没有皱纹的部分时,突然想起一件事。 「啊,对了,之前买了点心。」 「哦哦~」 瘫软的双腿突然就精神饱满地扑腾了起来。 「就在冰箱里……」 话音未落,社就站了起来,一溜烟地向小型电冰箱冲了过去。虽然撞到了额头,但还是打开冰箱门并找到了放点心的盒子,于是欢欣雀跃地跑了回来。这是住在附近的老太太送给我的,似乎是很出名的点心。看了看店名,确实像是在哪里听过。 「你只有这种时候才这么积极。」 「嚯嚯嚯。」 她迫不及待地打开了赤茶色的盒子,里面装的是小麦制的点心,边上有个四方形的缺口,是我昨天收到时切下来尝了尝。只是一口的大小,就几乎吸光了口中所有的水分。外形和颜色看上去就像凝固的沙子一样,能看到包在里面的豆馅。社毫不客气地欢呼着把它塞进了嘴里,而且满不在乎地嚼啊嚼之后咽了下去。 我当时如果不喝茶可能就噎死了,她倒是跟没事人一样。 「真是美味~呀。」 「尽管吃吧。」 这点心甜得只吃一口就足够了。听了这话,社两眼放光地把盒子拽到了自己面前。 「哼哼哼,我可不会还给你哦。」 那动作就像把猎物叼回巢穴的小动物一样。 「这上品的甜点,真是找不到话语去形容啊。」 她马上又吧唧吧唧地消灭了第二个。看着大快朵颐的社,简直像是时间从未流逝一般。这种时候,我总是会立刻低头看看自己的手背,在满手皱纹的提醒下,一边感受到从梦中苏醒过来的解放感,一边又产生了些许落寞的心情。 「想到已经认识你快70年了,真是觉得不可思议。」 她吃得嘴边沾满了黄粉,我时不时地帮她擦一擦,于是社就会用听不出有多感激的语气对我说「感激不尽」。我丢下她,去冰箱拿了麦茶,先自己喝了一口,然后递给社,她也「哧溜哧溜」地喝……这算喝了吗? 我没有回到被窝里,而是坐在地板上,同时舒了一口气,闭上眼睛。 只能感觉到社的气息与自己的呼吸,其余的一切,都完全没有留下分毫。 与安达死别已逾五年,我终于懂得了这世上并不存在幽灵。不然的话,安达的幽灵一定会在我身边,而我再怎么迟钝,也应该能感觉到她至少一次。 所以,幽灵真正存在的地方,是人的脑中。 这种幽灵,人们称其为回忆。就是它,在我的内部呈现出了安达的模样。 这一般被视为妄想或幻觉的存在,始终滋润着我的心。 因为没事可做于是打开了电视,有个年龄相仿的老妇人正在介绍健康长寿的秘诀。 『我想就是……拥有目标吧。』 「哦……」 她的声音倒是蛮清朗的。然后,主持人问她拥有怎样的目标。 『我想看彩虹。』 老妇人给出了一个很抽象的答案。 「彩虹啊。」 我伸手稍稍拨开窗帘,看了看天空。平平无奇的晴空与白云之间,并未架着彩虹。这么说来,从这个房间向外观望时,一次都没有见到过。 原来如此,看来彩虹确实不是轻易找得到的东西。 「话说,岛村小姐不吃早饭吗?」 「嗯?哦,吃啊。」 「好期待耶~」 她啃着点心欢欣不已。那圆滚滚的脸蛋,却能给人带来除了「这家伙真是厚脸皮」之外的感情,可能这就是社的可怕之处吧。 从冰箱里挑了几样东西随便做了做,打发掉了早餐。 『真会偷懒啊。』 『那就换安达来做嘛。』 『别强人所难啦。』 安达把双手垂在胸前,扮出幽灵的模样。 我笑了。 「对了,我带了一件东西来哦。」 「嗯?」 吃完之后,社「咻」地一声举起了手。我打量了她一下,分明就是两手空空。 「东西在哪?」 「请稍等。」 然后她咻~地跑了出去,不到两秒钟后,真的拿着个东西回来了。 应该不是放在门外了吧,究竟是以怎么个方式拿来的?也罢,还是别计较了。 「给岛村小姐的,但很可惜,并不是吃的。」 「如果是吃的,在拿来的路上就被你吃光了吧。」 「说得太难听啦,我还是会留一半的哦。」 她洋洋得意地说。 一接到手里,我立刻看出了这是什么东西,于是一边啪叽啪叽地按着配套手柄的按键,一边不解地歪了歪头。 「还真是个令人怀念的游戏机啊。」 「我跟(小)小姐经常玩哦。」 「哦。」 那就是说,这是妹妹的吗。她去世时整理遗物的人是我,但已经忘了这个游戏机是如何处理的。本想问怎么时隔许久突然把这台游戏机找出来,但立刻醒悟过来,笑自己真是不开窍。 除了玩游戏,还能拿游戏机来干嘛呢。 可能是看我太闲了,想用这种方法来关照我一下。 「这是(小)小姐送我的,我把它转赠给岛村小姐吧。」 「可以吗?」 「毕竟(小)小姐还给了我很多东西嘛。」 「嗯……不知还能不能用啊?」 不知道耶——社也歪了歪头。另外,不知还能不能接到这个时代的电视机上。 「看来想玩的话需要做些准备啊……」 起初还觉得挺麻烦的,但转念一想,似乎发现了自己无事可做的原因。 什么都嫌麻烦,当然什么都做不成。 「……那就明天出去准备一下吧。」 去街上的专门店问问,应该能找到解决方法。 「我也陪你去哦。」 「……我可没打算去买点心。」 「诶诶诶。」 我满面笑容地看着社瘫软在地的样子。 之后不仅早饭,连晚饭都在我这里蹭了一顿后,社才离开了。 妹妹的家和父母的家都已经没了,也不知她要回哪里去。 顺便她试图逃避洗澡,但还是被我逮住硬是塞进了浴室。 『(小)小姐也会对我做同样的事。』 「嗯,毕竟是姐妹嘛。」 晚上钻进被窝闭上眼睛,就自然而然地看到了安达。 『所以,明天要去找电视。』 『家里不是有电视了吗。』 安达指了指小小的电视。 『那台也不是什么时候都管用啦。』 『你要跟除我之外的人玩吗……』 说罢,安达用幽怨的眼神盯着我。这还真是……给我出了个令人怀念的难题啊。 『安达也一起玩?』 『我就不了。』 安达有些闹别扭地撇开了脸,小声嘟囔道。 『要是还能玩就好了。』 『嗯。』 同意之后,似乎心情恢复了一点,又把脸扭了回来。 『是需要旧型号的电视吗。』 『嗯。可能这也说明,进步并不是对一切事情都有好处吧。』 安达摆出了若有所思的神情。见状我稍微等了一会儿,同时心想这么说来,她还穿着高中时的制服耶。然后安达把指着电视的手收回来,有点没信心地指着自己。 『就像我一样?』 『对。』 安达微微地笑了笑。 完成了对安达的报告,如同切换状态般重新闭了一次眼睛。 想到第二天难得有事可做,今夜很早就睡着了。 真没想到有朝一日,我连睡觉都需要费一番周折,看来不服老确实不行。 世间总是为证明外星生物的存在以及寻求外太空交流而闹得沸沸扬扬,可眼看着活生生的宇宙人就在我身边悠然漫步,就觉得人们实在有够小题大做。 「嘿嘿嘿,其实我是并非宇宙人的people哦。」 「能别随便读我的心么。」 她今天打扮得乍一看不知是什么动物。起初因为头上有角还以为是鹿,结果差了一点,答案是驯鹿。这头搞错了季节的驯鹿连雪橇都忘了带,还好意思招摇过市啊。 「话说啊,我突然想问你一下早上那件事。」 「啥?」 「既然是早上,比起『你好』不是更应该说『早上好』么?」 昨天和今天,她都是这样打招呼的,到现在我才纳闷起来。 「因为(小)小姐说她更喜欢听你好。」 所以即使是早上,我也用「你好~」——边说,她还边高高举起了手。 「是这样啊,为什么呢?」 「不晓得耶。」 说着还把头歪得很低,看来她并未追究理由。 我也稍微琢磨了一下,但完全猜不出个中缘由。看来妹妹的感性确实有独特之处。 「真不可思议啊。」 「是呀。」 可能正因为她是这样,才能做到一辈子对社宠爱有加。 好久没跟人结伴走在街上了,出远门也是,毫无防备地承受日晒也是。今天空中有一层薄薄的云,像纱布一样遮住太阳,使形状与光芒都显得有些朦胧。跟烈阳之下相比,走起来要舒服一点。 即使如此,走了一阵子之后,肩与腰还是会感受到一股无形的压力。 到了这个年纪,连地球的重力都开始跟自己作对。明明身体比过去要轻,却愈发无力支撑。 「看来我是去不了宇宙啦。」 本来还想在死之前体验一次失重的感觉,但果然,宇宙是个遥远的地方。 到头来,还是没赶上人类可以自在地翱翔天际的时代。 「我带你去宇宙吧。」 社用毫无杂质的眼神看着我,极其自然地问道。 看她那态度,搞不好我只要一点头,下一秒就突然被送入外太空了。 怎么办呢?要试试变得更轻的感觉吗?我想。 『安达,你能跟到宇宙去吗?』 『岛村在哪里,我就能去哪里。』 『不愧是安达啊,真靠得住。』 这世上不存在幽灵。既然如此,已经死掉的安达既去不了任何地方,也无法与我在任何地方相见,真的不存在……越来越搞不懂自己在说什么了,总之,我们绝不可能,也断然不会,再有下一次。 果然,只有「心中」这个暧昧不明的地方,才可以吗。 「今天有事要办,还是算了。」 「是嘛。」 社脸上挂着一如既往的笑容。或许对她来说,我答不答应都没什么区别。 在采购之前,姑且先去跟游戏沾边的专门店问了一下,结果得到了详尽且有一大半都听不太懂的解释说明,最终得出的结论是,只要插个转换器,就能在家里的电视上玩了。 「这年头真够方便的。」 所以,也不用再买一台电视了。 『似乎不用换电视了。』 『反正也快没地方放了,正好。』 『是啊。』 想起刚刚搬进高层公寓那会儿,我们俩为如何摆放家具而贴着脑袋讨论了好久。 回忆,如同用幸福堆砌而成的积木。 如此这般,在街上散了个步,顺便就把转换器买到手了。 并不存在闯遍大街小巷那般的大冒险。毕竟上年纪了,能简单地解决问题自然是最好。 「哇~」 社拿着我给她买的奶糖脆脆卷,乐呵呵地跟了回来。 丢下这个一进门就钻进人家被窝里的家伙,我把游戏机跟电视接在了一起,这才想起忘了先试试游戏机还能不能用。要是打不开的话,就又要跑去店里问,岂不是重走一趟冤枉路? 可能是保存状态比较好,外壳一点都没有变色,摸起来也丝毫没有老旧感……等等,啥叫老旧感?或许积满灰尘与污垢,摸起来就像是裹了一层膜的感觉,就是我所谓的老旧感吧。捏了一下自己满是褶皱的手背,嗯,还年轻着呢。 别逞强了。 「遥控器……找到了,来看看有没有画面吧。」 按照友好的店员教给我的方法接好线路,切换了频道。画面先是黑了一下,然后就显示出了五颜六色的画面。 「哦哦~」 社激动得直甩腿。 「竟然还能用啊,厉害厉害。」 我抚摸着跟我年龄相仿的游戏机。一瞬间,眼前浮现出了妹妹那张自鸣得意的脸。 记得妹妹似乎也有一阵子成了风云人物,一时活得还挺忙的,没想到还有时间玩游戏啊。 将坐在膝盖上的社当抱枕搂着,同时按起了手柄。 「哦,游戏还挺多的。」 屏幕上那一大排似乎都是妹妹的付费下载内容,最后玩的是个铲除恶龙的游戏,我几乎没怎么玩过。过去也都是陪妹妹或朋友的时候才会碰一碰游戏机,自己并不会玩。如今想想,一闲下来我几乎都是在睡觉。 那些要求操作的游戏我肯定应付不了,这个可以静下心来慢慢玩,倒是正好蛮适合我。于是就这样,砍恶龙的头成了我当下的目标。启动游戏,啪叽啪叽地乱按结果跳过了片头动画。罢了罢了,继续继续。 选择「继续游戏」,看到第一个档案上以片假名显示着妹妹的名字。 竟然用真名玩游戏,我妹妹真硬气啊。 等级倒是蛮高的,也不知通关了没有,有点想进去瞧瞧。 但是,算了。 「懂吗,这是妹妹的东西。」 要是随便乱碰,她会发火的。 干嘛怕一个死人啊——刚要如此自嘲,可转念一想,幽灵倒是蛮可怕的,这才算劝服了自己,不由得笑了起来。 于是建了个存档重新来过,主角名嘛……上上下下地犹豫了半天,最终还是输入了片假名的「岛村」。 「岛村小姐是勇者啊。」 「勇者诞生喽~」 就只有家人会用后面的名字称呼我,到了这把年纪,对它反而没什么亲切感。 即使是在公司,也没人会称我为抱月小姐。嗯,那当然了。 「听(小)小姐说,勇者就是平定乱世之人。」 「咦,是吗?」 我可不知道这是如此麻烦的差事。 「所以岛村小姐去当勇者,倒是也符合身份。」 「真的吗,我这么了不起啊。」 怎么突然把我捧这么老高?我稍微思考了一下,嗯…… 「可没给你预备更多点心哦。」 「诶——」 就知道是这样。 「我看看哦,勇者岛村,16岁……真年轻。」 才16岁就不得不独自闯荡么,好苛刻的世界啊。在国王的传召下嬉皮笑脸地进了城,结果竟然命令我去跟邪恶势力作斗争,人生的难度顿时又增加了不少。 同时大臣跟我说,别急着一个人去,先创造几个同伴再说。 换做初中时那个叛逆的我,肯定一个人上路了。 「还能帮忙创造朋友,真是方便啊。」 「是呀。」 队里能带四个人,于是就请他为我介绍了日野、永藤和安达。迄今为止遇到过许许多多的人,但说到四人组,脑中首先浮现的果然还是她们。 明明根本没有在带着安达的情况下,一起出去玩过多少次。 永藤家开肉铺,所以是商人,日野是游人,安达该当什么好呢? 『你想要什么职业?』 『咦……公司职员……』 『我想要的不是这种正经答案啦。』 『那就……僧侣……?』 『是吗?』 她似乎不是在开玩笑。 『因为我想,要是自己能治愈岛村……就好了。』 这样的安达,真是乖巧极了。 「那就僧侣喽。」 虽然感觉攻击型的职业不太够,但也罢。僧侣安达成为了同伴。 没想到连游戏里的我,也在16岁时遇到了安达。 我笑了笑,心想看来自己跟这个年龄,以及安达都相当有缘分。 「怎么没有我呀。」 「哦,那就继续造吧。」 结果连妹妹都造了。妹妹嘛,就当魔法使好了。 「然后,你的职业嘛……」 「哼哼哼,我一看就是武术家嘛。」 说着,还咻咻咻地来回伸缩着小小的胳膊。 「就盗贼吧。」 「哦呀?」 因为很擅长偷冰箱里的东西。啊,但是又经常被逮出来,所以应该是个笨贼? 「好,完成了,你就负责跟妹妹在家吃点心吧。」 「这倒也不赖。」 我丢下欣然领命的社,踏上了旅途。 「要带礼物回来哦~」 「才没礼物给你咧。」 一番周折后开始跑出城外瞎转悠,拦路的敌人基本都被永藤打发掉了,没想到这商人永藤还挺能打的。而且有时候还能捡到钱,比我认识的永藤能干多了。还有日野也没有想象的那么贪玩,这倒是跟现实里那个自称游人的日野很像。 像是往返于家与公司一样,跑到外面闲逛刷钱和经验值。初期的勇者始终重复着这些没滋味的事。玩的人倒是还无所谓,在旁边看的人又如何呢。 「你开心吗?」 我望着近在眼前的另一张脸。 「很开心啊。」 同时还笑嘻嘻的,看来并不是说谎。 「过去也经常看(小)小姐玩。」 「是么。」 「有时候还会给我点心吃。」 还时不时地朝这边偷瞄,目的极为明显。 「我瞄~」 「不是买给你了吗。」 一边说,一边低头看着她宝贝兮兮地抱着的奶糖脆脆卷。 「这个是礼物,不算数。」 「太厚脸皮了吧你。」 「呀~」 我将下巴压在她头上钻来钻去,于是她发出了软绵绵的尖叫。 就这样,让白昼的气息消融在意识的边缘,拖泥带水地玩了下去。 要做的事虽然很单纯,但数字的增长确实带来了成就感。 那是在如今的生活方式下,很难获得的东西。 「开心是开心,就是……」 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打通。说白了,有点为自己的寿命担心。 「但愿死之前能打完吧。」 无意间,轻声说出了这样的话,之后回到了城里。 哒哒哒地跑进了卖武器和防具的地方。一看商品,似乎需要跟钱包商量一下。明明以为已经赚得足够多了。 上上下下地按着方向键。 下面传来了零食口袋的摩擦声,然后—— 「那样的话,可能抓紧一点比较好哦。」 社若无其事地如此说道。 「哦?」 我也抓起了一颗奶糖脆脆卷,塞进了嘴里。柔软甘甜的口感令人很愉快。 之后一边犹豫该先买武器还是防具,一边问: 「我快死了吗?」 「不知道耶。」 她把脆脆卷塞进嘴里,吧唧吧唧地扭着脸颊。 「对我来说地球人的寿命都一样短,所以分不清具体的长度。」 「哦……」 「可能是明天,也可能是一百年后。」 「有一百年才怪呢……」 她说的数字都范围太大了吧,就像漫无目的地刷钱,又毫无计划地花钱的我一样。 「唉,也罢。」 一阵烦恼之后,还是给安达换了件好一点的防具。玩到这里才后知后觉地发现,我似乎从没送过她衣服。如今想想,每年买的生日礼物都是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我也真是没资格嘲笑永藤的品味。不过安达的品味也很有趣,搬进高层公寓时带的都是些空易拉罐回旋镖之类的。回旋镖是我送的,所以还记得,但空易拉罐是怎么回事啊。虽然不占地方,所以一直留到了现在。对安达来说,其中应该充满回忆吧。 之前把它供了起来,但目前还没招来啥福气。 可能我理解不了它的价值,又或许是忘记了吧。 『你说呢?』 『原来你不记得啊……』 闹起别扭了。真会蒙混过关啊——我笑了。不是笑安达,而是笑自己。 「要是没撑住的话,你就替我打通关吧。」 本想托付给这个大闲人,结果却被拒绝了。 「岛村小姐,我可是很忙的哦。」 伴随着奶糖的香气,啪哧一声。 被社如此干脆利落地拒绝,似乎还蛮少见的。 她是想说,自己的事情自己做吗。 「……倒是也没错。」 「呀~」 我也懒得反驳,就又扭了扭下巴。 在被窝里乖乖躺了一会儿,最终还是不得不爬了起来。 无论是否闭着眼睛,都仍是漆黑一片。蒙着被子手脚并用地摸到了手柄和游戏机。打开电源,电视发出的刺眼光芒令我避开了视线。在双眼习惯之前,只好一直盯着墙壁。 深更半夜睡不着爬起来玩游戏,肯定会落得个生活规律紊乱的下场。 打开了下午的存档,角色已经升到了8级。 手指几乎是半自动地操作着手柄,恍惚之间,眼前浮现出了重影般的第二层景象。 安达就坐在那里,身上穿的依然是那套制服,与黑暗融为一体,有点看不清她的四肢。 『我说不定快死了哦。』 听了我的汇报,安达有些伤脑筋地垂下了眉毛。 『这种话从那家伙口中说出来,就感觉格外有说服力。』 还有她很不擅长说谎,如果是假的,一定早就被识破了。 『你很在意吗?』 『要说在不在意嘛……一旦上了年纪,大家应该都是这样吧。』 「想到要死了,会害怕吗?」 手指稍稍停顿了一下,但还是目视着前方,以脚踏实地的口吻回答: 「嗯……不怎么怕。」 因为并没遗留下什么,所以弥留之际,应该也不会有什么遗憾。 「要是抛下了安达,那说不定会担心得瑟瑟发抖。」 「岛村真的会担心我吗……」 「当然会啦。要是被我抛下来的话,小安安肯定整天都独自哭个不停。」 「我、我才不……也许真的会啦。」 「所以我觉得,这个顺序其实也不错。」 虽然作为被抛下的一方,我也并非毫无想法。 安达似乎也心有不满,颔首凝视着我。 「怎么啦?」 「我在想我死的时候,岛村会哭吗……」 「咦,葬礼的时候你没看见吗?」 「我哪看得见啊……」 也有道理啊,我笑了。 「你为我哭了吗?」 安达有些开心地染红了面颊。把人弄哭还如此高兴,真是个坏心肠的女人。 「哭了啊,那还用说。」 说实话,并没怎么流眼泪。可能是连哭的精神都没有了吧。 听说,哭也是需要体力的。 「真的?」 「这种事情还有假?」 「但如果是狗死了,岛村应该会哭得更厉害吧?」 「咦,啊……嗯……」 差点乖乖地回答「或许吧」,但强行蒙混了过去。于是,安达稍稍撅起了嘴唇。 「但你想啊,人跟狗不是无法交流嘛。」 「嗯?嗯。」 「所以平日里想要表达的事情都无法表达……到了那个时候,积存已久的心情,就会一下子爆发出来。」 总之我是这么想的——我单方面地下了结论。不接受反驳。 「比起这个,安达的攻击力有点低耶。」 我指着画面,岔开了话题。 「我是治疗型啦……」 「日野跑出去玩的时候,安达得帮忙顶一阵子嘛。」 毕竟不是分工处理的家务,需要两个人的通力合作。 安达站起身,来到了我旁边。只有她自顾自地顶着一副年轻貌美的姿态,挨在一起让我有些过意不去。 「岛村。」 「怎么啦?」 「那个……谢谢你,一直陪我到最后。」 听到这句话时,感觉像是被她揪着裙裾。 「因为我睡着睡着就死了……没来得及说出口。」 「嗯……你能那样死,其实挺好的。」 想要组织语言,结果挑了个怪怪的表达方式。 「安达死前没有受苦,我很开心……不对,应该是松了口气?嗯。」 这种敏感的话题,彻底暴露了我们贫瘠的词汇量。 「但同时也把岛村独自抛了下来……呃,对不起。」 「嗯……没关系啦,而且你也还会来见我嘛。」 谢谢……吗。 既然有机会,那我也坦率一点吧。 「我也要谢谢你,死之后仍然跑来陪我。」 安达有些不自在地露出了一丝苦笑。嗯,这对某件事情感到不习惯的笑法,果然是安达啊。 「虽然是幻觉。」 「那倒是啦……嗯,看来果然快了啊。」 安达睁大了圆圆的眼睛。我把脸凑到她面前,盯着看了一会儿,然后「嗯」地笑了。 「从不久之前,就感觉安达的声音像是从耳边传来的。」 自从失去的那天起,她的声音一直都只回响在我脑内。 可现在,听起来却像是来自身边。 从内侧,变成了外侧。 原本还想再多听一阵子呢,真是做了件让自己后悔的事。 就像是对我的发现做出回应一般,安达立刻不见了踪影。 我还想跟她多说几句话,因此差点闭上眼睛,但又想象着逃往我脑内的声音。 也好吧——我睁着眼睛,扬起了面孔。 「不愧是僧侣啊。」 如此彻底地治愈了我,滋润了我。 可能是这样吧,原本以为幽灵并不存在,但那只是我活得太有精神了而已。只要稍稍朝死亡的方向靠拢一点,或许就会发现其实她始终在我身边。 若是这样,今后说不定可以更频繁地见到安达。 未来真是充满光明啊。 「如果只需要回忆,以及一点点娱乐方式,就度过心满意足的一天,那也算是不错的晚年生活了吧……今天,我收获了这样的想法哦。」 将没来得及说的话吐露而出,然后凝视着正前方。 那天夜里,安达始终没有出现在我的面前或脑海里。 「你好呀~」 「……哦。」 「你今天看起来也很精神嘛。」 「你眼睛长到哪里去了啊。」 我这不眠不休地玩了一整夜游戏的模样,像是很精神吗。 ……好像确实够有精神的。 胀痛的脑袋和干涩的眼睛正在发出无声的抗议。 战了个通宵的成果是终于来到了沙漠。我和安达出门旅行时从没去过沙漠。日野倒是有可能跟家人一起去过。 「都这么拼命了,应该快打到最终boss了吧。」 「还早着呢。」 「咦,真的?」 不妙,再通宵下去就真没命了。 社用滑行般的动作钻到了我的膝头。 「嚯嚯嚯,玩得很开心嘛。」 「呃,这个嘛……是啊。」 这种能随意踏上旅途的感觉确实挺开心,也跟我的性子很合得来。 商人永藤的战斗力渐渐有些跟不上了,但依然在自得其乐地四处捡钱。 「虽然不知你怎么突然把这个拿来,但多谢啦。」 「啾?」 社用鸟叫般的声音提出了疑问。 「因为是岛村小姐和我的生日,所以就带礼物来了啊。」 「生日……啊。」 我掰着指头往回数了两天。 还真是。 我还真是容易忘记自己的生日啊。 「你怎么不告诉我一声啊。」 「嘿嘿嘿。」 「这没什么好笑的吧。」 「我也忘记说了,祝你生日快乐哦~」 「……嗯。」 记得过去,也跟这家伙聊过有关生日的事。 我回忆了一下自己当时说的话。 「也祝你生日快乐。」 然后,将自己对社的诸般情感,倾注在了这句话当中。 这个暂且不提。 「嗯……」 我止步于金字塔前,沉思了一番。 「有没有什么想吃的点心?」 反正除了吃的,她肯定不会开口要其他东西。 「那就请我吃甜甜圈吧。」 「甜甜圈……哦,是啊。」 那是我最初给她吃的甜点,亦是岛村家这段投食生涯的原点。 我想象了一下,如果当初没请她吃甜甜圈的话…… 游戏机消失了,电视机关掉了,眼前也变得一片漆黑。 但那样的可能性,一定并不存在吧。用社的话来说,一切都遵循着「命运~」的指引。 「给你甜甜圈,你就告诉我一个有关宇宙的秘密对吧。」 「现在通货膨胀了,要拿两个才能换。」 「净涨些没用的知识。」 「但哪怕只有一个,我也很开心啦。」 砍价倒是挺容易的。嗯,宇宙的秘密么。 「………………………………」 此刻,我最想知道的是—— 「我还能见到安达吗?」 跟宇宙的秘密相比……不,我对宇宙的一切渴求,都蕴含在这个问题的答案当中。 「能见到哦。」 她果断地回答道。 「其他的岛村小姐也一样,无论做什么,无论去哪儿,都一定能见到安达小姐。」 她以前似乎也这么说过。没错,很久以前。 「其他的啊……意思就是说,我不行喽?」 「跟死去的人,是无法相见的哦。」 明明是再普通不过的道理,从社嘴里说出来却显得格格不入。 「——电视上是这么说的。」 「我就知道。」 这家伙怎么可能说出这种常识。 如果拿「但在幻觉里能见到啊」来反驳,就说明我终于无药可救了吧。 「但换句话说,只要人没死,就见得到。」 「……嗯?」 虽然听起来似乎别有一番深意,但完全想不明白。我这颗衰老的大脑,应付不了这么难的语义分析。是类似「逝者将在回忆与过去当中永存」之类的精神论么? 「算了,随便吧。」 反正已经对彼此道谢过了。即使分不清那一幕是真实还是虚幻,至少我已经得到了满足。 「话说,你能见到那些所谓的『其他的我』么?」 「并非做不到,只是多少要花些时间。」 说得真轻巧啊——我虽有些哑然,但也懒得再怀疑了。 「那么,如果有某个我找不到安达在哪儿,你可以去瞧瞧么?」 虽然她说肯定能见到,但凡事总有个万一嘛。 那样的话……多让人不安啊。 「希望无论在任何地方……都不要出现遇不到我的安达,或者遇不到安达的我。」 因为只有满足这样的条件,才能造就『安达与岛村』的世界。 「……这样也好。」 社摘掉了兜帽,抬头望着我,然后咧嘴一笑。 即使是她这样悠闲的家伙,也至少该有一件可做的事吧,不然就活得太轻松了。 「那就约好了哦。」 「嗯。」 「给我甜甜圈……」 「原来是指这个啊。」 不愧是你啊。 被我摸着头的社,露出了天真无邪的笑容。 浮映在空中的月亮,似乎仍在触手可及的范围内。 依然残存于体内的这种感觉,莫名地令我觉得心安。 今天去了个曾是他人住宅的地方,在后院找到一辆还算完整的自行车。慢慢地把它从地上扶起来,检查了一下是否足够结实。上下摇晃了两下,又把脚踩在上面,都没有要坏掉的样子,于是擦了擦车座,小心翼翼地跨了上去。一踩踏板,整台车发出的响声堪比我刚睡醒时骨头发出的哀鸣,简直是寸步难行。看来得先保养一番才行。 不过就算修好了,也完全无法想象自己离开这座城镇的场面。 面对这除了食物以外的收获,一时也不知该不该开心,只得先原路返回。推着自行车时,握把上那些铁锈和砂土的触感令脊背时不时地打怵。一看手掌,已经被污渍染得黑糊糊一片。想用腿掸一掸,结果反而造成了连带伤害。 见状我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只叹了一口枯槁的气。 连自言自语都渐渐地变少了,是把能说的话都说尽了吗。 看厌了日夜变幻的天空与云,眼睛始终垂向地面。 黄昏总是令我情不自禁地微微颔首。不知不觉间后背已有些佝偻,不得不有意识地挺直腰板。这时才发现平时只能听到自己的脚步声,这次旁边却多了一组车轮滚动的音轨,便稍稍享受了一下两种声音的组合。 人类以外的生物似乎也大多数都灭绝了,很少听到物体活动的声音。存活下来的就只有随风摇摆的花草和白云罢了。勉强算是其中之一的我,如今正向城镇边缘移动。 今天虽然由着性子多逛了一会儿,但也只是增加了往返的过程而已。 找东西,吃东西,睡觉,起床。 生活与车轮大同小异。车轮尚且还会随着滚动而前进,我呢,大概始终都在原地。 伫立在城镇当中,渐渐风化。 学会了如何生存,却没人教过我该如何生活。 世界不允许我得到这样的捷径。 想要得到什么,就要靠自己的力量去寻找。 我究竟是为了什么而活着呢?或者说,我这样真算得上是活着吗? 某种仅靠呼吸无法满足的渴望,正随着身高的增长而日益膨胀。 如果养育我的人所言不虚,那么我之所以能活很久,或许也存在着相应的理由。 可能那就是我想要探求的事物。 在这种暧昧的情感当中,诞生了一个朦胧的人影。 残存在遥远记忆当中的,与人交谈的话语,以及对彼此的触觉。 传达给对方,并化作回应的声音。 这座星球上除我之外,还存在活着的人类吗。 这种对超乎想象的远方所怀抱的憧憬,在我心中与日俱增。但也只是想,从未化为行动。 究竟要走多远,才能够有所收获呢。 我早已习惯被掩埋在城镇的残骸当中,所以……该怎么说呢。 惰性如同重力一般,将我覆盖于其中。 毕竟,活下去还是没问题的。 虽然做不到其他任何事,但至少无碍于生存。 在如此确切的现实当中,根本无暇产生任何契机,去探索不确切的事物。 所以我觉得,肯定直到最后,我都去不了任何地方。 直到今天,此时此刻。 「…………………………」 雪——明明喉咙沙哑地如此呢喃着,声音却细得连自己都难以听闻。 看到从天而降的白色颗粒,我停住了脚步。 在这冬季早已远去的时节,这迟来之物吸引了我的视线。我追过去,将随风漂浮的颗粒捧在手中,它却在接触到皮肤的瞬间便消失无踪,只留下一抹淡淡的白光。 我难得地,抬头仰望了一下。 「啊。」 不禁发出了浑浊的声音。 眼中出现的某个东西,令我瞠目结舌,无法动弹。 起初,那只是隐匿在茜色天空中的一个小小的点。 但渐渐地越来越大,越来越近。 不知不觉地,那个点变成了人的形状。 明明缓慢得像是会随风而逝,却始终轻松平稳地逐渐接近,一路上不偏不倚,最终成功降落到了我的面前。 还像是事先计算好的一样,正巧落入了自行车前面的篮子里。 「哦……哦哦……」 因为平时完全用不到,所以一时无法顺利发出声音。 这个完全无视环境光,独自散发着光芒的家伙先是左顾右盼了一番,甩出一片未曾见过的淡蓝色。还有一些粒子残留在空中,像是画出了一座发光的高塔。 倏地,一阵强风吹散了那条亮晶晶的轨迹。 迎风飘动的粒子先是覆盖了我,然后便飞得不见了踪影。 同时也带走了风中那干燥的气息与尘土。 过了一会儿,那家伙像是刚刚注意到我一样转过了脸。 在她脑袋后面,伸展着一对水蓝色的蝴蝶翅膀。 那家伙像是发现了什么好东西,咧开嘴嘻嘻一笑。 然后举起了双手,带着满面笑容说道: 「你好呀~」 那是「所有的一切」「再一次」—— 开始的瞬间。 后记 自己投的稿子获得好评,编辑第一次约我见面时聊的那些话,即使是记性不太好的我也依然记得很清楚。当时问道我的作品究竟是哪里博得了好评,他说结尾的文章很精彩。比如大段落间的衔接处或全文的最后一行,读起来很舒服。 事到如今此话是真是假已无从考证,但就因为这个,至今为止我都在有意识地将文章写成这样。大家觉得呢?这次在结尾处的表现是否理想? 总之这次的故事就是这样了。 基本死干净了! 但在觉得理所当然的同时,又会产生某种近似于失落感的,像是眺望着远方的夕阳一般的感情。话说回来,夕阳为什么会给人带来一种有些焦急的感觉呢。 是本能在警惕着夜晚的来临吗。 大家好,我是入间人间,负责写小说的,在动画那边也时不时会露个名字出来。先给从动画入坑的读者问个好吧。这里打个岔,我的名字在海外版变成了hitomairuma,我看了大吃一惊。咦,原来我叫这个啊!?连我自己都不知道。 在人家拜托我写特典小说时,我还颇为感慨地心想哦,上次动画化时也干过这个,紧接着对方又补了一句每一卷都要!我就想嗯?那岂不是要写好多?立刻就没心情继续感慨了。 然后我问,写什么好啊!?对方答,写什么都好!我接着说,写什么都好吗!?这可是你说的!然后就好好放飞了一回自我。不过写完一看,发现真是一下子把故事发展得好远啊,明明还没出最后一卷,我这是要扯到哪儿去啊。啊,但钦定的最后一话始终还是第八卷那个。 动画的结局挑了个很不错的地方,但原作里还有在那之后的故事,若是对安达与岛村的发展感兴趣,还请多多关照。已经读过的朋友们就请活用在动画版中得到的经验,给自己脑内的画面配音上色,重新享用一次吧。 原作那边按照计划,我是想在今年之内再出一卷的。虽然没考虑过最终要写多少,但个人打算尽量结束在第12卷。我最长的一个系列作品一共是11卷,这次干脆超越它吧!动机就是这点无聊的私情。 说实话当初是以3卷完结为目标开始写的,之所以能坚持这么久,甚至还能继续写下去,都是因为有读者们的支持。真的真的,还能收到感想之类的。那些东西真的能给人带来「好!继续写吧」的动力。 这一点对于动画来说肯定也是一样,所以如果有感想,请一定要说给制作者们听。不过我这篇后记面世的时候,这番话可能也已经是马后炮了吧。 感谢至今为止付出努力的所有人。 感谢购买作品的读者观众们。 入间人间 后记 台版 转自 天使动漫论坛 虚空文学旅团x天使动漫录入组 图源:书友同萌会 「看,这是手里剑嘿。」 「哇~」 穿著国中制服的大姊姊得意洋洋的。 「来~这是纸球。」 「大姊姊好厉害~」 把色纸接连摺成各种形状的大姊姊看起来自豪到了极点。 「这个头盔就送给花子吧。」 大姊姊轻轻把蓝色的头盔戴在我旁边吹著电风扇的狗狗头上。 「它叫作小刚啦。」 「哇哈哈哈哈。」 大姊姊非常有一副「大姊姊」的样子。 「……………………………………」 「哈……哈哈哈!」 大姊姊挂断电话之后,突然发出高了八度的笑声。 她好像很慌。 接著,她转过头来。 她松懈的笑容在看到我之后,又变得更没有节制了。 「哈噗!」 跟我一样回来老家的隔壁大姊姊跳来跳去的。爷爷奶奶家隔壁的大姊姊……我们以前会在同样的时期回老家,她也常常陪我玩。虽然已经过了很多年,可是大姊姊不知道该说她外表完全没有变,还是给人的印象跟以前完全相反了……她根本就没有长大吧?怎么看都像个国中生。身高也没有变。 老实说,现在要说她是「大姊姊」太勉强了。而且,她的头上不知道为什么有一个写著「实习中」的名牌,就像当成发夹来用。 十七岁这一年的新年,我们家跟往年一样来祖父母家拜年。 而我们两个大概是基于一样的理由,才会在新年的夜晚从家里走到室外……然后就是现在这个情况。 来自两间房子的灯光,照射在僵在原地的我跟大姊姊背上。为什么连我都僵著不动? 我一来到外面就听到讲话的声音,只是我也莫名没办法回头走进屋子里,就待在旁边听,但身为第三者的我或许还是当作没听到她们在聊什么,会比较识相一点。虽然我也觉得一般应该是不会光明正大地在外面聊那种话题。 所以,我跟大姊姊之间就这么弥漫起一股奇妙的紧张感。 「记……记得你是叫月夜吧?」 虽然没说对名字,但其实也没差太多。大姊姊抬头看著我,很疑惑地说著:「是这个名字吗?」其实我也一样不太记得她的名字。而我们当然都没有猜对彼此的名字。 我偷偷看了大姊姊握在手里的手机一眼。她说著「唔耶~」,用手摀住眼睛。接著一下从指缝偷瞄了好几眼,一下左右跳来跳去的,一刻都静不下来。明明没有停下来,话题却毫无进展。 「那个~」 「吱耶耶耶耶。」 「什么?」 「希望你不要误费。」 「误费?」 「刚才那是……呃,就是,那个嘛,在讲电话。」 「喔……」 我猜她搞不好其实口才很差。 「你……你都听到了吗?」 「我……我有听到。」 「全部吗?」 老实回答之后,我才暗自后悔自己说溜嘴了。我应该假装没听到,回头走掉才对。 「应……应该一半左右吧?」 「一半是哪一半?」 我记得前半跟后半的确差满多的。 「前半……吧,嗯。」 冷静想想,才发现只听到最前面,跟我现在还站在这里这两件事很矛盾。 「前……前半段的话……勉强没问题吧?」 这问题怎么会是问我? 看小时候陪我玩的大姊姊变成怪邻居,让我差点感叹起这世界真是没天理。 「你……你幸福吗?」 晕头转向的大姊姊突然问起很诡异的问题。 她是不是想要用这个问题转移尴尬的话题? 虽然这情况让人忍不住冒出各种担心,我还是莫名认真地思考这个问题。 「嗯……还算可以吧。」 因为我今年也见到了还活著的它。 不过,应该是比「还可以」还要更好一点。这让我的鼻子深处也感受到相同程度的疼痛。 「那真是太好了~」 大姊姊像陀螺一样转啊转的,准备逃回室内。 「那大姊姊呢?」 虽然不是刻意的,但我用跟以前一样的称呼叫她。 大姊姊停止旋转,回过头来,然后举起双手想用指头弹出声音,却失手只弹出很没气势的声响。 「嘿。」 是肯定还是否定? 她马上逃走,我也在不久后听到屋子里传来「吱啊啊啊」这种很像小动物很痛苦的时候会发出的哀号。虽然我从来没目击过小动物痛苦哀号的模样。 「怎么说……感觉大姊姊也经历了很多事情。」 我这么心想。 不过,从她讲的内容听起来,应该是有女朋友。如果不是女朋友,就代表她是想要摸交往对象以外的人的胸部了。不是的话,好像比较恐怖。 ……女朋友。 「……喔,这次换我了。」 我看向只有传出简短反应的手机。她每次都会先问可不可以打电话给我。我觉得她不需要在意这种事。 还是说,我没有接到她突然打来的电话,会让她很不安? 我接起每次想打电话都会礼貌提问的安达打来的电话。 然后开口第一句话就问她: 「嗨,你幸福吗?」 『咦?呃,这……我现在变得很幸福!』 那真是太好了。 插图 房间里该带走的东西没有多到会让我很困扰。顶多就是衣服跟一些有纪念性质的东西。 我把自己的生活从应该很欠缺娱乐的房间里一一拆下。刮除住了很久的这个空间的表层,再塞进纸箱里面以后,整个房间里剩下的东西可说是少得可怜。 一坐上今晚会是最后一次躺在上面的床边,脑海里就浮现一些琐碎的回忆。 从岛村家逃回来,把脸埋在枕头上哀号的那一天。 因为想打电话给岛村,就端坐在手机前面苦恼的那段时光。 一想到隔天的行程就睡不著,结果整晚都在毫无意义地不断翻身的那一晚。 ……我开始觉得好像也不算琐事了。 脑海里的一切都跟岛村有关。彷佛认识岛村之前的我根本不算真正活在世上。实际上,认识岛村之前跟之后的自己也的确是判若两人,甚至有种出现第二个自己──应该说组成我这个人的结构焕然一新的感觉。照这种说法来解释的话,等于我的实际年龄还很小,而既然还很年幼,那也难免多少会有点黏岛村。难免。 失去生活感的房间墙壁跟天花板看起来没有任何不同。我往后躺,与等同存在空房间里的空气一同躺倒在床上。明明一直到昨天都还很正常地住在这个房间里面,却感觉空气中有很多灰尘。这里已经变成了没有居住痕迹的房间。难道我的心已经抢先搬去新家了吗? 现在是春天占据了镇上七成风景的季节。 我明天要离开这个家,跟岛村住在同一个屋檐下。 我跟岛村都已经是大人了。至少以年龄来说是这样。 我们不再穿制服,头发留得比以前更长一点,生活中改换吃上跟以前不同的苦,还变得会喝酒。 不对,记得岛村喝不了酒。 岛村好像是完全喝不了酒的体质。她之前用庆祝成年的名义喝过一次,结果闹得很夸张。 细节就不说了,总之,她当时变成了一只岛村狮子。 『这部分好像是像母亲。』 对自己酒后失控很傻眼的岛村小声笑道。不过,我也觉得岛村的确就像她说的一样,比较像母亲。这从她给人的印象跟措辞都能明显看出来。 个性温和有弹性,拥有很多会让人怀抱好感的特质。 我觉得自己一定也有很多特质是像母亲。只是,我不知道这值不值得高兴。我有时候会想,我们或许有……对,我们或许有再稍微好一点的相处方式。可是现在想再多方法,也没有时间让我们这段已经彻底僵化的关系重新来过了。 (插图009) 「………………………………」 没有时间,是一种非常方便的藉口。 如果再说得更简单、更不客气一点,就是我们彼此都会觉得很麻烦。 一想到要经过多少互动才能实现让我们变得感情融洽的梦想,就很提不起劲。 「……我这样说不定有点像岛村。」 明明这种事情没什么好高兴,我却觉得有点开心。 接著我先看了一下时钟,才走出房间。我走下楼梯的脚步声,感觉不出跟高中的时候有什么差异。之前我跟岛村提到这件事,她就说『我还真羡慕你耶!』,但我到现在还是不懂她是对什么部分感到羡慕。 我听到一楼传来声音,就探头看往客厅,结果跟坐在沙发上发呆的母亲对上了眼。母亲用视线上下打量过我一遍以后,开口问: 「有要吃晚餐吗?」 「我会在外面吃。」 「喔。」 母亲只有简短回应,随即回头看往前方。我也马上前往玄关。 每个家庭都是这种感觉吗? 岛村待在家里的最后一晚也会很热闹吗?还是会意外严肃?不知道岛村的妹妹会有什么反应?如果她很像我,那搞不好会哭。如果她很像我,那她搞不好会黏著岛村不放。不知道岛村会怎么应付她? 我总是会马上去想跟岛村有关的事情,把自己家拋在一边。 这个家在我心目中,大概就只占了这样的地位。 在母亲心目中也差不了多少。 她就算有什么想法,应该也不会特地说出口。 当父母的看到小孩子离开家,让家庭环境产生变化的时候,会是什么样的心情? 大概不会有小孩的我,或许一辈子都不会知道吧。浮现我脑海里的所有想法,都没有一个确定的答案。 我逃出家里,庆幸自己走往的某个地方还亮著灯光。 因为我没有事先确认就直接过来,万一店家关门了,说不定就要落得在镇上四处徘徊的下场。 这间店外观上的红色跟黄色依然散发著强烈的存在感,显得跟其他建筑物有点格格不入。不过,这种店搞不好就是要醒目一点才比较刚好。我走过停车场的车子旁边,看往店内。 我不知道有多久没从正门进去了。 「欢~光临……喔?」 打了一声敷衍招呼的店长似乎在讲到一半时注意到是我,转头看向我这里。 「喔,你今天是来当客人的啊?」 看著我的店长不改双手抱胸的姿势,大步朝著我走来。我们很久没有见面,但店长给人的感觉完全没有变。连发音有些不标准的部分都还是一样。 「晚安。」 「欢迎光临。」 「店长虽然说『今天』,但我辞掉这里的工作也很久了……」 我是在高中毕业的时候辞掉的,所以也好一段时间没有来了。等我搬到外地,又会离这里更远,恐怕再也不会有机会遇到店长。我本来就没有特别想吃什么,所以我是用其他理由来决定要去哪里。 「我明天要搬家,所以顺便来简单打声招呼。」 「喔~这样啊。」 店长「嗯」地点了点头。似乎是点完头才发现不对劲,又接著说:「嗯?搬家?」 「你要说再见了吗?」 「嗯。算……是吧。」 「这下会变得寂寞不少呢。」 「……店长真的这么想吗?」 「仔细想想才发现好像也没那么寂寞啦。」 哈哈哈哈──店长口气轻松地笑了出来。我就知道。我离开这间店的时间已经久到这间店不一定还在,甚至店长是不是还很健康都很难说,所以我其实也稍微松了口气。 「你要吃什么?我们什么都有喔。」 少骗人了。 「请坐~」 我在店长的带领下,来到离入口最近的座位上。我想起自己以前也是像这样带客人入座。 我当时穿旗袍的模样……好像大受好评。但我根本不在乎周遭人怎么看我。 除了一个人以外。 「您吸菸吗~?」 「哪有人都带人入座了才问?」 而且,这里根本全店禁菸。 「你还是一样无趣耶。」 「谢谢夸奖。」 我一点完定食,店长就往后场走去。店长走进去后,换另一名看起来是工读生的女生走出来,她很普通地穿著制服,也没有露出多少肤色,跟旗袍相差甚远。我以手托腮,心想是不是现在社会对这方面的态度变严格了。 我个人倒是因为岛村夸奖我穿旗袍很好看,就结果而言还算不错。 到头来,我还是很岛村。不对,我不是岛村,但就是很岛村。 我想著岛村的时间可能比她自己还要久,说不定我的岛村成分比她还要高。 岛村总是脱离不了哲学。 不晓得是不是时间还很早,整间店只有我一个客人。工读生也只是站在一边,没有什么事情好做。我当年没有事做的时候,也是像她那样浪费毫无意义的时光。记得当时还心想──很忙跟很闲的时候都是一样的薪资,还真奇怪。 「………………………………」 一闭上双眼,就特别在意那些平时不会闻到的味道。 我决定在外面度过长年在这里生活的最后一晚。我觉得自己不是想逃离家里,而是想找家里没有的某种东西……很像是想到处走走,想办法找出一些我心里几乎不存在的舍不得……感觉很像是这样。 我好像是想沉浸在感伤之中。 为什么? 我找不到答案。不过,却不知道为什么希望自己有那样的情感。 我现在的心境,或许就类似结婚的前一晚。虽然我不曾结过婚。 不过,既然是要认识新的人跟新的环境,应该算满接近结婚的吧。 ……还没开始新生活,我就觉得不想跟岛村分道扬镳了。 之后,把我点的定食端过来的并不是工读生,而是店长。这份定食有炒饭、小碗拉面,还有一个勉强能当甜点的色彩缤纷的果冻。摆在边角的盘子上装的炸肉块大到超出托盘的上面跟左边。这份炸肉块就像岩礁一样,很多尖角。虽然很让人怀念,但装了三到四块会很担心吃不完。 「定食本来有这么丰盛的吗?」 「有时候会这么丰盛。」 店长一边哈哈大笑,一边准备走回没有工作要做的时候待的位置。 「记得旗袍要在还能穿的时候多穿几次喔~」 听到店长像是想在最后留给我的这份忠告,就算会很不自然,我还是刻意摆出笑容,微微点头。 还能穿的时候……是吗? 我是觉得年龄不影响穿旗袍,但店长应该不是这个意思。 我决定这么想。 吃太多了──我摸著右腹部,走在回程的路上。 端出来的量还是跟以前一样不符价位,就算想藉著回忆跟氛围吃下肚,还是有极限。最后啃著炸肉块的时候,我已经吃不太出它的味道了。 吃得太饱,脚步也跟著沉重起来。我拨起因为低头而垂下来的头发,仰望夜空。 只有夜空跟空气中的味道,会永远不变。 我认为自己应该不会再怀念以后不会再见面的人,跟不会再走的路。 有谁能想像到读高中的时候根本不抱任何感情来往的这条路,竟然会通往这样的未来?一想起近在咫尺的这份未来,就不可能会有想回到过去的念头。 「喔,是安达达耶。」 「是达达~」 我听到有人应该是在叫我,一转过头,就发现是日野跟永藤。我已经不记得最后一次见到她们是在几年前的哪个地方了,但她们外表给人的印象完全没有变。 日野扛著钓竿,永藤则是莫名其妙不断转著竖起的食指。接著,她们两个不知道为什么直接以我为中心绕来绕去……而且仔细一看,才注意到绕著我走的变成三个人了。那个有著神奇水蓝色头发的女生说著「哇~」,加入绕圈子的行列。 我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就这么陷入动弹不得的状态,被她们耍得团团转。 就在她们绕完五圈左右以后,日野跟永藤笑著退了开来。 「我们没有什么事情要找你。那就这样啦,达达,帮我们跟岛村问好~」 「拜啦,达达~」 「要过得好一点喔~」 她们两个离开得很乾脆。我甚至不知道她们有没有来得及听到我「啊,嗯」这句回应。 这明明搞不好……不对,应该说有很高的机率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她们却没有显得依依不舍。不过,也可能代表我跟日野她们的交情就只有这点程度。我是很冷淡的人。 我本质上对其他人毫无兴趣,所以别人一定也不会在乎我。 如果那就是真正的我,那不断追寻岛村的我,又到底是谁? 我有时候会冒出这种想法。 ……然后── 「晚安~」 水蓝色的女生还留在我旁边。我一时想不起这个神奇生物叫什么名字。她的打扮也很奇特,穿著应该是鸭嘴兽造型的睡衣。兜帽部分的长长嘴喙非常有存在感。 「晚……晚安。」 「呵呵呵。」 「咦,你不跟过去吗……?」 我指著日野她们已经离很远的背影。「为什么要?」神奇生物表达疑惑。 「我只是看她们在绕圈圈,才加入而已。」 「啊,是喔……」 神奇生物完全不打算离开我旁边。我直盯著她看,同时稍微往前一步。 她也迅速跟著我往前一步。哒、哒、哒──我大步往前走了三步,她也跟著跳了几步过来。而且只要我停下脚步,她就会立刻停下来。感觉很像在玩一二三木头人。由于我们都是在跨很大步的状态停下来,看在旁人眼里应该会很蠢。 我困惑地跟她四目相交,她也只是天真无邪地发出「呵呵呵」的笑声……我很不会应付她。我不知道该怎么应付小孩子。我知道自己待人很冷淡,但对小孩子冷淡的时候会有点愧疚,会是出于本能吗? 「你怎么了吗?」 我才想这么问你。你为什么要跟过来? 「呃……因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哈哈哈,你说这什么话呢。这世上不可能有人的想法会被别人看得一清二楚吧?」 虽然她讲得很轻松,但这段话也让我稍微有种被点醒的感觉。 「好像有道理。」 原来这只鸭嘴兽想得这么深吗……应该没有。我看著鸭嘴兽的嘴喙这么心想。 我搞不好很难得看到这个神奇生物是单独出现。 我记得她总是黏著岛村。 黏著岛村。 我有些不满地盯著她看,神奇生物就面带微笑回答: 「我也喜欢安达小姐喔。」 「咦……呃……谢谢……你?」 很少会有人说喜欢我。除了岛村以外……这说不定是除了岛村以外,第一次有人说喜欢我。我母亲也不曾面对面说喜欢我。我甚至不知道她喜不喜欢我。 要实际表达对他人的好感,是很困难的一件事。 所以,这个能轻松表达好感的小孩子……真的很神奇。 应该说,她也神奇得太过头了。为什么她的头发跟指甲会是这么特别的颜色? 因为岛村看起来一点都不在意,所以我从以前就很难开口提这件事。 「喜欢身边的每一个人,是很棒的一件事喔。」 「咦,嗯……」 我本来想敷衍地附和,却在途中觉得不太对劲。 我想像岛村如果喜欢每一个人,会是什么样的状况。对任何人都会摆出笑容的岛村。 不论是对我,还是其他人。都是完全同等分量的笑容。 对我露出的笑容没有多任何一点私心。 我打心底不希望她那样。 到头来,我的答案还是会变成这样。 「不,我不这么觉得。」 「这样啊~」 我跟这个不对我的答案表示肯定或否定的神奇生物,并肩走了一段距离。 我有点在意她想去哪里,就开口询问,随后这个神奇生物就用感觉是打心底不在乎的语气回答「其实去哪里都无所谓」,双眼直视著前方。 「反正只要继续走下去,总会走到某个地方。」 然后,用听起来很达观的讲法这么说道。 「……真的是这样吗?」 「就是这样没错。」 她不知道为什么是用过去式,接著说── 「对了,我们好久没见过面了呢,安达小姐。」 「咦,嗯?」 「应该7199年没见了吧。」 「什么?」 「呵呵呵,你看起来过得很好,太好了。」 她完全不理会我的疑惑,只是毫无意义地持续挂著平和的笑容。 一回到家,就听到母亲难得语气很激动……不对,是单纯我没听过而已吗? 她好像在跟谁说话。就在我边走边犹豫该不该跟她搭话的途中,她也注意到我回来了。 母亲回过头来,稍微眯细了双眼。 「你回来了啊。」 「……我回来了。」 我们的对话非常平淡。不过,这或许也会是我们最后一次对话。 我直接往一旁走去。 「喔,我女儿回来了……什么?为什么?」 母亲跟对方讲了些什么之后,就把电话递给我。 「……有事吗?」 我不禁停下脚步。 「她要你来接电话。」 「是谁?」 母亲叹了口气,像是在表达「你接了就知道」。我走过去,接过电话筒凑到耳边。 我完全想不到有哪个亲戚会想要找我。 「喂?」 『呀呵~安达妹妹。』 「啊,是岛村的……」 我一听到声音,就知道是岛村的母亲。我认识的人之中,很少有人会用这么开朗的语气跟我说话。我的母亲跟岛村的母亲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了好朋友。岛村好像多少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仔细想想,我还没问过她们搭上线的来龙去脉。因为我一见到岛村就会开始东想西想,根本没空问这件事。 先不管这个了。岛村母亲打电话找我,会是要谈跟岛村有关的事情吗? 『我是岛村的母亲a喔!』 「啊……咦?嗯。」 那有岛村的母亲b吗? 『喔~喔~原来如此。』 正当我在疑惑她到底突然懂了什么的时候── 『你冷淡的反应跟语气跟她一模一样呢。』 不需要多问,就知道她是说跟谁一模一样。我偷偷看了跟我一模一样的那个人一眼。 站在一旁的母亲看起来很不自在,手还扠著腰。 『你今天精神好吗~?』 「很……很好啊。」 我想起以前对岛村摆的那个姿势。她到现在还是偶尔会要我摆那个姿势,害我很难为情。 『是说,安达妹妹你的喜好也满特殊的嘛。』 「……呃?」 『抱月生活能力不是很高,你一定要做好心理准备喔。』 容易迟到、打扫很随便、煮饭功力只有安慰奖等级。她一件一件列举岛村在各方面的表现。岛村在我眼里看来是个在各方面上都能很从容的人,所以岛村母亲的评语让我感觉到我们的看法有所差异。跟岛村同住一个屋檐下的家人,似乎会特别注意到岛村这个人的少数几个小缺点。 而我大概是用比较全面,而且标准比较宽松的视角在看她,想要了解她的一切。 『安达妹妹是有好厨艺的man吗?』 「我不是man。」 『那就girl?』 「我不太会做菜。」 因为我对吃没什么兴趣,当然也不可能有好厨艺。 「啊,但是我有做过什锦烧给岛村吃……」 『对啊~说起来真怀念呢。』 「咦?」 『虽然我从没听说过。』 「……这……这样啊。」 我不太擅长应付她。并不是讨厌,只是很不会应付这种类型的人。我猜,母亲一定也跟我一样。 「呃,就算岛村生活能力不高……」 我只是假设,没有要贬低的意思──我暗自对不在场的岛村这么解释。 「我也会代替她,多多磨练自己。」 而岛村也会补偿我这份努力……应该吧。 我相信她会。 『这样啊。你满有胆识的嘛。』 「谢……谢谢。」 『哪天抱月感觉要睡过头了,你就直接踢她屁股叫醒她,不要手下留情喔。』 「咦……呃,如果她是仰著睡,要怎么办?」 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担心什么奇怪的事情。 『那就把她翻过来踢一脚。』 为什么这么坚持要我踢她?老实说,我不认为我敢踢下去。 我甚至没办法想像自己踹飞岛村的情景。我不知道有什么方法能让我有勇气伤害她。这就像是一种诅咒,又像一种契约,也感觉像是一种让人不太想去积极执行,而且无法违逆的条件。 『那就这样了。』 「呃,好。」 是哪样? 『嗯~我想想。简单来说,就是跟我家傻女儿一起住,要过得开心喔。』 她的语气听起来跟平常不一样,感觉有些害臊,讲话变得很快。是我的错觉吗? 「啊,好。彼此彼此。」 彼此彼此什么?也请你多多关照?好像不太对。 『你们要和平相处。遇到什么事情,都不可以吵架。』 「好。」 『你要发誓会铭记在心。』 「我……我会铭记在心?」 『嗯。』 她听起来很满意。她想说的好像都说完了。 我懂她打这通电话的用意,但又不是很懂。我不太懂她讲的话是什么意思。 换作是岛村,她会有办法听懂自己母亲的话,再加以回应吗? 虽然这么说不太好听,但就算是母女,也一样是两个独立不相干的人……应该说,会有很多事情无法互相心神领会。 「嗯。」 母亲对我伸出手,像是在催我把电话还给她。我一拿给她,她就不发一语地回到沙发上。 「……咦?电话还没挂断吗?」 母亲疑惑地把电话贴在耳朵旁边,接著马上皱起眉头。 「吵死了,已经没话好说了吧……啥?」 感觉她们还会再聊很久,于是我决定默默走回房间。 顺带一提,那个神奇生物真的在突然跑起来以后,就不知道去哪里了。那片鲜艳的水蓝色划出一道直线,替夜晚染上新色彩的模样,梦幻得好像在作梦一样。那说不定真的是一场梦。 不过,依然残留胃部的沉重感,却也在在显示刚才那段路程全是现实。 我回到二楼房间,在开灯之前先看了一下手机。岛村还没有回应。我不久前有问可不可以打电话给她,但没有回应,搞不好是在睡觉。以前这段收不到回覆的时间,真的会让我很不安。到了现在,我还是无法保持冷静。但是一直以来的经验,让我可以非常肯定岛村一定不会无视我,一定会找时间回应我。岛村很温柔。现在的她,也不怎么隐藏她内心深处那份总是很腼腆的温柔了。 认为她这样的变化是源自跟我互相往来的影响,会不会太自视甚高? 我在打开小灯之后爬上床,背靠著墙。接著把脚伸直,手握著手机,一边让身体休息,一边等岛村回应。重复跟昨天一样举动的我,明天就会前往截然不同的新世界。这也证明我的生活不是只会反覆做出同样动作的钟摆,而是成功逐步向前迈进。 真正准备面临新的变化的时候,却莫名开始觉得很不现实。 或许是碰触到原本遥不可及的朦胧梦想,让我的意识也跟著涣散起来了。 过了一段时间之后,手机传来震动。只有一个人会让我的手机出现这种反应。 『抱歉、抱歉,我睡著了。』 「我有猜到。」 我感觉到自己忍不住笑了出来。不久,岛村就打了一通电话过来。 「喂?」 『晚安达达~』 「……那是流行语吗?」 『咦?哪里的流行语?』 我说了声「没事」,结束这个话题。我倚靠著墙壁,仰望没有开到最亮的电灯。 灯光非常微弱,也因为这样,我才有办法直直注视著它。 (插图010) 「晚安。」 『好、好。那,安达你找我……我猜应该没什么重要的事情吧。』 「嗯。我只是想跟岛村说说话。」 我听见岛村轻柔的笑声。 『明明我们明天以后就能天天见面了。』 我感觉这句话就好像在我心里点亮了一座灯笼。彷佛春天造访了我的内心,带来一股温暖。 「也是。那我们以后讲电话的机会也会变少吗?」 『可能吧。啊,还是你要在家里讲电话?』 「用传声筒应该也不错。」 我不曾实际做过,也没用过。那只存在于我的知识当中。不晓得听起来会是什么感觉?我很想听听看岛村的各种声音。听过很多不一样的声音,然后在生活中的某一个瞬间忽然想起来,又变得很想再听一次。我很想特地营造这样的情况。 『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耳边传来似乎是想避免冷场的频繁笑声。搞不好连岛村都有点静不下心。我们一直以来几乎天天见面,但明天就会开始跟彼此分享相同的时光,也一定会有很多崭新的事物在等著我们去发现。时光的流逝,并不全然是坏事。 『明天就要跟安达达一起住了啊……』 「……你不喜欢跟我住吗?」 『不喜欢的话,就不会跟你一起找房子找那么久了。只是──』 「只是?」 『因为一定要整理行李,所以现在有点「呃哇~」的感觉。』 「呃哇~」 我学她喊了一声,却掌握不到那实际上是什么样的感情。目前是感觉得出来她不想整理行李。 「两个人一起整理应该会比较……如果会比较有趣就好了。」 我无法保证一定会更有趣,语气变得比较保守。毕竟行李很多,还要搬动比较大的东西,以一段梦幻生活的起点来说,显得是没什么梦想可言。又或者当梦想不再是梦想之后,就只剩下现实了?现实为现在的我带来了饥渴。 「我好像因为太期待了,完全睡不著。」 一如往常。怕得睡不著,或是紧张得睡不著,或单纯睡不著。 我明明过著不算健康的生活,却意外有足够力气做很多事情。 我的手脚说不定是藉由岛村给我的某种能量在活动的。 感觉这个假设的可信度很高。 光是常常念出她的名字,就让我身体里的某种器官感到很充实。 「岛村跟我的……家。」 『呵哈哈哈哈。』 「你……你怎么笑得这么豪迈?」 『抱歉,我本来只是想附和一下,就跟著笑出来了。』 想附和就笑出来是什么状况?而且,刚才有提到什么好笑的事情吗? 到了现在,我还是觉得岛村是种神秘的生物。 『只是想到你讲的顺序不是「我跟岛村的家」,就觉得很像你的作风。』 是吗?一般会把自己摆在前面吗?那跟我认为的「一般」差很多。 「毕竟没有岛村的话,就没意义了。」 所以我总是会最先想到她的名字。我的全世界都是从岛村开始的。自己人生的起点在他人身上这样的矛盾,让现在的我沉浸在这么美好的幸福当中。 『如果不是要跟安达一起住,我也不会想要离开自己家,去外面生活。』 「……我想也是。」 因为岛村待在自己家一定很舒适。我已经好几次对明明家里很舒适,却还选择跟我一起住的岛村道过谢了。虽然岛村每次都会说这种事情不值得特地道谢。 而且每次都会面露温和的笑容对我说「毕竟这是我自己的选择」。 「岛村……有跟家人聊什么吗?」 『咦?今天吗?』 「嗯。」 『我们家是没那么……应该还算有点感伤的气氛。但我家里有个很不会看气氛的家伙,所以感伤的情绪都被中和掉了。不对,她搞不好是故意的……?嗯~这个部分有点难以断定啊~』 虽然不太懂是什么情况,但看来还是有像一般人离家前一样,多少聊了一下。 『既然安达你会这么问,就表示你家应该没有聊太多吧?』 「嗯……不对,是完全没有。」 『完全没有啊~』 「完全没有。」 完全没有提到要离家这件事。彷佛我早就不在这个家了。 这个家里流逝的时光跟我住在这里的时候没有任何差异,也在不知不觉间来到了夜晚。 「这样果然很奇怪吧?」 『是啊。』 岛村讲得毫不委婉,肯定的语气中带有点睡意。 『可是安达一直都很奇怪啊~』 「咦?」 『咳咳。这件事先摆一边,要我认真讲的话──』 真的可以先摆一边吗?我是有点纳闷,但她好像想认真讲,所以我也保持沉默……我认为自己最近面对岛村虽然还是会慌张,但能保持平静的时间也变多了。 『虽然很奇怪,但也一点都不奇怪。』 「好深奥。」 『我不认为父母跟子女可以单靠这层关系,就轻松了解彼此的心意。想要增进跟某个人之间的感情,就必须付出相对的努力跟苦心,费尽心思去培养感情。这是我最近领悟到的,而且再回想一些往事,也觉得很有道理。所以,安达跟母亲之间没有半点交流,也是很理所当然。』 「嗯……」 她说的跟我感觉到的大致上一样。连这种事都能让我有点高兴。 『但是,没有建立感情的基础条件,也不一定只有坏处。举例来说~我跟安达不就没有那种基础条件吗?我们只是高中同学,也不是说住得很近,更不是从前世就认识了……前世应该是不认识吧。我自己要提到前世还讲得不确定也是有点怪啦。总之,你不觉得如果一段关系的起点一定要存在某种特别的连结,我跟安达一辈子都不可能有深交了吗?』 「好像……有道理。」 我会认识岛村,真的只是出于偶然。我跟岛村应该都没有一定要去体育馆二楼的理由。而我从这个起点开始付出相对的心力跟选择,才终于得到现在的结果。 我一直以来都没有对其他人付出半点这样的努力。 我的眼里只有岛村,让我根本不会有想跟别人打交道的念头。 我好像是个单纯到很不可思议的人。 「我只要能跟岛村培养感情……就够了。」 我的世界全是用「岛村」组成的。 所以,只要我还是只需要岛村一个人,就不会有任何损失。 『如果安达你觉得这样就够了,那我也不会多说什么。』 「嗯。」 她的声音就好比一首安眠曲,语气相当温柔。我下意识缩起身体,抱住大腿。 呵啊──我听见岛村小声的呵欠。 『明明都睡那么久了,真奇怪。』 「那我们先聊到这里吗?」 『哦?没想到安达也会说这种话。』 「因为要是聊太久,明天搞不好就没有话题可以聊了。」 『不会啦,我们还有很多话题可以聊。』 岛村很难得会说得这么肯定,让我忍不住心里一阵雀跃。 没错,我跟岛村接下来还有很多时间可以陪伴彼此。 我倚靠墙边。我透过这道墙壁,感受到陪伴著我的岛村。 「我们明天也多聊一阵子吧。」 『我们明天一定会聊很久的。』 我的未来跟这份和岛村订下的约定,全都相当柔和,又温暖。 我在这个从小住到大的家,也即将不再是家的地方吃的最后一餐,并不是自己一个人吃。 母亲一大早就准备好早餐,坐在我对面的位子上。我跟母亲之间在道过一句「早安」以后,就一直保持沉默,只是单纯坐在餐桌前,没有任何话题。母亲也显得很不知所措。但是她还是伸出了手说: 「快吃吧。」 母亲手以手托腮,要我快点开动。我回应一声「嗯」,拿起吐司。 她看到我咬下吐司的一角后,也开始吃起跟我一样的早餐。母亲用筷子夹起沙拉,不发一语地放进嘴里。她完全没有表现出觉得哪一道菜色很好吃的样子,我想,我在旁人眼里也是像她一样,只是毫无感情地动著嘴巴进食吧。 我吃的速度比平常还要慢。 待在母亲面前,食物就会变得很难下咽──而她大概也跟我一样。 一开始还很契合的零件,会在时间的流逝下变质,变得无法咬合。而双方都很懒得耗费心力制造新零件,直接搁置这个问题。现在已经没有时间修复这个问题了。等吃完这份早餐,我就会离开这个家。 虽然跟失去一个依靠是不一样的感觉──但我心里有种彷佛身体失去了一小部分的不安。 周遭因为满溢室内的阳光,变得非常明亮。我用太过刺眼当作藉口,撇开了视线。 我感觉到母亲现在也一样没有在看著我。明明无法跟她对上眼,我却感觉得到这个事实。 母亲很平淡地吃完早餐,先行离开餐桌前。她立刻开始洗起盘子,背对著我。我们没有说上半句话,这样真的有一起吃早餐的意义吗?不对,只是碰巧变成一起吃而已……应该不可能是碰巧。她到底是抱著什么想法坐到餐桌前面的? 我完全猜不出她在想什么。毕竟我一直以来都不怎么跟她说话……对,所以只要老实提出自己的疑问就好。既然是因为不懂造成的,那只要弄懂,就可以解决问题。 我抬起头,打算趁现在问清楚。我看见母亲的背影。她离我不远,感觉只要伸出手就能碰到,却又好像一旦碰到她,就会像老旧的墙壁表面一样,掉下许多剥落的碎屑。 我的身体跟意识拒绝往前走,就好像有人用手指抵住我的喉咙。 虽然是第一次尝试交流,却也同时是最后一次。我在周遭寻找最后一次的机会。我找不到任何开口的机会,只是默默看著面包一点一滴地变少。我在把面包全吞下肚以后,才终于发现到一件事。 原来不只有少少一两件事已经是最后一次,而是我眼前的一切都已经是最后一次了。 用这么平淡的心情看待这些最后一次的我,一定不会有任何感觉。 「……我吃饱了。」 脱口而出的不是提问,而是一声招呼。只是一段立刻画下句点的简单话语。 「好。」 母亲的回应也极为简短,连结起我们的这一条线也就这么断开。 我继续留在这里的理由跟机会,已经彻底消失无踪。 我刷完牙,洗过脸,化好妆。我一如往常地处理好每一个步骤后,走往玄关。 没有任何事情可以让我多做停留了。 「……我出门……」 我回过头,话只讲到一半。 这段话吹过半空,卷走嘴巴附近的所有空气。 就算有人在家,或没人在家,我都一定会在出门的时候打声招呼。 我一直以来都会对这个家打招呼。 不过── 「我出门了」是对还会再回来的地方说的话。我应该找其他的词……改用其他的词代替…… 我想不到除了「再见」以外的词汇。 我默默走到玄关,穿上留下的唯一一双鞋。我试著回想这双鞋是什么时候买的,在随之失焦的视线下穿起鞋子。我的脚──这双准备带领自己前往幸福的重要双脚。 岛村曾经开玩笑帮我按摩过脚部,但我因为当下脑袋一片空白,完全想不起来当时的情景。被过去没有任何余裕的自己逗笑以后,我感觉心情轻松了一点,身体也不再那么沉重。心里涌上了踏出步伐的勇气。 出发吧。出发去见岛村。 走吧。跟岛村一起走向未来。 「樱。」 我不知道有多久没被直接叫名字了。我感觉到手指发麻,并回过头。 母亲一手扠著腰,双眼看著我。她还没有化妆,而且脸部因为低著头,变得有点阴暗。母亲比我记忆中的模样还要年长许多。感觉好像还停留在需要抬头仰望母亲时的记忆,迅速追上了现实。母亲抓了抓额头。 「樱……」 母亲眯起眼睛,迟迟没有继续说下去。我只能小声回答一声「嗯」,等她愿意开口。我以前甚至不会回答一声冷淡的「嗯」,算是多少有点成长了吗?脖子上有某种冰冷的感觉,彷佛有不可能出现在脖子上的朝露划过。 接著,母亲闭上双眼,大大吐了一口气,抹去原本的表情。 随后只看见母亲摆出一如往常的神情,语气平淡地送我离开。 「慢走。」 想必她是在犹豫了许久以后,才决定选择这个说法。 「嗯。」 我穿好鞋子。注意力集中在脚跟,用力挪动踩著地板的双脚。 就这么头也不回地,快步离开家。 身体抢在脚步声前头,率先前行。「哒哒哒」的声音如影随形,轻抚著后方的发梢。肌肤还没感受到春天的温暖。前进的步伐,把许多事物也拋在了脑后。 我的内心相当平静,要走到哪里都不成问题。 就像放空脑袋,骑著脚踏车去打工的时候一样。 结果,我还是没有任何感觉。 我不论是在这个家,还是这个城镇的每一个地方,都找不出半点感伤。 这让我体会到,原来我根本就没有任何的后悔,或是舍不得的情绪。 自觉到这一点之后,我突然觉得有点想哭。 我不讨厌她。但一直到最后,我都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喜欢她。 真要说的话,她在我心目中就只是这样的人。我猜她对我也是一样的想法。 我想要对她说。 我── 我的声音跟思绪在这时候中断,化成碎片,要花上很多时间来找出接续的答案。 而我也在这段时间内不断迈步向前,愈走愈远。我这双没有理由停下的脚,走起来毫不留情。我感觉自己就这样走了一辈子分量的路途,并像是在最后突破了某种障碍,回到这座城镇当中。 我感受到自己的呼吸。心里亮起一道火光。一股重力压在肩头,开始闻到陌生的气味。 接著感觉到春天拂过脸颊,本来快要泛出的泪水,早就缩了回去。 走过这么遥远的路途,我才终于整理好自己想告诉她的话。 这样不会太慢,也不会为时已晚。 因为,我终究没办法面对面跟她说出这番话。 我们就是这样犯下了非常大的错误。 但我还是想说── 妈妈。 我打算得到幸福。 我会用不和你联络,不和你见面,完全不依靠你。 还有不和你面对面交谈的未来── 用我人生的每分每秒,告诉你我是幸福的。 「远游」 「嗯,我感觉自己好像哪里做错了。」 「你在说什么?」 「我在说我看著女儿离开家那时候的感想。」 「哦~」 「你好像一点兴趣都没有耶特地跟你提这个真抱歉喔我已经想赶你走了。」 「讨厌啦~不要生气嘛。」 「再说,你到底为什么会来我家?」 「因为我女儿也离家了。」 「……你这理由听起来好像有道理,但根本是歪理。」 「好朋友~」 「好啦好啦。」 「要我安慰你吗?」 「……你要怎么安慰?」 「唱歌。」 「不准唱。」 「为什么为什么?怎么这样啦~怎么这样~」 「去死啦。」 「所以,你是做错了什么?」 「可以不要突然把话题拉回来吗……而且这很难解释。」 「太复杂的事情我会听不进脑袋里,没关系吗?」 「你这样问,我也很难回答。我自己也是就算想整理成一段话,也不晓得该怎么说……我只是感觉樱大概再也不会回来这个家,就说不出『记得偶尔回来』这种话,结果在想该用什么话代替的时候,才发现我对待她的态度有问题,是我在这方面上做错了……我大概是有这种想法……吧。」 「你这不就整理成一段话了吗?」 「的确,比我原本想像的单纯多了。」 「你冷静下来了吗?」 「……是啊。」 「难不成我其实有治愈效果?」 「致人忧郁。」 「哈哈哈,这你已经说过好几次了,我可不会再特地称赞你很会讲双关语了喔。」 「你怎么好意思常常自称很治愈……那,你家情况怎么样?」 「我家?嗯~该怎么说?反正我本来就有料到会这样了,没什么好惊讶的。而且我还有另一个女儿。」 「是喔。」 「喔,不过,我有想起抱月更小的时候的事情,就很感慨自己也老了不少,有不小心放空了一下。」 「嗯,明明每个人拥有的时间都一样久……都一样久,对吧?」 「你很后悔吗?后悔没跟安达妹妹培养感情。」 「我是没有很后悔……不过,倒是有种好像身体里有一根骨头不知道跑去哪里的感觉,有一点静不下心来。」 「只是『有一点』静不下心还满夸张的吧?」 「应该吧。」 「我是不觉得你有做错什么。毕竟安达妹妹很乖。」 「很乖吗?我大概错就是错在没办法判断她是不是乖小孩。」 「你把小孩子养到可以离开家,独立生活。这样就够了,不是吗?」 「……………………………………」 「而且,如果她不会回家,那你主动去找她就好了啊。」 「你真的是喔……」 「我真的是?」 「你听我说她不会回来,都没察觉到是为什么吗?」 「既然她觉得回来很尴尬,那你更要贴心一点,主动去找她啊!」 「……我不想理你了。」 「不要拋弃我嘛~」 「我有时候会很羡慕你,弄得我心情糟透了。」 「你这话还真过分耶。」 「反正我跟樱不可能学得了你的作风……现在这样,或许才是最适合我们的距离。」 「那就只能死心了,哈哈哈哈。」 「你放弃得太乾脆了,反而很让人火大。」 「哈哈哈。」 「我刚才有提到任何一件好笑的事情吗?」 「今天要来喝闷酒吗?」 「不要。」 「你这聪明的小家伙。」 「至少要喝也不是跟你一起喝。」 「我完全喝不了酒~」 「我真应该相信你说喝不了酒的。」 「就是说啊~」 「现在想到你喝酒就变鱼尾狮,还是会满肚子火。」 「第一次旅行的一角1」 情人节啊──我在课堂上以手托腮,漫不经心地想到情人节。记得我去年好像也是用差不多的心态面对这个节日。我往右斜前方的安达看了一眼,正好跟她四目相交。我就这么在持续不断的讲课声中,跟安达相互凝视。 安达的眼神虽然一如往常地有点慌张,但她迟迟不肯移开视线。明明还在上课却回头看著我,实在是很大胆。我很想告诉她要乖乖看著前面,可是只靠身体动作跟手势,很难正确表达我的意图。如果我把手朝外挥,安达一定会当成是要她滚开的意思。如果我撇开视线,安达一定会怀疑是自己做错了什么。 她的心思很敏感。所以我有时候会想避免过度接触,拉开一点点距离来观察她。 我一边这么心想,一边心不在焉地继续跟安达对看。 「今天的课就到这里结束。」 虽然这段关系不能就到这里结束,总之时间来到下课过后的放学时分。我以手托腮看往窗外,发现白天的时间变长了一点。我感觉十二月的夜晚最长。夜晚时间久一点,圣诞老人是不是也比较方便送礼物? 我漫不经心地看著还没受到夕阳太多侵蚀的淡黄光芒……看著看著,就涌上一股睡意。我虽然也喜欢晚上的一片漆黑,但说不定在柔和光芒的拥抱下睡觉,会睡得更安稳。 我的思绪飘向过往,想起以前的国中生小岛是过著放学后马上去社团活动挥洒汗水的健康生活,但途中发现有人在注意我,就转头看往视线的来源。虽然不需要确认,就知道铁定是安达了。看是我主动去安达的座位找她,还是她过来找我。最后的结果只会是这两种其中之一。 把书包抱在怀里的安达微微低著头,往我这里看来。 「你一直在看我,是有什么事情要找我吗?」 「咦?嗯……不,刚才是安达在看我。」 我没来由地刻意主张自己的说法才是对的。安达用书包遮著嘴巴,细声说: 「岛村也有在看我。」 「才没有才没有。」 「可……可是我们对上眼了耶!」 「啊……这个嘛……不行,我想不到别的了。」 顶多只想得到「我睁著眼睛睡著了」这种无趣的藉口。 看得出来安达听不懂我在说什么。我自己也不知道──我轻轻摇头。 「哈哈哈,总之,你不用放在心上。」 我用笑声敷衍带过这个话题后,躲在书包后面的安达就直直盯著我看。 「你在生气吗?」 安达摇头表示没生气。接著说: 「我觉得岛村这部分有点像岛村的妈妈。」 「什么!」 我心情上很难乖乖承认她说的是事实。我感觉到自己不满地噘起嘴唇。 「会吗?」 「……你在生气吗?」 「没有,我没生气……也是,人本来就会像父母。」 安达也跟她母亲很像。侧脸给人的感觉更是完全一模一样。 但就算把这件事告诉安达,她大概也不会觉得高兴。 我决定回到正题。 「那,就当作我们刚才是互看吧。」 「嗯。」 我们两个都接受了这个结论。再来── 「要去哪里逛逛吗?」 因为每次都会顺便一起找地方逛,我决定主动问问看。安达把书包放下来,从嘴角看得出她很高兴,却在准备开口的时候僵住不动,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 「我今天要打工。」 「这样啊。好,那我直接回家。」 我立刻从座位上站起来。一站起来,就感觉鼻尖接触到的空气跟刚才不太一样。坐著的时候温度比较高,还是该说比较沉闷?或许是高处的风比较有干劲,吹得比较勤快。 我朝著教室门口前进,随后就感觉到背后有种想拦阻我的气息。 一回过头,就看到安达像闹别扭的小孩子一样垂著头。 「安达?」 「我在想,你会不会觉得有点失望?」 「超~失望的。」 「真是的。」 「好痛。」 安达隔著衣服往我背上捏了一下。而且因为是硬要捏……是硬把我拉过去捏。好痛。 「真要说让人失望的话,应该是我的这里吧。」 我跟安达并肩走在走廊上,敲了敲自己的头。 「咦?你是指什么?」 「我也差不多该好好记住你星期几要打工了。」 因为不是自己生活的一部分,所以总是记不起来。 明明安达几乎对我没有任何隐瞒,我对她却还是有很多不了解。说起来真是不可思议。 「对了,安达你打工没有什么特别的目的吧?」 「嗯。」 「你好棒喔~」 「听起来好敷衍……」 安达傻眼地露出些许笑容。 「没有特别的目的,还能保持劳动习惯……呃~耐力很强。」 我说著「很棒喔~」,摸了摸安达的头,而她的脸颊也开始显现笑意,好像也不是很讨厌被这样对待。不过,她又马上摇摇头否定。 「把……把人当成小孩子……不好。」 「不、不,小孩子又不会工作。」 像是我。 「所以安达是个很成熟的大人,我只是在夸奖你这一点而已。」 安达应该是高处的风吧。她会很勤快地四处流窜。而这阵风偶尔会让人很清爽。 我们明明同龄,我却没有足够活力加入风的流动。我究竟是在哪里失去了这份活力的? 我们就这样来到了校门前,也是我们道别的时刻……不过,安达不知道什么时候握住了我的手,完全没有要放开的意思。我往旁边大步走了几步。这让我跟伫立原地的安达之间,架起了一座美丽的桥。 「安达。」 这个、这个──我用视线示意这座桥的中心。安达凝视我们交错的指尖,随后不知道是在想什么,开始一步步贴近我。你误会我的意思了──正当我这么心想的时候,安达就疑惑地问: 「咦?不是这个意思吗?」 「你以为我是什么意思呢?这位安达小妹妹……」 安达不知道是误会成什么意思,脸颊抢先傍晚的天空染上一抹红色。她的头发垂在脸颊上,就让整体色调变得很漂亮──我在奇怪的地方体会到一阵感动。 同时在想,我们到底在还有其他学生走动的地方做什么奇怪的事情? 「安达你──」 「怎……怎么了?」 「如果用动物以外的东西来形容,就是像纳豆吧。」 「……咦?」 于是,我就这么跟黏答答的安达道别,独自踏上返家的路。但认真讲,安达上完课还能去打工,真的是比外表看起来还要强壮。她的心思感觉很敏感,很脆弱,却很有弹性。也因为很柔软,而绝对不会在拗折之下毁坏。 我很尊敬安达这种不会挫折的强韧。 「虽然她的动作倒是常常变得硬梆梆的就是了。」 哈哈──害她动作僵硬的原因笑了出声。虽然现在才冒出这个疑问有点太晚了,但我真的有什么值得让她那么紧张的要素吗?如果是国中的狂犬小岛村就算了,现在的我……其实自己这样说也是有点奇怪,不过现在的我变得比较随便,也说不定是我态度很随便,才反而让她很意外。 安达会很明确表达自己的想法……她自己是这么认为的。 安达表达的意见跟情绪都非常简单明瞭。之前有时候会因为她的举动太诡异,变得很难懂,但现在只要退一步观察整体状况,就大概看得出她要表达什么。这对已经十七岁,而且准备变成十八岁的我们来说,或许是一种很少见的才能。 就算直直走,也会在不知不觉间转弯。安达则会在这种情况下直直跟我交会。 要是我在很叛逆的时候认识安达,不晓得会变成怎样? 我有时候会无谓地思考起这种事情。 如果把我们认识的过程拿掉体育馆、夏天、蝉等一切关键。 那大概什么事都不会发生吧。我凝视著空无一物的世界,如此心想。 「哎呀,这不是岛村小姐吗?」 我听到熟悉的悠哉声音从头顶上传来,有一瞬间吓了一跳。我还来不及往上看,就有闪闪发亮的东西飘落下来。我「唉」的一声,叹著气抓住头顶上的家伙。接著,再把那家伙拉下来身旁。我认识的人之中,只有一个人会在不知不觉之间压在我头上,所以不用看也知道是谁。虽然感觉找遍地球的每一个角落,也找不到第二个会做这种事的家伙。 是社妹。她今天穿著鱼造型的睡衣……不对,是布偶装?我没办法一眼看出是什么鱼。毕竟一般生活中看到的鱼大多是切片。这么说来,鸡跟猪也是。一注意到这一点,就觉得这个世界挺惊人的。 「你好~」 「好、好,你好。记得不要随便压在别人头上。」 「为什么?」 眼前的鱼类拍打著鱼鳍,毫无障碍地在陆地上走。 你问我为什么……到底是为什么? 「可是小同学被这样压会很高兴。」 「毕竟我妹很喜欢闪闪发亮的东西。」 我妹偶尔会说社妹很像妖精。妖精啊。她飘散鳞粉……应该说是发光的粉末,的确很有妖精的感觉。外星人跟妖精哪一个比较贴近现实? 「顺带一提,这个是鲣鱼喔。」 「哦~」 「我看到有地球人穿著这种衣服,就参考了一下。」 「你看到的真的是地球人吗?」 那是大海里想侵略陆地的半鱼人尖兵吧……不对,半鱼人也算是地球的生物。 算吗? 「我今天有事情要去找岛村小姐你们喔。」 「有事情?这么难得。」 明明她每天都没有任何特别的理由,就跑来待在我家里。 「听了可别吓到喔,我是要去送巧克力给大家。」 「哦哦?」 她说出口的要事让我很意外。 「就是那个情轮节。」 「……我大概听懂你是指什么了。」 虽然日期差很多。对社妹来说,日期跟星期几应该都没什么意义。 她自称活了几百岁,所以对时间的概念也跟一般人不一样。大概吧。 这么说来,我跟安达都没有特别提到情轮节。 该不会只有我特别在意这个节日吧?一想到这里,就有些难为情。 社妹就这样踩著轻快步伐,跟我一起回家。或许是因为旁边有一只鱼,我感觉这条路走起来比平常还要冷。 也有可能只是气温比平常还要低。 我看往放在玄关的鞋子,发现比应该要有的数量还少。 「看样子我妹还没回来。」 「哎呀。」 「最近的小学生还真忙呢~」 「呢~」 一个看起来像闲闲没事的小学生的家伙,满不在乎地脱下凉鞋就进去了。由于鞋子脱得乱七八糟,我只好帮她排整齐。 先走进家里的社妹得意洋洋地摆动她身上的鱼鳍,转身面向我。 「我有准备岛村小姐跟小同学的,还有妈咪小姐跟爹地先生的喔。」 社妹从布偶装里面接连拿出巧克力。她拿出实在不像能收纳在鱼腮里面的四个有一定大小的盒子,堆叠在自己小小的手上。 「哦……这些是你买来的吗?」 我有些在意这些巧克力是怎么来的,便这么询问她。眼前这只鱼发出「哈哈哈」的笑声。 「我昨天有看电视,就参考了一下。」 「参考了一下,然后?」 「哈哈哈哈哈。」 「呃,不要只顾著笑。」 「就自己揉一揉。」 她用双手手指做出揉来揉去的动作,交缠在一起,最后再用力压紧。 「揉一揉?」 社妹说的揉一揉听起来跟手工又不太一样。怎么说,很像无中生有的那种揉一揉。仔细一看,就发现包在巧克力盒子上的缎带右侧全都有小小的摺痕。彷佛直接复制了第一盒巧克力的样貌。 「嗯……」 总觉得这个巧克力很像没有放可可。不过算了,没差。 这大概就像外星人从包包里拿出冰淇淋那种感觉吧。 就当成是这么回事好了。 「总之,我妹应该会很高兴吧。」 「岛村小姐不高兴吗?」 社妹睁著她圆滚滚的纯洁双眼,疑惑问道。 「嗯……不是,嗯。很高兴吧。」 我突然很疑惑,自己为什么会变得连面对一些琐碎小事,也总是选择逃避? 于是,我一时决定尝试不选择逃避。 老实表达收到别人送的礼物的喜悦。 明明只要把喜悦直接表现在语调,还有态度上就好,却觉得这种行为很羞耻。 或许真正丢脸的,是变得连这种简单的事情都办不到的自己。 「我很高兴,谢谢你。」 我摸摸她的头。虽然变成是在摸鱼的头。 发光的鱼露出非常心满意足的笑容,不断挥动尾巴。 因为气氛很温馨,我就刻意不去讲究那条尾巴是怎么动的了。 「所以,请送我巧克力。」 她迅速伸出空著的手。 「你好像比去年更了解情人节是什么样的节日了嘛。」 是谁教她的?我妹吗? 「现在没办法马上送你,我想想……那,等我妹回来,我们再一起去买吧。」 「好耶~」 我眼前这条鱼很「鱼」悦──呃,没事。不过,这下我就得跟这条鱼一起去买东西了。 「唔……算了,无所谓。」 反正脱掉这套衣服还是会很醒目。 「欸~」母亲突然来到走廊。她直接大步朝我们跑来。 「都是因为你们不赶快来,害我想突然跑出来吓人的计画都泡汤了。」 「连妹妹都不会干这种事耶。」 「我的思维竟然比小学生还要年轻,会不会太猛了?」 哈哈哈──她大笑几声敷衍过去,所以我也很快就放弃反驳。我从爸爸对待母亲的态度中学到面对她的时候,早点死心才是最重要的。但很麻烦的是,要是很明显故意不理她,她又会拚了命地死缠烂打。我国中时真的很讨厌她这样,还因为这样吵架。 现在回想起当时的自己,就觉得自己嘴巴意外狠毒,让我感受到类似旧伤散发出的微弱疼痛。 现在的我无法对母亲摆出太强硬的态度,说不定就是过去带给我的小小罪恶感使然。 「嗨~嗨~妈咪小姐。」 「怎么了?鱼类。」 「这是给妈咪小姐的巧克力。」 「喔?你怎么突然送这个?」 「这是情轮节礼物。」 「你偶尔也满大方的嘛。」 母亲也摸了摸社妹的头。她的头正好位在一个很方便摸的高度。 「那我再买便宜的板状巧克力当回礼。」 「哇~」 你收那样的回礼真的开心吗? 「……嗯。」 既然当事人很高兴,那我也不想继续计较。到头来,还是只要收的人开心就好。 社妹之后进来我家吃晚餐、洗澡,还跟我妹一起睡觉,但这也是她的老习惯了。 人类不论遇到什么事情,最后都有办法习惯。 让更多的理所当然出现在自己的人生当中。 人会不断重复遗忘跟习惯,逐渐扩大自己的伤口,提升自己忍耐疼痛的极限。 当家人跟多出来的那一个都进入梦乡,时间来到深夜,用功读书的手也沉重了起来。 我暂时放下自动笔,伸个懒腰。但堆积在眼皮上的睡意依然没有释放出来,于是我整个人瘫在暖炉桌上思考该怎么办。其实也等于我已经输给睡意了。 今天就到这里,先去睡吧。我用已经有一半关机的脑袋这么想时,突然有一阵电话铃声照亮了我的脑海深处。我继续瘫在桌上,靠著声音伸手寻找手机。 「是安达吗?」 虽然她不太会在深夜的时候打电话过来。我拿起手机,旋即觉得应该不是她。安达不会直接打电话,会事先问能不能打。会直接联络我的人是── 「小樽。」 是小樽。好难得……说难得好像也挺奇怪的。不过她最近都没有打电话给我。 我回想起升上国中以后,因为分在不同班,就渐渐没怎么再交流的那段时期。 而我们正好在一年前巧遇,后来也只有见过少少几次面。结果又自然而然变得疏远,或许樽见跟我之间的关系很难再继续维持下去了。我一边想著这些,一边接起电话。 我手掌上的触感,就像纸杯做的传声筒一样轻薄。 「喂~你好。」 跟安达说话不用想太多,但我有点烦恼对樽见的第一句话要说什么。 还真是不可思议──我暗自心想。 明明认识樽见的时间更久。 『嘿。』 「呃,安安~」 『抱歉,你刚才在睡觉吗?』 「我刚才可是在念书喔。」 『啊,你故意讲得比较好听。』 才没有特别讲得比较好听──我看了摊开的笔记本一眼。如果能让她看到,我很想把本子摊好摊满给她看。我盯著笔记本一角的空白,等待樽见出声。 『小岛?』 「咦?怎么样?」 『呃,因为你都不说话……』 「我在耐心等候您详细说明有何贵事。」 我重新穿好棉袍,挺直原本弯曲的背脊。 『原……原来如此,失敬失敬。』 「别放在心上,呵呵呵。」 我不小心学起社妹的笑声。不可以学她──我默默反省。 一小段空档之后,樽见就像是要先助跑一样,吸了一口气。 『呃,我其实没有事……不对,我有事要找你。嗯。我们一起出去玩吧。』 「现在?」 我用不著看时钟,也知道现在才刚换日没多久。不愧是不良少女,竟然想这个时间出门。 话说回来,樽见现在也还是不良少女吗?我从母亲那边听到的传闻说樽见是个不排斥帮忙家里工作的孝顺女儿。有什么会被说是不良少女的部分吗? 『啊,小岛想现在出门的话,也是可以啦~』 「不可以,我很想睡。」 『我想也是……那,等你睡醒再出门也可以,要不要去哪里玩?』 原来是要约出去玩啊。明明也只可能是想约我出去玩,我却没有事先察觉她找我的用意。 嗯──我有点犹豫。 以前我会马上答应她,但现在会考虑到安达的心情。安达大概会不喜欢我跟樽见出门。她大概会表现出非常强烈的厌恶感。她就是这种人。她真的很容易动摇,很容易被煽动,就像火焰那样不稳定,还会延烧开来。 我本来想找个安达送我的东西看几眼,培养一些情绪,但手边没有她的礼物。我改拿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到我旁边的海豹玩偶来摸摸它的肚子,在被舒适的手感疗愈一番以后,才抬头准备回答。 「我要跟你去玩需要……怎么说,需要先经过别人的同意。」 『同意?』 我把手指抵在鼻子旁边,犹豫要不要讲得很详细。「把详情告诉樽见有意义吗?」的心情;「考虑到未来,还是讲清楚比较好」的想法;跟单纯觉得麻烦的三大势力正在互相抗战。总之,我不可以用觉得麻烦这个理由直接拒绝她。我每次行动都会从麻不麻烦开始考虑。我可能天生就是个懒惰虫吧。 「嗯──」 『小岛?』 樽见是个好人。这是我唯一熟知的一点。 算了,就说吧。 「其实我不是交到男朋友,是交到女朋友了。」 『……咦?』 我感觉到樽见愣住了,认为现在就是一口气讲清楚的大好时机。 「我自顾自地跑去玩,会很对不起女朋友啦~哈哈哈~」 所以,我又多强调了一句。如果分成很多次讲,我应该也会很难开口。 「……哈哈哈~」 我在一种独特的尴尬气氛压迫下,发出没有任何意义的笑声。之后也在樽见沉默的空档中,不断重复「呃,哈哈哈」的反应。变得有点像在学一有空档就先笑再说的社妹了。我把心思集中在受到那个神奇生物莫大影响的自己身上,逃避眼前现实。 不久后,樽见的声音划出了一道螺旋。 『真假?』 「真的。」 换作是一年前的我也不敢置信,但这的确是现实。 『女……女朋友?』 「嗯、嗯。」 这么说来,记得她之前好像问过我有没有男朋友。我当时说没有,现在也没有。不过,我倒是有女朋友了。 人生真的很不可思议。还是说,我的人生在认识安达的那一刻,就已经确定这一生要走什么路了? 不知道安达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我事到如今才在这种时候出现这样的疑问。 『这……』 「……这?」 樽见迟迟没有继续说下去。她只讲了「这」,没有讲出后续。 我看著喝乾的杯子底部,留在杯底的香气也干扰著我的思维。 不久后。 『这……样啊。』 她接著说出的反应很普通。不过,语气中却充满了掩饰不住的动摇。也难怪她会惊讶啦。她搞不好还会很排斥这种情况。我有点疑惑自己把事情讲这么明白,真的好吗? 可是樽见是我的朋友。我想尽可能避免──再继续对朋友采取逃避的态度。 『小岛有……女朋友。哦,是……是喔~』 「啊,你不用勉强自己假装镇定啦。」 而且连我自己都很不平静。所以,乾脆就两个人一起慌张吧。 正当慌张的我没什么干劲地左右摇摆身体的时候,耳边传来樽见高了好几度的声音。 『好……好前卫……啊。』 「毕竟我也是个……女高中生嘛。」 『这样啊,女朋友……嗯。』 樽见的声音听起来有如来自合上的鸟喙里面,最先发出的音节很模糊,听不清楚。 这让我很难回应,导致等待的时间愈来愈长。 我偶尔摸起手上莫名其妙的海豹玩偶,缓缓吐出快要窒息的呼吸。 『我现在知道你有女朋友了,不过……』 「不过?」 『我想跟你见一次面。可以吗?』 她的声音彷佛刚捞起的冷水,渗入我的身体。 在我的指尖留下一阵锐利的疼痛。 「好啊。」 我接受樽见提出的第二道邀约。 她为什么……会想跟我见面谈谈?这么做,又有什么意义吗? 我不懂她的用意。也因为不懂,才想跟她见面看看。 「那,我们约明天吧。」 『明天?』 「咦,你明天不方便吗?」 我觉得可以在放学的路上顺便见个面。不过,放假的时候约在我们其中一个人的家,是不是比较近? 『是不会不方便,只是觉得这种时候……觉得小岛很难得会主动决定时间。』 「是吗……啊,好像是。」 『而且超乾脆的。』 「我觉得早点见面比较好。」 因为感觉拖得愈久,也会想得愈多。 『不过……也的确是很像小岛的作风。』 樽见的语气听起来掺杂了一点高兴,是我想太多了吗? 『那,明天……放学后约在车站前面,可以吗?』 「好。」 『嗯……嗯。』 她的声音像是溶入水中般变得模糊,随著这段连结彼此的通话消失。 率先挂断电话的是樽见。 「嗯……」 虽然睡意全消是好事,却也反而出现了类似倦怠的感觉。 说是划清这段关系的界线有点太浮夸,而且意思好像有点不太对,也有点把这件事看得太重了。 不过,我总觉得有种很接近那种心情的坚硬物体在腹部深处滚动。我感觉自己像是变成了鳄鱼。这么说来,我好像看过社妹穿著鳄鱼装──我在回想这种超级无所谓的事情的途中,发现有其他人联络我。 「喔,这次就是安达了。」 『我可以打电话给你吗?』 这通联络……联络?是在不久之前传来的。我在打量这段简短讯息的时候,手机又再发出一次通知铃声,收到写著『可以吗?』的讯息。我有点被吓了一跳……是像那个吗?像因为已经标示已读,就再问一次的状况吗?我想像安达动也不动地守在手机前面的模样,就不打算多考虑这个疑问了。 「『可以~』……」 我才刚回应完,安达就马上打来了。真不愧是安达。 「喂~」 『晚……晚安。』 有一点点鸡同鸭讲的问候,让我忍不住笑了一下。接著,我也回应她一声「晚安」。 『你刚才在睡觉吗?』 「是在拚命用功读书。」 『啊,是喔。』 「原来我在大家心中这么不值得信任啊。」 而且连「你刚才在睡觉吗」的问句都一模一样。她们是把我当成猫还是什么了吗? 『不……不是,我是觉得岛村好认真。』 「谢喽~」 『可是,你回覆得有点慢。所以才在猜你是不是在睡觉……』 喔,原来如此。我没有多想什么,就直接回答: 「因为我刚才在跟别人讲电话。」 所以回覆才会比平常慢。我只是抱著普通讲述刚才在做什么的心情这么说。 『……………………………………』 「安达达?」 感觉安达的呼吸很乾燥,是我想太多了吗? 『你刚才在跟谁讲电话?』 「嗯?朋友。」 『………………………………』 「不要在这种时候不说话,安达小妹妹。」 『可是──』 「没有可是不可是。」 『……可是……』 她像是小朋友在闹别扭一样的语气,害我不小心笑了出来。 『这……这才不好笑。』 「啊~太好笑了。那个啊,安达,啊~嗯~我想一下喔~」 真伤脑筋啊~我带著往右方游移的眼神笑道。这下该怎么办?我躺了下来,烦恼该怎么回应安达。 我看到眼前立起各种牌子。开玩笑、生气、认真说。我以前常常会选择生气。以前的我到底是看什么事情那么不顺眼?一回想过去,就会看到国中时期的自己狠狠瞪著我,很难跟她对话。要是我面带傻笑靠近她,可能还会被她拿篮球砸。 「友谊是很重要的喔……是说,安达你没朋友吗?」 『嗯。』 安达肯定的语气中似乎没有任何不高兴的情绪。也对。我的说服马上就以失败收场。而且朋友、家人跟无关紧要的他人在安达心中,说不定都是一样的地位。 那,就这么说吧。 「虽然我好像有问过,但我真的这么不值得信任吗?」 我看起来会像她想像得那么对他人漠不关心吗?我倒是觉得我就算不怎么关心别人,也至少有在认真关心安达。 『我很信任你,可是……』 「真的吗~?」 『知道岛村跟我以外的人玩得很开心……会很塞。』 「很塞?」 『会很像有泥巴水卡在胸口。』 「会严重到这种地步啊~」 『我不想把岛村分给任何人。』 「嗯……」 现在先不追究安达真的超爱我这一点,她的爱……好深沉啊!太深了。就像大海。没有多想什么就跳进去游泳,一定会遇难。讲得比较有诗意是这样。如果要形容得具体一点,就是占有欲很强的女朋友。 不过啊──我这么心想,挥了挥手。 就算可以两个人一起生活,要整个人生里都只有我们两个是非常困难的一件事啊,安达小妹妹。如果我的思维跟安达一样倒还有可能,只是,那样就不是「两个人」了。 「其实我啊,在跟别人讲话的时候,脑子里也都只想著安达喔。」 我不是故意说好听话,而是这种状况真的变成了事实。这大概代表安达的存在已经严重侵蚀了我吧。她应该是咬著我的侧腹附近。她会大口咬住我,让我再怎么样都无法忽视她。 「所以老实说,安达不信任我的话,我会很沮丧。」 怎么说,我是不太会主动踏入他人领域的人。 这种态度是源自我不想让别人深入了解我。 要是能让我愿意撤除这道防线的安达不信任我,我很可能会陷入一种沉重到无法自拔的心境当中。会有一种掺杂了寂寞跟心死,很像带有灰暗深蓝色彩的情绪如海浪般席卷而来。彷佛独自坐在夜晚的海边,却也觉得待起来很自在。 就因为很自在,才很可能一不小心就多加逗留。我必须想办法从海滩上站起来。 我希望,牵著我离开的人是安达。 『对不起。』 「安达也不需要道歉啦。不过……人要完整又正确表达自己的心情,果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有时候直接说清楚讲明白,也还是会被怀疑,所以我实在想不到精准表达想法的最好方法。但是,我会全盘相信安达对我表达的想法。毕竟很好辨认她讲的是真是假。 『我真的很信任岛村。』 「嗯、嗯,我也超爱你的哟~」 『……果然还是有点不能信任……』 怎么这样? 「好了,我们本来在聊什么?」 『呃……咦?好像……什么都还没聊到。』 「啊,还只有被安达质问而已。」 『我……我才没有到质问那么夸张……希望没有。』 「我们暂时先不要聊严肃的话题,你就提一些有趣的事情吧。」 『咦?』 「你都打电话过来了,我猜你应该有什么话题可以提供吧?」 我们来嗨翻天吧──我抬头看往时钟,要求她炒热气氛。现在已经是最好去睡觉,避免影响到明天状态的时间了。虽然不是该嗨的时候,但我就是故意要嗨一下。 「嗨。」 『嗨?』 「我嘴巴有点太急了。来,安达同学请说。」 我想让她可以好好过滤堵在胸口的泥巴水。可是过滤完之后,那些剩下的泥巴又会跑到哪里去? 『啊,那──』 「嗯、嗯。」 『其实下星期……有个叫情人节的节日。』 「啊~好像有这个节日呀~」 我故意装傻。 「是有这个节日没错呀~」 『对……对呀~』 明明也不需要勉强自己配合我──我把视线撇向一边,笑了出来。 「所以这位客官情轮节那天有要做什么吗?」 『这个呀……就是,我今年也想过情人节。』 听安达没再继续怪腔怪调,我也改回正常的语调回答她: 「好啊……我们今年也来过情人节吧。」 『啊……嗯!』 我看得到安达正在猛力点头。人类就算不用亲眼看到,也能藉由其他各式各样的手段感觉到一个人的一举一动。因为人类做得到这种境界,也难怪会有人相信存在超能力之类的东西。 『要再去买吗?』 「也可以。而且去年的巧克力满好吃的。」 顺带一提,今天社妹给的巧克力是甜的没有错。里面装的是动物造型的巧克力,但我们家没有人看得出最中间的奇妙生物是什么。连社妹自己也不知道。 一边说著「太不可思议了~」,一边用四根手指头夹著板状巧克力的社妹看起来一脸幸福。 「也只有买巧克力才会需要去名古屋。」 『嗯。』 「不知道等高中毕业之后,会不会多出其他去名古屋的机会?」 又或者是我要离开家生活。我吗?我不禁凝视起天花板。 『岛村会想上大学吗?』 「嗯~不知道耶。」 我没有什么想要热衷学习的领域。可是,也无法想像自己高中一毕业就去工作的模样。脑袋里的自己一直都是高中生,没有想要改变自己的意思。我甚至觉得每天跟安达一起悠悠哉哉去上学的时光会永远持续下去。明明有朋友告诉我不可能有这种事,我却还沉浸在这种幻想当中。也或许是我眼里的未来太过模糊不清害的。 「那安达呢?」 我稍微逃避了问题。 『我还没仔细想过。搞不好会去工作。』 「你要变成中华料理大师安达了吗~」 『我觉得不可能。』 不过,安达跟我也确实终究要找个工作……到时候,我们这段关系会变成什么样子?我们应该还是在一起,但没有人会清楚知道自己的未来。 而且也有可能会因为感情以外的理由分离。比方说,突然有陨石掉下来,让人类灭绝。 感觉就算人类灭绝了,社妹还是能像个没事人一样到处走动。 ……算了,现在先不要想这个吧。光是明天的事情都弄得我有点郁闷了。 「安达,我再拉回正题一下。」 『嗯?什么?』 她的反应听起来是不知道我想提哪件事。 「我明天会去跟那个朋友见面。」 我直接老实告诉她。电话另一端的安达则是陷入一阵沉默,连呼吸声都变远,让我有些害怕。 安达的爱太过纯粹,有时候还会让人犹豫该不该碰触它。 「不对安达说谎,也是我的……怎么说,也是我对你的一种爱喔。」 之前没告诉她,就变得很麻烦。我当时是随便敷衍过去,还真亏我们有办法避免出大事啊。算避免了吗?那时候情况就像纸吸了水以后变得皱巴巴的一样致命,亏我们还能恢复原本的关系。安达说不定是个魔法师。 『那个朋友不是日野或永藤吗?』 「嗯。」 『那个………………………………』 她断句的方式听起来是想要说什么。就好像她知道对方是谁。安达跟樽见有见过面吗?有的话,安达应该会闹别扭,大概没有吧。 『我也可以一起去吗?』 「嗯~居然是这种要求啊。」 我联想到带著小孩的花嘴鸭。这的确是安达的作风。虽然她的反应跟我对她的看法一致,却也觉得一般不会想跟著来吧。 我想了各种理由,但我才刚说不会说谎。好吧,就直接讲清楚了。 「岛村同学我觉得安达在场的话,搞不好就不能正常对话了~」 而且让安达跟樽见面对面的话……会很那个啊,就是那个。 简单来说,就是应该会很麻烦。 没有人有办法解决那样的惨况。 「对方是个我想见面好好谈谈的人。我希望你可以谅解一下。」 我有种明明没跟对方在一起,却要去谈分手一样的奇妙心情。 不过,我只是要跟朋友见面而已,就要经过这么繁复的手续。安达她── 安达她……大概会把我整个人连同骨头一起包覆起来吧。 『……嗯。』 她的回应听起来很不情愿,很像坚硬的小石头。 不是「没关系」或「我不介意」。 明明平常会藏起真心话,尊重我的决定,但只有这种时候绝不退让。 我没有认为这样好或不好,而是安达本来就是这种性格。 「如果安达乖乖忍著不来……你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吗?」 我很肤浅地尝试用奖励引她上钩。 『我……我再想想看。』 而安达也乖乖上钩。 于是,我成功平安跨越了一道障碍。 「今天聊的话题还满像跟女朋友聊天的。」 放下手机以后,我最先冒出的是这样的印象。而发出阵阵疼痛的内脏,正好代替我表达了这份体验的感想。 我双腿贴在胸前坐著,手里抱著海豹玩偶。 女朋友这种关系好那个,好复杂。因为要在形影不离的情况下培养人际关系,非常难自我防卫。双方的情绪攻势会无止境地持续下去,所以体力先耗尽的那一方就会输。 而连续输了太多次,大概就会让这段关系产生裂痕。 双方都必须拿捏好自己的力道。 「人生好难啊。」 我也可以选择走平坦的路。但我主动选择一条山路。 让自己愈来愈难独自生存。 因为我不惜这么做,也想找到可以心甘情愿接受的人生。 「安达我问你喔,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 我突然想起昨天很在意的一件事,在午休时间问了本人。「哈唰噗──!」安达瞬间发出除了她以外的人类应该很难发出的声音,肩膀跟脖子也在同时变得僵直不动。每次都是低头小口小口吃饭的安达,很难得被吞不下去的饭菜塞得脸颊鼓鼓的。 她这样还满可爱的。 看到她的脸色不只发红,还开始发紫,我才连忙把水递给她。安达一口把水喝光,途中也没有被呛到,就这么平安脱离了危机,额头上还流出冬天少见的汗水。安达身体暖得真快。这种体质在冬天比较不怕冷。 (插图013) 我很羡慕地看著全身暖呼呼的安达,才惊觉一件事。 明明是在教室里面,我竟然问这么大胆的问题。 或许是安达带给我的影响开始见效了。算了,无所谓。问都问了,就问到底吧。 「说嘛说嘛,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我故意想用撒娇的方式问,结果反而变得有点像在挑衅人。好难喔。 被吓得睁大双眼的安达,只有用很像机器的不流畅动作动起嘴唇。 「不……不知不觉就……」 「那还真浪漫耶。」 好像没有特别因为什么事才喜欢我。咦,其实好像没有很浪漫?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我嚼著放在便当盒角落的玉子烧,回问她这句提问的意思。 「我很好奇你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嗯,没为什么。」 「喔。」 我很难判断她的意思到底是:「是喔。」还是「是喔?」 我家的玉子烧还是一样吃起来偏甜,很合我的胃口。我们家的人都喜欢比较甜的口味。 社妹也很喜欢甜一点的食物,或许就是因为这样,才会常常来我们家。 我用筷子夹起饭的时候,安达还是继续盯著我看,于是我开口强调: 「我真的只是有点好奇才问问看而已。」 「是……是喔……」 「嗯、嗯。」 「那岛……岛村呢?」 「嗯、嗯?」 「你是从什么时候……呃,开始喜欢的?」 安达嘴巴跟眼睛的轮廓不断颤抖。感觉不管往哪边戳下去都会戳破,让安达从破洞溢流出来。 安达溢流出来是什么状况啊? 「我吗?我想想~秘密。」 「你好诈。」 「安达你自己的答案也是跟没有回答差不多啊。」 但至少代表她在刚认识我的时候,也没特别对我有好感。 没有喜欢我的安达。现在实在很难想像她没有喜欢我会是什么样子。 虽然那就等于刚认识的时候的安达,只是我也差不多忘光她当时的语气跟举动了。 「……你真的有喜欢我吗?」 她偷偷往我这里瞄了一眼。我为什么这么容易被怀疑? 「我很喜欢你啦~」 ……是因为我老是这样吗? 可是我得了想忍著羞耻心正大光明说出来,脸颊跟嘴巴就会变僵硬的毛病,原谅我吧。 安达一直凝视著我欲言又止,所以我又补了一句:「真的啦,我喜欢你,真的。」 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吗? 我喜欢她的时机倒是满明确的,大概是因为她说喜欢我,我才会喜欢她吧。 虽然听起来很肤浅,但事实就是这样,我也没办法。 讲得明白一点的话,就是我们一起去看烟火的那个时候。 一想到那是去年夏天的事情,就重新体会到我喜欢她的时间也很久了。 我有些害臊,感觉便当的味道混入了我的感情当中。 我们都吃完午餐以后,安达的耳朵还是带有点淡淡的红色。看起来好像枫叶一样。就在我很感动地盯著她的耳朵看时── 「那个,呃,我去洗一下脸。」 发现额头流出汗水的安达收拾起面包袋,快步走出教室。我本来还很在意她不怕把妆洗掉吗?但毕竟她连在这种季节都能满身大汗。主要是我害的。 「是我害的啊~这样不好喔~」 我反省得很事不关己。 我接著收起便当盒,开始发呆时,忽然跟离我座位很近,也正好经过我桌子旁边的潘乔对上了眼。从教育旅行之后就没怎么说上话的潘乔,看起来有点不知道该做何反应。明明直接默默离开也没关系。她的右手也跟我一样,提著装便当盒的提袋。 「嗨。」 「嗨哟。」 虽然不太懂她是什么意思,但我感觉她应该是替我著想……?替我著想?才不跟我做一样的反应。 潘乔打的这声招呼虽然很不自在,离开的脚步倒是轻快不少。 但她马上就把便当盒放好,回头来找我。 「嗳,岛村同学这个时期都是怎么过的?」 「怎么过的?」 我是会想在这个时期冬眠的堕落生物,但她应该不是问这个。 「就是,我想知道你会不会特地情那个人节。」 她这道提问里的断句很明显断错了。 「会情啊。」 「哦哦~」 潘乔做出五体投地的反应,随后朝我走近半步,压低音量。 「你去年是怎么过的?啊,你去年有特地过吗……」 「去年?去年……有玩拇指相扑。」 应该吧。 潘乔双手环胸,优雅地歪著头表达疑惑。我看得到她身边冒出了问号。 「拇指相扑是什么事情的隐喻吗?」 「我没那么有文学造诣啦。」 我没有聪明到能用拇指相扑描述全世界。潘乔的身体愈来愈歪,甚至其中一只脚都悬空了。看她能单脚维持现在这个姿势,肌肉应该是锻炼得满有力的。不久之后,她大概是决定放弃理解我说的话,把脚放回地上。 「好深奥喔。」 「嗯。」 我们彼此都还搞不懂是怎么回事,潘乔就先行离开了。我一边发呆,一边看她回到座位一阵子过后,开始尝试努力用自己的双手拇指玩拇指相扑的模样。这让我确定她的确是个好人了。我们应该不算是朋友,但也算是一种很奇妙的关系。 安达不在的时候发生了这些事情。顺带一提,安达是在午休快要结束的时候才回来。 我有点犹豫要不要告诉安达,她沾到水的浏海都贴在额头上了。 于是,时间来到放学时分。我检查手机,在确认没有来电以后,离开座位。 「樽~樽~小樽樽……」 我以为唱歌可以多少缓解一下情绪,但其实没什么差。 真奇怪,我明明是要去见朋友。 我跟樽见之间曾经存在的那个东西,究竟是怎么产生的? 我来到鞋柜,回头一望。从教室一路跟著我后面走来的安达,也跟著立刻停下脚步。 我要她先乖乖听话──不对。 「那,我先去一趟。」 我姑且跟她打声招呼。安达的双眼有点湿润,一下「啊──」一下「唔耶──」,又或者是「嗯~嗯嗯嗯」的,让我忍不住感叹人生真的很难。要如实表达自己对感情的态度著实不易,到底为什么安达有办法轻易表露呢? 当然,我无法变成安达。 不过,我有时候也会想要多少仿效她一下。 「安达。」 我朝她招手,要她过来。安达迅速走来,我牵起她的左手,把嘴唇贴上她的手背。 安达的手连手指都很冷,感觉像在藉由我的嘴唇吸收养分,滋润自己。 我亲完手背以后,就放开了她的手。 安达刚被我放开的手指变得像螃蟹一样,不断开开合合。 「就是这样。」 「咦……啊?」 我拋下愣在原地的安达,装模作样地说著「祝您今天会有好心情」,踏步离开。不晓得她现在心情好不好? 『还挺不错的喔。』 脑袋里不知道为什么浮现了社妹的声音。我没有问你啦。 我的心情并不完全是好的。 不对,好的部分还比较少……大概吧。 挂在肩膀上的书包背带感觉特别沉重。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迎面而来的风没有很强。但天气还是冷到耳朵跟头发好像要全部黏在一起了。冬天可以把心情低落的原因推托给天气冷,或许是个很方便的季节。 我默默走往离学校有好一段距离的车站前面,连吐出的气息都被寒冷的天气冻结了。 很纳闷为什么会演变成这种情况的心情也占了很大部分。明明只是要跟朋友见面。 不,要说「只是」也不太对。 面对以前的朋友不是件简单的事情。因为过去跟现在全混在一起,会很烦恼该怎么看待对方。 这也是不想搞得很难面对,就要想办法避免变得跟以前一样的意思……大概吧。也可能是因为这样,安达才会连平常都那么拚命。安达会满意维持现状可以得到的未来吗?安达乖巧又五官端正的外表底下暗藏著贪心的本性,很有可能还不够满意。 我一边想著这些,一边走往车站。走得愈久,安达占据我脑海的比例也愈是增加。 我猜,这应该就是现在的我的内心结构。 车站这种地方就算常常来,也没什么机会搭电车。我在约好见面的公车站附近徘徊,确定没有看到樽见,才站到导览图旁边。 『我到了~』 我动手联络樽见。她很快就传来回应。 『我要到了~』 她人在哪里?我四处张望。 抱著大件行李的樽见比我晚了一些些才到。 虽然室外人不多,我们往彼此走去的脚步声却还是几乎马上就消散在人群中。 「呃,嘿。」 「你好。」 我没有改掉刚才的千金小姐语调,不小心问候得郑重了一点。差点就要讲出「祝您今天会有好心情」了。 哪有人才刚见面就道别的? 但我脑海一角却存在觉得那样心情上或许也比较轻松的想法,让我很想训斥自己。 「哇,小岛……你看起来没变呢。」 「那当然。」 樽见也没什么变,但头发看起来有稍微变短。我本来打算问她是不是有剪头发,只是这个话题很难聊下去,所以又决定不问了。可是,其他还有什么话题好聊? 每次跟最近的樽见见面,都会烦恼这个问题。原来不在同个生活圈,连共通话题都会这么难找吗?这种时候,就会觉得学校这样的地方其实意外重要。虽然要真正察觉学校的益处,想必也是毕业过后一阵子的事情了。 「奇怪?」 想到学校才发现,樽见的大衣底下不是穿制服。 而她穿的格纹裙配色会让人联想到秋天,并非冬天。 她是先回家一趟才出门的吗? 「怎么了?」 「这个、这个。」 我捏起自己的制服衣领表达疑惑,樽见也马上察觉到我想问什么。 「我今天向学校请假,去处理家里的事情。」 「什么?」 樽见请假的理由让我很难判断她到底是认真的学生,还是比较混的学生。 「因为我想腾出时间跟你见面。」 「啊……是不是应该挑比较有空的日子才对?」 是不是约在可以多少从容一点的周末比较好?但仔细想想,我也是有问过她方不方便。 虽然有问过,但还是有点自责。 「没关系。」 樽见轻轻摇头。真体贴。 「小樽家本来有这么忙的吗?」 「嗯……嗯~」 她的回应很含糊。 「也没有很忙啦。只是有事情要处理而已。」 接著樽见搓弄著耳边的头发,乾脆地说。 樽见家──我小学的时候常常去玩,但没有什么特别的印象。 她妈妈有在家,记得家里气氛好像也很融洽。 不过,那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了。现在已经过了很长一段时间。 「原来如此。」 所以我也只能这么回答。樽见露出看起来有点伤脑筋的笑容,带过这个话题。 「我们走吧。」 「嗯。」 我在回应的同时,假装没有很刻意地回头确认情况……没有看到安达在我的视野一角探头探脑的。安达就算偷偷跟过来,我也不觉得意外。安达会不惜花费劳力做这种事。她都不会有觉得麻烦这种情绪吗? 虽然她自己偶尔会讲出一些很麻烦的话,但她的行动力一定很值得看齐。 「话说,我们要去哪里?」 我一边问,一边上前走在樽见旁边。樽见隔著手套提著看起来很沉重的包包的提带。围巾也围了很多圈,看不到半点空隙。她有这么怕冷的吗? 我以为樽见是往车站的入口方向走,她却在途中停下脚步。 「第一站……就挑这里吧。」 樽见最先前往的地方,是自动贩卖机。 「唔咦?」 居然要用自动贩卖机来玩,小樽找乐子的技巧也满高超的。其实我甚至不知道这样算不算高超。樽见只买了一瓶热茶递给我。我收下之后,视线在罐子跟樽见之间不断来回。 「啊,也对。这个手套也给你戴。」 樽见脱下自己的手套给我。我暂且先接过手套。之后,我才表达疑问: 「这是要做什么?」 「就先别想那么多了,你暖一下身体吧。」 樽见明明没有碰到我,却像是温柔推了我的肩膀一把。我戴上手套。 「这样是有变暖,可是……」 我感觉自己有可能会一直可是来可是去。樽见接著拿下围巾,围到我的脖子上。围巾的纤维一跟我的脖子摩擦接触,就觉得有一股寒气窜过背脊。 「好温暖啊。」 目前看起来,她好像是想让我暖一下身子。难不成樽见是想变成微波炉吗?我整个人被包得蓬蓬的,樽见的穿著却反而愈来愈单薄。再来,樽见从包包里拿出毛绒耳罩,戴到我的头上。我已经呈现任她宰割的状态。 还是说,她其实是想把我当成换装人偶来玩?虽然不用在冬天的冷空气下脱掉衣服,而是愈穿愈多也不是坏事,但我开始担心会不会穿到厚重过头了。 「你要穿大衣吗?」 樽见伸手触碰自己穿的大衣。她好像说什么都想让我穿得很暖。 可是连大衣都穿上去,会让我全身上下几乎都是樽见给我的东西,所以还是婉拒了。 「我已经够暖了,小樽玩得够过瘾了吗?」 「不、不,接下来才是今天的正题。」 樽见转身朝向我们走来的原路。看来应该不是要去车站里做什么。 再说,我们到底是来做什么的?我忍不住这么心想。 「我有想过该去哪里,去河边应该还不错。」 「河边?」 最先浮现在我脑海里的是烤肉。再来就是决斗。我猜一定不是这两种。 樽见依然看著前方,说: 「我希望小岛可以让我把你画下来。」 「画?」 「画。」 樽见的肩膀在这段复诵中微微上下抖动了一次。把我画下来。 这么说来,她以前也说过想画我。 「原来如此。」 我看往身上各种防寒装备,这才终于了解她刚才的用意。她似乎是想避免要画的对象受冻。 「画完之后,我希望小岛可以收下这幅画。」 樽见对再次走上前跟她并肩前行的我,露出不是很明显的笑容。 「你要我留著那幅画?」 「嗯,我希望你留著它。」 肖像画啊。我应该把它摆在房间里吗? 感觉会被我妹笑很奇怪。 「我昨天太惊讶了,现在冷静下来才想到我们明明可以直接约在河边见面。」 「是啊。」 你惊讶的时间会不会太久了? 搞不好她其实到现在都还在惊讶。我偷偷观察樽见的侧脸,她没有眼神游移,看起来是相对冷静一点地在惊讶。这样说好矛盾。 于是,我们就这么动身前往在我记忆中的地位没有大到存在回忆里的河岸边。 上一次来是夏天,刚好跟现在是完全相反的季节。至于我们的关系……就不晓得了。 我们的确还是朋友。可是我们之间的某种东西,已经跟过去截然不同。 朋友也有分很多种类。明确表示自己不需要朋友的安达用不著面对各式各样的朋友,就某方面而言是比其他人轻松不少。换作是安达,她绝对不会遇到需要像我这样得走去河边的状况。她那样的处世态度也是有好处。 跟我的处世态度完全不一样。不过,安达却想要跟我并肩而行。 真奇妙。 我们路上没有讲多少话。明明约出来是要好好谈一谈,可是彼此都不怎么开口。虽然有稍微寒暄几句,但我已经不记得说过什么了。说过的话轻轻掠过头发表面,接连朝著道路纵身一跃。 我们没有特地阻止那些会直接消散在汽车声响当中的话语离开。 冬天的河边没有其他人在,这或许没什么好意外的。阳光也开始隐约散发出一丝深橘色彩。走在水面附近,可以感受到一阵带有湿气,感觉连袜子底下的脚踝都会被沾湿的风。 我踩著步伐,一边感受鞋底石头传来的坚硬触感,一边默默跟著樽见前进。 「就选这里吧。」 樽见从大包包里拿出摺叠椅,摆在地上。我在后头愣愣看著她动作俐落地继续放好其他要用的东西。就算想帮忙,也只有樽见自己才知道她需要什么。冷空气侵袭著有些缺乏防寒措施的脚部,让我身体自然而然地开始左摇右晃。 「好了,请坐请坐。」 樽见用含蓄的笑容要我坐到椅子上。「谢啦谢啦。」我给她一个不知道在谢什么的回应,乖乖就座。我把书包放在旁边,但不知道该摆什么姿势,便把手放到脚上。 「今天不需要用阳伞遮阳呢。」 樽见的玩笑稍微逗笑了我。 不过,坐在孤伶伶摆在河边的椅子上,莫名有种与世隔绝的感觉。 是因为我很少在没有屋顶的室外坐著不动吗?这里的视野很辽阔,水面反射出的光芒也还相当刺眼。就好像有发光的生物在水里游泳。我甚至觉得随时有可能看到社妹从上游漂流过来。 樽见把放在大包包里的东西几乎都拿出来,处理开始画画前的准备工作。 「你会不会冷?」 「我倒想问你会不会冷。」 不过樽见把防寒衣物拿给我穿以后,就只是穿著一般冬装的女生。应该不会太冷。 「我其实还满耐寒的。」 「哦~好强喔。」 我没有仔细考虑这样夸奖她适不适当,就直接脱口而出。 我的脑海彷佛是被樽见的画笔搔了痒,刺激出过往的记忆。我以前会把所有颜料随便挤一些出来,看需要什么颜色再掺杂著用。曾有人说我这样很浪费力气跟颜料。挤出来的颜料也确实每次都会剩下来。可是我不用这种方法,就画不出东西,所以就算去假设我用其他方法画图,也没有意义。不用某一种方法,就得不到特定的成果。 就像安达对待人生的态度纤细又尖锐,只为了戳中特定的一个人而活。 我想了一段很长的藉口。 我们以前不时会一起画图。我常常会画狗。 如果是现在的我,搞不好画出来的都不会是活蹦乱跳的狗。 「小樽,你好会画画喔,不对,应该说比以前更会画了。」 「嗯……」 大概是因为我根本没有看画布就夸奖她,樽见的反应有点微妙。她当然不会高兴。 我就是这样才被认为没有可信度吗?所以才会连安达都不怎么相信我。 「她是什么样的女生?」 樽见隔著画架询问。就算没有讲得很完整,也听得出来她是要问我什么。我在稍做思考之后,讲出自己的印象。 「她一开始很冷淡。」 「一开始?」 「嗯,只有刚认识的一个月是。」 当时的安达不怎么表露情感,偶尔会讲些玩笑话,还会要我跑腿去买午餐。但其实当时的安达并没有消失。如果是面对我以外的人,她的态度还是会跟那时候的她一样。安达的内心在跟我相处的过程中,产生了第二个安达。因为才刚出生,所以很不成熟、很纯真,不带任何虚伪。 而我对那样的安达── 「现在呢?」 「很像狗。」 「什么啊?」 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听起来也像是觉得傻眼。但是,我也想不到还能怎么形容安达。 很乖或是很漂亮之类的词又太普遍了。而且会变得很像在炫耀女朋友。 「她是一个看到喜欢的东西就会紧咬不放的女生。」 「女生成分好像有点少耶?」 「所以我才会说她很像狗。」 我想起来我本来就是要来跟她谈这件事的。讲的内容是这个样子没问题吗? 只是来介绍自己的女朋友像狗一样,感觉会惹出不少误会。 当我在担心误会的问题时,樽见却说了「原来如此」。 咦,你都不觉得我在乱说吗? 「记得小岛很喜欢狗吧?」 「嗯,是啊。」 我已经不记得以前跟樽见聊得多深入,又聊了多久。还是小学生的我不会掩饰自己,没有对他人建立防线,对,就像那家伙一样。像那个吃白饭的外星人。 原来我就算很受不了那家伙,也不忍心弃之不顾,是出于命中注定的缘分吗? 母亲会很疼社妹,说不定也是因为类似的理由。 「汪汪。」 我不晓得该怎么回应她完全没有想认真模仿的狗叫声,最终选择微笑以对。 是说,总觉得两个女高中生来河边享受艺术时光,算是很少见的情景。就算不考虑艺术跟女高中生等要素,也没有除了我们以外的任何人影出现在河边。冬天的傍晚时分会酝酿出感伤的氛围。 虽然气氛感伤一点应该会比较刚好。 樽见从画架后面探出身子看向我。她的双眸焦点停留在我身上。 我在她的视线中看到安达的影子。那跟安达看著我的时候是一样的眼神。 不是一般画图的时候凝视模特儿会有的眼神。 「我现在只知道那个女生很像狗。」 看来这个话题还没结束。不对,我们今天本来就是约出来谈这件事的吧。 我们聊完这些,会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吗? 樽见究竟是想要寻找什么? 「小岛跟那个女生……可以用女生形容她吗?」 「女生?」 「没有,我只是在想会不会有可能……是大你好几岁的大姊姊。」 「哦。」 原来也有跟成熟大姊姊谈恋爱这个选项。但我没有认识成熟的大姊姊。 我想起祖父母他们家。 「…………………………………………」 的确没有。 「她是我同学。」 「是喔……」 浮现在樽见眼里的究竟是什么?我们之间有段距离,有点难辨别。 距离。在物理跟非科学两种方面上,都存在一段距离。 她已经停下拿著画笔的手了。 「她是什么样的女生?」 樽见不断提出类似的问题。这个疑问似乎一直在她的脑袋里打转。她听到我的答案会做何感想,会拿来跟谁相比,又会找出什么特别的意义? 「我……我很好奇你是喜欢她的哪些地方……」 樽见的声音听起来像是从下嘴唇的内侧直接溢流而出,没有受到吐出的空气吹动。 安达是什么样的女生? 有点奇怪。长得很漂亮。做事非常拚命。很爱撒娇。身高算很高。成绩意外优秀。个性还满正直的。嫉妒心很强。付出的爱非常沉重。超级专情。有时候会哭。现在还没办法笑得很自然。价值观大多跟我不一样。 优点缺点一箩筐。 还有。 她随时都能成为推动我的那一股助力。 「她总是能带领我到很遥远的地方。」 而且,她只会带著我一个人。 「我很想在她身旁观察看看……她究竟可以带领我到什么时候,又会带领我到哪里去。」 如果用很长一段话来形容我对她的爱……大概就是这样吧。 对安达说得这么婉转,她大概只会一脸困扰吧──我差点笑了出来。 我差点就这么沉浸在跟眼前场面不搭调的情绪当中,另一方面,樽见则是双眼跟嘴唇都在颤抖。 「这……样啊……」 「就是这样。」 「你听起来超喜欢她的。」 「咦~没有啦,还好啦~」 还好啦──我又小声多讲了一次。 「那个,怎么说……就是,呃……」 樽见的眼睛上方有某种东西在疾速奔驰。但因为她低著头,还被画布遮住,又有一段距离,我无法看清楚那是什么。樽见继续小声碎念,听起来很像自言自语。 「我能理解小岛跟她很恩爱,也过得很开心……」 「樽见?」 「以前跟小岛一起出去玩,也顶多就是从车站搭电车到附近而已……」 我还没问她在说什么,樽见就先抬起头。 「你这次要当我一辈子的朋友喔,小岛。」 樽见正在流泪。 是我害她流下了眼泪。 比冬天还要冰冷的某种东西降落在我的头顶上,穿过头发之间的空隙。 会因为维持朋友关系而哭,就表示── 脑袋一片混乱。 难道樽见也是吗?我本来想问她,喉咙却组织不出这句话。 「嗯。」 樽见用言语以外的方式传达的讯息,化成不多做停歇的风。这阵风跟河边的冰冷空气一同吹过我身上的细小空洞,留下轻微的疼痛。我的声音乾燥到感觉不出任何水分。 这次要当我一辈子的── 朋友。 (插图014) 这是一句漂亮话,也是已经不存在彼此心中的想法。 可是,樽见却想告诉我这句话。因为她很善良。 换作是安达,她应该死也不会说这种话。 小学时的我们是很要好的朋友会牵著手呼唤彼此的绰号是彼此心目中最要好的朋友会看著彼此的眼睛握住彼此的手会一起吃营养午餐也曾经一起去买东西会觉得心脏跳得很快更是买了一样吊饰的挚友可是我有点觉得当初在车站叫住她说不定是错误的决定。 我心里浮现「我们为什么会变成这样」的平凡疑问,不过── 假如我把真心话说出口,那我们的友谊可能就会瞬间瓦解。 现在的我,应该是喜欢安达多过樽见。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的「为什么」,一定就只是这样罢了。 樽见是想听我说出这个答案吗? 是因为听到答案就能心甘情愿接受事实,今天才会来跟我见面吗? 还是她认为有办法补救,才决定要见我? 有办法补救?要补救什么东西? 一道道疑问接连浮现,受到围巾底下的高温焚烧。 樽见她搞不好其实在期待……期待情况能有好的发展。但是,她的愿望没有如愿发芽,而是静静沉眠。我被冲刷到这颗种子的上方,直接往远方漂流而去。 眼见我跟樽见的友谊即将画下平淡句点,我还是没有起身挺直双脚。 只要站起来吶喊就好了吗? 这次换在河边大喊以前的朋友的名字就好了吗? 只要表达我们仍然是朋友,或是藉由这种方法结束友情就好了吗? 不过,樽见大概不需要我这样付出。 因为她就算得到我这份付出,也终究只能到此为止。 我跟樽见大概再也不会单独见面了。不管我们的友情还存不存在,都一样。但就算友情没有完全消逝,又能怎么样?我知道这是最后一次机会,也知道樽见想要什么,知道该怎么做才能满足她的愿望,可是,我办不到。 如果要我尽全力为对方著想,那「我们继续当朋友吧」这个答案,就不是正确答案。 应该吧。 我无法给她超乎友情的情感,所以这次是真的只能选择不采取任何行动。 樽见露出看起来一点也不像很开心的笑容,一边哭泣,一边继续动笔。 就算不想看到这段友情迎向平淡的结局,樽见也一定没有其他方法可以主动挽救。 我持续观察她作画的模样,好比在一旁观望无法维持形体的三角形逐渐毁坏。 「我也好希望……自己有资格一起去很远的地方。」 我感觉有听见这样一段细语。 听起来就像河岸另一头的喧嚣一样遥远。 我想不到自己以前有做错什么决定,就这么随著名为现在的时间洪流前进。 我国中曾经跟人吵架。我曾经用言语伤害别人,让自己体会到尴尬的滋味。 但对方是我认为很讨人厌的家伙,连陌生人都不如。 所以,这想必是我第一次──弄哭了自己的朋友。 「日野与永藤」 「你都没有想做什么,或是有什么想实现的梦想吗?」 「我现在就在做了啊。」 我心血来潮一问,她没有多想就给了我答案。 没戴眼镜的永藤眨了眨眼。 「是喔。」 「嗯。」 话题直接画下句点。室内的温热空气夺走了我拓展话题的动力。 永藤的家、食物的香气、还没收起来的暖炉桌。 就算升上高三,我们的生活依然一成不变。虽然这种生活一如既往的舒适,但也比以前多了一些不时让人停下来多做思考的事情。 过了一小段时间之后,我再次询问整个人趴在桌上,看起来很闲的永藤。 「你都不会多少冒出『不多做些什么真的好吗』之类的疑问吗?」 「原来如此。」 「什么东西原来如此啦。」 「是原来日野也进到多愁善感的青春期了的原来如此。」 永藤抬起瘫在桌上的手臂跟胸部。她一回家就换上旧衬衫,腋下部分都已经出现破洞了。那件衣服记得是好几年前一起买的。我没有太多机会可以穿当时买的衣服,现在被摺好好的摆在放衣服的房间。 「才不是青春期的问题,你想想,我们都高三了,要开始考虑很多事情了不是吗?」 「原来如此。」 「这家伙没救了,居然连续回答两次原来如此。」 这种状态的永藤几乎说什么都听不进脑袋里。 「不、不,我都有在听啊~来,你想告诉我怎么样的精彩故事呢?」 「我才没有要说故事好不好……」 我看著把手贴在耳边的永藤,叹气说道: 「我们两个现在都跟一天到晚在玩耍没有两样,但没关系,我们还有很多时间。可是等哪天你开始工作,不能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的时候,我也不能整天都待在这里了吧?到时候……怎么说,正常都会开始偶尔在想,到时候要维持原本的生活习惯,会不会很困难之类的吧……」 我的语气不自觉变得很像在碎碎念抱怨。因为要是只有我一个人在烦恼这个……不是很让人满肚子火吗?而永藤的反应也一如我的预料,只有短暂表现出思考的样子,看起来一点也没在为这种事情心烦。 「就算会有很多问题,但问题归问题。」 永藤比手画脚地把想像中那座堆积成山的问题推到一旁。 然后绕过暖炉桌,跑来我身边。 「把那些全部丢到一边,就可以看到日野近在眼前。」 永藤说著「圆满大结局~」,拍了我两边肩膀三下。 我脑海里浮现「真受不了你」,或是「你实在是喔」之类的话,本来已经差点脱口而出,却又逐一消失。 她讲的话乱七八糟,弄得我不知道该怎么反驳她。 明明也不是说想把问题丢一边就能丢。 「我真的很羡慕你耶,思维可以梦幻成这样。」 「就算永藤小姐我再怎么厉害,听到你夸奖得这么直接也会忍不住害臊啦。」 不行,怎么挖苦她都没用。这家伙根本无敌啊──我放弃挖苦她,不禁笑了出来。 「梦幻永藤……听起来还不赖。」 「讲起来没有很顺口。」 「梦幻大师永藤。」 「你加字也没有用。」 「简称梦师藤。」 要跟她继续争下去也很麻烦,于是我撇头看往一旁。永藤一直在梦幻来梦幻去的。真受不了她──我听著永藤碎念,叹了口气。我为什么会跟这家伙变成朋友? 为什么会跟永藤变成朋友? 想把这份想法讲出声,化作言语,我的感情就会像是不想搞得自己满身大汗一样,拒绝赋予它形体。 「……那个。」 我依然凝视著一旁,说: 「我就先以十年为目标试试看。」 我想尝试接下来十年先待在永藤身边看看。 我打算开始做些能让自己顺利陪在她身边十年的事情。 但反正十年以后,我一定还会再接著开始下一个十年。 我明明没有明确表达自己这番话的意思,永藤却依然展现柔和的笑意。 「你要好好加油喔。」 「你也一样要加油啦。」 毕竟这是我们两个人要一起努力的事情──我也一样露出了笑容。 「小社来访者」 我怀著决心踏出第一步,但整理行李依然是件麻烦的事情。 我们决定今晚至少先腾出可以睡觉的空间,盖上棉被就寝。搬进家里的床上放满了从箱子里拿出来的行李,完全没有办法躺上去。我们大概错就错在太低估整理行李的难度了,一开始还以为弄到半夜,应该就能处理好大部分。 彷佛野生动物连忙盖来避难的睡觉空间,存在两道呼吸。把视线焦点往旁边移去,就能看见岛村安稳地闭著眼睛。我盯著她一小段时间,又重新看向天花板。 接下来的每一天,都可以跟岛村一起生活。 一想像我们的未来,就觉得脑袋轻飘飘的,还没真正体认到这是现实。我们两个人一起做了很多决定,一起讨论,一起搬家,甚至都开始拆箱整理了,我的大脑却还没跟上现实。到了一起躺平的现在,我仍然觉得意识跟现实不同调,就好像有一个放空脑袋的自己,跟另一个隔著一段距离观察现况的自己一样。就算想让意识跟现实同步,脑海里也只有一大片白云在打转,没有化成固定的形体。 明明刚离家的时候还能清楚看见一些脑海里的景象,却感觉像是在跟岛村同行的路上,一步步走进迷雾里面。说不定只是因为我对未来的想像充满了我自己的理想,资讯量大到需要多花点时间消化而已。 我再次看向岛村。 接著,岛村立刻睁开双眼醒来。 「你不困吗?」 「咦?」 岛村突然跟我说话,还盯著我看,让我心里涌上的惊讶变为涟漪,扩散到指尖。 「我看你眼神好像还很有精神。」 我清醒到很怀疑不是有精神,而是亢奋。身体疲劳到觉得很沉重,意识却在释放无谓的光芒。我小声回应「嗯」,并老实回答: 「我在想很多事情,就睡不著了。」 「嗯……」岛村先是眼神游移。 「那,你把在想的那些事情告诉我吧。」 岛村翻身面向我。随后,就看见一道很有包容力的微笑。 「就聊到你开始有睡意。」 「……嗯。」 被她用这么温柔的态度对待,让我以为自己就好像是躺在摇篮里面。 我感到一阵安心,渐渐放松全身力气。换作是以前的我,应该会更紧张一点,看来我也多少习惯了。我们接下来会有更多相处的时间,如果因为习惯成自然,而不再从彼此的互动中得到感动,或许也有些令人感伤。 在心情平静下来以后,睡魔也逐步现身,但现在我反而需要保持清醒,弄得自己异常忙碌。 「来,告诉我你都在想什么吧。」 「呃……」 我摸著下嘴唇,捞起像河中石砾一样随波逐流的思绪。 「虽然刚才说想很多事情,但好像也没那么多。我第一个想到的,是我以后天天都会跟岛村在一起。我想要做什么的时候,身边都会有岛村陪伴,可以很自然地一起出门,再回到同一个家……咦,我在想的都是同一件事吗……」 把这些想法说出口,才意外发现它们全像面线一样连在一起。 「原来没有很多。」 我订正刚才的发言,岛村就面露苦笑。 「结果还是老样子嘛。」 「对。我可能从认识岛村以后……就变得老是很难睡著。」 仔细想想,我每次一钻进被窝,就会在黑暗当中满脑子想著岛村。应该说,连周遭还很亮的时候,也是满脑子岛村。我的脑袋绝大部分都是由岛村构成的。明明大部分是岛村,我的个性却跟她截然不同,真不可思议。岛村是不是其实不怎么思考她自己? 「请容我磕头谢罪呀,安达大人。」 「咦,平……平身?」 岛村突然要我用相声的方式回应,让我一时变得支支吾吾的。我面对这种情形的应变能力,过了这么久还是完全没长进。 我很明显不擅长搞笑,但是岛村意外不会让我用这一点当不搞笑的藉口。 「是说,亏你没怎么睡,还可以一直那么有活力耶。」 「会吗?」 「以我的角度来看的话。」 岛村闭上眼睛,看起来像在回想什么。我在夜晚的包覆下,依然可以看到她肩膀抖了几下。我很好奇岛村在笑什么,但既然她笑得这么开心,就不计较了。 眼看话题就这么结束,让我也陷入不知所措。怎么办?该怎么办?虽然赶快睡觉就好,可是── 现在岛村眼里有我的倒影,我实在舍不得入睡。 要找个话题,找话题。我用打结的舌头拚命寻找下一个话题。 「岛村有跟家里聊什么吗?」 「嗯?」 「离家之前。」 「喔喔。」岛村视线游移,回想当时。 「算跟平常差不多吧。我那时候脑袋有点迟钝,但搞不好只是很困而已。还有──」 「还有?」 「有一只羊在大口吃高丽菜。」 「那是什么情况……」 岛村笑说别放在心上。就算放在心上,我也完全不觉得自己能搞懂是怎么回事。 会不会是什么特殊的比喻或形容?我想了一下,最后还是决定放弃思考。 「那安达呢?有说上话吗?」 我有点纳闷她的讲法很像在对待小孩子。不过,听她问的是「有没有说上话」,就不禁佩服她的著眼点。 「我没有跟她说什么。」 「这样啊。」 我感觉彼此的语气又回到了高中时期。有时候跟岛村讲话,会出现这种现象。这种时候都会觉得很怀念,也会有股彷佛清水流过胸口的凉爽窜过全身。这似乎就是回忆在我心目中的触感。 「好了,换安达开话题了。」 「原来是轮流的吗……」 我连有没有乖乖照顺序轮流都不知道,但我还是在岛村的催促下,开始思考。 「岛村在睡著之前会想什么?」 「我想想~嗯。大概一半。」 「一半?」 岛村解释是半睡半醒的意思之后── 「我在想像接下来安达跟我是不是会一起在这里住到彼此都变成满头白发的老婆婆,就有种难以言喻的奇怪感觉。」 岛村捏起自己的头发,直盯著看,像是在确认头发的颜色。 「跟安达睡前想的有点像。」 「啊……」 我们的想法彷佛彼此的食指指尖贴在一起,突然连成一线。 受到强烈外力拉扯的线上下摆动,跟我的心灵一同晃动不已。 我们或许就是想要得到这种短短一瞬间的交集,才会拥有语言。 「我们有办法变成老婆婆吗?」 「我们终有一日会变成老婆婆的。」 我被岛村像歌词一样的回应逗笑了一下,接著迎来一段沉默。 这是一段不需要像以往陷入沉默时那样著急,反而还带来充实的寂静。 「我们要长命百岁的话,也差不多该睡了。」 「嗯。」 「晚安。」 岛村率先道过晚安,闭上双眼。我看著她的侧脸,会觉得她的嘴唇勾出一道温柔的弧度,是我下意识美化了自己看到的景象吗? 一想到说完晚安过后就是近在咫尺的早安,就感觉手腕里的血液好像变得更烫了。 「晚安。」 我比岛村晚了几步,才闭上眼睛。 还不晓得先进入梦乡的是我还是岛村,意识就在朦胧中融入夜里。 比把脸埋在枕头里的触感还要柔软的声音,缓缓传进我的耳里。 「安~达。」 (插图017) 接著,我感觉到肩膀摇晃。眼皮也随之颤抖,意识逐渐流进眼睛深处。 朝阳锐利划过眼角,深入眼睛,让脑袋瞬间打开开关。 我被声音吓得跳了起来。 「唔喔耶!」 「你说什么?」 岛村看到我后退一大段距离,也惊讶得睁大了眼睛。她用逗趣的动作举起双手。 「吓我一跳。」 「呃,我也是被你吓了一跳啊。」 我拨开垂到眼睛前面的头发,左右张望,才终于理解现况。 我们已经搬到社区大楼住了。 「因为岛村叫我起床……」 害我吓了一跳。惊讶到连话都只讲出一半。 「唔,我叫你起床有什么好惊讶的吗?」 「因为你比我早起。」 「啊,惊讶的点果然是早起吗?」 岛村立刻露出笑容,扬起的嘴角似乎带著一丝喜悦。 「可能是因为我有点高兴过头了。」 她简短说完这番话,就离开寝室。我听到房间外面传来「来吃饭吧~」的呼唤。 我听著她的声音,愣在原地。 岛村说自己高兴过头。 是为了什么事情高兴? 看看眼前这个房间,就会发现这个疑问根本没有意义。 我跟床上一只岛村带来的玩偶四目相交。 「哈嘿!」 我不小心发出好像在途中呛到的奇怪笑声。 我没有换衣服,直接前往客厅。接著坐到先就座的岛村对面,压著翘起的头发,脑袋里模糊浮现「新生活」这几个字。 明明已经醒了,却好像一直处在梦境里。 岛村跟我以前梦想中的她一样,眼睛看著我,嘴上露出微笑。 「来,给你。」 我收下岛村递给我的三明治跟盒装牛奶,插上吸管。宛如直接把冰箱温度带出来的液体替我冷却了身体,至此,让我误以为在作梦的迷雾才终于开始散去。 「等安顿下来以后,也要自己来做早餐了。」 「嗯。」 「每天都要自己做,感觉会很累啊~」 岛村马上就很开心地说起泄气话。我想起跟岛村妈妈讲的那通电话。总之,今天应该不需要踢岛村的屁股。 至于整理搬家行李的进度,当然还是维持昨晚的状态。早餐也是附近买来的三明治,那是昨天从车站来这里的途中顺路买的,就算放了一个晚上,面包部分吃起来也还是很有水分,口感很好。就是一块面包。我撕成小块,放进嘴里。 「这间店的面包很好吃对吧。」 「咦,嗯。」 「你觉得普通啊。」 看到岛村对我平淡的反应露出苦笑,我又连忙改口: 「好……好好吃喔。」 「不,你也不需要勉强自己配合我啦。」 「我是真的觉得好吃,只是……呃,我省略了是哪里好吃的详细说明而已。」 说嫌麻烦会不好听,所以我特地避开了这个讲法。虽然我应该就是觉得麻烦没错。 但岛村好像有清楚感觉到我藏在话中的真正想法,又笑了出来。 「安达真的对吃的很没兴趣呢。」 「我才没有……不对,我自己也有点这么觉得。」 像是吃讨厌的食物的时候……我讨厌吃的食物是什么? 「不过,毕竟也有人只对吃的有兴趣,我猜这个世界就是靠这种方式保持均衡的吧。」 岛村拿下三明治上突出的番茄,对自己得出的结论表示认同。均衡。应该算是平均型人种的岛村,跟一点也没有均衡可言的我。我跟岛村的关系是均衡的吗? ……不对,一定就是因为够均衡,我们才会同住一个屋檐下。希望我的推测是对的。 「原来是因为对吃没有兴趣啊,我懂了。」 说著「嗯、嗯」的岛村自顾自地理解了什么事情,我想跟上她的脚步。 「什么意思?」 「安达高中的时候不是在中菜馆打工吗?」 「嗯……」 「我在想,你对吃的没兴趣,所以不会偷吃店里的东西,就很刚好。」 你太适合这个工作了──听岛村的语气很像是真的大受感动,就让我更吃不出本来就已经没怎么认真品尝味道的三明治,吃起来是什么味道了。 「岛村有时候真的很不可思议。」 「什么?」 我们吃完早餐,刷完牙,就要马上继续整理行李──我本来以为会是这样。 「好,那就休息到有心情再来吧。」 因为沙发还没摆好而直接坐在地上的岛村伸直双脚说道。我只有心想「这样啊」,没有反对她的提议,也跟著抱腿坐在她旁边,随后岛村突然拍打我的肩膀。 「不行啦,安达,你要在我打算偷懒的时候阻止我啊。」 「咦?」 「我会直接休息到睡著喔。」 这样啊──我再次这么心想。 「不……不可以这样啦~」 「好吧~」 岛村立刻站起身,做出假装卷起袖子的动作。 这段很多此一举的对话有什么意义吗?虽然脑袋里冒出很多疑问,但可能是因为还满有趣的,心情也雀跃了起来。 我们在应该也不算大的房间里四处奔走,把我跟岛村的新巢逐步整理成它该有的模样。彼此的行李东移西挪,不时会碰在一起。感觉到我的身体开始热到出汗,连从开著的窗户吹进来的风都不足以降温的时候,就觉得很像以前在体育馆的那段时光。我盯著白色的墙壁,感慨体育馆就是我认识岛村的起点,最终来到了现在。 「喔,安达已经要休息了吗?」 抱著衣物的岛村从我背后走过。「还……还早呢。」岛村在我表明还有劳动意愿的时候走往寝室,然后一回来就用很敷衍的「你好棒喔~」夸奖我。 「不过我要休息了。」 只见两手空空的岛村一步步靠近沙发,然后跟海豹玩偶躺在我们一起挑的蓝色沙发上,心不在焉地看著还没打开的电视萤幕。她为了方便整理东西而绑起来的头发开始松开,垂在脸上。 我站著思考该不该休息。房间现在还处在很像积木组到一半就被丢在一边的状态。 「我在想啊。」 岛村把海豹的绒毛摸回整齐的样子,朝著天花板说道。 「怎么了吗?」 「搬家要整理东西真的很麻烦。」 「……嗯。嗯?」 「所以,我很希望以后不会太常搬家。」 岛村再接著说一句「我刚才在想的就这些」,迅速结束话题。她把海豹放在肚子上,手抓著脚底,缩起身体。她保持这样的姿势,直直盯著我看。 「是啊……?」 我一半同意她的想法,一半等著她是不是还有要继续说什么。岛村大动作撇开了视线。随后说著「讨厌啦~」,把玩偶放在脸上。 「安达,你可以不要这么欺负人吗?」 「咦?」 我完全摸不著头绪。 一定要我解释吗?我一定要全部讲清楚才行吗?──岛村这段声音听起来闷闷的。 我觉得自己也快忍不住像海豹一样发出「喔?喔?」的声音了。 「我的意思是啊……」 「嗯。」 「我希望我们可以在这里住很久,不需要搬家。」 岛村在海豹后面若隐若现的嘴唇,弯成有些笨拙的弧线。 感觉好像有温热的水慢慢从底下愈淹愈高,再渗进我的身体里。 等我终于了解她说的意思,肩膀跟脸颊也因为太过用力而变得僵硬。 「是……是啊!」 「就这样。」 岛村感觉很自暴自弃地发出「哈哈哈」的笑声,打算带过这个话题。我快速走到岛村面前坐下来。「喔喔?」岛村被我迅速的动作吓到坐了起来。 海豹跟岛村的四只眼睛全看著我。不对,海豹不用算也没关系。 我们以后都一直会是两个人独处吗? 某个原本只是一点一滴缓慢接近的东西,忽然一口气把我包覆住。 「还……还请你多多指教。」 我顺势低下头来。岛村把海豹玩偶放在旁边,恢复端正坐姿。 「我也会请你指教很多事情,你就先做好心理准备吧。」 看到岛村用孩子气的灿烂笑容俯视著我,就感觉我心里的开关被打开了。一股炽热点燃了身体各处,过多的热气想寻找能够散热的位置,燃烧著我的脸颊跟耳朵。 这下子,我大概会彻底完成她给我的每一项要求吧。 岛村的愿望就像是一种祈祷或神谕……像是来自比我高一个次元的世界。 「那,就马上麻烦你帮我拿杯茶过来吧。」 「好!」 一听到双手交叉抱在胸前的岛村下令,我就立刻站起来跑向目的地。 「喂~我开玩笑的啦~」 我知道是玩笑话。但我还是跑了一趟。 或许是因为在岛村面前的我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很像一只狗,才会下意识想掩饰自己的难为情。 不会离开这里回去哪个地方的感觉,意外地到现在还是有点让我不敢置信。 我在浴缸里盯著因为拨弄著水而沾满水的手臂,心里被喷发的感情翻搅得很不平静。感觉零的位置被慢慢往上抬,偏离原本的地方……像是还没处理好一些细微的修正。希望跟焦急两种感情泉涌而出,让心灵不断微微晃动。 从今天开始,岛村就是我的归所。 我眼前的热水,也是岛村刚泡过的洗澡水。 「啊啊……」 不能顾著陶醉。 我决定在泡到热晕之前离开浴缸。 我在换好衣服,用毛巾包住头发之后前往客厅,却没看到岛村。不过,我有听到声响。我在声音的引导之下,发现岛村正在看著打开的寝室衣柜里面。我好奇地走到她身后,才知道她手上拿著我那件蓝色旗袍。岛村说著「哦~哦~」摸起现在没有穿在我身上的旗袍,她摸著布料的动作不知道为什么让我觉得很害臊。 「怎……怎么了吗?」 「我在感受青春。」 「嗯……」 这么说来,这件旗袍或许真的充满了青春的回忆。我曾穿著它在路上走,还有丢回力镖……之类的。我穿著它做过很多事情。的确是一件充满回忆的衣服。 虽然店长说要趁还能穿的时候多穿几次,可是旗袍很难当成便服来穿。 岛村对我从头到脚打量一番以后,提出了一个主意。 「你好久没穿了,下次有机会要不要穿穿看?」 「咦!」 「不对,我每年圣诞节都会看到你穿,也不算很久。」 「是……是啊。」 到底为什么会变成每年必穿的衣服?虽然说了为什么,但挑旗袍来穿的就是我自己。我还记得第一次决定穿旗袍赴约那天的心境,只是我想不起来为什么。就算记得结果,过程也已经变得非常模糊。而且第二年以后的详细过程比第一年更不清楚。 「呃,那个……要不要偶尔换岛村穿穿看?」 我拉著她的袖子随口问问,岛村就「嗯」的一声,摆出很认真在沉思的样子。「嗯~?」她的眼神会往上飘,说不定是因为在想像穿著旗袍的自己。我也学岛村在脑海里帮她换上旗袍……只有我觉得她比较适合穿其他颜色的旗袍吗?我认为岛村要用再稍微暖一点的颜色衬托才好看。 「说到旗袍,就一定会想到安达。」 「嗯?」 「我觉得消除这种固定印象不太好,嗯。」 说完,岛村就关上衣柜,往沙发走去。 我不太懂是什么意思,算是岛村的一种坚持吗? 岛村在我弄乾头发的时候坐到沙发上,伸直双脚发呆。 「你很困吗?」 「毕竟今天很难不累啊~」 她没有打呵欠,但眼睛已经眯起来了。岛村这样很像小孩子,有点可爱。 「不过,我们已经努力整理好大部分行李了,明天会比较轻松~」 岛村句尾的发音也有稍微变长,整个人变得软趴趴的。好可爱。 我从来没看过岛村不可爱的时候。 「那我们差不多该睡了。」 「嗯。」 我们关掉客厅的灯,一起快步走向寝室。花了一整天整理的房间不像昨天那么乱,已经可以正常躺在床上。房间里有一张大床。我们两个会一起睡在这张床上。两个人一起睡──我感觉伸直的指尖在发麻。昏暗的寝室,让我眼底一阵晕眩。 岛村已经是半闭著眼睛的状态,完全看不出任何紧张。 占据床上一晚的海豹玩偶被放在角落的小桌子上,凝视著我们两个。海豹的长相有点傻呼呼的,不晓得有没有名字?而海豹的旁边,还摆著小熊吊饰。那是以前岛村挂在书包上的吊饰。只有小熊吊饰是摆在海豹旁边陪它,不知是不是岛村对那个吊饰有什么特别的感情? 先上床的岛村调整著枕头的位置。 「你其实也不需要配合我的睡觉时间啦。」 岛村很体贴地对凑到她身边的我说不需要顾虑她。应该是出于体贴。 「可是岛村睡著的话,我也没别的事好做。」 「说的也是。」 转身把头靠上枕头的岛村说了声「嗯」,对枕头很满意。 「原谅我这个爱睡猪吧。」 「咦,我不介意……呃,我……我允许你睡。」 「谢啦~」 我得到了一个很随便的道谢。岛村用棉被包裹住自己,彻底做好入睡的准备。我也跟她一样钻进被窝,但其实我还没有睡意,手脚也很烫。 我把脚伸出棉被,改变头靠著枕头的位置。 「明天要去买东西才行。我们来把冰箱塞满满吧。」 我用「嗯」附和岛村订立的明天行程。 光是这样,就能体认到我们是真的住在一起生活,让脑袋变得轻飘飘的。 我感觉好不容易弄乾的头发表层,又冒出了发烫的物体。 岛村在完全闭上眼之前看向我。 「晚安。」 「晚安。」 她柔和的语调,彷佛在搔弄著我的手心。 我在呼吸的同时,也能听见岛村细微的吐气声掺杂其中。我忍不住睁著眼睛,看往自己身旁。岛村躺在床上,一动也不动。她有几根头发垂在耳朵上,不知道为什么只是看著发丝随著头部微小的动作滑下,就觉得胸口揪得很紧。 「我现在还觉得好像只是特地约好过节一样。」 我小声这么说,但岛村没有反应。她好像已经睡著了,只看见她的肩膀随著细微的呼吸晃动。岛村以前说自己进被窝大多只要五分钟就会睡著,不过她好像有多少讲得谦虚一点,实际上连三分钟都不到。跟一直以来总是在黑暗中想岛村想到常常睡眠不足的我呈现很大的对比。不知道岛村在睡著之前是想些什么? 如果是抱著明天跟我一起出门的想像入睡就好了。 我也来睡吧。我捏了捏僵硬的肩膀,缓缓伸展手臂,吐出一口气。 岛村就在身边,却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情就直接睡觉,其实有一点可惜。 不过,等明天再来就好。我这么心想,转身朝向天花板。 不只明天,后天也有机会。我今后的每一天,都会有岛村相伴。 「安达导航,告诉我超市的位置。」 「呃,继续往前直走。」 「好乖好乖。」 岛村的回应直直奔往会让人心情愉快的感官。 我们曾在事前勘查跟签约的时候走过这里,但开始在这里生活以后,是第一次来镇上逛。基于我们的工作地点跟通勤距离选的这个地方,建筑物在整体上比我们家乡的高一点。 不晓得是不是因为附近有大学,感觉往来的人都很年轻。我们两个一起走在有高低起伏的缓坡路上。现在跟高中放学的时候不一样,不用在途中道别。 我跟岛村自然地牵著彼此的手,手中传来的温度带来的不只是春天甚至有初夏的感觉。 从我们的家乡坐电车到这里需要一个半小时。虽然不算很远的距离,但我们不会在这里听见父母的声音,也绝对遇不到认识的人。可以大大方方跟岛村走在一起,跟岛村一起回同一个家。 我们的步调一致,绝对不会跟彼此拉开距离。 「安达想买什么?」 「咦,呃……面包。」 「面包。原来如此,这满重要的。还有吗?」 「呃,水?」 「我就知道。」 岛村的笑容就像是自己的愿望实现了。 我的回答明明一点都不有趣,却好像是岛村期待的答案,让我心情很复杂。 「安达就像是会吃面包的植物呢。」 「咦?」 岛村笑我总是离不开水。我想像一朵花啃著面包的画面。 「很恐怖耶。」 「不过,你这样还是长得很高耶,真神奇。」 岛村把手放到我头上。我们的身高差距,从我们认识以来就几乎没有变过。我的身高比她还要高一点。虽然我自己是一直感觉岛村比我还要高大。 「这──」 我讲到一半,就觉得喉咙一阵疼痛。 「这这这。」 岛村语气轻松地催促我继续讲下去。她明明没有碰到我,我却有种她在摸我脸颊跟下巴的错觉,导致我的左肩微微往上抬,摇晃的发丝稍稍遮住视线。随后── 「这或许是……托我……妈妈的福。」 我的声音很僵硬,就像小孩子不好意思说真心话,变得支支吾吾。 她人明明不在这里,我却下意识撇开视线。我带著撇向一旁的视线继续走,过一段时间后,我才看向岛村,跟她四目相交。 「这样啊。」 岛村仰望著我,眯细了双眼,看起来甚至显得有些自豪。 我们聊著聊著,来到超市购买目前需要的食物。我只是单纯跟著岛村走,把商品接连放进篮子里而已。不过,岛村看著色彩缤纷的水果跟蔬菜的时候好像很开心,还显得有一点孩子气,我光是看到这样的岛村就够心满意足了。 这正是我一心寻求的光景。 我们在回程路上去了一间便利商店,岛村拿起一本周刊,在看过封面以后买下了它。我在回家以后问她明明没有定期买周刊的习惯,为什么会买?她回答: 「因为我看到封面上有认识的人的名字。」 岛村坐在沙发上快速翻阅那本周刊,最后在一面跨页的报导停下。 我从旁边看向那一面的内容,但我不认识刊登在上面的人是谁。 「喔,真的上杂志了耶。」 彩页上是一个看起来跟高中生差不多年纪的女生。她的衣服肩膀部分有点穿歪了,像是没有很习惯穿这套衣服,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紧张,眼睛睁得很大。明明是静止图,却觉得她晕头转向的模样好像历历在目。这个女生身材很娇小,还用很奇特的发夹夹住感觉没有特别剪过的长发。 发夹上写著「实习中」。 「你认识的女生……」 「女生?啊,嗯。」 岛村露出觉得很有趣的笑容。有什么好笑的吗? 「她比我想像的还要出名啊……」 看介绍似乎是一个陶艺家。岛村在哪里认识她的?又为什么会认识她? 「唔……」 「怎么啦?安达小妹妹。」 岛村压著应该是我不小心噘起的嘴唇,要我冷静。 「你在哪里认识她的?」 她应该没有什么机会认识这么年轻的女生。正当我对不熟悉的岛村怀抱起危机意识时,岛村眨了眨眼,说「在哪里认识的?就在我老家附近」。她接著才像是察觉我这么问的意图,说了一声「喔喔」,捏住我噘起的嘴唇。我被吓了一跳,彷佛被同时压住心脏跟肩膀。 「该怎么办呢~你一定误会了,但让你继续误会下去也满好玩的。」 什么误会?我想这样问她,可是我张不开嘴唇,没办法正常发音。 她这个举动虽然很像单纯在捉弄我,力道却意外强劲。 「总之,你就先那个,先息怒吧。」 我就算想回应满面笑容的岛村,也因为嘴唇张不开而无法回答。我开始觉得呼吸困难了。 「嗯~嗯~」 似乎一直到我用眼神跟声音抗议,岛村才终于发现自己在做什么,说「啊,对喔」。我的嘴唇脱离了束缚。之后,我因为岛村直盯著我的脸看,差点被她的视线逼得往后退开。就在我在猜她为什么要看著我的时候── 「我也习惯安达戴眼镜的模样了。」 喔喔──我摸了摸眼镜的镜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在家里看东西都会戴上眼镜。这副眼镜的镜框是蓝色的。会选这个颜色,是因为占卜师说我的幸运色是蓝色。总觉得每次去占卜都会提到蓝色。 岛村拿下我的眼镜,戴到自己脸上。她用手指抬了几下眼镜,像是在询问我的感想。 「很好看。」 「你变得很会说客套话了嘛,安达。」 岛村笑著把眼镜还给我。我接过眼镜收进眼镜盒里,岛村也把杂志合上。 「我们下星期也要开始去工作了呢。」 伸直双脚的岛村用充满感慨的语气说道,随后,又缓缓叹了口气。 「工作。」 「咦,嗯。」 「虽然有到很多地方打工过,但正职工作又会比打工更累人吗……唔唔唔。」 岛村在上大学的期间也有打工。我也有到处接工作,赚来的钱跟高中的存款就成了我们展开新生活的基础。以前的我完全不知道该把钱用在哪里。 当年没有多想什么就开始的那段打工生活,在漫长的时间后得到了它存在的意义。 看来未来改变过去这种事情虽然矛盾,却也不是不可能发生。 「安达的薪水好像比较好,我期待你的表现喔。」 岛村拍拍我的肩膀。我跟岛村在不同的地方工作。想在同一个地方上班意外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尤其我们如果待在同一个职场,我大概会完全没有工作效率可言吧。 「我们赚多一点钱,然后,呃──」 「出国旅游。」 「对,没错。」 岛村的眼神有如看到会发光的石头,瞬间变得灿烂无比。我猜我大概也跟她一样。 我们拥有相同的梦想。 这是一个能让我明确感受到自己跟岛村心意相通的宝贵愿望。 「安达几乎整体来说都比我还要优秀呢。」 「咦,才没有。」 才没这回事。我摇摇头,也挥手表达否定。我完全想不到自己有哪里比岛村优秀,真的。我在岛村面前总是很没用,也很不可靠、软弱。不论是以前还是未来,我都会很受不了自己这种德性。 「你在学校的成绩也比我好,还长得很漂亮。」 岛村说著「好羡慕你啊~」,手指在我的鼻子前面画起圈圈。先不论成绩── 「岛村绝对比我还要漂亮。」 「呵呵,这可不好说喔。」 「真的啦,真的。」 我忍不住想要站起身,差点害我们的额头相撞。在这么近的距离下,岛村还是一样很漂亮。我赶在脸开始发烫之前,顺势说: 「因为岛村在我心目中,是这世界上最漂亮的人。」 「……唔。」 岛村表情僵硬地微微点头。她难道是觉得害臊吗?好难得。 「算了,反正被称赞很漂亮也不是坏事。」 岛村一边说「小美女~」,一边拨起头发。接著,她不知道在想什么,开始凝视我的眼睛。她靠近到会擦到我的脸颊两三次,视野中央出现一道不断扩大的光圈。 至于紧接著发生的事情── 「喔噫!」 她舔了我的鼻尖,这个出乎意料的动作害我吓了一大跳。岛村像是在试味道般,带著游移的眼神细细品味舌头上的味道。 「有化妆品的味道。」 「当……当然会有化妆品的味道啊~」 我的鼻尖敏锐感受到风的温度。岛村的唾液成了我跟风之间的沟通桥梁。岛村似乎看著我的鼻尖,开心笑到连肩膀都跟著上下晃动。既然她在笑,那被舔个鼻子也算不了什么。可是怎么会想要舔鼻子? 她放在脚上的手指犹如在敲打钢琴的琴键,接连弹起。 依然面带笑容的岛村像是在享受余韵,微微摆动身体。这时,岛村忽然缓缓回头一看。我也跟著往她看的方向看过去,但我只看到半开的门后面的一小部分玄关。 「有什么东西吗?」 「没有……只是以前会有小家伙在家到处跑……虽然我妹也长很大了,但毕竟我也跟她们那些小朋友住在一起很长一段时间。就觉得会从其他房间跑过来的脚步声变少了。」 我没有忽略岛村话中掺杂著比平时低沉的语气。岛村总是心平气和,又不怎么让人察觉到她的真心想法,现在我能感觉到她的细微变化,一定是这几年累积下来的成果。我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是过著忽视他人情绪的生活,说不定一辈子都无法锻炼到跟一般人一样敏锐。 岛村的妹妹。她会恨我吗?如果我是她,一定会很讨厌我。 不对,就算打一开始就讨厌我也不奇怪。 虽然提议一起住的人是我,岛村也同意了,可是,会不会其实──我看向她的脸。 「你会寂寞吗?」 「也不至于……不对,应该多少有点寂寞吧,嗯。」 岛村收回讲到一半的否定话语,微笑著承认的确有感到寂寞。 「……就算有我在,也会寂寞吗?」 我知道岛村听到我这么问以后会有点伤脑筋,但我还是忍不住这么问。 「对,有安达陪我,还是一样会寂寞。」 岛村没有多加掩饰,老实说出真正的感受。 「因为安达不是我的家人,在我心里占的位置不太一样。」 岛村敲著自己的胸口中央,像在示意心灵所在的位置。我也不禁看往岛村的胸部。 我没有特别的意思。 「我的心有很多缺口,填满这些缺口的有安达,和我的家人,还有狗跟奇怪的生物……我大概需要很多能填补缺口的人吧,因为我很贪心。」 岛村弯起手指数数。我看著她手指的动作,暗自只竖起一根食指。 我只要能跟岛村在一起就好,不需要其他人。 有如剖成一半的苹果剖面。 可是岛村跟我不一样。她的心上有很多细小的缺口跟伤口。 那或许就好比月球凹凸不平的表面。 「安达不想当我的家人吧?」 我先稍做思考,才开口肯定。 「我想当岛村心里最重要的那个人。」 「哈哈哈,这点倒是不会变啦。」 岛村听起来像是觉得很怀念,笑声感觉也比平时多了点稚嫩。 隔了一小段空档后,岛村往我喉咙底下一点的地方轻压了一下。 「安达现在一样是我最看重的那个人。」 岛村轻而易举地,就成功止住我的呼吸。 藉由手指、嘴巴、氛围、温柔、一时心血来潮……大概,还有爱。 「……嗯。」 「反正,我总有一天会习惯这种寂寞的感觉啦。毕竟人的心是很有弹性的。」 不再回头看往玄关的岛村,眼神忽然游移起来。 「嗯……虽然那个小家伙搞不好过一阵子就会擅自跑过来……」 岛村在小声补充一句话后站起身。她走向冰箱,拿了两罐罐装果汁回来。岛村在坐下来的同时,把其中一罐拿给我。 「这才刚买回来,没有很冰就是了。」 我收下罐子摸摸表面,温度很接近人的体温。 岛村也一样高举罐子,露齿一笑。 「我想说来乾杯庆祝一下我们搬来这里。」 「啊,原来如此。」 我过了一段时间,才理解岛村为什么在超市买了两罐果汁。 这是桃子果汁,不含碳酸成分。其实我可以喝酒,但我完全不会想喝。因为岛村完全喝不了酒。我们同时拉开拉环,慢慢把两人手上的罐子凑在一起。 「安达要为什么事情乾杯?」 「为岛村乾杯。」 我毫不犹豫说出的这句话,跟岛村的腼腆笑容和罐子相碰的声音在一瞬间重叠。 「好吧,那我就为安达乾杯。」 喝著果汁的岛村用听起来很随便的语气庆祝。我是有点在意她的「好吧」是什么意思,但想到我们都对彼此献上祝福,就觉得这种小事情无所谓了。我也举起罐子,喝下一口果汁。我的舌头上窜过一阵甜味。 这阵甜味就像夏天往乾燥的道路洒下的水,渗进我的感官之中。 「好喝吗?」 「好甜。」 我的感想明明很普通,岛村却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大笑起来。 「你为什么在笑?」 「因为我觉得很不可思议。」 嗯……嗯?我看著罐子。的确是桃子果汁。喝起来绝对会是甜的。 「看安达明明情感很丰富,却真的对食物的味道完全没有兴趣,就觉得很好笑。」 「我不是没兴趣……不对,可能是真的没有兴趣没错。」 「你的回答是很甜而不是好喝也莫名好笑。」 会吗?我感到疑惑。我不太懂岛村的意思,而且,我也确实对果汁的味道没什么兴趣。 可是,呃,我很想回嘴一下。怎么办? 我想让岛村会多少因为我说的话觉得害臊。我想刺激看看她的心。 「因……因为我只对岛村有兴趣啊。」 「我知道。」 岛村心平气和地架开我的攻势。接著,她就把罐子抵在嘴边,视线直盯著我。我感觉留在舌头上的甜味变化成不同形体,往上流进眼睛跟耳朵。要是我也把罐子抵在嘴边喝,那些甜味一定会在不久后喷发出来。 看到我这种反应的岛村露出很满意的笑容。 我到目前为止,都还不曾在我们这种和平的「拌嘴」中拿下一胜。 用果汁乾杯完以后,我就顺著岛村的拍手引导,躺到她的大腿上。 虽然我对她好像在叫唤大型犬一样的动作有一点小意见,但也不可能拒绝她。我一躺到沙发上,就格外在意留得比以前还要长的头发。 「总觉得……」 「总觉得?」 「岛村把我照顾得好无微不至。」 我把脸埋在岛村的大腿上,说出这样的感想。 「明天就换我躺安达的大腿了。」 「嗯……」 岛村的味道循著我的脖子接触到发梢,甚至让我误以为有微小的重量压在头发上,弄得我浑身不太平静。如果幸福有实际的形体,是不是就会变成这种让人摸不著头绪的冲击? 「好温暖。」 「因为现在是春天啊。」 「比春天还温暖。」 好温暖。感觉像有温暖的雪直接在血液里逐渐化开。 「嗯,我好像也觉得很温暖。」 岛村抚摸著我的背部,语气很柔和。岛村也一样觉得很安心吗? 激昂的心跳渐渐稳定下来,敲打著固定的节奏。我觉得自己有办法一辈子只专心放空数著心跳声。完全不会厌倦,直到永远。 「永远」这个概念,就近在我身边。 岛村一直没有再说话,我猜是她觉得不需要多说什么,可是我突然想听听她的声音,就喊了她的名字一声,而我也在抬起头来之后,得知她为什么会保持沉默。 「……先睡著了。」 岛村依然坐著,头部不时摇晃。躺在沙发上的我无法帮她撑住头,只能静静看著她。我紧盯著她跟天花板花纹重叠在一起的头发,看著看著,意识跟视野就逐渐变得遥远与模糊。 会这样的原因不是睡意,而是充实感。 我的心情就像抬头仰望著一片替我遮住太阳的大片树叶。 我甚至感觉得到吹来一阵不可能存在,但是温和,又有包容力的风。 我的身体在舒适的时光中享受著安宁,品尝著波浪间的平稳永远。 这样的时光,将会变成我的日常。 早上起床就能看见岛村。要买东西也能跟岛村一起去。不论我闭著眼,还是睁开眼,都能看到岛村。 我接下来的生活中的每一个角落,都有岛村。 她会与我相伴。 「啊啊……」 就说不是顾著陶醉的时候了。 「太棒了……」 我放弃讲究词汇,只是深深地──静静感叹自己的幸福。 「安达要什么时候睡?」 「咦?什……什么时候睡都可以。」 晚上,我们坐在一起讨论附近的各种设施时,岛村忽然向我确认睡觉的时间。 「居然什么时候都可以啊~」 「嗯……」 「那我们现在就去睡吧!」 岛村很有活力地做出这番宣言,手舞足蹈地走往寝室。 有必要先问我什么时候睡吗? 明明中午也睡了满久的。我虽然这么想,却也跟著她走去。 「啊,你果然还是跟我来了。」 原本动作轻快的岛村瞬间暂停动作。 「因为我没有其他……」 「事情好做是吗?」 「我应该至少……还有陪著岛村这件事可以做。」 这件事必须摆在第一顺位。「嗯、嗯。」岛村随便地点了点头。 「毕竟我们开始工作以后,搞不好一起睡的机会也会变少嘛。」 没错。正式开始工作以后,能跟岛村在一起的时间理所当然也会变少。既然这样,就要趁能自由活动的时候,做些当下做得到的事情。我也是基于这种理由,才会一直跟在岛村后面走,并不是我很像一只黏著主人的小笨狗……绝对不是。 今晚的岛村不像昨晚那么困,是在很清醒的状态钻进被窝,所以又有跟昨晚不一样的紧张感。我在紧张什么?想是这么想,但我的中指附近还是变得很僵硬。感觉一个不小心就会右手右脚同时往前。可是我那样走路感觉还比较稳,说来好像也有点奇怪。 「啊,我去一下厕所。」 岛村突然改变目的地,前往玄关旁边的厕所。被留下的我独自前往寝室,边徘徊边思考该在哪里等她,而最后还是决定跪坐著等。 不知道是不是跟惯用手有关,我自然而然就变成是睡在床的右侧。以这个房间来说,是靠窗的那一侧。我看往被窗帘遮住的窗户,想像窗外的夜景。有几道脚程快速的光芒,正快步前往远方。 「你为什么要坐得这么端正?」 回来房间的岛村表示疑问。 「没……没为什么。」 「你可以下意识坐得这么端正,真是个值得嘉许的小孩子呀。」 故意用老婆婆语气说话的岛村一样用端正的坐姿跪坐到床上。我们就这么端坐在床上面对面,让我想起很多……对,真的是很多很多的回忆,同时也有一些想像浮现脑海,害我头昏眼花。我发烫的耳朵擅自讲起像在狡辩的「才没有」。是我的耳朵讲的。 「请……请你多多指教!」 我想起自己忘记为接下来要一起生活打声招呼,又跟其他事情混在一起,最后变得太过正经。岛村也愣住了。 「我才要请你多多指教。」 岛村有些尴尬地掀起被子。她缓缓把脚伸进被子里,感觉在刻意保持距离。 「我这话没有特别的意思。」 「真的咩?」 连岛村的语调都变得有点奇怪。我用尽全部心力,才小声回答「真的」。 「喔,我忘记了。」 岛村发现没有关灯,连忙离开床上,弯著腰跑到一旁。 「我要关灯了喔。」 「嗯。」 啪──关灯的声音响起,夜晚也随之降临。 我听到岛村「哒哒哒哒」的奔跑声。她再次回到被窝,把头靠上枕头,而我也凝视著她开心的神情。 「岛村要睡觉的时候,都会看起来很幸福耶。」 「是吗?我没有面对镜子睡觉过,不知道。」 岛村捏起自己的脸,拉动了几下。「嗯……」她好像对自己睡前的表情摸不著头绪。 「可是,你不觉得晚上睡觉的时候会松一口气吗?心想今天也平安度过一天之类的。」 「我……会想著明天的事情,没办法静下心来。」 我每天都在思考要跟岛村一起做什么,烦恼到心情都会很浮躁。 「明天的事情吗?明天啊,有洗衣服跟打扫工作等著我们处理喔。」 哈哈哈呵哈──岛村平坦的笑声随著她的游移眼神出现,又马上消失。 「还要煮饭,也要买东西,之后还会有工作。生活瞬间多了好多事情要做……也是,我们要努力过好每一天才行。嗯,我们现在就睡觉吧,这样才有力气继续努力。」 岛村这番话的语气听起来完全没有想要努力的意思。 我跟岛村就这么四目相交。我们的眼里持续照出对方的倒影,变得像在比谁会先撇开视线,或是闭上眼睛。岛村的眼里有我,而我的眼里也有岛村。无限映照出彼此的回圈,最终创造出只存在我跟岛村的世界。 「好乖好乖。」 岛村摸起我的头。她伸过来的手,遮住了我一半的视野。 「你怎么突然摸我的头?」 「因为你一直看我,我还以为你想要我摸头。」 我闹起别扭,短暂噘起嘴唇,但又立刻改变了想法。 「我看你不是想要你摸头,可是我想要你摸我的头。」 「你有时候会讲一些很难听懂的话呢。」 岛村说著「太深奥了」的细语声如水面涟漪般均等扩散开来,相当悦耳。 与夜晚交融的同时,我睡前的时间也逐渐充实。就像在浇水一样,一点一滴地。 这就是跟岛村一起生活的现实。 既让我开心,又柔软,总觉得会愈陷愈深。 岛村就像一条高级棉被……没有更有诗意的形容法吗? 柔软的……豆腐……海绵……我决定放弃。 回到正题。 「……………………………………」 岛村的手还没有离开我。 我现在跟岛村是相连的。 我是个无法跟他人共同生活的人。 我至今遇过的人,大多都对我没有好感。这大致上是我的问题,因为他人对我感兴趣的桥梁不会立刻建立起来,就算建立了,也无法顺畅通行,导致大家在艰困的路途中弃我而去。而我也不会特地追回离开的人,只是有气无力地继续走下去。一切都是我不好。我这个缺点,一定一辈子都改不过来。 因为,我的梦想已经成真了。 我是个无法跟他人共同生活的人。 我是个只能跟岛村一起生活的人。 这样的特性与我的愿望、期望、未来跟欲望,还有发自细胞的喜悦全数一致。 我的处世态度先形成,之后岛村的存在才满足了一切条件。 只能跟岛村一起生活的我喜欢岛村,岛村也接受了我的心意,才会有现在。 我认为自己真的太幸运了。 「岛村。」 「怎么了?」 我爱── 「我爱你。」 我在彷佛全身血液逆流的感受之下,轻声低语。 岛村先是睁大了眼睛,才在脸上浮现开心的色彩。 「哈哈!」 然后开开心心地大力弄乱我的头发。 一天就这么在名为岛村的摇篮中结束。 我把手轻轻放上自己的脚,感谢它抵达了这份幸福。 「第一次旅行的一角2」 我一回到家,就看到妈妈躺在一只大松鼠的腿上。 「这是怎样!」 「嗯?喔,你回来啦。真的来了。」 「呵呵呵。」 仔细一看,才发现那是穿著松鼠布偶装的小社。松鼠的尾巴莫名大条。 感觉布偶装的种类一天比一天还要多。 小社「唰唰唰」地不断拨弄妈妈的头发。 (插图019) 妈妈躺著指向小社。 「我找了些事情给这家伙试试看,发现她至少会帮人拔白头发跟摆盘子。」 「真是世纪大发现。」 小社看起来很得意。她的浏海看起来像是代替鼻子挺得高高的。 「尤其拔白头发特别厉害,拔得很顺手。」 「这是因为我可以调整手指的长度跟粗度。」 「哦~你还真有一套耶~」 虽然妈妈回应得跟平常一样随便,但小社刚才是不是讲了什么很不得了的事情?妈妈被小社俐落拔掉的白头发,在小社的指缝间飞舞。 「几乎都拔掉了。」 「怎么会是几乎啊?」 「如果全部拔掉,不就没有下次了吗?」 「反正很快又会长出来啦。啧!」 「哎呀,原来如此。那么,就全部拔掉吧。」 唰唰唰──小社用像在摸头的动作去除白发。 「嗯,辛苦了。」 「妈咪小姐,我可以拿说好要给我的东西了吗?」 妈妈抓起某个东西,说著「来~」拿到小社嘴边。然后她就张口吃掉。 「好吃好吃。」 「那是什么?」 「牛奶糖。」 妈妈坐起来以后,也拿了一颗牛奶糖给我。「好吃好吃。」我不禁模仿起小社。 牛奶糖里面还有一点杏仁的味道。 「小同学也来躺吧。」 小社拍了拍空著的脚,笑得很灿烂。小社把脚伸直,她的脚趾甲跟头发一样带有独特的水蓝色光泽。总觉得用手去碰,很可能整个人都会融进那道光辉当中,有时候会让我心情静不下来。 「可是我没有白头发。」 「不要说这么让人羡慕的话。」 妈妈不知道为什么突然隔著帽子钻起我的头。 「怎样啦~」 「年轻真好啊,有没有人可以分我一点。」 妈妈最后轻轻拍拍我的头,就离开了。 小孩子好像不会有白头发。我半放空地回想起爷爷跟奶奶就整头都是白头发。原来头发也会变老吗?不知道姊姊有多少白头发? 「请 你 快 一 点 过 来。」 小社用平板的语气催我过去,听起来很像特地到电风扇前面讲的话。 要过去吗?我吞下牛奶糖,想了一下。 我的心跟意识逐渐聚焦在她的指尖上。 「好吧,反正机会难得。」 「别客气别客气~」 我放下刚跟著我从小学回来的双背带硬式书包跟帽子,在小社的脚边躺下来。躺在大松鼠旁边好像童话故事里面的场景。有小社待在旁边,就会觉得有点凉凉的。她全年不变的冰凉温度跟冬天的冷空气不一样,有种很神奇的舒适感。 一抬头,就能看见小社发出的光芒。 不管是什么时候看到,都会觉得有点感伤。那道光芒很美,还散发著清澈的水蓝色。 那些光芒化成细小的颗粒,缓缓洒落在我身上。 因为俯视著我而多了一层阴影的小社发出「哼哼哼」的开心笑声。啊。我发现她在想什么了。 我最近看出她的笑法也有分种类了。 她现在的笑容,是在期待有点心吃的笑容。 「我先说,我没有牛奶糖可以给你。」 「太失望了~」 小社非常明显地表达出失望的心情。小社的反应总是很坦率,也简单明瞭。 却又充满谜团,是个很矛盾的人。 「呵呵呵,我开玩笑的。好吧,这次就免费帮你服务。」 「哇~」 不过,我不会很快就再来光顾喔,小社。哼哼哼。 「那,白头发……」 「哇!」 小社的手指在我的头发之间快速流窜。比理发店还要粗鲁很多。 「没有白头发。」 「我就说小孩子没有嘛~」 「真可惜。」 小社突然眼神游移,接著像是想到了什么好主意,变得闪闪发亮。就像真正的星星一样,散发著光芒。 她的眼睛有一种独特的色调,彷佛反射出一大片银河的倒影。 我这一生绝对没办法在任何地方,找到比小社眼睛还要漂亮的东西。 「那么,等小同学长大,就让我来帮你拔白头发吧。」 「嗯,哼哼,我就期待你到时候来帮我拔吧。」 一想到我长大以后,小社也一样会在身边,声音就抢在我的想法之前先溜了出口。 小社的头后面那条大松鼠尾巴,也开心地晃了一下。 「返家」 先假设明年也会。 「明年也会。」 我的细语在脑海里画出一道拋物线。掉到地上的时候,有种踩到小石头的感觉。 每年都要想新点子,不会很累吗?我说的是情轮节。如果以后每年都要做些特别的事情,我很怕第四年左右就想不出新的点子了。安达应该每年都会想一堆点子搞得自己头昏眼花的倒是还好,但我脑袋里没有那么多灵感。我在被窝里这么心想。 近在眼前的睡意明亮得有如黎明时分。这种情况会跟像没入黑暗里的时候不一样,醒来以后可以很快清醒。我在纯白的光辉中闭上眼睛,在不知不觉之间来到早晨。 最近常常这样入睡,似乎代表我现在正好处在还不错的作息循环。我知道会有这种感觉是出于什么原因,但还是故意装作不知道,轻轻笑了一声。 然后……刚才是在想什么?对、对,情轮节。如果要让过情轮节变成长久的习惯,很普通地送个巧克力是不是满有效率的?而且今年不能用led看板。要是第一次太用心准备,下一次要维持差不多的品质就很麻烦。 「唔──」 跟我妹一起睡在隔壁被窝里的那家伙,很若无其事地在发光。本来房间关灯之后会像洞窟的最深处一样黑暗,但她却默默散发著光芒。不知道是不是多少有考虑到现在是晚上,光芒没有很强。那道暗蓝色的光,看起来就像照亮了海底。明明没有想起特别的由来或记忆,看著看著,就觉得眼角快忍不住颤抖起来。 不用特别做什么就能发光,应该很方便塑造好看的画面,好羡慕。 感觉单纯拿夜晚来给发光的她当背景,都能让看的人很感动。 不如我也来发光看看?我在脑海里开起这种玩笑,同时闭上眼睛。 一道柔和光芒升起,不仅照亮眼皮底下的地平线,也逐渐包覆了我的全身。 「唔耶~」 自从那次见面以后,我只要一松懈下来,就会不时想起樽见。 隔了一段时间,才一点一滴地渗透进心里。这件事有点太过沉重,很难用「算了,无所谓」拋在脑后。 在那之后,我收下樽见给我的画……就回家了。只提结果的话,就是这么简单。我们没有并肩走在一起,踩著的步调也不一致。在道别前一件件脱下她借我的防寒衣物还给她的时候,那种很像在拋开一颗颗大石的感觉实在让我难以忘怀。 当时我认为自己无能为力,而实际上也没有错,不过,我还是会心想,是不是其实还有更好的方法存在。真要说樽见跟我哪一边有错,应该是我。樽见虽然也有点把努力放错方向,但我有清楚感受到,她从头到尾都是认真以对。 我当时是没有打算随便应付她,可是现在回想起来,才注意到我跟樽见走在一起的时候,其实有些心不在焉。我的脚步很不稳,所有事情都像是在梦里发生的。或许是因为我搞不清楚自己到底身在过去,还是现在。 也因为像在作梦,而有点不太像现实。 会觉得沉重,大概是因为那是我们最后一次一起玩,一切为时已晚。 所以这个结果没有引发任何变化,说不定本来就是理所当然。 「……我们以前明明很要好……为什么会这样?」 「怎么了吗?岛村小姐。」 「嗯~我只是有些这年纪容易出现的烦恼。」 「嗯、嗯,我也曾经有过这样的时期呢。」 我笑说「少骗人了」。这家伙明明看起来年头到年尾都只顾著吃。 「有烦恼是好事喔。」 「是吗?」 「毕竟没有认真看待一件事情,就不会烦恼了。」 她说了听起来很中肯的一段话。 「搞不好喔。」 「我现在也很认真在想今天中午要吃什么。」 「好啦好啦。」 我被她一如以往以吃为重的态度逗笑,也在这时候惊觉一件事。我放下托著脸颊的手,环望周遭。 这里是教室耶,我在跟谁说话? 我连忙确认四周,只看到熟悉的教室景象。既没有水蓝色头发的家伙,也没有人觉得我奇怪……我应该没有睡昏头才对。 「那家伙最近是不是学会用心电感应了啊……」 她是不是很闲?但我心情有稍微轻松一点了。 「怎么了吗?」 明明就快上课了,安达却过来找我。我的确是有怎么了,可是我该怎么办? 「刚才我旁边有人吗?」 我姑且问问看。安达的眼神随著困惑一同摇曳,不过── 「有……有我!……有我在你旁边。」 「嗯。」 我原本就多少料到她可能会这么说,所以不觉得惊讶。虽然她的回应不是我要的答案,但莫名让我感到充实。 「而且,你刚才虽然在发呆……可是眼睛看著我。」 是喔?我这么回问我不知道的事实。看来我好像是盯著她在发呆。 我很担心自己的嘴巴当下有没有在动。 总之,就结果来说是得到了跟安达聊天的机会,就当作是好事吧。 「没什么,我只是在想要吃什么午餐。」 「你今天没带便当吗?」 「是有啦。」 我看到表示无法理解的思绪慢慢聚集在安达头上。 「……你要吃什么?」 「便当。」 安达对这段毫无意义的问答,给出了弯起眉毛的答案。 「我有时候真的搞不懂岛村。」 「呵呵,我是个神秘的女人。」 「……刚才那样好像岛村的妈妈。」 「唔呃。」 铃声响起,安达也快步回到座位上。她坐下来以后又转头看向我,我用小动作朝她挥了挥手,安达则是用动作有点大的挥手回应我。如果我动作再大一点,安达一定也会用比我还要大的动作挥手。安达就是个总是超前我一步的女人。 她有时候会先跑到离我大概十步距离的地方。看到我没有急著跟上去,又会回来找我。而安达回来找我的时候,我都会忍不住摸摸她的头。 「哈哈哈……」 我有自觉自己笑了出来。 跟安达之间的对话和一举一动,都会深深刺进我的心里。虽然有时太过沉重,不过── 我可以藉此感觉到她确实存在。 安达或许是个能把心灵塑造出清楚形体的人。 我总是一个不注意,就开始想著这些事情──总是想著安达。 上课之后,我打开课本,觉得书页之间好像飘出了水蓝色的粒子。 安达拖著脚步说了声「岛村」,朝我走来。这是我们放学后的惯例。 「你今天没有要打工吗?」 安达简短点点头。她接著走来身边静静等我,那模样看起来真的很像狗狗。虽然她本人不愿意承认,但我认为安达什么时候突然长出狗耳朵或尾巴都不奇怪。 「要不要去哪里,还是去我家?」 「……我……我两种都要。」 「你还真贪心啊。」 但这主意也不坏。我离开座位,忽然跟快走到走廊上的潘乔对上了眼。她跟桑乔她们走在一起,有一瞬间静止不动。之后,她做出把橡皮筋套在拇指上,再拉长朝我发射的动作。当然,那不是真的橡皮筋,是空气橡皮筋。潘乔在我还顾著困惑的时候,就踩著心满意足的步伐离去了。 怎么说,她好像其实是个很闹的同学。 「岛村?」 「好啦好啦我就是岛村同学哟。」 脑袋以外的某个地方擅自给了一个很随便的回应。我催促安达往前走,一起来到走廊上。走廊简直像由冰块组成的,墙壁跟地面都散发著寒气。明明只是单纯走在路上,却觉得有冷空气在轻拍我的脸颊。冬天是种会默默攻击的凶狠季节,再加上人都会穿得很厚重,行动会有些受限。 不管哪个季节都能正常活动的安达,说不定其实很值得敬佩。 她现在也展开了行动。 「岛村,呃,关于……之前那件事。」 「之前?你的『之前』是多久之前?」 「你跟朋友……见面那次。」 安达睁大双眼,小心翼翼地深入询问。只要觉得很在意,就不会坐视不管。安达跟遇到什么事情都常常延后处理的我不一样,她总是会直接面对问题。我很担心她有没有办法长命百岁。 总觉得她要是不能长命百岁,好像会让我莫名困扰。 「那个喔。」 换作是我,我就会用「就那个」来回应。安达是默默等待我说下去。她就是这样。 「没有……很开心。」 我说出真心话。说我们那次见面很开心,对樽见也很失礼。 弄哭朋友不可能开心得起来。 「所以,我们大概不会再见面了。」 我这个「所以」的用法一定是错的。可是,这应该就是安达最想听到的一句话。 安达用微微压低的视线表达「真的吗?」。她明明长得比我高,为什么老是觉得她的视线来自下方?我比手画脚地回答「真的啦~」。再说,我认为自己从来没有对安达说过谎。我只会敷衍掉不想提的事情而已。 有时候,我会连自己想说的话都敷衍掉。 ……这样……好像不太好。嗯,这样一定很不好。 所以,现在我决定说出口。 「跟安达就会很开心。」 我回望她一眼,表达自己的真心想法。 「咦。」 「很happy很ok,哈哈哈~」 我统整成一句话了。我刻意加大步伐,走得像是用跳的。一看到就算依然满头问号,却也乖乖学我跳著走的安达,就愈来愈觉得跟她在一起真的会很开心。 「岛村,那个……」 「嗯~?」 「不……不是『跟我和其他人』,是『只有我』的意思吗?」 「嗯,只只只。」 跟安达、就会、很开心──这三个词中间可以放进很多词汇。搞不好要放什么进去都不是问题。 喔喔,原来我就是喜欢这种感觉啊。 虽然很残忍。虽然有部分非常无情。 但把安达换成是别人,大概就不是这样了。 「只……只只只……」 「只只只~」 我们两个一起唱著歌,走下楼梯。 这开心到让我忍不住心想「也太莫名其妙了吧」。 我在家里准备念书要用到的东西,同时用休息的名义思考情轮节该怎么办。我很想做点比较不一样的事情。适时变化应该是很重要的一件事。不论是环境、日期,还是自己该待的地方,都一样。一切事物都在时间的流逝中不断改变,却只有我们仍然一成不变,一定不是正常的。 我有时候会这样想。 我以手托腮,一边跟暖炉带来的温暖抗战,一边动脑。动不起来。再加上夜也深了,感觉整个世界变得愈来愈沉重。我的眼皮掌管著世界。睁开就会出现,闭上就会消失。我是靠著双眼在看这个世界的大部分景象。记得曾在某个人写的小说里看过,说人太过仰赖双眼,反而很难用心灵去看世界。 我在放学后也有跟安达讨论过,但没有想到什么有建设性的主意。 安达好像想普通过节就好了。明明她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很难说得上普通,却在奇怪的地方这么保守。 我在感觉自己会比巧克力先融化的同时,视线忽然停在我拿来附近,里面还装著课本的书包上。挂在书包上的吊饰总是用温和的笑容看著我。我躺下来,喊著「唔喔~」伸直手臂,把书包拉过来身边。 侧腹有点痛。 我把书包上的吊饰放到手上。这个吊饰是可爱小熊的造型。这只熊看起来很慵懒,是跟樽见一起买的。当时还有办法笑著跟樽见一起去买东西,却不到一年就让许多事情告终。我的手掌倾斜,熊也跟著滑落。 熊半挂在手上,我就这么看著垂下的熊不断摆荡,直到它静止下来。 樽见会继续把这个吊饰当作宝物吗?我自己是想尽量留著它。虽然把这个看得比她本人还要重要,或许只是我想假装自己对这段关系有什么贡献而已。 不过,我们的确有曾经要好的时候。 不论现在变成什么样子,也不会让过去因此抹灭掉。也不会有所缺损。 只要我还没忘记这段往事,就不会发生。 我们的互动以朋友来说略嫌不自在,这会是因为樽见其实希望我们是朋友以上的关系吗?如果我们真的一直只是单纯的朋友,我们之间的笑容就不会消失了吗?我想著这种没有意义的事情,趴到暖炉桌上。 可是,我是不是其实还能为这段关系做点什么?我动起手,像是想抓住卡在脑袋里的汽球。但就算我做了什么,让某些事情得以继续下去,樽见也肯定不会得到她想要的答案。 那,我想我们的关系还是只能到此结束吧。 结束。 就这样结束了吗? 「嗯……」 这样如果只是我会错意会很丢脸,也一定还有其他路可走。 不过,应该不可能吧。 因为樽见的眼神,在不知不觉间出现了跟安达一样的光辉。 「嗯嗯……」 我甚至不记得上一次跟樽见变得疏远的时候是什么情形。我们不知不觉间就没有走在一起了。我自己好像也不怎么想回忆起国中生小岛,很多事情都想不起来。我以前问过我妹,她说我当时嗓门比现在大。 她看起来没有觉得害怕,想必我当时在姊姊的本分这方面上还是有到及格分数吧。 这部分不错。其他部分不好。 小学生的我反而是太乐天,有点极端过头了。 小学的事情倒是还记得不少,但回想起来,就觉得当时自己太没戒心了,连我自己都忍不住担心起来。当时的我就是个好奇心的化身,可以不抱任何戒心,就想闯进别人的心里。樽见是不是在我当时没有顾虑别人心情的强硬作风里,得到了什么对她有重大意义的东西? 我现在就像刚好处在这两个时代中间。不会太乐天,也不会太凶恶。 就先不提面对大多事情都用「算了」两个字直接拋到脑后是不是对的。 没想到不断拋下来的结果,会是跟安达交往。 我本来以为跟安达交往,也没有带给生活多大改变,但现在有一件事明显跟以往不同。对,就是樽见。跟安达交往以后,就不能再去找樽见了。 「真像安达的作风啊……」 明明是在思考我跟樽见的关系,却会让我冒出这种感想,也是很有安达的风格。 安达的风格。 让我只能满脑子想著安达的影响力。 这种影响力似乎对其他人没有什么效果。安达简直就像天生注定会拥有只对我有效的影响力。我会认识安达,说不定真的是命运使然。我最近不时会有这种感觉。 我们会认识只是出于偶然,可是我却觉得……那份偶然好像很久以前就注定会发生。就像命运把我们牵在一起。总觉得很像因为身在幸福最高峰,就变得旁若无人的傻瓜情侣会有的感想。是暖炉桌的热气从脚传到头上来了吗? ……然后,我本来在想什么? 我完全搞不懂自己要想什么了。 我想事情的时候,总是会在得出结论之前就不断改变焦点。这是专注力的问题吗? 虽然也可能是睡意害的,但嫌麻烦的心情轻轻往我额头上敲了敲,提醒我还有它的存在。 我粗鲁地往背后躺下去。 但我的背部却在撞到地板前,先压到软软的东西。 「咕耶~」 「咦咦?」 我坐起来转过身,就看到把海豹玩偶当枕头抱著的社妹。她跟海豹玩偶一起被压扁了。我决定先拍一拍,结果两边都顺利变回原样了。 「你在做什么啊?」 「我在睡觉。」 「不,我不是在问你这个。」 我在楼下是有看到她没错,可是她什么时候跑来这个房间的?就算我在想事情,也应该会注意到她走进来才对。 「你是从那扇门进来的吗?」 虽然这个问题很莫名其妙,但我还是决定问问看。社妹稍微愣了一下。 「那~当然。」 「你为什么要先停一下才说……」 社妹也迅速起身。她继续抱著海豹玩偶,不知道是不是很喜欢它。顺带一提,她自己是穿著鸟造型的衣服。配色看起来应该是鹤?我感觉这家伙莫名适合打扮成鸟的样子。鸟虽然也有鸟辛苦的地方,但还是能在高空翱翔。我大概是觉得这家伙自由奔放的模样,跟鸟很像吧。 「呵呵呵。」 「你在呵呵呵什么?」 「岛村小姐今后会变得更幸福喔。」 「嗯嗯?」 鹤的翅膀轻轻放上我的肩膀。 「我认为你可以活得有自信一点喔。」 她应该是在激励我。我有不小心把心情写在脸上到连这种神奇生物都这么明显在安慰我吗?嗯──我观察起社妹的脸。这个刚好从鹤的鸟喙中间露出脸的家伙,跟平常一样看起来悠悠哉哉的。看起来也像有点困。 这双感觉找遍全世界都找不到第二双的水蓝色眼睛,究竟看得见什么? 「那还真希望你讲的会成真喔~」 「哈哈哈。」 看她笑得很随便,我反而难得相信她说的话了。 或许是因为她看起来很幸福,没有任何迷惘。 「那么,我先走喽~」 「嗯。」 社妹飞速奔离房间。大概是要回去找我妹吧。 我不太懂她到底是来我这里做什么的。因为社妹的一举一动,很难找出除了肚子饿跟闲闲没事做以外的动机。 「啊。」 她直接把刚才抱著的海豹玩偶拐走了,不知道是不是忘记留下来。 「算了,无所谓。」 今天晚上就先借给她吧。等她还回来,海豹玩偶搞不好还会发出水蓝色的光。 不过,会散发水蓝色光芒的生物这么理所当然地待在我家,说起来也是满不可思议的。 我在上星期的假日看到她跟我父亲一起坐在电视机前面,就觉得她真的已经很融入我们家了。他们还聊到下次要一起去钓鱼。也太随性了吧。 如果把社妹带去对的地方,说不定会震撼全世界。人类可能会不只前进一大步,而是前进一百步。当然,我们都不在乎那种事情,所以那家伙明天还是一样会在我家厨房徘徊。 话说,那家伙一直叫我妹「小同学」,她的「小」是哪里来的? 我们家没有半个人那样叫过我妹。 「名字……对耶,名字。」 我从奇怪的地方转换到其他事情上。人的名字。一般生活当中,大多会以姓氏为主。会被我直呼其名的,也顶多就是社妹。我发现这部分搞不好能带来一些新鲜感。 绕了这么大一圈之后刚好解决最一开始的问题,算是满不错的结果。 世界跟我们。哪一边比较容易产生变化,可说是显而易见。 所以想追求变化的话,也用不著大费周章,只要稍微换个角度出发就好。 我把依旧只是摆在桌上没有用到的书跟文具推到桌子角落,立刻拿起手机。 我按著发出咚咚声响的按键,把刚才想到的主意告诉安达。 『今年情轮节就试试看不叫姓氏,只叫对方的名字吧。』 我的大脑知道闹钟正在响,手臂却抬不起来。我的脑袋里有一片空白,跟那样的空白共处,莫名让人舒畅。就算把力量灌进身体中枢,也传递不到手指上。我知道现在要是松懈下来,就会再一次落入深度的睡眠。虽然知道,却无法动弹。 「呼嘎~」 「受不了你耶!」 我看到妹妹的脚跨过我。喂,你也太胆大包天了吧。但我还是无法动弹。 结果闹钟被我妹按停了。我的闹钟常常是被她按掉。 「姊姊,我每次都在想,你设闹钟根本就没有意义耶。」 「哪有我嗯唔哪唔嘛……」 我的嘴唇完全张不开,连想反驳都反驳不了。我妹没有听人把话说完,就走回自己的书桌。我拿起丢在一边的手机,确认时间。闹钟非常守时。 「我想想……先把头发梳一梳比较好。」 等到我摸起乱糟糟的头发表面,睡意也已经蒸发掉了。可以看到只拉开一半的窗帘后面是一片阴天。不晓得是不是色调的关系,愣愣地看著天空,就忍不住颤抖起来,像是又被掀走一层棉被。虽然房间里有暖气,却还是感觉像有不知从何而来的风吹著我的背部。 我站起身,开始做出门前的准备。一离开房间,就觉得脚被地板冰到彷佛脚的边缘变成六角形了一样。我用刚睡醒会很累人的高度跳了跳,前往洗手间,水冰到害我不断挣扎,但我还是洗洗脸,让自己清醒过来。 虽然睡了很久,头发却意外没有乱翘。我从置物盒取出梳子,开始整理仪容。 应该等换好衣服再梳头比较好。我终于恢复正常运作的脑袋冷静判断正确的选择,可是已经太迟了。 我梳理到不会觉得不顺眼以后,就回到房间。我妹不知道是不是在写作业,一直乖乖待在书桌前面。我很随便地称赞了一句「你好棒喔~」,她就很嚣张地说「被姊姊称赞也开心不起来就是了~」,所以我轻轻敲了她一下。我觉得手打到的位置好像有变高一点,忍不住停下来凝视起我妹的头。 我在挑衣服的时候,手机突然响了起来。这次不是闹钟。我像螃蟹一样横著走到桌子旁边,拿起手机。我本来有一瞬间在想会是哪一边打来的,而结果是安达。 是等等就要见面的,呃,是叫什么?我的小study来找我了。 总觉得我好像有搞错什么。 『我可以打电话给你吗?』 「可以啊~」 每次都会先从这段问答开始的习惯,其实让我有点上瘾。 我接起她接著打来的一通电话。 「你好你好你好你好你。」 『你…………你好你好你?』 我抢先出招,安达虽然困惑,却也配合我一起说。安达果然是个好人。 「所以,你打电话来有什么事吗?」 会是因为今天临时有事,不能见面之类的吗?我跟安达约见面的时候,从来没遇过这种情况。有时候我会不得已回绝,但是安达好像从来没有拒绝过。明明她可以看自己方不方便为优先就好了……不对,应该已经是了。 「我有乖乖起床喔~」 我在猜可能是担心我迟到,就先主动回报。我决定装作没听见左边传来的那句「哪有乖乖起床啊」。 『那……很好啊。』 「对啊。」 安达在这段很没意义的对话之后,切入了正题。 『呃,你说的那个……叫对方的名字。』 「嗯?嗯,对啊。」 我试著替今天准备了一份特别的活动。 『那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算?』 她向我确认很奇妙的事情。什么时候开始?听她这么问,我下意识直接看往月历。 我确认了今天的日期,我的确没弄错该起床的日子。 「什么时候开始喔,今天?」 我讲得很保守,像想先观察情况。我隐约感觉自己好像没有抓到这道提问的重点。 『我想知道是从今天的什么时候开始……现在不叫也没关系吗?』 我不太懂安达是想要区分什么,但反正都要这样玩了,等见到面以后再开始叫名字应该比较有趣。 「那,等见到面再开始吧。」 『要等见面才开始的话,呃,我想先把今天份的岛村叫完。』 「嗯嗯?」 我没有办法立刻理解安达在说什么。 我的安达度数似乎还太低了。 『因为我每天都有叫岛村,所以今天也想先说个几次……这样。』 「……………………………………」 『岛村?』 「哈~哈~哈哈。」 听完她的想法,我忍不住大笑几声。我好像笑得太大声了,安达的呼吸声听起来有被吓到。 看起来被吓一跳的我妹也看著我。我左右挥了挥手,表示没事。 「到底要每天想什么,才能冒出这样的想法啊?安达你真的很厉害。」 我这句话不是在挖苦她,是发自内心的称赞。我甚至怀疑她是住在不同次元的人。 思维跟我完全不同。差异大到我完全不懂她的逻辑。可以明显感受到我们的确截然不同。 安达几乎跟外星人没两样。安达星人。 太棒了。 安达发出正在烦恼的低吟,我则在等她会有什么反应。 『我一直……在想著岛村……』 安达星人正经到无可救药。 「喔~原来如此,也难怪我会想不到。」 毕竟我不太会去想我自己的事情。安达应该比我还要更认真思考我这个人两百倍。可是我也很常在想安达的事情,嗯,这样或许满平衡的。 「那,你就讲个过瘾吧。」 光是叫名字就能让她开心,可说是非常划算。她想叫几次都没关系。 『岛村。』 「嗯。」 『岛村。』 「嗯、嗯。」 『……岛村。』 「嗯~」 我是不是需要再回应得更有诚意一点?但我顾著回答毫不间断的「岛村」,就没有时间思考该怎么回应。安达的声音塑造出的每一个「岛村」都是不同的形体,一个个掉进我心中,静静引发巨大涟漪。 我在一段比我预料的还要更长的时间内,逐一接下安达的每一声呼唤。 「你满意了吗?」 『……嗯。』 我感觉到她简短的回应中,充满了感动。她好像已经心满意足了。 「那,我们等一下见。」 『嗯。』 这通电话到底有什么意义?我笑著挂断电话。 「好了。」 我迅速做好出门的准备。 于是── 「我出门了。我会吃完晚餐再回来。」 「好喔~」 声音从厨房的方向传来。之后,我直接到鞋柜挑要穿的鞋子。 「你今天也要跟安达妹妹约会啊?」 我在挑鞋子的时候,刚才已经回应过我的母亲往我这里走来。她腋下还夹著一只吃高丽菜吃得津津有味的无尾熊。应该是被喂食的。总之,现在无尾熊不重要。 「什么约会啊。」 而且我还没说是要跟安达出门。 「毕竟今天是适合约会的大好日子嘛。」 今天是寒冬里的大阴天耶。 「你就是要跟安达妹妹去玩对吧?」 「……是没错。」 我有点在意她的讲法。按我母亲这种个性,她应该是没有别的意思,但我还是觉得有些愧疚。 不对,我没有要做什么会感到愧疚的事情,但心情上最接近的感觉就是愧疚。 「你都只跟安达妹妹玩,都没有其他朋友吗?」 「天知道~」 我半是无视她,直接穿起鞋子。我看到有水蓝色的粒子像雪一样飞舞,往旁边一看,就看见无尾熊的头发近在我眼前。正确来说,是穿著无尾熊布偶装的家伙。原本被抱在腋下的那家伙,好像在我不注意的时候逃到我旁边来了。我没有多想什么就摸起她的头,嚼著高丽菜的无尾熊也给了我一个微笑。看来她因为在吃东西,没办法讲话。我大概知道为什么要一有机会就拿高丽菜给她吃了。 然后,母亲突然开始轻轻踢起我的屁股。她像在敲门一样一直踢,我一开始没有理她,但最后还是因为觉得很烦,就回头看向她。母亲站在我背后,探头看著我,让彼此的影子也跟著重叠在一起。她手扠著腰,像在上下打量。 「嘿~嘿!嘿!嘿嘿~」 「嗯,是喔~」 我没有多问什么就直接附和,准备出门。 「你挺用心的嘛。」 明明不想停下脚步,却忍不住停下来往回看。 「这里、这里,还有那里~」 母亲指著自己的脸跟脖子,捏起衣角。我心想「什么鬼?」,在听懂她的意思以后差点开口反驳,脸颊也有点发痒的感觉,但母亲在我有所行动之前,就露出奸笑,对我缓缓挥手。忙著嚼高丽菜的无尾熊也学起我母亲,挥动像是前脚的手。 「玩得开心点啊。」 她感觉像看穿了很多事情的态度让我不太自在,但我还是先微微点头回应,才离开家门。我哪有特别用心?我压抑住差点想去抓头的手,面向前方。 「好冷。」 一来到外面,最先面对的就是冬天一定会有的现象。阴天下吹著应景的寒风,很快就在皮肤上留下抓伤般的疼痛。一般都会觉得在这种天气出门,一定是哪根筋不对劲。 走在这样的天气底下却不会感觉脚步沉重,一定也是因为有哪根筋不对劲。 「嗨。」 「岛──」 安达差点喊出我的姓氏,在途中瞬间停下。她好像想起今天的特别规则,肩膀跟脚都僵直了起来。 「抱……夜?」 「真可惜~」 她的嘴巴好像不够灵光。安达敲了一下胸口……敲那么大力真的冷静得下来吗?好像在打鼓。总之,安达重振旗鼓,一本正经地说: 「抱月。」 有种感觉慢慢在我的脸颊上扩散开来。安达满脸通红,而我知道她的脸有多烫。 (插图021) 换句话说,就是我的脸也一样很红。 被安达面对面直呼名字,就会被她正经的模样耍得团团转。 「呃……嗨。」 我下意识又重新打了声招呼。 安达也不晓得是不是承受不住这股气氛,手指跟脚都开始原地乱动。 「感觉好奇怪。」 「我也觉得脸痒痒的。」 我下意识抓了抓脸颊。我们都认识这么久了,才终于出现青涩的感觉。回想起过去跟安达一起做过的事情,是会觉得为这点小事在害臊很奇怪,但还是一样让人心痒痒的。我不得不佩服,原来我跟安达到现在还有办法产生这么新奇的感觉。 「那,我……我们走吧……抱月。」 安达用非常僵硬不顺畅的语气说道,甚至让我怀疑可能会听见她关节的摩擦声。 「走吧、走吧。」 我推著她变得硬梆梆的肩膀,走在她身旁。 我们是约在车站里见面。这是我这个月第二次跟人约在车站了。上一次是往外走,现在是往里面走。两次都是跟女生一起来。至于不一样的地方……嗯,不一样的地方──我刻意含糊带过。 我们要去名古屋买巧克力。不知道明年会怎么样?我们明年就升上三年级了,有办法去吗? 车站里跟平常差不多,人没有多到会寸步难行。坐电车到稍微远一点的地方,人可能就会多到让我受不了。可是,我或许也总有一天会去那样的地方展开新生活。说真的,我以后该怎么打算?我要在这片土地终老一生吗? 「那,安达你……啊,不对不对。樱──」 我没有想到什么话题,但还是特地喊一声她的名字。安达被吓了一跳。我也一样光是说出她的名字,就觉得彼此之间的距离感跟以往截然不同,弄得我不知道该看著安达的哪里才好。 「蛇……蛇么了?」 「你讲话吃螺丝了──我本来是要跟你说这个。」 「你讲的顺序怪怪的……」 安达摀著嘴巴,等心情平静下来。等她的这段期间,我也觉得背后窜过一种蠢蠢欲动的感觉。 抱月、樱。怎么好像在叫别人一样?这让我深刻感受到我太习惯我们就是安达与岛村。明明走在一起的人跟脚下的城镇没什么差别,也是曾经来过的熟悉景色当中,却好像身在其他陌生的道路上。甚至很像误闯了异世界。我头昏眼花的,冷静不下来。 「抱……月……小姐。」 她不知道是不是承受不住念出我名字的冲击,外加了一个「小姐」。 「怎么了吗?」 我一边踩著通往剪票口的上楼阶梯,一边回应她。我在近距离下看著安达的嘴唇一下开、一下合的模样。安达是不是也有特别用心化妆?我偷偷观察起来。 「我再想一下要讲什么……」 看到安达边讲边低下头,我不禁发出「嘻嘻嘻」的笑声。 我们穿过剪票口,在确认过电子看板上写的字以后前往月台。周遭脚步匆忙的人潮,告诉我电车快到站了。记得之前也遇过类似的状况──我跟安达面面相觑,开始奔跑。我平常生活中很少需要跑步,一跑起来就感觉自己好像在参加什么活动,让我的呼吸也跟著急促起来。并不是因为我缺乏体力。 我们跑到刚好停在月台的电车最近的车门。可惜从电车后方大楼隙缝间探出头来的天空,依然是一片阴天……哪种天气在情人节会很应景?下雪比较像圣诞节,但也没有晴天的感觉。不过,倒是会让人想到晚上。 大概是因为情人节让我印象深刻的那一刻,就是在夜晚吧。 我这个理由真的太单纯了。不过,一种印象的起点,想必就是有这么大的影响力。 电车里很空,甚至可以挑相邻的位子坐。可能是因为现在已经离中午有一段时间,又刚好不上不下的时段吧。我坐到窗户这一侧的位子,安达也马上到我旁边就座。 「抱月。」 一坐下来,就听到安达机器人在叫我的名字。她转动脖子的感觉僵硬到只能用机器人来形容。 就像是瞬间精准转动到正确的方向之后,就开始发出吱轧声响。 「我……我期待今天会是开心的一天。」 连讲的话都很死板。虽然平常也不至于谈笑风生,但相较之下明显许多。 「我很开心啊。」 「感觉有点敷衍……」 「开心总比死气沉沉的好吧?」 开心可以让人忘记日常生活中的重力。就算没有开心,也只要进入梦境,就能轻盈不少。 我猜,会这样应该是因为梦可以分担掉一半的现实。 「抱月。」 「嗯、嗯。」 安达不断念出我的名字,像是要让自己习惯这么称呼我。 明明到了明天就会变回安达与岛村,安达还是为现在这段时光付出最大的努力。 一想到这里,就觉得要我甘愿承受脸颊传来的刺痒感,其实也不算什么了。 电车开始前进。我顺著电车的大幅晃动开心地摇头摆脑。 「要做什么吗?因为我还在……想话题。」 「嗯~那来玩拇指相扑吧。」 我立刻伸出左手。哼哼哼,我不用惯用手是特地放水喔,安达。 「为什么?」 「因为有听说。」 潘乔听的。我说的。 「那……那来吧。」 安达战战兢兢地把左手伸过来。我稳稳抓住她的手,伸直拇指。 果然情轮节就是要玩拇指相扑。这个游戏可以打发掉去名古屋要经过两站路程的无聊时间呢。我压住安达的手指,在开口倒数的时候差点不小心太大声,又急急忙忙把嘴巴闭上。 我说著「嘿、嘿」,追赶安达的拇指。安达的拇指有个习惯,就是逃到一个程度以后,就不知道为什么会像突然改变心意一样,突然跑回来。可以从拇指的行动模式看出她的个性真有趣。我展开攻势,压住她的拇指。 我们就这么用平凡无奇的小游戏打发时间。 玩完拇指相扑以后,安达也终于笑得自然多了。 要让安达发自内心地笑,需要花上一点时间。这点可以从她一直以来的处世态度看出来。 不知道她的这种特质,到了未来会有什么样的改变。 「我想不到话题,岛村你来提供一些话题吧。」 「………………………………」 「岛村?」 「………………………………」 「啊……抱……抱月。」 「好~那我来想~」 我故意在她叫我名字之前都装作没听见。面对安达的时候,心里那个爱恶作剧的我总会不时探出头来。 为什么会这样呢~?我怀著畅快心情,暗自像是摊著手心装傻般心想。 「我想想……那就来谈谈名为安达的方舟吧。」 我有些故弄玄虚地提出话题。我本来在期待安达会不会满脸问号,却看到她噘著嘴唇。是在模仿鸟吗?看著看著── 「不是安达。」 「哎呀。」 我自己也叫错了。一个不注意,就会不小心回到日常生活。 回到有安达在的日常生活。 「樱。」 我像是要先助跑一样,先喊了一次。安达也像是要练习被我直接呼唤名字,握紧了拳头。 「那……你说的方舟是什么?」 「意思就是樱是一种交通工具。」 我特地选择比较抽象的说法。安达眼神游移了一下,不久,她的脸颊就像突然点亮灯光一样,瞬间通红。不知道她做了什么样的想像? 「因为樱会带我到很多地方。」 如果没有安达,我现在根本不会在电车上。 如果没有安达,我大概还会继续去找樽见,不会断绝往来。 好处跟坏处,都是源自安达。 而我说的也不单是物理上的意思。 我的感情,一样会在她的带领下造访陌生的土地。 「我很期待……对,我真的很期待──你今天究竟会带我去什么样的地方。」 我讲得很明白,简单明瞭到连我这样的人,都能断言自己讲得很清楚。 因为安达完全不隐瞒自己的心意,让我也忍不住坦率起来。 安达摆出沉思的样子,上下扭动刚才玩拇指相扑的指头,盯著它看。随后── 「岛村讲的话太深奥了,我听不懂,不过……」 「好,岛村小姐讲的话是很深奥啦。」 听到我这么强调,安达就发出「唔唔」的声音,但也接著说── 「只要岛村抱月觉得开心,我……我也……会很开心!」 我感觉得出她是想挑个精准的词汇,却找不到,最后才尽全力挤出这段话。我认为清楚让对方知道自己的想法,就是语言最重要的意义。而安达很擅长清楚表达想法。明明很笨拙,但心灵的根基部分却非常纯真,而且扎实。 这一定是她第一次说出我的全名。 我有种好像被人从指尖一路抚摸到头顶的感觉。 彷佛我们今天的打打闹闹跟未来,全被一口气包覆住。 「…………………………安达樱你啊。」 「什……什么?怎么了?」 「没什么。」 「哪……哪有这样的。」 我把脸撇向一旁,逃往阴暗的天空。我很想马上离开这个座位,振翅高飞。 不久后,电车抵达了我们要前往的车站。停下的电车敞开车门,犹如在催促我们勇敢踏出去。 我追过先离开座位的安达,快步走在超前她一步的距离。 「樱。」 我在走下电车的前一刻回过头。 「走吧。」 主动朝安达伸出手。 我很难得会这样……不对,搞不好是第一次这样? 我会突然想这么做,是因为── 原来稳稳伸直自己的手臂,其实意外会让人慢慢浮现一阵害臊。 不过,我的内心却是逐渐变得坦率。 窜过全身的某种东西非常炽热。 我的心跳就像是在追赶它。 安达一开始是愣得睁大了眼睛。 感觉像自己的职责被我抢走,就这么一时愣住了。 但是,安达很快就注意到我的指尖。 安达露出有些浮夸的笑容,眼里掀起浪涛。 她没有决定好到底是要流泪,还是要笑── 「我们走,抱……」 会在这种时候稍微踉跄,真的很像安达的作风。 她又吸了一口气。 「抱月。」 她紧紧牵住我的手。 牵得密不可分。 安达很喜欢牵手。 因为,这样会让彼此的心里出现绽放的樱花。 而现在也是。 只属于我们两人的樱花不畏寒冬,大肆绽放。 后记 我们一起睡的时候,岛村都会在睡前的短暂时光用手指梳起我的头发。 她的手指一擦过我的耳朵,我的肩膀就会忍不住弹一下。在我眼睛开始有些习惯的黑暗中,岛村伸出的手也随著我的反应停下动作。我隐约能看见岛村的手臂,而她的手臂也犹如一座架在我们之间的明亮桥梁。 「你刚才睡著了吗?」 「没有,我眼睛是睁开的。」 「那就是睁著眼睛睡著了。」 岛村擅自笑著认定我有睡著。我想了想,把自己的手放上岛村的手。乘载两人手臂重量的头部,就这么深深陷入柔软的枕头之中。 「岛村真的很喜欢摸头发呢。」 「嗯?嗯~好像是。」 岛村凝视著我们的手,小声说「因为摸起来很舒服」。 「而且可以让心情比较平静。」 「会吗?」 「有时候摸到某些东西不是可以让人静下心来吗?」 「我……好像不太会这样。」 岛村摸我的时候,我总是没办法保持平静。 不论我们相处得再久,还是能每一次都感到新奇、崭新,而且刺激感官。 岛村说著「是喔~」闭上眼睛。同时,嘴角也弯成笑容的形状。 「安达跟我其实很容易有意见上的分歧呢。」 「嗯……」 「但就是这样才好。」 「好?」 「我喜欢跟安达有不同意见的时候的感觉。」 岛村闭著双眼,不改脸上的微笑。 「不会相互重叠的两种声音。我就喜欢这种感觉。」 岛村让话语从她看得出很高兴的双唇里飞跃而出,并睁开了双眼。 明明没有光线,却能看见岛村散发出耀眼光芒,刺进我的眼底。 我忍不住深受感动。 会感觉到血液在体内奔流。 体会到自己是真实活在世上。 我的心果然还是无法保持冷静。 我用脚勾住床单,把身体往前挪动。靠近岛村。岛村注意到我在靠近,直直盯著我看。 我差点畏缩地发出「唔」的声音,继续一点一滴地在床上前行。 移动的速度比岛村收回去的手,还要再稍慢一点。 接著,我来到可以感觉到岛村真的就如「近在眼前」这个词一样近的位置,牵起她的手。 (插图023) 我跟岛村的手心存在微微的温差,让我感觉背脊发麻。 「……这样会静下心来吗?」 「啊~这么近的话,就很难静下心来了。」 我们的声音在吐出的气息很可能吹动对方浏海的距离下,依偎著彼此。 我往露出苦笑的岛村更贴近了一点。 我听见两道心跳重叠在一起的声音。 animate特典 网译版 转自 天使动漫论坛 翻译:真霄蜗牛 校对:kirisame.marisa ——放在侧面的看板上是这么写的。 这是啥?我不禁嘀咕了一声,然后从上到下打量那个像是放在施工现场前面的东西。 “与岛村”。随便在大脑里把发音转换成汉字一看,可不得了,我晃了晃脑袋打消念头。和岛村有关系吗?既然是自己看着的东西,就不可能和岛村没关系。我是这么想。不过是什么关系来着?稍稍感到害羞后我又歪起头纳闷,视线和思考游移不定。 自己到底干了些什么才会变成这样,我完全想不起来,过去的记忆像是被人剪掉了一样。 不过,自己杵在街上,身上穿着校服,所以这不是在上学就是放学的路上。 今天需不需要去打工啊?我连今天是星期几都不知道。 愣着也无济于事,于是我决定往前走走看。刚一迈步,看板就突然切换成“安达与岛村”,我吓了一跳。 我停下脚,凝视看板后退一步。 “啊,变回去了……” 看板上倒退回“与岛村”。我再向前一步,又马上变成“安达与岛村”。 看来就是这么回事。 我再次从正面看去。 眼前是一片陌生的风景,而非每天经过视作背景的城镇。身旁有一座小车站建起狭窄的站台。说它窄是指那个通道,看着像是出入口,斜向带扶手,宽度勉强能让两个人并肩通过,在人流量大的时间段估计会很拥堵。出入口上方挂着不大的牌子,旁边还摆着最近已经看不到的公共电话亭。 至少,我没在这儿坐过车。 里面有一家笼罩在阴影中的售货亭,还能看到很多蠕动的背影。我朝正面的狭窄道路打探,先是感受到寂静,迟一拍才觉察到异样。揉了揉眼睛,也难以得知有没有将其抹去。 这片景色,不知为什么只显出黑白两种颜色。 世界仅由黑和白来表现。 ……这是梦吗? 我往前走了几步后,更加惊愕。 有好多岛村。 路对面的岛村,骑自行车的岛村,站在自动售货机前的岛村。 街上只有岛村。走在路上的是岛村,从建筑的窗里露出头的也是岛村。看到电车开过来,我等了一会儿,结果从车里哄然冒出一群岛村,让我心里也一阵哄然。 怎么回事?我在尽是岛村的街上吃惊地摇摇晃晃,不知所措。 而穿着各式服装的岛村,身上也像配合城镇般只有两种颜色。 只有岛村的城镇。 心里最先出现的想法就是“真棒”,迟了一步才觉得奇怪。 我和几个岛村擦身而过,每人脸上的表情都很温和。侧眼望着她们,我总算明白现在似乎在做梦,但又想不起来自己是什么时候在哪里睡着的。这儿该不会就是所谓死后的世界吧。 我可不记得自己和岛村度过的时间已经久到让我踏足此地。 如果有,自己绝不可能忘记。 我的现实仍然在这片天空的另一边,只是不知道怎样才能回去。 我试着轻踩自己的脚。本打算踩到疼为止,可试了几次便发现没有感觉。虽然不是彻底没有,但很模糊,无法成形。看来没法靠刺激醒过来,于是我朝正面迈开脚步。 漫无目的地不停走着,我融进了清一色岛村的城镇。仔细一想,平时我的眼里就只有岛村,所以说不定这个世界反映的是真实的情况。虽然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但感觉上能够接受。 往右看是岛村,往左看也是岛村,往前看,还是岛村。 好吃惊。 一个岛村站在我眼前。这个岛村也是黑白的。 与其他岛村不同的是,她看着我的眼睛。 岛村——我叫道。 岛村像是回应似地活动嘴唇,但没有声音。 听不到喔,我如此说道。 岛村为难地挠挠头,从包里拿出笔和笔记本,然后在纸的正中央写字给我看。 “ok?” o,ok。 岛村笑了,看来她能听到我的声音。随后,她朝车站的反方向走去。而我像是追在父母身后一样,自然而然地跟了上去。 注视那个岛村的背影,眼中便难以容进周围的景色,真是不可思议。 我是在做梦吗? 听我发问,岛村再次用笔回答。 “如果窥探自己的内心算是做梦的话,那就是了。” 我的内心? 疑问被电车开动的声音吞没。离开车站的电车里空无一人。 “安达能来我很高兴,因为大家都动起来了。” 动起来?我刚奇怪地歪过头,便发现两人刚好回到了我最初站着的位置。 岛村指向看板。 啊——我明白了。安达与岛村。我来到这里,看板才算完成。 看样子,如果我不来,“与岛村”就不起作用。与岛村是什么啊。 “不过呀,安达的内心真是不得了,里面只有我。” 这我知道,我小声嘟囔。要是听到现实里的岛村这么说,估计我会僵住无力嘟囔。身处似梦非梦的地方,感觉不灵敏真是太好了。 不过我的内心是黑白的吗? “因为尚未完成嘛。” 尚未完成? “这里就好比是安达建起的坟墓。” 坟墓。见我因不详的字眼皱起眉头,岛村继续说: “将来有一天,肉体迎来极限后,你所期望的就是这片安宁。” 就算不加深入说明,内心的指点仍然遍及指尖般无微不至。 和我想的差不多。 只有岛村的世界……不,是只有我和岛村的城镇。 那就是我所期望的终点,比普普通通的天堂更适合灵魂的容身之处。 “往那边走还有海呢。” 我朝岛村所指的方向望去,看到一抹黑白色调的天空,仿佛和若隐若现的大海表面相融。 “不过现在还到不了海边。” 为什么? “因为我们还没怎么去过啊。” 这样啊,我理解了。海。岛村与海。以后一定要去海边。 “现在住在这里的人还很单一。因为你只知道高中时的我。” 望着成群相同的长相,岛村苦笑道。 的确,我与岛村相遇还不到一年。 就算有变化,也不显著。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为什么街上到处是相同的岛村。 要想将其完成,需要更多岛村的面貌。 也就是说,今后我需要今后继续看到更多的岛村。 从高中毕业的岛村。成年的岛村。再增加些年岁的岛村。 以及,一同老去的我。 将这些尽收眼中,才能将世界塑造得完整。 我与岛村的,完美世界。 怀着如此愿望并付诸实践的,看来就是我了。 当然,我内心里的并不是真正的岛村。 但通过和岛村的交谈、思索、触碰,“属于我的岛村”便必然会在我心中不断积累。 岛村说过的话,以及从岛村那里得到的东西,我都想留在心里,与其同在。 就连死后,也想和岛村在一起。 看来我的愿望相当宏大,无边无际,不会止步于活着的时间。 不过出乎意料地,我觉得自己找到了活着的明确意义。 如此看来,这里确实是我的坟墓。 同时也是我位于终点的希望。 哪怕醒来后我会忘记这份梦境,答案也会存在于每天理所当然的日常中。 我的内心,就是这样形成的。 所以什么也不必担心。 总有一天,我会来到这里。 度过眼下还很遥远的岁月,生命结束时,再到这个世界来吧。 这一成果让我现在就开始内心雀跃。 周游城镇后,我转向沉默地注视自己的岛村,和她约定再会。 随后,我的意识薄薄延展一般向上浮去。 “你打瞌睡,真是稀奇。” 有声音传来,仿佛轻轻触碰耳垂。 我剥开猛然趴下的黑暗,抬起头,柔和的微笑就在眼前。 “早上好。” 光照亮全身,世界染上颜色,最想听到的那阵声音迎接我醒来。 <完> 与岛村 网译版 转自 真白萌 翻译:阿空 一回到家,就有位身穿旗袍的美女出来迎接我。 这就是我们的圣诞。 “我回来了。” “噢—,欢迎回家,噢—。” 淡淡的灯光下,旗袍的蓝色分外耀眼。我站在玄关,连鞋都没脱就目不转睛地欣赏了起来。安达已经适应了旗袍,但不知是不是不适应我的视线,她马上又畏缩起来。 “你不是专门穿给我看的吗?” “是这样来着,但也不是。” 安达把旗袍拉紧,似乎是很在意下摆的开衩——如今,她仍旧不时有些哲学味儿。 与安达一起生活以来,这已经不知是第几个圣诞了。要说到圣诞,没错,那就得说安达的旗袍风采。如今我追忆再三,却仍然一头雾水,最初那年安达究竟出于何种理由才穿来旗袍,但从那以后,这样的穿着也成了惯例留存至今,即使时间已经久远。 风俗习惯之类的东西,说不定也意想不到地就是从这类朦胧的开始中生出来的呢。 我脱了鞋,温暖的空气抚摸肌肤;寒冷之中冻得发僵的双颊也舒缓了下来。 我衣服也没换,一在桌前坐下来,她就先给我准备了煮南瓜。 “噢—,圣诞。” “额,嗯,对呢。” 安达表现得很淡然。硬要说的话这是冬至吧——我也不是没这么想过。她先从冰箱里将常备菜一一拿出。 “嗯——。” 我们家的圣诞之感全部寄托在了安达的旗袍上。 “啊,我买了蛋糕哟。” “给。”我把装着蛋糕的盒子递了出去。那蛋糕有点小贵。蛋糕店今天果然也为交预约的货而忙得不可开交。还有,玻璃柜里点缀着一小块瑞士卷,价格超过了三千日元(注:约合人民币180元),我就当没看见了。 “哇,圣—诞。” 欢呼的方式很呆板,这就是我所认识的安达——妙哉。 安达歪着头。盒子放不进,所以她想把它打开然后塞进冰箱。 “蛋糕有三个来着……” “啊,一个会明天吃……大概吧。” 不是我吃,是另一个家伙要吃。她每年都来,所以今年大概也能看到她吧。 她不在圣诞当天来,但也不是说她意外地会看气氛,单纯只是因为她在我老家咔嚓咔嚓地吃着晚饭罢了。 安达站在厨房,暂且是把蛋糕拾掇好了,然后给我准备晚饭,准备各式各样的菜肴。她里里外外地忙活,而我只是坐享她的劳动成果。她从厨房出来,我却只是无所事事地呆望着温柔体贴的她——同样是下班回来,想必她也很累了吧。 夜也开始深了,这当儿,我正处身于温暖的屋内,享受着旗袍美女的这般那般—— “可真行啊,——” 我的趣味。 “安达的趣味。” “诶?” 美女坐在身旁。比起面对面,安达更喜欢坐在一起。 我也觉得挺好。 要是面对面,走出几步额头就要撞在一起。 安达就这样挡在了路前——哪儿也去不了了。 “还合适吗?” “什么?” 安达的视线动了起来,寻求着我对她旗袍的想法。 记得她第一次穿它的时候是十多岁,现在我们都二十几岁了。 身姿、容貌、内心、现状、关系。一切都在变化。 不,也许内心倒是不怎么会变……安达的内心不会这样。 所谓变化,就是在各自的千万种情况下因需要而产生的东西。 不变也行——这大概,也是一种答案。 “无论长到几岁,我都想安达给我穿旗袍看。” 在我心中,无论长到几岁,安达就是安达,圣诞就是旗袍。 圣诞有着各种各样的形态,并给大家提供温暖——我觉得这很了不起。 “嗯。”安达轻轻点点头,像溶雪一般,笑得很自然。 “我也觉得——只要岛村高兴,我就一直穿下去。” “好耶—” 我们分享着简单的喜悦,一起吃着南瓜。 噢噢,圣诞。 插图 网译版 转自 天使动漫论坛 翻译:真霄蜗牛 “我来玩喽。” “我知道。” 今天她正常从玄关出现,真是少见。关键在于不是走大门进来的。无论什么时候过来,都完全无视门锁还有公寓的防盗措施。看来如今的安防水平还不过关,至少得防得住外星人的入侵才行。 因为是圣诞节,社理所当然一样过来了。 “现在正在扫除,在那边老实地待着。” “我可是相——当擅长闲着。” “是吗——?” 穿白色布偶装的社不紧不慢地来到走廊。唔——搞不懂。 “那件布偶装是什么动物?” “是儒艮。” “嗬——” 选的还真够偏门。 “前几天,和大家在水族馆看到了。” “唔。” 已经连家庭活动都一起跟去玩了吗。不过我家父母确实是这种人。 “昨天吃的什么?” “咖喱很好吃。” 每年我家圣诞节的谜团都会更大一圈。不过嘛,有这个最神秘的家伙在,其他都没什么大不了。 “啊,又来了……” “打扰喽。” 看到紧跟在我身后的儒艮,正用吸尘器打扫的安达眯起眼睛。 “你好啊——” “你好……?” 安达怯生生地回应,摸不清和对方的距离。 哈、哈、哈,不知为什么社愉快地笑了。 “今天的我,不只是来打扰的。” “原来以往只是来打扰的吗……” 我倒没觉得被打扰,不过感觉她根本没理解“打扰”的含义。 “岛村的妈妈拜托我说要是去玩就把东西捎上。” “哦?妈妈给我的?” 反正正月要回去,到时候给我不就行了。 “请稍等。” 儒艮嗒嗒嗒地朝卧室跑去。为什么?从视野中消失后不久,本该两手空空的儒艮回来时手上抱着两个布偶,这可不是原本就放在我们家的海豹君。 “给岛村的是这个哈。” “哦……” 布偶……这……是海象吧?嘴里的牙还挺可爱的。 “是水族馆里的海象君。” “意思是礼物?” “哼哼哼,个子可没我高。” “我没说这个。” 海象布偶的嘴能张开,把手放进去后便被“啊呜”一口咬住。 继续把手放在嘴里,抚摸布偶后背确认手感。 “嗯,不错。” 肯定是不好意思直接给我,于是拜托社带过来的。她这个母亲就是这样。 什么事都很坦率,而遇到认真的事情容易难为情。 ……真像啊。 “之后奖励你蛋糕吃。” “哇——” 虽然本来就打算给她,不过卖个人情好了。 “安达小姐也请收下。” “诶,啊,谢谢。” 另一个布偶被递给安达。她暂时停下吸尘器,歪着脑袋接到手上。这一份好像不是水族馆里能见到的。 “这个是来自安达小姐的妈妈。” “诶?” 意料之外的出处让安达愣住。 她目不转睛地和布偶对视。 “啊……” 长着鼻子的普通大象布偶用圆溜溜的眼睛盯着安达。 “大象……动物园的……” “哼哼哼……是我个子更高。” 这儒艮真好胜。 “是大家去动物园时买的礼物喔。” “你玩得挺尽兴啊……” “呵呵呵,好——开心。” 话说安达妈妈会一起去动物园啊,估计是我家妈妈硬带去的。不过该说是意外吗……或者说也完全不意外? 怎么说呢……明明不是给我,可这种心情。 不错。对,心里一阵感慨,感觉很不错。 “挺好的嘛,安达。” “嗯……” 安达没太大反应,抱着布偶走进卧室。在架子上的海豹君和熊钥匙扣旁边,大象布偶也加入其中。这样一来架子已经被摆满,有点为难海象君要放在哪里。这时我才注意到手还被咬着。 “嗯……” 放下布偶,望着架子,安达再次轻吐一口气。 “嗯……” “太好了。” 我再次重复。这次不是因为安达,而是沉浸在自己的喜悦中。 但,这就是现在的心情。 看看我的脸,然后又看看布偶,安达的左眼下侧稍稍颤抖。 “嗯!” 最后,她完全接受眼前的情况,用力点头。 《完》 『young岛抱月』 网译版 转自 轻之国度 翻译:真霄蜗牛 “然后啊,时隔很久又去了一次水族馆,好有意思!话说和我记忆里相比进化了太多,真是吃惊。如今的水族馆可不简单。” “哦——” “要是离家近一点就能多去几次了呀——” “哼——” “啊,感觉你很感兴趣。” “我有时候就觉得,和你说话没什么意义。” “为啥?” “因为你听不懂我说话。” “听懂了啊——就是那个吧,其实你不会游泳之类的。” “你是忘了我们在泳池见过吧。” “所以之后还打算去动物园。” “哦,嗯。” “你也一起去吧!” “啥?” “开开心心地出发喽!” “真吵。” 后来聊着聊着就莫名其妙变成我也要去,结果成了现在的情况。这种离惹人烦只剩一步之遥的态度和话术里面有什么魔力吗?要是拿什么商品让她去推销,搞不好能创造不得了的记录。 来到和我没关系……说没关系又不太对的岛村家,便看到她们一家已经在车旁边等我。那货,那货的丈夫和小女儿以及……另一个人? 见我过来,那货便吵闹起来。之后,那货的丈夫和蔼地向我开口: “早上好。” “早上好……抱歉,明明是你们一家人去玩。” “哪里哪里,谢谢您愿意陪着这货。” “等下等下等下这货是哪货?虽然知道但我还是要问是哪货?” 两人一起无视过来插嘴的家伙,继续交谈: “那货平时就是那样,但看那货挺开心的吧,哎,你懂的。” “哈哈哈哈哈。” 虽然要说的基本没明说,但大概还是能听懂。 “家人之类的请别在意,毕竟还有这个家伙在。” 她丈夫一伸手把小孩举了起来,就像显摆自己家猫一样。穿着动物布偶装……睡衣?的小孩子精神地挥舞短小的手脚。 之前就奇怪了,这孩子到底什么来头。头发是水蓝色的啊。 “今天这副打扮是什么?” “是老虎。” 说着她“嘎噢——”地叫了一声。老虎是这么叫的吗? “看着像只深色的猫啊。” 他一松手把猫,不对是老虎扔下后,那货的女儿便过来抓住小老虎,接着“哈哈哈哇——”地和她转圈玩了起来。两人看起来都很开心。 “真是爱撒欢的小孩呀哈哈哈。” 那货很了不起似的笑了,但问题不在这儿吧。 “怎么看都不是你家的孩子吧,为什么总能看到她?” “啊——她呀,据说是外星人。” 那货轻描淡写地说道。我朝她丈夫看了一眼,结果他也只是回答“好像是这样”,毫不在意地表示肯定。 “……为什么你家有外星人?” “大女儿带回来的。然后觉得挺招人喜欢的,现在住一起。” “你们全家都太随便了吧。” “去买东西的时候也跟过来,能听她讲宇宙的事很有意思喔。” 无语了,又不听人说话。还外星人。在我看来,眼前的这货都有点像别的星球来的。 “外星人不是人形的吗?比什么池子里的鱼更好相处对吧?” “……感觉要是你,连鱼都能交上朋友。” 脑海里轻易浮现一幅场景:这货擅自觉得听懂鱼缸里鱼的牢骚话然后兴奋起来。 问候?也已经结束,于是准备出发。动物园……到底多少年没去过了呢。还有什么生物比那货更怪吗?这时我看到那货打开后排坐席的门,精神地举起手说: “我坐后面啦!” “正常不应该你坐副驾驶席吗?” “哎呀副驾驶席吧,要是给司机捣乱就有生命危险。” “你就没想过不捣乱吗?” “可是闲啊。” 那货断言后麻利地坐了进去。这样一来,是要我坐副驾驶席吗。哎,总比那货旁边强,我心想着打开车门。无论是坐车,还是坐副驾驶席,可能都好久没有过了。 感觉能回忆起种种过去,但正视起来也算不上特别伤感。 后排的正中间坐着外星?的小老虎,左右是那货和她的小女儿。刚一坐好,女儿就说着“只能吃一个喔”把点心递给小老虎。老虎的脸颊软乎乎的,果然看起来更像猫。 “我也要。” “只能吃一个喔~” 那货也跟着要到点心,看起来相当兴奋。 我和软软地蠕动脸颊的小老虎对上视线。 “是安达小姐的妈妈对吧。” “……哦,是啊。” 不只头发,眼睛也像珠宝一样闪闪发光,甚至连指尖和牙齿都隐约泛起水蓝色。 确实,看这模样的确不像地球人,说是外星人更让人信服。 “你……呃——挺奇怪的。” 真没想到去动物园之前竟能和外星人说上话,混乱的脑子让我说话都莫名其妙了。 “是说我吗?” “除了你还有谁奇怪。” “不对劲的人倒是还有……” “孩子他爸有人说你。” “竟然说女儿不对劲,爸爸我好难过。” “好过分哦……” 呜呜呜——台球一样弹来弹去的玩笑话和装哭声回到我耳边。 “……这家人怎么回事。” “哇哈哈哈。” “哈哈哈。” “嘿嘿嘿。” 说不定不对劲的不只是那货。这家人好可怕。 前往动物园路程相当远。市内似乎没有他们想去的动物园。到达后发现是家大型的,里面还建了植物园。 虽然没达到同样的水平,但过去,我们一家人去过类似的动物园。 刚一下车,便闻到动物特有的气味,于是想起往事。 那时,我还和丈夫在一起,女儿也还在。 如今家里只剩下一个人,但没觉得有太大问题。或许是生性喜欢孤独。即便这样自己还是曾构筑家庭,经历失败后便是如今的情况。后悔的心情,并没有太多。 况且也没有积累下足以让我后悔的过往。 和岛村一家逛动物园。和过去的动物园相比,感觉动物的种类更全了。貉,羚羊,鹈鹕……有这么多种,照顾起来很不容易吧。我连照顾一个女儿都抱着半放弃的态度,不由得尊敬起饲养员这个职业。 望着狮子豪爽地啃肉,发现身边的小老虎拿到了点心。在狮子眼里是怎么看这个神秘的外星人呢?另外狮子和外星人哪个更强?我思考起这些没意义的事情。 之后的空间是再现出很多鸟类居住的环境,比鸟更吵闹的家伙带着孩子跑了进去。我没打算陪着,决定呼吸外面的空气等她们。 等人时正想去买饮料,发现她丈夫走过来,向我微微低头。我也低头示意后,他递来一瓶茶,估计是刚才买的。我再次低头道谢。 “不好意思啊,那货看到动物就兴奋。” “童心不改呀。” 听了我的玩笑话,他也和蔼地笑了。 “哎,真是的。那货啊,总是安分不下来。本以为上了年纪能有点变化,结果一直是这个样子。” 丈夫带着苦笑评价妻子。不知不觉中,我认识那货已经有十年,现在也是同样的感想。真的是好动,在我面前活蹦乱跳。每当半步踏过惹人烦的极限,人家刚觉得火大的时候立刻把脚收回去。她一直维持着这样的距离。 “毕竟是那种性格,经常能招人喜欢,但被讨厌的经历也不少。不过她从不嫌麻烦,积极地和很多人打交道……我时不时就觉得可能自己也该向她学一学。” “……或许,是吧。” 第一次见面能那么自来熟,已经算是种才能了。 在我看来,对那货的心情大概是讨厌和不讨厌各占一半。 从鸟类住处回来的那货、女儿还有外星人全都一脸满足。大概是换着带孩子,那货的丈夫离开我旁边,而那货轻快地靠了过来。 “和我老公在聊什么?” “聊你。” “哎呀好害羞。” 现在,她丈夫正把水蓝色的孩子举得高高的,朝女儿问“像不像长颈鹿?”他在干什么啊? “我老公啊,性格相当天然。这方面大女儿很像他。” “大女儿……哦哦。” 是说和我女儿一起生活的那个。女儿想要共度人生的伴侣。 “那,玩得开心吗?” “一般——” “把你也举高吧。” 见那货真的伸过胳膊想举起我,于是轻轻一戳她的脑袋,然后叹了口气。 “我想起以前去动物园时的事情了。” “哦?和安达一起?” “那时候老公也还在一起……记得当时女儿一脸想要布偶的样子。如果不用她说也能理解,然后买给她,或许会有什么变化吧。” 或许就算她不说出口,我也应该更主动地表示关心。自己不擅长做这种事,所以以为女儿也是一样。其实我是我,女儿是女儿。 或许女儿就是在那货的女儿身上看到了自己渴望的东西,所以才会被吸引。 那货听了,不以为意地说: “哦?现在买来给她不就好了嘛。” “……那孩子也已经是大人了啊。” “小时候给她,和现在送礼物,不是一样吗?” ……这家伙,叽叽喳喳的好烦啊,我在耀眼的阳光下眯着眼睛想。 “不管到多少岁,能收到什么我都很高兴!送我点什么。” “烦死了。” “长颈鹿或者大象我都喜欢。” “你这人啊。” “但老虎离近了看实在是害怕那个魄力,和我家扮老虎的猫不一样。那双眼睛里,果然是野兽的眼神。” “……老虎本来就是野兽啊。” 对话没有意义,烦人地缠上来,声音又大又吵。 明明身上没有一丝让我产生好感的地方,为什么会让我心生动摇? 有时,她坦率的一面能比阳光更锐利地穿透我的胸口。身体失去力气,仿佛要脱胎换骨一般。 ……后来。 回家前我来到纪念品商店,回忆着女儿要哭出来的表情,买下大象布偶。 隔着抱在手里的大象布偶,我看到良香正天真无邪地笑着,和很大的熊布偶交战。 <完> 『akira』 网译版 转自 百合会 翻译:yyk2a 种种事情就是指林林总总的事情,而林林总总的事情就是由于许许多多林林总总的原因安达在摇摇晃晃,而我抓住她的脚迷迷恋恋。迷迷恋恋个什么呀我。 蝉的叫声就像从下往上涌出一般不绝于耳。放在架子上的时钟所发出的声音吵得让人讨厌。房间里能看到飘舞着的细小尘埃。 明明五感变得敏锐,但脑袋深处却迷迷糊糊的。 本来应该是和来到家里的安达一起商量旅行计划的,但很难想起为什么会变成这种状况。也许是由于被夏天泡沫包裹般的炎热所带来的恶作剧的原因,我的常识可能也有脱水症状了。 顺便一提我们现在在玩的是『亲吻嘴唇以外的地方能让对方脸红到什么程度的游戏』。能让对方更加脸红的一方获胜。若是吻了与亲吻无关的地方得分则会很高,判决就基于彼此的感觉。到目前为止,我获得了全胜。 而获胜所得到的,是令人窒息的热气。 然后,凝视着安达的右脚,我在想着接下来该亲哪里比较好。到了这个阶段安达连脚心都是红的,以前和我见面的时候安达的脚底总是红的吗,我有点不可思议的想着。平时很少有机会仔细观察别人的脚底,她的脚趾就如同她本人一样细致而整齐。我戳了一下她的脚趾,安达的脚跟突然跳了一下。 这种纤细的反应发生在我面前,我萌生出了一种,是不是做了不好的事情这样的感觉。 「安达你怎么想?」 「呼呼唉唉?什么?」 安达的耳朵就像红色的蝴蝶翅膀一样很有艺术感,啊,我在想是否亲她耳朵,耳朵算是与亲吻无关的地方吗? 这些判定都很随意,反正游戏的规则从一开始就不严谨。不过游戏这种东西,只要有趣,严不严谨都无所谓。不如说若是打破了规则会变得更有趣,那就应该率先接受这些。 然后这个游戏就很有趣……不,用有趣形容好像不对,但也令人沉迷。与安达肌肤相亲这件事,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对我有重大意义了呢。 虽然眼睛转了这么长时间,脸应该很累了,可安达的表情却没有僵死。可能是平时我不在的时候,她在积蓄能量吧。 「嗯——」 「嗯,嗯,嗯——?」 「安达你期待旅行吗?」 说起来三十分钟前我们还在聊旅行的事,我突然将话题扯了回来。 「旅欣—?」 安达那缺乏空气般的反应,让我想起了高中时代。 「很,很期待……的吧」 安达像是溺水时寻求空气一般抬起下巴,很用力地在回答。二楼的空气对于安达来说似乎太稀薄了。我看着她的下唇、以及不时露出的舌尖。 「我也很期待,和安达一起旅行。旅行听起来真好呢」 「那个,我想说,岛村……」 「嗯……我在哦」 她叫了我的名字,我便认真地回应。虽然情绪变得很奇怪,不过就全都归咎为夏天的错吧。以前也有过这样的夏天。就算是在相同的蝉鸣声和酷暑中,每年的夏天也会呈现不同的面貌。即使是和同样的人,两人一起度过同样的时光。 「没什么……」 就在我们深情对望的同时,刨冰融化了,和糖浆混在了一起。 安达的声音也给人留下了这样的印象,沉到了底部。 「我知道安达想说什么哦」 「真的吗?你真的知道吗?」 「那当然」 其实不知道,而且如果理解到那种程度的话肯定就没意思了。安达捂着爱意涌出的通红脸颊,上下翻动眼珠,仿佛在说『要是知道就麻烦了』。 安达虽然在长大之后变得沉稳不少,但像这样亲密接触,她还是会露出以前的表情,这算是安达的美德……美德?不,不该用这种复杂的语言来形容。应该说是『可爱』就好了吧。 蝉声渐渐远离,记忆的波涛涌了上来。波浪又高又猛,不只是脚踝,就连膝盖都要被带走了一般。被浸湿的脚所发出的寒意令我我浑身发抖,我眯起眼睛望向大海的远方。夜晚的海面上漂浮着各种各样的夏日景色,远处的白色星星闪耀着。 它们的样子虽然从沙滩上可以看到,但要游过去还是太远了。 能形成这样的距离,是因为『过去』已经变得很遥远。 「岛,岛村?」 一直紧紧抓住安达的右脚不放,令安达持续困惑着。她一定很难想象过敏和善感在同一把伞下。 安达,和回忆。想同时看到两者,焦点却对不上,只看到很多安达。 我将手伸向分裂的安达那摇摇晃晃的头。 祈祷着有一天,这景色也能成为那海中的一处。 「希望变得幸福哦」 「诶,呃…………诶?」 啊哈哈哈哈哈。 安达与岛村,二十二岁。 只要尽可能地迈开步伐,就能去旅行的年纪。 『taeko』 「唉—,现在也有这样的活动啊」母亲之前这么说过,所以去学校的游泳池也许是很少见的事。要说暑假的一天里最开心的事,对我来说就是这个了。很凉爽,可以游泳,很开心。有很多朋友,没有不去的理由。 我在里面穿上泳衣,再在外面将衣服重新穿好,拿起背包,哒哒哒哒,跑到玄关停不住脚,于是跳了起来。 「出发啦!」 「穿上鞋再走」 「冲得太猛啦!」 我反回来从架子下面的缝隙中抽出自己的鞋子。穿好鞋之后才发现忘记穿袜子,算了也行吧,我就这样站了起来。就连放置的鞋子里面都非常热,我一边活动着脚趾一边想到。 来送我的母亲怀里抱着妹妹。妹妹最近挺能说话了,和她玩也挺开心的。 「当心陌生人和汽车」 「好啦好啦」 「记住至少要走个一百步」 唔扭——她将我的脸颊从两侧按住。 「你啊,要说哪里和我很像,就是笨蛋这一点」 「啥——」 现在令人震惊的事实正在揭晓。 「我也隐约察觉到了」 「不愧是我的娃」 「于是今年的目标就是比比看咱俩谁先变得聪明一些吧」 「嗯,加油吧」 和母亲打过招呼后,我也跟妹妹留了句话。 「妹啊,姐姐我会带着健康回来的哦」 「你本来就很健康吧」 唔扭——这次是将我的脸颊捏起来。因为母亲这么做了,所以妹妹也「唔扭唔扭」地跟着学了起来。脸上洋溢着想要玩耍的心情,真好啊。 有很多快乐是好事。 「小樽会不会来呢——」 「能来就好了——」 对着母亲的随口敷衍,我和妹妹不约而同地笑了。 和每天都来游泳池的我不同,小樽有时来,有时不来。她说家里有事的时候就不能来。明明很年轻,真佩服她呢。 「对了,你转过身去」 母亲抓住我的肩膀,将我转过去。 「你要趁我睡着搞偷袭吗?」 「你别站着睡着就行」 我的头发让她唰啦唰啦地摆弄着。抱着妹妹,却灵巧地把我的头发扎起来,让我的耳朵变得很凉爽。随后摸了摸在高位的发结。 「弄好了,天很热,这样会比较好吧」 「唔嗯」 变凉快的耳朵稍微用了用力,抽动了几下。 「你耳朵也会动嘛」 「吼吼吼」 「无关紧要的地方也很像我呢……好了,你去吧」 「好嘞」 我挥着手,走向门外,向着如同发光河面一样的世界前进。 热浪悄无声息地淹没了肩膀。夏天刚出门的时候总是令人喘不过气。朝着强烈的阳光走去,仿佛被太阳的手指碰触到一般。 在去学校的路上,遇到朋友就跟着一起走,人数也变得越来越多。将大家的声音围在身后,我笑着走在最前面。 绕过绿色的围栏,来到学校正门。有一次,我试图爬上围栏,中途被站在操场一侧的老师发现,挨了一顿骂。后来我跟母亲说了这件事,她假装打了我的脸,甚至拍自己的手发出声音来配合表演。 然后第二天,母亲开心地向我报告说『试了一下,这很轻松嘛』。 真气人啊。 向着涂装脱落的绿色铜像问好,穿过了校舍间的走廊,便能看到操场。植物缠绕着铁柱而形成屋顶的空间下,早来的孩子们蹲在那里等着。那下面看上去能舒服地躲避阳光,但其实毛毛虫掉下来的几率很高,所以也有不喜欢待在那里的孩子,比如小樽。 把卡片交给老师,让老师盖上图章。到目前为止我的游泳考勤卡全部被图章填满了。不知道全勤会不会有什么好处。但是,用图章将卡片的空隙填满,总觉得令人愉悦。 游泳时间是按照班级来分配的。今天我被分在了很早的上午。 在沙地上和朋友玩着井字棋游戏,随后就来到了准备体操的时间。游泳池开门之前大家会一起做体操,和早上的广播体操一样。从姿势就能看得出来,有些孩子敷衍了事,有些孩子认真做操,我是属于认真的那一类,没想到吧! 因为我不喜欢把快乐的事情变成不快乐的事情。 要把不快乐的事情变成快乐的事情是很困难的。所以我觉得从一开始就应该非常珍惜感到快乐的事情。之前我跟母亲说了这些,母亲轻蔑地说『我能做到啊』。真气人啊。 做操的时候,看到了排在队伍后面的小樽。今天她来了啊,我感到很高兴。 虽然我有很多朋友,但关系最好的就是小樽。樽见,我叫她小樽。 虽然她后面的名字我忘记了。 对方也只会叫我小岛,可能她也忘了我的名字吧。 做完体操,我的后背和额头像被雨淋了一样浑身是汗。呼哈,呼出来的空气就算冒烟也不足为奇。游泳池的门打开后大家一起往那边拥去,而我却回过头,朝反方向走去。 「嗨」 「啊,小岛」 我迎上排在队伍最后的小樽。她今天穿着黄色衬衫,下面是一条蓝色裤子。这身造型总觉得在哪里见过,从上到下仔细看了看,才想起是和野雄一样的配色。在我盯着小樽看,想象着让她戴上眼镜的时候,小樽不知为何有些扭捏。 比其他人晚了很久,我们进入更衣室。更衣室的色调像是石制的,散发出游泳池的空气浓缩漂浮在水面上那样的浓郁气味。因为人多拥挤,产生出的热气真是让人受不了。不得了哇。虽然不太清楚,但挤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小岛,你的头发好可爱啊」 「是吗?唔呼呼呼是吗」 我摇晃着脑袋,发梢也跟着晃动。但因为晃得太厉害了眼睛有点晕乎乎的。 「是我妈帮我扎的」 「唉——」 解开有点可惜,但也不能就这样去游泳池,于是我松开了橡皮筋。 「变成平常的小岛了」 看着放下头发的我,小樽一边脱衣服一边笑道。 我们使用的储物柜总是相邻。 「看起来是这样,但今天的风格不同哦」 「什么风格?」 「唔——,丛林风」 我看着小樽满头问号的表情,一边撞着她的胳膊肘一边换衣服。更衣室很小,换衣服的孩子们的胳膊肘和肩膀会不可避免地撞到。不过我在来之前就穿好了泳衣,这样能撞到的次数也大幅减少了。 我踩着出入口的地踏板,走出了炎热的更衣室。在外面等待要晚一步才能出来的小樽。等待的过程中脚底就已经热得跳了起来。淋浴间那边有凉水流出来,我踩在被打湿的地面上避难。『啪』的一声,水声很有趣,我又连踩了几下。 我抬头看着像是被蓝天捧起的太阳,心情也不可思议般变得高昂了。被仿佛是涂在皮肤上的阳光所刺痛的深处,我的内心激动了起来。 嗯,我用力地点了点头,温暖的东西从喉咙流向肚子深处。 是接受了夏天的炎热,却又不受影响,圆润而温暖的东西。 小樽出来后,我们一起冲了澡,给脚消毒,然后走上台阶。就像追着啪嗒啪嗒的脚步声一样,走到泳池边。先到的孩子们已经排起了队,我们也绕到后面。 学校的游泳池左边是浅水区,右边是深水区。右边是高年级学生使用的地方。之前我偷偷地贴着栅栏往深的方向伸过脚,但没能触到底,厉害呀,我想道。不再长高一点就不能到那边去。小樽比我高很多,我暗下决心一定要追上她。 在背上的水珠干了变得黏答答的时候,老师指示大家按顺序进入游泳池。一开始的时间是排好队,按照泳道来游。 现在只能是直来直去的游,玩耍的时候很少。即使如此,轮到自己的时候,还是跳进了游泳池,让水浸没到肩膀。 「啊~」 不由得发出了这样的声音。水里仿佛连接着另一个世界,温度和重量都变得自由。手脚像水母一样摇晃,就这样漂浮着。但看到旁边泳道的孩子游了起来,在被老师骂之前,我也游起来吧。 时而伸出拳头但还是在认真地游泳。现在大家都还很老实。 最开心的时候是最后的自由时间。 这个时间一到,大家就像把还没烤熟的什锦烧配料堆到中间一样,一起跳下溅起水花。我也不甘示弱,比小樽先一步跳进泳池,借着势头游了起来。就在这边吧,我随意地决定停了下来。将脚垂下浮起来,把预计会从四面八方袭来的东西一个一个打倒。是这么打算的啦! 咕噜咕噜地吐着泡泡,就这样来回移动,以至于缺氧到手脚发麻,这时才慌忙把头探出水面。粘在脸上的水珠流了下来,弄得额头痒痒的。 就在我抓痒的时候,小樽追了上来,用手指『嘿』一声戳在我背上。 「嘿」「哈」「吼呀」我俩用手刀比划了几下之后,小樽歪着头。 「小岛你刚才怎么突然溺水了」 「刚才是在想象被食人鱼袭击的场景」 「食人鱼是?」 「那些家伙很难对付哦」 展露了昨天刚在电视上看到的知识。那个尖锐的牙齿一定很厉害。 「脸非常可怕」 「食人鱼……食人……我没见过食人鱼,学不来!」 「就像这样」 我用指甲模仿出尖牙一样的造型,咬住小樽的胳膊。 被咬住的小樽『唔—』了一声,歪着头。 「鳄鱼?」 「no,是食人鱼」 啊呜啊呜地将小樽的右手臂全部吃掉。相当美味。 「食人鱼在什么地方?」 「丛林」 我忘记了看到过的地名,只记得是森林深处的情景。 「小岛要去丛林啊—」 「也许会的」 没人能说得准一年之后的计划。但可以由自己来决定。 母亲之前这样说过,虽然不明白什么意思! 「比起遇到外星人,还是在丛林里和食人鱼搏斗更有可能一些,你说不是吗」 宇宙似乎让人无法呼吸。也就是说,大概像是一直在水里。 看起来挺有趣的。 「也许……是吧!」 「对吧对吧。所以我每天都要和食人鱼战斗」 「已经打算要战斗了啊……」 对于我的新颖表现,小樽感到惊讶,随后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啊』了一声,露出笑容。 「那要是和小岛去丛林的话,食人鱼就交给你啦」 「交给我吧」 抓起来像当地人一样烤着吃。唔,也要学习一下烤法。 「那小樽就负责鳄鱼了」 「诶?」 「我很信赖你哦」 看起来我是赢不了鳄鱼的,所以就交给小樽了。 「鳄,鳄鱼吗」 「shark!」 「那是鲨鱼」 「……shark」 我想象着像鲨鱼一样沉入水中。一边吐着泡泡,一边回想『鳄鱼』这个词用英文怎么说。呃……e—yu—。 我像鳄鱼一样慢慢地探出半边脸绕了一圈后,回到小樽身边。 「欢迎回来小岛」 「我的脸颊冷静下来了」 这样在小樽面前又能挺直腰板活下去了。 看到复活了的我,小樽像是松了一口气,微微垂下眼角。 「要是能和你一起去就好了,丛林」 「诶,你想去吗?」 明明危险和树的数量一样多,意外地变成了印第安纳琼斯小樽。也许她喜欢探险队之类的。 小樽像被还未见到的食人鱼吓了一跳似的仰起头,环视泳池。 嬉闹的孩子们跳来跳去而产生的波浪摇动着手臂,她的脸上浮现出像松软点心一样的甜美笑容。 「如果和小岛一起的话,可以哟」 啪唰,旁人踢起水面的声音飞掠而过,风则迟来了一步。 小樽是我最好的朋友。 我想我们今后也会一直保持很好的关系,无论去哪里,我都无法想象不是和小樽在一起的我。一年后的计划,至少现在还是看得见的。 所以,我觉得和小樽在一起也许不错。 这种心情,像是要吼出来一般高涨。 「shark!」 「所以说这是鲨鱼呀」 我趁势冲过去,把小樽吃掉了四回。 「好奇怪啊」 「什么—?」 从游泳池出来,在更衣室角落换衣服时,小樽对着我闻了闻。 「明明是一起进的泳池,小岛身上却有氯水的味道呢」 「氯水?」 「会倒进泳池里的那个」 「还隐藏着这样的味道……」 虽然我也一直觉得水的味道有点怪。 我用力擦了擦头发,盯着橡皮筋。来的时候是母亲帮我绑的,回去的时候该怎么办呢。 「唔……」 把橡皮筋勾在食指上打转,稍微有点伤脑筋。 好,那就试试看吧,我抓住自己湿漉漉的头发。试着把头发抓成一股,用橡皮筋套住。如果扎得低一些应该还能解决,要是像刚才那样扎高一些就有点困难了。笨拙的拽了一下头发,我『呀』的一声发出了惨叫。 「小岛,我帮你吧」 大概是换衣服的时候她在看吧,小樽成为了我的候选人。 「小樽会绑吗」 「会是会啦」 「那就交给你呀啦」 「你在说什么我不明白,小岛」 我把橡皮筋递给小樽,转过身去。 「不要趁我睡着偷袭我哟」 「小岛会站着睡觉吗?」 「努努力大概能睡着」 特别是游了很长时间泳之后。 好几次看到睡意的泡泡浮上来又啪的一声破掉。 这段时间里,小樽帮我扎好了头发。我走到更衣室的墙边,确认绑好了之后面向小樽。失去了头发触感的耳朵一抽一抽地动着。 「脑袋变轻的感觉真好啊」 「嗯,小岛……很可爱嘛」 「啊哈哈」 被夸奖得脸颊都变得躁动起来。这句话就像蝉的翅膀在我脸上拍动。 「但还是向右偏了,我重新给你绑」 「啊,没关系没关系。小樽绑成这样的,这样就好」 我逃开了想抓住我的小樽的手。我『呀』的一声跑开,不知为何小樽却笑了起来。 「你怎么笑了」 「小岛,你跑的样子好奇怪」 「啥——」 低头看了看伸着双手向前跑着的自己,奇怪吗?我歪起了头。 先不管这个了,我摆了摆手腕。 「小樽……心意才是最重要的哦」 扑通扑通,我听见泳池的水溅起的声音。 「这里会有心意吗?」 我捏了捏扎好而垂下的辫子,像蘸着墨汁的笔尖一样湿漉漉的。 用力一挤,水滴渗了出来。小樽的心意稍微有些凉。 小樽揉了揉双手,微微点了点头。 「很多,嗯。有很多哦!」 「那这就是再好不过了」 我吼吼吼地笑着,这样就算是搞定了一件事。 衣服和泳衣都各穿了一半,正在换衣服的小樽也晃了晃脑袋。 小樽换好衣服后,我们走出更衣室。身体还像在水中一样轻飘飘地摇晃着。接下来吃完午饭,休息的时间是心情和身体最放松的时候。和快乐不一样。要说幸福是什么,我就会想到是这种时光。 「那个,待会我可以去小岛家里吗?」 小樽摇晃着背包,像是要把它踢起来一样,看向我的脸。 「现在来就好了嘛,嗯,真是聪明的发言呢」 「我还没吃午饭呢」 「啊,这样啊。那我也吃完饭等你」 之后我觉得睡个午觉也不错……啊,对了,和小樽一起睡就好了。 嗯,又朝聪明迈进了一步。 「小岛的妹妹,不知道是不是还记得我?」 「谁知道呢,她有时连我的长相都会忘记」 「是吗,明明只要见过一次小岛就不会忘」 「从各种意义上来说」,小樽又很快补充道。 我想,能将她说的各种意义正确区分开来的话,一定会变得更聪明吧。 「那就待会儿见,小岛」 「回头见」 走到很深的水渠的拐角处,和小樽暂且告别。看着跑回家的小樽,我在想要不要也跑回去,但想起之前母亲叫我不要跑,要是跑回去会被骂,所以我决定快步走回家。 不知道是不是脚底溢出了小岛汁之类的东西,鞋子里稍微有点潮湿。 每走一步,眼皮都变得比脚沉重。好像在池子里玩过头了。 但是很开心所以也是没办法的事。 小樽还要来,要把眼睛睁睁大才行。我猛地睁开眼睛,结果眼睛下面就像是水分蒸发般的疼痛。不过正好因此感觉没那么困了。 啊——,我对着天空张开嘴巴,咬住看不见的东西。 牙齿快要咬碎了,但自己心中却渐渐高涨了起来。 不久之后要去外公家玩,去见小刚。 也顺便去看看邻家的姐姐。 暑假全是开心的事情。 「这样的生活能一直持续下去就好了」 暑假刚开始的时候,总是抱着怎么也过不完的心情,可回过神来时间却已经没有了。虽然每天都过着相同的生活,但我确实有在前进。 成为小学生,再多走几步就会成为初中生,总有一天会变成高中生。 那或许是非常好的事情。 但我又完全不希望暑假结束。 我的想法真有哲学性啊。 即使终有一日会结束。 但仍希望暑假能再多一天。 小学生都会这样想的吧,抱着这样平凡的愿望走在阳光下。 左侧是稻田,右侧是柿子树田,走进这条路后,干燥的泥土气味变得强烈起来。此刻,我将目光停留在从这条路对面走过来的孩子身上。 她的皮肤雪白,仿佛要溶化在这以白天为背景的天空之中。个子比我高一些,但因为驼着背,头的位置就显得低一些。在稍微有点偏蓝的黑发后面,可以看到眯着的眼睛和痛苦抿起的嘴角。 看上去和游泳池完全无关的孩子身上,完全闻不到氯水的气味。 和这个无聊走着的陌生人擦肩而过。 那个孩子大概完全不希望暑假延长吧。 大概是被这种新鲜感所吸引。 「开心地走吧」 我原本只想小声说不让她听到,没想到她突然转过头来吓了我一跳。没有这方面的准备却被搭话了,那个女孩子有些困惑。她的背比刚才走路的时候挺得更直,那张蒙着阴影的脸看上去比我大了一岁。 嗨——,我挥了挥手,黑发的孩子匆匆地向前走了。 拜拜——,我又顺便再次稍微挥了挥手。 「唔」 你可能很无聊,但是我会笑着面对。 既然说了『走吧』,就要开心地出发。 总有一天我会追上去的,不认识的孩子哟。 啊哈哈哈哈。 『tempest ~樱花圣诞贴~』 一听到蝉鸣声,就不禁地想看向远方。 啊,感觉她好像在呢,仅此而已,就像是自己和空间有了缝隙。 稍微有种被解放了的心情。 算了不管了,我穿上鞋子。抬起头,等了五秒。 「唔」 只有蝉鸣声。 「好,我要去超市了」 我对着正面的门说道,走廊中间突然传来了脚步声。仿佛是从天而降。 「请让我跟着去哦,妈妈小姐」 「喔,今天是海豚呢」 回头一看,海豚模样的外星人慢慢跑过来,明显以人类不可能的角度完成了跳跃,越过别人的头轻快地落在玄关。先不管这个。 「穿上鞋再下来」 「冲过头了」 海豚转身回来,穿上了上次给她买的橡胶拖鞋。她的脚尖很亮。水蓝色的指甲隐约闪着光。在指甲光滑形状的衬托下,指尖仿佛流淌着波浪。 我抓住那只海豚把她放在背上,她摇摇晃晃地爬到我头上来。如果把她放在地上她就会到处乱跑,所以这样带着她走是最轻松的。放在头上也很轻。 再说她本来就是漂浮在空中的,就算不贴在人的头上也没关系。 「好好抓紧喽」 「好—」 有骑着海豚的少年,却很少有让海豚骑着的女人。 充满了高级感的出门。 外面的气温像被升起的太阳拉起来似的直线上升,早晨残留的丝丝清爽也已蒸发殆尽。玩耍着将食指伸向空中,蝉鸣声似乎就会停留在手指上。 蝉声仿佛是共振一般晃动着我的记忆。 摇晃着飘落下来,想起了很多事情。 至今为止的夏天就像是杂乱堆在一起的纸箱,我窥视其内部。 然后回到now的夏天,不时看到海豚的鳍还有尾巴在脸旁晃动。 「上一次在水族馆看到海豚,好像还是小学生的时候」 不是说女儿小学的时候,而是我在小学的时候。好久没去过水族馆了,去一次或许不错。 过几天就和家人一起去吧。 「吼吼,水族馆」 「你去过吗?」 「没有,但我和爸爸先生在电视上看到过」 「哦」 要是有机会的话,把这家伙也带去吧,我淡淡地想到。 在街上与人擦肩而过的时候,有人会多看我头上两眼,还挺有意思。在陆地上,又是海豚,还有头从海豚的口中伸出来。充满了有趣的要素,真好啊。 「好了海豚,说点什么吧」 等候红绿灯的时候,为了打发时间,我向她要求道。 这个寄人篱下的家伙说的话颇有意思。仅仅是往返去趟超市,我就知道了从过去到现在大约三十个宇宙的存在! 我向老公炫耀的时候,『好厉害呀呵呵』,他不耐烦地说道。呵呵多少有些让人生气。 「继续上次的话题怎么样」 「上次……说啥了来着?」 「我也忘了」 哈哈哈地笑了。 「那就当作是上次的继续,接着说些什么好了」 「是哦……那就说说上次和小同学一起拿到鱼饲料的事吧」 「不是宇宙的事啊」 但我觉得很有意思于是边听边走,就这样来到了熟悉的超市。 超市里很凉爽,闻着稍带鱼腥味的空气,让人感到眼前一亮。独特的兴奋感刺激着皮肤,脚和鞋像是融在一起一样变得轻巧。 「妈妈小姐,点心区在那边哦」 「今天不去那里」 「哎呀?」 「唔——」,海豚和我一起逛着蔬菜区,一边低吟着,然后,悄悄地向前伸出鱼鳍。 「点心面包区在那边哦妈妈小姐……」 「这导航太偏了吧」 只会指向自己想去的方向,这样的导航也许蛮新鲜的。 这家伙挺像我。 「不,说起来……以前也有过」 抱着我的腿,要拉我去点心区的家伙。『那边那边』地嚷嚷着。我拽住她的脖子根,就这样带她走的时候呀呀地叫着,非常开心。 带孩子来超市的感觉,这种怀念感让我感到有些瘙痒。 毕竟小女儿也不再跟我来了。 「原来是这样啊」,海豚用小鳍戳了戳我。 「怎么了?」 「没什么」 路过精肉柜台,来到一直担任店员老婆婆面前。 因为她个子矮,不探出头的话就只能看到柜台后的帽子尖。 「好喂!」 我试着用高中棒球队员的方式率先打招呼。「哎呀哎呀」,老婆婆对贴在头上的海豚瞪大了眼睛。 「不热吗?」 「这家伙很凉快,夏天很舒服」 与冬日的寒冷完全不同的温和凉爽感。也许有点像杏仁豆腐的温度。 「您好——」 自来熟的海豚向老婆婆打招呼。 「你们关系很好呢」 「我和妈妈小姐是好朋友哦」 「明明是妈妈!?」 「和母亲成为朋友也挺好的啊」 因为是母亲所以爱着,不是那种无条件的……因为对方是母亲,所以才寻求着什么。通往关系性的答案就像这样找出点,自己思考中间的线并将其连起来。 所以如果女儿想和母亲成为朋友,我就会去面对。 就算是女朋友候补也总之先听一听。 离开精肉柜台,海豚就从我的头上探出身子来。脸上挂着水蓝色明亮的影子也很新鲜。 「和妈妈小姐成为朋友会很奇怪吗?」 「完全不会」 我眯起眼睛笑着说道。 「呼呼呼,是好朋友呢」 喜悦的海豚用鳍啪唧啪唧地拍着我的头。 「嘛,难道关系不好吗?」 「这种说法,很像岛村小姐呢」 「……哼哼」 因为我也是岛村啊。 结完账,走向面对着店外的狭长空间。我把篮子放在桌上,想要将购买的东西装进包里。然而一低下头,海豚的尾巴就垂下了,啪唧啪唧地打在脸上,很碍事。 「你先下来」 「好」 海豚从背上刺溜溜地滑到地面。这是一只两腿站立也毫无问题的海豚。 然后由于她在旁边抬头看着我,我突然将萝卜『唰』地拿了起来。 「哇——」 她举起了鳍。 又『呼』地放了下来。 「噢——」 她仰起身子。 看她知道如何做出合适的反应,给人留下好印象。 毕竟,我也是挺随便的。 和外星人适度玩了一下,随后将买来的东西全部塞进包里。 「好了,回去吧」 「哇——」 高兴得像萝卜一样,扑向别人的后背。 「说起来,你的父母没说什么吗?」 「嗯?」 摇摇晃晃地回到我头上的海豚,一边把脚踩在我的肩膀上一边发出疑问的声音。 「每天都在我们家,你的父母不会偶尔想看看你吗?」 为人母亲的我,在这一点上会有些在意。 「我的爸爸和妈妈啊。嗯……怎么说呢」 「怎么说?」 「是哪一位呢」 「哦,真是具有多样性的人物呢」 感觉好像很复杂。有点想见见。 回去的路上也是把海豚顶在头上,我慢悠悠地走着,时而有人吃惊,时而有人挥手。脸部周围的热量仿佛被海豚吸收了,夏天浓雾般的感觉渐渐远去。真是方便啊。 在回家的路上,我在没有鸣笛的铁道口前停下脚步,从外面的黑板上确认还在营业。 好。 「偶尔也带你去一家有时尚感的咖啡店吧」 「时尚吗」 对摆出高兴姿势的海豚笑了笑。她和小女儿有着一样的想法和动作。 「外面写着『冰』」 「超级时尚」 吼吼——,我看着外星人对地球文化佩服的样子。嗯。 今天也成为了有文化的人类。 里面只有两张桌子和吧台,是一家有些年头的小咖啡店。 不知是因为茶色还是木制,或者只是单纯因为岁月沉淀,整体的内部装修显得不是很明朗。就像是在洞窟中放了很多东西一样,在夏天也会有寒冷的感觉,不过也许正合适。 「光临!」 我抢先说了欢迎光临。老爷爷非常嫌麻烦似的皱着眉头,在柜台后面抬起头来。露出的苦涩嘴角像是要说『呜哇你来了』,和期待的一样。 「今天我自己竟然是客人!很棒吧?」 「你不觉得自己的声音很吵吗?」 「完全没有」 「那可真让人羡慕。那么……」 老爷爷把目光转向海豚。 「您好」 「……被海豚问候还是第一次,你好」 活得久了什么都能见到啊,他感动道。真是个处变不惊的老爷爷。 「早就觉得你是个奇怪的家伙,但没想到你连鱼类女儿都有」 「啊,我家老公有八成是半鱼人」 「果然啊……」 你能接受就好。 虽然海豚不是鱼类。 「我叫知我麻社」 「哦,原来是叫这个名字啊」 我才知道。不,以前可能也听过,但忘记了。反正平时也不叫她。人的脸能很容易地记住,但名字却总是在记忆里留不住。安达小妹的妈妈的名字也记得很模糊。 应该是,樱……华……樱华。对,就是樱华。是个典雅的名字。 「你这母亲是怎么回事啊」 「我反省。来,你就点喜欢的吧」 我催促着海豚。海豚要喝什么呢。……海水? 「要说时尚的咖啡,那就是法布奇诺啦!」 「喔,你很懂嘛」 「哼哼哼……昨天爸爸先生在电视上订购了」 「但没有那种东西哦」 「什?么?——」 「你看看嘛,这家店什么地方有法布和奇诺了」 仔细一看,感觉法布应该是潜藏着。奇诺从语感上来看应该坐在车站前的罗多伦附近。 「与法布和奇诺无缘的女人亏你敢这么说」 「啊?我每天可是都和女高中生喝茶来着」 我可没有说谎。暂且不提法布奇诺。 「要不要尝一尝刨冰?你好像很喜欢」 我在家里好像也没有做过刨冰。而且这家店真的有刨冰吗。总之状况似乎就是一年之中都在外面挂着『冰』字旗。 「时尚吗?」 「全身都很时尚」 「那就来一份刨冰吧」 「好嘞刨冰」 真有啊。被实际存在的事物很廉价地感动了。 「我是炸猪排咖喱」 「感谢你的自我介绍。冰咖啡可以吗」 「不希望排除『炸』这个要素啊」 他向我招手,让我们赶紧坐下。然后,在他走回去时候用指头捏了一下海豚的尾巴。看来好像很在意。 那只海豚越过我的肩膀,稳稳地落在椅子上。就算不用训练似乎也能表演杂技。要不然开个水族馆吧。但是除了海豚以外没有别的了,而且明天可能会变成长颈鹿或者老虎,家里的鱼缸也只够小鱼游泳,问题很多,估计很快就会受挫。 「能在时尚的咖啡店休息,我对这个星球大致已经很熟悉了」 咯咯咯,海豚用鳍抱着胳膊,得意地说着。 说起来这家伙,是为了什么来到地球的呢。来旅游吗。 我坐在对面的椅子上,慎重地放下包,看着海豚。 窥视海豚的眼睛,即使是在白天也能看到宇宙。不明的星云卷起漩涡,未知的星星强烈地闪烁随即消逝,光线跳跃旋转着描绘出复杂重叠的图案,形成眼睛的形状。这一切最终都被吸入了中央的黑暗。 而在这黑暗之中会出现下一个光辉,新的宇宙开始显现。 没有结束,只有开始的更迭。 是宇宙,是奇异,还是海豚呢。 「真是怪异的生物啊」 「吼吼吼,比不过妈妈小姐你呢」 「你说啥」 难道是说比起彬彬有礼地坐在超级时尚咖啡店椅子上的海豚,在旁边作为母亲的我要更加可疑吗。 但如果问老公他可能会同意这个说法。很久以前也有人对我说过『你是个前卫派』。 辣妹要进化几个阶段才能到达呢。 「刚才说到你父母的话题,你不清楚你的爸爸和妈妈吗?」 「是啊。我思考了一下,正确地说,应该不存在被那样称呼的人」 「啊?」 别说爸爸妈妈了,连他们的存在都消失了。我追问是怎么回事,为了打发等待刨冰端上来的时间,海豚开始讲述自己的身世。 「在不远的过去,我们是同一个个体。世界诞生的时候,不知不觉中我们就在那里了。但不知是出于某种必要,还是因为某种原因,我们分离成了二十八个。除了最初的核心这一体以外大家都没有思想,但放着不管意识就逐渐萌芽了。我的意识萌芽的晚所以不太清楚详细情况,不过听说是这样的。然后在二十八个分离体全部产生意识的时候我们才注意到,没有办法恢复成原来的一体了」 「哈,糊涂鬼~」 把坏掉的时钟拆开后无法还原,大概就是这样的意思。 「所以,我放弃返回了,就这样在宇宙中徘徊」 「居然有这么多像你这样的人,唉——,好耀眼」 「有人在宇宙中漂浮,有人一直睡觉,有人拿着长矛跑来跑去,大家都随心所欲的活着」 「还有人让人请吃刨冰呢」 「吼吼吼」 海豚一口气喝光了杯子里的水。让剩下的冰块发出咔啦咔啦的声音,看起来很开心。 「从宇宙开始就存在的话,不是很长寿吗」 大概。 「我的自我萌芽是在最近,虽然只有六百岁左右但可以活动的时间是八亿年。过了这段时间,就会迎来休眠期」 「休眠期?」 「大约停止活动两万年,粒子会再构造,然后重新开始活动」 「哦吼——」 数字一个比一个大。我常常做梦梦到我的存款余额就像那样突然增加。 「那么,又能再活动八亿年?」 「是这样的」 「也就是说,你是长生不老的」 「长生……不老?」 「就是说不会变老也不会死去」 不死倒也罢了,不老倒是挺令人羡慕的。 「是呢,也可以这么说」 她坦率地点了点头。与外表相反,这是个很厉害的生物。 我女儿真是捡来了个了不起的东西。 安达小妹也挺奇怪的,也许她有吸引奇怪东西的体质。 「长生不老很奇怪吗?」 这家伙还挺在意奇不奇怪的。虽然跟她说了不要那么显眼的生活,但每天的动物打扮是在等人吐槽吗。 「那当然,毕竟超过人类极限了」 「呼呼呼,我不算人吗?」 外星人试探般的问道。所以说,从上往下都确认一遍,怎么看都不一样。 「你不是海豚么」 而且昨天是水母。 海豚摇了摇鳍和尾巴,最后微笑了起来。 「那倒也是」 「对吧?」 果然是在等着吐槽啊。铺垫好长啊。 而且如果没有爸爸妈妈的话,之后也还是叫我『妈妈小姐』这样好吗。 闲聊的功夫,刨冰和冰咖啡端了上来。这位老爷爷非常随便,有时候点了冰的却会端上来热气腾腾的咖啡,不过今天确实是冰的。 清凉透明容器里盛着的刨冰很简单,没有水果和冰淇凌。老爷爷把红、蓝、绿三种糖浆摆在海豚面前。 「可以淋上喜欢的糖浆来吃」 「哇——」 「服务不是挺好的么?」 我的冰咖啡却没有配上牛奶。 老爷爷看了一眼海豚的头部,始终面无表情的说道。 「我喜欢海豚」 「那我呢?」 「炸猪排咖喱也到了辛苦的年龄了呢」 「多保重——」 干脆把冰蜜糖浆倒进咖啡里吧。海豚犹豫了一下,最后用蓝色的糖浆浸染了冰山。蓝色的液体渗入,将透明的冰染上了颜色。 简直就像是现在这只海豚对世界所做的事情一样。 「那就多谢款待了」 「好好」 「你想要,什么,回报吗?」 中途突然变成结巴风格了。 「回报?」 「如果有愿望的话请讲。别看我这样,还是挺能干的」 「正因为你干不了什么所以才烦恼呢」 洗碗,扫地。让她干这些也很危险。 「什么都能实现哦」 看她说得很坚决,「什么都可以啊」,我跟了一句。 「我也是有征服世界这种普通人的梦想的……这样的事情,能让人实现吗?不过会有这样的疑问。也想要九兆日元,如果从别人那里得到会很开心,但征服世界就稍微有点不一样了。不,九兆日元就可以了,但也想征服世界,好可惜」 「哈——」 海豚发呆般地张开嘴。显而易见地露出了不明白的表情。 嘛,可以说是由于很难表达而造成的差异。是注重过程还是结果的差别。 对于上了年纪的人来说是个拘束的问题。 「嘛,总之世界迟早会被我征服的!」 「噢——」 「就算是征服了世界,吃喝的钱还是要付」 「不香了啊」 还是算了吧,征服世界。 小孩子的梦想说不定哪天真的会实现,大人的话稍微想想就好了。 那么,剩下的就是九兆日元了,不过向外星人索要金钱会失败。外星人会将收到的纸币复制一下还给对方,最后就会以使用假币的罪名被逮捕。明年的伊蕾卡小姐就是我。(译注:出自《怪医黑杰克》) 「啊,对了。那就给我吃一口刨冰吧」 刨冰和海豚一样,也是好多年没有见到了。好久没吃过了,觉得也不错。 「这样就可以了吧,也算是从你那里得到了些什么」 再说本来就是我请客,其实没有拒绝权。 海豚停了一拍,微笑着用鳍灵巧地抓住勺子。 舀着一大勺刨冰的勺子朝这边送来。面对从手指到刨冰的蓝色,我迎了上去。 「妈妈小姐的这种地方,我觉得很好哦」 「我觉得哪里都很好哦~」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形影相随的关系』 自己那份躁动不安的心情,和球的弹跳声一致。 篮球像是直接敲击心脏一样弹跳着,我很喜欢这种感觉。 也许是因为蝉还没有习惯早起,拂晓时分很少有蝉鸣声。仿佛温热的暖帘就在在眼前一般,我带着这样的心情走在小镇里。只有把篮球拍在地上的时候,才能感受到夏天的空气被一瞬间撕裂。 暑假到来时,我被某些郁结于心东西所推动,一个人拿着球走着路上。虽然从早上就开始闷热到难以忍受,不过好在阳光还没有露出它本来的面目。 离开家过了一段时间,没和父母打招呼就出了门,之后可能会被骂,一想到这些胃就感到刺痛。无论是看到父母的脸,还是回去,或是说话,都很麻烦。 我清楚地知道自己沉浸在反抗期。但是,这种倦态感,令我无法从中脱身。 从家里走了挺远的一段路,跨过很长的桥。这座桥与其说很大,不如说很高。在几重螺旋状的桥下,有一张很久没有打扫,一端已经发黑的长椅,以及被同样对待的篮框。我在六角形的瓷砖上拍着球,确认没有其他人在使用篮球架。那是当然,毕竟这么早。 顶多就只有遛狗的人路过而已。 慢慢接近篮框,在适当的距离轻轻将球抛出。哐的一声,球砸在篮框前端,无力地落下。我接住弹起的球,这次要认真地瞄准篮框。因为和体育馆的篮框稍微有些不同,在力量的调整上有微妙的差异。 我总是先练习投篮。因为这是最令人感到开心的。运球的话,一开始由于进步很快也感到很开心,但因持球太多和其他部员吵架后,就不怎么感兴趣了。准确的说,把球拍在地上依然令人心动,但过人的动作已经不怎么感兴趣了。于是,我的篮球就变成了投篮练习。 把球投出去这种单纯的行为,马上就能看到结果,我想这也是让我长期着迷的原因。我总是在追求眼前的事情,所以,尽管如此,才会擅自对将来抱有茫然的不安。明明只看到眼前,却在想远方的事情。 虽然知道自己不合群,但却什么也做不到。 对于产生这种焦躁的契机,我无能为力。 对于逐渐衰老的朋友,我也是什么都做不了。 跳起,投出,捡回来。在球和篮框之间来回运动,感到疲劳的时候,头脑就不会为多余的事情烦恼。喜欢睡觉或许也是一种逃避的表现。 练习了这么久的投篮,却没有机会在三年级夏天的比赛中得分。我顶撞顾问的结果,就是被嫌弃然后一直坐冷板凳,我的社团活动也到此为止了。没有什么后悔的。 因为一直到最后都没有萌生出作为团队一员所应有的意识。 ……顾问不让我参加比赛是正确的。 没有机会去展示的投篮,一点点变得熟练起来,却无用武之地。 「哦,进了」 也许是因为汽车的声音偶尔中断了。 从背后传来了不超出自言自语范围内的细声低语。视线跟丢了滚动的球,我回过头去,那张脏兮兮的长椅上不知什么时候坐着一个人。 我和穿和服的女人四目相对。 在生活圈里没有机会看到的打扮和容貌,一瞬间令我的眼睛摇摆不定。 那个女人并没有因为对视而动摇,她亲切地微笑着。当然,之前完全没有见过面。她穿的衣服与在小镇上来来往往的人有着明显差别。 透明的,看起来像冰块一样……有这样的感觉。 外表非常考究,这样来形容不知是否恰当? 总而言之,大致说来,就是有大城市的气息。 那么,那个比我年长的城里女性到底是什么人呢。说实话,光是被她看着,就觉得很不舒服。但又没有理由和内容去搭话,只能跑去捡滚落的球。 收回球后,顺便转过头去,她当然还在。 和服女笑眯眯地一直看着这边。很难搞。我明明已经用险恶的视线表达了『你好烦人』的意思,但对方却完全没有反应。明明是在微笑地看着这边,却好像什么都没看到似的。说起来那张长椅非常脏,她居然还能若无其事地坐着吗。一看就知道她的和服很昂贵,却似乎没有那种抗拒的意思。 我是想一个人待着才这么早来的,为什么会遇到这么个人。背后一直有视线,即使拍着球,困惑也没有中断。 无法无视她的情况下摆出投篮姿势,意识到有人看着,胳膊都畏缩了。 起跳的瞬间膝盖和上半身的动作乱七八糟,投之前就知道进不了。球偏离目标飞了出去,打到了篮板边缘。我小跑着拿回弹起的球,用手掌用力按住,想用球表面的触感将什么东西蒙混过去。 「真像一幅画」 呀,我吓了一跳。 声音很近,仿佛是在触摸后脑勺。我仰起头来扭过身子,回头一看,和服女站在背后。因为身高差产生压力,我又吓了一跳,往后退了一步。 「早上好」 「……您,早上好?」 考虑到万一是认识的人而我却忘了的可能性,打了声招呼,但随即确信是我不认识的人。这种外表的人,就算再怎么不擅长记住别人的脸,也不可能忘记。 她的外表除了不常见的打扮以外,还有一头浅栗色的中长发。充满光泽的嘴唇。仿佛一碰就会弄脏,令人无法想象的白妙肌肤。柔和的表情轻巧地接住了我的视线并使其散落,没有产生回弹。飘来的香味,虽然不知道具体是什么,但给人一种马上能联想到花的柔和刺激。 而且。 靠近了才看到,最引人注目的就是那双眼睛。 那是一双淡黄绿色的美丽眼睛,仿佛是来到了异国他乡。 「是初中生吧?」 「……是」 那个女的笑了起来,仿佛在为自己答对了而得意。虽然是很稳重的表情,但笑起来却丝毫不掩快乐。 「初三」 「……诶,你要怎样」 我没穿校服她就猜中了我的来历。仿佛是要把构成自己的线一根根抽出来的感觉,令人不愉快。 「我只是个大学生」 「……哦,这样啊」 她有着无论站在什么立场去评价,都无法藏得住的外表和双眸。 她年龄比我大,抬头看着高处的脑袋就能切实感受到。 「清早就来打篮球,真是健康呢」 「呃……」 为什么会来跟我搭话,这个最重要的问题还完全没搞明白。 她抬起手,手心朝上,示意要我借她一下,我顿了一拍,把球放在她手上。和服,篮球。美女。和美女没有关系。和服什么的,在我们这个小镇有人穿吗。镇子上有一所大宅子,是那家的人吗。 「篮球啊,有多久没碰过了呢」 她用毫无经验的手法拍着球,然后照葫芦画瓢般地摆出姿势。她抬起手臂的时候,和服的袖子挂在胳膊上滑了下来,露出了上臂,不由得吸引了目光。 「比如说在约会的时候突然看到了篮框和球,一边说话一边若无其事地举起球,摆出姿势,漂亮地投篮」 「啊?」 和服女投出的球笔直的砸在了后面的篮板上,弹了回来。和服女慌忙地微微弯下腰捡起球,将球举到额头前笑了笑。 「不是像画一样吗?」 「……没听说过」 其实,她只要仅仅拿着球走在路上,就足够吸引眼球了。就连细微的动作之间,都自然地形成了值得一看的样子。 外貌漂亮的女人,仅仅如此,就能在这个世界上占有优势。 「唉……」 「怎么了,突然叹气」 而且她一直盯着我。 「为了和初中生交朋友而竭尽全力,真可悲啊」 「……你,什么意思」 「不过,倒是也不错」 和服女把球还给我。然后空下来的手,如同那个人的笑容一样绽放。 「下次见面时,教我打篮球吧。我想成为一幅画」 她轻轻挥手的动作,让人感觉比自己年长的同时,又很可爱。 这样的……可以共处,我产生了奇怪的感想。 和服女轻快地走了,仿佛可以无视夏日孕育出的潮湿暖帘。目送走她低调的脚步声和挺直的背脊。我被一个奇怪的女人搭话了。 ……用目送来形容可以吗?好吧应该可以但……这样好吗? 到底是怎么回事,那个女人。 还说什么下次,一般情况不会想到还有下次吧。我并不是每天都来这里,也没有严格遵守时间。就算和服女一直在这里,我不来也就结束了。大概,如果其中一方没有刻意行动,下一次偶然就不会出现。 但她给人的印象太深刻了,我觉得还会有。 虽然不是很长时间的对话,但她的存在很有色彩。 除了外表之外,那花香也让人觉得脑袋不舒服。 仿佛是有不存在的花瓣在脑海中绽放。 还会再来吗,我瞥了一眼空无一人的长椅。 和服,黄绿色眼睛,笑容。 那个女人充满了与我无缘,像是宝物一样的东西。 清晨的篮球架已经有人先来了。 「…………………………」 来的人才来,在的人已经在了。我脑海中浮现出这样的语句。 没什么,自我简短地否定了一下。 只是因为醒的很早,家里人还在睡觉,为了不弄出声响我出了门,拿起篮球想找个能发挥精力的地方,仅此而已。虽然这是第二天。 「啊」 看到那个人回眸一笑,就觉得仿佛从早上开始的闷热空气都被一扫而光了。 有种清爽的感觉在那里。 包括外表在内,她应该是个很凉爽的人吧。通风性很好。或者也可以说是四面漏风。 不知道名字的和服女,拿着篮球朝这边走来。 「这个球是我昨天买的」 「我又没问……」 她的行为与对人和善的外表相冲突,反而令人产生警戒。 「胳膊以上的部位全都变得很健康了呢」 那其他部分呢?我从她的脚到肩膀观察了一下,感觉确实很难活动。 「明明是来运动的,我觉得不用穿成那样」 也有可能是只许穿这种和服的家庭里的人。这样的人,在这种时间来篮球架下晃悠,我觉得很奇怪。 「衣服嘛——,没办法,我也是有各种原因的」 她拽了拽和服的袖子,像是介绍似的展开微笑。 「我有不得不穿这种衣服来这里的理由。倒是也不讨厌和服,只是觉得太重了还是浴衣比较好」 「哦……」 「早上好」 她没有太在意我的反应,用温和的声音打招呼。 「……早上好」 老师也好,忙碌着擦肩而过的人们也罢……怎么说呢……那些有距离的大人,就像远处的建筑物一样,好多年前就在那里,仅仅是当作背景板,抬头仰望……他们是固定的吗? 虽然没法很好表达,但那是和自己无关的高度。 但这个人好像在自己踮一踮着脚尖就能够到的地方……接地气,这样说可以吗。应该说是能让人感受到的大人吧。比起社团的前辈更能让人感受到的人。 「那么,教我投球的方法吧」 她微笑着像是炫耀一样举起球。她的表情在大人和孩子之间很容易变换,不由得令人关注起来。是感情丰富呢,还是情绪不稳定。 「你说让我教你,但我也只是随便玩玩而已」 「那我就在旁边看着你投球来学习一下吧」 「请」,和服女礼貌地后退,让出场地。我没有答应要教她的记忆,虽然这样想着,但仍走上前抬头着篮框。像往常一样投出去就好了,意识到这一点,和往常一样扭曲骨骼。我跳了起来,将『该怎样做才好』的叫喊声抛诸脑后。 充满着不协调,在胳膊完全伸直之前就将球投了出去,球理所当然地没有命中,打到篮板上弹了回来。我想着是否要去捡,但还是向球跑去。 「双腿分开到和肩膀差不多,手臂抬高。这点很重要」 这样的表现被看到了啊,视线的所在之处有些尴尬。捡回球之后,和服女拿着篮球,笑着迎了上来。 「老师,还有别的吗」 听到老师这个称呼,我的侧腹感到有点痒,用手隔着衣服挠了挠。 「还有……想象着身体的中心有东西贯通的话会容易起跳……我是这么想的」 以那里为中心,笔直的起跳就行了。如果偏离的话,就没法很好地用上力气。就像刚才那样。 「ok老师」 「不是老师」 「我知道了,初中生!」 再怎么说转换地也太快了吧。 和服女分开双腿,脚上穿得是草履。完全不是运动的衣着。但只是把球举起来就能很好的成为一幅画。和服袖子下面露出的白色胳膊吸引了我的目光。 看起来很滑。 明明没有触摸却感到了那肌肤凉爽的温度。 她的胳膊为蓄力而弯曲,随后把球投出。 球比昨天飞得更高,打到篮框前面弹了起来。跳起的和服女头发和袖子上下起伏,花香就像是被扇动了似的涌向这边,要被呛到了。 「我击中了篮框」 「……是啊」 听她这么高兴地说着,我却只想捂住鼻子,反应很平静。和服女挥动手臂跑着去捡弹起的球。她跑动的方式一点也不老实,具有跃动感。 像是橄榄球触地得分一样,她把回收的球拿到长椅上放下。 然后大幅度迈着脚,一屁股坐在长椅上。 「要不要说说话?」 「有可以……说的吗?」 「没有的话我来想想」 「哎呀好帅啊」,我嘟囔了一句玩笑话。我也抱着球,走到和服女旁边。因为不想坐在长椅上,所以我像是以地球与月亮之间的距离感在周围走动。 「那我就问你,你为什么要和我搭话?」 「嗯?和女孩子搭话,除了出于本心以外就没有别的理由了」 那人一边用草履的尖轻轻踢掠着地面,一边清凉地说道。 「……本心?」 「而我对你是一点企图都没有。是健全的交流哦,极为健全」 「你在说什么呢,喂,层次太高了?还是太低了?」 不知道该如何判断。和服女像是看穿了我的困惑一样。 「啊,我呢,非常喜欢女高中生,请多关照」 她用送出名片的语气,把手放在胸前自我介绍。 声音和表情都很清爽,只有使用的词汇让人感受不同。 「女……高中生」 「嗯,而且我对女初中生就完全没有兴趣。能在这种地方做出区分好像是来自欲望的根源,很可靠哦」 不知道这个女的为什么要骄傲地眯起眼睛说话。 喜欢女高中生的……美女。 和服。花的气味。声音温和。 柔软。 要素太多,我都混乱了。 「女高中生很棒哦,明年你也一定会明白的」 「不,……我绝对不明白」 这个人说的非常喜欢是出于怎样的感情呢,就算可以想象也完全无法共情。我上了高中之后,会用闪闪发光的眼睛去看同年级的女高中生吗? 不可能吧。 对于不明白的事,我不想放任不管。 但是要问她喜欢女高中生的哪里,总觉得会一脚踩空,很可怕。 而且不加掩饰大大方方地说出这种话,这人没有常识性吗。 「呃,是那种类型……?的人啊」 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喜欢女高中生,从字面上来看就充满了一种危险的气息,这算是偏见吗。偏见是不好的,但是……这真的算是偏见吗,我歪起头想着。 「是的,女高中生专业」 「专业……」 难道还有专门的领域吗。获得了今后用不到的知识,大脑膨胀了起来。 「但现在算是加餐,和女孩子聊天也能得到满足」 面对她征求同意的视线,我不知该如何回应,眼神飘移。要是人生中也有篮球架就好了。在与他人的对话中,完全看不到篮框,需要思考的问题很多,最后只会觉得麻烦,成为『大』字型躺倒在地。 「因为你很可爱,今后肯定会有很多人关注你,接近你。我可能也是其中之一。从这些人身上吸取好感的养分,人生也会变得轻松。在这一点上我也不局限于女高中生」 「………………………………」 我只知道最后那句话不是眼中闪着光芒望着远处说的,但比起这个。 她说我很可爱。 这里的抓痕是最深的。 感受到不存在的风吹过脸颊,啪嗒啪嗒,无法平静下来。 「这样看的话,篮框又高又远啊」 在长椅上坐着的和服女,把手举在额头上。 比我高的人也会有这种感觉啊,我看向她视线的方向。 「不过那样就更有目标了。好」 和服女抓起球,推了一下长椅站了起来。不过她目标不是篮框,而是向市区方向投去目光,似乎是要回去了。 就要走了吗,不明白『就要』的由来,所以噤口不语。 和服女似乎看透了我的反应,抱着胳膊笑道。 「能见到你就很满足了」 「啊?…………啊?」 「对,就是看到那种表情」 面对和服女的微笑,此刻的我是怎样的表情呢。 「你不在的时候我也会好好练习的。然后我们来决一胜负吧」 「决一胜负?」 「就比罚球好了,就这样吧。那再见了」 就像迅速打包好的包袱一样,分别的时候也很爽快。和服女左右玩弄着弹起的球,一边开心的走着,我恍惚地目送她。 从脚尖到头顶,就算被称作梦的延续也可以接受,她就像另一个世界的女人。 「……还来?」 虽然想着还会来吗,但转念又觉得,有第二次就会有第三次。 明天再来的话,还会遇到和服女吗。 即使是不怎么认识的人,她的表情也是一眼就能感觉到很温柔。 这种温柔是基于怎样的感情产生的呢。就像想要窥视源泉一样,一旦看向深渊就会和什么东西对视,那样就回不来了。好奇心和恐惧像争夺球一样跳来跳去。 我感到手指根部有东西在一点点涌上来,但并不害怕。 第二天,天还蒙蒙亮的时候我醒来了。看了看枕边的表确认时间,翻了个身然后跳下床。一般来说,是健康的起床时间。头脑很清晰就像没睡一样,这种感觉反而很不好。 明明没有什么可慌张的。 我抬头望向充满光亮的窗帘,这个时候去还不在吧,随后连自己都感到惊讶,陷入了觉得很抱歉而又非常不舒服的心情之中,这样不好啊,我抓住胸口,蜷起了背。 一旦习惯,就会留下影响。 我有这样的预感,回想着过去,我闭上了眼睛。 从明天开始还是不去了,我想。 「说了不去,可还是醒了」 小学时的暑假,还能安心地睡到被母亲叫醒,到了初中以后,每当夏天来临,就觉得自己输给了酷暑。也许是因为神经过度外露,所以对各种事情都过敏。 就像在反省昨天的失败一样,从浅眠中爬出来的地方是寂静夜晚的边缘。意识像是要在黎明到来之前就从地表爬出来。别出来啊,我按住脑袋。 既然决定了不去,起来了也没办法。再次躺倒在被子上。闭上眼睛,睡到蝉鸣声响起的时间吧。虽然这么想,但眼皮深处的眼珠沉重得仿佛在主张自己的存在。这是与清醒完全不同的纠缠。 只见过两次面,不认识的大人。总觉得是就算见一百回面也不会了解的成熟女性。外表固然如此,更重要的是那股缠绵的香气似乎穿透了鼻子直接充满在脑海中。 我很抗拒就这样每天去见她。……讨厌她什么呢?厌恶感确实存在,但是抓不住它的形状。无论怎么触摸表面,也许都无法猜中它的形状。只是这样烦恼着肌肤就变得湿漉漉的。 心中不爽,闭着眼睛挠了挠头。干燥的头发仿佛可以轻松地撕裂指尖。 随意地低着头,想着和平常不一样的事,然而却总是会想到那个和服女。好讨厌啊,舔了舔位于脸颊内侧的感情。苦涩的味道。再加上一大早就开始的闷热,只会产生不愉快的东西。消解的方法,大概是去见那个女人。 见了面可以暂时缓解。 果然是像毒药一样的女人啊,我笑着想道。 发出笑声,微微睁开眼睛。 吓了我一跳。 睡着旁边被子里的妹妹睁大眼睛,死死地盯着我看。 「诶,啊……吵醒你了?」 上小学后,妹妹开始跟我分开被子睡。但有时会钻进我这边的被子。今天没有过来,取而代之的是死死盯着我的稚嫩视线。 「姐姐,你要去哪里?」 「诶?」 「这么早,你要去哪里……」 原来她注意到了啊,我有点惊讶。 「没什么……只是去散步」 「散步的话,我和姐姐一起去」 「诶——?」 「我也去」 「你啊……」 「有什么不好,偶尔也一起去玩玩嘛」 从昏暗的走廊里突然传出一个声音,我吓得差点跳了起来。 随后,房门打开。 母亲正抱着胳膊站在门口。 「刚上完厕所回来,因为听到声音就悄悄靠近了」 「啊,这……」 「那么,闺女你一大早要去哪里啊。男朋友吗?是男人吗?约会吗?」 「你傻啊」 把脸转向一边,在要缩回舌头的时候忍住了。 「啊,刚才你咂嘴了?」 「烦耶」 「哼,那种事情大家都知道」 完全没有要忍住的样子,母亲甚至笑了起来。她刺向我的侧腹,令我很烦躁。 「真是的,明明以前很可爱的」 「啊这样啊现在很不可爱呢」 「嗯,露着一副臭脸」 她说的太直白而又太不客气了,令我无语。 血色在脸部上下翻滚,温度差甚至让人感到寒意。 「啊,生气的表情稍微有点可爱」 泡沫顺着手臂的血管流下,那泡沫令我的指尖颤抖。 「烦死了……」 哇!我咬牙切齿地继续叫喊。 想要抑制住狠狠踩地板的冲动,真的,真的很难。我需要能让我消耗殆尽当场躺倒在地的能量。喊叫,挠着脸,一切都烦的想让我一直尖叫。但我没有这样做,因为妹妹在我身边。 胃里还是热热的,我无视母亲的存在,走向玄关。 我不想出去,但我也不想待在这里。 妹妹跟了上来。 「…………………………」 我已经没有说服妹妹的力气了,她小小的鞋子整齐地放在我的鞋子旁边。 「路上小心」 「………………了」 只发出了像是撕碎了的卷心菜碎片一样小声的回答。 我带着年幼的妹妹,像融入了安静的街道一样走着。妹妹牵着我的手不时动来动去,弄得我有点痒。 「走了挺远的」 「我喜欢散步」 「……这样啊」 我知道对妹妹强硬是无意义的,我相信她是认真的。 在平常的路上,比平常更缓慢地走着。在与妹妹握着的手有汗水流下来时,我们走下螺旋桥,快要到了的时候,我坚定了一下心情,窥视情况。 仿佛是夜晚残渣所产生的黑暗。 长椅和篮球架下,没有那个人的身影。 如果确认了这个之后就离去,空箱子般的心情该至于何方呢。 「你来打篮球吗」 把妹妹带到篮球架下,她朝着篮框小小的跳了一下。看着她一侧扎起的头发地上下晃动着,我觉得凝固着的愤怒表面崩塌了。 一起玩,和妹妹打篮球要怎么做才好呢。 「……唔」 把妹妹抱起来。 「哇」 确保高度之后,把球交给那只小手。 「你来拍球」 「哦,嗯」 如同说的那样,妹妹把球往地上扔。然后我调整高度和位置,她用手接住弹起的球。两手啪地一声打在球上,球弹得很高。还挺有力气的么,我大概是低估了她小小的身体。 就像这样,我帮着妹妹运球,追着球跑。妹妹也像她力量所展示的那样,渐渐令我感觉抱着的她身体越来越大,感受到重量的疼痛。一开始两腿还能轻快地交叉来回走着,后来就开始气喘吁吁了。 反正也没有人,我喘着粗气,弯下身体,在手和地面来回的球之间感到了视线。我回过头,额头上的汗水流入眼角,但还是顺着视线望去。 坐在长椅上的和服女,和往常一样笑眯眯的。 「什么时候……」 「刚刚」 和服女站起来,朝这边走来。怀里的妹妹有些警惕地靠在我身上。和鞋子完全不同的脚步声郑重而笔直地朝这边过来。 「早上好。你的……妹妹?」 妹妹缩着脖子,战战兢兢地仰望着她,和服女露出微笑。 「看起来很可爱的年龄呢」 「姐姐,她是谁……?」 妹妹小声问道。这点我也很困惑啊,我的妹。 「姐姐的……朋友」 我编造了一个最容易理解,最能圆满收场的回答。 「我呢,现在你姐姐在教我打篮球」 说着,和服女微微蹲下,和妹妹的视线保持同样高度。 「小姑娘,我只有这个了,可以吗」 和服女从胸前取出一个小袋子递给妹妹。 「什么?」 「喂鸽子的豆子」 「……真的就只有这个吗?」 「啊哈哈哈」 声音在高位持续跳跃,是令人愉悦的笑声。 「没有鸽子啊」 妹妹四下张望确认着瓷砖状的地面。 「如果喂食的话它们就会待在那里,所以要选择合适的地方和对象」 那你为啥要给她这个。 「没有鸽子的时候,我就会这样」 和服女解开袋子,把干燥的豆子送到自己嘴里。咔嚓咔嚓,发出清脆的咀嚼声。吃下去了,我瞪大了眼睛,妹妹也学着她的样子,把豆子放进嘴里。 「啊,等一下」 「不要紧的」 和服女或者说是鸽子女慢慢地吃着豆子。妹妹一开始也快乐地嚼着,但渐渐地,眉头就往中间靠拢了。 「没味道」 「是吧?」 和服女满意地笑着,又拿了一颗豆子放进嘴里。 「要吃吗?」 和服女向看起来很闲的我问道。 「不用了」 「嗯嗯」 无论回答什么,她都是像这样点头的,脑袋的动作很随意。 「有花的香味」 妹妹可爱地动着鼻子,凑近和服女的脸。似乎是注意到了气味的来源,妹妹靠近她的时候吓了一跳,肩膀上下起伏。 「花花人」 妹妹随便起了个名字。 「这个不错呢」 和服女出于真心地脸颊绽放出喜悦。 「要是能拿出花就好了呢,可我却只有这种东西」 「你还有啊」 看到和服女人又拿出一袋豆子,妹妹的脸颊放松了下来。她嘿嘿地笑着。 似乎是收下了。 「是豆子人」 「唔——,还是花花人比较好,就那个吧」 和服女做出恳求的样子双手合十,妹妹还在笑着。别说我了,没想到就连平时一向乖巧的妹妹,也像被水溶化了一样很快和她熟悉起来。而且是转眼之间。 端庄的外表中带着一丝天真无邪,这算是甜美的诱惑吗。 ……既然如此,就拜托一下吧。 「那个,能帮我看一下妹妹吗」 胳膊很累。而且,抱着她自己就没法练习了。 不过到这句话,和服女的语气稍微变得强硬了一些。 「不行不行,你在说什么呢」 她像是在说教似的,双手叉腰。 「对只说过几句话的人,就算外表再好,也不能把妹妹托付给她」 「唔……」 她用着和之前一样端庄的声音,连言行都突然变得正常起来,看上去很有说服力。 「听好了,不能轻易相信别人。如果是珍爱的妹妹,就不能放开手,要自己保护她。所谓的变态,都是会把外表弄得很漂亮然后对猎物下手的」 「……那你是变态吗?」 唔——,和服女像是在面对难题似的眼神漂移。 「嘛,也会有这种时候吧」 「一般情况没有」 虽然看起来没有一般情况。 「先不说我,你要好好照顾妹妹。我可能没法做到了」 「你有妹妹吗?」 「谁知道呢」 她轻浮地歪着脖子,眼睛偏移望向天空。嘴唇像半月一样扭曲地笑着。这个人是怎么回事。但她想要说的话是正确的,而且不可思议的对那些话没有反感。可能是她的声音一点也不尖锐吧。 但是不尖锐,就意味着没有办法看清本质。 「如果有的话我会好好珍爱她的。这也是多亏了你」 「多亏了……」 我什么都没有做。 「我觉得你如此珍爱妹妹的样子,真的很好呢」 珍爱……地看着怀中的妹妹。倒是也没有刻意去这样做,我不是那种复杂的人。我很单纯,全部都是。 「所以,你和妹妹去玩吧」 和服女又与妹妹的目光相对,脸上浮现出温和的笑容。 「你也想和姐姐一起玩吧」 「……嗯」 对答结束,和服女笑眯眯地抬头看着我。然后突然露齿一笑。 「但要把我一个人晾在一边的话我就太无聊了,所以一起玩吧,就这么决定了」 「……谁跟你决定了」 「是我!」 啪地一声,和服女和妹妹兴高采烈地击掌。我看了一眼怀里的妹妹,非常怕生的妹妹能如此与她合得来,反而让我感到有些警戒。 这个人很擅长深入人心。意识一旦放松,四处摇摆的时候,她就会向这边靠近。这是由于优秀的容貌,笑容的营造,高昂的声调和语言的选择等各种因素都起到了很好的作用吧。而且,是有意为之还是偶然巧合,其恐怖程度会有所不同。 「玩什么呢?我穿成这样,很擅长玩丢沙包哦,虽然现在没有沙包」 「丢沙包?」 「啊,要从这里开始说明吗。感受到了代沟」 和服女的手催促似的伸向我。我盯着她向上的手掌,把球递给她。今天和服女好像没有带球来。她半弯着腰,啪啪啪啪地高速拍着球。像是故意展示一般,向妹妹夸耀着。 虽然很努力,但这既不是沙包也不是毽子球吧。 被得意的和服女所吸引,妹妹伸出手。把球递给她后,和服女走过来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 「作为姐姐,你教教她吧」 和服女一边用力挥动着右手,一边像是交换似的退到一边。 「姐姐」 传来了妹妹的呼唤声。在我更小的时候,听到那个声音,总是跑过去。 姐姐我很高兴。 「……运球呢,要这样……一开始要慢慢地……」 妹妹按照我教的那样把拍着球,我保持了一段距离照看着她。在那旁边,太阳和影子相依着变长。从面容明朗的女人所伸出的谈谈人影,很轻松的盖住了我。 我盯着那影子的根部看,「怎么了?」,她温柔地向我打招呼。 「……我觉得你很高」 从脚下。 「啊,也许是吧。不过你是初中生,还会再长高的」 「初中生的时间已经所剩无几了」 「那是好事」 「啊?」 「没什么哈哈哈」 她毫不掩饰地笑着说道。 「你是初三,已经退出社团了吧」 「嗯」 她是怎么看出来我是初三的,到现在还是个谜。 「最后的比赛怎么样?满意吗?」 突然用亲戚一样的距离感提出问题,让我不知所措。满意不满意什么的,我移开了视线。 「我没有参加比赛……没什么」 「哦,你……是啊,可能是老师不太喜欢的孩子」 明明我藏着话,可却立刻被她看穿了。简直就像是为了把话题往这个方向引,才说了社团活动的事,我猜。 「和老师没关系」 「我觉得有」 「如果有才能又很擅长的话,就可以无视这些,会有上场机会的」 听了我的这些意见,和服女像是以年长的感觉,眯着眼睛笑道。 「真年轻呢,倒不如说是靠得住」 「……瞧不起我吗?」 「只是觉得太耀眼了」 每次我要伸出反感的手时,她就会立刻抛出话题牵制我。 「不管是自己还是他人,你有没有感受过才能这种东西?」 「……不知道」 对于这种事情印象不深,或许就是没有才能的证明。 「……才能是什么?」 我反问道。站在让人脖子酸痛的角度上的大人,马上回答了我的问题。 「所谓有才能,就是能做到没教过的事吧」 和服女向着运球稍微稳定一些的妹妹挥了挥手。 「虽然见过各种各样的人,但还是在我自己这里找到了头绪。怎么说呢……就像是生下来就有答案一样,有时会有这样的人」 「……哦」 和服女的话语中没有羡慕之意,马上又像开玩笑似的提高声调。 「所以我偶尔会想,或许我在某种意义上也有才能」 哈哈哈,轻浮的笑声在我的肌肤回响。 「是什么?」 「嗯?可以让女孩子变得下……温柔的才能」 「啥呀……」 也许是没说惯吧,总觉得温柔两个字说得不太顺口。 虽然她的打扮很稳重,但脚步和气息却轻快地从我旁边离开。出现的时候是这样,消失的时候也是这样,感觉她很轻快地就走了。 「那个」 「什么」 像是要挡在妹妹前面,和服女张开手臂看向这边。 「……我很丑吗?」 我现在是用怎样的表情,在问这个问题呢。 虽然我知道我低着头,仿佛淡淡的黎明很刺眼。 「非常可爱」 她毫不害羞地,温柔地断言道。 话语就像朝阳,厚厚地抹在我脸上。 「可爱程度班级前三!」 「……哇」 比想象的要高很多,虽然这是一个很难让人盲目得意的位置。 当面说我可爱的,只有这个和服女。 本应是最关注我的母亲,却断言我很丑。该相信谁呢,虽然很讨厌,不过还是应该相信母亲吧。 那么这个人是在说谎吗? 稍微想了想,发现并非如此。 那一定是,母亲和这个人所看到的脸不一样吧。 「姐姐,抱抱……」 「胳膊很累了」 但还是起了她。 回家的路上也抱着妹妹上了螺旋状的桥,和染红的朝阳赛跑,变得汗流浃背。比起心情,我更清楚不再想带妹妹去桥下的理由。下次就去附近的公园吧。 回去冲个澡吧,我一边计划着一边找家里的钥匙。 「姐姐的事,要对妈妈保密哦」 进家门之前,我先委婉地叮嘱妹妹。 「为什么?」 「……因为那个人,是秘密人物」 我随便想到的这个表达,说不定意外地抓住了本质。 嘘——,我把食指贴在嘴唇上,将脸凑过去,妹妹「噢——」了一声,两眼放光。好像成功地拉拢了她。就算说遇到了可疑的大人,也只会让人觉得麻烦。我不想再和母亲增加无谓的争吵。 「下次再玩吧,姐姐」 「呃,嗯……」 我不知道她说的是哪个姐姐,只能含糊地回答。 和服女,和服大姐姐。不知道名字,也不知道她从哪里来。知道的只有具有冲击性的姣好面容,待人接物的举止温柔,身上被花香包围,让人怀疑是和服模样的花长在身上。 不敢想象这种身边没有的生物,竟然生活在我的人生和这个小镇相连的世界里。 我仿佛看到了一眼就能看出来的罕见而美丽的蝴蝶。 可不知为何,变得不想去了。 就像没有放置的闹钟起了作用一样,早上醒来,看到妹妹的脚在被窝里扭动,就不想起床了。 「姐姐……?」 听到妹妹睡意朦胧的声音,我佯装不知。 「……今天要睡觉」 我催促妹妹接着睡。妹妹像奶油融化一样,慢慢的又睡着了。看到这一幕,我也翻了个身,闭上眼睛。无论逃到哪里,盖着的被子马上又会热起来。 就像在泥潭中挣扎着一样。 睡不着觉的时候,想到的是以前的朋友。 樽见。小学的时候,我真的以为她是我每天都会见面的朋友。但升上初中的时候班级分开,之后就渐渐疏远了。 现在就算是在学校的走廊上擦肩而过也不会注意到她。有人说所谓的朋友不过是如此而已。理所当然的关系,如果不好好关注,就会变得不再理所当然。即使一直注视着,也总有一天会风化。我最近才注意到这是没有办法的事。 说起朋友,住在乡下祖父母家的小刚也是如此。最近它是那副无法掩饰的虚弱的样子,年纪大了行动迟缓,光是跟着我就很吃力。 从看到它那个样子开始我就变得很着急,焦虑,无法安定下来。 胃像是在哭一样,一直在痛。 紧跟着又想起了另外一件事。 在去小学的路上,有户人家养了只大狗。每当上学的孩子们浩浩荡荡地从那户人家门口经过时,狗总是跑到门外坐着。 路过的孩子们向狗狗打招呼。我当然也总是笑眯眯的向它问候。但是有一天,那户人家的墙上贴了一张纸,上面写着那只狗搬到另外一户人家去了感谢大家之类的话。旁边贴着狗狗的照片并附上留言,仿佛真的是狗狗在这样说一样。当时我只是觉得很遗憾,但现在,我明白了其中的含义。 小刚会去哪里呢。 对于这个找不到答案的问题,我的眼睑中有一条白线在流淌。凝视着它像流星一样留下轨迹并消失,我不知不觉间感到意识消沉。 啊,原来是为了逃避可怕的事情啊,我想。 最近,全是在想这些。 如果只是想着将来的事情,就会变得无法行动,所以要勉强自己看现在。 妹妹还在睡觉。好好睡觉是好孩子的证明。她睡得很熟吗,我看了她一会,听她发出稳健的呼吸声,很好,我从薄被子里出来。 带妹妹去外面,无论如何都是又费心又累。偶尔的话还好,每次都带上就麻烦了。不吵醒她走出房间,母亲是否起床了呢,我一边想着一边从卧室前走过,在玄关换上鞋子。我至今才意识到,每次都是刚睡醒的样子就出门了,连翘起的头发都没有整理。 距离最后一次和妹妹一起出去,已经过去五天了。 隔了五天,朋友就会变成只是认识的另一个班的人。那个和服女说不定也是早就不见了。『又没什么关系』,我嘟囔着抱起篮球,朝那个场地跑去。没有做准备运动,稍微跑起来身体中的体温就慢慢上升,雾一样的困意也消散了。 跑着下螺旋桥可能还是第一次。每一次加速,墙壁那边的大楼就会隐藏起来。也许是因为气温比平时低,让人喘不过气来的暑热并没有缠着我。 身体变轻,就会产生一切都很顺利的错觉。 下了桥,继续小跑着来到篮球架下面。跑到终点呼了一口气,环顾四周,除了我以外没有其他人。『那就好』,我拍打着篮球。 跑完之后,轻轻地伸展身体放松。我伸直手臂,胳膊发出舒服的声音。我不经意地吐了一口气,顺便转动肩膀。 一个人都没有,要问我是来做什么,我当然是来练习的。 最初只是为了这个。然而后来遇到了奇怪的人,状态也变得不好了。 然后现在,事情的流向又要恢复原状了。一定是这样。 「啊」 听到有人叫我,我扭过肩膀转过头去。回头的时候,觉得是不同的声音。 「…………学姐?」 「果然是学妹啊」 路过的是已经毕业的社团学姐。穿着朴素的短袖,脚上是凉鞋。一副清晨散步模样的学姐看到我,走了过来。 学姐从社团退出时,是否跟她说过话也记不清了。 「…………………………」 「什么呀,你刚才那明显的失望表情」 「没什么」 失望什么的,并没有。 衣服虽然朴素,但学姐的头还是那么华丽。天然的金发,给人一种异国他乡的感觉。在初中里也经常引人注目。即使在比赛中,只要一动就会受到周围的关注,她本人似乎对此感到很痛苦。 「不参加社团活动了还继续练习,了不起呢」 「嘛,只是打发时间」 「应考生这么闲没问题吗?」 「算是吧」 学姐没有问我大赛怎么样之类的,也许不用问就已经猜到了吧。 「学姐呢?」 成为高中生的学姐,抬头看了看篮框,缓缓地摇了摇头。 「什么都没做。既没有参加社团活动,也没有热衷于学习……就随随便便的」 「哦……」 或许是为了搭配金线一样的头发,学姐的侧脸看上去很淡。给人强烈的梦幻感。她和我不同,是班上数一数二的美女,想必周围的人对她的关心也超出常人。但是学姐每天都给人很忙碌的感觉,似乎不想和周围的人有过多交往。 现在也能感受到和那时一样的气氛。 ……是啊,能切实地感受到。 和分别的人没有能够不可思议般相遇,但即使相遇了也会因不顺畅而受阻。 如果遇到了樽见,也一定会这样吧。 察觉到对话已经中断,学姐轻轻挥了挥手,转过身去。 「再见」 「再见了」 话刚一说出口就觉得稍微有些冷漠,但学姐毫不在意地走开了。 这种温度感,我觉得很容易接受。 她是社团里的学姐中最容易说话的人。彼此待人都不是很友善,但也许反而更容易产生共鸣。学姐说回到家还要做家务,抱怨不少。大概是很辛苦的生活方式吧,我怀着与己无关的同情。 我想,大概没有机会和学姐再见面了。虽然生活在同一个小镇,但至今为止已经有很多人变成了这样。明明大家都在同一个地方转来转去,真是不可思议。 在这个看似很小的镇子里,一定生活着比想象中更多的人吧。 拿着球在手中旋转,正要走到篮下重新开始练习的时候,突然回过头来。桥墩的背后,有个人影正盯着这边。即使隔着一段距离,也能清楚的看到那双眼睛是黄绿色的。 「…………………………」 「…………………………」 「………………喂」 眼神交汇好几次却一直躲着不动,这是怎么回事,我犹豫要不要靠近,于是试着招了招手。我刚一招手,穿着紫藤色和服的女人从阴影中跑了过来。仔细一看,今天穿的不是厚实的和服,而是轻薄的浴衣。也许是这个原因,她看起来比平时跑的更轻快了。 「早上好」 「……早上好,为什么要藏起来」 「嗯,没什么意义。只是很享受躲在暗处的状态」 「啊,这样啊……」 什么都能享受的吗,简直跟我母亲一样。 「刚才来的时候,你正站在那里发呆,想着什么时候会被发现就藏了起来。结果很快就暴露了」 「……因为我碰巧感受到了视线」 如果马上注意到,就好像是我在找她一样,令我很抗拒。听她的意思,好像没有看到学姐。学姐是女高中生,眼前的女人如果看到的话也许会很高兴。单从字面上看,确实是了不起的变态。 「今天你妹妹不在呢,真遗憾」 她像是在找东西一样窥视我的胸口。有必要窥视吗?我微微一笑。 「你这么喜欢她吗?」 虽然好像妹妹对这个和服女意外地信任。 「与其说喜欢那个孩子,不如说喜欢看着你对她那么温柔的样子」 就像抚摸着手感很好的布一样说出喜欢,让我有些害羞。 被说喜欢这件事本身,倒是无所谓。 「你最近没来啊,睡过头了?」 「……又没有约好要来」 「是啊」,和服女毫无波动的声音平静而温柔。 「其实我两天前就办完了事情,但还是想打声招呼,所以没什么事就来了,早上在这边等着你」 不知为何,我觉得她的每一句表达中都混着不稳定的东西,体会其内容,嘟囔着「打招呼」。 「啊,你以后不来了啊」 「嗯,我暂时不会来了」 「……哦」 「寂寞了吗?」 「完全没有」 坚持说没有来见她的打算,有点勉强。 「所以今天稍微聊聊吧」 「可以是可以……」 和服女走向长椅。然后毫不犹豫地坐下。她用『请坐在旁边』的动作邀请我,但一看到长椅上的黑斑,就有点腿发软。 「啊,怕脏吗?那就坐我腿上吧」 她张开手臂,笑容像开门一样绽放。这里这里,她的腿上下跳动。 坐在腿上……我吗?初中生,坐在大人身上? 如果是妹妹还好说,她的平衡性似乎相当差。 我以为这是恶作剧,就试着走近。她的笑容和手臂还没有收回。站在和服女的腿前。没有消失。转过身背对着他,稍微弯曲膝盖。open your mind now。 「不是,你差不多该拒绝了吧」 「我说了请坐」 「虽然是说了……」 和服女依旧笑眯眯的。让人能同时产生安心和警戒的,不安定的美。她的表情没有缺陷,所以有人靠近并且加入是可以的吗……大概会有这样的不安。我自己也不知道在说什么。 一直用屁股对着她,我有点抵触,然而真的要坐下,也会有障碍。说起来和家人以外的人接触怎么说呢……不习惯。 「唔——,这也是人体的奥秘呢」 「诶?什么?」 「看着初中生的屁股就完全没有心动感,是大脑的哪个部分做了怎样的判断和运作呢」 「鬼知道……」 「如果是女高中生的屁股,我就无法离开视线,但我现在还有闲情欣赏风景」 咦……这个人,莫非已经完蛋了? 除了长相好和温柔之外,似乎没有值得称赞的地方。 虽然有这些就够了。 「一直像坐着空气椅子那样,不累吗?」 「只能这样啊」 不知是不是因为脖子内侧特别用力,感觉后脑勺附近被削平了。 「一直选择痛苦的生活方式,真帅呢」 「挖苦我?」 「嗯」 「……说的这么直接」 这种肯定的方式,不知为一下子渗入进来。 就像是用清水洗脸一样,适当的温度。 我屈服了,在和服女旁边坐了下来。弄脏衣服什么的,就不管了。而且本来穿衣服就是为了不弄脏肌肤,我想这才是衣服正确的使用方法。 陈旧的长椅承受着我的体重,发出吱吱的响声。别发出声啊。 坐着也不是很舒服,感觉和坐在地上没有太大区别。 「欢迎光临」 「……这又不是你家」 嘿嘿,发出了奇怪的笑声。 大概这是至今为止最近的距离面对和服女绽放的笑容。也许是因为穿着轻薄浴衣和距离之类的很多原因,我第一次注意到一件事。 这个女的胸好大。 所以怎么说呢。 意识到的时候,视线就会从脸转到那边。 「啊,你在看我胸」 「啊?」 因为说中了,装傻的时候将视线撇开,于是什么也没看见。 「真是青春期呢,不过我的青春期早就过了还是很喜欢」 「你在说什么,我不明白」 其实很容易理解吧,这样的自嘲表现出了动摇。 和服女仿佛是炫耀般的挺起胸部,拍了拍,继续说道。 「很抱歉胸部的事情先放一边,来说另一个正经的话题」 「刚才那个算正经吗……」 「你一直都是很痛苦的表情」 她真的是用与刚才同样的温度和语气,说了那样的话。 看不见的手指将我的胸口撞飞。 虽然有很多人说我总是在生气,但说我表情痛苦的,还是第一次。 「我很痛苦吗」 「非常」 盘踞在心中,令人不愉快的东西的真面目,一下子就被说中了。 我很痛苦吗。 什么东西痛苦? 隐藏起来的东西。 什么东西痛苦? 打算无视的东西。 什么东西苦涩? 处于井底,被本该无所谓的他人的笑容照亮而显露出来。 拖着腮,身体向前倾,因刺眼的光线而闭上眼睛。 我采取了这样的姿势,支撑着的东西,滚落了下来。 「乡下老家的狗,没什么精神」 讨厌,难过,痛苦,紧张。 「也许是因为这个……才会一直消沉」 如果承认的话,自己焦躁的答案其实很简单。 好可怕。 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失去的东西。 闭上眼睛的时候,在某个地方有人会死去的世界里。 「这样啊」 和服女的反应很简短。那倒是没错,毕竟是别人的事,而且是从来没见过的狗的事。 但和服女的手却将我的头抱住搂在怀里。像是很熟练的动作。 这个人至今为止对多少人做过这样的事,今后又会对什么人做这样的事呢?虽然有点在意,但还是把头埋在胸前。 仿佛连发根都充满了香味……就像躺着花田里。 靠在别人身上的,平静和温暖,以及不稳定。 还不习惯。 躁动不安。 然而,身体却像沉浸在重力中一样,动弹不得。 没有流泪,却怎么也抬不起头。 「虽然是很难过的事……但还是请珍惜这种痛苦的感觉」 花田的另一侧,传来了另一个躺着的声音。 「从本心出发,还是不要逃避比较好」 和服女声音中纤细的部分,第一次暴露了出来。 但是这样的大人所说的话,对我还说还很难。 像球一样被抱着,究竟过了多久呢。 「冷静下来了?」 「…………嗯」 如果是平时的话就会蹬着地面反弹而起,现在却不想动。 踩在花田上,也许是一种浪费。 「如果你现在不是初中生的话……真是遗憾的相遇」 「……鬼知道」 如果我是女高中生的话,这个人会把我怎么样呢。 如果有那种时候,我还能笑出来吗。 「冷静下来了?」 又问了一遍同样的问题。 「那当然」 这次没有含糊不清而是认真回答了。 像是在等待着这句话,和服女松开了我的头。 「那么,我们决一胜负吧」 「诶?」 「不是说稍作练习就要决一胜负吗」 和服女站了起来,我也一起离开长椅。然后拍了拍屁股。 难道说她是为了这件没有了结的事情,才特意来这里的吗。 该说是守规矩呢,还是怎么说呢。 「输了的话,不管对方提什么要求都要听」 「就算你这么说……」 像约定的那样被甩了也很麻烦。被这种带点危险气味的女人抓住点什么东西,就等同于心脏被抓住了。 「只是我之前说过,我对初中生不感兴趣,所以从你那里没有什么特别想要得到的」 既然不感兴趣,为什么要和我打招呼呢。 是单纯的打发时间,还是有什么地方在说谎。她待人和善的背后,隐藏着很多东西。 「诶,你有胜算吗?」 对于我的戏言,和服女只是微微一笑。感觉这是至今为止,最成熟的表情。 「你先投」 仿佛是想看着我赢似的,和服女催促道。 我遵从着她的指引,走到前面。 把球拍了两三回,调整好节奏后,在面前摆好姿势。 球的重量对于手腕很舒适。 长吸一口气,长呼一口气。 在挖掘心灵般长时间的深呼吸之后,我享受着氧气在身体中环绕的感觉。顺带着余留在头发上的花香也传遍全身。 花的姐姐。 心脏开始跳动的同时,积蓄力量。 每天练习,好不容易在立足点处一点点垒起的石头,就要接近终点,结果却没有用武之地。但是现在,我站在那个最高的地方。 然后就像是要从那里跳下来一样,毫不畏惧地和球一起跳了起来。 垒起的石头无声崩塌,双脚在空中徘徊。我目送着球。抛物线毫不拖泥带水,离朝日还很远,但昏暗的天空挂着的云彩很漂亮。 然后,从手臂传来的东西令整个胳膊麻痹。 喜悦像电流流动一样。 「你赢了」 落下的地方,有祝福等着我。 似乎对看到的结果很满意,那个人笑着。像是被那朵花所吸引,我靠近她。 但现在满足还太早了,我作为老师告诉她。 「给」 把捡回来的球递给和服女。 回想起来,社团活动的时候,我好像没有好好给人传过球。 「好不容易练习了这么久,试试看吧」 像我一样。 「如果进球的话,就算你赢」 为什么我会说这样的话,只能说是心情使然吧。 也许是因为一直坚持的练习达到了目的,所以才会有些兴奋。 「可以吗?」 「你赢了的话,你说的我都会听的」 我点了点头,和服女「唔——」了一声,眼神游移。 「虽然你这么说,就算你要让给我,我也不会动心」 「为什么?」 「还是让对方叫我做些什么比较开心」 「……唔呃」 像至今为止都隐藏起来的,她嘴角上扬的样子令我的浑身不舒服。我也在笑,但脊椎骨像是要刺破皮一样僵硬。 果然是个可怕的女人。 那个可怕的女人走上前,从下方拖着篮球。也许是因为背部直挺姿态端正,光是这样就能成为镇上的一道风景。我没有想『别进』,也没有想『进去』,只是怀着祈祷般的心情凝视她的身影。 和服女按照教的那样漂亮地跳起,以柔和的动作将球投出。轨迹虽然平缓,却没有摇晃笔直的地着篮框前进。 然后哐当地,发出美妙的声音。 那是尽全力抵抗,仿佛挥舞着拳头般的有力声音。 但是那样的声音是不行的。 和服女微笑着,目光追随弹回来的球。 「输了也没关系,能让我投到进球为止吗?」 「请便」 成熟的大人像小女孩一样朝着球跑去。 和服女在四次投歪了之后,终于在第五投赢得篮框的青睐,命中了。 「老师,球进了篮框我很开心」 学生高兴的报告。姿势乱七八糟,教过的东西几乎都没做到,投篮的方式也很随便,但她的笑容很灿烂,额头上的汗水闪闪发光很漂亮,香气就如同花束一般。 「毕业了」 把所有的抱怨都踢飞,送出了这句话。 和服女把球还给我,愉快地笑着。 对于我那无聊的表情,爽朗地一笑了之。 「你赢了,有什么要求吗?」 就像这个人对我什么愿望都没有一样,我也没法一下子就提出要求。 没有欲求,但是只是在意,再次相遇的关系。 我觉得这样也不错吧。 「那就……如果找到了妹妹,要对她好」 「……妹妹?」 「抱着她,跑来跑去……那个很辛苦的」 看着她的总是很清爽的表情,稍微有点来气,想让她也辛苦一下。 「啊,弟弟也一样哦」 因为没有考虑到这种可能性,所以慌忙补充道。身边没有的东西,自然会从头脑中被排除。想要改变大脑的结构是很难的,所以如果不愿意的话,就只能把不想要排除的东西一直放在身边。 虽然不知道是很快还是很远,但眼前的这个人也会从我心中消失。 像是留有一丝恋恋不舍,我抬头仰望着。 「知道了,我保证」 和服女没有多说什么,坦率地接受了。她脸上浮出的笑容不是装饰,心里也没有觉得麻烦。毫不掩饰,真实地表现出自己。 为什么我会知道呢,因为我现在大概也是这样。 「那么就,下次再见面的时候,如果你没有女朋友,我们来约会吧」 我没有明白这个『那么就』是从哪里来的。 「女朋友」 不是男朋友。话题一下子跳跃了起来,「哦」,我摇了摇肩膀。 就像对于我肩膀的动作刚到满足一样。和服女也在微微摇晃。 和服女……直到最后,我们也没有相互报上姓名。这是一场没有令人感到痛苦的相遇和离别。拍着球,在场地绕来绕去,投篮,没有停歇地去接回投偏了的球。 咚咚咚,没有跳起来,却能感受到脚底传来节奏的声音。 「……啊哈」 变成了一个人,发出奇怪的笑声。哈,哈,像小石子一样漏出来的笑还在继续。肩膀和脸颊很轻。从后脑勺推着我的焦虑感消失了,身体很轻松的前进。 仰望着毫无声息,如波浪般涌来的清晨。比晚霞更淡的橙色光辉填满高楼间的缝隙。粗涩的薄云,以及云层深处堆积着的积雨云扩散开来。偶尔飞驰而过的汽车声在道路上形成漩涡,扬起的风的温热和气味不可思议地令我的嘴角放松下来。 我感觉真的很久没有和黎明面对面了。 无论我是睡懒觉,还是利落地起床,一天都会开始,然后结束,我体会到这种宽广的胸怀,停止了操之过急的心情。冒出的汗水也就这样,尽情的洒在朝霞的波浪上。 虽然不明白,因为变得开心了,心情轻松了不少。 也许就是这么单纯的事情。 我很兴奋。 还不坏。是的,心情还不坏。 很难捉摸她到底有几分认真,但我的内心深处确实感受到了什么。 她的笑声中包含着清爽的余味,同时也带着一丝冰冷。 未知感觉环绕心脏,让我安静地感受到无比的心情。 就像轻轻地戳着浮起来的泡沫,让它弹开一样,平静而兴奋的矛盾感。 这种心情的真相难道说是。 不会吧。 ……初恋? 「说笑的啦」 我开着玩笑,把球拍得更高。 然后。 接住弹起的球,在伸出手臂的相反方向。一个女孩似乎很无聊地骑着自行车,冲下桥去。 彼此几乎连看都没看对方一眼就离开了,仅仅是这样的擦肩而过。 但走了没多久,不知为何我又想起了那个女孩随风飘动的黑发。 bd1 chito 「这是什么」 「水壶哒」 尤其是斜挎在身上的绳子,使外表看上去给人一种孩子气的感觉。 我和背着旅行包挎着水壶的十八岁少女,在家门口擦肩而过的时候撞了个满怀。体格上的差距与突然袭击完美结合,两人撞在了门柱上。 「你啊」 「永藤哒」 又没问你这个。 小学里郊游的时候使用的水壶,倒是很让人怀念。 「你是来别人家玩的吗?还是来郊游的?」 「郊游哒」 「郊你个头啦」 想要出门,刚往外走的时候就碰到了这家伙。像是埋伏着一样,在家门口的遭遇率很高。也许是我们决定要出门的时间大致相同。 「真是没办法啊,走吧。喂你放开我」 被擒抱住了腰,我推着永藤的额头想把她分开。随后我拉着永藤往回走,她好像想起什么似的摘下眼镜。抬头看着她的动作,从后颈部就能感受到我们之间的身高差又增加了。到底是我缩短了,还是这家伙又长高了,我烦恼着这些走进家门。把刚穿上的鞋子脱下来放整齐,永藤把自己的鞋子脱下放在旁边。 「我在厨房柜子的深处找到了水壶,就变成这种感觉啦」 永藤粗略地说明了动机。为什么会去那种地方找东西呢。 「但如果走太远好像会倒下所以就来日野家啦」 「不就是找个理由来我家么」 「是哒」 「……这样哦」 我主动擒抱住她,永藤也完全不动。 「哎呀,回来的好早」 在长到无意义的走廊中间,江目小姐一边打扫着架子上的东西,一边回过头来。然后注意到永藤,微微一笑。 「欢迎光临」 「我来啦」 「这家伙说要在庭院里吃午饭」 「哦」 也许是习惯了永藤的奇怪行为,江目小姐没有太大的反应,站了起来。 「那我来准备铺的毯子」 「不好意思,麻烦你了」 「习惯了」 江目小姐爽快的说道,在离开的途中确认一下忘了的事。 「今天要住下吗?」 「唔——,住下的话郊游就变成修学旅行了」 「那就算了」 「我也喜欢旅行所以要住下」 一开始就是这么打算的吧,我看了一眼她背后的旅行包。 在外面遭受正午时分的热浪,脖子还能感受到其余韵,「哎呀呀」,我呼了口气。 「那我来准备一下,请给我一点时间」 「随便弄弄就好,真的」 很抱歉为了这家伙的事情而中断你的工作。我把『这家伙』的胸部从下方抬起,结果我的头被轻轻地打了一下。我现在才注意到也许是因为被打得太多我的身高才会缩短。 「过——了——片——刻——」 永藤通俗易懂地告知了时间经过。片刻过后,我们去了庭院。 「喔——,好——有——风——雅——」 大池塘的旁边,像是用毛笔画出来的一样闪过一抹红色。毛毡很好,但是伞用的是沙滩遮阳伞,不知大小是否合适,而且还画着西瓜图案。虽然我确实说了随便弄弄就好。 「很风雅呢」 「是吗?」 并排坐在伞下。因为图案是西瓜,所以从上面投射下来的影子当然也是红色的。 变成西瓜表情的永藤放下旅行包和水壶,伸直了腿。然后笑了起来。 「日野比较喜欢正坐呢」 「嗯?啊,也许是吧」 对于自然而然的坐姿,永藤满意的眯起眼睛看着我的脚下。 「什么呀」 「很好哦」 「那就好」 和永藤的对话在合适的地方完结可以说是诀窍,虽然不明白。 仿佛就在我的背上一样,庭院里的树木中潜藏着的蝉鸣声听上去离得很近。遮阳伞所遮不住的热量刺痛一般地晒着皮肤。水池中苔藓的味道和热气混合漂浮在空气中。 「赶快吃完去房间吧」 「特意准备的,得慢慢吃才行!」 「你在心思的分配上面,绝对错了」 被催促着,她不情愿地从旅行包中拿出装有便当盒的袋子。 应该是永藤母亲准备的吧,便当里是炒乌冬面。 「只是把今天打算吃的午饭原封不动地放进去么?」 「厉害呀,老妈」 袋子里除了便当盒以外,还看见有一个东西。我趁着永藤在嚼炒乌冬面里的葱的时候,将它拿了出来。那是个金鱼造型的小容器。真是惜物的家伙啊,我打开了画着金鱼的盖子。 里面装满了橘子罐头。糖浆的甘甜,凉爽的香气扑鼻而来。 是郊游的时候经常看到的那种。可是小学……那是几年级来着。那次郊游的时候忘记把金鱼容器带回来,平时不知道消沉的永藤少见的闷闷不乐起来。我还记得,我看到她这样子,于是就去找到同样款式的东西并买了回来,在那年生日的时候送给了她。 永藤安静地万分欣喜,作为回礼……她,算了不提了。 所以说这么老旧的东西……不。 「……嘛,这是以前……」 就像是发生在昨天的事,可以讲述的东西太多了,感觉往往会麻痹。 从那开始……从上小学开始,从与永藤相遇时开始,从上初中时开始,已经经过了相当长的时间。这已经是第十八个夏天了,还会剩下多少个夏天呢。 现在和过去都是大小姐,庭院很大,身边有自由的永藤。 没有不足的东西,也没有想要的东西。 不知其形,无需四处奔波四下寻找的幸福,一出生就拥有。 什么都不用做也能活下去,这样的一生。 一个人的时候,会有些烦恼。 但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就觉得这些也无所谓了。 如果能什么都不改变地生活下去,那样也不错。 我很满足。 「就这样,年轻的日野想着」 「别读出来别读出来」 我一边想着不会吧,一边挥着手。 彼此之间,是心有灵犀的距离。 bd2 死间 镜子里映出的高中小岛还是平常的样子。 「好困」 我也许应该反省一下平日里就把这种睁开也显得无精打采的奇怪眼睛暴露在世界上。安达对于这样一张脸就没有什么想法吗。 安达没有对我露出獠牙。对于彼此的接触也是战战兢兢。那种战战兢兢累积起来,一旦爆发,就会用全身冲撞过来吧。安达的体格比我强,我想要接住她就不得不打起精神来。 我有那么可怕吗?我是打算表现得比初中小岛更为友好啦。 果然也许爱真的很难。 我向顺着脖子爬上来般涌来的蝉鸣声投去目光。就像要把身子伸到墙的另一边一样。 高三的暑假。屈指算来,距离毕业,剩下的时间很少了。 「…………………………」 我觉得自己一直都是高中生,这样的日子会永远持续下去。 这是初中时候从来没有感到过的,不可思议的误会。 仅此而已,也许是因为现在觉得非常满足。 「那表情就开心点嘛」 我揉着脸,笑着离开洗面台前。回房间的路上觉得口渴,正想着回头往厨房走的时候,啪的一声,额头上方亮了起来。 「感受到了岛村同学的气息呢」 「也有比气息更容易感觉到的东西吧」 把头上突然出现的那个东西慢慢抛向空中。一只企鹅若无其事地扭动着身体,降落在地上。企鹅就算了,肚子上还绑着写着『冰』的垂帘。就像挂在夏天咖啡店门口的那种。 「这是啥」 「很时尚吧」 「唔——」 看着她一边挺着肚子一边自夸。 「超级时尚」 也许吧。 「哇——」 她看来很满足,于是我说了声「算了也行吧」,和超时尚的企鹅一起走向厨房。 「妈妈小姐不在呢」 「妈妈小姐这个时间在健身房吧」 「我听到了好事呢」社妹在喙里咯咯咯地笑着。我之前就在想,露出脸的部分是不是搞错了。基本就像是被完整吞下去。那么要出来就很困难。说起来这身玩偶睡衣是怎么准备的呢。虽然最近注意到妹妹拿的图鉴上有动物的样子,但外星人的想法还是个迷。 刚打开冰箱,企鹅就冲也似的冒出头来,我按住她的时候,妹妹也走进了厨房。她暴露在外的皮肤被晒黑,从衬衫袖子里露出的白色分界线很明显。 「这不是小同学么」 企鹅啪嗒啪嗒地折返,迎向妹妹。 「今天的小社是……冷冷企鹅?」 「很时尚吧」 「时尚?」 「要从那里开始说吗,哈哈哈」 「你那是什么态度——」 看着妹妹开心地拉着社妹的脸蛋玩,我往杯子里到了麦茶。没有回房间,而是坐下看着那两人的样子。然后,又站了起来。 我准备好了两人份的麦茶,说声「给」,递了过去。 「哦,姐姐你少见的有眼色呢」 「你那嘴是怎么回事」 我捏了捏她趾高气昂噘起(并没有)的嘴,妹妹发出『呀』的声音。 「感谢您」 接过茶的企鹅笑眯眯地说道。表情和生硬的台词有点偏差。 「我之前就在想了,你的词汇是在哪里学的」 「和爸爸先生一起观看电视的时候」 「你基本都是从那里哦……」 最近经常看到她晚上和父亲在客厅看电视,父亲似乎也完全习惯了这个寄居在家里的不可思议生物,偶尔去买点心的时候也会把社妹的份算进去。之前他还爽快地说『其实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外星人』。 那倒确实是第一次呢。 说的好听点就是胸怀宽广,说的难听点就是随随便便。当然我也是这样。 「今天玩什么呢」 「请给我sweet的感觉」 隐约感到她的语言习惯受到了我母亲的影响。 「如果姐姐一定要来的话,我就陪你玩好了」 「你啊,我现在要用功学习。是应考生」 不是开玩笑,而是真的非常认真。升上三年级之后迷迷糊糊地就决定去上大学了。要问我去不去,我的回答是可以哦。 妹妹低着头,问道。 「姐姐,那个,你要去,大学吗?」 「嗯,打算去」 要先考上才行。 「吼吼,大学」 「你知道大学吗」 「大学芋」(译注:拔丝土豆之类的东西) 「真好吃呢」 也许是想起之前吃的,企鹅沉浸其中,就不管她了。 然后,视线又回到妹妹。 「上了大学……要,离开家吗?」 这是妹妹第一次提出的,犹如短箭一般的问题。 不安而摇摆的眼神,让我想起了她叫我姐姐的那个时候。 最近我觉得她一点都不可爱了,我不禁感慨。 「不,我打算走读」 突然一个人住的话,只会看到破产的未来。虽然我不知道在这之后会是什么样子。 「哦,这样啊」 像是消除了一半的不安,她暧昧地抬起头,露出笑容。 「啊,我要是离开家的话,你会很寂寞吧」 「切——」 我故意这样逗她,结果被她在桌子底下踢了一脚。 「我来消解你的寂寞吧,脸上的」 「咕扭咕扭咕扭扭」 就像刚才对待社妹那样,我拉着妹妹的脸颊逗她玩。嬉戏的同时,不禁想到这样的时候总有一天会来临啊,连我都稍微有点感伤。 不管怎么说,我还是喜欢这个家,喜欢住在这里吧。 正是因为经历了初中小岛的叛逆期,青春期也大致被消化了,因此现在才会认可这些。虽然我没有说出口但也许是因为表达出了这种意思,所以母亲也没有多说什么仅仅是唠叨我两句。那个大人是怎么回事,太有伸缩性了。 「哎呀」 笑嘻嘻的社妹突然恢复原状,回头看向厨房的墙壁。 「岛村小姐的电话响了」 「啊,是吗?」 我倒是完全没有听见,但这个外星人平常感受事物的素质完全不同,所以我相信她并打算去确认一下。 「别让那边的企鹅打开冰箱」 我给妹妹留下指示,走出厨房。随后便用余光看到妹妹紧紧抓住手忙脚乱的企鹅。企鹅生活的家,字面上很时尚。 穿过湿度大到似乎能听到啪嗒啪嗒脚步声的走廊,回到房间。我站在房间中间想着手机放到哪里去了,才想起正在充电。我拿起充电器旁的手机。 「啊,真的是安达的信息」 厉害啊企鹅。手机的声音也就罢了,她是怎么感知到家里有人回来而去出门迎接的还是个迷。问她她也只会说『呵呵呵』,所以我就当作接受了这件事吧。 「请给我打电话……发出。来了来了」 我边回复,边想着自己打过去电话肯定更快。不过我倒是挺排斥在处理关系时,优先考虑效率。安达大概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吧。安达有意识维持关系的,就只有我和母亲了。 安达的母亲会怎样呢,我这么想着,接起了电话。 「好—哟—哦」 『唔』 我在对方说『喂』之前试着拉长了声音。等待安达会有什么反应。 『好—哟—哦……』 「我觉得安达这方面很好哦,大概以前也说过」 用惹人怜爱来形容可以吗。但是安达并不弱。比我要强得多。这种情况下的强,指的是害羞的时候不会『吼嘿嘿』地傻笑。但我不禁想到如果安达什么时候变得不再行迹可疑了,也许会挺寂寞的。 「然后呢,只是想和我说说话吗?」 『想和岛村说说话,所以』 「所以」 『现在可以去,岛村家吗?』 「我家?可以哦不过会很热」 二楼的储物间现在变成了学习用的房间,那里虽然有空调但最近很明显地起不到什么作用。打算和电风扇一起使用熬过这个夏天。安达特意要来这样的房间是看到了什么呢。……她是来看我的,一想到这样的答案,就会『吼嘿嘿』了。 『因为,完全没有和岛村见过面……』 「是,是这样吗?」 是三天前吧,我掰着指头仔细确认。 「不是三天前才约过会吗?」 约会的地点是购物中心。不过说起来附近真的没有其他可去的地方。反过来说去一趟购物中心基本就能满足需求。停车场每天爆满也是必然的。 『都三天了……』 她的语气听上去像是不满意地噘起了嘴,我微微笑了。 「三天,就是『都』了吗」 又变成了闹别扭的安达呢。 『见不到岛村的时间,一秒也好一百年也罢,对我来说都一样……都很长』 「……安达真是诗人呢」 有时会觉得,她爱的太深了,我真的有那么好吗?明明没有被否定却开始怀疑自己。安达的爱就是这么庞大。 大概是因为太大了,被阴影遮住,都看不见自己了。 突然觉得站着打电话有点累,于是我躺在叠好的被子上。我把它当作靠垫躺在上面,呆呆地看着天花板。 『啊,那就学习。我们一起学习,吧』 语气逐渐弱下来,很有安达的风格。 「好啊,来开个学习会吧」 学习会。至今为止我从来没有经历过,听起来很新鲜。聚会这种事情本来就与我无缘。追溯起来,儿童会应该是最后一次吧。 「那我等你。不用着急,注意危险」 『嗯』 回答很简短,很快挂断了电话,可以看出她很着急。 放下电话,张开手臂。 就这样躺着好像要睡着了,于是我反撑起上半身。如果是以前的我大概会闭上眼睛思考,看来我还是变了呢。 与安达相遇,改变了我很多。把这些变化集中起来,就有了干劲。 能成为干劲的源泉,真是厉害呢。正因为理解到活着的时候这样的感觉十分稀有,所以才尊敬那个火球般的安达。 ……于是。 虽然说有了干劲,不过安达特意跑到我家里来,跟我一起学习。 「唔」 不会吧,我想。 与电风扇的风一起看着企鹅在面前漂浮。面对若无其事悠闲漂浮着的玩偶服,我连感到惊讶的力气都没有,切实感受到了夏天的可怕。 她以水母的样子飘在空中的时候,真是太梦幻了。 之前我问她是怎么飞起来的,她回答了我。说白了就是听了也没用的那种很难懂的话。我所记住的,就只有这不是在飞这一前提,她说这是位置情报的改写,难道说她是个非常聪明的外星人平时装作天真烂漫来掩护她虎视眈眈企图征服地球的目的,然而把巧克力饼干放在她附近她就和平常一样一脸幸福地吃了起来。这么说来,地球的和平也许是我守护的。 这些先放一边,我在想我也能做到吗,于是便侧耳聆听,试图试探能否在哪里感知到些什么,结果能做到的只有动动耳朵。噤口不语,只能感受到自己平静的心跳声。这样有用吗? 还是说,应该多想想安达呢。 就在我的杂念在心中的黑暗处游荡之时,呼地一声,企鹅从空中降落到我身边。然后用翅膀指向走廊。 『安达小姐差不多要来了』 「……不明白呀——」 我也想尽办法试图像社妹那样察觉安达的来访,但是完全做不到。要是安达能唱的比蝉鸣声更大的话我大概就能感知到了。 总之,社妹感觉到的似乎不是爱。如果是安达的爱,就算在月球的另一侧大概也能传达到。不,应该就是能传达到。但是,爱似乎没有感觉之类的答案。爱是什么呢。如果可以的话希望能得到科学以外的答案。 如果是要依赖外星人的未知器官那就没办法了,但我觉得安达似乎可以做到。 「明明连洗碗都不会,却是个能做到奇怪事情的家伙呢」 「哈哈哈,要是不明白的话那就事先在外面等着吧」 「唔……还是那种让人似懂非懂发言」 快去妹妹那里吧,我推了一下企鹅的背,她就哒哒哒地跑过走廊。 为什么这种不可思议的生物,会住在一个除了母亲有点伸缩自如的精神以外,其他方面就如此普通的家里呢。日野家院子很大,住一个外星人应该也没问题,但不知她为何选择了我家。 也许这就是社妹所说的命运吧。 我也为了感受命运而走向玄关。最近完全没用过的篮球现在像是装饰一样放在柜子上。我将其拿起确认了一下触感,随后又放回角落。摸着篮球的时候,仿佛能看到自己所有的青涩时光。 在门铃响起之前我打开门走到外面,阳光和自行车的影子迎接了我。 「……岛村?」 「这么说的你就是安达樱」 把自行车停在一旁的安达睁大了眼睛。原来外星人的超感觉真的存在啊,我对此感到佩服。 「呃……那个,你一直在等我,吗?」 安达像是在期待什么,两眼放着光。身边多了两个太阳。也许我去安达家玩的时候,她打算这样等我吧。虽然我没去过。 我曾经开玩笑地说想去她房间看看,被她摇头拒绝了。她的房间里到底有怎样的装饰品呢。也许其实是制作了金字塔型的架子,每天都在祈祷。 「我总觉得有安达的气息……像是感觉到有人在低声细语」 本想撒个谎,却因表达得不完整而变得含糊不清。结果,空气中充满了稍微有些糟糕的气氛。不过安达的嘴角仿佛绽开了一朵可爱的花。 「这样啊……好厉害」 如果是我,可能会担心出现幻听,但安达好像没有停留在这种程度。 「哈 哈 哈」 事到如今,我没法说其实自己什么感觉都没有,萌生了一些罪恶感。先不管那个了,安达从自行车筐里拿起书包,往家中走来。 这时,我微笑着向她挥了挥手。 「是高中小岛哦——」 「诶?………………………嗯?」 稍微思考了一下但还是不明白,安达充满疑问的样子很有趣。 「我感到了一种力量驱使我不得不这么说」 「顺便这也是有力量驱使」,说着我想从安达旁边擦身而过。两人相交错的空间就只有玄关大门。不知道要去哪里的我,想要从安达身边经过时,安达却平移形成了墙壁挡住去路。擦身而过到此结束。 「就这样,故事开始了」 我看见安达的眼睛里有个大大的问号。 「抱歉,今天我跟不上岛村的速度」 「嗯,也会有这样的日子呢」 平时都是安达全速前进,偶尔有这样的日子也没关系吧。 「欢迎。那么,就和往常一样上二楼吧」 「打扰了……啊,岛村的母亲呢?」 「她去健身房了,不用打招呼」 我瞥了一眼安达裙子底下露出的白腿,上了二楼。她还带着很久之前送给她的发夹,不禁感叹道她保存得真细心啊。和安达在一起总会感到很多令人佩服的事。 因为生活方式完全不同,所以充满了新鲜感。而且尽管有如此多的不同,我们却能在一起。高中生活的大部分时间都被安达各种怪异行为填满了,即使如此自己还是感到很满足,或许是因为我们情投意合吧。 走进房间,事先开着的空调多少还是起了点作用。不过这间原储藏室虽然已经使用了挺长时间,但每次进来还会感到满是灰尘。 也许和人一样,房间也有与生俱来的东西。 「三天之后的见面感觉怎么样?」 「嗯」 安达撩起侧面的头发,盯着我看。正面与我相对,彼此无处逃避。 「滋,滋润」 「感觉你的语文水平很高,不过我就认为这是表扬好了」 我想象着干燥的安达被我所润湿的样子。好像会变得软乎乎。被滋润的安达,带着仍稍微有点生硬的动作端坐在地板上。虽然是一副稳静的姿态,但肩膀露在外面,我发现她露出的部分意外地多。要是我也换件衣服就好了,我有点后悔自己穿着这件领口皱巴巴的居家服,下面还有个小洞,虽然是秘密。 因为没有出门的计划,所以我也没有打扮。而且明明有做准备的时间,但我却在做什么呢,我在为唤醒超能力而奋斗。 「…………………………」 就是再怎么被人超级爱着,为了不被嫌弃,还是稍微努力打扮一下比较好。安达就打扮的很漂亮,我看了看她的脸,她一下子挺直了弯着的背。 「什,什么什么」 「在看你是不是被浸润了」 还是好热啊,我打开电风扇的电源。一楼的电风扇已经没有叶片了,二楼的还可以用,绿色的叶片像风车一样转动着。 安达从抱在手上的书包里拿出笔记本和学习用具,放在桌子边缘。 「你真的带了学习用具来啊」 「诶」 「不,还是要学习的」 我还以为聊些这样那样的事就结束了。我把布偶海豹君放到旁边,留出坐的地方。安达在我对面,维持正坐的姿势慢慢移动。我的目光追随着她的动作,令安达微微染上了颜色,她想要笑,但因为磕绊了一下,只有眼睛是湿润的。 在我面前,安达的笑容总是很笨拙。这种说法听上去好像是我在对她施加压力。虽然我没有见过,不过安达平时的态度似乎很冷淡。据说比初期的安达更冷,与谁说话表情都不变。听起来很可怕。 「我说安达,你冷一下看看」 出于兴趣,我试着胡乱抛出话题。「冷?」安达似乎没有理解我的意思,捏了捏自己的上臂。 「……啊,你是说要去游泳池吗?」 这真是相当有趣的解释。游泳池……虽然也不错但是去健身房的话可能会遇见河童。 「不,我说的是态度。我想看看平常的安达」 「平常,我一直很平常……这就是平常」 「我听说你平常似乎很冷静,很淡然」 从传闻中她初中时的印象来看,那正是与她沉稳容貌相称的性格。难道不想看看这样的安达吗。虽然我的初中时代绝对不想被人看到,我把自己的事情放在一边而逼迫着安达。 「我现在就很冷静」 「是这样吗」 我站起来,半蹲着绕过桌子,向她靠近。她冷静的样子很快就变得可疑起来,安达正坐的身体向左侧倾斜。我穷追不舍,不断接近她,接下来该做什么呢。她浑身都是破绽。我能想到的就只有性骚扰的内容。 略带青色的黑发,眼睛中因为光线原因微微夹杂着绿色,介于大人和孩子之间的容貌。无论怎么看都觉得很美,眉目清秀。那是一张美到怎么称赞都不为过的脸。 我轻轻地把手放在那张摸起来很舒服,看上去很美的脸上。安达的肩膀跳了一下。眼神中闪着不安和其他感情的复杂光芒。脸颊一时之间沉了下来。 「呼呼……」 我故弄玄虚地笑着回到原位。只是因为没想到要做什么才回去的。不,这是说谎。其实是没有勇气去做想到的事情,所以退了回来。这样做真的好吗,我犹豫了。 如果是安达,大概会全盘接受,所以才会烦恼。 我们彼此都很纯真呢,为了掩饰害羞,我托着腮对着墙壁笑了。 「岛村?」 「呼呼呼……」 一楼时不时传来妹妹和社妹的高嗓音。尤其是社妹的声音穿透力特别强。 「暑假结束后有文化祭」 偶尔也试着换一个学生们会说的话题。把笔记本的一端放整齐,以此来掩饰无所事事的安达,像是听到了从未听过的词汇一样歪着头。 「咦,有这回事吗」 「其实是有的哦」 我完全不记得去年和前年参加过。真不可思议。 「我没有参加社团活动,可能也没什么可以做的」 「唔……」 对学校活动没什么兴趣的安达反应很冷淡,但她似乎注意到什么似的,声音突然跳了起来。 「我们一起,逛逛,好吗?」 「嗯,好啊」 明明不用那么慌张,我又没有其他对象。……是的,一个人也没有。 可可爱爱可爱可爱的安达就在我面前,她就是我的全部。 「那就……开始学习吧」 「总觉得很讨厌……」 「学习就是这样的吧」 我可能还不习惯积极向前。尽管如此我还是每天坚持着,我想我现在正在认真追求着未来。因为若是在这里摔倒,就无法和安达一起走下去了。现在必须是努力的时候,头脑中深刻地认识到了这一点。 这是好事,我一边想着一边翻开教科书。到了暑假我才开始思考,除了家里之外,还能去哪里学习比较好呢。附近如果有合适去处的话也可以去,不过事到如今是否有些晚了。或许可以查一下有没有暑假补习班。 很多事情开始时已经迟了。为时已晚的事情太多。所以现在能完成的事情最好不要往后推。这样的努力,是为了让一百种后悔变成九十九种。 笔记本上昨天的学习内容,今天再重新看一遍。这样反复去记忆的话意外地就不会忘记……我想是这样。就这样在看笔记的时候身体慢慢向前倒去,意识到这样不太好,于是挺直了背。 随后抬起头来,立刻就与安达目光交汇,不知为何她全力扭过脸去。而且还啪啪地拍着肚子为自己鼓劲。面对突然变得像比赛前的相扑运动员的安达,我正想问她怎么了,就注意到她的视线里似乎有答案。 没有看教科书和笔记本的安达在看什么,我试着还原她的视线。首先把手指伸向安达眼前,安达像是受到了反作用力一样猛地仰起身子。我渐渐缩回手指,沿着刚才视线的方向移动。安达慌张地说「啊,呃,不是,不是的」,我没有理会她的慌张,平淡地继续着。最后手指到达了我的胸口。 安达的目光,似乎落在我的胸上。胸。这里啊,我低头看向印着英文字母的衬衫,因为洗涤的原因上面写的东西已经看不清楚了。慢慢地伸展身子,一向前倾就可能会被看到不藏起来就不行的东西。 唔。 原来如此。 我抬起头。 安达的脸上像是涂满了草莓果酱一样。就连娇艳的嘴唇里露出的牙齿都像是染上了红姜丝的颜色。我喜欢草莓果酱,也喜欢安达,全是喜欢的东西在大甩卖,能否接受得了呢,我有点烦恼。 耳朵的温度证明了我也有点害羞。 「安达你啊……」 我在犹豫是否要踏出这一步。悬在空中的脚来回移动,等待指示。 「安达,那个,我……」 我的动摇似乎变成了安达的形状。怎么办呢,我犹豫地转着笔。可以什么都不说继续学习。但是,我感觉……这是现在必需做的。只要我和安达是女朋友和女朋友的关系,迟早都会面对这个问题,于是我决定现在说出来就好。 视线晃动着,变成一片空白,语言像是要跳崖一般飞了出去。 「安达你,在用h的目光看着我吧」 一旦说出口,就无法收回。记忆不允许那样做。 安达身上似乎冒出了热气,我产生了这样的错觉。 紧接着,安达的额头重重地敲在桌子上。这一击毫不留情,仿佛通过桌子腿令地板震了一下。她的行为让我有些不知所措,而她没有抬起头来又让我多了一层担心。 「喂,安达」 「……没有看」 似乎是竭尽全力的回应,比起这个我现在更担心安达的脑袋。 不,不是这个意思。 「不可以,用力,撞头」 「没关系,冷静下来了」 安达的额头上清楚的印着冷静下来的代价,她的脸颊和嘴角紧绷,但下唇在颤抖。似乎一不小心就要吐露出安达语。这气氛是怎么回事,虽然这样想着,但又不能把说出的话收回去。 要是收回的话,总有一天还会再次提出这样的话题,安达的额头又要变红了。 「不,我是很认真的在说。我想先确认一下,安达要对我寻求什么」 我也是一边说着,一边不停用手指摆弄膝盖。不动换就无法老实坐着,这种感觉的名字,我还没有找到。 「想要的……很多,非常多……」 安达像是在舔糖果一样嘟哝着嘴,就那么想要我吗。 嗯,我觉得应该好好反省一下我这身邋遢的打扮。 于是。 「安达」 「呼唉?」 这是什么反应啊,她像宣誓一样举起手。 「接下来我要问安达几个问题」 「哈哇」 在回答的时候咬到了舌头。再这样下去安达的舌头可能会伤痕累累,还是不要这样比较好吧。 「这是个很认真的问题,不要害羞诚实地回答吧。为了彼此」 因为作为提问一方的我也是十分不安,所以绝对不是在欺负安达。剖析安达的爱,是关系到今后发展的重要行为。所以我现在就决定这么做了。 安达不停地深呼吸,其中混杂着空气被抽走的声音。 「我,没有,说谎」 她的动摇程度就像是不加上逗号就无法正常发音。不要紧吧。 不过,平常的安达或许也是这种感觉。 我向安达问了一个如果是我自己被问到会很不愿意回答并且逃避的问题。 「安达在看我的胸……胸,在看我的胸」 「没有看」 「立刻就说谎了」 「讨厌啦,岛村」 声音完全变调了。但不知为何变调的声音反而比平时流畅。我看她的眼睛转得太过头了就连舌头也一起跟着转动。此刻安达的脑袋中有什么东西在盘旋着吧,是星星吗。 「不,没关系。反正修学旅行洗澡的时候已经完全被你看过了」 「那是!……那个是……………………」 似乎想不出什么借口,安达渐渐没了气势。 「那个,只是看看……而已」 「这样啊……」 我问她为什么看,她说只是看看……很容易想象安达只会像呓语一样重复这句话。 「那现在也只是看看而已吗?」 安达的头发唰唰地乱晃。 「真的,没看到……稍微……」 「稍微?好吧稍微」 「稍微也没有!」 使用着谜一样的日语,完全巩固了防御。如果我认同了她的回答,那么话题就结束了。该怎么办呢,我思考了一下但似乎除了诚实面对之外就没有别的办法了。 「安达,我希望你即使害羞也要坦率地说出来。你看,我也做好了各种的准备……不管怎么说我都不会讨厌你的,倒不如说是更爱你了」 连我自己都觉得最后的补充听上去有点假。而且我还过分地要求她即使害羞也要说出口。 但我几乎没有机会去认真面对,所以希望不要在这里逃避。 面对安达像是放开母亲手的幼子一样的眼睛,我以微笑回应。对与还处于无法坦诚相处时期的我,这样做意外地有效。所以,现在我也模仿着这么做。 因为我说得很认真,安达也稍微冷静了一些,重新端坐下来。 手指不停敲着膝盖。 「…………我看了,对不起」 像是被批评的孩子蜷缩着坦白一样。 「没什么需要道歉的」 大概吧。 「那么回到最初的问题……安达你是对我,萌生了……想要……」 该怎么委婉地表达呢。我想去查一下字典。不过若是查了的话连我的耳朵都要变热了。我和安达的热情持续高涨,就连空调和电风扇都无法追上。是夏天。我和安达的关系越过春天,现在来到了夏天。 「好吧。好吧,好吧……总而言之,安达你想和我做h的事情吗?」 不字斟句酌反而更容易说出口。托着腮,手指匆忙敲打着耳朵。在这像是雨点打落的声音之中,安达呼地一声屏住呼吸。安达的情绪变化过于急促,我担心她会不会崩溃。 「虽然说过很多次了,我还是希望你能告诉我真心话。因为,我很想回应安达」 与人交流不就应该这样吗。更不用说是恋人了。 恋人。 意识到这一点,就觉得这是最令皮肤瘙痒的关系。我有恋人了,有时会觉得很不可思议。 我的恋人现在正因为一个敏感的问题而晃着脑袋。 「我……是想……呃……」 「什么?」 安达的脑袋周围好像有星星在转动。我希望她的嘴能像眼睛一样说话。『唔』安达哼了一声,眼巴巴地看着我。 「岛村你,怎么想」 咦,刚才我没有领会重点,所以已经算是回答了吗。 不,含糊其辞也好,逃避目光也好,脸部颜色也好,全都在诉说着。安达除了语言之外,还有很多表达方式。全身心地投入进来。那样一定会无法承受吧。 「怎么想?」 安达清澈湿润的眼睛时而俯视,时而窥向这边,时而自由下坠。 「所以说……岛村h」 「这个省略语听起来真不好呢……」 岛村h,因为是岛村抱月(hogetsu),那么安达樱(adachi sakura)就应该是……as。听上去像是service area。在思考这种蠢事的同时,我也在扪心自问安达的问题。 「我……嗯——,唔——」 也就是说,安达想问的是我是否想h,有没有用色迷迷的眼光看过她之类的事情吧。唔——,我不礼貌地上下打量着安达。 「老实说,至今为止没有想过呢」 和安达在一起很快乐,但没有想象过她的衣服的另一侧。眼前的安达就是我的全部。????我的真话,或许和安达的愿望有很大的差距。 安达能接受这个回答吗? 安达还在眼巴巴的看着我,嘴唇微微噘起。 「那就,算了」 「别闹别扭嘛」 「没有闹别扭。不是这个意思……好吧,好吧,好吧。我说,我会说,但是……要说是没有那种想法的话,那个。虽说就是那个。但如果只是我单方面要求,肯定是不行的」 安达坐正了姿势,像是要深入一步一样与我拉近距离。 是的,安达总是在需要前行的时候逼迫我。 来到我面前。 「我会……等着,直到岛村想要h的时候」 「…………………………安达」 决意很美,字面上却很厉害……很厉害啊。 只是想着回应,我的大脑就一片空白。 不过,安达真的在老实等着……要是过去的话,现在已经蠢蠢欲动了。我的心情,意外的传达给她了吧。如果能稍微让安达安心一点的话,也许……就很满足了。 「对不起哦,安达,让你忍耐了」 「没有没有」 「我很平静」说着她的眼睛滴溜溜地打转。啊哈,我差点笑出声来。 「虽说如此,对于我来说……为了回应你的温柔,给你的奖励是……想摸哪里,就摸哪里吧」 为了表示『随你来吧』,我张开双臂做出接受的姿态。 「呃?」 安达的嘴张成了椭圆形,发出了笨拙的反应。 「安达想摸的地方,只有一处哦,哪里都可以」 女朋友的话这点事情还是很好办到的。 哪里都行,有一瞬间我觉得稍微有点便宜她了,不过算了我也没有纠正。 如果是安达的话,摸哪里我都不会感到不安或厌恶。 爱或许是万能的。 还是椭圆形的安达,像是被蒸汽之类带动似的喷出热气,一边说道。 「岛村的……?」 「岛村以外的……当然是不可以啦,嗯,只是我」 当然无法是别人,我能允许的只有我自己。 『摸』,安达纤细的指尖就像画出文字一样弯曲。环视四周后,安达静静的蹲了下来。额头在地板上摩擦扭曲着。然后躺倒在地,身体像婴儿一样蜷缩起来,突然又像虾那样弯了起来。随后又缩成一团。眼睛一直睁着,只有汗水变得活跃,刚才还那么有光泽的嘴唇迅速干燥。是能量。安达的内部现在正猛烈的消耗着能量。 好厉害,大概安达是现在世界上最烦恼的少女。我还是第一次见到烦恼地像蓑虫一样在地上扭动的人。我推测她是矛盾和欲望和原则和恐惧和正义聚在一起互殴。谁会赢呢。果然应该是欲望的挥舞着拳头将一切都冲散了吧。还是说在一旁的正义安稳地取得胜利了呢。 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想要窥视安达的头脑。一定会是像要把大厅都埋没的声音你来我往一样。但是克服了这个苦恼之后,安达一定会成长。真的吗?加油啊安达。 最终,和海豹君一起滚来滚去的安达慢慢站了起来。 眼睛里是浓密而厚重的光。 安达究竟是克服了怎样的纠结而站起来的呢,让我看看答案吧。 安达闭着眼睛,左手向前伸出。然后就这样迈着大步走了过来。 「闭着眼睛可以吗?」 「不闭上眼睛就伸不出手!」 还有这样的情况吗。抱歉我不自觉地低下了头。 安达的手臂像人体模型一样坚硬,带着紧握热量的拳头在最前面。我不会被打到吧,在这样的场景中,安达虽然闭着眼睛,手却准确地向我的某处靠近。她其实是微微睁开眼睛的吧。 果然没有学习啊,我斜眼看了一眼桌上的笔记本,摇了摇肩膀。 不管安达的手伸向哪里,我都会接受。我垂下眼皮,闭着眼睛的两人面对面,其中一人伸着手。这算是什么情况啊,我一边这么想着,一边在黑暗中等待安达。 等待的时候,在我记忆中浮现的是今年夏天也会遇到的朋友。 这可能是最后一面了。每次见面我都会这么想。 即使如此我还是想见你,会去见你。 就像现在的安达。 灯火闪烁。热量如同摇摆着的火一样贴近我。 虽然害怕热量,但我却逐渐被她侵蚀。火和我的肌肤,哪个会先融化呢。 但是意外地能感受到。安达的手指,就算闭着眼睛也能真切地感受到。 安达的触感?灵魂?这些会附在手指上吗。 原来如此,如果把这种感觉不断延伸下去,即使安达离得很遥远,说不定也可以感受到她的存在。 发生的事情和脑袋里思考的事情有明显的明暗差别。 「啊……」 听到安达包含了各种各样东西的吐息声,我也回到了现实。 我睁开眼睛。 「这样啊」 这就是安达的真心。在黑暗中触摸着我的,正是安达的心。 摸了哪里,就只有我和安达知道就好了。 安达像是触摸着梦境一般,手指一开一合,想要抓住不确定的东西。我看着这样的安达,她还真是平静呢,我笑着想道。 在这个闭着眼睛的时候就会有人在某处死去的世界里,我们在做什么呢。有人也许会吃惊,也许会生气。但我总有一天会死,眼前活得很匆忙的安达也会死去。 眼睛紧闭,不再转来转去,耳朵也不会变得通红,我一想到安达这样变得冰冷的脸,就想要哇得一声哭出来。一想到无论我怎么做都永远不会有变化,不会再苏醒的安达的样子,就想要哇得一声哭出来。 …………哇——。 非常难过,心里要崩溃了。 很痛苦。 失去安达,自己就像是变成了被撕裂的奶酪。仿佛产生了从肩膀开始上半身被撕为两半的错觉。安达深入了我对现实的感觉,就像是如此。 名为安达的樱花树伸出了根将我缠住……啊,我真切感受到已经离不开她了。但梢头盛开的花却如此美丽……我好像,就此满足了。 安达七颠八倒,今天也没有在最后逃走。 有人说,能做到没教过的事,是一种才能。 也许是这样。 但是,安达用着自己的方式去做谁都没教过的事。 即使不知道是否做到了,即使感到不安,也没有逃避。 我觉得这难道不也是一种才能吗。 「安达」 「呼唉」 突然被叫住的安达出汗多了三成,僵住不动。 「很有才能哟」 「呼啵唉!?」 她发声的方式就像是嘴里嚼着炸弹一样。 省略了很多,变成了舍去情感而容易遭人误解的一句话。不过要是仔细说明的话,发出怪叫声跳起来的,可能就会是我了。 所以,算了,也行吧。 「安达达~好~色~色~」 将羞耻心注入小学生式的思考回路,把伤害降到最低。 「啊哇哦啵,噢哇」 安达啪嗒啪嗒地挥舞着空闲的右手,脸色忽青忽红,变得极端起来。 对了,就是这个。 我想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安达。 就是这样的安达啊,我被满足感包围着。现在的我,向安达寻求着这些。 彼此追求的东西,现在可能不一致。但是,我试着去理解。 不断学习,加深了解……就算没有上天赐予的东西,也终将到达彼此。我和安达应该还有这个时间。还有时间,这或许是最幸福的事。 即使没有才能,我还是紧追着她。 我看着安达挥舞的手指。 反复回味着那个指尖触碰过自己,静静地闭上眼睛。 在这闭上眼睛的时候会有人死去,有人诞生的世界里。 bd3 mura 从学校游泳池回家的路上,看到一只熊猫孩子。 「…………………………」 转角的另一边有个预想不到的生物,不由得让我停下了脚步。 熊猫背着蓝色的背包。我甚至觉得背包比她本人还大。熊猫慢慢在渗入景色的光线里前进的样子真不可思议。 以熊猫的模样在外面走,难道说是小社?我这样想着,追上去看了看她的脸。 「咦?」 和一个比小社还矮的孩子四目相对。她的眼睛里静静地闪着白色的光,向云一样卷起漩涡。 「什——么——事——」 「啊,有既视感」 去年似乎也像这样遇见过她。那时候也是熊猫吗。 之前确实把她和社妹搞错了。虽然不知为何背影会给我那样的感觉,但是再看她的脸,和小社完全不像,却有相似的感觉。 头发和睫毛闪着银白色的光十分耀眼。眼睛比小社的紫色更淡,更偏蓝一些。 在照片中看到的地球,仿佛就在眼前。 「唔?你认识我吗?」 「与其说认识……之前见过面」 「这样啊」 简短的回答一结束,熊猫同学就继续向前走去。 个子不高但说话的方式却像大人一般犀利。明明她的背影看上去离上小学都还早。看着她慢慢吞吞的样子,我追上去走在她旁边。 「唔?」 「因为不能把小孩子一个人丢下不管」 哼哼,我竖起食指。「小孩子?」,熊猫同学歪起了头,「嘛,也行吧」,说着来到我身旁。在熊猫兜帽的深处,仿佛一碰就会折断的白色纤细头发闪闪发光,吸引了我的视线。就像是在近距离接受月光一样,有些许寒意。 但她光滑的脸蛋似乎一拉就很容易伸长。 「好大的背包啊」 「我说要出门结果就给我装了很多东西」 哼哼,熊猫同学似乎心情不错。 「爸爸妈妈呢?你迷路了吗?」 「这次没有迷路哦」 「那边」,只回答了后半句的熊猫同学伸出手指。手指的方向是十字路口,通过那里一直往前走有一座公园。熊猫同学穿过公园,向旁边走去。 公园的旁边是一块小小的墓地。 后面是一片农田,是个视野不错的地方。坟墓的数量也屈指可数。因为几乎没有来过墓地,我稍微有点缩起脖子。 熊猫同学在那片小墓地中的大墓碑前停了下来。 那个华丽墓碑上的字很难读懂。 「这是……谁的墓?」 在墓碑前,不知道该如何询问才好。朋友,家人,还是爷爷奶奶。就算想象出各种情况,但我觉得不能随便询问。 「我也不知道是谁的」 「诶?」 「可是,我们约定好了」 熊猫同学从背包里取出一个细长的瓶子。瓶子里装满了金平糖。 「我们的爱好似乎是遵守约定」 供奉上瓶子,熊猫同学盯着墓碑。 「爱好?」 「明明没有任何好处却还是会这么做,爱好不就是这样的吗」 熊猫同学淡淡地说完,再次背起背包。 「好,可以了吧,要吃了哦」 拿起刚刚才供奉上的金平糖的瓶子。她笑眯眯的,像是在等待着一样。 「伸出手来,给你一半」 「可以吗?」 「本来就打算这样吃掉的」 咯咯咯,熊猫同学发出和说话方式完全不同的坏笑声。 瓶中装满的紫色,蓝色和白色的金平糖洒落在我的手心。颗颗硬度适当的糖果刺激着我的皮肤。但如果不快点吃就会化掉变得黏糊糊。 熊猫同学把剩下的金平糖全部一口气塞进嘴里。 我盯着捧在手里的金平糖,也一口气塞进嘴里。 在坟墓前,两个人嚼着糖扭动脸颊。 一边嚼着糖熊猫同学一边满足地笑了起来,我也『呼』的一声,笑了出来。 在扫墓(?)结束后,我尝试邀请熊猫同学。 「要不要来我家?有一个好像会和你成为好朋友的孩子」 我觉得可以和小社成为闪闪发光的伙伴。「唔」,熊猫同学眼神游移。 「很遗憾,我必须在晚饭前回家」 「这样啊」 熊猫同学好像也有自己的家。……竹林? 「……嗯嗯?」 熊猫同学突然把脸靠近我的手。她的视线所及之处,是至今仍绑在手上的水蓝色头发。 清晰的蝴蝶在拍着翅膀,经过了很久也没有褪色,继续发出光芒。 「怎么了?」 「不,我以为是以前见过的颜色」 「颜色?水蓝色……咦,你果然认识小社啊」 「那就再——见——了——」 熊猫同学没有听我讲完话,就哒哒哒地跑掉了。 「啊,这一点也很像小社啊……」 看似正常地跑着,但速度却出奇地快,完全追不上。 明年还会再相遇吗。 夏天,也许是与不可思议相遇的季节。 我背对墓地,往家走去。 把刚才的事告诉小社吧,我稍微加快了脚步。 「欢迎回来」 「哦,你真的已经回来了」 打开家门,迎接我的是母亲和她头上的海豚。 岂止是夏天,一年之中家里都充满了不可思议。 bd4 abiding diverge alien 那是一个将腿伸到最长,也无法一步到达,走得稍微远一点的日子。 想不起来上一次坐新干线是什么时候了,感觉比想象中的更加舒适快捷。 「对吧?」 向旁边座位的安达提出了一个没有交流过的想法,在她一瞬间瞪大了眼睛之后。 「嗯」 明明不明白却做出了温柔的回复,真不错呢,我很满足。 二十二岁的夏天像是要追上什么似的,飞快地加速着。我侧眼望向窗外的景色,想起了过去的夏天。笑着的小学生,焦躁的初中生,以及,和安达相遇的高中夏天。 每当夏天来临,这些回忆就会逐一恢复光芒。那些不得不记住的事,以及不想记住的事,都染上了颜色,很容易让人回想起来。明明别人的名字和长相都忘记了,自己的事情却能记得很清楚。我可能意外地是个以自己为中心的人。 同样二十二岁的安达,头发确实比高中时期长了不少。那飘逸的秀发如同曾今稚嫩的根生长成为大树一般,描绘出成熟的侧脸。不知不觉间,温柔的表情变得很适合她。有人说过安达同学给人的感觉有点冷漠,但我还没有遇见过这种冷漠的安达。虽说没有见过的话,就再好不过了。 旅行的目的地,是著名的旅游景点。暑假的时候也会有除了我们以外的游客,预计会很拥挤。人多拥挤的夏天只是想象一下都觉得头痛,但明知如此为何还会选择这个旅行地呢,那是因为比海外稍微近一些,从距离上来说。 因为这种直线式的理由就来东边旅行或许挺少见的。 还有,这个城市离海很近。我生活的城镇里没有海潮的味道。所以如果想要感受这些,就想着是不是应该走得远一些。 「岛村,你看」 顺着安达的声音看去,只见她手上捧着一只纸鹤。好像是上车时买的便当的包装纸化作了鹤。是因为很闲,还是想跟我炫耀自己会折呢。 安达稍微有点得意,我对她手心上放着的纸鹤投以笑容。 从走了很长距离的新干线换乘,接下来是要坐电车。电车上满满都是乘客,不像新干线那样有坐着的空间。与安达肩挨着肩,在车门旁边等待到站。和行李很少的安达不同,我拎着一个很大的包。也许是某种象征,或者只是单纯的性格不同。我想着这些,随车厢摇晃。 最终,哪怕只是站着不动,也会被送往目的地。 这就是文明的力量啊,我产生了奇怪的感慨。 「到了之后有什么感想?」 在车站下楼的时候我问安达。安达稍微沉思了一下,望向远方。 「唔——,呃——……怎么办,没想到有什么特别的」 「那真是巧了,和我一样」 听我这么说,安达像是松了口气一样放松了嘴角。笑容方式会开红灯的安达已经不在了。 通过检票口走出车站,来到闪耀的阳光下,人力车就像出租车那样在排队等候着。让人一眼就能看出这里是旅游景点。 「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实物」 「那个」,我小心谨慎地指了指,对安达说道。安达的眼睛也盯着人力车,「现在坐上去会很热吧」,发出这样的感想。确实,那是连顶棚都没有的车。即便如此,像这样一直等着的话,也会有乘客上门吧。 座位旁边站着一个车夫模样的人。穿着法被的金发……女性。 像是背负着天空一般,将深蓝色作为背景。 看起来是力气活,但年轻女性也能做啊,我茫然地看着她时,那位女性也回过头来与我视线相对。两人的动作一瞬间都停住了。 是谁先注意到对方的呢。 「学姐」 「欢迎光临欢迎光临来一个夏天的回忆怎么样人力车,出租车在旁边?公交车更便宜?有人力车哦——很温暖!阳光很好哟虽然对于这个季节有些地狱请来坐坐看,回忆一下子亮了起来,燃烧着燃烧着。有一天从远处回头看,啊啊那样闪耀和死灭气味的脑细胞回头看超简单!不费力!在记忆中留下烙印的不只是烟花你说学姐?」 一开始就没有对话的意图,只是单方面说着准备好的话,最后拉人力车的学姐终于露出了惊讶的表情。……真的是我认识的人吗?她的反应令我失去自信。 是初中时代篮球部的学姐。她比我大一岁,最后一次见面应该是在高中一年级左右,经过了挺长时间。尽管如此,我能一下子回想起来,是因为她那头鲜艳的金发吧。 总之,首先注意到的好像是我。 「这不是学妹么」 话语末尾向内侧弯曲。 「能叫上我的名字吗?」 学姐呆住了。看来是不行啊,正这么想着,她的嘴像是加载完毕似的动了起来。 「这不是岛村么」 亏她还记得。 「才想起来啊」 「啊哈哈哈。因为我对工作充满热情」 她发出爽朗的笑声,完全没有蒙混过去的内疚感。 在我所知道的范围内,她不是会这样笑的人,或者说,她很少会笑。 「距离最后一次见面已经六、七年了吧?刚入学的小学生等到了六年级再来看也会想whats you吧?」 「虽然是这样」 英语绝对是弄错了。 「书包已经完全不合身了」 「你在看什么呢亲戚家的大婶」 「而且能在这种地方遇到岛村某某,我完全没想到」 「嗯,确实……我也没想到会遇到学姐」 她的存在本身,已经完全从脑海里消失了。即使如此,只要一看见那金线般的头发,记忆又会一下子连接起来,真是个了不起的记号。 在远离老家的地方,突然遇到了熟人。新干线真的是在前行吗。我怀疑是不是在我视线离开的间隙又转头回到原来的车站。不过老家倒是没有人力车。 「岛村」 安达轻轻地拉了拉我的胳膊。为什么这种时候,总是掐胳膊呢。 倒也没有啦。 「初中的学姐,社团活动一样」 向安达简短地说明。虽然很短,但这就是全部。除此之外,和这个人没有什么特别的关系和信息。 「哦……」 安达非常谨慎地点头致意。「啊,是美女」,学姐兴奋地说道。 「这位美到想让她也当我的学妹呢」 「唔」 面对安达冷淡的回答,「咯呵」学姐发出了令人不快的笑声。那是……像是想起什么东西的时候所发出的笑声。虽然不是那么明显,但我的回忆也像那样喷涌而出。 不过话说回来,确实体会到安达是个无论谁看来都能感受到美的人才啊。 我抬头看着安达,突然试着模仿一下。 「啊,有美女」 「呼唉?」 安达变得软乎乎的。美女很容易就变成了可爱的生物,我体会着万物的不可思议。 「这个也要争吗……啊,吃醋了……?」 「……正是这样」 那种多愁善感的理由完全没有在运作。只是单纯地模仿一下。 在这一点上,我意识到我作为人类很单纯。 「美女和岛村住在这里吗?不对吧,没有这座城市的味道」 类似于美女与野兽这样的说法,仿佛是将我排除在美女的范畴之外了。算了,反正过去最高的评价也就是班上前三名。安达的赞美之词……太过于夸张了所以放入殿堂。 「是来旅游的。学姐……不是打工而是本职工作吗?」 「嗯。家里没有容身之处,高中一毕业就逃出来了。所幸捡到了钱。漂泊至此现在成为了一名车夫」 「捡到了……?」 似乎是开着玩笑的样子,她张开手臂,展示着那件素雅的蓝色法被。她那头宛如金线般鲜艳的头发依然健在,在阳光下,光线仿佛从头发表面滑落。我想起我曾经也染过,不过周围的人评价很差。 初中时代的篮球部是既不强也不热心的队伍,但学姐基本每次比赛都有上场的机会。 由于我对顾问的态度不好,所以三年级时一次比赛都没有参加过。 「岛村,在这里相遇也是缘分,要不要搭个车?」 学姐指了指人力车的座位。看来她是知道熟悉的人很难拒绝这样的邀请才问的,我想。学姐丝毫没有掩饰那开心的嘴角。 『不用了再见』和『来都来了』,现在都是各占一半。 于是,我问问旁边的安达。 「怎么办?要坐吗?」 「岛村的学姐……」 微妙地没有形成对话,眼神也开始变得充满怀疑。虽然看似安定了下来,不过安达这种根源性的地方还是没有改变。连这种学姐的醋都要吃。要我来说,安达才是更吸引周围人的眼光,令人紧张心跳……虽然没有这样,但如果安达不是这样的性格也许会更让人担心。 「关系很好哟,超级好哟。你也来变得超级好吧」 学姐的手指亲密地,像触手一样上下摆动着伸了过来。但感受到安达的视线后,动作就立刻停了下来。 「关系什么的完全没有。说起来这个人是谁啊。什么学姐?」 察觉到了气氛不对,学姐说的话完全相反了。岂止是给煎鸡蛋翻个面,简直就是决心要把平底锅扔出去。 「果然是我不认识的人啊。那就告辞了」 「体谅一下我想让好久没见过的学妹看看我现在的工作的心情啊」 一会儿是学姐一会儿不是学姐,真忙呢。 「……怎么说呢,你变化很大呢」 用一句话来概括到现在为止的感想。听我这么说,学姐笑着将额头上的头发撩上去。 她的眼睛里闪着令人怀念的光芒,似乎在说『你没怎么变呢』。 「啊,因为我改变了形象」 啊哈哈,她好像已经决定了我们要上车似的,一边唱着歌一边回到人力车。改变形象了啊。就这样笑着无视她直接去中央的公交车站也很有趣,但看学姐现在的样子,她大概会拉着人力车追上来。 「那就坐坐看吧,来都来了」 「那也行……我,在你旁边」 「诶?嗯,一起坐……啊,安达你真是的。我不会忘了你哟,安达」 「不能只和学姐说话」,安达这样说道。 「我全都答应你」,说着我拉着安达的手走向人力车。 「给你遮阳伞,抱歉我们的车没有顶棚,请自备冰水」 学姐把放在座位上的紫色和伞递给我。和纸的干燥香味飘过鼻子。我接过伞,上车前,距离靠近了才发现,学姐的额头上多了一道淡淡的伤疤,似乎是割伤。虽然一眼可以窥视出发生了各种各样的事情,但我没有提及。 拉着安达的手,一起坐在红色的座位上。扶着座位帮客人上车的学姐跑回前面。从背影中也可以感受到她手臂在用力,腰部僵硬。 「客人,要出发了哟。对了,要去哪里?有目的地吗?还是说就带你们随处转转?」 我和安达面面相觑。 「随处转转」 「好嘞」 从比平常高的地方往下看,稍微有些不安。 眺望街道,这时才注意到,虽然说了很多话,不过令人尴尬的是我也想不起学姐的名字。是什么来着……因为是很有特色的名字,所以轮廓还在但重要的内容却填不进去了。 「不过岛村你真是大意了呢」 「嗯?」 握住把手,开始推动人力车的学姐,面向前方晃动肩膀。 「不问清楚费用可不能随便坐上来哟」 唉嘿嘿,笑声就像是恶作剧成功了的孩子一样。 「多少钱?」 「十五分钟三千日元」 「好贵」 而且很短。十五分钟,好像真的走不了多远就结束了。 「如果是两个人就变成了一半。怎么说的来着,幸福加倍不幸均摊?」 「虽然有些不对,但我知道你的意思」 撑起她给我的伞,和安达一起钻入伞的阴影之中。如同紫色的雨倾注而下,浸染了我和安达。暑热一定是没有什么变化,但确实能感受到体感温度与那紫色混在了一起。 「就这样吧」 听我这么说,被阴影化了妆的安达也慢慢的笑了。平静,舒缓而淡泊。 都是过去的安达不曾有的东西。 「呃,首先,这边是地藏菩萨」 在人力车大大的车轮旁,很快就出现了观光名胜(?)。 六尊身着红色头巾和围裙的地藏菩萨并排在一起。 「是地藏菩萨呢」 「是的」 人力车没有停留,迅速从地藏菩萨面前通过。 「那个,由来和趣闻的讲解之类的呢」 「我哪知道。我又不是本地人」 「……这……」 「如果你想认真听解说的话,就接着去坐另一辆人力车吧」 「真会做生意」 「那我来问一下,客人,你想听名胜的介绍呢还是向听岛村初中时代的故事」 「别这样」 「岛村的……初中」 安达微微前屈,咬住话题不放。别这样,我摇晃着身体。 「比起过去,我们还是聊聊未来吧,安达」 「那是在初中一年级的春天,因为传球问题被队员们激怒的岛村某某说着『我现在就给你』而将球高高举起」 「别——说——了——」 明明连别人的长相都不记得,为什么却对这种无关紧要的事留有记忆呢。 顺便一提,那是第一次集体练习的时候,我被那个女生踢了一脚于是就正式地吵起来了。 篮球部员什么的那样就好,这是不可能的。 我真想把那些苦涩的初中小岛扔进洞里然后在上面立根冰棍棒作为坟墓,但问题是安达的眼睛似乎要抓住那个小岛的手。 「安达,真的想听这些吗?真的吗」 「想知道的心情,和知道了之后后悔当时自己不在……两种心情都有」 安达用手按住胸口,吐露矛盾。我理解你的心情,但是。 「不知道也没关系,我觉得那个时候没见面也很好。我不是那种值得被夸耀的人」 如果那时相遇的话,一定会对彼此都留有不好的印象而擦肩而过吧。 「哦,现在是被夸耀的人吗?」 学姐插嘴说道。我稍微想了想,轻轻拉了一下自己的脸颊。 「我在努力」 「真不错啊」 学姐似乎是想听到这些,嘴角和眼角都扭了一下。 「可是旁边那位美女,看起来活得很辛苦啊」 「啊?」 听到这种冒失的话,安达面无表情,仿佛冻成了冰。喔,这就是冰冷的安达吗。 能把那个引出来,不愧是学姐。她没有害怕的东西吗。 「我最喜欢这样的家伙了」 「啊?」 安达的声音像能看得见的荆棘缠在身上。学姐似乎毫不介意,继续笑着。 她一边笑着,一边为了拉人力车而咬紧牙关脸颊鼓起。真是灵巧的脸。 不过这个随便聊起的话题,就可以把初中时代的事抛诸脑后,我暗暗地感谢。 「岛村和美女……呃,按年龄来算是大学四年级吧,毕业旅行?」、 「嗯,差不多」 应该说是预先演习才是正确的,但恐怕没法跟学姐好好表达吧。 「你们俩是大学的朋友?」 面对学姐轻松闲聊般的提问,我有些犹豫,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就在我犹豫的时候。 「是恋人」 还没等我回答,安达就断言道。 学姐在离红绿灯还有三步路的地方停了下来,回过头。目光相会,我举起握在一起的手作为回应。 是恋人。 安达能够毫不含糊地说出来,我看着她的侧脸,她也在努力呢,我以奇怪高度的视角认同她的成长。 「哦吼~」 「哦吼是什么意思呀」 「不,你这家伙也会喜欢上别人啊」 被说了非常不礼貌的话。 「毕竟初中的时候不是没有喜欢的人吗?」 「初中的时候……但是,像是初恋什么的……」 「诶」 发出惊讶的不是前辈,而是安达。是不是失言了,我暗自感到失败。 「岛,岛村你有……喜欢的,人吗?」 「为什么你也是这种反应,这么说我好像是个冷血的人一样」 我觉得对于我来说,和喜欢是不同的意思,与其说喜欢,不如说是觉得这个人不错。 说是有好感就可以了吧。 如果说这是恋爱的话,或许就算是这样吧。 「会喜欢上安达,也就是说我也是有喜欢上人的机能的……呃,安达你的脸怎么了」 就像吃到苦的东西时的妹妹一样,咬着下嘴唇,脸上的各个部位都集中在中间,露出很严肃的表情。表达出非常不满不能理解不要再说了的情绪。 「你现在是有仓鼠横穿过去就会咬你的表情哦安达」 「什么表情……」 解释起来很困难,我正想把她的表情拍成照片,但因为拒绝拍照,安达的手抓住手机不放。一来一回相互推着,最终还是毫无成果而放弃了。 「什么嘛你那有趣的表情」 「不知道」,安达说着,继续露出仓鼠会去咬的表情。 「可是……」 久违地看到安达闹别扭,我不由得笑了。 「我是,你的初恋……就好了」 「那当然很好……啊,可我最初交往的对象就是安达哦」 我提议我们先找到落脚点,在那里下车。安达带着一半接受一半不接受的暧昧态度先摇了摇头,然后又点了点头。 「唉——,在那种与全员为敌的态度背后,竟然是那样的少女」 「这事就别再说了,我仅仅只是觉得那个人很有趣而已」 「那可真是清爽的初恋呢」 前辈的说法另有深意,她的初恋是那么难缠吗。 难缠的爱恋是怎样。是想不开之类的,这样的吗? 「初中啊……是谁?木道君?心川?」 「这些都是谁啊」 「我哪知道,真是的」 哇啊哈哈哈,前辈的爽朗的笑声像是反转了年龄差。 「但是女孩子也可以的话,篮球部的谁也有可能吗。啊,难道是我?」 「怎么可能」 这个人,虽然这么说可能不太恰当,但她以前还很普通,看上去是很认真的性格。如此剧烈的变化让人怀疑是不是撞到头了。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忽然转过头去,说起来戏剧性的改变角色的人这里也有啊,确实是有这样的事呢,我一下子就接受了。 不知道安达是怎么理解这个视线的,她的眼神摇摆着,带着一种奇怪的不安。 「不,真的不是的」 首先,在这一点上彻底否定。 「是哦,那个时候的我,是个无聊的家伙嘛」 「与其说是无聊,不如说是看起来没有空闲」 学姐意味深长地品味了我的那个回忆,露出了笑容。 「现在倒是想稍微找点乐子,但这次太忙了没机会约会,真不如意呢」 「工作很忙吗?」 「我果然是很稀有的啊,外表也不错。长得漂亮真好呢」 「好有自信啊」 虽然没错。 「行会里的老大比我还有人气。熟悉城市,知识储备丰富。在原来就很有名的基础上……算了,就不说那个人了。不过长得好真是划算呢。那位美女也是因为脸好看才成功吸引到岛村的吧?」 学姐将话题转向安达。两位漂亮的女人目光相对,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是吗?」 安达看着我的脸,向我确认道。被脸吸引了……要说这一点也是有的。安达忧郁与透明并存的侧脸从那时起就夺走了我的视线,为了看这个而来体育馆二楼,一定也有这一方面的原因。 「一开始就觉得你很漂亮」 我坦率地说出心声。句尾变成了毛笔,将安达涂成红色。 在紫色的阴影下,又变得更艳丽起来。 「这样啊……」 就像是在心灵的水面上跳动的小石子一样,安达的话语激起一层一层的波纹。 那波纹就像平稳的浪花,静静地摇着我。 「啊,我也一直觉得岛村……是美女」 「班级前三这种程度的?」 「世界第一」 我只是用手指轻轻推了一下,安达却用圆木顶了回来。 支撑点毫不动摇地插在地面上,仿佛在说决不让步。 「啊,谢谢你」 对于我来说是过高的评价,但对于安达来说是世间的真实。 意识到视角不同的时候,因为那里有安达在,就会产生安心感。 「怎么样,留下了很好的回忆吧」 「被学姐的这句话所扫去风情消失到哪里去了」 「这里是非常有名的鸟居。不管是情侣还是新郎新娘还是郊游的小学生都可以从这里穿过。再接着一直往前走就是神殿」 像是录音一样,唐突地做起了导游这项本职工作。顺着介绍的方向看去,道路中间有一个很大的鸟居,在那两旁还有巨大的石狮子。正如学姐所说,好像是来旅游的女性团体在鸟居下排队拍照。 我环视四周,便利店对面可以看到车站入口。虽然和我们出来的地方不一样,似乎是绕了一圈回到车站。 「这里是拍纪念照的经典场所。每次经过这里,我都会和客人说着话,同时在想要是用这辆人力车突击闯入其中会怎么样」 「只会让学姐丢了工作吧」 「世道艰难啊」 坐着人力车从鸟居前横穿而过。从高处望向鸟居另一侧涌动的人流,光线仿佛模糊了双眼。就像是白天眺望着夜晚祭典的灯火,如梦似幻般的光景。 可能是位置较高,吹过道路的风声很大。 仔细闻一闻,似乎能感受到微微的海水味道。 穿过了鸟居前的人行横道后,学姐突然抬起了头。 「唉,这里有家便利店」 粗略地介绍了建在街角的便利店。前面的收费停车场几乎都停满了。 「老家也有这种建筑物」 「真的吗。发展太快了吧。对了客人,十五分钟快到了,要不要延长?」 「我要下车」 「出口在右边,不要忘了随身物品」 人力车在人行道旁停了下来。学姐不顾涌出的汗水,扶住座位,帮我们下车。这次是安达先下车,拉着我的手。 我站在人行道上将伞合起,还给学姐。 「您还满意吗?」 「虽然只是坐着却感觉很忙」 「如果可以的话请在问卷调查1的项目上打上」 「哪里有问卷」 「先不开玩笑了,岛村,我有些话要说,还有钱」 「啊,是」 只对我说的话,也就是说只能先让安达等着。 「但是」 不得不将下车时牵着的手松开。 「我来付吧。还有,好像有话要跟我说,安达同学先稍微等一会?」 「说什么?」 「在听之前我也不知道呀——」 安达的手指戳着我的手指,像是在责备一样。即使是今天刚见面的学姐安达也没有松懈。从不懈怠或许是安达拼命努力的秘密。 「没问题的,对吧?」 「嗯……」 安达时不时地展露出这种小狗的部分真是天然而又狡猾。 让安达在附近的估衣铺前等待,我走到学姐身边。学姐拿出黑色钱包。 「刚才也说过了,三千日元」 「好的好的」 学姐打开钱包的同时,注意到安达投来的视线,微微笑道。 「那位美女,难道说在防备着我对岛村下手?」 「啊,嗯,应该说是有点吃醋吧」 「哼哼哼」 说话间学姐伸出手掌。没有因熟人而打折,付了三千日元整。 「那位美女真不错呢,让给我吧」 「哈哈哈……」 「不,我说真的,如果你同意的话我就去搭讪」 学姐收下钱,一边用极其认真的表情重复道。 「学姐?」 「其实我也很喜欢女孩子。要是稍微矮一点就再好不过了」 她不像是在开玩笑的样子。学姐果然也是啊,我抬头看着她的脸。我感觉我的周围有很多这样的人。果然是有什么东西在吸引着吗。 先不管那个,要是把安达让给别人。 从现在的我之中减去安达。 就会变成心灰意懒,濒临崩溃的我。 ……………………不行啊。 「我不同意」 人在这个世界上,真正能决定是否同意的,只有自己。 在理解这一点的基础上,我否定接触安达的东西。 为了自己。 面对我的严词拒绝,学姐露出满意的样子,点了点头。 「那我就在没有得到允许的情况下追求她吧。没有行医执照却医术高超的名医,他的名字是……」 「喂」 「开玩笑的啦。我虽然喜欢勾搭别人的女人,但那好像很难」 「我不受这种专一的女人的欢迎啊」,学姐像是自嘲一样小声嘀咕着。 「这个嘛,如果走偏的话就不是专一了」,我一本正经的回应道。 学姐拿出手帕擦了擦汗。 「听好了,接下来要说些自作主张的话」 「啊?嗯」 「要珍惜女朋友啊,岛村」 擦去劳动的汗水,学姐忠告道。 她的动作让我想起了社团活动结束后,漫不经心聊天的时候。 「虽然我已经做不到了」 「诶?」 「我已经不是能做这种事的人了。但你还可以,对吧?」 「学姐……」 这和额头上淡淡的伤疤有关系吗? 自己做不到的事强加给别人。 确实是自作主张的话呢。 这种规规矩矩事先说好的态度,让人看到了往昔的残余。 「而且我似乎也只能陪你们到这儿了」 「因为我没有再追加付钱」 她好像咂了一下舌,是我的错觉吗。 「从这里开始,你们两人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吧!」 「声音好大」 「如果中途觉得累了,就随意地去坐人力车吧」 握着车把手的学姐,像转动方向盘一样扭着手腕。 「这次旅行中,随意地去坐五次」 「是有提成的吗?」 「只是一个人走太无聊了」 「那我去接客人了」,前辈拉起人力车。巨大的车轮旋转着,朝着回到车站的方向前去。我看着学姐的头发,比银色车轮反射的光线还耀眼。 「祝您平安,学姐」 收起平时常用的问候语,取而代之的是这句话。 我们只一起前行了十五分钟。 和学姐的关系,这样或许比较合适的。 学姐回过头,嘴角露出初中时的表情,回答我。 「谢谢!祝你旅途愉快!」 只有最后好好地当了车夫,给人留下清爽的印象。 长得漂亮,就很容易形成这种友善的气氛。这是和安达交往中学到的。 目送着那位学姐的身影,看她仿佛是融化在空中一样走着,我才想起来。 学姐的名字。 「对了对了,一开始我把名字断句弄错了,让她露出了讨厌的表情……」 现在的我微笑着回忆当时的对话,走到安达身边。安达瞥了一眼远去的人力车背影。 「真是个怪人」 「嘛,是啊」 家里还有两个比那个更奇怪的人,所以没什么惊讶。 「不过看起来很有精神,那样就好」 这次没有说再见,却又感觉是今生的分别。 即使如此,如果再次相遇的话,一看到那头金发就会立刻想起来吧。 「接下来我们去哪里呢,土特产……回去的时候再买可以吗」 这次很少见的收到了土特产的钱。旅行前,在家里跑来跑去的狸猫得意地拿出一枚五百日元的硬币。要求我买的东西当然是点心。因为是狸猫给的钱所以要确认一下是不是之后会变成叶子,但现在确实是硬币。 「安达你想去哪里?」 「岛村所在的地方」 她完全没有犹豫地回答,我再次确认了她无可动摇的地方真好。 「不是已经在这里了么」 伸出手,安达便毫不掩饰爱意地用指尖缠绕上来。像往常一样,不知是谁先牵住谁的手,相互引领着向前走去。 「从出生开始十五年的岛村,我无法再见到了,有点遗憾」 安达说出了类似于乘坐人力车之后的感想。仿佛在诉说着比起景色,她一直注视着我,脸上洋溢着夏日。 「即使接下来还有几十年的时间?」 「那个是那个」 「很有安达的风格呢」 不尝尽我的一切就无法满足,安达的欲望已经将我毒害,只露出笑容为时已晚。 不论是在陌生的地方,还是在熟悉的小镇,无论何时何地都有安达陪伴。 我的世界以安达这颗白色星球为中心。被她照亮。浮现出来。一切都闪耀着光芒。 时至今日,安达就是我的世界。 「最近,我觉得我可能比我想象的还要更喜欢安达」 一边说着,一边暂时不看安达的脸走着。 不让安达的声音传进耳朵里,我弯起腰快步向前走。 虽然牵在一起的手不允许这么做,但我还是试图逃跑。 被夏日晒黑的手脚,轻快得不真实。 要去哪里,会看到什么,又能留下怎样的记忆呢。 在行走的路上不断积累起来。只要和安达在一起,就充满了回忆。 希望那些回忆有一天会像泡沫一样幸福的喷涌而出。 两个人。 穿越了无数个看似无限,却终有结束的夏天。 随我所愿,无论走到哪里,无论去往何方。 1.『fantasy sister』 网译版 转自 百合会 策划:铁木-1428 翻译:曜ソロ、伊卡利、ntstatus、鲸瀬、july、安安花火 校对润色:ちとう、ntstatus、july 特别致谢:nkoi(提供第一章的部分译文)、yyk2a(提供书源) 「快看,这是手里剑」 「哇~」 穿着中学校服的姐姐一脸得意。 「看好啦,这次是彩绣球哦」 「姐姐好厉害啊」 姐姐用彩纸折出一个个花样,听到赞美后,她像是尾巴都要翘上天了。 「这顶头盔就给花子吧」 一摊狗狗在我身旁吹着风扇,姐姐轻轻地把蓝色纸帽戴到它的头上。 「这孩子叫小刚啦」 「哈哈哈哈哈」 那时候的姐姐,还相当有姐姐样。 「所以啊,呃,就这么回来了……真是太难顶啦!对方像没多大兴趣,问了我不少话是没错啦,但我还不够出名……呜呜好想回家呀~虽然我家就是这里呢哈哈。呃,嗯,后天应该就回去了。要是爷爷能送送我就好啦……也也也也是呢……不对,也说得太多了哈……那个,等我回去……要见面么?总觉得那个啥,要是见了面,自己的一部分就会……变成『啊~~』的样子。或者说『啊啊~』?明白吗?肯定不明白吧。咦,似乎能明白?真厉害~然后啊,嗯,诶?哦……呃啥?胸?啊不不不我摸我摸,让我摸吗?让!说准啦!呃就是,胸么……我那啥……算、算是喜欢吧……不过其他地方也……呃、那啥,那个,牙、雅?呜哇啊感觉起鸡皮疙瘩了!好不习惯直呼人家名字……我们真的同龄吗?是说呢。啊,对哦……准确年龄是个谜来着。真是谜上加谜呀!咦,要言归正传?言归正传么?好吧!读档(*译注:原文玩的是勇者斗恶龙的复活咒文梗)……胸、胸要是摸了我就,那个耳朵,耳朵会像要胀裂一样好吓人的,变得超级、烫烫。会化掉吗?脑袋会也晕晕的……不过!但是……那个……嗯,请给我摸、吧。要摸!要摸要摸!要~摸!」 「……」 「哈、哈~哈~哈!」 打完电话后,她突然发出了尖锐的笑声。 看来情绪起伏挺大。 接着她回过头。 那副软塌塌的笑脸,在认出我之后变得愈发绵软起来。 「呜哇!」 与我同样正在归乡探亲中的邻家姐姐蹦了起来。祖父母邻居家的姐姐……过去总是会在同一段时期返乡,所以经常陪我一起玩。到现在已经过了不少年头,该说她看起来是几乎一点儿没变呢,还是跟记忆中的印象完全相同呢……是不是完全没长大?看着就是个初中生,身高也停留在那。 说真的,实在不好意思开口喊姐姐。还有不知为啥,她把写着「研修中」的名牌当头绳绑在脑袋上。 十七岁的正月,我们家同往年一样来拜访祖父母。 恐怕我俩是以同样的理由在这个年初的深夜来到门外……然后,就遇到了这么一幕。 彼此家里洒出的灯光照在后背,我和她都凝固在了原地。等等,干嘛我也要凝固? 刚才一出门就听到了讲话声,又不好上前打招呼,我便在旁边听了下去,不过这内容可能当没听见会比较好。可我寻思在大路上聊这种事也欠妥吧? 所以此时二人之间,充斥着某种难以名状的紧张感。 「你是……月代妹妹吧?」 对了一半。她一边仰望着我,一边露出了一副「是长这样的吗」的表情。在这一点上,我们应该算彼此彼此。当然,彼此过去都不是这个样子。 她先瞥了一眼自己握着的手机,再是慌张地用手捂住眼睛。然后又是从指缝往这儿偷瞄,又是反复横跳,好不忙活。 「那个……」 「呷哎哎哎哎~」 「啊?」 「请你不要会解」 「会解?」(*译注:为了体现原文中香菜的崩坏日语“勘违いしないでいただくたい”,此处把“误解”和“误会”两个词混在一起表达) 「刚刚的那个,就是,那啥,我打电话」 「哦」 她这个人,搞不好很不擅长讲话。 「你、你听到了吗?」 「我、我听到了。」 「全听到了?」 老实回答后,内心大呼糟糕,应该谎称没听见并躲回家里才对。 「听、听了一半吧?」 「哪一半?」 前后半好像确实差别挺大的。 「前一半……吧,嗯。」 可冷静地一想,如果只听了前半段,现在就不会站在这了,这不是自相矛盾么。 「前一半的话……勉强还算ok?」 你问我我问谁。 小时候一起玩耍的姐姐,却长歪成了隔壁的怪胎,真让人忍不住想慨叹世道无常。 「你、你幸福吗?」 她一边转着眼珠,没来由地问道。 难不成是想靠这个蒙混过关? 我为她感到种种担忧的同时,却也颇为认真地想了想。 「嗯……还行吧」 毕竟今年也见到了尚在人世的它。 何止是还行啊,大概远不仅如此。鼻根深处也传来了与之相对的酸楚。 「那就太好了耶~」 她跟个陀螺似的骨碌骨碌打转着往家里逃去。 「姐姐你呢?」 自然而然地就用上了与过去相同的称呼。 只见她停止了旋转,回过身,摆好架势,双手同时打了个失败的响指,发出「噗啾」的声音。 「da☆ze~」 到底算哪样? 她就这么逃了回去,不一会儿就听到她家传来「呷啊啊啊」的声响,如同小动物痛苦时的悲鸣。虽然我并没见过小动物痛苦的模样。 「怎么说呢……看来姐姐也遇到了不少事啊」 不过听起来,她像是有个女朋友啊。不然的话,就成了吵着要摸没关系的人胸部的家伙了,那可就更不妙了。 ……女朋友。 如果我说「me too~」的话,不知她会作何反应呢。 「……哦呀,轮到我了吗。」 我看了一眼短短地响了一声的手机。每次打电话前,她都会先问问我能不能打。我倒觉得没这个必要啦。 还是说,要是直接打电话而我没有接,她就会感到不安呢? 安达总是如此腼腆。我接起她的电话,开口便问道: 「嗨~你幸福吗?」 『哎?欸、呃……现在、一下子变得很幸福!』 那就太好了。 2.『astray from the sentiment』 房间内没有堆积如山的行李,至多也就一些衣物以及承载回忆的物件。 我即将搬离这个鲜有娱乐性的房间,开启新的生活。我在这个空间里度过了多年时光,而当我收起它的表象再塞进纸箱子后,眼前所剩之物却少之又少。 坐在这张即将陪我度过最后一个夜晚的床上,我的脑海里依稀浮现出种种记忆。 从岛村家落荒而逃,一头把脸闷进枕头那天。 打算给岛村打电话,在手机前正襟危坐的苦恼时间。 想着明天将迎来的各种事,难以入睡而不断翻来覆去的夜晚。 ……可能也没那么依稀。 我的一切都和岛村息息相关,就仿佛是有了岛村后我才活在这世上。实际上,遇见岛村之前的我与那之后的我有着天壤之别,我甚至觉得,与其说是诞生了第二个自我,不如算作是重获了新生。既然如此,可以说我如今的精神年龄还小的很,偶尔向岛村撒撒娇也在所难免……嗯,一定是这样。 这个失去生活气息的房间里,墙壁和天花板看起来如出一辙。我向后倒去,随着旷荡的空气一同沉入床铺。到昨天为止都理所当然般生活着的房间,却莫名充斥着一股子尘埃的气息。这里已经不剩什么烟火气了,而我的心早已飞到新居去了吧。 这个季节,小镇的十之六七都浸染在春意中。明天,我将离开这个家。 ——与岛村一起生活。 我和岛村都已经成为了大人。最起码,在年龄上是。 我不再穿着校服,头发也留长了一些,从学生变成了打工人,而且能够喝一些酒了。 啊啊,不过岛村还是没办法喝酒来着。 岛村她啊,貌似是完全不能沾酒的体质。先前,她以庆祝成年的名头试着喝了点酒,结果真的是很不得了。 详细内容便割爱不谈,要说的话,就像是变成了一只「岛狮几」。 『因为我随我妈嘛』 岛村像对自己打趣般笑着说。这先不提,正如岛村所言,她很像她母亲。散发出的氛围和用词遣句都给人这种感觉。 很温柔,很多地方让人不断产生好感。 我应该也很像我母亲。但究竟是否该对此感到喜悦还无从得知。我们之间也许还……是的,也许还有一点补救的机会。然而事已至此,再怎么绞尽脑汁,我也没有时间去修补这份僵化的关系了。 「……」 没有时间了,真是个方便的借口呢。 把话挑明了说的话,对双方都太过麻烦。 我不禁思考,究竟要经过多少次交流,两人才能如同梦里一样和睦相处呢。 「……这样想事情,有点像岛村呢」 明明不是该感到高兴的时候,却有些暗喜。 我看了看时间,然后走出房间。下楼梯时的脚步声和高中时比没什么变化。之前和岛村讲到这个话题,她表示非常羡慕,不过我至今还是没怎么搞明白到底为什么会被羡慕。 我听到一楼有动静,于是瞄了一眼客厅,刚好和坐在沙发上发呆的母亲对上了眼。她上下打量了我一番之后问道: 「晚饭怎么解决?」 「去外边吃」 「哦」 母亲只说了这几句,接着又马上看回正前方。我也即刻朝着玄关走去。 大家,都是这样的吗? 岛村在家里最后的夜晚也会一如既往地热闹吗?或者说,意外地会是另一种奇妙的氛围?岛村的妹妹会怎么样呢?也许会哭,也许会粘着岛村不放——如果她跟我很像。那么岛村又会如何招架她呢? 我就这样迅速地把思绪从家里拉到了岛村身上。 这个家对我来说大概仅此而已。 对母亲来说大抵也是那种程度。 就算想到什么话,她也一定不会对我说出口吧。 孩子离家后,家庭构造因此改变时,父母会抱有怎样的心情呢? 我模模糊糊地瞎想道:自己的话,可能不会有孩子,所以这辈子都将不得而知吧。 我从家中逃离,路前方的灯光带来一股安心感。 没有事先确认过就来了,所以要是这家店已经停业的话,恐怕要落得一个在街上游荡的下场。 和以前一样,凸显着红与黄的外观使它比别的建筑物更显眼些,不过这种店装潢得引人注目点可能刚刚好。我穿过停车场,窥探店内。 上次从正门进来,是什么时候了呢? 「换迎光……嗯?」 店长发出敷衍的问候,途中像是注意到了我而朝向这边。 「哦哦,今天是来当客人的吗?」 她看着我并抱着双臂大步走来。尽管是久别重逢,但这个人身上的气场却没有丝毫变化。发音也是一如既往地让人捏把汗。 「晚上好」 「换营咣零」 「今天过来也没什么特别的事,毕竟我很久前就不干了来着……」 高中毕业时顺便辞职了后,一时半会就没来过这家店了。搬家离开小镇后我们会更加疏远,怕是再也不会见面了吧。因为吃什么都无所谓,最后就靠着这个原因决定了去处。 「只是来吃点东西,我明天就要搬家了,所以也算顺道打个招呼」 「这样啊」 店长应声点头。接着才迟迟发觉,「嗯,搬家?」 「是来见最后一面的吗」 「嗯。大概,是这样呢」 「那我要寂寞了呢」 「……真的吗?」 「转念一想好像也没那回事儿」 啊哈哈,店长轻快地笑着。是啊,时间已经过去了很久,无论是这家店的存在,还是这个人的健在,都是那么不可思议,我也因此感到安心。 「要吃什么?什么都有哦」 骗人。 「请上座」 我被带到了离入口最近的座位。这让我想起曾经自己这么将客人带到座位上的经历。 我的旗袍貌似……大受欢迎。不过我并没在意过周围人的评价。 仅一个人除外。 「请问客人吸烟嘛~」 「都把人带到座位上了还问这个是想干嘛啊」 说到底这家店本来就禁烟。 「你还是一如既往的无聊呀」 「谢谢夸奖」 我点完套餐后,店长就走进了店的深处。像要和她交接般,走出来一个认真穿戴制服的打工妹,那身打扮和旗袍丝毫没有半点关系。是时代变得严格了吗……我撑着脸想道。 就我而言,因为穿那身旗袍被岛村夸过,所以从结果看来还算不错。 说到底我就是岛村。不对,我并不是岛村,但又是岛村。 没准我比她本人还频繁地想着她,因此我的岛村度可能比她还高。 岛村永远是一门哲学。 也许是时间还早吧,除了我就没其他客人了。那个打工的女生也只是闲得发慌地杵着。曾经的我在空闲时候也是像她那样,无所事事地度过。记得当时还想过:不管店里生意如何,拿的工资都不变,真够不可思议的。 「……」 闭上眼睛,感受到的尽是和平日不同的气息。 即将离开居住多年的家前的最后一夜,我就这么在外面打发了。这并非是从家中逃出来了,而是在寻找着家里所没有的东西…… 感觉,像是来回的寻找自己几乎没有产生的惋惜感,并试图将其拾起。 我貌似,想要变得感伤起来。 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呢。 我无法给出答案。但不知为何,我就是想要有一些这种感受。 现在我的心境可能就像结婚前夜的新娘。虽然并不是真的要结婚。 但是与新的人一起去创造新的生活这点,和结婚很相近。 …不想分开啊,我在开始分别之前就如此想着。 然后,并非那个打工的孩子而是店长本人把我点的套餐送了上来。 在炒饭和拉面上,放着一块五彩斑斓的果冻作为点心。接着我还看见了最后那个盘子中的碗的左边和上面盛满了炸鸡。做的像是崎岖的礁石一样。虽然这些餐点让我感到有些怀念,但我也对三四样这么多是否能吃得完而感到有些不安。 「这个套餐有这么豪华吗?」 「也有这样的时候」 咔哈哈地笑着的店长准备回到空闲时她一贯呆着的地方时 「旗袍要趁着能穿的时候去穿哦」 这貌似是所谓的最后的忠告,即使我不太擅长交际,但也仍是意识地保持着笑容点了点头。 趁着能穿的时候,吗。 尽管我觉得不管几岁都能穿,但是也许事实并不是这样的吧。 我是这么想的。 实在有些吃撑了,我一边用手揉着右边肚子一边走上了回家的路。 那家店还是一如既往地会端出和价格完全不符的巨量食物,即使是和着回忆的气氛尽力去吃,我的食量也还是有极限的,吃到最后已经基本感觉不到味道,只是硬把炸鸡块塞进了肚子里。 吃的太饱的话脚步就会变得异常沉重。我一边把垂下来的头发撩上去,一边欣赏着夜色。 只有夜空的样子与空气的味道无论何时都不会改变。 已经不再见面的人,以及不再去的那条路,我想,我都不会去回首。 读高中时,在这条路上通行就如同家常便饭,而谁能想到在路的前方的竟是这般的未来呢?但凡想到那即将到来的事,我便对过去没了一丝一毫的念想。 「哦,是安达啊」 「是达达欸」 向着好像是叫着我名字的声音的方向看过去,是日野和永藤。 我甚至已经想不起来大家最后一次见面是在多少年前,又是在哪儿见的面了,可是这两个人看着却是丝毫没变。 日野扛着钓竿,永藤则是一直用自己的两根食指抵在一起转着圈圈,让人搞不明白在干嘛。接着,她们就保持着这个状态,不知为何围着我转了起来…… 仔细一看,不知从何时开始,围着我转圈的人变成了三个。 有个长着水蓝色头发的孩子混在她们之中,「哇——」地叫着参加了进来。 实在是不知道作何反应,我就这么呆在原地任凭她们捉弄。 大概转了五圈,日野和永藤笑着从我身旁离开。 『我们也没什么事要找你的,那么就再见咯达达,代我们向岛村问好~』 『再见啦达达』 『请多保重』 那两人很爽快的就这么走了。就连她们是否听到了我『啊,嗯』的回答也不得而知。 怎么说呢。 没准……不对,很可能这就是最后一面了,真是轻快平淡的分别啊。我和日野他们的关系也就仅此而已吗?不过这也能够令人接受就是了。我还真够冷漠的。 我不会去触及他人的本质,所以他人自然也对我没兴趣。 可是如果这才是真正的我,那么追赶在岛村身后的那个人,又究竟是谁呢? 我时不时地这样想。 ……接下来。 『晚上好——』 这个水蓝色的孩子留在了我旁边。 一时间想不起来这个不可思议的生物叫什么。 衣服也很奇怪,穿着大概是模仿鸭嘴兽的睡衣。 从帽子延伸出来的鸭嘴十分惹眼。 「晚、晚上好」 「吼吼吼」 「欸、你不一起去吗……?」 我指向已经走得很远的日野她们。 「为什么呢?」不可思议的生物歪着头。 「只是因为她们围着转圈圈就参加了」 「啊、这样……」 不可思议的生物在我旁边一动不动。 仔细盯着她,稍微尝试向前走一点。 唰唰地一起跟着移动,她腾腾腾的向前迈了三大步,蹦蹦跳跳地追过来。 尝试停下来的话,她也突然停止。 就像是在玩一二三木头人一样。 我们两个迈大步然后突然停下,这举动在旁人眼里就像笨蛋一样。 感到困惑然后对视之后 ,她「吼吼吼」天真的笑了起来。 ……不擅长应对啊。我不懂得如何应付小孩。 虽然我自觉对其他人很冷淡,不过这么对小孩子心里还是会过意不去,大概是本能在抗议吧。 「有~什么事吗?」 那是我想问的,为什么一直跟着我呢。 「没……完全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哈-哈-哈、你在说什么呢。没有人能够看穿对方在想什么吧」 尽管她若无其事地回答了我,但却也有些道理。 「也许是那样」 原来这个鸭嘴兽还有这么深邃的想法……也可能没有吧,我盯着鸭嘴。 也许单独见到这个不可思议的生物是件新鲜事儿。 印象中她好像总是粘着岛村。 粘着岛村。 我带着点不爽看向她,而她笑嘻嘻的看向我。 「我也喜欢安达哦」 「欸……啊……谢、谢?」 很少被别人说喜欢。 岛村以外就……以外就、难道说是第一次不成。 也没有被家人当面说过喜欢之类的话。 是不是喜欢,我也不知道。 向其他人传达好意很难。 而这孩子能够轻易做到这件事……真不可思议。 原本就过于不可思议了,为什么头发和指甲也是这么奇怪的颜色呢。 岛村也完全不在意、从以前就很难提及这个。 「能喜欢上所有人,是一件很棒的事呢」 「呃、嗯……」 随声附和的时候突然开始在意。 试着想象岛村喜欢所有人的状况。 岛村对谁都是笑脸。 对我也是、对其他人也是。漂亮地、公平地。 剩余的份不会多向我倾注哪怕一点点。 厌恶感迎面而来。 归根结底,我的心中得出了这样的答案。 「不、不怎么样」 「是~这样吗」 我和这个不可思议的生物并排走着,她既没肯定也没否定。 稍微有些在意所以问她打算去哪里。 不可思议的生物只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看着前方回答道:「哪里都可以」 「只要往前走,总能够去到某处」 仿佛看透了什么般,她那样说道。 「……是这样吗」 「就是这样的说」 为什么用过去式啊,接着。 「说起来好久不见了,安达小姐。」 「欸、嗯?」 「差不多有7199年了吧」 「哈?」 「吼吼吼,看到你这么精神真是太好了」 她无视我的疑问,只是单纯地露出温和的笑容。 回到家后,罕见地听到了母亲激动的声音。……不对,可能只是我不够了解她?她像是正在和谁通话。正纠结要不要上去搭话时,母亲也注意到了我。 她回头看向我,眼睛微眯。 「你回来啦」 「…….我回来了」 我们互换平淡无味的辞藻。不过,这可能会是最后一次也说不定。 我直接略过了她身旁。 「嗯,刚刚我女儿回来了……哈?为啥?」 母亲和电话里的人说了些什么后,把手机递向我。 「…….这是?」 我不禁停下脚步。 「她让你听电话」 「谁?」 母亲叹了口气,仿佛在告诉我:你听了就知道了。我走过去接过电话,把它放到耳边。 实在想不出会有哪个亲戚打来电话。 「喂?」 「你好呀~安达小妹」 「啊,你是岛村的……」 听到她讲话,我立马明白了是岛村妈妈。我认识的人中很少有人会这样开朗地和我搭话。两位母亲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变得那么要好了。岛村应该是知道些什么的,话说迄今为止,我都没怎么问到过关于她们俩的事。一跟岛村见面就有很多其他需要考虑的事,哪儿还有时间问那些呢? 「我是岛村妈妈a哦~」 「嗯……欸?……好的」 难道还有母亲b么。 「嗯嗯,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是指什么啊——当我正寻思的时候,她说道: 「冷漠的反应和淡薄的声音简直一模一样呢」 不用说都知道她指的是谁,因此我瞥了瞥那位和我一模一样的女士。 母亲很不自在地手叉着腰站在一旁。 「精神好么?」 「挺,挺精神的就是了」 我想起了从前对岛村做过的那个动作。如今有时被要求那样的时候,还是会很害羞。 『不过安达小妹你的口味也真独特呢』 「…….什么?」 『抱月的生活能力也就那样,要提前做好觉悟哦』 没有时间概念、随缘打扫房间、做出来的饭菜最多给个努力奖……岛村母亲像在掰着手指评鉴岛村的生活技能。而我所见的岛村在各个方面都游刃有余,正所谓萝卜白菜各有所爱。 岛村的家人像是指摘着她为人处世的生疏。 我大概则是,全方面且宽缓地着眼岛村的一切。 『你是chef man吗?』 「我不是man」 『chef girl?』 「我不太会做饭」 我对吃喝方面的没多大兴趣,所以也不可能多擅长。 「啊,不过以前有给岛村做过什锦烧」 『嘛,还有这种事啊』 「欸?」 『我不知道就是了』 「…….这样吗」 我不擅长应付这种状况。不是讨厌,而是真的很不擅长。在这点上母亲大概也和我一样。 「那个,就算岛村生活能力很差」 说到底这只是假设,可没有损你的意思——我同时在心里向并不在场的岛村解释道。 「我也会努力照顾好她的」 然后在这份努力中,岛村也能渐渐填补上我所缺少之物……我如此想着。 我相信岛村。 『是吗,这话说得不是挺帅气的嘛』 「多,多谢夸奖」 『如果抱月睡懒觉的话,要狠狠给她屁股来一脚弄醒她哦』 「呃……那个,要是她是仰着睡的呢?」 我到底在瞎操心什么啊。 『把她翻个面,然后再踹。』 为何要执着于让我踹她呢。老实说,自己一定办不到。 我想象不到会踹飞岛村的自己,我不会去伤害岛村。即便说起来有些深沉,甚至如同枷锁、契约,但我认为这是自己继续向前迈进的必要条件。 『差不多就是那种感觉』 「好,好的」 究竟是哪种感觉呢。 『嗯,那什么。总而言之,要和我家的笨蛋女儿好好相处哦』 她的语气与平时略有不同,好像有点害羞地加快了语速,是我的错觉么? 「那个,嗯,彼此彼此」 彼此彼此……这算哪门子话?……请多指教?感觉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要和睦,万事和睦』 「是」 『好好领悟我说的话』 「悟、我悟了?」 『嗯嗯』 岛村妈妈似乎十分满意。然后对话就到此为止了的样子。 我对于她打来这个电话的目的一知半解,而电话的内容也令人一头雾水。 若换做岛村,是不是就能理解并给予回应呢? 尽管这么说不太好,但果然即使在母女之间,双方也不一定没有代沟……无法彻底摸透对方的心思。 「嗯哼」 母亲伸过手来向我讨回手机,并在接过手机后一声不吭地回到了沙发上。 「……欸?电话还没挂断么?」 她一脸疑惑地把电话放到耳边,很快便眉头一皱。 「好烦呐,我们已经没什么可聊了吧。…….哈?」 她俩似乎还聊得很起劲,于是我默默离开并回去房间。 顺带一提,那个不可思议的生物真就突然跑起来,前往了她所说的『某处』。她跑起来时,漂亮的水蓝色划出直线,仿佛要将夜空浸染,就像是我在做梦一样。没准真的是梦境也说不定。 然而仍旧停留在胃部的腹胀感告诉我,从去吃饭到现在所经历的一切都是现实。 回到二楼的房间,在开灯前,我先是看了看手机。岛村还没回复。前一会儿我给她发过「可以打电话么?」的短信。没有回应的话,可能是还在睡觉吧。以前的我在等待回信时,总会非常不安。如今也完全冷静不下来。但是岛村肯定不会无视我,早晚会回复我的。在这些年的交往中,逐渐拥有了这种程度的自信。岛村是温柔的人,而她那份长久以来羞于言表的温柔也已经有所显露。 那是岛村在与我交往的过程中发生的变化……这么想会不会太自大呢? 打开灯后,我爬上床,背靠墙壁,伸开双腿,就那样捧着手机让身体小憩一会儿,等待岛村的消息。我重复着同与往日的日常,不过从明天开始,我将会迎来崭新的一页。这意味着我没有在原地踏步,这是我一步步前进而来的证明。 一旦离梦想近在咫尺,反而渐渐没有了实感。 或许是原本遥远而朦胧的梦终于触手可及,使意识都飘忽了。 没过多久,手机传来震动。而会联系我的别无二人。 「抱歉抱歉,睡着啦」 「我知道的啦」 我意识到自己笑了。又过了一小会儿,岛村打来了电话。 「喂」 『晚安达~』 「……最近很流行这样么」 『欸,安达在哪儿听到过?』 「没什么」 我结束了这个话题。靠着墙壁,抬头看着忽明忽暗的电灯。 灯光荧荧,我不必移开视线也能直视那处。 「晚上好」 『嗯嗯。那么,安达的话……一定,也没什么特别的事找我吧』 「嗯,只是想和岛村说说话而已」 电话那头传来了岛村轻柔的笑声。 『可是从明天开始,我们每天都能在一起的哦』 这句话就像蓦地点燃了一盏明灯,将我的内心照亮,春意在其中抽根发芽,无比温暖。 「这样啊,那以后也没什么机会打电话了么」 『没准确实是那样呢。啊,要不要试试在家里打电话呢?』 「纸杯电话可能也不错」 实际上我从未做过,更没有拿来用过,只是知道有这么一个东西,能用它听到什么样的声音呢?好想听听岛村各种各样的声音,在听过岛村的很多声音后,在今后偶尔想起时,渴望着再听一次——我希望未来如此往复。 像要缓和气氛般,岛村那头不断传来轻笑。说不定,岛村到底也会有些兴奋。至此为止,我们基本上每天都会见面,而从明天起就要共同生活了,前方一定还有许多崭新的事物等待着我们。暮去朝来中绝不光只有坏事。 『明天起我就要和安达达一起生活了啊……』 「……不愿意么?」 『不愿意的话也不会一起那么用心地去找合适的公寓了哦。只是……』 「只是什么? 」 『一想到还得收拾行李,整个人就有点『呜~萎』了』 「呜~萎」 我尝试模仿岛村的语气,却难以把握精髓。总之是知道她不太想收拾行李了。 「如果两个人一起布置,大概会很开心……的话就好了呢」 我也保证不了,所以声音渐渐没了底气。毕竟行李的量实实在在摆在那里,大物件也不得不搬……这可太现实了,明明近在咫尺的是梦寐以求的生活。或者说,美梦已经做过了头,剩在原地的只有现实了吗?而现实又带给如今的我「渴望」。 「我好开心,感觉今晚要睡不着觉了呢」 这就同往常一样。往常的我会因为不安而失眠,出于紧张而难以入睡,又或只是单纯地睡不着觉。 睡眠习惯那么不健康,却还活蹦乱跳的。 我仿佛从岛村身上接收到了什么能量般,能够不知疲倦地折腾。 这个假设大概相当合理。 一直以来,只需要交换言语,就能让我身体里某个不知名的器官得到满足。 「岛村和、我的家。」 『啊哈哈哈』 「怎么传来好大一阵笑声」 『对不住啦,我本来是想表示赞同的,结果直接笑出来了』 这是什么情况?还有,我说了好笑的话么? 岛村真的是,充满未知的迷之生物。 『没有用『我和岛村的家』这种顺序,很有安达的风格呢』 这样吗,一般来说该用那种说法吗?但这和我的「一般」相差甚远。 「毕竟,没有岛村的家也就失去了意义」 所以我把岛村的名字放在前面,岛村是一切的开始。把自己以外的人作为自我的开端,听上去也许矛盾,但这份矛盾让如今的我如此幸福。 『我也是,如果不是和安达一起生活的话,也不会考虑离开家独立生活吧』 「……确实呢」 岛村的家庭氛围肯定是很舒心的吧。尽管如此,她仍然选择了和我一起过日子,对此我无数次地感谢岛村,而岛村则一次又一次地说道:「这不是需要被感谢的事」 是我自己做出的选择——岛村挂着温和的笑容微笑这么对我说。 「岛村……有和家人聊过天么?」 『欸,今天么?』 「嗯」 『我家到目前为止……大概稍微有些安静。不过所幸有个不看气氛的家伙在家,所以也就没那么尴尬呢。嗯,不如说,她其实一直有在察言观色么?有够怪的啊~』 虽然不是很了解,不过估计是普通地聊上了一番。 『既然对这样的事感兴趣,你没和家里人谈几句吗?』 「嗯……嗯、完全没有。」 『完全啊?』 「完全」 没有沟通过半句话。就像我早就离开了这个家一样。 时间正常流逝着,不知何时天已经完全黑了。 「果然很奇怪吧」 『确实呢』 岛村对此直言不讳,困呼呼地肯定道。 『不过安达一直都很奇怪呢』 「欸?」 『咳咳,先把这放一边去,我要说正经的了』 把这事放到一边真的合适么,我本想好好问个明白。但岛村似乎很认真的样子,也只好安静地先听她说完。……最近我还沾沾自喜,以为自己已经能愈发平静地和岛村相处了呢。 『也许很奇怪,但其实并不奇怪哦』 「好难懂啊」 『因为是亲子就能互相理解?才没有那么容易的事情呢。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我都认为,如果想跟一个人友好相处,不管是身体上,还是心灵上都需要不小的付出。所以安达与妈妈没在今天说上任何话也再正常不过了』 「嗯….」 和我感觉到的基本一致。不禁有点窃喜。 『但就算没有生来的羁绊,也不一定就都是坏事哦。比如说呢—我和安达之前不也是完全不认识嘛,只不过都在一个高中上学,家离得也不算近,前世也没有什么因缘……嘛,大概是没有的吧。前世这种词说起来有些玄乎呢。总之如果一开始就需要有某些特殊关系,两个人才能走得近的话,我和安达不就一辈子也不可能在一起了吗?』 「也许……是这样吧」 与岛村的邂逅的确是个巧合。我和岛村当时都只是漫无目的地想着去体育馆二楼走走。然后从那开始历经各种考验,做出了各种选择,才走到了今天。 直到现在,我的心里都没有再装下过第二个人。 甚至连那样的想法都不曾有过,只注视着岛村一个人。 我还真是,纯粹得令人吃惊呢。 「我只要能跟岛村好好相处……就足够了」 岛村构成了我的全世界。 所以,只要不停止追求她的脚步,我就不会失去任何东西。 『安达可以接受的话,那我觉得那样也挺好』 「嗯」 她的声音宛若摇篮曲一般温柔。 我不由自主地弓起背,抱着膝盖。 『呼』电话那边传来了岛村轻轻的哈欠声。 『奇怪,明明睡了那么久了』 「差不多可以挂了?」 『哎呀,你居然会先说挂电话呢』 「说太多的话,会把明天的份也说掉的嘛」 『不至于不至于,能聊的东西有的是』 岛村很少说得这么肯定,这份坚定让我高兴得像是心脏要从胸腔里跳出来一般。 是的,我和岛村以后还有成堆成堆的时间可以在一起。 我轻轻靠在墙壁上。隔着这面墙,仿佛能感受到同样靠在墙上的岛村。 「明天再聊个够吧」 『嗯,一定』 不管是未来还是岛村的承诺,都让我的心里暖洋洋的。 这个地方曾经是家,但以后就不再是家了。在这儿的最后一顿饭并不是一个人吃完的。 母亲很早就起来准备好了早餐,然后坐在我的对面。我跟母亲互相问了句「早上好」之后,双方就这样沉默地坐着。母亲也是一脸为难,但终究还是伸出了手催促我快点吃饭。 「快吃吧」 她托着腮催促道,我应了一声,把一片吐司拿在手里。 我们吃的饭菜一样,看到我啃起面包后,母亲也动上筷子。她夹起沙拉,默默地放进嘴里。从她的表情中完全感觉不到食物的美味与否,大概在周围的人看来我吃东西也是这样无趣地动着嘴巴而已吧。 这顿饭吃得要比平时慢。 一旦目光对视,就会更难以下咽,或许我们都是如此。 一开始紧密结合的零件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渐渐生锈。制造新的零件对我和她来说都太过麻烦,便干脆置之不理了。而现在,用来修复它们的时间已经分毫不剩。 与不安有所区别,应该说是有一股无助感,就像失去了自己身体的一部分。 阳光像是要溢出来一般明亮。真刺眼啊,我找着借口移开视线。 母亲现在并没有在看着我,我们虽然没有对视,却能彼此感觉到对方。 母亲静静地先吃完了然后离开了座位,背对着我紧接着就开始洗碗,一句话也没有说。那一起吃的意义何在呢,没准只是凑巧才在一起吃……应该也不是那样,那她到底是以何种心态坐到椅子上的呢。 我根本就不明白她在想什么。我们之间就没有好好沟通过,变成这种情况也算情理之中。……对了,所以只要谈谈这个就行了,把不清楚的事情搞清楚就解决了。 要不现在问问她吧,我这样想着并抬起头,可以看见母亲的背影,触手可及。 但真的伸出手触碰的时候,却又像是摸到常年无人打理的墙壁一般,仿佛随时会分崩离析。 似乎有一根手指抵住了喉咙,身体与意识都在拒绝往前再走一步。 出现一点契机吧,毕竟这已经是我们的最后了。我开始在周围寻找那份「最后」。但什么都没有找到,只有面包被不断吃掉。咽下食物后,我才恍然大悟。 我终于意识到,「最后」不止一个两个,现在眼前的一切都是「最后」了。 而我至此都在心安理得地接受着这份「最后」,所以,想必也不会有任何感觉吧。 「……我吃饱了」 嘴里蹦出来的不是话语,仅仅是例行公事的招呼,是只需回答一句话便可以结束的交流。 「好」 母亲的回应也极其简短,干净利落地切断了我们之间最后的「线」。 连同我留在这里的理由一起,彻底切断了。 刷牙,洗脸,化妆。像往常一样将它们一一完成后,我走向玄关。 已经没有地方绕道了。 「……我出……」 我回过头,话音戛然而止。 招呼在空中漂浮着,把嘴边的空气尽数带走。 不管有没有人在家,是谁在家,出门时都必不可少的招呼。 是向着家里打的招呼啊。 但是。 「我出门了」是对着要回来的地方说的话。作为代替……换句话、来代替…… 除了「再见」以外,就想不到别的了。 我无言地走向玄关,把脚放进摆在那里的最后一双鞋子。我试图回想起这双鞋购买的时间,一边穿一边把视线移向别处。我的脚,即将跨出让我迈向幸福的、重要的一步。 虽然以前曾开玩笑让岛村给我按摩,不过脑子已经完全忘记那时的情景了。我对想强行回忆的自己感到好笑,但心情和身体也因此轻快了起来,做好了要出发的准备。 走吧,去和岛村见面。 走吧,和岛村在一起。 「樱」 上一次被她直接叫名字是什么时候呢。我顾不上尚且发麻的中指回过头去。 母亲正只手叉腰地看着我。没有化妆,俯着身子,从暗处走过来的母亲显得比我记忆中的她还要苍老,就像是从那个还仰望着母亲的时候就一直停滞的东西,突然追赶上了现实一般。母亲挠了挠自己的额头。 「樱……」 母亲眯着眼睛,从嘴里挤出字眼。我仅仅是「嗯」地应答了一声,一边静静地等待。以前的我就连这种冷淡的回应都不会说出口,那么多少算是有所长进吧。就宛如感受到本不会出现在脖子上的朝露般,冷丝丝的。 接着,母亲像是要换一副表情似地闭上眼睛,重重地呼了口气。 最后,她便又换回了平时的脸色,淡然地将我送出门外。 「再见」 她一定是犹豫了很久后,才选择了这句话吧。 如果是岛村家里,大概会说『路上小心』吧。 「嗯」 我稳稳地穿上鞋子,下意识地踏重脚步。 头也不回地大步冲出了家门。 身体先一步走在了脚步声前面,哒哒哒的声响跟上我,抚摸我后发的表端。皮肤还感觉不到春天的温度。我正在抛开许多事物。 我能够麻木地走去任何地方。 就如去打工时,想都没想就骑上单车一样。 我一无所有。 不管是在这个家,还是在这个城镇里,最终在哪都没能找到任何东西,我带着这样的感伤而醒悟道。 察觉到自己并没有后悔和留恋这种情绪之后,稍微有点想哭。 并不讨厌,但到最后也没弄清喜不喜欢。 非要说的话,就是仅此而已的人罢了。她所想的也一定同我差不多。 面对这样的人,我…… 我…… 声音和思念在那里被中断,撕裂。重拾它们需要太多的时间。 其间,我不断向前迈进,距离也越拉越远,再无理由会拦住我的步伐,我的脚下毫不犹豫。我就那么走呀走,好似把一辈子该走的路都走完了,在最后就像是穿过了什么似的,我回到了镇上。 我感受到自己的呼吸。镇上灯火通明,肩膀上承载着一股重量,不知名的味道混杂在其中。 然后春风掠过脸颊,在那时差点浮现的泪水也已然躲回了眼睛里。 在这样走了许久之后,我终于汇总出了自己想要传达的想法。 到头来我们也不可能面对面把话说清楚。 所以,没有来不及,也根本不是为时已晚。 就这样,我们两个人都狠狠地搞砸了。 即便如此。 妈妈。 我会得到幸福。 这一点,不需要与你联络,不需要见面,不需要依靠任何媒介。 我不会当面向你诉说,而会用从今往后。 用我在这世上的一切,将这件事传达给你。 3.『be your self』 「啊啊,总觉得自己搞砸了什么呢」 「你是指什么?」 「女儿离开家时的感想」 「噢」 「你看上去并不感兴趣嘛,真抱歉啊,说了这么无聊的话,你可以回去了」 「不要啦,别生气嘛」 「话说你为什么来我这」 「因为我家女儿也走了」 「听着是有道理,但纯属扯淡」 「咱们可是难姐难妹啊~」 「是是是」 「要我安慰你吗?」 「……怎么个安慰法?」 「高歌一曲」 「不要」 「为啥呀为啥呀为~什么不要嘛为什么」 「你可以死一死吗」 「所以说,搞砸了什么」 「别突然把话题扯回来好不……很难解释啊」 「太复杂的话我也听不进去,但你想说就说吧?」 「你听进去了也没用。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只是觉得樱已经不会再回家了,所以连一句『路上小心』也说不出口,正想着拿什么话来代替时,才一下子意识到——问题出在我的相处方式上,我在那方面搞砸了……差不多是这样吧」 「这不是能好好说出来的嘛」 「是的呢,比想象中要简单」 「冷静下来了?」 「……是的」 「我其实是治愈系?」 「顽劣系」(*译注:治愈与顽劣的日语发音相似。) 「哈哈哈,已经有好几个人这么说过了所以我可不会夸你说得好哦」 「就这种形象还自称了那么多次治愈系角色吗……然后,你那儿呢」 「我?嗯……怎么说呢,因为早就察觉到她会搬出去住,所以也没有多吃惊呢。女儿毕竟是我的女儿」 「哦」 「哎呀,不过也想起了抱月小时候的样子,一下子有点恍惚,原来自己这么老了啊」 「对啊,只有时间是平等的呢……是平等的吧」 「后悔了吗?和安达之间那回事」 「也不至于后悔……只是感觉身体里好像丢了一根骨头,有一点静不下心来」 「有那样的『一点』也很了不起了,不是吗?」 「也许吧」 「我倒不觉得你有哪里失败。毕竟安达小妹是个好孩子」 「她是好孩子吗?我判断不了这个,大概就算是一种失败了」 「把孩子养育到能够成家立业,这便足够了吧」 「……」 「而且啊,她们不回家的话,只要由我们去见她们就好了」 「你这人啊」 「我?」 「她不会再回来了——你就没从中察觉到什么吗?」 「要是她不方便回来,就得花些心思主动去见她才行!我是这么理解的」 「……算了」 「别抛开我嘛」 「有时候还挺羡慕你的,这感觉糟透了」 「这算哪里的话」 「不论如何,我和樱的关系已经没得救了……保持那样的距离,可能是最合适我们的」 「那就只好放弃了呢,哈哈哈哈」 「不要说得那么直接啊,真火大」 「哈哈哈」 「有什么好笑的?」 「今天准备要借酒消愁吗?」 「不要」 「真是个机灵鬼」 「至少不会跟你喝」 「我可沾不得一滴酒」 「当时要是完全信了你这话该多好」 「就是说呢」 「现在想起来还是很不爽呢,你这母狮子」 4.『the sakuras ark』 情人节啊,课堂上我托着脸,漫不经心地想着。隐约记得去年也是以这样的态度过了节。我往右前方安达的位置上瞥了一眼,刚好撞上了她的目光。在滔滔不绝的讲课声中,我与安达四目相对。 安达的眼神有些惊慌失措,虽然她平时就是这样,但此时却没有移开目光。明明还在上课,却大胆地回头看着我。尽管我想让她好好向前看,但也难以拿肢体语言表达到位。如果向外挥手,她可能会误以为是让她走开;如果移开目光,她可能会觉得是不是自己有什么地方不对,安达就是这样的人。 因为她心思细腻,所以时而会让人产生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的想法。 我漫无边际地想着这些,一边呆呆地与安达对视着。 「结束了」 虽然还不能就这么结束,不过已经下课了,现在是放学时间。我用手支棱着脸向窗外看去,白昼变长了呢。十二月的夜晚似乎最是漫长,对圣诞老人来说,长夜应该更方便行动一点吧。 霞光尚浅,如果一直恍惚地盯着那淡黄的光辉……一直盯着的话,便会昏昏欲睡。我不讨厌漆黑的夜晚,但说不定被柔和的光线包裹着睡去更能令我放松。 遥想起初中时代小岛的健康生活,以前放学后,我还会立刻去参加社团活动,尽情挥洒汗水呢。这时,我感觉有人过来了,于是转过身去,虽说不用看也知道是安达。我去安达的座位旁,或是她来我这边,只有这两种选项。 安达抱着包,微微低着头看向我。 「你上课时在往这看,我就想着会不会是有什么事」 「欸,唔……不不,分明是安达在看我」 我毫无意义地反驳道。她用书包遮住嘴角,小声嘟囔着。 「岛村也看我了」 「没看没看」 「可是眼、眼睛对视了」 「啊……是嘛……不行了,完全没有头绪」 睁着眼睛睡着了——我只想得到这种等同废话的说法。 安达一脸困惑,似乎在对我的话提出疑问。我慢慢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也不清楚。 「哈哈哈,算了,别在意」 当我想笑着蒙混过关时,安达从包的后面直直地盯着我看。 「生气了?」 「没有,」安达摇摇头,「但是,」她继续说道: 「感觉岛村在这种地方,很像你的妈妈」 「啥」 这可真是令我难以坦率接受的观点呢。唔,我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嘴唇撅起了弧度。 「有吗」 「……生气了?」 「没有啊,完全没有……也是呢,孩子随父母是很正常的吗」 安达也很像她妈妈,侧脸给人的感觉简直一模一样。 但即便这么说,安达也不会感到高兴吧。 回到原来的话题。 「那就算作两个人都互相看对方了吧」 「嗯」 双方都认可了这个结果。接下来。 「要去哪里转转吗?」 对话总会变成这样的走向,于是干脆由我起了个头。安达放下包,嘴角微张地想要说些什么,但突然又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呆住了。 「今天,要去打工」 「这样啊。那就回家吧」 我马上离开座位。一站起来,鼻尖所感受的空气发生了些许变化。该说是坐下来时的温度更高,还是空气停滞的原因呢。也许高处的风更有活力,更愿意跑东跑西吧。 我向教室门口走去,突然背后感到一股阻力。 转过身,安达像个闹别扭的孩子一样低着头。 「安达?」 「就想着,你会不会觉得有点遗憾啊,什么的」 「超级遗憾啊」 「真是的」 「好痛」 安达隔着衣服揪住我的背。强行揪着……很强行地,把我拉过去。好痛。 「要说遗憾的话,可能是我比较遗憾吧」 并行在走廊上,我敲了敲自己的脑袋。 「欸,怎么了?」 「我好歹也要记得安达在每周几打工才行呢」 因为这不属于自己生活的一部分,一不小心就给忘了。 明明安达已经充分展现了自己,她身上却仍有许多我不知道的地方,真奇怪。 「话说,安达去打工没什么特定的目的呢」 「嗯」 「好了不起啊」 「这话好像带了一丝敷衍」 安达无奈地露出浅笑。 「不抱有什么目标还能坚持劳动,这真是……呃,很能吃苦耐劳嘛」 很厉害喔——我摸了摸安达的脑袋,她略带满足地放缓表情。但随后又摇摇头否认。 「不、不要把我……当成小孩子」 「没有没有,小孩子才不会去工作呢」 比如说我。 「所以安达一直都很成熟,我只是在夸奖你这一点哦」 安达就是那缕高处的风吧。风呼呼地吹着,这股风的流动感时不时地令我心旷神怡。 而我究竟把那份朝气丢到哪儿去了呢?明明是同龄人的说。 就这样,我们走到了校门口,是时候道别了。……然而,不知不觉间紧握着的那只手却不肯松开。 急匆匆地向旁边迈了一大步。现在,一座漂亮的桥梁架在了我和安达之间。 「安达」 我看向「桥」的中间,向她示意。安达盯着紧握在一起的指尖,像是想到什么一样,又连忙地缩紧了距离。不是不是,我正这么想着,安达又摆出一幅不可思议的样子,歪头看向我。 「欸,不是这样吗?」 「你在想什么呢,小安达……」 是误会了什么吗,安达的脸比夕阳红得还快。通红的脸颊上若是挂上几缕头发,色调一定会很漂亮吧,我总是能在奇怪的地方收获感动。 其他学生不断地从身旁路过,我们在人群中干什么呢,我不由得这样想着。 「我说安达啊」 「怎,怎么了?」 「如果用动物以外的东西来形容你,那大概就是纳豆吧」 「……欸?」 几经波折之后,我道别了粘人的安达,独自踏上归程。不过,就算撇开玩笑话,安达能在上完课后去打工,真是远比看上去要坚强。看似纤细、脆弱,却又婀娜强韧。她是如此柔软,以至于即使遭受曲折与磨砺也绝不会崩坍。 我从心底佩服安达的这份坚韧。 「虽然本人总是一幅僵硬的样子呢」 大概是因为这个,我发出一阵轻笑。事到如今,还有事物能让我如此紧张吗。暂且不谈初中时代的狂犬小岛,如今由自己来说会有些草率,不过,我反而是因为态度随意,才会有些提心吊胆也说不定。 我有很好地对安达传递着自身的想法……我自认为如此。 安达传达来的意见和情绪很容易理解,虽然以前也会因举动陷入僵局,但现在,退一步纵观全局的话,大致上都能够理解。这对于十七岁,接下来马上十八岁的我们来说,可能是十分罕见的才能。 即便笔直前行,也会走着走着就遇到拐角。而安达就在其中径直与我相交。 若是我在性格尖锐的时期与安达相遇,故事的走向又会如何呢。 我偶尔会想到这样一些毫无意义的事。 假如从我们的邂逅中抹去体育馆、夏天、鸣蝉,以及所有一切,那就什么也不会发生了吧,我望着眼前空空如也的世界,这样想着。 「哎呀,这不是岛村小姐嘛」 与往常别无二致的悠悠哉哉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吓了我一跳。然后,还没来得及抬头,我就看到有些亮晶晶的东西飘落而下。我叹着气,把她从头上揪了下来,放到身旁。不用看都知道是谁,毕竟这家伙神不知鬼不觉地就爬到了别人的脑袋上,而我也仅认识一个会这么做的人。就算找遍地球,大概也只有她了吧。 那便是小社。她今天穿着鱼型的睡衣……啊不对,是玩偶服?乍一眼看不出是什么鱼,因为平时生活中能见到的大部分鱼类也只是切开的鱼块。禽类和猪肉也是如此吗?我忽地意识到这点,不禁觉得这个世界真是不得了啊。 「你好呀」 「嗯嗯,你好。希望你别再随便爬到别人头上了」 「为什么」 这条鱼扇动着鱼鳍,一边若无其事在陆地上行走。 就算问我为什么……到底是为什么呢? 「小同学倒是会很开心的说」 「那是因为她很喜欢闪闪发光的东西啊」 妹妹有时会说,小社就像妖精一样。妖精啊……当她撒着鳞粉,不对,撒着闪亮的粉尘时,的确很像妖精。外星人和妖精,到底是哪边更贴近现实呢? 「顺带一提,这可是鲣鱼哦」 「噢」 「我看到有地球人这样穿,所以参考了一下」 「你确定看到的是地球人?」 确定不是从海上入侵的半鱼人先头军吗。……啊,半鱼人也算地球生物嘛。 是这样吗? 「今天我是有事才来找岛村的」 「有事?挺稀罕啊」 明明每天都没来由地,理所当然地待在我家里。 「其实,我是来送巧克力的」 「哦?」 意外的状况接连不断。 「也就是情棱节啦」 「……大概懂你想说什么」 虽然日子还差了好些天,但不管是几月几日的星期几,对小社而言都没多大意义吧。 毕竟她说自己好几百岁了,那时间观念估计也有点问题。 这么说来,我还没和安达提过情棱节的事呢。 难道只有我意识到这件事了吗?一想到这里,心底便涌出少许羞涩感。 我俩就这样一起回了家。莫不是因为身旁有条鱼吗,总感觉这走过的路要比以往的更冷一些。 或许也只是由于气温比平时低吧。 我数了数玄关处鞋子,数量比平时少。 「妹妹还没回来」 「哎呀」 「最近的小学生可真忙呢」 「就是啊」 这家伙跟个没事干的小学生似的,悠闲地脱去凉鞋。因为摆放的过于草率,我只好无奈地帮她摆摆齐。 然后,先跑进去的小社面朝向我,得意地摆动着背鳍。 「有岛村的、小同学的,还有妈妈和爸爸的份哦」 小社接连从玩偶服内取出巧克力。四个结实的盒子堆积在她的小手上,它们看上去完全装不进鱼鳃里。 「欸——……你还买了这些啊?」 有点在意巧克力的来源,于是便随口问了一下「哈~哈~哈~」那条鱼笑了起来。 「昨天在电视上看到,就作为参考了」 「看到?」 「哈哈哈哈哈」 「哎呀你别笑了」 「我捣鼓出来的」 她把双手的手指揉来揉去地缠绕在一块,然后做了个紧紧固定的动作。 「捣鼓?」 就算说是捣鼓出来的,貌似和手工制作还是有些微妙的差别。像这种,应该说是从零开始捣鼓捣鼓然后制作出来的吗。仔细一看,巧克力盒包装的缎带右侧清一色地折着小样式,仿佛都一模一样地仿照了第一盒。 「唔……」 看上去这巧克力不像加了可可豆的样子啊。不过,算了,无所谓。 她大概类似于会从包里拿出冰淇淋的外星人吧。 这样也挺好。 「不管怎么说,妹妹肯定会很开心」 「岛村你不开心吗?」 小社睁圆了纯净无暇的眼睛,不解道。 「唔……不,嗯。还挺开心的吧」 我一下子想问自己:为什么总要逃避这些微不足道的小事呢? 所以,这次我想试着不再逃避。 从谁那儿收到礼物时,去率直地表达欣喜。 明明直接用声音、用态度,坦率地表明出来就好了,我却总会感到羞怯。 真正令人羞耻的,或许是变得连这种小事也做不到的自己吧。 「我很开心喔,谢谢你」 我抚摸着她的头,感觉像是在摸鱼脑袋一样。 那条发光的鱼摇着鱼尾,露出了满足的笑容。 此时氛围正好,所以就不去追想鱼尾到底是怎么动起来的了。 「接下来就请你给我巧克力了」 她快速地伸出空空的手。 「比起去年,我对情人节稍微有了一些了解呢」 是谁教她的?是妹妹吗? 「现在可没有,这样啊……那就等妹妹回来了一块去买吧」 「好耶」 鱼儿开心地跳着,这倒没什么。但是,真的要和这条鱼一起去购物吗? 「唔……算了,也行吧」 反正脱掉玩偶服也很显眼。 「等下啊」妈妈突然从走廊里出现,就那样啪嗒啪嗒地跑来。 「你们一直不过来,我又一直在那儿等,还想着突然跑出来吓吓你们呢,这不是白费力气了嘛」 「像这种恶作剧,连妹妹都不屑干」 「比小学生还年轻什么的岂不是很不妙?」 哈哈哈,她一笑了之,于是我也立刻放弃了。我从爸爸的态度里学到:面对这位妈妈时,早点死心是很重要的。但麻烦的是,如果我无视得太明显,她就会干脆一直缠着我。初中时期的我真的对此感到十分厌烦,也因为这个吵过架。 现在想想都会很惊讶,那时自己怎么会说出那么过分的话。这段回忆就像久治不愈的旧伤般,时不时隐隐作痛。 现在没办法过于强硬地对待妈妈,可能就是因为这份无法忘却的、小小的罪恶感吧。 「妈妈呦呦呦」 「怎么了,小鱼」 「这是送给妈妈的巧克力」 「哦?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情棱节礼物哦」 「你偶尔也很懂事嘛」 妈妈也抚摸起小社的脑袋。以小社的身高来说,摸起头来正合适。 「那么作为回礼,就给你买便宜的巧克力板吧」 「哇哦——」 这样就可以了吗。 「……嗯」 本人乐意的话,算了,也行吧。只要当事人能接受就行。 随后,小社就跟往常一样,跑进家里,吃晚饭,泡过澡后和妹妹一起睡觉。 人类总能逐渐适应任何东西。 不断增加理所当然般的事物,然后生活下去。 一旦忘却,便会反复去再次地习惯,一寸寸地扩大伤口,也慢慢增强着对于痛苦的耐受。 家人们以及那只附赠品都睡觉了,夜色渐深,正在学习的双手也迟钝了起来。 我放下自动铅笔,伸了个懒腰。但眼皮还是无法摆脱困意,做些什么好呢,我瘫坐在被炉桌下,慢慢想着。可以说是已经学不住了。 今天先睡吧,我用已经掉了一半电的脑袋打算着。这时,手机铃声响起,大脑深处又照进一缕光亮。我就那样坐着挥动手,循着声音找手机。 「会是安达吗」 虽然她一般不会在深夜打来电话。拿到手机后,我想了想又觉得不对,安达的话应该会提前问一下,而不是直接打来电话。那么会直接来电的人就是…… 「小樽」 是樽见。好稀奇啊……说稀奇也有点怪怪的嘛。不过最近她都没打来电话。 我不经意地想起,升入初中后,因为分在不同的班级而慢慢断了联系的那段时间。 我们刚好在一年前偶然重逢,随后也只见过几次面,关系自然又渐渐疏远了,也许我与樽见的关系已经难以为继。我一面想着,边接通电话。 手心的触感如同纸杯电话一般虚无缥缈。 「喂,是我」 与面对安达不同,我有些纠结如何向樽见说出第一句话。 真奇怪呢,我暗自想道。 明明和樽见认识更久。 『你吼』 「呃,晚上吼」 『不好意思啊,你已经睡了吗?』 「正在学习喔」 『啊,好虚伪』 我瞥了一眼摊在那儿的笔记本,这可不是我在胡诌。要是能让她看见的话真想翻开给她看看。我盯着笔记本边缘的空白,等待着樽见的声音。 『小岛?』 「嗯,怎么了」 『没事,就是听你没讲话……』 「我在静候你开口说正事呢」 我披好棉袍,伸直背部。 『呃,这样啊。那便请恕我无礼』 「不用不用,吼吼吼」 我不由得模仿出小社的笑声。不妙不妙,我闭嘴默默反省。 短暂的停顿后,就像助跑般,樽见深吸一口气。 『啊不,并没有什……不,有事。嗯。一起玩吧』 「现在?」 无需看表,日期即将进入新的一天,这个时间出去玩,不愧是不良呐。 话说樽见目前还是现役不良吗?从母亲间的联络中所听到的樽见可是个乐于帮忙干家务的孝顺女儿呢。说到底,她身上真有不良要素吗? 『啊,我倒是可以,只要小岛时间方便的话』 「才不呢,困了困了」 『是,也是呢。……那么,睡醒后也行,一起去玩吧?』 这样啊,不过除了这个,确实也没有其他事了。 唔,我犹豫着。 换做以往我会立刻答应她,可是现在还要考虑安达。想必安达会不乐意吧,会表达强烈的不满吧。她就是这样的人,非常感情用事,又很容易动摇,一旦被煽动,就会像火焰一般不可捉摸,然后,火势便蔓延开来。 我看着安达送给我的东西,想寻找些能放够松情感的物件,然而手头上并没有。于是我摸起不知何时放在身旁的海豹玩偶的肚子,它的手感使人平静,接着,我抬起头。 「出去玩这件事,该说同意呢,还是什么」 『同意?』 要说清楚吗,我拿手指抵着鼻翼,一阵苦恼。告诉樽见后又该怎么办呢?还是考虑一下今后的事情,再认真谈谈?真难搞欸……这三种想法交织得难舍难分。总之,光觉得麻烦是解决不了问题的,因此第三条首先出局。我做事时,一向是先从这一步出发。这大概就是与生俱来的懒人吧。 「唔姆」 『小岛?』 樽见啊,是个好人。我唯独很清楚这一点。 算了,说就说吧。 「其实我有女朋友了,不是男朋友」 『……欸?』 我察觉到樽见呆住了,现在正是进攻的好机会。 「所以啊,总随便出去玩感觉很对不起女朋友呢,哈哈哈——」 我穷追猛打。分成好几次讲,连自己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哈哈哈——」 独特的尴尬局面迫使我莫名地笑了起来。随后也是在樽见沉默不语的期间不断傻笑。一旦谈话出现空隙,小社就会暂先拿笑声填补,而我现当下就像是模仿着她一样。真是受了那个迷之生物不少影响啊,我逃避现实般看着自己。 终于,樽见的声音回旋着传来。 『真的?』 「真的」 虽然一年前的我也很难相信,但现在事实正是如此。 『女、女朋友?』 「嗯嗯」 这么说来,似乎她之前也问过我有没有男朋友。那时我说没有,现在也可以这么说,但确实有个女朋友。 人生还真是不可思议呢。或者说,从我遇到安达那一刻,一切就已经注定了吧。 安达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上我的呢,事到如今,我还是会在这种时候疑惑着。 『哦』 「……哦?」 迟迟等不到樽见的回音,只说了一个哦字便顿住了。 我看着空空的杯底,余留下的味道晕染着我的思绪。 终于。 『原来是,这样啊』 她平淡稳妥的回应中满是无法掩藏的动摇。我稍稍思索着,那是在惊讶吗?没准还带了些抵抗感也说不定。说出来真的好吗?我稍微思索着。 然而樽见是我的朋友,如果可以,我已经不想再对朋友逃避了。 『小岛,交了女朋友。哦,嗯,哦——』 「啊,不用强行假装平静也可以哦」 不然我也变得无法冷静下来。所以,还不如两个人一起慌张吧。 当我毫无干劲地左右摇晃着身体时,耳边传来樽见尖锐的声音。 『小岛、有在向前迈进、呢』 「嘛,毕竟是女高中生……」 『这样啊,女朋友……我知道了』 樽见的声音像是闭着嘴巴发出的一样,声色的前端瓦解着,很难听清。 也很难给予回复,等待的时间逐渐延长。 我时不时摸摸那只海豹君,缓慢呼出快要堵塞住的气息。 『这件事,就先当做是这么回事』 「当做?」 『我想,见你一面。可以吗?』 她的声音如同刚汲上来的冷水一样,浸入我的身体。 我用力地捏痛指尖。 「可以啊」 我重新接受了樽见的邀约。 见上一面后再聊聊……什么啊。那样做了,又会有什么意义吗? 真想不明白啊。因为想不明白,所以,我也想再试试看。 「那就,明天吧」 『明天!?』 「欸,不行吗?」 我还想着刚好放学后见一面的说,不过休息日去对方家里会不会更近呢。 『可以倒可以,就是感到很稀奇呢,这种时候,居然是由小岛那方来做决定』 「有吗……啊不,或许确实是这样」 『而且还超果断』 「我觉得早点见面可能比较好」 因为越拖延,需要考虑的事情就越多。 『但是……确实很有小岛的风格呢』 樽见的声音里好像夹杂了一丝喜悦,是我听错了嘛。 『那就,明天……放学后,在车站见面可以吗?』 「好」 『嗯……嗯』 声音趋于模糊,仿佛溶于水中,随着通话的结束而一并消失了。 先挂断了电话的人是樽见。 「唔……」 能够完全让睡意飞走是很好啦,不过整个人都倦怠了起来。 说是在此一举的话未免夸张了点,而且感觉哪里有些不太对劲,但我这人就是会干劲过剩。 我能感觉到,有些和这相近的,如硬块般的东西在我肚子的深处轱轱打转。感觉自己好像变成了一条鳄鱼。话说回来,之前看过小社扮成鳄鱼来着。 正回想着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时,我注意到有人发来过消息。 「哦呀,这回才轮到安达」 『现在方便打电话吗?』 她在没多久前发来了这样的消息……是消息吧?我呆呆地看着那简短的内容,接着她又发来了一条『可以吗?』。我有点怂了……玩那招吗,看到消息已读后的再次追问?我想象到正在死死盯着手机的安达,嗯,很有画面感。 「可以哟……」 我一回消息,她马上就打电话过来了。哎呀,真是高速安达啊。 「喂喂~」 『晚,晚上好』 听到这有点牛头不对马嘴的问候,我微微一笑。随后也应答道「晚上好」 『睡了吗?』 「高强度学习中」 『啊,这样吗』 「大家一点都不相信我呢」 而且还都问我是不是在睡觉。这是把我当成猫了还是什么了吗? 『不是不是,我觉得岛村很努力哦』 「谢谢了啊」 『不过你消息回慢了,我就想着你是不是已经睡了……』 啊啊,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啊,然后我轻描淡写地回复道: 「刚刚一直都在打电话啦」 所以就稍微迟了点咯——嘛,我认为也就这种程度。 『……』 「安达达?」 安达的气息似乎失去了活力,是我的错觉吗? 『你和谁打了电话?』 「嗯,朋友」 『……』 「不要就这么一声不吭啊,小安达」 『可是,』 「没有可是」 『……可是』 这就像小孩子在闹别扭一样,我不禁笑了笑。 『一、一点也不好笑』 「不不,还蛮好笑的哦。那个啊,安达,呃——嗯——是那样的呢……」 有点难搞呐——这么想着,我把眼睛撇向右侧然后笑了起来。该怎么办呢?我躺下身,开始犹豫如何作答。 我在脑海中看见无数个立牌:打诨、生气、一本正经……以前的我常常会选择直接发火。究竟是什么在不随我愿呢?回想一下,初中时的自己肯定会狠狠瞪过来,让人难以问出半句话,而如果笑嘻嘻地挨近,又像是会吃上一记篮球。 「朋友可是非常重要的哦……话说安达没有朋友吗?」 『嗯』 安达毫无抵触地肯定了这句话。这样嘛,看样子我的说服一下子就失败了。说到底对安达而言,朋友也好,家人也好,除此之外的人也罢,大概都没有区别吧。 既然如此,就那么办吧。 「好像以前也问过这个,不过我就那么不值得信赖嘛」 我看起来就那么对人漠不关心吗?尽管如此,我还是想要认真地去考虑有关安达的事。 『我相信你的』 「讲真?」 『但是如果岛村和我以外的人开开心心地在一块……就会有一股堵塞感』 「堵塞感?」 『就像胸口被灌进了泥水一样』 「会到这种地步吗」 『岛村的一切,我都不想交给任何人』 「嗯……」 被她超级爱着倒是件好事啦,安达的爱……真是深沉啊。诗意地来说就是:深若沧海,如果抱着随意漫游的心态,便会溺亡其中,直截了当地形容的话,就是束缚系女友。 我摇了摇手。 不过啊安达,尽管两个人能够生活下去,可是仅靠两个人就想生活下去是非常困难的哦。要是我也变成安达那样倒还好说,但那就不是『两个人』了。 「我啊,即使是在和别人聊天的时候,也满脑子都是安达哦」 这并没有在哄她,而是我真的就变成那样了。安达已经在我心头扎根至此了吗?就好像腰腹处被咬住了一块肉似的,她大口地咬来,而我绝无可能视若无睹。 「所以,如果安达不信任我,老实说会让我很泄气」 怎么说呢,我这人不太会去深入涉足他人。 这是因为我不希望自己被他人所熟知。 安达将这般壁障拨开并出现在我面前,而她如果不信任我,我就总感觉自己就要手足无措了。混杂着寂寞与放弃,这份昏暗而青涩的情感如波浪般不断向我涌来。恰似独坐在深夜的海边,不过也能在那处感到一股安心。 正因为能感到安心,如若稍微松口气,便会永远留在这里,所以怎么也得赶快站起来。 因此,我希望那个伸手拉我一把的人是安达。 『抱歉』 「安达没有必要道歉……只是,直面自己的感情,想要好好地传达感情,真的很难呢」 从正面直言也有可能会被怀疑,所以我想不出有什么最优解。不过,安达所说的话我一直都是全盘相信的。毕竟,她是个好懂的人。 『我真的是相信岛村的』 「嗯嗯,超级爱你哟」 『……果然,可信度还是有点……』 为虾米 「那么,你要跟我聊什么来着?」 『呃……欸?好像我们什么都还没聊』 「啊啊,刚刚只是在接受安达的责问嘛」 『责,也没到责问的程度吧……没,没到』 「认真的话题就到此为止,我们来聊点开心的吧」 『欸?』 「不啦,我就是想着,既然你打电话过来了,那应该有什么事吧?」 让我们快乐起来吧~,我看着闹钟并这么要求道。已经是这个点了,本该早点睡觉为明天做准备。尽管并不是快乐谈天的时候,我也要强行快乐。 「乐」 『乐?』 「不小心说得有点跳脱了。那么安达啊,请讲」 我想把她所谓的积在胸口的泥水给排掉。不过,那些被排掉的泥水又将去往哪里呢? 『那么就』 「嗯嗯」 『其实呢,下星期有个情人节』 「啊,貌似是有呢」 我试着装了下傻。 「确实有这个节日呢」 『确实有的呢』 不用勉强附和我啦,我偏开视线笑着。 「所以在情楞节有什么事吗?」 『关于这个啊……那个,要不今年也一起过吧』 安达变回了平时的样子,这样一来我也能像平时那样对待她了。 「好啊……今年也一起来过情人节吧」 『啊……嗯!』 感觉能看见安达奋力点头的模样。就算不是面对面,人类也能通过很多其他东西来想象出那个人的一举一动。因为人类连这种事都能做到,感觉也就不难理解为什么会有人相信超能力什么的了。 『还是去购物?』 「那也不错啊。去年吃的巧克力味道很棒」 顺带一提,今天小社给的巧克力可甜了。包装里是动物模样的巧克力,不过全家没有一个人知道那摆在中间的谜之生物是什么,小社也不知道。 真是不可思议啊,手拿四板巧克力的小社看起来幸福极了。 「我们到名古屋去也就这么点事了呢」 『嗯』 「高中毕业后,去的次数会增加嘛?」 又或者,我会离家独自生活吗?我吗?我不由得盯着天花板看。 『岛村打算升学吗?』 「嗯——怎么办呢?」 我也并没有什么热衷到想去学的东西。不过就算这么说,也想象不到自己高中毕业就马上去工作。脑海中的自己一直都是个高中生,完全没打算改变。我误以为和安达一起每天悠哉上学的日子会永远持续下去。那是不可能的,明明有个朋友已经告诉过我了,但我依旧沉浸在这种想法中。这可能也要怪未来太过朦胧了。 「安达怎么打算?」 稍微逃避了一下。 『我也没考虑过啊,也许会去工作』 「安·中华料理达人·达?」 『这我倒觉得不会』 不过事实上,我和安达总有一天都会去工作的……届时,我们的关系又会发生怎么样的变化呢?虽然应该还是会在一起,但谁都不知道未来会怎样。 也可能会因感情之外的原因而分开,比方说,人类被陨石灭绝之类的。 不过感觉即使人类消亡,小社也还是会和没事一样在一边散步就是了。 ……嘛,这个话题就此打住吧。未来本就不太明朗的说。 「安达,我们聊回之前的话题」 『嗯,额?』 看她的回答是没想起来是什么话题的样子。 「明天,我要去和那个朋友见面」 直截了当地告诉了她。对此,安达没有说话。似乎她的气息都有点远去了,稍微有些吓人。 安达的爱过于纯粹,有时就连触碰也会感到踟蹰。 「我不会对安达说谎,这是我的……那个,这就是我的爱啊」 之前因为沉默而发生了很不得了的事。尽管一边含糊其辞一边严令拒绝了她,并在最后相安无事,真亏得我能避开坏结局啊。咦,避开了吗?当时无疑是很致命的一件事,就像吸足水分后泡开的纸张般,这样居然还能够恢复如初。也许,安达其实是个魔法使。 『不是日野,或永藤她们吗?』 「嗯」 『那个……』 这么断句,看来她有话想说——我就像早有预料一样。安达和樽见有见过面吗?要是见过的话她大概会闹别扭,果然是没见过吗。 『我可以跟去吗?』 「唔,来这招啊」 让人联想到斑嘴鸭(*译注:这种鸭子的孩子会一直粘着母亲)之间的亲子关系。安达就是会这么做呢,认为合理的同时,也感到有些麻烦。 虽然已经想出来无数种理由,但我刚刚才决定了不再说谎。没办法,直接说清楚吧。 「要是安达也在,话题多半会无法成立吧——有个叫岛村的人这么想呢」 而且如果让安达和樽见直接见面……不就是那个吗,那个。 片面来说,像是会很麻烦。 感觉没人能收拾得了局面。 「我想和对方见一面,把话说明白。若是能得到您的理解便再好不过了」 就像对方都还没粘上来,这边就先行告别,让人感到有些奇妙。 然而我只是要和朋友见个面,就需要这么复杂的手续,安达啊。 安达……是要把我整个人、连同骨头一起包裹在内啊。 『……嗯』 她给出了心不甘情不愿的答复,宛如硬梆梆的小石子般。 「没事没事」、「完全可以」……平时她为了迁就我,甚至会藏起自己的感受,而唯独在这时却决不妥协。 不提是好是坏,安达就是这样的家伙。 「要是安达能忍一忍的话呀……你有什么想要的么?」 想用区区奖励来钓她上钩的我。 『呷、我先想想』 然后是完美上钩的安达。 就这样,我平安无恙地翻过了这堵高墙。 「今天聊的那些,很像女朋友间的对话呢」 将手机放下后,我的脑海中首先流露出这样的印象。随后,隐隐作痛的内脏悲诉着这番体验后的感想。 我保持体操坐的姿势,抱紧了海豹君。 女朋友这东西真够那啥的,好棘手啊。两个人必须在非常紧密的距离里培养人际关系,因此想要见招拆招是难于登天的。又因为争端将不断持续,所以最先精疲力竭的人即会落败。 接着,若是一直输下去的话,大概就会分崩离析。 一定要拿捏好争端的尺度。 「人生艰险呐」 我能够选择一条平坦大路,却还是遵从自己的意志爬上了山坡,亲手增加了人生的难度。 即便如此,我也希望自己接受。 「安达呀,你是什么时候喜欢上我的?」 说起来我昨天就很好奇呢,便在午休时间问了她一下。于是安达发出了「哈吓噗呲」的急促短音,除了她以外的人类恐怕做不出这种反应,并且,她的肩膀和脖子也在与此同时僵住了。安达在平时只会低下头默默吃饭,而如今却出现了罕见的一幕:咽不下去的饭菜把她的脸颊塞得鼓鼓的。 相当可爱。 接着,她的泛红的脸颊甚至开始发青,我慌忙把水递给了她。安达喝水一口气把饭菜咽下,从被呛到的危机中逃过一劫,又像现在不是冬天一般,她的额头挂上了汗水。安达很容易暖和起来呢,非常适合活在冬天。 当我正颇为羡慕地望着安达时,猛地恍然大悟。 我居然在教室里问出了这么大胆的话啊。 没准是被安达的个性传染了吧。嘛,也行吧。问都问了,就问到最后吧。 「呐呐,从什么时候呀?」 一旦意识到自己在撒娇,就好像混进了那么一点煽动的味道。真难啊这个。 安达瞪大着双眼,只有嘴唇在机械性地咔哒咔哒动着。 「察,察觉到的时候就……」 「那还真浪漫欸」 似乎没有什么特别的契机。那其实不就是很浪漫嘛。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我吃着便当盒角落里的玉子烧,一边询问提问的意图。 「为什么问我这个?」 「呃,不由自主就问了」 「这样啊」 这样啊、真的是这样吗?我思考着安达想要表达是哪种意思。 我家的玉子烧还是跟往常一样,是合我口味的甜口,毕竟我们家的人都挺喜欢甜食。 小社也很喜欢甜的食物,说不定这就是她住在我家的原因。 正准备继续吃饭,可安达仍旧目不转睛地盯着我,谨慎起见我又补充道: 「真的只是有些不解才问你的啦」 「是,是吗……」 「嗯嗯」 「那,岛村呢?」 「嗯嗯?」 「从什么时候开始,那个,喜欢上我的……」 她嘴唇和眼睛的轮廓正颤抖着,看起来一戳就会绽裂,然后满溢出安达。 安达快要溢出来了——这算什么鬼描述啊。 「我?这个啊……保密」 「好贼呀」 「毕竟安达也回答了个寂寞嘛」 但至少,在初遇安达的时候确实谈不上多喜欢她。 要说起不喜欢我的安达,如今已经没什么印象了。 那会儿还是初期安达来着,而关于她当时的言行举止,我已经忘得差不多了。 「……说到底,你真的喜欢我吗?」 安达往我这瞟了瞟。为什么我会这么不受信任呢? 「最喜欢你啦」 ……大概是这种感觉? 抱歉,就算我想忍下羞耻并大大方方地说出喜欢,表情和嘴巴也总是会变得很僵硬。 安达欲言又止地盯着我看,于是我只好补救道:「哎呀喜欢呀,很喜欢」 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安达的……吗? 我的答案倒是比较确切,应该就是从她说喜欢我那时,才喜欢上她的吧。 总感觉听上去非常轻描淡写,但事实就是如此,也没什么办法。 往具体了说就是从一起去看烟花那时起。 是从去年夏天开始的话,原来我其实已经喜欢上她很久了。 有一点害羞,便当的口味掺进了感情里。 彼此都吃完饭后,安达的耳朵还是隐约泛着红,就跟红叶似的,惹得我一直盯着看。 「那个,我稍微去洗把脸」 发现自己的额头上汗珠的安达说道,一边收拾面包袋一边快步走出教室。虽然担心她的妆会不会花,不过毕竟也出了这么多汗啊,还是在冬天。而我是让她出汗的罪魁祸首。 「怪我呢,这样可不行啊」 我敷衍地反省了一下。 就这么收拾好便当盒,正发呆的时候,正巧和从桌边路过的潘乔对上了视线,她的座位在我附近。自修学旅行以来几乎没和我搭上话过的潘乔似乎有些困惑。就那么一言不发地走开不就好了嘛。她的右手也拿着便当包。 「哟?」 「呦呵?」 虽然一头雾水,不过我还是考虑到换个回应方式来照顾对方……?照顾? 与生硬的寒暄相反,潘乔轻快地离开了。 然而她放好便当盒,然后又折返了回来。 「岛村呀,这段时间感觉怎么样?」 「什么感觉?」 最近的我已经堕落成了净想着冬眠的生物,但潘乔想问的好像不是这个。 「嗯……就是要吗,情人的节去约会。」 这句话的断句明显有些问题。 「会去约会哦」 「欸~」 潘乔做出像是要跪倒在地般的反应,走近半步悄悄地说道。 「去年情人节你们是怎么过的?啊,不过当时可能没过吗……」 「去年?去年的话……一起玩了手指相扑」 确实是这样。 潘乔抱着胳膊,优雅地歪起头,周围好似浮现出了很多问号。 「手指相扑,是某种比喻么?」 「我可没那么有文化」 我并没聪明到能用手指相扑来诠释世界。潘乔不断往旁边倾倒,一只脚几乎要抬起,从只靠一条腿也能保持平衡来看,她的腿部肌肉好像蛮结实。不久,她似乎放弃了理解,脚又回到了原地。 「好深奥啊」 「嗯嗯」 在双方都没怎么搞明白的情况下,潘乔回到了座位上。过了一会儿,我望见她有煞费苦心地用自己的双手尝试如何手指相扑,潘乔这人确实不错。尽管我们多半算不上是朋友,但彼此间也有一种有趣的联系。 ——发生了这样的事。另外,安达在午休结束前勉勉强强赶了回来。 她的刘海被水打湿后贴到了额头上,要不要告诉她呢? 兜兜转转地,到了放学的点。确认完樽见没有打来电话之后,我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小樽小樽小樽见~……」 我想着唱唱她的名字,心境说不定会平稳些,然而好像并没什么变化。 真奇怪呐,明明是去见朋友。 我和樽见之间曾经存在过的东西,究竟是如何产生的呢? 一直走到鞋柜旁边,回过头,是从出教室起便跟在我身后的安达,她也停下了脚步。 宠物寄存……并不是。 「那我走啦」 姑且还是向安达打了个招呼。安达的眼睛有些湿润,啊—,呜呜—、嗯唔唔唔地感叹着心里的难处。如实地表达自己,真的很困难,而安达又是如何轻而易举地做到的呢? 我当然无法成为像安达这样的人。 不过有时也会想,要不要稍微朝安达靠近一点呢。 「安达哟」 我招了招手示意安达过来。她迅速靠近我,我抬起她的左手,将嘴唇贴在了安达的手背上。 安达的整只手都很冰冷,仿佛在从我的嘴唇中汲取温度一般。 我在上面落下一吻后,离开她的手。 接着,安达的手指就跟螃蟹似地一开一合。 「就是这么一回事」 「呃……啊?」 留下呆若木鸡的安达,我留下一句「贵安」便走了出去。说实在的,我现在是个怎样的心情呢?(*译注:日文中的“ごきげんよう”本意为心情,同时也能表示“贵安”等意,即问候语。) 『还不错呐』 小社的声音莫名其妙地在脑海里响起。又不是在问你。 从目前的心情上来看的话,肯定不是只有如此开朗的部分。 不如说,开朗的部分也不多吧……大概。 挂在肩上的包很重,肩带压迫着肩膀。幸亏迎面吹来的风不是很强。但就算是这样,还是冷得耳朵和头发几乎要粘在一起。因为可以把心情低落归咎于寒冷,所以冬天好像也挺方便的。 车站离学校颇有一段距离,我喘着气,一言不发地朝那儿走去。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明明只是和朋友见个面而已。 不,并没那么简单。 曾经的朋友——这是很难应付的。过去与如今不断交杂,以至于让人不知如何是好。 如果不想遇到这种困难的话,方法大概就是……不要让彼此的关系成为过去。也许正因为如此,安达平时才会那么努力地和我搞好关系。对于现在和不远的将来,安达满足了吗?安达有着端庄的面容和稳重的气质,但内心却充满了欲望,很可能还远远没有满足。 我一边想着,一边往车站走去。走着走着,思考起越来越多关于安达的事情。 这些就是我现在所抱有的心态吧。 平时即使偶尔来了车站也基本不会坐车。我在约定好的公交车站附近徘徊,确认樽见还没到以后,站到导览图旁边等她赴约。 『我到了』 我联系了樽见,很快就收到了回信。 『我快到了』 在哪呢在哪呢?我四周观望着。 樽见稍微迟到了一会儿,她手里抱着相当大件的东西。 尽管室外并没有很多人,彼此靠近的脚步声仍很容易被淹没。 「哟,你好呀」 「下午好」 我礼貌地打了声招呼,还是那副大小姐的腔调。差点儿就蹦出一句「保重」。(*译注:“保重”与之前那句“贵安”同音。) 一见面便想道别是要闹哪样。 这么做可能确实很轻松,但我告诫自己不能这样。 「哇……小岛,认出我了呢」 「那是自然」 樽见的样子没有多大变化,只是头发好像短了一些。想问问她是不是剪短了,但感觉这个话题不好展开便作罢了。话虽如此,我们还能聊些什么呢? 和现在的樽见见面的时候,总是会为这种事烦恼。难道不生活在一个圈子里就没法融洽相处吗?这时就会觉得学校这个场所远比想象中更有价值,然而它的价值肯定要到毕业后才会被发觉吧。 「咦?」 想着学校相关话题的我发现,樽见的外套里并没有穿着校服。 格子裙的色调让人想起秋天,而不是冬天。 是已经回过家了么? 「怎么啦?」 「这个这个」 我拎了拎自己的校服领口,樽见立刻察觉到了我的意思。 「我今天请假没去学校,解决了一下家里的事」 「嗯」 很难分辨出这个理由是真是假。 「我想多抽出时间见面」 「啊……那是不是该挑个时间更充裕的日子?」 把时间定在周末,稍微冷静一下再见面会比较好吧。不过我姑且还是跟她确认过的。 虽然有确认过,但依旧有点自责。 「没关系」 樽见轻轻摇了摇头。真了不起。 「樽见家里情况不太妙么?」 「嗯……这个嘛」 模棱两可的回应。 「倒也不是那样啦,只是有些事要做」 她摆弄着耳旁的头发,肯定地说道。 关于樽见的家,虽然小学的时候经常去玩,现在却也没什么印象了。 樽见的母亲也在家里好好的,似乎我还和她平淡地聊过天。 可那都是数年前的事情了,时间已经过去很久很久。 「这样啊」 所以我只好这么回应。樽见有些为难地笑了笑,将此事一笔带过。 「那我们走吧」 「嗯」 我一边回应一边若无其事的回头确认。……安达的脑袋并没有出现在我的视野里。如果是安达的话,就算是偷偷摸摸地跟在我后面也不奇怪,我时不时会担心这个。安达就是会那么做,但她真的不会感到麻烦吗? 虽然她有时会说些令人头疼的话,但执行力上肯定是值得学习的。 「话说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我边问边走到樽见身旁。樽见戴着手套拎着看上去很重的包,围巾也裹的严严实实。她真的有那么冷么。 原以为樽见是向车站入口走,没想到在中途停下了脚步。 「首先……先做这个吧」 樽见快步冲到了自动贩卖机那。 「what?」 居然挑在自动贩卖机前玩,樽见也是够厉害的啊。不知道这算不算厉害。樽见只买了一罐热茶并递过来。我接过来,看了看易拉罐又看了看樽见。 「啊,对了。也请带上这副手套」 樽见把自己的手套脱下递给我,总之我先收下了。接着又冒出各种疑惑。 「这是要干嘛?」 「不提这个,先暖和一下吧」 并没有实际上的接触,却好像被樽见推了一把。我戴上了手套。 「很暖和就是了」 我似乎一个劲地说着「就是了」。(*译注:原文为“けど”。)樽见接着又把围巾取下来,围到了我的脖子上。围巾的纤维与脖子一摩擦,后背就一阵发颤。 「好暖和呀」 不管怎样,她的目的好像是想温暖我。樽见是想变成微波炉么。与我里三层外三层的穿着相反,樽见的身上变得轻便了起来。然后她从包里拿出一个保暖耳罩,戴在我的头上。我已经是在任人摆布。 难道是想拿我玩换装游戏吗?值得庆幸的是,她没有在冬日里脱我衣服,而是不断为我添衣,可是再这么下去也该超载了吧。 「要不要外套?」 樽见的手拉着自己的外套问道,看来是无论如何都想给我足够的温暖。 但是连外套都穿上的话,我就差不多跟刚刚的樽见一模一样了,还是算了吧。 「已经够暖和了,不知小樽您是否满意」 「不不,这才刚要开始」 樽见像是要折返似的改变了方向。不过似乎并不打算在车站里做什么。 话说我们原先是干嘛来的? 「地方我也想过了,河滩怎么样」 「河滩?」 首先联想到的是烤肉,然后再是决斗。绝对,不可能是这俩。 樽见向前走着开口道。 「希望小岛能让我画一幅你的画」 「画?」 「嗯」 说着像是在复读的话,樽见忍不住笑了笑。(*译注:上文的“画”和“嗯”实际上是一个读音。)我的画像…… 说起来,以前也做过这种事。 「原来如此」 环视了下身上裹的各种防寒物品,我终于理解了她之前的行为。那应该是在关照我这个模特。 「画完,希望小岛能拿着」 樽见再次对着旁边的我含糊地笑了起来。 「让我拿着?」 「嗯,我想要你那样做」 肖像画吗。该不该装饰在房间里呢? 妹妹应该会笑话我奇怪。 「太慌乱了现在才反应过来啊,约在河滩见面不就好了」 「是呢」 你这陷入慌乱的时间是不是有点长。 没准现在也还在持续着。我偷偷看了一眼樽见的侧脸,眼睛没有咕噜咕噜地转,因此是比较冷静地在动摇。到底算哪回事呢。 就这样,我们向着并没有多少回忆存在的河滩走去。 上次是夏天,正好季节相反吗。我们的立场……又是怎样呢。 我认为我们一直是朋友,然而又确实存在着某种绝对性的不同。 朋友也分很多种。安达一口咬定自己不需要朋友,那样的她不必一一应对各种各样的朋友,所以以某种角度看来,非常的轻松。若是换做她,现在就决计不会像这样朝着河滩走去了。那也未尝不是一种活法。 和我完全不同。而安达却想与我同行。 真不可思议。 路上我们没怎么说话。明明是为了谈话才来的,彼此却都不怎么开口。应该聊过一些闲话,但是内容没有留在脑袋里。 话语掠过发丝的表面,向道路飘散而去,就那样混杂在汽车的噪音中消失,我们谁都没有阻止。 当然,冬天的河滩没什么人影。日光也开始泛起淡淡的米黄色。走在河岸边,我感受到一阵湿润的清风,仿佛要透过袜子染湿足尖。 脚踩在凹凸不平的石头上,我沉默地跟上樽见。 「就这里吧」 樽见从大包里拿出折叠椅放好,又麻利地摆出其他东西做着准备,我则是在她身后呆呆地凝望。就算我想帮忙,也只有樽见自己知道她会用到什么。穿着单薄的脚边传来冷意,身体不自觉地左右晃动起来。 「来,请坐请坐」 樽见拘谨地笑着,催促我坐到椅子上。「谢谢谢谢」——我带着不清不楚的回应坐下。把包放到旁边后,我有些迷茫地把手搭在腿上,摆什么样的姿势好呢? 「今天不需要遮阳伞呢」 听到她的俏皮话,我稍微笑了笑。 可是河滩上就我一个人孤零零坐在椅子上,总有种微妙的间隙感。 大概是因为平时很少在没有房顶的室外一动不动吧。视野良好,水面反射来的光有点晃眼,像是有某种发光的生物正在游泳一样,仿佛小社马上就要从上游漂下来似的。 大包里面的东西几乎都拿出来了,樽见准备好画画的姿势。 「不冷吗?」 「你才是,冷吗?」 樽见把防寒用具都给了我,只穿着冬装。那种程度好像没什么问题。 「我不怎么怕冷」 「欸,好强」 这个称赞方式是不是太随意了,想都没想就说出了口。 像是被樽见拿的画笔唤醒一样,许多回忆流露了出来。我会把颜料全都随便拿出来,根据需要混合使用。故而也被某人说过太浪费。实际上,每次到最后颜料都还剩着。但是如果不这样我就没办法画画,因此,去假定还有其他方式也毫无意义。若是不那样做,就不会得到这种结果。 安达的生活方式纤细又尖锐,单纯只为刺向一个人。 尝试找了个这样一个很长的借口。 我们从过去就经常一起画画。我,总会画狗。 现在的话,也许画不出来充满活力活蹦乱跳的狗了。 「小樽,很擅长画画呢。啊,是变得擅长了么」 「嗯……」 是因为都没有看画布就夸奖她了所以反应才那样微妙么,这也在情理之中。 我就是在这种地方不太行吗?安达也还没完全信任我吗? 「怎么样的孩子?」 她在画架的另一面问我。就算省略了细节,我还是知道了她在问什么。稍微想了一下,描述起对安达的印象。 「一开始是冷酷系」 「一开始?」 「嗯,差不多最开始的第一个月吧」 当时的安达很冷淡,偶尔也会开些玩笑,还会打发我去买午饭。那个安达并不是真的不见了,面对除了我之外的人时,她还是老样子。在和我相处的过程中第二个安达诞生了。她刚刚诞生所以还不成熟、纯粹、不会说谎。 我喜欢……那样的安达。 「现在呢?」 「像小狗一样」 「那算什么」 她低声说着,听起来有些吃惊。不过我一时间也想不出来其他的更合适的表达。 好孩子、美人之类的说法又很平淡无奇。还有就是,跟在秀恩爱似的。 「发现什么中意的东西就会咬上去,再也不松口系女子」 「女子要素不会太薄弱了么?」 「所以我才说像小狗一样」 说起来我们就是为了聊这些而来的。这说法真的没问题吗? 只是专程来介绍自己的女朋友像狗一样……貌似会招致各种误解。 我这边还正担心呢,而樽见则感叹了一声,看起来是接受了这回事。 咦?接受了吗? 「小岛以前很喜欢狗呢」 「呃,是啊」 已经记不清和过去的樽见有过何种程度的对话。小学时的我率直而容易接近,就和那家伙一样——像某个饭桶外星人一样。 见到那家伙就会傻眼,可是又做不到放着不管,这是命中注定的吗? 母亲如此疼爱小社,可能也有那方面的原因吧。 「汪汪」 对着模仿得不太像的狗叫声,我不知道该作何反应,只好轻笑了一下。 然而两个女高中生跑来河滩度过艺术的时光,这感觉还挺稀奇的呢。即便去掉艺术和女高中生的条件,这里也没有其他人的身影。冬天的夕阳无比凄冷。 不过气氛冷清一点或许刚刚好。 在对面的樽见伸了伸懒腰然后看了过来。她的双眸静静地盯着我。 从她目光落下的方式中,我看到了安达。这是安达看我时的目光。 与为了绘画而注视模特的目光不同。 「这才只知道对方是个像小狗一样的孩子」 话题似乎还没有结束。不过今天就是来谈这个的吧。 聊过这些话题后,又会发生什么呢? 樽见究竟在寻求什么呢? 「小岛,那孩子……说起来,她算孩子?」 「haizi?」 「啊不是,我在想会不会是大姐姐之类的……」 「唔」 也存在和成熟大姐姐谈恋爱的情况呢。但我的熟人里并没有什么成熟大姐姐。 回想起在祖父母家时的记忆。 「……」 果然没有呢。 「是同级生哦」 「这样啊……」 浮现在樽见眼中的到底是什么呢?我们隔了一段距离,有点弄不清楚。 距离——既有物理意义上的,也有精神意义上的。 画画的手已经停了下来。 「怎样的人?」 樽见问了好几次差不多的问题,疑问就像不停地在她脑袋里打转。问完这个会想起什么?会和谁比较,再从其中找出什么吗? 「喜、喜欢她什么地方、之类的……」 声音从她下嘴唇的内侧,不带任何气息地静静流出。 安达是怎样的人? 有点奇怪、长得漂亮、相当拼命、喜欢撒娇、个子很高、成绩意外地不错,相应的也很认真、嫉妒心极强、带给我沉重的爱意、非常专一、时不时会哭、还不太擅长笑。价值观和我基本不同。 优点和缺点都有一堆。 还有就是。 无论何时,都能推动我向前迈进。 「那孩子总是能带我去到远方」 没错,只带着我。 「那会持续到何时,能带我去到何处……我想在她身旁见证下去」 如果用啰嗦的方式讲述我的爱意……大概就是这样吧。 要是这样绕着弯子对安达讲的话,她一定会一头雾水吧,想到这儿,我差点就笑了出来。 当我就快沉浸在那不合时宜的心情时,樽见的眼睛和嘴唇都在颤抖。 「是、这样啊」 「是这样的」 「感觉你超喜欢她」 「呃——不、差不多吧」 差不多吧……我再次轻轻嘀咕。 「那个,那什么……所以说…所以……」 樽见的眼睛里有什么东西在闪烁,但她总是低头藏在画布之后,我们之间隔了有些距离,导致我无法清晰地看到。樽见仍然在小声嘟囔,像是在自言自语。 「看起来小岛非常喜欢她,而且两个人在一起很开心呢。这我明白……」 「樽见?」 「之前和小岛一起外出什么的,也只不过是从车站乘电车,去到附近逛了逛……」 我刚想问她在说什么,樽见抬起了头。 「这次要永远和我做朋友哟,小岛」 樽见她……在哭。 把她弄哭的人……是我。 比冬天更凛冽刺骨的东西飘落到我的头上,从发间穿过。 因为成为朋友而哭泣,也就是说…… 头好晕。 樽见也?我险些就要反问出口,然而话语哽在咽喉。 「嗯」 樽见言语外流露的感情,只是如风拂过,与那河滩冷彻的空气一起,穿过我身体上通透细小的空洞,留下微弱的痛楚。我的声音沙哑着。 这次要永远。 做,朋友。 这是美丽的东西,此刻在我们二人心中都不存在的东西。 而现在樽见却准备那样说,毕竟她是很好的人。 安达的话,就算是死都不会说出那种话。 身为朋友和睦地牵手身为小学生身为小樽和小岛身为彼此心中的第一位相互注视手拉着手一起吃饭出门买东西然后小鹿乱撞地用成对的挂件即使身为亲友也在车站叫住了对方这些事说不定是在哪里搞错了我稍微思索道。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一个很普通的疑问浮现出来,但是。 如果明确说出口的话,可能就彻底结束了。 现在的我比起樽见更喜欢安达吧。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要问为什么,一定只是这个原因。 樽见想问的就是这种事吗? 因为听了这些就能接受,所以今天才来见面的吗? 还是说想着总会有办法,决定总之先见面呢。 总会有办法?什么的办法? 疑问一个接着一个出现,围巾里烫得要烧起来。 樽见的心里还有……像这样,还有别的什么方法——我也许抱有这样的期待。然而那个愿望静悄悄地,还没发芽便沉睡了,它的结果也被冲走,离我们远去。 樽见想要为这段关系平稳地划下句点,对此,我没有站出来。 站起来大喊就好了吗? 这次是在河滩上,唤出故友的名字就可以了吗? 但就那样拿一句「友情尚在」来结束就可以了吗? 不过,樽见大概不需要那种东西吧。 因为即便接受了那种东西,也终归还是一种结束。 我和樽见多半是不会再单独见面了。就算是还存在友情,抑或其他东西,结果都一样。有那种东西,又能怎样呢?我知道这已经是最后了,也知道樽见在期待什么,以及自己如何满足她的期待,我全都知道,可是,我办不到。 要为对方竭尽全力的话,「当朋友吧」这种回答,称不上是答案。 大概。 回报不了友情以上的感情的我,这次只能选择无动于衷。 樽见看起来一点儿也不开心地笑着,哭着,挥动着画笔。 就这么平淡地结束,尽管它并不美好,但樽见肯定也已经无能为力了。 我看着她,如同注视着无法维持形态的三角在一点点地崩塌。 「好想和你一起去往远方啊」 我依稀听到了那样的自言自语。 仿佛对岸的喧闹声一样遥远。 我几乎想不起自己曾经做过的错事,就那样漫步于当下。 读中学时,我和别人吵过架,留下了一段对人恶言相向的尴尬回忆。 但在我看来,对方是非常讨厌的家伙,是比一般人要更差劲的玩意。 所以,这肯定是我,第一次把朋友弄哭吧。 5.『dream of two』 「你啊,有没有什么想做的事或者说将来的理想?」 我不经意地问道。 「现在不是正做着吗?」 永藤不假思索地给出这样的答复。 没戴眼镜的她有点疑惑地眨了眨眼。 「这样啊」 「嗯」 屋内温热的空气带走了就此继续聊下去的念头,于是话题结束。 永藤的家、香喷喷的气味、以及尚未收拾起来的被炉。 即便到了高三,我们也依旧度过着一成不变的时光。那种舒适感也没有改变,只不过令我时不时在意的地方变多了。 沉默了一会儿,永藤趴在被炉上,一副没事干的模样。我又发问道: 「你不觉得这是安于现状吗?」 「我懂我懂」 「懂什么?」 「我懂了日野也正在青春期」 我扬起了她伸在外面的手腕和胸部。她一回家便换上了这件旧衬衣,衬衣的腋下部分已经破开了洞。没记错的话,应该是几年前我们一起买的那套。而我那件却没怎么穿过,就那样被收在置衣间里。 「才不是什么青春期咧,我们都高三了,就是有各种事该考虑啊」 「我懂我懂」 「不行啊你这家伙,这句话都已经讲上两遍了啦」 这意味着永藤正把我的话当耳旁风,左耳进右耳出。 「哪有哪有,我听得可认真了哦?来吧,让我听听你那热情洋溢的讲话」 「才不要,也没什么可讲的……」 永藤把手摆到耳边继续等待,我见状,只好叹着气说: 「现在我俩都像把日子过着玩一样,也好,反正还有时间。但要是你开始工作,变得不再自由的话,我也不能一直待在这了吧?如果那样……总觉得,就很难维持至今为止的关系了。一般说来,偶尔还是会想到这些的吧……」 我的语气像是在抱怨一样。因为啊,要是光我一个人在这儿犯愁……不是很让人火大吗?意料之内,永藤摆出稍作思考的样子,看起来没怎么疑惑。 「就算有各种问题,那也一码归一码」 走开走开——永藤摆弄着身体赶走那假想出来的一大堆问题。 接着绕过被炉向我靠来。 「把它们全都抛开不管,看呀,日野就在我面前」 「happy~」永藤往我的两肩拍了三下。 「可是啊」「你这家伙真是的」……脑海里浮现出好几句这样的话,将要脱口而出,却又烟消云散。 真是一顿瞎扯,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反驳。 现实哪会那么顺心如意。 「真羡慕你啊,满脑袋都是fantasy」 「要是听到这么直接的称赞,咱永藤小姐也会超不好意思的啦」 不行啊,完全无法沟通。这家伙已经无敌了,我笑着放弃道。 「fantasy永藤……听起来不错」 「语感有点烂啊」 「fantasy永藤——」 「就算拖个长音也白搭」 「简称fan永」 跟她讲话太费劲了,我可真是在南辕北辙啊。永藤嘴里不停地絮叨着fantasy。这家伙啊……我仅听着她的声音,一边叹了口气。为什么会和这家伙玩到一块呢? 为什么,会和永藤… 我一想开口,情感上便会抗拒,就像讨厌出汗一样。 「……呐」 我又注视向其他地方,说道: 「总之先把十年当个目标」 从今往后的十年,都要和永藤在一起。 为了和她在一起,我要开始做点什么。 不过,反正十年过后,我一定会再开启下一个十年。 明明没传达到任何东西,永藤却温柔地笑了。 「加油哦」 「你也要加油啊」 谁叫我俩就是这样呢。我们都笑了。 6.『the moon cradle』 虽然带着决心踏出了那一步,但收拾东西又是一个大麻烦。 姑且先留出了今晚睡觉的空间,把身体裹进被子里。新搬来的床上堆满了敞开着的行李。刚开始还估计着只要忙到半夜就能收拾得七七八八,真是失算。 就如同野生动物为度过危机而慌慌张张制成的巢穴一般,我们躺在这简陋的床铺上。我看向枕边,岛村正平静地闭着双眼。又看了一会儿后,我把目光移向了天花板。 以后,就能每天和岛村一起生活了。 一想到这里,心里就轻飘飘的,依旧没什么真实感。我们一起做了很多决定,谈了很多事,一起搬家,甚至都已经开始整理行李了,我仍旧是一幅没有追赶上现实的样子。即便现在两人一起躺在床上,我也感觉像是有两个自己,一个正发着呆,另一个则在远处静静凝望,现实与心绪正彼此分离。我努力着,试图让自己变得一致,但脑海中的白色迷雾却不停地打转,汇聚不成具体的形态。 离家时,我清楚地看到了某些事物,然而在与岛村同行的这段时间内,却又像是逐渐走失于迷雾中一般。或许只是我的内心充斥着对于今后生活的幻想,而那实在太过庞大,接受它们还需要时间。 我又看向岛村。 她好像睡醒了的样子,睁开了眼睛。 「不困吗?」 「呃?」 突然被岛村搭话,被她凝视着,惊讶如同波纹一样蔓延到指尖。 「因为你的眼睛亮闪闪的」 确定不是亮晶晶吗?——能在心底这么反问,说明我还是挺清醒的。身体累得发沉,唯有意识清晰得不行。我简单地答应一声「嗯」,坦率地说出了原因。 「想到了各种事情,就睡不着了」 「嗯呢」岛村的眼神动了动。 「那就让我听听你想到的各种事情吧」 她转身朝向我,带着包容一切般的笑容。 「在我困之前哦」 「……嗯」 被这么温柔以待,就宛如躺在摇篮中睡觉一样舒适。 我平静下来,也放松下来。从前的自己没准会更紧张,所以这时才感觉到了一丝习惯。今后如果这样的时间继续增多、变得更加自然,而我的情绪也不再为之所动的话,或许会感到些许寂寞吧。 冷静下来后就逐渐开始犯困,不过这会儿可不能睡,还真是忙碌。 「请讲吧」 「那个……」 摸着下唇,思绪如漂流在水中的石子般,被我一颗颗拾起。 「说是各种事情,倒可能也没想那么多。首先就是想到了以后每天就能跟岛村在一起。每当我想做这样那样的事时,岛村都会陪在身边,理所当然地去往某个地方,然后又会回到同一个家中……欸,原来我只想了这么些啊……」 我试着讲述道,说出口的话就跟一把挂面似的,出奇的流畅。 「也没有想很多」 我更正了说法以后,岛村无奈地笑了笑。 「这不是跟平时一样嘛」 「嗯。自从我遇到岛村后就一直睡不好……大概」 这么想来,以前每次钻进被窝,就总会在一片黑暗中想着岛村的事。必要的时候连白天也会满脑子岛村,岛村构成了我脑袋的一大部分。然而奇妙的是,这样的我却并不是岛村,是完全不同的人。想必岛村本人也不会一个劲儿考虑岛村的事吧。 「那真是抱歉了呀,小安达」 「欸,别、别介意?」 她突如其来的道歉令我结巴起来。一遇到这种情况便会手足无措,我还真是没长进。 我显然不擅长应对这些,但不擅长就不去做也意外地行不通。 「不过啊,安达明明没睡多久还元气满满的,很厉害呢」 「我很有精神吗?」 「在我看来是哦」 像是回忆起了什么,岛村闭上了双眼。即便在黑夜中也能看到她笑得肩膀都在颤动。虽然很在意岛村在笑什么,但只要她觉得开心就好。 可是,所谓的各种事情已经讲完了。接下来该怎么办呢。怎么办……其实只要睡觉就行了。 岛村的眼里倒映出我,这沉默的时间也太浪费了。 话题、话题……我搜寻着能讲的东西,舌头在口中动来动去。 「岛村在家里说了些什么?」 「嗯?」 「在搬出来之前」 「你说这个啊」岛村好像想到了什么,移开了目光。 「就和往常一样吧。那时稍微发了会儿呆,可能只是在犯困,还有」 「还有?」 「还有一只在狼吞虎咽地啃着卷心菜的小羊」 「那是什么……」 别多想啦,岛村笑着说。即使想的再多也弄不明白的样子。 这是某种隐喻或者比方吗?我想了想,最终还是放弃了。 「安达呢?有说点什么吗?」 这仿佛在哄小孩似的措辞让我有些在意。但是,问我有没有说过些什么,那简直就是明知故问。 「我几乎没开口」 「这样啊」 我们的声音似乎又回到了高中的时候。和岛村讲话时,偶尔会发生这种状况。我怀念着那种感触的同时,宛若清水淌过般,胸中掠过一阵清凉感。对我来说,回忆大概就是这种触感。 「好啦,该轮到安达发起闲聊了」 「原来轮班制啊……」 说不定到目前为止轮流得还不错,但我也拿不准就是了。就那么被催促着,思索着。 「岛村在睡前会想些什么?」 「唔,嗯。一半一半吧」 「一半?」 因为另一半还要睡觉,她这样讲着。 「在想以后会不会一直和安达住在这里,住到我们变成白发苍苍的老婆婆呢,想着想着就有一股异样的心情」 岛村捏起自己的头发,好似在确认发色一样盯着它看。 「跟安达所想的有些相似」 「啊……」 如同两个人食指指尖贴在一起般,一条线将我们的心绪串联。 那条线被用力拉起,上下翻飞,随心颤动。 为了追求这一瞬的交融,我们之间或许还有些许话语。 「会变成老婆婆吗」 「会变成老婆婆哦」 岛村像唱歌似地回复了我,我笑了一下,然后一阵沉默。 这是如同往常的沉默一般、无需焦虑且充实的静寂。 「那为了活得更久点,快睡觉吧」 「嗯」 「晚安」 岛村先说了声晚安后便合上了眼。她的侧脸和嘴唇看起来隐约地放松着,这是我脑补出来的么? 一想到「晚安」之后很快就是「早上好」,我就能感受到手腕深处正不断升温的血液。 「晚安」 迟了一会儿,我也闭上眼睛。 我和岛村谁会更快地入眠呢?——不清楚,只是夜晚就那样流逝着。 一个比埋在脸下的枕头还要柔软的声音,逐渐飘往我的耳朵深处。 「安——达」 然后,我的肩膀抖了抖。眼皮也开始发颤,意识向眼眶内部流入。 清晨的阳光截断视线,锐利地划进我的眼中,啪地一声,脑袋接通了电源。 我跳了起来。 「嗬啊」 「啥?」 岛村看着我夸张地后退的样子,睁圆了眼睛,跟投降似地举起双手。 「吓我一跳」 「不不不,被吓到的是我才对吧」 我下床拨开遮在眼前的头发,左顾右盼后,终于理解了。 我已经搬进了公寓啊。 「被岛村叫醒」 吓了一跳,我用不完整的话传达着我的意思。 「唔,这哪里能吓到嘛」 「因为你早起了」 「啊,果然是这个原因?」 岛村立刻笑了起来,嘴角挂起些满意的笑容。 「或许是我有点儿兴奋呢」 岛村仅留下一句话便走出了卧室。吃饭啦——房间对面传来催促声。 我一边听着,一边发起呆。 岛村,觉得兴奋。 兴奋什么? 我环视房间,没有任何不自然的地方。 这时我的目光对上了正躺在床上的、岛村的玩偶。 「嘿欸」 就像踉跄了一下,我漏出了奇怪的笑声。 我没换衣服便走向客厅。岛村已经先坐下了,我坐到她对面,压着睡翘的头发,脑海里隐约浮现出几个字:新生活。 起了床,却仍像身处梦境一般。 如同梦到的那样,岛村看着我,再是笑着。 「请吃吧」 她递给我三明治和一盒牛奶,我接了过来,插上吸管。牛奶的温度像是直接从冰箱里拿出来一样冰着身体。终于,梦的雾霭开始渐渐消散。 「等安顿下来后,早饭都得自己动手做了呢」 「嗯」 「感觉每天做饭会很辛苦呢」 岛村立刻便愉快地说起了叫苦的话。这让我想到之前和岛村妈妈的那通电话。 至少今天不用踢岛村的屁股了。 搬家当然还停滞在昨晚的进度。早饭也是从附近买来的三明治。虽然是昨天从车站来这儿的路上买的,但面包过了一晚也没有发干,口感很好。面包啊……我想着,一边撕下一块放进嘴里。 「这里卖的面包很好吃呢」 「欸,嗯」 「一般般吗?」 岛村见我没多大反应,无奈地笑了笑。我慌忙改口。 「好、好好吃啊——」 「不用强行配合我啦」 「我是真觉得好吃,那个,只是没有讲出来」 懒得说出来——我还是避开了这个说法。不过,大概是挺麻烦的。 岛村好像明白了我想说什么,又笑了起来。 「安达还真是对吃饭毫无兴趣呢」 「啊不,才没有……好吧,有一点儿」 比如吃到不喜欢的食物时……说到底,我不喜欢什么食物呢? 「嘛,反正也有只对吃饭感兴趣的家伙。世界一定就是这样取得平衡的吧」 岛村「嗯嗯」地认可道,一边挑出三明治里露出来的西红柿吃。世界的平衡。也许就是作为普通人的岛村与完全不普通的我。我们两个人也取得着平衡吗? ……不,就是因为能够平衡,我们才走到了这里。我想如此认为。 「对吃饭不感兴趣啊,原来如此」 唔姆唔姆,岛村自发地理解着,我想追赶上她的思绪。 「在说什么?」 「安达高中时不是在中式餐馆打过工吗」 「对……」 「因为没兴趣也不会偷吃,刚刚好」 还真是人尽其才啊,岛村一脸佩服地说。我听着她的声音,本来就随便放入口中的三明治更加不知其味。 「岛村有时会很奇怪呢」 「嗯?」 吃完早饭刷过牙后就赶紧继续收拾,我是这么打算的。 「好咯,冷静下来前先歇歇吧」 房间里还没有放沙发,岛村就直接坐在地板上,伸着腿对我说。这样吗,我也坐到她旁边,抱起膝盖,然后岛村嘿呀嘿呀地往我肩上锤。 「不行呀安达,我想偷懒的话你得拦住啊」 「欸」 「要不然我就睡过去了哦」 这样吗,我再次想道。 「不、不能睡哦」 「真没办法呢」 岛村迅速站起身,做了一个挽袖子的动作。 这拐弯抹角的对白算哪回事啊。尽管是一头雾水,不过也挺愉快的么,我的心里一阵雀跃。 接着,我们在这并不宽敞的房间里到处忙活,整理着我和岛村的住居。彼此的行李东放西放,时不时就碰撞在一块。从敞开的窗外吹来的凉风丝毫不足以消散身体的热度和渗出的汗水,我突然想到了两人在体育馆中独处的那段时光。我与岛村的时光便是自那而起,然后走到了现在呐,我静静地盯着雪白的墙壁。 「哦呀,安达这就要休息了吗?」 岛村抱着衣服从我身后经过,「还、还没有累呢」我正表达自己的干劲时,她走向卧室,随后一回来就敷衍地夸了句「真厉害呀」。 「以及我要休息了」 两手空空的岛村地被吸入了沙发。她躺在我们一起选的蓝色沙发上,茫然地望着还没接通电源的电视机,旁边还趴了一只海豹玩偶。之前为了方便收拾而绑起来的头发松散地落到脸上。 我站在那里不知道该怎么办。此时的房间就像拼到一半后被搁置的积木。 「我想了想啊」 岛村顺了顺海豹玩偶的毛,面朝天花板说道。 「怎么了?」 「捯饬搬家的事还真有够麻烦啊」 「……嗯。嗯?」 「所以说,以后想尽量少搬家呢」 ——我想到了这些,岛村匆匆地做出总结。她把海豹放在肚子上,抓住脚心,整个身体蜷缩成个球,维持那样的姿势盯着我。 「也是呢……?」 我一边模棱两可地表示赞同,一边等着她接下来的话。而岛村毫不避讳地移开视线,「呀~吼——」一声,将玩偶放上了脸。 「希望安达不要老是欺负我呀」 「呃?」 听不明白她在说什么。 需要解释吗,看来必须得解释了,岛村含糊地说着。 哦哦?我发出像是海豹的声音。 「所以啊」 「嗯」 「就是说不要再搬家了,就在这儿一直住下去」 在海豹的对面,岛村的嘴唇若隐若现,有点笨拙地翘起了弧度。 仿佛温热的水从下方慢慢涌上来,渐渐渗透整个身体般。 我总算理解了她的话,肩膀和脸部都莫名其妙地绷紧着。 「也、也是呢!」 「确实是喔」 哈哈哈,岛村装作随意地笑着,想要蒙混过去。我滑步到岛村面前坐下。「喔喔?」岛村被我势头吓了一跳,她站起来。 海豹也在一旁,四只眼睛瞅着我。先不管这海豹了。 从今往后,就是二人世界了么。 这个想法慢慢逼近,接着猛然覆盖住我。 「请、请多关照」 我顺势低下了头,岛村把海豹放在旁边,也郑重其事地调整好坐姿。 「我才是要请你多关照呢,做好觉悟哟」 岛村露出孩子气的笑容俯视我,我感到自己体内接通了电源。热量点燃身体各处,难以发泄的部分寻求着出口,然后脸颊和耳朵也灼热起来。 被这样拜托,无论再多请求我都会答应下来吧。 岛村的请求是一种祈愿,是一种信赖……宛如来自高远的天空。 「首先,快去给我拿杯茶吧」 「是!」 岛村抱着双臂命令道,我即刻站起身行动。 「喂,开玩笑的啦——」 我知道,但还是跑走了。 大概是为了掩饰刚刚自己在岛村面前表现得像只小狗的羞耻感吧。 今后就再也没有其他归宿了——对此,我意外地还有些茫然。 我躺在浴池中,看着那些被手分开的水再次回缠在手腕上,在感情的光辉中摇摆不定。就好像是从零开始不断上升再又突然偏离正轨了一般……仍有细节没能得到矫正。希望与焦虑都喷涌而出,我的内心在微弱地动摇着。 从今天起,岛村就是我的归宿了。 现在泡着的,也是岛村泡完留下的洗澡水。 「啊啊……」 我在感叹个鬼啊。 我赶在泡晕过去之前离开了浴缸。 换上衣服,拿浴巾裹着头发,一边走向客厅,而那里却不见岛村的身影。不过能听到物体翻动的声音。我循着声音过去一看,发现岛村正打开寝室里的衣柜在看着什么。我出于好奇便绕到了她的背后,她手上拿着的是我那件蓝色的旗袍。「吼吼」,岛村笑着轻抚那件衣服的面料,明明我现在都没穿着它,但就是莫名地害羞了起来。 「怎、怎么了?」 「有种青春感呢」 「嗯……」 那样说来,这可能确实是一套青春的衣服。我穿着它漫步街头、丢回旋镖……真是做了各种五花八门的事啊。算得上充满回忆的衣服。 虽然店长要我趁能穿的时候多穿穿,可是它再怎么说也太不日常了。 岛村上下打量着我,随后提议说: 「要不久违地穿穿看?」 「咦?」 「哎呀,不过每年圣诞都能看到也不算久违嘛」 「对、对啊」 为什么会变成好像约定俗成一样每年都穿了呢?与其问为什么,不如说是我自己决定的。虽然现在还记得一开始决定穿旗袍去见面时的心情,但又回忆不起来了。结果就是记还记得,而其中的过程却非常模糊。第二年之后则更是不清不楚。 「呃,那个……岛村也偶尔穿一次试试?」 我拉着她的袖子,好不容易地试探道。岛村点点头,一脸认真地思考起来。「嗯?」她抬起眼睛,没准是在想象穿着旗袍自己的模样吧。我也见样学样,在脑海里给岛村换装。…… 其他的颜色应该更适合她,大概只有我这么想吧。岛村穿稍微暖色调的衣服应该会更好看。 「但是说起旗袍的话,还是会想到安达呢」 「嗯?」 「感觉还是得保留住这种印象,嗯」 她这么说完关上衣柜,朝着沙发走了去。 不太明白,也许这就是岛村的讲究吧。 当我在弄干头发的时候,岛村一直伸着腿坐在那发呆。 「困了?」 「今天着实是有些累了」 她没打哈欠,然而眼睛还是眯了起来。跟个小孩子似的,有点小可爱。 「不过好好努力了一把,收拾得也差不多了,明天就轻松咯——」 岛村整个人变得软趴趴的,连说话也拉出了长音。好可爱。 不如说我还没见过不可爱的岛村。 「差不多就睡吧」 「嗯」 我们关掉客厅的灯,两个人肩并肩小步走向卧室。花上一天功夫整理好的房间已经不同于昨日,床也可以正常睡觉了。这是张宽敞的大床,我们都会睡在上面。两个人……我伸直的指尖有些发麻。微暗的卧室使我的目光摇晃起来。 岛村已经半闭着眼快睡着了,完全不见她有哪里紧张。 出镜了一整晚的海豹玩偶趴在角落边的小桌子上瞅着我们看。这家伙的表情看起来蠢了点,不知道有没有名字。它旁边还放着一只小熊挂件。岛村一直把那挂在包上。只有它被放在了海豹玩偶的边上,是有什么特殊的含义吗? 岛村先上床调整好了枕头的位置。 「其实也没必要同时睡觉啦」 对着紧跟而上的我,岛村关怀道。多半算是关怀。 「毕竟岛村睡了以后,我也没事干嘛」 「这倒也是」 岛村翻身睡到枕头上,她「嗯」了一声,很满意枕头的触感。 「原谅这个容易睡着的我吧~」 「欸,没事……那个,准,我准了」 「谢谢啦-」 她潦草地感谢了我,随后用被子卷起自己,岛村完全进入了睡眠模式。我也像那样钻进被窝,可老实说还是睡不着,感觉手脚在发热。 我从被子的一端把脚伸出来,动了动埋在枕头里的脑袋。 「明天还得去购物呢,让我们把冰箱塞得满满的吧」 岛村说起明天的计划。 「嗯」 仅仅是随便聊了两句,就让我感到飘飘然的,我们已经生活在一起了啊。 总觉得在那好不容易弄干的头发上,又浮出了热腾腾的东西。 把眼睛整个闭上前,岛村看向了我。 「晚安安」 「晚安」 听到这平稳的声音,我的手心都像是酥痒了起来。 在我的呼吸中,混入了岛村平静的呼气声。我不自觉地睁着眼偷看她,岛村躺在那儿一动不动,几撮头发挂在她耳边,正要应着微微晃动的头垂下去时,却不知为何地缠到了胸前。 「看上去睡觉时都还在忙活」 我嘀咕着,不过她没有反应。岛村的肩膀顺着呼气轻微地摇晃,似乎已经睡的很熟了。她之前说自己躺进被窝五分钟就会睡着好像还是太谦虚了,现在连三分钟都没过。两个人完全不同,我则是每天都在黑暗中思考着岛村的事情,导致总是睡眠不足。话说岛村一般会在睡觉前想些什么呢? 她要是想象着明天一起出门的事再随之入眠的话该多好呀。 放松下僵硬的肩膀,慢慢伸直手臂,我长吁一口气,睡吧。 岛村就睡在我边上,不做点什么就睡,总觉着有些暴殄天物。 但是明天再做也行,我想着,一边朝上看去。 我们还有明天、还有后天。并且接下来的我,拥有可以陪伴岛村的每一天。 「安达导航,请告诉我超市的方位」 「那个,就这样笔直地往前走」 「收到收到」 岛村就像朝着令人心情愉悦的好东西进发似地,径直向前跑去。 之前来考察和租房的时候有来过附近,不过真的在这儿住下后上街,这还是头一回。我们在挑选这里时还考虑到了彼此的通勤距离,这一带的建筑物总体上比本地高一些。 也许是这条街上有大学的缘故,感觉擦肩而过的面孔都很年轻。两人在有所起伏的道路上前行,和高中的回家路不同,再也不会有分别的路口了。 我们理所当然地牵着手,岛村手中的温度宛若跨度春日,迎夏而来。 从本地老家坐电车来要一个半小时。虽然距离不算遥远,但在这家人的声音无法企及的地方,绝对不会跟熟悉的面孔擦肩而过。我将与岛村并肩而行,与岛村一同回家。 步幅一致,永不分离。 「安达想买什么?」 「嗯,那个,面包」 「面包,确实很重要。其他呢?」 「睡、水?」 「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岛村如愿以偿地笑了。 这个回答那么无聊,却像是满足了岛村的期待,好复杂啊。 「安达简直就是一种吃面包的植物呢」 「啊?」 像一株植物似地讨水喝的我——岛村笑了。我想象了一下啃着面包的花朵。 「这也太诡异了」 「不过也长得好好的呢,真不可思议」 岛村的手搭在我的头上。身高差和刚认识的时候差不多,我稍微高一点。但在我看来,不论何时都像是岛村更高。 「这是因为……」 话还没说出口,嗓子就开始难受了。 「因为什么?」 岛村轻快地催促道。她并没有碰过来,而我却感到自己的脸颊和下巴仿佛被抚摸着,左肩上上抬,摇晃的头发挡住了些许视线,然后我说: 「这或许是……多亏了……妈妈」 就像别扭的小孩子在嘟囔似的,自己的声音显得很生硬。 明明母亲并不在旁边,我却不由得移开视线。边岔开视线边走着,过了一会儿,我看了看岛村,四目相对。 「原来是这样啊」 岛村望着我眯起眼,貌似带了几分骄傲。 就那样,我们在超市购买眼下需要的食物——我不过是跟着岛村把要买的东西放进篮子里。面对着色彩鲜艳的水果和蔬菜,岛村看起来很开心,感觉都有点变幼了,光是这么看着她,我便十分满足了。 眼下正是我所期望的。 随后,我们在回家的路上顺道去了便利店,岛村拿起一本周刊杂志,确认过封面后就买了下来。不记得岛村会定期买回去看,那究竟为什么要买呢,我到家就问了一下。 「因为看到封面上有熟人的名字」 岛村坐在沙发上哗啦哗啦地翻阅着,她的手突然停在一张双联页上。 尽管在一旁看着,但我完全没搞懂她在干什么。 「哦,真的登刊了」 彩页上是一个高中生模样的女孩。好像还不习惯上镜,衣领稍微歪了些,可能是有些紧张的缘故,眼睛睁得很大,这么一张静态图上,她的眼睛却像在骨碌打转。个子小小的,没仔细打理过的长发用一只奇怪的发夹盘在一块。 发夹上写着研修中。 「女孩子的熟人……」 「女孩子? 啊,嗯」 岛村嘿嘿地笑着。有什么好笑的吗? 「她比我想象的还要出名啊……」 据周刊上介绍说是位陶艺家。岛村是在哪儿认识她的呢?还有,关系怎么样? 「唔」 「怎么啦小安达?」 我的嘴唇怕是已经嘟了起来。「我戳我戳」岛村往这按了按。 「在哪里认识的?」 我觉得岛村应该没有契机结识这么年轻的孩子。我因为岛村有不为自己所知的一面而感到了危机,岛村眨巴着眼睛说「要问哪里的话,是在乡下老家的附近」,接着又有所发觉地「啊」了一声,捏住我嘟起的嘴唇。我就像被同时压住了心脏和肩膀一样感到惊慌。 「怎么办呢?你肯定误会了,不过这样也挺有趣」 误会是指?我准备说些什么,但由于嘴唇紧闭着,无法正常发声。 虽然跟闹着玩似的,岛村却意外的很有劲儿。 「总之就是那个,先平复下心情」 我想微笑地回应她,可嘴唇还是被捏着。呼吸越来越困难了。 「唔、唔——」 我用眼神和声音示意,岛村才恍然大悟「啊,这样啊」,似乎意识到了自己在干嘛。我的嘴唇可算自由了。然后,岛村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看,以至于我有些慌张。她在看什么呢?正想理解她用意的时候。 「也看习惯戴着眼镜的安达了呢」 「这个啊」我摸了摸镜框。不知何时起,在家看东西的时候我都会戴上眼镜——一副蓝框眼镜,选这个颜色是因为占卜师说我的幸运色是蓝色。感觉每次占卜的结果都是蓝色。 岛村摘下我的眼镜并自己戴了起来。她扶了扶镜框,仿佛在问我「怎么样呀?」 「很适合你」 「安达你真会说话」 她笑着把眼镜还给我。我接过来放进了眼睛盒,岛村也合上了杂志。 「我们也下周就该去上班了呢」 岛村伸开双腿,感慨地说。然后慢慢地叹了口气。 「要工作了呢」 「嗯,是啊」 「我也打过不少工,上班会比那些还要辛苦嘛……嗯,我到底行不行呀」 大学期间,岛村也在打工。而我也到处工作,如此再加上高中打工的存款,就那么为新生活奠定了基础。当初根本想不出能在哪里花钱。 无意间开始的打工经过时间的沉淀,逐渐有了意义。 由未来改变了过去,这或许既矛盾又有合理之处。 「安达的工资貌似更高一些,我很期待哦」 她拍拍我的肩膀。我和岛村在不同的地方就职。想在同样的地方上班出人意料地难,而且,如果两人在一个职场里,我估计就没法专心工作了。 「唰唰挣一笔大钱,然后……」 「海外旅行」 「对就是这个」 岛村的眼睛就像发现了会发光的石头一样,一下子乐开了花。大概,我也一样。 我们有着共同的梦想。 这是能让我真切地感受到自己与岛村心灵相通的宝贵愿望。 「安达大体上比我要优秀呢」 「嗯?完全没有的事」 完全没这回事,我摇着头,摆着手。完全想不到自己有哪里好,真的。在岛村面前,我总是很没出息、过度依赖、畏畏缩缩,想必不管是从前抑或今后,我都只会对着这样的自己傻眼。 「学习成绩也不错,还有,是个美女」 岛村说着真羡慕啊,一边用手指在我鼻子前转个不停。成绩暂且不论…… 「绝对是岛村比较漂亮」 「哼哼,岛村这家伙真的很漂亮么?」 「真的啦,真的」 我下意识地想起身,却差点撞到岛村的额头。即使是这种距离感,她也是一如既往地美丽。在脸还没烫起来之前,我顺势说道。 「对我来说,岛村就是最漂亮的」 「嗯……」 岛村表情僵硬地微微点头。难道是,害羞了?真难得。 「算啦,被人夸漂亮也没什么不好」 岛村把头发往上一扬,来了句「beautiful~」。然后似是想到了什么,她静静地凝视着我的眼睛。在时不时会擦过对方脸颊的距离内,有一轮光晕从视野的中心扩散。 要说之后发生的事情。 「唔欸!」 我的鼻尖被舔了。这实在是出乎意料,我十分吃惊。岛村的眼睛转动着,像是在品尝舌尖上的味道。 「有化妆品的味道」 「那、那当然有化妆啦」 鼻尖敏锐地感知到风的温度,岛村的唾液架起了鼻尖与风的桥梁。看到我湿润的鼻尖,岛村乐呵呵地摇着肩膀。只要能博岛村一笑,被舔个鼻子也没什么大不了。但是舔我的鼻子究竟是想表达什么呢? 放在脚上的手指就像在弹钢琴般,此起彼伏地跃动。 岛村笑着微微摇晃身体,仿佛在享受着余韵。然后她又突然若有所觉地缓缓回头,我跟着岛村的目光望去,半开着的门后,只能勉强看到玄关。 「有什么东西吗?」 「没有……还以为是那个小家伙在晃悠……不过妹妹也已经长大不少了呀,毕竟是和那家伙生活在一块呢,很难看不出来。以后听不到那种连跑带跳的脚步声了吧」 我没有忽略岛村声音中夹杂着的一丝低落。我能感受到岛村在这数年来的细微变化,它平缓、稳静、难窥真容。我曾有很长一段时间忽视了那样的情绪,因此,也许永远都做不到如一个普通人般地去察言观色。 岛村的妹妹会不会恨我?如果自己站在她的立场,那肯定是会讨厌我这人的。 不如说,从一开始就讨厌我也不奇怪? 提议一起生活的是我,岛村虽然答应了,难道实际上……我看向她的脸。 「寂寞了么?」 「也不是寂寞……不,可能是有点寂寞吧,嗯」 仿佛要把否定的东西拉回来一样,岛村微笑着承认。 「……就算有我在?」 我知道被这么问的岛村会有些为难,但还是忍不住问了。 「是的,即使安达在身边」 岛村毫无掩饰,继续坦诚地说: 「安达与家人还是所有不同的,所以在心中的位置也有些不同」 就在这里哦,岛村拍着自己的胸口。我也无意地看向那儿。 没有其他的意思。 「我的心就像一个洞,把安达填进去,把家人填进去,然后是狗或者是奇怪的生物……不管是哪种都很重要,总之就是,我太贪心了」 岛村屈指数着。我注视着她手指的动作,一边悄悄地伸起了一根食指。 我只要紧紧地和岛村贴在一起,其他的都不重要。 我的心就像对半切开的苹果剖面。 然而岛村的不一样,上面有着很多细小的孔洞和伤痕。 这好似在描绘月球表面。 「安达不想成为我的家人吧?」 我仅是稍作考虑,便给出了肯定的答复。 「我只想成为岛村最重要的那个人」 「哈哈哈,这点还真是一直没变呢」 她就似在怀念般,笑声听着也有些稚嫩。 顿了一会儿,岛村轻轻推了推我喉咙稍下的地方。 「从未改变过哦,安达是我最重要的人」 岛村轻易地使我的呼吸停滞。 用手指,用话语,用氛围,用温柔,亦或是心血来潮……也许,是因为爱。 「嗯……」 「不过,总会习惯这种寂寞的。因为人是很能适应环境的生物嘛」 岛村回过头来,「嗯」地一声,打转起眼睛。 「没准那个小家伙在某天就会突然到访呢……」 岛村地小声补充几句后站了起来。她走向冰箱,取了两罐果汁回来,边坐下边递给我一罐。 「这是刚买回来的,还没放凉」 我摸了摸果汁的表面,温度接近人的皮肤。 岛村同样举起了易拉罐,笑着说。 「想说为乔迁之喜干个杯」 「啊,原来是这样」 我这才明白了岛村为什么要在超市买果汁。 桃汁,不含碳酸。虽然我们年龄上已经能喝酒了,但也不想喝。因为岛村完全没法碰酒。我们一起拉开罐,缓缓把两个易拉罐挨近。 「安达准备为什么干杯?」 「为岛村」 我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随之而来的是岛村不好意思的笑和易拉罐碰撞的声音。 「那我就为安达碰杯吧」 一边喝,一边轻松地庆祝。尽管有点在意她那顺势而为的说辞,但能够这样交换祝福,感觉就已经很不错了。如此想着,我也举杯喝了一口。甜味在舌头上蔓延。 就像往夏天干燥的道路上泼水一样,滋润感顿时漫过了心田。 「好喝吗?」 「真甜」 分明是很普通的感想,岛村却不知为何地大笑起来。 「为什么要笑?」 「因为真是太不可思议了」 嗯、嗯?我看着罐子。这确实是桃汁,甘甜的味道也不假。 「安达的感情明明极其丰富,对味道却漠不关心,这一点真怪呢」 「漠不关心……是呢,也许是这样」 「在评价说好喝之前,先是觉得甜,这也很有意思」 是这样吗,我有点疑惑。不是很懂,实际上也对此兴趣不大。 不过,嗯,我想顺势说些什么。说什么好呢? 我想让岛村稍稍害羞一下,触动她的心。 「毕竟,我只对岛村感兴趣」 「我知道哦」 岛村却一副若无其事的态度。然后保持着把易拉罐放在嘴边的姿势,凝视着我。唰地一下,残留在舌尖的甜味以另一种形式爬上了眼睛和耳朵。我也把嘴贴在易拉罐上,感觉早晚会忍不住笑出来。 看到我的反应,她心满意足地微微一笑。 在这样安然的「争吵」中,我还一次都没有赢过。 拿果汁干杯庆祝过后,岛村拍拍手叫我枕上她的膝盖。 虽然似是而非地,她的动作就像在呼唤着大型犬,但我也没有理由拒绝。在沙发上躺好后,我发觉自己的头发比以前长了。 「总感觉」 「感觉?」 「岛村真是无微不至」 我把脸埋进岛村的大腿,感慨道。 「明天就轮到安达给我膝枕了哦」 「嗯……」 岛村的气味攀上脖根,触碰我的发梢,甚至稍微有点沉甸甸的感觉,让人心里痒痒的。若是幸福有形状,那它能否在这样不知名的冲击中稳定下来呢? 「好暖和」 「因为现在是春天啊」 「比春天还要暖」 好暖。仿佛温暖的雪花直接融进奔流的血液里。 「嗯,我也觉得很暖」 她抚摸着我的后背,声音轻柔。岛村正感到安定吧。 飞快跳动的心脏渐渐平静下来,刻入了一定的节奏。仅仅是模糊地去确认这点,似乎就能度过永远的时间。永不厌倦,永远。 谓之恒久,尽在咫尺之间。 之后,岛村一直沉默着,我本以为是岛村觉得无需开口,可突然又很想听听她的声音,于是我唤了一声「岛村」,抬头一看,才知道她为什么沉默了。 「……不知不觉地就睡着啦」 岛村保持着坐姿,脑袋一晃一晃的。我想扶住她,但无奈自己还躺倒着,也就只好这么静静守望。岛村的头发逐渐与天花板的纹样重合,意识和视野越来越模糊。 这不是困倦,是充盈。 宛如巨大的叶片为我遮挡烈阳,而我仰视于其下。 感受到本不存在的、和煦的风将我笼罩。 仿佛品味着波涛中的永恒,身体在惬意的时间里摇摆。 如此美妙的事,会成为我的日常。 早上起来能见到岛村。出门购物也和岛村一起。睁眼闭眼所见的全是岛村。 从今往后的一切都会有岛村相伴。 与我依偎。 「啊……」 真是的,才不是想传达区区一句「啊……」 「呼……」 最后,我放弃组织语言,只是深深地、静静地流露出幸福。 「安达什么时候睡?」 「欸,什、什么时候都行」 半夜,坐在一起谈论周边的设施时,岛村忽然问我。 「什么时候都行嘛——」 「嗯……」 「那我们现在就睡吧」 岛村精力充沛地对我说,然后甩着胳膊就往卧室去了。 有必要问我吗? 白天不是睡够久了吗,虽然这么想,但我还是紧跟了上去。 「啊,果然来了呢」 刚还灵活地动来动去的岛村停了下来。 「可做的事没」 「没有嘛」 「如果和岛村待在一起也算事情的话……那还是有的」 而且,那是比任何事情都该优先的。「嗯嗯」岛村地随便点了点头。 「嘛,是那样呢,说不定上班后就没法经常一起睡了」 没错。尽管这是理所当然的,不过开始正式工作以后,和岛村在一起的时间就会减少。既然如此,我想在还能待在一起的时间里,多做点些什么。所以我才不断追逐在岛村的身后,我可不是总跟在主人屁股后面的爱撒娇的小狗……大概不是。 和昨晚不同,岛村今天也将平静地钻进被窝,我再次感受到别样的紧张。到底在为什么紧张啊,我一边想着,中指附近开始抽筋。一松懈下身体就差点走出顺拐。可是,岛村怎么就能那么淡定地走过去呢。 「啊,得去下卫生间」 岛村突然改变目的地,走向玄关旁边的卫生间。留下我一个人踏着小碎步去往卧室。我犹豫着在哪里等着她,最终还是规规矩矩地端坐在了床上。 是惯用手的缘故吗,自然而然地我就睡在了床的右侧。这个房间是靠窗的一侧,我瞥了一眼放下窗帘的窗户,想象起窗帘之外的夜景。几束速度很快的光朝远方疾驰而去。 「怎么坐的这么老实?」 回到卧室的岛村疑惑地看着我。 「不、不自觉就」 「不知不觉都能摆出端正的姿势,真的是好孩子呢」 老婆婆语气的岛村也端坐在被子上。我们就这么端坐着在被子上对视,我各种忙活着……没错,一会儿回想起各种事,一会儿进行想象,一会儿打转眼睛。没什么——耳朵、滚烫的耳朵仿佛在自顾自地嘟囔,像找着借口似的。 「请,请多多关照!」 今后就要一起生活了,而我又意识到自己还没对此表示过,感情混杂在一起,变成十分夸张的模样。岛村也愣住了。 「彼此彼此」 她看起来有些在意,不过手头里还是掀开被子,把脚慢慢往里挪,就这样,空出了一点距离感。 「我只是字面意思」 「是这样吗」 就连岛村的语气都有些奇怪。「就是这样」,即使是这种干巴巴的回答,我也已经竭尽全力了。 「哎呀忘了」 岛村注意到了灯还没关,于是滚出被窝,弓着腰跑过去。 「关灯了哟」 「嗯」 「啪」——夜晚随着熄灯的声音而降临。 我听到岛村踏步跑来的声音。岛村再次回到被窝,让脑袋躺在枕头上,而我静静地看着她那松懈表情。 「岛村在睡觉的时候看起来很幸福呢」 「是吗?我不太清楚欸,毕竟没在镜子前睡过觉」 岛村捏起自己的脸颊揉成一团。「唔——」她貌似没什么头绪。 「但是呀,晚上睡觉不是会感到很放松嘛?想着,啊今天也平安无事结束了,之类的」 「我……想到明天的事情就平静不下来」 想想将要和岛村做的事,就够我每天手忙脚乱了。 「明天吗。明天呀,还要洗衣服和大扫除呢」 啊哈哈,岛村平缓的笑声与游离的目光一同浮现又一同消失。 「接下来得每天做饭、买东西,而且还要上班。要做的事一下暴增了,都是为了生活……说的也是呢,不加油可不行。嗯,赶紧睡觉然后好好加油吧」 岛村接受了事实,尽管看上去没一点儿干劲。 我和岛村互相对视着。就像在决胜谁先撇开视线或者闭上眼睛,彼此的眼瞳不断映照着对方。岛村的眼里有我,而我的眼里,也有岛村。在这无限循环往复的尽头,只有我和岛村的世界诞生了。 「乖,乖」 岛村伸手摸摸我的头,手臂的影子遮去了我一半的视线。 「突然,怎么了?」 「你一动不动地盯着看,我就以为是你想要摸摸头」 呜、我嘟了一下嘴唇,但是马上改变了念头。 「刚刚没有想,现在想了」 「安达时不时会讲出挺有禅意的话呢」 好难懂呀——岛村的嘀咕声宛如水面的波纹般均等地扩散开来,听起来很美妙。 仿佛缓缓倾注而下的泉水,夜晚流逝,我的睡前时光也愈渐充盈。 这就是,要和岛村共度的生活。 喜悦、柔软、好似要沉溺其中。 岛村就像一床高级的被子。……就不能来点诗意的比方吗? 柔软……豆腐……海绵……算了吧。 言归正传。 「……」 岛村的手还贴着我。 我和岛村联系在一起。 我是无法和他人共存的人。 与我相遇过的人基本都不曾喜欢上我。原因大多出在我身上,我们没有在彼此之间架起那座「关心」的桥梁,即便架上了,我也未能妥善地渡过,当自己正煞费苦心时,大家都已是渐行渐远了。对此,我未曾去追赶,仅仅是有气无力地步行。都是我不好。而我想必是一生都摆脱不掉这份缺点了。 因为,我的梦想已经实现了。 我是无法和他人共存的人。 我是,只能和岛村一起生活的人。 我的愿望我的期待我的未来我的欲念我的细胞——一切欣喜皆与这件事密不可分。 岛村这一整体完美地契合了我所理想的存在方式。 只能与岛村一起生活的我喜欢上了岛村,然后她回应了我。 我究竟是,是多么地幸运啊。 「岛村」 「怎么啦」 ai—— 「我爱你」 伴随着全身血液逆流般的感觉,我喃喃细语道。 岛村睁圆了双眼,笑了。 「啊哈」 她像打从心底开心一样,满脸笑容地把我的头发摸得一团糟。 在名为岛村的摇篮中,一天结束了。 不经意间,一只手轻轻搭上了那奔往幸福的脚掌。 7.『stay of hope』 一回到家,就看见一只大松鼠在给妈妈膝枕。 「什么情况?」 「嗯?啊,欢迎回来。她真的来家里了」 「吼吼吼」 仔细一看,原来是穿着松鼠玩偶睡衣的社社。身后的尾巴大得浪费。 感觉玩偶服的种类一天比一天多了。 社社灵巧地忙弄着妈妈的头发。 妈妈躺在那,一边指了指社社。 「经过各种尝试后,我晓得了这家伙还是能拔拔白头发和摆摆碟子的」 「那真是一大发现呢」 社社相当得意,看起来刘海都翘的尖尖的。 「特别是白头发拔得好,动作可麻溜了」 「因为我可以调整手指的长度和粗细哦」 「嗯,真灵巧啊」 妈妈还是像往常一样随便敷衍过去,不过社社刚才好像说了些很不得了的话吧?社社利落地拔出妈妈的白发,白发自手指的缝隙中跃动。 「差不多就拔到这里吧」 「拔到一半就不拔了吗!」 「全部拔掉的话,下次不就没得拔了吗?」 「马上又会长出来的啦,嘁」 「哦,这样的吗?那就全部拔掉吧」 唰啦唰啦,社社用轻柔的手法将白发一根根拔除。 「嗯,辛苦啦」 「妈妈,现在能把之前答应过的东西给我了吗?」 「来~」 妈妈拿起什么东西送到了社社的嘴边。然后她咔嚓一声吃了进去。 「好次好次」 「这是什么呀?」 「是奶糖哦」 妈妈爬起来,也给了我一颗奶糖。我也不小心模仿起那句「好次好次」 奶糖里混着一点杏仁的味道。 「小同学也请」 社社往她空着的腿上拍了拍,笑眯眯地说。社社的脚趾甲也和头发一样,散发着水蓝色的独特光泽。我时不时会感到轻飘飘的,没有真实感,觉得只要一碰社社的头发,自己就会与这些光融为一体。 「我可没有白发哦」 「这话说得有够刺耳啊」 不知为何,妈妈隔着帽子愤愤地按揉我的头。 「怎么了嘛——」 「年轻真好啊,有谁能分给我一点么」 最后,妈妈轻轻地敲了敲我的头便走开了。 小孩子貌似是不会长白发的。我发着呆想到:爷爷和奶奶的头都是白白的呢。难道头发也是会变老的吗?那姐姐会有多少白发呢? 「请 快 点 躺 过 来」 社社用有些机械的语调催促道,就像是在电风扇面前张嘴「啊~」似的。 怎么办呢,我把奶糖咽了下去,稍微想了想。 我的精神和意志都朝社社的指尖集中而去。 「那好吧,毕竟也挺难得的」 「请吧请吧」 我放下书包和帽子,砰地一下躺倒在社社的大腿上。在大松鼠的身旁睡觉,这就像童话故事一样。有社社在身边,就会感到凉凉的。这种终年不变的温度不同于冬天的空气,有一股不可思议的舒适感。 向上看去,是社社的光芒。 那美丽透明的水蓝色光辉,无论在何时看到都有些令人伤感。 这光辉就像细小的颗粒般,缓缓地落在我的身上。 社社带着影子笑嘻嘻地俯视我,看起来很高兴,我在这时恍然大悟。 最近,我明白了笑的方式也分很多种。 比如这种笑容,就是在盼着拿到点心的表情。 「事先说好,我可没有牛奶糖哦」 「我倒——」 一看就知道社社十分失望。她的一切都是那么坦率,那么单纯。 然而在她身上又充满了谜团,这真是自相矛盾。 「哈哈哈,开玩笑的啦。因为是第一次膝枕,所以是免费的啦」 「好耶!」 不过「下次」可不会那么快到来哦。社社,哼哼哼。 「那么白头发……」 「哇呜」 社社的手指在我的发间和头上来回乱跑。手法比理发店粗糙多了。 「没有白发呀」 「听说小孩子是没有白发的」 「真遗憾呐」 社社的眼神游动着,随后啪地一睁,像是有了什么好点子,宛若真正的繁星,闪闪发光。 她的瞳孔仿佛映出广阔的银河,独特的色彩在眼眸中流转。 无论在哪,我今后一定找不到比她的眼睛更漂亮的东西了。 「那么,等小同学变成大人的时候,我再来帮你拔白发吧」 「嗯,哼哼,那我就先期待着好了」 即使我长大成人,社社也还会陪伴在我身边——一想到这个,我的回答便脱口而出了。 在社社的脑袋后面,松鼠的大尾巴开心地晃了晃。 8.『cherry blossoms for the two of us』 嘛,也还有明年呢。 「还有明年……」 碎碎念在脑海中描绘出抛物线的形状。落地时带来一种踏在小石子上的触感。 如果每一年都要考虑新点子的话不是会很辛苦吗。情棱节什么的,接下来每年都要过的话,那么搞不好到第四年左右就会该山穷水尽了吧。虽然让安达就这样年复一年地忙碌下去也不错,但我可没法像她那样一直不知疲倦——我瘫在被窝里想道。 睡意如同破晓一般,明朗地涌上脑海。比起昏昏沉沉地入眠,这样睡着更利于早起。在纯白的光芒之中合上双眼后,不知不觉便迎来了早晨。 这种的日子总是很多就意味着,现在我大概身处于一个不错的循环之中。尽管我明白这种感觉是从何而来,但还是佯装不知地微笑起来。 刚才说到哪里了。对了对了,情棱节。既然今后的日子也会继续这样漫长地持续下去的话,就随便送个巧克力来搞定也挺有性价比的嘛。再说今年也用不了电子显示屏了。头一回就精心准备的话,下一次会就会很辛苦。 「唔……」 旁边的被窝里跟妹妹一起睡着的家伙理所当然地发着光。在这一关上灯后本应该变得像洞穴深处一样黑暗的屋子之中,她静静地闪耀着。这家伙姑且意识到了现在是晚上吗?还调低了亮度。就像是映照在海底的暗蓝色。一旦定睛凝视,我的眼角就会毫无由来和记忆地颤动起来。 什么事情都不用做就能这样发着光,如此简单的操作真令人羡慕。 在夜晚中仅仅只是这样在发光都足以让人感动了。 我也能够发光吗?想着这种玩笑话的同时我闭上了眼睛。 柔和的光线像是要照亮眼皮的地平线一样升起,逐渐将我包裹起来。 「呆——」 那次之后,精神一旦放松下来我就时常会想到樽见。 这件事随时间的沉淀而渗透,难以靠一句「算了,无所谓」来一笔带过。 后来,我从樽见那儿收下画……然后就回家了。就结果来说就是如此。我们没有在归途上并行,而是步伐零散地各走各路。临别前,我将防寒用具一个接一个地脱下来还给她,仿佛卸下了一块块沉重的石头,我无论如何都忘不了那种感觉。 当时我觉得已经无力回天了,实际上也的确如此,不过我还是会想有没有其他的补救方法。樽见和我之间,如果要说错在哪一方的话,多半是我的问题。虽说樽见也兜了圈子,但她是很认真的。我相当清楚这一点。 我并没有打算对樽见敷衍了事,可是现在回想一下和樽见在一起的时候,整个人就总是飘忽不定。脚下躁动不安,跟她的一切交流就像是在延续梦境一般,也许是因为我对过去与当下模棱两可的态度造成的吧。 如同梦境一样,总觉得缺少了点真实感。 恐怕在彼此最后的交集中,我才真切体会到那份重量,而一切都太晚了。 所以如今的我们落得了一个形同陌路的下场,这大概也无从辩驳。 「……我们以前是那么要好……为什么会这样呢……」 「怎么了,岛村小姐」 「唔,只是在烦恼些这个年龄该烦恼的事儿」 「嗯嗯,我也会有这样的时候呢」 又说大话,我笑了起来。明明这家伙一年到头也只会关心吃的事情。 「会烦恼是一件好事呢」 「是吗?」 「毕竟要是活得不认真就不会烦恼啦」 她讲出一本正经的话。 「也许是这样吧」 「我也很认真地考虑着今天午饭要吃什么」 「是是是」 她那副一如既往的样子惹得人发笑,而我突然之间清醒过来。松开托着脸颊的手后环顾起四周。 这里可是教室哦,我在和谁说话呢。 我赶忙慌张地确认起周围的状况,然而四周跟平常的教室别无二致。那颗水色的脑袋不见了,周围的人也没有可疑地看着我。……。我应该没有睡糊涂来着。 「最近那家伙是不是还使用起心灵感应了啊……」 是闲过头了吗。不过我的心情稍微放松了下来。 「有哪里不对劲么?」 休息的时间已经所剩无几,而安达还是来到了我这。刚才确实不太对劲,不过那该如何说起呢。 「刚刚我旁边有人吗?」 姑且先问一下好了。安达困惑地摇摇头,随后。 「有、有我在!」 「嗯呢」 我也差不多想到她没准会这么说,于是不为所动。尽管算不上多么正经的回答,我却奇妙地得到了满足。 「所以说,你一直在发呆……然后我们眼神对上了」 啊咧,原来是这样吗,我听到了意料之外的缘由。原来是我看她看得入迷了嘛。 我有点担心当时自己的嘴角有没有动。 嘛,结果就变成了与安达聊天的时间,就当这是件好事吧。 「没事,只是在考虑中午吃什么」 「今天没带便当吗」 「带是带了」 安达的头上像是逐渐冒出了问号。 「……那要吃什么?」 「吃便当」 对于这段毫无意义的谈话,她皱了皱眉毛。 「我经常搞不懂岛村啊」 「嘻嘻,我是个充满神秘的女生呢」 「……这会儿的岛村就像你妈妈似的」 「唔嘿嘿」 铃声在这时响起,安达就小步回到了座位上。她坐下之后看向我,我便轻轻地挥了挥手,接着安达就以更大幅度的挥手回应。如果我再更大幅度地挥手,安达的回应一定会更加夸张。她就是那个总是快我一步前进着的女孩。 她偶尔会跑在我的十步之前,接着发现我没有立刻跟上的话,便会再跑回来。每当这时我就会想摸摸安达的头。 「哈哈哈……」 我确实能感受到自己的笑声。 和安达的交谈会使我感到压力,有时会觉得它过于沉重,即便如此。 关键就在那处。 安达或许是个能将内心想法具象表达的人。 我总是不知不觉地思考起这样的事,思考起安达的事情。 上课了,我翻开课本,随后便感觉到仿佛有水蓝色的微粒从书页之间轻飘飘地飞了出来。 「岛村」,磨蹭着双脚的安达和这声音一同来到了我这边。这算是放学之后的惯例了。 「今天不用去打工吗?」 安达点了点头。接着她站到我的旁边,这副静静地等待的模样总觉得有点像小狗勾。虽说本人并不认同,但是要是哪一天安达真的长出狗耳朵和尾巴的话我也不会觉得奇怪。 「要去哪里吗,还是说直接回家?」 「……那、那还是都去吧」 「真贪心啊」 不过这样也不错,这么想着的我离开了座位。然后就刚好和从走廊中出现的潘乔对上了视线。和桑乔她们走在一起的她一瞬间停下了脚步。她看向了我这边,再是做了一个把橡皮筋挂在大拇指上拉开发射的动作。当然并没有真正的橡皮筋,只是比划比划样子罢了。当我还在困惑的时候,潘乔就迈着满足的步伐离开了。 怎么说呢,这位同学貌似十分愉快。 「岛村?」 「嗯嗯我就是岛村同学哟」 没经过大脑就随随便便地做出了回应。我催促着安达一起来到了走廊。走廊里像结了冰一样,冷气从墙壁和地面传来。仅仅只是这样走着,寒意就轻轻地叩动着脸颊。冬季是个静静地散发出攻击性的季节,再加上要穿厚厚的衣服,因此不太便于行动。 不受那些季节影响而行动自如的安达更值得被尊敬。 现在也是,在行动着。 「岛村,那个,前几天的事……怎么说呢?」 「前几天?具体什么时候」 「和朋友、见面的那天」 安达瞪大了眼睛,忐忑不安地打探道。只要有在意的事她便不会无视。与什么都想着蒙混过关的我不同,安达是会正面进攻的类型。真担心这样的她能不能长寿啊。 要是她活不久,我也会感到困扰的。 「那个啊」 我准备在这里如实相告。安达则无言地等待着。 「玩得并不开心」 讲出了真实的想法。若是扯谎说自己很开心的话,想必也是一种对樽见的失礼吧。 让朋友哭泣怎么会开心呢。 「所以说,大概不会再见面了。」 「所以说」这个词一定是用错了。不过安达最想要听到的话语应该就是这个了。 真的吗?安达低垂着的目光露出些许怀疑。明明个子比我高,为什么会感觉她的视线总是来自下方呢。是真的啦,我用肢体动作回答了安达。话说回来我也没对安达说过谎。只不过不想说的事情还是会加以掩饰。 有时想说的话也会加以掩饰。 ……这可不好啊。唔,绝对不好。 所以,现在我实话实说。 「和你在一起很开心哦」 我偷瞄回去一眼,开门见山地说道。 「欸?」 「happyok~哈哈哈」 这样总结完后,我刻意迈开大步,像是要飞起来一样走着。安达虽然还是困惑着,但也老实地模仿着我跳了起来,看着她我就越发地开心。 「那个,岛村」 「怎么啦」 「不、不是还有岛村在吗?」 「嗯,啦啦啦~」 和安达在一起的快乐时光之中总是夹杂着很多其他的东西。只要乐意,也许任何事物都能融入其中。 我觉得啊,那样挺好的。 虽然有些残酷,也有极为薄情的地方。 放在其他人身上,应该不会这样做的,大概。 「啦~啦啦啦……」 「啦——」 两个人一起唱着歌走下楼梯。 什么嘛,不过也挺开心的呢。 我边在家准备学习要用的东西,边借着小憩的名头对着情人节想东想西。真想准备一些比较有创意的东西呀。变化是非常重要的事,包括环境、日期、住所,世间万物都随着时间流逝而变化,如果唯独就我们什么都不改变,肯定是不合理的。 这样的想法在我脑海中断断续续地出现。 手托着脸颊,与被炉的温暖作斗争,但绞尽脑汁也没有想出点什么。夜深了,世界也变得愈发沉重。眼皮构成了世界的轮廓。睁眼时世界显现,闭眼时世界消失。我常常依赖着目之所及来维持自己眼中的世界。但似乎在谁的小说里读到过,人要是过于依赖眼睛,就会难以看清内心。 放学的时候试着和安达聊过有关情人节的事,但也没有聊出些有用的意见。 安达好像只要能平稳地度过就行了。虽然她做事一直都不算稳妥,却也会在奇怪的方面变得保守。 正当我要以比巧克力还快的速度融化时,不经意地看到了装着教科书就带回来的书包。包上的挂件总是带着温和的笑容看着我。我卧倒身体,伸手把书包拖了过来。 腰有点痛。 我把那个挂件拿在手里。这是一只以熊为原型的可爱角色,当时和樽见一起买的。和樽见一起去购物的时候还是有说有笑,可才过了不到一年,便有很多事情走向了终末。我的手掌微倾,小熊滑落下去。 我注视着在半空中摇晃的小熊,直到它完全静止。 樽见今后还会珍惜这只小熊吗?可以的话,我想把它保存起来。将这看得比樽见本人更重,兴许只是想留下点东西证明自己做过些什么。 但不管怎样,那段日子确实存在。 无论现在怎样,过去都不会消失,也不会被破坏。 只要我还没有忘记。 作为朋友我们相处得很不自然,是因为樽见想要的是朋友以上关系的缘故吗? 如果我们一直都只是普通朋友的话,彼此之间是否至少还能笑颜相对?我不停地做着这些无谓的假设。 「但是啊」,我叹了口气,趴在了被炉桌上。 我还能做些什么呢,手就像想要抓住挂在头上的气球一样动了起来。但无论我做了什么,无论今后会发生什么,我想都不会有樽见想要的答案。 那么说,果然到此为止了吗。 结束了吗? 已经结束了吗? 「嗯……」 万一我误会了樽见那就很尴尬了,那样也许还有挽回的余地。 可我不可能看错的吧。 因为仔细观察就能发现,她的眼里闪烁着和安达一样的光芒。 「嗯嗯……」 我已经记不清以前和为什么会和樽见疏远。等回过神来就已经自然而然地分别了。说实话,我自己也不太愿意回忆初中时的小岛,很多事也已经回想不起来了。以前问过我妹,得到的回复也仅仅是那时的嗓门要比现在的大。 妹妹聊起这些时一点儿也不害怕,想必当时的小岛多少还像个姐姐的样子。 这一点挺好。但其他的都不怎么好。 与之相反,小学时的我显得过于随性,转变的稍微有些过头了。 我对那会儿的事倒还有不少印象,不过如今想起来真是无防备到令人担忧。那简直是好奇心的集合体,毫无戒备地就会往对方怀里蹦,并且不假思索地拉近与他人的距离,樽见难不成是被此而拯救了么? 现在的我正好处于两个阶段的平衡点。不会毫无戒心,也不会浑身是刺。 我常常将很多事情笼统地一笔带过,先不论这样的做法是否可取。 带来的结果是,我顺其自然地生活至今,而最后竟与安达走在了一起。 虽然我和安达从交往到现在也没有太大的变化,但其中有一个明显的不同。那就是樽见。因为已经和安达交往了,所以再也不会和樽见见面。 「很像安达的作风啊……」 明明是在考虑我与樽见之间的事,却得出了安达相关的感想,这本身也是种安达的风格。 安达的风格。 那种能让我只想着安达的影响力。 对其他人似乎没什么效果。但安达简直就像是为我而生一样,拥有只对我有效的能力。我在最近深有所感,果然,和安达的相遇没准便是命运。 相遇是一种偶然,而这偶然仿佛……从很久很久之前就已经注定了。相遇恰似命中注定——像是被幸福冲昏头脑的笨蛋情侣会说的台词。被炉的热气是不是从脚涌上了头呢。 ……然后是什么来着? 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思维突然断线了。 要思考的事情杂乱无章,指向不断变化。这是注意力不集中的原因吗? 一股麻烦感涌上心头,这或许也是睡意作祟吧。 「咚」的一声,我像摔了出去一样向后倒下。 后背还没碰到地板,就被猛地弹了一下。 「喂!」 「嗯?」 我爬了起来,转过身就看到了紧紧抱住海豹玩偶当作枕头的小社。和海豹君一起被压扁了。啪嗒啪嗒地敲了几下后,双方都恢复了原状。 「你在干什么呀」 「我刚刚在睡觉」 「我不是想问这个」 虽然在楼下看到过,但她究竟是什么时候进的房间?就算是我在想事情,也不应该没有注意到她。 「你是从那扇门进来的吗?」 我也不知是在确认什么,总之就这么问了。小社稍微愣了一会儿。 「那当然。」 「这段微妙的沉默……」 突然,小社坐了起来。也许是很喜欢吧,她一直抱着那只海豹。顺带一提,她本人穿的像一只鸟。从毛色上看,应该是白鹤吧。感觉这家伙很适合打扮成鸟类。即使作为鸟也有着鸟的辛苦,但就在高处翱翔这点。她的外表与这家伙的奔放感不谋而合。 「吼吼吼」 「为什么吼吼吼?」 「岛村今后会变得更加幸福呀」 「嗯?」 鹤的翅膀「嘭」地搭在了我的肩上。 「带着自信活下去就没问题哦」 我被鼓励了,大概是。难道我的脸上有什么东西,能让这种神秘的生物来显而易见地善待我吗?唔,我观察着小社的脸。正巧这家伙从鹤喙那儿探出了头,她还是一如既往地散发着暖洋洋的气息,看着还带了几分倦意。 在这世界上独一无二的水蓝色眼眸中,究竟会映出怎样的景象呢? 「借你吉言」 「哈哈哈」 看到她轻佻地笑着,我反而很难得地,相信了她的话语。 也许是因为她毫无顾忌地露出了一脸幸福。 「那我就先告辞了」 「嗯」 小社「嗖」地跑开了。是要回到妹妹的身边吧。 不是很懂她是来这儿做什么。小社的行为,除了肚子饿和闲着没事之外,很难找出其他动机。 「啊」 可能是忘记留下了吧,小社就这样抱着拐走了我的海豹君。 「算了,无所谓」 今晚就借给你吧。等还给我的时候,没准海豹也会发出水蓝色的光芒。 但是,家里理所当然地存在着能散发水蓝色光点的生物,真是不可思议。 上周周末,看到她和父亲并肩坐在电视机前,两人到底是熟络起来了呢。还说着下次一起去钓鱼之类的话。在我家真是太自由自在了。 如果把小社带到她应该去的地方,没准整个世界都会为之一震。别说是人类的一大步了,一百步都不算问题。当然,这种事怎么样都无所谓,所以她明天肯定仍旧在厨房里转来转去。 不过,那家伙一直叫我妹小同学,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家里人谁都没有这样称呼过。 我不禁感慨,小孩子就是会取各种来历不明的怪绰号啊。我和樽见倒是不费事。我不管被谁称呼,基本都是以岛村为基础,再稍稍个性化一些。基本没人对我的名字有想法。(*译注:此处指的名字为“抱月”)可能是这个汉字不好用吧。 「名字……对啊、名字?」 从奇怪的地方转到了别的话题。比较人的姓氏与名字,名字的存在感一般都不是很高。而我顶多也就对着小社直呼其名。所以说,那样不是很有新鲜感吗? 最初烦恼的问题在几经波折之后得以解决,这还真是个不错的结果啊。 世界和我们。谁会做出改变是一个十分简单明了的问题。 所以,如果想要改变,也不必做过于夸张的事,只要稍微改变一下眼前就可以了。 我把还没摊开的学习用具放到被炉的一角,然后迅速拿起了电话。 「啪嗒啪嗒」地向安达提出了这个想法。 「今年的情人节,就让我们一直用名字来称呼对方吧」 虽说我的脑袋已经清楚地听到了闹钟的声音,可依旧没办法抬起手臂。大脑仍旧是一片空白,不过这种存在于我脑海中的感觉反倒让我觉得似乎不错。不管身体如何用力都无法将力气传达到指尖那里。我知道如果现在「呼」地一下屏住呼吸的话,那么就会再度陷入深沉的睡眠之中。虽然明白这一点但我还是动不了。 「呜哇」 「真是的」 我看见妹妹从我身上跨了过去。我还是没法动弹,不过她这是要干什么。 结果妹她是来关掉闹钟的。这也是常有的事了。 「姐姐,我一直觉得定闹钟就没有意义欸」 「不用管这个啦……」 含糊不清的反驳没有一点说服力。妹妹没有理会我就回到了书桌的旁边。我将被扔出去的手机拿了回来后确认了一下时间。闹钟还是挺准时的。 「首先……先梳个头好了」 在我抚摸着蓬乱头发的表面时,睡意也随之蒸发殆尽。我从半拉开的窗帘中窥视着阴沉的天空。是色调的问题吗,我呆呆地凝望过去,像是身上的被子被掀掉了一样颤抖了起来。尽管正开着暖气,却似乎有不知从何而来的风吹动着我的后背。 总之我站了起来准备出门。刚走出房间,地板传来的寒气便直抵脚尖,脚尖就跟要冻成一块雪花似的。我以对刚刚起床的人而言难以达到的高度跳着前往洗手间,在冰凉的水中挣扎着洗脸以此让意识清醒过来。 虽然睡了很久,但意外地没有把发型睡乱。稍微梳了一下头后,我开始整理起了仪表。 换一下衣服会比较好吧,当我最终冷静地用睡迷糊的脑袋做出判断的时候,时间已经迟了。 将头发打理到满意为止后,我回到了房间里。妹妹正在桌子前专心致志地学习着。要是稍微夸奖她一句「真了不起」的话大概会被她一脸得意地回一句「被你夸了我也不会开心」,于是我便狠狠地戳了妹妹一下。感觉我下手的位置略微有点高了,于是我便盯着妹妹的脑袋打量了一下。 当我选好出门要穿的衣服之后,电话响了起来。这次不是闹钟的声音了。我像螃蟹一样横着挪过去拿起了手机。我还有一瞬间犹豫是谁打来的,果然是安达啊。 明明待会儿就能见面了,所以说这是想要预习一下所以给我打电话了吗。 总觉得好像搞错了什么一样。 『可以打电话吗?』 「可以哟」 我也越来越习惯这样的开场白了。 既然都打电话过来了的话就先聊聊好了。 「你好你好呀」 『你……你好你好?』 被我先发制人的安达虽然困惑着但还是回应了我。可以说安达果然是个很好的人呢。 「那么,亲爱的安达有什么事情吗?」 今天我还有事所以没法见面了,会是这种话吗。和安达的约定里还从没有发生过这种事。虽说我这边有过迫不得已而拒绝的时候,不过安达好像没有拒绝过我。明明安达可以优先考虑她自己的情况来着……算了,都可以吧。 「我有好好地起床哦」 也许是担心迟到所以我报告了一下。从左侧传进耳朵的「你哪有好好起床啊」之类的话语就当没有听到好了。 『这样子……不错呢』 「不错呢」 闲谈了几句后,安达说出了正题。 『那个啊,就是用名字称呼……的那件事』 「嗯?啊是有这么回事呢」 今天是准备说这件事吗。 『这个要从什么时候开始呢?』 她问起另外的事。从什么时候开始啊,被问到的我不由得看了看日历。 确认了一下日期,看来没有早起错日子。 「从什么时候开始嘛……今天?」 我试探性地回答道。对话尽头充斥的这种连不上一样的感觉使我坐立不安。 『与其说从今天的什么时候开始……现在这会儿不用叫么』 安达像是要引出什么话似的,但有些不得要领,反正还不如等到见面时直接用名字来称呼来得更有趣吧。 「那,就从见面的时候开始吧」 『既然这样,那个,我想现在就把今日份的岛村喊掉』 「欸欸?」 我一瞬间没跟上安达的思路。 看起来我的「安达浓度」还是不够啊。 『每天都在喊岛村来着,所以今天也、多多少少想喊一喊……之类的』 「……」 『岛村?』 「啊哈哈哈……」 安达的想法不由得令我哈哈大笑。似乎笑得太大声了,我隐约能感觉到安达惊讶的吐息。 妹妹也一脸被吓到了的表情向这边看了过来。什么事都没有哦,我这样冲妹妹摆了摆手。 「你是每天都在想些什么才会考虑到这一点的啊,安达还真是厉害哇」 这并非调侃,而是发自内心的夸奖。只是在想安达该不会是住在异次元里的人吧。 与我不同的人——完全无法理解的区别。我们显然不是一类人。 安达已经是货真价实的外星人了啊,安达星人。 真棒啊。 安达那边还在小声念叨着,我很期待她会怎样回答我。 『我总是、在想着岛村的事情呢…… 』 安达星人非常认真。 「啊原来如此,我倒是根本不会想着这些事情」 我的话基本不怎么会想着自己的事情。安达的话大概会以两百倍于我的程度认真地担心着我的事情。不过我也有好好地思考安达的事情,唔,这应该算是好事吧。 「那你可以尽情地喊哟。」 如果只要喊出名字就能得到满足,那还真是很简单呢。既然如此安达想怎么喊都可以。 『岛村』 「嗯」 『岛村』 「嗯嗯」 『……岛村』 「嗯——嗯。」 我这边也有必要稍微巧妙地回应一下她才行。不过回应着安达那丝毫没有间断的「岛村」声让我完全来不及仔细思考。安达喊出的仿佛没有一句重复的「岛村」声落在我的心中,描绘出了巨大的波纹。 对于这样的安达,我接受的时间似乎比想象中还要长。 「已经满足啦?」 『……嗯』 这简短的回答给我带来了安心的感觉,像吃饱了一样。 「那待会儿见喽」 『嗯』 真是通天马行空的通话,这样笑着的我挂断了电话。 「接下来嘛」 我忙碌地准备了起来。 如此这般之后—— 「我要出门了,晚饭会吃的」 「好滴」 声音从厨房的方向传了过来。然后就这样,我走到鞋柜那儿挑鞋子。 「今天也是和安达小妹一起约会嘛」 在我挑选着鞋子的时候,本应是刚答复过我的妈妈走来了一旁。一只树袋熊被抱在手臂间,狼吞虎咽地吃着大概是别人送的卷心菜。嘛,不管她了。 「约会什么的……」 况且我还没说是和安达一起出去啊。 「真是个适合约会的绝好天气呢~」 这可是隆冬的阴天哦。 「和安达小妹一起出去玩的话很合适吧?」 「……是很合适没错」 尽管说法那啥了点,不过妈妈大概没别的意思……感觉有点对不住她。 其实也没有特别值得愧疚的地方,不过如果要把心情表现出来的话愧疚应该是最合适的。 「你只和安达小妹玩,都没有其他朋友的吗?」 「哎呀,谁知道呢」 我没有正面回答妈妈,自顾自地穿好了鞋子。水色的粒子像雪花一样飘过来时我转过身去,树袋熊的头发马上就出现在我的旁边。准确来说是穿着树袋熊服装的某个家伙。刚才还被抱着的家伙不知何时已经逃到我一旁。不管怎么样先摸摸头再说,然后正啃着卷心菜的树袋熊就微笑了起来。她嘴里还忙着嚼巴,看起来没空说话。我算是有些明白妈为什么要不停地喂她卷心菜了。 然后妈妈轻轻地踹我的屁股,一开始我没搭理她,但她就跟敲门似地一直往这儿踢,于是我甩去了一句「好烦呀你」。背后站着的妈妈像是要把影子投射过来一样紧紧地盯着我。她用手敲敲我的腰,就像在掂量价格。 「嘿——嘿嘿嘿嘿」 「嗯,原来是这么回事儿呢」 我选择闭上耳朵打个招呼就出门。 「意气风发呀」 虽然我没打算停下脚步,但还是不由得停下来回头看去。 「这里,那里,还有那里——」 妈妈用手指在自己的脸上和脖子那里指来指去,还捏了捏衣角。什么啊,我知道自己被说了什么而想要反驳,脸颊有些发痒,不过在正要做些什么之前,妈妈终于慢悠悠地挥挥手。照葫芦画瓢般,忙着啃卷心菜的树袋熊也挥动着她那像前爪一样的手。 「玩得开心一点哦。」 种种被看穿一样的行为举止让人感觉有些不自在,不过我还是点点头走出了家门。意气风发什么的啊,我停下了挠着脑袋的手,向前方走去。 「好冷」 出门之后,就要面对冬季这份理所当然的寒冷了。与阴天十分相称的寒风以像是恨不得能早一些在肌肤上留下伤口的程度呼啸着。一般来说在这种日子出门大概不太正常。 能在这种天气里轻快地行走,一定是有哪儿不对劲吧。 「嗨」 「岛、」 安达刚想呼唤我的名字,却突然间顿住,像是想起了今天的主题般,她的肩膀和双脚都僵硬起来。 「抱、约?」 「好可惜呀。」 她的舌头好像没绕过弯。安达砰砰地敲了敲自己的胸口……以这样的气势敲打便能得到冷静么?那就跟打鼓似的。总之安达整理了一下心绪,再次开口道。 「抱月」 有一股热量逐渐往脸上冒。尽管是安达的脸在泛红,我却感受到了那份温度。 也就是说,我也脸红了。 安达当着面喊了我的名字,看到她那副毫不动摇的模样,我的心里不禁七上八下的。 「嗨、嗨」 我不小心又打了一次招呼。 像是不堪忍耐般,安达的指尖和脚立刻便胡乱地摆动起来。 「好奇怪。」 「我也觉得,脸上痒痒的」 我不由得挠了挠脸颊。直至现在才有了些初恋的感觉。若回首一下至今为止和安达一起做过的事,那么眼下这点小事压根没什么好害羞嘛,即便如此还是有些心痒痒。我和安达间依旧存在着这种新鲜感呢。 「那,出、出发吧,抱月」 安达生硬地催促着我,我仿佛都能听见她的关节在咔哒咔哒地摩擦。 「走吧走吧」 像是要按住她那僵硬的肩膀一样,我在她旁边走着。 我们是在车站内碰头。这已经是本月第二次在车站跟人见面了。第一次是向外走,如今是则在站内踱步。同样是和女孩子出去,而不同的是,不同的是啊……我在心中闪烁其词。 去名古屋买巧克力。明年又会怎样呢,读到高三的我们还能去那儿么? 车站内和往常一样,但是人流量也没那么大,走起来还蛮轻松。然而要是乘上电车稍微去别处看看的话,那大概就会碍于黑压压的人群而寸步难行了。不过总有一天,我说不定也会离巢而去,住到那种城市。实际上怎么办呢,我要在本地终老一生吗? 「那么安达……啊说错了说错了,樱」 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想法,只是想叫安达的名字试试看。安达好像被吓了一跳。我也只是叫了她的名字而已,却感觉到我们之间的距离感和往常的完全不一样了。像是找不到合适的位置注视安达一样。 「什,什莫」 「你现在咬到舌头啦,我想说这个来着」 「时间顺序错了吧……」 安达一边按着自己的嘴唇一边让自己冷静下来。在等待她时,我也感到背后有些躁动。 抱月,还有樱。总感觉叫起来判若两人。我发觉自己已经深深地习惯了 「安达」和「岛村」的叫法。人流和街道大体上没变,这是我曾来过的场景,可是现在却仿佛漫步于一条不认识的街道上,甚至觉得自己误入了异世界。脑袋混乱地运转着,冷静不下来。 「抱、月……同学」 安达像是无法坚决地叫出我的名字,还在后面加上了敬称。 「怎么了呀」 我登着前往检票口的台阶,应和道。我近距离地凝视安达的双唇时而张开、时而又合在一起。安达是不是也下心思化妆了呢?我这样想着便偷偷地看了看她。 不不不,我可没那么……就这样我忍不住找起了借口。 「稍微等一下,让我想想要怎么说……」 我看着一边低着头一边碎碎念的安达,不假思索地笑出声来。 通过检票口,确认了电子显示屏上显示的信息后我们向月台走去。看到周围快速涌动的人流,我意识到电车就快要到站了。以前好像也发生过这样的事情,我和安达对视了一下就开始跑了起来。因为平日里很少奔跑,导致现在跑起来就像在参加活动一样呼吸有些急促。才不是体力不足之类的原因。 我们向着附近正好停在月台上的电车的乘车口跑去。电车的另一边,与背景的大楼的间隙中映照着的天空是不凑巧的阴天。与情人节相衬的天气到底是哪一种呢。下雪的话是圣诞节的气氛,感觉也没什么晴天的印象。只不过,有夜晚的印象。 这是由于在我印象中的情人节是在夜晚的吧。 真是太安逸了。不过所谓的开端一定就是那般重要的东西吧。 车厢里倒是很空旷,我们能够选到并排的座位。眼下刚过晌午,是个不上不下的时间,所以人才少么。我刚在窗边坐下,安达就马上坐到我一旁。 「抱月」 刚一坐下,安达机器人就喊起了我的名字。僵硬的扭过头的样子称她是机器人最合适不过了。 虽然在一瞬间内正确地弯曲了,但之后却坚硬得仿佛能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 「真,真期待啊」 连说话的内容都显得有些生硬。本来平时就不太能轻松的谈笑,现在像是强调了这一点一样。 「很开心哦」 「这话听着轻飘飘的」 「觉得开心就轻快地讲出来嘛」 快乐总能让人忘却日积月累的沉重。即使不去快乐,也能做梦时感到身心轻盈。 梦境可以替人代劳一半左右的现实。 「抱——月」 「嗯嗯」 安达像是要习惯这点一样,不停地呼唤着我的名字。 明天一定还是会回到「安达与岛村」的状态之中去,就算那样安达还是为了当下拼命努力着。 这样想的话,我只要笑着地接受不就好了吗。 电车出发了。配合着电车大幅度的摇晃,我愉快地摇了摇头。 「要做些、什么吗?我还,没想好要讲的话」 「唔,来玩手指相扑吧」 我马上伸出了左手。哼哼哼,不用惯用手可是在让着你哟安达。 「为什么?」 「听说的」 不过是潘乔从我这儿听说的。 「那就,来玩吧」 安达的左手怯生生地伸过来。我有力地回击她并伸出大拇指。 果然情人节还是要玩手指相扑嘛。怎么说呢,到名古屋为止的旅途中的时间还要再飞两站。我按住安达的手指后,数着秒数的声音都变得激动了起来。意识到这点后我慌慌张张地赶忙闭起嘴巴。 我对安达的大拇指紧追不舍,安达有个习惯,当她的拇指很想开溜时,就会转念一想似地马上返回来。这种性格还真是有趣啊,我按着安达手指的时候这样想道。 总之我们就这样随意地消磨着时间。 手指相扑玩完之后,安达自然地笑了起来。 安达为了让自己能发自内心的欢笑而花了一些时间。她迄今为止的生活方式看起来就是如此。 今后又会发生怎样的变化呢。 「我不行啦,岛村你说点什么吧。」 「……」 「岛村?」 「……」 「啊……抱、抱月」 「好——的,那么」 在安达叫出我的名字之前我一律将其全部无视了。当对方是安达的时候,我时不时就会耍坏心眼。 这是为什么呢,我装着傻,羞涩感仿佛在掌心扩散开来。 「对了,来谈谈名为安达的这艘方舟的事情好了」 我有点故弄玄虚地抛出了话题。我期待着安达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并瞧了瞧她。她将嘴唇撅了起来,这是模仿小鸟么。 「我不叫安达」 「啊是吼」 我也搞错了啊。一松懈下来就不小心回归日常了。 回到了有安达在的日常中。 「樱」 像是助跑似的先叫了一声。安达也像是练习一样将其接受,紧紧地捏起了拳头。 「然后……方舟是怎么一回事儿?」 「樱就是一种交通工具」 我愣是选择了抽象的措辞。安达的目光游移了一会儿后,她满脸绯红,宛如一盏红灯啪地点亮。这是想象了些什么呢? 「因为你会带我去各种各样的地方呀」 假如没有安达,说到底现在就不会乘坐这班电车。 假如没有安达,我大概还会去见樽见,然后也不会像这样分别。 好的事情也好,不好的事情也罢,都与安达同在。 这不仅仅是物理意义上的。 樱会将我的情感也带往未知的土地上。 「今天你会带我去到哪里呢,我真的,嗯,很期待哦」 像我这样的人能清楚地说到那个份上,安达真的很好懂。 因为安达几乎不会去隐藏自己的真心,于是就不知不觉地成了这样。 安达看上去若有所思,她上下摆动刚才用来玩过手指相扑的大拇指,并静静盯着看。 「岛村的话太深奥了,我听不明白」 「是呀你是在说岛村同学呢」 一经指出,安达顿了下,接着就那样说道: 「要是岛村抱月会觉得开心,我、我也会……很开心的哦!」 想是想要寻找合适的语言但什么都找不到一样,安达绞尽脑汁挤出的话语还是很好地传达给了我。我觉得这样清楚地传达情感才是语言这种东西最重要的地方。安达很擅长这种事情。她即使笨拙,而本性却无比纯粹地摆在那儿。 这肯定是我,第一次被人叫全名吧。 感觉自己被从头到脚地碰了个遍。 如同将今天的玩闹以及从今往后尽数涵盖般—— 「……安达樱」 「什、什么,什么。」 「没什么」 「什么嘛……」 我挪开脸,眼神逃向阴沉的天空。好想立刻离开这个座位,飞至远方啊。 不久后,电车驶入了目的地的车站。电车把门打开,仿佛在说:快出发吧。 安达站起身,而我像要赶超她一般先行一步。 「樱啊」 快下电车的时候,我回过头。 「我们走吧。」 由我向安达伸出了手。 还真新鲜啊……不对,这莫不是第一次吗?——第一次变成那种心情。 要坚定地把手臂伸出去还真是意外地令人有点羞涩。 然而我的心中却笔直平坦起来。 从中奔腾而过的事物十分炽热。 我的心跳在追逐着它。 一开始,安达睁大了眼睛。 像是因为自己的任务被抢走而呆住了似的。 不过很快,安达注意到我的指尖。 她有点夸张地张开嘴,眼神荡漾。 她犹豫着该哭泣还是喜悦。 「走吧,抱」 这里稍微顿了顿,是安达的风格。 她重新吸了一口气。 「抱月」 不管去往何处。 她都会紧紧地握住我的手。 安达喜欢手牵着手。 在彼此的心中,樱花一定绽放了吧。 没错,此刻也—— 不恶数九寒冬,两人的樱花争相怒放。 9.『hear-t』 一起就寝时,岛村在睡前的短暂时光里,用手指梳理着我的头发。 她的手指触碰到我耳朵边缘,我的肩膀不由得微微颤抖。从逐渐习惯的黑暗中,岛村伸出的手像是配合着我的反应一般停下了动作。她的手臂在黑暗中隐约可见,像是架设在我们之间的一座明亮的桥。 「已经睡了?」 「没,眼睛都还睁着呢」 「那就是睁着眼睛睡着了」 岛村为我肯定道,然后笑了。我稍微思考了一下,把自己的手与岛村的手重叠在了一起。承载着两个人手掌的脑袋深深地陷进柔软的枕头。 「岛村很喜欢摸我的头发呢」 「嗯?唔,也许吧……」 手感真的很好嘛——岛村凝视着我们的手,一边小声嘀咕着。 「总觉得会安下心来」 「是吗?」 「摸着什么就会觉得安心,安达没有过这种时候么?」 「我……可能没有吧。」 不管什么时候,只要被岛村的手抚摸着,我的心就无法平静。 不管时间经过多久,下一次到访的都是新鲜与刺激。 呼,岛村闭上了眼睛。渐渐地,她的嘴角也放松了下来。 「安达你啊,和我相当意见不合呐」 「唔……」 「这样也好」 「好吗?」 「和安达意见不合的时候,我挺开心的」 闭着眼睛的岛村始终微笑着。 「意见不一致的话,就会有两种声音。这样挺好的。」 岛村的话语从她那开心的嘴角中跃了出来,我睁开眼睛。 没有灯光,而岛村却熠熠生辉,这耀眼的光芒投射进我的眼底。 啊啊,我感觉到了。 血液在奔涌。 此刻的我,正活着啊。 果然,心绪永远不会停息。 如同被床单绊住了脚一般,我的身体往前倾去。离岛村更近了。岛村察觉到了我的动作,静静地凝视着我。 唔,我畏缩着,悉悉索索地在床上移动。 比起岛村收回去的手,还是稍稍慢了一些。 随后,我极其贴近岛村,正如字面意思那样,岛村就在我的眼睛与鼻尖之前,我抓住她的手。 在我和岛村的手掌那细微的温差之中,后背一阵鸡皮疙瘩。 「……安心了吗?」 「不……再怎么说这可安不下心呢。」 吐息吹动额前的头发,在这样的距离里,两个人的声音挨在一起。 我微微向苦笑着的岛村再靠近了一些。 我听到了,彼此的心跳重合在一起的声音。 2021年圣诞短篇 看吧,圣诞节的温暖光辉 网译版 转自 真白萌 翻译:阿空 一回到家,就有位身穿旗袍的美女出来迎接我。 这就是我们的圣诞。 “我回来了。” “噢—,欢迎回家,噢—。” 淡淡的灯光下,旗袍的蓝色分外耀眼。我站在玄关,连鞋都没脱就目不转睛地欣赏了起来。安达已经适应了旗袍,但不知是不是不适应我的视线,她马上又畏缩起来。 “你不是专门穿给我看的吗?” “是这样来着,但也不是。” 安达把旗袍拉紧,似乎是很在意下摆的开衩——如今,她仍旧不时有些哲学味儿。 与安达一起生活以来,这已经不知是第几个圣诞了。要说到圣诞,没错,那就得说安达的旗袍风采。如今我追忆再三,却仍然一头雾水,最初那年安达究竟出于何种理由才穿来旗袍,但从那以后,这样的穿着也成了惯例留存至今,即使时间已经久远。 风俗习惯之类的东西,说不定也意想不到地就是从这类朦胧的开始中生出来的呢。 我脱了鞋,温暖的空气抚摸肌肤;寒冷之中冻得发僵的双颊也舒缓了下来。 我衣服也没换,一在桌前坐下来,她就先给我准备了煮南瓜。 “噢—,圣诞。” “额,嗯,对呢。” 安达表现得很淡然。硬要说的话这是冬至吧——我也不是没这么想过。她先从冰箱里将常备菜一一拿出。 “嗯——。” 我们家的圣诞之感全部寄托在了安达的旗袍上。 “啊,我买了蛋糕哟。” “给。”我把装着蛋糕的盒子递了出去。那蛋糕有点小贵。蛋糕店今天果然也为交预约的货而忙得不可开交。还有,玻璃柜里点缀着一小块瑞士卷,价格超过了三千日元(注:约合人民币180元),我就当没看见了。 “哇,圣—诞。” 欢呼的方式很呆板,这就是我所认识的安达——妙哉。 安达歪着头。盒子放不进,所以她想把它打开然后塞进冰箱。 “蛋糕有三个来着……” “啊,一个会明天吃……大概吧。” 不是我吃,是另一个家伙要吃。她每年都来,所以今年大概也能看到她吧。 她不在圣诞当天来,但也不是说她意外地会看气氛,单纯只是因为她在我老家咔嚓咔嚓地吃着晚饭罢了。 安达站在厨房,暂且是把蛋糕拾掇好了,然后给我准备晚饭,准备各式各样的菜肴。她里里外外地忙活,而我只是坐享她的劳动成果。她从厨房出来,我却只是无所事事地呆望着温柔体贴的她——同样是下班回来,想必她也很累了吧。 夜也开始深了,这当儿,我正处身于温暖的屋内,享受着旗袍美女的这般那般—— “可真行啊,——” 我的趣味。 “安达的趣味。” “诶?” 美女坐在身旁。比起面对面,安达更喜欢坐在一起。 我也觉得挺好。 要是面对面,走出几步额头就要撞在一起。 安达就这样挡在了路前——哪儿也去不了了。 “还合适吗?” “什么?” 安达的视线动了起来,寻求着我对她旗袍的想法。 记得她第一次穿它的时候是十多岁,现在我们都二十几岁了。 身姿、容貌、内心、现状、关系。一切都在变化。 不,也许内心倒是不怎么会变……安达的内心不会这样。 所谓变化,就是在各自的千万种情况下因需要而产生的东西。 不变也行——这大概,也是一种答案。 “无论长到几岁,我都想安达给我穿旗袍看。” 在我心中,无论长到几岁,安达就是安达,圣诞就是旗袍。 圣诞有着各种各样的形态,并给大家提供温暖——我觉得这很了不起。 “嗯。”安达轻轻点点头,像溶雪一般,笑得很自然。 “我也觉得——只要岛村高兴,我就一直穿下去。” “好耶—” 我们分享着简单的喜悦,一起吃着南瓜。 噢噢,圣诞。 那是认可我们所作所为的温暖 网译版 转自 天使动漫论坛 翻译:真霄蜗牛 “我来玩喽。” “我知道。” 今天她正常从玄关出现,真是少见。关键在于不是走大门进来的。无论什么时候过来,都完全无视门锁还有公寓的防盗措施。看来如今的安防水平还不过关,至少得防得住外星人的入侵才行。 因为是圣诞节,社理所当然一样过来了。 “现在正在扫除,在那边老实地待着。” “我可是相——当擅长闲着。” “是吗——?” 穿白色布偶装的社不紧不慢地来到走廊。唔——搞不懂。 “那件布偶装是什么动物?” “是儒艮。” “嗬——” 选的还真够偏门。 “前几天,和大家在水族馆看到了。” “唔。” 已经连家庭活动都一起跟去玩了吗。不过我家父母确实是这种人。 “昨天吃的什么?” “咖喱很好吃。” 每年我家圣诞节的谜团都会更大一圈。不过嘛,有这个最神秘的家伙在,其他都没什么大不了。 “啊,又来了……” “打扰喽。” 看到紧跟在我身后的儒艮,正用吸尘器打扫的安达眯起眼睛。 “你好啊——” “你好……?” 安达怯生生地回应,摸不清和对方的距离。 哈、哈、哈,不知为什么社愉快地笑了。 “今天的我,不只是来打扰的。” “原来以往只是来打扰的吗……” 我倒没觉得被打扰,不过感觉她根本没理解“打扰”的含义。 “岛村的妈妈拜托我说要是去玩就把东西捎上。” “哦?妈妈给我的?” 反正正月要回去,到时候给我不就行了。 “请稍等。” 儒艮嗒嗒嗒地朝卧室跑去。为什么?从视野中消失后不久,本该两手空空的儒艮回来时手上抱着两个布偶,这可不是原本就放在我们家的海豹君。 “给岛村的是这个哈。” “哦……” 布偶……这……是海象吧?嘴里的牙还挺可爱的。 “是水族馆里的海象君。” “意思是礼物?” “哼哼哼,个子可没我高。” “我没说这个。” 海象布偶的嘴能张开,把手放进去后便被“啊呜”一口咬住。 继续把手放在嘴里,抚摸布偶后背确认手感。 “嗯,不错。” 肯定是不好意思直接给我,于是拜托社带过来的。她这个母亲就是这样。 什么事都很坦率,而遇到认真的事情容易难为情。 ……真像啊。 “之后奖励你蛋糕吃。” “哇——” 虽然本来就打算给她,不过卖个人情好了。 “安达小姐也请收下。” “诶,啊,谢谢。” 另一个布偶被递给安达。她暂时停下吸尘器,歪着脑袋接到手上。这一份好像不是水族馆里能见到的。 “这个是来自安达小姐的妈妈。” “诶?” 意料之外的出处让安达愣住。 她目不转睛地和布偶对视。 “啊……” 长着鼻子的普通大象布偶用圆溜溜的眼睛盯着安达。 “大象……动物园的……” “哼哼哼……是我个子更高。” 这儒艮真好胜。 “是大家去动物园时买的礼物喔。” “你玩得挺尽兴啊……” “呵呵呵,好——开心。” 话说安达妈妈会一起去动物园啊,估计是我家妈妈硬带去的。不过该说是意外吗……或者说也完全不意外? 怎么说呢……明明不是给我,可这种心情。 不错。对,心里一阵感慨,感觉很不错。 “挺好的嘛,安达。” “嗯……” 安达没太大反应,抱着布偶走进卧室。在架子上的海豹君和熊钥匙扣旁边,大象布偶也加入其中。这样一来架子已经被摆满,有点为难海象君要放在哪里。这时我才注意到手还被咬着。 “嗯……” 放下布偶,望着架子,安达再次轻吐一口气。 “嗯……” “太好了。” 我再次重复。这次不是因为安达,而是沉浸在自己的喜悦中。 但,这就是现在的心情。 看看我的脸,然后又看看布偶,安达的左眼下侧稍稍颤抖。 “嗯!” 最后,她完全接受眼前的情况,用力点头。 《完》 the noes of elephant 网译版 转自 轻之国度 翻译:真霄蜗牛 “然后啊,时隔很久又去了一次水族馆,好有意思!话说和我记忆里相比进化了太多,真是吃惊。如今的水族馆可不简单。” “哦——” “要是离家近一点就能多去几次了呀——” “哼——” “啊,感觉你很感兴趣。” “我有时候就觉得,和你说话没什么意义。” “为啥?” “因为你听不懂我说话。” “听懂了啊——就是那个吧,其实你不会游泳之类的。” “你是忘了我们在泳池见过吧。” “所以之后还打算去动物园。” “哦,嗯。” “你也一起去吧!” “啥?” “开开心心地出发喽!” “真吵。” 后来聊着聊着就莫名其妙变成我也要去,结果成了现在的情况。这种离惹人烦只剩一步之遥的态度和话术里面有什么魔力吗?要是拿什么商品让她去推销,搞不好能创造不得了的记录。 来到和我没关系……说没关系又不太对的岛村家,便看到她们一家已经在车旁边等我。那货,那货的丈夫和小女儿以及……另一个人? 见我过来,那货便吵闹起来。之后,那货的丈夫和蔼地向我开口: “早上好。” “早上好……抱歉,明明是你们一家人去玩。” “哪里哪里,谢谢您愿意陪着这货。” “等下等下等下这货是哪货?虽然知道但我还是要问是哪货?” 两人一起无视过来插嘴的家伙,继续交谈: “那货平时就是那样,但看那货挺开心的吧,哎,你懂的。” “哈哈哈哈哈。” 虽然要说的基本没明说,但大概还是能听懂。 “家人之类的请别在意,毕竟还有这个家伙在。” 她丈夫一伸手把小孩举了起来,就像显摆自己家猫一样。穿着动物布偶装……睡衣?的小孩子精神地挥舞短小的手脚。 之前就奇怪了,这孩子到底什么来头。头发是水蓝色的啊。 “今天这副打扮是什么?” “是老虎。” 说着她“嘎噢——”地叫了一声。老虎是这么叫的吗? “看着像只深色的猫啊。” 他一松手把猫,不对是老虎扔下后,那货的女儿便过来抓住小老虎,接着“哈哈哈哇——”地和她转圈玩了起来。两人看起来都很开心。 “真是爱撒欢的小孩呀哈哈哈。” 那货很了不起似的笑了,但问题不在这儿吧。 “怎么看都不是你家的孩子吧,为什么总能看到她?” “啊——她呀,据说是外星人。” 那货轻描淡写地说道。我朝她丈夫看了一眼,结果他也只是回答“好像是这样”,毫不在意地表示肯定。 “……为什么你家有外星人?” “大女儿带回来的。然后觉得挺招人喜欢的,现在住一起。” “你们全家都太随便了吧。” “去买东西的时候也跟过来,能听她讲宇宙的事很有意思喔。” 无语了,又不听人说话。还外星人。在我看来,眼前的这货都有点像别的星球来的。 “外星人不是人形的吗?比什么池子里的鱼更好相处对吧?” “……感觉要是你,连鱼都能交上朋友。” 脑海里轻易浮现一幅场景:这货擅自觉得听懂鱼缸里鱼的牢骚话然后兴奋起来。 问候?也已经结束,于是准备出发。动物园……到底多少年没去过了呢。还有什么生物比那货更怪吗?这时我看到那货打开后排坐席的门,精神地举起手说: “我坐后面啦!” “正常不应该你坐副驾驶席吗?” “哎呀副驾驶席吧,要是给司机捣乱就有生命危险。” “你就没想过不捣乱吗?” “可是闲啊。” 那货断言后麻利地坐了进去。这样一来,是要我坐副驾驶席吗。哎,总比那货旁边强,我心想着打开车门。无论是坐车,还是坐副驾驶席,可能都好久没有过了。 感觉能回忆起种种过去,但正视起来也算不上特别伤感。 后排的正中间坐着外星?的小老虎,左右是那货和她的小女儿。刚一坐好,女儿就说着“只能吃一个喔”把点心递给小老虎。老虎的脸颊软乎乎的,果然看起来更像猫。 “我也要。” “只能吃一个喔~” 那货也跟着要到点心,看起来相当兴奋。 我和软软地蠕动脸颊的小老虎对上视线。 “是安达小姐的妈妈对吧。” “……哦,是啊。” 不只头发,眼睛也像珠宝一样闪闪发光,甚至连指尖和牙齿都隐约泛起水蓝色。 确实,看这模样的确不像地球人,说是外星人更让人信服。 “你……呃——挺奇怪的。” 真没想到去动物园之前竟能和外星人说上话,混乱的脑子让我说话都莫名其妙了。 “是说我吗?” “除了你还有谁奇怪。” “不对劲的人倒是还有……” “孩子他爸有人说你。” “竟然说女儿不对劲,爸爸我好难过。” “好过分哦……” 呜呜呜——台球一样弹来弹去的玩笑话和装哭声回到我耳边。 “……这家人怎么回事。” “哇哈哈哈。” “哈哈哈。” “嘿嘿嘿。” 说不定不对劲的不只是那货。这家人好可怕。 前往动物园路程相当远。市内似乎没有他们想去的动物园。到达后发现是家大型的,里面还建了植物园。 虽然没达到同样的水平,但过去,我们一家人去过类似的动物园。 刚一下车,便闻到动物特有的气味,于是想起往事。 那时,我还和丈夫在一起,女儿也还在。 如今家里只剩下一个人,但没觉得有太大问题。或许是生性喜欢孤独。即便这样自己还是曾构筑家庭,经历失败后便是如今的情况。后悔的心情,并没有太多。 况且也没有积累下足以让我后悔的过往。 和岛村一家逛动物园。和过去的动物园相比,感觉动物的种类更全了。貉,羚羊,鹈鹕……有这么多种,照顾起来很不容易吧。我连照顾一个女儿都抱着半放弃的态度,不由得尊敬起饲养员这个职业。 望着狮子豪爽地啃肉,发现身边的小老虎拿到了点心。在狮子眼里是怎么看这个神秘的外星人呢?另外狮子和外星人哪个更强?我思考起这些没意义的事情。 之后的空间是再现出很多鸟类居住的环境,比鸟更吵闹的家伙带着孩子跑了进去。我没打算陪着,决定呼吸外面的空气等她们。 等人时正想去买饮料,发现她丈夫走过来,向我微微低头。我也低头示意后,他递来一瓶茶,估计是刚才买的。我再次低头道谢。 “不好意思啊,那货看到动物就兴奋。” “童心不改呀。” 听了我的玩笑话,他也和蔼地笑了。 “哎,真是的。那货啊,总是安分不下来。本以为上了年纪能有点变化,结果一直是这个样子。” 丈夫带着苦笑评价妻子。不知不觉中,我认识那货已经有十年,现在也是同样的感想。真的是好动,在我面前活蹦乱跳。每当半步踏过惹人烦的极限,人家刚觉得火大的时候立刻把脚收回去。她一直维持着这样的距离。 “毕竟是那种性格,经常能招人喜欢,但被讨厌的经历也不少。不过她从不嫌麻烦,积极地和很多人打交道……我时不时就觉得可能自己也该向她学一学。” “……或许,是吧。” 第一次见面能那么自来熟,已经算是种才能了。 在我看来,对那货的心情大概是讨厌和不讨厌各占一半。 从鸟类住处回来的那货、女儿还有外星人全都一脸满足。大概是换着带孩子,那货的丈夫离开我旁边,而那货轻快地靠了过来。 “和我老公在聊什么?” “聊你。” “哎呀好害羞。” 现在,她丈夫正把水蓝色的孩子举得高高的,朝女儿问“像不像长颈鹿?”他在干什么啊? “我老公啊,性格相当天然。这方面大女儿很像他。” “大女儿……哦哦。” 是说和我女儿一起生活的那个。女儿想要共度人生的伴侣。 “那,玩得开心吗?” “一般——” “把你也举高吧。” 见那货真的伸过胳膊想举起我,于是轻轻一戳她的脑袋,然后叹了口气。 “我想起以前去动物园时的事情了。” “哦?和安达一起?” “那时候老公也还在一起……记得当时女儿一脸想要布偶的样子。如果不用她说也能理解,然后买给她,或许会有什么变化吧。” 或许就算她不说出口,我也应该更主动地表示关心。自己不擅长做这种事,所以以为女儿也是一样。其实我是我,女儿是女儿。 或许女儿就是在那货的女儿身上看到了自己渴望的东西,所以才会被吸引。 那货听了,不以为意地说: “哦?现在买来给她不就好了嘛。” “……那孩子也已经是大人了啊。” “小时候给她,和现在送礼物,不是一样吗?” ……这家伙,叽叽喳喳的好烦啊,我在耀眼的阳光下眯着眼睛想。 “不管到多少岁,能收到什么我都很高兴!送我点什么。” “烦死了。” “长颈鹿或者大象我都喜欢。” “你这人啊。” “但老虎离近了看实在是害怕那个魄力,和我家扮老虎的猫不一样。那双眼睛里,果然是野兽的眼神。” “……老虎本来就是野兽啊。” 对话没有意义,烦人地缠上来,声音又大又吵。 明明身上没有一丝让我产生好感的地方,为什么会让我心生动摇? 有时,她坦率的一面能比阳光更锐利地穿透我的胸口。身体失去力气,仿佛要脱胎换骨一般。 ……后来。 回家前我来到纪念品商店,回忆着女儿要哭出来的表情,买下大象布偶。 隔着抱在手里的大象布偶,我看到良香正天真无邪地笑着,和很大的熊布偶交战。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