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庇天》 西京少年郎 真是倔啊 大越国西京。 佑民学府。 “前夏昏君广是被谁所诛?” 学堂里,身着长衫,手持戒尺的先生考校道。 屋里一片寂静。 学生们都埋头盯着书,作沉思状,不敢与先生直视。 埋头盯书,是学生们逃避先生提问的常用手段。 先生有些愤怒,这不过是个课堂里用于师生互动的简单问题,却无人能答出。 他刚想怒声责罚,却又将到嘴的话收了回去。 自己又有什么资格斥责他们呢?自己在这个年纪的时候不也这样吗? 先生问的时候,一问三不知,哪怕知道也不愿意回答。若不是为了应聘学府的职位,自己可能到现在也和这些学生差不多。 想到这,先生摇了摇头,不由的笑了笑。 “白悯,你来回答。”他看向了后排的一个学生,面带期望。 白悯抬起头,脸上透露出些许疑惑:“先生不是说以后我不要再回答您的问题了吗?” “你回答就是了。”先生有些无语,心想我之前的气话你都听不出来? “白悯站了起来,神情自信,朝着先生一字一句道:“我大越高祖皇帝。” “他模样颇为英俊,粉面朱唇,五官如刻,穿着一身极其干净的白衫,更显的风度翩翩,起身回答引得前排的女学子频频回头。 “大越的女子也是有资格上学堂的。 “不错。”先生看着眼前自己的学生,颇为满意,继续考校道:“高祖在哪斩的夏君广?你继续说。” “正是西京。” “高祖为何能斩夏君广?” “高祖自身本就是圣人境的修为,又联合了三位圣人境的大修士,而夏君阵营只有一位圣人境,自然敌不过。” “闭嘴!”先生呵斥一声,拿起手中戒尺作势欲打又及时止住,对着其他学生道:“白悯胡言乱语,你们莫要听信了。” 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在学堂里如此斥责白悯了。 白悯神色平静,似是早已料到,坐下闭嘴,不再多言。 这个问题的标准答案应该是:夏君广残暴不仁,高祖皇帝雄才大略,顺应民心。 先生很气愤,他不是气愤白悯不知道答案。 他知道白悯一定知道标准答案是什么,因为白悯看的书比他多,会的知识比他广。 白悯十岁上学堂那年,展现出的学识就已经让学府里所有的先生自愧不如。 他来学府,是因为学府的书多,而且不要钱。 先生们也不会阻止他在课上看书,哪怕不是他们所授科目的书。 白悯不回答那个答案,只是因为他觉得那个答案不对。 没有人会在乎白悯的答案,哪怕他是对的。 白悯也不在乎标准答案,因为他认为标准答案是错的。 先生很清楚这一点,所以他很气愤。 他视白悯为得意门生,他不希望白悯将来倒在这种无关紧要的固执上。 如果白悯不这么固执,将来很可能能成为某个大府的门客师爷,甚至有被贵人赏识成为士的机会。 可他偏偏无能为力。 他知道白悯是对的,但他改变不了答案,也改变不了白悯。 就像上次,他让白悯说说高祖雄才大略之举。 标准答案是:灭夏,划分士、民,百姓各司其职。 白悯的回答是:拉拢了一批人,允诺他们去欺压另一批人。 先生差点气炸了。 这是能说的? 高祖当年建国后,将跟随自己的人划成士阶级,不跟随自己的划成民阶级。 只有士阶级能做官,能当大商人。 民阶级不得做官,经商者资产不得高于100两。 士阶级有自己的高等学堂。 民阶级只能上朝廷建的公共学堂。 不修行的士阶级60岁后可领取朝廷每月拨银。 不修行的民阶级什么也没有。当然,他们也很难活到60岁。 士与民之间不能通婚。 士的后代永远是士、民的后代永远是民。 除非修行到问道境,才有可能由民跨越到士。 修炼资源被士阶级占据了九成,普通平民修行到问道境的机会又极为渺茫,这就造成了阶级垄断。 这就是学堂里的学生们不愿意读书的原因,因为读书无法改变他们的命运,民只能是民。 这也是白悯说出他答案的原因,因为事实就是高祖允诺利益去拉拢了一批人,去欺压另一批人,最后才登上了那个位置。 先生和他说了许多。 和他说高祖皇帝的划分极有道理,士阶级能力出众,自然应该身居高位。 和他说你要学会顺势而为,不要螳臂当车。 白悯只是看着他,问道:“我们不应该是平等的吗?” 他没有论证,没有驳斥,哪怕先生的那些话语漏洞百出。 他只是真诚地发问。 先生无论如何也说不出那个不。 因为他也是民,眼前的,是他最好的学生。 所以他只能斥责,让白悯以后不要再回答了。 “哎。”先生看着白悯,叹了口气。 怎么就这么倔呢。 白悯其实不倔,他知道什么叫人情世故,他懂得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只是他觉得学堂之上是该说真话的地方。 …… 散学后,白悯看到一个少年等在学府门口。 少年身材适中,身着一袭青衣,乌黑的长发竖在玉簪上,容颜俊俏,剑眉星目,脸若凝脂。 若说白悯的容貌是90分,那这少年可评上99分。 他已经等了白悯半个时辰了。 他是白悯的朋友,白悯唯一的朋友,陈不知。 白悯知道陈不知会来,因为明天是休沐日。 为了不耽误他去学府里读书,陈不知会选择在休沐日的前一天找他。 “你说今日是去碧春园好呢,还是去万花楼?”陈不知将手搭在白悯的肩上,搂住他笑问道。 “我说过的,不逛窑子。”白悯觉得朋友忘记了自己的话,认真道。 “不是窑子。”陈不知有些无语:“这是两家新开的酒楼。” “果然,脏的人听什么都是脏的。” “我更想去城楼上看看风景,然后去吃北门的李记豆花。”白悯并未理会好友的调笑。 “也行,反正今晚你得住我家,大不了让碧春园晚上送点酒菜来当宵夜。”陈不知遵循了好友的意见,并迅速安排好了后续计划。 寻常平民自然是不能让碧春园这样的酒楼送菜上门的,但陈不知是士,还是有钱有势的士,他是西京陈家的嫡子。 西京陈家,全大越数一数二的豪强世族,资产无数。陈家的历代家主常常被人们私底下称呼为西京王,足以见陈家的强大。 陈家嫡子为什么会和一个民成为朋友? 那还要从十年前说起。 那时的陈不知和白悯才六岁。 幼年的陈不知不喜欢书房里的笔墨纸砚、琴棋书画,每日最爱做的就是不顾仆人的阻拦跑到大街上,和其他小孩厮混。 众小孩在父母的教育下,很是让着陈不知,这让陈不知很满意。 直到有一天,他找上了一个躺在树下数叶子的男孩。 那个男孩叫白悯。 陈不知走到白悯的面前,让白悯加入他们。 白悯拒绝了。 陈不知从来没被同龄的小孩拒绝过。 他有些气愤,对着白悯喊道他是士。 白悯点了点头,继续数叶子。 “我是高贵的士!”陈不知再次强调。 “你不高贵。” “我就高贵。” “怎么证明。” “我家的仆人都这么说。” “我也说,我比你高贵,所以我就比你高贵吗?” 在这场孩童的辩论中,陈不知输了。 陈不知觉得白悯说的很有道理,所以他和有道理的人做朋友。 朋友一做就是十年。 陈不知原本也不叫陈不知。 只因府中有人在背后议论他与平民做朋友,被他撞见。 陈不知一气之下,改名为不知。 不知者,不知尊卑,不知贵贱,不知士民也。 …… 城楼上的景色极好,夕阳、晚霞、翠峰、平野、河流、浅滩、孤鹜,构建起了令人沉醉的夕阳美景。 陈不知眺望着远方,回忆起往事,不由地感慨道:“老白,你说十年后,我们还会是朋友吗?” “何出此言?”白悯眉梢一扬,有些意外,这可不是陈不知的说话风格。 “家中的那些下人,总是在背后说我和你做朋友是因为太年轻,不懂事。”说话的时候,陈不知这时的语气很黯淡,不像平日那样朝气蓬勃。 白悯还未来得及回答,就发现陈不知突然转头看向他,目光坚定道:“老白,我会和你当一辈子的朋友。” “我也会的。”白悯的语气很肯定,肯定到仿佛这不是未来,而是已经发生过的历史。 夕阳下,一青一白两道身影矗立于城楼上。 …… 李记豆花店。 白悯和陈不知对坐,每人面前是一碗豆花和两屉小笼。 “老白,你真的不考虑修炼吗?”陈不知喝着豆花问道。 白悯伸出手,示意好友稍微等一等,在咽下嘴里的小笼后,他缓缓答道:“不修炼。” 这样的对话已经不知道发生过多少次了。 修行者实力强大,寿元绵长,世上不知有多少人想要修炼。 但很多人没钱,更多人没有天赋,所以修行者数量稀少。 陈不知觉得白悯一定有天赋,他自己又有钱,所以不修行真是可惜了。 白悯不愿意。 陈不知问其原因。 白悯说修行者靠着力量欺负别人,没什么好当的。 陈不知说你可以不欺负人。 白悯说不欺负人你修炼干嘛。 陈不知说你可以活的更久。 白悯说活得久,修炼浪费的时间更久。 但陈不知还是想让白悯修炼,因为修炼是好事,至少对身体好,洗髓过后的修士就基本百病不侵了。 白悯也不得不承认,修炼确实对身体好。 但他还是不能修炼,因为他没钱,而修炼要花很多钱。 陈不知有钱,但他不想花陈不知的钱。 陈不知会不在乎为他花钱,但他不能因为陈不知不在乎而不在乎。 这是他心中当朋友的准则。 他已经麻烦陈不知很多了。 陈不知知道白悯的意思,捧起他的豆花一饮而尽,感慨道:“老白你可真是倔啊。” 西京少年郎 文会 陈府。 陈不知大口吃着桌上碧春园送来的美食,白悯对坐看书。 “你非要在我房间里吃饭吗。”白悯看着陈不知大快朵颐,叹了口气。 白悯平日一直住在陈府。这里有一间专门留给白悯的房间。 虽然陈不知和白悯的友谊有些离经叛道,但是陈不知的父亲却对此很是支持。 既然老爷都支持了,陈不知要给白悯准备房间,管家们自然也只能照办。 要知道,陈母早丧,在陈府,有胆子违逆陈不知指令的,只有陈父和白悯。 “在我房间吃,你也不会过来啊。一个人吃饭,没人聊天有什么意思。”陈不知说得很是理直气壮。 “大晚上吃东西本就不好,更何况是在屋里。” “不吃会很饿啊,你要是修炼你就明白了,观星很累的。”陈不知一边往嘴里扒米饭,一边说道。 “陈不知三年前开始修炼,如今已是观星境,纵观大越,也是极卓越的天才。 “白悯摇了摇头,他知道再说下去陈不知又要将话题引到劝自己修炼上,便不再说话,继续看书。 “明日下午我有个推不掉的文会,老白你陪我去呗?”陈不知因为嘴里有食物的原因,声音有些含糊。 “推不掉的文会?”白悯有些好奇。陈家是西京第一大家,以陈家在西京的地位,怎么会有陈不知推不掉的文会。 他并不怀疑陈不知骗他,因为陈不知很厌恶去那些所谓的文会,陈不知觉得那些文人才子装腔作势,更讨厌自己也不得不跟着他们装腔作势。 陈不知叹了口气,解释道:“韩宰辅的女儿韩玉凝来了西京,她会参加文会,我总要给些面子。” 宰辅的正式名称叫首辅,宰辅只是别称。首辅是朝中头号权臣,实际上的百官之首,首辅女儿办的文会,陈不知确实不好推脱。 “你也知道,舞文弄墨我也勉强也会点,但怎么比得过那些家伙?老白,你可一定要去帮我撑场子。”陈不知哀求道。 “可以,但明日上午我要回去,给婶婶扫墓。”白悯接受了陈不知的邀请。 “行,明日我和你一起去。”陈不知欣喜点头。 白悯从小便没有父母,只有一个婶婶抚养他长大。婶婶靠织布抚养白悯,平日里两人日子过的很是清苦。 白悯十二岁那年,婶婶染病去世,只给白悯留下一块月牙玉佩。从此白悯独自生活,靠给人写字谋生。 明日既不是踏青节,也不是婶婶的忌日,但白悯每隔两月都会去给婶婶扫墓。 婶婶是个爱干净的人,白悯担心墓碑太久不打扫,婶婶的在天之灵会不舒服。 吃完碧春园的饭菜,陈不知走到屋外,坐在蒲团上开始观星。 白悯跟着一起出来,他虽不修行,但读过大量与修行相关的书,对修行的了解比寻常修士还要多。陈不知的许多修炼疑惑常常是白悯解决的。 “老白,感觉星光入体的越来越少了怎么办。” “星光在头顶淤集了,先将星光散至全身,然后再吸收。” “老白,我头有些酸痛。” “你将月光引进体了,少许不碍事,集中精力,别吸收月光。” “老白,我饿了。” “睡吧。” …… 第二日上午。 墓地。 白悯站在婶婶墓前,用手帕仔细地擦拭墓碑,再将坟上的杂草一根一根地拔掉。有的杂草根茎错杂,极难拔除,白悯就一点一点捋顺杂草的根茎,然后将其慢慢拔出。 陈不知在一旁看着。 他很清楚,白悯在这件事上不需要帮助。 白悯婶婶去世后,陈不知就让白悯搬去陈府住,一来是怕他一个人太过冷清,二来也是担心他常常睹物思人,悲伤过度,影响了身体。 婶婶照顾白悯长大,二人相依为命,情同母子,白悯常常去扫墓也是为了缅怀婶婶。 清理完杂草,白悯坐在婶婶墓前,久久无言,陈不知也一直这样陪着他。 …… 陈府门外。 “你不是说是宰辅的女儿举办的文宴吗?”白悯看着头顶“陈府”两个巨大的字,开始怀疑陈不知是不是在骗自己。 “对啊,是韩玉凝举办的。”陈不知回答的很真诚。 “那我们为什么来你家?” 陈不知不说话了,像看痴呆一样看白悯。 “怎么了?”白悯被看的有点不自在。 “你猜猜西京最好的府邸在哪?既是文会,总不能在酒楼举办吧?”陈不知笑着反问,径直走进了府邸。白悯问傻问题在他眼里是个极其值得高兴的事情。 “有理。”白悯闻言脸有些红,跟着陈不知走了进去。 陈府极大,文宴所在的宴厅,白悯也有些陌生。 走进宴厅,正对着的,就是主座。 主座两边,各有六张小桌,一共十三个位子。 “来,老白,我坐左,你做右。”陈不知走到宴厅正中,指向最靠近主座的两个位子道。 “不了,我坐最末吧。”白悯说着便走向右边第六个位子。 他终究是平民之身,坐在如此靠前的席位,恐会惹人诽议。 白悯自己不在乎,但是他要为陈不知考虑。 陈不知知道白悯的意思,也并未强求。 安顿好白悯后,陈不知便去门口接客了。 不说别的,单一个首辅之女,便值得他这位陈家少爷出门相迎。 白悯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看着一位位公子小姐在家仆的带领下入座。 来客们皆是鲜衣怒马,霓裳羽衣,对比之下,白悯的白衣显得素雅而又有些穷酸。 有个身着灰白色锦袍的来客看到白悯的穿着和位置后,甚至不屑地翻了个白眼,认为白悯是某个落魄士族的子弟,来文会是为了巴结他们。 “赵某见兄台有些面生,敢问兄台高姓大名?”白悯左侧,一个紫衣青年上前攀谈。青年身材有些发福,眼神热切,满脸的笑意,似乎与白悯是多年的好友。 文会本就是士子之间吟诗作对,结交熟识的场所,紫衣青年所为,也属正常。 “白悯。” “白兄!在下赵徽炎,同安县令乃是家严。”名叫赵徽炎的紫衣青年自我介绍道。 同安作为大越第二大城西京的附郭县,县令乃是六品,但与文宴其他人的长辈相比,同安县令就有些不够看了,所以赵徽炎只能居较末席。 “敢问令尊是?”赵徽炎随即开始打探起白悯的身世。 “我不知道,可能早就死了。”白悯知道他是想打探自己底细,如实答道。 “啊?”赵徽炎热切的表情陡然一僵,又立马恢复,语气遗憾道:“令尊之事,令人惋惜啊。” “那令堂?”赵徽炎追问道。 “不知道,可能也早就死了。” 赵徽炎:??? “那白兄您是家中哪位长辈教导啊?”赵徽炎还是不死心。 “只有婶婶抚养我长大。” “那白兄……” 赵徽炎还没来得及问完,白悯就补充道:“我是民。” 赵徽炎:!!! 白悯本以为赵徽炎会就此不再攀谈,却不料赵徽炎迅速调整了情绪,给白悯倒了一杯酒,言语之中的热切半分未减。 “士、民之分不过虚名,岂能做得真。”赵徽炎摆了摆手,似乎他眼里士民之间真的并无不同,“我观白兄您英姿飒爽,气度不凡,将来必成功业。” 白悯挑了挑眉,有些意外。 除了陈不知,他还是第一次见到不歧视民的年轻士族,哪怕这可能只是表面。 他不由对眼前的紫衣胖子印象好了不少。 正当二人攀谈之际,屋外传来仆人有些尖锐的通报。 “韩小姐到。” 众人看向门口,只见一英俊少年引着一位清丽女子走了进来。 少年剑眉星目,俊逸非凡。少女梳着时下最流行的发髻,玉,肌冰肤,秀色可餐,右眼一点泪痣更显的楚楚动人。 来人正是陈不知和韩玉凝。 全场目光汇聚于此二人,男的看向韩玉凝,女的盯着陈不知,眼神之中皆是痴迷。 世上竟有如此容颜。 白悯虽谈不上痴迷,但也确实被这位首辅之女的容貌吸引到了,免不了多看其几眼。 在众人的目光中,二人分别落座,韩玉凝坐主座,陈不知居其左侧。 待落座后,韩玉凝站起举杯,嗓音清冷道:“承蒙各位赏脸前来文会,玉凝感激不尽。” 说罢,以袖遮面,轻抿了一口酒。 众人亦是举杯轻酌,以示尊重。 这一套流程走完,文会也算正式开始了。 西京少年郎 泊西京 “既是文会,自要吟诗作对,不如就以作诗开始?”韩玉凝提议道。 “全凭韩小姐所意。”陈不知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在座皆是西京少年俊杰,眼光见识皆是同辈一流,就以讽喻为题作诗吧。”韩玉凝定下了主题。 众人有些吃惊,一般来讲,文会作诗多是写些风花雪月,很少会作讽喻诗。但既是首辅之女提议,众人也不敢反对。 更有些来客已经在思考,韩玉凝此举,是否是首辅大人的授意,自己该如何写才能讨好韩宰辅了。 众人皆埋头苦思之时,白悯并未沉思作诗,只是喝喝酒,吃些水果。 陈府准备的青梅酒度数极低,来文宴的都是些十五六岁的金枝玉叶,喝不了太烈的酒。 白悯这副模样,引得先前那灰白锦袍少年先入为主,认为他是不会作诗,只是进文会攀关系,心中越发不屑。 半柱香后,第一人诗成,出乎白悯意料的是,第一个完诗的竟是陈不知。 作诗不是不知的强项啊,白悯心道。 他忘了一点,陈不知确实不擅长写那些辞藻华丽的诗词,但他在讽刺这方面也确实出类拔萃。 “诗名,咏麻雀。”陈不知报出诗名,起身吟诵道: 一窝两窝三四窝, 五窝六窝七八窝。 食尽皇王千钟粟, 凤凰何少尔何多? 陈不知的声音有些轻佻,语中带些许不屑,和这诗颇有几分搭配。 简单的打油诗,没有华丽的词藻,但立意颇深,深刻讽刺了当世官员贪腐,无人为百姓考虑。 白悯心说确实是不知的风格。 “好诗!”韩玉凝带头鼓掌,夸赞道,“没想到陈公子不但是修炼天才,作诗方面也是超群绝伦啊。” 众宾客也都纷纷夸赞好诗,不过看神情,也未有太多的钦佩。陈不知的诗立意虽极好,写的也很巧妙,却并不够雅致,算不上一流。 第二位作完诗的是赵徽炎,诗的立意、对仗、用词都很平平无奇,众人象征性称赞了几句,便过去了。 第三位是灰白锦袍少年,诗虽立意不够,但词藻华丽,对仗工整,也得到了不少称赞。 不多时,厅内十三人便已有十一人诗成,韩玉凝是出题者,不参加,便只剩白悯了。 “白兄,别吃了,到你了。”赵徽炎轻声提醒道。 白悯闻言,擦了擦手,正遇读诗,陡然间,一道刺耳的声音声音传来。 “写不出来诗就别硬装了,趁早离了宴吧!这不是你这等落魄士族能呆的!” 声音的主人,正是灰白锦袍少年。 众人听闻此话,皱了皱眉,有些不满灰白锦袍少年的刻薄言语,但也并未出言阻止。 陈不知见好友被辱,并不出声,甚至嘴角有些笑意,他相信白悯写的诗定比他强,锦袍少年这些话到最后只能打脸自己。 只有赵徽炎,见此情状,以为白悯真的写不出来,赶忙打圆场道:“白兄可能是身体不太舒服,作诗作的慢了些,裴兄你何必如此咄咄逼人呢?” 白悯看向赵徽炎,神情略微有些惊讶,自己和他不过聊过几句,没想到他竟为自己发声。 少年见除了赵徽炎外无人发声,越发猖狂,冷笑道:“哼!赵徽炎,你别在这装好人了,这没你说话的份!” “你这……”赵徽炎有些气愤,但想想裴姓少年的父亲,终究没有再说什么。 白悯毕竟也是少年,碰此情形难免有些火气,起身看向少年,冷冷道:“你既如此笃定我写不出诗来,不如我们打个赌如何?” “哼,你也配?你知道我是谁吗?”少年继续叫嚣,表情言语中都是极致的不屑。 “我不知道你是谁,但你若不打这个赌,便证明你怂了。”白悯故意激那少年。 “赌就赌!怎么个赌法?”少年本就是冲动的性子,再加上被激,竟是应下了,没想过白悯既提出打赌,自是有把握的。 见此情状,其他宾客也是摇了摇头,心叹裴姓少年太冲动。 “你身上有多少钱?”白悯问道。 “你问这个干嘛?” “说就是了。” “二十两。” “就这点啊?还有没有什么别的值钱玩意?” “有块家传玉,你到底要赌什么?” “你别急,玉值多少?” “两千两吧。” “这样,我们比诗,由众人评价谁写得好,我若写得好,你给我你那块玉,我若不如你,我给你三千两。”白悯已经快要抑制不住嘴角的笑意了。 好,但我不需要三千两,两千两即可,免得让人说我欺负你。“少年神情桀骜,在这方面,他倒是讲究一个公平。 “可否劳烦韩小姐为证?”白悯看向韩玉凝。 韩玉凝点了点头:“我在此为证。” “那我便开始了?”白悯看向那锦袍少年。 “开始吧,我倒要看看你能写出什么。” “诗名《泊西京》。”白悯先报出诗名。 他慢步走到宴厅中间,声音清冷,开始吟诵: 烟笼寒水月笼沙, 夜泊西京近酒家。 商女不知亡国恨, 隔江犹唱《夏庭花》。 这西京指的是西京河,《夏庭花》则是前夏流行的曲目。 白悯吟诵后,全场寂静,众人都被这诗惊到了。 陈不知率先打破寂静,大声称赞道:“好诗!好诗啊!” 赵徽炎等了好一会才回过神来,跟着赞叹道:“确是好诗啊!明着是讽刺商女,实则讽刺贪图享乐的官员。白兄之才,小弟佩服。” “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夏庭花》。”韩玉凝看着白悯,痴痴重复着这两句诗,嗓音中的清冷意味都少了几分。 全场赞声不绝,更有人已开始将诗记录下来,准备带回去和家人、友人分享。 只有锦袍少年,坐在位子上,神情呆滞,眼中满是震惊。 白悯走到少年身前,正欲讨要玉佩,却没想到少年却也没有拖沓,直接将玉佩从脖子上取下,交到了白悯手中。 少年的果断倒是让白悯稍稍吃了一惊。 白悯之所以特意邀请韩玉凝为证,就是怕少年赖账,没想到少年倒是输得起。 “你叫什么名字?”少年开口问道。 “白悯。” “我叫裴至,你坐我这。” “什么意思?”白悯有些疑惑。 “这是文宴,你的诗才,不该坐那个位子。”裴至认真道。 “还挺讲究。”白悯看向裴至,笑道:“不是坐在哪就决定尊卑和能力大小的。” 说罢,白悯便转身回了自己的位子。 裴至看着白悯的背影,神情有些茫然。 “既然白兄不愿,裴兄你就继续坐你的位子吧。”赵徽炎继续打圆场。 “白公子如此诗才,不知师从哪位大家啊?”韩玉凝恢复了她清冷的声音,询问道。 “无师。” “无师?”韩玉凝声音有些惊讶,“那可是家中哪位长辈教导呢?” “家中只有婶婶,教些做人的道理,本人所学皆是从书中。” “当今圣上酷爱诗文,白公子之诗才,天下罕见,回京之后,我必让父亲向陛下举荐您。凭您的诗才,家族复兴有望啊。”韩玉凝听了先前裴至的话,先入为主,以为白悯是落魄士族。 听闻此言,众人看向白悯的目光充满了羡慕。 白悯心道韩玉凝这是打算把我收入麾下啊,可惜我是民,你举荐不了我。 “韩小姐的好意白某感激不尽,不过悯一届草民,并非士族,不劳韩小姐费心了。” “民?”韩玉凝惊呼。 全场除了陈不知和赵徽炎,其他人再次陷入了震惊中。 陈不知见场面尴尬,便出来解释道:“白悯是我请来的,是我府上的门客。” “原来是陈府的门客啊,陈公子真是捡到宝了。”韩玉凝淡淡笑道,显然她是不相信这个解释的,谁会让门客在文宴单独坐一桌。 但其实,白悯确实是陈不知请来帮忙的,陈不知一开始担心自己作不出诗,想靠白悯撑面子。唯一不一样的只是二人是朋友关系,而非上下关系。 “白公子若是在陈府呆腻了,也可以上韩府住住。”韩玉凝在听到白悯民的身份后再次抛出了橄榄枝。 “白某知道了。”白悯点了点头,没有直接接受,但也没驳了韩玉凝面子。 “韩小姐,文宴该继续了。”陈不知赶忙说道,他急着把这事翻过去,不然恐又会生事。 “好,文宴继续。”韩玉凝点了点头,她深知招揽人才的道理,也不打算将白悯逼得太紧。 文宴中,白悯展现出了惊人的才学和丰富的知识积累,让众人叹为观止,韩玉凝看向白悯的眼光也变得越发炽热。 这人一定要挖过来,韩玉凝心道。 文宴行至深夜,终于结束,白悯当之无愧成了本次文宴的主角。 文宴结束后,陈不知身为主人,要将韩玉凝等人送出府邸,韩玉凝执意要白悯陪同,陈不知没办法,也只能让白悯跟来。 送人途中,韩玉凝多次夸赞白悯,毫不掩饰自己的欣赏之意,并再次伸出了橄榄枝,但还是被白悯委婉拒绝了。白悯不愿意加入一个自己不了解的势力,哪怕这个势力权势滔天。 西京少年郎 洗髓 卧槽,老白,你怎么写得出那样的诗的?”刚将人送走,陈不知就按耐不住心里的激动,抓着白悯的肩膀问道:“当你说出那句隔江犹唱《夏庭花》的时候,我们都惊呆了你知道吗?” 看到好友如此激动的反应,陈不知忍不住笑道:“其实,这诗不是我文宴上写的。” “不是你文宴上写的?”陈不知惊道。 “这样的诗,怎么可能是文会冥思苦想所能写出,只是平日才思泉涌所得,正好韩小姐提议写讽刺诗,我便用了这首,你说的,要我给你撑撑场面。”白悯解释道。 “老白,你可真是我的好老白啊!”陈不知难掩喜色,感激道。 “这些年,你帮了我许多,我做这些也是应该的。”白悯认真道。 陈不知有些感动,摆了摆手:“兄弟之间不说这些,老白,早些休息,明日你还要去学府。” “我不去了。”白悯淡淡道。 “不去了?”陈不知再次震惊。 “学府的书看得差不多了,明日我打算把裴至输我的那块玉卖了,两千两足够我开始修行了。”白悯将自己的计划托出。 陈不知有些无语,虽然他知道白悯是不想花他的钱才不修行的,但今日听到白悯承认,还是感觉不太舒服。 不过区区两千两,白悯你就为了这个不修炼? “那裴至的玉是裴家的宝物,恐怕不止两千两,明日要是裴至愿意花钱赎回去,你就卖了吧。裴家在西京也是大家。”陈不知好心提醒道。 “我知道。”白悯点了点头。 …… 第二天,白悯很早就起来了。 修炼对于任何人来说都是件大事,白悯也不例外。 “悯公子,这是你要的洗髓丹。”门外,管家将一个盒子交给了白悯。 管家是陈府的老人了,和白悯也颇为熟悉,所以称呼白悯时用的是更显亲近的悯公子。 陈不知昨夜就让管家给白悯备好了洗髓丹。 修炼之所以是富人的特权,究其原因还是因为洗髓丹价格昂贵。 一枚洗髓丹的市场价是一百两。 且不是吃了洗髓丹便可入洗髓境,吞下洗髓丹后,需要修士靠着洗髓丹的药力感应体内气机,并引体内气机运转周身经天,方可入洗髓境。 对普通人来讲,洗髓丹药力过于强大,身体难以承受,不可多服,一月只能服用一次。 所以常常有天赋不佳者连续好几年都没能入洗髓境。 陈不知算是修炼天才,也花了三个月方入洗髓境。 白悯看着手中管家递给他的洗髓丹,神情有些凝重。 也不知道自己要几次才能入洗髓? 白悯盘坐于床,吞下了洗髓丹。 随着洗髓丹药力扩散,强大的药力加强了白悯的感知,白悯轻易地感受了隐藏于额头的气机。 白悯迅速闭目屏气凝神,调动气机运转周身,气机在他身体里运转的很慢,且伴随着极强烈的刺骨感,让白悯隐隐有些发颤。 白悯知道这是正常状况,初次吞服洗髓丹感受到气机的他,对气机的掌控度不够,强行运转气机会带来极大痛苦,但同时,以此法完成的洗髓,也是最彻底最强大的。 所以,一次入洗髓也被称为完美洗髓 坚持住,坚持住,白悯心道。 白悯咬着牙,眉头紧皱,后背已被汗水浸湿,额头上的冷汗不断滴落在鼻尖。 约过了三个时辰,白悯的气机终于运转完周身。他缓缓睁开双眼,伴随着体内黑色杂质的外泄,白悯步入洗髓境! 白悯紧皱的眉头松开,嘴角上扬,难掩心中的欣喜。 他低头,发现自己的白袍已经被掺杂着汗水的杂质污垢染成了黑色,便准备洗澡换身衣服。 刚推开门,他便看到了门口满脸凝重的陈不知。 门外等待的陈不知看着衣服肮脏、浑身湿透的白悯,揉了揉眼,又再次看了一遍,随即瞳孔倏地放大,紧皱的眉头松开并迅速上扬,震惊道:“卧槽!你完成洗髓了?” 白悯点了点头,算是承认了。 陈不知原本听说白悯已经开始洗髓后,很是担心,怕他第一次洗髓出什么意外,特意在房门外等候。 陈不知刚刚见白悯三个时辰不出来,已是极为担心,又害怕闯进去打扰了白悯修炼,正处于进退两难之际,白悯出来了。 白悯洗完髓出来了。 “快,快给老白安排洗澡水。”陈不知朝着身后的仆人喊道。 仆人听到主人吩咐,连忙跑出去准备。 “老白,你怎么就洗髓了呢?”陈不知到现在还不敢完全相信,有些感慨。 白悯想了想,回答道:“初次洗髓确实有些困难,但是感受气机并不难,难是难在运转气机,总体来讲还算能接受。” 陈不知有些无语,感受气机不难?他当初可是花了一次洗髓的机会才感受到! 运转气机只是有些困难?上次有人完美洗髓还是在前朝! 他想过白悯修炼天资卓绝,却没想到是这般的天资卓绝。 在白悯面前,陈不知有些挫败感,少年天才总是有些攀比心的。 陈不知走上前去,想要近距离看看白悯,却又被白悯身上的臭味熏到,摆摆手道:“你赶紧去洗澡。” 房间里,雾气腾腾,白悯泡在浴桶中,浴桶里漂浮着一层黑色的油状物。 白悯将身体上附着的杂质洗掉,开始观察自己身体的变化。 他将手掌握拳,又松开,重复几次后又将眼睛闭上。 洗髓后,骨骼更加坚硬,力量大大增强,对温度的感受更敏感了……白悯心里清点着洗髓带来的改变 修行之道果然神异,仅仅一个洗髓境就有如此大的变化,后续的境界更是难以想象。 他虽在读过有关修行的书,但毕竟没修行过,听闻和亲身感受总是不同的。 房门外传来陈府仆人的声音:“白公子,刚才来了位客人,我家少爷请你快去前厅。” 什么客人?不知叫我出来,是与我有关,难道是裴至来了?白悯心说。 白悯起身,离开浴桶,擦拭了身子,换了套衣服,便走了出去。 来的是谁,可是裴至?”白悯问仆人。 “不是裴公子,来人是位中年男子,看少爷态度,那人地位不低。”仆人知道白悯和陈不知的关系,将看到的如实说了出来。 “行,我知道了。“白悯点了点头。 来到前厅,白悯看到陈不知和一个中年男子坐在一起聊天。 那中年男子身穿红蓝色长袍,腰系犀带,国字脸,目光锐利,不怒自威。 陈不知见白悯出来,掌尖指着白悯,对中年男子道:“裴伯伯,这位就是白悯了。” “这位就是白公子?白公子一表人才,不愧是写出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夏庭花的诗才啊。”裴至快步上前,握住白悯的手,很是殷切。 白悯被中年男子温暖而有力的大手抓的有些不知所措。 这人什么意思?裴伯伯?裴至的父亲?还是裴至的哪个长辈?白悯心里想着,表面只是笑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白悯,这位是裴伯伯,大名鼎鼎的雍州巡抚,也是裴公子的父亲。”陈不知上前介绍,试图缓解白悯的尴尬。 “在西京,裴某岂敢当大名鼎鼎四字?陈公子说笑了。”中年男子摆了摆手。 雍州巡抚裴宗民?从二品的大员?陈不知你早说啊,早说我也不能那么打裴至的脸啊,白悯心里有些惊讶。 我该想到的,裴姓本就少,西京的裴姓士族,极有可能是裴宗民的后人,白悯开始反省自己的考虑不周。 “裴巡抚好啊,不知您来找我,所谓何事?”白悯装傻道。 “昨天我儿在白公子这输了个玉佩,白公子,可有此事啊?”裴宗民语气还是很客气。 知道我装傻,语气还不错,应该不是兴师问罪,大概率是想赎回玉佩,白悯心里盘算着。 “奥,对对对,却有此事,当时是我做的有些鲁莽了。”白悯客气回去。 “白公子不必如此说,我已知昨日经过,全是我那不肖的儿子的责任,我已斥责过他。”说到这,裴宗民原本笑盈盈的脸变得无比严肃,随即又笑道:“只是,那毕竟是我裴家的宝物,输在了外面裴某无颜见祖宗啊。所以,希望白公子行个方便,让裴某将玉赎回去。” “不知白公子是否愿意啊?” “白某自是愿意的,这价格……”白悯还未说完,陈不知就起身打断道。 “前面我和裴伯伯说过了,四千两,对吧,裴伯伯。”陈不知看向裴宗民。 “对对对,四千两,白公子觉得合适吗?”裴宗民点了点头,向白悯问道。 白悯有些感激地看向陈不知,他知道这玉佩价值虽超过两千两,但是绝远远不及四千两的,裴宗民愿意开这个价,全是看在陈家的面子上。 否则自己一介草民,裴宗民不强抢就不错了,又怎么会舍得出这么大的溢价赎玉。 “自是愿意的。”白悯点了点头。 裴宗民从怀里取出一叠银票,不多不少正好四千两,交到白悯手里,“白公子,钱都已经在这了,不知这玉……” 白悯从怀中掏出裴至的玉佩,交还给裴宗民。 “既如此,那裴某就先走了。”裴宗民拱了拱手。 “裴伯伯我送您。” “裴大人我送您。” “有劳二位了。” “陈公子,记得替我向陈大人问好。” “裴伯伯您放心。” 送走裴宗民后,白悯把陈不知拉到厅内,问道:“你和裴宗民说什么了?” “我没和他说什么啊?他自己把价格抬到的四千两。”陈不知答道。 “他怎么会平白无故给我那么多钱?那玉可不值这个价。”白悯明显不相信好友的解释。 “确实是他自己抬的价,裴宗民一直想巴结我们家,我爹不是很看得上他,所以他就想通过我来巴结我爹。在他眼里,你是我的人,给你钱就是给我钱。”陈不知知道瞒不住白悯,老实答道。 西京是雍州州府,陈家是西京第一大家,也是雍州第一大家,裴宗民想要真正做到巡抚雍州,就必须要巴结陈家。 “何必呢。”白悯有些无奈,他不想陈不知损害家族利益来帮他,就像之前他不愿花陈家的钱,这会让他心里不安。 “你帮我,我自然要帮你,更何况,我们是朋友啊。”陈不知盯着白悯,认真道。 白悯知道事已至此,再也没有说下去的必要了,便不再多言。 “你真的打算替裴宗民在你父亲面前说话?”白悯问道。 “下次我父亲回来的时候,顺嘴提一句就好了,没事的,你放心。”陈不知知道白悯还在为他担心,宽慰道。 “哎。”白悯叹了口气,不再说些什么,从裴宗民给的银票里拿出一百两,交给陈不知。 陈不知知道这是白悯在还他洗髓丹的钱,也没有推脱。 晚上,白悯躺在床上,想着白天的事,越想越觉得不对劲。裴宗民是不是有些过于谦卑了?就为了结交陈父,就花了四千两找陈不知赎回自己儿子输的玉佩?陈不知毕竟不是陈父啊,就算不在乎钱,他难道不担心这事传出去影响自己的声望吗? 堂堂一个巡抚,对一个少年卑躬屈膝至此,传出去可不是什么好事。 白悯虽有疑惑,但毕竟还是个少年,心思浅,并未多想,不久就睡过去了。 西京少年郎 救人 西京陈家,千年以来,都是大越最富有的家族。 民间相传,陈家之所以长盛不衰,是因为一千年前,夏末之际,陈家老祖宗投资了还未成势的大越高祖皇帝一大笔钱,所以皇室一直对陈家照顾有加。 “我跟你讲,那些坊间传闻都是扯淡。”院子里,一道慵懒的声音粗俗地嚷道,“我陈家当年确实投资了高祖皇帝,但那皇室后来对我们可没有半点的感激,一天天憋着弄死我们收我们的钱呢。” 陈不知在院子里说着大逆不道的话。 这几天,白悯没去学府,一直在陈府读书修炼,陈不知被白悯看着,只能跟着一起读书修炼。 陈不知是有功课的,每日要花时间修行读书,只是平日里老师、下人们不敢管他,所以他过的很放纵。 白悯敢管,白悯会去督促陈不知。 “该修炼了。” “关你屁事。” “我这是为你好。”白悯很是语重心长。 “你说话的语气让我差点以为我爹回来了。”陈不知冷笑道。 “快修炼吧。” “我就不修炼,你能怎样?” “我会告诉你爹……”白悯面带笑意回答,这笑在陈不知看起来很无耻。 陈父在府里时,让他读书修炼,陈不知不敢违逆,只能照办。陈父离府后,陈不知就解脱了束缚,陈父就这么一个儿子,管家仆人们也不敢多管这位未来的家主。 陈父知道仆人们的顾虑,也不好强求,所以他找到了住在陈府的白悯。 白悯敢管陈不知,白悯是为了陈不知好,陈不知也知道白悯确实是为他好,他虽生气,但不会动真怒。 有着父亲指令的好友,简直就是一个少年的最大克星。被一个对你了如指掌的人监督,那就意味着你彻底失去了偷懒的机会。 所以平日里都是白悯督促陈不知的修炼,只是白悯白天要去学堂,自然也管不到陈不知。 直到,前几天…… 现在的陈不知想扇死从前那个因白悯要修炼不去学府而高兴的自己。 “你们学堂的人不会歧视你这种行为吗?”陈不知无能狂怒。 这几天陈府常有这样的对话。结果常常是以脸若沉霜的陈不知的被迫修炼告终。 陈不知是个耐不住的人,被迫宅在家里几天让他如坐针毡。 白悯也知道再这样下去陈不知要疯了。 “出去转转吗?”白悯向陈不知提议道。 陈不知这几天阴沉的脸瞬间转晴,嘴角疯狂上扬。 “万花楼,我来了!”房间里传来陈不知的欢呼。 二人出门,陈不知在前面带路,白悯在后面跟着。 没走几步二人来到了白悯曾经的住处。陈不知和白悯自幼相识,白悯家离陈府不远。 白悯说想回去看看,陈不知虽不愿意,也跟着他去了。 白悯从院门下的石头缝里取出钥匙,打开院门,见到了自己曾经无比熟悉,现在又有些陌生的庭院。 院子里的鸡窝还在那,屋子里的家具也都维持着临走时的摆设,积着厚厚的一层灰,门上的春联已经破碎的不成样子。 白悯从墙角找出了长满蜘蛛网的扫帚,在地上拍去上面的蛛网,开始打扫起院子,陈不知在边上看着。 这次不是怕打扰到白悯,这次就是纯粹的懒。 陈不知觉得白悯很不知所谓,明明以后也不会住在这了,为什么要打扫呢?但是他知道自己劝不动白悯,所以选择了在边上看着。 看着看着,陈不知就无聊了,躺在院子的磨盘上,开始和白悯聊天,实际就是他一个人的自言自语。 从陈家历史聊到皇族辛秘,从高祖皇帝开国讲到了靖安帝登基。 白悯有些无语,陈不知说的多是些涉及高位者隐私的故事,这些话他实在不知如何去接。 “听说高祖皇帝曾经当过和尚。” “我记得前任吏部尚书和靖安帝的姐姐有私情。” “几百年前有个公主嫁到了陈家,从某种程度上讲我算靖安帝的叔叔。” …… 靖安帝就是当今圣上,而陈不知基本三句不离靖安帝。 这些话搁外面都够让九族被灭九回了。 白悯摇了摇头,不理会陈不知,继续专心打扫,当收拾到厨房的时候,他看到了根擀面杖。 厨房里没什么东西,除了基本的锅碗筷勺和一个大大的米缸,就只有擀面杖了。 婶婶以前会拿擀面杖擀面皮,用擀出的面皮包饺子,婶婶自己吃素的,给他吃肉的;他不听话的时候,婶婶会用擀面杖打他,边打边哭,打完之后,婶婶会哭着抱住他,告诉他你一定要自立自强。 白悯按照婶婶说的在做了,他一直在自立自强。 他拿起擀面杖,擦去灰尘,往自己手臂上打了一下,有些疼,他不自觉的笑了,又留下泪来。 “救命,救命啊!”巷子里传来的求救声惊动了院子里喋喋不休的陈不知和屋子里暗自神伤的白悯。 白悯走出厨房,与起身的陈不知对视一眼,二人走出院门查看情况。 二人循着声音走去,赫然看到两个黑衣男子正将一人的头按在地上,用绳子捆绑他的手脚。那人的头背对着他们,只能看见后脑勺,但从“呜!呜!”的叫喊声可以听出,他的嘴巴被人堵上了。 那两名黑衣男子也发现了白悯和陈不知,其中一名站起身道:“草,真他马晦气,这犄角旮旯都被撞见了。”说完便从腰间掏出一把匕首,向二人靠近。 另一人也将匕首掏了出来,一手拿刀一手按人,阴沉说道:“别怪我们心狠,要怪就怪自己命不好,看见了不该看见的。” 第一名黑衣男子看两人容貌打扮,似是富家公子和陪读,都没什么战斗力的样子,若要硬究,还是陪读模样的男子可能有些威胁:跑出去呼救的威胁。 想到这,黑衣男子伸出匕首,直奔白悯而去,匕首在空中划出凌厉的风声,看速度,他已然入了洗髓境。 白悯侧身躲过刺来的匕首,随即右手化掌,劈向黑衣男子伸出的手腕,打下了男子手中匕首,接着左手横披,袭向男子后背,将其击倒。 整套,动作极快,男子甚至来不及反应,便被击败。 “观星境!”黑衣男子倒在地上大声惊呼,这既是震惊,也是给伙伴的警告。 他把白悯误认成了观星境。 另一名男子见状,放下手中的人质,迅速朝陈不知冲去。 他不认为可以拿一个陌生人要挟白悯,唯一的办法就是挟持住那个富家公子,拿富家公子换他的活路。他相信那个疑似观星境的修士不会为了一个陌生人而置自己朋友于不顾的。 当男子冲向陈不知时,白悯因不知如何救人而皱起的眉头松开了,陈不知也笑了。 陈不知是观星境,又是天才。这样的人,打洗髓,只要一拳。 陈不知只出一拳,拳头避开男子的匕首,直接打向男子的胸口。 “噗嗤!” 男子吐出一口鲜血,闭眼倒地不起。 起先被白悯制服的男子,看着同伴的悲惨下场,从感到不幸变成了暗自庆幸。 我怎么惹了这么个人? 还好我惹的是他。 陈不知走上前去,要给被绑的男子松绑,却觉得男子胖胖的脸有些熟悉。 “赵徽炎?”陈不知惊呼。 “呜!呜!”地上的身躯扭动着发出声音。 待陈不知给赵徽炎松绑,又拔出赵徽炎堵着嘴的布后,赵徽炎便迫不及待开始感激:“徽炎多谢陈兄、白兄救命之恩。” 白悯带着清醒的黑衣男子走过来,向赵徽炎问道:“他们是什么人?抓你干嘛?” “我不知道他们是什么人,我昨晚被他们抓到这,他们也不打我,也不勒索钱财,就把我关在里面,我刚刚好不容易找到机会跑了,又被他们抓住。”赵徽炎一五一十托出。 “你们是什么人?”白悯看向手中的男子。 “哼。”黑衣男子轻哼一声,神情不屑。 “啊!呕!” 随着陈不知的拳头打在黑衣男子的腹部,黑衣男子吐出一滩鲜血。 “说不说?你那同伙现在可是生死未卜,你想和他一样?”陈不知英俊清秀的脸现在显得无比凶狠。 这是顶级世家优秀后辈的必备素养。 需要狠的时候要狠。 这……”黑衣男子有些犹豫了。 “噗!呕!” 陈不知上去又是一拳。 白悯有些不忍,但很支持。 “我说!咳咳,我说!”黑衣男子求饶道。 “马爷给了我们两千两,他让我们抓了赵徽炎。”他的嗓子被鲜血糊住,声音有些沙哑。 “马爷是谁?抓赵徽炎干嘛?”白悯问道。 “马爷是西京平门赌馆的老板马山何,抓人干嘛马爷没说,只说让我们把他抓了关起来,七天后他要用。” “马山何?不知,你有印象吗?”白悯看向陈不知,赌场的老板陈不知或许会知道。 “没有,一个赌场的老板,我怎么会记得住。”陈不知摆了摆手,有些暴躁,他觉得白悯的提问很有问题。 “我知道,”一边的赵徽炎凑上来说道,“平门赌馆我去过,那的老板确实叫马山何,听说这人还干些地下生意。” “你欠他钱了?”白悯看向赵徽炎 赵徽炎摇了摇头道:“没有,况且我要欠多少才值得他花一千两找人抓我?” “那他抓你干嘛呢?不为财,也没有色。”陈不知有些疑惑。 “额…..我也不知道。” “不管了,给这两个送官吧,那个马山何也交给官府去处理吧。”陈不知声音有些烦躁,他出门前计划的花天酒地现在变成了大扫除加审犯人,这让他很不满。他现在只想赶紧结束这件事,去万花楼姑娘们的怀抱里喝酒。 “好。”白悯和赵徽炎点了点头。 …… 同安县县衙,县令大人居主座,身后站着师爷,陈不知、白悯和赵徽炎坐在两侧,地上是两个黑衣男子,一个惶恐地跪着,一个晕倒在地。 原本,县令审案,老百姓无论原告和被告都要在堂下跪着。只是陈不知肯定不是寻常百姓,赵徽炎还是县令的儿子,自是免了这些规矩。 赵县令治家极严,原以为自己儿子彻夜未归是喝花酒去了,大发雷霆气的一晚上没睡着;直至早上,见儿子还未回来,才不由得生起几分担心。刚刚听赵徽炎说完了事情始末,他对白悯、陈不知二人自是无比感激。当听到赵徽炎说出白悯就是文会作出《泊西京》之人,看向白悯的眼神中更是隐隐包含着敬佩。 “陈公子、白公子,赵某在这谢过了。”赵县令起身对陈、白二人行礼。 “无妨无妨,你赶紧去把人抓了,我和老白这就先走了。”陈不知不耐烦地摆摆手,站起身便要走。 白悯知陈不知急着喝花酒,摇了摇头,也起身跟随。 “二位公子请。”赵县令起身将两人送走,随即吩咐一旁师爷:“让李捕头去拿人,那个晕倒的给我弄醒,两个一起拉下去审问。” “是,老爷。”师爷领命后便离开了了。 公堂上只剩下了父子俩。 “赵徽炎,你昨晚是在哪被人抓走的啊?”赵县令盯着他两百斤的儿子,目光不善。 赵徽炎:“父亲大人,你听我,啊!听我,啊!你听我解释啊!” “错了!错了!啊!我真的错了!不敢了不敢了!” “您别追了!” 县衙里,父慈子孝。 西京少年郎 5 1 《庇天》西京少年郎 5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西京少年郎 好巧啊 万花楼,天字一号包厢里。 陈不知搂着两个千娇百媚的娘子,看向对面闷头吃饭的白悯和两个在其周围有些尴尬的酒楼陪酒娘子,笑道:“你们下去吧,他不喜欢这样。” “是。”两名女子如逢大赦,赶紧离开了包厢。他们这辈子都没见过这样的少年,在他们的挑逗下竟还能专心吃饭,一时间,两名万花楼的头牌陪酒都感到自己还有很大的进步空间。 “你先前可没说来这吃饭还要叫陪酒。”见身旁的女子走了,白悯才敢开口说话。 “你懂什么,这是这家酒楼的特色。”陈不知给白悯翻了个白眼。 我就不该带他出来,这简直是放狼入了羊群,白悯心道。他摇了摇头,不再说话。 陈不知喝一口左侧的女子给他倒的酒,吃一口右侧女子给他喂的菜;偶尔亲一下女子们千娇百媚的脸,掐一掐她们纤细的腰,正好不快活时,包厢的门被打开了。 门外走进来三人,走在前面的是一个板着脸,穿着蓝白色绸衣的中年男子和一个面带笑意,身着儒衫的书生,二人身后跟着万花楼的老板。 陈不知看到来人,脸色变得极为难看,搂着姑娘们的手陡然间僵住:“爹,七叔,好巧啊。” 陈不知试图笑着打招呼,但却怎么都笑不出来。 “是好巧啊,大侄子。”儒衫男子笑道,笑的很温暖,暖到陈不知浑身冰冷。 蓝白色绸衣男子板着脸,一句话不说,死死地盯着陈不知。 白悯督了眼两人,默默站了起来,脸色虽不难看,但也说不上多好。 他很敬畏这两人,打心里敬畏。 陈家作为绵延千年的古老世家,人丁向来很兴旺,但是现在,真正意义上的陈家嫡系只有三个了。他们是陈清峰,陈清明还有陈不知。 陈清峰就是陈父,陈清明就是陈不知七叔,那个儒衫男子。 二十年前,陈家家主去世,陈家庶子陈清峰登上了陈家家主的位子。 按大越律法,若父无遗命,由嫡长子继承其父绝大部分财产。按道理,陈清升无法成为家主。 但是,在陈家家主死去的那个夜晚,除了陈清峰和他的同胞弟弟陈清明,家主的其他后代都死了,陈清峰身为长子,顺利继位。 据说那夜,陈府里的血流的大街上到处都是,整座西京城都陷在混乱之中。 甚至有传言说,陈家家主那夜本没有死。 那夜过后,世人才认识到这对兄弟的可怕。 熟识历史的陈不知自然知道这段故事,所以尽管两兄弟对他的态度一直都很和善,却还是常常让白悯感到战战兢兢。 这样的人物,不是他能揣测的,正是因为看不懂,所以恐惧。 “好久不见啊,小悯。”陈清明笑着和白悯打招呼。 “七叔好,陈叔好。”白悯有些惶恐地点了点头。他管陈清峰叫陈叔,陈清明叫七叔。 “是我的问题,我不该带不知到这种地方,没有承担好监督他的责任。”白悯知道陈不知难逃一劫,试图帮他分担一些责任。 “小悯,别给这逆子说话!”陈清峰开口了,声音威严。 “陈叔你听我说。”白悯话还没说完,就被陈清明爽朗的声音打断了,“这些天你做了什么,不知做了什么,都有人告诉我们,甚至你们去了哪我们也知道,不然如何找到这来。” “这……”白悯不知该如何说了。 “是我自己要来的,和老白没关系,他没少拦着我。”陈不知低着头,让人看不到表情。 …… 陈府。 前院,白悯站在陈清峰、陈清明跟前。 “小悯,你做的很好,你对不知的督促,我都知道了。不知有你这个朋友,我很放心。裴宗民的事我都知道了,你不用想太多。”陈清峰看向白悯,就像是普通的温和长辈,表情也很和蔼。 白悯只是点了点头,在这两人面前他有些压抑,并未多说什么。 “小悯啊,你是不是很好奇我们是怎么知道这些的?”陈清明一如既往,嘴角带笑,看着阳光开朗。 “是。”白悯再次点了点头,哪怕是管家或仆人泄露了平日的事,可是他们要去万花楼这件事,并未告诉管家仆人,陈清峰和陈清明是如何知道的? “大侄子毕竟是我陈家嫡子,总是有人保护的。”陈清明解释道,“有位高手,一直跟着你们,见你们进了万花楼,就回来通知我和大哥。” “高手?什么境界?”一想到有高手一直跟着自己,白悯就有些不舒服,言语稍稍大胆了些。 “问道。”陈清明淡淡道。 “这么强?” “对,别告诉我那大侄子,他要知道有这样的高手保护他,岂不是要上天?不过他这被大哥罚禁足半月,出来了少不了要上天。”陈清明很了解他的侄子,做出了预估。 “七叔你回来是?”白悯不知该怎么接,换了个话题。 陈清明平日一直呆在京城,处理京城事务,是陈家在京城的代言人,今日回来恐怕是有事发生。 “被赶出来了。”陈清明神色不变,言语中带着轻佻。 “什么?”白悯懵了,既是对陈清明被赶出来震惊,也是对他轻佻的口气有些无语。 这么大的事你还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陈不知是七叔你的儿子吧?我觉得他跟你更像一点。白悯心里腹诽。 “大哥进京面圣,说了些话,然后陛下就要我们滚。”陈清明解释道。 “啊?说了什么?”陈不知有些好奇,到底什么样的话能让陛下直接嚷堂堂陈家滚出京城。 “大哥说现在的官员大多碌碌无为,要求朝廷允许民阶级参加科举,选拔人才。” 一道惊雷在白悯脑中炸开,震的他头皮发麻。这种话我也就敢在学堂说说,您直接跑皇帝面前说?您这是直接和整个士阶级为敌?白悯满脸震惊地看向陈父。 陈清峰点了点头,算是承认自己这么干了。 白悯对陈父的敬畏转成了敬佩。 “大哥这也是想给你铺路。”陈清明继续说道。 竟然还有我的原因?白悯心里很清楚,自己肯定不会是陈父这么做的主要原因,但终究还是考虑到了自己。想到这,白悯心里有些温暖。 “小悯,别多想,主要还是为了整治乱象。”陈清峰瞪了陈清明一眼,“就你多嘴。” “好好好,不说了,不说了。”陈清明疯狂点头,俊朗的脸上写满了敷衍。 “小悯,既然你已走入修炼这条路了,那就好好修炼,修炼大道,何其艰难,稳扎稳打才能走的长远,切忌心浮气躁。”陈清峰一直将白悯视若子侄,免不了唠叨叮嘱几句。 白悯有些感激地看向陈清峰,点了点头。 “对了,你是几次入的洗髓。”陈清峰问道,他已经大半年没回西京了,只看出白悯入了洗髓,却看不出具体境界。 “一次。” “……” 空气瞬间安静了。 陈清峰有些没反应过来,“多少次?” “一次啊。”白悯重复道。 “哈哈哈,小悯你怎么还学会开玩笑了,你以前不这样啊。”陈清明笑道,满脸的不相信,或许是因为白悯说话时的表情实在太平静了。 “真的是一次,我五天前一次入洗髓。”白悯认真道。 陈清峰直接走上前去,抓住白悯的手臂。 白悯感到一股暖流从手臂进入他的身体,又流了出来。 “确实比洛清当年强的多。”陈清峰言语镇定,但还是能从其表情中看出极细微的震惊。 陈清明笑不出来了,他眉毛上扬,眼睛瞪的极大,平日狡谲精明的眼睛现在只剩下了问号。 洛清是陈家以前的门客,现在的问道境巅峰强者,他当年就是两次入的洗髓境。 白悯比当年两次入洗髓境的洛清强,自然只能是一次入洗髓。 “这……”陈清明不知该如何说了,重新开始审视这个自己侄子的好友。 “小悯,以后,还请多帮衬不知。”陈清峰突然开口,随即弯腰向白悯作揖。 “这,别别别,您严重了,不知帮衬了我不少,将来有可能的话,我帮他也是应该的。”白悯有些惊讶,连忙扶起陈清峰。 “从此以后,小悯你修炼需要什么,我陈家就给什么,别拒绝,这算是我们的投资,你安然接受就行。”陈清峰认真道。 “对。”陈清明在边上附和。 白悯想了想,自己现在和以前确实不一样了,一次洗髓的他值得陈家的投资,便点了点头,并未拒绝陈清峰的好意。 “那我就先走了,今日还未修炼。”白悯在两人面前始终放不开,打算尽早走。 “走吧走吧,这么不愿意和我们两个聊天吗?”陈清明笑着摆了摆手,同意了。 白悯走后。 陈清明叹了口气,看向陈清峰:“大哥?咱们是不是被陛下和姓韩的耍了?” 陈清峰皱了皱眉,有些不满道:“再等等,还有,这件事能别提就别提,小心坏了事。” “是。”陈清明点了点头,收敛了一直带在脸上的笑容,表情郑重。 西京少年郎 陛下的意思 陈清峰、陈清明回西京的消息一经传出,便在西京掀起了轩然大波,无数的朝廷官员、富商大贾挤破头皮想见一见他们。 “老爷,西京范镇守请您参加他的寿宴。”仆人来向陈清峰禀报。 “不去。” “封阳的韦先生请您赴宴。“ “不去。“ “裴巡抚请您赴宴。” “不……等等,我去,定在那天?”陈清峰想起了之前裴宗民的示好,决定卖这位巡抚大人一个面子。 “明天裴宗民找我参加宴席,我答应了。”陈清峰在书房找到弟弟陈清明,向他知会一声。 “堂堂巡抚,早该知道京城的事了吧。”陈清明抬起头,凝眉看向陈清峰:“这个节骨眼他还敢请我们?” “所以这也是个机会,试探我们那位陛下的机会,允阳裴氏,那可是陛下坚定的追随者。”陈清峰点出了目的。 “可万一,陛下真的……”陈清明有些忧心,眉头皱起。 “那也只能认命,这一次过后,陈家要么再繁盛千年,要么堕入深渊。”说到这,陈清峰始终平静的声音也有些颤抖。 “繁盛千年,堕入深渊。”陈清明低着头,神情恍惚,反复念叨着。 …… 第二日,裴府。 裴宗民站在门前,接刚到的陈清峰进府。 “承蒙陈老爷赏脸,裴某感激不尽啊。”裴宗民一边带着陈清峰往里走,一边寒暄,语气恭敬,毫无一方大员的模样。 “裴大人严重了,您是一方巡抚,我总是要来的。”陈清峰语气平淡,“不知这宴都还有些谁呢?” “除了您二位,还有金吾卫的赵将军,清平观的马道长,司礼监的齐公公,对了,还有秋云山的王真人。”裴宗民说的时候语气平静,仿佛这只是一件不起眼的小事。 陈清峰往里走的脚步顿住,眼神冰冷地看向裴宗民:“赵临风、马卿、齐礼,这三人不该在京城吗,怎么会来西京?王秋雨,哼,居然还有圣人境?他不呆在他的秋云山,来这做什么?” “宗民不知道,或许是恰好有事吧。”裴宗民说的很真挚。 “哼。”陈清峰冷哼一声,“就这么巧,京城里正好有三个问道境要来西京,十几年没离开秋云山的王秋雨突然下山了?” “裴某不知。”裴宗民笑了笑,像一只狐狸。 “裴巡抚既然这么说,那我就不陪了。”陈清峰转身便走,管家和两名随从跟在后面。 “陈家主是怕了吗?”裴宗民向后喊道。 “是的。”陈清峰头也不回,继续往门口走。 “陈家主还是再坐会吧,就当给老头我一个面子。”门外,一个穿着棕褐色长衫的老者走了进来。 “老者一步步走来,实际走的很快,看起来却很慢。他五官深刻,鹤发童颜,眼睛不似一般老人那样浑浊,反而无比清澈透明,整个人散发着一股神圣的气息。 “王秋雨!”陈清峰语气有些震惊,“你真的来了?” “王真人。”裴宗民向老者作揖,真人是人们对圣人境大修士的敬称。 “老者正是王秋雨,一位站在修炼世界顶端的圣人境强者。 “陈家主愿意和老头子坐坐吗?”老者走到陈清峰面前,语气温和却不容拒绝。 “王秋雨,既然已经超脱世俗,就不要再掺和进来了。“陈清峰眼睛微眯,盯着王秋雨。 “虽然身在超凡,心却还是离不开世俗。”王秋雨摆了摆手,“只是让陈家主坐坐而已,老头子的面子,陈家主不会不给吧。” 二人目光交汇,陈清峰盯着王秋雨的眼睛。 过了几秒。 “那便给王先生一个面子,坐坐。“陈清峰转身,不理会身前的裴宗民,直接走向正厅。 “王真人,我带您进去。”裴宗民走到王秋雨面前,言语恭敬。 王秋雨并不回应,只是微微点头,不见半点客气。 对陈清峰和王秋雨这样的人来说,一个从二品的巡抚确实是有些不够看。 陈清峰进了正厅,便看见桌上已坐着三人。 一人脸色苍白,神情阴鸷,身后跟着个同样苍白的年轻男子;一人身披道袍,仙风道骨,身旁站着个道童,道童背着个剑匣;一人剑眉星目,英气逼人,并无人跟随。 “赵将军,马道长好啊。”陈清峰刻意忽视了齐礼,他不喜欢这个阴阳人。 “陈家主好。”赵、马两人起身回应。 “陈家主这是什么意思?刻意忽视咱家?”齐礼端坐在位子上,看向陈清峰阴厉道。 “陈某不喜欢阴阳人。”陈平峰也懒得掩饰,既然非要自己坐坐,那就直接开撕吧。 “你!”齐礼气急之下拍桌而起。 “怎样?”陈清峰挑衅道。 “哼。”齐礼站着想了想,又坐了下去,再次发出他那刺耳尖细的声音,“咱家不和将死之人计较。” 齐礼身旁,赵、马二人皱了皱眉,有些不满。 “齐公公不妨说清楚点,阴气太重难道让说话也畏畏缩缩?”陈清峰语气不变,继续挑衅。 齐礼也知道自己说的有些多了,只是冷哼,不再回应。 这时,裴宗民引着王秋雨也走了进来。 “王真人好。”屋内三人见到王秋雨,立刻起身问好。圣人境的修士,哪怕是靖安皇帝见了也要恭敬有加,更何况是他们。 王秋雨点点头,并不作回应。三人也不恼怒,仿佛这都是理所应当的。 “王真人,您坐…..”裴宗民刚想让王秋雨坐主座,却发现上面已经坐了个陈清峰。裴宗民嘴角抽了一下,有些不知所措。 其实以陈清峰的地位,坐主座也没问题,但是现在形势很明朗,大家都心知肚明,这次宴请对陈清峰不怀好意,这时候陈清峰还坐在主座,就有些尴尬了。 按照裴宗民的想法,陈清峰能认识到形势,应该会低调一些,不会再坐主座。主座他是留给王秋雨的,毕竟这是他现在最大的大腿,却没想到陈清峰不按常理出牌。 “陈家主您…..”裴宗民话还没说完,就被陈清峰打断了,“既然王真人来西京,那我自然要尽地主之谊,好好招待,裴巡抚,你没意见吧。”陈清峰虽是对裴宗民说,眼睛却始终盯着王秋雨。 “陈……”裴宗民刚想说话,又再次被打断了。“无妨无妨,陈先生在西京是主人,坐主座是应该的。”王秋雨摆摆手,语气波澜不惊,走到陈清峰左侧坐下。 裴宗民心说你们懂不懂什么叫礼貌? 见众人都已落座,裴宗民走到自己的位子上,举起酒杯,正准备说些场面话。 “别弯弯绕绕了,直接说吧,代表谁,要干嘛。”陈清峰背靠在椅子上,喝了口酒,大声询问。 裴宗民:…… “既然陈家主快人快语,那我们就如其所愿吧。”王秋雨看向众人,表示自己认同陈清峰的提议。 “哈哈哈,是该这样了,前面那些话我听的头大,全是没用的客套废话。”一直沉默的赵临风发话了,他对这样的提议很是满意。 “国师想要陈家主收回您的话,仅此而已。”来自清平观的马卿率先表明来意,清平观是国师的道观,马卿代表国师,也在陈清峰意料之中。 “嗯。”陈清峰点了点头,转而看向其他人,“你们呢?” “咱家是奉了刘公公之命,刘公公的意思是,陈家主可以拿陈家在京城里一切产业,换东厂不掺和这事。”齐礼开口道。 “阴阳人想的还挺美。”陈清峰冷笑道。 “你!”齐礼有些动怒,但还是克制住了,不与陈清峰计较。 “太后和楚王的想法与国师是一样的。”裴宗民也发话了。 太后和楚王吗?也是,裴家一向是和皇族走得近,而非是和陛下相近,先前是我想错了。想到这,陈清峰心情好了些,心中多了一丝可能,有些期待地看向了赵临风。 “陛下的意思是,让我过来记下你们的话。”赵临风有些粗旷的声音响起。 满场震惊。 齐礼:??? 马卿:??? 裴宗民:??? “陛下没说过别的了?赵临风,你好好说!”齐礼本就尖锐的声音越发尖锐了。 “没了啊,奥,对了,陛下还说我要出了什么事,今天在场的都别想活。”赵临风说的很认真,嘴角却是掩盖不住的笑意。 陛下这是要保陈清峰?为什么?先前陛下还让他滚出京城来着!齐礼等人心中掀起巨浪,他们背后的势力之所以敢这么肆无忌惮的要挟陈家,最重要的原因就是他们认为自己看到了皇帝的表态,可结果,现在陛下表明的意思和他们先前品味到的不一样。 按道理,来这参加宴席,就是为了利益交换,这种东西上不得台面,但也没什么人管。齐礼等人就知道赵临风代表的是靖安帝,只是想着大家都是来交易的,谁也管不了谁,说的很坦荡,现在却突然发现赵临风不是来交易的,他是来监督的…… 这样一来,光靠他们说的那些话,他们和背后的人就落了个把柄在靖安帝手上,结党和利益交换从来都不是什么能上台面的事。 齐礼等人现在无比懊悔,懊悔自己说早了。 王秋雨表面云淡风轻,实则暗自庆幸,庆幸自己还没说。 陈清峰心说陛下您真会玩,同时心也安了下来,这证明靖安帝先前没有耍他,至少靖安帝现在不打算动他,而且是在保他。 王秋雨淡淡开口:“我来这,不代表任何人,就代表自己,陈家主如果愿意将江南的产业让出七成,我就走。” 呵呵,代表自己。陈清峰心里暗笑。 陈清峰其实早就已经猜到了王秋雨背后的势力,当听到他要江南产业后,更是确定了心中答案—姑苏孙氏。 论天下大族,除了皇族,便是陈、孙两家。 陈家的根基在西京,在西北;而孙家的根基在江南。 现任孙家家主与王秋雨是至交,能请动王秋雨且目标是陈家江南产业的,只有孙家了。 只是看到前面几个吃了亏,王秋雨便不打算说出孙家,只是说自己想要那些产业。大家虽然都能猜到,但是没有证据,就拿他没办法。 陈清峰扭头看向赵临风,心说你当时就不能忍忍吗。 “孙家要我江南七成产业?”陈清峰低声轻吟,似乎只是在重复。 “我说了,是我要,与孙家何干,陈家主不必玩这种幼稚的把戏了。”王秋雨不上套。 “好,你要,你要。”陈清峰语气有些阴阳。 赵临风有些发愣,不知道这事与孙家有什么关系,陈清峰又为什么要那样看着他。 “赵将军,咋家在内城有套三进的大宅子,平日不住人,空着也是空着,就送给你了。”齐礼刻意将自己尖锐的声音变得悦耳一点,殷切地看向赵临风。 马卿也不甘落后,迅速开口道:“赵将军,贫道有处几百亩的庄园,也是空着,我看与你有缘,就送给你了。” “裴某这有黄金万两,我看它们和赵将军很配,就送给赵将军了。”裴宗民心里肉疼,但脸上却笑的很灿烂。 “好说,你们说的这些我也都记下来了,到时候你们要是不给,我就去陛下那告你们。”赵临风虽然有些迟钝,但不傻,几人贿赂他的意思还是看的出来的。 全场寂静。 齐礼三人在努力保持微笑,王秋雨还是那副高人模样,神色平静,陈清峰和赵临风在憋笑。 “好了,赵临风你要记录就记录吧,但是陈家主,你也该表态了。你说的,不要弯弯绕绕。”王秋雨开口催促道。 齐礼三人知道事已成定局,不再多计较那些,也看向陈清峰,等他表态。 “我的态度就是,不给产业,也不收回我的话。”陈清峰一字一句道,语气很强硬。 “陈家主想好了?”齐礼瞪向陈清峰,他有些想不明白,哪怕靖安帝有些袒护他,但在如此多的势力面前,靖安帝也要退让三分,更何况是他陈清峰? “怎么了?你能拿我怎样?”陈清峰笑着问道。 “这不是我的意思,是刘公公的意思。”齐礼开始强调刘景,既然在陛下面前藏不住,那就索性不藏了。 “那你让刘景来找我。”陈清峰不为所动,语气还是很强硬, “西京这地方,我就是王!”陈清峰放大声音,说出了一个有些大逆不道,但是无比真实的事实。 “西京的地界,哪怕我们加在一起,哪怕裴大人是雍州巡抚,也是不如陈家主您的。”马卿声音柔和,似是在安抚陈清峰,但随即语气陡然转冷:“但是就陈家主你说的那些话,王真人就算在这把你拍死,陛下都不能说什么。” 他既是在给陈清峰施压,也是在给王秋雨施压。 王秋雨作为真人境的强者,最大的作用就是谈不拢的时候可以武力解决问题。 原本无人提及这事,他可以永这个一直威慑陈清峰,给他施压。可一旦提了武力解决这件事,无论最后如何解决,陈家都会和王秋雨结下大怨,这是王秋雨不愿看到的。 马卿把这件事说了出来,王秋雨若是认同了马卿的话,那就是和陈家撕破脸皮了;可若是说不会动手,那就是放弃了自己最大的底牌,不管最后有没有动手,谈判时候的威慑作用都没了。 马卿在逼王秋雨做出选择。 西京少年郎 换不换 众人的目光看向王秋雨,王秋雨看向马卿,眼神有些冷:“马道长不愧是国师看重的人,和国师很像啊。”王秋雨一次骂了两个。 他并未否认自己会出手,那便是默认了。 “王真人真要出手?”陈清峰看向王秋雨,语气冷冰冰的,“你知道代价的。” “马道长先前也说了,就算陛下也说不了我的不是,这也是陛下的祖训。”王秋雨说的是高祖划分士民这件事。 “那就是说没得谈了?” “没得谈。” “好,哈哈哈。”陈清峰突然笑了起来。 王秋雨等人有些疑惑,涌上一股不好的预感。 “清明已经在去秋云山的路上了,我给清明留了我的本命宝物,我死了,清明能感应的到,那就拿我换你秋云山的徒子徒孙吧。”陈清峰沉声道,死死地盯着王秋雨。 陈清明是问道境巅峰的实力,加上陈家其他高手门客,灭了没有王秋雨的秋云山轻而易举。 听到陈清峰的话,王秋雨挑了下眉,表情有些僵硬,又迅速压了下去:“已经去了?你提前知道我会来?” “西京这个地界,有瞒得住我的?”陈清峰语气极为自信:“我出门前,也就是一个时辰前,你进了雍州界,对吗?” 王秋雨心中咯噔一下,他确实是一个时辰前进的雍州。 “你监视我?”王秋雨高人风范不再,冷冷地盯着陈清峰,语气不善。 陈清峰不理会王秋雨一副要刀了他的神情,语气反而变得轻快了许多,因为这证明他打在了王秋雨的痛处上:“就监视了,怎么着?也就是你跑得慢,要是是吴老道,估计我还没收到消息,他就到了。” 马卿表情细微地变化了一下,有些尴尬。 吴老道就是吴东莱,清平观的观主,大越的国师,马卿背后的人。 “哎。”王秋雨叹了口气,平静道:“就当先前什么都没发生过,老头子我没来过西京,陈家主,可否?” “可。”陈清峰答应地很痛快。 王秋雨心里松了口气,说到底他这是帮孙家办事,为了孙家的利益给自己绝了后,那就太不划算了。 “齐公公,现在到你了。”陈清峰看向齐礼,面带笑意。 “怎么了?”齐礼被看的有点心虚,涌上一股不妙的感觉。 “齐公公是雍州人吧?父母似乎还在雍州?”陈清峰笑的很灿烂。 齐礼眼睛瞪大,本就苍白的脸愈发苍白了。 作为一个太监,他无儿无女,父母是他这辈子最重要也是最亲近的人。齐礼当年就是因为家里实在太穷,他不忍父母跟着自己受罪,才毅然进了宫。 进宫后,他靠着自己的天赋以及刘景的赏识,一路走到了问道境,成了世间除了刘景外最有权势的几名太监之一。 当他发达后,他曾提出要将父母接到京城同住,但是被拒绝了,因为父母认为是因为自己无能导致了齐礼进宫,无颜见他。 无论如何,齐礼很在乎他的父母,所以他现在很慌张:“陈家主,您,您……”齐礼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滚回去。刘景怎么想我不管,你现在回京城,你的父母你不用担心,我会把他们接到陈府,刘景碰不到他们。”陈清峰的语气不容拒绝。 “好,好,我现在就回去。您千万别动他们。”情急之下,齐礼连咱家都换成了我,说罢,起身就要走。 “齐公公。”裴宗民伸手想阻拦。 “滚开!”齐礼一把将裴宗民推开。 “啊!”裴宗民被推到在地,惨叫一声。 问道境的强者,哪怕没用内力,也不是裴宗民能承受的。 齐礼看也未看裴宗民一眼,快步出门而去,小太监急匆匆地跟在后面。 “马道长。”陈清峰看向了马卿。 “马道长前几年纳了个小妾,生了个儿子是吧?听说你对那个儿子很是疼爱啊。”陈清峰略带玩味地问道。 “怎么了?你抓了我儿子?”马卿镇定自若,语气很平静。 “不,你那个小妾就是我的人。”陈清峰夹了口菜吃,解释道,他现在很放松。 “所以?”马卿反问。 “和齐礼一样回去,不然你儿子就完了。”陈清峰眼神有些凝重,马卿现在还很镇定,这出乎他的意料。 “完了就完了吧,还能再生,我不在乎这个。”马卿说的很淡然,好像那不是他的儿子一样。 “你连儿子都不在乎?”陈清峰有些诧异。 “别说儿子了,父母又如何?我在乎的只有国教和国师。”马卿说话的时候,眼神里透露出无比的狂热。 “所以你疼爱那个儿子都是假象?”陈清峰沉声问道。 “总有有些亲情的,但不多,更多的还是为了让有些人觉得找到了我的软肋。”马卿说话的语气很平静,让人觉得很冷。 “你比齐礼冷血,更难缠,我还是更喜欢和齐礼这样的人打交道。”陈清峰叹了口气,右手摁了摁太阳穴。 “彼此彼此。”马卿回应道:“二十年前的陈家人也不会觉得您多有人情味。” “那不一样。”陈清峰摆了摆了手,并未多解释。 “我只能换个方式了。”陈清峰的声音有些无奈,双手交叉,凝视着马卿。 马卿皱了皱眉,心里涌起不好的预感:“什么意思?” “武力解决,就像你本来想让王秋雨做的那样。”陈清峰笑着看向马卿。 陈清峰说罢,他身后的管家与随从身上都爆发出了问道境强者的威能。 “屏蔽气息的法器!”王秋雨挑了挑眉,语气有些惊讶,若非如此,寻常的问道境不可能在他面前隐藏实力。 “四个问道,可不够看啊。”马卿摇了摇头,爆发出问道境巅峰强者的气场,随即起身从身旁道童的剑匣里取出一把古剑。 宝剑出鞘,剑光闪烁。 宝剑的剑柄上刻画着暗金色的古纹,银白色剑身上是阴阳鱼图,剑刃锋锐,破空声宛若龙吟。 马卿手握宝剑,实力隐隐到了超越问道的地步。 “吴东莱给了你三清剑?”王秋雨张了张嘴,盯着马卿手中的剑,“他可真舍得。” “三清剑是国教的镇教剑,长年在清平观接受香火供奉,乃世间少见的宝物,吴东莱将其给了马卿,足见他对此事的重视。 王秋雨将目光转向陈清峰,有些不怀好意,意思是你威胁了我又怎么样,还不是失了策。 “看什么看,给我逼急了我一样屠了你的秋云山。”陈清峰瞪向王秋雨,显得很暴躁。 王秋雨转过头,不理会陈清峰,他知道陈清峰还是有数的,不会把他一个圣人境逼急,先前所说不过是想气一气他,他也懒得与之怄气。 马卿手持三清剑,冷声道:“陈家主要不要试试能不能用武力压服我?” 他没有期待有回复,但是陈清峰回复了。 “能。”陈清峰气势磅礴地喊出了这个字。随即,他一掌拍向对面的马卿。 这一掌出的很快,但马卿毕竟是问道巅峰,还是反应了过来,立刻将手中三清剑刺出。就在掌剑即将接触之时,原本在剑前的手掌却突然出现在了马卿胸口。陈清峰一掌击在马卿胸口,马卿吐血飞出了数米远。 “圣人境?”王秋雨站起身来,脸色很难看。 “差一点。”陈清峰笑道。 “也是,若是圣人境,你又何须威胁我。”王秋雨点了点头,感慨道:“世人只以为你不过是问道,哪曾想你已窥大道一二?” 陈清峰只是笑笑:“资质愚钝,年近五十才得见门槛,但也勉强够用了。”随即,他看向倒在地上的马卿:“别装死,滚不滚,自己说。” 小道童急匆匆上前搀扶马卿,马卿抓着道童的手臂,缓缓从地上爬了起来,回身捡起三清剑,气息微弱道:“这就走。” 随即,他身靠着道童,缓缓走出了裴府。 “好了,最后还有裴大人你。”陈清峰接着看向裴宗民。 裴宗民心说我干嘛要摆这个宴啊。 “我是朝廷命官,一方巡抚,你不能对我动武。”裴宗民不敢看向陈清峰,声音有些发颤。 陈清峰看着他的样子,不由有些好笑:“你放心,我既不威胁你,也不和你动武。” 裴宗民心里更慌了:“那你想干嘛。” “我什么都不用干,现在就你一家,单靠那两位,又凭什么威胁我呢?”陈清峰笑道。 裴宗民想了想也是,并未有任务失败的痛心,反而松了口气,轻松了许多:“我自会回禀王爷。” “随便你。”陈清峰摆了摆手,显得很不在乎,随即,他故作真挚地问道:“裴大人,王真人,我可以走了吗?” 先前是这两人要留他下来,现在他故意这么问,来恶心他们。 “自然。”王秋雨点了点头,神色没有什么变化,还是那副高人风范。 “您想走便走。”裴宗民再次变得卑躬屈膝。 陈清峰笑了笑,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起身带着随从走出来宴厅。 “下次有宴席裴大人记得还叫我!”门外传来了陈清峰略带嘲弄的声音。 “今日一切,我都会如实禀告给陛下,就先走了。”赵临风拱了拱手,不等答复,起身离开。 赵临风走后,王秋雨一言不发,也走了出去。 宴厅里,只剩下裴宗民一人坐在那。 裴府的仆人进屋打扫时,只看见自家老爷坐在位子上发愣,不知在想些什么。 约过了一刻钟,裴宗民忽然起身把桌子推倒,桌上的碗碟摔碎在地上,把屋里打扫的仆人们吓了一跳。 西京少年郎 线索 晚上,陈府膳厅,陈清峰、陈不知和白悯坐在一起吃饭。 饭桌上,由于陈清峰的存在,陈不知坐得很规矩,就连话都少了不少。 陈府的晚餐并不丰富,简单的三两家常菜,按陈清峰所说,就这么几个人,做那么多菜干嘛? 白悯以前并不和陈清峰一起吃饭,当陈清峰和陈清明在府上的时候,他都是自己在侧厅吃,只有当兄弟俩走了,他才会和陈不知一起在正厅吃。 陈清峰曾象征性地派仆人邀请过白悯,白悯也是礼节性地拒绝了,之后就再无后话。 终究不是一家人,尽管陈清峰和陈清明待他还不错。 今天陈清峰又来邀请白悯一起吃,不同以往的随意,这次陈清峰邀请的很认真,他亲自来了。白悯想了想,没有拒绝。 “爹,七叔去哪了?”陈不知虽然被禁了足,但还是被允许出来吃饭。 “你不用管。”陈清峰不想说,他觉得自己儿子还没资格掺合到这些事情里,说了只是给他徒添烦恼。 “奥。”见父亲不想说,陈不知也不好强求,若是他问的人是白悯,陈不知现在已经上去死缠烂打了。 陈不知在这方面有很强的求知欲。 “爹,今天我看你的随从带回来个老头子和个老太太,看着面生,他们是谁啊?”陈不知换了个话题。 陈清峰皱了皱眉,有些不满,训斥道:“跟你说了,这事你不用管!” 陈不知:??? 这在陈不知看来是两件事,但在陈清峰看来是一件事。 你怕不是得了癔症?陈不知心里腹诽。 “额……”陈清峰也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故作平静:“这次是爹说错了,你别管就是了。“ 陈不知心说你也知道啊?脸上却不敢露出一丝不敬,只是闷头吃饭。 “小悯,不出意外,明年朝廷就会允许民阶级参加科举了。”陈清峰夹着菜,似是不经意地提及。 “啊?”白悯愣住了,嘴里停止了咀嚼。他知道陈清峰去靖安帝面前提了这事,但不是说他被皇帝赶了出来吗?现在为何又说明年民阶级就能参加科举了? 白悯看向陈清峰,毫不掩饰他的疑惑。 “一些阵营对抗,利益交换罢了。”陈清峰不愿意多提,只是说了几句长辈式嘱咐:“早做准备吧。这民间奇才甚多,藏龙卧虎,若真打开了这道闸门,明年的春闱定不会简单。” 大越的科举分两种,一种是普通科举,只考文,需要一步步从生员、举人往上考;还有一种是半文半武的,只需要考一次,既考修行又考文试,难度更高,含金量也更高,陈清峰说的就是第二种。 “悯知道了。”白悯乖巧地点了点头,一副乖巧听话后辈的模样。 “嗯”陈清峰看着白悯,很是满意,接着又督了眼不知,叹了口气:“哎。” 陈不知:??? 顿时,陈不知觉得桌上的饭菜不香了。他有些想念笑眯眯的七叔了。 三人吃饭之际,陈清峰的随从慌慌张张地走了上来,在陈清峰耳边低语了几句。 “知道了,你下去吧。”陈清峰脸色有些差。 “爹,怎么了?”陈不知又好奇了。 “说了,你别……”陈清峰刚想呵斥陈不知,陈不知却直接把他打断了,声音有些激动:“爹!我不小了!别什么都瞒着我!” 陈清峰对自己儿子的不敬行为有些愤怒,但又有几分欣喜。他盯着陈不知俊美的脸,想了想,忧心忡忡道:“不知你也大了,我便告诉你吧,韩玉凝失踪了。” “韩玉凝失踪了?怎么回事?”陈不知很惊讶。 白悯挑了挑眉,首辅的女儿失踪,那可不是简单的人口失踪案。 “没有任何线索,韩玉凝出门的时候没有带仆人,之后迟迟不回住处,整个人不翼而飞,这也是我着急的原因。”陈清峰摇了摇头,眉头皱的越来越紧。 白悯心想为什么陈叔要为韩玉凝着急?他并不知道靖安帝和他的亲信韩首辅现在站在陈清峰这边,更没想到这次绑架案可能是有人想用韩玉凝威胁韩首辅改变态度。 “爹,你别急,衙门会找人的,再说了,韩玉凝和我们有什么关系?”陈不知试图安慰他的父亲。 陈清峰眉头皱的更深了:“呵呵,衙门?哪来的衙门?雍州巡抚裴宗民,雍州知府姜检都是楚王的人,他们不添乱就好了,还找人?韩府的仆人也是蠢,不来找我居然去衙门报官?也就是同安赵永是韩首辅的人,才把让人消息传给了我。” 赵永是赵县令的名字。 其实这也怪不得韩府的仆人,他们哪里知道什么朝堂党争的事,发现小姐失踪了就急着去报官。在他们眼里,自家老爷是首辅,天下所有的官员应该都是老爷的人。 情急之下,仆人们把西京大小衙门都找了遍,这才让赵县令收到了消息。赵县令对中午宴会的事早就听闻了几分,又看裴宗民等人按兵不动,便已知道了个大概,连忙派仆人去陈府通报。 陈清峰虽没有把话说明白,但是白悯和陈不知大概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西京的官都不是韩首辅的人,甚至还是敌对,他们不会去找韩玉凝,反而是陈家现在与韩首辅交好,打算帮忙找韩玉凝。 白悯和陈不知虽疑惑陈清峰什么时候和韩首辅走到了一起,但也知陈清峰现在心烦,不愿多说,便没有再问。 西京除了赵县令,别的官员都不愿意去找韩玉凝,等等!赵县令?白悯心里咯噔一下,他想起了昨天赵徽炎被绑架的事。 若是绑走韩玉凝的人手中握着赵徽炎,那西京韩首辅这一派唯一的官员,赵永,岂不是也被他们拿捏了? 白悯越想越觉得两者间有联系,看向紧皱着眉头按太阳穴的陈清峰,轻声道:“陈叔,或许我这有些关于这事的线索。” “什么?”陈清峰有些意外地看向白悯,声音柔和道:“说来听听。” 他并不指望白悯能给他什么太有用的线索,但是看到白悯现在还在替他想办法,不由得感到一阵欣慰,随即又看向在那发愣的儿子,叹息一声。 “哎~” 陈不知:…… 白悯没有看到韩清峰眼神的变化,只听到他轻微的叹息,还以为是陈清峰还在为韩玉凝的事忧心,便没有多管,简单讲赵徽炎的事梳理了一下,便向陈父说了出来。 陈清峰听了事情经过,原本有些迷茫的眼神陡然间焕发出光芒,神色狂喜,看向陈不知激动道:“此言当真?” 他在向陈不知确认。 陈不知听完白悯的话,眉梢微扬,既欣喜又有些钦佩,欣喜是因为找到了线索;钦佩是因为白悯把这两件事联系了起来,其实给他时间,他也能想到这两件事的关联,但做不到像白悯这么快。 “白悯说的都是真的。”陈不知看着父亲难掩激动的脸,点头确认。 “小悯,你真是帮了我的大忙了。”陈清峰抓着白悯的肩膀,既激动又惊奇,惊奇于白悯这么快就把这两件事联系在了一起。 上两个他所见过能反应这么快的,还是韩阶和他弟弟陈清明。 韩阶就是那位大名鼎鼎的韩首辅。 陈清峰现在越来越期待未来白悯能走到哪一步了。一次入洗髓,学识渊博,反应迅速。 这样的人才,若让他安全成长,未来不可限量。陈清峰心里想着,不由地又看向陈不知,在心里叹了口气。 陈不知有些意外,心说不应该啊,这次怎么不叹气了。 “事不宜迟,我现在就去同安县衙。”陈清峰起身要走,又看向白悯,“小悯你也跟着吧。”随即他又看向陈不知,“你……”陈清峰犹豫了一会,缓缓道:“不知也跟着吧。” 说完话,陈清峰转身出门,对着门外的随从喊道:“我现在出门,快给我备马,备三匹!” 门外等候的随从立刻跑去给老爷备马,陈不知和白悯也起身准备出发。 陈不知走到白悯身旁,幽幽道:“老白,我可能找到你爹了。“ “啊?”白悯有些懵,听不懂陈不知在说什么。 “你看外面那个老头是不是很想当你爹。” 白悯:…… 白悯现在听懂了。 陈不知的恶趣味得到了极大满足,心情瞬间好了不少,欢快地走了出去。白悯跟在后面,神情有些尴尬。 我拿你当叔叔,你却想当我爹? …… 西京没有宵禁,但普通百姓晚上也不怎么出门,白悯三人骑马在街上奔驰,不久就到了同安衙门。 陈清峰从出发就发现白悯看自己的眼神有种距离感,不是以前那种生分的距离感,而是一种有些奇怪的距离感?陈清峰有些疑惑,但事出紧急,他也没有多想。 三人敲开衙门大门,开门的是县衙里留守的衙役。 “什么人?”衙役把县衙门打开一个小口子,语气很不耐。 “陈清峰。”陈清峰声音威严,充斥着上位者的气度。 当听到陈清峰三个字后,衙役的表情一下子僵住了。 陈清峰这个名字在西京无人不晓,捕快虽没见过陈清峰,但隐隐透过夜色看到陈清峰身后两个少年的模样。陈家少爷平日混迹于西京大小酒楼,昨日又来了趟县衙,他自是认得的。 “陈,陈大人,您快请进。”衙役诚惶诚恐,赶忙把县衙大门全部打开。 “赵永呢?”陈清峰走了进去,向衙役问道。 “县令大人回府了。”衙役躬着身,不敢隐瞒,如实回答。 “把他给我叫来。”陈清峰的声音不容置疑。 “这……”衙役有些为难,哪怕这是陈清峰的命令,但大晚上去打扰县令也免不了降低县令对他的印象。 “嗯?”陈清峰冷冷地看向衙役。 “大人,这大晚上……”衙役低下头,不敢与之对视。 “让你去就去,哪来这么多废话。”陈不知上前打断了衙役的话,开口训斥,像极了狗腿子。 “是,小人这就去。”催促之下,衙役也顾不得许多,慌慌张张就跑去找赵永。 陈清峰有些惊讶地看向自己儿子,有些话他不好说,因为说了会影响他的形象,陈不知刚刚就替他把想说的说了,这让他很满意也很诧异,诧异自己儿子什么时候这么懂事了? 陈不知的表情还是很烦躁,刚刚他根本没想那么多,只是单纯的嫌衙役废话太多,浪费他宝贵的时间。 …… 赵府离衙门不远,不到半柱香的功夫,赵永就急匆匆地赶来,由于来得匆忙,赵永还穿着居家的便服。 赵永的身后,跟着先前去通报的衙役和一个小胖子,小胖子是赵徽炎。 赵永本来只想自己来的,但听到衙役说陈不知也在后,便把在书房里抄家规的赵徽炎叫了出来,他有意让赵徽炎和陈不知多交流,加强一下感情。 “陈家主!可是韩小姐有了消息?”赵永当听说陈清峰找他后,便立刻想到了韩玉凝的事,他想不到别的什么事能值得陈清峰亲自来找他。 陈清峰看向白悯,示意他来说。 白悯懂了陈清峰的意思,讲事情经过说了出来。 “竟是这样?”赵永神情凝重,“先前那马山何我已经抓来了,他的供词只说是看不惯徽炎,所以才雇了人绑他,我虽疑惑,但也没当回事。现如今,事不宜迟,我这就去审他。陈家主一起?” “嗯。”陈清峰点了点头,五人直奔同安牢房而去。 同安牢房的狱卒见是县令来找人,自是不敢阻拦,带着五人到了马山何所在的牢房前。 狱卒把牢门打开,只见牢房的草席上,躺着一个精瘦的男子。 “哎,醒醒,县令大人要问你话。”狱卒踹了踹躺在草席上的马山何。 “我都说了,我就是看不惯那赵徽炎,那死胖子太丑了,我就想抓他,不行吗?”马山何声音有些沙哑,牢房每日只提供定量的水,他初次蹲监狱,一开始就喝完了,到后面只能渴着。 “去你的。”赵徽炎忍不住开口道。 马山何缓缓转过身,看向赵徽炎,咧了咧嘴,笑道:“赵公子也来了?刚才说的话有些冒犯了,但都是实话,你来了我也得这么说。” “你是受了谁的命令,才去抓的赵徽炎,意图拿赵徽炎威胁赵永?”陈清峰开门见山问道。 “我说了,我只是单纯的想抓赵徽炎,什么命令?什么威胁?”马山何神色不变,仿佛他说的就是事实。 次啦。 陈清峰用手在马山何手臂上抓下了一条肉。 马山何颤抖着惨叫,草席上是血淋淋的一条肉和一片殷红的鲜血。 三个年轻人眼睛瞪大,脸色并不是太好,这对他们来讲有些血腥了。 “说不说?”陈清峰平静问道。 “我真的,我真的只是单纯……”马占山哀嚎着回答。 次啦。 马山何手臂上又掉了一条肉。 “啊!啊!啊!” 马山何背靠着肮脏的墙壁,浑身颤抖着惨叫,鼻涕眼泪流了一脸。 “说不说?”陈清峰再次问道。 “我说,我说!”马山何惨叫着说完话,就晕了过去。 “手臂的伤,死不了,用水把他浇醒。”陈清峰吩咐道。 “是。”狱卒领了命,便打水去了。 趁着狱卒打水空隙,白悯有些疑惑地问道:“陈叔,毕竟我们对他只是怀疑,没有实质性证据,万一真的不是他呢?” “不是?不是就不是好了。他刚刚若不招,我就接着审,用尽刑法,我能保证他死不了。他要是再不招,我就拿他在乎的人威胁,若都无法让他开口,我就信他。”陈清峰难得解释那么多,他是在教白悯。 赵徽炎打了个冷颤。 陈不知从小耳濡目染父亲这些话,已经有些习惯了。 白悯呆呆地注视着倒在地上的马山何,若有所思。 西京少年郎 叛徒 哗啦。 狱卒将满满一桶冷水浇在了马山何的脸上,滴落在地的水混杂着血液流淌,使得本就潮湿的牢房更加潮湿了。 “哈,啊!”马山何被凉水惊醒,醒来时过激的反应触动了手臂的伤口,疼得他龇牙咧嘴。 “说吧。”头顶一道冰冷的声音传来。 马山何抬头,就看到了那张让他恐惧的脸。 马山何忙将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马山何经营着一家堵坊,平日里也做一些见不得人的经营。 前几日,有个人来找他,给了他三千两银票,让他雇佣高手把赵徽炎抓走。 马山何一开始是不敢的,赵徽炎毕竟是县令的儿子,事情败露他就彻底完蛋了。但来人承诺不会杀赵徽炎,又给的实在太多,马山何看着银票,咬咬牙,就答应了。 原本,按照来人的吩咐,马山何的三千两里有两千两是要拿去雇人抓赵徽炎的。但马山何逐利心切,想着赵徽炎又没有修为在身,便只花了二百两,雇了两个洗髓境去抓赵徽炎,这才给了白悯二人机会。 若是花两千两,足以雇佣观星巅峰甚至立命境的修士,也不会出现那么大的疏漏。 “来人长什么样?”陈清峰问道。 “我不知道。” “嗯?”陈清峰将手抬起,指甲上还有残余的血迹。 “别别别!我真没看到,那人把脸蒙上了。”马山何急得快哭了。 “还有什么别的吗?别疏漏了。”陈清峰把手放下,继续问道。 “那人,那人长得不高,皮肤很嫩,有些南方口音,应该是南方人。”马山何努力想了想,说道。 江南水乡孕育出的人和地处西北的西京人有很大区别,除了陈不知这种天生丽质的,大部分西京男人的皮肤都很粗糙。 “南方人?”陈清峰眯了眯眼,低声轻吟道:“姑苏孙家?” “姑苏孙家?”赵县令也反应过来了,忍不住喊了出来。 “走,我们去孙家在西京的产业。”陈清峰挥了挥手,走出牢房。 赵县令紧随其后,再后面是三个少年。 见人都出来了,狱卒便把门锁上了,只留下马山何坐在潮湿肮脏的草席上,手臂不断向外淌血。 环境很恶劣,马山何缓缓躺下,神情竟有些满足。 “没想到啊,竟然是孙家。”牢房外,赵永还是一脸的不敢置信。 孙家虽然先前也在他的怀疑名单上,但毕竟远在江南,赵永对他们的怀疑不及其他势力。 “哼,这帮家伙,就这么想要我江南的产业?”陈清峰冷哼道,孙家的执念有些超出他得想象了,竟然为此动了韩玉凝?他一开始还以为是刘景或者吴东莱这样的疯子。 “陈叔,我们这般冒然前去,万一找不到证据怎么办?”白悯跟在二人身后,提出了自己的疑惑。 陈清峰瞥了眼赵永,淡淡道:“这不是有赵县令吗?我们这是官府查案,查不出来,他们也不好说什么。” 赵永笑了笑:“是这个意思。” “咚咚咚!” 江南布庄的门被敲响。 西京几乎所有产业都在陈家的控制下,唯独丝绸业被孙家打开了一道口子,江南丝绸名冠天下,物美价廉,深受西京百姓喜爱,陈家的布庄完全无法与之抗衡。 “大晚上的,敲什么敲啊?”布坊的伙计来开了门,江南布庄的伙计用的都是孙家从姑苏城带来的人,平日里就住在布庄的后院。 伙计睡眼朦胧地看向屋外的人,突然揉了揉眼,眼睛瞪大,清醒了不少。 作为孙家的伙计,他是认得赵永和陈不知的,而这个站在最前方的中年男子,气度不凡,与陈不知有三分相像,他大概也能猜到是谁了。 “我是陈清峰,把你们掌柜的叫出来。“ 听到陈清峰报出名号,证实了心中猜测、伙计更是不敢怠慢,连忙应下,跑到后院去找掌柜的去。 不多时,掌柜一边穿着外套一边走了出来,见到陈清峰,连忙摆出一副笑容,上前问道:“陈家主深夜造访,所为何事啊?” “本县令怀疑失踪的韩小姐在你们这,此事事关西京颜面,陈家主作为西京士绅,是过来陪着本县令搜查的。”赵永沉声道。 “韩小姐,哪位韩小姐啊?”掌柜神色有些茫然。 “韩玉凝。”赵县令对掌柜的这副反应并不意外。 “韩首辅的千金?韩小姐怎么可能在我这?”掌柜的声音显得很惊讶,惊讶得有些过头了。 “不要废话,本官例行公务,需要搜一搜你这。”赵永厉声道。 “好的好的,在下定配合大人查案,您随便搜。”掌柜的态度很端正。 赵永挥了挥手,身后的六名衙役便冲上前去,开始搜屋。在来江南布庄前,赵县令把衙门里留守的衙役都带上了。 “陈家主,这种小事何须劳烦您亲自来呢?”布庄掌柜倒了杯水,递给陈清峰。 这也是赵永在内很多人的疑问,韩玉凝虽是首辅之女,但陈清峰贵为陈家家主,也不必亲自去寻。 清明不在,那我能派谁来,我这个傻儿子?陈清峰心里暗道,表面不动声色,接过掌柜递来的茶杯,并不作回答。 众人只当他性格薄凉,不屑于回答。 “这位是不知少爷吧?这位是赵公子?这位想来就是作出《泊西京》的那位白公子了?三位一表人材,孙某久仰久仰啊。”掌柜上前去和白悯等人寒暄。 他倒是这些人都认识,足见平日没少做功课。 “孙?你是孙家人?”白悯问道。 “旁支罢了,不值一提。”掌柜不以为意地摆了摆手,接着说道:“白公子不过刚过束发之年,便作出如此惊天之诗,真是令我等汗颜啊!”他走到白悯跟前,眼神似乎极为崇拜。 白悯被他看得有些不适,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 “孙某近来在诗词上也略有所得,可否请白公子指点一二?”掌柜见白悯不说话,继续上前主动攀谈。 掌柜的热情让白悯有些不好拒绝,只得和他聊了几个诗词相关的问题。 聊天过程中,掌柜的总是一边在白悯身旁走动一边说话,这让白悯觉得很不舒服。白悯觉得可能是习惯问题,也就没有多计较。 二人聊天之际,针对布庄的搜查结束了,领头的衙役快步上前:“禀大人,没有找到韩小姐。” “知道了。”赵永点了点头,脸色阴沉。 “陈家主,赵大人,既然找不到韩小姐,那就请回吧,小店明日还要营业,还是早些休息为好。”掌柜语气还是很恭敬,却已有了逐客之意。 “我们走。”陈清峰板着脸,带着众人离开了布庄。 这里毕竟不是牢房,掌柜的也不是犯人,他不能像审问马山何一样审问他。 一行人有些失落地走出布庄,还未上马,跟在白悯身后的赵徽炎突然走上前,从白悯身后的地上捡起一张折起的纸条。 “嗯?”赵徽炎有些疑惑,他的举动引起了周围其他人的注意。 “什么东西?”站在一旁的赵永问道。 “一张纸条,好像是从白兄身后掉下的,是白兄的吗?”赵徽炎将纸条举起,询问道。 “不是。”白悯摇了摇头,示意自己并不知情。 “打开看看。”赵永吩咐道。 赵徽炎点了点头,按照父亲的指令将纸条打开,他努力瞪大自己的眼睛,尽力透过夜色看清纸条上的字。 “写了什么?”白悯问道。 “韩,韩玉凝?韩玉凝在青溪寺!”赵徽炎惊呼道。 “什么?你确定?拿来给我看看!”赵永上前夺过纸条,确认无误后,有些懵:“线索,就这么来了?” “小悯,你还记得这纸条哪来的吗?”陈清峰表现得更加冷静,选择先询问白悯。 “我想想。”白悯点了点头,开始思索。 这个线索就是是真是假?会不会想要误导或者陷害我们?我们现在一筹莫展,哪里有误导我们的必要?至于陷害,如果是要陷害陈家,只要不谋反,谁能在西京陷害陈家?陷害我?我应该没这个资格,我展露的一点诗才不值得别人在这样的大事里冒险陷害我。陈叔应该也是想到了这些,才没有质疑信息真假。 那就只要想什么时候收到的纸条就行了。 从陈府出发前我只接触过陈叔和不知,不会是他们,就算有人那时候把纸条塞进来,一晚颠簸也早该掉了。 在府衙里接触到的人,现在也都在周围,赵县令一心想要查案,有线索早就说了,应该不会是他,赵徽炎作为赵县令儿子,同理。衙役们更是不可能知道这么重要的信息,也不可能是他们。 不是在陈府和衙门,那就只能在布庄了,布庄里最有资格知道韩玉凝消息的,是布坊掌柜。白悯联想到了先前那个掌柜对自己莫名的热情以及聊天时走来走去不合理的动作,现在想来,应该就是为了趁没人注意时给我塞纸条。 他为什么要给我塞纸条?孙家和陈家对立,江南布坊的掌柜为什么要帮自己?白悯想不明白,但是这些可以留给陈清峰去想。 “很可能是布坊掌柜塞到我身上的。”白悯看向陈清峰,继续说道:“但是我想不明白,他为什么要给我们线索?他不是孙家旁支吗?” “或是误导?”赵永问道。 “我们现在没什么值得被误导的。”赵徽炎张口反驳,他还欲说下去,却发现自己父亲神色不善,即时止住了。 “哼,就你多嘴,为父想不到吗?考一考你罢了。”赵永呵斥道。 “父亲大人高瞻远瞩,是我班门弄斧了。”赵徽炎恭敬地说道。 “嗯。”赵永点了点头,对赵徽炎的话很满意。 陈清峰沉思了一会,忽然冷笑道:“孙家嫡系近百人,不知多少人想坐家主那个位置。” “派系斗争?孙家出了内鬼?”赵永惊呼,最为混迹官场多年的老油条,他对派系斗争是很敏感的。 “一种可能罢了。”陈清峰补充道,“无论是哪种可能,救出韩玉凝是首要的。 “对,先救韩小姐。”赵永头点的很快,深以为然。 青溪寺在城外,城门现在早已关闭,但这显然拦不住白悯等人,守城的士兵见来的是县令,急忙开门。一行人策马出城,直奔青溪寺而去。 青溪寺位置偏僻,又是寺庙,可以掩人耳目,这里确实是西京少数可以藏人而不被陈家发现的地方。 众人来到寺外,陈清峰并未选择叩门,而是先让衙役搜了搜四周。 虽然有埋伏的可能性不大,但也不得不防。 在感知了周围一圈,确认没有强大的修士后,陈清峰才让衙役上前叩门。 寺里的小和尚开门后,赵永直接带人闯了进去,先命令衙役们去搜人后,自己才表明身份,说明来意。 他是为了抓紧时间,也是不想给寺里转移人的时间。 衙役的搜寻惊动了寺里的方丈,老和尚走出来后小和尚就上前把事情先后说了一遍。 老和尚并没有上前和赵永等人交涉,只是呆呆地站在原地,手中捻着佛珠,不停念叨着阿弥陀佛。 白悯感受不到老和尚的实力,这证明老和尚是个有修为的修行者,且实力比他高。 白悯紧紧地盯着老和尚,怕他突然暴起。 约过了半柱香的时间,衙役们搜寻一圈后,出来汇报说并没有找到韩玉凝。 “难不成是信息有误?”赵永声音有些不确定。 “我们亲自去搜一遍。”陈清峰说道。 先前在江南布庄,他其实并不认为韩玉凝会被藏在布庄,因为布庄处在西京闹市,在这里藏人,很容易被他的眼线发现,他认为孙家没有在这里藏人而不被他发现的能力,也不会傻到去这么做。 而青溪寺,陈清峰确实无法保证对这里的控制,所以他要亲自再查一遍。 陈清峰亲自去搜,白悯等人也不能闲着,只得跟着一起去搜。 白悯搜的是侧殿,侧殿有许多烛台,点燃后,夜晚也能看得清。 白悯沿着墙壁仔细搜寻,想看看会不会有些暗门之类的,一无所获。最后他把侧殿的功德箱打开,发现里面只有细碎的银子和铜钱。也是,若是藏在功德箱里,先前的衙役也不会找不到。 白悯把功德箱合上,正准备走,却发现不对劲。 功德箱外面看很大,里面的空间可没有这么大。准确地来说,是不够高。 白悯再次将功德箱打开,把里面的财物取出,伸手沿着底板边缘摸索,竟真的发现了缝隙。沿着缝隙,他将底板取出,底板下赫然就是韩玉凝。 韩玉凝蜷缩着躺在箱子里,她闭着眼,鼻腔里不时传来淡淡的呼吸声,似乎是晕倒了。 韩玉凝长得极美,哪怕只是露出一张侧脸,都掩盖不住他精致的容颜。小巧立体的鼻子,有些微卷的睫毛,稀稀落落的几根发丝杂乱地盖在她白玉般的脸上,更显出一种美妙的朦胧感,宛若一朵白色的莲花。 先前在文宴上,白悯离韩玉凝极远,哪怕是送韩玉凝出府的时候,两人间也保持着一定的距离,白悯当时虽觉得韩玉凝长得极美,但也没有什么太多感觉。 现在白悯就站在箱外,韩玉凝就在箱里,白悯近距离注视着少女清丽的脸,闻着她身上淡淡的体香,感觉体内的血液莫名有些沸腾。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白悯是少年,少年总是仰慕美丽的少女的。 他痴痴地望着箱中少女洁白无瑕的脸,忍不住咽了口口水。 西京少年郎 韩玉凝的身世 白悯看着韩玉凝的脸,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陈叔,不知!我找到韩玉凝了!”白悯朝着屋外喊道,他担心出现变数,不敢离开韩玉凝半步,所以选择了喊陈清峰等人进来。 最先进来的是赵永,他刚进侧殿,便急匆匆道:“哪呢?韩小姐在哪呢?”韩玉凝对首辅一党的赵永来说极为重要,找到了,是大功一件,找不到,那就是彻底完蛋。 “在这。”白悯指了指身前的功德箱,赵永刚要上前查看,却被白悯制止了,“先等陈叔来。” 白悯有些信不过赵永,不是说赵永本身有什么可疑的地方,就是单纯的因为不熟,所以白悯不敢在这样重要的事情上信任他。 赵永皱了皱眉,有些不满,但也没有多说什么,他虽见人心切,但到了最后一步,也不想再起什么冲突。 陈清峰从门外不紧不慢地走了进来,问道:“小悯,韩玉凝呢?” “在这。”白悯指了指功德箱。 陈清峰走上前去,督了眼功德箱里的韩玉凝,点了点头,“没什么大碍,只是晕倒了。”随即看向身后,吩咐道:“把她带下去,送到陈府。” 白悯不知道他在和谁说,赵永吗? 陈清峰语毕,屋外走进来一人,白悯认得来人,那是陈府的仆人。 他为何会出现在这,又为何先前我没有发现?白悯心里正疑惑时,仆人开口了:“是,家主。” 他是陈叔安排的?他就是那个保护陈不知的高手?还是高手另有其人,他只是跟着出来保护陈叔的?白悯挑了挑眉,没想到平日的仆人竟还有这样的身份。 “若没有这样的暗子,陈府的安全如何保障?靠那几个观星境的门房吗?”陈清峰看到白悯表情的变化,笑着解释道。 赵永先前就跟在陈清峰后面,他看到箱子里韩玉凝只是昏睡过去,并无大碍,也松了口气,轻声重复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陈清峰让仆人和赵永等人把韩玉凝带回陈府,自己则是带着白悯和陈不知去审问方丈。 起初赵永是想把一寺僧众都带回衙门的,但是被陈清峰阻止了,他没有动寺院里任何一人,只是把方丈带到屋子里单独问话。 “爹,为什么只问方丈?难道不可能是其他僧众吗?”屋外,陈不知开口问道。 “若是僧众都知道寺里藏了个女人,你觉得这事能瞒的这么好?这方丈是知命境界的修士,寺里藏了个人,他怎会不知情。”陈清峰微笑着解释道,现在找到了韩玉凝,他心情不错。 “小悯,你一会和不知与我一起进去问话。”陈清峰看向白悯,声音平淡。 白悯点了点头,这算是陈清峰对他的栽培,也是一种重视。 三人走进屋子,只见方丈沧桑枯槁的脸上神色平静,闭眼盘坐在床上,捻着佛珠,轻吟佛法。 陈清峰双手合十,开口问道:“阿弥陀佛,敢问大师法号。” 方丈的眼睛缓缓睁开,不同于枯槁的脸,他的眼睛极其澄澈有神:“阿弥陀佛,贫僧法号静恒。” 静恒?你和靖安帝是亲戚吗?陈不知心里想道。 “静恒大师,先前我等在侧殿时,你身旁只有两个衙役,为何不走?”陈清峰问道,他放心地进侧殿是知道若静恒想走,有人可以让静恒走不了,但从静恒视角看,当时逃走是最好的选择。 静恒的神情古井不波,声音沙哑道:“贫僧既已做了错事,若再去逃避,岂不是错上加错?且贫僧若走了,施主能放过这一寺僧众吗?” 他挺在乎寺里的僧众,陈叔之后要是问不出什么,极有可能以此为威胁。白悯按照陈清峰以往的行事风格,心里分析着。 “大师既知是错事,又为何去做呢?”陈清峰循循善诱道。 “施主可曾听闻一句诗?”静恒问道。 “什么诗?” “姑苏四百八十寺。” “什么意思?”陈清峰挑了挑眉。 “江南之人多礼佛,北方人则多信道。整座西京只有我一家青溪寺,位置还如此偏僻,足可见西京百姓并不信佛。” “所以?” “青溪寺之所以可以长存于西京,靠的不是西京百姓的香火,而是来自江南的供养。” “我知道了。”陈清峰沉声道。静恒说的是来自江南的供养,但江南士族是一家,孙家的那位老太太又是极其信佛之人,这背后定然少不了孙家的投资。 静恒方丈目前展露出的不像是会为了钱而行恶的人啊,白悯心中有些疑惑。 “所以大师最后屈服于黄白之物了?”白悯问道。 “阿弥陀佛,贫僧是为了佛法在西京的弘扬。”静恒轻捻佛珠,缓缓道。 为了弘扬佛法? “行恶换来的弘扬,我想佛祖不会想要的。”白悯有些不理解静恒的想法。 听到白悯的话,静恒的平静的脸上罕见的出现了变化,一会有些悲伤,一会又有些欣喜,甚至还有些惶恐,到最后,静恒额头皱起的皱纹慢慢放松,他放下了手中的佛珠,起身下床,双手合十,对白悯行了一礼:“阿弥陀佛,是贫僧着相了,多谢施主解惑。” 白悯神色有些尴尬,他只是单纯地不解,何来解惑之说。 陈清峰则见缝插针道:“阿弥陀佛,大师,既已知着相,之后的问话,定要知无不言,才能赎罪换得佛祖原谅啊。” “贫僧定知无不言。”静恒的话很诚恳,发自内心想要为自己所作所为赎罪。 “大师除了藏人,还参与了其他吗?比如绑架。” “贫僧已有三年未出寺院,寺里僧众皆可为证。” “大师知道自己藏得是谁吗?” “不知,但应该是位权贵之女。” “让大师藏人的是谁。” “贫僧不知。” “不知?” “贫僧只知他来自江南,先前寺院的开销也都是他送来的,贫僧大概能猜到他属于哪里,但既不确定,便不能乱说。” “他长什么样。” “贫僧一会可以给施主画下来。” “他是什么时候让大师藏人的。” “两日前来知会过,今日下午将人送来。” 两日前,那不就是赵徽炎被抓的那天?白悯反应得很快。 “那人是否个子不高,皮肤细嫩,有些江南口音。”陈清峰问道,显然,他也想到了赵徽炎的事。 “非也。” “非也?大师,你好好想想。”陈清峰眉头微皱,继续问道。 “贫僧在这青溪寺已有三十年了,那人也送了三十年的香火钱,当年那人是中年,如今和贫僧一样已垂垂老矣,皮肤怎会细嫩?他个子确实不高,但并没有口音。”静恒大师有些疑惑,不太理解陈清峰的问题。 或许不是同一人。见形象对不上,白悯也未太过在意,毕竟是孙家谋划的,孙家出动不止一人也很正常。 陈清峰点了点头,看向静恒:“请大师将那人画下来。” “不知,去磨墨。”陈清峰转头看向陈不知,命令道。 我就不该进来,啥也没说,就让我干活。陈不知心里腹诽,开始给静恒磨墨。 静恒花了一个时辰作画,直至天空泛起鱼肚白,才画出那人的肖像。 画上的人六十岁左右,身材略胖,富家翁打扮,笑眯眯的显得很和蔼,若是平日遇上,没人会觉得他会参与绑架这种事。 陈清峰盯着画,努力回忆,确认印象里没见过这人,又将画拿给白悯和陈不知看,白悯和陈不知也没有印象。 陈清峰拿着画出去询问,确认不少僧众都见过画上的人后,才回到屋子:“多谢大师,便不多叨扰了。” 说罢,他带着白悯和陈不知离开青溪寺。 “啊!”陈不知伸了个懒腰,“忙了一晚上,终于可以休息了。” “不行。”陈清峰和白悯异口同声道。 陈不知:…… “小悯你来说,为什么不行。”陈清峰看向白悯,神色满意。 “如今我们虽找到了韩玉凝,但对抓走韩玉凝的人并无头绪。我们现在只能去问马山何和赵徽炎,画中的人他们见过没有,看看能不能找到些线索,若是找不到线索,便只能等韩玉凝醒来了。”白悯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对,如今对幕后之人一筹莫展,应该做的是尽可能寻找线索,而不是去休息。”陈清峰看向爱子,教训道。 “那也未必需要我啊,可以让我去休息。”陈不知身为观星境的修士,一个晚上奔波倒也不累,他就是单纯的懒。 “不行,因为你要陪着白悯。”陈清峰翻身上马,淡淡道。 “什么意思?”陈不知有些疑惑。 “因为我要回去休息了!”陈清峰说完,拍马便走。 陈不知:??? 白悯:…… “死老头子。”陈不知朝着陈清峰消失的地方骂道。 白悯一言不发上了马,他知道附近有陈家高手,不敢乱说话,只能默默为好友哀悼。 …… 同安县衙牢房。 “这人,你见过吗?”白悯把画像拿出来给马山何看,马山何把脸凑近画像,眯着眼,摇了摇头:“没见过。” 先前赵徽炎的答案也是这个。 “都没见过,我们走吧。”陈不知哀怨道。 赵徽炎和马山何都没见过这人,有点难办啊。白悯心里想着,现在虽然已经知道是孙家谋划的绑架案,但抓不到人,没有证据,就无法治孙家的罪,仅靠怀疑,可动不了这座江南巨擎。 目前获得的信息,除了能让韩首辅更加厌恶孙家,一点用处都没有。白悯苦思不得,也就不去多想,毕竟孙家绑的是韩玉凝,又不是他,摆了摆手,道:“算了,我们走吧,早些休息,等韩玉凝醒了还要去问韩玉凝。” “早该走了。”陈不知嘟哝一声,和白悯出了牢房。 二人回了陈府,正准备休息,就听府里仆人说,韩玉凝醒了。 陈不知有些崩溃,喊道:“你再说一遍?” 仆人被自家少爷的反应吓了一跳,心说这不是好事吗,为何自家少爷似乎很痛苦? “韩小姐醒了,知道是二位公子找到了她,十分感激。”仆人低着头,战战兢兢道。 “老白找的,和我有什么关系,该死的韩玉凝,要么早点醒,要么晚点醒,怎么就挑了这么个点醒?”陈不知忍不住开始抱怨。 “好了。”白悯打断了好友的抱怨,笑着对着仆人道:“既然醒了,那就去见见吧,你带路。” 自从见了陈府的暗子后,他莫名觉得陈府的仆人都是高手,对他们的态度很不错。 陈不知也懒得说下去了,催促道:“抓紧带路,早结束早休息。” 仆人只觉得今天的白公子莫名的和蔼,以前虽待他们不错,但也没有像今天一样说话带着笑意,立刻恭敬点头,带着二人去了韩玉凝休息的屋子。 二人来到韩玉凝屋前,白悯上前敲门。 “进来吧。”韩玉凝的声音有些虚弱。 白悯推开房门,迎面便扑来一阵清香,不知是韩玉凝身上的,还是陈府特意给韩玉凝准备的。 韩玉凝穿着淡淡青绿色的长裙,坐在紫檀木椅上,脸色有些苍白。 毕竟是首辅之女,就算是身体不适,也要在正厅招待来客。 “白某见过韩小姐。”白悯上前作揖行礼。 “陈某见过韩小姐。”陈不知没有行礼,只是礼节性地打了招呼。 “白公子不必多礼。”韩玉凝因为身体虚弱的原因,也可能是因为是在道谢,声音不再清冷,反而有些柔和,“玉凝还要多谢二位相救。”说罢,起身给二人行了一礼。 韩玉凝并不知道事情的具体经过以及白悯在其中的贡献,只听陈府的仆人说起陈家家主带着陈不知和白悯出门,后来就把她带回来了。 “韩小姐,我们来此叨扰,也是想问你一些关于绑架您的事情。”白悯找了个位子坐下,开门见山道。 “玉凝必知无不言。“韩玉凝声音轻柔,看向白悯的眼神有些疑惑,白悯作为陈府门客难道不应该是配合陈不知问话吗?怎么现在反而像是以白悯问话为主了。 “韩小姐您是什么时候遭遇袭击的。” “如果我只昏睡了一天的话,那应该是昨天上午。” “您是在哪被遇袭的?” “西京城郊。” 城郊吗?这也就验证了为什么孙家把韩玉凝藏在城郊的青溪寺了。 “您为何出门不带着韩府的随从?” “把地方我不想太多人去,并且我父亲是派了亲卫暗中跟随我的。”说到这的时候,韩玉凝的神色有些忧伤。 “亲卫呢?” “我遭遇袭击时他们没有出现,想来是事先就遇袭了。” “那个您不想太多人去的地方,方便透露吗?”白悯试探着问道。 “那是先妣之墓。”韩玉凝的声音有些发颤。 韩玉凝母亲的坟墓?白悯心想不对啊,母亲的墓有什么好瞒着的? 陈不知则是满脸疑惑,问道:“我记得韩夫人还没去世吧?” 白悯听到好友的话,盯向韩玉凝,等着她的解释。 韩玉凝神情有些犹豫,思索了一会,说道:“我不是我父亲的嫡女,我是妾生的。” 陈不知眼中困意瞬间全无,看向韩玉凝的眼睛是满是期待。 韩玉凝继续说道:“父亲大人曾在西京为官,我便是那时候生的。母亲当时是父亲的侍女,有一日侍奉父亲入睡后便有了身孕。父亲当时不知为何,膝下始终无儿无女,得知我的存在后无比欣喜,便让母亲将我生下,母亲在生我时难产死了,我父亲便将她葬在了西京。” “母亲,我现在的母亲和父亲一直无子女,她可怜我幼年丧母,便将我收作了女儿。我毕竟不是正出,父亲就我这一个女儿,平日对我无比疼爱,为了保证我的名声,对外封锁了消息,只说我是现在的母亲所生。所以我去祭拜母亲时,没有带上随从。”韩玉凝解释道。 “毕竟是母亲,怎么可以就这么藏起来?”陈不知有些激动,他也是幼年丧母,对母亲的情感极深。 “我也不愿如此,可父亲多番警告,我也不敢违逆。”韩玉凝低下头,声音有些悲伤,叹了口气。 “韩小姐当时有看清袭击者的长相吗。”白悯给了韩玉凝一段时间恢复后,继续问道。 “没有,那人把脸蒙上了,他冲来把我击晕后,我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您对袭击者有什么猜测吗?韩首辅封锁了消息,知道令堂之墓所在的人应该不多。” “我怀疑是裴宗民。”韩玉凝毫不犹豫说道,看来事先已经想过这件事了。 白悯的瞳孔骤然收缩。 西京少年郎 裴府的邀约 “为什么你觉得是裴宗民?”白悯语气急促,又有些震惊,这与他们先前的猜测完全不符。 “据我父亲所说,知道我身世的人不多,裴宗民是其中之一,当年我父亲任职雍州知府的时候,裴宗民是其手下通判,多有接触,知晓我的身世。现如今一众人里,唯有裴宗民最有动机害我。”韩玉凝对于朝堂之事颇有了解,知道裴宗民和其父亲不在一个阵营。 “什么动机?”白悯追问。 “利益斗争。”韩玉凝解释道。 利益斗争?不至于吧,什么利益能让裴宗民敢绑架首辅的女儿? “具体是什么利益呢?” “这我就不知道了。”韩玉凝摇了摇头,她知道的也不是太多。韩首辅不可能把所有事情都和爱女说,韩玉凝知道的这些都是他平日察言观色或主动询问父亲所得。 “就没有可能是其他人吗?比如,孙家?又或者与孙家相关的人?”白悯有些不甘心,问道。 韩玉凝有些疑惑白悯为何会怀疑孙家,但并未多说,认真思索了一番,摇了摇头:“没有了。” 这就难办了啊。白悯头有些疼,不知该如何是好。 “今日多有叨扰,我们就先告辞了。”白悯起身请辞,准备回去好好梳理一下。 陈不知跟在白悯后面,心不在焉,脑子里回味着刚刚的八卦。 “二位公子慢走。”韩玉凝起身将二人送出门外。 房间里,白悯躺在床上,脑子里回味着所有的信息,难道是裴宗民和孙家合作?说不通啊,裴宗民为什么要这么做?动机不够啊……他许久未睡,精神不足,不久后,便沉沉睡去。 …… 江南布坊。 孙掌柜坐在木椅上喝茶,身前是一个俊秀的青年。 孙掌柜翘着二郎腿,深色悠闲,拿起茶杯,有些悠然地说道:“做的不错。” 青年神色恭敬,左手握拳,右手握住左手,抱拳道:“幸不辱命。” 孙掌柜打开杯盖,往里吹了口气,轻抿了一口茶,又将茶盖合上,放回桌面,期间看向眼前的青年:“此去九死一生,怕吗?” 青年听闻立刻半跪,声音激动道:“愿为二爷赴汤蹈火!” “嗯。”孙掌柜点了点头,说道:“到时候我会尽力捞你,若捞不出来,也会善待你的家人。” “谢二爷,谢家主!”青年的声音更加激动,仿佛是狂热的教徒见到了他崇拜无比的神明。 …… 陈府韩玉凝屋外。 “韩小姐,赵永求见。”赵永站在门前,声音十分殷切。 “进来吧。”韩玉凝恢复了他清冷的声音。 赵永进屋,就听到了韩玉凝清冷的声音:“赵大人来找玉凝,所为何事啊?” “赵某放心不下韩小姐的安慰,特意过来看看。”赵永有些谄媚的笑着说道。 “正好,玉凝也有些事想要问问知县大人。”韩玉凝从里屋走出。 “韩小姐想问什么?赵某定当知无不言。”赵永表现得很谦卑。 “当初赵大人也来参与找玉凝了?” “是。”赵永点了点头。 “玉凝先谢过赵大人了。”韩玉凝微微行了一礼。 “韩小姐不必多礼,这都是下官应做的。说来惭愧,赵某虽救韩小姐心切,却并未帮上什么忙,全赖陈家主和白公子啊。”赵永有些惶恐,又有些欣喜,原本他正愁着怎么巧妙地让韩玉凝知道自己也参与了寻找,却没想到韩玉凝事先已知道了。 “哦?赵大人可否详细说说?”韩玉凝眉头一挑,她听到赵永单独把白悯拿出来说,有些惊讶。他自然能想到陈清峰在搜救中发挥了极大作用,毕竟陈家家主的威名天下皆知,只是这白悯何德何能也被赵永单独拿出来说?她有些好奇了。 赵永便将事情经过都说了出来,除了略微有些夸大他自己的作用外,其他内容基本属实。 韩玉凝听到白悯猜测是袭击者是江南孙家时,一方面震惊于白悯的反应速度,另一方面眼神明悟,也明白为什么白悯先前问话时会问到孙家了。 当听到最后是白悯从功德箱里找出自己时,韩玉凝的神情有些恍惚,低声轻吟道:“白悯。” …… 当白悯醒来时,已是下午了。 白悯眯着眼下床,起身出门,屋外的冷风让白悯瞬间清醒了不少。屋外的白悯恰好遇到了正要出门的陈清峰,他正欲向陈清峰说些自己的猜测,却被陈清峰抢先开口:“小悯,你是不是想告诉我裴宗民的事?” 白悯点了点头。 “你是不是觉得裴宗民没有动机?” 白悯又点了点头,他想不到裴宗民要出于什么样的利益才敢动首辅的女儿,也想不到老旧一派的士阶级们对阶级垄断的狂热程度。 “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陈清峰问道。 “没了。”白悯被陈清峰猜中了两次,俊秀的脸上写满了茫然。 “那就别说了,我现在急着去京城,我知道你有疑惑,那些疑惑都别管了。”陈清峰拍了拍白悯的肩,快步出了院子。 敢情我前面都白想了?白悯呆呆站在原地,有些懵,直到也是刚睡醒出门的陈不知在后面拍了拍他的肩,他才回过神来。 我想半天你不告诉我答案,真的会很不舒服啊!白悯在心里抓狂。 “老白,我爹呢?”陈不知半眯着眼,问道。 “走了。”白悯有些死气沉沉地答道。 “走了?去哪了?”陈不知眼睛睁开了。 “去京城了。” “真的?”这时的陈不知浑身散发出无与伦比的活力,像个小太阳。 “怎么了?”白悯对着好友翻了个白眼。 “我要去万花阁找我的姐姐和妹妹们!”陈不知已经开始安排了。 “你知道七叔去哪了吗?”白悯表情有些古怪,问道。 “不知道啊。”陈不知还没反应过来。 “他突然回来怎么办?”白悯接着问道。 “……”陈不知脸色逐渐阴沉,不说话了,默默走回了屋子。 白悯心说我还没告诉你你周围可能全是你爹安排的高手呢,看着陈不知失魂落魄的背影,白悯忽然觉得心里也不是特别难受了。 “啊切!”陈清明打了个喷嚏,有些疑惑道:“奇怪啊,平日里不打喷嚏的。” 陈清明现在就呆在秋云山,等着王秋雨回来。只有等王秋雨回来了,并确认陈清峰无恙,陈清明才能安心离开。 秋云山远在中原,去的时候陈清明只花了一天,回去的时候哪怕快马加鞭,却也要花十几天的功夫。原因是他去的时候因为事情紧急,用了可以加速的宝物,耗费了大量体内的星辰之力,甚至对自身修为造成了损耗,才换来了极快的速度,而回去则不必着急,可以慢慢走。 这是修行者常用的赶路方式,修行者平常虽然比普通人跑得快,却也做不到一日千里,就算是圣人境也做不到。王秋雨先前用一个时辰从雍州边界跑到了西京,也是用了那种损耗极大的法子。 …… 京城某处大院里,一个满脸皱纹,脸色苍白的老人面前跪着一个同样脸色苍白的中年男子。 “齐礼,你可知罪?”老人的声音低沉,他的目光很深邃,深邃到让人害怕与之直视。 “属下知罪。”齐礼在地上跪着,面朝地下,诚惶诚恐。 “你没罪。”老人盯着齐礼的头顶,不知在想些什么。 “属下有罪。”齐礼的声音变得更尖细,也更惶恐了,身体微微有些颤抖。 “你孝顺,孝顺是没有罪的,若你是个连父母都不孝的人,我也不会用你。”老人起身,站在齐礼面前说道。 “属下对待师傅就像父亲一般。”齐礼赶紧开始表忠心。 师傅是太监们对上级太监的称呼。 “既然如此,那你也该孝顺孝顺我啊。”老人拍了拍齐礼的头,蹲下身,用食指把齐礼的头勾起,盯着齐礼的眼睛说道:“去杀十个厂里通缉的问道境,此事一笔勾销。” “是,齐礼感谢师傅不杀之恩。”齐礼连忙叩头,言语之中难掩激动。 …… 陈府,陈不知慵懒地躺在床上,享受着父亲不在时的闲暇。白悯在隔壁闭目打坐冥想,洗髓境晋升观星境需要不断依靠冥想来提高精神力,只有拥有了强大的精神力,才能做到观星,凭借精神力来吸收星辉。 仆人的敲门声打断了他们的宁静。 “什么事?”陈不知的声音有些懊恼。 “裴至公子前来拜见。”仆人的声音很恭敬,若是白悯在这,定能认出这就是先前从夜色中走出带走韩玉凝的那位。 “裴至?”陈不知挑了挑眉,这个时候裴至来访,恐怕不只是单纯的拜见吧。 “让他进来。”陈不知想了想,向仆人吩咐道。待仆人走后,陈不知走向了白悯的屋子。 “老白,裴至来拜见,你和我一起去会会。”陈不知没有敲门,直接闯进了白悯的屋子。 裴至?他来做什么?是代表裴宗民来的?白悯心里思索着。裴宗民让裴至来,证明他心虚了?难道真的是他?没道理啊,算了,可以先问问裴至。 他缓缓睁开了眼睛,严肃道:“好。” 由于在屋里只穿了薄薄的内衣,白悯和陈不知简单穿上正装,便去正厅会见了裴至。 白悯跟着陈不知走到正厅,与裴至见面。裴至坐在椅子上等了许久,见白悯和陈不知出来,二人还未开口,他便抢先起身上前,声音急促,既有热切有有歉意:“陈兄、白兄,别来无恙啊,先前小弟未能想到白兄竟是如此的惊才艳艳,言语多有不敬,还望白兄海涵。”现在的裴至丝毫不是先前那般跋扈的模样,反而客气得有些像赵徽炎。 “裴公子客气了,白某先前顶撞了裴公子,裴公子多多包涵才是。”白悯听着裴至的客套,也回了句场面上的客套话。 “哈哈,我与白兄这是不打不相识啊。”裴至听到白悯言语中并无责怪之意,竟是爽朗地笑了出来,眼中真多了几分神采,显得极为高兴。 白悯打量着裴至,心里思索着。先前裴至展露出的就是一副没心机愣头青的形象,莫非说的都是真话,而不是单纯的客套?也未必,可能一开始就是装的,毕竟裴宗民就是能伸能屈之人。 “裴公子今日来我府,所为何事啊?”陈不知不愿多听他们客套,直接问道。 “奥,小弟这次一来是为了向白兄道歉,二来是父亲仰慕白兄诗才,想设宴请二位去府上一聚,不知二位可否赏脸啊?”裴至笑着说道,表情很是期待。 西京少年郎 陈家的名声 白悯心里一惊,请我们?恐怕没那么简单啊,裴宗民是想在宴上为自己脱罪?还是说另有目的?不过我也可以在宴会上探一探裴宗民的口风,要不就去了? 等等?裴宗民只说请我们,而不提陈叔?他知道陈叔已经走了?或者说就是因为陈叔走了,他才来请的我们,目的是化解陈叔进京造成的影响?我们若去了,很有可能会打乱陈叔的谋划。 虽然求知的欲望让白悯心里虽极想赴宴寻找真相,但理性让他克制住了。 如果白悯知道先前那场裴府的宴会发生了什么,他也就不会再纠结,而是直接拒绝了。 陈不知现在也很纠结,他虽没有想那么多,但也知这宴会不简单,害怕到时自己和白悯难以应对,一时间不知道该同意还是拒绝。 “裴某有什么说的不对的地方吗?”裴至看二人一直不说话,神色有些尴尬,说话的时候小心翼翼地。 陈不知给白悯使了个眼色,意思是让他决定。他知道自己想事情的脑子比不过白悯,这种时候他很明智地打算听白悯的。 “没有没有。”白悯摆出了一副灿烂的笑脸,说道:“悯可以问裴兄几个问题吗?” “啊?”裴至有些摸不着头脑,怎么就突然要问问题了?但还是笑着说道:“白兄但问无妨。” “裴兄知道韩首辅的女儿也就是韩玉凝韩小姐昨天被人抓走了吗?”白悯问话的时候,死死地盯着裴至的脸,关注着他神情的变化。 “啊?”裴至脸上浮现出惊讶之色,但并不做作,“此言当真?”他看向了陈不知。 “自是真的。”陈不知点头道。 闻言,裴至带着歉意向陈不知和白悯说道:“西京的地界出了这事,陈伯父和不知兄定然很着急,哪有功夫赴宴,是我莽撞了,裴至在此抱歉了,若有用得着裴至的,二位尽管吩咐。” “没事,人找到了。”白悯看裴至神色真挚,信了他七分。 听到这话,裴至的神色也有了好转,轻声道:“那就好,那就好。” “裴大人是什么时候让裴兄您来找我们的?说的时候有什么细节吗?可以说的详细点。”白悯又问道。 “就在不久前,我本在家中书房闭门思过,父亲忽然让我请二位来府上,我本就对白兄心怀歉意,当日文宴未能说出口,本欲禁足结束后当面请罪,如今提前有了机会,自是欢喜的。”裴至想了想,接着说道:“父亲当时,脸色好像确实不太好?很严肃?”裴至不太确定,裴宗民平日喜怒不形于色,他看不太出来。 就在下午?正好是陈叔去京城的日子?果然有问题,白悯想道。严肃?事情败露紧张了?还是什么别的原因?反正陈叔说不用管了,我们呆在陈府肯定一点问题没有。 “多谢裴兄,还请裴兄向裴大人转告一声,我们俩还有些事,今日就不去了,实在抱歉。”白悯说道。 “对,我和白悯下午还有事。“陈不知附和道。 裴至虽然有些单纯,没什么心机,但也不是傻子,知道二人是找借口婉拒,也不好多说什么,客气了几句,有些遗憾地走了。 “老白,你怎么看?”陈不知看着裴至离去的身影,问道。 “裴至估计就是个傻儿子,他爹裴宗民大概没安好心。”白悯想了想,回答道。 “嗯,我想的和一你一样,最近几天就不要出门了,免得给父亲惹麻烦。”陈不知点了点头,表情少有的严肃。 白悯有些诧异地看向陈不知。 …… 裴府,裴宗民时而坐在位子上,时而又起身在屋里徘徊,显得很急切。 听到屋外传来脚步,裴宗民急匆匆地向门外走去,见是自己儿子回来,忙走上前问道:“陈不知和白悯来吗?” 裴至的神情有些沮丧,听到父亲询问,说道:“不知为何,他们将我婉拒了,或许是白兄还未原谅我吧。” “拒绝了。”裴宗民嘴巴微张,瞳孔放大,眼神短暂的空洞,随即又迸发出精光,给裴至拿了把椅子,说道:“把过程和为父说一说。” “我一开始是先向白悯兄道歉,白悯兄也接受了。”裴至坐下,开始一一道来,“后来我就替父亲去邀请他们,白悯兄问了我几个奇怪的问题,然后就拒绝了,实在让人有些摸不着头脑。” “什么奇怪的问题?快点,详细说说。”裴宗民的声音越发急切, “额……”裴至被父亲的急迫语气吓了一跳,接着说道:“他们问我知不知道韩玉凝被绑了?还问我您是什么时候让我来请他们的。对了,父亲,韩玉凝被人绑架这么大的事您知道吗?” “行了,你别多问了,出去吧。”裴宗民挥了挥手,让裴至出去。 裴至心里涌起一万个问号,但既然父亲有命,他也不得不从,只得告退出屋。 “问至儿是否知道韩玉凝的事,陈清峰真的怀疑我了?他是因此而进京的?”裴至走后,裴宗民呆坐在椅子上,神色茫然,低头自语,举起附近桌上的茶杯,喝下了一大口茶,又被滚烫的茶水烫的吐了出来。 “啊……”裴宗民被烫的有些疼,放下茶杯,继续低声说道:“问我邀请的时间,拿这个来推导我的目的?这两小子有些心机啊。”裴宗民有些感慨,自己的儿子怎么就那么没心机呢。若是裴至有些心机,自己不用担心他到时暴露,实话与他说了,说不定就能将陈不知和白悯骗来。 …… 裕兴茶楼,是西京一等一的茶楼。 台上,说书先生慷慨激昂地讲着高祖皇帝平定北方蛮夷的故事。台下,听客们喝着茶,嗑着瓜子,时不时为精彩的情节大声叫好。 “只见我高祖皇帝,身披黄金甲,手持越王剑,头顶似有真龙环绕,威风凛凛,一剑就朝着那蛮夷头领头上斩去!”说书先生醒木一拍,就在此止住了。他已讲了一个时辰了,接下来他要休息一会,朝着下方听客讨要些钱财,然后再接着讲。 “好!好!”楼下的听客们大声叫好。 “好!”二层,一名俊美无铸的少年起身鼓掌叫好。 二层是茶楼专门为重要人物准备的,都是极有身份、地位之人,才能上二楼。 少年身旁的桌子上,摆满了珍馐菜肴,既有人参鸽汤、佛跳墙、大闸蟹等昂贵菜肴,又有红烧牛肉、黄焖鸡、江南炒饭等寻常美食。 桌子的另一边,白衣少年有些无奈,幽幽道:“是哪个大声叫好的人先前说不出门了的?” 起身喝彩的少年神色有些尴尬,但瞬间就恢复如初,有些不确定地回应道:“我想,听个书,应该,应该不碍事吧!” 二人正是白悯和陈不知。 “哎。”白悯知道好友的性格,笑了笑,闷头开吃,不再多管。 既然拦不住陈不知,来都来了,那就先吃了吧。 过了一会,说书先生间下去讨要赏钱的徒弟回来了,自己举起茶杯,喝了口茶,润了润喉,放下手中茶杯,拿起醒木正欲开讲,却见茶楼掌柜的引着几人走来,满脸陪笑,似是极为重要的人物。说书先生便放下手中醒木,想着等那几人坐下自己再开讲。 “哎,老白,你看那是谁!”原本看着楼下的陈不知向在吃饭的白悯喊道。 “谁?”白悯抬头问道。 “裴宗民!”陈不知语气有些急促。 来的正是裴宗民。 “裴大人,来小店是做些什么啊。”茶楼掌柜堆着笑,跟在裴宗民身后问道。 “我听说陈公子在这,想来拜会拜会,掌柜的,不介意吧。”裴宗民一边走一边说道。 “不介意,不介意。”掌柜的连忙答道。 “陈公子在哪呢?”裴宗民问道。 “楼上,二楼雅间!您跟我来。”掌柜的走上前去带路。 “咚咚咚!“ 二楼,白悯和陈不知所在的屋子,被敲响了。 “什么事?”陈不知问道。 “陈公子,裴大人来了,想见一见您!”掌柜喊道,言语很恭敬。 “哪个裴大人?”陈不知故作疑惑。 “裴巡抚裴大人。”掌柜解释道。 “不见!”陈不知的声音很大,也很果决。 这是他们事先商量好的,在他们想来,他们就是不见,裴宗民也无法强求。 “……”掌柜看向裴宗民,有些不知所措。 “陈公子,还是见见吧!”堂堂巡抚被一个少年拒绝,裴宗民脸上并不见愤怒,反而显得很和气。 “你要说什么在外面说。”陈不知喊道。 裴宗民当然不可能在外面说,外面这么多人,在外面说韩玉凝的事等于找死。 “既然陈公子不给面子,那裴某只能强闯了!”裴宗民给身后的随从使了个眼色,软的不行,他打算用硬的。 掌柜听到这话,已是担忧惶恐的不行,他这茶楼今天是要出事啊!可他又不敢阻拦那位裴大人,只能在一旁忧心忡忡地看看。 身后的随从正欲强行开门,却见楼下客座一人起身,脚踩桌子一跃,于空中蹬了几步,便出现在了众人身前,挡住了随从开门的路。 那人样貌平庸,穿着普通,裴宗民却觉得在哪里见过。 “你是那天陈府接待我的仆人?”裴宗民想了好一会,才说道。 那人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陈府隐藏了不少高手啊。”裴宗民感慨道,看向身后一名魁梧的汉子,问道:“有信心吗?” 汉子摇了摇头,说道:“我看不透他,至少是立命巅峰的修为,打不过。” 屋外的陈不知原本听到裴宗民打算强闯,已是有些惊慌,却见白悯依然气定神闲,心中难免疑惑,后来听到屋外的对话,看向白悯,诧异道:“你早就知道?” 白悯点了点头。 陈不知既有些欣喜,又有些绝望:“所以父亲一直在我身边有眼线?” 白悯又点了点头,随即纠正道:“那是为了保护你。” “完蛋了。”明明裴宗民无法闯进来了,但陈不知的眼神却变得更加绝望。 屋外的裴宗民看着眼前的陈府护卫,淡淡道:“你可以阻止我进屋,但你不能阻止陈不知出来。” “少爷不会出来。”护卫说话的时候没有任何表情,“有我在,就算少爷出来了,你也抓不走他。” 裴宗民见心中所想被说了出来,淡定的神色终于有了些许尴尬。韩玉凝的事败露后,裴宗民自知逃不掉,便想着以陈不知来要挟陈清峰,不求能保住官职,只求能让自己安稳逃到边境,免于一死。 大越对官员有一套特殊的刑法,官员犯法会被加倍处罚,虽然平日里负责惩处的官员们心里有数,不会真的这样实行,但若是韩首辅到时候借题发挥,裴宗民就彻底完蛋了。 裴宗民看了看自己带来的随从,最高也只是立命境,又看了看对面的陈府护卫,知道他说的是事实,自己现在带不走陈不知。 裴宗民手下不是没有问道境的修士,但是他无法保证那人对他的忠诚,所以没有带来,他带来的都是那些愿意为他赴汤蹈火的死士。 裴宗民一时间有些进退两难,随即心里一动,朝屋里喊道:“陈公子还记得您家先祖说的话吗?” 陈不知没有回答,这时候不搭腔事最好的解决方案。 裴宗民见陈不知不回话,也不在意,继续喊道:“陈家老祖当年曾说,陈家是西京第一大家,陈家年轻后辈愿接受西京所有同辈的挑战,来证明陈家当之无愧。” 他说的是事实,陈家先祖确实这么说过,陈不知也知道这件事,所以他现在脸色不太好。 “既然如此,我这有位门客,二十岁,观星境修为,也是西京本地人,不知陈公子可敢应战啊!”裴宗民刻意喊得很大声,让整个茶楼的人都听到。 现在轮到陈不知进退两难了,接受了,自己和那人比试,自己极有可能出事,不接受,陈家的名声势必受损。 没有哪个陈家人会允许陈家的名声在西京受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