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麒麟之翼》 1 麒麟之翼 1 「悠读文学」典藏版 晚上接近九点时,男人经过日本桥派出所旁。走出派出所察看四下的巡查,刚好目击男人步履蹒跚的背影。 当时巡查心想,怎会这么早就喝得烂醉如泥?由于只瞧见背影,不是很确定年纪,但依发型推测,应该是中年人。中等身材,穿着得体,远远也看得出那身深褐西装应该是高档货。巡查略一思索,判断没必要特地叫住对方。 男人摇摇晃晃地走近桥头。那是建于明治四十四年(一九一一),目前已列为国家指定重要文化财产的日本桥。男人迈步过桥,似乎是打算前往三越一带。 巡查将视线从男人身上移开,继续环顾周遭。这个时间,行人比白天少了些,但复杂交错的道路上,来来往往的车辆丝毫不见减少。即使经济如此不景气,不,正因不景气,人们不得不辛勤工作,所以入夜后,仍可见许多卡车或商用车穿梭在路上。与景气好时相比,只差在车上载的大多不是高价货品,订量也跟着缩水罢了。而此处,便是挥汗营生的生意人奔向日本各地的起点。 一群十多人的团体抬头望着上方的高速公路,边走过日本桥,似乎是中国的观光客。不难想像他们之间会出现怎样的对话。恐怕是忍不住疑惑,为何要在这么美丽的桥上方盖如此杀风景的东西吧。若听导游解释,这是当年为举办东京奥运,必须在交通用地取得不易的市内架设高速公路所致 ,来自辽阔国土的人们不知会作何感想。 巡查的目光再度移向桥的另一端,瞥见方才那名男人的身影,不禁一顿。两尊背对背的麒麟青铜像,雄踞在日本桥步道中央一带的装饰灯柱上,而男人正倚着灯柱的台座。 远望一会儿,巡查发现男人好像没打算离开,一动也不动。 真是够了,才几点就睡倒在那种地方是想怎样…… 巡查咂个嘴,钻过高速公路下方般大步前进。 桥上行人来来去去,却没半个人停步关切,大概以为男人不是游民就是醉汉。路边有人或睡或瘫,在东京是再寻常不过的光景。 巡查走近男人身旁。真要说起来,两尊俯视底下的麒麟其实较像西方的龙,而男人蜷缩的姿势仿佛在向麒麟像祈祷。 “先生,不要紧吧?”巡查搭上男人的肩,但男人毫无反应。“睡着了吗?先生,醒醒啊。”他摇晃男人的手稍微加了点劲。 不料,男人倏地瘫软,巡查连忙搀住他,一面暗暗嘀咕:“这家伙搞甚么,未免醉得太厉害。”同时,巡查察觉男人不太对劲。他身上没酒味,所以不是喝醉,该不会是突然发病?不,不对── 巡查发现男人胸口插着不明物体,白衬衫染上一大块红黑色。 出事了,得赶紧联络署里!慌张之际,巡查竟找不着身上平日用惯的无线电配备。 〖?-一九六四年东京举办奥林匹克运动会前,于日本桥上方兴建首都高速公路,遮蔽了桥上空的景观。〗 2 麒麟之翼 2 叫出手机的月历功能,液晶萤幕显示出下个月的月历,登纪子接着将手机平放到桌面,好让对座的人也能清楚看见。 “忌日是下个月的第三个星期三吧?那么,选在前一周的星期六或星期天如何?当周我应该空得出时间。”她指着萤幕上的日期问,对方却没吭声。抬头一看,才发现对方的目光一迳落在她身后。 “加贺先生。”登纪子喊道。然而,对方仅微微伸掌,像要她先别出声,丝毫没移开视线。深邃的眼窝里,锐利的光芒若隐若现。 登纪子不动声色地回头,只见相隔两桌的桌席坐着一个戴眼镜的老人,正在操作手机。那似乎是老花眼镜。 加贺恭一郎站起身,大步走过去,悄声对老人说几句话后,才返回原座。 “怎么回事?” “嗯,没甚么要紧的。”加贺啜口咖啡,“刚刚,我注意到那位老先生向女服务生借原子笔。” “借个笔哪里不对劲?” “老先生连借笔时都在讲手机,接着又拿笔往餐巾纸上写。结束通话后,他盯着纸面按手机,我便感觉不太妙……” “不太妙?” “我想,该不会是哪个亲近的人打来通知他换了电话号码吧。一问之下,果然不出所料,他说是念大学的孙子,于是我建议他别急着变更原有的号码,先拨拨看旧号码确认。” “那个……莫非就是……?” “嗯。”加贺点头,“可能是诈骗,很常见的手法。歹徒拐老先生更改手机里的号码,之后打去时,由于来电显示为孙子的名字,老先生便不会起疑。” 此时,方才那位老先生慌慌张张地走近。 “哎呀,差点上当。你说的没错,拨旧号码过去,我孙子马上接起。他手机没弄丢,也没换号码。而且,刚刚那个人的声音根本和我孙子不一样,真的好险!” “幸好及时发现。建议您储存刚才来电的号码,标明是诈骗电话。要是对方再打,绝对不要接,尽快通报附近的警局。” “就这么办。多亏你的提醒,非常感谢。”老先生频频低头致谢后,朝收银台走去。 加贺微笑喝着咖啡,眼底的警戒消失无踪。 “你对犯罪的嗅觉相当灵敏啊。”登纪子试着说。 “你的意思是,像狗一样吗?” “我没那么说。不过,你时时刻刻都在留意周遭的动静,不累吗?” “这是职业病。很遗憾地,没有特效药。”加贺放下咖啡杯,目光落在桌上的手机,“抱歉,继续刚才的话题吧。” 登纪子又问起日期该订在哪一天,加贺顿时面露难色。 “下个月会很忙,挑别天比较好。” “那就再往前一周吧,我也尽量挪空──” “没办法。”加贺说:“这个月和下个月署里事情很多,订在下下个月中左右好了。” 登纪子一惊,回望加贺那轮廓深邃的脸庞。 “不行,怎么能过了忌日才办法事?” “可是,我真的抽不出时间。我们署的辖区大,人手又不够,总有堆积如山的工作要处理。” “那你去拜托上面的人,让你调回练马署如何?” “那边也……”加贺搔搔眉尾,“不会比较闲呀。” 登纪子叹口气。 “我知道你忙,也能理解突发案子很多,但,即使延到下下个月,情况肯定还是一样。加贺先生,你只是打算能拖就拖。” “不,不是的。” “就是。我不怪你,不过日期依我的意见吧。你父亲的两周年忌法事,订在下个月的第二个星期六,上午十一点,好吗?你只要说声‘交给你了’。” 但加贺没点头,紧皱着眉,仿佛在思索甚么。 登纪子敲敲桌面,“加贺先生!” 3 麒麟之翼 3 松宫修平抵达案发现场时,日本桥上已围成单向通行的状态。封锁的这一侧停着成排警车,桥头附近一条连接中央大道与昭和大道的单行道也全面禁止通行。十字路口中央有制服员警指挥交通,马路的另一侧则看得到一些电视台工作人员的身影。 不过,围观群众并不多。一方面是被害人早就送往医院,加上周遭较显眼处没留下类似行凶的痕迹,引不起行人的好奇心。刚得知地点时,松宫还有些厌烦地想着,又得拨开重重人墙才能进到封锁线内,实际状况却颇为冷清。 戴上手套、环好臂章后,有人拍拍他的右肩。回头一望,双眼细小、尖下巴的主任小林站在身后。 “啊,您辛苦了。” “真不走运啊,松宫。你刚刚在约会吧?”带手套的小林面无表情地竖起小指 。 “才没有。您怎会这么说?” “傍晚下班时,你不是一脸暗爽?看就知道你很庆幸没遇上召集。” “轮值时没接到出动命令,主任也会感到开心吧?这样就能好好陪家人。” 小林哼一声。“真想让你瞧瞧方才我女儿的表情。我在家接到联络、准备出门时,她说有多乐就有多乐,八成是好一阵子不用面对惹人厌的老爸的缘故,一旁的老婆也是同一副德性。记住,要是结婚生了个女孩,她上中学就等于离开你,不必等到嫁人。” 松宫苦笑,“我会记在心上的。” 向负责看守现场的员警打过招呼,两人踏进封锁线内。被害人倒在日本桥上,周遭却不见鉴识课员的身影,因为此处并非行凶现场。勤务指挥中心在接获通报时,便已确认这一点。 隶属搜查一课的松宫的确是下班回家又被叫过来,但更多警官肯定早早便接到出动命令。毕竟是发生在大都会中心的民众遇刺案,而且嫌犯仍在逃,不仅直辖的日本桥署,邻近的警署想必也都接获紧急动员的指示。此刻,所有与日本桥地区相连的干线道路应该全在进行拦检吧。 松宫与小林前往位于桥头的派出所了解状况,听说发现被害人的是值勤巡查安田。 年约三十出头的安田,浑身僵硬地上前迎接警视厅搜查一课的两名警官,行举手礼时还微微颤抖。 “系长 很快就到,详细经过麻烦你待会儿一起汇报,现下先告诉我们大概即可。”小林嘴上这么说,询问内容却非常深入,松宫在一旁负责记录。 听着安田的描述,松宫暗忖,真是奇怪的状况。胸口中刀的被害人仍试图走动,或许是想逃离凶手,或许是为了求救,有各种可能,但为何过派出所而不入? 同样疑惑的小林提问,安田纳闷地回答:“我也不明白。被害人摇摇晃晃地经过派出所时,看都没看一眼,我才会以为他是喝醉酒……” 由于被害人是从安田身后走过派出所,他只看到被害人的背影,没察觉异状也无可厚非。 “恐怕是失血过多,意识不清,连走到派出所都不晓得吧。”小林幽幽吐出一句。 不久,系长石垣与其他组员抵达。在听取安田报告前,石垣先召来下属说明现况:“被害人没救活,换句话说,这下成了杀人案,理事官和管理官 已赶去日本桥署那边。要是今晚的紧急动员没逮到凶嫌,之后肯定会成立专案小组,你们要有心理准备。” 〖?-日本人的肢体语言当中,竖起的小指通常指女友。〗 〖?-日本警视厅组织的职位之一,主任之上、管理官之下。阶级为警部。〗 〖?-两者皆为日本警视厅组织的职位之一,系长之上、部长之下。理事官的阶级为警视,管理官的阶级为警视正或警视。〗 4 麒麟之翼 4 快抵达医院时,后座的史子突然翻起皮包,窸窸窣窣地不知在找甚么,连坐在副驾驶座的悠人也明显感受到她的焦虑。 “怎么啦?”遥香问。 “我好像忘了……”史子悄声回答。 “该不会没带钱包吧?” “嗯。” “欸?”遥香一脸难以置信,悠人也忍不住咂嘴:“你在干嘛!” “没办法,出门时太匆忙。” 这不能当借口吧,但悠人忍住没发牢骚。紧要关头,母亲总会出些小状况。 司机听到他们的对话,主动关切:“东西落在家里吗?” “是啊……”史子不好意思地应道。 “需不需要掉头?” “没关系,我身上还有些钱。”悠人瞄一眼里程计价表,从位于目黑的家搭车赶往目的地,金额没想像中多。不过,保险起见,他仍掏出皮夹确认,“应该够吧。” “那就好……”史子低语,话声却十分虚弱。此刻,她的心思想必不在钱包上头。当然,悠人也一样。 尽管已近深夜十一点,路上交通依旧繁忙,而且其中包括不少显眼的警车。“看样子是出事了。”司机出声,悠人也不好当没听见,只好随口应句:“嗯,大概吧。” 不久,计程车抵达医院,三人在大门前下车,玻璃门却文风不动,门内一片漆黑。 “咦,该从哪边进去?”史子东张西望。 “妈,刚刚电话里,对方有没有交代走夜间用的侧门?”遥香问。 史子一听,不禁掩嘴,“对,警察的确这么说过。” 悠人又忍不住咂嘴,“搞甚么,振作一点好不好!” 三人绕着医院寻找侧门时,一名拿着手电筒的矮胖男人走近问:“您是青柳太太吗?” “是的。”史子回答。 男人关掉手电筒,出示警徽。“我是来接你们的。” 对方是日本桥署的刑警。 “那个……我丈夫……”史子出声:“我丈夫还好吗?” 刑警脸上浮现复杂的神情,似乎相当意外家属竟没被告知状况。这一瞬间,悠人恍然大悟。 “很遗憾,”刑警开口:“送上救护车不久,青柳先生已无生命迹象。请节哀顺变。” 刑警吐出的苦涩话语,听在悠人耳中却像别人家的事。一方面是难以接受事实,一方面又觉得不出所料,两种思绪在脑海交错。 身旁的遥香两手捂住嘴,瞪大双眼,僵在原地。 “骗人!”史子尖着嗓子,“不可能的。怎么会这样?为甚么他会被杀?” 史子激动地喊着,就要冲上前质问刑警,悠人抓住她的手臂,硬是挡下。史子双腿一软,瘫跪在地,低低啜泣起来。 杵在一旁的遥香也放声大哭,四周只闻两人的哭声。 “我爸……我父亲的遗体在哪里?”悠人问刑警。 “我带你们过去。” “妈,走了。遥香也是,你们在这边哭也没用啊。”悠人拉起史子,瞥见三人的影子落在地面,才终于涌上些许真实感。 青柳武明的遗容远比想像中安详,打高尔夫晒出的浅褐肌肤依旧,除了呼吸停止,看上去与熟睡没太大分别,真要说哪里不同,就是表情太过平静,不像平日的他。在悠人的印象中,就算入睡,父亲也总是一副沉思的模样。 “老公……”史子跪着轻抚丈夫的面庞,不断低喃:“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遥香则将脸埋在床缘,背部微微颤抖,嘤嘤啜泣。 或许是出于对家属的体谅,刑警留下他们三人,独自离开病房。面对着父亲的遗体,悠人有点手足无措,即使脑子晓得该悲伤,情绪却跟不上。他冷眼望着哭泣的母亲与妹妹,暗想:你们不是老在背后讲爸的坏话吗? 5 麒麟之翼 5 香织结束熟食店的打工后,回到家已过晚上八点。平常她习惯立刻换运动服,但今晚决定穿着外出服等冬树进门。 今天下午五点多,香织收到冬树的简讯,说是找到可能录用他的公司,马上要去面试。香织原本打算,冬树若顺利录取,两人便到附近的居酒屋庆祝──冬树点最爱的啤酒,我就来杯乌龙茶吧。 然而,冬树迟迟不见人影。时针很快通过九点,到了十点依旧没消息,打手机也没接。于是,她传简讯关切:“你在哪里?我很担心,看到留言回我一下。” 大概是面试没通过吧,之前也曾发生类似的状况。冬树告诉她,要去应征池袋一家飞镖酒吧的店员,但直到天亮都没回来。香织不安地外出找人,发现他醉倒在公园,身旁的啤酒空罐堆成小山。一问之下,才晓得店家以“表情太阴沉”为由拒绝他。大受打击的他自暴自弃,跑去便利商店买一堆酒狂灌。虽然这行径很傻,香织却颇能理解他的心情。他肯定是觉得没脸见女友,也很气自己这么没用吧。 至于冬树今天前往哪里面试,香织并不清楚,但应该不是服务业。因为冬树天性木讷,不擅长与别人相处,一旦面对陌生人,便会当场口吃。 他常说,还是面对机械比较轻松。实际上,他至今几乎都在工厂上班。这次同样想找类似的工作,但或许是不景气,加上他本身有些状况,人力派遣公司那边一直没适合的职缺。 不过是工作没着落,干嘛这么自责?盯着手机萤幕显示的时间,香织暗想。待机画面是两人庆祝圣诞节的合照。 刚过十一点不久,手机响起,是冬树。香织立刻接起,连珠炮似地说:“喂,冬树吗?你在哪里?” 一时之间,电话那头没回应,但似乎也没挂断,因为背景隐约传来车辆驶过的声响。“喂?”香织又唤一次。 “香织,”冬树终于出声,却是痛苦的呻吟:“怎么办?我犯了不该犯的错……” “咦?” “这下糟糕了,怎么办才好?” “等等,你到底犯甚么错?讲清楚呀!” 没等到他的回答,电话就切断。香织连忙回拨,却只听到待接讯号,一直没人接。 香织一头雾水,究竟是怎样的情况?冬树干了甚么事? 焦急的香织不停按下重拨键,不晓得拨出几十次时,好不容易接通。 “喂?”对方先出声,却不是冬树的嗓音。香织吓得说不出话,对方继续道:“喂,听得见吗?” 香织咽下口水,“请问……你是谁?这是冬树的手机吧?” “我是警察。” 对方出乎意料的回应,教香织错愣不已。 “警察?” “这支手机的所有人是八岛冬树先生,对吧?驾照上写的是这个名字。” “对……” 为甚么要查看他的驾照? “八岛先生出车祸,正送往医院。” “啊?”香织脑中一片空白。车祸?怎么会?刚刚不是还在通话吗?由于太过震惊,她竟一时问不出口。 “抱歉,你是哪位?和八岛先生是甚么关系?” “我是他的同居人。呃,您说车祸是怎么回事?他的伤势如何?” “目前详情不明。不好意思,方便确认一下你的姓名吗?手机通讯录标记著『香织’,所以是香织小姐本人吗?” “是的,我叫中原香织。” “好的。中原小姐,请别关机,之后我们可能会用别支电话打给你,到时就麻烦了。”对方迅速交代完便挂断。 香织愣在原地。究竟发生甚么事,她毫无头绪。 算得上线索的,只有冬树的几句话。他说“犯了不该犯的错”、“这下糟糕了”,所以是面试出状况吗?可是怎会与车祸扯上关系? 6 麒麟之翼 6 刚要踏进日本桥警署的会议厅,松宫瞥见在前方吸烟区吞云吐雾的小林和坂上,两人都是一脸阴郁。 松宫过去道声早安。昨天深夜告别两人后,松宫回家小睡了一会儿。 “看我们的表情,应该不难猜吧?”大烟枪小林苦笑着,泛黄的牙齿若隐若现。 “状况不太妙?”松宫推测道。 小林噘起下唇点点头,“那个男的还没醒,医生表示不乐观。真是的,还以为两三下就能搞定。” “查出身分了吗?” “应该吧,昨天夜里辖区似乎帮了不少忙。” 松宫默默点头,望向会议厅入口。只见日本桥署的职员忙进忙出,大概在为搜查总部的设立做准备。 昨夜松宫等人在江户桥周边如火如荼地进行盘查时,传来嫌犯出车祸的消息。那名可疑男子看见巡逻员警拔腿就逃,仓皇中冲到大马路上,却被卡车撞个正着。警方从他的随身皮夹里找到一张驾照,却是属于在江户桥遇刺的青柳武明,于是研判他与青柳武明的命案脱不了关系。 松宫等人接获消息时,都暗暗松口气。按常理,那名男子十之八九就是刺杀青柳的凶手,虽然还在送医途中,但待他恢复意识,直接侦讯本人后,便等同破案。所以,昨晚大伙暂时收队,松宫也才能回家稍稍歇息。 “不过,万一那小子挂了,也未尝不是好消息吧?”坂上留意着四下,边低声说:“青柳的皮夹在嫌犯身上,表示这只是单纯的劫财杀人。加上嫌犯丢掉小命,很快就能结案。” 小林却沉下脸,“结案报告要写得像样,也得搜齐各方证据,光查出嫌犯逃离现场后的行踪就够让人头大。以这点来看,若嫌犯活着且能开口,从他的供词便能掌握很多事实。嗯,总之现下只能祈求他被救活。” 会议厅内已布置得差不多,俨然就是搜查总部的模样。众多的办公桌椅、无线电与传真设备、专线电话等井然罗列,连侦查会议时供高阶主管排排坐的长官席都摆好了。 松宫依公布的座位图就坐,发现邻座是一名熟悉的男子。 “哟。”对方──加贺恭一郎稳稳坐着,率先打招呼。 松宫还在犹豫怎么回应,小林已走近。 “刚刚和系长讨论后,决定让你这次也跟加贺同组,有意见吗?” “不,没有。”松宫摇摇头,低头看向加贺说:“请多指教。” “我也是,请多指教。” 等小林走远,松宫才坐下。 “上次练马的少女遇害案,上头好像以为是我和恭哥联手,才得以侦破。” “能不能别叫我恭哥?并非所有同事都晓得我们是亲戚。” “那么,加贺警部补。” “这样又太疏远了。” “不然,加贺先生……可以吗?” “嗯,就这样吧。”这个五官深邃的表哥点点头,“上次办案时也提过,一旦搜查一课接手,主角就是你们,不必客气,有甚么指示尽管吩咐。” “话是这么说……”松宫皱起眉,突然间,会议厅里的气氛一变。望向入口,搜查一课的理事官与管理官等高阶主管随系长石垣走进会议厅,最后现身的是日本桥署的署长。 一行人在长官席上就座后,侦查会议旋即展开。 负责主持会议的是石垣,首先由辖区刑事课长、鉴识员及机动搜查队代表轮流报告,让所有人晓得目前的案情进展。 被害人青柳武明,五十五岁,为建筑零件制造商“金关金属”的制造总部部长。新宿的总公司留有他昨天傍晚六点多下班的纪录,至于他为何会出现在日本桥地区,目前查不出答案,家属也不清楚原因。 晚上八点四十五分到五十分左右,被害人在江户桥地下道遇刺后,硬撑着走到日本桥,倒地不久便被派出所的安田巡查发现,并立刻送往医院,但很快就宣布不治。凶器是全长约十八公分的折叠刀,刀刃部份长八公分,深深刺入被害人胸口至刀柄。或许是难以拔出,凶手决定弃刀,仅拿布擦去指纹。 7 麒麟之翼 7 晚秋的阳光由遮光窗帘缝隙透进屋内。悠人将手机贴在耳边,脑海一隅暗忖:真是的,偏偏这种时候天气特别好。 “好,了解,后续老师会处理,你不必担心。”导师真田语气凝重,“重要的是,你要保重身体。我想你可能没食欲,但三餐还是得吃,明白吗?有甚么困难都可以找老师商量,我会尽力帮忙。这阵子肯定很难熬,你要多替母亲分忧,家里就靠你了。” “嗯,我知道。” “那先这样,撑着点。” “好。”悠人回完便挂断电话。平常有些轻佻、不太可靠的导师,今天这番话倒挺诚恳的。 悠人决定顺便传简讯给同年级的杉野达也。中学时,杉野是他游泳社的伙伴,但两人上高中后都没继续参加社团。 悠人想一想,打上“我爸死了”的标题。 “你看到标题应该会吓一大跳吧,但这是真的。电视新闻还是哪里大概已有报导,总之我爸是被刺死的,所以我暂时没办法去学校,先跟你讲一声。现在也没心情去想念大学的事。安慰之类的就免了,也帮我转告大家,谢啦。再联络。” 送出简讯后,悠人再度倒回**。脑袋很重,全身无力。 昨晚究竟有没有睡着,他也搞不清楚,不过不可能闭眼躺着不动好几个小时,应该有睡一下吧。只是,醒来后当然不会神清气爽。 不久,杉野回传,标题是“re:我爸死了”。 “我不知道该说甚么。刚在网路上看见报导,犯人真过分。总之,状况我明白了,也能体会阿青你不想被安慰的心情。关于你的事,大家都会来问我吧,到时我会这么告诉他们的。” 真是不可思议,像这样与朋友通简讯,对父亲的死也逐渐产生真实感。家里失去一家之主,以往理所当然的生活,恐怕再也回不来。如此想着,悠人内心益发不安。 虽然脑袋还昏昏沉沉,他仍慢吞吞地起床、换衣服,走出房间。一下楼,客厅便传出史子的话声。 “可是我真的不知道啊……现下连葬礼的事也完全没头绪……就说我不知道嘛……那种事我怎么会知道?” 悠人打开客厅的门,只见史子拿着室内电话的听筒。从她的语气听来,对方应该是亲戚。 “总之先这样,有进一步的消息再通知你们。嗯,好,掰掰。”史子挂上电话,深深叹口气。 “是谁?”悠人问。 史子沉着脸答道:“仙台那边,你外婆。” 悠人点点头。母亲史子的娘家在仙台,舅舅仍住在那里,外婆也还健朗。 “是他们先打来的吗?” “嗯,我还想着得拨个电话回去,你舅舅看到新闻马上打来,讲到一半你外婆就抢过话筒,东问西问啰嗦得要命,那些事我也不知道啊──”此时,电话又铃声大作,史子皱着眉头接起,看一眼来电显示,神情和缓几分。“喂,这里是青柳家。……啊,这样吗?……是,我时间上都没问题。……是嘛,麻烦您了。……好的,等你们过来。”结束通话后,史子告诉悠人:“小竹先生待会儿就到,你爸公司好像派他当联络窗口。” 小竹是武明的直属部下,悠人和妹妹小时候就见过他。看情况,武明的公司也已接到消息。 “松本那边呢?”悠人问道。青柳武明出生于长野县松本市,只是老家已不在,双亲也早就过世,青柳家和那边的亲戚几乎没往来。 “唔,我通知过清子姑姑。她似乎还没看到新闻,跟她解释很久,才讲到一半她就哭了。” 清子是青柳武明的妹妹,嫁在长野县内,悠人大概三年没见过她。印象中姑姑个性好胜,总是笑容满面,难以想像她掉泪的模样。 8 麒麟之翼 8 刚过晚间七点,松宫与加贺回到日本桥署。踏进搜查总部,便见警员围着石垣报告调查结果。 “查出被害人当天的行踪,在案发现场附近的咖啡店找到目击者。”完成区域走访调查的刑警长濑说道。 “咖啡店?被害人进去消费吗?” “对。那是一家自助式咖啡店,”长濑在会议桌上摊开地图,“位于与昭和大道平行的西侧路上,距案发现场约两百公尺。店员记得被害人的长相,他似乎是用两千圆钞结帐的。” “两千圆钞?现下很少人用哪。” “是的,所以店员印象颇深,被害人还笑着说‘两千圆钞很少见吧?’重点在后面,店员甚至记得被害人点了两份一样的东西。” “两份?两杯饮料吗?” “是的,一样的饮料两杯。换言之,被害人不是单独进去的,可惜店员没看到同行的对象。” “那大概是几点的事?” “店员不记得确切时间,只说是在晚上七点到九点之间。” 石垣盘起胳膊,“同行的会不会是八岛?据同居女友表示,八岛传简讯告诉她要去面试,对吧?有没有查出八岛在哪面试?” 长濑摇头,“今天主要针对案发现场附近的餐饮店进行调查,目前没相关消息,八岛的手机通联纪录也没出现可能的店家号码。” “这么说,他所谓的面试,就是和被害人约在那家咖啡店碰面?” “有可能。八岛的同居女友收到的简讯上明确写着,找到或许会录用他的公司,要出门去面试。” 石垣看着松宫与加贺,“查出八岛与被害人的关系了吗?” 松宫望向身旁的加贺。只见加贺微微颔首,像在示意“由你报告吧”,于是松宫翻开记事本说:“就今天调查的结果,还无法确认两人原本是否相识。被害人大多待在新宿的总公司,较少前往国立的工厂,但不是从没去过。他会定期视察工厂,不排除两人有所接触。” 石垣抚着下巴,“假使两人那天约好在咖啡店碰面,就不是劫财案件。若不是为钱,动机又会是甚么?” “有一点颇耐人寻味。”松宫应道:“据中原香织说,八岛遭‘金关金属’解聘后耿耿于怀,但金关总公司的人事部却表示纯粹是约满不续用,没任何不法情事。” “双方各执一词啊。倒也难怪,如今这种景气,经营者不免得强势裁掉派遣人员。” “所以,八岛与青柳武明见面,就是要抗议公司不当解聘,希望能再次受雇?嗯,不过,前提是两人必须有交集。” “确实,这样就能解释两人碰面的原因,也符合八岛简讯的内容。问题是,八岛身上为何要带刀子?” “会不会是想威胁对方?”小林开口,“八岛原没打算杀人,只是怕被呼拢,便带着家伙以防万一。不料,两人谈到最后一言不合,八岛冲动地刺死被害人。有没有这个可能?” “唔……”石垣沉吟着环视下属,“关于那把刀,查出甚么了吗?” 坂上清清喉咙,出声道:“那是进口刀,不算少见。问遍东京都内贩售同款刀子的店铺,没人对八岛有印象。不过,网路上也买得到刀子,或许是透过网购入手。” “可是,中原香织说没见过那把刀。”松宫回应。 坂上哼一声,“她的证词能信吗?” “无论如何,必须确认一下这点。”石垣交代,“要是八岛恢复意识,坚称那把刀子是被害人的就棘手了。你们一定要想办法掌握客观证据,好确认刀子是八岛的。坂上,交给你喽。” “了解。” 石垣看看手表,“不管怎样,都得等八岛醒来才能厘清。今天到此为止,不准睡在署里,通通回家补足精神,明白吗?” 9 麒麟之翼 9 第二天也是一早便召开侦查会议。员警们围着石垣依序报告搜查进展,内容大半是松宫已知的消息。 轮到松宫时,他起立报告昨天的调查成果,但没说出青柳武明曾去“鬼灯屋”买眼镜盒。因为加贺交代,还不确定与案子有关,先保留比较好,而松宫也有同感。 至于中原香织怀孕一事则由小林报告,话一出口,会议室内顿时一阵**。 “现下的年轻人穷归穷,孩子倒是生得很快。”松宫身旁一名日本桥署的资深老刑警嘟囔着。 会议后是鉴识小组的讨论时间,松宫与加贺则打算前往“金关金属”位于国立的工厂。 但两人才踏出警署,加贺便正色对松宫说:“松宫刑警,到国立工厂调查,日本桥署的刑警跟着也没帮助,那边你全权处理吧。” “恭……加贺先生呢?” “嗯,昨天也提过,我想再多绕几遍。” “你又要去甘酒横丁?” “不止那一带,范围会拉大。我很在意案发当晚,被害人去那里的理由。”加贺看着松宫,戏谑一笑。“不过是走访调查,你一个人没问题吧?” 松宫瞪向表哥,“那我有条件。不管掌握到任何消息都要告诉我,即使是与案件无关的事。” 加贺恢复认真的神情,点点头。“当然,我答应你。” “那就兵分二路。调查完‘金关金属’,我会联络你。” “好。”加贺随即大步离开,似乎没打算坐计程车。 松宫暗忖,加贺约莫是想查出除了“鬼灯屋”,那一带还有没有其他目击青柳武明的店家。虽然内心十分在意,很想与加贺一起查访,但他决定交给加贺处理。况且,国立工厂的侦查也很重要。 松宫先到东京车站搭电车,往国立工厂移动。光抵达京王线的中河原站已耗费将近一个钟头,出站后,他便跳上计程车。 车子沿多摩川前进,夹道几乎全是空地,民宅很少。看得到的建筑大半是地区工厂、仓库或公家机关之类的,偶尔会出现雄伟林立的社区大楼。 不远的前方出现四周围墙的建筑,计程车停在大门口。门旁标示著“金关金属国立工厂”,松宫一下车,便听到厂内传出机械声响。 他先到警卫室表明身分,取得入厂证后,警卫请他直接前往办公室。办公室位在旁边的双层建筑,透过窗户看得见里头有人。 松宫踏进一楼,来到办公室。成排的办公桌前,约有十多名员工,每个人都穿着蓝制服上衣。 一名不高的中年男人迎上来,客气地鞠躬打招呼,大概是警卫已通报有刑警造访。男人姓山冈,递出的名片上印的职称是制造二课课长。 “总公司通知过我们,您想知道有关八岛冬树的事吧?”山冈说。 “是的,还有青柳先生的事。” “了解,我让知情的人过来。”山冈走回办公桌旁,拨通电话后,又走近松宫。“他马上到,您先这边请。” 山冈带松宫前往以木板简单隔成的会客室。里头摆着一张廉价茶几,女职员随即送上茶。 山冈啜着茶,长叹口气。 “唉,接到消息真的吓一大跳。做梦都没料到会发生这种事,实在令人难过。” “山冈先生,您和青柳先生常有机会碰面吗?” “是啊,所以我才这么震惊。青柳先生担任厂长期间,我们几乎天天见面,之后他仍会定期来巡视。毕竟是制造总部的部长,对我们这些在第一线生产的员工而言,青柳先生就像总指挥。” “这么重要的主管骤逝,贵公司想必损失很大。” 山冈重重点头,“是啊,岂止是损失,关于生产线的大小事情,没人比青柳先生清楚。每次遇到困难或无法下决定的状况,我们总是先找青柳先生商量。” 10 麒麟之翼 10 祭单上的遗照里,一身高尔夫装束的青柳武明面带微笑。这是母子三人商量后挑选的,上头的青柳武明好像特别开心。不过,青柳武明其实并不热中打高尔夫球。 守灵仪式傍晚六点开始,在僧侣的诵经声中,前来吊唁的宾客排队等候上香。 由于遗体比预期早送还家属,这天青柳家一大早就忙成一团。虽然小竹居中联络的葬仪社人员赶来,但史子根本拿不定主意,加上原本从旁协助的小竹不到中午就离开,说是有刑警造访国立的工厂,必须去处理,所以后续环节全由戴眼镜、一脸狡猾的葬仪社人员讲了算。悠人不清楚行情,可是在一旁听着,也觉得葬仪社暗中提高不少费用。 话虽如此,谈妥后,葬仪社人员行动之利落,只能以专业形容。一切依流程顺利进行,悠人和妈妈、妹妹换好服装要前往殡仪馆时,已准备入殓。母子三人再次看到武明的遗体,发现打点得非常仔细,完全看不出解剖的痕迹,甚至比之前在医院认尸时见到的脸色好得多。 不久,亲戚和武明公司的人陆续到场帮忙。听着大人之间的对话,悠人才晓得决定吊唁者的上香顺序也是件大工程。 傍晚,小竹回来后,立刻明快地分配下属负责接待处及收受奠仪等事宜。至于史子,则都听从葬仪社人员的指示行动。悠人看在眼底,突然忆起在某本书上看过,所谓的葬礼,其实是为了让死者家属忙到没时间悲伤而存在。 前来吊唁的宾客中,包括杉野达也等几个悠人的同学。之前,悠人曾传简讯告诉杉野及班导真田父亲守灵仪式的时间。同学经过面前时,悠人由衷向他们行礼致意。 此外,中学时代的朋友也赶来上香,主要是以往游泳社的伙伴,队伍后方可见游泳社顾问糸川的身影。少年白的他依旧剃着约两公分长的小平头,精壮的体格与悠人他们毕业时没两样。 上香告一段落,由史子致词后,守灵仪式便结束。隔壁房内备有酒水与简单的餐点,亲戚及“金关金属”的人纷纷转移阵地。悠人打算穿越走廊过去时,忽然停下脚步。糸川与游泳社的伙伴聚在一块等着向他打招呼,杉野也是其中一员。 “阿青,你还好吧?有没有正常吃饭?” 杉野率先冲上前,神情似乎多了几分成熟。 “不用担心,没事,我已有所觉悟。再怎么说,人死不能复生。” “那个男的呢?仍昏迷中吗?” 杉野显然是指嫌犯八岛。 “大概吧,警方甚么都没说。” “是嘛。现下情况怎样,那家伙可能恢复意识吗?” “不知道,警方都不告诉我们。” 其他游泳社的伙伴也围过来,纷纷送上安慰。“真的很感谢你们。”悠人再次道谢。 名叫黑泽的伙伴皱起眉,“真是气人。那凶手还没清醒?虽然他活该被车撞,但也不能让他死得这么痛快,这样教我们怎么报仇啊。” “我没想过要报仇,只希望他给个交代,讲清楚为甚么杀我爸。像现在不明不白的,我实在难以释怀。” “没错,我们才在讲,怎么是阿青的爸爸遇害,世上明明有一堆死不足惜的老头子。” 黑泽十分气愤,似乎是真心替他感到不甘。悠人深深觉得有朋友真好。 “青柳,难为你了。”糸川走近。 “老师……今天谢谢您抽空前来。”悠人朝中学时代的恩师行一礼。 “是杉野通知我的。我相当震惊,实在太遗憾了。不过,不能意志消沉喔,你有我们当靠山,需要帮忙尽管开口,我们会尽力的。” 糸川这番强硬的发言,听在悠人耳里并非场面话。早在游泳社时期,这位顾问就是社员最可靠的奥援。 11 麒麟之翼 11 “八岛毕业于褔岛县出名的不良高中,就算没加入所谓的暴力集团,仍有不少学生携带护身小刀。育幼院方面表示,他们不可能让孩子持有那么危险的物品,但难保院童不会暗藏。” 听着员警报告的石垣始终板着脸。他抓抓后脑勺,偏着头开口: “总之,就是没八岛随身带着小刀的证据吧。购买小刀的途径呢?” 神情比石垣郁闷的坂上站起,“行凶使用的刀款五年前问世,换句话说,若是八岛的所有物,就是到东京后才入手。在网路贩售这款刀子的实体店家位于岐阜,我们要求他们提供购买者清单,但没找到八岛的名字。不过,或许是买刀子的人又转手卖出,很难锁定来源。” 石垣紧蹙眉头,噘起下唇。“要是刀子能与八岛搭上关系就太完美了。这样即使八岛没清醒,也能破案。” 刚过晚上八点,一如前几天,在外奔波的员警返回总部,围着石垣汇报。 这天,松宫和加贺走访调查江户桥与滨町绿道之间,试图找出案发当天看到八岛的人,及确认他的逃跑路线。然而,尚未找到任何目击者。由于那一带的街道,入夜后依然人潮众多,除非八岛举动特别可疑,否则谁都不会对八岛留下印象。 但是,这天的收获并不是零。寻觅目击者外,两人也探查青柳武明曾去消费的店家。果真让他们在人形町大道上,找到一家荞麦面店。拉开店门,狭长的通道两侧是成排的餐桌,吧台座席则设在深处。 据店员所述,青柳来过两次,虽然不记得点甚么,但他离开时称赞料理很美味,所以留下了印象。松宫与加贺决定顺便在此解决午餐,松宫点萝卜泥荞麦面,面确实非常有嚼劲,汤也挺够味,相当好吃。 这么看来,青柳武明确实满常到人形町一带,只是原因依旧不明。 接着,轮到参加葬礼的员警报告。一身黑西装的员警表示,今天的吊唁宾客比前一天守灵夜的多,此外没特殊状况。 员警逐一报告进度,可惜对破案都没太大帮助。 “八岛还是老样子啊。唉,看是要清醒或咽气,很想请他赶快选一边。”石垣语带叹息。发言虽不甚恰当,松宫却颇有同感,而身边的刑警也无言地点头。 “假设八岛的动机是出于怨恨,解释得通吗?”小林问。 “不无可能,松宫打听到的内容很有说服力,‘金关金属’恐怕是真的隐匿职灾。虽然需要证据,不过,这部份自然会有专家出面处理,我们再调资料过来就好。”石垣指的“专家”是劳工保险局,警方昨天已向劳工局通报“金关金属”涉嫌隐匿职灾,对方承诺优先调查此案。 “所以,八岛是即将为人父却找不到工作,心急之下,决定以隐匿职灾一事威胁被害人,要求对方重新雇用他吗……”小林望着天花板低喃,“怎么想都觉得这个假设太阳春,隐匿职灾的罪究竟多严重?” “一旦查到,公司会被科处五十万圆以下的罚金。”松宫回答。他昨天刚确认过。 小林哼一声,“抓到这种程度的把柄,就足以威胁人吗?不过,没当事人的口供,都是白搭。” “没错,动机只能问当事人。”石垣说:“看来关键还是那把刀子。听清楚,明天的搜查重点,依然是搜集目击情报及厘清刀子的来源,明白吗?” “了解。”松宫与大伙一同应声,接着望向加贺。只见他在稍远处查阅收有证据资料的档案夹及电脑。 不久,加贺倏然站起,走出会议室。松宫见状,连忙追上。 “加贺先生,”他唤住穿越走廊的加贺,“你直接回家吗?” 加贺犹疑一下,耸耸肩:“假如不是呢?” 12 麒麟之翼 12 悠人按掉闹钟,抹抹脸。头依然有些沉重,却是几天来醒得最神清气爽的早晨。下床后,他大大伸个懒腰,换上制服。今天是返校上课的日子,能见到朋友固然开心,但一想到课业,又不禁感到忧郁。不过,他决定不再烦恼,就算稍微打瞌睡,老师应该也会体谅他为父亲守灵和办葬礼累坏了。 下到一楼,只见穿着围裙的史子待在客厅,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视。 还没来得及问母亲,悠人便扫到萤幕上打出的标题:“日本桥命案背后隐藏意外的真相!” 画面中,昏暗的室内坐着一名西装打扮的男子,看不清长相,下方字幕写著“曾任职‘金关金属’的员工”。 “唉,那种事是家常便饭。”电视传出男子经变声处理的低沉嗓音,“派遣的作业员是用完就丢的消耗品,不小心被机械弄伤流点血,公司只会要我们以毛巾压住自行止血,没任何医疗处理,更别想申请职灾伤病给付。因为提出申请,等于告诉劳工局:公司的安全管理有漏洞。公司不愿被追究责任,当然不希望我们提出申请。” “不过,帮派遣人员提出职灾申请的不是雇主,而是派遣公司吧?”女采访员问。 “派遣公司根本不敢违逆要派公司。要派公司只要叮咛一句‘不准递职灾申请出去’,派遣公司也只能乖乖照做。” “派遣员工要是因职灾留下后遗症,该怎么办?” “后遗症算甚么,丢掉性命的大有人在。职业意外一直遭到隐匿,造成工作现场始终处于不安全的状态,自然容易接二连三引发意外,只不过全被压下罢了。” 接着,画面切换到男主持人的特写。他面色凝重地说:“这就是‘金关金属’处理职灾的现状。” 镜头转向一名女记者。“经我们调查,嫌犯八岛在前述的摔伤意外后没办法工作,至少请了五天假在家休养。而根据法令,员工因职业伤害不能出勤超过四天,资方有义务主动向劳工局报告,所以,这是不折不扣的职灾隐匿。另一方面,派遣公司也曾指示嫌犯八岛,就医时不得透露受伤原因,并要他自行负担医药费。” “嗯……”男主持人沉吟道,“虽然尚未确定八岛是凶手,可是,这起案件背后似乎藏着无法以个人恩怨概括的复杂因素。”而后,他逐一请现场的名嘴发表意见。 贫富不均的社会、弱肉强食、职场权力骚扰……众名嘴不负主持人的期待,摆出专家的架势,滔滔不绝。悠人愈听愈不舒服,正想关电视,史子抢先拿起遥控器按掉电源。 “讲那些甚么话。”史子丢下一句,便走进厨房。 此时,悠人赫然发现,遥香一脸苍白地站在身后。 “没必要担心。”悠人安慰她。 到学校后,朋友纷纷过来聊两句,不少人守灵夜或葬礼当天来上过香,悠人再次向他们致谢。原本已觉悟,同学看到早晨的那个节目,或许会冲着他讲难听的话,但大伙都没提及,大概关心那起案子的不多吧。 连上两堂课,悠人逐渐找回校园生活的节奏。自己遭逢父亲逝世的不幸,身边的朋友却没太大变化,大伙都照着平常的步调过日子。悠人暗想,得尽快调适心态,融入同学之中。 然而,午休时间,悠人与杉野一起到学生餐厅,发现几个同学聚在一起,望着他窃窃私语。 “那群家伙感觉真差。”杉野走过去,与对方交谈两、三句后,便沉着脸返回。 “他们怎么说?”悠人问。 “我听不太懂,好像是网路新闻报导有个厂长出来道歉。” “厂长?” “等等,我查一下。”杉野纳闷地拿出手机,按几个键后,望着萤幕皱起眉。 13 麒麟之翼 13 电视萤幕映出一张熟悉的方脸,正是松宫在国立工厂打过照面的厂长小竹。不知是紧张的关系,还是摄影用的灯光太热,小竹额头冒着汗。他以手帕拭去后,不断鞠躬道歉。 “唔,虽然认为这样不对,但上面说要保护公司的名誉,我也很难拒绝,只能听命行事。” 短暂的黑画面后,下方打出一行:“指示隐匿职灾的是青柳总部长吗?” “直接指示我的是总部长,至于总部长是否受到谁的指示,我就不清楚了。”小竹对着麦克风应道。 镜头切换至棚内的新闻主播。 “关于这起通报,立川劳工局表示,‘金关金属’可能数度隐匿职灾,已迅速展开调查。接下来为您报导股市动态……” 松宫移开视线,叹口气。“媒体的手脚未免太快,居然已追到隐匿职灾上头。” 加贺放下筷子,手伸向茶碗。“不是媒体追到的,八成是课长或理事官层级的人放的消息。这么一来,就算八岛有个万一,在嫌犯身亡、问不出动机的状态下,还是能把案子交代过去。” “原来如此。”松宫继续动筷。他们在人形町的一家定食店里,目的是查访,顺便解决午餐。 填饱肚子,确认店内已无其他客人,他们唤来老板娘。加贺照例拿出青柳武明的照片,询问此人是否曾光顾。 年约五十的老板娘拿着照片端详,神情颇为复杂,应该是心里有数,只是在犹豫怎么回答。 “想起甚么吗?”加贺问。 “呃,是最近那起命案的当事人?”老板娘小心翼翼地开口。 “是的,正是日本桥命案的被害人,您认得他吗?” “不不,我不认识。只是,昨天来店里的客人,好像见过他……”老板娘愈说愈小声。 “在哪里见到的呢?” “唔,再过去的稻荷大神那边……” “稻荷大神?” “您应该也晓得,正式名称是笠间稻荷神社。” “喔,位于滨町吧?是在那里遇见的吗?” “对,说是看对方拜得很虔诚,便留下印象。” “那客人常光顾吗?” “是,满常来的。啊,我不清楚客人的大名,不过应该是上班族,总带着下属一块用餐……” 加贺点点头,从外套内袋拿出名片。“不好意思,下次那客人到店里时,能通知我一声吗?我的手机号码写在名片背面。请放心,我们绝不会给那客人或贵店添麻烦。” 老板娘接过名片,却一脸困惑。“名片我先收下,但恐怕一忙就会忘记,况且,也不确定那客人何时会再度光临……” 加贺一笑,“您方便就好。可能的话,希望您尽量别忘了这件事。” “好的……”老板娘不置可否地微笑着,点点头。 “看老板娘那神情,肯定会忘得一干二净。”踏出店门,松宫嘟哝道:“温温吞吞的,根本没江户人的气质。没想到人形町也有那样的人。” “世上各种人都有,重点是,她提到笠间稻荷神社。唔,原来如此,有点头绪了。”加贺似乎了然于胸,频频点头。 “甚么头绪?也告诉我啊。” “总之,跟我来吧。”加贺带着意味深长的微笑,迈出脚步。 两人沿甘酒横丁朝东前进。八岛冬树当时藏身的滨町绿道就在眼前,但今天加贺横越绿道后,便在下一个街角左转。 不久,前方出现一条大马路,快到路口时,加贺倏地停步,只见左侧转角被石鸟居与矮石垣围起。这座神社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独树一格,还竖有几根写著“笠间稻荷大明神”的红旗子。 松宫随加贺走进神社,环顾四周,目光不禁受众多狐狸石像吸引,每尊狐狸的颈部都围着红布。神殿旁的小平台上,排放着护身符、祈褔品、观光导览等,怎么看都很好偷,但应该不会有人起邪念吧。 14 麒麟之翼 14 灯光比想像中要强许多。平时窗外透进来的日光或室内照明照不到的暗处,也全暴露在这强光下,原本没留意到的脏污顿时映入眼帘。香织心想,早知道就扫干净点,但已太迟。虽然对方答应后制时替脸部打上马赛克,她却说不出“别拍室内”。就方才听到的工作人员对话,拍摄屋况也是他们此行的重要目的之一。 “所以,你不晓得他在工厂发生意外吗?”女采访员发问。她一头长发束在脑后,从面貌看来,个性相当强悍。 “是的,他只告诉我,回家途中不慎滚下阶梯受伤。”香织老实回答。 “当时他的伤势如何?” 香织偏着头思索,“他嘴上说不严重,但似乎很不舒服。劝他去看医生,他回我睡一觉自然就会好,之后接连几天都躺在被窝里。” “他提过职灾的事吗?” “完全没有。” 香织晓得镜头正移向她的下腹部。拍摄前,她向电视台的工作人员坦承有孕在身,对方一听,神情立刻一亮。 “受伤没多久,派遣公司便通知他遭解聘,对吧?他怎么向你解释?” “他一直说不明白公司为甚么无故解约,不过我们也莫可奈何……” “接着,那次意外的后遗症就陆续出现。具体而言,是怎样的症状呢?” “他肩颈肌肉紧绷,左手甚至感到麻痹。不过,或许症状出现得更早,总觉得他有时样子怪怪的,但可能不想让我担心,选择保持沉默。” 女采访员重重点头,似乎非常满意香织的答案。 “这也导致八岛先生迟迟找不到工作吧?实际上,那次意外是在工厂执勤时发生的,而且由于公司试图隐匿职灾,害八岛先生连医院都去不成。关于这部份,你怎么看?” “这件事,我也是最近才晓得。果真如此,我觉得那家公司很过分。要是当时立刻让他去医院,后来也不会变成那样……” “‘不会变成那样’,是指不会发生这次的案件吗?”麦克风突地伸向香织面前。 “不,我的意思是……他的身体状况后来就不会变得那么糟糕。” “关于这次的案件,你有甚么感想?‘金关金属’下令隐匿职灾的主谋,正是制造总部长青柳武明先生,你认为那次意外与这次的案件有没有关联?” “跟案件……”香织的思绪有些混乱,她摇摇头,“我不知道。毕竟,冬树根本跟案件无关呀,他绝不会做那种事。” 女采访员的神情一沉,蹙眉微微举手。 “暂停、暂停。这段就照这样收录吗?”女采访员询问周遭的工作人员。 一群人低声商量后,一名戴眼镜的男子走近香织。 “中原小姐,听好。我们知道你很相信他,但事实是他抢走被害人的皮夹,也就是说,双方并非毫无交集吧?” “那是因为……嗯,您说的是。” “所以他与这起案件确实有关系,对不对?” “是……” “既然这样,能不能请你就事实回答呢?为甚么他会涉入这起案件?当初成为公司隐匿职灾的牺牲者一事,会不会是导火线?” 香织的脑袋愈来愈混乱。他们的话没错,冬树确实是公司隐匿职灾的牺牲者,而那桩意外导致他们生活贫困,才会发生这次的案件。案发当晚,冬树那通电话又在她的耳畔响起:“我……犯了不该犯的错……” “我觉得……或许真如您所说。” “对吧?坦率讲出感想就好,没必要委婉修饰。心里怎么想就怎么讲,明白吗?那我们再来一次。” “嗯。”香织一应声,四周的工作人员便迅速动作。女采访员的神情多了几分严厉,像无言地威吓:“你这次可要老实回答!” 15 麒麟之翼 15 听完松宫的报告,石垣抖着脚点点头。“日本桥七褔神巡访参拜呀,你们又挖出有意思的情报了。” “我们是在寻找八岛的目击者时,偶然查到这件事。” “嗯,虽然不知是不是真的偶然查到──”石垣的视线移向加贺,又回到松宫身上。“无所谓,这下就能厘清被害人去日本桥的原因。假使他和八岛有约,出现在日本桥的咖啡店便说得通。”接着,他又补句“干得好”。 “下一步要调查的,就是青柳先生巡访参拜七褔神的理由……” 石垣摆摆手,“那跟案件没关系,不重要。他儿子不是明年要考大学?八成是祈求七褔神保祐儿子考上。” “但是,青柳太太说,他不算是虔敬鬼神或迷信的人──”松宫侧腹一痛,原来是加贺手肘突然一顶。松宫望向加贺,只见他目光写着:“别多话,退下就是。” “我也不是迷信的人,却常求神拜佛。”石垣应道:“像请佛祖保祐我的尿酸值下降、女儿别爱上蠢男人之类的。人是善变的动物,突然有需要,一时兴起跑去求神问卜也不奇怪。调查被害人的相关情报固然重要,但别在琐事上钻牛角尖,明白吗?” 一次就算了,青柳先生却是持续巡访参拜七褔神,根本不像一时兴起──松宫很想反驳,最后仍老实坐回原位。 “然后呢?关于凶器的部份有甚么进展?”石垣环视身旁的下属。 坂上举手。“透过网路买那款刀子的人,已联络上九成。虽然有些人住得太远,员警无法当面确认,但现下几乎大伙都有可拍照的手机,所以刀子还在身边的,便请他们拍下传来。而回覆刀子不在身边的,多半是弄丢,或毁损扔掉了。目前并未查到任何与八岛有关的证言。” 石垣沉下脸,大叹一声。“依旧毫无进展啊。查不出凶器的来源,案子怎么办下去?” “这部份问题不大,没查出也无妨。”小林说:“那把刀原就不是稀有的款式,也可能是八岛直接在户外用品专卖店买的。虽然店员都对八岛没印象,但这样才正常吧?” “可是,现下等于没物证。如果能取得刀子是八岛所有物的证言就好了……” “试着逼问中原香织呢?” “嗯,那也是一种方法,不过……”石垣神情凝重地思索一会儿后,毫不恋栈般地甩甩头,“老往这么阴郁的方向钻是看不到破案曙光的,今天先到这里吧,大伙辛苦了。” “您也辛苦了。”几个人应声后便散会。 此时,稍远处的电话作响,刑警接起,讲两、三句后,一脸铁青地望向石垣。“系长,是留守医院的员警打来的。”听他的语气,事态相当紧急。 一股不祥的预感掠过松宫心头。“怎么?”石垣问。 握着话筒的刑警回道:“八岛冬树的病况突然恶化,没多久就咽下最后一口气。” “你们谁跑医院一趟!”石垣一喊,松宫立刻举手。走出搜查总部时,加贺追上说:“我也一起去。” 两人走着,松宫叹气道:“这下再也不可能从八岛口中问出真相……” “但能结掉这案子,上面的人肯定松一口气。只要以嫌犯身亡为由,函送检方侦办就好,证据不足也无所谓,最后被告一定是获判不起诉处分,案件就此落幕。即使八岛不是凶手,死者也不可能为自己翻案,没人会不服判决。” “这样的话,谜团不就都没解开,也不晓得青柳先生究竟为何频繁参拜七褔神?唉,或许警察的工作,做到这种程度就够了。” “不够。”加贺简洁有力地吐出一句,“不明不白地结案,谁都无法得到救赎,必须想办法查出真相。”加贺低喃着,却隐含强大的决心。 16 麒麟之翼 16 不过短短几天,悠人明显感受到周遭气氛和之前截然不同。同学虽不至于把他当空气,却都避着他。没人找他说话,即使他主动攀谈,对方的回应也很冷淡。 离他稍远处,几名同学围成一团窃窃私语。偶尔看到他在附近,那群人便露骨地皱眉表示不悦,或露出刻薄的冷笑。 同学态度骤变,悠人当然心里有数,想必是受接连几天出现在媒体上的“金关金属”隐匿职灾事件的影响。 昨天,“金关金属”的社长首度为此开记者会。这名个头矮小、戴着一副大眼镜的男人,先是为造成社会**向大众道歉,接着坚称自己从头到尾都蒙在鼓里,工厂的一切都交由生产现场的负责人管理。他强调总是交代负责人要特别留意安全管理,万一作业员受伤,一定要迅速且适切地处理,并尽力避免再发生同样的悲剧。当然,这里指的作业员不止正式员工,也包括所有约聘及派遣员工。他也很希望能查明为何会发生这次的事情,“金关金属”将主动配合调查。以上就是社长的说词。 厂长小竹早就坦言,直接指示他隐匿职灾的是制造总部长青柳武明。当时,青柳总部长语带威胁地说:坦承公司发生职灾,不仅工厂“零事故”的优良纪录将毁于一旦,劳工局介入调查后,工厂各方面的安全管理疏失也会逐一浮上台面,这么一来,责任可是会全落在厂长身上。 此外,制造总部长层级以上的管理职人员,皆声称对此事一无所悉,并口径一致地表示生产现场的最高负责人就是制造总部长。 换句话说,一切都是青柳武明的过错。 公司的安全管理有疏失,导致工厂发生意外,却因青柳武明企图隐匿,一名派遣员工无法申请职灾伤病给付,连医院都去不成,甚至遭到解聘,又苦于工厂意外的后遗症,迟迟找不到工作。 这名前派遣员工──嫌犯八岛的同居女友怀有三个月的身孕,所以,他得尽快找到工作。 虽仍不清楚走投无路的嫌犯八岛冬树,究竟是怎么联络上青柳武明,但八岛极可能以隐匿职灾一事为把柄,约青柳出来谈条件,不料两人一言不合,引发这次的命案──简单归纳这几天电视新闻节目的后续追踪报导,便是如此。 另外,某家电视台还采访到八岛冬树的女友,画面透过电视传遍大街小巷。 采访在八岛冬树与女友的租屋进行。根据摄影机拍到的影像,看得出是低收入户的住处。受访女子的脸部打上马赛克,但从她的装扮不难想像其经济之拮据,镜头不时拍向她的下腹部。 女采访员先关心她最近的生活状况,及怀孕后接踵而来的困境,接着针对八岛冬树遇到的职灾提出许多问题,最后问道: “关于这次的案件,你怎么看?遇害的青柳武明先生是‘金关金属’隐匿职灾的主谋,会不会是这次案件的肇因?当然,无论有何恩怨,杀人都是不被允许的行为。” 受访女子回答如下: “我觉得……他成了公司隐匿职灾的牺牲者,后来才会发生那种事……” “意思是,你认为隐匿职灾成为这次案件的导火线,对吧?” “嗯。”八岛冬树的女友悄声应道。 紧接在这段录影后,照例由名嘴展开不负责任的评论。像是“把他逼到绝境的究竟是谁”、“虽然杀人是绝不被允许的行为……”、“为甚么没人伸出援手”等,命案刚发生时不曾出现在媒体上的言论纷纷冒出,显然相当同情嫌犯。而八岛的死亡,更扩大这样的舆论情绪。 连带地,悠人学校里的气氛也有微秒的改变。他承受着周围的冷漠视线,深深体会到整件事多么荒谬。明明是被害者,为何要遭到如此对待? 17 麒麟之翼 17 变得只有这么一点点呀──这是香织望着散乱的骨灰,第一个浮上心头的感想。她已流不出泪,甚至搞不清楚究竟还难不难过。 她听从负责人员的指示帮冬树捡骨。苍白如枯枝的骨头,实在很难与冬树生前的模样联结在一起。 冬树咽气后,院方只答应收留遗体一个晚上。隔天,关于后续的处理,医院的女职员体贴地告诉香织,以她的状况,去区公所问问,应该连火葬费都能帮忙负担。于是,香织立刻前往区公所,向承办窗口说明自身的处境。对方迅速掌握情况,从语气听来,显然已透过新闻等传媒得知冬树的事。 无论是医院的职员或区公所的承办人,都对香织非常亲切。与冬树来到东京闯荡后,她初次感受到人们的善意是这么温暖。 步出火葬场时,天边逐渐染红。意义深重的一天就要结束,明天将会迎向怎样的未来?区公所的承办人建议她申请低收入户救济金,有那笔收入,或许能省吃俭用活下去。不过,若只是活著有何意义?冬树已不在,回到家里,等待自己的只有冰冷停滞的空气。 接近住处时,香织注意到家门前有两名男子。该不会又是电视台的人?香织顿时不安起来。虽然他们给的钱不无小补,但她不想再上电视。 然而,仔细一看,两名都是在医院见过几次的刑警,其中一名姓松宫。认出他后,香织稍感安心。松宫刑警五官精悍,目光却非常温柔。另一名高个子的刑警她也有印象,记得冬树刚出事时,与他曾在医院打过照面,但一时想不起名字,或许对方一开始就没告诉她吧。 香织走上前。见她回来,两人立刻低头行一礼。 “今天火化吗?”松宫的视线落在香织捧着的包袱上。 “是的。”她回道。 “抱歉这种时候来打扰,不过有两、三件事想请教,不知方不方便?” “嗯,请进。不好意思,屋里很乱。” 简陋的屋内隔成三坪的和室及半坪左右的厨房。香织将装着骨灰坛的木盒摆到相框旁,那张照片是她和冬树去迪士尼乐园玩时拍的。 隔着小矮桌,香织与两名刑警对坐。高个子刑警先自我介绍姓加贺,隶属日本桥警署。这个人的目光比松宫刑警锐利,香织不太敢与他对上眼。 “看样子,有谁来拜访过你?”加贺望着冰箱前的纸袋。袋上印着知名洋果子店的商标,那是一盒饼干。 “前几天,电视台的人到家里,那是他们带来的伴手礼。啊,抱歉,我马上去倒茶。”香织说着便要起身。 “不不,你别忙,真的不用了。”松宫连忙开口:“不好打扰你太久,能直接请教你一些事吗?” 香织挺直背脊,重新坐好。“是甚么呢?” “同样的问题不断重复,你一定觉得很烦,但我们想再确认一次刀子的事。” “又是刀子……”香织颇无奈,其他刑警数度追问,她也强调好几遍,真的没看过那把刀子。 “先不管是不是同款式,就你所知,八岛先生曾持有任何刀具吗?或许不是他买的,而是朋友寄放,或向别人借来的。” “没有。”香织低着脸,摇摇头。她很懊恼,明明说过那么多遍,警方怎么就是不相信? 松宫从外套内袋取出一张照片,放上矮桌。照片中是把折叠刀,有着褐色刀柄,却不是之前警方拿给香织看的款式。 “这款刀子,你有印象吗?” “没有,从没见过。这是甚么?” “高中毕业后,八岛先生曾在工务店上班吧?这是他当时使用的刀款。” “冬树的刀?怎么可能。”香织回望松宫,“骗人,他不可能随身携带这么恐怖的东西……” 18 麒麟之翼 18 晚上刚过八点,松宫与加贺回到搜查总部。这个时间,难得石垣没被一群员警团团包围。只见他盯着数份报告,神情凝重地沉思。 由于嫌犯身亡,案件朝函送检方侦办的方向处理。毕竟是上头的意思,石垣不好违抗,但他这种身经百战的警部,肯定难以释怀。 松宫向石垣报告两件事,一是中原香织不晓得八岛曾持有一把电工刀,二是八岛最后与她的通话内容。 “犯了不该犯的错,这下糟糕……嗯,就当时的状况,也难怪他会说出这种话。”石垣依然紧蹙着眉,“虽然算间接证据,佐证力却太薄弱。他没明讲自己杀人,对吧?” “嗯,这倒是……” “太薄弱了……”石垣撇着嘴嘟哝。 “系长,还有一件事。”松宫回头瞥加贺一眼,“关于八岛冬树曾传简讯告诉中原香织要去面试,依目前的推测,最有可能是八岛找被害人要求重新雇用。不过,真是那样吗?” “嗯,你想说甚么?” “会不会八岛不是去见被害人,而是真的到某家店或公司接受面试?” 石垣一脸讶异,“小子,会议上讲的你都没听进去吗?我们几乎问遍所有在征人的公司,却没半个人见过八岛或收过八岛的履历表。而且,八岛的手机通联纪录也没可能的公司行号或店家的电话号码。要接受面试的人会完全不与对方联络吗?还是,你认为他这次找工作都是打公共电话,或借用别人的手机?” “不,我相信他一定和对方取得联络了,但不是透过电话。” “不用电话要怎么联络?提醒你,他的简讯中也没类似的内容。” 松宫摇摇头,注视着上司的一对细眼,“有个不必打电话或传简讯也能联络上对方的方法,就是直接前往该公司。” “直接跑去?干嘛这么大费周章?” “因为当时的情况是直接上门比电话或简讯联络快。四处找工作时,要是那家公司就在眼前,通常会不管三七二十一,先进去问问吧?” “就在眼前?”原本板着脸的石垣,终于露出认可的神情。“你是指,八岛是从贴出来的征人启事找到的?” “对,就是那种贴在店门口的。偶然看到那张征人启事的八岛,当下便走进去问是不是在征人,对方回覆没办法马上接受面试,请他隔天再来一趟。这样便能解释八岛的手机为甚么没留下任何找工作的纪录。” 石垣盘起胳膊,抬头看向松宫。“确实解释得通,但果真如此,八岛一定会向同居女友提起吧?还是怕空欢喜一场,事成之前不打算告诉女友?” “大概吧,不过极可能是没机会提起。案发前一天,八岛与中原香织难得去看了场电影,之后都没聊到工作的事。附带一提,他们去的电影院在银座,听说两人碰头前,八岛一直在附近闲晃,应该是那时发现的征人启事。” 石垣仍盘着双臂,上半身往后一仰。“根据呢?” “咦?” “我问的是,为甚么会往这方向推测。一定有根据吧?” “喔,是因为袜子。” “袜子?怎么回事?” 松宫转述中原香织的话。“八岛拚命地翻找没破洞的袜子,代表他要前往的地点需要脱鞋吧?譬如有榻榻米座席的餐饮店之类的。若是去见青柳先生,没必要特别在意袜子。” 石垣长吁口气,视线移往松宫身后的加贺。 松宫陈述的,全是加贺的推测。要不是加贺的解释,松宫仍不明白为何要询问中原香织案发前一天的事情。 “很不赖的推理。”石垣说:“好,我接受这个假设,明天就派负责那一区的员警去查清楚。如果八岛真的打算到哪间公司面试,或实际上已接受面试,侦查方向便会大幅改变。当然,不确定是不是朝着破案的方向前进。” 19 麒麟之翼 19 隔天上午刚过十点,松宫与加贺来到水天宫的社务所 。 “确定是纸鹤吗?”松宫兴奋地问。 穿白衬衫搭开襟灰羊毛衫的男子点点头。“大概一个月会出现一次吧,就摆在香油钱箱上,还附一个装着一千圆钞票的白信封。信封外注明是代为焚烧的费用。” “那些纸鹤都不在了吧?” “呃,是啊,因为已代烧掉。”男子语带歉意。 “香油钱箱上的纸鹤,大概是何时出现的呢?” “唔……应该是这半年才开始的吧。” 水天宫的正门只开到下午五点,但夜间出入口则开放至夜间七点。据这名社务所的工作人员表示,头一回发现纸鹤的那晚,他照例在关闭夜间出入口前,巡逻神社境内最后一次,却发现一大串纸鹤摆在香油钱箱上。 “说是一大串,其实没到千羽鹤那么多。我试着数过,恰恰一百只,是很漂亮的黄色纸鹤。” “黄色?”松宫与加贺互看一眼,“只有黄色的吗?” “是的,整串都是黄色的纸鹤。每个月出现的纸鹤颜色都不同。” “这样吗?” “嗯,有整串绿的、青的、紫的,每次只有一种颜色,每串都刚好一百只。” 加贺往前一步。“日期是固定的吗?譬如,每月几号就会出现。” “那倒不一定,每个月都不太一样。” “还是会固定在星期几呢?比方,都是六、日才出现?” “我想应该是平日吧,因为多半在参拜民众较少的日子出现。” “有谁曾撞见那个拿纸鹤过来的人吗?” “恐怕没有,毕竟对方都刻意挑没人时过来。但又不是做坏事,我也不明白为何要偷偷摸摸的。”男子苦笑。 松宫与加贺向他道谢后,步出社务所。即使是平日上午,水天宫境内依然人潮众多。 青柳武明巡访参拜七褔神后,随身携带的纸鹤下落,成为解谜的关键。 加贺推测,他可能是托付给某座神社代为焚烧。通常神社会替参拜民众处理祈愿圆满,或持有满一年的护身符、纸符,这就是所谓的代烧仪式,其中不乏带着千羽鹤请求社方焚烧的例子。于是,松宫与加贺这天一早就展开七褔神的巡访参拜,到水天宫之前,先去小网神社,但那边不曾有人委托处理纸鹤,而且社方原本就没代烧的服务。 “这下可以认定青柳先生的目标是水天宫了吧。” “还不能断言,我需要确切的证据,证明摆纸鹤在香油钱箱上的就是青柳先生。” “话虽如此,可是纸鹤全烧掉了,能怎么办?再者,目前已确定水天宫烧掉的纸鹤,与青柳先生带去笠间稻荷神社的纸鹤特征一致,只有颜色的差别。而那是他每个月都会换一种颜色的缘故。” “这就是症结所在,为何每个月都要换色?” “没特别的原因吧。永远都用同一种颜色的色纸,难度反倒较高。” 加贺蓦地停步。 “纸的问题啊。修平,换成你会怎么做?假使想折千羽鹤,要上哪买纸?” “随便都买得到吧,便利商店也有卖折纸用的色纸。” “好,去查查。” 两人离开神社,在附近边绕边找,途中发现一家文具店。询问后,老板拿出各式各样的色纸,有一百张全一色的,也有多色组合的,而且不同产品的纸质与尺寸各异。两人买下代表性的几款后,走出店门。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松宫抱着纸袋问道。虽然是色纸,几百张装在同一袋也不轻。 “还用问吗?当然是折纸鹤。” “甚么?” 〖?-日本神职人员的办公处,通常位于神社建筑本体的旁边。〗 20 第二天的搜查会议上,员警报告找到八岛冬树面试的公司。关于这部份,松宫与加贺昨晚回署里时,已大致听说。 第二天的搜查会议上,员警报告找到八岛冬树面试的公司。关于这部份,松宫与加贺昨晚回署里时,已大致听说。 那是京桥一家名为“stock house”的公司,主要贩售手工家具及生活杂货,离中原香织与八岛冬树相约的电影院,徒步十多分钟左右。 “那家公司规模很小,只有社长与三名员工。展示厅兼事务所位于二楼,当初征人启事似乎贴在一楼入口。说‘似乎’,是因我们找上门时,那张纸早就撕掉。接获目击征人启事的消息后,我们问遍大楼内的每家公司行号,才查出八岛确实曾前往这家公司面试。”资深刑警长濑缓缓解释,“首先,案发前一天的傍晚七点,八岛到公司询问是否在征人,但当时只剩一名员工留守,联络社长后,社长交代让求职者明天过来面试,员工依言转告。隔天傍晚六点多,八岛再度上门,直接与社长碰面。” 查到的事实几乎如同加贺的推理,唯一没料到的是,八岛应征的不是餐饮店,而是家具店。不过,中原香织曾说八岛的个性不适合服务业,所以八岛会找上家具店也不无道理。 而那家具店的展示厅有一区不能穿鞋入内,八岛拚命想找出一双“没破洞的袜子”,应该是预想到面试时可能需要脱鞋。 “据那名社长表示,八岛打一开始就误会工作内容,便没录用他。”长濑接着道。 “误会?”板着脸的管理官问。 “那家公司近日将举办活动,需要临时工。社长已先请朋友帮忙找一批人,但仍不够,才会贴出征人启事。可是,八岛似乎以为是制作家具的职缺。” “原来如此。不过,那家公司为何至今都没联络警方?该不会不晓得这起案子吧?” “关于这点,他们说是没发现。” “甚么意思?” “社长听过这起案子,却没想到嫌犯是之前面试的男子。一结束面试,男子随即离开,所以没能记住他的名字。另一方面,社长只浏览网路新闻,根本没机会看到八岛的照片。” “最近这样的人很多。”石垣对管理官说,语气仿佛在替那社长辩解。“他们从不看报纸。更何况,网路上就算放有八岛的照片也是小小一张,没特地点击放大,很难认出是谁。” 管理官点点头,神情依旧苦涩。 “另外,还有一点。”长濑看着记事本继续报告,“社长见八岛那么沮丧,也于心不忍,便告诉他,要是想在家具公司上班,不远处有个同业,不妨去问问看。社长推荐的是‘吾妻家具’,位在江户桥附近。” 会议室里顿时一阵**,松宫昨晚听到时也吓一大跳。 “江户桥?”管理官不由得提高嗓音,“不就是案发现场吗?” “对。我们循线找到那家公司,确认八岛并未前往面试,因为那天事务所六点半就休息了。以上。”语毕,长濑坐回原位。 管理官皱着眉,搔搔后脑勺。“究竟怎么回事?八岛不是约被害人在外谈话?” “就时间上来看,两人有约的可能性非常低。”石垣回道:“即使八岛的面试过程顺利,也无法保证何时能脱身。何况,八岛的手机里没被害人的电话号码,不可能临时更改见面时间。” “那两人怎么碰到面的?” “有一种可能是,在路上偶遇。” “偶遇?” “之前也报告过,被害人每个月都会巡访参拜七褔神。所以,我们推论,那天被害人巡访到江户桥一带的神社时,恰巧遇上打算前往‘吾妻家具’的八岛。” “然后,两人就一起进去那家咖啡店吗?” “这样时间上便说得通。果真如此,问题就出在,无法解释八岛为何带着刀子出门。” 21 麒麟之翼 21 弁庆像比想像中小,虽然一如预期得抬头瞻仰面容,却和成人的身高差不多。而且,既非设在高台上,也没架起围栏,一伸手就能摸到。 香织来到滨町绿道。时间接近晚上十点,空气寒冷干燥,树木的枝叶遮蔽了街灯光线,连脚下都看不清楚。 香织看新闻报导才晓得,案发当晚,冬树就是逃进这座公园。虽然没记下公园的名字,电视萤幕映出的弁庆像却成为线索。 在家吃晚餐时,香织突然想去那个地点瞧瞧──那个冬树最后与她通话的地点。外头天冷,她穿上外套,围条围巾才出门。搭地铁到人形町站很快,她走进营业中的食堂询问有座弁庆像的公园在哪里,得到大婶亲切的指引。 深呼吸一口,胸腔顿时窜进一股寒意,她忍不住想缩起肩膀。天这么冷,呼出的气息却没化成白雾,真不可思议。 四下静得有点恐怖,但香织仍走向林中的步道。长椅错落在茂盛的林间,那一夜,冬树藏身在哪里?是不是缩着躯体躲在暗处? “香织……” 耳边响起冬树呻吟般的呼唤,正是那晚冬树打来时的第一声。 “我……犯了不该犯的错。糟糕,该怎么办?” 他究竟想说甚么,如今已无从知晓。通话后,他就为了逃离警察被车撞上。 冬树一定遇上极不走运的状况,只有这个可能。他绝对干不出杀人那种事。 此时,香织瞥见长椅上有一大团像行李的东西,好奇地上前探看,却吓得倏然停步。灰毛毯外露出一只手腕,原来是有人蜷着身子睡在长椅上。 她不禁心生恐惧,这一区的树木特别茂密,四下尤其阴暗。 香织立刻折返原路,眼看弁庆像就在前方,却又发现旁边站着一名高大的男子。由于逆光,香织看不见对方的表情,总觉得对方正盯着她。 香织连忙别开脸,打算离开滨町绿道。 “中原小姐。” 对方竟然喊了她的名字,她吓得倒抽口气,脚下一个踉跄。 男子立刻冲过来。“你没事吧?” 原来是认识的人。对方是刑警,日本桥署的加贺刑警。 “抱歉,好像吓到你了。”对方露齿一笑。洁白的牙齿让她顿时安心不少。 “该说抱歉的是我。对不起,夜里看不清楚,没认出您。” “这种时间,你怎么在这里?莫非是想……” “嗯。”香织点点头,“想看看他最后打电话给我的地点,还有车祸现场。” “果然。不过,他先是躲在这边,出车祸的地点则在另一头。”加贺指着反方向的步道。 “这样啊……” “要去瞧瞧吗?我可以带路。” “真的吗?” “当然。” 还是跟着刑警安心,于是香织接受了对方的好意。 “今天松宫先生没和您一起?”香织边走边问。 “刚分别不久。工作以外,我尽可能避开他。一天到晚大眼瞪小眼,早就看腻了。” 大概是想让香织放轻松,加贺才故意这么说。香织回以一笑。 “那加贺先生怎么会来这里?” “没特别的理由。遇到瓶颈时,就不断回到原点重新审视。这是我的办案方式。” “原点……” “这里正是原点,所以你才会过来吧?” 香织默默点头。从这位刑警身上,她也渐渐感受到与松宫同样的温暖。原本他给人很强烈的压迫感,不知何时,那种感觉已消失无踪。不晓得是所有刑警都这样,抑或两人比较特别? 地面依旧树影幢幢。之前眼中恐怖的景象,此刻却变成带着梦幻氛围的图纹。 绿道出口就在不远的前方,外头是大马路,车辆川流不息。 “他就是冲上那条新大桥大道。”加贺告诉香织。 22 麒麟之翼 22 “案发前一天,嫌犯八岛冬树与同居女友中原香织,约好晚上八点在银座的电影院前碰头,一起看电影。八岛由于太早到,便在附近闲逛,途中看见京桥的生活家具用品店‘stock house’贴出征人启事,随即进店洽询。因社长已下班,员工请他隔天再来面试。” 安静的会议室里,回荡着小林洪亮的话声。员警几乎全部到齐,前方的长官席也坐满管理官。 “当天,八岛一如计划,看完电影便与中原小姐一起回家。至于八岛获得面试机会一事,中原小姐还不知情,但八岛并非刻意隐瞒,应该是单纯错过说出口的时机。第二天,中原小姐一早便出门打工,下午五点多,八岛以简讯告诉中原小姐要去面试。六点多,八岛抵达‘stock house’,才发觉误会对方征人的条件,大为沮丧。面试八岛的社长好心建议,江户桥那边有个同业,不妨去问问。八岛离开‘stock house’后,推测是打算前往社长告诉他的‘吾妻家具’事务所,不过‘吾妻家具’傍晚六点半就打烊了。虽然无法确定八岛实际上是否走到‘吾妻家具’,但极可能在江户桥一带遇见被害人青柳武明。曾在‘金关金属’工作的八岛想到能拜托青柳先生再次雇用他,于是上前打招呼,或许也稍微提及公司隐匿职灾一事。因为高居制造总部长的青柳先生不大可能记得只在公司待过短暂时日的派遣员工,两人之后却一同走进附近的咖啡店谈事情,想必青柳先生有弱点在八岛手上。两人在咖啡店待不到两小时便离开,接着不晓得是哪一方提议前往江户桥一带。就在两人穿越上桥前的地下道之际,八岛确认四下无人,刺伤青柳先生,抢走他的皮夹与公事包,经江户桥逃离现场。确切逃亡路线目前仍不清楚,但他后来藏身滨町绿道。十一点多,他打电话给中原小姐,说自己‘犯了不该犯的错’、‘糟糕’时,员警发现他,欲上前盘查。他又拔腿逃跑,不幸在冲出新大桥大道时被卡车撞上。员警立刻叫救护车送他到医院。” 小林从资料中抬起头,说声“以上,报告完毕”,便坐回座位。 石垣接着对管理官说: “管理官,这是假设八岛为凶手,整理目前厘清的事实后得出的推论。想请教您的意见。” 管理官噘起下唇,似乎不甚满意。“关于凶器的部份呢?怎么没提到那把刀子的事?” “关于那部份,由另一位同事向您报告。坂上!” 被点到名的坂上站起。“这次案件中被视为凶器的刀子,仍无法证明是八岛的所有物。只不过,八岛打从任职工务店起,手边就不时备有电工刀等作业用的刀具,研判那把凶刀是他自行购入或别人送的。此外,据专家表示,那把凶刀是户外用的款式,尤其适合削木材,常用于木工作业。报告完毕。” 坂上坐下后,管理官依然紧皱着眉。 “那又怎样?根本没办法证明,案发当天八岛外出时带着那把刀子。” “管理官,”石垣问道:“八岛前往‘stock house’应征,似乎是想以职人的身分工作挣钱。” “职人?” “他想当木匠。然而,‘stock house’只是要征在活动期间帮忙的临时工,所以社长才会推荐他去试别的家具店。” “想当木匠,所以身上才带着刀子吗?” “由于八岛想以木匠的身分受雇,担心对方会考他的技术,所以带着惯用的木工道具去面试,并非不可能。” “这样啊。”管理官顿扫脸上阴霾,双臂交抱靠向椅背。“的确,那些职人对工作用的器具都有自己的坚持。嗯,这个推论不错。” “是的,这么一来,刀子的部份就解释得通。” 23 麒麟之翼 23 悠人走进辅导室,导师真田见他进来,强光炫目般连眨数次眼,指着对面的椅子说:“坐吧。” 于是,悠人拉开椅子坐下。 “最近如何?心情有没有平静点?”真田问。 悠人偏着头,“案子侦破前,暂时没办法恢复平静吧。” “也是……”真田叹口气,目光落在手边的资料上。“现下你可能没心思想那么远,但关于毕业后的出路,老师必须和每位同学谈过,所以还是找你来。尽量回答就好,让老师知道你目前的志向。” “嗯。”悠人回道。 “先谈最基本的。刚升三年级的那次毕业出路辅导,你说想继续读大学,这个志向依然没变吧?”真田望着资料问。 悠人没立刻答覆。不,其实是答不上来。 真田抬起头,“怎么?不是吗?” 悠人呼出胸口郁积的气,应道:“我还在犹豫。” “犹豫?” “因为……呃……”悠人垂下脸。 “钱的问题吗?” “那也是原因之一。” “‘也是’?还有其他原因吗?” 悠人沉默不语,眼下甚么都不能说。 “青柳,先抬起头。” 悠人依言抬头,目光却依旧低垂。 “老师明白你的心情。父亲遇到那种事,你一定很担心家里的状况。升大学需要钱,而且金额不小,所以你考虑去工作贴补家用,是吗?” 真田的揣测与悠人的想法天差地远,但悠人姑且回道:“嗯,大概是那样。” 真田点点头,“果然。你能这么想,非常了不起。要是你坚持走这条路,老师会尽力帮忙。可是,那不容易喔,只有高中学历很难找到工作。老师每年都负责协助几名同学就业,外头的状况却一年比一年严苛。你若有心担起养家的责任,至少读到大学毕业吧,不然念专门学校也行。” 听不懂真田在讲甚么。悠人压根没考虑过找工作,升不升大学也无所谓,重要的是现在。悠人只想知道现在该怎么办。 “你有没有亲戚能援助呢?”或许是悠人一直没吭声,真田讲起筹钱的事,“不过,你父亲职位那么高,或许有留下一些存款?” “这个……我不太清楚。” “你和母亲讨论过毕业后的出路吗?” “案件发生后就没再提起。” “这样啊。”真田双手交握放上桌面,“找个时间跟母亲谈谈吧。虽然是我的猜测,不过母亲肯定希望你继续升学。钱的问题,可以申请奖学金之类的,总有办法。先跟母亲好好商量,明白吗?” “嗯。” 悠人回到教室。虽然已放学,教室里仍有几个男同学,杉野是其中之一。他们看见悠人,纷纷拿起书包离开,只有杉野留下。 “你不和他们一块走,没关系吗?”悠人问,“跟我待在一起不太好吧。” “没那回事。”杉野板起脸,话声却没甚么精神。 “随便啦。对了,我联络不上黑泽,你有他的消息吗?” “黑泽?” “他没回我的简讯,电话也不通。那家伙该不会换手机了?” “不晓得。你找黑泽干嘛?” “我有话想说。你也一起,我们三人谈一下。” 杉野似乎一惊,倏地睁大眼,神情僵硬。“难不成……” “嗯。”悠人点点头,“和那件事有关。” 杉野别开脸,“事到如今,还有啥好说。” “才不是‘事到如今’。现在也不迟,所以想找你们谈谈。” 杉野目光低垂,“谁跟你讲了甚么吗?” “没有谁跟我──”悠人一顿,“不,算是有吧。” 杉野瞅悠人一眼,“谁?” “我爸。” “啊?”杉野浑身一颤,“你爸不是……” 24 麒麟之翼 24 松宫接到加贺的电话时,正要前往拜访八岛冬树手机通讯录中的第四名友人。时间刚过午后五点,一路问下来,前三人都没能提供有力的消息。虽说是八岛冬树的友人,其实只是在同一个打工地点短暂相处,或在同一家公司面试后聊过几句。即使交换过电话号码及电子信箱,之后几乎没联络。 松宫边走边接起手机。“是我。找到甚么线索吗?” “还很难讲。你在哪里?” “这里是……龟户吧。”松宫环顾四周后回道。 “那刚好,先把查访的部份告一段落,帮我一个忙。” “怎么帮?” “带中原小姐过来,有东西想请她确认。” “等等,要带她去何处找你?” “书店。” “书店?”松宫停下脚步。 加贺报出店名。那是日本桥一家知名书店,整幢建筑面对着中央大道 。 原来如此。松宫暗忖,女性另当别论,假如男性必须在街上消磨空档,能去的地点有限,顶多找个咖啡店坐坐。但经济拮据的八岛冬树,不大可能只为打发时间而独自走进咖啡店。就这点来说,站着看闲书不必花半毛钱,八岛冬树当时很可能是泡在书店里。 “你要让中原小姐确认甚么?” “来就知道,拜托你喽。”加贺随即切断通话。 干嘛神秘兮兮的。松宫边嘀咕,边朝空计程车举起手。 中原香织待在家中,素著一张脸,显得气色不太好。 听松宫说要带她去个地方,她十分疑惑。 “关于那起案件,我知道的都已告诉你们。” “不是的,有样东西想请你确认。” “可是……”香织神情依旧忧郁。 “这次搞不好……”虽然有点犹豫,松宫仍继续道:“能够洗清他的嫌疑。” 香织不禁睁大双眼,“意思是,有办法证明他的清白吗?” “不,还说不准。只是有这种可能性。” 香织深吸口气,注视着松宫。“等我十分钟好吗?马上就能出门。” “当然,别着急。”松宫回道。 中原香织迅速打点妥当,松宫带着她坐上计程车。途中,香织仍不免在意,忍不住问松宫究竟需要她确认甚么。 “详情我也不清楚,不过现下是要去与加贺会合。” “加贺先生啊……” “听说你们昨晚碰过面?聊了哪些话题呢?” “只是一些无关紧要的事,像提高电影试映会抽中率的秘诀之类的。” “秘诀?” 香织简要地转述她与加贺的对话,松宫顿时恍然大悟。由于八岛冬树爱喝可可,加贺研判与青柳武明前往咖啡店的并非八岛。接着,他又根据试映会的那段闲谈,推测八岛看电影前应该耗在某家书店。 抵达目的地,松宫以手机联系加贺后,带着香织走向书店。香织抬头望着这栋建筑,似乎感到很新奇。 加贺在书店入口迎接两人。他对松宫轻轻点个头后,向香织道歉:“不好意思,麻烦你大老远跑一趟。” “真有可能证明他的清白吗?” “目前说不准。总之,请先跟我来。”加贺领着香织,松宫随后跟上。 打开工作人员专用的出入口,三人绕到卖场后方,穿过堆着许多纸箱的走廊,踏进一个小房间。只见一名应该是警卫的中年男子,坐在监视萤幕墙前。 “原来是监视器啊。”松宫终于明白加贺的目的。 “来到日本桥一带,如果要逛书店,首先就会想起这家吧。虽然监视器不是随时随地拍下每个角落,但顾客若待上两小时,被拍到身影也不无可能。” 〖?-指的是日本知名大型书店“丸善”日本桥店,卖场包括地下一楼至三楼,店铺总面积约千坪,藏书六十万册。〗 25 麒麟之翼 25 从笔记型电脑的萤幕移开视线,石垣一脸严肃地沉吟。萤幕上映出书店监视器拍到的影像。 日本桥署的小会议室里,松宫与加贺面对着石垣。两人认为此事不宜张扬,于是只请石垣过来商量。 “你这小子,本性不改啊。”石垣望向站在松宫身旁的加贺,“看样子,那不全然是谣言。你果然是不想受限于组织,才刻意留在地方警署。” “这是和松宫刑警讨论后才进行的调查。” “哦,是嘛。”石垣撇着嘴,哼一声。“算了,眼下最重要的是,这些影片该怎么办。拍到的男子确实很像八岛,不过,就只是很像罢了。” “所以,希望能够调查书上的指纹──” 石垣伸手打断松宫的话,接着盘起粗壮的胳膊,闭上眼叹气。 松宫也察觉上司的顾虑。万一书上验出八岛的指纹,警方原本对案件所做的假设,将被全盘推翻。届时该怎么向高层解释,接下来的侦查方针又该怎么规划,都不是马上能得出答案的棘手问题。 石垣睁开眼,轮流瞪着松宫与加贺。“去找鉴识吧。不过这么紧急,要有心理准备,对方可能不会给你们好脸色。” 松宫吁出长长一口气,向石垣行一礼:“谢谢您。” “等等,有个条件。”石垣双手压上办公桌,倾身向前。“若没验出指纹,你们就得把这些影片的事忘掉,明白吗?” 松宫望向身旁。只见加贺平静地回覆“好的,就这么办”,仿佛早料到会有这种情况。 “嗯,你们辛苦了。”蓦地,石垣忽然想到般补上一句:“啊,今天傍晚,被害人的儿子好像被抓去目黑署。” “被害人的儿子……悠人啊。”松宫说:“被抓去?他犯了甚么事?” “伤害罪,他好像在路上揍‘金关金属’的人。在那之前,双方似乎曾大声争吵,于是附近居民连忙报警。” “‘金关金属’的人是指?” “听说是厂长。” “哦……”松宫想起,那个人姓小竹。先前在工厂见过他,出面应付电视媒体也是他。“悠人为甚么动粗?” “听目击者描述,他坚持父亲是清白的,还大喊‘我爸才不会干那种肮脏事’。” “咦?”松宫和加贺面面相觑。 “之前他妹妹不是闹自杀吗?这一家子也真是的。不过,挨揍的那个人不打算追究,青柳家的儿子马上就被释放,总之还是告诉你们一声。” “了解。”松宫应道,接着便与加贺步出小会议室。 “一想到青柳太太的心情,就觉得郁闷。”松宫开口:“杀人案件跟癌细胞一样,只会让不幸不断扩散。” “嗯,这倒没错。不过,有点奇怪。”加贺凝望着半空。 “怎么?” “悠人怎会为父亲生那么大的气?之前不是都说父亲是自作自受吗?” “他其实是相信父亲的吧。不过,现下要紧的是,关于监视器拍到的影像,我们就这样乖乖接受系长的条件吗?” “那些影像的佐证力太低,只能祈祷书上能验出指纹。”加贺瞥一眼手表,“七点五十分啊,恐怕会赶不上。” “你有约?” “嗯,你也一起来。”加贺迅速迈开脚步。 “欸,对方是谁?” “你在说甚么?不是你一直催我联络的吗?” “我?啊,难道你约的是……” “就是金森小姐。”加贺答得干脆,“约好八点在人形町碰头。” “是恭哥主动联系的吗?” “对,刚刚在书店等你们的空档,我打电话过去。原本预估八点走得开,这下来不及了。” “原来如此。不过,怎么约在人形町?银座不是比较方便?” 26 麒麟之翼 26 修文馆中学位于安静的住宅区内,刻在大门柱上的校徽发出沉稳的光芒,揭示着悠久的历史。 之前来过一次的加贺,熟门熟路地穿过校门,松宫默默跟上。 “今天能否让我们自由调查?”搜查会议结束后,松宫试着问小林。小林找石垣商量后,带着探询的眼神回到松宫身旁。 “系长答应了。虽然不晓得你们想干嘛,记得如实回报,明白吗?” “当然。” 松宫鞠个躬就要离去,却被小林一把抓住手臂。小林凑近他耳边说:“至少跟我透露一下。凶手不是八岛吧?” “这部份还没确──” 小林使劲一扯。“你们在查甚么?打算从哪方面下手?” 看样子要是甚么都不讲,小林不会放人。松宫只好坦白:“他儿子。” “儿子?”小林颇为意外,“被害人的儿子?” “现在一切都是未知数啦。”松宫说完,挣脱小林的钳制。 没错,一切仍是未知数,也可能完全猜错,但松宫感觉自己逐渐接近事实的核心。加贺前往的彼方,必定存在真相。 操场上,学生正在上体育课,打篮球或是打排球,而一旁较年长的男性应该是体育老师,与其说是在指导学生,更像望着学生的球赛放空。 职员办公室位在校舍一楼,加贺到接待窗口说明来意,不久,一名女职员走出办公室,似乎负责招呼他们。 女职员带两人到会客室。两侧桌旁摆着颇高级的旧沙发,女职员请两人在三人座的沙发坐下,并送上茶。 “好久没踏进校园,上次不晓得是几年前的事。”松宫有感而发。外头飘来一阵歌声,或许音乐教室就在附近。 加贺站起身,走向奖杯与奖座的展示柜。“哦,这所学校相当重视运动比赛。” “游泳社呢?” 加贺指着其中一座奖杯,“这是游泳接力赛的,得到全国大赛第二名。” “很厉害嘛。” “只不过是十年前的纪录。” 此时,敲门声响起。“请进。”加贺应道。 一名浓眉大脸、肩膀宽阔的男子步入会客室。松宫暗想,他大概是冲绳一带出身。 这名教师姓糸川,案发三天前,青柳武明便是打电话到学校找他。上次加贺曾为此询问糸川,得到“青柳与儿子处得不顺利,想与人商量”的回答。 松宫先自我介绍,糸川不感兴趣地颔首致意。 “不好意思,百忙中打扰。”加贺道歉,“您在上课吗?” “没有,这段时间刚好没课。两位今天有何贵干?上次那件事,我已说出所知的一切。要是没记错,您也问过我的不在场证明了吧?” “真的非常抱歉。当时解释过,我们得确认所有关系人的不在场证明。如果让您心里不舒服,再次向您致歉。” “倒不至于心里不舒服……那么,今天要问甚么?” “是这样的,暂且不提案件,我们想请教更早之前发生的事。” 听加贺这么说,糸川困惑地皱起眉,“之前发生的事?” “三年前暑假发生的意外,您应该不陌生吧?” “哦,那个啊……”糸川脸上浮现警戒的神色,“哪里不对劲吗?” “调查这次案件的过程中,发现有必要重新了解三年前的那起意外,所以来请教您。” 糸川僵硬一笑,交互看着加贺与松宫。“我不太懂,这次的案件怎会扯上那起意外?根本是两码子事吧。况且,凶手不是已落网?那个死掉的嫌犯就是凶手吧?你们为甚么还在调查?” “这桩案子还没结束。”松宫插嘴道,“也还没确定凶手就是那名男子。” “是吗?那也没必要翻出陈年往事吧?”糸川刻意夸张地偏着头。 27 麒麟之翼 27 踏出修文馆中学的大门,加贺便嘀咕着:“看来猜中了。三年前的意外与这次的案件关系重大,总觉得那个老师有所隐瞒。” “我有同感。案发三天前,青柳先生打电话给糸川,八成是要谈那起意外的事。” “应该没错。不过,疑点依然不少。”约莫走过一个街区,加贺停下脚步。“今天早上,我打电话给这边辖区的朋友,请他帮忙找那起泳池意外的相关资料,现在得过去拿。我们约个地方碰头吧。” “那么,我到青柳家一趟。” 加贺有些意外,不禁望着松宫。“这个时间,悠人还在学校吧?” “嗯。我想拜托青柳太太,让我看看悠人中学时代的通讯录。” 加贺赞许地点点头,“原来如此。” 约好在中目黑车站会合,两人便兵分二路。 松宫前往青柳家,应门的是史子。听她说,遥香向学校请假在家休息。 史子打算带松宫到客厅,松宫却没脱鞋,在玄关摇着手说:“我就不进去了,今天只是想向您借悠人游泳社的通讯录。” 史子难掩困惑。“那与案件有关吗?” “目前不确定。” “但,凶手不就是那个人吗?” “如果您指的是八岛冬树,那只是媒体擅自给他冠上的罪名。关于这起案子,我们还未正式对外宣布任何事情。” 史子惊讶地睁大眼,高声问道:“那个人不是凶手吗?那么,我丈夫为何会被杀?凶手究竟是谁?” 这下麻烦了,松宫不禁心生焦虑。换成是加贺,遇到这种状况会怎么应对? “请冷静,一切仍在调查中。今天能不能别多问,先借我一下通讯录呢?” 史子的神情混杂着不满与迷惑。她盯着松宫一会儿,目光移向二楼。 “通讯录在我儿子的房里。可是,没经过他同意就进去,之后会被他骂的……” “我影印完马上还给您,保证绝不会外流。” 或许是慑于松宫的强势,史子不情愿地点头。“好吧,请稍等。” “谢谢。”松宫深深一鞠躬。 不久,史子拿着a4大小的册子回来,封面印著“修文馆中学游泳社创社六十周年纪念册”,应该是去年制作的。最后几页是通讯录,记载着现任社员与社团前辈的姓名及联络方式,似乎是每十年制作一册。 “非常感谢。”松宫行一礼,正要打开玄关门往外走,蓦地想起一事,又回过头。“请问,您对三年前修文馆中学的泳池意外有印象吗?” 史子错愕地睁圆眼,“嗯……要是没记错,溺水的是悠人小一届的学弟。” “最近你们家曾提及那起意外吗?” “没有,我没印象。” “这样啊,谢谢。我马上回来。” 松宫走出青柳家,到附近的便利商店影印需要的页面。另外,册子第一页刊了篇糸川的前言,松宫也顺便印下。 归还纪念册后,在前往中目黑车站的路上,松宫接到加贺的电话。他已在站前一家咖啡店等候。 “就档案上的纪录,整起意外的来龙去脉,确实与糸川顾问所言一致。”加贺将咖啡杯推到一旁,摊开资料说:“由于是吉永友之自身的过失,校方没被追究责任,恐怕也没支付任何赔偿金。我打电话到吉永家询问详情,却没接通,大概是搬家了。” “究竟怎么回事?事隔多年,青柳先生怎会突然想参拜除水难的神社?若是悠人还能理解……”松宫把通讯录影本叠上眼前的资料。 “而且,青柳先生对家人隐瞒参拜一事,连悠人都蒙在鼓里,这也是个谜。” “莫非是青柳先生与吉永友之有所关联?” “甚么意思?” 28 麒麟之翼 28 一到傍晚,气温骤降,呼出的些许气息化为白雾,寒冬的脚步已愈来愈近。 悠人抱著书包走在路上,却不是回家的方向。放学后他原要直接回去,被刑警抓去一谈,顿时改变主意。 这一点非常关键,或许与你父亲遇害有关──加贺刑警的话是真的吗?这是甚么意思?莫非那起泳池意外,不单是父亲撑着走到那个地点的原因? 各种思绪在悠人脑中交错,甚至瞬间掠过“干脆把一切告诉刑警”的念头,但他终究办不到,那不是他能单独决定的。 来到这处不算陌生的住宅区,悠人朝其中一户人家前进。那是栋西式大房子,门柱上嵌有刻著“黑泽”两字的名牌。 悠人按下门铃,过一会儿,对讲机传来女声:“请问是哪位?” “您好。”悠人先打招呼,“呃,我是翔太中学时的同学,姓青柳。不晓得翔太在家吗?” “哦,稍待。”对方似乎很快就想起他是谁。 不久,玄关门打开,黑泽翔太一脸意外。“怎么突然跑来?” “方便讲话吗?” “嗯,聊一下没关系。” 悠人走近玄关。“你手机怎么打不通?传简讯给你也没回。” “啊。”黑泽半张着嘴,说著“对了,等等”,便缩回屋里,门也顺手带上。 伴随着匆促的脚步声,玄关门再度打开,黑泽拿出手机。 “我换了新手机。抱歉,一直在忙,没机会通知你。” “哦?”不是在忙吧?悠人心想,他父亲因隐匿职灾变成人人喊打的大坏蛋,黑泽不可能没听说,八成是觉得最好暂时别和他有所牵扯。 记下黑泽的新号码及信箱后,悠人望着黑泽说:“嗳,我也跟杉野提过,我们三个碰面谈谈吧。” 黑泽目光一黯,“谈甚么?” “还用问吗?” 黑泽视线低垂,“事情都过这么久了……” “谈一下没关系吧。” “也是啦……” “那你现在有空吗?” 黑泽抬起脸,困扰地皱眉,摇摇头。“今天没办法,家教老师马上就会来,我不能出门。” “明天呢?” “明天……大概几点?” “放学后吧。所以,五点在中目黑车站前集合,如何?” 黑泽思索片刻,回答:“好。” “那就明天见,杉野我来联络。” 悠人正要离开,黑泽喊住他:“阿青!” 待悠人回过头,黑泽问:“发生甚么事吗?” “你也知道吧?”悠人说:“我爸被杀了啊。” 语毕,悠人便抛下一脸愕然的黑泽,穿过大门朝马路走去。 29 麒麟之翼 29 一大早,松宫与加贺在东京车站搭上九点二十分出发的新干线浅间号 511 班次,预定十点三十二分抵达轻井泽。 “那边应该相当冷,要有心理准备。”加贺将折好的大衣放至行李架,坐回座位。今天松宫拎着公事包,加贺却一如平日两手空空地出门。 “提到轻井泽,脑海首先就会浮现避暑胜地的印象,不过仔细一想,也有人一年到头都住在那里。”松宫说:“虽然夫人解释,他们住的原本就是吉永家的别墅。” 松宫口中的“夫人”,是指吉永友之的母亲。昨晚他们打电话过去,表示希望今日能上门拜访,但没明讲目的,只说想请教关于她儿子的事。 这趟轻井泽出差的申请,意外地很快得到上司的同意,因为凶手是八岛的推论摇摇欲坠。 由于在书店的书上采到八岛的指纹,证实与青柳武明一起进入自助式咖啡店的另有其人,换句话说,专案小组目前对整起事件所做出的假设已全被推翻。 当然,八岛是凶手的可能性并不是零。离开书店的八岛在路上偶遇走出自助式咖啡店的青柳武明,突然心生歹念行抢,也不是说不过去。但这么一来,问题就变成,为何与青柳进咖啡店的人没出面协助警方?只是害怕与案件有所牵扯,而选择保持沉默吗? “搞不好你们追的那条线是正确的。”石垣如此说道。答应两人的出差申请时,他的目光仿佛充满威吓:“准许你们这么乱来,最好给我找出答案!” 但实际上,究竟三年前的泳池意外隐藏甚么秘密,根本是一团迷雾。昨天松宫和加贺找青柳悠人谈过后,又去找与吉永友之同届的两名游泳社社员询问,但两人都认为那只是一起单纯的意外,而看他们的反应也不像在说谎。 “我觉得他很傻,干嘛一个人溜回学校泳池练习?大概是前辈满看好他,他也有了自信,导致他得失心特别重吧。”和吉永友之较亲近的少年感慨道。 唯一确定的是,那并非练习中发生的意外,因为不可能所有社员串供,否则迟早会有谁说溜嘴。 松宫恍惚地陷入沉思之际,电车抵达轻井泽。一路上,他和加贺几乎没交谈。到站后,加贺起身伸懒腰,还转转头活络脖颈,似乎睡了一觉。 两人在车站前跳上计程车,告诉司机目的地后,顺便问多久会到,司机答约十分钟。 计程车奔驰在苍郁的林间。四下虽然还没积雪,但待在车内也感受得到外头已笼罩在冷空气中,行人都穿着厚厚的冬衣。 驶进别墅区后,车子停下,司机表示应该是这里。松宫先下车探情况,随即瞧见一栋建筑物,门柱上挂着刻有“吉永”二字的木牌。 “没错,就是这一户。”松宫对车内的加贺说。 加贺付完车费下车,低喃著“真的很冷”,扣上大衣钮扣。 由于找不到门铃,两人直接走进大门。宽广的庭院映入眼帘,长长的步道连通大门与玄关。 主屋以浅褐为基调,散发出平静的氛围。窗户皆装上护窗板,门口的架高设计似乎是为方便积雪时出入。 玄关门旁有个对讲机,松宫按下门铃,马上传来应答的女声。 “我是警视厅的人,昨天跟您联络过。” “好的。” 随着一阵开门声,出现一名身材和脸庞都很娇小的女性。她穿毛衣搭牛仔裤,略微花白的头发束在脑后,看上去约五十岁。昨天在电话里得知她名叫美重子。 松宫与加贺自我介绍后,美重子让两人进屋。室内相当温暖,还飘着淡淡花香。 “友之同学呢?”换上拖鞋后,加贺问道。 美重子轻轻合掌,看着两名刑警说:“他在客厅。” 30 麒麟之翼 30 下午两点过后,松宫与加贺回到东京车站。接着,两人依加贺的提议,直接前往修文馆中学。 抵达学校,两人先前往职员办公室。再度见面,昨天带他们到会客室的女职员一脸讶异。 “不好意思,我们想和糸川老师多聊一下。”加贺说。 女职员面向电脑查了一会儿。“糸川老师上课中,两位很急吗?” “没关系,等他下课再说。方便在昨天那间会客室等候吗?” “嗯。记得怎么走吗?” “不要紧,我们自己过去就好。” 来到会客室,两人和昨天一样并肩坐在沙发上,却没交谈。该讨论的事,他们在新干线的回程已全商量好。不过,说是商量,其实都是加贺陈述推理,松宫只有听的份。 二十四小时内,厘清不少疑团。两人有十足的把握,这起案子很快就能侦破。 钟声响起,校园内一阵骚然,走廊上脚步声来来去去。 几分钟后,会客室的门打开,糸川带着比昨日更甚的警戒神色出现。 松宫与加贺起身行一礼。 “今天有何贵干?我所知的已全告诉你们。”糸川毫不掩饰内心的不悦,高声道。 “抱歉又来打扰,我们希望能借阅一份文件。”加贺说。 “甚么?” 加贺一顿,回答:“比赛成绩。三年前那起意外发生前,有场游泳大赛吧?我们想看当时的纪录。” “何必呢?”糸川的脸庞微微抽搐,语气有些退却。 “据先前的证词,吉永友之同学是因比赛成绩不理想,受到打击才会溜回学校泳池自主练习,对吧?那么,成绩究竟多糟?我们认为得确认一下。” 糸川皱起眉,“没必要吧?吉永那次赛绩不佳众所皆知,我也记得很清楚。” “但是,”加贺逼近糸川一步,“警方需要具体的数字,麻烦您。” 被高头大马的刑警俯视,糸川似乎也没辙。“我明白了。那么,两位稍候,我去拿。” “不,我们直接去看就好。教师办公室就在附近吧?” “资料不在教师办公室,都收在社办。” “这样啊。没关系,一块过去吧。” 松宫也站到加贺身旁,催促糸川:“走吧。” 糸川苦着脸步出会客室,松宫与加贺随后跟上。 校园到处是高声谈笑的学生,见糸川三人经过,纷纷露出好奇的眼神。对他们而言,校内出现老师以外的大人似乎相当稀奇。 游泳社社办位于泳池旁一栋小建筑物的二楼,一楼则是更衣室。 糸川打开门锁。社办空间很小,只有书桌、置物柜和收纳柜,书架上摆着成列的文件夹。根据上头的标示,那些显然都是比赛成绩的档案。 “就是这个吧?”加贺拿出白手套,“方便借看吗?” 糸川粗鲁地应声:“请便。” 加贺迅速翻开文件夹。松宫也戴上手套,凑近加贺手上的资料。 翻到某一页时,加贺手一顿。资料上标记着三年前的八月十八日,也就是那起意外发生的当天。 松宫目光扫过比赛项目与出场的选手名单,发现吉永友之的名字出现在五十公尺自由式的项目,青柳悠人也在同一组。 加贺指着一处,正是两百公尺接力赛的纪录。看到选手名单,松宫不禁咽下口水,因为上头写着: 第一棒 青柳悠人(三年级) 第二棒 杉野达也(三年级) 第三棒 吉永友之(二年级) 第四棒 黑泽翔太(三年级) “记下来。”加贺低声吩咐松宫。其实不用他提醒,松宫早拿出记事本和笔。两人想调查的并非比赛成绩,而是这份接力赛的成员名单。 青柳悠人和吉永友之没再出现在别的项目。 31 麒麟之翼 31 室内温度明明不低,悠人却恍若身处冰箱中,或许是墙壁太过苍白的缘故。空间里只摆着会议长桌与折叠椅,更加深他内心的不安。之前也来过这里,那是在父亲身亡当晚,跟着警察到日本桥署确认父亲的遗物。 悠人独自呆坐,同行的黑泽被带进不同的房间。黑泽现下在做甚么?两人在汉堡店碰头后,其实没聊到重点,因为悠人想等三人到齐再说。 他完全搞不清状况。那个加贺刑警为何急着找出杉野?又为何要他和黑泽来警署? 悠人检查手机,杉野依旧没回简讯。要不要直接联络他?算了,之前打那么多次,全没接通。 把手机放回口袋时,敲门声响起,他登时挺直背脊。 加贺与松宫在悠人的对面坐下。 “还是找不到杉野。”加贺说:“目前我们动员了全东京的警力,我们原本该去协助搜寻,但另有任务在身,就是来跟你问个明白。” 悠人想咽口水,却是口干舌燥。 加贺注视着他。“希望你把一切告诉我们,包括三年前那起意外的真相。” 悠人垂下目光,直盯着桌面细微的伤痕。 “你一定很后悔,”加贺继续道:“所以折纸鹤供奉到水天宫。之后,你觉得这样不够,便决定把日本桥的七褔神拜过一轮,对吧?” 悠人诧异地抬起头,没想到刑警查得这么深入。 那双眼想必有过人的洞察力,随口撒谎肯定骗不倒他。不过,先前在汉堡店见到时的压迫感已消失,现下悠人只觉得,就算坦白所有事情,他也会温厚地包容。 “‘东京的花子小姐’就是你吧?然后,代替你的是青柳武明先生,也就是你的父亲,对不对?” 听到加贺这段话,悠人心知已无法隐瞒,是时候揭开事实了。 “嗯。”悠人应道。 加贺轻吁口气,“你愿意告诉我们吗?” “是。”悠人回答。 “那么,从哪边讲起?当年的意外,可以吗?” “唔。不过,能不能先给我一杯水?” 松宫站起,“水就行了吗?也有茶和咖啡。” “水就好,谢谢。”悠人应道,思绪已飞回三年前。 吉永友之是个嚣张的二年级生。 不,正确地说,是在悠人等三年级生的眼中,这学弟很狂妄。但实际上,会给人这样的印象,吉永本身没有任何责任。他既不曾顶撞前辈,练习也从不偷懒,甚至该夸奖是认真乖巧的优良社员。 这样的吉永会成为三年级生的眼中钉,起因于某天回社团指导的前辈的一段无心之言。前辈看过所有学弟的状况后,集合告诉大家: “你们当中游得最好的是吉永。一、二年级生当然要向他看齐,然后,包括你们几个三年级生,也得多学着点,明白吗?” 悠人听到这番话,受到相当大的冲击。不是前辈对大家评价甚低的缘故,而是他早隐约察觉吉永的实力,只是不愿正视这一点。 确实,吉永的泳姿非常漂亮。现阶段只因体力还没养成,泳速仍是悠人领先,但不久吉永就会超越自己。这么想的,不止悠人一个。 前辈来指导的那天,练习结束后,三年级生聚在一起,不停地讲前辈与吉永的坏话。 “搞不懂前辈在想甚么,那种慢吞吞的游法,最好大伙都学得起来。” “就是说,游成那样搞屁啊。你们看到那家伙得意的表情吗?” “他根本没把我们放在眼里。” 那天之后,三年级社员对吉永的态度骤变,都不主动与他交谈。要是他向学长寻求技术层面的指导,甚至有人会冷言冷语:“哎呀,我哪有甚么好教给吉永教练的呢?”在吉永游出不太理想的成绩时,三年级生还会暗地击掌欢呼。 32 麒麟之翼 32 告诉悠人那个部落格的是杉野。某天,他跑来问悠人“你晓得‘麒麟之翼’吗”,神情有些凝重。 “麒麟?那是甚么?” “你果然不知道。那是一个部落格的名称,用平假名写成‘麒麟之翼’。” “部落格啊,有啥特别的地方吗?” 杉野没正面答覆,只说:“你去看就明白,搜寻一下便找得到。” 回家后,悠人上网搜寻,的确马上查到,部落格全名是“麒麟之翼──梦想着展翅高飞的那一天”。格主似乎是女性,最近的一篇发文如下: 我家的麒麟君今日依然在梦乡中。看他指甲有点长,便帮他修剪了。 即使在沉睡,头发和指甲还是持续生长,可能再过不久又该帮他剪头发,这次剪个成熟点的发型吧。 下星期就是节分 ,祈祷今年福气真能降临我们家。 甚么嘛──悠人心想,不过是平凡无奇的生活杂记。麒麟君是宠物,还是小婴儿?总之内容跟喃喃自语差不多,搞不懂杉野干嘛特地叫他看,难道杉野指的不是这个部落格? 几篇文章贴了照片,拍的不外乎是一些日常用品或户外风景,没值得一提的,摄影技术也谈不上高明。 忽地,一张照片映入眼帘,悠人拉动视窗卷轴的手停下。 那张照片发表于一月一日,也就是元旦,拍的是一名坐在轮椅上的少年。他穿西装系领带,一头短发梳得整整齐齐。 然而,少年瘦削的脸庞面对镜头,眼睛却没睁开。颈部后方垫着厚毛巾,似乎是帮他固定头的方向。 这篇内文写着: 我家的麒麟君也迎向新的一年。我帮他买了套西装,特此拍照留念。 悠人惊愕不已,终于明白杉野的用意。 照片上的少年正是吉永,而写部落格的是吉永的母亲。 悠人回头查看旧文,发现部落格已开一年多。从最初的几篇,他明了吉永的母亲开设部落格的目的。 她的儿子在中学二年级的夏天发生意外,之后一直没清醒,医师也已不抱希望,但她和丈夫仍不断祈祷儿子有一天会睁开眼睛。于是,全家搬到轻井泽定居,持续照护昏迷的儿子。她写部落格,是想记录儿子的状况,以及她与儿子的生活点滴。 悠人僵坐在电脑前。 其实,他以为吉永早就不在人世。虽然中学毕业时,曾听说吉永仍没恢复意识,但不知怎地,他总觉得那状况应该撑不了多久。不,讲得极端一点,对他而言,意外发生当下,吉永就跟死去没两样,或许杉野他们也有同感。 然而,吉永还活着,从那之后就没再醒来。他母亲一直没放弃,始终相信儿子会睁开眼…… 悠人再度痛切体认到,自己和同伴犯下的罪孽有多深重。那件事根本没落幕,吉永一家至今仍困在水深火热中。 后来,悠人告诉杉野,他已看过那个部落格。 “是喔。”杉野只简短回应,接着补一句:“不过……那也没办法。” 像是他试图说服自己的话语。 那也没办法,我们一点忙都帮不上──确实如杉野所说,他们怎么补救都没用,就算对吉永的双亲坦白真相,吉永也不可能清醒,反而会害他父母一辈子抱着悔恨的心情。 可是,这样真的好吗? 悠人每天都上去看部落格。吉永母亲更新的频率不算频繁,没更新的日子,悠人就回头翻旧文。 某天,他发现一篇文章: 因为有点事要办,今天去了一趟久违的东京,还顺道参拜水天宫。虽然水天宫以保祐安产著名,其实对除水难也相当灵验。麒麟君出意外后,我不时会前去祈福,加上水天宫属于日本桥七福神之一,我也就一并参拜其他七间神社(虽然是七福神,却共有八间神社)。讲个题外话,部落格的名称,就是那阵子我看到日本桥的麒麟像得到的灵感。不过,遗憾的是,搬来这里后就少有机会再去参拜。 〖?-节分在日本指季节的分际,通常指立春的前一天,约在每年的二月三日或四日,日本人在这一天有许多传统活动,例如撒豆驱鬼招福、吃惠方卷等,各地寺庙与神社也有祭典。〗 33 第二天,石垣命令松宫与加贺负责讯问杉野达也。于是,两人去见了杉野,但他和前一天一样,难以有条理地叙述。即便如此,两人依旧耐心问话,终于逐渐整理出这次案件的全貌。 杉野达也的精神状态相当不稳定,根本没办法好好说话。一方面他未成年,警方原本考虑先放他回家,最后仍决定拘留在日本桥署,毕竟他已出现企图自杀的行为。 第二天,石垣命令松宫与加贺负责讯问杉野达也。于是,两人去见了杉野,但他和前一天一样,难以有条理地叙述。即便如此,两人依旧耐心问话,终于逐渐整理出这次案件的全貌。 连哄带骗地问过一番后,杉野达也的供述内容大致如下。不过,实际上在回答时,他的思路没这么井然有序。 案发当天,放学回家的路上,杉野达也接到一通奇怪的电话。 “那是我不认得的号码。”杉野反覆强调这一点。而且那不是手机号码,是室内电话。 一接起来,对方竟是完全意想不到的人物──他自称是吉永友之的父亲。 “关于三年前那起溺水意外,我想和你聊聊,方便见个面吗?” 杉野心头大惊。事情都过了那么久,吉永的父亲为甚么突然找上门?莫非他察觉那起意外不单纯? “您还找过谁吗?”杉野问。 “没有。虽然迟早得和其他人聊聊,但我想先跟你谈。我们约在哪碰头好?” 对方语气温和,却带有不容拒绝的威严,杉野一时想不出借口推托,只好不情愿地答应。对方提议在日本桥车站的剪票口会合。 “我想带你去一个地方。”吉永的父亲说道。 约定的时间是傍晚七点。结束通话后,杉野还是先回家,内心却充满不安与恐惧。对方到底要跟他谈甚么?要带他去哪里? 搞不好是想带他去警局。他们对吉永友之做的事等同杀人未遂,不,吉永友之一死,他们就是杀人凶手。所以,吉永的父亲打算把他们送进监牢吗? 不,大概不会那么轻易放过他们。 宝贝独生子的人生毁在他们手上,怎么可能关进监牢就作罢?对方恐怕打算亲手让他们尝到苦头,换句话说,对方想复仇。 错不了。吉永的父亲一定是从哪里打听到那起意外的真相,决心向三人复仇,而自己就是他第一个下手的对象。 假使对方抱着这样的打算,当然要拚命逃跑。虽然觉得很对不起吉永,但他不愿被杀。 比蛮力赢得了对方吗?虽然是中年男性,却大意不得。那个年纪的男性,不少人拥有区区高中生绝拚不过的壮硕体格。要是对方存心复仇,说不定还会带家伙赴约。 杉野从抽屉拿出堂哥以前送的小刀。当然,他没用过这把刀。为防万一,他把刀子藏进运动外套的口袋。 傍晚七点,杉野来到日本桥车站的剪票口,突然有人拍拍他。回头一看,吉永的父亲站在身后,脸大肩宽,一身晒出来的浅褐肤色,要是打起架,他肯定毫无胜算。 然而,对方毫无敌意,反倒亲切地微笑道:“先找地方坐下,喝点东西吧?” 于是,两人走进附近的自助式咖啡店。吉永的父亲问他想喝甚么,他回答都可以,对方便买了两杯咖啡欧蕾,端来桌上。 面对面坐好后,对方却冒出意外的话:“得先向你道歉。其实,我不是吉永同学的父亲,而是你的老友青柳悠人的父亲。” 杉野大吃一惊,但仔细瞧瞧,对方的确和青柳悠人长得很像。他去青柳家好几次,却没遇过悠人的父亲。 “冒充吉永同学的父亲,是想知道你会有何反应。要是没做亏心事,你一定能抬头挺胸地应对。遗憾的是,你似乎很忐忑不安,或许该说在害怕?” 杉野无话可说。上当的不甘,与对青柳父亲的用意的疑惑,在他脑中交错盘旋。 “杉野,”青柳的父亲继续道:“如何?坦白告诉我,三年前究竟发生甚么事?那起意外的真相到底是甚么?我们家悠人也是当事者之一,对吧?你是我儿子最要好的朋友,一定知道真相。” 34 麒麟之翼 34 糸川和前几次碰面时一样,依然摆出目中无人的态度,眼眸深处却透着一丝狼狈。证据就是,他掌下的桌面微微沾着水气,因为他的手心不断冒汗。 这天,他与松宫和加贺见面的地点不是学校,而是警署的侦讯室。 “关于那起溺水意外,我刚才说的就是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不相信的话,和那三人对证就知道。” 确实,糸川的说词与悠人他们的证言一致。只不过,他试图隐匿真相的理由,依然很暧昧。他表示“我是为他们几个的将来着想”,真是这样吗? “参加接力赛的四名成员在练习时发生意外,要是消息曝光,外界说不定会认为那属于社团活动的一环。这么一来,校方──不,身为顾问的你很可能会被追究责任,所以你才决定让真相永不见天日,不是吗?” 听到加贺的这番指摘,糸川横眉竖目瞪向他。“讲话能客气点吗?我根本从未有过那么卑劣的想法。” “但你做的是卑劣的事。” “你……”糸川面露忿恨,却一句话也说不出。 “抓住泳者的腿,让泳者单靠臂力游泳,这个练习方法听说是你想的?因此,你隐匿真相,不也是希望避免此事曝光?” 糸川“砰”的一声,使劲拍向桌面。 “我们换个问题。”松宫接过话,“青柳武明先生遇害的三天前,曾打电话给你。关于通话内容,之前你都回答,他是烦恼与儿子处不好而想找你商量。现下,你仍不打算更改证言吗?这部份将成为呈堂证供,请慎重考虑再答覆。” 糸川的呼吸紊乱,胸膛剧烈地起伏。“不,”只听见他嗫嚅着:“……请让我更改证言。” “那么,你们当时究竟谈甚么,请告诉我们实情。” 糸川以手背抹一下嘴。“他想知道三年前那起意外的详情,似乎怀疑儿子与那件事有关。” “你怎么回他的?” “我说,报纸上登的就是全部。” “青柳先生接受这个说法吗?” 糸川无力地摇头。“他执拗地追究:‘不可能如此单纯,请告诉我真相。那样才是真正为我儿子着想。’” “那你怎么应付?” “我丢出一句‘没有的事你要我说甚么?’就挂断,当时我也真的没空和他扯下去。”糸川小声补充:“就这些了。” “案发后,面对警方的询问,你为甚么没说实话?”一旁的加贺又开口:“要是你当初老实告诉我们那通电话的内容,或许侦查就不会绕这么大一圈。” “话虽如此……那通电话与命案没有明显的关系,而且不再提那起意外,也是为了几个孩子好。” “为了几个孩子好?说谎怎么会是为了他们好?” “事到如今,再挖出那件事,只会伤害几个孩子,他们好不容易走出阴霾──” 加贺倏然站起,长臂一伸,揪住糸川的衣襟。“开玩笑,甚么叫不想伤害他们?你根本不明白是非对错。杉野刺杀青柳先生后,为何没自首?因为你教给他们错误的观念。即使犯错,瞒过去就没事──这是三年前你教给那三个孩子的,所以杉野才会重蹈覆辙。青柳先生所做的一切,都在试图导正被你灌输错误观念的儿子。连这一点都不明白,还是辞掉教职吧,你根本没资格教育别人!” 加贺像抛掉脏东西般松开手,糸川则一脸惨白。 35 麒麟之翼 35 松宫和加贺赶到时,屋内的行李几乎都已搬上车。中原香织站在公寓外,脚边放着一个大背包。见到松宫与加贺,她便挥挥手打招呼。 “原本是来帮忙的,看样子都搬完啦?”松宫说。 香织耸耸肩,“把不要的物品处理掉后,行李所剩无几,我都忍不住佩服自己居然能这样过活。” “他的东西呢?” 松宫一问,香织神情落寞地低下头,过一会儿才抬起脸。“很多都舍不得丢,挺伤脑筋的。不过,像破袜子之类的,大多已清掉。”她努力挤出笑容,眼眶却不禁泛红。 加贺拿出一个纸袋,“这些还给你,方便签收一下吗?” 袋里装的是八岛冬树的手机、皮夹、驾照等物品。香织爱惜地将冬树的手机包覆在掌心,接着抚着下腹部说:“这是爸爸的遗物喔。” 加贺递给她签收单和笔,她慎重地签名。 “他真的很傻,对吧?”香织把单交给加贺,“怎么会做那种事呢?明明钱的问题,我来想办法就好。” “大概是觉得有责任吧。”加贺说:“身为父亲,得担起家计才行。” 香织抿起双唇,似乎想压抑激动的情绪。接着,她又悄声低喃:“真是个傻瓜。” 案发那天,八岛冬树究竟干了甚么事,已无从确认。但根据杉野达也的供述,警方仍推测出大致的轮廓。 离开书店后,八岛冬树走向日本桥车站,途中看见青柳武明。至于是经过那家自助式咖啡店时看到的,还是青柳武明与杉野达也走在路上时撞见的,无从得知。总之,八岛尾随青柳武明,可能是希望争取工作机会吧。而八岛没立刻开口叫住青柳武明,研判是顾虑到他身边有同行者。 杉野达也在江户桥的地下道刺伤青柳武明时,八岛冬树躲在地下道外头。一看到杉野折返,八岛连忙闪入一旁建筑物的暗处。等杉野离去,走进地下道的八岛赫然发现受伤瘫倒的青柳武明。 中原香织心里那无可救药的善良男孩八岛冬树,唯独在当下鬼迷心窍。他抢走青柳武明的皮夹和公事包,旋即逃跑。 八岛之后的行踪,就如已查明的部份。他藏身在滨町绿道,打手机给香织,紧接着就因试图逃避员警的盘查而被车撞上。 确实如香织所说,八岛真的很傻。而且,或许被加贺说中,他是感受到即将为人父的责任与压力,才会做出这种事。 中原香织决定回老家褔岛。育幼院时期认识的友人开了间餐饮店,晓得她有孕在身,仍愿意雇用她在店里帮忙。 松宫与加贺拦下一辆计程车,决定送香织到东京车站。要搭东北新干线,从上野车站比较近,但香织最后还想去一个地方。 “嗳,两位今天这么有气质啊?”香织似乎对他们的打扮颇为疑惑。 “我们等一下要去参加亲戚的法会。”松宫回道。 “哦……”香织一脸不可思议地交替望着松宫和加贺,但坐在副驾驶座的加贺甚么也没说。 车子驶进中央大道,右侧是三越百货公司,香织“最后想再看一眼”的地点就在不远的前方。 即使位于杀风景的高速公路下,日本桥至今仍不减庄严的丰姿,桥上的麒麟像也依旧傲然地凝望着明日。 “两位刑警先生,我一点也不后悔来东京走这一遭。”香织说:“因为和冬树留下许多开心的回忆,而且那是绝不会损伤,也不会失去的宝物。” 松宫默默点头,他明白没必要太多言语。 两人送香织到东京车站的中央剪票口前。香织接过行李后,行礼道谢。 “今天真的很感谢。还有,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你们替冬树洗刷嫌疑的恩惠。” 36 麒麟之翼 36 一下电车,户外冰冷的空气冻得耳朵好痛,悠人忍不住想缩起身子,但他使劲深呼吸,挺直背脊。因为这彻骨的寒冷,仿佛象征他们的处境,现下的自己没资格拒绝苦难。 身旁的黑泽抬起头,灰色的天空眼看就快下雨。不,温度这么低,待会儿落下的应该是雪吧。 “走吧。”悠人开口,黑泽点点头。他拎的纸袋里装着千羽鹤,是两人一起折的。 提议去见吉永的是悠人。 “我们把真相原原本本地告诉他的父母吧。全部坦承后,向他们还有吉永谢罪。或许无法获得他们的原谅,仍必须谢罪。因为这是我们唯一办得到的,其余我们甚么忙都帮不上。” 黑泽赞成,并提出要折千羽鹤带去。 悠人在房里默默折纸鹤。为了折成一串千羽鹤,他又买六包“和纸十色”补齐数量。其实,破案不久,他就在父亲的车内发现用剩的“和纸十色”,每包都缺黄色之后的折纸。悠人终于明白父亲都是在哪里折纸鹤,看来他是趁打完高尔夫,在回家路上找个地方停下,躲在车里折的吧。 折着纸鹤,各种思绪掠过悠人脑海,留下的却是无尽的后悔。为甚么自己没早点说出真相?为甚么没向吉永道歉?还有,为甚么没和父亲坐下好好长谈? 当初只要做了其中一项,就不会演变成这么悲哀的下场。父亲不会丧命,杉野也不会成为杀人犯。那名叫八岛的男子虽然素昧平生,但他也是自己和同伴当年犯的错造成的受害者。 千羽鹤在昨天完成,悠人马上打电话到吉永家,表明关于那起意外,有些事想向他们坦白,不知是否方便前往拜访? 接电话的是吉永友之的母亲。之前警方侦查青柳武明命案时,想必曾前往吉永家问过话,所以悠人上门的目的,她某种程度是知情的,但她甚么也没问,只回道:“好的,那就等你们过来。”大概是认为,一切等见了面再说。 “糸川老师好像辞职了。”前往吉永家的计程车上,黑泽开口。 “是喔。”悠人应一声,内心没特别的感受。 “阿青,对不起。当时,要是我没提议溜进学校,就不会发生这种事。全是我的错。”黑泽哽咽道。 “你在讲甚么。”悠人以手背拍一下黑泽胸口,“这样的话,没出声阻止的我也有责任。我们三个同罪,所以我俩才会去道歉,不是吗?” “嗯。”黑泽点点头。 不久,计程车停下,两人走出车外,站在一栋大房子前方。大门门柱上的木牌刻著“吉永”二字。 悠人探向大门内,只见庭院一片雪白,再过去就是玄关,而此刻,吉永友之仍在屋里沉睡。 今天不仅是来道歉,还要为他祈祷──悠人是这么想的。他们期盼吉永早日清醒,才大老远跑到这里。等一下见到吉永,先跟他说说话吧。那时候真的很抱歉,是我们不好,所以你赶快醒来,赶快睁开眼,用力揍我们一顿。大家都在等你。 呼出的气息瞬间化为白雾,悠人缓缓踏步向前。 解说 在起点踏对脚步,就能朝无限可能的未来行去──关于《麒麟之翼》 解说 在起点踏对脚步,就能朝无限可能的未来行去──关于 麒麟之翼 在东野圭吾的作品当中,加贺恭一郎是很早就出现的角色。 加贺恭一郎在一九八六年的《毕业──雪月花杀人游戏》中初次登场,当时加贺还在念大学,遇上同学遭到杀害的事件。这是东野圭吾出道后的第二部作品,东野后来谈到,当时并没打算让加贺成为系列作的主角。一九八九年,加贺在《沉睡的森林》中再次出场,已经成为刑警;东野自承让加贺在此案中登场,“是小小的恶作剧”。 接下来,加贺在读者眼前暂时消失,直到一九九六年才出现在《谁杀了她》与《恶意》当中。 东野认为自己把加贺安排在《恶意》这个故事里,只是出于直觉,但效果不错。事实上,在加贺出场的前几作中,东野虽然对他的外貌有所著墨,但角色的个性特色并不十分明显,一直要到《恶意》,加贺恭一郎的特色才真正清晰起来──在这个故事的中段,凶手已经出现,但因为加贺对其行凶动机存疑,所以并没有停止调查,坚持到了最后,才揭露了凶手真正的想法。对加贺恭一郎而言,“破案”并不只是找出凶手,而是事件当中各个关系人的互动状态及内里想法,找出让案件发生的“为甚么”;理解这些“为甚么”,才算是真正破案。 在接下来的两部长篇里,东野选择了一个重要的主题来发挥加贺的特色。 首先是二○○六年的《红色手指》。这个故事从上班族前原昭夫加班时接到其妻八重子来电,以为是失智的母亲出事了,返家后却发觉自己的独子直巳不知为何杀了一个小女孩。在八重子的要求下,前田答应协助弃尸,并企图将责任推给失智的母亲;加贺接下这个案子,很快地发现一切另有隐情。《红色手指》的故事一开始便已指出凶手,端看加贺如何抽丝剥茧地破案,但因为事件牵涉到家族成员之间的关系,于是就变得复杂了起来。 到了二○○九年的《新参者》,东野置入更多这类议题。 《红色手指》以一个出问题的家庭为中心,置入几个与之对照的家庭;而《新参者》则以一个独居女性遭勒毙的事件为起点,利用一些与案件并无直接相关,但引起加贺好奇的证据,让加贺在传统老街的各个家庭之间巡游。每个家庭里的事件自成一个短篇,加贺在厘清并协助解决这些问题的同时,也将主线案件朝真相的方向推进。 东野之所以选择“家庭”为加贺的故事主题,有几个原因。 其一是加贺恭一郎自己的家庭背景。从《毕业──雪月花杀人游戏》开始,加贺与父亲之间便存在着一种与寻常父子不同的互动关系;这样的互动让周遭的亲友难以了解,正是加贺面对案件中不同家庭时会遇到的情况。另一个原因,在于家庭成员虽然大多组成简单,但现实生活当中,这样看似一目了然的组织,却与其他社会单位一样充满复杂的利害关系,甚至可能因为血缘与情感的牵址,让成员之间产生更难沟通的状况。东野让执著于探寻问题核心的加贺,进入家庭场景处理这些问题,于是就更具意义。 在二○一一年的《麒麟之翼》里,也能看出这样的主题及元素。 故事开始在接近晚上九点的时候,人潮车流来来往往的日本桥一带。一个男人摇摇晃晃地走近桥头,倒卧在桥头的麒麟铜像下方。附近的巡查本来以为男人是个醉汉,上前查看,才发现男人已经遇刺身亡。在该地方警署服务的加贺和在警视厅搜查一课任职的表弟松宫,一起加入侦办的行列,发现案件疑点重重:这名死者青柳武明遇袭后仍步行了一段距离,是否为了逃离凶手?但他经过位在桥头的派出所时,为何不停下脚步求救?况且,经过调查,这个地区不在青柳上班及返家的日常行动范围之内,那么,青柳到这里来做甚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