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十里有娇兰》 1.红妆与傻夫 ?二月初八,是我出嫁的日子。 自喜婆把我送入新房后我独坐在床沿,按理这时候该有人在外屋喝喜酒,也会有人来闹洞房,但屋内屋外都静悄悄的。 原因是在送亲的路上发生了一件丑事:村口的阿牛哥来抢亲,然后,失败了。 后来阿牛哥被他家里人给捆回去了,一路鬼哭狼嚎,同时也把我的名声给臭了。即使我这夫家离我们坝头村有十里路,要走上一个多时辰,但迎亲的是夫家这边银杏村的人,一到村子就窃窃私语把那事传扬开了,而送亲的娘家人全灰溜溜地回了。 迟疑再三我自己把红头盖给掀了,因为实在肚子饿极了,从早到晚连口水都没有喝。目光打量了下屋子,清清冷冷,就几样伶仃陈旧的桌椅与柜子,简单的红色绸带以示喜庆。 靠窗的桌案上放了一盘糕点和花生,起身走上前拿起一块糕点正要塞进嘴里,突听屋外传来脚步声,大惊失色地跑回床边左右四找刚被我揭下来的红头盖,当我从地上捡起红头盖盖好时门吱呀一声被从外推开。 先后有两人走进了屋子,听到一个妇人的声音在道:“阿平,去揭新娘子的头盖吧。”没听到回声,但默沉片刻后就看到红色头盖下有限的视角里出现红色的喜袍。 头上一轻,头盖被抽走,却并不是用秤杆挑起。 我忘记了这个仪式的意义,大概是用秤杆挑起红头盖从此平平安安。视线随着那块被扯落在地上的红布慢慢上移,看到一张……很年轻端正的脸,具体的形容是还有些稚嫩,看我的眼神微微涣散。 心里默默地想:看来传闻是真的。 今年我十九岁了,村里的姑娘基本过十五岁就有了婆家,唯独我迟迟没人来提亲一直拖到了这一年。倒不是我长得有多丑,而是家中有个病罐子的弟弟。 家境贫寒在小乡村里本不算什么,可有一个常年体弱要喝药的弟弟,一来是怕我们家有什么内疾,二来也是怕被拖累。阿牛哥就是最好的例子,与我青梅竹马一起长大,一直想要娶我但家里却始终不同意,于是今天他没办法只能来抢亲,可这是个鲁莽的决定。 就在半个月前刘家托人来说媒,当时弟弟小同正高烧不退中,急需一笔药费看郎中。无疑刘家的提亲是雪中送炭,因为聘礼除了米粮和猪肉外,还有十两银子。 十两银子可不是一个小数目,足以为弟弟抓药看病也还有余留很多。 当下父亲眉头都没皱一下就答应了,得了我的聘礼为弟弟看病。是阿牛哥在得知这件事后接受不了,他去打听了刘寡妇家,竟听闻刘寡妇的这个儿子其实是个傻子。 傻子......我脑中默默滚过这两个字,嘴里微微苦涩。 依然是那妇人的声音:“阿平,去拿桌上的龙凤酒喝。”阿平愣愣地侧转过身,我看到一个身穿暗蓝色衣裳的中年妇人站在那处,脸色阴沉。 门处还站了一个,正是今天的喜婆。 原本来迎亲时喜婆都还欢欢喜喜地说着吉利话,这时看我的目光里却含着一丝嫌恶。心知肚明是因为什么,我只能把苦水往肚子里咽。 只听喜婆尖着嗓子吆喝:“怎的这般没规矩的,见着婆婆还不跪下敬茶?” 心头一凛,眼前这妇人就是我的婆婆刘寡妇?我急忙要起身,却不料慌急中踩在了自己的裙摆上,一个倒栽葱朝着身前的肩背跌扑过去。 紧随着发生的一切在我意料之外。 我和刚刚成婚的夫君狼狈地滚成一团,头顶不知是喜婆还是婆婆的惊呼,几度欲图爬起来但因两人喜服缠绕在一起而失败,反而越挣扎越缠得紧,混乱中也不知是谁在对我又掐又拖的,我出于本能地抵抗,于是地上滚成一团的人数变多,惊呼和尖叫声此起彼伏。 我在慌急中想抬头,不防头上的钗子勾住了什么,只听见一声“嘶”在耳旁,随即身下的两只手臂将我的头给压制住了。我趴在了对方身上,鼻间萦绕的气息很杂陈不一,有喜婆身上俗气的胭脂粉香,有布料陈新的樟脑味,还有一股难以言说的清冽夹杂在其中。 2.厉害婆婆 失神只是半刻,立即就被喜婆的大呼小叫给拉走了注意:“啊!钗子勾着姑爷的头发了。” “都给我闭嘴安静!”一声震吼是从我婆婆口中传出的,那一霎空间沉寂,鸦雀无声。余光里看到她扶着桌椅起身后又弯腰而下,只觉头皮一紧,立即感觉到被撕扯的疼意。下一刻只听见头上咔嚓声断,那根木制的凤钗被折断了丢在地上。 心中一沉,这是我唯一能够拿出来给装扮的饰物,却没想只戴了一天就断了。 没了头发的缠绕我下意识地抬起头来,却没料自己与阿平离得这么近,从鼻尖到唇瓣都擦着他的脸庞而过,我瞬间懵了,怔怔地与那双眼睛四目相对。 “哎呀,怎么这般不知羞的,我真是瞎了眼给牵上这门子婚事,光天化日跟野男人不知检点,现在又还压在姑爷身上,这成何体统?”喜婆是出了名的牙尖嘴利,而此时又口没遮拦地在骂我,顿时在屋里点燃了一把火。 只听刘寡妇一声怒喝:“还不起来!” 等我终于从一堆乱中爬起身还没挺直腰板时,突的一掌朝我扇来,避无可避也不及反应,一巴掌差点将我又掀翻在地,踉跄着后退了几步抵在了床柱上才稳住身形。 刘寡妇这一巴掌扇得又重又狠,我那半边脸瞬间就麻木了。阿平从地上爬了起来,将我看了看又看了看他娘,表情似有懵懂,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刘寡妇拉着阿平上下打量后关切询问可有受伤,得到儿子的摇头否定后才转向我,眼神中余怒未消,看我的目光也是寒意涔涔,“不管你在婚前有多不知检点,从今天起进了我刘家的门就得守我们刘家的规矩,但若你再跟什么野男人有勾搭被我知道的话……” 她话没说完就被一旁的喜婆打断:“刘家嫂子,我看这门亲事不结也罢,直接把这骚蹄子给退回去得了。” 说一个人有多可恶就在看其有没有底线,喜婆这种人最喜欢煽风点火。 其实阿牛哥这件事真的错在我吗?他突然冒出来说要抢亲演了一幕闹剧,回过头却给我留了一个不知检点的恶名声。可能也正合了阿牛之意吧,他这辈子娶不了我,也不想让我能够安顺过日子。 我冷眼旁观着事态的发展而没有去辩驳,因为再多的辩驳在这时都成了狡辩。 不过刘寡妇的态度却出乎我的意料,她没有因为喜婆的煽风点火就当真要退亲,反而冷笑着回问喜婆:“当初是谁把许家女儿给吹得跟天仙似的?又是谁跟我打包票我们阿平结的这门亲是金玉良缘?” 喜婆的脸僵住了,语塞在那尴尬之极。 还是刘寡妇冷哼着下逐客令:“天也不早了,王婆婆请回吧。” 喜婆一听如赦大令,敷衍着应了声立即灰溜溜地走了。 这是个厉害的婆婆!我在心里下结论,当然此刻脸上的麻痛已经是最好的印证。 可能因着王喜婆的打岔使她没了继续指骂的心情,只是冷着脸对我再次漠然而道:“从今日起,阿平的生活起居都由你来负责。”说完就转身走出了屋子,并把门给阖上了。 在脚步声渐远中,静寂的空间里只有两个人的呼吸声,一场闹剧终于是落幕了。 3.春光乍现 阿平打了一个哈欠,我的肚子咕噜噜一声叫,使得气氛从沉寂中变了味。他闻声扭头来看我,视线在我脸上定了一瞬,我那半边脸颊估计有了指印,随后他看向了我的身侧。 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目光一顿的同时我不由赧然。 之前肚饿想偷吃一块糕点的,还没来得及吃他们就进来了,慌忙之下只能捏着那糕点在掌心,却不想无意中被我捏碎在了床沿,碎屑赫然在目。 我被阿平那狐疑的眼神看得额头冒汗,连忙结结巴巴地小声解释:“今儿从早上……到现在我都没有……吃东西,所以……” 之所以中断解释是因为阿平并没有在听我说,他并不关心我在说什么,左右看看后就走到了桌案前,听见他嘴里似在嘀咕着“渴”,然后就在那翻倒着茶杯,但最后他拎起了那酒壶往杯子里倒了满满一杯酒喝了下去,似乎这才终于解了他的渴。 他走回到床边又打了一个哈欠,黑眸流转,又朝我看过来。 因着刚才那一翻轰乱他的鬓发有一缕垂落了下来,许是烛光照在他身后的缘故,觉得眼前这个一脸困意的少年有那么一丝魅惑的感觉。 手背被打了一下,不疼,却令我感到莫名。 他说:“我困了。” 从那疲倦的表情我也看出他确实是困了,但困了跟我说什么?困了就躺下睡觉啊。在我狐疑中手被他给拉了起来指向床,重复刚才的话:“我困了。” 愣了一愣,终于反应过来他这是让我收拾那糕点碎屑呢。连忙俯身而下,将床沿的碎屑拍在了地上,又往床内探进一些去拉那条折叠得工工整整的大红被子。 婆婆临走时还耳提面命地交代了要我照顾阿平的起居,看样子平日里我的相公肯定都是她在料理。没料大红被子一抖开,就散飞出不少东西在床上,定睛一看都是一些花生和枣子一类的干果,还有两个红鸡蛋。出嫁前阿娘有提过,这些东西意指两人早生贵子…… 散了一床肯定没法睡,轻叹一口气只得弯了腰去捡拾。 听见阿平好似嘟嚷了一句什么我没听清,以为他在催促,便头也不回地道:“你再等等,很快就收拾好可以睡了。”但他却从后拽我的衣服,在我不得不回眸时听清了那话:“我热。” 关键还是声情并茂,他一边跟我说着一边就在那扯开了衣襟,扯完外面大红的喜袍后便扯里头白色的中衣,露出了脖颈以下的锁骨,然后一小片白皙的胸膛也在凌乱的衣襟里呈露……之前那魅惑感觉越加浓郁了。 强令自己移开目光,脸颊却逐渐绯红,正要呼气平复心绪,突的他把脸凑近过来,寸余的距离里双目四对,吐息呼在我的脸上:“我好热。” “那……那……脱衣服啊。”我激动到口吃。 只见他蹙了蹙眉,便将双手张开,一副等着为他宽衣解带的架势。 总算他的喜袍穿戴并不繁琐,解开腰带就可除去,但衣袍提在手上却是沉重,这室内又门窗紧闭,确实燥热的很。我把大红袍子挂在了左侧床头的银钩上,一回头见他背站在桌案前,身材欣长,手中疑似又拿了酒壶。 我心中微动,不自觉地移步上前,微侧的视角里看到他又在倒酒喝。 烛台就放在桌上,如此他的脸在烛光映照下有着极明显的红润,暗叫一声不好,他不会是喝醉了吧。目光一滑落我就移不开了,若说刚才那般是有那么一丝疑似错觉的魅惑,那么此刻我可以肯定了。他穿着素白的中衣,衣襟已经都被扯开了,就半挂在那里,原本只稍露的一小片此时成了一条笔直向下的直线,从锁骨到胸再往肚腹延伸,往下……春光无限。 4.芙蓉帐暖 手心有些潮热,背上也涌出一股臊热,如此这般的阿平哪里还是之前那个唇红齿白的少年郎,身上散发出来的都是实实在在的魅惑气息。 就在他转眸过来,眼波流转时我脑子轰然而炸,眼前仿佛春花烂漫,瞬间开遍。 口干舌燥,刚无意识地舔了下唇,就听见他问:“你也要喝吗?”我勉强将视线从他身上转移,酒杯里还剩了半杯的透明酒液,我又舔了下唇但是摇头:“不了,我喝茶吧。” 但见阿平把桌上所有的茶杯和茶壶都翻倒过来,朝我傻愣愣地表示没有茶可喝。 到这时才感觉他正常了,实在是刚才那样太过耀眼,甚至让人觉得眼神流转间都是绝色倾城。确实很渴,我接过了他手中的酒杯轻抿了一口,原来是微甜的桂花酒,难怪他喝了又想喝呢。酒液在唇齿间滚过,滑入喉咙时还残余着桂花香味。 一块糕点被捻起在我眼前,勿怪我的目光有些紧迫,实在是肚子饿得慌了,恨不得就着那手一口咬上去。但是糕点在半空中顿停片刻就转移了方向,我眼睁睁看着它被送进了阿平的嘴里。然后,吃完一块又是一块,当盘子里只剩下两块时我很是忧伤地问:“你很饿吗?” 却见他摇了摇头,不由讪然,既然不饿还吃?这话自然没有真说出口,我换了一个方式:“那你困了吗?要不要睡觉了?” 总算他在迟疑了一下后实诚地点头,并且转身走向床铺位置躺下。 静默中我一边观察他的动静一边伸手向盘,终于抓到糕点后快速往嘴里一塞,是桂花糕,松软香甜,做得很好吃,可惜只剩两块了。等最后一块落肚后我摸了摸还瘪着的肚皮,只能以酒代茶,把余下的酒都喝光了。 桌上烛光摇弋,有些晃了眼。 一个巴掌,两块桂花糕,半壶酒,心想这大约就是我新婚洞房花烛夜的全部了。 我失笑着摇了摇头,红烛也就不吹了,留着这点点火光还能照慰下,许是酒不醉人人自醉,抬脚要走时感觉头有些重,步履便变得蹒跚。 来到床边低眸看了看,阿平就躺在床边,留的那点位置恐怕没法挤不下我这小身板,要上床睡的话势必得从他身上跨过去。 一丝燥热浮上心头,并迅速在身体各处散开,暗想那桂花酒原来也是有后劲的。 身上这件喜服很繁琐,一层裹着一层又用腰带缠绕了很多结,我越解越感到全身发热,连额头都冒出汗来了。终于脱下喜服,立感轻松许多,就是那燥热还在。 我把衣服挂在了床的另一侧银钩上,然后从阿平的脚边放轻了动作爬上床,再半跪在床沿落下半边帐帘,回转头就撞进一双乌黑幽幽的眼眸里。 刚才我悄悄爬上来时有特意看了眼的,确定他是闭着眼睛,现在却乌溜溜的黑眼珠就这么定定看着我,一人在床头,一人在床尾,那股燥热有上升的趋势。 我怔愣着怔愣着,还举在那的手酸了,一个晕眩扑在了他的身上…… 阿平依旧平躺着没动,眸光幽静湛然。可我脑中却不受控制地闪过之前人仰马翻一团乱中我的唇擦过他脸颊的画面,不知是羞涩还是酒精的作用我的脸在瞬间便涨得通红。 开口时声如蚊蝇般小:“你还没睡着啊。”可不说还好,说了顿然觉得这床帐之内的氛围变得暧昧起来,脑中又闪过一句话——芙蓉帐暖度春宵。 黑瞳仁眨了两下,“我热。” 还热?他已经脱得只剩中衣了,连衣襟都敞开在那,我的视线顺延而下落在他那条褥裤上,立即惊回过神来别转目光。我这是怎么了?脑子里想得尽都是这些,刚刚甚至还幻想他把褥裤脱下来…… 5.夜难寐 阿平可能是见我不理他,在我还在胡思乱想时他自个就坐了起来,头发散在肩上,很是烦躁地又去扯了扯衣襟,于是胸前裸露得更多了。 在意识到他下一步动作时我出自本能地阻止:“别!”可他没理我,还是径自将中衣给脱了下来,于是,当真是春光无限了。 白衣兜头而罩,将我呆滞的视线挡住,微微的汗湿气和之前就闻到的一股清冽气息揉在一起,莫名使我焦躁不安。等我把罩在头上的衣物给拉扯下来时,阿平竟凑到了我面前,吐气如兰肯定不能用到他身上,可那呼吸喷在我脸上脑子一浑沌就只想到这个词。 无意识地伸手一推,手下的滑腻感令我犹如触电般,只稍稍将他推离了些距离,却使我的视线不仅只在他脸上,脖颈以下的春光也控制不住地会去飘。 帐外烛光摇弋,帐内暧昧暖融,交替的呼吸声与如雷的心跳就像在谱曲似的,不止如此,他在被我推开后又抵近过来,在我的耳畔低声说:“还是很热。” 我也热…… 身旁这人就像暖炉似的在将温度传递过来,尤其是此刻他呼气在我的耳朵上都有热乎乎的感觉。一咬牙,我侧转过脸想要把他再次推开,可那漆黑的瞳仁里暗光潋滟不说,他的好红好红,额头上大颗大颗的汗珠在滚下来,顺着他的脸颊滑到脖子,再从脖子滚过锁骨、胸线、肚腹…… 一滴汗,也从我的额角滚落。 在口干舌燥里隐隐觉得不对:“你怎么了?” 他舔了下唇答:“渴。”我盯着他的红唇无意识地应:“那我去给你倒水。”顿了顿,刚要起身却突然腰被圈住,他整个人都贴了上来,气息粗重。 刚刚形容他是暖炉错了,这分明是火炉,炙烫的胸膛看似单薄却将我肩背给完全包裹住了,我本能地想要推拒,可伸手绵软而无力,指尖触及他的肌肤更感酥麻。 目光慌走无处安放,落到桌案上的酒壶时忽而心头一动,之前喜婆有吆喝着让我给婆婆下跪敬茶,可这屋子里根本就没有茶水,只有这么一壶桂花酒。 再回眸看身后紧抱着我已经有些失控的阿平,除了越见粗重的呼吸、从脸庞到耳根的殷红外,黑眸秋波流转,迷离又热烈。隐约有些明白了,洞房花烛夜摆在桌台上的酒叫龙凤酒,但还有一个别名是叫——合·欢酒。呆傻的阿平可能不懂闺房之事,于是刘寡妇就在酒中下了那种药,难怪他会一直嚷着热,而我也亦然。 阿平即使呆傻也有着男人的本能,忽而将我倾压而下。 炙热的手掌抚上我的脸时不敢再看那双漆黑的眼,里头的沉静已经被闪烁的幽光取代,那代表了什么我清晰可辨,只觉指尖划过耳畔,沿着脖颈一点点向下,激起一阵轻颤,而我的衣裳也逐渐被褪去…… 温软的唇落下,阿平的动作变得急切,呼吸也越发粗重,当身下疼痛来临时心头划过不可描述的感觉,似酸又苦,还有难以控制的激越,心绪纷沓。 夜难寐。 6.本源 身边的人已经在剧烈“运动”之后安然睡去,可能年少气盛外加那酒精的作用,使得时间绵长而持久,也使我此时躺着整个人如同散架了般,腿间也阵阵酸痛。 床帐外烛火已经燃到尽头灭了,所以一室昏黑,眼睛睁得再大去看床顶也是模糊的,就好像我那说来滑稽而可笑的命运。 不知道该算是穿越还是重生,睁开眼便来到了这个陌生的世界,周遭的一切颠覆了我所有认知,从最初的惊惶不信到慢慢接受事实经历了一个很漫长的过程,一度以为是在做梦,可这个梦却没有醒来。时至今日,已经长达五年。 不是没有分析过我会来到这个时代的原因,从旁敲侧击里获知这具身体的主人曾落过水,倒没有就此淹死,被阿牛哥给救起来了,但回来就着凉生了一场重病。家中贫苦,又有弟弟小同这个病罐子,女娃再生病自然没有找郎中来看了。 估摸着女娃在这场风寒引发的疾病里故去了,所以才有我的新生。但即使我进到了这具身体里,该有的病痛症状并没有就此离去,昏昏沉沉了好多天才硬是给我扛过去了。不过因此我有了最好的借口:让旁人以为我发高烧烧坏了脑子,不记得好多事。 早有预料会有今天,能熬过五年才被家里嫁出去已经是奇迹了,起初我还真怕十四五岁就被媒人上门来说媒。最初会纠结这是什么朝代,但问了村子里的几人都一脸懵懂,想想也是,一个旮旯里的乡村,老百姓们关心的是能不能糊口,朝廷离得太远了。后来便释然了,乡村山野,虽然清苦了些,但人与人之间没那么多勾心斗角,很简单淳朴。 我没有什么特长,异世所学的电子专业在这里完全没有用武之地,也不会那么巧的刚好学医懂所谓的草药,所以即使眼看着幼弟常年喝药也无能为力。但这就是我所面临的现状,无力更改只能去适应与融入。 时至今日,我终于嫁人了,却是个半大不小而且呆傻的少年。 微微侧转过头,黑暗里看着这个呼吸清浅均匀,已经成为我夫君的人。他的脸明显还带着稚嫩,即使刚刚在药物所致下行使了他男人的权利,即使被情·欲所染后的他看起来要成熟许多,魅惑许多,但回归本质我估摸着他至多十五六岁吧。 在重生之前的时代我过二十四了,在这边活了五年加起来有二十九了,就是这个时代的我也十九岁了,怎么算来他都比我要小,很多。 不过以他这颜值,可以算得上是小鲜肉了吧,不算太吃亏,我自嘲地想。 正要略转回眸,忽然心头划过一丝异样,凝目细看不由一惊,黑暗里,阿平正安静地看着我,是幽然闪过的眸光引起了我的注意。 可是,他何时醒的?我竟一点都没察觉。 “你醒了?”在空气凝滞中我打破了沉寂,但见他一动不动视线依旧盯着我,却迟迟不作声。心思流转间升出一个念头,不如乘着这时机和他聊聊?虽然前后程序有些颠倒,本该婚前至少是产生亲密关系之前的一场交流,如今却推迟到了“事后”,但毕竟今后他就是我的丈夫了,初步的了解总该有吧。 于是我轻咳了两下小声问:“我可以唤你阿平吗?” 一般嫁入夫家,不是叫夫君就应该叫相公,还有一种是像阿娘叫阿爹当家的。但这三种称呼我都叫不出口,不如唤了名字来得顺口。 在看到他慢了一拍地点头时,我心有安慰,至少他是能听得懂我说话的。当然,这在之前的简单交流中已经能看出一二。 7.初次沟通 “阿平,你今年多大了?” 长久的安静,在我以为他不会回答时却听到细沙般的嗓音传来:“舞象之年。” 反过来换我沉默了,他还给我弄文?关键是这舞象之年到底多大?有听过弱冠、不惑、花甲、古稀,但是舞象……我真没听闻过。心说反正他脑子不太好,也不怕曝露自己没文化,索性具体了问:“是十五岁吗?” 但见他摇头,我只好再问:“十六?” 他打了个哈欠还是摇头,正要再问就听见他咕哝着说:“哪有那么小,我十八岁了。”闻言我不由讶异,他有十八了?那就是比我当下的年龄只小了一岁。可他看起来好小,难道是我用了成人的目光来审度这张脸? 试图重新打量,可实在床帐内漆黑一片,除了依稀能看到他的轮廓外根本什么都看不见。 转移了话题:“你娘……一直都这么凶吗?”即使刚才因欢失了神智,但脸上的巴掌印子还在,我得掂量下今后在夫家未知的生活。 阿平嘀咕了一句我没听清,再去询问他却在一个接着一个的打哈欠,无暇来回答我。如此状况我也不好意思再追问,只得讪讪而道:“你要是很困不如睡吧。” 他乖觉地闭了眼,但下一瞬便半侧过身,被下的手摸上了我的腰,并且是伸入衣衫内里的,只觉那处肌肤灼热,钝钝地想他不会是又想……要了吧? 接受?拒绝?我在脑中反复斟酌着,回神间发现过去半响他都没有再进一步的动作,就是呼吸紧挨在我的脸侧,与我靠得极近。僵滞了一阵听到他的呼吸变得均匀,我的神经这才渐渐松弛下来,身体不再紧绷着,阖上眼随之而来的疲惫席卷了我的意识。 一觉醒来第一眼看到红色的帐顶脑中还有浑噩,有些分不清是梦还是现实,等回过神时扭转头就见阿平醒得比我还早,此时正垂眸坐在床内,目光疑似呆怔。 他昨晚后来衣襟也没拉上,这时尽管中衣披在身上却露了一大片胸膛,然后头发还乱糟糟的,整个人显得憨态十足,也懵懵懂懂。 我手撑着起身,光裸的肩膀感觉一丝凉意时立即把中衣拉好遮住了里面的兜衣。幸而阿平也没把目光乱投,依旧迟钝地垂着眸也不知道在想什么。看他并无什么异状我便掀开帐子下地,床头两边银钩上的红色龙凤喜服很亮眼,但这衣服也就大婚时能穿。回眸看了眼阿平,想起昨夜刘寡妇的交代便走至屋角的衣柜前,拉开柜门果见里头叠放了好几套男人外袍。 外袍多以素蓝与深青为主,两种颜色深浅不一显得有些矛盾,可能是刘寡妇的喜好吧。 我拿了最上面的一件素蓝色布袍到床边,轻声询问:“阿平,会自己穿衣吗?”他没有动,也没有抬头,就像没听到我的话似的。 轻叹了口气,把外袍先搁在了床沿单膝半跪着探身向内,先替他把衣襟拉拢好再抓了他的胳膊说:“来,我们下地起床了。”终于这次他抬眸看我了,乌黑的瞳仁很清亮,顿定半刻他顺着我的手钻出了床,但双腿垂在床侧却不去穿那白靴。 我只得弯下腰半跪着替他穿靴子,这活倒不陌生,五年里几乎每天都是我在替小同穿鞋穿衣服,只是小同大多穿得是布鞋,娘很少给他做靴子。 8.新婚头一天 等我帮他把靴子都套上后就拉着他起身,拎起那件素蓝外袍时他很自觉地伸出双手。 给他把腰带系上后不急着梳头,先从陪嫁物品里找出自己的洗换衣物,找了一条藏青色的罗裙穿好再拿出同色系的布鞋,再把昨儿的红色绣花鞋与喜服都收了起来。回头间却见阿平还是保持着之前为他穿衣伸长手的姿势,不由怔了怔,连忙走过去扶了他的一只胳膊道:“走,去桌旁坐下来,我帮你梳头。” 他没动,沉埋着头面朝床内,我顺着目光看过去,一抹嫣红落在掀开的被下。本身床褥也是红色的,可就在那正中的位置却垫了一块白色光面的布,这时宛如一朵盛开的梅花在那上面,脸颊是以火烧的速度而窜红的。 尴尬地一步上前将那白布给扯出,又团成一团,就在我纠结着要搁哪时突听门外传来脚步声,步履很有规律,不快也不慢,来到门前时顿住,然后刘寡妇那清平的语调在响:“阿平,你们醒了吗?”我看阿平没有一点要回应的意思,目光依旧发直地看着我怀中的白布,只得我应声:“婆婆,我们已经起了。” 于是,不等我走过去开门,门便从外面被推开了。 刘寡妇依旧是昨晚的那身深灰色衣裳,目光在我们身上扫过便落在我的手上,“把它给我吧。”心头一咯噔,大约是明白这涵义的,她这是来检查昨夜洞房的成果以及,我的清白。 我很难不面臊地走过去,将白布递过去时刚好一处嫣红露了出来,刘寡妇不动声色地飘了眼接了过去,随之眼神一沉:“阿平的头发为什么没有梳?” 我立即应:“正要帮他梳了。” 她又扫了我一眼,转身时冷声交代:“打理好了就赶紧做饭吧。” 在原地着实怔愣了一会才回味过来,一时间还没适应为人妻与为人媳的新身份,从今天起可能就要背负起一家子农活的重担了。在村子里是每天就吃两顿,上午一顿,再到晚上一顿,也没有早饭和午饭之分。 今天之前我主要职责是照顾小同,然后帮衬着家里干家务,有时爹娘从地里回来晚了,晚饭就得我生火来烧,所以做饭于我并不难。快速而麻利地帮阿平梳好头后拉了他起身打量,感觉今天这身素蓝色的衣袍很适合他,比起昨晚的红衣服更衬皮肤显白。 并不知道阿平的日常是什么,婆婆又在等着我做饭,所以象征性地问了问阿平:“我要去做饭了,你呢?”他默看了我一眼,没有作声。 本也没打算得到他的答案,拍了拍他肩膀说:“那你待在屋里,我把饭做好了来叫你。” 走出屋子左右看了看,格局与娘家不同,找了一圈才找到灶房。在把灶房都翻找了一遍后发觉我这夫家要比娘家环境好很多,除了米缸里有满满的大米,还有一罐子的白面,另外可能是因为昨天有喜事,除了一篮子蔬菜外还有一斤猪肉和一条鱼放在灶头上。 麻利洗锅又再生了火,等锅子热了就在里面抹了点猪油。这猪油也是我找到的一个稀奇物,除了是屠户或者猎户,一般的普通人家一年到头都鲜少能占点荤腥,别说烧菜有猪油了。 想着今日是新婚头一天,不管我那个婆婆有多厉害,这第一顿饭还是要尽量表现得好些。于是就着灶房的食材做了一盘红烧肉,一锅鱼头汤,然后再炒了一盘青菜,一荤一素一个汤,应该可以拿得出手了。别看就这三个菜,因为全由我一人掌勺,需要一边翻炒一边跑到灶台前添柴加火,所以一顿饭做完蓬头散发很狼狈。 余下的鱼身和鱼尾我给放起来了,心里计划着假如他们喜欢我做的鱼汤喝,那晚上还可以把鱼尾用来熬汤,鱼肉则剁成一块一块的做红烧鱼块。 9.婆婆训话 收整好后我便去找阿平,可在屋内没见着人。琢磨着或许是在婆婆那边,之前我在屋子里找灶房时转了几圈,后屋有两卧室,一个是阿平的也就是我们的新房,另外一间往深处的应该是婆婆那屋。 走近时就听到里头隐约有语声传来,隔着门听不清楚,只能判断那是婆婆刘寡妇的声音,她的情绪似乎有些激动。我心中微堵,这是在骂阿平吗?新婚的第二天? 这意味着最大的可能是,这个婆婆不喜欢我。 下意识地摸了摸脸,虽然经过一夜已经不疼了,但早上在梳头时我有揽镜而照过,半边脸还是有些微肿的,可见那一巴掌有多重了。 正胡思乱想间门突的从内打开,刘寡妇也就是我的婆婆迎面走了出来,看到我时微微一愣,随即沉着脸质问:“你在门口偷听什么?”我在心中喊冤,嘴上也连忙辩解:“不是的,我做好了饭菜,在屋子里找不到阿平就过来您这边喊了。” 在她身后果然跟着阿平,埋着头看不清脸面神色。 婆婆的脸色不太好,轻哼了声就越过我朝着灶房而走。看见婆婆的身影转进灶房后暗松了一口气,回身去拉站在门边的阿平压低声问了句:“婆婆是不是骂你啦?”他这回倒不是没有反应,抬起头看了我一眼,懵懂的表情使我叹气。 轻拍了他肩膀两下以示安慰,随后才领着人来到灶间,看见婆婆已经落座在桌前,桌上已经摆放了红烧肉和青菜,鱼汤我怕预先舀出来了容易冷,打算等他们都坐下吃时再去锅中舀起来。赶紧拉了阿平过去坐下后转身去拿了筷子和勺子,又给每人盛了一碗饭。 在这时代伺候公婆与丈夫是女人的职责,我早已磨平了原来的理念与性格,因为不如此根本无法融入进现在的生活。 随遇而安,是我唯一能够展现的生活态度。 但就在我把饭筷摆好准备要去盛鱼汤时,刘寡妇突的一掌重拍在桌上:“你先站着。” 我顿了顿,目光微垂着恭敬站在桌边,谨听婆婆教训。 “既然你嫁到我们刘家来了,有几点我必须得先跟你讲清楚。首先第一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守妇道。” 听见这三字时我心头沉了一沉,阿牛哥那事还没有揭过。 “女人要知道检点,我不希望再听到像昨天那样的闲言碎语。第二点,家里头的活从今天起都由你来做,尤其是对阿平要照料细心;第三点,你娘没教过你如何持家吗?一共就一刀子猪肉,你一顿全给烧了晚上吃什么?第四点……” 听着一条接着一条的家规,我一边拽着自己的衣角一边在心里头直叹气,看来以后的日子不会太安宁。 忽然坐在旁边的阿平来拉我的衣袖,我微微侧目,只看到他那被我梳得齐整的发顶,却觉他加了力气将我往他身边拽,这是要让我坐的意思? 还没等我琢磨出来就感觉四周一片静谧,刚才还在叨叨的声音这时没了,一抬起眼就对上婆婆那严厉的目光。立即下意识地拉开阿平的手,可却莫名有些心虚,也有种欲盖弥彰的意味。刚才后面我也听得不仔细,若这时让我复述一遍肯定要糟,总算婆婆盯了我片刻后松口:“好了,你先伺候阿平吃饭吧。” 意思是阿平连自个吃饭都不会,还要喂的? 以前有个体弱的弟弟,现在又来了一个低能的丈夫,似乎我逃脱不了当保姆的人设。 10.鱼头之祸(上) 顿了顿,我提出:“还有一个鱼汤在锅里没盛出来。” “那还不去?”刘寡妇语声一扬,明显眉眼间有着不耐烦。 我用一个大的瓷盆子将那锅鱼汤从铁锅里给舀了起来,乳白的鱼汤光是闻着香味就觉馋虫出来了。美食面前,还是我亲手做的,心情顿然变得好了些。 端上桌后我并没希翼刘寡妇夸赞,只期待能从她眼神中露出讶异,可我看着她的脸色越来越觉得不对,就算我这锅鱼头汤没讨好得了她也至多是得她一两句数落,可为嘛她质问的语声都有些不稳:“你这是做的什么?” 瓷盆里鱼头微露在外,鱼骨昭然,她不可能看不出这是什么菜却又来询问,明知事有不好我还是硬着头皮答:“是鱼头汤。” “你说什么?”刘寡妇猛地起身,目光惊愕地瞪着我。 下一瞬整锅鱼汤朝我飞洒而来,恁是我反应再快也没避得开,只能凭借本能地伸手挡住了脸,鱼汤哗啦啦将我淋了全身,紧随着是乒乓碎响,瓷盆碎裂在我脚边。满身的汤汁沿着罗裙滴答滴答落在地上,而这些都可以忽略,唯独那挡住了脸的左手从手背到手臂传来的火辣辣的炙痛难以忍受。 那可是刚出锅的鱼汤,即使熬煮好有了一会,可在叫他们来吃饭之前我都闷在锅里的,就怕凉了会吃得腥。却没想整锅的鱼汤不但没有喝上一口,还洒了我一身,此时垂在身侧的手都还无法控制地惊痛颤抖。 有想过刘寡妇会再有刁难,却没想她根本就是一恶妇!与这刻的遭遇相比,昨晚受的那一巴掌可谓轻的了。 而我眼前这恶妇还颤着手指恶人先告状地怒斥:“好你个许家贱妇,出嫁前不知检点也就罢了,嫁进门来竟还敢动谋害亲夫的念头!” 先是一惊,谋害亲夫?这话从何说起?旋即便觉可笑,这么大一顶帽子就这么不问青红皂白地扣下来,单单因为我做了一个鱼汤?我不是泥做的人,再好的脾气到此时也忍无可忍:“请问我做错了什么?” 哪怕明知身处此境公理难寻,我也没法就此得过且过地任由恶妇说道。 刘寡妇听我质询顶撞更是大怒,一个箭步上前就又要来扇我,这一次我不想再生受,正要往旁避让而开,却有人比我更快一步地挡在了身前,也使我不由愕住。 是阿平。 我没有想到整个过程中从头至尾都默然无声而几近透明的阿平,会在这一刻突然站到了我的身前。我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能盯着他的后脑勺任由心头的吃惊蔓延。 刘寡妇似也被惊住了,转而身体不由颤栗了下,沉怒而道:“鱼头乃不祥之物,这个贱人居心叵测将它烧成汤来给你吃,分明就是想谋害你!你居然还为她挡?” 荒天下之大稽!年年有鱼、鱼跃龙门、鱼米之乡、沉鱼落雁等等,哪个词语把鱼描绘进去是不好了?居然说是不祥之物,这真真是我听过的最大的笑话。 但见她朝着阿平又迈近一步,一字一句:“这女人不能留。” 11.鱼头之祸(下) 听着我不由冷笑,引来刘寡妇的目光,形势欺我如此,又做不来哭着哀求,只得梗着脖子讨一个说法:“所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自认进门后我并无做错什么,婆婆你既然一心想要休我那又何必多此一举将我娶进门呢?如今恶意栽赃诬陷,岂非本末倒置了。” 最重要的,昨儿我过门已经失身给你儿子,哪怕你生了一个傻儿子,那也是实实在在地把我给睡了!第二天竟就借题发挥想要休我,是欺负我许家没人? 这几句话我就在心头划过,老实说自己也没底,假若刘寡妇当真在新婚第二天就指了这样一个无事生非的由头把我给休了回去,阿爹阿娘会怎么想?还会不会接受我?而且流言蜚语恐怕更难堪了吧。 刘寡妇的眼神中闪过惊异,目光将我从头到脚打量,好似在重新审视我这个人。她又回眸去看阿平,我看不见阿平的脸,只能紧凝着刘寡妇等她给个说法。 若当真无耻之极硬要休我,我……也无可奈何。 原来还以为重生在农家远离朝堂与江湖,至少可以过简单的生活,不用去忧愁生计与得失,不用与谁勾心斗角,可到头来一朝嫁人便将这番理念全然推翻。 有人的地方就有是非,有是非的地方就不可能简单。 不知阿平这处发生了什么,我看到刘寡妇的神色与刚才那惊怒交加状有了截然不同,沉沉的气焰竟像是有湮灭之势。我感到讶异,可以肯定问题一定出在阿平身上,能够使刘寡妇在意的也只有他,可此刻我站在他身后,时机也不允许我绕走过去瞧瞧他怎么了。 直到刘寡妇突的压制了脾气道:“阿平,你先坐下吧,鱼汤不吉,会沾了晦气,这双靴子也丢了吧,晚些我那再给你做一双。” 我心中升出一股异样,下意识地低下头,看见阿平的双脚正踩在碎瓷片间,而他那双白色靴子俨然被地上的鱼汤给浸湿了些。 等阿平听话地坐回了原位后,刘寡妇如刀椎般的目光再次射掠向我,不再如之前那般暴跳如雷,却依旧寒声质问:“鱼头不食乃是圣祖之训,你爹娘难道没有告诫过你吗?” 与她在相互对视的过程中,我忽然有个奇怪的念头闪入脑中,就是——刘寡妇可能并非欲加之罪!因为“圣祖之训”这种话不像是胡乱编纂的,如果我没理解错的话,“圣祖”应该指的是先朝天子,平民老百姓恐怕没人敢胡乱造这种谣。 回想过往,娘家虽然很穷,一年到头难沾荤腥,但偶尔父亲也会在水沟里抓到一两条鱼,就是这鱼通常没我的份,都给弟弟小同补营养了。印象中好像娘做的鱼肉里真的都没有鱼头,以前因为吃不到不会去多留意,现在想来才暗暗心惊,难道,真的有鱼头不祥这种说法? 迷信是这个时代不可违越的东西,永远不要拿自己的理论去抵抗信念,因为那根本不可理喻。但我仍然不太相信:“假如当真如你所言,那为何鱼身又可以食吃?” 刘寡妇肃沉的眸光明明灭灭,气势上绝对压倒我,半响后才沉鹜而斥:“无知妇人!今日念在你初犯当不与你计较,今后若再有此事我决不姑息。” 我撇撇嘴,不与我计较就已经把鱼汤洒了我满身,手背的灼痛还令我咬着牙在忍呢,她一句话就想打发了我。若依照我前生的脾气定然与她理论到底,可眼下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只得打碎牙齿和血吞,把苦都往肚子里咽了。 12.涂药 “药。”一声清平的语调从阿平口中吐出,我听得分明,是“yao”这个字的发音,未想及其意就见刘寡妇面色一变,眸中闪过怒意,却并未发作,只是跺跺脚丢下一句:“这事老身不管了。”然后沉步而出了灶房。 目随着身影消失在门后我的心里不免多了隐忧:这是婚后的第一天,就有一场暴风雨刮过,今后恐怕处境堪忧,我安于平静的日子远去了。 手上的灼痛拉回我的神智,低头间见阿平拿起了我的手在端详,袖子被鱼汤给泼湿了,袖内的手臂多少也被灼伤到,但没有手背直接承受那一淋来得严重,此时已经一片通红,若不是我反应及时,恐怕这锅汤就都浇在了我的脸上…… 多少有些迁怒,哪怕明知不该跟这心智不全的夫君计较,我还是把手从他掌间给抽了出来。他愕然抬头,眼神里似有被惊到,我讪讪地移开目光。 空间沉滞一瞬,他忽然起身拔脚就走,我一口气直接给堵在了嗓子眼。我这还没发作呢,他还跟我撂脾气了?闷闷地走到水缸边,先将身上汤汁淋漓的外裳脱下来搁在一旁,幸而穿得厚,没有浸染到里头的中衣,主要就是左边袖子上沾到了。 打了一盆水把手放进时忍不住嘶声而出,是真的疼,火辣辣的疼!估计晚些会脱一层皮。 怎么就这么狠的呢?如果真有那么一说就不能好好说话吗,非要这般大动干戈。正暗自嘀咕烦闷着,身后又传来了脚步声,以为是刘寡妇去而复返,一回身却见阿平走了进来。 他的目光在我身上定了定,视线落在我浸在水中的手上,我默然转身继续不理会。但他走了过来把我的手从水中给拉了出来,心情正烦躁中,口气不善地问:“干嘛?” 他没作声,低着头用自己的袖子把我手上的水渍给擦拭干净。 给一巴掌再给一颗糖?拿汤泼我的那个人可是他娘,度量再大也没这么快就消气。欲再抽手,可这次他用了力气按住我的手掌,忽而手背一凉,下意识低头去看,竟见他手上拿了一个很小的瓷器,里头装着绿色的膏状物,而他正在将那膏状物往我手背上抹。 在密密抹上一层后,那火辣的炙痛感就在慢慢消褪了,反而生出一股清凉来。 等他抹完后我闻了闻手背,有薄荷的味道,还有点药味,“这是专门涂烫伤的药膏吗?”他迟疑了一下,微点了下头。 烦躁随着手背上的那抹清凉渐渐消去,也终于可理智面对这件事。假如说刘寡妇完全是借题发挥,想对我这个新媳立威什么的,那只能说我这个婆婆本身是个厉害的泼妇;但假如说鱼头这件事是真的,那我只能自认倒霉了。 一丝凉意袭进后背,是灶房门口的风灌了进来,我打了个冷颤。 阿平本还抓着我的手,在察觉我颤栗后看了眼我身上,又看了眼被我搁在一旁的外裳,松开手便要去解自己的外袍。我连忙阻止:“别,你去帮我回屋里拿一件外套,我把这里清扫干净,再把饭菜都热一下。” 因着刚才的突发状况,大家都没吃上一口饭,而鱼汤洒得满地都是,一片狼藉。 13.百灵结 他立刻转身又走出了门,我撩起衣袖去清扫。看着鱼头被扫进簸箕里面怪心疼的,美美的鱼汤就这么浪费了,可怜我连一口都没尝,早知道就备留一碗了。我可没那许多顾忌,以常识便可判断“鱼头不吉”是极其荒谬的说法,只不过老百姓的迷信思想很难扭转。 扫干净碎磁片和鱼头残骸后,怕地面油腻会产生腥味我又用水给冲了冲,正当拿着布跪在地上擦地时,视线里出现了一双白靴子。 我抬起头,见阿平手中抱着白布外衣正错愕地看着我。 呃,这姿势、这仰看的视角……是不是有些太卑微了啊?连忙从地上爬起来,但因起得急了有些晕眩,踉跄中手肘被阿平给拿住。明明他什么也没说,我却有种被挑逗了的感觉,实在是因为他看我的眼神,专注中有一丝魅惑。 转念便觉是自己心里有鬼,昨儿夜里是受了那合·欢酒的药效他才行驶了男人的本能,我脑子里记得都是他那时媚眼如丝的样子;但现在药效退了,他肯定恢复了常态,而他的常态便是——懵懂无知,哪里还可能对我有那邪念呢。 想着想着不禁在心底唾弃自己,好似还希望他对我有邪念似的。 赶紧敛转思绪一把抓过他手上的衣裳,背着身去穿时却不由一愣,这好似不是我从娘家带过来的衣裳啊。刚折叠在一起时以为是布的,可等我抖开来一看却发现底下的罗裙与他外袍的颜色一样,也是素兰色的。 这……我回过头惊诧地看他,却见他眼中有希翼,好像迫切希望我穿上它。 沉吟了下,先不问出处,扪心自问我有被这件罗裙给吸引到。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女人永远挡不住美丽的诱惑,我默默地将罗裙穿上正要系裙带,阿平突然伸手过来。 这裙带比较长,需要从后绕上一圈才能在正面系起来,在阿平的手臂从后绕过我腰时脑中不合时宜地想:他的手臂还真长…… 腰上裙带一紧,打断了我的臆想,他走到了我身前低头这目光专注地打结。 裙带是白色的,在他指间缠绕几番就出现了一个不寻常的结,不是那种普通的蝴蝶结,从我这视角往下看,就感觉像是素兰的罗裙上停留了一只歇息的白鸟。 我不由好奇而问:“这是什么结?” 他把裙带抽紧后轻轻一扬,“百灵结。” 咦,是形容这结像百灵鸟吗?还别说,看起来确实有那么一种感觉。也没那种落地的镜子可照,没法获知自己穿上这条裙子后的观感,只能把这评判权利交给面前的懵懂少年。 张开双手转了一圈后问:“好看吗?” 他不答,只是抿起嘴角露出了满足的笑。霎时,我那还残余的火气都烟消云散了。 收拾了臭美的心情,给灶膛加了火后便开始热饭菜。阿平也不走开,就靠在灶台上看我忽上忽下的忙碌,免得刘寡妇知道我使唤她儿子干活,所以我也没有要叫他帮忙的意思,只是乘机重拾旧话:“阿平,关于那个鱼头的传闻是真的吗?” 他本无所事事的,听见我问扭头看来,顿了一会才见他慢反应地点头。 14.求表扬 我不由轻叹,果真是有此事的。当时刘寡妇那般孑然大怒,指我欲谋害亲夫,即便不是指这鱼头当真有毒不可食,却也可能因为违背圣祖之训而惹来杀身之祸。若不是有阿平在其中,恐怕刘寡妇真的会当场将我休了。 但是如此重要的事为何从未听娘与爹提起过?连出嫁前都没特别告知过。 隐约有那么一丝异样感觉,但又捉摸不透具体是什么,想来唯一能够解释的还是因为家中太过清贫,一年里吃到鱼的机会少之又少,阿娘与阿爹也就忽略了这一点。 热好了菜我重新起锅端到桌上,没了汤就只剩红烧肉和一盘青菜了,索性阿平也不挑。他在夹起一块红烧肉吃后明显特别看了我一眼,还以为是烧得口味重了,自己尝了一块,甜度刚刚好。然后便见他一连吃了五六块,还有再多夹的趋势,而那盘青菜却动也不动。 还晓得挑食呢?我夹起一筷子青菜搁到了他的碗里,忽略他那蹙起来的眉头只顾自己埋头吃饭,隔了一会余光中看见他默默地把青菜吃光了。 见状不由恶作剧心起,又夹了一筷青菜给他,他的动作顿了顿,继续吃青菜。 等我第三次准备再夹时,他将碗端了起来,快速划筷将碗里的饭都解决了,然后翻转那碗给我看,告知我他已经吃光了。 我被他这天真的动作给逗笑了,看着那双明亮干净的眼睛,默默地想,或许,那不可展望的未来,不见得太糟糕。 刘寡妇朝我发了一顿火是以长者之姿,我为人新媳却不能不顾全,在与阿平吃完饭后我又用面粉做了些面疙瘩端到她门外,敲门之后道明来意,阿平也跟在了身旁。 里头静默片刻,传来刘寡妇的沉声:“搁灶房吧。” 耸耸肩,也不勉强,回头就把面疙瘩放回灶房的锅里捂着,假如她真没心思出来吃,迟早锅会凉,面也会冷,但这也用不着我来操心。 回到灶间,我让阿平要么先回房要么就找张椅子去院子里坐着,但他不肯动,硬是默不作声要跟着我呆在灶房里。也不管他,走过去收拾桌子,等我把吃剩的肉给折倒在小碗中后回身时,见阿平也学了我的样子把还剩了小半盘子的青菜端过来。 伸手要去接,但他没给我,目光朝我身后看了看,便伸长手臂过来,待我回身时无语默哀。他竟将那盘青菜依样画葫芦地倒在了那碗红烧肉的上面! 深吸了两口气才平复心绪,安慰自己是我没做好示范,下次要么不让他插手要么就指挥他来干。关键是阿平把盘子哐当一下丢在灶台后还用乌黑明亮的眼睛看着我,里头写着明晃晃的求表扬。 看见这种小眼神就难以拒绝,只得无奈地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像安抚弟弟小同似的称赞:“你做得很好。” 本以为那双眼睛会立即露出笑意并再次感到满足,甚至会有一点小傲娇,但却与我想得大相径庭。他的眉宇蹙了起来,明显的不悦之色呈露,并且一把将我的手给抓了下来,动作不算粗鲁但也不轻,然后低头盯着我手掌就像要盯出一个洞一般。 15.摸头 我抽了抽手,还没从他抓握的掌中抽得出手来,这小子力气还挺大的。 有些莫名,不知哪里惹恼了他,要是弟弟小同我还能琢磨出原因来,可我这小相公微妙的心思一时间还没法掌握。只得软着声柔和地问:“阿平,怎么了?哪不高兴了啊?” 顿了有一会,才听见闷闷的声音从他口中溢出:“我不是小狗。” 脑回路跟不上,不知道他何出此言。然而也不指望能从他嘴里听到解释,我又想去摸他的头安抚时却被他给向后避让而开,然后用控诉的眼神看着我。 愣了又愣,终于明白过来他的意思了。 原来是排斥我摸他的头,因为那种摸头方式就跟摸小狗似的,这逻辑,我表示无语。 看着那双有些委屈和不平的眼,心里头对阿平有了大概的了解。他其实不能算作是傻,只是智力像个孩子,然后不爱说话。很多时候性格天真,没有那许多弯弯绕绕千转百折的心思,高兴了、难过了、动怒了,都会直白地表现在这张脸上。说具体点,在我原来那个时代,他就是有些自闭,心智还不够成熟。 估计刘寡妇因着这原因也从不让他出门,可这乡村山野的再小的事都能传扬出去,传到外边就成了人们口中的傻子。 老实说我没与这样的人相处的经验,小同虽然体质差,离不开吃药,但该有的男孩活泼性子都有,甚至身体好的时候还很调皮。但对我倒是有那么一些依赖,尤其是在生病时,只肯吃我给他喂的药。 此时我在涮着锅正自兴叹,忽而锅中水面起了涟漪,竟是多了阿平兴风作浪的手。就见他竖着一根食指在水中划转一圈,然后轻轻一挑,水滴在空中半扬而落,他又再挑,水滴再落,玩的不亦乐乎。 我抓了他的手冲他摇头,“脏。” 洗锅水能干净到哪去,上面还有一层油,于是他的手指上油腻腻的。 其实他的手很漂亮,手指修长,指甲盖圆润微红,一看就知刘寡妇从未让他动手做过家务。几曾我也是十指不沾阳春水,如今却要为君操劳做羹汤,两只手比在一块,我这女人的手都还没他的白嫩,反而掌心还有着薄茧。 我朝着一旁的水缸努力努嘴道:“去用那个水盆打一些干净的水把手洗了。” 他乖觉地走向了水缸,在目测他会打水后我才继续刷锅。 “许兰。” 听见自己名字从阿平口中出来时我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还问了句:“你说什么?” 许兰,他又重复了一遍。 先不问他唤我何事,我好奇的是他竟然会知道我的名字。瞧了瞧门处,婆婆这会一时半刻应该不会过来找事吧,拉了阿平往灶窝里坐下,既暖和又隐蔽,然后开始我的拷问。 “阿平,你咋知道我的名字的啊?” “……” “咱们的事你娘是怎么和你说的?” “……” “突然家里多了个我,你会觉得奇怪吗?” “……” 一直都是自言自语模式,他从头至尾都懵懂地看着我,似明白又糊涂的样子,最后我失笑着摇头,咋就起念想从他嘴里套出讯息的呢。克制了又要伸手摸他脑袋的冲动,实在是对着这双懵懵懂懂的眼睛我就有种想抚爱的念头。 16.小夫妻日常 拾掇完灶房里的事已近午时,冬日暖阳,我搬了一张长椅到院中让阿平坐着晒太阳。 当然,我自不能这般闲赋,否则那边刘寡妇一走出来看到,指不准又要大发雷霆。但是夫家的田地不知在哪,也不知有啥农活可干,倒是院子里辟了半边出来种菜,已经有好些蔬菜长成了,上午那青菜估摸着就出自这。 我挑了些嫩的白菜出来,留着当作晚饭的食材。然后又去找来扫帚,开始忙进忙出地打扫,整弄完了又找来之前换下的衣服清洗,包括喜袍我也一起泡在了水中。 到这时才空下来可以坐在院子里一边洗着衣服一边跟阿平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其实大多数都是我在说,难得他点个头应上一声。 后来见他脸被晒得红扑扑的,便问他要不要回屋去,可是他扑闪着眼睛似乎有些委屈的表情,给我扭转了头不理睬。这还气上了?是以为我要赶他走?可是跟他不就是昨儿才认识的嘛,今天也才第二天,怎么就粘上我了呢?难道是因为……昨晚上两人那亲密事? 我将他上下打量,实在怀疑他恢复神智后到底懂不懂那闺房之事了,应该不懂吧?脑子里不自禁翻起了涟漪。面上微臊,很是不自在,怎么到他这我就变得像个色女似的了? 连忙起身拿着衣服去晾晒,这院子空间很好,阳光刚好都能照进来,我把预先准备好的绳子去系前屋的窗棱,因为要使衣服挂晒时不落到地上,所以踮着脚尖尽可能高地往最上面去挂绳。忽觉身后一热,一只手臂越过了我头顶抽走了手中的绳子,然后轻轻松松挂在了最高处,我够不到的位置…… 无言地回头,看到的是他那傲娇的后脑勺,手上拉着绳子的另一个线头往后屋的窗处走,又一次从身高上秒杀我,轻松地将拉绳挂钩好了。 只是。 “……” 绳被挂得太高了,我这衣裳要怎么晒?丢上去吗? 然后阿平挺胸昂头走过来,接收了我手上的衣裳,轻轻一扬,落在了长绳上。如此这般三套衣裳都挂了上去,他得意地挑起眉眼来看我。 虽然这脾性这脸蛋都还透着稚气,可身高优势确实是压倒我的,男人十七八岁应该正是长个的时候吧,现在比我冒了大半个头,等到再长两年肯定要高出我一个头来。 大抵是那样阳光正好的午后,唇红齿白的少年站在我的面前,飞扬了眉眼,唇角漾着得意的笑,眼睛乌黑清亮,身旁的红衣飘扬是最好的布景,映衬得他越加清俊好看。后来很多个晚上当我再想起这初见他的一幕,都感觉黑夜能变得更加耀眼。 也许是因为头顶的太阳暖融,也许是独处的空间静谧,也许是阿平无形中散发的魅惑气息,我看着看着,便醉了。 刘寡妇就是在这时迈进院子的,我们三人都愣了愣。我怔愣不是因为她的突然出现,而是她不是应该在后屋的卧房吗?怎么是从前屋进来的? 17.发脾气 而刘寡妇在愣神后将我们一番打量,视线最终落在阿平的脚上,我心头打了一个咯噔,这个事还真给忙忘了。之前因为那鱼头一事而刘寡妇曾让阿平换掉脚上这双白靴,此时他的那白色靴面上有着很明显的汤渍。 果然刘寡妇沉了声质问:“为什么没有给阿平把靴子换了?” 我硬着头皮回应:“婆婆,我没找到另外的靴子。” 空气沉滞了一瞬后刘寡妇道:“身为媳妇,为自己相公做双靴子很难吗?没找到靴子就不能先拿布鞋换上吗?别告诉我你的嫁妆里连给夫家做双鞋子都没有。” “……” 是有的。在定了这门亲事后,就让喜婆问来了男方脚的码子,除了给夫君要做两双鞋子外还要帮婆婆也做一双,这是坝头村嫁女儿的风俗,所以在我那布包里是搁着三双鞋子的。 再找理由也不可能了,只得低头:“是儿媳的错,这就给阿平去换鞋子。” 总算刘寡妇没有再故意刁难,冷哼了一声便往室内走。我也不敢怠慢,领着阿平回屋找出布鞋,但在把他的白靴给脱下来后微微有些迟疑。 娘家清贫,能够找到做鞋面的布就只有黑色和藏青色粗麻布的,但这两种颜色都与他身上这件素兰袍子不搭。套上去合脚是合脚的,本来就按着他码子来做的,可是显得很突兀。 可是我不满意,有人却很满意,在我帮着穿上后阿平就问了:“这是你做的吗?” 得到我的肯定后就起身来回走着,脸上喜不自禁。 不禁乐了,这孩子也太容易满足了吧,不就是我纳底做的一双布鞋吗?说起来这活计一开始还真的不容易上手,废掉了好几双底才有了经验,慢慢做得有模有样起来,所以等到出嫁前说要做鞋子时当天就给赶出来了。 不过刚才刘寡妇话头已经出来了,看来我得再为阿平做一双靴子才行,免得落了口舌。 不管怎样阿平对我的鞋子中意,不是什么坏事。拎起他换下的白靴去院中刷洗,他自然还是跟随在侧,不过是在院子里绕走,像是跟空气都要显摆他这双新鞋子。 这傻劲!也够让我无语的,却又忍不住将目光投向他。 白靴洗干净后,我瞅着还剩一角阳光的空处将之晾晒,然后准备打盆水来把白菜给洗了。几近黄昏,又得张罗着晚上这顿吃食了。 等我进灶房打了一盆水出来,却愕在当下。 刚在灶房也就多耽搁了一会把米给先洗了浸在那,然后又打了一盆水的功夫,院子里却全然变了样。原本被晾晒在绳上的红喜服此时却都落到了地上,还有我刚洗干净的白靴也被丢在了院中央又落了灰,却不见阿平身影。 这是怎么了?为什么忽然发这么大的脾气? 我有些纳闷地走过去拣起红衣,幸而晾晒了有一会基本上干了,之前又将院子打扫干净了,稍微沾了点灰在上面只轻拍几下就行了。可是那白靴就不能幸免于难了,这是要重洗的节奏,但天色渐晚,再不准备晚饭恐怕又得遭刘寡妇责难。 正打算将之先收起等明日再来重洗,却听身后脚步腾腾腾而来,回头便觉眼前一闪,一道身影从面前掠过,反应过来是阿平时我手上的白靴却又一次被拍飞在地上。 不光如此,他还走上前还把靴子重踩了几下,口中嘟嚷:“不要了,不穿了,不喜欢!” “……” 一连三个不,强烈表达了他不高兴的情绪。可是这到底缘从何起啊?刚刚还好好的,得了新鞋子十分的兴奋呢。念转到新鞋下意识地将目光落在他的脚上,却不由一愣,他的脚上只穿着白色履袜却不见那双黑色的布鞋,他从里走出来都是光着脚丫的。 18.我想吃鱼 二月的天还有着初春的寒意,这样不穿鞋子踩在地上很容易着凉,我连忙上前拉他。可他很倔,杵在当下不肯跟我走。咬咬牙,丢下一句“在这别动”转身快步跑回房中,翻出另外一双新鞋后走出门,纯属下意识地扭头看了眼刘寡妇那扇门。 因为我能想到会让阿平突然情绪大变的原因也就她了,却见她的门前地上零落了两只鞋,疑似之前给阿平换上的新鞋。心头沉了沉,没有走过去确认而是回走到院中,这时天色已暗,只看到院中心的位置蹲了一个身影,不用说必然是阿平了。 “我给你又找了一双新鞋子,要不要穿穿看?” 当我站在他面前温和言语时他抬起头仰看过来,黑眸星光流转,又似有着可怜的凄楚,视线落在我手上顿了顿才勉强点头,却没有要起身的意思,我只得也蹲下来。 给他把鞋重新穿上后并不再见之前那般简单的快乐,只是耷拉着脑袋无精打采的。我没有去问缘由,只放柔了声音问:“陪我一起去做饭好吗?” 他抬眼看看我,终于点头。 灶房里我洗菜生火煮饭,如白日一般忙碌,但却也有不同,会时不时地投向桌边一眼,因为阿平就坐在那。他从进门后坐下便一直在那默不作声地发着呆,有时也会目光随我而动,但看着看着好似走了神。 我在拿出剩下的鱼时有迟疑,白天鱼头的风波让我没法确定它还能不能作为食材。可就在这时听见阿平突然道:“我想吃鱼。”以为听错了,扭回头看发现他正盯着灶头上的鱼看。 有些忐忑地拎起鱼身,这是一条大草鱼,斩断了鱼头留的这鱼身还很大,如果真要丢掉也委实可惜了些,可是刘寡妇那边……手背上涂了药膏仍隐隐作痛,老实说,我心有余悸。 但阿平又一次重申:“我想吃鱼。” 半个时辰后,一盘红烧鱼块出锅。没有汤,我只好就着白菜做了个素汤,再把剩下的红烧肉热一下,端上桌了阿平就想吃,我拿筷子轻敲了一下道:“还没叫你娘来呢。” 他撇撇嘴,不甚乐意,也不愿起身。 只得我去唤刘寡妇,走到后屋门前,就又看见地上零落而丢的两只鞋子,弯腰把它们捡了起来。确实就是之前我给阿平穿上的黑布鞋,想了想回头先放回我们的屋门前再回过来到刘寡妇这边,明知很大可能这时可能会触她的火,但还是敲了敲门道:“婆婆,吃饭了。” 静默片刻,屋内脚步走近门也应声而开。此时过道昏暗,看不清刘寡妇的神色,却能感觉到一道严厉的目光在我身上扫掠而过,然后她越过了我朝着灶房走去。 我偷偷松了一口气,伺候人的活当真是累。 待刘寡妇到桌前时我特意观察了下她的表情,神色依旧阴沉,眉宇间有着极深的皱褶,可见她平日里也都很严肃。当她的目光扫过桌面的那碗红烧鱼时,顿停了的那一瞬里我是屏住了呼吸的,总算她没有真的发作,只是眉宇蹙了蹙拉开椅子坐了下来。 我立即盛来三碗饭,但碗刚落下就听到刘寡妇淡淡吩咐:“先伺候阿平吃完了你再吃。” 身形一僵,低头承应:“是。” 这事倒不出奇,在家中阿娘也是最后一个吃。但是上午那顿阿平都能自己吃了,还需要我来喂吗?认命地用勺子舀了半勺子饭递到阿平的嘴边等他张嘴,可他却并不配合,反而抬起了眼控诉地瞪着我。 朝他咧咧嘴,是你娘非要这样的,我能有什么办法啊?赶紧的张嘴,免得一会你娘又要发飙!我用眼神跟他交流,无奈他跟个木头似的完全领略不到我的意思。 19.太过自得 却听对面的刘寡妇突然道:“我让你伺候阿平吃饭是让你帮他把鱼刺给挑掉,不是叫你喂他。阿平能够自己吃饭!”最后那句掷地有声,也让我把抵在阿平嘴边的勺子快速缩回。 心有愤愤不平,挑鱼刺就挑鱼刺,为什么不明说?非要说什么伺候。语言是一门高深的课程,但也不是这般含糊其辞就能糊弄的。一边心里头嘀咕一边准备坐下去夹了鱼块挑刺,可屁股还没占凳就又被刘寡妇一声喝:“谁让你坐了?” 别说我被吓得立即站直,就连阿平也好似被吓着了手一颤轻拍在桌上,空间静滞了一瞬。 刘寡妇面有异样,最终垂了眸。于是接下来我便站在阿平身旁一点点把鱼块弄碎了再将鱼刺挑出来,然后再夹到他的碗中。气氛很沉滞,没有人开口再说话,只有单一的夹筷和咀嚼声,终于余光中刘寡妇搁下了筷子起身,我立即恭谦地站直。 她扫了我一眼后下令:“吃完收拾干净,早点让阿平休息。” “是。” 许是我这谦卑的态度让她没处找刺,于是她掠过身旁走了出去。静等脚步声远,我紧绷的神经才彻底松下来,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去靠阿平的肩膀,无力地说:“好累啊。” 不是干活累,是心累。只要刘寡妇一出现,随时随地都得紧着皮瞧她脸色做事,稍有差池轻则指骂,重则……我抬起自己的左手看了看,手背一片嫣红还有些脱皮了,隐隐作痛,心说这就是最好的例子。 原以为来到这个世界,不用考虑功名利禄,不用忧愁事业爱情,虽然清苦些但能糊口,没那许多的烦恼事,却原来我忽略了一个最大的结——生存。 生存是两世都不可违逆的法则,即便是简单的世界也有着自己的一套生存方式,甚至,比起我那原来繁华的世界,这里的行为会更加粗暴。 “你在想什么?” 一声轻沉的询问拉回了我偏离的思绪,意识到自己还靠在阿平的肩膀上,连忙坐直了身。回神间想到刚才好似他在问我,“没什么,来,鱼肉还很多,阿平你很爱吃鱼吗?” 果然见他点头,难怪之前他看到鱼就嚷着要吃呢,刚才我也给他挑好鱼刺有好多块了,基本上我的鱼肉一夹到他碗中就被消灭了。其实我也爱吃鱼,可来到这世界后荤腥难沾,家中又有常生病的幼弟,有肉和鱼自然轮不到我了。 我把挑好刺的一块鱼肉再夹到阿平碗中后问:“你还要添饭吗?”想他年轻小伙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即使吃上两碗也不是什么事。 但见他默默把那筷子鱼肉送进嘴里咀嚼了两下,然后摇了摇头。 见状我也不勉强,忙乎了一晚上,刘寡妇没在了我也终于可以动筷吃饭。饭菜都有些凉了,不过我也不在意,夹了一块鱼就送进嘴里。咀嚼中熟练将鱼刺从嘴里剔了出来,难免有些自得,多年不吃鱼,这舌尖剔鱼刺的功力倒是没退步。 没一会,我的碗边就有了一小堆鱼骨。即使因为凉了吃着有那么一点的鱼腥味,但是要理解一年到头都沾不到腥的人,实在是舌尖的美味早已覆盖了腥味。 但我的自得在抬起眼对上乌溜溜锁视着我的眸子时顿时烟消云散,脑中快速闪过的念是——我吃鱼吃这么麻利,像一个常年都不可能闻到鱼腥味的姑娘吗? 20.洗脚 咧了咧嘴掩饰尴尬,索性阿平也就眼波旺旺看着我,并没一点犹疑,我在心里头暗松了口气。亏得自家夫君是迟钝的,要碰上精明的问起来都还不知道要如何解释,总不能称这是一种……呃,天赋? 因着这个插曲,后头我再夹菜吃都觉得不自在,而阿平那目光跟粘在我身上似的,哪怕知道他没什么特别的想法,被个人这么盯着看也都别扭。 收拾桌子时我看阿平又在发呆,不由提议:“要不你先回房,等一会我打热水进来给你洗脚?”他歪着脑袋想了想,点头真起身往外走了。 被他缠了一天,这次居然这么好说话反而令我有些意外。不过灶房里的事还很多,也没多去想其它,目送着他走出门便开始忙碌起来。 等我用木桶打了半桶热水回来房中时,却发现阿平已经歪倒在床上,双脚都还搁在地上鞋子也没脱。我放轻了动作到床边,将木桶放下后就蹲下身去替他除了布鞋。傍晚时分他不知跟刘寡妇闹了什么脾气光着脚在地上走的,所以白袜底下黑乎乎的很脏,可当我一去解他袜口的绳结就见他从床内猛地坐起,低头看清是我后神色又放松下来。 我抿起唇角笑问:“怎么,等我等睡着啦?” 他的反应是打了一个哈欠,引得我加深了笑意。是不是平日里他都早睡呢,怎么好像一到点他就困了的样子。给他把袜子都除去后我便回身去搬椅子,等再回来时他还是原样,不由好笑地问:“不会自己洗脚吗?” 这应该是生活常识吧,以他现在这种程度的认知不可能不懂。 不过他像是没听见我的话,只怪异地看着我将方凳放下,然后我也弯身脱鞋除袜,再将脚放到木桶中。木桶够大,足以容下两人的脚,看他还在呆怔着不由叹气,俯身把他的脚给搬进了桶内。可当他的脚踩在我的脚面上时,忽然后知后觉地感到羞涩起来,实在是这行为太过亲密了。 我在前一刻真的完全没有多想,纯粹是不想浪费了热水,然后等他洗完了还要再打一盆热水自己洗。可这会儿两双脚同时搁在一个木桶里,大脚挨着小脚,肌肤相亲,这似乎……超越了我跟阿平的关系。 不是不合适,是觉得我和他还没到这个程度,我的感官认知里此刻的亲密举动应该是老夫老妻才会干的事,而且还是在原来属于我的那个世界。这五年里,我没有一次看到过阿爹与阿娘这般亲密的一起洗过脚,都是阿娘伺候阿爹洗脚,然后就着洗剩下的水,哪怕是凉了,随意地洗一下便是。有时候真的会觉得这个谦卑的时代很悲哀,可转念间却又觉得——子非鱼,焉知鱼之乐。 阿平的脚要比我大了一轮,搁在我脚面上可完全把我覆盖。当我刚要抽出来时,他却突然使力紧紧踩住我,讶异地抬头,见他眉色认真地看着木桶中。 随之在我诧异的目光下,他弯下了腰,修长的手指伸入了水中,然后,轻轻抓住了我的脚。那一瞬,我整个人都是僵住的,他……他要干什么? 先伸入的是左手,紧随着右手也加入了水中,然后一手扣住我的脚微微抬出水面,一手泼水在脚上。等到换另一只脚也如此这般做时我才愣愣地意识到:他这是……在帮我洗脚? 简直是受宠若惊!在这男尊女卑的时代夫君帮妻子洗脚,说出去都骇人听闻。 21.窘态 我只觉整个身体都是虚的,不单是因为太过震惊,还有被他轻抓着脚只觉阵阵酥麻从脚底神经绵延全身。直到他洗好后捏着我的脚踝左右看了看,最后用自己的衣袖把我脚上的水渍擦拭干净才惊醒过来,连忙缩脚而回,羞赧之极地小声说:“我自己来就好。” 心虚地看了看他有些湿了的袖摆,刚才忘了拿擦脚布…… 一只脚已经擦拭干了,我立刻先脚尖点地搁在绣花鞋上,然后慌称去拿擦脚布却在另一只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木桶中抽出来时,带起了一番涟漪和水珠,还刚好朝着阿平的衣襟以及脸面飞去。 于是,在我的相公刚刚为我洗脚之后,我却踢了他一脸的洗脚水来回报。 当下不仅我懵了,连阿平都懵了,怔怔看着我。眼看着有一水珠从他的额头滑过鼻梁要往嘴唇而流下,我立即迎身上前用袖子擦过,总算行动及时,免他最后还要喝洗脚水的下场。 经此这般后他抬着头在看我,尴尬地朝他笑笑企图缓解气氛,觉得应该再解释一下:“刚才我那一脚不是故意的,刚好就是……”手在半空中比划了下,低头间我又一次全身僵住。 扑过来擦他的脸是情急之下的举动,却没想这时我双腿张开在他并拢的腿的两侧,于是这姿势等同于我骑在了他身上。 看阿平目瞪口呆状我的额头层层冒汗,僵直地想要从他身上退开,可是我忽略了他脚前的洗脚木桶,一个磕绊我的人就踉跄着后倒。阿平没拉我,因为这已经超出了他反应之外,在他惊愕的视线里我一屁股坐进了木桶内,水花倒是没溅出来,但我的罗裙都湿了,而且还以这般不雅的姿势仰看着他。 企图摆脱这窘境,可是因为木桶太深试了几下都没能起得来,我欲哭无泪。 关键是我看见阿平的嘴角慢慢弯起,连眼中都有了笑意,分明就是在嘲笑我!可这时候我这样子想要呵斥他不准笑都会带着喜感吧。 最后他终于肯伸出援手,将我从木桶里提了出来,连带着哗啦啦的水滴在地上。 在阿平不客气地笑出声来时,我的羞窘达到最顶处,脸红不红在次要,关键是我在他面前丢脸丢到家了,恼羞成怒之余绷着脸去挠他的头:“不许笑!” 成功制止他后,我转身拿出一块布丢到他身上,再酷酷地命令:“擦脚。”等他真的按照我的指示而做后,才一本正经地回走,临出门拿了一套内衫…… 之前换下来的外衣还搁在院子里没收,白天暖阳温度还不算太低,夜晚却很是寒凉,我再半身潮湿的,跑进院中都感瑟瑟发抖。匆匆收了衣服就跑进了灶房,之前烧了一锅热水,我把锅盖打开后热气冒出来,再钻进灶膛里快速脱下湿漉的罗裙和中衣,刚穿好亵衣就听见身后哐当一声响,我惊转回头,只见阿平在灶房门口正惊惶不安地弯腰去拣木桶,地上汪了一滩的水。 下意识地第一反应是拿起衣裳挡住自己,实在是只穿一件亵衣跟没穿没多大区别。然后火急寥寥地冲着那处低吼:“阿平,转过头去!” 22.小夫君 但我这一声吼的作用是反的,非但没让他转身,反而引了他的注意力,在扶起水桶后他就直起身来,目光灼灼朝我看来。我有恨不得钻进地洞的念头,这晚上是怎么了?竟然一而再再而三的出岔子,等等,那小子的眼睛往哪看? 顺着他的视线而循,我的脑子轰然而炸,刚才拿着衣服只顾遮上面却忘记遮下面,白花花的大腿就这么曝露于外。我惊呼一声,拉起身旁的什么就朝阿平丢去,也不知是他反应不过来还是怎的,一下就被我丢去的东西给罩住了头。定睛细看,囧了,是我刚换下来湿了的罗裙…… 不过乘此机会我快速套上了干净的中衣和裤子,拉起干净的罗裙时那边把衣服扑腾了下来,换我怔住,顿了顿,没忍住,我笑弯了腰。 湿答答的罗裙一直都还在滴着水,我那么给他兜头而罩之后,水从头顶顺着额头滑滚而下,这回他是实实在在的用洗脚水洗了一把脸。 阿平摸了一把脸,将水撒在地上。以为他会着恼,却只是将我那潮湿的罗裙放进了木桶内,再抬眼时眼睛乌溜溜的,一片纯澈。好吧,是我想多了,刚才就是真被他看见了腿他应该也不会有邪念吧。 再回到房间已是半个时辰之后,将门紧实关上了坐下时顿感疲乏涌来。这一天过得既复杂又忙碌,临睡了因为洗脚还折腾了那么久,心力交瘁谈不上,却累得一点也不想动了。 看了看还站在一旁的阿平,索性丢了顾忌地往后躺下并闭了眼。操持一个家,每天像个陀螺似的伺候家里的一大一小,这可能就是我今后的日常了。想想就感到颓,可是除了接受现实和被现实磨平棱角,又能如何呢? 左手又感凉意,我眯开眼看见阿平就坐在身边,手上拿着之前的药膏正往我手背上抹,还别说,他不弄我都忘记了手背烫伤这事了。等他抹好后我将手抬到高处就着烛光看了看,勾起嘴角轻幽而笑,听到他问:“你笑什么?”划转眸就见一张懵懂的脸,笑意不由加深,“我笑啊,遇到了一个贴心的小夫君呢。” “我不小了。”阿平辩驳。 失笑着点头,“行,我把‘小’字收回。” 脱了衣裳再躺在一头时,心情与昨晚不同。昨晚洞房花烛,说不忐忑是不可能的,看到阿平如传闻的懵懂痴傻有那么一瞬是松了口气,但后来还是没逃得了……不过这刻,我倒不用太过忧心阿平会再有所举动,刚才那般可以称之为香·艳的一幕,也没让他有所反应,所以心安理得地帮他散了头发除了外衣后一同躺在了床内。 不懂他的思维,坚持让我睡在里侧而他要在外侧。也没跟他多掰直接就爬进了里侧,昨晚将近半宿没睡,今天又忙了一整天,所以基本上阖上眼胡思乱想一阵后就意识模糊地睡去了。朦胧中感觉胳膊还是腿被压着了,意识却迷离到不着边的地儿了,自然是没睁得开眼。 等到醒来眨了眨眼,再眨了眨眼,看着近在咫尺的那张脸,才赫然明白一整晚一直压着我半边身体的是什么。 23.我乐意 阿平这睡相……也是绝了! 脸搁在我的肩窝处,侧过了身手臂横在我的腰间,一条腿实沉地压住我下半身,两人身体之间密不透风,他就像树懒扒着一棵树似的,不巧,我正是那棵树。 不过他沉睡的样子,蠢萌蠢萌的,很讨喜。 还记得第一眼看见他时我对他的评价是——长相端正,其实有失偏颇了,后来又无意中被他魅惑的一面给撩到,着实吃不准该如何正确形容了。 鲜少能有这样的机会肆无忌惮地观察,于是我不客气地将这张脸往细里看,睫羽阖盖了那双看来清澈实则懵懂的眼,倒是把他整个脸型轮廓给凸显出来了,可以形容是还没长开的英俊。之所以没有第一眼的惊艳是年龄的层次还没到,五官还不够立体,但随着时间岁月增长,可以预感他迟早都会长成玉树临风。 心说这算不算是,老天爷赏脸终于肯给一点福利了? 如果今后我势必要生活在刘寡妇这个厉害婆婆的淫威之下,那么阿平必然是我这漫长岁月里心暖的点了。人之常态,能有个长得不错的相公,谁还愿意整天对着一张丑脸呢。 本只是这么想着的,手却不自禁地伸了出去,伸就伸吧,那稍微触一下也就罢了,关键是我摸了一把后被那滑嫩的皮肤给引得舍不得撤手了…… 于是阿平的睫毛轻颤了下睁开眼,就看到我讪讪而心虚,却没来得及缩回的手。 这时我不由纠结,手是缩回来呢还是继续摸?缩回来显得有些怂,继续摸会不会有那调戏之嫌?不过,他应该不懂什么是调戏吧。 因为离得近,黑眸里自己的倒影很清晰,也正是这双眼睛睁开后我觉得要否定之前的结论。他在闭着眼时看起来还像个懵懂的少年,可睁了眼这瞳仁像一汪幽静的潭水,里头有着一个极深的漩涡能把人吸进去。 或许魅惑,就在于此。 我有些移不开目光,以至于自己的手还抚摸在他脸上迟迟没收回,直到他咕哝着指控:“你手上都是汗。” “……”这小子!一点面子都不留给我的。 在讪讪地收回手之前我故意拉了一把他的耳朵,然后冲他得意地笑。黑眼睛眨了一下,居然依样画葫芦地也伸手过来拉我的耳朵,但不知道控制力道的,把我耳朵都给拉红了。没好气地把他作恶的手给扒拉下来,推了推他,“诶,你压着我了。” 黑眸流转,没体味出来他的目光往哪飘,就听他含糊咕哝了句。 我问:“你说什么?” 他的回应是闭上眼,继续睡觉。等过一会我反应过来他那句话疑似是,我乐意…… 婚嫁三日后就是回门的日子,后两日没发生什么太大的矛盾,主要是刘寡妇也不知一大早是上田里做农活了还是上哪了,一整天都只有我跟阿平在家,直到傍晚时分她才会回来吃晚饭。有她在的饭桌基本都是沉寂无声的,连阿平都憋闷着不开口,但总算风平浪静。 到了要回门这天我起了个早,天刚蒙亮,阿平都还在梦乡里没醒呢,梳洗完后特意侯在院子里。听见后屋传来动静我就赶紧站直了身,等到刘寡妇走进院子时立刻唤了声“婆婆”。 她似乎有些意外我会这么早在此等候,眼神一如往常的严厉沉鹜。 24.回门(1) 我轻了轻嗓子道明目的:“婆婆,今日是我和阿平成婚的第四日了,晚些等阿平起了我们就一道回门,特地先向您报备一下,不知婆婆能否允许阿平与儿媳在娘家留宿一晚?” 刘寡妇的眼神随着我画落就阴沉了不少,开口便是沉了的声:“哪来那许多繁文缛节?就你事最多。好好在家待着吧,晚点我让人捎个口信给你家里。” 我不由错愕,这是一口回绝了回门?可这是出嫁前娘亲特意跟我交代的,还叮嘱我务必得通过婆婆的允许才可回去,这也是婚后必走的礼数。 刘寡妇似没有耐心与我多说道,口气不善地对我又道:“回房去伺候阿平,少给我弄些幺蛾子,也休要背着我偷偷带阿平出门,今日午时我会回来。”说着她就掠过了我,快步走出了院子,只听得她脚步生风,又重又沉,一如她的脾性。 我站在初春清晨的院中,被风吹过,从身到心都透着凉寒。 自那日起,我再不向刘寡妇提要求,日子也得过且过。唯一值得安慰的是有一个傻萌的夫君,还算能够把凶悍婆婆的郁闷给抹平一些。而且我发现他很多时候做了我跟刘寡妇之间的调和剂,刘寡妇对他的偏爱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基本上一切意愿都以他为主。很多事只要阿平参与了,刘寡妇就算对我有微词也降低了愤怒,至多是说道几句。 而阿平的反应有很多种,一个细微的动作,一次眼神的流转,或者是那一瞬间嘴角的弧度,在他表达了情绪不快之下刘寡妇就会收敛,甚至平息怒火。所以阿平确实是我在这家里的支柱,即使他心智不全。 但我不知这只是表象,也或者说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转眼三月过去,唯一让我感到好奇的是我这夫家的家底。山野乡村,多以农作为生,即便辛勤劳作也就能图个温饱,这是大多数人的常态。而打从我嫁进门后,刘寡妇从不叫我外出农作,最初我以为她要揽下所有农活,可这三个月里就见她偶尔出一次门,大多数时候她都是呆在屋子里独辟的一间佛房内诵经。 另外,我掌了一家人的吃食,对灶房里的米粮供给最清楚。蔬菜瓜果还能是院子里那块地种栽出来的,可是米粮眼看着变少,却在某一天清晨我起来发现米缸满了,面粉罐子也满了。除了这,还有不定时出现在灶房里的肉禽类,虽然不常,大概也就半个多月有那么一顿,但以我五年来的生活经验判断这在村子里可算是过得挺不错的了。 而且我大概留意了下,每次肉禽类出现在灶房都是刘寡妇出门的后两天,所以我猜测她那趟出门就是去采买了,然后按着时间让人送来。 对这些怪异的现象我没有多问,因为问阿平是多余,问刘寡妇必然碰冷丁子。 平常日子里突的来了个小插曲,在我成婚三个月后娘家竟托人过来提回门这事,而且是向刘寡妇提的。 25.回门(2) 当时我正在屋里给阿平缝补衣服,他的一件袍子在缝口处脱线了,乘着空闲时就拿了针线坐在院中缝补。前屋传来语声本也没多留意,听见隐约提到我名字才竖起了耳朵。 听得不是太清楚,等脚步声走进来时只见刘寡妇走在前面,后面跟着的是我娘家的阿婶。她看到我就立即问:“阿兰,怎么嫁过来这些月也不回门呢?你娘整天念叨着你,差我过来问问你啥时候回去一趟?” 我看了看刘寡妇的脸色,那天跟她提回门时的一幕还历历在目,当时她的态度尤为坚决,日后也在训斥中常说我既然嫁进了门就是刘家人了,伺候相公与婆婆是我的职责,别心心念念还惦记着娘家。其实仔细想过后也能理解,回门肯定得和阿平一道回去,但阿平这情形刘寡妇怎可能放心在婚后第四天就交给我,她更怕阿平到了陌生的地头被我娘家人给欺负了去。 很显然刘寡妇一脸的阴沉,阿婶这趟来估计要无功而返。但有些事我还是要询问一番的:“阿爹和阿娘可好?小同呢,近来没染风寒吧?” 没料我这一问阿婶就叹气了,“你爹娘倒没什么,可怜了小同又躺下了,还一直惦记着你这姐,问说你怎么出去了一直不回来。” 这话明显是说给刘寡妇听的,可是刘寡妇不接腔,阿婶只得转头对她道:“亲家母,你放一百个心,姑爷上我们坝头村肯定安排的周周道道,这不你看,家里实在就这么一闺女,平日里也都宠养着,出门三月没见都怪想念的。” 我不由蹙眉,阿婶的话中掺了水份。我在家中的地位绝没算得上“宠”,父母把所有的精力和喜爱都放在了小同身上,至于我,几乎是忽略的。 但见刘寡妇冷哼一声对我丢下一句:“你要回就回,阿平是不会去的。”就转身进了后屋。 讪讪地垂眸,习惯了这种不待见的态度倒不会再觉不舒服,但阿婶头次遇上难免面露尴尬,不过等脚步声远后她立即走近我压低声道:“阿兰,你弟又生了一次大病。” 我挑挑眉,刚才不已经提过了?小同在天寒气节生病已是常事,他就是体质弱,鼻子容易过敏,一吹风就能染上风寒,所以常年用中药吊着。 象征性地询问:“现今如何了?” 阿婶似乎正等着我这问,立刻愁眉苦脸地叹气:“唉,可怜你娘在家哭瞎了眼,你弟这次的病来势汹汹,郎中都不知道请多少回了,病况却仍不见好。你也知道家里的情况,光是你弟喝的那些药就得不少钱,又一直请郎中,所以……” 听到最后我算是明白了,家里爹娘想我的这些都是场面话,叫我回门也是幌子,实际上是来找“接济”的。因为刘寡妇让人上门来提亲时不但备了大米和猪肉,还有十两银子当作聘礼,这十两银子可不是个小数目,一般家里四五两都能过上一年了,十两可足足是两年的口粮啊。而今才不过三个月,就算替小同看病买药付诊金也不可能要得了十两银子吧。 26.回门(3) 当我把疑问问出来后,阿婶干咳了两声后道:“银子被你爹拿了一部分出来跟我当家的一起买了艘渔船,这阵子在跟人学打渔呢。” 我听得觉着离谱,这儿虽属近海,可也离了有三十多里路呢,阿爹怎么突然间起意出海打渔了呢?“那艘渔船要多少银子?”我又追问。 阿婶面露尴尬地回:“这都是男人们在外头的事,我们女人哪会去打听那么清楚。哎呀阿兰,你就说你何时能回去一趟吧,你弟的病不能再拖了。” 其实我在心里觉得好笑,如今我嫁进了刘家就是刘家人,上有婆婆旁有夫君,何时轮到我这个刚过门三月的新媳做主了?更离谱的是他们竟以为我能主掌刘家的财政大权。 估计我如果真去跟婆婆提,可能会被一巴掌扇飞。 正愁思着要怎么拒绝,身后传来脚步声,本以为是刘寡妇,可回过头却见阿平穿了一身深蓝色的布袍子走了出来。这颜色使他看起来少了些许稚气,要比平时显沉稳许多。 阿婶扬开笑脸询问:“这位就是姑爷了吧?” 阿平轻瞥了她一眼后就目光转向我,经过三个月的相处,现在我也能从他的眼神里大概猜出是何意了。他在质询我这人是谁呢,于是向他简单介绍:“这是我娘家那边的阿婶。” 阿婶立即抓住机会了道:“姑爷,你看我们家阿兰已经过门三个多月了,你们也一直没回门过,这不是阿兰她娘惦记了嘛,姑爷你看哪天方便了与阿兰一道回去呢?” “我家相公……”拒绝的话刚开口了半句,就被阿平给截断:“明日。” 我一愣,阿平他答应了?阿婶闻言眼睛一亮,“好咧,我这就回去跟阿兰她娘报信去。”生怕我们反悔似的,朝我使了个眼色转身就走。 我没心思去送人,扭过头不可思议地问阿平:“你知道我阿婶在说什么吗?” 结果阿平的注意没在这上面,他低头看了看我手上的衣袍,伸手过来拉起那还垂在布上面的针线,面露兴味。我把衣袍往他怀中一塞后叹气:“这事婆婆不会同意的。” 但没想晚间在饭桌上我忐忑提起时,刘寡妇却不惊也不怒的面色未动,也不表态,只是空间气氛变得低迷。等到她放下碗时才缓缓道:“既然阿平都应下了再来问我也是多余,你们爱怎么着就怎么着吧,但既然回去也不能丢了我们刘家的脸,明儿上张屠夫家拿两斤肉。” 回房后我有些心神不宁,因为娘家的醉翁之意不在酒,他们并非是指着我真带阿平回门,而是想要从嫁出去的女儿这筹资小同的诊金。可这个口我如何开? 头皮微疼,拉回了我的注意。是阿平绕了我一小撮头发在手指上,他倒是随口一说“明日”就把事给定了,一点心事都没的。 没好气地去拍他的手,嘀咕着道:“烦着呢。” 他继续扒拉我的头发,没来由地还安慰我:“不烦,有我呢。”我直接无语,抬起眼既好气又好笑地问:“你知道我阿婶跟我提了什么吗?傻小子,你都不知道那随口一答应是应了什么。”不管他听不听得明白,我都絮絮叨叨地把下午阿婶那事给说了。 27.回门(4) 平日里我也是这般,不管有没有发生特别的事,都会在晚上临睡前跟他随意说点什么,正因为阿平心智不全,不用担心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哪怕是偶尔对婆婆的吐槽。 所以这刻是我一天里最放松的时候,当然,如果能躺下来就更好了。 除了外衣散了头发,两个人躺倒在一头,肩膀挨着肩膀,目光同看白色的帐顶,我敛了之前的心烦轻声跟阿平说:“明天咱们要走上十里路到坝头村,村口有一条大黄狗是林叔家的,它很欺生,看见你肯定会旺旺大叫,不过你别怕,这大黄啊就是个欺软怕硬的主,回头我一吼它肯定就乖乖趴下了;还有啊,我阿爹与阿娘都与人不太亲近,到时你也别怕,有我在呢;小同不生病的时候是个熊孩子,生病了就是个病秧子,不过你俩或许有共同语言,就怕他现今染了风寒严重,你还是离他远一些,免得传染了你。” 细细叨叨跟他说了不少明天回娘家要注意的事,他却只问了一句:“熊孩子是什么意思?”我有些被问住,想了一圈才勉强解释:“就是比较调皮捣蛋,会做一些让人生气的事的。” 他立刻接话:“那我跟他肯定没有共同语言。” 我不由失笑,阿平对好与坏的界线划分的很清楚,也从不拐弯地表达自己意愿。 第二日清晨我还没醒,阿平却醒了,又在揪我的头发。伸了个懒腰后要从他身上爬过去时,突然他伸手抱了我,使我跌在了他身上,然后我一抬眼就看到他恶作剧的笑容。 轻拍他的脑门笑骂:“还说自个不是熊孩子呢。”男人的身体总有些坚硬,我趴在身上也不舒服,想要翻身下去但被他扣住了腰不肯放。我也不挣扎了,就拿手指去点他的额头笑问:“你想干啥?说说呢。” 自成亲至今,我和他就只有大婚的那一晚上洞房花烛夜有过身体的亲密接触,之后便是盖着棉被纯睡觉。所以就算偶尔他表现亲昵,也知道他并无邪念。 此刻他的眼睛黑亮而醇澈,一把抓住我点他额头的手指,看了一瞬放到嘴边亲了下。 指尖触到温软的唇微微一麻,下一刻便是咬了上去。 “唉唉唉,阿平,好痒……” 他没使力,就用牙磕着、磨着,等到手指终于解脱出来时上面留了一圈浅浅的牙印。我哭笑不得,而他却嘴角上扬得意洋洋地笑。 既然他“不仁”就别怪我“不义”,一口朝他脖子咬了下去,也学他磕着、磨着,可下一瞬我僵住了,因为这具被我压在身下的身体,硬了。 不只是肌肉发硬,而是某处身体特征明显拱起…… 我僵硬从他脖子里抬头,看见那双刚刚还醇澈的黑眸此时就像染了一层薄雾,迷离而又迫切地盯着我,其中还有着渴盼。意思是想我再继续还是停止? 这火不能再撩了,他到底是个男人了,该有的男人的本能都有。这不,洞房花烛夜他也行使了属于他的权利嘛。不合时宜的脑中还闪过一个念——动作生疏,年龄又那么小,那应该也是他第一次吧。想着脸上就越加热了,甚至感觉两具身体之间多了火炉。 趁着他还处于迷离中,赶紧从他身上撤离,想要不去注意那处可余光的视线却不受控地飘了过去,然后我的脸越加红了,很明显的“帐篷”顶在那…… 28.回门(5) 背转过身去拿衣服,心跳跳得没边了,很是害臊,好好的大清早把人家撩出火来了再一跑了之,估计他会很难受吧。然而等我替他找来一件浅青色的外衣回过头时,就见他已经坐起了身可怜巴巴地看着我。 额头不禁冒出了汗,目光不可控地朝他腿弯间飘了飘,什么也没看到,但,无限遐想。 这时上前不是,不上前也不是,气氛一时尴尬低迷。 后来阿平也不知道是不是跟我赌气,拒绝穿我给他拿的衣服,反而走过一旁拿了昨天那套深蓝色的衣袍自己穿上了。无奈,我只得顺着他。 拾掇停当后两人走出房,刚好撞见刘寡妇从后屋也出来,她面无表情地看了我们一眼后道:“东西搁在前屋的桌上,记住不要让阿平吃一些不干不净的东西,也最好离你那药罐子弟弟远一些,若是阿平有个一二我唯你是问。” 话说得不好听但在能接受范围以内,我立即点头承应,总算刘寡妇掠过身旁后去了佛房。来到前屋看见桌上当真搁了一块猪肉,掂量着有两三斤重,地上还有一只绑脚的活鸡。家里是没有养鸡的,无疑这些都得上村子里别家买去。 令我好奇的是刘寡妇这态度,转变之快令人有些适应不过来,以至于我和阿平一人拎着装了肉的篮子一人拎着鸡出门时都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平时我与阿平都极少出门,活动范围基本都在家中,这是得了刘寡妇交代的。应该她是怕别人会欺负阿平傻楞,所以一直都这般宠养维护着。 所以这会走往村头时迎来不少侧目,有人打了招呼我也不认识,只能微笑着点头。 “这不是刘家的阿平与媳妇嘛,这是往哪去啊?” 我笑笑,“回娘家。” 等我回答到第三遍时,脸上的笑容都僵了,这邻居们的反应一个个都好似问我跟阿平一块回娘家是件多不可思议的事,那几乎一致呆愣的表情也是亮了。等走出了村头再无人“关爱”时,我用肩膀顶了下阿平道:“咱今儿是当了一回动物园里的珍稀动物啊。” 阿平转过头,不耻下问:“什么是动物园?” 我信口开河:“就是森林的意思。” “什么是珍稀动物?” “你没见过的动物都叫珍稀动物。” 阿平举一反三:“老虎,狮子,黑熊?”我敷衍地点头,实则内里心虚。 五月的天已经很热了,走了约半个时辰又干又渴,一抬头见阿平脸被太阳晒得红扑扑的。 出门时忘带水壶了,路过一条溪河我提议过去喝点水。 等他喝了几口水抬眼时,我拿出一条布巾打湿了递给他擦脸,但他没有接,反而极自然地伸头过来等着我伺候。并不觉得突兀,平日里洗脸他就这样,像个孩子似的。 替他擦过脸后,红晕稍稍褪去了些。我顺势也给自己洗了把脸,河水清凉,顿时消解了燥热,徐风吹过感觉神清气爽。休整片刻我便拍了他的肩,“走吧,还要再走上半个时辰才能到我村子,见着大黄在吠可别慌哦。” 结果半个时辰后大黄没碰上,却碰上了阿牛哥…… 与此人也当真可算是冤家了,偏偏进坝头村只有一条道,可不就是冤家路窄? 29.回门(6) 眼见快到村口时远远看着银杏树下好似蹲了一个人,起先我也没在意,还在跟阿平关照着一会进了娘家要注意什么。不管他能听进去多少,我给提点了总是有些作用的。 等走得近了,那蹲着的人就站了起来,第一视角便觉人高马大很熟悉,定睛一看我的额头不由冒起了黑线。出嫁那天阿牛哥搞的乌龙事闹得远近皆知,也败坏了我的名声,甚至还为此而挨了刘寡妇一巴掌,以至于后段时日的折难多少也有关系。回想那次乌龙我也是哭笑不得,轿夫和喜婆正抬着我埋头赶路,就在一个土坡上阿牛哥突然不知从哪冒了出来拦在轿前大吼:“站住!把阿兰放下。” 当时所有人都有些发懵,包括我,虽然轿帘遮着但我还是立即听出这声音是阿牛哥,但听喜婆反应过来后捏着嗓子尖声问:“哪里来的野汉子?这是要干嘛,光天化日之下抢亲吗?”我听着觉得奇怪,偷偷掀开头盖又拉了帘布的一角往外瞧。 只见轿前几米外站了一个人高马大的男人,脸上还蒙了一块黑布,可只要熟悉的人都一眼就能看出这人正是阿牛。果然,随行队伍里的王伯喊了出来:“阿牛,你这是整哪出啊?” 阿牛听到被人叫破了名字,在地上直跺脚地嚷:“谁是阿牛?我是这片地头的山贼,我要来抢亲!”我松了布帘,放下头盖,实在没脸看下去。 迎亲队听到他喊着“抢亲”后,一片唏嘘就闹开了。估计阿牛看着形势不对,突的就朝轿子冲了过来,在惊呼声中我听到阿牛在外面大喊:“阿兰,你不能嫁到那村去!那是个傻子啊。我喜欢你,我说过一定会娶你的,你为什么不等我?” 一只粗黑的手出现在了视线中,是阿牛哥的手抓住了轿柱,指骨发白,青筋直爆,证明他是真的很用力,但也就到此为止了。 下一瞬他便被人给从轿门前给拖走了,伴随着喜婆尖声怒骂。 谁曾想三个月后我与阿平回门的这天,他竟然等在了村头,当真是……无以言表。 在阿牛哥起身看过来时我和阿平就步伐慢了下来,直到离了十多米处停住了脚步,只见阿牛哥看看阿平又看看我,看阿平的目光里有愤怒和嫉妒,看我的目光却变成了幽怨。 他问:“阿兰,你为什么到今天才回来?是不敢面对我吗?” 很是无语,口口声声喊着要娶我的人是他,从我十五岁及笙起一直等到十九岁也没上门来提亲,回头却跑来质问我,好似变心的人是我来着。其实就没有什么变心不变心,从异世过来没多久就知道阿兰有着这么一个青梅竹马的情郎,既没上心也没排斥,就顺其自然。 现下他堵在村口来逼问,我的心绪没有半点起伏,语气也很平静:“阿牛哥,我已嫁作刘家妇,你也尽早相一门好亲事吧。” 没料阿牛闻言眼睛猛然瞪大,一副不敢置信的样子,颤着手指指向阿平,“才三个月你就变心了吗?就为了这个傻子?” 一听“傻子”两字我立即怒从心起,三个月,整整三个月,我细心呵护的人被指着骂傻子,这口气难忍!一个箭步挡在阿平的身前冷声而斥:“金阿牛,请你嘴巴放尊重点,你现在指骂的这个人是我的相公。” 阿牛可能从未见过我疾言厉色这一面,一时间被震住了,只惊愕地瞪视着我。 30.回门(7) 不想与他多牵扯,回身拉了阿平便从他身旁绕开了走。出走十多米时身后还悄无声息,可就在我拉着阿平踏进村子时,忽然从后传来凄声高吼:“阿兰!” 恁是我镇定也不由身子一顿,因着阿牛这声吼把村子里的人都引了出来。而且原本被我安静拉着走的阿平顿停了下来,我回身探望时看见他正回着头看,而那处阿牛倒是没追上来,隔着不近不远的距离竟然在抹眼泪。 面对一个七尺男儿失声痛哭,说不动容是假的。就在我面露感慰时阿平突然回过头来了,目光一落到我脸上便慢慢眯起了眼,然后眼神里透出不高兴。 与他处了三个月,他的情绪变化基本能够摸得清了。再则,被我拉着的手也在试图挣脱,不快很明显地落在了脸上。我不想被相继走出来的村邻看笑话便没有松手,语气缓柔地劝慰:“阿平,快到我家了,别闹,跟我走好吗?” 阿平目光幽幽看着我一瞬,终于妥协,不过却回头又盯了阿牛一眼。 看着眼神不犀利,那架势倒也十足。 在村子里最让人懊恼的一点便是,谁家来了客村头住的人一吆喝,能一路传话到你家里去,而且速度飞快。是故当我快走到家门口时,就见阿婶和阿娘站在门外的场地里候着。 阿娘看清是我,立即跑了过来拉住了我,目光却随在了阿平身上并且口中询问:“小兰,这是咱家姑爷吗?”我轻嗯回应,往四周那伸长了头探看的邻居扫了一眼后压低声道:“阿娘,咱们回屋说话吧。” 阿娘连连点头:“是是,快进屋,快进屋。” 进门便闻到熟悉的药味,这味我已经闻了五年,闻着都习惯了。不过阿平身子健朗,我怕他闻不惯,连忙侧转头去看他,果然见他眉宇蹙在了一起。 家中比较凌乱,墙角堆叠了很多干柴。也不像阿平家里那般有前后屋之分,卧房与灶房全都挤在这几十平里了。没出嫁前我是与弟弟小同一个屋的,中间拉了一条布帘,所以我没有独立的闺房。 阿娘接过我们拎回来的猪肉与鸡时面有一喜,我左右看了看询问:“阿爹呢?” “你阿爹跟你叔出海去了,昨儿你阿婶有没和你说家里买了一艘渔船?这阵子你阿爹每天都天没亮就过去海边了。” 我点了点头,“有听阿婶提过,那有没打捞到过鱼?” 阿娘立即回答:“有啊,怎么没有?一会就给你们做些鱼吃。”我看见阿娘如此说时眼神是带着得意的,因为大多数人家里鱼是奢侈物。 接着相对无言,室内便安静了下来。阿娘不懂待客之道,尴尬维持了好一会才生硬地喊我们坐,然后转身进了灶房。 只离开了三个月,便觉这个生活了五年的地方变得有些陌生。 屋内陈设依旧,但就是觉得气氛融入不进来,与阿娘说话也不似从前。拉了阿平到桌前,“你先坐,我去给你倒些水喝。” 31.回门(8) 家里也没有茶杯,只能去灶房里拿碗,碰上阿娘立即将我往里面拉了拉,压低声问:“怎么样?有带银子回来吗?”心中一堵,时隔三个月,不问女儿嫁入夫家过得可好,却先问有没有带钱回来!当真是嫁出去的女儿如泼出去的水。 我如实摇头:“没有。” 阿娘立刻脸色一变,“怎么回事?你阿婶昨日去没和你说清楚吗?小同的病不能再拖了啊,家里剩的药也不多了。” 重男轻女是这个时代最普遍也不可逾越的现象,我能理解阿娘对小同病情那焦迫的心情,但是同样也为自己这身份而心寒。不过我脸上未动声色,只淡淡地道:“家中婆婆很是厉害,关于钱财的事我做不了主。” 阿娘怔了一怔,朝着灶房门口看了眼又追问:“那你相公呢?” 我不由笑了,也将阿娘给笑愣在那,很想回刺一句:难道您不知道替我结的是一门什么样的亲?但我终究没将这话怼出去,只转移了话题而问:“家里有烧热水吗?” 阿娘回神过来指了一旁的炉子,那上面正温着一壶水。这是家中常年以来的习惯,小同的身子不能喝凉了的水,所以炉子上总会温着一壶水以作准备。拿了只大碗倒了水后便要走出灶房,却听阿娘在唤:“小兰,去看看小同吧,他病着时就老念叨你。” 心头一软,我点了点头。 回到堂屋却没见原本坐在桌旁的阿平,我朝大门看了看,他不会是自个出去了吧?按理应该不会。纳闷地放下水碗后,瞥见之前原本小同那间紧闭的屋门有了条缝隙,不由心中一动,朝那出走近。 屋内确有私语声。我站定在门前静听,是小同在说话。 “是不是你扣住了我姐不让她回来?我告诉你,我姐……咳咳……不会喜欢你的,她早就有心上人了,就是我们村里的阿牛哥。所以奉劝你早些把我姐休了吧,免得哪天你带了绿帽子也不知道。” “……”有这么坑他姐的弟弟吗?这小子平日里我可待他不薄,也从不与他争。这离了三月回门,一转身就背着我在这跟阿平说道我的坏话? 许是见阿平不作声,小同有些急:“你干嘛像个木头似的一句话都不说?难道当只绿乌龟都不生气?我再跟你说,你别被我姐的样子给骗了,以前她在家时就好吃懒做,又凶悍又泼辣,你快些把她给休了吧。” 听到这处我算是明白了小同的目的——鼓吹阿平休妻! 正要推门进去,突听一道清浅的声线钻出门缝,就四个字:“阿兰很好。”我心头一顿,是阿平!他居然会回应小同,主要是他这简单的四个字听似很轻,却如一根羽毛从我心上划过,勾起我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轻轻把门推开一些,屋角处遁入视线内,刚好是床榻。 只见小同半躺在床内,脸色一如往常病态的苍白,眼睛却惊愕地瞪圆。他必是惊异于阿平的态度,在他如此这般菲薄了我这个姐姐后,阿平竟然还不惊不怒地给了那四字。 32.回门(9) 小同颤着手指向阿平,“你……你……咳咳咳……”却因为激动而不停咳嗽起来,我立即推门而入,快步来到床前轻拍他的肩背。他看清是我后眼中闪过恼怒,却因激烈的重咳而无力开口,到后来咳的眼睛里都有了泪花。 阿娘闻声赶来,进门就火急燎燎而问:“怎么了?刚还好好的,怎么咳成这样?”看我的眼神里有质问与埋怨。 老实说我习惯了,因为以往每次小同一发病,基本上阿爹和阿娘就都责怪我照顾不周。 在我刚才有经验的轻拍下小同已经气顺了不少,横了我一眼便朝着阿娘问:“为什么家中有不相干的人?”闻言我笑了笑,也不恼,听见阿娘回道:“小同,是你阿姐和姐夫回家来了,你不是一直念叨着……”话没说完就被小同气急败坏地打断:“谁念叨了?滚出去!给我滚出去!” 闻言阿娘惊转回身来看我,又看了看阿平,其意显然。 我眸光一闪,走到阿平身边拉了他的手臂后便道:“行,我和阿平就先回去了,阿爹若回来你和他说一声吧。”也不去看谁的脸色,转过身就朝着门处走。 哪料后面砰的一声传来,紧接着阿娘痛呼:“小同。”回过眸竟见小同摔在了地上,而且推开阿娘的搀扶而一脸愤怒地瞪着我,恨不得把我身上钻出一个洞来。 若连一个十五岁的孩子我都还畏惧,那这把年纪也是白活了。平静的与之对视,不惊亦不怒,最终还是那双眼睛里多了一丝委屈,泱泱而道:“我哪里赶你走了?” 并不是我要跟他计较,但是有些话必须得说明:“小同,你刚才让不相干的人滚出去,我既出嫁便属这不相干的行列了。今日我与你姐夫同归,若走自当也是一道。” 小同的眼神黯淡了下来,重咳了两声后阿娘紧张地又去扶他:“小同快别倔,咱先回床上啊。”但他不理,垂着眸病恹恹地问:“阿姐,就不能陪我一会吗?” 毕竟是我照顾了五年的人,再多的不是当他软了态度喊阿姐时没法不心软。 我偏转过头对阿平道:“刚给你倒了茶放在桌上了,你在外边等我一会好吗?”幽亮的黑眸看着我好一会,才勉强点了头,无声地越过拉开门走了出去。 有那么一瞬我心头晃过异样,能觉察到阿平情绪有浮动,压制了追出去的冲动转身回走到床前,先对阿娘道:“阿娘,这儿我来吧。”阿娘愁眉苦脸地对我耳提面命:“让着点你弟弟,他还病着呢。” 我蹙了下眉,这样的话我听得都快耳朵出茧了,淡淡而回:“知道了。” 等阿娘出去了我弯下腰拉住小同的胳膊,“能撑一把不?”他不情不愿地应:“废话,当然能了。”话虽如此,可在我将他扶上床榻后,脸色明显又变白了些,而且还喘起了粗气。 轻叹了一口气,他这身子确实虚。 拿了枕头垫在他身后让他可以靠得舒服一些,然后坐在床沿询问:“早上药喝了吗?” 他别开头闷声回:“还没。” “为什么不吃?”现在已近午时,等饭吃过就得喝第二顿了。 却听他自嘲而道:“喝了也没用,就那样。” “不喝更不容易好,你还想下床走动不?想就乖乖喝药,一天三顿不能少。” “又能如何?拖不了几年的。” 我不禁蹙眉,为何短短三月未见,他消极成这样。以往染了风寒病着除了脾气坏一点,也不会像现在这般说那话。 33.回门(10) 沉念中听到他用质问的口吻:“为什么你这么久都不回来?” 轻瞥了他一眼,“你当你姐是出门拣个柴呢,说回就回?你姐夫家在十里以外,而且家中是婆婆在做主,回来没你想得那般容易的。” 他怔了一下,扭过头来看着我,“是不是他们家欺负你?” 岂止欺负,你姐出嫁当天就挨了一巴掌呢!不过这话我自不会对自己弟弟来诉苦,摆摆手道:“没有的事,你姐机灵着呢。” “可是,我听阿牛哥说那男的是个傻子。” 我轻敲了下他的头,“什么‘那个男的’?没大没小的,他是你的姐夫。还有别道听途说那些有的没的,你姐夫才不是傻子,只是和你一样是个孩子。” 小同眼露疑惑,刚要张口时我身后的门被推开,阿娘端了一碗药进来。 阿娘见我们没再闹,愁容终于敛去,对我叮嘱:“等药温了喂你弟弟啊。”我起身过去把药给接了过来,用勺子散了散热便舀起一勺递到小同的嘴边。 他抬起眼来看我,又目露委屈地道:“你不在家,我生病了也没人管。” 微微一顿,飘了他一眼,驳斥而道:“怎么可能?你一病,哪次阿爹阿娘不是最紧张?”他愤愤地控诉:“他们就知道灌我喝药,那药苦得要命!看的那个郎中根本就是个蒙古大夫,每次说法都一样,什么按时喝药多多调养,我都调养了十五年了有好过吗?可他们就还信那蒙古郎中的话,非逼着我喝那一堆的药。” 竟无法再苛责他,因为他说得并没有错。他的病以我们那个时代而言就是自小体质弱,加上鼻敏感,有时风一吹都可能引发一场大病。但一般孩子在渐渐长大到十岁左右时就会随着体质增强而逐渐痊愈,可他至今十五岁了,却一直都还拖着。不得不说,其实那郎中开的药方一点用处都没。 是药三分毒,我曾私下里跟他说过尽量少喝药,身体好时就多锻炼。可有阿爹阿娘在家,这事完全做不了主,哪怕小同只是稍微走动一下都能被阻止,更别提锻炼了。 还有一个原因也是营养跟不上,瞧这孩子瘦的全都是骨头。 喝过了药小同也没胃口再吃其它,躺下没多久就睡过去了。我给他掖好被子就端着碗出去了,堂屋里不见阿平,寻到灶房竟也不见阿娘。 灶头上搁了两个菜,一碗懒煮白菜,半碗鱼,鱼只有手指那么长,而鱼头被掐掉了。 我放下药碗走去外面,看见阿娘戴着草帽正在场上打麦子,可是阿平呢?左右看了看也没见他踪影,心下生出焦躁,快步走过去询问:“阿娘,阿平呢?” 阿娘停下手中的活,反过来问我:“他不是在屋里坐着吗?” 我心中一沉,面色微变地道:“他不在家里。”一共就是一间屋,分了灶房堂屋和两个卧房,我从小同房里出来经过堂屋又进过灶房,阿平是不可能随便进阿娘那个卧房的。 可是阿娘却不甚上心地道:“那可能是去哪晃了吧。” 觉得不对,一把抓住阿娘的胳膊,“阿娘,你给我实话,你是不是跟阿平说了什么?”果然见她眼神闪烁别转开头道:“没有,我就问了问……他家里的情况。” 怒从心起,依照我对她五年来的了解,肯定不可能只是问阿平家中情况这么简单。她定是还没有死心,乘着我陪小同的那会儿问那阿平要银子了。 人性的自私和贪婪上演的是一幕多丑陋的戏剧! 34.回门(11) “他在哪?”我寒了眸光一字一句地问。 她从未见过我这般声色俱厉,一时间被震慑住,怔怔而回:“我不知道,刚才问完他话就出来打麦子了,并没留意。” 审视了片刻后心很沉,阿娘后来的话应该不假,甚至我能大概还原场景。阿娘不懂迂回,肯定是直截了当询问,而以阿平的脾性不至于听不懂,但他不会回答,可能阿娘会说几句难听的话就撇下人出门干农活了。 那阿平会去哪?难道真的偷偷进了阿娘的房屋? 我正要跑回去再察看,突然阿娘不确定地在后道:“好像……好像虎娃来过。” 虎娃?他是阿牛的弟弟!是阿牛! 我顿时慌了,这里是坝头村,阿平初次过来,又是孩儿心性,莫不是被那虎娃给骗了出去?而看之前阿牛堵在村口那发狠状,越想越感心惊。 拔腿就往外跑,阿娘在后急喊:“小兰,你上哪去啊?” 我无心回应,脚下步履慌乱之极,却见不远处阿婶匆匆跑来,还没到近处就嚷开了:“不好了,不好了,嫂子、阿兰,你们家姑爷跟那阿牛在村头打起来了。” 闻言我心头一震,撒开腿往村头而跑,可是穿着罗裙实在累赘,好几次都差点踩到裙摆而绊倒。等我跑到村头看见围聚的人群时,双腿阵阵发软,不知谁喊了一嗓子:“快看,老许家闺女来了。” 于是人群散开了些,目光逐一落到我的身上,可我的视线却紧紧凝在那被阿牛骑在身下的阿平身上。他们也都同转向我,阿牛是什么眼神我不在乎,我在乎的是阿平脸上刺目的青肿和脏乱了的头发。是我把他带回坝头村的,可却因为我而在这里被人欺负被人打! 当时的心情五味杂陈,一步步走过去到跟前,低头抚慰地看过阿平后抬起眼眸,目光冰冷地盯着还在发怔的阿牛,“可以从我相公身上起来了吗?” 阿牛像是被人重击了一拳在脸上,如梦初醒地讷讷喊我的名字:“阿兰。” 我提高声音:“金阿牛,请你起来!” 见他仍不动我再无顾忌,伸手便去推他。不管他有没有防备,都被我一下给推翻在地,而这时听见身后阿婶在吆喝着赶人:“走走走,小孩子打闹有什么好看的。” 于是人群一哄而散,很快村头再次只剩了我们三人,但气氛却不似刚到村子时还有回旋余地,而是剑拔弩张。 我将阿平扶起来小心察看,除了脸颊青紫外连嘴角都咧开了一条口子,隐有血迹。 顿有种护犊子心切的那种感觉,往他身前一挡与阿牛对峙:“说吧,你到底想怎样?” 阿牛看看我又穿过我看身后的阿平,眼神从刚才的惊愕逐渐变成愤怒:“阿兰,他不是傻子!”我冷斥出声:“阿平当然不是傻子了,这个谣言本来就是你瞎传的。金阿牛,我本无意与你再多纠缠,可今日你却让你们家虎娃把阿平给骗出来殴打,这笔帐要怎么算?” 哪知他矢口否认:“不是的,我没有要殴打他!” 35.回门(12) 以前我对阿牛之所以不排斥是因为觉得这是阿兰本身的人生,而我的到来其实是个入侵者,又有什么资格来打破原有的人际关系?就好像阿兰的阿娘与阿爹,阿兰的弟弟小同,包括这个青梅竹马的情郎,他们本身就存在了,难道因为我的介入而将这一切都颠覆? 所以我如同一个演员扮演着这个为人女、为人姐、以及别人的心上人的角色。五年里阿牛时常对我献殷情,可这个男人在日积月累里我就了解并不是个有担当的人,否则这么爱一个姑娘,何苦等到人家十九岁都不能来迎娶?又何苦等人嫁了才知道痛惜地去抢亲? 而今,我已嫁作他人妇,却还来纠缠不休,更甚至连男人该有的最基本的承担都没有。 今日闹成这般,真要计较也计较不来,于是我转身拉了阿平,“我们走。”可没走出几步阿牛就追上来拖住我的手臂急声解释:“阿兰,你听我说,我是叫虎娃找他出来了,可是我真没想要打他。” 我的怒火再也控制不住,用力甩脱他的手,沉喝出声:“没有要打他那为什么他脸上全都是伤而你却安然无恙?你是不是还想说是阿平先打了你?金阿牛,以前没觉得,现在看来你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孬种!敢使卑劣手段打人,却不敢承认。” 阿牛浑身一震,不敢置信地看着我,“你……你变了。” 我讽刺地牵动嘴角,笑意不及眼底,“金阿牛,这是我最后一次跟你说话,以后你我再见就各自绕路吧。” 拉着阿平越过了他身旁,总算没有再来纠缠,心说这下应该可以了断了吧。但回走在村子里时有窥探的目光在投来,我都感到不舒服,更何况是阿平。 脚下不由加快了步伐,家门前阿娘正忐忑不安地在张望着,看见我们走近立即皱着眉来询问:“怎么回事?怎么就跟那阿牛打起来了?”我冷着脸回应:“没事。” 阿娘一怔,以往从未见过我这般发脾气,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也不理她,拉着阿平进了屋子,一路走到小同的房前直接推门而入。家里什么都缺,唯独不缺药,虽然小同时常感染的是风寒,但伤药也会备留。 进门时小同还正睡着,外头的纷闹与轰乱并没有影响到他,我无意中便放轻了脚步。来到药柜前松开了阿平的手,打开柜门在里头翻找了下,很快就找到了专治伤口的草药粉。 食指指尖沾了一些后便回头往阿平的嘴角抹,打从我出现在村头跟个悍妇似的阻止了一场打架后,他就一直一声没吭,不辩解不告状,就这么安静地随我回到了家。可正是因为这般更让我心疼,这会药一抹立即听见他“嘶”了一声,这药效是猛,抹上去火辣辣的疼。 我给吹了吹,轻声安抚:“就一会儿,忍一忍。” 乌黑的眼眸湛然若望,静匿里似含着什么情绪在内。我叹了口气,指指外边压低声说:“出去再说话吧。” 可我话刚落就听见床边一声唤:“阿姐。” 36.回门(13) 转过身便见小同不知何时醒了,还睡眼朦胧的在揉着眼睛,视线从我身上转至阿平那时顿了顿,错愕地问:“他怎么了?” “没事。”我如刚才搪塞阿娘一样回了他,不过两人反应却不同。 小同上上下下把阿平给扫了个遍后道:“别糊弄我了,之前还好好的,我睡了一觉他就满脸的伤,身上这套衣裳也皱巴巴的,不会是被阿姐你给修理了吧?” 闻言我柳眉一竖,佯怒:“我像是这么凶的人吗?” 小同对我嗤之以鼻,给出一字:“像!” 立时阿平的目光落在了我脸上,嘴角微微上扬,浅沉的嗓音缓缓道:“阿兰不凶。”引得小同瞪眼,而我也讶异地转眸看向他。 对视中阿平来拉我的手,将我包在他掌中轻轻揉捏,嘴角的弧度变大,好似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将刚才所受的委屈都抵消了。还真是容易满足,也如此好安抚呢。 时间已至午后,乘着小同醒了我提出把饭菜端进来吃。 阿平自然是没意见,但小同却一脸无精打采:“又是吃鱼,没胃口。”我微微一怔,“你病了阿娘还给你吃鱼?”“是啊,天天吃,腥得我都要吐了。”“……” 去端菜时碰上阿娘刚好打麦回来,肩头还扛着工具,与其说她心大没为之前那事操心,不如说是对我对阿平都不上心。她放下工具就问我:“给小同吃饭了吗?灶头上有鱼的。” 我蹙起眉,“阿娘,在吃药时不能吃荤腥的,否则会冲了药性。” 阿娘不以为意:“哪能啊?瞧着小同多瘦啊,就得多吃鱼补补。”在她观念里,能有一顿荤腥吃是最好的了,而今因为阿爹与阿叔去学人出海打鱼而家中能有一些猫鱼吃,她已经很满足了,自然这最好的东西得给小同留着了。至于我说的药理,郎中那边没特意交代,自是不信的。 这顿饭小同没有幸免,因为阿娘也跟进了屋一个劲的给他夹鱼肉。 差不多快到见底时才招呼我和阿平:“你们也尝尝啊,平时没得吃的。”我看阿平目光扫过那鱼微蹙起眉,在桌子底下踢了他一脚,他抬起头来看了我一眼,却没领会我意思,以为我压迫他一定得吃,筷子便要往那鱼碗里伸,却到半路被我打掉了,轻斥:“你嘴角还有伤,不许吃。” 他立即缩回了筷子,眉宇也松开了。 反而阿娘见状后嘴里边道:“那就都给小同吃吧。”边把剩下的鱼肉都夹进了弟弟碗中,却没料小同并不领情,摔了筷子怒道:“吃吃吃,每天都吃鱼,一点都不好吃。” 阿娘不知所措地愣在那,她并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一心偏向却反而得来儿子的抱怨。 我不动声色地将这一幕落入眼底,并没有打算去调解。后来阿娘就收了碗出去了,我才拍了拍小同的头道:“以后别对阿娘那么说话了。” 小同转头过来看我,眼神一黯:“你要走了?” 这小子不单敏感还很敏锐呢,我简单一句话就洞察了我的企图。我点点头,“姐跟你姐夫就先回去了,你要记得按时吃药,这样才能快点好起来。” 小同扭头去看阿平,本以为他又要语出不善,却没想问了句:“我能上你们家去吗?”只见阿平想了想后答:“想来就来。” 37.回门(14) 我很讶异,之前小同还对他有敌意来着,他却毫不在意。可他又并不是全无脾气的,刚刚与阿牛一番厮打后被我带回来这一路,其实他有在生闷气。跟他处了三个月,他那点小脾气还是摸得准的,貌似乖巧听话不作声,实则脾性大着呢。 不过换谁都会生气,与媳妇这趟回门啊,先是小舅子不友善,再是丈母娘冷待,然后还被人骗出门打了一顿。想着这些就又感心疼了,这也是我想尽快回去的原因。 忽而发觉我的心境上有了改变,出嫁前自然是把这里当作是家,可短短三月,却觉此处变得陌生,尤其是在阿平被欺负后归心似箭。 我在晃神,身旁的阿平与小同说了什么没听清,直到衣角被拽了一下对上阿平幽亮的眼睛,见他嘴蠕动时才回过神,立刻询疑出声:“你说什么?” 静了一瞬,他答:“走了。” 刚才他应该说得不是这两字,不过我打算追问,点点头,回眸跟小同道了别就与他一同走出了房。堂屋里阿娘正在把麦子装袋,看见我们出来刚要开口被我抢先道:“阿娘,我们回去了。”她微微一愣,“啊?这么早就回吗?” 心知刚才他定是想喊我跟阿平帮她干活,但被我抢断了话不知要如何再提出来了。 就在这时,阿平突的从袖子里掏出几个碎银子放到了桌上,然后说:“帮小同看病。”别说是阿娘一脸懵然,就连我都感到惊异,他怎会带银子?关键是他怎会想到要把银子给阿娘?还有这银子他是哪里来的?问刘寡妇要的吗? 怀着疑问我与阿平踏上了归程,因为最终还是收获了银子,阿娘心满意足地给我们带上了十个鸡蛋上路。我估摸着阿平当时掏出来的那些碎银子怎么也得有个五两左右,要付小同的诊金肯定是没有问题了。 等离得村子远了些后我问阿平:“你怎么会带银子出来?” 但见他一脸懵懂地回看我,好似在反问带银子出来有什么不对吗?只得换了一个问题:“你为什么要把银子留给我阿娘?” 这次他笑了,还伸手来捋我鬓旁落下的发,然后说:“他是你弟弟。” 别人或许听不懂他要表达什么,我一听却就明白了。他的意思是因为小同是我弟弟,所以才把银子留给阿娘当作给小同看病的诊金。 我微微眯起眼,一瞬不瞬地看着他,右脸颊上还有一块青肿,嘴角也破了,可是他却对我笑得阳光灿烂。其实他什么都明白的吧,阿婶的突然而至、这趟回门的意义以及我的难处,他不擅表达,却用实际行动化解了我在自己家中的尴尬。甚至面对阿娘那终于褪去愁苦隐现笑意的脸,哪怕那笑是因为目的达到,离开时我可以挺直腰背,不用再受唠叨与埋怨。 心头涌入暖意,忍不住把头往他胸前磨蹭了两下,深吸了一口他身上独有的清新味道,然后再扬起笑脸对他道:“走吧,我们回家。” 38.回门(15) 他没动,黑眸湛然若定于我脸上,不安分的手指点了下我的嘴角。 我立即反应是:“怎么了?是脏了吗?”可他手指划动,在我的脸颊上轻勾而过,顿时只觉他指尖划过之处有酥麻感。 若不是知道他心思单纯,我会以为他这是在挑逗。 拉下他的手指,“好了,别玩了,还要赶路呢。”抬头看看天空太阳的位置,应该已过申时近酉时了,再不加快进程恐怕赶到家就天黑了,到时刘寡妇的脸色恐是会很难看。 然而计划赶不上变化,这条十里春风路总能出一些意外,而且这意外都还来自同一人。 就在我出嫁那天被抢亲的土坡前,阿牛竟是又等在了那棵树下,而且还不止他一个人,身边站了两个平日里与他交好的两个小伙子。我自然认识,一个叫虎子,一个叫小东。 很明显来者不善,但这条道是回去银杏村的必经之路。 阿平主动来拉我的手,我以为他是因为害怕,正欲告诫他如果等下真动手了就赶紧跑,却没料身前一闪,他竟以保护之姿将我挡在了后面。 老实说,这一刻我是吃惊的。在我的主观念想里,即使新婚之夜已经有过亲密行为,他也享有了他丈夫的权利,但仍然因为他的心智简单而将他当成是孩子。所以这刻他这属于男人的担当和行为怎能不让我惊愕? 不过那处阿牛与另两人已经在走过来,我压低声在阿平身后道:“一会他们如果来意不善真要动手打人,你就别管我先跑知道了吗?” 却没想阿平头也没回地给我两字:“不跑。” 这小子!这时候跟我倔什么倔?阿牛如果恼羞成怒要对付的人只有他,只要他跑掉了,那三人也不可能拿我怎样。这是策略,懂不懂? 可我这话没法再对他说,因为阿牛三人已经走到了十米开外处停下来。 阿牛的目光越过阿平看向我,眼神凄然而无助。他身后的虎子和小东对视了一眼,由虎子扬声而喊:“那个谁让一让,我们家阿牛哥要跟阿兰姐道个别。” 我冷哼,道个别需要这么大阵仗?还赶在这半路阻截? 而阿平跟没听见似的,动也没动,一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架势站在我身前。虎子面色一变,口气不善:“你是聋了吗?叫你让一让呢。” “张虎。”我平静地开口叫了虎子的全名,从阿平身后走出。 他的眼神缩了缩,没了刚才的嚣张气焰,“阿兰姐。” “这声姐我可不敢当,你跟阿牛一样大,都比我略长几岁呢。”我淡淡地回刺过去。然而阿牛像是明白了什么一般,带着不甘愿而问:“所以你喜欢上他是因为他年纪小吗?” 我已经懒得理会他的胡搅蛮缠,只想快快走人:“就这样吧,我们要赶路了。多谢你们跑这么远来送。”后半句语我特意加重了音。 阿牛面色变了变,从胸口的衣襟里掏出了什么来。定睛一看,是一个红色的香囊深蓝色的挂绳被勾在他手指上,心下一沉,预感不是什么好事。 39.倒打一耙 果然听见阿牛道:“当初我赠你木钗你送我这个香囊作为定情信物,里头还有着你的头发,可如今你已经变了心,这香囊留着还有何用?” 闻言我下意识地扭头去看阿平的脸色,关于定情信物这件事我是当真不知情,必然是十四岁之前阿兰就与阿牛山盟海誓互换的。不是我的错觉,就在刚才阿牛说破这事时,那一直紧拉着我的掌微微一颤,而此时阿平眼中渐渐涌起了愤怒。 那处阿牛却还在添油加醋地自怜自艾:“呵,那日我来抢亲时还见你头上戴的是我送你的木钗,而今却已经换了别的。阿兰,你把这信物收回去吧。” 合着他跑这么远是给我退定情信物来的?等等,他说那个什么木钗不会就是新婚夜里被刘寡妇给折断的那支龙凤钗吧? 我这处一晃神,没防手被甩开了而身侧的人突然快如急电般冲了出去。 阿平冲到阿牛面前一把拽过那个香囊就给狠掷在了地上,犹觉不解恨,又重重地拿脚去踩。不止是我,连阿牛那三人都没反应过来,愣愣地看着阿平在那猛踩。 阿牛眨了眨眼,意识到什么,大吼一声就朝阿平扑了过去。没料之前在村口轻易将人打翻在地,此时却被阿平反应敏捷地一脚给踹出去老远。 虎子和小东终于回过神来,一看阿牛被打,立即就怒了,虎子朝着地上狠淬了一口骂道:“敢打我兄弟?小东,一起上!” 我一个箭步冲过去挡在阿平身前,怒喝:“你们敢?” 但素来我与他俩没多大交集,只是同在一村子里,虎子回头看了眼正在爬起来的阿牛便对我放狠话:“阿兰,你让开!否则连你都打。” 我没火上浇油地去激怒对方,只目光一沉转向那处的阿牛:“金阿牛,这就是你的道别?”如果还有人能阻止这场荒谬的厮打,只有这个人了。可阿牛却在看了眼仍被阿平踩在脚底的香囊后,面上渐渐露出了戾气,如毒蛇般的目光盯在阿平的脸上,“虎子,小东,不许动阿兰,给我打那个装傻充愣的奸夫!” 我一口气差点没上得来,那一瞬真的有破口骂粗话的冲动。阿平明媒正娶的我,居然被这个金阿牛骂成是奸夫,以前真的是我太过善良了,这种没品的孬种就该一早踹远了。 事实上我也没闲着,手上拎着来时装肉的篮子,回去时阿娘因为得了阿平的五两银子而喜滋滋地塞了十个鸡蛋算作回礼让我带回去,于是这会最顺手的武器便是这篮子里的鸡蛋了。毫不犹豫抓起一颗就朝阿牛丢掷过去,啪!正中目标!鸡蛋在阿牛脸上应声而破。 没心情看金阿牛那张“鸡蛋脸”,虎子和小东已经在打阿平,我把鸡蛋丢砸过去,有的命中,有的砸碎在了地上,还有一颗不小心给丢中了阿平…… 场面可谓混乱,到后来十颗鸡蛋都砸光了,我抡起篮子就冲了上去。 40.霸气而走 竹篮扎实,被我抡上一下很疼,虎子和小东都在被抡几次后退开了去,而阿牛抹了一把脸上的鸡蛋不敢置信地瞪着我。恐怕他从没想过我会有如此凶悍的一面,此刻的我面目狰狞不至于,但一定是眼神发狠豁出去了的那种。 乘着对方都怔愣在那,我拉了阿平的手就大步而走,气势十足。 之前我还让阿平见势不好拔腿就跑,但眼下情况可不能跑了。这时候他们也就是被我给震住了,若真要干起来,我一个女人加上平日里四体不情、五谷不分的阿平,根本不可能是那三个整日都在庄稼地里混的对手。假如我们跑了,那便是认怂,最大的可能是他们追上来把阿平痛揍一顿。只有从气势上压倒人,方能走出这里。 如我所料,走出十米、二十米、五十米,都没有人再追上来。感觉被我抓着的手动了下,立即出声警告:“别回头,就这么目不斜视向前走。” 身边的人安份了,等走出数百米之后我才稍稍回头,长舒一口气,那处土坡的树下已然不见人影,看情形是人都走了。 停下来察看阿平的伤势,刚才虎子和小东两人合力打他,我是亲眼看着那一下下拳头重击在他身上和脸上的,加上我鸡蛋的砸偏,这时的他显得由外狼狈。 来时路上有一条河流,肯定要到那边去处理下伤口了。 在我沉吟而想时感觉阿平视线一直停在我脸上,下意识地抬眼,转而吃惊,他那眼波流转里竟似隐有水光?再仔细看,又觉不然,清眸若影似有又若无的,反而看着像是有些委屈的表情。心里揪了一下,脱口道歉:“阿平,对不起。” 哪料他非但没高兴,反而眼睛一蹬,撇下我就暴走。 当他走出十多米远时我喊:“阿平,你走错方向了。”他身形一顿,回过头来又狠狠瞪了我一眼,然后大步奔走从我身旁掠过。知道他脾气发作起来很难哄,我就默声跟在他身后追,但他人高马大步伐快,跟了一会儿就气喘吁吁起来。 眼看着他撇下我有一段距离了,脑子灵机一动,哎呀一声喊假装被石头绊倒半跪在地。果如我所料,本已走远的阿平又快速飞奔了回来。 拖住我的胳膊把我从地上给拉了起来后,眼神急切而询:“怎么样?” 我抿起唇角笑:“没事,就是你走那么快我追不上你啊。”他讪讪地扭开了脸,不郁之色很明显,却也没有再撒腿而走。 走了一会就见到了那条河,我立即拉了阿平来到河边,弯下腰拿布巾沾了水,小心翼翼地先替他擦拭脸上的伤。比起在村子里时有多了两处红肿,一处还在眼睛旁边,我看得清楚,是在我抡着篮子冲上去时虎子本能地挥拳向我,而阿平一个错身挡住被打在了眼角,当时我都听见他“嘶”的一声出来,也因此后面我真的是发了狠地朝那两人劈头盖脸地打。 41.小兔子的比喻 在这时代的男人眼中,或许女人都应该是脆弱的、温柔的、被保护的,在出嫁以前我也以这样的性格过着一天是一天的生活;可当我细心呵护的人被挨揍时我忍不了,身体里的各种尖刺与棱角都伸长出来,也不想只当男人背后唯唯诺诺寻求保护的菟丝花,哪怕因此而担上悍妇的恶名。 不过这时候我还是有些微的担忧,在用布巾去擦拭阿平嘴角时忍不住问:“刚才我是不是很凶?”阿平目光轻凝于我脸上,竟然极其“诚恳”地点了点头。 这不在我的预想之内,依照之前在别人诋毁我时他的态度,这时他不是应该坚定不移地回答“阿兰不凶”吗?我佯装抬头看了看天来掩饰尴尬,又轻咳了一声不死心地追问了句:“那你害怕吗?”阿平没有再点头,目光灼灼,我心中不由升起了希翼,觉得我凶不要紧只要他不惧怕就行,如此多少还能挽回点我的形象。 结果我念头刚转过,他如是肯定地道:“害怕。” 顿觉头顶有一排乌鸦默默飞过,我的额头也冒出了黑线。 带这么实诚的吗?就不能说句好听的安慰安慰我这脆弱的心脏?届时有某个声音言辞灼灼在心里反驳:就你那刚才的彪悍样,是个男人都害怕,更何况你眼前的这个还是小兔子。 小兔子?什么乱七八糟的瞎比喻?不过,我再看阿平那乌溜溜的眼珠,可不就像小兔子那般萌吗?心里头异样划过,旋即心跳跟脱缰的野马似的在奔腾,自然脸也莫名红起来了。 结果小兔子,哦不,是阿平还伸手来摸我的脸问:“你的脸怎么这么红?” 这是第一次被他问住了不知道要如何回答,总不能说我在脑中将他想成是只兔子吧。只得强行转移话题:“那个……我们快赶路吧,马上天都要黑了。” 这话着实不假,本来我们从娘家出来时还时间充裕,可被阿牛阻拦那么一下后头顶的太阳都已经落山了。还有一半路程要赶,恐怕脚程再快回到银杏村也都要天黑了。 事实如我所料,我们靠近村子时天已经蒙黑了。村口处隐约好似站了一个人,当我们走近时一个急切的声音就传来了:“是阿平吗?” 心中一沉,是刘寡妇!该面对的终究是要面对,早上走时的警告到而今的晚归,还有阿平身上的伤,恐怕今晚不会太平。 不过刘寡妇对阿平的心是真切的,见我们迟迟不归都焦急地等在了村口。可以想象得出来这副画面,眼看着太阳落山了,儿子媳妇却仍不归,老母亲放下手中的事跑到村口瞭望等待,越等越心急,生怕心智不全的儿子有个一二。这份心意,值得令人尊敬。 在刘寡妇一声询来时我感觉到拉着我手的阿平身形一顿,我替他应了:“婆婆,是我们。对不起,我们回来晚了。” 话声刚落就见刘寡妇疾走上前两步,却又生生顿住,然后隐去声音里的焦切沉声而斥:“既然回了还不快些回家?”这一点我赞同刘寡妇,家丑不外扬,要打要骂也关起门来自个在家里解决,而不是在外面泼闹而给别人当茶余饭后的笑话看待。 42.受罚(1) 三人前后回走进家门,堂屋里留着一盏油灯,昏黄的灯光打在身上在身后落下矮浅的影子,像光怪陆离的残影。刘寡妇头也不回地吩咐:“把门关上。” 我深吸了一口气,回过身正要去关门但被阿平抢先将门给阖上了。等我回眸正对上刘寡妇那严厉的视线,不过她扫过我便将目光落在了阿平身上,并且立即沉了声询问:“阿平这是怎么了?”我的心头一突,深知她这还只是看见阿平衣袍上没有洗去的污渍,并没有真正看清阿平脸上的伤。 而阿平回头关门了便站那不动也不回身,我暗叹在心中,傻小子懂不懂这叫掩耳盗铃啊,难道还能一直躲着你娘不被她知道受伤的事?衣服脏了可以洗,脸上的青肿和嘴角裂开的口子又岂是转眼就能好的。 刘寡妇等不到我的回答,眸光越加寒厉:“早上我是怎么交待你的?这么早就把阿平带过去了,一直到天黑也不回来,有什么在勾着你的魂是不是?还不把这一整天发生的事给我源源本本的道来!” 我在心中衡量着该如何说,语言的技巧在刘寡妇这没有用,她只看到事情的本质,而她唯一的标准就是以阿平为主。就连心智不成熟的阿平都知道要背对着避躲开她,可见无论我怎么巧言令色也难说服得了她。 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我一咬牙豁出去了:“今天阿平……” 话刚开口就听见阿平咕哝两字“困了”打断了我,然后回身一把拽起我的胳膊就要往后屋冲。可就在我们将要迈出堂屋与院子相连的门时,刘寡妇突然一声沉喝:“站住!” 我心头一颤,阿平也被吓了一跳身形顿了顿,只听身后脚步慌乱迫近,随即便是刘寡妇失声而问:“阿平你脸上怎么了?” 此时火光斜照,刚好射在阿平的侧脸上,破了的嘴角与青肿的一块尤为明显,也自然没有逃脱得了刘寡妇的利眼。只觉身后一股推搡之力把我重重给挥开,我踉跄着往前,幸而阿平抓着我的胳膊不放才没有摔倒。 稳住身形后回转,竟见刘寡妇站在那处颤着身子死死瞪着阿平脸上的伤,满眼的不敢置信,接而眼眶中滑落两行,竟然老泪纵横起来。 一时间把我也给惊着了,而阿平也是身形一颤,意外自己的娘居然会哭。 这个向来严厉而且苛刻的妇人,在看到儿子被打伤后第一件事不是质问原因,而是心疼哭泣。如此情景,我难以不动容。 刘寡妇颤抖着双唇从齿缝中迸出四字:“怎么回事?” 阿平没说话,只默看着她。 我正欲开口解释,但被他紧捏了下手,心中一动,他是在制止我说话吗?可就在迟疑间忽而有冷风朝我迎面袭来,是刘寡妇一巴掌挥了过来,我出自本能地往后退,但背后就是墙退无可退。 啪!掌挥而下,但我的脸却不疼,因为那一掌打在了阿平的手背上。 43.受罚(2) 几乎立即阿平的手背变成通红,可见那掌有多重,而如果落在我脸上恐怕是半边脸都会麻到没知觉吧。说不怕是假的,人之本能而已。可阿平的举动在一次次刷新着我对他的认知,甚至觉得眼前这个为了我而与刘寡妇对峙而站的他有些陌生,他不像以往那般平和而安静,甚至……甚至隐约有压过刘寡妇的气势。 这一定是我的错觉。眨了眨眼,再去凝看阿平,果然是我遐想了,他哪里有那般飞扬的气势,还是简简单单地立在那,表情倔强如孩子。这刻他的心态应该就是纯属以保护姿态,不想让刘寡妇对我打骂。 而刘寡妇在误打到他身上后,面上犹如被扇了一巴掌的是自己,疼痛之色尽显,身子抖得更厉害了。脸上犹然还挂着泪痕,眼睛里却是万分沉痛,“好!好!好!”她连说三声好,一声比一声高,最后那声几乎是震吼出来的,喊完两行老泪又滚落而下。 只见她背转过身,坚挺起身背一字一句道:“只要还在这银杏村一日,只要我这把老骨头还活着,这个家就由我做主。许兰,不管阿平这个伤是怎么来的,一定都是你的责任。打我是打不动你了,但不能不罚!给我去暗房跪着面壁三天,不准吃也不准喝,若被我知道阿平偷偷帮你,那就继续加罚三日。” 阿平身形欲动,知他想要替我争辩,但我还是拉住了他对他摇了摇头。 轻声而回:“谨听婆婆教诲,媳妇这就去领罚。” 家中有几间房我早已清楚,除了我和阿平的屋子便就是她的卧房,所以暗房应该便是她常日待的诵经念佛的禅房。 这是我第一次进这扇门,第一感觉便是黑。不知是刘寡妇故意不点灯还是本来这室内就没有灯盏,除了白天是亮着外晚上就都昏黑的。阿平本欲跟着我一道进门,但就在他脚要跨过门槛时刘寡妇突然道:“你忘了自己是谁了吗?” 最终门被从外关上隔断了唯一的月光,而阿平没有真的倔强要进来。 我虽不明白刘寡妇最后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但阿平肯听劝是件好事。一来他白天被阿牛和虎子他们打,除了脸上肯定身上也有不少青紫的地方,折腾了一天我并不希望他还要再来陪我受罚;二来刘寡妇所有的愤怒都是因他而起,但凡他表现的对我在意那只会更激发刘寡妇的怒火,我还想罚跪完这三天可以把这坎给迈过去呢。 屋内有股檀香味,等眼睛适应了黑暗便能隐约看见案台的位置,还有点香的一簇星火。 明确目标后小心翼翼走过去,在脚踢到东西时弯下腰用手去触摸,确定是个蒲团便双膝一弯跪了下去。只过了一炷香的时间,便听到门外有脚步声传来,步履沉重,是刘寡妇。 脑中设想了等下可能会发生的各种不好画面,比如刘寡妇背着阿平将我抽打一顿啊,用针刺我啊,但只听那脚步在门外站定片刻就离去了。 不禁自嘲,我这是狗血的雷剧看太多了。不过确定她不会再去而复返后,我也收了膝盖改为坐在蒲团上,漫漫长夜,哪能这么傻的当真一直跪着呢。 是啊,漫漫长夜…… 要怎么过? 44.受罚(3) 最初我窝在蒲团上一边竖着耳朵一边胡思乱想,后来夜深人静到一根针掉地上都能听见时,我放松了戒备也不再克制心头落寞慢慢升起。 如果能有选择,谁还愿意呆在这样一个暗无天日的房间呢?幸而我没有密闭恐惧症,否则这黑暗与压抑的周遭能把我逼疯。时间长了难免想,若是阿平再坚决一点,会不会能让刘寡妇改变主意?即使改变不了,其实,除去那些大道理扪心自问,是希望他可以陪着我的。 累了,倦了,往后而躺。肩背接触地面尽是层层凉意渗透进衣服来,这样躺一夜肯定得感冒,可是念这般转着却一动都没动,任由那丝凉意渗进皮肤。 这五年我也算是谨小慎微,把性格啊自由啊那些东西统统缩进壳里藏起来——为了融入和生存,也为了时刻做好离开的准备。天知道我为什么会来到这世界,又天知道哪一天我会突然离开,所以我能做的就是依照原本阿兰应该走的人生走下去,揣摩她本该有的性格过着每一日,包括对那阿牛哥,包括十九岁这年嫁给阿平,都没有尝试改变。 可是今天在面对阿平被欺负殴打时,我身体里那些长期被克制压抑的东西毫无缘由地冲了出来。依照原本阿兰的性格,即使看到自己的丈夫被打至多也是哭哭啼啼,手足无措。可当时我却毫无顾忌地冲上去把人推开,也在后来不顾形象如泼妇般与男人厮打。 倒不是我骨子里就是这泼辣性格,事实上在那个时代我从未与人动过手打过架。只是可能因为压抑得太久了,爆发出来的势头就比较猛吧;也可能是,我把阿平当成了自己人…… 内心深处认定的自己人! 与阿爹阿娘以及小同不一样,他们名义上是这具身体的亲人,可是我与他们保持着距离,亲情也淡薄。对小同可能稍微好一些,但也在明知很多举措以及郎中的诊断都是错误的时候,向阿爹阿娘提出后不被采纳也就算了。所以其实我是个挺冷情的人,面对本不属于我的亲情也就那点情谊在。 但阿平是不同的,他是第一个与我有切身亲密关系的人。这不是情感上能够区分开来的,身体的感觉都是我切身在体会,还有那种玄妙的氛围也都是我身处其中。 三个月里我也试图像对家人一样对阿平的保持距离,但他无所不在,几乎是赖上我似的围着我前前后后转,也从而吃定了我。 想到这我的嘴角忍不住轻轻弯起,被一个人需要的滋味其实不错,被一个人保护的感觉,更爽!就是这个心智像个孩子的人,他以男人之姿为我挡住危险,为我解母忧愁,何以能让我在他危险时不奋不顾身呢? 脑中盘想着这些渐渐便有了困意,我下意识地往蒲团窝了窝又蜷曲起身体。可只是一个晃神的功夫,就好似听到静谧的空间里有什么在响,蓦然惊醒,睁大眼也是一片漆黑,但耳边那声响并不是梦中的错觉,是真的有。 顿时我后颈发凉,头皮也发麻起来,因为那声音不是从屋外传来,是从里面…… 45.偷摸进来的一只树獭 人对黑暗的恐惧很多来自眼睛视力的被屏蔽,以及超常的想象力。[无数种可能在脑中迸出火花被缔造出来,而在这个上头拱着所谓神佛的暗房,我能想到的恐惧来源便是——有鬼! 更令人发毛的是那悉悉索索的声音正在朝我这边靠近,我这处离门只有三米远,这会儿爬起来跑到门边来不来得及?可万一那门被从外面锁了呢?刚才刘寡妇有走过来一趟,不可能就是没事往那站站吧。 突的一声脆响把我惊了神,这都什么时候了我还在这揣测刘寡妇过来干什么,那“东西”都已经到了眼前了,而且我甚至从黑暗中依稀看到了那“东西”的轮廓,庞大、拔高、像扭曲的人影!就在我再压制不住心头的恐惧要尖叫出声,忽而一股熟悉的气息抵入鼻间,一晃神,黑影就到了身前并且朝躺在地上的我缓缓压来。 “阿平?”我脱口而喊。 黑影一顿,死沉般的静寂里出来一声轻嗯,我整个人都感觉像走在悬崖边上身体虚浮在飘,终于能够脚踏实地的心落。 随之便生细微的懊恼:“来了也不作一声,刚都快被你吓死了。”但觉身上轻轻一沉,我不由怔了下,伸手去摸竟然是被褥。他把我们床上的被子给拿来了? 不止,只听身边悉悉索索继续,伸过手,绵软的床褥在掌下。忽而我有些眼眶潮湿了,刘寡妇明令不许他偷着来接济我,但夜深人静时他还是偷跑来了并带了我们房中的被子和褥子,必须承认这个举动触动了我,有被暖到,尽管是以这种吓死人不偿命的方式。 他把床褥在地上铺好后就来拉我,问题是为嘛把我拉到地铺上后他也躺了下来,而且把被子盖得好好的。被下,他的掌来揽我的腰,气息也靠近过来…… 当然不会有那种旖旎的画面,这都是他每晚睡觉前必做的行为——把我当作抱枕。 等等,他这架势是要也睡在这? 我推了推他,问出疑惑:“阿平,你要睡这?” 他的脸已经埋进我的脖子,咕哝着说:“没你在睡不着。” “……” 我的额头有黑线冒出来,合着他偷偷抱了被褥过来是因为孤枕难眠,根本就不是我想的那些暖心的念头?好吧,是我多想了,以这小子的萌蠢哪里能想到这种打动人心的招数呢,纯粹就是自身需求。不过如此反让我心安不少,白天的阿平都快让我有些不认识了,那般有担当又很男人。 想及白天便立即想到他脸上的伤,推了推他低声问:“你的伤有没上药?” 之前那个绿药膏对外伤很管用的,我给专门收在房间的盒子里了,他知道位置。当时面对着刘寡妇没法给他提醒,想来他伤了应该会自己涂的吧。 哪料他听了我的问后却闷闷地回:“没有。” 我把他的头从脖颈间推开了问:“为什么不自己上药啊?在河边的时候我不就跟你说了吗,等到回去后就拿盒子里的绿药膏给涂一下,不出两天你脸上的伤就会好了。” 他不作声,还收回了揽在我腰上的手,但能感觉到被下他在动,很快一抹凉意碰到了我的手,听见他要求:“你帮我擦。” 他把绿药膏拿出来了?我从地上翻坐而起,接过他递在手边的东西,形状一摸果然是那小瓶的绿药膏。我叹了口气,他这依赖人的性子啊,好似以前没我不能过一样。 虽然在心里吐槽着,但手上却不自觉地打开了药瓶,指尖抹了些药膏后另一只手先去摸找他的脸。但很快我就发现这是个极不明智之举,由于没有光亮而无法辩知他的伤处位置,我必须一点点从他脸上摸过,嘴角的伤还能确定,但那几处青肿位置必须一边摸一边询问他,起初不觉得,后来却感觉空间气氛有些异样。 尤其是我在给他嘴角的口子抹药时,拇指不可避免地摩挲了他温热而柔软的唇。 明明很简单也很单纯的事,因为视线被阻挡而变得暧昧起来。我的手在他来之前是凉的,这会儿汗都出来了,等药膏终于擦好后大大松了一口气。 把瓶盖盖好后递还给他,并告诫道:“以后你要自己擦,知道吗?”他不接手也不理我,背过身去了。又耍脾气?我趴在他肩头用手指戳戳他的额头:“生气了?让你自个擦药是因为我要在这里罚跪三天啊,今晚上你真的要陪我睡在这里吗?对了,你刚是从哪进来的啊?我怎么没有看到门有开啊?” 我这反射弧也实在够长的了,到这会才想起要问这件事,当时还被吓得各种逃生念头都起了呢,不过也是因为发现是阿平而惊讶地转移了注意。 “窗户。”阿平丢了两字给我算作回应。 原来是这样,我一直密切注意着那扇门的动静,却忽略了别处。估计就我那晃神时阿平悄悄地从窗户爬了进来,然后他还不发一声告知我,把我给吓得差点尖叫。 看他的架势是肯定不愿走了,我若赶他又要让他气恼,所以只得无奈地道:“等到了早上你可得早些走哦,要不然被婆婆发现了你我都吃不了兜着走。还有……” 一个天翻地转我肩背落地,身下有床褥垫着倒是不觉得疼,但阿平这突然发难地把我压在身下是什么意思?脑子还没转过弯来,唇上就被贴了温软,只觉有两道奇异的白光射进脑中,直接大脑当机,似乎那唇被轻轻厮磨着,辗转着,又再吸吮着,玄妙的滋味充斥,等到呼吸紊乱里听见低低的嗓音穿透耳膜才逐渐从迷盹中回神。 “太吵了,我要睡觉。” 回到擦药之前,又像树獭一样把我给揽在怀中。 可是,我刚才被他亲了啊,还有,那些旖旎是我……幻觉吗?可是,我摸了摸唇瓣,好似有些微麻,还带了热意,那滋味太过真实了吧。 感觉自己快疯了,先是替他擦药就把气氛给弄暧昧了,现在又莫名被亲,然后撩过之后他又跟无事人一样睡觉。就好像在对我说:那不是一件多大的事,不要小题多怪。 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睡着的,问题是在受过这许多刺激后居然还能睡着!好吧,总之芙蓉帐没有,却有个温床的暖炉在身旁,在胡思乱想中还是迷蒙过去了。一觉醒来眼前不再幽黑,昏暗里有了一簇光亮,第一反应是扭转头,然后怔住。 阿平呢?我坐起身来左右环看,竟是坐在蒲团上,哪里有什么暖融相贴的被褥?又哪里有贴心温床的身躯?最主要的,这间佛房除了我身前的这座案台贴着墙外没有其它任何摆设,四周也没有任何可开的窗格,而那簇照进来的光束则是从顶上的天窗,但它不止高而且小。就是说大门是唯一的通道,那我听到的说从窗户爬进来送床褥的阿平是怎么回事?幻觉?梦境? 仰起头看那天窗,心说阿平应该不会这么傻的从那里下来吧。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沉重的脚步声,心头一颤,是刘寡妇来了!我立即跪好在蒲团,挺直腰背,并且捋了捋头发不敢有一丝紊乱。 门从外面应声而开,一道凌厉的视线从外射在了我背上。 足足顿停了好一会才听见她走进来,一直来到身后,我的头皮有些发紧。刘寡妇独有的沉严之声响在后方:“到墙角去跪着,我要诵经了。” 室内只有这一个蒲团,一般每天这时候都是她诵经念佛的,今天也不例外。 我只得低应:“是,婆婆。” 起身走到墙角时为自己的膝盖感到难过,接下来是它受苦的时间了。双膝落地,坚硬的地面带着凉意立即触碰膝盖骨,几乎是瞬间就感觉到了疼。 看着那处一身藏蓝布衣的刘寡妇缓身而跪在案台前,手中拿着一串檀木佛珠一边慢慢拨弄一边嘴唇蠕动起来。暗想这可能就是她对我的加罚了,实在是骨头与地面的接触就像针尖对麦芒,区别就是我是人,会感觉到疼痛,而地面是死物。 一时半刻还能忍得了,一炷香过去了,两柱香过去了,半个时辰过去了……到后来我的两只膝盖就像有根针在刺一般。 也许以往刘寡妇早上诵经时间也很长,可当下觉得漫长的简直是煎熬。 随着日升而起,室内光线越加敞亮,阿平出现在了视线中。他似晃荡般地走到了门外,目光朝我轻瞥了一眼后就扬声道:“饿了。” 正阖着眼的刘寡妇停下念经回转身,她看阿平的目光相对没对我这般严厉,甚至在触及阿平脸上犹然明显的伤时还隐有痛意。只见她边起身边道:“你先回屋把外衣披上束好发,我这就去给你做吃的。” 但阿平没动,视线落向了我,直白开口:“我要吃阿兰做的。” 46.我不是孩子了 本已抬步而走的刘寡·妇身形一顿,面上渐渐露出怒意,果决而道:“不行!昨日便说了罚她在这暗房跪三日,才不过一晚,休想就此揭过。[” 阿平闻言也面露不快,他往地上一蹲,倔强而回:“那我不吃了。” “阿平!”刘寡·妇气极。 “不是阿兰做的饭我都不要吃。”阿平犹然不觉地在火上浇油,我听得那叫额头冒汗啊。这小子,你是在帮我吗?根本就是在害我啊,激怒了你娘,吃亏倒霉的可都是我。不行,我得想想办法自救才是,否则任由阿平这般胡搅蛮缠下去,只会适得其反。 在刘寡·妇怒火还没上升之前我赶紧出声道:“婆婆,能否听儿媳一句?”待她转眸过来时,我又说:“这次确实是儿媳有错,没有照应好阿平,受罚一事不能豁免。但料理家中事务本是儿媳应尽的职责,不敢劳驾婆婆去动手。若婆婆允许,请容儿媳去灶房把饭做好,伺候好阿平后回来再继续罚跪,不知这样可好?” 一番话担了责任,承认了错误,也顾全了刘寡·妇面子,并且从阿平的角度去设想。都如此面面俱到了,希望能够说动刘寡·妇吧。 哪料刘寡·妇下一句话把我的魂都惊的差点丢了,她说:“据闻许家上下都目不识丁,怎么就教出了你这个能言善辩的女儿?” 顿时我心惊肉跳地语塞在那,回也不是,不回也不是。 幸而刘寡·妇没有深究,只冷冷一哼后道:“既是如此,那还不快去做饭伺候好阿平?老身就在这等着看你还能出什么幺蛾子,若是迟得一时半刻,那便多加惩罚天数。” 我如释负重地立即应声:“是,儿媳这就去。”可手撑着地要起来时,一股钻心之痛从膝盖处传来,身体一晃竟反而摔倒了。 脚步噪杂,伴随着刘寡·妇的怒斥:“阿平,谁允许你进来了?” 但我的眼前已经有了一双熟悉的脚,而且手臂被抓住了从地上拉起,抬眸就对上无比紧张的眼神。他不善言辞,只会用行动表达。 不过碍于刘寡·妇就在旁边,我借着他的力站稳后就推掉了扶着的手。 阿平似乎也懂场合了,并没有倔脾气地一定要再扶我,只是掌垂在身侧时握紧了拳头表达了下他的不满。朝着刘寡·妇福了福身说:“婆婆,媳妇先告退。” 步履蹒跚,每走一步都能感觉膝盖上针在刺,估计跪得久了那处青紫了。无比怀念曾经某剧上的雷人道具,叫什么“跪的容易”,真应该也做那么一副护膝以备不时之需。 身后亦步亦趋的不用说也是阿平,等出了佛房朝通往灶房的廊道里拐后我才停下来等阿平走上时把身体往他靠。他立即环住了我的腰,把头往他肩膀拱了拱说:“阿平,幸亏有你啊。”这是实话,若不是他来闹,刘寡·妇哪能如此容易通融让我暂时先出来不跪呢。 进了灶房后阿平把我拉了到椅子上坐下就来撩我的罗裙,又要去卷我的裤管,被我按住他的手:“没什么好看的。” 但他不听,径自将裤管卷到膝盖以上,一片青紫赫然入目,两只膝盖都是。 唉,这还只是跪了一个多时辰呢,若跪上一整天在那坚硬的石板地上,我这膝盖骨肯定得残啊,看来还真得采取的措施才行。 “阿平,一会我做饭时你回房找点软的布。” 他抬起头来眼露困惑,我拿手指点了下他额头,笑道:“傻呢,咱得乘着这好不容易争取来的机会采取点应对措施啊,布是用来绑膝盖上的,等下再回去跪时就没那么疼了。” 得了我的令后阿平当真回房去了,我也忍着脚疼捣鼓起灶房里食材,昨天就吃了午后那一顿,到现在已经饿的饥肠辘辘了。可等我整弄出来饭菜后都没见阿平回来,只得搁下碗筷去房里寻找。 一脚踏进门我就愣住了,这……是发生了什么?满地的凌乱不说,衣服鞋子被扔得到处都是,柜门大开,里头几乎要搬空了。再看床边,阿平坐在床前的脚踏上,手里拿着剪刀正对着一件衣袍剪下去。而那衣袍是他常穿的,更主要的是他手边放着的疑似……针线盒? 心头一顿,这么大动作不会是他听了我的话,想要自己帮我做那护膝吧? 等我走过去果真见床上搁了一个东西,在我弯腰去拿起来时阿平头也没抬,专心致志地剪他的衣服。然而当我看清那物时不由哭笑不得,先不说这缝补的针线活细不细了,关键是这个垫在我膝盖上,是人都能看得出来吧。比我的手掌还大,厚度都能赶上桌面了,垫在膝盖上哪怕有罗裙遮着也一定是鼓起来的。 而且就做了这一个,用不着把所有的衣服都翻出来又剪成这样吧,我的意思是让他找些废料啊。蹲下·身看他剪完一块相同形状的布,连忙按住他的手道:“阿平别剪了。” 他看了眼我手中拿的“布包”,“还差一个。” “我来做就好。”扬了扬手中的,再比一下自己的膝盖,忍着笑说:“你看,这个太厚也太大了,一眼就被你娘发现了呢。” 他原本可能还想等着我的赞扬,此时一听眼神立刻黯下来。见状我去揉他的头,现今他对我揉他头已经不排斥了,“傻样,这有什么好不开心的?你第一次做这样的事啊,咱不把这个拆了,留着以后派用场。你去门边给我把风,看我快速做出两个护膝来。” 其实做这并不难,只要把两块布缝合起来留个口,然后往里塞填充物,有棉花最好,没棉花就把碎布装进去,再在两边缝上两根布袋子用来固定系住。 我一边做着手工一边问阿平:“你怎么把所有衣服都给翻出来了?咱们有一些废布料和旧衣服啊,你看你这件袍子才穿了两次呢就给剪了,多可惜。” 站在门边的阿平伸头飘了眼我手上,然后给了我三字:“不够软。” 我微微一怔,讶异地抬起眼去看他。所以这一室的凌乱是因为他听了我的话说要找软布?而这堆衣服里确实我手上这件袍子的布料因为还没洗过多次而最柔软。 垂眸继续手工活,轻喃了句:“傻孩子。” 那边阿平在控诉:“我不是孩子了。”我笑笑,没有搭话。 这件事阿平十分在意,说他傻他不会反驳,但我如果把他当成小孩他就会恼,还会跟我呕气。可是他这行为多傻啊,像个孩子试图把糖送到我面前,不管这糖甜不甜,也不管我喜不喜欢甜食,就是扎心了。 在看完我把护膝给绑在膝盖又拉下裤管全无异样后,阿平那不服气的表情终于敛去了。悄悄瞥了眼被搁在床上的他的“杰作”,眼波流转,心虚了。 我看着暗暗好笑,把屋子收整好后给他披上外袍再束了发,这才过去叫刘寡·妇吃饭。 佛房的门在我们走后就已经阖上了,上前去轻敲了两下,里头无人应声,我加重了力道又再敲两下,却依然没人应。心说不会早经诵完了回房去了?不过不对啊,刘寡·妇的卧房是在我们的后面,若她回来阿平肯定能够看见,也会立即通知我;若说她出门了也觉不太可能,以她这次的愤怒怎么着也得看了我回来继续受罚了再走吧。 难道真有什么突发事件而出门? 正沉吟中忽然身旁的阿平一脚踹向了门,把我都给踢懵了,他这是怎么了?可当门被踢开看清里面场景时我不由愕住,刚才在心中被我揣测了各种可能的刘寡·妇哪也没去,就倒在佛台前的地上,一动不动。 我是看着阿平如一道箭一般冲过去的,也眼睁睁看着他将刘寡·妇从地上扶起来时脸上焦急的神态。不是我不想过去,而是,被惊住了。 绝然没法把那一向人前威严人后也厉害的刘寡·妇与这时倒在阿平臂弯里脆弱无依的妇人联系在一起,这个人甚至在半个多时辰前还在罚我跪着并且训斥我呢。 当阿平惊惶地看过来时我才如梦初醒,疾步上前看清刘寡·妇胸口还有起伏时立即果断而道:“我去请郎中。”但在准备抽身而走时又顿住,这村子里的郎中是哪家? 三个月来家中无人有病佯,至今我都对村子里谁家不清楚,更别提郎中家里了。 阿平一咬牙抱起刘寡·妇就往外冲,我急急追出去阻拦:“把人放屋中,万一不能搬动呢。”他听后转头便往刘寡·妇房间跑,等我追进去时已见他把人放在了床上。 “我去找郎中。”丢下一句话就疾冲出门。 这时的阿平所有反应都是合理而且恰当的,可是我心中却莫名闪过一丝异样,那个念头闪得太快又因眼下情形严峻而恍然过去。 这间屋子我来得不算少,但几乎都是站在门口从未踏进来过。从门外看屋内的设施就觉一股肃沉感,无论是柜子还是床桌都带了沉朽的气息。我来到床边时其实心头也惴惴,我的常识中突然昏厥多半都是急性病症,在这个医学不发达的时代有很多急性病都很难查出根源,最后被蒙古大夫以气虚之类的缘由给搪塞过去,然而开些养生补虚的方子,治标不治本。 小同就是最好的例子,不是急性病,却被那些药“调理”的身体底子都虚了。 47.施救 看刘寡·妇胸口起伏越来越小不由暗暗心惊,不会连阿平去请郎中的这会功夫都等不了吧。[再无顾忌,往床沿一坐就先去探她呼吸,果然气息薄弱。又用手指摸她颈动脉,再按在她心口以及脉搏,这些都是观察人体生命迹象最直观的方式。 事实证明,刘寡·妇正在以肉眼看得见的速度在虚弱。 我看看门处,还不见阿平回来,再看看刘寡·妇那白如纸的脸,一咬牙,不管了,先做急救措施再说。站起身双手交叠于她心口处,心中默数着数字做按压,到将近十五次时弯下腰对着她的口吹入一口气,再按压心脏,再吹气,如此周而复始地做心率复苏急救。 当刘寡·妇的眼睛微微睁开时我有那么一顿,下意识地抬起头后退了一步与之对视。即使如此脆弱的时候,她眼睛里射出来的光都让人感到心头一凛。 这时屋外传来急切的脚步声,是阿平回来了。 一进门阿平就来看我,身后有个背着药箱的老人也进了来,应该就是郎中了。我立即把床前位置让开并且道明情况:“大夫,我婆婆刚刚醒过来了。” 老郎中点点头,坐进床边的椅子里手搭在了刘寡·妇的脉上,屋内静寂无声。 过得片刻后老郎中收回手去翻刘寡·妇的眼皮,然后问:“你们是何时发现她晕倒的?”我看了看阿平,见他无意作声便由我来答:“今日早间卯时婆婆还晨起出来诵经的,到辰时我和阿平去灶房做饭,等做完了回去喊婆婆吃饭时却发现她已经晕倒在佛房里了。” 老郎中沉吟了下又问:“那之后呢?你们可有动过她?” 心中一咯噔,不会是之前的阿平搬动以及我后来急救不当而导致病情加重?在我迟疑中阿平突然道:“是我把她抱回了这里。” 老郎中摸了摸胡须后道:“经老夫望闻问切后所察,清姑的脉象十分紊乱,气色也很不好,不过心率又反常的还算平稳,若不是在老夫来之前有所措施的话那应该是清姑自身求胜欲强烈吧。唉,她这心绞痛已经是老毛病了,今日又再发作恐是不妥啊。” 心绞痛?听这老郎中的诊断竟像是旧疾,而且好似以前就为刘寡·妇医治过,口吻也相熟。就比如这刘寡·妇的名字,我都还不清楚呢。 只见老郎中从药箱里拿出一个白色瓶子倒了两粒黑色药丸递向我,连忙上前接住,听见他吩咐:“这药和水服用,晚些我会抓一副药让杏丫头送过来。” 我赶紧倒了茶半扶起刘寡·妇将药送入她口中,这时她已经是半清醒状态了,所以服药并不难。在吞服下药后她试图抬手,可只半抬起就无力地垂落了,老郎中重叹一口气道:“清姑,你这身体日渐不行啊。老夫一直和你说的,心绞痛这病不能多动怒,你就是心燥啊。” 刘寡·妇从我扶着的臂弯里躲开,面朝床内,背影冷硬犹然。 老郎中摇摇头背起药箱走了,我看阿平杵在那没有要送的意思,连忙放下水碗追了出去。到得门处时,老郎中回头客气道:“夫人留步。” 我目送着他远去,因家中小同常年生病,我见过郎中的机会比一般人多得多,所以那些医理也听了很多。但正如小同所说的,为他看病的那位就是一蒙古大夫,每次来问诊都是胡乱切一下脉就讲些“体虚”“着凉”等这些大同小异的诊断,然后配上一堆的补药,却不对症下药。而这位老郎中进来望、闻、问、切就令人有感不同,他断下心绞痛症状也有理有据,并且没有满篇医理论述。至少,这位老郎中要比坝头村上的蒙古大夫医术要强很多。 转身回走时心里还有些诧异,这位老郎中刚才唤我“夫人”?一般在村子里不都是喊谁谁家媳妇嘛。转念一想郎中必定是读过书的,看这位老郎中的谈吐也不俗,文绉绉些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回到刘寡·妇屋中见阿平端坐在床边,而刘寡·妇仍然侧转身面朝内而躺,气氛低迷。 从刚才郎中所言,刘寡·妇这旧病复发是因为心火大动而起,显然是因为这次阿平受伤一事。而今她定是还在生阿平袒护我之气,看阿平那般安静我有些心疼。 他一定是,吓坏了吧。 轻步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他抬起头,乌溜的眼神中一片茫然。但此时场合也不宜相劝,静默了片刻我试探地轻唤:“婆婆?” 意料中的刘寡·妇没有动静,也不知是睡了还是不想理会我们。正踌躇是否要告退了去熬些粥给她吃,忽而身旁人影一闪,阿平竟扑到床边去拉刘寡·妇,并且把她翻转过身。 我未及反应他这举动的涵义,只看见刘寡·妇苍白着脸眼神惊愕。因为视角问题我看不到阿平的表情,只能看见他的身背定在那处,气氛变得凝滞。 下一瞬他踢翻床前的椅子从身旁掠过,吓得我都颤栗了下,扭转头见他刚好夺门而出,下意识地要去追,却被刘寡·妇喝住:“你站住!” 我身形一顿,缓缓回转过身,对上刘寡·妇沉鹜的视线,念及之前急救举动不由心头一沉。 果不出所料听见刘寡·妇明明虚弱之极却仍寒声而质问:“刚刚你对我做了什么?” 静了一瞬我如实而答:“救你。” 哪想话落就见一件飞物朝我直击而来,本能地想要避让,但我控制了没有动。那物撞在了我的头上又反弹落地,目光微垂便见是床上的枕头。 其实头上有感疼痛,因为随着天气渐热已经将棉花枕头换上了藤编的,打在头上钝钝地痛,估计额头上那处是红了。不过我之所以在能避闪开的情况下选择任由砸中,不是因为对方处于病态中,也不是因为之前她突发旧疾而内疚,而是,她是阿平的母亲。 阿平从未像今天这样过,焦虑、慌乱、迷茫和无措,不能说是反常,本身他就不是真傻,刘寡·妇是他娘,恐怕之前有过这样昏倒的经历,从而导致他的恐惧加深。 刘寡·妇显然不信我之词,她躺在那处哪怕气势不比往常也强撑着一口气对我道:“许兰,我知道你恨我,想我早一点死,但我偏不如你意。不管你刚才对我动了什么手脚,都瞒不过江老头子的医术。” 我默看着眼前有些歇斯底里的妇人,实在不明白她为何会如此极端,甚至有被害妄想症。哪只眼睛看到我想她死,又对她恨了?固然我对她不喜,但也没到恨的程度。 不喜是因为相信没有人会喜欢一个很难相处的人,刘寡·妇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她的性格似乎从骨子里带着阴沉。有时候我都会想也不知道她是如何教养阿平的,而阿平对外界的屏蔽与心智不全是否她要负上很大一部分的责任?然而阿平的性格里又没有一丁点与她相似的,至少,我看不到阴暗的这一面。 “出去!不要见我发病了就妄想躲过惩罚,还有两天,给我好好跪着你,再多的怨你也得挨着、受着、熬着,别再试图去蛊惑阿平!” 闻言我笑笑,转身便走,来到门边时又回转过身来,果见刘寡·妇灼灼眸光狠盯着我,然后我道:“有两件事我想我要说清楚,首先,刚才我对你做的叫心率复苏,当时是看你心跳都快停了,气息也几乎没了,而阿平那边还没把郎中请来,有没有效我不知道,反正后来你心率稳定下来也醒了;其次,你是阿平的娘,你若是有个长短最难受的不是我,是阿平,刚才你或许没瞧见阿平那惊慌的样子,他抱着你跑进来时手都在颤抖。” 故意在此顿了顿,清晰可见刘寡·妇的瞳孔在拼命收缩,对这个儿子她是在意的。 最后我表态:“所以,单单因为此,我对你也没有恨,更不会想你死。” 言罢我就出了门,朝佛房而去。 如果将来的很长岁月势必是要在这一屋子里生活,那么希望能够家有宁日吧。该表的态我必须得表,哪怕刘寡·妇不相信。 佛房里其实还一地狼藉,刘寡·妇滚倒在佛台前,将桌上的贡果都给撞到了地上。我叹了口气,上前把东西给捡起来放回佛台上的盘中,又见那观音像边落了一块黑布,伸手向内拿起来摸着面料像是真丝的。 真丝面料的布在我那时代可能常见,但在这样的乡村里,纯棉的都难有,多半是穿的粗麻质地。所以,这肯定不是用来擦桌子的吧。 48.杏儿妹子 我把那观音像看了看,我不是信徒,对佛像没有太大的虔诚。[昨天是晚上进来的,室内已经昏暗又无灯盏,今天早上天亮后注意力并没在这上面,而很快刘寡·妇就来了,所以要说记得很清楚是不可能的,但印象中这座观音像应该是没有被黑布盖住的,而且既然是每天都被供奉的佛像,又何必用布来盖着?难道还怕沾了尘? 忽而视线一转,我移动脚步换了个视角,发现就在那观音像的后面竟还竖了一块木牌。 木牌上刻着两字。 懿文。 心头微动,难道这是供的阿平父亲的牌位?但为什么不刻上“先父”“年月”之类的? 若真是块牌位的话,此时我这般观察又冥思对之很是不敬,立即将手中的黑布给盖在了木牌上。下意识地还是多看了一眼,隐约有些明白刘寡·妇每日晨起诵经又常常在这佛房一待就一整天,应该是在为她的亡夫悼念吧。 将门关上后我便又坐在了蒲团上,目光瞥及自己的膝盖不由拉起罗裙苦笑,做得多不容易的护膝最终还是没派上用场。以现在刘寡·妇的身体状况应该是不可能再来监督我罚跪了,如此即使偷懒也不用再全神戒备地注意门外的动静了。 其实自嫁过门后很少有这般清闲和安静的时候,每天都不敢有懈怠家务。反正饭已经做好在灶房了,阿平应该会自己吃的吧,晚上那顿呢? 有听到屋外动静来着的,但我坐在那没动,因为从脚步声分辨既不是阿平也不是刘寡·妇,立即想到之前老郎中提到让人送药过来,想来大抵就是那人了。 不知不觉头顶的天窗光线暗了下来,天色竟已变黑,我迟疑了下还是起身走向门。 阿平一个人在家中,中午没准发脾气也没吃,晚上不能再饿着了。另外,其实我真的饿得慌,尽管刘寡·妇命令不准我吃东西,但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她也不能一直监看着我,至于那么实诚委屈自己吗? 可当我走进灶房时便觉讶异,极明显的烟火味飘散在空气中,炉灶上的锅盖也在冒着热气。我好奇地揭开来,里头是煮好的米饭,上面还蒸着一盒小笼包与一盒蒸饺。 这显然不可能是阿平的杰作,难道是刘寡·妇已经病好出来做的晚饭? 实在是好奇心没忍住,我放轻了脚步走向后屋的卧房。刘寡·妇的门是开着的,走到近门处就听见里头有轻细的语声飘扬出来,于是我便看见了接下来的一幕。 刘寡·妇半靠在床头,阿平安坐在一旁的椅子里,然后床沿处坐了一位身着紫衣的姑娘,手上端着的应该是药碗,正在一勺子一勺子地喂着刘寡·妇。 我的角度看不见这紫衣姑娘长什么样子,只看到她在喂完药后便将药碗递向阿平,只顿了一瞬阿平就很自然地接过,然后那姑娘用一块布巾擦了擦刘寡·妇的嘴角,服侍的十分细微而周到。 默然而视,觉得这么一幅画面很和谐,像,一家人。 体味最后那三字,觉磨出了一丝淡淡的酸楚以及,讽刺意味。站在那个位置服侍刘寡·妇的人理该是我,看起来琴瑟和鸣的也应该是我,而今我却站在门外犹如一个旁观者。 我都看到视角里能够唯一看见的刘寡·妇的脸上表情放松,眼神没有一丝戒备,甚至嘴角微微上扬。这所有的微表情都表达了一个讯息,刘寡·妇对眼前这个服侍自己的姑娘是满意的,喜欢的。而不是像对待我一样,永远眼皮耷拉向下,嘴角紧抿成一线,眼神中除了嫌恶就是冷寒的眸光。 不过刘寡·妇只是我目前生活中的一部分,她的喜好固然值得被正视,但于我而言并不是太重要,所以我会在之前没有顾忌地顶撞她也挑明自己的态度。 我真正在意的是侧背朝着我的阿平的反应,他为什么接药碗会接的那么自然?他为什么会有除了我以外的人能够让他安静坐在一旁?他又为什么……整整这一天都没有来看我? 难道昨晚深夜他偷偷跑来送被褥当真是我做的一场美梦?事实上他根本就不在意我被罚跪,也不在意我的缺席? 就在这时,阿平似有所感般地突然扭转回头,视线直直朝我射来。 我也终于看清心中一直在臆测着的表情:怔愣、意外、惊讶、不自然……我一一解读,然后扬起嘴角,在那双熟悉的黑眸眼神改变时转过身快步离去。 只走出十多步就听到身后有脚步传来,伴随着的是屋内询问的语声,我加快步伐到院中,一脚踏进佛房回身便去关门,刚好瞧见匆匆跑出来的阿平。 然后他惊惶不安的脸被我缓缓关上的门给掩盖,还顺手把门给栓了。另外,我已经注意过了,这两扇门的中间有两个铁圆环,而其中一个圆环上落着一把锁。 听着那步履声跑至门外便来推,但推肯定是推不开了,我也不走,就站在门背后轻轻抵靠着感受那股推力。随后便听见外面传来拍门声,重重拍了好几下后终于听见两字从对方齿缝中迸出来:“许兰。” 我笑了笑,倒还记得我名字呢。 听我不应阿平又喊了声:“许兰。”顿了顿,“你出来。” 我沉吟片刻后讽道:“你娘让我在这罚跪三日呢,理不该擅自出去,但怕你们娘俩没人照应饿上一顿,结果证明是我多虑了。” 哪怕阿平不懂,今儿我也要教会他弄明白。 门外的拍门停下来了,一时静默,我索性蹲了下来。过了一会儿,没听来阿平的解释,却听见又有脚步走近,然后那细脆的嗓音穿过门板:“平哥哥你在这做什么?清姑在找你呢。” 阿平闷声回:“不去。” 我勾了勾嘴角,平哥哥,好生亲密。 脚步随近来到了门外,“这里头有什么人在吗?平哥哥怎的突然就气了?” 静了一瞬阿平口气不善地道:“你走开。”于是语声一转,嗓音里多了一分楚楚可怜:“平哥哥,是杏儿做错什么事了吗?” 杏儿……我咀嚼了下这个名字,没有忘记之前老郎中提到过杏丫头,就是说这姑娘打从过来送药起就没走?整整一下午我不在家中出动的时间里,她干了许多本该我干的活,然后顺便也扮演了一下我的角色? 正冥思间,听到阿平忽然重拍了一下门,然后丢下一句:“你走吧。”随后便步履沉行。大约是走进后屋时那姑娘才反应过来,情急而唤:“平哥哥,你听我说。”然后啪嗒啪嗒而跑着追了过去,于是屋外恢复安宁。 我磨了磨牙再磨了磨牙,胸口那股郁结之气还是没缓过来。阿平这臭小子最后拍那一下门,丢一句“你走吧”到底是对着那紫衣姑娘说还是对我?前者也就罢了,若是后者,这意思是恼羞成怒赶我走喽?还有我本欲乘此机会教教阿平道理的,被那什么杏儿一打岔,一句话都没跟他说上,这要让我怎么教? 在屋子里绕走了十圈,才把那股浮躁给压了下来,回头一定得好好治治那臭小子。媳妇还在呢,就给惹来了烂桃花,所谓苍蝇不叮无缝的蛋,无蜜也不招彩蝶蜂,定是他跟人家放了电才把人魂给勾了。我咬着牙如是想,转念又觉不对,那杏儿唤他是平哥哥,可见关系不是初次送药这么简单,两人交集明显在我之前就有了。 难道……难道我有一个青梅竹马的阿牛哥,他也有一个青梅竹马的杏儿妹? 这个可能性很大,虽然阿平心智不全,可他有颜啊。以他现在的容貌,定是很小时就出落的唇红齿白切英俊白皙的少年郎了,勾走了村子里小姑娘的魂也不足为奇。 咕噜噜! 我的合情合理的分析判断被一声叫给叫断了,苦笑着摸了摸肚子,扁平扁平的,饿得都有些腹痛了。这时候肯定不可能再跑出去找吃的了,瞥了眼佛台上的贡果,天知道我有多想吃可是又不能吃,万一吃了被刘寡·妇知道估计得和我拼命。 食物就别想有了,还是实际点窝回蒲团边将双膝抱紧了拱起,使得腰腹收紧不再感觉那么疼。昨晚或许还有梦可做,这个夜晚估计很难再入眠了。 依稀听见一个哭声穿过院子又远了,我也没多去在意,这时什么杏儿梨儿的又与我何干?谁给我一块杏花糕都比这强。民以食为天啊,有了食才有身体做本钱,然后才有资格伤春悲秋呢,否则一切都是扯谈。 我正在对自己催眠,只有快点睡着了就不感觉饥饿了。当悉悉索索声再起时我一时以为是幻觉,可不过片刻声音便近了,黑暗中没有转弯地直截了当问:“阿平,你从哪进来的?” 隐约的轮廓靠近,呼吸微重,我一口先杜绝了那鬼借口:“别再骗我说是从窗户,这房间就一扇窗,那是天窗,估计你要再缩回去个四五年才可能钻得下。” 无声静默时我也不催促,就安静地等着。 49.来了个小偷 过了半响终于听见那悉悉索索声又起,但却逐渐变远……我的心中顿时有一万头羊驼走过,还给我退缩了?那心火真的是蹭蹭蹭往上冒,一咬牙便朝那声音传来处扑过去。[ 一扑一个准,随着一声闷哼我压在了对方身上,我却心头一个咯噔,然后随之而来的是惊异,这人不是阿平! 那一瞬间脑中闪过各种念头,然而我回念时强自镇定了从对方身上翻下,“从容”而道:“算了,你走吧,我在这里不用你管。” 暗暗祈祷此人能够再像之前一般就此退去,可别生出什么歹念来了。 就刚才那一压我已然能肯定对方是个男人,身上有着一股泥土和腐沉味,甚至这会都能敏感地嗅到那气息。而对阿平的身体我或许不熟悉,但他身形多长以及身上清冽的气息都让我瞬间判断出来此人非他了。 这时候没有心力去想为何这佛房里会出现一个陌生男人,想得都是该如何应对眼下。若是对方就此离开倒也罢了,那如若不走,反而起歹念我该拿什么当称手的武器来抵抗。 可怜这间佛房空空荡荡,唯一的摆设就是那佛台与地上的蒲团。蒲团显然不是一个好主意,仔细回想着佛台上有什么可供利用的工具,观音佛?木牌?一一否定,这两样若是被我砸坏了估计我也真的要卷铺盖走人了。最后锁定那供香的香炉,我也不露痕迹地朝着那佛台靠近,却闻空气中粗重的喘息声,心下暗叫不好。 然而下一个瞬间我只听到一声砰响,我也被吓得惊跳而起,一个箭步就冲往了佛台,但在摸上香炉时发觉不对。这噪乱的声音并非是向我攻击,而更像是……眯起眼用力去看黑暗中声响源发处,竟见好似有两个黑影在那扭打。 脑中一顿的同时我已经作出了下意识的反应,抓起香炉就朝那边冲了过去,并且大喝出声:“哪里来的毛贼,还不快住手!” 我话声一落就听见惨呼传来,心神俱颤,随后见一身影站了起来,手下意识地就要朝对方挥去,但在半空生生收住,因为站起来的是阿平! 并不是对他的身形有多熟悉,而是闻到了他身上独有的气息。想也没想一把拽过他胳膊拉向了身后,并且扬起手中的香炉对那前方地面的暗影沉喝:“快说,你是谁?” “别打了,别打了。”一个暗哑的嗓音在求饶,随之火折子被吹,一簇火光亮起,慢慢将幽暗的佛房照得依稀可辨。这时我才看清一个黑影缩在墙角边,火折子就是他点的,不过背着身看不见脸面。 但可以肯定,这个人一定没有见过。 手上一紧,是阿平用手掌包住了我的手,有了他暖热对比才发觉这时的我手脚是冰凉的,甚至还在轻轻颤抖。屋子里突然冒出来一个人,最初我还当成是阿平在无防备地说话甚至去扑倒对方,结果竟是这个躲在暗角里完全陌生的人,我在后怕。 “你是谁?”我尽力保持冷静而再问。 只见那人哼哼呀呀地从地上爬起来并且转过了头,也终于看清面貌。 那是一个……贼眉鼠脸的人,年龄应该不是很大,却因留了两撇小胡子而显得成熟并且看起来有些奸猾。 我在打量的瞬间,此人也从地上站了起来,因为光线昏暗也看不出他脸上是沾了灰还是被阿平的拳头给打青了。只见对方朝地上吐了一口血沫后道:“今儿算是打眼了,居然跑错地了。” 闻言我心头一动,“你是小偷?” 小胡子抬起头朝我咧了咧嘴,牙口上隐有血迹,“算是吧。”他的眼珠一转,指了指我还举在半空的手,“小姑娘,能不能先把你手中那家伙放下啊,咱有话好说。” 我重哼了声问出关键:“你是从哪进来的?” 门被我栓上了,绝对不可能是从那进的,天窗?将他上下打量,再看看头顶那扇窗的位置,其实这么暗真看不清,但可以估量这五短小身板或许真有可能。 只是怎么会动静这么小? 小胡子摸了摸下巴,贼兮兮地笑了声说:“我如果说是穿墙而入的,你们信吗?” 我的回应是把香炉又举高,他连忙以手遮面求饶:“别别别,问你身后的小伙不就知道了啊,他不是跟我从同一个地方出来的吗?” 我的身体一僵,确实,当时的情形哪怕看不清楚,也可以肯定阿平与这个小胡子同样不是从门进来的。脑中转了一圈,克制住想要回头的冲动,还是冷着声喝:“问的是你,废话哪那么多?” 小胡子又是一躲,然后连声喊:“行行行,我说我说,我是从那桌子底下钻上来的。” 桌子?这屋里唯一可以被称作为桌子的就只有是——佛台! 就在这晃神的一霎,忽然那小胡子身形一闪竟然当着我的面钻入了佛台的布帘之下,我的反应没那么快,但有人比我更快!只觉耳旁劲风掠过,眼前一黑,一道身影也钻下了佛台。 我回过神时脱口而喊:“阿平!”但为时已晚,阿平的身影已经消失。 这时候再多顾虑都放脑后,一个箭步过去伸手要去掀那布帘,却发现手上还抓着香炉,迟疑了下,我没有扔,换了只手挑开帘子,底下黑越越的伸手不见五指。 狠咬了下牙,阿平那个呆子!追什么追啊,既是小偷就让他跑了便是,回头把这给填上不就行了。心中虽在吐槽,但我还是一头钻了进去,然后,咕咚而滚。 我所想至多就是佛台后面的这堵墙被挖了个洞,人从墙外给钻进来了,刚那小胡子也说了是“穿墙而过”,哪料根本不是这样!这佛台底下居然是镂空的,我一脚踏进就直接空了,手上拿着东西无处着力去拉拽什么,于是我就成了一颗……球。 关键是,滚倒时明显感觉身下棱角磕着的疼,而且并不是垂直而落,而是斜面向下。幸而滚出不远就停下来了,因为身体撞到了一堵墙。 那是个……台阶?我有些怀疑得伸手去摸了摸,果真是。 同时惊问从我左侧传来:“兰?”我认出是阿平,不等我应就听到异动声靠近,很快手肘被抓住,对方气息也扑进过来。心头一松,这小子还知道要回来找我呢。 我被扶着站了起来,摔那一下身上各处都感疼痛,不过这回我死死抓住了阿平的手,不能放他再冲动地乱追了。确定这空间哪怕眼睛适应了黑暗也是一点都看不见,我也不费那个神试图去发现什么端倪,直接询问:“那小偷呢?” 听见阿平闷闷地回:“跑了。” 意料之中,我拍了拍他肩膀,“跑了就跑了吧。”不过闻见空气中有一股泥土味,与那小胡子身上的很像,而且静下来就发觉腿脚处有微风吹来。 刚要抬脚就感觉脚下踩了什么,轻轻一挪动,那物明显是长圆柱体,对阿平告诫了声:“你别动啊。”就弯下腰去地上摸,一碰到那物就摸出来是什么了,火折子。 这东西以前的认知里很神奇,但在我娘家是从未见有过的,几曾也试探地问过,原来它并不是普通乡村人家能拥有的。不过阿平家里就有一个,我常用来生火做饭很方便,也因为其珍贵而通常在做完饭后就放在了灶房内。 所以这个火折子明显是那小偷遗落的,把盖子拉开后轻轻一吹,火苗便出来了。因为空间比起佛房要小很多,随着火苗稳定光线渐渐将此处照亮。 说不惊异是不可能的,眼前的一切完全在我意料之外。 刚才我滚下来的那一处确实是台阶,而且比较陡高,上下垂直高度大约有两米不到。在环过四方后我的目光落在脚边,我想大概知道那微风和泥土味怎么来的了。 忽然一股拽力将我拉转,一头撞在了阿平的胸前,不疼,但是整个人都被他紧紧抱住。 这是什么情况? 我怔愣了一会见他没有要松开的意思,不由询问:“阿平,怎么了?”他不答,只是把双臂的力量又紧了一些,同时我似乎感觉到他在轻颤,是因为……害怕? 咕咚一声响,由于左手要抓着火折子,一直被我右手抓着的香炉落在了地上并且不知滚到哪里去了,我在他背后轻抚着安慰:“别怕阿平,没事了。” 刚才他那么神勇,还以为不怕呢,原来孩子到底还是孩子,再英勇也会有后怕的时候。 50.谁是银儿杏儿 忽的身子一轻,他竟把我给抱了起来,然后朝着台阶上走。[到了顶上后他先将我放下了再爬上来,我准备从桌案底下钻出时发现在那一旁堆叠了被褥,回过头看了他一眼,没有作声地先爬出了佛台。 台上有火烛,用火折子把火烛给点亮了就先收起来了。 烛光耀在阿平脸上倒让他的五官变得更立体了些,今夜才觉得他好似又长高了,这一站起来都能把我给包在他的身影里。见他要靠近过来我往后退了一步,随即他怔了下,然后表情无措地看着我。 心头微软,不过该问的还是要问。 先指了指佛台边堆叠的被褥,“那是你带来的吗?”他闻言扭回头看了看,然后朝我点头。我再问:“昨晚上你是不是也来过?” 他的眼神里露出困惑,扑闪了两下眼睛后说:“抱着你睡的啊。” 好吧,这意思我能了,是在说他确实带了被褥来了,而且还抱着我睡的,为什么我还问这奇怪的问题?到此我便可以质问了:“那你为什么撒谎骗我说是从天窗下来的?” 以他这人高马大的身材,那天窗能容得下吗? 阿平还下意识地抬头看了看顶上的天窗,等回望我时一脸无辜的表情:“我没有说。” 扬起手伸指往他额头一点,把他的头点得向后仰,“还敢撒谎?你分明就说了从窗子里爬进来的,这屋子除了顶上那窗子哪里还有?” 本来我那手指是还顿在半空中的,这会被他给拉了下来紧密缠住了,想要再收回已经拉拽不动。然后他问了我一句很富有探究意义切具有哲理性的话:“什么叫窗户?” 窗户就是……墙上开的洞。我只能想到这个解释。 然后他又问了:“那顶上的为什么能叫天窗,地上的就不能叫地窗呢?” 所以他意思就是他是从那佛台下的洞口上来的,然后称那为——窗户?这是误导!我被误导了,哪里晓得这个佛台底下还暗藏了乾坤。 念及此处我不由又朝佛台的布帘看了一眼,浅声问:“那底下是干什么的?”有台阶就证明那不是临时挖凿的一个洞,可除了台阶又什么都没有,之前闻到泥土味是那最底下有一个地洞从左侧而开,居察土还落在地上带了潮湿,再联系那小胡子的话和身上的味,可见那个洞很可能就是他挖的。 什么人偷东西的话会在地下挖一个地洞进来呢?原谅我受前世影响颇深,刚才在下面第一眼看清那个洞的情况时脑中就反射出一个讯息——盗墓贼。 但又觉荒唐,盗墓讲究分金定穴,哪怕小胡子没这眼力也不至于随便乱开地脚去挖洞吧,我们家哪里有墓啊。想着这时忽而脑中闪过一个画面,视线上移落向观音佛,那后面有一块木牌我不知道是不是阿平父亲的牌位,但是阿平父亲肯定是过世了,不会…… 后颈升出一丝凉意,为自己所想的那个可能。 就在这时阿平突然回答:“地窖。”我惊异地转过头看他,“底下是地窖?可是没有看到有东西藏着啊。”还有,为什么地窖口要在这佛房? 阿平耸了耸肩,无辜的表情。 就是说那小胡子真的打了眼,把我们家地窖给当成了“藏宝室”?看阿平那情形也知道问不出什么来,估计是刘寡·妇的主意,而且显然这地窖还有个出口,要不然阿平怎么从那里面偷运被褥过来呢。 这事可容后再问,眼下一番意料之外的波动后我并没忘记之前刘寡·妇房中那事,抽了抽手没抽动后轻哼了一声道:“你又跑来做什么?不是有那什么银儿杏儿的在陪着吗?” 这话出来就觉得酸,分明的醋意在其中。不过酸就酸吧,我不是应该有这权利嘛,眼前这个人可是我明媒正娶……哦不,是正式拜过堂的夫君。 阿平低了眼帘来看我,昏昏暗暗中眸光显得格外清亮,然后一句话就把我的酸意给打消了:“谁是银儿杏儿?” 嘴角抑制不住牵扬起浅微弧度,却还要绷住,“别给我糊弄,明明之前人家还帮着服侍你娘呢,又喊你平哥哥,你现在说不认识人家?” 阿平偏着头想了想说:“认识,不喜欢她。” “……”好吧,如此明确的回复是让我不用再问下去了。我本也不是小家子气的人,纯粹是因为态度问题——刘寡·妇对杏儿的态度我固然可以不理会,但阿平的却不能。 他可是我在这个家里的支撑啊,没了他我敢肯定刘寡·妇第一时间就把我扫地出门了。心中有个声音在悄悄反问:当真如此简单?没有一点点醋味? 当然是……有!当时看他那么自然地接过杏儿手中的碗,我心上就添了堵。有股子酸意直往上冒,凭啥我一心呵护又细致照料的人跟个我从未谋面的姑娘有那种夫妻和睦的画面?为人妻子的不是我吗? 不行,我得把一些苗子给预先扼杀了。 拉了阿平到被褥处坐下,肩背靠着墙,然后琢磨了语词问:“阿平,如果你娘让你纳妾你愿意吗?”这时代是可以取第二房媳妇的,有条件第三房第四房都行,虽然农村因为家境贫寒而基本没人家纳妾,但阿平家有这资本。 结果我问题丢出去了,发现被问的人睁着懵懂的眼神竟像是没有听懂,是“纳妾”这个词太高深了?我换一种说法:“就是如果你娘再给你娶一门媳妇,你愿不愿意呢?” 阿平的回答是:“你是我媳妇。” “我自然是,但可能你娘觉得我不好,也不喜欢我,然后想给你再娶一门讨喜的媳妇,比如就那今天在咱家的杏儿,你怎么说?” 阿平蹙起了眉头,似乎真在深思这问题,使我微感不快,这还需要想吗?自然是直接拒绝啊。这小子真的要好好调教调教才行,年龄小又懵懂,是块可雕琢的璞玉,断然不能被那种思想给灌输坏了,我得先下手为强才行。 正要再度开口,却被他给抢白而问:“你喜欢吗?” “当—然—不—喜—欢!”我一字一句地表达态度,而且,“如果你娘真要给你再娶别人当你的媳妇,那么你就给我一张休书先把我给休了。” “休了?”他重复。 我用力点头,“对,休了的意思是从此我离开你,再也与你不相见。” 阿平把头摇成了拨浪鼓,坚定而道:“不要你离开。” “那还纳妾吗?”挑起了眉追问,必须得教他有一个正确的观念与态度。 “不。”他再次摇头,并且抓紧了我的手,“兰,你不能离开。” 这回我终于眉开眼笑地伸手去摸他的头,“你乖了我自然就不会离开,也一直都是你媳妇呀。”他皱皱眉,瞥了眼我弄乱他头发的爪子,却没有拨开,任由我肆意。 在明确自己对他已经逐渐变得微妙的心思后,我得多灌输他一些正确的理念。于是乘着这漫漫长夜之际,与他挨近了肩并着肩,开启了我的“家有萌夫养成记”课堂。 与其说是上课不如说是洗脑,到后来我都忍不住有些汗颜了,心中会有微微不安地想这样对阿平强行灌输我的思想是否好,不过只要一想到刘寡·妇看那杏儿满意的眼神,我就抹平了不安情绪,理所当然地继续灌输。 后来是两声此起彼伏的咕噜叫把我的小课堂给中断了,两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两字——好饿。 我也就算了,可他怎么也肚子叫?那灶房不是有饭有小笼包还有蒸饺吗?不用说,那肯定是杏儿的杰作了,心灵又手巧呢。 没等我问他就自个招了:“看见你跑了我急。” 所以到现在连饭也没吃?摸了摸他肚皮,确实扁扁的,有时候觉得他不太傻,有时候却又十分的傻,就如此刻,黑眸盈盈凝住我,扑闪的光泽有些无辜有些迫切。 给他指了明路:“灶房的锅里有小笼包和蒸饺呢,饿了就去吃。” 可以否定那个人,没必要跟肚子和食物过不去。肚子饿了会痛,食物浪费了也可耻,既然现成做好了,没有理由不享用。 阿平没有动,闷闷不乐地回说:“不去。” “为啥呀?” “她自个擅自进去了,还用了你的锅勺。” 我被逗笑了,扒拉着他的掌如是教诲:“阿平啊,咱们家的锅勺被动了没关系,有现成的晚饭可吃呢。只要不动咱家的人就行,不过若敌动,必灭之,懂了吗?” 见阿平受教地点头,我拍了拍他的肩膀催促:“快去吧。” 结果看他竟又要去钻佛台,被我给拉住了指指大门,“从门走。”真是个傻小子,人都在里边了,拉了门栓就可以出去,还去钻什么地洞啊。 51.魅力无穷 等阿平出门后我看向院中,今夜似乎没有月光,连院子里都是黑漆漆的。[室内的那一盏烛光太过晕浅,光照到门槛外一小段距离就被黑暗吞没了。 我正发着呆,听到脚步声嗒嗒嗒地跑近,不由额头冒了黑线,吃这么快?而且阿平,就算你娘这时候因病卧床,你至于弄出这么大动静吗? 但被我念叨的这人不止脚步声大,还一手拿了一样东西。定睛而看,不正是那蒸在饭上的两只蒸笼吗?还冒着热气呢。目睹着他匆匆跑进内,把东西往我面前一搁后就缩手在身后,我没作声只伸指触了触那蒸笼,指尖缩回地一瞬抬头,仰看的视线中阿平的脸在昏黄烛光下显得线条格外的柔和。 叹了口气,直起身抓过他的掌来看,果然手指尖都被烫红了。 估计那杏儿在炉灶窝里留了火,所以锅上一直都保温着。不过他就不能拿块布包着吗?虽然心里在嘀咕,但还是把他手指放到嘴边轻轻地吹,吹完一只手又吹另一只。 一抬眼,见黑眸湛然在近前,一瞬不瞬地盯着我。 牵起嘴角点了下他额头,“傻样。”结果被我数落了的人还乐滋滋地傻笑起来,逗得我也忍不住笑起来。两人重新坐下,打开笼盖时我忍不住吞咽了一下口水,有一说一,这蒸饺做的那叫晶莹剔透,小笼包也颗颗饱满,看着都有食欲。 总算阿平这小子肚子饿了还知道惦记我,没有一个人窝在灶房把它们全都吃了。其实刚才催他去吃东西时我是有想喊他也给我带吃的,不过话到嘴边还是缩回去了,不是因为怕被刘寡·妇知道,就是想看看他会否想着点我。事实证明,我的眼光没有错。 怎么我有种吾家有儿初长成的成就感呢?呸呸呸,什么吾家有儿,我才没有这么大的儿子呢,应该是吾家有夫初长成。 忍不住偷偷看了眼身边的人儿,我家的。 不过阿平拿了两笼食物却忘了拿双筷子,回去拿觉没必要,就不拘小节地直接用手抓了。可当我吃了半颗蒸饺时却发现阿平没动,不由询问:“你干嘛不吃啊?” 见那目光幽然落在我的手上,没好气地道:“谁让你不带一双筷子的呢,这时候还穷讲究,饿了就赶紧吃,还等什么?”可他却道:“你先吃,吃剩了我再吃。” “……” 我又要伸手去揉他头发了,这似乎成了我习惯的动作。很多时候表达喜爱,这时候是表达感动。抓了一只小笼包递到他嘴边,“那,不用等我吃剩,我这饭量能吃几个啊,反倒是你正长个的时候,要多吃点。” 他看了我一眼再去看眼前的小笼包,没有接过,直接就着我的手一口咬了下去,连带着把我手指都给含在了嘴里。脸儿一红,这举动……委实太过亲密了,我想抽回手指,可是就在我手一动时就被他捏住了手腕,然后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将小笼包吃完后又将我手指一根根舔过。耳根发烫,都有些不敢看他了,但在他下一个行为之后一切弥彰都消散。 阿平将我手指都舔过一遍后就拉了我的手再伸向蒸笼,并且口中要求:“还要你喂我。” 愤愤不已,有这么撩拨人的吗? 用力抽回了手后恼怒地道:“自己吃。”引得他抬起眸来,随后一颗蒸饺被递到了我嘴边,“我也来喂你,不生气好不?” 我哪里是气这个,谁又要他来喂啊。决定不理,自个抓了一颗蒸饺准备送进嘴里,却没料半路被他另一只手给截住了,然后他还把送到我面前的那只抵在了唇前,执拗而道:“吃我这个。”那表情大有我如果不吃,便要泫然欲哭状,我只得无奈地张口去咬。 不过之前还觉得这菜肉馅料的蒸饺味道美味来着,怎么这会儿就感觉食不知味呢?因为这旖旎的气氛让我没法将注意力集中在味蕾上,只觉背后燥热异常,时刻留心着不要咬到他的手指。可是一颗蒸饺就那点大,吃着吃着就只有他手指间那点了,我迟疑地顿住,却见他毫无顾忌地把余下那点送进了自己嘴巴里。 我眨眨眼,看他把手指放在唇间轻抿的动作,脸上不由烧得更厉害了。 明知道他简单的动作没有别的涵义,可我是正常的心理啊,哪能不被他给勾引到。关键是他乐此不疲!又抓了一颗蒸饺递到了我面前,眼神期待。 我蹙起眉头问:“就不能自己吃吗?” 他毫不迟疑地答:“喜欢喂你。”这还喂出乐趣了?见我蹙眉不展,他又加了一句:“也喜欢你喂我。”说着便低了头来咬那颗还被我抓在手上的蒸饺,以此证明他所说非假。 无奈只能顺着他这般相互喂,也让两人之间那温度是节节高升,等见两只蒸笼里的食物终于都见底时我也暗松了口气。从没觉得吃饭也是一种折磨……都是被眼前这勾人不知的男人给闹的,这种时候,散发了绝对雄性的男性魅力的时候,我将之称为男人而不是少年。 正胡思乱想间忽觉他目光紧凝在我脸上,甚至有些迫切和热烈,对上了就有点移不开视线,口中喃喃而问:“怎么了?” 他的眼睛幽亮发光,手指忽而抹过我唇角,指尖疑似有碎屑,他送回到自己唇边伸出舌头轻舔了下。这一幕看得我实在是口干舌燥,心中暗骂他是妖孽,太勾人了。 正要别开眸光去看别处,清冽气息突然欺近,阿平的脸在眼前骤然放大我也被吓了一跳,讷讷问:“你干什么啊?”他低声说:“嘴上还有。”脑子一时反应不过来,愣愣地回应:“什么?”然后,他用行动告诉了我答案。 唇被软热相贴,舌头在唇周细微的舔舐,一丝不苟而认真的。所有的注意都集中在了这里,不知他在细致舔过后是会退开还是……继续亲吻,我竟心中有了一丝期待。也固然因为在他气息将我淹没时就身体发软,抵在他胸前的手根本无力将他推开。 眸光落到旁边的墙上,烛光映出两道纠缠相叠的影子,左边是我,右边是阿平。 阿平没有退开也没有继续,只是抵着我的唇静默着,眼眸半垂。半响之后,以为过了一世纪那么长,听见他说:“我想要亲你,兰。” 心说难道你刚才不是在亲我? 他又加重了音调重复那句:“我想要亲你,兰。” “……”实在是无语,难道我要说:好,来吧,亲我吧?还是:不行,你不能亲我。 前者太过不矜持和主动了吧,后者又显得矫情。明明心里头也想的,不是吗?阿平估计见我一直不作声,说了第三遍那句话:我想要亲你。 然后我直接把他封了嘴!既然想,干嘛不亲?还那么多废话。主动就主动吧,不矜持就不矜持吧,总比矫情要好,羞涩了却不能满足自己的蠢蠢欲动。 亲吻,是件甜蜜的事。当我身体力行地含住他嘴唇轻轻吸吮做了此番示范之后,阿平立即学以致用反被动为主动,将我紧紧揽抱在身前低着头压住我的唇瓣反复吸吮。 后来似乎又觉这般不能满足了,舌尖开始尝试来挑开我的牙齿。所以很多事其实都可以无师自通的,我在考虑要不要放他的舌进来,要不要让他一次就得到全部亲吻的感受。不过我似乎有些高估了自己的理智,在突然身下一滑而被他压倒时我本能地张口要惊呼,也成功地让他唇舌破门而入,并得以攻城掠地开拓新的疆土。 他似找到了新大陆般,不断开凿挖掘,全然不顾我那越来越接不上的气息。尤其是当自己的舌头被他卷住了用力吸时,整个人都变得酥麻,就像有一股电流蹿过了全身。 后来实在是喘不过气来了,我避开了他的唇,却在大口喘气的同时心头一震,天哪,这是佛房,那观音像后还有疑似阿平他爹的牌位,我们却在这里这般纠缠…… 几乎是立即用力将他从身上推开,虽然他人高马大,但并没有故意来压制我,所以被我推得往斜旁一倒咕咚滚在了我的身侧。看他面露错愕与不解,眸中还有着一丝迷离我赶紧爬起身正色了道:“阿平,这地方不行。”低头检查了下,幸而他没有来撕扯我的衣服,单纯就是迷醉于亲吻而无法自拔。 他静默了一会又抬头问:“在别的地方可以吗?” 黑眸里的迷离之色倒是褪去了,只是那目光却还灼烈地紧盯着我的唇,企图心丝毫不遮掩的。主要是我也有些视线离不开他的脸,尤其那因为激烈亲吻而变得丰厚的唇,刚刚的温热以及那阵阵激·情都还意犹未尽。 好吧,我又被他的男色给撩到了。 52.被需要 勉强拉离视线佯装轻蹬他一脚后嘀咕:“有这么紧迫盯人地追着问的吗?”他耳朵尖被听去了,往我凑近过来一本正经地要求:“你还没告诉我可不可以。[” 我无奈地伸手拦了他的俊脸,口中嘟囔:“可以,可以总行了吧。”夫妻之间亲密乃是天经地义,只是今晚是在这佛房里,即使我不信神佛但也不好以这俗世之欲来亵渎。 听我同意后阿平便眼底染了笑意,慢慢悠悠地从地上爬起来神情特慵懒地去拉被褥。我等他铺好后才问:“今晚你还要睡这?”他回过眸,理所当然地道:“你在这儿。” 潜台词是,我在哪儿他也在哪儿睡。 耸耸肩也不推脱,只问:“你娘怎样了?不需要人照应着了吗?”但见他已经侧卧下来,拉过被子就露了个头在外回答:“喝过药就睡下了。”顿了一下,“你还不要睡吗?” 我不动,继续靠在墙上,“这会儿还不困,你先睡。” 经过刚才那一番情·动,我哪还敢立刻靠近他,只怕身体里的那团火又不受控制地疯长,不是指他,而是我。他的自控能力我本也不指望,本身男人一旦情·动理智就会被身体支配,加上阿平心智不全,恐怕根本不知道要如何掌控那种奇怪生理本能吧。我是怕自己一旦再度被撩拨了,就没法再喊一次停了。 阿平不知道我这心里的曲曲弯弯,听话地闭上了眼,只是那脸还因刚才波动而红扑扑的,眼睫也在轻颤。有些像干了坏事的孩子,偷偷藏在被窝里怕被抓到。不过很快呼吸就清浅起来,安安静静的,我凑过去轻嗅了一下,是睡着了。 掀开被子躺进他身边,发现心跳依然犹如脱缰的野马般不断加快,噗通噗通的都感觉要跳出来了。明明他身上是一如往常那种好闻的气味,可为嘛总觉得多了一丝余韵在里头。 睡不着!足足过了半个时辰我都还睁大了眼睛一点困意也没,反而燥热难忍,连汗都出来了。偷觑了阿平一眼,见他呼吸均匀一点也没异常,便悄悄地把手伸出到被外,但仍觉燥热,我又将这边被子稍稍拉下一些,这才有一丝凉快沁入心脾。 我的凡心动了,这是一个不争的事实。否则不会有现在这许多陌生的感觉在滋生,还压都压不住。原本还打着清心寡欲混日子的算盘过完这偏离了轨道的一生,可是冥冥中自有天定,谁能想会遇见这么一个又萌又傻的小相公呢? 虽说身边这人是长得好看,但都不过是一张皮相,构不成让我丢心的理由。 真正的理由是——被需要。 被一个人全身心的依赖和需要,是这样的情感慢慢揉进了心中。阿平与小同不同,小同并非从自主意识上需要我,而是因为我的身份是他姐姐,而在那个家中理该由我照料;但阿平是没有理由的全身心依赖我,关键时候保护我。 当阿平一次次挡在我身前时,就知道自己要被这个人俘虏了。 不过还好,他是我相公,交了心也无所谓。至多就是缠上他,引导他,诱惑他,然后,爱上我……想到这不由扭转头细细把他看来,眼下我的婚后生活其实可算是美好的,除了有个难缠而厉害的婆婆外,基本上是我向往的平静安乐,有了他,便多了恣意的小情小调。 伸了两根手指在他眼睛处无意识地比划剪刀手,这双被关闭了的眸子大多数时候都是黑漆而懵懂的,以他的心智对感情肯定是还不懂,刚才那情形完全是身体支配了意识的本能反应,不属于情感范围,不知啥时候能看到这双眼睛里会对我盛满情意呢?到那时,一定会春光灿烂无比吧。 我正走着神,手指忽然被抓住,这才发现被挡在我手指后的眼睛不知何时睁开了,一片迷蒙里带着浓浓的困意。他在我颈间嗅了嗅后咕哝了句什么,然后把我的手指按在身前又闭上了眼睛。怀疑他全程就没醒,只是无意识地抓着我说了句梦话罢了。 只是原本我特意隔开的距离瞬间又化成了零,而他埋首在我颈窝处睡得正香甜。 当困意使我眼皮子打架时,昏昏沉沉地想原来不止是阿平习惯了这睡姿,连我也习惯了。一被他独有的气息外加暖热包围,立即就意识模糊地睡过去了。 再睁眼已经是天亮,下意识地转过头去察看阿平是否还在,可没等我反应过来温热的唇就铺天盖地而来。直到唇瓣被亲得发麻才终于松开,对上阿平幽黑清亮的眼眸,却发现那黑眸中倒映的自己头发散乱也就罢了,关键是被偷袭亲吻后竟一脸的满足…… 羞红着脸去推了推半压在身上的阿平,嗓音出来我自己都吓了一跳,沙沙的慵懒状:“你怎么还在啊?”幸而阿平没察觉出异样来,注意力还集中在我的唇上,却说了一句让我愕然而且想找个地洞钻的话:“兰,底下硬的。”怕我不理解,他还特意用身体顶了顶我,然后成功地将我整张脸都变得如火中烧。 大早上的,要这么刺激人吗? 故意板着脸把他给呵斥了下身,然后赶紧坐起身来离了他一些距离,忽略那委屈的眼神道:“婆婆还在病中,我又不能在旁服侍,你赶紧过去瞧瞧是什么情况。” 目送着有些不乐意地抱着被褥走出门的阿平,觉得十分汗颜。他这一大早的就为了那需求而郁结发脾气,可别伤身啊。 门未关,因为时辰还早而外屋院子里也只是蒙蒙亮,琢磨着是不是乘着这会赶紧洗漱,今早上刘寡·妇应该不可能再来佛堂诵经了吧。却闻凌乱的脚步声奔来,那足力和步履幅度定是阿平的,我不由走至门边去察看,果然见阿平如一阵风似的向我这处刮来。 心头一惊,莫不是刘寡·妇又出什么事了吧?连忙急声而询:“怎么了?” 但见阿平近了脸上不见急迫而是惊怒,他一把抓住我的手就回身走。虽然抓握的掌并不很紧,可拖动的力道却很大,这是出什么事了? 从院子到后屋本没多少距离,不一会我就被阿平给拖到了刘寡·妇的门边,然后听见他扬高声喊:“她是我媳妇,只有她一个!” 屋内刘寡·妇曲髅了腰背在床沿,眼神里惊痛不已,听见阿平那声喊后更是气得浑身发抖:“你现在眼里就只有她了是吗?”阿平跺脚,倔强地说:“对!” 刘寡·妇眼神一暗,似万念俱灰地往后而倒,吓得我立即挣脱阿平冲了过去。 可跑到床边就对上她那凌厉如刀的眼神,使我不由胆怯地顿住了脚步,但迟疑不过一瞬,还是一步上前扶住了她。感觉到她欲图挣脱,却因身体无力而颓倒在那,只能一边喘着粗气一边狠狠地瞪着我。 也不知道为何我跟她之间会变得势如水火,按理两人都同为阿平好只会逐渐化解误会才是。回眸看了眼还杵在门边僵站着的阿平,他的脸上已没了怒意,却出现了从未有过的复杂情绪,似担忧又烦恼着蹙紧了眉头。 我叹了口气朝他招手:“还不过来帮忙。” 他听我如此说立刻快步走了过来,一脸茫然而问:“要怎么做?” 我让出床前位置指挥他:“你先扶婆婆坐起来轻抚后背,昨天老郎中开的药是不是在灶房里?我去煎药,你在这先陪婆婆。” 母子俩没隔夜仇,哪怕闹得再凶事后也还是自家娘俩,但我不是。这时候我如果插进来说话,那么矛头肯定都指向我。安排了阿平后我就转身走了出去,灶房里的炉子上药罐搁在上头还隐约冒着热气,不由蹙眉,难道那杏儿一大早就来过了? 我走过去打开盖子,果然见里头温着已经熬好的药。所以,这屋子都能让人家随便出入了?刚才从阿平的态度和言辞就可大致分辨出是什么事,这也是我故意走开的原因。 多少有那么点先见之明,在看到杏儿与刘寡·妇相处之态后就先给阿平上了一堂课,否则这时我便要面临两难抉择。让我接受他纳妾断然不可能,但因此而真的离开也势必不甘心,凭什么我将心付诸的人要拱手让人?假若他们早就郎有情妹有意,就应该在娶我之前把这门婚事给办了!别说这山野乡村还有什么门户之见,不过都是贫民罢了。 有意拖延了一会时间才端着药碗回去,但进门却见刚还念叨的杏儿竟是已经在屋内了,这时正跪在床前肩头微颤着抽噎低泣;阿平僵直而立于一旁,垂着头看不太清神色;再看刘寡·妇依靠在床头无力喘息着,表情似无奈也似黯然。 刚才我不在的时候,这里又发生什么事了? 53.山中温泉 心头刚划过疑惑就见有道目光射来,是阿平似有所感地侧转头看了过来,一见是我眼波流转,立即毫不犹豫地走来。[ 令我讶异的是,刘寡·妇竟像是无动于衷般地依旧垂着眸。 阿平走到跟前低头飘了眼我手上端着的药碗,眉头一皱就接了过去,本以为他要亲自去喂刘寡·妇,却没想他弯腰竟将药碗放平在了地上。再起身时便拖了我的手往外走,我回头而望,正好看见杏儿梨花带泪的脸。 阿平并没有拖我回房,更没有回佛房,而是一路向外穿过门堂出了大门。 清晨的徐风吹来会有一丝凉意,我不禁打了一个颤,但阿平似乎并没有发现,在前头拉着我跟倔牛似的乱打乱撞的。有早起农作的人朝我们投来目光,其中有几道隐含戏虐,我不由生出一股怒意。这些人肯定在心里头瞧不起阿平,用看傻子和笑话的眼光看待他。 然而阿平根本不予理会那些人的目光,拉着我渐渐走出了村子也不停步,见四下无人了我才拽了拽他衣袖问:“谁招你了?” 阿平停下来回过头,脸上愤愤不平,“她让她住咱屋了。” 哪怕他指代不明我也立即明白过来是何意,面色顿时一变,随即眯起了眼。杏儿昨晚没回去,而且还住在了我们的房中?按理昨晚我该在佛房罚跪,房中就只有阿平一个人在,若不是他又偷偷地跑来,是又要上演洞房那一幕将杏儿与阿平生米煮成熟饭? 我没有想到刘寡·妇不单单只是有这纳妾的念头,竟已付诸于行动。定然一早杏儿起来熬好药后便告知了她昨晚阿平没有回房,不用想也知道他去了哪,这就是阿平过去看望她却反而被气得暴走回来找我的原因了。 且不说杏儿,刘寡·妇这般做当真是一意孤行。不该是这样的,我与阿平成婚也不过三月,她若真那么喜欢杏儿就如我之前所想该在早前就讨回来当媳妇了,何故又再来让阿平娶我呢?难道……是因为这次我让阿平受伤一事? 现下多想也无意义,事不关己可高高挂起,一旦关系到自己我也感到郁闷。只得转移了注意问阿平:“那现在你拉我出来打算作什么?” “我不要回去了。” “……” 阿平一时任性要离家出走,我心中有郁结也不想这么早回去看刘寡·妇脸色,便随了他的愿。本以为他是胡乱走的,却在登上一土坡后眼前豁然一亮,不远处的河冒着袅袅白雾彷如仙境,河岸边一周全开满了小黄花,远远站着眺望都觉此景美不胜收。 可当我们靠近时我才发现那以为的河其实不是河,而是一个不算大的潭,而那升腾在上的也不是白雾,而是热气,这竟然是个温泉。 明显潭边温度要比别处高很多,本来我还有些手凉,到这里只站了一会就开始汗流浃背。阿平更是已经无顾忌地脱下了外袍,但显然还是热,汗珠从他额角滚落时对我说:“兰,我想洗澡。” 洗澡?我有些迟疑地问:“这水……干净不干净啊?” 常识告诉我不是所有的温泉都能沐浴的,有时候水质里会有对皮肤伤害的物质在里面。但听阿平道:“干净,我洗过好多回了。”说话间他已经将自己的上衣给脱了,光着膀子跃跃欲试想下水,却还在巴望着我想得到我的同意。 平日里因水源紧缺的缘故,并不能天天都在房中洗澡,而且虽然有那木桶可以泡澡,但泡上一会水便凉了。所以在看到阿平眼中的渴切时,我点头同意了。 但没料阿平得令后竟当着我的面直接脱了褥裤,等我反应过来急转回头时已经该看见和不该看见的都看到了。 听得他入水的声音后才回过头,蒙蒙白气里见他就露了个头在外不由一急,询声而问:“水很深吗?”见阿平不作声我忍不住走近一步,哪想他突的从水中直身而起,水珠四溅向我,凌乱中我直愣愣地看着,忘记了反应。 水位其实只到阿平的腰线以下,刚才他应该是蹲在水中的,这时站起来后水珠顺着他的脖子往下滑,滑过胸膛,落至腰处,再绵延至水中。只要再多一寸应该就能将他全部看见,可偏偏就差了那一寸,似隐非隐,似露又非露。 鼻子一热,激回了我的神智,连忙慌乱地移转视线,心脏噗通噗通每一下都跳得我感觉快要飞出来似的。连续深呼吸了几下才终于将那股热流给压下去了,否则我怕当真要对着这具身体流鼻血了。 忽觉脸上有水滴洒来,回转视线就见阿平站在水中在朝我泼水,见我看他了抛出诱惑:“兰,你也下来,好舒服的。” 我坚决抵制这诱惑,用力摇头。 泡温泉不是没有泡过,也同样是露天的,可那是……算了,往事不堪回首,反正眼下不能随波逐流。看着这里是荒野无人,指不准有哪个农家汉子就出现了,到时可不就是尴尬,而是我的名声将新添篇幅并且远扬。 所以,我还是安心坐在一旁看美男戏水吧。 找了一个极佳的视角,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倒不至于,就是既可以看到温泉河岸以外能直通过来的路,又可以把自己隐蔽在黄花地里。 说是黄花地,其实不然。第一眼乍看我会以为不知谁家在这处种了这么大一片油菜花,但近了发现它们并没有那么齐整,甚至可以说是参差不齐,高矮不一。我估测这里应该已经变成荒地了,这些花或许是以前残留下的花种,也或许就是野生的。 目光飘向那腾腾热气,估计这也是造成此处被废弃的原因。温泉的由来恐怕这个时代的人不一定会十分清楚,尤其是在贫乏的乡野山村,它与那背后的山脉是脱不开关系的。也从而会导致周边地质发生变化,对于种植物不是一个好的生长环境。 我忍不住往后而躺在草地上,天空灰蒙蒙的,昨晚没月亮就猜到今天天气肯定不好,如果这时能够暖阳当照的话,会更舒适吧。 忽听噗通水声传来,我心里头打了一个咯噔,手撑地半起身朝水中瞭望。但目光扫了一圈竟没找着阿平,不由轻唤出声:“阿平?”无人应答。 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到岸边,刚刚他的人就是在这的,可是热雾缭绕中哪里还有他的身影?想起刚才那水声,心便沉了,怎么我就忽略了这个时代的人大多数是不会游泳的呢? 惊急交加里只来得及脱了绣鞋和外面的罩衣与罗裙就跳下了水,入水了才发现水温还挺高的,长时间泡很有可能会晕汤。憋住一口气埋入了水中,但温泉水很浑浊,完全看不清底下,只能靠手脚去渡,越心急越憋不住气,到后来胸口炙痛到不行。 终于我的脚碰到了什么,转身一摸是脚,立即毫不犹豫地潜到底要去将人抱起。可我忽略了阿平的重量,平时觉得他身形颀长很好看,这时候却让我苦不堪言,拖起他的上半身后然后怎么都拖不动了,加上这时候憋气已到了极限,再度使力但仍失败后我一张嘴,一大口水灌了进来。 在我被呛得痛苦至极的同时发觉身前的人好似动了,这时候也顾不上其它,再不振作两个人都得死在这水里。立即重新发力连拖带拽,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总算是把人给捞上岸了。 我拼命喘气,胸腔里还疼如裂开般,瞪着眼前这具……赤条条的身体,只有一个念头:该死的让你不要下水偏要,这下好了? 但也不过幽怨一瞬,下一刻我就拉过衣物先盖住他身体,再开始实施急救。保暖是人溺水后急救时的最基本常识,我感谢自己有这方面的讯息在支撑,所以在对阿平抢救时尽管惊慌但还能保持理智。 他的肚腹并不鼓起,在我翻过他用力拍击背部后并没有吐出水来,但意识却还模糊。只得把他放平了做人工呼吸与心率复苏,低头时脑中闪过昨儿为刘寡·妇急救的画面,这都碰上的什么事呢。渡一口气,按压十到二十下左胸,也不知道渡到第几口气时忽觉嘴下那唇瓣动了,并且在我一怔之后贴了上来。 他醒了?我刚要探查,眼前一闪就觉后脑被手掌按住,使我无法抬起头,也无法脱离那火热的唇。再挣扎便是一个翻转,两人的身位反过来了,我被压在了身下。 看清熟悉的黑眸近在咫尺后,心头的惊颤与惶惑终于平复下来,也开始享受这个吻。不管刚才有多凶险,也不管阿平是否因为将我对他做人工呼吸误解成了亲吻,这一刻,我只想抱住他。唇齿的纠缠可能绵长也可能只在一瞬,阿平微微退开了些,目光凝在我的脸上,我问:“你在看什么?” 他没有答,只是俯下来又轻啄了下我的唇,然后再退开继续看着我。 也闹不懂他的脑回路是怎么转的,索性不问了,因为一场溺水将他头发都散乱了,遮了半边的脸显得有些狼狈。于是我伸手帮他捋开了头发,却发现他的额角隐有血迹,心头一沉,着急而问:“你受伤了?” 但他的手指抚在了我的眉角,有些触痛,同时也看见了他指尖的血迹。所以,是我眉角受伤了,他额头的血也是我的? 刚才在水下除了拖拽他就是要憋气,还真没察觉到自己磕碰在哪了。 54.这地方不错 正暗自嘀咕着,忽而阿平俯下身,轻轻在我眉角印下了唇。[我的思维在此刻霎时中断,只愣愣地感受着那温热,心阵阵发软,伸手,抚摸他的头。 这个动作我真的习惯了,在想要宠溺他的时候,在心绪波动的时候,无疑这时是后者。 温热移转,从眉角移往眉心,再到眼睛,我闭上了眼,任由绵延而下,唇被再次覆盖。与刚才轻轻想贴温柔辗转不同,唇挨在一起,一点点的吮吸,一点点的深入,暗涌与挑逗并存。头上的木簪被拔掉扔在一旁,手指插进了我的发中,轻轻摩挲。 这一刻,我迷失了,迷失在这玄妙的温柔里。 我竟然对阿平用了“温柔”这个词,明知不恰当,他此时在对我做的事可能全凭本能,但是我却从他的这分本能里感受到了,温柔。 这时候有一句话在心中冒出,就是如果一个男人愿意,他可以比这世界上任何人都温柔,而且是,温柔蚀骨。 所以当身上的湿衣被缓缓褪去,肌肤渐渐裸露于空气中时,我放任了自己沉浸其中而没有阻止。鼻间闻着他独有的气息,就像毒药一般使我浑噩,使我迷醉。 那件被我拉来盖住他身体的衣物早就不知道跑哪去了,掌下是最直接的肌肉紧绷的身体,不是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但在阿平一寸寸向下亲吻,却又在锁骨处辗转停留后抬起眸时,脑中轰然而炸,所有的顾虑都被抛在了脑后。 那双黑眸里水光潋滟,似承载了很多说不清也道不明的情绪,可是我唯一看到的只有是——煎熬。他是个男人,这种时候他没法再停下来,只凭借着本能,但还想要征询我的意见。 我只做了一件事,伸手抚了他的头,意为鼓励。 于是他再度埋下头深入地与我身体做“沟通”…… 这是一张被逐渐编织的让人沉沦的情~欲之网,交缠的身体,最原始的欲·望,是人与人之间最纯粹的情感交流。 温热从锁骨绵延至肩膀,一只掌抚住一边丰盈肆意的揉捏挤按,唇也流转抵达另一边,含住了胸前的樱花,很快尖端在他的挑拨下挺立。一处处亲下去,亲遍了全身,也令我心甘情愿在他身下软成一汪水。头顶没有太阳不要紧,因为我有这个怀抱暖热相贴,感觉最私密处被缓缓抚摸然后蓄势待发,他急切地看着我,一寸一寸的进入,从未有过的激烈快·感在每一根神经末梢迸发。 我紧闭着眼伸出手,一寸寸摸着他的脸,他的鼻子,他的唇,但被他给拉下反扣在地上,又开始一点点亲吻我的脖子与锁骨。很轻盈,却使我整个身体都在微微颤栗,因为那每一下亲吻都像是在撩拨,撩拨着神经,撩拨着我身体的极限。 晕眩、快感、欢愉,很多道不明的感觉依次冲击着感官,除了本能地抱住他再不知其它。在紊乱的呼吸中结束,听着耳边的喘息,感受着身体上的重量,有很多极致而曼妙的东西在那一霎迸发,所以这一刻我的脑袋是空白的。 等到理智恢复时我才去推压在身上不动的人,他的呼吸已经恢复了,却还紧压着我不动。推了下也没推动,只得开口:“起来呀,好沉。”一出声被自己吓一跳,声音沙哑慵懒,甚至还带着性感与撒娇意味。 阿平动了,微微抬起身不将全部重量都压在我身上,却不肯翻身而下。黑眼睛看着我看着我,嘴角就上扬了,眼中也有了笑意。 我忍不住用手指去点他的额头:“瞧你这傻样。” 他拿头往我脖子里拱,吃吃而笑在耳边,再抬起头时,笑得像个傻子。我也不禁跟着笑起来,被他这种简单的快乐感染。在今天之前,我绝无可能会有一天与心爱的男人就在这样的荒郊野外产生此类亲密关系,哪怕周遭环境还算不错,哪怕有温泉有小黄花,但也超出了我的底线。 可是我今天就这么疯狂了,甚至只要翻过身上这个男人的身体,还可以看到他肩背上有被我抓过血痕。在爆发的那一刻,他的每一下力度都使我在他身上也留下了痕迹,同时致使这时我的身体还是发软的。 我用手指绕了他的一缕头发,一圈又一圈,漫不经心问了句:“阿平,你会游泳吗?”清晰感觉到身上的人身体一僵,然后看过来的眼神里有了微微的内疚和祈求。 勾起嘴角,指尖轻划过他的鼻子,“你一来就说了在这温泉里头洗过好几回了,可见你对这里很熟悉。一个不会游泳的人,是不太可能不畏惧水的,所以啊,臭小子,我被你摆了一道呢。”我承认在戳穿这件事的时候,语气里是含着宠溺的,也是当时找不到阿平时慌了神,根本没去考虑那些,又在后来被激·情冲昏给忘了。 不认为事后算账是不理智,主要也是为消磨时光嘛。 阿平被我说得像做错事的孩子似的,眼神乱飘犹疑不敢看我,嘴里低声回:“我当时就是想闹你一下,想要你也下水玩。” “那后来我下水了为什么还假装昏迷呢?” “因为你亲了我。” “……”我那不叫亲,是人工呼吸!可是我想这刻与他解释,估计是解释不通的。 一番野性的放纵之后,是烂摊子要收拾,比如那被水浸湿了的衣物。只能暂时穿了阿平的中衣,他裹上外袍,再将湿掉的衣物晾在树枝上等风吹干。 阿平见我不生气了又来拉我的手,看他畏缩的样子心中暗暗觉得好笑,但脸上还绷着说:“现在好了,弄得两个人都这么狼狈。”他憋屈地站在那,小声说:“我带你去yield地方以作补偿好不?” 眉眼一挑,“还有地方可去?我们的衣服都晾在这呢。” “就在前面。” 我有些好奇阿平口中的“补偿”是什么地方,于是点点头任由他牵着向前走。走没多远就来到了山脚处,成片的灌木丛,阿平松开我的手走上前拨开一处,竟见一个隐约的山洞出现在视线中。我连忙走过去,那是一个天然的山洞,洞岩没有被人工雕琢过的痕迹,因为灌木丛的茂盛而将洞口给遮盖住了,所以哪怕有人经过此处也不太会发现。 洞内并不大,就家中灶房的面积,可能因为附近有温泉的缘故,使得里头微微有着湿气。 看阿平献宝一般期待的眼神,不吝啬的赞扬出口:“这地方很不错。”果然他满足而笑,拉着我钻进去,这才发现里头竟然有一丝沁凉,而且某一角居然生出了钟乳石,还在滴着水。 其实身子还有些酸软,既然进了这里就找了一块干的石头坐了下来。心想这地方用来避暑肯定不错,等以后夏天炎热了或许能过来,又这么隐蔽,像现在这般脱了外衣也没事。 阿平见我高兴也轻松起来,四仰八叉地就躺在了我面前,由于他里头没穿中衣,外袍腰带又没系紧,于是这个躺姿立即变成是……胸线若隐若现,光裸的腿横在外,薄薄的布料似遮又非遮。若不是刚刚经历了一场极致的灵魂体验,估计这会我又会被撩到。 反观现在我的态度是,拿脚尖踢了踢他说:“把你衣服拉起来些呢,小心着凉。” 然后阿平回答我一字:“热。” 闻言我失笑,与他见面最初的洞房花烛夜,就是以这个字为开端的。当时在有了明确关系后心情还是复杂的,有些微酸、无奈和颓废,因为我还没被这个成为了我丈夫的人所吸引,也沉在被命运恶意主宰的阴影里。 现在的我不敢说摆脱了对命运的无奈,因为它强大的时候会有千百种理由让你折服,只是学会了在这非自然的生活状态里寻找平衡。而阿平,就是我找到的这个平衡支点。 可以这么一说,在认识他之前我过得行尸走肉,尽量摒弃与人的情感交流,哪怕与阿爹阿娘,哪怕与我照料了五年的小同,我都不过是在扮演好现在这个身份该承担的为人女、为人姐的角色;而在认识阿平之后,我嫁到这个陌生的家庭里,真正的性情才被释放出来,也活得才像自己。 眼前多了一只手在摇晃,是阿平见我怔怔看着他出神不语来引我注意。 我笑着把他的掌抓下来但没放开,十指相扣时将头轻靠在他胸前,轻声说:“阿平,以后我们都这样简简单单快活地过吧。” 没有语言回应,有力的心跳却是最好的答案。 可能之前太过激烈导致我躺靠在他身上,神经放松下来疲倦就也来了,闭上眼就昏昏沉沉睡过去了。迷蒙中感觉好似有人在为我穿衣,又觉得那是在做梦,并没有去理会。 55.首度心酸 醒来时脑子发懵,只感觉眼前的场景一直在动,光线昏暗。[等过了半响才意识到那在动的是地面,而我则在某个人的背上。一抬眸,就见阿平安静的侧脸紧贴在旁,他也察觉到我醒了脚下顿停下来,微微偏转头,目光就与我的对上。 平静幽然的黑眸里,我的倒影很清晰,趴在他的肩头盈盈而视。回神时我咕哝着问:“怎么不叫醒我呢?”一觉醒来天都快黑了,还被他背着在走,落眸看了看两人身上,衣物都穿齐整了,只是散乱的发就拿束带简单绑着。看来他学会了自己穿衣,却没学会梳头。 阿平扭回头继续往前走,我问他这是还要去哪?他顿了顿说:回家。 闻言我不由笑了,还记得早上出门时他那气冲冲的模样,一脸离家出走的表情,傍晚时分却仍然背着我说,回家。所以其实在他内心里早晨的行为只是表达愤怒,这愤怒甚至没有维持太久,见到温泉后就兴奋地要下水;现在天要黑了,自然也要回家了。 差不多进村时天已经暗了,我让阿平放我下来,他起初不肯,想要一路将我背进家门。但是被我揪了耳朵威胁:“你如果不放我下来,今晚我就不理你了。” 他这才肯听话的蹲下身将我从背上放下来,我乘机摸了一把他的头,嘴角上扬。 走近家门时略感忐忑,怕刘寡·妇会像回门那日一般等在那,但一直到门前也没见却又感意外。当真不在乎阿平的出走?还是觉得让阿平妥协纳妾这件事比任何事都重要?杏儿还在吗?一连三个问题闪过脑中。 门是虚掩着的,阿平轻轻一推就开了。我们走进去见屋内昏暗无灯,穿过前屋进到院子时看见佛房的门也是敞开的,再走向后屋时屋内出奇的安静。阿平要拉着我直接进房但被我拉住,朝他摇了摇头后轻声道:“去看看你娘。” 一整天没回来,哪怕过去打个招呼也是应该的。他耷拉了脑袋没有异议,任由我拉着往刘寡·妇的房间走,但见幽暗中房门也开着,而屋内连盏油灯都不点。 心觉有异,不禁加快了脚步。来到房前往内探望,也看不清楚,只得轻唤了声:“婆婆?”屋内无人应,仔细听沉寂的有些空旷,心头一沉,回身去推身后的阿平,“你快去我们房拿油灯来。” 这回阿平没有倔,也没有回身而走,掠过我直接进了房门很快轻噗声响,一处逐渐亮起了光,是他用火折子点燃了油灯。等光线足以照到床处时我不由一愣,床上竟没有人! 脑中急转,我脱口而喊:“去佛房找。” 当我们来到佛房,里头却仍然空无一人。又将屋子前前后后都找了个遍,连我们房间都找了,结果整所房子里没有一个人。 刘寡·妇去了哪? 这时候我已经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最大的可能是阿平拉着我暴走之后发生了什么事,比如刘寡·妇本来就旧病复发未痊愈,如此便病上加病;也或者她出门去寻了?可当时她连半坐起都感困难,怎可能再走出去找人? 阿平显得很慌张,他将油灯往桌上一丢就冲出了大门,我紧跟其后只见他竟然去敲隔壁邻居的门,想要阻止已经来不及了。但隔壁大门敲了半响也没人来应,我记得这一家是个鳏夫,姓木的一位大叔,见过几回,总板着脸。 “阿平,你别慌。”我走上前去拉他,顿了下还是道:“咱们去老郎中家问问看,咱们走时杏儿还留在婆婆房中的,她可能知道具体事情。” 就在我们准备去郎中家时,突见前方一簇火光、几道黑影在向这处走来,其中还夹杂着低声暗语。我看阿平顿住了身形紧紧盯视着,也不由心中微动,等到对方靠近时首先听见杏儿娇唤的声音:“是平哥哥吗?”紧接着脚步急迫逼近,却首先看见刘寡·妇惊慌失措的脸,看清是我们后痛唤了声:“阿平!” 阿平没有动,但握着我的手明显一紧,心知他的情绪其实有在波动。 眼前一幕已经昭然若揭,而紧随过来的杏儿也道出了事实:“平哥哥,你们可回来了,清姨都快急死了,我们出去找了整整一天,都把村子四周给找遍了。清姨还托人去坝头村探问了,你……和她这是去哪了?” 所以阿平的一次任性,致使了眼下的局面,而眼下局面的背后是——刘寡·妇带病寻子。 本身我对刘寡·妇的观感绝对谈不上好,但从这一刻起却有了转变,她对阿平的关心不掺任何杂质。不过,我不敢苟同。 首先不苟同她想为阿平纳杏儿为妾一事,这是我所接受的教育和理念所不容许的,我也不可能说与谁来分享丈夫的爱;其次她旧疾复发病倒在床上了,最好的方式不是应该卧病休息吗?假如真有一个万一,要让阿平怎么办? 心念滚过间突然手被松开了,莫名的心头微微一空,看见阿平越过杏儿走到刘寡·妇身边,然后扶住了她的胳膊。火光下他面无表情地扶着刘寡·妇往家门走,越过身边时看了我一眼但没停步。明知这时不该计较,可异样的滋味却仍控制不住在心中泛开。 我往火光处看了眼,拿着火把的竟是刚才我们敲过门的邻居木大叔,看来定是刘寡·妇拜托了人家一同去寻我们了。朝对方点了下头,抱歉而道:“麻烦你们了。” 我跟着转身回走时听见脚步紧随,不由回眸,似笑非笑地看向那杏儿。 她却步在那,眼神闪烁不敢与我对视。失笑着暗自摇头,加快脚步追上了阿平与刘寡·妇,在走进家门的时候,轻轻把门关上,杏儿委屈的脸被关在门外。 委屈吧,至少,在你还没进这家门姓刘之前,你就只能站在门外委屈着。至于后话,等你有能力进来了再来谈。 阿平把刘寡·妇扶回了房在床沿坐下,在他要抽手时手肘被抓住。这时候我没有走进门去,站在门外昏暗的视角里,安静等候。 留给他们母子一个单独相处的空间,是我能为阿平可以做的。但是我不会真的退回房,我不会错过第一时间获知关于这次争闹结果的机会,因为这个结果与我有关。 杏儿是不是还站在门外我并不关心,我关心的是这场经过了争执与任性的闹剧之后,事情的走向是什么?不过令我意外的是,屋内一片安静。 阿平会沉默很正常,但是刘寡·妇,她应该是有很多话要说的吧。 等过半响终于听见一声重叹,刘寡·妇的声音徐徐传来:“以后不要再这样了。”她的语气里含着无力,和祈求。如果从另一层意义上说这是一种妥协,我作为一个旁听者并没有感到一丝喜悦,反而有些心酸。 默想了下,走离了房门回到自己房间,因为没有必要再听下去。 大约过了一炷香的时间阿平也回来了,进门他就将目光投在我身上,这时我正坐在床沿双脚腾空并且手撑在两侧,冲他甜甜打了个招呼:“你回来了啊。” 眼睛可能有些被烛光耀花了,阿平的嘴角疑似抽搐了下。看着他走过来,刚好把烛光给遮住了,我整个人都被罩在他的投影里。 他突然做了动作,伸出手掌摸了摸我的头,然后听见他说:“不会了。” 我微仰视角,看暗光里的他,不会了?是不会再有纳妾的提议,还是,不会再像刚才那般当着别人的面放开我的手? 刚才独自坐在这里的一炷香时间里,其实我没有再去关注刘寡·妇的态度或者答案,因为事实已明。阿平是她的软肋,当发生今天任性出走这件事后,她其实就已经输了。所以在屋外等了好一会听完她那句话后我就回屋了,坐在这里脑中反复纠结的是刚才阿平当着杏儿的面松开了我的手,尽管他并不是因为她,可那一瞬我心头划过的失落感是真的。 不过我肯定也不会来跟阿平计较这件事,因为他可能无意识,可能没在意到,也可能根本不能体会我当时的心情。所以耸耸肩,只道:“那很好啊。” 一整天没吃东西,既然他回来了我便提出:“饿不饿?去灶房找找有什么可吃的吧。” 进了灶房首先入目的还是那一直温着药罐的炉子,我瞥了眼身后的人道:“阿平,先给你娘送碗药过去吧。”目送着他端了药走出灶房后我才来到炉灶前,翻了翻,也没什么可做的,就简单地煮个面条吧。 阿平回来时我正在给锅中下面条,他伸头一看,不感兴趣地扭转了头。 56.娘家来人 也不去理他,兀自熟练的把面条下入锅中的开水里,等熟了后从锅中撩起,放进早前准备好的凉开水盆子里,第三道工序才是将面挑进盘中。[ 到这时阿平的态度还是无所谓,因为他平时就不爱吃面。不过当我切了葱花在锅里抹上猪油开始熬葱油时,他却忍不住又探头过来看,葱油的香味很快就飘散开来,然后我把它淋到了面上,搅拌之后一盘葱油拌面就形成了。 分了碗递了筷给他后,我径自挑了一小碗面开始吃起来。终于他看我吃得香也动筷了,从吃下第一口到后来整盘面都下肚也没个停顿的。等他终于放下筷子时,我对着那意犹未尽的脸笑问:“你把面全都吃光了,你娘吃什么?” 他舔了舔泛着油光的唇,回答我:“她喝完药就睡了。” “……” 一次出走换来一次妥协,关于纳妾这个问题刘寡·妇没有再提。不过后来我发现这个“妥协”要加上引号,因为它是换了一种方式的胁迫。 与刘寡·妇的关系并没有变得和睦,但还算过得去,至少没有太大的摩擦与争闹。只不过杏儿在生活中出现的频率却越来越高,不能说无所不在,是插进了这个原本不该有她的家庭,而且刘寡·妇欣然欢迎。 没错,我用了“欣然”两字,要刘寡·妇表现欣然可不是一件容易事。哪怕我把家中所有的家务做得妥妥当当,对阿平的照料也没有不尽之处,她对我都没展露一丝欢颜。 却会因为杏儿送来一盘杏花糕,酿了一壶桂花酒,或者是为我们一家三人都纳底做了一双鞋而露出笑容。这些事并非我不会做,而是我做了也得不到一个善意的笑容。 所以在这个家中,我和刘寡·妇其实就是表面维和,内心仍在排斥。 有句话叫作伸手不打笑脸人,杏儿常常过来时会冲我甜笑着喊“姐姐”。我没法反驳,因为在年龄这上面无可争议。而且这声“姐姐”潜在的涵义恐怕也不单单是年龄大小,而是身在一个妾的位置对正室的“尊称”吧。 并不会对阿平怒其不争,只是烦躁这个状态,现实变成了一场拉锯战。而这个拉锯战在弟弟小同来后加剧,因为送弟弟过来的人是阿牛哥。 这天阳光极好,我把床褥收了到院中清洗,让阿平帮我先拉好绳子。还没洗完就见杏儿从门堂走入内,身后还隐约跟着人,我蹙了蹙眉想不予理会。但杏儿一跨入院子就对我笑道:“姐姐,您家弟弟看你来了。” 微微一愣,我弟弟?目光循向她身后,首先看见的是身材魁梧的阿牛哥,我面色一变,紧接着小同瘦小的身影也出现在视线里。 顾不上杏儿那是否是不怀好意的笑容,连忙起身走过去,目不斜视掠过一脸期待看着我的阿牛哥,直接面朝小同询问:“你怎么过来了?” 小同脸色依旧有着苍白的病态,他眼神微微闪烁了下答:“是娘非要让我送些鱼过来。”他的手上拎了一个竹篮,里头有两条中大的海鱼,估计是这阵子阿爹出海捕鱼的成果。 他又看向一旁的阿平,“你说过我可以来你家的。” 余光中我看到阿平没有任何反应,因为他的目光狠狠蹬在阿牛身上。而小同却因为得不到回应急了,跺了跺脚恼声而道:“你想不守信用是不?我让我姐现在就跟我回家!姐,咱们走。”说着就来拉我,我自然不可能随他走,强定在原地他没拉动后眼中出现了震惊与愤怒,扬手胡乱而指了质问:“你为了他不理我?” 这一幕其实很好笑,一个是我弟弟,一个是我相公,弟弟说得话却酸的像情人。不过我知道小同其实就像是心爱的玩具被人抢走了的那种不平衡心态,对之我只给了四个字安抚:“稍安勿躁。”关键问题是,我偏转过头看向杵在一旁的阿牛,他怎么还有脸来? 阿平走到了我身边,很冷的语气,简单的两字表达了情绪:“出去!” 小同神色一变,眼睛瞪大了刚要发怒却又听阿平道:“不是说的你,而是他。”说着又朝前迈了一步,正面与阿牛相对。 我心头一紧,就算起冲突也不能是在家里,更何况旁边的杏儿还正一脸看好戏的候着呢。 所以我首先朝她露齿而笑:“杏儿,多谢你为我弟指路,若没什么事就先回吧,这儿我还得招待我弟和他朋友。”这是我第一次对她下逐客令,而且还是直接明了的。 不过这杏儿有刘寡·妇在背后撑腰,对我一点都不惧,听了我的话后便朝我福了福道:“今日是十五,清姨让我早些过来做素斋呢,姐姐既然有客那我就先去灶房忙了。”于是婀娜着身姿往后屋而去,并没有理会我对她下的逐客令。 小同不傻,嗅出了点什么来,走近我一步问:“阿姐,她是谁啊?” 这时候我没心思给他解释杏儿是什么身份,只蹙着眉说:“走,去外面再说。” “阿兰,上回的事是我不对,可是……” “你闭嘴!”我打断了阿牛的话,鬼才要听他的什么解释!我只知道我的名声因他而毁,回门那日阿平也被他打伤,甚至造成刘寡·妇从新婚第一天就不喜欢的原因就是他!这时候他却还跑到我们家来,居心何在? 我做了与阿平同样的一件事,指着大门:“金阿牛,请你出去!” 小同想要开口说什么,被我一声喝:“许同,你给我闭嘴!”小同顿时把到嘴边的话给缩了回去,忐忑不安地看看我再看看阿牛,不知所措。 就在这时我听见后屋响起了厚重的脚步声,心头不由一沉,而与此同时阿平突的一个箭步掠过来拽住了阿牛的胳膊就要往外拖。阿牛边挣扎边喊:“放开我,让我跟阿兰说几句话。” 来到这个时代我从没有对任何一个人太极端的情绪,比如是恨,比如是怨,也比如是厌恶。而此时我对眼前这个男人产生了极致厌恶的情绪,因为他一次又一次地在毁我平静生活。 不意外的,刘寡·妇的震喝从身后传来:“怎么回事?” 阿平的身体微微一顿,就被阿牛钻了空子给挣脱开来并且跑回了院中。一个瞬间,我看到了阿牛怨毒的目光,垂在身侧的手不禁握紧成拳。 刘寡·妇走了过来,威严的视线扫过一圈后落在我的脸上,“你说,这是怎么回事?” 我暗暗深吸了一口气,不去看随了出来却站在后屋门边的杏儿,好好的家里来了两个想出幺蛾子的人,必然会弄得家无宁日。一定得谨慎地过这个坎才行,心中如是对自己告诫。 “婆婆,这是我家中的胞弟,他受我娘嘱托过来送些鱼。”拉来小同将他此行的目的先告知,同时也递了个眼色给他。 小同虽常年卧病在家,但也并非不懂礼数,应当在出门之前阿娘也有教过他,只见他朝刘寡·妇行了一礼后唤:“亲家婆母好。” 刘寡·妇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没有表态,随即目光一转向阿牛又问:“他又是谁?” 阿牛看了我一眼,张口欲说:“我是……” “他是我们村的,因为小同不认识路,特意请他陪同了一起过来的。好了小同,你鱼也送到了,免得阿爹阿娘担心你的身子,就早些回去吧,我送你们到村口。” 小同眼神一黯,却也知趣地没有再提异议。 总有些人不希望息事宁人,比如特意去后屋请来了刘寡·妇的杏儿,这时她突然笑着走过来说:“清姨,看来是我误会了,刚才看着平哥哥都与姐姐村里人要打起来了呢。既然姐姐的胞弟难得过来,哪有不留饭就走的理,你们先坐一会,我这就去把饭菜给做上。” “你是谁啊?阿平哥家的亲戚吗?怎么说话这么不客气的,把自个当主人似的呢?”小同没有迂回地直言,反倒把杏儿给刺得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的。 反常的是刘寡·妇竟没有帮着杏儿说话,只是面色沉肃地道:“远来是客,岂有一来就走之理。阿兰,还不快些去把饭做了?杏儿,你就帮着阿平招呼舅家兄弟吧。” 一来一往,听似待客留人,可仔细一想怎么觉磨着自己像个下人似的,而小同是我胞弟,又哪里需要一个外人来招呼了?我没有动,刘寡·妇目光流转,阴蛰沉怒地看向我:“还不去?” 我垂了眼帘,不卑不亢地回道:“家中阿爹出外捕鱼了就阿娘一人在,媳妇不放心。遂遣舍弟快快回去,免得阿娘牵挂,故而跟婆婆告个罪,午食暂且延后,容媳妇送小同一路。” 57.有你才是家 虽然刘寡·妇对我不喜,但平日里我极少违逆她,今日当着众人的面等于是驳了她的面子,立觉气氛变得凝重而压抑。[却还有人在这时落井下石,杏儿轻声细语地状似在劝:“清姨,既然姐姐这般孝顺,那就不留亲家小舅吧,免得姐姐难做。” 小同闻言蹙起眉头,不客气地回堵过去:“谁是你亲家小舅?” 杏儿也不生气,笑着对小同说:“你是平哥哥的小舅子,自然该唤你亲家小舅了。” 一声讪笑传来,是进门后没开口的阿牛,他讽刺地看着我道:“阿兰,你果然是嫁的不好。”这话一出来刘寡·妇就神色一凛,眼神变得极其犀利,“这位小哥,饭可以乱吃话却不可乱说,什么叫她果然嫁的不好?” 光是从气势上刘寡·妇就直接压倒了阿牛,使得阿牛却步后退地眼神缩了缩,但转瞬间面露不甘地道:“她嫁过来才半年,却有了新妇取代,自己沦落为下堂妇。早知有今日,当初就不该嫁过来,跟了我……”一道身影扑了上去,一记拳头挥断了后面的话。 是阿平!时隔三月,换成他将阿牛骑在身下,拳头如雨点般地劈头盖脸打在阿牛脸上。杏儿在旁惊呼不断,连连喊着“平哥哥小心”,刘寡·妇也不淡定地走上了前。 唯独我一动不动地看着眼前这一幕闹剧,心中有些悲凉与讽刺。 小同不知所措地来看我,他有些被吓到,也不懂如何面对眼下的情形。我叹了口气,轻声道:“跟我来。”拉了他的手臂往屋外走,出门左转,向村口而走。 “阿姐?”小同不确定地在我身后唤,见我回过头眼神迟疑地问:“你没事吧?” 我摇摇头,“我没事。” “那……我们不管阿牛哥了吗?” “不管。” 走出了村后我便松开了他手臂,埋头在前面走,他也紧步跟在后。走了一盏茶功夫听见身后喘息声重,我的脚下一顿,忽略了这孩子身体弱,不可走得太快。 于是放缓了脚步让他跟上来与我并肩,听着他问:“我们现在是回去吗?” “嗯,我送你回去。”从银杏村到坝头村有十里路,若没人照应让他一个人回去肯定是不放心的。走了一路,小同问我:“阿姐,是不是我做错了?” 我侧转头看他,“怎么错了?” “我想来找你,阿娘不让,后来我就托了阿牛哥带我出来的。可是刚才阿牛哥好像不太对劲,我也说不上来,就觉得他对你不好了。” 小同十五岁了,他可能不太懂人心易变这些大道理,却会凭着本能的判断一件事。我没有去教他所谓人心险恶,只道:“算了,以后不可以这样了。阿娘若知道你偷跑出来,在家里要急死的,我们快些赶路吧。” 到底小同的体质不如阿平,加上他一大早随着阿牛从家过来,又马不停歇地回去,所以走到一半时就气喘吁吁,脸色潮红。我立刻带他去河边喝水,也不敢催他继续赶路。只等他休息够了才再上路,这般走走停停,快到坝头村时头顶的日头已经偏西。 远远看见庄稼地里埋头干活的妇人身影像似阿娘,不由叹气,这架势是小同离家了一天她都没发现?我拍了拍小同的肩膀,“回去吧。” 他回过头来,“阿姐你不回家吗?” “我回啊。”指指后头道:“这就要走了,估计到家要天黑了。”故作潇洒地挥挥手转身,口中喊了句:“你快回去吧,下次别一个人跑出来了。” 走出十多步就听到小同在后面叫:“你回去肯定会被骂的。” 咧了咧嘴角,岂止是骂那么简单?一个烂摊子还丢在那呢。没有再回头,一步一步走离了坝头村口。连续长走了十里路又再返程,其实双腿也有些酸乏了,想着尽可能多走一些再休息便一直也没停。 不小心踢到一块石头,脚下一踉跄人往前栽倒。膝盖磕在路面,一阵揪心的疼,一双脚出现在了视线里,我抬起头,逆光里颀长的身影很英挺,但静了一瞬我又垂落了眸。 尝试着起身,发现罗裙被磕破了,还隐隐透着血迹。 突的身前肩背蹲下,长手臂往后伸来要揽我上背,我抓住了对方的手微微一挡,他回过头目露委屈地看着我。心软不是因为那小眼神,是因为他那鬓角滚着的汗珠。 默默爬上了他的背,双手环过在他脖前圈住,起身时微微抓紧了他的衣襟。 默走了一段路后我才开口询问:“为什么不早点出来?” 以为自己藏得好呢?与小同在河边休息喝水时就看到他躲在一旁了,后面边走边停等着他追上来,可几度假装不经意地回眸都看到他离着一长段距离缓缓跟着,连个遮掩都不。 当时我就又好气又好笑,你这是跟踪我呢还是想要干啥? 还以为这次他又闷葫芦了,却在身形微顿后低答:“不想出来。” 呀,跟人玩儿了一场打架,这还有脾气了?我换个方式问:“你跟他谁打赢了?”这回他答的既快又坚定:“当然是我。” “哦?说说呢,我走了后你是怎么揍他的?” 他停下脚步,回转过眸,“你心疼他?” 我一下拍在了他脑门上,竖起眉,“哪只眼睛看到我心疼了?”他脱了一只手去揉脑门,造成我从他背上往下滑,我本能地揉紧他脖子以防自己摔下去。 却见他嘴角上扬眼底透出小小的得意,他是故意的。 继续前行时心底那股燥闷好像淡了,当时……我拉着小同撇下那一堆乱离开是有些生气的,因为在杏儿带着小同与阿牛进门时我就已经能预想到接下来会可能发生什么,也极力想要阻止、规避这种可能性,但随着阿平那一拳头出去,一切付诸于零。 但我这气其实也不是真的就气阿平,当时他挥的那一拳甚至都是我也想做的,只是他代表了我的愤怒情绪而出了手。我气的是,辛苦经营的平静随着这一拳头出去必添风波;我气的是,原本与刘寡·妇可能还有一场很长的拉锯战要打,而今却结束了。 别人是一念成魔一念成佛,到我这便是一拳头这段时间的努力付诸东水。 不过事已至此,与其叹息还不如多了解点实际情况。挠了挠他的耳朵,“诶,把后面的事给我说说呢。”我总得知道了事后发展才能想接下来的对策。 阿平依照他一贯简单、摸不着路数一半靠猜的说话方式,把后事给讲述了。 那场架最终以阿平大获全胜为结局,阿牛的去向——未知。之所以是未知,因为阿平把人恨揍了一顿后抬起头发现我不见了,撒开手爬起身就跑出来追我了。 所以,我想从他这了解后来事态动向一点都不靠谱。不过,我有被甜到。 他挥出那拳头是为了我,抬起头发现我不见了爬起身来找的也是我,还有什么理由去埋怨他怪他呢?紧了紧环住他的胳膊,再把头搁在他的肩膀上,轻声说:“阿平,其实杏儿挺好的,既会持家又受你娘喜爱,还会做很多糕点,手工活又细致,今后没我的日子你俩一定好好的。” “胡说。”阿平面露不快。 我讪然而笑:“不是胡说呢,一会到家了估计你娘就会给我一纸休书了。若不是你来,我都在考虑还要不要回去。” 阿平沉走两步,说了句让我触动的话:“有你才是家。” 我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脸,与他成婚已有半年多了,一直在眼前晃着不觉得,可此刻与记忆中初见时相比,他的轮廓深邃了许多,眉眼间也褪去了稚气。我的阿平竟在不经意间从少年变成了男人模样,也越发的好看而俊逸了。 他说,有我才是家。这真不像是他会说出的一句话,可仔细一想又觉得也只有他会如此直白地说。很惭愧我刚才在说着杏儿好时,其实是反话,也是在为自己谋后路。 因为在这个家里我真正能依靠的人也只有他,从始至终明确一点:娶我的人是阿平,不是刘寡·妇,所以我可以不顾刘寡·妇的喜好,但必然要掌握阿平的喜好。也用这半年的时光一点点渗透进去,放纵他对我的依赖,扩大他对我的习惯,只有这样,今日我才有资本有恃无恐地离开,又在事后用语言诱导他。 不是我一定要这样来算计阿平,事实上我更希望能够与他简简单单地过。可是既然对他上心了,我就得为我们的将来铺路,刘寡·妇是他娘是不争的事实,但凡为阿平设想我也不可能真的与之决裂。可又不想随波逐流一切逢迎,连底线都退到没有,比如纳妾,所以只能从阿平这里入手。 但,即使是我种的因,现在阿平的话是本该有的果,我依然触动不已。 58.浴房糗事一二(1) 在他脸上印了一吻,开口的声音有些暗哑:“阿平,要不咱们私奔吧?”他侧转眸,眼波湛然流转,轻轻应:“好。[” 我将脸埋进了他脖颈,等待眼中的酸涩散去,否则我会很没面子的当着他的面流出眼泪来。以前我对温柔的定义是情深意浓,直到这刻才明白,世界上有一种温柔是心智不全,却对你提出的所有要求都说好。这种温柔,更蚀骨。 等情绪平复后我嗤嗤笑出声,抬起头对着他的耳朵说:“傻瓜,逗你呢。你知道私奔是什么意思吗?问都不问就说好。” 他听了后还真的认真询问:“私奔是什么意思?” 噗哧而笑,眼珠一转,吟起某句诗:“你我莫若私奔他所,免使两地永抱相思之苦,未知郎意何如?”这好像是明代冯梦龙的《古今》里的,具体我不记得了。 见阿平如是点头:“听媳妇的。” 呀,他还听得懂呢,我翻转脑中记忆,又吟来一句:“石崇琅玕换绿珠,文君夜走,私奔相如。”这回阿平问:“何意?” 苦于我卖弄了一番文学,却其实对之也一知半解,只得强行解释:“就是有一个叫石崇的人,遇见貌美女子绿珠,相约一起私奔。好啦,我给你说详细点啊,私奔就是不顾阻拦投奔爱人或者一起逃跑,不过通常都是指未婚男女。咱俩都成亲半年多了,就谈不上私奔了。” 但看阿平一知半解的样子,我赶紧转移话题:“好啦,咱不说这。要不说说……杏儿?” “不要。”阿平拒绝,语气坚定。 “说说你娘?” “不要。” “那说说休书?” “许兰!” 我听到了磨牙声,趴在他背上笑得毫无形象。眸光闪动间心里想啊,有首歌就叫私奔,歌里的那句“想带上你私奔奔向最遥远城镇,想带上你私奔去做最幸福的人”,那美的像一幅画。如果能够抛开这个俗世的束缚,该是多好? 可是人活在世上又怎可能抛得开束缚呢?别说这个时代了,就连那个先进文明的时代也不可能啊。所以又一次在天黑之际,阿平背着我回到了银杏村。 八月份,酷暑。途中我有让阿平放我下来,但他一根筋执拗地不肯,口中嚷着说我一点都不重,话虽中听,但是两个人贴紧了实在是热啊,不光是热,还汗流浃背。 我里头的内衫都湿了,额头的头发也因汗而粘在一起;再看阿平比我更严重,被我趴着的肩背处的长衫估计能拧出水来,他撩起了衣袖露出手臂,可那汗珠还在层层渗出来,至于脸上就更别说了,那汗没停过。 所以到家门口时两人都显得很狼狈,但见那屋中闪烁昏黄微光,阿平顿了一下。 我又一次在他耳边要求:“放我下来吧。” 他默了一瞬却只道:“我没有手了,你来推门。”我懊恼地抓了一下他的头发,怎么这么倔的?被他娘看见我们这样进门还不火上浇油? 还在迟疑忽觉臀下一松,我下意识地扒紧他肩膀保持身体平衡,视线里伸长的手臂将门推开,然后回落而下重新将我垫起,一脚迈进门。 屋内烛火幽幽,寂静无声。阿平背着我一路往内,穿过院子来到后屋,直接进了我们那屋。进门前我朝深暗处看了看,依稀可见房门紧闭,待阿平将我在床沿放下后我推了下他,“去看看你娘呢。” 今晚寂静的有些异常,我领着小同先走,阿平随后又追了出来,几近一整天未归,按照以往刘寡·妇必然焦急万分。可我们回来时前屋留着灯盏,内室又静悄悄的,实在是令人感到蹊跷。可阿平似乎还有情绪,闷闷不乐地说:“不去。” 我尝试跟他讲道理:“咱们出去了一天你娘会着急的,至少去看看她是否睡了,好不?” 阿平想了想,勉强点头起身,一边往门处走还一边嘴里叨咕:“她好啰嗦的……”我不禁失笑,他还嫌麻烦了?虽如此,但其实他对他娘的心从那日刘寡·妇旧疾复发昏倒便可看出,想想也是,在我嫁进门之前他们母子一直相依为命,又怎可能感情不好呢? 一声闷响忽而从外传来,我的心头随之一跳。很明显那声音是从刘寡·妇屋里传来的,我只略一迟疑就起了身,膝盖处一阵揪心地疼,应该是伤口又撕开了,不过没法在听到如此大动静后还能淡定地坐在房中干等着。 走出门就见一道黑影似坐在暗廊里,我询声而唤:“阿平?” 但那黑影一动不动,心里沉了沉,刚才那一会功夫发生了什么事?显然刘寡·妇是在房中的,否则也不会有动静。我颠簸着走近两步想要去扶阿平,忽然发觉不对,那坐在地上的身形不是阿平的!眯起眼用力去看其轮廓,渐渐惊愕地睁大眼睛,那是……刘寡·妇? “婆婆?是你吗?”我试探地唤,清晰看到那黑影的肩膀颤了颤。 确定了这坐在地上的人是刘寡·妇,我只感震惊,刚才我与阿平进来时明明有朝这边看过一眼,当时可以肯定她一定不是坐在此处的。而前方那房门洞开着,里头烛光还在摇弋,使得氛围更添一丝沉寂和压抑。 比起她我更担心阿平,眉宇一簇越过了她朝屋内快步而走。 进门便见那烛台滚倒在桌下,难怪刚才一直在摇弋角度也觉怪异,目光环转,在角落的椅子里看见阿平。他背朝着门看不见脸面,却令我隐约感到有些不安。 来到他身后我伸手按住他肩膀,“阿平?发生什么事了?” 感觉掌下的身体微微一震,连带着我的心也抽了下,迈过一步来到他身前,背光中他低埋着头整个人都显得很低落颓废。暗暗松了口气,至少从表相看来他并没什么大碍,我蹲下身握住他的手轻唤:“阿平。” 如果询问不出结果那就不问,让他知道我在身边就可以了。 终于他的眼珠转动了下,轻轻敛来默看我,微光映照,感觉眸色都变成了黑褐色,还带着一片迷蒙。我安静地与他对视,半响之后他反握了我的手,然后起身拉着我往屋外走。 这时我才看清刘寡·妇的轮廓样子,也暗暗吃惊,不知为何她跪坐在地上,一想梳得一丝不苟的头发有着些微的凌乱,原本沉埋了头听见我们脚步声缓缓抬了起来。 微弱的烛光被我们的身背挡住,从而使得她完全沉在了幽暗里,看不清她脸上的神色。 却听她一声唤:“阿平。”我不由一愣,这语气……似痛惜又像似,祈求? 沉顿的片刻感觉阿平的呼吸略有加粗,他在气他娘。在不明事情究竟的情况下我无从安抚,只得沉默不作声,僵持了有一会忽而阿平拽我而走。越过刘寡·妇身边时我试图去拉他停下,但他发倔地施了蛮力,几乎是拖着我回走进房中,然后,砰的一声,门被重重甩上。 我被一路拖到了床边阿平才撒了手,直愣愣地往被褥间趴卧,看他把脸都捂在被上的样子,像及了……得不到糖兀自生闷气的孩子。 在他臀上轻拍了下,“诶,出了那么多汗,你闻闻看自己臭不臭?” 下一瞬他就从床上翻过身来,还果真拎着衣袖嗅了嗅,然后一连嫌弃地道:“我要洗澡。” “那还不起来去烧水。”我把人又从床上给拖了起来,别说是他了,我这身上也都一股汗味,衣物从里到外要换。 再出门时阿平没心事地径直往灶房而走,我却不禁回看,那个位置刘寡·妇依旧跪坐在原地一动不动,像一尊化石。我拧了拧眉,这又是何苦?明知阿平心智与常人不同,她还跟自己儿子拗什么劲呢?轻叹一口气,往快要拐进灶房的身影看了一眼,回身走到刘寡·妇身后轻声道:“婆婆,您别与阿平计较了,若阿平有什么做错的,媳妇在这跟您赔不是。” 没有与以往一般的呵斥,也没有重哼表达不满,她依旧僵直着肩背顿坐在那,好似根本就没听见我的话一般。 我弯下腰欲去扶她,可手刚一碰到她的胳膊就被挥开,顿了顿,缩回到身侧,然后道:“不早了,您早些休息吧。”再多的劝说都无用,我也不费这口舌了,转身朝灶房而走,但就在快要走至灶房门前时听见刘寡·妇似笑又哭的声音在呢喃:“是我错了,不该啊不该。” 我挑了挑眉,不管因为什么事,能让刘寡·妇意识到自己错误是件极不容易的事。 灶房内阿平一脸认真地正在用火折子点火,这个活起初我不让他做,但他看了我点觉得很感兴趣,硬是抢着要试。事实证明,每一个纯真的孩子都爱玩火,从此只要他陪我来做饭总是抢着要点火。 可是我走到锅前一看,里头水都没加呢,半吊子的事通常是他“强项”。 浴房就设在灶房一角,还是我提议的,之前都是把桶给拎到房中,再一趟一趟地用脸盆装水送到房里。后来我跟刘寡·妇这么一建议,她并未反对我就动手干了。 将临近炉灶的角落给整理出来再打扫干净,用木板在底下垫上一层,然后墙上给拉了绳子弄了布帘,一个简易的浴房就成型了。主要是方便,如此只需将水直接从锅里装进木桶,无需再来回奔走了。另外我在墙上还钉了个木架,专门用来放干净的衣物和浴巾的,底下又放了个竹篮,把脏衣服丢里头。 当初看着这个颇具现代风的简易浴房很是感慨,多少年没有这样去触碰那些记忆了啊。 59.浴房糗事一二(2) 第一锅水烧好就先安排阿平去洗了,等我又烧好一锅再走进浴房时见他趴在木桶边上耷拉着脑袋,竟是睡着了。[就说刚才怎么水声不见了,以往洗澡时他特爱把水声动静弄很大。 今天他把我几乎从坝头村一路背回了家,也难怪他在热水里一泡就睡过去了。决定先不叫醒他,等替他洗完了再说,探手往水里一摸,水还热着,抓起搁在浴桶上的浴巾替他轻轻擦背,又解了他的头发打湿在水中。 他的发质很软很黑,手指穿梭在其中特别顺滑,反观我的发质不仅略硬还有些微黄,现在已经算是不错了,之前连发尾都干枯了的。这与营养不良是直接挂钩的,半年伙食大大改善,我这发质和皮肤都也大有进步。所以书上描写的天生丽质大多是骗人的,如此编撰故事的人一定没经历过真正的贫穷。 把他头发洗干净后用浴巾擦拭到半干,往木桶外撩好似不合适,左右看了看,之前那根簪子被我给搁在木架上了。伸长了手去够,却没料这边手上还拎着他的头发一下将人给拽醒了,立即回眸,阿平在捂着头呼痛。 他好似还不在状态,睡眼惺忪地一脸蒙顿,我赶紧把他头发给盘在了头顶,然后拍拍他肩膀说:“水要凉了,快起来吧。” “哦。”哗啦水响,他听话地起身…… 我眨了眨眼,瞥转过头脸上发热。虽然这不是我俩第一次坦诚相露,但对着这么一幕美男出浴图终归还是感觉羞赧。 可阿平却不以为然,一点都不觉得此时自己当着我的面光裸有何不妥,还抬手摸了摸我的脸问:“你是不是热?” 脑中轰轰,“热”这个话题是我与他最难解的暧昧,从相识的第一天就奠定下来了。 胡乱点头承应:“嗯,很热。你快些穿衣服先回屋,我洗完马上就来。”走过去拿起架子上的浴巾要递给他,但他没接浴巾却抓着我的手腕把我给拉拽了过去,一下跌进他的胸前,鼻间立即嗅到他身上刚沐浴完的潮气。 未及反应,身体忽而腾空,下一瞬我就被丢进了木桶内,水花四溅。 关键是我还因受惊而猛喝了一口水,等我扑腾着起来时只见始作俑者一脸无辜地揽着我,一点都没感应到我那喝了一口他的洗澡水的懊恼之心。 佯怒出声:“干啥把我拽进来啊?” “你说你热啊。” 听着他理直气壮的回答我欲哭无泪,热就要下水了吗?这样贴着他,还是全身都没衣服的他,我……我只会更热! 深呼吸再深呼吸,不光控制自己的视线,还控制了余光不胡乱飘,落在他脸上强自镇定地道:“好了,你先出去,桶里太挤了。”总算他低头看了看肯听话地翻出了木桶,随带着水渍淋漓而滴,我在心中哀嚎,一会洗完澡有的擦了,否则垫在底下的木板早晚要烂掉。 余光里阿平捡起刚才掉在地上的浴巾擦了擦身子后就走向了木架,暗暗松气,总算可以结束目睹他勾人体魄的诱惑了。然而等脚步遂近时我一转眸,发现他只不过套了一条褥裤在身上,而且还松松垮垮的挂在臀上绳子都没抽紧,让人实在担忧动作稍大一些裤子就会掉下来。念及此处我不由面上又觉燥热了,这脑子里都在瞎想什么呢,什么叫动作稍大? 说起来我和阿平的夫妻生活是从三个月前那次在温泉边才真正开始的,自那以后他便恋上了亲吻,逮着机会就爱摁着我亲亲,亲着亲着就会把持不住。 有一次还差点被他娘给撞上,于是我给明令除了夜晚在自己房间时才可以,其它地方一律不准。他没反对,也谨遵我的指示,然后,晚上不知疲倦地耕耘…… 忽略了一个刚刚得到启蒙并且初尝情滋味的毛头小子的欲·望,精力旺盛到让我只呼吃不消。于是我又提出至少三天才能有一次,他用憋屈和郁闷的眼神看我,选择忽略。 算算日子,今晚刚好三天一期?所以其实我也有那么一点想念? “兰?”一只大手在我眼前晃了晃,召回我神游的心思,“水冷了,我去给你加热水。” 目睹着他掀开布帘背影走出才反应过来,连忙道:“不用了阿平,我自己加热水就行,你快去把衣服穿了先回房。” 但见布帘被掀起,阿平手持着水勺回来了,他跟没听见我说话似的径自道:“兰,你靠在一边别动,小心水烫着你。” 瞧瞧那还冒着热气的水勺,我只得选择靠向木桶一边空出位置来。 刚才一番折腾木桶里余下的水其实不多了,而且都已变凉,总算他还知道放低了水勺倒热水以免溅起烫到我。等他又转身兴匆匆地朝炉灶走时我忽然想起,为嘛我要洗他洗过的洗澡水啊?不是烧了两锅热水,完全可以有两木桶干净的水啊。 再看起劲的来回加水的人不由生出一股哀怨,假如不是了解他的单纯,我会以为他是故意的。随着水温慢慢变暖,水位也逐渐上升,我只得默默把这股怨念给自动消化了。 还能怎么着?热水这么一加,已经不够再起一桶干净的了,真要倒掉也浪费。 不过,阿平的洗澡水……我并不是觉得脏,而是觉得这水哪怎么这么热的?尤其是他加了几勺子水后还伸手进水中度了下温,然后却不走了,眼睛扑闪而晶亮地望着我,“兰,我帮你洗澡吧。” “……” 将暧昧进行到底?有些纠结,说起来小夫妻之间有这些情事乃正常,但以阿平的自制力恐怕澡没洗成就天雷勾动地火克制不住了。我是该拒绝还是听随感官意识了不管不顾? 还在犹豫不定,阿平伸手来拉扯我早已经湿透的衣裙,剥了外层再来剥内衫时我扯住衣襟试图说些什么,却听见嘶啦一声响,不由傻眼,他那蛮力将我本来陈旧的有些不牢靠的衣襟给扯破了,于是光裸的半边肩膀露了出来,似遮非遮的,阿平那看过来的目光立即变得热烈,而且还是直直地盯着我那裸肩。 伸手去敲他脑袋,轻斥:“非礼勿视懂不?” “不懂。”他摇头。 “那你说要帮我洗澡来着的,盯着我肩膀看是什么意思?” 他迟疑了下,口吻像是做了多大的妥协似的:“好吧,你背过身去。”我已经有点骑虎难下,只得背转而过不去看他,轻轻拉了腰带未及褪去就被身后给拉了下来,后背便袒露在他视线里,即使不回头也能感觉那眸光灼热。 此时我身上就只剩了身前的兜衣和身下的褥裤,要让我在这昏黄暧昧的境地当着他的面都脱光实在办不到。听见水声在身后,紧接着水波荡漾,下一瞬就觉布巾在我肩背轻轻擦拭而过,暗舒一口气,总算他没有冲动。 但过半响就觉接受他替我洗澡的提议是个错误的决定,因为每一下擦拭都能感觉到他指尖的热力穿透进肌肤来,从而使得我体内升腾起一股燥热,且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当发觉那只手有往前探的趋势,迫使我不得不开口:“阿平,前面我自己来。”嗓音有些干哑,说不出的慵懒感。没听到他有回应,顿了顿,回过头去看,对上他那眸子时我立刻后悔了,简直是赤·裸裸的勾魂诱惑!眼眸变成褐色,这正是他每次动·情时的前兆。 我无意识地舔了舔干裂的唇,然后立即意识到这个动作不恰当,只见褐眸闪动,下一瞬唇铺天盖地压了下来。天雷勾动地火不至于,但温软的唇贴上来时还是不禁轻颤了下,又在我退却时他紧随而至。可一只木桶能有多大的空间啊,最终退无可退,我被摁在木桶边缘肆意而亲,那双眸子褐色愈加变深了。 等亲吻向下有蔓延之势时我忍不住去抓他头发,“别!不是要给我洗澡吗?” 哪有人洗澡洗得都亲上的?有个声音在心中驳斥我:夫妻都一块儿洗澡搓背还能不发生点事,那肯定是男人那方面有问题了。 而事实证明,阿平在那方面很健全,特别男人。 还以为我这声柔弱的阻止会被忽略,但落在脖颈处的吻突然停下来了,褐眸抬起,眨了眨,再眨了眨,“好,洗澡。” 我有些发懵,一向热血上头的他居然能克制住当真直起腰来拿浴巾替我擦洗,而且动作还很认真,后来还解了我的头发。虽然这浴房的温度一直高持不下,但感受长指在发中穿梭时有种被温柔对待的甜蜜感觉。 不禁想男人和女人在一起时首先是因为身体的需求,但当情感凌驾于上需求固然重要,但也不是被放在首位了。就像此刻的阿平,他或许在情·动之后已经身体紧绷,但因为我的一句话并没有坚持做下去,而是一丝不苟认真地来完成这件事。 略转回眸,可以看见他专注的眼神,里头的褐色也恢复成幽黑。 感觉到我目光注视他抬起眼帘看来,眸光流转间令我呼吸一顿,此时的他之前被我盘在头顶的发髻有些微松,落了几缕发丝下来垂在了肩上,而上身的水珠都已经干了,随着呼吸频率胸口有规律地起伏着。说起来他不能算单薄,也不会有太大的胸肌,但就是无比的诱人。 暗自吞咽了下口水,赶紧回转了视线,抵着木桶的心脏噗通噗通而跳。 60.浴房糗事一二(3) 闭上眼边深呼吸边默默地想,为嘛我对着阿平的男色总是不能免疫呢?若真以这脸来评价,也没有到那种倾城绝色的程度,不过一个男人若以绝色来形容不管古今想来都不是什么好事,但阿平就是平时看着只会觉得顺眼好看,但眉眼间的流动在某个瞬间却让人感到魅惑,于是沉醉其中难以自拔。[原本还觉得我这是情人眼中出潘安,自己喜欢了怎么看都怎么顺眼,结果跑出了杏儿这号情敌,证明并不单单是我主观感受。 估摸着以前多半是刘寡·妇因为阿平心智不全而极少让他在外走动,以至于村人不常见到从而没人非议。至于杏儿,听那口吻应当之前刘寡·妇的心绞痛找过她家老郎中看过,也一直都让她送药,故而才熟识了吧。 念头转过一瞬突觉耳边有暖热气息,一回头唇就擦过阿平的脸,幽眸若定里是我错愕的表情,呼吸吐在我脸上带着湿热的潮气:“还以为你睡着了。” “没……是在想一些事。”我回答的有些结巴。 “想什么?” “想……”呃,我能说在想他这男色如何诱人吗?伸手把他的脸推开些,这么近我怕我要把控不住,“想今晚你和婆婆是怎么回事。” 总算找回点理智,把问题绕了回来。 黑眸如意料中的一黯,他垂下眼帘闷闷地道:“不想说。”我伸手将他垂在额前的一缕长发给捋到耳后,然后顺势摸了下他的头道:“不想说没关系,但以后不要那样对你娘知道吗?”无论是从表相还是当时的氛围看来,都可以判断一定是阿平又发了脾气才会让刘寡·妇那般颓废地跪坐在门外。 可能又是为了我,但我还是要教他身为人子应有的孝道。 阿平与我对视了一阵后终于撇撇嘴回:“知道了。”我反而被他这表情给逗笑了,抓了下他耳朵轻唤了句:“傻瓜。”他眉角挑了挑,回嘴:“你也是傻瓜。” 我把额头与他相抵,如是反驳:“学别人说话的才是傻瓜。” 他蹙了蹙眉,不知道要如何反驳我了,眼神里露出委屈,我却被他给萌化了,在他唇上轻啄了下,眼见那眸色要变立即道:“水冷了,我要起来。” 闻言他恨恨地来咬我的嘴,我也由着他,然后止不住嗤嗤地笑,实在是他的反应太好玩了。嬉闹了一阵,两人嘴巴都有些肿了他才恋恋不舍地起身,因为木桶里的水确实凉了,而且我还因为水波荡漾而微微一颤。 乘着他回身去木架时我赶紧从水里爬起来,泡得久了皮都有些皱了,去撑木桶边缘时手滑了下,本能地想要保持身体平衡,可是这种时候“本能”无效,我的身体朝前倾压顺带着木桶也一起栽倒而下。 咚!哗! 前一声是木桶倒地,后一声是水泼了一地。 于是阿平闻声回头时看到了这样一幕:我狼狈地趴倒在地,双脚还伸在桶中,水溅四处,一片狼藉。他快步跑来想要来扶我,却没防脚下木板因被水浸潮而变得湿滑无比,我刚要爬起来便觉一具沉重的身体倾轧而下,不但把我重新摁回了地上,还使我因为磕着下巴而哀嚎出声。欲哭无泪,这是什么节奏啊?洗个澡而已,至于如此风波不断嘛。 阿平着急地在头顶询问:“怎么了?” “大哥,你能不能先下来再问?”我无语地提议,就我这小身板哪吃得消他那样来一下,整个骨架都感觉要散了。 但他并不理解我之痛苦,起身时还冒冒失失地在我腰背处撑了一把,又一次哀嚎出声! 听到他惊惶的声音在耳畔:“我不动了,我不动了。” 咬了咬牙,无奈而道:“阿平,你得动,要不然你这样一直压着我骨头都快被你压断了。”腰一定是扭到了,否则不至于会这么疼的。 终于他小心翼翼地爬下了我的背,却僵在那俯瞰着我手足无措,一脸的不安。 伸出手,见他愣愣地没来拉,无奈地出声要求:“扶我起来呢。”他迟疑了下才尝试着伸手来扶,一动到腰就感疼痛来袭,不过我咬住唇强忍着,阿平已经受惊不小了,怕再痛呼出声真会把他给吓着。 就着他的力终于勉强站了起来,可一踩实右脚脚踝处就觉一股揪心的疼传来,直接让我一个踉跄又要倒下。是阿平反应快地一把搂住我的腰,才免于我二次受伤。 这回真的是歇菜了,对着他苦笑道:“好像腰扭了,右脚也拐到了,等这里清理完你得扶我回房了。”他听后一脸内疚的表情,“都怪我。” 他不是孩子,我无需凡事都承担起来说这件事与他无关,事实上要不是他那一下压倒我的腰也不至于扭伤。所以我的回应是去挠他头发,又拉了下他耳朵说:“知道是你的错就行了,现在罚你把浴房收拾干净。” 他茫然环视一圈,好似才发现这一团乱的周遭,目光回落于我,“那你呢?” 我佯装横眉:“你看我都伤成这样了,难道还要我来收拾吗?” “不是,我是说……” 看阿平苦恼地想着什么说辞试图说服我,也不打断他,静等着下文。 “我是说把你放在哪?” 话落就觉腰间一紧,整个人被他揽抱而起,我下意识地抓住他臂膀,但也就走了几步被放在了灶台上。总算他还知道我此时身上挂着的兜衣和褥裤湿漉漉的需要先换,回身不但拿了浴巾也把我的替换内衫也拿过来了,但却直愣愣往面前一站,大有等我宽衣解带的意思。 我用浴巾把自己裹住,然后拍拍他肩膀笑眯眯地道:“去吧。” 他觑了眼我身下,不情不愿地转身走回浴房。那眼神是何意?我低了头,额角滚落的不知是水珠还是汗,上身有浴巾裹着,但身下的褥裤却难遮到,然后刚才阿平看了一眼,原因恐怕是它在打湿后几乎成了透明的。 若隐若现,比脱光了更撩人吧。就好比,现在的阿平,他身上只套了裤子未着中衣,经过刚才那一折腾他几乎也都全湿了,所以我看着看着目光就不由落向了他的臀部…… 在他侧转身时我立即敛回了视线,不由检讨,为嘛和他在一块我就变成色女一枚了呢?想过一周得出结论,原因归结于他。 等我乘着阿平背转了身时快速擦干身上又再换好内衫,才定下心来双脚悬空,手撑着灶台去观察那边听了我的话接受惩罚的人,忽略掉他贴在身上使得臀形特别明显的那处,正经了之后我的嘴角不由上扬。 半年来他的成长真的有目共睹,从初见时几乎不太会表达也不那么理解人,到现在渐渐从少年变成了男人。在沟通上与我已经完全无障碍,除了会撒一些小性子和小脾气外,都找不到槽点可吐了。如果这时候还有人指着他骂说是傻子,我会一脚踹过去反骂回去:我家阿平才不傻呢。 傻瓜两字,是我的专属,他是我一个人的小傻子。 一炷香过后,我那小傻子走到了跟前一脸求表扬,目光扫了眼已经被“收拾”过的浴房,耸耸肩,至少不用再用惨不忍睹来形容了。但也证明阿平不是个家务能手,他忙乎了这一阵,就是把木桶给扶起来,又用擦过的浴巾把地上水渍胡乱擦了擦。 估摸着等气候变潮湿了,那地上垫的木板肯定都得发霉。不过我没对他指责,摸了摸他的头称赞了道:“做得很好。” 果见他单纯的乐开怀,嘴角咧了很大的弧度。 他问我:“抱还是背?” 我学他偏着脑袋想了想,手指戳戳他的胸口给出答案:“抱!而且要公主抱。” 他的眸光一顿,蹙起眉,“公主抱?” 我抿唇而笑,双手揽住他的脖子半挂在他身上,“就这么抱。”可他还是理解错我的意思了,竟把我双腿给盘在他的腰上掌卡在臀下就准备要走。 我立即揪住他脑后的碎发急声道:“不是这样抱的。” 他顿住身形,低了头问:“那应该怎样?” “横过来抱,你一只手扶着我的肩背,一只手穿在我腿弯底下。” 他迟疑着却不肯放下我:“这样抱你不好吗?为什么一定要横过来抱?” 我有种被打败的感觉,这样抱不是不好,是那什么……姿势太令人产生遐想了。而且我在蹭了蹭没下得来后就不敢再动,因为隐约感觉他的某处敏感地带正在逐渐坚硬。 只得换了方式与他沟通:“不是不好,是……腰扭伤了,你一走路会疼。” 听我如此说他立即紧张地将我放下,然后听着我刚才的意见小心地用右手半抱我肩膀,左手插进腿弯下。被抱起身时我有种心终于落地的感觉,总算将他从这个岔给绕出去了,否则他若坚持或者“不耻下问”,那估计又要不可收拾了。 从灶房出来经过廊道时我下意识地朝着刘寡·妇门前而望,见空落的幽廊暗松了口气,总算她回屋休息了,要不然刚才与阿平在灶房一番动静再如此横抱着出来,落在她眼里恐怕又不顺心要添堵了。 抬眼间我发现阿平也若有似无地朝那暗处飘了一眼,不知是无意识的,还是其实他心里头也对刘寡·妇紧张着。 61.我的兰喜欢 进了屋子阿平将我抱到床前才放下,却在收了左手时往我另一侧撑下而不起身,黑眸锁定着我的眼,里头不见有特明显的情绪浮动,好似就单纯想看我。[ 推了下他胸膛,“你干嘛呢?” “兰。”他唤了我一声。 我不明其意,只单字相询:“嗯?”就第一次他叫我的名字是连名带姓,后来两人之间也不大需要用称呼,忘记从什么时候起他特喜欢这样单名唤我,姑且我将此当作他对我独有的依赖和宠溺。 他说:“等你腰伤好了,我那样抱你好么?” 眨了眨眼,领悟出他话中可能的意思,脸红如煮熟的虾,热烫之极。 “等……等好了再说。”我说话都结巴了,算是明白一个事:这小子在那种事上完全是无师自通!从初夜的生嫩到而今,一点就透。 他听了我的回复便目光向下而扫,虽然不带深意,但觉那刚套上没多久的中衣有被层层剥落的意味。就在我神思游离间,他突的爬上床来并且一脚跨过我身体到床内侧,怔愣中将我翻了身趴卧着,随后他的手掌就贴上了腰,竟是在揉揉捏捏地按压起来。 脑中钝钝地想:他不会是要立刻按摩好我的腰,就将提议那事进行到底吧? 不过他这按摩的力度刚刚好,一下一下,在酸与疼之间,也不会太重,按一会再揉捏几下,到后来我舒服的都闭上了眼,也被困意来袭。 朦胧里好似腰上一直有阵阵酥麻感,渐渐的沉入了梦乡。 我做了个春·梦! 正应了阿平那要求,梦中又到浴房那画面,热气腾腾里阿平光·裸着上半身,褥裤松松垮垮提在腰上,只要轻轻一扯就能扯下来,他缓缓朝我走来。我的视角是躺着的,所以看他走近都成了仰视,来到身前从他白色的褥裤往上看,见那臀部被水打湿而紧贴在身,显得尤为性感。 而他俯瞰下来的目光也格外妖冶,眼波流转藏着蛊惑,一点点俯下身,将我抱坐而起,然后分开我的双腿,扶在他劲腰的两侧,掌探往臀下用力一垫就将我从地上抱了起来。 我本能的为了平衡而去搂住他的脖子,于是就变成了阿平想要尝试的那个姿势…… 一抬眸就见阿平魅惑一笑,抱着我开始走,张了张口没出得来声,也不晓得自己是想阻止还是问他去哪?前一种可能未见发生,后一个答案却已有了,他将我搁在了灶台上,然后吻了下来。 突觉腰间一抽疼,我立刻从梦中惊醒,睁开眼发现天已经亮了,而腰腹上明显搭了一条手臂已是不陌生。这是阿平一贯以来的睡姿,喜欢将手伸进内衫里摸着那块软肉睡觉。 刚那抽疼应该是我无意识的动作而牵扯到了腰伤,想及那梦就不由羞赧,怎么会做那样的梦啊?真是受阿平刺激太大了。 侧转头去看始作俑者,长长的睫羽将梦中那双勾人的眼给遮住了,下巴上微微长出了一些胡渣,似乎褪去了稚嫩的他变得成熟而性感起来。也或者是我心境有了转变,看他都不再用孩子的目光,都以男人的标准来衡量了。 看他嘴角微弯似也做了个甜梦,就是不知梦中会否有我。 脑子里迸出一个念想,他不会和我做的是同一个梦吧?那……那太不可思议了,不止不可思议,还让我想找地缝钻。而且我是醒在那当下,他这会还在梦里,极有可能……已经将情事进行到底了。 一想到这我就没法再淡定,伸手去捏他的鼻子要把他弄醒,可他在被迫闭气之后无意识地张嘴呼吸,我又用另一只手按住了他的嘴巴。心里头数着数,等数到一百时我自个先惊着了,他居然还没醒?在梦中闭气吗? 手上微松,再松点,彻底放开去探鼻息,竟一缕气息都无。 心下大惊,一骨碌地爬起来,腰处酸疼也不顾了,急声而呼:“阿平,你醒醒!”不可能的,我跟他就是开个玩笑,只为叫醒他而已,怎么可能就这样捂到没呼吸了?而且数数一百下也不可能是人闭气的极限啊。 假如这时我保持理智一定能瞧出端倪来,可就因为关心则乱脑子都乱糟糟的,能想到的急救方式就是心率复苏。一下翻过跪坐在他身上,双掌交握按压他心口,按到十五下就俯下身去对他口中吹气,正要起身再次按压心脏,却没料后脑忽然被摁住,我的唇也被擒住。 等唇上辗转而被亲时才恍然,我被身下这小子给骗了! 边辗转而吻边听见愉悦的笑声从他嘴里溢出来,在几经挣扎都没挣得开后我也放弃了,任由他咬着嘴唇亲个够。可这个人没边没界的,我不动他就松了摁住我头的手掌,然后一直反复噬咬,下的力道也不重,就是磨蹭地感觉微麻。 总算他亲够了伸出舌头轻舔了下便停住了,我乘机从他身上爬起来,又被他在后腰一揽重新跌回。不由懊恼地瞪他:“干嘛骗我?” 他笑着拿头来拱,脑袋往我脖颈里钻,被他头发挠得特别痒。我伸手去抵开他,又被他捉了手给反缚在身后,然后继续拱。 实在是太痒了我只得要求:“好了阿平,快放开我。” 躲不开他的“攻击”,只听到他在要挟着道:“快求我,要不就一直挠你。”我被迫求饶:“好好好,求你了。”总算阿平闹够了停了下来,嘴角扬着笑很开心的样子。 我想自己是越活越回去了,以前都是我说什么他做什么,现在却被吃得死死的,居然被他耍弄了还得求他。磨着牙根去捏了捏他的脸,恨恨地道:“现在咋这么坏呢?” “我的兰喜欢。” “……”这都什么话呢,什么叫我喜欢?我又磨牙了。 不过他的手掌轻轻下滑落在我的后腰上,“还疼吗?”我感受了下,答:“有一点,比起昨晚来好多了。”他又轻轻按压着说:“后来我按睡着了,要是能一直按你就不会疼了。” 我心中一顿,惊异而问:“昨晚你为我按了很久?” “天要亮的时候我太困了。”阿平答非所问,却让我沉默了下来。这傻小子是为我按揉腰伤按了一整夜吗?难怪看他眼帘下有黑影,之前也没往别处想,这时看着尤为觉得心疼。 俯下头去亲他眼皮,又啄了啄那暗影处,他被我亲得笑起来:“兰,好痒!” 我在他鼻尖又轻印了一记后才退开,双目四对里轻声说:“阿平,我喜欢你。”他的眉眼里顿时添了生动,晶亮晶亮的,“你说什么?” “我说我喜欢你。”笑着重复后,成功看见身下的男人像孩子一般兴匆匆地追着问:“有多喜欢?”我看着暗暗好笑,有心逗他,用两根手指比了一小段长度回答:“这么多。” 果然见他立即变成苦脸,不服气地问:“怎么只有这么一点?” 我把手指间距拉长些,挑起眉假装一本正经地道:“那这么多?不能再加了,再加就真的太多了。”他闷闷不乐地咕哝在喉间:“等于没加。” 我抿起唇角问:“那你呢?我先看看你喜不喜欢我,多是不多。” 他立即点头,“喜欢!我喜欢兰!”伸出双手先比了比,觉得不对又再拉开到呈大字的幅度,然后说:“比这还要多得多。” 直接被阿平这萌态给逗笑了,在他唇上轻啄一口了说:“那还不错,我给你也加到这么多吧。”一句话就让他喜笑颜开,十分高兴地抱着我就亲。 两人在床上又磨蹭了一阵才准备起身,只是我那腰被他按了一夜有了明显好转,可那脚踝处的扭伤却是不但没进展,反而整个脚脖子都肿了起来。 阿平想要依样画葫芦也给我按揉,可他那手掌刚一揉捏我就哀叫出声:“停停停!”他被吓得立即收了手,茫然回看我。立即朝他摆摆手:“不按了,我实在受不住。” 几乎是只要一动,就有一股揪心的刺痛传来,这可如何是好? 一整个家的杂务都等着我来做呢,难道我要单脚跳着去灶房吗?我正犯愁,听见阿平丢下一句“我去找江大夫”,等我反应过来抬起头时他已如一阵风席卷般冲出了门,就是想阻止也来不及了。 略有懊恼,刘寡·妇也不知起了没,被她看到这般劳师动众又得不高兴了。 不过半盏茶功夫,阿平就拖着老郎中进了门,这时我正提着脚跳到了院中在漱口。看清是我,阿平立即甩开老郎中直奔向我,一把托住我的手臂目光上下惊扫,一脸的担忧。 我安抚地拍了拍他肩膀又再看向院门,只见老郎中背着药箱站在那处,而他身后还跟着杏儿。想及昨日杏儿所做之事我便面色微冷,若非她多生事端,我就劝阻了阿牛回去了,也不至于后来闹成那样。 杏儿估计惧了我的眼神,往老郎中身后退了退。 这时阿平已经扶着我在院中的椅子里坐下,回头对老郎中焦急地喊:“快过来啊。”说着便来拉我的罗裙,我伸手按住他轻轻摇头,低声道:“女子不可对外人袒露脚。” 无论是出嫁前还是出嫁后的女人都不可随便在外人面前裸露自己的脚,否则会被视为不洁。这是常识,我不能忽略了犯这样的错。 62.留下 老郎中闻言一怔,下意识地朝我的脚处看了眼,然后道:“阿平冲进来拉了我就走,并不知夫人伤在脚上。[若有不便,还请夫人描述下是如何受伤的,现在脚伤情况,老夫也好为夫人开药。” 如何受伤的?我莫名脸就红了,那个缘由能道于旁人听吗?忍不住看了一眼身边的阿平,他倒是像个没事人,一点都没异常。不过我估计他根本就没在听老郎中说什么,眼神一个劲地往我脚踝处看,隐隐含着焦虑。 我只得拣能说的说了:“是昨晚不小心摔了一跤,崴到脚了,不动没觉得,一动就一阵一阵地疼,以为睡一觉能好,但今儿早上醒来发现肿了一圈。” 老郎中掂量了下后道:“按理应该老夫摸过骨头才能判断有否骨头裂开,现在男女有别也不方便,只好先配一副跌打药给你用了试试看。这几天最好是不要走动了,免得骨头开裂。” 我微笑着回应:“多谢江大夫了,等下就让阿平跟你回去抓药。” 哪料老郎中立刻摆手:“不用不用,我让杏丫头送过来就行了。” 虽然觉得老郎中的态度有些奇怪,但我也没多想,只是让杏儿送药这事不由令我蹙眉,前些月就是刘寡·妇心绞痛复发而让她送药过来,此后一天天的往这里赶,很明显醉翁之意不在酒,她也没把对阿平那点心思遮掩。 想到这处我不由飘了眼老郎中身后的人儿,一脸的欣然和希翼,心中不由冷笑了下。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动静,除了我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向后屋门堂,包括阿平也抬起头来安静地看着,空气有种倏然凝结的感觉。不用说也知道是刘寡·妇起身出来了,我正要回头打招呼,却听老郎中疑惑而问:“清姑,你这是要上哪啊?” 微微一讶,转回头便见刘寡·妇一身黑色玄衣外披,右肩上背着一只包袱,一副要出远门的样子。杏儿也不淡定了,三步并成两步走到她跟前,“清姨,发生什么事了?” 刘寡·妇垂着眸低声道:“这里用不着我了,留着也是碍人眼。” 心头一顿,这又是闹哪出?昨晚上跟自己儿子吵了一架,连当娘的也要离家出走? 深知这时候我最不合适劝解,否则定然火上浇油,主要一定还是跟昨天阿牛那件事有关,到底我和阿平先后离家后还发生了什么事? 杏儿面色变了变后,先是横了我一眼,然后才对刘寡·妇说:“清姨,你先消消气,是不是有人惹恼了你?有人是嫌昨儿闹得还不够难堪,又来无事生非吗?” 我不怒反笑,这一副当家的模样是不是本末倒置了?就算刘寡·妇中意了你想给阿平纳妾,只要你一天不进门,这个家还由不得你插嘴!心里头滚过这些念后,面上却是和风絮语地问:“杏儿姑娘,刚好昨天你也在,能把后来发生的事说说吗?” “哼!姐姐,不是我要说你,在嫁来我们银杏村之前你怎样都没人会在意,可你既然嫁给了平哥哥,怎么还能不守妇道把娘家的野汉子也引来呢?昨天平哥哥把那人揍了一顿后又急匆匆跑了出去,把清姨给气得不轻,却还要忍着气为你处理那糟心的事。” 我眉色不动地继续追问:“那金阿牛呢?你们把他怎么了?” “金阿牛?哦,就你那娘家的野汉子啊,清姨喊了木叔把人给绑了丢出村去了。” 话说得可真叫难听,娘家的野汉子!拜金阿牛所赐,我这脸是丢到家了,怎么就碰上了这么一朵烂桃花了呢?不过听杏儿说来总算后面也没有更离谱的事发生。 心下稍稍安落了些,就怕我撂了担子走人了,金阿牛那孬种还兴风作雨。 可回过来不由想了昨晚上阿平与刘寡·妇又是因为什么起争执?是这事的后延那是肯定的了,但何至于母子俩闹到这般不可开交的地步,第二天还离家出走来着? 我忍着没开口,杏儿见我不搭腔也就扭头又去劝刘寡·妇:“清姨,你先坐下来,这包袱我替你收回房去。”说着就来看我,原因是这院子里就我屁股底下这一张椅子。 看了眼表面无动于衷的刘寡·妇,我正要忍着脚痛起身却被阿平给按住,听见他嘀咕了句:“你的脚。”自然知道他是为我好,刚才老郎中也说了我这脚最好不要走动了,但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那边刘寡·妇闻言顿时一跺脚,口中沉道:“不用再劝,老身去意已决。” 说着就要绕过杏儿往前屋的远门走,只走出两步就被杏儿拉住,“清姨你怎么能走呢?你走了平哥哥要怎么办啊?” “他自有媳妇在,哪还需要我。” 听到此处我不得不出声了:“婆婆,昨天是儿媳的错,还请婆婆息怒。” “错?”刘寡·妇转身,面露沉怒,“昔日旧情人找上门,不守妇道,你岂止是一个错字就能囫囵过去?勿以为将阿平迷惑了就可安枕无忧,昨夜他不肯赐你一纸休书又与我闹,但凡你一日不知检点,终究有你扫地出门的那一天。” 这回算是都明白了,原来昨晚与阿平起的纷争又是为了要不要休掉我。还记得半年前我刚嫁进门,为了一锅鱼头汤刘寡·妇便指着我的鼻子让阿平要休了我,这半年里我在她面前可谓是谨小慎微行事,也尽量表现贤惠,可依然难得她欢心。一朝金阿牛上门,便将旧议又提了出来,说不恼怒是假的,昨天那事能怪我吗? 与金阿牛牵扯不清都是在出嫁前,嫁来刘家后我何时与别人走近过?不守妇道,这四个字我当真是背不起。 我不作声只默沉与她对视,一时间院内气氛变得沉滞。 杏儿看看这边又看看那边眼珠子飞转,估计是既不想刘寡·妇当真一走了之,又希望能如了她的愿让阿平给我递了休书,那她便有机可乘了。 我心里头动了气,脸上却仍很平静,转头对老郎中道:“江大夫,实在是抱歉,家里头一些长短事让你见笑了。” 老郎中闻言立即领会,尴尬地咳了一下道:“夫人快别这么说,我这就先回了。”转身走了几步又顿足,“杏丫头,你还杵在这做什么?还不快走?” 杏儿一脸的不愿意,嘴里分辨:“我如果走了,就没人劝着清姨了。” 我抿起唇角似笑非笑地看她,不用我发话,老郎中见了我脸色也过来去拉她,却在这时刘寡·妇冷笑一声,大步朝前屋走。杏儿急得直跺脚,“平哥哥,你就不拦着清姨吗?” 看到刘寡·妇身形一顿,僵直着肩背却不回头。明眼人都看出来了,这是在等阿平低头呢,不过,我转眸看向身边一直沉默的人,他的眼眸依然微垂,似乎周围发生了什么事都没入他耳。忽而心头一软,我抬手轻捋了下他鬓角的发,他这才抬起眸来,黑幽湛然里是我的倒影,凑近他以只有两人能听见的音量说:“阿平,让你娘别走。” 四目相对片刻,终于他的眸光流转,然后清平无绪的声音从他口中吐出:“留下。” 余光中看到刘寡·妇身体颤了颤,到底没有再扭头出门。其实我从一开始就看得十分清楚,刘寡·妇这一出本就是做给我看的,解铃还需系铃人,关键还是在阿平的态度。 事情最终结果是刘寡·妇自然没有走成,杏儿在老郎中使了眼色下立即反应过来拉了人往后屋走,又抢了包袱在自己肩上背着,然后便再没出来。 清晨这出戏算是落幕了。后来还是老郎中亲自送了跌打损伤的药过来,本打算夜里再涂,但阿平不依不挠地要来扯我鞋袜,我只得要求了说回房间再上药。他闻言立刻一把将我抱起了往房间走,倒是学会了公主抱,在快要走进屋门时刚好杏儿从刘寡·妇屋出来,看见我们时脚步一顿,目光流转于我身上后道:“平哥哥,要不我替姐姐敷药吧?” 哪料阿平理都没理她,径直拐进门内并且用脚将门给踢上了。 这下我不由乐了,脑中想了下杏儿这时的脸色,嘴角弧度不由加深。阿平将我抱到床沿处放下,就蹲下身来与我平视着,也不知道他在看什么,便笑问:“我脸上有花呢?一直这么瞅着。”他还真点头:“嗯,你笑得真好看。” 呀,学会说甜言蜜语了。刚认识他那会就是个闷葫芦啊,问什么都是我一个人唱独角戏在自言自语,想想那时就又觉得好笑。 阿平也不问我乐什么,心急地除了我的鞋袜,只见那处脚踝肿得像馒头似的。他匆匆开门跑了出去,啪嗒啪嗒的脚步声渐远又很快回来了,手上拿了老郎中特意送过来的跌打药,便按着之前老郎中吩咐的手法一点点给抹上脚踝。 还是很疼,但我咬着牙强忍着了,这伤筋动骨的起码要小半月才能好,有了药应该能快一点,否则腿不能走还真是不方便。正心里盘转着,没防备脚踝处突然施压一股重力,钻心的疼直冒上来的同时我也痛呼而出:“啊——” 这一喊把阿平给喊懵了,手一抖,连带着跌打药膏都滚到了地上。 可我那是真的疼啊,手抓紧了被褥都仍抵不过那一阵阵的痛。听见阿平忽然道:“江大夫交代,要揉了才有用。” 63.解绳子 老郎中那么说时我也听见了,看了眼被涂得黑乎乎的脚,咬了咬牙下决心:“你揉吧,我尽量忍着不叫出声了。[”阿平担忧地看了看我,还是把手按在了我的脚上,接下来几度我都痛到闷哼出声,但也咬紧了嘴唇不让自己真叫出来。 等到阿平终于停下手时,我已经出了一身的冷汗,里头的内衫都湿了。反观阿平也是急得汗都出来了,看了眼肿胀的脚踝,企望老郎中那药膏有效吧,要不这罪还有得受。 一番折腾我有些疲累,也没留意刚才阿平怎么又跑出去了,这时候脚除了胀痛外还有些麻麻的,靠在床头闭了眼打算休息一下。听见脚步声回来也没睁眼,但觉额头清凉不由一愣,没想他刚才是去拿了巾帕沾湿了水来为我擦拭。 此时我若睁眼必定看见他那双幽黑的眸子,不过我还是闭着眼享受这难得的一刻。莫名脑中想起那日温泉边上的山洞,那时还在想等着暑季就过去避暑呢,也不知那里头是否真的很阴凉。可惜我这脚,就算真有心要去也没法子了。 觉着那帕子擦完了我的脸又来擦脖子,紧接着竟然另一只手在解我衣襟,这时我再装睡也是不能了。抓住了阿平的手缓缓睁开眼,看他额头薄薄一层汗,便扯过帕子替他擦了擦然后问:“小傻瓜,昨晚上那事为什么不肯和我说?” 阿平听了也不作声,目光朝着旁边乱飘。 我揽了他的肩膀让他在身边坐下,然后又问:“是不是婆婆逼你将我休了,然后你跟她闹起来了?”阿平埋着头小声说:“不是,我把那纸给撕碎了。” “什么纸?”我一时没反应过来,等见他垂着头继续不作声时才渐渐恍然,“你是说婆婆已经把休书拟好了?”这回终是看到他不情愿地点了下头。 这情形看来原本刘寡·妇是铁了心要将我休了啊,若不是阿平这回强硬地发了脾气,可能今早上卷铺盖走人的就是我了。将头靠在阿平的肩膀上,生气倒也不至于,只是有些心累,以为离开了娘家便可摆脱原来阿兰生活的痕迹,却没想又走进了另一个坑里。 往好处想是我现在有阿平,心也系在他身上了,刘寡·妇投鼠忌器也不至于怎样;往坏处想万一哪天阿平软弱了,我这生活也就无依了。 不是原来自己的那个世界,在这里我似乎除了依附这个男人别无他法。 就在我有些沮丧的时候突然肩膀被揽住,听见阿平在耳边说:“别怕,兰。”不由抿起唇角而笑,这小子还学会安慰人来了?有些好奇地抬头看他,“你觉得我在怕吗?” 清亮的黑眸定定看着我,目光专注,可他的手却突然摸上了我的左胸,正要没好气地轻斥,突听他说:“这里在难过。” 微微一怔,他指的是我的心? 眨了一下眼,我也认真起来:“为什么你会这么觉得?” 却见他就只看着我,不由失笑,瞧我这都胡思乱想什么呢,还觉着可能阿平真的渐渐开窍了,不再懵懂呢。他会这么想估计也是察觉出我的情绪有点低落吧。 轻刮了下他的鼻子,再把头靠上他肩膀,有些想倾诉地缓声道:“阿平,其实我也不是害怕,难过是有些,主要还是觉得累。在家里时要照顾阿爹阿娘还有小同的情绪,不能有一丝异样露出来,嫁给了你以为换了环境便可轻松些过,可哪料……” 说着说着还情绪上来了,鼻子一酸闭上眼就有泪滚了出来。这些话我自在这个世界睁开眼后就无处可说,也只能对着懵懵懂懂不知现事的阿平说,谁没有个脆弱的时候呢。 用尽全力想要适应环境,可命运强大到像个暴君,一刻都不想我安宁。 脸上有手指在轻抹,不用睁眼也知道是阿平,他的手指因为没有干过粗活而指腹柔软,轻轻划过脸颊有种被珍视的感觉。 当着他的面蓦然间情绪低潮泛滥,我没脸睁眼看他,扯过他的衣袖就胡乱去擦,等擦干净了才直起身别扭地转过头睁开了眼睛,刚好面朝屋门,而刚才阿平来去匆匆忘记关门了,于是那一闪而过的身影入了我的视线。 我微眯了下眼睛,杏儿在那门边偷听了多久?仔细回思刚才的话,暗暗有些心惊又感庆幸,那话听在外人耳中至多以为我是在数落娘家人,又感叹夫家待自己不好。幸而并没有曝露自己最隐私的事,看来以后即使在自个屋子里说话也都得留心,若当真说漏了嘴,以这山野乡村封建迷信的无知程度,肯定会把我当成疯子。 思虑了一阵想起身边的阿平,回眸间却见他正上眼皮跟下眼皮打着架呢。一时我那郁结被他这萌态给顿扫而空,昨儿他为我按揉腰伤一夜,这会儿困了打起瞌睡来也属正常。 想着便凑至他耳边轻声说:“睡一会吧。”只见他困难地弹了弹眼皮,当真听话地往床褥间爬,等安顿地睡下后又突然拽了我跌到他身上,然后就紧紧揽住不放了。 我挣了挣没挣脱得开,就也随他了。不过屋门没关,我们夫妻两在里头睡觉不得让外面的有心人瞧见?心思一转伸长手将蚊帐给落了下来,另一头的只能拿脚去够,无奈我人小腿短,够了半天等终于将蚊帐都落下时满头大汗。 刚才因为敷药膏又给阿平按揉的就疼得我一身的冷汗,这会儿又出了一层,身上很是粘腻难受。躺了一会实在受不住,还是拉开已经呼吸均匀了的阿平的手,起身下地,一跳一跳地先去将门给关上了,然后又在衣橱里拿了一套干净的中衣和肚兜。 看了看门,虽然是关上了,但门上没门臼,没法从里关死。万一那杏儿不知分寸地推门进来,又得难堪。所以想了想还是拿着衣物钻进了帐内,又再爬上床的里侧,这才将汗湿了的衣服一件件脱下来,在脱到兜衣时我只是下意识地回头看了眼,怔住。 明明刚才已经睡熟了的人,这会儿怎么星眸睁着在看我?又瞧那眼珠定定的不动,忍不住伸手在他面前挥了挥,也没见有反应,不由心头一松,还真把我给吓懵了!这种睁眼都能睡觉的人不是没有,只不过以前没发现过阿平有这现象。 猛然想起自己这会儿还衣不蔽体,赶紧又背转身过去。兜衣的带子是在身后绑着的,也不知怎么回事,解了半天也没解开,突然间感觉背上多了一只手。 身体微微一僵,我又缓缓转过身去,只见刚刚被自己判定为在睁眼睡觉的人这时悄无声息地坐了起来,正垂着眸在认真地为我解绑绳。 “阿平,你什么时候醒的?”我问。 他像是没听到,继续低着头专注于手上。梦游?念刚转过我就否定了,他绝对是醒过来了,羞赧不已,刚才我还对着他晃手,又背转过身,却是将自己袒露的背都呈露于他视线里。 等等,这绳结要是解了我身上就一件衣服都没了…… “那…那个,阿平啊,先别解了。”我一急讲话都结巴了。 阿平闻言住了手,却还拉着红绳子,我正要去将他的手拨开却听他清浅的声音在背后响起:“你解不开,我帮你。” 知道他是好心在帮我,一点杂念都没,可是这床罗之内又下帐子,氛围本就暧昧了,我又这般衣不蔽体的,阿平正值血气方刚之时,对那情事也食髓知味了,怕是这层布也除去了会勾得他理智全无。思疑再三,我咬着牙断然否定:“不用你帮了,你先等等我把中衣换上了再和你说话啊。” 说着便要伸手去勾一旁的衣物,可刚弯下腰就觉一具身体贴了上来,连带着腰也被搂住,清浅的气息呼在我的耳畔,委屈的语气:“兰,是不是我做得不好?” 这从何说起啊?就只是让他不要解一个打结了的绳子罢了,至于这般委屈吗? 又听他指控:“你明明是要解开它的,我看见了想帮忙,然后你就说不解了。”我被他那一下一下的呼吸吐得耳根发痒,而且即使隔着衣物裸背上也能感觉到他身体的温度传递过来,连带着我都体内升起了一股燥热。只得无奈地妥协:“那你快帮我解吧,刚才出了一身的汗,我正要换了内衫呢。” 他听后果真从我背上退下去了,又开始捣鼓那红绳结。 我估计是被不小心扯了死结了,等了好一会也没解得开来,不由提议:“要不去拿把剪刀直接剪开得了。”这样也可一劳永逸,我好赶紧穿回衣物。 可我的提议被阿平直接忽略,他的倔劲又上来了,对那红绳又拉又扯的。我一听这动静心想,得,这回想不剪也不行了,肯定是把结给拽得死紧了。 突然感觉腰背那处有气息扑来,回头一看,脸轰的一下红到了耳根。阿平扯不断那绳子竟然低下头去用牙在咬,整个脸都贴在了我的裸背上…… 明知道他的心思都纠结在那根绳子上,可我就觉得被他脸贴着的那处热的烫人,连带着他一下一下的呼吸都能敏感地感觉到。自个清楚这回是我想歪了去,心跳快的跟脱缰的野马似的到处乱撞。 忽然腰间一紧,很明显是那绳子勒的,我回过头就见阿平发恼地咬断了那红绳,于是兜衣便散开,若不是还有挂脖就整片都落下来了。 但这样半挂在身前,要落不落的也遮不住什么春光。而这时阿平抬起眸来,与我上下对视着,渐渐那眸色从黑转成了褐,跳跃着的火花昭然若揭。 想说些什么打破这沉寂,可张了张口只觉喉咙很干,不由吞咽了下口水,下一瞬便被阿平的举动给惊得颤栗起来。他竟附吻于背,一点点从下往上亲。 64.你是我媳妇,没别人 “阿平……那个……”我结结巴巴地开口,声音却变得暗哑。[ 这时阿平的手已经再度绕到前方揽住了我,并且在缓缓上移。我急慌慌地去摁住他的手,有些喘不过气来,更有些不敢对视那双眼了。 听见阿平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兰,我难过,你帮我。” 脑子顿时一热,心漏跳了一拍,嘴里不受控制地问了句:“怎么帮?”被摁着的手抽了出来,但也没再上移,反抓住了我的手拉下来伸向后面,等掌心被迫贴在某处时我再不能淡定了,惊转过身就见阿平一脸痛苦的看着我。 视线向下而扫,又快速飘开,脸上烫得都没边了。 “阿平,现在还是大白天呢,而且还要出去做饭。”我找的理由虽然有些站不住脚,可是也确有顾虑,但阿平显然没听进去,他又凑近我一些,唇都几乎快到我脸上了,也让我看清楚他眼中那闪动的褐色火焰,他喘着气可怜兮兮地说:“兰,昨儿就难过了,现在更难受。” 一听他说到昨天就想到两人在浴房那事,如果不是后来发生一连串的意外,没在浴房夜里也定熬不过去。我还在迟疑,阿平却见我不作声以为同意了,便密密麻麻地亲了上来。 身体一加重就将我往后压了下去,倒卧时我那腰处感到有些疼,但还能忍受。不过也不知阿平是无意还是有心,避开了我受伤的那只脚,并且身体的重量也没压上面。 顿时心就软了,习惯性地想要摸摸他的头,却发现我那手还被他压在身底下呢,而另一只手则被他摁在身侧,他的唇已经蜿蜒而下来到脖颈处。 他似乎很喜欢亲锁骨那块凹陷处,辗转着厮磨,等终于满意时我低眼一看已经有了印记。 这时他也抬起眸来看我,黑亮的瞳仁里是我的倒影,脱口而问:“你看什么?”但沉静好一会,他就一直这么看着不作声,我闹不明白他脑子里在想什么,就觉得那眸子里跳跃的暗火越来越浓烈。忽而见他又低首埋入我身前,不由失笑,刚才他那是酝酿情绪呢。 都到了这地步,我也不多纠结,跟随着身体的感觉走。 本是夫妻,即使光天白日里行房不太好,但也轮不到别人来非议。念转间,阿平已经急躁地脱去了外衣,不用说他又热得满头是汗。 说他血气方刚一点也没错,在男女之事上横冲直撞,起初我依然会感觉有点疼,但渐渐就适应了。迷离时看着眼前那张似痛苦又似喜悦的脸,心里的愉悦也加深,必须承认我与他在一块是快乐的,无论是身体还是心。 结束时阿平大汗淋漓地将全部重量都压在了我身上,喘息声在耳畔。我的呼吸也是没有规律,片刻后就听见阿平在嗤嗤的笑,我略转过眸询问:“傻乐什么呢?” 他往我脖子里凑了凑,说了句:“兰,你真好。” 我好笑地问:“就因为让你做了那事觉得我好了?” “不是。”他立刻否定,又想了想说:“反正你就是好。” 也不逗他了,推了推他的身体道:“很沉呢,压得我快喘不过气来了。”他闻言立即翻下身来,刚又出了一身的汗,身上很粘腻,又没法沐浴。 拾掇了起身,换上干净的衣服,看阿平的头发散乱又替他重新梳过。这才出了房门,我自然不是用走的,因为说要去灶房做饭,他就将我抱着走过去了。 但进到灶房便见杏儿那忙碌的身影,得,已经有人捷足先登,是我多虑了。虽说我肯定是不待见她,可眼下我这腿脚不方便的情况下,有现成的吃总比没有好。 哪料我念头刚转过,就听到头顶传来阿平的语声:“出去!” 我愣了愣,下意识地抬起目光看向他,看见他虽面无表情嘴角却紧抿,那话自然不可能是对我说,是对那边在灶台前忙上忙下的杏儿说的。 杏儿听到这边动静也回过头来,一看我们这状况先是脸色白了白,随后就像没听见刚才阿平说的似的微笑着道:“平哥哥,姐姐,你们是饿了吗?我这边快做好了,一会就能喊了清姨过来一块儿吃饭。” 以前杏儿虽然也常往灶房跑,但基本上都是在家中做好了点心之类的送过来,怕冷不好吃就在锅上蒸着,像今天这样直接动用灶房的例子从没有过。 阿平把我放到饭桌前的长椅上坐下,然后直起腰身又重复:“出去!”这次他的语气有些不善,也有些冷。 杏儿亦是不能再假装没听见,面上露出委屈,眼睛也泫然若泣,“平哥哥,我做错了什么,你要这么对我?” 我在旁边看着也不作声,心里叹着女人真是天生的演员,那脸是说变就变的。不过令我意外的是,阿平突然疾走上前,一把拽住杏儿的手臂。 我的眼角抽了抽,而杏儿立即破涕而笑正要说什么,却被阿平拽着就往灶房门口拖,动作不能算作粗鲁,但也透着一股蛮横。 杏儿几乎是被他连推带搡地给拽出了灶房的门,还砰的一声把门给摔上了。我都不由看得目瞪口呆,这小子怎么这么大的火气?门外传来杏儿的哭泣声:“平哥哥,是我错了,你别这么对杏儿好不?” 然而阿平却道:“不许你再进来。” 只听杏儿在门外又哭了一阵,后来便没了声,应该不是去找刘寡·妇告状了就是走了。 我看着气呼呼地走过来的阿平用那只没受伤的脚轻踢了他一下,等他目光转向我时问:“为啥发这么大的脾气啊?” 他答:“不许别人碰你的灶房。” 心中波动,面上却不动声色,“就为了这个?”见阿平点头,我伸手拉住他的掌摩挲了下掌纹,然后道:“以后她总还是会进来的,你娘喜欢她,迟早会把她讨回来给你当媳妇。” 手上一紧,阿平着急地蹲下身来,“你是我媳妇,没别人。” 我看了看他,忽而失笑,在这跟他说这些也没意义,不如想些眼前的。指了指那灶台,吩咐他:“你去看看她做什么了?”结果他仍有脾气,闷闷地说:“不去。” 我笑了笑,又问:“肚子不饿吗?就算跟她生气也不能浪费了食物啊。” 总算他听了我的起身走至灶台前,我看他揭开锅盖以为是要拿吃的,不过锅里并不热气腾腾,看样子还没做好啊。不由提醒了道:“如果还差火候你就再加点柴火进灶膛。” 可没想我话音还没落就见阿平伸手进铁锅中把一盘什么给端了出来,然后朝着一边的盆子里倒,紧接着又拿出一盘,同样给倒在了盆中。这回我看得清楚,依稀是包好的饺子,应该是杏儿想过水蒸熟,但因火候未到而还没成型,哪料被阿平就这般都丢在了盆中。 我也不恼,只是有些惋惜,幽声而叹:“傻瓜,你将它们都倒了我们吃什么呢?”见他看过来,我又道:“算了,你扶我过去吧,我来烧你帮我在灶膛添火。” 但阿平那小子犯倔,硬声说:“不用。” 之后便见他把锅里的水给舀起了倒掉,又再加了几勺子的水,然后便去烧火。我心下讶异,他不会是想自己动手做饭吧,可是他怎么可能会? 等那锅子里水开后见阿平翻出来面条时,我真确定了,同时也真被惊到了。虽然他动作很生疏,可看他那一点点将面条下进锅中的笨拙样子就不由心头变暖。 面条是我为了方便早前和面自己做的,又放在院子里晒干了,这样便可放得时间久了。 等到一碗葱油拌面端到我面前时,心绪很复杂。尽管面条可能因为没有及时捞起来而有些烂,葱油熬的也不是很香,甚至葱花都焦黑了,可这是阿平亲手煮的面,单单这一点就让所有的不足都可以忽略了。 抬头看他用期待的眼神正眼巴巴地看着我,转眸往灶台看了眼,不由询问:“你的那碗呢?”他似也怔了下,茫然回头,不对啊,我看着他往锅里下了不少面条啊,怎么着也不止这一盘面吧。等见他走回灶台前从锅里挑起一团白色可疑物时,我那之前的感动啊、欣慰啊这些情绪都烟消云散了。 他往锅里下了那么多的面条,结果出锅时就起了一盘,余下的都给扔在水中了。过了这么久,面条变成了面糊…… 我那心疼的劲头好一会都没缓过来,而阿平还一脸无辜的样子,并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回头把面糊给捞起来后就丢在灶台上,走回来依旧一脸期待且求表扬的表情看着我。 对着这张萌态可掬的俊脸,我只能摸了摸他头夸赞:“你很棒。” 但阿平不受我敷衍,指着盘子催促:“你快吃。” 我挑了一筷子面到口中,咀嚼了一会听见阿平又问:“好吃吗?”看他那期盼的眼神不由笑了,“好吃。”除了稍微有些淡,面有些烂,其余的都还不错,第一次能做成这样很不容易了。 阿平听了我的赞扬就眉开眼笑了,真是个傻小子,如此的容易满足。 只把面吃了一半,剩下来的就推给了他,见他疑惑地看过来我道:“这么大一盘子,你当我是猪呢,哪能全吃得下。剩余的你负责把它吃掉好吗?” 他立刻点头,也不去重新拿筷子,直接抓了我用过的筷子就吃了起来。 65.木叔家里的人 他这般不避嫌我肯定不会多言,两个人共用一双筷子是件很亲密的事。[托着腮欣赏他的吃相,也不知道以前刘寡·妇是怎么教的,居然能把阿平教得吃面都这般斯文,基本上吸进嘴里都不带声的。相比之下,我刚才吃那半盘子面可谓豪迈了。 等阿平终于把剩下的面都消灭时,我看他似乎还意犹未尽,嘴角粘了一点黑的,我很自然地伸手去抹,发现指尖黏到的是焦黑的葱花,还泛着光,是面里的油迹,本想拿块布巾擦去,却没料阿平拉住我的手就将那根指头含在了口中。 温热的包裹,轻轻吸吮,一阵酥麻。 等他终于松开时,看着手指上的水光又不由脸红了。一边暗恼自己这面嫩,再亲密的事都做过了,而且还就在刚才,现在为这种小亲密再脸红会不会有些矫情? 可当下的心情谁又能控制呢? 我干咳了声抽回自己的手指,故意转移话题:“你还饿吗?要不我来再做一些,也好给婆婆做一碗。”却见阿平摇头:“不饿,不给她做。” 见他这态度不觉好笑:“怎么?还跟你娘生气呢?” “她递我休书,要吃她自己做。” 我啼笑皆非,单纯孩子式的赌气方式。如果我这脚没受伤,那替刘寡·妇做饭煮面这活是责无旁贷,眼下就不强求了,尤其是恐怕我这端一碗面去也是自讨没趣。 不过这饭后倒是无事可做了,天气又这般炎热,院子里也不适合待,两人还是回了屋。 我看阿平热得头发都湿了便提议他不如除了外袍,又将中衣的袖子卷起来。其实村子里下庄稼地干农活的汉子通常都会穿短衫,可我翻遍衣柜,发现阿平的衣服都是长衫。 可能是刘寡·妇不愿阿平像农家汉子一般养,更不愿他抛头露面,故而他的皮肤很白皙,手上也没有茧子。反正是在屋内,我也索性撩了罗裙卷起裤管,又将袖子卷到手肘处,可还是觉着热,一身一身的汗在出,关键是我那脚踝处可能因为汗湿的原因,一阵阵地发痒。 忍不住地去挠,可不挠还好,一挠那揪心的疼就冒出来了。 过了一会要再伸手时被阿平给抓住了,抬起眼见他冲着我摇头,我难得可怜兮兮地说:“好痒。”眸光闪动,他转身就朝床边走,见他从床底下的药箱里找出绿色的药膏,正是初进门时他为我涂烫伤的。 看他抹了一大块在我的脚踝上,不由询问:“这能有用吗?” 那药膏里应该有薄荷成份,抹上去就觉一阵清凉,不过倒是真的止了痒。 打从这日阿平给我煮过面吃得了赞扬后,他就不让我再动手,每次都是把我抱进灶房里干坐着看,而他在炉灶前煮面。有一次刘寡·妇可能也饿了走进来,我因为背对着门没发现,是听到不可置信地沉喝才反应过来:“阿平你在干什么?” 我身体微僵地扭转回头,刘寡·妇就站在灶房门口,身体微微轻颤着,好似阿平在那边下厨是件多不可思议的事。不过想来也能理解,在我那世界男人下厨都属常事,可在这里男人都奉行“君子远庖厨”的律条,别说是阿平家,就连我娘家,阿爹是从不走进灶房一步的,也就难怪刘寡·妇一脸的难以接受了。 阿平闻言转过头来,看了看刘寡·妇后只答:“煮面。” 看到刘寡·妇凌厉的视线扫向了我,刚要开口骂我什么就听见阿平又道:“你要吃,我也煮。”然后刘寡·妇踉跄着退了一步,泪突然就滚下来了,目光变得黯然,像是万念俱灰般地摇着头说:“随便吧,你们爱怎样就怎样吧。” 我看着刘寡·妇背走的身影消失在门框处,不由蹙起眉头。她这态度转变的未免有些快,明明是要发怒的,怎么因为阿平一句也为她煮就休兵了呢? 自那日她清晨要离家已隔三日了,基本上同在一个屋里也没与她照过几面,每次碰上都没好脸色。杏儿还来,不过却不敢再来缠着阿平,只躲在一边幽幽望着。 有她过来我也不忧心刘寡·妇没人伺候,再说了,半年前我出嫁前就他娘俩,也没见有饿着,所以实在没必要太操那个心。 不过生活也不平静,下午的时候阿婶突然又上门来了,看见她时我本能的眉头一蹙,以为娘家又有什么事,却没料阿婶避开了人与我私下里却是问金阿牛的事。 原因是那日小同与阿牛一道出来是有人看见的,后来小同被我送回村去了但阿牛却没见回去。原本阿牛家也没当回事,到第二天里要干农活时才想到找他,可满村子都找了也没找着人,当时还没人去说阿牛去处,也只能干着急,想着阿牛这么大人了不会出什么事,又正是大忙的时候,便先放下了。 可等过了两天还不见人回来,阿牛他爹才真的着急起来,再次满村子问人,直到听见有人说两天前见阿牛与我弟弟小同一起出的村子,于是就跑上我们家要人去了。 当时阿爹外出捕鱼了,家中就只剩阿娘与小同两人,阿牛家气势汹汹上门来要人直把阿娘逼得抹眼泪。后来从小同口中逼问出阿牛来这边银杏村找我了,当下阿牛他娘就大闹了,还是阿婶出面调解先把事按下不说,然后今天找上门来问我了。 听完这些后我的眉宇蹙得更紧了,那天从杏儿口中获知阿牛被隔壁木叔给扔出了村,怎么会到今天都还没回去?心中如是想着,嘴上还是将那日的事简单说了,阿婶听完后不就怒了:“阿牛这臭小子也太不像话了,你出嫁时闹,你回门时又闹,现在你都嫁过来半年了居然还来闹,这分明是想拆散你这门好姻缘啊。不行,我得回去跟他们老金家评理去。” 阿婶气匆匆地走了,我却眉宇不展。阿牛回不回家这件事原本跟我也没多大干系,可问题出在他是受小同所托来银杏村找我。所以无论阿牛是长是短,我都脱不了干系了。 忽然想起那天我送小同回家,送到村口又与阿平马不停蹄地回来,而银杏村到坝头村只有那一条路可走,但我们却没遇见本该回程的阿牛。所以要么中间环节出现了问题,就是阿牛在被扔出村子后并没有回去,可是,他不回去又能去哪? 当然从银杏村出去并不只有通往坝头村的路,总之这事在心里留了疙瘩。思来想去打算去找隔壁的木叔问问那日具体情况,刚好阿平被我喊去回屋也没出来,便颠簸着脚走出了门。 老郎中的药还是有用的,三日下来基本上能走了,只是阿平紧张,上哪都还是要抱着我。 来到木叔屋前,屋门是敞开的但不见屋内有人,我询声而唤:“木叔在吗?”等了一会也没见屋内有回应,心想可能是出门去了,我这样进去也不礼貌便打算过一会再来,却在转身要走时突然听到咚了一声闷响,不由怔了怔,人应该在屋里啊。 紧接着又是一道怪异的声音传出,我踌躇着要不要进去看看,因为后面那声听着有些像人在呜咽,不会是木叔出什么事了吧? 虽然与这邻居交集不多,但也知道自个家中用的柴火都是他供应的,每次快用完时他就会送过来,应该是刘寡·妇付了他报酬。而且刘寡·妇对他的态度也很客气,上回寻我跟阿平不也拜托了人家嘛,所以万一真出了事可别耽误了。 想到这我就不再犹豫向里面走,边走还边沿路喊:“木叔,你在家中吗?” 木家的格局与我们家有些不同,堂屋之后并没设院子,而是一间中屋,屋内无窗,所以显得有些昏暗。一踏进内就好似看到墙角滚了一个人,心中不由一惊,果然出事了。 连声而询:“木叔,是不是你?发生什么事了?你要不要紧?” 可等我走到跟前时不由一怔,这滚在地上的人的体型不太像木叔。木叔是中等身材,并不魁梧,但看着却孔武有力,而眼前这个明显身形要大上一轮。 木叔是个鳏夫,但不代表他没有亲戚,心说不会是他家亲戚过来又突生急病吧。 念转着也不能就此不管,低头对倒在地上的人问:“你是木叔的亲戚吧,有没有事?能站的……”我的话嘎然而止,因为,我看到地上躺倒的这个人不仅在抽搐,而且全身捆绑。 下意识地就往后退了一步,若非我还算镇定此时换了任何女人都要惊叫出声,脑中飞转,这是木叔的家,他屋子里捆绑着一个人,不管是因为什么原因此时我的行为等于是窥探了他的秘密。无论他是否有在屋内,都有可能下一刻就出现! 当下我就决定明哲保身,先退出这屋子再说。可我的脚不便,走路颠簸,只走出两步就又顿住,缓缓回过头。 66.发脾气 前屋透进来的光线不足以照到这个角落,此处昏暗,但那暗角里躺着的那个人有一双眼睛在闪着光。[这双眼睛我不敢说熟悉至极但也不会陌生,一点一点蹲下身,当视线里惊惶不安的眼睛越见清晰时,证实了我的猜测。 之所以时隔三天阿牛都没有回到村里,是因为他根本就没回去,他在这里。 五花大绑,鼻青脸肿,嘴还被布堵住了…… 很显然刚才我在门外询声他听到了而奋力扑倒在地,而听来怪异的声音是他被捂住的嘴在呼救。这时我已顾忌不到之前所想的那些了,先将他嘴里的布给扯掉,再去替他解绑。 谁知阿牛突然嚎啕大哭起来,边哭还边含糊不清地嚷:“阿兰…是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真不知道他是人天生就傻还是脑子坏掉了,现在还在人家屋里头呢,闹出这么大动静不怕引来人吗? 当真是想什么来什么,突然就听到沉重的脚步声走来,我那心都感觉要跳出来了。 而阿牛也惊惶无比,死死瞪着前屋门洞,眼中满是恐惧。很快一道身影出现在了门处,耳边听见阿牛胆怯害怕的低吟:“不要打我,我不敢了。” 我眯了眯眼,缓缓直起身,来人正是屋子的主人木叔,礼貌上我应该开口打招呼。不过眼下这形势沉滞而胶着,我并没作声。 “谁准你进来的?”沙哑而低沉的质问缓缓响起。 我轻握了下垂在身侧的掌,强自镇定了解释:“原本是有件事过来找木叔询问,但在屋外喊了几声没人应,又听到里面……” 哪料我话没说完就被打断:“我问谁准你进来的?” 静了一瞬,答:“没有人,我自己进来的。” “那请出去。”毫不客气的逐客令反而让我镇定下来了,于情于理,他私下扣压阿牛都是不对的,于是我道:“那也请你把他放了。” 木叔毫不客气地反问:“我为什么要放了他?这小子毁了我的东西,不给他点教训又怎消我心头之恨!” 我怔了怔,“他毁了你什么?” 木叔重重一哼,沉声道:“你不如问他。” 低头看脚边的阿牛,他见了木叔跟见了阎罗王一般恐惧,此时已经抱住了头在地上簌簌发抖,根本没听到我们的对话。 蹙了蹙眉,我从未见过阿牛如此,印象中的他是憨厚的,出嫁那天的他是痴傻的,而近两次看到的他……阴狠、暴戾,确实变得有些陌生了。 但我还是有责任把他从这里带出去,深吸了一口气,试图缓和气氛:“木叔,不管他毁了您什么宝物,他也都已经付出了惨痛代价。这些天他家人在四处寻他,今日也有人寻上门来了,还请木叔能够恕了他的罪把他放回去。” 然而木叔并不愿善罢甘休:“不行!”并且话落就朝这边大步走来,我也不由害怕起来,暗暗后悔刚才过来时没和阿平说一声,万一有个什么不好……念转间身影已到跟前,我本能地往后退了一步,却忘记了自己有一只脚还扭伤着,只觉脚踝处一阵剧痛险些站不稳,竟然是木叔伸手过来扶了一把。 等我站稳后他立即松了手,语声又沉了八度:“夫人快些回去,莫在我这耗费时间,若被人看到于你名声有损。” 一个鳏夫家中,孤男寡女,确实若被谁瞧见了,指不定又要传得多难听。 可是也不能任由阿牛这般被扣留在此啊,正要再行劝说,突听一声尖叫传来,我被吓得心都颤了颤。随即面色一变,那尖叫声是从隔壁传过来的,而且听得清楚正是杏儿的声音。 紧随尖叫之后是砰的钝响,我再也淡定不下去,也无暇管顾阿牛,颠簸着就朝屋外跑。但有道身影却比我速度还要快,正是那木叔,一个眨眼他就先夺门而出了。 我愣了愣,这木叔看着中年已过,脚步倒是很矫健。 等我一瘸一拐地走出门就见木叔站在我们屋子的门外并不进去,再走过去时听见了杏儿的泣声:“平哥哥,我真不知道姐姐去了哪里?今儿我过来就一直陪着清姨,连姐姐的面都几乎没照到。” 来到门边我往屋内一看,不由吃惊,堂屋里的椅子桌上的杯盘都被摔在了地上,一地的狼藉,杏儿缩在角落里哭得梨花带雨。这些我不关注,最关注的是背对着门的阿平,他的肩背僵直身体在喘息浮动,不由轻唤了声:“阿平。” 立即见他身体震了震,然后缓缓回过头来,满目的惊惶不安。看清是我一个箭步冲了过来将我拉进怀中,被他这一拽,很明显脚踝处又一股钻心的疼袭来,不过我却感觉到这个环抱着我的人情绪的极端波动,赶紧轻拍他的后背以示安抚。 这时屋内刘寡·妇闻声而出,扫过四周环境后又朝我们看来,眼睛眯了眯并没如往常般大发雷霆,当然脸色必是黑沉的。 等感觉阿平的僵硬的肌肉慢慢松弛下来,知道他的情绪也逐渐平复了,才微微推了推他松开怀抱。其实不用问也大致明白,定是他从屋中出来寻我没寻到,就以为是杏儿对我说了什么而大发脾气。 再看了眼地面的狼藉我蹙了下眉,这小子现今脾气见长啊,动不动就摔东西发横,回头私下里我可得好好教育他了。不过当下如此多人在场,我自是不会多说什么。 转过头对还缩在一旁抽泣的杏儿道:“杏儿姑娘抱歉,是阿平让你受委屈了,我在这里代他向你赔个不是。你看今儿天也不早了,不如你先回去?” 杏儿估计也是受惊不小,听我如此说也不再反驳,点了头后立即跑出了门。 而另一边刘寡·妇已回身往内走,明显不想再来插一手的态度,我也乐得轻松。只不过等我回头看时,发现原本站在屋外的木叔不见了,连忙走出门朝隔壁屋看,果然门已经紧闭。 阿平见我出门亦步亦趋跟着,并且紧紧拽住我的手不放。 我想了想,决定先把阿牛的事搁一搁,安抚了阿平再回头来想办法如何劝解木叔放人。拉着阿平一路往内,心中叹息,这堂屋的烂摊子一会还得来收拾。 脚估计又拐到了,每走一步都生疼的紧,我咬牙忍着,但到院中时忽而腰上一紧,被我握在掌间的手也抽了出去,整个人瞬间腾空而抱。拽住他身前衣襟的同时不由心生恼意,口气不善地道:“你放我下来。” 但阿平权当耳旁风,似没听到一般继续抱着我走,等进到我们的房中时我低喝了声:“随手关门!”他顿了顿,低眸看了看我,听了话转过身用脚把门给踢上了。 见他这行为我更气不打一处来,等被放下在床沿就怒声质问:“为什么又要发脾气?” 阿平的目光落在我脸上,理直气壮地答:“你不见了。” “我不见了你就冲着别人发脾气?这是理由吗?还摔东西!上回跟你娘吵架你也砸东西,这回又砸!知不知道杏儿是个姑娘家,你这般胡乱砸东西很容易伤到别人?” “你不喜欢她。” 听了这个答案我愣了愣,他意思是因为我不喜欢杏儿所以就冲她发火?这是什么逻辑? 再开口嗓音不由变大:“以后不允许你再胡乱砸东西发脾气,知道吗?” 但见阿平没有像以往那样露出委屈的眼神,反而一脸的倔强与不服气,眼中还隐有恼怒。这架势是跟我也要闹?如果是平时我还有耐心跟他好好说,劝着哄着,可今天,那心火却是怎么都压不住。 “阿平,你当每一次有事情用发脾气就能解决?我不喜欢杏儿怎么了?那也是因为你!不是你和她整那许多暧昧,你娘又一副将人当成媳妇的架势,我能对一个小姑娘不喜欢吗?我不喜欢的人多了去了,我不喜欢你娘,不喜欢受人摆布,不喜欢无处不小心的谨慎,不喜欢这让人窒息的一切,难道都能像你一样用发脾气解决吗?啊?” 最后那个字我是用吼的! 吼完心里那股火烧到了顶,也整个人都轻松了。人生不如意之事何其多,以前常常听到的一句话是每一个人都该被这个世界温柔以待,可是为什么我不是这“每一个人”的其中之一?世界何曾温柔待过我?陌生的环境我不惧怕,可是也陌生的太彻底了,我所有学过的东西在这里根本没有用,除了谨小慎微地活着什么都不是。 如果面对这些我也用发脾气的方式,能解决吗? 最卑微的认知,发脾气是需要本钱的。就好像刘寡·妇一怒之下可在清晨打算离家,那是因为她有足够的财力可支撑她生活;而阿平可胡乱发火摔东西,不过是仗着家人对他包容。 一番只有我自己明白的怒火撒出来之后,整个屋子里都变得沉寂无声。 67.温泉池边遭袭 阿平定看了我一会后就垂了眸,以为他是把我的话给听进去了,拍了拍他肩膀也缓和了语气道:“刚我那也不是在骂你,就是教你这么个理,知道吗?” 但没料他突然站了起来,也拂开了我的手,转身就走。[ 等人走出了门,把门甩得乒乓响我才反应过来,那刚压下去的火也蹭蹭直往上冒。然而当那火上升到顶点时,我突然用手覆盖了双眼,有股酸涩在向外冲。 往后而倒,闭着眼,闭着眼就能不让懦弱因为情绪的波澜而涌出来。怒极之后是很浓很浓的无力感,我在责怪阿平发脾气的同时自己又何尝不因为心中的烦躁而对他发了一顿脾气?关键是,没有人能懂我,没有人…… 平复下来就开始反思,我不该把在木叔那边积压的情绪冲着阿平撒!他两次摔东西都是为了我,前一次是刘寡·妇要休我,后一次是找不到我。 至于那些属于我个人的情绪,就更不该了。已经过了五年多,还有什么过不去呢?没了自由收起性子,熬一熬就过去了,回头想也不是多大的难事,而我的适应能力其实还不错。 是从什么时候起我内心里一直压抑着的东西又冒出来了? 答案很快就有了:从我这颗心逐渐落在阿平身上起。我以为自己是在宠着呵护着阿平,其实反过来是我享受在这个过程中,是我被阿平宠着、保护着。 从床上撑起了身目光盯着敞开的房门只一瞬,就咬牙起身,同时又叹气,我这真的是自作自受,本来阿牛那事还烦着呢,现在又捅了这么一个娄子还得去收拾。 脚伤肯定是又加重了,每走一步都觉有根筋在牵动着疼。可是屋里屋外找了一圈都没找到阿平的人,连佛房都去看了,都找不到他的人,现在就只剩下刘寡·妇那间屋。仔细回忆当时阿平离开时的脚步声,应该不是往刘寡·妇屋里走的,而且他也不是生气了会去找娘的那种性格。但我还是敲响了刘寡·妇的房门,顿了顿扬声而询:“婆婆,晚饭您想吃点什么?” “不吃。” 听见清清冷冷的拒绝传出后,我又道:“那我给阿平熬些粥吧,您要是饿了就出来吃。” “要吃你们吃去,我不吃。” 我已经得到了答案,阿平并不在她屋内。转身时眉宇蹙起,一步一步走往前屋,心里悔的没边了,那臭小子不会一气之下离家出走了吧? 之前有过先例的,还带了我一块走的。这娘俩怎么都热衷于离家出走呢? 再一次确定阿平并不在屋内后,我犹豫着要不要和刘寡·妇提出门的事,深思过后还是决定暂不管她了,免得知道阿平不知所踪了又起风波。 没有更好的去处,我能想到的寻找方向还是上回的那个温泉。虽然只去过一次,因为“印象”深刻而对原路还是记得很清楚,就是我那脚越走越痛。 我这纯粹是自作自受啊,心里各种懊悔与哀叹。一会若在温泉那边找到了阿平,还得想好措辞怎么哄劝他,低头认错那是肯定的了。也暗中磨了磨牙,心里打算着假如他还犯倔就直接把人拖进水中、“就地正法”…… 一瘸一拐忍着痛终于赶到温泉边,上回来还是满目的黄花而今都只剩下伶仃的几朵,基本上就光秃秃的竿子竖在那。我也没心情来欣赏美景,环略四周竟不见阿平的身影。 到这刻我心沉到了谷底,一个几乎从不出门的人能去的地方有限,从种种迹象表明这个地方他不止来过一次,所以在来时的路上我几乎是笃定了阿平在这里。可事实狠狠给了我一巴掌,他不在!那他离开了家能去哪?是一怒之下胡乱暴走,还是他另有别的去处而我却不知道。 强令自己镇定,这时候着急一点用都没,天马上就要暗下来了,如果不能在天黑之前找到人那么将会变得更困难。 想到这我扯开嗓子喊:“阿平,你在吗?” 仅希望他是跑来了躲在哪个角落里而不知,我边喊边穿梭在黄花杆中间,后来喊的喉咙都干了四下都没动静。喘了口气,又想起那个山洞,觉得可能性很大。 正要抬步,突听水中传来一声异动,我惊转回头目光落向水面,果真看到有不寻常的涟漪在温泉边出现。心中一动,阿平莫不会又像上回一样藏在温泉里吧? 顿觉又好气又好笑,心说这么热的天你躲在温泉里就不觉得热吗?脚步轻移,朝那涟漪走去,走近了便看到热气缭绕里有一只手扣在岸边的石头上,心头一松,总算找到他了。 不由想起路上那最后的打算,这是提供我机会将他“就地正法”吗? 来到跟前,我蹲下身准备伸指去点一下他那攀在岸边的手,手指刚伸出就忽然顿住了。 这只手……不是阿平的手! 与阿平夫妻半年,对他那白皙而修长的手一直都很垂涎羡慕,眼下这只手却明显要黑,而且骨节分明,甚至还带了伤痕。 暗道一声不好立即就想退开,但反应已经慢了,脚上一紧,刚好是我那只拐伤了的脚踝,只觉一阵揪心的疼袭来,下一瞬一股猛力将我往前一拽,生生被拖进了水中。 猝不及防里我被呛了一口水,但同时出自本能地挣扎,深知这一刻但凡消极都有可能是灭顶之灾。所以横冲直撞地试图浮出水面,而头上明显有一只掌在将我往下压,在水中也感觉不到脚疼了,奋力踹踢,拼命扑打。 求生不用教,这是人类的本能。感觉压着我头的那股力变弱时,我用尽全身力量抬脚而踢,成功将那桎梏我的人给踢开而我也乘机浮出了水面。 也来不及抹脸上的水,只模糊看到热雾中一个黑影就转身而游,一下蹿出去十多米听着身后并没有追来的声音时才回过头去看。却发现那黑影正在奋力往岸上爬,心道不好,此人不会是想先上岸来个守株待兔吧。 移转视线,一咬牙朝着另一边的岸快速游去,边游边回头察看那边动向。等我游到岸边时那人已经爬上了岸,心中焦急无比,若他这会过来肯定能先一步赶到来阻绝我。 但我的忧虑并没发生,在我不敢鲁莽上岸的同时观察到那人爬到岸上后就趴伏在那不动了。这是什么情况?我略一迟疑决定先上岸再说,水里终究是弱势的,上岸后地阔辽广,跑起来也方便。 费力撑着岸边爬上去后我也喘息的不行,脚上的一只布鞋也掉在了水中,再看那处一丈之外,那黑影依旧趴伏在那一动不动。此时不逃更待何时?想都没想爬起身就往黄花田里狂奔,但跑出一段路又想起阿平还没找到,立即转了方向往山洞位置而跑。 依着记忆寻找山脚下的灌木丛,过了三月那些树丛好似长得越加茂盛了,加上天已经蒙黑,一时间难以辨认上次阿平是从那处钻进山洞的。 我压着嗓音喊:“阿平,你在吗?” 回应我的不是空寂无声,而是身后沉重踏来的脚步声。回过头便见灰暗中一个颀长的身影在靠近,此人身高与体型和阿平有些相似,可当近了时我立即意识到不是阿平,脑中立刻想及刚才那个温泉中偷袭我的人,脚已经先于大脑支配开跑了。 但为时已晚,只感到后颈处劲风袭来,下一瞬就被后面一股重力给扑倒了,也顾不上有多疼,我能做的就是用力去蹬,拼命挣扎。 原本这只是出自本能的一种抵抗,但没料一声闷哼后那桎梏我的力量就消失了,我立即想乘机爬起来逃走,可只爬到一半就又摔倒了。 心头一凉,我那只脚已经痛到麻木没知觉了。 臆想中会再出现的袭击并没有,我回过头,只见昏暗里那个人伏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这到底什么事啊?我就是跑来温泉边找阿平而已,无缘无故就被人给袭击了,更糟乱的是眼下我想逃离都没能力。 不过这个人是谁?又为什么要来袭击我?还有,他不是被我踢了几脚就给踢晕了吧? 又过了一会儿,见那身影还伏在那不动,并且空气中隐约好像闻到了一股血腥味,心不由沉了沉,不会发生什么意外吧? 此处是山脚下,地上必然有滚石,万一我一脚踢在了对方头上或者把人给踢撞在石头上……各种可能性在心底直冒,也越来越感不安。尤其是回想刚才,这个人攀在岸上的手骨上有伤,在拽我进水后自己爬上岸也是趴伏在岸边一动不动,这是不合常理的! 如果这人真因某个原因袭击我,当下就会来岸边堵我,也由不得我从温泉池旁跑开了。 68.我是兰 念头翻转过无数,最终被这个人万一死了的可能打败,不管什么时代,杀人一定是犯法的,古有衙门牢房,现有监狱。[而我一辈子连鸡都没敢杀的人,不敢想象自己那几脚会杀死一个人。壮着胆靠近,一咬牙我伸手把人给翻过了身,然后全身僵直怔愣住。 夏天是最容易天有不测风云的季节,突然就下起了大雨,庆幸的是我找到了那个山洞,并且把袭击我的人也一同拖进来了。 不是因为人死了我想湮灭证据,恰恰是因为这个人还留着一口气在。 山洞里并没有找到阿平,虽然很着急,可这时候我却没法赶回去察看阿平有否回家。除了我的脚伤严重到没法走路,刚才把人拖进来已经耗尽了我的体力。 洞外的雨点十分大,伴随着雷鸣轰隆,这应该是一场阵雨,不会持续太久。鼻间闻着潮湿的土气里夹杂的血腥味,心绪繁杂。 已经确定了,这个人还没有死;也确定了,这个人确实是被我给踢晕的。 倒不是我有多神勇一脚就能把一个七尺男儿给踢翻而且还踢晕,而是他本来就受了很严重的伤。在我把人拖进洞的时候看到他的胸口有一支断箭,从后插进背部箭矢从胸前冒出,而背后的箭尾应该是被他给折断了。 很大可能是我在踢蹬中踢到了他的伤处,从而使他痛晕过去。 把人拖进山洞的原因,除了怕他真的死了,还有一个特殊而且令我自从来到这个时代后第一次感到不安的理由。 当我掀开这个人看见他的脸面时,以为是自己迷了眼。随之脑中闪过四个字:怎么可能? 直到这刻我仍然反复在想,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会在这里遇上他?五年半,我从不能接受现实到被迫适应环境,最初还想或许这只是庄周一梦,一觉醒来便什么都没发生,可事实证明要么我从未从这个梦里醒来,要么就是我脱离了原来的梦。如此平稳度过每一日,心也逐渐平静不再想那些不切实际的东西,可我没想到会有一天平稳的人生再次被现实打破。 古时的衣装,古时的发型,却生了一张与陆锋一模一样的脸…… 陆锋,是我无法碰触的记忆。一闭上眼,百转千回,人生最大的无奈不是失去爱情,人生最大的无奈是……你连想把守候埋进光阴的一丝机会都没有。 两个时空的人,我拿什么来守候?又凭什么再去企望? 可是而今这个不可能却变成了可能,另外,有一个事我直到这时才发现,对那个世界的记忆竟然变得很模糊了,只囫囵记得一些事一些人,而其中陆锋是必然不可能遗忘的那个人,因为,我们曾经相爱四年,从大学校园到踏上社会,所有纯真情感都付出在了对方身上。 敛转思绪到眼前,没法确定这个人究竟是与我一样重生或者穿越来到这个时代的陆锋,还是只是长得与陆锋相似的人? 不过不管是与不是,我都不能让他死。 深吸了一口气,尝试靠近。洞中漆黑看不到他伤势如何,但探过他的鼻息能感觉到很微弱,无论如何应该先把那箭矢拔出来吧。但我不敢轻易动手,不仅因为不懂医术,更主要的是我不懂药理,没法开了外挂似的走出山洞就能找到治伤的草药。 所以,任何莽撞的举动所造成的后果,都只会是比现在更糟,甚至可能导致他伤重死亡。 踌躇再三我还是没有擅自行动,这时洞外的雨声停了,挑开灌木丛,果然见雨停了下来。回头又看了眼,咬了咬牙,一头钻出了山洞。 但只冲走出两步就跌在了地上,我忘记自己的脚伤了。意识到眼下最大的问题不是我要如何救他,而是我能不能走路。环顾四周,锁定不远处的一棵大树,艰难爬到树下撑着起身,折了两根粗树枝当作拐杖,然而我只缓慢走到温泉附近就顿住。 炎炎夏日,一场大雨之后头顶便乌云散去,明月当空,空气变得清爽。可此刻我整个人从头到脚的发凉,温泉边蹲着一个人,月光将其轮廓照得清晰之极,正是我此趟来温泉边要寻找的阿平,可我刚刚全然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把他给忘了。 只过一瞬痛楚便涌上了心头,全身湿漉、头发散乱、狼狈落魄,是我想到能够用来形容他的词汇。第一次我不敢靠近他,因为痛楚之后就是深浓愧疚,是我把他气跑的,而他果然在温泉这边,可我却在过去的一个多时辰里满心满眼都是别人,却将他忘了。 长时间靠一只脚支撑着必有力竭时,腿一软便是一个趔趄,幸而有两根树桠当拐杖,否则我肯定又得摔倒了。可是发出不小的动静,却没引起那边阿平的注意,他依旧蹲在温泉岸边,手里依稀可见抓着什么,身影看起来不止孤单,还令人难过。 等我拄着树桠走过去,终于看清他手里拿的是什么时,眼睛顿然酸涩无比,拼命忍也没忍住有泪滚出了眼眶。阿平的手上,抓着的是我之前掉在温泉中的一只鞋。 扔了树桠我单膝而跪在地上,颤着手去轻拍他的肩膀,到这刻才发觉他的身体一直在颤抖。而我的动作也没引来他的注意,他依旧沉浸在自己的世界。 忽而有种巨大的恐惧迎面袭来,在半年的相处里我不止一次深思为何外界会对阿平给以“傻子”的称号,我所认识的他绝然不能用这个词来形容,他有他自己的领域和别人无法企及的智慧,如果真要定义原因,我推测过最大的可能不是心智不全,而是受某种影响而自闭。 而自闭的人最怕就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出不来,眼前的阿平种种迹象都像及了。 我一把将他拽进自己怀中紧紧抱住,唇凑到他的耳边,“阿平,是我。白天是我错了,不该对你迁怒的,你跑出房一会我就出来找你了,可我找不到你,我找遍了咱们家每一间屋子都没找到你,后来想你可能跑来这里了。” 感觉不到他有任何反应,心沉至谷底。手不禁抓紧了他的衣襟,难过之极地道:“阿平,我是兰,你不要不理我。” 就在我声落时明显感觉他的身体颤动了下,我立即转过眸,见他缓缓抬起了眼,目光定泱泱地落在我脸上,毫无焦距,见他如此心疼的同时又有了希翼,尝试再次轻唤:“阿平?” 可他依旧无动于衷,连眼珠都不会转,沉思刚才是什么触动了他的反应,忽而清明,盯着他一字一句地说:“我是兰。”果然,他的眼睛眨动了下,感慨莫千,居然能够引起他反应的竟是我的“兰”字。 阿平的手指抚在了我的脸上,擒起一滴泪放到嘴边轻吮,顿住,眼睫轻颤,“兰?” 我将他的手放到嘴边轻啄,如是肯定:“是的,我是兰,你的兰。” 终于那双我一直认为是最明亮幽黑此时却黯淡无光的眼,渐渐有了生动,紧随着他的脸上露出惊怕,反过来抱紧我,像害怕失去最心爱之物的孩子。环抱的力量紧到使我感觉生疼,可我没有一点想要阻止的意思,只听他还带着颤意的声音在耳边说:“你去了哪里?我看到水里有你的鞋,以为……” 剩余的话沉埋在了我脖颈里,听不清,但我知道那意思。 他在水中看见了我的一只鞋,就以为我在水中,他身上湿漉漉的甚至还在滴着水,不是淋了雨就是下温泉找我了。可是他没有找到,怎么可能找到呢?我早就上岸了啊。 一边轻抚他的背一边安慰:“阿平,我没事,我只是……不小心在岸边滑了一下,鞋子掉水里了,后来看着要下雨就找地方躲雨去了,我真没事,你别怕。” 终于,掌下安抚的身体慢慢平复下来,相对的怀抱没有那么紧,我得以喘息。 喘了几口气后乘着这机会把要说的话立即对他说:“阿平,白天是我不对。你两次发脾气摔东西都是因为我,我不该以那般口吻和你说话的,以至于把你气跑了,现在我跟你道歉,原谅我好不好?” 阿平把头从我脖颈间抬起,匆匆看我一眼又垂了眸,过了片刻才轻声说:“我以后不发脾气也不摔东西了。” 我双手捧住他的脸,“你看着我。”等他听话地抬起眸后,才认真地道:“不要压抑天性,也不要因此而丢失了自己,我们都有不高兴的时候,就像白天我对你发脾气,就是我没有克制住自己的情绪,所以,下一次当你想发脾气想摔东西时答应我先试着克制一下好吗?” 黑眸眨了眨,答非所问:“你有什么不高兴的事?” 我愣了愣,听着他问才想起另外一个事,就是阿牛还被隔壁的木叔给绑着不放人,也正是因此我才躁动地一时控制不住脾气指责了阿平。 69.蠢萌的小兔子 “你有什么不高兴的事?”阿平提高音量重复问,眼睛直直盯着我,大有我不说出答案就跟我急的架势。[虽然不怵他,但心里有些不安,他跟阿牛都打了几回架了,若听我说是因为阿牛的事而不高兴还骂了他,指不定会又跟我闹。 但是,我一咬牙还是道明了事实:“白天我去找木叔时看到阿牛被绑在他家里,阿牛三天没回去,他的家人已经上我们家去闹了,但木叔不肯放人。” 果不其然,阿平在听我说完后就眸光一闪垂落下来,同时还撇撇嘴表示不高兴。 我见状捏了捏他的脸,“又不高兴啦?” 他闷闷地哼了声。 我用额头抵着他,轻声说:“别生气了好不好,我的脚好痛,都不能走路了。” 他一听立即拉起我的裙摆察看,也正是这只脚上的鞋子遗落了,此时白色的粗麻布袜已经变成了黑的,上面沾满了泥。脚踝处很明显的肿胀,其实我这时候并不觉得疼,因为那只脚早就没知觉了。 阿平盯着我的脚看了好一会也没反应,我忍不住推了推他,这才回神过来把那只一直拽在掌中的鞋替我套上,然后就弯腰来抱我:“我们回家。” 我伸手而挡,见他挑起眉立刻询问:“你要这样抱着我回去?” “你不能走了。” 他讲话一向如此,以为是答非所问,其实另一种叫言简意赅,只要意会就能弄懂他意思。 我摇摇头,“一直抱你的手吃不消,背我走吧。” 他想了想,点头认可了。但还知道先把我从地上扶着起来,然后背转过身蹲下,我往他肩头趴下便伸手揽住了他的脖子。 在他起身时,我不由回头看了一眼,眉宇轻轻蹙起。 此时按道理我不该再有其它的杂念,可心思难测,这个晚上过得太不平静,没法不去想还在山洞里生死未卜的那个他能否活下去。 回眸间对上阿平的目光,不由一怔,心漏跳了一拍,莫名的感到心虚。 以为他会说什么,但见扭回头看向前方,背着我大步而走。暗嘘了口气,是我多想了,不是我有意隐瞒这件事,而是……心中找了许多个不说的理由,比如我没法跟阿平解释两个时空的事,比如不想让他知道我在这之前还经历了一场生死之劫,比如陆锋是我原来时代的男友。但这些理由在脑中一一浮掠而过时,却没法说服得了我自己。 我的心情很乱,短时间内理不清这些东西,前一刻面对着一个酷似陆锋的人我怅然若失;而在看见阿平时心疼、愧疚、难过等等万般情绪都涌上了心头。 想及此不由紧了紧圈住阿平脖子的手,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这个肩背或许有些单薄不厚重,但却一次次地背起我;揽住我腿的那双手或许并不力量无穷,但却能给我公主抱。 尤其是此刻,我所有的彷徨与不安都在他一步一步行走中消失了。 回到村子的时候也不知道是什么时辰了,刘寡·妇会不会再来责罚已经不在考虑范围内,只想尽快能洗个热水澡然后休息,因为发觉阿平的体温似乎有点异样。 进门黑漆漆的,我在阿平耳边说:“我们先去灶房烧水洗澡。”他便背着我进了灶房,把我放下后就要走去炉灶前烧水,但我拉住他的衣袖,“先将湿的衣服换下来,否则你会得风寒的。”但他没有听我的,只道:“我去烧水。”说着就拉开了我的手,径自走向灶台。 我怔愣地看着还顿在半空中的手,这是他第一次推拒我的好意,尽管他也是在执行我之前的提议,但在被他拉开手的一瞬我有种似曾相识的失落感从心头划过。 那个从娘家回来的晚上,他看到刘寡·妇后把我的手给抽开,当时便与现在的感觉一致。 我默然坐在椅子上,空间里只有灶膛内柴火的噼噼啪啪响声,单一而沉闷。若是以往我会安然享受这刻宁静,可此时脑中却反复在想阿平是还存了气还是不想理我。 恍神间感觉肩膀被拍了拍,怔然抬头,看到脑中念着的人正站在面前,茫然疑惑中见他弯下腰来,清冽的气息扑鼻而进,不等我反应身体一轻我被抱了起来,本能地为保持平衡去拽紧他的衣襟。 走出几步就来到浴房的帘子前,他不作声我却了然他意思,伸手把帘子掀起发现里面热气腾腾的,原来乘着我刚才发呆之际他已经将水加到木桶里了。 可是……“阿平,你身上衣服湿的,你先洗澡,我一会再洗没事。”但话音刚落我的人就被和衣放进了水中,听着身后脚步离开,钝钝地想:他又一次罔顾了我的好意。 水温刚刚好,但我却没有泡澡的心情,因为长时间麻木没知觉的那只脚渐渐有了痛意。就在我考虑是否要从木桶中起来时,那刚刚离去的脚步声又走回来了。 下意识地回头,浴房帘子因为落着而遮挡了视线,只能听着那脚步声来到了跟前,莫名心中有期待。如我所愿,帘子前的脚步没停,直接撩起了布帘,阿平的身影出现在视线中,他的身前抱着一堆东西。 有两人换洗的衣服,还有跌打药。 但立刻我的眉宇又微微蹙起,他仍然穿着那身半湿的衣袍没有换。等他将衣物放在木架上后走过来我已经忍无可忍,直接上手帮他解腰带,等抽走腰带发现他跟个木头似的还不动,把牙一咬又去扯他的外衣,心里憋着劲想:如果还没反应那就把他扒光了! 在外衣终于被我扯下来时他有了反应,不过不是接手我的事,而是伸手过来反扯我的衣服……我一时怔住,等反应过来时外衣也被扯了下来,然后他双手伸到水中,竟是在脱我的罗裙!“等…等…等一下,阿平。”我急到结巴,慌慌张张按住他水下作势的手,然后脑子一热问出来的问题也不经思考:“你这是干什么呀?” 阿平给我酷酷的几字:“帮你脱裙子。” “可是……” “洗澡要脱衣服,你不会脱我帮你。” “……” 这是在解释他此时行为的原因?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脱他衣服啊。呃,不对,重点不是脱他衣服,而是他这湿衣服一直捂在身上容易染风寒。 我这不是担心他吗?怎么问题就变成是脱不脱衣服和脱谁衣服了? 扭正心绪后正打算对他说,却发现水下他的手并没停止,而且我已城门失守,罗裙连带褥裤都被他连拉带扯地脱了下来。 那一瞬应该是恼羞成怒居多吧,脑子一热便一鼓作气把人拽低了扒光了他的中衣,并且眼睛都不眨地扒下了他的裤子!等到光溜溜的阿平呈现在视线之内时才缓过神来,立马怂了。强忍着背转身的冲动,可目光也不敢随意乱飘,只能仰着头落在那张怔愣的脸上。 好吧,我的行为估计是吓到阿平了。 可现在该脱的脱了,不该脱的也脱了,再穿回去也不是那么一回事。我这要穿回来不也还得从木桶里出来,光溜溜的走到木架前拿衣服换嘛;而阿平也需要一个热水澡来去去寒气。 周折再三,我把身体往后靠在木桶边缘,无奈提议:“要不你也一起下来泡?就是不知道这桶够不够大,能挤得下两个人不。” “能!”阿平立即大声回答,然后又加了句:“上次已经做过试验了。” 上次……我的嘴角不由抽搐,就是那“上次”导致了我脚拐和腰扭伤,腰伤是轻的,隔日便好得差不多了,可这脚拐伤了却痛到此时。 阿平也不跟我客气,当真就挤进了木桶里,等他蹲身下来时立即水漫过了桶溢出去了。毋庸置疑,因为桶的尺寸而使得我们两人的身体紧贴在一起。不过阿平却还知道要避开我受伤的脚,并且在水下轻轻按揉。 痛自不必说,但可能因为水下的温暖缓冲使得那痛意并不太强烈,反而感觉有些酸麻。 到此时我也褪去了那羞意坦然面对了,尽管这时自己身上仅有兜衣蔽体,也尽管两人的身下紧密相贴,那又如何?我们是夫妻呀,比这更亲密的事都不知道做了多少回了。 伸手捋了捋他垂落在鬓角的一缕发,想了下又将他的木簪给抽了出来,一头长发随之而散,我说:“帮你洗头发吧。”他抬眸轻瞥了我一眼,点了点头后稍稍侧转过身。 于是我捧了水去淋在他的头上,不可避免有水从他前额滚下,划过眼帘时我看他不停眨眼觉得好笑,故意用水从他额头淋下。几次之后他察觉到了,抬起眸来扑闪扑闪地看我,像一只蠢萌的小兔子睁着无辜的眼睛。 70.染上风寒 不过那目光随之下滑,落在了我颈下,我低头一看顿时羞红了脸。[此时我为了要替他洗发必然得直起身来,于是大半的身体在木桶之上,而身上穿着的那块红布兜衣跟没穿死的,将自己那还算凹凸有致的身形全都暴露了。 一急之下,我用水朝他脸上扑去。但他只出自本能地闭了下眼,很快又睁开了,伸手把他眼睛一蒙,口中轻喝:“不许看。”可话出来我感觉这张老脸有些挂不住,怎么口气那么像是在撒娇呢。 阿平不知道我心里头那许多九九,将我的手拉下来后就拽在了掌心里摩挲,总算目光不再流连在我胸前了。两人都很疲累,即使这么亲近也并没有发生擦枪走火的事,就只是我帮他洗好了头擦过了背后换他帮我洗。后来我身上最后一件兜衣也被他除下了,当他这举动产生时只是心头微微荡漾了下,便任由了他去。 原因是能感觉得到他抚在我身上的掌很轻柔,并没有一丝的邪念在其中。 洗好后他先出了浴桶,也先不急着给自己穿衣,将我抱坐在之前他端进来的长椅上,用浴巾为我擦干水后便蹲在了面前。他抬起了我的脚仔细看了看,起身拿了跌打药膏又过来时我忍不住道:“你要不先把衣服穿了吧。” 我这脚伤都这样了也不急于一时,用不着他这般……赤条条的为我服务吧。 但他就是不听啊,不但不听,还是直接把我忽略了,心思就扑在我那受伤的脚踝上。抹了药膏一点一点轻揉,其实再轻都疼,不碰也疼,不过这回我没像之前上药时那样鬼哭狼嚎,一直忍着,忍不过了就咬紧牙关。 总算看到他把药膏放下我也大松了一口气,煎熬终于过去。 但下一瞬见他又要来抱我,不由急声询问:“你要干什么?” “抱你回房间。”他理所当然地回答我。 静了一瞬,我无奈地道:“阿平,就算你不介意自个光溜溜的什么都不穿被我看见,可是我介意啊,出了这灶房到咱房间有段路呢,万一……万一你娘刚好出来呢?” 哪怕做娘的是看着儿子光身长大的人,但毕竟他也成年了,再被他娘看见身体也不大好吧。总算这回他听进去了,不过眉宇蹙在一起丢下一句:“麻烦。” 我无语凝咽。 这晚上躺上床阿平就搂紧了我摆正睡觉姿势,安安分分的不再动了,很快就听见他的呼吸变得均匀。我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果然还是有些微热的,也难怪之前不会有多余的念头。 希望这晚上他能发一发汗,明日醒来应该就没事了。我也很累,但是闭上眼叠影重重,没法控制不去想那些事。比如假如山洞中的那人真的是与我一样穿越或重生在这时空的陆锋,那他为何还会是原来的相貌,而不是像我一般变成另一个人?这是其一,其二是我没法判断究竟是五年多里这具身体的记忆产生了偏差导致对原来世界的逐渐遗忘,还是其实从我在阿兰身体里苏醒的那一刻已经记不太清了。 不管是前者还是后者原因,都令我感到身体被一股寒意包围。前者意味着我在融入这个时代、这个身份,从而将以前留存在脑中的东西一点点褪化抹去;后者则意味着我曾发生过什么事导致了原本在阿兰身体里醒来的我就是记忆模糊的。 真有点像庄周梦蝶那个故事了,庄周醒来连他自己都想不通到底是他梦到了蝴蝶,还是蝴蝶梦到了庄周。 繁乱的思绪终归慢慢迟钝下来,朦朦胧胧里何时睡着的我也不清楚。 但觉不过恍然一瞬我就惊醒过来,原因是身边的阿平在耳边呓语,仔细听了听,竟然反反复复在说:兰,你在哪?不会的,不可能的…… 我心疼到眼睛发酸,他一定是在温泉里找到我的鞋后吓坏了,以为我沉在了不知道哪个角落,所以才会有现在这刻的梦话。一探额头,嗤!很烫!他真的发烧了。 连忙翻过他下了床,一颠一颠来到桌边,因为夏日炎热,故而房中总会备上一盆凉水,方便若实在热得睡不着时可用来擦拭一下去去燥热。 这时正好派上了用场,也免于我提着脚到灶房去端水进房了。 绞了毛巾先是敷在他额头降温,然后再从房中找来帕子沾湿了水替他身上擦拭,反反复复不知擦了多少遍。温度确有降下,但很快就反复回升了,我最终还是重新去打来一盆干净的水,继续为他擦拭。如此这般折腾了小半夜,终于温度降下来了,我也累得有些乏力。 倒头往床沿一躺,很快就睡着了。 这一觉睡得很沉,不但沉还浑浑噩噩地一直做梦,等我睁开眼时脑子里一片空白,过了好一会才回过神来。想及入睡前阿平的状况,立即侧转身去伸手摸他额头,还好,并没有再起反复,我松了口气。 手还没来得及缩回来,阿平就睁开了眼。这当然不是我第一次见他早上醒来的样子,不过却是第一次看见那双一向黑亮的眼睛变得黯淡无神,显然一场高烧的后遗症。 估计这会他的身体也是发虚的,我半撑起身告诉他:“晚上你真生病了,现在是不是感到全身乏力?你也别起来了,我去给你煮些粥,等好了再来叫你喝。” 看他没反应只当是默认了,但在我要直起身时他突然又伸手揽住我的腰,微抬起脸在我身前拱了拱咕哝了句:“难受。”我心头顿然变软,他在向我撒娇。 摸了摸他的头,和声说:“知道你难受,一会我再去老郎中那边抓一副去风寒的药,喝完就没事了。”看他还揪着我不肯放,不由笑道:“傻瓜,只一会儿我就回来了。不如我亲你一下,你放开我好不好?” 他听了后还真的认真想了想,然后点了点头。 我也不食言,先亲了一下他的额头,看他不满的眼神又亲他的鼻尖,这次他直接用手指了下自己的唇。我抿唇而笑,毫不吝啬地俯吻而下,并且还吧唧出声,然后再退开了去点他的额头道:“你染了风寒,就不怕传染给我呀。” 还以为他要立即一脸担忧,却没想他憋了憋嘴,萌态毕露地道:“就是想你跟我一块难受。”我又好气又好笑地低头把他嘴巴堵住,狠狠啃了一通,直到嘴唇肿了才问:“满意了不?”他绷不住笑了,“满意。” 总算把这小子给伺候乐了肯放人,我下地去拿竖在床边的木棍当支撑,这是我之前去灶房端水时找的。脚已经成那样了,能不再受力而伤还是避免吧。 见阿平一直在看着我,眼睛一直随行,不过到底一场高烧后反应有些迟钝。我拾掇完自己后就跟他说:“我去灶房了啊,你把眼睛闭一会再休息一下。” 这次他倒是很听话,乖乖的把眼睛给闭上了。出了房门我还在心里头想,这小子一生病就怎么变得这么黏人的呢? 虽然拄着一根木棍很费力,但煮粥也就把米和水下锅里,然后坐进灶膛生火烧柴。 不出半个时辰,灶房里就热气腾腾了,我也汗流浃背。大夏天做饭最煎熬,之前还能在灶膛里加了柴火便去外边散散热,可现在脚伤着也不折腾了。捋了捋汗湿的发,决定再添一次柴就任它去了,鼻子已经能闻到很浓的粥香。 无需揽镜自照也知道这会儿我这形象必定极差,也不可能精贵到大早上的烧水洗澡,充其量打一盆凉水擦一把脸,再理一理头发,便又拄着木棍先回了一趟房。 推开房门一条缝看了眼,见阿平正睡着便关上门往屋外走。老郎中家住在村尾,沿路过去遇上村里人都纷纷询问我的脚怎么了,于无非就是不小心摔了一跤拐到了的解释,我只能无奈地一遍又一遍回答。终于到了村尾,正好看见老郎中端着一筛子走出来,他看到我愣了愣,随之视线落至我拄着的木棍和脚,“夫人过来老夫这边,是为了脚伤吗?咦,怎么一点好转都没?是我开的那跌打药不行?” 老郎中的眼睛利,透着鞋袜也能看出我那脚踝又肿胀起来了。 但我摇了摇头道:“不是的江大夫,是阿平夜里受凉染了风寒,我上您这抓一点去风寒的药回去给他熬着喝。” 我自认语气是平静的,可老郎中却没来由的大惊失色,并且放下筛子疾步上前而问:“怎么得了风寒?你快给我说说症状,天气如此炎热按理不太可能会染风寒的。不行,我还是去拿药箱跟你过去瞧一瞧吧,可别不是风寒症。” 看着已经急转回走的老郎中,我也是愣了,不过片刻就见他提着药箱行色匆匆出来了,瞧一瞧也好,难得这位老人家心肠好这般主动。 71.病后撒娇 不过我不想浪费时间,就先提醒了句:“江大夫,您带上治风寒的药了吗?” “病症还需对症下药,等老夫诊断之后再抓药也不迟。[” 我坚持:“还是先抓一副带上吧,假若不是得了风寒也可以备后需。”老郎中顿了顿,踌躇的样子像是想要拒绝但又说不出口,过了一会才妥协:“好吧,那请夫人在这边稍等,我回后屋去抓药。” 看着他转身时我忽然心头一动,不经大脑思考就脱口而喊:“再抓上一副金创药吧。” 他惊异地回头,“是谁受伤了吗?难道阿平……” “不是的,不是的。”我连忙阻断他的胡想,并且解释:“是平日里切菜偶尔会切到手,想着上您这顺便再抓一些伤药回去,有备无患。” 老郎中这才大松了口气,点点头,“我这就去抓。” 看着老郎中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我的心在扑腾扑腾地跳。刚刚,我提出了一个既违背了心志又屈从于那一瞬间的意念的要求,扪心自问很清楚,我要金创药不是真的为了以备后需,而是,心里放不下。 老郎中很快就抓着两包药出来了,他指了指外头说:“走,咱边走边说这药性。” 路上他跟我解释了两包药的用处和方法,而且我发现他很有心的两包药包的纸不是同一种颜色,以至于到时不会弄错。其实我就算不懂药理,也不至于傻到连内服的风寒药和外敷的金创药都分不清,凭着五年照料小同的经验,光闻味道大致也能闻得出来了。 回了屋,刚好撞上刘寡·妇从佛房走出来,这些日与她碰面相敬如宾也不算,在她眼里从没将我当成宾。单纯就是忽略,而且单纯是对我,她对阿平依然会关心。 所以这刻在我以为她会开口询问,而接下来的场面可能是老郎中回应了阿平疑似身染风寒后又一场指责,但是她却只是扫了一眼我,便从身旁掠过往后屋走了。 我一时怔愣,有些意外,但回头一想便明白了,她一定以为老郎中过来又是替我治疗脚伤的。关于我的事,她不屑一顾也无意关心。 把老郎中引进房时发现阿平已经醒了,听见这边动静便转过头来。老郎中立刻走上前,也没用我搬椅子,放下药箱自动拉了椅子到床边,“阿平,让老夫先替你把一下脉吧。” 我看阿平一脸的无动于衷,只能叹了口气走过去将他放在被中的手拿了出来。 老郎中擦了擦虚汗,赶紧手指搭上去把脉。过得片刻老郎中收回手指道:“从脉象来看确实是寒气入体了,身子有些虚,不宜食油荤之物,尽量吃清淡些。夫人不妨熬点粥,等吃完后半个时辰内务必喝老夫抓的那副风寒药。” 心说早就料到了,而且粥我也熬了。不过面上还是很感激地回道:“知道了,多谢江大夫赶这一趟。”老郎中起身,想了想又嘱咐了道:“夫人务必要记住,粥要熬的稀一些,药也务必要在半个时辰以内服下,否则体寒难驱。” 倒是不觉得他啰嗦,是在心中想这位老郎中还真的是善心,对待病患也是尽责。跟阿平使了个眼色,就拄着棍送老郎中出门,随后来到灶房盛了一大碗的粥搁在凉水盆里,再把炉子给起了火拿出药罐开始煎药。 药需要慢火熬着,我看粥变温后就端进了房中。 单手端一大碗粥还是有些吃力的,等来到床边时手腕很酸。听见阿平冷不丁的问了句:“不疼吗?”我愣了愣,立即明白他是在问我的脚。 把碗放在椅子上后我才回答:“怎么不疼,可谁让你这小子不省心的呢?昨儿让你早些将湿衣服脱了就是不听,这下病着了吧。” 被我说了后他也没不高兴,只用鼻子哼了哼气,然后丢来一句:“活该。” 我挑挑眉,一会那般黏人,一会又故意拿话来气人,典型的孩子脾气。也不生气,指了指椅子上的粥道:“起来喝吧。” 只见他瞥了一眼就将头转过去了,还酷酷地丢给我两字:“不吃。” “怎么?还嫌口味淡?你这身体虚着呢,不宜大补,先清淡地吃两天吧。” 听我好言相劝他又回转眸来看我,然后道:“你喂我。” 我一口气差点岔在那,无语又好笑地想平日里都让我不拿他当孩子,现在这要求难道就不孩子气?不过没把话说出来,在床沿坐下了先把他扶着半坐起来,又在他背后拿两个枕头垫着,这才端起粥来递过一勺到他嘴边。 看他傻愣愣的表情我不由好笑地问:“不是要我喂吗?还不吃?” 伺候他吃饭不是第一回了,但像这般递到嘴边的还没有,我姑且把他这呆滞的反应当成是受宠若惊。 看着那么一大碗,可一口接着一口也不过一会儿碗就见底了,看阿平还眼巴巴地在等着,我摇摇头:“不能一顿吃太多,给你盛的份量已经很足了。少吃多餐才是养生之道懂吗?” 他眨眨眼睛,咕哝着说:“不懂。” “不懂那就听进耳朵里去。好了,你先休息一下。” 正要端着空碗起身,却被他拉住了袖子,“陪我。” “……”又开始黏人了,我暗叹了口气,缓缓道:“我这肚子还饿着呢。” 他听了后起先没动,但过了片刻手指一点点松开了我的衣袖,表情有些闷闷的。我心头一软,改了口风:“那我把粥端进来吃好不?” 果然见他立刻展颜点头,从我拄着棍一颠一颠地走到出房门,都能觉着那目光一直胶着在我背上。无奈摇头,谁让他是病人呢,麻烦点就麻烦点喽。 等我端着粥再回来时进门就见阿平一副翘首以盼的样子,抿了下唇角,走到床边坐下,看他目光还往我碗里飘,不由好笑,这小眼神是还怕我私藏了好吃的?我就是有心也无力啊。 一只脚都不能动了,还是少折腾的好。 着实饿了也就不管他了,埋头喝粥。原本不觉得有什么,可是当屋子里就听见我那喝粥的声音,然后前面一双漆黑的眼睛直愣愣地盯着我喝粥时,渐渐感到了别扭。 是不是我吃起东西来太不文雅了?看着碗里还剩了一个底的粥,下口不是,剩下来也不是。反倒是他还问了:“干嘛不吃了?” 我迟疑了下,“有些饱了。” 他坐直起身看了眼,又再看了看我,也不知道他何意,心说难道他还知道要劝我多吃?可念头刚转过就听他说:“剩下的你喂我吃吧。” “……” 心说真的是我自作多情了,可他至于有这么饿吗?刚才那一大碗可是我这碗粥的三倍份量呀。忽而将他上下打量,有些恍然,他这年龄正是长个长身体的时候,能吃属于正常。 把余下那点粥喂给他吃了后我要收碗,他却又黏人地拉着我不放。只好陪他坐了一会,才去端来已经熬好的药喂他服下,应是药效中有安眠成份,过没多久他就又睡着了。 我把碗都收进灶房后,心思便有些游移不定。 金创药已经问老郎中要来了,能出去的时机也就只有阿平睡着的这个时候,我到底该不该去?思虑再三,我回屋看了看阿平,度了下他额头的温度,确定没有发烧之后,拿上药包和必要的器具出了门。 此时正值午后,太阳当头照很是灼人,加上我一瘸一拐走得费力没过多久就浑身都是汗。但不能在路上耽搁,这一来一去光是路上就得一个多时辰,所以咬牙熬着也一步一步往前。 经过温泉,来到山洞前时我那一条好的腿是又酸又麻,累得气喘吁吁。不是我想怎样,而是没办法在看到那张与陆锋酷似的脸后还置之不理。 那是我的过去,即便如今我已嫁为他妇也无法抹灭的过去。 我先是小心翼翼地用棍子挑开灌木丛朝洞穴内探看,一眼就看见地上横躺的人,位置虽然好像变了,但身体却没了起伏。心一沉之后是莫名的痛意袭来,不会经过昨晚他就…… 再不犹豫一脚跨入内,蹲下身将人翻转,就着外面的光亮可见他面色苍白如纸,颤着手指去探鼻息,等了一会才感有微弱的气息出来。也使我松了一口气,总算还活着。 目光下移,大吃了一惊,那支在他胸口的箭矢不见了!左右环看,果然见有一个染了血迹的箭矢滚在一旁。所以他是醒过来后自己把它给拔出来了? 再看他那伤口,当真是叫血肉模糊,看着好生吓人。 来时便有准备为他拔出箭矢,所以除了带刀和火外,还自制了盐水装进壶中。这是我能想到的可以消毒防止伤口感染的最简单且最容易的办法,至于酒精之类的家中无人饮酒,实在难找到。把带来的纱布帕子用盐水打湿后,便一点点替那伤口擦洗。 人即使在昏迷中对疼痛还会有本能的反应,很明显我的帕子在碰触到伤口时他身体抽搐了一下。 72.请姐姐替我做主 实在是伤得重,原本被血糊住的口因为擦拭又有血涌出来,帕子很快就变成了鲜红。[我看着情势不妙,赶紧把药包打开,捻起一些药粉朝那伤口撒。 第一下就把原本昏迷不醒的人给痛醒过来,并且死死扣住我的手腕,目光凶狠地瞪着我,“你……”嘶哑的嗓音只说出来一个字,就眼皮一翻,直挺挺地倒下去了。 我抽出自己的手腕,发现上面都有了两个黑指印,可见刚才那一抓握有多大力。想及之前的致命袭击,不由暗暗后怕,若不是他伤重无力恐怕能在即刻间捏断我的手骨吧。 这时候我没法判断他的行为出自何原因,时隔五年半,我变成了乡村里默默无名的许兰,而他如果是陆锋会变成什么样子无可预料,如果不是,那一切都是空谈。 等把伤口敷好药再包扎好后,我才冷静下来抬起眸去仔细观察那张脸。 昨天看清时已是黄昏之后天黑时,朦朦胧胧看不太清楚。这时就着光细看,眉宇不由轻蹙起来,此人眉眼轮廓与陆锋别无二致,但是,不知道是胡渣都长出来的原因还是整个给人的感觉,既颓废又沧桑,更像是……中年版的陆锋。 怔忡回神,惊觉时间不早了,我不能在此多耽搁。来时把灶房储存的好几块干饼给带了过来,往他身边搁下,也把那壶盐水也留下,这才走出山洞并且把灌木丛给铺盖回原来位置。 尽人事听天命这话说起来有些不负责任,但我已尽己所能了,环境局限了很多事,实在不可能把人带回村子或者把老郎中带来此处替他医治。 回程路上走得越加辛苦,步履也相对的缓慢,等快到村子的时候小腿肌肉都隐隐有些抽筋了。临近门前发现家门是敞开的,心头不由沉了沉,隐约有不好的预感。 果然进门就见刘寡·妇坐在堂屋内,桌上搁着一杯茶,那架势就像似等了我很久。 我轻声打招呼:“婆婆。” 她抬起眼,目光沉幽地看着我问:“你去哪了?” 回来时就有设想过这一层,所以我沉着以对:“昨日阿婶上门来说金阿牛至今也没回去,他们家里人已经上我娘家去闹了,于是我就想着抽空回去一趟。” “哦?那你回去可有听说什么?”她挑了眉又问。 我摇了摇头,“媳妇走到半路就又遇见阿婶了,说是还没有消息,家中已被金家人闹得烦不胜烦。”我不傻,刚才满打满算我也就出去了一个半时辰,但我从这边回到娘家光单程就要一个时辰,哪可能来得及赶路?这种谎说出来瞬间就能被揭破。 另外,故意把阿牛这事抖出来也是有深意的。那日后续发展我是没在场也不知道,但是平日里家中的柴火都是木叔在供应,之前有一次刘寡·妇外出急寻阿平也是找的木叔帮忙,可见邻里关系十分之好。那么阿牛会被绑在隔壁屋中,我不觉得她会不知情。仅希望她能在知道阿牛家人上我娘家闹事后,能够松口让木叔放人。 当然,想从她脸上看到任何神色变化是很难的,她的心思也很难测。只见她端起茶杯在唇边轻抿了一口后道:“时辰还早,你就在这边先伺候着吧。” 闻言我微微一愣,伺候?什么意思?替她端茶递水吗? 但她发了话我也没法开口拒绝,而且还得强撑着那条单腿站着。不相信她没有看到我的不便,恐怕也正是如此才有意刁难罚我站着吧。 不管是因为什么,我也只能认,再煎熬着。一直在走还有一股气憋着能不停下脚步,可真的定立而站后,那只着力的脚根本撑不住了在颤抖。但眼前我那婆婆就好似没看见一般,径自喝茶,十分的畅意。 我真真是体味到了婆媳之战的苦楚,而且还是一种没处可诉说的苦。 假如阿平成熟些不这么孩子气,或许我还能跟他吐吐槽,缓解缓解这样的压力;可阿平那心智,估计跟他说了也理解不了,就算真能听懂我的意思,那他也是跟他娘闹。 这于问题不但得不到解决,反而让矛盾加剧。所以婆媳问题恐怕无论在什么时代,都是难以避免的一道坎。而我当下这道坎,咬着牙强忍都可能在下一瞬要跌倒了。 就在我跟身体和意志作斗争时,忽听后屋传来一声惊呼,我的心也随之一颤。下意识抬头,目光朝后掠去,那声叫明显是杏儿的,但是她怎么在后屋而不是伺候在刘寡·妇跟前? 我怀疑地回转过眸,看着那张脸上也露出的一丝犹疑神色时忽而恍然大悟,在进门时以为罚站就是那隐约不好的预感,实则不是!眼前这一出实际上是我这婆婆的缓兵之计,用来拖延时间的。 再也不顾其它,掠过她身就往院中大步而走,但腿一踉跄差点跌跪,条件反射地一把抓住了椅子边缘。头顶沉喝传来:“谁允许你走了?” 我冷了眸光盯向她,终于看见那双瞳孔收缩了下,扔掉拄地的木棍直接双脚着地。也不管那只受伤的脚有多疼,扶着墙就往后面走,身后是气急败坏低吼:“许兰,你给我站住!” 我在心中暗下了一个决定,打从今日起将不再对这妇人以婆婆之礼而待之,因为她不配! 当我走到房门前,只听紧闭的门内传出杏儿的泣声,一咬牙抬脚猛踢开门,随之门内情景落入眼帘。我当真要喊一声:精彩!真的是一幕大戏。 只见杏儿半裸着跪趴在床沿拉着阿平的手,而阿平单手环住她裸露的肩膀似拒环迎。听见我这处动静,两人一个抬起眸惊看过来,一个惊转回头,连那眼神里的惊愕都是相同的。 我的脚实在受不住了,只得将身子依靠在门上喘息。 而杏儿最先反应过来,她一路跪着爬到我脚边哭泣着道:“请姐姐替我做主。” 我不看她,只盯着阿平的眼睛问:“你要让我替你做什么主?” “杏儿过来看平哥哥发现他发起了高烧,并且还抓着我的手喊姐姐的名字,一时不忍就留在一旁照应。没想平哥哥将我当成了姐姐,然后……然后……”她似泣不成声,却还是把重点说了出来:“杏儿已经把身子交给平哥哥了,再是不能找别人了,如果姐姐不允许我进门,今日杏儿只能一头撞死在这里以明志。” 我勾了勾嘴角,反问了句:“是吗?” 杏儿以为我是在问她,立即抱紧我的腿边哭边说:“姐姐,我愿为奴为婢伺候平哥哥和你,还求姐姐能够成全。” “是吗?”我又重复了一遍,眼睛不曾转移。余光里杏儿抬起了头,估计心中也在诧异为何我的反应一直就是这两个字,她不知道我根本问得不是她,而是问那半身探在床侧狠狠看着这边的阿平。 别人说的我都不信,我要听他说。 阿平开口了,发着狠的,却是:“放开兰的脚!” 杏儿没听明白他意思,还怔愣在那,下一瞬就见他掀开被子摇摇晃晃的下地,然后大步冲过来一把扣住杏儿的手腕将人甩了出去。 杏儿被摔愣了,痛呼声后就茫然来看,而这时阿平看也没看她,伸手向我似乎是要来扶我的腰,但我往后大退了一步却牵连脚伤而向后倒在廊道的墙上,这次再是支撑不住,脚一软就向下滑倒跌坐在了地上。 阿平伸长了手僵直地顿停在那,像个木头人似的,眼睛睁得很大,瞳孔却在收缩。 我看着他那样子有些心疼,可余光里瞥及快步而来的刘寡·妇,那心疼就淡了。垂了眸不再看任何人,等着脚步声近,询疑声在头顶响起:“这是发生了什么事?” 沉埋着头,嘴角却忍不住讽刺的牵扯了下。欲盖弥彰这出戏,实在是假! 杏儿如预料中的大哭起来,而且嘴里嚷喊着:“我不活了,今儿我就一头撞死在这里吧。”说着她就朝着那床柱撞了过去,还是真撞,很想的一声咚响,就看到杏儿朝后而倒。 身旁脚步疾速掠过,随之听见刘寡·妇心疼地说:“杏丫头你这是何苦?” 杏儿那一撞自然不可能撞死,至多就是撞出一个包罢了,本身她若诚心想死撞得就该是那面墙。只听她抽噎着似悲痛欲绝:“清姨,杏儿不能再服侍你了,今日我把身子给了平哥哥,但平哥哥不喜我,只能以死明志。生不能做刘家的人,希望死了后能做刘家的鬼。” 听到这我都要忍不住笑了,在生时都没嫁进刘家门,死了后你又如何当得了刘家鬼? 所谓双簧自然是两个人的一出戏,这时候自然缺不了刘寡·妇高超的演技,她语声惋惜又似下了决心一般地道:“杏丫头,清姨不会让你做刘家的鬼的,今日阿平动了你,无论如何我都要你堂堂正正的嫁进刘家门来,快先起来。”杏儿再次痛哭失声。 眼帘下出现一双脚,我目光顿了顿装作没看见,轻的不能再轻的声音:“兰。” 73.山里头有狼 我抬起眸,看着站在身前茫然而不知所措的男人,忽而嘴角轻弯笑了下,伸手去抚了抚他的头发然后道:“就这样吧。[” 他的眼中出现惊惶之色,突的弯腰一把抱起我就夺门而出,不顾身后喊叫,大步冲出了门。我揽住他的脖子,定定看着他焦急而惊慌的脸,“阿平,我刚才问你杏儿说得可是真?你还没回答我。” 他的脚步变缓,低下头来的视线并没有闪躲,就是一片茫然。 在无外人的时候对他总是容易心软,不由暗自叹息,也是为难他了,杏儿的那些伎俩对于单纯的阿平而言又如何能理解得了? 但是这件事我没法不在意,想对策的前提必须是确定有否发生。想了想,用手指点了下他的唇问:“她有亲过你这里吗?” 顿了好一会,才见他僵硬地点头。手指往下,摸在他敞开的胸口处,“这里呢?” 这次却见他用力摇头,不过我还是凑到他耳边低声问:“你可有将她压在身下,像我们一样做那般亲密的事?”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的脸,心逐渐沉至谷底,他真的碰了杏儿…… 然而下一瞬却听他闷闷地道:“我把她推下去了。” 不由一怔,一时也没反应过来:“你说什么?”他蹙紧眉头答非所问:“她身上没有你的味道。”这是阿平的说话模式,常常前言不搭后语,毫无逻辑,但却表述了他真实的感受。而且我能听得懂:“所以,你的意思是闻着她身上的味道不对,就把人给推下去了?” 他点了点头,“她不是你。” “那她的衣服是被你脱掉的吗?” 他诚实摇头,“她自己脱的。” “你的呢?”我拎了拎他敞开的衣襟,“这总不是她脱的吧。” 结果阿平懊恼之极地道:“我在睡觉呢。” 好了,大致情况我了解了,只要确定阿平并没跟杏儿有真正的亲密关系,心里的这道坎便能过得去。眼下只需想如何应对刘寡·妇这次的出击,无疑这是她设的一次局。 当真是无所不用其极了,连她自己儿子都不惜陷害!为的就是让杏儿进门?当然,从她那方面想原本就要纳杏儿进门,先让两人“洞房”也不为过,阿平也不吃亏。所以,最终她对付的人其实是我。 我费神思虑间,发现阿平抱着我走进了一扇门,抬起眸四看了下认出竟是跑来老郎中家了。不由询问:“我们来这做什么?” 刚问完就见他突的踢了一脚椅子,把那堂屋里的长椅给踢翻了。我看得额头冒出黑线,这是上这来撒气了?老郎中闻声从内走出,一看是我们面色一惊,连忙上前来询问:“阿平,是夫人的脚伤又严重了吗?快随老夫来后屋诊治。” 阿平低头看了眼我,没有再发作,当真跟着老郎中往后屋去。 等在老郎中的指引下将我放于软塌上后,听见老郎中道:“夫人,今早就有觉察你的脚伤变严重了,希望夫人不要太过拘小节,既然来到这边便让老夫摸一下骨头仔细查诊如何?” 想了一下,我点头同意了。 于是老郎中拉来椅子便撩起了我的罗裙,又除下鞋袜。其实对于我而言,脚踝拐到了看医生,摸下骨头察看具体伤势都没什么,那天之所以拒绝是怕家中恶妇突然出来,看见之后又有闲话要说。待老郎中仔细摸过骨头后,他连连摇头了道:“夫人你这脚很明显又二次扭伤了,而且一直没得到充分的休息,以至于脚骨微裂,这要完全长好得要一段时间了,如果再有裂损就得上木板架子了。” 我不由沉默了下来,脚伤会演变得这般严重也是始料未及。 从刚才起就一直不作声阿平这时突然道:“另一只。” 老郎中反应迟钝,不懂他意思,抬起头面露疑惑地去看阿平。我及时出声解围:“阿平的意思是让您帮我看看另一只腿,不过没什么,只是腿有些乏力,肌肉酸痛而已。” 老郎中目光落至我那另一只腿,“夫人能否允许老夫按一下您的小腿,察看一下是什么情况?”我自当回应:“无碍。” 于是老郎中便隔着裤子摸了两下小腿肚,又很快缩了回去。见状暗暗好笑,我都没说什么这老医生却吓成这样,不过他下一句话却把我给吓出了魂:“夫人,您是走了很长的路吗?” 我身体一僵,下意识感觉阿平看自己的目光有些异样,而我甚至心虚地不敢抬头,空气沉凝了一瞬我用之前应对刘寡·妇的借口回应:“是我娘家有些事,下午本想回坝头村一趟,后来在路上遇见了我阿婶就又折回来了。” 老郎中:“原来如此,无什大碍,只需多加按揉便可让肌肉放松下来,明日会有些酸痛是一定的。家中跌打药还有的吧?” 自然还有,之前阿平拿了一大包回来,哪可能这么快用完。老郎中于是又给我配了一瓶药膏,嘱咐在用过跌打药后涂抹。到此诊疗算是结束了,那我和阿平也该走了,可当我从榻上坐起来时却不见阿平来抱,心说他是忘了还是怎的?那反正也不是真的瘸了不能走路,就想要自己下地,哪料阿平突的一个箭步过来站到榻边挡住了我下地的位置。 就在我讶异抬头时,听见他说:“送杏儿走!” 老郎中一愣,不明所以地问:“杏丫头怎么了?”阿平背对着我身背冷硬,显得很生气,但又说不出原因来,我叹了口气,既然已经被他说开了那就不妨我来开口吧:“江大夫,杏儿应该是您孙女吧,您是想将她嫁入刘家当妾?或者,让杏儿取而代之当阿平的正室?” 老郎中大惊失色,腿脚一软都差一点跪下来,勉强站住后颤着声道:“夫人言重了,老夫绝对没有想过让杏丫头取而代之,只是若夫人宽和,可否允许杏丫头来伺候二位,老夫已欣慰足以。” 听到此处忍不住嘴角上扬起讽刺的弧度,论说话之道,至今我最佩服的就是眼前这位老郎中了。没有取而代之的心,却有真想嫁杏儿入门的念,而且还在此前提上加了一句——“若夫人宽和”,意思是我若不允杏儿进门就是不宽和了? 看来老郎中对阿平与我的伤脚如此上心,缘由是在这呢。他早知杏儿心意,也想借着这些机会让她能够顺利进门。 我正踌躇暗思,突闻身旁一声钝响,惊转过头,竟见阿平又一脚踢翻了刚才老郎中坐着为我诊治的椅子,然后一把揪住老郎中的衣襟就往外面拖。 一时怔愣没反应过来,等回过神大惊,阿平不会是想打老郎中吧。 急忙下榻,但觉腿使不上力,而受伤的脚动一分都感刺疼。不由焦急之极地四下寻找可支撑的棍棒,难为老郎中这房间里什么都没有,除了药柜就是这张软塌和椅子,估摸着平日里有人寻医问诊就是在这。 倾听外边动静,除了模糊的语声不像在动手,而且那语声的嗓音听着就是老郎中的。 心说阿平不至于这么混到连老头都打吧,再怎样也是杏儿有错,与她这爷爷是没半点关系的。心念刚掠过,就见阿平出现在门前,三步并成两步过来弯腰抱起我。 细看了看他的神色,不见发横过的怒色。他抱着我走出了房来到院中,只见老郎中颤颤巍巍站在墙边目露惊恐地看着我们,但总算没见身上有伤。我稍稍安了点心,直到我们出了屋子都没再听到老郎中说一个字。 阿平抱着我出了村坐在无人的田埂上也不放我下来,看他一脸云淡风轻便攀住了他的脖子轻问:“你刚对老郎中说什么了?” 他撇了撇嘴,恨恨地说:“我要把杏儿丢山里去。”一个没忍住,我噗笑出声,就因为这句话把老郎中给吓成那样?看他懊恼地来瞪我,立即绷住脸再问:“丢山里能有什么用?人家不是还会回来吗?” 他的眼珠转动了下,说了句:“山里有狼。” 起先我觉得他这孩子气似的话好笑,但品过味来忍不住问:“真有狼?” “山里头就有,木叔曾经打到过。” “……” 我忽略了时代的不同,这种凶猛动物在我的认知范围以内通常都只是在动物园出现的,而今却听闻山里头就有。嗤,山里头…… 一把揪住阿平的衣襟,“咱们去的那个温泉边,会不会有狼啊?” 他目露迷茫,“不知道。” 问他确实问错人了,起码他去的几次都不曾碰上,但并不代表就没是不?我的脑中翻索各种讯息,好像没有一条是温泉边不会有野兽出动的讯息。不知道也不会往那上面想,知道了就难免想那个天然山洞不会是……狼窝吧。 如果是,那我之前救人的行为岂不是将人送进了狼窝?想到这心下不由沉了沉,以至于没听清阿平说的话。只依稀好像听着耳边有人在说什么,抬起眼见阿平又在瞪我了。 连忙好声好气地解释:“刚听你说山中有狼晃神了,你问我什么来着?” 总算他这气来得快去得也快,面露小心翼翼地说:“别怕,如果有狼来我一定保护你。” 他总是……那么的傻气,又能触动我的心。也可能是本身我就对他投了心,再平常的一句贴心话都能暖了我心窝。 正自感慨,听见他紧接着又追问:“你为什么要回去?” 74.夜空下 我暗暗心惊,怎么他想起要问起这件事了?略一迟疑将虽然不实但也确实存在的原委说了出来:“那天阿牛与我弟来后就没回去,过了已经有四五天了,昨儿我阿婶来找过我。[” 阿平不解地又问:“这跟你回去有关系吗?” 我拿手指点了下他额头,轻斥:“急什么,这不是在跟你说嘛。昨儿我一听阿婶来报信就觉蹊跷,那日听……杏儿说最后是木叔将阿牛给丢出村去了,便想去找木叔问问情况,结果木叔不在屋里门却开着,听见里头有异声我就进去察看,结果看见阿牛被五花大绑而且堵了嘴捆在角落里。” 知道他不喜阿牛,几次三番都不单是起争执还大打出手,以为听我说了这些后会有回应,哪料他立即面露不快地质问我:“所以昨儿你对我生气是因为他?” 这哪跟哪啊,我生气固然是有这层因素在里面,可那不是关键,关键是他乱砸东西发脾气啊。而且为这事我都已经跟他认错了,咋又旧事重提了。 心思在翻转,嘴上也立时否认:“当然不是了,我就只是觉得烦躁,他们家的人上我娘家去要人,把他失踪怪在小同头上了。” 其实阿牛与小同两个人,怎么着也是阿牛有行为能力的人,而小同还未成年。阿爹阿娘甚至都可以闹上门去,万一小同有个什么闪失的话他金阿牛家是不是负责到底?至于阿牛的行为又不受任何人约束,他的人生安全又岂是小同能负责得了的? 可我这理没处去说,一来阿爹阿娘都是老实人,也不会与人争吵;二来阿牛的父母一直都很强势凶悍,这也是为何他那么钟情于我却迟迟不能上门来提亲的原因;三来我这样的理论在这个时代这样的山野乡村是行不通的。 突觉安静,回过神才想起从刚才到现在阿平就没再开口。抬起眸见他头别在一旁,明显是在生闷气,赶紧圈住他的脖子半坐起身,语气放软了问:“怎么了?还气呢?” 果然,他回转眸时对我控诉:“你为了他吼我!” “我哪是为他啊,他跟我非亲非故,凭什么为他吼我家阿平呢。” 他依旧用鼻子哼气,不过明显面色有缓和,我抿起唇角暗笑了下,在他脸上吧唧了一口,结果他不满意地转过头来:“亲这里。”他用手点了点唇。 我也不扭捏,在他唇上轻啄了下,刚要退开,却被他按住后脑着着实实给堵住了唇。 再不是蜻蜓点水,他用力地辗转、啃噬,舌尖挑开唇齿进占入内,席卷过每一寸后再缠住我的舌头与之共舞。直等吻到我嘴唇红肿,他才肯善罢甘休。 两人气息都有些微乱,而我下意识地看了下四周,真没想他这般大胆,这可就在村口不远处,如此光天化日就敢亲吻,被谁看到指不准又要传有碍风化了。 幸而这个时间点好多人都从农地跑回家做饭去了,四周也没见着有什么人。此时夕阳西下,半边天都被晚霞给染红了,难得有此宁静的时候能够坐在田埂上靠着阿平的胸口看日落。 兴致一来我伸出手在空中描绘,耳边阿平在好奇地询问:“你在做什么?” 我说:“阿平,信不信这会要有纸笔,我能将这幅画画下来。” 空间静了一瞬,才听他又问:“你会画画?” 我牵起嘴角,难得没心没肺地回答:“不会啊,谁规定得一定会画画的人才能画?谁又规定一定得画得好呢?”其实自个最明白,只要提供足够色彩的颜料,我是真的能将此美景画下来的,毕竟当初跟着某个人认真学过呢。 不过画画这东西是门艺术,而艺术到了这里是个草,还不如学医让身体好一点,体力强一点,当然学的还得是中医。 我现在能用自嘲的方式来自我调侃过去了,最初时这些东西根本碰都不能碰,它就像心底里的一块顽疤,不去想只问眼前也就不觉得有多难过,可当一抵触到那便开始各种疼。顽疤也是疤,它始终都在,偶尔拿出来晾晾,渐渐就不觉得那么疼了。 日落之后便逐渐天黑,我推了推阿平问:“咱们什么时候回去啊?” 他咕哝着回:“不回去。” 我失笑,“不回去去哪啊?难道睡在这?” 他来看我,“这里挺好的,很安静。”我微微一怔,没想他真有此念,夏日的夜晚要说安静是不可能的,四周早已响起了蛙叫声。正迟疑中,见他起身走进田里,将堆叠在一起的稻草给铺展而开在地上,然后抱了我放上去,他在旁边躺下。 完全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他竟当真要把我以为的戏言付诸于实。 只听他说:“一会就有很多星星了吧。” 闻言我也忍不住抬起头来,此时天光还有些白,并没有全黑下来,只能看到有一颗特别明亮的星星在当空。想了想,也随他躺在了稻草上,然后道:“等天全黑了就满天星了。” 果然,不出半个时辰,头顶那片夜空就开始星星点灯了,一盏接着一盏出现,眨眼便是满布星空。这可能是我来到这个世界最初感到欣慰的一件事,我在习惯了头顶雾霾的情况下,一抬头看见满天星斗,别提有多惊喜。而且时间一久就能感觉到空气纯净又清新,诚如此刻,鼻间闻到的除了泥土气息就是身下的稻草香,谁说这不是别样的生活? 当然,这一刻会如此宁和,是因为身旁与我肩并着肩一同躺在稻草上的人。 忽然觉得阿平这个提议不错,谁规定就一定得睡在屋子里才是睡觉呢?如此以星空为被,以稻田为床的自然风,不比那屋中的闷热快意得多? 不过我俩这想法还是被人破坏了,就在我们互相靠着谁也不说话时突然一声扬喝传来:“谁在那里?” 猛的一惊,差一点就要惊跳出来,但阿平摁住了我。 心如脱缰的野马扑腾扑腾跳,耳朵竖起了听那处动静,似乎对方也只是虚张声势那么一喊,静了片刻就脚步声渐远了。 我仍不敢动,虽然稍稍松了口气但仍感后怕,万一那人真跑过来也不知会发生什么事。之后再看星空也没了之前的轻松心情,总战战兢兢地怕再有人来。 倒是阿平没心没肺,将脸埋进我脖颈里好似想要睡觉了,我忍不住又一次悄声问:“咱们真的要睡在这吗?”连我自己都没察觉语气有了转变。 他咕哝了句什么,也听不清楚,只是伸手将我搂紧。 无奈我只能舍命陪君子,老实说那个家我也不太想回去,因为回去又要面对一场风波,迎接一场战争。可能是受了阿平的影响,被他揽紧了后虽然感觉热乎乎的,可我也感困意袭来,眼睛一闭就睡过去了。 朦胧中好似被人拉起,我困难地弹了弹眼,依稀看见熟悉的身影又闭上了。神智并不清楚,但还是能循着鼻间的气息判断是阿平,后来感觉像把我背起了,我模糊问了句:“去哪?” 没听来回应,便又靠着肩背睡过去了。 可一恍惚好似听见了人声,心里咕哝着想阿平在跟谁说话呢?试图集中精神去听,只听到有个声音说:“回去吧。”然后阿平便又背着我走了。 愣愣地想,原来还是要回去啊,也好,在外头睡有蚊子。 但没过多久我忽而惊醒过来,刚才那个说话声音不是之前吆喝了那一嗓子的吗?全身一僵硬,阿平立即察觉到了,微侧过头来看我。 然而我的视线死死盯着前方暗处的一道黑影,嘴里不自禁地脱口而问:“那是谁?” 阿平顿了顿回:“木叔。” 我惊到睁大眼,之前那声吆喝的嗓音完全没听出来是他啊!不过刚才的暗哑的“回去吧”确实令我感觉有些熟悉,因为以往与他打过交道的几次都不曾听见他如此扬长了声喊,几乎都是沉默寡言的。 所以,“你刚才其实听出是木叔的声音了吗?”我问阿平。 他低声回应:“嗯。” 这时走到了门前,我往黑暗处看了看,果见那黑影走进了隔壁的门。本来就是困意沉浓中突然被惊醒的,到这会儿我脑中还是一团糨糊。既想木叔来找了,阿平背我回家没错,又想不通为什么来找我们的是木叔。 等到被阿平一直背进房间,放到床上后我又迷迷糊糊地想还没洗澡呢,可这时如果阿平硬拉我起来去灶房洗澡,我得跟他翻脸。 很自觉地翻身滚到了床的最里面,抱着被子就闭上了眼,一切等睡醒了再说。 可夜里睡得很不实在,梦一个接着一个,一会是刘寡·妇拿着扫把指到我鼻子前逼我对阿平放手,一会是杏儿哭着哀求我让她进门,一会又是黑暗中一声震吼吓得魂飞魄散,这些都还是一个个画面闪过,后来梦做沉了。 75.家中的秘密 梦见我走在暗夜里,脚倒是好了,就是一脚深一脚浅的,走了不知多久便依稀场景熟悉,头顶月光皎洁,看清前面那是温泉池。[我来到池边也没停留,往山洞方向而走,忽而嘎然止步,远远看见山洞外有一簇簇绿色的光,等定睛细看竟然是隐匿在黑暗中的狼群,而那绿光根本就是它们的眼睛。 这座山里当真有狼!念头刚滚过我的脚就不由自主地往前了,我大惊失色地试图停止可是依旧一步一步在缩短距离。只能惊骇地看着狼群离自己越来越近,但惊奇的是那些狼好像听不见我的脚步声,没有一只狼回头过来看我,都只是虎视眈眈地盯着那洞口的位置。 等等,洞口?陆锋在里面! 我不敢冲进去,既害怕又彷徨之际,突然见一头灰狼从洞里缓缓走了出来,它比围在洞口前的狼群里任何一只都要庞大,几乎一眼就判定了这只是它们的头。 而它的嘴里似乎叼着什么,忽而它将那物丢在了地上,于是狼群一哄而上。而在那一瞬我就着月光看清了丢下来的东西,竟然是人的一条手臂! “陆锋!”我尖叫出声,猛然惊醒了坐起,心神恍惚里大口大口喘气。 意识一点一点回来,也渐渐了悟刚才那是个梦。都怪阿平吓我,说什么山里头有狼,害得我半夜做梦都梦见那一幕了。不过刚才我应该没有喊出陆锋的名字吧,要不肯定得把阿平给吵醒了,我转回头不由愣住,阿平呢? 房内留了一盏油灯在桌上,摇弋间已快烧见底了,火苗一闪一闪的。窗外黑漆一片,虽不知是何时辰了,但肯定还是夜里,阿平不睡觉去哪了?如厕? 我等了一会仍不见阿平回来,不由越加纳闷,他就是去如厕也不需要这么长时间吧。 觉得有些不对劲,难道他又跑去他娘那闹了?还是在这大半夜的?再等了一会我待不住了,翻身要下地,但想起自己腿脚不方便,撑着床沿又扶着床柱才小心地站起来。 然后,我龇牙咧嘴。 老郎中果然没说错,受伤的那只脚倒也罢了,可那条没受伤的腿却因为昨天过度劳累而当真酸痛到让人无法忍受的地步,我估计小腿肌肉硬得像块石头了。 站了好一会都没法迈出一步,反而跌坐回床上额头直冒冷汗。我手撑床沿想要再度起身,却没料右手按下忽觉一空,整个手掌下沉了些。暗道不好,不会是把床板给撑断了吧。 一边翻着床褥一边哭笑不得地想,我是有多重力气有多大,以致于撑了两下就把床板给压断呢?一定是这床板特不牢靠。当我把床褥掀起后不由一愣,这床板……断是看着好像断了,可是怎么断的那么齐整?一般压断不是应该断口长短不一,还有毛刺的吗? 虽然觉得奇怪,但还是要把被压断的床板扶起来看看有否办法可想,要不阿平回来就没法睡了。但等我把那块断了的床板拿起来后又怔住了,即使我也没研究过床的构架啊,但是应该没有一张床底下是中空的吧?难道就靠两块木板支撑我们的重量吗,这设计也太不合理了,怎么着也得有床梁支撑在中间呀。 心里吐着槽,身体微微一侧,桌上的油灯光亮照过来,我有些疑惑又有些不解地发现,原来床板底下不止是没有床梁,连地面都没。想到什么,立即将床褥又往里掀了掀去拿另一边的断板,我的眼睛不由慢慢瞪圆,整个人也处于发懵状态。 这床下竟然是个密道口! 从发懵中回神,脑子开始转动,忽然想起我把一个事给忘了。就是那次在佛房罚跪,阿平夜里偷偷摸摸地从地道抱着被褥进来,得知家中还有一个地窖,而地窖的一个入口是佛堂案台之下,后来也不知有没被填上,另一个我本打算以后再问阿平,结果忘记了。 到这时我才恍然明白,原来另一个出口在我们的房中,还是在这床板底下。 随之就有疑惑浮上心头,谁家地窖入口是建在卧房和佛房的?不都是应该在院子之类的地方吗?不管什么原因,我都决定下去看一看,否则这个夜晚没法平静得下来。 看着被掀起的床板缺口,以我这小身板足够钻进去了,披上外衣就忍着脚疼往底下钻,等大半个身体都到了下方时才发现脚不能着地。不由懊恼,是我太矮了还是下面这空间太高了?这时再爬上去又不甘心,一咬牙松了手,身体急坠而下,不过也就瞬间落了地。 我双腿因受力而触疼,只能就势扑倒,手撑住了觉着地面并不太硬,总算也没再次扭伤。扶着墙爬起来,尽量让开入口处的位置以致房间里的灯光能照点进来,可那光线本来就暗,照进来也微乎其微,于视线根本无助。只依稀能看见此处空间狭窄,一人多高,应该只是一条通道。扶墙缓步而行,越往内走就越暗,到后面已经是伸手不见五指。 突闻脚边叮铃声响,脚踝处明显感觉到触碰了什么,我惊了一下,立即止步。也不敢蹲下去摸,只能用脚再去度,只要一碰到就能听见铃铛响,但我也猜出应该是底下系了根绳子,而铃铛就系在绳上。 尝试跨步,再缓慢移动了两步,果然不再触碰到东西了。忽而想起自己外衣里有火折子,连忙从衣袖中摸了出来轻轻一吹,幽幽缓缓的火亮了起来。 火苗小,虽不足以照亮整条通道,但至少我这身前能隐约看清了,不由也壮了些胆。老实说,我还真的有些怕,本身胆子也不大,半夜三更地在一条黑不隆冬的地下通道里走,哪里能不心惶惶啊。 走出一丈多远我就发现前面有扇门,而门自然是紧闭的。 心头鼓鼓跳得飞快,既害怕又有种莫名的兴奋,感觉就像要打开潘多拉的盒子,里头是好是坏都是未知,也正因为未知才令人有那般情绪。 伸出去的手都在微微颤抖,等指尖触及木门时我顿了顿,下一瞬不管不顾地准备要推开,却没料门从里头先打开了。不由惊愕于当下,目光也发直,同样与我一般呆怔的还有门内的阿平,他似没料到我会突然出现在此处,甚至还疑惑地将我上下打量。 目光落至我的脚时他忽而面色一变,一个箭步朝我扑来。我还处在惊愣中,也一时反应不过来,眼睁睁看着他将我横抱而起,然后往我来时路走。 我的目光始终没离开过那扇门,等觉着距离拉长了才猛然惊醒过来,连忙喊:“阿平等一下!”他没听我的,继续抱着我走,我去抓他的耳朵又再喊:“别走,你停下听到没?” 这回他终于肯停下来了,低头看我的眼神却是不郁,我也不管,指着他身后问:“那里是什么地方?”静默了下,他的嘴里吐出两字:“地窖。” 屁!别当我刚才没看到!这条通道是黑不隆冬的,可那门后却是亮着光的,现在都还能看到呢。我佯装气恼,语气生硬地道:“你要么现在放下我,要么就是抱我过去,自己选!” “你的脚。” “别岔开话题,选!”我难得对阿平专制。 他以行动回应,抱着我又转过了身,大步朝着那扇门而走。我缓步而走好长时间的路,在他那大迈步下不过一瞬就到了门前,而且径直入内,我也确认了刚才的惊鸿一瞥没看错。 门内是一间陈设整齐的屋子,有柜子、桌案、有椅子、有榻,但真正使我感到惊异的是正对门的一面墙全都是书。古木的书架,整排整列的书堆放的工工整整,这哪里是地窖,分明就是一间书房啊。 阿平将我直接抱放在了榻上,紧随着就撩起我裤管察看受伤的脚踝。 这时我也没心思管其它,只好奇地环看。原来光亮是墙上的油灯照射出来的,一般室内都只点一盏油灯,而这里却是除了书墙那面其余三面墙上各钉了一个灯盏。目光落至桌案上,有一本书被翻开了倒合在那,桌上同时也点着一盏油灯。 “阿平,你刚才是在这里看书?” 按揉在我脚踝处的手一顿,听见他轻声应:“嗯。”我一听越加好奇了,“你识字啊?” 实在是书卷在这山野乡村太稀奇了,打从我来此五年多,就没见过一本书,周围的人也没一个识字的,甚至村子里连私塾和教书先生都没有。 这里的人就是过着男耕女织最朴实的生活,文化与知识还没有力气来得重要。可我今晚不但看到了书,还看到了一整面墙的书,当真是惊奇不已。 等从吃惊中缓过神来,我那点好奇心也逐渐平息下来了,回转眸第一次用审视的目光打量着阿平。外人眼中的傻子,我萌傻的阿平,夜半苦读?这两者的反差似乎有点大。 76.识字 “阿平,你跟我说实话,你到底傻不傻?”我没想跟他耍心机,直截了当了问,目光紧凝着他脸一眨不眨。[但凡他神色间有任何变化,此时都逃不过我的眼。不过从进来到此刻,他的注意力似乎都只专注在我脚上,眉宇紧蹙着很是不快。 听见我问后他半抬了头飘了我一眼,气呼呼地回我:“你才傻呢。”说着手指上一重按,痛得我呼哧呼哧地疼。他的意思我懂,脚伤那么严重却还折腾,可被我发现床板底下这么大一个秘密,谁能熬得住? 经他这一打岔,我那审问的心也没了,只是拉着他的衣袖问:“快跟我说说,咱们家怎么会有这么多的书?”他奇怪地看了我一眼,“本来就有。” “可平日里没见咱屋中有书籍啊?还有,就算有藏书,至于把它们藏得如此深吗?别再和我说这是地窖了啊,这事我还没审你呢,当初问你佛堂那地洞是通往哪里的,你给我说是地窖!你给我说说有谁家的地窖入口是设在床底下和佛堂里的?” 阿平一脸无辜地跟我分辨:“这就是地窖啊。” 还在说是地窖?我正要和他再说,忽而心头一动,“是你娘告诉你这里是地窖?” 果然见他点头,于是恍然。一处空间被冠以什么名字,一般都是由当家的做主,刘寡·妇若说这里是地窖,在阿平的认知里就必然是地窖。想至此处我又问:“这些书原本就一直在这里的是吗?”见他又点头,我略一迟疑轻声问:“是你爹留下来的吗?” 几乎就在那一瞬间,我看到阿平的眼中露出痛楚,哪怕很快就消逝了,我也心中为他揪疼。关于他爹的事我从未问起过,也不曾特意去打听,既然他娘被外面称作寡·妇,那必然是早年就丧父了。而今我只问了这么一句他就表现难过,想必他爹是在他懂事的时候没的。 我似乎不太想再去追究这个地方的由来了,地窖就地窖吧,估摸着他爹可能是个饱读诗书的文人,所以才留下了这许多的书籍。如此想来阿平会识字,恐怕也是他爹教的吧。 也可能原本这里就是地窖,刘寡·妇怕睹物思人就把阿平他爹的书都搬到了底下,眼不见为净。不过当真能做到眼不见为净吗?我觉得不然。 书堆放地如此整齐,桌案又这般干净,恐怕总会有人不时下来打扫吧。 忽然我对我这婆婆的敌意减少了很多,一个女人没了丈夫,又带了一个孩子,想要在这样的环境生存下来着实不易。而我嫁进门半年多,也看到了家里的状况不能说富裕,至少衣食不愁,她不喜与人交道,但也邻里关系不错。但凡有时木叔基本上都会伸手帮忙,与老郎中的话语交流间也可看出关系不错。 我想了一会,习惯了阿平的沉默这时却不免担忧,哪怕他眉眼里不再有那分痛楚,但还是开口打破了沉静:“你经常这样偷偷地下来看书吗?” 阿平:“没有偷偷。” “……”好吧,体念他心情,只得顺着他,“嗯,你没有偷偷下来,今晚怎么想到要来看书了呢?也不与我说一声,害我醒过来没见你惊了一跳。” “睡不着。” 睡不着就掀了床板下来看书?“以前你经常这样吗?” 见他点头就有些赧然了,我是有多睡死以致于身边的人不在都不知道。左右看了看,没发现有别的门,不由询问:“通往佛房的口在哪啊?” 他没有给我指引,脸上的神色似有些为难又有些忐忑,我心思一转便明白过来了:“是不是你娘不允许你说?”他默然低头,无疑是默认了。 轻叹了一口气,我也不为难他,只一边看着那面书墙一边拍拍他的手要求:“阿平,抱我去看看那边的书呢。” 没等到回应,扭回头见阿平正凝神看着我,“也不能看?”心头微微失落,还想看看都是些什么书,能不能从中得到些资讯。虽然什么历史啊典籍啊与自己也离得很遥远,但难能可贵看到了这么多书,难免手痒想要翻一翻。 阿平直接以行动回应我,一手扶我肩,一手穿进我腿弯将我抱起来到书墙边。我粗略地浏览了下,惊奇的发现虽然基本都是繁体,但好多能辨识出来。不过这些典籍大多是什么志,什么列传,什么史册之类的,没有一本让我有想抽出来翻看的欲望。 还有一些是卷轴,我好奇地问:“这是画吗?” 余光里见阿平摇头,忍不住又问:“我能打开看看吗?”听见他轻嗯了声,便抽出一卷打开,哪里是什么画,上面密密麻麻的都是字,字迹工整而隽秀,心中一动,脱口而问:“这不会是你写的吧?” “很难看?”他问。 我立即摇头,“怎么会?写得非常好。”这可不是违心的夸赞,看阿平容易满足地抿起了唇角笑了起来,我也欣慰,原来我的阿平不仅不傻,还饱读诗书是个文化人呢。 连翻几卷我便没了兴趣,因为阿平的字虽然漂亮,可是写得不但是繁体难辨识外,还都是文言文,对于我这种文史学渣实在没耐心细看。 目光瞥及桌案上合着的那本书便笑道:“让我看看你刚才在看什么书。” 他听话地把我抱到桌旁放进了椅子里,我伸手拿起那本蓝色封面的书,一看书名不由怔了一下,这三个字即使是繁体我也认识的,竟然是——三国志。 翻看其中内容,又头疼地放下了,全篇都是文言文体,加上繁体字认读实在是太费力了。 就在这时,耳边传来阿平的询问:“你也认识字?” 我正要回说当然,可抬起头话到嘴边硬生生卡在了喉咙里,身体也慢慢僵直了。刚才目睹了这么一个空间,这样一面书墙后,我的脑子一时打不过弯来也忘了自己这个身份的本分。 一个生在乡村又长在乡村的姑娘,怎么可能识字?! 难道我也要盗用阿平的理由称自己阿爹识字?这个理由想想都站不住脚,哪怕阿平不会去追究,也就是眼前突然问了句,但那也是一下就能揭穿的。万一传到我那婆婆耳朵里了,她让人一打听立即就能知道阿爹认不认字。 可刚才我那所有的反应与表现,都没法再去否认自己不认字,否则我左翻翻右翻翻当看画呢。脑中转过千般思绪才勉强回答:“是啊,好多年前我们村来了个说书的,我去听了几回。后来那说书的还在我们村留了一段时日,会经常给村里的娃教字,我就也学了一点。” 这理由我编着也觉心虚,那个说书的倒不是杜撰,只是他来我们村子不过就几天,因为没人爱听他讲那些神神叨叨的故事,后来他就走了。 阿平没有再追问,可能他本也就是见我在翻他的书好奇而随意一问,可我却没来由地在那双黑瞳仁注视下很心虚。立即假装打哈欠转移话题:“啊——好困,你还不想睡吗?” 不过看他精神奕奕的样子估计是还不困,果然见他诚实地摇摇头,不过却又来抱我,再次将我安放在榻上,“睡吧。” “睡这?” “我以前睡的,很干净。”他轻声解释。 我自然不是嫌弃这榻,只是意外他不带我上去却要继续留下。侧躺着看他重新回坐进桌案前,又捧起了那本《三国志》看起来,一边看还一边在旁边的白纸上誊写什么。 脑中一转就明白树墙上那些卷轴词句从何而来了,以我们年代的说法叫作做笔记。 原来我的阿平还是个认真刻苦的好学生,如果这一墙的书都翻阅过,当算是学富五车了。 我其实并无困意,但既然刚才装着瞌睡了也只得闭了眼,鼻间闻着这处气息默默地想:阿平究竟瞒了我多少事? 后来迷迷糊糊间当阿平一碰到我时其实就醒了,不过我没有睁眼,佯装还在沉睡,并且在被他抱起后脑袋往他怀中钻了钻,寻找舒适的位置继续假寐。 在他一步一步向前走时,我无聊数着步数,并且等待着铃铛响。但等过片刻就觉他停了下来,并且轻声唤我:“兰。”我迷蒙着睁眼,却发现原来已经到了我们的床底下那个入口了,这才意识到铃铛位置已过。 转念一想便恍然,这地下阿平应该熟得不能再熟了,摸着黑跟白天走没两样,哪里还可能像我一样踢到那绳子呢。 只听阿平在耳旁说:“我抱着你,你先爬上去。” 我轻嗯了声便被他先放下地,再抱住我下半身往上送,手攀住了床沿再借着阿平的推举很容易就爬了上来。翻滚到里侧的床板后正要伸手去拉他,却见他一个高蹬就跳了上来,准确地攀住床沿一骨碌就爬上来了,这一套动作可谓行云流水把我看得目瞪口呆。 77.上集市 这时窗外已经有些蒙亮,我看着阿平将床板阖上,又把床褥给拉好后才问:“你不困吗?” 他抬起头来,“困。[”就给了我一个字便拉我躺下,找了舒服的姿势闭上了眼。 我对着那张近在咫尺的俊脸是既无奈又感觉气恼,你好好的半夜不睡觉偷爬底下书屋去看书,回头上来了干嘛还拉着我一块睡?虽然心中这么吐槽着,也没真推开他自己起身。 不过大半夜没睡他应该是真的困了,呼吸很快就均匀了,睡态安然。起初我还能近距离观赏他的睡相,渐渐地也不知是否受他感染,还是本来之前也睡得不安稳,这时兴奋劲也过了,瞌睡虫降临下来,上眼皮与下眼皮开始打起了架,一个阖眼就也跟着睡过去了。 等再醒来时是被热醒的,头有些重,明显是睡过头的感觉,身上粘腻的很。原因是那个大早上搂着我睡觉的人到这会连姿势都没变一下,身体完全紧贴着。 我侧转眸看他,额头也是大汗淋漓的,连发梢都湿了,不过却还睡得很沉。我是再受不住这股燥热了,把他的手从腰上给拿开,再爬起了身。 要下地得从他身上翻过去,目光不由自主地落于他身下的床褥,微微走神。 视线略转,看向安睡中的阿平。平日里因为整天对着也不会特地去细看他眉眼,今儿凝看时发觉他似乎又成熟了一分,这张俊脸又有了不那么明显的变化。 倒并不是我忽略,而是有时候真的一直在身边的人反而看不见他的成长,倒是那天小同来找我时发觉他长高了不少。 打算从床尾下地,可脚还没着地腰间就一紧,整个人又被拖倒过去。 惊了一下之后反应过来是阿平醒了,果然听见他在身下咕哝着问:“干嘛要走?”我没好气地道:“都睡了这么久还不起呢?肚子都饿扁了。” 他把脸埋在我后颈里,赖着床不肯起。 又磨蹭了好一会,两个人才缓缓悠悠地起身。我两手撑在床沿看着在衣柜前翻箱倒柜找衣袍穿的阿平,忍不住问:“你在翻什么呢?衣柜里不就那几件外衣吗?” 他回转过眸来,不满意地道:“都不好看。” “怎么会?白色或者水蓝色的都可以啊。”他穿起来看着既年轻又玉树临风的,可他却仍不满意地摇头,目光落在搁椅子的那件深蓝色的外衣,眉毛一挑就走过去要拿起来穿。 我见状连忙拦住他:“诶,那是昨天穿过的,天气这么热要换衣服啦,而且我们还在稻草上躺过。”他一听便不乐意了,紧蹙着眉对我道:“那我不穿了。” 其实天气这么热,只穿中衣都还嫌热,可哪能呢?这时代可以添衣就是不能脱衣,中衣也只能在房内穿穿,出了房门若如此穿就是失了礼节,这还是轻的,如果是女人那就更严重了,一旦被人看见内衫都能被论为不洁。 我叹了口气拍拍床沿说:“你过来坐这,我去给你选。” 他是听话地过来身边坐下了,却拉着我的手不给我起身,可怜兮兮地要求:“兰,你给我做件衣服吧。” 怔了下,做衣服?我哪有这天赋啊。 可对着那期盼的眼神实在又说不出拒绝的话,只得寻找着借口:“做衣服要布啊,咱们家没有。”见他沉默下来在心中暗自庆幸,还好我反应快,要不这可真是一难题。 念头刚转过就听他说:“我们去买。” 啊——我微张了口惊异地看着他,去买?上哪买? 阿平沉静而答:“集市。” 哪里有集市?我来银杏村大半年都没见过什么集市啊。还在怔愣中,阿平却心满意足地决定了:“咱们下午就去集市。”然后他也不纠结了,随便找来一件白色的袍子给披上了,又为我也找来了外衣,喜滋滋地抱着我出了房门。 原本我还在惆怅要怎么应对刘寡·妇,被他这么一打岔我也没心情去想了,愁那裁布做衣啊。我在脑中勾画了下自己当裁缝的可能性,怎么想怎么都觉得不靠谱。 索性饭后阿平跑出去了一趟,回来神情恹恹地跟我道:“集市散了,去不了了。” 我一听立即精神来了,但还要表面压抑着兴奋假装很惋惜地道:“这么早就散了啊,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好了别难过了,等下次有机会……”我话都没说完就见阿平眼睛一亮,一把抓住我的手激动地说:“那明天!明天一早我们就去等开市好不好?” 真有咬掉自己舌头的冲动,刚干嘛要说什么下次有机会! 阿平处在自己的情绪里也别想他能体会我这刻的懊悔心情了,看他喜滋滋的样子我就算说不好估计也打消不了他念头了。 我就闹不懂了,他那些衣服怎么就不能穿了,非要让我来给他做? 关键是,我不是那块料啊。纳个底,做双鞋,还是跟阿娘学的,可五年里一家子人都是来来去去那几件衣服,破了就补补再穿,几时见过阿娘亲手裁布做衣呢。再说了,家中穷的叮当响,也没闲钱来买布。 可是如今我这家里不一样,闲钱怎么来的我是不知道,只知道家中吃穿用度不愁。 其实昨晚下了地下后我也做过一番猜想,可能本来刘家还算富有吧,但打从阿平他爹没了后也就萧条下来,他们娘俩估计也是吃着我那未曾谋面的公公留下的遗产在过日子。 隔日阿平一大早就把我从被窝里给拉了出来,我迷迷蒙蒙地睁眼,发现窗外还只是蒙亮。可他却精神奕奕地眼睛黑亮,两人梳洗过后就出门了。 我的腿脚不方便,自然是阿平背着我走。 在走出村子的时候就听阿平神清气爽地在前面朗声道:“兰,你先睡一会,等到了我再喊你。”我没好气地哼了一声,也闹不懂他为啥对这事如此纠结,昨儿也问他了柜子里的衣服有什么不好,他也不说,就一口咬定要去集市。 时辰太早我着实困的很,加上在他背上一颠一颠的,没过一会就真迷糊了。 阿平叫醒我时天已经大亮,最初我还没反应过来,只愣愣地看着周旁来来往往的人。是阿平一声“兰”把我叫回过神来,终于意识到我们是真的到了集市,而且这集市不是我夜里所想的那般。 我以为所谓集市,不过就是附近的村民聚集在某一处空地,把家中的东西拿出来摆摊贩卖。不曾想我们居然是,走在一座小镇的街头! 分设两旁的店铺,楼台的灰瓦屋脊,街道上的摊贩,与我印象中古镇的样子别无二致。 此时应该还没到集市人最多的时候,街边的摊贩们刚出好摊也不急着吆喝揽客,都还在与旁边的同行闲聊。而来来往往的人也不停驻去看,不知是本就住在镇上的人还是为着什么目的一直在观望。 阿平的脚步早已放慢了,也可以让我看看摊子上都在卖些什么。除了一开始惊异外,缓过神来就还好,无外乎卖的是胭脂水粉和首饰一类的。 我倒是对这些不感兴趣,但阿平却站在了首饰摊前。那原本还在摆放物件的摊贩一见来了客立即招呼起来:“诶,小哥快看看,给你媳妇挑点什么来着。” 阿平把我从背上先放了下来单手扶着,然后拿起摊子上的一根翠玉钗往我头上比了比。 摊贩见机立即游说:“小哥你这眼光实在太好了,挑中了我们摊上最好的一支钗子,这可是纯玉所制。最好是再配上这副翠玉耳坠,你媳妇戴起来一定好看。” 我看阿平当真伸手又去拿了翠玉耳坠,一脸心动的样子不由着急,虽然我不是太懂玉,但也能看出这玉的成色不怎样,应该不是好料。 然后有意征询价格,一听摊贩称这玉钗和耳坠合起来要二两纹银,我拉了阿平就要走。 二两纹银可够一家用度好几月了,就这小东西也要这价钱,定然是看我俩面生而想要宰人。但阿平却不肯走,耳坠放下了却抓着玉钗不肯放,我一见这情形心中暗暗着急,再看摊贩虽面有惋惜却开始一个劲的鼓吹玉钗如何如何好。 眼看阿平要去掏腰包我连忙凑到他耳边低语了句,他迟疑地看了我一眼,不太舍得地把玉钗给放下了,然后又来背我。 摊贩看我们这架势是要走,顿时就急了,连声叫唤:“诶诶诶,小哥你们别走啊,这都可是稀罕我,过了我这摊后头就找不到了,这样吧,你们是我的头一个客人,就便宜卖给你了,这支玉钗就算你们一两银子,您看怎么样?” 阿平闻言顿停下来要转身,我拽住他的手在掌心划着示意他稍安勿躁,总算他肯听我的,这次是真的将我背起了。我也扭头对摊贩说:“真的太贵了,我们买不了,不好意思啊。” 78.我是羊吗? 两人往前走出一丈远,摊贩就追上来了,“小哥小哥,你们别走啊,这不是凡事好商量嘛。[”说着他朝四下看了看,又佯装要来拉阿平,被阿平给退后一步让开了。摊贩也不尴尬,笑脸迎人地道:“价钱好商量,咱先回摊子前说呢。” 我直接一口价还了出去:“三文钱,如果老板看了行咱就做成这笔生意,如果不成那生意不在人情还在。”看着那摊贩有些傻眼的样子我暗暗好笑,我这还价方式信奉的是一刀断,将他原价砍掉一半再拦腰断一下,也不是真就认死扣硬要这个价,往上涨一些也是好商量的。 摊贩明白了看似之前不作声的我,其实才是做主的人,也不跟阿平说了,直接对着我道:“小娘子,您看我那也是小本生意,三文钱实在是太少了,给我加点吧。” 我一听就知道有转机,假作为难地道:“可是我们这趟出来没带那么多钱,还想再买点别的呢。”摊贩一跺脚,咬着牙道:“行了,三文钱就卖给您了。” 我的眼睛一亮,止不住欣喜,不管那玉的成色好不好,但三文钱总还是值的。阿平背着我回到摊位前,看摊贩很是肉痛的拿了一个小布袋将玉钗给装了起来,这时阿平也从腰包里拿出了三文钱付上。在我们走时还听到摊贩在那边说:“头道生意,亏大本了,小哥与小娘子下次还得多多光顾我这小本生意啊。” 这时我也一口应下来,欢欢喜喜地与阿平朝前走。等走出一段路阿平才来问我:“媳妇,你怎么知道那摊贩会来追咱?” 我听着一愣,不是因为那问题,而是他这声“媳妇”。 等不来我的回应阿平又轻疑地喊了声:“媳妇?”似乎第二遍听来就觉得顺耳多了,而且比他单叫一个字“兰”感觉还要亲密。 我凑在他耳旁得意洋洋地说:“还价是一门技术,要有策略的。” 他眼睛弯起,“那你给我说说。” “一般摊贩呢看多了来来往往的顾客,他们的眼睛都很尖的,几乎一眼就能判断对方是不是生手,是生手当能接受什么价位。然后往这价钱上虚开一些,碰上真不懂的又有钱的,那就当是碰上冤大头,当羊宰了。” “我是羊吗?” 不想打击他的自信心,摸了摸他的头说:“你不能算是羊啦,这不,咱一搭一和不是没被那奸商给宰成。”听了我的话,他才慢慢扬起嘴角露出笑意来。 我将玉钗对着阳光照了很久,也没瞧出啥名堂来,以前听来的鉴别玉质的方法看来都是忽悠人的。不过得了这玉钗还是开心的,不是因为花三文钱买到,而是这是阿平第一次送礼物给我也。忽然心中一动,偏转过头盯了他的侧脸看了一会,忍不住问:“阿平,你为啥这么想要买这根玉钗啊?” 他答:“因为你戴了好看。” “没有因为别的?” 阿平顿停下脚略转回眸,“他送你的木簪断了。” 眨了下眼,虽然他说得前言不搭后语,但我就是明白。也是到刚才才反应过来为何他会纠结一根玉钗,因为那日阿牛当着他的面说曾送我木簪作定情信物,而那根木簪在新婚第一夜就因与婆婆和喜婆拉扯被折断了。 只是此刻我没法确定阿平是想要补偿,还是,因为对阿牛吃醋。 这话我自不可能问,他见我不作声就转过了头,看见他往店铺拐我下意识抬头,然后眼角不由抽搐起来。刚买玉钗打了个岔都没能让他转移注意,居然还真跑布店来了。 我就是看那招牌上的繁体字费力,也能看见挂在门上的各种颜色的布。一炷香过去了,我被安坐在椅子里,看着那边老板正跟阿平口沫横飞地介绍着每一匹布,而阿平也根本就没在听,径自翻看着又摸着,好似他还能鉴定布匹质地似的。 最后我看他挑了两匹布,颜色都是深色的,我不敢苟同他的眼光。哪有二十岁不到的小伙子穿得这般老沉的,就算他底子好,人长得帅,也没家中那些浅色衣服穿着更玉树临风。 可现在这小子一门心思想要买布,我说啥也听不进去。这不把我背进门后就没看我一眼,直等到定下那两匹布后才左右寻找,貌似把我遗忘在角落里了。 结果却听他问:“有现成的吗?” 布店老板笑眯眯地说:“小哥,咱这是专卖布匹的,您要成衣得去成衣店。” “在哪?” “不远,就这条街走到头左拐第一家就是。” 阿平二话没掏出腰包将两匹布的钱付了,然后大步朝我走来。原来他不是遗忘了我,而是心思还在转着别的呢,看他刚才眉头不皱价也不还的就付了钱,我唯有叹气。之前自己打的例全都白打了,这小子腰包鼓囊,根本就没还价的意识。 等把我背起后问题来了,两匹布要怎么拿?连布店老板也很为难,看看我又看看阿平,两个人没有手拿了啊。我看阿平只知道蹙眉,只得开口替他想办法:“老板,您这有边角布料吗?”老板一怔:“这些自然是有的。” “那麻烦您将两匹布打成包袱,让我背着吧。” 很快,布匹被用一块青布简单包扎起来,老板正要递给我,却被阿平阻截:“我来拿。” 我没好气地道:“你背着我哪还有手拿?” “将它们绑在我背上。” 没拗得过阿平,最后走出布店时两匹布并排绑在他的背上,然后再让我伏在他背上。我一再询问会不会太重,要知道两匹布的重量可不轻,他都回我两字:“不重。” 依着布店老板的提示,我们找到了成衣店。忽而我心头一动,早前就该直接上这的啊,给他买上两套衣服不就不用我回去裁衣了吗?顿时来了劲,进店门后也比之前积极浏览。 这家成衣店男女衣物都有,并没特意归类分开,而是夹杂着挂在墙上,可算是琳琅满目。 “将那件拿下来。”听见阿平的声音我好奇地扭过头看他瞧中了哪件,结果发现店老板拿着竹竿挑下来一件女装,几乎是瞬间就吸引了我的目光。 那是一件白色打底的纱裙,在罗裙下摆上还用金线绣着一朵朵小花,这时听见阿平在问:“这上面绣的是什么花?” 老板笑着答:“客官,这是兰花。” 心头一跳,果然见阿平直接道:“这件我要了。” 我连忙贴在他耳边说:“傻呢,谁知道能不能穿啊,万一尺码不对呢?”他倒是也听进耳朵里去了,转眸又问店家:“有没试穿的地方?” 店老板估计没想到会有这么一要求,委实愣了下,随后才回神了点头:“有,有,你们可以去后屋换。”于是阿平接过那件衣服便背着我朝后屋的门走入。 后屋应该是店家裁布制衣的地方,一张长桌,一些碎布料,空间不算狭窄。阿平将我放坐在了桌沿便来拉我的腰带,我急急抓住他的手问:“真的要换?” 他点头。 低头再细看他手中的罗裙也抵不住阵阵心动,不由点了头。本身我穿得是件青布衫,是我最常穿的一件,我觉着它布料不厚穿得没那么热,也很是方便。等换上这件白纱裙后,我左右看看也不见有落地的铜镜可照,只得问阿平:“好看吗?” 他没作声,只目光灼灼盯着我,时间一长就感觉别扭了,“诶,问你话呢?在走神想什么?”阿平一个箭步走上前抓了我的手说:“媳妇,你好美。” 这小子就是嘴甜,知道女人试穿新衣服最喜欢的就是别人夸赞,我这时面上没怎么表现,其实内里却是心花怒放。自己皮肤没那么白,穿白色也好看吗? 事实上好不好看从我被阿平背着走出后屋,店老板看过来时的眼神就能分辨一二。只听那老板惊艳地赞道:“当真是人要衣装才能撑得起架子,若不是小嫂子还是让小哥背着,我这老眼昏花的一时都难辨别出来姑娘是小嫂子呢。小哥真是好福气,娶了个这般明艳动人的媳妇,而且看着性子也是如此的温和。” 原本听着那句句夸赞我那虚荣心真的在腾腾地上涨,可听到后面就不由在心底叹气了,这些商贩一个个都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都贼精贼精的。我这几乎就没怎么开口,我和阿平来这家店也不过半个时辰不到,对方居然就能看出我是个性格温和的人…… 79.兰花裙风波(上) 尽管如此,等到阿平询价时那老板可没含糊开价,一开口就说这件白纱裙要五两银子,称其无论是用料还是做工都是上等。[可我却目瞪口呆地盯着他,一条裙子要五两银子?怎么不去抢啊。 没听见阿平吱声,一低头就见他又在掏腰包,我这回是急了,按住他的手掌又对店老板大声道:“抱歉,这罗裙我们不买。” 管不得老板的面色有多难看,我人还在阿平背上,只能凑在他耳边说好话哄着:“咱不买这件好不好,你不是不满意家里的外袍嘛,布背回去了一时间也做不好,咱在这给你挑两件你中意的回去,可以先穿着。” 可阿平不干,坚持说:“也要给你买。” 之后无论我是哄还是骗,他都执拗到底,而店老板一看我们这架势也不管了,乐得在旁边忙别的生意,不怕我们这单跑了。最终我看着阿平将银子递出去时心都在滴血,除了那一件罗裙,他又给我选了一件淡蓝布的,而他自己选了两件藏青色与深灰色的外袍,四件衣服总共十两银子!是我婚嫁聘礼的数目,是我回门那日他丢给阿娘的接济等额,是一般人家过日子一年的用度了。 我气的没话说,趴在他背上憋闷着。反观他倒是乐呵,眉飞色舞不至于,但是唇角一直都上扬着。等我心情缓过来时抬起头,忽而发觉不对,怎么来来往往的人都往我们这处看呢,尤其是姑娘那看过来的眼神含了羡慕。 心说难道是瞧着阿平长得好看?待我目光一回落,眼前一片白色,这才想起自己穿着那套白色的纱裙到现在都没换下来!也顿然明白这些人全都是在看我,立时心有忐忑:是我穿着这套纱裙不般配吗?要不也不至于这样左一眼右一眼地看吧。 路过之前那个首饰摊子,刚好一单生意走摊贩抬起头来,一看是我们便打招呼:“嘿小哥,咱可真是有缘,又遇上了啊。”转眸想要跟我打招呼,却是一怔,随后又仔细将我上上喜爱下打量,欲言又止。 我一见他这神色心中也打了鼓,不由询问:“老板这是想说啥呢?” 摊贩闻言一笑,然后道:“看小娘子身上这件新衣裳委实好看,不知是否是老张家的成衣店买的?”我哪知道那成衣店老板姓什么,不过听他的话头里还有话,于是不作声等下文。 果然他紧接着又道:“若是张家的布衣店就没错了,小娘子你身上这件金丝蝉衣是那金员外的千金特意定制的,当时老张制成后是特地搁在店外亮相,引得众人围观赞叹。” 我顿时心头一沉,这意思是阿平截了那金员外千金的和,把人家的衣服给买走了?那金千金还不要找来闹?在这时代权力为大,经商都还被人看不上,但是当官的可就是天,不是我等小老百姓能得罪的起的,立即生了回去把衣服退掉的心思。 但转念又觉不对,依照这摊贩所言,金员外的千金定制了一件纱裙,何以那成衣店老板会私下里拿来卖给别人?陷害也不至于吧,我和阿平初次来集市,与谁都无冤无仇的。 摊贩看我一直不言不语,脸色又阴晴不定的,热心地询问起来:“小娘子不知在想什么?” 这时阿平却突然道:“我买了就是我媳妇的。” 摊贩一愣,眼珠转了转后笑道:“二位误会我意思了,不是说小娘子身上这套纱裙是那金员外千金的,其实那金千金在付了老张定金半月后就把纱裙给取走了。后来老张又做了一件一模一样的放在店里当镇店之宝,大伙都惊讶没想遇上你们两位贵人,老张竟然真的又把这件纱裙给卖出去了。” 阿平拔脚就走,不再听对方啰嗦。我面上笑着跟摊贩告别,心里却在想这摊贩讲话也太会大喘气了,说的没上没下的,还怪我们误会他意思。 原来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买了一件和金员外千金一模一样的衣服罢了,说简单点就是撞衫。回头想那成衣店的老板倒是头脑不错会做生意,借着金员外千金的名头把这件白纱裙宣传得了名,再裁制一件一模一样的挂店里当活招牌。 看阿平已经将我背着走出了小镇,回头看了眼,一块木牌横在上方——灵福镇。 等走了近一个时辰仍没看见村影时我才明白,原来这镇子离得村子并不近,甚至可以说十分的远。而今早阿平就这么背着我走了这么长的路,我却在梦中。 看他满头大汗的忍不住询问:“累吗?” 他老实地点头,我无语地去点他的脑袋:“你傻呢,累了就放我下来休息啊。” 找了一处草地他先将我放了下来,又把那两匹布垫在底下才让我坐下。亏得在离开小镇前我提议买点干粮和水,否则这会还不又饿又渴。 干粮是买的镇口一老大娘做的鲜花饼,咬在嘴里松软而芬香,味道也不会太甜。阿平一下买了十几块,够吃上两顿的了。乘着他心情好,我用肩膀顶了顶他问:“我不会做衣服怎么办?”这事我左思右想觉得还是要跟他说的,否则等布拿回到家里时他眼巴巴地等着,照样会知道。 阿平偏转过头来,乌黑的眼珠转了转就笑了起来:“学了就会了。” 我顿感无力,这话的意思是还没死心让我给他做衣服呢。实在感到疑惑:“为啥明明刚才可以多买两套外袍,然后就够你平时穿了,为啥还要再自己做呢?” “它们不是你做的。” 好吧,我也认命了。最多回去拿他的衣袍当样板,依样画葫芦地裁制了。 歇得差不多了,天色也不早了,我打算喊着阿平回程,听见身后有杂乱的脚步声来便下意识的回过头。只见有三五个人正往这边赶,难免打量了下,这几人的穿着都是白底黑衣短衫,看样子像是从一处来的。 原本我还在观望这几人,等到了近处发现对方看过来的眼神有些不对。 凶神恶煞不至于,但这几人明显是冲着我们来的,果然对方来到跟前时目光都落在我身上,然后听其中一人道:“看情形就是这两人了,带回去听小姐发落吧。” 那人一声令下,其余几人就上前来。只觉眼前一闪,是阿平挡在了我身前,我也连忙询问:“请问你们有什么事吗?” 还是之前开口的那人道:“想请二位跟我们走一趟。” 自然不可能对方随随便便开口说了句这样的话,我和阿平就跟着走,而且眼下情形一看也知来者不善。我在脑中正盘转着对策,却听阿平问:“是谁?” 心中一紧,这时候我一点都不希望阿平强出头,而且他表达的语气不止僵硬,对方也不见得能理解他的话意。 结果如我所料,只听一声冷哼:“哪那么多废话,让你走就走。” 有两人上来就要扭阿平的胳膊,我看阿平做出反抗的姿势,立即拉住他先声夺人:“住手,我们跟你们走,但你们不许伤人。” 阿平闻声回头来看我,只得凑到他耳边低语:“好汉不吃眼前亏,一会见机行事。” 即使他身形挺拔,并不是手无缚鸡之力,但对方有五个人,以一敌五是不可能的。而且我的腿又伤着了,想跑也不可能,他再背个我就更加难脱困境了。 阿平听了我的没有动干戈,跟着那几人往回走,竟是又回到了灵福镇上。虽已近傍晚,但见集市上的人却仍然很多,并没有要收市的意思,难道还有晚市? 不过这不重要,重要的是路旁的摊贩在看向我们时都纷纷露出同情的神色。心里不由打了鼓,暗想今天这关可能难过。等被带到一座高墙宅屋前时,我忍不住拽住了阿平身前的衣襟,说不忐忑是假的。庭院深深,谁知迈进这门槛要几时才能出来? 可能是见我二人态度好也不反抗,进了宅门后领头那人就挥挥手让其余的人散了,然后对我们丢下一句:“跟我走。”就大步朝内领路,身后是那扇大黑木门被沉重关上的声音。 我不由自主打了个颤,阿平感觉到后回眸用嘴型对我轻语:“别怕。” 轻点了下头,还别说,有他这句可能没实在意义的安慰,七上八下的心却渐渐回稳了。不管今天会有什么劫难在前头等着,我们夫妻俩必定共同进退。 跟着那人来到后院,只见那处石桌边一站一坐了两名女子,全都背对着。听见他恭声汇报:“小姐,你要找的人已经带来了。” 站着的翠绿衣衫女子回过头来看了我们一眼,目光又在我身上定了定才回过头对坐着的女子道:“小姐,还真是有这般不长眼的乡野村妇,竟真穿了与您一样的兰花羽衣。” 听了这句话后我在心头叹气,果不出所料,祸事正是从我身上这件白色纱裙而起。而那处背对着我们而坐的浅紫色衣装的女子正是之前摊贩说的金员外千金,几曾想到我们买了这身衣裙后不仅遭人目光,还被八卦报讯给了她,然后又派了一众家丁来追捕我们。 这时我也不怪阿平硬要买这身衣裙了,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80.兰花裙风波(中) 在我闪过这些念后,只见金员外的千金缓缓转过身来。[第一感官评价——这位千金很漂亮,紫色的纱裙将她的皮肤衬得特别的白,我说不出来她梳的是什么发型,就觉得插上那些珠钗发饰十分的好看。 不过,这位千金看过来的眼神不太对。按理这件事的根源是我身上这套纱裙,也是她家的家丁抓我们回来的目的,可她转过身来只是轻描淡写地扫了我一眼然后目光就落在了阿平脸上,眼神肆无忌惮。 我在心中凛了凛,阿平的皮相本就俊朗好看,即便是一身的青布袍子,也难掩他的气质。这千金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瞧,不会是……看上了吧? 总算那金千金的目光收了回去,轻声细语地吩咐:“彩儿,去寻条我不穿的罗裙给那女人吧,再付些银两当作是买她身上那套了。” 我蹙了蹙眉,这千金的嗓音倒是好听,只是那说话的语气却很轻慢。 她身边站着的绿衣女子应该是丫鬟,听见小姐这般吩咐后就匆匆离去了。金千金这才又抬眼看向我们,唇角微扬了道:“两位不要见怪,这件兰花羽衣是我特地找张老板定制的,哪想他竟背着我又偷偷制了一件,又误打误撞被你们买去了,这才不得不出此下策把你们追回来。一会等彩儿拿了罗裙过来,你就把它换下来吧。” “不行。”阿平想也没想就拒绝。 我见那千金面色一变,立即张口而问:“请问小姐何故一定要我将身上的衣裙换下?衣有同款这不是很寻常的一件事吗?” 只见对方掩嘴失笑了下,然后道:“别的衣裳本小姐或许不会计较,但你身上这件款式却是以我闺名而定制,自当应该是独一无二,只有我穿才行。” 心中一动,我脱口而问:“你叫金兰?” 对方眼中闪过讶异,又重新将我打量了遍,“看情形你是已经将我打听过了,既然如此那我也不多为难你,等换过衣裳后你就可以走了。” 我注意到她用的是“你”而不是“你们”,而这时她又将注意放在阿平身上,并且问道:“这位小哥想必是令弟吧,为何要一直背着你?这样必然好生累的,不如坐下来休息下。” 我正踌躇该如何应对,阿平突的道:“媳妇,我们走。”说着就转身欲走,但被之前带我们进来的家丁给张手拦住,身后是金兰小姐不淡定的询问传来:“他是你相公?” 这次不止是阿平没理会,我也没搭理。试问有谁目睹了另一个女人觊觎自己相公后,还能保持风度的?阿平也生硬地对那家丁说:“让开!” 家丁自不会听别人差遣,目光越过我们看向后面,“小姐?” 没等来金兰的反应,倒是那丫鬟彩儿捧着一套衣裙过来了,她并没察觉场上气氛的僵凝,只是以同样轻慢的语气对着我们道:“我们小姐的衣裙是不可能随便让你们这种村姑穿的,喏,这是我穿了不要的,快些把你身上的给换下来。” 几乎在她话落的瞬间就感觉到阿平的肌肉一绷紧,我深知他能理解对方意思,也真的会没有顾忌地发作。连忙用力搂住他的脖子,并且跟他耳语:“别冲动,先让我说。” 等见他终于没开口后,我才直视那丫鬟道:“多谢你家小姐的厚爱,我们自己还有衣裳可换,就不劳你费心把衣裳给我了。” 那丫鬟一听不用她的,面上微不可查地一喜,显然本身也不想把自个衣服给我穿。 “彩儿,银两拿来了没?” 丫鬟立即回应:“回小姐,拿了二两银子。” “那快些付了她,再领她去下面换了衣裳。” “是。”丫鬟应声之后就走近过来,从衣袖中摸出几个碎银子递过来,“拿去吧,还不谢谢我家小姐。” 我没有伸手去接,虽然明知此时人在屋檐下该适当低头,但是打从进了这员外家的门后被这小姐到丫鬟一口一个村姑,又狗眼看人低的态度,就是泥做的人也有脾气了。似笑非笑着问那丫鬟:“不知彩儿姑娘可知道我身上这件衣裙花了多少银子买的?” 丫鬟一怔,没意料到我会有此一问。 我又紧接着问了句:“再请问你家小姐那套罗裙是花了多少银子跟张老板定制的?” 这回丫鬟扬声而答:“这个我自然是知道了,我家小姐那套兰花羽衣是付了三十两纹银买来的。”她说完就抬起下巴趾高气昂,就好像花这么多银子买了一件纱裙的人是她。 我笑了下,缓缓而问:“所以现下彩儿姑娘拿二两银子来打发我们是觉得这条纱裙贬值到如此地步了?”霎那间丫鬟脸上得意的表情消失了,并且下意识地惊转过头去看自家小姐的脸色,不用特意扭头,余光里那金兰小姐的脸色也好看不到哪儿去。 果然下一刻就听见金兰不快地质问:“彩儿,谁让你只拿二两银子的?” “小姐,我……”丫鬟语塞。 金兰见状更不痛快了,眼睛一瞪怒喝:“还不下去拿十两纹银过来!” 丫鬟连声应是,立即慌慌张张地又跑开了去。 我暗笑于心,果然这金兰小姐是个要面子的人,若能换来十两纹银又可息事宁人,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反正我这裙子也不过是花了五两银子买的,转个手就赚了五两,何乐而不为? 可是我忽略了身下背着自己的人儿,就在我暗自打算着时阿平又不合时宜地开口了:“给多少银子都不要。”当下顿感无力,这傻小子的犟脾气也不看场合的,在家里头闹闹就行了,眼下却也来发倔。 他这话一出来,那边本来就已不快的金兰小姐的脸色立即又沉了,只见她咬着唇看着我们片刻后问:“那你们要怎样才肯脱了衣裳?” 我想说一会丫鬟过来付了衣服的钱就去换下,可阿平先一步拦截了道:“我媳妇穿得好看,凭啥要脱?” 这下我是真肯定自家男人一根筋了,一点都不懂看人脸色和变通。而且这下就算我再周旋,恐怕那金兰小姐也因阿平的话而下不来台了。 果然那张美丽的脸恼羞成怒,气得浑身发颤,扬起芊芊素手指着我们,连声说:“好好好!不脱是吧,不脱我就让人帮你们脱!老张!” 一声吆喝后,那一直站在旁边守着的家丁立即走上前一步,看了看我们又看了看金兰似有迟疑,却被金兰怒喝:“还不快去把那女人身上的衣裳给扒了,今儿就是撕烂了也得给我把这件衣裳脱下来!” 家丁闻言不再犹豫,一个箭步就来到跟前试图拽我下来,但被阿平给闪躲开了。 我大喊出声:“金兰小姐,如若这是你的本来目的那我无话可说,如若不是,堂堂员外家千金因见不得有人穿一样的衣服就肆意妄为,这话如果传出去恐怕对你的声名不好吧。” “老张,住手!”就在家丁又凶狠扑来时金兰及时喝止了,她阴晴不定地看着我们,我也无惧那目光,而我的阿平则是无视,只防备地盯着一旁那家丁。 空气仿佛凝结了一般,直到丫鬟去而复返捧着银子正要开口时,听见金兰冷声道:“把他们两人关进柴房,什么时候肯换下衣裳了什么时候放人。”说完就转身拂袖而走,丫鬟莫名不知发生何事,连声唤着“小姐”追了过去。 于是我和阿平虽免了一场被打,但也被“请”进了柴房,并且门上落了一把大锁。 等家丁的脚步走远后我拍了拍阿平的肩膀,“现在没人了,放我下来吧。”他依言将我放下,柴房顾名思义就是堆柴的仓库了,成捆的木柴堆得很整齐,自然没有椅子可坐,阿平只得扶着我坐在了地上。 到这时我才能不再顾忌地对阿平再教育:“刚才为啥不让我来处理而要抢着说话呢?现在好了,人家小姐生气了,咱也被关进柴房了。” 他也不吭声,只低着头来揉捏我的脚。 “不过是一条纱裙而已,人家小姐想要独一无二的款式,那咱不跟人家争就是了。更何况我不是把价钱从二两银子讲到十两了吗?有了十两纹银都够买几件衣裳的了。” 自觉这是个极好的买卖,可阿平却闷闷地回道:“不缺银子。” 我滞了滞,蹙起眉问:“家里银子哪来的?是不是公公生前留下的?家中你我都不生产,总有坐吃山空的那一天,现在可能是不缺,那将来呢?” 见阿平不作声了我才缓和了语气道:“你看,这纱下面绣的是金色的兰花,是那小姐名字的涵义。我虽然也有兰,但兰花有白色、粉色、玫红色、蓝色,比起金兰我更喜欢素兰。所以晚点他们要再来,咱就把这纱裙给了人家好吗?” 这回阿平是真把我的话给听进耳里去了,他撩开罗裙上层的纱仔细看了看白布面上绣的金兰花,扭头就将包袱里的另一件新衣裳翻了出来,“换下来。” 我的眉宇舒展了,心头也轻松了,让他转过弯来妥协还真不是件容易的事。 81.兰花裙风波(下) 把白纱裙给换下来,身上这套素蓝的是棉布料质地,可能穿着没白衣飘逸但却舒服。[可能是这些年的心态也在转变吧,华丽而鲜艳的衣装变得不重要,舒适才是首要。 只不过即使我将衣裙换下来了,柴房门前也始终没有人再过来。外头的天早就黑了,依此情形是要将我们关上一夜?现在来后悔也没用,幸而对方也没收走我们的包袱,还有干粮与水,不至于饿肚子。 夜深人静时,我歪在阿平的肩头打着瞌睡,他把我揽躺在腿上又用掌来盖住我的眼睛,然后听到上方他的声音:“你睡。” 知道他是要守着让我睡觉,我也不磨叽,寻找了个舒适的位置闭上眼。但是在这种环境里要睡着不太可能,一有风吹草动都能听到,所以当脚步声出现时我几乎是瞬间就惊醒过来。 门应声而开,一盏灯火被拿在来人手上,也照亮了这间昏暗的柴房。 来人正是白天那领路的家丁,他站在门外沉声下令:“小姐要见你们。” 这时候?转念想不管是否时辰不对,能够尽快解决事情才是最重要的。于是我们从地上起身,阿平要再来背我,冲他摇了摇头,示意扶着我点就可以了。难得他没犯倔,听了我的话一手搂住我的腰,一手则扶着我的手肘让受伤的脚不沾地。 步履稍慢,家丁在前面走得快看不见了,来到室外发现今夜星空明月皎洁,预示着明天又是一个晴朗天。来到一个厅堂时家丁停下来转过身,面无表情地道:“先在这等着。” 丢下这句吩咐后家丁就穿过门堂往后屋去了,两人与其干站在厅内,不如在椅子里坐着等。不过屁股刚沾椅子就听到脚步声回来了,家丁快步走进厅中目光掠来,依旧是没有表情地道:“小姐先让男的进去说话。” 我心中一顿,为何要分开来见?衣裙我们已经换下,银两付了便两清走人,还需要这么麻烦地一个个接见?尽管心中嘀咕,但还是转过头对阿平轻声道:“我在这里等你。” 看着阿平的背影消失在门堂后,心中不由感慨:到底还是在成长了,一时的意气用事获得的是深陷困境,却在这之后立即懂了该屈折时屈的道理。 等了足有半个时辰,就在我心焦难耐的时候才听见堂内有动静,但是那脚步声却不像是阿平的。果然出现在视野中的是金兰那丫鬟彩儿,她依旧是一副趾高气扬的样子,走到我面前时丢过来一个小布兜,“拿去吧,你把兰花裙留下就可以走了。” 我拉开小布兜的绳子看了眼,里面的银两足有十两之多。也不废话,将之前换下来放在包袱中的白纱裙给取了出来搁在桌案上,然后又再收好银子才抬起头道:“多谢彩儿姑娘,不知我家相公何时能出来?等他出来了我们这就走。” 丫鬟一脸的不耐烦:“银子拿了就快走,谁知道你家相公是谁呀。”话落便朝着厅外扬声而喊:“阿东,阿得,把这村姑带出去。” 立即有两个家丁衣装的人出现,不至于凶神恶煞但也冷冰冰的,我几乎是被拖着走的。这两人哪管我脚受不受伤,一路连拉带拽地把我给丢出了员外府的大门,随之包袱和两匹布也被丢了出来。 目睹着那扇深黑的大门被沉沉关上,我不哭也不闹,只是眯着眼冷冷看着。 眼下情形很明了,对方是有意将阿平给扣留在府内,其目的姑且不论,此时我如果冲动的哭喊只会被当作疯妇给赶走,于事无补。 沉顿片刻后我将包袱背上左肩,又将两匹布给绑在背上,然后艰难起身而走。深夜的小镇已经廖无人烟,头顶明月照在身,每一脚每一步都只能踏着自己的影子孤单而行。 报官?这是我第一个想到的念头,可先不说不知镇上的当权者是谁,就是知道了也找着了这条路恐怕都不可行。金员外的女儿金兰之所以敢如此横行无忌,必然是与她家世背景有关,官官相护的例子太多了,一个小老百姓怎斗得过? 沉念间我已经走出了小镇口,不敢回头,怕一回头就迈不出这脚步。来时阿平背着我睡得迷迷糊糊的,对路其实并不熟悉,只能凭着大致判断往黑暗深处走。 “是谁在前面?” 一声沉问打破了静寂,我心头一凛之后几乎是三步并成两步冲跑过去的。到近处透过月光看清那站在昏黑里的人果真是木叔,急忙上前道:“木叔,快想办法救救阿平。” 手臂上一紧,随之微感疼痛,是木叔一把扣住了我,听到他沉问:“发生了什么事?” 我极尽简略地将事情经过述说了遍,完了再次恳求:“木叔,请你一定要帮忙想办法把阿平救出来。”扣住我手臂的掌霎时松开,木叔问了我金员外家的大致方向后便只沉令一声:“你先回去。”随后只觉眼前一闪,人已掠过我朝小镇方向飞奔。 只迟疑了一下我便转过身往回走,眼下别说我并不认识回去的路,即使认识也不可能在阿平平安归来前独自一人回去。原本我会走出小镇就是打着找木叔求助的主意,在无背景无权势之下,我能想到的方法也只有是用武力来营救阿平。而在见过阿牛被木叔五花大绑捆在屋内之后,便觉得既然要用武力解决事情,那么他定然是不二人选。 至于为何会在半路碰上木叔,脑中一转便能想明白。很显然这次赶集市的事阿平是去咨询过他的,所以昨儿下午才打消立即上来的念头改为今儿一早过来。而木叔想必是知道我们赶路来了镇上却至夜深也不见我们回,所以出来寻人了。 腿不方便走得自然慢,转眼就不见木叔的身影了,等我缓慢地重回到小镇前时,竟远远看到空寂的街道远处一前一后走着两人。 眯起眼细看,不由吃惊,那走在前面的身形怎么如此像阿平? 我拖着脚紧走几步,待那轮廓越来越清晰时已经能够确定,但随之心头疑惑就起了:怎么能这么快?目光掠向他身后的人影,自然就是之前碰上的木叔。 心中不由暗想难道这木叔真的是个高手,会飞檐走壁不成?脑中设想了下轻功飞跃上墙的画面,立即觉得不靠谱外加离谱,那些都是武侠里瞎写的呀。 我没出声,原本缓步走着的阿平似有所感地抬起头来,等看清是我时脚步顿住,隔着不近的距离往我这边看。就在我纳闷他究竟在看什么时,突见他朝我飞奔而来,砰的一下,我被扯过去直接撞进了他怀中!很疼。但随之便感觉他抱着我的双臂一点点在使力,紧到不能再紧,就好似要把我给揉进身体里一样。 同样伸出手环住他,不管发生了什么事,他一定是被惊吓到了。 手掌在他背上一下一下轻拍,终于舒缓了他的神经,使他身体不再僵硬。而这时身后的木叔也开口了:“很晚了,先回去吧。” 阿平这才肯放开我,但立即目光垂落脸色骤然而变,“你的脚!” 我想说这时候还管什么脚不脚的,可一看他紧张的样子把话还是缩了回去,只问:“你现在还有力气背我吗?”他想也没想就弯下了腰,又想起什么直起身来解绑在我背上的布,后来是木叔接了过去并且把包袱也一并负担了,才重新背着我往回走。 等出了镇看我才询问起来:“木叔,您是怎么把阿平救出来的啊?” 走在一旁的木叔顿了顿才答:“我也没帮上什么忙,循着你指的方向刚找到员外府就见阿平走了出来,于是便一同往回走了。” 这答案出乎我意料之外,意思是金兰主动将阿平给放了?若只有我和阿平两人,必定立即追问他是怎么一回事,但眼下木叔在旁边我不方便多问,便将疑惑先搁心里。 一路无话,等回到村子时天边都隐隐吐白快要天亮了。木叔丢下一句:“快回去好生歇着吧。”就先越过了我们朝村内而走。 到了此处自是不再忧心会有变故,看着那渐远的背影才想起自己都没来得及跟人家道谢。无论事情怎样,他能在深夜出来寻我们也是有心了。 等我们走至家门口见门是半掩着的,门内还隐有火光,而由木叔背回来的两匹布与包袱就放在门边。阿平因为背着我没有手推门,走至门前时我就推开了家门,果然见堂屋中点了一支蜡烛,但看那蜡烛燃的只剩一小截,而桌上又滴了一滩的蜡油,心里便大致清楚应该之前刘寡妇见我们迟迟不归,一直焦急等在堂屋的。恐怕木叔会来寻我们也是受她所托,然后刚刚木叔特意快走几步先回为的是早些告知她我们安全回来的消息,这时想必进后屋去了。 82.审问 其实我不止一次深思过自己婆婆与木叔之间的关系,一个是寡妇,一个是鳏夫,加上阿平他爹应该去了不少年了,孤儿寡母受邻居照应日久生情也未尝不可能。[只不过这时代的妇人很难摆脱束缚当真再寻第二春的幸福,即使真有心也不敢放到明面上来。 更何况,还有阿平在呢。以刘寡妇对儿子的在意程度,绝然不可能作出一点会伤害到他的事,所以这段关系恐怕是要一辈子都压在台面以下了。 阿平把东西都拿进了屋再来抱我回房,看他满头大汗到连头发都湿了,深知他这一夜也折腾的够累了,便问:“还要洗浴吗?” 黑眼睛直视过来,反问我:“你要洗吗?” 很累,虽然一身的粘腻但也没那心思,于是摇摇头说:“就打点水擦拭一下吧。” 他立即回身走去灶房打水,等两人简单洗漱后窗外天都已经亮了。见他要去倒水我拉住了人,“别去倒了,就搁在桌上吧,躺下来先睡。” 他点点头就解开了外袍,看他热成那样便提议把中衣也脱了,但见他低了头没有应我,反而抱了我倒头而躺。本以为他是累极了,也就不去逼着他脱衣服了,可过了片刻就发觉不对,从后搂住我的手怎么不安分起来? 不仅撩开了我的中衣,并且钻进兜衣底下沿着光裸的肌肤渐渐上移,我摁住他的手蹙起眉轻问:“阿平,你不累吗?” 没有扭回头也看不到他的表情,但听着耳后的呼吸很急促,伸在我衣襟里的掌起了异动,试图挣脱开我的桎梏。我手上力道一松,他的掌就覆了上来,并且明显呼吸沉了沉。如此异状我不可能再无动于衷,缓缓回过头去,怔住。 “你怎么了?”听见自己轻问。 而这时阿平并不说话,他的脸很红,眼睛里的黑看似迷蒙透着一层水汽,却又在流转间潋滟生波。这副光景似曾相识,遥远的记忆深处好似某个夜晚他一直喊热,看我的眼神却也是这般。那是……我和他的洞房花烛夜! 他中了迷药?! 可是不可能啊,这一路回来都没见他有异常,假如中了迷药应当早就发作了,怎可能撑到现在?可他现在这情形又与洞房那晚的状态像极了。 随着我翻转过身,他已经迫不及待地起身压了上来,掌却不离我丰盈处。在他俯身而下要来亲吻时我用手挡住了询问:“阿平,告诉我你在金员外千金那边可是吃了或喝了什么?” 他迷蒙着眼偏头想了想,终于开口:“喝了一杯茶。” 可我一听他的嗓音连自个都禁不住脸臊起来,实在是咕哝软语里含着男性的魅惑,字字都像是有只触手在心口挠着。心神一沉凝就被他有了可乘之机,收了丰盈上的一只掌把我的双手给扣在了头顶,然后俯吻而下,不管不顾地亲起来。 这时我已发现近在咫尺的那双眼里的眸色从黑转褐,想要阻止是不可能的了,也不是问事的时候,只能任由了事态发展。 阿平一察觉我放松唇舌就攻占进来,舔舐过唇内每一寸后就来纠缠我的舌,直到吸得发麻他才转移阵地向下。两人这几日总为一些事烦扰,是有阵子没行房过了,虽然身体很疲乏但被他亲得也有了感觉,呼吸不由急促起来。 当湿热的唇亲吻到丰盈时我的心跳就像不是自己的,此时的阿平比起往常在一起时要更火热,动作幅度也更大。当他不再满足于现状沿着腰腹向下继续亲吻时我再也经受不住地拽住他的头发,嘴里呢喃着:“别!” 此时我的理智其实也濒临底线,眯开的眼迷蒙地看着他抬起眸与我对视,看不清也道不明心头荡漾的是什么,就觉得自己很无力,又有些祈求地看着他。等那双黑眸近了,发现里面像是燃了一团熊熊火焰,似恨不得将我焚烧殆尽。 下一瞬他又覆上来吻住了我,同时也感觉到底下有力的进入…… 心底深处的那种孤单害怕一点点被抹去,我紧紧环抱着身上的这个男人,跟随着他的节奏呼吸浮沉飘荡。这一夜,不,已经是白天了,可能是药效的作用吧,阿平就像一头食而不饱的兽,将我牢牢压在身下吞噬殆尽。到后来我只觉浑身无力又酸软麻痛,而这场爱似乎做的没有尽头。 什么时候停歇的又什么时候睡着的我都不记得了,浑浑噩噩中醒来时眼前一片昏黑,脑子怔愣了好长一会才反应过来天又黑了。所以是睡了一整个白天? 身体一动那股子酸痛就都涌了上来,我差一点哀嚎出声,而身边粘腻火热的身躯宣誓着某个造成现状的人还在沉睡。没好气地推了推,一分都推不动,也没把人推醒。 我这“解药”当的可真是辛苦啊,怎么会有人发明这种药物的呢?实在是太魔人了。本来阿平就正是血气方刚时,即将成年之际体力最是好,之前过夫妻生活时也都要磨上好一阵,而今早则是往常的翻倍,我这老胳膊老腿的哪受得住啊。 哀怨了一阵后又再试图去推醒他,还有事要问呢。哪料在我几次推搪之下,他是动了,却将缠在我腰间的手臂紧了紧,使我和他之间一点空隙也没有。 燥热难忍,我扭动着身体却在下一瞬僵硬住不敢再动,因为明显感觉到身旁某处特征发生了变化。不是吧,大战了那么多回合这时又能展雄风了? “阿平?”我试探地喊。 埋在我颈窝里的脸咕哝着应了声:“嗯。”果然是醒了,但却不愿将脸抬起来,只觉温热触在那处,呼吸都是热乎乎的。 “咱们说说话。” 等了一会也不见他有反应,但也知道他没再睡着,于是便问:“阿平,昨晚你被金兰千金叫进去后发生了什么事?” “没事,就让我喝茶。” 知道他不善表达,只能耐着性子慢慢引导:“那金兰有和你说了些什么吗?” “没记得。”他咕哝着把脸钻出来,“为什么你不在外面等我?” 虽然不是质问的口吻,但明显带了情绪,我叹了口气只能先说自己这边的事:“我在外头等了你足有半个多时辰也不见你出来,后来那金兰的丫鬟就出来拿了银子给我,又让人把我从屋子里撵出去了。” “我出来却找不到你。” 没好气地点了点他的额头,“傻啊,你被那金兰小姐叫进去那么久都不出现,我又被撵出来,用脚底板想也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当时我肯定焦急万分想要救你出来啊,可既是半夜三更又人生地不熟的,我除了回程找木叔帮忙还能想什么办法救你?” 他听着便在我额头上亲了亲,又啄了下我的眼皮,眼看着有往下的趋势连忙阻止:“别!那金兰就真的只让你喝茶什么都没说?” 三更半夜纯喝茶,怎么可能?金兰一定对阿平说了些话的,这是毋庸置疑的事。 然而阿平回我的还是三个字:“不重要。” 轻蹙起眉头,大抵明白他不是不记得,而是金兰所讲恐怕是不中听的,也不追问仔细了。不管曾发生过什么事,他能平安回来就好。 不过,我推了推他,“那早上是怎么回事啊?” “早上?”阿平的眼睛里透出疑惑。 我将目光从他脸上移转开,微微脸红地问:“昨儿折腾了一整天,早上你怎还有心思想那些?”理智回归后仔细一想,就觉早晨对他中迷药的判断是错误的。 首先金兰怎么说也是个员外千金,她即使因为阿平的这张俊脸而有好感,单独把人叫去说话,也不至于当即下药行那种事。如果是,那就不是员外府,而是青楼了。其次也正是我早上疑惑的,有哪种迷药或迷香是能维持一两个时辰之后再发作的? 等了片刻不见他应声,转过眸,撞进黑幽的视线里。忽而他覆唇而来,等察觉到他的掌又在游移时才确认自己问了一个不该问的问题。 这小子的火现在是一点就燃,在我奋力抵挡下终于阻止了又一场“战争”发生。而手段是……我反压在了他的身上,并且借用他的方法把他的掌给禁锢在头顶上了。 “老实点!”轻斥出来一点威力都没,反而惹得阿平笑了起来。如此情形也必然问不出所以然来了,拍拍他的额头嗔怪了道:“肚子很饿。” 能不饿吗?消耗了那么多体力,又一整天都没进食。 83.遗忘 这场风波似乎雷声大雨点小就这么过去了,就连刘寡·妇也没来干预质问。[与这个婆婆的关系变得很微妙,虽然仍然待在一个屋子里,但碰面的机会却不多,她多半时间是待在自个屋中,连吃饭也与我们分开了。感觉就像是虽同在一屋檐下,却已经分家了。 别人的心思我不想多去琢磨,如此过小夫妻的生活也轻松自在。另外娘家阿婶还特意过来说阿牛已经回去了,他家人看到儿子鼻青脸肿地回去自然又上我阿娘那闹了,但农村里闹矛盾也不可能怎么着,几次之后就也没了下文。 对这件事我是有些意外的,木叔那日的态度很强硬,后来也一直没找到机会再去劝说。 有些事不去深究不代表没留意,阿牛被木叔关在屋子里的这件事我只有跟阿平说,而阿平一家与木叔的关系似乎已经很明了了。 关于金阿牛的事总算是解决了,但心里一直有个事萦绕不去,温泉旁山洞里的人……到底怎样了? 一周过去我的脚伤也好的差不多了,也终于来去不用阿平再背着了。这一周里,去镇上买回来的两匹布到底还是发挥了效用。阿平对这件事很执着,一直催着我为他裁衣,可怜我只得拿着他衣袍当样板一针一线笨拙地缝制。 好不容易缝制出一件长袍后,我自个看着针脚都觉得心虚,可阿平却眉飞色舞地高兴极了,并且二话没说穿上了,还连穿了三天不肯脱。 现在可是大热天,一天都要出个几身汗,他却不肯换衣服。不至于说身上发臭,但汗味也不好闻,我不得不又裁制了另外一套,总算他那身衣袍肯脱下来洗了。有了两套衣衫打底练手,我对裁布做衣也有了一些经验,拿余下的布料做了两套短衫。在自家屋子里,这么热的天穿个短衫也没什么吧。 我是如此想的,阿平也没意见,短袖短裤穿得也清凉,可有人不乐意。 这日刘寡·妇刚好从后屋出来,看到阿平这般穿着后面色立即大变,并且沉喝出声:“阿平,你这般衣着成何体统?”我和阿平都被吓了一跳,他下意识地低头扫过自己身上的短衫,抬头时嘴唇刚蠕动,就被他娘给堵住了话:“想想礼义廉耻,想想你父……亲。” 我目睹阿平的眼神一黯,缓缓起了身朝屋内而走。显然刘寡·妇将亡夫搬出来戳中了阿平的痛处,不知是否我的错觉,好似阿平背走的身影都变得无精打采。 在阿平离开后刘寡·妇还站在原处,心知事情还没完,因为不用想也知道能让阿平如此穿的人只有是我。预料中的责骂并没有发生,只听她语气不太好地沉令:“家中柴火快没了,你现在出去捡一筐回来。” 我微微一怔,家里木柴是快没了这事我知道,可家中柴火不都是由隔壁木叔供应的吗? 念转间忽然心中一动,沉默地点了点头就起身去找箩筐。等我出门时院内已经没了人影,深知刘寡·妇此举是为支开我,她定然是有话要与阿平说,我也没必要讨这个嫌去妨碍他们母子交流。这阵子阿平为了我与他娘起了不少纷争,百善孝为先,尽管我受气很多,但也不主张母子两反目成仇。 出了村子后我的脚便自有主张地朝着某一方向而走,没错,我打算去温泉那边看一看。本来还愁没机会,这不,机会来了。 当然该干的活没落下,沿路看到枯枝就往背后的箩筐里放。来到温泉边立觉空气潮湿而燥热,眯起眼特意朝那白雾腾腾处看了又看,才往山洞那边走。 来到山洞外观察了一下四周,并没有发现异常,又侧耳细听了下,缓缓去挑起灌木丛。光线照进山洞,很清晰就可看到里面空无一人,倒是地上残留了一些痕迹。 不由蹙起眉头,眼下的情形意味着他没有死?是我带来的伤药和食物救了他,然后他醒过来就离开了?难抑失落,许多的疑惑都没有解开,人却消失了。 那个问题甚至都不太敢去深思:他到底是不是陆锋? 放下灌木转身,刚迈出脚就听到身后有人在问:“你是在找我吗?” 惊转回头,目光扫略而过却不见人踪影,但确定刚才那绝不是幻听,循着声音方向而搜索,目光落在了一棵大树上。只过一瞬,就见那大树后迈出了一只脚,然后是一道身影缓缓遁入视线里。 来时的路上其实一直提着心,不知道再见此人该作何反应,而当下与之目光交汇凝视着,心脏如脱缰了的野马似的在飞快跳跃。 “你……”只说出一个字嗓音就卡在了喉咙里,那双看向我的眼神是陌生的,一直纠结的那个问题在此时当下我却不敢问。 而对方在将我仔细打量后率先打破了沉寂:“是你救了我?”等不来我的应答,他又兀自猜测了道:“我醒来就发觉自己伤口有被上过金创药,旁边还留了干粮,这些天一直在等,但方圆之内从没有人来过,直到今日才看见你接近温泉,又有目的性地往这边山洞寻来。所以替我疗伤和留下食物的人,一定是你吧。” 他说他在等我?关于是否我救的他并不想正面回答,只是沉吟了下才开口询问:“既然伤好了,你为什么不走?” 只见那双眼眸微微一闪,转而垂落了视角,淡淡地回应:“走不了。” “是伤势太重?”这是我唯一能想到的原因,但见他摇了摇头再度抬起眸来,盯着我看了好半响才沉声道:“我忘记自己是谁了。” 彻底怔愣住,忘记自己是谁?他意思是……失忆?这也太离谱了吧。但转念间脑中闪过初见他时的画面,温泉池边像野兽一般的凶猛扑杀,山洞外的殊死搏斗,在我一脚踢蹬下昏死过去,被断箭插入的血肉模糊的伤口。 人的记忆很奇妙,会对事物有归划与判断,当创伤剧烈时往往会选择性地忘记。别说他受过那么重的伤忘了之前所发生的事,就连我不也是对异世的记忆很模糊吗? 暗叹在心底,有些无奈地再度开口:“所以你等在这是想……” 果然他在深凝我片刻后作出要求:“告诉我是谁?”虽然是要求,但语气是专断的,恐怕在这之前是个能掌决定的人。 原本我想道出实情,可当一触及那双黑眸时心念便放不下,脱口而道:“你叫陆锋。” “陆锋?”黑眸里闪过疑惑,听着他重复那两字后,我就像是走火入魔般咬牙道:“对,你叫陆锋,是你昏迷前告诉我的。其余的我也不知道,我是在温泉边遇见受伤的你,不知道你可还记得当时你还对我袭击了。” 他偏着头想了片刻,对我摇了下头,看情形是连那段记忆也丢了。 既然开了这个口就缩不回话来了,我的目光一点点刮过那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压抑不住内心的空虚。扭转视线落向别处,低声道:“既然你没事了我就回去了。” 转身时脚步有些迟疑,听见男人的声音在身后问:“你叫什么?” 星月……心念里默默滚过两字,可这个名字如何能在这个时代生存?闭了闭眼,轻道:“救你只为心安,不想平白无故杀死一个人。男女有别,姓名就不方便留了。” 说完就抬脚而行,可走出两步听见后边脚步随起,忍不住回过头去看,果然见他跟在了后面。黑眸湛然定定看着我,“救命之恩当以泉相报,若连恩公名字都不知也太过糊涂,你若不愿说我便随着你走,总能问到别人的。” 自己是有夫之妇,若一个陌生男人跟着走回村子,还不得被传成什么样呢。我咬了咬牙,只得报出姓名:“许兰。” 顿了顿后又道:“我要回了,你别跟着我。” 他的目光扫过我肩后的箩筐,“你是出来捡木材的吧,筐子还没满呢,需要我帮忙不?” “不用。”想也没想就拒绝。 却见他走至树下抬起手就折断一根满满树枝的枝桠,三两下就都给折成一段一段的了,然后捧成一堆朝我走来。虽知他举动是何意,但在走到近前时还是不由往后退了一步,他顿住身形面无表情地道:“举手之劳。” 还确实就是举手之劳,他的身高比我高出要一个头,估摸着比阿平还要高上些许,只不过抬抬手臂就够到树桠了。我默不作声地背转过身,感觉到箩筐沉重后才低声道谢,然后丢下一句“我走了”便大步而迈。 一直走到温泉池旁,确定他没有再跟来后才放缓脚步。今日之事是我绝然没有预想到的,这阵子脑中反反复复想的不外乎是山洞里的人有没有死?如果没死有没有走掉?他到底是不是陆锋?可跑过来一察看,前两个问题是有了答案,这第三个却成了解不开的谜团了。 84.家中来人 想过各种可能,唯独没想过这个人醒来后却忘记自己是谁了。[他是不是陆锋我无从得知,如果是也没法去问他是怎么来到这时代的,其实心里隐隐是有答案的,在我替他上药后就有了,这也是我能按捺住一周之久才寻找机会再过来进一步确认的原因。 可当得知他忘记一切时,鬼使神差般的将“陆锋”的名字脱口而出了,不明白自己是什么心态,是潜意识里希望这个人就是陆锋?还是自欺欺人地想要在这个时代寻找一丝自己熟悉的气息?无从辩知。 背着一箩筐木柴回到村时远远就看见阿平坐在家门口的门槛上,看见我回来眼睛顿时一亮,起身就朝我大步走来。他已经换下那身短衫又换回了深色长袍,走起路来多了一分儒雅。 不过等他来到跟前时我便不那么觉着了,那眉宇紧蹙,满脸不高兴的样子,眼睛还在瞪我的模样,与儒雅没一点联系。 “你为什么不在院子里等我?”听见他不乐意地问后,把背上的箩筐给他看,“喏,婆婆说家中柴火不多了,让我出去捡一点回来。” 他见状伸手将箩筐从我背上解了下来,背在了自己身后,“下次等我。” 我笑着点头。 以为再单独出门的机会不会有了,却没想半个月后的某个下午刘寡·妇又让我出门去捡木材。家中的柴火确实是都用光了,包括之前的存量和我上次捡回来的一箩筐,可是我想不通的是为何不问木叔买呢?难道是家中拮据了? 刘寡·妇的眼神狠利,看穿了我心思,面无表情地道:“老木最近出门未归,是故柴火无处供应,你再去拣上一箩筐回来。” 原来如此,确实这阵子见木叔的屋门每日都关着的。无奈只得背上箩筐再度走出门,一边走着一边想我这婆婆心思真的很灵活,故意乘着阿平在午睡时差遣我。 本不想走得太远,可近处想要拣到干柴实在是难,只得往远了寻。不知不觉间又来到了温泉池,令我意外的是本该离开的人却仍然还在,而且还是光裸着上半身。 他也看到我了,即使我反应及时地调头就走,也听到他扬声而唤:“等一等,许……兰!” 我僵站住,脚步声近时连忙说:“你先把衣服穿上。” 静了一瞬听见悉悉索索声传来,过了片刻才听到对方低沉的嗓音道:“好了。”我这才回转头,果然见他已经将外衣穿上了,不过那件衣裳破破烂烂的,那脸上因为长时间不刮胡子而显得有些沧桑。 “你怎么还没走?”在盯看了一阵后就别扭地移开目光,心中暗道这个样子的他是越来越不像陆锋了,印象中的那人永远都是齐整干净的,哪会像现在这般落魄潦倒。 “我说过我没地方去。” 所以他就一直留在这里?那……“你吃什么?”民以食为天,留在此处也得有食物才能过得去,还有那温泉水应该是不能饮用的。之前我留下的那点食物该是早就吃完了,不可能撑到今天。 却见他嘴角扬了扬道:“山野里多的是能食之物。” 见我惊愕地睁大了眼他又抿唇笑道:“闲来猎个动物烤了吃,猎不到就找些野菜也行,总不至于饿死。刚才在你来之前就刚好猎到了一只野兔,正准备起火烤呢,你要不要吃一点。” 闻言我扭过头看温泉池子旁,果真见到有个架子支在那,火也蹿了出来。 耳边忽然声音近了:“你又出来拣柴?我替你去拣吧。”话落就来卸我肩后背的箩筐,但听他又道:“你帮我烤一下野兔,只要翻面就行,我很快回来。” 从惊愕中回神过来时见他已经走远,想要阻止也来不及了。迟疑了下,走至那支架旁一看,吓得我差点惊跳起来。一只被剥了皮的野兔穿在一根削尖了的树枝上,血淋淋的,地上甚至还留有灰色的皮毛。让我烤野兔?实在太瞧得起我了。 于是陆锋回来时就看到我避得野兔支架远远的,而火烤的一直都是那一面,已经有些焦了。他见状也没说什么,大步走过去将野兔翻了面之后才过来将箩筐放到我脚边,短短一炷香时间里面已经是满满一箩筐的枯枝。顺带的发现上面还有两条鱼,忍不住诧异了问:“怎么还有鱼?” 他答:“那边有一条淡水河,怕你吃不惯野兔就又叉了两条鱼。” 随即他就利落地杀鱼取内脏,洗干净后就用另外两根削尖的树枝给叉上架在火上烤起来。我沉默着看他做这些,忽而心头没来由的一慌,起身去背起箩筐后说:“我要回了。” 他愣了下,“鱼很快就烤好的。” 抬脚就走显得有些不礼貌,毕竟人家帮我弄了一箩筐的枯枝,摇摇头道:“不吃了,家中在等柴用。”顿了顿想起一件事又忍不住提醒:“如果你暂时要先住在这里的话,最好注意这深山里可能有狼,你要小心。” 走出一段却听到身后有脚步相随,回转头果然见他跟着,“还有事吗?” 他平静地道:“送你一程。” 愣神后连忙回说:“不用了,这路我都熟悉。”可就在转身之际听他轻喝:“别动!”我没反应过来,这人怎么突然对自己吆喝,只觉眼前一闪他的身影就到了我前面,定睛细看,吓出一身冷汗。只见他的脚下踩着一条还在伸缩的细蛇,而蛇头被牢牢踩在了脚底,位置就在我正前方不到两尺之处,而我却毫无所觉。 不敢想刚才若走过被蛇缠上脚踝的那种头皮发麻的感觉,平生最怕的无外乎蛇与老鼠之类的动物。当然,若来的是头狼,同样也让我恐惧。 他回过头来,“拿根树枝我。” 我立刻从箩筐中抽出一根递给他,只见他快速移开脚在蛇的七寸处抽打,很快那条细蛇就不动了,然后他竟用那树枝把蛇给挑了出来。 吓得我往后大退了三步,他似没想我反应如此大,怔愣了下后连忙把树枝朝着另一个方向,“其实你不用怕,这蛇是没有毒的,把皮剥了后可以做个蛇羹。” 剥皮!蛇羹! 我整个人都觉得不好了,总算对方看我脸色不对走远了把死蛇扔到一旁。后面他继续跟着我也没再提出反对了,来过温泉池几趟还真不知道这一带有蛇出没。 走出的这一段路,一直在想何时该礼貌地拒绝他再送,时机没等来,却远远看到来路上有个模糊的人影在走来。想也没想就对身后的人说:“送到这里就可以了,谢谢你。” 也不管对方是何反应,大步朝着那远处身影而走。几乎是看见的第一眼,哪怕隔着很远的距离,我也认出来人是阿平。到近处发现我的眼神没错,阿平已经大步朝着我走过来,不过目光却落在身后,“那是谁?” 回转头,见……陆锋还站在远处没走,隔着这么远的距离也看不清脸了,显然阿平刚过来时看见我与他一同走了。 沉吟了下回道:“我在拣柴时遇上了一条蛇,是那位途经的樵夫解了围。” 不是我有意隐瞒,其实也道出了一部分事实,只在陆锋的身份上没有说实话。但是陆锋,这个名字本身就是禁忌,包括我那不为人知的过去都是不能被这世俗认可的,如何能说? 幸而阿平只是看了两眼就接过我的箩筐主动背在了身上,并且低着头埋怨:“干啥不等我醒来?”我很无语,你娘那架势是能让我等的吗?不想加深他们母子的矛盾,于是转移话题:“你怎么知道往这边寻我来着?” 可阿平答非所问:“在屋里闷。” 沿路时不时偷偷朝他瞥去一眼,莫名的心虚在作祟,一直等回到家才暗松了口气。可进门就发觉屋内气氛异常,堂屋虽然无人一片静寂,可我看阿平将箩筐卸下搁在了门边就不愿再往内走。步履渐近,刘寡·妇快步走出来,看也没看我直接目光落在阿平身上,“你去哪了?”但阿平却不理会,兀自拉了张长椅坐下。 看这情形难道在我出门拣柴火期间,母子俩又吵嘴了? 念刚转过就听到又有脚步声从内传来,很快就有两个身着玄色衣袍的中年男人走了出来。我很确定,这两人不是村子里的,而从衣装上看也不像是村民。 他们的视线扫过我时莫名感到森森寒意,是这两人的目光太冷,像淬了冰似的。但也就是一瞬,随即两人都看向了阿平,反倒是阿平像个没事人似的,径自低着头也不看谁。 突然想起刚才在回来路上阿平说“在屋里闷”会不会就意指家中来了不讨喜的人?可这两人是谁?我正疑惑间,听见刘寡·妇难得语气恭谦地道:“两位还请先回,你们所说之事待我再劝解了议定,不知可否?” 其中一人开口:“清姑言重了,我们就过些时候再来吧。” 虽话是对刘寡·妇说的,但我观察到这两人的视线始终都没离开阿平身上,可能是没得到阿平的反应他们的眼神中都一闪而过失望,最终没再多说什么相继走出了门离去。 85.不肯走 “阿平,你跟我到后屋。[”刘寡·妇沉声下令,可阿平坐那当没听见。 见状我忍不住推了下他,这才见他抬起头来看了我一眼,却面无表情地拒绝:“不去。”眼看我那婆婆又要发作,连忙出声调解转移话题:“婆婆,家里发生了何事?那两人是谁啊?” 哪料我是引火上身,刘寡·妇一点都不待见我为他们母子关系周旋,怒瞪了我一眼喝道:“妇道人家管那许多作什么?叫你拣柴怎么到现在才回来?不看看时辰的吗?别在这杵着,给我进灶房做饭去!” 就算不是第一次听她如此恶声恶气派遣了,也还是听着不舒服。没有作声抬步往堂屋后走,而直到我走进院子也没听见阿平开口为我说话,不由苦涩讽笑。 我不是傻子,明摆着一次又一次地将我排除在外,过门已经大半年了,却似乎仍然没有真正融入到这个家庭。可是又能奈何?只不过是又一次感到无力罢了。 晚饭时没再见刘寡·妇,就我与阿平两人在吃。不过因为情绪低落而不想开口,于是氛围十分沉闷,草草解决了晚饭后我将碗筷收拾了又再给阿平烧水洗澡。等梳洗完回到房间躺下时背转了身面朝床里侧,是有点闹小情绪吧。 过了好半响听见身后悉悉索索地靠近,一只手掌缓缓攀上了我的腰。闭着眼没动,那只手慢慢绕过前方环住腰后身体也贴了上来,耳边气息吞吐两下后迟疑传来询问:“媳妇,你在生气吗?”一听他问,我立即把那只爬上腰的毛手给扯开了扔了回去,借以行动明确告知他——我确实在生气。 别人不拿我当家人我可以不在意,哪怕那个人是他娘,可他不能。如果他真是傻子,我也不跟他计较了,可他不傻,非但不傻,恐怕还聪明着呢。他是我男人,是我在这个家的依靠,他如果还不跟我说实话,那还有何意义?难道我当真要认命当一个可有可无的附属品? 只不过顿了片刻,他的手就又爬上来了,而且直接紧紧搂住了我,就是我用力去掰他手指也掰不开,反而弄得一身汗,之前洗浴是白洗了。 也懒得跟他斗力气了,只好随他。见我不再抵抗身后的身体心安理得地紧贴着,又再凑到我耳边轻声说:“那两人是来叫我走的,我不乐意。” 微微一顿,一股酸涩从心底里直冒上来,所以我判断没有错误,阿平这小子根本就知道我在气什么。怎么就遇见了这么一匹白眼狼呢?我对他掏心掏肺,他却给我遮遮掩掩的。暗自神伤了一会才去想他刚才那句话,却不由一愣,他说什么来着?那两个身穿玄衣的人叫他走?我回转过身,惊疑不定地询问:“他们要叫你去哪?” 他的目光闪烁着不敢与我直视,顿时把我给真惹火了,冷笑了一声后道:“阿平,你尽管继续给我瞒着,也尽可以把我当傻子糊弄,你看我还信你一个字,我就不姓许!” 终于那张脸上出现了慌乱表情,惊惶地看过来急切地解释:“不是那样的。” “那是哪样?” “他们是……我祖父那边的人。” “你祖父?”听见这答案我不由怔了下,脑中飞速闪过一个可能:“你意思是他们两个是你祖父派来的?然后要带你回去?” 在见他点头后,顿然想及了地下那个书库,有个故事情景慢慢成型。 知道他闷葫芦的性格,要他完整地讲出后头的事几率不大,而且还事关到他那已故的父亲,也不想他太过伤心便由我尝试着猜测:“现在由我来说,如果说得对你就点点头,说得不对你就不做反应。首先是否你爹原本出自大户人家?” 果然见他点头,与我最初的设想吻合。 “你爹与你娘是跟家里闹僵了才离开来到这座山村的吧?”等了片刻,不见他有反应,那就是这个猜测不对,与我设想有了出入,可又是因为什么他们离乡背井地来到此处呢? 蹙着眉正在寻思,却听阿平用极轻的语调缓缓道:“这是故里,我来守孝。” 浑身一震,不敢置信地问:“你是说你和你娘是在你爹没了后孤身来到这里,而这个地方是你们的老家?” 清晰可见那双黑眸里闪过痛楚,到底还是触碰到了他心伤。再看他点头时顿然心软到一塌糊涂,疼惜地摸了摸他的头说:“你是个好孩子,你爹在天之灵定能感应到你的孝心。” “可是又有什么用?他不会活过来了。”阿平把头埋在了我肩膀上,并没有哭泣,却让我感受到了他情绪的低潮。没再紧追不舍地询问,伸手环抱住他轻拍后背,等过半响他似乎才平复了心绪再抬起头来。 我说:“现在你祖父派人来找你了,你打算怎么办?” “不回去。”他闷声而答。 虽然有些孩子气,但从他角度来想可能那个大家庭并不是太好相处吧。但是,“你娘想你回去的吧?”他垂着眸不作声了。 果然如此,恐怕这些时日刘寡·妇每每要避开我与阿平说话,就是在说这件事,而今天是直接有人上门来请了。这下前后事因也都对上了,阿平母子一个丧父,一个丧夫,回到老家这边是守孝也好,悼念也罢,应该都有些年数了。我想不通的是何以阿平的祖父到这时才派人来寻?难道那是一个大家庭,而阿平他爹原本在家不被待见? 尽量措辞不要太过直锐,也有意避开他爹了问:“你还有叔伯吗?” 却见阿平摇头又点头:“只有叔叔。”心思一流转就明白过来,他爹是长子。有想问他原本的家在哪,从这里离开会到哪去,但忽然间想及刘寡·妇的态度不由心头一震,之所以讲话总要避开了我,是因为……这个归家计划里没有我? 惊愕到无比,同时也心寒至极,以为就算刘·寡妇再不喜欢我,我怎么也都是阿平明媒正娶的媳妇,而且当初也是她让人上我们家提亲的,何至于如此大的事瞒我甚至将我撇开? 所以,“阿平,你不肯走是因为我吗?” 认真而专注地盯着眼前这双眼,里头的一点波动都能看得十分清楚,也在那眸光闪烁时确认了答案。那一瞬不知心头的感觉是欣慰还是凄苦,换我将脸埋进了他的颈窝里,逼回眼眶里快要溢出来的湿润。古时女人将男人当成是天,在我心中阿平不是天,而是唯一能够感慰我让我深深眷恋的人,但也因为动了心便连带着多了苦涩。 其实我很想问:为什么你回去不能带上我?我难道不是你的媳妇吗? 但是我没问出来,因为原因极可能是真如我所猜测的那个有他祖父和叔叔的家是个大家庭,自然有很多的规矩。这即使是在我那个异世的年代,门户之见都依然有,门当户对四字看起来是封建的信仰,但其实是无数人前赴后继总结出来的经验。 以前我或许还能想自己与刘家算门当户对,毕竟虽然刘家出手礼金很阔绰而我阿娘家拮据,但在家庭成员上这边是吃了亏的,寡·妇的名声在外也不大好,加上阿平那时还被传成是傻子,怎么算都还算是我吃亏了。而今却是反过来的,更甚至假如阿平上头有个大户的祖父在,我都还算是高攀了。 一时间我也想不出什么法子来,头上覆来掌,轻轻摩挲着我的头发。我没有动,继续埋在他脖颈间,嗅了嗅鼻子干涩地喃问:“阿平,该怎么办?” “我不走。”耳边轻语听起来是那般温柔而坚定,我忍不住抬起脸,目光看进幽然深处,自己的倒影清晰可辨。忽而脑子一热,主动附唇而上用力堵住他的嘴。 成功地让那幽深的黑眸有了别的情绪,比如,愕然。 他瞪大眼不知所措地任由我啃咬他的嘴唇,懊恼地蹙眉,反应怎生如此的不热切?牙一磨,他吃疼地松开了牙关,我的唇舌便攻占进内。 这个男人是我丈夫,我们拜过堂的,凭什么为了门第之见就要分开?一边卷着他的舌缠舞,一边暗暗发誓,即便是他祖父亲自上门我也不能输了阵仗。 既然是场硬仗,那就先从征服身下这个男人开始吧。 阿平终于不再发怔,从被动转为主动,他用力翻转反压在我身上,但被我揪了头发拉开他的头,口中发着狠地宣誓:“我要在上面!” 浅浅烟花渐迷离说: 卡在这里你们会不会打我? 话说是不是还有人不知道我一般都是每天两更?上午九点以后和下午三点以后,怎么看到总有人会漏看章节呢。虽然这不是悬疑故事,漏看一两章于剧情不会有碍,但是你们难道就不怕错过……呃……特别“精彩”的吗? 86.指间流沙 他似乎又傻眼了,乘着他呆怔一时我再一次攻占住上方有利位置,并且将他已经准备“作恶”的掌给摁在头顶。[目光向下扫过,他在睡觉时本就把中衣给脱了光裸着上半身的,白皙的胸前胸骨凸出,虽然看着精瘦但却并不无力。 俯下头就沿着他脖颈往下亲吻起来,听见头顶的呼吸骤然变沉,不过也没有再来抢占主攻,只是任由我以此种方式折磨着。这场爱前半段完全由我主导,只是临到最末时两人坦诚相见,我却萌生退意,而这时阿平哪容我退缩,将主权接手过去反压住我,彻底将我带入沉沦的海洋。在情绪深浓时我一口咬在他的肩膀上,牙齿扣进肉里留下深深的牙印。 一番酣畅淋漓的爱事结束,两人的呼吸都交织在一起,此长彼短的。我双手环抱着他还有微微颤栗,除了身体极致的感觉,还有内心就连爱事也无法填补的恐惧。 因为动心了,喜欢了,爱上了,所以才有舍不得,放不下,以及,害怕失去。 就着灯火看他的肩头,那上面牙印很深,心疼地用舌头舔了舔,听见他在低笑,吐出三字:“小野猫。”我也笑了。 在这之后我陷入低潮似的惶惑中,每日都害怕那两个人会再来,也时时刻刻想要看到阿平,生怕一个没留意他就不见了。这份惶惑给我带来很大的困扰,就连夜里也睡得很不安稳。 夜半醒来发现身边无人时大惊失色,踉跄着下地出房寻了一圈没寻着人,心头越加的沉。甚至我放轻脚步往刘寡·妇门前走,侧耳听里头有否动静,又透过门缝窥视,可即使看到里面还亮着油灯也没法心安。 颓废地往回走,来到自己房门前往内环看,忽而目光沉顿,我怎么忘了床下密道了? 没有半点犹豫地进房关好门,再来到床边掀起被褥,果然见有一块床板是被掀开的。第二次下地已经是熟门熟路,并且在进去之前我将桌上的油灯也一并带上了,是故这次不用再摸瞎。经过铃铛处仔细观察地面,避开了那条线绳,来到书库门前见门是半掩着的。 我侧过身子往内看,刚好视角能囊括到那张书桌,但不见阿平坐在那处。又仔细听了听,不见里头有动静,心想难道阿平站在我看不到的角落? 反正这处对我也不是秘密了,而阿平并不在意我知道,所以没多大犹豫就推开了门走了进去。进到里面却发现四下空寂,阿平根本不在里面。 心顿然一慌,是我想错了吗?可是床板明明是被掀开的啊。就在我六神无主之际,突然听到一声异响传来,立即掠转眸光搜找。 听得十分清楚,那声音出自这里,但又难分辨到底是什么发出来的。有些像什么东西落在地上的沉闷钝响,我首先来到书架前察看,见地上并没有书籍滚落,而整齐的书墙高处有一本典籍因为被抽出到一半而凸出在外。 心想阿平一定来过这里,那本典籍也应该是他看过后要插回去的。伸长手臂很自然地想要将之推进去,却发现无论我怎么使力都推不进,索性往外抽出,打算拿下来放在空的书架上。就在我抽出的一霎,惊愕地发现身前的这面树墙竟然动了。 目瞪口呆地看着那书墙从中间一分为二地向两边移动,而中间露出空间时,脑中只反应出两字——机关。 让我更惊异的是,书墙背后或站或跪着的人同时回过头来,一张张脸上都露出惊疑。 目光上上下下扫略,最终直愣愣地盯在那张我再熟悉不过的脸上。可能一个时辰之前,还与我同睡在一头的人,突然间感到很陌生。 除了他那在惊异之后变得面无表情外,还有在他面前跪着的两人。木叔会跪在他跟前或还能理解,从多次事件中能够察觉出端倪,一个鳏夫对邻居格外照拂,除了我之前想的情感纠葛外还有一种可能是他本身就是在保护刘家母子的。 可是,刘寡·妇怎么可能也跪在阿平的身前? 长久的沉寂里,难得刘寡·妇没有像往常一般对我喝骂,除了在最初我打开书墙看到我时惊异交加中怒瞪了我一眼,之后便就低埋着头不言不语。 是阿平打破了沉寂:“你们都先下去吧。” 看到木叔在起身后又去扶了把刘寡·妇,然后却从另一边门洞走了出去。空间只剩下我与阿平两人,以书墙为界,一个站在这边,一个站在那边,隔着几尺的距离。 似乎因着这道书墙,将我和他划分开了两个界地。 阿平一直在看我,细细密密的眼睛都不眨一下,而我在意识到两人之间的距离后沉默地低下了头。转过身,抬脚,或许有些东西不是抓得紧就不会失去,比如,握在掌心的,流沙。 只迈出一步,手就从后被抓住。不回头,眼睛却酸涩的不行,低低的嗓音在唤:“媳妇。” 嘴角牵扬起一抹讽笑,一字一句:“我不是你的媳妇。” 静了一瞬,他改口:“兰,别走。” “不走要作什么?看你继续演戏吗?”我低下头哀漠地问。 “不是,我带你看他。” 我没明白,被动地拉转过身圈住肩膀往里带,有想挣扎,可是当一脚迈入时我便僵住了。刚才我站在书墙外,视角刚好是被遮挡的看不见。想过很多种可能,唯独没想过这个一层层机关之后,密室中的密室里,会摆着一副棺材。 想及刚才阿平的话——我带你看他,脑中一闪而过某个念头,转而不可思议地抬起眼。 他没有看我,目光轻凝在下。我在心神平复后才仔细去看身前这副棺木,虽然对木头材质不懂,可看其漆黑亮泽也知定然是好的,尤其是上头的雕花犹如鬼斧神工,两头更像是盘龙向上的感觉。 “里面是……你的父亲吗?”迟疑再三还是问出了口。 见阿平果真点了下头,心中微顿,前阵子他祖父派人来时就曾告诉我说他是来为他父亲守孝的,但我只当是尽心意,哪里曾想过当真会在这地下放着他父亲的棺木。 忽而记起某个夜晚,我被刘寡·妇罚跪在佛房,夜半时分来了一个小毛贼,后来见过那地洞以下的土和另外挖掘的洞口就有猜测过那人可能是个盗墓的。可当时只想是那毛贼看走了眼,挖错洞了,却原来不是毛贼错看,当真在这地下有着一个“墓穴”。 那恐怕外面那个书屋也不过是掩人耳目,主要是为隐藏阿平他爹的棺木了。 正念转间忽然见阿平松开我的手去推棺盖,不由惊异地去拉他衣袖:“你干什么?”他头也没抬地回:“你来见见他。”话落就听到棺盖轰隆推移声,那一瞬说不惊吓是假的,我怎会意料到阿平拉着我来到他父亲的棺木前说要让我见见? 一具白骨架子,是我能设想的人在死后会变成的样子。而这种场景我从未遇见过,原来的时代也不可能见过,更多的是来自于外在讯息。 可等我强忍住闭眼的冲动看清棺木底下时却不由愣住了,哪里有什么白骨?华贵的棺中只是放了一套锦服,外加一些耀眼的金玉陪葬品。 脑中反应过三字——衣冠冢。 这时才听见阿平道:“别怕,只是我爹的衣裳和灵位。你拜见过后便没有人可以再否定你的身份了,即使祖父来了,我也能和他说你是我的媳妇。” 微微触动地转眸,原来他动的是这念头。黑眸敛转向我,沉定中清和依旧却不再有惘然,他拉我向后退了一步,然后跪倒在棺木前,同时将我拉拽了一把,屈膝而下与他并排而跪。 “父亲,她叫许兰,是儿子不孝,这才带她来见您。” 看着他叩首到底的虔诚样子,原本心底起的涟漪以可预见的速度在慢慢化开。这小子总能在我怒不可竭时用行动触碰我的心防,让我为他一再心软。 叹了口气,能如何?嫁给了这不说实话的坏小子,也只能任由他摆布了。无论如何,对这位未曾谋面的公公也理该拜见,跟着阿平叩拜到底,一连磕了三个头才起身。 阿平又再去移动棺盖,还让我搭把手帮忙。在阖上的一瞬,我看到一块黑木牌子竖立在头处,而上面赫然是“懿文”两字,这不正是佛房观音像后木牌上所刻的字吗?看来我当时就猜对了,佛房供奉的不光是观音与佛主,还有阿平的父亲。 “不与我说说吗?”安静中我轻轻问。 有些事既然自欺欺人已经过不去了,只能放到台面上来说。当然,假如他不愿意我也不会勉强,本来我在打开书墙看见里面一幕时就没有追问的念头。 “我们坐下来说吧。”听见阿平提议我倒没有异议,可这屋子并没有椅子,结果他拉着我来到墙角席地而坐。静默片刻他道:“还是你问我答吧。” 耸耸肩,这样也好。不管他平时不擅言辞是真是假,我来发问便可掌握主动权。 第一个问题:“你其实不傻,是吗?” 这其实是陈述肯定了,但我还是想确定地问出来,因为它是我嫁进刘家门前后一段时间内覆盖在头顶的阴影。而我也通过很长一段时间来论证他不傻,只是像个孩子一般心智有些不全,事实证明,他确实不傻,傻的那个人是我。 87.你真的忘了我 沉顿片刻,他答:“不喜与人交流,来这后几乎没出过门,后来就有人传我是傻子了。[” 传是一回事,但在结婚后他那装萌卖傻却是有意的。这话我没说出来,没得计较,谁让我先入为主地看他不言不语就惯性认定他心智不全呢。 说起来还真丢脸,是到第一次发现这个地下密室,看到那一整面书墙时我才真正对他起了疑心。当时没有说破,是还有不确定,同时也隐隐察觉到阿平瞒着我的不是一点事。 第二个问题:“木叔与你是什么关系?” 阿平:“主仆。” 我轻勾了下嘴角,果然如此。那么,“刘寡·妇呢?” 没有再以“婆婆”作称呼,试问这世界上有哪个娘会跟自己儿子下跪的?过去好半响也没听到阿平有回应,不由斜看过去讽刺而询:“怎么?很难回答?” 自拉着坐到墙边后他一直没松开我的手,这时指尖轻轻摩挲着我的掌纹,忽然想起一句话:以为是命运让我们摩挲彼此的掌纹,可现实证明,指纹太浅,而命运不够强大。 记不起什么时候看到了记进脑子里的,就是在这一刻忽然闪了进来,与阿平的相遇是否也是命运的安排? “她是我的乳母。” 我正想得出神,没防备身边突然轻语了一句。怔愣了下才反应过来,他说刘寡·妇其实是他的乳母?这么仔细一想似乎真有点那意味。 乳母也是母,从生活中的细节可以观察出来阿平对刘寡·妇很依赖,同样的刘寡·妇对阿平是真的关爱,那些真情流露骗不了人,也正是如此我即使有很多次留意到刘寡·妇的不寻常,比如两人争执总是阿平在发脾气而她妥协为结局,比如偶尔不经意间她流露出的惧意。不知道这层关系,这些不寻常都能以一个母亲对独子太过在意来解释,也都解释得通。 而现下得知真相后,一切皆了然。 与木叔是主仆,与刘寡·妇是另一种意义的母子,感觉还缺少点什么。脑中一顿,对,还有一个人,“江大夫是不是也是你一道的?” 阿平嘴角微牵弧度,语气有些无奈:“兰,你太聪明了。” 那就是了,仆从、乳母、郎中,加上阿平,这才是一个完整的体系。木叔负责保护他安全,刘寡·妇负责照料他的生活起居,而老郎中则是以防病痛。 至于杏儿,是丫鬟?还是童养媳? 我换个方式询问:“杏儿真的是老郎中的孙女吗?” “她是。但她不是一同来的,江大夫想念孙女,来了村子后便把她也接过来了。” 所以既不是丫鬟也不是童养媳?这一点我稍稍松了口气,可随之新的疑问出来了:“那为什么刘……你的乳母要在你迎娶我之后又要千方百计安排杏儿进门?假如她一开始就对杏儿中意,何必还要让你来娶我?” “不是她安排的,是我要娶你。” 我直接愣住了,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他说我和他的婚事不是刘寡·妇安排,而是他提出要娶我?这怎么可能?阿娘家的坝头村与这银杏村隔了近十里,要走上一个多时辰,与他又从无交集,怎么着也不该是他提出这门婚事啊。 难道是……“媒婆拿了邻近村子姑娘的画像让你挑的?” 他轻摇头,目光沉静望着我,手被他圈握紧紧的。 “那你是怎么知道我的?” 这个时代的男女成婚大多是靠媒妁之言、父母之命,自由恋爱几乎是不可能,更何况在他之前我这身份还有一个金阿牛当情人呢。 幽幽黑眸深邃如墨潭,望不见尽头,他垂下眼,轻咬字句:“你真的忘了我。” 心头漏跳了一拍,他这反应是意指我与他真的曾相识过?可是搜罗记忆完全毫无印象。 如果是别的事我还能直言去问,但与记忆相关的事上面我自个儿先心虚了,怕是自己来之前阿兰与他有过交集而我又如何能知道?假如他真是个傻小子或还能随意糊弄过去,可这小子岂止不傻,还精明着呢,处了大半年都被他给算计去了。 想过一番后只得含糊其辞地说:“可能太久了吧。” 黑眸若定,目光凝在我脸上的时间越长,我这心里就越没底,终于他垂眸点头:“确实很久以前的事了。”那样子像是有些落寞和遗憾,更证实了我之前的猜测,原来阿兰与阿平还真的曾有过纠葛,也不知是什么事让他一直惦念,过去多年竟还起念婚娶,只是他不知,最初与他相遇的人,已经替换了灵魂变成了我。 有那么点……天意弄人的感觉,又算不算是,鸠占鹊巢? 不愿再深思这个问题,敛转回神到当下,既然娶我不是刘寡·妇的意思,那她在后面欲让杏儿进门就说得通了。她对我的不喜从进门那日就奠定了,阿牛的抢亲、喜婆的煽风点火,以及后来阿平为了我屡屡与她发生争执起矛盾,无论是站在她自己立场还是阿平立场,我身上恐怕都有千般不是,也再入不了她的眼。 在因为我的到来而使阿平的心向我偏移情况下,她迫切想要找一个人来重新维持原来的平衡,这个人便是杏儿。老郎中的亲孙女,知根知底,嘴又甜,家务活能干又会伺候人,这些在刘寡·妇眼中都是亮点,最重要的一点是:能够被她掌握。 理清了这件事的前因后果,我做不到释怀但也能有点理解了。那么就只剩最当下的这件事还存疑:“上回你说你祖父派那两人来叫你回去,这件事是真的吗?” 见他点头后又追问:“那刚才他们两人为何都跪在你跟前?想劝你回去?” “他们想借以我爹的名义逼迫我。” 闻言我不由一怔:“此话何讲?” “你当他们跪的是我么?他们跪的是我爹的牌位,籍以警示我当以孝道为先。” 我默沉了看他,刚才他大可以道明真相而继续选择隐瞒,因为对我造成最大的冲击就是打开书墙便看到木叔与刘寡·妇都跪在他面前,立时脑中闪过各种念头,所有念想都直指他们不是母子!但真相却是,他们跪的其实是棺木中那个牌位,借以此来逼迫阿平必须行孝回到他本该在的地方去。 由此引伸出一个真正让我恐慌的事,放空了眼神幽然而问:“是否,你如果回去就意味着,将我舍弃?” 手上一紧,语调难得的急切:“兰,我不会。” 见我默不作声,他来拨转我的脸迫使我与之对视,极其认真地看着我重复:“兰,我不会舍了你,相信我。” 我相信,可是阿平,你假如一直都在这村里,只是个平凡的农村小子,那么我无所畏惧;但假如你的根从来都不在这里,即便是一时的执拗将你留下,也终有一天扼制不了欲飞的翅膀,回到原本你该回去的地方。关键是,就连你自己都清楚,那个大地方容不下我。 这些话我无需说出口,即使阿平现在否认也不代表他真的不明白。本非池中鱼,这一方小天地又如何能困的住他?我似乎预见了将来,苦涩阵阵在心头划过。 两人默然而坐了半夜,后来我真的乏了,往墙上而靠却被他揽过在身前,又从后紧紧圈住我,听着他在耳后低低地说:“兰,你是我媳妇,没有人能把我们分开。” 我扯了扯嘴角,想拉个笑容出来却还是失败了,恐怕照照镜子我这笑比哭还难看。 一夜之间原本平静偶起纷闹的生活拉长变远,明天该面对的却是满满的未知。不过也有所改变,我之前还会惶惑害怕那两人再来,现下却学会心情平静且沉寂地等待那天到来。 事后再想,船到桥头自然直,我不能因为怕看见桥而就不走了。有些东西只有真到了当时,才知道应该如何应对,在这之前所有的计划都是空想。 阿平看得我很紧,几乎我上哪他都跟前跟后,眼神中没看出忧虑但行为却说明了很多。家中柴火渐没时刘寡·妇没再遣我出去拣枯枝,而是又包给木叔来做了。某日我坐在院中,看着木叔一捆一捆地把木柴往角落里堆,心想他这些木柴都是上哪去弄的呀。 日子似乎又回归正轨,好似之前的事都没发生。一日过着一日,平静得让人以为之前发生的是错觉。虽然心里头门清这只是是表相但也没理由故意打破,直到某一天,该来的和不该来的人走进这扇门,一切宁静皆被打破。 那一日,我终是明白,其实一切早已注定,而命运也从未放过我,它从没有要让我的生活归以平静,有多大风就要掀起多大的浪。 88.成人礼 转转眼深秋步入冬月,天气也从暖变凉再变寒,风吹的落叶常常飘得院中都是。[可能秘密都摊开了便不再顾忌了,阿平常常会拉了我下密道,在书屋里一待就是一下午。他要找书给我看,可我一看那繁体的文言文就头疼,直呼自己识字不多看不懂。但他却不肯放弃,拉了我硬要跟他学写字,无奈只能硬着头皮拿起毛笔练字。 俨然这两月里他成了我的老师,而我却是个“不成器”的学生。没法成器,一来对书法真没兴趣,二来我这本该“零基础”只是得了几天先生所学略识字的水平,假如“天才”式的一教就会再举一反三,那就太假了。 阿平乐此不疲,很享受这过程,偶尔夜间梳洗完了睡不着觉都还拉了我下去。等我实在困时就睡在榻上,几日下来,这地下书屋反倒成了我们的卧房似的。 这日,有阵子没理会我的刘寡·妇突然交代我今日要吃面,而且要多煮一些。 虽感诧异但我也没多想,只问要准备几人份的,听她意思应是要请人来,否则面食易糊,不可能多煮在那等面糊了吃面疙瘩吧。她虽蹙了蹙眉,但还是说煮上五六个人的。 等我在灶房里忙前忙后时忽然想起怎么这一整日没见阿平呢?又去地下看书去了?近日他都快成书呆子了,整天钻书里头,可基本上每次都会拉了我一同下去,若我要在灶房忙的话他都会在旁边帮忙。 差不多在我将面和好准备拉面时听见前屋来人了,很快一道身影出现在灶房门口。 “姐姐,有什么要帮忙的吗?” 来人是杏儿,我将她打量了下后有些吃惊,自那日她配合刘寡·妇使计后就再没见过,却没料这几月竟瘦了一大圈,脸显得越发的小,没以前看着娇俏了。 那看过来的眼神里有一丝的幽怨,而脸色也有些苍白。 我想了下便道:“正要拉面呢,你如果会就过来一块儿弄。”她听后立即走了进来,冷不丁地道:“平哥哥今日冠礼,光吃面会不会单调了些?” 我抬起头,“你说什么?” 她假装怔了怔,然后问:“今日是十二月初五,姐姐你不会不知道是平哥哥的生辰吧?” 鬼才知道!谁来告诉过我这件事?就连那当事人都跟我只字未提。还有,冠礼?我眯起了眼,“弱冠之礼?”十八?还是二十?我对这时代的说法并不太清楚。 只见杏儿摇头说:“非弱冠也,平哥哥的年龄还差两年,清姑说特意提前行办作成人礼是平哥哥那边家中的规矩。是故……” “弱冠是二十对不对?”我没耐心听她多废话,直接打断了问,见她点头顿时心中升起一股恼怒,将面团往灶头上一扔就往外走,身后杏儿急急追问:“姐姐你去哪?” 我回过头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既然是他生辰,把这表现的机会让给你还不乐意吗?” 她脸上的表情敛了去,看我的目光隐隐露出恨意。 懒得理她,径自出了灶房先去前屋走了一圈,见老郎中和木叔都在那坐着;又走到院中看了眼佛房内,刘寡·妇跪在蒲团上正念着经;后屋房中无人,我直接将门关上掀了床板下地,来到书屋仍不见主角;走到书墙前移开那本机关书,书墙分成两半而自动推移,一眼就看见站在里头的身影。 听见此处动静他缓缓回身,目光里倒没惊愕,只是微微讶异,转而便向我招手。 这是我第二次踏入此间密室,应该属于是专门为阿平他爹辟的一处静室。来到他身边看了眼那被掀起的棺盖,蹙起眉问:“你在这作何?” “与父亲说说话。” 这都是什么怪癖!跑到地下掀开自己亲爹的棺材板,对着一副衣冠冢和一块牌位来说话,如果说我那未曾谋面的公公当真显灵,就不会觉得儿子这行为是对自己亵渎吗? 口气不太好地又问:“说完了没?” 他侧头看了我一眼,点了下头,“完了。”等他将棺盖阖上后,我率先走出了静室来到书屋里,他稍后走出又再将书墙关上才来拉了我的手问:“你怎么了?” 我勾了一抹浅笑,目光凝着他的眼睛,直截了当问:“今日是你生辰?” 沉静一瞬,他点头。 我又问:“满多少岁生辰呢?” 他眼神闪躲,扭转了头小声答:“十八岁。” 轻笑出声,含着讽意而道:“也不知是谁在成婚的头日跟我义正严词说自己十八岁了,怎么过了大半年还要行冠礼呢?” 这回他那脸上表情不再淡定了,别别扭扭的,甚至还微微泛红,好一会才低道:“当初你与我说话的口吻将我看成了孩子,我不想被你那么看待,就把年龄多说了一岁。” 我哼了一声,原本很气恼这会儿却感觉没那么气了,计较年龄差的不应该是我吗?怎么反过来变成是他了呢?他小心地看了眼我神色,伸手来拉我又道:“其实你看我也没瞎说,这不就十八岁生辰了嘛,而你生辰要在正月里过,我与你差的就是一岁而已。” 挑了挑眉,他连我生辰是几时都知道?老实说我连我自个都不清楚,因为来到这时代就没过过一次生日,家中也就小同有这福分会过,也就是在那日一人吃碗面而已。 似知道我在想什么般,他为我解了惑:“让喜婆去提亲前会拿你八字来匹配,那时便晓得你的生辰已经过了。” 莫名心虚,生辰八字是什么我自己都不知道,然后,还不能问。 原本来时的气恼又被他三言两语给打散了,一直沾沾自喜觉得自己是那个能够掌控节奏的人,却在认清事实真相后发现带节奏的人是我眼前这个刚刚准备过成年礼的臭小子。 两人一同回到了上边,阿平要去开房门被我拉住,不甘愿也没好气地道:“换身新衣啦。” 刚好前几日又替他做了一套厚一点的长袍,颜色依旧是他喜欢的深蓝。得亏他的“调教”,我现在对裁布做衣已经很熟练了,就是每次缝补时都会十分想念缝纫机,哪怕我不会用,但可以学啊,比这样一针一线地缝要有效率得多。 本想等天再冷一些拿出来给他穿,哪料今日是他生辰,如此重要的日子怎能少了新衣? 现在阿平只穿我给他做的衣袍,确实他的身高往上拔长了不少,原来那些浅色的都略短了。而今我也算是明白他为啥突然偏爱深色衣袍了,因为显成熟,他不想让人看了觉得比我小,所以说我和他角色反了,本该我介意的变成是他更在意。 换好新衣他的嘴角明显牵起了弧度,拉我出房门的脚步也变得很轻快,我暗喜于心,面上却仍故作正经。 来找灶房门外,见里面静悄无人,原本留在这里的杏儿也不见了。阿平本要拉我迈入,却被刘寡·妇在院门前唤住:“阿平,先过来佛房行礼吧。” 心中一顿,这时代最讲究礼仪,冠礼这般重要的事件定然有个程序章程。往院内走时我悄悄暗看了眼阿平,有些发虚地想应该行这礼不用我做什么吧。 实在是没经历过,小同还小,不及冠礼年龄,当真不知其中细节。 走进院中就见一干人等都站在了佛房前,而刘寡·妇只领到门前就站定了回望过来。自然视线不可能落我身上,难得见她一脸慈色地看着阿平,语气也缓和了许多:“快先进去拜过父神吧,祭祀品也都为你准备好了。” 阿平点了点头,抬脚就往内走,拉着我的手却没松开。 几乎是一刹那间我就发现周旁上下都面色变了,刘寡·妇更是惊喝出声:“阿平!”等见阿平顿步时,她目光沉厉地瞪着我,“你要带她进去?” 阿平侧转眸来看了我一眼就移转视线,轻声反问:“为何不?” 不等刘寡·妇开口老郎中就先走出一步劝说:“公子万万不可啊,冠礼之前拜见……拜见父神,此礼只可男不可女啊,您若将夫人一同带入是以对父神不敬。” 木叔也走上前来,“请公子三思。” 这是我头次听他们称呼阿平为“公子”,脑中不合时宜地反射出一种形容——公子温如玉,但立即暗自失笑,阿平这牛脾气与温如玉似乎一点边都沾不上。 就如此刻,他眸光环视一圈,我还有心力注意到他在转到老郎中身上时直接忽略了那处眼巴巴望着他的杏儿,此举甚合我意。随后听见他清冷的语声缓缓道:“我已带兰见过父亲,也在父亲跟前一同磕过头,她是受过父亲恩泽的儿媳,今日我行冠礼理当由她相伴。”说到此处,他有意沉顿一瞬,然后再问:“你们可还有意见?” 除去杏儿,其余三人都一脸震惊,刘寡·妇更是眼中不敢置信。 我也其实挺吃惊的,原来那日他拉我来到他父亲的棺木前揭开棺盖又俯首磕头,是有用意的。若联系今天情形,是否意味着他从那时就想好了要带我参与他的冠礼? 89.寿星的意愿 无论是从身旁这些人的表情还是言行来看,很明显我是不能陪同一起进佛房的,包括身为他乳母的刘寡·妇。[也正因为如此我不由暗暗心惊,规矩越多礼节越重,也就意味着阿平的身份越不平凡。 没人再有异议,阿平拉着我迈过门槛来到佛案前,跪下时拉了我一起。 身后几双眼睛灼灼盯着,这时我也不去扫他面子,膝盖一弯就与他并肩而跪。不过进门时就发现了,原本摆在正中的观音玉佛此时被移到了一旁,而正位上放的正是那块一直藏在后的木牌,或者说是灵牌,字懿文。 见阿平叩拜我也跟着叩拜,三下行礼后也不起身,面前备着一火盆,而火盆旁装了一大袋子的纸钱,还有一些祭祀用品。 我不懂要怎么做,只能先看着阿平如何弄再跟着学,只见他取了三炷香点燃便也伸手去拿香,却被他按住手轻摇了下头然后压低声道:“你不用,只需在这陪着我就行。” 连忙点头并且缩回了手,如此最好。就怕其中还有什么需行的礼而我却不知,胡乱行动只会搞砸了他的冠礼。一番祭拜之后,阿平开始将纸钱往火盆里放,火苗蹿起很高。 就在这时,身后突然响起老郎中的声音:“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字,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景福。” 听着我便不由蹙眉,怎么都是文绉绉的词句?他这是在做什么呢?后头又停顿了两次,念叨了两段话,听着像是在说吉利辞,可能这也是礼节的一个项目。 等老郎中不再说话时阿平就来搀我起身,回转过头见木叔的双手捧了一顶黑色冠帽,那应当就是等下要戴的吧。本以为木叔要送进来,却见他们依旧站在门槛外处,似不敢越雷池一步的势态,正暗自纳闷中,听见耳边阿平轻语:“媳妇,你去为我取来冠帽。” 啊?我?惊愕转眸,有些不知所措地望着他。 刚才他说话的音量虽不高,但四下静寂,足以能让外边的人都听见。是故他话一落我就看到佛房门外一干人脸上神色又都一僵,显然这又是一桩不合礼仪之事。 可阿平见我杵在原地不动时还轻捏了下我的掌心道:“快去,误了时辰不好。” ……我立即移步,刚才就听老郎中在那朗声念叨什么吉月吉日吉时的,不敢有丝毫怠慢。走到门槛边老郎中先一步提醒:“夫人请留步,不可跨越门槛而出。” 刚要迈出的脚又生生缩了回来,木叔走了上来,虽然面色沉凝但还是将冠帽双手奉到我跟前。我自然也用双手接过,忽略他们身后刘寡·妇惊怒的表情又再转身朝阿平而走。 来到他跟前时我忽然有些紧张,舔了舔干涩的唇压低声问:“接下来该怎么做?” 却见他嘴角微不可查地牵动了下,隐约面有笑意,我羞恼地瞪眼,外面那么几双眼睛都看着呢,不会等事情办成了再笑嘛。 “为我戴上。”虽是一句命令式的话,但因他的语气轻柔而不会觉得不舒服。 可我拿着帽子比了比,不由没好气地道:“你那么高,我哪够得着啊。”紧接着他半蹲下身配合我的高度,将冠帽戴上他头顶时我的手都在颤抖,除去紧张外其实还很激动。 他的成人礼也,全程我都参与而且最后还是由我亲手为他戴上冠帽完成这个冠礼。多大的殊荣不至于,就是很有成就感和参与感,也有种看着自家小子长大成人的感慰。 想想之前都觉得憋屈,自己居然被个未成年的小子给牵着鼻子走大半年还不自知。 戴上黑色的冠貌又系好绳子后我不由深凝,有种看自家男人越看越英俊的自豪感。真觉得今日他穿的这身深蓝外袍再配上这顶冠帽,显得不单成熟而且好看地让人移不开眼。 如果不是外面有那么多双眼睛在看着,好想在他唇上轻啄一口以示喜爱之意。 他直起身凑到我耳旁问了句:“好看吗?” 我轻哼,口是心非地回:“马马虎虎。”低笑抵进耳膜:“那你还看直了眼。” 我狠狠磨牙。 界此冠礼已算礼成,即便某些人脸再臭也只能无奈地接受。出了佛房大家都往前屋走,堂内桌上摆了满满一席,合着让我做面只是陪衬,其余早就已经准备好了。 而且面条我也就揉了个面团,之后都是杏儿做的。不过我是不会在这种细节上计较的,要让阿平吃我煮的面多的是机会,等晚上我给他做宵夜去。 留意到一个细节,原本应是要将正位留给阿平坐,但阿平拉了我直接坐进了下首位置,于是他们几人都互相对视了眼,最后还是刘寡·妇坐在了主位。我在心中暗叹,一张位置而已,何至于如此多的规矩,身为阿平的乳母主位自当她来坐呀。 气氛有些沉凝,一众人落座后就干坐着谁都不动筷也不说话,我忍不住在底下推了推阿平的膝盖。给些反应呀,到这时我若还瞧不出这些人都指着他脸色说话,就也太傻了。 别看他一脸平和地往我身边一坐,跟他在一块这么久了我还能不了解嘛,他这是又在闹情绪呢,至于闹哪门子情绪我就猜不透了。刚才冠礼他都随了意,把在座的几人堵的脸色都发黑,却到头来反而他还摆谱?还能不能好好吃饭了? 被我暗推了一把后,他在桌子底下就来抓我的手,想要抽出他不让,又不敢动作太大,真想狠狠瞪他。感觉掌心被他轻捏了下,随而一松,他伸手拿起了桌上的筷子。 余光中旁坐几人脸色都有缓和,而我倒是好奇阿平第一筷会夹什么菜。等见筷子落入某个盘中时心头不由划过波动,是红烧鱼,去了鱼头的。 对这个我印象太深刻,以至于很长一段时间看到鱼都觉手背隐隐作痛。当然这只是心理反应,手背的烫伤早就好了。虽有了阿平的开餐,这顿饭吃得也很沉闷,杏儿几度欲打开话题但也就老郎中应着,阿平从头至尾都没看她一眼,后来她也就无趣了。 午后该散的便散了,而最先走出家门的却是我跟阿平。越过门时老郎中的错愕、木叔的沉默、杏儿的欲言又止,都一一收在眼底,当然身后那道不满意的视线肯定没法忽略。 扯扯嘴角,将一众抛之脑后。 人活一辈子被各种烦恼牵绊,不说记忆模糊的异世,单是这时代我就活得够累的。难得的日子,该任性时为什么不? 两人无声地牵着手走出了村子,不想打破这难得的静谧,而当平复下来后心底其实很感触。牵着我手的这个人在今天正式步入成年,从男孩变成男人了,与他相识不过一年未到,却怎么有种亲眼见证他成长的心情? 然而,一丝落寞也从内心深处逐渐冒上来。年龄似乎是,我和阿平之间不可跨越的鸿沟,他以为有意报大了一岁便可缩短与我的距离,殊不知他所知的只是这具身体的表面,而内在的灵魂却……有一颗苍老的心?倒也不至于,就是比较成熟吧,苦巴巴地自我安慰起来。 回转神抬起头不由一怔,这条路是……往温泉去的? 下意识地拽住他,语声不稳地询问:“阿平,我们这要去哪?” 他回转头来,“天凉了,我们去泡泡温泉。” “可是……可是我们都没带衣服啊。”我翻罗脑中找出这么个理由,可很快就被他挡了回来:“无碍,那边静寂无人,除了衣裳泡进水中没人会看到的。” 那是以前,现在哪还是静寂无人啊。直觉不想让阿平与陆锋碰面,救陆锋这件事我有私心在里头,这私心是没法告诉他的,一旦碰面解释都解释不来。 “还是不去啦,这天也没那么冷,难得今天是你的成年礼,咱就在附近逛逛好了。” 理由很牵强,说出来连自个都说服不了,面上虽强自镇定,但被阿平默看了一阵心就发虚了,别扭地移开视线妥协:“好了好了,你是寿星,你的意愿最重要。” 走近温泉池附近,我就忍不住目光在四下搜掠察看,待看过一圈没发现有人暗暗松了口气。一回眸就对上阿平的视线,他问:“你在找什么?” 心漏跳了一拍,“没,没什么,就先看下周旁有没有人。” 没料阿平下一句便问:“你是在找上回在此处救你的樵夫吗?”我差点傻眼,反应慢半拍地回:“怎么会?你不是要在这泡澡嘛,我这不是给你看看周围有没有人,万一有人不好。” “你不下水?” “我……我不方便啦。”女人每个月都有那么几天不方便这事,他还是知道的,可他偏着头想了下却道:“你上个月不是初十吗?今日才初五。” 彻底僵住,这小子连我例假来的日子都记得这么清楚作什么,我自个都忘记上月来是哪一天了,不及深思地就抓了这个理由想要搪塞避过下水。而此刻说出去的话如泼出去的水,覆水难收,只能故作恼怒地瞪他一眼幽怨的语气:“提前了。” 90.一个童谣 总算他没有再追问,走到岸边先蹲下身用手试了试水,随后回过身来,“兰,你把鞋袜除了泡泡脚,对你的体寒有帮助。[” 打从步入深秋天气转凉起,我的手脚就常常是冷的,夜晚睡觉都是阿平给焐热了才能入睡。有过一次他夜间去地下密室,我直接给冻醒了,后来他知道后便再不一人悄悄下地了。也跟老郎中取了药材给我泡脚,但成效不大。 这情形其实我知道,就是体虚嘛,没嫁给他之前在阿娘家里过冬,几曾像如今这般能够有冬袄穿,至多往里多加两件衣服。家中也只有小同这个病患能有棉袄裹着,于是一个冬天下来,那寒意就入了骨,一年接着一年,从底子里就变成体寒了。 只略一迟疑就向他走了过去,来到池子边看那冒上来的腾腾热气以及感受到的暖融,也确实让人心动。正要听了他的弯腰去脱鞋,却被他抢先一步伸手抓住了我的右脚,轻轻抬起布鞋就被他给除了下来,又再轻柔地将白布袜给拉下露出了我莹白的脚。 婚后生活使我改变不少,原来因为营养不良而导致皮肤黯淡、头发干枯,然近一年生活质量的改善使我从内到外的调理过来,头发有了光泽,皮肤也渐渐变白变嫩了回来。 一白遮三丑,女人当肤质变好后那颜值肯定就上去了。有时揽镜自照,也觉得比起以前那个面色发黄的小丫头,现在的我可以算是清秀好看的。 席地而坐,任由阿平将我另一只脚的鞋子和白布袜都脱了,又再卷起罗裙下的裤管到膝盖处放进水中。脚底刚沾水时我就忍不住叹慰了,实在是当那温暖的水温一点点浸透皮肤时感觉就像有无数双手在轻轻抚揉,太舒服了。 身旁悉索声传来,转眸便见阿平在脱外袍,面红了一瞬还是定定地看着,以为他要上演美男脱衣的画面,这是我专属福利自是不能错过。 可等他把外袍给脱了扔在一旁后竟就地坐下,开始除鞋脱袜,撩起裤管,也与我一样把脚放进了水中。我纳闷地问:“你不是要泡澡吗?” 他头也没抬地回:“你不泡我也不泡了。” “……” 合着他来之前是打着与我一块洗……鸳鸯浴的念头来着?这小子真是贼坏,成年礼还有这般多的鬼心思。 冬日的下午,头顶暖阳,两人比肩而坐在温泉边一同泡脚,似乎与文雅沾不上边,但我感觉挺好的,甚至体味出一丝浪漫来。抬起头眯眼看阳光,冬天的暖阳啊没夏天那般耀眼,绵绵柔柔的,索性向后而倒顺带着还拽了阿平一把,把他也给拽的躺下来。 眼睛看花了就闭上了眼,嘴角微扬:“阿平,哼个曲吧。” 静了一瞬,身旁的人说:“不会。” 我故意哼声:“看了那许多书,居然曲都不会哼。” 果然听见他不服气地分辨:“看再多书与哼曲又有什么联系?再说,这里也没琴。” 讶异地睁眼偏转视线看他,“你会弹琴?” 他大言不惭:“有何难?”我吃吃而笑,拿手指去点他额头,就喜欢他的大言不惭。 他拉下我的手指反问回来:“你会曲吗?” 我未答先笑,也学他大言不惭:“来根笛子就会啊。”黑眸流转,竟认真了去:“回去就给你做。”换我错愕,他还多才多艺到连笛子都会做?想那笛子可用竹子来制,顿然那个懊悔啊,怎么不经大脑说了会笛子呢?还不如附和了他说会弹琴呢,到时他若当真弄来了一把古琴,那我就拱他弹。 “既然会曲,那定也会辞吧。媳妇,给我哼唱一段可好,当作我行冠礼的礼物。” “啊?”哼唱?脑中哪里有什么古辞啊,我对文言文最是头痛了,就是曾听过几首古风曲子也都不记得词。可看着那双幽幽期盼的黑眸,我却说不出拒绝的话。最后一咬牙坦白:“我不会曲也不会吹笛子啦,哪曾学过这些呢,刚就是跟你吹吹牛的。” “哦。”看阿平失望地收回目光而脸上也露出落寞时,我那心就不由揪了起来,脑子一热便脱口而道:“其实也不是一首曲都不会。” 阿平闻言眼睛一亮,又灼灼来看我,眸中隐有期盼。 我用舌尖舔了下牙根才别别扭扭地说:“就是之前我不是和你说过我们村子来过一个先生嘛,他走后村子里的那些娃儿就常哼唱一个童谣,听多了就也记住了。” “唱给我听。” 他的语气不急切,眼神却十分热烈。我还是闭了眼,开始低声哼唱出来: 听说白雪公主在逃跑,小红帽在担心大灰狼; 听说疯帽喜欢爱丽丝,丑小鸭会变成白天鹅; 听说彼得潘总长不大,杰克他有竖琴和魔法; 听说森林里有糖果屋,灰姑娘丢了心爱的玻璃鞋。 …… 唱着唱着我声音越来越虚,不敢唱词,只哼着曲调。这是一首关于童话的歌曲,与这时代格格不入。哪怕之前把这担子又撂在了那个途经过的先生那,也说是首童谣,却还是因为心里有鬼而不敢再唱下去。 就怕唱完了阿平问:白雪公主和小红帽是谁?爱丽丝和彼得潘又是谁?我上哪去给他编这些人物啊,难道又推给那教书先生? 静默了一阵,听不见旁边一点动静,微微眯开眼侧转头,却见他睫羽阖盖了黑眸,呼吸清浅,竟睡着了。立时心头一松,是我多虑了,这小子拿我哼的歌当催眠曲呢,根本就没把词听进去。 盯着他的睡脸看了一会自己也跟着困了,连连哈欠,实在是这地方太过暖融,准备闭了眼也跟着小眯一会。可下一瞬我就惊睁了眼,一种强烈的有外人侵入的直觉徒生而出。 下意识地先看了眼身边的阿平,见他仍然安睡便悄然坐起身,环目四方,视线沉凝在较远处的池边。白雾缭绕里,明显有个人影轮廓站在那,当那人影一动朝这边走来时我就几乎要惊跳而起,心跳如雷无法抑制。 再三确定阿平没有醒来的迹象,悄悄将脚从水中缩回爬起身来,也不敢穿鞋弄出声响,就赤着脚迎走过去。在我起身走向前时人影就立在了原处没再动,等近了便能辨识出来,来时就有隐忧怕再碰上他,又想过了两个多月可能他已经离开了,后被阿平打岔便渐渐卸下了防备,哪想他果真还没走。 “好久没见你来,家中木柴是否还够用?” 陆锋率先打破沉寂,我被他沉亮的嗓音惊了下,本能地回头看向阿平睡觉之处,虽然离了有些距离,也因雾气缭绕而视线所阻,但扭头再迎上那道视线时还是压低了声说:“能否移一步说话?”他没回应,目光越过我看向身后,大抵能确定他看见我是与阿平一同来的。 两人往山脚下走了些路,离温泉池丈余后刚停下就听前方在问:“他是……” “是我相公。”我据实而答。 空间静默了一瞬才听他又再开口,却是转移了话题:“这两月我堆积了不少干柴,你家中若需要尽管带些回去。”我摇了摇头:“不用了,家中有人送柴过来,而且这次我也没带箩筐。”顿了下,想到什么立即又再道:“谢谢你。” 他没作声,但眸光一直沉凝在我身上看得我浑身不自在。 干咳了两声我避开视线了道:“那个……我相公快睡醒了,我们要回去了。”刚转过身就听见他蓦然而问:“知道我为什么一直等在这里吗?” 清楚知道这话题不能再继续,所以也不回头只轻声道:“你若伤好了还是快些离开吧,毕竟此处荒廖恐有猛兽,不适合人居住。”抬起脚刚走出两步,就觉眼前一闪,他已经拦在了我面前,目光锁定在我脸上,“我在等你来。” 他的高大要使我看他时微仰目光,近看这张脸我心绪依旧繁复难辨。故作懵懂地询问:“等我作什么?我不太会常来这边的,上两次是为了拣柴。” “你撒谎。”他的语气很坚定,而眸光如箭矢般射进我眼中,“我有去过你们那个村子。” 再强自镇定到这时我也控制不住脸上表情的变化,不等我质问出声他先一步道:“放心,我只站在村外远远看一眼。丈量过两地的距离,你不可能两次都刚好走上近一个时辰的路来这边拣柴的。你为我拿金创药治伤又留下食物,你过来是特意看我的。” 听着他笃定地分析,我目光复杂地看了他半响,浅声反问:“那又如何?” 91.没有睡 见他抿起唇不语,我再道:“救了一个人,总会压制不住想来确认这个被自己救的人是否还活着。[这又有什么奇怪的?” “但你来了两次!确认我是否还活着,一次就够了,何必再来第二次、第三次?” 被问的哑口无言,这一次可以说是因为阿平执意过来,也心存侥幸,可是前面那次我却没法解释。难道说是因为听见他说失忆,还是因为脚不受控制地就往这里过来了。 他见我无言后语气放缓了道:“你对我有救命之恩,又告知了我名姓,若没有你我可能早就见阎罗王了,连名字都没有。” 救命之恩我承认,但那名字……是我依着心里所想,假如说他没有忘记过去那我还能想法套问,来确定他是否陆锋,可偏偏记忆丢了使我连问都没法问,只能自欺欺人般的籍着一个名字试图与异世有一丝联系。 这些别扭的念头还不能与人道也,连阿平都不能。 于是当下被陆锋堵在这里我除了无言便不知所措了,他往我走近一步,轻唤:“许兰,”顿了顿语气很微妙:“我能唤你……兰儿吗?” 我浑身一震,惊愕地抬头看进那双眼里,几乎是想也没想地拒绝:“不能!”又反应过来两人距离太近,急忙朝后大退了两步,却没防脚下石头硌脚,刚好踩在了一块尖石上,低呼出声才想起自己还赤着脚。 一道视线同时掠向了我的脚处,一点点变得灼热。 只见眼前身影低矮下去,一只大掌伸来准确无误地抓住我的脚踝,“抬起来看一下有没受伤。”我惊怒交加的低喝:“你放手!” 可他不但没放,还半蹲在我跟前抬起头来,灼热的目光使我害怕。 “兰儿,你别怕,我只是想确认一下你有没有伤到脚。” 乱了,一切都乱了!握在脚踝处的掌抓得很紧,大有我不妥协就一直这么耗着的意思,逼于形势我只得抬起脚来。总算他只是快速掠看过脚底确定无碍后就收回了掌,并没再有越矩的行为。可这事我不能再鸵鸟下去了,等他起身后冷凉了话语:“我有相公了,已是妇道人家,男女授受不亲,请你以后不要再这样。哦对了,没有以后了,这里我不会再来,你还是早早离开吧,或许回到你的家乡能够帮助你早日找回记忆。” 对峙而站了一瞬,不想再多言语,越过他准备离开。 但听他忽然在后道:“你相公只是个傻子。” 我疾走的步子嘎然而止,回转头不可思议地瞪视他,“你说你只是站在村外远远看了一眼!”结果却来说我相公是个傻子,他分明就是已找人探问过。 见被我揭穿他直接坦言:“我确实有跟人打听过你,但我没有进你们村子,等了你两月之多近三月都不见你出现,怕你出了什么事才跟村里头出来田里干活的人探问的。” 他知道我的名字,所以也方便询问,然后村中那些长舌妇就把阿平是傻子这个谣言又传了一遍。到这时我才留意到他身上已经不再是原先那件破烂衣服,而是换了一套干净而整洁的夹袄御寒,脖颈上还有个灰色毛绒围脖,也不知是打了那个猎物获得的。 不过此时我体内有股心火正在往上冒,他说别的我或还能冷静对之,唯独说起关于阿平的事后,浑身的刺就在不断冒出来。 阿平是不是傻子我自清楚,但也决不允许别人当着我的面这般指摘阿平。 嘴角划过浅讥的弧度,语调寒凉:“我相公是什么样子跟你没有半点关系,也请你认清一件事,救你只是我一时心慈,当时无论是谁重伤倒在跟前,哪怕是只动物,我也都会救。所以假如你有心报恩就把你那心放下,假如你有别的念头也最好是熄灭了为好,我不希望好心救人到头来却是一头白眼狼。” 说到后来,我的眼神想必也蓄满了寒意,再多的话也没必要说,摆摆手丢下一句:“就此告别。”转过身大步而走,将那紧随的视线抛诸脑后。 一直到走进白雾里那种被紧盯的感觉才消失,我回头看了眼,确定他没有再跟过来后暗松了口气。回到温泉池边,重新把脚放进水中时脚底彷如被针扎一般,麻痛麻痛的。 刚才赤着脚走离温泉池边,寒气一下就钻入脚底了,到后来我走时其实脚已经冰的没了知觉。身边的阿平还睡态安静,激越的心绪慢慢平复下来,陆锋随时可能再过来,不想再继续留在这里。先去将阿平的脚从水中捞出来,泡得久了皮都皱了,也没什么可擦的,索性用我的罗裙替他将脚上的水擦干后再去穿鞋袜。 伺候完一只脚刚要去拉另一只,觉得有些异样,一转眸就见阿平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眼,正一瞬不瞬地看着我。乌黑的眸子,头一次给我感觉像深不见底的古井潭水,不过就霎那,他眨了下眼后墨色流蓝,露出有些迷糊刚睡醒的表情。 我推了下他,“睡醒了不?醒了就起吧,也不早了,你看脚皮都泡皱了。”边说边把他的那只脚也从水中拉了上来,臭小子也不动,就懒洋洋地看着我用罗裙擦完他的脚,又再套上白袜和鞋子。故意使力一巴掌拍在他的腿上,“还不起来?” 这点力气自然也拍不疼他,见他听话地坐起身了我也准备抽脚擦干了穿鞋袜,却被他抢先一步摁住了膝盖。疑惑地转眸,听见他说:“我来。” 两只脚都被他从水里拿起,见他要直接放到自己腿上我忍不住开口:“会把你裤子弄湿。” 可他没管,还是任性的把我的脚给放下,又用袍摆包起。看他细心地擦拭时心头很软,在这时代女人伺候男人是天经地义,但反过来却很不可思议,甚至在老一辈人眼中是有为伦常。可是阿平在我刚入门嫁给他时就会为我洗脚,后来我设计了浴房又会帮我擦背,两个人私下里相处没有一点男尊女卑的架势,有的尽是小夫妻之间的互动。 脚上的水擦干后我要去拿搁在一旁的鞋袜,却在下一瞬差点尖叫出声,原因是他用手指按我脚底,下了狠力! 以前脚扭伤时他常常会给我按,手法已经练得很熟练,哪想这时突然给我来个脚底按摩啊。在他又一下重按时,我终于忍不住痛呼并且拉住他的手哀求:“别别别,不能再按了。” “江大夫说过,你体虚除了经常泡脚外就要对脚底穴位按压疏通,我特意问过他穴位,按得越疼就代表你身体就越有问题。” 脚底按摩,是门技术活。不管阿平这手法有没到位,我都不想当那只被他试验的白老鼠,绞尽脑汁阻止:“欲速则不达,身体得慢慢养才是,以后咱多泡泡脚啊。现在按的实在是太疼了,一会我路都不能走了。” 可他比我还言辞灼灼:“虚则补之,寒则暖之,若病根在自不能拖,你忍忍,一会若不能走了我背你。”话是说的男友力爆棚,可是接下来那痛实在受不了啊,每一下按压都能疼到我有抽搐的感觉,后来估计是见我不止满头大汗,更是忍疼忍到咬得嘴唇都破了,他才肯停下来,不过我那脚也确实“废了”,只能由他背着回走。 趴在他的肩背上生闷气不想说话,脚真怀疑这小子是在故意整我,哪有按这么重的,底板刚才是疼到揪心,现在是麻。 走至半程我才发现今儿他走得特别慢,本来头顶还有太阳呢,到这会儿都落山了。憋了一会没忍住开口询问:“你是不是背我背得累了?” “没有。” “那今天怎么走这么慢?” 轻顿一会,他反问:“你很急着回去?”我被问得懵了下,“不急着回去,可是……”而我的话没说完就被他打断:“还是急着离开?” 我不懂:“离开哪?” 可他却默声不作话了,一时纳闷,趴那想了好一会,忽然有个影在脑中闪了下,霎时心惊跳不已,他不会是……将刚才整个过程回想了一遍,越想越觉得可能,再联系这一路来我以为是一贯的沉默,但其实是全程黑脸。 心里大致有底了,却很虚。纠结问与不问,不问,怕心里头有个疙瘩会越来越大;问,又怕事情会一发不可收拾。 犹疑再三我还是小心翼翼地试探:“刚泡脚时你是不是早就醒了?” 压着气等待答案,就在我感到快窒息时听见他说:“没有睡。”我瞬间石化,他是在说从头到尾都没有睡着吗?那我那时以为的“悄然”而走,实际上他都知道? 92.你先在这等我 吞咽了下口水,阿平这是满满的套路啊,直接把我往沟里套了。[ 所以我刚才脑中闪过的影并不是杞人忧天,而我极力想隐瞒的事也很可能……不,不是可能,是一定被阿平知道了。再看他那平视前方的黑眸,我是一点底气都没了,感觉闪耀的眸光可洞悉人心。 迟疑了下还是艰涩坦白:“阿平,不是我想瞒你,是不知道要如何与你说。那个人……是在有一次你发脾气不见了后我跑出去寻你,寻到温泉池边碰上的,他当时受了很严重的伤但可能以为我是坏人吧,就来袭击我,却被我一脚给踹昏过去了。” 很明显阿平的脚步放慢了下来,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却听得十分认真。 我顿了顿后继续坦言:“当时一股好浓的血腥味,我怕我是那脚把人给踹死了就将他拖进了山洞里,我在他胸口发现有一支断箭是致命伤。后来你找过来时不是下了场大雨嘛,回去你就发烧得风寒了,我去找老郎中时犹豫再三还是多抓了一副金创药,寻了个机会把药送进山洞中给那人敷上了,当时的想法也不是什么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之类,就是想既然撞上了,至少这个人不是被我那脚给踹死的。” 小心地又看了看他脸色,却被他怼了回来:“别来看我,继续说。” 缩了缩脖子虽然觉得憋屈还是立即又陈述:“后来过了一段时间,想确定这人到底是死是活我又去了次温泉边,那人到底因为我送了金创药而活过来了,可是据他所说好似忘记以前的事了,他无处可去就在那山洞里住了下来。” “今天以前,你还见过他一次吧,他就是那个樵夫对吗?” 虽是问话,可那语气却是笃定,我没得理由反驳,只能默默轻嗯了声。在这件事上我确实对他有愧,有些无法言说的东西不能为人道也,不单单是对他不能说,是对世人。至于情感却很复杂,从最初看见那张酷似陆锋的脸后我的心就不平静,首先发现那个异世的记忆变得那么模糊,其次关于陆锋我似乎将对他的情感在时间和空间的横流里放下了。 生活被阿平填满,心也不知何时被他填满,以至于面对陆锋除了触动外再不起波澜。 我的心情是矛盾的,命运将我沦落于此,不知能否有归期我唯一能做的只能是将自己原来的世界无限缩小,而将自己融入现在的世界,否则,我会疯。 本身还有一点的希翼随着时间的推移都渐渐消散了,我不知道那个人究竟是不是陆锋,但我给了他这个名字,是对过去的惦念,也是放下。 这些奇妙的情感我不能与阿平分享,只能压在心底深处,让它经历岁月淬炼慢慢消散。 阿平没问我为何之前不说,只在沉默良久后缓缓而轻地说:“以后不许见他。” 心湖像被什么划过,有一种颤栗的感觉,而我本身其实也决定了,揽紧了他的脖颈回应:“嗯,再不见了。你不要生气好吗?” 他回眸看进我眼中,忽而发觉这时我们的角色是互换的,平日里都是我拿他当孩子似的数落,今儿却对着他的酷脸而心中发怵。似乎在他步入成人的这一天,他真的不再是个孩子,而是一个有担当甚至是有气场的男人,这场面我有点把控不住。 “亲我一下。”他如是要求,也是命令的口吻。 我依言在他脸上印了一吻,可是他的黑眼睛里都是不满足,忽而他松了一只手去点自己的唇,“亲这里。”可我人在他的背上啊,少了半边支撑顿然往下滑,他就顺势将我往身前一揽,不及反应唇就被封住了。 这不是一个浅尝辄止的吻,因为高度问题,我被他压进怀中又控住后脑仰起头,承受着攻城掠地般的强势深吻,连气息都换不过来,牙齿一松开,他的舌便席卷了进来,到后来嘴唇都被亲得发麻了他才甘心退开。 在我不停喘气里,他又将我背起在背上,而行走的步伐明显轻快了许多。 我却发闷,怎么有种背着自己的这个男人,其实是只腹黑狐狸的感觉呢?光是现在就已经把我给吃得死死的了,那以后在家中还有地位吗?不行,我得有对策才行,强势霸道的男人必须要控制,否则家里就养成了一位大爷。 默默哀怨终止于回到村口时,远远见木叔好似等在那处并且还在来回焦虑地走,看见我们时惊急地飞奔而来,我还是第一次见木叔如此不淡定。 “公子,夫人,你们快回去。” 阿平不紧不慢地问:“怎么了?” 木叔看了我一眼,欲言又止。阿平蹙了蹙眉,“有话直说。” 于是,木叔道:“有人来了。” 心下一咯噔,难道是……阿平的祖父又派人来催了?这本就是个压在表面平静下的隐患,只是不确定何时会冒出来。算算时间有好长一段了,该来的总会来,躲都躲不掉,而且今天是阿平的冠礼,恐怕也是掐准时机来的。 阿平顿住脚,转过身就要走,被木叔拦住:“公子你去哪?” “你和他们说,我暂时还不回去。” 木叔面露焦急:“不能啊,公子三思。” 这时我也不作声了,不想发表任何意见来左右阿平,只见他偏转头往家门口看了眼,淡了声道:“我去和他们说清楚。” 重新背着我往家门口而走,但我下意识地回眸看了眼身后,心不由更沉,木叔那表情是我从没见过的严峻与紧张,甚至眼神里还有一丝担心。恐怕这次阿平祖父派来的人不简单,也或者已经是下了最后通牒吧。 屋门是半掩着的,阿平站定在门前后也没什么顾忌地直接推了门,室内无人,静悄悄的。我想让他把自己放下,但因为紧张而嗓音卡在了喉咙口。 穿过堂屋时就感气氛不对,一眼就看到庭院里站着几人,正是上回来的几个身着玄衣者。他们闻声转头过来,看清是我们时立即轻唤:“公子。”可并没有迎走而上,只站在原处恭身而立。很明显阿平的步履滞了滞,再走出两步他就松了手将我从背上放下,低声对我道:“你先在这等我。” 看着他独身往内而走,心口仿佛被压了一座大山,沉重的让人喘不过气来。 不过是脚底被按压的狠了又没受伤,自是不会虚弱到站不稳,可这会儿我却有种腿软漂浮的感觉。当阿平走到远门口处时,明显浑身一震,身体线条都僵硬了。 手握成拳,发现掌心已经满是冷汗。咬咬牙,没有犹豫地朝他而走,却没想他回过头来面露怒意的对我低喝:“让你站那没听到吗?” 我惊愕在原地,一时间脑子变成空白。这是他第一次以这种怒色对我,而我也失去了判断,就呆愣地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远门内。依稀有语声传来,可脑袋里嗡嗡的什么都听不仔细,只反反复复地想——发生什么事了? 回神是阿平再度出现在视线里,并且走过来拉了我的手,低敛的眸感觉没了一丝温度,听见他用清平的语调说:“跟我来。” 随着阿平走的这一段路其实只有十步左右,可我感觉像游走在悬崖边,随时都可能一脚踩空。他的掌很暖,却暖慰不了我已经变凉的手,并不是我胆怯,好吧,我承认自己胆怯。 胆怯不是害怕即将面对什么,而是害怕这个样子的阿平。 他在我的心里一直是个孩子,单纯的孩子,哪怕今天过了冠礼步入成年,也“适当”的让我看到他腹黑强势的一面,可我依然坚定地认为他保留了纯真。而不是像现在,深沉若鹜,黑眸闪烁寒光,变成了一个陌生而看不透的,男人。 另外,我胆怯是因为清晰地感觉到他拉着我的掌在微微颤抖,他在害怕。 是,那院子里的什么让他害怕,还是,让他害怕的是人? 一脚踏进院门,视线穿过他的肩膀首先看见的就是跪在地上的刘寡·妇,而老郎中战战兢兢地缩在角落低垂着头。加上这边面无表情而立的玄衣人,整个院内气氛紧凝而沉滞。 粗略观察过环境后,目光便往佛房里看去。 佛台前,背身而立的身影…… 93.阿平番外1 冠礼时兰为我戴冠帽的样子,与那年的她重合。[ 那是我第一次来银杏村,刚满十二岁,瞒着清姑偷跑出去玩,还特地往远了走。见有一条水沟里有螃蟹便起了玩心,想要抓螃蟹玩,脚踩着两边田埂支撑身体的,没料一个踏空摔进了沟中,关键是脚在摔落时扭到了,只要一动就揪心的疼。 我呆在水沟里冷的簌簌发抖,又爬不上岸,正是挫败时一个脸上脏污的小姑娘路过看见了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她将我给拉了上去。 又见我头发的束带落在一旁,她便去捡了起来递给我,正要伸手去接她却噗哧而笑了下缩回去了,“你肯定不会绑头发,还是我帮你绑吧。” 确实我的头发散在了肩膀上,要再束起来很难。当时她就是让我半蹲着方便她为我束发,表情很认真,等束好后将我上下打量了下,然后笑嘻嘻地说:“你长得真好看。” 我在心里默默地回:“你也是。” 虽然她身上穿的衣服很旧,发质和皮肤也不好,连嘴唇皮都是破的,可我觉得她笑起来露出牙齿的样子很好看。 她问我是哪个村的,怎么从没见过我。我想了下反问她是哪个村的,她朝着东面指了指说:“我从那来的,叫坝头村。哎呀,时间不早了,阿娘还等着我的柴火回去烧呢。”说着她就急匆匆地背起刚才放在一旁的箩筐,那里面有一箩筐的枯枝。当她背起时,明显小身板被压得弯了弯,可她却还是嘴角咧开了对我笑道:“你快回去吧,下次要小心啊。” 看她走出了一段距离我忍不住扬声问:“你叫什么名字?” 她没回头,只摆摆手同样扬声答:“阿兰。” 从这天起阿兰的名字就沉淀在我心底了,哪怕当我颠簸着脚回去,被清姑发现我受伤后立即安排着离开了银杏村,我也一直记住那个爱笑的姑娘。 十五岁,我回来了银杏村,带着父亲的牌位。是我主动请愿来为父亲守孝三年的,同时也是想暂时逃避那沉重的责任。 三年过去虽然对记忆中那个叫阿兰的小姑娘没有忘记,但我也没打算真的去找她。环境造就人,褪去了顽劣和童心,性格淡然已成了我的本性。那不过是我年少时的一段回忆,而我只一心想平静地度过这三年。 转眼两载过去,也不知何时起我是傻子的谣言传开了,却不妨碍媒婆上门来。清姑知道我身份,自不可能去答应媒婆的乱点鸳鸯,我也省心。 那日午后在密室里看完文集出来,打算去院中晒晒太阳,走到院门边就听到有人在说话:“刘家嫂子啊,不是我说呢,你们家阿平年岁也不小了,早些娶个媳妇还能为你多添个孙儿,等年岁一长怕是人家姑娘知道后也不乐意了。” 我蹙了蹙眉,又是来说媒的。站定在原处,打算等清姑打发了那媒婆走了后再出去。 果然听见清姑冷声拒绝:“有劳王婆婆费心了,我们家阿平暂时不考虑这事,你还是上别家吧。”媒婆不是三两句能打发的,立即就回话了:“哎呀,话不是这么说,你不妨听听人家姑娘是何许人啊,没准就有个中意的呢?我跟你先说那坪村的杜家丫头,今年芳龄十六,长得也规规矩矩,家中就她一独女。” 许是清姑脸色不善,王媒婆又介绍了第二个:“还有十里外的坝头村有个姑娘叫阿兰,长得那叫一个标志,又十分的能干。” 我心中一动,坝头村,阿兰?时隔五年,第二次听见这个名字,只是不知此阿兰是否那年救我的爱笑姑娘。脚下轻移走进了院子,目光淡扫而过。 清姑了解我,跟媒婆说了声稍等便跟着我进了后屋,但在听我意思后她下意识就否定:“不行。”我默看着她,片刻之后她妥协:“让我先去打听一下。” 打听出来的结果是那阿兰家姓许,除了家境贫寒外家中还有一个药罐子的弟弟,而且她的年龄已有十九。清姑更加反对了,提出一来我的身份不适合在这里娶亲,二来即便娶亲也只能是先纳妾,而且是纳年龄相当有姿色的。 我不置可否,只让她找王媒婆给副画像瞧瞧。 可我忽略了这乡野之地哪里有什么画师,等王媒婆不知上哪弄来一张画纸打开来一看,差点没把刚喝进嘴的茶吐出来。不过,我的视线落在那勉强能算人形的头上,画中人头上插了一支木簪,与印象中小姑娘的依稀相似。 生了去看一眼的心思,为确定究竟是否是她。 隔日一早我便动身去坝头村,清姑千般反对但我执意也无可奈何,只让木叔跟着。到了坝头村口让木叔去打听许家的位置,原来离村口不远,刚好见那屋内走出一姑娘,微眯起眼细看那身形,几乎一眼就认出了是她。 五年时光她长高了些许,脸上也褪去了稚嫩,若忽略那灰白的脸色算是有几分姿色的。 蓦然失笑,再见她时我竟然已成人的目光来审视。木叔问我要不要上前,我摇了摇头就转身而走,回去之后便让清姑找那王媒婆。 清姑再不喜也拗不过我,到底还是连了这门亲事,而且我也否决了纳妾的提议。一个放在心中五年的姑娘,我不想亏待。 没去细想自己是什么心态,也没去考虑将来要如何,只是当下,远远看了一眼后,我萌生了娶她的念。知她家中贫寒,特意让清姑给了十两银子的聘礼,再多于我现在的身份不符,至少也能让她嫁得有面子些。 可就在娶她过门前,清姑气怒地来找我,说特意找人去坝头村打听了那许家姑娘,居然村子里有个青梅竹马的情郎,人家嫌弃他们家穷又有个病罐子,是故不同意两人在一块。我听后只微蹙了下眉,并没理会。 哪料娶亲那日,她那情郎竟在半路抢亲,闹得沸沸扬扬的。进洞房时我有些气闷,盯着那端坐在床沿的身影心中想难道她真那么喜欢那个青梅竹马,而不愿意嫁给我? 一时气恼直接抽走了她的红盖头,没去用旁边准备好的秤杆。 她抬起头来,眸光盈盈如水,使我看得有些发怔。 那日只是站在村口远看,将她审视了一番便评价为稍有姿色,却是没有仔细看清这双眼睛,居然娇俏中带有一丝灵动。 不过转瞬之后我就捕捉到她眼中的黯然,心里顿然明白,她定是听信了外面那谣言以为我是个傻子。微微失望,有双灵动的眸子心思却流于俗套。 王媒婆在吆喝时我没作声,却没料她刚起身就朝我倒来,我下意识地张手拦住她的身体但还是被带着一同滚倒在地,场面一时混乱。 木簪被折断时,我清晰看到她眼中一闪而过的惋惜。 等新房内只剩两人时我发现之前对她的判断似乎是错的,偷藏糕点被我抓包后她那紧张的样子让我想笑,而当她一边说着话一边舔了下唇时我的喉咙顿时发紧,转身想去桌案上找茶喝,可茶壶里都没有水,只有一壶喜酒,只得倒了满满一杯酒喝下这才解了渴。 回头看她困窘的样子也不想她为难,便假装发困打着哈欠,她反应很快地收拾床铺。 看着她一身红衣跪在床沿拉被褥的身影,忽然感觉心底有股燥热升上来,再看她翘着臀的样子脑中多了旖旎念想,试图压下,可越压那股热就越涌上来,嘴里越发干渴。 等她为我宽衣后又回身去倒酒,但这次酒液滑过喉咙不但没感觉解渴,反而像是浇了火油般灼热。暗道不好,这酒不对劲! 扯了扯衣襟回身,见她双目发直地看着我,忽而心中一动。 本就是我与她的洞房花烛夜,又何必苦苦压抑呢?那年初见她就说我好看,而此刻她呆滞的眼神告诉我已经被诱惑上了。故意留了两块糕点给她,还有半壶喜酒。 如预料中的那半壶喜酒入了她的肚,等她来到床边时我早已燥热难忍,恨不得一把将她扯进怀中。而她还不自知,从床尾爬上床了兀自忙碌,却没防突然跌在了我的身上。 时间刚刚好,喜酒的药力发作了。 我凭着本能将她抱住并且压在身下,芙蓉帐暖度春宵,既然将她娶来,便不能浪费了这花好月圆夜。彻底的占有,大汗淋漓的快意,以及她在我身下微微颤栗的样子,一一刻进了身体里,以及心底。 夜半时分酒就醒了,发觉身边的她竟然没睡,在黑暗中呼吸轻敛也不知在想什么。过了很久她才慢反应地发现我在看她,她试图从我口中打探,开口就被她那跟语气给气着了,将我当成小孩哄呢?被问及年龄时我微一迟疑说大了一岁,也不算撒谎,再过十个月就是十八岁生辰,要行冠礼了。 隔日我便下了个决定,既然她将我当成了傻子,那就顺了她的意。 94.阿平番外2 不过几天相处就发觉她与记忆中的那个姑娘不同了,她不再爱笑,眼睛除了灵动外还多了一层雾,会让我看不透。[ 就像婚后第一日因为鱼头事件清姑对她的不喜升级,在清姑孑然大怒下她的手被烫伤,又被喝骂,看见她眼中闪过不屈而隐忍,可在事后却并没有哭泣,反而还来探问我是怎么回事。对这点我也有些讶异,“鱼头不食”这项明令执行多年,即便是乡野之地不知根源,但也都会避忌开不食鱼头,没有像她这般有意拿鱼头来熬煮一个汤的。 只能解释为她有时性格也很迷糊吧,之后相处中发觉她还确实挺迷糊的。我扮演着小迷糊,无需太过伪装,只需在大多数时候沉默,她就会自动替我诠释,有时还自言自语。 不知道原来扮傻也会上瘾,享受被她照顾,也喜欢她在我身边卸下心防时的放松。但唯独有件事却让我困扰,夜晚同躺在一块身体总会发热,对她我有欲·望。 另外她身上有股香味让我超越了喜欢的程度,有迷恋的趋势,每夜都要埋在她脖颈里狠狠嗅上一嗅,却对自己又是一种折磨。那体香就跟会勾魂似的,无处不勾着我想对她行洞房那夜的事,但看她心安的窝在我身边睡觉的样子又找不到理由。 我找清姑要了点能让人熟睡的香,等夜里阿兰睡熟了后起身去地下看书来静心,如此这般才稍微能缓和对她越来越浓的欲·望。 随着时间一长我就后悔当初扮傻的决定了,本以为是一场便利,却没想在接触过程中发觉她很聪明,看似温和的性格只是表相,眼中常常闪过灵动,对事物很敏锐。从而我得小心防止被她发现端倪,几次与清姑起争执都差一点被她听见,当时我那心很虚。 可自己挖的坑只能自己填,但在填之前我还没想好要怎么做,只能慢慢让她改变对我的想法,让她觉得我其实并不那么傻,而这需要过程。 又一件出乎我意料之外的是回门。 陪她回门这件事清姑很反对,但经过三个月的相处后,不想自己女人连回门都受委屈。没有让木叔跟着,一来是免除不必要的麻烦,二来依我目前的身份带上木叔定然会让阿兰有所怀疑。但没想到和她走近坝头村时,竟然被个男的堵了,而从他们二人的对话立即就可判断出来此人正是阿兰之前那个青梅竹马。 我在旁默看,心底慢慢冒出了一丝火星,而这火星在听及那个叫阿牛的男人跟阿兰说起他们的定情信物是那根木簪子时,直接燃成了火焰。 清楚记得当时木簪子在被喜婆和清姑折断时她眼神中闪过痛惜,原来那根簪子还有这层意义在里面。也就是说她嫁给我根本就不情愿,她心里一直还惦念着这个男人? 第一次我的情绪有了起伏,垂在身侧的手握成了拳。 令我欣慰的是当那男人指着我鼻子骂我是傻子时,阿兰立即疾言厉色维护我,在她心里似乎我是有地位的。但这点欣慰很快在金阿牛的痛哭中抹去,我看到了阿兰脸上的动容,哪怕只是神色稍微有变化也使我心头怒火上升。 搞定她的家人很容易,她有个黏姐的弟弟,对他的挑衅我轻描淡写挡了回去;她的阿娘无非就是话里话外想问我拿钱给她弟弟看病,不过我没有立即拿银两出来,即使要给也得给的有意义,对阿兰有助益。 本还愁着怎么找到人呢,结果人主动送上门了。 金阿牛很愚蠢,他让个小孩将我约到村口试图叫嚣,对这种人我本不屑多费口舌,可他纠缠的是我的女人。听他几句话,无外乎就是指我是个傻子,配不上他的阿兰。我越是不搭理,他就越恼怒声音越大,而村子里围聚过来的人也越多。 我的余光一直都在关注人群外,当阿兰朝这边疾奔而来时嘴角微扬了下,是时候了,迈前一步凑到金阿牛的耳边,以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兰是我的。” 成功接收到他惊疑的眼神,要的就是这眼神,而我只需再轻描淡写加一句:“你不过是个不折不扣没有担当的混蛋,根本配不上兰。” 意料中的他领悟过来,拳头而至时我能躲开,但是阿兰来了,这出戏本就演给她看的。 假如说金阿牛和阿兰之间还有着某根线牵连,那么我就做斩断这根线的人。事情如我预料的进行,不出意外的他们因我而反目了,本以为会很快意,可当阿兰护犊般的用小小身板挡在面前时,忽然有些后悔。不是后悔治理金阿牛,而是后悔不该把她设计进来让她担心。 没有想到的是这场计划还衍生了后场,金阿牛倒没我想得那般孬种,竟然敢喊了两人堵在我们回家的路上。事情有些棘手,从未遇过真正需要我动手打斗的场面,可明显这三人来者不善,这时就更后悔把阿兰拉下水了。 这次确实是我鲁莽了,要收拾金阿牛有的是时间,只需回去和木叔提一下便行了。 但在当下得知他是阿兰青梅竹马时,我忍不了。 我是男人,自然得保护自己的女人,可阿兰的表现差点惊掉我的下巴。她居然抡起手中的篮子就冲了过来,不止我呆了下,连被她打的男人都被她这气势给震住了,以至于她酷酷地拉着我走时没人再来拦。 而我看着身前这个紧紧拉住我手的女人,知道自己的目光在一点点变软变柔。 当被她用心疼的目光看待顿觉得受那点皮外伤也值了,能安心享受她的体贴和温柔。尤其是她被我一盯着看脸就开始泛红的样子,实在惹人喜欢。 不过我顶着这一脸的伤回去,这夜注定不平静。清姑如意料中的雷霆大怒,在她一掌挥过来欲掴阿兰巴掌时,我下意识的用手挡了下,手背瞬间变得通红,可见那一掌力道有多重,若打在她脸上定能立刻肿起来。 如此不但没平息得了清姑的怒火,更加剧了事态的发展,听见阿兰被罚跪于佛房三日时我本想发作,却反而被她给拦住了。该说她是笨蛋好呢,还是懂顾全大局? 佛房的桌案底下有个通道能通往密室,同时也能通到房间。有迟疑,若我悄然从地道过去定会让她怀疑,可夜间在床上辗转反侧都睡不着,只不过短短三月,身边没了人抱着就睡不着了。不再前顾后虑,直接把被铺抱了过去,对她的疑惑全部含糊回应,关键是能抱着她入睡,早晨迷糊着醒来时看她睡得还香,真不想走,可一会清姑就要来了,若被她看见肯定罚得更重了。 清姑是我的乳母,她从未离开过我一步,当踹开佛房的门看见她颓倒在那的一瞬,我整个心脏都在收缩,脑子一片空白。回过神后我就冲了过去,还是阿兰提醒了我要找郎中。 等我把江大夫揪过来时,发现清姑已经醒了。这时我没意识到阿兰做了什么,只一心让江大夫给清姑诊脉,心绞痛是清姑的老毛病,有很长一段时间没发作了,没想到突然严重到致昏。在阿兰送江大夫出门时,清姑一把拽住我的袖子咬牙沉声:“休了她,这女人不能留!” 心头一震的同时随即是愤怒,“不可能。”我想也没想地拒绝。 此时的清姑无力与我争辩,她眼中满是失望地背转过身。这是我和她的一场僵滞对弈,如果是别的事我可以妥协,唯独阿兰这件事我不能。 但为了杜绝势态恶化,白天我忍住了不去找依旧被罚跪在佛堂的阿兰。江老头的孙女来送药后便留下来照应,她懂药理,关键是清姑对她不排斥。 那一刻我莫名感觉身后有道目光,下意识地回过头,看见兰站在门外,嘴角慢慢扬起讥诮的弧度并且转身就走,我几乎想都没想就追了出去。 可还是慢了一步,眼看着她跑进佛房并且当着我的面将门给重重关上了,她在里面甚至把门都给栓了。刚她那表情和此刻的举动,我知道是生气了。 见过她敢跟男人干架的狠劲后,就知道她一旦生气就来真的。 拍门,不应,我喊她名字,她也不理。 恨不得一脚踹开这门,可又怕踹伤了就在门后的她。正烦愁间江老头的孙女还来添乱,让我没法跟门后女人沟通,只能等夜里再从密道过去找她了。 可我千算万算也没有算到家里会来贼!当我在地道里看见一个人为被凿开的洞时心下惊骇,等我钻出地洞到佛房时不知道该气还是该笑,来得不算迟,她居然把个小贼当成为我了,还在那一个人自言自语。 当我扑向那小贼时脑子里不合时宜地却在想,怎么打从遇见她后三天两头和人拼架呢? 95.阿平番外3 还没想好要怎么抚平她的怒火,就被这个小毛贼给揭破了地洞一事,虽然也知道瞒不住可自己坦白总比从个贼的口中说出来好。[而那毛贼特狡猾,一个不留意就又钻下了地洞逃之夭夭了,这事回头跟木叔说了让他来解决,先把眼前的难题解决了。 关于地洞的事胡乱搪塞后步入正题,我逐渐从她言辞中明白怎么回事。原来她生气是因为江老头的孙女,不是她说我还真不知道那女的叫什么名字,而听她又提到什么纳妾时才幡然醒悟原来她在吃醋。旋即心头涌起狂喜,从没有过这种经历,吃醋是否代表她对我在意? 这晚我压制不住兴奋,想与她亲昵可又场合不对,只能压着一股火在身体里。 而这股火没处泄还一大早被清姑给气到了,居然真应了兰的猜测,清姑在病体稍好后跟我提把那什么杏儿纳进门当妾,并且夜里我在佛房陪兰,她不仅知道还让那女人进了我们的房睡。此举何意我不是不明白,当场就大发雷霆。 实在烦躁,拉了阿兰离开出去透透气,想到一个好去处。山脚底下有个温泉池,因为离开村庄远而几乎没有人会去那边,可以说是一片静地。 本是想跟她闹着玩假装溺水,但看她急疯了的样子时不由感到内疚,顺着她的力上岸后想不再装下去,可苦于找不到合适的机会。没料她忽然来压我胸口,又俯下身来堵住了我的唇,在感受到绵软的瞬间我那一直压着的火焰蹿生出来了。 身体听从大脑支配,直接将她翻压在身下,却发现她在刚才救我时磕破了眉角,心顿时软的一塌糊涂。轻啄眉角,再移至眉心,绵延而下终于吻住了她的唇。 接下来只能用酣畅淋漓来形容自己的感受,当她软到不行蜷缩在身下时,我的脑中就只剩一个念头,就是狠狠占有。不光占有她的身,还要占有她的心。 另外我发现一个有趣的事,其实之前就有感觉到,她对我的脸和身体会垂涎。老是被我逮到她那胡乱飘荡的眼神,有时还会露出痴迷的样子。 以前有人说我好看会发恼,可第一次见她就被她这么说时也没觉生气,现在就更不会了。 男色,如果是能吸引她目光让她倾心的东西,那我肯定不遗余力地让她感受到。 自这天后和兰有了质的飞跃,我不用再烦恼夜晚,想与她做甜蜜的事就可以做。可与清姑的矛盾始终没得到解决,还加进来一个杏儿,念在是江老头的孙女不想闹太僵。 这天阿兰家里头来了人,是她的弟弟小同,还有金阿牛。 我又一次跟金阿牛干上了架,抬起头只看到阿兰拉着她弟外走的身影,心头一动便起了身,与迎面进来的木叔发了狠地说:“好好教训。” 沿路一直跟在她和她弟后面,心里头也存了些气不想主动上前。可回程时看她只一个人了又忍不住,习惯是个很可怕的东西,但同样也很令人喜悦。 我习惯了与她待在一块的感觉,听她给我解释何为“私奔”,念着那两句诗,心头划过异样。以她的家境,还有这样乡野的环境,她怎会懂这些? 猛然间意识到一个事,就是阿兰的谈吐不像是一个不懂世事的村妇。她的外在性格看似很宽和,可底子里却又有某种执拗,是她家中有谁有学识吗? 有了这个疑惑后我开始常常观察她,越加觉得她这种洒脱里的有原则的性子很怪异。她那阿娘与弟弟我都见过了,标准的山村妇女没有太多见识,我开始好奇她那未曾谋面的父亲,会是他教了阿兰这些吗? 清姑与我是杠上了,她俨然把杏儿当成家中的一份子,并且还要硬塞给我,试图让我把注意力从阿兰身上移开。私下里与她沟通过好多次,都以不欢而散,甚至有次她直接起草了休书,我当场就发了一顿大火,也真的沉了怒意喝问她到底谁是主子谁是奴? 这是我头次对她说如此重的话,她当下就瘫坐在了地上。 以为这次的教训能让她收敛,却没想变本加厉!因为淋雨后染了风寒,夜里就烧起来了,能感知到兰在悉心照料但就是睁不开眼睛来,后来睡实了,朦胧中好似感觉有人在身边,以为是兰就顺手揽抱了过去。但很快唇齿间的感觉不对,不像是我熟悉的味道,她身上也不是我闻惯了的那种气息。 微微眯开眼,竟然是杏儿躺在我的身边,而且脱去了外衣光裸着肩膀紧贴在我身前。 那一瞬怒火划过心头,我想都没想将人推下了床,这定然又是清姑的计谋,她想做什么?生米煮成熟饭?如果我刚才没有清醒而当真将她当成是兰……想及这个可能就感后怕,更可怕的是万一这时候阿兰撞进来看到这一幕…… 在杏儿反应过来一边低泣一边又往床上攀来时,我想要再次狠力推开她,可门怦然而响,条件反射地抬起头来看过去,惊怔住!我刚才最怕的事发生了,当真被兰撞上了这一幕。 她明确跟我表达过对杏儿的不喜,也在休妻纳妾上与我起过争执后来达成了共识。眼下却发生了这件事,看见她的眼神中闪过惊痛,我也难受的不行。 杏儿在那说什么我都没听到,只定定看着兰,这是我第一次慌到没有主意。等意识到杏儿正在抓着她那只受伤的脚时,怒意直接爆发了,再没了容忍和克制,冲过去就将人给甩开。我欲伸手去扶兰,可她在我伸手的一霎朝后大退了一步,顿然间我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眼睁睁看着她跌倒在地上,瞳孔收缩,却不敢往前一步。 清姑的戏再足我也没心思去听去看,只一瞬不瞬地俯看着身前的人儿。她在跌坐到地上后就垂了眸,半边嘴角牵着嘲讽的弧度,试探地轻唤她的名字,可她却抬起头来对我说:“就这样吧。” 心口彷如被一记重锤砸中,疼的不行,同时也惊惶至极。“就这样吧”是什么意思?我看不懂她的表情也不想懂,她曾说过假若我纳妾那便先休妻,放她离开,这是不可能的事。 不想在这里,抱起她就往外跑,身后谁在叫唤也听不进耳朵里去,只一心一念地想:和她不能就这样,要让她把那句话给收回去。 在我还没想好如何解释时她先审问了起来,那几个问题比我读书时还要认真,每一个都答的小心翼翼,她不知道等审问结束时我已汗流浃背,还都是冷汗。 这股子气没处撒,只能跑江老头那去发泄,把他屋子里的长椅给踹翻了,但江老头的一句询问使我想起刚才兰跌倒时可能又伤到脚了。她这脚伤说起来也怪我,那日在浴房动了念看却没想到那木桶会翻到,她人在木桶里直接滚翻到了地上,把脚给扭了。 等江老头替她诊断完后,我便发作了,冷寒了声叱令他将杏儿送走。 原先体念他年迈孤单,向我禀报说将孙女接过来陪伴我也没在意,哪想如今这个杏儿成了祸水,那便不能再留。可不知是否我平日里太过慈善,连江老头都开始违逆我的意思,试图当着兰的面来游说,一怒之下把人直接拖进院中发狠了道:“假如不想你孙女有三长两短就速将人送走,否则后果自负。” 话不在多,起到威慑作用就行了。 回头兰来缠问我跟江老头说了什么,胡乱编了个理由糊弄过去。 是我一时忘了夜里点香,深夜心烦意乱的下地,拉了信号铃将木叔唤到了地下。先问了金阿牛那事,兰已经发现人还在木叔那捆着了,教训了这么久便将人放了吧,若下次再落在我手上那也就真的是他倒霉了。 木叔应了令后欲言又止,我正烦躁着,淡看了他一眼没好气地道:“如果是来游说的就免了,不想听。”木叔静了片刻后才道:“是,知道了。” “江老头那你盯紧点,务必命他将人给我送走。” “是。” 突然一声铃铛清脆传来,我心中一惊,那方位是……从房间地道而来的,难道是兰?立刻向木叔使了个眼色,他得令快速闪进别的通道而离。 如果是兰发现了外面那密道,我再快也不可能瞒天过海回到上面,脑中疾速翻覆也想不到计策,今夜恐怕势必是要被她知晓这里的秘密了。 门一拉开就看见她站在外边,满目惊愕,我试图蒙混糊弄想把人先带到上面再说,但没成功。她拿捏着方寸丢给我选,只能老实将她抱进了密室。 原本我只想为她留一方净土,在我的保护范围内单纯而娴静的过日子,可是从这夜起,她正式踏进了我秘密的门槛,再不能回头。 兰,你准备好了吗? 96.阿平番外4 一直暗暗观察,她的反应还在常理之中。[对那满面书墙的惊讶,发现我识字时的好奇,以及对我产生了怀疑,竟直接询问我傻不傻。听她这么直白的问题,没好气地怼了回去,她才傻呢,傻傻的以为自个身板硬挺还来保护我。 一如既往的,在我模糊其辞时她又自动诠释了前因后果,只是没防她突然会提到我父亲。时隔两年多,没人敢在我跟前提,可她却不避讳也戳痛了我。她如果知道被她提及的人的衣冠冢就在书墙之后,恐怕会受到惊吓吧。 敛去思绪,有心在她面前表现,将以往闲来写的字献宝似的给她瞧,得她一两句赞叹心里就感喜悦。或许,让她知道这里也不是什么坏事,以后闲暇时便可带她一同下来了。 忽而惊觉,兰这时兴致勃勃的神色和翻看桌案上《三国志》的样子都在告示一件事——她也识字。我不动声色地询问出口,在那瞬间她明显僵了僵,似意识到什么而怔愣,后迟迟疑疑地回说是她村子好多年前来过一个说书先生,教她们村上的娃习字她也跟着一块学了。 答案打翻了我以前的猜测,心中不但没有消除疑虑,反而更觉反常了。假如是她父亲教的没必要隐瞒,可假如真如她所说的是个路过村子的说书先生教的,似乎有些牵强。 暗记在心底,回头一定让木叔派人去打听打听那坝头村是不是曾有个说书的路过。 不能说是心血来潮,当翻遍衣柜没选中要穿的衣袍时就动了重新裁制的念,本来这种事只需和清姑说一声,她自会为我筹备好。可转身看见兰坐在床沿的样子,忽而心生一念,脚上穿的是她打的鞋底做的鞋,若衣袍也是她亲手做的,不就是全身上下都她包揽了嘛。 当下决定去逛集市买布,另外,也想为她买上两身新衣。 几乎是一眼就相中了那条白纱兰花裙,当阿兰穿上时我移不开目光。一直在一处没觉得,而她又常常那几件衣裳来回了换穿,到这时才惊觉她变了,变得令我惊艳。 当下就决定,以后不能让她这么穿!我有种自己怀揣了一颗糖不想被别人发现的念,不过今天还是要把这条裙子买下来,等回家后专门穿给我看。 但没想这条兰花裙竟惹出了风波,当那几人来“请”我们时,兰没有像一般女人遇到事情时害怕、躲闪,甚至哭泣,反而强装镇定地与对方沟通,在确认沟通无效下也不卑不亢。 这次来集市是告知了木叔的,他应该会安排人在暗中保护,用不了多久就会有人去回报。 一个员外千金,仗着点权势要兰把身上的裙子脱下来,原因不过是她有一件相同的。这个气我忍不了,凭什么?可在我们被关进柴房后,兰用三言两语就把我给说服了。同样名字里有个“兰”字,但我的兰是无人可比的,金兰花太俗气了。 金小姐单独见我,虽讲话轻声细语的,可那眼神却让我知道她在想什么,竟然还想将我留下来当她的家丁。兀自在心中冷笑,金员外是吧,等着。 木叔一来,我就没了应付那女人的心思,急忙出去寻阿兰。可却听说她先一步被放走了,心下顿时沉了沉,幸而木叔赶出来告知我在来时路上遇见了她。远远看到她的身影,内心的焦虑才慢慢崩塌,原来只有她在身边才能使我心安。 但是时间飞逝的令我措手不及,居然三年守孝快到了,而那边更是提前派人过来催我回归,称我的冠礼该举行了。将人打发走一细想就觉不对,明明说好了三年守孝,不可能提前以这理由来催促我回去,至于冠礼,虽然重要但当以孝德为先。 心思一敛转就想到定是清姑向那边传讯了什么,她真的是越来越会擅自做主,也越来越让我无法容忍。到底兰有什么不好,要让她如此煞费苦心地用尽一切办法来破坏? 这夜,我传了清姑与木叔一同到地下,并且开了书墙进到父亲的衣冠冢前。两人的惶恐尽收我眼底,要的就是这惶恐,这次我必须震慑住他们二人。 无需怒斥,只一句轻描淡写地问就让两人噗通而跪,一声都不敢出。 可哪料恰巧这一瞬间书墙缓缓移开,我惊愕地扭转回头,看到站在外面的阿兰时心中一咯噔,完了,藏不住了。 这次不再是糊弄就能搪塞过去了,然而形势比我想得还要糟糕。 早就知道她其实很聪明,可是我没有想过她会对我有隐藏!早在上次被她发现外面那个书屋时,一些东西就已经无所遁形,她只是不说而已。 看她用讥讽的眼神看我,心慌乱到不行,能想到的只有坦白。除了关于家族的事,能说的都说了,就连和她这门婚事的起因都坦白了,可看她困惑的表情好像将当年救我那事给忘了。这状况我在洞房花烛夜那晚就意识到了,那会她看我的眼神完全是陌生的,在那之后也没见她有一点想起我的可能。 态度再诚恳,说话再小心翼翼,还是让她眼中闪过一抹惊痛。 我知道她想到了什么,所有的原因与理由无非是道出一个事实,却又是我此刻最感无力的。或许我能对清姑和木叔发横,但却无法改变现状。 现状就是……短时间内我无主权决定将兰一同带回去,可以任性地执意去做,但任性之后的代价我承担不起。兰这边的心情我或许安抚,可一旦将她带进去,不但生活会不纯粹,还会有很多未知的事发生,而这些都在我不可控范围内。 我必须等自己足够强大,当可以有权利决策的时候,没有人可以阻止我要兰在身边。 不过在我目前能伸手可及处,还是要奠定阿兰地位的,先从冠礼开始吧。无论清姑如何反对,我一早就决定了属于自己的冠礼必须由阿兰来完成。当她将冠帽为我戴上的一瞬,我满脑都是儿时她为我挽发的样子,若没那年,可能我也没想过会在这里娶妻。 难得心情好,便想在这样一个特殊的日子与她独处。好久没去温泉池那边了,那里是个不错的去处,可在我提出时明显察觉她僵了下,并且言辞闪烁着想岔开话题。 顿时心生疑窦,她在怕什么? 这个疑惑很快就得到了答案,站在白雾中清楚听见那番对话时我心中闪过惊愕、震怒、沉痛等各种情绪,居然兰瞒着我与一个陌生男人有交集,而这交集很明显不是第一次。 回首过往,在这温泉池边其实发生过不少事,但之前都被我忽略了,现在回想起来有很多蛛丝马迹。不管她与这个人是什么关系,有过什么纠葛,都让我很生气,而更令我生气的是她还试图遮掩。当下我就没了耐心,直接挑明了话,她吃惊、慌乱的表情在刺痛我的眼睛。 是否假如我不发现,她还打算瞒我一辈子? 在听她解释前因后果的时候,我心里头想的不是那男的是谁,想的是原来我和她都藏着自己的秘密。夫妻近一年,我能判断出来她对我交代了实情,也能判断出她的品性不至于会舍我与别的男人苟且,但是她有秘密,她没有把心里头更深的东西告诉我。 所谓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我本念是想等夜里再好好和她聊聊,最好是能打开她的心结,假如她感到困扰的话。而且这个莫名伤重的男人不能太过大意,最好是让木叔去调查一下。 刚才我跟踪她过去,因为怕被发现而无法获知情况,所以站得有点远,只能模糊看到人影轮廓却看不清那个男人的脸面。只能依稀判断是个很高大的人,而兰最后对他说的话也在有意斩断联系。 然而,还没踏进家门就有了变故。 当我拉着兰往庭院走时,忽而木叔的眼神和欲言又止在脑中闪过,心头一震,直觉不想让兰再走进去。如果可以,我也想能够止步,可是我不能,一步一步走进院子,钝钝看着佛房内的身影,心顿时便空了。 97.一场暗涛汹涌的谈话 佛台前,背身而立的身影…… 第一感官是很高大,身着沉黑锦袍,袍摆上绣着祥云图案,光那么背站着就有股威猛的气势。[无需阿平说,我也知道定是他祖父那边来人了,也不知是来的哪位,看这架势应该身份不凡。 往前走出几步不由浑身一震,刚才站得远而佛房内昏暗看不太清,此时近距离下才发现那人黑纱帽下的头发竟都已经花白了。立即脑中反射出一个可能,心下顿时没了底,某种直觉在强烈排斥我再向前迈步。 但,箭已在弦上,岂能是我想退缩就退缩的。 更何况阿平会选择走回来带我进去,就意味着我必须面对这个人。 佛房的门槛很高,需要抬起脚跨进去,当左脚迈入的一霎我有种一念天堂一念地狱的感觉。从没有过这种感觉,光是对着一个背影就产生了惧意,乃至进门的一瞬慑慑颤栗了下。 就在这时,苍劲有力的嗓音幽幽传来:“平儿,你在外面。” 明显感觉到握着我的手惊颤了下,侧转头也见阿平脸上惊慌之极,他张了张口没出来声音,目光朝我快速飘了一眼,“祖父,阿兰她……” “平儿,”他的话没有说完就被打断了,而那道身影也缓缓回转过身来,“你着急了。” 一句话就让阿平狠狠震了震,随后慢慢低下了头,轻颤着说:“孙儿知道了。”握着我的掌很紧,很不甘愿,可最终还是放开了,人也往后退了一步。 我整个还处在惊怔中,眼前这人方面大耳,颧骨突出,额头与太阳穴都高高隆起,眉毛很浓,胡子已经白了,黑黑的脸上留了沧桑的刻印。但看过来的眼神却凌厉无比,就像一把刀在我身上生刮似的。 刚阿平已经唤他祖父,身份是铁定的了,这气势也是威慑之极,弄得全屋上下都快跪在那了。可我惊愣的不是这些,而是……阿平的祖父有些丑,就是很难把唇红齿白的阿平与眼前这位面露凶相的老人联系在一块,基因这东西似乎就没在他们身上遗传。可能是阿平的父亲长得好,也或者是他的母亲是个美人吧。 另外也不知怎的,看着眼前这个气势十足的老人我会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还不单单是觉得面善,是这整体给我的观感像是某个瞬间曾见过。这感觉很诡异,我怎么可能见过阿平的祖父呢? 我现在最不确定的就是自己的记忆,早就发觉到了,原来异世的人和事在随着时间变长而变得模糊。那晚阿平跟我提起说在婚前曾见过我,而我却对此毫无印象。我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脑子在褪化?有些东西在改变?两个世界的联系要被斩断?可假如是这样,那为什么偏偏还要出现一个与陆锋长得极其相似让我无法辩驳真假的人,又为什么要再一次给我出“似曾相识”这道题? “把门关上。”命令式的断句拉回我偏离的神识,惊觉自己居然不合时宜地在感慨,额头顿时冒出了冷汗。也没多想就回过头去关门,看见阿平惊惶不安又满目忧心地看着我,对他扯了扯嘴角以示安抚,然后阖上了门。 既然是该面对的总还是要面对,虽然我也很紧张和害怕,但反正也不是什么猛虎野兽,不就是他祖父嘛,最多是像刘寡·妇一样不喜欢我了。 这是我给自己做的心理建设,要不然初次会晤就被单独拎到佛房谈话,用脚指头想想都不可能是什么好事,没经历过这种情境,但怎么着也算是有过阅历的人,不至于还没谈就先怂了要撤退吧。 咬咬牙回过身去,略有些拘谨地开口:“你好。” “祖父”两字我不敢妄自称呼,因为他不见得就认可我这个孙媳妇。 只听他威严而问:“你叫什么名字?” “许兰。” “家中还有何人?” “还有阿爹与阿娘,和一胞弟。” “你爹有官品吗?” 被问到此我默了一下,心绪平复之后如实坦白:“我爹是农村人,以前就在地里种庄稼,今年才开始学着出海打渔的。”这些讯息只要有心去坝头村一问就知,我没必要在家人身份上杜撰,相信这位威严的老人也不是真不知道。 正念转中老人突然又问了句:“阿平给你提过自己身份吗?” 很明显他在问这个问题时目光寒厉而冷酷,我没有避闪,哪怕在强气压笼盖下也直直迎视,并且语调平静地回:“他没有。” “哦?那我怎么看你的状态像是知道了呢?” 我深吸一口气,口齿清晰地回道:“事实上我并不知道,阿平没有一点要告诉我关于身份的事,他隐藏的很好,甚至不惜装傻。是我无意中撞进了地窖,发现里头有很多藏书才隐约感到怀疑,后又见刘……清姑与木叔又都跪在他跟前,我便猜测他可能来自一个大家族。” 顿了顿,调整了下呼吸后再道:“今日得见您的威仪,又听他唤您祖父,当下就倍感敬仰。是故在见您时虽然很紧张,但也因早前而有了心理准备,不至于太过失态。” 老人轻哼了声:“倒是生的伶牙俐齿,就是这样给平儿灌了迷魂汤让他乐不思蜀吧。” 此话我想接但不能接,假若他有心试探倒还好,假若他在心中已经这般认定,那么我说什么都是狡辩。见我默不作声又低着头,老人沉了声喝:“让你低头应话了吗?” 等我抬起脸时他端详了几眼后便道:“虽有些姿色但不至于倾城,平儿刚及冠,日后自会眼界开阔,到时你当如何?” 内心的答案自然是:他若负我我便休。可深知这答案于这时代不符,也不会被任何一个有权或者有富贵的男人所容忍,我不可能去改变这个时代的思想,能改变的只有自己抓得住的人。而在这之前,必须是我还有能力抓得住,所以假若眼前的老人是有权力裁决的,那我就必须得好好回答这个问题,而不是由心而述。 想了又想才缓缓道:“娶妻当娶贤,不一定要能辅佐,但一定是要能懂他的。” 霎时死一般的沉寂。 老人不再开口,而是用一种难懂的眼神盯着我,说不忐忑是假的,我的心脏犹如脱缰的野马飞速跳跃。怕自己可能说错话了,想要再说些什么来补救,可在那双如刀般寒厉的眼神下压抑的气都有些喘不过来。 不知过去了多久,我早已不敢再迎视那双眼了,突然门外传来阿平克制而紧绷的唤:“祖父?”沉滞的空气蓦然间就松了,抬起头来发现老人眉眼间已经变得沉淡,轻描淡写地对我说了句:“出去吧。” 我如获大赦,但还记得低首躬身回应:“是。” 等我直起身时看见老人已经背转过身去了,连忙回身去拉开佛房的门,阿平想要上前一步来扶我但被我用眼神制止了。迈过门槛,走出一步、两步,等了等,没听到身后老人要留阿平说话之类的命令,这才伸手向他。 他一个箭步过来就抓住了我的手,朝佛房内看了一眼就揽着我往后屋而走。 当避过众人的视线时我的腿就软了下去,是阿平用力搂住才没跌倒。他往后后颈一摸,满手都是冷汗,事实上我背后的内衫都已经湿透了,在那么强的气势下我那冷汗直往外冒。而刚才走出来全凭一股气支撑着,到这会儿那股气就全没了,浑身也就软了。 阿平索性把我横抱而起,大步走进房中关上门后便把我放到了床上,直接俯压下来额头抵着额头。他整个人都在颤抖,很心疼,刚刚我去关门时看他无助的样子就心疼了。 我说:“没事,阿平,我很好。刚才和你祖父聊得……” 唇被他堵住,但也没深吻,只摩挲了下后他就退开,语气急促地道:“我知道,我都知道,我在外面听见了。” 也是,离门那么近,恐怕如果不是院中有那么多人,他都能把耳朵贴门板上去听。 他将身体的重量压下来,紧紧抱着我,“兰,你不知道我有多害怕你出不来。” 我被逗笑了,“傻瓜,怎能出不来呢?那是你祖父,又不是猛兽,还能吃了我不成。”可他却默声不语,渐渐我脸上的笑也僵了,他是真那般担心?我出不来代表什么?被关在里面?不对,若只是被关起来阿平大可以不必如此惊怕,刚才我摸了摸他的后背,发觉他出的汗比我都还多。所以他其实怕的是另一种可能? 脑中闪过他祖父的身影,那般高大威武,难到是个征战沙场的将军?如果是,杀戮就是他的本能,一言不合恐怕真有可能将我……“留下”。 光是想想这可能就觉后怕,也难怪阿平会如此反应了。 等两人心绪都平复下来后我推了推压在身上的阿平,实在是沉,压得我透不过气来。他慢慢起身,额头上冒着汗,黑眸里还有惊涛骇浪过后的残余惶恐,我不由心疼之极。 拿袖子去擦去他额头的汗,轻叹了口气,也实在是为难他了,今天刚过十八岁生辰就要经历这种惊忧,主要是为了我。 98.佛房守夜 我整了整他歪掉的冠帽问:“你祖父的身份还不能说吗?” 本意不是为逼问他,是对目前形势想有个全面的分析。[但在我提问后阿平的瞳孔就很明显的一缩,好吧,意为还不能说。也不想纠结于此,换了个话题:“刚才你也在门外听见我和你祖父的对话了,你来分析下我的讲话里可有不对的地方。” 他蹙眉深思了片刻才道:“祖父的态度我也琢磨不透,他一向都如此威严,可今天又有些反常。我以为他会问你更多的问题,也可能会……” 见他欲言又止,脑子微微一转就知道他那没说的下文是什么。在刘寡·妇不遗余力地汇报下,我的“坏”名声肯定都传到他祖父耳朵里去了,今儿亲自过来除了要对阿平起威慑,更是来“解决”我的问题的。 所以阿平在外面担忧的那种地步,他除了怕我出不去外,还怕他祖父丢给我一纸休。 跟刘寡·妇可以闹,可以发飙,但是很明显他对他祖父有着畏惧。我深深看着他,有个疑问在心头:假如他的祖父当真丢给我一纸休书,他会怎么做? 我发现这个问题连我自己都不敢开口问,怕答案太沉重,也太伤人。 忽而心情极其沉重,双手伸出去抱了抱他,贴着他的脸轻声说:“阿平,咱们私奔吧。”管他什么身份地位,管他什么权势财富,就我和他两个人离开这里,找一处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从头开始,相信一定不会活不下去的。 可是我抱着的这个人却没有应声,微微敛转眸,看进一双沉痛而脆弱的黑眸中。心仿佛被钝刀给狠狠磨了下,生疼生疼的,不是因为他没应我这个要求,而是因为他的为难,他为难到连口头应我一下都不能。 眼睛一闭,酸涩便涌出了眼角,身上的人震了震,立即俯吻来啄我的泪,又难过地说:“兰,是我不好,让你哭。” 霎时眼泪决堤,止都止不住。 所有的委屈和惊怕都不及他的一句话,我想告诉他那只是个玩笑的提议,我怎么可能如此来逼他?放弃家庭,放弃一切,只为了一个我!这是不现实的,我又怎舍得? 情绪来时挡不住,我埋在他的胸口痛哭流涕,等到终于抽噎着退开时他那胸前衣襟已经是一片湿濡,眼泪鼻涕都沾了他一身。 十二月初五这日,阿平的十八岁生辰,我参加了他的成人礼,经历了一场惊心动魄,然后还留了眼泪与鼻涕在他身上,也算是叫他印象深刻了。 事情自然不可能到此为止,过没多久外面就传唤晚膳了,本以为是又一场硬战,可来到灶房见阿平的祖父率先落座在主位,桌上已经摆了五六个菜肴,已算是十分的丰盛了。 一看这架势就知是刘寡·妇亲自抄刀下厨了,这还是我第一次见识她做的菜。 阿平的祖父见我们进门淡淡丢来两字:“坐吧。” 四张椅子还剩了三张是空着,我被阿平拉到桌边,看他的意思是要我坐下,略有些迟疑地朝刘寡·妇看了一眼,但见她只垂眸端身而站。 就在这时对面老人的目光朝我射来,心头一慑缩,当下也不知到底当不当坐。而阿平就也直挺挺地陪着我僵站在那,眼看情势又要恶化心里很着急,又不敢擅自决定。 “你们两人杵在那作什么?吃个饭也要请吗?” 这下主语鲜明,我没了后顾之忧往椅子里一屁股坐下,而阿平也似松了口气地坐在了我的左手边位置。本以为这顿晚餐又是一场硬仗要打,却没想是在沉闷而静寂里吃完的。整个屋子里排排站了五六人,坐了三人,但从头至尾就只听到偶尔的夹菜声,别的就再没有了。 既然阿平的祖父不发言,那我就更没必要开口了。 在看见阿平首先放下筷子时我也立即放下了筷子,听见他恭谦地道:“祖父慢吃,我吃饱了。”眸光一转便看向我,暗示跟他学着做。 可那声“祖父”我叫不出,怕贸然叫了反而不好,只得含混:“您慢吃,我也吃饱了。” 见对面老人不动声色地继续吃着,心里想这时离席应该不太尊重人吧,而且看阿平规规矩矩地坐那,我也只能眼观鼻鼻观心地端坐着等待。 终于最后一双筷子放下了,拿起搁在一旁的白色巾帕擦了擦嘴后,才听见苍劲的嗓音缓缓道:“今晚我会留宿下来。” 闻言我先是心头一沉,纯粹是下意识的反应,随即便想及此时天已黑,阿平的祖父应是从远方过来,不可能连夜再走,留宿是理所当然。 只是家中房间有限,除了后屋两间房就只有一间佛房和灶房。刚念转至此就听见站在一旁的刘寡·妇恭声而道:“老奴这就将房间整理了,恭请老爷入住。” 我一听就觉不妥,哪有阿平的祖父睡在阿平的乳母房间的礼,不管是辈份还是尊卑上都是大大不妥。伸手在底下按推了下阿平,这个木头小子,关键时候不知变通的。 他抬眸看了我一眼,见我眨眼暗示总算还有默契,顿了一下后轻声道:“祖父,您若不觉简陋,可以睡我们那间屋,窗户开了空气比较通透,早上也向阳。” 阿平的祖父视线凛然看向我:“我假如睡了你们屋,那你们打算睡哪?” 显然这话问的是我,在场的人包括阿平都是懂眼色的人,所以一下所有的目光都落在了我身上。其余人我也管不着,只用余光去飘阿平,看他一脸紧张的样子不由心里头叹气。这位老先生咋就这么爱折腾呢?作为孙辈尊老是理当的,把屋子让给您睡了何苦还来为难。 当然这话我不能真没心没肺地说出来,只能谨小慎微地答:“前屋有桌椅可拼凑着睡,或者在佛房守夜都行。” “那就在佛房守夜吧。” 一语断定,在我呆怔的目光里老人悠然起身,云淡风轻地越过我们身边走出了灶房。等一众人都退出灶房后,阿平很无奈地道:“媳妇,你可真是实在人。” 满头黑线,我哪知道会这样啊,也就是那么一说没料他祖父立即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 没一会就有人过来,是那三个玄衣人之一,他站在灶房门口道:“公子,夫人,老爷已经歇下了,命我过来请你们去佛房。” 居然还让人来监督!我怎么有种被那老人家故意设计了的感觉。 两人无奈地走进佛房,发现地上原本只有一个蒲团,如今却多了一个。阿平将门给关上后就听见外面脚步声渐远,我立即凑到他的耳边:“咱们等夜深人静时悄悄从那地洞里钻下去,睡书屋去吧。” 结果阿平抬起眸来看我,扑闪了两下睫毛,缓缓道:“桌案地下的那个洞已经被封了。” “封了?为啥啊?” “上回家里遭贼,回头就让木叔把洞封掉了,以防再有宵小之徒进来。” 我顿了顿,不抱希望地问:“那还能解封吗?” 阿平答:“坑都填满了,应该是没法再解封吧。” “……” 我不太信,钻到桌案底下,结果发现那原本的洞口如今已被土填得严严实实的,这才气馁之极地接受现实。灰头土脸地从桌子底下钻出来,看阿平已经坐在蒲团上,烛光昏暗将他的轮廓也晕染了,线条看起来很柔和。 他一转眸看我还趴在地上发呆,便抿起唇角了问:“检查完了?” 我骨碌从地上爬起来走过去,哪里是检查啊,只是不死心。在他身边坐下直接就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咱们真要在这坐上一夜吗?” “你困了就枕着我的腿睡。” 轻瞥他一眼,不扭捏地往下而躺,他为了让我舒服些把腿给伸直了。不知是褪去了“傻子”的标签不用再伪装,还是因为他过了十八岁的成年礼,感觉他瞬间成熟了好多,懂疼人也懂担当。闭上眼安心入睡,暗暗打算只睡上半夜,下半夜就换我来守。 再睁眼静寂漆黑,应该是蜡烛燃到底而熄灭了,知觉回来就发觉自己还躺在阿平的腿上,而头顶的呼吸告诉我他似乎也因困倦而睡过去了。 小心翼翼地起来,但刚坐起阿平就惊觉过来,“兰?” 立即去抓他的手应:“我在。”他明显带着睡意的嗓音传来:“怎么起来了?” “我睡醒啦,换你躺着休息吧。” 他强打了精神坐直:“不用,你再继续睡。” “阿平,明儿可能还有硬仗要打呢,你忍心让我一个人孤军奋战?” 他迟疑了下,“好吧,那我就睡一会,你要叫我。” 我建议把蒲团移到墙角边,这样他躺下后我也可以靠在墙上,比他刚才单靠在一条桌腿上要轻松许多。安顿好后腿上承了他的重力,没过一会就听见他呼吸清浅了。其实这一天大家折腾的都很累,从一大早的冠礼到后来温泉池边,又再经历惊心动魄的审问,将两人的心力都耗得差不多了,所以一到夜里都熬不住这疲累。 很快困意再度来袭,我靠着墙开始打瞌睡。四下静寂,再细小的声音都会被放大,当悉悉索索声传来时我就惊醒过来,怀疑自己是在困顿里幻听了,可细听了一会那声音时断时续,但确定不是幻听,问题是每一次出现都捉摸不透究竟是从哪发出的。 越安静越害怕,各种不好的想法会在脑子里冒出,就在我准备推醒阿平时忽然一声闷响很清晰地告知了我方向,是从桌案那边传出的!难道又有贼来了?可是那个地洞不是已经被填掉了吗?如果说光只是听阿平说说我可能还会有所怀疑,刚我是特地钻到桌案底下亲眼看了的,不是一块板挡了的那种,是实实在在用土填了。 99.倒霉的小贼 正惊疑间突然感觉手被抓住,我本能地低头,眼睛适应了黑暗而头顶的天窗有一点月光洒下来,看见阿平已经睁开了眼正望着我。[ 顿时心头一松,有他在就可以了。女人在很多时候需要男人不光是身体力行的保护,还有心理上的后盾。 已经可以确定声音的来源就是桌案底下,我不合时宜又无厘头地在想这个小贼会是上回那个吗?如果是,那他也太乌龙太不幸运了吧;如果不是,那就是我们家太有内涵了,以致于让贼都惦记上,还三不五时地过来逛上一圈。 差不多过了一炷香时间,清楚听见一声闷哼,不管是否是从那个被填的坑里上来的,确定是已经来到这间屋子了。等了好长一会的沉寂,才看到一个黑影悉悉索索地从桌案底下钻出来,不过没等他爬起身,就被早已悄然躲到桌案旁边的阿平给擒住了。 一番挣扎与缠斗,我在旁边看得是既紧张又焦急,虽然知道阿平人高马大力气也还行,但到底不是习武之人。怕那小贼狗急跳墙了要拼命,先一步打开了佛房的门,让月光透进来并且随时准备呼喊一声。今夜不同往昔,屋中可是住了好些护卫一般的男人,只要吼一嗓子铁定能立即都冲过来。 不过当月光穿过门堂射进来看清局势时,我便收了那担忧的心。一看就知阿平占据了绝对优势,而地上被压制住的小贼一点施展空间都没,完全被阿平给扣得死死的。 终于那小贼开口了:“好了好了,小爷饶命!是我有眼不识泰山,又看走眼往您这来了。” 哟,还真被我给猜中了,这声音可不就是那回钻地洞上来的小贼嘛。 阿平轻哼一声喝问:“说!你叫什名谁?又为什么老往我们家跑?”显然他也认出了此人正是之前交过手的那个小贼。 “认错路啦,以为偷的是别家,哪想又偷到你们这来了。也是我点背,往同一个坑里跳了两回。小爷您放心,绝对没有第三回,绝对没有。” 闻言我走了过去,似笑非笑地道:“我家相公问你名字,你却在这顾左右而言它。我们村里对付小偷通常都是先打断他一条腿看他说不说实话,如果还不说那就再打断他另一条腿,你说要不要乘夜把你送到村长那边呢。” 小贼闻言顿时急了:“别别别,有话好说。我叫陈二狗,江湖人称‘钻地鼠’,这不是名声不太好嘛,所以不敢侮了二位的耳朵。大姑娘您长得漂亮声音又好听,一定心肠也很善良,您行行好别把我送村长那,咱们凡事好商量。” 这个小贼很狡猾,讲话都一套一套的,我其实只是吓吓他而已,杏花村哪里有那什么对付小偷的规矩。可我没想到的是阿平突然从他身上起来,并且提着他的领子就往外拖,这下小贼被吓惨了:“小爷手下饶命,小爷手下饶命啊。” 而在他这一喊后,我立即听到前屋传来动静,几乎是瞬间就见几道身影冲进了院子。 有人惊疑而问:“公子,发生了什么事?” 只听见阿平冷冽喝问:“家中来了贼,你们几个当职就是这么不用心吗?”几乎是话声一落就看到那几人跪倒而下,并且齐声而喊:“属下知罪。” 这阵仗有点威慑到我了,之前便猜测阿平的祖父可能是个将军,此刻更觉得是了。若只是普通富商或者官宦,当不至于家卫治理如此严苛,据我所见识过的这时代的文化只有治军才会有这种齐整的动作与口号。 这时阿平又寒声呵斥道:“还不快去察看祖父那边,若有什么差池你们担待的起吗?” 立即有一人起身速度极快地朝后屋闪了进去,而剩下两人却跪在地上不敢起来,听有人开口道:“公子莫忧,老爷那边有头领在外守着。” 头领?是谁?我正询疑,就见木叔从内走出,环视一圈后落在阿平这边,“公子,出了何事?”我心头一动,头领莫不会就是木叔吧。 阿平这时才一把松开小贼的衣领,并且踹了一脚,将人给踢的翻了个滚,刚好被跪在那处的玄衣护卫给压住并且堵住了口。他往木叔走近了询问:“祖父可有被惊扰到?” 木叔摇了摇头,“刚听木远来报讯,我特意掀了条门缝看了下的,老爷正睡得沉。” “那这事等祖父醒了也不用报了。”阿平果断作出了决策。 看那小贼直接被横抬出去那绝望的样子很感同情,我见识过木叔整治人的厉害,阿牛可不就被整得很惨。心说等下还是跟阿平提一下,教训一下就可以了,可不要真弄出人命了。 这么一折腾谁也睡不着了,可站在院子里又寒气逼人,于是都转移到灶房里。一来比较暖融,二来也离两个房间近。可以看得出来,从上到下包括阿平都对他祖父的安全很谨慎。 木叔亲自去佛案底下察看过,回来便告知是那地洞里填上的土又被挖开了。 我不知道这时代的人会否对盗墓贼有警觉,按理是风水玄说只会更盛行,是故看木叔陈述时的表情微微感觉有点怪异。如果确定那叫陈二狗的小贼真的不是普通的小偷,而是个盗墓贼的话,我怀疑阿平会越加愤怒。 因为地下埋的是他父亲的衣冠冢,小贼来盗就是挖他父亲的墓,掘他家的祖坟。 然后也着实证明了那小贼是个半吊子,哪有人挖洞挖同一个地方,还两次都被逮到的?实在是太不专业了,而且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判断风水的,衣冠冢说白了就是个假墓穴,即使被他瞎猫撞上了死耗子给挖到那深处去了,也挖不到什么值钱的东西啊。 我那未曾谋面的公公除了留给阿平一整墙的书外,也就是一副黑木棺材和一块牌位。 天还没亮后屋就有了动静,先是刘寡·妇起身了,她一脚迈进灶房看我们都聚集在这处时还愣了一下,“你们……” 木叔见阿平不欲开口,只得道:“清姑,你先去梳洗吧,一会老爷也该起了。” 我不由讶异,老人家起这么早的吗?此时应该还只是寅时,未到卯时呢。事实上还当真过没多久后屋又起了动静,一众人立即移步过去,唯我和阿平则乖乖回到佛房去。 桌案底下新挖的洞已经又被填了,蒲团也归正到原位。两人刚跪坐下来就听见外面传来脚步声,阿平立即拉了我一下并给我使了个眼色。 于是当身后门被拉开时,我和阿平都挺直了腰背跪在蒲团上。心里头滚过的念却是——以他祖父的精明程度,我们能糊弄的过去吗? 空气静滞了一瞬,终于听到苍劲有力的嗓音在后响:“好了臭小子,都别装了,起来陪我说说话。”余光中阿平眨了两下眼便来拉我起身,回过头还是恭敬地唤:“祖父早。” 他一定不知道自己这一番举动是有多萌,而看他祖父那明明威严依旧的神色里,眼神却没昨日那般凌厉如刀了。 感觉手被阿平触碰了下,懂他的意思,是让我向他祖父打招呼。 我微垂了眼向前一步腿微微弯曲,“您早。” “都不用拘这虚礼了,该干什么都干什么去吧。平儿,带我去你爹的居处。” 很明显刚这句话前半句是对我说的,而后半句则是对阿平说的,明确表示他们祖孙俩要单独处一会,我不能再跟着。阿平不敢有微词,只朝我看了一眼便越过身边走向门处,一步当先走在前领路,老人的视线再度射向我时心头一震。 我想我要收回刚才对他眼神的评价,并不是过了一夜突然变宽厚了,而是,对人不同。 午后阿平的祖父便要回了,也不知之前马车是藏哪的,等走出屋时就看到一辆马车停在了门外。村里头有养马养牛的,马车也有见,但都是那种简易拉粮的,几曾见过这般华丽的马车?自是引得村人纷纷探出头来看,眼中惊奇无比。 就在阿平祖父要登上马车前,突然刘寡·妇走上前一步恭声道:“启禀老爷,老奴有一事想求。” 顿时心下一沉,原来之前她一直默然都是为了等这一刻,她所求之事用脚指头想都能知道是什么事。也难怪这次阿平祖父来却不见杏儿踪影,为的就是这一刻可以把她推到面前吧,也可让阿平不敢有异议。 眯起眼盯着她的后脑勺,刘寡·妇啊刘寡·妇,你当真是好心机! 我有看到在她一开口时阿平也面色一变,此时同我一般狠狠盯着她的侧脸,垂在身侧的拳头握得指骨都发白了。相信这时他与我一般愤怒,可能更甚,于我而言刘寡·妇在之前以为是他的娘,生活中有摩擦尽量容忍吧,得知她是他乳母后容忍的度就削弱了,不是我不想尊重她,而是她这个人简直可以用偏激来形容。 但于阿平而言却不同,这个女人不单单只是乳母,还是从出生起就照料至今的人,相信他对她的那种情感也等同于母亲了。而此刻,却被自己信赖的人出卖,这种滋味一定不好受。 阿平的祖父似乎也感觉到了气氛的沉凝,淡淡的眸光朝我们扫过一眼后才问:“何事?” 刘寡·妇突然跪下叩首到底,“请让老奴跟随老爷一同回去。” 此话出来不止是我怔住,阿平也呆住了,就连旁边的木叔也有动容,谁也没想到她会提出此求。 100.从武还是从文 只听阿平的祖父提出疑问:“你不是要照料平儿的起居吗?怎生了与我一同回去的念?”刘寡·妇依旧匍匐在地不抬头,口中回道:“回老爷,老奴已经年迈,身体大不如前了。[而今阿平……公子身边有人照料,老奴也是时候功成身退了。” 冷凛的目光又一次落在我身上,我没躲闪,如果这是刘寡·妇的目的,那我没有理由退缩。沉滞好长一会,才听威严的嗓音再起:“刘清,既然你去意已决,那就随着回吧。念在你多年照料平儿,允你坐乘马车。” 转而又对阿平讲了一句极富深意的话:“平儿,你当知道眼下形势,莫让我等太久。” 目送着他们登上马车再逐渐远去,心绪繁复。 刘寡·妇的举动原本我以为无非就是想以退为进反弄巧成拙,可在阿平祖父允了后她立刻往后屋走了一趟,回来便已经背了包袱,很明显在昨儿夜里就都已经准备好了。让我不由重新审视她的用意,似乎她是真的想要离开这里了。 姑且不去管她是否想回去后另有所谋,还是因为几次事件里阿平的态度而心灰意冷,我更烦忧的是阿平祖父最后留的那句意味不明的话。 等回到屋里我就直接问开了,阿平的反应是来抓我的手在掌中轻轻摩挲,非但没能安抚我,反而让我的心都悬了起来。我说:“阿平,你给我透实话,到底你答应了你祖父什么事?”顿了顿后语气加重:“如果你觉得在这事上能瞒得过去,那便最好祈祷不要让我知道真相。” 极明显的,那双黑眸中的瞳孔收缩了下,他把头抵在我的肩上不让我看他的眼睛,用有些委屈和祈求的口吻:“兰,等晚上和你说行吗?” 我深吸了一口气,“好,晚上。” 给他时间整理情绪,之前在地下他祖父定然是对他施了压力的,这时若再逼他让我于心不忍。不管是什么情形,哪怕事情再坏些他祖父逼他要舍了我,也不能就这么束手待毙不是吗,总有一条路可以走的。 其实我自己也需要整理心情,给自己打气做心理调整。 于是这天家中虽然只有我们两人了,可气氛却一点都不欢悦,反而压抑得很。而阿平也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吃饭都无精打采的,终于日落天黑,我在等着答案。 房间里,一盏油灯,两个人。 当我安静地听完阿平所述后,心里头的想法是——还好。 没有想象中最坏最糟糕的情况,他的祖父也没让他一纸休书将我给休了,当然可能这中间阿平隐掉了些内情吧,经过昨天那场惊心动魄的谈话他祖父势必会对我有所评价,但那不重要。依照阿平所言,他祖父的意思是他们家本身出自草莽,到他父亲这辈,虽然身为长子却没继承父愿而从了文,所以他祖父给了阿平两个选择:或从军,或上京赶考。 必须是他在这两者之一里有所成就,否则,否则的后面自不用想了。 阿平来拉我的手,满目担忧地问:“媳妇,你在想什么?”我看进他眼中深处,反问:“你怎么想的?从军和赴考这两样你更倾向于哪个?” 其实说白了就是从武和从文两项选择,果然如我所料阿平的祖父是崇尚武力之人,而他父亲又恰恰相反,是个文人。不管作何选择,他祖父就是故意要考验阿平。 看他迟疑不定,我又开口:“不如听我一言。” 他闻言立即望定我,“你快说。” “我建议你赴京赶考,那满屋子的书想必你也看得差不多了吧。”若非要有个选择的话,两相择其轻,我宁可他当一个文人,也不希望是武将。 因为,或许从武是能比从文更快获得成就,但一将功成万骨枯这句名言深深刻在我脑海里,从军入战场一切都变成未知,我不想惶惶不知终日地等在家里,至少从文比的是才华而不是刀剑,哪怕真的涉入官场需要勾心斗角,那也好过战争的无情。 冷兵器时代,战争中太多的未知数了。即便他的祖父可能是一代名将,也不能保证他走入那个场景可安枕无忧。 阿平的眼睛很黑很深,他凝着我也不说话,使我以为自己那建议不是他所想,可能他虽然喜欢读书,但其实还是崇拜他祖父更多一些。若如此,又怎能因为我的那些私念而压制他,想了想又涩然而道:“当然,那只是我的建议而已,你若喜欢像你祖父那般从武,那便去从军试试也行,没准一年半载下来你就能当个小将军了呢。” 正说着,阿平突然将我拉拽进怀中,鼻子撞在了他胸口疼得我眼泪都快出来了,而他怀抱紧得都让我感觉到疼了。这是怎么了? “兰,我舍不得你。”他难受之极地在我耳边低语。 一听他这么说我顿时也觉鼻子酸了,是啊,无论选哪样他都得独自离家,归期不知何日,注定都是要与他分开的。他说舍不得我,我又何尝舍得他? 想想便觉得难过,原本以为嫁了个傻子,日子不见得过得好,但也至少平平淡淡吧。哪里想非但不平淡,打从进门那日起就过得如走在云端,各种风波不停,如果是这样也就罢了,谁知道我的阿平非但不傻,还精明过了头,怀揣着大秘密不让我知道,等被我撞破了也能把我哄回来。但又有什么办法,谁让我把心丢给他了呢? 我这等于是活了两世的人,竟没拧得过一个刚满十八岁的小子,想想都憋闷。 一番心理活动还没回过神来,突然听见阿平问:“你怎么知道我祖父是从武的呢?”我顿了顿,没好气地去敲他脑袋,“不能把我先放开了说话吗?”抱在一起是要怎样? 他这才松开怀抱,不过却没缩回手,将我往后一揽两个人倒卧在床上,“这么说吧。” 对之无语,也不去纠结姿势了,目光落在床顶回应:“你祖父身形高大威猛,光是站那就有一种武者的威慑力,这样的气度你说他是从文的也不像啊。” 静默片刻,听见身旁轻轻缓缓而道:“我祖父……是个很厉害的人,我出生后是没见识过他戎马战场,但从父亲口中听过好些事。对他我是既崇敬又畏惧,兰,你能明白那种感觉吗?”难得他愿意跟我谈他的祖父,而且他的话是证实了他祖父真的打过仗上过战场。但是他说的那种感觉我上哪去明白呀? 幸而阿平也就是这么一问,不需要我真的回应。 我以为这晚一席促膝夜谈已经定下了从军的选择,可哪想隔日阿平就把地下的书开始一摞一摞的往上搬。这大冬天的,我看他忙得满头大汗,忍不住问:“你这是要把这些书干啥?” 总不至于打算从武了,就把书都给搬灶房烧了吧。 他擦了擦额头的汗,又撩起袖管,“让我搬完再说啊。”话落他又钻地下去了,我看着满屋的书无奈地叹气。能怎么?先去灶房做饭了。 等我做完饭再回房,书竟堆到了房门口,我脚都迈不进去了,往里一看,阿平居然就坐在地上捧着一本书在看。无语之极地唤:“阿平。” 结果他看得入迷还没听见我唤,不由提高了音再唤,总算他抬起头来,却是眼露迷茫地问:“怎么了?”我指指这一屋子的书,“你把它们堆得满屋子都是,晚上还睡不睡了?” 他似这才发现房中的凌乱,嘴角扬了扬满不在乎地道:“没事,一会就来收拾。” 往哪收拾?如果只是一摞书,那堆在房中角落倒也没什么,可他几乎是把地下那面书墙的书都搬上来了,伸脚不进,要怎么收拾啊? 先不管了,我让他出来吃饭。看他钻着缝儿踩脚的样子,突然觉得很滑稽,没忍住我噗哧而笑了。总算跨过千般障碍出来了,他看我笑也跟着傻乐。 吃饭时我问他为啥要把地下的书都搬上来,他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反问我:“不是你让我赴京赶考的吗?虽然父亲那些书都看过了,可有很多看了好长时间快忘了,既然要赶考肯定得拿出来温故。省得老往地下跑,不如把书都搬上来方便。” 他在那侃侃而谈,却没发现我已经惊怔在那。明明昨晚最后决定是从武的啊,我还为此辗转反侧半夜难入眠,结果他却告诉我说听了我的意见又从文了。 101.赌约 我有些不确定地抓住他的手,“你真的想好了不去从军?” 他眼露困惑:“从军作何?祖父正逢乱世年代,自是文不敌武,但国要强,文武必相当。[而且我虽崇敬祖父,但更希望能够完成父亲的遗愿。再说比起武力,我更喜欢看书,兰,还是你最懂我。” 最后那句我真不敢当,臭小子含含糊糊的表述谁知道他怎么想的呢?不过不去从军最好,本身就担心他的安全,从文吧,赴京赶考吧,这个至少在考试间断没什么风险,不过就是考没考中的问题。 后来是刘寡·妇原来的那间房被整理姑且当作是藏书房,这才将我们的房间给腾出位置来,房中只留了几本他正想读的书。 从这日开始,我既忧愁又……有种说不出来的焦躁。忧愁的是阿平这小子就跟打了鸡血似的,一心钻进了书堆中,完全成了书呆子。有时可以认真到废寝忘食,喊几次都不见屁股挪动的,只得我把饭菜给端到房中。 有一次夜里朦胧醒来发觉身边没人,我下意识就去摸床沿,因为以前一般旁边不见人那就是他跑地下去了。可是摸着手感不对,眼睛眯开一条线,见油灯下背坐一道身影。 困意渐淡,我从床内坐起身来,眼神不由迷离。 内心的焦躁一直都在被压着,因为我不想去左右他的想法,可当我每次这样看着他的背影都有种他在逐渐离我远去的错觉。 有时会自我安慰,假如他一门心的要学他祖父去从军,那可能已经离家了。上京赶考至少还有个周期,要等开考时才会踏上那条离家的路,给我一个缓冲的时间。可是又能如何?他终究会离开这个家,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用手遮了遮眼,逼回眼中日益凝聚的酸涩,才轻声唤:“阿平。” 他闻言回转过头,“兰,你怎么醒了?” 我说:“快睡吧,明早起来再看也不迟。”他也听话地放下了手中的卷轴走过来,掀开被进来时带了一身的寒气,他不敢靠近我,缩在角落里。没好气地把他拉了过来,虽感慑缩但嘴上还是道:“你以后夜里少跑出去夜读就行了,不差这点时间。” 阿平咕哝了句什么我没听清,“你说什么?” “差的就是时间。”微凉的掌将我的手握住,目光深深锁视着我。 心渐在沉,有些东西不是逃避就不存在,我一直没敢问的问题终于被摆到了眼前:“何时赴考?”他的眼睛眨了一下,轻吐两字:“二月。” 我浑身一震,现在已是一月了,二月岂不是快了? 紧紧拽着他的手,指甲都抠进肉里而不自知,只知道本能地排斥,开口时带了颤意:“阿平,你在和我开玩笑的吧?你跟我说说科举制度呢,怎么能这么快呢,对了,不是要先有个乡试吗,你下个月是不是去乡试?” 我印象中乡试应该是不用去京城的,先得这个考中了才能进京才是。 却听阿平道:“确实科举考试分乡试、会试和殿试,乡试由南北直隶和各布政使司举行的地方考试,每三年一次,逢子、午、卯、酉年举行,考期在秋季八月,故又称秋闱。” 听到这我眼睛一亮,乡试要到八月,那还有半年多呢。 可阿平接下来却又道:“祖父可以疏通关系免了我的乡试,所以我必须得赶赴来年的春闱,直接要上京。可能……我过完除夕就要动身了。” 脑子里嗡嗡声响,直愣愣地看着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除夕是一月三十一,今天是二十一,就是说还只剩十天? 用力掐了一下大腿,让疼痛使自己清醒。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阿平,你给我说实话,你跟你祖父之间做了一个什么样的约定?”还有十天他就要独自出门了,假如连这个我都稀里糊涂不知道的话,在他心中也没那么重要了。 可以看见他眉眼间有迟疑,但很快下了狠心认真对我说:“祖父与我立了个赌约,免我乡试,但我必须得在会试考中会元,殿试前三甲。” 他没说赌注,但我却已经猜到:“赌注是不是我?” 果然见他点头,并且将我抱进怀中,“兰,相信我一定能赢祖父。” 咬了咬牙,“嗯,相信你。”还能如何?这是他跟他祖父之间的一场较量,赌注却是我,虽然很不甘心,可我总不能冲过去把他祖父痛打一顿吧。抿了抿唇问:“会元是第几名啊?” “第一。” “……”深受曾经高压考试荼毒的我,对第一这个数字是迟钝而仰望的,那得是学霸啊。咱们家阿平能行吗?他祖父会不会把标尺立得太高了点。而且会试完了还有殿试,还得是前三甲,状元、榜眼、探花?想想都压力巨大,难怪这些天阿平跟拼了命似的啃书,估计他这十八年来都没如此用功过。 早就留意到了,他的眼敛下已有了青影,今晚或许我醒过来看见了了,但可能这些天每个晚上他都如此夜灯苦读,为的不是赢他祖父,也不是求功名利禄,为的只是一个我。 第二天醒来我便没再提这件事,像平常日子一般过,这是我和阿平过的第一个年,总得弄点什么应应景。于是他在房中看书,我便在屋子里打扫卫生或在灶房里忙碌,还特意酿了桂花酒,时间不长不要紧,等到除夕夜有酒香就行了。 另外我发现木叔成捆成捆地把木柴往院子里堆,已经一半地方都占了,忍不住询问:“木叔,为啥弄了这么多柴啊?这都可以烧上半年了吧。” 木叔通常都是闷头干事不多话的人,这回听我问起倒还回了句:“多备点总是好的。” 看他刚硬的背影走出视线不由想起那小贼陈二狗,也真真是让我佩服了,居然在木叔手底下也能溜掉的,想来那陈二狗这回跑路了后是再不会踏上这片土地了,算他走运吧。 转眼便到了除夕这天,阿平与我一早就起来了,他没有再钻在房中看书,而是与我在灶房里一同擀面做馅料包饺子。我对除夕的观念还是除夕夜一定得吃饺子,馅料我做了两种,一种是全肉的,一种是全素的。 差不多到下午外头就开始热闹起来了,应是谁家的娃在拿鞭炮点,等晚上村头会有闹春牛的聚会,全村人都会赶去凑热闹。我让阿平去把木叔也给叫了过来,又拿出桂花酿,三人围桌正准备吃,没想老郎中上门来了,还带来了一壶酒。 我本想着他家中有杏儿在操持,便没让阿平去唤,现人家主动上门来了自是没有把人往外推的理。朝灶台上看了看,饺子的份量是足的,也就放了心。 老郎中带来的酒叫屠苏酒,据说还有个典故,屠苏是一种房屋,在这房屋里酿的酒就叫屠苏酒。听老郎中侃侃而谈,说这酒中加了大黄、白术、桂枝、防风、花椒、乌头、附子等中药入酒。在除夕夜饮下可屠绝秽气,可饮酒还有个规矩。一般饮酒都从年长者起,但这屠苏酒却得先从年少小儿饮起。 屋中年纪最小的自然是阿平,他瞥了眼我有些不甘愿地干了杯中酒。接下来就得是我喝,酒液到嘴里一股子的药味,老实说并不好喝。后面木叔与老郎中就敞开了饮,于是一桌四人你一杯我一杯的,伴着饺子说着话,也算是热热闹闹地过了个大年。 后来席散时,桌上一片狼藉,只剩我亲自酿的桂花酿。 吃完年夜饭,外边鞭炮响声雷动,我们一众人都移步去外面赶热闹。顺带着抓了一把糖在身上,一会遇上村里的孩子可以发着吃。 前五年都是在阿娘那边的坝头村过的年,所以不知银杏村这边的村民过年时这般热情,几乎人人手里拿了吃的东西,见人就塞给对方。相比之下我那一把糖显得有些寒酸,幸而这喜庆的日子大家都不会介意,所以等到赶春牛的聚会结束时我和阿平手上捧了一大堆的东西回来,都是些糕点啊、地瓜啊,居然还有两壶酒。 洗漱完了两人都没进房,而是搬了两张椅子坐到院子里,把那两壶酒也给捎上了。 很有默契地一人一壶拿在手中,有意无意地喝上一口,再听着外边仍然没有平息的鞭炮声响。头顶星空漫布,此情此景当以美酒配之,听见身边的人缓缓道:“媳妇,咱们家的银子都搁在地下书墙的最底层,你要用时记得去拿。” 我笑了笑,“有多少银子啊?” 他顿了下说:“应该够你用的。” 那估计是很多了,以前想不通他家怎么出手这么阔绰一给就是十两银子的聘礼,后来虽不见家中钱物但无论是伙食还是穿着用度都不差。现在想恐怕那地下真有个小金库,也难怪被贼惦记上两回了。 102.送别 见我不作声他便又道:“木叔会留下来保护你,安全上你不用担忧。[” 闻言我怔了一下,脑中立即想及外面大半院子的木柴,忽然明白过来,木叔本是打算要随阿平一同走的吧。于是我道:“在村子里有什么不安全的,反而是你孤身一人上路不令人放心,木叔就跟着沿路保护你吧。” 他低头想了下,“也行,我让杜斌兄弟俩搬到木叔家暗中保护你。” 我吃惊而问:“你说的是村尾的杜家两兄弟吗?他们……” “嗯,他们是木叔的手下。” 静了一瞬,“这村里还有谁是跟你过来的?” “村头的柳明也是,杜家兄弟主要是负责护卫江老头。” 唏嘘不已,从村头到村尾,再到邻近的隔壁,这个银杏村几乎可以说是固若金汤。如此情形,只昭示了一件事:阿平的祖父对他极度重视,甚至到宠溺的程度。 而此般重视与宠溺是好还是坏呢?我想若今日阿平只是一个不受宠的良将之后,或也就不会被逼如此了。轻叹一口气,为什么就不是个平凡人呢? 也不知是心情沉重的原因还是村人赠给我们的酒度数高,喝到后来我就感觉眼花缭乱,头一晃就晕眩。酒上头时明明还保留一丝的理智在,可是却控制不住情绪的泛滥,尤其是当我被阿平给抱起来时一下子就捅进了深处,我揪着他的衣襟问:“阿平,你为什么不喝我的桂花酿?” 不等他回答我又继续说:“你知道吗?桂花酿里我特意加了一醉散,是我阿娘怕阿爹喝多了酒发酒疯,特意酿制的。你喝了便会醉上三天三夜,我便可以带你私奔到天涯海角,我还特意把木叔也喊来了,因为有他在咱们哪都去不了。可是原来就算把他放倒了也没用,还有杜家两兄弟,还有什么柳明,还有……” 这时脑子已经完全混了,只知道自己想不起来那个名字了,于是去揪着阿平问:“还有谁?你说。”等了一会他没说话,并且发现抱起我后他一直没动,眼睛睁大也看不清他的脸,却觉脸上忽然有凉意,是这天太冷了吧。 后来我的意识模糊了,对之后的事都不记得了,只在天明后从一个暖热的怀抱里醒来时,怔怔着发呆。却在察觉阿平要醒时立即闭上眼装睡,感觉额头轻落一吻,渐渐下移,划过眼皮到唇时我忍不住睁开眼反过来在他唇上狠咬了一口,成功把他嘴唇咬破皮,然后笑了。 他看我笑眼睛里很是委屈地问:“你干啥咬我?” “干啥?就是想咬你呗,谁让你昨晚上灌我酒来着。” 他的眼神更委屈了:“分明是你自己抢着要喝,我劝都劝不住。” 我的笑容更大了,“喝了酒我都忘了,你说什么我统统不承认。”看他傻眼的样子实在好笑,伸手去揉他的头,把他的头发弄得乱糟糟的。 大年初一的这个早上,我把昨晚剩下的饺子放锅里煎了一下。不管村子里的人有没有吃早点的习惯,至少让阿平是能吃饱了肚子上路吧。 阿平时不时地来看我一眼,眼睛黑幽幽的似有话要说,我也不问,等他想好了自会来讲。 该整理的前两天都整理好了,阿平把那几件我做的长袍都给放进了包袱里,靴子也多带了一双。去把包袱从房中拿出来,就送阿平出门了。 送君千里终有一别,十里相送也是没必要,看见木叔已经等在村口,我就止步了。 阿平走出去两步才发现我不在身边,回过头来看我,“怎么了?”我微笑着说:“就送到这里吧,阿平。”他怔了一下,回头看看去路又再来看我,眼中有一丝脆弱,“兰,再多送我一程吧。” 我想了想,点头答:“好。” 于是我继续陪他走,木叔还有意落后些距离让我们独处。差不多又走了一里路我再次停下来,这回阿平没有后知后觉,他几乎立即也跟着停下,侧转的眸里依旧楚楚可怜:“媳妇,再送一会。”但我摇了摇头说:“不送了,你快上路吧。” 他的眸光闪了闪,来拉我的手,“兰,今天你怎么……不太难过呢?” 我挑了挑眉,“难过什么啊?你不过就是上京赶考又不是不回来了,哪里需要弄得跟生离死别似的。”他蹙起眉头,眼神困惑:“可你昨晚揪着我一直哭,还说在桂花酿里放了一醉散,要把我灌醉了去私奔。” 眨了下眼,“我有这么说?那就是醉了啊,醉鬼的话你也信?”看他一脸受伤的表情忍不住笑:“好啦,路上注意安全知道吗?不管考没考上记得回家的路就行了。还有啊,在外边少招惹花花草草,否则……”故意拿鼻子哼气。 他憋屈地反驳:“哪里招惹花花草草了?我这辈子就招惹了一个你。” “这不是外面的诱惑大嘛,我得给你个警示。丑话我可说在前头了,假如你不回来,那就别怪我红杏出墙啊。” 他低吼:“你敢!”我一眨眼,随即又换了个断句:“不准!” 估计到这会他才想起我身上的烂桃花也挺多的,眼睛里多了一丝懊恼,嘴里恨恨地说:“一考完我就立即快马加鞭赶回来,你给我在家里好好待着,不许找金阿牛,也不许找温泉池边的那个人。” “行了行了,你回来了再来管我吧。现在换你目送我,免得你和木叔走了剩我一个人孤单单地走。”笑闹完便转过了身,边走边道:“春风十里来嫁郎,不负春光不负己。” 意思他自个体会去,走出十多步就听到阿平在后喊:“媳妇,等我。” 我挥挥手,潇洒而别。一步一步,不会太快也不会太慢,走进了村子,眼看家门在前时才顿步,微微回转过身,数百米之外长身而立的身影,一动不动。 终于,强忍了许久的泪夺眶而出。 真的不想在离别时哭哭啼啼,所以早晨睁开眼发呆的那会便在心里下了决定,今天我要面带微笑、宽和大度地送阿平。 可是,到底还是没忍住。 阿平这混小子一定是故意要让我哭的,你说你既然要走那就快点走啊,不知道依依惜别很让人难受吗?咬咬牙,泪流满面地快步回走进家门,砰然而关后,又直寥寥地冲进了灶房,把昨晚没有喝的桂花酿给拿了出来,一杯接着一杯地当水一般喝。 等到一壶喝完,我却依旧清醒,哪里有什么一醉散啊,根本就是我酒精上脑时胡掰瞎说,偏那小子还信了。我连酿酒都还是初学呢,就别说自己无中生有的一醉散了。 不过是,希望有这种能让人醉倒的酒;不过是,有这样一个肆无忌惮的机会;不过是,我舍不得阿平,仅此而已。 都说酒能助兴,一醉可解千愁,可是昨晚我醉得一塌糊涂,不但没解得了愁,反而愁上加愁。还有后遗症,头到这会儿都还觉得疼,亏得我演技好一直强忍着保持微笑到送走阿平。 不想了,人都已经走了,日子却还要过。我把空酒壶收了收,回到房里把昨儿阿平换下的衣袍给拿去洗,院子里的绳子入冬后绑了就没收,为着晾衣服方便。洗完衣服又去房中把阿平看的书给搬到另外那间去,对这些书我是半点兴趣也没,在屋中看着也嫌烦。 搬完了书又觉家中摆设看腻了,又开始搬动家具,于是忙忙碌碌一整天,等到夜里将就着剩下的饺子吃了就累极了往床里钻。 然而,我还是失眠了,因为冷。 往常我虽体寒可有阿平那个火炉在身边啊,被他抱着用不了半个时辰手脚都暖融融的,可今夜我蜷缩着到半夜脚都没热得起来。实在睡不着,天没亮就起来了,我迟疑了下,拿了灶房里准备过年用的一刀子肉在篮子里,又收拾了两件衣裳锁好门回娘家去了。 走进家门阿娘虽然意外却也很高兴,毕竟我出嫁后就五月回门了一趟,算算都大半年没见了,又是大过年的,女儿回家在常理。只是她做了个向后看的动作又来看我,我装傻假作不懂那意思,径自往屋后走,看见阿爹背坐在那不知忙什么。 走上前唤了一声,阿爹回过头来,把我给吓了一跳。怎么近一年没见,阿爹竟苍老至此?皮肤晒得黑黑的,额头的皱纹深了许多,他看了我片刻才好似认出来一般:“阿兰?” 我不由沉默,是自己真的一年里大变样,以至于连眼前这位中年男人连亲生女儿都快认不出了,还是他从没把这个女儿放在眼里,记在心中? 反而小同闻声出来,满脸惊喜地喊:“阿姐?”眼中还有不信,一定是没想到我会回来。我冲他眨了眨眼便笑起来,他看看阿爹,然后冲过来拉着我就往房里走。 臭小子还懂眼色了,知道当着阿爹的面不好说话。 103.因爱生恨 一进房把门关上他劈口就质问:“你怎么这么久都不回来?”我耸耸肩睁眼说瞎话:“忙啊,一家子的活都得我干,一屋子的人都得我照料,哪里抽得出时间?” 小同很好糊弄,一听便皱起眉来:“那你不得累死?” “死不至于,还剩半条命倒是真的。[” “那今天……姐夫怎么没和你一同回来?” 到底还是他单纯,有什么就问,也不藏心机。“我这不是故意跑回来偷两天懒吗?要是他跟着一块来了,肯定今儿就得再赶回去啊。” 小同一听立即摇头:“那还是别让他来了。” 看他一脸紧张的模样又不由笑了起来,到底亲疏有别,以前没白疼他五年。从怀中摸出一个红纸包递给他,临出门想到自己是已经嫁出门的姑娘,回娘家不好空手。而昨儿洗衣时摸着阿平的衣袍里有一些碎银子,便拿了两个小块的用红纸包了当作小同的压岁钱。 小同迟疑地接过去打开来一看,乍舌而问:“为啥要给我银子啊?” “给你压压岁,快收好,可别丢了啊。” 他一听立即点了头回身去掀床铺盖,将红纸包藏到了最里侧。等他藏完后回身过来,我将他上下打量,感觉他的气色似乎不错,便询问道:“近日身体可好?” 他眼睛一亮,炫耀般地与我道:“我已经有三个月没生病了。” 这很好啊,但就是感到有些诧异,因为一般他这体质一到冬天就最容易发病,所以原先几乎每到过年家中就愁云惨雾,忙着为他看病煎药,年也没心思过。 小同紧接着又道:“多亏了姐夫。” 我怔了下,“阿平?怎么回事?” “大概半年多前吧,姐夫让一位姓江的老郎中来为我治病,那老郎中的医术比咱们村的那些蒙古大夫不知道要高明多少倍,最主要的是看诊和抓药都不用钱。起先给我开的药是调理,在那期间我还染过两次风寒,调理了三个多月后便明显体质好起来了,至今我都没感不适什么的。就连阿爹和阿娘都大呼奇迹,称江大夫为神医呢。” 我是彻底愣住了,这件事阿平从未和我说起过。小同口中老郎中显然就是江大夫,他的医术自不必怀疑,比起普通的郎中好上太多,可是从坝头村到银杏村有十里路,难为老郎中要两地来回跑。 原本我回娘家就是想避开了不去想阿平,哪料回来了听小同说出了一件我完全不知道的事,那心就仿佛被猫爪给挠着,有些痒又有些麻痛。 小同自不知我心中苦楚,他心思单纯地念着这个姐夫的好,还让我下次回来时一定要跟阿平一起,幸而阿娘来唤我们吃饭,他才罢休,我暗松了口气。 回娘家住个一两天叫热闹,但我住了快一周了,发觉阿娘不淡定了,时常对我欲言又止的。这时候我还没点眼力就是自找没趣了,初八一早收收东西便跟阿娘说要回,看她不懂掩饰地暗松口气的神色,不由失笑。 我从怀中摸出早已准备好的两块碎银塞进了她手中,满是皱纹的脸上出现惊愕。其实我这阿娘没有什么不好的,就是很普通的农村妇女,观念很守旧,一辈子为家里琐事操劳。 家里最不舍我的还是小同,他一听我要回了就闷闷不乐。但真要走时又巴巴地出来送,忍不住伸手要去揉他的头发,可手伸到半空就僵住了,这个动作……是我对阿平习惯的。 我缩回了手,忽略小同眼中的困惑微笑着嘱咐:“要听大夫的话,把身体调理好。” “知道啦,你这几天都啰嗦多少遍了。”少年嘴里埋怨,眼中却没不高兴。 “好了,我走啦,你也别送了。” 往村口走时心中在吐槽:怎么连回个娘家都要经历这种离别场面呢?虽不至于伤感,却对小同这种对姐姐的依赖有些无奈。偏偏是,刚才他那个表情戳中了我,很像那会儿阿平还假装是个傻小子的模样。 好吧,人说睹物思人,我这是看谁都能想起他,也算是中毒了。 踏出村口时忽然感觉背后有灼热感,回过头搜找一圈,对上一道视线,我不由眯起了眼。 这次回娘家我基本上没出过门,整日待在屋子里帮阿爹筛选鱼,帮阿娘打扫屋子,帮小同煎药,老实说一天下来我忙得几乎连喝口水的功夫都没。按理与某人应该不会有交集了,但当我要回去时居然还是不可预见地撞上了。 阿牛站在不远处,也没有走近,只是沉沉盯着我。莫名起了寒颤,对这样的目光我感到很不舒服,似乎里头除了怨愤还藏着狠毒。可能,他将被木叔扣留教训的这笔帐算在了我头上,也终究熄灭了曾经的爱恋,转而对我生起怨恨。 不想与他再多牵扯,回转头就大步而走,直到走出村子老远才终于感觉背上的那道如影随形的视线消失。抬头看了看天,今天出门早,应该能在午时前回到家。哪料当我途经小河时,突然草丛里冒出来四五个人拦住了去路。 我并不认识这些人,按理附近一带民风淳朴也不太可能出现流寇,那几人身上的衣着装扮也不像是外乡人。猜测他们可能是别村人之余眼睛一直都在四下察看地形,突然瞥见那几人身后还藏了一个,恰好被我看见了个轮廓。略一迟疑扬声而喊:“虎子?” 发觉那几人都怔了下然后面面相觑,我知道自己没懵错了:“虎子,我看见你了,出来吧。”果然,从后走出来的人正是虎子。 看见他,我自然有些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他是阿牛的铁哥们。 我用手比了下,“你们这是想干啥?” 虎子被我唤出来了也没觉得尴尬,脸上带了痞痞的笑道:“阿兰,你也知道我跟阿牛是兄弟,以前你是他心上人我们也都把你当嫂子,后来你却嫁到外村去了。这几个都是我哥们,也不图啥,就是想跟你算一笔帐。” “什么帐?”听他说完就大致了解,但我还是不动声色地问了句。 虎子的笑收了,眼神变得狠厉:“阿牛被废了条腿,这笔帐你说要怎么算?” 我惊愕:“你说什么?” “别给我装!阿牛被关你隔壁整整一周,你会不知道?” 我是后来误打误撞得知的,但这不重要,说出来对方也不会听,关键是我完全没有想过木叔竟然会废了阿牛的一条腿!不管阿牛是有多不对,在我看来被木叔那样捆绑着狠狠教训已经够了,何至于要如此狠,这岂不是毁了一个人的后半辈子吗? 顿然想起刚才出村时阿牛那怨恨的眼神,原来因由在此。 “你想怎么吗?”敛转回思绪,先应对眼前的状况。 虎子重哼一声:“别说我欺负女人,现在你跟我们走也不为难你,会让人上银杏村给你家那个傻子报讯,让他单独过来跟我这些兄弟会一会。哦对了,还有你隔壁那老头是吧,会让他知道骨头断是什么滋味的。” 意思就是要以我为要挟寻隙报仇了?可他的消息还真的不灵通,刚点到的两人都在一周以前离家了,派人去传讯只会扑个空。 我没多话,只让他带路吧。对于眼前形势逃跑和反抗都是不明智的,还不如静观其变。 阿虎与两人在前三人在后,将我夹在中间,走得都是小路,也不知通往哪里。可能是看我很合作又是个女人,他们几人都很放松地在说着话,走到一个小岔口时就有两人提出要回去了,说回得晚了就来不及干地里的活了。于是虎子交代他们先去银杏村一趟传话,看来这一众人都清楚目的地是哪。 可当抵达目的地时我有种挺无语的感觉,居然他们把我押到了温泉池附近的小树林里。 我这是与温泉池有什么不解之缘,怎么能连被抓也抓到这边来?往着远处的山看了眼,应该在我上次那般严词呵斥后,已经离开了吧。 几个人在小树林里等了很久,我倒是还好,除了肚子饿也就是觉得有点冷而已,但虎子几人却越来越没耐心,不停嘀咕怎么人还不来。虎子又安排了一个人去查探,于是树林里就只剩了包括我在内的四个人,暗自盘算逃跑的几率又大了一层。 路线也想好了,乘他们不备时就往温泉池那边跑,等到了有白雾一带就好隐身了,不一定要跑进那个山洞,只要钻到灌木丛后他们就难找到我了。 最好是虎子再让一个人走了后,一对二打架我肯定不行,可一对二逃跑我还是有点把握的,谁让这林子四通八达的呢。可等来等去没等着人走,却把之前派出去打探情形的人等回来了,不光是他,还扶了个人过来,正是始作俑者——阿牛。 虎子立即拔地而起才冲了上去,“阿牛?你怎么来了?” 阿牛阴沉着脸没理他,而是朝我这边看过来。到这时我才看清他的右脚绑着一根木头,走路完全是靠另外一个人支撑着,这架势不是骨折就是真的腿断了。 104.贼窝再遇贼 虎子朝我看了一眼便支着阿牛走来,一直走到跟前停下。[我微仰着头没起身,依旧靠坐在树上,迎视着两人的目光。一段对峙后,阿牛开口:“我所遭的罪会全部从他身上找回来。” 我心想你去找吧,能找到是你本事。以前或许会担心,但是现在别说阿平不在家,即使在家也没什么可忧虑的。有木叔这个高手在旁明着护卫,村头村尾又有人暗中守卫,虎子这帮人不可能会是他们的对手。 正念转着突觉头顶劲风袭来,我本能地往旁边躲闪,只觉手臂上一抽疼连布料都裂开了。惊愕地抬起头,竟见阿牛手里不知何时拿了一根一米多长的树枝,我手臂上的抽痕显然是它的杰作。而这时阿牛的脸上是我从未见过的狂怒,眼睛更是恶狠狠地瞪着我质问:“你看见我为什么不说话?是不是现在看我腿瘸了连话都不想跟我说了?” 忽然很难过,这个人也是从少年看着长大的,他曾经是一个有些憨直的人,却在后来变得越来越偏执,直至今日,他终于变得我再也不认识了。而归其根源,是因为我。 我问:“你要我说什么?” “那天你明明看到我了,为什么不救我?” 知道他说的是哪一天,我在木叔的屋子里发现被捆成粽子一般的他,当时他不是没看到我向木叔求情的。可到此时分辨也无意义,我只能说:“抱歉。” 没想我的一声抱歉更点燃了阿牛的怒火,他扬起树枝就朝我挥来,我只能抱住头护好脸,以为的疼痛没有来。放开手发现阿牛狠狠瞪着我直喘气,可手中的树枝却不见了。 回头快速瞥了一眼,树枝落在了身后,刚才是直接把它从我头顶给抛过去了吗? 然而在我再回转头的一霎,虎子突然撒了手使得阿牛站不稳地朝我这处栽倒过来,这时候没有理由不去扶,但在伸出手的同时也听到旁边传来惊喊:“你们是什么人?” 我撑了阿牛一把,但他的体重不是我能支撑得住的,最后两人都歪倒在地。狼狈地爬起来却发现周围的气氛都不对了,外围悄无声息地冒出来一群人将我们慢慢围起来。如果说之前虎子带了五个人来抓我时能立即判断不是流寇盗匪,那么此刻看着这群人我立即判断恐怕今天真的点背到碰上山贼了。 这些人无论是气势还是那奇装异服,都看着像匪。 虎子几人明显的气势弱了,甚至缩在一起面露惊惶,虎子强装镇定地再次发问:“你们到底是什么人?”我见这群人面露轻蔑,只听一络腮胡子重哼了声,然后一挥手道:“上!” 令一出那些人全都一哄而上,虎子那几个兄弟都没反应过来就被撂倒在地,总算虎子没有不讲义气,想都没想就冲上去跟人扭打在了一起。 这回我不再观望,没有看还倒在一旁的阿牛从地上爬起身就猫着腰往树林外跑。这时候一丁点的妇人之仁或瞻前顾后都只会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面对虎子他们我还能放心,因为他们本性不坏,不至于真的伤害我;但是这群藏在山林深处的匪可不会这么善良了,尤其我还是个女人,如此情境女人的下场可想而知。 最初没人留意到这边,但等我跑出一段路就听到阿牛的高喊:“许兰!”心头一沉,这回是肯定被发现了,果然立即就听见有人喊着说女人跑了,快追。 我除了撒开腿狂奔外别无它法,目的地就是前方山脚下的温泉池。 有时候人在拼命时往往能激发出潜力,原本紧追而来的人不但没追上我,反而被落下很远了,我也成功抵达温泉池。白雾缭绕里我才得以喘息,刚才跑得心肺都感要撕裂了,吸气时特别疼。但是我不能一直在这里坐以待毙,要不了多久那些人肯定会找过来的。 水中也不合适,万一被发现了就是瓮中捉鳖,逃都没处逃,而且指不准那群人看见温泉池就想下水。左思右想,最终还是咬咬牙往山洞方向走,不管如何先躲开追捕才是最重要的。 挑开灌木丛见洞内空无一人,大松了口气。立即闪身入内,将灌木丛给掩盖好,想这里如此隐蔽当是能避过这次祸难了吧,最好是那些人放弃来抓我。 但显然老天爷并没听见我的祈祷,不出半个时辰洞外就有杂乱的脚步声传来,心立即抽紧也屏住了呼吸。当脚步靠近洞外的灌木丛时,我感觉心脏都快跳出来了,手心都是汗,脑子里钝钝地想刚才我是否有遮掩好,万一露了痕迹怎么办? 等动静掠过洞外朝着前面渐远时,我终于长吐了口气。一抹额头,满头的冷汗,包括后背也是一片凉意,真的是既惊险又吓人。 现在那些人到别处去搜了,不确定他们会不会在附近守株待兔,我打算挨到天黑哪怕是挨上一整夜等明天早上再出去。可就在我这么打算的同时,忽而洞口灌木丛一阵颤动,一个黑影猝不及防地钻了进来,我僵愣在原处。 “二当家?找到了吗?” 死一般沉寂里,听见低沉的嗓音徐徐传来:“人找到了。” 浑身一震,不敢置信地瞪大眼。 最终我还是被抓进了贼窝,同被抓住的还有阿牛和虎子几人,只有一个人被放回去报信了,让家里人拿银子来赎人。 若不是走了这种霉运,谁能想到就在山后藏着一个贼窝,而且还是建棚搭寨的。里头的贼匪不是清一色男的,还有女贼婆,我们这些俘虏自是一进山寨都被关押了起来。关押的地方是用木桩钉在地下而成的牢笼,中间用铁栏给隔开了一间一间,到那就发现原来我们不是唯一的俘虏,其中一间已经关着几人了。 可能因为我是女的吧,被独自关在最左边的一间,而阿牛与虎子他们关在了别处。但也因为是女的,被压着进来时一双双眼睛都在朝我看,那些人有的蓬头垢面,有的衣裳邋遢。 缩进角落坐下,双手抱膝着垂眸不去看任何人,可脑中却难以平静。 夜幕降临,贼窝里开始此起彼伏地响起闹乐声,也让人心生不安。有种被摆在砧板上的鱼,不知何时刀会落下的感觉。 忽然听见旁边传来一下一下地敲击声,我抬起头循声而望,见铁栏那头一个长发遮面的人正在敲着这边的铁杆。我正不明那人行为,突然见他撩起头发把脸露了出来,看得我不由一怔。虽然是晚上了,但头顶月光很亮,加上旁边还点了篝火,所以光线足能使我看清那张脸。不知为何,竟又觉此人长相看着熟悉,可却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只见他做了个让我过去的手势,我无动于衷。突听他压低声说话:“大姑娘,是我。” 我愕然,长相想不起来,可这声音却是记得,不就是两次来家中两次都被逮到的小贼陈二狗吗?前阵子得知他从木叔手下溜走时还感佩服,并想他必然逃了十万八千里,怎么会出现在这贼窝里? 迟疑了下还是起身走过去,这下我看清了此人身形轮廓确实是陈二狗。 等我靠近后陈二狗就贼溜溜地问:“大姑娘,你怎么也被抓到这里来了啊?” 我想了下,不答反问:“你为什么会在这?” “唉,别提了,点儿背呗。”陈二狗应该只是看见熟人想要说话倾诉,虽然我跟他也就两面之缘,还是在黑不隆冬里。他说:“你可不知道啊,我好不容易从你家隔壁逃掉,想往深山里躲一阵再出去的,哪料……” 听到这我心里想哪料他真的是点儿背,进山就遇见“同行”了,而且人家还是山贼,比他这种盗墓贼档次高上许多。 可是偏偏他接下来讲的故事却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我们是被抓进来的,结果他却是自个儿送上门来的,以他的说法是走进山里就察觉出有人气,于是职业病犯了想偷摸进来偷点什么,但是又失手了。 “你其实是瞧出这风水好吧。”我出其不意地说了句,看到陈二狗一愣,随即眼珠子转了两下道:“大姑娘,我哪懂什么风水啊。” “行了,你也别装了,到底干什么的自个心里明白。”如此境遇下,我连应付的心思都没,索性直言直语地挑开了谈判:“既然你外号叫‘钻地鼠’,那能不能在你行动之前先把我救出去,放心,我会付你酬劳。” 陈二狗傻眼,过了一会迟迟疑疑又压低声地问:“大姑娘,你真的知道我干哪行的?” “大概吧,总之你以后别打我们家的主意,那地下也没你想要的东西。” 陈二狗用复杂的眼神看我,欲言又止。 我没心思猜,以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问:“你准备什么时辰?” 他迟疑了下跟我比了个手掌,意为五更天。果然被我料中了,这种简陋的牢房不可能关得住他这种特殊技能的人,之所以留在这里必定是另有所图了。 五更天为寅时,是天亮前最黑的那段时间,偷偷干活也方便。 105.长了一张狐狸精的脸 “大姑娘,”陈二狗又唤我,“要带你出去也行,酬劳你也不用付,只要你肯带我上你们家地下看一眼。[我两次都挖错道至今都想不通,明明风水罗盘都测好了的,怎么会莫名其妙地偏离,还都偏同一个位置。” 心里盘算了下,眼前局势若不答应他,我一点出路都没。不如先口头应着,等到出去了再想别的法子绕过去。于是点头而道:“好,一言为定。” 陈二狗面露一喜,刚要说什么却听有脚步声往这处而来,立即与我拉远距离缩了起来。 我也蜷曲起身体垂着头,但听脚步来到牢房门外便停了,随即便听见开锁声传来。抬起头见一身材魁梧的贼匪正推门进来,两步走到跟前就野蛮地来拽我起身,衡量眼下形势反抗无疑是最蠢的举动,顺着对方的力起身但却被拉得踉跄,而且被抓着的胳膊很疼。 在我被拉出牢房时回头看了眼陈二狗,他对我做了个无奈的表情。 也不知此人要拉我上哪,但总归不会有好事,脑中快速运转思谋对策,听着人声渐近恐怕是要把我带到他们聚会之地去了。 就在我心中焦急之极时突然一个声音从旁传来:“熊一,你带她去哪?” 心漏跳了一拍,身体不由僵直。 只听拽着我的这人道:“是二当家啊,老大那边缺个女的助兴呢,让我来把她带过去。” 旁边有人走近,视线肆无忌惮地落在我身上,哪怕我再眼观鼻鼻观心也无法忽略。沉寂片刻,低沉的嗓音缓缓道:“这女人我看中了。” “啊?老大在等啊。” “你就和老大说是我将人带走了。” 粗野的力量从胳膊上松开报信去了,但觉手腕处一紧,我被继续拽住,但力道明显不似刚才那般重了,只是要挣开也不能。朝了另一个方向走出二三十米就见一所石屋,被一直带到里面,手腕上的桎梏才松开了。 我环视了一圈,很简陋的地方,不比之前那个石洞好多少。 “不想说点什么吗?”对方主动开口。 扯了下嘴角不无讽凉地反问:“说什么?说你恩将仇报?还是说你混得风生水起,竟然短短数月就混到山贼窝里的二当家了?” “自那日你绝情离开后我本打算走了,却在温泉池边发现被毒蛇咬伤的贼老大,顺手救了后他便拉拢我来此处,反正我忘了以前的事也不知道要去哪,就在这里待下来了。” 冷冷一笑,眼睛都没抬地道:“用不着和我解释这些,以前我总相信与人为善是好事,今天事实告诉我救人之前必先三思,否则很可能会救一头白眼狼。” 原本山洞是绝对隐蔽的,我不相信那些贼匪能找进来。可千算万算,也算不到那群贼里面有陆锋,逃跑时根本没心力去细看每一个人,而他的衣装和外形也有了大改变。当他进山洞看清那双熟悉的眼睛的一霎,我全身发冷,脑子里只剩两字:完了。 此时的陆锋,皮帽与胡子将脸的原型遮去了,身上的袍子也换了一身灰黑色的,还裹了狐毛领子,倒真是一副山贼头头的架势。 沉顿片刻,他居然坦言而道:“我并没有想到今天会遇上你,可当我站在原处看着你跑的方向就知道你要去哪了,或许我可以假装不知你藏在山洞就此让你避过,但我内心不愿错过这次机会。” 我怔了怔:“什么机会?” 他的黑眸锁定我,“在这里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 瞬间了然,他想把我留在这里,眼睛瞪大了惊呼:“你疯了!我是有夫之妇。” “在我眼中,你只是给我姓名和重生的女人。” 重重一震,他这是对我产生了雏鸟情节吗?不敢再去迎视那双眼,别转头视线定在一处,冷硬地说:“我有相公了,你赶紧收了你那些念。救你是我一时之仁,谈不上什么重生不重生,至于姓名……也是你在失去意识前自己说的,跟我没有关系。” 他没再开口,但是目光却一直紧凝在我身上。 总算屋外腾腾腾的脚步传来,打断了这凝烈的视线,随即听见还是刚才熊一的声音:“二当家,老大喊你过去喝酒呢。” 陆锋对我低语告诫:“呆在这,别出去。”就转身拉开门走了出去,门被从外面阖上,还能听到熊一在问:“二当家,怎么不把那妞一起带上啊,老大说想看看到底什么绝色引得二当家动了念。” 没听见陆锋回应,脚步渐远。 知道他临走时的告诫是对的,这个地方不光是充满未知,还有危险。话说回来,虽然我对陆锋很气愤,但刚才若不是他拦住了熊一,我被带到这帮贼匪的聚会上肯定没什么好事。 可眼下这困境要怎么破?把希望放在那不靠谱的陈二狗身上,无疑也是不靠谱的。 我愁思到陆锋回来也没想出一个可行的法子,他是被人扶着回来的,那脚步踉跄和一身的酒气显然是喝醉了。扶他的是个打扮妖艳的女人,进门就用无理的目光将我上下打量,然后不屑地轻哼了声。 我也不作声,默看着她将人扶进床里忸怩不起身,心说莫不会是想留下吧。 总算她滞留了一会起身了,妖娆地走到门边时回头:“不就是长了一张狐狸精的脸嘛。” 我双目发直地看着她扭身离开,她说我长了一张狐狸精的脸?!怎么看也怎么都是她更具备这潜质吧,我分明就是一良家妇女。 转回头就对上一双清明的眼,嘴角还弯起了在笑,显然把刚才一幕都看去了。 不由气恼指控:“你装醉!” 结果他从床内缓缓坐起身了道:“不装醉怎么回来呢?” 蹙了蹙眉,没立即接他的话,让静默持回了一会才开口要求:“放我走。” 他想也没想就应:“不行。” “你……” “就目前而言,”他打断了我,并且道明事实:“我暂时没法放你走。虽然头目们还没见过你,可都知道今天有带回来一个女的,等过几天再送你走吧。” 有明显的推脱痕迹,但找不到理由反驳。不过我发现一件事,陆锋的语气和这个团伙划分出了界线,他并没把自己当成是头目中的一员。 气氛又冷了下来,在确定暂时离开无望后我一点都不想和他再说话。左右看了看,决定还是蹲回我原来的地方去,却见陆锋从怀中摸了个纸包出来,他走过来递向我。见我不接,他将外面的油纸给打开,顿时香味飘了出来,看那油纸被剥开的底下是烤得流油的鸡腿,我没法控制已经饿了一整天的自己不吞咽口水。 迟疑了下,抬起眸又做了个要求:“你先撕一条吃给我看。” 陆锋挑了挑眉,当着我的面撕下一条肉放进嘴里咀嚼,等了一会我才接过那条鸡腿啃起来。其实我是故意的,假如他要对我怎样的话根本没必要在一只鸡腿上下药,不过我得传递给他一个态度,就是哪怕此刻我必须寄人篱下得他庇护,他也别想对我怎样。 一只鸡腿很快下了肚,我连脆骨都给咬下来吃掉了。还别说,这烤鸡腿的手艺还不错,外焦里嫩的,很香,要是能再来一只就最好了。 就像知道我在想什么一般,刚把鸡骨头给放下陆锋就又递过来一个纸包。顿了顿,我伸手拿过来默默拆纸再默默啃肉,等到我把第二只鸡腿也啃光时才听见头顶传来疑问:“这次为什么你不让我先吃一口了?” 我特云淡风轻地把鸡骨头同样用纸包起来,然后还把刚才放地上的那个一同“还”给他。等他真的接过去时,才缓缓道:“无意义。” 从那困惑的眼神可以看出他并不懂我在说什么,不过并没有来追问,只道:“今晚你睡床吧。”我想不予理会,但看他坚持着站在面前不走,咬了咬牙起身,“你睡哪?” “我在地上打地铺就行了。” “万一有人来呢?”归功于曾在异世看过很多这种桥段的书,我必须未雨绸缪地先问在前头。但听他道:“都喝醉过去了,今晚不会有事。” 说是床,其实就是一个很简陋的石塌,在上面铺了床褥。虽然已经是初春,可在这深山中寒意特别重,哪怕陆锋把被褥都留给了我,可还是冷的我发颤,牙齿都咯嘣打架。 黑暗中听见陆锋问:“你很冷吗?” 不想去理会,不冷我能是这状况吗?只觉眼前黑影一闪,他从地上起来走去拉开门出去了,结果门没关,那风呼呼地吹进来。在我满心怨念时,听见很快脚步又回来了,居然还带回来个火盆。他将火盆搁在了床前,也不知往里丢了什么燃料,火苗一下就蹿了上来。 慢慢的手脚有了知觉,屋中也有了暖意,牙关松开都觉得很酸。 106.陆锋的庇护 看他用火钳拨弄火盆的架势似乎是不打算睡了,那我也不能当着他的面在这睡觉,索性坐起身来凑近了火盆取暖。[ “你很特别。”静默中陆锋打破了沉寂,“一般女人在遇见这种情况应该都会哭吧。” 不哭就叫特别?谁规定女人就得拿眼泪说话了?我的眼泪只会为阿平流。想及阿平不由感到庆幸,幸亏他不在家,否则我这出事还不要把他给急死?可同样因为他不在,我才会回娘家去,也才会倒霉到被虎子给抓来树林,而且恐怕短时间内没人会知道我失踪了。 “怎么不说话?” 我瞥了他一眼,试探而问:“一般像你们这种将人抓回来了后续操作是什么?” 他静默了会道:“我是第一次参与。” 挑了下眉,“你意思是像今天这种劫虏并不多?那牢房里的那些人呢?” “我只说我是第一次参与。”陆锋再次申明,“我不太关心他们每天做什么,于我而言,只是挪了个地方而已。” 我反讥而问:“既然如此,那今天你为什么又参与了?”他想将自己与贼匪撇清,可事实上他今天所为已经是同流合污。 他并不避讳我的质问,语气淡淡而道:“有几个月没回去了,想过去看看。” 闻言我心头一顿,不用去猜度便明白了那意思,他对温泉池用的词是——回去。 “你其实应该离开这里。”我沉默片刻后对着火苗说。 但他却摇头了否决:“我不走,也不想走。” “你不想自己记忆恢复吗?不想知道为什么会受重伤到这里吗?可能你的亲人正在寻你呢?不管是哪种情况,总比你留在一个贼窝要强吧。” 他仍然摇头,“没法比较,你说的都是未知的,离开了不代表就能找回记忆,伤重的原因只会引出仇家,至于亲人,如果寻了这么久都没寻到应该是以为我死了吧。” 听着这话我没有再出言讽刺,发现他似乎过得很颓废,有那种得过且过的意思,对什么都不在意,无论过去还是未来,包括从此刻的形象来看是连对自己的外貌也不在乎。就像他说的,这个屋子与那个我救他的山洞没区别,不过是移了个地而已,他不在乎。 后来在两相沉默里度过了一晚上,天刚亮他就起身了,丢下一句“你睡吧”出去了。 等过好一会也没见他回来,这时我强撑的精神也确实疲乏之极,于是闭了眼想眯一会。可困意一来哪还能收的住,意识越来越沉,最终还是睡过去了。 梦中有个怪异的声音总在响,似远又近,又听不清楚辩驳不出来到底是什么传出来的。我蓦然睁眼,脑袋昏沉而呆滞,四周陌生的环境使我一时不知身在何处。目光渐渐移转回落,看见身上盖着被子,思绪才一点点连贯起来,而这时竟又听见梦中的声音了。 用力掐了一把自己的腿,确定我现在不是在做梦后一骨碌爬起身,环找室内,最后目光落定在一角落。声音的来源就是从那里传来的,而且清醒了就记起来这声音我其实听见过。 紧凝着那处,隐隐期待。 当陈二狗从那个新挖的坑里冒出头时,我想若不是有此类经验又有心理准备,一般人见到一个蓬头垢面的人从地里冒出来时恐怕都得尖叫吧。 只见陈二狗还先把头冒了一下又快速缩回去,然后再缓缓露出半个头,那吓人的长头发背后的眼睛滴溜溜地转动,转到我这时怔了怔,比我还惊愕的语气:“大姑娘?” 我没好气地应:“怎么着?” “你怎么在这?”他似乎还没能从一钻出地面就见到我的震惊中缓过来。 我直接忽略了那白痴问题,走到那坑前看了看,“你怎么会挖到这里来?” “唉,别提了,到处都是山石可难挖了,关键是我吃饭的家伙没能带进来,要不能别说山石这种小儿科了,哪都能挖得通。”他正吹着牛,这时门外却突然传来脚步声,立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缩进坑中,并压低声丢下一句:“快把洞口给藏了。” 说得容易,挖了这么大一个口让我怎么藏?一边用脚把翻在外面的土踢进去,一边四下寻找有什么可遮挡,惊急之下只能跑过去把已经熄灭了的火炉给拎过去,刚放下门就被推开,陆锋走进门看见我时怔了一下,“醒了?”随后视线又落向我脚边的火炉。 “那个……我看它火已经熄了,就把它给拎过到角落了。” “哦,这事你不用自己做的。” 我僵硬地转移话题:“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午时已经过了,我带了吃的回来。” 刚他进门就看到手上拎了个竹篮,上面用一块棉布盖着。他走到桌前把棉布掀开,里头搁了两条烤鱼,鱼头自是已经被去掉了。 我没有走过去,原因是,眼下最想要的是,解手。 他明显也尴尬了,眸光闪烁着道:“是我疏忽了,我带你……不是,我找人带你去。” 陆锋找来的是个女人,不是昨晚上送他回来的那个,这个女人要明显友善许多,她领着我走时自称叫“玛雅”。解手的地方很简陋,光是走到近处都能闻见一股难闻的味,我憋着气跑进去解决完后又憋着气冲出来了。 玛雅带我到石屋附近就先离开了,望着不远处的石屋并不想这时候过去,哪怕不得不暂躲在陆锋的庇护下,也不想与他有太多牵扯。毕竟我是有夫之妇,在这样的时代与除了自己丈夫以外的男人多待一会都可能被说成不洁。 也不敢乱走,就找了一处隐蔽的地方待着。过了半个多时辰,隐隐看见不远处有几人在走来,连忙不再停留地快步往石屋走。 见门是虚掩着的,我紧走两步推门而入,却没料门口处一块尖石凸起绊了一下,踉跄着一头撞进别人的怀中。以为是陆锋扶住了我,可抬起头发现不是他,而是一个彪形大汉。 这大汉不仅身材魁梧,而且满脸麻点极其丑陋,眼睛又看起来很凶。 我下意识地颤了下往后大退一步,想要从对方怀中挣脱出来,可他无礼地将我上下打量后张口便问:“你就是昨晚被陆兄弟带走的娘们?” 心头不由骇然,陆锋已经是二当家,这贼窝里会唤他陆兄弟的必然是头目。这时我不敢应此人的话,只希望陆锋可以快快出现,可对方见我不作声眼睛更是无礼地盯着我的脖子看,咕嘟一声口水吞咽,我就知道不好了,一股强拽之力将我往门外拖。 我抵死不从,嘴里更是大声呵斥:“你想干什么?” 可我的力气哪抵得过对方的蛮力,眼看就要被拖出门外我胡乱伸手去抓,试图抓到什么抵抗的东西。可在我指尖刚触及什么就觉整个人天翻地覆,等反应过来竟是被扛在了男人的肩上,我再无顾忌地急喊:“陆锋,陆锋你快来!” 却听身下男人大笑三声后道:“你喊再大声也没用,本来女人就是兄弟互享的,陆兄弟来了也不能怎样,你还是乖乖就范吧。” 眼看石屋渐远,心里从惊恐变成绝望,难道今天我当真难逃此厄运? 只觉身体突然一个腾空被抛出,我的脸被吓到惨白,当坠入松软中才发现自己被扔到了一个草堆上。眼前一黑,男人立即如饿狼扑食般压了上来,这是禽兽的本能。 而我的本能是不坐以待毙,就在领口被撕裂的同时,手中的玉簪也狠狠扎进了对方脖子里,可玉簪头并不锋利,只扎进去半寸就扎不动了。 男人捂着脖子从我身上起来,眼中是不敢置信和愤怒,巴掌毫不留情地挥了下来。我躲无可躲,只能闭着眼睛承受,可预料中的疼并没出现,反而压在身上的重量也消失了。 “陆兄弟?”随着惊呼传出我睁开眼,看见身前黑影已经是熟悉的轮廓,而刚才欲图侵犯我的大汉这时摔倒在一旁。他迅速爬起后就道:“不过是个女人,你何必如此动气?而且昨夜已经让你占了先,你既已尝过这娘们的滋味,是兄弟就该同享才是。” 我看不见陆锋的表情,但这时候他是我的救命稻草,屏着呼吸等他的答案。 只听静沉片刻后,陆锋缓缓而有力地道:“她对我而言不只是个女人而已,还是……” “还是什么?”大汉走近过去,但下一瞬我却看他惊恐的眼瞪大,瞳孔又收缩,不知到底听了陆锋什么话以致于反应这般大。 然而接下来的情境完全出乎我意料之外,我看见大汉慢慢倒地,露出心口处的位置。那里插了一把匕首,没至柄首,刀刃全都插进去了。他瞪大了眼睛,张大了嘴巴,呼吸没了。 他死了。 107.脑子不好使了 我从未想过会亲眼见证一条鲜活的生命如此消失,以致于整个人都发麻。[相信这刻我的眼睛也睁得很大,直到视线被遮挡,人被从地上轻抱而起。我才麻木地抬起眼,看见陆锋的脸上被喷洒了好多血,看起来很狰狞,无意识地说:“你杀了他。” 他一边走一边道:“嗯,他该死。” 语气平静地不像是刚杀过一个人,而像是刚踩死一只蚂蚁。 我又回到了石屋内,被放在石塌上后陆锋找来一套干净的衣服放在旁边,低声说:“你自己换上,我去处理一下再回来。”说完他就又出去了。 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衣服的领子被撕开得连里面的兜衣都露了出来,而刚才陆锋眼睛扫过后便直视了前方。等我换上他的衣服后才钝钝地想,他说去处理一下是去……处理尸体吗?那个人如果是个头目,杀了一定很麻烦吧。 就在我不断胡思乱想中陆锋回来了,脸上的血迹也都擦干净了,可是我总觉得还能闻到一股血腥味,那味道让我有作呕的感觉。人不能这么矫情的,他杀人是为了我,我不能还因为一点味再作呕吐的动作,于是就拼命压着。 他进门后看了我一眼,便径直去拿了另一套衣袍出来,当着我的面给换了。然后才来问我:“你还好吗?”见我不作声又解释道:“是我的错,之前你说去解手,我等了很久不见你回便出去寻了,没想到那大头目居然会过来找我。” “你说什么?那个人是……大头目?” 陆锋点了下头。 “是当初你救的中蛇毒的老大吗?” “是他。” 就是说是那人让他当这里的二当家,还供应吃住,结果他先救之,后因我而杀之。 我舔了舔干涩的唇,“那他死了你要怎么办?”杀了别人或还有余地可留,可他杀的是这里的老大,底下那群人若知道必然要为老大报仇。我能想到只有逃,迫不及待而道:“我们快逃吧,晚了就来不及了。” 他用安抚的眼神看我,“别怕,有我在不会有事的。刚才和你说了出去处理一下的,现在都已经安排好了。” 这时我不明白他说的安排是什么,但没过多久外头就响起了噪杂声,并且很快有人来找他,称昨天抓回来的几个俘虏逃跑了。他只给我两字:“等我。”就独身而离。 我一直等到天黑都没见他回来,却能时不时听见外面有动静传来。不敢出去,只敢躲在门后从门缝里朝外看,一群人在来来回回地跑,嘴里还在喊着“老大”,显然他们已经发现老大不见了正在寻找。后不知是谁痛呼了一声,一群人都往某个方向冲去,噪杂到此便终结,变成死一般的静寂。 忽听身后冒出一个细小的声音:“大姑娘。” 我震了一震,这称呼……是陈二狗,急忙跑过去移开火炉,果然见陈二狗在坑洞里面,比起之前看到时这个坑洞明显又被挖大了些。 只听他在里头道:“出大事了,他们的老大好像被人杀了。之前说我如果带你出去,就让我上你们家地下瞧一瞧的这事还作不作数?” “你挖通了到外面的道吗?” “那是必须的,干我们这行的肯定要先留退路啊,否则再宝贝的东西有命拿也没命花。” 当可以逃脱的机会摆到眼前时我突然变得犹疑了,假如陈二狗前一次来这般提议,那我定然想都不想同意并且随他走,可是现在,陆锋因为我而杀了大头目,出去了便生死未卜。 咬咬牙,下了决定:“你自己走吧,我先不走。” “啊?”陈二狗没料到我这态度,“不是我说啊大姑娘,眼下形势挺不好的,他们老大死了指不准里头闹成什么样子呢,没准那些人为了泄愤就要杀人了啊,你咋还要留下?” “我……我脑子不好使了行了吧。”说完就把火炉给堵上了坑口,却还能模糊听见陈二狗在地下嗡嗡的声在说:“那只好算了,我冒这么大风险来找你,也是仁至义尽了。” 后来屋子里就彻底静寂下来了,陈二狗只不过是个宵小之徒,还能指望他多讲义气,他来找我图的也是利。而这利在生死面前,自是没那么重要。 我留了下来,但在屋内也坐立不安,是不是凑到门缝去看外面。可是外头一点声音都没有,安静的有些诡异,很多时候躁动反而能让人观察出点状况,而安静则让人更焦躁。 当一个沉重的脚步声走来时,我先是打了个颤,然后迫不及待地冲向门,从门缝中看见一个黑影,等到近处时确定是陆锋我立即拉开门迎了出去。 陆锋看见我眸光一沉,加快脚步过来。 “你没事吧?”我迫不及待询问。他摇了摇头,“先回屋再说。” 回到屋中门刚关上陆锋就回过头来猝不及防而问:“你为什么没走?”我一愣,没反应过来,只见他顺手将火炉从角落里拎起,俨然露出底下的坑洞。 他早就发现了! 沉默了一瞬我反问:“为什么我要走?”他眸光一凝,“你不走是不是因为……” “不是。”我没等他说完就截断了话,“不走是因为不想把离开的可能放在一个不靠谱的贼身上。”这话本没什么错,可陆锋的理解却是:“所以你觉得我靠谱?” 我竟无言以对,只能转移话题:“你快说说外头发生了什么事?他们是不是已经发现那大头目死了?然后他们有察觉出来端倪没有?” 陆锋只回我一句:“我当了他们的老大。” “啊?”我彻底愣住,怀疑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 他重复:“我成为了山贼们的老大。” 老大死了,他是二当家,然后就顺位给他了?他不过才加入这团伙几个月,那些头目和山贼能服他?“你是怎么当老大的?”我问出疑惑。 “群龙无首,他们成一盘散沙,我带着他们抓了逃犯也揪出了凶手,然后一众头目便都推举我当老大了。刚接收过来有很多事要处理,所以回来晚了。” 我没理会他后面的解释,紧盯着他的眼睛追问:“你说抓到了凶手?是谁?” “是一个逃犯。” 心莫名一沉,将整个事情从头想了一遍,脑中出现一个极其可怕的可能。 “是你将牢房里的人放出去逃的?”见陆锋果然没有否定,在杀掉大头目后他将我送回来便返回去说要处理一下,那时候除了藏尸外就是去牢房放出了所有人造成混乱。 后来便有人来报说俘虏逃了,整个山寨里都闹哄哄的,必然是在追击逃犯的时候发现了大头目的尸体,从而将凶手锁定在了逃犯身上。这是陆锋一早设好的局,剧本也都按照他设定的在走,唯一可能在意料之外的是这帮贼匪会把他拱上老大的位置。 但这些我不关心,我关心的是……“你们抓的那个逃犯是谁?” “一个瘸腿的。” 阿牛?!我惊得眼睛都快瞪出来了,开口已有颤意:“你们把他怎么处置的?” 陆锋说:“不死难息众怒。” 死了……我踉跄着后退两步,瘫倒在墙上。确实懊恼这次的劫难是因为金阿牛所致,可是也从未想过他最后的结局是死亡。尤其是,他又何尝不是因为我而遭此劫难? “你怎么了?”陆锋走近一步询问。 但我却陷在无限自责中,假如不是我插入了阿兰的人生,那么阿兰的心上人只会是阿牛,哪怕后来同样会嫁给阿平,但是心不会变。如此阿牛就不会变得那么极端,所以是我害了他,不单害他断了一条腿,而今还害得他丢了性命。 陆锋见我状态不对伸手想来扶我,却被我呵斥住:“你别碰我!”他的手微微一顿僵在半空,明知道不该对他谴责,可还是忍不住质问出声:“你怎么能这么做?” 他缩回掌握了握拳回道:“对于我而言别人都是不相干的,只有你才是重要的。不管你怎么想,我不后悔如此做,还是你希望我死?” 我浑身一震,腿霎时软了,顺着墙一点点滑到了地上。 静默里两人都没有再开口,我坐在地上任由寒意将身体知觉侵没,陆锋站在跟前也不移步。后来是身旁闪耀出火光,才让从浑沌的怔神里抽离出来,抬起头看见陆锋拿着火钳正在往火炉里加柴。他没有看我,火光里的脸很冷很静。 我干涩而问:“能让我看一眼那个逃犯吗?” “是你认识的?”他问。我沉重地点头,与阿牛又岂止是认识,他是我亏欠了的人。 陆锋沉吟了下道:“明天会有一个祭礼,我带你过去。” “什么是祭礼?要做什么?”我不安地问。 “是他们的规矩,要为大头目举行一个仪式,然后将那逃犯以火焚祭奠。” 火焚?是火烧的意思?古人多以土葬,火化成灰烬在他们而言是对死者最大的侮辱。 108.她是我的 第二日天刚亮就有人在门外唤了,陆锋让我先在屋里,等那边准备的差不多了再来带我过去。[这一等便是一上午,直快到午时陆锋才回来,他一推开门我就走了上去,“跟我来吧。” 人群围聚在了一个庞大的山洞前,我站在一个隐蔽的角落,应该是陆锋之前就找好的位置。看着那边群情气愤又有人悲切地哀哭,其中还有不少女人,心绪很繁杂。 不至于矫情到认为陆锋不该杀了那大头目,当时假如陆锋没来,我手上有一把同样的匕首而不是没什么用的玉簪子的话,我想出于自保我会做与他同样的事。无论初衷是什么,也无论结果是什么,那一刻当我即将被侵犯时,杀人的心是抹不掉的。 所以事实上是陆锋救了我,哪怕他是在事后杀了大头目那也是为了我,这时我若再对他有指责那就真的太矫情了。 这时陆锋站在高台上,神情肃穆。从他的位置刚好能看见我,眸光朝我这处似有若无地扫过就缓缓抬起了手,“祭礼开始。” 我看见一副棺材被人抬了上来,底下的人都痛哭哀嚎。不管这里头的悲恸有多少是真又有多少是假,听着声声悲切也让人挺难过的。 等棺材被抬到高台上后,就见有人在底下架起了火,这时有两个魁梧大汉拖着一具尸首走了出来,我走前一步凝目去看。只见那地上被拖着的人浑身是血,没一处是完整的,脸面也看不清,可是整个身形却不太像是阿牛。 目光移向那人的腿发现并没有木板支撑,最主要的是那人的左腿比右腿短了几寸,而我清楚记得阿牛伤的是右腿。所以这个人根本就不是阿牛! 下意识扭头去看高台上的陆锋,刚好对上他射来的目光,依稀见他嘴角微弯。 他故意误导我! 之前我被抓来时他分明有看到我与阿牛和虎子几人在一道,故意模糊说腿瘸了来误导我让我以为被贼匪杀了泄愤的是阿牛。 人都是自私的,在事关己时会有内疚之类的情绪,但也就如此了,不可能说因为内疚而也以死相报;然而当事不关己时情绪就可从中抽离出来,歉疚便也少了,充其量我看着那具尸体被扔进火坑时有些难受地想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等祭礼结束后,居然是老大正式任免仪式。一群人朝着高台上的陆锋拜了三拜后就高呼“陆老大”“陆老大”,我想悄悄退开,却被前夜送陆锋回屋的那个妖娆女人发现了,她跑过来抓住我胳膊质问:“你怎么能来参加祭礼?” “我为什么不能?”一边挣脱一边蹙起眉反问。 对方一脸亲蔑地看我,“你不过是个俘虏,除了张开腿伺候男人外是不允许擅自在寨内走动的。狐狸精,看我不把你抓到人前去撕了你这衣裳。” 没想这女人看着骨架小,却臂力惊人,我不但没挣脱得开还被她从僻静处给拖了出来,并且她还扬声而喊:“你们快来看啊,这个女人是前天抓回来的俘虏,喜欢这脸蛋的就来把她衣服给撕了。” 我惊怒交加,从没见过有如此狠毒可恶的女人,被她如此一喊一双双眼睛都看向了我,其中不乏有不怀好意之徒。甚至有人更是向这边走来,那色迷迷的眼神看得我寒颤。 “放肆!”一声震吼,音量之大足以传进每个人的耳朵。 所有人都循声而看,包括我,只见陆锋从高台上跳跃而下,当即人群让开了道让他从中走出来。他的脸色比起刚才还要沉,眼神冰冷地扫过众人,几乎被对上目光的人都慑缩着不敢再看。陆锋走到最中间停住,扬高的声响在半空:“既然今日我正式成为你们的首领,那么规矩便由我来定!第一条,不许奸·淫妇女。” 我想在这一刻,没有人不被他的气势所震住,他站在那的气场大到足以让每一个人都感受到那威慑力。他在顿了顿后又扬声道:“这条命令不是口头说说,是你们必须要牢记心中并贯彻执行的,若有人犯之,藉以火刑!” 听到有人惊呼,好多人脸上都露出了恐惧的表情。 “第二条,废除女人共享这一条,若有俘虏是女人,谁先征得对方同意成为她男人,那其他人都不准再觊觎,否则以兄弟不仁罪处之。” 这回是一帮贼匪面面相觑,恐怕他们从未经历过如此严律。有人战战兢兢地提出了疑虑:“那现在的女人该如何办啊?” 这话我一听就知道在山寨里恐怕女人都是男人的附属品,而且不止单属一个人,是整个寨里男人共享的。此时不单是男人困惑,就连女人们也都困惑了,她们一个个用茫然的眼神看着陆锋。 “有看对眼的就办婚事,没看对眼的不想被睡的就隔开在别处。” “那想被睡的呢?”还有人在“不耻下问”,在这个没有规束的地方,表述都很直白,而且我看女人们也并没有受到侮辱的那种表情,反而眼巴巴地看着陆锋等待答案。 陆锋吐出两字:“付酬。” ……众人无声静默。 “那这个女人呢?我看中了她可不可以归我所属?”有一个人打破了沉寂,还就在我的跟前,手指向我,正是刚才被妖娆女人一吆喝走过来的男人。 陆锋随他所指看过来,目光落定在我脸上,意料中的答案但语气坚定:“不行。” 男人问:“为什么?” 陆锋答:“她是我的。” 顿然间众人看我的目光里没有敬畏,却有羡慕。尤其是还抓着我胳膊的那女人,她恼怒而不甘地瞪着我,恨不得上来撕了我的样子。 不过下一瞬她就被一股后拉力给甩了出去,足足跌出去两米多远,竟一时没爬的起来。 我看得很清楚,是陆锋走过来毫不留情地将人摔出去的,然后听见他用很冰冷的语调对那女人说:“眉娘,她你惹不起。” 众目睽睽之下,陆锋拉了我的手腕踏着坚定的步伐穿过众人,于是从这一刻起,我被标签上了“老大的女人”。我没有挣脱,一直等走回到石屋陆锋自己松开了掌,回身过来解释:“刚才是无奈之举,并没想对你冒犯。” 心说自己也不是那般不识抬举之人,是非对错还是分得清的。若不是有他解围,事情会变成怎样不可预料,不过刚才他那威势也着实让我吃惊。 “你以前参过军吗?”我以为那般架势很像一个能力相当强的领导者。而陆锋只挑了下眉,平静地回问我:“你忘了我不记得以前的事了吗?” 是啊,忘了。可是有些东西生在骨子里,哪怕没了记忆也会在某个瞬间爆发出来。 最怕空气突然安静,尤其是两人独处时,我赶紧转移话题:“那个……你为什么要骗我说逃犯是瘸腿的?”他无辜地回:“确实是瘸腿的。” “但是你故意误导我,那日与我一道被抓来的几人呢?” “有一个跑了。” 那就是余下的都又被抓住了?“能放了他们吗?另外,我什么时候能走?”之前他说形势不对暂时不能放我,现在他已经成了此处当家人了,应该有权力放我走了吧。 但我问出来后陆锋就沉默了,不至于后知后觉到不懂此时的静默代表了什么,可我被抓来已经是第三日了,即便此时或许没人知道我身陷贼窝,终难防意外。若被外人知晓,时间越长于我名声越不好,到时恐怕就不再是当初阿牛抢亲那种小儿科的流言了,在当代社会谣言都能杀死一个人,更何况是这种乡野之地。 到时一块贞洁牌坊压下来,直接就要压死我了。 所以此刻我脑中快速思索着要以什么方式逼陆锋松口,却闻他叹了口气后道:“明日吧,今日刚大动干戈诏告众人,若就此放你离开对你反而不利,等我明日寻了机会送你回去。” “嗯。”我轻应,既然他答应了明日也不能强逼,而且他所讲并不是没有道理。 有了“老大的女人”的标签后,无需陆锋在旁我也可在山中自由走动,不过陆锋派了玛雅陪着我。玛雅虽不是头目,但她在山中还是有地位的,在众多女人中她是唯一不会被男人们当作发泄欲望的对象,路过者看见她也都会喊上一声。 倒不是她长得有多丑,充其量只是普通而已,年岁也只是中年。 我暗暗看在眼里并没有多嘴去问,反倒是她洞悉了我的心思后笑道:“你一定很奇怪他们为什么会对我与别的女人不同吧,因为我曾是老首领的女人。” 我刚讶异地转眸,她就摇着头说:“不是你想的刚刚不幸死掉的首领,是在他之前的一任,也就是他的父亲。我也是像你一样被抢来的,不过我没像你这般幸运一来就被我们现在的首领给看中,几乎寨里的男人将我都睡了个遍,后来才被老首领看中了留在了身边伺候,等到老首领去世后寨里的男人便没再动我了。” 听着这一席话我不由蹙眉,虽然讲的轻描淡写可其中经历却并不好,而玛雅的语气里没有悲与喜,似乎她自己都麻木了。 109.不是梦 见我蹙眉她又自觉诠释了我的疑惑:“你是不是想问我当时有没哭?肯定得哭啊,我被抢来时才十六岁,哭得昏天黑地的,可哭没有用,男人们将女人压在身下时哭得越凶越带劲,吃得苦头也越多,后来我就学乖了。[老首领看上我也正是因为我乖巧听话,让干什么就干什么,便把我给留在了身边。” 她顿了顿竟又来劝我:“所以你现在就该乘着首领喜欢你时伺候好了,将来才不会有人敢随便睡你。”她似还想说什么,可看了看我又把话给缩了回去。 没有去追问,反正明日我也要走了,如果是金玉良言就让她留着对下一个人说吧。 我并非无目的性的出来晃荡,循着记忆找到了牢房的方向,可当我要走过去时却被玛雅拉住。她摇着头说:“别过去了,那边都是抓来的俘虏。” 即使她的语气没有一丝亲蔑,我却突然间怒了:“我是他们的其中之一,而你当年,也是俘虏。”她直接愕然在那,嘴巴微张着不知要说什么。 我挣开了她的手大步朝牢房走,第一眼就看见蜷曲在角落里的阿牛,又看见与他同一牢房的虎子,微感意外。以为陆锋说逃掉的那个必然是虎子,毕竟这些人中属虎子最勇猛。他们的神情似乎都很颓废,我站在这处谁都没有抬头来看一眼。 没有特地走近过去,站了片刻后就转身离开了。玛雅这时已经回神过来,继续跟着我,就在快要到石屋时她突然来抓我的袖子,“姑……姑娘,我刚才其实没别的意思,就是觉得你过去那边会不太好。你能不能不要在首领跟前说这件事?” “你怕他?”我对她眼中的畏怯感到有些惊异。 她也很直接地承认:“怕。不止是从他当首领起,从他被原来的首领带进寨里时就怕,他身上没有我们这里男人的气质,却在看人时目光冷到让人发抖。” 我默看她片刻,点头承应:“我不会告诉他。” 玛雅立即松了口气地面露笑意,又拉着我贴近些压低声说:“其实我刚才想和你说,如果你不太会伺候男人的话我可以教你,无论是用手还是……嘴巴,他们会很舒服。” 我的脸刷的一下红到耳根,匆匆丢下一句:“不用了。”就扯开她的手暴走,一直等推开石屋的门走进后才稍稍冷静些,心头为玛雅感到悲哀,为了生存,她将自己活成了卑廉。 这个地方太可怕,连人性都会逐渐被腐蚀,我明天必须离开。 但没等到明天,当天晚上就出事了。屋外传来惊动时陆锋并不在,我侧耳细听了一会觉着外头的动静不太对,不像是聚会时的响闹声。 走到门边从门缝里往外看,却惊愕地看到门外一片火光,还人影攒动,这是起火了吗? 想这山中大多是搭建的草棚,若火起定易燃,虽然这处是石屋,可四周都是草堆很容易烧过来。陆锋没回来,我不能等着火势蔓延到此处,正要拉开门出去却听身后突然传来细如蚊蝇的唤声:“大姑娘。” 我回过头,目光落在火炉那,在它的底部多了一块石板,沉沉压住了原来的坑口。 费力地搬开石板,果然看到陈二狗在下面,他居然还没有走。 “大姑娘,外面出大事了,你真的不考虑跟我走吗?” “出什么事了?” 陈二狗特意压低了声:“你是不是看到外头着火了?我跟你说啊,山里来贼了,这火是那贼放的,还一个个都是高手,就看见黑影一闪而过。” 虽然他说得绘声绘色的,可我却没来由觉得好笑,他自个是盗墓贼,寨中那些是山贼,现在又来了一路贼,当真贼全聚一窝了。 陈二狗见我不语有些着急地道:“大姑娘你走不走倒是说句话啊,我这可是冒着很大的风险来找你的。”我回头看了眼门,一咬牙点头:“我跟你走。” 昨天是因为陆锋为我杀了大头目,又冒险出去察看状况,生死未知,无论是出于良心还是道义都不能走;但此刻,陆锋已经因为昨天的事成为了这个山寨的首领,足有自保能力。 决定就没再迟疑,随着陈二狗钻入地下。老实说底下的坑洞挖得很粗糙,只能趴在地上一点点向前爬,鼻间都是湿润的泥土气息。 以为陈二狗既然来说带我出去,那肯定坑洞是挖通到外面了,可哪想他竟把通道挖进了墓室。看着那石椁顿时就来气了,语气不好地问:“怎么到这来了?” 而陈二狗却厚着脸皮说:“没办法,地下山石太多,只能挖通进这里。大姑娘你别怕,就是路过而已,另一边我也挖通了,是能出去的。” 他确实没说谎,在墓室的另一边已经开了一个口,可是这个墓室很小,我们得贴着棺椁而过,当要钻出另一边的洞口时我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陈二狗,你偷了什么?”突然的一句查问,使得前面在爬的身影一滞,但很快就听见回话:“大姑娘你想多了,咱只是刚巧路过。” 哪里有这么巧的事?这个小贼迟迟不走却把坑挖到了这里,肯定是为了偷里头的东西。而且刚才一瞬间脑中闪过的念头是这个墓穴不会是玛雅口中的老首领的吧,很明显墓穴有些年头了,里头一股子的陈腐味。 没特地去拆穿陈二狗那蹩脚的谎话,眼下只想尽快爬出这个坑洞。当感觉到身下有异物搁着时我下意识地伸手去摸,却摸到一串圆圆的滚珠,洞内一片漆黑也看不清,心想极可能是那陈二狗掉落的。我随手将之塞入衣袖,又爬了大约半个时辰终于听见陈二狗在前喊:“大姑娘,我们可算是逃出来了。” 等我钻出坑洞回头而看,对陈二狗不得不佩服,他竟把出口挖在一块石头中间,等于我们是从岩石缝里钻出来的。今晚没有月亮,四周一团漆黑,树影被风吹得抖颤让人感觉寒颤颤的。我问陈二狗确定已经出了那山寨了吗,他的回答很肯定,说是已经出来溜过一圈了。 跟着他果然没走多久就出了那片树林,眼前豁然开朗,同时远处的火光并没有灭,那距离确实离得很远了。到这时我才松了口气,也总算陈二狗这个半吊子的盗墓贼靠谱了一回。 转身而走时步伐略显沉重,除了对陆锋不告而别之外,在同意跟着陈二狗逃跑时我没有想过阿牛几人,他们的命运会如何我无法去预料。尽管这次遭劫的始作俑者是他们,还是不希望这场人为的火灾或者杀戮会延及到他们。 唯一能安慰的一点,陆锋应该不会像原来的头目那般愚昧无知到胡乱杀人泄愤。而等火势扑灭后他回到石屋,看见被我推开的石板就应该明白我已经走了。 这可能是最好的方式了吧。 兀自想着心事突闻陈二狗在后喊:“等等大姑娘,我好像东西掉了。” 停步回头见他正猫着腰在找着什么,多嘴问了句:“什么东西掉了?”他抬起头来好像是愣了下,立即道:“不是什么特别重要的,丢了就丢了吧。”然后等走出不远他又提出:“大姑娘,前头一直往前走就到你们村子了,这么晚我跟你回去也不好,赶明儿一早我再来找你,你看行不?” 他在转什么念头我心知肚明,也不点破,只低应了声就转身而走。 听他说前方直走就到银杏村了,我的步子便有些急切,归心似箭的心情还是第一次体会到,明知家中阿平不在,可那是家,是自己可以回去的地方。 等打开锁推门走进家时鼻子却忍不住酸了,我只是一个女人,经历了这些难免有脆弱的时候。如果屋子里能有人给我留盏灯,如果阿平在该有多好,这时我可以扑在他怀中哭着倾诉这几天的胆颤惊心。但此刻,一片漆黑,如我心中的沉灰般。 摸着黑往里走,这时我只想赶紧躺到床上睡一觉,这几晚几乎没有一晚能睡得舒服的,每次阖上眼就是打个盹便醒了。先去灶房摸了火折子和蜡烛,点亮了火后先打水洗了把冷水脸再将满手的泥给洗掉,低头看了看身上脏兮兮的衣袍,还是穿得陆锋的,回房先换了去。 当我在房内刚除下衣袍时,突听外边传来急切的脚步声,吓得我立即拉了衣裳兜住自己。门砰然而开的同时一道黑影冲了进来,我惊喝出声:“是谁?” 却见那道身形嘎然而止,将门口又满满堵上了连一点缝隙都没有,心里哀叹自己这是背到什么地步了,好不容易逃回了家,竟然还遇入室抢劫? 但念只闪过立即就否定了,这背光的身影……我怎么看着那么熟悉呢?是我产生幻觉了吗?还没反应过来,就觉眼前一黑鼻子撞在了一堵肉墙上,鼻间闻着的气息使我发懵:“阿平?”这怎么可能? 耳边一声沉沉的叹息伴随着单字:“兰。” 我整个人僵住了,这声音熟悉得都快生老茧了,会这么叫的人也只有他一个,鼻子前满满都是独有醉人的气息,难道是我做梦了吗?他怎么会在家里? 怀抱紧得让我感到窒息,也同时在告诉我这不是梦。 110.你说得我都信 “阿平,你先松开我,喘不过气来了。[”先解救了濒临窒息的自己再来想是怎么回事,等感觉怀抱稍微松了一些后我抬起头,烛火点在窗台上,离得有点远,看不太清他的样子,我直接伸手去摸他的脸。摸了后就越加肯定了,是我的阿平回来了。 这是考完试了?还以为大年初一送他走起码得过上几个月甚至一年半载呢,才十多天他就回来了,早知道就不那么伤感了。这么想着是就用力掐了下他的脸颊,听得他嘶了声才松开了没好气地道:“你回来至于要弄那么大的动静吗?不知道刚才把我都快吓死了,还以为有坏人入室抢劫呢。” “兰,是我不好。” 我心想这认错态度倒是不错,便缓和了语气道:“你是有不好,但念在你长途跋涉赶回来的份上就不跟你计较了。不过你也是的,何至于要连夜赶路啊,累不累?走这么远不如先睡一觉等明早我给你烧水洗澡?” 他将脸埋进我脖颈里深吸了两口气,才微微抬起脸来:“兰,我不该将你独自留在家中的。”听着他懊悔的语气我不由笑了:“又傻气了吧,你去赴京赶考,不把我留家里还捎带上呢。”却见他用力点头,沉声而道:“对,明日启程我要将你带上。” 我一愣,“什么明日?” “会试还没完,昨日上午刚考完第一场,后日上午是第二场,十五日是第三场。” 我直接傻眼,这小子试都没考完跑回来作什么?有他这么任性的吗,三天一场试,这来来回回地跑不得累死?咬咬牙压着脾气问:“你就不能等考完再回来吗?” 他却道:“等不了,我一听报讯说你失踪不见了就等不了了,若不是被木叔强拖住把昨日那场试考完,我早就回来了。” “你说什么?”耳朵嗡鸣轰响,只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问。他的嘴巴蠕动在说着什么,我却一个字都听不见。 后来被他拦腰抱起往外走时我也处于浑沌中,看着他在灶房里将我放下后就去生火烧水,水烧开了又舀入木桶内,等到我身上的衣服被扯开,整个人连带着中衣和内衫一同被放进热水中时,肌肤被暖意渐渐渗透,意识才浑浑噩噩地缓过神来。 我抬起头去看阿平,他站在我的身后、木桶外面,一脸沉静地在打散我的头发。到这时才意识到一件事,我洗了脸洗了手也换了衣,可是头发却既脏又乱。 阿平是个敏感而且敏锐的人,他没有问,只意味着一切他都已经知道了。 心里这般分析着我却有些不敢真的问出口,一个女人身陷贼窝三日之多,身子是否还清白又岂是能靠嘴说得清楚的?关键是,他会信吗? 帮我打散了头发后阿平就又用小的盆子装了一盆温水过来,把我的头靠在木桶上,一点点细心地为我洗头。感觉那纤长的手指穿过头发,我心里越发堵得慌,终是没忍住而问:“你怎么想的?”他的手顿了下,没有作声,我的心感觉像被一记闷拳击中,钝痛钝痛。 睁大了眼看着灶房上方的顶,不让酸涩涌出来,一字一句地再问:“阿平,如果我说没有你信不信?”回应我的是水盆哐当而响,不用扭头看也知道那盆洗头水都给翻到在地了。 我闭上了眼睛,有液体炙烫在眼角,引起异常的刺痛。 耳边传来抽气声,下一瞬就觉温热贴上了我的眼角,我浑身一震,他在轻啄我滚过的泪。 “我信…兰…我信,你是我媳妇,你说得我都信。”他语无伦次地在耳旁说着话,“你别哭,是我不好让你受苦,我如果在家根本不可能会发生这些事。媳妇,你不知道当我快马加鞭地赶回来却听闻你被抓进一个山贼窝里时,是有多痛恨自己;当柳明跑到山中来告诉我说看见你自己回来了,我拼了命地往回跑,当时我好怕,怕他们骗我,怕你受了很严重的伤。直到看见你完完整整地站在眼前,才感觉自己又活了过来。” 我听得失神,能感受到他是真的害怕,就连此刻抱着我身体都还在轻轻颤栗。可是刚才他说他从山中跑回来,心头划过一念,惊愕地转身,“在山寨中放火的是你?” 他蠕动了下唇,低声而懊恼地道:“不是我,是木叔领了人去营救你的,我不懂武力,只能在外边等。” 难以置信!绝然没想到在我随着陈二狗偷跑出山寨时,他就近在咫尺。假若当时我选择等在石屋内,或许还能早一步见到他。而且单单就木叔带了几人便深入贼窝来救我,实在是太过冒险了。但转念便能体会他当时的心情,得知我失踪本就焦急万分了,再回来获知我被山贼抓了如何还能淡定得了?定然带上木叔和其余的人冲过去了。 等于是这几日我不好过,阿平也并不好过。 这就解释了他为何急冲冲地进来将我抱得那般紧了,他在害怕,怕我有意外。轻叹了口气,既然他说信那我也不多纠结,想了想决定告诉他实情。 当他听到我被陆锋给抓进贼窝时,额头的青筋都暴了出来,眼睛也发红,我连忙安抚说进了贼窝后是得陆锋庇护才逃过劫难,甚至还为了救我而将贼首给杀了。发现阿平的情绪很快就平复下来,他没有过多追问陆锋的事,只转移了话题问我是如何逃出来的。 我细看他眉眼,确定那里头是真的没有暗藏的怒火后才讲出陈二狗的事。说来也真叫天意,若陈二狗没有从木叔手上逃脱而是一直被关在隔壁的话,那今日我也不可能逃得出来了。虽然木叔带人夜闯贼窝,可毕竟人少,也不知我究竟在何处,找到我的几率必然很小。 阿平听后便问:“那陈二狗人呢?” “他在回来的路上遗落了东西回去找……”我说着这话忽然想起在坑洞里爬时摸到一串珠子,当时随手给塞在了外衣袖子里,陈二狗在说东西丢了时我把这事给完全忘了。 “兰?”阿平的轻唤让我回神过来,没听清他刚才问了什么,“你说什么?” 他的黑眸沉了沉后重复问题:“陈二狗想从你这得到什么?” 闻言我不由惊讶:“你怎么知道他有所图?”阿平说:“他是个贼,不是侠士,哪来什么善心行侠仗义,不另有所图也就不是他了。” 分析得倒很清晰,陈二狗所求之事我略一迟疑便告诉了阿平:“他想进咱们家的地下瞧一眼。说是两次都没成功,没下去觉得不甘心。” 阿平面露狐疑:“就这么简单?” 我点点头,“他是如此说的,不过你放心,当时我也就是敷衍着应下,等逃出来了就不会去理睬他了。”其实我也觉得陈二狗没说实话,但并不想去猜他那些鬼心思。 阿平伸手到水里,“水冷了,我去拿衣服来给你换。” 看着消没在门后的身影我依旧有些不真实感,怕这一切不过是黄粱一梦,而醒来我却还在陆锋那石屋里。阿平回来的很快,手上拿了干净的衣物和浴巾,先为我把湿头发擦得半干,忽然问了一句:“玉簪子呢?” 我心中一顿,嘴里涌出苦涩来:“断了。” 被大头目差点那啥这事我没细说,只说起了纷争引来杀身之祸,而陆锋为救我而将大头目杀死。当时的情形,但凡我身边有别的武器都不会想用阿平赠我的玉簪子去搏命。 听见身后的人道:“断了就断了,等去了京城再为你选一支。” 等我起身穿衣时发现阿平拿的是长衫与罗裙,往日我们洗漱了总是换上棉布睡衣的,离家了几日他连衣服都拿错了。也不想去有意找他的错,默默换上后看他架势要与我一同出去了,不由询问:“你不洗吗?” 他怔了下,嗅了嗅自己身上的气味,“不好闻吗?” 倒没有。刚才将我抱在怀中时闻着有股松香味,可他周日奔波劳累,又夜赶山中来回,泡一个热水澡也可消除些疲乏。他听我意思后就点头,“那你在这等我。” 也不让我去弄洗澡水,只让我坐在椅子上等着,他进进出出地将原来我洗下的水给倒了再添上干净的热水。以前两人公用一桶水洗澡的情形不是没有,可刚才他将水拎出去时我偷瞄了一眼,浑浊得难以入眼,可见之前我身上是有多脏了。 等水温调好后阿平也不拉帘子,直接当着我的面开始脱起衣服来。若在当初,这时我肯定会羞红了脸别转过头,可跟他都当了一年的夫妻了,他身上没有哪一块是我没见过的,再来害羞就显得矫情了。不一会他就光溜溜地站那了,还回过头来看了我一眼,表情像是生怕我走了,见我还在就安心地下水了。 盯着他坐在木桶中都还露出上半身的背影,目光逐渐怔凝,心神也抽离了出来。 这世上没有男人能够容忍自己女人被污的,他说相信我只是因为当时看我难过到哭而说出的安慰语吧,假如这个心结不打开的话很有可能会像雪球一样越滚越大。要消除这个心结唯一的方式是亲身证明,尽管身心俱疲,但今晚我还是必须得勾着阿平行一回那事,让他也亲身感受从而消除疑虑。 可万一他不愿呢?男人如果有了心结可能就不想再做了吧,我要不要反过来把他给压了?正念转至这,眼前有只手在摇晃,眨了眨眼,竟发现被我在脑子里各种意·淫的主人此时正光溜溜地站在我面前,身上还滴着水。 111.星月菩提 只见他俯身而来,距离越靠越近,我的心跳也越来越快,心说难不成我那些顾虑都是杞人忧天,或许阿平更想证明呢?就差一点等着他吻上来了,却见他长臂一伸,竟是从我身边撩起浴巾又直起了身,口中还略有埋怨:“你在发什么呆呢?让你递一下浴巾我也没反应。[” 呃,我在思考……要怎么压倒你。 “你的衣服没拿过来吗?”我顾左右而言其他,又连忙起身了道:“我去帮你拿。” 不至于落荒而逃,但脚下速度也挺快的,回到房中心绪稍稍平复了些。拉开衣柜门,想起这次他出行将喜欢的几件深色衣袍都带走了,留在家中的全是浅色系的,也不去管了,拿了一套白色的出来。刚转身就看见脚边丢了一件脏衣服,正是我回来时先换下的,原本我是脱下了挂在椅子上的,这时却被丢在了地上。 不用问,这自然是阿平的杰作,因为这身衣服是男式的。 说起来我其实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男人的衣袍都穿回来了,还敢口口声声称自己是清白的,还要让相公相信。想及此心念又沉了沉,暗下决心必须今晚把这结给解了! 一手抱着阿平的衣裳,一手拎了脏衣,路过灶房时我把干净的衣物先送了进去放桌上,然后与阿平说去把脏衣服扔了,没敢多看一眼他那双黑眸便快步走了出去。 走进院子将脏衣服甩了出去,却听见有一物落地的钝响声,怔愣了下,走过去从衣物堆里翻出了一串串珠。摸着手感似乎不像是玉石玛瑙一类的,珠子表面并不光滑。 若是往常有月亮时,这院子里很皎洁明亮的,但今夜厚厚的云层将月光遮得一点都没,我将串珠举高到头顶也看不清楚。 身后传来阿平的询问:“你手上拿了什么?” 我回过头,看见他手持蜡烛站在了院门前,倒是让我眼前一亮。这套白衣虽然略短了些,可穿在他身上竟有种玉树临风之感。 借着烛光我回眸瞥了眼手中的串珠,不由一愣,这是……星月菩提? “你哪弄的这串珠子?”阿平走了过来。 我也不瞒他:“是在逃出来的时候捡到的,也不知是否那陈二狗遗落的东西,我给塞在衣袖里忘记了。”阿平瞥了一眼丢在地上的脏衣,虽然那眼神并无深意,可我却感别扭。他对串珠并没太大兴趣,只是不舒服地拉了拉衣襟后道:“我去找一下木叔安排。” 看他要走不由拉住他衣袖问:“安排什么啊?这么晚了,明早再说也不迟。” 他摇头:“我们得连夜动身,要让木叔准备一辆马车。” “连夜动身?这么急?” “今已初十,后日便是第二场考,考生需得提前一日进考场,我们务必得在明晚之前抵达京城。你没骑过马,只能安排马车。” 听着阿平的解释我立即明白,他原本若独自上京可骑快马,明日一早走也来得及,但是因为要带上我必须换成马车,而马车的速度肯定比不上快马了。 目送着他出了门后我才独自回房,点亮了油灯后就着光线细看那串星月链子,或者说,它实际上是一条手串。我不知道这时代的人对星月珠子是何称呼的,可在自己那时代它是一种文玩,放在掌间时常把玩日积月累它的色泽就会发生变化,从原本的乳白色会慢慢变黄变琥珀色再逐渐变红,俗称包浆。 我曾经有一串一模一样的,连中间这蜜蜡配饰都一样,带了两年,色泽已经从乳白变成深黄色,再戴上两年应该就会泛红了。而眼前这串却是枣红色,应该是很有些年代的东西了,想来也是,假若这是陈二狗从山寨那墓穴里偷出来的,恐怕可能是老首领的陪葬物。 想到此我便不由将星月手串给放下了,死人的东西总难免让人感觉不舒服。可过了片刻我还是又拿了起来,将之盘戴在了自己的左手腕上。 等阿平回来时已经将衣物收拾好了,但是家中多日没住人并无干粮。听我提出顾虑后他说木叔会有准备的,于是天明之前我们一行人便离家上京了。 起初在马车上还觉得有些新鲜,期盼着天亮可看看窗外景致,可捱了一阵后就觉困意沉浓。最后实在太困还是靠在阿平的身上睡过去了,沉睡前想我那证明清白的打算似乎一时之间没法实施了。睡过去后就被梦缠上了,一个接着一个,浑浑噩噩的在梦中一直徘徊。 迷迷糊糊中醒来时头很沉,缓了好一会才恢复意识。发现自己是躺在马车的椅子上的,可是身边却不见阿平,而且马车还在行进之中。我坐起身来挑起帘子往外看,不由一愣,凌晨时驾车之人分明是木叔,怎生外头的却换了个人在驾车,而且阿平去哪了? 听见我这边有动静,驾车之人回过头来,我微微一愣,认出此人是村头的柳明。 “夫人,马车内有干粮和水,你先吃着,等路过下一个镇时再买新鲜的。” 我问:“阿平呢?” “公子见夫人疲累沉睡不忍唤醒,与木叔先一步骑马上京赶考,让我驾马车带你随后而到,无需太过赶路。”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柳明见我询问抬头看了看天,“应该是过未时了。” 未时?那就是说我将近睡了一天了?听到阿平先走虽感失望,但也能理解定是时间来不及了,他才不得不先一步而行。我想了下便问:“咱们还要多久能到京城?” “天黑之前便能到了。” 那也就是不出两个时辰了,回到马车里看见座椅下面放了一个食盒,打开来看发现是一盒子的桂花糕。挑了一块送进嘴里,松松软软的,桂花味很浓,让我不由想起与阿平洞房的那晚,屋中放着的糕点似乎也是桂花糕。不过味道缺了点什么,也或者感觉差了些,是因为没有阿平在身旁吧。 又想那陈二狗还说要今日一早来找我呢,恐怕他来时发现人去楼空定气恼之极。等等,陈二狗的目的是要下我们家那地下,现在家中无人岂不方便了他? 转念一想应该会有人留守在家的吧,那杜家兄弟不是之前被喊到隔壁守着嘛,有他们在陈二狗当不能悄然下地。赶路虽然沉闷,但胡乱想些事又再看看窗外的景色,到傍晚黄昏时马车朝着都城而驶,这是我来到这时代第一次看见巍峨的城墙,严防的士兵,心头难免忐忑。 不过想到阿平在里面心就安定下来了,他这会儿估计是已经进考场了,明日考完便能来找我。若不是他带我一同来京城,哪里可能有这机会见到他呢。 城门渐近时我眯起眼去看城楼上的刻字,聚宝门?不由讪然而笑,这古时的人怎么连个城墙门都要起名聚宝呢,不觉得俗气吗? 正吐槽中马车帘子被挑了起来,一个兵士在外面将我打量了一番后又放下帘子,放我们入城了。原以为柳明会驾着马车带我入住客栈,没想却停在了一所私宅前,我看这宅院高门大锁的,有种庭院深深的感觉。但等柳明推开门,却发现也不过是个不大不小的宅子,没有前屋后屋之分,进门是个院子,几间房平铺在四周,有点四合院的意思。 柳明说我可随便挑一间住,想着反正也就是住上几晚没那许多讲究,找了最左边的一间放下了包袱。柳明自当不方便与我同处一室,安排完后就先出去了。 夜幕降临,我走进院中抬起头,昨夜乌云密布,今夜却是星辰密布,月光又如此皎洁。不知阿平在考场里也否在抬头看月?还别说,此时的心境与那日他离开自己孤单一人截然不同,就好似离得近了,连看到的月亮都感到亲近了许多。 隔日我很早就起身了,可等了一天都不见阿平出现,去问柳明他也不知考场情况如何,说会试是全封闭的,考生进去后就不能再出来,必须等到全部考生结束这场考试后再由考官决定何时放人。我叹了口气,考个试而已,规矩也如此之多。 后来等得实在太晚了,柳明来说应该公子不会回来了,我只得洗漱就寝。 还在沉睡中,感觉身上有一丝凉意,迷蒙着睁开眼看见有个身影正在掀起我的被子,霎时惊醒过来,急拽住被子刚要怒喝,却定睛一看竟然是阿平。 他见我突然醒来也不由一愕,再看了看被我俩拽着的被子,“媳妇,你这是不想让为夫上床睡觉吗?”我噗哧而笑,松了被子掀开一边,拉来他的手坐下后笑问:“哪学来的为夫这说法?好好说话不会啊,听着别扭。” 他不自在地扯了扯嘴角也没反驳,看着还有些憨态。也是有一阵子没见他萌蠢的样子了,发现自己还有些想念呢。 112.杀鸡引起的争吵 我又询问:“怎么回得如此之晚?” “会试必须提前一日入场,后一日离场,我已经是提早出来了。[” 还有如此规矩?“那你提早出来会有事吗?” “没事,上下都打点好了。” 那这样算来,十五日是第三场会试,他要提前一日入场便是后天就得进去了,出来也就只有一天的功夫。哎呀,别想这些了,等考完了会试就可好好休整了,也不差这几日。 原本要为他宽衣,却心头一动问道:“你饿不饿啊?” 他挑了下眉,“饿又如何?你还能为我做呢。” “怎么不能?”我下了地就拉着他要往外走,却被他拽住皱着眉头道:“披件外衣再出去,外面凉。”我披上外衣后便带着阿平来到院中,知他意思,这屋内虽有几间房却并无灶房,白天柳明是有问我要否去外面酒馆吃东西,我并无什么胃口就推脱了,不过却拜托柳明买了炉子和铁锅,并且还买了些米粮与面条。 既然要住,我还是习惯吃自己做的饭菜。就是没有特定的灶房,无法通风散烟,暂时只能将炉子搁在院子里了。我一边生火一边指派阿平:“诶,别傻站着看啊,给锅里加水呢。” 他左右看了看,茫然而问:“水呢?” 我抿唇而笑,“你傻呢,那边不是有一口水井吗?拿水桶去吊啊。” 看他乖乖去打水,我便觉得乐。等水在锅里烧开后,便把面条给下进去,出来整整两大碗,又起了个油锅熬了葱油给浇在面上。 要问我什么时候最满足,那便是看阿平吃完我做得东西的时候。 等重新躺回床上已经是深夜,被窝里早就一片冰凉,我微微颤栗的同时阿平就抱了上来,心漏跳了一拍,现在是不是可以向他证明我清白了? 尝试着将手伸向他搁在腰间的掌,一触及就被他给握住了,然后……没了下文。抽了抽没抽得动,他握得很紧,迟疑了下,往后蹭了蹭身子,但,无反应。 不由纳闷,以往与他躺一块基本上也不用我暗示,他像一团火,在对情事食髓知味后很着迷,兴致起了能折腾上大半夜,反而是我每每吃不消了在他身下求饶。又等了一会,我回转过头,却发现他已经呼吸均匀,气息清浅的睡着了。 好吧,他昨天连夜赶路,今天考试又很伤神,再往前推,恐怕他从初八起就没睡过一个好觉了,也难怪这时候根本没意会到我的“暗示”,短瞬间就睡过去了。 我也闭了眼很快睡去,有阿平在的晚上,整夜手脚都是暖的。 隔天醒来发现阿平的眼帘下都有了青色,还有他竟长出了胡渣,虽然不至于有颓废感,可也让我怪心疼的。悄悄从他脚边下地,低了身穿好鞋要起时忽然头感一阵晕眩,眼睛也发花,本能地抓住床沿闭了眼缓了下再睁开,晕眩感不见了。 虽感奇怪但也没太在意,多半是有点贫血吧。走出房门就见柳明在院中,便上前拜托他帮忙买点食材回来,打算给阿平熬一锅鸡汤补补。 柳明应了声后就出门了,我赶紧漱洗完了生火烧水,阿平起来了可以泡茶喝。 炉子有一点好,加好了柴在里面便不用一直看着,只需等水开就行。柳明回来的很快,进门时一手提了灶房用品,一手拎着一只鸡,活的。 我不由愕然,怎么没有把鸡杀好了带回来?以前家中的鸡都是处理好了送过来放在灶台上的,我从未宰杀过活鸡啊。柳明把东西放下了忽然想起还有一处东西没拿,又匆匆跑出去了,于是就剩我和那只鸡大眼对小眼。 还是很久远的记忆里记得小时候曾看过大人杀鸡,应该是割脖子吧。咬咬牙,想为阿平好好熬一锅鸡汤的念胜过了一切,拎了菜刀走过去,但伸手去提鸡的时候它忽然惊跳而起在半空中扑腾了两下再落到地上,着着实实把我给吓到了。 难道这鸡也知道自己接下来的命运了吗?尝试再伸手,果然鸡又惊飞而起,看得我受惊之余是目瞪口呆,这鸡也太“明白事”了吧。 “笨蛋。”一声轻斥从后传来,扭回头,见阿平靠在门框上嘴角挂着笑。他径直越过我走向鸡,弯腰就拎起了鸡后脖并朝我伸手,“刀给我。” 我立即将刀柄递过去,他接过后就走至井边,却又回头来问我:“该割哪?” “……”合着他其实也不会,摆空架势呢。我比了个脖子的手势,本不以为他能下得去手,可看他手起刀落,鸡血朝外喷出,连一声叫都没鸡就因脖断而死了。 一度血腥的场面将我惊着了,我连杀人都曾亲眼目睹过,不然不是矫情地连杀鸡也看不得,而是难以置信阿平在杀鸡时的果断,甚至连眼都没眨一下。忍不住喃喃而问:“你以前杀过鸡吗?”他将鸡给丢在了地上,摇了摇头说:“没有。”顿了一下又道:“你那么怕,只好我来了。” 柳明这时刚好走进门来,看见这一幕也不由一惊,连忙道:“公子,这种粗活留给我来做就是了。”阿平不置可否,直起身时我看见那白袍上有殷虹的点,他循着我的目光低头,蹙了下眉便过来拉我。 回到房中他就指派我:“去,拿衣服给我换。” 等我拿来了衣服他又张开双手要求:“你为我宽衣。”最初跟他成婚时,确实都是如此伺候他的,后来时间久了他也不有意差使我了,都是自个儿穿好了衣服。 刚去拉他腰带就被他给摁住,黑眸里一片恼意,“为何不开心?” “我没有不开心。” “撒谎,你的眼神骗不了人。看你不敢杀鸡便来帮你,结果杀了后你却用这种看待陌生人的眼神看我,我做错了什么?”阿平瞪着我控诉。 微微闪躲他的目光,我小声解释:“没有拿你当陌生人看啦,就是刚刚看你下手杀鸡好利落,我有点被惊到了。” 他听后更不满意了:“手法利落也有错了?” “没说你错啊。” 可他完全听不进去,一口咬定了:“你就是这意思!刚才你那眼神不知道有多刺人。” 我顿时也恼了,声音不由扬高了喝问:“阿平,你一定要这般无理取闹吗?”话一出口就知道自己说重了,那黑眸一闪而过刺痛,旋即他的脸色也变沉了下来,狠狠盯着我,忽然转身就走。门被砸得砰然而响,待我追出去只看见他愤然出走的身影。 院中柳明不明原委地站在那,看了看我又看向门外,“我去跟着公子。” 于是诺大的院子顿时就只剩我一个人,原本一团盛火像被人浇了盆水似的,瞬间熄灭了。井边的木桶里,柳明已经用开水烫过了鸡并将鸡毛拔光了。我走过去将后续处理了,便把鸡下在锅里加上水开始熬煮。 很感挫败,本身一早起来的好意却因为一个杀鸡的问题而弄得一盘糟。算起来这是阿平第二次甩脸色给我看并且暴走,他的脾气有时还真挺大的,不过也可能确实刚才我的眼神不太对,使他感到受伤了吧。诚如他所说的,杀鸡杀得快了难道也有错? 想了一圈后就觉自己很是不对,而且我分析阿平发脾气的原因恐怕不单单是因为我那眼神,还有这场会试带给他的压力,以及,我身上发生的事。 是否,这正代表着他其实心中很介意呢? 有些坐不住了,几度到门边察看,却不见有人回来,就连柳明也没回来报个情况的。我又不敢随意出门寻找,此处是京城不比乡村,怕自己出去了却不认识回来的路。 一直坐立不安到午后,才见阿平冷着脸走进门,我连忙迎上前问:“你去哪了?”他没理会我,直接擦着我的肩膀走进了屋。我跟着回屋,尽量用轻柔的语气询问:“你吃饭了吗?鸡汤熬好了,我给你盛一碗来吧。” “不吃。”他冷声丢给我两字,显然还在赌气。 走到他身边拉起他的手,“好啦,早上是我不好,你消消气?鸡汤本就是为你熬的,你这几日辛苦要补一补的,我去给你端一碗来,再炒两个菜如何?” 哪料他用力将我的手给甩开,又面露恼怒:“说了不吃,不吃,不吃!你没听到吗?我在外面已经吃过了,要吃你自己去吃,我发誓这辈子都不再吃鸡!” 再好的耐心也会有被消磨的时候,感觉心中的那丝暖意一点点变凉,我直直盯着那双眼睛,以极轻的声音问:“阿平,其实你并没有真正相信,是吗?” 看见他身体一震的同时,我心头就有一股刺痛,闭了闭眼再睁开,却是垂着眸语气沉凉:“我被山贼抓进去足有三日,你根本不信我还会是清白之身,所以你情绪焦躁、易怒。另外,之所以先我一步来京,除去要赶在十一日进入考场外,实际上你是不想与我同处。阿平,我猜对了吗?你不要骗我。” 这时我信服了一句话:最怕世界突然变得安静。 诚如此刻,在我一番话说出来后,空气就像是凝结了般,沉寂一点点击溃我的心。 113.四书五经 然而当我抬起眸时,阿平眼中的惊痛让我整个人都感觉不好了,他一步步往后退,脸上神色像是被重击之后的懵然。[ 我想伸手去拉他,可是臂长不及两人之间的距离。是我话说得太重了吗?但这是一个结,不把它打开两个人都不好受。这两天我只要闭上眼就被梦缠绕,醒来又记不起一点梦境,只是头昏昏涨涨的好累。 阿平退到了门槛边被抵住了,已经不能再退,我以为他接下来会拔脚而走,可是沉顿了片刻他竟一屁股坐在了门槛上,深埋下头在膝盖中。 我怔愣住,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还能说什么,在他表态之前。 双腿一弯也坐了下来,抱住膝盖将脸沉埋。很浓很浓的挫败感和失落,原本陪着他一同上京考试心情很愉悦的,可为什么就变成了现在这样呢? 说起来连我自己都觉得可笑,导火线居然是一只鸡!可真正的问题是这吗?显然不是。是早已种在心底深处的一簇火苗,随着时间推移而燃成一团火,再压制不住。 忽觉双肩被扶住,我轻颤了下,并没有抬起头却听见阿平的声音从上方传来:“兰,是我错了。”我不由泪目,如果这场纷争的结是由我而起,那么我的初衷决然不是以阿平道歉而终。只觉他的长臂将我整个都圈住,硬是带我进了怀中后才又道:“我不是不信你,我是恼怒自己没在你身边,如果我在,又怎么会给那陆锋机会乘虚而入!媳妇,我跟你坦白,心里真的不好受,我怕因为他救了你的性命而让你感动,怕……很多很多的东西。” 听到此处我再也忍不住将头从臂弯里抬起,泪光后阿平的脸是模糊的,之前经历种种都没能让我如此难受,好像也就是到他面前了才会这般脆弱爱哭。 “我这不是跟着你来了吗?”一开口就感到委屈,“我之前救他一命,他回过来救我,这样就是两清了,谁也不欠谁,我嫁给你了,自是不会再对别人动心思。” “如果你没嫁给我,你会喜欢他吗?”听阿平依旧不确定地问,气得我去抓他的头发,对着他的耳朵连喊三声:“不会,不会,不会!我喜欢的人是你,没有别人,也不会再有别人!你听见了吗?” 他呆滞地看着我,喃喃而语:“听见了。”顿了一下,“能再重复一遍吗?” 我捧着他的脸,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阿平,我喜欢你。” 如果表白可以让他心安,那我不在乎由自己先来。不过我也需要安全感,所以紧接着就问:“你呢?喜欢我吗?”见他急切地要张口,我用手捂住摇头,“不用急着告诉我,你问问自己的心,再来回答我的问题。” 我希望他能认真地想一想,不要错把依赖与习惯当成喜欢。 阿平拉下来我的手,控诉出声:“让我讲话。媳妇,我喜欢你这件事还需要问吗?你都不知道离家的这些天,我每个晚上都想你想得睡不着。” “阿平,你不觉得这种感情也可能是……”我迟疑着说出那个词:“依赖。” “媳妇,你连鸡都不敢杀,我能依赖你什么?” 呃,一句话就把我给堵住了,想要挣扎反驳:“但是……但是我年龄比你大,刚嫁过来时一直都是我在照顾你,难保你不把我当成姐姐。” 阿平又把话堵了回来:“有这么爱哭的姐姐吗?你嫁我时不是照顾我,而是我在配合你好不?媳妇,咱和好吧,不争这些了行吗?今早是我脑子发热糊涂了,只要你给我定心丸吃就不怕了,以后我就守着你,谁也别想再来招惹你。” 话都说到如此了,我焉能还否决。于是这场吵架以无厘头的杀鸡开始,又以这种方式偃旗息鼓,回头想想都觉得自己挺没出息的,咋就成了阿平口中的爱哭鬼了?年龄都活哪去了。 幸而柳明没跟着回来,要不让看到我俩这副场景还不得暗中嘲笑。把鸡汤盛了两碗出来,一人拉了张椅子就坐在院子里喝。一碗下肚,阿平把碗递过来,“媳妇,还要喝。” 我眼都没抬地道:“自己盛去。” 于是他屁颠屁颠地跑去锅里又盛了碗汤,还夹了个鸡腿送到我碗里,“媳妇,给你加鸡腿,你那么瘦要多补补。” 经他提醒才想起来这只鸡是买来给他补营养的,瞧他眼下都有黑眼圈了,忍不住询问:“考试考得如何?”他倒是一脸轻松:“没太大难度,第一场试四书义三道,经义四道;第二场试论一、制五、诏、诰、章表内科各一。” 抽了抽嘴角,对他所论我连一知半解都不能算,只大概明白在指四书五经。不过听其说来也有疑惑:“你一天要考很多门吗?那岂不是一整天都得在坐考题?” 阿平微默了下才告诉我:“其实每一场试都应该三日,前一日进场领考卷,后一日再交卷。我第一场提前交了卷,第二场晚进了场。” 我愕在原地,竟是这般的?根本不是我所以为前一日进场与后一日离场只是考场的规矩,真正的事实是基本上三天考试科目排得满满的,而阿平为了来找我分别将两场考试的时间都压缩到了最短。他是与他祖父下了赌的,这次会试不但要过,还要独中会元,就是必须得第一名啊,我嘴上没说,心里却感觉有点悬。 但转念想三场分数应该是叠加的吧,假如前两场因为特殊原因而靠得不如意,那就只能把握好第三场了。我问阿平:“第三场你有把握吗?” “第三场试经、史、策五。要看考官如何评判了。” 我想了下道:“今晚你也别看书了,早一点睡,休息好了明早去考场时脑子也清醒,首先精神面貌要好,让考官有个好印象。” 阿平听话地点了点头,放下碗来拉我的手,“媳妇,这次我就得进考场足足三天了,好舍不得你。”听他语气里的惋惜忍不住笑道:“还说对我没依赖,才三天而已呀,总不能把我变成小人儿一块带进考场吧。” “要是能变小人,一定把你揣兜里带进去。”阿平孩子气的接话。 我也顺着他说:“那倒是个不错的主意,我如果是个小人儿啊,就等你们开考后去帮你偷看别人的答案再悄悄跑回来告诉你。” 他听了不由乐了,捏着我的手掌问:“那你咋知道别人的答案是对的呢?万一错的岂不是让我跟着也错了?”想想也对啊,别人写的又不是标准答案,我又想到一个可能:“你们考官会当场写试卷吗?如果写我就去看他的,这总不会错了吧。” “错倒是不太会错了,可我写的文章若与考官一样岂不是诏告众人作弊?” 我去敲他的脑袋,“不知变通的吗?我去偷看来考官文章说给你听,你当然只能作为参考,拎一个大概提纲,哪能照搬全抄?” “娘子所言甚是,为夫受教了。” 看阿平煞有介事的样子我噗哧而笑,两个人讨论得好像真有那么回事似的。没防阿平突然说了一句:“媳妇,你懂得可真多,考场里的门道都懂呢。”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我那心啊直接漏跳了一拍,暗暗观察阿平的神色并不像对我有所怀疑。虽松了一口气却也不由忧虑起来,阿平是最亲近之人,与他在一起时间越长就越放松,不会对他有所防备,然后我一些存在于本能的东西就会冒出来,而这些偏偏与我现在的村妇人设是不相符的。我怕即使此时阿平没留意,事后总有一日他会觉得奇怪。 要想个什么说法才好呢?不能总把事情推在说书先生头上。 我正在心思翻转中,感觉脖颈后暖暖的呼吸,一转眸就对上阿平雾色的眼。下意识而问:“怎么了?”他的回答是软热的唇贴上我的耳根…… 狠狠打了个颤,随即一阵酥麻从耳根蔓延而开。阿平这举动也不是什么暗示了,就是直接宣告自己意图,可是,这大白天的? 大白天的。 阿平根本不给我开口拒绝的机会,直接堵住了我的唇,吻得昏天黑地脑袋缺氧了我也没了反抗的意识,只能任由他为所欲为。 只听见门被砰然而踢上,我被他拦腰抱起大步走到床边,放下的同时他也直接压了下来。衣衫被褪去,他抱着我一寸寸亲吻肩膀到锁骨,使我的身体慢慢也火热起来。当那软唇贴上腰时我不由颤栗,就像是有道电流从身体深处蹿过,他也察觉到了,抿起唇轻笑出声后便辗转亲吻我的细腰。 酥麻感折磨得我想扭动了挣脱他,可是他的唇却如影随形,无论我怎么躲都躲不开。后来他更是用一掌摁住了我的腰不让我再动弹,而另一只手却蜿蜒向下…… 114.只羡鸳鸯不羡仙 我微微睁开眼,迷离的视线里阿平似有所感地抬起头来,眸色幽黑深邃,满布情·欲,这时只要是男人都不可能停下来了。[而当感觉他修长的手指深入到那处时,我立即闭上了眼喘息,压抑住即将出口的哼吟。两个人的汗水滚落在了一起,强势而温柔的一下接着一下,最终让我彻底失控,也随着本能而与他一起沉沦。 后来只记得疲累之极的睡过去了,而身体软得连动一分的力气都没。竟完全无梦,睡得踏踏实实又很香甜,醒来时脑袋也不昏沉,就是感觉浑身骨头都散架了似的。 而始作俑者正在旁边睡得极香,至于睡相,不提也罢。 好不容易扒开那八爪章鱼般缠绕的手臂,想从床里侧翻过他身下地,可刚跨过去一脚就觉腰上一紧,直接跌在了阿平的身上,他居然还故意闷哼了声,闭着眼吐槽:“你好沉。” 女人的禁忌就是别人说自己胖,顿时我怒发冲冠,捏住他的鼻子呵斥:“我哪沉了啊,你说说看,我哪沉了?”他一点都不让着我的,反过来也捏我鼻子,“就是沉,压我身上都让我喘不过气。”哪是因为被我压得喘不来气啊,他这分明是在睁眼说瞎话,不对,是闭眼说瞎话。自然知道他是在故意闹,我凑近他有意呵着气问:“喘不过气了要怎么办?” 他说:“亲亲我,为我度气。”顿了一下,又加了一句:“像以前那样。” 他说得是那次温泉池边以为溺水而为他做人工呼吸吧,臭小子那时候就学会暗藏心思算计我了,我却还迷迷糊糊上了他的套。此时回想,似乎就是那次在温泉池边被他侵占身心的。 念转过我俯下身去咬他的唇,听他吃疼的嗤声出来后问:“还要不要我亲了?” 哪料后脑勺突的被他摁住,唇堵住唇,嘴里的空气被他一点点吸走而鼻子还捏住,瞬间就憋得我脸涨红了,下一瞬整个人被翻转而过,两只手也都被摁倒了头顶,但我的鼻子却也得以挽救,拼命呼吸新鲜空气,暂时没心力管他又亲得放肆起来的唇舌。 眼看又一场火势要蔓延,我在他唇沿脖子而下时苦兮兮地道:“阿平,我没力气了。” 他头也没抬地回:“是我动,你只要躺着就行。” 很有翻白眼的冲动,动是你动,可你折腾的人是我啊。乘着箭还没上弦,我又苦求:“阿平,肚子好饿。”他这回是抬起头来了,微微不甘愿地道:“好吧,我其实也饿了。” 总算是肯起身了,不用说这时天已经黑了,一天除了午后喝了碗鸡汤外啥也没吃,关键是我那碗里还有他夹的鸡腿,结果……不提也罢。 我翻找了下,面条昨晚给吃了,这时候煮饭也不太乐意,只得继续把那锅鸡汤给热一下。但是阿平走过来一看,脸上就露出不感兴趣的表情,还无所顾忌地评价了两字:“油腻。” 倒是不会因为他这嫌弃的态度生气,因为也就只有亲近的人才会讲话无顾忌。我故意哼着声说:“那你自己来动手啊。” 他也很大爷地摊摊手:“巧夫难为无米之炊。” 我讶异:“不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吗?” 阿平:“我不是妇人。” 所以换成了夫?这是偷换概念!反正不管巧妇还是巧夫,我今儿都得给他找出施展空间。 走去把米给翻出来拿到他跟前:“喏,现在有米了,你这位巧夫能一展身手了不?” 他低头瞥了一眼,“没锅了。” 锅?我满足他,找了两个大碗把鸡汤给盛出来,还顺手把锅给洗了。他见没理由可找了,默默接过了锅,又再卷起袖摆去洗手。 看他走过来时我也好奇,一袋米他能做什么?而且都没见他要去洗米,他不会直接就那样倒进锅里吧。见他往锅里加了水后并没有去碰米,而是拿起了白天洗好的白菜,也不切直接就丢进了锅中。 忍不住在旁提醒:“诶,要先生火啦。” 生火这活他很在行,以前在灶房围着我转时基本都他干的事。很快炉子就点燃了,锅端上后他就把盖子给遮了,我看着不由摇头,这小子只跟我学过煮面,这是把白菜当面煮了。 想想也无所谓,夜里吃清淡点对身体好,确实不能太油腻的。 等水开后阿平揭了锅盖将白菜给挑了出来,却把那锅水给倒了。我看得讶异,白菜这般煮着也是无味啊,难道就这样吃吗?却见他拿勺子把刚被我盛起的鸡汤撇去上面的油,然后将鸡汤又倒进了锅中,一炷香后,清汤白菜被盛了出来。 我忽然想起这道菜叫什么名字了——开水白菜。没吃过,但却听过工艺很繁琐,要熬制很长时间的高汤,这锅鸡汤一直放在炉子上温着,直到后面柴火灭了,所以也能算作是高汤。严格说来,这是简易版的开水白菜,我舀了一勺汤喝,鸡汤的美味与白菜的清淡融合在一起了。抬头见阿平端着洗好的米走过来直接倒进了锅中,那里面还剩了半锅的鸡汤。 我探头看了眼,米稀稀拉拉的都能见锅底,不由道:“你要用鸡汤煮饭?米太少了吧。” 他挑了挑眉回曰:“我喜欢喝粥。” 对之无语,分明是不知道该放多少米却还逞强说喜欢喝粥,平时我煮粥也没见他多喝一碗嘛。不过可能因为米少的缘故,在锅里伴着鸡汤熬煮很快就飘散出香味来,米粥味与鸡汤味融在一起倒是令我暗暗吞咽口水起来。 熬粥期间,阿平将那盛出来的白菜汤分了一人两碗先喝着,淡淡的鲜味在唇舌间环绕,还确实别有一番风味。我疑惑而问:“你怎么会做这道开水白菜的啊?” 却见他一脸困惑地反过来问我:“什么开水白菜?” 我指了指眼前的白菜汤,“你这道汤叫什么名字啊?” “名字?我想想,两棵白菜一棵是你,一棵是我,就叫只羡鸳鸯不羡仙吧。” “……”这回我彻底无语了,有谁听见别人把自己比成是白菜开心的?而且这个“别人”还是自己的丈夫。明明就两棵白菜,跟鸳鸯连边都搭不上,这人以后要经商一定是个奸商。 当锅盖噗噗的冒热气时阿平去揭开了盖子,这时我也不淡定了,凑过去急着问:“能喝了吗?”他直接吩咐我:“把碗拿过来。” 捧了满满一碗鸡汤粥压在嘴边轻抿一口后,我就彻底被征服了。也顾不上其它,一边吹着气一边哗哗下肚,这回不用阿平动手了,我主动拿起勺子去锅里又盛了一碗。 鸡汤的油被撇掉之后,与米汤融到一块,一点都不会觉得油腻了,只感到米粒软软而香鲜。两碗下肚,我看了眼锅中,虽然还有但是好饱,肚子撑不下了。 转眸去看一旁的人,他依旧雷打不动地慢条斯理喝着汤,在他那就没有“狼吞虎咽”四个字,连喝个粥都能喝出优雅来。等他终于把最后一勺粥咽下后,放了碗去袖摆里掏半天,应是想掏手帕出来擦嘴,但最后他却还是直接用袖摆去抹嘴,看得我莞尔不已。 优雅是件挺累人的事,与最亲近的人在一起其实可以像这样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没必要太多顾忌。不过话回过来说阿平的餐桌礼仪恐怕已经成了习惯,融入到骨子里了,说白一点就是——克制,对美食诱惑的克制。 没人想洗碗,于是把碗搁那决定偷懒。 再躺回床上时阿平揽着我一脸傲娇地问:“有没觉得我很厉害?”这时他很孩子气,像比赛赢了要求奖励。我故意哼哼:“差强人意。” 他也不上当:“差强人意你还吃那么多?” “肚子饿啊,只能马马虎虎吃了。” “哦,这样啊,那以后我还是不做了吧,媳妇的手艺自是比我好。” ……我觉得给自己挖了个坑。 翌日一早,阿平就起身了,我睡得还迷迷糊糊的,感觉身边有动静睁开眼来。发现他已经下了地去取衣物穿,回转身看我醒了俯下身来低道:“时辰还早,你再睡一会。” “这么早就得走吗?”因为没睡醒,嗓子都咕哝着哑哑的。 他轻嗯了声,在我额头亲了一下后道:“第三场试没公布何时发卷,有许多考生都是连夜等的,这时过去或能赶上发卷时辰。” “那我起来送你。”我正要掀被起身,却被他又摁了回去,“不用送了,外头凉,反正后日我就回来了,媳妇,你好好的在这里等我啊,有什么事就吩咐柳明去做,实在紧要的便让他去找木叔处理,知道了吗?” 听他如此说我也不勉强,只伸手抱了下他的脖子凑唇上去亲了一下,“行,你安心去考试吧,别记挂我了。”可他眸色却突然深暗下来,我的手刚松开他就的唇就压了下来,铺天盖地一番深吻,终于退开时我已气喘吁吁。 只听他懊恼道:“媳妇,你不该大清早就色诱我的。不行,等我后日回来连本带利地找你算账。”我觉得有一巴掌拍飞他的冲动,分明是他色欲熏心,还怪我色诱他。还有他那手掌放哪呢?只觉胸前丰盈被他用力握了握,这才起身而走,走到门边又依依不舍地回头:“媳妇,我真走了啊。” 原本还有的离愁这时都没了,摆摆手没好气地回:“快走吧。” 他跺跺脚,“好,你等着。” 脚步声远,终于是出门了。 115.梦魇缠绕 本来以为被阿平这样闹了下会睡不着,可闭上眼没多久居然又睡过去了。[ 我知道自己在做梦,很长,醒不来。 回到了原来的世界,可又抽离于外。听起来似乎是矛盾的,其实并不矛盾,就是……我如一个观众在看电影巨幕,而里面的主角是我,配角是模糊在记忆深处的人。 一场戏幕结束,我睁开眼,从梦中醒来,眼角有泪滑落。 如果这个梦是将记忆重新翻起的方式,那么很残忍,从不知道,一点都不想记起从前。 在梦里,我看见了一直影像模糊的爸妈,看见了过去许许多多瞬间,这些让我泪目。不敢想当我离开后他们会如何难过,又将如何度过这些年,几乎能想象那些以泪洗面的画面。 在梦里,我还看见了陆锋。 如果说曾与他相恋有多浪漫和甜蜜,那结局就是有多悲恸。我可以接受两人因性格不合或理念不同而分手,也可以接受环境影响各奔东西,唯独没法接受——死离别。 难以接受,他躺在病床里形消见骨,一日一日饱受病魔的折磨,也终究在一片悲戚里安静地闭上眼。“影片”中的我哭到晕倒,可眼泪是这世界最无用的东西,它不能让时间倒流,也不能让生命复苏,它只是,情绪再也压抑不住的发泄。 所以那日我救的人根本不可能是陆锋,而我虽然记忆模糊了,但其实潜意识里也明确知道这一点,但是在他不记得从前问及名字时,我依然给了他陆锋这个名字。 不是寄情于他,而是希望生命能有延续。 整整一天都没起身,脑子不受控制地反复回想那一个个画面,形同自虐。后来头疼得不行就又睡过去了,梦影缠绕,浮浮沉沉。 再醒来时觉得特别的累,整个人都有些虚脱,想了想我有一天一夜没吃过东西了。起身时手撑在床头感觉摸到了什么,拿起来便发觉是那串星月菩提,是睡觉前我给拿下了搁在枕头边的。顺手将它往左腕上戴,却突然顿住,脑中闪过梦中的一幕画面。 我的那串星月菩提是和陆锋一起旅行时买的,但并不是他买给我的。当时和他在一座古镇里走散了,一时间又联络不上,我站在原处等他回来找我。路旁有家卖文玩的店,原本我不会对它感兴趣,是老板娘为了吸引顾客而穿着古装搬了一张古筝出来弹,当时她的手上就戴了一串星月菩提。 琴曲我不懂,但是目光却始终被她那优雅自如的手指给吸引,而腕上的手串不如水晶耀眼,却很有韵味。当时我便走上前询价,价格在可接受范围内,又听她说108颗珠子的寓意是可消除108种烦恼,寓意不寓意倒是其次,只在于当时我心动了。 很奇妙的是,当老板娘为我将星月菩提盘绕在手腕上四圈后,刚好陆锋出现。 于是就和那串星月有了不解之缘,从此日日不离身,但是刚才脑中闪过的画面却是——星月菩提从我指间脱落,指尖有一滴血珠。 脑袋忽然一阵抽疼,将所有影像都打碎,我捧着头也缓和不了那种疼,过了好一会才慢慢平复下来。这时屋外传来柳明地轻唤:“夫人,你醒了吗?” 想开口应声,却发现张了张口没出得来声音,嗓子眼里干涩到疼。只得赶紧下地披上外衣去开门,柳明正站在门外,却一脸惊异而问:“夫人,你这是怎么了?脸色怎会如此之差?” 脸色很难看吗?睡了一天可能睡肿了吧。我点了点头,“没事。”可出来的嗓音连我自己都吓了一跳,嘶哑得完全听不出原来的声音了。 柳明也是一愣,迟疑着问:“要不要给你找个郎中来瞧一瞧,别是得了风寒?” 我连忙摆手摇头,“不用,可能睡久了所致,吃一些东西就好了。” 大约是柳明见我迟迟不出房门,也不敢贸然来找,便去附近的酒楼买了饭菜回来,但时间放得久了也就凉了,他说回去重买被我拦住了,哪能这么浪费的啊。 洗漱前先把水壶给架在炉子上烧水,等我再出来时已经开了,热茶滚过嗓子后感觉舒服了一些。但是将饭菜热了后也感觉没什么胃口,草草吃了下便放了碗。 原本想睡了一天便在院子里坐一会打发时间,可坐下去没多久就感觉整个人的状态真的不行了,拖着步子又回到了房内,倒头下去就又迷糊了。 原来身体再疲累也抵挡不住梦的侵袭,当我又一次跳脱到原来世界时心中产生了悲鸣。想倒带而过的电影,一幕幕退回到原点,再一幕幕重现眼前,最后画面定格于星月菩提脱落指间的一瞬,我蓦然惊醒,心脏扑腾扑腾而跳。 刚刚看得分明,是我自己将星月手串给取下来的,而在指尖的血来自我的手腕。其实不止是指尖,从手腕处有一条血线向下延伸,穿过掌心,从指尖滚落。 自残?!我有些不敢置信也难以接受,以我这种性格怎么可能?仔细回想,血确实是从手腕出来的,虽然血迹狰狞但不太像是用刀划过。我不由执起左腕,低头看这条极其相似的星月,忍不住像以往一般一颗珠子一颗珠子盘过去,突的有一处凸出硌到指腹了。 那是三通处的一块银片,它有一个角不知因为何故而翻起来了,所以摸起来就不平了。忽而想到什么,我将星月凑近油灯,然后脸色一寸寸泛白,难以置信…… 这条星月是我的! 在买星月菩提的第二年,因为常常盘玩的缘故使得它三通头下的蜜蜡吊坠断了,我看里头穿绳也快要断了,就买了工具和线回来自己重新穿珠。在穿珠时心血来潮,在两个银片的内侧分别画了个圆和方,意为方圆之内,我心明之。油灯下,银片内侧已经变黑了,但圆与方的痕迹仍在,而且刻了圆的那一片纹理内隐约透着血红。 世间事不可能有如此巧合,可这又怎么可能?我的星月链子颜色没有如此红,可除了这个理由外我找不出另一个来说服自己它不是我的那条。 要问原因何在,诚如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来到这个时代一样,发生在我身上离奇的命运从未有过原因。想多无益,只会纠结了脑。我想我大概想到梦中自己为何会受伤了,是这银片的角翻起了锋利而划伤手腕。 不过我此刻拿着的星月银片即使硌着指腹也是钝钝的,像经过了岁月的打磨。这也是我想不通的一点,如果它确实是我的手串,那么即使过了六年也不至于颜色变得这么深才是。难道……难道当真是陈二狗从墓穴里偷出来的?不敢说一定,但有可能底下潮湿腐化的空气与环境或许会加快星月的变色。 迷信一点的说法是,这条手串上有我的血,所以它来找我了。 等一下,脑中突然闪过一个很可怕的念头——原本我对原来世界的事都是模糊记不太清楚的,却在戴上它后开始不断做梦,然后所有记不起来的东西都记起来了,难道我这些梦的产生都是源自于它?!如果真的是这原因的话,那这条手串也太邪了吧。 我没有把它再戴回手腕,并且找了个布将之包起来放到隔壁屋子里。回走时,夜风吹进领子里狠狠打了个冷颤,好似真的染上风寒了,因为等到天亮时分我的鼻子就全堵住了,人也头昏脑胀的,自个摸了摸额头,温度似乎有些偏高。 灌了一壶的白开水后我又躺下去睡,尽管症状没好转,但没有被梦再缠绕。 暂时也没心力去研究星月菩提的事,到下午柳明看着我不对劲就去喊来了郎中诊脉,昏沉中只听郎中惊呼怎生如此晚才就诊,柳明应了句什么也没听清。 后来应是开了方子柳明去抓药了,屋内静悄悄的,棉被将我包得严严实实,但我却依然在发抖。病来如山倒,一染上风寒再发起高烧的话,身体的每一寸都会有种说不出来的难受,就像被碾压过似的。按理说对于风寒我已经不陌生了,小同一年里头月月都要染上一回,所以应对措施早就无师自通了。可这时就是想要起身喝一杯温水的力气都没,身边也没个人能喊一声,也是悲凉。 等有些意识了才知道柳明之所以去抓药抓那么久,他还去找过木叔汇报了,木叔让他找了个大婶回来暂时先服侍我这个病患。毕竟柳明是个男的,在屋子里得与我避嫌,干什么事都不方便。 有了大婶在,煎药做饭这些活就都她全包揽了,不过我这风寒来势汹汹,高热一直不退。柳明又去将郎中请了来,这回郎中皱着眉头称不妙,给开了一剂猛药,临走时交代夜里要有人留守,如果天亮之前还不退烧的话恐是很棘手了。 可能是那剂猛药起了作用,也可能刚好一个周期熬过来了,夜里就发了一身汗,热度退下来了。之后虽然还有反复,但不再高烧不退,到天亮时分我的体温已经恢复正常。 116.算命和尚 守了我一夜的大婶终于长松了一口气,这一夜多亏了她。[我拜托她找柳明要了一瓶烧刀子酒,虽然她不明其理还是听了我的拿布沾着酒不断地为我擦手和脚,见我出了汗又打来温水为我擦身子。进进出出忙了一整夜,这时看她也面露了疲累。 我让她去休息,但她还是为我熬了一锅粥并且端来一碗,才去隔壁屋里躺了。 退烧后整个人都松散了不少,也确实肚子饿了,一碗粥很快就见了底。想到今天阿平就能出考场了,心情也跟着愉悦了起来。等他回来了不管条件允许不允许,我都要洗澡。 当真是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感觉这大京城的房子一点都没我那乡村的屋好,要灶房灶房没有,要浴房浴房也没有,没生病的头两天我也就是打着水进屋子里身上擦一擦,换身干净的衣服。可这两天病着了,人都爬不起来就别提什么漱洗了,刚夜里又一身一身的汗出,虽然有大婶帮忙擦拭并换了内衫,但还是觉得身上粘腻的很。 中午时分大婶来跟我告假,说想回家一趟,我想了下让柳明给她算钱,柳明张了张口还是没说什么,拿了碎银付给了大婶。 等人走后他才迟疑着说木叔的意思是请那大婶过来专门服侍我的,我听后不由笑了。之前在生病中,确实需要有个人搭把手,哪怕是递个水都行;可既然身体转好了,这些事都能力所及,何需再让人家来服侍自己? 不是小姐命,哪里有那么娇贵。况且,晚点阿平回来了自是不希望有外人在旁打扰我们。 可一直等到天黑也没见阿平回来,想说难道此次考题很难,考生们都延误交卷了吗?转念又想他第二场试提前回了,恐怕这最后一场他得用心对待,毕竟他的目标不止是要考中,还要在这会试夺去第一名。 病体初愈,等没多久就困了,临睡前脑子钝钝的,感觉忘记了什么。 再醒来天已大亮,可身边床位空空,摸上去一点温度都没,显然阿平一夜未回。我穿戴完走出去寻了一圈也没寻着柳明,便也无从问起,可能是刚生了一场大病的缘故吧,当迫切的期待化为乌有时心里头挺失落的,一个人独自呆在这房子里感觉像被放逐了似的。 情绪陷入低谷干什么都没劲,吃着东西也觉无味,坐院子里无精打采地煎药时想起那大婶了,早知道多留人家两日了,至少能有个说话的。 不过话说回来既然柳明的意思本是想雇佣那大婶在屋子里照应一阵,怎么忽然提出要走了呢?我扭回头看了眼隔壁那房间,终于想起来自己生了病把什么事给忘了。 起身走进屋中翻了各处,果然我那条星月菩提不见了。 迈出门槛见柳明刚好回来,连忙上前问:“你在哪请的那大婶回来的?”柳明愣了愣,不明白怎么回事:“是去集市上找的啊。” 心头一沉,“那你可知她家底?” 见柳明摇头我真不知道要说什么,他这是不懂人情世故呢还是阅历太浅?请个人回来做事,连人家是什么人都不打听清楚的。 总算柳明看出我脸色不好,脑子转了下迟疑地问:“夫人,你丢什么东西了吗?” “丢了一串珠子。” “那别担心,集市那边雇工贩子那都有记录的,我这就给你去找。” 柳明正要转身而走,被我唤住:“我和你一同去吧。”他立刻反对:“夫人身体抱恙,不宜外出,还是让我去赶一趟吧,保证给你把珠子找回来。” “我已无甚大碍了。那串珠子对我很重要,还是跟你一块过去看看。” 柳明拗不过我的坚持,只得牵来马车带上我一块出了门。在路上我假装不经意地问:“阿平不是应该昨天就离开考场了吗?怎么到这时都还没回来?” “早上我特意赶去考场问了,木叔说考官额外加试了。” 原来如此,这考试制度也太随意了吧,说好了考三天却又临时加试。我对考官吐槽了一翻又无可奈何,只能继续等了。来到市集柳明很快就找到了工头贩子,果然有登记,大婶叫春大娘,具体地址没有,但只要往某巷子一问就知道春大娘是谁了。 辗转问询,找到了一个偏僻角落里的土房子,远远就看到春大娘身影了,正坐在门口一手抱着一孩童一手喂喝什么。等我们走近时她那脸上的惊慌失措骗不了人,明显的做贼心虚。 起先春大娘还紧咬着口说没拿东西,但经不住柳明的威吓与盘问很快就招了。房中的珠串是顺手牵羊,她还偷拿了一些郎中为我开的药,原因是她的孙儿这几日也染了风寒又无钱请郎中。听此我暗暗摇头,先不说她手脚不干净这回事,药这东西是能随便吃的吗?大人染了风寒一剂药该多少份量与孩童必然不同,加上孩童体质弱,必有孩童不能服用的草药。 而刚才显然她灌给孩子喝的就是我那风寒药,瞧孩子一张脸通红,恐已不是第一次喝了,但药效却不见起。 柳明并不管其它,只管朝那春大娘索要我的星月。可得到的答案却出乎意料之外,居然她昨天中午回去路上就把那珠串给卖一和尚了,得了二两银子。生怕柳明不信,她匆匆跑进屋还把二两碎银子拿了出来。 我阻止了本欲威逼的柳明,问春大娘可知和尚在哪,她说和尚是在集市上摆摊算命的,就在迎风酒楼门前。临走时我看了眼她怀中的孩子,还是多嘴说了句:“孩子病了就请个郎中瞧一瞧,药不要乱吃了。”她怔愕在那,直到我们马车出了巷子都没动过。 迎风酒楼前,摆摊算命的和尚,并没费多大周折就找到了。 听见柳明道出来意后和尚并不愿意再卖回手串,称菩提本与佛门有关,当应佛礼洗涤不被世俗所染。当时我是坐在马车中的,听到这便走下马车,直截了当断言:“你不是真和尚。” 和尚一愣,将我上下打量后道:“施主妄言。” 我轻哼一声,似笑非笑地说:“妄不妄言你心里最清楚,首先,既是和尚何以不守戒律在这酒楼外闻着酒香味;其次,摆摊算命乃道士所为;第三,和尚岂有不烫戒疤的?” 早在春大娘说起时我就疑上了,到了酒楼前乘着柳明去问话便暗中观察了一阵。穿上僧衣,剃了光头便来冒充和尚,,也太不敬业了。假和尚被我识穿了也不恼,哈哈一笑了道:“姑娘好眼力,都是为了糊口饭吃,既然光临我这摊子不妨坐下来算上一卦如何?” “我不算命,你问春大娘多少银子买的珠串,我们便付你多少银两赎回来。” 假和尚眼珠滴流一转,堆着笑又道:“姑娘莫着急,若您坐下算卦菩提串珠不收分文便还您是了。”我并不上当:“算一卦多少钱?” 见他伸了一只手出来,我故意问:“五文钱?”他连忙摇头,急切地说:“是五两银子。” 明知道对方在敲竹杠,但星月菩提在他手上,我回头用眼神征询柳明意思,主要是他身上有没带这许多银子。见他轻点了下头后我便有底了,二话没说拉开摊前椅子落座。 假和尚顿时眉开眼笑,眼睛都笑眯成了一条线。他先看了看我的面相,又再来看我手相,渐渐脸上的笑容收了,眉头皱了起来。过了好一会才听他犹疑而问:“姑娘可是经历过大劫?” “何以算为大劫?” “生死劫。” 我摇头:“并无。”他似乎不太信地追问:“十年以内都没遇过灾祸吗?” 我失笑出声:“试问又有谁能十年都一帆风顺成长呢?” 和尚怔愣了下,反应过来后道:“我是说比较重大的灾祸,比如重病、溺水一类。” 我的心漏跳了一拍,但转念又想算命先生十句里头八句靠懵,我刚刚大病初愈脸色肯定不好,他把重病也说在里头自不会有错,可让人先对其信服一半。 摇头否定:“不曾有过。” 和尚纳闷了,将我面相和手相又看了一遍,嘴里喃喃:“不对啊,分明应该年少时有一大劫,与水有关,是哪里错了呢?” 原本打算冷静以对的,可听着这假和尚的嘀咕终是没有忍住:“你算到是哪一年?” “具体哪一年没法确定,从你手相来看生命线有断折处必定是个死劫,水祸应该是发生在六七年前,而且之后还生了一场大病,此次大劫之后你就时来运转,所谓相由心生,你的面相里含了富贵之气。不过……” 明知算命和尚有套路,但既然我坐下来了,听听也无妨,于是接他的话:“不过什么?” “近些年会再有一劫,虽不祸及性命,但也可大可小,关键在于你怎么选。” “哦?你意思是我做的选择会改变命运?” 和尚点头:“可以这么理解,一念之差命运改,回头是岸未必岸。” 117.金屋藏娇 我挑了挑眉,“算完了吗?” “完了,再深入的我也瞧不出来了。[”他从僧衣袖摆里摸出了一个布包,正是我那包星月的青布,递过来问:“看看是不是你那珠串?” 接过来打开,是我的星月菩提,银片里的记号都在,不曾被调换过。回头让柳明付和尚银两,没想和尚却摆手道:“夫人不必了,此次算是为你免费算卦。” 我讶异地看向他,刚才他第一眼看我时唤我姑娘,一卦算完却改称呼为夫人了,出门前我整理装束并未挽妇人头,就随意地绑了发带,显然不是从我外表瞧出端倪的,难道是从我面相或手相窥出一二?若如此,那这和尚或许真有些本事。而且刚刚他表现得一副势利样,这时居然说出免费算卦的话来? 从我眼神中知道我的疑惑,和尚笑道:“算是难得与夫人结缘吧,以后若有缘再会便为夫人再算一卦,到时夫人也可看看此次我为你算的这一卦准不准。” 此人话说得极其圆滑,意为这次算卖我一个交情,以后若遇上了再还这个人情。 我心中想的是等阿平回来了自就回家去了,哪还跟你这个算命和尚能重逢呢?人情欠着就欠着吧,一声“多谢”后便拿了星月菩提起身,可在转身之际突然算命和尚喊道:“且慢!” 暗嘲着回头,这么快就改变主意了? 只见他盯着我手中的星月菩提,神色严峻,“这是夫人的珠串吗?” “是。” “恕我多嘴一句,这串菩提珠隐有血光之气,夫人还是不戴为好。” 静默一瞬,我面无表情道谢:“多谢提醒。”转身回到马车上脸色就变了,立即拿起星月菩提嗅了嗅,又再去翻看那两处银片,可无论是味还是色都不可能判断出血光来。 是算命和尚故意丢的一个包袱吗?我知道通常算命的都会在临末处故意丢个包袱说些不中听的,为的是让顾客回头过来找他解厄运。可他只说星月菩提有血光之气,并没有说会对我造成什么恶果,这像套路吗?我没法确定。 这串珠子现在成了我的一个心魔,明明是自己的东西却感觉像烫手山芋似的,丢失了会迫切想要寻回来,可寻回来后可能受了假和尚的危言耸听吧,有些不太敢戴手腕上了。 另外,关于我之前的猜测也无法肯定,但生病的这两日入睡后确实没有再被梦缠绕。 一直心事重重并没留意马车外面,回过神时发现马车早就停了,可为何柳明不提醒我下车?掀起帘子,马车是到了宅子前,但不见柳明身影。 我反正也不是什么千金小姐,自己走下了马车就往敞开的大门内进,来到门边就听见院中传来训斥:“你怎能带夫人独自出去?知道不知道这有多危险?” 是木叔?这次陪着阿平来京城这么多天都还没见过他呢,是不是阿平考试回来了?刚要抬脚而迈,却听木叔突然压低声道:“公子暂时还不能回来,你先把夫人请进来吧。” “夫人若问起公子要如何答?” “这还要我教你吗?” 心头一跳,当机立断转身而走,阿平迟迟不回肯定有问题。走出去一段路便先掩藏起自己,等见柳明的身影经过后才朝反方向而行。向人询问科考位置,但并不顺利,问了一路终于找到时已近傍晚,而黑色大木门是紧闭的。 找了路边一摊贩询问:“大哥,请问考生是在这里面吗?” 摊贩将我看了看后道:“考生都已经退场了啊。” 退场了?是我找过来的时间晚了?我顺口问了句:“是何时退场的?” “昨天下午就见书生们一个个从里头出来了。” 我怔了下,“大哥,你确定是昨天?那有考生是今天离场的吗?” 摊贩估计没生意打算收摊了,被我问得有些烦,语气不太好地道:“我没事要骗你作什么?这扇门从大早上起就一直是关着的,自是到昨晚那些书生全走光了。” “那能在哪能看到考生名单?” 摊贩随手一指,“哎呀,我要收摊了,自个去看吧。” 顺着他指的方向,我看到是一面墙,不过在墙上贴了张很大的纸。走近过去便能看到上面密密麻麻的一个个名字排列有序,不太认为阿平会骗我,可还是不由自主地在那堆名字里寻起来。等在一角落里寻到“刘平”两字时,暗松了口气。 刚刚真的怕阿平根本就没来考试,这些日子都是在糊弄我呢。确定了考生中有他,便想何故明明昨日已经考完却迟迟不归,最主要的,他为什么让柳明回来与我撒谎说要加试? 回想之前木叔严斥柳明的话,忽然间有个念头闪入脑中——难道阿平的祖父也在京城?或者,他真正的家在这里? 原本我,以为他祖父是个将军,那自是在边疆镇守。可我忽略了两个重要的点:一是他祖父年事已高,很可能已经从战场上退下来了;二是将军也是朝臣,即使丰功伟绩建造将军府似乎也没有在边防城守处造的例子,多半都还是在京城之内。 所以阿平极可能是……瞒着我回家去了? 天色渐暗,我拖着脚步离开了考场,但在街上绕了几圈都没找到正确回去的路。身上并无银两,就是想入住客栈都不能,走得实在累了找了个光亮处坐下。 京城到底不一样,比起那日阿平带我去的小镇不仅大,而且华丽许多,到了夜里了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还很多,而对面这座酒楼里也热闹异常。 不由想起白天里那假和尚为我算的那一卦,说我有富贵相,若以我前半生的命运来看必然与“富贵”二字沾不上半点边,而今唯一能搭上关系的就是阿平吧。他祖父在京城的住所定然是个大宅子,哪怕他父亲早逝,在他祖父的庇护下也可享一世荣华了。如此看来,岂不是我高攀了他?难怪他的乳母刘寡·妇始终不待见我,因为我只是个乡野村妇而已。 “夫人?”一声询问打断了我的自嘲,抬起头首先看到一油光闪亮的脑门,再定睛一看竟是白天那算命和尚。我移转过眸,看那酒楼门前的牌匾,上面歪歪扭扭写着的三字不正是——迎风楼?居然我兜兜转转又回到了这里。 和尚似乎也很意外,他说:“白日里我虽算有一卦会可能再遇夫人,却没想这么快就又再见面了。不过夫人何以一人独自坐在此处?” 所为何事自不便与他说,想了下厚着脸皮要求:“能否借我一些银两?” 和尚问:“住店?” 此人洞察力倒是敏锐,我也不隐瞒:“确实想入住客栈,可与家人一时走散身上没带银两。若你方便就先借我一些,我可把这串珠子先抵押在你这。” 全身上下也就星月菩提是值钱的,还是看他跟春大娘花了二两银子买的情况下,否则真拿不出什么可抵押的东西。和尚眼珠子转了一圈,笑嘻嘻地道:“夫人赶紧把珠串收起来吧,与人方便是与己方便,难得与夫人有缘一天里能碰上两次,喏,这是五两银子,先拿去住店用吧,夫人不妨入住迎风楼旁边的来福客栈。” 我接过银子还是将星月菩提递给了和尚,丢下一句:“明日我会来你摊子上赎的,你不要弄丢了。”便转身离开了。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也不可无,我并没有去和尚推荐的来福客栈,而是多走了一条街走进一家看着门面相对较大的,名叫疾风客栈。 开了一个单人间,只需登记一下名字付了房钱便可入住。房间是在二楼,环境还行,一张大木床一张桌子,外加两张椅子,比较喜欢它的窗户,打开来便可看到街道。 和尚给了我五两银子并不少,付了房钱下来还多余不少,便找小二点了两道菜和一壶茶。 茶先上来,坐在窗边自斟自饮,苦涩的茶水在唇齿之间漾开,犹如我此刻的心境。门再被从外面推开时以为是小二送菜进来,便头也没回地吩咐:“就放桌上吧。” 没听见回应,我回转过头来,目光沉凝。 对视了良久嘴角勾出一个浅嘲的弧度:“刚从考场出来?” 黑眸沉了沉,大步向我走过来,到了身边站定后低头盯着茶壶,“媳妇,我找了你很久。” “很久?有比我等得久吗?” 手上一紧,握着茶杯的手被他抓住了,“兰,你在气我吗?是我不好,一出考场听说你这两天重病不起就急着赶回去,却没料还没进门就听柳明汇报说你不见了。你不知道当时我有多着急……” “好了。”我打断了他,“阿平,问你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抬起眸对上他的眼,一字一句:“你是想将我金屋藏娇吗?” 118.成长是要付出代价的 这个问题是我一直盘转在脑子里的,虽然安排给我的那所房子称不上什么金屋,但阿平这行为却有这意思。[若说以前我能从他这双眼睛里看到很多情绪,此刻却只见一片黑白,深不见底。他摇头,语气坚定:“不是。” “那么你来解释为何明明昨天就考完了,却让柳明回来说要加试?”在这件事上我不想拖泥带水,发生了问题必须快刀斩乱麻地解决。 他的眸光闪了下,并没有迟疑就答了我:“昨夜出考场祖父就让人过来了,怕你多想让柳明回来称加试一场,想等我回来了再跟你解释的,但没想到你会先一步知晓。” 我讽笑着摇头:“我哪里有什么先见之明,还不是你授意了木叔来透露的?只是你没想到我会在听见后立即转身离开吧。” 脑子虽不算聪明但也不是太愚笨,木叔是个什么样的人我不清楚,但是绝然不可能在明知道我就在门外马车里时还背着我训斥柳明那些话,这个道理我转身走时就想明白了,木叔本就是故意说给我听的。 阿平俯下身来抱住我,“我知道瞒不过你,其实也不想瞒,但若昨日被你知道我去祖父那边了,你肯定夜里会胡思乱想。有意让木叔先回来给你透个风的,哪料到等我匆匆赶回来时却听说你不见了,更可恶的是他们居然将你这两日重病给瞒得死死的。你不知道当时我有多懊恼和害怕,在这京城你人生地不熟又身无分文……” “阿平,”我用手捂住了他的嘴,“这些你不用告诉我了,先坐下吧。” 过程大致我已经知道了,还有一些细节要问清楚。等他走至对面才看清一身装着,一袭藏青布袍不是眼熟,而就是我给他做的。给他倒了一杯茶推过去,“你是怎么找来这里的?” “迎风楼前一算卦和尚给的指引,柳明认识他,称你白日曾在他摊前算过一卦。”他说着从怀中摸出了星月菩提递过来,“我将你这条珠串给赎回来了。” 没有急着去接,蹙起眉问:“他如何知道我在这家客栈的?” “他并不知,只说你问他借了五两银子住店。我挨家客栈一一问过去的,问到这家时辰与外貌都吻合,可是你登记的名字却胡乱写了张月。” 开房时掌柜的说要做个登记,反正这时代也没什么身份凭证的,便随手写了个名字上去。只是阿平不知,这随手而写的名字,其实也是我。 “媳妇?”许是见我不作声,阿平语气乖怜地开口征询。 我轻哼了声拿过星月,却仍板着脸道:“你现在厉害了,对我也开始学会耍心机了。” “我错了,保证以后再不!” 他这认错速度倒是迅速,可细数过来当真是劣迹斑斑,前有痴傻一事相瞒,后有其身份隐忍不提,包括刘寡·妇根本不是他生母等等诸类事,而今关于科考一事也加以隐瞒。转念而想又不是,他并没瞒我科考,瞒的其实是他祖父那边的事。 心中不由叹气,这才是根本问题所在。阿平这祖父远比刘寡·妇棘手得多,最主要的,是他可以什么都不做,却对阿平产生威慑不敢不从。而科考的这个赌约,恐怕是阿平拼力说服才换来的,至昨日三场会试都已结束,难怪他祖父会唤他回去盘问情形了。 这傻小子一个人将所有的压力都背负在肩上,不想让我有一点担忧故而命令柳明回来跟我谎称加试。单就这份心思,让我如何还能怪得下去? 所以在看他扑闪着眼忐忑地把脸凑过来时,心就已经软了。 “媳妇,我过关了吗?”阿平小心翼翼地问。 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闷闷地道:“下不为例。”他一听立即神色松了,极诚恳地点头:“再也不会了,这次我是真吃到苦头了,好怕找不着你,更怕……” 见他欲言又止我随问了句:“更怕什么?” 结果他得寸进尺地拉了椅子坐到面前,拿额头抵着我说:“更怕你不要我,自个儿走了。” 受不住这种类似撒娇的口吻,拿手把他的脸推远,他却还硬要往我跟前凑,于是一来一往的后果是——他的脸被挤变形,蠢萌蠢萌的样子,惹得我再是绷不住笑了起来。 面前那傻瓜也咧开嘴跟着乐:“媳妇,你终于笑了。” 用鼻子哼气:“以后你尽管气我,看我怎么治你!”他扒开我的手,把头往我颈窝里拱了拱后再抬起脸来说:“怎么治我都行,只要别像今天一样突然消失不见。” 看这情形应当是真的吓到他了吧,在这件事上我确实也有不对。这里毕竟不像乡野之地走多远都不会迷失方向,一时任性不告而别回过头就吃到苦头了,若非撞见那算卦和尚今晚很可能就得露宿街头,那阿平若是整整一夜都找不到我估计会疯吧。 正念转间突然他坐直身体,手指挑起我的下巴仔仔细细地看,把我给看懵了:“怎么了?” 他收了笑,嘴角紧抿了道:“你的脸色如此差,分明病还没好全。木叔和柳明实在可恶,居然将你生病一事瞒我,若非我回去住处闻见院中的药味,还一直以为你好好的。” 可以看得出来他眉间有怒色,是真的在生气。抬手摸了摸他的头道:“他们应该也是不想扰你考试才有意隐瞒吧,但后来不也给我请了郎中来看,并且找了人照料我嘛。” “你不提还好,提了更加恼怒。若非柳明糊涂请来一个手脚不干净的婆子将你的珠串和药偷走,你又岂会大病之后身体还虚时出门去寻?” “若不出来这趟就不会认识那算命和尚,不会有之前和尚的接济,而你也找不着我啦。” 阿平被我堵得没话说了,这可能就叫阴差阳错与因果循环,最终也不是什么坏事。 肚子适时咕噜而叫,不单单是我的,还有他的。两人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问了同一句话:“你没吃饭?”我朝门处看了眼,嘀咕着说:“奇怪,跟店小二点了两个菜的,怎么到这时都没送来?”却闻阿平心虚地回应:“来找你之前我吩咐了外面谁都不准来打扰。” 我轻拍了一下他的手臂,赶苍蝇似的摆摆手,“还不去传唤,肚子饿死啦。” 之前病得全无胃口,可现在有他在身边了心情自然也好了,顿觉饿意难忍。只看见阿平往外面走了一趟,回来时店小二就跟在后边,手上还举着一托盘。看着接二连三的菜放上桌,我忍不住道:“这些并不是我点的菜啊。” 店小二机灵回话:“是公子来寻小娘子时就吩咐了做在厨房的。” 瞥了眼站在一旁的阿平,他这是有先见之明预感到我会饿肚子,还是早有把握能劝服我而预先准备了饭菜?反正也已经被他软磨着消了气,就不去计较那些了。 等见店小二第三趟往里上菜时忍不住开口询问:“你到底点了多少菜?” 阿平一脸无辜状,“没点多少。” 这还叫没点多少?满满一桌的菜都快连碗都没地放了,可上都上了,总不能退回去吧,只得道:“你去把木叔和柳明叫进来一块吃吧。”否则两个人哪吃得了这许多。 可他眨了眨眼却道:“刚才我出去时让他们回去了。” “……”我无语凝咽,唯有举筷。 吃到中途阿平见我始终不开口,有意打破沉寂了道:“媳妇,好像是有些点多了啊。” “谁点的谁负责吃完。”我头也不抬地怼了回去。 他默了默,轻声应:“知道了。”过了一会却又拿手肘碰了下我,“媳妇,我其实就是觉得你生病时不在你身边,感到内疚想为你好好补一顿。” 我放下筷子抬起眸,瞧那黑瞳仁里一片真挚,终是改了口:“吃不完打包,明早带回去。” 他先是面露一喜,随即又怔愣而问:“明天?媳妇,你不跟我回去吗?” 抬手在他脑门敲了一下,“这间房我已经付了钱,现在回去不就浪费了这银子?”见他欲张口说话,直接堵了回去:“别跟我说什么不在乎这点房费,你就算不缺银子,但也不是这么花的。更何况你手上的银两不还都是取之家中,非你所挣取?” 这回他无话可说了,歪着头想了一会才憋出一句:“还是媳妇的话有道理。” 我叹了口气,语重心长而道:“阿平,跟你说真的。你若想掌握主权不被动,首先必须得有自理能力,做到无需依靠谁自己也立得住脚。到那时,自是无人能左右你的决定。”包括你的祖父,我在心中默默添上这句。 十八岁的阿平确实成长很快,已经超越了这个年龄的心智,但还不够,他如果想要有主动权就必得继续成长。而往往,成长是要付出代价的。 119.我一定能中会元 可阿平还是一口咬定不准我剪头发,称洗头发的事就交给他,于是每次洗澡他都会先为我洗头,似乎对这一头乌发有着莫名的钟爱。 阿平没有作声,眸光渐渐沉淀下来,似天空中有一星子坠落。 我看着会有些心疼,其实就我而言是希望阿平可以保持初心,然而现实不容许。话题太沉重,我推了一下他问:“吃饱了没?”见他乌闪着眼朝我点头又道:“你去问问店小二看有没有热水能送上来。” 他看了看我,“你想沐浴?” 木叔看了我一眼低下头道:“老爷已知公子中了会元,让你回去一趟。” 到底是交心的人儿,话不满也能猜出我意思。没多一会儿,阿平就与店小二一块搬了个大木桶进房,再提了几桶热水上来,原本还有点凉意的房间被热气蒸腾得暖了起来。 后来天光渐渐发白他才转身回走,我也立即闭上眼假装沉睡。感觉他掀开被子躺回来时身上带来一分凉意,躺下后并没有立刻伸手来抱我,过了片刻向我贴近过来时怀抱已经暖了。 天黑之际马车驶进了一条小巷子,左右看着倒是有些像那宅子附近的环境,马车停在了一所房子前。见阿平先跳下了马车,我有些怀疑地问:“是这吗?”他伸手来拉我并且肯定地道:“是这。” 虽然换了个地方,时间往后推移,等阿平回来帮我洗澡的这个心愿到底还是实现了。 “公子。” 泡在木桶里感觉身上每一个毛孔都张开了透着舒服,身后有阿平在为我洗头。在这件事上他很执着,问老郎中特意取了皂角说是能够润发的,还别说我的发质确实变得越来越好了。 183.42.65.241,183.42.65.241;19713633;pc;2;磨铁文学 记得有次他在为我洗头时说我的头发长得很长了,我便生念剪短一些,当时他听了坚决反对,不许我胡乱剪头发。可是头发太长的话不单是梳头麻烦,洗头也很不方便,另外发尾也会因平衡不到营养而分叉干枯。 虽然换了个地方,时间往后推移,等阿平回来帮我洗澡的这个心愿到底还是实现了。 我和阿平同时转身,见木叔不知何时站到了一旁,而他的身后还有一辆马车。我下意识地去看阿平,见他已经收了脸上喜色,眼神也冷峻,“何事找我?” 愣了一瞬,“你说什么?” 可阿平还是一口咬定不准我剪头发,称洗头发的事就交给他,于是每次洗澡他都会先为我洗头,似乎对这一头乌发有着莫名的钟爱。 我将头半靠在木桶边缘问:“阿平,你这次会试要何时才能放榜?” 记得有次他在为我洗头时说我的头发长得很长了,我便生念剪短一些,当时他听了坚决反对,不许我胡乱剪头发。可是头发太长的话不单是梳头麻烦,洗头也很不方便,另外发尾也会因平衡不到营养而分叉干枯。 “三日以内。” 傻小子,我在心中轻斥。只有自己知道,常常被这傻小子一些贴心的举动给暖到,诚如此刻。所以尽管被他惹恼了,却没有哪一次能狠得下心。 “那你去看成绩时带上我。” 等了一会没听见回应,我也不回头看他,只轻声询问:“不可以吗?” 抽气声从头顶传来,阿平立即回道:“不是的,媳妇你别误会。你要跟我一起去看榜有什么不可以的,我只是怕万一没中会元就输了与祖父作的赌了。” “那你去看成绩时带上我。” “既是赌博,自会有输赢。难道输了你就当真要听从你祖父的舍下我?” 摸了摸腕间的星月菩提,早上起来时还是将它戴上了。哪怕几番生变故,可兜兜转转它终究还是回到了我这里,也是命数吧。 “当然不会。” 于是两个人驾着马车在街道里闲晃了一下午都没找到回去宅子的路,眼看近黄昏,不出半个时辰就要天黑了,我不得不开口提醒:“阿平,要实在找不到不如再住一晚客栈?” 阿平没有作声,眸光渐渐沉淀下来,似天空中有一星子坠落。 “那就是了,赢了自是最好,输了也没什么可怕的,我们再想其它办法。”虽如此劝慰阿平,可其实我心里头也一点底都没。诸多考生中阿平要独中会元并不是件容易的事,不是怀疑他没这能力,而是谁能保证这一众考生内没有杰出人才呢?另外,他们考的是四书五经、策论之类的,评分标准肯定都在于考官,故而考的不单单是学识还要是否能迎合考官的心思。 能感觉得到阿平是紧张的,夜里他紧紧锁抱着我却长久都呼吸沉重,始终没睡着。这时我的劝解也于事无补,这是他心中的一道坎,唯有迈过去了才能心安。 夜半感觉身边有异动,迷糊着睁开眼定了定神看到阿平悄声下地,缓缓走至窗边推开了一页窗,然后抬头遥望窗外皓月。无声凝视,不知这刻他独自站在那处想什么,并不打算去打扰,必要时还是要给他空间的。 后来天光渐渐发白他才转身回走,我也立即闭上眼假装沉睡。感觉他掀开被子躺回来时身上带来一分凉意,躺下后并没有立刻伸手来抱我,过了片刻向我贴近过来时怀抱已经暖了。 傻小子,我在心中轻斥。只有自己知道,常常被这傻小子一些贴心的举动给暖到,诚如此刻。所以尽管被他惹恼了,却没有哪一次能狠得下心。 大约是己时出的客栈,出门前特地让店小二准备了早点吃完才动身的。没叫马车,两个人慢慢往考场方向走,经过迎风楼时我下意识地环看了一圈,竟不见那和尚来摆摊。想来昨晚定是收了阿平的银两,而且数目不小,今儿就索性不摆摊了。此人先不说算卦准不准,那点识人的眼力却是厉害的,不管如何昨晚也多亏了他肯施于援手。 摸了摸腕间的星月菩提,早上起来时还是将它戴上了。哪怕几番生变故,可兜兜转转它终究还是回到了我这里,也是命数吧。 我瞥了眼身边的阿平,他自从踏出客栈门起就一直保持沉默,看着步履不急不忙可其实身体就跟绷紧了的弓一般,他在紧张。轻拉住他的手,感觉他的掌心微有汗意,他脚下一顿立即反握住我并且道:“媳妇,别怕,我一定能中会元。” 愣了一瞬,“你说什么?” 他说话的语声不高,可语气却很坚定,似乎除了在安慰我,也是在给自己鼓气。 可当我们来到考场外,看到榜单前围满人时他突然顿住了脚步,面色沉峻地看着却不再上前。我见状提议:“要不我过去先看一下?” 到底是交心的人儿,话不满也能猜出我意思。没多一会儿,阿平就与店小二一块搬了个大木桶进房,再提了几桶热水上来,原本还有点凉意的房间被热气蒸腾得暖了起来。 但他立即摇头否决:“不,我去。媳妇,你在这等我。” 阿平虽然穿着普通的青袍,可站在人群中还是一眼就能看到他,也或者本就是我的目光移不开他身上吧。看他在榜单前站定了好一会都没动,心就不由下沉了,等见他回走过来面沉如水时我轻叹了口气,到底还是走到最糟糕的这一步了。 他抬起头,面上无一丝痛色,反而嘴角挂着笑,“媳妇,你跟我来。”扭头就拉着我往榜单那边走,挤过人群到最前方,榜单上第一个名字简简单单两字——刘平。 阿平来到身前低了眸看我,眼睛里雾蒙蒙一片,我伸手环住他的肩膀说:“没事的,我们另想它法就是了。”忽然他低下头埋在我肩膀上,身体轻轻颤动起来,我心头一痛,正要去抚摸他的头安慰却听见他言辞不清地说:“媳妇,我中了。” 傻小子,我在心中轻斥。只有自己知道,常常被这傻小子一些贴心的举动给暖到,诚如此刻。所以尽管被他惹恼了,却没有哪一次能狠得下心。 愣了一瞬,“你说什么?” “三日以内。” 泡在木桶里感觉身上每一个毛孔都张开了透着舒服,身后有阿平在为我洗头。在这件事上他很执着,问老郎中特意取了皂角说是能够润发的,还别说我的发质确实变得越来越好了。 他抬起头,面上无一丝痛色,反而嘴角挂着笑,“媳妇,你跟我来。”扭头就拉着我往榜单那边走,挤过人群到最前方,榜单上第一个名字简简单单两字——刘平。 合着刚才他那是喜极而泣,根本就不是因为失落害怕? 再扭头看他,嘴角飞扬又眉飞色舞,等到从人群里退出来时他便掩不住喜色问了:“媳妇,我厉害不厉害?”我在他脑门上敲了一下,“臭小子,得到了好消息还故意来戏弄我,欠打呢。”他捂着脑门傻呵呵地笑:“没事,媳妇你尽管敲,我赢了,我真的赢了。” 能感觉得到阿平是紧张的,夜里他紧紧锁抱着我却长久都呼吸沉重,始终没睡着。这时我的劝解也于事无补,这是他心中的一道坎,唯有迈过去了才能心安。 看着他这副傻样,笑容里透着的单纯我也不禁笑了,嘴上不说,心里却满怀骄傲,是啊,他赢了,他真的独得会元。该说他天赋异禀好呢,还是说他本就是块读书的料子? 他往旁边移了移空出座位来,我也不忸怩,撩起裙摆便坐了出去。双脚悬空于马车之外,肩抵着阿平,虽然在街道上马车不能行驶得快,可仍然觉得这体验不错。 就是别傻乎乎地读成个书呆子才好,我看他这副傻乐的状态有往书呆子发展的趋势。 “公子。” 夜半感觉身边有异动,迷糊着睁开眼定了定神看到阿平悄声下地,缓缓走至窗边推开了一页窗,然后抬头遥望窗外皓月。无声凝视,不知这刻他独自站在那处想什么,并不打算去打扰,必要时还是要给他空间的。 可阿平还是一口咬定不准我剪头发,称洗头发的事就交给他,于是每次洗澡他都会先为我洗头,似乎对这一头乌发有着莫名的钟爱。 我看着会有些心疼,其实就我而言是希望阿平可以保持初心,然而现实不容许。话题太沉重,我推了一下他问:“吃饱了没?”见他乌闪着眼朝我点头又道:“你去问问店小二看有没有热水能送上来。” 后来天光渐渐发白他才转身回走,我也立即闭上眼假装沉睡。感觉他掀开被子躺回来时身上带来一分凉意,躺下后并没有立刻伸手来抱我,过了片刻向我贴近过来时怀抱已经暖了。 我和阿平同时转身,见木叔不知何时站到了一旁,而他的身后还有一辆马车。我下意识地去看阿平,见他已经收了脸上喜色,眼神也冷峻,“何事找我?” 木叔看了我一眼低下头道:“老爷已知公子中了会元,让你回去一趟。” 心中一紧,阿平的祖父也知道了?那传他回去是欲何为? 没想阿平却道:“昨儿刚出来,今就不回了。你去禀报祖父,就说我要苦读学习,为半月后的殿试做准备。”木叔想劝,但被阿平摆了摆手很干脆地道:“就这样吧,你那马车可有用?没用就先给我和兰用。”说着便拉了我的手登上了马车,不过他没进来,而是坐在了车夫的座位上,回头冲我灿烂一笑:“媳妇,坐好了。” 马车是那辆载我来京城的马车,只是车夫从柳明变成了阿平。我将帘子掀起了,看了车夫位置上的身影半响觉得无趣,弯腰走到了他身后问:“你旁边还有位坐吗?” 傻小子,我在心中轻斥。只有自己知道,常常被这傻小子一些贴心的举动给暖到,诚如此刻。所以尽管被他惹恼了,却没有哪一次能狠得下心。 阿平回转头来挑起眉,“你也想坐在马车外?” “一个人待在里面没劲。” 他往旁边移了移空出座位来,我也不忸怩,撩起裙摆便坐了出去。双脚悬空于马车之外,肩抵着阿平,虽然在街道上马车不能行驶得快,可仍然觉得这体验不错。 183.42.65.241,183.42.65.241;19713633;pc;2;磨铁文学 天黑之际马车驶进了一条小巷子,左右看着倒是有些像那宅子附近的环境,马车停在了一所房子前。见阿平先跳下了马车,我有些怀疑地问:“是这吗?”他伸手来拉我并且肯定地道:“是这。” 不过行驶了一段路感觉方向不对,用手肘推了推阿平问:“这是回客栈的路吗?” “回客栈作什么?你还有东西落那吗?” 那倒是没有,可我们不回客栈是要……“回之前那所宅子?” 阿平回转头来挑起眉,“你也想坐在马车外?” 却听他道:“当初临时决定带你上京,并没预先置办好住处,那所宅子是让柳明找的,两次过去时都是木叔驾得马车。” “回客栈作什么?你还有东西落那吗?” 虽然换了个地方,时间往后推移,等阿平回来帮我洗澡的这个心愿到底还是实现了。 等了一会没听见回应,我也不回头看他,只轻声询问:“不可以吗?” “所以你的意思是?”我听着就感不靠谱了,果然听他又道:“所以,去那宅子的路我不太记得,不过你别担心,大概的走向我是知道的。”“……” 于是两个人驾着马车在街道里闲晃了一下午都没找到回去宅子的路,眼看近黄昏,不出半个时辰就要天黑了,我不得不开口提醒:“阿平,要实在找不到不如再住一晚客栈?” “反正也无事,再找找。” 天黑之际马车驶进了一条小巷子,左右看着倒是有些像那宅子附近的环境,马车停在了一所房子前。见阿平先跳下了马车,我有些怀疑地问:“是这吗?”他伸手来拉我并且肯定地道:“是这。” 下了马车走到门前,阿平手刚伸出要去推门,门就从里面给打开了。门后是一位少年,看见我们立即面露喜色:“公子,你来啦。” 120.备考里的悠闲日子 作者:浅浅烟花渐迷离发布时间:2017-06-3015:07字数:3136 等被让进屋子我立即就发现这并不是原来那间,可显然眼前这位少年是认识阿平的。这少年看着也就十五六岁的样子,不过却很机灵,打从我们进门就忙进忙出的张罗。 乘着少年去忙乎晚饭之际我揪着阿平的衣袖:“还不快如实招来!”臭小子又忽悠我一下午,说什么不认识路,分明就是有意带我到此处来。 看他神色严峻又眼神恳切,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表示了解。心想或许这是他祖父以及父亲对他自幼的教诲,彷如信仰,我当不该轻视之。 阿平轻斥:“叫夫人。”燕七闻言立即改口:“夫人。” 阿平抿唇而笑起来,“招,既然带你来肯定都招给你听。这儿是我的一座私宅,之前你也看到木叔传祖父的话让我回去一趟,我这一回去肯定又要被祖父训话,也不知道几时能再出来。索性来这处安静之地,既能与你在一起,也可安心备考半月后的殿试。” 燕七看我们吃得津津有味便笑得更爽朗了:“腊肉是我自个腌的,西红柿也是我在院子里种的,鸡蛋是隔壁王婶送给我的。”听他一脸自豪地介绍着这些食材的来源,我突然就想起自己的弟弟小同了,他们当是一般年龄吧,可自理能力这燕七却比小同强了许多倍。 “不是啊,昨日公子就来过,预先说了今日会过来,所以我就一直在门边等的。” “这地方你祖父不知道?”我问出疑惑。 “祖父要忙的事多着呢,哪里会来管我外面有没有私宅。放心吧,这里就连木叔都不知道。”阿平自信满满地回我,而且可以看得出来他到了这里整个人都轻松了。 “可屋中只有你我二人呀。”即使我直呼了皇帝,也无人知晓。 不过我还是一脚踹了过去,他被我踢得从椅子里跳起来,转而面露委屈:“媳妇,你踢得可疼了,我这不都跟你招了嘛。”我轻哼了声,“有没全招你自己心里清楚,好好的你要瞒着木叔和你祖父在外头弄个私宅作什么?” “其实也不是那么回事啦。刚那小孩你见着没?他叫燕七,是我从别人手中买来的,带他回去不好,便在外头找了个房子安置。” 我愕在当场,下意识后退了一步,将阿平上上下下打量,他被我看得莫名其妙并且忐忑:“媳妇,怎么了?”我问他:“你养那小孩作什么?” 见他一时沉默我就不由惊惶而想:古时富贵公子喜欢养娈童,他不可能也动这心思吧? 阿平要备考,几乎一整天都是钻在房中翻阅典籍,我却也没闲着,反而挖掘到了新乐趣——跟着燕七学种菜。这小子平日里有多寂寞,这阵子就有多热情,一见我对他的那些菜地感兴趣,立刻毛遂自荐要教我如何种养。 阿平大惊,抓着我的手就急声喊:“小七!”燕七很快出现在门边,不等他询问阿平就扬声吩咐:“去拿止血药。” 他不走,将下巴搁在我肩膀上,语气乖怜控诉:“媳妇你真狠心,明日一早我就要出门去考试了,也不多陪我一会。” 沉吟片刻后阿平才道:“燕七的名字是我给他起的,他的祖父当年曾与我祖父一同征战却战死在沙场了,后来因变故而家道中落,那日我看见他年纪小小就成为了别人的奴仆,心生不忍故而将他买了下来。” 闻言我松了口气,原来事情是这样。念转间便恍然了,恐怕燕七的家门遭的变故不小,以致于他这般年幼就被贬成奴,而阿平救下他这件事必然不能被外人所知,包括他祖父。故而他瞒着所有人在这偏角安置了这所房子,让燕七有个安身之地。 等被让进屋子我立即就发现这并不是原来那间,可显然眼前这位少年是认识阿平的。这少年看着也就十五六岁的样子,不过却很机灵,打从我们进门就忙进忙出的张罗。 只见燕七眼睛一亮,“公子,你是不是想生吃西红柿?我这就给你洗去。”他腾腾腾就往门外跑,却很快又返回来问我:“夫人,你要吃不?” 门上传来两声敲响,转过头就见燕七手持托盘走进门,他面带笑容着道:“公子,姐姐,我炒了两个小菜给你们尝尝。” 阿平轻斥:“叫夫人。”燕七闻言立即改口:“夫人。” 一盘是炒腊肉,一盘蛋炒西红柿,虽然简单可也色香味俱全。 我微笑着点了下头,去看他托盘里的菜。 一盘是炒腊肉,一盘蛋炒西红柿,虽然简单可也色香味俱全。 “嗯,三月初一。” 燕七看我们吃得津津有味便笑得更爽朗了:“腊肉是我自个腌的,西红柿也是我在院子里种的,鸡蛋是隔壁王婶送给我的。”听他一脸自豪地介绍着这些食材的来源,我突然就想起自己的弟弟小同了,他们当是一般年龄吧,可自理能力这燕七却比小同强了许多倍。 183.42.65.241,183.42.65.241;19713633;pc;2;磨铁文学 阿平温和而笑:“今儿你摘了几个西红柿?” 后来是燕七终于意识到时间晚了,以及我这么久都没开一句口,面露忐忑地来问我:“夫人,是不是我的话太多了?” 只见燕七眼睛一亮,“公子,你是不是想生吃西红柿?我这就给你洗去。”他腾腾腾就往门外跑,却很快又返回来问我:“夫人,你要吃不?” 如此情形我自是不好拒绝,过没一会就见燕七一手揣了一个大番茄回来了,阿平接过来便咬,还招呼我说:“媳妇,你快尝尝,小七种的西红柿很甜的。” 如此情形我自是不好拒绝,过没一会就见燕七一手揣了一个大番茄回来了,阿平接过来便咬,还招呼我说:“媳妇,你快尝尝,小七种的西红柿很甜的。” 我吃过的番茄都是酸酸的,还没听说过有甜的,又不是苹果。可当我真的咬下去一口后,嘴里先泛了酸,随后便有甜味涌上来,汁水淋漓的当真十分好吃。对美味我向来没有抵抗力,风卷残云般地将一个比我拳头还大的番茄解决完,只觉肚子圆鼓鼓的好饱。 阿平来拉我的手解释:“媳妇,你别对小七话多有意见,他只是一个人比较寂寞。” 阿平来拉我的手解释:“媳妇,你别对小七话多有意见,他只是一个人比较寂寞。” 我在书架前走了一圈后想,阿平决定来此处除了之前原因外,这些现成的书也应是原因之一吧。听他提及两次殿试时间,回头征询:“下次考试是三月初吗?” 再看旁边的阿平,连吃个番茄也要吃得这般优雅,我也是无语凝咽。 燕七搬了张椅子坐下来跟阿平讲话,我也不去打扰他俩,安静地在旁当一个听客。可以观察到阿平在面对燕七时就像一个兄长,总用包容和鼓励的眼神看着他,偶尔询问上一两句也是表达关心。而燕七所讲其实都是生活里一些琐碎的事,小到可能怎么腌制腊肉,事无巨细跟倒豆子似的一一陈述。 后来是燕七终于意识到时间晚了,以及我这么久都没开一句口,面露忐忑地来问我:“夫人,是不是我的话太多了?” 我笑着摇头:“没有,你与阿平定有一阵子没见了吧?” 乘着少年去忙乎晚饭之际我揪着阿平的衣袖:“还不快如实招来!”臭小子又忽悠我一下午,说什么不认识路,分明就是有意带我到此处来。 “不是啊,昨日公子就来过,预先说了今日会过来,所以我就一直在门边等的。” 我微微一怔,阿平来到燕七的住处并非临时起意,而是本就有此打算? 燕七看了看阿平又看了看我,连忙起身道:“公子,夫人,时辰不早了,你们早些歇息吧。”他手脚麻利地把桌上的碗盘给收了收出去了。 我的额头冒出了几条黑线,想及刚刚吃的番茄不由询问:“那西红柿就是他改良种植的吗?”阿平点头,“那只是其中之一,你没吃过他种的茄子和白菜。” 阿平来拉我的手解释:“媳妇,你别对小七话多有意见,他只是一个人比较寂寞。” 了解地点头,一个半大不小的孩子独自在这宅子里生活,除了要适应环境外还得习惯寂寞。故而阿平一来话匣子就关不住了,恨不得将每一日从睁开眼到睡觉之间的事都细细说来。 阿平看我并没不郁便带了我往内走,推开门是一间卧房与书房连通的房间。我不由好奇而问:“这是你的专属房间吗?” 但见他摇头:“其实也不算,我来住的次数有限。” “那这些书……” 阿平看我并没不郁便带了我往内走,推开门是一间卧房与书房连通的房间。我不由好奇而问:“这是你的专属房间吗?” 阿平轻斥:“叫夫人。”燕七闻言立即改口:“夫人。” “是从燕七家的老宅搬过来的,我让他若喜欢便翻来看看,不过似乎他对种菜更感兴趣,即使看也都是研究如何改良蔬果。” 我的额头冒出了几条黑线,想及刚刚吃的番茄不由询问:“那西红柿就是他改良种植的吗?”阿平点头,“那只是其中之一,你没吃过他种的茄子和白菜。” “也很好吃?” 阿平顿了顿,“很有特色。”我瞬间了解,不是所有改良的物种都是成功的。 阿平抿唇而笑起来,“招,既然带你来肯定都招给你听。这儿是我的一座私宅,之前你也看到木叔传祖父的话让我回去一趟,我这一回去肯定又要被祖父训话,也不知道几时能再出来。索性来这处安静之地,既能与你在一起,也可安心备考半月后的殿试。” 我在书架前走了一圈后想,阿平决定来此处除了之前原因外,这些现成的书也应是原因之一吧。听他提及两次殿试时间,回头征询:“下次考试是三月初吗?” 我微笑着点了下头,去看他托盘里的菜。 “嗯,三月初一。” “嗯,三月初一。” 会试这关是过了,但后面还有一关殿试在等着,他必须得考中前三才算真正赢他祖父。相比会试,这一关更加严峻,因为听说好像殿试要去那皇宫里考,还是由皇帝亲自监考。 阿平轻斥:“叫夫人。”燕七闻言立即改口:“夫人。” “是也要像会试这般考三场吗?” “不是,只考一场,而且只需考一天。” 迟疑了下还是把刚才所想问了出来:“这次考试是皇帝亲自监考吗?” 阿平听后大吃一惊,面色都变了:“媳妇,你不可如此直言不讳。” 我手上的刀子一滑,直接压进了手指肉里,血立刻冲了出来。 继西红柿之后,我又被他种的芒果给征服了,酸酸甜甜,一天里吃上一个都不觉得过瘾。 我一愕,刚刚所言有何不对吗?他见我面露疑惑,走过来揽住我的肩膀轻声道:“你不可如此直呼……当今圣上,会被视为大不敬的。” 阿平大惊,抓着我的手就急声喊:“小七!”燕七很快出现在门边,不等他询问阿平就扬声吩咐:“去拿止血药。” 我看他如此紧张,想说其实无大碍,可嘴巴张了张没出来声音。明天就是殿试了?半个月怎么过去的这么快? “可屋中只有你我二人呀。”即使我直呼了皇帝,也无人知晓。 但阿平摇头:“不是的,对圣祖的敬意应从心而发,无论何时何地都不可如此妄言。” 沉吟片刻后阿平才道:“燕七的名字是我给他起的,他的祖父当年曾与我祖父一同征战却战死在沙场了,后来因变故而家道中落,那日我看见他年纪小小就成为了别人的奴仆,心生不忍故而将他买了下来。” 我微笑着点了下头,去看他托盘里的菜。 我的额头冒出了几条黑线,想及刚刚吃的番茄不由询问:“那西红柿就是他改良种植的吗?”阿平点头,“那只是其中之一,你没吃过他种的茄子和白菜。” 183.42.65.241,183.42.65.241;19713633;pc;2;磨铁文学 看他神色严峻又眼神恳切,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表示了解。心想或许这是他祖父以及父亲对他自幼的教诲,彷如信仰,我当不该轻视之。 不觉间夜已深了,我提议早些歇息。可等两人漱洗完后阿平却是让我先睡,他要再看一会书,知他心忧殿试不敢有一丝怠慢,也不便相劝。大约等我熟睡了半宿才迷迷糊糊感觉他爬上床来,轻轻揽住我的腰贴紧了入睡。 自这日起,我便与阿平在燕七这住下了。 阿平要备考,几乎一整天都是钻在房中翻阅典籍,我却也没闲着,反而挖掘到了新乐趣——跟着燕七学种菜。这小子平日里有多寂寞,这阵子就有多热情,一见我对他的那些菜地感兴趣,立刻毛遂自荐要教我如何种养。 我也是吃人嘴软,谁让他不单种番茄好吃,还擅长种果树呢。在房子的后面有一片空地,被隔成了两个区域,一边种菜一边种果树。 迟疑了下还是把刚才所想问了出来:“这次考试是皇帝亲自监考吗?” 继西红柿之后,我又被他种的芒果给征服了,酸酸甜甜,一天里吃上一个都不觉得过瘾。 所以燕七再来缠着要教我种菜时我也不排斥了,专心致志跟他松土、移植菜苗。想想也觉得好笑,自己本是个乡村丫头,啥蔬菜没见过,却还让京城里的一个小孩来教着种菜。 阿平有时看书看累了,也会晃荡出来跟着动手。这一日日过着谁都没留意时间流逝,直到这天晚上阿平难得放下书来黏着我不放,当时我还正在切我的芒果丁,被他在旁边捣乱都切歪了,便推了推他赶苍蝇似的:“去去去,一边待着看书去,别来闹我。” 阿平听后大吃一惊,面色都变了:“媳妇,你不可如此直言不讳。” 我手上的刀子一滑,直接压进了手指肉里,血立刻冲了出来。 他不走,将下巴搁在我肩膀上,语气乖怜控诉:“媳妇你真狠心,明日一早我就要出门去考试了,也不多陪我一会。” 我手上的刀子一滑,直接压进了手指肉里,血立刻冲了出来。 阿平大惊,抓着我的手就急声喊:“小七!”燕七很快出现在门边,不等他询问阿平就扬声吩咐:“去拿止血药。” 我看他如此紧张,想说其实无大碍,可嘴巴张了张没出来声音。明天就是殿试了?半个月怎么过去的这么快? “那这些书……” 121.再见祖父 燕七拿来了伤药,阿平给我敷上后又用纱布包了一圈,这才心疼地道:“怎么如此不小心?以后还是别吃芒果了。” “跟芒果没关系,是听你说起明日殿试我才手滑了。” 阿平顿了顿,“媳妇你放心,我既有能力独中会元,殿试一甲前三便也不在话下。” 我发现比起会试放榜前他的紧张,此时的他变得很自信。其实道理很简单,起初他被迫与他祖父立下赌约,即使素来饱读诗书可也没法确知自己所学能应用于试,更不知是否真有才华能独傲于世。会试一关通过后让他大拾信心,讲话也有底气了。 这夜两人躺在床上一时间也睡不着,就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阿平说等他考完殿试就与我一同回家,我笑他傻,殿试他如果中了前三,肯定得大加封赏甚至还会安排官职,哪里可能一考完就回去呢。 我问他想当官吗?他说想。问他为什么,他说文无第一武无第二,既学有所长当学以致用,否则书本上的永远都在书本上,学来有何用。 听着我便笑了起来,原来我家的阿平还是有抱负的。虽然我喜欢过简简单单的生活,可自己嫁的男人注定不是个平凡的人,那么有抱负是一件好事。 不过我得先给他打一剂预防针才行!“阿平,我和你话先说在前头,你以后如果真的当了官,可不许你纳妾。你要是敢纳妾我就……” 话没说完就被他给翻身过来堵住了嘴,亲吻片刻后他才退开些道:“媳妇,有你一个就够了。反正以后你管着我,家里大小事也都你做主,就是不许你说要离开的话。” “离开?你想得美,我可没那么傻给别人腾位置。” 见我抿唇而笑他也眼角弯起了笑弧,眸光扑闪了下俯身来凑到我耳边低语:“媳妇,我想要。”我的面上顿时一臊,这小子以前想那回事时通常都是直接入主题,几时像现在这般还先用言语来挑逗的?在他腰上捶了一拳,听见闷哼出声才没好气地道:“你也说了明日一早要起,还动这些歪主意?” “这怎么叫歪主意?是本能所致。”阿平叽咕着反驳,说着某处坚·硬为了证明似的故意顶了顶。我对之也是无语了,正以为他又要没遮没拦地疯起来,可下一瞬他却翻身而下四平八稳地躺在了旁边,引得我讶异地扭头。 只听他说:“媳妇,你快别这么看我,否则我真要忍不住的。” 我只得无奈地侧转过身背对着他,想想又觉得好笑,居然能有一件事束缚住他的年轻气盛。不过好了伤疤忘了疼估计就是说得他,等平复了欲望后他就又从背后贴了上来,暖烫的胸膛紧贴着我的后背,那股热力隔着衣服都能透出来。 过没一会就感觉到腰处又被顶着了,这小子分明脑子里就没纯净下来。 “媳妇?” 耳后传来暖热的呼吸,感觉心上被挠了一下,痒痒的,“干嘛?” 阿平委屈的声音抵入耳膜:“好难受。”他说话时唇都擦过我的耳根了,这恐怕是我经受的最明显也最勾人的挑逗了。翻转过身看那暗欲涌动的眸,无奈而道:“你到底想怎样?” “媳妇,你帮帮我。”说着他就拉了我的手向下而探,等我意识到他想干什么时,手已经碰触到炙烫的温度。他什么意思我到这时若还不懂就傻了,僵持了一会还是无奈地帮他了,否则他铁定能折腾一晚上。 等到结束时我给他胸口狠狠捶了一肘子,低骂:“坏蛋。” 他嗤嗤而笑,“媳妇你真好。” 哪能想不明白他这点小心思呢,知道我忧心他明早殿试不想他太累,所以这时提点非份的要求我也不忍心拒绝。而开了这个先例后,估计以后他肯定还会有诸多念头。 翌日一早我都还迷糊着阿平就起了,睡眼惺忪地披了外衣为他拾掇。燕七居然也起得很早,还熬煮好了粥,暖乎乎的粥喝了后就把人送到门外,目送着载了阿平的马车逐渐驶离。 回头关门时不免想这阵子我怎么老是充当送人的这个角色,还送得都是同一个人。还好这次只要考一天,不过估计等阿平考完殿试应该还是会被他祖父唤回去问话,所以今夜也不指望他能回来。起太早了,天都还只蒙蒙亮,回去再睡也睡不着,不如去屋后菜地里采些新鲜的蔬果。 脚步声传来时我不是没听到,只当是邻居,所以当木叔的声音传来时我有被吓一跳。 “夫人,老爷要见你。” 我僵硬地转过身,看站在菜地外的木叔面无表情地候在那,开口时语声微颤:“已经在屋里了?”对阿平的这位祖父,我莫名就有种恐惧,哪怕还没见着人。 木叔摇头:“没有,老爷是在之前你住的房子里,这里……老爷并不知。” 心头微动,他的意思是其实这住所早就不是秘密,只是阿平以为瞒着所有人,那燕七的存在估计也早被木叔知晓了,但却并没告知阿平祖父,所以我可不可以判断为——木叔是站在阿平这边的。 听到说阿平祖父没来心情也稍微放松了些,但这趟估计是没法不去。我看了看自己满手的泥,“让我先整理一下可以吗?” 木叔点头,等换过衣裳后便随木叔出了门,门外另一辆马车已经备好。 坐在马车上时心情有些复杂,有种强烈的直觉我可能不会再回来,所以在临出门前用阿平誊抄文字的笔在纸上涂鸦了一番,特地放在显眼的桌上,以燕七的聪明应当知晓我有事出门,不至于回来不见我时惊慌。 选择涂鸦一副画不是因为燕七不识字,相反的虽然他从不碰这屋子里的书籍,但我敢肯定他一定识字,也正因此而我不能以书写方式告知。 一来我不会写繁体字,二来尽可能的减少麻烦吧。 至于阿平,他事后应当会知道我被他祖父传唤离开的。想来木叔是踩着点来找我的,也可能在暗处恭候多时了,显然是不想影响阿平的殿试。 特意挑开了窗帘看外边,想记住一些标志性的点,不过两处房屋隔得还有些远,马车足足跑了近半个多时辰才拐进巷子里,停在了门外。木叔先跳了下去,随后来请我下车。 该面对的总是要面对的,逃避解决不了问题。严格说起来既然阿平的家本就在京城,我也理该向他祖父请礼。一走进门就见护卫林立,看着也面熟,正是上回去银杏村的那几个。他们见到我时都后退了一步行了礼,这架势倒是让我略感安定,似乎在他们眼中我不再身份轻微。同时这一举动是否意味着阿平的祖父也对我另眼相看了? 再见那具坚硬的背影,我依旧有着第一次见时的触目惊心感。心跳不可抑制地加快,诺大的院子,所有人都退到了门外就只剩我们两人,甚至连门都给关上了。 眼前这个老人光是站那就有一种威势,让人心中压抑不住起来惧意。与其提心吊胆地猜测,不如直接相询:“您好,请问您找我来有什么事吗?” 话问出来了才见老人缓缓回过身,苍老的脸上虽不见怒色可眼神却异常凌厉,他盯了我片刻后终于开口:“平儿备考的怎样?” 我愣了愣,想过很多种可能却没想过对方竟是来盘问阿平备考情形。 “问你话呢?在那发什么呆。”老人蹙起眉头来更加威严,我立刻心神一凛回道:“阿平这些天一心埋在书本上,时常废寝忘食,应该准备的还算充分了。” “那他可有把握?” 我斟酌了下言辞:“凡事不能说绝对了吧,不过他对自己很有信心。” 听见阿平的祖父顿了顿后喜怒不知地道:“你倒是会为他说话的。”我吃不准他这句话的意思,不敢随便去接,沉默半响后只听他语锋一转:“平儿如今开始学会忤逆我了,这里头有你不少枕边风吧。” 心上一颤,深知此行必不容易,也早有心理准备,可面对这一番言辞我还是很难淡定。双手握了握拳,深吸一口气迎视那目光:“您孙儿的心性坚韧而醇厚,对您的敬重从无少半分,虽立赌约是因为我,但他之才华乃不可遮也,相信您也是看到了这一点才希望他能在科考中崭露头角。会试独中会元后他信心大增,但也从不曾有所懈怠,在他心中有股意念在支撑着,那便是想要证明给您看,所以请您莫用忤逆二字来形容您的孙儿。” 沉寂无声,空气几乎凝结了。 我强令自己不移开目光,只是哪怕头顶太阳暖照,整个身体都透着寒意。 良久之后,阿平的祖父用清平的语调缓缓而道:“平儿无论殿试能否中前三元,他的身边不该有能左右他的人。” 我眯起眼,语声微颤着问:“您是要背着他……擅做决定吗?” “放肆!”突然的威吓使得门外传出异动,随即门也被从外面推开,木叔跪倒在门处低首而劝:“请老爷息怒。” 这一声震怒竟然隔着门都能外边的护卫都吓得全都跪下了,不过我没跪,虽然他是阿平的祖父,虽然此刻自己的双腿都在打颤,但是仍然倔强地站在原地。 122.救命之恩 “退下。”这句话是对木叔等人说的,木叔不敢违抗,只抬头担忧地朝我看了眼,其中暗示我并不是不懂。等门重新被关上后,阿平的祖父用审视的目光看我:“你的胆子很大。” 听着如是评价我摇了摇头,“我胆子并不大,相反的打从上次见您之后就对您有惧意。只是该道明的事实必须得说出来,这是对您的尊敬也是我作为晚辈应有的态度。” 他牵起嘴角不知是露出笑容还是嘲讽,“看来平儿教了你不少东西,短短一年时间就能从一村妇变得有些远见和会说话了。既然给平儿出了一道题就也给你出道,限你三个月内跟着刘清学会官家礼仪,若能过她这关那便派人将你接回京。” 我的眼角抽了抽,问出另一种可能:“若不能呢?” 他冷笑了下反问回来:“你觉得你能配得上平儿吗?” 配得上!我在心中自答。认识阿平时他是个傻儿,什么都不图只图一个安稳平静,后来渐渐在他身上丢了心,从情感到现实我不觉得自己有哪一点配不上他的。 不过在别人的眼中恐怕就不是这样了,他们讲究身份与背景。当初我始终不明白刘寡·妇对我为何厌恶到那般,后来才知在她眼中我是配不上阿平的,所以每一个举动落在她那都是错的。而此时阿平的祖父问出这样一句话,自也是将我放在尘埃里。 清高地反驳固然能保留一丝尊严,可也会令阿平陷入两难境地。他为了我而与他祖父立下赌约,而今不过是让我学一些礼仪罢了。 念头翻转过后,我垂眸承应:“好,三月为期。” 阿平的祖父在达到目的后便没有多停留,只在临走时将我深看了片刻,留下一句似是而非的话——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希望没有看走眼。 我没有去深思这句话的意思,因为随后木叔就要安排我离开京城了,马车还是让柳明驾驶。我问他要如何跟阿平交代,他说老爷自有办法能阻住阿平。 是啊,即使阿平天资聪颖是块读书的料,甚至可能高中状元,可又如何能真正违逆得了他祖父?而且以他祖父的老谋深算,阿平的道行恐怕太浅了。 回程的路上有些孤单和落寞,这一别至少得三个月,刘寡·妇的手段我已领教过了,这次她是奉了阿平祖父的命令来的,恐怕真会往死里折磨人,后面这三个月的日子真心不会太好过。更加令我难受的是,阿平并不知我的离开,他若从殿试回来却发现我已人去楼空,那得多难过呀。 都说自古忠孝两难全,眼下则是孝与情之间的选择。我从未想过逼迫他舍孝选情,他是个仁义孝顺的好孩子,所以不管是出于无奈还是其它,都让我替他先走出这一步吧。 从京城到杏花村路途漫长,柳明在外驾车也不会来与我故意搭讪,坐得屁股都疼时我就靠躺了下来,没一会便迷迷糊糊睡着了。 这一觉睡得很沉,多日没来的梦似乎又缠上了。浑浑噩噩间好似听见耳边兵兵乓乓地向,就跟谁拿了榔头在敲铁似的,想睁眼看是怎么回事。等睁开眼却是一片漆黑,浑沌了一阵才意识到已经是夜里了,而且马车是停着的。外面那是什么声音在响? 我挑开帘子被眼前的一幕给震住了:马车一圈被数名黑衣人给围住,每个人都手持刀剑,而马车前的柳明浑身是血,他的脚边还倒了几个黑衣人。 这是……遇上山贼了吗?我真的是倒了八辈子的霉了吗,上哪都能遇见贼! 眼下似乎成了相持局势,定然一群人冲过来欲劫持马车,却被柳明一一打倒在地,于是余下的人不敢再妄自出手。只是不知柳明身上的血是敌人的还是他的? 与柳明虽然相对无话,但一来他是阿平的人,二来之前上京和到了京城的安排也都是他,故而绝不希望他出事。突然不知谁喊了句:“别管他,劫马车!” 数双眼睛同时射向我,心头一寒,这些人的眼睛里都像是有一把刀。 柳明突的退回到马车前,身背紧靠在门帘处压低声道:“夫人,等下我会护你出马车,你寻准时机跑。”这时我不会矫情地去询问他怎么办这种愚蠢问题,离得这么近我已经看见他背部以及腰间都有被刺伤的痕迹,恐怕他身上的血有敌人的也有他自己的,而他以一敌众尚不至于落于必败之地,实在无需我这手无缚鸡之力的妇人来为他担忧安危。 至少我若逃了,他足能自保。 于是我沉声而应:“好。”在马车中将罗裙的裙摆给掀起到腰间系起来,方便一会要开跑时能撒开腿。已经有人攻上来了,但被柳明一刀格挡而开,乘着这机会我也跳下了马车躲在他背后。边打边退,逐渐离开了马车范围,四周环境很不利,不仅荒籍无遮掩,而且今夜明月皎洁将暗夜照得十分明亮,想借着夜色藏匿都难。 柳明忽然发了狠地冲了出去,他手上的大刀劈得虎虎生风,也为我劈开了一条路,我想也没想从那缝隙中钻了出去并拔腿而跑。 身后的叫喝声渐远,可却有脚步在后紧追不舍,不敢回头去看,只能拼了命地慌不择路而逃。但男人无论是体力还是耐力都只会比女人强,跑出没多久我的双腿就感到乏力了,一个腿软踉跄人往前而栽倒了翻滚,等抬起头时见一黑影已经冲到了眼前。 冰冷的目光在我身上扫掠而过,下一瞬就见银光一闪,那长剑朝我心口直刺而来。 噹!刺向我心口的那把剑竟然脱飞了出去,哐当落地的同时一个暗影掠至眼前,我都没来得及看清只听见嗤的一声,那个本要我命的黑衣人竟双目凸瞪地倒在了地上,气已绝。 我胆颤心惊地抬头看身前那个暗影,他足够高大到将我头顶的月光全都遮去了。待他转身时我的眼睛越睁越大,“陆锋?” 简直不敢置信,居然会在这深夜被追杀之际遇上陆锋被他所救。 他将我从地上扶起后压低声道:“此地不宜久留,先跟我走。”就在他说话间,远处黑暗里似又有人追上来了。我随着陆锋快步而行,应是见我步履缓慢他回头道了句“得罪了”就圈住我腰将我半提起,几乎是半抱着我疾走在夜色中。 这时我也不可能再去讲什么男女授受不亲之类的话,虽感到疑惑但有他出现心安了不少。本来以为他是要夹带我逃出追捕,没想隐进树林时就冲出来一群人喊杀着越过我们朝身后而去。这才恍然而悟,陆锋是带着我引追捕者到此再反扑。 接下来就是一边倒的局势了,追上来的不过两人,被一群山贼冲出去的阵势都给吓到了,没有反抗余地给抓住并且反绑了起来。 我想到柳明,转身拽住陆锋的衣袖道:“我跑来的方向还有一个人被围堵住的,你快派人去救他。”陆锋低头看了看我的手,抬起头时眸光湛然:“好。” 等有人燃起了火把照亮树林时我才知道原来柳明驾着马车已经将我快送回家了,被黑衣人围堵处就在陆锋山寨不远的位置。说来也是我命不该绝,前几天陆锋寨子里的人就发觉附近来了一群可疑之人,他们怀疑是朝廷派来剿匪的就一直暗中在盯着。原本今夜陆锋领着一众山贼埋伏在树林附近打算对这群人伏击的,没料却先撞上了我被追捕。 后面的事我就也知道了,陆锋认出是我时立即出手来救了,并且将计就计引追兵到树林,再将他们一举拿下。派去救援柳明的人很快回来了,但却禀报说不曾见到还有人,除了地上有几具尸体外柳明已不知去向。 陆锋沉吟片刻来看我:“你独自回家恐不安全,先跟我回山寨吧。” 似乎暂时也只能如此了,我默然点了点头。加`微``信`号(x`s`m`9`0`0`1`0)免`费`阅`读`本`小`说`及`更`多`精`品`小`说 离开仅二十多天,重回山中感觉变化很大,原来的草棚都没了,一众人都聚在山洞内。这才想起那夜我离开时山中着了火,事后得知是阿平带了人去救我,而那火显然是木叔放的。所以原来的草棚都被烧光了,山贼们暂没了居处,只能全都移住到他们原本行祭礼的山洞内。 不过原来被烧掉的草棚处有在垒筑石屋,有的已经初具雏形,应该不久之后石屋会取代原来的草棚。我看着他们将那抓到的两个黑衣人给关进了牢房,回头问陆锋当如何处置,他说会有人审问那两人的身份,至于如何审问就不给我看了。 毕竟那晚山中火起时我是不告而别的,所以等两人独处时难免感到尴尬。 还是陆锋打破了沉默:“最近这阵子你去哪了?” 上京城也不是什么秘密事,我正要张口答却听他突然又道:“我有找过你。”一下到喉咙口的话又说不出来了,避开了他的目光别扭地看向别处。 “那天晚上当我第一时间冲回石屋看到屋内却空无一人时,就知道你已经走了。但后来仍然不放心地去了你们村子察看,却一直没见到你出现。” “我……陪我相公一起上京赶考了。” 一时又沉默了下来,过了好一会他才道:“既然你没事我也就放心了,不过既然一同去为何他没有与你一同回来?” “我相公今日还要考试,后续可能有一些其它的事。细算已经离家有二十多日了,家中长期无人不好,我便先一步回来了。”关于阿平祖父给的难题,自是没必要告知陆锋听。但就今夜之事我必须得向他道谢:“今晚多亏了你相救,我感激不尽。” “刚好遇上焉有不出手之理,更何况我的这条命也是你救的,若没有你,也就没我陆锋。” 话是如此讲,但我心里清楚自己远没他说得那般重要,充其量不过是将他拖进山洞免遭淋雨,又在事后送了伤药与食物。我不懂医术,若他没有顽强的生命力,那点药不足以帮他熬过这生死关的。假如说上次我被抓进贼窝的罪魁祸首是他,后来那个首领欲图非礼我而被他救下,我还能感到心安理得,那这次却无法说得过去了。 门外传来敲门声,男人在外朗声汇报:“头领,那两个人招了。” 陆锋走过去打开门将人让进来,正是那虎背熊腰的魁梧大汉熊一,他也不看我直接就对陆锋道:“他们并不是官府派来的,而是杀手。” “他们要杀谁?”陆锋蹙起眉头问。 熊一看向我,“说是杀这婆娘,因为不确定她的归期,故而先一步来咱地盘附近守着。” 杀我的?怎么可能?陆锋回头看了眼我,又问熊一:“可有招认是奉谁之命?” “这个倒没有,只说是上级安排下来的。” 陆锋冷喝:“杀一个女人需要这么多人?会用点脑子吗?” 熊一面色一变,“我立即再去拷问。”说完转身大步而走,还能听到他嘴里在骂:“妈了个巴子,敢骗老子,活得不耐烦了。” 陆锋将门关上,偏转回头就是问来一句:“你在京城得罪了什么人?” 我怔了一怔,抓住他话中的关键:“为何你认为是京城中人?”他反负了手边走边分析:“你在去京城之前即使与人结怨有心报复你,也不可能找来杀手。” “那些人当真都是杀手吗?” “是不是杀手还待确定,观其身手都不弱,而且很有行动力。” “难道不可能是像你们一样的山贼?”话说出去了,陆锋投来的眼神莫名使我心虚,将他归类为山贼会不会很没有礼貌?可他都已经是山贼的头了。 晃神间听见陆锋否定:“不是,他们的行动力很克制,且有纪律性。” 是这样吗?回想睁开眼发觉马车外有异动到获救这期间的过程,似乎陆锋说得有道理。很明显的对比,陆锋所带的这些山贼虽然也勇猛残忍,但各个性格外放狂傲,不像那些黑衣人围着柳明时有章法,追击我时又无声无息。 否决了他们是山贼也就否决了偶然性,难道真的是杀手?想想都觉不可思议,我不过是个村妇,何至于要用到杀手来杀我? 123.与虎狼相伴 熊一急匆匆地来报,说那两个被抓回来的黑衣人死了,原因是在拷问过程中两个人打了起来,原本他们一众人就只当是看戏,可没想到那两人真的往死里打下的是杀手,等反应过来时两人都咽气了。说到后面熊一眼中有惊惶,像是被刚刚发生的一幕给吓到,也像是对面沉如水的陆锋有惧意。 陆锋过去察看了,我本想跟着一起去但被他阻止了,他说太过血腥,不适合我到场,想了想那画面我便没有坚持。 有件事令我感到很意外,陆锋屋子里那个被陈二狗挖穿的坑洞居然没有被填上。还依旧是拿个火炉压在上面,也不知当初陆锋回来不见我再看着这个坑时心理阴影面积会有多大。 默默将火炉重新压回坑洞上,在事情没弄明白之前我恐怕暂时不能回家了。不过等下陆锋回来了还得拜托他派人去家中找一下刘寡·妇,也不知她是先我一步回来了还是晚些再回。她是阿平的乳母,必须得确保她的安全。 可等了好一会陆锋没回来,却是玛雅出现在了门外,她来告诉我说头领今晚不过来了,让我先休息。这话初听不觉得有什么,转身觉磨不是味,玛雅那话听着怎么我像个等着被召唤的女人呢。 在玛雅走出一段路我喊住了她,紧步上前请她带我去见陆锋。她面露为难,迟疑了下还是劝道:“头领下了决定的话,最好还是别违逆,那样对你是最好的。” 我知道她的意思,但也无心跟她解释,只道:“我有事找他,你带我过去吧。” 玛雅叹了口气,不再劝说走在前头带路。来到大的山洞前,三三两两的篝火旁围聚着几人,大多数人却都已经横倒在地呼呼大睡。 我们过来引得那几人投来视线,不过也就看了几眼便转过了头。玛雅抬手而指了道:“头领在最里面。”这意思是不准备再带我过去?有那么一瞬疑虑划过心头,不过隐约见陆锋的身影在里头走动便也不再害怕了。 当我寻了空隙处走进山洞里面时,正听到陆锋的沉喝传来:“滚开!”昏暗里只看到有个身影被推开,踉跄着摔倒在了地上,定睛细看,那细腰肩薄的应该是个女人。 果真听到女人的低泣声传来:“首领,我再也不敢了。” 陆锋身背冷硬,语气沉怒:“滚出去!”女人慌慌张张从地上爬起来,回转身刚好对上我的视线,愣了愣低了头哭跑着出去了。 我并不认识那女的,但看眼前情形大致也明白怎么回事了,难怪玛雅不想带我过来呢。 脚步刚一移动就听见陆锋头也不回地呵斥:“都出去,别来烦我。”我顿了顿,尴尬地干咳了一声,只见陆锋急转回身,目光划过我脸时箭步走来,“你怎么来了?” “我有点事想找你。” “什么事?”他又走近了一步,距离拉得令我感到很不自在。 我将来意说明后,假装没看到陆锋脸上明显的失落,他默了一下低应:“好,我会安排人去你家附近留意动向。” “谢谢。”道谢的话说着有些空白,但达到目的就走人似乎不大好。总算他打破尴尬问:“石屋那边是不是很冷?屋内有火炉,燃料就在旁边的,你有没点起来?” “还没点。” 他听后丢下一句“你等一下”就大步向外走,很快取了一个火把回来让我先拿着,他又捧了一捆木头架好后再用火把引燃成篝火。这时才道:“若还不困就坐下来烤火吧,我给你烤些肉吃。”见我没反对,他径自先往篝火边坐下拿了铁叉开始叉肉。 我站了一会还是走了过去,没话找话地问:“这是什么肉?” “野猪肉。” “山中还有野猪?” “当然有,否则这么多人吃什么?你真当他们靠抢虏为生?山中一共三十三口人,即使抓了一些附近居民,但又有几户能付出可观的赎金?主要还得靠男人们出去打猎为生的。” 听他清平的语调说得这些,似乎并非没有道理。此处贫瘠,离镇上有不少距离,而山野之地根本不会有途经的商人出没,像上次是刚巧阿牛与虎子抓我到树林撞枪口上了,我们这些人家中除了有些鸡蛋蔬菜的,哪里有能力供奉? 我心头念转间脱口询问:“上次与我一同被抓来的几人你们如何处置了?” 陆锋目不斜视地看着篝火里的烤肉,语气浅淡而道:“寨里的规矩是若三日家中无人来赎便处理掉。” 心头一跳,不可控制的身体颤栗了下,“处理掉是什么意思?杀了?” 他抬起眸来,隔着篝火平静看我,“在我刚来时前头领是那样做的。” 我一听此话似还有玄机,立即追问:“那现在呢?”陆锋道:“自我当首领后就把这条规矩废了,换成另一条执行。虽然是山贼但也不用整日杀戮,抓来了俘虏既不能放之自也不能白养,只能暂时收编进山寨内凭劳力谋生,但若敢逃逸或有异心者,抓到了就不会再留情。所以,”他顿了顿,将烤肉翻了个面,“你担心的那两人暂时还在寨中。” 说不震惊是假的,而且我也没那般心机可面不改色。除去获知阿牛与虎子并没被杀后松了口气外,我更感惊愕的是陆锋这套恩威并施的改革措施。如此下来恐怕这个贼窝会越来越壮大,而且我刚走进来时就发觉氛围变了,男人会向我投来一眼,但那眼神里不再如当初那般满布色·欲,短短不到一个月这些人在陆锋的约束下似乎开始学会了克制。 我迟疑了下开口:“陆锋,有没有考虑过……你不属于这?” 话声一落明显感觉到对面那道目光变得很异常,火光映在他脸上将其轮廓线条凸显,而眼神似柔却利,他反过来问:“那你认为我属于哪里?” 我竟不敢与那双眼睛对视太久,别扭地移开视线,“我只是觉得你不该被埋没在这里,或许当你走出了这片地方就会有更适合你的空间。”虽然他没有过去,可是有些东西是不会消失的,比如存在骨子里的血液。他若没有本事的话,不过才进山中不久那日又如何能杀首领取而代之?几次事件可以看出他处事极其果断,并且不是毫无章法,步步为营层层推进。 然而陆锋语声沉静地再道:“何为合适?何为不合适?我忘记了过去,为求生存留在这里,只知道一件事——你说的那个合适的没有你。” 心头漏跳了一拍,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他直白地对我表述情感了。而我也再一次强调:“我已经有相公了。”他眼睛都没眨地回:“我知道,你说过很多次了。只是这与我对你欣悦无关,许兰,你不用觉得困扰,是我单方面的心思,只要你觉得快乐我便不会来打扰。” 人家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将我能说的也都堵住了,我还能怎么应对?等于他在对我诏告:你可以不喜欢我,但你不能剥夺我喜欢人的权利。 陆锋并没有因刚才一席话有半分不适,还将手上烤好的肉递过来给我。不想显得太过小家子气,我默默接过了就开始啃肉吃,看似焦黑的外表吃到嘴里却令我感到惊喜,所谓的外焦里嫩大致就是如此,而且并不是寡淡无味,肉里头有一丝咸味。 像是知道我在想什么般,听见他在解释:“野猪打来杀掉后,为了保存好肉通常会经过两道工序,先是腌制再挂起来风干。你吃的这块肉是前几天才猎来的,所以腌制时间不长,刚好有点咸味用来烤肉是最美味的。” 咀嚼着嘴中的肉,由衷而赞:“你对烤肉和烤鱼很有一手。” 他嘴角微牵,露出笑来。我立刻收回目光专注于啃肉,等肉都吃完后在石头上抹了抹油腻腻的手起了身道:“不早了,我先回去睡了。” 他手上本来还在烤肉,一听我说要走便放下了也起身,“我送你过去。” 下意识地拒绝:“不用了,我一个人……”但被他截断了话:“如此晚了我不会让你一个人走的,要知道此处毕竟与虎狼相伴。” 我没了话,想想一个人穿过一群山贼的身边也确实不安全。走在他身旁时我不免想他那句“与虎狼相伴”,这是否把他也连带着算进虎狼里了? 124.离我很远 走回到石屋前,无需我开口陆锋就先停步了,转过身来对我道:“你进去将火炉先点上,夜里就不会冷了。”我点了点头,正要推门而入却听他唤:“许兰。” 扭转回头看他,等着下文。深幽黑沉的目光锁视着我,使我难免心慌,只听他问:“假如我离开了这里,你会记挂我吗?” 小心斟酌了言辞而答:“你若真离开了也是件好事,或许会想起从前忘了这里也不一定。”结果陆锋一点都不买账:“你不要顾左右而言他,只问你会否记挂我?你只要答会还是不会。”我听得气结,也生了恼意:“不会。我有我相公要记挂,实在不可能再有心思去记挂别人。” 桃花债最好的处理方式还是快刀斩乱麻,免得拖拖拉拉的误了别人也恼了自己。 陆锋转过身,低声说:“我不会给你这机会的。”丢下这句话就大步而走,等我从中反应过来他的身影已经埋进了黑暗里。 我目瞪口呆,这人怎生如此执拗的?也是无奈,总不能追上去撬开他的脑袋改变他想法吧。重叹了口气转身回屋,进门便看见那火炉了,还是走过去将火炉给拎到石塌边再生起火,一整晚屋子内都暖融融的,只是我依旧睡得不踏实。 梦里我一直在跑,可无论怎么跑都摆脱不了身后脚步声的追捕,加上呼呼的风声,形成了黑夜里最诡异的音效。后来我实在跑不动了,摔滚在了地上,一只手突然就搭在了我的肩膀上,等我抬起头的一瞬直接被吓醒了。 我冷汗淋漓地躺着,大口大口地喘气。明明醒来了,可梦境离得太近,彷如真的亲身经历且发生了。梦中将我惊醒过来的那个人,是阿平的祖父。 因着这个梦境使我没法不往坏处想,原本我在京城陪着阿平赶考,是无论如何都不会独自一个人回家的。可他祖父却在这时要给我出什么难题学三月礼仪,并且连给我与阿平告别的机会都不肯就交代木叔即刻送我回程了。而陆锋说那群追捕我的人早几天便藏匿在这一带了,会否这根本就是阿平祖父设的一个局,一个引我入瓮的局? 什么刘寡·妇,什么三个月学礼仪,就是一个幌子。 但心里有个声音又在质问:若阿平的祖父要杀你,在京城的时候就可偷偷将我杀了,何必要将人部署在这一带? 是……为了遮阿平的耳目!意识直觉作了答。 当陆锋说那群黑衣人不可能是山贼时其实心念就翻腾了,只是用力克制住不愿相信。 现在这个梦到底是我日有所思夜有所想,还是在给我预警? 然而隔天下午,陆锋派出去银杏村前守着的人就回来报告说来了一辆马车,是停在我家门口的,下来一个老妇,一身的藏青布衣面容严峻。听这形容不是刘寡·妇又是谁?我心中又起了疑窦,假如是阿平祖父设局置我于死地,断不用再让刘寡·妇回来演这出戏。 我乱了,梦境胡为,觉得最可能的却又在转瞬间全盘推翻。除了阿平祖父,我想不到还有谁会用这般手法,因为我想过黑衣人的身份若不是杀手,那么有这般纪律的恐怕就只有兵士了,而阿平的祖父是位大将军。 我决定冒险回去见刘寡·妇一面,是非清白从她口中必能知其一二。 陆锋得知后却一口否决,并且把我从石屋给“请”了出来移到山洞最里面,显然是防着我再从那坑洞里逃走。虽后悔告知他决定但也无可奈何,只能另想它法了。 这期间我有见过虎子和阿牛一次,远远的,他们在一群山贼之中,并没有我以为的形容枯槁,反而好像很融入其中。阿牛的腿依旧一瘸一拐,走起路来不方便了。 似乎,他们真的离我很远了。 山中的平静最终还是被外界打破了,当林鸟纷飞惨叫声起时,所有人都还在睡梦之中。我惊醒过来刚坐起,陆锋就冲到了身边交代我躲在这别乱跑。 也不知是谁喊了句“官府来人了”,一下子整个山寨都乱了。贼怕官府似乎已经成了本能,更何况这半夜冲杀进来的官兵声势浩大,绝不是我们这三十多号人能顽抗得了的。陆锋很快就回来了,他一声尖啸令所有人安静下来,霎时奇迹般的原本躁动惊怕的众人全都没了声,只听见陆锋的声音铿锵有力而道:“这里不能再待了,早前就命熊一等人挖好了一条密道,妇孺在前,男人垫后,不要让我看到有谁争抢。” 话落他就一把拉住我的手朝着石屋的方向而走,听他刚说起密道时我就意识到怎么回事了。他不但没有将陈二狗的坑洞给填埋,甚至在那基础上挖了更深更宽敞的密道,为的就是像今天这般生死之际有条后路。 我往后看了一眼,见是玛雅紧跟在后,在她后面也是两个女人,再后面才是一众男人尾随,所有人都默声而行无一人开口。静谧的夜除了外边的吆喝声就只剩一众沉重的喘息。 下洞之后不能再两人并行,陆锋打头阵一马当先,速度足能让我跟上。上次我与陈二狗在洞中全程靠爬,而陆锋命人将洞挖到有一米半高,只需弯着腰走路即可。但是密道长远,长时间弯着腰酸痛倒不行,前方陆锋的声音低低传来:“再忍忍,很快就到洞口了。” 我轻嗯了声,却知道路还有一大段,还要经过一个墓穴才能出到外面。 可等到洞穴尽头我都没看到任何一座墓室,随着陆锋爬出洞外环视周围,发现这个出口并不是上回陈二狗带我出来的那个。不由暗暗惊异,是陈二狗原本还挖了另一个出口还是后来陆锋在下到洞坑后又让人挖了一个? 不管是哪种可能,这会儿我们是从山中出来了。远处能听见人声的地方就是山寨,又见火光四起,不过很明显没上次的大,原因是山内能烧的树木草棚早在上次大火都烧光了。 不过上一次是木叔只带了几人深入贼寨,目的是为寻我,虽然火烧了山寨但不至于动了根本;而这次却是官府派兵镇压,若无力抵抗便是家园尽失。 回望了一圈相继从洞中爬上来的人,幽暗的夜光下他们都目朝前方,脸上隐有悲恸。 陆锋平静的声音打破沉寂:“先离开这。” 他再度抓住我的手腕领步在前,众人无声随后而行,但脚步都很沉重。 乘着与后面的人间隔有一段距离时我压低声问:“我们现在要去哪?” “先离开这一带再做打算。” 离开……我蹙了蹙眉顿住步伐,朝陆锋摇头:“你们走吧。” 手上一紧,陆锋回头目光掠向我,“你不走要去哪?” “回家。”顿了一顿在他开口之前先道:“我家在这里,过几日我相公就会回来了,你们赶紧跑吧。不过这么多人最好是分散了,否则太容易引起注意了。还有,能不能放金阿牛和虎子两人回去?”如今都已是逃难,应可以不用再陈守规矩定要两人以劳力抵偿了吧。 陆锋没有回应我,幽沉的目光死死盯着我,气氛瞬间凝滞。而随后跟上来的诸人都不知发生了何事,眼神忐忑地看着我俩。 官兵就在不远处,很可能会发现山中空无一人后就立刻展开围捕,虽然这些人都是山贼,我也曾身陷其中饱受惊吓,但这次我的命是他们救的,所以还是不希望他们被抓。 推了一把陆锋,“别犹豫了,我是附近的村民,官兵出没了那些人也定然不敢再妄动。但你们再不走就来不及了,陆锋,这时候你该果断,这些人的性命都落在你的肩上。” 我看见黑眸里有什么沉定下来,他转过身面向山贼沉声而道:“从现在起,你们有家的可以乘着夜色赶紧回家,想走的也可以走,无家可归不想走的就留下来跟着我。” 霎时人群纷纷窃窃私语,在陆锋催促了声赶紧选择后还真有人走出队伍,忐忑不安地道:“首领,我的老家在平村,我想回去。” 随后接二连三地有人提出要走,在陆锋首肯后起初那些人都不太相信自己自由了,走时一步三回头,后来见当真无人阻拦便大步离开了。其中不乏有男人带着女人一块走的,有两人结伴同行的。感觉有道目光射向我,循望过去发现是阿牛,他站在队伍的最后面隔着一丈多远的距离正看着我。 夜色昏暗,我看不清他眼中的神色。是虎子开的口,他提出要与阿牛一起回坝头村,陆锋看了我一眼后与刚才一般摆摆手示意他们可以走。 坝头村的方向在我们前方,于是见虎子扶着阿牛向这处走来,经过身边时阿牛的步伐顿了顿,他没有看我,面无表情地目视前方好一会才在虎子的拖拽下越过身边,慢慢走远。 一别两宽,各生欢喜。希望阿牛经过这次事件可以告别过去,不要再执迷不悟了。 125.本性掠夺 虽走了一些人剩下却还有二十来人,令我意外的是玛雅竟也没走,基本上女人都害怕地跟着男人逃了,可她仍然站在原地。熊一称他自小就在山里了,山洞就是他的家,如今没了家必定是跟着首领走的。在他带头后余下的人都僵持着不肯再走了,陆锋抬起手,众人都闭了声安静下来。 “我话先说在前头,今夜你们若执意跟我走,那从这刻起都必须忠诚于我,永无二心。” 陆锋的语调并不高亢,却在这树林深处的暗夜里有着一种令人心头惊颤的威慑,尤其是我站在他的身边,侧看着他沉酷的脸庞以及那凌人的眼神,竟生出丝丝寒意。 不过在他回转眸来的一瞬,那丝凛光却又消失不见了,好似刚才是我的错觉。看向我的眼中又有了暖意,他说:“你独自回去我不放心,先送你到村口我再走。” “可是……”话没说完就被他专断拦下:“无需多言,不确保你安全到家我是不会走的。天快亮了,必须赶在天亮前离开这一带,否则目标太大。” 如此我无法再反驳,只得依了他。 一众人在赶了一段路离开山寨较远后,陆锋就让大家原地分散开躲好,他则先送我回银杏村。借着月光依稀可分辨此处离开村子并不是太远了,只需一炷香便可抵达,以陆锋的速度赶个来回应该天还不会亮。 两人沿途无话,只听见脚踩草丛的沙沙声,差不多快看到村头时我停下脚步转身对陆锋道:“就送到这里吧,前面就到了。他们都还在树林里等着,你快回去。” 黑眸凝住我片刻,“看着你进村。” 我抬头看了看天,此时是黎明前最暗的一会,可能下一刻钟天就会亮起来了,不能再拖泥带水,只得顺着他道:“好,我走了。你保重!” 转身走出一段路,突然听见陆锋的声音从后传来:“你真的不会记挂我吗?” 我愣了一瞬,回头见他居然还紧步跟着,有些着急起来:“你怎么还不回去?一会天亮了你们那么多人很容易就暴露的啊。” 他不理会我的话,坚持着那个问题:“我走了你真的一点都不会记挂吗?” 我咬了咬牙,扬起眉说狠话:“我为什么要记挂你?当初救你是因为怕你被我一脚踢死,而我不想背负你这条人命债;后来你不但不感恩,还恩将仇报把我抓进了贼窝饱受惊吓。这次你救我性命,只能说是与以前两相抵了,还有,有一件事其实你我都清楚,你不是陆锋。” 在我说出最后那句话时,清晰可见他的眸光一沉,证实了我一直以来的猜测。失忆或许是真的,但他也一定知道自己的名字不叫陆锋。与瑕不掩瑜同一个道理,他哪怕沦为贼,也遮不住他本身的光芒。刚才看着发号施令的他,有种诡异的感觉他天生就是个领导者。 “所以,”我冷着脸,继续说着无情的话:“你我以后不要再有干系了,你也忘了我吧,于你于我都好。”看他一言不发,我冷酷地转身要走,却听身后一声叹息,刚心头划过异样就感到颈后剧痛,身体酸软而倒时听见耳边的低吟:“不要怪我……” 别人都是吃一堑长一智,而我却就是不长记性,所以在同一个坑里,跌了三次。 第一次碰面就凶悍到差点要了我的命,当时因为他长得像陆锋而奔走相救,又在获知对方失忆后将陆锋的名字也给了他;第二次遭遇山贼,我躲在山洞中本极其隐秘可避开,却被他恩将仇报地带进了贼窝;而第三次,我被他带离了银杏村往不知名的地方而去。 苏醒时人在一辆行进中的马车上,驾车的人是陆锋。 他上哪弄来的马车无心去管,忍着脖子痛爬起身瞪着那背影怒斥:“卑鄙!”可出来的声音却有气无力,不止嗓音,感觉四肢都很无力。 驾车的人头也没回,只语气平静地告诉我:“你已经昏睡三天了,除了灌过你喝些米汤外一直没进食,旁边有干粮和水,吃一点再来骂我吧。” 昏睡三天?“你对我做了什么?” “放心,我不会乘你昏迷时侵犯你的,只是让你闻了点迷香不要太快醒来。” “你以为这样就能让我屈服?”我恨恨地质问,可问出来的话自己都没底气。过了三天,都不知道离开银杏村有多远了,这时候就算让我跑都找不到回去的路。 见他完全不理会我只顾着驾车,低头看了眼身边,还是拆开布包拿出干饼啃起来。与其哭哭啼啼还不如接受现实,没有力气说什么都没用,先恢复了体力再说。 一边咀嚼着一边脑子里快速转动,当下局面对我肯定是很不利了,即使我能从陆锋这逃脱出去可身无分文也寸步难行,所以现在要考虑的不是怎么逃,而是怎么应付他。 念转间我先问出一个疑惑:“其余人呢?” “全聚集一起太过引人注目,我安排分散走了。” “可是分散了走总也得有个目的地吧,要不然他们要如何集合碰头?” 他轻笑了下,语声平缓而肯定:“小兰,你在刺探我们要去的目的地。”被识穿了我也不遮掩了,直接承认:“对,我就是想问你要带我去哪?”同时心里对他那个莫名亲昵的称呼感到很别扭,可是特意提出来去呵斥显得又矫情。 他的回答直接让我气结:“暂时先不告诉你,等到了地你自会知道。”顿了顿后他又道:“我的计划是能不入城就尽量不入,可避免与官兵碰上。实在是必经之地,就让熊一先打头阵进城查探,不过暂时通缉文牒应该还没颁发下来,到目前为止没遇上过官兵的追捕。” 所以,拜他所赐,我也成逃犯了。 沉默了一阵,我轻声问:“陆锋,你到底是怎么想的?”有些问题逃避没有用,还是得摊开来说,既木已成舟,那就不能糊里糊涂地不知道下一步会发生什么。 他拉了缰绳让马车停了下来,这才回头过来却让我怔了一下,满脸的络腮胡将他原本棱角分明的脸给遮去了,若非刚才与我说话的嗓音让我确定是他,真的很难一眼就认出。 目光在我身上浅浅落定后,他先开口解释:“乔装打扮是为了防止有人离开后叛变,将寨中兄弟的相貌对官兵供出。”顿了一下他又道:“老实说原本我并没有想把你掳走。上次山中被人放火时你一声没响不告而别了,当时我有对自己说算了,莫要强求。假若你就此不再出现那便也罢了,可你却偏偏又撞进了我身边,哪怕你在我问你会否记挂我时你答一句会,或者我都会选择放手。问你两次,你给的答案都是否定,那一瞬我只剩一个念:既然我离开你会忘了我,不如不给你这个机会。” 他在陈述时我一直认真听着,不光是听他说的话,还听他每一句措辞的语气。等他话落后凝看着我时迎上那道目光,嘴角勾起浅讥的弧度:“没有或者,无论我的答案是什么,你都会如此做。因为,本性在驱使着你的行为。” “哦?说说看我的本性是什么?”他挑起眉感兴趣地问。 我平述两字:“掠夺。” “何以见得?好像除了对你,在其他事上并没有过这种行为。” 我讽笑地摇头,“如果没有,你又怎会成为贼首?”他的眸光很沉静,眼神却又很逼迫人:“我怎么成为山贼首领你不是最清楚?” “懂你意思,你是想说是为了救我才杀那个首领的。起因固然是这,我也没法没良心地否决这一点,但在事后你以雷霆手段收服一众山贼并成为其首领,就是你掠夺本性的一种体现。你肯定想说那是为了自保和保全我的最好方式,也确实是,可当你身在其位,有些存在于你骨子里的东西就压不住了。” 将目光从他脸上移开,看向远处的某一点,轻声而肯定地道:“其实你并没有失忆吧。” 空气陷入沉滞,半响之后他连掩饰都不曾地反问:“你何时知道的?”一句话不止承认了我的判断,也道出了我曾真的相信的事实。 应该说我一开始救他就心思不正吧,想与原来的世界有一丝牵绊,潜意识里将他与陆锋重叠。所以也不会去审读他说忘了过去是真是假,失忆了,那他便可以是陆锋了。但是后来当我站在祭台下看着上面能够震慑全场的他,心中的某处模糊逐渐清晰。 他不是陆锋,一个人即使失忆了性格也不会改变。陆锋是温文尔雅而且谦和的,而他从里到外都透着一股侵略气息。也许本身他对贼首的位置并不感兴趣,他去贼窝也纯属偶然,可当他站在高处的时候权利的欲·望就在身体里重燃了,所以我会说他本性掠夺。 126.激将法对我没用 他没等来我的回复便笑了下道:“大难重生后本不想再回首过去,当初问你我叫什么时你给了我陆锋的名字,便想就用这个名字继续活下去吧,从此前程往事都如云烟。[小兰,如果不是因为你,我真的差一点就变成陆锋了。” “少来,你本就是你,别把责任压我身上。” 他浅笑着摇头,“不是,你没懂我的意思。不是说为了救你而改变主意,是你的一句话点醒了我。你说我不属于这里,应该去更广阔的天地,从没有人这样对我肯定过,在认识你之前我过得……”他似在寻找着措辞,但最终也没说出那后面的形容来。虽然他的语气很平静,可我却听出了浅嘲与情绪低落,这嘲讽不是对我,而是对他自己。 一个宁可掩埋过去,以别人的身份活着的人,那个过去定然不会太美好。 我没有想要去深追的心思,在这世上不如意之人比比皆是,谁又没一点过去呢?听了他所言我真心后悔那会自己的多嘴,一句原本鼓励他离开贼窝的话,居然是我现在受困的罪魁祸首。不过转念想那也就是他说说而已,如果有心要做一件事,那就什么都能成为理由。 马车重新驾上路程,一天接着一天,离我的银杏村越来越远,也离我的阿平越来越远。 我从无能为力到渐渐茫然,每天做得最多的事就是眺望天边。期间不是没有想过要逃跑的,事实上也付诸了行动,可是我没法偷到盘缠。 明知逃跑路漫长,还不顾后果的,那叫莽夫。不能说先跑路了,然后再沿街乞讨回程吧。所以一开始我先观察,看陆锋将盘缠放在哪里,等发现后就气馁了。他是贴身放在内袍里面的,要从他身上偷简直是难上加难,不过我还是尝试了。 诚如他所言,基本上能不入城就不入,连去农舍借宿都不曾,马车成为了我的活动范围,白天坐着,晚上睡着,而陆锋每次不是靠坐在外打盹,就是找个林子靠在树旁睡上一晚。 他似乎知道我不会冒失地跑路,所以夜晚也不会特意防着。 那晚月黑风高夜,我等到夜半时才悄悄从马车上下来,蹑手蹑脚地走到陆锋身边,特地观察了好一会确定他的呼吸清浅是处于熟睡中的,才深吸了一口气一点点伸手过去。 第一回干“贼”的事,那心跳都快跳到嗓子眼了。摸着他胸前衣襟感觉到某处鼓起,然后小心翼翼地伸手探入他怀中,指尖刚触及一个类似布包的东西,突然我的手就被摁住了,而我以为睡着的人睁开了眼。 黑眸一片雾色,证明之前他是在沉睡,但是此刻我被当场抓包了。 他低头看了眼我还伸在他怀中的手,又再抬起眼,眸光幽幽而道:“从我身上你偷不到东西的。”我欲缩手,却被他擒拿住手腕不放,“不要逃。” 眼睛怒瞪着他,“你用那样卑劣的手段把我抓来,还不允许别人逃了?你敢不敢放了我赌一局,看你能不能再抓到我,如果被你再抓到我就对你服气。” 他垂落了眸淡淡回我:“激将法对我没用。” 气得我差点一口老血吐出来,这个人真是油盐不进,软硬都不吃,想套路他又屡屡失败。 于是我的逃跑计划宣告失败,只能等待时机再作后定。 可当时机真的来临时,我完全猝不及防。那日午后我在马车里打盹,正瞌睡中听见外头传来语声,起初我没在意,只当陆锋在问路。可过了片刻语声还在继续就不由好奇了,挑起窗帘朝外看,不由一愕,并非是我以为的过路者,居然是熊一、玛雅等人都来了。 这还是打从我被陆锋劫走之后头次见着他们,我微微眯起眼,这是否意味着目的地就要到了,还是,已经到了?目光眺望远方,其实这一路过来不是没有发现我们所经之地越来越贫瘠,之前还会路过城镇,哪怕过门不入也至少能在马车上看到,可后来就基本上连村庄都难看见了。 这个思路是对的,身为逃犯往荒籍的地方走便减少被官兵通缉的危险,但有句话叫小隐隐于村,大隐隐于市,不见得藏匿在城镇之中就不好。因为往山村里躲虽然被抓到机会变小了,可生活质量也降低了;相反若隐匿在城镇中多的是改变的机会。 有感脸上投来一道目光,转过头就对上陆锋的视线,相视片刻他走到了马车前对我道:“到这地界已经安全了,我便让熊一将人都聚集起来一块走。” 他是在跟我解释熊一与玛雅等人的出现,我没有直面回应他,朝着一众人看了看提出要求:“能让玛雅陪我一起坐马车吗?”他点点头,回转身便让玛雅上来了马车。 玛雅在马车上显得有些拘谨,缩在角落里左看看右看看,眼中有着新奇,显然她是第一回坐马车。我也不急着去攀谈,等她兴奋劲过去了才笑问:“你们这些天都还好吗?” 玛雅点了点头:“在首领的精密布划下我们并没有遇上追兵,一切都很顺利。” “精密布划?你们不是跟在我们马车后面走的吗?” “不是的,首领说同走一条道容易让官兵一锅端,让大家分散了走,我们刚从布城过来。” 听着玛雅的回答我心头不由狂跳起来,但强抑住激动面上不动声色地继续探问:“你知道咱们这是要去哪吗?”玛雅奇怪地看着我,“首领没有和你说吗?我们要去北平啊。” 北平?心漏跳了一拍,这个城名……是巧合吧。没多想,这时我的目的在玛雅身上,假装不经意地问:“那你们这一路上定吃了不少苦吧,是熊一他们去打猎为生的吗?” “途中难遇山林,想打猎也难。幸而逃出来时我有将寨中的银两都带在身上,这才能支撑着勉强维持生计,否则恐怕很难追上首领的步伐了。” 果然没判断错!熊一和其它几个男人都是粗人,他们定然不会有太细腻的心思来管账,玛雅曾是老首领的女人,在一定程度上是受寨中人尊重的,掠夺来的钱财由她管理合情合理。 获知了我想要的讯息后,后面便随意地听她述说这些天的经历,偶尔插上一句话。一直熬到夜里大伙结营休息时,我又一次行动了。因为从玛雅口中得知,最多只要两日便抵达北平了,我已经不能再等,一旦入了城那能逃脱的几率就更小了。 相比陆锋,从玛雅这处偷到盘缠轻而易举,我细点了数目应该够支撑半个月。 夜深人静里竖着耳朵听外面动静,男人的呼噜声此起彼伏。身边玛雅早就睡沉过去了,这次我一再告诫自己要沉住气,人多了不要紧,关键是陆锋,这些人里我只忌惮他。 人的入睡期是子时,沉睡期是丑时,再往后虽然还夜深但很容易醒。所以我特意等到丑时的后半时辰才悄然行动,之前已经观察过地形了,陆锋与熊一他们都集中在马车的右边,左侧是山壁,但空间足可供人横向而走,还能以马车为掩体。 几乎是一直贴着山壁而走,一点一点离开营地,悄无声息。 一再回头确认并没有人追上来,还有些不确定自己真跑出来了。不管因为什么原因能够如此顺利,接下来才是最严峻的考验。不能走原路,又没有交通工具,那么玛雅他们的路线则会是我的选择。白天陪着玛雅聊嗑我是难得的很有心机,除了获取了想要的讯息外,便一直在往她路线上带,她对我不设防,几乎将经过的每个小镇或城名都告诉我了。 脑子不见得能记住那许多,但我只要一个大致方向就行。 第一站是布城,有点冒险,可我必须补给一些干粮。因为白天是在午睡中玛雅他们赶过来的,所以方向并不确定,只能理性判断方位,可能倒霉了太久终于要转运了,居然在日上中天时抵达布城。 这是一座小城,比起我唯一去过的京城差了很多,但要比银杏村外的小镇要大一些,而且是有驻兵的。我将干粮买好后不想多停留,考虑是否要买匹马作为代步工具,漫漫长路全靠徒步可不是单单毅力就能坚持得下来。可关键是我不会骑马,现在来学会不会太迟? 等我问过买马的费用后顿时打了退堂鼓,囊中羞涩,一匹马就能将余下的盘缠都用掉,更别提马车了。卖马的小贩见我转身要走,不断游说我不如买一头驴,价钱不但比马便宜了一半,而且不高,适合姑娘家来骑。 我有些动摇,驴的速度可能没马快,但是胜在安全,而且一路上也算是有个伴吧。最后压了压贩子的价,真的忍痛掏出银子买下了一头驴。 127.北平的燕王 都打点好了我便牵着刚买下的小棕驴往城门而走,偶尔有旁人会向我投来一眼,知道在别人眼中这时的自己很落魄,毫无美感可言,不过这正是我要的。一个女人流浪在外,美丽不是一件好事,我特意把头发用布给包起来,嘴角沾了个黑点,算是简单易容了下。 落魄就落魄,不好看也无碍,有一颗归家的心就可以了。 城门口有位小将在与城守说话,之所以会多看一眼是那小将看着好稚嫩,估计也就十几岁吧,穿着不同城守的盔甲有种别样的英气。少年郎已成小将,将来前途不可限量。 难免想起我的阿平,他要比这个少年小将大上一些,这么多天过去了我其实一直都不太敢去想,怕想了思念就泛滥,而今却被一个小少年给引发了思潮。殿试肯定是结束了,也不知道那小子考得如何,以独中会元的水平应该不会差到哪里去吧。 他应该还不知道我出事了吧,倒不是因为柳明逃脱了会不告诉他,而是他的祖父肯定会想尽一切方法阻止这个消息传到他耳朵里。 会有些酸涩,可还是觉得不知道最好,知道了只会让他急疯掉。 “诶,叫你呢,发什么愣啊。” 被吆喝声拉回神,才反应过来自己走到了城门口,却兀自想着心事在发呆。有个城守拦住了我,刚才吆喝质问的人正是他,我并不知刚才发生了什么只能假装畏畏缩缩地问:“大哥不好意思啊,刚岔神了,没听清您在说什么。” “拿下!”一声呵斥从旁传来,不止是我,就连身前的城守也讶异地转过头去。 发令的正是那让我多看两眼的少年小将,他绷着脸冷冷看着我。城守问出疑惑:“为何要将她拿下?”小将蹙起眉:“上面的命令,勿多问。” 眼看兵士当真要上来抓我,立即退后一步惊惶而问:“我犯了什么罪?” 可小将根本不理会我的问题,一扬手抽出了跨旁的长剑直接将我牵在手上的毛驴绳子给斩断了,然后一挥手:“带走。” 幸运不曾降临于我,即便怎么想都觉得不太可能是追兵赶来抓捕,可却无法改变我又一次身陷囫囵的事实。一路被押送着引来不少侧目,我绞尽了脑汁也没想到对策,只能走一步算一步,再没比现在更坏的遭遇了。 进了一座宅邸的偏门后,少年小将就吩咐押送我的两名士兵先回城门去守城了,这时我感觉有些不对劲,忍不住再次开口询问:“民妇刚来布城半日不到,究竟所犯何事要被抓?” 他回头看了我一眼,“一会你就知道了。” 并没有如想象中的被关牢房或者囚室,小将领我穿过一长廊,过拱门进到一个院子,目光一流转我就全身如石化般僵住了。余光里小将走上前两步行了一礼貌,极其恭敬地唤了声:“父亲。”我的身体震了震,不敢置信地移转视线,“你唤他什么?” 小将不作声,毕恭毕敬保持着行礼的姿势。 就在我正前方一丈远处,一具宽厚的背影正反负手而立。还是那件灰布长袍,风尘仆仆,甚至连发上都还沾惹了灰,近半月以来朝夕相对,如何能不熟悉? 找回自己的声音开口时语气艰涩:“你怎么会在这里?” 坚挺笔直的背影缓缓回转,冷峻的眸光落在我身上,霎时我恍然而悟。这是一个局,一个引我入瓮的局,玛雅分明早就被安排好如何与我说话了,从她口中获取的讯息只是一个幌子,这座布城根本就不是另一条回程的路线。 叹息在心口,陆锋。 神经一下子变得颓废无比,垂落了目光轻声问:“就不能放过我吗?” 脚步声坚定而有力地走向我,身前站定了一双满是泥的黑靴,默沉片刻,平静的语声响在头顶:“你觉得你一个女人独身而行能回得去?” “回不去也得回,我的家在那。” “只要你愿意,我给你安一个家,比你银杏村的好上数倍。” 我失笑着摇头,眼神中无尽的讽意:“你根本就不懂家的意思,何以为家?首先是人,不是对的人,天下之大也无以为家。” “是非对错以何为凭?你不尝试着接受又怎知道我不是对的人?” “我有相公了,你讲讲理行不行?” 他索性忽略我的话,径自安排:“行了,这一路你也很累了,我让人替你准备热水沐浴换衣。”我怒极而喊:“陆锋!” 却被他轻描淡写地回应:“既然回来了,我就不能再是陆锋了。” 愣了愣,不禁脱口而问:“那你是谁?”话一出来就感觉那看我的黑眸变得极其深远,仿佛古井幽潭,貌似平静无波却其实暗藏锋芒。 静默中处于变声期的少年朗声而道:“父亲是我北平的燕王,莫要太无礼!” 我下意识地循声而望,刚刚将他给遗忘在一旁了,而他简单一句话却吐露了两个令我震愕的讯息——父亲!燕王! 他他他……居然有个这么大的儿子了?还是一个王?我有种被天上掉下来的石头砸中的感觉,自己在温泉边随随便便就捡了个王?这是什么狗屎运啊? “煦儿,你下去。”当冷斥从他嘴里溢出时少年身体颤了颤,明显很畏惧的样子。仔细看,两人的眉眼确实有些相似,少年发觉我在看他目光瞪了过来,但却仍然不敢作声地退离了院子。我忍不住开口问:“他真的是你儿子?” 他点了下头,“是我次子。” ……文化底子虽不高,次子的意思还是听得懂的,目光不禁重新将他打量。与阿平相比定然要成熟很多,可我估摸着他也就三十来岁吧。 哪料他洞察了我的心思,淡声而道:“我今年三十有五,长子十七,次子十五。” 心中不由算了下,他竟然十八岁生子,二十岁就生下第二个儿子了。依照这速度,他岂不是已经有好多小孩了?在我原来的时代会觉得十分不可思议,可在这古时好似属于正常,早婚自然就早育了。 想了想,此刻能为这种状况定义又分析,那是因为心中不在意,但假如是阿平我一定接受不了。别说是儿子了,如果告诉我说那个京城的家中他已有妻,那我铁定跟他翻脸。 “你先进屋休息吧,我派人过来服侍你更衣沐浴。” 听着语声中似有一丝恼意,抬起头见他已经走至院门处,我出声而唤:“等一下。” 他转回身,脸上面无表情但眼神确实不郁。 我问:“你说到了地方便会告诉我,应该也是时候了,你到底——是谁?” 北平的燕王,是个什么样的身份?一个国家的王还是属地藩王? 看着他的眸色逐渐幽沉,嘴唇蠕动,然后我的脑子彷如被一道白光射入,变成一片空白。 过没多久来了一个小丫鬟,她指派着男丁抬热水到房中,然后关好门窗来请我过去沐浴更衣。我目光怔凝地看着那大木桶上冒着的热气,神思游离难属,等小丫鬟又唤了我一声后才抬起头,看着那张清秀的脸听见自己用极轻的声音一字一句问:“现在是什么朝代?” 却见她脸上露出困惑:“姑娘你怎么啦?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古时是不是不讲朝代而说年历?我抓住她的手,“现在是什么年历?” 她的神色更加疑惑了,但嘴里却还是回答:“是洪武二十八年。” 洪武二十八年!脑中的某根弦断了,曾经的自己再对历史不熟,可“洪武”两字也不可能不知道。来到这个时代的过去六年是与历史脱节的,乡村山野里问起朝代年历也没有人知道,假若我平凡一生那历史之类跟自己就完全无关。 不曾想终有一日历史的洪流扑向了我…… 刚刚我问燕王身份,他对我没再隐瞒,回了我四个字——我叫朱棣。 洪武,明,朱元璋的时代。 我甚至都不记得朱元璋在位多少年,洪武二十八年又到了哪个阶段,却不可能不知道朱棣将来会成为大明皇朝最厉害的一任皇帝,后人称为永乐大帝。 整个人都混乱了,丫鬟再来喊我沐浴被我直接给赶了出去,我需要静一静。 等房间只剩了我安静下来时,我没有脱衣直接跨进了木桶内,温热的水温浸透衣裳再渗入到皮肤里,使颤栗的身体渐渐平复下来。 没事的,如此告慰自己。我只是一时间……被朱棣的身份给吓到而已,试问谁能在获知眼前站了一个古时代的皇帝而还能淡定的?他说他现今是三十五岁,如果历史书上没乱写的话他应该要四十出头才当上皇帝的,此时的他只是被朱元璋流派在北边的藩王。 对了,他们几次提及的北平,还真的是我脑中闪过的城市,就是后来我们的北京,而陪阿平考试的京城则应该是南京。从北京到南京隔了一千多公里啊,难怪马车要走半个多月了。 因为身份的改变,我这条回家的路就变得越发艰难了。不过至少他现在还没成为皇帝,又因处于敏感时段,是不太能贸然入京的吧。只要我能逃出他燕藩范围,就还是有机会回到南方的,只不过银杏村可能不能待了,难保他会再来掳人。若是在京城的话阿平倒有他祖父可依持,身边又有木叔余人保护,可避免此种事发生。 但这些考虑的前提必须是我要能从这里逃回去才行,要怎么逃?我委实犯愁啊,之前他不过是个山贼头都逃不掉,现在都回到人家老巢了,焉还有机会逃得出去? 浅浅烟花渐迷离说:之前大家都猜到陆锋身份不简单了吧,今天就全揭开了,明朝的霸主永乐皇帝朱棣,这是个跟历史有关的故事,可惜女主并不像一些穿越里的女主那般通晓古今中外历史,事实上我们平常人真的不会太去记那些年代细节吧,只会大概知道明朝前几位皇帝,具体哪年登基之类的,如果不去查百度,你们有多少人知道呢?哦对了,今天可能只有一更,要出门办理房子上的事,可能在外面要赶上一天 128.你罢了逃跑的念吧 正在胡思乱想中,门外传来了敲门声,以为是那被我赶走的丫鬟便语气不好地扬声道:“不用你伺候,你去干你的事,别来烦我。” 哪料门外顿了顿,男人低沉的嗓音穿过门板透了进来:“你已经洗了有半个时辰了,水已经凉了,再不出来我就进来了。” 是朱棣!心头凛了凛,知道了他真实身份后我已有所顾忌。 “等一下。”先应了声赶紧从桶里起身,确实水温已经凉了,刚才想得太过入神都没发觉。快速拿了丫鬟准备的衣服躲到床后换上,头发并没洗但底下也湿了,只能随意擦两下就去开门了,却不由眼前一亮。 刚刚还是灰布长衫落拓样的人,转身却换上宝蓝锦袍像变了个人似的,甚至连头发都重新梳过,脸上的胡子也都刮干净了。老实说他的相貌不能用英俊来形容,只是眉眼轮廓很深,眉宇间透着英气。如此换上锦衣梳洗过后,显得比实际年龄更看年轻了。 还有,我在心中默默加了一句,更像陆锋了。 在我默声观察他的同时,知道他也在上下打量我,因为那个丫鬟给我拿了一套白底印紫的兰花裙。刚才在抖开衣裙时也不由一愣,前有金兰花裙,后有紫兰花裙,我这是与兰花裙结下了不解之缘了?可诸多兰花中我只爱素兰。 黑眸毫不掩饰欣赏与惊艳:“你穿这套衣裳真好看。”视线又落至我还在滴水的发尾,“没有洗头发吗?是不是一个人没法洗,我让丫头来帮你。” “不用了。”我连忙阻止正要转身去传唤的他,“一会我自己洗就可以了,本身也不是什么千金小姐,不需要让人伺候。” 他没作声往我身后左右循望了下,越过我身旁走进房中,拿起搁置在桌上的一块干净毛巾回走过来。在他欲伸手向我头发时往后大退了一步,但立即反应迅速地抽走他手中的毛巾,向他道了声谢就低头擦起发尾的水珠。 气氛有些沉滞而尴尬,知道他的视线一直落在自己脸上没移开,很是灼人。之前不知他身份还能恶言相向,而这时候借我两个胆都不敢了,承认自己确实怂了,凡事也都有了顾虑。 正心思暗转着,突听他道:“你无需这般防备我,虽然我确实将你掳劫而来,但只要你不愿意我并不会勉强你的,希望我们能够像在山寨中一般平和相处。” 平和吗?只是表面吧。第一次入贼窝明明就是因他所致,但我为了得他庇护而不能与其翻脸,后他又为我杀了首领,再多怨气也都放下了;后一次虽确实多亏他才保全性命,但也因受困不得返家而烦躁不已。 我自是没必要去识穿这些,抬起头有意转移话题:“这里是你的府邸吗?能带我参观一下吗?”他面露喜色:“自然可以,你跟我来。这儿并不是燕王府,只是设在布城的一座别院,供煦儿暂住,我会偶尔过来巡视。” 跟着他走出院子,边走边观察环境。有了前车之鉴,不会再妄自行动,但也有必要知道自己所处的是怎样一个地方。这座别院不能被称作简陋,但也与华丽沾不上边,就是由几个宅院合在一起,算起来安排给我住的那个院子还稍微大一些。另外,仆人并不多,参观了一路就看见两三个人,其中有一个还是管家。 听到他吩咐管家唤我兰小姐时很是别扭,张了张口还是缩回了到嘴边的话。不让人家唤我小姐难道唤夫人?他儿子都这么大了,肯定是有妻子的,他是燕王,那他的妻子就是王妃,“夫人”不就成了妾?打死都不要,所以还是勉强接受“兰小姐”这个称呼吧。 可我没想到在撞上他那少年将军的儿子时,他竟让其唤我兰姑。顿时不止少年惊愕住,连我都嘴角开始抽搐起来,今年我才二十,就给人当姑了? 看少年不情不愿地低着头而他面露不郁,连忙出声:“还是别叫了吧,我比他大不了几岁,被这么叫着怪别扭的,就直接喊我许兰便行了。” 然而朱棣却不同意:“礼不可废,哪怕与你年岁相当的炽儿,见了你也必须得喊一声姑。” 迂知他用意是不想让我与他儿子模糊了辈份,他喜欢我,又怎能允许少年以名姓称呼我。不想与他起争执只能将话题引到少年身上:“你的全名叫什么呀?” 少年虽不乐意,但还是碍于父亲脸色而回应了我:“朱高煦。” 我在脑中想了一阵也没想起朱棣之后的皇帝叫什么名,不过他是次子,一般传位都是传嫡长子吧,应该轮不到他。看他一身的军装不免又问:“你现在已经是位将军了吗?” 也不知怎的,他被我问的脸上一红,暗看了一旁的父亲一眼才道:“我十岁就跟着父亲在军中了,十四岁便成为了布城的把总。” “把总?是一个军衔吗?” 少年跺脚,懊恼地说:“你一点都不懂,跟你说不清。” 朱棣轻斥:“煦儿,不许无礼。” “是,父亲,孩儿知错。” 我发现这少年到他爹那就跟老鼠见着猫似的,一点都不敢违抗的。后朱棣要带我去别处,却被少年喊住:“父亲,您大半年没归,母亲大人甚是担心挂念。您不回北平王府去看看吗?” 我顿住脚回转头去看朱棣,他的脸上并没有波动,只是眉宇微蹙淡淡地说:“知道了。”然后也无下文,究竟是回去还是不回去都没个准话,我看见少年到底还稚嫩,不像他父亲面对任何事都能处变不惊,脸上浮起了失望的表情。 出了朱高煦的院子我暗暗观察朱棣神色,却被他抓了个正着,喜怒不辨地对我道:“暂时还不回去,即使回北平也一定带上你。” 潜台词是——你罢了逃跑的念吧。 不能去北平!我在心中立即下了决定。那可将来朱棣要迁都的大北京城啊,是他真正的势力所在范围,进了北平要想再出来可就难于上青天了。更何况还存在另一个可能的威胁性,就是他的王妃,女人对自己的丈夫通常容量都很小,没有人希望与别的女人分享丈夫,万一那位王妃心狠手辣一点,那我可就不光是要吃苦头了。 可是我不去就山,山却主动来就我了。 当一位衣着端庄的妇人在丫鬟的陪同下走到面前时,我就一眼判断出极可能就是那位素未谋面的王妃了。她不太美丽,可能是生儿育女多了显得不属于这年龄的老气,不过那双朝我打量的眼却暗藏了睿智的光芒。 我想,该来的总归会来,避不过的。 王妃在打量完我后就唇角露出笑意,语气和蔼地道:“是兰姑娘吧。” 我向她行了一礼,“王妃。” 她走过来亲切地拉起我的手笑道:“兰姑娘不用多礼,叫我妙云便可。” 两人刚坐下便有人来奉茶,等把丫鬟遣退下去后她才温和地询问我在府上这几日可还过得习惯,虽是客套话但她讲话的语气令人很舒服。 本就暂居之地,无所谓习惯不习惯。她又环看了下屋内后道:“布城的设施确实过于简陋了些,等回了北平就好了,我已经为你王府择了一处院子,也让下面的人都打扫干净了。” 我听着这话感觉不对劲,她这是把我当作她丈夫新宠,然后特意来表现宽和大度?迟疑了下,觉得还是要表明态度:“王妃你可能误会了,我只是暂住于此,过几天就要回南方了,应是不会与你们一同去北平。” 人家没有明讲我也不能直接就说自己和朱棣没那关系,而且既然她已经来找我,想来也定是打听过个中事情。我被朱棣掠回来这件事是掩盖不了的事实,而朱棣对我的心思也昭然在那,不曾遮掩。 我看到她眸光闪了下,面上仍然堆着笑:“兰姑娘难得来一次北方,怎能这么快就回去呢,就算我同意,咱家王爷也定不会舍得的。” 心中一动,这话中有话的意思……我假装叹了一口气道:“唉,你家王爷就是太讲恩义了。”她闻言立即追问:“哦?兰姑娘是有恩于我家王爷吗?” “其实说是恩不能太算,是那日王爷伤重昏倒在路旁我刚好经过,当时天上满布乌云要下雨,我便将他拖进了山洞中,后来也拿过一次金创药给王爷,自那日起王爷便将这赠药之恩视作救命之恩。” 在确定能否利用这位王妃来帮助我逃离之前,首先得确保自己的安全。我跟朱棣争论时会说那根本不算什么救命之恩,可对她必须将这恩情夸大,这才能消她除我之心的可能。 我与她素昧平生而人心难测,面上对我和善不代表心中无妒意。而女人的妒心通常会化为一把最锋利的刀,刺向要抢夺她丈夫的女人的心。 129.徐达的嫡长女 等席散时朱棣说要送我回院子,徐妙云还微笑着相伴在侧。总算从前厅到院子不过一点路,很快就抵达了住处,却闻朱棣在身后道:“妙云,你回院中休息吧。” 我愕然转身,看到徐妙云眸光闪了闪,终是没有提出质疑而温柔地点头。她在临走时看了我一眼,那一眼我依稀明白是何意。等她走出院门,朱棣便走向了我,黑眸锁定我的眼轻声道:“妙云很善解人意,你以后与她会相处得好的。” 忽然心头怒火有些压不住,仰起头迎上他的目光,“你是已经将我当成你的妾侍了吗?” 眸光流转,墨色留蓝,他说:“只要你愿意,回到北平我便封你为侧妃,从此燕王府有你一席之地。”我桀骛不驯地反问:“如果我不愿意呢?” 黑眸闪动了下,语词强势:“你总有一日会愿意的。” 闻言我实在忍不住讽笑出声,“你有妻有儿,却还要来强迫一个有夫之妇,说什么不会勉强我,可事实上你一直都在勉强我。侧妃听起来名头可响了,实际上不过是个妾罢了,我问你,凭什么?凭什么我要当你的妾?” 他不语,目光幽沉盯着我,良久听见他说:“如果你在意这,那便不去北平留在布城,所有人都将你奉为夫人,也无人可不尊重你。” “这与掩耳盗铃有何区别?布城有你的儿子,你的王妃随时可以来,即便是所有人表面上对我尊敬,背地里谁不骂我是狐狸精?”如果我终将沦落到此自欺欺人地步,那么与死又有何分别?我往后退一步,“朱棣,如果你非要把我变成那种身份,那就是在践踏我的尊严。” 他的身体震了震,目光沉了下去,隔了片刻他说:“你让我再想想,总有能解决之道的。” 看着快步而离的背影我只能摇头叹气,何来解决之道?先不说我根本心中只有阿平,即便是真对他动了心思,那也会在获知他有儿有妻后泯灭念头,我不是这时代的人,所受的教育与理念不容许自己成为别人婚姻的第三者,尊严更不容许成为别人的妾。 哪怕阿平,将来他若动纳妾的念,我也会毫不犹豫痛下抉择。 这想法别说朱棣不明白,恐怕连徐妙云也不懂。从她身上我看到了古时代典型妇女的隐忍与克制,哪怕心有妒忌但也不能将妒意表现出来,相反的还要在丈夫面前表现豁达,这才叫明事理,善解人意。 徐妙云深夜来找我是在意料之中的,她临走时那一眼就是对我暗示了。 被让进门后她就面露难色地对我道:“阿兰,理应我不该来的,王爷那般喜欢你其实你留下来并没什么不好。” 一听她这话就知道我赌对了,连忙表态:“妙云,白天我都已经把贴心话说与你听了,你难道还不明白我吗?你家王爷只是一时迷惑,等我走了以后便会慢慢淡忘了这件事的。” 徐妙云叹了口气,“我亦是这般以为的,也罢,妹妹对我家王爷有救命之恩,妙云无以为报,只能一偿妹妹所愿。”她从袖中摸出一个布袋塞到我手中,“这是我为妹妹准备的盘缠,应是足够供你回到南方了。” “可是那城门夜里会开吗?” 她摇了摇头,“夜里不走,明日王爷要去教场校兵,你至少有半日时间可离开,到时自有人会送你出城,我会尽量想办法拖住王爷为妹妹争取时间。” “那我走了会不会连累到你?” 她微笑着看我,“傻姑娘,先管好自己吧,这一路从北到南可不容易,你不但要藏好行踪不被王爷找到还得自保。至于我,与王爷夫妻这么多年了,即便他知道是我放走了你也定然不会拿我怎样的,你就别为我担心了。” 想想也是,能不能跑得了都还是问题呢,还有那心思去担忧她。别的我不能肯定,但是她一定不会有事,因为她将来还要当朱棣的皇后呢。 天亮后我的心情一直很焦躁,怕朱棣会过来瞧出端倪,但总算他可能因为昨晚我的话而存了气没有来。辰时一过确定了朱棣去教场后我就悄悄来到侧门,夜间与徐妙云说好的,会有人在此接应我,可等我打开门却一眼就看见少年郎朱高煦,心头震了震,刚要回身就被他喊住:“诶,你走哪去啊?还不快跟我走。” 我愣了愣,徐妙云说的护送我出城的人是他? “看什么看啊?母亲让我送你出城,没有我你是出不了城门的。” 朱高煦的话并不假,我或许能逃得出这道门,但是布城的那座城门却没法过得去。二话没说就随着他离开了侧门,不过他并没有立即带我前往城门,而是领我到一处换上了士兵服,并交代我一会若城门处拦下来问,就说是跟他一同出城巡查。 虽然他不过十五岁,可讲话煞有介事的样完全不是这年龄该有的成熟。 结果过城门很顺利,城守一见是他纷纷行礼然后笑问着把总要去城外作什么,一听是奉命巡查就放行了。走出城门百米远,我再回头仍觉不真实感,实在是太过顺利了。 以为朱高煦将我送出城就要回去了,哪想他领我来到一片树林前时说了声“等等”便一头钻进林中,等出来时却驾着一辆马车了。 看我目光惊愕他的嘴角微扬而起了道:“别太崇拜我,是母亲早让我将马车藏在林中的,你也进去换下士兵服吧,最好是穿一套男人的衣服扮成男人,这样目标不会太大。” 我有些不确定地问:“你要和我一起走?”他身上的盔甲也换下来了,只穿了一套粗布灰衣,因脸庞还显稚嫩,与这套衣服显得很是不搭。 只听他答:“母亲说你于父亲有救命之恩,命我送你一程。快别废话了,上马车吧。” 尽管他的态度有些不耐烦,我依旧感触,没想过徐妙云母子会如此诚心帮我,不管里头是否有私心也都不重要了。低头道了声谢便登上了马车,车内准备了很多东西,从干粮到水再到衣物,我听了朱高煦的建议换了一身男装,又把头发也梳了个男人的发髻然后戴上冠帽。 在我掀起布帘时朱高煦听见动静回头来看,目光怔了怔,“你当真……换了男装了啊?” 我轻嗯了声,将布帘固定在角上。转回眸见他慌乱地收回视线面朝前方,却一本正经地道:“你这样穿我都差点认不出你来了。” 轻笑了下,很单纯的少年将军,什么事都挂在脸上而且要说出来的。 我说:“就要不被认出才好啊,我觉得你最好也再乔装打扮一下。” “啊?我还要装扮吗?装成什么?” “不如你装成个女人,我们扮作夫妻吧。”我故意逗他。 没料他从马车上跳了下去,幸而我眼明手快地拉住了缰绳让马车停了下来。回头看他急匆匆地追上来,满脸通红地呵斥:“休得胡说,我刚都不小心从马车上滑下去了。” 我忍不住噗哧而笑,真是太逗了。 后来朱高煦还是听了我的建议也乔装打扮了,不过他坚持要当我的兄长,于是在人中贴了两撇胡子,又把眉毛给弄粗了些,脸也抹黑了,与我兄弟相称。 暗暗失笑,小孩子想让我喊他一声哥呢。 有朱高煦作陪,路上倒是不孤单。虽然他少年老成,可毕竟还有孩子心性,一开始还能绷着脸不理我,但半日一过就忍不住了。见我在吃东西,他语气不善地开口:“诶,分点给我吃啊。”我顿了一顿,问他:“你自个没有吗?” “干粮与水都放在马车里,你看我身上还能带吗?” 我笑了笑把干粮的包袱丢给了他,见他拿出饼来就啃,完全不拘小节。现在他与我弟弟小同还年龄相当,将来他必然助他父亲打胜无数战役吧。 “喂,你盯着我看什么?”朱高煦不满地嚷,“我可和你说啊,你别看我长得英俊就喜欢上我,你年岁比我大,我是不会喜欢你的。” 不禁失笑,这小孩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啊,走到他身旁坐下靠在车柱上,“放心吧,我对毛头小子不感兴趣的,你还是等着哪家小姑娘来倾慕吧。” “谁是毛头小子?我十四岁就当把总了,掌管数百兵士。” “那可有上阵杀敌过?” 他被我一句话给问得憋住了,脸涨得通红,强自辩驳:“是北元不敢来犯,若来犯我定领兵将其剿灭。”我忍着笑又问:“那你是怎么当到把总的?” “我骑射都是第一,可百步穿杨。而且有一次流寇来袭,是我独自冲出去将那流寇头子给逮住的,以此建下军功而被朱将军特意提格为把总。” 他在说起这些时眉飞色舞,一脸的洋洋自得,可见那些功绩是他极其自豪的。 130.乔装而逃 等席散时朱棣说要送我回院子,徐妙云还微笑着相伴在侧。总算从前厅到院子不过一点路,很快就抵达了住处,却闻朱棣在身后道:“妙云,你回院中休息吧。” 我愕然转身,看到徐妙云眸光闪了闪,终是没有提出质疑而温柔地点头。她在临走时看了我一眼,那一眼我依稀明白是何意。等她走出院门,朱棣便走向了我,黑眸锁定我的眼轻声道:“妙云很善解人意,你以后与她会相处得好的。” 忽然心头怒火有些压不住,仰起头迎上他的目光,“你是已经将我当成你的妾侍了吗?” 眸光流转,墨色留蓝,他说:“只要你愿意,回到北平我便封你为侧妃,从此燕王府有你一席之地。”我桀骛不驯地反问:“如果我不愿意呢?” 黑眸闪动了下,语词强势:“你总有一日会愿意的。” 闻言我实在忍不住讽笑出声,“你有妻有儿,却还要来强迫一个有夫之妇,说什么不会勉强我,可事实上你一直都在勉强我。侧妃听起来名头可响了,实际上不过是个妾罢了,我问你,凭什么?凭什么我要当你的妾?” 他不语,目光幽沉盯着我,良久听见他说:“如果你在意这,那便不去北平留在布城,所有人都将你奉为夫人,也无人可不尊重你。” “这与掩耳盗铃有何区别?布城有你的儿子,你的王妃随时可以来,即便是所有人表面上对我尊敬,背地里谁不骂我是狐狸精?”如果我终将沦落到此自欺欺人地步,那么与死又有何分别?我往后退一步,“朱棣,如果你非要把我变成那种身份,那就是在践踏我的尊严。” 他的身体震了震,目光沉了下去,隔了片刻他说:“你让我再想想,总有能解决之道的。” 看着快步而离的背影我只能摇头叹气,何来解决之道?先不说我根本心中只有阿平,即便是真对他动了心思,那也会在获知他有儿有妻后泯灭念头,我不是这时代的人,所受的教育与理念不容许自己成为别人婚姻的第三者,尊严更不容许成为别人的妾。 哪怕阿平,将来他若动纳妾的念,我也会毫不犹豫痛下抉择。 这想法别说朱棣不明白,恐怕连徐妙云也不懂。从她身上我看到了古时代典型妇女的隐忍与克制,哪怕心有妒忌但也不能将妒意表现出来,相反的还要在丈夫面前表现豁达,这才叫明事理,善解人意。 徐妙云深夜来找我是在意料之中的,她临走时那一眼就是对我暗示了。 被让进门后她就面露难色地对我道:“阿兰,理应我不该来的,王爷那般喜欢你其实你留下来并没什么不好。” 一听她这话就知道我赌对了,连忙表态:“妙云,白天我都已经把贴心话说与你听了,你难道还不明白我吗?你家王爷只是一时迷惑,等我走了以后便会慢慢淡忘了这件事的。” 徐妙云叹了口气,“我亦是这般以为的,也罢,妹妹对我家王爷有救命之恩,妙云无以为报,只能一偿妹妹所愿。”她从袖中摸出一个布袋塞到我手中,“这是我为妹妹准备的盘缠,应是足够供你回到南方了。” “可是那城门夜里会开吗?” 她摇了摇头,“夜里不走,明日王爷要去教场校兵,你至少有半日时间可离开,到时自有人会送你出城,我会尽量想办法拖住王爷为妹妹争取时间。” “那我走了会不会连累到你?” 她微笑着看我,“傻姑娘,先管好自己吧,这一路从北到南可不容易,你不但要藏好行踪不被王爷找到还得自保。至于我,与王爷夫妻这么多年了,即便他知道是我放走了你也定然不会拿我怎样的,你就别为我担心了。” 想想也是,能不能跑得了都还是问题呢,还有那心思去担忧她。别的我不能肯定,但是她一定不会有事,因为她将来还要当朱棣的皇后呢。 天亮后我的心情一直很焦躁,怕朱棣会过来瞧出端倪,但总算他可能因为昨晚我的话而存了气没有来。辰时一过确定了朱棣去教场后我就悄悄来到侧门,夜间与徐妙云说好的,会有人在此接应我,可等我打开门却一眼就看见少年郎朱高煦,心头震了震,刚要回身就被他喊住:“诶,你走哪去啊?还不快跟我走。” 我愣了愣,徐妙云说的护送我出城的人是他? “看什么看啊?母亲让我送你出城,没有我你是出不了城门的。” 朱高煦的话并不假,我或许能逃得出这道门,但是布城的那座城门却没法过得去。二话没说就随着他离开了侧门,不过他并没有立即带我前往城门,而是领我到一处换上了士兵服,并交代我一会若城门处拦下来问,就说是跟他一同出城巡查。 虽然他不过十五岁,可讲话煞有介事的样完全不是这年龄该有的成熟。 结果过城门很顺利,城守一见是他纷纷行礼然后笑问着把总要去城外作什么,一听是奉命巡查就放行了。走出城门百米远,我再回头仍觉不真实感,实在是太过顺利了。 以为朱高煦将我送出城就要回去了,哪想他领我来到一片树林前时说了声“等等”便一头钻进林中,等出来时却驾着一辆马车了。 看我目光惊愕他的嘴角微扬而起了道:“别太崇拜我,是母亲早让我将马车藏在林中的,你也进去换下士兵服吧,最好是穿一套男人的衣服扮成男人,这样目标不会太大。” 我有些不确定地问:“你要和我一起走?”他身上的盔甲也换下来了,只穿了一套粗布灰衣,因脸庞还显稚嫩,与这套衣服显得很是不搭。 只听他答:“母亲说你于父亲有救命之恩,命我送你一程。快别废话了,上马车吧。” 尽管他的态度有些不耐烦,我依旧感触,没想过徐妙云母子会如此诚心帮我,不管里头是否有私心也都不重要了。低头道了声谢便登上了马车,车内准备了很多东西,从干粮到水再到衣物,我听了朱高煦的建议换了一身男装,又把头发也梳了个男人的发髻然后戴上冠帽。 在我掀起布帘时朱高煦听见动静回头来看,目光怔了怔,“你当真……换了男装了啊?” 我轻嗯了声,将布帘固定在角上。转回眸见他慌乱地收回视线面朝前方,却一本正经地道:“你这样穿我都差点认不出你来了。” 轻笑了下,很单纯的少年将军,什么事都挂在脸上而且要说出来的。 我说:“就要不被认出才好啊,我觉得你最好也再乔装打扮一下。” “啊?我还要装扮吗?装成什么?” “不如你装成个女人,我们扮作夫妻吧。”我故意逗他。 没料他从马车上跳了下去,幸而我眼明手快地拉住了缰绳让马车停了下来。回头看他急匆匆地追上来,满脸通红地呵斥:“休得胡说,我刚都不小心从马车上滑下去了。” 我忍不住噗哧而笑,真是太逗了。 后来朱高煦还是听了我的建议也乔装打扮了,不过他坚持要当我的兄长,于是在人中贴了两撇胡子,又把眉毛给弄粗了些,脸也抹黑了,与我兄弟相称。 暗暗失笑,小孩子想让我喊他一声哥呢。 有朱高煦作陪,路上倒是不孤单。虽然他少年老成,可毕竟还有孩子心性,一开始还能绷着脸不理我,但半日一过就忍不住了。见我在吃东西,他语气不善地开口:“诶,分点给我吃啊。”我顿了一顿,问他:“你自个没有吗?” “干粮与水都放在马车里,你看我身上还能带吗?” 我笑了笑把干粮的包袱丢给了他,见他拿出饼来就啃,完全不拘小节。现在他与我弟弟小同还年龄相当,将来他必然助他父亲打胜无数战役吧。 “喂,你盯着我看什么?”朱高煦不满地嚷,“我可和你说啊,你别看我长得英俊就喜欢上我,你年岁比我大,我是不会喜欢你的。” 不禁失笑,这小孩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啊,走到他身旁坐下靠在车柱上,“放心吧,我对毛头小子不感兴趣的,你还是等着哪家小姑娘来倾慕吧。” “谁是毛头小子?我十四岁就当把总了,掌管数百兵士。” “那可有上阵杀敌过?” 他被我一句话给问得憋住了,脸涨得通红,强自辩驳:“是北元不敢来犯,若来犯我定领兵将其剿灭。”我忍着笑又问:“那你是怎么当到把总的?” “我骑射都是第一,可百步穿杨。而且有一次流寇来袭,是我独自冲出去将那流寇头子给逮住的,以此建下军功而被朱将军特意提格为把总。” 他在说起这些时眉飞色舞,一脸的洋洋自得,可见那些功绩是他极其自豪的。 131.夜半惊魂 我问那朱将军可是他父亲,他嘲笑我无知,说那朱将军叫朱能,是千户大将军,随他父亲征战漠北,可厉害了。朱高煦说得兴起了,也无需我再问就跟倒豆子一般将军中事一一讲给我听,从没接触过这些,我听着觉得很是新鲜。 不知不觉间天要黑了,朱高煦懊恼地说错过进镇住店了。我倒不觉有什么,反正来时也是睡在马车上,空间够大,足够容下两人。可朱高煦一听我要让他一同睡于马车中,说什么都不同意,而且脸又涨得通红,最后他竟然爬上了马车顶。 知道他这是害羞了,估摸着长这么大还没接触过女性呢,也不勉强。 入夜后周围显得特别静谧,一点风吹草动都能听见。应该这时候朱棣已经发现我又逃跑了吧,也不知徐妙云能否牵制住他,会不会已经追上来了?那现在我们停驻休息可能危险啊。 脑中翻转各种念头,最终还是因疲累而沉沉睡过去了。等到睁开眼天已经亮了,马车也在行进中了,掀起布帘,单薄的身影坐在驾车的位置上。 听见动静少年一脸嫌弃地回头道:“你真是头懒猪,睡到这么晚才醒,我都已经驾车赶了一个多时辰的路了。”我有些惊异:“你这么早就起了?” “可不是呀,夜里有虫子,我被咬得睡不着。” “那让你睡在马车里又不肯。” “男女授受不亲,我怎能与你同睡马车?这于你名声也不好啊。” 我不说话了,看着少年的侧脸心中感触,尽管他是受他母亲的命令来护送我的,但不得不说他是一个光明磊落且不失纯真的人。想这一路朱棣虽将我劫掳来北平,并且屡次逃跑都被他抓住,但他也并没因此而真的强迫于我。这一点我是庆幸的,但凡他有一丝邪念我都不可能完整无缺。 这或许也是朱棣雄才伟略的一面吧,他会喜欢一个女人,但不会因为喜欢而失了原则。 之后的接连数日,朱高煦都会在天黑之前入城投宿,或者是提前找到村庄投诉民宅,也就避免了我们再宿居野外了。有时怼着嘴,有时又说说笑笑,听闻我说家中还有一身体不好的弟弟时,他爽朗而笑着说改天要见一面。 这日下午我们进了一个叫曲周的小城,找了一圈才在城角落里找到一家客栈,问及掌柜房间却说只有一间了。虽然意外这样的小城顾客也有如此多的人,也没多在意,朱高煦拴好马车后进来听说只有一间屋难得表情不像往常那样羞涩。等到叫了东西吃时他才告诉我说他要回去了,曲周过去便是济南,差不多已经有一半路程了。 我怔愣了一会才反应过来:“你现在就要走?” “是啊,我刚在进城时看到有马贩子,等下要去买一匹马,赶在天黑前回前面一站入宿。” 他在说话时眼睛炯亮地看着我,眸光真挚。老实说与他相处的这几日我很愉快,突然听他提出要回去了难免心生不舍,可送君千里都终须一别,我不能要求人家一路把我送回家吧。只得开口道:“那你一会备些干粮和水,马匹买高壮一些的,回去的路上也别急着赶路,该歇息时歇息。” “知道啦,你怎么比我母亲还啰嗦。”朱高煦不满地嚷嚷,却又盯着我问:“你就没别的要和我说的吗?”这小子可真难伺候,不是让我不啰嗦的嘛。 他见我不作声,脸上露出恼意来,“你可真是没良心,我送了你这么久也不说两句挽留的话。”我被气笑了:“傻小子,挽留了你也不能不回去啊。好啦,姐姐我还是挺舍不得你的,这一路多亏有你才不孤单,有机会的话你可来南方找我。” 他的眼睛顿时一亮:“此话当真?” “当然是真的了,还能有假。” 也不知有何可兴奋的,他居然高兴地从椅子里跳了起来,又在腰间摸着什么向我递过来:“喏,这个给你当作信物,到时我真来了你可不能赖。” 定睛一看,是个玉坠子,上头有蓝线缠绕,应该是腰间的挂饰。看那玉的成色纯白通透,应该是块上好的和田玉,尤其上面还刻了一个“煦”字,想来这定是他的随身物品。 “这东西太过名贵了吧。”我想要推辞。 但他却直接把玉坠子给丢在了桌上,一脸不在乎地道:“有什么名贵不名贵的,说要挂在腰间,我一个军爷挂个这东西也太娘了,只得放在腰袋里。你快拿去,刚答应了我的事可不能反悔,好了,我要走了。” 也真就说风是风说雨就雨的,他就当真这么大步离开了,连让我感伤一下都不曾。 目送着他背影远走后才转身叹气,到底还是小孩心性,没那许多感性。但这小子也当真是傻,光听我说起南方的家却不曾问起过确切地址,到时他要如何来找?不过当我低头看手中的玉坠子时忽然明白过来,或许他只是嘴上不说心里也对我有些不舍吧,又碍于面子不好意思表达,于是就用了这样迂回的方式送了自己的玉坠子给我,是希望我不要把他忘记。 真是个傻小子呀,心中不由感叹。而我的傻小子阿平不知这时在干什么?朱高煦说马上要到济南了,就是说再过六七天便可以真的回到京城了。光是想想就有些抑制不住兴奋,等见到了阿平我一定要把他压倒狠狠折腾,才能抵偿我这阵子以来的心惊胆颤。 至于个中过程,就咽进肚子里算了吧。 可能是突然少了朱高煦有些不习惯,也可能是想到能尽快回家而兴奋,夜里到很晚都还没睡着。也庆幸如此,才会在深夜里第一时间听到异状。 声音是从门外传进来的,悉悉索索格外清晰,我立即从床上爬了起来,侧耳听了听觉得不对劲。好像外头有人在撬门?我在入睡前是把门给拴上的,但一块木塞在关键时顶不了用。 确定是有人在撬门,不管什么情况一定不是好事。我赶紧将外衣披上,又把盘缠分开藏在里衣内,剩下就只有干粮了,暂时先静观其变。 门还是被撬开了,两个黑影鬼鬼祟祟地进来了,我就躲在门后心都快跳到嗓子眼了,应该怎么办?跑还是大声呼救?念转间我还是决定跑。 乘着那两个黑影悄悄往床靠近时,我悄步往门外走。刚才特意把枕头塞被子底下了,能迷惑他们一时以为人在里面,可当我出到门外就被一个魁梧黑影挡在面前,“老五,得手了吗?”他们还有同伴!而且这人像似把我当成他同伙了,我用力点了点头,又朝屋内指了指。 “什么?”魁梧黑影越过我往里走,我拔腿而跑。 只跑到楼梯就听到身后大喊:“不好,被那小子给跑了,快追!” 我冲下楼,却见大门关得严严实实,心头顿然下沉,这三人……不是外面进来的贼?只一迟疑,腾腾腾的脚步声就传来了,跑到门处去拉门栓的手都不由颤抖起来,就在我打开门的一瞬眼前又出现一道黑影彻底阻绝了我的希望,只听身后在吆喝:“快抓住那肥羊!” 我唯一能想到的方法就是朝着面前这黑影一头撞过去,所幸对方身材单薄被我撞得往后退了几步,可我的胳膊却被拽住了,下一瞬听见熟悉的声音在耳边惊问:“这是出了什么事?” 是朱高煦!再没有比这刻听见他声音更让我高兴的了,不用我回答,后面追来的几人已经冲了过来。有人出声威胁:“小子,别多管闲事啊。” 朱高煦往我身前一挡,“你们是何人?” 眼看相继出现在视线中的三人各个身材魁梧,而且手持木棍,而我们这边就朱高煦一个少年郎,很明显不是对方敌手。不等对方再口出恶言,我拽住朱高煦的手就扭头而跑。但跑出没几步就觉颈后劲风袭来,只觉虎口一麻松开了手,转瞬间就听见兵刃抽出声,朱高煦竟拔剑迎了上去。 之前只听他说如何擒抓流寇,如何百步穿杨马术厉害,却不曾见他真正出手过。这时看他挥舞着重剑还真有一股架势在,把那毛贼打得连连后退。 可我也看出弊端了,毛贼手持木棍都往他要害打,一个比一个凶狠,他出剑虽凌厉却兼顾不过来,而且有机会刺向敌人要害却也还收力。于是局面顿然变得极其不好,我左右看了看,跑到路边抬起一块大石头就冲了上去。 一石头砸下去,成功让其中一人手中的木棍脱手了,可也将火力引向了自己。那人捂着被砸伤的手臂朝我挥拳而来,惊险避过却被对方打下了冠帽,并且一头长发也落了下来,只听倒抽气后惊呼:“是个女的!” “哈哈哈,看来今天咱兄弟是有福了,不但来了头肥羊,还是个女人,兄弟们把这多管闲事的小子给宰了后就将这娘们分了。” 我听得惊愕无比,他们话中意思竟像是这家客栈的老板,这是一家黑店? 132.马蹄声来 如今也想不了太多,我高喊:“阿煦,快跑。[”可跑出两步就觉头皮一痛,头发被后面给一把扯住了,生生被拽了回去,并且有只手从后搂住了我,粗劣的气息吐在耳边:“小娘们,跑什么啊,今晚陪爷乐一乐……啊!” 他话没说完就一声惨叫,随即缠住我的掌松开了,等我回转身时只见朱高煦面露凶意一剑刺穿了那坏人的身体。这个人当真叫乐极生悲,连自个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就咽了气。 我被吓到了,不光是眼前这具尸体,还有那边形同疯了的朱高煦。他在先杀了欲图凌辱我的人后,又接连刺死了另外那两人,他的打法完全跟不要命似的,拼着被对方几棍子打在身上也要冲上去,直到最后一人瞪大了双目看着那把长剑刺穿自己心脏。而朱高煦一个转身,狠狠抽出了自己的剑,任由对方的血喷洒在脸上与身上。 世界终于安静了。 看着满身是血的朱高煦缓缓走向我,心里头竟生出惧意。这时的他完全不似白天那唇红齿白爽朗而笑的少年,眼神里泛着凶光粼粼,等他来到身前我下意识地退后了一步。 他僵住在原地,低头看了看与我之间的距离,等到抬起头来时凶狠的眼神消失了,眸中只剩一片茫然,他急急跟我解释:“是他们要凌辱你,我才下杀手的,我不想的。” 浑身一震,刚才自己在做什么啊?这个少年为我拼命,我却对他……连忙走上前拽住他的胳膊急声道:“我知道,这不是你的错。”快速环看四下,强令自己镇定:“阿煦,你听我说,我们现在必须先把他们的尸体拖进客栈里,然后把地上的血清洗掉。” 杀人犯法,天亮后便会有人出来了,在我们离开之前绝不能让人发现。 尽管早猜到店里没有顾客,但我还是为了确保挨个房间察看了一遍,然后与朱高煦一同把尸首搬进某个房内。等清理完门口的血迹后,我们关上了门。 朱高煦在后来一直没再开口,我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直到这刻让他把身上衣服换下来时,他的神情里才有一丝惊慌出现。有点心疼这个样子的他,主动走上前帮他把外衣脱了,见里面的中衣也染了血,便一块都脱了,拿了干净的布为他把脸上与脖子上的血擦拭干净再换上干净的衣服。 我身上也有血迹,和他说等一下就找了一个空屋快速换过,并把头发重新绑好。等再出来时见朱高煦站在那处一动都没动,眼神呆滞。 老实说我的心绪依旧没平静,这是我第二次见到死人,不知道是命运使然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前一次是朱棣为我杀人,这一次却是他儿子为我杀人。今晚若朱高煦没回来,后果我简直不敢想象,光是想到这便抬步走向那孩子将他紧紧揽住。 他比我要高一些,按了按他后脑终于让他把头搁在了我肩膀上,轻声安慰:“事情都过去了,等天亮后我们就离开这。” 忽而怀中的少年身体颤动起来,紧随着感觉肩处有温热的液体侵入,“阿兰,我杀人了。”我抚摸着他的头,“我知道,你是为了救你姐,那些人是坏人,他们开这家黑店不知道坑害了多少路人,你手刃他们就是为民除害。” 紧绷的情绪找到了一个发泄口,他像个孩子一样失声痛哭。其实,他本来就还是个孩子啊,十五岁的少年如何能承受这些?一场痛哭之后,终于让他好转过来,抽泣着从我肩膀上抬起头时眼睛红红的,“我不能让别人欺负你。” “好,我知道。” 这是一个少年对我倔强的誓言,在很多年后想起时我还会唇角露出微笑。 天亮后我们就驾着马车离开那家黑店,临走时在门上挂了个牌子称店家回乡,要过一阵子才回来,希望能够瞒过一阵让我们可逃离危险范围。 出城时城守例行盘查,我还算镇定,可朱高煦在被问到时却木着脸整个人都是僵硬的。见城守面露狐疑我连忙开口:“我家幼弟年少时得过一场重病把脑子烧糊涂了,还望军爷包涵。”城守听后又将朱高煦上下打量了道:“眉目长得还挺好的,可惜了,马车上可有什么?” 我让开马车前的位置让他看见,然后道:“就是几件衣服和干粮。” 城守随意看了看便放行了,是我牵动缰绳驾车的,一直等到离开城门有一段路了才长舒一口气。又回眸看了眼马车内,朱高煦的那把长剑我给藏在车座底下了,若那城守仔细搜了定然能被搜出,只怕再被盘问朱高煦就要露马脚了。 我拍了拍他肩膀安慰:“好了,我们已经出城了,没事了。” 他僵硬地转过头来,看了我好一会突然冒出来一句:“谁烧坏脑子了?” 呃,刚才那不是我随口一说嘛,他当时紧张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现在倒知道来怼我了。只听他轻哼了声抢过了我手中的缰绳又把驾车的活揽过去了,我观察了他一阵觉得情绪已经缓和下来了才将疑惑问出:“你昨晚怎么又回来了?” 朱高煦答:“我本来都已经出城了,可左右眼皮一直跳个不停,越走越心神不宁还是决定回来看一眼。”他说着顿停下来低头,以很轻的声音说了句:“幸亏我回来了。” 我也感慨:“是啊,幸亏你回来,要不然你姐这会儿估计是命丧九泉了。” “谁是我姐?”他不客气地怼回来,“我只有兄长没有姐,说好了这一路你要喊我哥的。” 不由失笑,满足他的愿望,“哥,现在你准备什么时候回去啊?你刚买的马也跑了,要不和我一同到济南再买一匹吧。” 他没有立即应我,沉吟片刻后抬起眸来看我,“我送你回到家后再回。” “啊?”我直接错愕。 “你一个女人独身走太过危险了。” “可是……你把我送回南方再回去北平来回岂不是要一个月?到时你如何与你父亲和母亲交代啊?”徐妙云就算再睿智,恐怕也难忽悠朱棣一个月吧,等到朱高煦回去还不被他爹给扒掉一层皮? 反倒是朱高煦一脸不在乎地道:“母亲是知道我出来护送你的,至于父亲那边也没想过能瞒得住,反正回去总归是一顿军棍要挨了。再说了,若被父亲知道我把你丢在济南一带而出事,还不得把我给杀了啊,不过我们不走济南了。” “为什么?” “昨晚那事瞒不了太久的,有人看着我们进店又离开的,一旦事发肯定会追捕我们。济南城进去了等于入了瓮,绕路而走吧。” 我对这少年刮目相看,虽然之前他表现得像个孩子一样茫然失措,可冷静下来却又心思缜密如他父亲。没有再推辞他要送我到家的提议,确实有他保护我这一路安全不少,落单了指不准又被黑心的瞧上来谋财害命。 为以防万一我们尽量绕城而走,与当初朱棣带我回北平一般,大多数时间就寻个林子露宿,实在是必经之地才进城住宿。一日接着一日,离家越来越近了,我似乎也生出那种近乡情怯的情绪来,常常眺望着远方发呆,以致于连朱高煦都来问我这是怎么了。 近十多天的相处,我已经真的把他当成弟弟一般看待,所以到这时也觉得没必要瞒他,直接微笑着道:“我想我家相公了。” 他怔愣的表情令我觉得好笑,伸手去点了下他额头,“傻样。” “你……嫁人了?”他连说话都不利索了。 我朝他眨眨眼,“有什么奇怪的吗?你姐姐我都二十了,难道还不能嫁人呢。” “可是……可是你看起来也就十六七岁的样子啊。” “看年轻是件好事,我可不希望你说我看着像三十六七,那我得去买块豆腐撞死。” 我的自我调侃并没有打消他的惊异,一脸的不敢置信并且还口中喃喃:“不可能啊,父亲怎么会喜欢上一个嫁过人的女人。” 闻言不由挑了挑眉,原来他还知道他父亲对我的心思呢,一直以为是个懵懂少年,对这些大人的事还没开智呢。过了片刻他又来问我:“你嫁的那个男人是什么样子的?比我父亲还英伟吗?”他们母子先后问了我一个几乎同样的问题,在他们的眼中朱棣是天,可在我眼中我的阿平比任何人都好。 我的手在空中胡乱比划了下说:“他啊可能不像你父亲那般雄韬伟略,也没有武功,但是他会杀鸡呀,你没见过他杀鸡的样子,手起刀落可厉害了。” 再看朱高煦的表情我实在忍不住噗哧而笑起来,一脸懵然和惊异地瞪着我,心里定然在想我居然会觉得一个人杀鸡都还厉害。可这会我满脑都是阿平拎着那只鸡酷酷地走到一旁的样子,当时不觉得,现在想想都觉得特别帅呢。 最后朱高煦给与我评价:“你的品味实在是独特。” 我只微笑不反驳,心里却越发想阿平了。以前觉得一个成语特夸张,现在才发现到了那跟前真心能体会——相思成疾。 这晚我们又错过了村落,只能露宿在一处荒地。已经到南方地界了,再有两日便能抵达京城,不过我打算回家一趟。朱高煦是突然拔地而起的,当时我还坐在马车外仰头看星空,他则躺在草地上打盹。看他惊惶四看我不由也紧张起来,“发生什么事了?” “有马蹄声!” 浅浅烟花渐迷离说:是朱高煦救了阿兰呀,这是朱高煦第一次杀人今明两天都是只有一更,对了,大家多多回复,最好是能写一些书评哈,这样我可以把你们好的评论置顶在最上面啦 133.一损俱损,一荣俱荣 我侧耳听了听,不曾听见一点那声音,可想他长在军营中对马蹄声的判断不该会有错,思疑间朱高煦已经快步登上马车拽了缰绳驱车而行,“以防万一,我们往僻角里躲一躲。[” 但马车到底不比单马脚程快,不出一盏茶功夫我也听到了马蹄声,而且不止一匹马。哒哒马蹄一下一下敲击在我们的心头,我的手脚开始发凉,转眸见朱高煦的额头也冒出了冷汗。 强烈的不祥预感在心头滋生,很明显那马蹄声是朝着我们来的,是曲周城事发来追捕我们的官兵还是朱棣派来的人? 朱高煦突然压低声对我说:“你跳下去藏在草丛里别出来,我驾车引开他们。” 我下意识地否决:“不行!”但他没给我机会选择,直接将我从车上推了下去。马车在疾速行驶中,我是实实在在给摔滚到地上,等反应过来马车已经离开几丈远。身后马蹄声在接近,容不得我多犹疑,只能往路边草丛里滚。 躺在草丛里听着至少五六匹马从身旁骑过时,我的双手握紧了拳死死咬住嘴唇,却抑制不住眼角的泪滑落。朱高煦此举根本就是将自己陷入绝险之地,他又一次要不顾一切地为我拼命,那些追上去的人一定不是官兵,也不是朱棣派来的。他们全都是一袭黑衣蒙着面,像及了当初来追杀我的那群杀手。 如果真的是那群人,那朱高煦要怎么办? 我不敢去想那后果,从草丛里爬起来就朝在那方向而跑。这时候脑中想的不是什么生死存亡,而是朱高煦在哪? 散架的马车,横躺的尸体,破碎的兵刃,看到这一幕我心神俱颤。跌跌撞撞冲过去颤着手翻找尸体,一具具辨认过来发现没有朱高煦,我直接腿软地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脑子这会儿完全是一片空白。没有在这里,去哪了?还活着吗? 当脚步声走到背后带来一股凉意时,我才慢反应地回头,就像黑白的影像在慢动作般,眼看着一掌劈下自己我却不知躲闪,等到痛神经抵达大脑我才朝后倒去。 致晕前一刻我脑中唯一闪过的念是——命运为何从不曾放过我? 浑浑噩噩,时常有模糊的人影在眼前晃动,知道自己没有死可却不知那是梦境还是真实的,又怎么也醒不过来。后来当真是思念成疾了,我竟看到阿平了,视线再模糊可他只要一个轮廓我就能认出来,尤其是那抱着我的熟悉的怀抱与鼻间闻到的气息都是独属于他的。 可是心里头极清楚,我离阿平越来越远了,不可能是他的。 原本我以为可以凭一己之力缩短与他之间的距离,哪怕路途再艰辛也磨灭不了我寻找他的心,可有时候人力真的赢不过天。老天爷就像一个残酷而强大的暴君,你所有的抗拒在它面前都化为乌有,而你唯一能做的事就是俯首听命。 我甚至不知道把我送来这个时代到底要作何?纯粹一路坑害到底吗?得不到的答案即使在浑噩里,我也极尽嘲讽地去唾弃命运这看不见抓不着的东西。 如果阿平能够一直在梦里,那我会乐不思蜀,因为还能时常听见他低喊我的名字,会依稀听见他在与我说话,只是神志不清也没法听清他在说什么。 即使陷入黑暗中也能感觉身体暖暖的,是因为有熟悉的怀抱包裹住了我。 可这些当我睁开眼睛的时候都化为虚无了,陌生的空间里目能所及环境很好,红木的大床与梳妆台,桌椅茶具一应俱全。门被推开,一个穿着绿裙的丫鬟端着托盘进来,看见我睁开了眼惊喜交加地跑过来,放下托盘就扑到了我身边声泪俱下而喊:“小姐,你终于醒了。” 我看着那张梨花带雨的脸,张了张口但是没出得来声。 丫鬟很机灵,用袖子抹了抹眼泪就去倒来茶,一只手半扶起我一只手将茶杯递到我的嘴边说:“大夫交代过了,若小姐醒来必须先喝点温水,小姐你慢点喝。” 等一杯茶喝完,干裂的嗓子终于不再疼了,丫鬟体贴地在我背后拿了两个枕头垫起后就端来托盘里的那碗黑糊糊的液体,她舀起一勺吹了吹送到我嘴边时说:“小姐,这是大夫特意为你开的醒神汤,你睡了那么久一定一点力气都没。” 我没有抗拒,任由她将那碗汤喂下,老实说看着渗入但不太难喝,苦甜参半。感觉手脚都有了些知觉我再次张口,这次声音能出来了:“我睡了多久了?” “小姐,你已经睡了半个月了,可把老爷和夫人给急坏了。” 半个月?距离那个幽暗的夜晚已经半个月了吗?脑中映入朱高煦的脸,以及最后他将我推下马车疾驰而去的背影,心底某处钝痛难忍。 不管此时我又陷入一个怎样的境地,也不管为何眼前这名陌生的丫鬟要唤我小姐,有些东西刻在了心上抹也抹不去了。没有一刻像此时这般痛恨自己在那原来的时代没有好好学历史,关于朱高煦的史料绞尽脑汁也记不住一二。 他会还活着吗? 从这小丫鬟口中很明显无从问起,尤其是我完全不知自己怎么突然就变成了她的小姐。唯有沉默,暗暗观察细节,即使开口也只是简单地询问。 后来我的“父亲”与“母亲”也过来看我了,他们面上都是一副忧心的样子,我那“母亲”甚至还拉着我的手哭了一会,是被丫鬟扶着离开的。 若脑袋再浑一点我会以为自己是不是又穿越到一个人身上去了,所以在这些人眼中我的角色又转变了。但是我很快就否定了这个猜测,因为很容易得到证实,只需一盆清水便可。 水中倒映的脸看了六年,不可能有错。 不出半日我大概得到了一些讯息,丫鬟叫小月,我在半月前落水被淹了,救上来时就只剩了一口气,这一昏迷就是半个月,大夫说我是被水怪给魇着了,所以日日给我灌那醒神汤。 不管那醒神汤有没有用,我确定那是位庸医。不过这只是丫鬟的说法,真假与否还有待验证。我此刻身份的名字是叫恩惠,姓氏为马,属濠州地界,父亲官居光禄寺少卿。官大不大我不知道,只知道从上到下都在演一场戏。 我明明不是马恩惠,可每一个人都把我当成了这个家中的小姐,无论是那老爷还是夫人,或者是身边的丫鬟,无不演技精湛。 总有目的的,不可能这一切平白无故地发生。时间过了近十天,我的身体已经康复过来了,这日马夫人来到了我的房中,心知契机出现了。 然而当马夫人真的说出那个目的时我却难以再淡定了,她竟然说三天之后我会独自上京。这本不是什么坏事,也正中我的下怀,可我却是以马家千金身份嫁给皇太孙。 圣旨在一月前就已经颁发下来了,白天京城的人到了,是来护送我上京的。 我没法再沉默:“马夫人,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眼前的妇人脸上明显一惊,随后又企图掩饰:“恩惠你这孩子怎么回事呢,怎么叫自己娘是夫人的?”我没心思再与她周旋,上前一步抓住她的手腕冷声而道:“你我都清楚,我并非你们的女儿马恩惠,我不管你们的女儿如今在哪还是发生了什么事,今天你必须得把话给我说清楚。” 马夫人眯了眯眼,眸光里的柔和渐渐淡去,在我以为她要对我吐露实情时却听她扬声而喊:“来人!”我心头一震,下一瞬门从外面被推开,几名丫鬟走了进来,除去小月其余的我都不认识,马夫人平静的声音幽幽缓缓传来:“你们小姐还有三日就要上京入宫了,这三日你们需寸步不离小姐身边,以此门为界,若有任何差池,不光是你们的脑袋,整个马府连带你们的九族都会问罪。” 侍女们一听都纷纷跪下,表情诚惶诚恐地连声应是。 我惊愕地看着马夫人起身朝门处走,“你……”只吐出一字就被她头也不回地截断:“恩惠,一损俱损,一荣俱荣的道理相信你会懂,这世上有很多事都是没有原因可究的。” 看着那身影消失在门后,我的心沉到了谷底。很显然,这马家必然是要将我当作他们女儿的替代品了,也或者,根本就没有马恩惠这个人,只是杜撰出来的?可转念一想觉得不对,马恩惠定有其人。因为既是被宫中选为了皇太孙的妃子,那么必然要查明出处,别说马恩惠,就连马家上下祖宗都肯定要查,又怎可能杜撰出一个人来呢? 可究竟为什么让马家上下不惜瞒天过海而干下这种欺君大罪?是马小姐心有所属不愿嫁进宫中?还是马小姐真有疾患不能嫁?关键是,为什么是我? 明明最后的印象是……我看到散架的马车,横倒的尸体,然后被人从后偷袭给击晕了,怎么就在清醒后一切都变了? 无人来为我解惑! 相反的我被禁锢了自由,马夫人没有再出现,但她的话却有着威慑。丫鬟们当真与我寸步不离,但凡我想走出门去,就有两人跪在门前,大有我如果要出去便从她们身上踩出去意思。不止白天,连夜里都是轮流看守我的。 我没有徒作抵抗,眼下的形势即便是我使用计谋出了这扇门也出不去这马家,出了马家也出不了城,所以只有静待时机到来。 三日后,我被送出了马家。 134.醉生梦死 做戏做全套,那日离开马家时,马家夫妇对我是一脸的依依不舍,马大人百般叮嘱我入了皇宫应当如何如何,马夫人甚至还低声抽泣拽着我的手不放,若非我脑子还清醒,可能真以为自己是他们的女儿了。[ 可就在我转身要登上马车时却听见马夫人压低声到我耳边低语:“如果不想那夜与你同行的人有事,上京途中就请不要节外生枝了。” 我浑身一震,转过眸瞪向她,“他在哪?” 马夫人依旧用温和的眼神看我,像真的看待自己女儿般,但只要细心看便能发觉她的眼睛里没有一点温度,甚至还有一丝冷意。我真不明白他们的心思,是他们将我抓来扮成他们的女儿出嫁,甚至还以朱高煦为要挟,不让我在路上出逃。 只听她说:“这是你的命,不要顽抗,否则有很多人会因你而遭殃。除了随你而行的这许多人,小月,我,还有你爹,以及你的那位同伴,都会牵连。” 双拳紧握,指甲抠进了肉里,狠狠地盯着她,真恨不得这时掐住她的喉咙质问这到底是为什么,可最终我只是淡淡回了句:“娘,我知道了。” 抬脚登上马车放下布帘,血气翻涌,我的嘴里有一股甜腥味,强忍住呕吐而生生咽下。 朱高煦在他们手上! 打从醒来我就一直在暗中观察,没有任何人曾提到过一点关于那晚的事,朱高煦的生死不得而知。满心焦愁与难过却只能隐忍着,哪想会在离开马家之际听见他的消息。 他们是算到我会在上京途中想法逃走,所以捏住我的软肋来要挟。但假如朱高煦当真在他们手上,我没法拿他性命来赌,而且回思那晚经历,朱高煦是真的很有可能被抓的。这件事无论真假,我都不能罔顾他性命而自己逃生,只能咬牙决定等去到京城再作打算。 小月是陪嫁丫鬟,与我同乘一马车。她跟我说着这一路的行程大约只需两日,等到了京城会先进一座别院学习宫规,择吉日入宫与皇太孙大婚。 她又说会陪我进宫伺候我,让我放宽心等待大婚之日到来。 我并不太想搭理她,她应该就是马家安在我身边的眼线,为的是可随时监视我。如此戏码隐约感到熟悉,与原来时代看过的某些宫廷剧极其神似,权利争斗从官场到后宫,只是不知道我何其“有幸”被马家这方势力选中。 两日后如小月所言,我们抵达了京城。阔别两个来月,从没想过我是以这种方式回来的,而这座城市陌生的像我从未来过般。等待出嫁的别院建在西郊,除了随行护送的人,里头已经有人在等候。 原本听小月说还要学习宫规,可哪料抵达别院的当晚就有两个嬷嬷赶来了,竟是为我连夜梳妆打扮并讲述婚礼流程,明日我便要被宫轿迎进那座皇城里了。 直到这时我才惊觉事情已经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这时也没人来关心我是不是已婚之妇,即便我想要开口澄清自己不是马恩惠,可诚如马夫人所言背后牵连的不知有多少人,其中,还有为我不惜拼命的朱高煦。 是故之前所想的到了京城再做决定根本就是空想,尤其是我完全没有时间去作什么。 红色的嫁衣再度披上,我整个人都处于晃神中,心头彷如有把钝刀在一下一下地磨,磨得出血了,却不觉得疼,只是有根线在拉扯着,将那裂口越拉越大。 当红盖头盖上,连耳朵都似乎失聪了,一点声音都听不进。外头的喇叭再响也都传不进我耳朵来,再热闹的画面也与我隔离。只知道我被人拉着走,一步一步,踏出门楣,登上马车,后来我渐渐领悟,这是麻木的绝望。 后来马车不知行到了何处,又被拉着下车,然后换成了轿子,一颠一颠的,我感到头晕目眩。靠在角落里闭了眼,依稀感觉有人在拉我,晃神着起身,随着那拉我之人走。到得某处站定,视线中出现红色的袍摆与红色的男靴是那般刺目,忽而麻木中心生刺痛,我怎么真的走到这里与别人成亲了?阿平怎么办?我要怎么办?不行,我不能与这个人结婚! 可突然耳边有语声抵进:“娘娘,屈膝弯腰行礼。” 彷如冰水兜头而下,瞬间浇灭了我心中刚刚蹿起的火苗,重新由绝望填充心房。僵直着照做,一连三次。有手递来茶,那声音又让我必须一口都喝掉,明明是甜的味我喝着却发苦。 然后又是几番跪拜,耳边那声音就如一道魔咒般,每说一次话我就得跟着她的指令而做。头上的头饰重的我脖子都酸,起身时若不是有旁边的人扶着我定一头栽往地上。 终于在漫长的程序之后,我被扶持而走,那条路似乎很长,不过我希望没有尽头,就一直这么走下去也行。然而这只是空想罢了,随着身边的人轻轻一拽我被拉停了步伐,“娘娘,小心门槛。”有人在旁提醒着,那是一道很高的门槛,我想要跨过去但受缚于婚衣而迈不出脚,还是一旁的宫娥为我拎起裙摆才迈过。 到了一间屋内坐下,身边的人有在说什么,可我一句话也听不清,等她交代完离开后我便侧过身躺倒下去。管他什么皇太孙还是太皇孙呢,谁认识他啊,这时候我只想躺着,干涩的眼睛发疼,闭一闭吧。 应该是睡着了在做梦,要不然我怎么会迷迷糊糊间看见阿平了。 霎时情绪崩溃,泪滚出框。我的阿平要怎么办?我明明是你的妻子,可今日却被迫嫁给了别人,什么皇亲国戚的,他们哪有你一分的好!我只想要你啊,千辛万苦从北平逃回来就是想要找你,别人我谁都不要。 阿平满眼心疼地抱着我,一遍遍在我耳边说“我知道,我知道”。 我哭着又笑了,双眼模糊看不清了他的身影。 阿平,你不知道!你不知道我有多苦多难受。你的祖父逼我应下赌约,说要让人来教我三月规矩,若三月学不好就不能与你在一起,他是你祖父,我不能让你为难,便应下了。可是哪里有什么三月,当天我就被人差点给暗杀了。好多人追我,我只能拼命跑,跑得腿都要断了也摔倒了,尖刀就这么要像我刺过来。 “兰,是我不好,是我让你受这许多苦。” 我笑,眼泪止不住……是啊阿平,都怪你不好,都怪你为何不能生在平凡之家,都怪你有个那般严厉又难说话的祖父,如果你当真只是一个小傻子该有多好啊,那样我就不用担心配不上你,也不会有人来试图拆散我们了。你就只是我一个人的阿平,没有任何人可以阻挠我们在一起。 阿平,我被抓去了北平,差一点就回不来了。是阿煦那个孩子一路护送我,为我拼命,我不能不管他的,我的命是他救的,没有他我早就死在黑店老板的凌辱下了,没有他那群杀手恐怕也把我给砍死了。我真的不能不管他的,他被他们抓了,他们要我嫁到宫中去当什么皇太孙的妃子,我想逃,连逃的路线和计划都定好了,可是阿煦被他们给抓了,我如果逃他就会没命。我不能啊,阿平,我一点办法都没了。 “兰,你看看我,你睁开眼来看我,我是阿平。” 我摇头拒绝,不能睁眼,一睁眼阿平就会消失,我什么都没有了,就只剩这个梦了。 一股温热的液体滑进我的脖颈里,我钝钝地想,是阿平哭了吗?哭就哭吧,男儿有泪不轻弹就是浑谈,只是没到伤心处罢了。既然是在梦里,我哭得这般伤心他理应陪我伤心,谁让我这么爱他呢。 阿平你不要走,一直陪着我好不好? “好,我再也不离开你。” 我高兴地弯起嘴角笑,眼泪都滚进了嘴里咸咸涩涩的,还是要笑。后来我紧紧抱着我的阿平沉进了黑暗,如果梦可以如愿,那就醉生梦死吧。 可没有醉,又何来醉生梦死呢? 是梦,总要醒的…… 135.阿平番外5 我抱着我的兰,心痛到难以自抑。[ 费尽心思才把兰接到身边,走进寝殿之前我还在想她等下看到我时的吃惊模样,可却没有想到她会如此的伤心欲绝。是我的错,让她受尽流离失所之苦,让她……哭得这般伤心又还说着胡话。 兰,这真的不是梦,是我终于找到了你。 那日我殿试完没出场就被祖父传唤了去,以为又与上次一般只是询问几句,却没想祖父直接告诉我阿兰被送回银杏村了。他说若我殿试未中前三元,便没有谈条件的资格;若我当真能中,那么必须得接受三月不见阿兰的事实,她回银杏村由清姑教导宫规。 我被下了禁令,不得擅离。知道清姑对阿兰一直不喜,甚至是心生怨念的,此番领了祖父之名去教导宫规必定会刁难于她,而且,三个月我忍不了不见她。 要摆脱祖父的人并不易,我很是费了一些周折,可等我快马加鞭回到银杏村时迎接我的却是空空如也的房子。我惊怒交加,质问木叔人去哪了,可木叔一直陪我在京城,他连阿兰被祖父遣送回家这件事都不知道。 我怕极了祖父骗我,假若他对阿兰动了杀心那么就算我考中状元赢了赌局也无力回天,而且这所有的一切还有什么意义?那是我第一次求木叔,求他立刻去查祖父所言是否属实,如果属实又是谁送阿兰回来的,为什么人不在银杏村?是祖父算到我会跑回来根本就没把人送回这,还是其中发生了什么事?务必要事无巨细都调查清楚。 木叔带回来的消息是在我进入殿试大门后,柳明就奉命送阿兰回银杏村了,但一去没了音讯,没有人知道他们去了哪。我跪在祖父面前哀切恳求足足三日,祖父终于心软告诉了我实情,而这实情足以摧毁我的心神。 柳明被安排送阿兰回银杏村,可一去无音讯,只在离村庄五里外的树林发现有尸首还有被遗弃的马车。立即排查之后得知那一带曾有山贼出没,而在之前木叔曾带人夜闯火烧过那山寨,有曾行动过的护卫带路,领着地方官兵很容易就杀进去了。 可结果依旧不理想,除了抓到几个小喽啰外,大部分山贼竟不知何时已经逃脱,又分散四周搜捕,但至今都一无所获。 走出祖父的大殿我就一口血吐了出来,时间已经过去五日,我要如何回天寻救阿兰? 之后一批批派出去的人回来都汇报查无所踪,我的心越来越冷,也越来越绝望,每日枯坐在与阿兰生活了一年的家中,处处都是关于她的回忆,闭上眼也全是她的身影。 木叔来说京里来报我以绝对的高分独中了状元,但被祖父将名字划去,前三元排名顺延下去。我讽笑着摇头,捧着阿兰酿的桂花酒笑着哭着,中了状元有何用?赢了赌局又有何用?我把阿兰给丢了啊。 后来祖父派人把我从银杏村给抓回了京城,我没有反抗,没了阿兰的银杏村不值得我留恋了。而京城里还有她住过的地方,只要心里惦念着,在哪都一样。 那日木叔来报讯时我正醉得一塌糊涂,近来酒量浅到不行,光是喝桂花酿都能喝醉了。可是我喝遍京城的桂花酿,却找不到有阿兰亲自酿的那种味道,不是酒瘾,而是心瘾。 听完木叔的话我反应慢了半拍从软塌上跳了起来,可又因醉酒脚步虚浮而跌了回去,拽住木叔的衣袖不敢置信地问:“你说得可是真的?” “据探子回来的消息称极有可能,我已派人沿路去查了,尽量能有画像出来。” “去帮我打一盆水来。”我吩咐下人。 等水送来后直接倾倒在了自己头上,惊得一众奴仆都大呼,我摆摆手以坚定的语声道:“我要亲自去找。” 但在启程前我必须得做一件事,深夜入宫拜见祖父,恳求他能履行赌约并且……了我所愿。否则莽然之下我即使将阿兰找到带回来了,同样的事还会发生。 祖父见我短短半个多月便形消见骨,终究还是叹了口气同意了,但是为我指了一条路而且我必须得按照那条路走,在那之前不得泄漏半点风声,否则一切免谈。 我当时一心急着去寻阿兰,在衡量过祖父的提议有利无害后便应下了。可这条寻妻之路却长路漫漫,能够确知的讯息是有两个可疑之人驾着马车在某些城镇出没过,地点偏北,可等我带人赶到总是慢上一步。 后来我察看他们所行路线,隐约觉得是往南而去,便不由猜测阿兰是否也在想办法回到京城。于是索性弃了那些总归迟到的讯息,在回京的必经之路上守株待兔。 画像已经送到我手上了,上面的两人都是男装打扮,画师的技艺并不怎样,无法将阿兰的神韵勾画出来。不过单只外形轮廓,就让我连睡觉都要抱着那画卷。 阿兰,你可知道我在找你? 真正确切讯息是从曲周小城传来的,城中唯一一家客栈从掌柜到店小二被人发现死在了房中。而客栈旁的邻居曾见过有两个男人曾驾着马车入住,不怪别人注意,是那小城极少有人途经,客栈也便少有顾客。夜间似曾有听见打斗声,隔日那两男人驾着马车就离开了,是故当尸体发现后首要抓捕对象就是他们。 我察看地图,分析曲周小城离济南比较近,但若客栈那几人真是因他们而死,那必不可能再从济南走。可绕行的道又通往京城的必经之地只有濠州,而濠州刚刚好是…… 我再也等不了了,立即领着木叔等人连夜骑马赶往濠州。可能当真是老天爷开眼吧,在途中木叔就察觉到地上有车轮滚过的痕迹,快马加鞭追赶上去。 然而追上了马车却发现只剩一人,而且很明显那身形不是阿兰。心顿时凉了一半,本欲图抓住那人审问,可不防马车突然疯跑乱冲乱撞往山坡上冲,又在半山腰处眼睁睁看着它跌下了山崖。 我差一点要骑着马也冲出去,是木叔死死拽住了我的缰绳在旁边吼:“马车的重量只承重了一人,她不在车上!”我茫然回头:“那她在哪?” “从之前的车轱辘看车上本有两人,定是后来其中一人下了马车,我们回头去找。而且你看,”木叔伸手指向山坡下,“人不见了。” 确实,马车摔散架了,却不见其中有人影。显然马车疯跑是人为,那人在之前就已经跳车隐匿起来了,有木叔在我并不怕抓不到人,我怕的是若阿兰提前下了马车要上哪去找她? 不行,这是我离阿兰最近的一次,我不能再错失这个机会。当下决定留下几人搜捕那个驾车的少年,其余人都跟我回头去搜找。可一阵晕眩袭来我整个身体都发软,只听到耳边有人惊呼,等意识恢复时发现自己竟然从马上坠落下来了,幸而有护卫及时垫在了身下,否则我这一摔定要摔破头。 木叔为我把过脉后眉宇紧蹙地道:“公子,你这些日劳思伤神又三餐不继,加上连夜骑行,是疲累损伤所致,就让我为公子去寻夫人吧。” 我张了张口,却没吐出一句话来,因为晕眩再次侵袭我的神经,拼命想保持清醒,我这时候不能晕,必须要找到阿兰,可一阵一阵的晕眩最终还是吞没了我的意识。 “阿兰!”我大喊着从梦中惊醒过来,浑噩的脑中还闪现着一幕幕梦境,梦中阿兰匍匐在荒芜人烟的地上一动不动,我想要靠近却有道无形的屏障将我阻拦。有人推门进来,喊了我好几声公子才辨认出眼前的人是木叔,那一瞬我竟不敢开口询问,怕从他口中吐出来的消息真的应证了梦中的一幕。 木叔说:公子,人找到了。 我浑身一震,启开了口却没声音出来,身体不可抑制地轻颤。 随着木叔而走,一步一步彷如踏在云端,轻飘飘的不着力,感觉随时都有可能一脚踩空坠下云端。等那扇门被推开,远远看到躺在床上的身影时我颤抖的越加厉害了,仅仅一个门槛我却迈不过去。疑似有个干哑的声音在问:“还活着吗?” 等过片刻才意识到那个声音出自我,而在问出后我是屏息以待的。 终于,木叔答:“公子,她没事。” 那一瞬我的眼角酸涩到疼,迈进门槛时泪滚落而下。走近了,看清了我的兰,俯下身抱紧这具让我依依眷念的身体以及那消瘦的灵魂。 长久以来一直压抑着的细碎不能聚合的感情,终归找到了出口,唯有怀中的这个人才能填满心里的那个早已千疮百孔的口。我不止能感觉到身体里传出来的温热,还能感受到胸膛里有力的心跳,叠合了我的,竟觉得那是天籁。 兰,我终于找到你了。 136.阿平番外6 等情绪缓和下来,我紧绷的神经也渐渐舒展,感觉牙根都有些酸疼,是刚才紧咬牙关所致。[我问木叔她这是怎么了,他们又是在哪找到她的? 没想到在我因疲乏昏厥过去后竟还发生了不少事,首先原地搜捕的人确实搜到驾驶马车引开我们的人,可此人十分勇猛,挥舞着一把长剑竟让人难以近身,还被他砍杀了几名侍卫,最后受了木叔一掌身受重伤而逃。木叔之所以没有追上去,是因为回头分散去搜找阿兰的人来报,好似有人正往那处惊惶跑来。 于是他们四散在暗处静观其变,看见有人接近马车惊慌失措地翻找尸体。以木叔的眼力一眼就辨认出来那是乔装过后的阿兰,他让侍卫上前将人击昏带回了濠州马府。 马府,是祖父提出的条件。 我已过十八岁冠礼,到了必须纳妃的年纪。皇祖母去得早,祖父至今都十分惦念,故而在一众名单里独选了这濠州光禄寺少卿的马家。祖父的条件是,假如我想要留阿兰在身边,那就必须娶了马家的千金为妃。 祖父并不了解我,在认识阿兰之前或许我会听从他的每一项安排,纳谁为妃也不过是政下之策。可是在有了阿兰后有些东西就变了,我可以听祖父的话,唯独在纳娶这件事上不能。所以当我应承下来后一面追查阿兰下落,一面也对马府做了相应的安排。 半月之后,马家千金会从濠州出发上京,但是这个人,必须是我的阿兰。 可在此之前必须把整件事都封锁,不能泄漏一丝风声到京城里,从上到下每一个口都必须得堵住,包括我的阿兰也要瞒得死死的。 这是我第一次尝到权利的滋味,它不但可以主宰别人的命运,还能扭转我和阿兰的困局。 安排好一切后我就依依不舍地离开了濠州,前一夜乘着阿兰睡着守了她一整晚,天明之前轻轻抱了抱她,心中暗暗发誓这是最后一次与她分离了。 再等半月,我便可光明正大地与她在一起。 不能把木叔留下,以阿兰的机灵会识穿一切,只得留了五名锦衣卫暗中保护。另外也是监视马府诸人,他们的亲生女儿被我掌控在手中,理论上不可能有抵抗,但我不能让这个隐秘的计划有任何差池,必须告诉他们但凡动什么手脚,那么遭殃的便是整个马府。 并且我有算到阿兰可能会出现的抵触情绪,甚至以她那大胆的性子在上京途中必不安份,所以临走前交代了马家人要如何制止她。 那驾车的少年陪了她一路,又几番对她舍命相救,依她心性绝不可能弃之不管。以此为要挟,可保她上京途中不做出极端事。 只是,我没有想到算计好了所有事,却唯独没有算到自己会在再见阿兰时情绪崩溃…… 先一步回京是为大婚做准备,在银杏村时虽也是明媒正娶了阿兰,可受当时条件与环境所限制,无法给她一个盛大而隆重的婚礼。并且那会儿我还远没有对她倾心,故而在清姑对她折难时并没有阻止,回想过往便后悔万分。 而今既然有机会重新举办一次婚礼,我必然不能让兰再受一分委屈。 站在大殿上看着那窈窕的身影渐渐走来,紧绷了这许多天的神经终于缓缓松弛下来,嘴角也忍不住牵起浮出笑意。我几乎是急切地走上前想要拉她的手,但一旁的宫人用眼神制止了我,祖父还坐在上面呢,该行的礼还得行。 这时候我的笑里还暗藏了得意,祖父,这回我终于赢你了。你可知道,在这红盖头下是你百般不喜的阿兰?你又可知道,我就是要当着你的面娶她,让你以后都不得反悔再变卦。她可是你亲口承认的皇太孙妃,是向你奉茶行过礼的。 目送着宫娥将阿兰扶走,我内心焦切但还能忍住,应付完大殿上的众人等下别可回去找她了。瞒了这么久已经快到我的极限了,想想都觉得憋屈,我找媳妇找了这么久,想要和她在一起还得费尽心思周划密布,等下挑起她的红盖头来不知道她会是什么表情,一定惊愕到张大嘴巴吧。 不过她回头肯定要气我又骗她,我得好好哄才行。她的心很软,每次生我气只要我态度诚恳地解释和道歉,就不会来跟我计较。 哪怕这次她很生气很生气,我也一定要磨着她哄到她笑。已经好久没看见她温柔笑的样子了,她一定不知道自己笑起来时有多迷人,眉眼弯起,嘴角微扬,每个孤独的夜晚想起都觉得令那黑夜变得更耀眼。还有她酿的桂花酒,只喝浅浅一口,我就醉得不像样子了,等哄好了她我得磨着让她再多酿几壶出来。 一切都想得很好,可等我摆脱了朝官回到宫中,急切地推开寝宫大门却见阿兰倒在床榻之上。我大惊失色地冲上前,呼喝宫人是如何伺候的,一众人跪在脚下也不予理会。 上前将阿兰抱进怀中查探,发现她神智昏沉说着胡话。微蹙了蹙眉将所有的奴仆都喝令了出去,本是想好好唤醒她,可却被她那一句句话给扎了心。 她以为这是个梦,我出现在她梦中。她哭着问我阿平要怎么办?明明是我的妻子,如今却被迫嫁给了别人,她说她只要我,又说祖父逼她答应学三月规矩,可是却差一点被人暗杀。 心头晃神而过:为什么是暗杀?但不等我细思,又听她絮絮叨叨地哭着怪我为什么不能生在平凡之家,她甚至宁可我当真是个傻子。 我从没见过她哭得如此伤心,是我的错,让她受这许多苦。尤其是听见她被抓去北平我心疼到一下一下地抽痛,而她口中叫阿煦的孩子应该就是那个驾车的人吧,不是从她这得知我还不知道曲周的客栈是家黑店,她又一次差点没命,然后她嘴里一直在说什么杀手,谁是杀手?是说我带的那群人吗? 我听不下去了,想要她睁开眼来看看我,可是她不肯。 在认识她之前,我从不知道何为情绪崩溃,可当她说着梦话不愿清醒时,句句字字扎我的心,我再也压抑不住崩离的情绪,埋进她的脖颈里失声痛哭。 怎么会让我的兰沦落到如此境地?在我不在的时间里,她饱受了多少惊怕与危险,又多少次与死神擦身而过?兰,不要再哭了,我发誓再也不会让你经受这些。 这一晚两个相离很久的人紧紧拥抱,兰在我怀中哭着睡去,我牢牢盯着她,生怕一阖眼就会消失。 冷静下来脑子便能转动整理思绪了,阿兰虽然是以为在梦中而说着胡话,可并非就是胡乱说的。她说回银杏村时是一次暗杀,那就意味着不是山贼将她掳劫了。我到这时才想起一个事来,之前她有跟我坦诚过那个被她所救之人在山贼中,还为她杀了贼首自己当了老大,那个人好像叫……陆锋? 既是如此,那阿兰肯定不会称他们山贼为杀手了。所以是有另一批人在回程的路上阻拦了柳明驾的马车,那这批人会是谁?难道是祖父当真痛下杀手? 不是,我几乎是立刻就否决了。祖父若真动了杀心,无需在事后还来欺瞒我,以他脾性会直言告知并喝令我不准再提阿兰半字。还有去剿匪的锦衣卫一查便知,是真的领兵去镇压那个山寨了,这件事错不了。 沉念很久,能想到唯一的可能是——阿兰被那陆锋所救并强行带离。 这样一来就解释得通了,阿兰的胡话里有提到北平,是被带到了燕王叔的地方去了?也不知她是如何认识的那个少年,又是如何从陆锋身边逃脱出来的。 光是想想她从南到北,又再从北到南的这一路,就心痛到极点。是要受尽多少苦,她才能回到濠州一带啊?还有曲周小城里的那家黑店,差一点就把兰给害了,这三人真真是死不足惜!不过也提醒了我追捕令还下在那,得交代下去撤掉,并对此城上下彻查到底。 不知不觉间窗外飘进了一缕光,看了眼怀中的人,她还睡得很香。感觉眼睛有些涩疼,闭了眼想小眯一会,但可能神思太久,意识逐渐变沉了。 浑暗里似有所感,缓缓睁眼,看进一双清明如洗的黑眸。 墨色流蓝里,印着我的影像,却是,波澜不惊,像在看待一个陌生人。 137.洪武二十八年 以为,是命运摩挲了我和阿平的掌纹,才让我们从甜蜜幸福到分崩离析。 直到这刻,我才发现原来不是,根本就是我被包围在一团迷雾里,从未出来过。 眼前这个闭了眼穿着大红礼服的人,是我的阿平吗?显然不是,阿平怎么可能在这里?一定是一个长得与阿平极像的人。 静默轮回里,视线中的人眼睫轻颤,缓缓睁开了眼。 我的心一点一点沉静下来,如果说人有相似,那么眼神呢?也能这般神似吗?所有的心念都被压缩,只剩三个字——你是谁? 心随念动,我的嘴里也轻吐出疑问。 只见那眸光闪了一闪,从床上坐起身来与我平视。莫名感觉视线中的这抹红很刺眼,哪怕穿在这人身上,“你是谁?”我重复问题,语声清凛。 “兰,你听我说。” “不要叫我!”我扬起声喝,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而道:“回答我的问题。” 他的瞳孔缩了缩,极小声地说:“我就是今日与你拜堂成亲的皇太孙,这件事我可以跟你解释,是因为不能让祖父……” “名字!”我喝断了他的话,所谓解释我不想听。 而他被我似乎给喝懵了,茫然而问:“什么名字?” 我的嘴角牵起嘲讽的弧度:“皇太孙殿下,你难道还是姓刘名平吗?”是我历史差到这地步,大明皇朝何时出了一个刘姓的皇孙? 他愣了愣才恍然过来,顿了一下,缓缓开口:“我姓朱,名允炆,阿平是我的小名。刘是清姑的姓氏,去到银杏村为父亲守孝三年不能暴露行藏,只得以此为化名。” 很合理的理由,让人无法反驳。可是没有人知道我的心沉到了最谷底,当睁开眼来一些事和模糊的东西便开始在脑中逐渐变清晰,之所以不愿承认睡在身旁的人是阿平,不是因为这个剧情翻转的让人难以接受,而是我终于清醒过来。 洪武二十八年,朱元璋时代,那他的皇太孙…… 是朱允炆!历史上那个独得朱元璋宠爱,甚至跳过他诸多英明神武的儿子而被继任皇位的人。可是所有的历史教科书都告诉我,朱允炆在这个位置上没有做长,从他登上帝位改年号为建文后便是长达四年的靖难之役,朱棣终将夺权逼宫成为大明朝的霸主。加`微``信`号(x`s`m`9`0`0`1`0)免`费`阅`读`本`小`说`及`更`多`精`品`小`说 脑中闪过冷硬的身影,绝难置信,那个让我第一眼看了就畏惧的人,竟然是朱元璋! 当初得知陆锋是朱棣时我就心有隐患,但总想只要避开了便好,甚至还想过阿平祖父的大将军身份可能不利,可是我所有的担忧都是多余的,因为身处历史洪流根本就避不开。 “媳妇,你在生我的气吗?”视界里伸来一只手,小心翼翼地拉我的衣袖。 我也自问:我有生气吗?气恼自当有,在马家虽然没人对我怎样,可是单只是替代马家小姐重配婚娶这一事就让我的身心饱受折磨。那些个日夜每每想到阿平就心痛难抑,偏偏还被拿了把柄在手中逼迫着我不得不妥协。 想及这“把柄”我忽然心沉了沉,反过来抓住他的手臂问:“那个与我一同的少年呢?” 他顿了顿,眸光清亮答我:“那是一个幌子,当时被他逃脱了,我们没有抓到他。”我怔愣住,从他话中抓住一个讯息:“你们?那群追我们马车的黑衣人是你带的人?” 他仔细看了看我的神色后说:“媳妇,我好不容易才得到你的准确消息便带了人连夜追踪而来,没想到你弃马车而逃独剩那人,本来想先抓住了他再来查问你的去向,哪料他负隅顽抗,木叔因心忧我而只是打了他一掌却没抓到人,后来我找到了你也没心思管他了,所以其实并不知道他行踪。” 提着的心终于放下来了,这段时日最怕就是朱高煦出事。当时以为黑衣人是那群曾经追杀过我的杀手,所以不敢去想朱高煦独自驾马车引开那些人的后果。等一等,刚阿平说什么来着?木叔因心忧他而没抓到人,为什么要心忧他?还有朱高煦是朱棣第二个儿子,而阿平既然是皇太孙朱允炆,那么他那已故的父亲便就是朱元璋的长子朱标,所以朱高煦与他应是堂兄弟,他怎么不认识? 问出疑惑后见他眼神有些闪躲,我眯起了眼冷着脸道:“你尽管想理由来编派我,看我还信不信你。”被我一数落,他遮遮掩掩地回:“就是那会儿可能连着几日没休息好,又连夜骑马累着了。” 我下了重手去弹他脑门,听见他吃疼地低呼后瞪眼:“拖拖拉拉的,到底怎么了?” 终于吐实:“我昏过去了。” 心中一惊,明知他不会有事,否则这会儿也就不在这里得瑟了。可还是难抑紧张而问:“怎么回事?累着了也不至于会昏过去,是生病了?” “没有生病,真的是累的。木叔当时把过我的脉,说我是劳思损伤所致,整个人都觉得无力而且头晕目眩,后来就不省人事了。不过没过多久我便醒了,你也被他们给带回来了。” 所以他其实并没见到朱高煦?不过我现在才想到阿平可能即使见到了也不见得认识朱高煦,因为朱棣早年就藩北平,恐怕当时朱高煦要么还年幼要么还没出生。这期间朱棣定然有回京过,但有否带上朱高煦就不知道了,他上头不还有一个哥哥嘛,那个才是世子。 经过一番思绪整理后,我从最初的震惊变得比较能接受眼下现状了。 除去阿平身份变换这件事,其余的只能说如果不计较过程的话,结果算是好的。不经过我的同意,这人是又把我娶了一次,想来那马府上下都被他给打点了。 但是,“你这样瞒着你祖父能瞒一辈子吗?”我挑着眉问他。 “祖父那边我自会去负荆请罪,现在木已成舟,顶多是罚我禁闭,那也比让我娶别的女人好。”最后那句话他是嘀咕在喉间的,我听得清楚,有意问他:“为什么不娶那马家小姐?” “没见过不娶。” 我扯起嘴角看他:“意思是如果给你安排个青梅竹马什么的,你就娶了?” 他一愣,立即紧张地拉住我说:“不是的媳妇,我没这意思,反正除了你我谁也不娶。什么光禄寺少卿的女儿,我连看一眼都不想。你不知道这些天我想你想到要发疯,本来吉日定在三日后的,被我给否了硬给提到了今日。” 我没有接他的话,心里沉甸甸的,今时他可能还会与我这般说,可是将来呢?若他只是阿平,哪怕有个大将军的祖父,我也能要求他此生都不纳妾只我一人;可他是朱允炆,当今的皇太孙,将来的建文帝,三宫六院我哪里能阻得了? 他见我沉默了不开口,于是询问:“怎么了?” 我扭转过头,“你让我安静一会,我要好好想想。”说着我一头栽进内侧的床内背朝着他,听见背后茫然无措的声音在问:“媳妇你要想什么呀?” 我要想的事很多,想这局势该怎么破?想今后要如何处?想……到底还剩几年? 之前关于朱棣何时发动靖难之役又何时当上皇帝的历史,觉得不记得具体时间也没事,反正大概是在他四十多岁时发生的,还有至少五六年时间的。但现在我不能再得过且过了,必须强令自己想起关于明朝洪武、建文、永乐三朝的历史,最好要具体到细碎的时间。 “我要睡了,你不要扰我。”我如是对阿平交代。 默沉了一会,身后悉悉索索的,“媳妇?” 我不予理会,但他一定是看我虽闭着眼却没真的睡,就把什么给搁到了我手边说:“那,这个珠串是他们在野外搜找到的,我一看就认出来是你的。” 睁眼一看,发现竟然是打从我从马府醒来就不见了的星月手串。肯定是被朱高煦推下马车时不小心从手腕间滑落而不知,但没想丢失了居然还能被找回来。想起曾对这串星月菩提的分析和猜测,忽然间觉得真的冥冥中自有天意,可能我的猜想是错误的,但它的确是我与曾经那个通晓历史时代唯一有联系的东西。 我将珠串拽在了手中,看着那上面的星月片刻后转身对阿平道:“你先出去好吗?” “媳妇……”他用委屈的眼神看我。 “阿平,无论怎样,你至少给我一点时间来适应。或者,这是你的寝居我移步往别处?”说着便作势要起身,被他给焦急拦住:“不是的媳妇,你在这睡就好。我先出去办事,晚些我再来找你。”看他急急地下地,连身上红袍都没换就出了门。 不由回看自己这身嫁衣,轻叹了口气,转来转去终究还是转到他那去了,只是这过程实在让人揪心。起身把嫁衣除去,又把头饰给拆掉后才重新躺回榻内。 138.交换人生 往往有时候你越想睡着却偏偏睡不着,我辗转反侧了很久还是一点睡意都没。想到什么,复又坐起身来,果然见那边桌案上有酒壶。不管酒内有没合·欢药,一壶下肚很快就觉后劲上来了,扶着床卧倒后抬起手腕看那星星点点的珠串。 星月菩提的每一颗珠子表面都布有均匀的黑点,被比作是星星,而中间那个凹的圆圈是被比作月亮,整个看起来状如繁星托月,成周天星斗,众星捧月之势。 我在心中轻声问:你真的可以把我再带回那一世记忆吗?如果可以,就让我回到学生年代吧,因为我要重读历史书。 因着酒精的作用没过多久我就昏沉着睡过去了,可入睡前的祈愿并没实现,我没有遁入原来的时空去看自己的记忆,而是进到了一个迷迷蒙蒙的地方,像灵魂飘荡在白雾密云之中。 这是梦!清楚认知这一事实。 突然一声叹息不知从何传来,我环看四周,有个慈和的声音缓缓而响:“你终于又回来了。”这是在跟我说话吗?心念刚转过那声音又响起:“这里没有别人,自是与你说话。而且,除了你也没有人能见到我。” 为什么?你是谁? 在梦里我没办法开口说话,可似乎只要心中滚过念对方就能听见。那是个有些苍老的声音,他回答我:“因为你用血解开了封印,之前你就来过,但因你去到另一世而遗失了记忆。” 不懂他的话,什么我用血解封印,还有我何时来过?可他说的我去另一世又是对的。 你是谁?我重复疑问。 对方却答非所问:“现在你应该做的选择是——回到之前的时代还是留下。” 我还可以回去? “封印被解除后你有三次机会见我,第一次你选择离开二十一世纪,让我将你带到任何一个没有悲伤的时空,并且模糊你的记忆;这是第二次你进来,依旧可以完成你一个心愿;再到下一次,那便是最后一次了。你想好了吗?要回去还是留在这个时代?” 他说可以完成一个心愿?还可以回到我曾经的那个年代?爸妈的影像快速在脑中闪过,回去了便能与他们重相聚,而关于陆锋逝去的悲恸也在这许多年里因为记忆的缺失而淡忘,只要回去,我就可以过全新的生活。 可是,阿平怎么办?回去了是否我这具身体就意味着会死亡?阿平是被我喊出去的,他回来看到我莫名没了呼吸会如何悲痛欲绝?那个傻小子为了找我疲累到昏厥过去,我的不知所踪固然如此,若是死亡呢?光是想想都感到心颤。 “看来你难以抉择呢。”慈和的嗓音再起,顿了一下又道:“先让你看看两个选择的现状吧。”话落间我的眼前那片白雾就慢慢消散,然后出现一幕场景。 只在一瞬间,我的情绪就激动了起来。是爸妈他们!老爸在人民公园门口与一帮老爷爷在学打太极,而在他们这一堆的旁边有一群正在练习广场舞的大妈,一眼就认出站在后排手脚还不协调的老妈,她的表情极认真,眼睛时不时地在看旁边人的动作,尽力想要跟上。 这不是我记忆中的景象,那年陆锋出事时他们都还没退休,没这闲工夫来弄这些。阔别六年,他们的脸上没有伤愁,虽鬓角斑白额头有皱纹,可看起来整个精神面貌不错。 广场舞一曲结束,老妈旁边一穿花衣服的大妈问:“今晚怎么不是你闺女来教舞啊?” 老妈特自豪地道:“我家小月带队去参加舞蹈比赛了。” 耳朵轰隆而鸣,老妈说“我家小月”?哪里来的小月?我已经不在了啊。可见老妈掏出手机炫耀着说:“来,给你看小月跳舞比赛的视频。”镜头掠转,我的视角来到了老妈的身后,刚好能看清手机中的画面,却也让我震惊在原地。 画面视频中那个穿着民族舞衣的人不正是我吗?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我还在那个时代?这时突然场景一黑,切断了所有的画面。我急地想要喊怎么没有了,但在下一瞬那片空间又慢慢亮了起来,眯起眼发现已经不是原来的画风,而是转到当下的时代。 影像里的人,是阿平。 烈日炎炎里,他独自跪在一座宫门前,手举荆棘高过头顶,额头的汗珠扑簌而滚。他这是在向他祖父负荆请罪?很明显他已经举了很久了,双手都在打着颤,但跪着的身体却始终笔直如松,清亮的黑眸里是不屈的坚定。 他为了我不惜瞒天过海,李代桃僵,若严格追究起来犯得是那欺君之罪。但凡他祖父为此震怒,那他都有可能受到极其严重的惩罚。即使明知他不至于会怎样,将来还要继承他祖父的皇位当建文帝,可看着铮铮傲骨的他跪在烈日下,就忍不住阵阵心疼。 只觉眼前一闪,黑白的影像消失,重新又变回原来迷雾重重的样子。那个声音再度响起:“现在你看过两个生活场景后,可有选择了?” 我握了握拳,先凭心而问:为什么我爸妈身边会有另一个我? 什么意思?对谁都可能印象模糊,对自己怎么可能? “那你想想现在的你又是谁?” 现在的我……是许兰啊,等一下,许兰?!我不敢置信地瞪大眼,这不可能! 慈和的嗓音近在耳旁:“你已经想到了,不是吗?你的灵魂来到了这个时代挤走了她,她自然会去到你的时代成为你了。这件事在你第一次来时我就给你说过一遍了,当时你的回答是:如此也好,可让她带你向你的父母尽孝。而她原本虚弱的灵魂在先进的医学下慢慢得到了恢复,你强健的灵魂又完全可补足她身体的气虚,如此你俩正好可互补。” 交换人生!我成为了许兰,许兰便成为了我,过着彼此偏离轨道的新的生活。 听见他再次催促:“快选吧,一会你就要醒了,错过了这次机会就只能等下一次了。” 两个选择,现在与过去,脑中快速闪过爸妈和阿平的场景,似乎,我根本就没得选。原来属于自己的时代已经有人取代了我,而本不是我的时代却不能没有我。 毋庸置疑,我的选择是留下。 “你确定?”我确定。 “那你原本就在这里,不能算作条件,你提一个心愿吧。” 我平静地凝目白雾深处,一字一句:我要尽览明朝从洪武二十八年起到建文帝再到永乐帝期间的历史,事无巨细全都要。 “这个心愿吗?好吧,不过可能不太能尽如你意。” 话声一落白雾凝聚转换变成了一本超大的书,上面记载的是简体汉字,我看起来一点都不费力。可当我看到最后一行时,不自禁地问出:怎么只有这一点? “关于建文帝的记载本并不多,朱棣乃篡朝夺位,又如何会让建文帝相关史实尽写于书?不过依你目前状况,你不妨多看看建文帝后的历史吧,可能对你将来有用。” 书卷又翻过一张,密密麻麻的文字我只看到一半,心凉如冰。 突然书影破碎,我惊惶地想要继续看余下还没来得及看的文字,可就像玻璃在空中崩盘碎裂般,在瞬间化为无形。 发生了什么事? “有人在推醒你,你要回去了,阿月,这次必须靠你自己了。” 我听见这个声音不比刚才,有点像喉咙里卡了什么东西吐字都不太清楚,脑子里最直接的反射——你是谁? “不要知道我是谁,只要记住你还只剩一次机会,下一次……是最后的抉择。” 隐约有种什么东西往下沉的感觉,某一瞬里脑中闪过一道光,念也脱离而出:陆锋呢?一片沉寂,在我以为神智已经抽离出来而发生者已经不在时,忽而听到极轻的声音清幽而语:“在同一个磁场里既然会发生在你身上,自然也可以是别人。” 我浑身一震,他的意思是……既然我会与许兰交换人生,那么陆锋为什么就不能? 所以,现在的朱棣难道真的是陆锋? 没有人再回答我,因为身体感官已经有了感知,明显有个外力一直在推我,使我从醉梦中强行醒来。头痛欲裂!就像有个人拿了把锥子在敲似的,疼得我神志不清。 依稀看到有个身影在眼前晃动,闭了闭眼再睁开,视线清楚了些,是个宫娥打扮的丫头嘴巴张张合合不知在说什么。过了有一会听觉才渐渐恢复,终于听清她在说什么了:“娘娘,您快醒醒,皇上口谕宣您过去呢,公公已经在外等了半个时辰了。” 在她搀扶下我坐起身来,不等我应声她就拿着外衣来为我穿。并不想让她伺候,可此时我的精神状态极其不佳,头昏脑胀的很,不知是宿醉的后遗症还是因为那个似真如幻的梦。 若是梦,那我脑子里为什么会清晰浮现那许多与历史有关的事。 不容我细想,宫娥将我扶着走出了寝室便见以青衣男人候在厅外,来来回回踱步很是焦虑。看见我出来他就迎了上来,开口便是尖细的嗓音:“皇太孙妃娘娘啊,奴才可是等您好久了,快跟咱家走吧。” 看来这人就是太监了,不过除了说话声音已不如男人浑厚外举止倒也不娘。他在往门边走出几步发现我没跟上后回过头来,“娘娘为何还不跟着咱家走啊?” 我问:“皇上找我是有何事?” “哎哟我的娘娘啊,皇上找您什么事能与咱们奴才说吗?这会儿皇太孙殿下也不知犯了什么错跪在皇上的奉先殿外,已经足足三个时辰了,皇上却还没召他起身呢。” 闻言我心头一愕,之前在梦中看到一幕现时代的场景不就是阿平跪在某个殿门外,双手高举荆棘吗?想也没想地开口:“立刻带我去。” 随着那青衣太监而走,一路穿过几条长廊,到得某处门庭外时他回过头来特意告知:“娘娘,奉先殿到了。”一走进拱门便见熟悉的背影跪在那,我第一反应不是辨认他是否阿平,他的轮廓身影再熟悉不过了,闭着眼都能感受到无需再确认;我第一反应是环看四下环境,竟然与梦中所见一模一样!这个地方我从未来过,凭空想象完全不可能。 太监紧走两步到紧闭的殿门前行礼并扬声而道:“总管大人,皇太孙妃娘娘已经来了。” 我看到阿平的背影震了震,缓缓扭转回头,看清果真是我时眼中闪过惊惶,“你怎么来了?”我没答,太监回了话:“回殿下的话,是皇上召娘娘过来的。” “不!”阿平急了,跪走着往殿门移动,口中高喊:“皇祖父,千错万错都是平儿的错,与兰无关,求您不要怪罪她。” 就在这时殿门从内被打开,一个同样穿着青衣但明显衣袍质地要好上许多,年岁看起来也有五六十岁的老太监走了出来,他的目光平静地扫过地上的阿平再落向我,“娘娘,皇上让你进去。”话落又转眸对阿平道:“殿下,皇上说了,您若再扰了他的清静便罚你去西山禁闭,任何人都不准见。” 阿平身体一震,张开口想要说话却又惧于那句威慑,只得扭头又来看我,眼中满是担忧和惊怕。我知道他在怕什么,他皇祖父不可能会拿他怎样,但是我不同。以前我不明白阿平为什么要这么惧怕他祖父,现在明白了,他真正怕的是他祖父抬手挥刀,杀了我。 走过他时我拍了拍他肩膀,轻声道:“放心,我能出得来。” 这话不止是给他打气,也是给我。 一走进殿,门就在身后被关上了,也阻断了阿平惊忧的视线。与第一次见他皇祖父时的景象极其相似,我看到屏风后隐约坐着人影,感到周身一股寒意袭来。 绕走过屏风,威严的老人正坐在桌案之后批阅着卷轴。 是老监提醒了一句:“还不快给皇上行礼。”我从愣神中醒过来,连忙上前一步弯曲了下膝盖,“参见皇上。”能感觉到一旁的老监朝我投来异样的一瞥,但这宫廷礼仪和称谓我都一概不知,也不晓得此时有否行对礼。 总算桌后的人头也没抬地吩咐了句:“免礼吧。” 我暗松了口气抬起头直视前方,心中的震骇只有自己最清楚。这个人,只见过两面,这是第三次见,在此之前我对他身份诸般猜疑,却从没想过,“有幸”遇见明朝的开国皇帝朱元璋!他的本名朱重八,儿时是个放牛娃,后来又当过和尚,可最终他走上了帝王路,从蒙古人手上夺回了汉室江山。 139.负荆请罪 直到此刻,我才明白为什么初次见他就被那威势给震慑得整个人都发寒,本来以为那是一个老将军的气场,却原来是帝王之势。他多年征战沙场,又站在最高位置上,一抬手一举足哪怕只是一个眼神都可让底下的人胆颤心惊。 不知等了多久,终于见他放下了卷轴缓缓抬起头来,目光如炬不能形容此刻那眼神,准确地说应该是目光如刀,刮得人感觉身上一阵刺疼。 只听他淡淡下令:“讲讲怎么回事吧。” 要我讲什么?当走近这扇门时就知道阿平以为的瞒天过海根本是自欺欺人,也或者阿平本就知道瞒不过他皇祖父,但仍然一意孤行要走到底。坐在高位上的这位老人,明明早已洞察了所有事,今儿却把我叫来要我来说。 沉吟了下我轻问:“不知皇上是想从我那日见您一面之后听起,还是从濠州马家说起?” 他挑了下眉,轻描淡写地道:“反正无事,就从那日见过朕后说吧。平儿如此胆大妄为,欺上瞒下,该让他尝点苦头才行。” 闻言我顿生后悔,怎么就没去想还跪在外面的阿平呢?可话已经出去了也收不回,只能低头弯了弯膝盖应:“是。那日我坐马车回程,在离村几里外的树林遇上一群黑衣杀手……” 尽量长话短说,但其中却有不少难言之事,比如化名陆锋的朱棣。我不知道关于朱棣的事能否对他坦露,关键是朱棣对我的心思这时候讲出来肯定不好,所以只能隐晦提及自己曾救过那山贼头目性命,为逃避官兵追捕带我一路向北,后来我得一少年相助逃了出来,但在过濠州地界时又遭袭击致昏。醒来便成为了马家的千金,整个过程我都处于懵然状态。 除去隐去朱棣和朱高煦的事,其余的我都没隐瞒。是觉得既然朱元璋都已经问起了,那么自是心中已经有衡量,甚至他那其实早就已经调查清楚,若在其中加以隐瞒只会适得其反。 朱元璋听完以后并不急着询问,平静的神色中也看不出喜怒,越是这般反而令人越感到惴惴不安。过了片刻之后他才开口:“如此说来,那这件混账事都是平儿一人所为,与你毫无干系了?”我听得心中一沉,这话意为何听起来有我故意撇清关系之意? 深知此刻我说得每一句话都十分重要,一念天堂一念地狱也大抵就如此了,并且我没有太长时间可以去细想,只能在脑中简单衡量过后回应:“皇上,民妇不敢言说此事与我完全无关,阿平所为秉持的念想无非就是不想负我。而他也深知此举犯下了大罪,故而立刻前来向您负荆请罪,忠君之心当可明鉴。” “忠君?”朱元璋扬声重复这两字,眸光沉寒:“朕看他是为了儿女私情罔顾朝政,上回朕就说过,他的身边不该留一个能够左右他的人。原先朕只当平儿是对你一时迷恋,现在看来岂止迷恋这么简单,他简直是迷魂!”话落间桌案上的卷轴被他一掌推下,朝我的脚处砸来,虽都是纸卷,可砸在脚踝处还是隐隐作痛。 一旁那侍立的老太监见状吓得匍匐在地大声喊:“皇上息怒!” 又见我直僵僵地还站在那,回过头来小声提醒:“娘娘,还不跪下求皇上息怒。” 我顿了一瞬,垂眸低下头,膝盖终究还是弯曲了跪在地上。若是原来,上可跪天地,下可跪父母,其余的人我何需要跪?可身处这个封建王朝的时代,又偏偏还走进了这殿堂之内,原来所秉持的观念都得一点点打磨掉,不得不向尊卑两字低头。但总算换个角度想,他是阿平的祖父,我跪他也理当,便没觉得那么别扭了。 头顶上方传来沉怒的命令:“去把那不孝孙给朕叫进来!” “是,老奴这就去。” 竖耳听着老太监离去的脚步,暗想这算不算另一种方式的赦免?很快身后就有动静传来,一直到了我身边余光里能看见果真是阿平,他没有来看我,而是直直地跪倒在地上并道:“皇祖父,是平儿有罪。” 朱元璋哼了一声反问:“你有何罪?” “孙儿瞒着皇祖父把阿兰给带进宫里来了。” 朱元璋眉眼一横:“你那是把人带进来吗?你那分明是先斩后奏,玩得一手李代桃僵!”说着似还觉愤怒,抓起桌案上一物就朝这边丢来。 我看得分明,飞来的是砚台与笔,笔倒也罢了,可砚台都是很沉的石头,本能地想要抬手去为阿平挡,可我的手只动了一下就被摁住了。而在这一瞬里,只听见砰的一声从旁传来,低垂的视角里是跌落在地的砚台,墨汁洒了一圈。 彷如慢动作般地扭转过头,再缓缓抬起视线。那张清俊的脸乍一看,从额头到脸都被泼了墨汁,可凝眸细看却见额角的黑汁里有红色渗出来。 “阿平,你的头?”我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在我这声出来后,老太监立即扬声而喊:“哎呀不好,殿下的头破了!”余光中看见本坐在桌案后的朱元璋站了起来,却并没有上前来,只是站在桌后遥观此处。 而阿平却还硬着骨头说:“无碍。” 老太监探头过来看了眼:“口子挺大的,这血也流不止了,皇上您看……” 我不由朝他感激地看去,虽然在今天之前从没见过他,但单单刚才他的举动一看就知是在帮阿平。可伴君如伴虎说得便是当下,只见原本还看着很紧张的朱元璋在片刻之后却沉怒而道:“不过就是破了点皮,需要如此大惊小怪吗?朕还有话要问,平儿你……” 他的话没说完,这边阿平就突然朝我倒了过来,本能反应张手接住了他,使他弯倒在我臂弯中。他的目光在涣散,说话也气弱了:“皇祖父,我可能暂时没法听您教诲了。” “皇上,殿下之前在殿外烈日下跪了有快四个时辰了,现在再头破流血恐是不大好吧。”老太监及时的进言,终于让朱元璋没法淡定了,大手一挥怒喝:“那还废话什么,还不快去宣太医!” 老太监话不多说跑了出去,到门外就扬声喊:“殿下受伤了,速去宣太医。” 回过来时又领了几名小太监进来,先问过朱元璋:“皇上,是不是先把殿下送回平殿?”但却被否决了:“还搬什么搬,就在朕这边就医,先移到软塌上去。” 如此令下,一众人自不敢再有异议。屏风后的软塌应该是朱元璋平时看奏章看累了休息处,看他们将阿平抬上去躺下后就退开了,而朱元璋在塌旁焦急地来回踱步,却没人提议说先帮阿平把脸上的墨汁与血给洗去。 等过一会实在是忍不住了:“皇上,是不是先打一盆水帮阿平把脸上洗净?” 朱元璋闻言回过头来看了看我,又再怒目而瞪向旁边的太监:“你们一个个都傻站在这干什么?还不快去打水来!”这一喝骂把本僵站着的数人给骂得都连声应是着跑了出去,老太监适时出来缓和气氛:“皇上莫气,底下这些人见殿下受伤了都急得不知所措了。” 总算水打来的很快,小太监端进来后先不送到塌边而是去看皇帝的反应。 “你快给平儿清洗。”朱元璋如是对我下令。 虽感意外,但也不容多想,上前端过水盆就坐到阿平的身边,绞起毛巾去擦拭时原本已经昏迷过去的阿平竟微微睁开了眼。那眸光完全不像刚才那般涣散,反而清明一片。 心中一惊,有些不敢置信他的大胆,居然敢当着他祖父的面还作假!下意识地将身体移了移,遮去他祖父的视线,狠狠瞪了他一眼,却见他还不知死活地朝我咧了下嘴。 等把墨汁与血迹混合了的脏污给擦拭干净后,却发现他那额角的伤口并不小,血到现在还在不停渗出来。这时殿外终于传来疾行的脚步声,并且有人在传讯喊太医到了,我看阿平立即乖觉地闭上了眼,彷如之前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般。 我真是又好气又好笑,不过从塌旁退开时神色又绷紧了。 140.纸老虎 太医一来就被朱元璋呵斥:“怎生来得如此慢的?” “老臣……” “好了,别废话,快给平儿瞧瞧伤。[” 太医颤颤巍巍地走上来,放下药箱之后就探头去看阿平额头的伤口,片刻后回头过来询问:“不知殿下这伤是因何而起?” 这一问出来霎时四下寂静,没有一个人敢开口解释。老太医懵然,目光最终落到了我这,不为其它,只为我们是老相识。 没错,他是江大夫。 不是难以想象的,既然阿平是朱允炆,他身边跟着的人又岂会平凡。不过眼下的情势我不傻,皇帝把自己孙儿给砸破头了,这种事实就算要说也不该由我来说。而且老郎中,不是,是老太医也太过愚钝了,也不想想在这里还有谁敢伤阿平啊,难道是我吗? 静默之后,还是朱元璋语声沉冷地开口:“是被朕用砚台所砸。” 这时老太医方才领悟过来,也不敢再多问,“殿下的伤口应是被砚台的角给扎到了,口子有些深,老臣先为殿下止血。” “可有大碍?为何会昏迷过去?”朱元璋走前一步询问,这时他似乎才看清阿平那个伤口,眉宇不由皱了起来,眼神里有懊悔闪过,可见他确实疼爱这个皇孙。 江太医回复:“殿下昏倒是因先暴晒后体力匮乏,后因失血所致。” 听着这诊断我就知道这老太医在过来途中已经打听清楚了之前阿平跪在殿外四个时辰的这事,这个场合再提起……我悄悄瞥了一眼朱元璋的神色,虽那满是皱褶的脸上神色未动,可眼神却骗不了人,隐隐透着担心。 等老太医替阿平止血又包扎好伤口后再次回过身来道:“臣会给殿下开一副调神养生的方子,不过老臣有一句话不知当不当讲。” “何话?你尽管说就是了。”朱元璋蹙眉催促。 “殿下之前就因劳思损伤而没完全恢复好,眼下又在受伤失血可能是要养上一阵了。” “什么劳思损伤?他好好的怎么会劳思损伤?” 老太医面露愕然,“皇上您不知道?半月之前殿下就因劳思而致晕落马过。” 朱元璋大怒:“为何这事没人来向朕报?” 空气瞬间变得沉寂下来,还是老太监往前走了一步,但语声也是小心翼翼:“回皇上,当时您得知殿下离宫就下令以后不许提及关于殿下的事,是故木统领来报时奴才把这事给隐下来了。”朱元璋闻言恼到不行,一脚上去把老太监给踹翻在地,恨恨而道:“朕口上说说罢了,你们不会判断事情轻重的吗?若平儿有个什么,难道也不来报我?” 看到此处我突然有些觉得好笑,虽说是帝王之家,亲情却也难割舍。对阿平,除去君臣关系外,眼前这位老者只是一个平凡的关心孙儿的祖父。 老太监虽被踹倒在地也无恼意,只连连应声附和说“奴才知道了”。其实这事又哪能怪这位公公,皇帝赌气下了那令,谁还敢到跟前妄提,又不是不想要脑袋了。说起来还确实,朱元璋此时与其说是震怒,不如说是跟他孙子赌气,可这气在看见阿平当真受伤昏迷时又都消了,难怪那臭小子要假装昏倒呢。 原来啊,看似一切主宰都捏在他祖父手上,实际上他却深谙他皇祖父心性,也把这心理路程给摸了个透。这才敢胆大妄为地瞒天过海,干下这李代桃僵的事又来负荆请罪,赌的就是他皇祖父对他的宠爱。 甚至啊这负荆请罪的烈日下暴晒和刚才故意受他皇祖父那一下砚台砸,都是他一早就预算好的。让他祖父先看到自己请罪的态度诚恳,再施这个苦肉计来搏他祖父的同情心,基本上我看朱元璋的表现已经是不会再来追究了。 果不其然,在老太医提议说阿平需要静养后,朱元璋察看片刻就下令派人送回寝宫,临了又朝我递来一眼,沉着脸道:“你也一起回去吧,好好照顾平儿。” 我低头行礼应“是”,刚要转身,却又听他吩咐:“以后你就随平儿称呼吧。” 愕了一愕,并不是太明白他意思。随着护送阿平的轿子一道离开奉先殿时,不由去询问特意被朱元璋交代了来安排事宜的老太监:“公公,可否告知皇上最后那句话是何意?” 老太监抿起唇角一笑了道:“娘娘糊涂了,皇上这自然是松口了啊,是让您跟着殿下称呼皇上呢。”这回我是真的愕然了,让我跟着阿平叫他——皇祖父? 回到原先的寝殿,送行的人相继离开后,我把寝室门一关走至床边推了他一把,“好了,没人了,不用再装啦。”阿平眯开眼来就笑了,还夸赞我:“媳妇你真机灵。” 没好气地回:“谁比得过你啊,把你祖父给骗得团团转。” 他却笑嘻嘻地道:“这不叫骗,只是夸大事实,皇祖父吃这一套就行。要不然我跪这么久都白跪了,尤其是看到你被祖父传唤来时我焦急万分,又不能贸然闯入,否则之前跪的都前功尽弃不说,还会增添祖父的怒意。” “你又怎么你祖父会买这个帐?” “皇祖父其实看着威严吓人,实际上是个纸老虎。他早就心软了,只是拉不下这个面子和没台阶下来,那我就只有给他提供下来的台阶了。” 看他虽然额头上还贴着一块白纱布,但讲话时眼睛晶亮扑闪。早知他并不是当初那个伪装的傻子,但也没想过他其实是一头狡猾无比的狐狸。 听他说起来简单,实则这里头步步为营,需要将皇帝的心思琢磨得十分准确,但凡有一丝差错,他固然不会被怎样,但还有我,进了奉先殿的那扇门想要再完好出来恐怕是难的。 与其说是他为自己图谋,不如说是为我,所以我有什么理由来责怪他的算计。 轻叹了口气,在他额头的白纱布上轻点了下,“就算是做戏也不至于要把自己弄得破头吧,流那么多血不疼吗?” 他一听立即扒住我的手臂贴了过来,可怜兮兮地说:“疼啊,怎么不疼?媳妇你快给吹吹,吹吹就不疼了。”我佯装着要去推他,“少给我卖萌。” 他眨了眨眼,“什么叫卖萌?” 意识到这时代还没这种说法,解释了说:“就是装可爱。” 他轻哼一声,一脸嫌弃:“男人大丈夫用可爱来形容不好,我更喜欢听媳妇你夸我聪慧英俊。”对之很是无语,没好气地道:“你就尽管得瑟吧。” 这时他整个人都几乎全贴上来了,双手也缠绕住我的腰,“媳妇,之前你赶我出房时说要一个人处,现在你应该不生我的气了吧。” “好啊,你这头破了是为一箭双雕啊,先糊弄过了你皇祖父,现在又要来糊弄我?” 他一口否认:“不是的,媳妇我没有糊弄你,就是单纯不想你生我气。你不知道我被你赶出去后心里别提有多难过,想要进来又怕你会更恼,终于看见你了却又是被皇祖父叫去谈话,我在外头听不见里面的语声急得不行,王公公出来传话时就怕他说出恶话来。如果我不灵机反应硬受祖父那一砸,指不定皇祖父还要如何编派你的。所以当时我摁住你不让你挡,甚至祖父扔过来的准头不行,我还得把头往上凑。不怕砸得轻,就怕砸得不重。” 听他说着这些我不由沉默,有什么比一个人费尽心思只为了你而更触动的? 静了一瞬,阿平又来拉我,“媳妇,能陪我睡一会吗?我好困。” 他不是困,是刚才失血过多而导致体力不支了。低头看着那双乌溜溜却又眼巴巴的黑眸,像及了犯了错后害怕主人责骂的金毛狗,我侧身而倒,躺在了他身旁并背对着。 他也不在意,不管我同不同意就从后搂住我的腰并将自己身体都贴上来,我动了动,低声埋怨:“不热吗?”他却在后满不在乎地道:“不热,媳妇你身上凉凉的可舒服了。” 很有翻白眼的冲动,谁关心你热不热了?你这样紧贴着是我热好不。念及他是个伤员,也就不与他计较了,等过一会他再开口,语声明显咕哝有了睡意:“媳妇,我好想你。” 这世上最温柔的情话不是有多华丽的辞藻,而是一句最直白的——我好想你。 我的唇角微微弯起,听着他的呼吸渐沉了又逐渐清浅,最终均匀沉入了睡眠。有人敲门两下又推开了门,正是之前那来唤我的宫娥,刚要开口被我嘘了一声禁口,她往我身后的阿平身上看了一眼,就快速将手中托盘搁在桌上,又向我打了个手势才离开了寝室。 141.活着比什么都好 安静下来了,我的脑子也开始慢慢翻开梦境的那一页。 今年阿平是十八岁,还有四年,在他二十二岁那年朱元璋逝世,皇位传承于他,改国号为建文,他成为历史上那位年轻的建文帝。而他当这皇帝也只短短四年,便因靖难之役而被他皇叔朱棣从台上踢了下来。 历史到这里,是我最不愿看到的一幕。燕兵入京,南京城内皇宫大院起火,当火势扑灭后只留几具焦黑的残骸。据太监说他们是皇帝、皇后、以及皇子! 皇帝……建文帝朱允炆,偏偏是我的阿平! 让我另一段震惊的历史是,建文帝于洪武二十八年娶光禄寺少卿马全之女马恩惠,等朱允炆即位后被封为皇后,朱棣攻破南京时,宫中大火,马皇后不愿受辱而跳入了火坑之中殉国,朱棣在事后按皇后之仪将之安葬。 这些本与我无关,可是,洪武二十八年,我李代桃僵当了这马氏! 我不知道历史会不会因为这一个小变动而改变,但如果我代替了马氏走进了这历史洪流,那么就意味着将来的我最终的命运便是火焚而死。 一段历史,牵连诸多人的命运,而这一切都从朱元璋逝世开始揭开序幕。 还剩四年,看着好似不短,可回头去想过去六年多也不过眨眼的恍惚之间,这四年又能有多长?我从不是杞人忧天的人,可那是因为不知将来命运,而今史册记载了一笔笔将会发生的事,而史册又不可能如讲故事一般把每一件事都写得详细,所以我能知道的就是结果,至于起因与过程,全然无从所知。 另外,历史是写给后人看的,史官如何写都得按照皇帝的旨意来。所以关于朱允炆的许多历史其实都是依照朱棣的意思来写,其中是否有不符实的谁又知道呢。 尤其朱棣是从他亲侄子手中夺的帝位,必然会有一些他不愿被后世知道的历史抹去,所以我看到的这些未尽于实,但一定不会再好,只会更糟。而且大方向不可能有变,就好比朱棣会成为一代霸主是既定的事实,以及那些大事件发生的时间点。 感觉心头像压了块巨石,让我喘不过气来。谁说不是呢?预知未来,而且那个未来还极其惨烈时,那就是一块压得人无法喘气的巨石,终有一天会有一个点成为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吧,四年又四年,不过还只剩八年时光, 而这些事我不能对任何人道也,一是历史不可改变,一步错步步错,若改变了历史就没有后朝,所有的一切都将会改变,也就不会有我了;二是即使说出来了恐怕也没人会相信,要把我当成疯子吧。尤其是在这皇朝之内,关于历史的任何一句话都可能引火上身。 按理从梦中醒来时我必然会因洞察历史而惊骇,可没来得及有所反应就被朱元璋传去了,等到回来了发现心中只剩余惊。 脑中不免想:大的方向不能动,那小的细节呢? 我能预知未来历史这件事是把双刃剑,它可以是一道催命符,也可以是一盏指路灯。 首先我本身就是不该存在于历史中的因子,此时我没法断定自己的出现是否能起到什么作用,但至少我该做一些事,为了阿平。 我不可能眼睁睁看着阿平最终走上那条死亡之路! 回转眸看身后的男人,他正睡得香甜,呼吸清浅,此时的他绝然不会想到将来会是那样的结局吧。今年他不过十八岁,八年之后也不过二十六,却要面临逼宫、大火、死亡……朱棣,你于心何忍? 朱棣!再一次在心头咀嚼这个名字,最后从那梦中脱离出来时我问的那个问题和隐晦的答案在我脑中交织。曾经我将他是陆锋的可能一再推翻,却没想最终还是回到了原点,只是他与我不同,在那一世他死了,所以可能转世成为了朱棣,也可能灵魂来到朱棣身上但是却忘记过去了吧。光是想及陆锋最后苍白的脸,我的心头就涌出阵阵难过。 或许我该为他高兴,至少他以另一种方式活着。 是啊,活着。 莫名的眼泪就涌了出来,也许很多人不明白活着代表了什么,但经历过生离死别的我却深深且刻骨地通透。活着,就代表还能呼吸;活着,就意味还有思想;活着,就……比什么都好。所以阿平,我们一定要活着,再难都活下去。 虽然未来不可观,但我也不至于每日颤颤巍巍地过。而且当下所处环境也没功夫给我想七想八,哪怕有阿平在,可是该学的一些宫规礼仪我必须得学。这还不太难倒我,让我最烦忧的是阿平的生母——吕妃。 只知阿平的父亲早故,从没听他提起过母亲,所以从没往那方面去想过。等到阿平额头的伤好后就提出说要去给他母妃请安,我一时还没反应过来地问哪个母妃。 他噗哧而笑:“母妃自然是我母亲了,还能是哪个母妃。” 一直等走到宫殿前才意识到自己这是要见真正的婆婆了,倏然间就紧张了起来。去拽阿平的手有些忐忑地问:“你母亲会喜欢我吗?” 他抿起嘴角而笑,“放心吧,我母妃很随和的,我这么喜欢你,她肯定也会喜欢你。” 有他的安慰心绪稍稍平和了些,走进殿内便见一群宫娥纷纷向阿平行礼,同时也唤我“皇太孙娘娘”,听着这个称呼真心觉得别扭,比之木叔他们唤我“夫人”都还要不舒服。 阿平摆摆手便拉着我往内而走,到得门边时问及其中一宫娥:“母妃可有起?” “回殿下的话,娘娘早就已经起了,此时在院中修剪花木。” “行了,知道了。” 以为宫门之内便会见到那位素未谋面的婆婆,却没料还要穿过门堂与长廊到了一花园,可见不远处有身影走动。阿平先压低声提醒我:“穿深紫色衣裳的就是我母妃。” 其实不用他提醒也能看出来,那处几道身影里就深紫色的衣着最为华丽,头上戴的珠钗也最多,不像傍边侍立的几人衣装都很朴素。 等一下,在阿平母妃身旁背站的身影怎么看着有些像……刘寡·妇?随着距离接近我定睛细看,发现不是像,那就是刘寡·妇。 自那日她向朱元璋提出要一同回京起,这一别已是数月。后来原本我和她应还要再会,她被朱元璋安排了回银杏村教我礼仪,可人都没到银杏村就遭遇了劫杀,可能当真与她天生犯冲吧。而此刻一细想就觉合理了,她是阿平的乳母,定然是阿平母妃身边的人了。 念转间已到得跟前,刘寡·妇……哦不,不应该再称她为寡·妇了,那只是为了掩盖阿平皇太孙身份的名头,还是以刘清这名字称呼吧。是她首先听见了我们这处动静回过头来,目光从阿平那边扫过,只在我身上轻轻一顿便收了回去,然后面无表情地禀告:“娘娘,殿下来了。”紫衣妇人闻言回过头来,我也看清了她的面貌。 阿平的父亲我没见过,但只一眼就可以肯定,阿平遗传自他的母亲,尤其是眼睛。 无疑她很美,从脸型轮廓到五官都是个美人胚子,也难怪能生出这般俊朗的儿子来了。脑中突然想到一个事,在那个梦境之中我尽可能地多看关于阿平的事,其中有一个或许是野史之类的吧,说朱元璋之所以如此宠溺这个孙儿,除去他是长子朱标的儿子外,还有一个原因是——长得好看。 朱元璋自认出身贫寒,长得不好,他有26个儿子,却偏偏跳过了这一大帮的儿子,唯独选了孙子朱允炆继承自己皇位。 当然这些只能当笑料开心一下,如果一个帝王如此草率就决定了皇位继承人,那他一定不是一位好皇帝。只是,朱元璋这个明朝的开国皇帝,他算是一个好皇帝吗?我在心中打了个问号,无从评价。 感觉手臂被推了推,回神过来不由一惊,我居然当着阿平母妃的面在那走神! 无疑推醒我的人是阿平,而前方他母妃正用疑惑的眼神看着我。好吧,刚才她一定说了什么而我却没听见,总算阿平靠近我耳旁嘀咕了句:“快跟母妃行礼。” 我心头一震,竟把这事给忘了,连忙弯腰福了福身可却身体僵在原处,我该如何称呼?空间霎时沉寂,身周的人都在看着我。清楚看见那双与阿平酷似的眼中闪过不悦,是阿平再次提醒:“唤母妃。”我条件反射地张口:“母妃。” 142.耍狠 待我起身时就听见那处不满的语声传来:“光禄寺少卿家的女儿是这般没规矩的吗?” 知道是自己刚才表现不好,可这时再来解释也晚了,只能低头认错:“抱歉,我刚才因初次见母妃风貌而走神了。”阿平也来帮着说话:“母妃莫怪,她就是第一次见你有些拘束。” 有阿平开口,她的神色才缓和下来,语气淡淡而问:“叫什么名字呢?” “母妃,你怎么忘了?她是……” “炆儿,我问得是她,让她回答,别什么你都抢着说。”阿平的话没说完就被他母妃给截断了,成功堵住阿平的嘴,只得爱莫能助地看了我一眼。 到这时我其实也镇定了下来,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做到该做的就行了。于是平静而答:“回母妃的话,我叫马恩惠。” “哦?恩惠二字倒是特别,你父母是如何想到为你取这名字的?” 我沉滞了下回话:“是因家父在早年间遭遇过一场临难,被一僧人所救,当时家母腹中刚好已经怀了我,便在我出生时为我取名恩惠。” “原来如此。” 之后阿平的母妃便没再与我多话,只是询问阿平额头的伤势如何了,又问起到底因何惹怒了他皇祖父。阿平没与他母妃说实话,只道说别的原因,他母妃见也问不出所以然来才拉了他到近处细细察看了那伤,然后疼惜地埋怨:“瞧这好好的却留了个血印,江太医的医术怎么越来越不行了。” “母妃,与江老头无关啦,过些日子这疤痕自然就会淡了。我反正是男儿身,有道疤也无所谓的。”阿平刚满不在乎地说完就被他母妃给呵斥了:“胡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身上有一点磕伤都不行。阿清,快去将我的玉肌膏拿过来,顺便将那盒子也带来吧。” 刘清应了声是后就快步走离了,我在一旁听着他们母子俩闲谈也不插嘴,并不觉得有什么冷落不冷落的。初次见面,她若对我十分热情反而让人觉得不自在。 不都说媳妇在婆婆眼中啊,那就是抢了自己儿子的敌人,所以她对我不喜也正常。更何况……早有刘清预先在她面前报备过了吧,很显然刚才阿平这母妃问我名姓又让我讲出由来是故意的,我是许兰这件事连皇帝朱元璋都知道了,她又如何会不清楚呢。 包括她在后面问阿平是因为惹怒了他皇祖父,其实也就是那么一问,个中原因必然也心里有数。所以在这般情形下,要这位婆婆喜欢我似乎是不太可能的。 单纯只希望能够阿平在场时我们能够维持和睦吧,想来她的想法也与我一样,所以才会有眼前这幕母慈子孝的画面。 没过多久刘清就回来了,她的步履依旧很稳健,来到跟前便把东西呈上了:“娘娘,玉肌膏拿过来了,还有您说的盒子。”我看她手中拿着一个翠绿玉瓶和黑色的匣子,阿平的母妃只结果玉瓶,口中淡淡下令:“将那个给她吧。” 于是刘清便拿了黑盒子走向我,来到跟前双眸冷冷看我,“这是娘娘赐于你的,还不快快谢恩。”我接过黑盒子并未及打开察看,先向那边福身而道:“多谢母妃厚爱。” 而对方并不来理会我,径自打开玉瓶抹了些药膏在指上为阿平一点点地揉着额角。 阿平目睹了我的窘境而解围:“母妃,你都给恩惠礼物,为什么我没有?”天下母亲都吃儿子这一套,面上露出笑来敲了下他的头道:“你还敢问我要礼物?好不容易回京了却迟迟都不来看我,这事都还没说你。” 阿平嘿嘿一笑,抢过她手中的瓶子又退回到我身边将我拉起来,然后摇了摇手中的玉瓶子道:“这可是母妃常用的圣药,就当作是礼物赠给儿臣吧。对了,皇祖父还有诏让儿臣与恩惠过去一趟,可能没法陪母妃用膳了。” 我看这小子演得是一手好戏,脸上故作的惋惜与遗憾状看得我都暗笑于心,可他的母妃吃这一套,一听此话立即道:“既是你皇祖父有诏那还在这磨蹭什么,我这什么时候都可以过来请安,赶紧快去你皇祖父那。” “那母妃,我们先告退了。” 随了阿平出来,等走到无人处他才笑嘻嘻地扭头来看我,“媳妇,你可真反应机警啊。”我向他挑了挑眉,此话怎讲?他说:“母妃问你名字由来,我这还心头一咯噔为你担忧呢,结果你随口就拈来一个故事糊弄过去了,也是,母妃又不可能真的去查问。” 我半侧了身反问:“你咋确定我是随口胡编的?” 他一愕,“啊?难道还是真的?” “当然不假了,我在马府可是住了半月有余,马夫人思虑周全,早就将她女儿姓名的由来告知了我。”那位马夫人还是令我很钦佩的,她虽是一介妇人,可气度与气场都很沉着。 阿平闻言后讪讪:“原来是这样。” 我瞥了眼他,既然提起人家马夫人,自是想起一个事来:“话说你把人家女儿给抓了,现在可有放回去?”只听他回道:“放心吧,你前脚从马家走,那马小姐后脚就进家门了,只不过我也让人下了暗令,若他们敢将此事声张出去后果自负。” “哟,还耍狠呢?”我忍不住调侃他,可心里却暗暗吃惊,虽然此时阿平年岁还小,可自冠礼之后霸道强势的一面就在慢慢浮现出来。可能连他自己都不自知,行为方式上已经不再是如初般稚嫩温和,会借助强权的力量。 记得当初我有劝诫过他一些道理,当时以为他祖父只是位大将军,让他若想掌握主权首先必须得自己变强。希望不是因为我的一席话而使他有此改变的。 只不过阿平在我面前却是收了爪子的,此时被我调侃了立即俊脸一红,面露羞涩地解释:“没有耍狠啦,只是做一些必要的措施,怕万一他们在外面声张不仅于你不好,也会为他们自己引来杀身之祸。毕竟现在你落在了他们的名下,我必须要为你考虑全面才行。” 我没有再继续怼他,与其说他改变,不如说他在长大,他已经从原来青稚的少年变成了一个有担当的男人。不记得是谁说的,疼老婆的男人必定不会是坏男人。 “好啦,逗你呢,哪里要这般认真啊。哦对了,这是你母妃赠的,你要不要看看?”我有意转移了话题,将手中黑盒子晃了两下。 他的视线一落就笑了起来,“当然要看,让我看看母妃给了你什么好礼物。” 我直接把盒子塞给他,“你来开。” 等他打开来我凑前一看,略感讶异,还以为这种黑木盒里装的是手镯首饰一类的,却没想居然是个香囊袋子,绣工啊确实不错,蓝底锦缎面的,上头还绣了祥云花鸟的。 抬起眸来正想问阿平他母妃送香囊是何意,却见他神色严峻,眼神也明明灭灭,竟像是不甚满意。不由觉得好笑,他娘送我的礼,哪怕轻了,我都没在意呢他脸色难看是作什么呀? 只见他将盒子一盖,“这香囊颜色不配你,还是给我吧。” 我并无随身带香囊的习惯,本来他母妃赠的礼若是不随身佩戴还不太好,这下也解了这烦忧了。以前是穷苦人家的孩子,穿得是布衣,腰间挂个香囊也不合适。所以他说颜色不配倒也不觉有啥,拿去就拿去好了。 以为说去皇祖父那是托词,却没想还真被召见了,阿平将我送到宫门处便独自往奉先殿去了。目送着他走远的身影,心知朱元璋之前让他去参加科考便是对他的考验,而今证明了他的才智皆在他人之上后,自是要教他处理国事了。我如果能阻止阿平当这个皇帝固然最好,那样就不会有什么靖难之役发生了,可我不敢做这个赌,别的棋盘输了之后大不了重新再下,可这一旦赌输了,那便是悬崖落井,不能回头。 回转身走近殿中时想,有没有办法让朱元璋改变主意直接立朱棣为皇呢?那样不就没有靖难之役了吗?而朱棣同样会成为明朝的一代霸主,大的历史并无改变,如此应该不至于影响到后世吧。另外,必须得让朱棣与阿平的关系变得和睦,这样即使将来政·变也可让朱棣对这个侄儿手下留情。 可我脑中盘转的这两个念,都不是容易办到的事。前者关于朱元璋的决策与观念,他已经将阿平立定为接班人在培养,轻易不太可能改变观念而选朱棣为皇;后者朱棣身在北平当燕王,也不知几时能回朝一次,要让阿平与他走动关系和睦也是空话。 还有什么办法可想呢?我回殿之后就独自冥思着,却百思无解。 143.年轻气盛啊 知道身边是有人在走动的,但没有多去留意,还是乒乓碎裂声将我给吓回了神,抬起眸见一宫娥匍匐在地上:“娘娘恕罪,奴婢不小心把茶杯给摔了。[” 我认出她正是这几日出现在殿里的那名宫娥,说起来我还不知道她名字,便把她叫了起来询问。这宫娥叫清灵,并非是我以为的阿平宫里伺候的人,而是这次阿平回宫来后他母妃那边派来服侍的。又问了些关于阿平的事,可这清灵却大多不清楚也就罢了。 心中其实是满意的,至少阿平没有给我在宫中藏了个娇娘什么的。不过回头想他去了银杏村几年呢,若早在他离开前娶房,那时才十三四岁啊,该是还不太懂吧。 没想阿平这一去朱元璋那便是一下午,直到天黑之后才施施然回来。进殿了就四处寻我,发现我窝在窗下就腻了上来,“媳妇,你用膳了没?” 我轻瞥了他一眼,“都什么时辰了,自然是用了。” “是皇祖父留我在那边论政,晚膳也留了我,又不得推辞。” 我哼了声气算作回应,又听他好奇而问:“你下午一个人在殿内干啥啦?”我倒是也想干点啥呢,可只要我去搬弄什么东西那清灵丫头就立即跑了过来把活抢过去了,等我感觉腹饿问及灶房在哪时,她立即像变戏法似的让人把膳食给端上了桌。 看着满满一桌的菜,却只有我一人独坐,其它宫娥上完菜就离开了,只留清灵一人在旁伺候。顿时就没了胃口,随意吃了些便放下了筷子。 殿内殿外都感觉冷冷清清,下人们各自干着自己的事,也没人来当着我的面交谈。并非劳碌命,可这样的生活我过得很不习惯,轻易不敢随便踏出殿门去闲逛,在如此大的殿里除了清灵能说话外其余的人都跟摆设似的。而且我并不需要别人的伺候,偏偏一个推让的举动都会让她们诚惶诚恐。 后来我就找了窗下这个软塌坐着发呆,在思考除去关于阿平的事外,我要如何改变这样的现状与困局。这个皇宫就像牢笼一样将我牢牢锁困在里面,一天两天还能忍受,可若常年累月的话会让人压抑得难以呼吸。 刚才在阿平进来之前,我就在怀念原来银杏村的日子,也怀念燕七那个小院,也不知他如今怎样了。想到燕七,我就想到后屋那个菜园子了,是故有了个想法不知可行不。 阿平听完我所言就看着我不语,眼眸里竟渐渐浮现哀怨,半响之后才不甘不愿地道:“媳妇你要想弄就让底下的人给你找些种子便是。” “这不是种子的问题,是那院子可以动土吗?还有能把那些花花草草移掉一部分不?或者有没有空余的地可用来做的?”最好还是有个专门的空地,免得再把花草移植。我是如此想的,可见阿平别别扭扭地问:“媳妇,你这是想种菜还是想小七了?” “就是想起了燕七,才想到种菜的啊。”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他意思,直愣愣地回应后见他眼神越加哀怨了,还把脸凑到我面前:“媳妇,你都没说一句想我却说想小七,我要把小七给发配到边疆去!” “……”这才恍然,他这是在吃燕七的醋!也不晓得他脑袋里都在想什么,燕七能跟他比吗?燕七不过就处了半个来月,还是个小少年,也不晓得他这是吃的哪门子醋。 两只手齐上,拉着他的腮帮子没好气地道:“你听清楚字句行不行?我说的是想起了燕七,不是想念!对你我还要说这些情话吗?老娘费尽千辛万苦从南到北再从北到南,你以为是为了谁?不就是为了你这个没良心的小子!现在你还来跟我咬文嚼字计较说我想燕七,说吧,臭小子你到底要怎样?” 在我的手蹂·躏下,阿平的脸变形得很滑稽,不过眼神从哀怨变成了可怜:“媳妇你好凶,我错了还不行嘛,这不是嫉妒小七能得你一句想念。” 我轻哼了一声松开了手,他厚着脸皮又凑过来,还双手从后抱住了我,唇贴在耳畔低语:“就知道媳妇你心里只有我了,你不在的这些天我是日日夜夜都念着,还提心吊胆。而且,”他顿了顿,“知道你可能被山贼抓走后就猜到一定是他了,这段时间他没有对你……” 我回转过眸,静谧不过一会他就眼神缩了缩小声说:“我不是怀疑你啊,就是把心里的疙瘩说出来,不想再像上次那样到后面还与你闹情绪,其实刚说小七是故意跟你闹着玩的,可我就是……对那个人觉得不放心,因为他对你的企图心太过昭然了。” 有些意外他的坦白,吃一堑长一智,没有再把介意放在心里不说,很多事其实正是因为不说反而像树苗一般滋长,等到某个时段任何一件事都可能成为导火线,然后爆发。 所以听他说出来了,我其实很欣慰,有问题两个人一起解决。 我说:“阿平,他有否对我中意这件事我不想去讨论,因为那是别人的事。就像我们不能阻止别人喜欢花草喜欢高山远水一样,可我们能够管理好自己的情绪,知道心里头的人是谁,那么所做的任何事都是在向这个人靠近,哪怕中间有打断也不会阻止这脚步。这就是为何我为何能一路向南的原因,因为,”我抓了他的手按在心口,“它在这里。” 这算是我能想到最直白的表述了吧,原本还指望着他能听进去,或者有所感动,哪里想到他深深凝看了我片刻直接上来就堵住了我的唇。 不及防他的突然举动,我惊了一下,等反应过来时他已用舌撬开了我的唇齿攻占进来,大掌也紧紧压住我的后脑,使我只能仰起头承受这个深重的吻。 若之前还有一点对被深瞒在鼓里有心理上的排斥,此时已然被这深吻瓦解,呼吸逐渐紊乱。心头某处一动荡就忍不住回应,而我的反应对阿平则是鼓励,他将我抱得越发紧了,吻得也越发的深,而原本按住我后脑的掌缓缓下移在背上轻抚起来。 谁说只有男人有欲念的?女人也会有,不算太久的分离,可身体与灵魂的契合却感觉隔了很久,每一根神经被挑起了想要拥抱他,想要肌肤相贴。 哪怕身上的衣裳未除,由于身体间的紧密而能深切感受到他那处在坚硬相抵。 终于他不再能忍受这般单纯的亲昵,直接将我从软塌里抱起大步而走,很快便到了床上放下并且身体也压了下来。他的吻终于肯退开,不过却是蜿蜒向下,顺着脖颈一点点往锁骨处移动。似乎他对我的锁骨深深迷恋着,反复吸吮与亲吻着的同时手在褪去我的外衣,他抬起眸来喘息着要求:“媳妇,帮我脱。” 这时我的眼神是迷离的,只看见那片黑眸变成了褐色,通常代表了他的理智被情·欲主宰了。我也没扭捏矫情,既然也想要那便动手,只是他的腰带怎么扯都扯不开,不由着急了起来。还是他接手了过去,嘴里还轻斥了句:“你真笨。” 很快我身上和他身上的衣裳都被丢下了地,而两具身体紧紧相贴着,汗水已经从他额头滚落下来,顺着我的锁骨往下落至丰盈处……那里已经被他亲吻得像盛开的花一般嫣红,而他犹不觉得过瘾,正在试图往下延伸。 若在以往,我但凡还有一点理智就绝然不会同意他这般放肆,可此刻还有屁的理智,自他的唇从胸前肆意撷取后就点燃了每一处暗藏的火苗,正在疯狂而无声地煎熬着我。 不自禁地把身体向他弓起,让他更彻底地去继续放肆,终于他的头完全俯在那一处,只觉脑中一道白光闪过,什么念想都没了,只有感官的刺激在主宰。 后来他又做了哪些疯狂的举动也不记得了,只知道被他一寸一寸占有时,从身到心都有一种满足感。两个人的汗水滚落在了一起,随着他幅度的增大我也随之而动,后来一下接着一下的猛烈终于使我失控,他把脸埋进我的发里,身体全然压下,与我一同在交缠里喘息共鸣。仍不止,只休兵片刻他就又重整旗鼓来亲吻我的脖子,又一轮挑拨开始…… 我微微睁开眼,看见满头满身大汗的他,黑眸里的光格外的亮,而此刻伏在我身上显得特别的性感与慵懒,而且,该死的放肆。 今夜,他是要我整晚都沉浸于他的掌控中了,不让我有丝毫喘息之余。 然后一夜狂欢的代价是,第二日我整个人犹如散架了般,浑身骨头都酸痛无比,尤其是腰酸到我不想起身。而罪魁祸首却是精神奕奕地一大早就起了,还来嘲笑我体力不支,气得我拿枕头丢他的脸却还被他躲过了。 他一边笑着往外走一边回头说:“媳妇,起不来就别起了,乖乖等我回来再大战三百回合,然后你就习惯了也就不腰酸了。” “滚犊子!”我被激得爆粗,而他人已经走出门去了。 他走了以后原本还想再睡一会,可少了他在身边就睡不着了,最后还是起了身。只是翻身而坐时那腰酸得我就想起昨晚那臭小子百般折腾,尝试各种姿势都快把我给揉折了。 女人比起男人在体力上还真是差一大截,尤其阿平还是血气方刚之时,那精力当真是充沛。经此一役我也深得教训,那就是当他发·情时配合就好,千万不能给以太多反应,否则他能给你折腾得没完。 浅浅烟花渐迷离说:呃,今天虽然周末只有一章,但是有给大家福利哦看到一个评论觉得挺好的,说阿平就像是洋葱,剥完一层还有一层,哈哈,到底不是悬疑啊,我给你们留的悬念都抖出来了,就看阿兰在皇宫里如何过她平凡的日子吧 144.领悟的太晚 皇宫里的生活除去隔三差五要随阿平去向他母妃请安外,可还算平静。[宫规基本上让清灵丫头教得都差不多了,主要也就是在被朱元璋召见时和去见阿平母妃时该行什么礼仪,平时若有喜宴时又该如何注意哪些。 朱元璋倒是没来管顾我,毕竟我是阿平的妻,他当祖父的也没道理常召孙媳去见。可是阿平的母妃却不然,多半我是随阿平去请安,可偶尔却会在阿平去御书房那边学习时被召过去。从宫人口中已获知阿平母妃姓吕,是阿平父亲的第二位妃子,因其父早故,而阿平此时也还只是皇太孙,故而她还不能算是太后,只能称作吕妃。 她对我并不和善,这情形不会表现在阿平与我一同前去时,可私下里再把我召唤过去态度就呈露了出来。有时会让我在殿外站着等候上半日,没见着人就又遣我回去了;有时又指派我在她宫中做事,比如奉茶、伺候用膳之类的;有时还会严声告诫我不可以女色诱惑阿平,需当多劝诫他用心学政。 这些我都还能承受,唯独感到烦闷的是她让我上她那边去抄写女戒、道德经之类的,并且是站着写。要知道我本对繁体的文言不感兴趣,又是抄得这些枯燥内容,实在是感到困乏。 不过我记得初次吕妃提要求让我抄书时,原本眼神是轻慢的,却见我执起笔在纸上写起字眼神中就多了惊异,还忍不住询问:“你识字?” 知道她为何会如此疑惑,若我当真是光禄寺少卿马家之女倒也罢了,可她早从刘清那获知我其实就只是一个乡野村妇,是故发现我识字觉得不可思议。 我点点头回话:“原本儿时曾跟着父亲学过一些,后来阿平又教过我。” 吕妃的心思很难测,只见她盯着我皱眉不语,大抵还是不高兴的。 在此期间,刘清随在吕妃身侧从没给过我好脸色,她甚至都不将眼中的嫌恶掩藏,可能在她心中我从头至尾都配不上阿平吧。 原先我认为看些脸色也无所谓,别人的观念我无从改变只做好自己就行,更何况过日子的是阿平。但后来却发现我的观念是完全错误的,阿平若只在银杏村或还能如此自理,可当他变成了朱允炆,他身边的这些人就都变成了与之相关的主体。 任何一个人都有可能让我,万劫不复。 只是我领悟的太晚。 每次去吕妃那到放我回来的时间基本上刚刚好,总是在阿平从奉先殿回来之前。我并不想跟他诉苦这些琐事,便只字未提。可也不知怎的,这些日总感疲乏,尤其是偶尔还有晕眩感。是我太过养尊处优的后遗症?院中只移出一小片地种菜,撒下去种子一时也出不来,没什么可让我忙的。真心觉得身在这宫中,还不如呆在燕七那个屋子呢。 阿平是说会帮我留意有没有空的院子,专门供我做菜园子,可他那么忙恐难有余暇去找。 这日午后难得清静,我又窝在窗下的塌上打盹,正迷迷糊糊要入睡之际突觉肚腹一阵绞痛袭来,疼得我直接醒了过来。心说难道是例假要来?等一等,例假?我有多久没来例假了? 上一次是……在与朱高煦回来的途中,我在马家有待了足足半月,入宫又近二十天,算来有四十多天的时间了。我的信期一向挺准的,难道这次是因为舟车劳顿又心力交瘁之故?还是……脑中闪过这阵子阿平那疯狂劲,再晚回来都会缠着折腾上几回。 忽而如梦初醒般意识到阿平的意图,与他成婚一年多,夫妻生活属正常,可至今我的身子都没半点起色。而今我再嫁于他,且因身份的转变而入了宫中,对我最好的保护是让我怀上他的孩子。以前没动静我也没多想,因为观念里觉得女人生孩子怎么也得到二十五六岁,十八九岁生娃的例子是我们奶奶外婆一代了,可我忽略了当下的情景。 古人奉行——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若我一直无所出便会被外道也,时间一长必谣言四起说我不能生之类的话,到那时朱元璋也好,吕妃也罢,必定会为阿平再寻妾侍。 所以阿平未雨绸缪,想要我在最短时间内怀上孩子。只是,现在我真的有了吗?刚才那绞痛之后突如其来,只疼了一会便慢慢缓了下来,此时只觉隐隐作痛。 若是往常倒也不至于矫情,喝点糖水就过去了,可在思虑过那个可能性后我不敢冒险了。深吸了口气起身往外走,拉了门连唤几声清灵都没见有人进来,只得再往外屋走。突然一阵晕眩袭来,眼睛有发花,最后当视角轮转时唯一能够做出的反应是去护住腹部。 接下来我一直处在浑暗里,能感知到周旁静谧始终没有人来,庆幸的一点是肚腹并不太疼,只是神智却清醒不过来。这时候时间没有了概念,只能一再告诫自己千万不能晕过去,心中一声声喊着阿平快回来,只有他回来了我才能安心。 但终究意志力没那么强,而晕眩来得凶猛,渐渐意识被抽离。 等有知觉时耳边总出现噪杂声,扰得我无法安宁,是后来那片声音逐渐能够被辨识时才真正有了意识。听见一个熟悉的嗓音但却不同于以往任何时候的沉冷语调在说话,听见来来去去的脚步在走动,而这些在我睁开眼来的一瞬都化为无形。 静谧的空间里一股药味飘散于整个屋,扭转头便见有一宫娥在旁打盹,却不是常伺在旁的清灵。感觉口干舌燥的,见床头边的小几上有茶杯便伸手去拿,可是手指并不灵活,非但没拿起来还将茶杯碰倒了。 打盹的小宫娥被惊醒过来,看见我醒来后并不立刻上来,而是瞪大了眼朝外边跑边喊:“娘娘醒了,殿下,娘娘醒了。” 我蹙蹙眉,这小丫头难道没看出来此刻我更需要的是一口水吗?要通报也等给我喝口水再去啊。只听脚步沉沉而来,很快一道身影挡住了门处的光线,我眯起眼凝眸而看,其实只凭轮廓便能认出是阿平了,可莫名就是想看清他脸上神色。 真的到他走近时却不由大吃一惊,他怎么变得如此憔悴?除了下巴上满是胡渣外眼睛也通红,他径直俯身而下将我抱起在怀中,脸埋在我的头发里。 明显感觉到他整个就是低气压,情绪很低落,心头沉了沉,又没失忆自是想起之前发生了什么事,再见他这副颓废样子已经有数了,但还是轻声询问:“阿平,是不是……有了又没了?”清晰感觉到抱着我的双臂僵住了,我的嘴里溢出苦涩来。 “兰,对不起,是我没有保护好你。”阿平在耳后痛苦懊悔。 我的心情很复杂,若说极其悲恸吧也不至于,还没来得及获知生命的突如其来就悄然离去了,心理上那个从无到有再从有到无的过程并没有,可仍然会感到难过,还有自责。 会想如果自己早一点发现可能就不会有事了,许多细节都会去注意,只是究竟是什么原因导致了我突然腹痛,还有为什么当时整个殿内一个人都没有? 并不是我要追究悲剧发生的原因,最起码我得知晓事情经过与起因。 “太医诊断结果是什么?为何我会腹痛致晕?是误食了什么吗?”据我所知若怀孕了,饮食上需要有所讲究,有一些食物会导致孕体不稳甚至会滑胎的。 可我问出来后阿平就沉默在那,久久都不吭一声,转过眸心里不禁没了底,不会是因为我患有什么病疾了吧?来到这时代我别的不怕,最怕就是病痛,这是一个连伤风感冒都有可能病死的时代,所以但若有点其它疾病都有可能是不治之症。 加上阿平这时的反应,使我越加忐忑惊骇,语声不由沉厉:“你给我说实话,到底我得了什么病?”他被我吓得一怔,眼神惶恐与不安地来拉我,“媳妇不是的,你误会了,你并没得病,就是……”我受不了他这样拖拖拉拉:“就是什么?” “你就是因为闻了息子香所致。” 我愕然,“什么xi子香?”是哪三个字?那东西是什么呀?只见阿平不敢来看我,咬了咬牙小声说:“那是一种闻着会让女人不怀孕的香,可是这阵子你我房事频繁,是故那香并没压得住,你仍然怀孕了,故而与那香产生了对冲,所以才会导致你腹痛晕眩昏迷。” 听着他所言我渐渐眯起了眼,就是说并非意外而是人为蓄谋? “阿平,是你吗?”轻到再轻的声音从嘴里吐出来,视界里他浑身一震,抬起的眸里惊愕遮不去,张了张口却没出得来声。我的嘴角一点点勾起弧度,轻嗤而说:“怎么可能是你呢?你如果真不想要也无需夜夜开垦了,是你母妃那吧。” 每次去确能闻见殿中有熏香,只当是吕妃的个人喜好从没去在意过,却原来香味也可以成为一把杀人的刀。我真的是痴傻至极,居然会忽略这里是吃人的皇宫。 多少前情历史可鉴,多少后宫风云录在册,我却还毫无防备。 145.有这么不靠谱的人吗 阿平的眼眸中露出痛色,“我并不知这些时日你常常被传唤去母妃的寝殿,若早知道我就……”不等他话说完,我便打断了他:“你就什么?同样的事难道你没做过?” 这次我不想去看那双黑眸里的震惊,垂落了视线却难抑制嘴角上扬的讥讽。[所谓防人防心难防枕边人,说得便是我了。之所以对吕妃殿中的熏香并无排斥,一个很大的原因是曾经阿平在银杏村的那些衣服上都有此种熏香味。只是后来他闹着要我为他裁衣便一直都穿那几身了,可是这也没法掩盖一些事实。 我盯着床边地上的碎片,轻声说:“在这里,我唯一信任从不会去怀疑的人,只有你。哪怕你从最初的痴傻到后来被我撞见一桩桩事,也总认为我的阿平本性纯良,那些都是不得而为的。我可以不在意别人的嫌恶与不喜,因为有你在,可是我坚信的你却在不知不觉中还藏了一把刀在捅我。阿平,不,”抬起眼盯住那双沉痛的眼,“朱允炆,你不想要孩子可以说,为什么要用这么卑鄙无耻的手段?” “不,兰,你听我说,不是你想得那样的。”他惊惶不安地来抱我。 可当他的手触及我身体时情绪霎那爆发了出来,尖声而喝:“不要碰我!”他被吓愣在当场,伸出的手僵在半空中,怔怔看我。 扬起手指向门外:“出去!”他直接否定:“我不出去。”我惨然笑了笑,点点头:“是了,这是你的宫殿,该出去的人是我。”说完作势就要下地,但被他用手臂虚拦住,因着刚才那声尖喝他这时竟不敢来碰我。 顿了顿,他不甘愿地妥协:“我出去,你在这别动,等下江老头会来为你诊脉。” 终于他起身向外走,但只走了两步就顿住了回身道:“兰,是我做的我不会否认,确实之前清姑要用息子香熏衣裳来杜绝你怀孕是受我默许的,原因是……”他的语气有些艰涩,还有些难过,“当时的情形不适合在外面要孩子。” 我冷笑以对:“你不是不适合在外面要孩子,而是不适合娶妻,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娶我。”他的脸上因我的话又闪过痛楚,却仍僵站在那不肯走,只撇转脸又道:“那时是不能要,因为若真有了血统会被怀疑。我不能让这样的事发生在你身上,如果和你有孩子,一定得堂堂正正、坦坦白白,我们的孩儿不能容任何人有一点亵渎,哪怕只字片语都不行!” 他讲话的语气十分坚定,意在宣告一个男人对自己心爱女人应有的责任。可是他在任何方面表述他的责任我都能接受,唯独孩子不行。 我的命运已经被揉碎了再重组,现在连到孩子的事都还要被主宰,尤其是,还未获知就又失去,这个不是一点心理落差的事,是只要仔细去想就会心中揪痛的。 所以我对他摇了摇头,“朱允炆,我现在不想看到你。” 黑眸黯然,这回他没再说什么,耷拉了脑袋便真的往外走了,可到了门边却又回头来看,见我冷着脸一点都没退缩的意思,这才跨出门槛身影消失在门后。 绷紧的呼吸终于松了下来,我撑着床的手一收人就倒了回去,眼睛干涩而刺疼,却并没有想哭的情绪。其实刚才之所以把他赶出去就是不想让痛失的心情加剧,更不想与他吵到不可开交没有余地,所以在还有一丝理智能控制心性的时候把他给轰了出去。 吕妃是他的母亲,却受刘清影响而对我深恶痛绝到此地步,不惜剥夺她孙儿的诞生。是否真的身在皇家的人心肠都比别人要硬,也无半点亲情可言? 手不自觉地去轻抚小腹,此时再无半点痛意,脑袋虽沉也不晕眩,是已经解了那香的毒性了吧。感觉整个人都木木的,不知要如何安放自己的心绪。 这时屋外又传来脚步声,我没有动,直等到来人到了跟前才移转眸去看,见是江大夫。 老太医神色依旧温和,眼中一片慈色,“娘娘,你可算是醒了,殿下这几日急得都快砍我的头了。”我牵了牵嘴角,实在是没心情与他交谈。老太医也识趣,见我无心说话便在床边的椅子里坐下,然后道:“先让老夫为你把把脉吧。” 我把手臂伸了过去,老太医诊脉片刻后收回指道:“娘娘,你体内吸入的香基本上都已经清除干净了,但恐怕会波及腹中胎儿,还请娘娘三思是留还是不留。” 我怔了怔,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 老太医以为我是没有听清楚便将刚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我盯着他一字一句问:“腹中胎儿不是已经没有了吗?”老中医闻言一愕,随即面露疑惑而问:“谁说胎儿没了啊?娘娘怀胎非儿戏,老臣岂敢随意下药,自需等娘娘醒来后定夺。” “那阿平知道吗?”我紧随着问了一句。 “殿下吗?自然是知道的,当时他可是掐着老头子我的脖子吼说必须母子平安,少了一个都不行。把我老头子的骨头都差点拆了,哪能不知道呢。” 我默然,真不知说啥。有这么不靠谱的人吗?明明孩子在却跟我说没了,害我发那么大一通火,还在那跟我解释什么之前为何不能要孩子现在又要的原因,早点把这就诊经过和我说了,还能把他赶出去嘛。 虽然之前他默许刘清暗中对我下息子香,确实让我很窝火,关键在于瞒着偷偷进行,若是坦然而言我或许就不会这么介意。毕竟我们新时代的人多得是婚后避孕的,只当是走个生娃的计划罢了。只是冷静下来又觉并不对,其实无论怎样我都会介意,偷偷瞒着做与摊开来说的区别在于是否坦诚,但两种情形其实都会让我难受。 主动避孕与被动是两码事,尤其是当这种事有阿平提出来时,恐怕我会在那最初就对他心寒,也就不会有后来的倾心以对了。 所以怎么都是错,而当下对他的感觉是咬牙切齿想上去一口。 抬起眼皮就见门处人影闪动,就知道他没真的走开,还杵在门外候着呢。听见老太医的询问这才拉回了心神,“娘娘,你可拿定主意了?” 我问:“什么主意?” “胎儿是留还是不留?” “你给我说说留与不留各有什么可能性吧。” 老太医点了点头道:“若选择留,可能会承担某种风险,怕胎儿受那药香影响不健康;若不留的话,娘娘请放心,老头子开的药保管能为你清宫干净。” “那一定很疼吧?” 老太医愣了下,并没有意料到我会有此问,反应过来后斟酌着说:“疼会有一点的,不过……”我笑了笑,截断了他的话:“我怕疼。” 就在老太医再度愕住时,门口处闪进一个身影,几步就跑到了床边,“留留留!江老头别来蛊惑我媳妇,不管有否影响这孩子都得留,你赶紧给我下去开调理的药方,尽管往好的药用,务必要在这十月内将我媳妇身体调养到最佳。” “殿下,你可是想清楚了?娘娘可是想清楚了?” 咕咚一声,老太医带来放在脚边的药箱被踹滚了出去,“没听见我媳妇说怕疼吗?赶紧下去,免得我看了你烦把你的太医院都拆了。” 老太医二话没说捡起药箱,连告退都不曾就退出了寝殿。空间只剩下我们两人了,一下子就静了下来,我半垂了眼并不去看他,反倒是他僵立在床边熬不住开口,语声小心翼翼:“媳妇,你再原谅我这一回好不?” 信任,原谅,它们并不是放在天枰的两侧,无从衡量。 我抬起眸,就躺在床上仰看着他,语声平静:“帮我择一处安静的院子吧。” 阿平先是眼中露出困惑,随即便惊惶不安地俯身而来,“兰,你是要舍下我了吗?” 我静看着他,道出自己的想法:“舍得舍得,有舍才有得。我想要安静而且随和地等待孩子降临人世,不想每日都还在惶恐会否有人下毒,有人迫害,否则,未来的九个月我定然会精神错离,终日惶惶不安。” 显然阿平对女人生育一事知之甚少,其实女人十月怀胎不过是个说法,基本上就九个多月孩子便足月出生了。深知提出离开这个皇宫是不可能的,仅希望能辟一处安宁之所,让我与孩子清清静静地过日子,远离那勾心斗角的世界。 这晚阿平没有再开口说一句话,后来我便睡去了,迷蒙中感觉温暖而熟悉的怀抱相贴,但在隔日清晨醒来时室内却静谧无人。 146.兰苑 我缓了缓,感觉比起昨日初醒时要好很多,撑身坐起了也不觉得晕眩。[门从外面被推开,一名宫娥走了进来,正是昨天又打盹又大呼小叫的那位。 她的手上托着托盘,看见我醒了总算没再大惊小怪,只是快步走过来道:“娘娘你醒了啊,殿下特意交代奴婢这时再进来伺候。” 我不动声色地接过她递过来的漱口水,状似不经意地问了句:“殿下呢?” “殿下一早吩咐完就出去了。” 这个新来的宫娥比较木讷,年岁要比原来的清灵小,杵在一旁也不知道要干什么。可当我问及清灵去哪时,她的眼神里立即闪过惊慌,却称她刚刚来并不知。 一看就是有猫腻,虽然我本不是太关心清灵的去处,可见这小宫娥的反应不由蹙了蹙眉问:“究竟怎么回事?”我还没怎么疾言厉色呢,小宫娥却吓得跪倒在脚边,颤着声说:“奴婢其实也不知,奴婢只是听说……听说……清灵姐姐因为失职而被调走了。” 那日我匍匐在地久久没有人来,后又昏迷多日,想来阿平得知此事后必然大怒,将吕妃派来的清灵调走也乃正常。这小丫头何至于惊怕到如此? 顿时也没了心思多盘问,只挥挥手让她出去。 午膳时分就见阿平回来了,在宫娥们上完膳食退出去后一下子室内就安静得掉一根针在地上都能听见。我低着头只顾吃饭,余光中坐对面的那人却一直静坐在桌前不动筷,而且也没有来看我,等我一碗饭吃得差不多要放下筷子时忽而听见他说话了:“今日上午我去找地方了,在兰苑后面有个院子很僻静,只是地方不大而且一直空着无人居住,比较简陋和荒凉;还有一处是宁和宫,设施家居都比较齐备,只是没有可供开垦的园子。” 我默听着没发表意见,他顿了下又说:“等下午我再去别处找找看。” 这时我才抬起头来,眸光对上那双黑眸,“就选第一个吧,何时能搬过去?”很明显的他那眸中神色沉了沉,但口中却道:“你想什么时候搬都可以。” 我点点头,当下就决定:“那就下午搬吧。”其实我本也没什么东西,出嫁时的嫁妆都是马家的,来了宫里后吃穿用度都是阿平殿内,所以除了拿几套换洗的衣物也就是人走过去罢了。可午膳后阿平却硬说要送我过去,不想与他为这般小事而起争执,也就随了他去。 兰苑还真如阿平所言地处偏僻,不过与他的寝殿离得并不远,只走了半柱香便到了。门前冷冷清清连个守卫也没有,推开门的一霎我的眼睛顿时一亮,这地方可能对于皇宫里的大多数人而言是个荒僻之地,可是我看着这么大的院子就心生欢喜了。 可以见原先此处应当是有种植过花草,一个个花盆都摆放在地,只是里头不是光秃秃的只剩了土就是植物枯萎了,显然已经是荒废了有一阵子了。 前方那座房屋也没阿平寝殿那般华丽,可是比起我娘家以及银杏村的房子要大了许多。 听见阿平在旁问:“喜欢吗?”我轻瞥了他一眼,不想表现得有多喜悦:“还行。”他闻言立刻提议:“那我们再去另一处看看。”可我一脚迈进了门,摇头拒绝:“就这吧。” 屋内陈设确实简陋,还落了灰尘,这倒不怕,一会可以自己来收拾。整体而言我都挺满意的,就是没有灶房与浴房,所以我问阿平这里在不动根基的情况下能否改造,他却立即抓住了我的想法反问是不是想做灶房和浴房?生活了这么久,他自是了解我在想什么。 见我默认后便说既然我成了兰怨的主人,这里就由我做主了。 浴房好整改,只需石材加垫外加隔离即可,关键是灶房。若是要造灶台就得在屋顶开烟囱,这个工程我还操作不来,而且阿平也不可能由我来做。 所以他说会让人来做时我没反对,原本他提议要让人清扫屋子,我只淡淡说了句:“当初能过的日子,现在就养尊处优过不了了吗?”他顿时没了声,之后整个下午都与我一块打扫,而且把重活粗活都抢了过去。虽然两人交谈不多,可等偶尔停歇下来去回看他身影时,感觉像是又回到了之前平和的生活。 一直等忙到天黑时,屋内屋外才清理干净,这一时间也不能自己做饭,只得阿平出去找人送晚膳过来。等他回来时却将那小宫娥给带来了,跟在后面提着个黑色食盒。 在宫娥将食盒中的饭菜一一端上桌时,听见阿平道:“她叫绿荷,以后她留在这里给你打下手。”我顿了顿没作声,等到宫娥退出去后才低道:“我一个人就行了,无需什么宫女来伺候。”空间静默,阿平气息清浅而吐着,隔了片刻他才道:“你现在怀了身孕,还是小心了好。等往后肯定会有不方便的时候,我不能时时在身边照应,多个人总要好些。” 不得不说,他这个理由满分。确实若我只是单个一人,那任性一点独自过也不会怎样,可等后面肚子慢慢大起来总是要有个照应的人在身边的。 于是最后我还是妥协了,没有再去反驳,绿荷的留下便落实了。 可晚膳过后很久发现阿平依然坐在堂内喝茶,一点都没要回他寝殿的意思,等见绿荷从外头抱了枕头被子进来时我再也忍不住问:“屋内不是已经有一床棉被了吗?” 绿荷看看我又看看阿平,然后道:“娘娘,这一床是殿下的啊。” 我从椅子里惊站而起,“你也要睡在这?” 那处娴雅喝茶的人到这时才抬起眸看过来,“自是媳妇在哪我也睡在哪了。”他说得可是理所当然,眉色不动的。我不至于瞠目结舌,但也挺无语的,这是给我不声不响地耍无赖吗?难怪之前闷声不响就同意了,还跑前跑后去看地方,合着他一早就打的是这主意。 我这时真是发作也不是,不发作又心不甘情不愿,只能气恼地瞪着他。 然后他瞥开视线缓缓道:“知道媳妇你心里头还没原谅我,晚上我睡在东面那屋。” 之前进来便选了西屋,因为窗口向阳,光线十分的好。听他如此说我也只能无奈接受,轻哼了声丢下一句:“随你。”便越过他身旁走进了房间,还将房门给臼住了。 这夜安安静静,连脚步声都不曾有到门边落印,一直到很晚我才朦胧睡去。次日清晨,一走出门便见阿平坐在院中,施工的人员居然已经来了,正在把商量准备做灶房的屋子改造。而浴房那边也有人在忙着,阿平俨然像个监工似的坐在那。 听见这方我的脚步走近,他回过头来,目光在我身上一落定就开口道:“媳妇,你起了啊,他们已经开始弄了,我问过只要两天功夫便可修葺完。” 我走过去蹙眉而问:“你不用去你皇祖父那问政吗?” “暂时不用。”他简单回我四字,也不说因由。我又问他:“那你母妃那呢?不要过去请安?”这事其实我也想跟他静下来谈的,在经过之前息子香的事件后,说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也好,说是后怕也行,总之我对那吕妃深深忌惮。希望能够避开了,远离勾心斗角,远离宫斗,是我求一片安宁之地的初衷,哪怕不合所谓的礼仪。 阿平一时没作声,眸光落向那处施工的人,等了片刻才听见他幽远而道:“兰,我不会再让你置身危险之中,哪怕只是可能。以后你都不用去母妃那,这个地方也没人敢来随意传唤你,若在这宫中连为你辟一处静地都没能力,那我也太无用了。” 果然知我莫若他,我那一问便知我心中所想,能够如此最好。不过我听阿平话中有话,不由问出疑惑:“为何说这里没人敢来随意传唤我?” “这是皇祖母原来的寝殿。” 皇祖母?他的皇祖父是朱元璋,皇祖母自然就是朱元璋的皇后,是……那历史上名声赫赫的马皇后?不用看史书,关于这位马皇后的事还是略有所知的,她是郭子兴的养女,早年嫁给朱元璋后便陪他南征北战,患难与共,后来开创了明朝之后她成了皇后,可依旧保持节俭朴实的生活作风。而朱元璋对这位皇后也十分尊敬与恩爱,别人的话可能听不进去,可马皇后的话他总能听取意见。是故当马皇后病逝后,朱元璋十分悲恸。 我环看了一圈,难怪在这皇宫里会有一处静地呢,由来如此。 忽而也对这位已故的皇后产生敬意,俗语说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以后来明朝的国力以及她贵为一国之母的身份,当是锦衣玉食,过得庸隆华贵才是,怎会像她这般择一处这样的地方起个很普通的名字,并且吃穿用度都极其节俭呢。 147.我与马皇后像? 只是,我更感疑惑了:“既是如此重要的地方,我又怎能随随便便住进来?” 阿平回说:“是我去央了皇祖父恩准的,此处自皇祖母故去后就再没人入住过,隔了十三年了,皇祖父怕睹物思人而从没上这来过,只定期叫人打扫。[如此即便是母妃亲临,都不敢再拿你怎样了。” 确实,既是朱元璋准的,那我就是有了皇帝的照拂,吕妃再不喜我也不敢妄性而为,否则她就是抗皇命,也是拿自己的将来与儿子的前程在做赌注了。因为一个我,这代价未免太大,更何况……“你和你母妃是不是吵过了?”我虽是疑问,但语气却很肯定。 阿平也不瞒我:“去她寝殿大闹了几回,要她把人交出来。” 我怔了怔,“交什么人?” “刘清!若非她在母妃旁边多嘴煽风点火,又何至于发展到今天这局面?打从你进宫时初次去拜见母妃时,就拿了香囊要来害你,被我给拦了却还变本加厉,偷偷瞒着我将你传唤过去,而在我的寝殿里还布了眼线,这一桩桩事我都要清算。” 沉默了片刻吐出事实:“可她是你的乳母。” “是,她是我乳母,我一向敬重她,去银杏村时也只带她一人随同,可她却不知宽厚为本,对你从来就偏看。这些都还能忍受,可我无法容忍她鼓吹母妃以这般手段来迫害你。” 阿平说到这眸光回转向我,眼神里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凝我良久才缓缓道:“那日我回来时看见你毫无生气地倒在地上,整个人都发虚,几乎迈不动脚。后来你又一直昏迷不醒,哪怕江老头一再跟我保证你体内药性已除,会很快醒来,可我仍然害怕你就这么一直睡着。当时我真的恨,若她不是我母妃我定然不会放过,也恨我自己,怎么大意到连在你身边按个信任的人都不曾,让你一人孤独地躺在地上。” 当时那情景只要回想起,还依旧会有钝痛从心头泛起。确实那会挺无助的,最想见的人也是他,可当时他还在朱元璋那,徒留我一人摔在地上意识弥留。 所以创伤其实是累积的,一个点一个点加起来就凝聚成一团火爆发了。我知道阿平在以另一种阐述的方式向我忏悔,也不是铁石心肠到毫无所动,可能是越在意越难抚平吧。 我转移了话题:“后来你对刘清做什么处置了吗?” “皇祖父出面了,罚她去布衣库一个月。兰,我是不是很没用?” 懂他的意思,显然朱元璋那惩罚对刘清而言是轻了,而因为是他皇祖父出了面,他就算再不甘也只能认了。可其实在我看来,朱元璋是给他和他母妃各自一个台阶下,刘清毕竟是他乳母,又是吕妃身边重要的人,若一直闹下去,他们母子必撕破脸。 当真这样的局面,也非我想见到。 却也可见这里头最聪明厉害的是阿平那皇祖父,四两拨千斤,将矛盾给压了下来。阿平还是要跟他祖父多学学,在处理事情上过于毛躁和激进,看似这次事件是为了我,但也考验了他在人际关系上的交际能力。总有一种方法,能够比争吵来得更有效,更能达到效果。 我有想开口告诫,因为将来他当了皇帝,满朝上下乃至与后宫的牵连脉络里的人际关系,都需要他从各方面考量。可话到嘴边还是咽了回去,既希望他能退出皇位的争夺,那便还是不要学来这些世故与圆滑的东西吧,保持本心,做他自己就好。 自那日倾谈之后,阿平公然把他的物什一点点给搬到了兰苑来,我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当没看到了。灶房修改好后,我就开始整弄院子,将花盆都归类搬到墙角,把土慢慢开垦出来又撒了菜种。据阿平说以前这里之所以叫兰苑,是因为马皇后喜欢兰花,而她都是亲自栽植培育,当年她在世时这里很美的。他又说我名字里有个兰字,很符合兰苑的气质。 我懒得吐槽他,名字里有兰就与兰苑有关,那恐怕皇宫里得有不少宫娥有这气质了。 绿荷确实还小,刚刚年满十四,人虽木讷了点但贵在勤快,什么事都抢着在做,生怕我有个什么闪失。后来被我教育了一番,总算不再那般一惊一乍了。 这日午后,我正在院子里为已经长出来的菜苗做移植,突闻绿荷噗通一声在旁跪倒在地,颤着声喊:“参见皇上。”我惊异地回转过头,此时午后阳光正好,而我正蹲在菜地里满手是泥,只见威武的身影矗立在不远处,因为逆光而需眯起眼才能看清,于是慢了反应。 想起自己蹲着的姿势不太雅观,连忙起身,略一迟疑福身开口:“见过皇祖父。” 上次他便让我改口,算是认可了我身份,只是后来我再没见过他也无从唤起。我瞥了眼还在地下颤抖的绿荷,无奈而吩咐:“绿荷,还不快去奉茶。” 得了我的命令后绿荷这才颤颤巍巍地爬起来跑进屋去了,幸而朱元璋也不甚在意一个宫女的惧怕,指了地上的菜苗问我:“你这是在种什么?” “瓜果蔬菜都有种,瓜果种了菜瓜和西瓜,蔬菜有栽西红柿苗子,以及青菜萝卜这些。” 他面露疑惑:“就这么点地方能种这许多东西吗?” “又不求买卖,每样都种一些,过了当季便换下一季的植物,如此菜果也新鲜。” “哦?何时会有收成?” “西瓜的话苗子长成到有收成至少需要三个月以上,番茄也是一样,大多数的菜苗都以三月为期,不过青菜只要培育好了,很小的时候可以当成鸡毛菜吃,非常鲜嫩好吃,大了就是大青菜,若逢冬迎霜菜会变得很甜。” 朱元璋凝目向我看来,几次接触以来,虽然他仍然威慑力十足但我对之已渐渐不再那么惧怕,尤其是从阿平口中获知我能住在这里是得他恩准后。 其实他对我本也是不喜的,可能倒不是妇人之见的什么不配,因为他本也出自庶民,是苦出身的,当不至于用势利眼来看待我。对我不喜是因为觉得我的存在足以影响并且左右阿平了,所以几次出难题试图分开我们。但他不会来暗中使诈,也愿赌服输。 这或许就是一个帝王对孙儿的包容吧……正自冥思间,突听他道:“本以为你在进了皇宫后会受奢靡生活所惑,过不了以前的苦日子,如今看来是我瞧错了。” 哦?他原本打的是这主意?想借此来敲打敲打我,也同时让阿平看清楚吗?我不由失笑,这个老人虽贵为皇帝,但有时举动却如孩子般天真。 绿荷从屋内出来,站得极远地战战兢兢道:“皇上,娘娘,茶已经奉好了。” 于是我们移步进屋,朱元璋落座后就微抬眼皮淡淡道:“你也坐吧。”我没有推辞就坐了下来,如今怀有身孕有两月了,虽还不会显怀,可每日都很容易感觉疲乏,所以院子里的农活也只能间断性的去种,这也是我为何暂时只辟了半边院子来种的原因。 没让绿荷在旁伺候,将她遣下去后我主动伸手拎起茶壶为杯中注茶。这茶叶是前两天阿平刚拿回来的,说是刚刚采来的新茶,这几日他都在喝。 “知道朕为什么会准了平儿所奏,让你住进这里吗?” 听见朱元璋突然发问,我倒茶的手微微一顿,这个问题并不是没有深思过,既被他问起了便将之前的猜测道出:“是因为我也姓马吗?” 果见他怔了一下,然后道:“你倒是聪慧,这确实是其中一个原因。原本为平儿选这门亲事,底下的人拿了一大叠适龄小姐的资料给朕看,经过多番筛选后朕选了你父亲这一脉。”说着他兀自轻叹起来,语声里多了沧桑:“说来已经有十三年没有人敢在朕面前提起这个姓氏了,朕也一直将之深埋在心底不愿去想,但是那日初次见你的当晚,朕便在梦中梦见了她。” 我很是吃了一惊,他是说那次他突然降临银杏村的那晚?他梦见了他的发妻马皇后? “你知道吗?打从她离开朕起,朕有无数个夜晚都期盼着她托梦而来,可偏偏从未有过。直到这十三年后,在那个银杏村里我竟梦见了她。在梦里,她的模样与当年一模一样,看朕的眼神也都是温柔和慈善。朕不愿承认,可后来为数不多的见你几次中,总能令朕想起她来。” 深知朱元璋其实是想找个人倾诉,而当身在他这个位置的时候,其实能找到倾诉的人不多了,更何况他在众人面前要绷紧了皇帝的面子。也不知他为何会向我来讲述这些,是因为这个被沉埋了十三年的兰苑,还是因为……“我与马皇后像?” 148.如果换成是我呢? 却见他摇了摇头道:“你们不像,无论是长相还是脾性。可能在平儿的眼中,你长得比任何人好看,但是她在朕的心中是最美的。脾性就更不用说了,她温厚纯良,而你表面看似温软实则很刚硬,平儿在你身上定然没少碰钉子。” “……”他这是为他孙儿平反来了?也真是难为了一个祖父为孙儿筹谋的苦心了。 我不便反驳,只能默然以对。 朱元璋轻抿了一口茶后又道:“可能冥冥中自有天意吧,朕想为平儿铺平道路,当年秀英是朕的福星,在择选名单里朕一眼就选中了光禄寺少卿马全之女。哪晓得平儿学会了暗渡陈仓,将你偷偷与那马家之女给调换了。木已成舟,朕本不想再多管,却又发生之前那事,平儿来求朕赐这兰苑于你时知他用意是什么,最后朕还是准了。” 这话我不知该从何接起,只得拎起茶壶继续为他斟茶。而他的神态却难得有些怔忡,眸光射向我时也不再那般犀利:“刚刚朕走进来,看见你蹲在园中时真以为重回到二十年前,秀英在移植兰花的场景。只是,物是人非啊。” 见他诸般感慨,我不由轻声劝慰:“皇祖父,物是虽人非,可马皇后从未离开,她一直都住在您的心里,莫要太过难过。” 他怔了怔,眼神瞬间茫然,等恢复清明时他苦笑出声:“还是你看得通透,是啊,秀英住在朕的心里,永远都不会变。还有,你既然唤我一声皇祖父,当也唤她一声皇祖母才是,哪有称呼马皇后的?” “皇祖父教诲的是,皇祖母的好必将载入史册,让后人世代对她尊敬有加的。” 看见眼前的这位帝王脸上露出像孩子一般的笑容,好像我刚才夸的那个人是他似的,忽然就想到了阿平,假如有人当着他的面夸我会是什么表情?应该也与他的皇祖父这般吧。 都说朱元璋的诸多儿孙里,朱棣是最像他的人,可其实阿平也有像他的地方。在普通的家庭里,一个祖父钟爱自己的孙子乃天经地义,可在这皇权家族中,朱元璋有26个儿子,相信这时孙子也应该也不少了,他却偏偏独宠阿平。 只是这独宠却未必是好事,朱元璋,你可知道即便你再英明神武,但等你一朝故去这个你本以为筹谋安排好的天下就开始动乱,而你一心保全的孙子也将在历史洪流中浮沉。 你若知道将来,可还会有当下的决定? 这许多事我没法开口,却总在心中盘转。关键是我找不到办法来阻止这件事的发生,人微言轻还至少能言,我连言都不能要怎么来扭转局势? “你在想什么?” 我其实并没走神,只是在沉默间念滚而过,难得老人用平和的眼神看着我,应该只是随口一问。想了一下便回道:“我在想未能与皇祖母谋面,若有幸能见到定当受益匪浅。听阿平提及时,可从他语气里听出十分尊敬和挂念。” “他啊,也就是多听他父亲说起罢了,秀英故去时他还小呢,还记得抓周时平儿一手抓了毛笔,一手抓了文书,秀英便笑说将来平儿定像他父亲是个文人,哦对了,平儿这名字还是秀英给取的呢。” 我略感意外,原来“平”字是马皇后给取的,那应当意指平平顺顺吧。不过当时阿平的父亲还在世,而阿平又是庶子,无论是朱元璋还是马皇后在那时应当都不会想到最后皇权落到了阿平的头上。 既然朱元璋主动提起了,我也顺着他的话道:“看来皇祖母是一语中的,阿平真的从文了。倒不知他之前科考成绩如何,有否进到前三元?” 说起这个孙儿,朱元璋虽然不像刚才提起马皇后时笑颜逐开,但眼神中却有骄傲与满意,他说:“平儿的成绩若放榜就是状元,他的问策十分有见地,比起他父亲当年都更有远见。这期间朕带了他上朝看奏折,教他论政,领悟力极高,除了能听进朕的策略,还会举一反三,假以时日定能有所才。” 夸的是阿平,理应我该开心才是,可心中却越发沉甸。 朱元璋对阿平越满意,就意味着他往帝王路越来越近,加上他本身就已经是皇太孙的身份,诏告了天下他将会继承皇位。要想在这四年不到的时间里让朱元璋收回成命,除非是阿平犯下什么大错,可皇家之内若犯重错动辄就是杀身之祸,这个度要如何把握? 我很愁,又无处可言。 朱元璋喝完了茶就起身了,来到院中又看了一圈后才摆摆手让我不用送离开了。等转身回走进屋,我在桌前坐下盯着对面那个已经空了的杯子,心思飞转。 假如阿平真的是经世之才,有没有另一种可能,让他可以摆脱那既定的命运?比如,改写历史。这所有的一切都是因为朱棣骁勇善战太厉害,同时也不甘心皇位就此落入侄儿的手中,若是朱棣能够熄了这夺位之心呢?也是冥冥中有天定,当初我若没有去温泉边就也不会遇见朱棣,或许他真的就……伤重不治了,又何来这后面的一切呢? 但是脑中闪过朱棣的身影总不免想起梦中人说的话,当初不确定时我都没有半分犹豫,更何况今时今日呢?轻叹了口气,都不过是空想,无论哪条路都行不通。 阿平回来就问起他皇祖父的事,我据实以告,他听后感慨说这还是他皇祖父第一次踏进这扇门,当初最开始都将这里给封了,后来虽然解封了但皇祖父也从未来过。 我微笑着问:“他们的感情一定很好吧?” “皇祖母去世时我还不记事,只有模糊的印象皇祖母抱着我坐在这院中的摇椅上。后来大了曾向父亲问起,但都被呵斥了,关于皇祖母的事几乎成为了宫里的禁忌,没人敢提。” 我挑了挑眉,“你却敢提。” 阿平面色微微怔忡,顿了片刻才道:“以前我不懂皇祖父的心情,而这次找不到你的那期间,我每每回到你曾住过的宅院,就觉心绪纷杂,而银杏村的家中,更是觉得屋子空寂的让人发慌与恐惧。相信祖父曾经在皇祖母离开后走进这里与我是一般的感受,那空落的滋味会一直提醒自己已经失去和再难回头。” “既是如此,为何你还要在他跟前提起你皇祖母,这岂不是会触动他的伤心吗?” “皇祖母走得太久了,皇祖父也该从中走出来了。” 初一听这话不觉得有什么,可细细体味后觉得心里有些不舒服了,“你希望你的皇祖父不再去惦念皇祖母?”果然见他点头:“这么多年间皇祖父日日为国事操劳,没有一天停下休息过,不该再被困在陈年过往的情谊里。” 我眯起眼看着他,轻幽而问:“如果换成是我呢?” 他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我重复自己的话:“如果换成是我,有一日比你先走一步,你是否也会像此时一样及早将我忘记?” 愕然先在那张脸上出现,随即是惊慌地来抓住我搁在身前的手,他急切而道:“兰,你怎会有此想法?什么叫你比我先走一步?这是不可能的事。” “为什么不可能?”我轻声反问,“生老病死乃人之常事,更何况还有许多不安定因素,没准哪日我就凭空消失了也说不定。所以你其实是对的,与其沉浸在痛苦的过去里,不如放下了走出来。”其实我就是不安定因素,来时毫无征兆,无从知晓我将在这里待上多少年,可能是一辈子,也可能十年八年,或有一天我又突然因为某个原因而消失,阿平若有此般念头其实是好事,总比日日夜夜活在失去我的痛苦之中要强。 可难免,心中有痛。 谁愿意被深爱的人放下,然后遗忘呢?人是这世界上最自私的动物,一面嘴上喊着希望对方可以放下,可哪怕两个人再无可能内心深处还是希望自己永远刻在对方心中的某处,不被遗忘。这样的念想,可以说是成为了人类的本能。 阿平没有来反驳我,只是那双黑眸里有什么寸寸泛开,等我辨清那是痛色时他已经扑了过来。两人本是坐在椅子里的,被他这样一扑我完全不及防而后倒,随带着两个人都摔向了地面。以为肩背必要撞上地面了,却在霎那间一个翻转变成阿平垫在身下的姿势,钝钝的声响鼓动了耳膜,而我跌在他的胸口。 正想爬起来骂他发什么神经,可再次被他翻转而过,这回我是被压在了他身下。 原本在外头候着的绿荷听见里头这般动静急匆匆地跑进来,口中还在问:“娘娘,发生什么事了?”却没想被阿平怒喝出声:“滚出去!” 149.靠脸吃饭 我的视线受阻,只听见脚步声凌乱而退,随后门也被关上了。推了推身上那沉着脸的人,“你干什么?”他的身体不动如山,气息浮躁地吐在我脸上,“把刚才那话收回去!无论是生老病死还是其它,你都不可能会先我而离开。” 如此莽撞和浮躁不安的阿平我没见过,但此时情绪也不佳,于是冲了回去:“有何不可能的?生老病死谁也掌控不了,说近一些,我怀孕就存在风险,除了怀孕期间可能会滑胎外,等到生时也是一道生死门槛,迈得过去是迈,迈不过去也无可奈何。” 他的脸色刷的变得惨白,眼神犹疑中带了惊恐:“怀孕与生孩子当真如此危险?” “你以为?刚才你那样扑我一下都有可能摔滑胎了。”在我那个时代生娃很简单,如果顺产不成功就改成剖腹产,可在当代女性生育真的就是一道生死门,多少妇女曾因难产而死。以此时的医学也不可能动手术,包括后续一系列措施都办不到。 阿平整个人都僵了,一点点从我身上挪开,手掌覆上了我的小腹:“媳妇,你觉得疼吗?” 我有些想翻他白眼,刚也就是举个例子罢了,他却当真了。不过也该好好惩罚他,说着话突然扑上来是想怎样?对我使用威逼手段吗? 于是道:“有一些,怀孕初三个月最是不稳定期,一点点波动都有可能。” 这回他是真的急了,从地上将我一把抱起,吼着嗓子喊:“传太医!”绿荷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是,殿下,奴婢这就去,可是奴婢不识得太医院的路啊。” 我在心里哀嚎,这小丫头当真是木讷,没听出来你家殿下的嗓门很大吗?不认识路可以出去了再问,现在等于是火上浇油。果然阿平忽而一脚踹翻了椅子,怒喝出声:“要不要本殿下替你引路?” 这回绿荷都没敢应答,只听见啪嗒啪嗒的奔跑声而离。去叫江大夫来查一下脉也好,是时候做个产检了,加上刚才也确实摔了,查了没事可心安。 瞥了眼抱着我的男人,不知是时日渐增还是离开了原来淳朴的环境,回到了本该属于他的领土,原本温文的形象不说有颠覆,但是却也有了专制霸道的一面。 不过他的脾气早前就发现了并不是太好,与刘清吵的那几次虽说是为了我,可动静是有点大的。砸东西的习惯向来有之,真心不是什么好习惯。 阿平把我抱到床上后就很紧张地问:“媳妇,你还觉得疼不疼?我来帮你揉好不好?”他说着是在征求我意见,手却已经伸到了我肚子上在那轻抚起来。 我蹙着眉数落他:“现在你怎生脾气那么大的?动不动就发飙。” “不是的,我就是刚才听你说什么离开和先我而去的话急了,想让你把话收回去。真的不是要对你发脾气的,你知道的,我就是恼自己也不会恼你。” 听着阿平急切地在那解释,我只飘了一眼过去,淡淡丢了一句:“当初也不知道谁为了一只鸡跟我吵翻了天。”立时他的脸红了,前事可鉴,还跟我睁眼说瞎话呢。再说了,他在之前可还不止那一件事呢,为了说他几句乱发脾气生气,为了我瞒他陆锋的事也生气,仔细想来这臭小子的脾气可真的不是一点半点不好。 余光里只见他拽了我的手指别别扭扭地道:“媳妇,你就别跟我翻旧账啦,那件事再提起我都觉得臊的不行,千万别说出去,要不我真没脸见人。” 听到后面我实在忍不住噗哧而笑了,他倒是还知道那事丢面子,当初杀鸡杀得可是“热火朝天”啊。他一见我笑就放松下来,没脸没皮地贴上来凑在我脸旁说:“媳妇,你已经好久都没对我笑了。以后我一定不再这么鲁莽了,也发誓再不对你发脾气好不好?” 我轻哼了声:“等你做到再说吧。” “做不到你就打我。” 我一听不由乐了,斜过眼来看他,“怎么打?”他全身上下被我动了一分,还不得闹翻天去?却听他道:“只要不挠破脸,其它地方都尽你打,我反正皮厚。” 这话听得让我暗暗好笑,倒是觉得那傻萌的阿平又回来了,僵持了也算久了,到这时被他这么一闹我反而绷不住了。恨恨地去捏他的脸,还故意使了力气,“脸不能动?你这是靠脸吃饭呢,啊?”他也不怕疼,还嘿嘿傻乐地问:“媳妇,你这是肯原谅我了吗?” “哼哼,看你表现。” “我的表现一定令你满意,我保证,你说什么我就做什么。” 没好气地去敲他的头,“你就花言巧语来哄我吧,到时又翻脸不认账。”他连忙摇头:“绝对不会,媳妇,你要对我有信心。” 他刚要拿脑袋来拱我,却听门处“咳咳”两声尴尬的干咳传来,略转过眸就见江太医背着药箱站在那,等见我们注意力都在他那边后才道:“殿下,是不是等老头子先为娘娘把过脉后你们再亲热?”我脸皮薄,听着那话就不由泛红了,显然刚才阿平那臊人的举动都被给看见了。而当事人却没脸没臊地道:“江老头,见到人家夫妻恩爱也不知道回避的吗?” 江太医气得吹胡子瞪眼,跺着脚问:“那到底还要不要检查了?” 阿平挑眉,“你都来了,哪有让你白跑一趟的道理,快过来吧。” 他在退开床前位置时,戏虐地冲我眨了眨眼,我忍禁不俊,这小子咋就这么爱欺负江老爷子的呢?人家可是跟着他东奔西走,堂堂一个皇宫里的太医却到银杏村上当起了土鳖郎中,还老受他的气,一点都不知道尊老的。 不过江老爷子气归气,还是背着药箱走进来了,到床边搁下药箱就来为我把脉,却是一边把着脉一边蹙眉摇头,还要连连叹气,看得我都不由虚了,旁边阿平更为着急地询问:“怎么样?难道真的有什么不好?” 我暗怪阿平那乌鸦嘴,没个好话说的。但眼睛却不由自主盯紧了江老爷子的脸,生怕他说出不好的话来。结果他摇头摆脑了一阵后却道:“脉象稳定,无甚大碍。” “那你在那摇头皱眉作什么?”阿平气恼质问。 江老爷子一脸无事人的表情回道:“我皱眉是觉得娘娘太过瘦薄了,需要多补充营养才是。”阿平闻言来看我,眼神立刻露出赞同之意,转头又去问:“那可有什么方子补身子的?” “补身无非就是鸡鸭鱼肉了,营养均衡了来。另外,切忌劳思损神,多保持心情愉悦,莫不要再发生什么打架一类的事了,否则就算是有十个老夫也忙不过来。” “……”绿荷那丫头至于这般实诚,把我跟阿平争闹的状况都告诉江老爷子吗?我听见旁边传来磨牙声,不用转眸也知道是谁,而这边江太医暗暗嘴角上扬,露出得意的笑来,可嘴上却又道:“时辰不早了,吕妃娘娘那还传了老头子过去呢,就不耽搁两位继续了。” 他背起药箱有意向阿平福了一礼,然后道:“殿下,老头子告退了。” 阿平没作声,等到人家一脚刚迈过门槛却扬声而喊:“等等。”待江老头回过头来,他才再道:“这边关于阿兰的诊断莫要与我母妃提及。” 这时阿平已经收了之前的嘻笑怒骂,眼神认真而隐有威慑,虽然他对江老爷子的态度其实挺特别的,不会拿老爷子当下人一般使唤,斗嘴撒气只不过是小闹一下,不会动真格的。江老头闻言点了点头,“殿下放心,老臣明白。” 等人走离后阿平回眸过来,“关于你的任何事除了皇祖父问起,其余所有人都一律封闭。” 我默点了点头,知道这是在保护我。即便如今我身处马皇后曾经的故居,又有朱元璋明面上的特许,但难防有心之人还伺机而动。 经过上次事后,我有仔细检讨自己,确确实实是自己缺心眼了。会发生那样的事,即便不是吕妃来做也会有别人,阿平可是朱元璋钦点的皇太孙,明明白白的皇帝接班人,多少人在瞅着他,瞅着他身边人的位置。突然冒出来一个光禄寺少卿的女儿,恐怕不光是宫里的那些妃嫔们,就是外头的大臣都虎视眈眈地盯着我呢。 还有一个事,我想我渐渐发觉眉目了。 就是之前回银杏村的那次杀身之祸!想我那时还不过是一介民妇,朝臣肯定对我是不知晓的,断然还没到要派杀手来杀我的地步;朱元璋的可能性我基本已经排除,他要我死有的是其它方法,用不着故弄玄虚;唯一可能的方向与矛头,都指向那处…… 150.出糗 深思过这些后,就不由要为自己的安危考虑了,首先我问及阿平的是:“木叔去哪了?” 阿平愣了下,回我道:“这里是皇宫禁苑,锦衣卫是不能进来的。木叔是原锦衣卫统领,在外有自己的府邸,你怎么问起他来了?” 我从床内坐起来,道出自己所想:“想身边有个能保护的人。” “有我在啊,而且这是皇祖母的故居,没人敢擅闯的,连母妃都不敢。” 我摇头,“不行,你基本上日日都会去你皇祖父那边学政,我身边就只有一个傻乎乎的绿荷,万一有人不顾你皇祖母甚至皇祖父之名呢?或者,再来一次银杏村外的杀手,我焉能再幸运的逃生?” 阿平听到我最后那句时,眼神顿然一黯,顿了片刻后才听他缓缓道:“其实绿荷人虽傻了点,但手底下是有功夫的。” “啊?你说绿荷?”这当真是大大出乎我意料之外,就那傻丫头居然还有功夫? 阿平点点头,抿起嘴角而笑:“估计她就是练功夫练傻了吧,我当初挑中她就看她有两下子可以保护你的安全。不过你刚才所虑确有道理,光靠她一个小丫头不行,但这后宫之内是不许侍卫进来的,除了宫娥就只能是太监。容我再去寻寻合适的人,必须得能信得过的。” 对他安排我自无意见,这事既然提出来了就让他去操心,由他操作最好不过。否则我虽担了个皇太孙妃的名,若开口去要侍卫什么的,恐还招人非议。 另外其实不单单是顾虑了自己,更多的是对他。我一个小小的皇太孙妃都有恶意之人来犯,他是皇位接班人只会比我面临的危险更大。哪怕皇宫禁地,也防不住有心人。 据我所知,他的那些皇叔可都不是善茬。念转间便想及朱棣了,这时的他是否已经有了帝王之心?还有四年不到的时间了,那颗种子是否已经萌芽? 我无从得知,当时获知他是朱棣时并没想到阿平会是朱允炆,自也不会去考虑那些。若早知道,我定然会去试探,可能……留在北平,可以阻止朱棣登帝也说不定。 心底有个声音在问:若要用你一生去换朱棣永不夺皇,你愿不愿意? 涩然钝钝划过,我愿意。 如果一生不见阿平,能换他一世平安,我愿意。 感觉眉头被轻抚,抬起眼见阿平坐到了身旁,正用手指在抚平我眉间的皱褶,他说:“兰,把事情交给我烦恼就行了,你该开心点。这次将你接来宫里后,我总觉得你心里藏了事却又不肯与我说,整个人都透着忧郁,即使偶尔唇角弯起笑容也与以前不同。” 他是敏感的,准确的说两人相处在一起,哪怕只是一年多,但他对我心情的感知力很强。只是我所藏的心事哪里能和他说呀,只得微笑着摇头,语气故作轻松:“胡说,我一直都是这么笑的,之前是你惹我气恼了才总板着脸,别给我乱盖帽子。” 阿平没有再追问,只是到了夜间要准备睡觉时却自觉自发地抱了枕头与被子过来了,当时我正在铺床,听见动静回过头来,阿平已经腆着笑脸来到了身后。 挑了挑眉,以眼神询问。他反正在我这脸皮厚,也不觉害臊的直接把他被子与枕头抱上床了然后道:“媳妇,没我给你捂被窝的这阵子夜里一定脚凉吧,今天晚上就不会了。” 体质寒凉这事确实一时间是不可能会转好的,现在虽即将春入夏,可气温却还凉飕飕的。一到夜里就越加的寒凉,之前在阿平那寝殿里晚上都会有火盆,可是这边用度节俭,哪来火盆可用。只得让绿荷找来个牛皮水袋灌上热水捂脚,但是到了夜里水袋里的水温冷了就还是会凉下来。 这个脚凉的毛病当真是前世今生都一样,也或者就是因为我们体质相同才会在命定的时刻互换人生吧。 被子枕头放都放了,我还能怎的?把他铺盖给扔出去啊。 只得无奈地宽衣往床内爬,爬到床内侧才想起这些日子我都是睡外侧的,为嘛他一来就习惯性地把外侧的位置让给他了呢?撇撇嘴,习惯真是个可怕的东西。 阿平的速度可快了,我刚躺好就见他一骨碌钻进被窝,何时脱的外袍都没发觉。 肩膀抵着肩膀,身体挨着身体,熟悉的气息瞬间蔓延而来。但在他刚一转身过来时我就开口了:“不许使坏,会伤到宝宝的。”他露出委屈的表情:“媳妇,我就是想搂着你睡觉,谁动那歪心思了?”看得说的义正严词便信了,任由他将手臂伸过来环住我的腰。 沉静中,明显两人的呼吸都有些紧绷,而身体间的温度却有不断上升的趋势。阿平当真就像个火炉似的,被窝里一会儿就暖融融的了,尤其是他在靠过来后就把我的双脚给缠在了他的腿间,没过一会脚就热起来了。 所以血气方刚也有血气方刚的好啊,只是这个血气方刚的男人克制了没多久揽在我腰上的手就轻轻摩挲起来。起初我没注意,但觉那手指都钻进衣衫底下去了,我伸手去按住并质问出声:“你干什么?”呼吸贴近耳后,语声轻凝:“媳妇,我抱着你就忍不住了,一会我轻一点小心一些好不好?绝对不会伤到你和孩子的。” 说自己心绪完全没起伏那是不可能的,可是这人刚刚还答应地满满的,转个身就耍赖好吗?我这边一迟疑,阿平就当是默应了,撑起身就俯吻而下堵住了我的嘴,也把我要说得话给堵了回去。不过他总算还知道不整个身体压上来,应是怕压到了我的肚子。 所以男人,在床上说的话那是转瞬间就能反悔的,千万别当真。 夫妻间行房也都是轻车熟路了,他早知道我的临界点在哪,几下挑拨身体就燃了,气息便不稳了起来,只能跟随着他的节奏让火焰席卷神经各处。 也不知是他刻意小心翼翼放慢了节奏还是什么原因,折腾了好久他都没到,我累得不行,喘息着问他好了没,他回答我:“快了,媳妇,很快。” 等到终于完事时我已经无力吐槽,疲累涌来,很快就入睡过去。可睡到半夜就被肚子里的微疼给惊醒了,说疼也不是太疼,但就是一下一下的让人感觉难以忽略。心下不由担忧起来,不会是因为之前那事而真的对宝宝有什么影响吧? 我越想越怕,用力去推还在沉睡中的阿平,看他睡得这般香甜就觉来气,若不是他强行想要,又怎会发生这种事?他倒好,发泄完体力了,呼啦呼啦倒头而睡。 阿平被我推醒了睡眼朦胧地看我,出来的嗓音都是沙哑的:“媳妇,怎么了?” 我没好气地道:“肚子疼,你快去找江太医来检查。” “检查什么?”他还迷糊着脑子没转过来,反应也迟钝的很。 我越发恼了,揪着他的耳朵大声道:“我感觉肚子疼已经有一会了,很可能就是被你刚才要了后伤到宝宝了。”终于见他身体震了震,一骨碌爬起来,夜里昏暗也看不清他脸色是否有变白,可出来的语声却带了颤音:“那……那怎么办?” “去叫江太医啊。” “我这就去。”他几乎是滚下床的,踉跄着从地上爬起来后,外袍都没穿就跑了出去。但听砰砰砰的敲击声传来,随即便是他惊急的沉令:“绿荷,你快去房里守着兰,出事了我唯你是问。”不由无语,分明是他闯的祸,却还去要挟别人了。 绿荷披着衣裳进来时我倒是不觉得那么疼了,只隐隐有些痛意,她懵懂问我:“娘娘,发生什么事了?”我却对那事难以启齿,只能搪塞了道:“感觉身体有些不适,怕对宝宝不好,找太医过来瞧瞧。” “哦,那娘娘我去给您烧水。” 我点点头,或许喝口热茶能缓和也说不定。 江太医进门时几乎是被阿平提着的,他虽然穿着中衣但却跑得满头大汗,只听江太医一边往这边走一边嘴里嘀咕:“别催啦,是否好坏也得等老夫把过脉再定。” 我也不扭捏,半靠在床头将手臂伸出在外,江太医的指尖搭在脉搏上好长一会,收回手时问:“之前有发生过什么事吗?还是如此毫无征兆地疼了?” 与阿平对视了一眼,跟绿荷可以搪塞,可跟医生再胡说那就等于是拿自己开玩笑。但这事也当真是羞于启口,房门一关是夫妻俩的事,拿出去说就成笑料了。 只听阿平缓缓道:“是夜里无故起的症状,晚上我们躺下后也就做了些夫妻之间的事。” 哪料老太医问得仔细:“行房了?” 我面上一红,尴尬地点了点头。 151.变美了 老太医倒没来笑话我们,只无奈而道:“首先你们俩太紧张了,孩子没那么脆弱,不至于因为你们行了次房就出问题;其次怀孕前期是波动期,即使有夫妻生活最好还是动静小一些。”说着还摇了摇头叹气了嘀咕:“唉,年轻人就是太过气盛,忍一忍不能吗?” 虽说是嘀咕,却足以使房内的另外两人听见了,我已经是面红如火,但因为担忧宝宝也顾不上矜持了:“那现在宝宝是否没事?” “当然没事了,脉象稳着呢。” “那为何会感腹痛?” 老太医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道:“孩子的爹娘尽情享乐,他/她自是也要有参与感了。说白了,就是娘娘你身体处于亢奋时,情绪会传染到他/她,从而使他/她也兴奋起来了,自是就折腾你了。” 好吧,只要孩子没事就行,被数落两句也无所谓了。 可阿平那混小子嫌还不丢脸,竟直白而问:“那要什么时候才可以?”我用力瞪了他一眼,有他这么没脸没皮的人嘛,还是堂堂皇太孙呢。而他也不来看我,只盯着老太医等着答案,我感觉连老人家都不好意思了,干咳了两声后说:“起码得……”本来老太医的手指都比起了四,可被我一个眼色后立即改了口:“起码得五个月以上,那时孩子就稳定了,只要不是动静太大,一般都无大碍了。” 因为阿平是站在老太医的后面,所以没看见之前那小动作,倒不见他脸上有失落,只是沉眸想了想后来确认:“你确定是五个月后?” 老太医目光闪烁,嘴上连连应是着起身,“不早了,马上要天亮了,老头子这把骨头可经不起你们年轻人折腾,还有啊殿下,我们太医院不是只有我这个老头子的,年轻的吴太医也医术精湛,还有陈太医,甚至连女医都有。” 我忍不住偷笑,这老太医实在是风趣,估计也就他敢这么跟阿平说话。看他离去时脚步略有蹒跚不由蹙眉,到底还是年迈了,这般夜里惊魂出诊对他老人家也确实吃力。不由想起他的孙女杏儿,当初她对阿平那般钟情,也不知是知道了他的身份还是真的情有独钟。 抬起头见阿平也在看着门处若有所思,便开口而问:“江太医的孙女杏儿呢?” 阿平回过头来一愣,反应迅速地回:“媳妇,我跟她真没什么。”我轻哼了声道:“谁说你跟她有什么了?就是问问她的去处。” “应当是被送去江老头的老家了吧。” “她不是宫里的人吗?” “不是,之前我也不识得她。是到了银杏村后,为了掩人耳目也逼真些,江老头就把她的孙女接过来了,话说好像就在你嫁给我之前才接来没多久吧。” 原来如此,那估计杏儿也不会知道阿平这皇太孙的身份,只可能从她爷爷口中得知他身份高贵,便一见倾心了。我在原则之内会很计较,原则之外也不会过多纠结,杏儿被送走了也确实和阿平没什么,自便不会再去旧事重提追究。 折腾了大半夜,天光都吐白了,即使睡也睡不着。阿平苦巴巴地皱着眉头去抱枕头,“媳妇,看来我还是回东屋睡吧。”我挑挑眉,这么自觉?他连铺盖带枕头抱着走,到门边时顿下来回头说:“我怕跟你睡一张床上忍不住,还是再熬三个月吧。” “……” 可能阿平千算万算也没算到再过三月,我的肚子鼓起很大来。他跟发现新大陆似的,整天围着我转不说,还拿耳朵贴着肚皮问我:“媳妇,你确定咱闺女在里头睡觉?” “才一点点大,不睡觉还能干什么?” “这还小?媳妇,你的眼力有问题吧。”他用惊恐的眼神看着我。 实在是懒得理他,拍拍他脑袋就去轰他走:“去去去,上你皇祖父那去,我要睡午觉了。”近来时感疲乏,尤其是到了午后,吃饱了就发困,每天一睡下去就要小两个时辰的。 哪料他不肯走:“皇祖父近来也困乏要午休的,用不着我过去。你困了睡便是,我在这再看看咱闺女。”也不知他上哪问来的瞧男女的偏法,前阵子回来就盯着我肚子瞧,最后得出结论我肚中怀的是个女娃。 原本以为这古时多半重男轻女,尤其他还是皇太孙,若喜得麟儿势必会成为宫中大喜之事。而他却不然,反而瞧出来是女娃后喜滋滋地说一定长得与我一般漂亮。 我说他净花言巧语来哄我,就现在这大腹便便的模样还谈何漂亮。可他却搬来了铜镜给我照,然后挑着眉问:自己瞧瞧,是不是好看的? 镜中那人两颊绯红,气色红润,尤其是皮肤白皙而光滑,虽然腰腹有变圆,可脸型与轮廓都没什么变化。我不得不承认,自己似乎真的有变美。 是因为这安宁的环境与平和的心态吧,若不是真的身临其境,绝然不会想到在这皇宫之内我还可觅得一片静地,过着与世无争的日子。 后来不知不觉间睡着了,做了个甜梦,梦见宝宝出世了,还真的被阿平给猜中是女娃,他可得意了。整天抱着闺女跟人炫耀,又自夸自己有多厉害,跟个愣头青似的。朱元璋也来了,难得威严的老人在看到自己的重孙时也满脸笑容,甚至还感慨是马皇后在天有灵,保佑着他儿孙满堂。 醒过来时我还把这梦回想了遍,唇角不由弯起。 说来也寻不出原因,朱元璋自初次来这兰苑后,隔三差五就会过来喝上一盏茶。有时江阿平留在他奉先殿独自学政,有时会与阿平一道过来,也有时就单独来喝我酿的桂花酒。 话说他爷孙俩也真的是奇怪,居然对我酿的桂花酒情有独钟。阿平说是口感比起宫里的任何琼浆玉液都要好,而且酒不醉人人自醉;朱元璋却从未说起原因,只是每次来喝了茶便再要上一杯酒喝了才走。 一来一往间,我对朱元璋改观了不少,也熟稔了许多。可能是因为兰苑有马皇后的影子在吧,他来了好似就卸下了身上的帝王重担,像个平常的老人家一般,威严之气也没往常那般重了。甚至还会来问我园子里种的各种菜名,又是如何栽种的,这时的他亲切和蔼的就像个慈祥的祖父。之前几曾会将“慈祥”这样的词语形容在他身上呀。 我起了身,伸了个懒腰后觉得这一觉睡了精气神十足。走出寝室到院中,并没见着阿平的人,却见园子里正弯着腰在埋头干活的单薄背影。 那是,燕七。 自我上回向阿平提出兰苑的安全隐患后,没过多久他竟将燕七给整进宫里来了。当时我惊愕之极,是他说在皇宫内院能够待的人除了太监就是宫女,燕七自是不可能假扮宫女,所以难道是被阉了成为了太监? 等安顿好后阿平拉了我进房中才解释说燕七并没阉割,只是他使了点手段把人偷带进来了,不过他在我这住下得假扮成太监才行。又说别看燕七年纪小,但功夫挺不错的,有他和绿荷的双重保护,我的安全基本上不会有太大问题了。 可我记得当初阿平跟我介绍燕七身世时,好像他家是重犯,被阿平给偷偷藏了起来才保住一命。连在皇城里都要寻隐秘处藏匿,如此施施然进到皇宫的话岂不是送羊入虎口? 当时阿平的面色难得凝重,沉吟了片刻后才道:“小七是外面的庶子,知道他身世的人都没了,一般情况下不会有人认识他的。” 我没问究竟燕七是谁的子孙,却隐约感觉阿平这次做事不稳妥。既然是重犯,古时又常常是株连九族,恐怕燕七一家子人都被朱元璋下令杀了,阿平救下年幼的他无可厚非,可却不能忽略仇恨的种子会生根发芽。 不过当朱元璋突然驾临的几次里,我有意遣开了燕七,但暗中观察他看过来的眼神,发觉他并没有表现得对朱元璋有多怨恨。可能是领会错了重犯的意思;也可能是这孩子其实心思深沉,没把仇恨放在表面;还有可能是他真的是个与世无争的孩子。 有了燕七来后,防卫上有没有效果我不知道,只知道院子空处都被利用起来了,俨然就成了一个私家菜园子。如今除了荤食是从御膳房那边拿过来的,蔬果都是自给自足栽种的了。 我醒来第一件事就是往园子里走走,瞧瞧有没有小番茄可采来偷吃一些。还是我跟燕七提的意见,问他有没有一种办法把西红柿培植的很小,皮薄肉又甜,十分的可口。 他有奇怪地问我是从哪得知有这样的西红柿,我随便编了个理由给糊弄过去了。不过他当真听进去了,研究了很久,不断尝试嫁接之类的各种方法都试过来。还别说,他在农作上真的是有天赋的,我还真的吃到了又酸又甜的小番茄,当时我就哭了,刚好还被阿平给撞见。阿平紧张追问我怎么了,告诉他说吃番茄给吃哭了时都愣住了,燕七说肯定是他种的不好吃的缘故,其实却不然,是吃到了家乡的味道心生感慨了。 152.不懂茶道懂酒道 听见我的脚步声燕七直起腰回过头来,“你快来,萝卜长出来了。” 闻言我立即走过去,在他的脚边拔了两棵萝卜叶子,果然见根处结了红色的萝卜,而且又大又好。我高兴地说:“今晚咱就整一锅萝卜排骨汤。对了,阿平呢?” “公子出去了,留话说晚些再回来。” 我点点头,想要弯腰去拔萝卜,被燕七给拦住:“唉,你挺着个大肚子就别忙了,我来拔吧,一会剥皮了先尝尝看甜不甜。” 也不推辞,确实现在弯腰挺吃力的。 燕七拔完萝卜就喊来了绿荷帮忙,我也抱了两个往灶房走,洗干净上面的泥后便剥皮啃起来。脆脆甜甜的,很是可口,他们两人见状也洗了两个吃,于是当阿平走进来时看到的画面是三个人各自捧着一萝卜在那啃。他黑眸略转一圈,只有绿荷胆小地放下了啃到一半的萝卜神情拘谨站在那,我与燕七都继续啃着吃。 “你们在吃什么?”阿平好奇而问。 我指指燕七脚边的萝卜,“要吃自己洗。” 在这屋里没有什么殿下娘娘的,都是一家人,要吃自动手,也没得那许多规矩。 阿平飘了眼,径自走向我,拉过我的手就着咬了一大口,咀嚼了几下后夸赞:“好甜。” “干嘛要吃我的啊,你不会自己去洗一个啊。”我有些不乐意地看着被咬得只剩一点的萝卜,这已经是第二个下肚了。直接把手上的塞给了他,起身走过去又捡起一个来去洗。 阿平凑过来,不甘不愿地控诉:“媳妇,你嫌弃我。” “这本就是小萝卜,你把最甜的部位给咬了,剩下的水份和甜度都不行了。” “所以你给了我?” 说话间已经又剥好了一个萝卜啃起来,摇摇头,这个没刚才那个甜。看来燕七的培育还有待加强,回转身发现那两人不知何时已经出去了。 阿平一边咀嚼着萝卜一边问我:“睡了多久?” 我想了下回道:“不到两个时辰吧,在你回来之前没多久醒的。”刚找了张长椅坐下,他就也跟过来一屁股坐下了道:“你之前列的单子上的东西我去拿回来了。” “这么快?你清点齐全了吗?” “媳妇,我办事你放心吧,而且你说这是后面生孩子的必需品,我岂会怠慢。” 我侧转头又问:“那让你找料子很软的棉布有找到吗?” “有啊,媳妇你要给咱闺女做衣服吗?话说你好久都没给我裁制过衣袍了。” 听见说有布料拿回来立即忍不住起身而走,被忽略了的男人很不满:“诶,媳妇,我在跟你说话呢。”走出灶房时我的嘴角不由微弯,每天逗他也是一件乐此不疲的趣事。 回到房内时我有被吓到,就算列的清单上数目不小,但也不至于有这么一大堆吧。光是布匹就拿来好几卷,而且颜色素彩都有。在阿平随后跟来时我回头问:“你一个人怎么把它们搬回来的啊?” 他愣了愣,回神过来便笑了:“媳妇,你糊涂啦,这许多东西自然是让人送过来的啊。” 也是,他一个人哪拿得了这许多东西,而且他去采办的地方拿肯定也没人敢让他亲自搬呀,真是我糊涂了。都说一孕傻三年,发现自己确实有往这方面发展的趋势。加`微``信`号(x`s`m`9`0`0`1`0)免`费`阅`读`本`小`说`及`更`多`精`品`小`说 其实置物的清单无非是一些盆啊剪子之类的,褥垫还需要自己来做。我必须得为几个月后的生产做足充分准备,因为古时女人生育就是一道鬼门关坎,因难产而死的妇女不知有多少。这时代又没什么剖腹产的,只能是顺产,以我仅有的一些常识多做一些准备总有备无患。 然后便是乘着这段时间要为小宝宝缝制衣裳了,从内衫到外衣,它出生时天气已经很冷了,还得缝制几件棉袄。园子里种地我也帮不上忙了,这些手上的活可以做起来。 还有孩子生下来睡的小人床,我得研究研究要怎么弄,用手肘推了推身边的人道:“你晚些再去弄点木板回来。”没听见应声,转过眸发现阿平在走神,又推了一下他才见晃神过来,一看那表情显然是没听见我说什么,不过我转了疑问:“在想什么事呢?” “皇祖父的寿辰快到了,在想送什么贺礼才好。” 我微微一愣,这可是大事啊,“宫里是要准备大办吗?还有多久时间?” “就剩一个来月了,皇祖父的寿辰每年都会大办的。去年我是写了一幅字让木叔送回来的,前年是一幅画,之前都是母妃为我准备。” 送礼是个为难事,朱元璋贵为一国之皇了还能缺什么啊,玉器名品见得太多了,送这些并无新意。而看阿平这般烦恼,显然不想随了大流,一时间我也想不到什么便道:“反正还有一个月呢,慢慢想。而且字画虽然与原来重复,但内容不同意义就也不同了,给你皇祖父的贺礼还是贵在诚心吧。” 阿平闻言释怀而笑:“还是媳妇想得有道理,我这就去研磨写字,你来帮着我想想写什么为好。”碰见这一类的事我一向敬而远之,直接摇头拒绝:“送你祖父的礼物自己想去,我才没你那么文学渊博呢。还有,晚些帮我拿点好的木板回来。” “派什么用场啊?” “给孩子做张小人床。” “啊?媳妇,你连这都会?”阿平惊讶地睁大了眼,没好气地冲他翻了个白眼,“不会就不能学吗?”他不乐意了:“你对我都没这么上心。” 懒的理他,起身准备去找绿荷拿剪刀来裁剪布料,走到门处忽而脑中闪过一念急转回身,没料与紧跟在屁股后头的阿平给撞了个正着,只听他闷哼了声捂着鼻子欲哭无泪地道:“媳妇,你干嘛突然回头啊?” 我还觉得额头撞得疼呢,揉着那处回堵过去:“你干嘛跟这么紧啊?” “我这不是瞧瞧你有什么要差遣的嘛,怎么,很疼?”他拉开我的手来替我按揉,眼中一片柔意,我那原本还有些急躁的心绪瞬间被抚平了,可刚才想说什么来着?被他这一打岔我一点也想不起来了,但确定很重要。 等要来了剪子回房都没想起来,阿平本陪着我在房内的,突听外屋传来异状他走出去察看,远远听见他唤了声“皇祖父”,原来是朱元璋又闲来无事过来喝茶了。 我放下手里的布也起身,把茶叶给拿了出来,这是阿平特意去取的新茶,留着他皇祖父过来时喝。等我走出时,绿荷已经将茶具在桌上摆好了,朱元璋向我看过来,等我唤了声“皇祖父”后他便催促:“快过来沏茶吧。” 阿平在旁笑着调侃:“皇祖父你也太心急了,不就是沏茶嘛,谁来泡不都一样。” 朱元璋不赞同地驳斥:“平儿,你少在旁边胡诌,品茶是有学问在里头的,掌茶需切准火候与水温,差一分泡出来的味道都不同。” 我不由嘴角弯起,这番话是第一次为他沏茶时讲的茶道,他听了后还质疑我呢,而今却拿来堵他孙子。阿平也不恼,笑着起身说:“行,我对茶不懂,以后跟阿兰多学学就是了。我先去把桂花酒拿来啊,皇祖父,今儿咱们定要喝上三杯。” “喝就喝,还怕你来着?”朱元璋瞪眼。 阿平失笑了下,快步走出了门。我示意第一泡茶可以喝了,朱元璋拿起杯子轻抿一口后小声问:“朕刚才说得茶道对可不对?”我笑着点头:“阿平喝茶就像牛饮水,你说什么他都听来极有道理。而且确实茶道里看似最重要的是茶叶,其实水的作用更大,好茶叶固然有其香韵在,水温却是关键。” 朱元璋听得连连点头,“所言甚是,朕那边的茶叶也都取的是新茶,可宫里那些人就是泡不出你这边的味来。” 我抿唇而笑说:“皇祖父想喝茶过来便是,晚些让阿平再去拿一些好的茶叶回来。” “说我什么呢?”阿平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声落便见他抱着一坛子桂花酒进来了,酒香飘逸扑鼻,引得我们的目光都射掠了过去。 朱元璋惊异而问:“怎么今天这酒香如此醇厚?” “皇祖父,您当每次阿兰酿酒就只酿上那一两瓶啊,那不过是解解馋的。这可是存了好几个月的酒呢,等到明年这时候估计咱这院子都能飘出酒香味来。” 朱元璋一听就迫不及待了:“那还等什么,赶紧解封了倒一杯喝喝。” 阿平抱着坛子不动,故意发问:“怎么?不品茶了?不是讲什么茶道的嘛。” 朱元璋笑骂:“臭小子,还敢跟朕顶撞呢。”阿平嘿嘿一笑走过来说:“不敢,不过皇祖父你也别心急,这茶道我不太懂,可酒道却是懂的,你等我取来杯子啊。” 听他说话就知他要去拿那套前不久带回来的一套绿玉杯,当时就听他说用那杯子喝桂花酒会香醇加倍。果然见他从房内找出来一个锦盒,打开而看正是绿玉杯。 153.不可贪杯 这时绿荷端着托盘来上菜,每次朱元璋过来品酒自是不能干品,我会让绿荷准备几个小菜。不过打从燕七来了后,厨师的工作就由他包揽了。 差不多也到了晚膳时分了,平日里我们用膳会把绿荷与燕七都叫来一块吃,但朱元璋在这,主仆之仪还是做下样子了。等见阿平将酒倒满一杯,朱元璋立即举杯先饮了一口,阿平见状便笑了起来:“皇祖父,你偷喝!” 这时的朱元璋像及了小孩,捧着玉杯不肯放,嘴里还道:“你要喝便喝,哪那么多废话。” 阿平在我身边坐下来,夹了一筷子菜吃了后才去喝一口酒,旋即微蹙起眉道:“皇祖父,这酒有些劲道了,您不可贪杯。”可在他话落时,对面的朱元璋已经一杯空了,也不用阿平斟酒,自己动手捧起坛子便倒,阿平佯装去拦还被他给瞪了一眼。 我在旁看着委实觉得好笑,爷孙俩为了杯酒还动真格了。 不过既然阿平说酒的劲道大了,还是劝着点老人家的好,于是开口道:“皇祖父,您先别忙着喝酒,尝尝我种的这菜呢。” 总算引开了朱元璋的注意,他倒满酒后便抓起筷子夹菜吃了一口,然后问:“这是什么菜?”我往盘里看了眼,为他介绍:“是空心菜,您瞧着是没了叶子的,它这菜杆往锅里快速一爆炒了抄起来,整个就很脆,而且要乘热吃。” 紧接着我又为他介绍了其它几个蔬菜,上我这边来基本上我会让燕七去掉肉食类的食物,直接就让他吃一些绿色健康的蔬菜。毕竟年龄在那,平时又吃多了荤腥,偶尔吃些素菜也可调节下胃口。 可能朱元璋打小也是苦过来的吧,还有就是当初马皇后在世时也以节俭著名,所以对素食他倒并不排斥。加上有桂花酒小酌,晚膳便用得十分满意。 三杯酒下肚,阿平是再也不让他皇祖父喝了,还将酒坛子给抱在了怀中,气得他皇祖父吹胡子瞪眼,指着他鼻子骂他吝啬,连酒都舍不得给人喝。 这种场合我通常是走开了的,他们爷孙俩喜欢上演这种戏幕,我在那也不合适。不过让绿荷准备了一个小酒瓶,一会送朱元璋走时肯定是要让他带上一壶的,否则他老人家那气可是顺不过来,回头就在政学上整他孙子了。 本来与绿荷、燕七窝在灶房里闲聊,只等他们那边风波停了就出去,突闻阿平惊喊心头一震,出事了!冲出门便见阿平抱着他祖父在门堂里的地上,而远看好似人不在动。 “发生什么事了?”我跑过去询问。 阿平惊惶地向我看过来,“皇祖父突然间昏倒了,你……你帮我看着,我去……去找太医。”他的话音都在颤抖了,我一步上前看了眼双目紧闭的朱元璋,强自镇定地说:“你在这留着,我去让燕……让绿荷去叫太医。”阿平这时的状态不适合出去,而且皇帝出事可是不得了的事,若传出去了那这兰苑就休想有安宁了。 我脚步紧急地跑到院里,喊来绿荷让她以最快速度把江太医请来,尤其嘱咐务必得是江太医,而且只说是我的身子有些不适。 绿荷虽憨,但也知道事情严重,二话没说就跑出门去了。 我一转头看见灶房门口站着的燕七,忽而心头一沉,不会的,不可能会这样的,心中暗自安慰。转身回到堂内,阿平已经将人抱起了放到榻上,他就蹲在榻旁眼神涣散。 这恐惧不是因为怕皇帝出事而株连,而是一个孙子对最亲近的祖父的切身之痛。我无从安慰起,只能走过去对他附耳:“阿平,你信任我就按照我说得做好吗?” 他茫然转眸过来,无意识而问:“怎么做?” “现在你先掐一下你祖父人中试试,看能不能醒,如果不能就双手交叠按压他心脏多次,对他的嘴吹一口气。” 阿平一把拽住我的手急切而问:“能有用吗?” 我不能给他盲目的希望,否则希望越大失望也就越大,“我不能保证有没有用,这是在太医来之前我们唯一可以做的急救措施,否则每过一瞬都有可能意味着生命流失。” 按理不可能,朱元璋断然不会在今日就死,可是历史万一有错呢?也或者因为我这个原本不存在的因素切入后改变了呢?我真的不敢保证! 阿平终于找回了理智,直起身来正要按我所说的去做,却在霎那间我发现朱元璋的眼皮弹跳了两下,连忙拽住阿平,只停顿了这一瞬朱元璋便睁开眼来。 看见我们两人都杵在跟前,先是眼中露出疑惑,随后疑问出声:“你们干什么?” “皇祖父,你有没有觉得哪里不适?”阿平如梦初醒地急问。 朱元璋从榻上坐了起来,左右看了看确认这还在我们的兰苑,“刚不是在喝酒的吗?怎么朕躺倒这里来了?”阿平一听语带哭音地说:“皇祖父,以后平儿再也不敢给您喝酒了。” “干啥,你这小子又想私藏了是不?朕就来你这馋点酒都不痛快。” 我正要开口,突听屋外绿荷咋咋呼呼地喊进来:“娘娘,太医请过来了。” 不由额头冒出来黑线,速度倒是真的快。我先一步走出屋制止了她再大呼小叫,见江太医气喘吁吁在后,都快喘不过气来了。 “娘娘,你这又是怎么了啊?老夫看你脸色红润一点都不像有甚不好的……”说着江太医便看见从内屋走出来的朱元璋,立即惊诧地行礼:“老臣参见皇上。” 阿平一脸紧张地靠近着朱元璋,想要去扶但明显他祖父不让。 “你怎么过来了?”朱元璋坐进椅子里问,气色看来并没有不适,老实说刚才他即使昏迷过去也没见脸色有异常。江太医不敢怠慢,立即恭敬禀报说我传话身体有不适,请他过来诊脉。朱元璋闻言立即关切地向我看来,并口中询问:“怎生突感不适了?” “就是觉得身子沉甸甸的,怕有什么不好,传江太医过来瞧一瞧也可放心。” 朱元璋点头同意:“是得小心为上,江太医,你赶紧诊脉吧。” “是。”江太医俯首后便背着药箱走向我,来到跟前刚好身背挡住了朱元璋视线,我朝他使了个眼色,又在他掌间写了几字——为皇上诊脉。 江太医虽感疑惑,但还是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待我这处查检完后说脉象并无不稳,身子有沉坠感是正常现象。 朱元璋听后便道:“还是多加小心为好,平日里你就多跑几趟,也可让太医署的女医馆每日过来问诊。这可是朕的曾孙,断不可有半点差错。” “是,老臣领旨,回去就安排下去。”江太医顿了顿,抬起头来又道:“皇上既然在此也让老臣把一下脉吧。” 朱元璋蹙了蹙眉,“朕又没什么不适的。”话虽如此说但还是伸出手来。 在江太医走上前把脉的瞬间,我紧张之极地盯着,生恐从他口中吐出不好的话来。等江太医放开朱元璋的手时,我和阿平异口同声而问:“如何?” 语声中的急切让朱元璋抬起头环看了眼我们两人,只听江太医道:“皇上的脉象略乱,是否之前有饮酒?”阿平急着回应:“跟我喝了几杯桂花酒。” “以皇上的身体切不能贪杯,难得小酌一杯可以,几杯的话就多了。”江太医斟酌着言辞,却被朱元璋一个怒瞪吓得浑身一颤,朱元璋喝道:“就是有你们这群太医老给朕提说什么不能喝酒,喝酒伤身,难得朕兴致来了多喝了几杯怎么了?” “皇上,老臣不是这个意思。” “你不是这意思是什么意思?好了你俩也别在朕面前装了,刚才朕不过就是醉了一下罢了,没什么大碍,少大惊小怪的。这坛子桂花酒给朕藏好了,最好还是封存到那地下去,等朕下次来了再喝。平儿你个臭小子可不准乘朕不在时偷偷地喝啊。” 阿平连忙道:“皇祖父放心,若下次你来喝酒少了一滴问我。” 朱元璋这才满意地点头而笑,“好了,时辰也不早了,朕也乏了,平儿你就不用送了,老头子,陪朕边走边说话回宫吧。” “皇祖父,还是让我送你回去吧。”阿平怎可能放心让朱元璋独自走,可对方心意已绝,只准我们送到门口,阿平还要再辨被我暗中轻拽了一下,他这才没再作声,但面色却凝重。 等目送着朱元璋与老太医的身影渐远后,阿平回走间便问我:“兰,为何不让我送皇祖父回宫,他刚刚那样,我怕他再有事啊。” 我指指屋门,“进屋再说。” 154.燕七之姓 等回到房里关上门后,不等他再追问我便开口解释了:“首先,陪皇祖父一同回去的是老太医,但凡有点异常,老太医就在旁边定能急救;其次,明眼人一看就知道皇祖父要与老太医单独谈话,你强行跟着去反而惹你皇祖父不快;再则,若你当真不放心,可让绿荷等下跑一趟去打听是否皇祖父安全回到寝宫了,也好过当下与之起争执。” 听过我一番道理后,总算阿平的情绪稳定下来了,他把头埋在我肩膀上有气无力地道:“媳妇,我真的好害怕。” 我环住他轻拍背,“我和你一样也很害怕,不过皇祖父福寿天齐,断然不会有事的。” “你说是否江老头没有说实话?所以皇祖父才支开了我要与他单独谈?” “不会,江太医的医术你该放心的。”嘴上安慰着阿平,可我心里却也有同样的疑问,是否朱元璋已经身怀隐疾而因此需要戒酒,以往都只喝一杯不会损及身体,可这次他确实贪杯了,会是这个因由造成刚才的突然昏厥吗? 后来派绿荷去打听了,说皇上回去了寝宫后没过一会江太医也出来了,面色并无异常。 那就是无事了,一场虚惊而已。只是这场虚惊却让我心生不安,越加担心历史已经因为我而有所改变,万一朱元璋提前死那岂不是阿平要提前登基为帝?朱棣会立即发兵夺位吗? 另外,我终于想起了之前遗忘掉的重要事,就是,一月后朱元璋的寿辰若及时召开,那他的那些被流派在外的诸多儿子亲王会否回来为他们的父皇祝寿?想问阿平,他又为他皇祖父身体而忧心重重,完全没心思去管顾其它。 隔日一早阿平就起身了,说必须得过去瞧一瞧皇祖父安好才能放心。 我在床上又独自躺了一会才起身,经过昨日的事后心绪一直繁复难言。简单漱洗后便来到院中,看见燕七与绿荷正在为一棵番茄苗做嫁接,两人头凑在一起都快碰上了而不自知。 我走过去看了片刻后吩咐:“绿荷,帮我烧些水喝。” 绿荷应了一声便起身去灶房烧水了,院中就只剩我与燕七两人。看他忙碌着,我没有要上前去帮忙的意思,忽而状似不经意地问:“是你吗?” 燕七闻言抬起头来,年轻的脸上面无表情,“你问什么?” 我轻叹了口气,低声道:“小七,就是在刚才之前其实我也没法确定是你的。” 燕七的眸光闪了闪,却问:“现在确定了?” “你连强装无辜和试图抵赖都不曾。” 空气静默,少年低下了头,隔了半响才问:“你会告诉公子吗?” 我仰起头看天上的浮云,幽声而道:“阿平待你不薄,为什么就不能放下仇怨呢?” “公子是待我不薄,没有公子就没有我燕七,可是,我闭上眼便看见流亡、杀戮,以及尸首,他们中的每一个人都是与我有着血缘关系的人。” 我缓缓眯起眼,“是株连九族吗?你们家到底犯的是什么大罪?” 燕七笑,面孔看来还有着几分青涩,可这笑容却满是沧桑。 他说:“罪大不大我不清楚,只知道瞬息之间家破人亡,流离失所,我甚至小到还不懂什么叫死亡,却开始为了活命而四处逃亡。” 很可悲,少不更事时便成了逃犯,甚至都不知所为什么。若非阿平救他,是否终有一日他将埋在黄土之下,或者活得不如人?可是,即便是看在阿平的救命之恩上,他也不该……嗤!我忽而明白过来:“其实你根本就没有想要真正害他吧。” “他杀了我全家,我恨他入骨,你怎么会觉得我不想害他?”燕七反过来问我,嘴角微扬表达讽意。我摇了摇头,否定而道:“小七,愤世嫉俗是骨子里的东西,不适合装出来。诚如你所言,在你少不更事时家中出事,你当年定然懵懂无知,甚至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即使后来随着年龄增长渐渐明白,怨念有之,但谈不上对他恨之入骨。所以,你或许在菜里加了什么料使他出现短暂昏迷状况,但毕竟念着阿平的恩多一些,并没有真正下杀心。” “许兰,你好可恶!”燕七恼羞成怒。 换成平常我便一笑了之了,可这时却没法笑得出来,燕七小小年纪明明仇深似海,却又恩怨分明。他对朱元璋有恨,毕竟一道杀令灭他满门,死的那些人中有他最亲的人,可阿平又对他有恩。我想每次朱元璋来他定然都在犹疑不决吧,假如他没有进这个皇宫没见到朱元璋本人,或许他就一直是个淳朴少年;可现实将他拉进了皇宫,屡屡得见家仇的罪魁祸首,需要多大的克制力才能不莽然而动啊。 光是想及这些,我就对他感到佩服,扪心自问做不到。 “燕姓肯定不是你原姓吧,你的本姓可以说吗?”我忽然想多了解这个孩子,他的内心一定是孤独的。燕七低了头,以为他不愿意说我便打算不强求,刚想岔开话题却听见他轻吐了一个字,虽然他的声音很轻,但我还是听见了那个字——胡。 胡姓?明朝有姓胡的官员吗?燕七说当时他还年少不懂事,那至少也得十年前了吧。我在脑中搜找之前梦中所看的一些明史,忽而心头一震,朱元璋时代最有名的胡姓官员我只记得一个人,即当朝宰相胡惟庸!以谋逆之罪论处,株连九族,也牵连甚广,整整维持了十年。 是否真的谋逆已经不重要了,有人说胡惟庸心胸狭窄,有人说朱元璋心存猜疑和顾忌,总之这个胡惟庸之后,朱元璋便废除了宰相,全都由他执掌大小事。 朱元璋的帝王之才当真与他勤勉有关,他是历史上第一个废除宰相制度的皇帝,国家大小事决策都由他一人独断,夜夜为公到深夜,在他之后再无哪位帝王像他一般刻苦勤政了。 我没有再去追问燕七是否真的就是那胡惟庸的后人,因为已经没有必要了,是与不是都改变不了当初,也改变不了现状。轻叹一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在你做某些决定前,多想想你的公子,在事情发生时他的状态你应该有看见吧,请不要罔顾了他对你的信任。” 燕七顿了顿,别扭地点头。 不需要苛责,即便昨日燕七真的动手那也无可厚非,只是若阿平知晓真相,恐怕会很难过吧。这个事就算告一段落,朱元璋那边既没有来追究,阿平也不知其故,而我也没有再去追问燕七究竟他在菜中下了什么手脚。 从阿平处获知大大小小的亲王藩王都在从外面陆陆续续地回来,整个皇城都洋溢着欢闹的气氛,阿平也时常要以皇太孙的身份在大殿上迎客,有时便回来很晚了。 可能这种氛围唯一没有影响到的就是我这兰苑了,一如既往地过着宁静朴实的生活,无论是燕七还是绿荷,他们都不会去羡慕外头缤纷的热闹。燕七还是一心扑在菜园子上,整日当个菜农,绿荷倒是闲来会在院子里比划着练拳。 若非亲眼所见,还真看不出来这傻乎乎的丫头有些功夫呢。 朱元璋应是忙着寿宴的事,也无暇再来我这,倒是省去了我的忧虑。就怕他再来燕七又犯轴,而朱元璋这人如今看来是人很随和,但我所知的历史上的那位帝王猜疑心十分的重。说不准那次他表面不动声色,其实暗地里已经开始留意提防阿平也说不定。 所以我几乎每晚都会等阿平回来才睡,入睡前也会询问今日又来了什么宾客。随着寿辰越来越近,我也越来越焦躁,因为日前就听阿平说北平的燕王早前已经派人先一步传讯回来,说不日后就到。这天晚上阿平很晚都没回来,我去门处看了几趟,心里头总感觉惴惴的。 绿荷见我如此便问要不要去打听一下,我正迟疑间想同意,却听见不远处有语声传来。眯眸定睛而看,那其中走来的一道身影轮廓一眼便认出是阿平。 应是看到我等在门处了,阿平顿停下来与旁人说了几句话,便快步向我走过来。 到得近处他就问了:“是不是等急了?今儿燕王叔回来了,喝酒喝得有些晚了。我应该让人先过来通报一声的。” “燕王叔?”我绷紧了声。 阿平不察我的异状,走过来环住我肩膀边往院内走边道:“是我前去北平镇守的王叔,他与我的两个堂兄弟一同回来的,我们兄弟好久没见便多喝了几杯,刚与我一道走回来的正是我那两个兄弟。” 到底,还是等来了朱棣! 155.我找到你了 自己老父的寿宴,理该来啊,若不来,必会被视作目无尊上。在这之前我分析过各种可能都判断他会来,但依然彷徨烦躁,而今三个重要的关键历史人物都齐了,就看如何乘着这时期能够扭转乾坤了。只要其中一方改变心意即可,都能豁免将来的悲剧发生。 阿平刚说他两个堂兄弟,不就是朱棣的儿子吗?不知现下朱棣有几子了,此趟过来带长子朱高炽是肯定的,另一个会是朱高煦吗? 如果是,就意味着那孩子真的安然无恙,如此我心中也感安慰了许多。 给阿平准备洗澡水时我还在想要如何提起朱棣这个话题,没料阿平自动讲了起来:“媳妇,你不知道我这位王叔有多厉害,他一个人领三千兵士杀退几万北元军,此战每次听人说起我就感觉热血沸腾。” 朱棣本就骁勇善战,他之军事才能不输他父亲分毫。光从之前他在山寨中时的处事决断就能窥出一二了。倒是我看阿平在说起他这位皇叔时显得有些兴奋,甚至是眉飞色舞的,不由询问:“你也想像他一般吗?” 但见阿平摇头:“才无可比,各有所长。王叔像皇祖父当年神勇无敌,有他在北疆镇守,我朝上下皆可安心无忧。我还是继承父亲的遗志,希望能够将来以文治国,推行新政。” 从根本上阿平的思想就已经有别于朱元璋了,无论是朱元璋还是朱棣两父子都尚武,但阿平并不是生在乱世,上面有他皇祖父打好的基业在那,是故从他角度而言,一国要强势必得文推新政改革。假若朱棣从无二心,一心愿辅佐于他,那便真的是里应外合,如虎添翼,朱允炆的天下也可能成为明史重要一笔。 朱棣……我又一次在心中咀嚼这个名字,站在最初的角度我并不想见他,哪怕真如梦境所言他可能就是陆锋转世,我也认为在北平时与他划上句号最好;可是从阿平角度而言,我应该要想办法见一见他,为了将来的阿平与我,谋一条生路。 打从我成为马氏起,命运就与阿平捆绑在一起了,生则同生,死则同死。 于是我假装不经意地道:“听你如此推崇你王叔,倒是希望有幸见上一见了。”阿平回道:“你若想见,哪天办宴时带上你一同去便是,还有皇祖父的寿宴你定然是要参加的,到时肯定都能见上。除了燕王叔,还有周王叔与齐王叔等人都已回京了,几乎每日都会设宴。” 我闻言便不由蹙起眉头来,想见朱棣并非是为这些应酬,关键是想要有私下的接触,甚至如果可以,能够避开了阿平。我并不想让阿平知道就是他的王叔将我从南掳劫到北的,若知道了定然使他们叔侄俩心生罅隙,这是我最不愿看到的。 哪怕帮不上门,至少也不要增加矛盾。 所以对于阿平说要带我去参加宴席的邀约,我还是婉言拒绝了,他知我不喜这些便不勉强,不过会尽量早些回来。没想虽然机不可遇,却主动碰上门来了。 这日午后,阿平依旧外出去了,我躺下睡午觉。朦朦胧胧之际似听见屋外传来争吵声,醒过来回神片刻,发现那不是幻觉,如今身子越发沉了,起身还不至于困难但总感疲乏,走路时都不由自主地会挺起肚子手撑腰后了。 走到院门口处时,竟发现院内已经打了起来。我首先看见的是绿荷那翠绿的身影,她打拳一板一眼的,不时娇喝出声。正凝眸要去看时,绿荷被对方一掌打的连连后退,是燕七在后扶了她的腰一把才免于她摔倒。绿荷一脸愤慨地转头对燕七说:“七哥,你快教训这毛头小子!”我闻言不由失笑,燕七何时都当起哥来了?还有,他俩都不过十五上下,居然还称唤别人是毛头小子。 在燕七往前一步而走的同时,那背对我的身影开口说话了,语调却极其亲蔑:“臭丫头已经是手下败将,还敢如此称呼你小爷我?怎么,现在换你上场比划了?快快快,小爷我正手痒的很呢。” 我慢慢眯起了眼,目光紧紧凝着那背影,有些不敢置信却隐隐又期盼,那嗓音与语调像及了某人与我初见时的模样。而下一瞬令我更惊异的是,燕七出手如电劈掌而向,无论是力量还是速度都令我刮目相看。一直以为阿平之前是夸张了,将燕七带回来是为了让我安心,却没想他还当真是有两下子的。 两道身影打在一起竟胜负难分,我看燕七的眼中也难得起了棋逢敌手的兴味,而当我终于看清敌对那人面目时对方也看到了我。只在瞬间,我的目光定住,而他也被燕七一拳头打倒在地。燕七学他之前蔑视而道:“也不过如此而已,还敢来此猖狂。” 但他就像完全没听见燕七说什么般,死死盯住我,从喉咙里憋出三字:“你在这?!”是疑问,也是肯定,眼神里的惊愕瞬间化为惊喜。他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顾不上胸口的疼就跑向我,燕七和绿荷见状都冲了过来挡在我身前。 他直立而定,怔怔看着我,眼睛里是单纯的笑意:“阿兰,我找到你了。” 忽而鼻头酸涩,望着眼前只能算作孩子的少年郎我轻声说:“阿煦,我没事。”然后又抬眼看身前两人,“无碍,我认识他。你们先去别处转转,等会再回来吧。” 燕七与绿荷面面相觑地互看了眼,又看看身前明显呆傻了的少年,最后什么也没说地退进了灶房内。不禁头冒黑线,我的意思是让他们出去转转好不?哪想居然钻进了灶房里。 也罢,这两人学了我都喜欢在屋内宅着,让他们出去恐怕都找不到地方待。 目光回转,落至那张还显稚嫩的脸上,“阿煦,你可还好?”不料他突然一个箭步上前将我环住,又将头埋在了我肩膀上,下一刻我不由错愕。 那明显的湿意钻进了衣服,沁入皮肤,他在哭…… 我迟疑了下,伸手轻拍他的背试图缓解他的难过,却没想这回他也不顾形象地直接抽泣出了声。“阿兰,我把你弄丢了,怎么找都找不到,以为你不是被那群人给抓走了就是……” 就是死了?在当时那样的情形下,他只能自保而逃,等回转头再去寻我时恐怕我的人已经在马家了。他就算是想破脑袋也想不到我会成为了马小姐,又如何可能再找到我?恐怕这将近半年里,他一直都处在深深懊悔之中。 “别哭了,我们都没事就好。曾经一度我也深深自责,怕你有三长两短,若不是因为我你也不至于遭遇那样的危险。” 待我说到此,肩膀上一轻,朱高煦抬起被眼泪刷得清亮的眸,“你后来去了哪啊?” 我后来……有那么一瞬的迟疑,想编派个理由,可是一想到之后皇帝寿宴上不可避免地会碰见他,此时我若撒谎转身便无所遁形。最终沉吟片刻后我道:“我是被我家相公给救了。” “你家相公?他不是还在南方京城吗?怎么会去了那濠州?又怎么能救到你啊?”朱高煦满目都是疑惑,而这一系列问题有些令我无从解释起,将事实的全部告知他并非不可以,但考虑到他毕竟是朱棣的儿子,我不能毫无保留。 最后只能回道:“也是因缘际会吧,我家相公得知我失踪后就托人遍寻四方,是之前咱们在那黑店的小城动静略大而被他终于找到了蛛丝马迹,然后一路往北赶,这才碰上了我。之后我也一直在寻找你,可你却了无了踪迹,若不是今日亲眼见到你,也一直都在担忧着。” 朱高煦摆摆手说:“我能有什么事?那些人虽然人多,但只要我不跟他们力拼,逃出去还是行的。只不过当时我受了其中一人的一掌,很是凶猛,硬在野外躺了两天才能行动。” 他说得是木叔吧,可见木叔的本领是在他之上的,而且高出很多,若非当时阿平出事了恐怕朱高煦要跑掉很难。 “二公子在不在里面?”忽闻外头传来宫人尖细的嗓音在问。 朱高煦蹙了蹙眉,“我在,什么事?” 一名小太监小跑了进来,他望了望我面露犹疑,显然并不认得我是谁,目光转至朱高煦脸上后才道:“回二公子,世子在找您呢,让您快去承恩殿。” “不去,本公子对饮酒没兴趣。” 小太监却又道:“燕王爷也在的。” 这下朱高煦吃瘪了,不甚耐烦地说:“好了好了,你回去报我即刻就来。” “世子说了,让奴才等着您一同过去,否则奴才就不用回去了。” 朱高煦跺跺脚,嘴里嘀咕:“大哥真是麻烦。”扭回头来对我道:“阿兰,我先过去那边,回头再来找你啊。”我微笑着点头,目送着他往外走,却在他一脚迈出门槛时突然回过头来望着我,“我还没问你怎么会在这呢?” “我……”刚开出口,还没想好如何答就被他又抢了话去:“一定是你相公高中了对吗?然后允许他带家眷入宴,对了,你相公叫啥名字来着?既然我来了,定要好好会会他。” “他是个文人,不敌你那套拳脚功夫的。” “哎呀这我自然知道,放心吧,我不会打他的。” 我不由莞尔,“他叫阿平。” “好嘞,你先在这等我啊,别乱走,我去去就来。”朱高煦终于摆摆手随那宫人离开了,他甚至都没问阿平的全名,而且显然他还没意识到我会在此的真正原因,甚至恐怕他连我这怀孕将近六个月的肚子都没瞧见呢。 少年的脾性还是记忆中的那般直爽,让我忍不住想起便嘴角牵起。 156.再见燕王 直到天黑也没再见朱高煦回来,倒是阿平比往常要提早回来,不过面色好似有异常。他一见我眼露疑惑就走过来拉了我的手说话:“刚刚燕王叔也不知为什么对堂弟大发雷霆,还当众打了他一巴掌,在场诸人都不敢开口有半句劝。我还是初次见燕王叔如此动怒,当真是有三分震慑。” 听见他说朱棣发怒打了朱高煦时我就心有所沉了,强烈的直觉可能是朱高煦将我的事说漏了嘴也或者本就向他父亲禀报了,所以才令朱棣当众失态。 若朱棣知道我在这里,他会如何做?首先他不是朱高煦,当不至于鲁莽而为;其次在他来之前定然会对兰苑有所调查,不过应当不能确定我出现在此处的身份。 “媳妇,你在想什么啊?怎么心不在焉的?”阿平的询问打断了我的冥思,回过神来朝他摇了摇头道:“我在想你那燕王叔倒也是雷厉风行的一个人。” “是啊,吓得我那二堂弟脸色煞白不敢说一句话。” 我在心中为朱高煦感到担忧,恐怕之前就因为放我离开而受他父亲责难过了吧,而今却又要再经历一次。“后来怎样了?有和好吗?” 阿平闻言不由笑了起来,“媳妇,你当是小孩过家家酒呢,燕王叔如此动怒定然是我那二堂弟犯了什么错所致,听说燕王叔治军很严厉,而二堂弟又常年跟在军中,恐怕回去还得吃顿军棍才会罢休吧。” “军棍?你二堂弟能承受?” “不能受也得受啊。我听阿炽说啊之前他弟弟就惹燕王叔大怒过一回,被狠狠抽掉了一层皮,还扔到猛兽场里训练,若他不能捕到最凶猛的那头老虎,那便只有被猛兽吃了。” 我的双拳已经控制不住紧握住,口中沉问:“是什么时候的事了啊?” “阿炽没具体说是什么时候,应该是有一阵子了。对了,阿炽就是我燕王叔的长世子,他和我年龄相仿也比较谈得来,就是略微有些书呆子气。” 我只得顺着他的话接道:“还说别人书呆子,你自个不也老喜爱捧着一堆书在看?” “我和他可是大有不同,我看书是吸取其中的精华,还去其糟泊,为今后执政奠定基础。可你看我身上有一丝书呆子气?我们虽都是从文,但毕竟将来建树的领地不同。” 听着阿平侃侃而谈不免怔忡,他在这时恐怕怎么也想不到将来他口中的这个书呆子会成为明朝的第四代皇帝,他们两人殊途同归,终究还是走的同一条道。而朱高煦空有武力与军事本领,但因传长的传统而最终还是由他大哥继承大统。 我发现自己对这个时代的牵挂越来越多了,除了关心阿平的将来,操心与他有关的历史人物,就连朱高煦也不免心生忧虑了。 之前在梦中我只仔细察看关于阿平的历史,即使有去看朱棣那段,但也并没留心他儿子们的一些事。如今我是怎么想都想不起来朱高煦后面会发生什么事,应当他们兄弟和睦不会有什么争系吧,将来朱高炽当了皇帝,他可能就成为了一个大将军吧。 朱棣的到来在意料之中,也在意料之外,他竟然是和阿平一同回来的。当时正值晚膳时分,我还在屋内裁剪孩子的小衣服,听见绿荷咚咚咚地跑进来说阿平回来了,还带了一个人,让我快出去见见。 我放下手中的东西起身,想着有外人来便换了一套紫色的外衣,等我走出门时的一霎,两道目光同时射来。阿平的视线自是最熟悉的,可另外那道却令我心神一震。 一别半年多,再见不说物是人非,但也多了几分惘然。 朱棣不再如记忆中的落拓,也不再是那贼首,而是,北平燕王。他刚好今日也着了一身镶金边的紫袍,一抬手一投足哪怕是一个眼神都与以往不一样了。 曾经我离他很近,即便是被他劫掳往北平,那一路上我和他说话间也无甚顾忌,可是现在,再无可能回到当初了。 阿平走过来拉住了我的手介绍道:“阿兰,这位就是我跟你经常提起的燕王叔,今晚我邀约王叔一同过来尝尝咱们菜园里新鲜的蔬菜,还有你酿的桂花酒。” 我朝着那处微微福身,“燕王爷。” 阿平噗哧而笑,“媳妇,你糊涂了吧,应该唤燕王叔才是。” 我僵住了,之前“皇祖父”、“母妃”一类的称呼还能接受,可是唤朱棣为王叔……这一声我叫不出口来。幸而朱棣开了口:“平儿无碍,本王过来是叨烦你们,就不用那些虚礼了。”阿平闻言道:“王叔快别这么说,你在这先坐一坐,我去把桂花酿挖出来。” 阿平出去后屋内就沉静了下来,我站在原处没有动,朱棣坐在椅子上也没开口,真的就像是陌生人一般。也就是像罢了,最终朱棣还是缓缓的一字一句说:“你原来在这里。” 我沉吟了下答:“嗯,我在这里。” “你是早知平儿身份所以才不愿跟着本王?” 我摇了摇头,“王爷,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并非如你所想。我嫁于阿平时只知他是山野里的一个傻小子,之后也一直瞒着我,是半年多前我才来这里的。” 朱棣勾起唇角,笑意不达眼底,目光转向门外正在挖酒的阿平身影,“你选得对,他是我父皇亲定的皇太孙,它日便可登大统,你现在是皇太孙妃,将来便是皇后。” 我一听他此话,虽然语调清平,可话意中明显含了讽刺。 “王爷……”刚一开口,就又被他截断:“以前怎么称唤现在就还怎么称唤吧。” 以前?以前我唤他……陆锋,现在怎可能再唤这名号?我没有作声,不予在此种问题上多纠结。也随他目光落至院内,眼神不自觉地变柔和了,轻声说:“这几日阿平每日回来都会提起你,言辞中对你有着说不尽的崇拜之意。” “哦?他是如此,那么你呢?” 我笑了笑道:“听了阿平说那许多事,我自是也十分崇拜了。” “许兰。” 听他询唤便竖起了耳朵,可是等了好一会也不见他有动静,忍不住转过眸去看,却发现他的视线正紧紧盯着我。顿感后悔,这时要再转开视线已不好,只能迎视那道目光静等。 朱棣凝望我片刻后道:“那日我回来府中不见你踪迹,就知道你到底还是离了我。虽有派人去找,但也只是象征性地追了追,留不住心留住了人终究还是会飞走的。但是却没想我那逆子回来说把你的人给送丢了,还被追杀,生死未卜。” “与阿煦无关的,这不是他的错。” 我一时口急想为朱高煦争辩,却见朱棣扬起眉来:“阿煦?你倒是称呼他亲近。” 话到这时阿平抱着酒坛走进来了,边走还边笑着问:“你们在聊什么呢?快来闻闻这酒香不香。”无需过去闻,随着他走进门屋内已经飘香四溢。 朱棣面色立即转成温和,嘴角牵起弧度而笑:“尝惯了北边的烧刀子,倒是没喝过南方的温酒,今日闻着这酒香味很是怡人,难怪就连父皇都要来贪杯了。” 心中微一咯噔,他这是已然打听清楚了朱元璋常过来此处的事,难道这时他就已经有了帝王之心?不,我在心念中闪过立即就否决了,朱棣此时当不至于有异心,他此举恐怕是为自保。就是说他与朱元璋之间其实已经心生罅隙了,哪怕这次回来贺寿也都有所防备。 朱棣在轻抿了一口酒后便挑起眉来问:“这酒是你酿的?是以何方所酿呢?” 微微一滞,这话听着像是在问阿平,但刚才阿平就已经提过我酿的桂花酒了,所以其实是在问我。阿平先接了话:“王叔你忘了我刚才说桂花酒是我媳妇所酿啊,这酒酿的方子可得问我媳妇才行。” 话递到我这了只得开口了:“其实也不是什么特别的方子,就是用酒糟下去发米,然后适当时机破水。”其实我就是学了米酒的方式酿酒的,在其中加了精心挑选的桂花而已。不过可能多次酿酒后对加多少水和多少酒酿都有了经验,甜度也可把握了。 “比起北方的烧刀子要少了些烈性,不过其口感却很是怡人,桂花味还带有一股清甜。” 阿平紧接着问了句:“那王叔是喜欢喝烧刀子还是桂花酒啊?” 朱棣又抿了一口说:“回来了京城自是喜欢桂花酒了。” 阿平很高兴地又去为他斟酒,并道:“那今晚咱们不醉无归。”朱棣嗤笑出声:“平儿,光是这桂花酒要使本王醉恐怕得喝上几坛呢。” “王叔尽管喝就是了,那地下还埋了两坛子呢。” “哈哈,好,那我们开怀畅饮。” 我在一旁看了此景当真是无语,总共就做了那几坛子酒,还想着等孩子生下来后来年我也小酌两口,到时酒肯定又香又醇。可以阿平这种拉了人来就猛喝的劲头,哪里还能等什么来年啊。不过我自不会当真去劝,能看见他们叔侄俩关系好是再好不过的事,也正合我当初的心思。只要朱棣对阿平有亲情在,当不至于会发展到那步田地吧。 许是当真阿平对这位王叔崇拜之极,人十分的高兴,酒杯碰了又碰,很快脸就酡红了醉眼朦胧地歪倒在桌上还傻笑着。 令我意外的是朱棣竟然也喝醉了,趴在桌上一动都不动。 错误举报加入书签上一页←返回列表→下一页投推荐票更新太慢 157.做知己 看着两个醉鬼我当真是既好气又好笑,酒坛子空了便也罢了,还都七倒八歪的。我本想去喊燕七来背人,可刚要起身就发现阿平拽紧了我的衣摆不放,嘴里还在嘀咕:“媳妇别走,再为我和王叔倒满杯。”我在他头上轻敲了一下,兀自吐槽:“想得美。” 刚才他俩在喝也没要我给倒酒,我就坐在旁边陪着一块吃吃菜。才不给他们斟酒呢,我又不是宫娥婢女。被这混小子给缠着没办法,只得去拖他起身,总算他还不是全无意识,眯起眼将我确认了一番后就自个起来了任由我扶着走,把人扶进床内放下后回到厅内,看着还醉趴在那的朱棣不由犯难起来。 我这兰苑本来是有空余的房间的,可阿平睡了东屋,我睡西屋,剩余两间给了绿荷与燕七,还有就是灶房与浴房了,所有房间都已经分布出去了,要把朱棣往哪搬? 另外,他是外出回来的王爷,平时是住在宫里还是在外面有别院?需要叫人来接吗? 迟疑了一会决定去外边唤绿荷去打听一下燕王的人在何处,哪怕是他那两个儿子来一个带人走也好,可走到门处还没迈出就听见身后传来微讽的语声:“你想去哪?叫人来送我走吗?”我身体僵住,听这语调就知他并没真醉,是回身还是不回身似乎并没有太大意义,因为脚步已经走至了我身后。 强烈而不容忽视的气息弥漫而开将我包围住,后颈处感觉有丝凉意蹿起,只听轻沉的语声响在耳后:“许兰,你在怕我吗?”我的心漏跳了一拍,回转过身反问:“怎么会?我为何要怕你?”朱棣勾唇而笑,刚硬的脸不见柔和,他说:“怕我说出我们原本就认识。” “你会说吗?你会说当初你当了贼首,后又把我劫回北平吗?” 朱棣凝定我眸,“为什么不能是我?” 到如今还在纠结这个问题?有必要吗?我刚要开口,突然被他扣住了肩膀抵在门上,可是我那快六个月的肚子很大很挺,他靠近一步就要碰上了。目光缓缓下移,这时他才似乎意识到我怀孕这件事,视线在那上面停滞了好长一会,肩膀上扣住的手慢慢松开了,往后退了一步,低哑而问:“几个月了?” 我答:“快六个月了。” “肚子这么大了吗?”他显得有些拘谨地在空中比划了一下。 “是啊,到这时候了肚子就很大了,你应该有经验才是。”徐妙云都为他生了两个儿子了,估计女儿也有了,可见朱棣居然面露赧然说:“我没甚经验,妙云怀孕时我都在军营。” “哦,那你肯定错过不少乐趣。” 他挑了挑眉问:“女人怀孕,男人还有什么乐趣?” 我浅笑着说:“当然有啊,你会错失宝宝第一次伸懒腰,第一次踹脚的体验,还有他在母亲肚子里的成长。这些经历在今后的任何时候拿出来回忆都十分有意义的。” 他深深看着我,“你变了,变得比以前美丽了。” 别扭地转过视线,同样的话阿平也说过,大约是怀孕之后母性色彩浓郁的缘故吧。有时候连自己也能感觉出来,在一些事上不会思想极端,凡事都比较能心平气和地去想。 “你还没回答我刚才的问题,为什么不能是我?”没料朱棣重拾旧问,并且目光锁定了我不容回避。身不由己四个字用在此处并不恰当,我只知道面对着这追问终究正视了他轻声说:“这世上有很多事都没有为什么的,就像为什么太阳从东边升起而从西边落下,为什么晚上月亮当空照是一个道理,如果你一定要为这冠上原因的话,我只能说时机不对。” “时机?你的意思是假如我先一步遇见你,便会选择我?” 我不明白朱棣为何要如此执着,已时过境迁,何必再纠结一个“假如”?迟疑间他又紧迫向前一步,还是将我逼近角落追问:“是与不是?” “不是。”我直接否决,“我说的时机并非你所以为的,不在于遇见的早晚,而在于对的时间遇见对的人。阿平是我那个对的人,你不是,哪怕你早一些遇上我,也改变不了你已成家立业有妻有儿的事实,你还能早到十七八岁就认识我吗?抱歉,那会儿我还是个小娃。” 朱棣闻言眯起眼,“你想要做正室?” 我失笑,迎上他的目光,字句清晰而言:“这可能就是我们之间的距离——理念不同,就好比你想得是这个女人要当正室做大房,而我想得却是唯一。我所求很简单,平平淡淡守着一个人,而对方也只守着我便可以了。” 朱棣先是一怔,随即毫不客气地讽笑:“你认为他能够此生只你一人?许兰,你是不是太过天真了?别说他将来三宫六院数不清的嫔妃,就是现在他皇太孙的身份也不可能只独你一人!你可知这次父皇大办寿宴,邻国来了多少使者和郡主吗?有哪一个不是指着他而来?”免费阅读本完整版及更多[精][选][小][说]请在百度或手机上搜:[我[]的[]书[]成[]网] 心头顿沉,早有预料平静的生活不可能永远保持下去,也清楚明白阿平的身份有很多的身不由己,可没想到这一天会来得这么快! 朱棣说:“许兰,你之所求就连普通百姓都难做到,别说生在帝王家了。若是跟着我在北平,我或还能留你一方安宁天地;而与他,还是劝你收了那分妄想安然接受这一切吧,也好过你将来痛苦流离。” 一张本就很薄的纸,在这之前一直没人来捅,我便只当不知道,而今被朱棣毫不留情地捅破,心中有涩疼在泛滥,但不想被他瞧见。 “朱棣,”我顿停了之后轻声道:“诚如你所言你和他都是生在帝王家,你留的那方天地未必就会安宁,你我就不能放下过去,成为朋友与知己吗?” “知己?”朱棣显得很意外,然后道:“你还是第一个说要与我做知己的女人。” 别的女人恐怕都是想做他的人吧,其实光从性格上而言朱棣就与我不合适,他刚硬而霸道,说难听点就是极强的大男子主义,一旦下决定恐是不可能让身边的人质疑的。他有着帝王的霸气,却不会是能与妻子温柔眷语的人。 而我之性格必然受不住这般被束缚,不像阿平虽然偶有小脾气,但他本性纯善柔和,与我刚好可以互补。他不会来掌控我,我也不会想要左右他,女强人我可不想当。 朱棣并没有接受我的建议,他说在他的生命中从不和女人当知己,而且还是喜欢的女人。不过也没有再咄咄逼人,只与我并肩站在门口处浅声道:“你倒是把煦儿给收服了。” 听他主动提起朱高煦便想及前两日阿平回来说在宴会上朱棣突然大怒打了朱高煦的事,不知后来可有再责罚?沉念想了下,我开口道:“阿煦的性格比较耿直,可能是因为之前共患难过吧,所以比较能处得来。有些事都已经过去,你也就别太苛责他了。” “怎么?对他担心?” 我摇摇头,故意道:“我何至于。他是你的儿子,要论担心也轮不到我。” 朱棣的心思我或许不太懂,但很明显有试探之意,这时我表现得不关心只对朱高煦有利。更何况我说得也是事实,朱高煦是他的儿子,而徐妙云想来也不可能置儿子不管。 朱棣笑了笑后说:“煦儿若听你如此说,恐怕会很难过。” 后来他只留了一个沉定的眼神我就走了,并没说还会否再来,也没说其它。与他这场交谈我不知道算不算回事,总之原来没看透朱棣,现在我更看不透。不过而今既已挑明了我的身份,想来他也不可能再有所动了,毕竟,身在帝王家,礼义廉耻他还懂。 谁又能想到,当初偶然救下的人,它日竟然成为了我的长辈,而我却成为了他的侄媳。这辈份,提起来就感到令人郁闷。 回头看那杯盘狼藉也无心收拾了,等明早让绿荷起来了弄吧,这会儿听着没了声估计燕七和她都已经睡下了。在我这可没那些主子不睡下人也不能睡的规矩,他们自便就行了。 梳洗完回房前先去了阿平的东屋,看他背朝向内和衣而躺我便走上前去替他解衣盖被,当外袍除去拉开被子而盖时,忽而发觉侧躺的阿平竟是睁着眼的。我脱口而问:“你醒了?” 可等他转眸看向我时发现好像不对,他刚才是醉酒并不是睡着,酒醒不太可能吧。用手背贴了贴他额头,还真是冒了一层的汗,起身想去拿毛巾来给他擦擦,却被他又拽住了袖子。 看了眼他那指骨修长的手指,轻声问:“要喝茶吗?我去给你倒。” 黑眸湛然,似乎懵懂无知,没好气地拍了下他的脑袋,“让你喝那许多酒,酒量还这么浅。”他居然还撇撇嘴像似听明白了般,不甚乐意。 158.肖像画 总算哄着他松开了袖摆,我走至桌前倒了一杯茶再回来,让他就着我的手喝下后才给他把被子掖好,又怕他觉得闷热留了空隙。准备转身要走时,腰间被从后揽住,但因我肚腹拱起很大而没法再一手环绕了,紧随着另一条手臂也攀了上来把我整个人都拖了上去。 我出自本能地呵斥:“阿平,不许胡来!”他喝多了酒,若疯起来肯定不管不顾,我可不能由着他乱来。但他默不作声紧紧抱住我就是不肯撒手,挣动了一会我也弄得一身都是汗,回转头见他双目紧闭像是睡着了又像是在做梦。 鼻间一股桂花酒的味道,而昏黄的灯光衬得他轮廓很柔和。看了如此久的人,每次这般近的去看那张脸依旧看不厌,尤其是他闭了眼睡觉而面颊还有一些酡红时,像及了懵懂的孩子。我不由浅勾嘴角,既然他已经睡着了就随他吧,也就只有躺在他怀里我才睡得最安稳。 现在身子沉了,基本上躺下来就很快入睡了。朦胧里似乎做了个梦,梦见有道目光不知从哪射来,我四下环转都看不见人,难免心生恐慌。依稀暗处有个身影在那,我一步步走近,朱棣的轮廓隐约可见,想问是不是你?可忽而感觉身旁骤寒,下意识地转过头,竟然见阿平用陌生而冷漠的目光盯着我,心一点点坠落,越来越沉。 从梦中惊醒,一睁眼就对上与刚刚梦里的一般无二的黑色瞳仁,只是眼神不似那般漠然,就是轻轻平平地看着我,仔细观察发现阿平是在走神,整个处在无意识状态。 窗外天还没亮,而油灯即将燃到尽头,火光在扑闪扑闪的。应该还早,打从怀孕后我都是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来,即便是这样仍然感觉睡得腰酸背疼的。 我轻拍了拍阿平的脸,见他目光聚焦后问:“怎么不睡觉?是酒醒了头晕?” 静了一瞬,他往我脖颈里钻了钻,“不是,睡不着了。”也不知是否我的错觉,听着他那语气感觉有些脆弱,喝醉酒后醒来他是这样的状态?我轻揽了下他的肩膀,“陪我再睡一会吧,时辰还早呢。”听见他乖觉地轻应后我又闭上了眼,可转瞬又听见他在耳边轻问:“兰,我想要,可以吗?” 倏然睁眼,蹙起眉头想也没想就拒绝:“不行!已经快六个月了,你别胡来。” “可是江老头说五个月以后便可行房。” 一头的黑线,江老爷子什么不好说,偏偏把这事来告诉他。“那也不行,你看我现在肚子这么大,还能做吗?”他低扫了眼我那肚子,“侧着做。” “……”合着刚才他在走神就是想这些呢,连姿势都研究好了。 阿平的身子贴上来,让我感觉到他身下的坚硬,语声里有着一丝落寞:“你如果真的不想就算了。”我看他那近在咫尺的脸,似有些闷闷不乐。只得轻叹了口气道:“不许你胡来,若这次让孩子再有异状的话,我可不原谅你。” 他听着也似有忧色,但还是咬咬牙说:“我一定很轻很轻,绝不会伤到你和孩子。” 听了他的保证后便没再去阻止,事实上怀孕之后身体也变得极其敏感,受他几下挑拨就已经情·动了,而他在进入之前又亲吻了很久,到后来我都有些受不住了才终于进来。 这回他确实没有胡来,只是一下一下很轻地在动。还以为这样时间会很绵长,虽然并无不适感,但总归会担心孩子会受波及,没想他把我送到了后就退了出去,然后拉了我的手帮他套弄,如此我也只能无奈地由他,喘息加重之后低吟出声,他整个人都松软下来。而我的手也被他抓得有些发麻了,两人都出了一身的汗。 抱了我一会就听见他在身后起了身,很快端来一盆温水,绞好了毛巾为我轻轻擦拭。忍不住回过头去,油灯已经不知何时灭了,只看得见昏黑中他坐在床边的轮廓。极少见他在事后这般安静,以往总会不抱着我再说些荤话,还要再占些便宜才肯罢休。 “阿平。”我轻唤。 他应了一声:“嗯。” “怎么这般安静?”跟他也不用客套迂回,觉得疑惑便就问了。听见他答:“有点担心。” 闻言我不由笑了,想要的人是他,做完后反而在那忧心,原来他其实也挺紧张的。如此挺好的,体现了一个男人的责任心。等他清理完后再躺回来,依旧把我紧紧锁在怀中,倒不怕他欲·望再起,而是……“不热吗?” 他用力嗅了嗅我的头发,嘀咕着回:“不热,就想要抱着你睡。” 这男人啊年岁再长,孩子气的时候也时常会有,算了,任由他去。再醒来时天已经大亮,而身边没了阿平的身影,应该又是外出应酬去了。 可没想当我走出屋子便看到阿平捧着一本书坐在桌案后看着,不由诧异而问:“你今天怎么没出去啊?”他从案后抬起头来,“今儿不出去了,你睡醒了吗?我让绿荷给你把漱口汤端过来。”看他起身而走,连忙摆手道:“不用唤了,我自个过去梳洗便行了。” “那我陪你过去。” 笑着点头,他难得有余暇留在兰苑,我自是欢喜。 起来得晚了用过午膳后便一时间也睡不着,阿平与燕七把桌案给搬到了院子里想要作画,让我坐在椅子里当他的画画模特。起初还不觉得无趣,可时间长了保持一个姿势就没耐心了,等我起身走过去一看,差点没被气吐血。画纸上哪里有我的画像?我坐在椅子里就一个浅浅轮廓成为背景,画的主调是这兰苑的景致。 既不是画我,为何还要让我枯坐在那老半天?想着就觉气恼,转身便往屋内走。前脚进门阿平后脚就跟进来了,从后搂住我哄道:“别生气,此画是有原因的。” “少来,就知道拿好听话来哄骗我。” “天地良心,当真不是哄骗你。这幅画是我想了很久才决定画的,准备在皇祖父寿宴上当作生辰贺礼送与他。” 我回转过眸,狐疑而问:“你怎会想到用此画当作贺寿的礼物?”虽然画中的我不甚清楚,可也没有道理拿一幅画有他自个媳妇的画去送给他祖父的道理吧。 但阿平却拉了我的手道:“你跟我出去再仔细看看那幅画。” 随着他回到院中再去看那幅画,除了画卷清秀笔锋柔和外,并没瞧出有什么特别的地方。而且我坐着的轮廓可谓寥寥几笔,有等于无,但又不会让人忽略,不过似乎外形上与我还有些差异,看来阿平的肖像画很差劲。 阿平在耳边问:“有看出来吗?” “看出来啥?”我不禁疑惑,却见他笑着说:“媳妇,你这脑袋瓜子没以前灵光了嘛,你想想这个兰苑原本是谁的?” 马皇后啊,之前他和朱元璋都说过呀。忽而脑中闪过灵光,兰苑、模糊的轮廓……“你画的是你皇祖母?”阿平点头,语气略为感慨地道:“是啊,我的记忆里没有皇祖母具体的影像了,只隐约记得那时候她总坐在椅子里揽着我在怀中。” “你要送这幅画给你皇祖父?他能看出这是你皇祖母吗?” “不用看出来,如果皇祖父心中有惦念,那么即使不像他也会想起;而之所以不去寻找皇祖母的画像来画清楚这幅画,也是不想大好的日子引得皇祖父难过。” 我怔了怔,阿平这心思倒也细腻。他的本意是让朱元璋开心,没必要把马皇后的遗像给画上了去勾起朱元璋的愁思,只当是存个念想,拨动一下心弦吧。 刚才的恼怒顿时都消散了,我有种预感朱元璋会喜欢这幅画。 墨色流蓝,没有再添笔画,等风干后阿平就让燕七将画给收了起来。他目光流转看向我,“可还想要我为你再画一幅肖像画?”我连忙摆手摇头:“不用了,再画一幅我得睡在椅子里了。”对于这种事我坚决不再服从,阿平见我如此便道:“那换你画我。” “啊?”我不由错愕。 看他当真不适说笑,往那处椅子里端端正正坐下,“开始吧。” “你怎知我会不会画?” “无碍,媳妇你不管把我画成什么样子,我都不介意。” 这不是主动求虐吗?想以此来弥补我之前心焦的等待?看看桌上重新铺好的白纸与搁在一旁的毛笔,又再看看那处平和端正的阿平,之前燕七放好了画出来也听到了此番话,正笑眯眯地看着我们一副等看好戏的表情。 159.一句美丽的夸赞 我咬了咬牙,当真握起了毛笔,可摆正了姿势却无从下笔起,该点还是该圈还是该一横线?这东西生疏的已经几乎让我记不起来了,心一横,照猫画虎吧。 学了阿平的作法,并没首先画人像,而是先把周遭的景致给画了下来,等画到他人是每一笔都仔细推敲琢磨,还不时盯着他仔细观察。总算他还知道要看着我,目光清和,使我感觉如沐春风般。也就是他了,被盯着才不至于使我感到别扭,换作别的任何人恐怕都不行。 后来估计燕七和绿荷见我画得如此认真便都微观过来,是燕七先抽气出声:“这是你画的?”我头也没抬地没好气回:“你有看见这旁边还有鬼在画吗?” “鬼?”绿荷傻乎乎地还四下看了看,“娘娘,这里应该不会有鬼吧。” 这两人当真是对活宝,总给我闹一些无厘头的笑话。就好比现在,燕七说不相信我的绘画底子这么好,绿荷说亲眼看见是我在画,并没见着鬼怪出没。 我听得实在忍无可忍了,才呵斥出声:“你们俩要是不能安静就出去转转再回来。” 这下都消停了,安静下来不再胡诌,却也不肯走,就赖在我身边对着画窃窃私语。倒是阿平本人不惊也不怒,没有半分不悦之色,只静坐在那默看着我。 等我落下最后一笔时,燕七已是忍不住招手而唤:“公子,你快来看。” 阿平问:“都画好了吗?” 我点点头,站得有些久了,这腰就酸乏了,拿手在腰后捶了几下才道:“你快别来看了,把你画成了猪头,很难看。”却没料绿荷在我身后嘀咕的旁人皆知:“若能有殿下这样好看的猪头,给多少都收啊。” 我已忍无可忍,呵斥出声:“闭嘴!” 却不成想我这婢女根本就不怕我,只耸耸肩继续说:“娘娘,殿下过来了。” 废话,我有眼睛,自是能看到阿平已经走至跟前。他的视线落在我的画上,反反复复看过后抬起眸来,“兰,你还当真会画?” “这能算会吗?我也就是看你平日作画跟着学而已。”在提起笔时就意识到自己会画画这件事又是不可思议的,可看阿平端坐在那处落笔就不想胡乱勾画了,他是如此熟悉,却从未一笔一划地描勒于纸上。眉眼哪怕深刻印在脑中,但还是一而再再而三地观察、比对,然后才下笔。会觉得将他画好是个很有意义的事,在关于他的时候,我不想马虎。 阿平也没追问,视线又回顾于画上,细细浏览,嘴角的弧度逐渐加深。从那眼神可明显看出,他十分喜爱这幅画。这次甚至都不让燕七来碰,就守在画旁等墨干,然后小心翼翼地一点点卷起来。我看着好笑,有这么珍贵吗?不过心中无疑是开心的,就是那种你做一件事或者是送一个礼物,而对方比你想象中的还要珍惜的感觉,谁不爱呢? 阿平收起画卷就进屋去了,我跟着过去,看他把画卷给放到了一个专门的布帛画筒内,然后又从柜中拿出来一个锦盒,看样子是要再放进那里面。 等锦盒打开我第一眼就看见一抹红,那里头还有东西。忍不住走近过去,惊愕而问:“这是……我们的喜服?”果真见阿平点了点头并轻应:“嗯,一共两套,一套是之前去银杏村时带回来的,另一套是我们这次大婚的礼服。” “你为何要都收起来啊?” “与你有关的物什我都收在一块。”他从衣服底下摸出了一个小的长盒递过来,我自然接过了打开来一看,竟发现是一根碧玉簪子。他说:“之前给你买的你说弄丢了,我后来又择了一根,一直没找到机会给你。” 这根玉簪子无论从成色上还是摸着的手感上看,都比原先我们在集市买的那根要好了不知道多少倍,恐怕是这宫廷之物吧。 却没料阿平像是知道我在想什么般,直接否定了:“不是从宫里头挑的,是我之前在寻你的途中路经一座小镇时看见玉器店老板拿出来拍卖,当时一看到它便想起了你。” 东西不在于贵贱,而在于心意。如果只是他在宫中物品里挑选的,虽然也是要给我,但绝没有他在寻我途中睹物思人来得动人。我回递过去,见他眸光一沉之际道:“帮我戴上啊,傻瓜。”他立即展颜而笑,接过盒子在手拿出了玉簪子站到我身前,眉眼认真凝注于我发顶,他的动作很轻,簪子插·进头皮时一点都不觉得扎疼。 我左右看了看,他这东屋并无镜子,便冲他笑问:“好看不?” “好看。” 一句美丽的夸赞,通常都是女人最喜欢听的情话。我是个俗人,自也不会例外。 攀在他肩膀上对那盒子不由好奇,“里头还有什么宝贝吗?”眼尖地看见衣服底下还有一个小的方形锦盒,他取出来后打开给我看,“咦,它怎么也会在你这?”我惊讶而问,那里头居然是我的星月手串。 “你随手把它丢在桌子上了,我就给你收了起来。” 有吗?偏着脑袋想了想,没印象了,近来过着“养猪”式的生活,若不是在阿平这里看到,都把它给忘到九霄云外去了。伸手想要去拿,但被阿平给拉住了手,他摇摇头说:“先别带了,免得你丢三落四的又不知道放哪,暂时我替你收着吧。” “我哪有丢三落四呀。”象征性地反驳了句,也没再坚持去戴它,好像听说怀了宝宝时不好戴有磁性的东西,也不知道这星月是否含着内在的磁场,还是尽量避免了为好。 看阿平把大盒子给盖上又去放起来时,我笑着调侃说以后咱们家有什么宝贝都交给他保管了。他轻瞥了我一眼,丢来一句:“交给你保管我还不放心呢。” 我叉起腰,郎朗质问:“有什么可不放心的?我还会给你弄丢了呢?” “不会弄丢,是忘记放哪。”他顿了顿,字字清晰:“一孕傻三年。” 气得我直接暴走,去他的一孕傻三年,他才傻呢,他还扮演傻子呢。走到院中就撞上了燕七,看我气呼呼地大步走出来,啧啧两声后问:“呀,公子又惹你生气了?” 我指指他命令:“今晚不许烧他的晚膳。” “好嘞,这里你最大,你说啥就是啥。” 可并没给我这作威作福的机会,近黄昏时就有小太监来传讯称皇上喊阿平过去议事,阿平换上外袍就出门了,让我夜里不要等他。等目送着他远走后,就听见燕七在旁边嘲笑我:“看来公子晚上有事,本来就不用替他做晚膳呢。” 恨得我咬牙,这小子把我的失落都尽收眼底了。 随着寿宴接近,阿平也确实越来越忙,里里外外大小事都得他去亲自安排。听他回来说的情况,应该是朱元璋有意考验他,将这次寿宴的事交由他全权负责。 所以之前远归的那些王叔与宾客们,都是阿平在接待。在这期间,我并没有再见过朱棣,就连朱高煦也不见影踪,应是被他父亲给管辖了不敢违抗。 终于这日,朱元璋的寿辰到了。平日里宫中大小宴我有朱元璋的特赦可以不参加,但是这个寿宴却不得不前往,燕七身份特殊让他留在了兰苑,阿平派人回来接我时带上了绿荷。 宴席虽是在晚上,但必须早早地先到,总算走进宴会场就看见阿平的身影了。领我们前来的小太监让我稍等,他去向殿下通报一声。看着小太监接近阿平后朝我们这边指了过来,阿平随而转身回看,没有半分迟疑就快步走向我。 看着越来越近的俊逸男子,我心向暖。在任何时候只要是我出现,他总是没有丝毫犹豫地走向自己,足以证明我在他心目中的地位。 来到近处,他正要跟我开口说话,却听旁边传来一声唤:“炆儿。” 转过头见吕妃的仪仗队正浩浩荡荡向着这边过来,排场之大引得在场之人都侧目而视。阿平的眉宇微不可查地轻蹙了下,随即便舒展开来拉了我的手走上前,恭声而唤:“母妃,您来了。”我垂了眸,轻福了下身唤:“母妃。” 这还是打从我获知腹中孩儿差一点因那息子香而出事后第一次见吕妃,她的端庄与威仪一如当初。很多时候我都想不通,一个婆婆如何会狠心到要打掉自己儿子的亲生孩子?真的是这皇宫的环境造就了人,还是本性不善?可假如本性不善,又怎会生出并且教育出如此性格纯良的阿平来? 160.寿宴(1) 吕妃并没像以往一般对我表现嫌恶,只淡淡瞥了我一眼后就目光转至阿平那,“都免礼吧。炆儿,过来这让母妃瞧瞧,你这么久都不上母妃的宫中让为娘我好生想念。” 然而阿平并没上前,只在口中回道:“还请母妃原谅,近来一直在筹备皇祖父的寿宴,一时抽不出闲暇过去看望您。”我站在一旁不动声色,心里却想阿平这睁眼说瞎话的本事是越来越大了,前几天还空到一下午都在那作画呢。不过听他母子俩的对话,竟像是阿平已经很久都没有去吕妃宫中了,是——因为我吗? 在人前吕妃也不好发作,而且明显对这儿子也是无奈,寒暄了几句后便催阿平快去办正事,阿平还抓着我的手紧了紧,对我小声嘀咕:“兰,等宴会开始了我就过来陪你。” 我轻点了下头,目送着他走向别处。事实上他是真的忙,宾客相继而来,就算不用他每一位都安排入座,但是邻国的使者、远归的藩王等这些重要宾客,势必得他出面去招呼。 而这处吕妃终于是正视我了,仔细看了看我已经挺得很大的肚子,眸中看不出喜怒,语气却十分的寡淡:“阿兰,你的身子沉,就跟着我入席吧。” 如此场合我也无法推托,只得低声应下。 当下还是朱元璋时代,后宫之中自是以他的妃嫔为尊,吕妃是因前太子朱标又因阿平是皇太孙而身份显得尊贵,所以席位离主席位十分的近。我被安排坐在了吕妃的下首位置,但婆媳之间两厢无话,她既然不来搭腔,我也没必要去卑屈逢迎。 不过有一点我们是相同,即目光都落在阿平的身上。她以母亲看待儿子的骄傲眼神在看,我以妻子看待自己夫君的温柔眼神而看。 差不多在宾客渐满的时候,有看到朱棣偕同徐妙云以及他两个儿子走入了场上。我的视线在朱棣身上略一停驻就去观察他身边的几人,徐妙云依旧温婉如初,眸中闪着睿智;而朱高炽却令我微感讶异,他居然是个大胖子,面相既没有他父亲的英武又没他母亲的秀丽,当真是诠释了人不可貌相这句词;相反朱高煦与他站在一处,不仅个头上比他高,身姿也比他英武甚多,看着越发的像朱棣了。 发现朱高煦自入场后就一直在左顾右盼,大约是在寻我吧。可我坐在吕妃这处,半点异状都不能有得,只好看着那小呆瓜像伸长脖子的鹅似的,又觉得有些好笑。 终于他目光转向我这处,以为肯定是要看到我了,哪料视线流转连在我身上流连一瞬都不曾有,旁边朱高炽似乎与他说了句什么,明显看着那脸上露了不高兴,不过也不再似刚才那般东张西望了。 在心中暗叹了口气,这小子的眼神当真是不好,竟然还真没瞧见我。不过回头想又觉没看到未尝不好,以朱高煦那不懂打弯的性格,看见了还不想尽办法来找我,到时身边的吕妃还不又得眼冒怒火,对我意见老大了。 朱元璋自是最后一个到的,话说我还是第一次见这位帝王的仪仗,没有想象中的奢华与大排场,也没有前呼后拥的侍卫,可当他步入场中时整个气场就是不同,目光环视一圈时威慑力使得在场的每个人都不由自主地心头凛然。 可仔细看却还是能看出来朱元璋是真的老了,哪怕是比起大半年前我初见他时也又苍老了许多,他不再健步如飞,明显的老态已是昭然,想来这与他日夜操劳国事有着密切的联系。 等朱元璋就坐上位后,就有礼官宣布寿宴开始。先是礼炮轰鸣声响,灿烂的烟花升上高空,照亮了场地的上方,五颜六色印染了底下每一张脸。对于这般美丽的景致,即使端庄如吕妃也难抑制激动,与身旁的刘清不时指点着议论。 刚才绿荷被吕妃的人遣在了外围,她靠不近我,此时看去她与一干宫娥呆在一处看那烟火正看傻了眼。我看着便不由失笑,咱家的绿荷无论到了哪里都是傻乎乎的。 没人来理会我,我也乐得清静。烟花本就是短暂的美丽,很快这节目就结束了,众人也回坐而下,该摆出仪态的摆出仪态,该整理妆容的整理妆容,总之我这一块女眷区挺忙碌的。 阿平说等宴席开始了便过来,我看朱元璋来后便把他给叫到了身边,这一时半会怎么可能来?也罢,难得一次,我只需安坐在此应不会有事。 歌舞表演层出不穷,礼乐声鸣不断,这大约就是国宴的范畴了。说是寿宴开始了,可全场无一人动筷用食,我饿得肚慌都不好意思独自开吃。 摸摸肚子很是无奈,到底要到什么时候才能结束这冗长的表演。早知道应该在来之前先填饱肚子的,可如今我这六个月的身孕了好容易饿,过个一会就想吃点什么。阿平还总说我瘦,其实我有照镜子,发觉脸圆了一些,不过身子骨似乎就只有腰腹变粗变圆。 总算歌舞暂告一段落,还以为就要宣布开席了,结果却听礼官高声喊报说贺寿开始。我顿感无语,这不就是让送礼了,连这也要弄个仪式的吗?于是台下接二连三轮流着上人,有的送玉珊瑚,有的送白玉观音,有的送丝绸绫罗……总之是琳琅满目,也目不暇接。 那些人中唯一能让我引起注意的就是朱棣,在他走上场时似乎四下就莫名静寂下来,不过我认为在这个场合里的朱棣不是他本来面目,少了几分霸气和精锐。他送给朱元璋的是一把弓,看起来可以说是其貌不扬,可我察觉到朱元璋的目光有了变化,那变化不同于之前看那些奇珍异宝时的漠然,而是有些动容。 只听沉严的声音缓缓而问:“这把弓是朕当年那把吗?” 朱棣躬身而回:“回父皇,正是那一把。儿臣重新为此弓上了弦,又缠绕了线绳,它原本一直都挂在儿臣房间的墙上,这次将它带回来见它的主人。” “快呈上来。”朱元璋一声令下,立即有宫人跑下去从朱棣手中接过弓,并双手捧着来到上座。朱元璋起身拿起了弓,扬手而张再弹射,虽无箭,可那股金戈铁马的豪情却油然而生。都说上过战场的男人,血性才会被真正激发,哪怕年已垂暮也能让人想象得出当年的英姿焕发。他是大明皇朝的开国皇帝,他是明太祖,他是朱元璋。 有一句名言特别能鼓舞人心,即为——驱逐胡虏,恢复中华!以徐达、常遇春为大元帅,北伐中原,结束元朝蒙古人的统治,收回丢失了四百年的燕云十六州。后又平定西南、西北、东北等地,最终统一中国。这里头有许许多多场战役,朱元璋或许不是每一场都参与,可他的马上英姿一定刻印在当初每一个将领的心中。 只是朱元璋,一把旧弓固然令你动容,可环视场中,还有几人是曾与你一同并肩作战过的兄弟?一将功成万骨枯,有人战死在沙场,有人却被猜忌埋在了黄土下。历史上对朱元璋这个人褒贬不一,有说他勤政,也有说他暴戾。 当然,最难测的就是帝王心,朱元璋看着好似很动容,但也难测他心中是怒还是喜。 只听他说了句“有心了”,便将弓交给了身边的老太监,朱棣也退回了自己座位。隔着较远的距离我也看不清朱棣脸上的表情,不过想来他也不会将喜怒或者失落放于脸上。 后面还有别的藩王一一上前送贺礼,同是朱元璋的儿子,我有观察到朱元璋的笑容要多了一些,难道真如野史传闻中所言的他对朱棣这个儿子不喜? 阿平是最后一个送贺礼的,而且还是在礼官扬声而问了两次可还有人贺寿,他才缓缓走出列。这边吕妃终于也不淡定了,坐直了身子引首而望,可见阿平双手空空便不由着急地询问:“炆儿准备了什么贺礼啊?” 刘清在侧立即答:“娘娘,奴婢也不知。” 这时吕妃才回转头来看我,“你可知晓?”与她坐在一处这么久,这是她和我说的第一句话,而这疑问虽是在问,那眼神显然已肯定我知晓了。 我浅笑了下道:“是一幅画。” 吕妃闻言立即蹙起眉来,很是不赞同地苛责:“这般重要的场合怎能如此草率就只送一幅画?如果没有好的赠礼为何不来与我说?” 我选择闭嘴沉默,那是她的儿子,她如何说我也只能听之。但似乎我的退让并没有得到她的体慰,明显怒色呈露于表,语声也冷了下来:“你身为炆儿的皇太孙妃,不说有所扶持,至少也该在适当的时候加以提醒,而不是只顾任性为所欲为。” 若是以往听了这番言辞,我恐怕会心生恼怒,而当下却心绪丝毫无波动。一个人对你不喜,哪怕你做再多也都是错的,吕妃对我成见已深,非我一言一行能扭转的。只道:“母妃教训的是。” “你……”吕妃气怒交加,可在此场合又发作不得。 161.寿宴(2) 是刘清在旁提醒:“娘娘快看,殿下已经把盒子送上去了。”闻言我也侧目而望,看见朱元璋正从锦盒中拿出画卷来。老实说我也有些紧张,若除去内在意义而言这件贺寿礼确实过于简单了,也不知朱元璋能否瞧出阿平的用意来。 随着画卷被一点点拉开展陈,朱元璋原本带笑的脸渐渐怔凝住了,他的视线落至一处后再没移开。别人不知晓我却看得分明,那处正是阿平以我为轮廓模型所勾勒的影像,我在心中慨叹,一个帝王再坚硬也有其柔软的一面,而朱元璋的柔软或许就是已经故去的马皇后吧。 底下的人面面相觑,并不明白为何他们的皇帝因一幅画而长久都无动静,吕妃与刘清见状很是着急,压低声了在议论说应该不会有什么岔子吧。 还是阿平提醒了句:“皇祖父,该开动寿宴了。”才使朱元璋如梦初醒,抬起眸的霎那在场诸人都看得分明,面色动容溢于言表,他连说了三声:“好,好,好!朕的好孙儿,你最懂皇祖父的心思了。”阿平抿起唇角而笑:“皇祖父,只是一点心意。” “嗯,心意心意,贵在用心。” 听着朱元璋赞赏有加,吕妃终于是松了口气,但也感好奇,又回转头来问我:“究竟……炆儿画了什么?”这时她的语气已经缓和了不少,不再如刚才那般疾言厉色了。 我也不隐瞒她:“画的是兰苑。” 吕妃怔然,似还不太相信:“当真是?”我点了点头。她转眸去看刘清,两人都是一脸懵然并不明白其涵义,不由轻叹于心,两人本与阿平最亲近,却对他之心思一点都不了解。即便我解释,那也不过一时明白罢了。 阿平是最后一人贺寿的,之后便宣布寿宴开始了。总算是熬到了这时候,我等吕妃一用食,就先夹起桌上的点心送入了口中,老实说都饿得有些发昏了。两块点心下肚总算是稍稍垫了下肚子,感觉口干想喝茶,但桌上却只摆了清酒壶。我四下看了看,跟身边的一小宫女道:“能不能帮我去倒些茶来?” 小宫女没回话先去看吕妃,令我不由黯然,连喝口水难道都需要她通过? 可吕妃根本无暇来理会我这处,因为自一开席就有王公贵族的女眷纷纷上前来说话敬酒,有的甚至便留在了这边席位上。场中还有歌舞在演,但已经没人去关注了,依这情形应也是没人来理会我,不如自给自足吧。 起了身退离席位,经过小宫女身边时我轻瞥了她一眼,她立即垂了头不敢看我。嘴角勾起一抹笑,既然想狗仗人势那便胆子大一点,光这点道行还是别出来了。 席位之下有几步台阶,我缓步而走着,但没防谁的脚突然伸过来,哪怕余光有瞥到可也反应不过来了,只觉脚上一绊身体便不可控制地往前倾。 那一瞬的时间里我其实脑子是空白的,没有纷乱的杂念,也没有纠察的心思,只觉心口隐隐作痛。眼看自己就要从台阶摔下去,身边突然伸来一只手将我半倒的身体给拖住,甚至肚腹离地面只有余寸的距离。 我惊得一身的冷汗,心跳如雷的同时头顶传来熟悉的嗓音:“傻妞,怎么如此不小心的?” 顺着扶住自己臂膀的手站稳后才扭转过头,朱高煦正戏虐地看着我,不过他眼中的惊色却没掩饰得了,可见刚才他其实也十分惊怕我会真的摔下去。 “怎么不说话?是哪里磕着了吗?”他见我不语又紧张了起来,将我上下打量。 我摇摇头,“没有,刚才谢谢你。” 他走近一步低声而问:“你是与谁一道来的?那日我……”听他要解释,我先截断了他的话:“场合不对,你先松开我。”他愣了愣,这才反应过来松了拽住我臂膀的手。 微微环视一圈,瞧不出刚才的变故是有心人故意为之还是无心之失。但心中有数多半是前者,我怀的是皇太孙的孩子,多少双眼睛在看着呢,之前是我不出现于众人视线,但不代表宫中各处的人不关注我。 突闻耳旁朱高煦在压低声问:“你在找那个伸脚绊倒你的人吗?是你左前方穿紫衣服的女人。”微感讶异,他居然还能瞧出我的心思来?顺着他的提示看过去,那是一个年岁颇长的女人,不是谁的家眷便就是宫中的后妃,具体是谁我肯定是不认识的。 可既没有当场抓获事后来纠察便是多余,一来对方不会承认,哪怕有朱高煦作证;二来若是后宫妃嫔便属长辈,她一句无心之过谁也驳斥不了。而且朱高煦无甚心机,看见了我便跑到此处来找,闹大了肯定被人询问何以要往女眷中钻? 我已无心在此流连,对他摇摇头说:“咱们去别处吧,不过我先行,你看准了方向过一会再来。”他又犯傻了:“为啥啊?不能跟你一块过去吗?” 懒得与他解释,只道:“你听我的便是,哪来那许多问题。”言罢刚要走,却听见他说:“万一再有人绊你呢?我不放心。” 心中一动,他的话并不是没有道理,我眯眸在人群中找到绿荷身影便对朱高煦说:“你去将那绿色衣服个子略高的宫女叫过来,她是和我一道过来的。” 朱高煦向那处看过去,一眼就认出了绿荷:“原来是我的手下败将啊。”这下他也放心了,走上前把绿荷给拉了出来低语了句就暂时先走开了。绿荷跑向我询问:“娘娘,咱们是要回了吗?”我轻应了声,“你在我旁边护着,仔细一些。” 她面色一凛,难得不糊涂地压低声问:“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我轻摇了下头,此处不宜多谈。有绿荷在旁护着,我们很顺利地退出了宴席场地,不过只在近处择了一座亭子落座并没回兰苑,朱元璋都还没离席呢我这个皇太孙妃却擅自离场了,被有心人炒作起来定又是一番口舌。 坐下后我便让绿荷去寻些茶水我喝,顺带去向阿平通报一声,免得他忙完了回头来找我却找不到。绿荷前脚刚走就听见脚步声来,以为是朱高煦,我对那趋近的黑影嗔怪地道:“总算学着机灵一些了。”意料中的不满与反驳声并没传来,等人走近却发现哪里是朱高煦,来人是他爹——朱棣。 我坐在位置上没动,目迎着朱棣踏上台阶来到亭前,他并没再走近,而是背靠在亭柱上幽然注视着我。“怎么?看见是我不意外吗?” “有何可意外的?”我反问回去。 今晚月色皎洁,月光射落下来不说晃如白昼,但也能将人看得分明。而朱棣所站位置刚好是月辉落在他身上,所以我看得很清晰,他的嘴角弯起一个弧度,似笑非笑地看着我说:“你刚才开口说的话显然不是对我。” 那还用说?对他讲话我怎可能以如此轻松的口吻? 瞥开视线转移话题:“你有事找我吗?”朱棣默了一会后道:“这阵子我一直在想,究竟出于什么原因父皇会让你住在兰苑,直到刚才我才想通。” 其实我可以不接他这个话,但是想了想假如我不搭理,他定然还有别的方式让我开口。于是便顺着他的话而问:“你想通了什么?” “在父皇的眼中,你有着与母后类似的气质。” 我怔住,“你怎会这样认为?” 他轻笑了下,浅声道:“不是我这么认为,而是父皇。刚才平儿赠给父皇的画卷里定然有你吧,一直以为我这个侄儿像个文弱的儒生,却原来还是一头小狐狸,把父皇的心思琢磨得这般透彻,倒是令我刮目相看。” 闻言我不由眯起眼来,语声也放冷:“阿平不是你所想的那般。” “兰儿,你不用急着竖起刺为他辩解,是与不是其实并没那么重要。我有暗中留意你那边动向,似乎你与兄嫂处得并不好,而且一点都没身在宫中的自觉,是平儿将你保护得太好还是你天真的以为有父皇的照拂便无人敢动你?” 朱棣的话听来有些刺耳,可是却一针见血。我张口想要反驳,但回思自己今晚的行为似乎当真就如他所言的,一是阿平将我保护得太好,让我成日呆在兰苑里不用去与人虚与委蛇、勾心斗角;而兰苑是朱元璋赐予我的一道安全屏障,是故即使这次走出了兰苑,以为是参加朱元璋的寿宴便不会有人敢对我动手,所以在绿荷被遣退在外围时我并无担心。 可事实上呢?吕妃照样不待见我,连个小宫女我都差遣不了,更甚至还有故意伸来想要绊倒我的脚。这些事可能阿平在身旁时都不会发生,但是阿平不可能永远都在左右护着我。 162.寿宴(3) 有句话叫作“你终究变成了自己最讨厌的样子”,我就是不想变,不想揉碎了自己的性格去适应这多变的皇宫,更不想变成宫斗剧里的女主角,从单纯良善到工于心计。可是不变,生存是个大问题,被动的防范及不上有心人的主动出击。 我不免有些惆怅:“朱棣,是我太过天真了吗?” “一时的安宁只不过是假象,终有一日会被打破,到那时你该如何应对?”朱棣再次一针见血地戳中了我的要害,准确的说,是我心中不敢触碰的隐忧。 何尝没想过处境会改变,但诚如朱棣所言有阿平依持,有朱元璋照拂,我总难免心存侥幸,觉得那一天不会到来。面对朱棣的质疑,我唯一能回应的只有是:“我相信阿平,他不会让我陷入那般境地。” “信任?”朱棣失笑了下,摇摇头走下亭子的台阶,顿步,“你终究会慢慢明白这东西有多可笑,时候不早了,若是不回宴席上就早些叫人陪你回去吧。” 看着他身影消失在黑暗中,不免对之懊恼,他纯心是来给我添堵的吧,留了那许多似是而非的话,然后拍拍屁股走人了,徒留我一人在此郁闷。话说绿荷怎么去了那么久到现在也没回来?我这口干到现在都没解渴。 想着总还是要回去宴席看一眼的,不如就自己走过去吧。刚一站起就听见亭下传来异状,在这静谧里十分的清晰可辨,下意识地喊出了声:“是谁?”没料我不叫还好,一叫就见一个黑影从花丛里钻了出来,朝着宴席光亮处而跑,身姿看着像是个女的。 忽而心头一沉,扬声呵斥:“站住!”可那黑影完全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已经快跑出视线外了,暗道了声不好,就怕是有心人跟踪而来,一直躲在暗处,然后把我与朱棣的一番谈话都听了去,这是要去向她主子报信呢。 绿荷那丫头总关键时候掉链子,需要用到她时人也不知晃哪去了。以我现在的身骨去追显然不现实,即便是叫我跑也很为难,只得硬着头皮往宴席回走。 可走出几步就听见一声惊叫传来,吓得我心惊肉跳的,再走前就到了宴席外围了,彩灯的光亮照得十分透亮。一眼就看见阿平与朱高煦并立于那,而在他们的脚前跪趴了一个宫娥装束的人,从身影轮廓看应该就是刚才逃跑的那个。 朱高煦眼尖先看到了我,刚一张口就被我使了眼色制止,他虽不明其意但也闭了嘴。 而阿平似有所感地抬起眸来时,看见是我便直接大步走来,“为何不在席内等我?”我有些没好气,在席间等他又不是一时半会了,还好意思问我为何没等。懒得与他在人前争执,只问:“绿荷呢?” “她向我报告了你的去处后说你要喝茶,找茶水去了。” “……”我对自家的那傻妞简直是无语。 在这时朱高煦已然一脸震惊地看着我们,也再也忍不住地开口:“你……你们……”可话没问出来就被地上那宫娥的大呼声给盖过去了:“殿下,奴婢有事要禀告,刚才奴婢途经此处时竟看见娘娘在亭中私会燕王爷,言谈举止过于亲密,恰逢殿下奴婢不敢有丝毫隐瞒。” 人言。 刚看到此宫女鬼鬼祟祟地藏在花丛中又再钻出来逃跑时,就猜到了会是这个结果。 人言可畏就在于此,我与朱棣虽确实有在亭中见面,但他站于亭前立于亭柱旁,与我隔了好大一段距离,何来言谈举止过于亲密?却被此宫女冠上了一名私会燕王的帽子。这顶“帽子”若深究起来可不是件小事,甚至可以成为至我于死地的把柄。 我没有去看阿平的表情,只凝目于那宫女身上,淡声而问:“你说我与燕王私会亭中,有何凭证?你又是哪个宫里的人,为何会在此鬼鬼祟祟的奔走?” 我敢肯定,以她当时隐藏的位置根本不可能听见我与朱棣的谈话。不过回思刚才,忽而意识到这可能是朱棣有意而为,意在为我上一节课。 他是有意不走近亭中的,与我保持了一定的距离,甚至连讲话的频率与音量都算好了的。 宫女不作声,只埋着头匍匐在那。 突觉眼前一闪,阿平竟闪身过去一脚踹翻了地上的宫娥,“一派胡言!” 我这才看清宫娥的面目,依稀有些眼熟,虽不至于过目不忘,但刚刚发生过的总还是有印象的,她好似之前朱高煦说伸脚绊我的紫衣女人身边的一个小宫女。 “咦,这女的不是那绊倒你的紫衣女人身边的那个吗?”朱高煦的话更是证实了我的眼力,可阿平听见了却惊抬起头来急问:“什么绊倒?兰,你摔倒了吗?”他一个箭步冲向我将我上下察看,眼中满是忧虑:“你有没有事?可有伤着?不行,叫太医,立刻去叫江老头!” 我看他急得整个人都慌了,连忙澄清事实:“没有没有,我没摔倒。幸而你堂弟经过扶住了我,并没出什么事,所以我才避开那纷杂之地来这边亭子里安静一会的。” 听我如此说了阿平才稍稍平复情绪,眼神里却仍有惊怒:“当时绿荷在哪?” 我默了一下,并不想隐瞒事实:“绿荷被你母妃的人拦在了外围,当时我觉得口干想要喝口水才走下宴席的。”听见朱高煦故意以不可思议的语调问:“天哪,就没一个人肯给你倒水吗?你这人缘也太差了吧。” 没好气地横了他一眼,他才人缘差呢。观察阿平的神色,怒意中含了阴沉,显然已明白我之前面临的是何局面。不过此时也不是来纠察前事的时候,先把眼前的问题解决了吧,人家姑娘还跪在地上颤抖呢。 只见阿平手一扬,指着朱高煦道:“你!去唤侍卫过来把这奴婢压我殿里,我要好好审问。”可朱高煦完全不买他的帐,笑嘻嘻地道:“凭啥啊,我又不是这宫里的人,人家侍卫也不会听我的啊。你是皇太孙,自是你去唤比较妥当。” “不行,兰在这儿,我不能留她一人于此。”阿平想也没想就拒绝。 朱高煦怪腔怪调地道:“哎呀,我难道不是人啊,这跪着的宫女难道是鬼啊,什么叫只有她一个?”阿平轻哼:“你莽莽撞撞不顶用,此宫女很快就真成鬼了。” 此话一出来,原本还匍匐在那颤抖的宫女一听立即跪走到阿平脚下拽住他的袍摆哭喊出声:“殿下饶命,奴婢说得句句属实,不敢有半点欺瞒,殿下饶命啊。”她哭得那叫一个声泪俱下,若非事情是发生在我身上,看着似乎怪可怜的。 阿平眸色一沉,一脚将人又踹远了出去,语调沉寒而斥:“你到现在还敢说句句属实?是当真以为本殿下仁慈到容你胡乱污蔑吗?来人,给我把这贱婢拖下去乱棍打死!” 我看到此处算是明白了,他们两兄弟在一搭一唱地故意吓那小宫女呢。此处静僻,就阿平那样扬声喊喊,哪里有人听得见此处动静。 可在小宫女听来却不同,她的道行也判断不出是否在吓唬她,只听说要被乱棍打死就吓得五神不具,惊骇而喊:“奴婢说,奴婢说,奴婢是李妃娘娘宫里的,李妃娘娘不想吕妃娘娘独大,一直在寻她的错处,之前听闻吕妃娘娘与皇太孙娘娘不和,就想借着这次机会搅得更乱,最好是……最好是令殿下和吕妃娘娘反目。” “那她能得到什么益处?”虽然我不知这李妃是谁,但也听出来又是一出宫斗大戏,凡事总有利弊存在才会有人去做,没有人会去做吃力不讨好的事的。 宫娥到此时也不敢再怠慢我,颤着声说:“殿下的侧妃人选自颁令而下后,我家娘娘就已经暗中让门房小姐进入了候选名单,而吕妃娘娘那边的玲珑小姐却是此次甄选的大热门,所以我家娘娘才……” “所以她是想一石二鸟吧,既动了我,又让我与吕妃关系更僵。”我清冷地接下了她后面没说完的话,缓缓抬起头来,眸光若定于阿平的身上,嘴角半扬起嘲讽的弧度:“侧妃?甄选?”阿平的眼中闪过慌乱,“兰,我回去与你解释。” 我淡淡摇头:“你只说这件事是与不是便行了,多余的解释都是空话。” 这时朱高煦唯恐天下不乱地开口了:“别问了,这事我早听说了,没看到今日王公贵族的小姐都来参加寿宴了吗?就是为了让咱家炆哥过个目,好心中有数。” “朱高煦,你给我闭嘴!”阿平恼怒地去瞪他。 163.朱高煦的天真想法 我似笑非笑地问了句:“有瞧中的吗?”阿平急得上前要来拉我的手解释,却被我往后退让而避开了,他的手便顿在半空中,表情怔忡一瞬,苦涩央求:“兰,你不要一下就把我判决了,此事我也是到刚才听皇祖父提及才得知的。我并没有应允,也势必要在寿宴结束后去找皇祖父再谈。” “谈有用吗?全朝王公贵族都知道这个颁令,你侧妃的人选哪怕不是你母妃选的,不是这李妃的门房,也会是其中一个能够对你将来有助益的女人。这事已定尘埃,即便是你,也难有回旋余地。”这个道理我都能明白,他又焉能不明白? 我其实是一头鸵鸟,兰苑是我的壳,身在壳中时觉得一切都安好;可今日我走出了壳才发现,原来该发生的事照样会发生,只是不让我知道罢了。 突然感到很疲累,摆摆手说:“我乏了,就不回宴席上了,你去关照安排吧。” 阿平立即道:“那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宴席上大小事都要你在管,这会儿你没在肯定要找了。还有这个宫娥也得处置,就让他送我回去吧。” “我?”朱高煦手指自己面上神色有些滑稽,而阿平也是蹙起眉来,却出乎意料地没有反对,只道:“我让绿荷过来。”他快步走离,没一会便见绿荷跟着他回来了,而绿荷的手上还提了一水壶,也是让我无语,她找个茶水找到现在呢。 阿平来拉我的手,“你先回去,我一会就回来,有什么事等我回来再说好吗?” 他语词恳切,眸光认真,让我没法拒绝,轻点了下头。离了那处后朱高煦才打开话匣子:“你居然是我的嫂子?”我哼了声气算作回答,他又问:“可是你不是说你相公叫阿平吗?怎么会是我炆哥?还有,炆哥又怎么会到你说的那个村子里去?这不合理啊。” 前因后果说来话长,也无心去跟他解释,只丢过去一句:“问你炆哥去。” “啊?问炆哥啊,还是算了吧,他跟我大哥有话聊,跟我没什么可聊的。刚才我原本想尾随你过来的,可被我爹给喝令回去敬酒了,等到赶来时没想与炆哥撞上,还刚好拦下那个坏宫女。”说到此他突然回头看了眼绿荷,板着脸下令:“你退开点。” 绿荷没理会他,只来看我,见我点头后她才往后退开了几步。 朱高煦见状才扭转过身来压低声问:“刚才你当真是与我爹在一块的吗?”闻言我有些沉闷,朱棣之行为是否有意算计虽难下定论,可至少他已察觉到有人在旁了却不提醒我。 唉,烦心事当真是多。 朱高煦见我不答也知答案是何了,难得惆怅地说:“小兰,我爹的心思你不是不懂,假如你不想像当初那样被带回我们北平的话,还是与他保持些距离吧。今晚是我与炆哥刚好把那宫女给劫下了,万一她跑出去喊上一嗓子,恐对你名誉有损。” 我不免对这少年侧目,一直将他当作是孩子,心性耿直,却发现原来他该懂的都懂了。他知道朱棣强带我回北平的事,也知道我如今身处这样的境地有多难。更多的,是他丝毫不带目的与算计的对我关切。 轻点了点头回应:“我知道了,今晚谢谢你。”手不自觉地抚上了肚子,今晚若不是他,从楼梯上摔滚而下还不知会怎样呢。 发现一声谢谢让那小子居然还腼腆了,两颊疑似暗红,而这时我们也已经走回到兰苑的门前。他抬起头来顿住了步,眼神里闪过一抹惆怅,“小兰,原本我只当你是这处的小宫女,不知何故进来宫中,还想着离开时把你也带出去呢。” 他这想法听来简单,却令我触动。那日他与绿荷、燕七大打出手,却因看见我而硬受了燕七一拳,后来连我的身份都没探清楚就匆匆而走,只让我等他。 “如今看来,似乎你并不需要我带你走了。皇祖父的寿宴结束后,我就应该要和父亲、大哥回北平了,可能以后我们……哎呀,不说这些了,把你安全送到地了我就走啦,你自个小心一点啊,别再毛毛躁躁了。” 在他话落的一瞬感觉头皮一紧,抬起眼发现他从我头上拔下了一根玉簪转身就走,口中还说着:“这个就送我吧,当是晚上的谢礼。” “诶,等一等。”我急喊住他。 朱高煦虽然有乘机抢了东西就跑的意思,但还是停下来回头,却不肯回走过来了,不甘不愿地说:“就拿你一个东西当作纪念了,你不会这么小气吧。” “换一个行不行?”那是阿平特意买来赠给我的,若我转送了人对他太过不尊重了。 朱高煦低头看了看手中的玉簪,“换什么?” 换什么?我下意识地去摸头上,今晚为出席寿宴不说精心打扮吧,至少不能像平常在兰苑时那么随意。头上有珠花还有银钗,正要摘下一样来却听朱高煦不满意地道:“才不要你随意拿的,我就喜欢这根玉簪了,不肯给我就抢。” 话落他的人就当真跑了,看得我都惊愕瞪眼,有这么恶霸的人嘛。 绿荷这时才跑上来询问:“娘娘,他抢了你什么东西跑了啊?”我没好气地回:“没什么。”早干嘛去了,刚才我把人喊住了也不晓得上来把人拦着,等跑走了才来问不是马后炮? 玉簪子抢都抢去了,我也不可能追上去要,只能等下次再见到他时要回来了。只是刚才他离开前说寿宴结束可能就要和朱棣回北平,言辞里似有离别之意。 直到夜深阿平才回来,进门时步履匆匆,见我已躺卧在床榻内疾步走上前来问:“兰,你可还好?”我平静而回:“回来了还能有什么不好的。” 他仔细览了下我神色,俯下身凑近过来低道:“媳妇,你在生我气吗?” “没有。我困了,你既回来了就也早些歇息吧。”说着便要闭眼侧转过身去,但被他按住肩膀,“不,媳妇,咱把话说了再睡好吗?你把心里的不痛快都说出来,别憋着。” 闻言我不由失笑,明知自己眼中难掩讽凉,还是让他清楚看见,“心里的不痛快说出来有用吗?问题能够解决吗?哦对了,你说你会在寿宴结束后找你皇祖父谈那件事,谈下来的结果如何?既然你想要把话说了,那咱们便挑开来讲吧。” 只见他眼神一黯,“这事我一定会说服皇祖父的,只要我不同意选侧妃,就没人能硬塞给我,包括我的母妃也不能。” “那如果是你皇祖父呢?一道圣旨颁下,命你择日完婚,你敢违抗皇命吗?” 看见那双对于我而言曾经最清亮的黑眸中浮现痛色,心头某处也有钝痛浮起。他的母妃以母子之情在逼他,他的皇祖父拿皇权逼他,而我却以感情逼他。明知事已至此,侧妃之事已成定局,朱元璋哪怕没下圣旨可也等同于下了皇命,我却要他去违抗。 听见他说:“只要你不同意,我绝不纳侧妃,谁都不娶。” 心头一震,敛转眸仔细去看他眉眼,里头竟有一抹狠意。忽而鼻头酸涩,一直想在这历史横流中保留情感的纯真,可现实却将我们逼到了角落,即将无路可退。 我明明知道阿平其实夹在中间很难,可却没法就此作出退让,因为一旦我低头,哪怕是只退一步那便再回不到当初的纯粹。到时两个人之间会心生怨念,不再信任,矛盾徒增。 这晚阿平又不肯走了,强留在我旁边躺下了抱着我。从那圈住我极紧的双臂可感觉得到,他在害怕,这一夜我很困,阖上眼没过多久就睡过去了,可睡得不踏实,时时感觉有呼吸在耳边吹着气,后来迷蒙中睁开眼一片漆黑,却仍感觉那抱着我的双手很紧。 他没有睡?我没想他心事会重到如此,这个男人啊是我深深依恋且深爱的,肚子里还怀着与他的爱情结晶,又如何能对他不心疼呢? 我抓住了他的手,感觉到他微微一颤,像是被惊了一下然后迟疑而问:“媳妇,你醒了?”我轻嗯了声,问他为什么还没睡?他说睡不着。我没说话,他也保持沉默,安静的空间里就只有两个人的呼吸声,沉顿半响我回转过身,看进他的黑眸内,一向清亮的眸子此时却是黯淡的,我问:“真的很难吗?” 见他在沉思,我又接着道:“如果真的很难……”话没说完就被他用手给捂住了嘴不让我再出声,“媳妇,求你别说那些话,我会很难过的。我是男人,本来就该有承担与责任,我不要你委曲求全,也不要你作出退让,我的媳妇娶进来不是来受气的。” 不禁莞尔,我家阿平真的长大了,他懂得了男人应该有承担。拉下他的手指牙齿上去轻咬了一口后说:“谁跟你说我要委曲求全来着?你是不是以为我要说如果真的很难,你就把人家小姐给娶了?想得美呢,之前我怎么反对你纳杏儿为妾,今天我便照样反对你娶侧妃。也不想想我为你怀孕肚子大得路都要走不动了,哼哼,你敢乘此机会出轨试试!” 他面露困惑:“什么叫出轨?” 164.侧妃一事 “就是你背着我跟别的女人好的意思。”一时口快把原来的词汇用上了,才想起阿平听不懂。他听了我的解释后立即摇头:“媳妇你放心,我一定不。别的女人我看都不要看,关键就是要怎么说服皇祖父,我愁的便是这。” 既然对他心疼了,便不可能不管不顾,我轻抚了下他的头问:“跟我说说你寿宴结束后去找你皇祖父的情景吧。”他依言陈述,听完后我便摇头了:“你的态度不对,哪有送了你皇祖父回宫就直接质询这事的?” “那要怎么问?我当时心急得不行,知道你一个人回了兰苑肯定气我了。” 我叹了口气,也不忍心数落他了,直接为他分析:“你想啊,这件事若你皇祖父真有心办,早就一道圣旨颁布下来了,届时你根本无力回天。之所以到今天寿宴都还没定下来,就证明在你皇祖父那还有玄机,你若迂回地去讲,加上今晚你用心准备的贺礼肯定为你加分不少,不是没有可商量余地的。” “迂回?”平日里看阿平还挺精明的,一旦碰到我的事就脑子跟糨糊似的,连他自己都说了:“我不会在关于你的事上面迂回。” 这话倒确实不假,从前至今,因为我他已与朱元璋交手过好几次了,每次都几乎是硬碰硬,效果不能算好,但也并不如想象中的坏。忽而觉得这或许就是他们祖孙两相处的模式,朱元璋是何等人也,见多了阿谀奉承,也见多了迂回套路,反而阿平这种跟他直来直往的交流方式更能得到他的赞许吧。 阿平见我一直不语,以为我在担忧,便凑近了些对我道:“媳妇,你别为我担心,皇祖父的脾气我摸得准的,只要不触及到那个底线他都不至于会动怒。我明天一大早过去,就跟他耗着磨着,相信他能看到我的一片苦心而消去那想法的。” 只怕是又要让你付出什么为交换吧。我在心里默默说了句,朱元璋治国无疑是极有章法的,他将这种章法也用在了自己这个精心培养的孙子身上。 之前的赌约与阻挠,再到松口,其实从某种角度而言是在推动阿平向前。阿平最终还是依照他的方式在一点点成长,一点点强大,向着那条帝王路靠近。 想来觉得自己可笑,我还试图改变与扭转这段历史,可单单是感情这件事就处理不好了。 第二日阿平天没亮就起身了,当时我迷蒙着睁了下眼,夜里聊到后来我实在经不住困意睡过去了,可依旧浅眠。看他背影离去,我又阖上眼继续睡过去了。 等醒来时屋内已经大亮,一室安静,连外头似乎也没什么声响。躺了片刻才起身,本欲去喊绿荷打水梳洗,可走出寝室门便定住了脚。难怪今天如此安宁的,竟是朱元璋来了! 绿荷并没侍奉在旁,堂屋之内就朱元璋一人背坐在那处,茶杯里虽然有泡茶可似乎未动一口,也不冒热气了。可见他在此已经坐了有一会了,不用想也知道定然是他下令不让绿荷来唤醒我的,恐怕全天下也就我最大牌了,居然让皇帝等。 脚下略沉了些走出声音,立即引起了朱元璋的注意回转过头来,我立即先唤出声:“皇祖父。”他轻应了问:“睡醒了啊?”见我点了下头就直接下令:“那快过来替朕泡茶。” 我扫了眼桌面的茶杯,不由笑道:“皇祖父再着急也得等我先梳洗过了吧。” 朱元璋也不动怒,只催促了说:“那快去。” 待我走至灶房里便见绿荷与燕七凑在一块窃窃私语,见我进门立刻止了声,我微一蹙眉朝燕七深看了一眼,他垂了眸。从绿荷口中获知,朱元璋早上过来听说我还在睡觉便把她给遣退了独自坐在堂屋内,她就是想来唤我都没机会。 回到堂屋内,我将已经凉了的茶水倒去后重新为朱元璋洗茶泡茶。他看了眼茶色便问:“新茶没有了吗?”我微笑着摇头:“不是的皇祖父,如今天已入秋,新茶叶已沉,这是阿平前两日拿回来的,你试着喝喝看口感如何。” 他轻抿了一口,在嘴里回味片刻才眉眼舒展而开地道:“不错,虽然没新茶的清新但茶苦却在嘴里流连不退,似乎比起新茶多了层次感。” “阿平喝了也如此说的,还说等皇祖父来了一定要泡给您尝尝。” 朱元璋又抿了一口,却将一杯茶喝到底了。我看着好笑,便立即又为他斟满了。好的茶叶确实让人越喝越想喝,也是之前条件不允许了,在原来时代茶是我的一大喜好,是故懂的茶文化也要相对多一些。不过现在有了条件设备,但是怀孕了却没法喝,只能闻着茶香解馋。 “不问问平儿今早上朕殿内所求何事吗?” 我手上动作微微一顿,早知朱元璋亲临兰苑是为那事而来,且还是故意撇开了阿平,那便是找我来谈话了。也没什么好退缩的,既然问起那便直言:“是为了侧妃一事吧。” 朱元璋点头,“平儿已过弱冠,后宫里为他张罗着选侧妃也在常理。你对此事可有什么看法?”我微微垂眸,平静而道:“我不同意。” 空气一瞬沉凝,朱元璋也像是愣了下,他并没想到我会毫不迂回地直言。 他再次端起茶杯以杯盖轻轻揭过水面,然后轻描淡写地问:“是你怂恿平儿来朕跟前闹的?”不由失笑,这个罪名我可担不得,摇摇头回道:“并不是。皇祖父,孙媳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想说便说。” “在侧妃这件事上您的观点应该与后宫诸人是不同的吧,她们的目的想必也逃不过你的眼,只不过阿平不说年幼吧,但他毕竟还刚跟您学政没多久,您觉得以他现在的资历能握住哪一方势力了吗?” 在我陈述中朱元璋就一改刚才的温色目光凌厉地看向我,那眼神里的精光如初见时那般慑人,但我没有避闪那道目光,直直地看着他。 深知自己此番言谈定然令他震动,在他眼中我一直都是个从乡野中走出来的村妇,靠着阿平的庇护生存,而后他从我身上隐约看到马皇后的影子,是故才对我刮目相看。但这些不足以让他对我高看上一分,他绝然想不到我能说出这样一番与皇权相关的言论来。 只听他问:“这些是平儿讲给你听的?” 我摇了下头平静而答:“阿平素来不会与我谈论政事。不过自知晓阿平身份后,他会常常教我识字,我也会多看书册。”只能以此说法蒙混过去了,这借口到阿平那已经是不能再用了,想来阿平心里也定然有疑问,只是没来询问罢了。 朱元璋沉凝我片刻后终于神色缓了下来,并口中称赞道:“你能有此见底实属不易,也确实需要在余暇时学些东西的,否则将来平儿继承大统,你这一国之后若无半点学识定然要被贻笑大方。侧妃之事你所言有些道理,容朕再考虑考虑吧。” 我心中一喜,脸上也立刻展颜而笑。朱元璋看着便摇头道:“这点还是不行,当无论何时都形色不变,哪怕喜怒也应藏于心。” “皇祖父,这不是在您面前不想装嘛,您眼睛多厉啊,哪怕我绷着脸也定然被您看透。” “那是当然。”朱元璋想也没想而道,眼中更有一片得色。 “高帽子”定然是人人喜欢戴的,而且我这也不算阿谀奉承,自己这点道行要与这位帝王比还差得远。看来阿平是对的,跟朱元璋说话只要掌握了那个度便可,不要拿那许多虚的东西来迂回了说。他见过的人、猜忌过的人心,多得是了。 一壶茶喝完,朱元璋便起身了,不过却并没急着让我找人唤外头恭候的人。只是走至院中静望,忽而问:“那画中人是你吧?” 我心有所动,知道他在问昨晚那幅画,也不隐瞒点头称是,并道出那日画画的情景。朱元璋一直都在静听,神情很认真,等听我说起阿平印象中的皇祖母样子时面露触动:“这孩子当真是还对秀英有印象啊,那时候秀英最喜欢搬张椅子坐在院子里看她自己栽种的那许多兰花,有时朕过来了便拉着朕一株一株地说着是何品种,可朕总以国事繁忙为由听上一会便离了。现在想来,是朕有负于她啊。” “皇祖父别这么说,皇祖母与您恩爱多年,对您的心性定是了解。” 原本也只是宽慰一二,但我看见朱元璋的脸上竟露出一丝痛意,再开口的语声十分感慨:“她陪着朕一同走过了无数个春秋,应该是这世上最了解朕的人了,可最终还是先朕而去了。朕悲恸不已却又无可奈何,只能杜绝看见与她相关的事物,可是昨夜,朕看着平儿画中那模糊的轮廓,却忽然想不起她的模样了。”一声长叹,无比沧桑:“朕真的老了。” 岁月催人老,他确实老了。离那一天到来还只剩三年了吧,他终年71岁,而今也是68岁高龄之人了。到此年龄理应安享晚年,可他却还在国事昼夜繁忙,就连今天连自己孙儿娶侧妃一事也要由他定夺。我在心中不由暗叹,当一个帝王不难,要当一个好的帝王却很难。 165.玉簪后事(1) 朱元璋离开时我送到了兰苑门处,外边一干人等都在候着,也无需我再多送。不过他在迈出门槛前回过头来对我道了一句:“今时或还时机未到,但终有一日应守礼法,你还是早做心理准备,免得到时平儿再来争闹。” 我心头沉了沉,没有应声。 他淡淡睇了我一眼后便环视一圈院子,“朕赐你兰苑入住,理应向秀英多学习才是。” 朱元璋与紧随的侍从离开了好长一会,我却还僵站在门处,身后传来燕七的询问:“怎么成木头人了?”我回转过头,燕七正站在菜田里拔萝卜,忽而心中某处抽紧了走过去脱口而问:“你认为男人当真就该三妻四妾吗?” 燕七怔了怔,面上一红赧然而道:“这是古训,没什么应当不应当的,视为正常。” “难道就没有一生一世一双人的例子?”我仍然不死心地问。燕七难得没有笑话我,而且还显稚嫩的脸上露出认真的表情,“我知道你是想说公子,你这念如果是在平常人家未尝不能实现,但是公子……我劝你还是灭了这样的念吧,对你和对公子都好。” “都好吗?”我笑了笑,嘴里一片苦涩,在别人看来肯定是我太过矫情了,居然去要求一个储君一生一世一双人。朱元璋要我向马秀英学习,学什么?学她不仅不管朱元璋纳妃,甚至还鼓励,然后得一个仁慈宽厚的美名?历史上那赫赫有名的马皇后,都说她得了朱元璋的爱戴,甚至在她之后再没立后,可是谁又能知道当初的她心中是否有苦?试问这世上有几个女人甘愿与别人分享自己的丈夫? 我自问当下做不到,将来也做不到,只要我还爱阿平一天就永远做不到。 马皇后当了一位合格的皇后,却不是一位合格的妻子。可能当真是她的心够大,除了包容了自己的丈夫,还包容这天下吧,我只是一介微小,心中装不下那许多东西,只装得下阿平一人而已。 阿平回来时洋溢着笑,进门就来抱住了我说:“媳妇,我说服皇祖父了,侧妃一事罢免,口谕都已经传下去了,这下后宫那些人可以消停一些了。” 我细看他眉眼,应是朱元璋并未告知他来过兰苑一事,也没说穿的必要,只附和着他开心而问:“是真的吗?你与皇祖父如何说的?” “我以五贤之德跟皇祖父理论,发妻怀有身孕若另娶她人是为不忠,子若生而不养是为不义,所学之文里没有一篇是要我做个不忠不义之辈。皇祖父即便是有再多考量,也不会当真许我成为此种人。知他虽然面冷呵斥于我,最终还是会赞同我之观点。” 我在心中暗叹,若朱元璋能如此容易说服也就不是朱元璋了,一个帝王最多的考量不是所谓贤德,而是权利制衡。之所以之前他没去阻止后宫各宫去争这侧妃位置,无非就是想借由这次机会查探宫中的几方势力与外面是勾结的,想来后面定然会有一番所为。 其实我的话只是道出了朱元璋心中所想,他根本就没打算借着这次机会要为阿平纳妃,若是,即便我说再多也不可能改变得了他的决定。所以我从未心存侥幸,也不会自得地以为能说服得了朱元璋。不过阿平的喜悦我不想去破坏,是故只笑而不语。 这事暂时就算过去了,没人再来提,而阿平每日回来也都面色如常。可突然某天午后疾步进门,在我那梳妆台前翻箱倒柜不说,脸也黑沉着,我很是纳闷地问:“你在找什么?” 他扭过头来,目光凝定我,“我赠你的玉簪子呢?” 心下一咯噔,不会是朱高煦那小子露馅了被阿平知道了吧。看这幅黑面极有可能,也不想瞒骗他,索性直接道出了事实:“被人拿走了。” “是谁?” 不用想了,肯定是被他知道了,那眼神里的恼怒如此明显。我如实而说:“你堂弟。” 可阿平的眸光一沉,几步就来到了我身前,竟发觉他又长高了不少,比我高出要有一个头了,我需要微仰起头才能看着他的眼睛。 “兰,你在骗我。”阿平的眼中满是惊怒与控诉,我这才意识到事情不对,明明玉簪子是被朱高煦那混小子给抢去的,现在阿平却说我骗他,是那簪子又假手于人了? 我眯起眼冷静而问:“你在谁手上看见了玉簪子?” 哪料阿平忽然一脚踹向床柱,把床都震得摇晃,随即又将桌面上的东西都挥落地上。外面的燕七与绿荷闻声赶来,“出什么事了?”却被阿平一瞪眼,怒喝出声:“滚出去!” 吓得两人转身就跑,到此时我实在不能再忍了:“你到底发什么疯?” 怒意盎然的脸看向我时气势减了几分,但出口时语声却沉冷:“发疯?我亲手为你戴上的碧玉簪子,你却转手就赠了别人,是东西太轻微还是你根本就薄看我的心意?” 我问:“你究竟在谁那看见的?” “胡姬。” 闻言我不由一愕,“胡姬是谁?”以为哪怕不适朱高煦也至少是与他有关的人,比如他的母亲徐妙云之类的,可这胡姬是谁啊?我听都没听过。 “周王叔的姬妾,她说是你在寿宴上赠给她的。” 我当真是想一脚踹过去,他这是什么糨糊脑子啊。“你周王叔是谁,长甚样我都不知道,更何况那什么姬妾了,我凭什么要把自己的东西送给人家?” 而他却不但不觉没理,反而理直气壮地道:“可你刚才说簪子给了我堂弟。” “我说是被他抢走的,你耳背啊。” “对,我就是没听见。你的簪子被他拿走了为什么不告诉我,非要等我回来找你问了才说?是不是我如果没发现簪子戴在了那胡姬的头上你就不打算告诉我?他与你不过一面之缘,为何会无缘无故抢走你的簪子?” 一连几个问题把我问得有口难言,有时候一件事瞒着便需要无数个洞去补,等有一天发现其中一个洞漏了,再想去补却会发现每个洞都在面临着即将漏的危机。 看着阿平灼然愤怒的眼,我没能迟疑太久便作了应答:“他忽然就抢走了,我就算想追也追不上人啊。你问我为什么不告诉你,那晚出了什么事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回来时我都还在跟你气着呢,我还能想到主动来跟你说这件事?” 空间静窒,阿平双眸凝定我,忽然感觉那眼神里有我看不透的东西一闪而过,但是再仔细去看又好似刚才是错觉。眸中的怒意在逐渐消褪,在我以为他正在消化我的话时忽然转身而走,我怔愣到他一脚迈过门槛才反应过来,扬声追问而出:“你去哪?” 可他只顿了顿,什么也没说就走了。 那一瞬我的心空落落的,除了最初与他争吵那次他拔脚而走让我寻不到外,之后我们之间的吵闹基本上都不会以这种方式收场。更多的会是我占据主导位置,而他来迁就着我。 有听见燕七问:“公子你这么晚了还出去?”可并没听到阿平的回应,待我走到院内,只看见暗沉的背影穿过门廊逐渐远去。 燕七和绿荷都站在不远处朝外张望又再回头过来看我,刚才那般巨大的动静就算不问也知道我跟阿平这回是又大吵了。我讪讪地回到屋内躺下,心绪却难平静,今晚这件事是迟早的,那晚朱高煦抢走玉簪子时就该预见到了。 不管朱高煦怎么会把我的簪子转手送给了那周王的姬妾,可这件事我理应告诉阿平的。但在事后顾虑到若说起没法跟阿平解释为何我会与朱高煦这般熟悉,因为一旦说出真情,那便牵扯出了朱棣那件事。以阿平的脾气,哪怕对朱棣再崇拜也定然要发作,尤其若被他知道朱棣就是陆锋的时候。 当初陆锋那事已经在我和他之间生过罅隙了,而我又考虑到将来历史,务必不能让他们叔侄俩反目成仇。基于种种原因,我想将玉簪子一事隐下,等找个合适的机会说不小心丢了。 哪料转眼事情就出来了,而且还来势凶猛。 浑噩中睡过去时隐约觉得有什么被自己忽略了,可脑子又转不过弯来,只能任由意识被周公约走。等到周公放人了睁眼,天已经蒙亮,我下意识往身边看,空空如也,昨晚阿平没有如往常一般硬要挤在我身边睡一个被窝,可能去东屋睡了吧。 稍缓了片刻才从床上起身,夜里睡得不安稳,感觉有些头昏脑胀的,很是疲乏。 院中绿荷在练功,而燕七在给菜浇水,两人正在说着什么,发现我走出去时都惊讶地看向我,“娘娘你怎么起这么早?” “刚好醒了就起来了,阿平可是还在睡?” 两人互看了一眼,燕七回道:“公子昨晚没有回来啊。” 166.玉簪后事(2) 我微微一怔,本能地回过头去看那东屋方向,门是阖上的,可燕七说他没回来,那他住在哪了?念一转过便失笑了起来,他可是皇太孙,这么大一个皇宫还能没他居住之地,别的且不说,就光是原来那座寝殿便比这兰苑要考究上无数倍。 我竟然操心到要去担忧他没回来兰苑能住哪……转身回走进屋门时,鼻子顿然酸涩,不回来是吧,有本事一直不回来! 事实证明,他确实有本事!从早晨到午时,再从午时到黄昏,整整一天都没见他踪影。而整个兰苑的气氛都好似变了,燕七不来找我茬,绿荷也不来问我要干啥活,而我拿了笔墨站在院中写字却是心神始终都不定。 抬头看天边的晚霞,日日都如此,却觉今天黄昏的这晚霞格外的红,红得甚至有种凄凉感,也映衬了我低落的心情。 绿荷不察我心思,到时辰了便来问我可否开晚膳,还要不要等殿下回来。燕七懂眼色地在后一声低喝:“绿荷,去灶房端菜去!”绿荷被使唤走了,我低眸扫了眼桌面上写废了的许多张纸,情绪一来把笔随手一丢,墨汁溅了纸。 晚膳只随意吃了点就放下了筷子,正要起身回房,突听外边传来动静。燕七眼睛一亮,“是公子回来了吧。”我的脚步自动移到门边,看见两道走近兰苑的身影中果真有阿平,只是他却是半靠在一个小太监身上的。 燕七立即跑上去,口中还询问:“我家殿下是怎么了?” 小太监回道:“殿下在燕王爷的践行宴上跟燕王斗酒了,喝得是酩酊大醉,王爷本想留宿殿下,可殿下嘴里一直念叨着娘娘,说要回来兰苑,于是燕王爷就派小的把殿下送过来了。” 闻言我蹙起眉头,践行宴不就是送别嘛,朱棣一家是要离京了?两次会晤都没步入正题,也没试探出来朱棣对阿平的态度,不觉懊恼异常。看那处燕七已经与小太监一同将阿平往屋里扶,远远便闻见一股沉郁的酒味,再看阿平的脸色,他双眼紧闭脸颊酡红,明显是不省人事了,到底是喝了多少酒醉成这样? 来到近处时我正要退开身相让,燕七却突然来问:“扶去东屋还是西屋?” 脑中闪过迟疑,可出口却是道:“西屋。”自己不禁怔然,他昨日负气而走,今天又一整天不归直到此时喝得酩酊大醉地回来,我本该气恼之极的,怎么就还允许他入我西屋呢? 可话已说出去了,除了燕七看我那一眼,小太监也不明其意,扶着人就往西屋而走。等到将人安置进床中后,小太监立即出来跟我汇报说还得回去复命便匆匆而离了。 燕七拿来了一个盆子说夜里可能公子要呕吐,让我留心着些。等他也退出屋后,室内便骤然而静下来,只听见某人沉重的呼吸声此起彼伏。 走至床边,他们把阿平就是扶到了床沿处放下就走了,我想了想,若是爬进床内侧而睡晚上他如果醒来当真要吐也找不到脸盆,若睡在外侧万一来不及拿盆岂不是他要吐在床上?无奈只得替他将被子盖上后又去抱了一床被子到窗前的软塌,今晚自己就在此将就一晚吧。 睡得朦胧里感觉好似听见有异响,迷蒙着睁眼看见模糊的身影在床沿处翻动,忽而惊醒,连忙想要起来可身子太沉手撑了下没爬得起,只这一耽搁已经听见那边干呕的声音,顿时一股子难闻的味道冲了出来,等我走上前某人已经趴在床沿吐得翻天覆地,地面那叫一片狼藉。 好吧,睡前所有的顾虑都白费,燕七拿好的盆子也白拿,都这样了,也就任他去了。 我转身回走要去找东西来清理,却在走至门处时听见身后在问:“你要去哪?”回转过头,见他呕吐的连眼泪都出来了,水汪汪的甚是可怜。我丢下一句:“给你绞把毛巾来。” 等再回来时左手拿了毛巾,右手则拎了些灶灰,毛巾递给了他,灶灰则撒在了地上,否则不好清理。他胡乱擦了把脸后就呆看着我动作,真是没好气地道:“能起得来就帮着清理一下,难道真要我来做?”好手好脚的人躺着,反而让个大肚子在大半夜里忙,没这道理啊。 总算他听了我的话后默默地起身了,小心避开了床沿处的污渍,下了地神情萎顿地出去了。等他拿着簸箕和扫帚进门时我不由挑了挑眉,之前在银杏村时他倒是时常与我做家务,打扫卫生都乃常事,即便是刘清见着了也不过蹙眉不悦,并没来多言。可当他回到皇宫后,这种事就不可能再发生了,那许多的宫人与宫娥,怎可能让他堂堂皇太孙去动手干活,哪怕是在这兰苑,燕七与绿荷也不敢让他来做事。 而这会儿,他埋着头在床边清扫着自己的呕吐物,脸上没有一点不甘愿,但就是默沉着一声都不吭。不用问也知道他这是还在闹情绪呢,我也不想理会他,喝醉了酒不省人事被送回来,半夜又吐得满地都是,闻着这味我都感到作呕的,他还给我摆脸色! 索性眼不见为净,抬脚往房外走。今晚月清天明,难得有此机会可以在院中赏月,便拉了张椅子坐下。听见身后的人来来回回走了不知多少趟,心说他这是要把整个屋子都打扫一个遍的趋势吗?他是这的老大,随他。 终于脚步声顿停在了我身后,艾艾声在头顶而问:“味道去不掉怎么办?” 我没好气地回:“能如何?只有把门窗开了通气了。” “哦。”他应了一声竟然厚脸皮的往我身边长椅一坐,眼睛却不来看我,只道:“那晚上你睡哪?”我朝天翻了个白眼,“能睡哪?在这堂屋将就一晚了。” 余光中他撇了撇嘴,别转过脸向一旁,语声却抑制不住的难过:“你是一点都不想和我睡了吗?”我怔了一怔,这问题当真是让我对他无语,而他却仍在说:“之前你宁可一个人独自睡在榻上也不肯上床来睡,现在又宁可枯坐在堂屋也不肯去我的东屋。” “我睡榻上是因为……”刚要解释,却因他回眸过来而到嘴边的话又缩了回去。 他问:“是因为什么?” “是因为你混蛋!”我瞪了他一眼。 他的眼神一暗,耷拉了脑袋又不作声了。比起冷战我更希望是热战,两夫妻可以争吵,那至少有句俗语叫作床头吵架床尾合,最怕就是空气安静,彼此冷待对方。所以我先开了口问:“为什么要喝这么多酒?” 很明显的眼角余光里的人动了动,过了一会他答:“心里不快。” “不快就跟人斗酒?你这是在跟我呕气吧。” 他倒也坦白点头:“是的,就跟你呕气。”我也当真是气不动他,还跟个小孩子似的,不就为了那根玉簪子嘛。想想也是自己理亏,不如就先低个头吧:“簪子的事是我不对,应该在事后告诉你的。” 这时他才又再抬起头看过来,本以为他总要说点什么,哪怕还发犟脾气也在常理,没料他突然又转回了老问题:“你不肯与我一起睡是不想要我了?” 我深吸了一口气,告诉自己这混小子酒还没怎么想,脑子也不灵光,稍安勿躁。 看来先得把这个结打开了才能去谈其它,迎视着他的目光逐字逐句而道:“我不是不肯与你睡,而是你醉得一塌糊涂为防止半夜你醒来要吐,没看见床边地上还放了一个盆吗?那就是燕七准备了给你呕吐用的,你倒好,直接往床沿以及地上吐得一塌糊涂。” 他被我数落了并不还嘴,但也没愧色,而且依旧控诉:“可你也不肯去睡我的东屋。” 我实在是没好耐心了:“就许你呕气,不许我呕气吗?你把我的房间给吐得臭气熏天,凭啥我要到你房间去睡?我就想坐在这里赏月还不行吗?” 他闻言抬起头看门外月色,莫名赞了一句:“月亮确实很圆。” “……”这对话当真是无厘头,前言与后语可以完全不搭。到底是要怎样?哄个娃都没这么辛苦的,当然,我也只是估料啊,自己毕竟也没有过带娃的经验。觉得将来我这娃要是跟阿平这种貌似温文,实则就是臭脾气是一个样的话,那有得我苦受呢。 我问他:“你倒是消气了没?” 他给回我一句:“消了七八分。”挑挑眉,意思是还剩了两三分?耐着性子又问:“还有什么不愉快的?”我当真是怀了孩子后脾性大有所改,否则若在以往是肯定是一巴掌拍他脑袋上了,还蹬鼻子上天了? “簪子没了。” 本想说没了就没了吧,可转念一想若如此说他又要觉得我轻看他赠我的东西了,只得顺着他的话问:“你没去要回来吗?” 他的黑眸又沉了沉,低声说:“断了。” 委实怔愣了一瞬,等接受事实后不觉无奈,好似我跟簪子无缘,嫁给阿平的当天就先将金阿牛赠的木簪子给折断了;后来阿平在集市上给我买了一根,还没焐热多久却又在贼窝里拿来刺伤那贼首断了;然后就是现在这根阿平特意送给我的,也是戴没多少天便被朱高煦给抢去了,结果与之前的雷同。 我叹了口气道:“以后你不如给我银钗金钗吧,肯定断不了。” 默过一瞬,他轻声回我:“赠你之物也得你上心才行,要不然早晚都给了别人。” 知道他就是介意东西转手到了别人头上,也不跟他争论,爽快地点头答应:“行,以后你给我的东西我都像你一样拿锦盒给装着总行了吧。” 他露了个讪讪的表情,到底没再说什么。 167.玉簪后事(3) 回过头我再想这事啊都觉得幼稚的好笑,就是朱高煦抢走了我的簪子,然后可能不小心遗失了被那胡姬给捡去后戴在了头上,碰到阿平撞见了逼问就说是我送的。就是这么一件说来也不大,过程却又极其荒谬的事,闹得我俩整夜不睡觉还在这秉烛夜谈。 总算他看我一脸疲态了还知道要问:“困吗?” “你说呢?”能不困吗?等他回来等到老晚,结果喝醉了酒想踏实的睡觉也不能,到了深更半夜又来这么一出,若不是强打了精神我早就哈欠连连了。 他往我身边靠近了些,语声依旧很小:“那要不去我屋里睡一会?”我横眼看他,居然还有不敢看我的时候,昨晚那炸了的毛总算是抚平了?“你身上一股子酒味还有那什么味,才不要闻呢?”他听了还当真嗅了嗅,又蹙紧了眉头,最后才咬牙道:“你去屋里睡,我就在这守着好了。” 我从椅子里起了身,真心是没力气与他再耗下去,只丢下一句:“没除了身上的味就别进来了。”便迈步进了东屋,他房里自有燕七在收拾,不用说也很整洁。 躺进他的被窝内感觉床垫没我的软,不过被子上有着独属于他的气息,闻着比那酒味怡人多了。等了片刻也不见他进来,心说当真如此愚钝没听明白我的意思?倒是我在他气息包围下困意越发浓了,眼皮子都快睁不开了。 就在我朦朦胧胧要睡去时,忽而听见床边传来了某人的询问:“媳妇,我把身上洗了三遍,漱口漱了五遍,衣服也都换了,你闻闻还有味吗?” 我当真是没好气,往床内侧移了移,“爱上不上。” 隔了片刻,悉悉索索声爬上了床,又揭开被子钻了进来,心说终于事情可以消停了。 翌日醒来倒没日上三竿,可能是换了张床的缘故,清早的阳光射进窗内便醒过来了。肚腹上感觉沉甸甸的,反应迟钝了半刻才意识到是阿平的手臂压在上面,转过眸看见他双目紧闭正睡得香甜,整个人以极尽霸道的姿态将我完全揽紧在怀中,就连脚都被他的腿给压住了。 清浅的呼吸吐在我脸上,像勾人的羽毛,略感微痒。 他倒是也没心事啊,一场醉酒再吐了一地,然后闹得我深夜陪他后就呼呼大睡了。我不怀好意地去捏他鼻子,只过一瞬就见他嘴巴本能地张开了,可是人却还没醒,暗笑着又去捏住他的嘴唇,没一会他就憋不住气了,自动自发地伸手来扒拉,眼睫颤动的下一瞬便睁开了眼,里头一片迷蒙,明显没睡醒的样子。 看清是我,睡眼惺忪地就俯过来在我额头亲了一口,然后咕哝着说:“媳妇,咱再睡会儿。”说着便又阖上了眼,没发现我莫名怔忡在那。这样的光景不是没有过,而是好像很久远了,还是在银杏村的时候吧,有时两人醒来了也不起,就赖在床上。当时不觉有什么,现在想来却觉处处是温馨,又处处是温情回忆。 阿平又睁开眼来,这次眸色渐渐清明了起来。 顿时昨日影像消散,回到当下,发现原来我们都在慢慢改变。就在我心头顿感失落时,忽而阿平将脸埋在我肩膀上,闷声说:“媳妇,我到天亮才睡的,还是好困,可以再让我睡一会吗?”我心头一宽,伸手抚他的头发,“想睡就睡,不过要放我起身解手。” 自肚子大起来后解手次数就增多了,一觉醒来总憋得难受的很。 阿平虽面露不甘愿,但还是收回了压在我身上的手脚,并且扶着我起身下地。我摆摆手道:“你再睡一会吧。”走出门时在想他怎么是到天亮才睡的?之前一直睡不着吗? 等我漱洗完出来发现阿平也已经起了,不过站在堂内发着呆,神情萎顿无精打采,估计是宿醉后遗症。还是燕七对他家公子关切,立刻端来了一碗醒酒汤,等喝下一碗后才见阿平面色稍好一些。我问绿荷有没煮粥,绿荷说燕七一大早起来就熬了一锅了,给我准备的是菜粥,给阿平准备的则是清粥。 害我都有些怀疑燕七是不是投错胎了,咋能那么心细如发的呢?既会种菜做饭,又懂照顾体贴人,关键是还有功夫,绿荷今后有福了。 他俩年岁相当,性格差异很大,一个大大咧咧略带傻气,一个却心细如发,刚好可以互补。关键还是两人是否有心思的,我看燕七虽然常常使唤绿荷,可上回朱高煦来寻事时就看出来那股子护犊子劲了,说不准真有戏。 我的目光一直流连在燕七与绿荷身上,想观察出点端倪来,哪料燕七快速划完碗中的粥起身时突然对我道:“别老盯着我看,看得让人怪不好意思的。” “……”我这真的是一头的黑线,而身旁阿平立即抬起头看向我。明知燕七是有意的,可他撂完话就快步走出门去了,我就算是想发作也无处宣泄。 绿荷并没察觉出来气氛有异样,还在端着碗喝粥,燕七在外扬声喊了一嗓子:“绿荷出来。”她还没反应过来是咋回事,不甚甘愿地问:“干嘛?” “你给我出来。”燕七有跺脚的趋势了。 绿荷回头看了一眼,眉宇蹙紧了咕嘟咕嘟把粥都给喝光了才抹抹嘴起身就走,一副将我和阿平都忘了的架势。我看着她走出门的背影不由觉得像绿荷这般没心没肺其实挺好的,要那么聪明有何用?要知道太多又有何用?都是给自己找了枷锁,徒增烦恼罢了。 “你看着小七作什么?”阿平在旁询问。 我收回视线答:“没什么。”本意是八字还没一撇了,不要兀自多生事端,可阿平听我如此回他眼神便黯淡下来,也沉默了不再开口。要不要如此敏感呢?我无奈而道:“阿平,我以为咱们问题在夜里已经解决了,不是吗?” 他点点头,轻嗯了声说:“你应是暂时不想告诉我你对小七的想法,等你想说的时候再告诉我吧。”我不禁放下了碗筷,手上力道重了些,搁得桌面脆响。 凝目向他,认真而道:“我不喜欢你这个样子,假如你有什么不解的想问的那便问,哪怕我不说就用你的胡搅蛮缠各种办法来得到答案,而不是像现在这般表面上说得很豁达,其实心里却暗暗介意,长此下去你我会连交流沟通都变得困难,到那时也就诠释了何为相对无言。我刚才盯着燕七看没别的,就是觉得他跟绿荷挺配的,想瞧瞧两人之间有没可能。” 我看见阿平的嘴唇蠕动了下,却没出得声来,不禁有些不快地道:“你想说什么就说,何必吞吞吐吐,你跟我还有什么可顾忌的?” “我是想说明眼人一看就能看出来小七对绿荷中意了。” “怎么说?” “小七只有对待见的人才会态度随意,不待见的他连话都不想讲。” 合着他老是拿话怼我还是待见我来着?可我怎么没见他有怼阿平?可见在燕七那楚汉分明,对他家公子是各种细心外加贴心,还有尊敬,至于对我则是把我看成他同一线上吧。 “兰。”听见阿平突然轻唤,抬起眸看过去,他看我眼神无比真挚:“你刚才说的我想了想觉得有道理,咱们做一个约定好不?” “什么约定?”顺从了他的要求而问。 “就是以后无论碰上有多气恼的事,咱们都不要冷待对方,有话也不要藏在心里,不满也好,不开心也罢,就直截了当地说出来。” 这个约定并无不妥,我自是欣然接受。 然后阿平凑近过来低道:“那我现在就有个事要跟你坦白。” “什么事?”他还有事瞒着我?不会还是跟玉簪子有关的吧,却没想他说:“我这会儿整个人都不在状态,刚才并非不想跟你胡搅蛮缠,实在是说话都没什么力气。媳妇,我想睡觉。”说到最后那句已经是楚楚可怜状,引得我忍禁不俊。 捏了捏他脸,笑着说:“想睡觉就去睡,之前不就让你继续睡嘛,干什么自个起来了?” “看着你起身了,我不敢不起身。” “我啥时候成母老虎了?你这么怕我?” 阿平回:“你一直都是。”看我横眉竖目又立即补了一句:“是你说有一说一不藏着的!在这世上我最怕的就是你了,比皇祖父和母妃都还要怕。” 谁能听了这话开心的?我委实有些郁闷而问:“当真我很凶吗?” “你不凶,我也不是怕你骂我,而是怕你——离开我。” “傻呢,我是你明媒正娶的老婆,还不止娶了一次,怎么可能会离开你?” 阿平蹙起眉宇,连鼻子都皱起来了,表情萌萌的,“老婆是什么意思?” 心头一咯噔,刚才一时口快把原来时代的用语给说上了,只能含混着解释说:“就是妻子的意思,一种地方说法而已。” 阿平摇了摇头直接评价:“不太好听,还是媳妇最亲切。” 我不予置评,每个时代对妻子、丈夫都有不同的叫法,在我的认知中老婆、老公的称呼取之于老婆婆和老公公,是为白头偕老一生相伴的意思。 阿平有点撒娇似的拉着我的手要求:“你再陪我睡一会好不?” “才不要,现在睡了午后就睡不着了,为了宝宝我必须生活得有规律。” 他无力控诉:“媳妇,你疼咱闺女比疼我多。” 有跟自己还没出生的孩子争宠的人嘛,这性子当真跟孩子似的。我抽出自己的手拍了拍他肩膀,“好啦,觉得困就快去睡,我还要喊绿荷帮忙收拾房间的,你以为就昨晚上扫那几下就干净了?快去睡,等睡醒了用膳。还有,就算是我疼闺女多一点那也是你的娃。” 有区别吗?阿平深以为有区别。他泱泱地走回了屋,还直手臂地不关门,我喊了一声,他怼回来一句:“就不关门。” 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不管他,门不关就房间透透气也是好的。 168.玉簪后事(4) 喊来了绿荷进到我房内,一迈进门就见绿荷捂着口鼻喊:“是什么味?”我轻瞥她一眼,很淡定地道:“酒味。”床被都得拿出去洗,枕头也拿出去晒,然后燕七拎来水冲洗地面,忙得我们三人满头是汗,最后燕七总结:“就该让公子睡院子里的。” 我噗哧而笑,调侃了问:“你舍得?” 他转眸过来回我一句:“你舍得我便舍得。” 哼,想将我的军?面上沉着而对:“行,下次你做主把人丢院子里,我绝不阻拦。” 燕七拎着桶就往外走,在我嘴角弯起时听见他丢来一句:“也不知是谁望穿秋水地等着公子回来的。”我随手抓起什么朝他肩背扔去,可他躲得快没被我扔着。 一场风波以为就此过去,翌日阿平一早就出去了,但到了巳时却有宫人来传阿平在景前殿等我。入宫已不是一天两天了,我自是不会太过轻率就跟人走,几句话一问那宫人就慌了。我冷笑了声轻喝:“到底是谁派你来的?” 宫人微一沉吟,低道:“是燕王爷。” 朱棣?!不可能,立即在心中否定。我的脸色沉了下来:“你到底是哪个宫的人?再不说实话立即就让人将你拿下。” “奴才不敢欺瞒娘娘,确实是燕王爷派我来的,王爷说若您不信看过此物便知晓。” 只见他从衣袖中取出一个小的长型锦盒向我递来,我并不鲁莽接过,只道:“你自行打开来给我看。”在这兰苑有燕七与绿荷保护着,我也不怕他敢突然行凶,但得谨防万一那盒子打开有什么暗器或者毒雾之类的。原谅我武侠剧、宫廷剧看多了,想象力自也丰富一些。 宫人倒是没迟疑,径自打开了盒子什么动静都没发生,我稍稍向前倾看了眼却整个人都僵住了,那不是被朱高煦抢走的我的玉簪子吗?怎么会在他这?还有,阿平不是说簪子已经断了吗? 宫人道:“王爷说了,若娘娘不愿前行,那么这根玉簪便物归原主;若娘娘愿前行,还请娘娘跟奴才移步。”我蹙起眉,沉沉盯着眼前这名年轻的宫人,半响后问:“你叫什么名字?”他似有一怔,不过很快就应答了我:“奴才叫马和。” 马和?又是姓马的,“与濠州马家有无关系?”见马和摇头,我心里打的鼓稍稍放下了些,又问:“你是燕王的人?”这次他顿了顿才点头:“奴才14岁时入了燕王府,一直跟随燕王左右,去年燕王莫名失踪长达一年之久,府中上下都焦急万分。” 听到此处已经无庸再怀疑,确实是朱棣。 我眯起眸问:“你说得这些是燕王教你说的吗?”马和摇头,“王爷只说若娘娘不管问起什么事都据实回答,不可隐瞒。” 朱棣……我在心中轻轻咀嚼那两字,他将我的心思几乎全都预料到了,而在这根玉簪子重新出现在我眼前的情况下,哪怕我有心拒绝也不得不前去见他一面。 “你带路吧。”我对马和道,“不过我要带上我的婢女一同前行。” 马和应:“娘娘随意。” 我喊了绿荷跟上,燕七问我去哪,我只推说有事要出去他便也没多过问。马和在前带路,我与绿荷跟在后面,发现他所带之路并没走在大道上,几乎都是从小道而行。 等走到一僻静无人处马和停了下来,我环看四周并不见朱棣的人影,不由心中起疑。却见马和走到假山后开口:“王爷,娘娘过来了。”我往旁边移了几步,便看到那假山的另一面有个身影靠在那,闻言向这边转过头来,赫然正是朱棣。 双目四对,离那晚寿宴已有多日,他依旧给我一副深沉若鹜的感觉。只听他低令:“马和,你先下去。”我顿了顿,也让绿荷先到一旁去等候。 看着朱棣缓步走来,我竟生错觉仿佛陆锋在靠近,只是到了当前看见那张脸上的神色便幡然而醒。他看着我并不语,似在等着我开口。我没有迂回,直接询问了:“你找我来有何事?”他勾唇浅笑,“兰儿,你不是应该先问玉簪的事吗?” 明知是陷阱,但我还是一头跳了下去:“玉簪为什么会在你那?” 朱棣的回答很简单:“从煦儿那要来的。” 朱高煦那要的?定是那小子抢了我的玉簪回去得瑟,被他爹瞧见了给问出究竟,然后直接被没收了。可是……“何以它会到那胡姬那处?是你给她的?” 话落就见朱棣眸光一闪,并且反问回来:“平儿是如此与你说的?玉簪在胡姬那边?”看他如此反应不由心头一沉,还是点了点头。朱棣失笑着摇头:“果然被我料中了。” “料中了什么?你把话说清楚。” 他凝目过来,字字清晰:“在你看到这根玉簪时不是已经心中有数了吗?”我被他说得不由烦躁了起来,避开那视线而道:“我没什么数,你要说就说,不说我便走了。” 却闻他嗤笑出声,“你那么聪明,还需我言明吗?没有胡姬一说,这根玉簪一直都在我这。”我下意识地出口否决:“不可能!阿平说胡姬戴了我的玉簪被他瞧见了,而且他说簪子已断,你这根簪子完好无损,定然不是我的那根。” 朱棣也不急着反驳,只打开锦盒拿出簪子到我眼前,“你仔细看看呢。” 目光落定在簪上,发现簪子的根处有一道裂痕,果真是断了吗?“你给粘回去了?” 朱棣收了玉簪在掌间,低声道:“那日我无意中将此簪落于桌面被平儿瞧见,他当时就面色大变地上前一把抓住了追问簪子是从何处得来,后又不慎失手,簪子掉落地面而摔断。” 原来事情是这般发生的,可阿平为何回来编派了一个胡姬来说?难道……我惊瞪着朱棣,不可能!他却直接戳破我的遐想:“若在当时我还有疑虑,可前日在饯别宴上我已然确定,他对我明显已经判若两人,眼中哪怕没有恨意但也没了起初的敬意。这也是我约你出来的主要原因,猜到你可能还被蒙在鼓里,我若前去兰苑找你于你名声不好,才让马和带了玉簪子前往约你出来一见。” 我仍然感到不可置信,“阿平怎么可能会知道?”我与朱棣加上这一次也不过第三次见面,之前两次也没叙话太久,而且当时阿平都不在场。脑中忽而灵光闪过,霎时眼睛睁大,朱棣见状挑挑眉:“你应该想到了。” “他带你来兰苑之时就……已经知道了?” 朱棣摇头,“那时应该还不确定,不过是试探,当时我看到你后心绪难平,竟没察觉出来他的心思,等回去后细思才感觉有些不对。” “你是说在那之前他就有所疑?可我都没再见你,他如何会疑?” “凡事总有事因,你仔细想想在本王去兰苑之前你有见过谁?” “阿煦?”在见到朱棣之前唯一的故人便是朱高煦,他跑来兰苑与绿荷、燕七打起来,却在看见我后神态大变。是燕七!定然是他将那日之事回报给阿平听了,阿平听后虽不明朱高煦的态度之转变,但也定然留了心。加上当日朱棣失态,对朱高煦责罚,两件事一联系起来便想到与我可能有关。 所以择日便邀了朱棣来兰苑喝酒,其实醉翁之意不在酒,而在我。阿平想察看朱棣与我是否有联系,那么之后的醉酒很显然也是假的,想来便觉可笑,他们叔侄两喝着我酿的桂花酒都醉倒在那,结果两个人都是假装醉酒。 既是假醉,那么之后我与朱棣在堂间说话定然被阿平都听去了,难怪夜里我回到房内时他“醉酒”的有些不同。其实早有端倪,我却一再忽略。 届时阿平应该已然猜到朱棣便是原来的陆锋,但他隐忍不言,直到玉簪子在朱棣手上出现时,他的那根绷紧了的神经终于断了,于是才有了这两日的一场发疯。 由来如此。 但我仍有疑惑,即便是朱高煦来兰苑寻隙时表现的怪异,后朱棣又失态责罚他,这也不能把朱棣与我牵上联系啊。他何故要在后来带着朱棣进兰苑试探我? 朱棣听了我的疑问,沉眉想了片刻后问:“是否你之前有提到过一些本王的事?” 我断然摇头:“从未提过。”在知道阿平就是朱允炆后,心心念念都想着要他们叔侄关系和睦,怎可能会将北劫一事提出来? 突然眉头一蹙,难道还是因为朱高煦? 朱棣在旁询问:“你想到了什么?”我看了他一眼,轻声回说:“在与阿平重遇后谈起之前遭遇,有提到过阿煦,并且拜托他寻找阿煦的。” 朱棣闻言神色一肃,“如果只是单凭你一个称呼而用此番心思的话,那我这个侄儿当真令我刮目相看了。”我迎视上他的目光,一字一句道:“你不用刮目相看,阿平性格温文心善,即便是对你我用了心思,那也只是出于对我的在乎,于你们叔侄的关系并无损害。” 朱棣灼灼看我,忽而逼近来一步,“你在怕什么?怕我因为你而与他不和吗?” 他要比阿平还高上些许,眉眼间的轮廓也不似阿平那般年轻,却有着特有的成熟魅力。如此近的距离,我承认自己心率有些紊乱,但那不代表什么。仰起头平静而回:“我不怕,你们男人之间的事端怎可能因为我一个女人而起,自古一怒为红颜那都只是借口,真正原因还是在于你们男人。朱棣,阿平视你如皇祖父一般伟岸,相信你也都看在眼中。” 其实心里清明,朱棣的几次“不小心”都是有意的,阿平在试探着他的同时他也在试探着阿平。这是一场博弈,两个人互相试探着对方的底线,不分胜负。 169.玉簪后事(5) 朱棣凝看我片刻,转开了视线眺望远处,也转移了话题:“午时我便走了。” “今日?”我惊异而问。只见他微点了下头,“现在应该离京队伍已经在景前殿等候了。兰儿,此去一别不知何时能再相见了,相信此时我无论说什么也不会令你心意改变了,只是,”他顿停下来时,听见他说:“北平的门会永远为你而开。” 心头一震,不敢置信地看向他,而他在回眸凝我一瞬后就转过了身,晃了晃手中的玉簪,“这东西若回了你那,只会给你徒增麻烦,还是让我保管吧。”说着他便大步而离,之前避在树后的马和立即跟了上去。 我目送着他们远走,难免心绪纷杂,脑中闪过朱高煦的脸,轻叹了口气,看来与那小子也不可能告别了。绿荷与我缓步向兰苑走,眼看就要走到门处忽然脚前有石子丢来,绿荷立即喝问:“什么人?” 循声而看,一个人影从树后堂而皇之地走了出来,俨然正是我刚才心念的朱高煦。 他笑嘻嘻地看着我问:“你去了哪?我都在这等了好久了,刚要走了却看见你回来了。”我没答他,只反问回去:“你怎么会在这?” “我要走了,特地跑出来跟你道个别的。都怪你好好的出什么门,你看现在我都没时间了,可能要明年皇祖父寿辰的时候再回来了,你好好保重啊,别再犯傻啦。” 朱高煦虽依依不舍,可时辰已晚,他不得不离开了。 先后目送两父子离开,感觉绝然不同。朱棣让我心绪繁杂,而朱高煦却让我感到轻松,哪怕玉簪到了他父亲手上我也不想去质问,因为肯定是有原因的。希望他可以一直保持真性情到底吧,不要变,朱高煦,一定不要变。 转过身,眼内的温度渐渐散去,如果在这条路上没有人能幸免,那么至少有一个人不要变吧。我在朱棣面前可以理直气壮,但是却没法自欺欺人,阿平在变,他在用惊人的速度融入这个大环境。我早有预料,他日日前去跟朱元璋学政,难道当真都是看些奏章与史册?显然不可能。朱元璋定是倾囊相授,把所有的帝王之道都尽授于他,其中必有心道。 城府、算计、谋略,这些东西是一个帝王必备的。 可是我难以接受,阿平将这些东西用在了我的身上。宁可他回来朝我大闹,直言逼问,也比这般在事后被告知之前所有的一切都是他为我设的套,要来得强。 回到兰苑我将自己关在房中静思,究竟是否要把这一切都揭开,是我严重考量的事。依照我以往的性格,我会等阿平回来将事情挑破了问个明白,究竟他脑袋里在想什么要这样来试探我,又引我入局?可我已不是当初的自己了,会考虑很多事。 其实这件事已经算过去了,阿平醉了场酒,发了一回酒疯,风波已停息。若我前事再提,势必会引出今日与朱棣见面一事,更严重的,会加深他们叔侄的矛盾。有必要把已经平复下去的风波再挑起吗?而且是不惜代价。 我有顾虑,没法抛得开的顾虑。因为那些我知道的历史,比起眼下的失望与难过沉重得让人无法呼吸,可能就只是一次任性都将颠覆一切。 隐约感觉有什么声音钻入耳朵来,我恍然转头,等了一会才反应过来刚才是有人在敲门,而这时却又无声了。 “谁?”我问。 不是心里没数,但还是问了。外边的人似乎也顿了顿,才应声:“是我,媳妇你怎么把门给臼上了?”我走过去开门,阿平站在门外眼波流转向内,扫过床铺后又来看我,“怎么了?”我摇摇头,“没事,就是突然感觉头有些晕想躺一会。” 身后的床铺在进来时我就弄乱了,倒不是为这刻,而是本想躺一会,可又觉得躺着想事情不能注意力集中就又坐在了榻上。 阿平一听立即面露紧张:“没事吧?要不要找太医过来把把脉?” 我想了下点头:“把一下脉吧,好放心些。”有一阵没做检查了,最近又忧心忧神的,还是让江太医把个脉要安心一些。 等候太医来前,阿平让我躺在他的腿上。凝眸看了他一眼后并没让情绪外露,轻轻躺靠于他腿上,心中不由叹气,到底我还是选择了后者隐忍不说,就让玉簪的事就此消散吧。 阿平伸手为我按揉头部,一下一下指力适中,按得很舒服。我闭着眼正享受这刻安宁,突听上方传来语声:“刚刚我把王叔他们送出应天府了。”我的心头一顿,本能地想要睁眼,可睫羽颤动后克制住了,轻声询问:“是要回去了吗?” 阿平应:“嗯,寿宴结束了,王叔们也该各回番地了。这场热闹算是过去了,咱们宫里又该恢复安宁。这样我也就不用再日日作陪到老晚才回来了,再过几月你就要生了,我得尽可能的多陪在你身边,生产事宜也该准备起来了。” 我的额头不由冒出了黑线,需要这么早就准备吗?可等江太医来一诊脉,竟然也说要尽早准备,还让我每日都得做些运动,多吃肉食类菜品,必须要为生孩子补充足够的体力。 到这时我才突然意识到过三月生娃是一个坎,这个时代是没有剖腹产一说的,而古时有多少女人在生产的时候没有走下来酿成悲剧。之前一直没觉得肚子大有什么不好,这一刻我开始担心了,如果孩子营养太好长得太大到时顺产绝对是个坎。 江太医是对的,我得运动。 等人一走我就开始去找纸笔,阿平跟在后面追问我要做什么,头也没回地道:“做计划表。”不光是每日的运动量,还有饮食我也得控制,才不听江太医那什么多吃肉食的建议,蔬菜与肉结合才是最佳菜谱。早上和晚上我都制定了要散步,午后的休眠很重要,所以午睡不撤销,但睡醒后要做深蹲。 阿平自告奋勇说要陪我一块,我飘过去眸光,丢给他四个字——贵在坚持。 打从那日起,我便开始了为生产而做的各项准备,不能是逃过了杀手暗杀,逃过了黑店坑害,逃过了流亡,最终却倒在了产妇台上啊。 常识告诉我孩子小一些顺产就顺利些,可是在肚子里长呢哪控制得了。也不敢过于节食,只能在饭菜上有所控制,使其营养均匀。有交代每日清晨阿平起来时便喊醒我,围着兰苑至少走上十圈,头几日当真是种酷刑,眼皮都睁不开,几乎是阿平抱着我起来的。 慢慢的生物钟调回来了,到了那个点也就自然醒了。老实说早晨的空气最是新鲜了,与阿平比肩走在兰苑外的花园里闻见的都是青草泥土的气息,很是怡人。 阿平倒也自觉,跟他皇祖父预先告了假会晚些再过去学政,等陪我散步完再用过早膳后才走,傍晚时分总回来了,用完膳就陪我在兰苑附近走动。一连数十天,几乎没有缺席过。 我心甚慰,好的丈夫不在于花言巧语也不在于身份高贵,而在于他是否有心陪伴。阿平在这一点上做到极致,若非他皇祖父那不能推托,恨不得整日都腻在我身边。 算着预产期应该在年前大冬天正是严寒时,预先给孩子做了好几件小棉袄以及棉靴子,但还是怕出生时太冷,我筹划着是不是弄个大炕。把想法与阿平一说,他就去找人想办法了,隔日就有人过来开工。 我本也是南方人,对于北方的大炕与地暖并不太懂,只知道其原理,看着工人在那挖土动工也帮不上忙,就任由阿平去操心。等过几日,就见有煤堆在了兰苑外的墙边,后来才知原来到了冬天后每个宫煤的用度也是有规定数目的,不过阿平特意跟朱元璋审批了往我这多运了两倍的煤。 170.宝宝降临 这日下午我午睡感觉浑身燥热,醒来都热得出了一身汗。明显屋内温度暖热了起来,不由好奇地走出去,却看见一满脸黑炭的男人一头往里冲,差点就撞上了我,是我反应快往后退了一大步并扶住了墙才站稳,顿时蹙起眉呵斥:“冒冒失失的干什么?” 男人抬起头来,露了满口的白牙:“媳妇,你睡醒了啊。” 我惊异的差点下巴掉下来:“阿平?” “咋了?睡糊涂连我都不认识了?”他走上前一步要来拉我的手,被我发现他那乌黑的手给躲开了,似乎这人犹不知自己这幅面貌。 我指了指院中新开的水井,“帮我去打盆水呢。”他不疑有它,转身就走去拿水桶打水了,等一桶水打上来正要提起时身子一顿,终于看清水中倒影的那张黑面。片刻后转回眸来,也瞧不出那脸上是啥表情,只听他不满地嚷:“媳妇你咋不提醒我?” 我挑挑眉说:“不是让你自己看了?” “哼,你在笑话我。” 我摇了摇头,“没笑话,就是你不说话还以为来了个黑人呢。”瞥见一旁看好戏的燕七, 立即把球抛过去:“呐,笑话你的人在那边呢。” “小七!” 燕七慌跑,口中惊喊:“公子我没有啊,正想与你说呢,别听她挑拨离间。” “我媳妇才不会如你所说的,小七你给我站住!”“公子,你不追我我就停了。” …… 看着两人在那追逐打闹也是无语,这都还是三岁孩子呢,等我这肚子卸了货岂不是 有三个孩子了啊,那就要成一窝了,估计到那会一定很热闹。不过依照阿平目前的状态来看,等闺女生出来了他一定会十分的宠溺,也是个“女儿奴”。 步入腊月,稳婆就住进了兰苑随时准备为我接生,我对自己倒是挺有信心的,经过三个月锻炼身体素质十分的好了,就连那稳婆初来兰苑时都惊叹说从未见过我这般俐落的产妇,一般娘娘们到怀孕后期基本就不怎么走动了,连用膳也都是伺候到床前。 我心说难怪那些女的会没力气生孩子呢,手无缚鸡之力如何好,生孩子可是个体力活。听说有的姑娘生孩子就几分钟的事,还没开始觉得疼孩子就出来了,希望自己也可以那样。因为我怕疼啊,尤其是这生育之痛可是被人划分为疼痛等级最高的十级啊。 却没想期望是高的,现实是捉弄人的,我那些乐观念想都被打破了。 原本阿平是天天守着我的,恨不得寸步不离,到腊月里就连朱元璋那也告了假,专心陪我等待生产,如此使我也很心安。总归生孩子是件大事,哪怕他帮不上门陪在身边也是好的。可这日午后突然有宫人急匆匆来传说皇上急召,让他火速去景前殿议事。阿平看宫人面色惊急蹙起眉询问出了何事,宫人不敢隐瞒,如实汇报:“奴才听报讯的人说北元来犯了。” 心头一震,北元军不是被朱棣打败过多回了吗?怎么又来侵犯大明朝了?兹事体大,阿平贵为皇太孙,又是朱元璋亲诏,我当下就催促他快快前去。 阿平走后眼皮一直在跳,也没什么左眼跳财右眼跳灾一说了,两个眼皮一起跳总感心神不宁。这北元来犯定然是件大事,恐怕是要打仗的了,阿平是皇太孙应该不会被派去打仗吧。 我对这时代的冷兵器战役挺害怕的,拼的是人多与作战经验,阿平从未涉入过战争怕是毫无打仗的经验。而且一将功成万骨枯的例子比比皆是,我怕经历过战争洗礼的阿平会承受不住这种打击。总之诸般忧虑都从心里冒出来了,等到天黑也没见阿平回来,让绿荷去外边打听,回来说景前殿已经封了,没有人能进得去,皇上与朝臣都在里面议事。 叹了口气,看来是不到深夜阿平也回不来了,让燕七给他留了饭菜便喊上大伙先用膳了。兰苑多了稳婆与随侍宫女后便热闹了许多,不过也没法再像以前那般主仆不分地聚在一张桌子上吃东西,我的膳食会由绿荷端进来,她们则自行解决。所以这阵子都是阿平陪我吃饭的,现在他没回来就我一个人吃着也是食不知味,随意糊弄了几口便作罢。 起身正要喊绿荷来收拾,忽而身下一阵抽痛使我又做回了椅子里,想缓一缓再说,却感觉那痛楚越来越难受了。心头一沉,不会是……要生了吧? 紧随而来的绞痛使我越加确定,是肚子里的闺女真的等不及要出世了。 “绿荷。”我想扬高声喊,可是疼痛使我连从嗓子里憋出话都难。而今一大群人都凑在灶房内用膳,恐怕我在堂屋里的动静完全不能传到她们耳朵里去。 心一狠,直接将桌面上的碗盘给掀至了地上,立时发出乒乓碎响,有磁片划过我的小腿,似有刺疼感,可那疼与肚腹中的疼痛根本不能相提并论。总算这般大的动静引起了灶房内的注意,隐约看见有人探出头来询问:“娘娘,发生什么事了?” 声音正是来自绿荷,我有气无力地喊:“绿荷快过来。” 绿荷是习武之人,耳力要比平常人好,她听见我这般说话几乎是瞬间就冲了过来,一进门就看到我情况不对急声询问:“娘娘你怎么了?” “我可能是要生了。”相比之下我还算淡定,可绿荷却听了先怔愣住,随即又大喊出声:“快来人啊,娘娘要生了。” 一嗓子吆喝出去,顿时所有人都从灶房冲了出来,于是我的眼前出现一片噪杂混乱的场面。实在是疼得无力吐槽,也无力再走动。稳婆想让宫女把我抬上床,可又怕胎位移动,急得在原地团团转,还是燕七冲出来一把抱起了我送进房中又再小心翼翼地放下。 稳婆见状大惊失色,在后喃喃“这如何是好”,被燕七一个瞪眼怒喝:“还不快为娘娘接生,若有个闪失等殿下回来你们一个个都没命活。” 一帮人这才如梦初醒地开始跑动起来,我在煎熬中看向燕七走出门的背影,这孩子看着平日老与我作对又斗嘴的,其实对我也是关心的。 之后也不容我多想其它,专心对付绞痛的煎熬已耗去我所有心力。疼到后来我知道大约是让我倒霉地遇上难产了,稳婆的声音已经传不进耳朵里,这一刻只想见阿平。 一声声地唤他的名字,我要见他,他是我孩子的父亲,为什么不在我的身边陪着? 阿平,不,朱允炆,你在哪?若我今晚过不去,难道连最后一面都见不着吗? “娘娘,你听我说,小七已经去找殿下了,殿下很快就赶回来了。殿下是不知你在这生产,否则早就回来了,你为了孩子为了殿下都要撑下去。” 有个声音在贴着我的耳朵说话,辨不清是谁的嗓音,但是能听明白那意思。为了孩子,为了阿平,我得撑下去。 重新呼吸、用力,跟随稳婆的节奏,一次又一次…… 阿平冲进来时是一脚踹开门的,稳婆闻声惊急地上前阻拦:“殿下,女人生产见血不吉,您不能进来的。”却被阿平一掌推开,他一个箭步冲到床边,眼神惊怒交加地扑向我,可又生生煞住身体,转而扶住我的肩膀将我搂进怀中,痛彻心扉的语声在耳旁低鸣:“媳妇,我来晚了。”若我这时不痛的话,定然挠他一脸,我这还没死呢,有必要搞得生离死别似的吗? 不过他来了后我那原本已经疼到麻木的身体又似乎有了知觉,疼也变得没那么煎熬了,因为我用力掐着他的手臂使他也面露痛色。若快乐相随,那痛也一起陪着吧。 当婴孩的啼哭声出来时无疑是天籁,我憋足了劲将孩子彻底生了出来,也在那一瞬心头一松整个人都彻底失去了意识。 浑暗里好似听见有人在耳边咆哮、怒吼、啼哭,觉得好吵,真想把这个人给拖出去痛打一顿。后来我强撑着精神弹开眼皮,看见一张哀漠的脸满面都是泪痕,“你好吵。”我喃喃着说话,发觉声音好轻,是之前力气耗去太多了吧。 哀漠的神色一寸寸破裂,转而变成惊异:“兰,你醒了?” 废话,我不醒能和他说话吗?实在是没力气,又想闭上眼睡,可是他突然将我抱起在怀中,急到不行:“别睡,媳妇你别睡,和我说说话。是我不好,不该在今晚离开你的,让你一个人饱受痛苦,我真是混蛋,答应过你的事总是做不到,总让你伤心难过。” 有这么当人老公的吗?老婆生孩子疼到半死也累到半死,生完解脱了还不让睡。 171.儿子还是女儿? 以为自己就是念头在脑中想想,没料听见阿平在耳边说话:“媳妇,我叫你老婆好不好?你说的老公是我吗?这是你爹娘之间的称呼?那以后你也叫我老公吧,江老头说你脉象不稳、生命垂危,媳妇你快跟我说说话,不要睡。” 江太医?这都什么蒙古大夫啊,哪只眼睛看到我生命垂危了?被他吵的也是没法阖眼了,哑着嗓子要求:“给我喝点水。” 阿平一听立即伸手端来床边小几上的茶杯,将我扶高一些喂水喝。感觉茶滚过咽喉时嗓子都有些干疼,可能是后来疼到实在不行叫出来所致。我又要求吃东西,他看看小几又再看看紧闭的门,以为他要出去给我拿,却没想竟是吼了一嗓子:“来人!” 门外立即有人应声:“殿下,奴婢能进来吗?” “有没吃的?” “有有有,一直备着呢,奴婢这就是去给您拿。” 讲话的宫女声音不熟,等下端着盘子进来的却是绿荷。只见她探头探脑地来看我,又看看坐在床沿抱我的阿平,忐忑而问:“娘娘你没事了吧?” 我说:“如果你能把我身边这个人带出去,相信会更好。” 绿荷还傻乎乎地问:“你是说把殿下?”瞧那看向阿平的眼神我都忍不住笑了,这妞真心讨喜。总算在阿平说了让她先下去后,如获特赦令般地小跑步着出去了。 绿荷端来的是一碗米汤,阿平用勺子搅了搅,里头米粒全无,臆测而道:“应该是江老头吩咐的吧,可能你还不宜进米食。”我也不知道他哪得到的结论,搞得我像动过刀子大病醒来似的,等到事后才明白是有原因的。 喝着米汤时,总觉得自己忘记了什么可又想不起来,估计是自己饿狠了,发觉连米汤喝得都很美味,咕嘟咕嘟几下碗就见底了。我意犹未尽地要求:“还要。” 可阿平把碗放在小几上后说:“先垫垫肚,晚些再吃。” 我不甚乐意地别过头生闷气,想要多喝一碗米汤都不同意,还不让睡觉。阿平正要说什么,门被外面推开,江太医背着药箱走了进来。 先仔细看了看我的脸色,江太医才道:“娘娘终于醒了,殿下都快把太医院拆了。” 微微怔愣,我睡了很久吗?不就是恍惚了一会嘛。听见阿平在旁没好气地道:“哪那么多废话,快点给兰把脉。反正你那太医院拆了还可到别的屋去,有什么大不了的。” 江太医气得吹胡子瞪眼,又无可奈何,只得一屁股坐下来转移话题让我伸手把脉。 这时阿平倒又一脸紧张起来,“媳妇,你快让老头子瞧瞧。”我依言伸出了手,等江太医把完脉后阿平立即询问:“如何?”但见老太医兀自沉吟不语,神色莫测,就知阿平要急了:“你倒是说话啊,诊断出来什么没有?” 老太医捋了捋胡子后缓缓道:“据老夫断脉所察,因还是体内虚寒所致,尽管这几月勤加锻炼,加上老夫的调理有所改善,可是宫寒还是令娘娘在生产力竭后接不上气来,才会导致一度失去呼吸。” 我听得完全呆住了,他是在说我吗? 一度失去呼吸那就是休克啊,我在昏迷的时候严重到休克了?为何自己一点感觉都没有?到这时才终于想起来忘记什么事了,生产前的各种煎熬与痛苦差点使我崩溃放弃,好不容易生出来了,结果竟然把孩子给忘得一干二净!屋内并不见摇篮与小床,也不见有带孩子的宫女,应是被抱到外面去了吧。 转念间又想——“我不就是眯眼过去一会吗?怎么会连呼吸都没了?” 却没想在我话落后空间顿时沉寂,老太医和阿平都用某种难言的目光看我,尤其是身边这道让我感到很压抑。老太医叹了口气,摇了摇头道出事实:“娘娘,你并不只是小睡过去一会,而是昏迷了一天一夜,老夫各种法子都试过了,到最后连针灸都用上了也未见你醒,依照你紊乱的脉象来断若夜里还不醒恐性命危矣。” 愕然以对! 之前是初醒过来有些懵又被阿平给弄得烦躁,是故将孩子一事给暂时忘了,可现下都回想起来了。明明就是在生完孩子后因虚脱而闭了下眼,连在无意识状态中还能隐约听见耳边有噪杂的声音,感觉至多昏过去一两个时辰罢了,却告诉我那一昏沉就是一天一夜,如今已经是第二日的上午了…… 不由转眸去正视阿平,到这时才察觉到他的眼睛很红,里头甚至还有着血丝,而眸光里的情绪除了不安外还有惶恐。难怪刚才他会那样神经质的不让我睡觉,看见我要阖眼就与我说话,还求着让我别睡,由来如此。 我闭上了眼就全无知觉也没了时间概念,中途一度休克恐怕是将他吓坏了吧。 老太医的语声打断了我的冥思:“说来也是奇怪,老夫从医这许多年还没遇到过你这种症状,呼吸停止了但是脉搏跳跃正常,心跳又极慢,正束手无策之际是殿下用力按压你的心脏又用渡气方式才使你回魂过来的。” 一抬眸看进那双眼中,就听见阿平说:“我用的是你上回教我对皇祖父施展急救的方法。” 顿感是天意,上回朱元璋突然倒下时我因男女授受不亲而无法亲自实施急救,就将方法教了阿平,却在后来也没派上用场,哪料几月之后竟然用在了自己身上。 连医术精湛的江太医都不能诊断出我之症状所出何因,那我就更不知道了,可能真的是阿平对我的急救起到了作用,也有可能并不是那原因。总之我在昏迷中无意识状态下就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光想想自己有可能在无知觉状态里死去就感后怕。 有时候生命真的很脆弱,在不知不觉间流逝,连跟身边的人告别的机会都没有。 而我心里头在想的还有一个可能性,会不会——又一次地以莫名的方式离开这个时代,这次的怪异症状只是一个前兆?这个可能性与死别一样让我感到恐惧,当在这时代有了生命牵绊后,我不可能再如当初一般洒脱。 更何况我还有了生命中另一个密切相连的人! “孩子呢?”我左右张望着,醒来到现在也没见人抱来给我瞧瞧的,到底有没把我当成是孩子的娘亲啊?却见阿平立刻面露怒色,语气也不好:“不提也罢。”心头一沉,不会有什么事吧,急拽住他衣袖追问:“怎么回事?孩子怎样了?” 尽管自己清晰记得是生下了孩子听见啼哭声后才卸了力气昏过去的,可阿平这态度加上刚刚获知自己经历了生死劫,心中不由惊恐起来。 如果孩子有什么……我甚至不敢去深思这个可能性,整整九个月又十天的见证它在肚子里慢慢成长,情感如细水长流般早已倾注。 阿平看我如此着急连忙回道:“没事没事,你别瞎想。” “到底什么事?”我要知道一切与孩子有关的事,语声不由扬高激烈了。却见阿平不甘不愿地道:“真没事,就是……就是你生了一个胖小子。” 呃?我一时没反应过来:“你说什么?” 阿平不高兴地说:“都是那臭小子体型太大,不但害得你饱受煎熬与痛苦,又差一点导致你垂危,还把我的闺女给挤掉了,长得又丑,我一点都不喜欢他。” 老太医闻言忍不住插嘴:“殿下,小殿下可是你的儿子,连皇上看了都十分欢喜呢。” “欢喜就让皇祖父抱走去养吧,我和兰还乐得清静。” “子不教父之过,怎能将小殿下丢给皇上来养呢,再说皇上的身体大不如前了,国事又繁忙,哪里有时间来养小殿下啊。” “不管,等下我就让人把那小不点给送皇祖父那去,反正总有人会伺候着的。” 听着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忍无可忍地喊了声:“都给我闭嘴!” 顿然安静,耳根子总算清静了。我问:“谁来给我先解惑,到底我生的是儿子还是女儿还是双胞胎?” 老太医抬眼看阿平,而阿平又指望向他,两人磨磨蹭蹭终于还是老太医开口应答我:“娘娘所生是个白胖儿子,单胎。” 儿子?之前阿平不是说问过很多人,并且查过各种书籍都指证我怀的是个女娃吗?结果生下来是个儿子,那我之前做的小棉袄小棉靴都是按女娃娃的款式做的啊。 我懊恼地瞪视身旁的某人,质问出声:“当初是谁指天发誓我肚子里怀的是女娃的?” 这下他声音变小了,眼神也闪躲了,“媳妇,这不能怪我啊,我也是道听途说来的,回头我一定要去问她们的罪。”对他我也是实在气不动,关键是明知古时迷信盛行,我居然还信了他的邪,就跟被洗脑了似的一门心思以为怀的是女孩。 如今被告知是个儿子,感觉落差好大。心里那许多为女孩穿衣打扮的构想,都泡汤了! 172.正面冲突 可到底是从自己肚子里生出来的,别人嫌弃总没有我这个娘嫌弃的。目光不由落向了门处,提出要求:“把孩子抱来我看看呢。” 阿平不是很情愿地出去了,剩老太医与我留在房内。一时静默,微感奇怪老太医何故不起身告辞,直到阿平身影消失在门处时突听他询问出声:“不知娘娘能否告知殿下使用的那急救方法具体步骤,又针对哪些症状。” 我微默了下,能理解一个医者,对于能够帮助病情的新文化有着迫切的探知欲。也没什么可藏掖的,将我所知的简单医理告知了他,至于正对哪些症状我说不上来太具体的,一般就是暂时大夫还没抵达之前的急救措施,以防病患等不到救治就先咽气。 老太医听后总结:“此种方法应当是对心率复苏有帮助,老夫从医多年,也是受教了。” 这时阿平领着一宫女走进来,我的视线立即被宫女怀中的婴孩给吸引住了。米黄色布料的包被是我亲手缝制的,从我的角度看不见孩子的脸,忍不住撑起身伸长脖子。 等孩子抱到眼前时我霎时心头变软了,听阿平在那胡说什么孩子又丑又胖,明明很可爱好不?皮肤会有些红,不过相信要不了多久就会转白过来,粉嘟嘟的脸蛋很想让人去掐一把,而那嘴巴还在一噘一噘的。忽而想起我昏迷一天一夜,孩子吃什么? 等我一问出来,老太医先笑道:“娘娘多虑了,自有奶娘带小殿下的。” 这才发觉自己问了个傻问题,哪还能让孩子给饿着啊,而且看他睡得如此香甜,定然是被照料的十分好。抬起眸问阿平:“名字可有起?” 原先我有想过好些名字,可因为听了他的以为是女孩,起的自然都是女孩的名字,不可能再给男娃用。只见阿平摇了摇头:“名字需得由皇祖父起,我还没把孩子带过去给皇祖父看。”我微微一怔,“那没起名字之前要如何称唤?” “可以先起个小名,就像我的平字一般。” 皇家子孙规矩众多,就连名字都得排辈论行,需由皇帝来决定。 我仔细看着被放在身侧的宝宝,不求他将来如何有出息,只求能平安一世,但若起“平安”之名,一是与阿平的“平”字撞上了,二是恐会让外头非议。心中轻叹,还是将取名这个难题交给男人吧:“阿平,你来取。” “他那么圆,就叫圆球得了。”阿平不上心地敷衍我。 恼得我将枕头朝他丢去,有他这么当爹的吗?谁家的孩子因为胖嘟嘟而被唤作圆球了?阿平看我脸色不好,又提议说:“他看着那么黑,不如叫……”被我眼睛一瞪,将到嘴边的话都缩了回去,我试探地轻触了下孩子的脸蛋,软软嫩嫩的,又确实脸很圆,心中一动:“不如就叫圆儿吧。”阿平立即追问了句:“哪个圆?” 知道他那心思,脑中一转就回道:“元宵的元。” “有何意义吗?” 丢给他三字:“我乐意。” 于是我宝宝的第一个名字终于有了——元儿。至于大名,在阿平抱着去到朱元璋处也被赐予了,到元儿是排到了“文”字辈,元儿被赐名为朱文奎。 据说朱元璋看见元儿的第一眼就愁眉舒展而开,一扫之前因北元来犯而引起的低迷,甚至当着朝臣的面还将元儿抱在怀中逗乐呢。世袭传长,而且阿平是皇太孙,是故元儿打一出生就意味着不平凡。 在这种高兴的时候我不想去细思今后那所谓的历史,那些问题留待以后再去忧虑。眼前最让我无奈的是,不知为何我没有母乳可喂养元儿。起初女医来为我诊断说是可能暂时没有,私下里为我做了好多次按摩,却始终都没有奶水出来。最终只能无奈宣布元儿没有母乳可喝,需由乳母喂养了。 奶娘是阿平找来的,年岁也就二十多岁,正当年轻,名叫云姑。他见我不太高兴便安慰我说在宫中几乎都是生了孩子由奶娘在带的,身边也有个人可多照应。 不过他对元儿依旧不喜,主要还是因为我。我在生产时的停止呼吸使他心有余悸,又一心想要闺女却得了个儿子,每次他都瞪着摇篮里的元儿叽里咕噜地发狠,跟三岁孩子没差别。 可虽如此,到了夜里元儿饿醒了或者尿床了哭啼,却总是他下床去照料。看他笨笨地抱着孩子的模样,我的心中会软到一塌糊涂。其实阿平是爱元儿的,不管是爱屋及乌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单从他眼神里的温柔便可知晓有多疼元儿了。 月子期间我不能出房子,只得每天都憋闷在屋内。有元儿在还不觉得难熬,就是偶尔吕妃那边要来抱孩子过去时间最是煎熬了。吕妃是阿平的母亲,元儿是她的孙子,我作为儿媳自是不能阻止她要见孩子。但前事可鉴,哪怕元儿是她亲孙儿也让我忘不了当初她因不喜我而用息子香,差一点令元儿落胎这件事。 所以每次元儿被抱去时我在兰苑都心神难宁,尤其是本想派绿荷跟去,却被刘清给拒绝了。虽然每次元儿被抱回来时并没怎样,可总感觉心里不踏实。 这事并没与阿平提,一来他是知道元儿被他乳母刘清抱走的,二来毕竟他们是母子,已经因为我而关系变僵了,如今有了元儿,自己也成为了母亲,不想再加深他们母子矛盾了。 这日午后,元儿又被刘清抱去了吕妃那边,我一人在屋内很是冷清便走出了门。不知为何外面静悄悄的竟是一人也不见,打从怀孕后期我这兰苑的人数就呈直线增多趋势,已经很久没这么清静过了。主要是绿荷去了哪?她一般都会守在我的房门外的啊。 等走进院中发现连燕七都不见,他是最不可能离开兰苑的人,据说也就我生元儿那晚实在是不行了,是他冲到景前殿不顾性命的高喊出声,才引了阿平的注意能够及时赶回来。 月子已经有二十多天了,若是云姑或绿荷在肯定还是不允许我踏出房门一步的,现下难得清静我也就放肆了在院中走。天气很冷,算算日子快要过年了吧,这宫里头过年似乎也不怎么热闹,冷冰冰的没一点年味。晚些等他们谁回来了我得交代着办些年货,简单的剪一些窗花挂些灯笼总要的吧,还有,元儿的满月是不是也得庆祝一下? 冥想中不知不觉走到了兰苑的门边,下意识地往外看了眼,见有个宫人打扮的往这处跑来。此处偏僻,应只会是往我兰苑来的,等宫人近了发现好像是阿平原来寝殿里的,叫啥名字我记不住。那宫人来到跟前就急喊:“娘娘,您快去吕妃娘娘那一趟吧,殿下跟吕妃娘娘大吵了起来,谁都劝不住。若是传到皇上那去,殿下肯定要遭殃。” 闻言我皱起眉询问:“殿下为何会与吕妃争吵?” “是为了小殿下,刚刚宁德宫走水,所有人都去救火了,小殿下他……” 心头惊骇无比,顾不上再多听他一个字我就急冲而出。再没比这一刻更恐惧,元儿那么小如何能遭受这些?是我的错,就不该优柔寡断顾虑太多,宁可任性一些至少也能护着元儿。 面上冰凉一片,是泪控制不住滚出了眼眶。身后宫人在喊着:“娘娘,慢点。”但我根本听不进去,用衣袖去揩湿了的眼眶,竟觉眼睛刺疼。 等一口气冲到吕妃宫殿附近时,远远都能闻见一股火烧过的味,心沉到了谷底瞬间结成冰。脚顿时便迈不动步子了,待我入殿门时一眼就瞧见了兰苑众人都跪在那,其中包括绿荷、云姑,还有燕七。 环视一圈,起火处很明显是东边那屋,火势是已经扑灭了但斑驳痕迹十分显眼。 我沉吸了几口气,抬步往里走。跪在地上的是燕七最先有所察觉回过头来,发现是我后惊愕地瞪眼,张嘴欲语被我一个眼神制止了。尽管此时我心中惊急交加,但还没有全然失去理智,燕七的身份不宜在人前声张。 就在我要向殿内而走时,突见一道人影疾冲而出。一时怔愣竟反应不及要让开,尤其是听见那后面吕妃在怒喊:“炆儿,你给本宫站住!” 是阿平?我下意识地迎了上去,可他竟似完全没看到我,还从旁避闪而开口中呵斥:“都给我闪开!”我回转过身,看见他嘎然止步,然后惊转回头看向我,眼睛瞪圆了惊问:“兰,你怎么来这了?”紧随着又摇摇头,“不是,你怎么能出兰苑?” 我盯住他的眼睛,沉了气问:“元儿呢?” “元儿……”看他话有迟疑,我一个箭步冲了过去拽住他胸口的衣襟喝问:“元儿在哪?” 身后传来吕妃的沉怒声:“放肆,这是你该对炆儿说话的态度吗?” 脑中一热,加上原本就强抑的情绪,转瞬间全都冲上了头。我缓缓回转过身,平视那处站在门楣前的吕妃,“敢问母妃,儿媳应该是以什么态度与自己相公说话?” 173.吕妃的心思 吕妃眸光闪了闪,板着脸道:“炆儿乃皇太孙,将来的帝位传承人,你即便是他发妻也当有尊卑之分,说话该语气恭谦并且有所行礼。” 当真是可笑!她将礼仪看得比一切都重要,夫妻之间若还有尊卑之分,那么情感何来纯粹?我的嘴角露出一抹讽凉的弧度:“在您眼中他是皇太孙,在我眼中,他只是我的丈夫。我们之间没有你说的尊卑之分,也无需恭谦行礼,母妃,非常抱歉不能如你所想了。” 感觉手上一紧,是阿平握住了我垂在身侧的手,听见他说:“母妃,我自小便敬你爱你,可是当父亲走后我发现您变了,变得让我陌生到快不认识了,你的眼中心底只剩下权利。现天气寒凉,今后元儿便不再抱过来了,如果你真心想念便来兰苑看吧。” 说完他就拉了我的手往外走,对吕妃在后呼唤充耳不闻,等走到殿门口时面色萧杀地开口而令:“兰苑的人都起来不用跪了,跟本殿下回去。” 身后跪着的人纷纷起身,只向吕妃行了一礼后就都跟着我们走出了殿,不用回头去看吕妃的脸色也知其一定很难看。等出了殿门我才拽住阿平问:“元儿去哪了?” 还算理智,在进到吕妃宫殿看见一众人跪在地上,但燕七发现我时没有惊怒与悲恸,而阿平冲出来时也是只有愤怒,不见痛色,就知道元儿定然没事。 但知道是一回事,迫切想看见元儿又是一回事,更何况之前还有那失火一事发生着。 “媳妇别怕,元儿在皇祖父那边呢。” 心头一松,在朱元璋那边就好,有他这个曾祖父护着至少没有任何人敢动元儿一分。这才有心力来询问事情的究竟,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闹得如此之大。 可阿平不先答我而是询问是谁把我给找过去的,我本不想说,可那宫人却自行上前跟阿平招了,当下就被阿平给踢翻在地指着鼻子怒骂:“你个混小子,兰还在月子里岂能这般天寒之际出来屋子?” 那宫人立即跪倒在地上,“奴才该死,是奴才见殿下与吕妃娘娘越闹越大,想着唯有娘娘过去能劝得住您,却将娘娘身体一事给忘了。” 阿平怒哼:“回去领板子去。” 对方立即哭丧着脸哀求:“殿下恕罪!”见阿平不为所动又来求我:“娘娘,您快帮我跟殿下求求情,奴才当真是不得已而为之啊。” 无心为这种事烦,拉了阿平的衣袖蹙起眉说:“好了,别再来追究这些了,你快告诉我究竟为何又与你母妃起冲突?之前的失火又是怎么回事?还有燕七与绿荷他们又为何都被罚跪在殿中?” 阿平安抚地拉了我的手,“我先送你回兰苑再说。” “阿平!”我已经急眼了,如此暧昧不明的态度反而让我感到害怕,眯起眼一字一句地道:“我要见元儿,现在就去找皇祖父。” 他欲张口而辨,被我直接拦断:“你什么都不用说了,我的身体我自己清楚,现在我只想见到元儿。”若不见到,怎么样都不能心安。 阿平无奈,遣退了兰苑一众仆人回去,携了我往奉先殿而去。踏进宫门便听到了孩子的哭声,我的心头一紧,脚下不禁加快了步伐,等走入内却不由一怔,只见案后朱元璋怀抱着元儿正在哄着,难得的是满脸慈爱与温色。 这还是我第一次见他们曾祖孙俩在一块的画面,元儿啼哭声响并没惹恼他的曾祖父,反而见朱元璋很有耐心地抱着哄,旁边老太监站在一旁也不上前帮忙,就笑眯眯地看着。 老太监发现了我们,立即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而就在下一瞬,一直啼哭的元儿突然就止了声,小手抓着朱元璋的一根食指不放,脸上还梨花带泪,但却不再哭泣。 朱元璋笑得像个孩子似的抬头跟老太监说:“瞧见了没?朕就说这小子在听声音的吧,他能认出朕的嗓音了。”老太监笑着回道:“还是皇上对小殿下有办法,底下的宫女都是束手无策啊。”朱元璋摇头不满地说:“那些宫女都是没抱过孩子的,哪里懂得这诀窍?更何况元儿可是朕的曾孙,自当与朕亲。” 老太监:“皇上,您看谁来了?” 终于听见老太监为我们指引,朱元璋回转过身,看见我与阿平站在当下愣了愣,“你们怎么都过来了?”目光又落向我,“你不是应该还在做月子吗?如此冷的天怎生跑出来了?当真是胡闹。当初秀英就是月子没做好,后来体质一直很差,怎么调养都调养不过来。” 应是打从我入住兰苑起,朱元璋常常过去饮茶喝酒,提起马皇后的次数便多了,并且是很自然的,不再有所避讳和沉痛之色。 看见了元儿安然无恙我心已安,自是能够冷静以对了:“皇祖父,有快两月没见您来兰苑了,今儿是想着元儿就快满月了,这满月酒不得和您商量商量怎么办?” “你们想如何办?”朱元璋将问题抛回了过来。 阿平看了眼我便迈前一步道:“皇祖父,我和兰打算就在兰苑简单庆祝一下,邀您一块过去喝酒热闹热闹,就不大摆宴席了。” 此提议甚合我意,对于宫宴我当真是敬谢不敏,宁可兰苑里一大堆人围聚一堂都比那官面的排场要来得好。只听朱元璋缓缓道:“平儿,你当真是长大了。深知此时当下前方战事吃紧,宫内也不应铺张的道理,如此才为忧国忧民之典范。元儿的满月酒就交由你去办吧,到时朕定要来喝上一杯桂花酒。好了,把孩子抱回去吧,咱们说话的这功夫元儿都睡着了。” 我立即走上前,将元儿从他怀中接了过来,小元儿似感觉到母亲一般,睡着了也知道要往我怀里钻,亲腻之心顿生。 听见朱元璋感慨而道:“当初你们的皇祖母为朕生你们父亲时,朕那真叫喜悦万分啊,可是又不会抱,总把标儿给弄哭,气得秀英骂朕粗手粗脚的。” 不免有些羡慕当初的朱元璋与马秀英之间的夫妻感情,过世这许多年都还能让丈夫念念不忘,至少于他们两人之间是恩爱异常的。 从奉先殿出来时,朱元璋特命人为我取来一件裘毛斗篷,并且让宫人抱着火炉在侧送我和阿平回兰苑。严寒天气其实这些也取不了什么暖,但却是朱元璋的一片心意。 回到兰苑让一路送我们的宫人在屋中暖和了再走,之前让阿平找工人弄得地暖到这时终于起了效。整个兰苑就感觉与外边是天差地别,屋内更是暖融适宜。 总算元儿里三层外三层包的严严实实,倒不至于被冻着,小脸蛋还红扑扑的正睡得香呢。我将他放进小床上后便坐了下来看向阿平,“现在能告诉我是怎么回事了吗?” 阿平也随我坐下,目光落在元儿的脸上缓缓而道:“我本身是在前殿与众将领们议事的,突然有人来报说母妃宫中起火,我急忙赶过去。却见我们兰苑诸人都在东屋救火,拉住燕七询问竟说元儿在里头,我当时又惊又怒就要往里冲,被母妃宫中的人死死拖住,等到火被扑灭后才冲进去,可那屋已被烧得一片狼藉。” “然后呢?”明知元儿并未有事,可听到此处阿平顿停时还是感到紧张。 阿平转眸过来,朝我摇头:“没有然后了,母妃从殿外回来了。” “从殿外回来?”我怔愣住。 阿平的脸上并没再出现愤怒,却有嘲讽之意,“母妃听闻皇祖父近来为北元来犯一事繁忙,自元儿出生起便只有在取名时见过一面,便特意从兰苑抱回了元儿亲自往皇祖父那边送。今儿却没防宫中忽然走水,刘清明知元儿不在那东屋却大喊‘小殿下还在里面’。燕七他们得闻后便都赶了去,然母妃回来却大怒,称她宫中岂是任由人随意进出的,要将他们全都问罪。我在当场,自是与她起冲突大吵了起来,前因后果大抵是这样了。” 听到此处我不由皱眉,这件事表面看来好似并没太多的周折,若要严格来说便是吕妃小题大做,我兰苑的人跑去帮你宫里救火,你不但不感激反而还因擅闯宫殿而要降罪,这道理便是到了朱元璋那处也说不过去。 可我仔细一想便觉情况有些不对,明明元儿被吕妃抱去了奉先殿,刘清不可能不知道,何以还要喊说元儿在火烧的房子内?绿荷是被我派去就近守候元儿的,若见吕妃宫中起火又再听刘清那样一喊,势必会第一时间赶回来喊人去扑火救元儿。所以,似乎更像是……故意引人去吕妃宫殿,难道燕七的身份曝露了? 念转过我就否定了,吕妃针对的不单单是燕七一人,而是兰苑。或者准确地说,针对的是我。起火出于何因先不去追究,但在事起后表面是引兰苑的人去救火,实则是为了让我赶过去,至于后招我臆测不出来。 174.婆媳之道 我问阿平:“前去通知你的是谁?” 阿平眸光一闪,嘴角慢慢露出微笑来,“到底是瞒不过我家媳妇的眼睛,自你之前出过事后我便在母妃宫内安排了人,原本也是以防万一,今日则庆幸自己安排了这一颗棋子。” 果然如此。 若非阿平有内应及时赶回来,可能事情就不是现在这种发展了。到底吕妃对我还是有成见,不管她的目的是什么,都使我感到心寒。 以前是不想让我怀孕,这次却是以元儿为诱饵引我入局,当真是如阿平所言,她已经被这个大染缸给泯灭了良知,满心都只有权利和欲·望了。 事关元儿,对她我本不可能再有半点容忍之心,可同为母亲,她不惦念自己的儿子我不能。我不想变得像无数宫斗剧里的女人一般,从最初的纯善到最后变成了工于心计而且心狠手辣之人,言传身教,元儿会看着我的。 “阿平,你觉得是我错了吗?” “怎么会?媳妇你怎会有此想法的,你一直性格纯良,无争无求,错显然不在于你。” 我认真地看向他:“那为何你母妃如此不喜欢我,一而再再而三的要与我为难?”阿平语塞,不知要如何回我。拉过他的手轻声道:“你有想过这其中的原因在于你吗?” 见他面露愕然便知他对此事懵懂,我和声而叙:“阿平,你知道吗?这世上所有的婆媳之争并非在于她们本身有什么深仇大恨,话说到头假若我不是你的妻子,我跟你母妃就是陌生人,连半点交集都不会有,你说她又怎会来厌恶我、算计我呢?” “可是……我仍然不明白。”阿平难得眼中露出茫然,他对其中原委理不出头绪来,说到底他太过年轻,智商很高,但是情商却还不够。 “这么跟你解释吧,你母妃最初在这宫里肯定是不知道我的,咱们把时间往前推,她对我的坏印象应该都是出自于你的乳母刘清。若问题全都归结于刘清身上也是不对,她跟你母妃一般不会无缘无故就讨厌我,事出还是因为你。最初你不顾她反对一定要娶我,后又几番为了我与她起矛盾争吵,甚至大动干戈,直到你皇祖父来她请命回宫,至此积怨已深并且带回了皇宫,也带给了你的母妃。” 这时阿平才有所醒悟,“所以根源是我一开始没有将清姑哄好吗?” “相信你即使此刻对她很是恼怒,但从未有过杀心,因为你思其乳母,将你喂养长大,又多年随伺在旁,虽是乳母却形同你母亲,而且她对你的一片苦心从某种角度而言也是为你好。假若你当时将她安抚好,事后又岂会像今天这般多起纷端呢。” 阿平听后十分懊恼:“都是我脾气太差了,才致使事情恶性循环如此。” 我轻叹了口气,“说起来我也有错,在事情发生时只冷眼旁观,安图眼前现状的平和,却没料更深的矛盾会在日后加剧。”而当时的我又如何能想到阿平的背后是皇朝呢,可即便阿平不是这皇太孙,于婆媳关系上我也做得并不好,目睹了阿平一次次与刘清争吵却并没去缓和,连试图都没有,那最终苦果自然由我来受。 阿平却一口否定了:“媳妇你没错,听你一理后就通透了,我是你相公,与我母妃的矛盾理该由我来调解,我非但没有调解还在其中加了一把火,惹得母妃盛怒,可我是她的儿子也不可能将气真的撒我头上,于是你就成了母妃的目标。” 知道自家男人不笨,一点就透。道理确实是如此,若现在几番找我麻烦的不是他的母亲,而是个不相干的人那么我大可将事交由他去处理,以他在宫中的地位也不用我多操心。可如今这个人是他娘,难道当真要他们母子成仇,不死方休吗? 同样的道理,最初朱元璋对我也不甚喜悦,可如今却与我关系和睦。并不是蓦然间就对我改观了,而是一次次胆颤心惊地打交道,直至我住进这兰苑起,后得知是马皇后的住处,省得朱元璋对之的想念便投其所好,这才关系慢慢融洽起来的。 我能对朱元璋如此用心,为何就不能对吕妃也用同样的心思呢?难道当真要等到无可挽回时才来后悔吗? 我看阿平也在踌躇沉思,当是在想要如何才能扭转眼下这不利的局面。对他已经不再担忧了,在跟着朱元璋学政了大半年后,他的心思已经深到令我都难测的地步了,就好比他在吕妃宫中安排棋子这事我便难预想到。还有原先那件我隐下不说的事,都足以证明他对权术越来越掌握熟练了。 而且这事要处理起来我还不能太过主动,一是我拉不下这面子用热脸去贴吕妃的冷屁股,二是吕妃对我积怨已深,一桩桩事都在那摆着呢,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过去的。只需在阿平行动时配合便可,不会显得太刻意,或许能达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在那之后阿平日日都会去吕妃那边,回来再将情形告知于我。起初母子俩因大吵过后都互生嫌隙,阿平去了各自都不说话,他也是有本事的,就往那干坐着,坐上半个时辰后就拍拍屁股走人了。我估计吕妃见着自己儿子这般,定然是气到不行又无可奈何。 后来我让阿平饭点上过去,回来他就说今天蹭到饭吃了。我不由感到好笑,指点你这时去本就是让你蹭饭吃的,你往那桌边一坐,就算吕妃不说,底下的宫人们也不敢不给你摆筷子啊。差不多又过了三天,阿平回来比平常晚了一炷香,进门就嘴角上扬了跟我邀功地说今天母妃与他说话了,而且在临走时又特意与送他到门口处的刘清讲了几句体己的话。 我一边为他宽衣一边问是什么体己话,他面露了怔忡转头来看我,“媳妇,我当真不该像之前那般的,母妃保养有加倒还好,今日我见清姑的头发竟然半白了,她眉间的皱纹也深了许多,甚至连背都有些驼起了。” 听见这些我就知道当初自己没有判断错,阿平对刘清再怒也仍有感情,养育之恩他从没忘记。相信刘清在阿平真情流露的一瞬,再硬的心肠也都会软下来。 当真如我所想,这个男人在以惊人的速度成长,他知其母妃是主因固然要哄好,而刘清绝对不是可以忽略的一个人,她跟随吕妃多年早已是吕妃的心腹,很多时候她在旁边的一句话,比他做很多事都要来得有用得多。相信他在当时看见刘清变老确实有真情流露,但也有其谋算在内。 看着他成长我一面欣慰一面又隐生忧虑,就好比我一而再再而三的在这宫里吃亏,懂得了吃一堑长一智的道理,从而放下清高来顺应是一个道理,成长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元儿的满月酒办在了兰苑,除了朱元璋外我还请了江太医,而阿平那边我让他亲自去请吕妃和刘清了。不管能否请来,都理当如此。 当朱元璋与吕妃前后进门时我并不感意外,不说其它,单单是连皇帝都会来的场合她吕妃怎敢不来?阿平随在一旁面色温和地引人入到堂屋,朱元璋首先惊异而问:“这屋内怎生如此暖融?”我静默在旁不作声,不想去抢这风头,由阿平来陈述便可。 可阿平那小子生怕别人忽略了我似的,一口气将地暖的原理解释完后又说这全都是我的构思,他只是操作执行而已。朱元璋听后看向我,目露惊叹地道:“此方法当真是闻所未闻。” 我轻轻一笑了回道:“皇祖父,你别听阿平夸张,我也就是感觉天太冷了,怕元儿冻着就跟他提了意见,回头他就去与工匠们商量了办,都是他在忙这些事呢。” 朱元璋捋了捋胡子点头道:“嗯,咱们宫里的工匠们确实匠心独到,能有此构想当属不易,晚些也让人来朕的寝殿做一做,都可省了夜里点火炉了。” 阿平眼睛一亮:“皇祖父您寝殿那边可随便动土吗?我一直想跟您提的,又怕您说我不务正业。”朱元璋闻言笑骂了道:“此等事又何来不务正业,如若成本不大的话你便放手去做就是了。” “成本的话还行,主要就是用炭火与煤生暖的。它的主要原理是……” 我见说起这阿平便滔滔不绝,也十分的兴奋,乘他话落假装不经意地提到:“如果皇祖父批准了你动土,那就帮着母妃的寝殿一起弄吧。” 阿平回转眸笑道:“还是媳妇想得周到。” 那处吕妃听后面色虽不动,却也忍不住多看了两眼我这屋子四周,显然也是觉得此屋内要比起她待的宫殿暖和了不少。 175.一曲凤求凰 元儿的哭声打断了我们,连忙走过去将他从摇篮里抱起来,伸手一摸并无湿意,云姑喂过没多久应该还不饿的,难道是被我们说话声吵醒了? 朱元璋在旁笑道:“让朕来抱抱呢。” 我依言递过去,也当真是奇事,元儿一到了曾祖父手上就止住了哭,眨巴眨巴着眼睛看着他。这下把朱元璋给乐坏了,和蔼异常地跟元儿说话:“是不是听见朕的声音想朕了啊?小元儿跟你父亲小时候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到这时才见吕妃面露了笑容,接话而道:“是啊父皇,炆儿小时候也最喜欢你抱着,元儿的眉眼长得可像他了。”阿平探头过去,迟疑地接腔:“有像吗?我怎么觉得……”被我暗中踢了一脚,他到喉边的话给咽了回去,不止一次曾听他说元儿长得像我,尤其是那双眼睛看人时的波光粼粼。 我姑且也就这么听着不去反驳他,反正是我俩的共同结晶,像谁都正常。可眼下他不能实诚到把这话说出来啊,无论是朱元璋还是吕妃,一个是看曾孙,一个是看孙子,自然都觉得孩子像自家的儿了,加上旁边一附和,那便是不像也都像了。 难得因为元儿这话题,这个特殊的家庭氛围算是和乐融融,就连我从未见过笑容的刘清在一旁看着小元儿也眼中含笑,疼惜之意尽显。 但在就席入座时问题来了,朱元璋肯定是坐在了首位,吕妃坐左手边也无非议,阿平要往朱元璋另一侧入座,却因我使了个眼色而改了方向坐在了吕妃的下首位置。我理该坐在阿平身旁才是,但元儿被朱元璋抱在怀中,总不能让他一直这么抱着不用膳吧,而且如若全坐左侧那右侧被空出来实在是不雅观,正犯难之际瞥见一道身影嘴角抿起一抹笑道:“江太医,快来入座吧。” 老太医闻言大惊,连声说:“这使不得,老臣岂敢与皇上一桌。” 朱元璋抬起眸来,面色温和地道:“老江就不用推辞了,今日无君臣,只是家宴。就坐下吧,其余的人也都找位置坐,在这兰苑毋庸太多礼节与规矩。” 皇帝下了令,自是没人敢不从,江太医颤步上前入座后我在旁边也坐了下来,目光落向站在吕妃身后的刘清,“清姑也一起坐吧,位置都还空着呢。” 刘清立刻回:“多谢娘娘厚爱,奴婢站着便可。” 朱元璋见状开口:“今儿是元儿的满月,又是小年,是个欢喜日子,都别扫兴。” 如此刘清不敢再有异议,拘谨地拉了阿平身边的位置坐下。想那曾经在银杏村的日子,多少次与她同坐一桌用膳,而她与阿平也以母子身份相待,情谊上其实于我而言她要比吕妃更深一些,哪怕过往回忆不算太好,但也是一同生活过的。 后面朱元璋身边的老太监也被喊了入席,其余兰苑诸人加上吕妃的宫人在旁边另开了一席。办的是元儿的满月酒,自然不会再是简单的蔬菜来充数,白天里阿平就已经把御膳房里的厨子给调集过来了,食材也一并拿了过来,不过遵照了皇帝的主旨一切从简,所以上来的菜不会是什么山珍海味,配菜也基本都是我们自己种在菜园里的绿色蔬菜。 元儿许是也知道今晚他是主角,人又如此的多,在朱元璋怀中兴奋的不行。后来实在看他抱着孩子没法动筷,我便提议抱过来,这小子一到我身前就整个往怀里钻,还嗅啊嗅的想辨认气息。似乎确定了是我后安份了,找了个舒服的位置睡了过去。 本来是想等元儿睡熟一些抱进摇篮里,一抬眸见坐在对面的吕妃正看过来,她的视线落在元儿身上眼神略有些怔忡。我心中一动,故意要求:“母妃能否帮儿媳抱一下元儿,我去把小床铺整一下。” 吕妃愕然之后下意识地看了眼朱元璋处,这才起身绕过桌子走来,我将元儿递过去时仔细看了看她的眉眼。不难察觉在接过元儿的一瞬,她眼中闪过温色。 其实元儿的床铺早就整理好了,哪里还需要再去重铺,不过为了让吕妃多抱一会孩子故意又去柜中取来新的软垫换上。吕妃弯腰将孩子轻轻放下,顺手捋了捋孩子的头发才直起腰,轻瞥了我一眼并没说什么不中听的话转身走了出去。 我笑笑,算是有进步了。 有老太医在,自是不会让朱元璋多喝酒,不过气氛倒是浓烈热闹。席间朱元璋感慨他这戎马一生走过多少艰辛路途,打下了江山便想儿孙可永享清福,再不要如他那般艰难了。 席上之人自是附和着他说话,我却见阿平轻蹙了下眉头又展开,并没有开口说话。 以前读着那诗句“世人皆醉我独醒”感觉很是豪情壮志,而今我亲身扮演了这个角色时,心中有种莫名的悲凉。宁可什么都不知与他们一同醉也不要这份独醒吧,朱元璋道出了他看重文采出众的阿平当皇帝的缘由,可是他却不知江山若无武来巩固,光是纸上谈兵有何用? 后来席散了,朱元璋与吕妃相继离去,阿平陪同着送行去了。桌盘自有人来收理,我即便是想动手也没人肯让,便回了屋去看元儿。 发觉他居然醒了,而且不哭不闹地就睁着眼在那,小手时而举起来一下,独自乐玩着呢。 我将自己的食指伸了过去,他立即就抓握住。小小软软的人啊,现在还只有这么点大,要不了多久就会以肉眼能看得到的速度在长,每一个小技能对他而言都是从零开始,哪怕是抬头这个简单的动作都要练上一阵呢。 小年一过宫里就开始为迎接除夕守岁做准备了,别的地方我不知道,但是兰苑我让绿荷与燕七挂了好些灯笼和小饰品。点炮就不要了,会吓着元儿,烟花也不考虑,硫磺味不宜让孩子多闻。由于北元随时都可能来犯开战,朱元璋便下诏取消了除夕夜宴,让各宫自行守岁。 除夕这天阿平早早就回来了,说是皇祖父那边倒没留他母妃那处却留了,不过他找了个委婉的借口还是拒了。见他手中拿了根长笛,不由好奇地问:“你拿它作什么?” 他说:“这么难得的日子,没有礼乐总不太好,便从母妃那取来了这根笛子。” “你会吹?” 他二话不说,直接将笛横在了嘴边,乐声立即从那褐色长笛传了出来。吹得是什么曲子我不知道,只知道自己的目光离不开他。到底他身上还有多少我没发现的光芒暗藏,他一定不晓得此时的样子是有多迷人吗? 等一曲吹完,他抿起唇角眼中露出得色了问:“这一曲凤求凰如何?” 我睁着惊异的眼一眨不眨地盯着他,“那是刚才那首曲子的名字?”他点头称是,我又要求:“再吹一遍好吗?”他自然没有异议,同样的曲子再次吹出来时多了一缕欢快。 不曾涉猎,但闻其名。《凤求凰》本是古琴曲,乃汉代司马相如所作,演绎的便是他与卓文君的爱情故事。如今阿平第一次为我吹笛便是这首《凤求凰》,知他心意是欲与我表白,只是我早已是他的人,无需再用一个“求”字了。 得闻阿平还会这门技艺,自是不会放过他。缠着他吹了不下数十首才觉过瘾了询问他是何时学会吹笛的,在银杏村时怎不见他有吹。 难得厚脸皮的他也会有腼腆的时候,说那时对这些并不上心,过去银杏村又是为父守孝,自是不会带上这种取乐之物。令我意外的是他的笛子竟是跟吕妃学的,在我听来觉得他吹得已经十分好了,可他口中说吕妃的技艺才叫精湛,当初他父亲对他母妃便是因笛而起的缘。 从阿平的表情可以看得出来,他对他已故的父亲十分神往而崇敬。 后来阿平让我唱歌,他来谱曲。我连连摇头说不会唱,但他指出有一次在银杏村外的温泉边我曾唱过,仔细回想了下,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 有些怀疑地问:“你当真听了我唱的词就能谱曲?” 阿平眉眼弯起,露出得意的笑容,“你不妨试试。” 我确实被说得有些心动,也怀疑阿平是否真有这能耐之听旋律就能谱出曲子来。乘着今晚是除夕,窗外又月色皎洁,便轻声吟唱了起来:“听说白雪公主在逃跑,小红帽在担心大灰狼;听说疯帽喜欢爱丽丝,丑小鸭会变成白天鹅……” 在我唱出第一句话后,笛声就悠扬而响了起来,顿时心中触动。都说恋爱有期限,婚姻里情感因为两人太过熟悉而逐渐转变,有的恋上了新人便分崩离析,有的渐渐将彼此当成了亲人,但是握着对方的手就好比左手摸右手,可在此刻我觉得这些固然在理也有不对。之所以会变成如此那是因为在婚姻里不再出现新鲜的事物,而我与阿平的这段情感,总会在某一个时刻注入新的营养,使得两人彼此深恋对方,从没变过。 浅浅烟花渐迷离说:昨天晚上有更新,如果没看的同学记得要看哦昨天晚上有更新昨天晚上有更新重要的事一定要说三遍,是不是这样?然后我看到更新两字就想到我的玥公子了,虐啊 176.坏小子 一曲作罢,阿平得意地问我:“如何?你老公还算厉害吧。” 我晃了个神,怔住:“你说什么?” 他笑得腼腆又似傻子,“你忘记自己在生元儿时提到老婆与老公?起初觉得这称呼挺别扭的,不过回头细思你说的白头偕老之意……”说着话忽然顿住了,目光落在我身后。 回转身就见元儿不知何时已经醒了,眨巴着眼睛也不闹,头却时而左侧时而右侧。 阿平惊奇而问:“他是在听我们说话吗?” “可能是被他爹的笛声给吵醒了,不过看来他应该很喜欢,还在寻找那声音呢。”这么小的娃娃应该视力不太能看清楚吧,不过听力肯定十分的好,现在他基本上能分辨我和阿平的脚步声了,嗓音那是刚出生没多久就已经了如指掌;还有就是靠嗅觉,一到人身上就先很坏的去嗅,嗅着觉得不喜欢的人便闹,是我就撒娇般地往怀里拱。 这些都是从日常里观察得知的,而阿平除了坐月子的头几天是陪在屋中,之后便都被朱元璋喊去议事了。所以并不太了解这些关于孩子成长的点滴经验,于是就像发现了新大陆般凑过来,对着元儿问:“臭小子是不是能听见爹的笛声?喜欢不喜欢?喜欢的话爹再给你吹好不?怎么不回答我,给个提示也好啊。” 我当真是无语,觉得当初阿平给自己的人设设定为傻子确实没错,他这副模样不就跟个三岁孩子似的吗?只见他得不到元儿的反应倒也不恼,横起笛子又开始吹起来,曲调欢快跳跃,我正想看元儿的反应,笛声嘎然而止,随后听见阿平大惊小怪地道:“媳妇,他笑了!” 飘了眼摇篮里的元儿,我问他:“你哪只眼睛看见他笑了?” “两只眼睛都看见了。”他回答的信誓旦旦,生怕我不信似的拉了我到近前,“你看好了,我再吹刚才那曲给臭小子听。” 笛声再起,我看了好一会也没见元儿有反应,估计刚才是面部神经的偶然抽搐吧。可就在下一瞬元儿的嘴角弯了起来,看着这个疑似的笑容我也惊奇无比,难道这孩子天生对音律敏感和有兴趣?那等大一些或者可以培养他音律方面的知识啊。 可下一瞬就觉元儿面部表情不对,嘴角牵啊牵要哭起来了,我立刻将他从床内抱起,伸手一摸就发觉他身下已经湿了,不由好笑地对阿平道:“哪是喜欢你吹笛啊,他是要尿尿了。” 阿平愕然,笛子都差点脱手,先是还不信,等见我拉下阿平的尿布上面湿透时一脸失望,完了还愤愤低斥:“坏小子!” 我噗哧而笑,元儿确实坏啊,哄骗他爹以为笛声十分厉害正洋洋自得呢,结果却是尿床了,直接是给他爹浇了一盆凉水。这下又得换床垫和尿布了,幸而兰苑里别的不多,就尿布多,有上百片呢。 为了这事燕七在兰苑拉了一根很长的绳子当作晾衣绳,上头全是晾得元儿的尿布。原因也出自这坏小子爱折腾人,常常不尿完,等刚换上干净的尿布后就又尿了,合着也就一炷香的时间,只得再给他换。如果不备多,哪里供应得过来? 这上百块的尿布全靠我一人做自是不可能,兰苑里的女眷们都分别做了几十块,裁剪的全是特意取来的柔软棉布。这时候我十分想念原来时代的纸尿裤,有那个多方便啊,也有考虑自己来做,难度系数不大可实用性不高,而且是易消耗品,用完也没处去买便不费那个神了。晚些被问起哪来的灵感,还得编一堆的理由去搪塞。 换上干净的尿布和床垫后,元儿又饿了,张嘴就是大哭,我只得把人抱去外屋给云姑喂奶去。虽然遗憾不能喂养元儿母乳,但是有云姑这个乳母帮衬也并非不好,她对元儿尽心尽力不说,很多事情上绿荷那傻丫头不懂的她都懂。 云姑是刚生养了孩子被阿平派去寻找的人给挑上的,她已经生到第二胎了,是个女娃。我得知后让她把自己孩子也带进了宫中,免得她们母女分开受相思之苦。 第一眼瞧见那女娃时我便喜欢上了,眼睛水淋淋的又大又圆,很是漂亮。当时还没取名,云姑求了我给她女儿起,我也没推辞,当时月色正好,便叫月儿。 月儿要比元儿大了二十多天,也比元儿乖巧文静多了,就连哭也是很小声的。到底是女孩子,动静没那么大,哪像元儿的大嗓门,哭起来就是生嚎,就怕别人听不到似的。然后吃得还多,近一个月来那体重是直线上涨,已经赶超月儿了。 念叨起自家儿子,那是各种吐槽,与云姑有说有笑地聊了片刻就先出了屋子。 刚我与阿平在房内吹笛说话,外头也热闹非凡,大伙儿聚在堂屋里唠嗑,除了茶水外还准备了许多坚果与糕点,一看就是打算通宵守夜的架势。见我出来了便都来拉我坐,想着反正要守岁就让燕七去里屋喊阿平出来。 时间当真是眨眼而过,去年的除夕是与阿平在银杏村里过的,记得还喊了木叔,老太医是自己找上门的。几个人喝了些酒,外边就热闹地赶春牛了,我们跑去凑热闹竟然还得了一壶酒,只是回来我便喝醉了,只因阿平要赴京赶考要别离。一晃眼一年过去,今年要比去年晚上半个多月才过年,连元儿都生下来了呢。 念转间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一回头就瞧见阿平换了身白衣走来,他的眸光直射过来时,我的心弦不可抑制地被轻轻拨动,而视线移转不开。当真是从他少年看着长成了青年,今年他的生辰并没隆重来过,只让我给他煮了一碗面,便是足岁十九了。明明一直都是在眼前的人,却仍然会霎那间发觉他又长高了,眉眼更是好看了,穿了这身滚金边的白袍显得格外的玉树临风。 一回眸,发现并不是只有我在看阿平,在座的宫女们都不由自主地将目光投过去。抿起唇角微笑,这种醋我自是不会吃,反而觉得自家男人这般吃香很是骄傲呢。 阿平随了燕七出来就很自然地在我身边坐下,低声来问我为何不回房,我笑着回说跟大伙儿一块热闹热闹。可过了片刻就发觉原本无拘束的诸人都收敛了情绪,说话也没刚才那么自在了。尽管阿平并没皇太孙的架子,在我眼中也一直都是个傻小子,可在他们眼里到底还是尊卑有别,不敢在他面前放肆。 关键还是这男人平时看着温文尔雅,脾气一来比谁都臭,到底还是有他皇孙的架子在。 不过对于这现象我并没试图去缓解,阿平不出意外终将继承大统,不管后事会如何发展,他都应该有帝王的威信在。这些人里头就燕七跟阿平并没拘束,抓了一把坚果到桌前,两人一边剥着一边低语闲聊,全然没发觉周遭氛围的变化。 云姑抱着元儿出来时已经喝奶喝睡着了,我没让抱去房内,让人去把摇篮给搬了出来,就搁在我手边的位置。 这是元儿出生后过的第一个年,即使是在睡梦中也想让他感受年的气氛,和大家在一块热热闹闹的才有意义。宫里守岁与乡野不同,因为朱元璋有令不许铺张,所以并没礼炮烟花,但却有个规矩是在整点来临前各宫相互走动分发喜饼和糖果,意为互沾喜气。 第一个来兰苑派春物的是奉先殿的老太监,他带来了一整盒的糕点,也授命朱元璋过来讨我的桂花酒喝。 阿平一听是他皇祖父要喝,立即就想去搬一坛子给老太监带回去,被我制止了。打从他爷俩爱喝这酒后我都快成酿酒师了,以前是酿上一坛子分个几壶慢慢喝,再多酿上一坛子留待明年开封。可理想是远的,现实却是用来打破的,两坛酒被阿平和朱元璋几趟一喝就喝得底朝天了,哪里还能等到明年。我只得让绿荷多采桂花,又让阿平去找多一点酒曲与坛子,还有一个大黑缸专门用来酿酒的。 如今我这兰苑院子的地下埋了整整十坛子酒,一时间也是喝不空了。 不过我阻止阿平倒不是舍不得,而是朱元璋的身体不宜贪杯,老太医几番交代过了。上回“醉酒”一事只要想起都仍觉得胆颤心惊,哪敢还多赠酒过去。 177.他一直在努力 让人找来了一只酒壶,灌了小半壶进去便递给了老太监。刚才我跟阿平讲道理的话都落了这老太监的耳朵,此时他接过酒壶后就笑道:“还是娘娘心细,皇上有您这般惦念关心才好,确实皇上近来身体不佳,江太医也多次交代不可贪杯,可老奴哪劝得动皇上啊。” 说着他又转向阿平道:“殿下若与皇上喝酒时还是要多劝着点才好。”许是看着阿平长大的,他与阿平说话时语气比较亲昵,眸光也很慈和。 他讨到了酒似乎也不急着走,目光落于元儿身上便笑道:“小殿下是个有福之人,皇上说他的降临必将为我大明朝带来祥福,令那北元军大败而归。” 阿平蹙起眉问:“皇祖父今晚都还在忧思着边防战事吗?” 老太监叹了口气道:“如何能不忧思啊,老奴听将军们与皇上议事时说北元军虎视眈眈在望,极有可能会乘这除夕夜兵将懈怠时开战。而边防路远,若当真开战也至少是三天后才能获知消息了。这阵子皇上愁思迎战主将人选时常夜不能寐,这才让老奴来讨些酒喝想睡得安稳一点。” 闻言我也不由心中一紧,朱元璋之顾虑未必没有道理,想这除夕春节是从古至今一年里最大的节日,远在外的人都知归故里,军中兵将哪怕授命全军严待也难免放松了神经,若在今夜北元突然来犯,从战略上而言绝对是一个绝佳的时机。 身为一国之君当真是要忧国忧民才为明君,若只顾自己享乐安逸,那迟早会灭亡。曾经蒙古人大举来犯,灭宋建元,将万千汉室子民沦为阶下囚,在我那时代被视为一段过去的历史,即使看过也不觉得有什么,可在这时代则被视为耻辱。 中原故土,汉室江山,被区区草牧民族的蒙古人给夺去,身为汉人都觉不甘和愤怒吧。所以才会有朱元璋揭竿起义,号令天下反元创立大明朝。 老太监闲聊了几句离开后我再环看四下,之前安逸的氛围顿时变了,绿荷与云姑她们或许并不太懂那些国家大事,可阿平阴沉着脸的样子让众人再不敢大声喧哗。 阿平无心再闲坐,一声不吭地走出了堂屋。我对大伙笑了笑道:“你们继续,我去看看你家殿下。”起身时瞥见燕七也站了起来,他迎上我的目光,“我去灶房找些东西。”话是如此说,但我看他也是不想再继续坐下去找的借口。 与我一道出了堂屋,看见阿平就独站在院中,身影清冷。燕七顿了顿,轻声道:“公子其实并不容易。”我转过眸讶异而问:“此话何解?” “公子的志向本非那皇位,可太子早故,担子便落在了他身上。他十五岁被封为皇太孙,每走一步都有底下朝臣在看着,决不可行差踏错。为了太子遗愿以及皇帝老儿的寄望,他不得不逼着自己比别人更快一步成长,也与他原本的信念背道而驰。” 忽然间我心中一空,说不上来那是什么滋味,就感觉五味杂陈难辨。顿了片刻才轻声问:“他原本的志向是什么?” 燕七说:“周游历国,行遍天下路得闻天下事。” 到这时我心底的那滋味涌了上来,也明白是酸涩。这是阿平曾经的志愿?一直以为他文才出众乃人中之龙,即使无心帝王之位那也至少是往大文人这一块上面走,哪里曾想他竟是要周游历国,而我却从不知晓。 “你去劝慰一下公子吧,也就你的话他能听进去。战事哪怕真的今夜开始了,公子也是无济于事的。”燕七叹了口气朝灶房走了。 看着他的身影我不由怔愣,他也不过十五六岁的年龄,却在今夜让我感到有种莫名的沧桑感。而且他说得这番话,又哪里像是一个十五六岁孩子说得话。 突然觉得,似乎我从未真正了解过他,或者,他们。 燕七还可说得过去,可是阿平,夜夜同床共枕,竟也这般轻忽。我走过去到他身后离了一步远,心里想是否咫尺天涯就这般的?阿平回转过头来,看见是我一惊,急忙迈近了来拉我的手,“怎的出来了?外头这么冷。” 霎时刚才的迷茫被打破,我与阿平怎可能是咫尺天涯?两颗心从来都紧紧粘在一起,即使我不走这一步,阿平也会毫不犹豫地走向我。是刚才的自己多愁善感了,不过就是燕七道出了一个阿平过往的想法,便生出那许多惆怅来,当真是徒增烦恼。 想通后我朝阿平莞尔一笑,“还好的,屋子里有些闷就出来陪你透透气了。” “不行。”阿平板着脸拒绝,“你刚刚出月子,不可以受寒,而且你连一件麾衣都不披就出来了,这不是拿自个身体开玩笑吗?立刻进屋。” 被他拉着往屋子走时我没再反对,进门后堂屋内一静,阿平扫过众人一眼只淡声道:“你们继续。”却是拉了我径自进房了。 等进了房内安静下来后我问阿平:“怎么了?是听了刚才公公的话心情变得不好了吗?” 阿平摇了摇头,“不是,是为皇祖父担心。我有找江老头问过,皇祖父的身体当真大不如前了,知道上回他在咱们兰苑醉酒醒来后为何急着走吗?是因为他早知自己身体很差,怕江老头在咱面前说什么,等回到他寝殿后才让江老头做了仔细检查。如今就连这除夕之夜他都要忧思前方战事,让我如何能不为他担忧。” 我是知道朱元璋还有两三年寿命的,可在这之前他的身体会如何却不可能预测到。总说生老病死乃世间常态,说这句话的人一定是事不关己,当这个人是自己最亲的人时情感上就不可能再如此淡定了。 阿平现在就是如此,他知道朱元璋身体日趋愈下却又无可奈何,才会这般愁眉不展。 我拍了拍他肩膀宽慰了道:“你也不要太过自责了,皇祖父的身体多是太过操劳所致,今后你帮着多承担一点便是。还有,江太医那边恐怕也年迈了,不可能每次都及时为皇祖父检查,我认为应该安排一个医术精湛又较为年轻的太医按时为皇祖父做身体检查。” 阿平点了点头,“我省得。”他看了我一眼,欲言又止。 我轻笑着问:“想说什么呢?跟我还吱吱唔唔的。” “媳妇,我想去领兵打仗,为皇祖父分忧。” “不行!”我想也没想就出声喝止,将阿平也给喊得惊愣了,但是我仍然坚持:“阿平,你不能去打仗。”空间静谧,他定定看着我,眸光中闪过的不是天真,而是沉敛的幽光。我心头大震,他有此念已经不是一朝一夕了! “阿平,你听我说。打仗并非儿戏,你从没带过兵上过战场,也不懂行军策略。” “我可以学,兵法不懂我可以熟读各种兵书,从未打过仗总会有第一次,北元来犯我朝,身为大明朝的一员又怎能坐守旁观?而且它日我欲为皇,军功战绩是最能令朝臣诚服的。” 蓦然间我沉默下来,以为阿平只是一时冲动热血才有此决定,却没料他最后一句令我彻底震撼到。他已经学会深谋远虑,也已经在以一个储君的身份思虑各种事宜,确实若要成为一国之君,有先皇诏书是首要,但是要能臣服底下一众朝臣却是一门学问。尤其是在这开国初期,江山都是靠马背上打下来的,哪怕当年朱元璋的那一帮老兄弟都生老病死得差不多了,一次胜仗也赢得过数百篇高谈阔论的策文。 半响后我有些艰涩地开口:“可是你有想过……一将功成万骨枯,那个战场并非如你所想的一般平和吗?你将会看到无数的尸体,有时候打赢了你也会心中悲凉,有时候,你还会败。阿平,这些你都想过吗?” 他来拉我的手,认真地对我道:“媳妇,这些我早就深思过了,当我成为皇太孙的那一天起很多事都没有选择。我必须走在一条陌生的道路上,哪怕磕磕绊绊也得踹平了石子继续往下走。我唯一能够选择和坚持的,只有你,这也是皇祖父留给我的喘息空间,所以我更不能坐享其成,该为皇祖父也该为大明朝做些事了。” “可是……”我的忧虑被他抱在怀中而制止,他将下巴搁于我头顶轻声说:“我知道你所有的顾虑,也知道你对我担心。兰,我是男人,对你最好的保护是让自己变强,一切坐享其成得来的东西终将会被人夺去。” 他不知道我在听了这句话后整个人都呆住了,此话不正印证了将来的他吗?皇位、江山,都是朱元璋一手替他安排好的,可最终这所有的一切都将会被朱棣取代。 但在后来的一段岁月里我却了解到,阿平并非坐享其成,他有在努力。 178.两个长不大的孩子 不想再聊这沉重的话题,转移了询问:“在你成为皇太孙之前原本是想作什么的?” 见他凝了我一眼,我有意轻松地调解气氛了调侃:“不会是想当木工吧,咱们兰苑里的木工活看你做得挺好啊。”他这才露齿而笑,“就爱胡说,我做那木工活还不是应了你的要求,谁让你点子特别多呢。还没问你呢,你脑袋里怎么有那许多的奇怪想法,就好比这地暖别说是我,连皇祖父都闻所未闻啊,等年后我赶紧让工匠们给皇祖父那边也做去。” 那日元儿满月是小年,只剩几天就要过除夕了,不宜再动工,便决定将此事压到年后。 不过,“我在问你呢,怎么将话转我身上来着了?” 阿平笑了笑,面露赧然地道:“都是少儿不懂事时的一些念想罢了,你还要听?”我微一挑眉:“干嘛不听?关于你以前的事就没怎么和我说过,哪怕是糗的也可给我逗个乐子啊。” “媳妇,你欺负我。” “好了,少卖萌了,快说来听听。”我倒并非有意试探他,就是想听听从他口中说出来的会与燕七说得有出入。顿了片刻,听见他缓缓道:“年少时我很向往外面的世界,就像鸟笼里的鸟儿一样总想着有一天能够振翅高飞,呼吸呼吸外面的新鲜空气。所以便有心想要去外面游历,学习更多东西吧,但是后来……我父亲早故,那些东西便离我远了。” 阿平是个重情重义的人,谈起他父亲,可能隔得时间长了不会再如当初一般悲恸不已,但是那语气里的苦涩却藏不了,在我面前他也不去隐藏。 他说得这些东西其实就是成长所需要付出的代价,曾经的他一直活在皇家的羽翼之下,生活可说是安逸,于是就有那许多在如今看来是不切实际的想法。 何为牢笼?曾经于我而言这个时代便是牢笼,它让我与家人生离,不管有多思念也没了回旋的余地,可是而今我哪里还将此处当作牢笼?就连这个我深惧的皇宫,不也走进来找了兰苑这个静地安份地待下来了。所以很多事都在于人为,阿平是这皇宫里的主,我没得选那就只有自己去适应,但在这适应的过程中依旧坚持原则。 哪怕将来的路会走得很艰难,那我也会咬牙坚持走下去,因为,心中有爱。 我拉了阿平的手坐下,轻声而述:“阿平,跟你讲一个故事啊。从前有一只乌龟被主人养了很多年,那之乌龟喜欢潮湿而黑暗的角落,从不会到主人的房间里去过夜。可是打从某一天起,它就老爬到主人的房间,主人去床上睡觉它便爬起来紧紧挨着床沿,夜里它来回爬动像及了人走路的声音,主人把它送去了外面它又爬回去了,当时主人还笑言它是不是有事。后来主人便习惯了乌龟爬进房间来,然而有一天夜里听不见乌龟爬的动静主人感到很不习惯,第二天清早起来就去找乌龟,却在角落里发现那只乌龟安静地死去了。” 阿平听到此处不由唏嘘,却是脱口而道:“那只乌龟是你养的吗?你一定很难过吧。” 我微微一愣,有些疑惑:“我并没说及这个主人是谁,你如何会猜是我?” 阿平讪然而答:“你的语气和措辞听着平和,却有感情藏在里面,如果只是单纯讲个故事给我听大可不必如此。” 到底是最亲近的人,我说话有些波动他都能听出来,也不瞒他:“嗯,乌龟是我从地里捡回来的,养的时候没有太多心力去管顾,就将它往屋子里一丢,偶尔喂一下。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当看到它安静地躺在角落里一动不动时,忽然觉得好难过。难过是因为——最后的那几天,其实它一直在和我说再见,而我却全然不知。” 这件事并非发生在这个时代,是发生在我遥远的记忆中,这也是我第一次跟阿平谈起与那个时代有关的事。算是交换吧,他与我谈少年时的梦想,我跟他说年少时的过往。 他安抚着将我抱住,贴着我的耳朵说:“兰,别难过,它与你告别过了,虽然你不知,可是你不也让它留在了房中了吗?对它来说便是最好的回应了。它有名字吗?” “有啊,叫慢慢。” “媳妇,你起名可真省心。”听见阿平如是说,我不由笑了,“乌龟而已,你给起个高雅的名字也别扭啊。”结果他说:“你不光是给动物起名如此,给人起名也都很省心。” 我将柳腰一叉,“你意思是说我给元儿起的名字不好听?有比你的难听吗?胖墩、圆滚滚,这是不是你给起的?”他立即眼神闪烁了说:“我那是胡乱说的,跟你闹着玩的。” 轻哼出声,在这起名上他没有发言权。而且“慢慢”原本并不叫这,是叫“m”,可我总不能把这英文字母说给他听吧,那可是无从解释起的。 说是守夜,到后来就都精神打不住了,堂屋里的人有的回房去睡,有的则就倒在椅子里打瞌睡。我看云姑累得连眼皮都快睁不开了,就把元儿给抱了过来,打发她快去睡。 结果隔日我和阿平都顶着个熊猫眼起身,原因是被元儿那小子给折腾的。他一会儿撒尿了,换上干净的尿布阿平揽着他在床里头玩闹,结果没过一会就听阿平惊叫起来,喊着说臭小子拉粑粑了。不用他喊,我也闻到了异味,走过去一看真是有想敲打两个男人的冲动。 小的那个拉了粑粑还乐呵呵地在笑,大的那个则一惊一乍的,最关键的是把粑粑给蹭到了床褥上,然后整个床内都臭气熏天。 孩子他爸被我指派了去拿浴盆和热水,这种情况肯定是得全身洗了。等洗过一遍又换了干净的热水后,想说让阿平来操作吧,我还得把床上给清理出去。可是等我将脏了的床褥扯下回身,竟见地上一片狼藉,那个长不大的男人居然在跟他儿子玩水。 心火一上来,扯着嗓子吼:“朱允炆!” 一大一小都被惊到,转过头来时水汪汪的黑眼睛同时看着我。几欲扼腕顿足,我已经能预见到今后自己恐怕要变成一个悍妇了,因为家中有两个长不大的孩子。 翌日清晨因为要赶去奉先殿和阿平母妃那边拜年请安,所以不可能补眠,碰上燕七还明知故问:“你俩昨晚都没睡吗?元儿都生了,也不用那般卖力了吧。” 我磨磨牙,阿平在身后轻哼了说:“小七,你要是羡慕今夜就把绿荷丢你床上去。” 燕七那张脸立即涨得通红,讲话都不利索了:“公……公子,你别胡说,我跟绿荷没那回事。”然而阿平云淡风轻地丢过去一句:“没那回事等过了今晚,也是生米煮成熟饭有那回事了。”我听着便也加入调侃:“没准燕七不喜欢咱绿荷呢?我觉得不妥,绿荷这般乖巧的丫头,你得给我好好物色人选,朝臣里应该不乏俊秀人才吧。” 燕七不说话了,眼巴巴地就看着阿平,我也看他,等着他接下文。 阿平眉色挑动波澜,嘴角弯起弧度了说:“俊秀人才自然是有,比如那礼部的张大人,今年才三十,家中只有一房原配,绿荷嫁过去定能当个侧室;再比如那李大人,年过四十至今也无娶妻;还有欧阳大人,发妻早亡,房内只有一侍妾。” 燕七的脸色变了,直跺脚地道:“公子,你所举例子不是已经娶过妻的就是亡了妻的,绿荷怎能嫁这种人?”我乘胜而追了问:“那你觉得绿荷该嫁谁?” “总之……”燕七一时语塞,“总之不能嫁给公子举例的那些人。” “我谁也不嫁。”忽然身后传来绿荷的嗓音,回转头果然见绿荷不知何时已经站在堂屋的门口,似乎已经听了有一会了。 难得今日是大年初一,我看她换了一条墨绿色的罗裙,是在年前找我裁制的。她一直没舍得穿,等到了今天才拿出来,辫子都梳了个新发型,看着不但精神还很是好看。 她的目光从我身上落到燕七那处,瞬间又垂了眸,“殿下,奴婢不想嫁,只想永远追随娘娘身边保护娘娘。” 我总念叨她是个傻妞,其实她的人并不傻,只是性格憨厚又耿直。到了别人跟前也不爱说话,就在我这也不怕闹笑话,有什么便说什么。也因为如此,倒是不知她对燕七是否真有意,我与阿平对视了一眼便笑着走过去拉了她的手说:“刚也就是闹闹燕七说笑呢,傻丫头别当真。走,跟我串门去。” 179.三宫六院不如你 因为要带着元儿一同前去,所以阿平说要准备轿子时我没反对,至少可以为元儿挡挡风。动身时除了给元儿包上包被与斗篷,还在轿子里放了两个小暖炉。 到了奉先殿,轿子一停下就听见老太监的声音了:“殿下,娘娘,你们可来了,皇上起来已经念叨了两回了,还差了老奴出来在外面守着。” 阿平先问:“皇祖父可有用膳?” “皇上这不是在等着你们来嘛。” 踏进殿内顿感暖和不少,虽然不能与兰苑屋内比,可比起外头的寒冷好上很多。开春的这天很阴沉,气温又如此低,怕是要下雪了。 朱元璋难得今日也不看奏章了,坐在软塌上正喝着茶,见我们进门抬起头来嘴里埋怨:“年轻人的动作怎么这般慢的?昨儿你们没守夜吗?朕还一早就起来候着。” 阿平口中先嚷开了:“皇祖父,你就别提守夜了,一晚上都被那混小子给折腾了,瞧见我俩的熊猫眼不?”朱元璋闻言果真来看我和阿平脸色,顿时便转恼为笑地问:“来,跟朕说说咱家小元儿是怎么了?” 于是阿平把一晚上的苦水都给倒了,还声情并茂地讲解当时情形,我都感觉为他羞。 哪料朱元璋听完就哈哈大笑着乐了,“该,确实要让你尝尝苦头的。当初朕不也给你洗过澡,你滑溜得跟泥鳅似的,你父亲说你啊将来必定是个混世魔王。可是我们的眼光都没你皇祖母厉害,就她一人说将来你啊必定性格温儒,果不其然是如此啊。” 阿平苦巴巴地皱着脸,嘴里很是不甘愿地说:“皇祖父,我小时候哪至于像你说的跟泥鳅似的?”朱元璋眼睛一瞪,“不信你问他。”扬手一指便指向了一旁正在侍奉了上膳食的老太监,他闻言笑着点头:“殿下,皇上可没诳你,小殿下啊跟你小时候是像及了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就连这皱眉的样子都神似。” 经他一说我也察觉了,小元儿确实老爱皱眉,最开始以为他哪里不舒服,可几次观察下来发现并不是,他就是下意识的一个动作。 忍不住抬眸去看阿平,印象中他好像不常皱眉啊。 阿平迎上我的视线笑嘻嘻地道:“媳妇你别看我,这毛病我早就改了,是被皇祖父严令痛改的。”果然见朱元璋点头:“确实是朕监督的,为君者当不能喜怒于形色。” 却听阿平小声嘀咕:“您还不是常常发怒。” 朱元璋眼睛一瞪了笑骂:“臭小子,朕那是发怒吗?朕那叫威严,不威如何服众!你啊还得多修炼一番,把这气给沉下来,别老是跟孩子似的浮躁。” “皇祖父,今儿是大年初一,您要不要在一年里的第一天就这么数落教训我吗?”显然阿平也不怕他,似乎这一年里他们爷孙的感情也在转变。犹记得初次见朱元璋的那一幕,最先让我感到紧张氛围的是阿平,是他身上透过来的恐惧让我先从心底发了寒。 不能说那时的阿平与朱元璋关系不好,只是他们之间是祖孙,也是君臣,很明显后者临驾于前者之上。而一年多以后,他们的祖孙情明显超越了君臣关系,朱元璋会与这个孙儿讨酒喝,会跟他开玩笑了。 可能当真应了那句——人心总会柔软的。再强硬如朱元璋这般的人,也在暮年之际慢慢软化下来了,好比此刻,假如撇去皇帝的身份,他就是一个普通的祖父罢了。 膳食备得不多,足够我们几个人吃的了。 阿平询问朱元璋夜里睡得可好,朱元璋眼皮一抬就面露不快地哼了声:“去找你讨酒,你却吝啬地只给装了半壶,还好意思问我睡得好不好。” “啊?只有半壶吗?我记得给装了满满一壶啊,媳妇是不是你给偷喝了?”阿平故作惊讶地来问我,暗踢了他一脚才平静而回:“那桂花酒打从酿起,你可有见我喝过一滴?” “就是,平儿你少把水往阿兰身上泼,分明就是你做了手脚。是不是江老头又在你面前嚼舌根了,什么不能喝酒一类的浑话根本就是无稽之谈,朕都喝了几十年的酒了,怎么就不能喝了?不行,木喜,你去给朕把酒拿来。” 闻言我微微一愣,扭转视线看向一旁的老太监,一直也没听见阿平正经地唤过人家名姓,所以从不知他叫什么,今日才从朱元璋口中得知其名字。主要是那姓氏引得我注意,说来已经很久没见过木叔了,似乎他身边的手下们都姓木,也不知这老太监是否与他也有关。 只听老太监回到:“启禀皇上,昨儿半壶酒您不适已经都喝掉了,咱殿内没有多余的酒了呀。”阿平见状立刻接过话来:“好啦皇祖父,一会我们还要过去母妃那呢,在您这喝得醉醺醺的恐怕不好吧,改天您来兰苑,咱们再痛饮。” “话可是你说的啊,可别等朕去了后又只能喝上一两杯。” 我抿唇而笑了道:“皇祖父您不信阿平,难道还不信我?等您来了,我亲自给你去取酒。” 这才让朱元璋满意了点头:“还是阿兰大方,臭小子跟他皇祖母一个德性。” 我心中忽有波动,其实这位老人很孤单吧,已经不止一次听他提起马皇后了,还有之前让木公公候在门外等我们的这些举动,其实他是盼着我们过来的。越孤单越会追思故人,总会在特殊的日子里想起曾经那个人的点点滴滴。 在踏出宫门的一霎我蓦然回首,看见朱元璋竟站在那处目送着我们离开,表情怔忡。顿感鼻间酸涩,他贵为大明朝的开国皇帝,哪怕马皇后之后还有三宫六院,可是迟暮之年却孤单的让人感觉心酸不已。 忽而阿平拽了拽我,在耳旁低语:“媳妇别回头。” 讶异地敛转眸看向他,迟疑而问:“你可知皇祖父他……” “我知道。”他轻声而应,顿了顿又说:“自兰苑重新开启你入住后,皇祖父就再也忍不住对皇祖母的那份思念之情了,他一个人时想,睡觉时想,像今天这样的日子自然也会想。” “可是,不是有三宫六院吗?为何不见那些妃子来给他拜年?” 阿平微嘲地浅笑:“三宫六院早已不过是虚设,那些人可能一辈子都不会被皇祖父召见。更何况三宫六院里的妃嫔又有谁能比得过我皇祖母?” 我不由怔忡,一生一世待在这个冰冷的皇宫里却连皇帝的面都不曾见,这是一种多么可悲的结局?忽然间我有些东西想问阿平,也确实拽住了他的衣袖,“将来如果你也有三宫六院……”话吐到嘴边就被他给用手指抵住,然后听见他说:“兰,我不要三宫六院,只要与你长相厮守,再多的佳丽千金又有谁能比得过你?” 他凝定我的眸,一字一句:“即便是三宫六院,也不如你。” 心有触动,情话不在于朝朝暮暮,而在于不经意间。阿平总能在某些时候触动某个点,让我心软得一塌糊涂。怀中抱着元儿,身边有他,是我能想到的最美好的婚姻生活。 去到吕妃那处,相比朱元璋的宫殿要热闹许多。我们到时已经有一些宫妃过来了,虽然宫妃们要比吕妃高一辈,但是地位却不能相提并论。吕妃是已故的太子妃,现在又是皇太孙的母妃,其地位可想而知。 不过来到门处就见刘清迎了出来,她虽一如既往的面冷,但是眼中期盼之意却难掩藏。目光一落至小元儿身上便道:“快带小殿下进屋暖暖,娘娘已经将暖炉都准备好了。” 我心中微动,上前一步道:“轿中还有东西拿给母妃的,清姑可以帮我抱一下元儿吗?” 刘清复杂地看了我一眼,没有作声地伸手将孩子抱了过去。又不自禁地揭开斗篷去瞧元儿的模样,眼中露了暖意。虽然我和阿平都遗憾没有生个女孩,可是有时候却也不得不承认元儿是个男娃的助益比较大,不管是朱元璋还是吕妃,或者是眼前的刘清,他们骨子里都有着重男轻女的观念,根深蒂固也一时难改,因此对元儿越加偏爱。 那次起火的事后我有仔细想过,她们会来算计我,但不至于真的把元儿怎样。毕竟这可是阿平的第一个儿子,她当母妃的难道就当真不疼爱自己的孙子?哪怕功利一些的分析,元儿的存在只会是巩固她的地位。 让云姑和绿荷提上拜年的礼一道进了殿,吕妃与宫妃们围聚在一处正喝着茶,剥着坚果在吃,看见我们进来也没起身,只坐在原位淡声问阿平:“可有去你皇祖父那请安?” “已经去过了。”阿平并不以为意地回了后就指了身后拿着的东西道:“母妃,这是拜礼,里头有你最喜欢的云缎,是兰给你挑的,你看看颜色喜欢不。” 很明显吕妃的眸光一闪,但仍保持淡定地道:“先放那吧。” 平时不喜应酬的我,于这种场合自是也免不得说客套话。寒暄了句,不管吕妃心中是否芥蒂还深,至少表面上当着这许多外人的面,尤其是阿平在场时,她也不会来与我为难。 180.因果循环 后来宫妃们闲嗑了一阵后都相继离开了,以为我跟阿平也可动身回去了,哪料刘清一声吩咐,底下宫娥们端着一盘一盘的菜走了进来。阿平愕然地看着,嘴巴一张就被我拉住了,心知他是想说已经在朱元璋处吃过了,可是吕妃一番好意若此时提出定然扫了她的兴。 于是我们只得在桌边坐下,然后看着满桌的菜大眼瞪小眼,想来阿平此时与我想法是一致的,后悔刚才在皇祖父宫中吃得太饱了。 可吕妃不知我们心中所想,一坐下来就给阿平先盛了一碗羹汤,然后往他碗里夹了许多的菜。我看阿平那脸色就觉好笑,这是唯一一次庆幸自己不受吕妃待见,至少我不用死撑了吃东西。等从吕妃宫殿出来时,阿平已经快撑得直不起腰来了,一上轿子就瘫那埋怨:“媳妇你也不帮我承担点的,看我吃得都快动不了了。” 我轻飘了他一眼,“谁让那是你母妃呢?多吃有福。” “这福我可消受不起。下次你就别那许多顾虑,在皇祖父那用过膳直说便是,母妃不会怎样的。”阿平一边摸着肚子一边不甚在意地道。 我没好气地佯踢了他一脚,“你是又把我之前的话给忘了?” “没忘,哪敢忘啊,不就是要与母妃关系处好嘛。我省得的,你没发觉母妃的脾性要好了些吗?我是她儿子,若跟她来虚的反而容易被看破,刚就怀疑她是知道我在皇祖父那吃过了,所以才故意给我夹那许多的菜恶整我呢。” 仔细一想,阿平的分析倒也不是没道理。我跟阿平在一块这么久,基本上他的一些小动作和藏在表情底下的话都能省得,而自己的儿子若从小看到大,相信其一言一行都逃不出她的眼睛。如此一想我就无比同情阿平了,给他顺了顺肚子忍住笑道:“回去让燕七给你调理去,你可受累了呢。” “可不是?最好是媳妇给我按摩按摩。”听见阿平得寸进尺的要求,我轻哼一声道:“那不用等回去了,现在就给你按。”说着就在他腰眼处狠狠掐了一下,使得他痛呼出声。 年初的皇宫似乎是静宜平和的,大年初一拜过年后便也不用再每日都去,我便清闲下来了。年前准备拜礼时的云缎阿平还留了一点在兰苑,我便用来给小元儿裁制衣服,等天暖了后除下累赘的棉袄便可穿新衣服了。 阿平因为无需上朝也就闲覆在屋了,不过我有留意到他的话很少,只偶尔我当着他的面逗小元儿时他才会过来搭话。心知他在忧虑什么,我嘴上不说心里也念挂着,隐约有预感在平和的表面下似乎暗藏了汹涌的波涛。 果然,在大年初四这天远方的战事汇报来朝——北元军开战了! 当下召集大臣上朝,阿平也火速赶了过去,一整日我都忧心忡忡,生怕阿平在朝上直接就向朱元璋请命领兵前去打仗。从早晨到中午,又从下午到黄昏,我几度走到兰苑门边去察看,都不见阿平的身影,心头焦躁不安之极。相信没有一个妻子是真心希望丈夫外出去打仗的,哪怕阿平即使去也定然是以将之名,不会当真要到阵前杀敌,可是,万一呢? 他是个文人,不是武将啊,即便以他聪颖之资可熟读兵书,可那都不过是纸上谈兵,绝对没实际的战争经验来得强的。 我的脑中不可控制地想起朱棣,他曾几次与北元交锋都获得了胜利,他是真正的将领之才,按理这场战役该由他为主帅领兵作战。 一直到天黑时阿平才回来,一身的冷清外面色也有些暗沉,我疾步上前一边替他解斗篷一边询问:“战事如何?”阿平摇头,“不太好。北元果真是在除夕深夜偷袭我城门,当时兵将们即使没有休整也都精神松懈,竟然一举拿下了蒙城。” 我心中一震,短短数日竟然已经有一座城池被攻下? “那朝上议事可有定断?” 阿平转过身来拉住我的手,眸光是从未有过的幽沉,心逐渐往下沉,他真的决心请命了还是……已经颁令了?听见他说:“皇祖父当机立断定下燕王为主帅,即刻从北平出发迎战北元军,而我请命为副帅,明日便从皇城上路与王叔会合。” 明日?!我的双腿一软差点就往地上栽倒,阿平反应迅速地揽住我的腰,痛叫出声:“兰!” 明知大义面前小情得放在一边,可我仍然忍不住满腔悲愤质问:“你下这个决定去请命时可有想过我?可有想过还刚出生一个多月的元儿?” 阿平眼中满是抱歉,神情中也有一丝痛苦,可咬牙之后的语气却仍然坚定:“媳妇,我没办法,皇祖父本想御驾亲征,可他年龄那么大我如何能让他再出战?我是皇祖父亲封的皇太孙,全朝上下此时只有我能站出来为祖父承担。而且媳妇你放心,燕王受封主帅,他对战北元军已经数次,对敌军的行军作战策略很是熟悉了,我虽受封副帅属于代御驾亲征,为平定军心而出,定然不会有事的。” 沉定而视,心一点点变凉,我抽出手背转过身,鼻间酸涩异常。好不容易一切都在好转又无波无浪的,他却要因战事而要离开,而且连个缓冲都没有,回来就说明天即刻出发。哪怕知道用兵贵在神速,前方也等着朝廷的援军赶到,可他连征询一下我的意见都不曾就已然做下了决定。心中又有声音在说:当时在朝堂上,阿平定然没有时间多考虑了。 黯然不已,所有的道理我都懂,可只要想到古时行军打仗快则几月半年的,慢则打上几年都有可能,明日一别何时再相见都是未知数。 我心恻然不说,元儿呢?他必然是要错过元儿的百日、周岁,甚至更多成长的经历。 无心再用晚膳,我直接进了房躺下。元儿自有人来料理,无需我挂虑,阿平欲跟进来但房门被我给闩上了,他推了推没推动便在外面可怜兮兮地求:“媳妇,你给我开开门啊。” 这时候我不想看到他,便扬声而喊了句:“让我静静。” 门外的人没有再作声,更是听见脚步声离去了,我心里头越发难受了。平时脸皮那般厚,无论我怎么呵斥都像牛皮糖似的粘在身上,今日只是说道一句就退缩了?是也觉得心中有愧无法面对我吗? 前几天除夕我还在感慨今年不像去年那般不顺心了,岂料现实立刻就狠狠扇了我一巴掌,去年阿平还只是在我不知前因后果下赴京赶考,就让我生受别离之苦,可那至少没有危险啊;而今他不惜远走边关与敌军作战,生死攸关,如何让我不愁断肝肠? 一再告诉自己历史上的朱允炆会在将来当皇帝,他的命数也绝不就只到这里,可是所有的历史都及不上对他的感情。我舍不得他,舍不得时隔很久才能见到他,舍不得他一去几年,从此我一人留在这宫中这兰苑遥遥相望,期盼他回来。 单单只是想到今后我都要在这样的过程里度日,就感觉心头绞痛。 其实我可以跟他闹,也可以跟他吵,拿元儿和自己去逼他,或许他会因此而留在宫中,可是家国天下这座大山压下来,我如何能以儿女情长来牵绊住他? 难道真的让他成为出尔反尔的人?让他的皇祖父将近七十岁高龄御驾亲征,而他十九岁的壮年儿郎却躲在宫中坐享其成?这要他如何为君,又如何为人? 我怎能置他入那种境地?他会怨我的,日积月累之后他一定会对我心中生怨。 鼻子一酸,情绪就涌了上来,我强忍住闭上眼将之逼了回去。十分明白其实自己已经做好了心理沟通,该面对的终究是要面对,所以听见门处传来窸窣声并没去理会,知道除了那人也没谁了。可过了片刻竟听见门竟然吱呀而开并且立即脚步声走近,到得跟前时嘎然止步,一道目光落于我脸上,一会儿就听见头顶有语声小心翼翼问:“媳妇,你睡了吗?” 想继续不理会,可是想是一回事,神经控制的大脑却又是一回事。回转过身时眼睛就睁开了,视线里是一张不安的脸,眼神闪烁着不敢看我又忍不住目光飘来。 我把视线转向门楣处,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他竟然把那门臼给用刀磨断了!而且弄断了至少也收拾下残局,掩盖一下吧,他不,就丢在门槛边,连欲盖弥彰的都不曾。耳边传来他的低问:“你是不是在生气?”闻言我视线再回到他脸上,平静无绪地问:“生气有用吗?生气了你就会改变主意吗?” 果然见他眸光一暗,惭愧的低下了头嗡声而道:“媳妇,知道我对不住你,可是明日我就要出征了,你能不能不将我赶在门外?我想抱着你睡,连小元儿我都安排给云姑带了。” 气不过抓起床内的枕头就朝他丢过去,怒瞪向他,“你都安排好了还来问我?” 有他这么先斩后奏的嘛,平时犯错了后态度都很好的,这次居然跟个蛮子似的。而且更可恶的是,他也默不作声,厚着脸皮将外衣一脱随手扔在旁边,然后直接往床上挤。我往内移一点,他就贴近一点,到后来将我挤到了最里侧退无可退了索性伸手过来圈住我的腰。 “你放开。”我低喝。 他不讲理地回:“不放。” 挣也挣不脱,只能任由他去。见我不再挣扎,他贴近到耳边轻道:“媳妇,别跟我闹了好不好,我不想最后一夜还与你闹着脾气,然后明早带着遗憾而离。” “你胡说什么?什么遗憾不遗憾的?”我实在是忍不住要呵斥他,哪有人在出征前说这种不吉利的话的。他却顿然乐了:“媳妇,你肯理我了啊。” 狠了心往他腰上去掐,他先是痛叫出声,但在看见我的脸色后立即把叫声给压下去了,生受我对他的“酷刑”。如此我也觉得没意思松了手,他又贴上来小心问:“解气了吗?如果还不解气,你再掐我几把好不好?” 我看着那眼睛里的星光,忽而将头靠在了他的肩膀上,“阿平,我生气是因为在你做任何决定的时候,并没有想过我和元儿。你可能一去经年,我和元儿要怎么办?你错过的不是我,而是等你回来时元儿连爹都不认识的遗憾。” 阿平沉默了下来,我也不去打破,不管结局已定但有些事我还是要让他明白。鱼与熊掌不可兼得,有所选择必然就有所放弃,未来永不可预知,哪怕我是个活在历史中的人知道每一个人的结局,可是过程呢?我不知道。而且我也没法肯定在符合大方向的历史体系下,小的历史过程是否会有偏差?史书是皇帝写给后人看的,存在了太多未知的元素。 这些东西我没处讲,只能憋在心底。难怪很多书上写人最初想预知未来,可当真的有那能力时却又并不乐见,因为永远不知道这个预知是否会真的实现,更可怕的是…… 更可怕的是——都说因果循环,有因才有果,可是谁能知道这个果的因究竟是什么?会不会是你下一秒决定的某件事,会不会是你终其一生想要去改变结果的这个举动,其实才是真正造成这个果的因? 没有人知道。 181.先斩后奏 “媳妇,你在想什么?”阿平的喊声拉回了我游离的思绪,下意识地否认:“没想什么。”却被他指出:“你在想事情的时候眼睛都会定住,我已经不下一次见你这般了。” 不由心惊,他竟观察的如此仔细? 他也并没来真的追问,抚了我的脸让我正视于他后才缓缓道:“其实这几天我想得很多,每天都在想你和元儿要怎么办?我走了以后会不会有人来兰苑寻事,母妃那边再为难你要怎么办?皇祖父虽会护你,可是他也不可能时时留意到你这处,这些我都有想过的。” “光是想想罢了,还不是撇下我们母子要走。” 黑眸湛然锁着我,他将唇抵在了我的耳边,极轻的声音穿透进耳膜:“不是的媳妇,我只想撇下那臭小子,没想撇下你。” 我怔愣住,狐疑地看他,不明白他话中的意思。 只听他又道:“跟你说个秘密,我早就与皇祖父约定好了,这次出征要带上你。” 带上我?行军打仗?我有些不敢置信自己的耳朵,甚至要追问时舌头都打结了:“你确定去打仗带我?能带妻儿去吗?” “我虽名义上是副帅,但也是皇太孙,要带些亲卫一同前行怎么不行?不过明日起你可能就得女扮男装暂时充当我的亲卫了,这可是我跟皇祖父好不容易求来的。” “等等,”我仍然有些懵,“我扮成你的亲卫没问题,可是元儿要怎么办?他饿了肯定会哭,难道把云姑也带上?还有绿荷与燕七呢,他们也能一起去吗?” 阿平苦笑:“媳妇,你当我去游历呢,拖家带口都带上啊,光是一个你我都求了皇祖父半天。燕七或能跟着一起充当亲卫,但是其余女眷恐怕是不行了。” “可元儿若没有云姑跟着不行啊,他还这么小不可能断奶的。” 阿平不说话了,眼神幽然看着我。 空气一安静下来我就感觉不对劲了,脑子回思刚才他说的话,一点点过滤后心沉了下去,眼睛慢慢瞪圆,不可思议地问:“你的意思是把元儿留下?” “媳妇,你听我说……” “朱允炆!”我惊喝出声,“元儿才一个多月,你就要让他一个人独自留在宫中?” “可是能怎样?就像你说的元儿才一个多月,你忍心让他沿途奔波、风吹日晒吗?别说是他就连你我都舍不得,可是我能怎样?皇祖父疾言厉色喝骂我将打仗当作儿戏,岂能拖家带口地一同前行。我久跪不起向他保证绝不将行军打仗当成儿戏,带上你一同前往是为平心安,否则我即使身在曹营也心在汉,雄心只会被牵挂磨灭。” 我失了声,怔怔看着他不知该说什么,在这背后竟然他做了如此多事。以为年初这几日他至多就是去朱元璋殿内报个道,不会再议政,却没想他愁思万千,早为我谋算好了。 相比元儿,他更放心不下我。因为元儿有他皇太孙的嫡长子这个荣耀光环照着,无论是朱元璋还是吕妃都只会一心呵护,可是我却没有。不得不承认,现实就是一旦失去了他的护佑,在这皇宫里我很难生存。随便来一个宫妃,一次暗算,就有可能让我丧命,而朱元璋即使对我另眼相看,也不可能为了我而大动干戈。 这些东西才是事情的本质,是他最最担忧和去考虑的。 可是元儿……才一个多月,就要没了父亲与母亲在身边吗?我错了,刚才还在怪责他将失去看着元儿成长的经历,哪料我也会。 言犹在耳:“我不是没想过要将元儿一同带上的,也知道你定然不忍与舍不得他。可皇祖父允了你已经是格外开恩,元儿一事一提出来他就大发雷霆,称军中怎能有小儿出现?哪怕我是皇太孙,也不能如此妄为。后来等平静下来后皇祖父写了口谕,让把元儿抱去他那边养着,就在奉先殿等着我们凯旋而归。” 由朱元璋养元儿,我本该没什么可担心的,可是,一下从要与阿平分开变成与元儿的生离,这个心理转变原谅我没法立即转换过来。 然而阿平这混蛋根本就没给我时间去适应,怎么迷糊睡着的我忘记了,可睁开眼却发现已经在行进中的马车上。一转眸,熟悉的身影就坐在身旁一脸若有所思,并没有发现我醒来。 脑中一点点思绪回笼,心境也一点点变转难过,看看自己身上的装束一切都已明了。 鼻间涌起一股酸涩,眼角霎时就湿了。我的动静引起了身边的人注意,低下头来看见我醒后眼中瞳孔缩了缩,立即轻唤了一声:“媳妇。” 我闭上眼,咬着牙一字一句:“朱允炆,你真可以。” 他确实是可以,越来越果断力行,也越来越不再是当初那个我以为的小傻子了。深知我会在元儿这件事上闹,他就直接斩断了我不舍之念,连元儿的面都没照就被他给带上了征途。 恨吗?当然恨,恨得牙痒,可又无可奈何。已经行在路上,甚至恐怕离得京城都很远了,我现在闹还有何用?他能为我返程?显然是不可能的事。我难道不顾一切独身跑回皇宫去?也不会是最佳选择。更何况之前诸般别离痛恨的情绪,有哪一项不是因为他?舍不得元儿这么小就被我们给留在皇宫,难道就舍得他独身前往战场生死难测? 天枰的两端不分轻重,可到底还是他这一端要让我更忧虑一些。如他所言,元儿在皇宫里只会比在路上更好更安全,皇宫里有朱元璋这个曾祖父照拂着,有吕妃这个祖母疼宠着,不可能会出什么事的。 这次阿平可能知道自己理亏,也不敢再强行来抱我,就坐在身边恹恹地说:“媳妇,我知道你心里一定在怪我,但是……但这是我能想到的最好方式。我曾说过再也不放开你的手,要保护你一生一世,那我就必须要做到。我不会将你放在触手不可及的地方,遥望无知你的安危,当初那种痛,尝一次就足够了,不可能再有下一次。” 听到此处我睁开了眼,平躺的视角看他的轮廓,沉湎里透着强硬,可眼神中却又有一簇幽光闪动。想想当初从南到北再从北到南的经历,忽然间就释怀了。 总以为自己很难,可其实欲在夹缝中保护我的他又何尝不难?冷静下来我就能想明白,除夕那夜他其实就已有了决定,而且是在给我提个醒,他从一开始做决定要出征北元时就没打算把我留在皇宫。一个男人在思虑所有的事时都没有把你撇开,足可见他心中对你的在乎,你还有何可埋怨的? 我平息了怒意,轻声开口:“阿平,让战争早一点结束,元儿还在皇宫等着我们回去,我不想错过他的周岁。” 阿平眼神一震,突然就俯吻下来,铺天盖地。 我也不无动于衷,在他的舌急促地抵进来时就回吻了过去,一感觉到我的回应他越加激动了,力道陡然加重,吻得越发的深,唇舌间舞动与纠缠,彼此间气息越来越急促。但他仍觉不够,伸手牢牢托住我的后脑勺,让两人的唇舌做更深的交流。 这时我看不见他眉眼,视线完全被他挡住,只知道自己被他给拘在了怀中又牢又紧。 孕后期与生下元儿的这段时日两人几乎就没有过亲密的举动,此时忽然情之所致有些收不住势了,很明显感觉他身下某处的坚硬,以及原本圈在我腰上的掌开始游移,试图探入衣裳底下触摸我的肌肤。起初我的头脑也昏昏沉沉的,等感觉到他微凉的指尖触及腰间的肌肤时霎时惊醒过来,连忙用力去推他,推不动就去拉他的头发。 总算他退开了唇,我急喘着气说:“不行。” 太胡来了,差一点这男人就要在马车上做那事。 那双满是欲望的黑眸中终于有了理智,他懊恼地低咒:“该死的,怎么还在马车上?” 我一边平复着气息一边道:“就算不在马车上也不行,既然我女扮男装成为了你的亲卫,咱们就不能有跃矩的行为,否则于你于我名声都有损。” 此时我名义上是他的亲卫军,按道理都不能与他同乘马车,军中无数双眼睛都在看着呢,若是这一路他肆无忌惮,必然会传出难听的谣言。男人与男人,是为断袖?它日他登上帝位,传言曾经有断袖之癖岂不是要受天下人唾骂。 我不能由着他胡来!心中暗下决定。 182.兵贵神速又兵不厌诈 刚刚还一本正经的人,这会儿却又朝我卖萌撒娇了:“媳妇,你这决定太折磨为夫我了,还有现在我要怎么办?”我没好气地怼他:“凉拌!自个解决去。” “不要!”说着就往我身上来蹭,还故意让坚硬处顶着我。 这个人就是给块布能开染坊的,绝不能纵容他,用力将他推开了坐起身整理衣物,还好穿得是男装卫士的衣袍,没有被他扯开。稍作整理回转眸,只见他还斜靠在那用幽怨的眼神看着我,不过余光中的某处也慢慢平息下去了。 汗颜无比,男人当真是下半身动物,不论场合地点都能冲动得起来。 阿平的亲卫军中除了我,燕七与绿荷也在,算是将我兰苑里的“半边天”都带上了。另外就是木叔,与之再见他自已不是银杏村里的鳏夫,而是让人敬畏的锦衣卫头子,连身上的衣裳都换成了缎面青布。我的服色就是跟之类似的,想来我也被暂时编派为锦衣卫了。木叔仍然话不多,身边的几人都面色萧杀沉冷,应该全是锦衣卫,各个武功高强。 我本为避嫌要出去马车,可阿平怎么都不同意,说我刚出月子的身子别说吃不消步行了,就连骑马都不能,不出一日我就能累得躺下来。想想也是,便作了罢,不去逞这个强。 自个身体是清楚的,虽不至于柔弱但毕竟刚生产完没多久,都说月子里应该要多调养,任性的后果只会是将来自己受罪。不过除非必要,我几乎就不下马车,吃睡都在马车上。一天两天还好,天天如此就感沉闷了,但知道行军打仗不是郊游,不可能由着自己性子来。 有时不免去想那时朱高煦送我回南方的情景,同样枯燥的赶路但那次要自由得多,就我们两人一辆马车,说是逃亡其实也没追兵来追,走走停停,偶尔进城住店,大多歇在郊外我睡马车他则睡马车顶或者地上。只是到了后面碰上个黑心店家差一点就送命,说到底还是我的江湖经验太浅,也证明古时一个女人在外行走存在了无数的风险。 这次前去支援燕王大军,自不用说定然又要见到朱棣了,想来朱高煦那小子也一定会去吧,还有些期待看到他意气风发的样子。 行车劳顿到第十日时,阿平告诉我离战地近了,应该不日燕王就会派人来迎接。可没料派出去传讯的兵士回来却报北元军夜袭前去蒙城讨伐的燕军,将之围困在了烟波大峡谷内,而此地离大峡谷只有不到十里路了。 我猜恐是怕扰乱军心,此信一来并没有全军震动,因为信报是传于将领后再汇报到阿平这边来的。阿平从未带过兵,朱元璋自不可能就如此草率的任由他独自领兵前来,军中自有将领随行,只不过都得听命于他。 我以为按理阿平会下令即刻增援营救燕军,可他在听完讯报后却一言不发,面色幽沉如水,底下将领们面面相觑。有一位年岁稍长的走上前向阿平请命立即领兵增援燕军,可阿平在踌躇之后却下令全军原地驻扎,并没让任何将领带兵增援,只让人再去刺探敌情。 此决定显然令众将领都面露不满,只是居于阿平身份而不敢口出妄言。等私下无人时我忍不住问阿平为何做此决定,他不答反问:“你也认为我的决策是错的吗?” 我沉吟了下,摇了摇头道:“打仗非同儿戏,你不会轻率做任何一个决定。只是相信那些将领与我一般都感到疑惑,明明我们离那峡谷只有十里不到的路,何以不前去增援营救燕王?其中有什么原因吗?” 阿平什么也没说,只拿出行军地图给我看,修长的手指在上面比划了几条线,起初会感到懵然,可是仔细去看那几条路线后脑中灵光闪过,顿然间有所领悟:“你的意思是……这其中有诈?” 只见他眉眼疏散,眸光幽沉难辨,“从北平往蒙城只需三天,你我在路上行进了已有十天,就算扣掉皇祖父传令北平的路上行程天数,以燕王叔的行军速度也绝不可能至今都还没抵达蒙城,更何况王叔之筹谋怎可能如此轻易被困峡谷?我猜测若不是王叔诱敌之计就是那北元军刺探我方军情,知我援军赶到便在峡谷内暗中设了埋伏,欲图对我们援军伏击。” 听过他分析后我豁然开朗,确实在初听来报说朱棣被困峡谷时我心中也打了个咯噔,不提以往战事,就是我所认识的朱棣本人也是深谋远虑,步步为营,怎么会贸然被困?加上他底下都是勇猛精将,除非是北元军中也有谋略十分厉害的将领。 事实上阿平是对的,刺探军情的人不到夜里就回来了,带来的不单单是重要讯息,还有一个人,朱高煦。当时我躲在马车里从夹缝里悄然看外边,今天他穿了一件黑色盔甲,却骑着一匹白马,这黑白搭配看得让人感觉有些不伦不类,不过这身军装穿在他身上还是挺英姿飒爽的。只见他骑在马上嘴角上扬地对阿平道:“炆哥你可真是沉得住气啊?峡谷那边大开战了,你不去瞧热闹吗?” 我心头一凛,当真开战了?难道是阿平估算错误?可是又觉不对,若开战了为何朱高煦会单独前来,而且他还一脸满不在乎的样子。 阿平并没跟他嬉戏打闹,只沉声而问:“峡谷那边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朱高煦露了满嘴的白牙而笑道:“能有什么事?北元军被我们给伏击了呗。” “啊?”一旁将领闻言都发出惊疑声,有人忍不住询问:“不是传信说燕王爷的领军被北元军给伏击吗?怎么反过来是燕军伏击了北元?” 朱高煦一声讪笑,不客气地道:“区区北元那一帮乌合之众,还能奈何我北平燕军?我父亲一条诱敌深入的计谋就将他们都给骗上了沟,没看见我身上这血迹吗?对方将领都已经被我砍杀于马下了,现下正在收拾俘虏残余部队呢。父亲派我先过来迎接你们,也给你们报个信蒙城已经收复。” 兵贵神速又兵不厌诈,朱棣之用兵当真令人佩服。 朱高煦算是被派过来接我们的,虽然除了他没有其它兵士将领,但他以朱棣之子的身份足以取得全军信任,也对朝廷增派的援军给以足够重视了。 马车继续前行上路,阿平没有再回到马车里,而是要了一匹马与朱高煦并肩而骑。沿路便听朱高煦在那聒噪地说话,一会问阿平为何出来打仗还要弄辆马车,会显得有点娘;一会又说幸而我们援军没有贸然前去增援,否则就将他父亲和朱能将军的计策给打破了。 我坐在马车内都忍不住暗中吐槽了,有这么聒噪的人吗?不过看他与阿平倒是关系融洽,也并不来阿谀奉承那一套,脾性直爽。 低头看了眼身上的穿着,不由好奇之后若不可避免与朱高煦正面碰上时,他能不能认出我来?因为来时路上阿平觉得我即使穿了青布男装,可仍然太过娘了,于是便想了办法将皮肤摸黑了些,当场还被阿平给笑话了。 不过其实认不出来才好,少一个人知道便少一分几率被人知晓阿平将女人带进军中,朱元璋虽同意了但也责令他绝不能曝露,所以尽可能还是低调吧。 途径烟波大峡谷,我算是明白此名何来了。 烟波之意,取之于整个峡谷都是一片散不去的迷雾,而且因为刚好我们途经时是傍晚,天空的晚霞将浓雾给映照得微红。可视距离大概就只有两丈远,鼻子里能闻到一股血腥气,挑开帘子往地下看,虽然看不见任何但很显然这里刚刚经历过一场战争,因为地上被染红了。 这一刻我才意识到自己走入了冷兵器时代的战场,曾经生于和平年代的我对这些别说陌生,连想都不曾想过,可未来的任何一个时刻都将面临——战争、死亡。 想到这便不由打了一个冷颤,感觉好似有道视线射来,一抬眸就对上探究的目光,正是朱高煦。我身体一僵,立即缩回马车显得太过刻意,可是被那小子用毫不客气的目光上下打量委实感觉不舒服。最后脑子一热,我朝他用力一瞪放下了帘子,立刻听见外边朱高煦在叫:“哎哎,我说炆哥啊,你这马车里的人是谁啊?怎么那般没礼貌,见到本将军都不出来的。” 嘿,这小子当真是揭瓦上房越来越得寸进尺了,要不要我给他行礼跪拜啊?我在马车里闷闷地想。说他是个二愣子还真没差,居然当真没认出我来。 183.朱高煦的智慧 _春风十里有娇兰_浅浅烟花渐迷离-灰太狼手机阅读 峡谷一过空间顿时豁然开朗,不过也已天黑了,我们又行进了五里路才来到蒙城外。朱高煦先一步上前吆喝着让开城门,并没再有波折城门便打开了。 我坐在马车内只听门声在这黑夜里轰隆而响,随后便是马蹄声近,听见阿平在前唤:“王叔可好?”心头一动,是朱棣来了?他是阿平的王叔,还以为他只会在蒙城中等候,没想到竟亲自来迎。不过转念一想阿平是皇帝亲封的副帅,哪怕没有实战经验也不是将领,可他等于是代御驾亲征,所以朱棣不敢不来相迎。 低沉的嗓音从不远处飘来:“炆儿,众将领舟车劳顿多日,赶紧进城歇息吧。” “好。”阿平只简单一个字。一整支军队开进城内自是不可能,兵士们都留守城外安顿扎营,留守两名将领整治,其余的包括锦衣卫一众人全都相继入了城。 我坐在马车里明明隔了帘幕却仍感觉紧张,尤其是当朱棣轻描淡写地问了句:“马车中还有何人?”心跳立即加速,连大气都不敢出,竖着耳朵听外边动静。 阿平的语气很淡:“是我的一名亲卫,之前在来时路上为救我而被毒蛇咬伤了,故而让其在马车内休养。”朱棣道:“作为亲卫,理该以护主为生。” 我的额头有黑线落下,他要知道这“亲卫”是我,也不知道还会不会如此说。 感觉马车停下来了,阿平的声音响起:“王叔是也住在这宅邸吗?”朱棣回道:“本王赶来时蒙城已被洗劫一空,只留了一小支队伍在城中,暂时只收拾出来这样一座宅邸。”顿了一顿,忽而语锋一转:“你的亲卫需要人来扶吗?” 我的心漏跳了一拍,是不得不走出去面对了吗?却听阿平浅声而回:“无需,只是个亲卫而已,木叔会料理的。连日奔波终于抵达蒙城与王叔会合,路上还不觉得,到了这里就觉乏了,王叔,我们进去吧。” 朱棣并没再坚持,听着外边两人都下了马然后脚步声渐远,才悄悄掀起帘子,马车旁燕七与绿荷都还在,木叔也在等着。见我露脸便道:“燕王爷与殿下已经走远了,可以下马车了。”我不理会燕七促狭的眼神,从马车沿跳了下来,脚刚落地就听到墙角传来声音:“好哇,你果真是假装的!还说什么被毒蛇咬了,我看如此活蹦乱跳根本就是胡言。” 不用转眸去寻,也从那声音听出来是朱高煦了。 应该刚才朱棣来后他就一直在旁默不作声,按理木叔定然看见他随着离开后才会来叫我下马车,谁能料到他去而复返或者就没走,只是往角落里藏起来了。 而此时只见他反缚着双手慢慢踱步到跟前,一脸傲娇的样子很是让人痛殴。目光肆无忌弹地将我再次打量,最后落在我脸上疑惑而问:“你的脸怎么会如此黑的?” 我没答木叔先应对了上去:“小将军有所不知,她在路上中了一种蛇的奇毒,随军的大夫诊断过称也并没见过此种毒素,只得暂时用了一管解毒剂尝试,结果却把脸弄成这样了,恐是毒素都积聚到了脸上暂时退散不开了。” 朱高煦性格耿直,他听了木叔的解释竟也信了,边点着头边道:“等会让我们燕军队伍中的军医来瞧瞧,他那处药都齐备着,定能查出主因而对症下药。” 如此我也只能硬着头皮装虚弱,让紧步上来的绿荷给扶住了走。可多管闲事的朱高煦却不肯放过我,他走在旁边还在品头论足:“你这个锦衣卫怎么这般矮小的?是身手很好吗?要不怎么能被收编进锦衣卫的呢?” 很小不去理会,可此刻自己扮演的身份是阿平的亲卫,而他是朱棣的儿子更是军中将领,品级必然比我高了很多级,不回话便是无礼。军中自有军纪,指不准就戳中了哪条类似以下犯上的规矩就要被处置。 只得沉着嗓子低道:“朱将军,能力不以身高为凭。” “咦,你咋知道我姓朱?” 我哑口了,脑中翻转之前他们说话的内容,最后只能含糊其辞地道:“之前有听见你跟殿下说话。”朱高煦似沉思了下,然后自言自语地问:“我跟炆哥说话时有提到自个的姓吗?” 没有!我在心里答,他们兄弟俩说话哪里还需要言名道姓,但是他对阿平的称呼应该可以判断两人关系吧。假装没听见他的话,脚下不免加快步伐,想说快点把这人撇下,可哪里有那么容易。 朱高煦的目光一转,还以为他没下文了,哪料他忽然丢来一句:“这个也是锦衣卫里面的?”我转过头一看,心头一惊跳,他的视线正落在绿荷身上。 他们曾交过手,不会是被认出来了吧?下一瞬就听见他叽咕着说:“怎么感觉有些面熟?”好吧,我怕再拖下去迟早都要被这小子给认出来,立即向木叔使眼色。 木叔倒是淡定,一如既往地沉冷开口:“小将军无需再送,我们是殿下的亲卫,随殿下而住便行了。”朱高煦点了点头:“那你们前面转弯便是了,里边有好几间厢房的。” 说着他摆摆手就似要准备走,可明明跨出去一步又回转过来突然凑到我耳边低语:“你的易容术太烂了。”等我反应过来时只看得到他扬长而去的背影,顿然间领悟——我早就被他给认出来了! 好你个朱高煦,居然故意来捉弄我,明明早就认出是我却有意说些打擦边球的话来让我提心吊胆。远见从一门廊里走出一道身影,我下意识地往锦衣卫中间钻并压低了头,等过片刻就听见木叔在唤:“参见王爷。” 朱棣轻应了声,只道了句:“你们就住在侧西厢房吧,可就近保护皇太孙。” “是。”木叔应。 朱棣这才抬步走离,目送着颀长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中这才心安了些,他似乎并没有注意到我。只不过也不知道朱高煦那小子管不管得住自己的嘴能不说,恐怕是难的,前面玉簪子的事就是好例子。 进到院中见阿平已经等候在那,看到我们即刻迎向了我,“没事吧?”我摇摇头,既然入了城还能有什么事呢,等被他拉进屋中回看其余人都各自散去后我问他:“你与燕王有商议行军对策吗?如今北元军到了哪里了?” 蒙城只会是一中转站,后头肯定还是得整军出发去攻打北元,将之驱逐出我朝版块。 “王叔说我们沿途奔波太过疲累先休息一晚,明日一早再开会商议作战计划。媳妇,你定然累了吧,我让人去给你打桶热水来沐浴。” 对于阿平这提议我举双手赞成,跟着他行军别的倒没什么,就是这沐浴是个大难题。军中是男儿的天下,他们少则三日,多则可半月整月都不洗澡,即使真要洗也是就近找到了河用冷水冲一下而已。这般我可不行啊,所以这十多天的赶路只能忍着。 很快热水便打来了,我把阿平给赶了出去舒舒服服地洗了一个澡。脸上和手上的黑自然也都先洗去了,等晚点再抹上吧,可能是长时间捂着的原因,手臂上都出了好多小红点,应该是出的疹子吧。 这次远征并没带江太医同行,原因是他太过年迈,没法适应这一路的舟车劳顿。带了一名较年轻的李太医,我在考虑是否要让他瞧瞧这身上的疹子给开一副什么药服用。 正沉念而想,忽听门外传来人声:“抱歉,殿下不在。”是燕七在说话,立即听见朱高煦的声音张扬而传:“我不是来找炆哥的,喏,这是军医,来给你们那位亲卫瞧瞧蛇毒怎么样,可别毒素攻心了。” 我磨了磨牙,他这还真的是“热心肠”啊! 深知他是故意来找茬,也不知阿平去了何处,眼下怕是燕七应付不过来。若是往常我出去与他一见便是,可此时情形不同往日,我踌躇着是否要开门出去。 忽听阿平的嗓音清平而响:“阿煦还真是古道热肠,对我的一名亲卫都如此的关心。” 心头一松,有他回来了就不用担心那朱高煦了,两人虽然年岁相当,可是在言辞弄语上朱高煦肯定及不上阿平的。我拿了干毛巾擦湿漉的头发,等过一会阿平就推门进来了,朝门外飘了一眼,果然不见朱高煦的踪影。 184.心有怨言 不由好笑地问:“把你堂弟给打发走了?”他点了点头,接过我手中的毛巾站到后面替我擦起头发来。一时静谧有些不适应,忍不住开口打破沉静:“你刚才去哪了?” “我去与将领们打过一声招呼,让他们今夜早些休息,明早卯时便要商议作战计划。” 微微一愣,有些奇怪地问:“这些还需要你亲自去吩咐吗?不是可以让人去通传?” 阿平轻声道:“在宫中我是一人之下的皇太孙,他们见我需都得朝拜,可是出来了随军远征我便只是一个挂名的副帅而已,当不再以皇太孙身份为居,多走动走动总归是好的。” 我闻言回转过头,看他眉眼间一片温色,整个气质也是温文儒雅的,可是说得这番话却当真有了一丝储君的味道。一个好的将领,并不意味着就一定会是好的皇帝,而要当一个皇帝首先得要深谙人心。他已经学会如何去安抚众将的情绪,只有当以诚相待时,对方才会真心实意地辅佐在侧。 他被我看了片刻后不由展颜而问:“你在看什么?” “我在看我家阿平越来越有为君之势了。” 他的脸上露了赧然,“什么为君之势,只不过对于行军打仗如你所说我都只会纸上谈兵,要真出战时还得向叔辈们多学习。皇祖父也说过,此趟战役以王叔行军布阵为主,我虽为副帅但必以谦逊之态对之,我也只是按照皇祖父的旨意来办。” 我笑着去揉他脑袋,“跟我还来谦虚这套,说你厉害你就是厉害。” 这才见他抿唇而笑,眉眼间也染了笑意:“那是,在媳妇面前我肯定得厉害才行,不过咱们不是得低调嘛。”说着又来拉我的手得意地道:“媳妇,你现在比我矮了好多,敲我的头都没以前容易了。” 我被气笑了,比我高还需要炫耀吗?不过确实他这一年里长高了不少,比我已经有高出一个头了,如今我站在他面前都显得很娇小了,也难怪那朱高煦要说我矮了,他们这些年轻男儿长身体时说长高就长高了。 等头发擦干后问阿平我睡哪,他一脸迷茫地回说自当与他一块睡这屋子啊,却被我否决了。同样的问题不管是在行军途中还是到了这蒙城,我若与他同睡一屋,没什么也变有什么了。在我的坚持下,他不甘不愿地领我到旁边一个的屋子,与绿荷同睡一房,走时他还用哀怨的眼神控诉地看着我,只当没看到。 绿荷所住房间自是没阿平那间好,床板什么的都很硬,加上又是陌生的环境,夜里睡得极不安稳。还是绿荷没心没肺的好,上床没多久就呼呼大睡了。 翌日等我醒来,被告知阿平早已起身去了议事厅,有交代让我留在院中休息。 怕多惹事端,还是让绿荷为我简单易了容,看着铜镜中的自己,不再是之前那种黑面的样子,只是将肤色稍微化黑了些,而且不光是脸面,脖子与露在外的手都各有涂抹。衣领处特意拉高,用来遮掩我没有喉结的事实。 不过若要女扮男装逼真,还是得在喉结这问题上想想办法才是。 阿平是到午时才回来的,当时我与绿荷还有燕七正站在院中讨论那花木的品种,突见他走了进来,并且是径自往房内走,眉色间明显一片郁色。燕七朝我使了个眼色,这时也只有我能跟过去打探情况了。 走进房中就见阿平背站在窗前,身影萧索。我过去轻声询问:“怎么了?” 他回转过身来,深幽的黑眸里有难掩的怒意:“王叔武断,我从始至终都只能在侧旁听,所有提出的意见都被驳斥。” 如我所料,昨夜他嘴上虽那般说,可骨子里还有那股清高劲在。当真要做到卑谦听训当属不易,更何况他心中亦有报复,并非纨绔子弟,在沿途中大多时间都见他在诵读兵书,以他的资质当是将那些行军论战的书籍都背得滚瓜烂熟。不仅如此,他还带来了曾经朱元璋号令的许多场战役的史籍仔细研究,可谓是用心良苦啊。 是故当用下的心与实际不能匹配相符时,他心中难免生出怨念来。 我能做的也只有安抚:“阿平,昨夜你不是说当以谦逊之态来对待这次的战事吗?今日与你一同议事开会的,从燕王到底下将领,无不是随军打过仗有过战绩的人,他们的作战经验定然比你多。可能你提出的意见不失为好计谋,但军中不比朝廷以权利为尊,军中是以军功为长,你看就连你的堂弟,他是燕王之子也不过是混到小将而已,应当此次会议里也没说话权吧。” 看见阿平的眉眼有缓和,也在沉念细思,证明他有将我的话听进耳朵里去。如此才好,最怕的就是刚愎自用,听不进旁人的谏言。 我拍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地道:“我不多扰你,这些东西得你自己想通才行。一会你想通了就出来,我去看看午膳有否准备好。” 听他应了一声后便出门了,顺手将房门给关上。 燕七见我出来便走上来询问,我也不多言,只说阿平一会自个会出来,倒是午膳要有人去去询问下,是从哪边拿过来还是去特定的地点吃。 木叔亲自去问了,却没想回来时不止他一人,朱棣也来了。同行的还有朱高煦等人,手中提着食盒。因为级别身份关系木叔只得随走在后,是故连给我个警醒都不曾,便与朱棣照了面。幸而他的视线只从我处快速掠过,在览过一圈后张口询问:“殿下呢?” 燕七回话:“王爷,殿下在屋内,属下这就去唤他。”话刚落门就吱呀一声响,阿平从里面拉开了门,一脸和风细雨地走了出来。 看见朱棣微笑而道:“王叔,你这是准备与我一道共进午膳吗?” 朱棣点了下头,“蒙城刚刚收复,城内百姓荒苦无依,我们暂时只能将就些。” 房中并无餐桌,一帮人只能张罗着将各个房内的椅子都端出来,总算院中有一张石桌。朱高煦将食盒在桌上打开后,我着实了解朱棣所言的荒苦并非虚假。除了一碗红烧肉外,其余的都是素菜,因为我们来时便有带足粮草,故而米饭倒是不缺。 阿平见状也不在意,走上前了道:“王叔无需对我等挂虑,与军中将士同等待遇便可。” 朱棣没说话,朱高煦倒是笑开了道:“炆哥好眼力,知道这已经是加菜了。不过将士们吃的你们可能会吃不习惯,我们图的是吃饱有力气,逮到什么就吃什么。” 意思是眼前的这些膳食已经是专门为阿平准备的了?不过转念想来确实军中有那许多的士兵,要是人人都有肉吃一顿得吃掉多少头猪啊,以蒙城这刚被洗劫一空的地方根本不可能供应得出来。多半是米饭糊口,不至于挨饿就已经是大幸了。 朱棣与阿平落座在石桌前,眼睛一抬便扬声而道:“既是在外打仗就不必拘小节了,全都过来一起用膳吧。”这话显然是对我们围在一旁的众人说的,大家面面相觑都不知该如何。 还是阿平先开了口:“王叔所言甚是,你们都过来坐吧,一会饭菜凉了不好。” 说话时有意无意间瞥了我一眼,想那若不是朱棣与朱高煦等人在场,他早就拉了我过去吃了。不过这时我不可能当着众人的面贸然上前,还是木叔先一步有了动作,其余的人才陆续走到桌边,我则也混在其中。 盛了饭于碗中,又夹了几筷子菜刚要学燕七去一旁蹲着吃,却被朱高煦拦住了道:“不是还有位置吗?干嘛一个个的都躲旁边去吃?” 我真心想把朱高煦的头给敲出一个包来,心中愤愤无奈口不能言,还得面上不露声色。只得坐进了椅子内,是在阿平与朱棣的对面,不知是否我的错觉,两人好似同时都快速看了我一眼,等我定睛时又觉得并没有。 一转眸见朱高煦笑眯眯地正看过来,立刻低了头划饭吃。实在是怕自己忍不住要对这小子发飙了,恨不得在桌下踢上他一脚。 事实上在过了一瞬我当真如此做了,原因是本身我一心快速吃完饭就离席,可是朱高煦特别“殷情”的拿着筷子给桌上每一个人夹红烧肉,等夹到我碗里的是一块大肥肉。 我从不是个无肉不欢的人,而且对于肥肉从前世到今生都生生厌恶,光是看那油腻腻的一大坨就有作呕的感觉了。朱高煦还在旁边说着:“快吃肉啊,这肉弄来可不容易,是我花了一上午的时间跑了好几个农户才买到一头猪给宰来的。大伙都已经有半月没沾荤腥了,亏得炆哥来了才占了这光能吃上。” 一脚踹过去,废话真的是太多了! 可踹完就觉不对劲,朱高煦非但没表现出异样,依旧把肥肉咬得吧唧吧唧响,还眉飞色舞的。不由低下头看了眼自己的脚,意识到什么惊抬起头,对上幽沉难辨的目光时连死了的心都有了,我刚那踢出去的一脚判断错误方向,明明要抬右脚踢的,可是切出了左脚,然后,踢上了朱棣! 虽然朱棣就是那般看了我片刻就收走了目光,可是我额头的冷汗却不禁冒出来。 185.朱高煦给的诱饵 若说之前朱棣还有可能没注意到我,此时就连自欺欺人都不能了。我这蹩脚的易容术连朱高煦这混小子都能看得穿,而且还是黑乎乎的夜晚,自个都不信能瞒得住朱棣的眼睛。 低头快速划饭,等到嘴里咀嚼出来味恶心感从体内冒上来时已经来不及,我惊得立即捂住嘴,可此时吐也不是不吐也不是,那股肥猪肉油腻的滋味在唇舌间翻滚,胃里一阵阵抽搐。 阿平看不过去了:“吃不下就不用再吃了。” 他话声一落我已经控制不住地呕了出来,有意无意地还知道要朝着朱高煦吐,将他的袍摆上给吐得沾了污物。不过自己也不好过,除了嘴里的饭菜都吐出来外,连刚刚下肚的食物都倾囊而出,却仍止不住那阵阵恶心感,到后来连胆汁都吐出来了,眼泪也控制不住地直流。 性格耿直的绿荷跑了过来,连连拍我背,燕七也递给我水漱口,等到终于缓下来时感觉经历了一场大劫似的,整个人都有种虚脱感。 空间静谧,抬起头才发现院中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我的身上。 对面坐着的阿平眸色忧心忡忡却强忍着没有起身,朱棣眸光幽深而视,朱高煦则目瞪口呆一脸的错愕,见我看过去他才喃喃自语般地说:“还有人吃肉会吃吐的啊。” 这时候我根本不指望还能隐瞒身份了,有些破罐子破摔地直起身,“殿下,王爷,你们慢用。”随而转身而走,心说那边被我吐得异味熏天,他们还能慢用吗? 回到屋中将身上脏了的衣物换下,重新打理了一番后揽镜而照,总算脸上有易容也瞧不出来我的脸色是好是坏。等再出去时,石桌边已经清理干净,而阿平几人就站于那处,朱棣与朱高煦还没走,不过与他们一道而来的几个兵士却不在了,听见我这边动静都纷纷回头。 阿平的眼神沉了沉,竟不再有顾忌地走向我直接询问:“可还好?” 我摇了摇头,“无碍了。” 此时阿平即使有再多的关切也不能言表,倒是那处朱棣看过来的眼神直寥寥的,不过他最终没说什么,只对阿平道:“既然用完膳了就随我一道去军营中验兵吧。” 之前那般气恼,真正到了人前时阿平却不再形于色,他变回了温文尔雅浅声应:“还请王叔带路。”他最后看了我一眼便随着朱棣离开了,朱高煦却还迟疑在原处不肯走,他朝外张望了下然后小跑到我跟前,一脸关切地问:“你没事吧?” 早已是心知肚明了,我也无需再伪装,没好气地反问回去:“换作是你那么吐试试?” 他尴尬地挠了挠头抱歉地回道:“我是真没想到还有人吃肉会吐,要是早知道肯定不夹给你了。那现在怎么办?你把吃的都吐了,要不要我再去给你弄点吃的回来?” “谢谢,不用了。”这时候我哪还吃得下东西,整个都还在反胃呢。 可他就没把我的话听进耳去,丢下一句“你等我”就蹭蹭蹭跑走了。绿荷见状走过来问我:“他不会当真又去找吃的吧?”我哪知道啊,这小子也太不着调了。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朱高煦就回来了,拿了个布包着什么还满是热气的,他跟献宝似的递过来,打开布里头竟然是热腾腾的红薯。 他笑得憨直:“快尝尝看,这是我从老朱那抢来的。” 我发现对着这张笑脸竟然没法拒绝,接过红薯时感觉还有些烫手,他从外面拿过来不得更烫?光是闻着红薯香就令我胃口大开了,听见他在催促:“快乘热吃,老朱烤红薯是很有一手的,他总是很吝啬地不肯给别人吃。” 我轻咬了一口,金黄的红薯很甜很细腻,又因外皮烤得有些焦使得贴近皮的红薯都带着焦香味。朱高煦又聒噪而问:“好吃不?”我不想理他,径直埋着头将那个剥开的红薯给吃了个光,朱高煦见状顿时乐了:“哈哈,就说很好吃吧,喜欢就快将另外一个也吃了,我等下再去瞧瞧老朱还在烤不。” 听他一连提了三次“老朱”,不由好奇:“老朱是谁?” “老朱啊,是我父亲的部下,赫赫有名的朱能将军。” 心头一震,朱能!历史上那个帮朱棣南征北战神勇无敌的朱能! 如果说朱元璋的天下有常遇春、徐达等人辅助,那么朱棣的天下便有他朱能的半边天。 我霎时没了再吃的心情,将布把余下那个红薯给包了起来递回过去,“吃饱了,这个给你吃吧,别浪费了。”朱高煦狐疑地看着我:“你的食量这么小?一个红薯能吃饱?” “吃食当以六分饱,对肠胃最健康。” “六分饱?”他摸了摸肚子,很是不赞同地道:“这定是不知饱暖的人告知你的,想我们行军打仗能够吃到饱是最大的福,有时候没有米粮时只能啃树皮,那滋味可不好受。” 我笑笑,没有接他的话,恐怕他不知道我曾经也是三餐不继,每日只能吃两餐偶尔还家里揭不开锅,只能将米饭省给弟弟吃。想起弟弟小同便不由想起了阿爹阿娘,虽然他们都不算是我亲生父母与胞弟,可与这具身体是有着密切的血缘关系的,加上那五年的相处,人是感情动物,我又怎能不对他们动之以情呢? 也不知他们如今可还好?算算时间都已经有近两年没见过他们了,小同的身体不知道有没有被老太医调理好,阿爹可还在外面打渔,阿娘又还是为庄稼忙碌? 这次战役回去我得和阿平提一下,看是否拐道去银杏村那边瞧一瞧,顺道回一趟坝头村的娘家。晃神间发现眼前还杵了个人影,定睛而看发现朱高煦还在,睁着无辜的眼正看着我,不由问:“你怎么还在?不需要跟着去军营吗?” “去那军营作什么?刚那是父亲带炆哥去熟悉熟悉,也认识一下我们燕军的将领。我都熟得不要再熟了,哪还需要跟着。对了,我忘记问了,你怎么会也跟来了?还有你中的蛇毒到底是解还没解啊?没解就赶紧找胡军医来给你看看,可别给耽搁了。” 言辞中关切之意尽表,不管如何,他对我总归还是心向着的,所以我也不怕他会散播这讯息,直言相告而道:“你堂兄并无作战经验,我放心不下就跟过来了,可军中不能有女子,而且即便我乔装成男子常与他同乘一马车于名声不好,便谎称是被毒蛇咬伤了必须乘坐马车养伤,所以你就别再找什么胡军医来给我瞧了,我一点事都没。” 朱高煦听得一愣一愣的,还不太相信地问:“你当真没被蛇咬?可之前瞧你脸黑成那样,就连现在脸也没以前白皙啊。” 我也算是服了他这智商,怎么有时精明的像狐狸,有时却笨的像猪呢。 “要女扮男装不把肤色给弄黑一点能像吗?即便这样不还是给你认出我是女人了?” 朱高煦摇头:“不是的,我并不是辨认出你是女人,而是认得你的眼睛。你看人时眼睛里有道光像星星一样,那是别人模仿不了的,所以第一眼看见你躲在马车内偷瞄时就认出你来了。”说着他又将我上下打量了,然后道:“可能是我瞧出你是谁了,所以怎么看着都觉得你像个女人了,还有,男人不也有皮肤白皙的嘛,为嘛一定得弄黑了?就好比炆哥的皮肤就很白。” 阿平的皮肤确实很白,在最初嫁给他时甚至比我都要白,而且皮肤超好。 不过我为嘛要跟个半大不小的,说是男人其实还只能算是个孩子,在这讨论皮肤黑与白?暗下逐客令:“你有事就去忙吧,不用一直待在这陪我。” 可朱高煦浑然不觉我在撵他走,还一本正经道:“我不忙啊,只要一天不开战北元,我也没什么可忙的。”我的额头感觉有黑线落下,无奈只得丢下一句“那你自便”就要转身回房,刚走到门槛处就听见朱高煦抛来一个诱饵:“你想不想去军营里瞧瞧啊?我带你去啊。” 不受控地回转过身,“当真?是去阿平和你父亲刚才过去的那个军营吗?” “还能有假啊。你们带来的援军是在北城门外扎营,我们燕军是驻扎在南城门外,父亲带着炆哥肯定是去南城门外了。那边我熟,带个兵过去是没人会拦我的。” 这个提议着实让我心动,刚才阿平跟随朱棣而走时就只带走了木叔,也刚好因为是木叔,留在院中的人都不会来管我行动了。若是跟着朱高煦悄悄过去看一眼,应该不会妨碍到他吧。 当机立断点头同意了,我问朱高煦应当换身什么衣装才能进军营,他笑着说:“跟我来吧,你这里的衣装都不适合。” 我与绿荷交代了两句,若是阿平先回来就称我晚些便也回,到时再跟他细说。临走时燕七凉凉地丢来一句:“出去了自个小心些,别拖后腿。军中不比别处,我等也不能贸然而去。” 知他是好意,所以也不计较其态度了,点了点头应声:“明白。” 186.我是奸细…… 跟着朱高煦走出院子就听见他道:“我就说那矮小的人怎么如此面熟,原来是你之前兰苑的丫鬟,那个刚才不阴不阳说话的小子是那次打我的。” “怎么?你还想报复回去?” 朱高煦坦言:“不会,至多是找那小子再打一场而已。” 典型的争强好胜的年龄,我也没去劝阻,他们男人之间要以拳脚解决问题任由了去,想来两人都会有分寸的。可我不知此时的念想全是错的,也终将因为此时的决定而后悔不已。 朱高煦带我去到一个房间,里头竟然全是盔甲战衣,他挑了一件小装的黑色盔甲给我换。等我换好走出来时,发现他也换上了一身盔甲,头盔被夹在左侧臂弯中。 无论是曾经还是当下,男人穿上军装总是会变得特别英气,朱高煦的颜值可能没阿平的好,可身上有股子阳刚之气,眉眼里的锐利光芒是阿平没有的。发现他也在打量我,不由笑问:“如何?是否合身?” “合身。小兰,你穿成这样当真与以往不同,都变得我快不认识了。” 有吗?我低头看了眼,只觉这身盔甲穿在身上好沉重,想到士兵们将穿着它与敌军对阵就感觉很了不起。当真是装备,也是负累啊。 朱高煦领着我出了宅邸,他说这是原来城守的宅府,因北元君兵犯蒙城,城守不肯投降而一头撞死在了城墙上,家中上下尽被北元军杀死。等他们收复这座城池时,这个宅邸已经成了空宅,于是朱棣便将此设为暂时的休盏地。 听他说起人命时如此轻描淡写我不由移转眸看他,想当初他为我斩杀黑店那三人时,因第一次杀人而整个人都陷入惊恐之中。时隔不过一年多,他却已经适应了这样以血为生的日子,究竟是这个时代的环境太过残酷,逼着他以最快的速度成长;还是他天生就是个将才,终将成为一把修罗刀,砍杀群敌。 “你看我作什么啊?”朱高煦纳闷地问,然后又加了句:“看得我怪不好意思的。” 我不由失笑,似乎每一个人都有着许多不同的面,在面对不同的人时分别显露其中一面。在朱棣面前他是严守戒律不敢多言,在兵士前他俨然是个威严的小将军,而在我面前,他却是个憨厚耿直的少年,甚至还带了点羞涩。 我的阿平也亦然,他也已能做到人前人后戴上各种不同的面具,也越来越深谙人心。 随在朱高煦身后,我俨然成了他的小兵。路遇兵士看见他都会唤一声“千总”,记得之前他告诉我职位还只是“把总”,“千总”的意思是现在他领兵有上千人了? 城门处的守卫都认识朱高煦,所以只闲聊了几句就很轻松的就出了城。营地扎在五里外,原本朱高煦说要骑马过去,可我不会骑马,他欲言又止了下决定弃马陪我走过去。 五里路说远不远,可是步行的话还是要走上半个多时辰的,这还是脚程快的。 抵达军营时立即有小兵跑出来跟朱高煦打招呼,他一副将领的架势很神气地点了点头,然后故作深沉地询问他父亲在何处。小兵给他指了路说是在校场上验兵,还来了一位副帅。听见别人提起阿平我不免留了神,却听那小兵道:“千总,你有见过那副帅吗?长得像个白面书生似的,这样的能带领我们打北元军吗?” 朱高煦先来看我,随即呵斥了道:“放肆!副帅岂容你们私底下胡乱议论?小心我治你的罪军棍伺候!” 小兵也不怕他,吐了吐舌笑回道:“不说就是,不说就是。” 等走进军营时朱高煦跟我小心赔不是:“你别气啊,那小子年纪还小,不懂事。”我顿时噗哧而笑了,斜着眼看他:“说得好像你年龄多大似的,跟人家还不是差不多?”他立即反驳:“谁说的?我比他大多了,那小子才十五,我已经十七了。” 我点头,故意重复了说:“嗯,十七了,是挺大的了。” 他不满而叫:“你这话太违心了。” 瞧着朱高煦那鲜活的表情我禁不住唇角飞扬,心中却不由想起初见阿平时,他给我谎报年龄十八岁,结果其实也才只有十七。那时的他性情虽不像朱高煦,可是心智应该差不多。 眸转间看朱高煦正在偷瞄我,被我撞上了视线又立刻转开了,一脸作贼心虚状。我问他:“干嘛呢?有话就说呗。”他随即转过头来很小声地问:“你今年多大了?” 没告诉过他吗?被问起了才意识到自己有二十一了,比阿平大了一岁,比这朱高煦大了整整四岁呢。有意抿起唇角洋怒道:“女人的年龄能随便告诉别人的吗?总之比你大就是了,你该唤我一声姐。” “才不要呢。”朱高煦一口否决,满脸的不同意。 说话间走近了校场,他问我要不要去看台上找阿平,我远眺了下能看见朱棣与阿平同站在高台上,面朝向底下的众兵士。摇头拒绝,在这底下便好,既可远观高台之上,又能领略底下兵士们练兵的宏伟气势。 可站没多久就有小兵来找朱高煦,似乎是他军营里有士兵在起争执,见他有事要忙便让他先去办事,我一个人在此就行了。朱高煦交代我不要乱走,他很快就回来,然后匆匆而离。 有时候我不去找麻烦,但麻烦会来找我。原本站在那处看兵士们训练很安份的,没想走来一小队士兵,带头的那位估计是个小队长,看见我就吆喝开了:“那个你!站在那边作什么?现在元帅与副帅正在验兵,你躲在一旁不上阵成何体统,赶紧过来跟我入校场!” 我当真是一头懵,朱高煦刚离开不久显然不可能马上回来,可这局面我该怎么应对?关键是假如我告诉他们不是此军中的人,会不会被当成是奸细处置呢? 迟疑间那小队长已经又呵斥了:“还愣着干什么?你们两个,去把他给拎过来。” 立即两名士兵跑过来从左右分别押住了我的手,将我推到了队伍之中。如此情况我只能见机行事了,暂时先跟着进到校场再说,应该朱高煦回来找不到我会寻过来吧。 校场内正在排列阵形,我们这支十几人的小队进去后立即站在了外围跟随阵形而动,可是我根本就不懂排兵布阵啊,也不知他们原先列阵是如何,该进时不进,该退时不退,立刻就与前面的士兵给撞上了,然后以我为中心的点全部阵脚打乱了,被撞得滚倒在地一团乱。 操练阵形的将领立即扬声怒喝:“你们在干什么?” 此时我还被一名士兵给压在身下,等到所有人都站起来时就只剩了我一人,还倒在地上。于是变成无数双眼睛都在看我,而那将领骑着马来到跟前,居高临下威武喝问:“你是哪个营的,谁带的兵?” 众目睽睽之下,我只能答:“回将军的话,属下是千总大人的部下。” “千总大人?此阵形千总的兵士并不参与,你怎么会混入其中了?” 我的额头冒出黑线,当真是记性差,刚才有人来找朱高煦就是说他营中有人起争执,可见他的士兵并没有参加这个阵形的走位,我却又称是他的兵,直接就露馅了。 可这军中我只认识朱高煦,不提他的名还能提谁的名字?难道说朱棣啊? 这边我一沉默就引起了将领的怀疑:“说,你到底是谁的兵?再不说就以奸细论处了!”到底还是碰上了最坏的情形,我不知道以奸细论处会受什么刑罚,但肯定不死也要脱层皮。就在这时,轻沉的低喝传来:“朱能。” 将领闻言回转过身,看清来人时立即下马行礼:“元帅。” 我抬起头,竟见朱棣不知何时从高台上下来了,与他并排而行的不用说正是阿平。到这时候我也不再惊怕了,只是觉得挺丢脸的,只能不再吱声静观其变。 朱棣走过来时目光先往我身上飘过一眼,然后再落于将领身上,沉声吩咐:“朱能,先见过副帅。”原来此将领就是朱能,面相威严,整个气势就令人感到畏惧。他听见朱棣发话便立刻朝阿平也行礼并唤:“参见副帅。” 阿平点点头浅声道:“朱将军辛苦了。”视线却不可控制地落于我身上,眸中一片忧色。 只听朱棣询问:“发生了何事?” 朱能回道:“请元帅降罪,军中混进来一名疑似奸细,是属下治军不严之过。”朱棣这才将视线正视于我,“你说得奸细就是她?” 朱能点头,“此兵谎称是小猪的兵,但这个阵形千总的兵士并没参与他却混迹其中,恐是敌军派来的奸细来刺探我军排兵布阵的阵法。待属下将之严加拷问,定能审出端倪来。” 187.朱高煦受罚 “使不得!”一声高喝从人群中响起,我一听就辨认出来是朱高煦的嗓音,他总算来了。循声而望,只见他畏畏缩缩地从军士队伍里走出来,眼睛也不敢去看朱棣,只小跑到朱能身边压低声说:“老朱,她是我的兵啦,不是奸细,肯定是误打误撞进来队伍的。” 朱能蹙起眉,还不太相信地询问:“当真?” “真的不能再真了。” 可当众如此对话,焉能不被朱棣听见,他一声沉喝:“朱高煦,你在胡闹什么?”吓得朱高煦一个哆嗦,连忙低下头喊了一声:“父……元帅。” 在军中确实没有父子可言,只有上级与下级,他意识到自己喊错称呼而立即改了口。 朱棣的面色越发沉了,眼中有怒火,“此乃军中,岂容你如此胡闹!” “我……”朱高煦想辩驳,可看了看我又把话给咽了回去。 紧接着就听朱棣沉令:“朱高煦不守军纪,不严管部下,责令打三十军棍,你服是不服?”朱能一听立即急了:“元帅,这……”可他话没说完就被朱棣再次喝断:“朱高煦你服是不服?”在此镇压下,朱高煦即使有意见也不敢提出,只得低头认栽:“服。” 到这时我没法沉默了,从地上爬起来正要开口,却被阿平先一步说话了:“元帅,刚才远处没看清,近了才发现此兵士是我的亲卫之一,阿煦定然是带他来找我的,没想误入了军营阵场才闹出这般大的动静。在这里属下先跟元帅告个罪,还请从轻发落。” 有阿平开口,比起我此时身份说话要强一百倍,因此我闭了嘴。想那朱能对朱高煦十分关切,听见阿平如此说立即护犊子地劝道:“元帅,这都是误会,属下也并不知原来此兵士是殿下的亲卫,既然误会都解开了,小朱那三十军棍就免了吧。” 朱棣冷眼扫过朱高煦,又再扫了眼我,莫名感觉那眸光冷沉地令我有些害怕。只听他缓缓而道:“误会虽除,但朱高煦自有违反军纪之嫌,既是领副帅亲卫前来何以不将人带到台上而沦落于士兵当真,若刚才引起群兵践踏事故该当以何罪?念在其还算有担当,事情也没到最坏的情形,三十军棍就减免为十,不许偷工减料,本帅会亲自监督。” 他的话声一落朱高煦就面露惊惶,就连一旁的朱能也动容。而朱棣环视四下又扬声质问:“究竟是谁将之带入阵地的?” 之前那名小队长出列,包括他领着的近十人也都走出了队伍,“是卑职们眼拙。” “你们不问青红皂白就将士兵拉入阵营,这是其一罪;事发之后没有人立即站出来承当,这是其二罪。两罪同罚,与朱高煦同罪,每人各打十军棍。” 我算是见识到朱棣的治军之严了,哪怕那人是自己的儿子他也都一视同仁。沉令下完后他回转身对阿平道:“炆儿,我先让人送你们回去吧,可让军医替你的亲卫瞧一瞧可有受伤。” 受没受伤我自个清楚,至多是摔倒时膝盖撞青了一块,并没大碍。朱高煦以及这些士兵因我而要受罚,我怎能就此一走了之?来到阿平身边时就压低声问:“可以晚些再走吗?”阿平不理会我的问题,径直看着我,“可有漾?” 我摇摇头,又看向朱棣迟疑开口:“能否……”只说出两字就被阿平一个挡身遮住了视线,并且听见他道:“元帅,我既已随军入营,便是军中的一份子,还请莫再将我当作殿堂内的皇太孙了。”朱棣眸光流转,读不出里头情绪,只点了点头。 很快就有人搬来数张长椅,朱高煦等人被架到了那椅子上,也不用绑缚,他们自行双手圈住了长椅来控住身体。一看那要实行惩罚的军棍我就感愕然,需要如此粗吗? 忽然我意识到一个事,就是自己坚持要留下和劝解的行为并没有帮到朱高煦,反而还害了他。因为原本只是朱能行刑的话,其中不说板子数可以减少吧,至少执法的人可以放轻点手脚,可眼下不光是朱棣看着,连阿平这个皇太孙都在看着,谁还敢偷工减料? 那一棍子下去,我光是听着都疼。可那些士兵们包括朱高煦都咬牙强忍着,竟都一声也没哼。十军棍打完,别人我没去多留意,但是朱高煦那脸色当真是一片惨白,被人扶着下地时脚都在颤。朱棣终于松口放话:“传胡军医给他们都上药吧。” 目送着他们被扶着离开,我心中很难不觉难过,以至于阿平与朱棣在说什么也没去留意。等回过神时阿平已经让我随他走,朱棣同行。 出了营地有人牵来马匹,听见朱棣问:“军中并无马车,骑马回去有问题吗?” “无碍,她随我共骑一匹马就行了。”阿平浅声回。 对于骑马这事我当真是陌生的,坐过马车不代表就会骑马,平时看着高大又英俊的黑马也让我感到畏惧。而且我都从没见过阿平骑马,难免心中打鼓。 阿平想先扶我爬上马背,可是那马不配合,在我往上蹬的时候就开始乱动,尝试了几次我连额头都冒汗了却还没爬到马背上。阿平将我又扶下了马在地面站定,低声对我道:“我先上马,等下再拉你上来。” 我点头承应,那匹大黑马分明就是欺负人,刚才我爬上去时一点都不合作,等到阿平上马时服服帖帖的。踩脚、上提、落座,动作熟练而一气呵成。 阿平微弯腰伸手向我,将手放于他掌心后就着那股力再次往上蹬,可我实在是对重心不会掌握,身到半空就开始晃动了,一个不稳人就要往后倒,只觉腰间一股力托举住才使我免于跌下马,就势上骑,终于是落在了马背后。 回转头却见刚才托我一把的人是朱棣,心中不由讪然。他眉眼里并无情绪,只吩咐:“记住双腿夹紧马身。”阿平轻笑了下,“多谢王叔。” 之后朱棣也骑上了一匹棕马,与阿平并行着往城中骑。可能是因为考虑到我吧,阿平骑马的速度并不快,就是让马小跑步,五里路骑马也骑了一炷香的时间。 进城后就不再让马奔跑了,放慢了速度踱步而行。此时已近傍晚黄昏,城中来来往往的大多都是兵士,而老百姓基本上不太看到,有也是缩在门背后朝外偷偷看着。 只听朱棣沉声道:“百姓们受北元军所害,看见军队十分惶恐,都不太敢见人。” 忽见一个孩童冲到路上朝着这边丢来什么,阿平还算反应快,及时拉转缰绳避开了。啪的一声脆响,低头而看,竟是一枚鸡蛋被砸在了地上。 那孩童指着我们怒喊:“坏人!你们都是坏人!” 随朱棣一同回来的朱能见状大怒:“这是谁家的孩子?来人,把他给逮起来。” 立即有一个兵士上前将孩童给押住了,却见原本还关闭着的屋门突然被打开,跑出来一妇人跪在地上哭着哀求:“求大人绕过这孩子吧,他的爹娘都被北元军给蹂躏致死了,就剩他一根独苗。他还不懂事,看到军队就以为是北元军,所以才会有这般激愤之举。” 朱棣闻言喝令:“放开他。” 士兵一放开孩童就他朝着这边冲了过来,口中哭喊:“是你们害死了我爹娘,我要跟你们拼命。”但小小孩童焉有能力与谁拼命?最后被马蹄抬起而吓到摔在了地上便嚎啕大哭起来,哭得在场众人都感心酸。 听见朱棣对朱能道:“你看看是否能将他编进军中,或者另作安排。” “等一下。”脑子一热,我忍不住开口,迎来众人的视线,就连坐在身前的阿平也回转过头来看我。明知以此刻我亲卫的身份不该开这个口,但看着地上那痛哭的孩子却还是硬着头皮请命:“能否不把他编入军队?” 可能很多人认为,孩童的父母被北元军所害,军营是他最好的去处,等加以时日培训之后便可上阵杀敌为父母报仇,这也是这个孩童最好的归处。可是我并不这么想。 他不过是十多岁的年纪,身世凄惨确实让人动容和同情,可当真要他从此活在仇恨中,一辈子为复仇而活?能活几年?这一次战役胜利了那下一次呢?一将功成万骨枯,一场战役的成功是要多少尸骨去填埋啊。 若没碰上我自也没那许多悲怜之心,但既然碰上了,希望能够帮这个孩子一把。仇恨绝对不是一个人活着的理由,死者已矣,活着的人应当将死去的人那份也都活回来。 188.阿平吃醋 心念深处的某根弦被拨动,遥远的记忆里也曾有过这般类似的心理,区别是我没有仇恨,却经历身边人死亡。看着生命慢慢湮灭的无助与无能为力,这种滋味很难受很难受。当再活一回后我变得无比珍惜生命,不轻待自己,都说死亡可怕,其实活着比死亡更不容易。 最终如我所愿的那个孩子被收入了阿平的麾下,亲卫是不可能当了,暂时只能作为一名随从。朱棣并没在这件事上否定,当作是做了个顺水人情。 回到住处后我将男孩丢给了燕七,便拉了阿平进房中,关上门后才打开天窗说亮话:“你在气我吗?”阿平摇头否认:“没有。” 可他一言一行乃至一个眼神都逃不过我的眼睛,别人瞧不出来我还能看不明啊,在营中时就发现他眼中闪过恼怒了。跟他说话我也不用费心思,直截了当而道:“你气没气我还能看不出来?是不是在军营里看到我很气?其实我也不是想给你找麻烦来着,上午听你受冷落便想跟着去营中暗中看一眼,哪料被一小将给揪了进去。” “可是你知道当我在高台上看清那被撞倒在最下面的人是你时,是什么心情吗?” 我静默了一瞬,“为我担心了吧。” 阿平用力瞪了我一眼,“岂止是担心?我当时心情可以用心惊胆颤来形容,万一那些士兵不慎踩踏于你身上怎么办?你既然来找我,为何不直接上高台,如此又怎会发生后来之事?”我之顾虑相信他都明白,可这不代表他在当时会不惊怕担忧,所以我没有去辩解,只道明了另一件事:“所以你有意迁怒于朱高煦。” 用的是陈述语气而不是疑问,事后冷静下来我就想明白其中原委。 “是又如何?”阿平没有要遮掩隐瞒的意思,却见眼中怒火重燃,“你现在是为他来质问我吗?看见他被打那十军棍心疼了?” 我忽而意识到不对,首先自己的态度不对,确实有质问之嫌疑,而阿平话中那意思更让我心惊。下意识地否决:“没有的事,你想到哪去了,我只是不希望有人因为我被罚。” 阿平眉毛一扬:“他不顾军纪擅自带你入军营,又管制不严导致你误混营阵之中,燕王对之所罚合情合理,你现在却来为他抱哪门子不平?” “我没有为他抱不平,只是跟你讲一讲这件事。”再欲辩解,却发现那双盯着我的黑眸里满载了盛怒与沉痛,似乎我再越描越黑。 只见他背转过身,语声清凛:“兰,我不想为别人与你争吵,只知道当你身陷险境时就该有人负责,哪怕那个人是我,也当受该有的惩罚。”说完他就走出了门,只留给我一个清冷的背影。我知道这回他是真的生气了,与他夫妻两年多,争吵的次数屈指可数,他的脾气我不敢说了如指掌却也是能拿捏得准的。 并没有追出去,不是因为不想磨合两人关系,而是,我得好好想想这整件事。 随着天色渐暗我一人站在内屋沉在黑暗里,心中却越来越透明。有些事不去细想不会觉得什么,等冷静下来细细分析后就能看到事情背后的本质。 犹记得发生在不久之前的玉簪一事,当时我思虑再三决定不与阿平挑明,让那些暗地里的心思与算计就此随风散去。可我没有想到不过几月就再遇朱棣,那些沉埋在阴暗里的东西又冒出了头。我觉得,阿平的心里生了魔,对朱棣生了心魔。 今天他所有的举动貌似针对朱高煦,实际上是对朱棣存气。我不敢确定他有否知道朱棣就是陆锋这件事,但玉簪一事已经诏告了的事实是他对朱棣起了疑心。所以上午的怨恼与下午的迁怒,都有其因在,若我不以质问的口吻来和他沟通,他或还能忍住,可现下他是已如被点燃的炮竹,谁碰都会被炸伤。 其实说破了他就是吃醋,吃朱棣的醋,也吃朱高煦的醋,吃他们有意无意间对我的关切的醋,我是他的女人就该只有他疼他宠他爱,别人的关切就是对我的觊觎。 我拍了拍额头很觉伤神,一时间也没什么好的办法,只得先作罢了走出屋去。 可等我一脚踏出门便不由愣住,那方院中石桌前阿平坐在那处,桌上摆了一只汤锅和几碗菜,其余的人即使都也坐在石桌前,可是却没有一个人在动筷。 这是在等我吗?纳闷地走过去扫过众人一眼,燕七最直接,用哀怨的眼神瞪着我。视线落在阿平的脸上,轻声询问:“你们为什么都不吃?” 阿平面无表情也不作声,目光定在桌面。绿荷最是憨直,并没感受到气氛的紧张跟我悄悄讲:“殿下说你不出来吃,所有人都不许吃。” “……”这是要让大伙都随我挨饿?看了看,就阿平身边还留了一个空位,我走过去坐下转头问:“可以开动了吗?” 阿平依旧目不斜视,但手却抓起了桌上的筷子开始吃东西,这才等于特赦般其余人才敢动筷,不过明显饭桌气氛处于低气压状态。 只听身边哗啦哗啦的划筷声,将那饭碗敲得十分之响,我真是又好气又好笑,他跟我闹脾气为嘛总这般幼稚?不过也正因为他肯用幼稚的方式来发泄怒火,我倒反而心安一些,若他一走了之或者沉默以对,还真不知道要如何应对。 飘了眼桌上的菜,晚上就没红烧肉可吃了,就几盘绿菜叶子。我夹了一筷子菠菜往他碗里送,见他顿了顿,反手就将那筷子菠菜给夹了起来,但却不是往自己嘴里送而是丢回了我的碗里,还掉了一根在桌上。 这下桌面上的诸人面面相觑,燕七轻咳了声道:“长宁,吃饱了就跟我回房。” 我这才注意到他身旁坐着的正是之前被我从大街上带回来的孩童,如今被燕七收拾了一下,不再邋里邋遢,脸也洗干净了,竟是生得眉清目秀。他听了燕七的话,将碗中最后一口饭全部塞进嘴中就起了身,之后其余人也都相继放下碗筷离开了这是非之地。 最后桌上就只剩了我跟阿平两人,看了一圈都搁在原位的碗筷,心说这都是留着给我洗吗?没想阿平与我想到一处去了,扬声就喝:“你们一个个跑了把碗筷留了,是不是等着本殿下给你们洗?” 话声落就见有人跑了出来,跑在最前的竟是那孩童,他收拾了自己和燕七的碗筷转身就跑。转瞬间桌上狼藉的碗盘一扫而空,就只剩了孤伶伶的一盘菠菜和我们两人手中的饭碗了。 就只剩了我俩反倒也不觉尴尬了,指指桌上掉的那根菠菜问身边的人:“这个你吃还是我吃?”他瞥了我一眼又扫过桌面,不予理会。 我笑了笑,举筷欲去夹,却在半空中被他的筷子隔开,然后桌上的那根菠菜就到了他的筷子上,随后便送进了他嘴中慢慢咀嚼。“这是怕我吃了不干净肚子疼吗?”我问他。 “不是,我喜欢吃。” 闻言我又夹了一筷子送进他碗中:“喜欢吃你就多吃一些。” 其实平日里他挑食的菜单里就有菠菜这一项,燕七自是知道,故而菜地里从不种菠菜。不管是否与我赌气,看他把我夹的菠菜都吃掉了,然后就不动筷了。过了片刻他蹙起眉催促:“还要,你怎么不给我夹?” 我怼回过去一句:“自己没手?” 他却理直气壮地说:“你惹我生气,理当你夹菜给我吃。” “那刚才我夹给你了你还不是又扔到我碗中来了?” 终于他恼羞成怒:“你到底还给不给我夹菜?不夹就不吃了。”我抿起唇角强忍笑意,又给他夹了一大筷子的菠菜,然后把余下的几根和汤水都倒在了自己碗中。 过过清贫日子,又常以素食为主,所以并不会觉得此时的饮食太过难以下咽。 当我放下碗时阿平早就停了筷子,桌上摆了一个盘子,两个饭碗以及两双筷子,我问:“碗谁洗?”他答:“小七洗,就他最闲。”我说:“要不我洗?” 他还当真考虑了下,然后点头:“也行,只要别让我洗就行。” “你为什么不能洗?手又没残。” 他酷拽拽地给我丢来一句:“爷心里不痛快,没心情。” 被我一巴掌拍在了后脑勺,磨着牙低喝:“你是谁的爷啊?”这副大老爷们的拽样当真是欠揍的典型,他还捂着后脑勺还嘴:“我当然是你的爷了。” 一拍桌子起身,“今晚这几只碗还就是得你朱允炆洗了。” 最后……两个人争执不下,一起洗了碗。 洗完后阿平特憋屈地控诉我:“明明我在生气的,你一点都不让着我。” “气什么?你不就是吃那没来由的醋嘛,也不知道你脑子里咋想的,我又不是什么待字闺中的姑娘,还刚生过孩子,我能舍了你去喜欢别人?” 阿平沉默下来,他定然没有想到我会以这种打闹的方式将隐于背后的事给说出来。 189.只当你的傻瓜(二更) 我其实也心头惴惴,不知道挑开了说会有什么后果,是使他原本已经平息下来的怒火又再挑起,还是就势能够打开心结? 静默了好长一会,才听见阿平轻声开口:“你不喜欢别人,不代表别人不会喜欢你。” 心头一宽,只要他肯谈那就没问题。我说:“谁还能管得住别人的心思,能管住自己就行了。”阿平转眸来看我,冷不丁地问:“那你管住自己了吗?” 我直视着他的眼睛片刻,不怒反笑:“阿平,你是对自己没信心还是对我没信心?还是我表现得一副红杏出墙的样子?”那张脸上立即出现慌张的神色,他下意识地否定:“不是的媳妇,我没有这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问我有否管住自己,难道是我错解了你的意思不是在怀疑我?”我似笑非笑着问他,语气没有过于激扬,轻柔而婉转。 老实说我听了他那句问心里很不痛快,可是依然比起冷战我更喜欢热战,也就是说比起瞻前顾后的僵持我更喜欢肆无忌惮的主动出击,被动的状态让我无所适从,猜忌人心是最难的一门功课。我与阿平是夫妻,过多去猜忌对方只会影响两人的感情。 今日他会因为捕风捉影的事来猜忌我,那么它日我们必然还会因其它的事而分裂。因为并非所有的事都有转圜的余地,也并非所有的错误都有亡羊补牢的机会。所以此刻当前,我要将这颗种在阿平心里的毒瘤给挖掉,哪怕会疼。 阿平的眼中露出难过,低了头视线茫然落定,“我没有。只是看到你与他这么好,我心里妒忌,而且你还为他来质问我又跟我吵,我才越想越恼。” “你是在说朱高煦吗?” 他别扭地转过脸看向一旁,“除了他还能有谁?” “没有你王叔?”我平静直言。 清晰看到他惊转回眸,眼中闪过一簇幽光,“你在说什么?” 我深知接下来自己很可能要用一把双刃刀刺伤他的同时,也将自己刺痛,可是我仍然想要尝试。可就在我张口欲言时阿平突然站起来,扬高声道:“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之前是我错了朝你乱发脾气,知道你对阿煦不可能会有什么,以后我再不会了。” 言罢他就起身往屋内走,我看着他的背影忽然有种酸涩的情绪直上涌,在他走到门边时唤住了他:“阿平。”他顿步,却不肯回头看我。 “你不想谈我不勉强你,但是有一件事我必须要对你说,我也只说这一次。打从我嫁你起,一日日被你吸引到心落在你身上,我在乎你,关心你,曾经也为了你吃杏儿的醋,包括后来你母妃要为你选侧妃,我也极力反对,这所有的一切都只因为我的心中有了你后再也揉不进一粒沙子。你想都这样了,还能有别人占据我的心思吗?” 阿平的身体渐渐轻颤起来,他极缓慢地回转过头,目光里有着震动。 我一步一步走向他,来到他的跟前,伸出手,本想去抚他的脸,但还是揉在了他的头上,用极尽温柔的声音轻道:“阿平,你都长高得我快够不着了,还要跟我撒气吗?你看,我有对谁做过这个动作啊,不是疼你爱你哪需要这么费力地踮起脚尖呢。” 他低眸敛看着我,“曾经,头顶是我的雷区,从小到大就连皇祖父和母妃都不让摸我的头,你是第一个摸我头的人。我从没想过会心甘情愿让一个人摸自己的头,然后还被摸习惯了。”说着突然一把将我抱住,把我的脸贴在他的心口处,听着那里如许的心跳声。 “兰,我答应你以后再也不会这样乱吃飞醋了,就连我自己都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满心满眼全都是你,一刻都离不开。” 我笑着轻斥了句:“傻瓜。” 胸口传来震动,是他在轻笑,抬起头对上漆黑的眸子,里头尽是笑意。他说:“我就只当你的傻瓜。”甜言蜜语总是动听的,而且偶尔听来不觉腻人,正要开口却听身后屋门被拉开,燕七的声音响起:“长宁,我刚说什么来着,要不了多久就会雨过天晴的是不?” “七哥,现在是晚上,天上只有月亮没有太阳了,而且也没有下雨啊。” 长宁的回复把我给逗笑了,回转过身就见两人站在不远处,而燕七被长宁给气得瞪眼的样子更惹人发笑了。阿平在我身后笑话:“小七,连个小娃儿都吃不住,你是越活越回去了。” “谁是娃儿?”这话是我和长宁一同说出来的,长宁的目光瞪向阿平,我则笑眯眯地看着长宁。明显他也一愣,匆匆瞥了眼我然后又去瞪着阿平道:“我满十二了,不是娃儿了。” 燕七直接给他一个咯嘣响的敲头,然后嫌弃地说:“你小小年纪还敢说自己不是娃儿,在这屋里只要比我小的都是小孩。”长宁不服:“你几岁?”燕七也不告诉他,扬了嘴角而笑:“反正比你大是跑不了的,那声七哥没让你白叫。” 我身边都跟的是一群什么人啊,从上到下都是孩子脾气。身边的这人是,燕七也是,现在又来了个长宁,加上憨直的绿荷,我这是开幼稚园了吗? 最终还是没有将关于朱棣的事挑明摊开了说,但我与阿平之间也因互相表明心迹而和解,阿平的心魔不难除,说到底就是没有安全感,而问题在于我。 经此一席话,阿平如此通透的人应当也已知晓玉簪那件事我已明了,而两人彼此都选择不说破是给对方留有一片余地。有时候夫妻间太过较真只会伤了感情,不如点到即止。 安抚了阿平的情绪,他自会去消化也不用我再操心。有了闲暇心思就会去操心其它,比如长宁。这孩子我没法不去留心,初见时满身戾气的模样我亲眼见过,不可能说看他性情转变就放心了。十二岁的年龄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了,家仇血恨刻在了他脑中与骨子里才会有那疯狂的举动,他若来了此处依旧喊打喊杀倒还让人放心些,可见他是表里如一的。 可是打从我把他在大街上要来时,他就沉默了不再言语。回了宅邸我一时心扑在阿平身上将他丢给了燕七,再见却是一副与之前全然不同的模样了。 前后性格宛如换了一个人,假如不是这孩子突然失忆那么便是他被战争催熟成长,十二岁的年龄已经学会了隐忍与克制,以及趋利避害。 想想都觉得悲凉,乱世逢生,满心仇恨却只能隐忍。我与阿平说起这事,他默沉片刻却对我说当时我不该要这孩子,不是他没有悲悯之心,而是像长宁这般没有家没有亲人的太多了,我扶助不过来。 理是这般没错,可时在当下也不过是一念之间。哪怕倒回去重新选,我依旧会选择拦下朱棣将他编进军队的决定,已经遭受战争的劫难,好不容易劫后余生就不要再坠入那苦海了。 阿平听我所言后想了想道:“把长宁交给我,过几天我定还你一个安安分分的小孩。” “交给你?”我狐疑地看他,这人有时都像个孩子呢,他能教孩子吗? 阿平不乐意了:“媳妇,你的表情是在怀疑我能力?” “没有,我就是觉得你没那么靠谱。” 阿平跺脚,跑到门边给我撂了一句话:“你等着看。”瞧他气恼的背影我不由弯起了唇角,本就故意逗他来着,还真恼了呀。 其实把长宁交给他,我没什么不放心的。他身上自有一股温文的气质,或当真可以化解长宁内心深处隐藏的戾气。打从这天起,阿平出去时除了带木叔随身外就把长宁一块带走了,回来就把人往燕七那一丢,我也故意不去管顾,就想看看是否过几天会出什么效果。 关于战事阿平虽然回来谈的不多,但多少我也是知道一些的。北元军自被燕军驱逐出蒙城后就先退到了五十里外扎营,貌似仍对蒙城虎视眈眈。 起初我不明白这个蒙城有什么吸引北元军的,让其一再来犯。后来是阿平告诉我说蒙城虽是一座小城,但却是北元入关的要塞,不破此城他们就无法打入大明版图的腹地。 所以朱棣才会领兵驻守此处守株待兔,可十日后却有传讯来说北元军撤了。当下朱棣和阿平召集将领开紧急会议,讨论北元军此举的动机以及我军该当如何以对,是任由其撤退还是领兵追击。等到傍晚阿平回来时发现他面色凝重,我不由担心询问,他说新得到线报北元军恐怕绕道北门关,往开封藩地杀过去了。 190.长宁的痛 我问:“开封藩地是归属谁?” “是我的五王叔周王。”阿平说着话眉头不由蹙紧了,显然是有隐情,我也不避讳地询问:“你这位五王叔是曾有过什么事吗?”果见他点点头,“五王叔受封藩地时我还没出生,一些事也都是等我跟皇祖父学习掌事时获知的。我这位五王叔曾多次转藩王地,从富裕的吴地到凤阳再到这开封,期间还被皇祖父撤藩过,原因是擅离开封至凤阳,过了几年皇祖父才让他重回藩地。我虽为晚辈不该垢言长辈,但还是不得不担忧若北元军杀至开封,五王叔会不会再次弃城而逃。” 有过前例在先,确实让人感到不靠谱。 我顿了顿,还是询问出声:“燕王有什么决策?” 阿平眸光一沉,“他已经召集兵士先一步追击北元军而去,让我留守蒙城等候指令。” 闻言我不由感到奇怪,朱棣并非鲁莽之人,即便获知自己兄弟遭受危险也当以大局为重,商定好良策再做决断。怎么就如此冲动地先带兵追击去了?人数上能应对吗?显然他带走的肯定都是燕军,可那北元军号称领兵三十万,北平所有的军备也不可能超过十万吧,更何况朱棣绝不可能将北平的驻兵倾巢而出,否则万一北元攻打北平怎么办?唱空城计吗? 念转过后我问阿平:“那你是如何想的?有什么好办法吗?” “全军上下以主帅之名为大,只能先等。” 古时行军时有探子在传递讯息,第二日就听见来讯说朱棣在追击途中遭受北元军的夹击,危矣。阿平焦急万分,可又没接到朱棣的指令,与将领们商议也都束手无策。 我实在看不过去了,拉了阿平到僻静无人处一字一句对他说:“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 他的瞳孔缩了缩,再开口已是:“立刻发兵!” 我抿了抿唇角,提出要跟他一起去。他想都没想就要拒绝,被我眼睛一瞪质问:“你把我带出了皇宫难道就是安一座城池一个宅邸放着?难道不是要随时随地将我带在身边?万一北元军设陷阱引君入瓮呢,他们的目标仍然是蒙城怎么办?你要回来时只看到我被践踏的尸骨就尽管一个人去!” 我的嘴巴被捂住,阿平惊惶地看着我:“媳妇,不许你胡说。” 最终他还是将我带了一同上路,估计是怕了我说得那些可能。同样准备了马车,不过阿平没有坐进来,而是让我与长宁一同乘坐。 即使再不容乐观的军情也在百里之外,一时间也不可能飞过去,是故再多的担心也是多余的。总算我心里是有底的,能够肯定朱棣以及朱高煦绝不会在这场战役里死,至于过程有多凶险与惨烈就不得而知了。 乘着这机会我暗中观察了长宁一阵,也不知是他掩饰的好还是当真阿平有办法,发觉怎么都瞧不出他眉眼间还有半分戾气在。反而与我同乘一马车显得很拘谨地所在一角,也不太敢动,就目光垂落着安静坐那。我打破沉寂:“这段时间过得还习惯?” 他闻言快速抬眼看来,却又在下一瞬别扭地移开了视线,然后轻应了声算作回答。 “这几日你跟着殿下去哪了?” 长宁老实回答:“去了议事厅外和校场内。” 以他身份确实不可能进到厅中去听军事决策,不过阿平带他去校场作什么?那里都是兵士们在训练,不会将他心中的恨意给挑起来吗?哪怕他明辨了面前的这些士兵并非是杀他父母的人,但对于他的心理也应该会造成一定的压力吧。 我细看了他眉眼间神色,确定他情绪是平复的才继续询问:“殿下带你去校场内做了什么呀?”长宁低敛了眸一瞬再抬起,依旧轻声答:“让我为伤兵们包扎伤处。” 不由愕然,没想到会是这样,也瞬间了悟阿平的心思。 唯有直面战争的残酷,才能真正正视自己的内心。哪怕长宁只有十二岁,面对这些会有些残忍,可是不让他看到战火硝烟之下的牺牲,又怎能明白像他一般悲惨的家庭岂止他一个?杀戮与仇恨之下,带给自己的不适快乐,而是痛苦。 我轻叹了口气问:“长宁,你明白殿下的意思吗?” 只见他别转了脸,但还是微微点了点头。我说:“你是个通透的孩子,在大街上遇见你时的情景相信你应该没有忘记。若非我多那句嘴,可能你现在就已身入军营之中,我不敢保证你跟着我一定就比去军营当兵要强,但是希望你不要活在已故者的阴影里,而是为自己而活,这是我的初衷,也是我对你将来的期望。” 长宁的眼睛里终于有了一丝情绪,他缓缓转过头,视线落到了我的脸上。看见他脸上渐渐露出痛苦之色,眼泪也从眼眶中滚落了下来,他抽噎着开口:“我好难过。” 我心中一动,伸手将他揽进怀中,轻拍他的背柔声道:“哭吧,把你心中所有的悲和痛都哭出来吧。”话落长宁就在我身前大声痛哭,双手紧紧拽住了我的衣襟不放。 马车外阿平闻声挑开了帘子询问何事,我朝他摇了摇头表示无事,他的目光扫过长宁后沉了沉就放下了帘子。其实长宁是目睹亲人被北元军迫害,长时间沉浸在悲恸之中无法自拔,而没有得到一个宣泄口,此时的痛哭将他心中所有的悲伤与痛苦都宣泄了出来。 哭一场,是好事。希望哭过之后,就将前事尽了,仇恨烟消云散。就做他一个十二岁孩子应该的纯真,从此不再为那些悲恸所扰。 我不是个悲天悯人的人,战乱之下的伤亡何止上千。但此时心中却也涌出阵阵悲意,因为在我所预知的历史里,现在同肩战斗的叔侄终将反目成仇,掀起一场大明朝开国以来最大的皇位之争战役。到时我的阿平要怎么办?而已经成为历史上那个大明朝第二位马皇后的我,又该何去何从?难道都要湮灭在那场大火之中吗? 情绪的宣泄总有到头的时候,身前的孩子哭声逐渐变小,只剩了一下一下的抽噎。他从我身前退开,被眼泪洗刷过的双眼看起来特别纯真和无助,飘过我身前湿了的衣襟又露出赧然。嗡着声向我道歉:“对不起,把你衣服给弄脏了。” 我笑了笑,“无碍。哭完以后是否觉得心里舒畅了不少?” 他点了点头,用袖管擦掉脸上的泪渍说:“我以后再不会这样了。”我挑起眉:“怎样?哭吗?这又有什么丢脸的?做个真性情的自己就好,不用强忍。” 见他没作声,我有意岔开了话题:“你的名字是谁给你取的呀?长宁长宁,是长久安宁的意思吗?”没料他回我:“我原本不叫这名字。” 这答案令我委实愣了愣,初见时并没问过他名字,带回来了就安排给了燕七,所以我当真没往别的上面想。“长宁是谁给你取的?燕七吗?那你原来叫什么名字?” 长宁回我:“是七哥给我取的,我原来叫……”他顿了顿,语声变小了:“小二。” 小二?怎么取名取得如此草率的? 长宁估计看我脸色也知道我在想什么,便泱泱而道:“我在家排行老二,阿爹阿娘不识字就取了个小二的名字了。” “你还有兄弟姐妹?” “有个阿姐,比我长五岁,去年嫁的人。” 我听着不由询问:“那为何你没有去你阿姐家?”他已父母双亡,孤身一人,按理不是应该投奔姐姐的吗?莫非他姐姐……刚念转就被他脸上的神色给打消了念,只见他苦涩而道:“我阿姐一家在战乱之前就已经离开蒙城了。” 原来如此,这个时代通讯不便,去到一个闭守处可以几年都不与外界沟通的。 感觉长宁目光盯在我脸上,抬起头对上视线就听他忐忑而问:“我可以唤你一声哥吗?” “啊?”我怔愣住,才想起自己一身的男装,这孩子也当真把我当作是男人了。想了想,没必要去纠正他这个事,倒不是怕他会去外面乱说,而是战事过去可能就也分道扬镳了,毕竟蒙城才是他的家乡呀,他未必就会愿意跟我回京城去。 长宁见我不作声,眼神一黯,低了头说:“我就是问问。” 我连忙应:“当然可以,以后就叫我哥吧。”长宁到底还是孩子,刚刚黯然的脸立即变晴了,笑得牙齿都露了出来。 不过等到行军休整时却麻烦来了,我要去解手,本是让绿荷陪我一起去无人处的,可长宁却跟在后喊:“哥,等等我。” 霎时眼角余光里有几道视线都射向了我,燕七最夸张,还一个踉跄差点栽倒的样子,随即询问:“长宁,你唤谁哥?”长宁不知有其它,伸手指了一下我。 燕七嘴角抽搐了下,拉了长宁就转身而走,边走还边道:“以后不许喊她哥。”长宁问:“为啥?”燕七在他脑袋上轻拍了一下,“没有为什么,小孩子少问。” 微抿了下嘴角而笑,让燕七去说了也没事,相信燕七心里是有数的,自会教导长宁。 191.中计 等我解手回来发现马车内空无人,环转而寻,发现长宁站在了步行的士兵队伍里。他还没长个子,在里头显得更为小了,走过去询问他为何不去马车?他先下意识地环视了眼四周,像是怕被人听见似的,然后才压低声说:“我不去坐马车了,随大家一同走路就行。” “你又不是士兵,与他们走一道作什么?” 他低埋着头别别扭扭地回我:“我有问过副帅,他允准我与士兵们一起走路的。你……你别担心,我以前在家中经常走路去很远的地方割草放羊的,能赶得上速度。” 听了他这话我没说什么,调头就走,也没去找阿平。只堵住了燕七似笑非笑地问:“你骑马厉害吗?”燕七不明白我为何有此问,习惯性地跟我贫嘴:“那还用说?自然是很厉害的。”我点点头:“如此甚好,长宁就随你骑同一匹马吧。”说完我就钻身进了马车内,放下帘子时还听见燕七在向阿平告状:“公子,你看到没,她又欺负我。” 不过阿平的胳膊向来都是朝内拐的,只丢给他两字:“受着。” 能想象得出来燕七那铁青的脸色,在马车里忍不住弯起嘴角而笑。不过燕七还是听了我的话,把长宁叫到了跟前教他如何上马和在马背上又如何掌控身体平衡。 长宁的悟性很高,只教了片刻就已然掌握了要领。燕七也开怀了:“你这小子脑子倒不笨,不像某人连尝试都不敢。”显然这“某人”是在指我,不过我只当是耳边风吹过就散。 要学骑马也不赶在这时,等安定了之后让阿平教我便是。 一整支军队白天行进夜间就地驻扎休整,行进速度看似很快实则是慢的,我不知道朱棣是如何带兵的,不过想他若要追击北元去开封救周王,那么必然要在速度上取胜。所以最大可能是连夜奔走,却不料中了北元的埋伏。 反观阿平这边带兵就没有朱棣那般顺利了,底下将领到了黄昏就来请命要休整。阿平蹙了蹙眉,应允了。我在旁看得清楚,阿平眼中一闪而过不满情绪,只是他口上没有提出异议。 我以为此事就这般了,可到了夜里正在打盹时他突然进来推醒了我。懵懂而问:“怎么了?”黑暗中看不清他的脸色,只听见气息微沉的声音传来:“要启程了。”我愣了愣,强振精神了应:“哦,是要天亮了吗?”但听他说:“还没,现在是丑时。” 丑时?凌晨?“怎么这时就走了?” “兵贵神速,要救王叔必须要抓紧时间追赶,否则等我们赶到只来得及收尸了。” 我心头一凛,“那你也坐进来吗?”他摇摇头,“不行,连夜赶路是我的提议,我若不做表率难以服众。我进来只是给你打声招呼,怕你一会发觉马车在动受惊。” 非常时候也由不得我心疼他,只得点头关切而言:“那你小心一些。”他轻声低笑:“放心吧媳妇,我的骑马技术很好的。”我把眼一瞪,“你也学燕七来笑话我吗?” “哪敢?等空闲下来我教你骑马好不?” 这话说到我的心坎里了,以前不觉得,但身在这军营之中学会骑马是项必备技术。我说:“正想跟你提这事呢。”他又轻笑了下,似乎心情有所转好,见他要转身出马车我一把拽住,快速在他额头印了一吻,结果得来他不满:“媳妇,你这亲的也太敷衍了,让为夫来教你应该如何亲吻吧。”话落我的唇就被堵住了,满满登登的,一点含糊都不打的,将我吻得昏天黑地,等到理智回来时他已经拍拍屁股走人了,徒留我一人在马车内喘息,咬牙切齿。 这般一天一夜赶路下来,我这个坐在马车了的人都有些吃不住,挑开帘子看外头,士兵们也都一脸的疲态。他们都是养在京城的兵,或许曾有人打过仗,但大多数应该都是新兵,论作战能力当真不敌常在外战斗的士兵。我不知道阿平是如何说服将领同意半夜赶路的,但一天可以这样,两天三天都如此,恐怕不用将领提意见,就连军营里的士兵都会怨声载道。 如此下去不是办法,总要想个折中的法子才行。 等到午时起火打灶时我拉了阿平到一旁,将心中疑义提出。他蹙起眉沉思片刻后对我道:“这问题我也有考虑过,按理依我之见这午时的搭灶得免,暂时以干粮充饥。就是考虑到行军劳累,休整上一个时辰再赶路。” “这样长此下去恐怕不太行,还没等到赶及救援燕军,我军内部就可能会有矛盾了。” 阿平也是犯愁:“那要如何才能破此局面呢?” 我朝着那边将领环 看了一眼,心中微动,压低声询问:“阿平,这些将领之中可有你亲信之人?”他狐疑地看向我,“怎么?”我说:“若是有,那如果让那将军从我们军中挑选精英兵士先行一步前去救援燕军,你觉得可行不?” 阿平没立即回应,目光定定看着我,眼神间闪过的幽光我看不太懂,有些忐忑地询问:“怎么?我是不是说错什么话了?” “没有。”阿平的手掌紧紧握住我的手肘,一字一句:“兰,你真的是我的福星。” 之后他就与其中一个将领走去林中秘议了,等到他们出来时便召集所有将领宣布计策。我侧耳细听,正是按照我刚才的提议执行,那个让阿平信任的将军名叫李景隆,他在军中的威信似乎很高,众将领听完他的策划后无一人反对,并且立即下去挑选精英兵士。 不出一个时辰,一支五千人的精英部队已经调集出来。由李景隆带兵,先一步朝开封出发,而余下的我们则也收整了后继续启程。如此,只需按照既定的路线,日夜行程安排得当便可,不至于让士兵们都太过疲累。 只是我想到了兵疲怨道的可能,却没想到突然风云变换,北元军竟然悄无声息地将我们给包围了。原本以北元之实力是绝不可能困住我们的,但因蒙城为要塞,在行军之前阿平将五万精兵留守蒙城,只领兵五万朝开封这边救援燕军。之前又让李景隆带走五千人,现在余下的兵士只剩四万五了,而据线报来传说包围在十里外的北元军声势浩大,竟像是有十万兵马的架势。 知道古时打仗以人多为准,而且若敌方比己方多出一辈的兵力,哪怕主帅再骁勇善战也无济于事,毕竟以少胜多的例子是少数,而且也是靠着地理环境与绝佳的时机计谋取胜的。 这时就算想提出建议也没人会听我的,再说了我也不是什么熟读兵法之人,而自己前世又是和平年代。所以只能静候阿平与将领们商议出对策来听任安排,能做到的就是尽量不要再添麻烦。阿平回走过来时,我看其眉色就知有了决断。 不等他开口先问出声:“如何?” “我们极可能是中了北元的计了,他们意不在开封,而依旧是蒙城。故意佯装攻打开封,先引燕军前去救援,再在暗中设下埋伏伏击燕军引我们离开蒙城。北元的真正目的其实是我们,我与将军们商议出一个对策,此处离尧关只有二十里路,晚些会让一支先锋队杀出一条血路来,到时你就随军从那口子突围出去,那边有我大明的驻守军队,到时能接应你们。” 我听着不对,“什么你们?你不和我一起走?” 阿平沉默,黑眸中的情绪让我感到慌乱,一把拽住他的胳膊,“你做了什么决定?为什么是我随军突围出去尧关?你呢?” 平静的视线里闪烁的光芒令我心往下沉,听见他用清平的语调说:“我是副帅,主帅不在那我便是最大,岂有帅舍弃兵将先逃离的道理?兰,你别为我担心,在你们突围出去后我还有后计,很快就能与你在尧关会合。” 我张了张口没发出声来,想说他不走我也不走,可是刚刚还转过的念翻滚在脑中——不能帮上他的忙,那么至少不要添乱。 终于知道,隐忍是一件多痛苦的事。我咬了咬牙,点头说:“好,我听你的安排。”清晰看到阿平的眉色间有松了一口气,随后他就去做布置与安排了。 我紧紧盯着他的身影,不错过他任何一个侧转脸的瞬间。不断自我安慰,历史上我和他都不可能是现在出事,时机未到,这一次我们一定能化险为夷。这也是我当机立断同意他决定的原因之一,这是我第一次庆幸自己知道那个果,可这庆幸里又有着几分悲哀。 等到被安排要上路时我不由大惊失色,阿平他疯了!竟然将所有锦衣卫都安排随我同行,连木叔都不留!他要干什么?不顾一切送我走却让自己置身险境吗? 我就站在马车前坚决不肯上去,阿平无奈朝一旁的绿荷瞪眼呵斥:“绿荷,还不将你主子送上马车!你也随在马车中贴身保护,路上若有任何差池,你不用再回来见我。” 绿荷一听他下令就当真要来带我,我大怒,扬声而喝:“谁敢动我!”不止绿荷顿住,连阿平也被我给喝住了,他一脸忧色地看着我,“别再倔强了,时间紧迫。” 我摇了摇头,盯着他一字一句道:“朱允炆,你如果打的算盘是舍己为我,那么我劝你最好消了这念头。无论如何,木叔必须得留下,否则我绝不离开。你尽可以叫他们把我敲昏了送走,不过你试试看如此做了,看我以后还理不理你。” 这时我也不去管顾旁人一样的眼光,生死攸关之际他有他的信仰要守,但不是牺牲。木叔是无论如何都得留,只有留了木叔在他身边我才能稍微安心地离开。 192.为战而生的军队 即便是木叔,也在旁请命了:“殿下,就让老臣留下保护你吧。”一众锦衣卫纷纷请命,更有一我不知道名字的年轻人发誓一定会安全护送我至尧关,恳请阿平留下木统领。 终于阿平点了头,看我的眼神里关切之意不用言表。我自己登上了马车,但在行进前唤了他一声,他半个身体倾进马车刚要询问我何事,被我俯身上前堵住了唇,狠狠地咬了下他的唇瓣才低道:“朱允炆,我在尧关等你。” 他的目光紧紧锁定我,恨不得将我揉进其中似的。但最终他还是退开了身,放下了帘子,马车缓缓启动运行,绿荷携了长宁一同钻身而上。知道在这马车的四周几乎全是锦衣卫,这些人恐怕都被下了死令,誓死都要护我周全。 心头很复杂,绝然不想这些同行了很多日也生活过一段时间的锦衣卫会因我而死,可在这战局之中身不由己。坐在马车内我无法观察到外面的情况,也不想去看,对于无能为力的事能做的只有等待。可是杜绝了视线却杜绝不了耳朵,喊杀声逐渐响起,惨叫声也此起彼伏,还有冷兵器的碰撞声与箭矢的呼呼声,这些都交融在一起像把钝刀似的在磨我的心。 最终仍然没忍住掀开了窗边的帘子,看见黄沙飞走,硝烟弥漫;看见鲜血喷洒,生命流逝……我不可抑制地轻颤起来,突然感觉衣袖被拉了拉,回转眸就见长宁在拽我,他朝我摇了摇头:“姐姐,不要看。” 顿然想起当初他也曾像今日这般见过杀戮的血腥画面,立即放下了帘子不再去看。 搂住他的肩膀低声安慰:“长宁,别怕,我们不会有事的。”感觉到他的身体僵了僵却没有挣脱开我,刚才他的称呼已然告知识穿了我是女人的事实,不过他并没有对我排斥,还反过来安慰我:“放心吧,七哥他们一定能打赢那些蒙古兵,为你杀出一条血路的。” “嗯,一定。”嘴里如是说着,心中却不免忧虑,马车外守护的人中有燕七啊。转眸去看绿荷,发现她端坐在那脸上并无异色,不由心中叹气,恐怕我这傻丫头不是情商太低就是对燕七无意,否则这时怎能还这般镇定。 随着喊杀声逼近,我的心也在下沉。是突围军要失败了吗?否则怎可能让敌军杀到马车近处来?只听有人在喊:“定是他们的主帅要逃!大王说了,活捉主帅赏黄金千两,杀啊!” 紧接着又是一阵厮杀声,甚至近到我能听见刀刃入肉的噗噗声,每一下听在耳中都使我心惊肉跳。这些声音中,有多少是那可恶的蒙古兵,又有多少是曾经追随了一路的锦衣卫? 突听燕七一声震喝传来:“死守马车防线,绝不能离开半步。” 我的心中在绞痛,阿平,你一心想将我突围送出去,可有想过这一步棋走错而如今我要面临生死? 我扭转头对绿荷说:“你要出去帮忙吗?”早在周旁传来喊杀声时就注意到了,绿荷一直双拳紧握,表面看着好似很镇定,实则整个神经都紧绷在那,所以我和长宁说话她都没开口。我不信她对燕七一点感情都没,哪怕不是儿女之情,在一块生活了大半年也是有感情的。 可是绿荷听了我的话后转过眸来看我,目光沉定地说:“不,我的任务是保护你。” 我看着她的眼睛,知道那里头的眸光代表了坚定,没有再去劝,只应下一声:“好。” 如果历史是错的,我终将留在此处,那么这些相伴的人便与我一起长眠。想想觉得自己有些可笑,总说历史不可靠,那是写给后人看的,可我依旧乐此不疲地去借鉴历史,想凭靠历史的夹缝来投机取巧,最终自食其果,还连累了这许多人。 而且历史上伴随朱允炆左右的马皇后,根本就不是我,我只是替代了她的存在,焉能知晓将来阿平会否再取一个姓马的女人,成为大明朝的第二位马皇后? 正陷入冥思之中,突觉手上一紧,耳边听见长宁屏息而问:“姐姐,你听见了吗?” 我还没回神过来只下意识地回问:“听见什么?” 就连绿荷也开口了:“主子,你听。” 侧耳细听,起初仍然是听见喊杀与兵器相撞声,与之前无所异样,但再听一会发现不对,依稀有人在喊:“燕军来了,燕军来了……” 燕军?怎么可能?朱棣不是被北元军队围困住了吗?哪里来的燕军?难道是从北平而来的?我知道朱棣并没有倾巢而出,北平是重要关口,由他的长子朱高炽镇守北平,绝不能让北元转向而攻了去。 突闻燕七高喊:“燕王来了,兄弟们杀啊!” 竟当真是朱棣来了?我控制不住自己不去掀起帘子,穿过马车门,远远看见有一道身影高骑大马朝这处狂奔而来,他路过之处长刀挥起,所有阻挡之人纷纷被砍落马下。那气势当真是恢宏震撼,不止当下的护卫,就连我也目光移不开他身上,直到撞进那幽黑的沉眸中。 挥起的大刀砍落了一名欲朝马车射箭的蒙古将领,对方的军旗也一并砍倒落地,随即有人高声震吼:“燕王!燕王!燕王!”我认出来随侧在朱棣身后的正是朱高煦,他振臂高挥,每一下喊声都鼓舞着众兵的士气,使在场所有人都热血沸腾。 这就是战争,有它残酷血腥的一面,也有激昂热血的一面。为了守卫想要守卫的土地,为了保护想要保护的亲人,他们浴血奋战,不畏牺牲。 不用说燕军一来而且是朱棣亲自带兵的,我这处已经化险为夷。收回在朱棣身上的视线反观马车前的锦衣卫们,心就不由钝痛了,他们的身上或多或少都留了刀伤与箭伤,燕七更是浑身是血,刚才若不是他们拼死挡住北元军,恐怕我已经…… 那现在这处安定了,阿平那边是否要立即派人过去支援?我刚念转就见朱棣骑马到近前,眸光锁定我问:“有没有事?”我摇摇头,向外探出半个身体,“还有大批队伍留在树林之中。”朱棣回道:“莫急,已经派朱将军前去救援了。我们是兵分两路,一路由我带兵从侧面杀过来,一路则由朱将军带兵从正面突击。” 朱高煦也骑马赶过来:“放心吧,有老朱在,炆哥不会有事的。” 话虽如此,但让我不担忧是不可能的。突听燕七道:“主子,我回去公子那边看看。”我委实一愣,这是燕七第一次唤我“主子”,刚要张口又听身边的绿荷也道:“主子,我也去。”我回看了看她,心知他们是挂虑阿平的安危,但是他们二人单枪匹马赶回去太过危险了,我环转四方,沉声而令:“你们所有锦衣卫都一同回去,路上务必得相互照应。” “可是……” “没有可是!”我截断了其中一名锦衣卫的迟疑,义正严词而道:“你们的职责就是护卫殿下,他生则你们生,他死则你们死,这是命令。” 燕七深看了我一眼,转身而喊:“我们走!”俨然他已经成为了这群锦衣卫暂时的首领,绿荷也匆匆留下一句:“主子,我去去就回。”就紧随而去。 目送着他们远离视线,心中忧虑却不见少,反而多了。哪怕已有朱棣的部下带兵前去救援,阿平在我走后可还有别的战略计谋,以及北元军有否已经攻陷那处树林,都是未知数。还有燕七他们这一行人能否再冲进去,我也很是忧心。 朱高煦看看我又看看远去的锦衣卫,不由开口向朱棣请命:“元帅,让我带一支精英部队前去支援吧。”朱棣转眸飘了他一眼,淡淡的神色里瞧不出情绪,但见下一瞬点了头下令:“你速领三千精兵去树林。” “啊?三千?我们一共只有五千啊。” “这是军令!”朱棣的一声沉喝把朱高煦给吓得眼神缩了缩,立即领兵朝着树林中锦衣卫身影消失的方向追去。 这时我其实心内十分震撼,居然朱棣只带了五千精兵就杀进来了,而他的五千精兵却能敌北元军上万。当真他的士兵是各个骁勇善战,以一敌二都有余。静观那些随在朱棣身边士兵将领的眼神,他们的眸子里都有着一股勇猛的野性,这是一支为战而生的军队。 193.安全与安全感 朱棣将马头调转,骑至我马车的旁边,隔着车窗问我:“你怕吗?若北元军调转头来强攻此处,我们就只剩下两千人了。” 我平视着他,轻声答:“不怕。” 他问:“为何?” “因为有你在。相信剩下的精兵在你的带领下可以一敌百,等来我们的援军回归。”而且以他之谋略敢只带五千精兵冲杀进来营救我们,那必是算准了各种可能,两千人足矣。 却见他勾起唇角笑了笑后道:“兰儿,你太高估我了。若不是判断出你在这支突围队中,我不会如此冲动就杀过来的,会选择更好更便捷的道斩杀北元军。” 他的意思是甘冒此大险是因为我?没法矫情地去道谢,这救命之恩又只是一句“谢谢”能抵偿的?只幽然而问:“你是如何判断出我会在这支突围队的?” “以平儿之心念,必先设法将你送出重围,而此去尧关最为近。若我没猜错的话,定然是在你们出发之后,他那边主动向北元军正面出击,试图为你们拉开一道口子。” 我差一点从马车上滚下去,失声而问:“你说什么?他已经与北元开战了?” 朱棣定了定眸,沉声而道:“放心吧,他虽是军中副帅,但底下将领都知他从未带过兵,又是皇太孙的身份,自不会让他亲自上阵冲锋陷阵。而且朱能已经……” “万一朱将军没营救及时呢?而且就算赶上了,他所带燕军也不可能立即就深入腹地,只能从外围斩杀。北元十万兵士大举围攻我们,不是倾覆的趋势?朱棣,在这之前,我们听闻你被北元军困住,已经拨出去五千精兵赶去营救了,刚才又几千人带我突围,阿平那边只剩下不到四万的兵啊。” 我的焦急和迫切都落在朱棣的眼中,他沉吟片刻后开口:“你若不放心我便带你去看。” “能吗?”我的心头揪紧了,眼神中有了期待。 他答:“能。” 余光中有个骑在马上的将领立即上前,刚喊了声“元帅”就被朱棣抬手制止了,只听他朗声而问:“我们的副帅还身陷敌营,你们该当如何?” “杀进去救人!”一人口,百声应,我的耳旁只听见“杀杀杀”,心说这或许就是朱棣的治军之道。朱棣转眸来问我:“你信不信我?若信我就随我同骑一匹马。” 定定看着那双眼,轻吐两个字:“我信。” 从马车上下来时,长宁拽住我的衣摆直摇头:“姐姐,不要回去。”我冲他微微一笑,捋了捋他的发,“长宁,他还在树林里,我必须要去见他。” 下了马车后走到朱棣的马前,见他朝我伸手,我仰视着他先道:“你安排些人保护这辆马车好不?”他微点了下头,却对我道:“把手给我,我拉你上来。” 我没做迟疑,将手放至他掌中。没吃过猪肉还见过猪跑,都看他们如何上马不少回了,总归是有些印象的。就着他的力量往上蹬,一个翻身就落座于他的后面。马鞍坚硬,坐在屁股底下硌得有些疼,只觉朱棣将我手掌轻捏了下就松开了,对我低令:“坐好了。” 我把姿势调整舒服后便以为是坐好了,而他却又回首过来说:“你这样坐是要掉下去的,抱住我的腰。”闻言我心中一顿,不由迟疑。此去是营救阿平,原本我都不该与朱棣同坐一骑,若被他再瞧见我还抱着别的男人,那飞醋不得吃翻天了?而且军前士兵都在看着,恐会在心中悱恻。 正迟疑间,突觉腰上一紧,低头而看,朱棣竟拿了一条蓝绸带将我与他的腰绑在了一起。随即不等我反应,只听他高喝一声:“坐稳了。”一鞭子已经抽在了马屁股上,马声啼鸣,如离弦的箭一般飞驰而出。我出于本能地拽住了他的胳膊,也仍然惊怕不已。 确定自己没有恐高症,可是在这高度疾行,还是在马背上一颠一颠是第一次。感觉每一个下一瞬间都有可能会栽下马去,以此种速度我跌下马哪怕没跌断脖子也会被后面疾驰的众军士们的马践踏而死。 曾记得自己前世的那种玻璃桥栈道,有无数的科学依据来证明那座桥是安全的,哪怕是几吨的重物上去都不可能使那玻璃桥承受不住,更何况是承重一个人。可所有人都明白这个道理,但是当低下头看见透明的玻璃底下是万丈深渊时都不由自主地颤抖与害怕。 不是那座玻璃栈道桥不安全,而是人们缺少安全感。 可能这个比喻用在当下并不恰当,我骑在马上所经受的风险要比那玻璃栈道高了数倍,可理是同一个——缺少安全感。所以我紧拽住朱棣的手没有敢松开,而他也没有抽回,只凭单手掌控身下的马,朝着树林深处狂奔而去。 一进到树林我闻着那股浓郁的血腥味欲作呕,而遍地的尸体更然我从头凉到脚,一再告诉自己不可能,可是怎么也说服不了眼前所见到的事实。哪怕那些尸体中多半都是北元军的装束,可也有我大明朝的子弟兵。更历证了一件事,就是北元军已经攻进树林来了。 马自是不能再畅行飞奔,只能绕着尸首而走,林中一片萧杀静默,唯有马蹄声在慢慢而进。事已到这时我也不再催促朱棣快行,假若阿平当真没这命数,这时即使我长上了翅膀也已来不及。终于看见有人影出没了,一眼就认出是燕军的黑甲装束,再看首列之人,不是朱高煦又是谁? “是他们!”我禁不住低吟出声。 朱棣在身前轻应。 朱高煦那边闻声回过头来,看见是我们立即有人让开了道,他驱马到近前问:“元帅,你们怎么也来了?”话落间视线又朝我身上飘,但我的注意不在他身上,目光穿过人群意图寻找阿平的身影,可密密麻麻的人挡住了前方的视线无从找起。 “我要下马。”我轻声要求。 朱棣回眸看了我一眼,什么也没说拉开结在腰间的布带,我正要翻身下马却被他长臂一挡,错愕间只觉腰间一紧,下一瞬人腾空而起,等感觉脚下一沉时已经着地了。 说不吃惊是不可能的,心跳本能地飞窜。顾不上旁人的目光,我只对朱棣轻道了句“谢谢你”便要往前而走,却听朱棣在后轻道:“我要的又岂是你的一声谢?” 顿然止步,身体逐渐变僵,我垂在身侧的双手握成了拳,没有回头,一字一句而道:“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必当铭感于心。”除了说这些我不知还能如何,他对我的心意早在当初就已明了,可我不可能回报他。今日他不惜一切领兵来救我,此番情义必当永记于心。 踏着步子穿走兵将之间,越过朱高煦的马旁时还听见他低喃了声:“小兰。”我没有理会,因为已经看见燕七与绿荷并排而站的背影,他们的身旁都是刚才一同前往的锦衣卫。 他们在看什么?心中有个声音问。只剩了几丈的距离,我却步履缓慢了下来,周遭的静默使我心中升起沉冷的恐惧。只见燕七缓缓回转身向我望来,他是什么表情我看不见了,因为我看到地上躺了一人,胸口中箭全无声息,而他身穿的正是元帅服银色盔甲! 看着那具一动不动的身体,我百般不愿相信这是真的,浑身颤抖到几欲不能行。用力掐了一把自己,疼痛使人清醒,我一步一步走上前。 也不知是士兵还是锦衣卫都纷纷给我让了路,直到走至跟前,所有的情绪都要上涌时却又嘎然而止,因为发现那躺在地上的人并不是阿平。确定这身盔甲是阿平的,主帅盔甲上有金色铁片,但人却不是他,我惊愕地回头问燕七:“他呢?” 燕七同样茫然地朝我摇头:“我们冲杀进来就看见一支冷箭将公子射落马下,狂冲到此处却也如你一般发现这人不是公子,而公子不知所踪。” 不知所踪?我茫然环视四下,明明与他分开就是在此处,难道当真如朱棣所说的在我走后他有后招,与北元军起了正面冲突,那么这个死在此处穿了他盔甲的士兵又是为何? “引君入瓮。” 忽然身后传来朱棣的声音,我回转过身,只见他已经驱马过来,目光落在了地上的尸首处。我不太明白他意思,提出疑惑:“你说什么?” “平儿已经脱围了。” 闻言我更感疑惑了:“何以见得?” 朱棣:“这个人是留给我的讯号,平儿已经算到我能赶回来应援,只不过他没算到将最精良的兵将安排给你也没突围出缺口,而且还是他领兵吸引北元军的火力之下。” “按照你所言,他不是应该在某一处与北元军大战吗?” 朱棣摇了摇头,“你还是不明白,此人穿着帅衣伪装难道就只一人?” 我怔了怔,恍然过来,在场四周的地面躺下的除了北元军还有我们的兵士,这是一个修罗场。留下的这些兵士是真正为吸引北元军力量的死士,他们的存在就是为了最后的牺牲。 这太残忍了! 194.步步为营 可残忍的背后意味着什么?我竟渐渐相信朱棣的话:“那现在他去了哪?” 朱棣不答反问:“他给你安排要去哪?” 眼睛一亮,“尧关?”朱棣点头。 在没见到阿平之前我这颗心不可能放得下,一直都说自己不是个悲天悯人的人,见过战争的残酷后我更想抓住自己能够抓得住的东西。所以当朱棣提出送我去尧关找阿平时我没有反对,只再一次环顾了眼四周,便深吸一口气跟着朱棣走向一路跟过来的马车。 长宁见到我十分紧张地拽紧了我,急声询问:“怎么样了?姐姐有没有事?” “我没事,长宁别怕,我们已经安全了,这就去尧关。” “现在去尧关吗?殿下呢?七哥呢?” 我拍了拍他的脑袋,“别问了,姐姐跟你一样糊涂呢,等会儿见到了就知道了。” 一直赶路到天黑大军才抵达尧关,没有心思去想其它,一心期盼在尧关的城头能够看见阿平的身影。走出马车抬起头,昏黑一片中只隐隐有火光,看不见那零落的身影是否有熟悉的。朱棣命人上前吆喝,高举篝火照亮帅旗,这才见城门慢慢从内而外开启。 看着这昏黑的尧关我几乎是泯灭了希望,可下一瞬从门内马蹄声响,一群兵士齐整地骑马出来。远远听见那处询问:“是元帅前来吗?” 朱高煦一听便高兴地喊了起来:“是老朱!”说着不等朱棣开口便先扬声而应:“老朱,是我们。”听他们此般称呼,来人是那朱能?也就是他们口中的朱将军,那他已经来了尧关,阿平呢?朱棣不是说…… 心念翻转间顿然止住,因为我看到其中有一骑速度特别快,直接越过了其余所有的马匹,而马上的身影也越渐熟悉。我屏息等待,只听见马鸣声响,眼前黑影一闪,等我再定睛时那马上的身影已经疾冲而来,下一瞬我就撞进了一个怀抱。 我木木地问:“是阿平吗?” “媳妇我错了,我不该让你去随军突围的,我好后悔自己下的决定,竟将你置身于那样的境地。”慌乱的,失而复得的,惊怕的,混合了这许多情绪的嗓音抵进耳膜。 再熟悉不过的怀抱啊,我的阿平。 我静静地任由他拥抱,心绪繁杂难平,之前一心牵挂着他,等到这一刻终于在他的怀中了才体味出来,原来劫后余生的滋味是这般的。 祈愿这场战役快快结束,也祈愿我与阿平再不要分离。 等情绪平复下来阿平才将我松开,目光流转至朱棣那处,“王叔。” 他没有言谢,但听出其语气也是感慨万千。我悄然在下握住了他的手,立即感觉到他反握了回来,并且握得极紧。 朱棣策马来到跟前,微俯了视线看我们,语气寡淡地道:“大家都先入关再作商议吧。” 没人有异议,军队驻守在城外扎营,一干将领都先后入了城。城守早已闻讯候在门处,一看到朱棣便俯首到底行礼,朱棣让其免礼,那城守起身后便道:“这位小将军来时说王爷您即刻就到,小臣还不信,没想当真能逢迎您大驾来我尧关小城,还请王爷快快随我来。” 听到此处我眉头一蹙,那城守竟是不知阿平身份,只当他是一名小将?回眸瞧着阿平的装束大致明白事情原委,想来阿平入关时并没告知其身份,或是随了朱能将军一同前来,这城守便只当他是朱能身边的一员小将了。也确实容易让人误会,与一般士兵无二的盔甲,应该是与那林中牺牲的士兵交换而穿的。 正自念转间听见朱棣突然沉冷了声呵斥:“大胆,皇太孙殿下在此,岂容你无礼?” 城守怔愣住没反应过来,左右张望并询问:“皇太孙殿下在哪里?”朱高煦顿时先笑起来:“炆哥,你这是真人在前却不识啊。” 我在旁算看出点明堂来了,他们父子是有意让阿平在这城守面前树威,而阿平并不愚钝,飘过去一眼后就淡声道:“既然在外,就不讲这些虚礼了。” 城守这才恍然大悟,惊看了眼阿平后就吓得一个倒栽摔在了地上,但又立即动作迅速地爬到阿平脚边叩首,口中连声喊:“皇太孙殿下,是小臣有眼无珠,不识泰山在眼前。小臣实在是太过糊涂了,恳请殿下恕罪。” 阿平对此皱了皱眉,往后退了半步后道:“不知者无罪,免礼吧。” 皇家威仪不言自表,这些东西恐怕早已经生在他骨子里了。阿平有一点好,他没有像诸多皇子皇孙那般有天生的优越感,哪怕他当真是天之骄子,可他依然能吃得贫苦,受得旁讽。只是偶尔会脾气臭一点,但那也只是面对自己人的时候,在外人面前的他从来都是温文尔雅。也就他能将一个副帅将领也扮演的文儒之气了,就难怪人家城守轻看了。 等那城守颤颤巍巍地起身时,我看他已经满头大汗,显然是当真被吓到了,而且起身后那冷汗还在直冒,估计是想及了之前种种无礼行为而后怕。但我们都无心理会他,进城之后阿平与我一同上了马车,长宁被他给“驱逐”出去让燕七带着了,独处的空间里两个人都没开口,因为此时并不是细说的时机,可手却彼此紧握着对方。 阿平在想什么我无从得知,自己脑中盘转的念是——还好,他平安无事。 人生有三样东西是无法挽留的:生命、时间和爱。 其中生命排在了第一位,生命不可回转,若没了,就什么都没有了。我再没比此刻更珍惜能够握着他手的机会,只要想及之前那个身穿他盔甲的人身中黑箭、一动不动躺在地上的画面,就感到心惊胆颤,那一刻我整个脑袋都是混的,每一步走在路上都觉踏不着地。 再不要经历此种了撕心裂肺的时刻了,我只想握着这个人的手一路往前就好。 忽觉马车停下,立即城守在外道:“殿下,小臣的宅院已经到了。” 阿平先一步下了马车,等站落到马车下后又转身回来搀我出来。不过我抬起眸就不由怔愣,这城守府的门楣当真是简陋。黑漆大门上已经有几处斑驳,就连门环都有些生锈,两旁的墙面也有几个大小的洞。 进到门内,发现就是一间普通的宅院,极其简陋。 想那蒙城虽然被北元军给洗劫一空,但原来城守府从建筑上来看还算是华丽的,面积也比这里大了不知多少倍。转眸见那城守一脸忐忑地缩在后面不敢开口的样子,怕是以为我们会嫌弃,岂料阿平与朱棣环视过后都没多言,只吩咐底下兵将们各自去收拾房间。可见他们二人都不是那种清高之人,对于恶劣环境不会有多怨言。 不过回想当初,一个是在银杏村里隐姓埋名生活几年的人,一个是伤重流落到银杏村外、最后被我救了住在山洞一段时日又当了一阵土匪头子的人,几时怕过吃苦了? 首先被整理出来的是议事厅,因为两批兵马迫切需要沟通彼此战场上的事情。我见要商议要事便开口提出先回避,但被阿平与朱棣都给否定了,说我是这次战役的参与者,理当有权听其经过,也免得事后再来向我解释。 如此我便留了下来,静立在一旁。听完他们所述之经过后,我乍舌不已,一场仗打得真叫是……步步为营,步步都是算计啊。 原来北元军撤离蒙城五十里外转向去开封,是为诱敌之计,试图将我军引出城,他们的目标从始至终都只有蒙城。而朱棣也识破了此计谋,和阿平商议之后决定将计就计,先由他领燕军佯装去追击,实则在途中兵分两路,一路绕走黑俊山藏匿在林中,另一路则反过来吸引北元军力来偷袭伏击。 朱棣断定了北元会有此招,是故来了个瓮中捉鳖,将伏击的北元军给“包饺子”了。而他与阿平定的计是,当有传讯说燕军被困时阿平不惜一切发兵救援,让北元以为奸计得逞大举朝援军杀来。此为守株待兔之计,貌似朱棣以身犯险引敌军围困,实则真正的诱饵是我们这边,因为北元惧燕王之名而定不敢与之硬碰硬,只会派遣数千人去夜袭伏击。而大部分的军力将都扑向我们与蒙城,蒙城在后,我们便是第一道要被踏平的防线。 195.信仰 这也是为何朱棣能够及时赶回来救下我的原因,他脱困之后率先领精骑兵疾奔而回,先撕开北元军的一道口子并且将我救下,而另一边由朱能率领余下燕军与阿平里应外合将北元军夹击在内。北元做梦也没想到自以为的诱敌之计,最终成为了它最大的败笔,也终将在此次战役里伤亡惨重。 据朱能汇报,目前北元残余力量全都撤逃向北面,是往北元而回的方向去了。 众将听完都大叹此仗打得畅快,纷纷喊说要喝酒。城守立刻命人送来了好几坛酒与大碗,破开之后一人倒了一大碗,朱高煦最是殷情,一手端了一只大碗走过来,“炆哥,这碗给你,咱们喝上一碗?” 我首先惊了一跳,那碗中酒液是透明水色的,闻着酒香也像是烈酒,他竟要与阿平干上一碗?不行,阿平一碗下去定然要醉倒的。 错身上前一步,有意与朱高煦打混:“有酒喝为何没有我的份?” 朱高煦闻言错愕地看我,狐疑而问:“你也要喝?”我挑挑眉,直接从他手中端过了那碗酒,途中故意洒落了一些于地上,然后道:“刚才不是说我也参与了战争,为何庆祝就没我的份?”朱高煦辩解:“可你是女……” 随着我一瞪眼,他那“女人”二字嘎然而止,还贼头贼脑地左右张望了下,见没有人注意我们这边才松了口气,压低声偷偷地说:“还好我反应快啊。” 我对他嗤之以鼻,就这反应还叫快?不是我瞪眼,差点就当众说出我是女人了。 突的手上一空,我端着的酒碗易了手,到了阿平那处去了。他抿起唇角说:“这碗酒是我的,不许来与我抢。”话落就去与朱高煦碰了碰碗,然后放到嘴边轻压了一口。 朱高煦见状眼珠子转了一圈,干笑了两下道:“炆哥,咱哥俩是自己人就不拼酒了,我找老朱去喝啊。”看着他落荒而逃的样子,不由觉得好笑,这真是一个活宝呢。 最后也没人来与阿平拼酒,就连朱棣过来也只是轻抿了一口。倒是阿平端起酒碗对朱棣道:“王叔,今日你对兰的救命之恩我必铭感于心,在此敬你。” 竟见他直接把余下那大半碗酒给全干掉了,我就是想阻止也已经来不及。 阿平将碗底朝下比了比,意为一滴不剩,随后笑着道:“侄儿恐酒力不胜,就不陪王叔饮酒了。众将领们也都辛苦了,王叔还请早些歇息,侄儿先告退了。” 朱棣眸光浅凝而来,嘴角勾起淡淡的弧度,低应:“去吧,你们也都累了,这里自有我来应付。”话落时若有似无地瞥了我一眼,使我心头漏跳了一拍。 阿平点点头没再多言,拉起我就走出了议事厅。城守懂眼色的立即上来询问:“殿下,将军,您二位是要歇息了吗?请随小臣走,这就带你们去厢房。” 这城守许是看阿平一直带我一道,又同乘一马车,便将我也当作了作战的将军。没必要和他多解释,便由他想去,跟着穿过了拱门后就到了后屋。说是厢房,其实就是隔开了的房间,大约有个四五间的样子。 只听城守在旁询问:“殿下,小臣为您安排在主厢房,这位将军就住您隔壁如何?” 阿平蹙蹙眉,“你只需指哪间房便可退下了,无需你再忙碌。” 城守闻言不敢有异议,连声说是指了某一间门,随后便退出了后屋。 暂时将领们都还在前屋喝酒,此处静谧无人,就只有我和阿平两个。推开屋门,见里头简陋家居也不奇怪了,假若这屋子当真就是那城守的家,那么他日子过得真的是好生清苦。 应该是一名清廉的官吧,这样的人不由让人感到敬佩。 桌上预先点了一盏油灯,应是城守之前来准备的。夜里有风,屋门开了后那灯芯的火苗就随风晃晃悠悠而动,目光凝了凝就听见耳边阿平低道:“我不喜欢那个场合。” “呃?”我一时没反应过来,敛转眸看向他的脸,发现面无表情下隐隐有着难过。不禁询问:“你怎么了?”他突然将我一把抱进怀中,把下巴抵在我的头上,“媳妇,我可能真的不适合从武吧,他们能够在牺牲无数生命取得胜利后可以庆祝了畅快痛饮,我不能。我一闭上眼就看到自己的兵士们一个个倒下的画面,他们有的中箭,有的被刀砍断了肢体,还有……”说到后来他的语声里已有一丝痛意。 我会心疼他,但这时候该让他将压抑在心中的东西说出来,于是紧随而问:“还有什么?” “还有被选出来留在树林作为靶子吸引敌军注意的那一千名士兵,他们其中一人穿了我的盔甲冒充主帅。媳妇,那些人很可能已经都……没了。” 是没了,我亲眼看见那个穿着他盔甲的士兵倒在地上,一箭穿心而过,毫无声息。还有那满地的尸首,断了的残肢,那里有我们的人一千个啊,他们都成了这孤山深野里的孤魂。 到这时我的感官知觉才渐渐恢复,满脑都是战后的景象,从前世到今生,这是我见过最多死人的一次。之前因为心系阿平安危脑子里一片空白,可眼下那无边的恐惧便不由从心底滋生,迅速蔓延,乃至身体微微颤抖。 阿平并没发现我的异状,径自沉浸在他的情绪里:“为什么要有战争?为什么就不能和平共处?千山万水,战争下的亡魂,他们要如何找到回家的路?” “战争是因为……人的贪欲,有人想要权利,有人想要财富,有人想要美女,有的人贪心更大,想要这天下都臣服于自己脚下,这便是战争的起源。我们人类总在追求一些遥远的东西,也一生在为此而奋斗,说好听些这是没法改变的自然规律,说难听些其实就是人太贪婪与自私。所以才有成王败寇,也所以才有改朝换代。”我顿了顿,轻拍他的肩背柔声再道:“阿平,这不是你的错,是这个时代的环境必然,无可更改。” 我一心想要宽慰他,将自己的比较超时代的理念都说了出来,却感觉阿平的身体震了震,从我身前退开半步留出空间来,目光下凝落于我的脸上,眸中情绪我一时难明,略感忐忑。 看了我片刻后他才开口:“成王败寇我相信,可是有皇祖父的英明神武,有朝臣上下一心守卫,北元兵经此一役必将元气大伤,我们只需乘胜追击定能将他们驱逐出境。所以改朝换代在我们大明朝绝不可能,我朝也必将传承万代。” 我没有说话,这是一个皇族子孙对国家的信仰,这也是一个储君对后世的坚定,我不该去戳破这美好的宏愿。可是心底却不禁升出一股悲哀,历代皇帝都想千秋万代,可有哪朝哪代真的能够如此?纵观历史横流,没有!哪怕古有秦皇汉武,后有唐宗宋祖,依旧不能。几乎每一个朝代的崛起都很强大,而到后期都将没落,我们的历史教科书上说这种叫时代的进步,当时听了没觉得有什么,现在身处历史横流,目睹战争残酷,我开始觉得这个进步的代价太过沉重。 而阿平永远都不知道,真正在后世取代明朝的根本就不是蒙古人,而是满族人。所以但凡俗人,谁又能看得到那么远?哪怕是朱元璋一代枭雄,他也只能将国家朝政安排到自己离世为止,尽可能的为阿平创造时机,却不知…… 冥思被前屋的一声哄笑而打断,两人目光都不由自主地看向门外,当然什么也看不见,但觉外面氛围与里面截然不同。就像有一道无形的屏障,庆祝声还能隐约传来,可都被排斥在屏障之外。我仔细留意了下阿平的神色,他没有再表现得像刚才那般低落,可眉眼间的厌恶骗不了人,暗自轻叹了口气。 似乎这样的场合确实不适合阿平,他的心中还有悲悯与慈善,对已故的亡魂满心愧疚与悲伤,不像朱棣和那些将领见多了生死,面对战争的残酷已经麻木。就连朱高煦,都已然适应杀戮与血腥,他再不是当初为救我杀黑店老板的那个颤抖少年,这时的他砍杀一名敌军将领会变得很兴奋。 可能这就是文与武的区别,阿平在当初就选了从文,而今即使走上武的岔道来也改变不了他文治天下的心思;而朱高煦随父从军又出征,这次战役对他而言是场历练,让他不再害怕杀人,反而从中得到了成功的快感。 想想觉得其实挺可怕的,从内心深处出发,我并不想阿平像朱高煦一样改变,不是残忍不残忍的问题,而是当一个人的心越变越凉,越变越硬时,很多本质的东西也会随之而改变,比如,善良、敦厚,以及包容心。 196.凡事都有第一次 我踮起脚尖贴近他的耳畔:“不忘初心,方得始终。不要变,就选择自己想走的路便行了,做我纯善而呆萌的阿平。” 他顿了一下才敛转眸看我,黑色瞳仁里星光流转,斑斓幽色,他将额头抵住我轻声说:“兰,娶你是我一生中做的最好的决定。” 一点点抿起唇角,笑容浅浅漾开。 前屋的酒喝到几时我也不知道,因为与阿平疏解了心结后上床睡觉几乎是沾床就睡着的。这一天的奔波够让我累的了,除了体力上还有心理上的疲惫。 而沉入的梦乡并不好,日有所思夜有所想原来是有道理的。梦中我独身一人走在荒芜的道上,四周空无一人,只有干枯了的老树和停在吱呀上连叫都不会叫的麻雀。听见什么声音回转过身,看见天空有什么朝这处飞来,我眯起眸想要细看,发觉那速度不像是鸟,等近了才惊骇地发现那是一支黑羽箭,而目标正是我! 哪怕我也知道自己在做梦,可是面临这突然而袭的冷箭还是本能的心脏急剧抽紧,而无论是速度还是距离我都在反应慢了好几拍后避无可避,只能眼睁睁看着它穿心而过。 我惊叫,但却没发出声来,低下头的一瞬刚好看到箭从身体穿过,连箭尾都没进去了,可身体却没有留下大窟窿。穿透过去了?我茫然回头,眼睛在下一瞬一点点睁大,何时我身后一丈远的地方站了一个人,而那个人的身形是多么的熟悉。 在那人抬头时我终于看清那脸面,黑箭刺穿了他的心脏,我撕心裂肺而喊:“不!” 疾奔向前,可只跑出几步就被一道无形的屏障给阻住了,无论我怎么去拍去敲,都再也迈不过去一步。只能眼睁睁看着不远处的身影如慢镜头般缓缓向后倒下,不,你不能死。 阿平! 蓦然惊醒,心脏抽搐而痛,醒来之前的那一幕久久不能散去,也使我长久无法回到现实。 终于呼吸渐渐平复下来,发觉有些不对,侧转过头,阿平躺在我的身旁一动不动。我竟生出一丝惊怕,有想去探其鼻息的念。静默注视了一会,神智清醒了些确实感到不对劲了,阿平的额头上都是一颗一颗汗珠,而刚才以为的没有呼吸是幻觉,胸口仍然在明显的起伏,而且还很急促。 伸手一帖他额头,竟然有些烫。难怪我这边动静如此大,他都没被吵醒,原来他与我无一二,也被那场战事所扰,我是做噩梦,他则是更严重到发起了低烧。 从床尾下了地,桌上的油灯已经烧完熄灭了,不过窗户处有微光透进来,天在渐渐亮起来了。四下看了看,没有找到脸盆与布巾,只得拉开门出去寻找。 没想走至院中就见一道身影背立在那,我定睛而看,轮廓十分像是朱棣。果然对方听见这处动静回转过身来,正是他。我微觉尴尬地朝他打招呼:“这么早?” “你也很早。”朱棣嗓音清澈而道。 我默了一下,念及屋内还在难受的阿平不欲与他多说,便道:“我先告退了。”正要转步而走,却听他问:“如此早你去作甚?”只得顿身而答:“想找人询问何处能够打到水洗脸。”没料朱棣快步走过来到身前后说:“昨天酒醉,他们都还没醒呢,我带你去吧。” 如此我只得点头,也确实不知该往何处寻。 可跟着朱棣走了一会却忍不住询问:“你知道要去哪打水吗?”朱棣回转眸看了我一眼,“我与你一样,第一次来这尧关。”意思就是他也不认识哪有水井?那还带什么路啊? 等绕走了一圈天已经大亮,后来还是撞上了城守问清楚,原来在我们住的后屋院子里就有一口水井,至于水盆则都放在床底下。他又领了我们来到后院,将地面一块石板推开,水井赫然在目。这水井做的当真是隐蔽,不是城守亲自领了来找还真寻不到。 我跑去房中拿水盆时摸了摸阿平的额头,已经比之前好多了,但还没醒。 等我再跑出去时朱棣已经将水从井中拉了起来,我拿了盆子过去,直接倒在了水盆中,但却道:“此水甚凉,你用它洗脸?” 此时在北方天还很凉,手指伸入水中都觉冷,而我是南方人,难怪他会有此一问了。 我急着回屋给阿平擦洗,耽搁了好一会了,于是摇摇头只说:“无碍。”便端着水盆回屋,正想关门,却在转身时发现朱棣也跟上来了。 他的眸光朝内一瞥便问:“平儿怎么了?” 本不想把事情向他道明的,可眼下怕是瞒不过去了,只得回道:“有些低烧了,我用水给他擦擦降温。”没再去管顾他,回身走至床前将水盆放下,刚刚城守得知我要洗脸便赶紧送来了一块新巾帕,我蘸过水后先替阿平擦掉额头上的汗,再去擦他的掌心。 只听身后传来朱棣的语声:“从未带过兵打过仗,能够做到像他如此的也属不易了。不过平儿还是心肠太软,身在这个环境就必须变得强硬,方能不被这些破邪之风侵袭。” 我没立即作声,心中是认同他说法的。等念沉了沉后才开口:“每个人在接触新事物的时候都是满心不安与惶恐,凡事都有第一次,不去经历尝试就永远迈不出这第一步。迈过去了,这道坎便也就过去了。” 静默一时,朱棣在背后强烈的存在着,我没有去回过头看他,兀自不断地为阿平擦拭着脖颈与额头降温。过了片刻后才听见脚步声走开,心头刚要一松,却听见朱棣在门处顿停了说道:“你说得对,是坎终究要迈过去的。” 留下一句富有深意的话,走出了屋子。 过了半个多时辰后才见阿平悠悠然醒来,看见我坐在床沿犹不知发生了何事地开口轻问:“你起了啊?”可头一侧,额头上的巾帕就滑落了下来。 只见他目光怔了怔,抬起眼狐疑地看过来。我轻叹了口气解释:“我醒来就发觉你有些低烧,出了好多的汗,便打来了水为你降温。” 阿平的瞳孔缩了缩,敛转眸可怜兮兮地问我:“媳妇,我是不是很没用?” 我见他失落状不由在他额头轻敲了下,“小毛小病有什么要紧的,不许你胡思乱想。”他来拉我的手放到嘴边亲了下后说:“我没胡思乱想,就是魇着了,怕你觉得我表现不好以至于被吓成这样。” 男人都有一个通性,希望在自己深爱的人面前表现强大,不过通常最脆弱的一面也只会留给最亲近的人看。之前他强忍着的心绪,在到了我面前后放松下来,入睡后便都发作了。 “放心吧,我才没那功夫笑话你呢。” 阿平终于展颜,因为刚病过一场脸色略有些苍白,连笑容都看起来弱弱的,怪让人心疼的。有心想让他多在床上多休息一会,可没过多久,将士们都相继起来了,院子里便传来噪杂的语声。阿平即便是想睡也睡不着了,便起了身,我主动要求为他更衣,他听了就笑起来说:“媳妇,你说说你有多久没为我更衣过了?” 我想了一下,“没多久吧。” “还没多久,打从你去了宫里后就没为我更衣过,还是在银杏村里时好,你每日都把我照料的舒舒服服的,一点脑子都不要动,也不用我来操心。” 好像是有这么回事,可以前在银杏村更衣那是以为他傻啊,谁料他精明的跟狐狸似的。 我一边替他将外衣给套进手臂一边数落了道:“你这是大爷病又犯了啊,指望着我服侍你呢。”他嘿嘿一笑,“难得一次,至多回头换我来服侍你。” 轻哼一声,又忍不住唇角弯笑。 一众人聚在院中一起吃东西,阿平夜里小病一场后脸色有些不好,城守端来的米粥没喝两口就放下了碗。我问他:“没胃口吗?”他点点头,“嘴里无味。” 燕七就坐在旁边,听见了放下碗筷询问:“公子可是不舒服?” “没有。”阿平不欲让人知道昨晚生病一事,径直否认。可燕七观他神色便知不对,眼中浮现忧虑,我见状开口去解围:“可能是有些水土不服。我给你倒点水喝吧?” 阿平点点头,于是我起身去屋中倒水,回身时见燕七等在门边朝内探头,知他是挂虑阿平,我便端了水走过去低声道:“没什么事,就是晚上魇着了精神不太好。” “魇着了?” 我点了下头,“略有些低烧,我给用水擦拭后就烧退下去了。”燕七闻言松了一口气,“只要退烧了就无碍了,难怪公子吃东西无味呢,我去灶房找找看有没调味的菜。”看他匆匆而走的身影不由慨叹,这孩子对阿平的心思是最纯正的,从未因为家族恩怨而迁怒。有燕七的这份心,我为阿平感到安心。 197.恶人当前 还是绿荷问起了我才发现过去好一会儿燕七都没有回来,奇怪,去灶房找调味的菜怎么到这时都还没回?灶房很远吗?正自转念,听见有脚步声疾跑而来,回转头去看,只见城守跑得满头大汗,一脸惊急,进了院门就嘴里大声喊道:“不好了不好了,打起来了。” 自有人闻声而问:“谁打起来了?” “是一位小将军与一位较年长的将军。” 闻言我心中一紧,脱口而问:“你说的小将军是否长得眉清目秀,高高瘦瘦?” 城守连连点头:“正是正是,小臣实在劝不住啊,还被误伤了。”说着伸出手臂来,一片乌青赫然入目。 燕七怎会与人打起来?只觉身边椅子一动,原本坐着的阿平已然起身,匆匆丢下一句:“我去看看。”就朝院门疾走,我想也没想地跟了上去。 等出得后院就发觉身后似有脚步声,下意识地回转过头,竟见朱棣与一干人都跟在后面。见我回眸,视线便捕捉了过来,在空中交汇。 忽而意识到会与燕七起矛盾的,只会是朱棣的部下。首先城守府的人城守自能管得住,不至于会如此惊慌失措地来搬救兵,而他口中也喊说是一位小将军与一位较年长的,我们这边带过来的除了木叔其余的锦衣卫都是年轻一辈,他们又在一路行进中关系处得十分的好了,所以只可能是与朱棣的部下起到争执。 等我们来到前厅,一眼就看见燕七与一中年男子打的正起劲,他还面露怒色。我虽不懂武功,但也能看出来燕七是留了余地没出全力的,可那中年男子却处处紧逼不舍。 突听旁边传来一声沉喝:“庆安,给本王住手!” 不用转头也知是朱棣走上前来喝止了,而那人果真是他的部下。同时阿平也叫唤了燕七的名:“小七,退下。” 燕七倒是闻声立刻收了手,却不料那叫庆安的人不撤掌,实实在在一拳头打在了燕七胸口,把他打的连退数步,顿停住时脸色煞白,下一瞬就一口血吐了出来! 只听那人哈哈大笑了几声后道:“不是我瞧不起你这般的小白脸,实在是太弱不经风,吃我老安一拳就能吐血的。”语气甚是得意洋洋,神态里的趾高气扬也是让人不舒服,而且那话……委实有对人轻藐之意。 随后赶来的朱能一见场中情形便大喝:“庆安,王爷与殿下都来了,还不快行礼!” 那庆安到这时才发现背后的我们,连忙走到朱棣跟前弯腰:“属下参见王爷。”而朱棣没应声,只双目沉凝地盯着他,转瞬间氛围便变得沉滞。 这边燕七也被绿荷给扶了过来到阿平身后,木叔为他搭了脉搏后眉宇微蹙起来,似乎情况不乐观,明显燕七是受伤不轻。 阿平询问:“何故起争执?”燕七却默不作声低着头。 另一边听见朱能也在质问:“怎么与自己人打起来了?” 那庆安往这边看了一眼,理直气壮而回:“我就跟这小白……小兄弟开了两句玩笑,哪料他竟动怒与我打了起来。” 阿平听后转过身抵近一步质询:“小七,他说得是否真的?” 可燕七依然沉埋着脸,像个闷葫芦一般。我在旁也是暗暗着急,虽说两军交战时都是生死兄弟,可到底还是有差别的,不说泾渭分明吧,但燕军与我们一道来的朝廷的兵多少罅隙在。此时双方人都在场,为调解此纠纷燕七务必得将始末说出来啊。 我相信他绝不是冲动之人,加上那庆安言辞之间的无礼,什么“小白脸”之类的话,我可是都听在耳里的。可燕七若一直沉默不语,即便是阿平想保他,在众目睽睽之下也难做啊。 军中自有军纪,一心护短,只会被说成是包庇下属。 我这处正担心着,庆安居然又开口了:“殿下,你这话什么意思,我说得当然是真的了。”其态度之傲慢,令我心生恼怒,走前一步正要呵斥被阿平给拽住了手。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朱棣突然怒喝:“放肆,谁允你对殿下如此说话的?” 庆安被吓了一跳,身体一抖立刻回转身,“王爷,我只是……” 而朱棣并不给他再说的机会,怒声截断:“军有军规,朱将军,与同僚私下殴斗依照军纪是当处以何惩罚?”朱能立刻回答:“应当罚二十军棍。” “拖下去执行。”朱棣下令。 他的部下对他指令不敢不从,立即有人上前要去押庆安,而庆安面露惊色的同时指着燕七叫道:“那他也当同罪而罚!” 朱棣没有出声,可在场之军将都转过头来看向了这边,目光堪堪落在阿平脸上,明显都在等着阿平下令。我仍记得之前朱高煦在军中受罚的场面,只是十军棍就已经打得他没法走路了。可燕七刚刚受了不轻的伤,再打二十军棍焉还能撑得过去? 目光转过朱高煦,他刚好也在看我,视线撞见后定了一瞬,他有收到我眼中的忧虑,迟疑了下开口想劝:“父亲,那燕七恐是受伤了不能再罚,不如……” 然而庆安却不肯买账,就是哪怕是死也要拉个垫背的心态,他截断了朱高煦的话:“什么受伤不受伤的,不过是受了我一拳而已。就说他跟他主子都是软绵绵弱不经风的小白脸,现在是怕了吗?如果怕了就说一声,别等下一棍子打下去哭爹喊娘的。” 此话一出来我的脸色也变了,未及惊怒,就听见燕七先跳出来怒喝:“你还敢诋毁我家公子!之前我对你一再忍让,你可以骂我,但是不准你骂我家公子。” “你家公子不过是仗着皇……”庆安的话没说完,就见眼前一闪,而他的人已经被踢飞了出去,踢他之人正是满身怒意的朱棣。 即便如此,我到这时也忍不了怒火了,向前微走出一步,似笑非笑地盯着倒在地上的庆安:“你刚才说我家公子不过是仗着什么?皇上的厚爱,还是皇族的身份?其实你想骂的不是燕七是小白脸吧,而是想骂我家公子对不对?或者,你已经骂了?”我轻笑了下,敛转眸向朱棣,眼神中射出冷意,“同僚私斗是杖打二十,那么亵渎皇威、辱骂皇太孙,又当是何罪呢?燕王爷。” 阿平的掌还抓着我的手,很紧,但在此场合里他没有阻止我说话,也放任了我为夫讨还公道。不管庆安是什么身份,又曾经立过何功劳,可是当前若纵容了他,那便是将阿平的威信扫落于地面,余下那些将领也同样会像庆安一把将阿平轻看。 而这样的口舌之争不该是阿平亲自来,那这个恶人就不妨有我来当。 朱棣沉寒着一张脸,恐他也没想到事情发展到这地步,缓缓敛转向庆安的眼神,让其整个身体都颤抖了起来。一旁的朱能见状想要求情:“王爷,庆安只是性格鲁莽了些,还请能够从轻发落。” 我笑了,“性格鲁莽?朱将军,我敬你战场上骁勇善战,可在处理军将纷争时却太过优柔寡断。难道,”有意顿了顿,“你是想因他一人而让整个燕军都背上辱骂皇族、亵渎皇威的罪名?还是让王爷背负治下不严又包庇同僚之名?” 朱能吓得往后一趔趄,不敢再说一个字。 这时朱棣才缓缓回转眸来看我,眼神里的情绪说不清道不明,却听见他沉冷的语调一字一句下令:“亵渎皇威、辱骂皇族,其罪当诛!来人,将庆安拖下去吧。” 到这时还滚倒在地上的庆安终于知道害怕了,“不,属下知罪了,请王爷饶命。” 然而朱棣只是摆摆手,立即有两人上前将庆安拖了走,不管他再大喊大叫也没人敢在此时多劝一句。眼见当真是要拖出视界了,我才暗中拉了一把阿平的手,下一瞬就听见他扬声而道:“慢着。” 当下所有人都顿转目光看向他,那拖着庆安走的两人也停下来看朱棣脸色,从他脸上获知到讯息后就在那处等候。阿平语调清平而悠扬,足以让在场之人都听见:“虽有恶罪在身,但念及其沙场勇猛,一心为国,舍生忘死,就免其死罪吧。” 我不知道别人此刻是怎么想,但是我却感到震撼,寥寥数句话甚至没有任何怒色,却已然有了皇者的气势。哪怕他面色还有些苍白,却也不怒而威。 身为一个皇者,要的便是此种恩威并施,既让其感受到恩泽,又震慑于威严之下。 能够达到此种效果,我当真觉得自己这个“恶人”做得并不亏了。 198.王与将 而那边朱棣在眼神缩了缩后开口沉喝:“还不谢殿下不杀之恩?” 庆安如梦初醒,他匍匐在地一边叩拜一边大声喊:“多谢殿下不杀之恩,多谢殿下不杀之恩。”但朱棣紧随着就重新下令:“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对皇族不尊不可不罚,由斩杀改为五十军棍,立刻执行!” 庆安一听面如死灰,却不敢再开口求饶,一声不敢吭地被拖下去了。很快屋外就传来惨叫声,一下一下伴随着军棍击打声,甚是惨烈。 而在高墙之内的我们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离去,径自听着那一声声叫。哪怕我越听越害怕,怕那庆安受了五十军棍后很可能也就没命了,那么我便成了这无形的刽子手。可依然强忍着,等着这场刑罚结束,也等着从今往后没有人再敢垢言我的阿平。 打从认识起就一心呵护的人,岂容别人来诋毁唾骂? 而燕七自是无需再去受罚,也没人再敢来逼迫阿平。这也正是我刚才有意发作的缘由,我是一个很护犊子的人,燕七虽然平时常与我斗嘴,可他跟绿荷就像是家人一般,看他受欺负当然要站出来。 不过我不得不承认,自己能够站出来说话,不过是仗着有阿平在侧,而朱棣与朱高煦都会维护我罢了。所以,这一场内斗,不能算赢,也不能算输。 在冥想中,墙外的喊声停了,有人进来报说庆安受不住疼晕过去了。朱棣只蹙蹙眉道:“继续。”来人不敢多言,转身回去准备发令。 阿平再次开口:“既是已经晕过去,就将余下数目记住了,等缓过来了再受罚吧。” 当下我不觉得阿平这个决定有何不妥,只是看朱棣黑眸掠转的瞬间有幽光闪过,捕捉到一丝异样的念头。后来等私下寻到机会问及朱棣时,才恍然而悟。 仁慈,确实是一个为君者首先必备的品性,而实施仁政也是朝野上下乃至民众之福;可是在军营之中,只有军令如山与坚硬不屈,说一是一,说二是二,当能令部下信服,太过优柔寡断只会让别人以为你太过胆小。 此时朱棣自是没有去驳阿平的面子,淡淡吩咐了就按殿下所言记下庆安的板子,容后再作处罚,一场纷闹到此算是结束了。 回到后院,木叔立刻让燕七在床上躺下,在他心口处推拿了好几下才收了掌回头与我们解释:“心脉受损,暂时需要修养一段时日了,在此期间不可与人再动手。” 燕七侧卧在那皱着眉道:“没那般严重吧。” 木叔不理会他,径自出了屋。 阿平虽然有跟着进到屋内,但却就靠站在墙边没到床前。当燕七的视线搜找时我便知道他在寻阿平,有意让开了位置,燕七的目光落定后便缩了缩,很小声地唤:“公子。” 阿平没有应,只面无表情地靠在那平静回视。 燕七的眼中终于出现了慌乱,他从床内撑坐起身,半个身体探出床外表情紧张:“公子,是我错了,我不该跟那人私斗,可如果不是他……” “不是他诋毁了我,你就不会动手是吗?”阿平突然开口打断了他的解释,“可是小七,你有想过你这一动手打破的是什么吗?” 燕七怔怔而答:“公子,我不知道,是不是……会影响到你?” 阿平摇摇头,“当你打出第一拳的时候,就意味着我们与燕军之间出现裂痕了。” 这个理我又何尝不清楚,本身燕军直属朱棣,只对他臣服,而朝廷派来的兵在以战功为长的军营里,会被无意识地削弱、轻看,都属于正常的,需要不断的拼杀与战绩才能赢得别人的尊重。在此之前,燕军将领们不过是碍于朱棣的治军严厉和阿平的皇太孙身份而不敢有任何不敬之词。可十个手指都有长短,朱棣管制属下再严格也有不逊之辈,比如那庆安。 也正因为有这样的人,才会将原本掩在底下的东西给放到台面上,使其矛盾激化。 不过我是赞同燕七的,庆安今天能够辱骂我们朝廷派来的兵,诋毁我的阿平,它日只会更猖狂。若让这股风吹进军中,使得两军互相排斥,那么后面的仗还怎么打? 杀鸡儆猴也好,以此为戒也罢,总之今日就是要立这个威,才能让那些不服的人闭了那张嘴,更何况将来阿平要登帝王位,又岂容他们如此轻薄。 军功固然可敬,但有人天生为王,有人则生来是将才,而将,是属于王的兵。若连皇权都能无视、不敬,此将何以为国,又何以为兵? 我兀自想着这些,而那边燕七被阿平数落了之后已经是满脸懊悔,再看阿平神情里的消沉,他急得要下地,可脚一踩地就腿一软要摔倒,被就在旁边的绿荷给扶住了。 阿平没有来劝慰反而转身就走,我心头一沉,对燕七丢下一句:“我去看他,放心,今日你的举动我支持。”不管阿平此时在想什么,但不能寒了一颗对他百般维护的心。 随着阿平屁股跟出来的,见他回了自己的房便也跟了进去,然后将门关上。 他自是知道我有随过来,回眸看向我时来询问:“兰,我是不是做错了?此趟远征就不该将最亲近的人带在身边的。” 我走过去把他拉坐到桌边,端了茶壶替他倒了一杯凉茶后才道:“如果你不把我和燕七带上,刚才那种时候谁来维护你?难道就任由别人将你薄待?” “可是……如此我与燕军必生罅隙,两军交战最忌讳的是内斗。” 我笑了笑,尽量用轻松的语气道:“理是这个理,但却未必啊。你想想今天这个事情的发展流向呢,是觉得任由此风歪长呢还是就此扼断的好?” 阿平开始迟疑了,眼神里有了不确定。 我又给他加了一剂猛药:“那再换个角度来,假如今天的主角是你,而那庆安骂的是我,你又会不会出那一拳?”阿平顿然惊瞪,想也没想就道:“当然不允许任何人骂你了。” 紧随着我跟了一句:“所以啊,燕七的那一拳有何错?” 阿平一下被我问住了,看那呆怔的表情我将桌上的茶端起递进了他手中,语重心长地说:“阿平,你也说我们是你最亲近的人,而你一定知道在燕七的心中是什么样的地位。就如他所言,相信今天那庆安怎么骂他都不会动一根手指,可偏偏是不能骂你。同样的理也在我身上,可以有人对我轻待,但唯独不能针对你。所以当时我也控制不住情绪要讲那一番话,我知道你会担心,但我们人活这一辈子,并非是靠容忍来生存的,该有骨气的时候就得有骨气。” 获得别人的尊重绝对不是靠容忍而来的,是需要实力。而在证明自己实力之前,每个人都有一条底线,不容人肆意触碰。 沉顿良久,阿平终于眉间皱褶疏散,缓缓开口:“或许真的是我顾虑太多了。我一心希望两军能和睦共处,不想打破这个平衡,却没想本身就不在一个天平秤上又何来平衡?另外,我也应该约束自己的部下,像今天这类的事若再发生定当严惩。与王叔之间可能也需要开诚布公地谈一次。” 听着他最后那句话,没来由的心头一颤,这是我唯一不敢去触碰的区域。不敢去问阿平要与朱棣谈什么,怕问一句就能引来阿平的臆测和疑心。 所以我有心转移了话题:“我认为你应该去安抚一下燕七。” 阿平点头,“我知道,刚才确实说话重了一些。”他将杯中茶一饮而尽后起身对我说:“我现在就去找他。” 阿平进了燕七屋子,将里头的人都遣了出来并将门给关上了。我是知道其中原委的,但其他人都不知道,各自面面相觑又忐忑,也就木叔比较镇定。 由于城守府就这么大,基本上所有将领都是住在这后院的,男人们也不讲究,有片屋瓦可遮蔽就好,所以三五人睡一屋也并不稀奇。这会儿全都站在院子里,三两成群,我在角落里暗暗观察,很明显的分成了两边:一边是燕军将领,一边是朝廷的人和锦衣卫们,或坐或站都不开口说话,于是院中气氛很沉闷。 没见到朱棣与朱高煦的身影,应该也在屋中议事。这件事还得看朱棣的态度,其实阿平并未做绝,还是留了庆安一条命在,朱棣是北平的燕王,也是大明朝的皇子,庆安对皇族的污蔑恰恰也包含了他。只是我对阿平了解,对朱棣却从未看透过,也不知他沉鹜的面孔下盘转的是什么心思。 199.惊变(上) 正念转间就见朱棣从屋内走了出来,可能是感应到我的视线突然转过头来,我避无可避,只能平静而视。却没想他在顿了顿后,抬脚就向我走来,顿时心下微慌,原本歪靠的身体也站正了。等朱棣到近处就听见他问:“平儿呢?” 我答:“在屋内与小七说话,你有事的话我就去叫他。” 他摆摆手说:“我等上片刻也无碍。” 目光凝于我脸上稍瞬,就听他又开口:“今日之事非我所料,也是我御下不严之过,若有让你难受之处多包含。”我心中暗惊了下,他是在跟我道歉吗? 迎上他的视线心头不免波动,那双眸子太过洞穿人心,好似自己是透明的,脑中转过什么念头都逃不出他的眼睛。我生出慑然感,下意识就想避开那目光,但眼下情形必须得忍住,尽量让自己的神色不要有太大波动,语调也清平:“王爷无需太过自责,你已经惩戒过庆将军了,相信经此一事大家都会引以为戒。” 我并未刻意扬声,但身周也有一些燕军将领,自朱棣走来身前便“收获”了不少侧目。想来如今应该有不少人对我印象深刻了。先有朱棣亲自领兵于乱军之中前来营救;后则在庆安无礼蔑视皇权时挺身而出,堂堂指责,关键是没有人来呵斥我的“多言”,不管是阿平还是朱棣;而此刻又见朱棣特意走至我跟前,言辞恳切,恐怕每一个人心中都在臆测我到底是何身份,让他们的燕王如此重视。 朱棣沉静片刻后抬起眸,放低了语声:“你放心,这件事我会全权处理。” 我怔了怔,等领悟过来那意思时不由惊怔地看着他。这句话等同于是对我许下承诺,他已然洞悉我心中所忧虑之事,应下了这个承诺便无需我再去烦忧,他会将事情负责到底,也会给我满意的答复。面对着他沉幽而视的眸光,我不知该如何以对,只有轻嗯了声。 算是,对他的一种信服吧。不是没来由而生的,是当初一起共同经历过的那些事让我确定他是个一言九鼎的人。 “你……”他刚想再说什么,燕七房间的门从里头被拉开了,朱棣顿停了后面的话目光流转向那处,见是阿平走出来他便立刻走了过去,“平儿,我们谈谈。” 阿平浅笑而回:“王叔,我也正有此意。”于是两人直接进了隔壁的空屋,这下我不再担忧了,两人都有心往好的方面走那便不会再起争执,至于,阿平说要“开诚布公”会否谈到以前我无从确定,也无从担忧起,哪怕真谈到了就让他们以男人的方式来解决问题吧。 感情上我对阿平问心无愧,也曾与他交心而谈过了。至于朱棣,除了最初救他的动机外从未有过其它杂念,哪怕他很可能就是陆锋。 深知我与陆锋的感情在那一世已经尽断了,不会再来与这一世牵扯。 敛转眸见四下的将领们都目光朝着这边探视,看来所有人都在关注着事态发展。环转间撞上人群中一双黑眸,扑扇扑扇地朝我眨了眨眼,又跟我做了一个努嘴的动作。看着他走出了后院并没立即随上去,是等过片刻后才也走了出去,见朱高煦探头探脑地站在墙角边正朝这处张望,看见了我立即招手又压低声喊:“这边。” 我走到跟前蹙眉问:“找我什么事?” 朱高煦没心没肺地问:“小兰,我炆哥怎么说啊?是不是很生气?庆安那人就是那德性,口没遮拦的,有好几次都为那张臭嘴巴而跟人私斗,都是老朱给他瞒着父亲的。这回是他咎由自取,活该被打的半死。” 我见朱高煦并非故意为搏我开心才说这番话,他在说这些时也一脸愤怒,可见那庆安平时嚣张肆意惯了。不由询问:“既知此人如此恶劣,为何还要包庇于他?” “他是皇祖父时期一员老将的儿子,打仗时十分的勇猛,立下过不少战功。老朱惜他是一员猛将,故而总是替他隐瞒。” 我冷哼出声:“你可知一只苍蝇坏了一锅汤的道理?有着这样的搅屎棍在里头,只会坏了你们燕军的名声。”朱高煦闻言也不生气,嘿嘿一笑了说:“现在不是被你把这根搅屎棍给除了啊,不是我说啊小兰,刚你说话的那股气势当真吓人也。” 我挑起眉,“那吓着你没?” “我吓着什么呀,反正你也不会对我那样凶的。我在旁边看着还觉得痛快呢,总算是给我出了一口恶气了。” 这回算是被他给真的逗笑了,脸上刚露出笑意他就嚷了起来:“笑了笑了,总算雨过天晴。”我真有想踹这小子一脚的冲动,至于要这么大惊小怪吗?不过心思翻转,想及之前他与朱棣的闭门谈话,便打探了询问:“之前你与你父亲关在房中都在那讨论什么啊?” “还能有什么呀,不就是说这事呗,我还被父亲给责骂了呢。” “为何要责骂你?” “父亲询问我庆安在军中的品性,我这不是念着老朱那点交情嘛支支吾吾的,然后被父亲一顿臭骂,逼得我只好把那些旧账都给翻出来了。还有就是我怕你闹那一场有事,替你向父亲求情了。” 朱高煦对我一向老实,毫无隐瞒地回道:“父亲说这事他自有定夺,让我无需操那份心。不是我要夸你啊,当时那种场合换作是我也不太敢说那番话,小兰,我当真是对你服了。” 瞧他这傻样便心生捉弄之意:“服气了是不?那还不叫一声姐,以后让姐照着你。” 他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就开始阴阳怪调地鬼叫了:“哪来姐?我怎么没看到?”却没防突然有道粗蛮的嗓音从背后响起:“小朱,你在这做什么?” 回过头就见是一莽汉,他在墙角处探了探头张望着问:“刚听你们说什么姐来着?是这城守府有女人吗?”我背转过身就瞪了朱高煦一眼,都怪他那大嘴巴与大嗓门,也不去说话,转身就抬脚而走,这烂摊子留着他自个收拾去。 可等拐过墙角还是不由放慢了脚步,只听那边朱高煦的语声传来:“你哪只耳朵听见什么姐了?老常,我看你是不是要去找军医瞧瞧耳朵了?” “混小子,你才耳朵不好呢。对了,刚那不是殿下身边的亲卫吗?你跟他在说什么呀?” 朱高煦回道:“还能说什么,不就是因老庆那事跟人家探探口风了。想我们燕军全军都堂堂正正,偏偏出了这么一个口德败坏之徒,元帅都为此而震怒了,把我给臭骂了一顿。” “啊?元帅当真怒极了?唉,也怪庆安太狂妄了,当真是不知天高地厚,活该受那顿板子,当时就该让我来执杖的,不把他打得屁股开怀俺老常跟他姓安。” “得了吧,让你来打还不把人给打死了。” “哼,这种人死不足惜,若不是老朱……” 后面的对话我无心再听,知晓燕军之内并非如料想的全都对朝廷兵轻看很感欣慰,如此阿平就不会太过辛苦了,看来也就是那群恃才傲物之人才会有那种将人轻薄而视的心思。 回了后院发现阿平与朱棣还没从屋子里头出来,而四周将领都在窃窃私语。城守也在其中,正拎了茶水壶在为人添茶呢,看见我进来立即小跑了过来,“许统领,你看这会儿殿下与王爷在里头议事呢,要不坐下来喝一杯茶等等结果?” 也确实觉着有些口干,便坐至石桌处。城守立刻为我添了一副杯子,注入了淡黄色的茶水,我端起来轻抿了一口,也不知道是什么茶叶泡的,喝着还是挺香的。 城守见壶中茶水到底了,便小跑步出了院子,应是又去煮茶了。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心中略有些对之感到抱歉,虽然我们都是为驱赶北元军而入了这尧关的,可一大众的人都住在他家中也确实给人家带来不少不便之处,还害得忙进忙出又诚惶诚恐。 若是个富裕的官员倒也罢了,而他又如此清廉,恐怕我们这一竿子人都快把他吃垮了吧。 心中盘算着等晚些要跟阿平提提这件事,既然来了尧关暂时休整,那便得有所安排,对城守也需要关照才是。正念转间,突觉肚腹冒出一股疼痛,心中一沉,莫不会是要来例假了吧。之前因怀孕乃至到生产,整整将近一年时间都免受例假之苦,我倒也是习惯了那般自在的日子将这事给忘了,加上此趟行程事出突然,根本就没做准备。 不过当下我必须立刻进房察看下,莫不要等一会染出色来了。可昨夜我与阿平是共睡一屋的,其余的屋子都被别的将领给占据了,而此刻他与朱棣又在房中谈正事,我贸贸然进去不说打扰了他们,就是阿平问起我有何事,当着朱棣的面也说不出口啊。 想到此就不由着急起来,也不知他们要谈到几时,眼下我这事却已迫在眉睫,因为感觉肚腹越来越痛了,像及了痛经的那种感觉,就怕下一瞬涌出。 左右寻了寻,想找绿荷来帮忙。可她正背站于我,瞧不见我的眼色。 只迟疑了一会,就觉一股锥心之痛上涌,在肚腹间扩散而开,忽而感觉到不对。之前那种一下一下的绞痛像是例假要来的痛经,可这般剧痛是从未有过的,而且疼痛面积已经逐渐扩散,我的眼睛开始变花了,视线里一片模糊。 再是忍不住,一个扑跌滚倒而下,听得耳畔一阵惊呼,可自己摔滚在地却已然没了痛觉。茫然睁着眼,只看到人影晃动,想要依靠耳朵来辩驳周遭的声音,但却徒劳。发现自己除了痛觉失去外,视觉与听觉都在慢慢失去。 200.惊变(下) 感觉身体一空像是被抱了起来,下意识地嗅了嗅,是阿平! 很快身体被放下,粗重的呼吸抵在耳畔,“兰,是我,你醒醒。”我想回答他,可声音卡在喉咙里出不来,强凝住逐渐涣散的意识,怕自己这一昏晕过去便是天人相隔。 只觉眉心处注入一丝清明,使我越来越沉的神智终于寻找到一点支撑的力,有个声音在脑中响起:“别睡,撑住,他们会救你的。” 你是谁?我控制不了自己意识要怎么办? 用你的意念去控制,想想就在你身边的丈夫,想想关心你的人,你不可以放弃! 我不想放弃,阿平一定是知道了,他看到我突然这般估计要疯了,为了他我绝不能放弃。随着意念的坚定,眉心处的清明逐渐扩散,进而感觉头顶也有几缕凉意注入进来,竟让我首先能听到外界的语声了。 “今日本王必当彻查此事,诸有关联者格杀勿论。” 这是朱棣在说话,他的嗓音里满满都是震怒。但我想听阿平的声音,他在哪?“阿平……”嘴唇蠕动,轻咛声出,霎时静默轮回,下一瞬便听见耳边迫切沙哑的嗓音:“兰,我在,我就在你身边。现在有军医在为你扎针刺穴,逼出你体内的毒素,为了我,为了元儿,,你一定不能有事。” 阿平,元儿,是啊,我不可能舍得下他们的。 蓦然间感觉眼角有热烫的液体滑过,无论阿平怎么擦拭都停不住,终于引得他疯了一般怒吼:“是谁?究竟是谁?我要那个害你的人千刀万剐!” 阿平,是我错了,之前不该以自己为例的,而今当真身临其境,又怎忍心让你经受这般惊痛啊。可是我躺在这睁不开眼,除了流不止的泪根本没法回应。 一个陌生的声音响起:“暂时只能先用针封住毒液蔓延,但是中毒的根源还是要寻到,否则没法找出解毒之法。”这人应当就是军医了,听他话中意思是我中毒了? “有谁刚才接近过她?”是朱棣在沉怒质询,一片静谧里无人敢应,紧随着便听见他又道:“今日若你们没有一个人能说出她曾与谁接触过,那么本王就一个个将你论罪。” “我见过!”威吓果然是有效的,立即有人应声了:“好像有看到他离开院子,后来什么时候回来的我们也不得而知,就听到一声咕咚,他突然就栽倒在地上了,还把我们给吓了一跳。”随着这人话落,立即有人响应:“是啊是啊。” 而在这时朱高煦小声开口了:“元帅,我之前与她有过接触。” 朱棣怒询:“何时?何地?” “就是您跟炆哥进屋谈事的时候,我喊了她去外边墙角处说了一会话,后来老常来了,她就先回来这边院子了。我与老常还在那闲聊,听见这边动静才跑过来发现出事了。” 朱高煦的声音听着有颤意,怕是有被我给吓到了。 忽听啪的一声响,我愣了愣才反应过来那是巴掌声,是朱高煦被朱棣打了吗?却听朱棣怒喝:“带我去看那处地形。”杂乱的脚步声纷纷离去,而当身边逐渐静下来时,我却听见阿平以轻到不能再轻的声音附耳在旁道:“媳妇,我会杀了那个害你之人替你报仇的,哪怕是我的堂弟朱高煦,哪怕是我那敬爱的王叔。” 什么?怎么会是朱高煦和朱棣呢?再怎样都不可能是他们二人来下毒害我啊。阿平他疯了吗?可就在这一念之间我忽然生出一个可怕的念头,这个局不会是……阿平他布置来对付朱棣的吧?以我为引?!不,不可能的,阿平不会这么做的。 念刚转过,我就否定了这个可能。他或许会因前事对朱棣心生罅隙,哪怕他真有心要动朱棣也情有可原,但是他不可能会拿我生命作赌注的。 不止是他疯了,连我都疯了,居然去怀疑他。 可我这毒究竟从何而来?当真是朱棣身边的将领因为不满我之前为阿平出头而来设计陷害我?还是庆安因此对我怀恨在心,暗中让他的人对我下毒? 我满脑都是纠察自己为何中毒,因为若这毒因不找出来,阿平的痛难以抚平,他当真会疯了似的把矛头对向朱棣。之前我曾与谁擦肩而过?与谁有过接触? 一直都站在角落里的,是朱棣先走向了我,但他离我有两步之遥,期间我们只是说话并未有任何身体接触;后来他与阿平进了房,我便随了朱高煦出去,可他也不曾与我碰触过,难道是……那个老常?我离开时曾与他擦过一次肩,他会不会是庆安的同伙? 可之后我暗中偷听了他与朱高煦的讲话,言辞中对庆安行为也是不赞同。难道连这也是伪装出来的?这一点没法肯定。 一个人中毒,就我的认知中除了身体接触外,便是迷香,然后是口入。 我并未闻到过特殊的气味,即使有,自己的活动范围就在后院里,那里有如此多的人,若我有事别人也肯定会闻到有事才是。而口入,我在之前就喝过一杯茶,但那茶是城守倒的,在这之前他一壶茶都给将领们快添完了,很多人都有在喝。 究竟是什么?不知是我思虑太甚还是本身就抵受不住,脑中突然袭来一股剧痛,彻底将我的神智要湮灭,抽离之际心中无数惶恐,怕醒来一切都已来不及,怕原本变好的走势最终还是扭回“正道”,怕他们叔侄仇怨于身,也怕……我醒不过来。 无意识状态里的自己没有时间概念,所以当渐渐有一丝清明回到脑中时截然不知到底过了多长时间,周遭静谧无声,安静地让人有些彷徨。 甚至我生出一个怪念,莫不要睁开眼自己回到了原来的时代,然后告诉我之前不过是一场梦,那我当情何以堪?而离开了故乡还能够归乡,离开了的人只要回去找依旧能找到,若隔了一个时空我如何回得去,又找得到? 若当真如此,老天爷你索性将我收走吧,也莫要如此的折磨人了。 处在这般有意识的状态并不长,一会便又昏沉过去,记不住这般昏昏醒醒多少次,到后来就感觉脑子里所剩的东西有限,不过能够听到一点声音。我仔细辨认了很久,才估摸出那是一个人的呼吸声。可能因为安静的原因吧,感觉好像呼吸声被放大了般,听得格外清晰。 两长一短,极有规律。 听了又听,身边并没有呼吸交杂声,应该只有一个人。而且此人呼吸虽然有规律,但不像是睡着了般均匀,可为什么不说话?也没有余杂的动静,就单一而有规律的呼吸声在侧,很近的距离。后来想了想,大约是因为屋中就只有我和这个人吧。 过了一会又开始好奇,这个一直陪在旁边的人是谁?是我的亲人?朋友?脑子愚钝了,好像忘了什么重要的人,可是穷尽脑汁也想不出来,可能这会儿自己所剩的脑汁有限吧。 不过有这个人作陪我倒是不觉得孤单,数着他的呼吸声都觉得有趣。 咦?为什么是他而不是她?我想不通,就是直觉是个男人。不管是男的还是女的,当听到有个外界的脚步声靠近时我还是挺兴奋的,终于来了第三个人了,满心期盼着能够听见他们说些什么,可是削尖了耳朵都没听到说话声,反而来的那个人又走了。 我真是失望之极,为嘛不喜欢开口呢?我昏迷着不能说话还情有可原,你们好好的也不说话,真是浪费资源。继续是那呼吸两长一短的人陪在身边,越发好奇了,这是上演默剧吗?还是他们都是哑巴? 正念转中,感觉身体被搬动,我原本是平躺着的,现下被半扶在那人的臂弯里,鼻间闻到一股清冽的气息忍不住多嗅了嗅,挺好闻的,不过这个“嗅”的动作也就念头想想,暂时大脑还支配不了感官身体,没法作出相应的指令。 突觉嘴唇处有温热触感,像是勺子,随后便有温热的液体滑进嘴中。味觉迅速判断传递大脑,这液体好像是米粥,在舌尖翻滚而过时还勾出一丝甜味来,不知道为什么,比我以往吃过的米粥都感觉要美味。 可是,为嘛只在嘴里停留却不滚进喉咙里呢,全都从嘴角溢出去了呀。我好着急,他一口一口地在喂,可我却连一口都没吃进肚子里,这分明是在勾引我又不让我吃啊。 不让我尝过米粥的滋味还好,这一尝过就觉饥肠辘辘的,恨不得张大了口去吞咽。 民以食为天,在吃面前绝不能退缩,拼命凝聚心神想要不让米粥从嘴角溢出,难怕是留住一口也好啊,不知道尝试了多少次终于有一次成功了!一口米粥滚下喉咙,那液体温热丝滑一直暖到肚子里,瞬间让我感觉满足了。 201.你醒了 却闻耳边传来抽气声,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就是那喂我喝粥汤的人突然停下来了。不带这样的吧,难道真是故意引诱我却不给吃,一发现我偷吃到了就不喂了?正犹疑间感觉嘴边又送来一勺米粥,不过怎么手这么抖的?这样我好难去喝到啊。等着液体入了嘴后立即又快速吞咽,反正是想能吃一口是一口。 还好这回没再不给我吃了,吞咽完下肚就又喂进来一口,起初我还很怕他不给吃而急切地要去吞咽,可忽觉喉咙口被手指轻轻揉抚,一下一下,顿时平静下来,心头涌出一股暖流,竟生出一种被温柔呵护的感觉。 又吃了五六口,我犹觉不够,抿着嘴唇想要他再喂,可他却在我身下垫了个枕头后就突然起身而走,听着那脚步声离去不由生出一丝恐慌,他要去哪啊?不陪我了吗? 如果是因为我喝了米粥而如此,那至多以后就不喝了啊。 “绿荷,再端一碗粥来。” 我愣了愣,才反应过来这是那个一直陪着我的人开口说话了,原来他不是哑巴,非但不是哑巴,嗓音还十分的好听。忍不住在心里催促:再说说,让我多听听你的声音。 可后面他却没再开口,不过又返回到我身边了。再感觉到他用勺子抵在唇边时已然明白他刚才是去给我要粥喝了,还算有良心,知道我真的饿狠了,只吃那几口粥肯定不饱。 等一碗粥都喝完了,肚子总算饱暖,我也终于心满意足。 这时听见不远处传来一道惊疑声:“她能自己咽了?” 我听了这话很是不满,什么叫我能自己咽?不是我自个咽难道还你来帮我啊?而身边的人就不像他那般大惊小怪了,只轻轻嗯了一声算作回答。 性格有些沉闷呀,我暗自想着。 都说饭后瘫,估计我此刻就是这种情形,吃饱喝足后意识就迷迷顿顿地想要睡了。在即将昏沉时,依稀听见耳边一声很轻很轻的叹息,兰…… 再次醒来是被饿醒的,因为鼻子闻到一股很浓郁的香味,这是鸡汤的味道啊。我出自本能地吞咽了一口口水,仔细听了听,身边依旧是他。在我鼻子用力嗅了几下后,他便将我半扶起来拿枕头垫靠住半身,随后就听见勺碗间清脆的撞击声,脑中自觉反射出一双白皙的手端着一碗鸡汤近在咫尺,正用勺子在搅拌使其凉得快一些。 之所以会作此猜想,那是因为鸡汤的香味阵阵扑鼻而来。终于等到同样触感的勺子递放到了嘴边,我立即抿唇去吸,等鸡汤包裹味蕾时觉着这世间最大的美味不外乎如此了。 这次吃东西没上回那般费力了,就像刚出生的婴儿似的学会了一项技能就变成了本能,只要鸡汤进到嘴间就会下意识地咽下去,一口接着一口,鲜美的滋味让我愉悦之极。 没料乐极生悲,有一口咽得急了直接被呛着了,顿时从天堂跌到地狱,难受到不行,咳得连眼泪都要出来。他很着急,一边轻拍着我的背一边道:“别急,慢慢喝,喝完了还有的,我给你熬了一锅鸡汤。”听见这话总算让我感觉好过一些,也慢慢止了咳,然后再喝时我也心有余悸了,不敢喝得太猛,等汤在舌尖翻滚停留了下才咽下肚。 他整整喂了我两碗鸡汤,把我给灌得饱饱的,嘴里都还余留了鸡汤的鲜味。 回味了片刻又觉困意袭来,正准备再次沉入梦乡却听耳边突然抵入细流般清和的嗓音:“兰,别睡,陪我说说话好吗?” 这么好听的声音让我不忍心拒绝,撑起精神想听他要说什么,没法回应只能嘴做了个微抿的动作以示回应。随后他将我从床上抱起在怀中,并不排斥,相反的感觉怀抱很舒服,好像我常常这样被他抱着似的。 他的声音再次钻进耳膜:“兰,你睡了好久了,打算到什么时候才醒呢?你可知我每天都在等着你醒来?其实你是能听见我说话的吧,但就是不想原谅我所以不愿意睁开眼是不是?这次我不能再说自己错了,因为连我都没法原来自己,居然让你在眼皮子底下出事。” 我好难过。听着他的倾诉,听着他的痛苦,心中就涌出难受的情绪来,这股情绪逐渐上涌,酸了鼻子,也流出了泪。 他并没想象中的激动,只是用那修长的手指轻抹着从我眼角滑落的泪,又轻捋了捋我的头发,才又道:“我想带你回家,真的,不是皇宫,是我们银杏村的那个家。在那里,日子虽然过得苦了点,可是知足、安乐,也开心。你也一定想你的阿爹阿娘和弟弟吧,是我的疏忽,竟然一直没想起来要带你回去看看他们。” “原本是想这一路奔波,就别让江老头跟着折腾了,没想最终还是把他给叫过来了。你不知道,江老头奔波千里赶到时那张脸黑的啊,就差没指着我鼻子骂了。不过到底还是江老头靠谱,他一搭你脉就知是中的什么毒了。多亏有他,你才能够好转,所以兰,快醒来吧,不管你愿不愿意原谅我,至少睁开眼让我心安。” 我想睁开眼,想看一看他,可是不管我用什么方法凝聚多少心力,眼皮都依旧沉重地睁不开,后来甚至因为心力耗费太多又昏沉着睡过去了,残余的意识里转过的念是——若我不醒,他要怎么办? 再次有意识时头很昏沉,太阳穴的鼓膜一下一下地跳跃着,我睁开了眼。 视线里出现一个身影轮廓,目光聚焦了一会才逐渐从模糊变得清晰,沉定轮回。霎时脑中闪过各种画面,记忆也层层翻折,一股酸楚涌上来。 居然在那个黑暗而昏沉的世界,将我的阿平给忘记了!而今他就在眼前,满脸的疲乏困顿,眼眸垂闭半靠在床头,竟一眼就觉他消瘦不少。 我想不扰醒他,可只要想及在昏沉中听见他说的那番话就觉让他多等一秒都心疼。 很轻的两字从嘴里溢出:“阿平。” 几乎是立即就见那阖闭着的双睫轻颤,随即缓缓张开,向来清澈如水的眸子这时候里头一片混沌。他还未发现我张了眼,只下意识地依稀好似听见刚才的唤声而在目光流转四下,直到落至我的脸上视线交汇时目光终于沉定。 两个人谁也没开口,在彼此轻凝的目光里将情绪撵碎了再揉合到一起,汇聚而成的是痛。 只见他一点点俯下身来,一直凑到咫尺处,我都能看到他瞳孔中自己的倒影。终于一声轻叹从他嘴里溢出:“兰。”唇被堵住,轻轻磨转,他再退开时眼中已有湿润,“你醒了。” 这三个字在他嘴里说出来太过沉重了,等了很久很久吧。 我的泪从眼眶中滚落而出,口中呢喃着他的名字却说不出半个字来。一别生死两茫茫,我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世间最最依恋和牵挂的人就在眼前,从今往后我都不可能离开他。 脸上的泪都被他一一轻啄而去,可他眼角的湿意却一直没褪去,我想伸手去抚,却完全无力。就连说话都很费力:“阿平,我睡了有多久?”他顿了顿,轻敛目光看进我眼中,“半个月。”心中不由唏嘘,我在昏沉中不觉时光匆匆,却没料再睁眼已是半月之后。想及之前他对着我痛苦倾诉的话,便觉钝痛不已,想要拥抱他又办不到,只得说:“阿平,让我摸摸你的头,好吗?” 他眼波流转,抓起我无力的手放到了自己头上,指尖滑过他的发轻抚他头,这是我对他最亲昵的动作,想要试图借此来抚慰他。 却在我轻抚片刻后听他丢下一句“我去找江老头来”便起身匆匆而走,我看着他的身影怔忡,刚才确实有看到有泪从他脸庞滑落。拉开门他快步走出去了,很快再进门的是江大夫,他一看见我醒在床上便不语先叹气,到得床前开口说的第一句话是:“这些日子苦了殿下了。” 心沉了沉,“能为我说说吗?” 江太医一边为我诊脉,一边幽声开口:“之前老夫未来不知是如何,只知十天前老夫来时殿下整个人都处于浑沉状态,谁都不能进你这屋子,老夫进来都还差一点被他用东西给砸到头。只看见他也坐在床内侧,将你紧紧抱在怀中,后来是我让木统领将人按住了下了一针,才使殿下的神智终于清醒过来。” 有意料到在我昏沉过去后阿平会有什么反应,但当真亲耳听见时心头就像被针扎一样疼。“之后呢?”即使如此,我依然想要知道后来事情的发展。 202.奸细(1) “之后?”江太医重复了下后摇了摇头,又叹了口气才道:“殿下虽不至于再像之前那般神志不清,可整个人变得十分消沉。即使燕王有军事要与他相商,也都是在这屋子里竖块屏风,隔着屏风而谈,一步都不肯离开你这屋子。这些日子你所有的起居都是殿下衣不解带地在照料,连煮粥熬汤这些事都亲自动手,不肯让别人代劳。” 我错愕之极,煮粥熬汤?怎么可能?说他不肯离开屋子守在身边我相信,可阿平进过灶房却从未掌过厨啊,他会煮粥和熬汤吗? 江太医见我一脸狐疑苦笑着道:“别说你不信,就连我老头子亲眼看见了都不信。” 所以,之前昏沉时几次喝到的米粥和鸡汤都是阿平他自己熬的?味道很不错啊。就在这时,我们谈论的人迈进门来,引得我目光不禁溜走。 阿平换了一身青色袍子,刚才没发觉,这会儿看起来整个人清减不少,衣服都快撑不起来了。他明显是去收整了下自己,进门后视线先落于我脸上,然后大步走过来询问:“诊断得如何了?”江太医在他进门前脸就故意板起来了,“脉象虽有些凌乱不过属正常,老夫就跟你说了只要能自己吞咽就是快要醒了,你还不信。” “那可还有余毒?” “余毒自是不可能立刻清除了,需要时间调理。现在人醒过来了就不需要再一直用流食来吊营养了,鸡汤的话还是大补的,可以继续熬着喝,再配备其它的食物补充体力吧。至多到明日身体就不会乏力了,三日后应该是能下床了。” 江太医背着医药箱走了出去,屋内只剩下我们两人时他坐下在床沿道:“刚才我已经去吩咐过小七准备膳食了,一会就端过来。” 虽然听了江太医的一番话心头感触颇深,但是不想再去揭起那伤疤,只微微点了头询问:“我想喝鸡汤,还有吗?”他挑起眉来,“觉得好喝?我立刻去给你盛一碗来。” 看他步履匆匆而行,酸涩感由心而生。他本天之骄子,而今却为了我洗手做羹汤,尝尽诸般流离之痛又还要强忍着。等他再回来时手上端了一碗冒着热气的鸡汤,来到床前时先放下碗,将我从床内扶起了垫高然后才去吹着还微烫的鸡汤,一整套动作十分的娴熟了。 我瞥见碗内除了鸡汤外还有几块鸡肉,不由想起之前有一次“杀鸡”事件,两个人还吵起来了。喝了一口后询问:“这鸡是从哪来的?” “去外头跟农户买的。” “谁杀的?” 他顿了顿,“我。” 两相沉默,等到一碗鸡汤见底了他问我:“要吃鸡肉吗?可能肉有些老了。” 我点了下头,江太医也说了要想尽快恢复体力就得多吃,之前昏沉着时连吞咽这个动作都好艰难,现在醒了有的吃哪还能挑挑捡捡。不过阿平还是细心的把鸡皮替我除了,又把肉撕成一小块一小块喂到我嘴里,肉感确实可能因为熬汤的原因有些老了,不过鲜味仍有余。 门上传来轻敲声,我抬起头,门没关,燕七托了一个盘子站在门处,目光看过来时掩藏了激动,“公子,膳食拿过来了。”阿平起身过去端了托盘,只淡淡吩咐:“再去街上买两只土鸡回来。”但燕七看了我一眼后建议:“一直喝鸡汤会腻吧,不如我去买只鸽子回来熬汤,也很大补的。” 阿平踌躇了下,点头:“速去。” 他端着回来的托盘里就是清粥小菜,不过我可能太久没有吃过东西了,看什么都觉得饿,看什么都想吃。一个人,刚喝完一碗鸡汤外加吃掉几块鸡肉后,又喝下一碗白粥,并把配菜都解决了,一下子就解了我多日想吃却难吃到的馋,但也吃撑了。 挺了个圆滚滚的肚子在那我故意自嘲调侃:“阿平,你看这像不像是四五个月大的肚子啊?”没想他却一本正经地道:“咱们暂时还是不要再生了,你若想要过个几年好不好?” 我哭笑不得:“谁说还要给你生娃来着?”光是一个元儿都快要了我的老命了,再生一个我还能完好不?他勾了勾唇角,将碗盘全都放进了托盘里,然后便掀起被子和衣躺进了我身边,又将我揽抱进怀中。 我的头就枕在他胸口处,听着里头的震动片刻还是由我打破了沉寂:“查出是谁下毒了吗?”这个问题迟早要面对,不管是否已经发生我最担忧的事情。 阿平的身体明显一僵,我没有去催促,静等着他给我答案。 “查出来了,是城守周吏。” 我不由愕然,怎么会是城守?“是因为我喝了那杯茶?”果然见阿平点了点头,可是……“不是在场的每一位将领都有喝那茶吗?为何就只有我有事?” “他那茶壶里头有蹊跷,与两心壶同理,在给你倒的时候将有毒的茶倒出来了。” 我唏嘘不已,“那他为什么要对我下毒?我和他又无冤无仇的。” 阿平顿了顿,“在我们来尧关之前,已经有北元禁卫闯入过了,他们抓走了城守的家人,使他成为他们的一颗棋子。必要时候行离间之事,意图挑起我们朝廷援军与燕军不和,而他北元则坐收渔翁之利。” 这个情形非我所预料,更没想到中毒事件会牵扯到国与国之间的战争谋略。只需稍一回想就大约明白过来,定是我之前走出人前替阿平怒斥庆安一事才引来这杀身之祸。 如此说来,岂不是我们军中也有北元的奸细?而且此人还就在一众将领之中,否则不可能会将这矛头指向我的。难道……“那庆安是奸细?” 阿平眸光沉了沉,“此人本就一半蒙古血统一半汉人血统,平日里多在军中以口舌挑拨,但因多次建立军功深得朱能将军之信任。这次我军前来应援,他早已在军中散布谣言称皇祖父不放心王叔才故而派我前来做督军,是故燕军众将领对我等都极排斥。他本想又一次借着有意与小七闹事将矛盾激化,却没料被你出面怒斥给阻断了,这便将心思动到你头上了。” 我沉定了下思绪,刚才阿平虽有解释我听其中细节,但却没有正面回应庆安是否就是奸细。所以其实阿平是把他排斥在奸细之外了,因为这其中有一个很大的漏洞——假如庆安当真是北元派在朱棣身边的奸细,那么必当行事小心又低调,可从听来的相关讯息来看,此人不但不低调,反而极其高调,在军中也得罪了不少人,包括朱高煦对他都不喜,唯独朱能总是袒护他不将那些劣迹汇报给朱棣听。 这样的人,首先就当不了一名合格的奸细。 还有,从表面上来看当时局面算是被我给扭转的,庆安怀恨于我也在情理之中,可仔细想来就觉得有些不对。除去锦衣卫一众人,加上燕七与绿荷外,在众将领眼中我就是阿平身边的一员亲卫,当时会愤慨上前维护自家主子乃在常理,庆安即便要恨也最先恨的是燕七,而不该让城守来杀我。 杀我之人必然知道我对阿平的意义,知道我若死将会引起多大波澜,甚至会造成阿平与燕王朱棣反目。有这份细腻而尖锐心思的人,才是北元真正安插在我军之中的奸细。 忽而背脊发凉,骤然间明白为何当我询问这件事时阿平身体僵了的原因。 能够知道我是谁,我于阿平意义的人,除了是——身边的人还能有谁?难怪江太医说看见阿平神智都有些不清了,不单单是他有多伤心难过,更多的是他对谁都不相信了。 直到江太医赶到他才松了那根神经,想必这段时日的饮食都是由江太医验过没有毒才会喂给我,他衣不解带、寸步不离地照料我是怕有心之人再一次拿我当这权利战争的牺牲品。 而这些东西,他还不能与谁说,连朱棣都不能说。 我没有去问他心中怀疑谁,因为知道我身份的人真的很有限,他们都是他最亲近之人,也是我最亲近的身边人。不敢去想其中有一个人,居然,要置我于死地。 转移了心神往别处而询:“现下那庆安与城守呢?” “死了。”阿平的眉宇间尽是阴霾,吐出这两字时眸色没有半点波动,像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我却不免轻颤了下,脑中闪过那两张脸,若说庆安本身罪大恶极也是死有余辜,但是那城守,虽然他对我下了毒,但想来一家大小都在敌军的手上,也是身不由己。 难怪这个城守府里除了城守外,其余人都不见,起初还以为这可能是他的别院,原来不但不是,其中还另有隐情。也不知他的家人是死是活,恐怕落在北元军手中也是凶多吉少吧。 见阿平沉默便推了推他,“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你刚醒来就不要去想这些事了。有我来处理就行。” “那现在我动又不能动,你让我做什么呀?难道又让我睡觉?” 阿平立刻摇头,“不,你别睡。还是我陪你聊天吧,这些时日北元余孽已经被我军驱赶的差不多了,而今咱们的将领与燕军已然上下一心,不再有罅隙在内。还是你说得对,要想在这军中立足,必须得有军功,这次李景隆带兵冲杀在阵前,很是带动了全军气氛,将那北元余孽杀得不少人都卸兵投降了。” “是吗?那胜仗在望啊?” “已经胜了,木叔领了锦衣卫夜闯北元军营,将其元帅首级给割回来了。而今敌军群龙无首变成了一盘散沙,被我军打的节节败退。王叔领兵追杀至边关防线十里外,方才返回。” ……这是都要打到人家老巢去了啊,该是他们北元军尝苦头的时候了。 203.奸细(2) 我问:“那我们何时可以回朝?” “等你身体好一些,要不然沿路舟车劳顿你会吃不消。而且江老头说你中的毒是尧关一带极其稀有的蟾蜍毒汁,最好是能抓到一只方能研制出解药来,为你解这余毒,否则……” 他话没说完,就听到屋外传来拍门声,也不等这边应声,朱高煦那大嗓门就响了起来:“炆哥,是不是小兰醒了啊?快开一下门,让我进去看看呢?还有还有,我们在回程路上抓了不少蟾蜍,里头肯定能有一只。” 阿平原本估计是不想理会他,但听见他说有抓到蟾蜍,立即二话不说就掀开被子下地往门边跑去,拉开门急问:“蟾蜍在哪?” 朱高煦伸长了脖子朝里头探问,口中随应:“在厅里呢,有一大.麻袋。” “……”我听了直接无语,为抓一种可能有毒素的蟾蜍,至于要抓一麻袋吗?想想那个画面,再想想蟾蜍那可怖的样子,顿时哆嗦了下。 朱高煦正探头探脑地想要钻进门来,却被阿平一把拽了手臂就走,“带我去。”他一边回头一边朝着我喊:“小兰,你是不是醒了啊?给我应一声呢。” 实在是懒得理会他,当我是小狗呢,还应一声? 还以为他们去前厅要个一会,我一人躺在床里没啥力气只得闭了眼假寐,不成想过了片刻就听见有脚步声传来了。那么沉的步子不像是阿平,难道是朱高煦去而复返了? 睁眼去瞧,从门处进来的身影高大而英挺,眉目沉幽,既不是阿平也不是朱高煦,而是朱棣。他走至床前低了眼帘来看我,眸中深意难询,不知道为什么,平时我在他的目光下定然会感无所适从想要避开,可今日却直直迎视着那目光,心绪也平静之极。 终于他打破了沉寂:“你终于醒了。” 我弯起唇角露出微笑,轻声而应:“嗯。”于是他也笑了,是那种笑意达到眼底的笑容,我从未看他如此笑过。眼波流转,墨色流蓝,他依旧俯视着我,我依旧仰视着他。 忽而,他嘴角弯起,对我说:“答应你的事,我做到了。” 心中一动,“你是说……” 他点了点头,“知你烦忧平儿在军中无威信,不受将领们爱戴,此次追击驱逐北元军多以南军为主力,我燕军在侧辅佐。而今他的亲属李景隆已在三军跟前树威,全军上下再无人敢再对平儿有丝毫薄言。这是我对你承诺之事,绝不食言。” 听到此除了对他满心感激外,再无其它能以言表。但还有一事我仍心有牵挂,也是根本:“你与阿平呢?”朱棣眉梢微微上扬,“你是担心我们叔侄之间起了罅隙吗?” 我不是担心,而是害怕。怕阿平在登上帝位前的任何一步行差踏错,都会导致将来的悲剧发生,而我能想到最好的法子只有是他们叔侄一直关系和睦融洽,那么将来朱棣就不会走那条路,也不至于把自己的侄子给逼至绝境。 朱棣见我不作声,可眼中却又满是忧虑,不由淡笑了下说:“兰儿,你太过杞人忧天了,我与平儿再怎么也是亲叔侄。” “那日你们在房中谈话,可有谈及以前的事?” 朱棣微微一愣,“原来你在担心这,放心吧,早已事过境迁,我不会对前事再提了。” 可即使不提也掩盖不了阿平已然知晓的事实,我只怕这根刺在心中深处长了根,不被拨动还好,一旦被拨动便是揪心裂骨之痛。但这些话又如何能与朱棣说? 飘了一眼门外,转移话题:“为何就你一人过来?” 朱棣默了一瞬,眼眸突然变得如同夜幕降临,安静而乌沉难辨。立即反应过来自己问了个不好的话题,可是已经来不及,听见他缓缓而道:“在外行军,每日从这边传来的消息都是你昏迷不醒,刚一进门就获知你已苏醒,遣了煦儿来引走平儿便迫不及待来看你了。” 他是故意让朱高煦把阿平引走的?可是这般做法不是太过了吗?若被阿平知晓…… 念刚转过就被他洞悉了我的心思:“你无需担忧会被平儿知晓,他一心牵挂你的余毒,我们回程途中抓了数百只蟾蜍,即使有江太医在验收他也定会在旁察看的,对你的事他都是亲力亲为的。另外,你莫要以为我安排了人在监视他,只是我行军在外对你关切,留了人每日汇报关于你的消息。” 他当真是将我心思看得极透,连我没来得及转念的都先解释了。 我转开了视线,轻声说:“朱棣,你如此对我,真的让我无以为报的。” “我有要你回报吗?”朱棣反过来询问我,并轻笑了笑说:“还记得你说过当知己吗?当时我不以为然,这时候再提出来你可否还愿意?” 微微讶异,也有些迟疑:“你确定?” “在我的理念中,女人除了是自己的和别人的两种外,不会再有第三种。但是偏偏在你身上破了很多次例外,兰儿,我很确定自己的决定。”朱棣说完后顿了顿,“我该出去了,以后有事可让煦儿转达于我。” 他又深看了我一眼后转过身,但在走至门边时又回转过头来,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对我道:“那日看你倒在地上,我终于懂得,什么叫揪心之痛。于是发誓从今往后都不要再有,无论何时何地是何处境,只要我朱棣能力尚在就一定会护你周全,再不让你受那痛苦。” 撂下这些话他转身迈出了门,这一次没再流连回头,径直从门处消失了身影,却留我怔忡莫名在当下,久久不知该作何反应。 等缓过神来不由苦笑,朱棣哪是肯退一步接受我当初的提议,他分明是借着这个提议而向我又迈近了一步。可能他基于身份不会再对我做什么,但绝然不可能只单纯将我当作是他的侄媳妇,也不可能成为真正的知己好友,他只是将这份心思光明化也坦白化。 可是,我又能奈何? 阿平与江太医是如何挑选试验蟾蜍的经过我是不知道,只知道阿平兴匆匆地跑回来告诉我说找到了。江太医已经汲取了毒汁开始研制解药,很快我体内的余毒便可清除。 但是也不知道是遗漏了还是怎的,这日午后我睡醒过来睁开眼,视线聚焦的一瞬尖叫出声。我不清楚别人怕什么动物,但是当一睁开眼看见枕边爬了一只满身疙瘩的蟾蜍,那惊魂感是铺天盖地罩下来的。 出自本能地起身躲避开,门在同时也被从外面推开,阿平冲了进来。他看到还在床上的蟾蜍,立即伸手要来抓,我脑中惊闪过念急喊:“不要用手!” 他顿了顿,抓起桌上的布条往那蟾蜍一抽,将之抽打到了地上。外面有人闻声赶来,燕七跑在最前,口中喊着:“怎么了怎么了?”霎时屋内进来好些人,而那蟾蜍也被清理了出去,可是我惊魂未定,身体止不住的颤栗,整个鸡皮疙瘩都冒起来了。 阿平上前抱住我,一脸震怒地低喝:“除了燕七,其余人都给我出去。” 我心中一抽,下意识地抓住了他的衣袖,但看他眼神坚定沉怒,似已下了决心。于是很快屋内就剩了燕七一人,他往床内探视了一眼,面露担忧而问:“没事吧?” 阿平却沉冷反问:“有没有事你不是最清楚?” 燕七一愣,没反应过来:“公子,我清楚什么?” 阿平用沉厉的目光盯着他,一字一句质问:“这间屋子能有几个人进来?谁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将毒蟾蜍放到枕边?”燕七的脸上像是被重重打了一拳,瞬间刷白,然后惊睁着眼不敢置信的样子:“公子,你是在……怀疑我吗?” “怀疑?”阿平冷笑了笑,眸光略转的同时我看得清楚,里头闪过沉痛,“那年我救下你时,你不过才十二岁,我总以为可以用仁爱来焐热你的心,可是没想到是在身边养一头白眼狼。当初你对皇祖父下手时我就该彻底了悟的,却总还生侥幸之念,又顾念你并没真正下暗手便不了了之,却没想这次你变本加厉,连一心已诚待你的兰都不惜下毒手。你以为杀了兰,便可造成我与王叔之间的仇恨,从而乱了这局势为你家族复仇吗?” 燕七一个踉跄,想要扶住什么却扶了个空,人跌坐在了地上。头沉埋而下,像是被抓了现行后的仓惶狼狈之态,可是当他下一瞬抬起头来时我却心头一震,那双原本漆亮的眼睛此时被惊痛填满,“公子,你从未信任过我。” 阿平松开我走下地,一直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我有信任过你,将你从西城小院费尽心思接到宫中,难道还不是对你信任?可是你回报了我什么?” “你那是为了她!”忽而燕七怒指向我,他从地上爬起来吼:“你要我进宫是为了保护她,是,我是有对那个人做过手脚,可也只是小惩大诫,并没有真正做黑手,否则我有那么多次机会又岂会放过!” 说着他又怒瞪向我:“是你!是你挑拨我和公子之间关系的是不是?那件事也是你告诉公子的是不是?你对我早就心存戒备,这次你出事便把这脏水泼到我头上来,意图离间我跟公子的关系,你……” “啪!”一声清脆的耳光,出自阿平的掌,将燕七的脸打偏了,也让他终于止住了对我的喝骂。阿平走近一步逼视着他,“你当我是瞎还是傻?兰从未提过你半个字,到这时你却还要中伤她?燕七,你知不知道,我既可以救你,就也可以——杀你!” 204.奸细(3) 。哐当一下,我的心头像是有什么重物被砸落。看着燕七脸上的表情从怒意绝然到绝望,也不由感到难过,这件事我与阿平虽没有沟通过,但是当那日推断出身边有奸细时我能想到的人也只有是燕七,只有他身怀仇恨,也只有他有这动机。 燕七垂下了头,说话也变得无力:“那现在是要杀我吗?” 阿平是背对着我的,看不见他的表情,可从他起伏的身体可判断此时他的情绪很激动,我怕他当真一怒之下就下了指令,急忙开口而唤:“阿平,你先过来。” 阿平顿了顿,回转过身来看我,眸中一片沉郁,我朝他摇了摇头。今日他若当真对燕七下了杀令,它日必当后悔。哪怕燕七当真有心挑起祸端来慰藉他胡家的亡魂,可毕竟都未成事,我也从鬼门关走了一圈回来了。 只听阿平冷沉了语调低道:“你走吧,再也不要让我看见你。” 我心头一宽,他到底还是对燕七不忍,放了一条生路。而燕七闻言后却惨然而笑,笑容却比哭还难看,他突然跪倒在阿平的脚边连磕三个头,每一个头都极其响亮,等他再抬起头时额头都已经磕破了在流血,他目光平视前方口中一字一句道:“公子,这是小七给你磕的最后三个头了,从今往后你多保重。” 说完他起了身不拖泥带水地拉开门而走,一次都没有回过头。 我凝着阿平的背影,会感到有些担心。燕七是他救回来的,从安顿到引为知己的过程中他付出了真心,然而真心不但没有得到回报,反而从背后狠扎了一刀,这痛想必也就只有他能体会。但是我认为放走燕七其实是最好的选择,杀戮带来的只有是痛苦,阿平会后悔的。 燕七的离开,表面像无风的柳絮,但我知道在阿平心中刺下了一个深印。他变得少言寡语,也不再有笑容,我无从劝慰起,只能暗暗担心着他。 而在燕七离开的当天晚上长宁就来问我了,问他七哥去了哪里?我不想骗小孩子,只说燕七去了一个很远的地方,不会再回来了。长宁很失落,他打从来到我身边后就一直是跟着燕七的,看着他垂头丧气地走出去时我忽而怔忡,若当真仇恨迷了一个人的心智,还会教导别人从仇恨里走出来吗? 长宁,长久安宁…… 夜深人静时,有一点点动静都会被放大,更何况朱高煦那大嗓门是如此的聒噪,自是把所有人都给吵醒了。阿平先披了外衣走出去察看,门一拉开就听见院中传来打架声,我不由好奇他在跟谁打,还是这深更半夜的。 待我穿戴好走至门边,看见与朱高煦打在一起的竟然是锦衣卫中的一人,两人武功相当,见招拆招一时间竟不分胜负。周边各个屋子都有人走出来在观望,也不知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但等朱棣从屋内走出来时所有人都吃了一惊,他身穿的白色中衣上明显的鲜红血迹格外刺目。立即有人跑上了前急声询问:“元帅,你受伤了?”朱棣没有回应,目光沉凝于场间的争斗,面色沉寒,我不禁疑惑莫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突闻朱棣扬声高喝:“住手!”朱高煦正打得起劲,闻言顿时一愕,“父亲,你确定要我住手?”话在问着,手上却依旧没停,是故锦衣卫也没有停下来。 “木冰,住手。”阿平轻扬了声命令。 立即见眼前一闪,木叔已经跳进了场中央,也没看见他是如何出手的就见两人在霎那间被分开了。锦衣卫不属于军事管制,直接隶属于阿平的部下,所以当他一开口木叔就得令阻止了这场争斗。看那朱高煦踉跄着后退了两步,一时怔愣,似没想通自己怎么就被格开了。 不过听见朱棣沉声而唤时还是迅速跑了过去,面露焦急而询:“父亲,你的伤要紧不要紧?”但听朱棣蹙眉征询:“你是怎么回事?” 我们都有些懵,他俩的对话令人完全琢磨不着头脑。随后听朱高煦道:“我听见你那边发生状况就跑了出来,他被我给抓了个正着,想要把人先拿下了再审问,倒没想武功还不弱。” 这名锦衣卫我有些印象,当初被派到银杏村的几名锦衣卫中有他。听朱高煦那番话虽然没头没脑的,可联系朱棣胸口处的伤就大致明白怎么回事了。 一时局面变得胶着,燕军将领纷纷面露怒色,更有冲动者欲上前来抓木冰。木叔站在场中央,面色凝重地向朱棣叩首并道:“王爷,这其中必有隐情,能否请容属下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问清楚再作定夺?” 有人质疑木叔的身份:“ 你算是老几,容你在这说话?” 木叔不卑不亢而回:“锦衣卫统领木修。” 锦衣卫之名想必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在木叔话落之后那个质疑的人就闭嘴了。阿平走前一步对朱棣提议:“王叔,你不如先让军医处理下伤口。” 此话提醒了众人,立即有人急喊胡军医前来,又把朱棣给让到了前厅坐下。在胡军医去解朱棣衣裳时阿平下意识地挡住了我视线,我也没动,自知此时当该避嫌,但心系事情原委不想在房中坐等消息传达。等阿平再让开时,那处朱棣已然穿回了衣物,坐在椅子里脸色略显苍白,应是失血过多所致。 没用安排,场上诸人有条一致地站成两排,一排站在左侧为燕军将领,一排则锦衣卫诸人包括木叔,而阿平与我站在门边。 “平儿。”朱棣出声唤阿平,这件事如果处理不好便是再度将燕军与朝廷兵掀起风浪,所以必须由两位主事人共同处置。此举从某种意义上而言,也是提高阿平的权威信。 不过阿平穿走上前,我却不便再跟过去,待他走出几步就剩我一人独站在原位显得特别突兀。正要移步到锦衣卫那一堆中去,却觉臂上一紧,未及反应已经被拽往了旁边,一扭头就见朱高煦像个二傻子似地冲我露出一排白牙。 不用说,我被他给拽到了燕军将领里头了,别人的目光我不至于在乎,可当阿平回过头来找我时目光扫至这处,就不禁心虚起来。尽管他很快就移开了,但我却就是觉得心里没底。 沉滞的气氛被朱棣打破:“煦儿,现在你出来说说具体情况吧。” 朱高煦被点名了走到场中央,还清了清嗓子才道:“回父亲,具体情况大致就是我刚才所讲的,我听见你屋里传出动静便跑出来了,然后就逮住了他。” 换阿平浅声而令:“木冰,你来说。” 木冰并无推托,走上前便恭声而回:“属下起夜回来,刚路过燕王爷门口,就被小朱将军从后偷袭了。当时我并不知所为何事,只当小朱将军有意与我过招便默应了,不料是有人行刺王爷才知事情不对。” “那你说自己起夜,有谁可作证?”阿平又问。 木冰想了想摇头,老实而答:“没人。” 我想来也应该是,这时候正直夜半,所有人都应当入睡了,谁还可能没睡?顿时身边窃窃私语,我听不太清但大致能猜到,至少朱棣的部下对木冰的话有所质疑。 能够理解,都说口说无凭,若木冰找不到一个合理的证据光只是用言语说说确实不能让人信服。朱棣受伤已经是事实,怎会如此巧的在他被行刺时木冰会从门前经过? 却听一道略粗的嗓音开口:“我可以作证。” 众人吃惊,因为开口说话的这人竟是朱能将军。他走前一步朝朱棣拱了拱手后道:“元帅,俺老朱不说假话。今夜闹肚子不是很舒服,夜里起夜了好多趟,刚才俺也正蹲在茅厕上,听见隔壁确实来了一人。” 朱能为人直爽,跟将领们没什么位阶之分,故而有人便问了:“那老朱你怎么确定蹲你茅厕隔壁的就是他呢?”朱能把眼睛一瞪,“当我老朱没眼睛啊,能看到脚啊。” 顿时所有人的目光都落至了木冰的脚上,他穿的是双黑色布靴,在列的锦衣卫们都是穿此种靴子的,包括他们的衣装配备都是统一的。但是木冰的那双鞋很旧,旧到脚趾处都已经破洞了,别的或许还能伪装,但这鞋子没法装。 所以朱能在茅厕看到的那个人就一定是木冰,这已毋庸置疑。 朱能也说了:“俺老朱只能说出看见的事实,至于他有没有行刺元帅就不得而知了。” 理在于此,不过其实朱能已经为木冰证实了清白,因为没有人会在行刺之前先去一趟茅厕吧。当然会有人认死理地会说:可能刚好在行刺途中尿急了呢? 对于此种辩法委实可以不用理会了,但当下的问题是,木冰既然不是刺杀的凶手,那么究竟是谁夜刺朱棣,甚至还将他给刺伤了?朱棣的功夫未见得很高,但一般人也是近不得身的,难道当时他正睡得熟?可一般像他这种长期在外行军打仗的人,夜间入睡应不至于睡得太死,会保持一个敏锐的警惕性才是。 就在这时,阿平突然道:“这个人还在这里。” 205.奸细(4) 就在这时,阿平突然道:“这个人还在这里。” 朱棣随后便扬声下令:“传令下去,在场诸人不得擅离,若有违者当奸细论处杀无赦。” 此令一下,虽然大家都很震惊,可立即就执行了下去,很快从门内到门外都被统统严防,气氛顿时紧张了起来。 只一转念就明白阿平那话的意思了。朱棣被人行刺,而木冰起夜回来时刚好撞上,但却没有发现那行刺者踪迹,唯一的可能是此人藏进了某个房中。 我下意识地就环转四下而询,这些人里到底会是谁在这样的深夜去行刺朱棣?之前城守对我下毒是受了北元奸细的命令,而庆安只是个枪靶子,后来判断为燕七,但现在他已经走了,那么这个动手的人又是谁?还是,其实燕七根本不是奸细,而是另有其人? 正自冥思中,听见朱棣开口:“当我察觉到身边有异状时只来得及避开要害部位,从轮廓判断应该体型瘦削,身高中等。” 话一落,几个魁梧大汉顿时神色一缓,暗暗松了口气,他们几人被排除在外了。 紧接着朱棣又道:“刺中我的是一把短刃,握刀柄的手不大。” 大家全都下意识地低头看自己的手,我没有低头,而是再次环视四下,发现有些人看见自己的大掌后就变得轻松起来。而其中只有个别人没有低头,木叔是其一,木冰也没有,还有站在后排的绿荷,神色一直懵懂估计是没反应过来出了什么事。 回转眸间对上阿平的目光,发现他与我一样也在暗中观察各人的反应,视线交汇了一瞬他才收回并问朱棣:“王叔可还记得那刺客有其余特征?” 朱棣想了想,道:“刺客有中我一拳在右肩处,不出意外应当是留下了伤。” 阿平闻言朝木叔使了个眼色,木叔立即会意了下令:“所有锦衣卫都除开上衣露出右肩。”锦衣卫们都对木叔的话很是服从,二话没说都在开始脱衣服了。朱高煦本是站在场中间的,突然神经质地跑回来伸手欲来蒙我的眼睛,被我给避让而开了。阿平就在那处呢,此举不引起他醋坛子才怪。 我稍稍背转过身,避开了那处惹人尴尬的脱衣场景。 而这边朱能也吆喝了一众将领把衣服扯开了露出肩膀来检查,我只得再避转向另一边,却听身后有人在质询:“他为什么不脱衣服检查啊?” 还好有朱高煦立即挡了回去:“你脱你的,管那么宽作什么?” 对方声音变小了,但仍然在嘀咕:“不是让都脱了外衣嘛。”朱高煦故意不耐烦地驱赶:“去去去,管好你自己就行了,管别人那么多干什么。”他把我身边靠得近的男人都给赶远了些,才用手肘戳了戳小声道:“诶,这情况于你不妙啊。” 还用他说,我有眼睛看到有耳朵听到呢。暗恼阿平与朱棣两人,怎么就查刺客查到要让所有人脱衣服了呢?不过有朱高煦挡在身边总算是没人再来挤兑我,也不知如此有没有验到右肩受伤之人。正自冥思中,突听一声扬问:“为何他不脱衣?” 心头一跳,以为说得是我,还等着朱高煦再为我挡话,因为听嗓音那质询的人好像是朱能,他俩关系好,没准能应付过去。可等了一会发现气氛不对,空间静谧的有些诡异,缓缓回过头,视线环扫而过都是一片打了赤膊的男人,这已经是不可避免的事了。 显然刚才那句质问不是针对我,因为所有人的视线、包括阿平都没落在我这,而是看向我正对面的某一处。那是在场唯一与我一般没有扯开衣服露出肩膀的绿荷,至于原因,我自是清楚,可在场大多数人都不清楚。一道道目光都射向了绿荷,别说是她,就是换成是我也会感到不自在,而她本也是一个木讷的人,此时眼神躲闪明显的惶恐不安尽显于表。 心里头有预感这种情况下恐怕是瞒不住女子身份了,包括我也一样,倒不担心会有人逼迫我当众脱衣服受检,别说是阿平,就连朱棣也不会同意,只要他们不赞成就没人敢。 我担心的是一旦我和绿荷的女子身份暴露出来,对阿平的名声会有影响。军营是男人的天下,这寸领域容不得女人涉足,哪怕阿平是以皇太孙的身份,哪怕是全军副帅,也会被人在暗地里说成出来行军打仗还带女人,将战争视同儿戏,那这许多时间建立的威信都将扫地,努力成就出来的一切都会白费。 想到这我不再犹豫,深吸一口气扬声而言:“我来检查她吧。”也不看其他人,目光凝向坐在上首位置的两人,恳切征询:“能否让我到旁屋去对她作检查?” 朱棣眸光流转而至,这是他自受伤后第一次正视我,沉顿一瞬,他点头:“可以。”而阿平自不用说,即使在这个场合里,他也不会拒绝我的请求。 于是我旁若无人的走向绿荷,抓住她的手臂往侧门走,要做到无视也不可能,但只能任由那些投注在我俩身上的目光在背后灼烧。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别人会有所疑虑,但是朱棣与阿平都同意我俩去侧屋检察,便没有人敢再有异议。 一进到门内就先将门给关上了,绿荷忐忑地唤了我一声:“主子。”我安抚地拍了拍她肩,“无碍,你只管除了外衣让我看一眼……”我的话声顿落下来,因为,看到了绿荷脸上一闪而过又极力掩饰的痛意。 目光落至自己手上,刚刚拍打的绿荷肩膀,正是右肩。 脑中极速闪过什么,我的眼睛一点点眯起轻轻吟唤:“绿荷。”她没有如往常般应我,甚至连那常常懵懂的神色都从脸上褪去了,面无表情目光清冷,霎时间使我生出一股寒意。 出于本能地退后了一步,反应过来立即转身欲跑,同时也张口要大喊,但是颈间一股酸疼从一点迅速蔓延,嗓音卡在了喉咙里,身体也在逐渐失去知觉…… 我能作出的最后反应是目光敛转,看到一只不算白皙、皮肤也不够细腻的手指间夹着一根银针,针尖刺进了我的脖子。 以为闭上眼的一瞬就会意识湮灭,可是却发现还残余了一点知觉,能感受到自己身体垂倒被绿荷从旁扶住而没有直接重摔在地上。到这时候我自不会再天真的以为她是怕我摔疼,而是重摔于地上发出的声响会引来外面的注意,别人可能听不出,但是一众锦衣卫还有木叔这般的高手在,敏觉度非比常人。 只静窒了一瞬绿荷就放轻了动作将我往某个方向带,心说这侧屋并没有窗,她带不走我的,至多是将我藏在哪里。这个侧屋并没有柜子,除了桌椅外没有多余的摆设,她将我藏在底下后出去要怎么圆这话?首先阿平就不可能放任我独自一人留在屋中。 可等过片刻感觉自己被推进了某个空间,更奇怪的是她随后也钻了进来,即使这时我的方向感消失了,可仍然能慢几拍地发现自己在被拖着走,遂而震惊,这个屋子有别的通道?! 原本还有所笃定,认为绿荷无论怎样都难逃出这个显然已经是布下天罗地网的城守府,至多是我又一次身历险境罢了,谁能想到这古时候的人都有在家里挖密道的习惯。而我只能满心绝望又无能为力地任由自己被带离,阿平若知道此时我离得越来越远会不会痛彻心扉? “许兰,你别怪我。”绿荷突然凑到了我的耳边说话,她说:“我知道你能听得见,对你使的银针只是麻药,不至于让你完全丧失神智,我没有办法,不得不出此下策。今日将你带走相信势必会引起一番动乱,而朱棣也受了重伤,籍此可供以我国缓存之机。” 她居然知道我仍有意识,而且这话是在向我解释?她不是大明朝的人?难道绿荷才是那个真正的北元奸细? 念刚转至这处就觉绿荷身形一顿,拖我走的动作也停了下来。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明显能感觉得出来绿荷全身肌肉都紧绷了起来,比起刚才小心翼翼将我拖走时还要紧张。 忽然间我明白绿荷为何会如此了,因为听见了空间里一声叹息,不是出自我也不是出自她,来自第三个人。她是遇上了谁?关键是怎么都不说话?沉滞有好一会,才听见绿荷开口一字一句询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你觉得我会在哪里?”这一声反问出来连我处于麻木昏沉中都感震惊,居然是…… 206.奸细(5) “你觉得我会在哪里?”这一声反问出来连我处于麻木昏沉中都感震惊,居然是…… 燕七! 我完全想不透这是个什么样的局面了,燕七是最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人,他不是已经被阿平驱赶……走了吗?心中自问的同时有什么疾闪而过,不可能!首先下意识地否认,可转念间却越来越不确定了。难道……难道之前逼供燕七,驱赶他离开,是阿平设的一个局? 听见燕七又道:“绿荷,你知道我心悦于你吗?当一个人喜欢上另一个人时,会不由自主地去注意她的一举一动,哪怕是一个眼神。你可能瞒得了别人,却瞒不过我的眼睛,深藏在你眼底的精光总会被我不经意地捕捉到。我当时想可能你跟我一般有苦衷,又何必来揭开伤疤让你痛呢,后来才知道那不是苦衷也不是伤疤,而是国仇家恨。即便如此,我也不想去管,你只要是你绿荷就行了,可是,”燕七顿了顿,“你不该动公子,也不该动她。” 听到此处已经毋庸置疑,之前阿平与燕七的那场反目根本就是诱绿荷上当的引,连带着我也被蒙在了鼓里。不过我不会矫情到去在意这一点,因为绿荷是我贴身之人,但若我知道其中隐情,哪怕再怎么小心也可能会在微表情或者某一个瞬间让她察觉出来。 我只是惊讶,阿平与燕七是如何知道绿荷有问题的? 沉滞一时,耳边近处听见绿荷缓缓开口:“小七,我不想与你为敌。”她在显露了本性后,连说话的语气都变得不一样了,现在想来她平日里少言寡语都是有原因的,只是我从未往深了去想,也无从想起。以前总还暗叹她憨傻,却原来真正那个傻的人是我自己。 只听燕七在不远处轻笑,笑声传至我耳朵时听起来格外的讽凉,他说:“当你走在一条与公子相悖离的路上,就已经与我为敌了。” 绿荷带着我身形向前倾,似很不理解:“可是皇帝灭了你满门,你还要对他尽忠?” 而燕七否认了她的观点:“我忠于的不是皇帝,而是公子。”绿荷沉疑:“这有何区别?公子是皇太孙,是灭你满门的罪魁祸首的孙子,就因为他救了你的命,所以你连血海深仇都忘了?” “血海深仇?”燕七突然反问:“依你之见我当如何?皇帝灭了我满族,我再去杀皇帝,杀他的孙子,忘恩负义?” 绿荷:“小七,你是男人,当有所决有所不决,大明的土地容不下你,自有地方能容得下你,跟我一起离开吧。”听见绿荷怂恿燕七时,我忽然在心底感到好笑,假如燕七如此能够被说服也就不会在这里出现了。他出现在这里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那灭族仇恨已然没有他的公子重要,所以又岂会被她三言两语就说动呢。 果然燕七道:“绿荷,你不要跟我说这些,天下之大确实能找到我燕七能待的地方,但那些地方没有公子。我不过是胡家零落在外的一个私生子,我这一生都没有姓过‘胡’这个姓氏,却在大难临头时要我也连罪。你一定觉得我心中有恨,可是你知道我最大的恨是什么吗?”不等绿荷接话,他又一字一句地道出了下半句:“我最大的恨不是皇帝诛杀胡氏一门九族,而是,自己姓胡。” 明显感觉到揽着我的绿荷呼吸急促了一瞬,仍试图想要劝服燕七:“即便如此,让你无家可归、家破人亡的是他这大明的皇帝。” “你说错了,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便是我母亲,而她早已逝世。要论起家,以前居无定所与寄人篱下的日子何以为家?是公子给了我家,只有他将我当成人看待,你当我是在向公子报恩吗?”燕七顿了顿,深远了语声说:“公子无需我报恩,他就是我的家人。我这一生最幸运的事就是遇见公子,他给了我一个家。曾经我以为,公子、许兰、你、我,我们四个人就是一个完整的家。” 绿荷浑身一震,燕七的话终于触及了她的心防,谁又生来冷心绝情的呢?若抛下家国仇怨,她是否就只是简单的绿荷?若我这时清醒,真的很想问一句绿荷:你当真没有心吗? 耳边是绿荷别扭地转移话题:“所以之前你与公子是在演戏给我看?你们从未有过间隙?不对,你有一次在酒与菜中动手脚导致那皇帝老儿差点没命,我不信公子会不怀疑你。” 原来那次事件她也在暗中观察着,而我们的动态都一直落在她的眼中。 燕七:“如果我在事后就跟公子主动坦白了呢?有人告诉我不要罔顾了公子对我的信任,我一直有做到。当初对皇帝所做的手脚不过是让其醉酒,并不会延及性命,没料酒性加剧使其昏迷,当时只当是他年迈受不住那酒糟的药性,现在想来其实是你暗中动了手脚吧。在我向公子坦白后,公子并没有追究,只是用一双满是失望的眼睛望着我,自那日起我便对天发誓,从此再不违背公子的意愿做任何事。你来说说看,我和公子何来间隙?” 听着燕七陈述时我就心中一动,还记得我曾为朱元璋短暂昏迷的事找过燕七,语重心长地说了一番话,让他多想想阿平,不要罔顾了阿平对他的信任。原来他真的有听进去,更在事后主动去跟阿平坦白了。 若说燕七毫无怨念是不可能的,家族道义、唇亡齿寒、流离失所,这些从孩童起他便一一经受,而一大家子人都埋葬在了那片土地下,如果他永不踏进宫门看不见朱元璋倒也罢了,可朱元璋却时常出现在我的兰苑,尤其是人一来燕七还得躲着,那股怨念必然会滋生出来。只不过这股怨念终究还是消没在了对阿平的忠诚里。 不过阿平难道就当真一无所知?未见得。换作以前我并不会作此想法,但从玉簪一事起我就渐渐发觉阿平的心术城府远比我想象的要深,或者是他成长到心智足够成熟,也或者是他生在帝王家,这是生存的法则。 总之我现在判断是,在阿平平静的表面下,早已洞悉了燕七的举动,等着燕七主动上门请罪呢。只不过就如刚才燕七所言,恐怕在当时没人能意料得到其中还藏有绿荷的动机。 听完燕七的话,绿荷没有否认那次行事便等同于默认了,她已知道眼前这个人是不可能被劝服的,情绪逐渐变得焦躁起来,呼吸也急促:“那现在你是一定要挡我了?” “她是公子的命,你把她放下我便放你走。” 绿荷轻哼,“你也说了她是公子的命,你认为我放下她还能离得开吗?小七,我再问你一遍,你让还是不让?” 燕七坚定地一字一句:“除非你踏着我的尸体而过,否则……” 然而,“否则”之后的话没出来就嘎然止声了,我的心也跟着一紧,是我失去了听觉了吗?可紧接着就听见一声钝响,像重物落地的声音。迟钝了半拍才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惊愕地想燕七怎么了? 同时我的身体继续被拖动了在走,走出几步听见耳边绿荷低语:“小七,对不起。” 削尖了耳朵也没有听见燕七的回应,我的心在下沉,原本已经明明扭转了的局面忽然又回到了初始。在慢慢移动中,我绝望地顿悟过来,绿荷是个使毒高手! 先有之前我中蟾蜍毒汁,后再用银针刺入脖子使我昏迷却还留神智,包括刚刚她默认的曾在朱元璋酒菜中暗作手脚,栽赃陷害燕七一事,这些全加在一起只说明一个事实——她精于使毒。 刚才她根本不是要与燕七口舌之争,而是在寻找机会下暗手以及拖延时间等待燕七毒性发作。而燕七明知她已非同道之人,却因心系于她并没太过设防,也想不到她会在无声无息中已经先出了手。 现在我唯一担心的是……燕七还活着吗? 绿荷对他从未付出过真心,她是敌国奸细已毋庸置疑,连我都能用尽手段劫杀,在这关键时刻还会留燕七一条性命吗?我从身到心地感到寒凉。 “放心,他没死。”绿荷平静的语调忽然幽幽传来。 蓦然间我感觉很难过,这个人贴身随了我一年多,将我之心思摸了个透彻。而曾几何时我还想过要为她许一门好亲事,不是燕七也可以是别人;不久之前她与我在兵荒马乱中出生入死谋生存,誓死护卫在我身边。却在一朝之间成了敌对,她将我带离阿平身边。 207.奸细(6) 闻见空旷的气息,知道是离开城守府了,尧关城门是我唯一的希望。想这深夜绿荷带了我要闯过去也并非易事,仅希望阿平能够带人及时赶到,否则冲出了城门那便是天高地阔,再难寻到我们的踪迹。 可我预料错了,绿荷根本就没往城门方向走,将近一刻钟的时间她都一直将我背在身上以极快的速度带了跑。我一个刚生完娃有个上百斤的人,居然很轻松地就被她给背起了。 这样足足跑了半个时辰之久,我闻见了青草气息,而且空间感十分的大,不出意外是到了一个阔野之地。绿荷将我从背上放了下来,只觉眉心处一疼,意识迅速凝聚于那一点,眼睛蓦然而睁,我从昏沉中醒过来了。 目光聚焦,看见绿荷平静的脸。此时我已不想再分析她是否前后判若两人,第一反应便是移转目光察看四周环境。但可能是我昏沉的后遗症,也可能是黎明前的黑暗,四周一片昏黑难辨,依稀的树影似乎是到了一个树林。 夜黑风高时,那些树影就像张牙舞爪的暗兽,张开了巨口随时都有可能向我们扑来。 “你一定很恨我吧。”静默里绿荷突然开口。 我敛转回眸看向她,反过来问:“我为什么要恨你?”她的眸光一闪,似有困惑,我轻笑了笑:“不过是各为其主罢了。”在最初顿悟过来是绿荷时,我会感到生气、懊恼,甚至怨怒,但是当平静下来时这些情绪就都消散了。 绿荷明显不是大明朝的人了,她有她效忠的对象与国家,她所做的一切不过是对她的主人尽忠,我有什么道理要恨她? 我只是好奇:“你是哪国人?” 绿荷眸光暗了暗,回答我两字:“北元。”我挑了挑眉,似乎是在情理之中。元朝是蒙古人占据了我们汉人的土地,即使由朱元璋号令天下驱赶走了他们,但流落在中原的势力必然不少,乃至渗透到皇宫里。可我想不通的是:“既然你是北元人,那之前在战场上怎么还会那般奋不顾身地拼命斩杀北元军?” “在今天之前,我是大明的人,是你的婢女,他们是敌国北元军,我自当奋力杀敌,否则焉能活到今天?”绿荷说出来的话毫无感情,就像是一部冰冷的机器。 我问她:“你曾经是杀手?” 却见她摇头:“我不是,以我的功夫想当一名杀手是不合格的。所以我尽可能多的时间研究毒与麻药,有一件事不管你信不信我还是要告诉你,我并未真正想要杀你。蟾蜍之毒是来到尧关之后偶然中提炼出来的,它的毒性虽然猛烈,但并非无药可解。我需要的是一个时间,能够让北元军得以缓存的时间,否则以当时的情形我北元十万大军将都覆灭。” 她这话倒是让我相信,因为如果她要杀我多的机会,哪怕之前在战场上她只需就势顺应我的建议下去马车帮锦衣卫们抗敌,或许我就已经没了。所以她说并不想真正的杀我是相信的,不过她有一点不明白,就是大多数人都希望是明刀明枪地来,而不是在暗地里背后被捅一刀。而且她这不杀的前提并不是顾念我们的主仆之情,而是我活着要比死了更有价值。 就好比此刻,她把我从城守府里劫出来,远比当场杀了我而有利用价值。 所以我含着一抹讽笑轻道:“那还要多谢你的不杀之恩了。” 绿荷别扭地转开了脸,我反而注目着她问:“当你对燕七动手时,你的心会痛吗?”顿默半响她答:“不会。”我轻嗤了一声,“那以后有机会我一定提醒燕七,再不要相信女人,尤其是自己喜欢的女人。” 确定了一点,她真的对燕七毫无感情,连一丁点的情义都没。 “你肯定觉得我很无情吧,可是燕七嘴上说着喜欢我暗地里不还是对我下套?在这世界上人与人之间必须是要有防备心的,再亲近的人都有可能在下一瞬成为你的敌人。” “这样你过得不累吗?”如果我们每一个瞬间都在防备着身边的人,不累吗?我觉得会很累。就像阿平,在一次次他打破我认知中的原型时,我依然相信他,因为假如连最亲的人都需要去防备的话,那这个人活得未免太过悲哀。同样的,信任是相互的,你给与了别人信任,别人才会反过来信任你。 绿荷眼中闪过复杂的幽光,却只道:“我们理念不同。” 我叹了口气,是啊,理念不同。就像我不理解以真诚待人却不敌家国情仇,而她认为人与人之间该有距离与防备心。 安静了一瞬绿荷忽然问我:“还记得你原来那个婢女吗?” 我怔了一怔,没反应过来,原来那个婢女?绿荷见状笑了笑解释:“就是在我来之前的那位叫清灵的宫女,你还问过我她去了何处呢。” 这么一提醒自是记起来了,清灵是我在阿平原来寝殿时的贴身侍女,后来我中了吕妃的息子香昏倒过去,醒来便再没见过她,之后就换上了绿荷来服侍我。 我不懂绿荷为何在此时提起了她,难道其中另有什么隐情? 只听绿荷说:“当时我回答你是不知道,其实殿下全寝殿的人都知道,那个叫清灵的宫女被公子下令当众杖毙了。”我惊骇而喊:“你说什么?” 绿荷依旧平静地看着我:“你没有听错,清灵死了,是殿下下的令,当众杖毙。那一声声凄惨的叫声相信刻印进了当时在场的每一个人的心里,也告诫着寝殿里的每一个人——不得对你薄待一分。同时也是以儆效尤让吕妃娘娘看,动了你,那便休想安宁,哪怕清灵是她安排来的大宫女。那是我第一次见殿下,他站在门处,满目冰冷无情,目睹着一条生命从生到死的整个过程,连眼皮都没眨一下。” “你到底想说什么?”我急喝出声,在她说出来的瞬间那个画面就呈露在了我眼前,难以相信我的阿平会有这么冷酷无情的一面,而偏偏是因为我。 那个宫女哪怕有罪,也只是对我懈怠而已,居然在我不知道的时候被,杖毙了。 “我只是想告诉你,为了守护想要守护的人,可以变得凶残而无情。我也有想守护的人了,所以能理解殿下当时的残忍。而诚如小七所言,你是殿下的命,我拿住了你便扼断了他的命脉,哪怕今天他带人追上来也必受制,或者,我可以搏一搏,将他带回北元!” “你休想!”我再是忍不住冷喝出声,她竟动的是这念。我以从未有过的寒声警告:“绿荷,你听着,若你感碰阿平一下我绝不会放过你。” 她沉沉盯着我,道出事实:“你已成阶下囚,要怎么不放过我?” 即便如此,我也不愿示弱:“这世上有一种人不惧生死,不是因为她够勇敢,而是已经见过生死,当再活一世时会比任何人更珍惜生命,也比任何人都不惧死亡。你说阿平追上来必会因我而受制于你,但假若我变成了一个死人呢?你会觉得我是矛还是盾?还是引你入地狱的修罗刀?” 成功看到绿荷眼神中的恐惧,我要的就是这恐惧,必须要让她明白一件事,将我拿在手中不见得就是一枚好棋,可以让她获取重生,也可以送她走入地狱。而她万不可以动阿平的念头,否则玉石俱焚是我能做得出来的。 就在这时,暗夜里突然传来一声沉音:“好一把修罗刀。” 我心头震了震,这地方有人?而且这嗓音怎么听起来有些耳熟?正要循声而望,却看见绿荷的反应出乎意料的平静,虽然目光也有朝着声音来源处看去,但眼底毫无惊异感。 所以,来人是她认识的?或者说,她将我带来此处其实就是为了等此人? 听见脚步声我才移转过头,看见黑暗里有个身影缓步走来,脑中在翻索着刚才那个嗓音,我一定听过,而且就是近期。等到黑影走至近处,我也刚好在脑中将声音与人匹配成功,目凝着那张深暗里面无表情的脸,有些东西彻底了悟。 我轻叹了口气:“原来是你,木冰。” 至此事情就都连贯得上也有解释了,同时也印证了一件事:这世上并没有巧合。 208.奸细(7) 首先是朱能力证了木冰的清白,其次朱棣也指出了行刺者的身形与木冰严重不符,甚至阿平敏锐地判断出刺客就在一众人之中的事实,因为在那个时间段出现的刺客本该与木冰撞上才是。但他们都忽略了一个事,就是木冰的武功。 木冰是锦衣卫出身,可能不是锦衣卫里武功最好的,但拿到任何场合里都是一顶一的好手。假如单单是相差那分毫的时间,或许可能解释为没看到,但绝不可能逃出他的耳朵。 所以只有一个可能,木冰与绿荷根本就是一伙的。 不过我看绿荷那专注而虔诚的目光,大抵明白刚才她口中所说的有想守护的人是谁了,看来木冰才是真正藏匿在皇宫之中的奸细头目,而绿荷则是他的手下。 木冰走过来只敛了一眼绿荷就目光凝向我,幽暗中我只看到他眸中幽光冰冷,只听他说:“就算是修罗刀也要看是拿在谁的手上,而朱允炆并不是个会拿刀的人。” “是吗?他不会,那么朱棣会不会?” 木冰眸光沉了沉,“朱棣是我北元的心腹之患,若非是他,此次我北元大军早已长驱直下攻破你们大明的城池。一直寻找机会行刺他,两年前我还与他交过手却终还是被他给逃脱了,本来这一次是天赐良机,没想到他与朱允炆联合布局,差一点连我都着了他们的道。不过现在有你在手,哪怕朱棣是个会拿刀的人,也要看朱允炆肯不肯给他拿的。” 我没有急着怼回去,木冰不是绿荷,虽说我从没料想过绿荷会反叛,但到底生活了一年多,多少是能够捕捉到她的心理;可是木冰我不熟悉,他是个什么样的人性情温和还是残暴,统统都不知道。 而且从某种程度上而言不得不承认,男人要比女人的心思城府更深。 木冰见我不再言语也移转了目光看向绿荷:“你做得很好,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先离开尧关。”绿荷点了点头便来扶起我,这时我已经恢复了些气力,顺着她的力站起了身。没有试图盲目逃跑,他们二人都是会武功的,单单是绿荷我都对付不了,更别说多了一个木冰了。 看着一马当先走在前的身影,我走出几步忽然轻问:“你把木叔怎么了?” 木冰顿了顿,回转过眸来,盯了我一瞬才道:“你无需对我试探,这些伎俩对于锦衣卫而言太过浅白。木叔的武功非我能及,我自不可能与他正面对上。他是朱元璋的亲信,我即便是想收买人心也不会找他。” 我静默下来,确实是被他洞察了心思。在身边的人接二连三背叛后,我开始对每一个人都有了怀疑,其中最能够影响到阿平的就是木叔。有意想要拿话试探木冰,看是否木叔也是他们北元人,从木冰的神色判断当是不假,如此我可稍稍心安一些。 足走了半个时辰之多,头顶逐渐有光线透过树荫照射进来,天亮了。眯起眸看前方,依稀可看见树林到了尽头,忽听马蹄车轱辘声从旁传来,扭转过头竟发现木冰不知何时牵来了一辆马车,看这架势是他之前就藏匿在这树林中的。 绿荷拽了一下我手臂,轻喝:“上车。” 有能代步的工具总也比靠双脚走路要好,我无言上前正要蹬上马车,忽听绿荷一声惊叫在耳边,那本拽着我的手顿时松开了。我惊奇地转头,发现她捂着自己的手环转四方,一脸的防备,而她的虎口处明显多了一道血痕。 再转眸看木冰,也是神色紧绷地搜掠四下并沉声而令:“速度带她上马车!” 绿荷听令又要来抓我,但此等时机我不把握住就是傻了,立即朝马车后方闪身躲避。绿荷定是没有意料到我会在此时逃跑,伸手抓了个空,怔愣在原处。 我籍机拔腿而跑,反正他们要拿我当利用工具呢,断然不会因为我逃跑而来杀我,大不了就是被抓回去了吃些苦头而已。不过我看绿荷刚才那一下不可能是偶然,加上两人的神色改变,我的判断是有人暗藏在某处。 跑出几步就听背后劲风袭过,以为是绿荷一掌拍向了我,暗道了声不好,拼着受那一下还是往前要多跑一点距离。可等我跑出丈余时发觉不对,绿荷非但没追上来还传来了打斗声,回转头就见朱高煦挥舞着长鞭与绿荷缠斗在一起。 他怎么会赶来了?这是心中闪过的第一个念头,随后便是怎么就只有他一人?他的功夫还算行,但也只能是赢过绿荷,前提还是绿荷不使毒的情形下。可现在还有木冰在侧,光凭他一人如何能打得过?我见木冰只朝这处扫了一眼,并没过来追我,而是眸色一沉伸掌就朝朱高煦的后心拍去,吓得我立即惊呼:“小心背后!” 朱高煦闻声挥鞭向后,格开了木冰的掌却将肩膀处的空门露给了绿荷,千钧一发之际从树梢又跳下来一人,那人手中挥着大刀,凌空劈向绿荷的手臂,逼得她不得不缩回欲击向朱高煦肩膀处的手。我定睛而看,那个挥大刀的人竟然是朱能! 只听朱高煦哈哈大笑了道:“老朱,不是说时机未到吗?” 朱能呸了一声,怒道:“臭小子,老子再不下来你一条胳膊就要废了。”朱高煦嘿嘿两声,挥鞭抽向木冰并且口中说:“女的交给你了。” “放屁!”朱能粗鲁而骂,“老子上沙场只跟男人打。”他的大刀一个转向,劈向木冰的头顶,但木冰锦衣卫出身,身手极其敏捷,在后退避闪的同时从袖中射出黑箭,直取朱能面门。总算朱能反应算快,及时避开了头才没伤到。 但一来一往间,朱能与朱高煦对打的对象调换了,变成朱能对阵木冰而朱高煦对阵绿荷。 我看绿荷伸手入怀,急喊出声:“小心她使毒!”朱高煦眸光一厉,鞭子抽向绿荷的手腕,将她那只伸进怀中的手给抽了出来。这边他应付绿荷或还能游刃有余,可朱能那边却难抵挡木冰,朱能到底是打仗出身而不是武林高手,而且木冰的袖箭十分刁钻凌厉,好几次都是擦着朱能的头皮而过的。 朱能口中骂了句娘,然后道:“臭小子,救人要紧,别恋战。” 朱高煦深知此时不是儿戏时,敛了笑容用余光飘我,大声喊:“小兰,还愣着干什么?快上马车啊。”我听后拔腿就往回跑,一步蹬上马车后也不钻进里头,就坐在驾车的位置上一拉缰绳马便飞驰起来,吆喝出声:“快上来!” 朱高煦一鞭子抽过去,逼得绿荷退开就立即朝马车跳来。当初他送我回京城时我们两人一辆马车,驾车的技术就是他教我的,只觉身边位置重重一沉,他已然准确无误地跳上了马车并口中大喊:“老朱,上马车顶!” 可朱能大刀一挥,拦住欲追上来的绿荷并大喝:“你们先走,我来断后!” 朱高煦眼看马车驶离得远了,不由急叫:“老朱,上来啊。”但是朱能没有回头,他以一人之勇猛抵挡二人,为我们争取时间。我在心中告慰自己朱能不会在这时候死,可是良心却不能说服自己,他是将才,领兵打仗是他能力体现,不该陷进这种阴谋布局之中。 我正不知该如何是好,突然朱高煦扭转头朝我一咧嘴笑道:“小兰,你一直往前就能到城中了,老朱是与我一道来的,我不能丢下他不管。” 看着他的笑容我的心骤沉,只看到他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支断箭,狠厉插进马屁股中。随着一声马的嘶吼,他也从马车上跳了下去,我在疾驰的马车上回过头只看到他往回狂奔的背影。心莫大悲,恨不得也学他跳下马车去,可是我即使成功跳了马车不受伤追上去又有何用?他们是为了救我,回去只是成为他们的负累。 咬紧牙关死死抓住手中的缰绳,不使自己被已然疯狂的马给甩下去。朱高煦说一直往前就能回到城中,可是马车早已偏离了方向也停不下来了,我也听随任之了,视线落在马屁股上的那支断箭,那是木冰的袖箭被折断了吧。 朱高煦何时受了伤? 忽而有道黑影从眼前闪过,恍惚之间抬头,奔跑在前方的马背上居然落坐了一个身影,我定睛一看,惊喜莫名地喊:“木叔!”但木叔顾不上回头,他用力扯着缰绳试图将已然失控的马拉停下来,后来见马不但不平息反而更加疯狂了,他从马背上骤然而起在半空中回转过身张手扣住我的肩膀将我整个人提起又往前一送。 我无可避免地撞在了树上有滚倒在草丛中,而同一时间马车被疯马给拉到了两棵间距极小的树中间撞散了架,连带着木叔也狼狈地在地上滚了两圈才稳住身形。 “快去救朱高煦与朱能将军!他们中了木冰的袖箭,而且绿荷会使毒。” 木叔本欲朝我而来,听我所言眼神一紧沉问:“在何方向?”这下将我问倒了,疯马拖着马车是横冲直撞,我这时哪还能辩得清方向。不过木叔不等我回应,朝着某个方向边走边道:“我循着车轱辘过去,你立刻往西而走,公子带了人在那边搜找。”话声落人已然在几丈之远外,心中祈祷他一定要在最短时间内找到朱高煦他们,以他的功夫哪怕是以一敌二都不成问题,就是木冰首先心理上先惧了他三分。 我没拖泥带水地迟疑,辨识了一下方位就朝西面而跑。看见有锦衣卫在前时我先躲在了树后,此刻我俨然就是惊弓之鸟,害怕自己再次送羊入虎口,所以务必要看见阿平的影踪我才要走出去。等终于视线定住熟悉身影时,我再是忍不住从树后走出,口中轻喃两字:“阿平。”那道身影就似有所感地回过头来,惊惶沉怒的脸呈露于我的视线中,他目光搜掠而至,狠狠定住,下一瞬便朝我飞奔而来。 我是被一把拽过撞进对方的胸膛里的,后脑也被掌紧紧按压在他心口处,没有人开口,但两个人的身体都在止不住的颤抖。 我几乎就是在他眼皮子底下被劫走的,他以为算尽机关,密道里有燕七守着必能保我安全,却没料燕七中了绿荷的毒而我被带离城守府。不知道当他在密道口看见中毒昏迷的燕七时是什么心情,也不知道在那之后他与朱棣是如何商定兵分两路来救我的,我只知道此刻抱着他一阵阵的后怕。 那些所谓的发狠的话,都不过是我一时孤勇罢了,我害怕生离也害怕死别,因为我早已没法放得下这个男人的手。可是心中也清楚,若当真到了那万不得已时,我对绿荷说的话会兑现。所以即使只是分离了半夜,但也惊心动魄到让我感到后怕。 我得说说话来转移注意,否则连牙齿都绷紧了松不开了。紧拽着他的衣襟,颤栗着声问:“你们…怎么…会找到这里来的?” 阿平将额头抵住我,“兰,先别问。” 隔着咫尺的距离我看清他眼中一片褐色下的情绪,那是沉淀了的恐惧。在我被劫走的几个时辰里,可能他表面保持着冷静,其实心底早就慌了神。 等那恐惧终于从眸底散去时才退开些,却仍紧紧揽着我的肩膀注目进我眼中深处:“我总是错估自己的能力,做的任何决定总是算有遗漏,然后将你身陷这般境地,我真的好没用。” 心头一软,他又将这次的事归咎在自己头上,可世事难料,很多事都存在不安定因素,谁能顾全到每一个可能呢? 我用额头贴了贴他,轻声劝慰:“这不是你的错。” “兰,是不是我根本就不是帝王之才?”他对自己有了质疑。我无从劝起,只能问:“你认为什么是帝王之才?”他答:“深谋远虑,算无遗漏。” “这世界上有这种人吗?” “有,皇祖父就是。” 我摇头,“他不是,阿平,这个世界上没有算无遗漏的人。你皇祖父确实深谋远虑,但他在帝王这条路上所做的决策并非全都算无遗漏,因为每一件事都存在不同的可能性与不安定性,我们只能凭借自己的经验将这可能性都包囊在内,而将不安定性降到最低,但终有意外。就像你将精兵派于护送我攻破北元军口子,这本是最佳计谋,但却难料敌军会奋力群攻我们;就像你与燕七假装翻脸设局引君入瓮本是成功了,却难算到燕七对绿荷的情,以至于不防备绿荷对其下毒。你看,这些事本非预先能料想到的,因为人心是最难测的东西。” 我顿了顿,语重心长地道:“所以,这世上就没有万无一失这一说。” 阿平终于神色松了,却仍然很难过:“但是每次都将你置身于此,宁可他们抓的是我。” “傻呢,抓了你要让我怎么办啊?我可没你那许多计谋,你被抓去了是要急死我呢。”这话可不假,我自个被抓还能有指望,相信阿平一定会想尽一切办法来救我。若换作是他,我不得急疯了啊,之前光是听绿荷说要利用我把他也抓走就心绪翻涌。 总算阿平想了想,没有再纠结。我重提旧问:“你们怎么会找到这里来的?” 阿平眸光微沉,缓缓而述,等听到完我也已经呆了,本以为已经洞悉了他的计策,却没想远远未及。原来这个局是他与朱棣共同布下的,先由他出面与燕七翻脸将之驱逐,让绿荷认为燕七已然代她背了锅便无所顾忌,而朱棣,是故意受伤的。 他们早已算到营中不止绿荷一名奸细,引君入瓮引的不单单是绿荷,而是绿荷背后的人。当时他们没法确定是谁,只能从绿荷这条线找起,所以燕七其实是故意倒下放走人的。 这就是为何他们会随后追到树林的原因,因为一直有人在暗中追踪绿荷,本是等待背后的人出现便可一举抓获,但难料树林中有一道雾障,而绿荷带了我毫无顾忌地穿越过去了,追踪的人却在其中迷失了方向,从而也失去了我们的踪迹。 那个林子并非绿荷盲然而寻,事先必然已经做好了探查,而那雾障有毒。绿荷擅毒,她必然已经提前服了解毒的药丸,而我,可能刺进脖子的针上有抗毒的药物吧,总之那些在雾障内迷失了方向的人都一个个倒下了。 阿平得知后慌了神,带了人大范围地搜找,而朱棣与他兵分了两路,于是就出现了朱高煦与朱能先一步赶至而木叔则从另一方向赶来的局面。但总算并没有到最坏,相信木叔赶过去的话定能救下朱高煦两人。 从震惊中缓过神来后就不由恼了,伸手在阿平的腰间用力掐了一把,听见他吃疼的抽声后怒道:“好哇,原来那只枕头上的蟾蜍是你放的!” 209.孽缘 阿平心虚地转开目光,嘴里应说:“没放枕头上,就是丢了一只在屋内。本身也没想吓你,打算借题发挥演那场戏的,哪料到那东西居然跳你枕头边去了。” “哪料到?下次你睡觉时我也丢一只试试看行不行?还有,你跟燕七串通一气,却把我给瞒得死死的,还害我担心燕七被绿荷给取了性命。更不说你拿我当诱饵钓鱼呢这是?” 他可怜兮兮地解释:“媳妇,我已经悔的肠子都青了。” 但我不买他帐,用力往他的脚一踩,丢下一字:“该!”便气呼呼地走往一旁,听见他步履紧随在身后,面上的怒意便散了。虽然他很可恶,可要引绿荷上当确实不易,若非是我恐怕很难引她和木冰上钩。 想及木冰,我头也不回地问身后那人:“那你现在可知谁是绿荷背后之人了吗?” “自是知晓了,只需事后一清点人,没在的那个便是去接应绿荷的奸细。不过木冰当真伪装得好,那般对峙依然能够沉着应对,差一点就被他骗过去了。若非他太过急躁想要全身而退,王叔与我恐都不至于怀疑到他。” “他是不是慌了?”我想了想后猜测,但脑中闪过木冰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又觉不像。作为锦衣卫当是心理素质比旁人要强才是,难不成其中另有玄机? 阿平也踌躇着分析:“这也是我感到疑惑之处,他韬光隐晦藏匿在锦衣卫多少年,为何今日会如此沉不住气而曝露了行踪?” 忽而心中有念恍过,霎时惊愕地屏息询问:“燕王朱棣在哪?” 阿平一愣,看着我的眸光逐渐恍然,同时露出震惊,顾不上回应我就转身急吼:“火速寻找燕王!”我们两人是想到一处去了,绿荷、木冰都可能是幌子,真正的奸细还在营中,而他们的目标不是我,是朱棣。因为我记得木冰在赶来想带走我时说了一句话:朱棣是他们北元的心腹大患!他们北元欲图翻盘,势必得暗杀朱棣。 所以从前到后的所有布局,看似挑拨朱棣与阿平两叔侄之间的关系,实则最终目的只有一个——除掉朱棣!而那个真正隐藏在背后的手,必然是朱棣身边的人! 现在朱高煦与朱能都不在左右,朱棣又为引敌而受伤了,若是身边亲信忽然从背后捅刀……想到此处便不由骇然心忧。 看着不远处急得来回踱步而且面色沉峻的阿平,知道他也心中焦躁之极了,突见东面有道红烟飘向空中,守在原处的锦衣卫面色一沉,立即向阿平汇报:“殿下,是危险讯号,我们火速撤离!”阿平否决:“不行,一定是找到王叔了,你们火速去支援。” 锦衣卫却不肯:“蓝烟是求救信号,红烟是我们锦衣卫临死时发出的危险信号,我等的职责就是保护殿下,断然不能让殿下身处险境。若殿下不肯离开,我等便只有得罪了。” 那人话落便朝其余人示意,但并不是对阿平动手,而是冲向了我。吓得我往后退了半步,却听那名锦衣卫低道:“娘娘,得罪了。”说完便弯腰扛起我拔腿而跑。 我惊呼出声,却也只能无奈地抬头去看那边惊愕在原处的阿平。然而目光一瞥及后方便惊骇起来,所有人都扭转头,随即耳边听见锦衣卫的沉吼:“誓死保护殿下,火速撤退!” 彻悟为何锦衣卫在临死之际要发出红色危险信号了。 我们中计了!这片树林居然藏匿了一支北元军,那黑压压的人影正朝着我们的方向压过来。之后的局面十分混乱,锦衣卫们为保我与阿平二人死的死,伤的伤,最后带着我跑的人与保护阿平的人分开了;最后那名锦衣卫为我拼死抵挡,获取一线生机;最后就剩我一人跑在逃亡的路上…… 那片树林像是没有尽头,怎么跑都跑不出去,可身后的追兵也不见了。我累到双腿麻木,靠在树桩上喘息着咳嗽,脑子一片空白。 不能坐下,一旦坐下就肯定是站不起来了,万一来个北元兵什么的,后果不敢想象。我必须继续走,哪怕走不出这片林子也得找个相对安全的地方。 等我深吸了两口气准备抬步时,忽而定住,前方那草丛……露了一只脚,是谁? 左右看了看,折下身边的一根粗树枝缓缓走过去,整个过程中对方一直都没有动,等我用树枝拨开草丛看清那张脸时不由愕然。这是不是就叫,孽缘? 居然又被我撞上了朱棣! 他双目垂闭,胸口血迹斑斓,很显然受了重伤逃到此地再也支撑不住昏迷过去了。我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此处露于广阔下很容易被发现,弯下腰试图去拖动他。可自己连走路都感体力不支,如何能拖得动一个大男人?我只得将衣袍撕成布条穿过他的腋下再缚在我的肩膀上,以此来借力拖着走。 拖出一段路回头而看,总算草丛茂密即使压过也很快又竖了起来,而他身上的血迹都已经干了,并没留下什么痕迹。足足拖走了一刻钟,我累到气喘如牛,双脚如同灌了铅一般重,但惊喜地看见前方有溪流与山石。有山便可能寻到洞穴,藏匿起来才不容易被发现。 我还是幸运的,在山缝之内找到了一个洞穴,很是费了一会功夫才把人给拖进去。到这时整个人都松散了下来,颓然无力地瘫软在地上。 等过半响才积聚了些气力重新坐起来,朱棣被我这般拖动都没醒,恐怕不止是普通的伤了。这时候我也顾不上什么男女之嫌了,扯开他的衣襟先查看胸口处的伤,发现那处血迹都把伤处给糊满了,随后又在他腰侧找到两处刀口子,皮肉都绽开了。 难怪他会昏迷不醒呢,分明是失血过多了,若不是他穿的黑衣,恐怕早已染红了衣袍。 我探了探他的鼻息倒还好,可见其生命力之旺盛,哪怕身中几刀伤痕累累。不过如此下去也不是办法,我得先找点水替他清洗伤口,否则要不了多久就会伤口感染。 正要起身,突然手腕处一紧,我扭回头竟发现朱棣不知何时睁开了眼。他的黑眸幽光粼粼直射于我,使我感到有些别扭,只能扯了扯嘴角解释:“我逃到那里刚好撞上了你。” 以为他会说些什么,却没想下一瞬他又闭上了眼,我愣了愣,原来刚才他不是真的苏醒。咬咬牙拉下他的手起身往洞外走,刚走至洞口处却听身后似有若无的声音飘来:“这是个解不开的劫了。”我顿了顿,怀疑自己的耳朵回转头,对上冷幽星眸,里头闪烁的光芒让我心头轻颤,丢下一句:“我去找水给你洗伤口。”就连忙转身快步而走。 走出几丈远失速的心跳才平复下来,刚才那一刻,我害怕对上朱棣的眸光。 刚才拖人过来山洞时有经过一条小溪,所以知道要往哪里去找的。没有容器可装,只能将之前撕下来的布条去浸水,我将布彻底浸湿后准备回走,没料目光瞥转间看到小溪的上游飘下来一片白色,不由自主地凝目。等那片白色近了,我定睛而看,惊愕地发现那是一件外衣,而刚刚与阿平分开时他穿得正是白色外袍。 心口处猛然抽疼,扑到水中将那白衣拿起时就开始有股恐惧直涌上来,是阿平的衣服! 我没法再去先顾及朱棣的伤是不是会感染,迎目随溪而眺望,几乎没有考虑就迈步朝上游方向奔跑。满心仓惶惊忧,不敢去想阿平会在何种情况下脱了这外袍落至水中。 当我跑到上游发现是一个瀑布横流时,心中升起了绝望,不可能的,阿平不可能会出事的,他那边是所有锦衣卫在保护啊。目光在翻涌的瀑布底下搜掠,蓦然间心一抽疼,我看到水中似有一身影在沉浮。想也没想就跳下了水,水流湍急,无数次要将我往下游冲,可我拼了命地往那个位置游。到了水中后视线看得更清楚,那确实是一个人,被卡在了两块凸起的石头中间。等我终于游到跟前翻转开人时,心口一阵一阵地抽疼。 真的是阿平! 210.三个人 他是从上面摔下来的吗?若底下不是这瀑布水潭,岂不是…… 我拖了拖他的身体,发现他的脚给卡在石头里面了,这可能也是他没法自救的原因,一次次被瀑布冲刷而至溺水。一头闷进水中,使尽全身力气才将他的腿从石头中间拔出来,到这时我再没力气了,只能一把抱住他顺水而淌,途中多次撞在尖石上也麻木的不觉得疼了。 一直到溪流不再湍急时我才尝试着去拽凌立在其中的石头,几次都因手滑而没拉住,后来是看准了下游有块较大的石头用力一蹬,终于两人的身体都停了下来。 环看了下四周,刚好离开之前山洞处不远。费力从水中站起来将阿平给拖上了岸,顾不上此刻自己的狼狈,先俯身去探了探他的鼻息,相比刚才朱棣的要薄弱许多。 到底阿平是个文人,没有半点武功底子,若当真如我所想的是从瀑布上方摔下来的,那这一摔肯定不轻。光是那水面砸击的力量都有可能吃不消,加上水潭里怪石林立,他被湍急的水流冲撞又再卡住身体出不来。 我能想到的急救方法是先将他翻过身在自己腿上,然后一下一下去敲他后背,确实有水从他嘴里溢出来。只是呕吐几次都没能使他醒过来,脸色更是苍白如纸,连嘴唇都有些发紫了。我也不知道自己哪里还有的力气,竟然将他拖起到背上直接背了走的。 最开始迈出的每一步都艰难之极,但后来凭着意念一步一步终于还是走到了山洞口,伸脚迈入的一瞬就感有劲风袭来。反应已经不是慢半拍了,而是根本就直愣愣地站在原处,看着一把白光闪闪的匕首就要横向自己的脖颈,突然又顿在半空中。 敛转过眸,看见朱棣靠在山壁上正手握匕首,一脸的惊愕。 “是我。”只吐出两字我就腿一软往地上滚倒,连带着阿平也翻滚在了地上。这一回我是真的筋疲力尽,连动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了,甚至眼睛都是花的,只看到朱棣的脸是几重的,而且嘴唇蠕动却听不见他在说什么。不过从那嘴型而判断,应该是在喊我的名字。 恍惚之间睁眼,一片漆黑。迟钝的脑子想了片刻才记起自己昏睡前的情形,连忙环转而视,居然天已经黑了,我这一睡就是一整天吗?眼睛适应了黑暗后依稀能看见身边有两个身影一坐一躺,而空间静谧。 我撑坐起身,凝眸了一会才辨别出来躺着的是阿平,而坐靠在岩壁上的是朱棣。 试探地唤了声他们的名字:“阿平?朱棣?”两人都没有答我,先伸手摸到阿平,沿着手臂往上到他的脸,额头上一片发烫。他身上的衣服还有湿意,可能是一直被湿衣给捂着而染了风寒,还有他身上是否有伤我也没来得及检查。 我又摸爬到朱棣身前,再次轻唤了声不见有回应才去碰触,却发现他比阿平更严重,呼吸沉重不说,整个人都处于高烧昏迷之中,恐怕当真是伤口感染了。 感到好无力,一下子两个人都撂我手里了,我既不是大夫也不懂医理,会的只有一些简单常识。两个人的症状其实大同小异,一个是染了风寒后得高烧,一个则是伤口发炎感染了。 孰轻孰重不用问,我自是先去解阿平的衣物,把他身上的湿衣服给扒了个光,又用手指摸遍了他全身,除了在脚踝处发觉有擦破皮外,全身上下并无什么刀伤之类的。 完了这边又再回身去解朱棣的衣物,拿阿平脱下来的湿衣服去替他摸黑擦拭伤口。这回估计他是真的烧浑失去神智了,我怎么折腾都不见他再醒来,如此也让我松了一口气。 也庆幸是在这黑暗里,如果大白天当着阿平的面哪怕昏迷没醒,多少都感别扭。 清理完后不知道还能干啥,我蹲回阿平身边,贴了贴他的额头还是很烫,可手脚又很冰。这样似乎不行,两个人虽然身体都在发烧,可是情况却不同。我得出去找些木柴回来架个火堆,否则阿平会越来越严重,而且衣服也需要烘干才行。 不过出去前先摸了摸身上,原本我是有习惯带火折子的,但之前跳了水中可能掉了。阿平的衣服是我脱的,他身上也没有,只能去察看朱棣身上有没有了。 可要去搜朱棣的身还是头一次,心头不由惴惴不安,摸着他胸前衣襟能感觉到起伏不断的心跳,总算很快就摸到了。他身上果然也是有火折子的,如此我便安了心,收好了起身往外走。走出两步若有所感地回头,幽暗的空间里仿似星光划过,心头漏跳了一拍,再一次落荒而逃。 附近就是树林,我很快就捡了一捆回来,怕点亮了光会引来人还折了很多大的树桠挡在了洞穴口,再把阿平脱下的衣服给挂在上面,如此算是将洞里头遮得严严实实了。 这才往洞内深处地上的干柴点火,树枝一燃起来就噼噼啪啪声响,将洞内照亮了。 第一眼先去看阿平,他全身上下就穿了一条褥裤,上半身赤裸着。若是只有我们两人倒也不觉有什么,可是这个狭小的空间里还有第三个人,尤其是我还知道他虽昏沉却时而会有神智睁开眼,那便气氛有些尴尬了。如此我身上的湿衣服也就不能脱,只能捂着了。 见阿平已经开始冷得身体发颤,我立即将他拖近火堆旁然后抱紧在怀中,不断地搓他的手。心中只有一个信念:他不会有事的,我们都能活下去。 总算烤了一会火他就逐渐回暖了,被我搁在旁边的中衣也烘干了,我给他穿上后再摸了摸额头,还是很烫。恐怕这样很难熬过去,他需要看大夫吃药才行。 正自冥想着,突听低沉嗓音传来:“你最好找些草药来。” 我转过眸见朱棣不知何时又醒来了,不过人靠躺在那脸色十分难看,讲话也有气无力,目光全专注于我身上。迟疑了下道:“我不懂要找什么样的草。” “你去找叶子细细长长,上面纹路呈八字走向的,那是可治疗风寒的;叶宽且圆,纹路繁杂的,青色中略微带点紫的,是涂伤口用的。” 得了他的指导我点了点头,准备立刻去找。拿了一根树枝去点火准备一会照明,却听他低声道:“最好不要点火,恐会引来人。” 确实在理,难料现在外面没有北元兵在搜索,若因我点的火而引来敌人那当真是后悔莫及。无奈我只得空手而走,听见身后传来朱棣的嘱咐:“小心些。”我顿了顿,回过头,“你们也是。”看了眼还处于昏沉中的阿平,“帮我照顾他。” 朱棣黑眸沉敛,微点了下头。 我这才推开洞穴门口的树枝钻了出去,没有光照我只能依靠头顶的月光。总算今夜月色皎洁明亮,不至于外面漆黑不见,低着头在草丛里寻找,我虽然听了朱棣说的但具体什么草依旧不识得,只能将看到是细长叶子的草都给摘了些,又找他说的青中带紫的宽叶却甚难,我足足找了有半个时辰才在山缝岩里找到了几株。 特意四下留意了确定没人在旁后才往回走,沿路还捡了块形状似盆碗的石头,到附近的溪流中装了一些水才回去。等进到洞中先扫过两人一眼,见都安在稍稍放了心,发现柴火已经快烧完了,立即又添上了干柴使其重新火焰冒燃。 还是先摸了摸阿平的额头,仍旧不见有好转,我侧目去看朱棣,见他双目紧闭着也不知是醒着假寐还是又昏睡过去了。采回来的草我不会辨识,必须得去找他询问才行,而且使用方法也得问过他,所以我走上前略一迟疑还是轻唤出声:“朱棣,你醒着吗?” 他没应声,心沉了沉,我刚才出去有一会,他伤得这般重恐是撑不住了吧。低头去看手上抓着的草叶不知该如何是好,到底哪一株能入药? “你左手中叶长中等的那一株是治风寒的,需要入水煎煮。” 我愕然抬头,撞进幽深黑眸里,脱口而道:“你醒了。”他扯动了下嘴角:“就没睡,撑着一口气在等你回来呢,青紫叶子的草给我吧。” “我就只找到这种,是找对了吗?” “嗯,此种草比较难寻,一般长在石头缝里,你如果是在山缝之中找来的那就对了。” 我一听立即点头:“对的对的。”把草叶给到他手上后本要转身去给阿平煎药,但发觉他连手抬起都很吃力,不由心中一紧询问出声:“这草药要如何用?” “是处理伤口的,自是要外敷,需嚼烂了敷在伤口处。” 那他以现下的情形必然是办不到的,没想太多直接要求:“不如我来帮你敷吧。”他抬眸看了我一眼,微点了下头,我又将草药拿过来也不顾上面还沾着泥土就放进嘴里咀嚼,手上则去扯开他的衣襟露出几处伤口来,然后把嘴里嚼烂了的草药吐在了伤口上再抹开。 如此动作算是亲昵吧,但当时的情况没得选择。 211.朱棣的动机 却听他道:“平儿已经先一步离开了,锦衣卫木统领与我部下在你刚走后就一同找过来了,看平儿情况不乐观就先带走了。” 敷完药后我问他是否需要绑绷带,他摇摇头黑眸凝着我的眼说先等草药晾干一些再说。可我发现他在说话时额头冒出了冷汗,心念一转就恍然:“是不是这草药的药力很猛?” 他嘴角扯了个弧度答:“还行。” 我沉默。心里明白大约那草药的药性是起到一个消炎作用,那他伤口感染这般严重肯定会很疼,能让他疼到直冒冷汗的也是常人难以忍受的了。不过我即使有心帮忙也无从帮起,只能沉默以对,回过身背对着他开始用刚捡回来的石器给阿平熬煮草药。 亏得我明智,当时本是想给他们带点水回来喝,现在可派上用场了。用木棍架起的石器很是牢靠,没过一会就见那本是青草水慢慢变黑了,空间里散发出一股草香与药香味。 就是要让他疼,否则如何能抵我这切肤之痛! 他嘴角扯了个弧度答:“还行。” 他的部下自是不可能离得太远,看到这处情景跑了过来,听见朱高煦在不远处张煌而问:“父亲,要不要帮忙?” 我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却觉头晕目眩,身体顿时软倒了下去。麻木的感知中好似连带着把体力不济的他也一同给带倒了,而摔落于地时我却是趴伏在了他身上,重力全都承受于他身。迷蒙着睁眼,模糊的视线里只依稀看得见他的轮廓,听见耳边是他低叹:“我所求的不过是……曾有一刻你心中有我。” 在此期间能感觉到身后目光凝注,背上犹如火烧,但我一直都没有回头,就凝着草药发呆。还是朱棣在后提醒:“草药煮开了。”我才如梦初醒地发现石器内草药正在咕嘟咕嘟地翻滚,直冒热气,一时脑子没开窍地伸手就要去端,却手指一触及就烫得我缩回来了,下意识地摸两边耳朵的同时才真正回过神来。 “找块布包着拿吧。”又听朱棣提醒。 是否他与阿平之间一直有嫌隙,所以才会乘此机会动了心思?那我不在的时间里,除去他的部下找来,可有对昏迷不醒的阿平做过什么? 我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却觉头晕目眩,身体顿时软倒了下去。麻木的感知中好似连带着把体力不济的他也一同给带倒了,而摔落于地时我却是趴伏在了他身上,重力全都承受于他身。迷蒙着睁眼,模糊的视线里只依稀看得见他的轮廓,听见耳边是他低叹:“我所求的不过是……曾有一刻你心中有我。” 我轻嗯了声左右寻找,除了还有挂在门口处阿平的外袍外,就只剩之前从朱棣身上解下来的布条了。只得快速捡起了缠绕在手上,将那滚烫的石器给从火架上端下来。 转眸问朱棣:“你需要喝一些吗?” 他瞥了眼犹然脸色苍白如纸的阿平道:“都给他喝吧,你是在哪找到他的,为何他会病得如此重?”我没作隐瞒,将之前如何遇见阿平的情况给陈述了一遍,说话时并没去看他,故而等我话落了一会也不见他有回应,等我抬起头来时却发现他已经又一次昏睡过去了。 轻叹了口气,还是这样好,至少他不醒着我的压力没那么大。 等草药凉了后我就端起了石器去喂阿平,但他全无意识,药到嘴边都从嘴角溢出来了。我咬咬牙,把阿平放平了,将药喝进嘴里一口后再去渡进他口中,确定药汁滚进了他的喉咙才渡第二口,如此将全部药汁都喂完了。 拿额头贴了贴他,感受着那炙烫不消的温度,心中祈祷这一次他能够退烧。 折腾了大半夜我也是浑身疲累,往阿平肩窝里一靠就迷迷糊糊睡过去了。以为只是一个恍惚,可睁开眼却发现已经天亮了,身边的火堆都烧尽了,连火星子都几乎快熄灭了。 冲进石洞,嘎然止步。 不用说派遣过来的定然是燕军了,他们各个骁勇善战。而那会我一眼看见密密麻麻的北元军心就凉了,要知道当时我们不过数十人在树林中,如何能以一敌百?而且这些死士怕是都精心挑选,其中不乏有武功极高之人,否则不至于使得朱棣受伤落难,而阿平坠落瀑布。 第一时间先去探阿平的额头,触手一片温凉,我大松了一口气,那草药起效了他终于是退烧了。而且他的手脚也不再冰凉,脸色虽然看起来还显苍白,但气息比起之前要轻了许多。起身欲去拿挂在门口的外袍给他披上,但刚一爬起就感头晕目眩,顿了一顿才好转,等到站起时明显的头重脚轻。 我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却觉头晕目眩,身体顿时软倒了下去。麻木的感知中好似连带着把体力不济的他也一同给带倒了,而摔落于地时我却是趴伏在了他身上,重力全都承受于他身。迷蒙着睁眼,模糊的视线里只依稀看得见他的轮廓,听见耳边是他低叹:“我所求的不过是……曾有一刻你心中有我。” 等把衣袍给阿平套好后,我才去察看朱棣,之前他被扯开的衣袍已经收拢起来了,证明在这之前他有醒来过。摸了下他额头发觉也退烧了,看来昨夜我采回来的草药都起到了效果。 我愣了愣,缓缓回转过身,只见朱棣被一名他的部下扶着走出了洞穴,同时还有两三人我虽然叫不上名字,但认得都是燕军将领。心头一宽,原来是我们的人找来了,我第一反应是要进洞内找阿平,走近两步先对堵在洞穴门口的朱棣道:“我先进去扶阿平出来。” 目光发直的同时脑子也一片空白,仿佛有道利箭射穿了神智,直到听见身后传来异动我才麻木地缓缓回过身。看着那张沉静的脸,想要口出恶言痛骂,可最终我一步上前拽住他的衣袖哀求:“求你放过他!” 不过见他的嘴唇干裂脱了皮,这才想起自己拿回来的水都给阿平熬药了,连一滴都没给朱棣喝过。我起身拿了石器出洞,打算先去盛一些水回来再捡干柴,治风寒的草叶还有剩,可能我也得喝上一碗才行,怕是身上湿衣一直穿着也着凉了。 我走到洞外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稍稍舒缓了一些,先去溪流里盛了水往回走,沿路再捡一些干柴。走近洞穴忽而顿住,侧耳细听,轻微的语声似乎从洞内传出,霎时我神经紧绷起来,难道……北元兵找来了? 有什么从脸上滑过,被风一吹,凉进肌肤底层。 阿平与朱棣都在里头,这时候哪怕前面是地狱深渊我也不能掉头而走。可是该怎么办?脑中一遍遍自问着。突然身后传来一声惊唤:“小兰?” 我的身体一颤,僵硬地回转过身,看见朱高煦睁圆了眼惊愕地站在数丈之外。脑中只想他这一声唤定然已经惊动了里头的人,果不其然,有杂乱的脚步声从后传出,而我看到朱高煦的视线在瞥向我后方时瞪得越加大了。 忽听身后朱高煦在那压低声询问:“你们有与那锦衣卫头领一同过来?我前一刻还看到他往东面去搜找了啊。” “你仔细找了?” 不用说派遣过来的定然是燕军了,他们各个骁勇善战。而那会我一眼看见密密麻麻的北元军心就凉了,要知道当时我们不过数十人在树林中,如何能以一敌百?而且这些死士怕是都精心挑选,其中不乏有武功极高之人,否则不至于使得朱棣受伤落难,而阿平坠落瀑布。 心如死灰,以朱高煦一人的实力恐怕至多能够自保了逃跑,不足以救我们三个人,而他那脾气怕是也不可能就此丢下我们独自逃生,这下当真是要被一锅端了。 正感绝望之极,忽听朱高煦惊异而喊:“父亲,你居然在这?” 我愣了愣,缓缓回转过身,只见朱棣被一名他的部下扶着走出了洞穴,同时还有两三人我虽然叫不上名字,但认得都是燕军将领。心头一宽,原来是我们的人找来了,我第一反应是要进洞内找阿平,走近两步先对堵在洞穴门口的朱棣道:“我先进去扶阿平出来。” 却听他道:“平儿已经先一步离开了,锦衣卫木统领与我部下在你刚走后就一同找过来了,看平儿情况不乐观就先带走了。” 被木叔先带走了?我微感意外,又觉是在情理之中。阿平虽然在喝下草药后退烧,但昏迷这么久都未醒恐有其它病症,木叔是懂医理的,估计一测阿平的脉搏就察觉有异,所以也来不及等我回来先一步带了阿平回去找江大夫就医。 阿平与朱棣都在里头,这时候哪怕前面是地狱深渊我也不能掉头而走。可是该怎么办?脑中一遍遍自问着。突然身后传来一声惊唤:“小兰?” 但我心忧的是……“会不会再遇上北元军?”木叔武功再高,要带着毫无意识的阿平对敌怕是也难施展手脚。 朱棣微凝了眉道:“放心,北元余孽已尽数剿灭。” “啊?”这回我是真的惊愕了,局势怎会如此翻转迅速? 朱高煦被我吓了一跳,怔愣在原处。朱棣回身刚轻斥了声:“煦儿……”就被我喝断:“你闭嘴!”我看周旁燕军将领全都惊愕地看着我,怕是从未有人敢如此对朱棣说话吧。 朱棣指了指路道:“边走边说吧。”我点点头,与他并肩而行听他解释:“在树林里隐藏的只是一群北元余孽,人数不过数百人,都是他们北元的死士,意在拼死除掉我让其北元军得以缓存。在发现敌情的第一时间我就立即派人前去营地调遣兵将过来增援了,我们只需躲过此夜,天一亮这群人便无所遁形,我军以包围圈的方式层层向内推进,不出两个时辰已将敌军全部歼灭了。” 朱高煦惶然不明发生了何事,目光朝朱棣看了一眼吱吱唔唔地答我:“没说什么啊,就是……就是问他们刚才是和你喊的木叔一同来的,因为前一刻我还刚与他分开……” 不用说派遣过来的定然是燕军了,他们各个骁勇善战。而那会我一眼看见密密麻麻的北元军心就凉了,要知道当时我们不过数十人在树林中,如何能以一敌百?而且这些死士怕是都精心挑选,其中不乏有武功极高之人,否则不至于使得朱棣受伤落难,而阿平坠落瀑布。 想必当时情形必然十分凶险,而那些保护他离开的锦衣卫们怕是凶多吉少。 “你在想什么?”见我一时沉默,朱棣开口询问。 我摇了摇头,转移话题而问:“木冰与绿荷可有抓到?”朱棣闻言回转身询问跟在后面的朱高煦:“你可知?”朱高煦愕了一下后立即恭敬应答:“女的抓到了,男的被他给逃了,老朱还受了伤。” 心头略沉,木冰到底是锦衣卫出身,功夫与身手都非将领出身的他们能比拟的。 等草药凉了后我就端起了石器去喂阿平,但他全无意识,药到嘴边都从嘴角溢出来了。我咬咬牙,把阿平放平了,将药喝进嘴里一口后再去渡进他口中,确定药汁滚进了他的喉咙才渡第二口,如此将全部药汁都喂完了。 有什么从脸上滑过,被风一吹,凉进肌肤底层。 又听朱高煦说:“不过那小子最后受了锦衣卫头领的一掌,怕是伤得不轻。”我也回转过头去问:“是后来木叔赶到救了你们吗?” “那唤那老头叫木叔啊,确实是他及时赶到救下我跟老朱的,他的武功好厉害。” 那是自然,锦衣卫首领的位置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做的,光看他手底下那些人都姓木,怕都是他教出来的徒弟吧。只是当木叔获知木冰是敌国奸细后,怕是心中也很沉痛吧。 冲进石洞,嘎然止步。 朱棣的询声打断了我的思绪:“刚才你去哪了?” 我回过神后抬手朝前一指,“看你们都嘴唇干裂有些脱水,就去那边溪流盛水去了,另外再捡些干柴回去。”说及这才发现自己还一手端着装了水的石器,一手则夹着数十根干柴在腋下。朱棣目光回敛向我的手中,“这是给我喝的吗?” 我点点头,向他递了过去,刚才就注意到了,他的嘴唇已然破皮了,想来这些部下找来了也没有想到先给他补给水份。 见他接过石器便送到嘴边,咕嘟咕嘟往嘴里灌,是真的渴极了的样子。 忽听身后朱高煦在那压低声询问:“你们有与那锦衣卫头领一同过来?我前一刻还看到他往东面去搜找了啊。” “你说什么?”我扭转头沉厉而询。 朱高煦被我吓了一跳,怔愣在原处。朱棣回身刚轻斥了声:“煦儿……”就被我喝断:“你闭嘴!”我看周旁燕军将领全都惊愕地看着我,怕是从未有人敢如此对朱棣说话吧。 但我这时也顾不上其它,走近一步抓住朱高煦的手逼问:“你刚才说什么再说一遍!” 朱高煦惶然不明发生了何事,目光朝朱棣看了一眼吱吱唔唔地答我:“没说什么啊,就是……就是问他们刚才是和你喊的木叔一同来的,因为前一刻我还刚与他分开……” 见他接过石器便送到嘴边,咕嘟咕嘟往嘴里灌,是真的渴极了的样子。 我推开他拔腿回跑,听见身后朱棣扬声急唤:“兰儿。”脚下一顿,我并不回头,只咬牙切齿地一字一句问:“朱棣,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不需要等待答案,再不管身后目光与诸人的表情,迈开步子朝洞穴方向疾奔。 目光发直的同时脑子也一片空白,仿佛有道利箭射穿了神智,直到听见身后传来异动我才麻木地缓缓回过身。看着那张沉静的脸,想要口出恶言痛骂,可最终我一步上前拽住他的衣袖哀求:“求你放过他!” 朱棣骗我,木叔根本就没来过,他却说阿平已然被木叔给带走了,甚至用话引我随走。我恨他欺瞒,更恨自己为什么不走进洞中看一眼确定了再走! 而我最不敢想的是,朱棣骗我的动机! 是否他与阿平之间一直有嫌隙,所以才会乘此机会动了心思?那我不在的时间里,除去他的部下找来,可有对昏迷不醒的阿平做过什么? 拿额头贴了贴他,感受着那炙烫不消的温度,心中祈祷这一次他能够退烧。 我太糊涂了,朱棣是将来要夺我阿平皇位的人,我却天真的还试图让他们叔侄俩关系融洽,以求避免将来起争端。那是皇位啊,人人想要的皇位,以朱棣之野心怎可能会服从一个比自己小十几岁的侄子当皇帝呢?他又怎可能向阿平俯首称臣呢? 我摇了摇头,转移话题而问:“木冰与绿荷可有抓到?”朱棣闻言回转身询问跟在后面的朱高煦:“你可知?”朱高煦愕了一下后立即恭敬应答:“女的抓到了,男的被他给逃了,老朱还受了伤。” 有什么从脸上滑过,被风一吹,凉进肌肤底层。 可朱棣不予理会,径自抱着我一步一步向前走,我一发狠转头而咬在了他的胳膊上。只觉他的步履一顿,闭着眼都能感觉到他的肌肉绷紧了的疼。 那是自然,锦衣卫首领的位置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做的,光看他手底下那些人都姓木,怕都是他教出来的徒弟吧。只是当木叔获知木冰是敌国奸细后,怕是心中也很沉痛吧。 但是,朱高煦仓惶跑出来,“父亲,里头没人啊。” 转眸问朱棣:“你需要喝一些吗?” 为什么要流泪?是怕阿平被害?还是受朱棣欺骗?我分不清,只觉心头酸楚难过之极。 “啊?”这回我是真的惊愕了,局势怎会如此翻转迅速? 冲进石洞,嘎然止步。 心头略沉,木冰到底是锦衣卫出身,功夫与身手都非将领出身的他们能比拟的。 “你说什么?”我扭转头沉厉而询。 目光发直的同时脑子也一片空白,仿佛有道利箭射穿了神智,直到听见身后传来异动我才麻木地缓缓回过身。看着那张沉静的脸,想要口出恶言痛骂,可最终我一步上前拽住他的衣袖哀求:“求你放过他!” 他微俯眸光凝于我脸上,伸手揩去我脸上的泪痕,轻声问:“这泪是为他流还是因为我?” 蓦然睁眼,脑中还浮留着刚刚的一幕,满心的悲意一时消散不去。直到眼前一暗,被个人影遮挡住视线才目光敛转而过,凝住那张刚毅的脸片刻,我侧转过了身以背相对。 我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却觉头晕目眩,身体顿时软倒了下去。麻木的感知中好似连带着把体力不济的他也一同给带倒了,而摔落于地时我却是趴伏在了他身上,重力全都承受于他身。迷蒙着睁眼,模糊的视线里只依稀看得见他的轮廓,听见耳边是他低叹:“我所求的不过是……曾有一刻你心中有我。” 114.97.243.157,114.97.243.157;20955200;pc;2;磨铁文学 他的部下自是不可能离得太远,看到这处情景跑了过来,听见朱高煦在不远处张煌而问:“父亲,要不要帮忙?” 又听朱高煦说:“不过那小子最后受了锦衣卫头领的一掌,怕是伤得不轻。”我也回转过头去问:“是后来木叔赶到救了你们吗?” 但朱棣却吃力地环着我坐起身,然后手不离开我的肩膀了,就将我圈在怀中对其吩咐:“你们进去看看。” “你说什么?”我扭转头沉厉而询。 正感绝望之极,忽听朱高煦惊异而喊:“父亲,你居然在这?” 114.97.243.157,114.97.243.157;20955200;pc;2;磨铁文学 模糊的视线里有人影闪过,我讥讽地嘴角牵起弧度:“都这样了,你又何必再来演戏?” 环住我肩膀的手紧了紧,气喘的语声抵在耳边:“兰儿,是我做的我不会否认,除了想让你多陪我一会而不是一心扑在他身上外,其余的我都没做。他在里面,要不了多久必定有锦衣卫来带走。” 但是,朱高煦仓惶跑出来,“父亲,里头没人啊。” 想必当时情形必然十分凶险,而那些保护他离开的锦衣卫们怕是凶多吉少。 “你仔细找了?” 可朱棣不予理会,径自抱着我一步一步向前走,我一发狠转头而咬在了他的胳膊上。只觉他的步履一顿,闭着眼都能感觉到他的肌肉绷紧了的疼。 “怎么仔细啊,站在洞口就一目了然了。” …… 我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却觉头晕目眩,身体顿时软倒了下去。麻木的感知中好似连带着把体力不济的他也一同给带倒了,而摔落于地时我却是趴伏在了他身上,重力全都承受于他身。迷蒙着睁眼,模糊的视线里只依稀看得见他的轮廓,听见耳边是他低叹:“我所求的不过是……曾有一刻你心中有我。” 朱高煦惶然不明发生了何事,目光朝朱棣看了一眼吱吱唔唔地答我:“没说什么啊,就是……就是问他们刚才是和你喊的木叔一同来的,因为前一刻我还刚与他分开……” 我走到洞外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稍稍舒缓了一些,先去溪流里盛了水往回走,沿路再捡一些干柴。走近洞穴忽而顿住,侧耳细听,轻微的语声似乎从洞内传出,霎时我神经紧绷起来,难道……北元兵找来了? 我当真是不想去听,可是没法把耳朵给闭塞了。当感觉自己被抱起时,愤慨而斥:“你放开我。”但那双手连停顿一下都不曾,将我从地上抱了起来却禁不住身体晃悠踉跄,旁边的朱高煦不由提议:“父亲,要不……我来抱吧。” 可朱棣不予理会,径自抱着我一步一步向前走,我一发狠转头而咬在了他的胳膊上。只觉他的步履一顿,闭着眼都能感觉到他的肌肉绷紧了的疼。 阿平若势必已经被他使了心机转移到别处,那我又无可奈何下,除了以此幼稚行为来泄愤还能如何?而且我此时头晕眼花浑身无力,除了能动嘴外也没其余力气了。牙齿绷紧了到牙关都疼,嘴里有了一股甜腥味,听见朱棣在头顶上方轻道:“如果让你恨是一种可以留在你心上的方式,我会不遗余力去做。” 就是要让他疼,否则如何能抵我这切肤之痛! 在此期间能感觉到身后目光凝注,背上犹如火烧,但我一直都没有回头,就凝着草药发呆。还是朱棣在后提醒:“草药煮开了。”我才如梦初醒地发现石器内草药正在咕嘟咕嘟地翻滚,直冒热气,一时脑子没开窍地伸手就要去端,却手指一触及就烫得我缩回来了,下意识地摸两边耳朵的同时才真正回过神来。 但朱棣却吃力地环着我坐起身,然后手不离开我的肩膀了,就将我圈在怀中对其吩咐:“你们进去看看。” 我轻嗯了声左右寻找,除了还有挂在门口处阿平的外袍外,就只剩之前从朱棣身上解下来的布条了。只得快速捡起了缠绕在手上,将那滚烫的石器给从火架上端下来。 阿平若势必已经被他使了心机转移到别处,那我又无可奈何下,除了以此幼稚行为来泄愤还能如何?而且我此时头晕眼花浑身无力,除了能动嘴外也没其余力气了。牙齿绷紧了到牙关都疼,嘴里有了一股甜腥味,听见朱棣在头顶上方轻道:“如果让你恨是一种可以留在你心上的方式,我会不遗余力去做。” 霎时我的牙关松了,心莫大悲,为何我们会变成这样? 之后我都没有再挣扎,任由了被抱走在树林间,登上马车,安放于座,终于神智湮灭。 转眸问朱棣:“你需要喝一些吗?” 浑然迷雾中我看见地上隐隐约约躺了个人,想要走过去,但有道无形的屏障将我拦住,心中倍感焦虑,冥冥中感觉那人是我十分重要之人,一次次试图破了那屏障过去看清楚他的脸面,可无论我怎么去撞那屏障都纹风不动。 那是自然,锦衣卫首领的位置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做的,光看他手底下那些人都姓木,怕都是他教出来的徒弟吧。只是当木叔获知木冰是敌国奸细后,怕是心中也很沉痛吧。 好似有风吹过,迷雾消散了些,我眯眸凝视看清那张俊逸的脸,心头一震的同时就划过了名字,是阿平!朦胧里有个身影走进来站在了阿平身前,我看不清那人是谁,雾气就像是堆积在身上般完全蒙蔽了双眼,但在下一瞬却心头抽紧,因为那人弯下了腰将阿平扶起,然后背起而走。我站在屏障的这头,只能看着他们越走越远,越走越远。 蓦然睁眼,脑中还浮留着刚刚的一幕,满心的悲意一时消散不去。直到眼前一暗,被个人影遮挡住视线才目光敛转而过,凝住那张刚毅的脸片刻,我侧转过了身以背相对。 身后床沿微陷,知道是他坐了下来,当感觉有掌来捋我头发时冷了声道:“可以不碰我吗?”那掌顿住,然后缓缓收回,又沉顿了片刻才听见低哑的嗓音传来:“已经派人去搜找了,很快就会有消息的。” 我冷笑出声,盯着床内侧的蚊帐一字一句而道:“朱棣,你又何必惺惺作态?他是你亲侄子,代了你父亲御驾亲征的,若他在你这里出事,你说你父亲从今往后还会再信任你,还会有可能将皇位传于你吗?” 很长久的沉滞,在我以为他不会开口时,却听见他避重就轻地问:“在你的心中我就是如此不堪的人?”我讥讽而回:“如果你懂‘不堪’两字怎么写你就不会坐在此处。燕王殿下,请你自重,我是你的侄媳!” “许兰!”咬牙切齿的两字,终于表达出他被我惹火了。 等草药凉了后我就端起了石器去喂阿平,但他全无意识,药到嘴边都从嘴角溢出来了。我咬咬牙,把阿平放平了,将药喝进嘴里一口后再去渡进他口中,确定药汁滚进了他的喉咙才渡第二口,如此将全部药汁都喂完了。 我愣了愣,缓缓回转过身,只见朱棣被一名他的部下扶着走出了洞穴,同时还有两三人我虽然叫不上名字,但认得都是燕军将领。心头一宽,原来是我们的人找来了,我第一反应是要进洞内找阿平,走近两步先对堵在洞穴门口的朱棣道:“我先进去扶阿平出来。” 212.朱棣的秘密 我这才回转过身,对上那双幽暗沉怒的眼,然后正面直问:“朱棣,你敢说你从未觊觎过那个皇位?你敢说在你的心中从未对阿平有过不甘与敌意?” 肩膀猛然被扣,朱棣俯下身怒对我:“你当真是大胆!” 我一愕,“她?马皇后吗?” 这时候我早就豁出去了,还有什么不敢说:“大胆怎么了,再怎样也比不过你的狼子野心和阴谋诡计。”话落就觉扣在我肩膀上的掌蓦然收紧,即使吃疼我也不愿表露在脸上,咬紧了牙关怒瞪着他。 近在咫尺的那双眸子本是怒火盛燃,可在转瞬之间那焰火都好像尽数熄灭,只剩一片幽暗,他盯着我的眼睛沉道:“许兰,我跟你坦白,确实我对父皇将皇位要传给平儿很是不甘。论资历论能力,父皇诸多儿子中属我建功最大,多少次北元来犯,漠北来犯,是谁将之驱逐出我大明版图的?父皇秉尊传子传长的古训,要传位于王兄我无话可说,也甘愿俯首称臣,可是王兄命薄早亡,父皇不在我们一众兄弟之中选继承皇位人选,却跳过了我们把一个黄毛小儿给扶上了皇太孙之位,它日我们都将向自己的侄儿跪拜,你让我等如何心甘?” “兰儿,知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这件事吗?”朱棣抬起头俯于我上方凝看于我。 这个理我早就深思过了,与我所想所差无几,而眼前这个男人也终于袒露了自己的心声。但若我不是阿平的妻子,但若我没身在这场乱局之中,那么或许还会赞同他的话。可此刻他口中不甘的人是我的丈夫,所以我毫无惧色地迎视着他反问:“那又如何?谁是这国家权利最大的人?是你的父亲!这所有的定夺都是他亲自下诏的,你是自认为已然超越了你父亲的功绩所以来否决他的决定?” 朱棣的眸光很冷,像根钉子似的要扎进我眼中,事后当我回想此刻都会不由后怕。不过当下我身上有着一股蛮劲,引领着那分孤勇使我不向“恶势力”低头。 他说:“若我要对你做什么,你觉得还能等到现在?”那双盯着我的幽眸深处有一团火,仿似在下一瞬就会将我燃烧殆尽。目睹着他移转向旁,附耳过来,极轻的语声抵进耳膜:“告诉你一个秘密,若你听完后还以为我会对平儿下手,那我无话可说。” 对视里的那双眼睛忽然有了笑意,听见他说:“你是唯一一个敢如此跟我说话,又敢这般直面我怒火的人。这分胆色倒是不错,只不过脑子太混,诚如你所说,假如我在这时候动了平儿,父皇焉能不降罪于我?哪怕借口是平儿被北元军所害,也不可能消得了父皇那极重的疑心病。相反,我比任何人都想要保住他,你想想这里头的利害关系呢,我会愚笨到如此地步还是迫不及待地要去害他?” 对视里的那双眼睛忽然有了笑意,听见他说:“你是唯一一个敢如此跟我说话,又敢这般直面我怒火的人。这分胆色倒是不错,只不过脑子太混,诚如你所说,假如我在这时候动了平儿,父皇焉能不降罪于我?哪怕借口是平儿被北元军所害,也不可能消得了父皇那极重的疑心病。相反,我比任何人都想要保住他,你想想这里头的利害关系呢,我会愚笨到如此地步还是迫不及待地要去害他?” 我不作声,脑中在衡量着他的话,即使理智告诉我说那话有理,但是也没法消除得了我的疑虑。他的心思太过深沉,谁知道在这层表象之后是否为他那大业在奠定基础。 忽而眼前一黑,竟见他似要俯吻而来,我惊喝出声:“朱棣,你敢!” 他在离我一寸处定住,气息就吐在我脸上。当下我怒极攻心,整张脸都涨红了,明知道此时情形于己不利,可仍然虚张声势地怒斥:“你敢轻薄我试试?” 他说:“若我要对你做什么,你觉得还能等到现在?”那双盯着我的幽眸深处有一团火,仿似在下一瞬就会将我燃烧殆尽。目睹着他移转向旁,附耳过来,极轻的语声抵进耳膜:“告诉你一个秘密,若你听完后还以为我会对平儿下手,那我无话可说。” 我心头一颤,未及反应就听见那几个字飘进了耳朵里,然后一片静谧。 所以即便他将阿平藏起来或者害了,只要朱元璋在一天,那个皇位就不可能会是他坐上去?那么他还有什么理由如此做呢? 他说:“若我要对你做什么,你觉得还能等到现在?”那双盯着我的幽眸深处有一团火,仿似在下一瞬就会将我燃烧殆尽。目睹着他移转向旁,附耳过来,极轻的语声抵进耳膜:“告诉你一个秘密,若你听完后还以为我会对平儿下手,那我无话可说。” 过了好一会儿意识才重新回来,转过眸不可思议地看着他,嘴里喃喃:“不可能。”他冲我一笑,笑容里却诸多苦涩,“不管有没有可能,在父皇的心中我无论建再多功勋都不可能会是皇位继承人。” 所以即便他将阿平藏起来或者害了,只要朱元璋在一天,那个皇位就不可能会是他坐上去?那么他还有什么理由如此做呢? 我开始动摇了,有一点相信他但还是追问:“这应属于皇家秘事,你是如何得知的?” 我心头一颤,未及反应就听见那几个字飘进了耳朵里,然后一片静谧。 “皇家秘事?”他的眸中掠过一抹讽凉,“这世上就没有不透风的墙,马皇后一死,那股风就吹遍了皇宫上下,也吹进了我耳朵里。” 马皇后……我轻轻咀嚼这个名字,“她不曾与你提过些许吗?” 朱棣的眸光终于敛去了嘲讽,难得有一抹真挚出现,甚至黑眸里露出思念:“她是一个很宽和的人,我当她儿子的那些年从未被骂过一句,总是听她循循善导教我该如何为人。若非那些风言风语传到我耳朵里,当真就以为她是我的娘亲了。” 我本对这段历史也感疑惑,朱元璋并不算是个昏君,相反的他恐怕是明朝最勤劳的一位皇帝,废除丞相制,全都亲力亲为处理朝政。为何会在长子朱标死后要立年仅十五岁的阿平为储君,当时的阿平不说年幼无知,但无论是在朝政上还是军事上都与他的叔辈无法比拟。而朱棣是朱元璋一众儿子中最像他的人,雄才伟略,精兵善战,原来其中还藏了这一层秘密。 朱棣说:传言他不是朱元璋的儿子。 他摇头:“这只是其一,另一个原因是,你身上有她的影子。” 从外形上而言,朱棣虽不似阿平那般俊美,但整个轮廓刚毅而深邃,五官如刀刻般,一眼就能让人记住。是故与朱元璋长得确实有些不像,但这并不能代表他就不适朱元璋的儿子。 儿像母,或许朱棣遗传至他母亲的长相呢。但似乎马皇后也非明丽之人,她是朱元璋的发妻,陪同在侧出生入死,过尽了苦日子。岁月已然将这位宽和的女人容貌夺去了,在她脸上留下的是风霜的痕迹,可即使再美丽的女人也依然走不进朱元璋的心中,也走不进这些由她抚养长大的孩子们的眼中。 性格强硬如朱棣,都在缅怀这位名义是他母亲,实际上却非生母的女人。 性格强硬如朱棣,都在缅怀这位名义是他母亲,实际上却非生母的女人。 所以当这个流言飞起的时候,哪怕朱棣并非如传言中所说的,朱元璋也不可能会把皇位传继给他的。固然他对阿平为储君心有不甘,但又能奈何? 60.166.75.253,60.166.75.253;20955200;pc;2;磨铁文学 “兰儿,知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这件事吗?”朱棣抬起头俯于我上方凝看于我。 朱棣说:传言他不是朱元璋的儿子。 “为了……解除我对你的怀疑。” 他摇头:“这只是其一,另一个原因是,你身上有她的影子。” 我一愕,“她?马皇后吗?” 他点了点头,“并非是说你与她长得像,性格也南辕北辙,但在某个瞬间让我能感受到与她一般的暖意,比如在那树林中的洞穴里,你为我清理伤口为我敷药,你为我度量体温时。” 朱棣说:传言他不是朱元璋的儿子。 这回我别扭地移转开视线了,朱元璋也曾说过类似的话,都说我虽沿用了马这个姓氏,住了马皇后的兰苑,但是两人却并不像。可偏偏朱元璋也会从我身上寻找马皇后的影子,而今就连朱棣也如此说,我不免深思是否自己真的有几分马皇后的神韵。 朱棣的眸光很冷,像根钉子似的要扎进我眼中,事后当我回想此刻都会不由后怕。不过当下我身上有着一股蛮劲,引领着那分孤勇使我不向“恶势力”低头。 目光落在床内侧,口中要求:“你能不能退开了再说话?” 朱棣嗤笑出声,退开了身与我隔开距离,如此我的呼吸才终于顺畅。理智了之后我也能够分析事态了:“你所言只是说自己没有动机,不代表没做,你要如何解释为什么骗我说阿平已被木叔带走?而此时阿平又在哪里?” 他眸光划向别处,“理由在回来的路上就已经跟你解释过了,只是你不信。” 我不作声,脑中在衡量着他的话,即使理智告诉我说那话有理,但是也没法消除得了我的疑虑。他的心思太过深沉,谁知道在这层表象之后是否为他那大业在奠定基础。 我本对这段历史也感疑惑,朱元璋并不算是个昏君,相反的他恐怕是明朝最勤劳的一位皇帝,废除丞相制,全都亲力亲为处理朝政。为何会在长子朱标死后要立年仅十五岁的阿平为储君,当时的阿平不说年幼无知,但无论是在朝政上还是军事上都与他的叔辈无法比拟。而朱棣是朱元璋一众儿子中最像他的人,雄才伟略,精兵善战,原来其中还藏了这一层秘密。 我开始动摇了,有一点相信他但还是追问:“这应属于皇家秘事,你是如何得知的?” “皇家秘事?”他的眸中掠过一抹讽凉,“这世上就没有不透风的墙,马皇后一死,那股风就吹遍了皇宫上下,也吹进了我耳朵里。” 我本对这段历史也感疑惑,朱元璋并不算是个昏君,相反的他恐怕是明朝最勤劳的一位皇帝,废除丞相制,全都亲力亲为处理朝政。为何会在长子朱标死后要立年仅十五岁的阿平为储君,当时的阿平不说年幼无知,但无论是在朝政上还是军事上都与他的叔辈无法比拟。而朱棣是朱元璋一众儿子中最像他的人,雄才伟略,精兵善战,原来其中还藏了这一层秘密。 回来的路上?我仔细回想,当时得知阿平已然不在山洞整个脑子都沦陷了,听不进任何一个字,依稀好像听见他说:不过是想与我多处一会,让我不要一心只想着阿平。 60.166.75.253,60.166.75.253;20955200;pc;2;磨铁文学 当时正因为这个理由听起来很离谱,我几乎是立即就否决了。哪里会想到朱棣也会有这般……柔情的时候,在我的印象里,即使对我有意也都是直来直往,起初不知我是阿平妻子时会采取强硬手段直接将我劫走,后来在我提出做朋友知己时断然拒绝,再后来,他应了我的提议,对我许下承诺要扶持阿平。 这些,我没有忘,所以在得知他欺骗我时会感到心痛,因为在承诺之后我是真的相信了他的。而今回想那一时,或许,真可能是我想岔了。 但如果不是朱棣,那么又是谁把阿平带走了?刚才我骂他惺惺作态之前,他还说在派人走,就是到目前为止阿平都还没回来。 朱棣嗤笑出声,退开了身与我隔开距离,如此我的呼吸才终于顺畅。理智了之后我也能够分析事态了:“你所言只是说自己没有动机,不代表没做,你要如何解释为什么骗我说阿平已被木叔带走?而此时阿平又在哪里?” 有一个答案比被朱棣将阿平藏起来还要可怕,那就是北元余孽在那空隙里将阿平给抓走了。比如,木冰,他至今都还没被抓获。 朱棣的眸光很冷,像根钉子似的要扎进我眼中,事后当我回想此刻都会不由后怕。不过当下我身上有着一股蛮劲,引领着那分孤勇使我不向“恶势力”低头。 若是他的话,怕是在朱棣部下找来时很可能就被跟踪了,然后伺机躲在旁,他听见了我们的对话便必然知晓木叔并没有一同过来,等我们一离开就进了山洞将阿平带走了。 这是最坏最坏的可能了,也是最大可能,否则但凡是我们这方人刚好进洞发现了阿平,到得这时也都会出现把人带回来了。所以若我信了朱棣,那眼下的情形只会更严峻。 对视里的那双眼睛忽然有了笑意,听见他说:“你是唯一一个敢如此跟我说话,又敢这般直面我怒火的人。这分胆色倒是不错,只不过脑子太混,诚如你所说,假如我在这时候动了平儿,父皇焉能不降罪于我?哪怕借口是平儿被北元军所害,也不可能消得了父皇那极重的疑心病。相反,我比任何人都想要保住他,你想想这里头的利害关系呢,我会愚笨到如此地步还是迫不及待地要去害他?” 我不能慌,之前是怕朱棣为了皇位而暗中下黑手谋害阿平,现在排除掉了这个可能性,那么阿平落到北元兵或者木冰的手上貌似没什么区别,但实质上却大有不同。在北元兵手上的话,估计不会善待他,如果不知阿平身份很可能还会在逃亡途中对他折磨;而在木冰手上这层顾虑便可免,虽木冰是敌国奸细,但毕竟藏匿锦衣卫中多年,哪怕对阿平没有忠心也不至于凌辱于他。 他在离我一寸处定住,气息就吐在我脸上。当下我怒极攻心,整张脸都涨红了,明知道此时情形于己不利,可仍然虚张声势地怒斥:“你敢轻薄我试试?” 我本对这段历史也感疑惑,朱元璋并不算是个昏君,相反的他恐怕是明朝最勤劳的一位皇帝,废除丞相制,全都亲力亲为处理朝政。为何会在长子朱标死后要立年仅十五岁的阿平为储君,当时的阿平不说年幼无知,但无论是在朝政上还是军事上都与他的叔辈无法比拟。而朱棣是朱元璋一众儿子中最像他的人,雄才伟略,精兵善战,原来其中还藏了这一层秘密。 有一个答案比被朱棣将阿平藏起来还要可怕,那就是北元余孽在那空隙里将阿平给抓走了。比如,木冰,他至今都还没被抓获。 所以当这个流言飞起的时候,哪怕朱棣并非如传言中所说的,朱元璋也不可能会把皇位传继给他的。固然他对阿平为储君心有不甘,但又能奈何? 这是最坏最坏的可能了,也是最大可能,否则但凡是我们这方人刚好进洞发现了阿平,到得这时也都会出现把人带回来了。所以若我信了朱棣,那眼下的情形只会更严峻。 213.在乎 转念想又觉有利也有弊,北元兵如同惊弓之鸟,即使带了人也形同散沙只会张皇而逃,势必会曝露出行踪;而木冰能藏匿于锦衣卫多年都没被发觉,光是这份细腻心思就难抓到了。 我问朱棣木叔在哪,说是出去搜查了,整个尧关城现下是犹如铜墙铁壁,里三层外三层的围起来了,而那片树林被地毯式的在搜找,拿朱棣的话说是哪怕挖地三尺都要把人找出来。 可我心忧的是那片树林连着山脉,若木冰带了阿平藏匿在哪个洞中,或者是翻越了山脉,哪怕是把树林给踏平了也不可能找得到他们啊。 提出可能,却没料朱棣早已想到了,已然派了人翻山越岭寻找踪迹。 我在床上躺不住了,撑坐起身,头依然很重,见朱棣递过来一碗药汁,“你也染了风寒,军医替你开了一副药,还温着呢,快喝了吧。”没作推辞,确实身体感到不适,而深知此时自己不能倒下,端过药碗就一咕噜全喝光了,满嘴的苦味。 放下碗抬头向朱棣要求:“我想回去林中看一下。” 朱棣蹙起眉头问:“你能起得了身?”我以下地为行动做给他看,不管他是否愁眉不展,抬步往门处而走,忽而想到什么,回过头问:“之前我睡了有多久?” “一个时辰。” “那我自己去就行了。”他身上的伤那么重,就是这时脸色依旧不好看。可他眉一挑了问:“你去了又能如何?而且木统领带了人尽数都出去了,我的部下你也差遣不动。” 言外之意是我想独自去是不可行的,我沉吟了下提出要求:“能让朱高煦陪我一起去吗?”他面色一沉,“你倒是和他走得近。” 不是走得近,而是朱高煦是我唯一能够差遣得动也会真心实意帮我的人。 但朱棣没同意,走过我身边时只丢来一句:“没我的指示,军中将领不受任何人指派。”等我随走出门就见那胡军医守在旁边,一看到朱棣出来就立刻跑上来急道:“元帅,你的伤需得躺下静养啊。”朱棣不理会他,只吩咐部下备马车。 朱能闻讯赶来,手臂弯里还吊着白布绷带,身上也多处伤,他与朱棣应是直来直往惯了,所以直接质询出声:“元帅,我听胡军医说你要备马车出门?你腰处的伤只差一分就被黑影给刺中要害了,胡军医都说你现伤口都已经发炎感染,万万不能多动了。” 朱棣却轻描淡写地堵了回去:“胡军医说胡军医说,什么时候你都听他的了?” “不是这么说的,俺老朱当然都听你的,可俺听说你在回程途中都昏倒了,也不过就刚才醒过来,这又是要去哪啊?小朱,你像个木头似的站那作什么,快过来拦住你父亲。”朱能朝刚走进后院的朱高煦喊了一声。 朱高煦对其父很是畏惧,迟疑地走上来道:“父亲,你要去哪?如果不是太紧急的事,不如让我代你去吧。”哪料原本朱棣倒还只是面沉入水,这时听了他儿子的话顿时眼中闪过怒火,扬声就呵斥:“谁允你在军中唤我父亲了?有没有和你说过,将在外,只有上级与下属,没有父子之分。自己领罚去!” 这时之前受了朱棣吩咐的将领回来报说马车已经备好,于是朱棣对我低语了两字“跟上”就要率先而走,没料我是跟上了,可走出几步忽然前方身影像座大山一般向我倒来。 出自本能地伸手,可托住了腰背却不敌那重量,连带着将我都带倒于地上,我还被压在了身下。头顶一片惊呼,视角里一双双脚都奔到了跟前,手忙脚乱地把人给抬走了,还听见胡军医在喊:“火速拿我的药箱来,快去!” 待我狼狈地爬起来时,只看见一众人都挤进了房中。轻叹了口气,不知那马车边可有人看顾,若没人的话我便自行驾走,至于去树林的路不认识可以问。 是在后门口找到马车的,只有一个车夫候在车上。我佯装得了朱棣的令要征用这辆马车,让其可先行进屋,对方不疑有他地将缰绳交到了我手中便一脚迈进了门。 正要蹬上马车,突听身后传来疑问:“你要去哪?” 回转头,见朱高煦正从门内走出来,不等我答他就一脸了然的样子道:“我就说呢,父亲伤那么重还要出去作什么,原来是你要出去啊。你是不是想去找炆哥?木统领与所有锦衣卫都分布出去寻了,还有许多将领带兵搜罗整个尧关城,你能去哪找啊?” 我没瞒他:“我要回去树林看一看。” “回树林?你认识路?” 我摇了摇头,朱高煦见状先一步跳上了马车,然后拍拍身边的位置:“上来吧,我送你过去。”回眸看了眼门内,再回凝于他,“你父亲晕倒了,你不要留下吗?” “我又不是大夫留下作什么?父亲受了重伤自有军医来治,刚才我也就是冲在前把人先抬进房内而已,后面不就只能站在一边干着急啊。好了,快上车吧,若是让父亲知道任由你一个人去树林,肯定得把我骂成猪头,不如我充当你的最佳保镖。” 如此倒是合了我最初的念,也不磨叽,一脚蹬上马车坐在了他旁边位置,依然如以前一般由他驾驶马车,我则坐靠在那处。 相比起来,与朱高煦相处要比与朱棣轻松许多,一个对我而言还是孩子,心理上便不惧,可以放开了说话。在马车驶出城区往郊野地带而行时,朱高煦突然开口道:“我从未见父亲如此在乎过一个人,就连母亲都不曾让父亲这般过。” 我默了一瞬,喃喃轻言:“你不是一直都知道吗?” “我是知道啊,但最初以为父亲对你的喜爱是种占有欲,只要你离开了便也就慢慢淡了,母亲也是如此和我说的。可我看父亲即使离了你也不可能对你变淡,不止没变淡,反而更加浓烈了。今日清晨他明明自己站都站不稳,却还坚持要抱着你走,直到将你抱到马车上才自己昏厥过去。” 我不作声,这件事在之前朱棣没有保留地告知了我,说他是君子也不是,将我半压在身下又唇抵在耳旁,如此动作暧昧却是告诉我那不为人知的秘密。 这时想来犹觉震撼,那种事以朱棣那孤傲的心性怕是杀了他都不可能会说,可却柔肠寸断地讲给我听,只为了让我对他消除误会。 “小兰,”朱高煦突然唤了我一声,待我眸转而过时他扭过头侧凝于我,“你究竟有什么魔力让炆哥和父亲对你彷如着魔了般?炆哥还说得过去,他是你的相公,可是父亲,他一早就知道你是有夫之妇啊。” 我只能说这是一段孽缘,其中纠葛也与朱高煦说不清。看他茫然的眼神忍不住问:“你会怪我吗?”他摇摇头,“怪你作什么呀?你又没做什么,而且别说父亲,就连我也挺喜欢和你在一块的呀。” 心头漏跳了半拍,仔细看他眉眼,不像是眸中有情愫这才暗松了口气。 他应该是性格单纯,对情感一事还懵懂不知的。 行驶了半个时辰便进到了林中,确实看到外围还驻守了兵士,亏得有朱高煦在,否则我独自过来连这树林都进不去。听见朱高煦难得一本正经地询问搜查进展,以及是否还有北元余孽被抓获,但得到的讯息不理想。 进了树林后朱高煦便又问我:“小兰,你要来林子里作什么?” “回去那个山洞再仔细找一找。” “山洞就那么大,我站在洞口一目了然全都看了个遍啊,炆哥不可能还在洞里的啦。” 我远眺着树林深处,又何尝不知道阿平不可能在山洞,回来是因为感到不解。我随着朱棣走出去并不远,听见朱高煦的话就拔腿回奔,前后至多是一刻钟的时间,木冰若一人的话目标还小,多带一个阿平,他又身受重伤,如何可能在那么短的时间里就跑得无影无踪? 除非是附近有个极其隐蔽的躲藏处。这是我的猜想,需要到现场仔细察看一遍才能确认。 洞穴位置好找,往林中深处靠山而寻便是,只是那路到后面马车就不能走了,两人只能下地徒步而行。之前离时我是昏沉的,而朱高煦则是清醒的,自是由他带路。可随走了片刻我就发觉不对,这明显是上坡路,喊住了他询问路是不是走错了。 朱高煦挠了挠头,不确定地说:“应该是走这边吧。” 我一看他这样就知不靠谱,还是自己判别方向吧。在林中绕走了好大一圈子,终于找到了那个瀑布水潭,抬眸看了看那直下飞泻的瀑布,心头仍感惶然。 沿着溪流向下游而走,朱高煦在旁边走边问:“小兰,你怎么这么神的,居然胡乱找也能找到正确方位呀?”我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谁胡乱找了?说得是你吧。” 他嘿嘿傻乐,给我说起之前与老朱力斗木冰和绿荷的情形,我听得心不在焉,因为目光一直在搜掠四下寻找是否有可疑的痕迹。走至山洞前,看见洞穴门口横倒着之前我折来遮蔽洞穴的枝桠,与离去前一般无二。 心念沉了沉,刚才从水潭到这的一路是我救下阿平背他而走,而今他在哪? 214.埋在地下的魂 朱高煦见我发怔不由在旁询问:“不进去吗?” 我深吸一口气说:“进。”抬脚朝洞内走入,目光环过洞内各处,人去楼空大约就是说得此时情景,失落与难过并存,尤其是那地面上还留了已然烧尽的木炭,全都冷掉了。 朱高煦左看看右看看,回头对我道:“你有发现什么吗?” 我盯着阿平躺过的位置没有立即回答他,缓缓蹲下,轻摸了摸那石头,脑中闪过梦中的那副场景。我看到屏障之后,阿平被一个模糊的身影给背起带走,这个景象先入为主地占据了我的大脑,使我认定不是朱棣便是别人。 可是,我忽略了一件事,致使阿平昏睡不醒的并不是伤有多重,而是从高处落水后的震荡以及受寒气所侵导致的风寒,他在喝完草药后不久烧就退了。 那么,是否有没有一种可能——阿平是自己走出去的? 退烧后他理该苏醒了,可能早在我去盛水之前就醒了却一直假寐,也可能在我离开后朱棣的部下过来时苏醒的,但却不知何故并没有作声。是为了试探朱棣?还是他听见了我跟朱棣的对话?回想那时,我与朱棣并没说什么暧昧的话,但阿平对他一直在意,难保他会有别的念头。越想越觉得这个可能性很大,因为之前在排除了朱棣后分析北元兵或者木冰带走阿平的可能时,总感觉其中有哪里不对,所以我要求来现场看一看。 但是我想不通的是,阿平为什么要独自走掉?哪怕刚好是在我们离开后他才醒过来的,那林中有这么多人在搜找,怎么样都会撞见,何故至今都不见他踪影? 这样的情形只可能是他不想被人找到,以他的心思谋略要躲开而不被找到并非难事。 我站直起身往外而走,朱高煦在后喊:“诶,你去哪啊?” 站在洞口处,我环看四周环境,衡量阿平在走出来后会选择往哪走。忽而想到什么,目光凝向溪流的方向,抬步而走。身后立即有脚步紧随,朱高煦蹭蹭跑上前略有些担忧地问我:“小兰,你没事吧,可别想不开啊。炆哥肯定是能找着的,就是时间问题,你如果想不开了等炆哥回来要怎么办啊?” 我顿步,转头瞪他,“你哪只眼睛看见我想不开了?” 他却理直气壮地回道:“两只眼睛都看见了,打从到了洞中你就默不作声了,问你话都好似听不见,分明是神智游离的迹象啊。” 气得我往他脚上一踩,“我那是在想事情,什么叫神智游离啊?” 他皮厚,只咧了咧嘴说:“你没事就好,我这不是担心你一直闷着不说话胡思乱想嘛。” 原来他是有意岔开我的心思才胡乱编派,这小子别看他大大咧咧的,偶尔也有细心处。也不瞒他,将刚才自己想到的可能讲给了他听,他听完后睁大了眼:“你是说炆哥自己走掉了?那他为什么不回来?” “这问题等找到他了才知道。” “那现在你打算去哪?” 我指了指前方的瀑布水潭,“我是在那里发现他的,当时他被夹在石缝里一直被瀑布冲昏了,怀疑是从上面摔下来的,想去那山坡上看看。” “啊?”朱高煦惊愕,“是从那上面掉下来的?炆哥不会武功呀。” 是啊,他不会武功,但总算命大,那么高摔下来刚好底下是水潭,而且庆幸被我找到了。 瀑布水潭很快就到了,但是我们要上去却并不易,在四周绕走了一圈都没找到能上山的路。正准备喊了朱高煦一块沿着山脉绕行,忽而目光瞥及某处石抬头,见有几株草搁在上面,不由走近过去,等看清那草叶时心头一震,这不是我之前采的草药吗? 对了,我记得治疗风寒的草药还有采了多余的,本打算盛些水回来除去给他们喝一点外再煎煮一碗自己喝来着的,而刚才地面除了冷掉的木炭外却不见了草叶。 这本被忽略掉的事骤然间都浮上心头来,所以,阿平真的来过这里! 只有是他,才可能会拿了这些草叶子,若是敌国奸细怎么可能?身后朱高煦凑上前来,“你在看什么?”同时他也瞥到石头上的草叶,不由奇道:“咦,这些草叶有点像是草药啊。” 我反而惊讶地转眸看他:“你也懂医理?” 他却摇头道:“我哪懂什么医理,这只是除外行军打仗的常识,时常在野外有个病痛什么的可以就地找一些草叶子嚼了。” “你认得这些是什么草药?” “有治风寒的,也有治外伤的吧。那种外伤的药草挺少见的,不过力道很猛,若伤口深的话敷上去就像酷刑一样疼啊,关键是见效快。” 难怪朱棣后来不但神智清醒了,都能自己站起来还抱着我走了那么长一大段路。 我在想阿平拿着这些草叶坐在这块石头上的情景,他当时在想什么?为什么他不立刻来寻我或者与木叔他们会合?他这是一走了之连个音讯都没有的。 后来朱高煦陪着我找到了上山的路,一直寻到瀑布横流处。地上虽不见锦衣卫或者北元兵的尸体,但那血迹和飘散在空气中的血腥味却浓烈的让人作呕,若不是那瀑布潭里的水流动的,怕是连水都可能会染红吧。 没有找着阿平,我在那四周各个角落都找过了,一丝踪迹都不可见。 朱高煦在旁边喊我,回转身就看他一脸肃穆地看着我,心头一沉,走过去时腿都是软的,不会是……那最坏的可能我不敢去想。 等到了跟前看见他脚前那块空地微微隆起,而地上则画了一个很大的圆圈。 “这……”只说出一个字就觉心头绞痛,不可能的。 听见朱高煦说:“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下面应该埋了许多尸体。” 我问:“你怎么知道?” 他抬手而指着地面说:“你看这地上的土明显与旁边色泽不同,是底下的红土翻新上来又填满的,而掘开这个坑的工具应该是剑,还有一些划痕在地上。”他顿停下来转过眸看向我,“听你之前说炆哥是被锦衣卫护送而逃的,然后他又从这处掉到了山下的水潭内,怕是此处经过一场酣战,死了不少人吧。我要不挖开点土看一看?” 他在征询我的意见,按理我不该同意的,入土本为安,却要再将之掘开对死者是为不敬。可我只一迟疑就点了头,朱高煦立即拿出随身携带的匕首去挖土。确实如他所言这土都很松,完全不费力就挖开了,随着被挖面积的变大,一具具并排而列的尸体也入了目。 那一张张脸有熟悉的也有陌生的,熟悉是那正是随行一同前来的锦衣卫们,护着阿平逃走的,而今都躺在了这里面;陌生的从装束上看应该是北元兵,也一并都埋在了此坑中。 我轻喊了声:“阿煦,别挖了。” 他回头看了眼我便应了,又将土都填了回去。 “小兰,你是不是很难过?”朱高煦起身后小心地看着我脸色询问。 不止难过,是悲哀注心。如果这些人不是木叔他们安葬的,那便是阿平真的回来这里,然后挖坑将他们埋葬进地下。当时他在做这些时心头是否沉痛之极,他本不喜战争,可却活在战火硝烟中,亲眼目睹着身边的亲卫一个个死去一定很痛苦。 我即使也感痛惜,但却因没有身临其境而感同身受。是否就是这些事使得他悄然无声地来到这里,再不留只字片语地离开?可是阿平,难道你连我都不要了吗? 站在当处很久,从下午到黄昏,再从黄昏到天黑,朱高煦本一直都没催我,就在一旁守着。后来瀑布横飞,夜黑又风高,阵阵寒意袭来使我簌簌发抖,他才走过来轻问:“小兰,要回去了吗?” 彷如慢动作般缓缓侧转过身,再看了眼那宣泄的瀑布,我点了点头:“回去吧。” 只是脚却僵硬了抬不动,勉强移步身体就往前倒,朱高煦急忙扶住我臂弯,连声询问:“怎么了怎么了?是不是脚麻了?我背你下山吧,到了马车那里就不用走路。” 于是下山的路都是朱高煦背着我走的,而我趴在他的肩背上却依稀寻到阿平的影子,不由眼神怔忡。好像很久很久以前,阿平也背着我在这样的夜晚不止一次地一步一步走在林荫中,那时很心安,现在很难受。 听见朱高煦忽然打破沉寂:“小兰,你好轻。” 我把额头趴在他的肩膀上,嗡声而应:“轻一点才好啊。”他却说:“不好,母亲说女人生过孩子了应该要胖一些才好。” 换作以往我肯定要笑他了,这时候却连扯一下嘴角都不想,只轻道:“等你以后有了女人了再好好把她养胖。”他脚下顿了顿,然后道:“一定。” 215.回首难言 朱高煦的步头很大很快,到了山下穿过林子找着了马车,他让我进车内躺了休息我没拒绝。钻进马车内就歪倒着躺下,闭上眼满脑都是山上横排而列的尸体,以及山下的草叶。 在这样的情形下我居然还能睡着也真是佩服自己了,可能是太累了吧,累到不愿睁开眼睛。身体的疲累,也是心累,故而马车前行中我昏昏沉沉入了梦乡。依稀有感到被抱起,但眼皮沉重不想睁开,怀抱温暖而熟悉,我牵动嘴角轻喃他的名字:阿平。 已经整整过去三天了,派出去的人回来报都是没寻到人。朱棣有来找过我,他倒是伤口在逐渐痊愈,整个人都精神了。应是在来找我之前他就已经审过朱高煦了,故而来问我关于阿平被救起时的细节,也告诉我搜找的范围扩大了,往尧关城周边的村落搜去。 在阿平失踪的第五天,木叔回来了,第一时间就来找我。 他说,人找到了。 当时我浑身一震,几乎就覆灭了的希望又再重燃,迫不及待地要跟着他去找阿平。朱棣闻讯而来,得知后立即调遣兵将,一行数十人随着木叔而行。 竟是又进了那片树林,而且往深处马车就不能再走,只能徒步向内。木叔领我们引走小道,穿过山岩栈道,待翻越过山后竟发现原来在那山谷之中还有一个山村。 那是一个完全被封闭了的地方,我的心跳却骤然加速,木叔带我们到这里是在告诉我们阿平就在那山村里吗?我的步伐越加急促了,绕走到山谷内远远看见前方站了一人,走近了才认出那是多日未见的燕七。 这阵子我在城守府内消沉,期间一直都不曾见木叔与燕七的影踪,原来他们一直都在寻找阿平。若说之前对木叔的话还有一丝怀疑,这时看见燕七便肯定了,阿平一定在这里。 燕七看见我后眸光闪了闪,随而转向木叔询问:“怎么来这么多人?会吓到公子的。” 我闻言一个箭步冲过去,压抑着心头的狂喜而抓住他的胳膊急问:“阿平在哪?快带我去。”燕七看了眼我,那眸中是否有深意我也不去臆测了,一心只想立刻见到阿平。 “跟我来吧。”燕七如是说,又移转视线向后对朱棣道:“燕王殿下,此处村民淳朴,怕太多人进去会受惊扰,可否留下一些人在此等候?” 朱棣踌躇了之后吩咐:“只需两三人随我一同入内,其余人等都留于此。” 于是朱高煦与朱能自告奋勇要进,另外随行的还有一个叫马和的人,是朱棣亲点的。此人我有些印象,好似在宫中时有代朱棣来给我传过话。 我们一行五人,加上木叔与燕七一起往那村子里走。无法控制心跳加速,迈的每一步都彷如踩在棉花上,有种不能脚踏实地的错觉。 脑中在想这个村子与我曾只有一山之隔,甚至我都站到那个山头,却没往山的另一边多眺望一眼。阿平,原来你曾与我如此近,可我却茫然让你走失。 当目光触及那道身影时,心绪骤然而静。 岁月静好,如此安然,他就在那处,灰色的长衫掩不去他的风华。只听燕七唤了一声“公子”,他回转过身来,眸子划过众人并未在我身上有一瞬的停留,转而才落在燕七处,微蹙起眉头浅声问:“你怎么又来了?” 燕七是什么表情我没去留意,视线紧凝在阿平的脸上,脚下也不禁朝前迈了一步。耳边木叔的声音响起:“公子,你看是谁来了?” 却没料阿平回道:“不是都和你们说清楚了,你们认错人了,我不是什么公子。” 我心头一震,他是何意?正要抬步上前,却在这时从屋中走出一名女子,着了一身青布衣裳,从身形到打扮都看着有些眼熟,可那张侧脸又是陌生的,但很清秀婉柔。只见她走到阿平的身侧说话:“哥,饭煮好了。”目光朝我们一扫而过,又轻语:“我们进屋吧。” 阿平点点头,与她一同朝屋内而走。 “阿平。”我轻唤出声,但见他就像没听见似的,脚下连个停顿都没。眼看就要迈进门槛,朱高煦忍不住跑上前拽住了他的手臂喊:“炆哥,你怎么了?” 这才见阿平敛转眸过来,却道:“你认错人了。”朱高煦惊睁了眼,上上下下将他打量,又再仔细看他眉眼,然后说:“就是这副皮囊,怎么会认错啊?你是炆哥没错的。” “煦儿。”一直没开口的朱棣扬声而唤了声,朱高煦闻言回过头面露迷茫地道:“父亲,你看看这是炆哥吗?他说咱认错人了。还有小兰,你来看看呢,他是你相公,你肯定不会认错的。”话锋转到了我这处,木叔和燕七都来看我,就连阿平身边的那姑娘也回过头来看我。 我想扯个笑容来化解此时僵凝的气氛,可嘴角到底还是没扯得开弧度,凝目那双乌黑而熟悉的眸子,怎么会有错呢?他就是我的阿平。只是那双一向看我有暖意的眸子,这时却一片平静无波,清冷而寡淡。 发生了什么事似乎已经了然,而我一颗炙热的心也在渐渐冷去。 依然是朱棣打破了沉寂:“你叫朱允炆,大明朝太祖皇帝亲命的皇太孙,将来的储君。无论你因为什么原因而变成现在这样,你的身份都不容置疑。你有你的使命在,而非窝在这么一个小山村里过普通人的生活。” 一片静谧,没有人开口说话。突的咕咚一声响,引来众人的注意,看见地上滚了两个圆滚滚的土豆,随后便见那姑娘张煌而跑过去捡。等捡起在手中,又胆怯地看了眼朱棣,明显刚才她被惊到了,就是不知是受了朱棣的威慑还是因为那番话。 阿平回身将她扶起,半环住她的肩膀柔声道:“我们回屋。” 目睹着两人缓缓进门,我说不出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因为打从刚才走近到现在阿平就从未正视过我。只觉得心房的位置空落落的,连钝痛都不曾有。 耳边朱棣在查问木叔究竟是怎么回事,他们交流了什么,都彷如一阵风吹过却没留下痕迹。目光始终凝在那已然消失了身影的门框处,那里面有我一心惦念的人。整整五天,我惶惶不知终日,思绪凝滞,终于找到时却发现,有些东西已经悄然改变。 而这改变,猝不及然,却又将原来想不通的不合理都变成了合理。 木叔的话几乎都没进到我耳朵里,唯有两个字像针刺进了耳膜一般让我疼痛。我抬起眸,头顶的天空一片阴霾,正如我此刻的心情。 之后我一直沉静不语,即使朱棣来征询我的意思,也只是摇摇头不作任何表达。看到朱棣带了朱能与马和进屋去了,木叔与燕七也立即跟进去了,就剩了朱高煦站在门口处朝内张望着又再担忧地回看我,最后还是走到我身前小心翼翼地问:“小兰,你没事吧?” 看着这张不安与担忧并存的脸,忽然间鼻子就酸了,泪盈于框。情绪就是这样,若是让其冷一冷倒也就罢了,最难忍的便是有人来安慰。 朱高煦一见我这样惊慌不已:“别,你别哭啊,没什么事的,炆哥只是……只是一时忘你了而已,他很快就会想起来的啦。” 终于,那两个字被朱高煦说了出来——忘了。 是啊,只是忘了,所以毫无留恋地离开,所以眼神里只剩漠然。 屋内传出脚步声,两人不由自主地都投去目光,最先走出来的是朱棣,隔了一瞬见阿平缓缓走来。我先是呼吸一紧,然后看见他的臂弯里抱着刚才那位姑娘。 姑娘的头是埋在他怀中的,两人身体相依,仿佛与外界隔了一道墙,而我们都被排在那道墙之外。脑中忽然闪过梦中场景,原来那个梦不告知阿平被谁带走,而是预示眼前这一幕,我站在无形的屏障之外。 朱棣可能用了强硬的手段迫使了阿平屈服,燕七与木叔虽然随在后面出来了但都默不作声,在这里到底还是朱棣的权利最大,对他的决断没人敢有非议。 最终阿平抱着那位姑娘随在我们中间一同走了,我就站在他侧后方的位置,极尽所能的让自己目光直视前方,可却没法控制余光会向那处飘去。 渐渐的,视线模糊了,也看不清了。 一直以为自己很坚强,可那是未到触及底线时。我不知道这算不算叫命运弄人,明明之前我被抓,他比谁都还急,找到了我又激动不已,却不过转眼杀戮奇袭将我与他生生分离。以为,只是错失,却难料回头已是隔了一道跨不过去的无形屏障。 216.癔症(1) 来时只有马车一辆,本是供我坐乘的,而回时我却坐在了朱高煦的马背后,马车让给了阿平与那位姑娘。原本朱棣有让我上马车,但我看了看已然坐在内却仍紧紧怀抱着的两人,便摇了摇头询问朱高煦他的马能带我吗?朱高煦怔愣了下点头应答。 回到城守府门前,朱高煦先跳下了马来扶我下去,待我站稳时转身,清冷的身影已然往门内而走,没有半分停留驻足,同时臂弯里依旧横抱着那位姑娘。 嘴里顿然一片苦涩,曾几何时我竟然变成站在后面目视阿平背影了。 比他们要慢回到后院,发现院中燕将都在观望,而随我们一同来的将领比如李景隆等都已经挤进了屋,我站在门外看里头的人影攒动,心中一片茫然。 当初城守安排房间时本有给我安排了一间,可那夜有话与阿平说便两人同住了一屋,隔日起来时其余的屋子都被将领和锦衣卫们占据了,后面屡生事端,先是我中毒昏迷不醒,自是一直都住在那间屋子;后又被绿荷劫走,再与阿平失散,这些日都独自待在屋内。 时至当下,我似乎没有了房间。 朱高煦打从进了后院就不知跑哪去了,我就靠在石桌前看着里头的人进进出出,没有人来注意我,而我也游离在众人之外,思绪飘远。 忽而有道身影遮住了视线,我缓缓抬眸,看见朱棣面无表情地俯视着我,他也不开口,就紧紧盯着我半响才问:“为什么不进去?” 我扯了一下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轻声反问:“我进去作什么?又不懂医术,也无事可汇报,没必要去凑那个热闹。” 直到刚才我才明白一件事,以前我可以因为杏儿对阿平耍脾气,可以因为他要选侧妃而闹情绪,那都不过是仗着这个男人爱我在乎我;而今他忘了我,将温柔爱恋给了别人,我即使再怎么争,再怎么愤怒,他连一个眼神都不给你,又有何意义? 朱棣见我如此消极蹙起了眉宇沉声道:“你以往的气势去哪了?不过是一个村妇而已,你就惧了要让出路来?” 我摇摇头讽凉地自嘲:“我也只是一名村妇而已,论出身又能比她高出多少?” 朱棣眸色一沉,“你与她不同。” 不由失笑,却笑到有泪滚落,连忙垂眸,佯装没事的说:“朱棣,你这是双标准,从出身而言我和她并没什么不同,我不过是披了马家千金的外衣而已。” 而从某种意义上而言,我与她也确实不同,比如,在阿平心中的地位。 “我立刻派人把那女人送走。”朱棣如是说也准备如是吩咐底下的人,却被我拦住,如果能如此做那便不会带回来了,最终朱棣只丢下一句就走了。 他说:现在畏首畏尾的你都不像你了。 我怔在原处,泪扑簌而滚。 不是畏首畏尾,而是当那双曾经最熟悉的眸子看我时变得漠然时,我的情绪无处安放。 “小兰。” 听见身侧传来唤声,我连忙用衣袖擦掉眼中的泪,朱高煦走到近前忐忑不安地劝:“你别哭啊,总会有办法的,刚才我进去瞧过了,江太医正在给炆哥诊脉呢,那老太医看起来医术应该挺高明的吧,肯定能治炆哥这癔症的。” 癔症……这时候的人无法将突然忘记原来的事归类于何种病症,便都统称为癔症。江太医能治吗?希望吧。擦干了泪痕后才转过头看向朱高煦转移话题:“你刚去哪了?怎么进了后院就没见着你了?” “我去把自个屋子收拾出来给你住。”他说着有些腼腆地挠了挠头,然后道:“屋子之前被我弄得有些脏乱,你如果不介意的话就先将就着。” 有人能够这般为自己着想,还有何可介意的。谁说这孩子粗枝大叶的,分明就很细心也很懂照顾人。我没推辞,因为确实需要有个住处,“那你住哪?和你父亲一起吗?” 朱棣与阿平一样,都有一间单独的厢房。却见朱高煦连连摇头,贼头贼脑地左右看了看,然后才道:“我才不跟父亲睡一屋呢,打从我有记忆起就没跟他睡过一屋。你肯定没跟他单独处一屋过,可以一整晚都让人胆颤心惊啊,我还是找老朱挤挤吧。” 默然没接话,他错了,我与朱棣别说独处过,还一同睡在一个屋里头过,只不过那时不知道他就是朱棣,而只当作是个普通人,还唤他为陆锋。当时会感到有些别扭,但也没朱高煦所说的那般胆颤心惊,那是他父亲啊,又不吃人,他至于惧怕成这样吗? 有了朱高煦的打岔后情绪就移转了,忽略了前方正门内的情景,对他要求:“带我去看看你屋呢。”朱高煦朝我一咧嘴:“你这是要清查吗?” 等走进他那间屋子,室内也不至于像他说得那般脏乱,明显有被打扫整理过的痕迹。只当作没瞧出来,嘴上夸赞:“挺干净的啊。”成功看到朱高煦偷偷瞥转了头而扬起嘴角。 忽听外屋传来惊动,我们两人都朝院中看去,只看见有人在疾跑却不知发生了何事。 “我去看看出什么事了?”朱高煦自告奋勇地跑了出去。 听动静是那屋传来的,我原本往门而迈的脚又顿住了,不外乎是那位姑娘醒来或者有什么事吧。但朱高煦很快飞奔回来,进门就喊:“小兰,你快去看看,炆哥不行了。” 心尖一抽疼,行为比大脑更快反应,人已冲出了门。 屋内已经一团乱了,床前围的水泄不通,我只得站在外围踮起脚尖却看不见里头究竟发生了什么。还是朱高煦帮我挤开了一条道让我进到里面,却见阿平躺在床上沉闭了眼,江太医正在翻看他的眼皮,而那位之前昏迷过去的姑娘跪趴在床尾正抽泣而哭。 “发生什么事了?”我绷紧了声询问。 没人答我,江太医在翻看完阿平眼皮后就去翻自己的药箱,旁边的人在七嘴八舌地说话,很乱,也很吵,一句都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忽生怒意扬声而喝:“都给我闭嘴!” 霎时寂静,所有人都没了声,就连趴在那哭的姑娘也停止了抽泣,怔怔地看着我。 我环视过一圈,冷沉而问:“谁能告诉我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是燕七回了我:“原本公子回来好好的,突然人就摔倒在地上,并且抱着自己的头直喊疼,江太医上前刚要察看公子便就痛叫了声晕过去了。” 静窒一瞬,我轻凝向江太医:“为何会这样?”此时江太医从药箱中翻出一木盒,先重叹了口气然后才道:“据老夫诊脉所探殿下气血郁结,在殿下的后脑处有伤,恐是受撞击所致,老夫怀疑殿下脑中结了血块才导致气血不通,现要为殿下针灸尝试疏通经脉,无关人士都先请出去吧。” 我心头一震,转眸而看已然昏沉过去的阿平,当时他从瀑布上游坠落而下时不会是头撞在了水中的岩石上吧,所以这才是导致他后来昏迷不醒的真正原因,而风寒更加剧了他的病痛。很是懊悔,直到这时才知道他头部受撞击而重创,为什么当时检查了他身上有没受伤却没有检查他的头部呢?若是早发觉,就不至于懈怠而延误伤情了。 还有说不出的苦涩从心头泛开,可能我早一些发现,他就不会一个人走失了。 身边的朱高煦开始赶人:“去去去,都堵在这干什么?听见太医说的没,全都出去。”随着人群渐渐散去,屋内只剩了我们几人,朱高煦看我一眼就低头对趴在床沿的姑娘道:“诶,你也先出去吧。”但那姑娘摇头,“我不出去,我要在这里守着我哥。”朱高煦一急,脱口而道:“他根本就不是你的哥,别在这胡说了。” 可她扭转过了头,拉住阿平垂在身侧的手静静凝视,就蹲在床尾处一副雷打不动的神态,眼神里尽是担忧。 朱高煦蛮横地去抓她胳膊,把她从给拖到了地上,她脸上露出痛楚却紧咬着唇不吭声,另一手却死死拽紧了阿平不肯放。朱高煦跨出一步正要捏开她的手,被我喊住:“阿煦,算了,让她留下吧。” “啊?”朱高煦一愕,松了手向我看来,面露不赞同。他肯定是绝对站在我这边的,对别人也不会有半分同情心,但是如此拉扯一个女人不好。 217.癔症(2) 江太医并不来管这边的纷闹,将银针取出后就吩咐道:“谁来帮我按住殿下?防止他因为疼而挣扎了移动扎针。”我刚要上前,却听他紧随了一句:“最好是来两个男的,疼起来的话挣扎得会很厉害,需要摁住殿下的手脚与身体。” 闻言我只得退了回来,最后是由燕七与朱高煦一同压制住阿平的手脚,而木叔则守在门边不让人进来打扰江太医下针。最初的几针并没见阿平有所动静,可当江太医把针刺入头心处时突然眼睛睁开,随后整个人都剧烈扭动起来,嘴里更是嘶喊出声。江太医急声命令燕七扶住他的头不让他动,而朱高煦则整个人都几乎压了上去压制。 我拼命忍住了才没冲上前,听着那一声声痛苦的嘶吼心如刀割,再没有比这一刻更感无力。以前不会觉得自己没用,总能心态平和地觉得人各有所长,可是为什么我没有多懂一些医理能够在这时候帮到阿平,而不是像此刻这般眼睁睁看着他痛苦煎熬而无能为力。 心里撕扯般地疼,垂在身侧的手握成拳,指甲都抠进了肉里。 而在这时眼角余光瞥见一个身影晃过,似要朝着江太医撞上去,本能地一个迈步而挡,两人重重撞在了一起,我踉跄着后退了好几步也没站稳,一个后仰摔坐在了地上。 抬眸见不远处与我同样撞翻在地的正是那不肯离开的姑娘,她满眼惊惶地看着我,口中急喊:“你们不能这么对我哥!” 我看着她,想义正严词地对她吼回去:他不是你哥! 可是声音卡在喉咙里,一个字都没吐出来。她见对我喊完无济于事,阿平已经因为无法挣扎而痛到在呻吟,她一骨碌地爬起身要再去阻拦江太医施针。 刚才我可以让朱高煦不要对个女人拉扯,这时我岂能让她胡来?医术我不懂,但常识知道,针灸刺的是人头部的穴位,差之毫厘失之千里,绝不能有半分的差错,需要医生全神贯注将银针刺入准确穴位,否则对阿平就有性命之忧。 想也没想地扑上去压住了她,她口中惊叫了声就死命挣扎,嘴里喊着“放开我”手也劈劈啪啪朝我挥来,可能平常做惯了农活,她的力道十分大。一个不防,我的脸上一声脆响,被她打了一巴掌同时还被指甲刮过,我疼的倒抽冷气。 只听那边原本压在阿平身上的朱高煦怒吼:“你敢打她?”我知他脾性冲动,见我这处吃亏了极可能不管不顾地冲过来,连忙脱口便喊:“阿煦,不许过来!” 总算朱高煦被我吼了后没不知分寸地擅离职守,继续压制着阿平的手脚,却又扭转回头怒目瞪视着这处,眼中寒光粼粼。而那姑娘因为打了我一巴掌后也怔住了,眼神闪烁而胆怯地不敢看我,恐是刚被抽打到的脸立即就红肿起来了。 忽而若有所感地抬头,撞进几乎被床前身影给挡住的黑眸之中,是阿平! 他没有再痛苦地嘶吼,也停了呻吟声,此时正眸中犯了幽光地冷盯着我。垂眸回视,此时我整个人都坐在那个女人身上,双手绞住她的手臂以防再动手。俨然一悍妇的形象落在了他的眼中,若是以前他定不会有什么反感,但此刻我已经从他记忆中消失,而被我压在身下的女人,才是他熟识的。 抓住对方手臂的手渐渐松了,而姑娘似受了很大的委屈般嘤嘤啼哭起来,我无声而视着。忽然腰上一紧,整个人被从后方给提抱而起,扭转头见朱棣不知何时来了,他将我从女人身上抱起来后目光在我脸上搜掠而扫,随即沉声问:“她打的?” 我没作声,朱棣扬起眉梢而眼中升起寒意,他看也没看地下的人,只视线扫向那处的阿平沉声而质问:“你就任由她被人扇巴掌?” 心里酸了又痛了,张了张口却不知要说什么,朱棣忽然沉眉向在门口守着的木叔:“别人不知她身份,你们几人难道就不知?而今被个村妇抽打,你们却都视而无睹,我大明朝真的是养了一帮好臣子啊。” 木叔身体一震,立即单膝而跪了道:“是属下的过失,这就把人带下去。” “你敢!”一声嘶哑的嗓音从身后传来,我缓缓回头,只见燕七让开了身将床头位置空了出来,阿平躺在那气息紊乱却满目惊怒交加。木叔顿住了,他虽对朱棣屈膝但忠心的是阿平,这一声令下便遏止了他的行动。 朱棣冷笑出声,忽而一拽我到床前,“你可知她是谁?” 阿平仰视着我们,眸中只有沉怒却并不作声。朱棣又道:“她姓许名兰,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今日我已对你说过,你是大明朝的皇太孙,她便是你的皇太孙妃。” 一片沉寂中屋内掉根针都能听见,这个时候我反而不期望阿平嘴里说出什么,因为眼神已经昭然,怕语言更伤人。最终阿平都只是直直地看着我们,眼眸深处的怒火也渐渐熄灭,到后来只剩一片平静,似乎再大的风浪也影响不了他。 还是江太医打破了平静:“王爷,可否容小臣为殿下施完针?现还差百汇穴没扎针,若是就此中断就前功尽弃了。” 我低下眸咬了咬唇,轻语了句:“我们出去吧。” 话是对朱棣说的,说完便转过身而走,没有再去看地下的女人一眼,径直绕过了她向外而走。朱棣是为了我而进屋动怒的,若我不出来只会真的妨碍了江太医施针。 路过门处时,木叔朝我投来感激的目光,我扯扯嘴角算作回应。 怪不得他们不帮我,事实上即使这刻脸上明显红肿了,我也不会真的要求他们谁来替我打回去。就如以前关于杏儿的事,我不会去找杏儿的麻烦,只跟阿平闹是同一个道理。因为关键的人是他,不是别人,他不想那便不会有什么第三者,而他变了我哪怕是抽那姑娘几个巴掌又有何用? 失去的东西都难要回来,更何况是心? 听见身后脚步跟随我没有回头,只仰看着高墙之外的夕阳,轻声道:“他会好起来的,只是时间问题。” “如果治不好呢?”朱棣不留情地戳破我的念想。 治不好……那便做回我的许兰吧,带上元儿回到银杏村,过平凡而简单的日子。如果有一天元儿长大了问他爹是谁,我便答他:你爹叫阿平,在一场战乱中死去了。 之后江太医每天上午和黄昏都会给阿平施一次针,有没有打通经脉我不知道,只知道他醒过来了人也精神了。他的起居生活都是由那位他带回来的姑娘在照料,朱高煦还跟我说原来那姑娘也叫阿蓝,不过不姓许,而蓝字也不同。 而所有汇报到我这的消息,没有一条是——他记起以前的事。 这日我窝在房中沉闷,便出了后院溜达。一脚迈进那个独立小院时便整个人都僵住,这些天虽然同在一屋檐下,但我几乎不踏出房门一步,所以一直都没与阿平碰过面。此时突然撞上,哪怕只是背对的身影都使我心绪复杂到不能自已。 我没作声,想就这么静静凝看他的背影。可下一瞬他就转过身来,看清是我后挑起了眉,眸光黑钺钺地看得我心神慌乱。以为他会开口,却没想半响后他抬步而走,直接与我擦身而过都没要交谈的意思,我却忍不住轻唤出声:“阿平。” 他顿停在原处,敛转眸看向我,“有人说你也叫阿兰?” 有人?是朱高煦吧,也就只有他会闲得在两边传递话。我没应他这问,细看了下他眉眼,见脸色还是不太好便问:“你身体如何了?” 他嘴角勾起一个讽刺的弧度:“被你们老是这么拿针扎,能好到哪去?” “江太医是为了医治你。” “医治?我本无病无痛的,难道不是你们暗动了手脚才导致我头痛的吗?我说我不是那什么阿平,什么皇太孙,你们不信,偏要用卑劣的手段把我强行带回来,现在又用卑劣的手段把我当作试验品般的扎针。” 我很震惊他口中出来的这番言辞,老实说当时是脑中一片空白,又觉头皮发麻,目光与他对视却说不出半个字来。 没有温度的双眸是我不熟悉的,哪怕在里面能看见自己的倒影,也感觉走不进他的心。 阿平看了我片刻就敛转了眸光,目视着前方语调没有起伏地道:“如果这是你们要我走的路,我会按步而行,不过,最好对我别期待。” 都说前世五百次的回眸,才换来今生一次擦肩而过;而前世五百次的擦肩而过,换来今生的一次相遇。我不知道这个说法从何而来,只知道当阿平擦肩而过时心里头想一定是我前世没有做够五百次的回眸,可又为何要让我与他相遇到相知,最后,相散。 218.癔症(3) 看着那逐渐远走的背影,我的心头也越来越空。脚下动了,随着那道身影而走,跟上去其实并不知道还能说什么,可是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他与我拉长距离又感不甘心。 可是跟了一路,在廊道转弯口却见阿蓝找了过来,看见阿平时脸上露出欣喜。隔着不远的距离但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也看不到阿平的表情,只细微地观察到他的肩膀不再紧绷,应是看见阿蓝后神经便放松了。 后来两人相偕着一同离开了,我没有再跟。 经此一役,尧关城内北元余孽也尽数歼灭,而北元军也大败,再无回天之力。与北元的这一仗终于是胜利了,朝廷也送来了诏书,命阿平与朱棣即刻班师回朝。 于是一行人收整上路,离开尧关,踏上回京之路。有为我单独准备一辆马车,但我谢绝了,选了一辆高挑的黑马骑行,只在出发前让朱高煦教我练了半天骑马。 并不是马背上的风光有多吸引人,只是不想在马车那窄小的空间里胡思乱想。而且为了眼不见为净,特意骑得离马车远一些,因为不是行军远征,朱棣特意命三军可放慢速度,无需连夜加赶,午时与黄昏都会停下休整。 即便如此我也饱尝骑马之苦,当真是只有身处其境才知其苦。可能是我刚出月子没多久就日夜奔波的缘故,体质上比以前差很多,骑马的头一日不觉什么,到第二日就感腰酸背痛,而马鞍坚硬地让人坐到屁股都疼,大腿内侧更是被磨得通红。 但这些我都没说出来,也无处可说,只默默忍受着。 途中发生了一个插曲。之前绿荷有被抓获,回程时便由几名士兵看押着,有天夜里那几名士兵突然感觉腹痛难忍,频上茅厕,等后来不知是谁喊了一句:“不好,那女囚犯跑了!”这才惊动了营中诸人,因为负责看押绿荷的是朱高煦带的兵,是故他责无旁贷地带人去追。 结果跟着出去追的人都回来了,唯独朱高煦没回来,而绿荷也没被带回。 这些日几乎都是朱高煦在身边照应我,见他迟迟不归便上前去听那几名士兵向朱棣的汇报,结果得知绿荷有被追上,可她使毒厉害防不胜防,接连被她给放倒了好几人。后来就朱高煦一人追了上去,其余的都没跟得上,只能回来先禀报情形。 朱棣听后眉宇轻蹙,斟酌半响只吩咐让军医过来医治中毒的士兵,却并未再派人前去寻找朱高煦。我在旁听了不由暗暗生急,绿荷原先的性情是憨傻,可那不是她的本性情。她能在我身边潜伏近一年多都没被我察觉出端倪来,可见其心性有多坚韧。朱高煦即使武功高于她,可以他那直爽的脾性未必就能是绿荷的对手,更何况绿荷还会使毒。 刚要张口就被朱棣打断:“无需管那小子,他若连个女人都对付不了也就不用再回来了。” 决断已下,不会再更改。回转眸撞上不远处清平的视线,我瞳孔缩了缩,这些天几乎都是隔着较远的距离偶尔看一眼过去,也看不清脸面,只能依稀看见熟悉的身影。而在那身侧总有明丽身影相伴,我与他似乎成了不相交的平行线。 收回目光转身而走,走近自己营帐处时忽听身后传来一声唤:“许兰。” 我回转头见是燕七跟了过来,不由挑眉询疑。他默了一下后问:“绿荷有被抓回来吗?”早知他来意,但在听见他当真开口而询时还是免不得心生感慨,到底,他还是对绿荷在意的。 我摇摇头:“没有抓到,让她跑了。” 说不出燕七脸上的表情是松了一口气还是沉怒,最终他只干巴巴地说了句:“那我走了。”可走出两步又回转身来,“公子只是一时将你忘了,你是他的命,总有一天他会记起你来的。” 我扯了个苦涩的笑容,“希望吧。” 可能每一个人都会如此想,就连江太医都曾来找过我说阿平只是暂时记不起以前的事,意思就是让我忍耐一会。可能也真如他们所说,在不久的将来阿平会记起从前的事,记起这一段过往,只是有些东西势必会留下,比如留在心口的伤,比如这段时日夜深时的痛。 我与阿平,回不到从前了。 天明后朱棣就下令启程,竟是完全不等朱高煦回来。朱棣这人在治军上真的是绝对严格,哪怕那人是他儿子,也不与外人有甚区别。 习惯了耳边聒噪,一时间骑在马上无人再来搭讪,感到十分的不自在。但凡听见风吹草动都回首察看,却总不见朱高煦回来,一整天下来我越发着急了。 等扎营时忍不住走至朱棣营帐处询问:“真的不派人去找一下阿煦吗?” 朱棣轻抬了眼看我,丢来一句:“你对他倒是上心。”令我不由气结,他这个父亲当得也太违心了吧,自己儿子一点都不担心的? 却见他嘴角扯了扯后道:“放心吧,阿煦虽年纪还小,但论心思已足以独当一面,在谋略上也不至于吃亏。”我听得惊愕不已,他说得人是我认识的朱高煦吗?怎么跟我认知里的男孩不同呢?从朱棣那折返回去后夜里几度出来察看,都不见人回来。 隔日又再继续上路,虽有朱棣的保证但我仍不能放下心来,直到午时忽听身后有人喊:“小朱将军回来了。”我惊转回头,果然见朱高煦骑着高头大马从队伍后往前奔来,而在他身前的马鞍上横挂了一个人,不是绿荷又是谁? 他竟然当真将人给抓了回来,而且是毫发无伤。眯眸细看,发觉绿荷的双手被反绑在身后,而朱高煦则一手拉着缰绳一手摁住了她不让她动弹。 这架势不由让我侧目,两人显然是经过了一番较量而最终决斗出来是朱高煦赢了,关键是当他近了时就看到那脸上有两道明显的血痕,可他还咧了嘴在冲我傻笑。 “小兰,看见没?我把这妞给逮回来了。” 我看着他这副炫耀的样子当真是又好气又好笑,有他这么得瑟的人吗?绿荷就耷拉着脑袋也不看任何人,像是一副心灰意冷状,估计这小子出手没轻没重的。 但在过去片刻后我不由询问:“你就这么带着她?还有不用向你父亲汇报吗?” 朱高煦扯扬了嘴角笑说:“她乐意被我这么带着,刚回来时已经先跟父亲说了。”就是说朱棣默许了他把绿荷“带”在马上走?这是要亲自看押吗? “你怎么去了那么久?”我没再对此件事有微词,因为虽然绿荷原本是我的婢女,可她是敌国奸细已毋庸置疑,我也不可能再去保她了。 可我这问本是关心了询问经过,却没料朱高煦吱吱唔唔地含糊其辞:“也没多久吧,就是……就是找人找得久了一点。”话落眼神闪烁移转,明显有所隐瞒。 我也懒得管了,只要他人没事回来就行。 可是到了夜里我刚要入睡,却听帐外有人喊:“不好了,小朱将军与殿下的人打起来了。”心头一沉,朱高煦与阿平的人?连忙钻出营帐到外面,朝着人声密集处而走。 明显的拳脚打斗声从人群里传来,我好不容易钻进内后发现与朱高煦打架的人竟然是燕七。两人手底下功夫不分伯仲,打得两相不可开交,朱高煦还是那副直愣愣的样子,燕七却是眼含怒意,招招打的是他要害。 我环目而扫,不止惊动了朱棣,连阿平也站在旁边目视着场上,不过两人都没有要出声喝止的迹象。目光凝在阿平身上一瞬的同时听到朱高煦的一声震吼,惊转过头见打斗的两人已经分开,但是双方都捂着胸口在喘息。 朱高煦扬声而质:“你发什么疯?”燕七却只狠狠瞪着他不作声,听周旁的窃窃私语似乎都不知道两人之间发生了什么矛盾。 这时才听朱棣沉声开口:“军中私斗该以何罪论处?” 他一问朱高煦就瘪了,耷拉着脑袋一副听候发落的架势,朱能无奈而回:“打十军棍。” “两人都罚。”朱棣丢下命令后就转身而走,围观的人群也都散去,但是执刑的人还留下。于是朱高煦与燕七都趴在了地上,十军棍下去不至于惨叫,但也听见两人各自闷哼出声,朱能在旁跺了跺脚恨其不争地道:“臭小子能少惹一些事吗?” 朱高煦不服气:“谁惹事了?分明是他不问青红皂白冲上来就打我。” “好了,我也懒得管你们,要打滚远点,被元帅知道了有的你们罪受。”朱能也走了,空地处就只剩了我们几人,阿平早在最初人散时就走回了营帐内。 219.癔症(4) 我候在一旁等的就是这时候,这两人都是与我相交之人,朱高煦或许脾气爆一些,可燕七不是啊。但听朱高煦言辞中都是燕七冲动先动手,这究竟是为何? 走上前质询:“你俩为啥打架?” 朱高煦从地上艰难地爬起来,没好气地道:“问他呢,莫名其妙就上来动手了。” 我转眸看向燕七,他闷声从地上爬起后便怒目扫向朱高煦,开口便骂:“打得就是你这个毫无礼义廉耻的卑鄙小人。”朱高煦闻言也怒了,眼睛一瞪:“你说谁是卑鄙小人?” “说得就是你!” “滚蛋!” 我听得实在忍无可忍:“够了!到底是什么事?燕七,你说!” 燕七怒发冲冠:“他把绿荷给糟蹋了!” 我一愣,缓缓转眸而视,只见朱高煦那原本愤慨的脸突然变了变,表情顿时变得很奇怪:“她跟你说了?” 我偏转头盯了朱高煦一瞬,扭身就走。 这下我明白为何燕七如此激动了,他定是有去找过绿荷,然后从她口中获知这一天一夜里发生了什么。当他得知绿荷已经被朱高煦占有了后立刻怒不可竭地冲过来,二话不说就动手开打了,而朱高煦那句话无疑是默认了这件事。 “诶,小兰,你听我解释啊。”身后朱高煦慌慌张张地追上来,见我不为所动地继续向前便从后抓住了我的手臂,急声解释:“小兰,不是那燕七说得样子。” “那是怎样?”我顿住了身形回眸反问。 可他又吱吱唔唔:“就是……就是……”我掉头就走,他急了,一个箭步冲到我身前挡住,脱口而道:“就是她对我使了迷药,我控制不住那药性把她给睡了。” “她能那么傻对你用那种迷药?”这不是送羊入虎口吗?绿荷就算会使毒也不至于用那种合·欢药类似的毒啊,他这是给我胡编乱造吗? 但见他急得涨红了脸,口中分辨:“是不是那种迷药我不清楚,就是头脑昏昏沉沉的,当时我也恼了,把她抓住后她还一直在我身下挣扎扭动,一发狠就把她给办了。到后面……到后面她也没闹了,顺从了我的,而且……” 我挑起眉,“而且什么?” “而且军中有规矩,若俘虏到敌军奸细是可以任意处置的。”他看看我脸色,语声变小了说话。我对此竟无力反驳,是啊,绿荷是敌国奸细,已经不是我的婢女了,即便燕七对她仍然放不下,可也改变不了这个结局。更何况朱高煦已然生米煮成熟饭,将绿荷变成他人了,燕七又能奈何?在战乱中女人本就处于弱势,被俘虏后的下场大都不好,有的甚至还被当作军妓。沉吟片刻我轻问:“那你准备如何处置她?” 朱高煦眼珠骨碌而转,见我面色已缓立刻凑上前来,“你觉得我该怎么做啊?” 他把问题丢给了我,没好气地把他的脸推开了道:“你把人家给占有了,那就娶了人家呗。”其实我也就是说说而已,却见他瞪圆了眼,一副受惊不小的样子:“娶她?怎么可能?她可是敌国的奸细,就算不是也只是个奴婢,看在她是我第一个女人的份上至多让她当个侍妾罢了。” 我不由沉默了下来,朱高煦在说这番话时并没有经过大脑思索,可见这正是他真实的心声。他看我脸色不好,忐忑询问:“怎么了?” 转开了视线,“没什么。” 他却不肯绕过去,执着追问:“到底怎么了?你在生气吗?是不是气我碰了她?” 我摇摇头,目视着幽暗深处,“阿煦,你已经成年了,我能教你的东西有限。若你将我当作知己或是姐姐的话,不妨听听我的理念。男人对女人当有担当与责任,今日哪怕不是绿荷,这个姑娘你碰了就得对她负责,而不是用轻贱的心思对待。” 敛转眸看他怔愣的表情又不由叹气,他这年龄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说他大吧对待感情之事还是懵懂,可说他小吧却已然到了会对女人用强占有的时候了。 而且他在军中的氛围里长大,耳闻目染了许多士兵们的习气,也一定听了不少荤段子,这些认知与观念都不是一天两天形成的,而是日积月累里在他脑中成型。 拍了拍他的肩膀,和声道:“你好好想想吧,还有,别跟燕七打了,他对绿荷有意。”果然见他一脸错愕的表情,而眼中也闪过了悟,显然是明白过来刚才那一架所为何了。 我没有回自己的营帐,绕走到了囚禁绿荷的地方,她被朱高煦用锁链给锁在一棵大树桩上,此时正闭目靠在树上。等我走近也没见她睁眼,我直接开口:“刚才动静那么大,我不信你能睡得着。” 只见绿荷的眼皮颤了颤,缓缓睁开了眼,看见是我后微微讶异,随后就敛去了眸中的情绪,只低问:“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我席地而坐在离她稍远的位置,看了她半响才道:“既然无意燕七,又何必再去利用他?” 没错,为了燕七我才走这一趟。 绿荷眸光闪了闪,低下了眼帘,“就是为了不想再利用他,才让他死心的。” 心中一动,原来如此。到底绿荷对燕七是感到愧疚的,所以当她已经委身朱高煦后见燕七来探望,便毫不讳言地告知了那件事,可能燕七会愤怒地去找朱高煦算账,可是那颗始终没放下的心应该是死了。 我叹了口气:“可能你是对的吧,虽然手段残忍了些。” 绿荷苦笑,“身在这场纷乱中,谁又能不残忍呢?” “那你对朱高煦呢?有何想法吗?” “没有。”绿荷脱口否认,却也被我抓住了她眸中一闪而过的光芒,抿起唇角沉冷地看着她一字一句道:“假如你是打了攀附他而逃脱的念头,那么你这牺牲未免有点大,而且只会得不偿失;假如你想借机挑拨两方关系,那我可以告诉你一定不会成功。” 如果朱棣告诉我的是真的,那么朱高煦便不是一个可以被轻易利用的人。也或者,他只是在我面前单纯而已。这是我在刚才走来时在心中总结出来的,朱棣不是个会胡乱吹嘘的人,而且是在朱高煦这件事上。 而与绿荷交手,朱高煦即使中了她的迷药也并没落于下风,反而还能发力将人制住,可见他确实是有勇有谋之人。只有到了我面前才显得憨傻而单纯,这又并不像是装出来的。 或许每个人都有很多面吧,对待外人时是不断地武装自己,将最强硬的一面露于公众面前,而脆弱单纯的一面却隐藏得极好。就像我真正的笑容,只会面对阿平是一个道理。 绿荷的语声打断了我的沉思:“殿下其实是中了忘魂香。” 我心头一震,“你说什么?” “我说殿下是中了忘魂香才会忘记你的,毒是我研制的但不是我下的,之前就让木冰拿走了。此毒无色无味也无解,所以江太医诊断出来还以为是头部遭受撞击所致。” 无色无味,无解。 我再开口已经语声微颤:“你的意思是他永远都不可能变好?” “理论上是,但凡他欲想起从前,头就会胀痛难忍,应该是已经发作过一次了吧。假若发作三次便回天乏术,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他,是故忘魂香也叫亡魂香。” 我的身体晃了晃,差一点没坐稳而软倒在地,沉沉盯着她质问:“我凭什么要相信你?你已经在背后捅过我一刀了,难保这次又想诱我上钩而达到目的。” 绿荷涩然抬眸,“信不信由你。” 我疾速爬起身,上前冲至她跟前:“说,你有何目的?” 她仰起视角看我,“我要当朱高煦的侧室。” “休想!”沉怒的两字不是出自我口,而是从身后传来。不止绿荷惊惶不安,连我都惊转回头,只见朱高煦与阿平并排而站在树后,竟不知已经站了多久。 绿荷什么脸色我没有去留意了,当阿平遁入视线后我的目光就再移转不开。刚才绿荷说他中了忘魂香是否有听到?有改变之前的想法了吗? 而这时朱高煦疾步走到我身侧,居高临下地瞪着绿荷冷冰冰地说:“你竟动的是这念头,我告诉你休想。原本还想收你为侍妾,现在看来你根本就不配。” 我不由敛转过眸侧看朱高煦,第一次见他如此冷凝的一面,就连眼睛里都满是戾气。这样的朱高煦是我不熟悉的,也让我在身侧都感觉到寒颤。 220.癔症(5) 忽而脚步声起,转回头已见阿平背转了身走离,下意识地追了上去。到近处脱口而喊:“阿平。”他顿了顿,没有回头只道:“我不是他。” “你是!”我紧走几步绕过他到跟前,凝定他的眼睛一字一句:“你叫朱允炆,认识我时叫阿平,其实,你已经记得我了是吗?”在这之前我不肯定,只是隐约晃过这般的念却又觉得不可能,假如他记起了我怎可能还这般冷漠对我。直到刚才绿荷的一席话使我如梦初醒,他不但已经记起而且深知自己是中何毒吧。 他没有说话,眸光依旧冷清地看着我。 情绪霎时难以控制,上前一步拽住他的衣袖,“是因为知道中了这个毒所以才故意不认我的吗?”他缓缓低眸,看我拽住他袖摆的手指,“我已经说过很多次了,我不是他,你们每一个人都把我当成是他,但不是就是不是。” “那你是谁?姓甚名谁?” “我叫张玥,弓长张,王月的玥。” 我惊怔住,口中喃喃:“你说你叫什么?”脑子嗡嗡的全是三个字——不可能!怎么会有如此巧合之事,我在前世的名字叫,张月。 阿平默看着我没有再重复,他是在告诉我名字已经说了,就不要再纠缠吗?拽着他袖摆的手指被扯开,与他微凉的指尖短暂触碰又错开,比起指间沙还要让人心沉。 他再一次背离我而走,若在以前我绝对会冲上去打他一巴掌,狠狠告诉他如果继续这样我会如何如何,可此时我却站在原地目送着他慢慢离去,背影孤单。 不管是否事实,逼着他承认了又能如何?之前他头痛欲裂已经发作过一次了,若再强行记忆从前只会引发第二次、第三次,而绿荷说,三次之后就回天乏术。 沉闭了闭眼,将苦涩咽进肚子里,关于忘魂香这事我得找人去问,不相信真的无药可解。 我最先找到的是木叔,他的阅历与江湖经验最深,可问及忘魂香却也是茫然。因为并未说起阿平中了此毒,故而他只当是我从何处听来了在询问,只说江湖上有很多邪门毒都是不传之秘,闻所未闻的。又问江太医,也是不曾听说过,但他身为医者有其敏锐直觉,立即猜测而询:“难道此毒与殿下有关?” 对别人可以讳言,但对他不能,想及之前我中了绿荷下的蟾蜍毒就是多亏他及时赶到,否则我怕是陷进昏沉不知何日能醒。所以只一沉吟就告知了详情,江太医听完后大惊失色:“你说殿下实则是中了那叫忘魂香的毒?而那毒无色无味?” 我点点头,“绿荷是如此说的。” “切不可妄自姓了一名奸细的话,待老夫再去查证查证,但请娘娘放心,这世上就没有无解的毒药,万物相生相克,只需知晓此毒是由何而制成就一定能找出配方来。” 听江太医如此说我稍稍心定了一些,回到自己营帐却怎么也睡不着。这一天里发生的事好多,来来回回盘转在脑中,在某一瞬我猛然坐起,再也躺不住了。 而当我掀起营帐的那一瞬间,只觉眼前有道身影一闪而过,几乎是想都没想就追了上去。追至树林空地处我失了对方的踪迹,茫然环视四下,忽而心中升出悲鸣,再是忍不住喊出声来:“阿平你出来,我知道是你。” 空寂的回响似乎是在宣告我错了,腿一软摔坐在地,脚踝处一丝钻心之疼袭来。终于身后传来轻细的脚步,缓转而过,却见走出来的是阿蓝,我垂落了眸笑得苍茫无依。 “你看见我不奇怪吗?”阿蓝主动开口相询。 “有何奇怪的,你不是一直跟着他吗?” 阿蓝在我身前蹲了下来,目光幽然地看着我,却说:“你放过他吧。” 听了这句话我想大笑,可是扯起嘴角笑容比哭还难看,抬眸凝定她,“我放过了他,那谁来放过我?”阿蓝摇头:“你不知道我第一次见他时是什么样子,满身黄土遮了脸面,像个木头人似的在我眼前昏晕过去,嘴里却一直喃喃着‘兰’这个字。” “然后呢?”心痛似乎已经成为麻木的一种知觉了,我只想知道关于他的所有事。 “然后他昏迷了一夜醒来却像个无知觉的人,除了睁眼、吃饭、睡觉外一句话都不说。直到我和他说我叫阿蓝他才有了情绪,在你们来之前我以为这可能是我和他的缘份,可当看见你得知你的名字后就知道那几日不过是我的梦。我不知道你们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这些天坐在马车中他一直沉默不语,而在夜深后就悄然离开营帐。假若只是如此也就罢了,可是今夜听见你们那番对话……” “小蓝,你回去。”忽而身后传来低令,我的身体震了震没有回头但撑在地面的手握成了拳。他没走,一直都在旁边是吗?可这声唤是在喊她还是我? 身前的阿蓝抬起头,语声悲戚:“哥,你不该出来的。” 却闻步履轻迈,到了近处时语声就响在头顶:“你先回营帐去。”阿蓝执拗:“我不回去,哥,你说不出口的话让我来说。” 然而下一瞬熟悉的气息逼近,在我张煌回眸时身体一轻,竟被阿平从地上抱了起来。我下意识地去拽紧他胸前衣襟来控制身体平衡,目光胶着于他面无表情的脸,再是移转不开。 他抱着我朝树林深处走,阿蓝在后仓惶而喊:“哥,你会因为她中毒而死的。” 泪落盈眶,划过两鬓流入发中,模糊的视线里那曾经柔和的线条不知何时变得坚硬,顿时情绪翻涌再抑制不住把脸埋在他胸前痛哭失声。我远没有自己表现得那般强硬,事实上脆弱一直都埋在心底,那许多的心理建设无非是为了不让自己因他而崩溃。 终于行进的动作停了,耳边的风也停了,就只剩下沉静的呼吸在上方。我从他胸前抬起头,见人已经坐靠在一棵树桩边上,而我被横抱在他怀中。 “为什么跑了又要回来?”我怔怔而问。刚才在帐篷外看见的身影必然是他,我不可能会认错,但追不上他的速度在林中失了踪迹。 沉吟半响,他轻捋了捋我被泪粘在脸上的发,然后手掌伸向我的脚踝处轻轻按揉起来。我轻轻一颤,“你怎么知道?”耳边轻叹了声,低语:“我就在旁边。” “所以你每个晚上都来我帐外?” 他别转了头,目光轻凝在我脚上修长手指微微使力,使我忍不住轻呼出声。 “很疼?”他顿住了轻问。 我摇摇头,“还好。”见他还要按揉,我出手摁住了他,有一件事我必须要确定:“你是不是从没失忆?而你中的毒也不叫什么忘魂香?” 他没看我,目光凝定某处,“何以见得?” “我被你先入为主地骗过去了,直到刚才躺在营帐里回思今日发生的这许多事以及你的反应,才幡然醒悟过来。一个人失忆了又如何会回走到原来的地方,甚至还将尸首掩埋呢?” “可能是我懵懂不明误打误撞地回去了,然后看见那许多尸体出于仁心而将其安葬。” 听着他这样诠释,我道出绝对事实:“可能将曝露于外的尸体安葬于土下是出于仁心,那么将一众锦衣卫的尸首都堆放整齐,并且与北元士兵分开而置又是为何?”这是被我忽略掉的一点,事实曾经就摆放在眼前,而我却因多日无他音讯乱了分寸,以至于在山村之中找到他时,立即就信了失忆这一说。加上后来江太医诊断出他脑部有伤,可能是受撞击所致就更深信不疑了,直到刚刚我将所有的事在脑中重新盘转了一圈,才蓦然醒悟。 终于见阿平嘴角浅弯了苦笑:“一直都知道你很聪明,以为这一次可以骗过却还是没有。我没想过你竟然会将那埋尸的坑给挖开,也确实是我当时疏忽了没想到这一层。” 我掰过他的脸,使其目光与我相对,“木冰是不是已经死了?” “是的。”他答。 “被谁杀的?”我紧追着又问,答案在意料之中,可当他口中吐出“是我”两字时又感心头钝痛。他抽出了手五指张开,用一种对自己残忍的语调浅述着那经过:“就是这只手握了匕首刺进他心脏的,而我也被他一掌打下了瀑布,在那一瞬我脑中闪过的是你,以为今生必与你长别,却没料从昏沉中苏醒时就看到你趴在我身上。” 当真如我所料,他早在喝完草药之后的那个夜晚就已经醒了,却在天明后佯装未醒,原本我的推断是他介意我与朱棣的对谈,到这刻才彻悟过来根本不是。 “在你杀木冰之前他就已经对你下了毒是不是?你究竟中了什么毒?”我到底还是问出了这个至关重要的问题。 221.癔症(6) 却见他眉眼疏淡,像是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绿荷没有骗你,那毒是叫忘魂香,只是木冰在对我下毒之后便告知了我毒性,从崖上坠落到水中致昏的那段时间我一遍遍地在心中默念你的名字,强令自己不能忘记。可能就是这股执念让我睁开眼的一瞬并没有遗忘你吧,但对其余的事却印象若有似无,循着脑中隐约的轨迹而行,找到瀑布又再上山,依稀分辨穿着锦衣卫衣服的人是熟悉的,把他们排放在了一起。” “既然你没忘记我,又并不完全记得之前的事,为什么不来找我?” 他指指自己的头,“潜意识告诉我不能找你。” “那你是何时记起一切的?” 阿平眸色渐深,认真地看着我说:“兰,我不能再骗你。其实我对以前很多事都不大记得,可是当我看见你时心口会痛,那次头痛发作正是我试图努力去记起关于你的事,可是疼到后来我只记起在那山崖上的影像。” “但以你的睿智定然在后来猜出了部分事实对不对?” 在我追问下他微点了下头,只见他迟疑着说:“我没法确定自己毒发了几次,如果上回头痛发作是第一次,那我便还剩一次机会;而如果之前昏倒在山村里也算作一次的话,那头痛发作便是第二次了,我没有机会了。兰,你明白吗?可能下一次倒下我就醒不过来了。” “所以你一次次地想要推开我?” 他沉顿半响,说了一句让我痛彻心扉的话:“我不能让你为我守寡。” 我一把揪住他的衣襟,狠狠地盯着他一字一句说:“所以你绝不能有事。”可是他的眸光里没有一点生气,黯淡的让人心疼,他说:“如果这个事我能控制,那可以向你发誓,但我控制不了,不知道何时会再发作。兰,你一定不知道,当我坐在马车里从后面看着你骑在马背上孤单的身影时,满脑都是空白的,而到了夜里就控制不住自己的脚步来你帐外。” 他很消极,像及了那种病入膏肓全无斗志的病人,就连眼神里的眸光都是黯然的。 他将我搂紧了一些,下巴贴在我的额头上轻声道:“兰,我王叔这人太过深沉,不好相处;我堂弟年龄虽小,对你却是不错,也肯听你的话,以后你可以与他多相处点。” 我本听他说这些感到莫名,怎么会突然主动提起朱棣,听到后面顿觉不对,在脑中一盘转便惊怒地挣开他,“你在说什么?”他是在为我安排今后吗? 看到那双眸中渐渐溢出悲凉,“你知道我在说什么的,如果我……” “没有如果!”我怒喝着打断了他,从他身前骨碌爬起,又因脚踝疼痛而踉跄了下,他急着上来要扶却被我往后退了一步躲开,看着他伸出的手顿在半空又慢慢垂落,眼眸也低敛而下。我一步步后退,到离开他数尺远时才缓缓而轻吟开口:“朱允炆你听着,你休想来为我安排今后的人生,我的人生我做主,哪怕将来有一天我与别人在一起那也是因为喜欢和爱上了那个人,而不是要你现在来说适合不适合。” 他把朱棣与朱高煦摆放到天枰上去衡量,谁对我有利谁又与我不适,而他可知那两个人一个是他王叔,一个是他堂弟,若在他之后我与其中任何一个在一起,是要让我情何以堪? 忽而脑中灵光闪过,眼睛蓦然睁大的同时幡然而悟,原来是这样! “你是在杜绝我与他们会在一起的可能吗?到了今天这个时候,你还需要如此对我使用心机吗?”我的语声里已经有了哭音,可是眼睛干涩到疼都不再有泪,是刚才已经都哭干了吗?清楚看到我视线里的那双眸子闪过惊慌,但很快便沉敛去,片刻后竟干脆承认:“没错,哪怕我死,我也不许你和他们中的任何一个在一起。” 我惊愕地看着他,那张脸上渐渐浮现愤怒:“我嫉妒王叔,嫉妒他夺走了你的注意,嫉妒在我昏沉的时候你对他露出的温柔表情,为他涂药照料他;也嫉妒阿煦,嫉妒他可以光明正大的与你并列而骑,而我却只能躲在阴暗的角落偷偷看你;甚至还要一次次的将你推开,因为害怕自己一旦再病发,那便连偷偷想你的机会都没了。” 这才是他的真性情,在任何事上他可以温厚谦和,唯独对我不能。他的骨子里藏着一股蛮横与狠意,也只有在对我的事时。 刚刚升腾的怒意渐渐熄灭,正想回走过去,突见他眉宇一蹙,下一瞬便在我眼前直挺挺地倒下了地。砰的一声响,鼓动了的耳膜,空白了的脑子,从喉咙里发出来的声音嘶哑而仓惶:“阿平……” 疾冲过去抱起他,颤极了声:“你怎么了?醒一醒,你到底怎么了?”可在我怀中的人却闭了眼毫无反应,就连鼻息都浅的像是在消失。 各种恐惧纷涌而来,不可能的,明明刚刚还与我说话来着,怎么可能须臾之间就起了变化?“阿平,你别怕,我立即带你去找江太医。”翻过身将人拉至背上,奋力起身,扭伤的脚踝处传来剧痛,可这痛比不过我此刻的锥心之痛。 背着阿平从树林深处回到营帐没有惊动任何人,只拉开了江太医的帐幕,不管有否打扰到他,一钻入就急喊:“江太医,你快醒醒,帮我看看阿平怎么了。” 江太医年迈睡眠很浅,在我拉开帐幕时就朦胧醒来,等点起灯盏看清我背着的人时面色大变,“快把人放下,告诉老夫发生什么事了?” 我依言放下阿平到地上,挑重点简略地说:“他刚才与我在林中说着话,突然就倒地不起了,我怎么喊都喊不醒。” “可有像上次那般喊头疼?” “没有,全无征兆,就只看见他眉宇一蹙,然后就倒地了。” 江太医一搭脉就眉头皱成了川字,面色更显沉重,等松开手指时十分严峻地来问我:“到底殿下受了什么刺激?他整个体内气血翻涌,经脉错乱啊。” 受刺激?是因为我刺破了他的动机而致使他说出那番嫉妒言论吗? 江太医见我一副手足无措的样,跺跺脚急到不行,“还不快来帮老夫的忙,去,找老夫的药箱过来。”我钝钝而问:“药箱在哪?” “外头的马车上啊,老夫要为殿下再施针。” 我立即跑了出去,马车就停在帐篷旁边,揭开布帘一眼就看见老太医那个黑色木匣子的药箱,抱起了就往回跑。老太医又命我去找人来压制阿平的手脚,我一咬牙,走上前就扑在他身上,四肢紧紧压制住他的手脚,口中喊:“施针!” “你压不住的,他痛起来会挣扎得特别厉害。” “快施针吧,求你了。”我语出哀求,不能再拖了,燕七与木叔都离太医营帐有些距离,刚才回来时就已经耽搁了不少时间,我怕再去喊人这一来一回会延误阿平的诊治。 老太医重叹一声,不再多言地执起银针,面色严肃地对我下令:“扶好头。”我立即得令去抱住阿平的头,看着一根根银针慢慢刺入皮下,太阳穴两边也各施了一针。等到最后一根银针时老太医沉声而道:“注意了,这一针百汇穴至关重要,也是最令人神经感到疼痛的,上回就是刺这一针时剧烈挣扎的,你切莫记住绝对要压制住他的双手不能让他抓,而且要控制住头不能折断银针。” “好。”我只答一字,将阿平的双手压在身体底下,而双手使尽全力扶住他头。 眼看着银针一点点刺入百汇穴,时刻提着心等待他反抗,可直到银针刺入皮下一半他都没有半点反应。惊愕抬眸,只见老太医也惊愕了眼眸,不敢置信地盯着阿平。 他又将银针刺入半分,可阿平依然不见有何反应。 “怎么回事?”我问出了疑问,却发现老太医额头都冒出了大颗大颗的汗,口中喃喃重复:“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看老太医的情形似乎想不通眼下这局面了,我心中不由添上一层阴霾,按理阿平应该会在百汇穴被刺后像上回一般挣扎而痛苦死后,而不是现在安安静静的毫无反应。使我原本憋足了一口气准备拼劲摁住他的力无处可施,揪着的心也无处安放。 老太医让我起来,他翻开阿平的眼皮又再去搭脉,额头上冒出来的汗珠更多了。 222.癔症(7) 我反而沉默下来,这时候如果连老太医都束手无策那即使我再焦虑不安有何用?终于在一番折腾后,老太医面色严峻地道:“殿下怕是真中毒了,他的脉象忽快忽慢,有时甚至会没有,又在下一瞬会再起来,如此怪异的脉象老夫生平是闻所未闻。你且先照应着殿下,待老夫去翻阅医书看看。” 老太医交代完转身就钻出了营帐,应是又去马车上翻找医书了。帐内就剩了我一人后,将阿平抱起了到怀中掌贴在他心口,只有感受到了他的心跳我才心安。 这件事到底还是惊动了朱棣,因为天明后就要启程,而阿平却无声无息地躺在老太医的帐中。朱棣掀开帐布进来时眸光很沉地询问我:“怎么回事?” 我扯了扯嘴角没出来声音,长时间不动整个身体都是僵硬的。朱棣走至跟前低了眸看我半响后再道:“你这样一直抱着他也无济于事,先将人放开了吧。” 僵硬地摇头,这时候无论是谁都别想将我与阿平分开。最终朱棣安排了一辆马车给我们,至于其他人是怎么安排的不在我的考虑范围以内。 在行进的马车里我半阖着眼靠坐在那,突然十分怀念阿平那双幽黑的眸子,像海底礁石般有着独有的沉静,让我迷恋不已。是否,真如他所言毒发已经过两次而这是第三次,回天乏术?哪怕这个可能性是这般的沉痛,我还是在脑中不止一次地想。 回天乏术,多么轻忽的四个字,又是多么残忍的四个字。 甚至……他都没来得及将对我的占有欲尽诉,就忽然倒下了。老太医是真的束手无策了,他找遍了自己所藏的医书,却找不出任何一种症状与阿平的相似,更是不敢再下银针,他怕针入穴会断了阿平的呼吸,那他便要担上医死皇太孙的罪名,试问天下间有哪个神医敢? 所以在马车里一整天我都很安静,到中午的时候是听见外面传来询问是否要用膳,才知为我们驾车的人是燕七。我没要膳食,只让燕七拿了点水进来,他默不作声地递进来水袋,连往内探看一眼都不曾。期间有听到外边传进来骚动,然后是阿蓝的哭声,但后来就消没了声,对这些我都没任何反应,只在脑中钝钝地想:这是有意留给我与阿平最后的时光单独相处吗? 他们错了。 阿平不可能会没,他只要是朱允炆就不可能会没。我坚信着历史不可更改,阿平命不该绝在今日与此时。怕自己动摇了信念,将唇贴近他的耳边一字一句地低语:“阿平,我给你说个秘密……” 我不是马全的女儿,不叫马恩惠,这个身份是你安给我的;我也不是真正的许兰,这个身份却是老天爷给我的。我叫张月,弓长张,月亮的月,没错,就是你为自己起的那个名字的同音,当我听见你自称此名时十分震惊。你一定会问,为什么我叫张月而不是许兰?说出来可能你不相信,也会吓着你,其实,我不是你们这个朝代的人,而是六百多年后的人,至于怎么会来你的时代我也不太确定,可能是因为那串星月吧,也不知道将来会不会因为它而再度回到原来的时代,但现在,我活在当下。 这时你如果是醒着的话,一定会认为我在胡言乱语吧,可是若你醒着我也就不说了,免得被你当成了疯子。我给你说,我曾活在你的将来,所以知道你在几年后会当皇帝,所以你现在一定不会有事的,历史上是这么记载的,不可能有错。 你不能睡太久哦,要不然我就带了元儿离家出走,要知道说没准我就把元儿带去原来时代了,到时候你就是想找也无门可循,一定会让你把肠子都悔青了的。 …… 就如此絮絮叨叨的跟他说了很多,想到什么就说什么,这样才能将空白的脑子一点点填充了运转,否则我会一直处于无意识空白状态。 夜晚的时候我将阿平抱出了马车,没让燕七帮,就吃力地横抱着他来到空处席地而坐。帐篷也不要搭了,今夜星光璀璨,想就这么安静地看看头顶那片星空。 当平躺于地时蓦然想起银杏村,想起那个夜晚我因为负气而阿平背着我来到田间,也是这般并排而躺着赏星星,后来还被木叔给吓了一跳。如今想来那时的时光是多么美好而单纯,让我是这般的留恋。 身边传来悉索的脚步声,没有扭头,不外乎就是那几个。 过了一会忐忑的语声从旁传来:“小兰。”是朱高煦,这一日我都独自在马车里并没有见过他。他见我不语也不走,还走到了离我较近处坐下,看了阿平好几眼后道:“炆哥这次还能醒吗?”我答:“能醒,早晚的事。” “嗯,这就好。”他想了想又接着加了句:“我也这么想的。” 我勾唇笑了下,这小子很懂体贴人,知道不来给我泼凉水。其实即便是凉水也影响不到我,在这个世间还有谁能比我更肯定和坚信?没有了。 静默了片刻后朱高煦又打破沉静:“小兰,我已经同意娶她当侧室了。” 先是怔了下,并没反应过来他意思,等转过眸看见暗光里的脸后才猛的明白他在说什么,我从地上惊疑地坐起询问:“为何有此决定?” 他冲我咧嘴,露了一口白牙,“我娶了她,就能拿到忘魂香的配方了。” 短暂的思维停顿后,便从心尖蔓延出一股钝痛来,“阿煦。” 我眼中那个少年挂着爽朗的笑容,好像没有一丝忧愁,却在与我说着他曾不愿意妥协的决定。而这一切,都是为了我。 只见朱高煦笑得无所谓地道:“哎呀,你就别愁眉苦脸的了,这事我也向父亲禀报获准了,父亲说我是到了该娶亲的年纪了。明天晚上就会举办个简单的仪式,到时,”他顿了顿,轻声又道:“你一定要来。” 听到最后,我的眼睛顿时酸涩了,强忍住才没让泪冲出眼眶来。朱高煦见我不作声便从地上起了身,“我走啦,你也早点休息。”余光见他转过身时我轻唤:“阿煦,明天让我为你挽发好吗?”他一个箭步跑来跟前,俯下身来凝住我的眸:“你说得可是真?” 我点头,他顿时笑容灿烂,眼睛里一片真挚:“那可说定了,你不能骗我哦。” 朱高煦喜滋滋地走了,脚步轻快,我却控制不住泪盈于下,轻伏在阿平的胸前任由眼泪浸透他的衣襟。 很快朱高煦要成婚的事就在军中传开了,白天行军时总有人在窃窃私语,而朱高煦那处则尤为热闹。反观我这处,静得像是在深井中一般,两处落差太过明显。 不止是马车内,坐在外边驾车的燕七从头至尾都一直保持沉默。 我也没有试图去开解他,事实上到了这个时候再多的言辞也不可能抹去已然形成的伤。燕七在感情这条路上注定了悲情,绿荷再怎样也已经是朱高煦的人,现在要嫁给朱高煦也是理所当然。到了傍晚时分就有人来找我,并不是朱高煦,而是他身边的一名小兵。 说是朱高煦让他来请我过去的,我默然点了点头后便朝燕七看过去,他冷着脸也不看我垂眸而道:“你只管去吧,公子这由我照料。” 对别人我可能不放心,对燕七绝对不会。于是我随着那名士兵来到了朱高煦处,看他正被一群兵将围在其中,正说笑着什么。看见我来他立即把人驱散了跑向我,挠了挠后脑后难得腼腆地说:“你来啦,要不要给你准备梳子?” 我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后问:“你就穿这身衣服吗?” “老常骑马去找找看附近有没有村落,然后问人借两件婚嫁服。原本我说就这样也没事,但老朱说第一次办得隆重点,不过那红衣裳我穿了会不会像个娘们啊?” “不会。有没梳子?” 他立即答:“有。”只见他从怀中掏出了一把形状怪异的梳子,又听他解释:“昨晚上听你说要为我梳头,可军中男人也没人会带把梳子,便去折了树枝回来自己削着做了一把。你放心,我有把毛刺都给去掉了,不会扎到手。” 递过来后见我拿在手中端详,他又羞赧地道:“以前没做过这种细活,作废了好几根树枝,最后就这个比较成样。你是不是觉得很难看啊?” 我摇摇头,“没有,我是看它造型独特,尤其是这把柄处有些像人形。” “你当真能看得出来?”朱高煦扑闪着眼迫切追问我,“老朱说它是四不像。” 我忍不住莞尔,朱能倒真是实诚,这般打击一个少年郎创作的积极性。不过听他说着脑中就浮现了一整晚他在月下削着树桩做梳子的情景,他性格粗野,本是拿刀杀敌的手,又怎可能会精于雕刻呢。 223.为煦挽发 找了一处僻静地,朱高煦端坐在石头上,我则站在他的身后将他原本胡乱挽着的发给解了,又用梳子一点点将他头发给梳理通顺,这才开始为他挽发。 他的发质偏硬,在指间穿梭时不如阿平的头发那般柔软。除非特殊时期,基本上阿平的头发都是我为他挽的,所以手法十分的娴熟。很快就帮朱高煦挽好了发,正要检查一下是否有哪处漏了一缕头发,却听他突然道:“打从我十岁起娘亲就不为我挽发了。” 我怔了怔,接话而询:“那你的头发是谁替你挽的?” “我常在军营里混,都是一帮爷们哪有人来帮我挽啊,就自个胡乱打个髻就行了。” “是因为你要随军了你娘才不替你挽发的吗?” 我就这么随口一问,却没听见朱高煦立即回答,低了头注目了他的侧脸时才听见他道:“可能吧,娘亲生的儿女多,诸多兄弟姐妹里大哥最受娘亲喜爱,他又是父亲封的世子,加上大哥身体不太好,所以娘亲对大哥花的心思比较多。我自小就野,曾偷偷跟着父亲去到军营后便三天两头往里头跑,后来被父亲给逮住了就将我丢给了老朱。” 所以他错失了许多母子之间的温情,至于父子情感,想必朱棣是对他寄予厚望的,否则也不会将其带在身边又让亲信朱能将军去指导了。 不过这其中的苦楚想必也只有朱高煦自己知道,所以他会在这时候感慨。想着既然是件喜事便说点好的,于是我道:“等今日你成婚后,绿荷便是你的妻了,之后你的头发便都可由她为你挽了。”哪料他想也没想就否决了:“我不要,除了你我的头不允许任何人碰。” 心中一动,难道他与阿平一般也不喜欢别人摸他的头?这都是什么怪毛病啊。 他敛转眸看了看我脸色,立刻解释:“头是最脆弱也最高不可攀的部位,不能轻易让别人触碰,触碰了就是触及了你的权威。” “还有这么一说?”他这言论究竟是从哪来的啊?不像是他自己能想得出来的。 果然,听见他答:“是啊,是皇祖父告诉我们的。” 原来如此,难怪阿平也将摸头视作为禁忌,除了肯让我摸以外其余的人碰都不能碰。念起了阿平便不由想回去了,刚要开口却见一个大汉朝这边快步走来,手上抓着一团红艳艳的布。等到近处才明白那就是找回来给朱高煦穿的婚衣了,只是被团成这样我都怀疑还能穿不?老常却并不以为然,抖开红袍时将霞衣还掉在了地上,他也粗鲁地不管,只拽着朱高煦道:“快穿穿看,按着你个子给找到的一套。” 待朱高煦穿上后回过身来时,我有一霎那间的晃神,他在这一转眸的瞬间像及了当初的阿平。红衫映得他唇红齿白,眉眼舒俊,又因轮廓深而依旧阳刚气十足,并不会出现他担忧的变娘的情形。 “好看吗?”朱高煦眨巴着眼问我。 我点点头,但道:“最好拿点水将衣袍上的皱褶给抚平了。” “水?”他低头看了看,又无所谓地抬头道:“不用了吧,那多麻烦。”却被旁边站着没走的老常给抢白了:“麻烦啥,又不费你什么功夫,喏,我这水壶里还有大半壶水的。”等朱高煦接过水壶后,老常又捧起地上的红衣道:“我把这套女装给你婆娘送去。” 朱高煦嘴上说得满不在乎,等老常走后还是把水壶盖子打开了,却又手足无措地来问我:“怎么弄啊?就把水倒上去吗?” 我没好气地上前一把夺过水壶,倒了点水在掌心朝他脸扑了扑然后问:“你觉得这样倒上去能行吗?”他抹了一把脸,腆着笑脸说:“这不是不会嘛,你来给我整呗。” 最后让他自个拽紧了衣袍,我用手掌沾了水替他将那皱褶一点点抹平,朱高煦在中途还夸赞我说真细致。没接他的话,等全部弄平整后天都已经黑了。 不远处军营里的人声逐渐鼎沸起来,许是已经开始在做前期准备工作。我用水又沾了沾他鬓角略翘起的头发,然后认真对他道:“阿煦,不管你心里头是否乐意这个婚事,从今天起你就是大人了。男人该有担当,懂得责任知道吗?” 他偏着头想了下,朝我点头,“行,小兰,我听你的。” “不是听我的。”我否决了他的话,“今后你得听你媳妇的话,但基于她身份特殊,你作为三军将领自当有所判断再行事,懂吗?” “嗯,这些我省得。好啦小兰,你别严肃地像我父亲似的,快跟我一块过去吧。”他可能是无意识地来拉我的手,我也并没立即挣脱,可走出两步他就在前边顿住,静了一瞬后听见他唤:“父亲,你怎么来了?” 果然在前方树荫下站着一道身影,看那轮廓不是朱棣又是谁? 我意识到什么,立即将手从朱高煦的掌中抽出,他回眸看我时眼神无措。而朱棣缓步走近了脸上并无太多神色,只浅声而斥:“怎么到这时都不回营中,所有人都在等你了。” 他自是斥责的朱高煦,在这个严父面前朱高煦就像是老鼠见了猫,就丢下一句:“我立即过去。”便步履匆匆而跑走了,很快那抹红色消失在了黑暗里。 朱棣这才朝我递来一眼,清浅而问:“据说阿煦的发是你为他挽的?” 据说?据那老常所言吧。我没什么好否认的,便点了点头,见朱棣并没再有下文就准备往营地而走,却听他突然赞了句:“挽得不错。” 我脚下一顿,真不知道该如何接他这话,只当没听见了往前走,却在下一瞬听见他又追加了一句:“什么时候有机会也帮我挽好吗?” 愕然以对。 总算朱棣在见我尴尬的样子后也没再说什么,只朝前指了指说:“婚礼要开始了,我们过去吧。”我刚张口想推说要回阿平那边,却被他堵住了话:“你若不去,阿煦怕是要闹。” 最终我只得与朱棣一道走向营中最热闹处,也不知他们是上哪借来的工具,竟不仅有婚嫁红裳,还找来了小号、喇叭之类的乐器,由营中兵将们吹得正热闹。朱高煦被推在正中间篝火处,不知是婚衣太红火还是火光耀得他的脸都似乎绯红了。 等朱棣走至场中便由人高喊“大婚开始”,一阵吹乐喧哗声,这些兵将们也不管会吹不会吹,就是胡乱吹了一通后见有人领着新娘子缓缓走进来。 绿荷已然换上了红嫁衣,盖了红盖头,走到场中央后停住步伐。 是朱能高喊着主持婚礼的,拜过天地再夫妻交拜,然后是双双朝着朱棣下跪敬茶。在朱棣接过绿荷的茶杯时我忽然心中一沉,她是使毒高手,莫不会是……想要嫁给朱高煦,为的就是等这个时刻,然后对朱棣下毒吧?要知道之前她与木冰的任务就是为了杀朱棣,为求让他们北元可得以缓存的空间。 如今阿平昏迷不醒,而朱棣若在中毒的话,那岂不是军中要大乱? 眼看朱棣端起茶杯就要送到嘴边象征性喝一口,我脱口而喊:“等一等!”朱棣微顿了向我看来,这时我也顾不上众人投注过来的疑惑视线,走上前从朱棣手中拿过茶杯眸光低敛了看向跪在身前还盖着红盖头的绿荷,以全场都能听见的语声缓缓道:“燕王军务烦身且需整治三军,无论如何我以前都算是你的主子,这杯茶我也是喝得起的,就让我代燕王饮你这杯敬酒茶吧。” 说完不给旁人阻止的机会便将茶杯里的水一饮而尽,霎时场间喧闹都安静下来,还跪在当前的朱高煦也错愕地抬起头看着我,似乎不理解我为何要突然来到场中干预。 朱棣打破了沉寂:“还是你想得周到,行军途中我身为主帅确实不宜喝酒,哪怕今晚是小儿的大婚本帅也不当破例。尔等若等下饮酒也需知分寸,断然不可饮醉了耽误明日行程,若有谁昏昏沉沉不知天日小心军法处置。” 如此扬声而令之后,气氛顿时从凝滞缓和下来,众将领纷纷应是不敢有微词。 224.配方 至此婚礼仪式算是礼成了,有人专门在朱高煦的营帐上缠绕了喜庆的红色绸带,于是礼成后便簇拥着两个新人往洞房而走。顿时这处便人潮散去了,这群兵士们虽然爱戴他们的燕王,可到底还是对其有惧意的。 等见人散得差不多时,我立刻对朱棣道:“你最好找军医诊断一下,莫不要中了她的毒。” 朱棣敛了眸看过来:“你那个婢女虽是北元奸细,但到了此时她已不敢再杀我了,原因无它,北元若还想留存一息,只有本王能够办到。杀了我,只会是她北元亡国之命。 “为何?她之前还曾想杀你啊。” “那是之前,此一时彼一时,之前害我可给北元争取时间,而今北元已被我军驱逐至核心,十万大军就驻守在边疆之处,若她还敢妄动,那么我大明兵将必当踏平她北元都城。” 我听得暗暗心惊,不过短瞬数日的时间,时局竟已发生了巨大变化。想必朱高煦也已经将此厉害关系跟绿荷道明,是故刚才我紧张上前挡酒的行为实则是多余了。 耳边听见朱棣突问:“你很关心我?” 我愣了一下,毫不讳言地点头承认:“是的,我关心你。因为你如今是这整支队伍的核心骨,阿平已经出事了,你若再出事军中定将大乱。” 他渐渐蹙眉:“这是你心中所想?” “正是。” 在我回应后黑眸湛然,幽远深邃凝定我,他说:“兰儿,你以大义来压我,我无话可说。但是有一点我不懂,为何你对阿煦都不像对我这般防备?” 我没想到朱棣会直言问出来,一时间有些踌躇和难为,不过看他架势是定要在今晚得个答案才肯放我走了。斟酌了又斟酌只找到这样一个理由:“我对你并非是防备,而是理该保持一定的距离,至于阿煦,他在今天之前都还只是个孩子,不过今后我也会待他像你一般。我们身在风口浪尖处,谨守该有的本份才能避免口舌吧。” 哪料朱棣失笑着摇头,一针见血指出我:“冠冕堂皇!兰儿,我倒是不知道你如此的巧舌如簧,不过我得提醒你,阿煦是我的儿子,也是最像我的人。” 朱棣走了,留了这么一句意味不明的话独留我在原地,使我在回走的路上都在想是何意。等走到马车处看见燕七时忽然顿悟过来,朱棣是在提醒我朱高煦非我所想的那般单纯,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如此说了。而我却仍不愿真的去相信朱高煦会有一天对我耍弄心机,而假如一个人活在世上要对每一个身边的人都有所防备的话,那活得实在太累了。 可能朱高煦对我,就像燕七对阿平一般,没有一点点的差念,更别说是恶念了。 问燕七在我离开后阿平可有动静,他摇了摇头便继续低埋着头靠坐在马车前,但等我登上马车落坐时却听见他从外面幽幽而问:“她还好吗?” 我没有立即回答,先叹了口气后才语重心长地道:“小七,绿荷早已作出了她的选择,你也可以放下了。这条路是她自己选的,从今往后她是好是坏都与你无关,你明白吗?”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我没那许多的仁慈心,也不是什么圣母白莲花,那一夜绿荷将我从城守府带走的背叛就将这一年多的主仆情义抵消掉了,若非是她先走了这一步,又何来后面的连番事端,更何况阿平中的毒也是她研制的。 而且我不相信她在被朱高煦占有后就接受了他,会要求当侧室怕就是看中朱高煦是朱棣儿子的身份,无论是为权还是为了利,都必然带着她的目的性,也可能是为了就近暗杀朱棣也说不定。有句话叫作身在曹营心在汉,绿荷是北元人,她的心也在北元,无论是小七还是朱高煦怕都是捂不热她那颗心的。 所以举行这个婚礼,对于朱棣父子而言,等同于在身边安放了一颗定时炸弹,但他们却都面不改色地承应了下来,单单只是为了救阿平,也或者说,是为了我。 在这一点上我真心感激,所以才会在刚才的一霎不顾一切地去阻止朱棣喝茶,“冠冕堂皇”的理由下我不得不承认对他们在意,是真的怕他们再有事,与情爱无关。 燕七过了好长一会才传来苦涩地应答:“我明白了,以后不会再问。” 我透过帘幕看那隐约而模糊的背影,竟感觉是这般的孤单,鼻子又不由酸涩起来。回眸落在阿平脸上,想当初我们在兰苑总是四个人嬉笑打骂,是何等的开心惬意?如今却变得形单影只,阿平沉梦不醒,燕七独自将悲伤流放,算起来他与朱高煦应是差不多年岁吧。 天明后行军继续,昨夜闹得再晚都不会延误一点行程,只是我揭开帘幕朝前远眺了下,见有一辆马车上绑着红绸带,应是给新婚夫妻乘坐的。但朱高煦哪有那耐心,骑了一头高马在军中晃晃悠悠地就到了我的马车边,然后压低声喊:“小兰,你把窗布揭起来呢。” 我挑开了窗布抬眸看了眼他的神色,倒是神清气爽,眉眼清澈地望着我说:“我从她那要到配方了,喏,给你。”看他递过来一张纸条,我心头蓦的漏跳了一拍,伸出去拿的手都有些颤抖,刚接过那张折叠得工工整整的白纸就听朱高煦道:“那个……那个我的字写得不好看啊,你要是看不懂的可以问我。” 等我翻开白纸,上面歪歪扭扭地写了两行,虽然字确实不好,但也不至于让我认不出。 金鸣、灵九、二七、八蛇果……这当真是绿荷说得忘魂香的配方吗?这些名字我竟没有一个听说过,也不知道江太医可曾听闻。 抬起眸,跟朱高煦再一次确定:“这是她亲口所述吗?会不会有错?” “应该不会,我在夜里将她压制住了逼问的,并且严厉警告她若敢有一字错误害了炆哥,我不止会休了她还会要了她的命。” 啪!朱高煦话声刚落就听见前方传来脆响声,我转眸飘了眼那背影,提到关于绿荷的事燕七还是不能淡定。而朱高煦自是也被引去了注意,眉宇蹙了蹙,到底看在我脸上没有说什么。我敲了敲车架,对外面道:“小七,先停车,我去找江太医研究下配方。” 等马车停下后我就下了去往江太医处找去,忽然想到什么回转头,只见朱高煦侧着脸对燕七说了句什么,突见燕七面色一变,拽住缰绳的手紧到发白。 而朱高煦却勾着笑回眸过来,撞见我的视线时慌了一下,立即驱马追上来。等他到得我身边时直截了当问:“你刚才和燕七说了什么?” 他眼光闪烁了下,又见我目光沉凝于他,最后低了脸低声说:“就是故意说些刺激他的话,谁让他听不得关于绿荷的事,再怎么绿荷也是我的女人了,岂容他人再惦记。” 与我所猜想的是一样,这时候能令燕七变色的不外乎是阿平与绿荷,对阿平的话朱高煦不可能会去说坏话,而且若说了燕七也不会是这反应,必然跳起来又要与他大打出手了;唯有提及绿荷,言辞都不需要太难听,就让燕七面色难堪。 不过昨晚回来我对他说的话有听进去,男人,该放下时就放下。 我横了一眼朱高煦,以玩笑口吻地轻嗤:“小人得志。”这小子不但没恼,反而还察言观色了觉得我没生气后嘿嘿傻笑,我自是也气不起来了。 找到江太医把配方给了他,我看他愁眉紧蹙不由担心而询:“这配方会可能是真的吗?” “配方应不会有假,这几种东西确实都是罕见毒物。你先且回去,待老夫翻翻医书。” 我只得往回走,却见前方似有异动,刚要凝目而视就见燕七朝这处飞奔而来。脑中一转立即想到是阿平,急切迎上前问:“发生什么事了?”燕七睁大了眼,“公子醒了。” 脑子一嗡,也短暂的空白,随即我拔腿就跑。 冲至马车前嘎然止步,我竟心生惶恐,伸出去要掀起马车帘幕的手都是颤抖的。随着帘幕一点点被掀开,阿平的身体也渐渐呈露于视线之内,直到看见他脸,却发现他依旧沉闭着眼一动不动地躺在那。 “阿平?”我轻唤,没有动静。 登上马车想将阿平抱进怀中,可手指一触及他身体就觉一股凉意,我惊急交加,出口的语声已有颤意:“阿平你醒醒,你怎么了?” 从脸到手,他整个人都肌肤冰凉,若不是气息还在我真的会情绪崩溃。我把他的手拿起了包在掌心用力搓,却怎么都搓不热,怎么回事?明明我离开时他还好好的啊,就是去送个配方是功夫,他就突然变成这样了。 马车外传来踢踏脚步声,听见燕七在喊:“公子,我把太医找来了。”帘幕迅速被掀起,燕七焦急的脸出现在马车外,而身后还拽着正大口喘气的江太医。但在目光触及我与阿平时眼神一震,我这时定然是目光呆滞,脸色苍白。 燕七喃喃而问:“怎么了?”我没答他,继续为阿平搓着手试图捂暖他。原本气喘如牛的江太医本要斥责什么,一见我这边情形立即将挡在马车前的燕七推开,登上来便严肃地道:“让老夫看看。” 我松了阿平的手让他把脉,视线没有迫切紧盯,只是凝落于阿平的脸上静等诊断结果。说不上来心头是什么滋味,麻麻涩涩的,还有一丝一丝的钝痛在冒出来。 “奇怪,殿下这脉相……” 225.真正的解读配方 江太医蹙起了眉一脸的犹疑,似乎有什么不确定,燕七比我还心急地问:“公子的脉相怎样?”只听江太医踌躇着回道:“之前是忽强忽弱,现在却陡然变强了,可他体内多了一道寒气。是有人动过殿下吗?” 由始至终我都一直守着阿平,只有朱高煦让人来请我时走开了一段时间,而这期间……我转眸看向燕七,却见他茫然摇头,楚楚望着我说:“你走后我就一直守着马车的,别说靠近公子了,就连马车都不曾有人靠近,而且我还时不时地察看一下里面,刚才就是掀起帘子看一看时发现公子睁开了眼。”老太医闻言急切而询:“你确定看见殿下睁眼了?” 燕七肯定地点头:“我确定,因为当时还惊喜地喊了一声公子,看见他的眼珠转动了下但没有应我。”之后老太医又去翻阿平的眼皮察看,从随身提来的药箱里拿出布包抽了一根银针出来,“老夫要为殿下施针,先把人放平下来。” 等我将阿平放下后,老太医对外面的燕七交代:“你看好了,切勿让人靠近。”等见燕七慎重点头后他才回转身过来,银针用纸片擦拭消毒然后才刺入阿平的太阳穴,入针三分,连血珠都不曾看到,这就是看下针的力度和把控了。 接下来是刺眉心,我注意到这回入针十分慢,空气静凝,连气息都不由自主地屏住了。 等过一瞬,老太医把眉心处的银针给慢慢拔了出来,而我脸色也变了,那银针尖竟然变成了蓝色!而老太医口中呢喃了三字:“寒冰·毒。” 我再是忍不住追问:“什么寒冰·毒?”不是应该忘魂香的毒吗?为何又出来一个寒冰·毒? 老太医叹气:“之前老夫之所以查不出毒原来是殿下体内共有两种毒,而且相生相克刚好中和了,现如今却不知为何那忘魂毒的毒性给破了,于是寒毒就浮出表面来。” 这简直是匪夷所思!我仍有些不相信:“忘魂毒的毒性当真解了?” “刚老夫施针是查到殿下体内只有寒冰·毒,并无其余的毒性,老夫也查验过配方上的几道毒物的毒性,在殿下体内只留了一点余毒,可到底是如何解的老夫也想不通。” 我心沉了沉,还留有余毒就意味着对他思维可能还存在着影响,然眼下最关键的是——“那寒冰·毒的毒性是怎样?” “此毒很是刁钻,侵入皮下后难以全部清除,遇冷则寒,殿下若能熬过这一关以后也难根治啊。”老太医既惆怅又担忧地回应了我。 “什么意思?你是说阿平会一直被这寒冰·毒所扰?难道就没有破解之法吗?” “有。”突然一声沉音从外传来,我转过眸看见木叔不知何时已然来到了马车外,他一步一步走近,边走边道:“寒冰·毒的解法就是由施毒人以内力吸纳出那股寒气。” “可是下毒的人怎可能会为公子吸纳?而且上哪去找这个人?”急切的燕七问出了我心头的疑惑。木叔道:“我知道有一个人会使寒冰掌。” 寒冰掌?是一种掌法而不是一种毒药?那寒冰·毒……我心头一动,“木冰?” 木叔面色一暗,点了点头,“没错,寒冰掌是木冰的独门绝学。我锦衣卫出此叛徒是为终身耻辱,哪怕掘地三尺我也会抓到他,只要落在我手中就一定有法子让他救殿下。” 脑中嗡的一下变成了空白,依稀听见旁边有人在说:“如此最好,能够解了寒冰·毒殿下就可免受这齿寒之苦了。” 可是,你们又知不知道……“木冰已经死了。”我心如死灰而语调变得平静,倒是木叔闻言一脸震惊,他并不相信我的话:“你说什么?木冰的身手在锦衣卫中属于翘楚,一般人不可能是他的对手,我等在树林中搜捕了很久都没找到他踪迹,怎么可能已经死了?” 面对木叔的质疑,我只指了指阿平道:“是阿平告诉我的,在瀑布上游时被他一刀给刺进了木冰的心脏,那边地下埋着的是体中就有木冰在里面。” 不过歌了这么多天,怕是尸体都已经腐烂了吧。 直到这时我才明白一件事,就是阿平说他杀了木冰的事,明明两个人实力悬殊,而阿平不说手无缚鸡之力吧,至少是个文人并不会功夫,如何可能会杀得了木冰? 恐怕当时木冰是一心求死吧,因为他知道阿平中的忘魂香有可能会被解,而寒冰·毒在他死了以后便是无解,从此阿平都将被这寒冰·毒伴随了。 木叔一个踉跄,面如死灰,口中喃喃着:“不可能……不可能……”转而掠足于下,很快就不见了身影。自木冰是敌国奸细一事曝露出来后,木叔就一直奔走在外竭尽心力地追踪,此时得知这结果必然无法接受,尤其是他一直护卫的阿平居然被木冰所害成这样。 不过此时的我也无心力去担忧别人,就连老太医呢喃着说要再去翻医书也权当耳旁风,狭窄的马车空间里就剩了我和阿平两人时我将他的手塞进了自己衣下,又再把脸贴紧了他。 不知是否我的体温暖融了他,渐渐的似乎回温了,手掌不再冰凉,脸也有了暖意。马车外燕七沉郁的声音在道:“我给公子拿了火炉来。”把帘幕揭开,看着他将两个小火炉放进马车里后我才开口说话:“你帮我去叫一下朱高煦来,就说我有话要问他。” 燕七抬眸看了我一眼,没说什么就转身而去了。刚才他的眼神里有自责和难过,怕是心中有愧,若非他放走绿荷阿平就不可能会变成如此境地。只是谁能预料到后事呢?就连我这个后代人知道历史的,也没法预料今朝。 朱高煦来得很快,还是小跑而来的,他往马车的窗处一探脑问我:“小兰,你找我?” 我侧转过头朝他细看,眉目里头没一点杂质,眼神也清澈如旧,可是我心中却在想——是否在这张面对我时单纯的脸之下,隐藏了一颗深黯谋算的心?甚至将我也算计进去了? 朱高煦被我看得有些不安,低眸快速扫了一眼我身前的阿平后询问:“是不是炆哥又有反复了?”我敛转回眸,淡淡反问:“有没有反复你不是最清楚?” 他一愕,面露不解:“小兰,我不懂你的意思。” 我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片刻后才缓缓道:“阿平的毒解了。” 朱高煦愣了一下,随即惊喜莫名地问:“真的吗?是不是我给你的配方有用啊,那我可也算是一大功臣了。”我观察他神色里没有一点的假装,眼睛中的喜色也是那般纯粹,不由暗叹在心中,当真是我多想了。 可能也是受了朱棣一再提醒的影响吧,刚才在捂暖阿平的过程中我脑中反反复复在想他身上的忘魂毒会破解的原因,只可能是出在朱高煦身上。 因为燕七说在我离开时不曾有任何人靠近过马车,那么就把时间往前推移,在那之前只有朱高煦来给我送过配方。我刚才是怀疑是否他在送配方的时候对阿平暗做了什么,可试探之后发觉自己是错的,若朱高煦在做了亏心事后还能表现得自如镇定,一片诚挚的话,那只能说他的段位比我高太多。 不过此时我且将这个可能性排除,那么还有什么原因是我没想到的? 朱高煦犹不知我脑中翻转什么,见我默声不语便来询问:“小兰,你在想什么啊?别这么幽幽地看着我,看得我怪忐忑的,好像我哪又做得不对了似的。” 我不理会他的话,只道:“你把绿荷告诉你配方的经过详细跟我说一下,包括细节。” “啊?”他伸手抓了抓头发,有点发窘地说:“之前我给你说过了啊,就是……就是仪式完成后闹洞房嘛,老朱他们闹了会洞房就守在外边听壁角,一定要听我的动静。于是我就只好……硬着头皮上了,将她的衣裳给扒了后我又想起要给你找配方的事,就将她压在身下逼问……后面她就说了啊。” 许是在我面前不好意思讲那洞房秘事,他整张脸都涨得通红,眼神也躲闪着不敢看我。虽然听他说这些我也感到有点赧然,但是总觉得问题就出在他身上,如果不是他的本意,那就是绿荷暗作了文章。所以我紧接着又追问:“然后呢?” “然后?”他困惑地想了想,脸红已到耳根处,“然后就那个什么了啊,哎呀,小兰你问我这些干嘛啊?”盯着他那张绯红的脸,我忽然抓到了一个瞬间:“你在问完小兰配方后是将那些名字都记在脑子里了吗?” 朱高煦摇头:“没有啊,有十几种名字呢还拗口,我哪能都记住呢。当时就是怕忘记特意找了纸写下来的,哦对了,那纸是问她拿的。” 心中一顿,终于找到症结所在了。不是朱高煦对我有算计,而是绿荷借着他的手与我迫切要救阿平的心而在暗中破解了那毒,解毒的药方其实非那些毒物的名字,真正在于她让朱高煦拿过来的纸。那纸上定然涂了某种气味,一定是让人不宜察觉,这才是真正的药方。 不想让朱高煦知道我曾对他有过怀疑,便简单解释:“是怕配方有错,所以才叫你来再确定一下。”可没能唬得过去,他当即就问:“你刚才不是说炆哥的毒已经解了吗?配方怎么还会有错?” 我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正踌躇间突听燕七在前冷声道:“说得已经够明白了你还没懂吗?真正解了公子毒的并不是你写在配方上的字,而是你拿过来的那张纸!” 朱高煦这回是真的愕然了,眼睛睁大了瞪着前处,以他的角度当是能看见燕七的侧脸的。 过了片刻他才惊问出声:“你们的意思是绿荷主动解了炆哥的毒?可是,为何炆哥还没醒?”燕七直接冷笑出声,口中却溢出两字:“绿荷!” 我心中一揪,即使没有看见他神色也能听出其中的悲怆与沉痛。他在恨,恨绿荷也恨自己,绿荷本是木冰的下属,木冰会寒冰掌这事不可能她不知道,而她研制的忘魂香的毒性发作后必然不是阿平之前的状况,她早就猜到阿平已经中了木冰的寒冰掌!所以才能与她的忘魂香毒互相压制,但这些被她隐藏了不说,转而还借朱高煦的手来解了其中一毒,致使寒冰·毒破体而出。 我自问恨吗?怎能不恨!一个曾经真心对待的人,哪怕曾背叛于我也还是留有善念,觉得或许她嫁给朱高煦是件好事,以她的身份原本必然不容于大明了,有了朱高煦的照拂至少能留有她一席之地,而朱高煦对感情还处于懵懂时期,只要她真心相待想必总有一日能够赢得他的心,是故我也劝燕七放下。 可是,养不熟的白眼狼说得就是她! 226.中华田园犬 再转首朱高煦已经不在马车旁,听见燕七在前问:“你信他吗?” “他?” “朱高煦。” 我想了想,还是答:“我信。” 燕七良久沉默后应了我一个字:“好。” 傍晚时分军士休整,士兵们忙碌着安营扎寨,我又一次把阿平背到了安静的空地处。用湿了的布巾给他擦拭了下脸和手,心里想如果说忘魂香的毒解了那应该是能记起前事了吧,等醒来了就好,寒冰·毒虽阴损但至少不立即致命,只要有缓余的时间就行,总能找到方法来救的吧。这时候我只能如此安慰自己,否则还能如何? “阿平,其实你是听得见我们说话的吧,就是不想醒来对吗?”我贴着他耳朵轻柔地说着话,这似乎成我的习惯了,不管他是否能听到,在晚上独处时总喜欢跟他说说话。今晚星月稀疏,明天怕是个阴天,我问阿平:“咱们出来有多久啦?你说小元儿会不会已经能坐能爬了?那小子圆滚滚的身子,怕是好难办得到吧。” 脑中浮现元儿的身影,心头那思念之情就越加深浓了。在跟随阿平出征期间我几乎不把念头转至元儿身上,因为知道若想了便一定会止不住思念的洪潮,会一发不可收拾。 我点了点阿平的脑袋将他点得偏离了原处后才道:“你说你这人,像个土匪似的把我从宫中给劫了出来,现在却想拍拍屁股不管了?我跟你说,门都没有。” 身后咔嚓脆响打断了我,扭转头见朱高煦躲躲藏藏地缩在石头后面,被我发现了还把脑袋缩了回去。我没动,继续盯着那处,过了片刻后他就又探脑出来,结果撞上我的视线现身也不是,缩头又不是,就顿在那满脸尴尬。 “过来吧。”等我扬声喊了句,他才从石头背后走出来。也不来到近处,隔着一些距离像似怕我一般地欲言又止,我轻问:“你刚干嘛去了?” “我回去审那女人了。” 听见朱高煦如是答我并不感意外,将目光投注于他身上:“她怎么说?” “她说……哎呀,其实我是想把人给拎到你这来让你亲自审问的,可被父亲给拦住了,后来父亲审了,我躲在一旁偷听来着,听见她跟父亲都承认了。原来……原来炆哥还中了寒冰·毒啊?”朱高煦说着便眉宇蹙了起来,眼神里露出担忧。 我扯了嘴角轻笑了下,“是啊。”语气有点无所谓,也听似不在乎,让朱高煦的眉宇蹙得更紧了,他忍不住走到跟前来,迟疑了下伸手探我额头,等我微微退开些听见他在头顶问:“小兰,你是不是生病了啊?” 我没好气地把他的手给打开,“谁生病了?” “没生病怎可能是这个态度?你对炆哥那叫一个在乎啊,现在炆哥解了一个毒却还有一个什么寒冰·毒,你应该是急得要发疯的那种啊。” 看着朱高煦手舞足蹈那夸张的样子不由展颜而笑,也明白过来他是有意在惹我笑呢。不过很快我就敛了笑,认真地对他道:“阿煦,如今你已经娶了她,不管怎样该对她好的你做到,但是,”我深吸了一口气,一字一句地警示他:“该防的也一定要防。” 朱高煦眼神缩了缩,点头回:“我省得。” 如果一段婚姻里充满了算计和防备,还能经营得好吗?答案必然是否定的。在这件事上我对朱高煦有愧,若非为了救阿平他不可能会答应娶绿荷。 这个话题不想再继续,我转移了焦点询问:“还要多久能回到京城?” 朱高煦在旁边坐下了答我:“大概还要两天吧,我们已经到了京城近郊了,等到了离京城十里外时得原地安营,将领们则都入京面圣。” “那阿平的事有报回去吗?” “应该有吧,我也不清楚也,皇祖父那么喜爱炆哥,怕是很着急了。” 我发现朱高煦在说这话时眼神里有些羡慕,怕是他对朱元璋这个马背上打江山的祖父也有着很深的敬仰。我无从宽慰,只得假装没看出来地道:“回去了宫中后取暖就比较容易了,希望能够克制了寒冰·毒的毒性早点醒来,免得让这许多人牵挂担忧。” 朱高煦侧目凝着我长久不语,我被看得有些不自在又再开口:“看什么呢?” “我在看你啊,如果有个人能像你对炆哥一般对我,叫我死都愿意。” 闻言我轻斥:“瞎说什么死不死的,你才多大年纪呢,将来你一定会遇上贴心之人的。”关于他的历史资料我并不清楚,当时在梦境之中强记的全是关于阿平的那段,而朱棣的内容也就是粗略扫过,所以对朱高煦我是真的没法预料后事。 不过以朱高煦的真性情,应该是好的吧。好似明朝皇位有传长嫡子的规矩,朱高炽也早就被立为世子了,将来若朱棣当了皇帝后面便是朱高炽当皇帝,以朱高煦这个性当不至于去跟他大哥争夺。 可我此时俨然不知朱高炽这个皇帝,只当了十个月。这是后话了。 朱高煦在听我说了后也很高兴地点头:“你说的肯定是真的,等那天到来我请你吃酒。”听见如此美好的祈愿,我也浅露了笑容:“是喝酒,不是吃酒。” “吃酒是我们北平的说法,送进嘴里的自就是吃进去了。”朱高煦硬是跟我强辩,没等到我的回应还拿肩膀顶了顶我问:“你说是不是啊?” 而这时我已然听不进他的话了,因为就在刚刚当我习惯性地低眸回敛一眼阿平时目光就定住了,不知何时他已经睁开了眼,一瞬不瞬地看着我……身后。 第一眼时以为他在看我,可当仔细凝看时就发现他的目光是放空的,没有一个焦点,就是这么睁着,无悲色,也无喜色,像深的不能再深的古井幽潭,波澜无动。 是朱高煦在旁打破了沉寂,扯了个大嗓门道出我心头之念:“啊?炆哥醒了呀。” “阿煦,去喊江太医来。” “哦,我这就去。”他一边爬起来一边在暗自嘀咕,“不过那老头儿好难搞的,回头又要上父亲那告我的状害我受罚了。” 听见他嘀咕声渐远后我才微微倾下了脸轻唤:“阿平。” 眸光在沉顿了好一会才慢慢回转,终于落到我脸上时心内忐忑,他会否再一次地将我遗忘?或者从某方面考量而故意不认我?面对两种情形我又该如何? 一时间我面对着他竟然也会茫然失措,拽了他衣襟的手指都紧到发白,等待着即将到来的答案。结果他在看我半响后眼睛阖上了,呼吸清浅…… 我怔在原处,心跳从激越到平复,或许只是像前一次燕七看见的那样睁一下眼吧。当一个人太久沉浸于黯然的情绪中,失望与失落就都成了家常便饭,慢慢就习惯了。 轻嗤了声后勾起唇角向上仰望,嘴里呢喃着说话:“阿平,你又在跟我闹脾气了吗?所以一次次让我得了希望后再失望?是知道我已经习惯了,你真是坏啊。” 忽而很低很低的语声从底下传来:“兰,怎么在我睡着的时候尽说我坏话的呢?” 我彷如慢动作般地垂眸,看到刚刚那阖上的眼又睁开了,不过不再如刚才那般无波无澜,其中多了一抹生动,目光也轻轻悠悠地落在我的脸上,如果不是知道他之前的状况,会觉得这刻的他有那么一丝的慵懒意味。 该有的激动反应都没有出来,反而我的心境十分平静,浅浅回望,再学了他很低的语调::“那是因为你确实坏,跟我好好说着话就睡了,而且还睡了很久。” 他眉宇蹙了蹙,竟点头承应:“也是,下次……” 我挑了眉截断他的话:“还有下次?你找打呢。”佯装在他额上轻拍,反而被他给轻抓住了手,然后放在自己头上主动依偎。忽而噗哧了下,他问:“你笑什么?” “我笑你这样有点像小狗。” 我本是调侃,他却一本正经地道:“小狗也有品种,我一定是高贵的种族。” 再次莞尔,故意道:“高贵吗?我看着充其量就是中华田园犬罢了。” “中华田园犬是什么品种?” 想起了什么,我是真的笑开了:“还记得我娘家村口的大黄吗?它就是中华田园犬,简称——土狗,到处可见。” 阿平不乐意了:“等级有这么低吗?” “嫌弃大黄啊,那勉强给你升级为拉布拉多吧。” “拉布拉多是什么品种?” 我顿了一顿,初见阿平当真醒来了一激动把有些事给忘了,这个时代怕是没拉布拉多犬这个品种吧,只能自己胡乱编纂:“就是最纯正的黑狗,身上没有一根杂色的毛,耳朵又大的那种。它非常温善,又聪明听话。” “那就勉强当当吧。”他终于听了后肯妥协了。 227.回村 就在这时突闻远处脚步声疾速走来,不用转眸看也知是朱高煦请了老太医过来,可没想同行的还有朱棣。阿平目光移转向那处,待身影走近时他脸上的轻松也敛去,变得面无表情,语声也浅淡:“王叔。” 朱棣挑了挑眉,并没寒暄只回头催促江太医立即为阿平诊断。待老太医把过脉后又分别察看了阿平的眼球,并用银针刺入眉心敛取血样,一番都结束后才道:“暂时殿下能自己醒来便无碍了,寒冰·毒一时间已经藏进了体内深处,等下一次发作时才能瞧出端倪来。” 听见如此诊断我心头一宽,意味着阿平这次醒来不会再像上次那样跟梦游了一场似的又立即不省人事。我也开口发问:“那寒冰·毒难道就真的无药可解?” 老太医:“若是毒物配置的毒,老夫都能找到相生相克之物来解毒。可这寒冰·毒是凝注了内力于其中,打进了殿下的五脏六腑,无法用药物来克制啊,为今之计只能尽量减免殿下遭凉气侵袭而导致寒冰·毒发作,饮食上也要避开寒物。” 我点了点头,回了兰苑一切都可有法子想,本身兰苑就做了地暖不会怎样寒冷,加上入夏了天也就热了,暂时不会有遭受寒气侵袭的风险。至于饮食,交给燕七便可放心。 “还有几日抵达京城?”突听阿平开口所有人都愣了一下,似乎这段时间都习惯了他的“阿静”,贸然间出声全都目光凝注于他身上。 朱棣回应:“若快马加鞭可一日便抵京。” “那就劳烦王叔了。” 我不由一怔,刚刚朱高煦跟我说还需两日啊?两天行程的路压缩到一天不得连夜赶路?而他们的对话是要尽快回京的意思吗? 只听朱棣说:“无甚劳烦不劳烦的,本身行程上已经多有拖延,将士们休整都不错。父皇那处也多次派人过来询问了,既然你已经醒了,那就即刻启程吧。” “即刻启程?”朱高煦最不淡定地轻呼出声,被他父亲递过去一眼就没声了。 我也不太赞同:“阿平刚醒,即刻启程是否太过急了?”他长时间处于昏沉中,哪怕每日都有喂食老太医专门配置的营养汤汁,可到底不是正常进食,此刻他连说话都有气无力的,却说要即刻启程赶路?还是这夜深时。 朱棣闻言并没立即否决,只是问阿平:“你的意思呢?” 阿平看我一眼后回:“按兰的意思吧,今夜将士们已经都扎营歇息了,就不再扰了,明日一早再加紧赶路吧。” 朱棣点头首肯:“那就早些回去休息吧,明早天一亮就出发。” 我去扶阿平起来,但起到一半就觉沉力往前栽,是阿平腿脚虚软而撑不住身子。朱棣就在近处,反应也比较敏捷,迈前一步就扶住了阿平免了我俩一同摔下。 阿平抬眸温和地道:“多谢王叔。” “不用如此多礼,你刚苏醒过来体质有些弱也是正常,就让为叔背你回去吧。” 听见朱棣如此说我微感讶异,他在人前一向都是三军统帅的威严形象,极少有看见他这种温情的时候。就连他儿子朱高煦也一脸惊愕地看着自己父亲,“要不……还是我来背炆哥吧。”却没料阿平回问:“我是怎么来这的?” 好吧,当着他们的面我想表现得柔弱都不行了,只得开口:“是我把你背过来这边的。” 倒是没人来笑话我,这本就不是什么秘密,我夜夜都如此做。反而是阿平凝眸看来,眸光里并没意外,有什么一闪而过,没来得及抓住就移转而开对朱棣恭谦而道:“烦劳王叔了。” 我怔了下,他这是选了朱棣来背? 看着朱棣弯下腰背阿平趴上去,然后起身迈步,自是不像我背个男人过来那般吃力。突然觉得阿平这个选择是对的,场上虽然有三个人能背他,但首先他肯定不愿意选我,先不说是否心疼我累,单就是男人们在场若选了我来背,怕是无论朱棣还是朱高煦脸上都过不去;而若选朱高煦,则同样的道理,会让朱棣下不了台。 忽听前面朱棣低道:“还记得在你很小的时候王叔也有背过你吗?” 阿平答:“记得,那是个下雪的冬天,我不小心摔在了雪坑里爬不起来,是王叔经过将我救了。然后王叔便背着我回了皇祖父那,不过我体弱,还是被冻的得了风寒,卧床了有半月之久。”这些过往阿平说来如数家珍般,也不知他那时几岁,竟然记得如此清楚。 朱棣像是听见我心中所想般地询问:“还记得那年你几岁吗?有没有满五岁?” “不满的,还只有三岁。” 朱高煦听得认不出插嘴:“炆哥,三岁时候的事你都还记得啊?” 我在旁注意到阿平浅浅地勾了下嘴角才道:“对有些印象深的事比较记得住吧。”他这个细微的表情我不陌生,是略有些得意的表现,可见他这只是说得客套话,而他怕是天资聪颖到三岁时就已经懂事了。 本身我就没把人背多远,就在营区附近,很快回到了马车边。在朱棣将人放下来时我连忙上前扶了一把,托着他登上马车后听见朱棣在外道:“好了,你们也早点休息吧,明日行程比较紧,中途不会有休盏时间了。” 朱高煦也随着朱棣一同走了,老太医则仔细叮嘱了两句便先回了。 在马车内我嗔怪而问:“为何如此急着赶回京?”阿平回我:“战事已了,皇祖父侯在京城多日,行程已经为我拖延了许久不能再耽搁了。” 理由很冠冕堂皇,但是我不信:“你这话拿出去搪塞别人可以,来敷衍我别想。” 他不由笑了:“媳妇,你咋这么想我呢?对别人敷衍我也不会对你敷衍啊。”我反而怔住,多久没听见他喊的这声“媳妇”了?再听竟然感到这是一件很温馨的事。 忽然就不想再去计较了,不管因为什么他急着要赶回京城去,我都会支持他。 感觉腰上一紧,他来搂了我说:“媳妇,你睡吧。”我转眸凝了他的脸问:“那你呢?”他又笑了:“我都睡了这么久了,哪里还睡得着。” 也是,并不勉强他再睡。燕七很机警地找来了吃的,我等看着阿平吃完了以后才窝进他怀中闭眼,这阵子睡眠质量一直不好,以为自己肯定会睡不着,可也不知是放宽了心神还是别的其它原因,没过一会就意识模糊了。 这一觉睡得十分沉,沉到……醒来连阿平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 睁开眼看着空无一人的马车内我久久没有开口,就安静地躺在那专门特制的躺板上。是后来马车停下来,车外传来燕七的询问:“要休息一下吃点干粮吗?” 我没答他的,只是很轻地问:“这是去哪?” 外头默了一瞬后答:“银杏村。” 忽而我笑了,笑得嘴角泛起苦涩,阿平啊阿平,你承诺了我要回银杏村和回坝头村去看看阿爹阿娘,却是让我独走此行吗? 醒来的时候就感觉耳旁安静的不正常,以往哪怕周遭再无人说话也免不得有行军的脚步声与马蹄声,可刚才却只有单一的马车轱辘声。立即脑中就恍然了这辆马车已经脱离了队伍,去往另一个方向,总算燕七还在。 不过我难抑心头潮涌而轻讽了问:“为何你不随他而走?” 燕七答:“公子让我必须寸步不离保护你。” 我失笑了声,越加讽凉了语气:“他让你做任何事你都愿意的。” “并不是。”燕七顿了顿后又道:“我不知道公子为何会做此决定,但是在我看来银杏村总比那个皇宫要来得安宁吧,回去并不是一件坏事。” 闻言我坐了起来,掀起布帘凝目于燕七身上,“你的意思是他回宫后会发生些什么?” 燕七平静而回:“初战凯旋,论功行赏总是要的,到时各种宴请周旋,再则公子此次大胜而归定当在权谋上有所沉淀了。你应该清楚,公子终将是成大业的人。” 所以将我送去银杏村,他则去应对那些他该面对的?在他而言,这是对我的保护?可能是吧,只是我心头那长久没愈合的钝痛谁来抚平?然后还滞留的担忧又该如何安放? 不过,他回了皇宫,整个太医院都应该会去会诊,能够用的药也多,那样的话解寒冰·毒的几率会高一些吧。 228.隐下的事 与燕七回去银杏村的一路很沉闷,两个人都没有开口。从那处与军营分道扬镳往银杏村方向行驶应是比较近,大约到天黑前就抵达了离银杏村只有一段距离的小镇。燕七提议在镇上住一晚,明日再回银杏村,我也没什么可反对的,这时赶回去肯定是天黑才能到家,而家中又什么都没有,不如就在镇上的客栈休息一晚。 马车有经过金员外的府门,脑中不免想起那一次的经历,当时不过是因为买了一件白纱裙而被“请”进此处。时隔应是有一两年了吧,想必那金兰小姐早已嫁出去了。 在附近找了一家客栈,燕七去询问房间时刚好有一身穿蓝布罗裙的女人从内走出来。我微微一怔,第一眼看这女人面相并无印象,再看又觉眼熟,仔细看了片刻突然认出竟是刚才我脑中盘转过的金兰。我看她直接走到掌柜处询问燕七要什么样的房间,俨然一副女掌柜的架势,眉眼间不再如当初那般高傲,就连面容也不再姣好如初,多了一丝沧桑意味。 可能是我一直目不转睛地看着她,故而她也朝我这处飘来一眼,不过很快就移转而开了,并没有认出我来。倒是忘了我这时仍然是男装打扮,这样一直注目着她怕是要被当成好色之徒了吧。燕七订好了两间房回走过来,与我说在楼上时金兰又朝我看了一眼,这回我没再与她目光相对,转身随着燕七上了楼。 等转过楼梯燕七就轻问了句:“你认识那掌柜?” “嗯,算是认识。” 当时也就这样简单的问答,没想待燕七让小二准备了晚膳回来后却跟我说起了金兰。据说原本店家年纪有些大,金兰嫁过来时就已重病在身,没过不久客栈老板就去世了,于是担子就落到了她身上,成为了女掌柜。 我感到有些意外地问:“她不是员外的女儿吗?”怎么会嫁给一个重病而且年岁相差甚大的男人?当年她那股高傲劲去哪了? 却听燕七道:“好像是家道中落,那员外暴毙而亡了。” 心头一颤,我问:“是什么时候的事?” “两年以前吧,确切日子不清楚,你如果想知道我就再去打探。” “不用了!”我扬高声阻止,莫名有一丝恐惧在心头浮起。燕七挑了挑眉,没有再追问。可是当夜我躺在床上满脑都在想:两年前是否就是我和阿平在这出事之后? 如果是,那难道是……阿平? 我不愿如此想,可那念头跟虫子一样往脑子里钻,无法控制。尤其是,绿荷曾告诉过我当初在阿平宫殿里服侍我的那名宫女,最后是被阿平给杖毙的。 这件事我一直都放在心底不愿去触碰,因为一旦深入去想就会感到心颤。向来都认为我的阿平纯善,与污秽之事不着边,可这些事如果都是真的,那在背后究竟还有多少我不知道的?难道当真是皇家那个地方哪怕再良善都有着不为人知的残忍的一面,否则就很难在那样的环境下生存? 再见金兰时我有了愧意,清晨坐在堂间用膳时目光都不敢往柜台那边飘,总感觉她有时而在关注我这处,顿感头皮发麻。很怕对方冲上来指着我的鼻子臭骂,或者跟我疯狂扭打在一起扬告众人我是她仇人,然而这些我担忧的事直到燕七退完房走出客栈都没有发生,甚至金兰还送我们至门外才回身而走。 她似乎从头至尾都没有认出我来,回头看了眼她那不再婀娜的身影,突然就感觉很难过了。原本我们名字里都有个兰字,也因为兰花裙而结“缘”,虽然这个缘并不是好缘,但是至少我从未想过要报复或者什么,若她如今的处境是因为这件事,那么我于心难安。 但是难安之后呢?我竟无言。 回银杏村的一路心情复杂,来到村口时燕七提醒了我这才转过神来,掀起了布帘看清前方熟悉的村落不由心中激动,脱口而道:“停车,我要走回去。” 燕七立即勒了缰绳停下马车,我一跃而下,踏着回村的这条路感觉既熟悉又陌生。路面好像比以前宽了,又好像没变,是记忆中的那条道;村子里的房屋好似旧了,又觉这就是本来之色。直到走近家门处,那一股熟悉的感觉才蜂拥而来。 明明皇宫我也住了一年多,可是始终将这里当成是家,是归宿。 伸手推门,摸着那木门的质感都觉得纹理熟悉而怀念,多少次我这样推开门又阖上啊。脑中晃过与阿平的点点滴滴,无处不是他的身影,那原本的怨念都在迈进门的一霎烟消云散,发现不过一日未见我就开始思念他了。 燕七拴好了马车就紧步跟了上来,他到了院中左右张望的样子显得有些属于他年龄的好奇,怕是心里一定在想这原来就是他家公子曾经生活了好多年的地方。 屋内的摆设并没有变化,每一件物什都放在原位,但是令我感到奇怪的是家中要比想象得干净。一年半之久了,按理若没人住的话怕是连蜘蛛网都满屋顶都是,可我见屋中别说蜘蛛网了,连桌椅上灰尘都没有,地面也是干干净净,明显是有人在打扫。 突听院中有传来语声,我立即从房中走出,看见燕七背对着正与谁在说话,而他身影又将对方给遮挡住了。我走到院门边轻询了声:“小七,是谁啊?” 待他侧转过身来,我看见那处身影不由一怔,随而惊讶:“杏儿?” 眼前这姑娘不是杏儿又是谁?她目光撞上我时也是一愣,似乎并没料想到我会回来,定定看了我一瞬才开口:“姐姐,你怎么回来了?” “我回家来看看。”具体原因不想与人道也,这时我更感好奇她为何在此处?而且看她这身装着倒不至于说是落魄,但那头发挽在头顶成发髻,竟像是也已经嫁人了。 只觉杏儿眼神微暗了下又微笑着对我道:“姐姐跟着平哥去了京城,我还以为这儿就不会回来了呢。在你们走之前,爷爷吩咐我务必得常来这里打扫,所以我隔三差五就过来一趟,没想今日如此巧刚好撞上你们。”她看了看燕七,又问:“不过为何平哥哥没有回来啊?” “公子事忙。”燕七抢先回了话,语气高傲。 杏儿疑惑地看他:“你是谁?我以前怎么没见过你?” 我在心中暗叹了口气,这丫头隔了这么久都还不懂看人脸色,燕七可不是什么善茬。果然听见燕七讽凉一笑,淡声道:“公子身边的人你没见过得多了。” 杏儿面色一白,使我有点看不过去出声解了围:“他叫燕七,是随在阿平身边的贴身……书童。”脑中找了一圈就只找到“书童”这职位来安顿他,结果换来他转头对我恼怒一瞪。 “哦,原来是个随侍啊。” 这下杏儿那不太让人待见的语气当真惹毛燕七了,只见他皮笑肉不笑地缓缓道:“是啊,我是公子的随侍,也不过是在宫中比较吃得开,哪能跟乡野里的某些人比呢?” “燕七,你去看看要不要给马添些草喂食。”我看这架势只得差了燕七出去,他又回眸瞪了我一眼后才踢踏踢踏地踩着步伐出去了。杏儿等他走离后才暗松了口气,又来与我说:“这个公子的随侍可真不太好说话。” 我没接话,只当没听到。 静默了一会不由气氛尴尬,我主动开口询问:“你已经嫁人了吗?” 没料杏儿的反应是一怔,随即嘴角牵扬着嘲讽看我:“姐姐,别告诉我你不知道?”我被她给说愣了:“我知道什么?” “难道平哥哥没告诉过你,在你们还没离村前我就已经嫁给老杨了吗?” “老杨?你说住在村尾的屠夫?”我惊愕地睁大了眼,虽是喊着老杨,但此人其实年岁倒也不大,只是可能因为是屠夫,以前在村子里碰到时总觉着他身上带了一股戾气。 杏儿惨然而笑:“平哥对你当真是好,就连这事都不曾告诉过你。那时候你跟平哥闹,平哥就责令我爷爷要么把我给嫁了,要么就送我走,后来是我要求留下来的。以为留下了至少能够时常看到,却没想你们没过多久就离了村。” 我有些不知道该如何以对,这件事超出了我所认知的范围,事情的背后我完全毫无所知。所以,这又是阿平瞒着我做的一件事? 229.无所踪 “原本……”杏儿的语声又拉回了我的思绪,注意去听她说什么。 “我有想过你们走了后那我便搬进这里来住,一方面方便清扫,一方面也可有个念想,可是这点痴念也没法达成。” 我蹙起眉问:“为什么?” 我们都已经走了,既然老太医交代了她来打扫屋子,那她即便住下了谁还能管的着? 杏儿在这时突然两行清泪滚落,楚楚可怜地望着我说:“为什么?因为平哥早就算到了我会有此念,而他也没肯给我任何一丝的机会,老杨根本就是他安排留下的人!我当天晚上就被老杨抓回去了。” ……村头的两兄弟,隔壁的木叔,还有我忘记了名字的人,以及村尾的屠夫老杨,到底这个村子里阿平埋了多少暗子在其中? 只是我会同情金兰如今的处境,却不会同情杏儿。首先她是我的情敌,她曾为了得到阿平而使了不少心思,更是差一点让阿平犯错,我在亲眼目睹了她的行为之后不可能还圣母心的再对她有任何好感;其次,她既已嫁作人妇,那就不该再去惦记别人的丈夫;如果她当真籍着打扫之便而霸占了我的房子的话,我一定会呕死的,这一点我赞同阿平的作为。 念转至此就没了多与她纠缠的心思,淡了语声而道:“好了,这些日我都会在家,房子暂时就不用你打扫了,等以后再说吧。” 杏儿朝我投来一瞥,目光里含着讥讽,“姐姐就也别太过忧虑了,没准平哥过阵子想通了就会来找你呢,毕竟当初他宠你如珠如宝。” 不由失笑,她以为我是被阿平赶回来的?正要开口,却听前屋中燕七扬声而道:“我家主子说了这里不用你了,怎么还如此厚脸皮地赖在这?已经是个有夫之妇,见着男人还不懂得避嫌,需要我亲自来请吗?” 好吧,燕七那嘴巴之阴损是出了名的,连我都常常吃亏,想必这时候干嘴架是不用我了。 果然见杏儿那张脸一阵红一阵白,最终匆匆丢下一句“我先走了”慌步跑了出去,等脚步声渐远才见燕七出现在门后,他一进院子就不赞同地看我:“对于此等人你还跟她客气什么?以往你那股子的蛮劲上哪去了?” “我这叫有修养。” “得了吧你,修养是对同等水平的人,对这种无知妇人还是直截了当些为好。”燕七不以为然地对我说。我道出杏儿的身份:“她叫杏儿,是江太医的孙女。” 燕七微一讶异,“居然是老头儿的孙女?看着怎么一点都不像?就这无知连老头儿一层都没学到。”对这事我也觉得纳闷,老太医无论是为人还是礼学上都很博远,为何他的孙女却是如此这般的人? 杏儿的话题没再继续,刚回了家总有些事情要干,虽然有杏儿一直在打扫,但该拾掇的还是要拾掇。燕七明智,从镇上回来之前有采买了一些食材,所以一天的伙食不用去考虑了。 打算在家待上一天,明儿一早再回坝头村去看看阿娘阿爹,还有小同。 给燕七安排了原来刘清的房间,我则将自己那屋又收拾了一遍,忙到完已是下午。两人随意地吃了一些便作罢,正当准备休息,却听见外面有人声传来,我迎走而出,见一中年妇人在门处朝内探头探脑。定睛一看,好像是隔壁的张妈,她看见我时目光上下打量了然后才打招呼:“这是刘家媳妇吗?” 我微笑着应:“是我,张妈。” 张妈一听立即走了进来,十分亲切地说:“啊呀,我就看你家怎么门一直开着,还以为是那丫头又来了,可又看见门外停着一辆马车,所以来看看,居然是刘家媳妇回来了。” “好久没回来了,所以回家看一看,顺便也回我娘家走一趟。” 张妈忽而一顿,像想起了什么,“对了,听你说起娘家好像记得一年多前有人来传过话,说什么你家中有急事来着,让你若回来了务必回去一趟。可后来一直不见你们回来,也没法转告了,你刚不说我都忘了这回事了。” “多谢张妈,听你这么一说我得立即回去看看。” “是啊,快回去看一下吧,不过估计也没事了,要不后头你家里头肯定还会来人。” 我立即喊了燕七出来,带上从镇上买的东西就上了马车往坝头村赶了。也不知当初家里是什么事,都时隔一年了我再赶回去怕是已经晚了,不过应该也不会有什么事吧,小同的体质在江太医的调养下已经好很多了。 以前回娘家都是徒步而行,要走上一个多时辰的路才能到,而今有了马车代步半个时辰我们就到了村口。我让燕七在村口等,毕竟乡村民风淳朴,若我带的不是自己相公回村,怕是要被说闲话。我倒是人不在也没什么,关键是会让阿爹阿娘被人在背后说。 我提着东西快步而走,在见家门越来越近时心绪还有些复杂,这么久没回来怕是阿爹阿娘要责怪,不过也就说几句吧。可当我走至家门口时发现大门紧闭,心里觉得奇怪,这个点难道阿娘又去田里了?可在靠近坝头村时我还特意往地里看了几眼,并没发现她身影。 上前去敲门,等了很久也不见人来开门,我又再敲,隔壁屋子有人闻声走出来,还问:“你找谁?”我扭转头认了认,好似是隔壁的陈叔,便开口唤:“陈叔,是我啊,阿兰。” 陈叔又将我上下打量,心说自己变化有这么大吗?过了一会陈婶也出来了,看清是我后惊道:“阿兰,你怎么到这时候才回来?” 我一愣,“怎么了?” “你阿爹和阿娘都没了啊。” 一时没反应过来,还问:“什么没了?” 陈婶一脸难过地说:“一年多前你阿爹出海没回来,过了好几天才捞出来尸体被送了回来,你阿娘当场就哭晕过去了。后来没过半年,你阿娘就染了重病也走了。” 我整个脑子都是懵的,耳朵嗡嗡地听不进去任何话,转身就去撞门,门一下就被撞开了,跌跌撞撞地跑进屋中。从前到后,每一个房间都找遍了,却不见任何人踪迹,我犹然不信,一定是陈婶胡说的,怎么可能短短两年就什么都没了? 可当我推开小同房间的门时整个人都定住了,正对门的桌上竖着两个牌位,一左一右,两柱香已经烧到最底下灭掉了,牌位上歪歪扭扭写着的字我认不出是否是小同的字迹,却能看出来那是“阿爹”“阿娘”四字。 腿一软,整个人噗通一下摔滚在了地上,身后传来陈婶的惊呼:“哎呀,阿兰你怎么了?”她连忙从后叉着我腋下将我扶起来,口中还在喊着:“老陈,你快来啊,我一个人扶不住。” 却听见外屋传来陈叔的怒声:“不孝女有什么好去管的,你给我出来!” “诶,这人真是的。”陈婶骂了句就对我说:“阿兰你别见怪,他也就是体念你家阿爹阿娘命苦才气愤不已。”再听人提到阿爹阿娘,一股悲意就涌了出来,泪扑簌簌而滚地拽着陈婶的衣袖说:“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唉,我想想你也定是不知,据说后来有人去银杏村找你,可你家中没人了,问起村子里的人也都说不知去了哪里。本来嫁出去的女儿犹如泼出去的水,夫家要走,咱做人媳妇的能如何?阿婶理解你。” 明明是宽慰,可我听得越加难受了,忽而想到什么,急声询问:“小同呢?”阿爹与阿娘都没了,小同独自一个人要怎么办?整整一年,他一个人要如何过? 却见陈婶重叹了口气:“那孩子也是命苦,半年以内为双亲办了两次丧事,我和你阿叔一直都在帮忙着张罗。原本在你阿娘也去了后,我还和你阿叔商量说要不让小同上我们家吃饭去,可哪料出殡之后他就走了。” “走了?他去哪里了?” 陈婶摇摇头,“没有人知道,还是村口的张瞎子说看见那天晚上他走出了村便再也没回来过。”那小同会去哪?去银杏村找我?他除了离过一次家外从没踏足离开过这片土地啊。 我失魂落魄离开家时用布将阿爹与阿娘的牌位给用布包着抱在了怀中,即便他们并非我的亲生父母,可相处了五年之长焉能没有感情?却没想刚迈出村就被一道黑影给挡住了去路,抬头而看是一胡子拉渣的男人,身形很魁梧。 不知道对方为何要挡我去路,但确定我不认识这人,于是便想从旁绕过。可对方却再一次挡在了跟前而拦住了去路,只觉那双眼睛很阴沉,我心头不由发毛,紧了紧身前的布包暗想莫不会碰上什么抢匪,燕七就在不远处,我若高喊一声他应该能听见。 “你不认识我了?”对方冷盯了我片刻后忽然开口。 230.背着我做了什么 听这沙哑的语声我觉得很陌生,可这话却好似曾见过。不由再次定睛细看,渐渐的心头某处记忆被翻开,有个轮廓在脑中浮现,“阿牛?” 一声沉笑出来,语气极其讽刺:“贵人多忘事,居然还能认得出我也真是不容易。” 暗惊在心中,以为早已与此人不会再有干戈,却没想一回村竟又再撞见。他的变化当真是大得让我难以相信,整个人苍老的形同三四十岁的中年男人,又不修边幅,就连嗓音也变成如此嘶哑的,确实在刚才的一瞬我并没认出来。 早已事过境迁,我不想再与他多起纠葛,便退后一步道:“抱歉,我要回去了。” “回去?怎么你才知道你爹娘死了吗?你一定是没看到你那死鬼爹被送回来时的样子,全身上下被鱼啃的只剩了骨头,面目全非,你娘和你那病鬼弟弟当时都吓晕了,后来你娘也就一病不起,拖了半年就也跟你死鬼爹走了。哦对了,你那病鬼弟弟怕是去找你了,你没见到吗?那看来多半是死在路上了。” 我再也忍不住一拳头挥了过去,把他的脸给打偏过去,却见他抹了抹被我拳头砸到的位置,然后阴婺地瞪着我说:“怪得了谁?谁让你嫁给那个傻子的?现在我看你这样怕是被傻子给休了吧,你就是一弃妇!” 气到浑身发抖,左右看了看,弯腰就要去捡石头砸他,却被他一脚给踢开了。我跑过去欲再捡起来,却见不远处的燕七跑过来:“主子,发生什么事了?” 我停止了弯腰的动作,只凝定燕七一字一句说:“小七,帮我揍他,打到他只剩一口气为止!”燕七二话没说就冲了上去,接下来便是一面倒的风向,阿牛就像是沙包一般被燕七打的滚倒在地上,而他抱着头却还口中喊:“许兰,你就是个扫把星,和谁好谁倒霉!你爹娘和弟弟肯定就是被你克死的,你也害了我变成瘸子,活该你当弃妇!” 燕七听见他所言顿了顿,回转头来看我,再转身时拳脚更加用力了。 等见阿牛没了还嘴的力气后我叫停了燕七,然后居高临下地盯着地上的人说:“金阿牛我告诉你,我这辈子唯一做对的事就是唾弃你这个孬种和卑鄙小人,你变成瘸子那是你咎由自取,就你这种人,一辈子只配被人当成狗一样踩在地上。” 说完犹不解恨地朝他吐了口口水,才大步而离。 回走到马车处,我欲去蹬上马车却在半空身体往后仰,幸而燕七在后撑了我一把才免于摔滚落地。他扶了我上马车后,略担忧地问:“你没事吧?” 我摇摇头,径自放下了布帘落座,却在下一瞬整个人都瘫软下来。刚才的狠劲不过是拼着那一口气在,到了独处的空间里我再也撑不住。 马车停下时我仍在困顿之中,是燕七在外唤了两声才惊回神。从这天起我足不出户,几乎连房屋门都不迈,头两日燕七来唤我用膳都被我拒了,后来燕七也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踢开了门,走至床边低眸扫了眼我后道:“我不知道要如何劝,但还是只有两字节哀,故去的不可能再活过来,而活着的人却还要继续走下去,总不能……也跟着去死吧。” 燕七的话有进到我耳朵里,然后起了效应,蓦然想起他曾经的遭遇。抬起眸轻问:“那时候你是怎样过来的?”燕七笑了笑,笑意不达眼底:“能怎么过?就夹缝中求生呗,为了生计什么都干,若不是碰上公子,怕是也难活到今日了。” 所以他一直惦念着阿平的恩情,不管家族恩怨。 我不想去比较,丧亲之痛也没得可比,尤其我更多的心绪是愧疚。当初阿爹出事,家中只有不擅主事的阿娘与病弱的小同,他们二人如何能承受这丧亲之痛?阿娘会重病不起,也正是因为悲伤过度,后来甚至连小同都不知所踪。这许许多多的事都在我不知道的情况下发生,等我知时已是家破人亡,我过不了自己心理这一关。 后来到用膳时便用膳,每日却过得惶惶不知中日,常常坐在院中一坐就是一整天。 这日夜黑后我躺在院中的躺椅里看头顶的繁星,似乎听见有异响但没有去注意,直到眼前的视界被遮挡才缓缓敛转过眸,看着暗影里的身影很久我又移转了目光。 熟悉而又陌生的气息欺近过来,将我从躺椅里微微揽起,“兰,我来了。” “是吗?那很好,舟车劳顿一定很辛苦,你进屋先去睡吧。” 他的气息一沉,将额头贴了下来,语声沉痛:“小七说你这些天日日都如此萎顿,吃得也很少,我知道是我来晚了,如果你有什么怒火就撒我身上,觉得难过也跟我说吧。” “我没有怒火,是你想多了。难过吗?其实也还好,我就是现在比较喜欢一个人独处,所以朱允炆,你能不扰我吗?” “不能!我不能再让你沉浸于此,现在就带你走。”说着他就将我拦腰抱起了往外而行,我没有挣扎,就任由了去,因为既然他来了那我即便是不同意,他也有法子带我走,又何必再去周折这些呢。 门外停了一辆比较华丽比较大的马车,想必是他来时乘的,马车内居然还铺了长毛地毯,他将我放下而躺顿觉绵软舒服。随着他一声令下马车就开始行进了,我却不由勾起了唇角嘲讽而问:“是否从未将银杏村当作是家,所以你才会迈进家门不到一刻就毫不留恋离开?” 他的身形一僵,下一刻就扬高声喊:“停车,驶回去!” “可是公子……” 外面的话声被他喝断:“我让你驶回去!” 听那驾车人的声音不像是燕七,刚才被抱着出来挡住了视线,不过这会儿周旁的马蹄声能判断出来追随的人不少。到底他不再是当初村野里的小子,而出行时身边有近身侍卫紧随。 本就没驶出多远,回头不过一瞬就到了门前,他又要来抱我,这一次却被我避开了滚到一旁。他伸出的手顿在半空中,怔凝地看着我不语,我坐起身便跳下了马车往屋内走。 听见身后脚步声紧随不由加快步伐,一脚迈进房中就回身把门关上了。外头倒也没推,只是沉顿了一瞬后才有语声响起:“兰,我知道你在生我的气,让我进来跟你说说话好吗?” 我冷笑出声:“刚才你是没有听清楚我的话吗?我说现在比较喜欢一个人独处,既然你不先进屋睡,那我要休息了,你就自便吧。”说完毫不留情地将门臼给卡上了,发出嘎嗒声。 长久沉滞,外头并没传出脚步声,而我也一直站在门边。后来正要抬步而走,却听门外他道:“我去让人把门拆了。”一下子把我那火给冒上来了,扬高声喝:“你让人来拆!别说将门拆了,要不要索性连墙都拆了,连房子也都拆了?反正你根本就没把这当成一个家!” “兰,我当此处是家,我和你的家。” “你没有!朱允炆我告诉你,这不是你的家,你的家在那皇宫大院。” 吼完之后我的心绪特别激动,所有的悲意都涌上了心头,顿时鼻子一酸眼眶发热了。朱允炆,你个混蛋把我随随便便丢给了燕七独自回来这里,又让我独自承受失去亲人之痛,现在就想把我带走,门都没有! 外头没有再传出语声,也没有离去的脚步声,就一直沉默了下来。我走近床铺躺倒而下,睁着眼看昏黄光线中的帐顶,以为会就这样睁眼到天亮,可是不知何时闭了眼困顿了睡过去了。再睁眼时天已经亮了,脑子有一瞬的空白,等回转过神才往门处望去。 昨夜阿平回来了家,是真的还是我的幻觉? 翻身下地,走至门前顿了顿,松脱了门臼拉开门,然后愣住。一个身影就坐靠在脚边的墙上,阖闭着眼呼吸清浅,眼帘下的阴影昨夜看不清楚,此时天亮后却能看得分明。 他坐的位置刚好拦住了我出去的路,若要出去势必得从他腿上方跨过去。我顿了一瞬就抬脚迈过,可却又在下一瞬被扯住了脚,不用低头也知道他刚才是在装睡。 “媳妇……”可怜兮兮的声音从底下传来,“你还在生我的气吗?” 我低下眸看进那双乌黑的眼中,里头有着恳求,若在以往我肯定就心软了,但这时候看了半响后露出了一抹浅笑,“如果我是你,这时候会放开手,或许于你的帝王路只会有益处。” 阿平的瞳孔缩了缩,却是更拽紧了我的脚,他说:“那条路上必须有你。” “是吗?那为何还要将我撇除在外了做事?是因为我不够与你同甘共苦,还是我不让你信任?还是,”我顿了顿,逼近他的眸光,“你在背着我做什么?” 231.转身的距离 逼近他的眸光,“你在背着我做什么?” 试图从那双眼睛里瞧出什么端倪来,可我想我的道行真的不够,也可以说这个我看着从少年长成的男人已经深沉的让我瞧不透了。我跟不上他急转的思维,也揣摩不出他行事的动机,甚至我连他对朱棣是否还真心敬仰都分析不出来了。 都说世间最难测的便是帝王心,阿平已经有了帝王相,这样的他势必会离我越来越远。 感觉他手指间的力道松了,我扯了下嘴角,让讥讽尽露眼底后抽出脚大步而迈。并没有负气而走,只是走进了院中又躺进那张躺椅里,摇摇晃晃着看那头顶的蓝天。 庭院不深,蓝天不遮,可我的心头却蒙着一层雾。 身后脚步靠近,无需回头也知是他自个从地上爬起来了,又直愣愣地杵过来。他也不在开口,就在我躺椅旁边席地而盘坐,然后犹如老僧入定般一动不动。 燕七进来时我俩就是这怪异的氛围,他看看我再看看阿平,还是对我说:“主子,你洗漱过了就可以用膳了。” 哦,被某人一烦,我连洗漱这事都忘了。 我还没开口却没料身边的人道:“先不吃了,没胃口。” 燕七也是一愣,过了一会才道:“公子,我是和她说,不是和你说话。” 他回:“我也代她应答你。” 我这听了就不乐意了:“谁要你代我回话了?我要吃,现在就去漱口吃东西。”等到我在漱口时才潘然醒悟自己上了阿平的套,可还是梳洗干净后走进了灶房,见桌上摆放好了一碗素面,他就站在门侧的位置,像个守门人。 我越过他端了碗哧溜哧溜地吃起面来,心说燕七的厨艺退步了,这面煮得也太淡了。 等到吃完后听见他在门边问:“好吃吗?” 我懒的理他,准备撤离此处。却被他的一句话给留住了脚:“我已经派人去找你弟弟了。”等我抬起眸正视于他时,他又说:“你爹娘的坟墓也让人去修葺了,另外原来清姨那间屋我准备专门供奉二老的灵位。” 经他提起我才想起自个因为忽闻噩耗而心神恍惚,竟连阿爹阿娘的坟墓都没去祭拜。对于他的安排我在默沉片刻后只道了一句:“你理该如此做。” 无论他身份是否尊贵,他都是阿爹阿娘的女婿,这些后事自当由他来安排。 不过话虽如此我还是朝着后屋深处而走,看见燕七从里头出来,他冲着阿平道:“已经都整弄好了。”我绕过他往内而走,脚一迈进就看到正中位置多了一张供台,阿爹与阿娘的牌位就竖在那,而跟前各点了一支长明香。 我打从将它们抱回来后,还没有正式面对过。此时鼻间闻着香味,突然就悲从中来,走上前两步就跪倒在了跟前,然后伏地叩首,久久不起。 五年的养育之恩无以为报,一别竟成永远,我犹记得那天回娘家时阿娘那愁苦的脸,也记得阿爹在院中忙着张罗鱼的背影,最令我沉痛的是小同。 那孩子是我看着长大的,也是我亲手照料的,多少次我背着他去找郎中,又多少次我守在他床前。可如今他却茫茫人海不知所踪,我愧疚到想起就感心口钝痛。 发誓穷尽一生都要找到小同,哪怕是……地下黄骨,我也要将他带回来。否则,如何能让双亲在九泉之下安息? 等过了很久我才慢慢起身,嘴里有了血气的甜腥味,是刚才咬破了唇所致。 回转身见那人就靠在门墙处,眸光里不见同情与怜惜,只就是这么凝看着我。这一点让我心有感触,因为同情让我显得悲怜,而怜惜则显得他太过矫情,早干嘛去了? 所以我至少对阿平此刻的态度不算反感,目不斜视地从他身旁走过时他问:“要去二老的坟上走一趟吗?”这个人总是能戳到我的弱点,他深谙我在意什么。 再回坝头村依旧是马车,只是换了一辆华贵的,而且车上多了一个人。两人隔了一段距离而坐,互不说话,可空间就这点大,清冽的气息总能钻进鼻子里来。 从银杏村往坝头村的路其实是一条小路,徒步走时不觉得有什么,要走马车就会觉得很不平了。之前去时就被颠簸,燕七有意挑了好走的路赶才算平稳,可今日赶车之人全然没顾及车内坐的人,车速赶得飞快不说,几次颠簸都能将人给震腾空了。我是紧紧抓住了马车的窗架才免于被颠摔下座,可几次也都差一点跌到那边。 只听车外赶车的吆喝了声:“公子坐稳了。”话声刚落我的屁股就从座位上飞起来了,还没反应过来,就觉气息骤然逼近,与此同时阿平撞在了我身上。 惊怒抬头,却在下一瞬天翻地覆,整个连人带车地翻身了。在落地的一瞬阿平极快地翻转而下,使我摔在了他身上,他则闷哼出声。 哐当巨响后是一片静滞,然后才听见马车外急喊:“公子,你怎样?” 随行的并非只有赶车侍卫一人,有几名是骑马跟在后面的,包括燕七。一众人七手八脚地把我俩从翻身的马车里救了出来,燕七怒声质问:“你是怎么驾车的?” “前头那个大坑我以为马能跃过去的,谁想到马蹄出去了又折回来啊。” 燕七一瞪眼:“明知是大坑就不会从旁边绕吗?非要从坑上过啊。” “这不是公子吩咐……” 话说到一半被阿平冷眼一扫,对方立即闭了嘴不敢再多言。我却是看明白了几分,不由冷笑了声,得来阿平回眸的一眼,那眸光里倒是清澈而无辜,对他低斥了两字:“幼稚!”就转身走到一边,等着他们将马车搬正过来。 阿平自是不用动手,他也来到了我身边,目光也不看我就看着那处几人在弄倾倒的马车,低声道:“你不肯理我,我只能想这个办法。” 这人脸皮厚起来一向如此,这还是在外面人前处,私下里更没皮没脸。不过这回他没用这种胡搅蛮缠的方式,那是因为知道即使是这种方式也于事无补,亏欠了就是亏欠了,再如何也弥补不了当时的心伤。 见我不语他也就也沉默了,等马车被扶正后他举步向前,却发现我还顿停在原处。回转头来疑惑地看我,朝他浅笑了下道:“我还是骑马吧,免得等下再翻车了。” 别人我也不熟悉就征用了燕七的黑马,翻身而上马背时我环看了一圈,“可以走了吗?” 最后燕七哀怨地看了我一眼才闷闷地钻进了马车,反倒是阿平还站在原处,一众人都在等他。等过片刻他嘴角微微弯起,抬起脚竟走至我的马前,然后微仰视角道:“都说夫妻当同甘共苦,既然你骑马我也就陪你一道吧,这马鞍甚是宽厚,坐上两个人不成问题。” 我听着他话就感不对,等到最后眼睛越睁越大,刚要出口拒绝却见他一蹬而上,动作灵敏地翻身坐到了我身后,并且还极其“自然”地圈住了我的腰。 恼得我立即去拉他的手,哪料他双手交握扣得极紧,我怎么掰都掰不开,最后只能低斥:“你给我下去!”他却回我:“要么咱两一块骑马,要么一块坐马车,二选一。” 去他的二选一,我直接给他一手肘,听着他吃痛的闷哼后才咬牙切齿念他的名字:“朱允炆!”以为他在身后沉默便是理亏,没料顿了半响后他突然冒出来一句:“你自见我起都没喊过我阿平了。” 气得我再不想开口说一个字,可又觉得不甘心,对他发狠了道:“从今往后我都不会唤那名字,就连名带姓叫你朱允炆!” “也行,连名带姓喊我的也就你一个。” 这回我真是气不动了,被他一句接着一句的怼到无话可说。等随着队伍而行时,脑中却不受控制地在翻转着他刚才的话,好似当真打从见他起我或嘲讽或怒吼的全是朱允炆这个名字,而阿平只是留在心头说;又好似会这么连名带姓唤他的人当真是没有,从朱元璋到吕妃再到朱棣等一众叔父,都要么唤他平儿,要么唤他炆儿,而底下朝臣侍卫则都只敢唤他殿下或公子,一圈细数过来当真就只有我冲他唤朱允炆。 仔细回味过来是有些了悟的,他在故意借着这些斗嘴皮子来分散我的注意力,也试图抹去我在他面前划下的鸿沟。 “公子,前面就到了。” 旁人的提醒打断了我的冥思,抬起眸就见不远处两座孤坟耸立,鼻子一酸,难受的感觉纷涌而来。总以为自己能够将情感分得很清楚,那是事不到临头,真的到跟前才知有一种悲伤是无法抑制的,比如,以为不过是转身的距离,再回头却已隔了阴阳两界。 232.称呼的改变 我几乎是从马上滑下来的,若不是后面有阿平托拽住必然是摔滚落地,脚一着地就冲跑至坟前,明显新竖的墓碑上工整而写着:许兰、许同之父,许兰、许同之母。 噗通而跪,生前他们不曾过过好日子,终日为家里操劳辛苦,不成想死后竟被埋尸在此处荒野之中。我不懂,为何小同没将他们请进村里的祠堂,又为何不葬在村后的山上? 身后阿平替我问出了疑惑:“怎会葬在此处?” 有人回答:“属下去坝头村打听过了,说是许父在外头没的,属于孤魂野鬼不得入族中祠堂,而许母也是因了许父的原因,最后就只能葬在此处。” “当时许家儿子没有反对?” “反对也没用,他年纪尚幼,村中长辈就没将他放在眼中。” 我几乎能想象得出来当时小同所面临的困境,所谓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只能生生将那悲苦独自咽下,将阿爹阿娘先后葬于了此处。 到底,他是怀着什么样的沉痛心情背井离乡的? 我足足在坟前跪了一整天,阿平也在旁边陪了我一整天,而且是跪着。当他跪下的一瞬我转眸而视,淡声道:“你上跪君王,下跪天地,膝盖下有黄金,我阿爹阿娘受不起。” 这话说得虽不好听,但也是句大实话。他自出生起估计也就跪过父母与朱元璋,然后就是祭天祭祖时跪拜,何曾向平民百姓下跪过? 却听他道:“他们是我的岳父岳母,我也当尽孝义。” 他爱跪就跪,我懒得去理会,不过没想到他会陪我跪上一整日。眼看天色渐暗,我没开口倒是随行而来的护卫上前来询问了:“公子,天色已晚,这路不平,冒夜而行怕是不妥。” 静了一瞬后,阿平才浅沉了声道:“没见我在向岳父岳母尽孝吗?你们且先回去吧,明日一早再过来接我们。” “可是公子……你和夫人一天都没进食了。” “无碍。” “可是这荒野之地夜深露重,怕是寒气很大。” 我倏然起身,却又笔直往前栽倒,跪得时间太长脚弯都直不起来了。被阿平反应敏捷地扶住,“怎么起这么急?腿不麻吗?”我挣了挣他的手没挣开,只得放弃了道:“回去吧。” “可是不需要长跪上一天一夜以示孝意吗?” 我气得不轻:“朱允炆,你还可以再假一些吗?明明就已经先让你的护卫在天黑之前佯装喊你起身,面上却还要装作陪我到底的架势。人都已经死了,你所谓的尽孝也不过是为他们修葺两座坟墓,按上两块新墓碑罢了,跪上一天一夜又能如何?他们早在一个一年多前一个大半年前就离了人世,省我弟小同一人孤苦无依!若非是你强行带我离了银杏村,我何至于不能见二老最后一面,又何至于会让小同一人背井离乡?” 空气沉凝,死一般的静寂。 不想再听他说那些鬼话,也不想再停驻此处,推开了他的手转身而走。却闻身后一声惊呼:“公子!”我不信,又朝前大迈步,而护卫的语声却没法控制传进耳朵:“公子,你没事吧?”我走着走着顿停下来,转过头望见那处护卫将他刚刚扶坐而起,又很艰难地起身,是因为跪得太久也脚麻了? 然而护卫在道:“公子,你的手好凉,怕是寒气入体了吧。” 我心头一沉,忘了他的寒冰·毒无法驱除,山野之中地凉寒气盛,莫不是那毒要发作?想到此脚下比大脑先行回转,走至跟前忍不住问:“你怎样?” 阿平抬眸朝我咧了咧嘴,却像似当真体力不支了,讲话的语声也变小了:“没什么,就只是跟你刚才一样脚麻了。” 我盯着他看了一瞬,默不作声地走上前去扶住了他另一边的手肘,指间顿感凉意。隔着衣物都能感觉到凉了,可见身体早已不行了,他却迟迟不说。 心中很是憋闷,扶走了一路也一直安静,转眸而过才发现原本在另一侧的护卫不知何时已经退到了后面,而就剩我独自扶着阿平在走。等走至马前,我抬眼看了看那高头大马,耳旁先听见了他说:“兰,你撑着我上马吧。” 我没作声,松开了扶他的手转身走向马车,对还站在跟前的燕七道:“马还给你吧。” 燕七眼中闪过了然,但只哼哼了声算作应答。 等我钻进马车片刻就见阿平也上来了,他挨着我身边坐下,我往旁移一点他就也靠近一点,最后我坐到了边沿再无处可退,恼怒地瞪他:“你就不能坐过去吗?” 他轻笑了声说:“媳妇体谅我身体来坐马车,我若连这点眼色都不懂也是白活了。” “谁体谅你了?我是天黑不想骑马。” “嗯,刚好我天黑也害怕。”这分明是睁眼说胡话,怎么我认识他几年都没见他天黑了后害怕呢?不再去理他,可他却得寸进尺地靠在了我身上。我往后滑开了肩,他又靠上来嘴里轻喃:“媳妇,你让我靠一靠吧。” 我没再动,因为他的体温很凉。 过了一会我问:“你是什么时候开始觉得冷的?”听见他吃吃笑了声道:“媳妇,你到底还是关心我的。不过打从我来后你就对我一直生气着,是故不知道我的手其实就没暖过。” 我不由一顿,转过眸,“什么意思?” 他冲我露齿而笑,眸光暗影层叠,“你知道的,以后我就是得整天捧着手炉的人了。”他的语气并不见得消极或落寞,甚至还唇角含笑,可就是这般无所谓的样子看得让我难受。 不知道是老天爷认为我过得太顺畅还是怎的,短时间内尝尽各种悲欢离合,也使我承受亲人离散之苦,对阿平的恼是他擅作主张将我调离往银杏村,又在我最悲苦之时他不在身边。可是对他的忧,不会因为距离而减少,他的寒冰·毒就好像是一颗定时炸弹,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爆发出来。 我没让情绪呈露于脸上,只淡淡地道:“你不该随我来坟地。”坟地本就有阴寒之气,江太医明令他不能受寒,而他却还陪我长跪于此。 不得不承认,阿平这个苦肉计凑效了。 心内失笑,明明已经堪破了他的苦肉计啊,却还是忍不住去关心。而他也正是吃准了我这一点,所以不遗余力地表演,哪怕漏洞百出都不气馁,最后还是让我半推半就地接受了他。 试问我如何可能真的对他做到不闻不问呢? 马车停下时天早已黑了,我轻推了下他:“到了。”但他没回应,犹然靠着我不动,我敛转眸看了片刻忽而心慌起来:“阿平?阿平?” 却见他悠悠醒转过来,迷蒙着眼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四下,然后咕哝着问:“怎么了?” 我强敛心神:“到家了。” “哦,那下马车吧。”他率先起身,迈出两步之后又想到什么回头,“刚才你喊我什么?” 我咬了咬唇,“朱允炆。” 他却笑了,而且眸光得意:“我听得很清楚,你终于又肯唤我阿平了。” 这有何意义?不就一个称呼?而他洞悉我的想法,高兴地道:“称呼的改变证明你终于肯试着原谅我了,兰,我知道这次让你很伤心,但这绝非我所愿。”顿了一下,还以为他又要再说些煽情话,没料却是提要求:“然后媳妇,你可不可以扶我一下,免得我下马车时跌个狗吃屎被人笑话?” 我默了一瞬,上前扶住了他的右手,看着他那明显翘起的唇角不由道:“都是你在靠着我睡的,应该半边肩膀麻的人也是我,而且就算你当真跌下了马车,怕是他们也不敢来笑话,只会受惊不小吧。” 他状似还想了想才道:“也对,你半边肩膀麻了吗?那换我扶你。”话落就将手堂而皇之地圈上了我的腰,恨得我咬牙切齿又无可奈何。 等两人下得马车来引了几多关注,但到底因着身份也没人置话,反而还有人张罗着进内而燕七赶紧去灶房做晚膳。我有观察一众护卫,都难掩松了口气的神色。 因为太晚了,燕七就煮了一大锅的菜肉饭,一群人围坐在灶膛桌边呼哧呼哧地吃着。我并无胃口,尤其是闻着那肉味都感恶心,避开了桌到外面刚透了口新鲜空气阿平就也跟出来了,同时手上还端着一个碗,“小七给你熬了点白粥。” 我探头而看,果然见那碗中是清粥。也没和他客气,端过来就喝了一口,虽然寡淡无味但有着浓郁的米香味,入口温滑,很快我就喝下去半碗了。抬起眸见他正巴巴地望着我,便象征性地问了句:“你要喝不?” 没料他答了声“要”就毫不客气从我手中端过,哗啦哗啦地猛喝了几口,等他放下碗时已经空了,而他还一脸意犹未尽的表情。 233.衣冠冢 我蹙蹙眉,“一碗粥你至于要和我抢吗?里头不是有菜肉饭?” “那个不爱吃,我喜欢吃得清淡。” 仔细想了想,脑中自问:他何时喜欢吃清淡了?以前我们在兰苑,受了燕七的熏陶后我还能算是吃的清淡,但是他可是次次都会添些荤菜。 懒得去辩驳他,只问:“锅里还有吗?我去再盛一点。” “小七就熬了这一碗。” 我不信,可进了灶房去翻锅盖,找了半天还真没找到。燕七走过来问我找啥,我说找你熬的粥,却听他道:“那粥是公子熬的。” 我愣了愣,又问:“那他可有用膳?” “没啊,听我说你这些日都没怎么吃东西就主动提出要亲自给你煮粥,实际上早晨就煮在锅里了,一直用炭火温着到晚上才盛出来,所以熬的就剩那么一碗了。” 夜里我依旧独处一屋,没让阿平进门,但是……我也没把门臼上。迷迷糊糊间感觉好似听见有声音,迷蒙着眼看到一个黑影慢慢靠近床边,又阖上了眼。听着身边悉悉索索声,等到终于安静时才又昏昏沉沉睡过去。 天亮时分醒来感觉肩膀沉沉的,扭转过头就见放大了的脸埋在我颈窝里,长长的睫毛像扇羽般将那双黑眸给遮盖住,而眼帘下的青影很深,怕是这许多日都没睡好。 以前他就跟个火炉似的,这样紧密依靠着能把我捂出汗了,可如今即使靠得再紧都感他身上凉凉的,摸着额头与手也都不见热意。轻叹了一口气,仔细看他的脸色其实仍有一丝病态的苍白,不过至少比那日在树林中突然倒下时要好很多。目前除了能看出他身上有寒症来,其余的症状并不曾见,想来这段时日江太医也会穷尽一切办法要医治好他吧。 我想挣脱开了起身下地,可只往后退了一些他就不自觉地又贴近过来,更是将手脚都缠绕在我身上。以为他要醒,可等了一会仍不见起来便去推他,听他咕哝了句:“媳妇,让我再睡一会。”我心说你要睡尽管睡,干嘛拉着我呢?我还想早起了给阿爹阿娘上一炷香。 解开了他的手使了些力去推,没料人是被我推开了,可人也下沉了…… 好吧,我完全忘记了家中还有个地下密室的事。而阿平在沉陷的一瞬就蓦然惊醒过来,但也已经来不及,只听见砰的闷响,他已摔进了床板下的坑洞内。 他不满的语声从底下传来:“媳妇,你这是谋害亲夫啊。” 听声音是还好,但我趴在洞口朝内看了看,里头黑不隆冬什么都看不见,忍不住问:“你没事吧?”刚话落就听见他闷哼声传来,然后说:“脚好像摔伤了不能动了。” “我去叫人来。”急忙下地准备跑出去喊燕七,却被他阻止了:“别,媳妇,这可是咱家的秘密啊,哪能弄得人尽皆知?你下来扶我一下就行了。” 听着这话我便猜他又诓骗我了,不过还是不放心地钻下了坑洞,果不其然,他都能在底下抱住我的腰扶我平稳落地。没好气地问:“不是说脚摔伤了吗?” 他一本正经答:“真摔伤了,只是怕你下来时也摔着了,怎么也得忍痛了起来抱住你。” 这口舌之争跟他是多余的,他总能找到理由来答我。只得顺了他话问:“那现在要怎么上去?你还能爬得上不?” “媳妇,既然咱下来了就进去里面看看吧。” 我往伸手不见五指的通道看了看,刚要推却说太暗了,却听旁边两下重吹后亮起了火光,是阿平吹燃了火折子。他张手在我头顶的墙壁上一摸,就摸下来一盏油灯用火折子给点亮了。 下都已经下来了,索性就进里头去一趟了。只是这地下寒气颇重,我怕阿平受不住这寒,他像是知道我在想什么般道:“里头有火盆,我们赶紧进去点上了,要不还挺冷的。”我默声点了点头,其实这温度于我而言还好,绝不至于达到冷的程度。 怕是脚真有扭伤,看他一瘸一拐地扶着墙走,另一手还要提油灯,我不由上前取过油灯在手然后扶住他。推开打开密室的门,一股陈腐气味涌了出来,这里被冷置了很久难免会这样,包括桌面与书架都落满了灰尘。 阿平涩然而道:“这里打从我们离开去京城后就被搁置了,虽有让人上面安排打扫,可底下关系到父亲的衣冠冢的秘密,所以不曾让任何人知道,却也让此处蒙尘了。” “长久不打扫自是会蒙尘,有什么可奇怪的。只要清扫一下就行了,倒是你需不需要去看看里面你的父亲?” 阿平听了我的点点头,立即打开书架门走了进去,倒是忘了要假装“腿瘸”一事了。 我左右看了看,先去-将火盆给点燃了,此处用的并非木柴,而是一种特殊的类似煤球却又没有气味的燃料,不一会就能使室内暖融。又准备去找来布开始打扫卫生,没料书架后传来轰隆声响,将我吓了一大跳,急忙冲了进去,却不由怔住。 这个小空间其实除了一副棺椁外,就只有一张案台,案台上放了香炉这些。不过此处的墙壁四周都点着一盏长明灯,所以将室内照得很亮。但此时室内的场景令我震惊,一脚他进来首先入目的便是那本装着他父亲的衣冠冢的棺椁此时竟倒在了一旁,结合刚才那巨响,怕是被阿平自己给推倒的。 再看他眼中怒意沉沉,而脸都因激动而涨红了,死死瞪着已然倒在地上的棺椁。 “怎么了?”我问,他也没应我。等我仔细去察看则越看越心惊,那棺椁虽然倒在地上,可是应该棺椁里有阿平父亲的寿衣以及一些陪葬品的,而今别说陪葬品就连那衣冠冢也不见落在地上,整个空空如也!这是遭贼了吗? 脑中闪过一个模糊的身影,我不太记得其名字,但是仍然记得曾有小贼两次光顾家中,目的是因为对方摸索出来觉得此处紫气极盛,葬得不是王孙贵族就是什么将军。 难道是那小贼再一次光顾了?可这职业操守也太差了吧,能把人家的衣冠冢全都洗劫一空,一点都不给人留余地的。 明白兹事体大,阿平见到被盗开的棺椁定然十分生气,否则也不至于将所有东西都推倒在了地上。只能上前去宽慰:“事已发生,你就别太气恼了,想想能有什么办法补救吗?” 阿平转过眸来,眼神从愤恨变成悔恨:“兰,是我不孝,竟让父亲在九泉之下都不得安宁。”我立即抢白:“你又知道了?九泉之下的事等到了九泉之下才去考虑,现在我们能管的只有是九泉之上。先来把父亲的棺椁给扶正吧,你再生气恼火也不该胡乱把它给推倒啊。” 他的眸光一暗,到底还是将我的话听进耳去了,与我两人一人一头去扶棺椁,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扶好到原来位置。已经发生的事没法改变,只能亡羊补牢事后弥补了,我问阿平可还有他父亲身前的衣物,既是衣冠冢那边再做一个就是了。 但见他摇了摇头说:“是皇祖父特命我携皇太子之衣来此立衣冠冢,守孝三年,被盗走的那件衣袍是父亲生前的太子服。” 那就是真的能找到别的衣物也不可能睥睨太子袍了,而且我发现此处可能是燃有长明灯的原因,空气十分的干燥,所以衣袍也能保持原样。如此便只能另辟它径,我想及外边那一整面墙的书,不由开口提议:“既然是尽孝,不知能否用外面那些书,它们不也都是父亲传留下来的吗?” “可这还能叫衣冠冢吗?” “傻,衣冠冢就是个名称罢了,你放了书在里面说是衣袍,谁还能当真来翻看检查?哪怕真被皇祖父得知了,你也尽可以说对于父亲生平而言,典籍书册才是全部。” 阿平的某种怒火终于消散,闪着光焰看我,好一会儿才缓缓道:“兰,你这是在教我犯欺君之罪!不过我觉得你这提议很不错。” “那要不要执行?” 他顿了一瞬,点头肯定:“要!” 于是我俩开始来来回回搬书,几乎将半面墙的书籍都搬进了棺椁内,这才合力盖上。阿平手捻了三支长香点燃在手上,朝着棺椁弯腰叩首到底沉痛而道:“父亲,是孩儿不孝,让你在地下都受到盗贼侵扰,我势必要找出那盗贼将之压到你面前来问罪。” 234.回宫 古往今来盗墓贼都为世人所不耻,因为他们干的这个行当太缺德,挖的是别人的祖坟,掘的是别人亲人的墓穴,以此来敛财而营生。可是并未杜绝,也杜绝不了,因为不光是那些宵小之辈会去敛这种财,就连有些皇帝私下里都会有专门干这行当的人。 以前看过书上写这些事并不会有什么感触,等事到临头了才知这其中的愤慨,尤其是看着阿平如此,我握紧的拳头都抠进了掌心里。 一定是那陈二狗!他心心念念想着要下这地下密室,当初在山寨外一别便没再见过此人,谁知道他是否一直潜伏在四周暗中观察,等看见我们先后离开了便将脑子又动上了。不要让我找到此人,找到了定然让他把偷走的东西都给吐出来,还得痛打一顿! 忽而脑中生一念,往背对着我站的阿平看了一眼,如果是被他抓到了陈二狗怕是……会要了那贼的命吧。几次事件经历过后,我已经对一些事有了认知,阿平的良善只在于对我,也极尽所能的不让那些肮脏的事传到我耳朵里,可是这也无法改变他即将升为帝王的权威,以及残忍。生命在一个帝王的眼中犹如蝼蚁,轻轻一踩就可灭之。 轻叹了一口气,希望那陈二狗不要被阿平逮到吧。 等阿平虔诚祷告之后,他回转身来说出去时神色间已不见刚才的怒色,只是也不可能再嬉皮笑脸。回到书屋后刚将书墙阖上,阿平就回转身而来对我道:“兰,我们回京吧。” 知他诱我下来到密室必定是有话要说,但还是略感意外。回京……轻轻咀嚼这两字,发现我对之有抵触,但也没有出声拒绝,因为小元儿还在京城皇宫里呢,我哪怕在这当鸵鸟也不可能永远都不回去。 而阿平下一句话却是:“皇祖父身体不行了,我要开始执政了。” 心头一震,“你皇祖父怎么了?” 只见他眸色一黯,轻声说:“此事你不能道于外人听,这次我回去才得知皇祖父在我出征期间已经晕倒过两次,太医说是劳累所致,但是我与皇祖父私下里谈过,他说几次都感心绞痛,只是没有道于太医听而已。也让我谨守此秘密,务必要我尽快能够执政。” 听着他说这些我恍然而惊,算算时间朱元璋已经没多少寿辰了,而他一死便是阿平要上台成为建文帝。历史在悄然而滚,以着肉眼看得到的速度,我心中的不安全都涌了上来。 命运似乎从未改变,不管我在其中几番周折试图有所转圜,可它还是按照该走的历程向前而行,该怎么…… “你在想什么?”阿平突然凑近我问,把我给惊了一跳,打断了我刚才的沉思,一时慌乱使我言不达意:“没想什么,就是……就是担心朝政之事会很难。” 但见他黑眸锁定了我,似乎在探知着什么,再细看又觉只是习惯了这般专注看我,他嘴角微弯了道:“有何之难的?你忘了我之前每日跟着皇祖父学批奏章吗?执政是早晚的事,只是我比较痛心皇祖父的身体如何会变得如此糟糕。” 我不由叹息:“思虑成疾吧。” 这话一点没错,朱元璋怕是自古以来最勤劳的皇帝了,他勤劳到废除宰相制度,将原本宰相的活全都揽于己身,等同于成为了工作的机器,长此以往如何能身体不垮掉啊。 更何况这古时的医术有些,人体年迈后潜在的毛病会渐渐出来,哪怕再高明的太医也难查验出病症。听阿平说朱元璋会感到心绞痛,怕是有了心肌梗塞之类的病态了。 具体时间我不记得了,但以阿平的年龄来推算,他现今是二十岁,至多就是明年年中时期他就要登基了,所以朱元璋应该还只剩一年不到的寿命。 觉得沉闷,才想起阿平一直没开口,转过眸见他似乎在若有所思。 应是感觉到我的目光,他转过头来迎上我的视线,那眼神中似乎有了沉定和决断,我眉宇一蹙紧,有什么在心头轻刺了下隐隐作痛,听见他开口:“兰,有一件事我要和你说……” 午时时分一行人就启程了,我的意愿固然重要,但不起决定作用。诺大的马车里就我一人,我微嘲地想至少不像上回那样是在睡梦中被带走的。 整个路程里除非必要,比如要解手之类的生理需求外,几乎我就没下过马车。辗转几日回到京城,我听着马车外的人声喧闹心绪出奇的安静,似乎那些喧嚣都离得我很远。 是进到宫门后我才心跳加速,因为意识到马上就可以见着小元儿了,这么长的时间没见也不知道他怎样了。算算时间,前前后后的奔波再辗转各处,当真是有大半年了,马上小元儿都要周岁了。犹记得那日阿平带我离宫时我要他应诺不可错过元儿的周岁,他倒是给我掐准了时间没忘记。 胡思乱想间马车停了下来,白皙修长的手出现在视线中,挑开了的布帘后阿平向内看过来,眸光幽沉若定:“兰苑到了。” 扯扯嘴角,倒是省了我走路,一直给我驾到门口呢。 起身走下马车,环顾四下,熟悉的场景列入目中,我问:“元儿在里面吗?” “皇祖父尚不知你回来,我一会就去将元儿抱过来。” 点了点头,抬步就往内走,身后目光流连于背直到侧转而过才阻了视线,我慢了步履下来,环看着这个曾经温情四溢的庭院,莫名生悲。 所谓伊人,在水一方,而故人何在? 听见身后有脚步,回转头眸光定了定,是了,只剩燕七。 “我先去看看菜园里的菜怎样了。”燕七一回来就似乎心念那菜园,急匆匆地往那边走。其实我知道,他也触景生情了,怕是想及了当初我们在兰苑的诸多场景,尤其是绿荷。 而今绿荷当是随着朱高煦回了北平吧,是福是祸、是好是坏似乎都与我们没了干系。而那日我被阿平乘夜偷偷安排走,定然天明后也被朱棣与朱高煦知晓了。不去想这些了,推门而入室内,摆设似乎略有变动,家具也换了些新的,看着洁净如新想来是有人定期在打扫。 忽听身后有人征询:“你是哪个宫里的人?怎可随意到这兰苑来?” 我回转过身,见是一中年女人,面上虽有沉怒但面容温和,不由轻唤出声:“云姑?”她怔了一下,又再将我上下打量,终于也是认出来了并惊喜而喊:“是娘娘回来了。” 不怪她最初认不出,实在是我觉得男装方便,这些日即便是回了银杏村也都以男装而扮。 云姑见我回来既高兴又激动,上前来拉着我的手眼中都含泪了,等她情绪稳定了些我才向她打探元儿的情况。说起元儿她又破涕为笑,说元儿聪明的不行,还不足周岁就已经会走路了,嘴里经常咿咿呀呀咕唠着说些什么,谁也听不懂。而打从我们离开后,云姑就被安排到朱元璋的寝殿去带孩子了,并且还由几名宫人专门负责照料。 直到前段时间阿平回来才将她调回了兰苑,也将兰苑清扫整理干净了。 我听完后并没忙着感慨没参与元儿的成长,而是觉得云姑话中有漏洞,她说在朱元璋处照料元儿没什么问题,可她说阿平回来以后就将她调回兰苑了,那元儿现在是由谁在照应? 我提出疑问,云姑顿了一下后答:“白天元儿一直都是在皇上那的,到了晚上有时吕妃娘娘会派清姑过来接孩子过去,等到第二天早上再抱回来给皇上。” 心中一咯噔,当初我能心安地离开正是因为知道元儿是在朱元璋身边,他极其疼爱这个重孙,断然不可能有半点差池。而今却被告知元儿时常被抱去吕妃那边,虽然吕妃是元儿的亲祖母,可我这心就是不受控制地扑腾扑腾跳。 突听屋外传来语声,我立即就起身往外走,一脚迈出门就见一个身穿宝蓝色衣服的小小身影正摇摇晃晃地在走,而阿平站在兰苑门处,燕七闻声跑出来就惊愣在原地。 我有注意到,随在阿平身侧的人正是刘清。 云姑在旁唤了一声:“元儿快看,你娘亲回来了。”小人儿抬起头来,睁着大大的眼睛朝这处看过来,我心头一紧,都说母子连心,未见时只觉思念如潮但还能克制情绪,可当真正看到了那股情潮就纷涌而来,使得鼻子都感酸涩起来。 235.母子相处 一别大半年,当初那个还在怀中小小的人儿竟长得这般高了,看着我的眼睛扑闪扑闪的。只听他喊:“阿母。”就伸长了手跌跌撞撞地朝着这处走来,我迈出一步刚要上前去搂住他,却发现他走的路线不对,晃晃悠悠步履不稳地竟是朝着云姑而去的。 云姑看看我,面露尴尬,但还是蹲下身来迎接元儿,几乎是撞进她怀中的,还亲昵地在她身上拱了拱。云姑抱起元儿到我跟前又道:“快看,你的娘亲回来了。” 然而,元儿将我看了看后,回头就趴在了云姑肩上,并没有一点的激动,哪怕是想要我抱一下的举动。小孩子是最没心机的人,他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云姑看我愣在原处很是着急,又去将元儿扭转了身说:“元儿,这是你娘亲呀,我们让娘亲抱抱好吗?”没料元儿吐出两字,坚决而干脆。 虽然那两字含混而模糊,但我依然听清楚了。 不要。 阿平走了过来,目光沉凝地看着云姑:“你是怎么教孩子的?”云姑一慌,“回殿下,我……我……”竟是吓得说不出话来。 我摆摆手道了句:“算了。”但阿平却不肯罢休,他将元儿从云姑怀中抱了过来,一把往我怀里塞,我急忙抱住,软软的小身体突然来到自己怀里时那感觉真的难以形容。小元儿似乎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发生什么事了,摇晃着头左右看,等见自己在我怀中时又来端详我,顿时我屏住了呼吸期待他的反应,很希望他能像刚才对云姑一般亲昵地贴上来,可下一瞬他的嘴巴一扁,又再扁了扁,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就在这时一直冷眼旁观的刘清走了过来冷声而道:“别怪奴婢多嘴,小殿下一直都是皇上与娘娘在带着,现在你突然回来了难免会认生害怕,还是让我把小殿下带回去吧。” 我用力一咬牙,刚要回应却听阿平突然沉怒而拒:“我不准!自今日起元儿的饮食起居都在兰苑,哪儿也不许去。认生?害怕?如果连自个娘都不认了,还养他何用!” “阿平!”刘清惊怒而喊,她依然没改了以前的口,但在出口之后也知不妥,于是没了下文。阿平眸光一扫,沉声吩咐:“清姑请回吧,这段时日你和母妃对元儿的照料我铭感于心,晚些我会去向母妃请安的。” 刘清到底敢怒不敢言,转身要回走时,我怀中本已哭得没声音的小元儿突然又嚎啕大哭,嘴里似乎在喊“阿嬷”,刘清回转身来目露难过与不忍,她软了态度道:“小殿下喜喝温水,甜食不太爱吃,洗澡时喜欢抓把尺子在手,水温不宜过烫,夜里会踢被需时时留心。这些事记住了,要不他会哭哑了嗓子的。” 听完她所言我再忍不住鼻间的酸涩,有泪盈于框中,不管刘清曾经对我有多刻薄与不好,可她对元儿是真心疼爱的,这许多细节不是说照应了一天两天就能知道,必然是夜夜如此周到的照顾才得出的心得。她交代完后又不舍地看了眼元儿,这才真的转身离去。 而小元儿见刘清走了后就又朝着云姑伸长手臂喊“阿母”,阿平蹙眉吩咐:“云姑你也先回避。”云姑不敢有异议,快步匆匆而回了屋子。 这时院中就只剩了我和阿平,以及站在远一些位置的燕七,小元儿脸上还挂着泪却不再大声啼哭了,只抽抽搭搭地左看看右看看,一副很机灵的样子,最后望着阿平,想伸手又不敢的。 阿平比我早回来一段时间,他应当是认识的,可刚才又是阿平先后将刘清与云姑这两个他熟悉的人赶走的,别看他就一小不点,可好似有些懂了。小手朝着阿平一指就“啊啊”的喊,怕是不会表达,也说不出复杂的字来。 可当阿平往前走了一步时,他却知道立即回过身往我肩头一趴,双手紧紧揽着我的脖子不肯放,俨然已经忘了刚才那般排斥我,还被我一抱就哭得像什么似的。 自个生的娃再怎么也不可能会真的去生气,更何况我对他心有愧疚,确实我将他抛下了陪了他爹去了,对我陌生也属正常,只是这心理过程很煎熬。理智上能够接受,感情上终还是会难过,抱着小元儿的手不觉间变紧了。 耳边元儿在喊:“走,走,走!”我回头而望,发现他的小手指着屋内,意思是让我抱他进去?我没有迟疑地转身而迈,却听身后阿平道:“皇祖父那边还有事,我先过去了。” 我脚下顿了顿,静默里应了一字:“嗯。” 听着身后脚步离开我并未回头,但也一直等到脚步声不再能够听见才缓缓走进门。敛去心头杂绪,将注意力回到元儿身上,发现他早已忘了刚才哭的那回事,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屋内各处在看。应该是他从没来过兰苑,所以这个地方对他是陌生的,也是新鲜的。他在对未知的东西好奇,也在观察,全然忘记了还被我这个“陌生人”抱着。 然而等他看了一圈下来后回望向我时,目光定住,然后嘴角一憋看着又要哭起来。我连忙出声:“别哭,我给你看好玩的东西。” 将他抱着走进内屋的衣橱前,拉开橱门,里头有好多我早前为他做的小衣服,布料颜色鲜艳,主要是上了他爹的当以为是女娃,结果都是往花布上做的。后来他生下来一看是男娃,只能将就挑一些素的穿,后来……一言难尽也就不说了,总之这些小衣服是不能穿了,就不妨拿来给他玩。 我问元儿:“想不想玩?”见他果真老实点头,我不由抿唇而笑,一手抱着他一手抓起好几件小衣服就转身走向床边,让小元儿把鞋子脱了直接搁放在床上任由他玩,我还回身又去拿了一批过来,索性也脱了鞋子陪他一块在床上玩。 没有与这般小的孩子相处的经验,刚生下来时他除了吃就是睡,几乎没有自己的情绪,哪料隔开了生分了。但到底还是孩子,只要找到让他感兴趣的东西,就拉近了两个人之间的距离。我将小衣服比在他身上时他还咯咯咯地笑起来,又伸手要让我替他穿,我给他解释说这衣服小了不能穿,但他却听不明白,只当我不肯帮他穿,就边扯着衣服边发脾气,将身前的衣物都给踢远了,然后又气不过的要爬下床去。 被我给捉了回来,他想穿就给他穿,哪怕是条粉色小罗裙。 等我给他把外面的蓝袍解了后换上粉色小罗裙,他立即就笑逐颜开,大约是觉得新鲜之极,在床上就一直蹦蹦跳跳着兴奋的不行。 有时没站稳还一头摔进软被里,又再爬起来继续跳。 燕七进来就看见这副光景,惊得下巴都快掉了,站在门边一脸地错愕问:“这还是刚才那个爱哭鼻子的娃不?” 小元儿不理会他,当没听见似的继续蹦跳着,只得我答:“如假包换。” “你是怎么办到能让他主动愿意给你这么折腾的?”燕七又再提出疑惑。 我说:“是他自个要求的。” 燕七又是一脸受到惊吓的表情,然后出了一个鬼主意:“既然你给他穿上了女装,索性就把头发也梳成辫子得了。”我的眼睛一亮,“你确定你家公子知道了后不来找你?” 燕七丢下一句:“我去找长宁。”就拍拍屁股走人了,不过他刚说什么?找长宁?长宁也到宫里来了吗? 小元儿兴奋劲终于过了,也跳累了,一屁股坐在被子上直喘气。我跟他说帮他绑头发也没反对,于是我乘机给他梳了个女孩子的头,再用粉色飘带绑住头顶的小发辫,等完事后仔细将他一看,唇红齿白,眼睛大大的,俨然是个小女孩啊。 我去取来铜镜给元儿照了自己看,他仔细端详了一会就要去抱镜子,起初我以为他是要拿镜子玩,而这镜子挺沉的怕砸到他便一直没给。哪料他一扑而上,在铜镜上吧唧一声亲了一口,把我给闹得一愣,转而才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 好笑地指着镜中的他问:“小元儿,你是不是很喜欢他?” 他反应慢半拍地用力点点头,我又问:“那你觉得他好看不好看?” “好…好…”他好似还只太会说单字,这反应彻底把我给逗笑了,也不给他解释那镜中的人就是他自个,就算解释了估计他也不明白。不过我倒是想到了法子给他把衣服换下来:“那元儿想不想看到一个很像你的人呢?” 他歪着脑袋想了一会,才眼巴巴地看着我,意思就是想。 236.一生一世 我将铜镜放下并且阖盖住,然后说:“现在我先把这面镜子盖在这啊,等下我说变,它里面就会出现一个与你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哦。现在我们要先把这粉红色的裙子给脱下来,好不好?”这回他脆声而答了一个字:“好。” 无需我再劝说,去脱他罗裙时很配合,又帮他把头顶的粉色绑带给拿了重新挽回原来的发型,然后摁住铜镜了说:“小元儿,眼睛不要眨哦,见证奇迹的时候到了。” 拿起铜镜面朝他,当他发现镜子里头有自己时又乐了,小手往那一指就“啊啊啊”地示意我看。我佯装没认出来地扬声而道:“这是谁呀,怎么长得如此好看的呀?” 元儿拿小手点在镜面上,似乎在想办法握到镜中人的手。 我看得不由也乐了,上去轻刮了下他的鼻头,“傻小子。”然后那傻小子被我吸引了注意,居然抬起眸朝着我咯咯笑出了声。我又去刮他的鼻头,再叫声“傻小子”,他又乐笑了。 孩子就是这么天真,一个简单的游戏可以百玩不厌,屋内就听见他的笑声。一直等到云姑进来喊用膳,小元儿的注意力才再次转移,不过这回他不再急着要云姑抱了,就咧着嘴招手喊:“来,来,来。” 云姑惊奇地看着我们,有些不可思议地对我说:“小殿下变化好大呀。” 我会心而笑,是啊,变化好大,原本一个小不点都长成会说话会走路还会闹脾气的傻小子了。他这傻气是不是跟他爹学的啊? 不过我忽略了孩子脾气的阴晴不定,这会儿好好的,等到用膳时却又闹了起来,他不爱吃云姑专门给他准备的土豆泥,就使命的哭。哭得一抽一抽,满脸都是泪,还眼泪巴巴地朝着我看,意思是想要我去救他。 我没有与他处的经验,也不知怎样才好,迟疑间小元儿已经放开了嗓门大哭,怕是认为我也不帮他。云姑给我解释说孩子可能是到了娘跟前特别娇气,原本土豆泥伴蛋黄是他的最爱,每次吃了还嫌不够的。他现在硬的还不能吃,只能吃这类软的,鱼肉的话就得把刺都挑干净了。后来是我走开去到院中,才听见屋内的哭声渐止。 也感无奈,刚才见小元儿哭真心是想将他抱起来,不吃就换别的食物,可云姑是带惯孩子的人,她只有比我更懂得如何照料孩子。 等我再走进去时,却发现元儿已经歪躺在云姑的怀中苦累睡着了,而之前那小半碗的土豆泥也吃光了。我示意让我来抱,可当云姑刚要递过来时元儿就小手死命拽着她的衣襟,还一抽一抽地像是在哭。只得作罢,让云姑再抱一会后放进床内睡下。 云姑退出来了小声与我道:“现在娘娘您回来了,就可日日陪着小殿下了,他与您亲近起来也快的,所以娘娘但可不用忧心。” 我看着那小人儿摇头说:“倒没有太忧心,要是还跟初见我时那样就揍个一顿,保证他听话。”云姑一愕,随即又道:“娘娘才不舍得对小殿下动手呢。” 但笑不语,云姑不了解我,若当真惹恼了我定然是要拍他屁股的。人家说女孩是娇养的,而男孩子就该粗带,不用那么精细,该揍时就得揍。 夜里我没让云姑来忙,给小元儿洗了澡后在床上又玩到很晚,这小子才吃不消睡过去了。半夜醒来,发现元儿确实将被子给蹬掉了,我刚给他盖上就又被踢,摸了摸他额头还有汗意,拿布巾擦了擦后便用扇子给他轻轻扇风,倒是没再蹬被子。 如此这般几天下来,小元儿终于跟我亲近了,也爱黏着我,反倒是我觉得他烦了,啥事都来找我,连擦个嘴都不让燕七干,气得燕七直瞪眼。反而是长宁与元儿处得来,长宁也很保护小元儿,领着他在菜地走时都要牵着手。 平和的日子似乎和风絮语,但不论是云姑还是燕七都会常常对我欲言又止,我知道他们想说什么,却没去打破那道屏障。可这天燕七还是没忍住来问我:“公子为何这些日都不回来兰苑?”我平静而回:“他有公务要忙。” 燕七蹙起眉头,“可是再忙也不至于忙到连着几日回来睡觉的时间都没吧。” 我说:“可能是皇上那边有许多公文要他连夜批改,便留宿在那省得来回赶了。” 燕七深看了我一眼,没有再说什么转身走了。算起来与他认识了也有两年多了,在对阿平忠心之后虽跟我时常拌嘴,但那并不代表我俩不合,能够感受得到他出自真心的对我关切。也就他敢到我跟前来质疑这件事,云姑即使心有疑惑到底还是没敢开口的。 我轻叹一口气,平静的表象之后正在酝酿着一场大风暴,而我唯一能做的就是远离那风暴核心地,希望兰苑能够是一处安宁之所吧。 但该来的终究还是会来,是我躲避不了的。 这日我正陪着元儿在午睡,突听屋外传来噪杂声,蹙了蹙眉侧耳细听,竟像是有人在争吵。兰苑总共就那两三人,怎么会吵起来呢? 披了外衣走出去一看,却见燕七、云姑与长宁三人都堵在门口,貌似是与外面的人在吵闹。我走过去,但见几名宫娥装扮的以及宫人在外,后面还抬着一顶轿子,依稀可见有人坐在里面。只听其中一名宫娥喝道:“你们这是干什么?我家主子特意来向你们娘娘请安,哪有说被这般拒之门外的?这就是你们兰苑的待客之道吗?”此女俨然一副大宫女的模样。 云姑温善,不擅与人争口舌,然燕七却是毒舌,只听他冷笑了声道:“待客之道?我们兰苑可没说请你们来,也向来不接待不请自来的人。” 我暗笑了下,看来无需我出面,有燕七在自能挡住来人。但就在转过身时忽听身后传来轻喊:“兰姐姐请留步。” 在这地界能够被唤这称呼的也只有是我,回转过身,只见那方轿子处的纱帘被里面掀起,露出一只细白的手来。随即轿子也放下了地,有一身影从里头走了出来,应是刚才对方在高处透过人群看见了门内的我。 随着宫娥们让开道,视界内出现一位衣装华丽的姑娘,桃粉色将之姣好的面容衬托的越加白皙。而这时燕七与云姑也发现了我出来了,微微让开了身。 目光相对片刻,那姑娘朝我弯膝福了一礼后起身婉柔而道:“早就闻名兰姐姐的风貌,一直没来向姐姐请安,还请恕罪。” 我也不打算拐弯抹角,直截了当而问:“你是谁?” 她身边的大宫女立即回应:“回娘娘,这是礼部尚书的千金,现已入住宫中,不日则将与皇太孙殿下完婚,被封为玉侧妃。” 燕七先我一步直言呵斥:“胡说!殿下怎可能……” “小七。”我喊断了他后面的话,面无表情地对门外的人道:“请安就免了,我不问宫中之事,若有什么需求去找皇太孙吧。另屋内我儿正在午睡,就不接待这许多人了,玉姑娘请回吧。”既还没完婚,就不能算作侧妃,我也无需与之姐妹相称吧。心中微讽地想。 “确实是妹妹之过,并没先让人来向兰姐姐通报一声就贸贸然地来了。既然今日小殿下在午睡不方便,那妹妹就改日再来拜访姐姐。”那玉姑娘也不面前,依旧温谦的说着话。 我笑了笑,不予置评地转身而走,直走进屋内才觉那停驻在背上的视线被隔断。 先去看了眼元儿,见那小子还睡得香甜,倒是没被外面的纷争所扰,不由轻捋了捋他的发想:还是他好啊,可以天真无邪地过着没心没肺的日子。 从内室出来,云姑已经等在外边,长宁则不安地站在门边,唯独不见燕七。我挑了挑眉问:“小七呢?”云姑回我:“他说去找殿下了。” 点点头,燕七确实是这脾气。 这回云姑忍不住跟我说了:“娘娘,你看今天这事怎么办?” “能怎么办?人家既然已经都到跟前来说请安了,那便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啊?殿下当真要娶侧妃了啊?”云姑瞪大了眼,一脸的不敢置信,嘴里唏嘘不已地说:“我还以为殿下那般疼爱你,会一生一世就守着你呢。” 我不由失笑,轻喃那四字:“一生一世……” 云姑眼神一缩,“娘娘对不起啊,不该问这些让你难过的。” 我摇摇头,“无碍。”心绪说没波动是不可能的,但是我又怎会去怪责身边人呢,让我难过的并不是他们。云姑说的一生一世,如若是在普通人家或许有,但在这皇宫内院……是一种奢望。 燕七是气匆匆回来的,一进门云姑就上前去询问:“如何了?” 他看了看我,面色很难看地扭转了头不作声。我浅喝了一口茶轻问:“说吧,打听来什么了?”燕七回眸看过来,“刚才来的那女的是礼部尚书的女儿叫秦良玉,三天之后要嫁于公子当侧妃。”我说:“这是刚才已经知道的事了,说说不知道的吧。” 燕七一咬牙和盘托出:“不止这个秦良玉,还有户部的千金李琳也入了宫。公子这几日根本就没在皇帝那边留宿,他是住在他自个寝殿的,而从山村里带回来的那个阿蓝现在已经成了公子的侍妾。” 心尖处猛的一疼,犹如被针狠狠刺入一般。 顿了片刻我才轻声又问:“见到他了吗?” “见到了。”燕七闷闷不乐地回我,然后没了下文。只得我再问:“他怎么说?”燕七抬起的眸中一片茫然和困惑:“我感觉公子就像换了一个人似的,对我都是淡淡的态度,我让他回来兰苑和你说说,他却呵斥我立刻回来。” 听到此处我没有再问,能够想象得出来当时的情景,也能想到其实燕七绝对不止问了这些,只是有些话他不能在我面前讲罢了。 237.比起冷战更喜欢热战 空间静默了下来,还是元儿的哭声打破沉滞气氛,云姑立即往内屋走,嘴里交代着:“小殿下睡醒了,我去看看有没尿。”燕七也从椅子里起身,小声说:“我去给小元儿做点心吃。” 然后云姑在里屋哄着元儿也不出来了,燕七也不见踪影,反倒是一直靠在门边的长宁没走,他迟疑了又迟疑才小小声地问:“姐姐,发生什么事了?” 我看着他莫名而笑,以他的年龄还不太明白我们在说着一件什么事,却能感应到气氛的改变,从而彷徨来问发生了何事。 “没事,是你七哥太紧张了,你去看看你七哥给小元儿做的点心好没?” 长宁乖巧地应声而走,但在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对我说:“姐姐,你如果难过就不要笑了。”在长宁真的走远后,我脸上的笑容也变僵了,谁说这个孩子不懂的,至少他能感应出我的情绪了。 自这日起兰苑没再有什么风波,而燕七与云姑都不再去外边,倒是开始忙碌起另外一件事。小元儿要满周岁了,我打算那天在兰苑里小庆祝一下,所以弄了些红纸来剪。 云姑会剪窗花,长宁会扎灯笼,几天下来兰苑就颇有些张灯结彩的意味。 但是眼看还有三日就到元儿的生辰,兰苑却又一次迎来了不速之客,而这次我没法像之前那样将人拒之门外,因为来的是吕妃。 吕妃的仪仗自是别人不能比的,还没到已经有宫人在尖声吆喝着“吕妃娘娘驾到”,我从屋内出来时一众人都已经进来了兰苑。虽不知来意,但知来者不善,走上前朝着吕妃福了福身后轻唤:“母妃。” 吕妃面容沉肃地道:“回来了这么久,也不见你过来请安的。” 我心知说再多也是在找理由,没有过去就是没有过去,而且这件事是由朱元璋点头认同的,以前都没来说,现在被提起也只不过是开场白罢了。 我等着后文,故而低了头轻道:“抱歉,母妃,是儿媳的过错。” 果然吕妃顺坡而下,“行了,这事本宫也不予与你计较。元儿呢?” 心头一顿,面上不作反应地回:“元儿在屋内玩。” 吕妃闻言竟扬声而唤:“元儿?”并且直接往室内而走,一副要去寻的架势,而就在这时元儿从屋内闻声出来了,看见吕妃就笑眯眯又脆生生地喊:“阿姆,阿姆。” 从元儿嘴里出来的称呼都是很简单的母音,大同小异,唯独对我还没称谓。“娘亲”二字太拗口,他还吐不出来,想教他唤“妈妈”又觉不妥,反正一直在身边,便也没特意去教。 吕妃一看到小元儿走出来就立即像是变了一张脸似的,有了我从未见过的笑容,她紧走两步上前弯下腰就把元儿给抱了起来。元儿也是个小滑头,抱着吕妃的脖子就上去脸上亲了一口,吧唧声还特别大,然后喏喏的声喊着:“阿姆。” 吕妃自是笑逐颜开,抱着小元儿仔细端详了片刻后转眸过来,“怎么孩子都瘦了?” 我一愕,有吗? 吕妃又道:“还是在本宫那好,地方宽敞不说,吃食上也精细,哪像你这里粗茶淡饭的,依本宫看还是让元儿过去我那的好。” 别的事我可以礼让不计较,但这件事不行,立刻回道:“之前儿媳不在时多亏有母妃与皇祖父照料元儿,现今我已经回来了,就不再劳烦母妃了。” 吕妃听后却回眸去问怀中人:“元儿,你想不想跟着阿姆?” 元儿脆脆地答:“想。” 我面色一变,她不能这样!孩子的意愿只随当时心情,他这么久没见吕妃会有想念是人之常情,但不能以此为借口就要将他带走。 可吕妃似乎本意就如此,目光扫过来独断:“听见没?元儿也喜与本宫一起,此事就这么定了,你可每日来本宫的宫中看望。” 我见吕妃话落就转身要走,不由急了,“等一等,母妃。” 但不止吕妃,就连她带来的一众人都二话不说全都跟着走了。燕七脚下一动想去挡被我一个眼神制止,他不能挡!别人都行,但这个是吕妃。可我却不能不追,跟着追出门时却见走在前的吕妃突然顿住了步伐,我被众人身影挡住没法看清前面,只克制着紧张的声音提出要求:“母妃,请把元儿给我好吗?” 此时我脑中只有一个念:若元儿被抱走了,要再抱回来就难了。 突听前方传来一道清冷的语声:“母妃,你们这是在做甚?” 我脚步轻移,敛转视角,夹在人缝中看见一丈外正信步走来的祖孙两人。多日不见,再见时隔着这样的距离似乎感觉到了陌生,他一袭滚金边的白袍,白玉簪子挽起了头发,看过来的目光清平而无绪,像是看见了人群背后的我,又像是并未发现。 克制了视线敛转而过,看向一同走来的朱元璋。第一眼觉得这位老皇帝还是保持了原来的稳健步伐,但仔细看会发觉有了一丝蹒跚,而更显得老态龙钟了。 之前说生过几场重病看来是真的,而他还能出来走动也属不易了。 吕妃见到了朱元璋哪还敢再任意妄为,立刻放下了元儿福身行礼并恭敬而询:“父皇,您怎么有空过来?”朱元璋顿步下来,微蹙起眉道:“朕过来看看小元儿,你们这么大阵仗是要作甚?” 吕妃顿了一顿低首答:“臣媳也是过来看小元儿的,正想带小元儿在附近溜达溜达,并去您宫中给您请安呢。”到了朱元璋面前她也不敢造次了,说得都是逢迎的话。 朱元璋也不去点破,只道:“朕过来了就不用送过去了,一同回兰苑坐坐吧。” 吕妃连忙应:“是。” 既是朱元璋要进兰苑,自是由他先行,其余人都让开了道,于是我便成为了独站在中央的“挡路者”,朱元璋到这时才看见我,目光落于我身上时先我一步开口:“怎生如此瘦了?” 只一句问询就让我突然鼻头一酸,这不是一个皇帝对臣下的口吻,而是一个长辈对晚辈的关切问候。这位在世人眼中最威严的皇者,却在我这里只是一位普通的老人。 我轻挪步福了下身行礼,然后才回道:“皇祖父,怕是您一段时间没见我才这么觉得,其实并没瘦的。”但朱元璋摇了摇头,“别唬朕,朕这点眼力界还是有的。行了,先进里头再说话吧,朕想念你泡的茶了。” “随时可为您奉茶。”我退开一步,将门口处的位置让了出来。 朱元璋一马当先走进,而……阿平随走在后,经过我身边时脚步没有一丝停顿,待我抬眸只看见颀长的身影抱着元儿在怀已经迈入兰苑大门。 一干人在堂内落座,我取来了茶叶烧水烫茶杯,一道道泡茶工序比较繁琐,他们等候期间都在与小元儿打趣。等我将泡好的茶第一个递送到朱元璋手边时,他忽而手指敲了两下桌面道:“元儿的周岁要到了吧。” 我心中一咯噔,硬着头皮答:“还有三日便是了。” 元儿的出生多少双眼睛在看着,我即使想隐瞒也不可能,更何况整个兰苑都被我布置的喜气洋洋的。朱元璋抿了口茶后先赞了声好茶,然后才道:“这是元儿过的第一个生辰,你与平儿也都在了,而且宫里有许久没热闹过了,就好好办一场周岁宴吧。” “可是……”我刚要开口就被进门后一直沉默不语的阿平给截断:“皇祖父就是不提我也正打算跟您说呢,之前出征在外错过了元儿的百日与半周岁许多个重要日子,时逢周岁自当要为他隆重办一回。” 朱元璋点头,“嗯,理该如此。那此事就交由你去办了。” 吕妃这时才插嘴进来:“父皇,炆儿为朝政大事忙碌,这种礼宴不如让臣媳来负责吧。”但被阿平驳回了:“母妃无需挂虑,儿臣不会去揽能力范围之外的事,而且这次也是想对元儿有所补偿。”朱元璋也道:“放心吧,平儿已经有能力独当一面了。” 如此吕妃自不敢再有异议,也闭了嘴。她在宫中经营数十载,已经到了不会将不快露于脸上的段位,所以此刻的眼神中呈露的是欣慰。 元儿不耐烦一直坐在他父亲的腿上,想办法滑了下来,然后屁颠屁颠地走向了我,临到跟前时他就直撞过来。幸而我早有准备,伸出手将他揽抱住,却听他咕哝着喊了一字:“兰。” 我微微一愣,怀疑耳朵听错了,将他抱起了坐到膝盖上时见他朝我咧了个大大的笑容,然后口齿清晰地喊:“兰——” 室内诸道视线都凝向了我这处,想要不受影响,却控制不住余光感受那一道,于是我连抱着元儿的手都有些轻颤。还是朱元璋打破了沉寂,“这小子到底与娘亲啊。” 我浅笑着抬眸道:“他可贼了,对谁都笑眯眯的,平时挂嘴上的不是‘爷’就是‘姆’。” 见无论是朱元璋还是吕妃,神色间都有着喜意,能够被这么小的娃儿惦记似乎在他们而言是件很自豪的事。我将小元儿放回地上,在他小屁股上轻拍了下,他还去捂住自己的屁股然后愤愤指责我:“坏——坏——” 这次摇摇晃晃朝着他曾皇爷爷走去了,等被朱元璋抱起后他就去揪胡子,逗得朱元璋乐呵呵地笑说:“你娘亲没说错你,贼坏也贼精。” 之后又哄着小元儿逗乐了一番,朱元璋起身时吕妃也起身了,总算没人要将小元儿再抱走。我送到门处就止了步,回身时燕七不赞同地看着我:“这下咱的计划又泡汤了吧,为啥不把公子留下来和他好好谈谈呢?” “是皇上亲口定的周岁宴,即便是他有心反对也无力更改,留下来也于事无补。” 燕七跺了跺脚,一脸恨铁不成钢:“我是让你和公子谈谈别的事,好不容易他回来兰苑一趟,你不留住他是想和他继续冷战到底?这样你会吃亏的知不知道?” 我平静地看着他,轻轻浅浅地说:“只有在乎的人才会吃亏,比起冷战我更喜欢热战,所以我没有和他在冷战。” 238.撑不下去了 虽说定了要为小元儿办周岁宴,但兰苑始终都无人来扰,我们过得与平常一样宁和。就在连燕七都怀疑那日是否只是口头说说时,传达的人来了,正也是元儿生辰的这日。 传达的宫人说是得了阿平的令过来,只让我在兰苑准备好,傍晚时分他会过来接我和元儿一同前去周岁宴。落日黄昏,流光剪影,阿平一袭蓝袍走进兰苑,看见我后问:“准备好了吗?”我扯了下嘴角,垂眸答:“也没什么好准备的,随时都可以走。” 但等我抱了元儿走出兰苑却不由一愣,他居然还准备了一辆马车代步?坐上马车我倒是不觉有什么,头次坐马车的小元儿则惊喜坏了,蹦跶着滑下我腿就左看看右看看,再走到前面去拉布帘,刚好布帘也从外头被掀起,阿平钻身而入时一把将他抱起又坐回到我身侧。 小元儿在他长臂间几番挣扎,最终以失败宣告结束,只得安份地靠在他父亲的双腿之间。又用鼻子哼气,嘴里咕哝着说:“坏——坏——” 这是他新学会的一个字,谁惹到他就指谁坏。 不过别人可能会买他的帐,抱着他的人却不予理会,只沉静而坐。 与我隔了一尺的距离。 马车起步,速度悠悠转转的,静谧中突听身边轻问:“还好吗?” 我握了握拳,淡了嘴角的弧度浅声应:“很好。”却听他呼吸一顿,缓缓偏转头朝我看过来,我从余光中看他似要说什么,但最终话没有出来。 小元儿化解了这一尴尬,指着窗格要让他爹揭开来给他看外头,这回阿平从了他的愿,揭开后还松了手任由他趴在窗边看。转而浅声对我道:“放心,周岁宴事宜我都安排妥当,你只需抱着元儿出场就行,晚些我会派人将你们送回兰苑。” 我没有去应他的话,没过一会马车就停了下来,已经可听见外面的人声。 宴席很热闹,一眼看过去都是人,怕是整个后宫的人都来了,还有许多的朝臣。印象中我参加过这样的场合是朱元璋的那次寿宴了,不过今天的主角是我怀中的小元儿。 小元儿怕是从没见过这么多人,眼睛睁得大大的,满目都是好奇。这回没有被安排在宫妃处,而是就坐在了主席的下首一桌上,阿平也随坐在旁。 朱元璋是最后一个到的,众人拜见之后便有宫人宣布宴席开始。但仍然不能畅饮,朝臣们轮番上场送贺礼,我本该起身一一回谢,但被阿平阻止了,让我只需抱着元儿留座。 每次有人上前来祝送,阿平就回以水酒一杯。水酒的酒精度虽然不浓,但那一杯一杯下肚也见他面露了酡红。我没说什么,但有人却是心疼了。 来时就看到旁桌位置坐了两位衣着华丽的女人,其中一位正是那日来兰苑的秦良玉。这时已经走至阿平身侧一脸心疼地劝酒,而另一位我不知道名字的女人则端来了茶水要给阿平喝,但在阿平一蹙眉间两人又都讪讪地退回了座位,显然这二位已经成为了他的侧妃。 忽而眼前人影闪过,听见纤柔的语声在道:“殿下,不可贪杯。” 我不由敛转目光,看见一穿着素淡衣服的女子正站在阿平的右侧,只定睛一看就认出来是与我名字同音的阿蓝,她换了一身装束。之前的布衣已经换成了纱绸布料的裙子,浅蓝色衬得她尤为清雅脱俗。阿平对她的态度与对刚才两位华服侧妃的不同,转首轻语了句什么,阿蓝却并没退开,而是与他一同携站于一起致谢客人。 我垂眸失笑,这当真是一副大戏上演。 后来不光是我乏了,连一直处于兴奋中的小元儿也乏了歪倒在我怀中呼呼大睡,乘着空隙时我抱着元儿起了身,刚好阿平回眸看来。目光相对间我面无表情地道:“元儿睡了,我带他先回兰苑了。”他的眼神定了定后点头:“好,我送你们回去。” 可是话刚落就见吕妃走了过来,关切地先看了眼我怀中的小人儿然后道:“此处离兰苑甚远,先回本宫那歇息吧,炆儿你是主事怎能擅自离开,就派底下的人送便是了。” 然阿平却道:“谢母妃挂虑,皇祖父年迈也不能赴宴太久,禁卫军们当以护皇为主。此处可暂由母妃照应着,我去去就回来了。”他虽没明说但也是蜿蜒谢绝了吕妃的提议,如此我提起的心算是安落了。 吕妃似乎对这个儿子也是无奈,只得不甘心地应承了。 还是来时的马车,坐进去就与外边隔绝了噪声,我将小元儿在怀中换了个姿势让他横躺在腿上可睡得舒服一些。阿平坐在一旁就默看着我们不作声,看过来的眼神似有迷离,但以他的酒量当不至于醉。 一路沉默到了兰苑马车停下,我抱起小元儿要下车,却刚起了身就被从后面拽住,回转眸,只见他的右手拽着我身后的衣襟不放,微挑了下眉问:“怎么?” 他愣了愣才反应过来,摇着头说:“没。”但是手指却仍未松开,我只得顿住身形回身,沉滞了一会才问:“是不是很辛苦?”他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脆弱:“有一点。” 我不知道是该劝还是安慰,两种方式在这样的时候都不太适合,敛转开眸视线落在元儿的脸上良久到底还是没说出一个字来。马车外传来护卫的提醒:“殿下,该回宴场了。” 心头一顿,我也道:“宴席那边还在等你,该回去了。” 他轻嗯了声,却没松开手指,这样的举动会让我……感到心酸,两个人之间牵连的线已经很薄很薄,随时都可能会在某个瞬间,断了。我轻抽衣摆,走下马车,再走进兰苑,听见身后马车哒哒远去。 夜里与往常一样安静,小元儿踢被了、翻身了的一举一动我都很快察觉了,因为今夜无法安眠。今天才明白一个道理,原来知道了和看见了是两回事,知道了还能克制情绪,看见了却控制不住心潮澎湃。临到头来才明白,我终究不是一个大度的人。 由于静寂一丁点动静都能传进耳朵里,院中有脚步声时我立即就听到了,以为是燕七或者谁起夜,便没多想。但过了一会听见那脚步声进了外屋并到了门外,不由蹙起眉头,是谁找我有事?刚念转过就听见门被从外面给推开了,心头一顿,今晚进房忘记将门给臼上了。 只见一道黑影晃晃悠悠地向这处走来,我没有惊喊出声,因为能够敢如此进屋的也就一个人,而且一见那身影就认出来是谁了。 目光定定地看着他走近到床边,一股酒味顿时涌了过来,眉宇蹙得更紧了,回去定是又喝了不少酒,所以夜里跑错地方了?之前进屋了有点油灯,后来燃尽了自动灭掉了,所以即使这么近的位置也看不清他脸面,也不知道他站在跟前要作什么。 过了片刻,他缓缓转身似要走,但刚迈出一步就一个踉跄身体往后仰倒,实实在在地摔在了床边。本能地想要伸手去扶他,可半抬了手又放回原位。 扶了又能怎样?天明后一切仍就回归到现实。 索性眼不见为净地闭上了眼,却听低哑的嗓音缓缓响起:“兰,我撑不下去了。” 心头一震,垂在身侧的手不禁握成了拳。 他说:“看不见你时还能克制,可看见了你就无法克制了,好想抱抱你,也好想抹去你眉宇间的忧愁。我高估了自己的自制力,也低估了自己对你的思念,好几次我都想跟皇祖父说把皇位传给别人吧,那样就可以和你去过闲云野鹤的日子。这样的宴席不适合你,我也不喜欢,看你坐在其中忍受别人的侧目心里头就难受,送你回来本想遂了自己念,可是被你一看我就不敢,也怕自己抱了就舍不得放开。” 若在以往听着这些话我应该会泪目,可今夜我却闭着眼心绪平静,有一种痛叫痛到麻木,也就不觉得疼了。我该庆幸自己的承受能力足够强大,才可以过成现在这般。 “兰,我知道你不可能再原谅我了,可是我没有办法。” 听到此处我轻声开口,却是:“阿平,你回去吧。”他本是仰靠在我腿上的,听见我出声立即翻转过身探头到近处,幽暗中看见眸光深凝了我,他将脸贴过来,轻喃着我的名字:“兰,是我吵醒你了吗?你别急着赶我走,我就在这待一会看看你……不是,是来看元儿。” 我想了想坐起了身,让开了跟前位置将元儿给抱过来,“今晚你如果不急着回去的话,不如就抱了元儿去东屋睡吧。” 别人我不想妥协,但他是元儿的父亲,该让他与孩子待一起的,只要不带出兰苑就好。 239.耍赖 但气氛在霎那间沉滞下来,他的呼吸陡然变沉,“我就不能在这多待一会吗?就是想……想和你说说话。”我将双膝屈起了抱住,目光沉定于某一点,以极轻的语气缓缓说:“阿平,这条路是你自己选的,当初你给我说时就应该能预料到今天的局面,你是后悔了吗?” “我后悔了。”他竟毫不讳言地坦诚,“如果知道走这条路是与你越离越远,我宁可不走。那日有人来报说母妃往兰苑来了,我立即就心神不宁了,与皇祖父一同走来的一路无不在想看见你时该如何反应,可是我看着你站在人群中孤单而落寞的样子,竟连多看你一眼都不敢,是我让你变成了这个样子啊。” 我将下巴搁在了膝盖上,无力而道:“那是你的错觉,我很好。” 他呼吸一紧,抓住我的手问:“兰,我还能回头吗?”定定看着那只手掌,我慢慢抬起眼锁定他:“你告诉我,怎么回头?自你那日与我说出决定的时候,有些事就注定了不能回头了。还记得以前你介意我唤你朱允炆而不唤阿平吗?那是因为当你身负皇命与责任时,你就是朱允炆,而不是那个曾与我过与世无争日子的阿平了。所以从此你回来兰苑,我可以依旧当你是阿平,但你走出兰苑,那便是皇太孙殿下朱允炆。” 不久之后,你还会换一种身份,替代你的祖父登上帝位,成为大明朝权利最顶端的人。 我在心中默默添了这一句。 从银杏村回来的路上临进京城时,他慎重其事地与我说了一个他盘思很久后下的决定。 朱元璋的身体显然是不行了,而且已经糟到几乎没法再执政,完全就是强弩之末在硬撑着,因为以阿平的资历和历练还远远不能来治理国家,所以必须在最短时间内变强。 这个变强不是嘴上说说的,即使阿平够聪明,但有些东西也不可能短时间之内就有,假如朱元璋还能再活上五年,那么阿平便可以通过这五年成长为一个具有决断力的帝王,而今他在朝政大事上或许有自己的见解,但不足以威慑群臣。所以在这种恶劣的环境下,唯一能够辅佐他短时间上位的方法,只有是借助朝臣的力量。 朱元璋给阿平安排了最亲信的朝臣辅佐,可他人还在时或能约束,但终有一天他离开了后,阿平要如何来维持这个平衡,又如何来让他们臣服? 是故在阿平请命前来银杏村之前,朱元璋就给了他一句话:既要为君,当有取舍,这是你要为帝王必须学会的第一堂课。 要与朝臣建立最亲密的联系,最快也最短的途径是——政治联姻。 所以在我们平民百姓看来皇帝三宫六院,其实那其中不乏有许多都是因为这个原因而进宫的。皇帝把联姻当成维系朝臣与友国关系的桥梁,所以妃子的界位极少是因为皇帝真心喜爱,而是看背后的势力是否强大。 阿平在朱元璋的沉令下走上了这条路,势必在将来会上演后宫侧妃的腥风血雨之战。而我若身处其中,怕只会成为牺牲品,他要保全我就只能将我搁放在一个不受重视的角落。 于是他在回宫后的第一件事就是佯装宠信从外带回来的阿蓝,让宫中所有人都认为我已经失宠,只不过是秉持着为他生下长子而还能在兰苑留有一席之地。之后便是纳娶两位侧妃,将两股势力渐渐汇拢到手中,这一件件事他都有条不紊地在进行,也磨练的心智足够强硬。 不过在当时他向我坦白提出时,我无法接受却又无力阻止,没有人比我更知道他将来走得会是怎样一条路。从某种意义上而言,他没有错,朱元璋也说得对,既要为君当有取舍。历朝历代,有哪一任皇帝是只娶一人的?细数上下五千年,没有。 所以哪怕我跟他闹,跟他翻脸,都只不过是让他一时的妥协,最终还是不可避免。 可以说当时彼此将彼此都逼至了绝境,我要么学他取舍丢了这段感情,前提还得是能够舍下元儿,因为历史上元儿是一笔一划写进史书中的人物;要么妥协接受,可这又违背了我的原则与本心。最终我向他提出在他没有处理好那些乱七八糟关系前,以兰苑为界,不要踏足对方的领域。他在兰苑外无论做什么,我都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看也不听。 这是我能作出的最大容忍,他最后接受了。 记得曾经看过的一本书还是哪有这么一句话:即使我预见了所有悲伤,但我依然愿意前往。这句话用在我这处十分适合,我早已预见自己在那之后必将悲伤流放,可依然随他回来了。因为我预见的岂止是悲伤,还有沉痛的结局,如果历史不可更改,那么,我和阿平就只还有五年不到的时间了。 我不想把时间浪费在无意义的争执、吵闹,甚至负气而离上,哪怕回来了只能偶尔从旁人的嘴中听到一些关于他的只字片语,但至少与他在同一片蓝天之下,至少能够像今天一样可以看见他,与他说会话。 还有啊,其实那天他跟我坦白时,我说了那番话是在自欺欺人,等他处理好那些关系再来兰苑。可这等待是无限期的,哪怕他对她们只是利用,可一旦借了这势就再难撇开了。 阿平忽然一把将我抱住,情绪激动地说:“不,兰,在你这里我永远都是阿平,而不是朱允炆。你放心,我没碰过她们,谁也没碰,跟那阿蓝也不过是做戏,为了引开她们的注意,免得她们来争对你。虽然我在你这处放了暗卫,但是仍不能让我放心,怕一个疏忽你就受了她们的气,所以我特意在人前对她宠爱有加。” 我轻蹙了眉问:“她知道你这么做的原因吗?” “知道,我将她带回宫时就道明了,她若想留在宫中只有成为你的影子。” 那么,若数悲哀莫过于阿蓝了。我至少还能安生在兰苑,而她却如靶子一般被公诸于人前,还因身份问题只能成为他名义上的侍妾,想必在无人的背后受尽那两位侧妃的苦头。但她却甘愿,从今夜宴席上看她甘愿与阿平演戏。 阿平见我不语又抱紧了一些贴着我的耳朵细语:“你听我说,不要胡思乱想,我这辈子只承认你是我的妻。等到有一天我能够亲政时必将破了此局,让你可以堂堂正正地站在我身边,没人敢质疑你的身份和地位,我要世人知道全天下只爱你一人。” 那又如何?他能休了那两位侧妃吗?能抹去曾经娶过她们的事实吗? 从一而终的“一”,已经做不到了。 这夜阿平不管是耍赖还是强硬,最终还是留宿下来了,不过与我之间隔着元儿。他只能长臂横过来轻轻揽着我的腰,酒精的作用使他很快就沉入了睡梦中,却睡得很不安稳,时不时唤我的名字。不过当天刚刚蒙亮他就激灵而起,我佯装睡得正沉一动不动,听见他小心翼翼下地,再蹑手蹑脚地走出了屋,门被阖上时我睁开眼,莫名怔忡。 本以为这夜只是他借着酒劲来“撒野”,可没想第二晚夜深人静时他竟又来了,这次他啥也没说先爬上了床并将我锁在怀中。 “你这是干什么?”我无奈地问他。 静了一瞬,语声抵进耳膜:“兰,我白天一直在想这个事,你昨晚说我回来兰苑了就是阿平,出了兰苑就是朱允炆,那我能不能白天当朱允炆,晚上就当阿平啊。” 听完我就愣住了,转而反应过来,他倒是把我的话给听进耳朵里去了,而且还给分解了!我是那意思吗?我的意思是他偶尔回来会以礼相待,不至于把他赶走。 我没有转圜余地地否决了他这个提议:“不行。” “为什么啊?我能处理好一切的,保证不会有风言风语来扰到兰苑。” 不由失笑,“这就是你深思熟虑好的?你晚上过来是光明正大的呢还是偷偷摸摸的?若是前者你之前安排的不是白费?而若是后者,你又置我于何地?” 什么时候我沦落到要夜晚被他偷偷摸摸地来找?当我是日日以泪洗面等在深宫中的那些女人?割舍不下是一回事,接受又是另一回事。 空气似乎在那一瞬间凝滞了,我以为他会松开了黯然离去,可是顿了半响也不见他有所动静,忍不住轻斥:“放开我。”他却紧了紧手臂还蛮横而道:“不放。” 我气不过,他这是要耍赖吗?却听他紧随了又道:“兰,我不骗你,在我还没有强大到足够保护你之前我绝不会让你有丝毫曝露于危险之中的风险,另外,这只是暂时的,总有一日我会让那些人对我真正俯首称臣,不会太久,至多半年。” 说着这些话的阿平语气中带了一股狠意,早知他温谦背后有着另一面,说白了就是他受环境的影响深谙权术,会不着痕迹地以权谋私,关于这方面我已经有所领略了。 240.虎崽子终要猎食 当初下决定的人是他,我且听之任之没阻挡他既成的决定,而今他却要一改初衷重新把牌洗过,甚至表面征询我意见,实则却已经又一次独断。 我是真的生气了,连话都不想再多说就是用力挣扎,可是越挣扎他就越抱得紧,到后来我没挣脱开他却反而气喘吁吁。关键是,动静太大把身边的小元儿给吵醒了,一个翻身,小脚踢到了我俩身上,然后哼哼唧唧地起来。 等过一会不见有人去哄他,嘴巴一张就大哭了起来。我气恼地瞪阿平:“还不松开我,孩子都被吵醒了。”总算紧搂住我的手臂松开了,立刻起身抱起小元儿轻哄。以往这小子夜里睡得很熟,即使偶尔被尿憋醒了也就把一下尿,放回床上很快就又睡着了。可今晚他不,大有扰了他睡觉谁也别想好过的架势,嗓门特别大的哭吼,我都抱着他下地来回走了哄也不行,以致于屋外传来脚步声,云姑在门边轻询:“娘娘,小殿下怎么哭成这样?” 我立刻去开门,虽然回来半个多月都与小元儿同吃同住,母子间也无比亲密了,可到底有大半年没在孩子身边,对于这种突发状况我可能处理不来。 云姑走进门下意识地往内看了眼,却愣住,显然不知道为何阿平会在屋子里。元儿的大嗓门哭声拉回了她的走神,立即朝着阿平福了福身唤了声“殿下”后就探望过来:“怎么哭成这样?是夜里尿了吗?” 我摇摇头,“刚摸过他裤子了,并没尿,好像他很热。” 云姑接过孩子一探额头,立即脸色大变,“不好了,小殿下这是发烧了啊。” 我心头一震,顿时慌了神,刚将他抱起来时只觉得热乎乎的,以为是被子盖得厚的缘故,谁料竟是生病了。这时燕七也闻声而起了,立即被派去找太医过来。 云姑用湿毛巾为小元儿不断地擦手与额头,而我初遇此情况却手足无措地站在一旁。说起来我也算是经历风雨的人,打小就照顾体弱多病的弟弟,又逢阿平中毒受伤,从未像此刻这般毫无主见,反而还是云姑来安慰我说:“娘娘莫急,小殿下可能是惊着了才会夜里发烧的,太医来一瞧就会没事的。” 燕七请回来的是位女医,给元儿诊了脉后又看了看口舌,然后得出诊断结果。说并没体寒症状,所以不是感染了风寒所致,恐是白日被什么给惊着了而夜里被梦萦绕所致。 那这该如何办?既不是得风寒应该也不能入药吧。而且我怀疑白天被什么给惊着只是她们说说而已,很可能就是我跟阿平夜里在那争闹把元儿吵醒了后吓着他了。 但这话我没说,始终沉默在旁的阿平自也不会说,而其他人更不敢揣测到我俩身上来。 那女医官说是先开一副醒神汤试试,让燕七跟着去抓药了。可醒神汤端回来了小元儿因为太苦而不肯喝,无论怎么哄都没办法,他就抿紧了嘴死命哭,哭得连嗓子都哑了。 “让我抱他。”这个时候阿平站出来沉令,于是元儿易了怀抱,到了他父亲那本还哭得起劲,却在片刻之后似乎也感气氛不对便停下来一抽一抽地看着他父亲。 不能说严厉吧,但那气场似乎震慑住了小元儿,所以在阿平把药碗端到小元儿的嘴边时,他瘪着嘴很难过很难过的样子,却还是咕嘟咕嘟喝下去了,然后小脸皱成一团。 我见状立即又递上糖水到阿平手中,见小元儿也乖乖喝完了,真是难得,能够制得住这个小魔王的人居然是他父亲。喝过醒神汤后元儿就眼巴巴地望着我,眼珠子都还挂在脸上,意思是想我抱他。 刚要伸手,却被阿平抱了就往外走,我先是一愣,等反应过来立即急追上去问:“要去哪?”阿平顿步回头,“时辰不早了,他在这的话你肯定没法睡了,我带他先去东屋睡。” “万一夜里他的体温升得更高呢?就在这吧,即使你们去了东屋睡我也不可能睡得着。” 他似踌躇了下才转过身来,一脸很勉强地道:“好吧。” 等见他又再抱着元儿回屋时我才猛然觉悟过来,我这是上了他的套了。他故意假装要抱元儿走,实则引我上当留人,如此他便可以堂堂正正留下来了。 想通后恼得我瞪着他的背影,却又无可奈何。等云姑与燕七散去,屋内就剩了我们三,元儿也停了抽泣,被他父亲放在床上自己玩了起来,他倒是不觉得这会儿有多晚,而刚才的大哭大闹也让他彻底醒了,即使还发着烧却又有精力在跳来跳去的自得其乐。 我会感到羡慕,羡慕这小子的情绪转变之快,前一刻鬼哭狼嚎后一刻就能开心地玩了,我如果也可以这般就好了,何来这许多的烦恼。 跟阿平也没说话,一人坐床头一人坐床尾,偶尔小元儿来搭话就应声,后来摸摸他额头好似热度真的退了。等到天快亮时这小子终于累了,爬到我怀中靠着靠着就眯上了眼。 这时阿平开口:“你也睡吧,我再待一会就走了。” 我没作声,抱了元儿到床里侧背身而躺,闭上了眼却不可能睡得着,直到屋内有了白光身后才起了动静,却是伸手来轻抚我的发,那一瞬我微颤了下,可能是这个举动也可能他本就知道我没睡,于是听见他说:“兰,我不可能让你走得太远,因为我怕走得远了就拉不回来,所以必须要把牵系在咱两身上的线拽紧了。”说完这番话就觉气息逼近,在我反应过来时他的唇已经印在了我的鬓上,极轻的语声抵进耳膜:“在前进的路上我不能没有你。” 后来阿平走了,我是听着他的脚步声一步一步而去的,直到再听不见一点动静。 他说我们两人之间牵系着线,脑中不自觉地就想到了风筝,我是那只风筝,而他是放风筝的人。诚如他所言,线一直都拽在他手上,只是而今这个线放得长了,长到可能一个微风就把风筝挂到了树上拉不回来,也可能就在下一瞬,线断了。 他已经意识到了,已经意识到这个危机了,所以毫不犹豫地要搅乱原来的布局重新洗牌。 我不知道他留下这一番话会有什么后续举动,只是有预感这事没完。果然,过了几天后他又来了,不过不是晚上,而是白天与朱元璋一同来的。 以朱元璋目前的身体已经不能再喝酒了,只能为他奉茶。可喝过一盏茶后阿平居然走了,留了朱元璋独自在兰苑,我一时摸不清这套路。不过与这位老皇帝倒不会太过尴尬,哪怕人前再威严,来了兰苑后他就是一个普通的老人。 将躺椅搬到了院子里让朱元璋躺着,然后又拿来了毛毯为他盖了腿。指了旁边的座位让我坐下,又驱散了旁人就剩我俩后朱元璋才缓缓开口:“阿兰,平儿的苦衷相信你应该明白吧。”我笑了笑,不答反问:“皇祖父,您今儿是来当说客的吗?” 朱元璋转眸看过来,目光定了一瞬后也微笑起来,“恐怕大明朝上下除了秀英,就只有你敢这样对朕说话了。当初朕独断独行时,也是秀英毫不客气地怼朕,让朕能够再深思熟虑。不过今天朕不是来当说客的,只是瞧着那没出息的小子憋闷。” 但笑不语,其实爱孙心切的表现很昭然,即使不是当说客也定是要为阿平说话,我也就不去揭破了。隔了一会朱元璋突然轻语了一句:“朕不行了。” 将我震愕在当下,下意识地回:“不可能。” 却听朱元璋用极淡的语气说:“朕老了,能够撑住这天的时间有限了,平儿还太稚嫩,没法震得住朝野上的那群老狐狸,朕若在还不会有什么事,朕若不在了怕是……” 他没说下去,却道明了形势的严峻。不过这些之前阿平就分析给我听过了,所以并不陌生,也正是因着这些理由而变成如今的局面。 我想了一下开口:“老虎再护犊子,终究还是要让虎崽子自个出去猎食的,保护的太过就让虎崽子失去了老虎捕猎的本能,要相信虎父无犬子。” 这个比喻或许不是很恰当,他和阿平是祖孙,但道理却是同一个。而且,我这时心中其实在犹豫,要不要向他提醒另一头老虎?因为我觉得其实朱棣更适合这个比喻,他才是真正的虎父无犬子!若说阿平是朱元璋的亲身授受,那么朱棣则是最像朱元璋的人,文韬武略、权谋术数可以说是精通。 我如果跟朱元璋说要防备朱棣,造成的后果会是什么? 241.元儿的称呼 如果跟朱元璋说要防备朱棣,造成的后果会是什么? 这个结打从得知阿平是朱允炆起就缠绕了我,一直迟疑不定且优柔寡断,总想两全,可我怕再犹疑下去随着朱元璋一死,便是真正朝着历史的脚印一步一步迈近。 因为朱元璋是唯一能够克制朱棣之人,没了他世间再没人能压制。 我在这边沉思,朱元璋听完我说的也若有所思,过了半响才道:“你说得对,朕该对平儿放手了,在朕还能把持得住朝政时,哪怕有错还能有机会挽回;否则若等朕去了,错了就难挽回了,朕得好好想想。” 迟疑再三,我还是问出了那个问题:“能问您为何执意让阿平继承皇位吗?您有那么多骁勇善战又足智多谋的儿子,不说一定比阿平优秀,但在军事上定然要比阿平有经验。” 我没有明指朱棣,想探探朱元璋的口风与心意究竟为何。 朱元璋听我所言后微微眯起了眼,看我的目光里多了沉鹜,令我心头忐忑不安之极,他应该瞧不出我的动机吧。在他敛转目光后才暗暗舒了口气,这位老皇帝面沉时的气场一如当初初见他时让我寒颤。 只听他说:“难怪平儿对你情有独钟,怕是也只有你会提出这样的疑问。朕开国建朝,第一道令就是定下传位嫡长的规矩,平儿的父亲是我的嫡长子,理该传位于他父亲的,但他父亲早年丧世,这位就延传到了平儿这。此规矩是朕定下的,若连朕都不能遵守何以让今后世代子孙延续?想那前朝就是不定立此规矩,以致于为争皇位兄弟阋墙、手足相残,在朕的大明朝绝不容有此等事发生。” 心里头划过悲哀,这位老人以为立下这样的规矩就能杜绝皇位之争,可是他不知道将来的这个皇朝,不止上演兄弟相残,还上演叔侄相残。 咬咬牙豁出去了:“可是您有没想过若阿平的能力当真不足以胜任帝王的位置,他的那些叔叔们能够服他吗?” 却听他回道:“所以朕才为平儿安排黄子澄、齐泰和方孝孺等人辅佐其左右,也暗令了宁国公主的驸马它日辅佐新君。另外,此次出征你当朕何以坚持要让平儿代朕御驾亲征?除了让他有军功震慑四方外,还可获得老四的支持。朕的这一干儿子中,属老四最与朕像了,平儿有老四扶持拥护,其余藩王都不敢有二心的。” 在这番可以说是交心之谈后,我打消了提出朱棣的念头。因为我已预见到即使提出来,朱元璋也不可能听进耳朵里去,他已经先入为主地判断朱棣这个儿子是站在他这边的,在他死后不但不会有二心,更会是保皇派,老老实实地扶持他传位下去的阿平。 而且我若直言提出,这个疑心病极重的人怕会除了我!会认为我在挑拨离间,也会认为我是阻碍阿平帝王路的一颗绊脚石。 一个帝王为天下操碎了心,为后代费尽了心思,却从不曾真正了解过自己的儿子,也从不曾真正了解过他一心牵挂的孙子。这才是真正的悲哀吧。 没有再开口,午后的阳光打在身上暖融融的,可却暖不进心里。我总想,心口破了一个洞,那洞里注入了水,随着洞越来越大就越来越冷,逐渐变成了一个冰湖。 朱元璋怕是也说累了,闭了目没一会就呼吸略沉的打气呼噜来睡着了。云姑闻声出来,我朝她打了个手势让她再抱一床薄被来,给他轻盖在身上便坐在旁边守着,后来困意袭来将头歪靠在椅背上竟也睡过去了。 是笑语声传进耳朵里我才悠悠醒转的,睁开眼是一片蓝天,呆滞了片刻才缓过神来自个是睡在兰苑。坐直起身,看见颀长的身影沐浴在阳光下,一袭白衫衬得轮廓尤为俊挺。在他身前,小元儿踉跄着小跑,正与长宁在追逐了玩。 偏转过头,发现自个不知何时移位到躺椅上了,而本该睡在躺椅上的朱元璋已经不在了,就连之前给他盖的薄被也盖在了我身上,腿上则盖了毯子。 我刚一坐起那边就回转过头来,眸光掠至身上定了定便举步走来,到得近处俯视向我:“醒了?”我拉下被子点了下头询问:“你皇祖父呢?回宫去了吗?” “嗯,在不久之前先醒了,嘱咐了小七他们别吵醒你。” 想问是谁把我移到躺椅里的,但也就念头转过就算了,除了他还能有谁?总不至于说是朱元璋下令让燕七和云姑来搬动我吧,若连那样折腾我都没醒,这也睡得实在太沉了。 临近天黑,燕七与云姑从灶房端了菜出来,一看那份量就比以往要足。果然进屋落座时某人也老实不客气地坐了下来,除了我其余的人都很高兴,燕七还不停地夹菜给他。 一顿饭下来,就我始终一言不发。 云姑收拾了碗筷要来带元儿去洗澡,但元儿竟然闹着要阿平也去,那云姑就尴尬了,回眸过来求救地望着我。我见状淡了声吩咐:“就把元儿给殿下吧,长宁,你去帮一下忙好吗?” 被我点到名的长宁懵懂地点了点头,而小元儿一听长宁也去顿时眉开眼笑要去揪长宁的手。清平的视线朝我瞥了一眼,没有说什么便抱了元儿往浴房而走。 等见人影消失在门后我就转过了身,并对旁边的云姑道:“我先回屋睡了,等元儿洗完澡出来了你帮忙去东屋铺下床吧,今晚他们睡那屋。”交代完也没去看她什么表情,就径自走进了屋将门给臼上了。 可之前睡了一下午,晚上要立即再睡着哪可能,闭着眼一点困意都没,反倒是不自禁地竖起了耳朵听外边动静。不到夜深人静,也能听得见浴房门开后小元儿喜乐的语声,那声音由远而近朝正屋而来,被云姑拦住了将我的话转达。 听不见那人说话声,却听见语声又渐远了,应是真的往东屋去了。 心头滋味说不出来是什么,本该如愿了的喜悦但却又好像空空的,何来半分喜悦可言? 尤其是外头一点动静都没了就觉得这静寂的有些难熬,辗转反侧久久无法入眠,反倒是外头的脚步声再起又引走了我的注意。觉得自己很无聊,竟然在分析判断脚步声是谁的,不轻不重应该不可能是燕七的,他是学武的步履会很轻,而云姑则脚步重。 分析着发现脚步已经来到门前,顿了一瞬就听见门外传来小元儿的唤声:“兰,兰,兰——”他一边喊着还一边敲着门,如果换了别人我还可以假装睡着了,可听见是这小子哪可能不理会,只得扬声而问:“怎么了元儿?” “怕怕,怕怕。” 怕?怕什么啊?他父亲?应该不会啊,不是洗澡时还闹着要一起去的吗? 迟疑间听见了某人的声音:“兰,开门,元儿在陌生的地方不肯睡,说害怕。” 最终我还是无奈地开了门,元儿一头撞进我腿弯里抱着就仰头喊:“黑黑,怕怕。”简单的表述大致让我了解什么情况了,知道定是眼前这人耍了小心机,利用元儿回来敲门。 我将元儿抱起了后将门半推,格开他在外:“那就让元儿睡这边吧,你也早些睡。”话落便要去关门,但被他用手挡住,眉眼微挑地看着我道:“不带这样过河拆桥的。” 垂了眸平静而回:“河上没建桥,何来过河拆桥?” 我与他之间隔着的河,暂时还没有搭建能够渡河的桥。可他却道:“好吧,那我将河直接填了。”手上一使力道,就挤身而进还顺手给关上了。 赶是赶不走了,我转身将元儿抱到床边放下,轻刮了下他鼻子后才走向门处,“既然这样那就你们睡这屋吧。”我无所谓让出地方,假如他坚持留下的话。 可当我手一碰到门时就被从后给摁住,身体也被圈在那熟悉的气息中,我没回头,等着他开口说话。但静默里只有小元儿在一边拍床板一边喊话:“阿爹,兰,来,来。” 他后面那个音不太清楚,也不知是喊的“兰”还是“来”,只是他对阿平的称呼却令我讶异。据我所知他们这个皇族大圈子里都不会用如此民用的称呼,包括阿平也是以“父亲”称唤已故的朱标。像是知道我在想什么般,听见他在说:“是我教他唤阿爹的。” 我转开头,“以后总是要换的。” 等他登上帝位,哪还可能让元儿如此称唤,即便他想,礼官也会来说道。 有时候看着皇帝权利很大,实际上却受了很多的约束,那不是一个想干嘛就干嘛的职位。那如果当真某位皇帝一意孤行,必失民心,也不可能长久。 242.不谅 阿平无疑是明白我意思的,却道:“以后也无需换。子对父以爹相称,没有什么可说的。” 我耸耸肩,不予发表意见。 小元儿见我俩一直站在门边说话却不过去就不由急了,笨拙地要从床上翻下来,我本侧站着而阿平是背站着的,余光瞥及时吓了一大跳,立即一个箭步冲回床边,刚好接住已经翻到床外的小身子。忍不住低斥:“这么高你也敢爬下来?摔下来肯定能让你疼哭。” 小不点都还没床沿高,胆子倒是不小。而被我骂的本尊却一点都没害怕意识,还朝着我咧嘴傻笑,小手抓了我的掌往床内侧指,嘴里呢喃:“睡,睡。” 真不知道身后那人给这小子灌了什么迷汤,居然这么帮着他。这时候我若抽开手要走,肯定能弄哭他,咬咬牙,踢了鞋子抱起元儿在最里侧躺下,依旧将儿子放中间。 我可以对一个耍赖的男人心狠,但没法抵制带着儿子一同耍赖的这种行为,唯有妥协。 不想去看诡计得逞后那嘴角微弯的得意弧度,半转过身面朝里阖了眼。但只过片刻,我就发觉自己这个妥协是在自虐,哪里可能睡得着啊? 别说小元儿好奇地不停翻身,就是床外侧那强烈的气场都影响了人不能入睡。气氛很诡异,若不是有小元儿还发出点动静来,会觉得很难熬。可小元儿有玩累了的时候,他在没人搭理的情况下精神状态就渐渐不好了,直到头往我肩膀上一靠就睡过去了。 孩子睡觉与大人不同,我们大人入睡时的头一段时间其实还会有些意识,但是孩子阖上眼睡过去了就是真的睡过去了。就是说他前一刻可能还在玩,下一刻闭上眼睡着了那便遁入了深度睡眠,身边再大动静都不会被吵醒。 所以当小元儿突然被移走时我都还没反应过来,等缓过神来时阿平已经换到了身边。 我怒瞪着他,有这么厚颜无耻的人吗? 他的答案是——有。根本就不顾我脸色好看不好看,直接侧转过身将我环进臂弯里,而且更可恶的是还在耳边低声警告:“可别再像上次那样惊到元儿生病了。” 于是他得逞了,我任由他抱紧在怀中。 打从这之后就跟开了先例似的,每次都是朱元璋先来兰苑,然后到傍晚时分他也过来,然后就留宿了。我不知道外边是怎么传的,如果他最初的计划是让我置身事外,让刚入宫嫁给他的那两个有背景的侧妃认为我已失宠,而将矛头指向他明面上宠爱的侍妾阿蓝,那可以肯定现在与他初衷是相违背的。 后来有一次实在忍不住还是问了,他给我的答案是:是他决断有误!真正的保护不是让我置身事外,因为我显然已经不可能置身事外。我是他明媒正娶的妻,生下了他的儿子,元儿从出生的那天起就奠定了他世子的身份,不说以后会怎样,光这两点就不可能让我置身事外了。这个道理其实之前阿平也想到了,但他要规避一个危险性,就是在他足够强大之前我会因嫉妒而遭陷害,而他却又无法保全。 如今这么短时间他自也不可能立即就将大权揽于手,所以他借助了朱元璋的威慑力,让朝内朝外都认准一件事:即使我在阿平那失宠了,但是朱元璋对我这个生了嫡曾孙的孙媳是满意的,也就奠定了我的地位。 这些都是后来阿平分析给我听的,他认为眼下的局势要比之前更好,之前太过被动,现在则化被动为主动,将来他若登上了帝位封我为后时才无人敢非议,更别说反对了。 我没有喜悦,也没有大怒,些许是在经历了大风大浪以及大起大落后心境被磨平了。朱元璋来我便亦友亦师地待之,他与阿平之间有祖孙情,与我自是没有,不过从相处中可以看得出来他还是很喜欢过来兰苑与我说说话的。政事上他已经渐渐放权了,于是阿平变得越加忙碌,常常都是夜深后回来兰苑,天未亮又走了。 至于不回来的那些个夜晚,我不会再失眠,也不会去想他夜里宿在了哪里。 不过有件事我却一直盯紧了他在追问,就是关于小同。派出去找小同的人一批又一批,回来都是汇报查不到,完全是杳无音讯。一天找不到人,我就一天心头不安,那个孩子到底去了哪里?我绝对不信他也随了阿爹阿娘而去。 直到年前的某一天,阿平突然午后回来了,当时他走进来的神色瞧不出来有什么特别,可回来的这个时间点却让我感到讶异。他让长宁带了元儿去旁边玩,在我身边坐下。 这段时间两人的相处模式比较安静,我的话不多,他也不会刻意来搭讪,所以气氛静默也习惯了。只是他在身边坐了一会突然道:“你弟弟找到了。” 我先是一怔,转而缓缓看向他,秉持着呼吸平稳而询:“他在哪?”等待答案的那一瞬间我的表面或许依旧镇定,可是心跳却在以某种频率不断加快,更有一种被压抑住的忧恐,怕从他嘴里说出来的是我无法承受之重。 阿平转眸迎视于我,“他的转变很大,我得先给你一个心理准备。” 闻言我心落了地,但还是想要确定:“他还活着对吗?”见他点头,然后道:“活着。” 这下是终于大松了一口气了,只要还活着就行,只有活着才有可能,人没了那就什么都没有了。我无从忏悔,也无从补偿,只剩无尽的愧疚于心中。 我立即要求去找,阿平让人备了马车陪我一同出了宫。首先我就质疑了,他能够放下政事不做离宫?他只说没事便不再多解释,等到马车停下时恍悟过来,小同就在京城的郊外。 走下马车仰头而看,那是一条上山的小路,古旧的石阶上因为昨夜下过雨还是潮湿的。我略有迟疑地回眸看向身后的阿平,“在山上?” “嗯。”他轻应了声就握了我的手向前。 随着他一个台阶一个台阶地往上爬,身后护卫紧随在后,山中静寂,就只有我们走路的脚步声。等走到半山腰时便隐约可见山顶的古刹了,并且闻到了香火味。 心中惊疑不定,难道山顶是座古庙?可是小同怎么会在古庙中?难道是流浪到京城来寻我不成,又没了盘缠,借宿在古庙里吗?脑中翻转过无数个念头,等爬到山顶不至于气喘吁吁,却也觉腿脚酸软。望着香烟袅袅的古刹,我突然却步了,甚至想问一问身边的阿平在来之前他说小同的改变很大究竟是何意。 不得不说阿平是了解我的,在旁轻语了句:“既然已经上来了就别迟疑了,进去吧。” 我咬了咬牙点头,都到了这里了,再坏的可能都得进去。 随着阿平而走,他在前我在后,手被他一直都牵着,只有两名护卫跟随在后,其余人都留在了寺庙外。有一直在四下搜掠,可发现这个寺庙空空落落的,除了几个僧人在走动外,竟只有我们这几个外来人。或许是地头太过偏凉了吧,我在心中默默地想,借此来缓和紧绷的情绪,否则我怕自己会控制不住地颤栗。 以为禅房至少要到寺庙的后方,却没想阿平就带我穿过一座殿堂后便顿住了脚步,我犹疑地去看他,却发现他的目光落定在前方。顺着视线随看过去,只见那处有一身穿灰布僧衣的和尚正背对着我们在扫地,身形十分的消瘦,那僧衣穿在身上都显得空落落的。 忽而心头一顿,眼睛越睁越大,不敢置信脑中那个可能,以至于苍茫去回看阿平。却见他看过来的眸光中多了心疼,他在心疼我,所以…… 我松开他的掌,朝着那灰布身影一步一步走近,隔着不远的距离时嗓子里憋出两字:“小同?”只见那身影扫地的动作停了下来,缓缓转过身,霎时,刺痛了我的双目。 从眉到眼,到鼻子,到嘴巴,都是记忆中的小同,可是不止消瘦的让我不敢相认,还……剃度成了少年和尚。曾经看我最温暖的眼睛此时却陌生而冷然地看着我,并且很快就垂了眸语气平静地道:“施主,你认错人了,小僧法号不谅。” 不谅!心头一震,是不原谅的意思吗? 243.我已经习惯了 腿脚一软了向后踉跄,阿平离得远没来得及,我摔坐在了地上。阿平立即箭步而来要扶我,口中也紧张询问:“摔疼没?”我没回应,抬起头看向前方那僧衣少年,他连神色都没变,只目光清冷地站在原处看着我。而从这个角度看过去才发现他的脸色是不健康的白,心头蓦然钝痛,泪盈于框,模糊了视线。 我再也控制不住情绪地泛滥,哭着说道:“小同,我知道你心里一定在怪阿姐,因为在你最无助的时候我却不在,让你独自承受失去双亲的痛,你飘零来京城找我又……” 话没说完就被小同截断:“谁找你了?我来京城就是来出家的,听说京城的水都比坝头村的河好,我就是要看看是不是京城的庙都要香。你们进来时看见了吗?也不过如此啊,人丁稀少,香火都快断绝了,庙里的和尚每天都只有馒头啃,还不如村头大黄的伙食呢。” 到底是姐弟,知道该怎么戳痛我,更知道如何让我悔不当初。 但最让我痛的不适那些话,而是他看我的眼神,里头是无边的嘲讽,以及恨意。他恨我,他将曾经历过的所有悲苦都归咎在了我身上,而我却无力反驳。 因为小同是自小就在家人的保护环境下成长的,就连门都几乎不迈,唯一的一次出远门就是来银杏村找我。他很孤独,他把生活的重心都放在了家人身上,而我对他而言是依靠,是同伴,也是相依为命的稻草,所以双亲先后离世对他造成最沉重的打击是,我不在。 可以肯定他离开坝头村是出来找我的,甚至多番打听到我来了京城,可这一路的颠簸周折怕是他一个从未有过社会阅历的人难以承受的,否则何至于……入了这古庙出家? “跟我回去。”从齿缝中迸出四字时才发觉自己一直紧绷着牙,骤然松开连牙根都酸了。 而小同却笑了,眉眼里尽是讽刺:“跟你回去?回哪?坝头村还是银杏村?哦不,他们说你去了京城,你在京城还有一个家呢。” 我竟无言反驳,最初是不知道阿平的真正身份,后来是身不由己被带离银杏村,但扪心自问,真正连一点时间都抽不出来回家一趟吗?显然不是,是我总认为可以将“回家”这个行程放一放,总认为有更重要的事去做,等到回过头来时才发现为时已晚。 以前曾听过一句话——子欲养而亲不待,当时在听时觉得与己无关,感触不深,到了今天才觉得这不仅是件痛苦的事,还是件悲哀的事,而我,等于是经历了两次。 严格来说前一次不能算,但是我与自己的亲生父母相隔了时空年轮;而后一次却是真正的子欲养而亲不待。可能这个道理小同还不是太懂,但双亲故去的悲恸是犹如一块巨石重重砸在了他头上的。 不行,我得坚持把他带走。 就着阿平的手起身,走上前拽住了小同的僧袍,可下一瞬我整个人都懵了,脑子一片空白,只剩口中喃喃:“你的手……” 少年露出惨然的笑,一字一字地对我说:“你还想带我回去吗?” 我不敢置信地瞪着他那空落的袖摆,不可能,他的左手怎么会没了?甚至努力去回想刚才进来时他背身扫地的场景,面色一寸寸泛白。 刚一张口就被小同截断而问:“是不是想问为什么我会断了一臂?我告诉你,是在来京城的路上盘缠用完了,我只能去采树上的野果充饥,结果被一条毒蛇给咬了。当时整条手臂都变黑了,如果想活命就只有舍掉它,而我想活,想活着来找你。” “许同,够了!”长久沉默的阿平终于忍不住开口,他的气势或许比以往要强很多,可小同就像是豁出去了一般笑道:“怎么?心疼了?我还没说怎么来这寺院呢,她是我阿姐,她想知道啊,我得一一跟她说清楚的。我到了京城后才发现原来不知道上哪去找你,甚至蠢到逢人去问有没有人见过许兰,你说当时的我是不是很蠢?蠢到后来饿晕在街头角落里了,是个老和尚把我背上了山来到了这里,老和尚问我愿不愿意留下来,要留下来就得剃度当和尚,我当时还有选择吗?” 在小同说话的同时我脑中就在反射那个场景,彷如有把锤子在一下一下敲击着我的心脏。发生的每一件事都是我以前想也不会往他身上想的,我发觉自己能说能做的的立场已经全没了,只能问:“小同,你要我怎么做?” “怎么做?”他忽然用力抽离被我拽在掌间的袖子,并且狠推了我一把,将我推得往后一趔趄,然后冲我狠狠地吼:“我要你滚,有多远滚多远!” 我定定看着他,口中轻吐:“不可能!” 知道了他在这,我不可能再放下不管的。可能人悲到极致,思绪反而清晰了,我今天无论如何都要将小同带走。已经从他的话音里听出来这里的和尚待他并不好,可是为了活,不得不留下来。听起来“为了活”这个理由,悲哀的让人心酸。 深吸一口气看着小同认真地说:“许同,不管你恨不恨我,今天我一定要带你走。” “带我走作什么?来让你心安理得吗?”他将扫帚往我脚边一扔,恨恨地说:“你休想!”可没料那扫帚柄直接砸在了我的膝盖处,疼是下意识的反应,当时目光还落在他的脸上,清楚看见他眼神一闪而过的担忧。 扫帚落在地上后我的膝盖就曲起来了,那一下是真的疼,几乎是瞬间就半条腿麻木了。 阿平也顿时怒了:“来人,把他给我绑了带走!” 随在我们身后的护卫立即听令上前,两人没费什么功夫就把小同给扣住了,小同挣扎的脸都涨红了,嘴里怒吼着我的名字:“许兰,你敢让他们动我!天上的阿爹阿娘在看着呢。” “住手!”我高喊,推开阿平颠簸着走过去,两名护卫看看身后的阿平还是松了手退开到一旁,盯着那双愤恨的眼一字一句说:“如果你坚持不走,那我留下。” 别说是他怔住了,就连阿平也惊着了在问:“你说什么?” “我说我要留下。” 小同:“可你是女的。” “规定寺庙里不能有女香客吗?”回转头凝向阿平,“我要留下来,你先回去吧,元儿这几天就拜托给你了。” 阿平的眉宇紧蹙了起来,显然不同意我的作法,“你如果要带他离开让他们做就是了,何必要一同留下来?”我摇摇头,他不知道在听过小同的那许多经历以及看过他如今的状态后,我不可能再去勉强他做任何事。 既然他不愿意走,那便我留下来吧。 最终阿平下山了,在离开前他找了寺庙的主持,不知用了什么方法让我留下来了,而且被安排了一间禅房入住。但同时也将两名护卫留下来了,走前只说明日他会来接我。 对于他的离开我并没太过忧伤,能够理解他如今政事繁多,今天能够陪我一同出来已属不易,只是会觉得有些落寞罢了。这时候如果他能陪在身边的话,可以多给我一些坚持的动力,也可以多一些信心能够说服小同。 当然,最让我忧伤的还是小同,在我目睹了寺庙的膳食,在我感受了山上的寒夜之后。 若说安排给我的禅房冷飕飕的让人难眠,那他睡的地方几乎就是露天了。他是睡在最角落的禅房里的,屋子不止透风,窗纸都是破的,我站在窗边透过月光看里面,看见他将自己缩成了团裹在薄薄的被子里,依然颤抖。 那一刻我是心碎的,这是我曾经呵护备至的孩子啊,如今却被人这样薄待。 我撞开了主持的门,回来时抱了一床厚棉被,为小同盖上时听见他嗡着声说:“何必再对我假惺惺,我已经是个废人了。” 手颤了一下,其实知道他没有睡,抖成这样怎可能睡得着。山上寒风时有,从缝隙里吹进来时那股凉意就往骨子里钻。我轻声道:“从主持那要来了一床被子,你不想盖就丢在一旁。”起身回走,却听他疑问出声:“他怎可能会给你棉被?” 顿了步,据实而答:“我将他的门撞开了威胁他若不把棉被给我,便闹得他整座寺庙都不得安生。”等了片刻也不见他再开口便朝门处而走,在我走出门槛回身去关门时听见语声幽幽而传来:“我已经习惯了。” 心头钝痛,门阖上时我几乎泪目,是要多认命才会用“习惯”两字来形容这个环境? 244.下山 回到禅房躺下,眼睛干涩地疼,想要对天发誓一定要扭转眼下的局面,可是我可以将他带走,他断了的手臂和心头的伤要如何去抚平? 彻夜未眠,天蒙亮时翻身而起,不知是否起猛了感觉有些晕眩,门一开就一股寒风扑面而来,使我激灵灵地打了个冷颤。我走去小同房间的窗口想看看他有没醒,却见屋内空无一人,不由大惊,人去哪了?我立即推门而入,破旧的木板床上棉被一半在上一半拖到了地下,走上前一摸已经没有半点温度,显然人已经走了一会。 仓惶而出,各种不好念头在脑中盘转,最怕小同乘着夜间我没防备时偷偷地跑了,那我要再找到他就难了,因为他一定会避开我躲起来。 正焦虑不安时,阿平留下的那两名护卫中的一人快走入视线,竟告诉我小同五更不到就起来去扫地了,另外那人在旁边监看着。应该是阿平临走时对他们吩咐了的,我大松了口气,还是他想得周到。 简单梳洗之后便走去找小同,是在寺庙的后院里找到他的,空落的院子满地都是枯叶,扫完了立即又有风刮下来的叶子飘落地。 看见我来小同只轻飘了一眼,就继续扫着落叶。在旁看了一会,显然独臂很不方便,换一个事就得换一种工具,而他却不厌其烦地重复着那些简单行为。 我打消了上前去帮忙的念头,首先他不会领情,其次现实已然如此,我哪怕再悔不当初也没法回到变故发生之前。该想的也不是如何劝服他跟我离开,以我对他性子的了解这是迟早的事,这一点我还是有把握的,否则也不会徒劳地留下来,他只是暂时过不去心里的结对我有怨念,而所有的悲苦又无处安放。 等他想通后便会软下来了,也就能听得进我的话。 我真正该想的是他今后的出路,应该如何来安排他将来的人生。有一点我发觉到了,小同的身体似乎变好了,夜里那么冷而清晨又如此寒凉,他穿得这般单薄除了脸色有些不太健康的苍白外倒不见病弱。 反而是我被寒风吹了一阵鼻子就塞住了,身体也簌簌发抖起来。一件黑色毛麾从背后披上来,回头而望见是阿平,他何时来的我竟没察觉。 “用过膳没?”他敛过我脸色后就蹙眉而问。 我摇了摇头,却觉头晃了后在晕眩,听见阿平在耳旁又道:“随我去用膳,小元儿也来了。”我怔住,“你怎么把元儿也带来了?这山上如此冷,他不得冻着啊。” “我回去他就一直闹着要找你了,哭了一晚上等我承应了才睡着,大清早就醒来等在那,你说我能不带他来吗?”阿平在将事情经过讲述后顿了顿,又道:“更何况他从未出过门,带他出来了也可开阔一下眼界。” “……”一岁的稚童?开阔眼界?这也太早了吧。 正念转间听见燕七的嗓音由远及近而来,一扭头就见小元儿歪歪扭扭地跑过来,看见我时眼睛一亮,张口就喊:“兰,找,找!”意思是终于找到我了。 正要走上前去,却在转眸间发现小同已经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正站在原处朝这边看过来,一脸惊愕的表情,显然想不通怎么会有个小娃儿跑来。迟疑的瞬间元儿就一头撞上了我的腿,还很不巧地撞在我昨儿被小同用扫帚砸痛的膝盖上。夜里我察看过,膝盖上一片乌青,我走路都是强忍着痛的,这会儿被小元儿毛毛躁躁地撞了一下,疼得我脸色都白了。 阿平面色一沉,走过来就从后边将元儿给捞起了揽在怀中,元儿伸长了手臂向我面露很委屈的模样。没有急着去“救”那坏小子,我的余光一直在观察小同的反应,乘着此时教导元儿:“小元儿,他是你的舅舅,唤他舅舅。” “舅舅”这个称呼对小元儿而言是个新新名词,听我如此说后眼睛睁得大大的盯着小同看。而小同却在听我说完后面露震惊,并一脸不信地问我:“他是谁?” 目视着他的眼睛反问回去:“能够喊你舅舅的人还有谁?” “你是说……你生过孩子了?” “没错,”我点头承应,“他是你的外甥,叫元儿,周岁刚过两月。” 小同怔忡地看向元儿,神色依旧有点不相信,反而是元儿听了我的话后显得既兴奋又好奇,扑腾着想要从阿平怀中滑下来。终于他父亲手一松让他给得逞了,滑到地上就撒丫子而跑,摇摇晃晃地跑到小同跟前时仰起头笑眯眯地喊了两字:“舅、舅。” 小同浑身一震,似乎我的陈述并没有小元儿这一声“舅舅”的冲击来得大。 他完全手足无措的样子,还往后退了一步。而小元儿并没感受到对方的退却,还以为小同在跟他玩,呵呵笑出了声后便又踉跄着走过去,嘴里还一直发着“舅”的单音。 元儿在离了只有一尺处是直接扑上去的,一把就抱住了小同的膝盖,同时也把小同给吓了一跳,本来握着扫帚的手一松。我心头一惊,那扫帚朝着小元儿的头顶劈落而下! 脚下本能地跑过去,可离开的距离有些远,这及时的反应怎可能来得及。就在扫帚柄要砸到元儿头时,小同突然伸手而挡,将之格开在外落到了地上,发出啪的一声响。 我还心头一顿,元儿却好似没听见一般,因为他发现了小同没有胳膊的左袖摆,正在那拉扯着摇晃。看到小同脸色一变,下一瞬就弯腰把元儿给推开了,而元儿虽然会走路了但脚下还不稳,被这么一推直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他倒是没有被吓着,还扭转了头左右看了看,估计是过了一会感觉屁股疼了,又不见有人去扶他,哼哼唧唧地终于哭了起来。 阿平刚要走上前去却被我给拉住了,我想看看小同的反应,或许元儿会是能够劝服他的关键。阿平眸光一回瞥就顿住了脚步,反握了我的手便安然站在一旁,我想抽回也不能。 小同在看到自己把元儿推到地上后本就愣住了,再见元儿放声大哭更是无措,伸了手想要去扶可却见自己只有单臂,又缩了回去。几番为难懊恼地来瞪我,“为什么不把他抱走?” 我面无表情地回:“人是被你弄哭的,自然由你负责。” 小同气得掉头想走,可僧袍的袍摆被小元儿的小手给拽住了,就在刚才他抬眸来瞪我时。我并不担心,小同的反应已经告诉我他不可能再一次推开元儿。果不其然,他转眸俯看着地上那个小不点,最后慢慢蹲下来了,抓了元儿拽住僧衣的小手,他问:“你叫什么?” 刚才我有提过,可能他没注意听,也可能他想听元儿亲口答,而元儿却只咧了嘴傻乐,还往他怀中钻,竟是想要爬上小同这个舅舅的身。 对于这个状态我也感好奇,小元儿从未见过小同,怎会一见面就不陌生地要抱?还记得之前回来第一次见这小子时他还无视我来着,是我花了心力与时间跟他玩才拉近的距离。 要不是小同,我铁定会泛酸。 不过这刻却担心元儿这个举动会否让小同为难,他只有一只右手。但等过片刻我发现自己担心的多余了,因为我和元儿处的时间长了知道他是要干啥,可小同却懵懵懂懂的不明白,被元儿爬啊爬的还给掀翻在地了,于是就出现了一副滑稽的画面。 小同翻倒在地,元儿以为在跟他玩游戏,毫不犹豫就往身上爬,最后就坐在了小同的胸口去抓他头上盘发的簪子。看到这里我必须出面了,要不小同要反过来被元儿这个小魔王给欺负了,上前一把将小魔王给抱起来,问地上的小同:“有没有事?” 他从地上翻身而起,摇了摇头,什么话也没说就慌急而走,连地上的扫帚都忘记拿了。 小元儿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刚找到的游戏对象走了,伸长了手困惑地指着阿平走的方向,嘴里“啊啊啊”的喊,意思要我去追。 阿平朝燕七看了一眼,燕七立即领会地上前将元儿抱开,孩子的心性本就不定,几句话一说就被吸引走了注意,高高兴兴地跟着燕七离开了。目送着他们背影消失在廊后,后院就只剩了我和阿平两人,他单刀直入而问:“你想借由元儿来让你弟回心转意?” 我摇了摇头,“小同已经态度软化了,元儿只是加快这个进程。明天你可以不用来了,因为傍晚就可以一起下山了。” 我不是在说大话,在夕阳西下时分一行人离开了山庙,而一僧衣少年走在队伍的中间。如果仔细观察可以看见,少年的头上并没有戒疤。 这在昨儿夜里闯入主持房间抢走一床棉被去为小同盖时就发现了,并不是把头发剃光了穿上僧衣就能被称为和尚的,戒疤是代表了一个人是否真正入佛门的标志,它意味着断掉人间诸般执念。而小同并没有烫,可见他对人世仍有执念,哪怕起了法名叫不谅。 当晚彻夜不眠时就想通了,不原谅就不原谅吧,本就不苛求他对我是否原谅,要带他离开这也不是补偿,他是我弟,姐弟俩谈不上补偿这一说,爹娘都没了,我就该照顾这个弟弟一辈子。是的,一辈子。 至于小同如何肯松口跟我一起下山的,那就是他和元儿之间的纠葛了,反正燕七也很贼,带了元儿满寺院地找小同,到得傍晚就顺利同行了。 245.痛哭 下山时我特意走在最后问阿平如何安排,他说看我的意思。如果想让小同进宫他就着手去办,如果不想那就可以住在原来燕七的那个宅院。我自然是想小同就近在身边可有照应,可那是皇宫内院,不得有男子的,难道让小同净身当太监?我说什么都不同意。 哪怕而今小同只剩了单臂,我也不愿他以那样一种身份而处。还有一层原因是隐在心底的,我是个已然知道自己将来命运的人,我的结局是在那场大火中湮灭,怎可能还让自己唯一的弟弟陷身到如此境地? 所以深思熟虑下来,我决定让小同入住在燕七的宅子里。下了山后看见有两辆马车和几匹马候在那,还有几名护卫在等,我轻瞥了一眼阿平,他想得倒是周到,而且也笃定了我今天一定会走。小同与元儿还有燕七共乘了一车,我和阿平是同一车,安静的空间里两人呼吸都很平稳,没有太大的起伏。 随着马车启动,天色也渐暗下来,静默一路在进城前我打破沉寂:“你接连两天都往外跑,不怕耽搁了政事吗?” “奏章我都在夜里看完并且做批注了,有皇祖父在,不碍事。” 意思他昨儿也是一夜不眠,为的就是今天能够再出来接我回去?他并不想在这上面多言,随即就又开口转移了话题,还是围绕小同:“你当真决定将他留在宫外了?” “嗯。”我轻应。 他说:“我得先提醒你,此举定然让他再度反弹。” 心中一沉,“我知道。” 事实也如此,当我们抵达燕七以前居住的宅院后,起初小同还会四下掠看,可等他将屋子都走过一遍后就凝住目光盯着我问:“为何此处没有你的生活痕迹?” 他很敏感,甚至可以说是观察入微,览过房屋便已经察觉到整个屋子没有我的气息存在。 只得如实坦白:“我不住这里。” “哈!”他讥讽而笑,脸上瞬间就染了怒意,并用惊怒的语气对我说:“许兰,你欺人太甚!”我眼睛泛酸,迎视着那双愤怒的眼说:“许同,我会欺任何人都不可能欺你。你在这里住下,我会经常来看你的,你若喜欢小元儿的话,我就把他也带来。” 但小同根本听不进耳去,他情绪激动地冲我怒道:“你把我从山上骗下来了随意找个地方将我一丢,以为这样就可以弥补你对阿爹阿娘的愧疚了?你休想!与其如此,我宁可在山上过挨饿受冻的日子,也好过被你再次丢弃。” 我浑身一震,下意识脱口而辨:“我从未丢弃你。” “没有吗?阿爹死的时候你在哪?阿娘死的时候你在哪?我爬山涉水去找你的时候你在哪?我胳膊断的时候你在哪?我差点死在街上的时候你在哪?这还不叫丢弃吗?”最后他是用力吼出来的,眼圈也发红了,眸中涌出了泪来。 这是他憋了太久的怨气,无处可泄,在这一刻终于爆发了。 场间最先作出反应的人是元儿,他本趴在燕七肩膀上睡着了,被小同这般一吼直接给吵醒了。即便是白日与之相处愉快,这时候被吵醒后脾气照样是要发的,直接就哭嚷出声。 我的情绪在上涌,之前是一直克制一直克制,而随着元儿的哭闹声越来越大也崩断了脑中的那根弦,一个箭步上前扣住小同的肩膀,“你以为我想这样吗?来,我来告诉你那时候我在哪?我被山贼抓进贼窝,为了活命穷尽心思,一方官兵来扫贼又被抓往北方,历经千辛万苦跋山涉水想回故土,先遇黑店,再逢战乱,多少次我走在死亡的边缘,眼睁睁地看着鲜活的生命在眼前消逝,而我的双手也曾染过别人的血。你觉得这样的我算是过得好吗?” 小同的眼中有不敢置信,口中也喃喃着“不可能”。我的手上加固了力道,“小同,你要相信但凡有一丝可能,我都不想爹娘离世,而将你丢了找不到。可知当我回去看你们时看着空无一人的屋子,听着邻居说那些事时是什么心情?痛不欲生四个字刻进我骨血里。”我将额头抵住他,闭上眼沉痛而道:“阿姐是对你愧疚,但并非是补偿,而是因为你是我弟弟。” 环扣住的身体开始颤抖,在我泪滑下时听见痛苦的嘶鸣从他的嘴里溢出,像困兽一般,终于,倒进我怀中痛哭失声,单手死死抱住我哭喊:“阿姐,阿姐——” 夜深时我抱着早已睡着的小元儿坐上马车离开深巷宅院,浑身都透着疲惫。阿平在身边将我揽进怀中时也没动作,实在是累得一点都不想动。 他捋了捋我落在脸上的发到耳后轻道:“既然你弟已经安抚好了就别再忧心了,如果不放心我就再想办法将他放进兰苑,这点权利我还是有的。” 我否决了这个提议:“不用了,小同的性格不比燕七,他涉世未深,不懂趋利避害这些浅显的道理。就让他待在那吧,倒是我想跟你要个权能够经常出宫。” 没听见他作声,从他怀中抬起眸去看他神色,“怎么?不行吗?” “没有,回头我给你我的令牌。” 他没说实话,刚那神色明显是很为难的样子,不过我没去说破,只要他承应了就行。我不能再在这件事上失信于小同了,而且诚如他所言,若把他带回来了就是安置在那屋里,那跟丢在山上有什么区别?我得好好为他规划,今后该走什么路。 回到宫中已经是深夜了,阿平将我送至兰苑便要离去,被我唤住:“总有处理不完的政事,你昨夜已经熬了一晚了,今夜就放一放吧。” 他的眸中闪过惊喜,显然没想到我会劝他休息,立即就走向了我拉住手,“行,听你的,咱回屋休息。”我低头盯了他的掌一瞬,到底没有抽出手,也没开口让他去东屋睡。 可是等进到内室时才骤然想起一个事,之前夜夜都是小元儿在一块儿睡,可刚才燕七提议夜里元儿睡他屋时我没反对,便被他抱走了。主要是因为小同的事心境比较不好,不想将坏的情绪带给小元儿,可这会儿便变成是我与阿平独处一室了。 “兰,你在想什么?”耳边气息轻吐,不知何时他离得这么近,甚至连手臂都环在我的腰上了。我顾左右而言它:“也不知道小元儿习惯不习惯睡小七那屋。” “他都睡着了,还有什么习惯不习惯的,一觉醒来也是天亮后的事了。” 我竟无言反驳。 等躺到床上后,没了元儿的间隔阿平理所当然地贴靠着我,气息吐在脖颈间。不该有暧昧感的,两人别说是夫妻就连儿子都一岁多了,所有夫妻间能做的亲密事都做了,可就是这刻不止感到氛围暧昧,还觉得神经紧绷。 等过一会他贴着我耳朵低语:“放松些,我不会做什么,就只是抱着你睡觉。” 原来即便是老夫老妻了,也会有脸红的时候,比如被对方洞察自己心思时。我立即闭了眼,敛去杂念想要快快入睡,可睡觉这东西有时候真不由己,越想尽快睡着就越睡不着,反倒是身边的呼吸逐渐均匀清浅起来。 我睁开眼,看近在咫尺的脸,昏黄的灯光打在他外侧半边的脸上有一层光晕,而他里侧半边的脸又沉入幽暗中,显得轮廓尤为鲜明立体。 不得不承认,他为我找到小同很为他加分,使我原本对他竖起的冰墙渐渐融化。另外深知他带了小元儿上山绝不是因为那什么孩子哭着找我的原因,而是他也有心让元儿来打破僵局,这个点甚至在见到元儿之前我都没想到,事实上没有逃出他的估算以内。 就这样吧,说是掩耳盗铃也好,闭目塞听也罢,在这方划下了界线的天空下且将他当成是阿平,界线之外的则是朱允炆。 阖上眼,随着他呼吸的节奏调整自己的频率,渐渐也入了梦。依稀有觉好似有双手在轻抚我的脸,但太困了,最后沉沉睡去。 几日后我收回之前对阿平的评价,怒意无处可发,他竟然给我玩失踪,终日不见他出现,就连让燕七去寻也是寻不到人。而他承诺要给我的令牌,至今连鬼影子都没见着。 皇宫大院的门进来不能说容易,但至少是进来了,可要出去却难于上青天。没有他陪着或者没有他的令牌,禁卫们根本不听我的,也坚决不同意我出宫。 焦虑万分,这么多天不去找小同,怕是他又要胡思乱想以为我不管他不要他了。这孩子就是遭受巨变后变得十分没有安全感,好不容易才让他发泄大哭与我冰释,若我当真一次都不去探望,必然又要与我反目,那我之前所做都白费。 246.抓周游戏 就在我咬牙决定无论如何都要截到那个言而无信的混蛋时,他却主动送上门来了,而且身边还领了一个人。光裸的头颅太过明显,我浑身僵硬地看着两人缓缓走近,听见一声怯怯地唤:“阿姐,原来你在……皇宫里啊。” “谁让你来的?”从我嗓子里憋出来的语声已沉。 小同眼神缩了缩,“是我求姐夫带我进来的,我不要一个人独自留在那个地方,虽然它比咱们以前的家大很多倍,环境也好很多,可是就我一个人孤伶伶地住在那会害怕。当初之所以不想下山来,正是因为寺庙的钟声会响,而山上的虫鸣会闹,那个院子到了晚上却是一点声息都没,就像……就像亡灵都环绕在侧。” 我没有再说出一个斥责的字,只道:“既然来了,那就留下吧,这里叫兰苑,我让燕七带你去东屋。”就只剩东屋还空着,小同来了便只好睡那边了。 等燕七领着小同进内,身影消失在门后,我缓缓转过眸对上那双自进门起就平静的眼,“告诉我为什么?”他说:“你弟求我带他进来,我想你总跑去看他也不方便,还是带进宫来可随时照应。” “不方便?”我那竭力克制的情绪有些控不住了,“是谁之前答应了说要将令牌给我,让我能够随时出宫的?现今你不但避开了,反而还背着我偷偷把人带进来?” 他轻蹙了蹙眉,“我后来仔细想过,留他一人在外边你也不放心,不如……” 啪!我的掌挥上了他的脸,将他未说完的话打断,也将他脸打偏到一旁。周旁传来几道抽气声,不知出自谁,但显然都惊异于我的举动,竟然出手打了他们的皇太孙殿下。 而我在他缓缓把脸扭转回来时扬手而指兰苑大门,怒声而喝:“朱允炆,你滚!” 看那双眼中的眸光逐渐变得沉鹜,眸色也变深,我控制不住那喷薄而出的情绪直接上前去推他,口无遮拦而喊:“你给我出去,这里不需要言而无信的小人。” 下一瞬他往后大退一步与我隔了距离,冷凌的目光盯了我一眼,转身而走,只留绝然背影逐渐消失在视线中。 拉倒吧,表面的平和有什么用?骨子里我和他都变了。 我也回身要走,却撞上站在屋角边小同惊愕的眼神,咬咬牙闷头往屋内而走,却在跨进门槛时听见他唤:“阿姐。”我顿了步,幽幽的语声从侧旁传来:“其实……姐夫应当是想我来这看大夫方便些,他说或许能让原先那位医术高明的老郎中给我按一条假胳膊。” 我吃惊地转过头,“你说什么?” “他来找我好两次了,后一次还带了老郎中过来瞧我的断臂,之前可能处理伤口不好,时常断口处会疼。那老郎中瞧过后说或能为我做一只假肢,我不求能再动,但如果可以让我这只袖管不再空着,我愿意尝试。” 小同在说这些话时眼神中有着渴求,他在意自己断了手臂,害怕别人的眼光,这可能也是他要避世呆在山上的原因。说到底,就是自卑,而这个认知让我感到十分难过。 如果说他进宫来是为了医治手臂,那我还有什么反对的话可说? 关键是这里头阿平的用心,在刚才被我曲解甚至怒斥…… 一晃眼临近除夕,燕七板着脸来问我明天除夕怎么过。他对那日看见我对阿平扇了一巴掌意见很大,这些天几乎就没与我搭过腔,反倒是与小同逐渐走近了。那人消失了已经有半个月,不刻意去打听的话一丁点关于他的讯息都不会传进兰苑来。倒是老太医几乎每日都来,但在医治时小同从不让我进去,许是怕伤口露给我看。 我私下里问过老太医情况,只说有些棘手,但具体情况却没告知。没有去深究,就当是保留了小同的自尊心吧。燕七来问明日除夕如何过,我能想到的便是多备一些菜,再张灯结彩一下,让这个春节看起来喜气点。 现在兰苑的人手比较多了,干起事来动作也快,我和云姑负责裁剪红纸,燕七与长宁负责贴,小同负责递送,而小元儿负责捣乱。 元儿瞧见红纸就兴奋了,我刚剪好就被他给顺走了,索性云姑帮他剪了几只蝴蝶将他哄到一旁玩去了,我们这才可以加快动作张贴好红纸。 翌日清晨,还没走出堂屋就听见院中有人声,给小元儿掖好被子后走出去,发现竟是朱元璋身边的老公公过来了,看见我出来他连忙对我行礼,然后传达了朱元璋的意思。 居然是让我今晚带了小元儿去皇上的寝宫一同守岁过除夕,我问还有谁也过去,老公公很圆滑地答说皇上只让他来请我与小元儿。话带到了,老公公便告辞离去了,只让我下午早些过去,皇上很是想念小元儿。 等人走后云姑走过来询问:“娘娘,要去打听下还请了谁吗?” 我刚要摇头,就被燕七给抢白了去:“打听什么?这是皇帝下的口谕,哪怕去了一百个人都不能不去。可以肯定的是,公子必然在。” 心头漏跳了一拍,轻蹙了下眉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怼了回去:“谁要你分析了?” 燕七耸耸肩,扭头边走边道:“有人口是心非,一天里头都不知道往门处看几回呢。”走至小同身前还问:“你说是不是?”小同也不看我,口中道:“我阿姐就是这种人。” 无奈跺脚转身回走,哪里有老往门外看?根本就是无中生有。 傍晚时分老公公就又来了,还带了轿撵过来接人。我让云姑也一同随了去,燕七和小同几个就留在了兰苑,在轿中又再教了小元儿一遍“太皇爷爷”四字,老实说对他而言发音是有困难的,但我时常会在空闲时就把称呼挨个教他。 成效很大,小元儿沿袭了他父亲聪慧的脑袋,如今啊兰苑里的人他基本都能认过来,就是对我的称呼不肯换成“阿娘”,一直只喊“兰”,到后来也懒得去纠正他了。 到了朱元璋处,老公公领着我们入内,一进殿门就见阿平坐在案台前正埋首看着手中的折子,专心到都没留意我们的到来。 “阿爹。”脆脆的童音打破了沉静,也使那人终于抬首看过来,与我目光相对间凝住了不再动。时隔半月,是这次回宫以来最长一次没有见面了,他的眉宇间不再有那日离去时的戾气与怒色,只眸光幽幽锁定着我不移开。 反而是我受不住被这样锁看着而转开了视线,怀中的小元儿扑腾着滑下了地,朝着他父亲就小跑过去。跑至案前趴了双手抬头,又唤:“阿爹。” 阿平这才低下眼帘,嘴角牵起浅浅的弧度道:“你先去找你的太皇爷爷,在里头等着呢。” 可小元儿却不肯,沿着桌案绕走一圈到他身前便往怀里钻,意图爬上他父亲的腿。最终还是让他得逞了,阿平将他抱起了坐在腿上,本想把桌案上的奏折给移开,可被小元儿抓住了。我看他似沉思了一下,随后便把桌案上的砚台、毛笔、奏折摆放成一排,任由小元儿去选。这时朱元璋闻声从内殿走出,我立即行过礼。 阿平倒是抱着小元儿没起身,只问:“皇祖父你怎么出来了?外边冷。” 由于这儿的寝殿大,为求节俭地暖就只建在内殿里,外殿确实要比较冷一些。而朱元璋只摆摆手说无碍,目光一落在桌案就低询:“抓周?” 刚才我也看到了便在脑中闪过此念,这好像是一种风俗,在婴孩周岁时拿出几样物件让其选,从他选择的东西来推断将来可能会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 阿平浅笑着回说:“也不是,就想瞧瞧他会喜欢什么。” 朱元璋摇了摇头,“既然是抓周,必然是要有文也有武。”转身便对老公公吩咐:“去把朕的弓与剑拿来。”老公公立即应声朝内殿而去,出来时手中拿了一把黑色大弯弓和一把银色长剑。 我从小元儿那程亮的眼睛就知道他的选择了,心中轻叹,这小子就是个全屏自个喜好、而且喜新厌旧的人,前一刻可能会喜欢毛笔,下一刻看到老公公手中拿出的长剑和弓立即就被吸引了注意,桌案上那些哪还入得了他心啊。 247.守财奴 待老公公将两样物件一放到桌上那小手就立即伸了过去,第一个拿的是那把银色长剑,但铁剑沉重,他的力气抓了抓没抓得起来;又改换抓黑弓,弓虽轻一些,重量却仍不是他可提起的,只被拖动了一下。 老公公见状了笑道:“皇上啊,您这两样兵器太沉了,小殿下可受不住这重量。” 朱元璋也看出来了,但却坚持:“再看看。” 阿平忽而将元儿往身前一揽了抬头道:“皇祖父,咱们要不要赌一把元儿会选文还是选武?选文会选什么,选武又会选什么?”元儿人小胳膊短,想要去够也够不到。 桌案上文武物件都有,而文占多数,武只有两样,从概率上看是选文的大。但是阿平提出还要选对物品,那便反过来是文物比较难了,毕竟若元儿选武怎么都有一半几率能赢。 朱元璋的兴趣被提了起来,煞有介事地走过去观察了下小元儿这时的状态,可以说这时候小元儿的眼睛里全是闪烁地兴奋的光,他未必理解大人们的意思,可眼前的这一桌东西对他而言都是新鲜又有趣的。最后朱元璋指了那把黑弓,“就这了,朕赌它。” 我暗暗赞叹,不愧是老谋深算眼光也厉,从元儿刚才的反应已经很能看出来他对弓和剑有足够浓的兴趣,而剑虽然是元儿第一个尝试去抓的,但他因太沉而立即就放弃了;反而那把弓,虽然也超出了他力气范围,但是胜在好抓,他能拖得动。 正自暗中分析着,突然阿平眸光一转,“你呢?赌吗?” 微微一愕,他在看着我明显是在问我,不是他跟他皇祖父打赌吗?怎么将我也拉上?下意识地想要摇头拒绝,却被朱元璋给堵住了到喉边的话:“阿兰,你也快选一个吧,看看谁押得准。”我微默了下,只得走上前随意指了一样。 “砚台?你确定?”阿平问。 我点头时听见朱元璋追问:“那平儿你选哪一样?”于是我的意见便可放一边不用说了,倒是阿平并没急着回答,而是目光在桌案上逐一览过,再低头看了眼元儿,轻道了一个字:“笔。”这个答案不止是我觉得意外,就连朱元璋也好奇了:“你怎会选笔?” “乱猜的。”阿平如是回答,然后又道:“现在要找个人当裁判,就公公你吧,我们三人每人选了一样,谁押对了谁就赢,赢了的人可以要求另外两人做一件事。” 闻言我微蹙了下眉,听起来合理,可我怎么有被下套了的感觉。但是看了眼小元儿,结果还是未知数,他的喜好就连我这个当娘的也吃不准,不见得看着喜欢的就一定会给拿起来。 于是老公公上前来从阿平怀中抱起了元儿,特意离开桌案几步远才放下在地。小元儿一得了自由便撒开腿往桌案边走,他第一个伸手的仍然是那把铁剑,不过这回不是要把它提起来,而是去摸镶在剑柄上的红宝石。见状我不由笑了,孩子对颜色鲜艳的物什最敏感,红色尤其会刺激他的感官,所以第一意识肯定是摸那,但却不见得真正喜欢。 果不其然,在新鲜感过了后小元儿就把手从剑上面挪开了,我观察到朱元璋虽然面不改色在微笑地看着,可眼神却紧盯着小元儿的手,虽是一个游戏,但似乎这位老皇帝很在意。 黑弓就在铁剑的旁边,小元儿只要一移手就可以拿到,但是他却唯独跳过了黑弓摸上了奏折,我心头一顿,这许多东西里最不想小元儿拿的就是奏折,因为它可能代表的涵义使我不舒服。奏折,我能想到的只有是为人臣或为人君者所用,而我不想元儿将来长大被冠上这两种身份的任何一个。 总算小元儿只是摸了摸立即就移开了小手,一脸对其不感兴趣的表情,我心头的一块石落了下来,其余的随意选什么都没关系,哪怕是弓箭和铁剑我也能接受,最多就是从武吧。 说来也好笑,我本不相信抓周能够代表将来,可看他们这般认真也不免往这方面想了。 关注的焦点依旧在小元儿身上,但是我算是看出来了,这小子东摸摸西摸摸就没一样是想要拿起来的,因为桌上的东西他都想要,然后摆一块让他都挑花眼了。 老公公见状忍不住低声提醒:“小殿下,您选一样最喜欢的呢。” 元儿望了望他,脸上是似懂非懂的表情,再回眸看桌面时他直接伸手拿起了毛笔…… 朱元璋再不甘心也只得认输,走上前一把抱起元儿说:“朕今儿是栽在你这小毛头身上了。”元儿哪里懂那意思,冲着朱元璋咧开嘴笑,口中却是唤:“太皇爷爷。” 把朱元璋给喊得一愣,随即便开怀大笑,“这是谁教你的啊,居然会喊太皇爷爷了。”小元儿见老人家笑得这么开心,眼珠子一转,又喊了:“太皇爷爷。”这还不把朱元璋给逗乐了,抱了小家伙转身就往内殿走,俨然已经将刚才抓周输了赌局的事忘了。 而阿平也没有要去跟他皇祖父索要赌注,反倒是朝我平静地看过来,我那心里不免忐忑起啦,输的人要被要求做一件事,他会让我做什么? 目光避转了落至桌面上,以提问来打破两人之间的沉默:“你是如何肯定元儿会选毛笔的?”不太觉得他是在碰运气,哪怕从头至尾我都在场上看着,可是五六样东西他就一挑即重?有点夸张。 他敛眸而下,嘴角弯起一道弧度,似笑又非笑,倒是没来敷衍我而直接说出了答案:“这些东西里头,笔是他唯一用过的东西。之前有带他写过字,纠正过他握笔的姿势,而且笔对他来说也是最容易拿起的。别看他小,他已经有初步的判断力了。” 就是说小元儿最后选择的是他曾经拿过且用过的物件,这哪是有判断力啊,分明就是——“你作弊!”我直言指出他的狡猾,却见他抿起唇角敛了笑意道:“反正你输了,我可以要求你做一件事。” “可是我……” “你想耍赖?” 我欲辩驳的话被他给截断,挑了眉角灼灼盯着我,使我别扭地目光无处安放。隔了半月未见,那日那般生气暴走,再见不是依旧冷面吗?想想刚才那抓周的事,怎么都觉得是预先设好的套,而我却半推半就地跳进这套里了。 “我进去看看元儿。”匆匆丢下一句话就走进了内殿,脚下步伐有些慌乱,不想承认心里会对他提的那个要求感到忐忑。 一进内殿就觉有暖热扑面而来,与外殿的寒凉形成鲜明对比。就连氛围也是,只见那处朱元璋把小元儿放在了软塌上,拿了不少红包放在他面前,里头分别装了银子、金元宝以及银票,看小元儿会选哪个。 很是无语,这是玩抓周游戏玩上瘾了吗?然后小元儿在将红包都拆开以后,很市侩的选了金元宝,引得朱元璋在旁笑,而老公公则一脸恨铁不成钢:“我的小殿下啊,银票才是最大的呀。”可小元儿却不管,把金元宝往兜里一揣,又去拿银子了,唯独碰都不碰那几张银票纸。急得老公公在旁直跺脚,朱元璋反而大笑起来。 身后传来轻沉的询声:“在笑什么?” 不禁回眸,他何时走进来的,我怎么没听见脚步声?而且,还离得这么近。 朱元璋在喊:“你们快来看看这小子,藏了朕的金元宝在兜里不肯拿出来了。”但当我走过去时,小元儿就从软塌上站了起来,也不管高低的,就要往我这里跑。 还算眼明手快地一把抱住他,而他却浑然不知自个刚才差点就从软塌上摔下来,还往我怀里钻指着殿门喊:“走,走,走。” 我无奈地搂着他说:“咱还不走,等下你太皇爷爷这有好多好吃的哦。” 小元儿歪着脑袋状似认真地想了下,点头应肯:“好,吃。”却在下一瞬做了个让全场都哭笑不得的举动,他从他兜里掏啊掏的,把那之前藏起来的金元宝还有银元宝给掏出来放到了我手里,还推着我的手意思让我藏起来。 朱元璋更加开怀了:“原来这小坏蛋是把元宝藏给他娘呢。”老公公在旁随着同乐:“小殿下真是机智啊。”朱元璋笑着摇头:“朕不觉得是机智,是贼坏,像及了平儿小时候。” 我微讶,这也像阿平? “皇祖父,我小时候哪有像这小子一样见钱眼开啊?”阿平不赞同地走至我身边,轻敲了下小元儿的脑袋瓜低斥:“守财奴。” 元儿自是不懂“守财奴”什么意思,等把元宝都藏进我兜里后才转移了注意力,朝着他父亲傻乐地笑。我忍俊不禁,多了这个小人儿气氛总能变得诙谐而轻松。 248.除夕醉酒 其实进内殿就观察到了早已摆放好的桌椅,可等入座时还是会感讶异,今夜是除夕,竟是只唤了我们娘俩过来?一一端上桌的菜一律以清淡为主,但很贴心的为小元儿准备了肉泥、鱼丸等食物,与其说这是除夕宴,不如说是一场家宴。 老公公在朱元璋的吩咐下把珍藏的酒给取了出来,但被阿平拦下了,“皇祖父,不可贪杯。”朱元璋却道:“今晚难得的机会,偶尔多喝一杯也没事。”说完便朝老公公瞥了一眼,暗示太过明显就成了明示,老公公无奈地帮话:“殿下,难得今晚是除夕,就让皇上喝上一杯吧,就一杯。” 阿平也没绝然,只是将酒壶从老公公手中接过了说:“我来倒酒。” 听着这话时我也没放心上,就平静地看着他为朱元璋杯中斟满了酒,却转而间酒壶到了我面前,然后白皙的手顿住,听见清浅的语声缓缓道:“这儿也没外人,你就也陪皇祖父喝点吧,只是酒杯小了些……”也不知是早就准备好的还是老公公反应机警,话音一出来立即应道:“老奴这就去拿。” 转身的时间一只大酒杯已经送了上来,老公公还说了句:“是老奴疏忽了。” 酒液缓缓悠悠注入杯中,我都还没从其中反应过来他已经回坐到座位上为自己倒酒,同样也用的是一只大酒杯,却把朱元璋看得眼馋不乐意了:“平儿,你这也太不厚道了。” 阿平笑:“皇祖父,一整壶酒我都可以给你,只要你想。” 我算是长了见识,那赫赫威名的朱元璋居然在阿平这么一句轻描淡写的话落之后眼神露了怯意,虽然不甘愿但还是摇了头说:“算了,朕就小杯喝喝吧,不跟你们年轻人抢。” 于是酒的问题算是解决了,首次举杯时我还略感忐忑,毕竟打从怀上元儿起至今都没再碰过酒,可那酒入唇感到微甜便放了心。暗想这酒的度数应不至于太深,少喝两杯也不大会有事,但等两杯酒下肚就觉不对,这头怎么开始昏昏涨涨起来,是我的酒量当真退步了? 每次都是朱元璋喊着要碰杯,还把小元儿给带坏了,他抢着我面前的酒杯要与他父亲去碰,然后次次都是我在喝酒。可能是适应了酒精,我有种越喝越清醒的感觉也就不再怕喝醉了,阿平的位置挪到身边来我是知道的,看他眼神迷离的样反倒像是醉了。最后他确实是趴在了桌上,露出来的脸绯红到耳根。 “平儿醉了。”朱元璋道出事实。 我轻应了声看向老公公:“要不要扶他去一旁先睡?” 而朱元璋却否决了:“无碍,平儿的酒品还是好的,就让他先趴那一会吧。” 在这个宫里我唯一学会的便是察言观色,从朱元璋的神态就瞧出他有话要和我说,于是坐在原位静等。果然,他在顿了片刻后直言而道:“朕本不想来管你们这档子事了,朕管得了天下事还能管得了你们夫妻吵架?但是看平儿那消沉的样……”他轻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老公公接话过去,语气中也含着心疼:“殿下这些天是吃也吃不下,夜里又秉烛批阅奏章,每次老臣早起来唤皇上上朝,殿下都是歪靠在椅子里打盹,有时皇上体念他太过辛苦让其免上早朝,但殿下都不肯。长此下去,老奴怕殿下这身体要吃不住啊。” 明知道这话是说给我听的,可还是控制不住心里头情绪的波动。 反而是朱元璋更直白:“好了老寒,你这戏有点过了。平儿也没你说得如此惨,年轻小伙子苦点累点又怎么了?难道还比不过朕这个老头儿?这是对他的一种磨练!你看看朕放权的这半年平儿的长进与变化有多大?从之前的束手束脚到如今在朝堂之上的威慑,谁还敢轻看他?朕可以教他如何执政,但这条路终究还是要他自己来走的。” 老公公又立即换回了恭谦的神态应声:“是是,皇上说得是。” “哼,平儿向来都不违逆朕,唯独在女人上次次都与朕唱反调。” 老公公干咳着提醒:“皇上,您醉了。” 但朱元璋像是喝得情绪来了,也不避讳我还在场扬声而道:“醉什么醉?朕就喝了这么一小盅的酒怎么可能会醉?今儿朕还就要乘着这机会一吐为快。”说着便一脸恨铁不成钢地看着自己的孙儿又道:“平儿娶了你当媳妇朕也就不多说了,因为经朕多番观察下来,你的性情温善会是个好贤内助,但是他为了你却无视朕的赐婚,至今都不肯立侧妃……” 后面朱元璋还在说什么我没有再听得进耳朵里,只知道脑子当时一片空白,等缓过神来时惊愕的目光缓缓回落于身边这个趴睡着的人。 听见自己的声音在轻问:“皇祖父,你说他至今都不肯立侧妃是什么意思?” “朕的好孙儿跟朕阳奉阴违,把人户部、礼部的千金接进了宫却像尊菩萨似的供着,若不是朕刚好遇上了盘问,至今都不知道其中究竟。” “可是,”我深吸了一口气,“不是已经册封为侧妃了吗?” 朱元璋把眼一瞪,“朕倒是想直接一道旨意下去的,可他跪在朕跟前苦苦哀求让朕给他时间再缓缓,说是要安抚你的情绪,朕也就信了。结果呢?” “结果是什么?”我都觉得自己思维不会转了,只会跟着对方鹦鹉学舌般。 “结果他能耐的很,短短几月时间韬光隐晦,朝夕之间出手直接将礼部与户部的势力给平了。” 平了?这是什么意思? 朱元璋从我困惑的脸就知道了我的疑问,立即为我解了惑:“平儿另扶势力,把礼部与户部的权给架空了,而今这两部已经对他不再构成威胁。” 关于政治争斗我不想去判断是非,但是而今这些关系到我最在乎的。难以否认在之前,不管是半推半就还是其它的情形,虽然貌似接受了阿平的“出尔反尔”,让他能够进来兰苑,可是我清楚知道心中的结未破,所以才会有那日因为小同而与他反目的事发生。 现在我清楚感知心中的那堵冰墙在层层碎裂,一个人将苦楚含进心中,为的只是让我得以一片安宁之所,不让阴谋算计波及到我,而他却在其中禅思竭虑。 原来他以肉眼看得到的速度成长是这么来的,变得再多都是为了我,却又在我面前一如当初,这样的阿平让我如何能不心疼? 但心疼归心疼,神思清醒了理智也回到了脑中:“即使……架空了那两部的势力,要在最短时间内掌管朝政也很难,他势必还得借助朝臣来辅佐,今天没了礼部、户部的千金,明天肯定还会有兵部、其它朝臣的千金的吧。” 却没料朱元璋佯似气呼呼地道:“朕倒是想如此呢,可他扶持的一帮势力有意挑的是老臣,而且是家中只有子并无女者,直接就断了联姻的可能。” 我再无言可表,心头触动到波澜汹涌无法平静。目光凝向那张被遮去大半的侧脸,钝钝地想:你到底瞒了我多少事,又暗地里为我做了多少?为什么不说呢?既然你都知道在从银杏村回宫的路上要先跟我坦白,那就坦白到底啊。 后来朱元璋起身去睡了,把早已歪倒在我怀中的小元儿也抱走了,说让我今夜就别回兰苑了,年轻人就该像个年轻人,好好的在他这儿守夜。不过没多久老公公伺候完皇帝睡下后出来便来问我要不要把阿平给扶去偏殿,那里是阿平经常处理公文晚了以后留宿的地方。 虽说是除夕守夜,把他给撂这桌上趴着睡也不是一回事,便应了老公公的提议。阿平身形高挑,不能算魁梧,可喝醉了后两个人要挪动他也是费了一番劲。 公公退出了偏殿,剩了我俩。坐在床沿,其实脑子里还是一团乱麻,想要整理思绪,却又没一个支点可靠,于是怔忡地凝着他的身影发呆。当突然被拽落时都没反应过来,一个翻转人已经被压在了底下,而刚刚明明睡得死沉的人却撑在了上方,盯着我的眸光幽沉难辨。 “你……”话没说得出来就被铺天盖地落下的吻给堵住了,我身体一僵,整个脑子都是发懵的,直到嘴被挑开他强硬撬开,唇舌席卷进来时才反应过来去推他,可双手立即就被他给擒住了压在头顶,身体全部的重量死死扣住我,无论我怎么扭动都挣脱不开,只能任他肆无忌惮地深吻。 渐渐的呼吸变得急促,按住我的掌也越加使力,他不再满足亲吻将唇退开了移往脖子,我尽量不让自己的声音颤抖:“你装醉就是为了这个吗?”伏在身上的人顿了顿,从我脖颈里抬起头来,幽暗的眸光锁定我,却给了我肯定的答复:“没错,就是为了这。” 下一刻他便敛了眸而下,松了扣住我的手的掌,却是一路往下没有半点迟疑地脱去我的外衣。想要去推开他,可是手绵软到连抬起来的力气都没,只能任由他强势的将衣衫褪尽,皮肤露于空气中时的寒凉侵入使我一个激灵,不过很快他就俯压下来,一边脱着自己的外衣一边亲吻我的脖子并蜿蜒向下…… 249.各自安置 好吧,承认吧,我内心深处也在渴望着他,从身到心根本就不可能将他摒除在外。尤其是当从朱元璋口中获知那些不知道的内情后,恼与怨都变得不是那么重要了。 而长久没有被温柔眷爱的身体尤为敏感,被他那般细细深吻着感觉每一根神经都在跳动。与他自从怀孕起就很少做夫妻之事,后来生了元儿下来刚满月就与他随军出征,回来又因生变故而分居两处,是故此刻控制不住身体微微颤栗,握紧了双手想逃又想要。 语言的威力远不及身体,而在迷离中看清他那坚定的眼神也知道今夜逃不掉。 终于在除尽衣衫后他一寸一寸进入了我的身体,我也闭上了眼,只剩喘息。两个人的汗水滚在了一起,每一下强势而温柔的动作都让我难以抵抗。 深入、占有、掌控,强烈而肆意的冲动,一整晚的沉陷。 等到结束时我的手不知何时已经抱紧了他的肩膀,而他将头埋在我颈窝里,粗重的喘息都扑在那。在我理智渐渐回归时,刚把手缩回就突觉身体被翻转,一下翻身在上了。而双臂被他锁在了身前,整个人都动弹不得。 “你到底是要怎样?”明明是想要呵斥,可出来的语声却软柔无力,更像是在撒娇。 黑眸里的情绪我也读不懂,被他牢牢锁定着看,在我被看得没法再对视时才听见他说:“你那天打了我一巴掌。” 我默了一瞬,轻应:“嗯。” “很痛。”他又道。 ……还好吧,当时我是恼火之极才忍不住动了手,可我的那点力气不至于会很痛吧。自个想着也觉心虚,因为人在气恼时通常是失去理智的,没法判断下手的轻重。 不过在这问题上没意义纠结吧,我转移了话题:“现在可以说说是怎么回事了吗?” “不说。”他又一次不配合地拒绝,使我怀疑他倒是脑袋清醒不清醒了。就跟知道我在想什么般立即点破了我的想法:“不用怀疑,我醉没醉你不是应该最清楚?”说着用身下故意撞了撞我,其意昭然而且不害臊。 我又羞又臊地要从他身上下去,他却将我揽得更紧并且唇抵到耳边:“快说,这半月有没有想我?”莫名有些想笑,不合时宜的,因为我觉得对话很诙谐,跳跃性太大。 不是应该先互诉衷肠、解释误会、澄清过往这样的流程吗?怎么反过来先……“身体接触”再控诉我的手无遮拦,然后却如小情侣般说着这种类似的情话。 不等我有所反应他便紧接着说了句:“我很想你,兰。” 这些天心中的迷茫似乎找到了一个支点,原来我是喜欢听情话的,以为会腻会免疫,其实不会。再多的解释都敌不过一句“我很想你”,而内心也其实在等待,比起腼腆我更喜欢厚脸皮,因为即使起因是我不分青红皂白就先责怪而且还打了他一巴掌,将他气得暴走,可明知是错怪我却不可能去主动寻他。 在这样的环境里女人本就弱势,如果不想让自己变得卑微,那便只有撑住一口气。 所以,他道出了一个事实:“是不是我不来找你,你就打算一直这么跟我僵着?老死不相往来啊。”我无奈而回:“那你不是也没来找我嘛。” “我没找你?那你人怎么会在这?” 微微一顿,他的意思是——“找我来这边过除夕的人是你?”他轻哼了一声,闷声道:“还能有谁?就我想着念着你,你却在兰苑张灯结彩要跟他们一块过除夕。” 早知他有安排人在兰苑附近,要不然每次有状况发生他也不可能那么快地赶过来救急了。但没想连兰苑里头的琐事都一一汇报到他那去了,既然说开了我也索性挑明了问:“那这招装醉传话也是你的主意吧。” 之前是一下听懵了反应不过来,事实让我不敢置信,现下脑袋瓜清醒了就自然能理通其中的线了。果不其然,听见他说:“在那天之后,无论我怎么解释你都会曲解成别的可能,我不想再与你有争端,但又必须破了这道障碍,只有求了皇祖父陪我演一场戏。而且你看,皇祖父说话份量比我重多了。” 最后那句他的语气是酸溜溜的,我且忽略之,轻问出声:“你是怎么办到的?” 听来只有几句的权谋布局,想必其中定然有许多波折,否则何至于等到今日他才借着朱元璋的口向我道明?但他眸光沉了沉将我搂紧了道:“兰,有些事太过阴暗我不想被你知道,怕你知道了会拉开与我的距离。你只要记住一点,我绝不负你!哪怕只是让你一时的忍耐都让我对你心疼,更怕你有一天对我彻底失望而要离开我,这个可能我会杜绝得彻底。” 鼻子微微泛酸,这一刻的他并不是在哄我一些情话,而是认真绝然的。要在这个大环境中,他说要做到绝不负我得有多难?朱元璋或许承应了帮他传话,但其实也将他的意见表述了给我,现实活生生地就摆在我面前,很难,坚持真的很难。 我闭了闭眼,敛去那股酸意后故作轻松地说:“傻呢,我都被你骗回皇宫来了,你又把兰苑守得跟铁桶似的,我还能离开去哪啊?” 他不作声,双手却是将我搂得更紧了,紧到让我感觉到一丝痛意。 静默了片刻还是我先开口而询:“那你打算将她们如何安置?” “她们?”阿平重复,黑眸凝过来时我用眼神告诉他在意指谁,他沉定了下后说了句残忍的话:“既然她们争破头了要进这宫里来,那就一辈子守着那堵高墙吧。” 我不由蹙起了眉,“为何不放她们出宫?还是你想……” “兰!”我话没说完就被他截断,眼神里透着一丝冷意,“你还不相信我吗?难道你以为我留着她们是想今后再纳娶?” 我也不惧他的冷眼,“就不能听我把话说完吗?我是要问你想留着她们还有所用?” 总算他的态度缓和下来,但眸光中的冷凛却仍在,不过不是对我:“已经被架空了权的两个部门还能有何作为?这个年一过我便让人替代了那两个位置。留她们在这深宫不过是抵偿我与你这近半年的分离之苦,总要有人来承担我的怒火吧。” 我不由怔住,竟是这个理由?可她们不过是权利争斗下的牺牲品而已,何错之有? “你不用怜悯她们。”我的心思被阿平堪破得彻底,他说:“路是她们选的,至少在进宫时都欢天喜地以为攀上了大明朝身份最尊贵的皇太孙,它日便可被封为妃,甚至还曾到你兰苑来寻过衅,而这期间我被迫表面佯装不理会你、冷落你,让你独自在兰苑遭受风言风语。细数过来,让她们在后宫里终老已经是便宜她们了。” 听着阿平的话心绪很复杂,明明他的行为是为了我,可是手段却让我感到极端。就像当年他对金兰与杏儿一般,在我不知道的背后,帝王的残忍早已呈现。 而在之前他会将其隐藏起来不让我看到,让我始终以为他是那个善良而简单的人。现在他把这一面慢慢呈露只说明一件事,就是他对我也逐渐变得强势。 比如,在有所决断时会不经我同意直接就硬来,好比刚才的行房。当然,他并不是会蛮干的人,知道要先给我打一剂强心针再有所行动,否则他如果敢对我胡来必然会引起我更大的反弹。所以能看出来他在处理我和他的关系上是经过深思熟虑,甚至是耍上了心机给我设套,一步步引我入局再一举拿下。 “你在想什么?”他见我一直蹙眉不语来掰过我的脸询问。 我想了一下后道:“既然你决定了我便不去管,还有一个人呢?你打算怎么办?”即使确实对那秦良玉两人有所怜悯,但他决定已下便不多言了,而我更在意的其实是那阿蓝。 她是跟着阿平一块回来的,也是被阿平推到众人面前“受宠”的侍妾,哪怕他曾跟我解释说并没碰过她们中的任何一人,可是……可是要让人以为是宠妾,至少在众人面前得表现亲密吧。单从那夜小元儿周岁宴上看两人的眉眼互动,我扪心自问心里不但不舒服,还很介意。哪怕明知道那是一场戏,可是戏内戏外,谁又敢保证会否假戏真做? 而让我不安的是阿平此刻的态度,他不像之前对那两个女人一般立即决绝开口,神色间甚至多了一丝幽沉难辨。忽而他翻身而上又将我压在身下,抵着我的唇转移话题:“时辰还早,不如再做点有意义的事吧。” 说着就来亲吻,但这时候我如何能让他得逞,拉着他的头发往后恼怒而喊:“朱允炆,你给我说清楚!”却见他眉眼一弯,眼底渐渐浮出笑意:“媳妇,你这吃醋的样子真是好看。” 我心头一顿,大约知道又上他当了,嘴上还逞强:“谁吃醋了?” 他嘴角咧得更大了,“就是你,姓许名兰。这么久以来无论我多大动作,到你这就好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一点力都没的,每次我去兰苑你既不跟我闹也不跟我吵,即便是在元儿周岁宴上故意对别人柔声说话,你都只是冷眼旁观,让我生出错觉以为你对我渐渐没了爱意,所以我不得不更改计划也加快步伐。直到今天我才发现,原来你不是不吃醋,而是藏得比我都深。你这怨怒的眉眼里都在跟我说,你吃她的醋!” 瞧他眉眼上挑洋洋得意状我真是哭笑不得,证实了我吃醋有什么好炫耀的啊。狠掐了一把他腰间的软肉,听见他哎呀一声呼痛后才佯怒了喝:“你到底说还是不说?” “说说说,媳妇手下留情,明儿那里要被你掐青掉了。”他一边求饶一边还在揉着被我掐疼的位置,回头又给我撂来一句话:“我派人把她送回去了。” 骤然间我沉默了下来,答案在我意料之外。 250.守岁独特方式 他意识到气氛不对劲来对上我的目光轻问:“怎么了?是不满意我对她的处置?”我闭眼否定:“没有,你处理的很好。” 他不肯放过这个问题,手掌扶住我的头,“你把眼睛睁开来跟我说心里话。” 忽然觉得有种拿着最喜欢的糖果去送给他吃,却发现从兜里掏出来时那糖已经化了的感觉,情绪在那一瞬间就变得低落了起来。原因无它,阿平对那阿蓝终究是与别人不同的。 阿平见我不肯睁眼,语气变得有些着急:“媳妇,你别这样不说话,如果你对她在意,那我……我就……”我睁开眼,盯着他的眼睛沉问:“你就怎样?” 他的瞳孔缩了缩,眸底露出一道戾气,再开口已经吐字清晰而沉定:“如果你在意,我就让她永远消失。”闻言我心头一紧,脱口而喊:“够了!”在他幽沉的目光里我一字一句道:“阿平,你本善良,不要让权利蒙蔽了心,有时候真的不用太过极致的手段。” 却见他脸上露出一抹笑,笑意却不达眼底,“兰,我知道你是什么意思。让小七送你回银杏村就猜到你可能会得知那些事,早预料到你可能会有想法,只是没想到会憋了如此久然后到今天来说让我不要用太过极致的手段。可是兰,你要知道一件事,但凡涉及到你,都别想我对那些人仁慈。” “可是……” “没有可是!如果是别的事我或许还能宽容,唯独不能关于你。” 我一时心火上来,忍不住恼怒质问:“那为什么唯独对阿蓝例外?秦良玉和李琳还能算是为了政治权利争斗而不得不放进宫中,她呢?在你冠冕堂皇地说是把她推到众人前的背后,是否已然有了一丝的心动?否则你又为何会对她与秦良玉她们不同?不是应该也把人困在这后宫里头度过后半生吗?为什么偏偏她是例外?” 假如他回答我说因为什么当初阿蓝救过他之类的话,我会直接甩脸就走。可貌似他被我也弄火了,眸里生了火气,语气也变得很冲地道:“对,她就是例外!既然你这么介意她,我就直接告诉你好了,也不怕你觉得我冷酷无情了。你当我派人将她送去哪了?山里?” 听到这我忽然心生不好的感觉,有些害怕他接下来要说的答案了。但已经来不及,他恼怒地像是对我发狠般低吼:“她被送去外面的尼姑庵了。” 我愕然愣住,喃喃而问:“为什么?” “不为什么!我乐意!”他给我甩了句极其任性的话,然后就来吻我,可无论怎么深吻都没得到我的反应,他又懊恼地退开,眼神里透着无奈和焦虑,“媳妇,我说把人送回去了你说我对她例外,现在我招认了说把人送去当尼姑了你又不理我,你到底要我怎样啊?” “那你是对她例外啊,我有说错你吗?为什么就把她给送去当尼姑?” “因为你最在意她啊,如果还把人留在皇宫,指不准你又胡思乱想以为我存了什么二心。你看看,刚以为我把人送回山里就给我脸色看了。” 跟他争论得我都无语了,这时候的他既蛮横又傲娇,还有意在跟我闹脾气。可这样的他又让我倍感熟悉和亲切,真心想念以前那个简单而淳朴的小傻瓜,不管是否装的,至少那时候所有的情感都很纯粹,没有这许多外在因素参杂进来。 所以说很多人不想长大,因为长大了就变得不好玩了。 轻叹了口气,对这样的阿平我没法免疫,只得软了语气说:“好了,不说这事了行不?” “行。”他立即接过了话,眉眼里的恼意也散了去,可那原本抱着我的手却不安分起来,我摁住他蹙眉问:“你干什么?”他贴着我的耳朵咬字:“媳妇,再给我生个闺女吧。” 我怔了怔,侧转过眸吃惊地凝向他,“你在开什么玩笑?” 他却道:“我没开玩笑,元儿也一周岁多了,可以为他添一个妹妹了。你知道我喜欢闺女的,盼了这么久却给搞了乌龙出来个傻小子,怎么着你都得再给我生一个闺女啊。” 我直觉否定:“不要了,有元儿一个已经够了。” 但是接下来他直接用行动来颠覆我的思想,一口含住了我的耳垂,牙齿轻轻磨咬,敏感的神经立即紧绷起来。起初还有理智去推他,“阿平,不要。”可等他堵住我的唇并层层深入席卷时,理智也逐渐濒离,当再一次被他完全占有时听见他又抵在耳边说着暧昧的话:“今晚是除夕要守岁,咱俩都不睡决战到天亮。” “朱允炆,你滚开……”以前喊他名字都是气势凛凛,可这一刻喊着这个名字别说气势了,嗓音软糯而无力,更像是撒娇。惹得他吃吃而笑着说:“媳妇,第一次听你念我的名字是这么的性感和抚媚,再多唤两声呢。” 我不理他,咬住唇决定打死都不再开口。 没料他却用舌来舔我的唇,还吮吸了下就抵着唇说:“这是我的,不许你虐待它。” 我再是难忍,积蓄了力气一把将他推开,侧翻过身就要逃下床,可只爬出半尺就被从后面给扯了回去,并且身背被他给完全压制住。 再后来……就只剩喘息了。 这个可恶的男人当真把他的话贯彻到底,彻夜纠缠,哄着我求饶却又迟迟不到,当真是一整夜都在守岁,以这种“独特”而羞人的方式。 眼看着天蒙亮了,而殿外也传来了走动声,他这才偃旗息鼓放我睡觉,我在他身前身体软的一塌糊涂,手也无力到抬不起了。只觉他的手在一下一下轻抚着我的头,阖上眼很快便遁入了梦乡。 这一觉不知道睡了多久,几度朦朦胧胧里有听见身边有动静,但眼睛睁了睁还是又睡过去了。等到真正醒来是感觉有人在推我,力气不大,但是一直坚持不懈地在推,慢慢醒转时闻到一股奶香味,立即就知道这个始作俑者是谁了。 也不睁眼,张手在半空中一摸,然后轻带着将人揽进怀中。小小的身体扑腾了两下立刻传出兴奋的喊声:“兰,兰,兰——” 知道我如果不接话,这小子能一直这么单一地唤着我的名字,无奈应声:“在呢。” 但他不甘心就此被忽略,呼哧着气凑到我脸前,用小手来摸我的眼睛意思让我睁眼,等我眯开眼时他才乐呵呵地笑起来。我轻敲了他一下脑袋问:“你阿爹呢?” 他歪着脑袋似懂非懂地看着我,然后竟然当真回头喊:“阿爹,阿爹,来,来——” 屏风外传来他阿爹的语声:“将你娘拉起床了再来跟我说话。”随后便又传出翻阅书卷的声音,他这是已经在办公了? 与小元儿在床上磨蹭了一会才坐起身,然后心中怨恼之极,整个身体都绵软无力,尤其是腿间酸软还微疼。真恨不得出去把外面那人给狠揍一顿,折腾了我一整夜,骨架都要散了,他倒是神清气爽了。 元儿可不管我的状况,见我终于起床了就直往身上爬,意思要让我抱。无奈地抱起了小人走出屏风,就见阿平手持奏折歪靠在软塌上一副慵懒状,与我设想中的刻苦样出入很大。 “醒了?”他嘴角微弯地低询。 我别过头不看他,朝殿外飘了一眼却不由怔住,“下雪了?” “昨儿夜里就下了。” 忍不住快走几步到门边,放眼白茫茫一片,天空里还在飘着雪花。小元儿阿嚏一声提醒了我,因为突然下雪而气温骤降了,立即回身要走进殿内,可别把这小子给冻着凉了。 但我刚一转身,元儿就吵了,拍着我的肩膀小手指着门外“啊啊”地喊,他想要出去! “不行,外头太冷了。”摸摸他的小手都已经冷了,怎么也不多添一件衣服的?元儿听我拒绝就不乐意了,也不哭也不闹,就是想从我身上滑下去。哎呀,这小人儿反了天了,还想自个儿跑出去玩? 那边一直慵懒而靠的人这时候悠悠缓缓开口:“由他去,你没起来时已经在外边玩了好一会了。就是玩的无趣了才来扰你清梦,把你叫醒的。” “这么冷你怎么放他一个人瞎玩?瞧瞧他的手都凉了。” 而他却一脸不在乎地道:“玩了雪自然手就会凉了,不碍事的。”我不信他,抱着元儿欲回屋添衣服,又想起这里不是兰苑,只得问他:“有没有让人回去取元儿的斗篷?” 他耸耸肩表示没有,我气不过走过去佯踹了他一脚再回走到内室翻找,找着一件他的毛麾给元儿裹上。总算元儿的注意力被这件大黑毛麾给吸引了,没再闹着要出去玩雪,披着毛麾拖了一长地的走来走去。 251.太妃之痛(1) 后来才知竟一觉睡到了下午,而今日是大年初一免上朝。有时候真觉得皇帝这个职业不是那么轻松的,一年里头只有春节后的头三日是可免朝的,除非重病在卧一般还不能请假。现在阿平相当于是准皇帝了,朱元璋已经渐渐不管事,即使上朝也都是坐镇在那,朝臣上奏的决断都是由阿平来做,是故他即使难得有空闲日也还是在翻看着之前堆积下来的奏章。 膳食早就为我备着了,可当端上来时我不由意外,居然是馄饨。是云姑端来的,放下时还笑着说这盘馄饨是殿下包的,我看了看还坐在那边装看奏章的人,早就发现他打从我起后就一直心不在焉,时不时投来目光,能看进去才怪呢。 咬了一口馄饨,馅料饱满、口味鲜美,馄饨皮也很有嚼劲。 “还不错。”有意扬高声夸赞了句,也不用去看那边什么脸色了,肯定是暗爽于心。 一旁的小元儿终于过了新鲜劲,把毛麾给丢在了地上,还一脚踩过了跑到桌边,看见我在吃馄饨这么香也馋了,咂吧着嘴眼睛滴溜溜地转动着。我故意逗他假装没看见,径自咬着馄饨,元儿忍不住了,小脑袋左右看了看应是在找有没能爬的地方,结果发现这张桌子周边没有椅子,只好屁颠屁颠地走到我跟前来扯我的衣角:“兰,吃吃。” 我把早就晾温了的馄饨皮夹了一块给他吃,只见他嚼了几下后眉头就皱了起来,一脸嫌弃的模样,把我给逗乐了:“不是想要吃吗?这可是你阿爹亲自做的馄饨啊。” 小元儿却说了句大实话:“不,好,吃。” 在旁边坐着的人不淡定了,放了手上的奏折就走了过来,拿起筷子夹了一个递到元儿嘴边,“谁说不好吃了?再咬一口。” 元儿不太想吃可又惧于他父亲,只得勉强地咬了一下却含在嘴里不肯咽下去,等于是无声拒绝。我看不过去,把馅夹了一些给元儿吃,馄饨皮是无味的孩子自然觉得不好吃,但一尝那菜汁馅后立即就笑了,不吝啬地给与赞赏:“好吃。”这两字还说得格外顺溜。 这才安抚了他那急于求表现的父亲,如果这时候还不识相铁定也被某人揍。 一盘馄饨我跟元儿分着吃,在只剩最后两个时另外那双筷子插进来了,一口塞进嘴里一个,我抬起眸问他:“你难道还没吃?”他嚼完了一个后回说:“这不是做好了等你起来再吃嘛,也不知道给我留一点的。” “那你吃。”我把盘子推到他面前,还剩一个孤伶伶的馄饨在盘中而且还是冷的,显得有些滑稽和好笑。他只低眸扫了一眼便又夹起来吃了,反倒是小元儿见他爱吃的食物都被他父亲给吃光了,气恼地用小手拍桌子,被阿平一把抱起后又不作声了。 这小子贼的很,跟我会闹会吵,但是到他父亲跟前就是个乖宝宝。印象中好似阿平也没对他怎么严厉过,可就是到了跟前变得特别乖。 云姑进门时手上拿了两件斗篷,一大一小正是我和元儿的,原来她乘着刚才的功夫回了一趟兰苑。在云姑给小元儿去围斗篷时我蹙眉担忧询问:“当真要让元儿在雪中玩吗?” “要要要。”元儿听见了反应迅速地嚷,而阿平却对我道:“这可是你提的哦,我本来是想给你俩穿保暖些回兰苑的。” 好吧,我又中套了,算是父代子设局吗? 话都已经说出来了想再反悔也不行了,只得陪着他们一起来到殿外,此时天空飘下来的可以用鹅毛大雪来形容,大家都将斗篷帽子给戴上了。我微仰着头看着白茫的天空感慨,初春的来年下了一场大雪,似乎在印证着一些重大的事即将发生。 这一年,阿平真的要登上帝位,成为历史上那个建文帝了。 不过在登帝之前还有一场酝酿在平静中的暴风雨向我扑来……如阿平所愿,在他不懈努力下我又一次怀孕了,但因朱元璋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没法两边兼顾便提议我暂时先搬出兰苑到那边偏殿住下。起初我会有犹豫,但看他每日夜深而回天没亮就要走觉得心疼,便同意了。那我过去不可能连带着将燕七与小同也带啊,至多是带上云姑,只能留他们两人在兰苑看家了。 所谓树大招风,哪怕我再低调也还是阻止不了权利的争斗缠上身,或者只能说当我被阿平独宠,而且是唯一生下他儿子的女人,这两种身份加在一起时,低调也变成了高调。 那我被保护在阿平身边,又有朱元璋撑腰,自是让人寻不到机会来动,但可以动我的兰苑。当消息传到我耳朵里时我还正在陪元儿玩,是长宁跑来报信的,说是一大帮人涌进了兰苑。我担心小同与燕七,且不说身份问题,单单就是他们两人都未净身这件事就是犯了宫中的大忌。 此时阿平与朱元璋均都上朝未归,怕是故意寻了这个时机的,明知来者不善我却不得不前往。让云姑与长宁留下照看元儿,并交代等阿平回来让他立即来一趟兰苑。 我匆匆往兰苑回走时抬头看了看阴霾的天,似乎就连这天色也在酝酿着一件大事发生。走至兰苑附近就远远看见那门处站了不少人,有人看见了我立即就交头接耳起来,等我走至门前一条道自动都让开了。 深吸了一口气,明知里头等着我的不会是好事,但我没法不走进去。 沉了脸目不斜视地走进兰苑,进门第一眼先看见了吕妃诸人,心头一沉,为何她对我从未改观,至今都对我仍然有成见?如果是别人,我大可不去在乎,但她是阿平的娘,再怎样都不可能让阿平对其不孝,所以之前很多次他们母子争吵我从不参与,也任其随风而过。 吕妃在我进门时也转眸看了过来,眸光里一如既往的沉肃,但很快又转开了。 我的注意被扣压在前跪地的燕七和小同吸引,这才发现院中还有一位年老的宫装妇人,从其素衣打扮看着不像是宫妃,可似乎场上的焦点都集中在她身上,而且她身后立着的人除了两名老嬷嬷外还有几名太监。 在她转眸向我时顿感一道寒意袭来,是那目光太过锐利如刀。她将我上下打量后沉声开口:“你就是平儿力排众议娶的那个女人?” 我心中一紧,她唤阿平为平儿,那必然身份不凡。 果不其然,站在一旁的吕妃出声呵斥:“放肆,见着太妃娘娘还不速速行礼?” 太妃?那就是朱元璋的妃子?级别上要比吕妃还更高一级?我脑中盘转间立即弯了膝盖福身并恭敬而道:“参见太妃娘娘。” 本在行礼之后等对方说“免礼”后便可直起身,但等片刻那太妃都没有要让我起的意思,我已经怀孕四个月了,身体已经有些沉了,很快就觉腿酸软。总算太妃丢来了赦令:“起身吧。”我直起腰的同时又听见她问:“这身子是有几个月了?” 顿了一顿,如实而答:“四个月。” “既然怀着身子就不要胡乱走动了,免得动了胎气,要知道你怀的可是我们皇家的子孙。”一顶皇家的帽子压了过来,语气中有着很明显的轻慢。 我嘴上承应:“太妃娘娘说得是。”但眸光一转,落向那边自我进门起就将视线紧紧落在我身上的两人,“不知他们二人犯了什么错冒犯了太妃娘娘?” 太妃重哼出声,“有人向哀家举报说这后宫中竟有男子出没,此等欺君罔上之事居然没人治理,哀家今特意来查办此事,断然不能让后宫重地被皇家以外的男人给污秽了。” 心沉到底,当真是因为这事!而且听这太妃的意思是要当场将燕七与小同办了?我暗暗着急,算算时辰阿平也该下朝了吧,只能等他赶过来才能应对此等严峻局面了,我务必得拖时间等到他来才行。计量了一番后慎重而问:“不知太妃娘娘从何处听来的谣言?想来定是多舌之人胡乱编纂,与我这两仆人没什么关系,还请太妃娘娘宽恕了他们。” 太妃却一口决断:“你无需管我从何处听来的谣言,既然有这种事端被议论必定无风不起浪,也别说哀家针对你,各个宫里的太监哀家都会来验。今日既然到了这,就先验了这两个狗奴才,来人,立刻验身!” 一声令下,立即有几名太监朝燕七与小同走过去,我心头大惊,想也没想冲上去拦在了前。那几名宫人却步了下,却听太妃扬声怒喝:“愣着干什么?给哀家扒了那两狗奴才的裤子!若今天被哀家查到有问题,哀家必当严惩不贷。” 宫人一听此令便要上来推开我,但在他们的手伸到半空时我怒声而喝:“谁敢动我!”将肚子挺了一挺,虽然孕肚还不大也已经微微凸起了,在宫人再次面露怯意时我环视四周一圈才沉了声缓缓道:“我肚子里怀的是皇太孙的种,今日你们中的任何一个人敢动我而导致落胎,后果你们自负!” 252.太妃之痛(2) 话说得是重了,而最后我的目光是落在吕妃那的。在阿平赶不过来救急的情况下,唯一的希望只能是她,别人或许不在意我肚子里的孩子,但她是阿平的母亲,不可能不在意。 吕妃与我对视了片刻,眸光闪了闪到底还是转向太妃:“太妃,此事依臣妾看不如查仔细了再做定夺?”然而太妃却根本不留情面,沉着脸将吕妃也一同训斥了:“吕妃,不是哀叫要说你,后宫原本该由你做主的,可宫中却出此大事而不严查,这难道不是你的失职之罪?一个悍妇也敢在哀家面前大呼小叫,都反了天了,怀了皇太孙的种又如何?哀家倒是要看看今天碰了你能怎样!给哀家把这悍妇拉开,违令者斩!” 这回宫人们不敢再有迟疑,两人齐上就要来拖开我,只听身后两声闷响,随即拉拽我的宫人也倒地了。等我转眸,见燕七已经从地上起来了,一个闪身就挡在了我面前,眸光凌厉而戒备,一副不让任何人近我身的架势。而小同从地上爬起后,也同样拦在了我身前并焦忧而询:“阿姐,你有没有事?” 心沉到谷底,很显然刚才燕七沉不住气出手了,而这一动手便变得有理也说不清。 太妃本被突然变故给吓得直后退,一众太监宫女的都拦在了身前,更有人喊着“保护太妃娘娘”“保护吕妃娘娘”“保护……娘娘”总之是各个称号的主子,一团乱中太妃是见过大场面的,她首先镇定下来孑然大怒:“放肆!竟敢以下犯上,实在是胆大包天,来人,给哀家把他们全都拿下,胆敢反抗者当场杖毙!” 一名太监愣了愣,“他们?连皇太孙妃吗?” 太妃怒极了将那太监踹翻,“哀家说得是那两个狗奴才!” “谁敢?”到这时我也豁出去了,假如今天躲不过这个劫,那我也势必不能让燕七与小同遭受那当场被验身的奇耻大辱,更何况那太妃已下了死令。 小同是我弟,燕七则与我同过战场共过生死,他们二人我谁都不愿意割舍。 迎上太妃沉怒的目光,说我桀骛不驯也好,总之态度不再恭谦,一字一句地对她说:“这里是兰苑,是当年马皇后的住处,是皇上亲赐于我的,在这里谁若敢动我与我身边人一根汗毛,就是对马皇后不尊,也是对皇上不敬。” 太妃大惊失色地沉退了两步,身体颤动地似要站不住,是旁边的老嬷嬷上前扶住了她才不至于狼狈摔倒,她伸出手指指向我颤声说:“你…你…敢用马秀英和皇上来压我?” “我不是压你,是说得事实。” “来人啊,”太妃仓惶四望,“将…将这贱人给哀家绑了,不,是杖毙!” “太妃请息怒。”吕妃到这时也终于开口求情。但太妃显然已经听不进耳去,看来是我说错了话,马皇后的名字将她刺激得全无理智。不过这时候我还怎可能去想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而且这个莫名而来的太妃怕是本意就不是什么清查后宫,而是有意针对我吧,意在动我身边人来杀鸡儆猴? 有人围上来,有人被燕七打开,也有人扣住了我的胳膊,小同拼了命撞上去,棍棒挥下的瞬间我出自本能地扑在了他身上。疼痛从背脊传至全身,抬起头只看到吕妃惊慌的眼神,太妃狠厉的表情,以及苍茫的天地,我脑中的弦崩断了,今天怕是过不去了。 我懊悔之极,不该去找小同的,若不找他,即便再怨再恨也至少能在那山上活着,心心念念把他带回来了却将他的性命也送在了这里。 还有燕七,他武功再高却不肯舍我而去,肩背和腰间受了不知多少棍,嘴角已经溢出了血,昔日嬉笑斗嘴的场景一一在脑中过,终究是被我连累了。 阿平,你为什么还不来?在我最无助可依的时候你在哪里?泪从眼角滑落,刺痛了眼,终究,还是输给了朝政,输给了这权利。 “公子!”燕七的一声震喊,使我渐渐迷离的意识震了震,缓缓转眸,看见那处白衣身影缓缓走来,迷蒙的视线已经看不清脸面了,只觉那滚烫的泪扑簌而淌。 熟悉的气息将我包围时,以为是自己因疼痛而颤栗不已,等到身体被抱起时才发现是抱着我的人在不停颤抖。只听压抑的、沉痛的、也冷酷的语声在头顶响起:“将在场所有动过手的人都斩首。”我拽住他的衣襟:“不要!” 而太妃惊怒的声音盖过了我:“平儿,你敢对哀家放肆!” “李淑妃,人必先自侮而后人侮之。”那道声音没有一丝的温度,“既然遁入了佛门,你就不该再回来搅这趟浑水。李家因你而曾荣耀,也势必因你而从此销声匿迹。” 李!我终于找到了因,原来太妃是李琳背后的势力!当真是因果循环,阿平借用了秦李两家的势力巩固政权,又在权利在握时将秦李两家架空打压,而李家的女儿犹如被打入冷宫,是故这个李家的太妃才会找上门来。 忽然间我觉得很悲哀,这是不是就叫被命运愚弄?而命运从不曾眷顾我,此时也不例外。 是小同的一声凄厉而喊:“阿姐!”将我心头震了震,以为他发生了什么事,紧抓着阿平的胳膊央求:“救小同。”但是自己出来的声音犹如蚂蚁,小的怕是连近旁都听不到。更在下一瞬就听见颤声在耳边回响:“兰,你不能有事,求求你不能有事。叫太医……叫太医!” 最后那三字是用吼出来的,将我耳朵都几乎震聋了,也让意识变得模糊。 到这时才感觉到一股钻心的疼从身体里蔓延至神经末梢,是之前被棍棒抽得背脊太痛了,以至于整个身体都发麻乃至神经感官中断。忽然间强烈的不好感觉涌来,那身体里的痛是来自……小腹? 阿平…阿平…告诉我这不是真的! 感觉身体被抱走几步后顿住,吕妃的声音飘来:“炆儿,你别冲动!”但得到的是阿平毫无顾忌地怒吼:“今天如果她有事,我要在场的所有人都为她陪葬!” 他疯了! 我的心头划过这个认知,却在这时再无力睁眼,只觉身体刚被放平那怀抱的气息就被撞开,紧接着是小同的哭吼:“你滚开,都是你害了我阿姐。什么皇宫,什么太妃,什么皇太孙,是你,是你害死了我阿姐!” 不,小同,我没死…… 有重力埋在了我身上,小同痛苦地在哭:“阿姐,我带你回家,我一定带你回家,你不能再丢下我,我已经只有你了。” 小同……对不起,是阿姐对不住你,让你遭受凌辱与害怕。 “把他拉开。”一声沉令后,只听见小同歇斯底里的嘶吼声,但是渐渐拉远。身边代替了熟悉的气息,将我轻轻抱起在怀中,悲戚的泣声一抽一抽地抵进耳膜:“兰,不要丢下我。” 心莫大悲,即使不想就此湮灭意识任由命运主宰,可何曾由我做过决定?最终神智还是一丝丝地抽离,彻底堕入了黑暗。 浮浮沉沉,如飘摇在海上的船。是我在黑暗里沉顿了不知多久后被一个声音唤醒意识后的感觉,而那个声音在我醒神后又不再作声,只得凭借仅有的一点感知来感应周围的环境。 不知在海上漂浮了多久,我终于能够多了听觉,才明白之前那个唤醒我的声音是存在意识中,而非真正耳朵听到。除了海浪声外我听到了一缕声息,那声息就在近处,以为没法开口相询,却发现念只转过就能听见自己声音了:“你是谁?” 轻叹传来,像是来自极遥远的地方:“我以为我们不会再见面了。” 我顿了顿,这个嗓音很是熟悉,想了很久终于想起是谁了。那个曾经入梦让我纵观历史认清现实的声音,后来不管我再怎么做梦都不曾出现。 在这么长的岁月里,并不是没有对这个声音解读和分析过,隐约猜测但不能肯定。 我重复问:“你是谁?” 长久沉默,但能感受到依旧在旁,时间在此时对我没有概念,所以并不觉得等待枯燥,也肯定那个声音还会再起。 “我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又回来这里了。” 回来……上一次是什么时候“见”到他的?而这里又是什么地方?地府? 253.太妃之痛(3) “这里是什么地方?” 他顿了一下,不答反问:“还记得上回你来时我和你说过的话吗?” 上回?我努力回想,依稀记得他说过我一共有三次机会见到他,上一回不是第一次,是说在那之前我用血解除了封印,而我选择离开二十一世纪来到了这个时代,那么算来这便是第三次了,也是最后一次,他可以为我完成一个心愿。 “看来你已经记起来了,那你做好决定了吗?选择离开还是留下?” 离开去哪?回去原来的时代吗?那个时代还需要我吗?张月……这个名字在长久不被念想时变得陌生了,而许兰却逐渐替代,不,不是替代,我就是许兰了。 两个名字的人早已交换了人生,她就变成了张月,而我成了许兰。 这个声音能够感应我的想法,在我沉念时突然道:“难道你不想脱离现在这个环境吗?哪怕原来的时代已被人替代,但那也是你曾熟悉和生活过的模式,而现在的这个模式你觉得你可以熬得过去吗?” 我沉默了下来,熬得过去我还会出现在这里吗?哪怕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来这里,但也能猜到必定是处于弥留之际的原因。 很多人常常会说如果有选择会如何如何,但那都是后话不可能被实现,因为这个世上没有“如果”。然而,这个“幸运”却降临在我身上,我可以有选择,可以选择逃出这个困境,诚如他所言哪怕原来的时代我的身份已经被替代,但至少那是我熟悉而生活过的,至少比现在权利唯上的时代要容易来得生存。 可是……选择了后,这里的人要怎么办?留恋太多啊。 那个声音又叹气了,还听出有一缕沉重的难过,“你依旧还是要选择留下,是吗?” 我没法离开。 “这是最后一次了,既然你已经决定了也不再劝你了,像上次一样,你可以向我提出一个愿望。”他说到此顿了一顿,又加了一句:“你慎重地想一想,不要轻易错过这次机会。” 上次我提出的愿望是让我纵观历史,预知未来,可却没有起到一点作用。就像有一道网始终牢牢罩在上方,无论我怎么挣扎都挣脱不出去,只能看着自己和身边关心的人一步步走近历史。这次我该提出什么要求?获知今后四年发生的所有事情经过?不,这行不通,哪怕我当真预知了这一切并竭力去改变,但那个结果不会变——建文帝在位四年后朱棣取而代之,成为历史上那个赫赫有名的永乐大帝。 这时那声音轻声提醒:“不为自己考虑一下吗?这次你可能伤得很严重,我都是费了很大的力气才进来的。” 我抓住了他的语病:“你进来?不是应该我进到你所在的空间吗?” 对方似乎发觉自己失言了,顿时默了声。 不想去纠结这个,他说我可能伤得很严重,脑中隐约能够浮现出来几个画面,但具体的抓不住。而他的提议很实际,我是该为自己考虑一下了,当下并没有死是肯定的,但是四年后的那场大火却会将我与我所爱的人全都湮灭。 “我有决定了。” 当我说完决定后,那个声音沉滞了片刻后问:“你确定?”我轻应了声,他似叹息又似感慨地道:“好吧,我会尽力帮你达成,以后你也要多保重。” 听着语声渐小似要离开的意思,我心头一紧脱口而喊:“等一下。” 再出来语声中好像多了一丝无力:“怎么了?你还有什么要求吗?”我没有要求,只是想追问:“你究竟是谁?”他似有怔忡,顿了半刻后才道:“你又何必一直穷追不舍呢?” “我不想穷追不舍,只想确定一件事,你说的封印是否就是——星月菩提?” “你怎么……”话声嘎然而止,如果我能看见这个人,他一定是面露惊愕。看来我是真的猜中了,因为感觉原来时代的记忆回来就是打从我再度拥有星月菩提起,而串珠上的血是我的,正印了那句以血解除封印,所以,“你其实是星月菩提里的魂,对吗?” “嗯,你可以就叫我星月。”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这个声音像是……松了一口气?紧随着他的话又打断了我的思绪:“现在你明白为何我要竭尽所能地帮你完成心愿了吧,因为你以血融入我,成为了我的主人,从此我对你效忠。” 原来如此,与我猜测的出入不大。只是我有一点疑惑:“不是应该我戴上了星月菩提才有可能见到你吗?”我的那串星月也不知被云姑给收在哪了,已经有好一阵都没戴过了。 等了一会也不见他再回答,不由轻询:“你还在吗?”又等了片刻仍不见回音,看来是已经离开了,空间里也确实感应不到他的存在,只能叹息,看来是没法再获知到其它讯息了。 没了人交流一下就安静下来,脑中混混沌沌的,竭力想去回思之前的事,但始终抓不到影,反而想得脑袋也疼了,便又昏昏沉沉的。 失去意识的最后,脑中只剩了一个执念,它的名字叫——阿平。 恐怕阿平会是我一生的执念了,我无论如何都舍不开,所以不管摆在面前是什么样的选择,只会选与他相关的,哪怕放弃最后一次可能回到原来时代的机会。 这或许就是我的命运。 我又入梦了,梦见的人却不是阿平,而是朱元璋,他斜靠在龙塌上微眯着眼,垂老的脸上满布了皱纹,看人的眼神也不如昔日那般锐利,好似其中的眸光随时都会黯淡下去。看着这位老态龙钟的皇帝,忽然心中莫名生出一种悲怜感。 “你来了啊。”他苍老的声音打破了沉寂。 我轻应了声,想要喊声皇祖父,但语音卡在喉咙间。他也不在意我的称唤,只摆了摆手说:“算了,就不要那些虚礼了。你过来坐吧。” 我来到他的塌前,也没见有椅子,直接坐在了空出来的龙塌上。 他反而笑了:“真是像她啊,当初她也是这般没有顾忌地坐在朕的身边。只不过你的性子比她还要倔,也就难为了平儿了。” 听着这话我不太乐意,反正是在梦里也没那许多顾忌,直言而道:“再难为也是他找的。” 朱元璋立即赞同:“确实,怪不得谁。从另一个角度来说,其实是你刺激了平儿为帝的决心,也助长了他快速成长。原本平儿像他父亲,心性温和纯善,没有身为帝王该有的霸气和城府,朕目睹他这大半年的改变很是欣慰,足以证明朕并没有看走眼。” “不管他想不想当这个皇帝,你已经为他决定了,他还有得选择吗?”对于已成的事实再去定义如何如何,我觉得是多余的。 朱元璋:“身在帝王家便要有这个觉悟和使命,这是他需要背负的责任。” “可是你有那许多英明神武的儿子啊,为什么不传位给他们中的一个呢?” “因为是朕亲下的谕诏,传位需传嫡,朕要朕的子孙后代杜绝兄弟阋墙的现象,也要他们世世代代能够享受荣华富贵。平儿是标儿唯一仅剩的儿子,是朕的嫡长孙,自当要将皇位传给他。至于朕的儿子们,各都有自己的封地,它日敌国来犯都会成为平儿最强有力的御敌助手,护卫我大明江山永保太平。” 当真是愚不可及!很多事在现实中我有口难言,但在梦中却是不吐不快了:“最高权利的相争你认为单凭一条传位需传嫡就能制衡?兄弟阋墙与否在于的是人心,人心向善自然兄弟和睦,人心贪婪便欲望越大,哪怕刀架在脖子上都会反!” “放肆!”朱元璋听我所言大怒而喝。 反正我放肆也就这一回在梦里,不管不顾又道:“你以为以此诏书杜绝了你的子孙兄弟阋墙,可是没有兄弟还有叔侄!你觉得你那许多精明世故又各个神勇善战的儿子,会服一个比他们低了一辈的侄子当皇帝?甚至要他们俯首称臣?” 朱元璋眯起了眼,眸光沉寒:“你指谁?” “谁都有可能!他们都曾跟你怒马战场,出生入死,论军功有军功,论权谋有权谋,论势力有势力,你把阿平推上位有没想过要如何自处?” “不对,你是知道了什么?” 一个人疑心病重的首要条件便是直觉敏锐,他已然从我话中体察到了什么。我也不怕他如何,无所顾忌地道出事实:“在你之后阿平登帝位,建立国号建文,然,不过四年,改朝换代,有人取而代之,而取代他的人正是他的叔父。朱元璋,你可知你的一意孤行是在害了阿平吗?你以为的那个太平盛世根本不存在,四年内战起于此,没于靖难之役,皇城覆灭,一场大火将一切燃烧殆尽。” “你胡说!” 我讽凉而笑,我也希望自己是在胡说,希望自己曾经看过的不是历史,也或者史书记载有误,根本就没有什么建文帝,没有永乐大帝,只有我银杏村里的傻子丈夫阿平。 254.梦醒天变 朱元璋骤然直起身体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腕,从齿缝中迸出三字:“他是谁?” 我盯着他,不答反问:“你认为呢?” 那双沉狠如刀的眼中浮现震惊,他如此睿智,还需要我说出那个名字吗?试问他的众多儿子中有谁能与朱棣相睥睨?假如不是朱棣,是其它任何人的话,那如果来反皇又怎可能过得了朱棣这一关。唯一的可能只有是,朱棣亲自领兵杀进皇城,取而代之。 朱元璋顿悟后眼中尽是不敢置信,口中喃喃:“不,朕不信。”他一把将我推开,而这股推力也将我推出了这个梦境,我竭力想要保持清醒但抵不住黑暗再次降临,就像是连做梦都要耗费我残余的气力。 之后再无梦,偶尔意识恍惚片刻又再沉沉睡去。 真正有意识的时候开始能够听见外界的动静,不过依旧很安静,就跟演默剧似的没有人说话,起初我会怀疑自己是否听觉神经有问题,但后来能够听见有人在身边呼吸,有轻细的脚步声,那便排除了这个可能。 再然后感官也渐渐有了,虽然眼皮还睁不开,但是隐约可以捕捉到影像在晃动。接着就感觉有流质食物被灌进我的嘴里,不过味觉似乎还没有,完全尝不出来味道。 有一日身边特别安静,连个走路声都没有,我等了很久不由心情焦躁,陡然间眼睛就睁开了。刺目的光首先使我下意识本能地又闭上了眼,是太久沉在黑暗里,眼睛不适应光亮。等再睁眼时知道慢慢地先眯开一道缝,让眼睛的酸涩感减缓时才一点点睁大,第一直观是影像模糊,聚不了焦,看什么都像隔了一层膜。 过了好一会才渐渐聚焦起来,能够看清头顶上方的蚊帐,目光流转,环视整个屋子。确实没有人在,一时间脑子还不灵光,思维都是迟钝的。 门吱呀一声从外被推开,走进来一个端着水盆的年轻女人,一袭淡蓝色的宫装。她并没注意到这边,端着水盆似要搁到桌上去,等走了几步若有所感地转眸,哐当一下水盆落了地,水花四溅,将她的鞋袜与裙摆都扑湿了,而她脸上满是震惊。 “醒了,醒了……云姑,娘娘醒了,快告诉皇上娘娘醒了。”在惊喊中她慌不择路地冲了出去,只留了个背影给我。 不过我从她喊的话中获悉到云姑这个熟悉的名字,立即脑中便反射出了那张脸,逐渐与之相关的事都慢慢浮现起来。很快门外传来脚步声,两道身影撞入视线里,首先我认出了云姑,她跑进门就惊喜交加地扑向床边:“娘娘你醒了!”下一刻眼中就有泪夺眶而出。 我想要给予回应,但是除了眨眼似乎什么都做不了。而目光落向还停滞在门边的身影时不由微微一震,那个满面泪痕的少年依在门框上竟然哭得像个孩子,但见他青涩的脸也确实还是个孩子,只是看我的眼神却那般的悲伤,使我想要伸手去轻抚安慰。 云姑让开床边的位置向他招手,“快过来啊。” 少年一步步走近,来到床边,忽然双膝一跪就扑在了床沿,“阿姐!” 我心中一痛的同时已然知道这是谁了,小同!只是为何他的左手臂又有了?不是已经断掉了吗?小同哭着对我说:“阿姐,我以为你再也不会醒了,我以为真的就只剩我一个人了。” 眼眶湿润,很想抱抱他,是不是我睡了很久把他吓到了?没事,我现在醒过来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只能在心中如此念想,欲图用眼神让他明白。 但可能长久以来的压抑与克制,在见我终于苏醒后全部爆发,不光是小同失声痛哭,就连云姑也在旁暗暗抹泪。而门边站了之前端水进来的小姑娘,她面露着怯意,却又时不时地往里看,忧心忡忡的样子。 忽见她神色一变,立即站直了身。随后便见一道明黄身影遁入视线,没来得及看清脸面便已经快步到了跟前,小同是被从床前拽起了送到一旁的,接着就有气息逼近过来,将我从床内轻抱而起。目光从眉心起,一点一点转移,渐渐看清那张轮廓英俊的脸上黑眸湛然,如古井幽潭般深不见底,却紧紧锁凝着我不放。 努力扯动嘴角,想对他开口说一句:我回来了。 但是这个简单的动作对此刻的我而言也比较困难,除了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外,无从言表,而且觉得在他这般强势的目光下显得自己很脆弱。 忽而气息靠近,他将唇印在了我的额头,怀抱紧致。 随而感觉他在轻吻我的眉心,移转眼睛时我阖上了眼,鼻子、脸颊、唇角,最后,落在了唇上。我感受到被温柔以待,没有一丝的急切,只是轻轻地吻着。 他没有退开,抵着我的唇轻语:“兰,我等了好久。” 只一句话就让我感觉鼻子泛酸了,昏沉的时间没法度量,好久是有多久我不知道,可是却觉他的语气与眼神有种历经千帆的沧桑感。 事实上比起上次我最后一次见他时,他又变了好多,轮廓依旧英俊,但眉眼里的光泽变得幽暗而沉敛,只是望着我时带了分殷切的渴求。他双臂将我紧紧揽在怀中,旁若无人的吻着我的发,像失而复得心爱的宝贝一般,直到门外脚步声再次响起时他都没有一丝要放开的意思。却听那脚步来到了近处,恭声而道:“皇上,请让微臣为娘娘诊脉。” 我反应慢了半拍才在脑中有了一个认知,然后心里想着连朱元璋也闻讯而来了吗?但等身边的人微微侧转过身,将我的手腕拿出到外时眸光掠转一圈并未看见朱元璋。 而床前站的是一位女医,年龄大约三十岁左右,面色和蔼。她为我诊脉片刻后轻轻将我手腕放回身侧,然后才开口对阿平道:“从脉象上看娘娘的身体还很虚弱,能够醒来当真是奇迹,臣为娘娘开一剂调养身体的药,得循序渐进为娘娘调养过来。” 阿平沉吟片刻低令:“下去吧,小七,你去抓药。” “是。”随着一声应我的视线转向那处,看见小同身旁站着个青年男子,正是燕七。他正在看着我,眸中有着惊喜,脸上还有克制的激动。 看着他们脑中渐渐恢复了昏沉过去前的记忆,不由欣慰,虽然沉睡很久,但至少醒来时他们都安在。还有小同的左臂,应该是老太医为他做了一条假肢,不管能否有行动能力,但至少能让他的左袖不再空着。我知道小同其实十分介意自己的残缺,本身他就因体弱多病而自卑,残缺的身体让他自卑心更重,现在他终于不用再活在别人异样的目光下了。 而这一切相信都是阿平在做的,我回转眸,视线落了明黄,怔愣了一瞬,脑中有道光一闪而过,我缓缓抬起眸凝向近前阿平的脸。 自古历代皇朝,明黄色都被列为禁忌,因为它不仅属于皇家,还象征着那最高的权利。即使后来朱元璋不再穿明黄的龙袍,但是他黑金袍上也绣了金龙。在阿平的身前与袍摆上,龙形图案栩栩如生在上,我不太敢去想这个事实的背后意味着什么,但是听见旁边的云姑低声而询:“皇上,娘娘刚醒过来,是不是要为娘娘端些补汤来?” 阿平轻应:“去吧。” 这回我想我的目光是真的呆滞了,云姑唤他……皇上? 他敛回眸,见我这般吃惊状却没急着解释,只将我往身上又揽了揽,而他自己则除了靴也坐上了床,这才对我低道:“兰,皇祖父去了。” 什么?皇祖父?朱元璋? “在他归去后我就登帝了,现在国号建文。”他在说着这些时语气很平静,就像是发生了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可是,他是在说朱元璋……死了吗? 刚刚还在庆幸至少身边的人都还安好,却没想还是有人缺席了,而这个缺席的人却是阿平的天,我究竟昏沉了多久,以至于一觉醒来连这天都翻了? 255.一个字都不会去信 阿平对他皇祖父是有多崇敬我最清楚,除却皇族责任,当时他该有多悲恸我没法感同身受,却觉此刻的他似乎将所有情绪都沉淀了,不见悲伤与喜怒,只是单纯陈述。 我无法去拥抱他,却可以流泪,眼角滑落了的泪水是为他悲伤,也为那一代帝王的故去而难过。这位老皇帝从未真正对我苛待,甚至得他仰仗我能在这皇宫中得以生存,而他常去兰苑的那许多日子里,我们渐渐变得像是朋友般。我会不当他是帝王,而他也放下了帝王的威严与身份,单纯地来喝茶、品酒。 有人说朱元璋是一代枭雄,他的生平并不被后人赞誉,可是在我眼中,他就是一位慈爱护犊的祖父。 阿平轻抹我眼角的泪,“别哭,兰,皇祖父知道你惦念他,走时还交代一定要等你醒来,也说你一定会醒来的。看,皇祖父向来料事如神,最后都把这件事给说对了。” 有时候悲伤不一定得大哭,表面越平静悲伤便越沉得深。即使这时我能开口,言语也无法抚慰,只能等他自己沉淀,让时间来愈合这失去亲人的痛。 云姑端来补汤,阿平并没交给别人,一手环过我端着碗,一手小心翼翼地用勺子舀起汤送到我嘴边。舌头的味觉还没回来,吃什么都觉得寡淡无味,不过还是尽力吞咽下肚。因为自己昏沉得太久,急需要营养来补充体能。 一碗补汤入肚后感觉身体暖融了不少,云姑将碗端走时拉了拉站在一边的小同,示意他也离开。而小同虽面露了不快但还是跟着走了出去,走到门边又担忧地回头来看我,他的脸上还挂了泪痕,应该他有不少心里话想对我说,但是因为阿平在还是忍下了。 门被从外面给关上,空间就只剩了我和阿平两人。 他是懂我的,知道我现在不能开口但最想要知道哪些事,在我耳边轻声低述,语声平和。 经他讲述后我脑中本还一团乱的思绪渐渐理通了,也记起了昏迷前的所有事。那日,太妃带了一群人来“问罪”,问的是燕七与小同没有净身入后宫的罪,欲图当众对他们凌辱,我竭力阻止,却仍然与太妃带来的人硬碰硬了。棍棒下来的时候,疼痛伴随着绝望,以为真的就要交代在那里,也见不到阿平了。 就是在那样绝望的困境中,甚至连视线都模糊了,而他犹如踏着五彩祥云的孙悟空来救我了。他不但救下了我,也保全了燕七与小同,只是他没有说那件事后的纷争与结局。 以他当时的极怒,怕是会跟太妃正面对上吧。不过不要紧,太妃再大也大不过朱元璋,而太妃对马皇后的宿怨怕会成为她的致命伤。而且阿平已然顺利登上帝位,足证明那件事并没有影响到他。至于可能是棍棒打中了脊椎的原因,致使我长时间陷入昏迷不醒整整半年。 是的,我昏睡了半年之久。错过了朱元璋的临终遗诏,错过了阿平登基,也错过了这许多个陪伴他的日日夜夜。让他独自一人在这条路上行走,孤单影只。 等待的滋味我有尝过,可比起他来说,我那些真的不算什么了。因为阿平在我耳边说,所有太医都过来会诊,给出的结论都是我还能活着留一口气是奇迹,意思是我不可能会醒来。 这是一个无望的等待,不敢去想这许多个日夜当他回来抱着我时有多无助和彷徨,可在天明后他将这些苦楚又统统咽下。也难怪之前那个小宫女看见我醒时犹如见着了鬼般惊慌失措,据说那小宫女是专门从太医院调过来的,懂一些医理。 本想着我睡了这么久应该是不困的,可听着阿平的低述却困意又袭来,渐渐地便睡着了。 不过这次我睡得时间不长,因为眼睛一睁开天虽然黑了,可阿平还在身边。他的睫羽阖盖将那双黑眼睛给遮住了,呼吸清浅而均匀,应是睡着了。 一盏宫灯就搁在床头的小几上,我睡在床里侧,而腰间被他的手臂横揽着。 感觉口很干,朝着床外边看了眼,见小几上有茶壶和茶杯,可我别说浑身无力,就是有力气以现在这个状态也够不到。有时候不动念还不觉得有什么,一旦起了所有的注意力就都集中在那,然后感觉越发渴了。 尝试着去抬手想先扯开他的手臂,简单的动作试到第三次才将手搭上他的掌,可却在下一刻就被他翻转而握,长睫羽弹开,眸中一片清明。 “你没睡?”脱口而出了语声,连我自己也讶异了,居然可以开口说话了? 阿平眸光一闪,露出很浅白的喜色来,但语气却很克制地轻唤我的名字:“兰,你要什么?”他只凭细微的表情就判断出我有所求了,也不瞒他,目光划向小几上的茶壶,他立即领会,起身倒了一杯茶后来半扶起我,喂我连喝两杯后他才浅声问:“还要喝吗?” 我摇了摇头,他便将我小心放下。等他再躺回来时我问:“我又睡了多久?”他答:“睡了一天多。”怔愣住,以为自己仅仅只是闭了眼,至多是睡了两三个时辰而已,竟然又睡了一天多?那经历过我长久昏迷不醒的阿平岂不是要很着急? 他读懂了我眼神里的忧色,“我没事,等了这么久也不在乎多等这一天了,而且你既然醒来了就不会再舍得留我一人了。” 心头一顿,被他说中了。我若能掌控这一切,绝不可能放他一人独撑大局,哪怕在政事上我帮不上什么忙,但至少可以陪着他。将头轻靠在他胸口,听着那有力的心脏跳动,“阿平,你要相信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不可能舍下你。” “嗯,我坚信,所以即使太医会诊都说你不会醒,我一个字都不会去信。” 无声贴紧他,想要抱抱他给以安抚或奖励,可是心有余而力不足。这次苏醒后的进步就只是能开口说而已,抬手的力气仍然没有,安静了一会显然两人一时间都睡不着了,于是阿平提议:“要不要起来?” “我能吗?” “有什么不能的,你想去哪我背你去。” 我默了一瞬,“我想看看元儿。”之前刚与他重相见,只想把时间都留给他,并且体力远还不足以坚持太长,很快就又睡过去了。这会儿是真的想元儿了,对这孩子我是真的感到亏欠,刚出生不久就丢下他随夫出征,一别就是大半年,好不容易回来了通过磨合后让那孩子信赖了,却又昏迷不醒半年,等于是他的成长我都没参与。 阿平没有拒绝我的提议,将我扶坐起后取来衣服为我穿上,然后背着我走出门。 我看过外面布局后第一认知便是这儿不是兰苑,进而才渐渐认出这里应该是朱元璋的寝殿,只是稍微变动了些物什,基本还保持原样。我不知道这个皇位继承的规矩是怎样的,是否连带着寝宫都要承继下来,就觉得假如这里曾经到处都是朱元璋的影子,那么阿平每日呆在这里难道不是一种折磨吗? 阿平将我背到了偏殿,立即就有宫人小跑过来,轻敲过门后是云姑来开的门,看见是我们压低声行了礼。我抱歉地冲云姑笑了笑,夜深了还来打扰她,想必这段时间仍然是由她在照顾元儿。床榻上小元儿正睡得熟,就小小的脸露在被子外,不过半年未见却是长大了不少,就连眉眼都长开了。 阿平要把我放下被我阻止了,在他耳边轻咬:“我们先走吧,别把孩子吵醒了。” “嗯。”他轻应了声就转身而行,等来到院中时才问我:“你还想去哪?” 我想了一下,“去兰苑好吗?” “好。” 如今阿平贵为皇帝,哪怕是夜里起身也是一众宫人侯驾,听见我们的话后便听一名太监扬喊备轿,但被阿平阻止了。他就背着我踏出了寝殿,一步一步朝着兰苑的方向而走。 犹记得当初天气还寒冷,而今却连这夜里都有些闷热了,背走了一段路就见阿平的额头冒出汗来。想要为他擦拭,苦于手搁在他身前无力抬起。 256.叠影重现 身后一众人紧紧相随,阿平也没呵斥他们离开。我回头看了一眼后突然想到什么,抵在他耳边询问:“皇祖父身边的老公公呢?怎么没见他?是也睡了吗?” 阿平静默行走十多步,才轻声道:“皇祖父归去的夜里,他随着一同走了。” 心头一震,老公公他……也死了? “他伺候了皇祖父一辈子,怕皇祖父去了底下没人伺候就一同跟着走了。入皇陵时,我将他的遗体也一起随葬了。” 难过。即使与老公公交涉不多,但是仅有的交集中他总是在帮着阿平,想必他定然是看着阿平长大,也对阿平极其宠爱的。不曾想最后他为朱元璋殉葬了,连这位帝王死了都还操心他没人伺候,要随君而去,又怎是一个忠字能表。 后面两人均都沉默不语,直到走至兰苑门前我抬起眸,却不由怔愣住。门上那把大锁是怎么回事?这里被封了?像是知道我疑问般,阿平解释了道:“是我让封掉的,兰苑的主人是你,若你不在,那便将它尘封,谁也不准来玷污此处。” 回眸略转,愣愣地盯着他侧脸,震撼之余只能道:“那岂不是里面满是灰尘了?” 却见他不语地走至门前左右看了看,立即有宫女领会了上前来将我扶稳在他肩头,而他则松开揽住我腿的手从怀中掏出一把钥匙,并且打开了那把大锁。这才重新将我背好了往内走,随后进门的宫人立即将宫灯点燃,很快兰苑从内到外都亮了起来。 场景摆设一如昨日,没有变更一丁点地方,关键是整个屋子都整洁干净,使我讶异之极:“怎么你把这里封了还能保持这么干净?是有人定期过来打扫的吗?” 阿平默了声没答,旁边一位公公却抢话过去了:“皇上每隔三四天就会独自过来小坐。” 心头波澜起伏,我回望阿平:“是你定时来打扫的?” “有时是我,有时便是你弟来,他是你弟我也放心把这交给他。” “其余的人呢?”我有些不敢置信这个事,即使阿平曾在银杏村里帮着我干家务活,但自他回宫后哪里需要他动到手,更何况他现在贵为天子,一大群的人都相随着,加上刚当皇帝必然事务繁杂,怎么还可能有时间来这清扫?关键是并非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那种,而是这般坚持了半年之久。 却听他答:“不是说了就我和你弟两人吗?没有别人。此处已经列为禁地了,若有擅闯者都将问罪。”听他轻描淡写地说着,我不禁唏嘘。 他将我在屋中背走了一圈后忽然问我:“你饿不饿?” 心上一跳,有些期盼地点头。于是他将我背走到了灶房,却在环看一圈后转身对着门外喊:“搬张靠椅进来。”立刻有人应声并且将堂屋的靠椅给搬进了灶房,而阿平将我放在了靠椅里后就撩起袖管要往灶台而走。 旁边侯立的宫人大惊,连忙上前道:“皇上,您看是不是找御膳房的厨子来……” 话没说完就被阿平给打断了:“你们都退下吧。”他的语调很平,那宫人却面露惧色不敢再多言地退出去了。我对他有如此威仪不由侧目,原来有一种威慑是不用冷言厉色的,用平和的态度也能让人惶恐,这可能就是权利背后的东西吧。 等人都退出去后空间便只属于我们两人了,面对他我没什么觉得该和不该,他在外面那群人眼里是皇上,在我这里就只是丈夫。不过就我所知他会做的食物也就那几样,关键是这里既然被封了,那么还会有食材剩余吗? 当看见他从食盒里拿出面条时我不由喊住他:“等一等,你是要煮面条吗?” 他转眸看了我一眼,却道了句:“放心,食材是新鲜的。” 不由微窘,我的反应有这么明显吗?还是他将我看得太透了?刚才我确实担忧他可别食材还是半年前的,那这面煮出来不得成过期食物啊。 虽然煮面十分简单,不过我看阿平那娴熟的动作依旧讶异,就像是他常常做着这件事一般。至少我认知里的阿平在灶房中向来是笨手笨脚的,他虽然睿智无比,可厨师也是需要天赋的,总觉得他不是做饭的那块材料。 而当一碗香味扑鼻的汤面送到我面前的桌上时,我有些跃跃欲试了,急着想让他拿筷子来。可当他筷子拿来后却又发现其实自己连手都抬不了,不过阿平也没要我来试,他用筷子将面都夹断了再放进勺子里喂到我嘴边。忽而想到什么缩了回去,轻吹了几下才再次递来,到这时我才想起自己并没味觉,也尝不出好吃不好吃。 顿时便觉无趣了,顺着勺子吞咽时并没有太好的心理状态,可当我咀嚼了两下面条时蓦然而愣了,舌尖那淡淡的咸味正在不断扩散。犹不太信,吞咽下肚后便对阿平说:“还要。” 第二口再吃进嘴里就先慢慢品味了,这一次我可以确定了,我的味觉回来了。 真的,人只有在失去了再获得时,才会觉得那曾失去的东西是有多珍贵。而大自然赋予了我们人类太多东西却是不曾被留意的,就像我此刻,自小就能尝到美食便不会觉得味觉失去与回来两者的差异是有多大。 整个过程阿平都没有开口说什么,只是静静地陪着我,一口一口把面吃完。最后他放了筷子,伸手过来在我嘴角轻轻一抹,转而发现他的指尖多了一根面条,而他毫无顾忌地送进了自己嘴里。一个极小的行为让我有些微怔,可以说很亲密,但这样的细节以前不会去留意。 看他又回到灶台前,将锅里还剩余的面都撩起在了刚刚我吃的碗中,然后走过来继续坐在我身边,看我一眼说:“等我也吃些,有点饿了。” 我的目光落向碗中,因为在水中放得久面都烂掉了,一夹就断,他却并无顾忌,就着汤水把它们全吃了。放下碗时突然道:“每次我过来都会煮面吃。” 这话使我将视线从空碗中移到了他脸上,发现他的目光并未落在我脸上,而是无意识地看着前方,仿佛也有怔忡。听见他又道:“想吃你煮的面,可是你在睡没有办法,只能自己一次次尝试着来煮,却发现怎么做都做不来你的味道,而我也只爱吃你做的面。别人哪怕是小七和御膳房做来的,都只尝了一口发觉味道不对就不要了。” 静默了一瞬,不想让气氛变得再沉重,我有意用轻松的语调说:“烹饪是门技术活,需要的是火候与经验,你这半路出家来学的哪可能做得出我的味道啊。等我能动之后,一定给你煮一碗面,你可得连汤带水都给我喝光哦。” 他勾起唇角,“只要是你做的我都一定吃完。” “可别,你得前后比较,看看我有没退步。” 紧随着他却反问回来一句:“那你给刚才那碗面多少分?” 我假作冥想,再仔细端详已经被他吃光的空碗,然后才道:“若论技术和面的筋道来说,可以有满分,不过我给你打九十九分。” “哦,扣掉的那一分是什么?” “身为厨师应该也品尝其味,觉得可以才端上桌,你没有一点身为厨师的觉悟。” 他闻言噗哧而笑了,眸光敛落于桌,笑容纯粹而好看。我也抿起嘴角跟着笑,并不觉得自己说了个笑话,但见他能笑心里头十分高兴,想必他已经有很久都没有笑过了吧。 后来他将我背出了灶房,让人把躺椅又搬到了院中,我靠在躺椅上看着头顶的星空。记得之前有很多个夜晚像现在这般,我总是从这个角度看兰苑的黑夜,想这狭隘的空间多久会让自己觉得压抑,却没想时过境迁后,反而觉得此处的空气最安宁。 不过我总觉得自己还忘记了什么,应该是一件很重要的事,可是却记不起来。阿平就坐在身边拉了我的手,可能是体力仍然不剂吧,平和下来就觉困意袭来了。起初并不想再睡,还想跟阿平说说话,可瞌睡一来眼皮就打架了,耳边也听见他说:“困了就睡吧,我在这的。” 有他这句话我便安心地闭了眼,可在下一瞬突然睁眼,脑中飞速运转的画面如一幕幕戏,最后定格在我在这个院中,看见棍棒乱打小同时扑过去,而棍棒灭顶而来。 棍棒打在了我的脊椎上,不止一棍,而肩背的疼痛是初开始,后来……后来肚腹的疼痛才是真正致使我昏迷半年的的原因。 “怎么了?”阿平见我突然惊起不由疑问出声。 257.获知后事 我缓缓转过眸,看不见自己的表情,却能从他倏然变沉的脸可以看出来此刻的我一定不再如之前那般平静了,我问:“阿平,你是不是还有什么事忘记跟我说了?” 他没有作声,可眼神却渐渐沉暗下来,或许这时候言语已经没有了意义。但我仍然从齿缝中迸出那几个字:“孩子呢?” 梦太久,一觉醒来我将最重要的事给忘记了,孩子呢? “阿平,孩子呢?”当时被太妃的人棒打时孩子是四月,我昏睡长达半年之久,我那腹中的孩子呢? 被握着的手一分分收紧,视线中阿平从椅子里起身蹲在了我面前,微仰视角目光凝定我。 “兰,我们以后会好好的。” 一句话定了实锤,也灭了我所有的希望。 心莫大悲,原来这世上有一种痛是不知从何起,只觉得密密麻麻的彷如针刺般,一下下扎进皮肤,没入血管,下一瞬情绪彻底崩溃,只剩痛苦的哀鸣。 身体骤然腾空,被抱进了怀中,换他躺进躺椅里然后揽我在他身上,脸被摁进了他的胸口。他没有开口来安慰,只是怀抱收紧了。这时的我们就像是相依的动物,靠拥抱彼此来维持生命,如果这时候没有他,我想我真的可能会窒息。 兰苑曾经是我最安全的堡垒,而如今却成为我的噩梦。终于明白为什么阿平要封了这里了,因为它埋葬了我儿的魂,我想沉沦噩梦,可阿平不允许。 他强势将我抱出了兰苑,并且在我耳边坚定地说:“但凡有可能我都不愿看你伤心,但是我一定不能让你离开我,这儿会泯灭你的心智。” 我被带回了他的寝宫,几乎都是由他衣不解带地照顾,除了他每日上早朝时便由云姑和那个叫笑笑的小宫女来照料我。而云姑还需要带元儿,所以大多数时候都是笑笑服侍的我。 表面上像是那晚兰苑之行已经过去了,可我知道心口破了一个大洞,怎么填都填不满了。甚至我都不敢看见元儿,云姑带了元儿来时我都会闭上眼装睡,无论元儿在身边怎么喊我都不理,等她们离开后才缓缓睁开眼。 笑笑不懂我为什么要这样做,因为她不懂当我一看见元儿就想到从他出生起就对他的亏欠,而那个还未谋面的孩子却连生的权利都被扼杀了。 我一定是全天下最不负责任的母亲。 大约是笑笑每日都会将我的状况告诉阿平,而他回来后也会看到我的情形,于是虽然表面看来他都没怎样,但是夜晚抱着我时能感觉到他的情绪很消极。可是我无能为力,这个心理的消化过程暂时还度不过去,故而也没法去安慰他。 甚至会想,如果我表现的哪怕不是开心,仅仅只是释然,会不会对那还没出世的孩子太残忍?老天有没有眼睛我不知道,却希望那微小的魂可以成为夜晚星空中的某一颗星星,可以让我能够仰望忏悔。 明知道自己的这个心态有问题,而且还影响身边人的情绪,但是就像走进了沼泽地迷路者,我自己出不来了。尤其是笑笑在有一次说漏嘴,道出了太医对我的诊断! 经我再三逼问,笑笑才畏畏缩缩地说出当时的情形。那时她还只是太医院的一名小婢女,得到传令便随着一众太医赶到了兰苑,她第一眼看见我时很吃惊,几乎可以用血人来形容我,整个下半身的罗裙都被血给浸透了,而且胸口无起伏像是已经聊无声息。她看见当时的阿平眼睛发红,面露凶相,从口中迸出死令:如果那天我没了,那么他要在场所有人都陪葬! 说得是在场所有人,在他赶过来时并不是单枪匹马,而是带了一众锦衣卫与侍卫,他们将兰苑层层包围地水泄不通。太医们无不胆颤心惊,就连笑笑也觉得当天可能是要因为把命交代在那了,太医们战战兢兢为我诊治,人刻提议用千年人参吊着我的气息,在阿平的准允下笑笑被派回太医院取人参,在她取来后又被吩咐将人参断成参片,再放进我舌下。 她连大气都不敢喘地照办时听见身后太医战战兢兢地说出我可能因为这次伤重小产而……很难再受孕! 空气霎时凝结,阿平让他们又重复了一遍,所有太医都被吓得颤栗不敢再开口。 朱元璋是在这个时候来的,可以说是来得正及时,如果朱元璋不来主持大局,我怕当时的阿平可能真的要发疯了。 听完笑笑所言后我沉默良久,最终还是问出了那个疑问:“太妃呢?” 归结到底,发生这一切的根源是那太妃,她要为她李家出头。而吕妃我姑且不定论,从当时情形看她似乎有那么一丝要站我这边的意思,因为她有从旁劝解。 笑笑的脸色骤然而变,下意识就摇头称不知道。 我蹙起了眉,她这反应显然是知道内情的,“如果你不说,现在就可以出去。”不是真心向我的人,也不希望留在身边。不过觉得既然朱元璋来了,应该后续不会太大波澜,至少不可能让阿平动太妃,不过是拿那些宫女和太监来问罪吧。 却听笑笑很小声地坦白:“当时先皇来后让皇上先息怒了彻查整个事件,只是将当众动手的几名太监问斩,其余人等都先收押。所有人都以为这次事件算是过去了,直到先皇驾崩,皇上先登基为帝,再下旨……” “再下了什么旨?”隐约感觉笑笑很害怕那个指令,从她的眼中已经看到了恐惧。 “太妃殉葬!” 我浑身一震,阿平最后终究还是出手了?他并没有因为朱元璋而将这恨隐下,选择在真正权利在握时不顾世人口舌地将太妃推入地狱。 顿然间心头涌起极深的恐惧,如果说他对太妃有恨,那他对吕妃必然有怨。这在当时昏迷之前我有听到,他对吕妃之怨已经盖过一切。太妃的最终下场是这,那么吕妃呢?他会不会做出六亲不认的妄为?真的好害怕他会如此做,因为让太妃给朱元璋殉葬还能说得过去,可子杀母的行为一旦成行,势必会让他失去民心,甚至会被人所不耻。 几乎是屏着呼吸而问的:“那么,吕妃呢?” 笑笑先是愣了一下,随后才回道:“娘娘说得是吕太后吧,在皇上登基后就也受封为太后了。”我大松了口气,总算阿平并没有真正做出大不孝之事,却听笑笑有语锋一转:“不过,太后娘娘现在一心向佛,不问后宫事了。” “一心向佛?”我惊异这个答案,印象中的吕妃总是端庄沉肃,与佛根本不沾边。 “皇上命人在宫中建了一座佛堂,专供太后娘娘念佛用的。” 这件事听起来似乎并没什么可疑,但以我对阿平的了解怕是明面上他将吕妃封为太后,可私底下却是夺走了她掌管后宫的权利,并且以一座佛堂为牢笼,让吕妃从此余生都只剩太后这个虚名。这是否是对吕妃最大的惩罚我不知道,只知道阿平的这个做法够狠。 吕妃被卸了权,那这个后宫是谁做主? “我?”我惊愕地看着笑笑,她竟说我是后宫的主人,怎么可能?我可是昏迷在床足足半年之久,要怎么做主啊? 而笑笑给了我一个更震惊的答案——在阿平登基之后还下了一道旨意,即封我为后,执掌后宫金印。在我未醒期间暂由他代管后宫,等于说最后他将所有的权都抓在了手上,包括后宫的生杀大权。让我心头颤动的是,我离历史又近了一步! 之前身份被灌以马氏入宫嫁于阿平,我总想或许还有转折,因为时间还早,总能让我找到一个最恰当的方法来破这一局。可是我怎么也预想不到会有太妃这一出发生,更想不到自己会昏迷半年,错过了很多个可能能够扭转局势的机会。 而今,阿平已经称帝改年号为建文,而我也被册封为皇后,还有四年。 这剩下的四年我还能扭转局势吗?这次谈话后我越发颓废了,哪怕已经有了行动能力,大多数时候都还是躺着。 这日午后我正在殿内躺着,感觉手肘被推睁开了眼,见是阿平回来了。他把我从床内拉起了轻蹙眉头问:“你今天用膳了没有?” 我答:“用了。”事实上就吃了两口便吃不下去了,不是因为心情什么的,是真的咽不下,再美味的到嘴里都觉得寡淡无味,甚至还有点恶心,可能是得了厌食症吧。 阿平没点破我,只是将我揽进身前道:“下来吧,带你去个地方?” 258.阿平的改变 下地后脚就绵软无力,一个踉跄要倒栽过去,被他给揽住了腰。他没有像以前那样抱起我,只是扶着我问:“能不能走?”被他这么个态度对待我反而不想靠他代步了,点点头表示能走。在他搀扶下我走出了内殿,清风扑面而来,听见院中传来孩童的嬉笑声。 我不由顿步,或者说是却步,“是元儿在院中吗?” 阿平轻应:“嗯,出去看看。” “不了,我先回里头。”想要转身但他不让,强带着我要出门,我抓住门框冲他摇头:“不要。”他凝眸向我,“你忍心让元儿这么小就没有娘?” 我低了头避开他的目光,口中争辩:“我是他娘,我没有不认他。” “连面都不见,有等于无。” 不由怔住,以往他从未对我这般的语气,但我不敢抬眸去看他的神色,怕那双黑瞳仁里有失望与冷淡。前者我或还能接受,但是后者,却令我无法面对。 沉静里阿平突然将我往身前一带,我猝不及防手被拽脱了门框,脚下也腾空了起来,整个人是被提抱出去的。顿时小小的身影遁入我不安的视线里,想要避转而开,却没法,而且是眸光倏然收紧。因为元儿的右手缠绕了厚厚一层白纱布,并且被吊在脖子上,此刻正与一小女孩地上玩着什么。 “元儿怎么了?”问出来时嗓音都发紧着。 没听到阿平的回应,却让小元儿听见了我的声音而回过头来,他眨巴了两下眼睛,没有像以往一样乐呵呵地冲过来,就怯怯地站在原位看着我也不说话。 小女孩发现她的同伴转移了注意,也跟着看过来,那是一个眼睛很大看起来很水灵的小姑娘,站起来要比元儿高很多,应该年龄也比元儿大。她的眼神中有着好奇,拉了拉小元儿的衣服:“怎么了小殿下?她是谁呀?” 元儿转回头,似乎不知道要怎么来回答。这时一直站在旁边的云姑想要上前,但被阿平用眼神给制止了,云姑又退了回去。于是场上的焦点都在元儿身上,他想了片刻后又朝我看过来,嘴里迟疑地唤:“兰?” 这时候我没法再转身,僵站在原地看着小元儿一步一步朝我走来,到后面我发现自己的腿都在簌簌发抖,若不是有阿平在旁扶着我腰铁定是摔倒在地了。 小元儿走到了跟前仰起头看我,黑眼珠扑闪扑闪地眨,那里头并不见懵懂也没困惑这类太过复杂的情绪,只是单纯地看着我,却没有预兆地突然撞到了我的腿上。 我吓得往后要退,因为怕碰到他那只被吊起来的受伤的右臂。膝盖弯被元儿单手给抱住,然后听见他大声嚷嚷:“兰醒了,不睡觉了。” 霎时泪盈于框,是我有意疏远这孩子,他却以为我在睡,而且见我终于起来后表达开心。 这要让我情何以堪? 我挣了挣阿平的手臂,待他松开后蹲下身来颤着手环住小元儿,语声紧绷:“你的右手怎么了?”他起初是不太理解我意思,等我轻指了下他的右手臂才见他皱着眉苦兮兮地说:“痛痛。”所谓母子连心,伤在儿身痛在母心,我畏惧见小元儿是一回事,可他受伤却又是另一回事,心疼不已地抬头再问:“到底元儿的右手臂是怎么受伤的?” 云姑从旁走出来看了看阿平后再对我道:“小殿下是因为爬树摔骨折了手臂。” 爬树?骨折!我又惊又怒:“他这么小怎么会让他爬树?”云姑眼神缩了缩,小声解释:“小殿下偷跑出去玩,好些人去寻,寻到时小殿下摔在了树下还昏厥过去了。” “这事为什么没人跟我汇报?” “当时娘娘睡着了。” 云姑的话将我堵得哑口无言,我有什么资格来怪罪别人没向自己汇报?而小元儿受伤时自己又在哪?躺在床上固守自闭。 心头的冰湖有了裂缝,而元儿就是凿开这道裂缝的人。尤其是他在我面前眼眶含泪地说:“兰呼呼,痛痛。”我再也忍不住将他抱进了怀中,却又要小心地不压到他受伤的手臂。 这么小的年龄骨头一定很脆弱,骨折得多疼啊。很难过当时我不在场,更难过是我的忽略让元儿遭受此痛。听见身后阿平浅声询问云姑:“元儿用膳了吗?”云姑回应:“未曾,小殿下跟奴婢的女儿玩得起劲,不肯回屋用膳。” 我讶异地转眸,“那是云姑你的女儿吗?可是,你之前所生的女娃不是与元儿差不多大吗?”怎么会突然长得这般大了?云姑闻言笑道:“娘娘您认错人啦,这个是我的大女儿,之前我进宫时带来的是我的二女儿。” 原来如此,确实是过得太久我把这事给忘了,当时还抱过那女娃呢。我看这小姑娘很机灵便问:“她叫什么名字呀?”没料云姑还没来得及应答,小女孩却先回了:“我叫心儿。” 元儿从我怀中回过头,立刻转哭为笑:“心心,来。” 心儿年龄尚小,也不懂畏惧,走过来就拉了小元儿的手说:“咱们回去再玩吧。” 循目而望,见那地上用黄沙垒了奇形怪状的,乍一看有些像战争时用的沙盘。 “去备膳吧。”阿平在旁低声吩咐。 云姑立刻应声并制止了心儿不可再玩,丫头听话地松开了元儿的小手。而元儿抬眸看了看他父亲,居然没敢作声。 回走殿内,膳食再被端上桌。元儿端端正正地坐在了椅子上,而心儿却站在一旁,我不由开口:“让心儿也一起吃吧。”云姑面露惊异,连忙回道:“心儿与小殿下身份有别,不可同桌而食。”我轻蹙了下眉,刚想再说话却被阿平打断:“这鸡汤小七熬了很久,你也喝一碗吧。”话落间他已经盛了一碗鸡汤推到了我面前。 鸡汤很香,上面飘了一层淡淡的黄油,只是荤腥味一闻到我鼻子里就先觉得一股恶心感涌起了。“我已经吃过了,这汤给元儿喝吧。”想要把那碗汤推到元儿面前,却被阿平摁住了手,他冲我摇了摇头:“他有云姑帮盛汤,这碗你喝,需要我喂吗?” 我垂下眸,静了一瞬后说:“有点油。” 他也不多说,直接用勺子将汤上的那层黄油都撇掉了,余下的鸡汤便很清澈。我只得无奈地低头去喝,没有了油腻的味道,喝起来清清淡淡的,鲜味在舌尖渐渐蔓延。 一碗见底,至少没有想要呕吐的感觉。却见阿平又要去盛汤,急忙拦住他的手说:“我不用喝了。”他敛眸看来,“我还没用膳。” “……”好吧,是我理会错了。 不过见他盛了一碗汤却推到了元儿面前,然后再盛了一碗给自己。元儿眼睛弯了起来,直白表达他对鸡汤很钟爱,急着要去喝。我心头一紧立刻阻拦:“烫!等一等再喝。” 元儿抬起眸,“兰,吹吹。” 其实不用他提出我也会,可听了他这般要求莫名鼻酸。本以为自己昏睡半年加上醒来后避开他,势必会让他对我陌生和疏离,可是在他的世界似乎从未将我归置在旁。 一边吹着汤一边泪就滚落而下了,小手伸了过来抹我的眼泪,“不哭,元儿呼呼。”以为我哪不舒服,小脸儿凑过来对着我呼气,还不小心把口水喷到了我脸上。 还是阿平出声制止了,小元儿才乖乖地吃起东西来。有观察到似乎元儿变得对他父亲有些畏惧,基本上阿平说什么他都不敢再有异议。回眸间见云姑带着心儿悄声离开了内殿,只留了我们一家三口在内,是不是阿平使的眼色我不知道,但是从刚才的氛围可以察觉出来有些东西变了。 就像是以前在兰苑时常会让云姑和燕七他们一同入桌而坐,可刚才单单只是我想让心儿那小女孩跟元儿一起用膳,就被有意无意间转移了话题。且将阿平这行为解读为是制止了我的提议,有种莫名的感觉,一梦醒来有些东西似乎在悄然改变。 这改变不包含阿平对我,而在于他对周围人的那种冷凝,就像是隔了一道屏障,有了距离感。这就是皇权加身后的改变吗?所谓孤家寡人,或许就是这么来的。 259.有预谋的计划 陪着元儿与他用完膳,他提议出去走走,元儿一听立即举双手赞同,且从椅子上滑下地往门边跑去了。可能是出来活动了下,也可能是那碗鸡汤补充了营养,总之再走路不觉得轻飘飘的了,不过阿平还是揽住了我的腰跟着元儿走出了殿。 并没有前呼后拥,就燕七和笑笑跟着在后。说起来也好笑,我从进宫到今天都有两三年了,可对这皇宫的地形已然不是太熟悉,原因是我之前守着兰苑几乎足不出户。 闲庭信步似乎是很久都没有与阿平做的一件事,午后的阳光晒在身上会有点闷热,不过小元儿一个人在前跑着像是熟门熟路的样子不禁令我讶异,他是要去哪儿? 转过一个小花园,一座与宫殿格格不入的房屋遁入视线,我的第一反应是吃惊,因为那座房屋从外看像及了银杏村里的那个家。 我有点不敢相信脑中闪过的念头,脚下的步子都慢了下来,耳边听见阿平轻道:“进去看看吧。”元儿先跑到了门边,燕七上前将门给推开,屋内景象顿时落入我眼眸,身体轻轻颤栗。缓缓走进门,屋内的摆设与布局完全和银杏村家中一模一样,无限怀恋,真的是无限怀恋,不管去到哪里,哪怕今后更多的时间都只在这座皇城里,却在心中只将那个小山村里的土房当成是家。 忍不住伸手去摸桌面,却在摸到的一瞬身体僵住,惊愕转身:“这些东西……” 阿平面色很平静,只是眼眸却深凝着我,明明语气浅淡却让我感觉到其中压抑了许多东西:“本来想等你生辰的时候给你惊喜的,但,还是提前吧。” 我的生辰……连我自个都不记得了,因为没有时间概念了。刚才震惊是因为我原以为屋中的这些摆件是阿平让人仿制了银杏村家中的,即便如此,这份心思也令我感动不已。可是当我手一摸上那桌,熟悉的感觉便涌入心头,如果是新桌的话不会有那个光滑度,而原来我们的桌子在边角都有一些磕碰掉的痕迹,甚至有一两处的斑点。 这些斑驳的痕迹让我心头不单单是触动,而是一道劈开那本已裂开冰湖的闪电。从前屋到院子,再到灶房,每一件东西都原封不动地搁在那本该是它的位置上。 “你把我们的家都搬过来了……”我喃喃而语。 “知道你心心念念都惦记着咱们的家,暂时没法回去银杏村,不如就把它搬过来吧。”他说得是极其轻描淡写,可我知道必没那么容易,不远千里一件件物什都要搬回来,再一一按照原来屋子的摆设安置,就连院中曾经我与阿平一同挂的晾晒绳都在。 这其中耗费的人力与心力已经无法去衡量,而阿平的这份心意让我已然说不出话了。 身下裙摆被拉扯,小元儿仰着头在拉我,口中说:“快来。” 我看了看阿平,分辨不出他神色里的意思,被小元儿拉着走时心头晃过——难道还有别的惊喜等着我?却见小元儿把我拉进了灶房,又走到我设计的浴房那,一头钻进帘内后就跃跃欲试地想爬进那个大木桶里。 哭笑不得地问:“你要干什么呢?” 小元儿嘴巴一咧,笑嘻嘻地说:“洗澡澡,我要洗澡澡。” 回眸看阿平,“你有带他来洗过澡?”刚看小元儿熟门熟路的样子就知道他一定来过这里,果然听阿平应声:“嗯,之前带他来过几次,见他对这木桶好奇便烧了热水帮他洗浴了。” “那现在怎么办?”小元儿见我与他父亲在说话,便自给自足地像无尾熊似的往木桶上爬,但个子都没木桶高,还一只手吊在那,哪可能爬得上去?只能是可怜地滑到了底下。 我无奈地把他从地上揽起了抱进木桶中,他乐得不行,因为宫中有专门沐浴的池子,而曾经在兰苑时给造的浴房也是做成了浴池。所以这只陈旧的大木桶反而让元儿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他一边兴奋地拍着桶,一边嚷着要洗澡。 回眸看了眼灶台,发现灶膛里连木柴都有,不由询问:“有水吗?” “你去看看水缸里呢。” 一听这话就知道肯定是有了,走过去拿起水勺舀水到锅中,添满后才走进灶膛生火。那边父子俩没有要来帮忙的意思,反而是站在灶房外的笑笑看见我亲自动手惊异地跑进来提出由她来做。我浅笑着摇头拒绝,虽不是什么难事,但是恐怕她不太会做。 麻利地点着了火后将木柴往灶膛里丢,没用太久锅盖上就冒热气了。我先让阿平将小元儿从木桶里抱出来,打算将冷水先倒进去再中和开水,可是我估算错了自己现在的体力,一桶水满了后竟提不起来,还晃动两下把水给溢出去了。 “我来吧。”阿平走到跟前,伸手接过我的水桶转身回走。刚让他抱起的元儿被搁在了一边,我怕等下开水烫到他,立即走过去拉开元儿。 等阿平将水都添满后我牵着元儿过去,先用手试了试温再准备去抱孩子进木桶,忽而想到他的手还受着伤,抬头担心而询:“他这手受伤了能碰水吗?” 阿平眸光扫了眼元儿,只道:“把他的手抬高就行了。”我看了看元儿那被吊着的胳膊,摇头不同意:“不行,他哪懂要把手抬高啊,而且一进水里怕会兴奋过头,还是算了吧。” 阿平倒没说什么,可小元儿却听懂了我的反对,竟焦急地将那受伤的胳膊要从绷带里抽出来,吓得我脸色一白连忙去阻止:“元儿,不可!” 然而小元儿仰着头眼神迫切而道:“要洗澡澡,手手不痛。”我当他为了想洗澡是胡言,还想继续哄他,可不防备他将右手臂从绷带里拿出来了,然后,我愣住了。 元儿的右臂虽然绑着厚厚的绷带,可却灵活可动,面上一点都没痛色。更主要的,元儿把那缠绕的绷带在一圈一圈地拉下来,而阿平面不改色地并不阻止。 等到绷带都被扯光后元儿的胳膊也露了出来,白白净净,哪里有什么伤痕?连个淤青都没有!我惊愕地抬眼看阿平,“这……”随即反应过来:“你们骗我!” 却得以他眉眼一挑,还在说瞎话:“他是从树上摔下来了,总得以防万一。” “……”把手臂给吊起来,说成是骨折,还说是以防万一?有这么厚脸皮的人吗?主要是小元儿居然还跟他配合,连带着云姑她们都合起伙来骗我。 不过我也是气不动,总不能还期盼着元儿当真手臂骨折吧。除了有点不甘被这对父子骗外,还是很感激元儿安好的,倒是这小子现在不得了,学会配合他父亲了。 没了后顾之忧,小元儿自是进了浴桶。阿平在加水时是有经验的,元儿站着时水刚好没到他的胸口,不过坐下来就没过他头了。站在木桶旁边,浴帘拉上,空间很狭隘,与身边的人肩抵着肩,没有负气但是这时确实不想理会他。 这是有预谋的计划! 太久沉溺让他等得没了耐心,直接给以我最触心的一击,而在这之前首先要让元儿吸引我的注意。因为不管我怎么逃避,都不可能放任元儿不管,而当看见小小的身影手臂被绑着绷带时就没法再淡定了。踏出了门,后面便由不得我,同时我也只能随心。 都这样了,随心吧。 悲伤或许不可能被抹去,但可以沉淀,就让它沉在最底层,永不再触碰吧。 阿平也没有在这时开口,不过原本两人站着不靠近的,却在我晃神回来后发现不知何时肩抵着肩了。余光偷偷瞥了他一眼,见他神色淡定地看着正在水中嬉闹的小元儿,我往旁边轻移了一小步,与他格开了些距离。 感觉空气似有一顿,下一瞬肩膀被长臂环住。我刚要挣脱就听见木桶里传来咕噜声,扭头一看,小元儿竟消失在水面上,身边的人反应比我更快,一个箭步上前从木桶里将小元儿捞了出来。应该是被水呛到了,咳的不停,眼泪都流出来了。 我无语地对元儿数落:“让你闹着要洗澡,这回吃到苦头了吧。” 人小腿短,脚下一滑就滚进水中了。这会儿趴在他父亲的肩膀上眼泪汪汪又十分可怜地说:“我还要洗澡澡。”我越发无语了:“还来?不怕再吃水?”他回头怯怯地看了眼木桶,既想玩又害怕的样子也是滑稽,结果被阿平直接丢进了桶里,我大吃一惊,刚想上前发现其实阿平有托着元儿的腿,而元儿开心地在水中扑腾扑腾地乱踢腿,很像是要游泳了。 有阿平托着在水中我也就没再反对,站久了有点累,便靠在墙上看着两父子的互动。之前看小元儿对他父亲畏惧,现在看来其实也并不是,当然元儿这么小不可能会演,只是他俩之间有自成的相处模式。 260.当悲伤逆流成河 不过可能是体力不继了,靠在墙上就觉困意来了,连打两个哈欠后眼皮就开始打架了。这时阿平正背对着我,所以当我试图强撑精神却突然头晕目眩地往旁倒时他并没察觉。 哗啦声响,我摔跌在提水的木桶处,连带着将水桶都带翻了。动静如此大,阿平自是不可能反应不过来了,只觉眼前一闪他就疾步过来环住我急问:“怎么回事?” 我气虚地回:“有些犯困了。” 他眉宇紧蹙面色沉凝,要将我抱起时又觉眼前一闪,然后听见燕七的惊呼:“小元儿!”我心头一震,阿平来抱我那在木桶中的小元儿怎么办? 等从他身前探出头去看,只见燕七已经从木桶内将小元儿又给捞起来了,这回小元儿是边哭边咳,并且用控诉与哀怨的眼神看着他父亲。 两次吃水的遭殃终于是让小元儿对在木桶里游泳戏水死心了,被燕七和笑笑两人穿好衣服带出去了。我则被阿平抱坐进椅子里,他的脸色十分难看,想要开口说点什么,可是刚才那情形怕是说什么都很难让他脸色回转吧,于是便沉默了。 静谧了有一会,眼皮又在打架了,是真的感觉困。却在这时耳边突听他道:“不疼吗?” 我愣了愣,反应慢了半拍才回过神来:“还好。”可他的掌在腰背处轻轻一按,我立刻就痛得面色一变,强忍住才没有痛呼出声。刚才倒地时提桶柄搁在了身下,当时就觉疼痛感,腿上应该也有擦伤,只是被罗裙盖住看不出来。 “为何逞强?跟我都还要遮掩吗?还有既然你困了为什么不向我提出来?”咄咄逼人的问题使我无所适从,而他下一句话却是:“兰,你究竟是在躲避那件事还是躲避我?” 我心头一震,脱口而问:“你胡说什么?” 却见他沉鹜地盯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问:“你敢说在你心中对我没有一点怨?”我张了张口,可话吞在喉咙里……否定是下意识的行为,但是从心而发也扪心自问:真的一点都不怨?我答不上来。 其实沉顿的这些日子并没有太多的去回想那天发生的事,就是让思绪变得沉寂、缓慢,原因是我不敢去深想,怕自己会疯。 这时候阿平把一些本该掩埋的东西挑起来了,就知道他与我一样不想逃避了。没错,其实我们在这件事里都在逃避,否则他绝不会到今天才来逼我走出寝殿。 可以说那一天成为了我们心中共同的结,而他今天不想再放任这个结变成毒瘤。 我深吸了一口气轻声坦白:“我有怨。我怨那天你如果早一点赶到,便不可能让太妃的人将棍棒挥打在小同与燕七身上,而我也不用挺身而挡;我怨这一切的根源出自你,太妃是李琳家族的,若非你招惹了她又怎会有后来的事发生?” 转开眸光落向空间的某一点,幽声又道:“可是我又明白并不能怪你,老实说那天你听到这边出事定然是第一时间赶过来的,只因你当时还在上朝,而那太妃就是特意掐准了这个时间来的,意在乘你不在时将我和兰苑中人一力压制;然后是那根源,不是李家也会有秦家,不是秦家也会有别的家族来,根本逃不掉,只要你身在其位,选择的空间就会被浓缩再浓缩,即便你不愿也无能为力。” 看吧,这些道理我都能理得清,可是却过不去心里那关。 因为我能怨谁?除了怨自己和他,我还能怨谁?难道说去怨小同?怨燕七?他们两人是被我给连累了的啊。当时那个情形,我如果不出面难道要眼睁睁看着他们去死吗?而无论是小同还是燕七,都是因为我才来到这座皇宫的。 通常埋怨只可能是对最亲近的人,毫无理由的,为什么在我最无助和绝望的时候他不在身边?甚至假若他晚到一会,就可能是死离别。这并不是说能够随随便便就可掠过的事啊,关系到生死,关系到已经没了的那未曾谋面的小生命。 我如何能不怨?如何又肯放过自己再安享这一切? 阿平在听我说话时一直都保持着沉默,只是抱着我的手掌变得很紧,都让我的肩膀感到隐隐痛意。显然,我的话触动了他,也伤了他。 但是没办法,他既然选择要将伤口撕开来必然是我痛,他也痛。因为他是这世上唯一能对我感同身受的人,因为那个失去的小生命也属于他。 “但凡有可能,”他终于开口,“我都不愿那天的事发生,可是我没法让时光倒流。兰,我知道你怨我,就连我自己也在怨,可是你不能因为这而把我打入地狱。我曾经身在地狱,知道那里头的滋味是如何的,孤单、寂寞、悔恨都是轻的,也不足以表述我的心境,应该是痛至铭心刻骨。你知道我有多害怕你不醒来吗?看着我表面是不是很平静?实际上有多淡定就有多惶恐。” 当悲伤逆流成河,反而已不再感觉到痛了,只剩心头麻麻的钝感,就像是有人在用钝了的刀一下一下地磨着。泪从眼角滑下,落入鬓间,他将脸贴过来也埋在我的颈间。 太久的坚强总有一个切入口,今天阿平把这个切入口打开,也将他自己剖开来,所以此时我们是身受相同的痛。脆弱的这一面他从来只留给我,同时他也以这个方式让我放下对他的怨,并且放过自己。 情绪平复了我在阿平怀中沉沉睡去,长久以来状似总躺着,可是没日没夜地失眠,常常会一阖上眼就惊醒,然后睁着眼到干涩发疼。这次我终于睡沉了,哪怕感觉身边有动静也只是往那温暖的怀中钻紧一些。 一觉睡醒,睁眼时脑子钝钝的,过了好一会才醒神。熟悉的环境让我很安然,虽然在片刻之后想起这并不是银杏村的家,但鼻间闻着的味,眼睛看到的东西都带着家的味道。 身边安静无人,我起身下地时那轻飘飘的感觉没有了,反而是觉得好饿。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本想去开门发现还穿着中衣,回眸看了眼搁在床边的外衣,再看了看衣柜,还是走去衣柜边。翻了翻,里头有原来的旧衣也有新衣,我找了一件素蓝色的衣服穿上。 走出内室到院中,看见笑笑正在晾晒着什么并没发现我,走过去看见地上筛子里晒着一块一块类似黑树皮的草药,这时笑笑才看见我,立即恭敬而道:“娘娘您醒了啊,奴婢这就去给你备膳。”我摆了摆手:“先不急,阿平呢?” 笑笑愣了一下,应是没反应过来阿平是谁,我解释了道:“我问的是皇上。”对于阿平这个身份一时间还没适应过来,当然包括我自己又加重了一层的身份。 笑笑面色一紧,立即道:“回娘娘,皇上今早儿一早就上朝去了,这会儿还没下朝。” 上朝?我怔了怔,“现在是什么时辰?” “巳时。” 那就是上午十点左右?可我记得来这所宅子是午后,我这是睡过了一个晚上又到第二天白天了?抬头看看日头,还真可能是。 “那小元儿呢?”屋内屋外都很静谧,并没听见孩子的动静。 笑笑答:“小殿下去御书房读书了。” “读书?不是说皇上在上朝吗?”我讶异而问,而且小元儿这么小读什么书啊?但听笑笑解释道:“不是皇上在教小殿下,是方太傅在教。是前一阵子皇上下的旨意,让每日巳时小殿下去御书房跟着方太傅读书。” “方太傅是哪位?”话问出来就觉不合适,笑笑身在后宫怎会知道朝中官员的事。果然笑笑一脸懵懂地道:“奴婢不太清楚,每次送小殿下去御书房的都是燕公公。” 燕公公!我的额头冒出了黑线,燕七要是听到被称为公公估计得黑脸。 在笑笑为我准备膳食时脑中一直在回想阿平这个朝代有没有姓方的官员,方……忽而心头一顿,模糊的印象里有个名字跳了出来——方孝孺。 阿平当皇帝的期间重文轻武,而方孝孺就是他在位时期最重要的辅臣之一。别的我记不清,但有件事却记得很清楚,就是今后这个方孝孺会向阿平提出撤藩。而阿平与朱棣之间的争端,就是从撤藩开始。 我想见见这位文臣方孝孺。 用完膳后便与笑笑往御书房走,沿路上笑笑提出让我不可太过耗费心力,因为长达半年之久的昏睡已经使我身体亏空,所以必须要慢慢调养,在饮食中入药,之前她在院中晒的药材就是要放入我每日膳食中的。 我沉静片刻后问:“昨天我睡下后皇上是否有传太医来为我号脉?” 笑笑眼露惊异,“娘娘您怎么知道的?皇上确实在夜间传了陈太医过来,并且深谈了许久。奴婢后来有被传进去,交代奴婢每日依照药方给娘娘做药膳,并且今后娘娘的膳食都归奴婢管。” 点了点头,她懂药理,又有太医开的药方,膳食交给她我并没有什么不放心的。而我关注的点其实是:“太医有说我昨天突然致晕是因为什么吗?” 当时我判断是因为体力不济,事后想想怕可能不简单。但笑笑摇头表示太医并没说,就是安排她如何为我调理身体,我看她不像有所隐瞒便不再去追问。 走到半路就见前方一众人走来,笑笑在旁提醒:“娘娘,皇上带了小殿下回来了。” 261.偶遇 我也看到了,走在最前的明黄色尤为显眼,配合了小元儿的速度,队伍走得并不快。我就等在原地,等着那对父子看见我。到了近处才发现小元儿正在一抽一抽地哭,脸上挂着泪水,当我走上前那看过来的小眼神既委屈又难过,可是又不敢从他父亲牵着的掌中抽回手,但又可怜巴巴地看着我,好像祈求我去救他。 走上前先与阿平对视了一眼,才低头询问:“怎么了?” 却见不问还好,这一问小元儿直接哇的一声大哭起来。我当娘的自是心疼,先去拉开了阿平的手再将元儿抱起到怀中,这时候孩子肯定是说不清楚了,只得问那“罪魁祸首”:“发生什么事了?怎么哭成这样?” 阿平声色未动地道:“别管他。” 怎么可能不管?孩子都哭抽了。但扫过后面一圈,蹙了蹙眉,低声道:“先回去再说。” 回的仍然是小屋,待阿平将一干人等都屏退后才再询问是出了什么事。这时小元儿也不哭出声了,就趴在我肩膀上一抽一抽的,应该是哭累了。 阿平淡扫了孩子一眼后道:“对太傅不敬就该罚。” 我怔了怔,对太傅不敬?“元儿做了什么?” “他将书纸撕掉,还在太傅的茶杯里吐口水,把太傅气得一状告到我这里,你说我能不罚他吗?”阿平轻描淡写地描述了事件,我听得也觉又好气又好笑,这小子怎么这么皮的,不喜欢读书也就算了,怎么能在老师的茶杯里吐口水呢? “怎么罚他的?打了屁股?” 没要阿平回答,小元儿已经在摸着屁股向我示弱,我也是气不动他。不过虽然这事小元儿有错,可我还是有话要说:“孩子还这么小,为何要开始读书了?” 却见阿平面露一怔,有些困惑地回我:“这时候读书有什么不对吗?他已经两岁了,应该要学一点东西了,我儿时拜太傅比他还要早。” 我有点涩言,环境使然,理念出自于他本身的经历与体会,假如说去给他讲孩子应该享受童年的乐趣肯定说不通。他见我不语便缓和了语气说:“你别多想,元儿虽小但就连方太傅都说悟性很高,只是顽劣了些。” “阿平,你有没有想过……”我寻找着措辞,犹豫了下才道:“有没有想过元儿这么小其实应该让他尽可能地保留纯真,而不要过早的将责任压在身上?”才多大点的孩子啊,话都还没说利索呢,就说要让去上学读书了。小元儿的行为表面看来确实不好,但从某种意义上而言他是在反抗。 阿平并没来反驳我,但从那眼神可以看出来他并不认同我。 沟通有代沟吧,不是年龄的代沟,而是时代的代沟。所以在跟阿平对于孩子的成长交流上会有障碍,当然我有本能护犊的心理在,而阿平也是出自他长成的环境因素考虑。 小元儿的心情很好哄,只要跟他打岔开别的事就将被他父亲揍的事给抛之脑后了。而能吸引他注意的事不是玩那就是吃了,燕七给他做了最爱吃的鸡肉丸子,他眼睛立刻就放了光,等不及我给他把小脏脸擦干净就屁颠屁颠跟着燕七走了。 私下里我问阿平今后是就居住在这屋子了吗?他来拉了我手道:“兰,我知道你定然喜欢这处,也对宫中那些华丽的宫殿不喜,但此处离朝堂较远,我们偶尔过来住好吗?” 虽然他可能早有决断,但仍然在征求我的意见,我微默之后没有为难他,提出折中的建议:“能一周住过来一天吗?”他立刻应声:“当然可以,平时上午我若去上朝你也可以过来,当作走动走动也有助于你身体调养。” 说到身体我不得不问:“太医是怎么说我这身体的?” 他迟疑了下没有隐瞒我:“太久卧榻又郁卒于心,导致身体亏空气虚难继,需要花上一段时间的精心调养才能慢慢恢复过来。兰,以后你莫再将事憋于心底,有任何不快和恼怒都与我说,昨儿见你突然倒下,你不知道当时我心跳得有多快,后来想想都觉后怕。” 我认真地默声点头,想开口说什么听见屋外燕七的语声传来:“公子,那边传信来说翰林学士黄大人在御书房求见。”阿平蹙了蹙眉,起身走至门边询问:“可有说何事?” 燕七回:“不曾。” 阿平回头过来,不等他开口我先道:“你有事就先去忙吧,晚些我就带元儿回寝殿去了。” 他得了我的应诺后就走了,而今他已为君,不可能再像以前那样任性妄为,凡事都得以国事为先。燕七现在几乎都是随侍在他左右,所以将元儿搁下便随行了。 元儿倒是不在乎,反正他喜欢燕七的原因就是能有好吃的。 我一边陪着元儿吃东西一边心里头盘算,这一周一行的计划必须要执行。首先我确实怀恋原来的家,而阿平将家直接给搬进了宫当然要经常来,否则岂不白费了他的心思?其次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小元儿的成长很关键,他生在皇宫长在皇宫,打小就锦衣玉食从没过过苦日子,这样的环境有利也有弊,利是他可以有充足的营养与良好的医护条件,还有他如此小就被安排了的学习氛围,而弊则是容易让他焦躁不知贫苦。 所以每周一行我决定不能有变,而且平时也要带他来,唯有知疾苦才能珍惜当下。 之后一切都很平和,每日吃着笑笑的药膳,体质上有了很大的改变。有时我会感觉自己就像个全职妻子,阿平每日起早摸黑的上班,我则等在家中。会感到闲闷,但也就是在小元儿去御书房报道时,等他回来了就变热闹了。 元儿与云姑的闺女心儿处得好,心儿比元儿大了两岁,像个大姐姐似的总带着元儿玩。 这日我与云姑还有笑笑,带着两孩子在花园里闲走,忽然听见前方似有异动。我凝目去看,依稀可见有两人好似在打斗,这后宫之中按理不应有争斗。原本我是想避开事端,但转身时又顿步,今时今日我并不是原来那个独守在兰苑的许兰,那时外面的事都与我无关,有阿平去操心就行了。可事实上也正因为如此才会让自己总是处在一个被动的局面里,被吕妃总是薄看,被太妃棒打,这一桩桩事发生后我怎能还一如既往地躲在阿平背后? 太妃那件事说到底我有错,是我一直处在弱势的位置上等着阿平来救,一旦阿平没有能力或者是赶不及,就变成了那般惨烈的局面。 可是谁能永远保谁?连阿平也不能。而今他登帝,而我在还昏沉时被册封为后了,依照他所言我就是这后宫中最大的,应该掌管后宫事宜,只是皇后的金印暂时还在他那。 思虑了一会,决定前去察看到底是什么事。不想变,但是身在这样的局势里,不得不让自己变得强大,而不只是阿平的一株菟丝花。 当走至近处我定睛一看发现两个在打斗中的一个居然是燕七。他不是随了阿平去上朝了吗?怎么会在此处与人打了起来?目光留意另外那人,竟觉身影看似很熟悉,转换角度,蓦然而怔,怎么是朱高煦? 同一时间打斗中的两人也看到我了,朱高煦一掌格开燕七自己也退后了几步,但是立即扭头来看我,眼中惊喜莫名:“小兰,终于能见到你了。” 燕七见我来后也没再动手,只是沉着脸站在一旁。他俩之间的恩怨我最清楚,也无从劝起,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我讶异而询:“你怎么来京城了?” 朱高煦往我走近几步,敛去了笑容先将我上下打量后却是不答反问:“听说你受伤了还昏迷长达半年之久?”我微默,这件事应该不可能成的了秘密,于是便认了:“已经过去了,没事了。” 朱高煦眉宇蹙起,“你都瘦成这样了还说没事,我在上个月获知这事后难受之极,这次求着父亲将我带上来京城了。” 我微微一愣:“你父亲也来了?” “嗯,父亲与大哥都一同来了。” “是为何事?”将燕王一家都喊来京城,是有什么事发生了吗? 却听朱高煦道:“父亲没跟我细说,应该是朝廷里的事皇上要与父亲商谈吧。”我留意到朱高煦将对阿平的称呼换了,以前即使交集不多,但也是喊阿平为炆哥,而现在君臣有别,就连这耿直的小伙都知道要改了称呼。 不过他说不知道来京为何事我是不信的,朱棣这人虽然深谋远虑,但也不至于出行目的连自己儿子都不告知。既然从朱高煦口中难探究出什么,我也不予多说。 打从战场回归路上一别,已经有将近一年时间了,别人我不会怎样,但是朱高煦一直与我交好,看见他还是挺高兴的。等燕七离开后就近找了一处亭子与朱高煦闲坐叙旧,并让笑笑回去取酒来。 朱高煦坐不住,他的注意被两孩子吸引,一脸惊奇地问我:“小兰,哪个是你的娃啊?” 我对他的脑回路也是无语:“你看看哪个像?”认识他是什么时候?怎么看也不可能是心儿这么大的闺女啊。可朱高煦却还傻头傻脑地在左右端详再与我比对,最后才指着元儿道:“这个,他看着与你像一些。” 气不动,有意拉了心儿到身前:“难道不觉得她更像我?” 结果朱高煦还真的点头了:“是像,那这个女娃是?这男娃是谁啊?” 旁边的云姑忍不住噗哧而笑,朱高煦扭头看了眼,再回看我,恍然而悟:“小兰,你忽悠我,对了,我记得你生的是个儿子。”说着便想去拉小元儿的手亲近,可小元儿却傲娇地躲开了跑过来挤进我怀里,与心儿挨在一起。 262.暗中变动 朱高煦眉毛上挑,但眼珠一转从衣兜里掏出什么来拿在手上盘转,“有没有人想玩?” 我看清那好像是一把小匕首,心中一紧,“不可给他们玩。”但小元儿立即被朱高煦手上的小匕首给吸引注意了,从我身前跑开了要去够。 朱高煦有意把小匕首抬高了,嘴上却道:“想要就喊煦叔叔。” 然后小元儿很没骨气地张口就喊:“煦叔叔。”引得朱高煦眉开眼笑,但还卖关子:“那你跟煦叔叔说你叫什么名字?”小元儿脆声答:“我叫元儿。”他就差爬上朱高煦的身了,眼看着真要被够到匕首了,我伸手先抢了过来,却发现原来这把匕首的刀刃上裹着一层透明的材质,刀刃被包在里面手摸上去手感还不错,软软的,主要是好像也没法弄下来,而里头的刀刃也看得分明。 “是不是觉得很奇怪啊?这把小刀可是我的宝贝,打小玩到大的,削铁如泥。而且看见外面那刀鞘了吗?那是一种山里的特殊材质,被我一次无意中发现了就给带回来,父亲用它做成了刀鞘,并且做个暗扣。所以小兰你放心啦,只要暗扣不打开是拔不出这把小刀的。” 听着朱高煦的解释,我也发现了那个暗扣,原来刀柄上有个卡槽,而这透明软刀鞘被压进了卡槽中,不得不说设计还挺别致的。 小元儿又来我手中抢小刀,我便给了他去玩。听见朱高煦在旁道:“初次见面,也没给我这个大侄子准备什么礼物,这把小刀就送给他玩了。” 我微微一惊,扭头看他,“这不是你贴身武器吗?” “切,哪是什么贴身武器?男儿大丈夫拿的自然是大刀铁枪,谁还用这啊?只是因为是父亲儿时赠我的,所以一直带在身边。” 听他如此说我便也受了,怎么样元儿也唤他一声叔叔呢,这个称呼他撑得起,那元儿收这个礼自也收得起。瞧那边小元儿乐的嘴巴都咧开了,把小刀拿在手上是爱不释手,就连心儿去问他要来看看也不让,左右寻觅恨不得藏起来才好。 “瞧见没?我大侄子很喜欢这个礼物。”朱高煦得意洋洋地说。 笑笑把酒取过来了,后头还跟着人送了小食与果盘到亭中,朱高煦重新坐下来。也不跟我客气,自己拿了酒壶和杯子先倒了一杯给我,再为自己倒了一杯,“小兰,咱先喝一杯。” 我还没动手去拿杯子,笑笑已经在旁提醒阻拦:“娘娘,您不宜饮酒。” 朱高煦一愣,“为何不能喝酒?” “娘娘的身体……”笑笑急着想解释,被我打断:“难得喝一杯无碍。”可拿起了酒杯却被朱高煦按住了手,抬起头问笑笑:“你先告诉我为什么她不能喝酒?” 笑笑来看我,她不敢在我允准的情况下擅自吐露内情。而如此行为其实也不用我多说了,果然朱高煦面露恍然:“是因为之前你受伤吗?你到底伤得多重?你说不说,不说我就去问皇上。”听见如此我也是无奈,若坚持不说怕他真的会跑去问阿平,只得吐露实情:“当时是伤得比较重,以致于昏迷了近半年之久。” 朱高煦倏然而起,一脸震惊地瞪大眼:“你说什么?昏迷半年?” 我比较淡定,经历过了大风大浪后情绪也就没那么大的起伏了,而且这事也确实过去了,于是轻拍了下石桌,轻描淡写地道:“都已经过去了,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坐吧。” 朱高煦被我一数落面露滑稽的表情,不甘不愿地坐下来后道:“哪有大惊小怪啊,我一直不知道你受伤这么重,之前听到的是说你被后宫里的人给害了,但已经没事了。哪里想到会这么严重,既然如此,那你还是别喝了。”话落他就将我身前的酒杯给取走了,然后朝笑笑问:“有没有茶水什么的?” 却听笑笑道:“娘娘的身体暂时茶也不能饮,奴婢有为娘娘准备药汤。” 朱高煦看着笑笑端上桌的黑糊糊的汤水,愣愣地问:“你每天就喝这个?”我横了他一眼,“本来还想借着你的机会小酌上一杯呢。” 他面露为难,“虽然挺想和你喝上几杯的,可你身体都如此差了还是别吧。晚点我就传信回去,让人把父亲藏的千年人参送过来给你补身。” 我听出他话音中有别的意思,不禁询问:“你与你父亲这次来要待上一阵子吗?” “应该吧,我们已经来京有一阵子了,暂时还不会走。” 模棱两可的话让我心中顿了顿,转眸对笑笑和云姑吩咐:“你们先带孩子去边上玩。”等屏退旁人后,我才回眸看向朱高煦,“现在可以说实话了吗?” 他的眼神闪了闪,低下头不敢与我对视,口中却否认:“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轻笑了下,“阿煦,你可能成长了不少,但是在我面前依旧是透明的,耍不了小心机。后宫重地你要进来没那么容易,跟燕七为何打起来你并没解释,想来是偷偷进来特意找我被燕七给撞上了吧。” 朱高煦抬起眸看了我片刻,终于坦白:“小兰,我也不瞒你了。我与父亲还有大哥已经来京快一个月了,一直都住在京城别院中,我不知道皇上是怎么想的,他好像是要将我们一直留在京中。其实在皇祖父最后那阵子我就不明白了,为什么突然之间变了天,二皇叔与三皇叔先后以不同罪名被赐死,然后当炆哥登基后起初也没什么特别的事发生,可就在两个月前诏书颁到北平,令父亲与我们上京来商讨祭天事宜。就在来京途中听说十二皇叔暴毙于府上,不能说人心惶惶吧,我就是总觉得挺不安的,尤其是我们来京快一个月了,但皇上除了刚到那几日有召见父亲和我外,之后便一直呆在别院的。” 听完朱高煦的一番话,我心中极其震惊,阿平究竟要做什么? 朱高煦的动机我先不管,无非是想借由我来劝说阿平,而且可能还是朱棣安排的。 可我想不通的是朱元璋为何会在临死前赐死自己两个儿子,还有阿平这是已经开始动手了?否则为何会将朱棣一家等同于软禁京城,而在他们来的途中又一名皇子暴毙也不太可能是意外。这很显然,从朱元璋临终前起杀戮就开始了,而阿平在上位之后接过了他祖父递给他的刀,可这是为什么呢? 以我对阿平的了解,他没有理由这么做啊。哪怕之前他可能有着身为皇者的权利制衡度,可那些人是他的皇叔,与他血脉相连,怎可能当真下如此毒手? “小兰,你在想什么?”朱高煦打断我的沉思,他面露愧色地说:“其实我不太想来找你,但主要一是太久没见你了想来看看你,而且其实之前我骗了你,关于你受伤的事我是到了京城后才听说的;第二是我真心不想再有什么事发生了,当初与炆哥一同出生入死又共抗外敌,在我心中他是兄弟。” 我沉吟良久后才轻道:“你先回去吧,让我想想。” 朱高煦张了张口,欲言又止,顿了半响后才起身往亭外走,却在走出十多步后又回转过头,“小兰,可能在你心中对我下了定义,但是我对你……从未变过。” 目送着那渐渐远去的身影我怔忡在原处,朱高煦,可能你觉得你对我从未变过,可是你可知道你已经站在了我的对立面?而终有一日,你的铁骑会踏平这座京城。更何况,你其实已经变了,至少以前的你从不会对我耍心机,而今却为了保身还是有了这些动作。 不过我并不太在意这些,甚至感激朱高煦这趟来跟我传达此讯息,否则我怕是要被瞒到不知什么时候。问云姑与笑笑此时阿平在哪,她们说还是上朝时辰,后宫不得干预朝政是明规,我只得先去御书房等候。 打从当了这个皇后,还是第一次过来阿平的御书房,没心情多去欣赏房中的物什,坐进椅子里边想心事边等他下朝。听见外边动静时我立即回神过来,起身走至门前正要相迎,可走入视线的除了阿平还有随在他身后的人,心头一紧,朱棣! 263.君臣之礼 阿平已经看见我了,这时我若退回房内也不太好,只得站在门边等着他们走近。阿平自是不可能看不见我,脚下步伐加快到近处便拉起我的手低声询问:“怎么过来了?” 我冲他笑了笑说:“没事,就是过来看看,元儿也想找你。” 余光中能感应到随之而来的视线,但也就是凝了一瞬便移开了,我转过头看向朱棣,未及反应就见朱棣朝我行了一个大礼:“微臣参见皇后娘娘。” 我大吃一惊,下意识地退后了一步,与朱棣认识至今从未见他如此,记忆中的他都是强势的一面,而此时他却弯腰在我跟前,态度卑谦。 是阿平在旁提醒:“阿兰,你该对王叔说免礼。”我才惊回过神,立即道:“免礼。”这才见朱棣直起身来,他面无表情,脸上没有一丝不快,目光也恭敬地微垂向下。 这时阿平笑道:“王叔别见怪,阿兰不问朝事,并不知道这些礼节。而且王叔无需如此多礼,现在也并非在朝堂,大家都是自己人。” 却听朱棣恭声道:“君臣之礼不可不遵。” 我莫名怔忡,觉得一年未见朱棣都变得我快不认识了,他身上的霸气全然不见,反而多了谨小慎微之态。是因为之前接连斩杀诸位藩王吗?他要明哲保身,低调行事。 沉吟了下,我对阿平道:“你们若有要事相商,我就把元儿先带回去了。” 哪知阿平却拉住我说:“无碍,找王叔来也就是话些家常,都先坐下来吧。”听着似乎依旧平易近人,一如当初,可是总有种别扭的感觉。不在于话语,而是态度,阿平为君后的气场改变了,他是在以谦和的姿态压制朱棣。 落座于椅,待宫人斟上茶后阿平才又开口:“阿兰,朕先跟你说个大概,朕打算找王叔一同为皇祖父重建皇陵,你可以想想有什么提议。” 我微微一怔,不禁询问:“皇祖父的皇陵是有什么不好吗?” 朱元璋是明朝第一任皇帝,他的皇陵应该是新建的啊,为何又要重建?却听阿平道:“皇陵原本是皇祖父在位期间所建,但后来朕特意去请了风水大师去验查,发现其风水有所偏差。现已重新选了一块地,此事关系甚大,朕不放心别人去办,只有对燕王叔才放心。” 就是这个理由?未免太过牵强了吧。不过听他提到皇陵一事,我倒是想起明朝的皇陵最有名的就是南京的明十三陵,而朱元璋应该就是葬在这座皇陵之中的吧。就是不知有没有在这个时代重建过,也不知道是否当真由朱棣来负责。 史书不太会去记录这些事,它更多记录的是皇帝想让后人看到的,所以可能其中有不实的,也有遗漏的。我无从判断。 后面又拿来了构建图,他们叔侄二人在细细商量,好似一片和睦。 我也就当个听众,偶尔等阿平问起我意见了就虚应一声,不太参与他们的讨论。一直等到午时有宫人来征询要否用膳时,商讨才暂告一段落。备膳上桌,阿平落了座后便邀朱棣也一同入座,犹记得头次在兰苑邀请朱棣来做客,阿平对这个王叔心中崇敬,可今天却见朱棣百般推辞,一脸惶恐不敢上座,并且提出要即刻去准备重建皇陵事宜。 后来阿平应首同意了,才见朱棣又弯腰行礼:“微臣告退。” 目送着朱棣出门到身影消失于视线,回转眸刚要与阿平说些什么,却见他目光沉沉地盯着我。心头一紧,这眼神……“怎么这般看我?” 他敛回眸嘴角轻勾弧度道:“没有,就是想问问你有否觉得王叔变了?” “有一些,变得比以前沉默了。” “嗯,我也有此感觉。” 我对阿平不由侧目,刚才在朱棣面前他对我的称呼还是皇帝自称的“朕”,而在朱棣走后又如常称“我”。这一称呼转换我不是没有去留意,但认为可能是他想在朱棣面前保持皇威吧,可仍然听着不舒服。 环看四下,向他提出要求:“你屏退左右吧,我有话和你说。”他目露讶异,吩咐了一旁伺候的宫人都屏退在御书房外,等人都离开了只剩我两后他询问:“你急着过来御书房是有什么私己的话要与我说吗?” 他对我是了解,知道我不会贸贸然就来此处找他。而在刚才朱棣在场时他不动声色,且轻描淡写地先让我把事压后,等到朱棣离开后才主动提问。 在他回来之前我思虑了良久,但在这时仍然不知道该如何询问。他轻蹙了眉,拉过我的手在掌间摩挲了下道:“跟我有什么不能说的?”目光相对,我想也是,与他有什么不能说还需要顾忌的,于是便询道:“听说在皇祖父还生前时突然问罪了你两位王叔,是发生了什么事让皇祖父如此大怒啊?” 阿平凝了我一眼,不答反问:“你听谁说的?” “是听宫里头的人说的。” 他又问:“你何以对此事这般关注?” 幸而来的路上都已经有所准备,答案早就想好了:“突然得闻此事很是震惊,而这些事都是发生在我昏迷中的,会感到很困惑,所以来询问你这件事。”完了我有意问了句:“是不能说吗?”他立即摇头,“也不是,就是不太想让你操心这些事。但既然你想知道我便说给你听是了。” 之后他与我讲述了事情经过,说是那两王都被查出有重大罪行,一个是擅用巫蛊之术,一个是在王府中藏匿自制龙袍,朱元璋这才痛心疾首地将二王赐死。 我记得曾经看过最多的一句话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还有一句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不认为两王会犯此种低端错误而惹来杀身之祸。 “那你燕王叔他们又是因为什么事?” 阿平蹙了蹙眉,“兰,你在想什么?我下令让燕王叔一家来的目的刚才不是已经让你知道了吗?皇祖父的皇陵需要重建,我需找个特别安心的人,是故招他们入京了。” 我看着他没有开口,眸光不会太冷,但是以他对我的了解必定知道我心中所想。 然而,发现那双原本看着我平和的眼神逐渐变得沉鹜,“你是听朱高煦说的这些事吧。”我心中一顿,立即想到什么:“你安排了人在我周边?” 前脚朱高煦刚与我见过面,他后脚就知道了,不是身边有暗藏了人是什么?而他竟也不否认:“暗卫是一直有护在你身边的,我曾经因为疏忽差点就失去你,不会再允许自己犯同一个错误。他们的手上有我的特赦令,但凡谁敢动你一律先斩后奏!” 我惊愕地看着他,没有想到答案是这样的,而他在说着这些时虽然面无表情,可眼神却隐含沉痛。关于这件事关于这个点,我没法去指责他。 他对于当初太妃那件事必定每每想起就觉后怕,哪怕他身在最高权力的位置上,也仍然怕旧事重演,是故安排了护卫暗中保护我。 而且即便不是护卫向他汇报,燕七也定然告知了他朱高煦有来找我这件事。沉淀了心情,我坦然承认:“确实是他告诉我的,阿平,就如你刚才所说,你还有什么不能对我说的?我来找你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弄清楚这件事真的就如表面看来的这么简单吗?燕王远在北平,真的是你认为重建皇陵的最佳人选?当朝那许多朝臣难道不能?” “你是在为他向我开口吗?是否朱高煦求你来让我放他们回北平?” 在朱棣这个问题上,曾经我和他达成了共识,可是事到临头我发现他依然不能释怀。不管我如何解释与保证,只要是涉及朱棣的问题,他都会心态有偏差。 在等他的时候我就有预料到这个局面,也知道自己不是开这个口的最佳人选,可是放眼天下,还有谁能与他去说?关键是他已经做出了撤藩的举动。 我能做的只有是尽可能地阻止这一切发生,所以不得不来找他。 “他没有求我。”先斩钉截铁地扬声,顿了顿,“他只是告诉了我这个局势……” 话没说完就被他截断,“只是告诉了你局势?那他找你做什么?阿兰,你是太过天真还是从心底里就站他那边?他们父子被我滞留于京城,生怕哪一天也与二王叔他们一样被问罪,没有任何办法了才找上你,因为他们知道只有你敢到我面前来说,也只有你有这个说话的份量,总不成你以为他是去找你叙旧的吧。” 我当然不这么觉得,事实上也能看出朱高煦的动机,然而他最后离开时的那句话却是触动我的。即使他对我动了心机,但他的初衷并不是要与阿平为敌,只是想从这个困局里走出来。而形成这个困局的人并不是阿平,是朱元璋。 264.根源 “朱高煦他……” “你认为他能想得到这些?真正让他来找你的人又会是谁?你在想维护他们的同时,而他们在利用你,这些你都有想过吗?” 我的话再次被阿平堵住时,心火也不由上来了:“就不能让我把话说完吗?是,不管是燕王还是朱高煦,可能就是想借着我的口来找你,可我难得就是不明是非的人?还是你认为我当真愚笨如此甘愿被人拿枪使?我自有我的判断力,来找你就是要将整件事弄清楚,为何你皇祖父要在临终前对二王下手,而在你登基称帝后又有这么大的举动?为什么这些你不能跟我说说,而是要这般曲解我呢?” 我以为他会大怒,可就只是看着我,漆黑的双眸变得越来越深暗,我的心也在沉,他还是不愿意跟我坦白整件事的经过吗? 却见他突然低眸轻语了句:“是皇祖父的临终遗旨。” “什么?”我愕然。 “皇祖父在最后那段日子只能卧病在塌了,我以储君身份暂代他管理朝政,下朝后便将朝上所禀奏折一一说给他听。可有一天皇祖父半夜惊醒,宣我到殿前却迟迟不开口只愁眉紧蹙,眼看上朝时间都要耽误了我提出来,他却突然下令要亲自上朝。没有人知道为何他在朝上要下罪两位王叔,并且立即查办,当时众臣惶恐大气都不敢出,等下朝后我问起祖父原因,他沉目良久都未肯说,直到最后那一晚他才对我下遗诏而告知事情。” 听到此处我徒生不好的预感,隐约有什么念在脑中滚过。只听阿平继续道:“他说有人托梦于他,告诉他在我登位后朝政不稳,最终被取而代之,而取代我的人正是我那众多王叔中的一人。他盘算再三,认为二王与三王最有可能拥兵自重,也是在我父亲没了后属他们的势力最强,所以先为我斩掉祸根,余下诸王中只有燕王还有可能对我产生威胁,但皇祖父认为大明的江山需要他来保卫,燕王暂时不能出。而在他生前不能再多动手了,否则会让朝廷大乱,也让诸王群起而攻之。命我在登基后可逐一攻破,撤掉诸王藩位,将权利都回握于手。” 彷如一道白光化成的箭射穿了我的脑子,使其变成了一片空白。 阿平说这所有的一切都是源自于朱元璋的……一个梦?我几度张口,声音都哑在喉间,怔忡的视线里黑眸露出心疼,将我拉进怀中,“兰,我已经将所有的事都说给你听了,毫无隐瞒。无论如何我已经上位了,绝不能辜负了皇祖父对我的期望,必须要保这朝政无所动,不能让大明的江山毁在我的手中。” “可是,难道就因为一个梦?”我艰涩而问。 “一朝为帝王,不容有任何一个可能影响朝政,哪怕错杀一百不可放过一人或许残忍,但是也没有办法。这是皇祖父在临终前一再对我告诫的,命我切不可心软,并且,”他顿了顿,“我发过毒誓,但若不遵遗诏,便永生永世失去你。” 我心头一震,惊愕地瞪大了眼,不敢置信耳朵听到的,视线中阿平冲我惨笑:“没办法,皇祖父知道我最在意的是你,他让我用你发毒誓,我不可能不遵。” 我没有想到朱元璋会这么狠!他深知我已经成为了阿平致命的弱点,便以我为要挟,在他还在位时逼着阿平承继他的遗诏。可是这所有所有的根源,不是朱元璋,也不是这残忍的君主权利,而是我。 昏沉半年,浑沌度日,不知白天与黑夜,可是在那漫长岁月里我大约做过两个梦,一个梦是那只有声音的人与我对话,另外一个,是我与朱元璋对话。 在梦中时我因为知道是在做梦,所以说话无所顾忌,将心中憋藏了许久的历史秘密朝着朱元璋质问出来了。而今阿平说朱元璋因为做了一个梦便下了杀令,要让阿平在登基称帝后一个个地把那些王叔都斩杀,以求来保江山稳固。 我预想过各种可能,也不断衡量局势,始终认为以阿平的宅心仁厚不太会贸然撤藩杀王。可万万没想到根源会出自我,会是从我口中说出的梦话而导致局势真正走入历史。 这个锅要我如何背?而我又如何能逃脱责任? 胸腹处一股暖热直往上冲,我越想压下去就越压不住,“哇”的张口,血箭飞射而出。垂倒的视线里是阿平惊骇的脸,我摔在他怀中,胸口剧痛。 “来人,传太医。”耳边是阿平惊急的吼声。 想要试图安抚他,可是没有气力,以为自己会昏过去但觉一口气一直吊在那。知道定是刚才获知这一切经过后心血翻涌而出了。阿平将我抱到了榻上急得不行,却还要来安慰我:“太医很快就来了,你别怕,有我在一定不会有事的。” 看着他这个样子好难过,总想着要为他逆天改命,穷尽了心思想要挽回他与朱棣之间的关系,殊不知这一切是因我而起。真的是因我而起! 后来太医匆匆赶来了,为我号脉时只觉心肺剧痛难忍,但却仍不致昏。等太医诊断完愁眉紧锁,欲言又止,被阿平喝令了才缓缓道来,说我是因情绪一时激动而导致吐血的,也因此而损伤了心肺,原本就体虚未愈,吐血之后怕是会有并发症。 果不其然,当夜我就高烧不退,全身各处都感觉疼。到了夜深时开始说胡话,一直喊着阿平的名字想要找他,等感觉到他的气息时就不禁在他怀中哭。 是我害了你,阿平,我不知道原来是我害了你,是我对你祖父胡言乱语的,你不要遵循遗诏了,哪怕有报应在我身上也无所谓。你不可以死,我不能让你死啊…… “我知道,我都知道。” 迷蒙的视线里模糊的身影,那个声音仿佛来自遥远的地方,一下一下撞击我的耳膜:“兰,你不要自责,和你没一丁点关系都没有。这也不是你的错,错就错在……我身在了帝王家,你不知道我有多想给你一个安宁的家,多想带你回银杏村,可是我做不到。知道在你心里他是有份量的,我可以答应你不动他,但是你一定要好起来。” 蓦然而惊,头脑清醒过来,我刚才是在幻听还是真的有人在耳边说话?努力睁眼,逐渐看清那张熟悉的脸,心骤变凉,阿平近在咫尺。 “我说了什么?”喃喃而问。 他将我抱紧,“没关系的兰,我早就知道一些事了,所以……我好害怕失去你。以前在不知道时总认为只要自己变强了就可以保护你,再无人可分得开我们,可是原来这世界上有人力不可违的力量存在。那个晚上当我听到你说胡话时,我震惊莫名又不敢相信,除了把那串珠链藏起来外竟找不到一点办法。” 我茫然惊觉,确实曾有找过那串星月手串,可始终都没找到,竟没想被他偷偷给藏起来了。更让我难以想象的是居然他早就知道我可能不是这个时代的人! “兰,我不想去深究你的过往,只想既然你走入了我的生命,那就绝不放你离开。皇祖父其实临终时有告诉我是你托梦给他的,当时你还昏迷不醒,我在第一时间就信了。我和你坦白这些是不想让你有压力,不管将来如何那也是天命所归。你也不要和我说今后任何事,因为我在获知你的事后就拜访过得到高僧,说泄露天机必遭天谴!以为昏迷半年就是你对皇祖父吐露实情的天谴,却没想真正的在今天。” 到这时我已经没法再自欺欺人,以为一直藏着掖着的秘密原来早就被阿平知道了,而我又认为在梦里可以不再有顾忌,却没想当真入了朱元璋的梦,又因我吐露历史而让原本就善疑的朱元璋开始对自己的儿子痛下杀手。 这一切的一切如果将之归为天意,那是我逃避现实。事实上就是我怀揣着历史的秘密,以为能够扭转这局势,却没料最后直接导致了这个结局。 当那一天到来,我要情何以堪? 因为郁结于心而高烧难退,但有意识,知道身边的人来来去去,阿平大发雷霆,将前来会诊的太医都训斥了遍,可就是没法让我退烧下来。 265.可靠的朋友 在罢朝一日后,朝臣亲来寝宫求见,使阿平不得不暂离我旁。后来应该是药起了效用,迷迷糊糊地昏睡过去,可全身的难受也没法让我完全沉入睡眠,所以身边一感觉有人就惊醒过来。迷蒙中睁眼,一道人影在眼前晃动,过了片刻才发现不是人影在晃动,而是我自己因高烧而晕头转向。 “你怎么病得如此重?”低沉的嗓音轻抵进耳。 我钝钝的脑子慢了不知道多少拍才反应过来这个声音是朱棣的,转而惊异,“你怎么会在这里?”沙哑的声音变得都不像自己了,而心头是真的惊愕无比。 此处是后宫重地,更是阿平的寝宫,还有阿平安排了护卫在暗中守护,再怎么样朱棣也不可能出现在这里,难道是我又入梦了? 却听那个轻沉的嗓音再次传来:“我来看看你。”顿了一下,又道:“阿兰,你何苦将自己逼得如此?我早与你说过这座皇城不适合你,可你一意孤行,但起码自己不要跟自己过不去。”他说到此轻叹了一口气,凝眸看着我片刻后突然伸掌过来,我下意识地一颤,但见那掌顿在头顶上方,掌握成拳,最终还是收了回去。 “我要走了,今日来是把多年珍藏的天山雪莲拿给你服用的。今后可能也没什么见面的机会了,望你……能够安好。” 听见他后半句话我不由心中一痛,从相识起我便当他是陆锋,又不断地找各种理由论证他不是陆锋,可就如浑沌里的那个声音说的,既然我能来到这个时代,为什么陆锋就不能?更何况他与陆锋长得这般像。可是论证了他是之后,我能做什么?疏远他,漠视他的情感,也斩断与他各种可能的联系。 即使如此,他对我依然如故。不会再见,也望我能够安好。 他说他要走了,是阿平终于因为我而肯放手了吧。从此怕是真的不可能再见,那就相忘于江湖吧。但是在他要转身而走时,我蓦然伸手拉住了他的袖子,等他回过头时仰看着他恳切要求:“答应我,离开了就永远都不要回来,好吗?” 我要朱棣这个承诺,否则难以心安。 他沉定地看我半响,终于应声:“好,只要你在,我永不回京。” 这是一个对我的承诺,以他朱棣的为人必当履行这诺言。我松了他的袖子,目送着他走出视线,心中也暗语了句:陆锋,再见。 可能真的是心结之故吧,那个夜晚我的高烧奇迹般地退下来了,醒来时阿平就坐在床边背对了我。他将桌案都挪到了床旁,公文与奏折堆了满桌,正埋头批注奏折并没发现我醒。 安静地看着他的侧影,感觉短短数日他就消瘦了不少。笑笑端着托盘走进来,看见我睁了眼立即惊喜而喊:“皇上,皇后娘娘醒了。” 背坐的人回转过头来,黑眸闪过欣喜,丢了手中的笔就回身坐在床沿上靠近了我,“兰,感觉好些了吗?”虽然脑袋有点沉,但是至少那浑身疼痛的感觉没了,沙哑着声轻应:“嗯。” 笑笑走上前来将托盘里的一碗药递过来,阿平接过后单手将我从床内扶起靠在他身前,然手环过我身喂药于我。一整套动作都十分娴熟,显然是常常如此做。 药碗里的汤并不是黑糊糊的,而是透明的,喝到嘴里微甜中带了涩,但并不苦。不禁询问:“这是什么?”空间微默,听见阿平答:“是一种特殊的药材,喝了对你身体有益。” 喝完药后笑笑将碗收走了,屋内便只剩我与阿平两人。未等我相询,他就先道出了事情:“王叔已经回北平了,你不要再挂虑此事。今后但凡朝中大事我都与你说,但你要答应我无论将来我的命运如何切不可再泄天机。兰,我不怕将来任何事,只怕你再一次倒在我怀中聊无生气,我不能让这样的事再发生。” 他已经将这次我会吐血病倒当作是因为泄漏历史而遭的天谴,可是我知道那是因为无法接受所有的果是我起的因。不想再因此而牵动心伤,事情已经开了头,唯一能做的就是极尽所能地去弥补。现今至少确定了朱棣已然离开,不会再与阿平起矛盾,而且他承诺我永不回京,以他的为人既然承诺了就不会再反悔。 但我却没有想到事情背后,还有我没有预料到的。 我又一次见到了朱高煦,在皇宫的一处偏角。 还是小元儿带我去的,他受人赠礼后也不忘记,在我身体逐渐恢复过来后总要拉着我往外跑。头几次到途中就折返了,可有一次坚持要去那个偏角,于是我在一座冷清的宫殿里看见了朱高煦。当时朱高煦是爬上了屋顶躺着,嘴里叼了一根树枝,脚翘着二郎腿像是睡着了。 小元儿指着屋顶上就乐呵呵地笑喊:“煦叔叔。” 朱高煦闭着眼慵懒而道:“臭小子,今天怎么来这么晚啊?是不是不想要我的弓了?” “我要的,我要的。”小元儿立即着急地表态。 这时朱高煦才坐起身来,刚要张口说什么,却看见了我面露惊愣,从上而下俯看着脱口而问:“小兰你怎么来了?” 我不答反问:“你怎么在这里?” 他环顾左右,“你说这屋顶?上头比较风凉,睡觉舒服,可边睡边等小元儿来。” 我看了眼身边的儿子,他已经来过不止一次了?是谁带他来的?笑笑不可能,她是我的贴身侍女,几乎一直都在我身边。那是云姑?却听屋顶传来朱高煦的询问,立即给了我答案。 “今天那燕七怎么没来啊?不是说不惊动你的嘛。” 我有些惊讶,居然是燕七。但我更惊讶的是,朱高煦不是应该随他父亲一同回北平了吗?怎么还会在京城?难道……我立即征询:“你父亲呢?他也在吗?” “父亲?父亲已经和大哥一起回去了啊。” 朱棣和朱高炽走了?那为什么把朱高煦给留下来了?“你怎么没一同离开京城?” 在我问出疑问后,朱高煦没有立即回答,只是懒散地笑了笑,过了片刻后才道:“皇上给我安排了这座宫殿,清闲又安静,挺好的。” 他的意思是,阿平将朱棣与朱高炽都放了,但却将他给软禁于此了? 为什么?不是已经事情解决了吗?在我大病醒来时,听阿平亲口说将朱棣放了的。心念划过立即有个声音反驳:他只说会放走朱棣,并没说放走朱高煦。 “小兰。”朱高煦从屋顶跳了下来,“你别去找皇上了,上次是我不好跑去找你,后来才得知竟害得你吐血重病。回头父亲将我狠抽了一顿,命我留京反省,我也懊悔之极。反正现在也无战事,而且有小元儿每日来陪我玩,日子过得也挺不错的。” 我喜欢朱高煦,不是男女之情的那种,是喜欢他耿直的性格,遇事时的坦荡,还有他的没心没肺。但此刻凝着那张笑脸,以前总觉得他笑容纯粹无忧,可当下却露了苦涩。卸去驰骋沙场的翅膀后的他,等同于是被幽禁在此了,如何还能像以往一样没心没肺? 垂眸而下,鼻间酸涩莫名。以为那个结已经打开了,却没想还藏了更深的在这。 衣袖被拎了拎,抬起眸见朱高煦眼含心疼地道:“你看看你,瘦的衣服都穿不起来了。当我得知你吐血,真的悔得肠子都青了,恨不得立即跑来找你,可是皇城高深我进不来,父亲责罚我时身上痛着心头却甘愿。以后这些事你就不要再管了,让我们男人自个来解决。” 看他诚挚,我点了点头。这事也没必要再去询问阿平了,他能允了燕七将小元儿带来找朱高煦,显然也是不怕我知道的。我去追问,他定有一番理由,或许是对放走朱棣不放心而将朱高煦留下当质子吧。 从理智来讲,阿平这么做并没有错。以这样的方式来维持一个平衡,即便将来朱棣反悔也应有所戒,但是朱棣答应过我永不回京,应该不会反悔吧。 消除了这层顾虑后,其实我见到朱高煦在宫中还是欣悦的,他的年龄可以当我的弟弟,但是相识这么久了,并没有把他当成弟弟过,是个可靠的朋友吧。 266.朱高煦的落寞 “原本,”朱高煦开口引了我注意,他微顿了下后说:“父亲可能会留大哥在京,但一来大哥身体因肥胖而不太好,二来如今太平盛世,并没有仗可打;第三个原因是我想留下来,虽然没有金戈铁马的岁月那么自在,但这里有你。不想再晚个一年半载才获知你的讯息,而且收到的还是你重伤难治这种。” 听他言语是真的对我受伤一事很感遗憾,我拍了拍他肩膀宽慰了道:“都过去了,我还好好的站你跟前呢,别老说这种丧气话了。” 朱高煦一听我这么说便笑了:“也对,父亲连天山雪莲都拿出来给你了,你的身体肯定能恢复过来。我之前还打算着让人从北平送千年人参来呢,原来父亲将珍藏的天山雪莲带过来了。小兰,其实……”他欲言又止,表情里有着不确定。 “其实什么?有话就说,别吞吞吐吐的。” “我是想说,其实父亲对你是真的好,这株雪莲得到的并不容易,是我随父亲有次出征到寒地时获得的,一直被父亲珍藏起来。之前我阿娘有次得重病父亲也没舍得用它,没想这回却带上京了。” 我滞了滞,问出疑惑:“之前入我药的就是那天山雪莲?” “应该是吧。对了,如果有机会你一定要去趟漠北,那里虽然寒冷但是风光胜美,雪莲开在雪山的崖壁间,你看到了一定会觉得很美。” 他说得很有画面感,我在原来时代也是生在南方,到了这边同样是南方,所以北方那种大雪纷飞的场景一直很让我向往。如果有机会还真的想去他口中说的漠北看看,不过以现在所处的身份和境地,应该也很难有那个机会吧。 小元儿不乐意我们一直站在门外说话,跑过来拉了朱高煦的手,“走,进去。” 我随着他们身后走进殿门,恍然而悟为啥小元儿对这里如此敢兴趣了,原来在院中架了一个射箭靶子,而旁边的弓与箭极其明显地摆成大小两排。 小元儿直接上前拿起那把小弓,神情兴奋地要朱高煦教他射箭。犹记得那个他周岁刚过的除夕,朱元璋也还在,当时给他玩抓周游戏时在一排物件里他选了毛笔,然后他们对他将来归类于从文。可是男孩子的天性肯定都喜欢这些舞刀弄剑的,之前朱高煦送他一个小刀,至今我也不知道他给藏在哪了,问笑笑和云姑也称不知道,现在又迷上了射箭也不奇怪。 朱高煦对小元儿很有耐心,手把手地教他拉弓的姿势。那弓与箭应该都是朱高煦自己制作的吧,长短不一,并不太精细,但是小元儿很满意。 我看着那一大一小正安闲自在,却听身后传讯:“皇上驾到。” 心头一顿,转过身便见门外阿平缓缓走来,他应是回去换下了朝服,穿了件白色绣龙纹的袍子,显得没有那种严肃了。进门时朱高煦先一步单膝跪地参拜,在阿平免他礼后才起身。 我有想当着这许多人的面也给他行礼的,但他直接蹙眉走向了我就轻质:“怎么也不添件外衣就出来了?”他一摸我手,眉头皱得更紧了,确实出来时穿得有些单薄了,大病初愈身体还很虚,出门都得穿厚一些才行。 阿平不忍过多责备我,但对随行的笑笑冷斥:“皇后记不住添衣,你也记不住吗?” 笑笑立即跪倒在地,惊恐而道:“奴婢有罪。” 我有想开口来劝,但话到嘴边还是咽下了。阿平不是以前银杏村的傻小子,也不再是无限光环的皇太孙殿下,而是当朝的皇帝。在私底下再如何,但在人前我得尊重他这个身份的权威。所以看着笑笑受他谴责怪罪,我默了声。 笑笑被呵斥了回宫去拿我的斗篷,朱高煦没什么心机地问:“要不要我进屋拿一件外衣先挡挡风?”我心中微紧,见阿平看过去一眼道:“不用了,先拿朕的穿。”说着他竟当众脱下了外袍,还特意为我穿上了系好腰带。他比我高出足足有一个头,衣袍穿在我身上都要拖到地上了。而且我最近确实瘦的厉害,他的腰带系上后也是松松垮垮,袖子都把我的手给遮住了。他从身上脱下来的,自然还带着他的体温,穿好后便觉暖融。 但在我抬起眸时不由怔住,站在四周包括朱高煦在内,都是一脸惊怔地看着我。 怎么了?我有些莫名。低头检查是否衣袍没穿好,视线触及白袍上的龙纹顿住,这件外衣虽然不是朝服龙袍,可绣了龙纹便象征了权威。而刚才阿平想也没想就脱下来为我穿上了,其中意味的涵义可能他也没深思,但令在场所有人都震惊了。 终于在阿平的视线淡扫而过时,那些惊怔的目光都垂落了,也没人敢提出异议。 当阿平来了后气氛就变了,不再如之前那般轻松。他走向小元儿轻询:“学会了吗?”场上估计就小元儿最自在和兴奋,见父亲来问猛点头,咧了嘴回:“阿爹看。” 把式架起来,小手张弓射箭还挺有模有样的,箭羽也飞出去了,就是力气小,只射出一步就垂落在地了。不过小元儿并不觉得不乐意,反而笑眯眯地扭头来看我洋洋得意询问:“兰,我厉害不?”我抿唇而笑,朝他点头给以赞许。 小元儿得到我的认可后越发开心了,拉了朱高煦的手便要再射箭。 众目睽睽之下,我看见朱高煦缚手缚脚的,拉起的弓也伸展不开。他给小元儿做了个示范,竟然还把箭给射脱了靶,全场侧目,甚至有的太监眼神里露出轻视,估计心中在想朱高煦这位算是军功赫赫的将军的箭术也是一般,唯有我知道朱高煦的箭有多准。 曾在战场上,他几乎是箭箭射中敌兵,列不虚发。 可能是来京后没有了战争的淬炼而磨灭了斗志,也可能是……尽可能的在阿平面前谨小慎微,不出那个风头。总之看着这个落寞的少年,我心里头挺难受的。 一咬牙转头对阿平道:“有些饿了,咱们回宫吧。” 他闻言立即点头,环住我肩膀转过身时身边的宫人扬声而喊:“摆驾回宫。”走出两步便听见朱高煦跪地声,并恭声而道:“恭送皇上与皇后娘娘。” 我没有回头,小元儿自有人会领着一起离开,心中默想:以后尽量能不来就不来吧。 步履轻漫,一干人虽随在后但与我和阿平都隔了一段距离,我没作声反倒他主动问了:“没什么要问我的吗?”脚下微顿,重起后才缓声回道:“有什么可问的?不就是你将朱高煦给留下来了嘛,并不是多大的事。而且,你让小元儿带我过去不就是为了告诉我吗?” 他微讶:“你怎么知道是我安排的?” “小元儿不可能一个人跑这么远找到朱高煦,笑笑或云姑在没你吩咐下也没那个胆随意带元儿来这,剩下便只有燕七了。”燕七最忠心的人自是阿平,若没阿平的授意,他怎可能将元儿带到朱高煦这边来,而且他们之间还有恩怨。 阿平唇角勾起而笑:“总是逃不过你的眼睛,确实是我让小七安排的。留下他有两个原因,一是你应该也能想到,二是他与你相熟,朕闲来可与你一同找他叙叙话。” 在我看来,前一个他隐下没说的理由是主要,为了维持平衡务必要在放走朱棣的同时留下一个质子以防后患;而后者,也算是他对我的心意吧。 朱棣这次来京是两个儿子都带来的,留朱高炽的份量绝对比朱高煦要重,因为朱高炽是世子,将来会承继朱棣的王位。 我轻应:“嗯,等你朝事不忙时咱一同过去。” 此事便暂时放下了,经过了这许多事后我会慎重考虑每一个行为所产生的效应,认为我若常去找朱高煦于他于我都不好,哪怕阿平确实是从我角度考虑想我能够宽心,但其中也含有政治因素,而且怕只是当时之念,事过之后有些东西必然会放不下。 男女有别,身份有别,他对我的在意已经超出了能够容忍我与别的男人走近的界线,我于情于理都不能再与朱高煦走近了。 此后小元儿有再去别院找过朱高煦,我都没有再去。 267.中秋宴(1) 十月中旬临近中秋,阿平回来说要在宫中举办中秋夜宴,让我来安排这个宴席。 自被封为皇后起,我从未执掌过皇后金印,几个月的休养身体渐转好了,也可能真是天山雪莲的功效吧。可能是见我在宫中无所事事变得越来越懒散了,阿平便动了念给我找些事做。可当我接手时发现要安排一场宴席并不是那么容易,首先得考虑场地与桌数,其次是考虑要邀请谁,再然后皇宫里的中秋宴并不如民间就一家人围坐在桌前吃团圆饭,还得安排娱乐表演之类的。而我对此毫无经验,幸而阿平有派燕七和长宁来协助我。 是后来获知的,燕七成为了大内总管。我没有去问过阿平,到底燕七是真的变成了宦官还是只是冠上了这个头衔,让他能够在宫中行走自如?我想多半是后者。因为以阿平对燕七的重视程度,断然不至于让燕七真的成为宦官。 长宁是个半大不小的孩子,也就只能替我打打下手,主要执行力度还得由燕七去。但是拟定宴席名单还是要我来,一本本类似于折子的请帖摆在桌上,我将之前问阿平要来的朝廷官员名单一一撰写后,还剩一本请帖于桌,深思之后在上面写上了名字。 中秋夜宴。 我是与阿平一同走入宴席的,群臣朝拜恭迎,纷纷跪倒于旁。等我们走到正席落座后,阿平才免了重臣的礼。我环视了一圈并没找到那个身影,心中微起波澜。 宴席开始前,自是朝臣们一番上前进言,随后便是歌舞表演。忽听宫人的尖细嗓子在喊:“太后娘娘驾到。”我立即随眸看去,最后一本帖子邀请的是吕妃。 据我所知阿平在入朝为帝后从未踏进过吕妃的佛堂一步,她们是亲母子,会演变到如今关系恶劣的局面很大程度上是因为我。百善孝为先,站在阿平的立场,我不能让世人认为他为了我而对母不孝。 刚才一入场就先环看场上,正是在寻找吕妃。但见她此时能来,我很欣慰。 拉了一下僵直了身坐于旁边的阿平,总算他勉强起了身,我向吕妃行了一礼并打算让出座位:“母后请上座。”但吕妃摇了摇头:“不了,哀家还是坐于旁席吧。” 她神色寡淡,分辨不出来喜怒,并且在落话后就走至了旁席坐下。 见阿平板着脸也坐了下来,我只得随坐。 原本之前中断的舞蹈该继续,但从朝臣席位上突然走出一位老者,他眼中饱含睿智,走路也是很有气势。待走至场中央后朝着阿平行了一礼,又朝吕妃行了一礼,然后才抬起身说道:“老臣得见太后娘娘来参加中秋夜宴实在是感欣慰,有一事想乘着这月圆之夜良辰美景时提出来,还望皇上与太后娘娘允准。” 阿平轻蹙了下眉头,冷声道:“方太傅若是有助兴的提议但可提出来,若是再重述之前就还是免了吧。”我微微侧目,原来眼前这位老先生就是元儿的老师方太傅。 但听他朗声道:“请皇上恕罪,老臣是诚心为皇上着想。刚巧今夜又是在这后宫举办中秋宴,实在是不得不把心中话道出。” 吕妃听后先开了口:“方太傅有事不妨直说给哀家听。” 方太傅立刻又朝吕妃行了一礼:“谢太后娘娘恩准。”顿了一下后才缓缓道来:“老臣觉皇上后宫实在匮乏,子嗣稀缺,是故老臣提议皇上充沛后宫,为皇上绵延子嗣。” 我本能的第一时间不是去看吕妃的态度,而是转眸回看阿平神色。见他面露冷峻之色,眉宇依然紧锁,感觉到我的视线后敛转眸迎向我,其中的坦诚让我消除了疑虑。 确实我在刚才这方太傅提出这意见时会去想是否这是阿平一早就安排好的,他称帝至今后宫实际上只有我一人,在他登基之前的秦李二人虽没被废逐,但形同于无,这在朝野之内已然不是秘密了。知道这个问题总有一日要被摆到台面上来说,只是没想到会在今天。 所以我会下意识地那么想了,但从阿平眼中的诚挚来看,他不会这么做。 吕妃在方太傅提出后沉吟了片刻,而期间坐于席位上的众臣都窃窃私语地议论起来,只听吕妃反过来问了句阿平:“不知皇上如何看法?” 她没有擅作主张下决断,也没有表明自己立场,只是将球踢到了阿平这处。 然而阿平没有要接球的意思,未见动声色地浅声而道:“朕已经说过此事容后再议,今夜中秋佳节,皇后为操办此次宴席十分辛苦,望诸臣能够尽兴。至于朝事,明日在朝堂上再上折来奏吧。” “但是……” “方太傅,近来元儿跟你读书读得如何?”那方太傅原本还想辩驳,却被阿平打断了将话题转移到元儿身上,不得不应答:“小殿下天资聪颖,学东西都很快,就是心性有些浮躁,若能将心定下来必有进步。”说时忽然眸转向我,语声微沉了道:“还望皇后娘娘对小殿下多加督促,莫让他沉迷无用的杂事。” 显然,这位太傅对我极度不满,甚至敢当着众人的面暗责我。但我不服,首先他提议阿平充盈后宫便使我心头不舒服,其次他只差将元儿说成是不学无术了。 自己的儿子什么性格喜爱什么,我比谁都清楚。哪怕苦读那所谓的圣贤书是好,那也不能将他喜爱武学判定为是无用的杂事。但这理我没想与眼前这位老臣来辩,他是个文臣,自是瞧不上武,跟他说再多也是白费口舌。 于是只缓声而应:“多谢太傅大人提醒,本宫省得了。” 方太傅似感一拳打在棉花上,无力可使,表情有那么一瞬凝滞。然,他又回身再对话吕妃:“太后娘娘,皇上绵延子嗣是国之大事,还望您能出来主持后宫,为皇上安排选妃事宜。” 我当时就坐在阿平的身边,看见他垂在身侧的手握成了拳,眼眸内也起了怒色。怕是对这位老臣容忍度到头了,虽然我也很气愤这老头儿一而再再而三的提出这种要求,但仍然不希望他与朝臣当众对着干,所以先轻按住他的拳,准备开口,不料吕妃突然道:“哀家早已不问后宫事宜了,现今由皇后执掌后宫金印,一切由她来裁夺。” 那方太傅这回愕然了,定是没想到身为阿平的母妃会在这时不站他的边,反而将这权利落到了我手中。转头过来看了看我,顿足叹气,拱起手负气而道:“启禀皇上,老臣家中有事,请容老臣先行告退。” 也不知他是真的因启奏被驳而挂不住面子,还是假装告退一下来找台阶下,在阿平一声“准了”后,那老先生脸上的表情可以用哭笑不得来形容,最终又是长长一叹气,摆袖而离。 有了方太傅的先例,怕是无人再敢上来“谏言”了,依照流程宴席继续。场间又恢复了之前一派和融气氛,只是各自心头都有一杆秤在衡量,包括我也是。 从阿平与那方太傅的言谈间可以听出来,这已经不是第一次谏言了,尽管一再被阿平驳回,但仍然有朝臣会提出奏议。这是在今后依旧会不断发生的一件事,会否终有一日他敌不过朝臣的口水,而听取了谏言? 这个可能性萦绕于我心头,直至阿平突然抬手,立即有宫人扬声传达:“皇上有旨,歌舞停止。”场上舞者退下,乐者也都停了下来,顿时刚才还属欢闹的空间变得沉静下来。 我也不知阿平的意图,看着像是有话要说。 他在台下轻握了我的手,然后浅声开口:“今夜月圆中秋,朕将众位爱卿唤来一聚一是乘此佳节共乐,二是有一事要宣布。” 心头一顿,隐有预感他接下来要说的事会引起轩然大波。 只听他缓缓而道:“朕自登基起已有数月,得亏众臣倾力扶持,然储君之位一直空悬,是故乘此良辰美景之时特宣布封嫡长子朱文奎为太子。”轻顿了下,扬声而令:“朱文奎接旨。” 老实说不是他提出来,我都快将小元儿那大名给忘记了,所以这个当头一惊的消息出来时我没反应过来的,直到见燕七抱着小元儿走出人群,并在当下跪倒时,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只听身边人朗声而宣:“今特封嫡长子朱文奎为皇太子,以此圣旨为立。” 随在他身边的宦官将一早就捧在手中的长礼盒打开,刚才过来时我就有看见,但并没多想,只当是宴席上要用的什么物件。明黄色圣旨被取出,宦官展开后先扬声:“众臣接旨。”底下四方除了吕妃外,朝臣哗啦啦一片全部跪倒在地,我本也该起身行礼,但被阿平给摁住了手没让起来,只得与他相谐坐在椅子上静听那道圣旨。 268.中秋宴(2) 宦官尖细的嗓音高声诵读:“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自古帝王继天立极、抚御寰区,必建立元储、懋隆国本,以绵宗社无疆之休……”读了很长一段话,而且很拗口,我也没听仔细,心神在阿平颁布旨意时就变得复杂。 这件事他完全没有与我商量就下了决定,就是说他让我举办这个中秋夜宴的真正目的其实是这。虽然元儿是他嫡长子也是唯一的儿子,册封为太子也不奇怪,但此等大事怎么会完全不知会我一声? 回神间听见公公读到了尾处:“于建文元年十月十八日、授朱文奎以册宝,立为皇太子。以东宫正位,重万年之统、系四海之心。钦此!” 底下群臣齐声而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一旨立成,从此元儿便是大明朝的皇太子,从而更加奠定了我这个皇后的地位。相信阿平有此决断的原因就在于此,他要让群臣看这个被他们言辞间轻看的女人,是储君之母。 圣旨递过去时燕七没有接,只是小声提醒元儿去接圣旨。应是如此大事,但不能代领。元儿很懵懂,并不知发生了何事,跪在燕七的身边小脑袋左右看着,不过最后接住了公公递给他圣旨,至此算是礼成。 元儿被送至了上位到我身边,他爬上我的腿坐下后就在那翻弄圣旨。底下朝臣们自是逐一上前一番表述,大多是夸赞太子殿下天资聪颖,将来必为天下明主的恭维话。 阿平只是跟朝臣们共饮了几杯酒后便携我离席,小元儿本想一同带走,但吕妃突然开口说想与小元儿处一会。阿平微默了下,没有反对,只命燕七与云姑等人留下伺候。 没有让备撵车,乘着月色明亮便缓步而走,身后的喧嚣逐渐回归夜晚的宁静。 “你无需在意那方太傅所言。” 听见身边人突然打破沉静,我微怔了下,继而摇了摇头:“我没有去理会。” “那怎么不说话?”阿平浅声追问。 我想了下,逃避解决不了事情,该面对的总归是要面对的,事实上此刻我的心中很是复杂,选择了坦言:“我沉默是因为在想你究竟承受这种压力多久了?从那方太傅言谈间可以听出来他已经不止一次向你上奏了吧。” 他并没正面回答我,只道:“朝事我自有定夺,你无需太过担心。” 眉宇轻蹙了又展开,仰起头看天上那轮圆月,轻声浅问:“阿平,你觉得当这个皇帝开心吗?”站在最高处是觉得权力至上的感觉好,还是,高处不胜寒? 他的回答是:“我没得选择,既然走上了这个位置就只能有所割舍。” 言外之意便是不开心的,是啊,当自己的意愿被归置到最小,一切都得从国与民的角度来考虑,怎么可能开心呢?“其实当你走在这个位置的时候,一定发觉权利并不如想象中的大,也不是当真整个天下都以你为尊。朝廷上的臣子们虽然对你俯首称臣,但他们也可以向你提出你不愿意而为的进谏,甚至在你提出否决后,他们还会以为君为天下之名来要挟你,而你却没法像个昏君似的一意孤行。” 握着我的掌霎时一紧,随后听见他道:“兰,你真是大胆。” “我不是大胆,是因为在与你说话。” 昏君两字怕也就我敢直言不讳地说出来了,确如我所言,因为是阿平我才会如此说,若是之前的朱元璋这两字我会生生咽下。 朱元璋的生平好坏我不予评价,但是自个男人在当上皇帝后所经受的压力我却能够看得清晰。几乎夜夜都秉烛看奏章,处理朝事,偶尔闲暇也不能轻松度日,总是要拟定一些决策。 我有看过他拟定的那些决策,都是一些对朝廷该如何改革,对国家又该有什么变动,然后是分析这些决策若公布出来后可能会造成的影响,是利是弊一条条都写得十分清楚。可见他做每一个决定都得慎重其事,不能有偏差,否则留下一世骂名的是他这个皇帝,而不是那些“忠于进言”的朝臣。 相反过来,朝臣们倒是可以打着忠君之名来向他上议,假如只是一个朝臣进谏被驳回那还可显示皇威浩荡,但假如所有的朝臣都向他进谏而再被驳回,那么便是一棒子倒打过来称他为昏君。所以当那方太傅在宴会上提出来时,我就知道阿平肩承着压力有一段时间了。 以前可能不知道,现在我最清楚天下什么职业最头疼,就是这个人人梦寐以求、以为是最高权利执掌的皇位。他站在风口浪尖里,做错一个决定会有朝臣百姓指责,哪怕不想纳妾都会被指责为不绵延子嗣。 我其实觉得全是苟谈,你们这些官员该做的是如何让这个国家富强、安宁,人家皇帝的私生活跟你们有一毛钱的关系?人家小两口自己过日子,该怎么过就怎么过,为什么要被你们拿到桌面上来讨论?这多管闲事管得也未免太宽了点吧。 这是我的真实想法,只是不好拿出来说而已。 “阿平,我没法给你提什么建议,因为关系到我。我的态度一早就跟你表达过,在这可以跟你说不会改变。但是也不想给你施加任何压力,将来会怎么走向我也不知道,有时候很多事可能不是人力所能决定的吧。今晚你将元儿册封为了太子,短期之内应该能堵住那些老臣的嘴。” 我没法肯定阿平一定不会受朝臣压力而妥协,尤其是当江山与我放在天平秤上让他必须二选一的时候,怕是任何一个人都难以抉择。 并不是说他一定把江山看得比我重,而是这个江山延续的是他朱家的责任。并且,朱元璋还曾命他以我发毒誓,单是这一点他也不敢有所违背。 分析来分析去,发现“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在这个时代未必实现不了,但是在这座皇城里却很难生存。它需要两个人共同去扛那巨大压力,且在今后的岁月里能够坚定不移。 阿平不是个喜欢说空话的人,他没有急着向我保证或承诺,沉默了好长一会才开口:“我这一生没有什么特别坚定的事,即使是这皇位也是皇祖父让我做的,不说当这个皇帝有多不好,但假如父亲或大哥还在的话,我一定不会来当。在认识你之前觉得这样的安排没什么不好,也认为是我该承担的责任,但认识你之后,每一次有事发生都让我更加坚定,哪怕是放弃现在我所拥有的一切,你也是我唯一不可能放手的。” 心中一震,他在说什么?他的意思是……为了我连皇位都可以放弃吗?震惊的视线里,他的黑眸一片沉静,无波也无澜,在告诉着我他有这样的想法已经不是第一天了。 而下一瞬阿平轻吐的一句话更让我愕然在当场。 “兰,在我来看,九五之尊不如你。” 一个男人若说什么爱与不爱的话,那叫甜言蜜语;可当一个男人为了你连皇位都可放下,还有什么比这更震撼的?我控制不住自己嗓音发紧地问:“你立元儿为储君的目的是什么?” 他面不改色地回说:“立储本是为君之道,国不可一日无君,若有一日我退下来自要有人接替我的位置。” 听来在理,可我心中隐隐有不好的感觉,朝他迈近一步盯着他的眼,“阿平,你告诉我实话,究竟你心里在计量什么?”四目相对,眸光深浅闪烁,沉凝片刻他道:“先回宫再说吧。”这才惊觉两人还站在外面,身后一众人虽然退得远也难保会听见,怕是要惹风波。 回到寝宫后没有急着去追问,阿平如果愿意说自会主动提起。夜宴上其实都没吃什么,不光是我们,底下朝臣也是。只要阿平在场,不可能会有谁敢放开吃喝,是故我们要提前走。 我吩咐了侍女备膳,等膳食端上来后阿平让拿酒,微挑了下眉,也没阻止。他的酒量我是知道的,会醉,但是酒量也深。刚才在宴席上不过就饮了三杯,那点量对他而言算不上什么。侍女取来了酒就被令退了下去,殿内只剩了两人时他拿杯子替我也倒了一杯。 心中微讶,因为身体在调养,我是被禁酒的。他一向严格遵照医嘱,并且让笑笑盯住了我,从不让我碰酒。就连上回偶遇朱高煦,也没允我碰一下酒。 今夜他竟主动为我斟酒,杯子是他之前珍藏的玉杯,看着杯中透明的酒液,心中莫名感怀。中秋本是团员的节日,犹记得当初朱元璋与我和阿平围坐桌前一同饮酒,当时不觉得,现在想起那时光景美好,让人怀念。 269.中秋宴(3) 坐在旁边的阿平蓦然而道:“兰,我想皇祖父了。” “我也想到了。” “你知道吗?我从未与皇祖父一同过过中秋节,因为他总在忙碌,后来去了银杏村,清姑会在这一天做月饼给我吃算作是过节。与你在一起后,逢中秋做得不是月饼,是菜饼了。吃来吃去,这些所谓的山珍海味都及不上你做的羹汤。” 我抿唇而笑,这种恭维话有些违心了吧。 但听他道:“你别笑,我说得是真的。若不是你身体还不太好,真想吃你做的菜。今儿难得一次你也小酌一杯吧,这酒不烈。” 岂止不烈,除了有点酒味外完全没度数,还有点微甜与桂花味。 我忍不住吐槽:“这是谁酿的酒?桂花香虽有也不能是桂花酒,酒味太淡。” “我酿的。”没料阿平突然道。 不由讶异,这个酒是他酿的?不是,他什么时候学会酿酒了?可这水平……刚念转而过,就听他说:“上回笑笑说你很馋酒,特意酿给你喝的。有让太医监测过,说是少量的酒精对你身体不会有碍,不过今晚你最多只能喝一杯。” 闹了半天,他意思是有意将酒酿成了甜米酒式的味,而且还只允许我喝一杯。 对饮了一口后放下杯子,再去回味嘴里的滋味,发觉得知是他酿的酒后便不觉得无味了。 “你怎么会想到邀请母妃的?”阿平突然问。 我抬眸看了他一眼,轻声说:“她怎么着都是你的母妃,被你册封为太后,如此重大盛宴怎可能没有她?” “其实也无碍,她已遁入空门,不再受俗世烦务而扰。” 伸手过桌面拉住他的掌,“再怎么样也都是你母亲,你若轻待会落人口实的。”这古时候动不动就拿孝道来评判一个人的品行,而他的一言一行都被史官看在眼里、记在心头、写在纸上,从而才会有后世关于史学的资料。 可他却很是任性地回我:“无所谓,她既有诚心向佛,那我便不阻止她。” “阿平,事情都已经过去了,迁怒也可以停止了。”我不想他因为我而与他母亲杠上,其实今夜看到的吕妃与我所想的出入很大。 首先她脱下了华服穿了一身素色的灰袍,其次整个人变得苍老了不少。确实是变老了,眼角与额头有明显的皱纹,头发甚至花白了,而人也清减了不少。 最主要的,不知是佛心感染了她,在她走进宴会场时就看出来她的眉眼里不再有利刀,看人时也变得平和。事实也如此,宴席从头至尾她都没怎么开口,方太傅本想借着她来强推一把,没料被四两拨千斤地给拨开了,也堵住了老臣们的口。 这也是我们提出要离席时,吕妃提议想让小元儿留身边玩一会,我没有反对,阿平也没有,相信他与我盘算是一致的。 阿平目光垂落于桌,也没动筷,端起酒杯把酒都灌进嘴里了。完了才道:“我确实迁怒!那天在场每一个人都看得到你怀有身孕,当那太妃命人动手时,别的人我也不作要求,但是她我必须要作。你肚中怀的是我的子嗣,她作为祖母难道不该挺身而出吗?当时她手中执了皇后金印,后宫大小事宜都由她定夺,只要她强势阻拦,谁敢对你动一根手指头?” 时过境迁再聊起当初那件事,钝痛仍在,不过心头起伏已经能够压下。 我想了一下后道:“其实当时的情形也非她能控制的,毕竟那太妃是先帝的人,且先帝仍在世。”阿平扯了扯嘴角,面露讥讽:“她在后来还跟我忏悔,如果这世间凡事都能有后悔药吃的,那么我想吃一百颗,绝对不让那天的你受到一丝的伤害。” 身为故事中的主人公的我难免涩然,世界上有很多种药,唯独没有后悔药。如果有,我都想吃一颗。或者有那至尊宝的月光宝盒,让我可以回到事情发生前。 但想了想,似乎再来一次我还是会这么选。 因为先去找阿平的话我是来不及的,当时他还没退朝,无论是谁也没法冲到朝堂上去说。而在我寻找他的过程里,怕是兰苑成为了屠戮场。 “佛堂是她要求建的。”阿平的话打断了我的心神。 这个答案与我之前从获知讯息判断出来的是相违背的,以为他对太妃那样残酷,对自己的母妃也再无容忍。却没想居然是吕妃自己提出来要建佛堂,从此不问后宫事宜。 我问出疑惑:“她为什么会有这个决定?” 阿平讽笑了下,“谁知道呢?或许是突然蒙佛主召见,或许是心中有愧吧。” 心上一顿,他的意思是吕妃在忏悔?转而便认可了这个可能。那场灾难对我对阿平是痛,对她而言,只要她还有良知必然也会痛,可能她对我一直轻待,但是我肚子里怀的却是她的嫡孙或嫡孙女。 “都过去了,你也别太苛责了。” 阿平冲我摇头,“过不去的,对谁我都有可能容忍,但对她我不能。” 事实上他其实已经容忍了,那个劫难里的所有人几乎都下了罪,就连太妃都为先帝陪葬了,数下来也就吕妃的处置最轻。不过我庆幸当时他还尚留一丝理智,没有错到底,若他因为我而连母妃都杀,那他在世人眼中必当成为暴君。 但是从心理上而言他对吕妃不再是芥蒂这么轻了,曾经我一再试图调解两母子之间的关系,可变数总是来得那么突然。扪心自问,对吕妃我也有怨,怎么着我这个媳妇就这么不入你眼了?连孙子都给你生了,为什么还要一再将我排挤在外?可怨怒背后我还有理智,这个人再怎么有错也是阿平的母亲。 轻叹了口气,无从劝起。 略过了这个话题,转向别的事:“今晚你封了元儿为太子后,今后他是不是更要肩负压力,学更多东西了?”我比较在意这,元儿还这么小就要被学习占满时间,挺让我心疼的。 “他肩负重责,本该比普通人要压力大。而且他是我的嫡长子且唯一嫡子,不可能任期逍遥太久的。”说到这处他默了一下,垂眸视线落于桌面,半响后才轻声道:“我有揣度过将来,会让你如此畏惧和胆怯的应该不会太好,所以我得留好后事。” 我心头一震,脱口而斥:“你胡说什么?” 他安抚地摩挲了下我的掌心,缓声劝:“别这么大反应,我就是从你的角度来判断的。我得把今后的事给安排好,哪怕……”他顿了顿,“哪怕我有个万一,元儿是储君,可顺位登基,你也是太后,没人敢动得了你。” 我的脸色刷的一下变白了,绝没想过阿平会去估算自己的将来,他甚至从我的言行判断那可能的结局。而他此刻所做的是——交代后事! 他看我面色难看,伸手来抚我的脸,“好了,别想太多。也就是刚才在外面不便与你说,回来了要和你解释一下立元儿为太子的目的。可能是我想多了,当是让我心安吧,还是那句话,你别告诉我将来会怎样,一切交给命运来决定。” 心莫大悲,他把自己死后的安排提前去做,却为我留了生存的空间。可是他不知道,历史上的那个马皇后根本就没有活下来,而是随他去的。我们的命运是相互绑在一起的,并不是他认为的可以将我和元儿尽可能的安排好,而他接受命运的安排。 可这些要我怎么告诉他?在梦中的一次冲动,已经造成了事情的开端,引得杀戮纷飞,我不可以再失言了。而今他与朱棣的矛盾好不容易被压下来,希望今后能够平顺吧,也希望历史的轮轴可以被扭转开。 不管怎样,这个中秋夜宴该发生和不该发生的,都已经发生了,我能奈何。 后面阿平喝得有点多,醉眼迷离脸颊酡红,拉着我的手却沉静不吭声,这是他酒喝多后的一贯表现。刚让人帮我将他扶了上床,就听身后传来语声,应是元儿回来了,暗想着怎的到这时才回来,是去吕妃佛堂那边玩了吗? 270.中秋宴(4) 我走出门见元儿在燕七怀中已经睡着了,正让云姑接手过去。上前盘问,燕七回说吕妃抱着元儿吃了一点小食便回佛堂了,余下朝臣们也都尽兴而归了。那为何他们到这时才回来?燕七迟疑了下往床内看了眼,才小声说元儿闹着要去找朱高煦,他便带着过去了一趟。 确实之前在写帖子时我有意没给朱高煦递,因为他虽立功于战场,但在满朝占大多数文官的场合中怕是会将他轻看。以他耿直的脾性可能会与人起口角或冲突,还不如在那别院里安静些,我有吩咐底下的人送了月饼与酒过去。 但见燕七欲言又止,我轻蹙了下眉问:“若还有什么事不妨直言。” 他面露迟疑之色,“刚才带元儿过去时小同也在。”我怔愣住,小同?今晚去宴席前我还特地去找他,他推说不喜欢那种热闹的场面便留在了偏殿。可他怎么会去了朱高煦那?他们之间并无什么交集啊。 “现在小同在何处?” “还在别院饮酒。” “饮酒?”我不禁扬高声音,他自小体弱多病,何时能够被允许喝酒了?再听燕七说好似两人都有点喝高了,我对朱高煦能放任不去管,可对小同却不能不管。 回走到床边先看了看阿平,应是已经睡沉了,将被子替他掖好了再吩咐宫人留意着点。燕七提出要随我一同过去时我没反对,虽然身边有暗卫相随,但夜深了还是安全起见。 走进别院门就见朱高煦与小同两人坐在月下石桌前还在一杯接着一杯地喝着酒,而桌上已经放了不少空瓶子。这两小子真心让人操心,没事喝这么多干什么? 一走近看小同的脸色与眼神就知道他已经醉了,却还在抓着空瓶子倒酒。朱高煦比他要好些,还能定洋洋地看了我片刻后认出来:“小兰,你怎么来了?找元儿吗?他已经回去了。” 我往他头上轻挠了下,低斥:“干啥找我弟弟喝酒?” “谁是你弟弟啊?”他呆愣地问我,合着跟小同喝了一晚上,连是谁都不清楚。 跟个喝醉的人也没什么理可讲,我回走到小同跟前去拉人,“走,跟阿姐回去了。”但小同瘫软在桌上我并没有拉起,他的视线里没焦距,口中却道:“我不回去,我要和煦兄喝酒。”挑了下眉,何时两人都称兄道弟了? 扭头向燕七求助:“帮我把他架起来。” 等燕七上前时我和他一人一边去架小同,却没想他一点都不配合,用力挣扎还口中嚷嚷:“我不走,那冷冰冰的宫殿一点人情味都没,阿姐也不在。” 心头一顿,用眼神先制止了燕七,再俯下身到小同耳边:“阿姐回来了,咱们回去吧。” 他迷蒙着眼看我,也不知有没有看清,忽而笑道:“阿姐没回来,阿爹没有时她没有回来,阿娘去了时她也仍然没回来。她已经走远了,我追不上她了。” 鼻头一酸,为何他到现在还执念过去?是我对他还不够体贴让他没有安全感,还是今夜月圆令他又想起了阿爹阿娘,却已天上人间两相隔油生出悲凉? 将他揽于身前,轻抚他的头安慰:“小同,阿姐不管走多远都会站在原地等你,所以阿姐永远都不会放下你。”他抬起眸来,眼神缩了缩后忽然一把将我腰抱住,随后便身体颤抖哭了起来,嘴里含糊着说:“阿姐,我睡不着,一闭上眼就看见阿爹那已经腐烂了的尸体,还有阿娘最后苟延残喘的样子。你要去主持那什么中秋夜宴,还特意来喊我,可是我能去吗?看着所有人欢天喜地庆团圆,我的团圆在哪?我一个没有家,没有爹娘的人,还能庆团圆?” 听着他的声声哭诉我很心痛,真的是我忽略了他。以为时间是治愈伤口最好的良药,过去这么久他心里的那道坎应该已经过了,而在阿平将中秋夜宴交给我来主办时全副心思都放在了上面,并没有去太过关心小同,也没有想过这个节日对他所产生的冲击。 “小同,是阿姐错了,你原谅阿姐这一回。以后阿姐再不忽略你了,咱好好的过。” 将脸埋在我身前的小同像个孩子一样嚎啕大哭,即使因为酒醉而情绪难控,但这泪流得是他心中的苦与痛。我也很难过,在这个月圆之夜感受不到一点温情,心中只有悲苦。 朱高煦眯着眼看我们,“这小子真是幸福,有你这么个好姐姐。”他的语气带了点微酸,脸上还貌似羡慕,却突然又打了个响嗝,然后傻乎乎地自乐起来。 被他这么一打岔,我难受的感觉慢慢散了,回归到当下,冲着他道:“已经很晚了,你俩这个局也可以散了,该睡觉的睡觉。” 朱高煦把下巴撑在桌上,很任性地说:“我不睡。难得有个人陪,你又要带走,一点都不好玩了。”我怔了一下,忘记他也是背井离乡,与家人分隔两地,甚至连绿荷都不能相陪。 低头看小同,再看朱高煦,终于明白这两个人为何能聚到一起了。 同是天涯沦落人,各自有着不能言表的痛,所以在这同醉一场。可能天明之后,两人都会将此时的颓废忘记或者隐藏,又回归到平时的正经。 我轻叹了一口气,将小同撑起些发现他已经睡着了,把他搁在桌上趴着自己也落了座,又对燕七道:“小七,你也坐下来吧。”燕七难得没有面露不快,更是没有半分迟疑地走了过来坐下,并且自行拿杯子倒酒。 朱高煦见了后便笑了,坐直起身拍了下桌子,“好,就冲你这么爽快,今晚不醉无归。” 一个人是孤立,两人为伍,三人就成行了,我肯定是劝不动了。主要是来时就带了燕七一人过来,而自己又背不动小同没法带走,只能干坐着等他们尽兴。 幸而朱高煦之前就喝得有点多了,与燕七的拼酒并没持续太长时间就醉趴了下来。 燕七神智还在,与他合力先将朱高煦搬进内屋后再出来准备去扶小同,燕七朝我摆摆手低语了句:“我来。”便走上前将小同给拉起了背在肩上。 见他脚步没有晃悠便没说什么,只随走在侧。 静默中走了一路,燕七突然没头没尾地说了句:“朱高煦有一句话我赞同。” 我讶异地转眸,“什么?” 他说:“我肩上背的这小子真是幸福,再怎样他还有你这个姐姐。” 我静默了下,感到很无力。这一个中秋夜实在是不好过,谁都不好过,我办那宴席辛苦,元儿被册封为太子让我头疼,阿平费尽心思甚至连后事都交代了肯定也不能觉得这个中秋过得好吧,再看这边,从小同到朱高煦,再到燕七,一个个都心里发苦,不是失去了亲人就是背井离乡,无法与家人团聚的。 轻叹了口气,可能是人活在这世界上都很难吧。 我说:“小七,我不知道你是否已经抛开了过往,你、小同、还有朱高煦,你们三个人都钻在了牛角尖里,认死扣的把与自己有血缘关系的认作是亲人,但你如何判定阿平?又如何判定我?难道在你心中阿平还不足以成为你的家人吗?” 我这么说是因为知道阿平在燕七心中的地位,他可以为了阿平放下对这个皇族的仇恨,这许多次的舍命相随,早就不会单单是为了报恩了。 他默走了片刻居然认同了我:“你说得也对。公子近来很辛苦,他的心思很重,我并不太懂他在愁什么,但是觉得你该多关心一下他。包括我背着的这小子,他平时就很沉默,可能与我生长的环境不同吧,他的心坎怕是一直都没过得去。至于那朱高煦,你大可以不用去管,他就是无病呻吟,没什么事的。” 听到后面我忍不住想笑,“你和朱高煦还没和好?” 燕七轻哼了声,“看他不顺眼。” 他哪是看人不顺眼,就是惦念夙愿。也不知……他心里头是否还在意那件事,现在他当了大内总管,怕是很难再娶妻了。当然这时候我肯定不会再去提绿荷,朱高煦来京也没带人来,我甚至都没去过问,就让恩怨在过往里消散吧。 时间永远是伤口最好的愈合剂,再大的悲伤都会渐渐消散在时间洪流里。可能会留遗憾,但到最终依然会是沉在心的最底层,至此尘封不再忆过往。 271.中秋宴(5) 回到寝殿,先看着燕七将小同放倒在偏殿的床上,照应好后才回到主殿。笑笑还在边打瞌睡边等候,听见我进来的动静立即惊醒过来,睡眼惺忪地问:“娘娘你回来了啊。” 我轻点了下头,先问阿平可有呕吐,她摇了摇头说并无,睡下了就很安静。夜很深了,让笑笑下去睡觉,这里无需她在伺候。我在阿平身边躺下后,心绪一时难平。 别人会觉得每日过得平平无奇,可我这一天里从早到晚事情都塞得满满的。到这会儿想要去盘发觉很累,盘着盘着眼睛就闭上睡过去了。 我是被唤醒的,睁眼一霎脑袋很沉,延迟了片刻才听见耳边的语声:“娘娘,你快醒醒,看看皇上怎么回事?已经过早朝时辰了,奴婢怎么唤皇上都不醒。” 蓦然而惊,过早朝时辰了?连忙起身去推睡在里侧的阿平,又唤了两声,竟仍然没醒。是昨夜酒喝得太醉了吗?我问旁边的侍女可有去准备醒酒汤,侍女立即回说早就备好了,端来后让人帮我扶着点阿平,然后打算喂醒酒汤。 可当阿平被半扶起来的一瞬,我的视线顿住,在他露出来的脖颈处疑似有一条黑线。想也没想丢下醒酒汤去扯开他的衣领,我的脸色刷的一下白了,身后惊呼出声:“啊,皇上他……”我急转回头怒斥:“闭嘴!在场者一律不准踏出殿门半步,违令者斩。” 这是我当时第一时间的反应,阿平此情况但若传扬出去,必定引起朝中大乱。在我一声令下后突然从殿外冲入两名黑衣人,我狠吃了一惊,心头惶惑,等认出其中一人是木叔才松了一口气。之前阿平有说在我周围安排了暗卫,却没想会是木叔。 侍女被押了下去,燕七和笑笑先后进了来。笑笑懂医理,让她先上前来察看,在她看过阿平脖颈间的黑线再翻看眼皮后,脸已经白了。 “娘娘,皇上这是中毒了啊。” 我在看到时也立即就想到了,也正是这让我感到惊愕的。阿平身为皇帝,一切膳食都是经过几道测试的,能端到面前的不可能会有下过毒的食物才是。 笑笑向我提议:“娘娘,传太医吧。” “小七。”我唤燕七,“你去把江太医请过来,务必保密,让木叔派人掩护你。” 这个时候我对谁都不信任,只信老太医了。燕七二话没说就冲了出去,等待期间我整个人都是绷着的,身边也静寂的一点声息都没,空间气氛压抑凝滞。 直到殿外传来脚步声,我的目光才缓缓转向殿门,那步伐声像是一下一下踩在了我的心尖处。对于这件事的后果我无所畏惧,真正让我恐惧的事件本身,是我身边的这个人,哪怕历史告诉我他不可能在这时候有事。 老太医走入视线内,让屏退了左右后脱去阿平的外衣,直到上衣全部脱下我惊愕地发现那条黑线竟是从心脏处往上延伸向脖颈的。我忽然想到了寒冰~毒,脑中霎时一震,怎么将这毒给忘了?不等老太医先开口我已经急问:“会是寒冰·毒发作了吗?” 却听老太医回道:“不像。皇上无论是从体温还是从症状来看,都不像是寒冰·毒发作。先跟老臣具体说说怎么回事,是何时发现有这根黑线的?” “是刚刚要唤他上朝却唤不醒,我还以为是他昨晚酒醉的缘故,正想给灌些醒酒汤,发现颈间有黑线。”我简单叙述了早上的经过,此时我不能慌,必须要冷静下来。 老太医让我仔细回想昨夜中秋情形,要我细致到连阿平吃了什么食物,又喝过多少酒,何时醉的都要一一记起来。与此同时,他已经在从药箱中拿出银针在用火熏消毒。 我记不太清在宴席上阿平吃过什么,宴席里人多口杂,很难分辨是谁暗中下毒。回到殿内后的吃食是原本备下的,饮的酒是阿平自己酿的,究竟是哪一层出了问题? 知道老太医如此问必有其理,要疗毒先知其根。这时他已经在为阿平扎针,虽不懂医术,但经历过几次他为阿平扎针后,知道定是在用针灸法也封住毒性不让其扩散。屏气凝神在旁,一直等到老太医将数根银针都扎下后,发现他的额头冒出了冷汗。 “怎么?”我忍不住上前询问。 老太医抬起身,面色很迟疑:“老夫不知当讲不当讲。” “都这时候了,还有什么不可说的?” 老太医愁眉紧蹙,“老臣在为皇上扎针时并未验出毒性来。”我愕住,怎么可能?他胸口往上到脖子的黑线是什么?还有他到这会儿都还没醒。 只见老太医转身将刺入阿平眉心、人中、心口的三针都拔了出来,“娘娘请看,这三根银针都没有变黑,若是中毒,这三处穴位必能测出来。” “那这条黑线是怎么回事?还有他为何会不醒?” 老太医摇头,“老臣暂时查检不出来根源,还得请娘娘……” “娘娘。”外边笑笑在高唤,打断了老太医的话。 我蹙了眉头走过去询问:“何事?” “娘娘,外边公公又来催问了,皇上何时能上朝,说满朝文武官员已经在殿上等候了。” 心头一沉,这边阿平突然出事令我慌了神,没法作出准确地判断和处置。但这时阿平的状况不可能去上朝了,我脑中一踌躇只能吩咐:“跟传讯公公去说皇上昨夜酒醉得了风寒,暂罢朝……三日,朝臣们若有禀奏可上呈。” 笑笑惊声质疑:“罢朝三日?” 我一咬牙,点了头。知道这个决定一颁布出去,必定引起全朝上下议论纷纷,但我不能冒险说只罢朝一日,否则明日若阿平还没醒来又得再找理由;但若阿平能醒,那可能遭遇的困境都能过去。 不管如何,此令一下后头必将遭受各种压力,但当下我想不了那么多了。 老太医留了下来,想尽各种办法试图治疗阿平,可是无从下手。已经将我们昨夜喝剩的酒壶、杯盘都一一检测了,都没有找到他可能中毒的根源。只得怀疑怕是中秋宴上有人暗中使毒了,我问老太医会否不是饮食出了问题,而是其它的可能? 老太医不能肯定,在阿平的百会穴入针了也没有任何效果,只得先开方子灌药来尝试。 这是阿平出事的第一日,在惊惶担忧中度过。朝堂上搬回来不少奏章,我让都堆在桌案上了,当第二天又搬回来一堆并有公公来报说有朝臣要求见皇上时,我忽然惊觉不对。 若那些奏折一直不回复,朝臣必有所质疑,然后纷纷上奏要见阿平怎么办?之前找的理由只是说他醉酒染了风寒,罢朝三日已属离谱,定引起朝臣不满。现在若再荒废奏折无所事事,恐要受那些老臣们的弹劾。 果不其然,到傍晚时分就听外面来报说方太傅在殿外求见。 对这个老学究我不想出面相迎,尤其是他对我本身就有成见,怕是我出面要被解读为后宫干政了。让燕七假代阿平口谕将其给遣退了,方太傅虽然很不满,但也无可奈何。 夜深人静时我坐在了桌案前,并没有急着去批注奏折,而是先翻看之前阿平做过注解的折子,然后在白纸上临摹他的字迹。只恼恨之前对这古时的文言文术语和繁体字无感,阿平几次要教我写字都被我给推脱开了,现在临时抱佛脚好难。 一直练到下半夜终于校对笔迹相差无几了,遂再去看那些呈上来的奏折。 大多是提出的一些朝政新议和制度改革,虽然我没去过问过朝事,但我看那些长篇大幅都是纸上谈兵,一些文臣在卖弄文学,并不切实际,于是相应的作下批注。 其中有两本折子比较令我重视,一是南方某地山洪暴发,需要朝廷拨下一笔赈灾款并调令合适官员前往赈灾;二是上谏让阿平充盈后宫,多绵延皇子,建议妃嫔秋选制度重新启动。 前者我没法批注,要拨的款额十分巨大,而且我也不知谁是合适的官员能胜任此事;后者则是我不会假装大度去接受的。所以将两本折子给压了下来,赶在早朝前将大部分折子都批注好了,并吩咐宫人送到殿上去。 总算这第三天没再有朝臣闹着求见,但我心头的惶惑却越来越盛,今天已经第三天了,阿平没有一点要苏醒的迹象。明日的早朝该怎么应付?再以身体抱恙而推托吗? 但是老太医这三日的努力并没有白费,他没有查出来阿平到底是中了什么毒,却从各种检查里判断出来阿平身体里的寒冰·毒似乎在被中和。所以他常年冰凉的手脚有了回暖的迹象,而他胸口往上蔓延的黑线的颜色似乎也在慢慢变淡。 我不知道这算不算是好的一面,只能寄希望老太医能够在这最后一晚将阿平救醒过来。 272.宫变(1) 连续三天几乎没合眼,往桌案上一撑就恍惚了过去,却又在不久之后惊醒过来。原来是笑笑怕我着凉来为我披上斗篷,她见我醒来便劝道:“娘娘,您已经很累了,不如躺着休息一会?”我坐直起身下意识地朝床榻处看去,只见阿平依旧安安静静地躺在那,而老太医也因体力不支歪倒在床柱上睡着了。 “什么时辰了?”我问笑笑。 “寅时刚过。” 那卯时上朝,还差一个时辰了。起身悄步走至床前,探了一下阿平的额头,温良适宜,脖颈处也带有暖意,除了脸色略显苍白外,几乎可以说看不出他有何异状。至于脸色苍白也是因为连着三日都已汤水灌下补充营养,所以脸色不可能好看到哪去。 这个时代没有先进的仪器,没法判测他到底为何会在醉酒后躺下了就再醒不过来。 多希望他只是睡着了,老天跟我开了个玩笑。 等到卯时公公来唤上朝时,我不得不再以抱病为由让去传达皇上今日再罢朝。但是深知三日过去,今天是很难再轻松度过了,坐在殿中等着传讯的公公回来汇报。 但等来的不光是传讯的公公,还有宁国公主的驸马爷和方孝孺太傅等三位老臣,木叔率锦衣卫将他们统统拦在殿外,于是老臣们便跪倒在那扬称今日若见不到皇上便长跪不起。 我没有立刻出去,几度让公公去说阿平不召见他们。但一直到中午时分,那些人都没肯离开,当真是长跪不起。我见识了古时这些朝臣们的固执,咬了咬牙走出了殿门。 在我出现时,跪在殿前的几名朝臣先面露惊疑再俯首叩拜,“参见皇后娘娘。” “免礼。”我轻声道。待他们抬起头来时询问:“诸位请起,皇上只是身体抱恙,江太医过来为皇上诊治过了,刚刚喝了药睡下,还请诸位先回。” 然方孝孺太傅先提出质疑:“恕老臣无礼,既然皇上只是身体抱恙,那为何不接见我等?我等都有紧急事务要向皇上禀报,垦请娘娘为我们通传。” “方太傅,本宫刚才说了皇上已经喝了药睡下了,难道你们要本宫去扰了皇上的休息将之唤醒吗?若诸位大臣有紧急事务但可上折子来,皇上醒了就会批示好,本宫会责令底下的人立即送去诸位府上。所以,你们都退下吧。” 该说的都说了,我身为皇后在这时候也得拿出点气势来,是故面色轻沉地转过身,打算不再去理会他们。却没料走出两步就听见身后有人怒喊:“大胆妖后,定是将吾皇害了想夺我大明江山。” 我浑身一震,惊转回头,原本跪着的几人中有一人站起了身,一脸的愤慨,年龄却不像方孝孺等人那般大,大约三十多岁的样子。此人是谁?怎敢说出如此大胆妄为的话? 原本方孝孺几人也被惊到,面上露出疑惑和震撼之色,但那人扬手指向我:“妖后!你先蛊惑吾皇让你独揽后宫,再欲参与朝政为所欲为,你听着,我已让公主去禀报太后,很快太后就会来了,你休想一手遮天。” 忽然有道光在脑中一闪而过,我有种强烈的不好的预感。 方孝孺几位老臣也都从地上起了身,并且急切询问:“驸马爷,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那个人是驸马?我与阿平只生下元儿一子,并无女,而阿平也无其它妃嫔,是故公主只可能是朱元璋的女儿。就在此时,殿外传来公公的扬声:“太后驾到。” 循望过去,只见吕妃走在众人之前,身后一群人前呼后拥,身边还随着一位身穿华服的中年女人。我忽然间若有所悟,也心寒到底。 吕妃进来后环顾一圈,目光落于我脸上,沉声而问:“皇上呢?” 这一刻我的眼神中只剩冷光,想要看穿这个女人究竟有着一副什么心肠。我不答反问:“你的心不会痛吗?” 吕妃眼神缩了缩,却立即被寒色取代,盯着我一字一句道:“哀家要见皇上。” 她朝前走出几步,木叔领数名锦衣卫刚要去挡,去被她怒声呵斥:“谁敢拦哀家?你们是先帝设的锦衣卫部,听得是皇令,领得是皇家饭,而今皇上在里面生死未卜,想想你们要护的是皇上还是这个女人!” 面对吕妃的疾言厉色木叔可以面不改色,但其余锦衣卫却没法做到。而且吕妃带来的一众人除了宫女和太监,其中竟然还有侍卫,显然是早有准备。 假如木叔强行阻拦,怕是要在寝宫前大打出手了。深知事情到这一地步已经不可能有所挽回,越阻拦就越让所有人怀疑,我对木叔使了个制止的眼神。他面露愕然,似不明白为何我会作此决定,但在与我对视后他沉了沉眸,最终还是往旁边让开了。 吕妃冷笑了声,越过我走进殿内。又在殿门前顿了顿,扬声而令:“诸位爱卿还请于殿外等候片刻,哀家会给你们一个答复。皇后,你不跟着进来吗?” 嘴角扯过了个讽刺的弧度,原来还有话要与我说。转过身随走在她身后,一直走到内殿时,老太医起身跪拜:“参见太后,老臣有罪。” 吕妃的目光落在床榻内的阿平身上,口中沉问:“皇上是怎么了?” “这……”老太医有所迟疑,却被吕妃迈前一步怒喝:“到这时还要欺瞒哀家吗?就不怕哀家让你满门抄斩!皇上到底出了什么事?”老太医面露惶恐,再不敢隐瞒:“启禀太后,皇上自中秋第二日起就不知中了何毒,至今老臣都没能将皇上救醒,是老臣无能,请太后恕罪,给老臣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 然而,下一瞬就听“啪”的一声碎响,吕妃将桌上的药碗给狠摔在了地上。随后吕妃就道:“给你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那谁给炆儿机会?你与妖女勾结,隐瞒皇上中毒之讯,该当何罪?”转而又厉色对我,“是哀家的错,一直容忍你至今,你这妖女不但不知感恩,竟还敢对皇上下手欲图独揽朝政。” 我用看一个小丑的眼神看着眼前这个女人,权利当真让一个人能疯狂到何种地步?连自己儿子的命都不顾?我真的错了,一直企图用容忍的方式来缓和他们母子间的关系,殊不知在这帝王之家里根本就没有亲情。 垂落了眸讥讽而问:“你想怎样?” 吕妃没有回答我,凌厉的目光一直盯在我的身上,忽而呵斥:“所有人都给哀家退下!” 这时候没有人敢再有违背,事实上我也不想在这种形势下还有人来维护我,因为那只会把她们也拉下水。等到殿内一干人等都退出去后,静寂里吕妃踱步到了床边,看了阿平片刻后转眸过来:“想知道炆儿到底怎么了吗?” 明知是陷阱我还是一往无前地跳了:“他怎么了?” 吕妃浅笑:“想知道就把金印交出来吧。” 用惊怒在这时诠释我心情犹不足矣,在这之前哪怕我已然想到她的目的是权利,可仍然怀有一丝希翼她只是单纯不喜欢我,故而想要借着这次的事件来打压我。 却没想她开口就将真实目的道了出来——皇后的掌宫金印! “在你心中,”我顿了顿,“掌管后宫的权利比你亲生儿子都还要重要吗?” 她摇了摇头,“你错了,哀家要的不止是掌管后宫的权利。打从你进宫起炆儿就跟鬼迷心窍了一般,只听你的话,眼中也没我这个母妃。后来更是为了你将所有在兰苑动手的宫人一一杖毙,甚至连太妃都为先帝殉葬了,哀家见那形势选择明哲保身退下。但是我这个儿子犹觉不够,在朝中不断打压吕家势力,恨不得一棒子将吕家打入地下。所谓一荣俱荣,我不可能坐视吕家毁在他的手上。” “所以你连自己儿子也下毒谋害?你的心是石头做的吗?他是你的亲生儿子啊!” 吕妃的脸上露出一种古怪的神色,那神色让我背脊发凉,她缓缓走近我,走到与我只有一尺之距时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音量对我说:“谁和你说他是我的亲生儿子了?” 我全身血液都僵凝住,不敢置信自己耳朵所听见的。 273.宫变(2) “是炆儿没有和你说吗?”她紧随着又加了句,“哦,我忘了这件事属于宫闱秘密,连他也不知道。知道这个事的人除了阿清,全都已经死了。” 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环境?阴谋暗斗不说,还隐藏了这许多的秘密。朱棣来告诉我说他可能不是朱元璋的儿子,现在吕妃也来告诉我说阿平不是她的亲生儿子。 但转念间发觉不对,“不可能,如果阿平不是你的儿子,先帝怎可能将皇位传给他?” 朱元璋如此精明厉害,又古板地秉持传位传嫡的规矩,假如阿平不是这吕妃的儿子,那便不是嫡子了,怎可能还会坚定不移地将皇位传给他呢? 吕妃讽笑了下道:“你问到点子上了,我儿本是嫡长子,但自出生起就体弱多病,太医几番说他难活过十岁。我不得不为后事考虑与谋算,可王爷迷恋婢女,以致那贱人先我一步怀了孕。后面的事也不用我再说了,以你的智商应该也能猜到了吧。” 我猜不到!猜不到人心为什么能够如此的黑!“那名婢女呢?”从齿缝中迸出来的疑问其实连自己都不抱希望,而她也只挑了挑眉反问我:“你说呢?” 忽而心中感到极度悲凉,转眸看向床内静卧的阿平,他有一句话说得没错:恨只恨生在帝王家。我以为有朱元璋的照拂与安排,阿平至少登位后的初几年不会太难。却没想在这背后还藏了宫闱之秘,而吕妃这只黑手从未选择放弃。 但我不解的是:“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个秘密不是应该永远隐下去的吗? 她用怜悯的眼神看着我,缓缓而道:“对一个死人我向来仁慈。” 心头一跳,“你要杀我?” “暂时还不会,你对哀家还有用处。不过你也别妄想开口,现在摆在你面前有两条路:一条是哀家查出你谋害皇上的证据,将所有相干人等全都打入天牢诛九族,其中包括你的亲弟许同以及锦衣卫这般人;另一条是你现在与哀家出去宣布金印转交哀家,让哀家掌管后宫并暂代一切朝务,如此哀家或还能容你多活几日。” 两条路其实只有一条,是我必选之路。 我越过她走到床边坐下,握了阿平的手轻问:“那么他呢?你当真如此心狠置他于死地?有没想过即使你再扶植一个新皇上位,又岂能保证一定会保你吕家在权位上坐着?” “所以哀家就没动过这个心思,皇帝自然还是先帝传位的最正统,炆儿再怎么也都是我一手养大的,且是王爷之子,只要他在今后能为我所用,哀家自是不会太过为难他。” 意思是让阿平当个傀儡皇帝?我背着她讽凉而笑,吕妃,即使你这次用这种卑劣的手段达成所愿,但是你的时间也不会太长久,这个皇朝最终还是被远在北平的朱棣所取代,到时怕是你那什么吕家就不是现在的下场了。 在这之前我对朱棣总是忌讳,想尽各种办法要将他与阿平之间的恩怨给抹平,一度朱元璋因为我在梦中的妄言而痛下杀手,又命阿平遵照他的遗诏去撤藩,获知后我作出的决定依然是调解阿平与朱棣两叔侄的关系,希望能够平衡。但这一刻,我的心中对那段历史产生了从未有过的期待,真想看看当朱棣的铁蹄踏平京城时身后这个恶毒的女人脸上是什么表情。 不过大抵是没那机会了,吕妃一旦得到了掌控权不可能会留我活口的。今天怕也是最后一次见阿平了,我的眼神里有无限依恋与不舍,俯下身在他额头轻轻印了一吻,再辗转落于他的唇上,忽而泪滚出框落在了他脸上。 但在起身时我用袖子揩净了脸上的泪痕才转过身去,平静而述:“我没有金印,你不用质疑,这是事实。之前我昏迷半年的事你也是知道的,期间他登基称帝又封我为皇后,但我那时不可能接掌金印,之后醒来身体也很差无法掌管后宫事务,是故金印一直都在他手中,究竟放在哪我也不知。” 吕妃是否犹疑我没去管,说得是实话,她就算逼迫我也是拿不出来。之前对那金印没有去在意过,自也不会询问阿平收藏在了何处,想来也就在这间殿里了,她若一定要但可以搜。 不过她没有做出这种落低格的事,只沉吟了片刻后道:“你随哀家出去吧,一会只需听哀家的命令,若有微词那便莫怪哀家翻脸无情了。” 我拖着沉重的步子正要随她出去,突见她顿步,目光落在桌案处,听见她问:“这两日炆儿何时醒过?” 心头有什么一闪而过,立即回应:“夜间。” “接连两日都醒了?” “第二晚醒的比第一晚要迟。” 她没有再问,抬步往殿外走。我凝着她的背影心中暗想为什么她不觉得奇怪?显然她并不知道是我批注了那些奏折,以为是阿平下的指示,按理若她对阿平下了毒肯定会知道其毒性,不是应该对此表示怀疑吗? 随走在后我一直都在想这个事,她在出了殿门面对着方孝孺一干朝臣时说的话我没有去细听,大致就是皇上病重难起,皇后有意隐瞒、居心叵测之类的,她要重掌后宫暂代皇上治理朝政,说我已将金印交于了她。对这些我已然不关心了,脑中盘转刚才那异状许久,最终得出的结论只可能是——吕妃认为对阿平下的毒不至于令他长时间昏迷不醒,而刚才老太医在禀报时其实也隐去了一些细节,所以她打的算盘应该是要让阿平昏昏沉沉醒来时做些事。 在吕妃话落时,那驸马就立即附和,并高声怒斥我这个妖后胆大妄为,竟敢隐瞒皇上病情。极力赞同由太后先暂理朝政与后宫事宜,但见方孝孺等人面露不快,却也没有提出异议。 因为在他们看来,事有轻重缓急,目前最紧要的是将我这个一手遮天的“妖后”拿下,至于太后提出的暂代朝政之事后面可以再弹劾。 吕妃做了个令我诧异的决定,她没有把我打入天牢,也没有将我放逐进冷宫,而是命侍卫将我押进她原来的宫殿。这边笑笑与云姑,还有小同等人则也被关押起来,元儿由刘清抱走,木叔与锦衣卫是唯一没受罚的。 不过我没有看见燕七,打从太后进门起燕七就不见了。 不会去怀疑他跑了或是什么吕妃的内奸之类的,在寝宫的任何一个都可能会干这些事唯独他不会。他绝不可能独自偷生了逃跑,但是他去了哪我也不知道。 被押进吕妃的宫殿后我就被关在了一间暗室里,原本的心绪澎湃到这时不说平复吧,也没当时那般激动了。我最大的错不是进了这座皇宫,而是看不透人性。 以前看宫斗剧有些经典台词说皇宫是最多埋葬秘密的地方,当时看看也就看看了,现在身临其境才赫然明白这句话背后的力度与悲哀。 我为阿平难过,过往他与吕妃几度起矛盾,但仍然听我劝说试图去走近母子关系,在太妃将我棒打致昏他几乎疯狂时,也没有真正对吕妃做什么,只是削去了她的权利而已。可见在阿平心中已然对这个母亲怀有惦念,殊不知一朝过往,吕妃不是他母亲,也不念养子之情,为了手握重权不择手段。 不过现在我盘这些也无意义了,甚至连那历史我都不怎么想去盘了。历史上阿平的马皇后是在他当皇帝的第四年,朱棣铁蹄踏入京城时火烧而死的,按理说我不可能会在此次劫难中死。但是历史的轨迹早就偏差了,从我在梦中告知朱元璋将来起就很可能已经改了。我是原本不该存在于这个时代的人,原来的历史定然不会是因为我所致,可能是朱元璋最后的疑心病作祟对阿平下了遗诏,可能是朱棣的风头太强令阿平忌惮,也可能是其它原因。 所以很可能历史因为我的介入已然改变,至少当下阿平没有再强势撤藩,也放走了朱棣,即使留下了朱高煦在皇宫当质子,但他们叔侄的关系应不至于到兵戎相向的地步。 我记得在那个空间所看历史是说那靖难之役打了将近三年,往前推算应该是在阿平当皇帝的一年后就发动了。战争之前必有所动,依照目前来看朱棣不可能…… 忽而心头一顿,有个可怕的念头在脑中缓缓形成。朱棣无所动的前提是建立在誓言之下,而阿平不再对他撤藩,但若朝政大全让吕妃掌握,会不会就成为那根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将原本被阿平压下的朱元璋的遗诏再搬于桌,从而引发后来的事? 我不敢肯定了,一路走来许多事实都在告诉我明明远离历史,却偶然或被迫地走入了历史横流。会否本被我拉离的轨道因为吕妃这一闹又重新转回去,我没有答案。 274.宫变(3) 暗室内空无一物,也无处可坐,索性依墙坐在了地上。坐下后才发觉全身酸痛,这几天的日以继夜亏空了我的体力,能够坚持到现在已是奇迹。 往地上躺卧时想,吕妃为了平衡以及更好掌权不会真的对阿平下杀手,元儿已被封为太子,且是阿平唯一嫡长子,吕妃若想保住自己的地位即便是不保阿平,也一定会保元儿。 忽而我惊惶醒悟,吕妃留下阿平的真正目的不是为了平衡朝政,而是她要扶持元儿上位!只有当元儿成为了皇帝,吕妃才能真正摄政,成为朝政背后的推手。否则阿平但若醒来,必然会反之,她的“傀儡”政策不可能实行的下去。 可以肯定阿平定是在中秋夜宴上中的毒,而在我们离开时她要求将元儿留下,怕是心中早已经有了计较。她这计划不可能是在念转之间,定是从她要求修建佛堂起就有了。 那她将我拿下不关押天牢的原因很可能是为了要挟阿平,我是阿平的软肋,只有拿住了我才有可能使他妥协。等于说吕妃现在手握双重保险,势必要她吕家一朝专制了。 后来因太过疲累昏沉地睡过去了,但睡得不安稳,一有点风吹草动就能惊醒。就好比那被锁上的门忽然打开时,我几乎立即惊坐了起来。 室内一片幽暗,看不清从门外走进来的是谁,看其身影不像是吕妃。 对方似乎也在辨别我在哪个位置,顿了片刻锁定了这处便走了过来,一碗饭菜搁在了我面前的地上,对方默声要走时我轻唤出声:“刘清。” 与她生活一年有余,她走路步伐和习惯自是熟悉,所以当她走近过来就判断出是她了。 她顿住了脚没有回头,也没作声。 我肩背靠在墙上仰着头看她的背影,轻声询问:“阿平会有事吗?” 长久沉默,在我以为不会得到答案时听见她说:“不知道,权看娘娘如何处置。” “阿平是你一手带大的吧。”刘清对阿平的感情在银杏村时就一目了然,吕妃身在高位,或许会因嫉妒而对阿平怨恨,但是刘清则不同。哪怕她是吕妃的贴身婢女,那在阿平被吕妃所养后必然都是她在尽心竭力照看。就连阿平去银杏村守孝三年,她也一并跟随了去。 她没有回应我,大步向门而迈,眼看着她要走出门我蓦的扬高声询:“看着阿平那样,你的心不会痛吗?”很明显的她的身体颤了颤,脚下也有了迟疑,只见她一手扶着门框缓缓转身,“许兰,你知道你错在哪吗?” 我默声静等她的下文,目光紧紧凝着那处。 “你错在不遵守这个皇宫里的规则,可能你是一心对皇上,但是你也让皇上走出了规则,从而有了现在的这个结局。我跟了娘娘几十年,她对我推心置腹,也对我有恩,所以你不用再来煽动我,我不会背叛娘娘的。皇上自有皇上的定数,娘娘的决定我也改变不了,你……” “那至少,”我抢言截断了她的话,“不要让阿平活得没有尊严。刘清,我不管你忠于谁,谁又对你有恩,只知道在银杏村时看到的你对阿平有感情,你真心为他担忧,只垦请你在你能力范围内的保护他,也保护元儿。” 她静默片刻,只道了句:“元儿不会有事。”便走出了门并且将门重新落锁。 刘清的最后一句话证实了我之前的猜测,元儿果然是吕妃的依仗。我不知道刚才那番话能在刘清心中起多少效应,可能真如她所言她永远不会背叛吕妃,但只要当吕妃决定对阿平痛下杀手时她有一分的迟疑,或许就还有机会。 不过将希望都寄托于刘清身上太过渺茫,这个局要能翻盘最大的可能只有是未被下罪的木叔和失踪了的燕七。他们二人都是一心只忠于阿平,不可能放任这一切,就只怕他们势单力薄,根本没法与吕妃背后的吕氏一派抗争。 想多也无意义,目光回落于地上的那碗饭,想了又想还是没有去碰。 按理到了这种时候了吕妃也没必要在饭食中下毒来害我,她要杀我有的是别的法子可冠冕堂皇定我罪,但是我还是心有忌惮。怕饭中下的毒或药不足以让我致命,却让我活得苟延残喘,而且成为要挟阿平的手段。 倒卧于地,蜷曲了身体,继续昏沉睡去。 再醒时头很沉,觉得耳边有悉悉索索声在传来,睁开眼又漆黑不可见。静默了片刻发觉那并不是错生的幻觉,是真的有悉索声从墙角传出来。因为眼睛不能看,人脑会天马行空地通过耳朵去辨别事物,从而产生恐惧。我头皮发毛,怕那是老鼠或蛇一类的东西在钻,越是不想去听,耳朵就越加灵敏。 总算那悉索声并未往这边来,像是一直在原地徘徊。这让我心理上稍微安抚了些,从地上撑坐起身,打算随机应变。可突然间那声音消失了,一下空间就静谧了下来,我正要侧耳再去细听,蓦的一声钝响将我吓了一跳。 之后一番声音不算大的动静让我赫然明白是怎么回事了,目光凝于声音来源处一眨不眨地盯着,依稀间那处冒出了一个黑影。 我屏住呼吸,听见黑影嘀咕了句:“难道错了?” 惊愕莫名,这个鬼鬼祟祟的嗓音不是第一次听,也不是第二次,是有过多次交集了,正是那几番上我那银杏村家中的小贼陈二狗,后又在贼窝里遇上,还被他所救过。对他最后的印象是上次回银杏村,在地下密室内发现阿平父亲的棺椁被洗劫一空,于是心中对他咬牙切齿,而阿平则怒不可竭。 在别的地方还能说是巧合,可这是皇宫,他怎么可能进得来?总不至于从皇城外挖密道一直挖进皇城内,然后刚好撞上了在暗室中的我吧?那真的是太“有缘”了。 正念转间,忽然听见那处又传来一个轻细的声音,随即见黑影一闪不见了。我愣了愣,走了?却在下一瞬反应过来,陈二狗是弯下了腰,并且好似在对洞坑下说着悄语。 下面有人?陈二狗不是一个人来的? 猜测没有突然变故来得快,门外传来脚步声,我心中大惊,但若外面有人进来那这个刚被挖开的洞一定会被发觉。当时连念转的时间都没,我想也没想就朝陈二狗的位置冲过去,惊惶中撞上了人但随即被拉住了捂住嘴。起初以为是陈二狗我使劲挣扎,但耳后突然传出低语:“小兰,别出声。” 当下怀疑自己的耳朵,怎么可能是朱高煦?听出是他肯定不会再挣扎了,极快的速度被拽下沉,脚落实地就被推着往前爬。周围散着一股泥土味,坑洞挖得很仓促,几乎得贴着洞壁而爬,不过有朱高煦在后面顶着我的脚向前,所以爬起来还不算太困难。 脑中在想陈二狗去了哪?空间狭小又一片漆黑,看不见前方,耳朵也只依稀听得见两人的呼吸,并没察觉到第三个人的声息。还有刚才暗室门外的脚步声,这时应该已经进门了,为何没有一点来追的动静?难道那脚步声只是路过? 本来坑洞里空气很稀薄,爬着我都感憋闷,忽然间有微风扑面而来,立即使我精神一振。果然再爬出一段距离就见坑洞变大,已经可以直起腰了,且我看见了火光。 空间变大后行动就快了,但在我加快速度向前爬时忽然前方一黑,吓得我一个惊愣,后面朱高煦并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只在后催促:“快爬。” 我还在迟疑,发觉前方又现光亮,但依稀可辨那处有个人影。“前面有人。”给朱高煦递话,并不知那个身影是敌是友。但听朱高煦想也没想地道:“无碍,是燕七。” 燕七?他后面不见了踪迹却出现在这处?虽有犹疑,但既然朱高煦如此说了我也不再顾忌地继续向前,其实爬了这么久其实有些脱力了,腿脚酸麻的都快不是自己的了。等到看清那个身影当真是燕七时,我悬着的心终于落地。 被燕七从地上扶起时腿是软的,他立即撑了我一把并低道:“先离开这。” 朱高煦随后跟上来,扶住了我另一边的胳膊,两人叉着我向前走。惊愕于眼前所见,如果说刚才那只能匍匐而爬的是仓促挖凿的洞,那么此刻在走的就是一条很早便存在的暗道。高度足以供我们行走,宽度能并排走三人,刚想询问忽而听见身后有动静。惊疑回头,看到一个矮小的黑影鬼鬼祟祟在后,立即急喊:“小心后面!” 燕七与朱高煦两人同时回头,能感觉到他们的肌肉紧绷了又松弛下来,随后听燕七道:“没事,是陈二狗。” 矮个子黑影立即快跑上来,朝我笑呵呵地打招呼:“大姑娘,咱又见面了。” 确定了是陈二狗,我也稍稍心安了些。只听燕七询问:“上面情况如何?”陈二狗答:“丢了个烟雾弹,让那群宫女太监都慌了,我就轻轻松松地再放把火了,这会儿估计都在忙着救火,等火扑灭时之前挖的那个洞也埋了,咱神不知鬼不觉地就把大姑娘给换出来了。” 我听得疑惑,什么叫“神不知鬼不觉地把我给换出来”?放把火至多是造成混乱,等火被扑灭后只要一查就能知道我逃了。忽而脑中灵光一闪,惊声而询:“你们把谁换进去了?” 顿时四下静寂,意味着我猜中了。还是燕七回了我:“是一个天牢里的女死囚,与你身形差不多,等火灭后她们就会误将那具尸体认成是你了。” 我无语凝咽。如果这时去说不该让别人代我死的话显得太过矫情,能活着谁想死,而且燕七与朱高煦这般费尽心机来救我。可是想到此时有一条生命在火焰中消没,心头就像是被遮了一层阴霾。 275.宫变(4) 这时前方一块石板看似没了路,燕七松开我快步上前不知在哪按了下,石板就上升起,露出后面更大的空间。 这是一个早就建好的密室,这是我走进石板门后的第一判断。在我以为会在此停留时,却听燕七对我询问:“你还能走吗?”见我点头便又道:“那继续走吧,尽早离开皇宫才最安全。”心头一跳,他说离开皇宫? 接下来在燕七的领路下,我们相继走在一条深长的暗道里,等到重见天日时已经是在一片树林中。我有些难以置信,明明已经走入了死局却柳暗花明又一村露出了光明,竟然当真离开了皇宫,但是我放不下的人都还在里面。 “你们快走吧。”静寂中燕七忽然道。 我一愣,转眸看向他,“走去哪?” 他说:“你是公子最在乎的,只有你安全了我才能放手一搏。” 我懵懂不明,“你打算怎么做?现在阿平肯定已经被吕妃控制住了,元儿也在吕妃那,你要怎样放手一搏?”但见燕七紧蹙着眉头,一脸坚定地对我道:“你只要相信我一定能把公子救出来就行了,还有元儿与你弟弟,哪怕是用我的命去拼。” “不行。”我坚决反对,“吕妃定然命人对寝宫层层戒备,你单枪匹马一个人如何可能救得出人?就算你有木叔与你配合胜算也很低,不然吕妃为何不定木叔的罪?不就是为了引君入瓮,要将我们所有人都一网打尽吗?” 可燕七态度绝然:“我不可能将公子丢下不管的。你们速速离开京城,若我救出公子与元儿,定会来寻你们会合。”说着他不顾一切就要返回秘密通道,我急声喊:“燕七你给我回来!”但见他头也不回,只得向朱高煦求助:“阿煦,你快去拦住他。” 然而朱高煦却一把拽住我胳膊往外走,惊急怒喝:“你干什么?”他丢来一句:“我只在乎你的生死。”愕然间已经被拖着走出好一段距离,我惊惶回头,见陈二狗被燕七也一同带回去了,拼命踩着地面想要挣脱开朱高煦的桎梏,但他一回头就将我给扛起在了肩膀上,并且抬足狂奔起来。 无论我怎么拍打怒骂,他都没有要停下的意思,到后来我脱了力气只能急喘。 离那出口处已经很远了,即使这会朱高煦将我放下来我也找不到回去的路。一种无力感吧,就是身边的每一个人都在费尽心思让我活,而我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在乎的人一个个去死。 燕七的回头无疑是走入火坑,有了我这边的火烧换人后吕妃不可能不加以警惕,再行这一手行不通的。就算他跟木叔有密合,但是怕也难逃吕妃算计。而他明知这个可能性,却依然义无反顾地回去了,是他对阿平的忠义之情,却让我沉痛不已。 不知跑了多久朱高煦终于累了,将我从肩膀上放了下来,有些胆怯地来看我,小声问:“你是不是很气我?”这时候我连看他一眼的心思都没,也不想再开口了。 朱高煦又说:“在刚才那种情况下,燕七势必是要回头去的,你不可能拦得住他。既然费了那么大功夫把你给救出来了,总不能让你再回去送死吧。” “说经过。”我冷着脸道。 他的手缩了一下,还是向我吐露了经过:“燕七来找我时我的第一反应就是冲过去要救你,但这里不是北平,我没有兵,单靠我一个人肯定是办不到的。然后他说自有法子救我,让我稍安勿躁,我也便听了他的。也不知他从哪找来的那个叫陈二狗的人,居然是个夜猫子会钻洞,挖洞速度极快,原本还以为他找不着准,因为燕七就拿了张地图回来说你在那个点上,没想他还真有两把刷子的。后面就是找到你了,你也知道了。” 我抬起眸狐疑而问:“燕七就没与你说别的?” 他摇了摇头,“什么也没说,只让我跟着陈二狗去救你,然后他在洞口另一边接应。” 听他所述不像有假,刚才是太过惊急失了理智,没有去细想,现在听完经过却觉蹊跷。 首先燕七是如何找到陈二狗的?陈二狗肯定是这整个李代桃僵计策的关键,没有他那挖洞神技不可能实行的了,哪怕本身地下就有秘密通道,也应当是不通往吕妃宫中的。 其次燕七去找朱高煦帮忙是非选之路吗?并不是。他但可以自己带着陈二狗来救我,而没必要将朱高煦也拉下水,至少朱高煦是燕王的二子,哪怕是吕妃当政了也得考虑考虑朱棣的因素而不敢轻易动他。 再就是总觉得这整个事件里有什么不对,可我又想不出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我凝了凝朱高煦,忽然提问:“你觉得今晚这个救我的计谋好吗?” 他先是一愣,随后回答:“好啊,用一个女死囚去代替你,李代桃僵又掩人耳目,以前还真没看出来燕七那楞头小子如此厉害,所以他既然决定回去你也就别太担忧了,应该是有办法救出皇上和元儿的。你别觉得我不动脑,刚才在爬的时候就衡量过形势了,这场变故中你的危险是最大的,随时都有可能被灭口,所以必须先保证你的安全,想必燕七也是如此想。” 我要的答案在朱高煦的这番话中,他有一句说到了我心坎里,燕七虽然心细如发但在谋略上从未见过他如此厉害。受环境影响,他会是一个勇猛的兵,但不会是那指点沙场的将。那假如这些并非是燕七所谋定,会是谁在他背后出主意?木叔?不太可能,木叔虽是锦衣卫统领,但大多也都是依令执事。 排到后来,只剩一个可能,也是让我最不相信的。 能有此谋略和心思的,也能让燕七唯命是从的,只有阿平。 但是阿平自倒下后连续三天三夜都没醒我是亲眼所见的,之后就被吕妃强势专制,所以不可能是在我被关的期间他醒来指点燕七干这些事。还有一点,是让我有这大胆猜测的导火线,就是那陈二狗。 我想不到一个更好的理由来解释陈二狗会出现在皇宫的原因,他只是个野路子的盗墓贼,本领还不至于大到能够挖凿皇城侵入皇宫的地步。唯一的解释是他被阿平给逮住了,尤其刚才看陈二狗跟着燕七回去时畏畏缩缩的,明显不敢反抗。 犹记得在银杏村上阿平咬牙切齿地发狠即便是挖地三尺也一定要找到那个盗墓贼,怕是这个指令下派给木叔了。而木叔所掌管的锦衣卫一派着实厉害,当真将陈二狗给抓进宫了,才有了今日的婉转之局。 理顺了前因后果,我有个疑惑:既然阿平早有准备与安全,也就意味着他一早便意料到会有今天,那么为什么不对吕妃防范?还是他本身要防范的不是吕妃? “小兰,你在想什么啊?”朱高煦打断了我的冥思,抬起眸见他忐忑不安地看着我。他是真的迷茫,所有的计划除了执行外,完全不知其中究竟,就连陈二狗是什么人从哪里来也不知道。其实有时候懵懂反而无忧,我不打算告知他刚才的猜测。 环看了四下询问:“你打算带我去哪?” “燕七说出了这片林子就是京郊了,你要是愿意我带你回北平如何?” 心头一跳,去北平?我下意识地摇头,“我不离开。” “啊?还不走?那皇宫都差点把你给灭了,你还要留在这?咱虽然出了皇宫,可难保那李代桃僵被查出来,那你就要成为朝廷通缉犯了。” 此时天边亮起了一道曙光,我循目而望,看着那道白光渐渐变亮,拉开了天色时才轻声道:“阿煦,那座皇宫再不堪,里头还有着我的丈夫与儿子,以及弟弟,你觉得我走得了吗?” “可是你不走又能如何?其实那个吕太后是炆哥的娘,应该不至于把炆哥怎样吧,还有小元儿,怎么也都是她的亲孙且还是唯一的孙子,虎毒还不食子呢,那老太婆不至于心狠到如此吧。就是你弟弟可能麻烦点,老太婆看你不顺眼,恐怕会拿你弟弟开刀,不过燕七回去应该能有办法救。只要让那陈二狗再挖个洞,把你弟也弄出来就行了。” 听朱高煦说得头头是道,将事情想得也很简单,但也怪不了他,因为他并不知道其中的秘密,我也不可能去与他说。 这时候要我离开京城是不可能的,为了防止朱高煦强行带我走,对他故意沉了脸呵斥说若他敢胡来从今往后都断绝往来。他一听脸色就变了,怕是原本就打算这么做,但我如此说了他也不敢了。 后来我们借宿在了郊外偏远角落里的一户农户家中,第二天一早朱高煦就进城去打探消息了。一直到天黑才回来,我问他城中可有什么动静,他摇头说查探了一天也不见有风吹草动。他在回来时有特地去密道口想再回宫去,但是那个密道被封死了…… 燕七是猜到我们有可能会回去,于是把退路给封了。 276.宫变(5) 我受新时代的影响,深知一个国家要国泰安平首先得军事力量要硬,其次是经济。吕妃即使独揽了朝政,但只要兵符还握在阿平手中她便不能驱使御林军。而且她现在应该也不敢明目张胆夺权,定然先要假传圣旨将吕家势力都扶植上位,将朝政把持住。 记得之前与我们一同出征的有一位将领是阿平的心腹,叫李景隆,虽然我也拿不到虎符,但或许可以找这位将军一试。朱高煦听我所言后并不赞同,说目前宫中并无任何动向,而我又没虎符,不管是哪位将领都不可能敢在这时候出兵。 他说他们这些将士,哪怕是皇命也得见虎符才行,否则但可不遵。 这怕就是古书上常说的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就是说这条路也行不通了,那我还能想什么办法去救阿平?我如一头困兽般躲在这个偏角的农户家中,绞尽脑汁也没有办法可想。 这日,朱高煦带回来一个人,是我让他去找的。 太傅方孝孺。 很明显方孝孺是被朱高煦给强行掳劫回来的,一脸的愤慨不说,眼睛里都要冒火了。但在看见我时倏然间面露惊惶,不敢置信地朝我瞪眼:“皇后娘娘怎么会在宫外?” 我面无表情地道:“本宫出宫自是有要事,这里有皇上的手谕。”说着就从袖中掏出一张白纸,轻轻抖开,让其看清上面的字。 “朕令皇后出宫为朕办事,此事机密,不可与任何人道也。” 方孝孺看过后面色稍微缓和了下来,他认出是阿平的笔迹,却不知是我仿的。他素来对我不喜,心中怕是一直认定了我独揽后宫,不肯为皇上纳妃,故而这时仍然面露不快地问:“皇后娘娘找老臣何事?若需要老臣处但可以好好说,何必用此方式让老臣过来?” 我没有犹豫地朝着老太傅福身弯腰,抬起头时道:“是本宫的错,还请太傅大人多包涵。”方孝孺并没想到我会对他行此大礼,一时间有些错愕,等回神时别扭而询:“快说吧,找老臣来是有何事?” “太傅大人,本宫寻你过来是有一事要向你打听,这两天朝中可有什么特殊的事?” “哼,皇上病重你又不是不知道,接连多日皇上都没上朝了。”在他而言,这自是朝中最特殊的事了。但我要知道的并非是这,而是:“那这几日皇上可有再批奏折?” 问及此方孝孺顿时露出怒意与不满:“老臣正为此愤愤不平,前两日皇上至少还知带病置理朝政,奏折呈上了还会批示。现在却连奏折也不理,我等老臣要求见太后又一律回绝了,并且……”他正滔滔不绝数落,忽而想到什么脸上露出警惕:“不知皇后娘娘问这些是何意?” 我沉吟了下,知他观念守旧而陈腐,秉持着后宫不得干政而对我仍有忌惮。也在我意料之中,既然找他来我自有对策:“那日太后亲临皇上寝宫,指本宫隐瞒皇上病情当以罪处其实是做戏给你们看的,实情是皇上有密事差本宫出宫去办,一切行动都得保密,故而才有那日情形。本宫之所以找太傅大人来是因为本宫很担忧皇上,自本宫出宫办事起就再没收到皇上的手谕了,本宫没有圣谕也没法回宫,这是本宫与皇上之间的协议。” 方孝孺面上惊疑之极,“皇上当真都没与娘娘有过联系?” 我忧心忡忡地点头:“若非如此,本宫也不至于行如此极端手段请太傅大人来了。皇上是与本宫有过约定的,出来要按皇上手谕行事,而回宫也务必得有皇上的圣谕,但本宫迟迟等不到,实在是担忧皇上。” 方孝孺再是不能镇定,脱口而道:“那皇上不会是出事了吧?因为这几日从太后口中传出的都是口谕,并且朝上官员变动厉害,使得朝臣们都人心惶惶,极度不安。” 吕妃果然还是行动了,哪怕没有阿平醒来为她取得朝臣的信任,但还是以假传口谕的方式蚕食朝廷势力。让她如此急迫的原因有两点:一是阿平没有如她所以为的醒来,让她原本定制的计划迟钝不能前行;二是我的“死”,她本准备拿我去威胁阿平的,现在不管是我“死”了还是逃了,她已经失去了这个筹码,但若阿平醒来势必不会为她所控。 所以她必须要在最短时间内控制住局势,在她没有将朝政局势全部都掌握之前她仍然不敢对阿平下黑手,只有等局势已经掌握于手后她才会真的行动。而这行动便是扶位储君! 我忽而朝方孝孺下跪,使他彷徨惊急地来虚扶,但我不愿起身字字铿锵态度恳切:“太傅大人,本宫是一点办法都没有了,皇上定是出了事。那日本宫走时皇上还能起来批示奏折,定是在本宫离开后有人谋害了皇上,并且想把持操纵朝政,才会有这许多变故。你是先帝亲封的太傅,在朝野之上最是德高望重,只有你号令群臣才有可能将皇上救出来了。” 方孝孺惶恐:“娘娘言重,老臣不敢当。娘娘如此大礼,老臣实在是受不起啊。”说着便也要下跪,他对君臣之礼十分看重。 我见效果已经做出来了,也不坚持跪着,连忙起身去拦住他。 等情绪稍稍平复些方孝孺才问:“娘娘的意思是……”他略有迟疑,有些不敢将心中所想道出,但见我满脸茫然无助状还是咬牙道:“若吕太后想要挟持皇上来把持朝政,乱我大明江山的话,老臣定当义不容辞担起这责任,势必与吕氏一族抗争到底。” 他是朱元璋亲选的几名扶持阿平为皇的老臣之一,以朱元璋的疑心重是不可能会找外戚势力作为朝政核心力量,是故方孝孺几位老臣分别代表了几方势力,但又为维持平衡将驸马也安排进朝中。所以我找上方孝孺是思前想后下的决定,只有以他的威望才有可能号令朝臣与吕氏一脉抗衡,也只有形成势均力敌之态才能让吕妃不敢妄动。 这是我唯一能够想到救阿平的方式,只有让朝廷中自成一股势力与她抗衡,才能不让她急于参政的步履放慢下来,以求再谋后动。 等候消息的日子让我焦虑,朱高煦日日都出去探听消息,我几度想偷偷跟进城但都罢了念。这种形势下但凡走错一步,都有可能造成局势颓变。 最大的隐忧就是我一旦被吕妃查出是逃掉,那么势必引来大规模地追杀。那样不管我所有的猜测是真是假,都将局面变成了最被动。 这日朱高煦回来时脸色很不好,让我心头沉了沉,急忙询问情况。但见他几番欲言又止,我就更加焦急了,“你倒是说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他黑眸沉了沉,咬牙回我:“今天我从那方老头口中获知朝廷要对诸王撤藩,包括我北平燕王。”我有些难以相信:“怎会再提撤藩之议?”他微微一愕,“再提?” 刚才情急之间失言了,阿平在登基后只是准备立定此诏,还没正式下达,且在撤藩之前他先将朱棣父子召入京中。所以这个撤藩之令只有我或者方孝孺那些老臣知道,并没传播出来,后又因我所劝他将此放下了。谁知一番变故后,居然连那吕妃也再提此议,是忌惮诸位藩王在外围的势力吗? 我一言带过:“不是,方太傅究竟是如何与你说的?” 朱高煦不疑有它地回:“就是说太后再次传皇上口谕颁布撤藩号令,以周王为首,但有不遵者以谋逆罪论处。” 谋逆!这可是极其严重的罪名了,罪可株连九族。 明明已经被我压下去的历史轮轴如鬼魅般地转动起来,我想不去相信,但朱高煦不可能在这时候骗我,也不会以这件事来骗我。当下他面临着北平即将被撤藩的局势,自是不能再轻松的起来,也眉宇紧锁。 “你若担心不如……”我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他给截断:“你不用说了,这时候我不会走的。在没有看见你安全之前,我绝对不会离开京城。” 他与我相交甚久,已经知道我未说出口的话是什么了,确实我想他不如回北平去吧。若撤藩令下,他的身份就变得尴尬了,而且……我忽然想到吕妃如此决定的原因了,因为她已然察觉朱高煦不见了,她知道之前我们曾共同征战沙场,怕他的消失会成为不安定因素,逃回北平让朱棣救皇。 所以她一定要在事情可能发生前先将此杜绝了,但若朱棣不肯撤藩,就可以谋逆罪处。 念及此处我心中很痛,绕了一大圈又绕回了原地,究其根源又是我! 若不是为了救我,朱高煦不可能会离开皇宫而让吕妃忌惮燕王朱棣,从而提出撤藩。是因还是果,我已经无心去推,就是觉得命运的轮盘从未放过我。 可能命运本就如此安排吧,我本不是这个时代的人,三年以后也以那样的方式从这个时代消失,可是阿平何辜?元儿何辜?与我息息相关的这些人又何辜? 277.宫变(6) 肩膀上一沉,我的身体颤了颤回过神来,对上朱高煦担忧的眼神竟有些畏缩。若这次撤藩事件不可控,那我与他势必会变成陌路为敌,还有朱棣!他承诺了只要我在,便永不回京的,可眼下一道假圣旨传至北平要撤藩会否令他变卦?而且,他也不算违背诺言了。他定会很快就得知京中情形,得闻我已在吕妃宫中“火焚致死”的消息,让他勃然大怒从而起兵。 印象中,朱棣起兵的理由正是勤王! 这时候我只能安慰自己说时间未到,朱棣即使当真因此而反了,那也不至于这么快就攻进皇城来。眼下迫在眉睫的是救出阿平,只有他重新摄政才有可能力挽狂澜。 在这之后朱高煦回来都没落实的消息从宫中传来,方孝孺告诉他朝中已经形成鼎立之势,他尽全力地让忠皇派抵制吕氏一脉的崛起。但是后宫已由御林军层层包围,他几番上谏都被驳回,正试图以群臣发声来压制。 我能理解方孝孺这时的难处,他毕竟是文臣,除了口诛笔伐外根本无可奈何。可还能有谁能在这时候破入后宫勤王?朱高煦已经告知了我李景隆虽是个将,但京城兵士都在外围,若要提兵必须得有阿平的虎符,所以根本无可用。 夜间辗转反侧难眠,原本就诸多愁绪又加多了一道,当门上突然传来重拍时我的心骤然狂跳,朱高煦的声音立即穿透门板:“小兰,快醒醒,有变故。” 他终于睁开眼,眼神很无力地还冲我咧嘴而笑:“小兰,我没事。”却在下一瞬他又闭上了眼,却朝我顺倒而来。我扶住他的一瞬就看见他腰侧的血了,不用想也知道是之前他去杀那三名杀手时受的伤,可在那之后他不但带着我狂奔还在天明之后见我走不动了背我走了一路。难怪问马商买了马车还停在原地不走,他是根本没有力气再赶路了。 我几乎立即从床上爬起了身,拉开门急问:“发生什么变故了?” 他一拉我的手腕,边拽着我走边道:“快跟我走,我听着好似有大量的马蹄声来,怕是我的行踪曝露了。”惊异莫名,他说有变故还以为是宫中又有什么不好消息传出来了,却没想竟是可能有追兵来了。 我们这般大动静将农户主人给吵醒了,起身来询发生了何事,朱高煦回头目光凶狠地警告他们无论谁来都不准说出我们曾在此留宿过的事,否则就立即杀了他们。 跟着朱高煦走出百米远时就先看见了一具黑衣人尸体,从行装上看确实与几次追杀我的无异。而在后来我曾推断过这群黑衣人出自吕妃的命令,因为我不是江湖人,首先不可能会有杀手要来杀我,哪怕皇族恩怨也不至于牵连到我头上,唯一想置我于死地的只可能是吕妃。 其实农户主人这些天对我们都十分照顾,但形势危急也是为他们好,不知道是最好的路。 夜色黑茫里朱高煦拉着我狂奔,哪是小径就往哪处钻,但周遭的氛围却越来越紧凝,我脚下一个磕绊摔倒了下去,朱高煦只得停下来拉我。本该是将我从地上拽起的,可忽然他趴伏了下来并将我摁倒在地。知他不可能这时候还开玩笑,定是察觉了异动。 果然静寂里听见疾奔的脚步声,起码有三四人。我们摔倒处刚好是个渠沟,屏息听着脚步声从近处掠过,我连冷汗都冒出来了。 朱高煦突然抵在我的耳边咬字:“在这等我。” 意识到他要干什么时我已经反应不及,只拽到一片他的衣角,却仍然被他挣脱了朝着脚步声离去的方向跑去。我趴在原地惊怒交加,又无可奈何地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中。 这样的夜晚似曾相似,当初也是朱高煦与我被一帮黑衣人在黑夜中追杀,后来还失去了他的踪迹。我不想他再置身危险,可是他为了我却义无反顾拿命去拼。 我能做什么?爬起来去找他?不,我能做的只有等在这里,等他回来。 整个神经都紧绷着,是故当有脚步声靠近时我的心都快跳出来了,但见黑影欺身而来,本能地往旁而滚但肩膀还是被扣住,刚要挣扎听见熟悉的嗓音:“小兰,是我。” 几乎是立即回拽住他胳膊急问:“你有没有事?” 他却呵呵而笑:“我能有什么事,那三个人被我放倒了。”紧随着脸一绷,“是上回那批人。”我当下就明白他意思,心头也是一紧,“带我去看。” 跟着朱高煦走出百米远时就先看见了一具黑衣人尸体,从行装上看确实与几次追杀我的无异。而在后来我曾推断过这群黑衣人出自吕妃的命令,因为我不是江湖人,首先不可能会有杀手要来杀我,哪怕皇族恩怨也不至于牵连到我头上,唯一想置我于死地的只可能是吕妃。 忽然间我想到了一个可能,若这群黑衣人杀手当真是吕妃的人,那是否意味着她早已暗中培植势力,甚至有可能扶养杀手。那她篡政之心怕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之前有朱元璋在坐镇她不敢也没把握能动得了,等到阿平登上皇位威信还没那么高时就开始动手了。 我能理解方孝孺这时的难处,他毕竟是文臣,除了口诛笔伐外根本无可奈何。可还能有谁能在这时候破入后宫勤王?朱高煦已经告知了我李景隆虽是个将,但京城兵士都在外围,若要提兵必须得有阿平的虎符,所以根本无可用。 如果是这样,那么太妃上兰苑寻事怕就是她在背后煽风点火,然后她还假装不忍,想要阻拦又无可奈何状。因为那场劫难后是两败俱伤,我是什么情形自不用说,太妃也在朱元璋死时殉葬,唯一没受到波及的只有吕妃。 她除了暂时放下掌管后宫的权利外,就是以念佛之态隐于后宫之内,而她明面上是阿平的母妃,在阿平登基后不可能不封为太后。 想通这层层关系后深感背脊发寒,阴谋竟如网一样向我兜来,而我却浑然不知。 衣袖被拉了拉,朱高煦在旁问:“小兰,你在想什么?刚才我听马蹄声应该来人不少,这里只有三个,定是分散了在搜查我们。此地不宜久留,赶紧先离开了再说。” 我没有异议,苍茫夜色中两人朝着未知方向而走,等到天边吐白时放眼四下,依稀可见远处朦胧的城楼。这是走了一晚走到邻城去了? 但在眨眼之间又成模糊一片,环找四下却不见那城楼了。转身想要去问朱高煦,但见视线里的他类似慢动作地离我渐远,眼皮一沉变黑了。耳边是惊急地呼喊,意识抽离了一瞬再睁眼,发现朱高煦的脸在上方,而且面露惊惶。 我能理解方孝孺这时的难处,他毕竟是文臣,除了口诛笔伐外根本无可奈何。可还能有谁能在这时候破入后宫勤王?朱高煦已经告知了我李景隆虽是个将,但京城兵士都在外围,若要提兵必须得有阿平的虎符,所以根本无可用。 “怎么了?”我问出声来才发现自己嗓音暗哑而无力。 朱高煦的嘴巴动了几下才听见他声音:“……是我不好,没想到你体力透支了,早该背着你走的。”上了他的背后我将头也轻靠在他肩膀上了,确实觉得浑身都无力,自己的体质本就不行,整夜奔走早已透支了我体力,是强撑着一口气才坚持到天亮,而当看见远处的城楼霎时松了劲,也再撑不住。 我问朱高煦刚才有看见城楼没,他摇摇头说没有,那是我的幻觉。京城城郊到最近的邻城也有十五里路,我们那样盲目乱走很难走到的。 这个清晨,不知道朱高煦背着我走了多久,那些阴暗的算计、险恶的阴谋,都在晨雾中消散,而在晨光下的我们,是我与朱高煦最后一次的美好回忆。 它日再相逢,已成对立的敌人。 我能理解方孝孺这时的难处,他毕竟是文臣,除了口诛笔伐外根本无可奈何。可还能有谁能在这时候破入后宫勤王?朱高煦已经告知了我李景隆虽是个将,但京城兵士都在外围,若要提兵必须得有阿平的虎符,所以根本无可用。 后来我睡着了,等感觉到身体被放平时睁开眼,朱高煦没预料到我会醒来,眸光愕然了下才回过神:“你醒了啊。”我环略四下,发现是在一个简陋的马车里,询问出声:“什么时辰了?”他答:“应该有未时了吧。” 那我一觉睡到下午了?撑坐起身,“你从哪找来这辆马车啊?” 这样的夜晚似曾相似,当初也是朱高煦与我被一帮黑衣人在黑夜中追杀,后来还失去了他的踪迹。我不想他再置身危险,可是他为了我却义无反顾拿命去拼。 “是跟一个路过的马商买的。” 其实农户主人这些天对我们都十分照顾,但形势危急也是为他们好,不知道是最好的路。 “那我们现在是到了哪里了?”马车并没有在行驶,应该是停在了什么地方。 朱高煦模棱两可地说:“往西出去十里路是瓮城,往南十五里是吴城,离开京城有八九里远,是个三不沾地带的林中。”话落他递过来一个布包,我疑惑地接过时听见他说:“问马商买了点肉干,补充些体力吧。” 我很难受但没有慌,先拉开他衣襟看了下伤口,那是一个刀口,应该是刀尖刺进腰内的,被他给拔出来了。刀口虽然很深但不足以致命,导致他现在这种情况的是失血过多。 语气很自信,可见朱棣在他心中的形象很强大。事实上那个远在北平的人确实很强大,此次政·变终于成为他踏上帝王位的助力。 我轻蹙起眉,能感觉到他的情绪有起伏,对他也不曲折,直接询问:“你是在担心北平那边撤藩的事吗?”他的眸光沉了沉,却回我:“没有,父亲自会应付。” 伸手去拽了拽朱高煦的衣袖,“阿煦,你怎么了?” 我点点头,打开布包就闻到一股肉香味,立即搅动了我的味觉。肉干有点硬,咀嚼起来有些困难,但味道还不错。抬眸见他靠在那看着我,心头微动,把肉干递过去,“你也吃点。” 空间静默的沉闷,我吃了几口肉干也吃不下了,口很干,想问朱高煦要水喝。但抬起眸见他垂着眸像是在打瞌睡,起初以为他背我走了一上午的路怕是累了,可转念之间又觉不对,轻唤了声:“阿煦?”他依旧垂着眸不动,就像睡着了似的,心渐渐沉了下去。 他摇了摇头,“我已经吃过了。” 遥远的我也没心力去想,回归当下京城怕是真的不能回了,吕妃会派杀手来恐怕已经获知我没死的消息了,京城之中定然布下了天罗地网。但我们现在能去哪? 他终于睁开眼,眼神很无力地还冲我咧嘴而笑:“小兰,我没事。”却在下一瞬他又闭上了眼,却朝我顺倒而来。我扶住他的一瞬就看见他腰侧的血了,不用想也知道是之前他去杀那三名杀手时受的伤,可在那之后他不但带着我狂奔还在天明之后见我走不动了背我走了一路。难怪问马商买了马车还停在原地不走,他是根本没有力气再赶路了。 其实农户主人这些天对我们都十分照顾,但形势危急也是为他们好,不知道是最好的路。 跟着朱高煦走出百米远时就先看见了一具黑衣人尸体,从行装上看确实与几次追杀我的无异。而在后来我曾推断过这群黑衣人出自吕妃的命令,因为我不是江湖人,首先不可能会有杀手要来杀我,哪怕皇族恩怨也不至于牵连到我头上,唯一想置我于死地的只可能是吕妃。 278.宫变(7) 我挑开布帘朝外看了看,离城太远,这时候驱车去找郎中定要耗上很久,得先去附近找草药。回眸看了眼朱高煦,凑近他耳边说:“阿煦,我去找药,你留在这里等我。”他迷蒙着眼也没力气说话了,我不再迟疑立即转身下车。 得亏有之前的经验,对于治伤草药的能辨别了,林中本就比较容易出草药,所以很快就找着了回到马车内,但看朱高煦伤口处满是血迹,马车内又找不着水,只得放下草药再去找水。这回走了很远的路才终于找到一条小溪河,撕下一块布沾湿了,又用大树叶装了些水回走,可当我走到原处时整个人都僵住了。 马车不见了! 我一再确定是否自己走错了路,但在周围寻找了一圈连我采草药的地方都找到了,却就是没找到马车,而且我发现了有草被车轮压过的痕迹。 再三确定周围没有打斗痕迹,茫然而立于当下,后悔莫名,为什么我要将朱高煦一个人丢在马车上独自离开去找水?这时候的他哪怕只是来个农夫都打不过。想要顺着车轴的印记去追,但在迈步前突然抬起头,目光定住。 在我前方一丈远处的树桠上,有一根绳子悬挂而下,绳子的末端绑着一个布包。那布包不陌生,正是之前朱高煦用来包肉干的。 我一步步走上前,去解绳的手在颤抖,解了很久都没解开,泪却先滚了下来。 朱高煦是自己驾车走的,他把肉干留下来给了我,却驾着那辆马车独自离开了。为什么他要这么做?是因为觉得自己伤太重而不想连累我?他有他的原因,我却没法不难过。 等将布包终于解下来后,打开了那个结,目光凝于布包内的一张折叠的工工整整的白纸。心中隐隐有了预感,翻开白纸,几行笔迹略显潦草又语句简单的字赫然于纸上: 小兰,我走了,你不要担心我,有你亲自采的草药我会没事的。其实我骗了你,这个林子就是我们从密道出来的那个,密道口也就在附近,你只要仔细找一下就行了。 原谅我不想与你太快离别,也原谅我的不告而辞。 这里已经不需要我了,我该回北平了。 今后你要,保重—— 我整个人是懵的,他说他骗了我,这个林子是皇宫密道出来的那个?茫然四顾,慌急而寻,密道口在哪?当再次看见燕七时,脑中有根弦紧绷了又断了。 燕七一脸平静地站着的位置,不正是那个我们逃出来的密道口吗?他看见我单膝而跪,恭声唤:“参见皇后娘娘。”认识他有快两年了,他从没对我行过这般大礼。 “这是怎么回事?”听见自己口中在问。 燕七抬起头来,“娘娘跟我回宫吧。” 回宫?皇宫可以回去了?不是太后还在把持着朝政,将后宫也一并操纵了吗?阿平有没有醒过来?无数个疑问在脑中翻过,却蓦然间定格在朱高煦信中的一句话上——“这里已经不需要我了,我该回北平了。”他曾说过若我不平安,绝不回北平,所以现在他独自离开意味着已经平安了? 燕七已经自己起了身,并转过身要去打开密道口的机关,被我唤住:“燕七,你先把话跟我说清楚。”他顿住了脚回过头来,目光依旧清平:“你想知道什么?” 我问:“朱高煦走了这事你知道吗?” 他点了下头答:“知道。” 我再问:“你何时来的?” 他默了一下,“昨天晚上。” 心头重重一震,他说他昨天晚上就来了!仍然不太信地追问:“昨天晚上什么时候?你说清楚。”他并没隐瞒的意思:“在你们被黑衣杀手追杀,朱高煦与那三名高手拼斗时,最后是我及时赶到救了他。” 我不敢置信自己的耳朵,脱口而道:“你既然昨夜就已经赶到来救我们了,为何到现在才出现?”可话问出来便觉答案已经了然于心,听见他说:“朱高煦当时被杀手的匕首刺进腰间,他不急着拔匕首却先向我要求再给他一天的时间,我敬他是条汉子便同意了,这事回宫后我自会去向公子领罪。” 心头漏跳了一拍,不想去揣测朱高煦为什么要求燕七再给他一天的时间,也不想去问关于那个人的事,我只想知道:“你们是约定好了在这个树林碰面?” “嗯,最迟傍晚前,否则我没法向公子交代。” “你就不怕我们离开了京城范围,去到你找不到的地方?” 燕七:“从京郊到邻城都已布守,若你们消失了也出不去这范围圈内。你也不用担心朱高煦了,他走时我有给他金创药。” 我蓦然而笑,嘴角牵起讽凉的弧度,原来,所有的担心和顾虑都是多余,就像个小丑一般,配合了他人的演出,不过是、取悦了别人而已。 “你别怪公子,他也是身不由己。” 燕七的这句话击破了我的心防,使我情绪高昂:“身不由己?这就是他的理由?他当我是谁?啊?他到底把我放在了哪?”最后我是用吼出来的。 燕七见我如此激动,眼中闪过了惊慌,急于辩解:“不是的,公子他是想……” “闭嘴!”我喝断他的话,“带我去见他!” 燕七眼神缩了缩,叹了口气,转身走进密道内,我也沉了脸跟进。初次走这幽暗密道时觉得前路茫茫无尽头,回来时却觉满心嘲讽。密道的两壁上隔出几丈远就有一盏油灯亮着,但是因为密道幽深也不能将内照得很亮,依旧是幽幽暗暗的。 等到中转石门处燕七顿步,转动墙上的机关打开石门。原本他背对着我也看不见他的神色,但见他走进石门后就顿了顿,轻唤了声:“公子。” 心弦被拨动了下,我垂在身侧的手不禁握起了拳。 该是如何便是如何了,即使这时我不向前也改变不了,重重咬了下唇等感觉到痛意时我抬步而走。一步一步迈至石门处,视线从外向内,油灯下昏黄的光影里,一袭素白的身影缓缓回转,四目相对,幽幽冷冷,清清远远。 一脚踏入,身后石门轰隆而响缓缓下落。 浅沉的声音似远又似近传来:“小七,你先退下吧。” 燕七应了声从另一道石门离开了,密室内就只剩了我们两人。那双紧凝着我的眼中满是温柔,可我却不觉暖意,因为心已经寒在幽潭深处。他抬步向我走来,到近前时伸手便要来抚我的头却被我向后躲开了,他的手顿在半空中,黑眸湛然若定,紧锁着我的眼睛,忽而静默里出声要求:“兰,让我抱抱你。” 并且也没给我拒绝的机会,直接一把将我拽进了怀中,紧紧相拥。 我的头被他摁在胸前,耳朵能听见他心脏的跳跃,鼻子能闻见熟悉的气息,能看见他安然站在此我本该高兴的,可心底涌起的那一阵阵酸楚和难过是为什么? 前方的那座皇宫像潘多拉的魔盒,只要走进去就会遭遇阴谋算计,我不想再回去了。 “阿平,”我轻唤了声他的名字,“放我走吧。” 说出这句话就觉那环着我的掌骤然变紧,他没作声,只是气息变沉了。我扯了扯嘴角,又道:“若你仁慈,就把小元儿和我弟给我。”虽然这种可能极其渺茫,但我仍然要说出来。 元儿被册封为当朝太子,若当真随我离开定引起轩然大波。不过以这个人的心机城府想来也自有本事能圆过来,至于之后子嗣问题也无需我多虑了。 只觉他俯唇向我耳,从齿缝中吐出字眼:“你休想!” 我笑了,也点点头:“确实是我痴人做梦了,若你当真不同意就让元儿留下来吧,他怎么也是你的嫡长子,望你今后能善待。不过我弟弟你总不用扣着不放吧,他本就不适应皇宫里的日子,就让我带他回归乡野过回平凡日子。” 他深长地吸了口气,将我从他怀中拉开抬起了我的下巴,使我目光与他相对,一字一句地说:“我说的休想是你休想离开!” “你对我都没有了信任,还强留我在身边有什么意义?”我幽声反问他。 他紧蹙眉头,并不像以往那样急着跟我解释,而是阴沉地盯着我。忽然间我发现,有些东西早就变了,只是我遮住了自己的眼,一直认定眼前的这个人一如从前。 我将他当成是银杏村里的阿平,殊不知他早已经是登基称帝的朱允炆。他深知如何规避我的视野,让我活在他为我营造的一个象牙塔里,若非这次事件超出他的预估,怕是还要继续将我瞒到彻底。 他来握了我的手拉着就要走,“跟我回宫。” 我顿住脚不肯,被他环住了腰要强行带走,心火一急怒斥:“朱允炆,你放开我!”但他根本不理会我,而且将我直接抱起了走,来到石门前他又不得不放我下来去转动机关打开门。我一个发狠朝他的手腕咬了下去,听见头顶上吃疼地抽气,却不来挣脱,任由我咬着。 石门后传来燕七的惊呼声:“公子!” 我晃了个神不由松开了嘴,抬起眸就见燕七惊瞪着眼看我们,显然没预想到会是这么一副画面。然后我没想到的是身后这人突然下令:“小七,把她给朕绑了带回去。” 别说是我就连燕七都愕然了,怀疑自己的耳朵:“绑回去?” 279.宫变(8) 燕七见我一直沉默不语,忍不住又要来劝:“你真的别怪公子了,公子他心中也苦,吕氏一族毕竟是公子的母戚,与公子夺权的还是他母妃,他也是不想你受牵连才如此安排的。而且公子解毒后身体很不好,头几日我从密道偷偷上来都没与他正面碰上,只能在他预先交代我的绝密地方找到他所下的指令。然后我把外面的情形包括你的消息写在纸上传给他,这是我们沟通的方式。” 听到此我蹙起了眉,依燕七所说就是五天后他醒来了,但其实也只能短暂苏醒,体力没法供上。而燕七是消失在宫中的人,不可能明目张胆地去找他,只能在约定的时间从地道悄悄上去,但却不一定能对上阿平醒来的时间。 连这一点都算到了,竟想出暗中以笔墨互通消息的方法来布局。 我问出了结局点:“现在太后呢?” “紫菱山。” 我疑惑地看向他,紫菱山是在哪? “紫菱山在京城郊外二十里处,山上有一座皇家佛院,专供皇族参佛礼拜。” 只是这么简单处置了太后?她那等同于是谋逆罪啊。而燕七的判定理解为毕竟太后是阿平的母亲,即使吕氏一族试图把持朝政,被阿平一一革职查办,但对吕妃终还是留有仁念。 可我不是这样解读阿平行为的,有很强烈的预感他应该是知道了什么。 忽而身后传来异动,燕七的目光也射掠而去,“公子醒了!” 不用提醒我也看到了,那原本安静而躺的人缓缓睁开了眼,漆黑的眸子转动而过目光平平缓缓落在我脸上。不像是昏睡了一觉刚醒来的人,眸色清明一片,如波淡水,无一丝波澜。 没有等谁下令燕七就主动退了出去,还为我们带上了门。 两人静默相对了好一会,谁都没有先开口,但是我先垂了眸避开了他的目光。打着他若不说话我也不说话的念,在他没有表明态度前就跟他干耗着吧。 不过,在我转念间就听见他轻声说:“是还在银杏村的时候知道的。” 这句话使我不得不再抬头,脑中第一反应闪过的就是那个可能。他慢慢敛转眸光,视线落在床帐上,“还记得那次清姑倒在佛堂里吗?她到夜里就说起了梦语,却是惊梦连连。有些东西埋葬太久,都过不了心坎的那道关,它会在某个时刻某个点迸发出来。我一直以为她每日礼佛是为父亲祈福,却原来是内心有愧。” 好一个内心有愧!愧字是心上加一个鬼字,刘清她其实是内心有鬼,始终放不下吧。当年的事她必然是每一件都参与了也目睹了,所以试图以念佛来稀释罪恶。 莫名的心里就疼了,他那么早就从刘清的嘴中获知了真相,却要假装完全不知,是不是隐忍地很辛苦?然而却听他道:“你不用为我难过,因为当时我从清姑的呓语里听到这件事时并不太过悲伤,只是感到麻木。皇宫里这样的事很多,勾心斗角、阴谋算计各种,在我被封为皇太孙之前曾有过好几次差点中毒的经历,就是你永远不知道自己身边的这个人可不可以信任,他会不会前一刻对你忠诚,下一刻就在你的食物中下了毒。” 我极其震撼,他从未对我说过这些,我也从不知道他在年少时曾经历过这许多的阴暗。很显然,曾有那么一两个是他信赖的身边人,最后成为了宫廷争斗的棋子背叛了他,甚至对他痛下毒手。所以他对人的不信任是从这时候建立起的,也造就了他温厚的表面下冰冷的心。 忍不住走向他,落座于床沿时他立即来抓住我的手,迫切地看着我说:“兰,不是我有意要瞒你,而是……”他顿了顿,似在寻找着措辞,随而语气艰涩:“我习惯了保留底线。” 这句话一入耳我的鼻子就酸了,他没有用过于绚丽的词句来解释,只是跟我干巴巴地说:他习惯了保留底线。这是一句多么痛的教训之后得到的领悟啊? 他紧紧拽着我的手,“当我第一次亲眼看着那个太监因被查出欲图谋害我而撞柱而死时,我会感到震惊和难过,但当这样类似的事一再发生时就渐渐变得麻木了。我学会了不将心思露于表面,学会了对任何人都保留一丝底线,也学会了残忍。因为这个环境你若不残忍,那便是别人对你残忍。所以无需为我难过,她们口中的我的生母我没有一点印象,她也不曾养育过我,对于那样的结果只能说在意料之中。” 我沉默地听着他说这些,心底生出一股悲悯。可能当真帝王家与普通家庭不同吧,环境造就了一个人的性格,温情在这座皇宫里是多余的,除了爬上位就是权利斗争。 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也不需要我的安抚,只顿歇了片刻后又轻道:“回宫后我与吕氏维持了表面的平和,说来还是她在我年少时教的,尤其是大哥没了后,她将全副精力都放在了我身上,教我务必要喜怒不形于色,不能让别人看透自己的内心。” 吕妃的儿子夭折了,势必得将阿平扶持上去才能确保自己的地位,而这过程中她自当有所付出,且将慈母角色扮演到底。“之前你是否很听吕妃的话?” “她是母妃,为人子自当以孝为先。” 是了,引起吕妃起反弹的原因大约是我进宫后阿平与她几番对阵,使她感受到了危机,从而有了这次的谋定而后动。可心念一转,忽然间觉得这种局面不是偶然,而是有意向地在推进。我向他证实:“你后来几番为我与她起矛盾是故意的吗?” 他的嘴角扯起一个弧度,似笑又非笑的样子,“兰,在你心里我的形象已经差到如此了吗?连为你起的情绪发的怒,都让你解读为是演戏?” 我哑口失言,刚才那番问确实有误读他的意思,张口想说些什么,却听他突然又道:“不过可能也有这层目的吧,我没有在你的事件上去掌管自己的情绪,当看到你受委屈我忍不了,看到你伤痛加身我更是情绪崩溃,按照我以前的脾性即便再怒也不会露于脸上,可是事关你我控制不住。当第一次发觉情绪会变成这样后,我就想与其如此不如顺水推舟,看看改变会不会产生效应。” 等于说他在从刘清口中获知实情后,就起了试探吕妃之心,他要看这个养育他的人是否真心而对,还是只将他当成获取权利的工具。不过我知道他虽然嘴上无情,却是个念旧情的人,就是刘清他都惦念于心,更别说是被他当成十几年的母亲了。只是他会矛盾,若不知道也就罢了,知道了便是心中的一根刺。 真正让他决定动手的原因,应该还是我。 “是因为上次的事让你下定决心的吗?” 很明显的握我的手一紧,是我点中了他的心思?过了片刻才听他坦然承认:“没错,看你浑身是血倒在我怀中,再不愿以仁心而对,有些人有些东西就该强权唯上。她以为我看不出那个局是她布的,而太妃只是她推出来的出头鸟!在事后还假惺惺地装作内疚沉痛要求礼佛忏悔,可是一个被权利熏黑了心的人,哪里还会在乎一条小生命?” 太妃的死,成为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让吕妃心中慌了也怕了,她怕这个“儿子”会用同样的手段来为我报复,逼得她急于行动。 “兰,”他唤回我的注意,“你知道吗?在兰苑我抱着浑身是血的你时,曾在心中对天发誓:我要在场所有迫害你的人都拿命来抵偿你所流的血。不是我残忍,是她逼得我残忍,也是她教会我,如果不残忍那便是任人将刀抹在自己脖子上。” 这时候的阿平与我认知里的人如同变了两样,他阴暗、残酷,眉宇间有着戾气。忍不住伸手过去轻抚他的眉头使其舒展,“阿平,不要让丑恶泯灭了自己的心,你本不是这样的人,即便曾经各种因素逼得你走入极端,但回过头看看,总还有能温暖你的点,不忘初心。” 他却随即一把又抓住了我这只手,盯着我的眼睛,“只要你不离开,你说什么我都听。” 我蹙了下眉,他怎么这般赖皮?先硬后软,再耍赖。见我沉默,他想从床内撑起身,可只半抬起身就又倒了回去,还连带着拉拽了我趴在了身上,立即腰上一紧被他给圈住了。 “兰,你是我仅剩的了,不要离开好吗?”他的语声很轻,听着像是在哀求。对他如此我能怎么做,只得恼恨交加又无可奈何地道:“我倒是要能走的,你都像个恶霸似的把我给绑回来了。”他的视线落下于我手腕处,看见被绳子勒红的痕迹,立即脸色变了,“小七那个臭小子,让他绑你需要绑这么紧吗?” 我对之无语,只准州官放火不准百姓点灯,说得就是他。是他下的这种没品的令让燕七执行的,回头还来故作姿态心疼。 瞥了眼他那只被我咬了的手,上面牙印颇深,不过没破皮,红红的齿印刚好一圈。觉得刚才自己下口还不够狠,就该咬得他出血才知道疼。 可心里头立即有个声音在吐槽:你舍得吗? 反正打从碰上这个人后,我就栽了。他说他习惯了留守底线,我是一次次被他挑破底线,很多次都违背了我的原则,却总被他用各种手段给软化了。 原因不用说,他攻占了我的心,也摸透了我的软肋。 280.宫变(9) 燕七见我一直沉默不语,忍不住又要来劝:“你真的别怪公子了,公子他心中也苦,吕氏一族毕竟是公子的母戚,与公子夺权的还是他母妃,他也是不想你受牵连才如此安排的。而且公子解毒后身体很不好,头几日我从密道偷偷上来都没与他正面碰上,只能在他预先交代我的绝密地方找到他所下的指令。然后我把外面的情形包括你的消息写在纸上传给他,这是我们沟通的方式。” 听到此我蹙起了眉,依燕七所说就是五天后他醒来了,但其实也只能短暂苏醒,体力没法供上。而燕七是消失在宫中的人,不可能明目张胆地去找他,只能在约定的时间从地道悄悄上去,但却不一定能对上阿平醒来的时间。 连这一点都算到了,竟想出暗中以笔墨互通消息的方法来布局。 我问出了结局点:“现在太后呢?” “紫菱山。” 我疑惑地看向他,紫菱山是在哪? “紫菱山在京城郊外二十里处,山上有一座皇家佛院,专供皇族参佛礼拜。” 只是这么简单处置了太后?她那等同于是谋逆罪啊。而燕七的判定理解为毕竟太后是阿平的母亲,即使吕氏一族试图把持朝政,被阿平一一革职查办,但对吕妃终还是留有仁念。 可我不是这样解读阿平行为的,有很强烈的预感他应该是知道了什么。 忽而身后传来异动,燕七的目光也射掠而去,“公子醒了!” 不用提醒我也看到了,那原本安静而躺的人缓缓睁开了眼,漆黑的眸子转动而过目光平平缓缓落在我脸上。不像是昏睡了一觉刚醒来的人,眸色清明一片,如波淡水,无一丝波澜。 没有等谁下令燕七就主动退了出去,还为我们带上了门。 两人静默相对了好一会,谁都没有先开口,但是我先垂了眸避开了他的目光。打着他若不说话我也不说话的念,在他没有表明态度前就跟他干耗着吧。 不过,在我转念间就听见他轻声说:“是还在银杏村的时候知道的。” 这句话使我不得不再抬头,脑中第一反应闪过的就是那个可能。他慢慢敛转眸光,视线落在床帐上,“还记得那次清姑倒在佛堂里吗?她到夜里就说起了梦语,却是惊梦连连。有些东西埋葬太久,都过不了心坎的那道关,它会在某个时刻某个点迸发出来。我一直以为她每日礼佛是为父亲祈福,却原来是内心有愧。” 好一个内心有愧!愧字是心上加一个鬼字,刘清她其实是内心有鬼,始终放不下吧。当年的事她必然是每一件都参与了也目睹了,所以试图以念佛来稀释罪恶。 莫名的心里就疼了,他那么早就从刘清的嘴中获知了真相,却要假装完全不知,是不是隐忍地很辛苦?然而却听他道:“你不用为我难过,因为当时我从清姑的呓语里听到这件事时并不太过悲伤,只是感到麻木。皇宫里这样的事很多,勾心斗角、阴谋算计各种,在我被封为皇太孙之前曾有过好几次差点中毒的经历,就是你永远不知道自己身边的这个人可不可以信任,他会不会前一刻对你忠诚,下一刻就在你的食物中下了毒。” 我极其震撼,他从未对我说过这些,我也从不知道他在年少时曾经历过这许多的阴暗。很显然,曾有那么一两个是他信赖的身边人,最后成为了宫廷争斗的棋子背叛了他,甚至对他痛下毒手。所以他对人的不信任是从这时候建立起的,也造就了他温厚的表面下冰冷的心。 忍不住走向他,落座于床沿时他立即来抓住我的手,迫切地看着我说:“兰,不是我有意要瞒你,而是……”他顿了顿,似在寻找着措辞,随而语气艰涩:“我习惯了保留底线。” 这句话一入耳我的鼻子就酸了,他没有用过于绚丽的词句来解释,只是跟我干巴巴地说:他习惯了保留底线。这是一句多么痛的教训之后得到的领悟啊? 他紧紧拽着我的手,“当我第一次亲眼看着那个太监因被查出欲图谋害我而撞柱而死时,我会感到震惊和难过,但当这样类似的事一再发生时就渐渐变得麻木了。我学会了不将心思露于表面,学会了对任何人都保留一丝底线,也学会了残忍。因为这个环境你若不残忍,那便是别人对你残忍。所以无需为我难过,她们口中的我的生母我没有一点印象,她也不曾养育过我,对于那样的结果只能说在意料之中。” 我沉默地听着他说这些,心底生出一股悲悯。可能当真帝王家与普通家庭不同吧,环境造就了一个人的性格,温情在这座皇宫里是多余的,除了爬上位就是权利斗争。 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也不需要我的安抚,只顿歇了片刻后又轻道:“回宫后我与吕氏维持了表面的平和,说来还是她在我年少时教的,尤其是大哥没了后,她将全副精力都放在了我身上,教我务必要喜怒不形于色,不能让别人看透自己的内心。” 吕妃的儿子夭折了,势必得将阿平扶持上去才能确保自己的地位,而这过程中她自当有所付出,且将慈母角色扮演到底。“之前你是否很听吕妃的话?” “她是母妃,为人子自当以孝为先。” 是了,引起吕妃起反弹的原因大约是我进宫后阿平与她几番对阵,使她感受到了危机,从而有了这次的谋定而后动。可心念一转,忽然间觉得这种局面不是偶然,而是有意向地在推进。我向他证实:“你后来几番为我与她起矛盾是故意的吗?” 他的嘴角扯起一个弧度,似笑又非笑的样子,“兰,在你心里我的形象已经差到如此了吗?连为你起的情绪发的怒,都让你解读为是演戏?” 我哑口失言,刚才那番问确实有误读他的意思,张口想说些什么,却听他突然又道:“不过可能也有这层目的吧,我没有在你的事件上去掌管自己的情绪,当看到你受委屈我忍不了,看到你伤痛加身我更是情绪崩溃,按照我以前的脾性即便再怒也不会露于脸上,可是事关你我控制不住。当第一次发觉情绪会变成这样后,我就想与其如此不如顺水推舟,看看改变会不会产生效应。” 等于说他在从刘清口中获知实情后,就起了试探吕妃之心,他要看这个养育他的人是否真心而对,还是只将他当成获取权利的工具。不过我知道他虽然嘴上无情,却是个念旧情的人,就是刘清他都惦念于心,更别说是被他当成十几年的母亲了。只是他会矛盾,若不知道也就罢了,知道了便是心中的一根刺。 真正让他决定动手的原因,应该还是我。 “是因为上次的事让你下定决心的吗?” 很明显的握我的手一紧,是我点中了他的心思?过了片刻才听他坦然承认:“没错,看你浑身是血倒在我怀中,再不愿以仁心而对,有些人有些东西就该强权唯上。她以为我看不出那个局是她布的,而太妃只是她推出来的出头鸟!在事后还假惺惺地装作内疚沉痛要求礼佛忏悔,可是一个被权利熏黑了心的人,哪里还会在乎一条小生命?” 太妃的死,成为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让吕妃心中慌了也怕了,她怕这个“儿子”会用同样的手段来为我报复,逼得她急于行动。 “兰,”他唤回我的注意,“你知道吗?在兰苑我抱着浑身是血的你时,曾在心中对天发誓:我要在场所有迫害你的人都拿命来抵偿你所流的血。不是我残忍,是她逼得我残忍,也是她教会我,如果不残忍那便是任人将刀抹在自己脖子上。” 这时候的阿平与我认知里的人如同变了两样,他阴暗、残酷,眉宇间有着戾气。忍不住伸手过去轻抚他的眉头使其舒展,“阿平,不要让丑恶泯灭了自己的心,你本不是这样的人,即便曾经各种因素逼得你走入极端,但回过头看看,总还有能温暖你的点,不忘初心。” 他却随即一把又抓住了我这只手,盯着我的眼睛,“只要你不离开,你说什么我都听。” 我蹙了下眉,他怎么这般赖皮?先硬后软,再耍赖。见我沉默,他想从床内撑起身,可只半抬起身就又倒了回去,还连带着拉拽了我趴在了身上,立即腰上一紧被他给圈住了。 “兰,你是我仅剩的了,不要离开好吗?”他的语声很轻,听着像是在哀求。对他如此我能怎么做,只得恼恨交加又无可奈何地道:“我倒是要能走的,你都像个恶霸似的把我给绑回来了。”他的视线落下于我手腕处,看见被绳子勒红的痕迹,立即脸色变了,“小七那个臭小子,让他绑你需要绑这么紧吗?” 我对之无语,只准州官放火不准百姓点灯,说得就是他。是他下的这种没品的令让燕七执行的,回头还来故作姿态心疼。 瞥了眼他那只被我咬了的手,上面牙印颇深,不过没破皮,红红的齿印刚好一圈。觉得刚才自己下口还不够狠,就该咬得他出血才知道疼。 可心里头立即有个声音在吐槽:你舍得吗? 反正打从碰上这个人后,我就栽了。他说他习惯了留守底线,我是一次次被他挑破底线,很多次都违背了我的原则,却总被他用各种手段给软化了。 原因不用说,他攻占了我的心,也摸透了我的软肋。 281.宫变(10) 到这时我也不想再跟他犟了,即使真的走出了这座皇宫离开了他,我也不可能心无牵挂,只会是心口破了一个洞,永远都填补不了。把头靠在了他的胸口,既是妥协也有坚持:“你把我不知道的事都告诉我吧,不要再一件一件让我从别人的口中获知。” 这次的局远不是他三言两语这般简单,其中必有我所不知的事。 他听见我松了口,立即和盘托出,也使我解开了疑惑。 吕妃没有动木叔原来是有原因的,锦衣卫是由朱元璋亲设的,前身叫拱卫司,也叫亲军都尉府,掌管的是皇帝仪仗和侍卫。这个部门是只受皇帝所令,其余人都不得驱使,可以逮捕任何人包括皇亲国戚,而木叔的手上有朱元璋亲授的印章,虽不至于能上打昏君,但绝对可以先皇名义裁决皇帝以外的任何人。 吕妃若敢强动锦衣卫便是与京中军事机构作对,而她在没能控制形势之前,断然不会去啃这块硬骨头。殊不知阿平就是利用这一点,命锦衣卫将吕妃的心腹一一暗杀于夜间。 而朝廷上因阿平的缺席变得政权动乱,吕氏一族乘乱冒起来,形成一股外戚势力与原朝廷命官抗衡。原本他是有所安排的,但他没估料到自己会晚了三天醒来,更没算到自己每日清醒的时间只有半个时辰左右,也就错失了能与燕七沟通的机会。 是故朝廷一时大乱,直到我找上方孝孺形势才有所扭转。方孝孺凭借自己的威望,号召老臣们都齐心抵制外戚势力,形成两足鼎立之势。 可以说我在外围助了一把力,逼得吕妃如困兽之斗般,一面要与朝廷上的方孝孺那一势力抗衡,一面要与锦衣卫等周旋,可谓分身乏术。 而且正如我所猜想的,当她派出去的人察觉朱高煦在与方孝孺碰头时蓦然惊觉,朱高煦代表的是燕王的势力,若外围诸王合力勤皇,那即使掌控了朝政也难敌诸王的势力。于是一道撤藩诏书分走四方,下达到各处。在朝中面对那些文臣武官时皇帝的口谕或许已然失用,但颁发到各地的假圣旨却不会为人所疑,且但凡有谁不遵者,以谋逆罪处。 谋逆,这可是天大的一顶帽子扣下来,谁敢不从? 这时吕妃犹然没察觉到身边火已起,还以为后宫早已在她掌握中,殊不知阿平已经神智恢复了清醒,在她懈怠的时候悄然行动,在她还在做梦可一掌朝政成为大明朝权利最高的人时,这个被她利用了一生的“儿子”一步步走到她面前,撕碎了她的梦。 阿平说,刘清死了,在锦衣卫将吕妃一众团团围住,御林军倒戈相向时。 她跪倒在阿平的面前苦苦哀求,让他绕过吕妃,称过往罪恶都是她的主意,后来见阿平面无表情也不表态,她悲怅而喊了声“皇上,老奴有罪”就一头撞上了殿前石柱上,顿时头破血流。当时场上一片死寂,没有人敢吱声,全都目睹着刘清慢慢地咽气,闭上了眼。 吕妃终于瘫软在地,坐在地上目光呆滞地看着刘清的尸体,这个婢女跟了她几十年,即使她的心思再变转也不可能不对刘清的死感怀悲恸。 阿平却只淡淡说了一句:既然清姑认罪了,此事就罢了吧。 吕妃惊疑,却听阿平缓缓而道:太后心慈向佛,即日便去紫菱山上潜修。到这时吕妃才面如死灰,明白大势已去,而此后半生将只能在紫菱山上度过。 说得是即日,其实是当天就派人把吕妃送去紫菱山了,并以保护太后之名派兵严守。 办完这些他开始着手来找我,却不知吕妃早前就已暗令杀手来追杀我们。庆幸的是燕七带人找到我们入住的农户时与那批杀手正面对上,而燕七独自追出来救下朱高煦。 昨夜燕七给他的回复是我们因躲避杀手追击,暂逃在外,他已命人全力搜找我们。这处燕七向他撒了个谎,而因后来事有突然到这时还没向他坦诚。 关于这段时间发生的事大约都已了解清楚了,他停下陈述空间便安静了下来。 他说话时语速并不急促,但一番话下来仍然感觉他的呼吸变沉了,不免担心而询:“那你的毒是除净了吗?需要修养多久才能恢复?” 他不答反问:“你现在还觉得我跟以前一样凉吗?”话落将我搂紧了些,这自不用他说,早就发现他手暖身也不寒了,依在他身侧也不觉得凉。 “半年吧,太医是这么说的。不过太医的话也不能尽信,多少有夸张成份在。” 听他这么说着我却没有安心,他说他习惯了留有底线,是否在这件事上也保留了我不知道。半年不短也不长,希望真能如太医所言他可以恢复吧。 “在想什么?”他贴在我耳边问。 “能问你……”我迟疑了下,将猜想问出:“刘清的死是否让你放下了对吕妃的执念?” 他的身体轻轻一颤,脱口就否认:“我对她没有执念。” 有时候越急着表态就越代表被说中了心事,我不去抢白他,刘清虽然身份不高,可对于阿平的意义绝对不会那般轻。静了一会,没料他又突然开口:“兰,你看,在你面前我都成透明的了。我认为自己在得知那件事后并没太大两样,可当遇到事时我的心里就会不由自主地想她这么为难你又为难我,是否正是因为我不是她亲生儿子。这样的念头就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成为了我心中的毒瘤,直到看破她布局使你被太妃打得重伤为止,我决定把这个毒瘤挖去。” 听到此处虽知他还有下文,但还是紧握了下他的掌给以鼓舞。他冲我微微一笑,“我没事,跟你说这些我觉得感觉挺好的。我花了几个月的时间筹谋布划,以她为核心列下一条条计划,事情也按照我意料中的在进行,本以为当我站到她面前时会感到痛快,可当真的到了那个时刻我没有觉得痛快,心如死水无波澜。面对清姑的哀求,我也只是如局外人看着舞台上的戏幕般,甚至心中还在想这幕戏到底要演到什么时候才能完。” 我听到此不禁追问了句:“后来呢?” “后来……她忽然就朝着我身边的石柱撞过去了,我出于本能地伸出了手,但没来得及。钝响如一记重捶砸在我心上,看着那抹血红从她头上流下来时觉得十分刺眼,而她最后看我的眼神里有着哀求,终于这时我感到痛了。” 他敛转眸来看我,“兰,我居然面对着吕氏不觉得痛和难过,可对着清姑却难受到不行。很想走过去抱起她喊太医来治,可时局不容我迈出那一步,直到她最后闭上眼时我才赫然明白,原来在我心中在意的亲情不是吕氏给我的,而是眼前这个妇人。” 阿平对刘清的感情早在银杏村时我就亲眼所见了,所以当时我从未怀疑过他们的母子关系。有些东西可以演,但有些东西是潜意识里的,演不了。 所以当我听他说刘清死的时候就知道对他的打击必然很大,我不去问没人敢问。 怕是连他自己都恍惚了,不明白刘清的地位甚至可能超越了吕妃。这与是否有血缘没关系,能理解他为什么在听到刘清的梦话会无动于衷,因为那个已经故去的生母没来得及出现在他的生命中就已经没了,除了血缘外从未有过交集,让他如何致以情感? 静默了一会,我又问他:“那刘清的后事是怎么安排的?” 想着他对刘清这般在乎那定然会好好厚葬吧,却没料他的答案是:“不知道。”我讶然看他,“怎么会?”他说:“君奴有别,且她当众承认当年犯下欺君之罪,最后是让侍卫将她尸体抬下去的。” 那肯定还是有个安葬之处的,这个时代还不兴火葬,既然是在皇宫之内也不至于任由尸体腐烂,总有一个特定的地方来归置这些犯人吧。 “找个机会去祭拜一下吧,就我和你。” 长久沉默,在我以为他在无声拒绝时,他道:“好。” 我一直认为心中的结想要化解,倾诉是最好的方式。再痛再难过也都需要一个输出口,否则压抑在心底只会成为越来越大的雪球,终有一日爆发。 原本是想等阿平身体气力恢复了再说,可到了夜里他却起身吩咐燕七备轿。我与他一同坐在轿中,抬轿的人速度很快,除了燕七在侧跟随外就木叔带了几名锦衣卫护卫左右。足足走了一炷香时间,才听到外面燕七在唤:“皇上,到了。” 轿子落下我随阿平走出,环视四下,我虽入宫很长一段时间了,但在宫中行走的机会不多,更不知道这座华丽的皇宫里还有如此荒寮的地方。放眼一片长了杂草的平地,有的草长有的草短,还有一些地方是光秃秃的,隐约可见土包头和稀稀拉拉的墓碑。 这时有个老太监唯唯诺诺地跑过来跪在地上给我与阿平行礼,阿平不予理会,任由那老太监一直跪在地上。只听燕七在旁询问:“前几天送过来的老宫女葬在了何处?” 老太监立即答:“请容老奴为皇上与皇后娘娘指路。” 这才得了阿平的“免礼”,老太监起身后一直哈着腰在前走,领我们走至角落处才说:“启禀皇上,此处就是那些犯了重罪的奴才们的安生地。” 原本这个园子只有一盏挂在门处的灯,本就昏昏暗暗的,加上今夜没有月亮,于是这个角落是昏黑一片。关键是我辨认了一会,不禁询问出声:“何处有碑?” 却见那老太监愣了下,恭声答:“回娘娘,罪奴是不能有坟头和墓碑的。” 心沉了沉,轻斥:“先退下吧。” 282.宫变(11) 等老太监退开后燕七等人也都退避到旁,就剩了我和阿平两人。我看他就默站在那,目光幽然,心中叹气,既然来了又何必还梗着呢,弯下腰将带过来的纸钱袋打开,燕七刚才将火折子也留下了,轻轻一吹就起了火苗将纸钱点燃了。 至少在银杏村那段时日我有将刘清当成过婆婆,哪怕她始终对我不喜。今日她埋在地下,尽了她对吕妃的忠,也埋了她对阿平的惦念,恩怨尽了。 身边气息一沉,僵站的人终于也蹲了下来,拿起了纸钱往已被我点着的火堆里扔。火印亮了我们的脸,看见他的神色不再如刚才那般沉冷,眼中也有了情绪,下一瞬就听他低声开口:“清姑,你所求之事朕已经应了,至少她这一生都可以在紫菱山上安静度日,无需再为外界纷争所扰,你在地下也可以安息了。” 发现他真的将称呼分得很细,对除了我以外的任何人都以“朕”自称,在跟我说话时又如常的“我”。这当然不是什么坏事,足见我对于他的重要,而且他定然也是想让我知道的,否则没必要这般刻意。想想他哪天对我说话也以“朕”自称的话,会觉得有距离感吧。 当纸钱烧尽火焰熄灭时,看他也没有要走的意思,知他还沉浸在对刘清的缅怀中也不催促,只安静在旁等候。不过一直蹲着腿有些酸,索性就坐在了地上,他看了眼我,居然学我也坐在了地上。 “记得儿时有一次因为我疏于学业跑出去玩了被父亲训斥,吕氏私下将我狠狠抽了一顿鞭子,夜里我就发高烧了,是清姑抱着我在夜色里狂奔到太医署。后来有次……” 他用平缓的语调跟我讲述了许多关于刘清的事,很寻常,就像普通家庭里母亲对儿子一般的。而这些故事里吕妃或多或少都会出现,但总是不好的那一面,给以温情的都是刘清。 哪怕对吕妃忠诚一片,刘清依然在背后悄悄帮衬着阿平。 所以其实阿平对刘清比对吕妃还要亲近也是正常,一个拿真心以待,一个只是籍以上位工具,即使当年他年幼,也能区分出谁对他好谁又对他不好。 不过我也不认为他如他所说的那般残忍,对吕妃同样有着亲情在,毕竟这个女人被他当作母妃二十余年。不过我也不用去点破了,就让这些纠葛随风消散吧。 后来阿平停止了述说,凝着面前的火星沫子在发呆,不知在想什么。 身后传来脚步声,回眸见是燕七,他看了我一眼就对着阿平道:“公子,夜深了,你的身子不宜太过劳累。”我也劝:“走吧,下次可以再过来。” 他没有异议,从地上起来时想要拉我,可却差点一个倒栽摔我身上,是燕七机警立即上前扶住了他。我自己从地上爬起来急问:“有没有事?” 他摇摇头,自嘲地笑说:“现在我都气力不如你了。” 我轻蹙了下眉,看他这样心中很难过,但我只是拉了他的手轻道:“那就早些回去歇息。”两人回身朝外走,当走至轿处他回转头突然说了句:“这里不会再来了。” 愣了下,没反应过来他何出此言,但见他拉着我走进了轿中。 等轿子抬着走了一段路我才询问:“为什么不会再去那里了?” 他只说了四字:“身份有别。” 心中蓦然收紧,在这个环境中身份已经成为了行为桎梏,连祭拜一个已故的人都得遵守这制度。轻叹于心,这事在于阿平他自己,由他决定吧。 回到寝宫时经过偏殿,忽而想起什么脱口而问:“元儿呢?” 被他强抱回宫直到这夜里都还没心思问及元儿,也没见他出现过,听偏殿静悄悄的,而且里面灯火也暗的。小元儿打小就怕黑,入睡后都会把油灯点上,之前有过两次油灯灭了他醒来便嚎啕大哭,在那之后云姑每晚都会起身添一次油灯。 听见阿平在旁问:“急着现在找吗?” “我已经有一段时间没见元儿了。”言外之意是急!当他这边事情暂可放下来时,我自然很紧张元儿的去处,且没见到人心里头总是不安定。 他领会我的意思,只道:“那跟我来。”话落拉了我走进主殿,又进到内寝殿里,我不由纳闷:刚才就与他一直在这里的,元儿不可能也在而我没察觉啊。 等见他松了我的手去旋转机关,地面横板被移开时才恍然,原来元儿在地下室内。跟着他走进地下密道,起初一段是我们回来时的路,走到转角处时则见他打开了另一扇门,入目便见昏黄灯光下一大一小的身影依偎而睡在榻上,正是小同与元儿。 忍住想走上前的冲动,他们睡得正香甜,进去可能会被我吵醒。又深看了一会才拉了阿平悄声而退走,等走出一段距离才问出疑惑:“他们为何会睡在这地下密室?” “在行动之前我自然要先确保他们安全,让小七秘密营救了藏于地下,才能杜绝被吕氏拿来要挟。否则我哪怕扳倒了吕氏一族而丢失了他们,别说你不会原谅我,连我也没法原谅自己。”听他说得轻描淡写,却能想象得出其中经历的凶险。 小同且不说,但是元儿在我仔细分析后确定了是吕妃最大的筹码,是她走向政权最有利的棋子,所以在元儿的周围是让侍卫层层防守住的。 个中营救的详情我也没多追问,得知他将元儿与小同这般看重我其实很欣慰,实在不想再听到什么噩耗,尤其是关于他们的。 回到寝殿内我看他眼底流露了疲倦,为他宽了衣躺下没多久就见他沉沉睡去了。安静凝望他的睡脸,觉得感情这东西真的是纠结,明明我在获知真相那刻对他是既失望又愤怒,也感到无力想要永远脱离这种生活;可是听了燕七的解释,听了他的剖白后,负面的情绪就慢慢消褪,到这时只剩浓浓的心疼。所以会说人类是被情感支配的动物。 想及他说习惯保留底线,我何尝又不是。从前我的底线是关于那个时代的事,小心谨慎不让人察觉我是一个外侵者;后来他透露话锋知道了些我的事,依然谨守历史秘密,以及,我曾经对陆锋的感情。其实这些就是我的底线,是时代与时代的碰撞不能相融,从而产生了内心深处要保留的东西。 当理解后,便能明白他为何要瞒着我做这些布谋了。 他其实一直都不想将自己阴暗的一面呈露于我面前,所以之前对金兰对杏儿的处置都是悄然行动。还有我之前身受重伤已经将他吓怕了,在决定对吕妃动手前他首要先想要如何保我毫发无伤。是的,毫发无伤!他将宫变后的每一种可能都算好了,吕妃按兵不动该怎样,吕妃当场发飙该怎样,吕妃痛下杀手又该怎样,事无巨细全都安排到了细节。 连陈二狗这种被他所痛恨的人,抓到后也只是留在手中以备后用。 以他这么一颗聪明的脑子,不可能想不到我在知道事情真相后会有所反弹,甚至跟他翻脸,不过他不怕,我的软肋都捏在他手上呢。不说以他为本,单就是元儿与小同被他秘密藏在地下至今都没出来,怕就是为了必要时也可成为留下我的手段。 他是在我身上花尽了心思,也穷尽了算计。只不过这些算计不会于我有害,是为了不放开我。忍不住用手指轻点了下他的脑袋,怎么我就遇上了这么个城府深的坏蛋了?还在认识初时装成个傻子,就是一扮猪吃老虎的主。 后来终于困顿了闭上眼时,脑中闪过的念是——怕是这一辈子我都要吃定在他手上了。 逃不掉,也不想逃。 283.宫变(12) 吕妃发动的政·变至此已然湮灭,这定然是桩大逆之事,但从另一个角度而言也推动了一次朝廷官员的洗牌。那些亘枝末节的隐藏在最底层的人都在这次事件中冒头,从而被阿平连根拔起,于是外戚关联的纽带彻底崩断。 但也因为官员的重新洗牌,公务就越加繁多,每日阿平下朝回来都有太监捧了一大堆的奏折回来。到第三日没见人回寝殿,却派了人来找我去御书房。 我让笑笑把他的参汤一并带上了去往御书房,进门便见他横卧在软塌上假寐,而桌案上堆了两大摞的奏折。走过去见他虽没睁眼来看我,但眉宇却紧蹙在一起,不由放下了参汤去轻捏他的眉心,立即就见他眉头舒展开了。为他捏了几下后又去捏他肩膀,并轻声询问:“很累?”他应了一声继续阖着眼,我提议他先起来把参汤给喝了再睡。 忽而黑眸睁开,灼灼凝着我也不说话,被看得莫名挑了下眉问:“看我作什么?让你起来喝参汤呢。”他这才视线移转向桌面,听话地起身端了碗,却不急着送至嘴边,而是手指有规律地敲击桌面若有所思。 也不知道他又在思考什么,参汤最好要热的喝,冷了就没那效用了。所以我又催促他:“你倒是先把参汤喝了再想事情啊。” 他忽然唤我:“媳妇。” 我怔了下,这称呼他有段时间没用过了。也没特别约定,就是很自然地两人之间没有拌嘴,他就以这昵称唤我,比起唤我的名字更觉亲切,也接地气。 只见他将桌上的奏折往我身前一推,“这些你负责。” 没明白他意思,诧异而询:“是让我读给你听吗?”若他累了这么要求我倒是无所谓,但不是大明律例后宫不得干涉朝政大事吗? 视线里他摇了下头,“不是读给我听,你交由你来批阅奏章,余下那些归我管。” “我批阅奏章?”不禁扬高声提问,得来他想当然地回应:“有什么问题吗?听小七说我昏迷的前三日奏折如常批注送至朝上,没有一名大臣提出过质疑,可见你对政事的见解与我相一致。关键是你学我的笔迹如此像,都可以假乱真了,连方太傅那老学究都被你骗了。” 心头一动,原来他已经知道我仿冒他笔迹一事了。他说方孝孺被我骗是指没瞧出来那些奏折上我模仿了他的笔迹做的批注,还是我曾仿写了一张他的手谕给方孝孺看,从而得到了这位老臣的信任,才有了后来率领朝中臣子们与吕氏抗衡。 但是……“不是说后宫不得参政吗?你还让我来批注这些折子?” 他却无所谓地道:“参什么政,你这是为我解忧。赶紧帮我看,若遇到不能处理的就丢给我。”很是无言,刚开口时还有点要拜托我的意思,现在就是想当然的口气了。 两张桌子,两人分坐两有,折子堆在中间,批好的就搁在手边。 一个时辰后我抬起头,发现对面那人正托着下巴目不转睛地看着我,而他那摞折子都已经批阅好了。我没好气地道:“既然批好了不会把我这边的拿过去批吗?” “不急,媳妇,我发现有你在效率好高。平常这些折子我得批注到晚上,你看你来了后效率翻倍。”他笑眯眯地看着我说。 我把笔一放,将面前还剩的往他那边一推,“反正也不多了,就全你包了。” 他飘了眼散落于桌的折子,突然道:“你认真的样子很迷人。”先是一愣,随即感觉脸上有点烧,都可以算是老夫老妻了还来这套灌迷汤? “你就是把我夸上了天剩下那些也都归你管了。” 他失笑了下,“我不是在夸你,刚才一直在看你,发现你专注的样子让我移不开视线。” 我起身而走,丢下了句:“我回宫找元儿了。” 反正他参汤喝了,奏折剩下也不多了,我就不用操那许多心了。离开还有一个原因是刚才那许多奏折里有关外围藩王的,第一个被撤藩的是周王,原本只是撤藩,但是周王之子竟告他父亲谋反,现在有臣上书让阿平定夺此事。 其后被撤藩的代王、齐王等也都有些异动,但不至于像周王一样被告谋反。 周王这个人虽然我没见过,但却并不陌生。之前随阿平出征时北元军曾欲图以开封的周王为目标引开分散我们的军力,朱棣将计就计假装带领精兵去增援,而我们留守军队也遭遇北元军的伏击,我与阿平都差点命丧那个树林。后来是朱棣神奇回援才救下我们,也破了北元的计策并乘胜追击。 后来我向阿平直言询问此事,他也不隐瞒,已然下派李景隆以备边之名经过开封,全力抓捕周王一家押回京城听侯处置。我问他会对周王作以怎样的安排,他当时看了我一眼,淡声道:谋逆罪本当处死,念及他是我王叔就将其废为庶人,迁至云南蒙化。 这是被废掉的第一位王,起初我不明白为何这么多位藩王里为什么是这周王第一个被废,后来无意中看到一本朱家族谱,才赫然明白吕妃此决定的用意。 当初朱棣跟我说他身世之秘,他的生母并非马皇后,而是与周王为同母兄弟。吕妃忌惮燕王朱棣的势力,首要是先斩其周王这只手臂以免两兄弟一气呵成。也难怪当初朱棣听闻北元军要攻打开封的周王,立即连夜带兵增援营救,即便是有计谋成份在,但他对兄弟的关切之意也溢于言表。 而今周王已废,不知远在北平的朱棣是作何想?还有朱高煦应该已经回到北平了吧。 我不是没考虑过向阿平提出收回吕妃下达的撤藩之命,但诏令都已下发,即使撤回来也已经在诸王心中留下了隐患。此后为求巩固权力会否谋定而后动,都是未知数了,届时怕是更会埋下不安定因素。想必包括朱棣,这时候都已有所决定了吧。 箭已出弦,已然收不回来了,只能硬着头皮向前。 最初的最初,总以为怀揣历史秘密的我能够先一步预知后事,更天真地认为能改变历史,殊不知我终究只是历史横流里的一粒沙子,起不了一丁点的作用。这个庞大的步履会以各种可能的方式汇聚成影,向着那个既定的方向而行。 常常抬起头问苍天,我还能做什么? 此后事情都在朝着一条看似无轨迹实则却依照历史命定的方向在走,我不管如何试图扭转那个局势,但终究是徒劳。 周王之后是齐王榑,与周王类似的在被撤藩后不甘,欲图谋反被镇压;以后被废的还有代王桂,关在了大同;岷王楩,发配去了漳州。而其中有一个封在荆州的湘王柏,令我印象最深刻。此人文武全才,信奉道家,还给自己起了个“紫虚子”的道号,喜欢徜徉胜地,也悠闲度日却被人告发谋逆,当时阿平收到这奏折时就蹙了眉。 我问其原因,说是这位王叔向来对权术无争,当初朱元璋要封他为王时还再三推脱,实想游历民间过闲云野鹤的日子。按理此种心性之人不可能会因为撤藩而反,于是派了使者前去查询,但没想湘王怕无以自明而被诛,竟阖宫焚死! 当最后那封折子呈上来时,阿平整夜都辗转反侧没睡。他对我说没有想到结果会变成这样,而这位湘王还在他儿时抱过他。 临近除夕,又是一年将过去了。这日一早就天空阴霾飘着雪花,屋外竟是已经白茫茫一片,看情形昨夜下了一晚的雪。这样的气候怕是元儿最开心了,他穿了件白貂毛的斗篷在院中跑着,与心儿、长宁他们在那打雪仗,小脸冻得通红也不自知。 难得这几日朝中无太多事,阿平得了空闲也站在院中看着他们在那打闹。 我从内殿走出来与他并肩而站,对小元儿那耍赖的狡猾状很是无语,突听身边阿平轻问:“觉得这小子有为夫的潜质吗?” 讶异地转眸,嫁给他至今都没听他自称“为夫”,而且他说的潜质是什么? 他自是知我懵懂未明,嘴角微扬了弧度说:“打小就学会哄人了,那小姑娘以后怕是要被他给骗得团团转。”他说这话是刚才心儿不小心绊倒了,元儿屁颠屁颠地跑过去也不急着去拉人,而是先对着地上那小石子狠狠跺了几脚,嘴里嘀咕着什么,然后才蹲下身一本正经地问心儿有没摔疼。等云姑上前去把心儿给扶起来时,我却看到那小子嘴角露了坏笑。 原因是他们打雪仗分两成两边,他跟小同一组,长宁与心儿一组,那块绊倒心儿的小石子正是他悄悄踢过去的。不用说,因为心儿的摔跤而他们那边输了这场比赛。 没好气地怼坏小子的父亲:“对啊,跟你太像了,就会满嘴胡话哄骗人。” 然而向来厚脸皮的某人还冠冕堂皇地回说:“谁说我只会满嘴胡话哄骗人了?我可是做得比说得多,然后这辈子我也就哄你一个,别人我还不爱骗呢。” 是,对我是哄骗,对别人是算计。 284.靖难 他这是摸透了我的脾气,知道我不会再去气他那些陈年旧事。有时候想想,还真是自己当时那一刻有点轴,认准了他骗我瞒我这点事,关键是还总被他又给圆回来。 一恼怒我除了说要离开他外,也没什么能对付他的。可那也就是发狠了口头说说而已,别说他不肯放我走,即便是真的放手了……我心中一顿,即便是他真有一天放手了,我也不会放过他。谁规定就只能男人追着女人跑,不能女人守住自己男人? 这个人都已经占据了我整个生命,哪有在轻易放过之理的。 正自盘算着,突听那处传来孩童哭声,抬眸去看见心儿坐在地上在嚎啕大哭,而小元儿在旁急得团团转。云姑跑过去要拉心儿起来,却没料小元儿突的也哇的一声哭了起来,我蹙起眉询问:“出什么事了?” 阿平抿唇而笑着道:“坏小子把人姑娘欺负狠了,自个也急了。”等见云姑和长宁安抚不了两孩子情绪,他摇摇头说:“我过去处理。” 虽听他这么说,但我脚下也不自觉地要随上去,可就在迈脚时突觉肚腹绞痛。其实早晨刚起时就觉腹部有些微疼,并没去在意,还以为可能是例假要来了。但这会儿的绞痛来势凶猛,一下就痛得我冒冷汗了,不像是吃坏肚子的折腾,捂住了肚腹抬头想要喊阿平,可刚要张口就被一阵刺心的疼激的我腿软了下去。 刚刚跪倒于雪地就听见前方传来惊呼:“皇后娘娘!” 原本已经走出去十多步的身影急转回身,视线里清俊的脸刷的一下变了,箭步飞奔而来。 “怎么了?” 我咬着牙关吃力地说:“疼,肚子好疼。” 耳边是他急喝:“传太医!” 打从两人身体前后都出问题后,太医署就有专人常驻在寝宫里,入住偏殿,是故很快就把太医找来了主殿。我是被阿平抱进来的,上了塌后他也没放下我,就抱着我靠在他身上。 太医为我号脉了好一会都没出来诊断,我这边可能是躺下的缘故倒是没觉得那么疼了。阿平心急我的情况,沉问出声:“皇后何以突然腹痛?” 太医这才收回手并恭声而回:“启禀皇上,微臣刚刚再三确诊,皇后娘娘的脉象好似喜脉,腹痛是因为娘娘之前亏下的体质还没完全恢复过来。” “你说什么?”我不禁脱口而问。 太医重复:“娘娘,微臣诊断您的脉象是喜脉。” 我回眸去跟阿平确认:“他是说我怀孕了吗?”他眼眸里有着暗色火光,朝我点头:“他是说你怀孕了。”得了他的答复我才让这个消息慢慢进驻脑中,再慢慢消化,喜悦是从心底深处冒上来的,可到中途就被恐惧掩埋而下。 从阿平怀中竖坐而起,紧盯着太医:“你说我腹痛是因为体质没恢复?那会不会对胎儿有害处?我应该怎么做才能养好身体安胎?”这时候我脑中都是曾经那空落的感觉,像是脚踩在深井底下,寒意从脚心直蹿上来。 “娘娘无需太过紧张,微臣立即给您开一副安胎药,然后按照膳谱调养身子就可。这次腹痛也算是一个预警,并不是什么坏事。” “你快去开方子。”我急切地催促,又去喊云姑跟着去抓药。等目送着他们走出殿时我抓了阿平的手,到这时才发现自己在轻轻颤抖,惶惑不安地询问:“孩子能保住吗?” 他搂了我肩膀使我重新躺回他怀中,坚定而答:“放心,一定能保住。” “可是……之前不是说我今后都很难再怀孕了吗?” “是那太医水平太差。媳妇,你别紧张,我向你保证,这次绝对绝对不可能再让你出事。” 他的保证让我动容,却不能让我心安。犹然记得那段痛苦的岁月里自己是有多颓废,内疚、彷徨、无力,诸多情绪将我覆盖,差一点就走不出来。 后来是阿平用尽办法将我从泥潭里拉出上岸,也自此再也不敢去想关于孩子的事,决定珍惜眼前人不缅怀过去。没想过自己还会再怀孕,将全部心思都放在了元儿身上,这个消息突然的让我无法相信又确实是事实。 我双手环住阿平的胳膊,头靠在他臂弯里,“这是救赎,是那不曾谋面的宝宝终于决定要原谅我们了,所以再一次降临。” 自那天起,但凡太医的叮嘱我都认真听,不管什么难喝的汤药都眉头不皱地灌下去。而且让生活变得规律,每日睡得早也起得早,还坚持清晨在院中慢走上半个时辰。只要是对宝宝好的,我都会听从安排去做。 终于得到太医的确诊说脉象已经稳定,而我的体质也完全恢复。这时,我已怀孕四个月,肚腹微微隆起。打从小元儿得知我肚中又怀了个小宝宝后,他那好奇心简直就是膨胀,在还没显怀时他总来追问弟弟在哪里,为什么还不出现?后来得知是在肚子里并且获知会慢慢长大后就天天问为什么我的肚子还不大?现在肚子有些出来了,他就老来贴着肚子听,又因听不到什么动静而烦恼。 我都被他给烦怕了,避着他躲进了阿平的御书房,却还能被他给找来截住。总算有他父亲为我出头,将这小子直接让燕七给拎走了。 这日我又躲在了御书房里,正端着冰糖燕窝喝,见阿平推门进来时脸很沉不由询问:“怎么了?”他看我一眼,“没事。” 这副架势怎么看都怎么像是有事,我也不急着追问,继续窝在榻上慢条斯理地喝冰糖燕窝,这是笑笑建议的,说燕窝对怀孕的女人特别滋补身子。我现在反正是很听医嘱,只要是对宝宝好的都会听从。 等喝完了放下碗我才抬起眼,见阿平坐在椅子里并不批阅奏折,脸沉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阿平。”轻唤出声,引来他回眸后才问:“是朝中有什么难解的事吗?” 但见他眸色里有迟疑,我心头微有咯噔,打从宫变之后他连奏折都让我帮着批阅,朝中之事不说了如指掌,大多也都清楚,包括他对朝事的处理也摸出了些门道。 沉凝片刻后,突听他道:“朱棣反了。” 我没反应过来,遂问了句:“什么?”他顿了顿,一字一句:“燕王朱棣反了。” 脑子一下嗡了,阿平说朱棣反了?!哪怕这件事我早就预料到了,可是突然从阿平口中听见,还是无法控制这震惊和层层涌来的无力感。 “以什么为由?”我艰涩而问。 “靖难。” 这就是靖难之役的开端,从此分为南军与北军,开启了长达三年的内战,最终,北军的铁蹄由朱高煦为首先一步踏入京城,终止于皇宫的一场大火。 这就是我所知的历史。 我们总以为通过努力,秉持人定胜天可以扭转命运,殊不知命运就像强大的暴君,完全不可逆转,也没法改变,甚至有时还会给了你希望再用另一种方式告诉你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劳。这个结论不是一蹴而就,是我多次沉重的教训积累下来的……经验。 说是经验都感觉有些心酸,我沉默良久才抬起眸,与阿平的视线对上愣了愣,他这样看着我似乎已经有一会了,那眼神我不太明白是什么意思。 对视片刻后听见他突然问:“你不问我会怎么做吗?” 我心中一紧,他竟是在看我的态度。关于朱棣,他会比任何人都更在意,尤其是我的态度。如果我随他而询,怕也是不能让他满意,这时候逃避或躲闪都是错误方式。 沉念之后,我答:“既然起兵造反了,自是以谋逆罪论处而派兵镇压了。” 他的黑眸一闪,“你当真如此想?” 知他心中仍有疑虑,我无奈地再次表态:“真的不能再真了。”是他老婆,还能不全力站他吗?也不知道他那脑回路是怎么形成的。 静了一瞬,他锁视着我坚定而道:“那今后就与他们为敌了,昔日的情谊都将会放下,再见只会是战场。” 285.易容术 从塌上下来走向他,来到跟前拉起了他的掌,“阿平,在事情能有所挽回时我尽可能地希望和平相处,因为战争之后的整整白骨你我都曾见过;而当事已成定局,你是我夫君,我又怎可能不站你的边?所以不要担忧我的态度,从始至终,我都是站你的立场。” 他闻言微微一顿,反过来握我的手,并且将脑袋抵过来靠在了我的肚子上,“媳妇,我没有一点要怀疑你的意思,只是……只是朱高煦与你那般交情,怕是这次要势同水火了。而这件事我本该瞒着你的,但是但若被你知道了你肯定又要气我,所以考虑再三还是告诉你了。王叔的权谋在我之上,这将会是一场极其难打的仗。” 岂止难打,还注定会输。 我在心里默默说了句这话。后来很多次回想,总会不由自主地想我是不是太过妇人之仁,假若在阿平将朱棣父子扣下时心肠歹毒一些,直接将他们斩杀,那便不会有现在的靖难之役,以及将来的永乐大帝。但这只是假想,决定早已经下了,且历史的轮轴要转动多的是办法,哪怕朱棣真的被阿平处死了,那么也有可能再出一个新的历史人物来兴兵起义取代皇位,或者就像某本上一样那个人冒朱棣之名,在得到皇位后改国号为永乐。 这些可能听起来离谱和天马行空,但我遇上的哪一件事不是天马行空的? 只能说,命运不光强大,还是个无赖。它为了让历史遵循轨迹,什么不要脸的事都会做。 在这样的制衡下似乎除了认命别无他选,但,我不想认命。曾彻底深思过,将我的过去与现在从头到尾地细想,得出一个结论——命运再强大,哪怕是开了天眼,也终有它管辖不到的地方。这其中最典型的就是我! 我本不属于这个时代,因为星月的力量而错乱了时空来到这里,然后还替代了历史上的那个马氏嫁给了阿平。可见,在历史大轮轴不变动的情况下,地下的细枝末节其实是可以改动的。可能若我没出现在这个时代,那么阿平也就是在银杏村安安静静地度过三年守孝期,然后回到京城走上他的帝王路,而马氏则被朱元璋选中成为他的正妃。就没有关于我的这许多纠结和变化了,至于与朱棣那边,马氏更不可能会有所交集。 还有之前那段梦境中促成朱元璋下此决心斩其子并削藩的事,我曾懊悔莫名至病痛难愈,但在后来想我的梦中失言最大可能是因为我以人力扭转了历史方向,然后强大的命运要将之转回来,便让我来背这个锅,也让我付出重伤半年难醒的代价。 那天之后,阿平几乎不再在我面前谈及这事,即使跟我说起朝中事也都避开了南北军的战事。我有想过询问,但随着月份大身子也越来越沉便无心去管了,据我所知再怎样也还有三年时间的,朱棣再勇猛无敌毕竟只是一方藩王势力。 相反的对于宝宝的事我反而不敢马虎,每天都会让太医来诊脉,又让笑笑随伺在侧。还坚持每天多散步,该滋补的营养没少补,但阿平看见我依然忧虑忡忡。因为我除了肚子大起来,身上完全没有长肉,依云姑的说法是从背后看我一点都不像是个孕妇,而且老辈人说这种身子应该又是一胎男娃。 阿平听见云姑这么说后脸就拉下来了,他一心想要个闺女,从元儿起就没如愿。 到了临盆的那几天肚子有种沉坠感,稳婆和太医都已经先入驻到偏殿,我莫名地生出不安感。是产前恐惧症吧,前一次生元儿所受的痛苦不说记忆犹新,每每想起也是觉得后怕;而后来那次……在无知觉中发生,在半年后获知痛不欲生。 是啊,痛不欲生。所以眼看着临盆将近心里头就越来越不安,总觉得会有什么事发生,事实上可能是我多虑了,接连几天平静无事,阿平也早早回来,奏折之类的即使有需要批阅的也是陪在我身边工作。 这天早晨醒来就觉肚子的沉坠感更沉了,阿平已经去上朝,我心里暗念着怕就是今明两天。用完早膳后我如往常一般地去殿外散步,笑笑要来扶被我摆手制止了,突然眼皮跳跃几下不由蹙起眉,都说左眼跳财右眼跳灾,那两只眼都跳是什么? 笑笑见我蹙眉在旁询问:“娘娘可是有觉得不舒服?” 我摇摇头,转首询问:“皇上去上朝前可有交代什么?”她摇了下头,“并无。”我又问:“元儿是谁送去读书的?”她答:“是燕总管。” “那我弟弟呢?可有跟着一起过去?”自上次宫变后,小同就随着元儿一起去御书房读书了,他之前在村上时因身体不好而从未上过私塾也不识字,我不清楚是哪一点触动了他,当他向我提出来时我自是举双手赞成。 笑笑回我说小同是与元儿一起去御书房的,我沉吟之后决定去看看。在这宫里与自己切身相关的人就他们几个,阿平是一国之君,身边多的是护卫,基本上不太可能会有什么事,至多是朝事比较麻烦而已。而眼皮直跳总让我感到不安,看见元儿与小同在御书房里跟着先生正认真在写字,也就安了心悄然而走。 今日的先生并不是方孝孺,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方孝孺擅长儒学,教字的就是别人了。回走途中,有一名宫女慌急跑来,看见是我立即跪倒在地上,“不好了娘娘。” 笑笑在旁怒斥:“胡说什么呢?” 宫女自知说错话,身子颤了颤,但抬起头来畏畏缩缩地说:“娘娘,兰苑走水了。” 我心头一紧,“怎么回事?” “奴婢不知,奴婢刚好从兰苑经过瞧见里头在冒烟,而且还有火光,正想去喊人救火。” 因为兰苑中发生的事让我每每想起都感心颤,阿平也不允我再住在里面,是故兰苑一直被封锁在那。但到底我在宫中很长一段岁月里,那是一座阿平为我建立的安全堡垒,现听说突然着火了,再对那处胆怯我也没法不管。 当即下令那宫女去唤人来救火,让笑笑先陪我过去瞧一瞧火势可急。走至兰苑近处,并没发现有何处冒烟,空气中也无烟味,不由纳闷地与笑笑对视,从她眼中我也看到了疑惑。 笑笑提出她过去察看,我站在原处等候。目送着她的背影,心中暗念希望里头没有事,是那宫女搞错了,但念转间突见一道人影不知从何处掠出,一掌挥向笑笑,连声都没出人就倒下了。我亲眼看着这一幕发生,脑中反射的第一反应是转身而逃,可脚跟抬起了我却没动。 因为若对方冲我而来,以刚才那极快的身手怕是我连跑出一丈远都不可能,更何况还是以这种大腹便便之态。所以我站在原地,双手紧握在侧,睁大了眼看着那道身影朝我这处掠来。到得三尺之外处对方嘎然顿步,那是一张陌生的脸,穿着宦官的服饰,不知是哪个宫里的太监。迎视着那双冷凝的眼,我总有种似曾相识的错觉,但脑中搜掠这人的脸确实一点印象都没有。 “你是谁?”我沉问出声,静默无声里瞥向后方倒在地上的笑笑,“你杀了我的婢女?” “这时候该担心的是你。” 这声音!我的脑中快速翻索数据库,绝对有听过这个声音。等搜找一圈下来惊疑地看向跟前这张脸,“你……”这世上人有相似,声音也有雷同,我竟觉此人好像朱棣身边的那名叫马和的太监,可长得又一点都不像。 只见那双眼眸光闪烁,忽而低语了句“得罪”就欺身而来,眼看掌要朝我劈落,我急忙喊:“不许打晕本宫!我可以跟你走。” 挥起的手掌顿在半空,沉冷的眼神里略有迟疑。 我立即道:“假如你不是来杀本宫的,还想让本宫成为筹码的话,那就不要动我分毫。”这是我仅能想到的缓兵之计,绝对不可以让对方将我打昏,前次落胎留下的阴影面积很广。 “那就跟奴才走吧。” 他自称奴才?就是说不可能是杀手冒充的太监了。我越加疑惑了,难道这个人真的是朱棣跟前的马和?但为什么与记忆中的面孔完全不同?正自疑惑,突然见那人从怀中掏出了什么,同时有一股很淡的香味飘散,我立即屏息怕是什么迷药一类的吸入对宝宝有害,而那人背转过身不知在脸上弄什么,等回身时我惊愕地瞪大了眼。 居然那张原本陌生的脸变成了我再熟悉不过的燕七的,可燕七绝对不可能会对我不利。所以,唯一的解释是——他用了易容术。 286.再添儿 我真的不知这世上当真有那种叫人皮面具的东西,且神奇到如魔术一般。忽然间我确定了此人就是马和,怕是在那原来的脸上已经用了一层人皮面具。 其实我与燕七熟悉到如同家人,仔细看是能分辨出来区别的,但是对于其它人而言便可以假乱真了。燕七是大内总管,常有为阿平出宫办事的机会,侍卫们看见是他与我,连查问都不敢就放出了宫。中途有想过向人求救,但我不敢冒险。 马和是朱棣的人,而今朱棣已经与朝廷势同水火,他不可能再像从前一般对我容忍,更不敢保证他的人会对我客气。哪怕不敢杀我,但若将我击昏带出宫,从而影响到即将出世的宝宝,那我当真没法原谅自己。 所以最终我都是默不作声地随在马和身后,走出了宫门来到一条巷子里,看见一辆马车停在那时心头一紧,随着马和向前的脚步变得迟疑。 会是朱棣来了吗?在这样严峻的环境下他来了京城? 但等走至跟前马和挑开帘子时却见里面空无一人,心头落了石,我当真是没有心理准备在这种时机见朱棣。马和请我坐上了马车后就驾车出了巷子,看窗外的街景慢慢后退,双手轻轻护在肚腹上。其实刚才就有些隐隐作痛了,都说宝宝最能感觉到母亲的情绪,怕是刚才我一直紧绷着神经从而感染了他,使他也开始不安起来。 后来我看着马车出了城就落下了帘子,此时想再多都是徒劳,最重要的是眼下肚腹处的疼痛已经不再是隐隐,而是一阵一阵地涌来,那痛感很熟悉,我怕是……要生了。 当马车停下时,我已经坐不动了,整个人都瘫倒在座位上,咬紧了牙关才没让那痛呼声出来。帘子被挑起我眯眼朝外看去,只见原本从容沉定的那张脸上露出惊愕表情,一个箭步上前沉问出声:“你怎么了?” 我忍着那阵痛过去后,才无力反问:“朱棣,你看我现在这个样子还能怎么?” 没错,来人正是朱棣! 在他眸光落至我那圆滚的肚子后震了震,随即恍然,只听他一声低咒“该死”就朝外急喝:“立即去城里找稳婆!”马车外有人迟疑地应声,马蹄声远。 我真心是无语,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寝宫内太医与稳婆都待命准备了将近半月,所有相关细节都安排好了,却偏偏撞上朱棣派马和来宫中劫我!关键是肚中的孩子也来凑热闹,等不及要出来了。 本来朱棣劫我出宫的目的是什么也无心去质问了,他将我抱进怀中后又对车窗外喝令:“立即搭营帐烧热水,去附近村落借生产工具,还有……”战场上从容指点的朱棣,竟在这时候紧张到犹豫不决。 很快我被移至了营帐内,除去朱棣在内其余人都在帐外。移动间我看到他带来的人并不多,总共就十几个人,会有有兵力潜埋在某处我不知道,只知道时机还未到,北军不可能这么早打败南军踏入皇城。心念翻滚而过,后面就无心力再去顾虑其它,一阵接着一阵的疼痛耗去了我所有精力,也再控制不住痛叫出声。 都说有过一次生产经历,再生第二胎时就比较容易了,可我肚子里的宝宝不肯放过他娘亲,可着劲的折腾,到后来疼到我嗓子都喊哑了。 稳婆在耳边一直在喊我用力,可时间长达数个时辰后哪还有力气可用。眼前出现了重影,麻木的知觉让我神智逐渐游离而去,忽然间有个影像在脑中闪过,犹如一根针尖刺进了心房使我揪心地疼,紧随着听见稳婆的声音传来,却好似隔着一层膜一般:“孩子的头卡在那出不来,产妇又没力气了,怕是……怕是要保不住啊。” “保不住谁?”沉怒的语声在质问。 稳婆颤栗而答:“可能大人与孩子只能保住一个。” 这句话先过入我脑中,停顿了一瞬才反应过来,立即惊醒:“不行!”嘶哑的嗓音喊出来,声虽不大足以能让外面的人听到,只听脚步沉近,沉凝的语声隔着帐子传进来:“许兰,若你今天撑不下来,那便不算我违背承诺了。” 承诺?蓦的眼睛瞪大,朱棣答应过我,只要我在京城他就永不踏足!而此刻我的人已身在京城之外,是否意味着他在宣告撕破承诺? 稳婆再进来,又开始了下一轮的折磨,不管是什么给了我支撑的力量,总之直到婴孩的哇哇哭声响起我都依旧神智清醒,只是随着那声哭喊心头的大石落了下来,紧绷的身体顿时瘫软在那。稳婆将孩子包好了来给我看,笑着告诉我是个男娃。我在心里叹气,果真是被云姑给言中了,真的又是个男孩。 稳婆提出要为孩子洗浴,我点了下头表示同意,这时候再多说一个字都没力气。 只觉眼前一闪,营帐的帐幕被从外面给推开了,高挺的身影遁入视线内。眸光扫掠落于我脸上,定了一瞬才转眸去询稳婆:“现在是什么情况?” 稳婆正在给孩子用温水洗澡,听见这问倒没了之前的惧怕,笑眯眯地回:“恭喜大人,你家夫人生了个儿子,母子平安。” 她这话出来不光是我,就连朱棣也怔住了,眸光回转,视线交错了我立即敛开,低斥出声:“胡说什么,他不是我相公。” 稳婆愕然,随即面露尴尬地道歉:“是老婆子我眼拙了。” 朱棣沉吟了下走过去,“把孩子给我,你出去吧,会有人付你银子。”我心中一紧,看着稳婆颤着手将孩子递到了朱棣的手上,看都不敢看我一眼地跑出了营帐。 不能怪她,朱棣那强大的气场在刻意显露后一般人是没法不胆怯的。 我蹙着眉看他落座下来浴盆前,竟是为孩子洗起澡来。动作并不娴熟,手巾小心翼翼地在宝宝身上擦洗着,奇怪的是孩子原本在稳婆手上还哼哼唧唧的偶尔嚎一嗓子,到了朱棣手中却是不作声了。一时安静的氛围,莫名变得有些诡异,这不该是我与朱棣相处的模式。 后来看着朱棣将洗干净的宝宝重新包好,抱起了走到我跟前时蹲下身来。由于事出突然,营帐都是临时搭的,自是不可能有塌,所以从农户买来了棉被垫褥等直接铺在了地上的。 见我目光一直盯着他怀中的孩子,他轻问:“是否你儿时也这般沉静?” 我静默了一瞬,不答反问:“你来京城作什么?” 闻言他笑了一下,但见笑意不达眼底,“这种非常时候你觉得我来是为了什么?”他将问题又抛回来给了我,而我又沉默了下来。 南军与北军已经开战,他也号令旗帜以靖难为名反了,此时秘密来京还能是为什么?“那你抓了我来是想要怎样?要挟阿平?是觉得一个女人能够撼动江山社稷还是权利的争夺手段可以卑劣到没有原则底线?” “你无需拿话激我,若我有心利用你也不可能会因为此般拙劣的激将法而放弃。”朱棣淡淡地将我怼了回来,但可能是看我在说完话后无力地喘息便将孩子放在了我身侧,“你刚生完孩子先休息一下吧,其余的事等你好些了再说。” 我的视线不由自主地敛转向宝宝,见他已经乖怜地睡着了,确实要比元儿刚出生时安静许多。一个晃神眼皮就要阖上,疲累确实不断地涌来要淹没我的神智,最后我是拽着这个人的衣袖恶狠狠地说:“你敢乘我睡着时把我带走试试!” 威胁毫无震慑力,也不指望朱棣能真被我吓着,不过是赌一个心态。事实上当真被带离了京城近郊范围,我也无可奈何。 不过等到一觉醒来发现自己仍然在营帐内,身下压着的被褥已经换过干净的了,主要是宝宝还依在我身侧睡得正香甜。我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担忧在这期间孩子有没饿着,可能是母子心有灵犀,刚念转过就见宝宝的嘴巴动了两下,突然就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立刻外面传来脚步声,一个妇人推开帘子走了进来,看见我醒还愣了一下,“夫人醒了啊,孩子应该是饿了,让我来喂他喝奶吧。” 原来来人是位奶娘,我看宝宝在喝到奶后立即就止住了哭声。心中难免酸涩,第一胎生元儿时我就没有奶水,这次医女也曾多次提及我太过瘦了,怕是生产之后仍然难有奶水,果然还是被言中了。成为一名母亲,没法亲自喂养自己孩子终归是一种遗憾。 287.朱棣的梦 忽然帐幕被掀起,朱棣从外走入内,奶娘立即背转过身走至角落。我轻蹙了下眉,心中暗道这人怎么如此不懂避嫌的,人家妇人的清白都要没了。 “出去!”一声低斥落于沉顿空间。 我竟见妇人抱了孩子就要往外走,急忙喊:“等等,把孩子先放下。” 妇人顿步回头,孩子还在她怀中喝着奶,仅被外衣遮掩着,刚一挪开就又大哭起来,妇人不由无措地看着我。朱棣看了我一眼,淡声道:“先出去喂奶吧,免得孩子哭。放心,要带走早就带走了,也不会等到这时。” 最后妇人还是抱着孩子出去了,我无奈承认朱棣的话是对的,他若要干点啥事早就可乘着我入睡时,不用等到现在当我的面来。 侧转而过移开视线,不想与他对视。听见他在身边席地而坐下来,却也不作声,空间沉寂了好一会还是我忍不住打破静默:“你到底想怎样?” 总不至于此趟上京是为了来看我吧,这种梦幻式的想法早八百年前就不会有了。 “你问我想怎样?”他轻吟着声开口,“这个问题是不是该先问问他,定好的相安无事却一纸撤藩诏书下发北平,若我不遵便像周王诸人一般被废黜,被以各种名目按上谋逆罪,你来告诉我该怎么做?” 我还是环转回身,目光落于那张沉竣的脸上,“阿煦难道没有回去告诉你原因?撤藩诏书并非阿平之意,是因为……宫中发生变故,而阿煦带我跑出皇宫从而引起那方势力的忌惮,才有了撤藩诏令下达。”哪怕明知木已成舟,不可能时间倒退再有挽回,还是想将其中的原委向他道明。 但见他嘴角弯起嘲讽的弧度,连看我的眼神里都有着浅讥,“你当真认为这所有的一切都是吕氏所为?”我的心头一顿,渐渐眯起眼,“你什么意思?” 他挑起眉,“你向来聪慧,这件事难道当真理不清?还是你原本就不想去理?” “你胡说!”我下意识地否决,可在低喝出声后心中却感一阵慌乱,不会的,他是在故意误导我,阿平不可能是主导撤藩的人。 朱棣嗤笑出声,眸光锁定我的眼睛:“阿兰,他对我有敌意这件事你不可能不知道,即使,当真一时之念放我离开了京城,我仍然会是他心底的一根刺。若不除去,他这辈子也寝食难安,否则又怎会先拿周王开刀,不就是为了先斩断我一臂吗?” “周王与你……” “同胞同母兄弟。” 果然如我所猜测的,可是——“这不是宫廷秘事吗?阿平怎会知道?” “所谓宫廷秘事,不过是对外而道也,在父皇那都不是秘密,而父皇传位给他时自会将秘记也一并传之。” “秘记?是专门记录宫廷中秘密的?” 但见朱棣摇头,“不止是宫廷,你可知锦衣卫作何用?” 我被问住了,锦衣卫?“他们不是护卫吗?” “你把他们想得太过简单了,他们除了是父皇的亲卫外还负责搜集朝臣们的重要秘密,朝中重要大臣的把柄几乎都搜揽在他们的手中,否则你当父皇是如何制衡朝中势力的?” 军事情报机构!我没有想到在这个时代就会有如此核心的国家统治策略,这是统治者最极端也最有效的管理朝政的方式。不得不说,明太祖朱元璋当真是一位深谋远虑的皇帝。 所以朱棣的意思是朱元璋在传位时也将锦衣卫这个代表了皇权的军事机构也一并传给了阿平,而阿平的手中拿捏了全朝上下众臣的把柄。这就解释了为何那一个个藩王都会在被下令撤藩后不断地有人欲图造反,因为朝廷本就没有想放过他们,而他们的下场除去交出兵权与番地外,还会被流放与废黜。 我竟开始相信朱棣的话,吕妃或会因朱高煦抓走了我而忌惮燕王朱棣的兵力来京勤王,但她是篡夺朝政大权,就连后宫最高掌权的金印都没获得,就别说那许多机密了。 更何况,吕妃的所为不正是被阿平逼出来的吗?他既然早就挖好了坑等着吕妃去跳,难道这后果他会没有预料到?即使没有预料到,后面也有顺水推舟的意思吧。 他知道我不希望他如此做,于是就借了吕妃的手来促成撤藩。到底,他过不了心头那一关!因为朱元璋临终前让他拿我来发毒誓,因为我的秘密被他获知,他深知我不是这个时代的人,害怕但凡违反誓言那便是我来承受后果,而我会消失。 “朱棣,他有他不得不的理由。”我只能这么对朱棣解释,却语气艰涩。 朱棣也没有来嘲讽我,只淡声道:“谁都会有这种时候,我也不例外。当初我应诺了你只要你在京城一日,便永不入京,这个承诺不会变,但是话先在前,这只是我对你的应诺。” 心头震颤了下,他的言外之意是它日铁蹄踏入京城的人不是他也会有别人。我忽然明白朱棣来京是为了什么了,他是来跟我决断的。 他对于我不谈感情这些东西,单单是曾经有过的那许多交集,在南北两军的战火开启后我们两人都应该有个了断,而不是就如此草率地恩断义绝。只不过他没有预料到在马和将我劫出宫后,会刚好碰上我生娃,于是乱了他原本打算好的计划。 暗叹于心,若问谁对谁错我的答案是没有人错,只不过是立场不同。 我想了很久才轻声问:“你就不怕此趟入京会被阿平抓到吗?”而这一次,我不可能再去劝解阿平放人了,立场不同,我终究还是站在阿平这边。 朱棣淡淡抛来一句:“那也要他有本事抓得到我才行。” 心中一紧,“你说过不会拿我和孩子作为要挟的。” “我有说过吗?”听见他的话我眼睛蓦然瞪大,而下一刻他却又道:“这么紧张作什么,我要是想拿你们来当筹码,这时候你的人已经是在回北平的路上。” 不知道要如何评断朱棣这个人,从最初的相识到后来的交集,始终隔着一条界线,但在这界线的两边他有向我伸出过手,甚至将我带过了界,可被我逃了。或许我对朱棣永远没法讨厌与恨的原因也在于此吧,他有用过强权手段试图得到我,可在我逃开后便选择放手了,与我始终保持一线之间的距离,算是君子之约。 “那你何时放我们回去?”我问出心中之切。 朱棣默声没立即答我,奶娘的声音突然从外面传来:“大人,孩子已经睡着了,要抱进来吗?”朱棣先是看了我一眼,怕是我脸上听见孩子时的急切让他给瞧去了,轻勾了下嘴角吩咐:“进来吧。” 奶娘将孩子抱过来时被朱棣接进了怀中,随后奶娘被遣了下去。朱棣抱着孩子没有放下,目光垂落间竟见有难得的温和,突听他问:“给他取名了吗?” “皇祖父在世时曾列过排名,若为男排字圭。” 皇家取名不像普通家族随性,需按排名下来,且多为长辈来取,元儿的大名朱文奎就是朱元璋取的。之后都将与元儿大名顺排,次子名列文圭。 却听朱棣又道:“我不是说的正名。” 是指小名?我摇摇头,“还并未取。”元儿是生在元月里的,这孩子是生在了秋天,那叫秋儿?我这个当娘的会不会有点不负责啊。正自念转着,突听朱棣落来一句:“如果还没取就叫月儿吧。”我的心头漏跳了一拍,目光敛转凝于那张脸上,但在他抬眸看来时又立即移开视线,不可能的,一定是我敏感了。 就在这时,低低沉沉的语声在半空缓响:“以前我一直想不明白为什么你就这么令我放不下,对于女人我一向都是能得到就得到,得不到也不强求,可唯独对你,很多次甚至想不顾你所愿的强要了你,可我始终没有这么做,甚至对你从未摆过任何王威的架子。总是莫名就想对你妥协,上次对你承诺时我是真的就想从此成全了你与他。” 我越来越不安了,隐约感觉他接下来要说什么,想要阻止他说下去,可目光一对上就心中颤栗,不敢去直视。 听见他又缓声而道:“直到这次兵变事起,某个夜晚我做了一个梦,才赫然明白这一切的根源是什么。”我的眼皮跳了跳,又是梦?不禁询问出声:“你明白了什么?” “你该问我做了个什么梦。” 288.星月魂 对于朱棣的不按套路我很无奈,内心又极度焦躁,感觉像热锅上的蚂蚁无处安生,偏偏眼前这个人还不紧不慢地将宝宝放在我身侧,用手指轻触着小脸蛋,眸光疑似温柔。 如此这般沉凝了片刻他才收回了手,目光再次回落于我脸上,“在我梦醒时觉得那是一个很荒诞的梦,以为是对你日有所思才会做这种胡梦,但在梦境之后我脑中渐渐滋生出一些陌生的东西,这些东西不断地冲击我也改变我对你的认知。而当有些事确定后,我没法不来见一见你,因为答案都在你身上。” 到这时我的心已经沉到谷底,知道他接下来要说什么了。只听他一字一顿地问:“陆锋是谁?”我强装镇定而回:“这不是我之前救你时为你取的名字吗?” “但在我的梦中有个与我长得极像的人也叫陆锋。” 脑中轰然而炸,对朱棣从最初错将他认作陆锋到后来否决猜测,几乎是判定了他不可能是了,而现在他却告诉我说做了一个关于陆锋的梦。 牵强的话从我嘴里吐出来连我自己都不信:“可能是巧合吧。” 果然被他嗤笑了:“阿兰,你这个解释太没有说服力了。或者我问白一点,你知道张月是谁吗?”我在被下握紧了拳,口中否认:“不知道。”但在话出来就知道逃不过这人的那双眼,语气太紧绷了,确实如他所说的毫无说服力。 然这次他没有再来笑我,反而认真地盯着我,“就算这所有的一切都是巧合,那么在某个浑沌空间里你与一个声音的对话也在我梦里出现难道也是巧合?” “你说什么?” “你可能不知道我这个梦很长,不止做了一夜,是夜夜在做。起初我理不清其中的关系,直到讯息越来越多时才认知到,”他在这处特意停顿下来,“陆锋是我。” “不是!你不是陆锋。”我想也没想地否定,却被他连堵了回来:“那么陆锋在哪?为什么与我长得这般想象?而你与张月又是什么关系?” 一连几个追问把我问得哑口无言,然后在下一瞬愕然在原处,反应过来他刚才那话中说浑沌空间里的声音,这与他又有什么关系? “你……”想问但涩言在喉间,问出来了无疑就是承认了。但事实上即使我不问,他也有了自己的注解:“我信因果轮回,陆锋应该是我的前世吧,而你的前世是张月对不对?那些梦中的场景都是我们前世的记忆吧,而你比我先一步记起了前世。到这里,我之前那些对你的执念全都找到了原因,原来哪怕轮回转世我对你还残留了记忆,所以才会放不下。” 不是这样的!我心底深处有个声音在张惶而喊。所有的深度剖析都告诉我朱棣不是陆锋,他只是长了与陆锋相似的脸,而且我深知自己并非前世轮回成为许兰的,我是穿越而来,与许兰交换了人生,所以不可能如他所言的前世今生轮回转世。 正在沉念间,突然耳旁听到他低语了句:“浑沌空间里的声音其实就是我的前世陆锋吧。” 我的心头一震,蓦然间有个念在脑中闪过且被我抓住,然后像滚雪球一般快速变大,逐渐凝聚。不可思议,但又觉是最大的可能。 其实朱棣真的不是陆锋吧,但他却有了关于陆锋的记忆已经是事实,唯一的解释是——浑沌空间里我以为的星月的魂,当真是陆锋。 所以他与我说话的语气里含着情绪,会为我达成所愿,欲图将我从这历史洪流里挖出置身事外,之前我以为是星月魂对主人的忠诚,却从没想过……是陆锋。 最后一次浑沌空间,我向那声音提出了心愿。 希望我与阿平能够在将来那场劫难中保住性命,这是最后最后的底线。历史任其运转,仅希望能够保我在乎的人于夹缝中偷生。 我刚刚脑中生出的大胆猜想是,星月中的魂是陆锋,而陆锋为了达成我所愿离开浑沌世界附魂在了朱棣身上,从而使朱棣拥有了那些关于他的记忆,甚至连浑沌空间里发生的事都获知到了。念沉于此,我不太想把这个猜想告诉朱棣,首先以他的谋算怕只是一时迷茫,所以才会不远千里来向我求证;其次假如他当真认定前世今生轮回之说,未尝不是好事,至少在他拥有了陆锋的记忆后对我可留有慈念。 只要他不以帝王之心来衡量决断,我便有可能在历史的夹缝中获有一线生机。前些时日每天都在盘这个事,我不能改变大的历史方向,那么就只能从小的细节着手来求生存了。 毕竟史书是当朝皇帝让史官写给后人看的,其中的事迹都是按照皇帝的心意来撰写,是否当真完全符合真正历史轨迹没有人知道。 这是陆锋以魂附朱棣身上而为我博得的一个生机,我不能辜负了他,更不能错过这个机会。在整理好思绪后我轻声开口:“原本不想再把那一世的事牵扯到今生来,那时见你完全记不起来又得知你燕王身份时,我想不如就让过去烟消云散吧,哪想到你竟然会因梦境而想起。陆锋,将那些过往忘了吧。” 哪怕朱棣不是陆锋,但这时他的身上也有了陆锋的魂。我不知道陆锋怎么会在那串星月里,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那个浑沌空间让我们见面不相识,更不知道他哪里来的能力能帮我实现愿望,但是,这一句话我是真心的。 所有能够解释陆锋会与我在这个时代相逢的原因,只可能是,执念。 他在那个时代最终阖上了眼,魂却不肯归去注入了我的星月手串里,然后莫名的力量将我带来这个时空,连带着他也跟了来,却只能活在幽暗里。 朱棣沉吟了半响才对我作出回应:“我明白你的意思,这次我来也并非是想要拿过往来挽留或要挟你,只是你要知道当我获知这些事后的心情冲突,我没法不来找你,阿月。” 心颤了颤,别转视线,莫名伤感和难过涌入心头。 多久没听见陆锋唤我阿月了?我让他忘了过往,可是有些东西被尘封在幽暗深处,却依然还在,不触及会以为自己已经释然,可当被挑起时却发现,痛也仍在。 “前世记忆再清晰也过去了,这一世才是你的人生。而我的人生也已经不是张月,而是许兰。你看你已经娶妻生子,而我也嫁人生子,我们各自都有了归宿也有了各自不同的人生。朱棣,我不想拿前一世的情感作为咱们这一世交集的筹码,有些东西终究是要被流放的。” 他沉凝着我,目光长久都没有转移,也没有再开口,后来默不作声地起身走出了帐外。 我想我在朱棣的心湖里投了一块石,石头再小,也终究会在今后的日子里一直硌着。不是我要利用朱棣的感情,而是随着那天越来越近,我不得不为自己与阿平筹谋。 更何况,这是陆锋为我搏的一线生机。 在这之后朱棣都没有再提起此事,但孩子的小名被他定下叫月儿了,听起来有些女性化。每次他抱着孩子碰到哭闹时都显得有点笨拙,他似乎不知道该如何哄孩子。 奶娘是他让人从城中找来的,除了喂养孩子外还专门为我做月子汤。当我终于恢复了些气力能够起身走出营帐时,不由愕然在原地。 眼前是个山洞,帐篷搭在高耸的树荫下,空气湿暖,侧方不远处依稀可见白蒙蒙的雾气,乍一看我以为回到了银杏村外的温泉池边。等定睛细看才发觉不是,周遭的环境还是与那处有区别的。从时间上来判断,只可能是我刚生完孩子过于疲乏昏睡过去时被朱棣迁移至此处的,难怪深秋里都不觉寒意,原因在此。 见到此情此景不由万般情绪涌入心中,与朱棣最初相识是在温泉池边,当时还差一点被他自卫给伤到,可又因我将他一脚踹昏过去,而有了后来的事发生。 不远处朱棣正抱着孩子靠坐在树旁,身边有人在向他汇报着什么。当若有所感地转眸朝我看来时,那些人也都止了声,我没有走过去,只垂落了眸避开了那道视线。 289.山顶之约 “大人。”身侧传来奶娘的轻唤,视线里出现朱棣的袍摆与黑靴。不知是否他做了动作,奶娘立即往旁走开了去,然后听见他问:“不抱一下月儿吗?” 我不可能拒绝这样的要求,连忙伸手过去从他怀中接过孩子,却发现月儿难得没有睡着,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在骨碌转动。 “长得像你。”朱棣低语了句。 我快速抬眸看了眼他,嘴里说:“孩子小时候都长差不多的,五官也没长开呢。你有了好几个儿女了,应该也有长大了与儿时变化大的吧。” 之前生下元儿时身边的宫女都说长得像阿平,连朱元璋都说像及了阿平刚出生时的模样,但后来慢慢长大,有一天阿平突然说其实元儿像我。仔细去看还真是,眼睛鼻子至少像了我五分,脸型倒是像他父亲多一些。 “是有。”朱棣浅声说,“阿煦就是,小时候长得像他娘,后来倒是与我长得相像起来。” 听他主动提及朱高煦心头掠动,这次不知为何没有来?是朱棣此行严密,连他也没告知吗?我没有特意去问,只在心中闪过诸般猜测。 朱棣提议去温泉边走走,我先是怔了怔,下意识扭转头看向白蒙处,原来这里当真有温泉。但随即摇头反对,孩子还小,温泉处雾气蒙蒙的湿度太大,对宝宝呼吸道不好。他听完我的理由怔愣了下,有些迟疑地问:“还有这许多讲究?” “不是讲究,是孩子刚出生心肺都太稚嫩,必须护着点。”受新时代的医学教育,哪怕我不是医护人员但一些常识还是知道的,更何况我还有个一次生育的经验,对小元儿再不负责也还是带他出了月子的。严格说起来此处空气中的湿度也过大,但总比温泉处要好过许多。 可没想静默片刻后朱棣忽然道:“走吧。” 我蹙了蹙眉,以为他还是坚持要去温泉边,欲言又止,像了下打算让孩子留在帐中由奶娘看护着,还没开口就听他又补了一句:“送你回京。” 怔愣住,惊异莫名地看向他,目光交汇间看见他扯了嘴角淡笑了道:“来京本就是想向你求证那件事,若不见你一面怕会长久滞留心中难解。实难预料刚好碰上你生孩子,诚如你刚所言,此地环境对孩子不利也于你身子不宜,不如即刻回京吧。” 我依旧犹疑地看着他,不太相信会如此简单就放行:“是不是……京中有事?” 朱棣失笑着低了眸,“阿兰,你始终不信我。” 此话出来我不知该如何回应,事实上确实不信他来京的目的纯粹只是为了求证我是不是张月,而他是不是陆锋。但在这之后,他言行一致。 马和牵来了一辆马车,并向朱棣汇报说交代的都安排好了。不知那话中何意,却在我抱着孩子踏上马车时看见里面铺了柔软的毯子,还特地安置了一个婴篮。那婴篮里也垫了厚厚的褥子,并且在篮筐周围都包了一圈,还系了铃铛在上。 我坐进马车后就将孩子放进婴篮中,大小刚刚好,抬起眸来时不由怔住。朱棣竟没有随进马车,而是坐在了驾车位置,我朝车窗外看去,发现他带来的人都先后骑上了马,包括马和也没有候在马车边。这是要让朱棣来亲自来驾马车? 缰绳拉拽,马车缓缓启动。 目光凝着那幕帘外依稀的轮廓渐渐偏离了思绪,遥远的记忆深处曾有过这样相似的一幕。当时我不知他是朱棣,只当是一个被自己按上了陆锋名字缅怀过往的人,他将我强行带离银杏村,也是一人在外驾着马车一人在内坐着。我或赌气,或恼怒,起初没有与他说话,就这么一直隔着帘子如同两个世界。 回往忆今,时间消逝的无知觉,竟好似已经有三年多了吧。 马车行驶得尽量平稳,月儿在婴篮里晃晃悠悠地睡着了,他懵懂不知自己的出生经历了一番周折,也不知他的娘啊生下他有多辛苦。不至于颠沛流离,也心力交瘁。 当马车停下时我能确定并未入城,耳朵竖起了听外边动静,忽然意识到那原本随在身后的马蹄声不见了。掀起车窗的帘子探头而看,果然马车后空空如也不见了马和那些人,而且马车被驾到了山坡之上。 我再是没法镇定,惊疑而问仍然在前的身影:“你要做什么?” 朱棣回转过身来顿了一顿,伸手掀起帘子幽沉的目光扫过婴篮中的孩子,再落于我的脸上:“他已经将搜找范围扩散到京城周边十里之内,据说是发了雷霆大怒。一场叔侄,曾经还比肩作战一致对敌北元,生死与共,今日却要势成水火,为叔的总该见这侄儿一面吧。” 我惊瞪着他,“你疯了!” 这种时候他怎还能与阿平见面?哪怕他在沙场能勇猛无敌,可这是在京城范围,而不是北平啊。阿平会因为我而毫不犹豫地痛下杀心的,不管这个人是谁! 可朱棣凝眸我半响,蓦然笑了:“阿兰,终于从你的眼睛里看到了对我的关切。很欣慰你没有因为时局对立而改变对我的态度,也可能你是唯一不会变的那个人吧。有一件事忘记告诉你,阿煦至今也没回北平,如果等下我没机会……” 他的语声嘎然而止,因为马车后方响起了马蹄声。 此时我是惊怔在座位上的,不是为那越渐趋近的马蹄声响,而是朱棣说朱高煦至今也没回到北平!这怎么可能?难道当时他腰间的刀伤……致命?! 不,不可能的,历史上的朱高煦没有那么短命,他还会第一个带领北军攻入京城。可他若没有出事为什么会没有回北平?突然一声沉唤抵入耳膜打断我思绪:“王叔,别来无恙。” 心神一震,是阿平! 我出自本能地想要去揭起车窗幕帘探头,却在下一瞬察觉马车微微偏转过身,将没有窗的那一面对向了后方,同时听见朱棣说:“我让人传信于你独自前来,你却带了这许多人,就不怕她受难吗?” “你敢!”阿平怒斥,随即马蹄逼近。 但被朱棣轻描淡写的一句话给拦住了:“你不妨可以试试。” 我坐在马车内都能感应到场上紧张的氛围,垂在身侧的手不禁握成了拳。即使明知道朱棣不可能当真动我,但在这时候我犹然不敢有一丝妄动。 因为我或许可以赌一把,可睡在婴篮里的孩子不能赌! 阿平的语声变得越发幽沉:“你到底想怎样?” 相比之下朱棣要显得更从容一些,即便是在此时极其不利于他的情形下,他说:“本王不过是想找你叙叙旧罢了,你若心诚就独自跟本王上山顶一叙吧。” 心尖处抽紧,马和那群人不会是已经埋伏在山顶了吧,就等着阿平受挟上山欲图一举擒之。我再不能保持沉默,扬高声喊:“阿平,不可以。” 然,我出声之后空间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突然意识到不对,刚才我若不作声阿平定然还心存犹疑我是否在马车内,也会猜忌朱棣的行为,此时听见了我声音他嫣还能保持冷静? 果不其然,下一瞬就听见他沉声而应:“好,朕跟你上山。” 周旁此起彼落的阻止声都被他扼断:“你们无需多言,都留在此处等朕,但若朕有事便传朕口谕传位于嫡长子朱文奎,由方太傅监国辅佐。” “公子!”是燕七在痛喊。 但见朱棣已然驾了马车调转方向朝山顶而去,而马车后的马蹄声变成了单一,阿平当真独自应约了!我躬身上前钻出幕帘拽住朱棣的胳膊,“你……” 话卡在喉间,因为朱棣回眸过来的眼神竟是我从未见过的凌厉,眸光锁定我:“你进去!”我没动,抓住他胳膊的手上力道收紧,听见他一字一顿对我道:“放心,我不会动他。” 语声很低,只在我能听到,我不知道到了这种时候能否信他,紧盯着他的眼手上依旧没松。却听身后忽然传来哇哇大哭,心头顿了顿,忍不住回转过眸,耳边是朱棣的声音:“进去吧,月儿醒了。”我终究还是退回了马车内,将孩子抱起在怀中轻哄,但不知是饿了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哄了许久也依旧哭个不停。 马车却在这时突然停了下来,我惊惶地去掀开车窗帘往外寻看,竟果真已经到了山顶。但看四下空空荡荡,静寂无边,不像是有埋伏。可如果没有人,那么马和等人去了哪里?难道真的被朱棣先遣离了,而他孤身涉险来与阿平约谈于山顶?为什么我觉得这很牵强,甚至有着明显的矛盾点。 朱棣从不是个冲动的人,甚至深谋远虑、步步为营,怎么可能做出如此冲动的决定? 290.凌空一箭 只听阿平扬声:“现在朕已经如约上来了,你可以放人了。” “放人?”朱棣嗤笑着反讽,“本王费尽心机将人抓来,还抓一得二,如此上天赐予的良机怎可能白费?” 空间静默,隔了片刻阿平才从齿缝中迸出:“说出你的条件。” “若本王的条件是……”朱棣有意顿了顿,缓沉而问:“要你将这天下交出来呢?” 我浑身一震,深知朱棣是个极富野心的人,可没有想过他会将野心毫不遮掩地公诸于人前。他说不会拿我为要挟,那他现在的行为又是什么? 江山与妻儿,摆在阿平的面前让他来选,难道不是逼迫? 静寂里,阿平的语声环响在半空:“天下不是朕的,是臣民共有的。你想要这天下必须得靠自己的本领去拿,而不是让朕交出来。今日朕的妻儿被你抓在手中作为要挟的筹码,首先你已失德失信,即使皇权加身了你认为可得民心?朝臣们又能对你信服?终究不过是,”他顿了一下,有意一字一顿:“乱臣贼子!” 我在马车内看到当阿平那四字出来时,朱棣的背影震了震,却在下一瞬放声大笑。听得我心神颤栗,他那笑声根本不可能是真心喜悦,像是怒极之后的发泄。 笑声渐止,朱棣寒声而念:“乱臣贼子!朱允炆,你当真是敢讲!你父为嫡长子,受父皇加封太子为顺位继承人,我们众多兄弟都无话可说,但大哥早故父皇却将皇位顺位传给了你,却要我们一干叔辈向侄辈叩首臣服,我等即使再不愿也不想违抗父皇的遗诏。但不知一朝你上位,竟是立即撤藩废黜诸王,逼得诸王反的反死的死,最后还要被扣上乱臣贼子之名!” 听到最后,我从他的语声里听出了悲怆之意。若转换立场站于他那一方,怕也确实会觉得心寒吧。敌国来犯时,是朱棣的北平军杀敌在阵前出生入死,一朝防线安逸就要撤藩废王,怎能不让他痛心疾首?尤其是,以他的心智怕是早已参透做这一切决定之人不仅仅是阿平,还有他的父皇朱元璋。 父与子,在皇权面前竟关系薄弱到朝夕可破,这岂不是天下间最悲哀的事? 我很想看看这一刻阿平脸上的神情,曾经他对这位王叔崇拜之极,记得第一次听他提起朱棣要来兰苑喝酒时眼底藏着掩饰不去的兴奋。而今却站在对立面,给朱棣扣上一顶乱臣贼子的帽子,物是人非。 可就在这念转间,阿平的语声刚起就被马鸣声盖过,是我们马车的马在凄声鸣叫!不等我作出反应,马车突然动了,且如离弦的箭一般疯跑了出去。 本能地抱紧怀中的孩子,却没法控制不倾倒在软毯上,我把背屈起用身体作为护盾。这时候我脑中也没别的多余想法,只单纯是想保护自己的孩儿,马车外的变故仿佛与我没了关系。能听到阿平惊惶的喊声,一下下彷如针刺在心尖上,疼得我不敢张眼。 只听见马鸣长嘶,然后是咯噔一声响,疾奔的马车突然骤减了速度,下一瞬尾部突然翘起,我整个人都在往马车外滑,后背先撞上了柱子,痛意还没达及神经人就滚出了马车外。 这一跤有点把我摔懵了,原本我是背屈着趴在马车内护着孩子的,马车翻倒的一霎那我没有将孩子抱起来,这时也跟着我一同滑出了车外,不过是扑在了我的怀中,而且他懵懂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反而还不哭了,睁着大眼睛乌溜溜地转。 我若有所感地转过头往马嘶声处看,当场震住。 原本坐在马车架上驾车的朱棣,此时骑在了疯跑的马上,那与马车绑缚的套绳断了拖在地上。马屁股上有一支黑色长箭,那是致使马疯狂的原因。但这是其次,最主要的是马已经疯跑到山崖边缘,朱棣怎么拽拉缰绳都没能让它扭转方向或止步。 我甚至连惊呼都没出来,一切来得太快,眼看着那道身影伴随着马嘶声消失在视线以内……霎时死寂无声,整个思绪都断了。 是急促而来的马蹄声拉回了我的神智,旋即认为刚才是我眼花了,闭了闭眼再去看,可哪里还有朱棣的身影?一道黑影箭步上前,耳边是熟悉而焦急的嗓音:“兰,你有没有事?” 我缓缓转过眸,幽然而问:“刚刚发生了什么?” 清晰的视线里那双黑幽的眼眸光暗,低声而语:“不知从何处飞来一箭射中了你们马车的马,马受惊而疯跑。” 听他顿住我不禁追问:“然后呢?朱棣去了哪?” “他斩断了车套绳,与马一同跌下悬崖了。” “你说什么?”我失声在喉间,那不是我眼花吗?朱棣怎么可能与马一同摔下悬崖? 阿平俯下身来凝定我:“兰,会发生这样的事非我所愿。” 非他所愿?心底一股翻腾涌上来,凄声而喊:“那你为什么要让人射箭?难道你就不怕我和宝宝会伤到吗?你就不怕吗?”我被他一把抱住在身前,头也摁在了怀中,“我怕,从你失踪的那一刻起我就害怕,怕找不回你,怕你有事,怕各种可能。” 泪滚而下,无以莫名的背上从心间流淌,“那你怎么还能让人射那一箭?” 他没有再说话,只紧紧抱着我却身体在颤抖。 阿平,可知你一箭射下了朱棣,从此你的心中会住进一个魔? 我清晰明白,朱棣于阿平的意义绝对不与其它那些藩王相同,当初他会同意放朱棣回北平不单单是因为我那般要求,更多的其实是他内心底里也不想。 现在朱棣摔下了悬崖……等一等,朱棣不可能会死啊,他是将来的永乐大帝,怎么可能在这里摔悬崖而死?我挣了下,没挣得开他的桎梏,只得闷在他怀中说:“你先扶我起来。” 总算他能听进耳去,等他退开身了先是看见被我俩夹在中间那可怜的孩子,连忙将之抱起在怀中。不知是否才从懵懂中醒神,突然就哇声大哭了。此时我无心去哄,由阿平扶起了身后想提出去崖边看一看,却听后方传来惊急而喊:“公子,你有没有事?” 转目而望,燕七以极快的速度与木叔朝此处飞掠而来,紧随在他们身后的是一众侍卫,各个面色惊惶而不安。只闻耳旁一声沉喝:“是谁射的箭?” 众人面面相觑,其中一名侍卫迟疑着走了出来,而他手中正持着弓箭。 “是属下怕皇上有不测……” 不等那人话说完就被阿平寒声喝断:“拉下去斩了!” 我心头一凛,没有想到他会如此轻率就下达了死令!只听声声求饶渐远,我紧拽拳头牙齿紧绷,直至场上一片萧杀沉寂都没开口。环过四下,人人面上都露惧意,就连燕七也低了头不敢去看阿平,可能就我不惧于他的威慑吧。转过身朝崖边迈出,但走出两步就被从后拽住,阿平惊问出声:“你干什么?” 回转眸看见他一脸惊恐地看着我,眸光阴沉。蹙了蹙眉,他以为我要干什么?难道还能想不开抱着孩子也随朱棣去跳崖?这人脑袋里头都是在胡思乱想什么? “过去看一看底下是什么情形。”虽心中对他吐槽,嘴上还是向他解释了。有时候他的那根神经与别人不一样,总能想到一些意料外的东西。 他滞了滞,没有作声,却抬脚与我一同走到了崖边,而抓在我胳膊上的手始终都没放开。 山崖并没有我想象中的那般高,但心沉至谷底,目能所及处一片浓密的树林将山底给遮盖得严严实实。刚刚走过来时我甚至期望这一切都是朱棣预先策划好的,而山下是个深潭或者长河,那他摔下去也就是摔入水中,以他的水性只要没有在摔落时受伤的话应当能够求存。可是现实并不如我所想,即使不是巍峨高崖,但也有几十米的高度,这般摔下去焉还能活? 而且当时那情形朱棣又怎可能预料到会有人突然射箭?终究是我在为自己与阿平找借口,不想承认最后那个时刻,朱棣是为了救我。 291.发脾气吵架 后来阿平下令派人去山底下搜找,得回来的消息竟然是查找无踪,连马的尸体都没找到。我又不由燃起了希望,犹豫再三决定也去山脚下看,阿平听了我的要求后没有作声,只让人牵来了马与那倒在地上的马车给重新绑缚起来。 等马车修好后他与我一同坐上了马车,燕七在前驾车。默然空间中,我把仍在一抽一抽哭泣的孩子塞进了阿平的臂弯内,低喃了句:“你抱一会吧。” 确定他接住后我缩回了手,身体向后靠在了马车的角落里。不知该如何形容此时的心情,他已经用行动告知了我那一箭非他所令,但他在我埋怨时却不解释。可就算是那名侍卫擅作主张射出了那一箭导致后来的变故发生,于结果却没多大区别。 狭隘的空间里安静了下来,原本抽泣着的孩子终于哭累了渐渐睡过去了。 阿平突然问:“孩子起名了吗?” 我想了想点头,“起了,叫月儿。”在这之前我一直没认同朱棣起的这个名字,即使心中念及孩子也没有以那名字,但在这刻,念随心动间定下了就叫月儿吧。 阿平用指尖轻触了下月儿的脸蛋,又问:“是哪一天生的?” “被带出宫的那天,出来就觉肚腹疼痛了,一直耗到夜里才生下来。” 他来抓握我的手,眼中露出一丝痛意,在他开口前我先摇头:“无需歉疚,谁也想不到会发生这样的事。”轻顿了下,目光抬起凝定他的双眼:“你是不是有什么忘记和我说了?” 可以先不计眼下刚发生的那件事,在没找到朱棣尸首前我绝不相信他就这么死了。但是我没有忘记他与我最后说的那件事——朱高煦至今都没有回去北平!我想不出朱高煦不回去的理由,当时那个情形,他的腰间被捅了一刀但不足以致命,我还找来了治伤的草药,就算他一个人独自离开也应该能够自理伤愈。 唯一的可能是,朱高煦不是不想回北平,而是回不去。 他留在京城本就是以质子身份制衡朱棣,若阿平心念间从未消过撤藩之议,那么当此番诏令借由吕妃之手颁发出去后,又怎可能放掉手中的筹码?所以燕七布了个朱高煦离开的假象给我看,实则根本就没有放他走,而是将他抓了软禁在别处,我却从头至尾都蒙在鼓里。 阿平回视我好长一会,才问:“你想说什么?” 忽然间心底变得很难受,我总想两全,可世间最难就是两全。得一就必须舍一,鱼和熊掌没法兼得。站在阿平的角度,他的所作所为没有一丁点错,当初朱元璋设立藩王实为过多,但凡任何一位皇帝上位做的第一件事也都是撤藩,因为被分瓜在外的兵权太多了,甚至藩王势力威及朝廷,其中以朱棣的北平最典型。 朱高煦作为质子本就不能放,甚至这次朱棣出现京城范围是一个绝佳的机会,将其斩杀可永绝后患。阿平所做的任何一个决策都是为君之道,是为稳固政权而行,何错之有? 可是中间夹了一个我。 朱高煦为了救我连性命都不顾,若不是他可能我已经被吕妃派来的杀手先一步杀了,做到如此却在我不知道的背后成为阶下囚。 我对阿平的回应是垂落了眸沉默,他如果懂我必然能明白我的意思,和他只需点到即止,没有必要讲得太明。马车来到了山脚下,我挑开帘子朝外看,见至少有百人以上的士兵都恭候在那。有人上前到马车前向阿平汇报搜找情形,依旧是查无所踪,他蹙了蹙眉要起身出去,被我拉了下胳膊,“把孩子给我吧。” 他垂眸看了眼我的手,又再视线落下,忽然回身将月儿放进了婴篮里,小心掖好盖被后提起篮子对我道:“走吧,你不下去看一眼必然心中不定。” 我没有再提异议,随着他一同下了马车时燕七已经吩咐了侍卫在前引路。等来到山顶垂直下方处,见有许多人正还在地毯式地扩大范围搜找。 环看四下后又抬头,发现从下向上看不像在山顶看下来的那般树木茂密,从树杈之间缝隙依稀可见山顶的影像。 “公子。”燕七在旁询唤,“事有蹊跷。” 我被吸引了注意,转过眸去看,见阿平挑了下眉问:“何事蹊跷?” “若当真是连人带马跌下山崖来,周边不可能没有一点磕压的痕迹,但是我仔细查探过树顶的枝叶,连树枝都没有折断的迹象,这是不可能的。” 阿平听后也抬起了头,眼睛微微眯起,光线从树缝里照射在他的脸上时莫名使我目光怔忡。竟生出一种错觉,仿佛回到银杏村里与他初相识的时候,他站在院中仰头面朝阳光,暖暖的光线打在他脸上,整个人的线条都似乎变得很温和。 不过这个错觉在他转眸过来时就如泡沫般消散了,眼神不对,他的眼神再不像当初那般清澈,即使看着我时没有对别人时的冷沉,但目光中也有了棱角。 他问:“你想到了吗?” 迎视着他默沉片刻,我轻点了下头,见他的嘴角勾起一个讽凉的弧度,提了婴篮转身就回走。站在原处我没有动,在他走出丈远时发觉我没跟上又顿步回转过身来,“还有什么疑问要留在此处?”我轻摇了一下头,“阿平,我们谈谈。” “现在?”他将婴篮有意提起到半空,意在提醒我要让孩子长期待在这样的环境里吗?我无话可说,只得默应了先离开此地。月儿之前已经饿得大哭,这一觉肯定睡不长的。 但我没料到回走马车处,阿平将婴篮提上车内后竟没再坐进来,而是让燕七牵来了一匹马骑了上去,并且率先而行。目送着那离视线渐远的身影,知道他对我已经动了气。 可是他气我什么呢?气我对他无声的指责,还是气我话留一半的质问?想要自嘲地笑一笑,却在转眸间对上燕七的目光,他还在等着我坐进马车内。 默然钻入车内,刚坐好马车就启动了。以为燕七会说点什么,但直到马车进城再驶进宫中,都始终静默无声。马车停下时,从外传来了燕七的低语:“到了。” 我从婴篮中把月儿抱起在怀中,起身走下马车时顿了顿步,目光直视前方宫殿大门,口中问:“燕七,你觉得我错了吗?” 燕七沉静了一会才低声答:“我不清楚你与公子之间又起了什么矛盾,只知道当公子得知你失踪的消息时从台阶上摔了下来。这三天你在宫外不好过,公子也不好过,能不苛责的就尽量别苛责了吧。” 我忽然失笑,燕七永远都是那个维护他公子的燕七,他所有的立场只会是站在阿平的角度,包括对我,几年的交情也都止于阿平这。 没有再说什么,越过他身侧朝殿门而走,却在我一脚跨进门槛时突听身后扬声:“许兰,你能平安是公子最大的幸运,我们都很担心。” 心蓦然而软,我软了态度轻声说:“让他来见我。” 但见到阿平的人还是到了天黑后,他一身清冷地走进门,连个目光都不给我的径自走向小床上去看已经洗浴过又喝足了奶沉睡过去的月儿。只见他从怀中摸出一个布包,打开来后见是一条红绳,他给系在了月儿的手腕上,留意到红绳的一处穿了个金月亮。 这是之前元儿都从未享受过他父亲的待遇,虽然元儿出生时受四方宠爱,连朱元璋都赠过礼,这些金手镯项链之类的他不缺,可是让阿平这般花心思的却没有过。 可能是他觉得月儿出生在外面觉得亏欠吧,我在心中如是想着。 室内静默,两人都没有要开口的意思。我干坐了片刻起身走了出去,在林中时就向他提出谈谈,而回到了宫中后也让燕七去转达,但他却直到这时才回来,甚至连回来了也没有要与我谈的意思,那共处一室还有何意义?不如随他心意让了地方,我去偏殿住一宿。 可刚走出内殿就听身后脚步随来,并且一把拽住了问:“你去哪?” 我头也不回,“屋内闷,出去透透气。” “你与我多呆一刻都忍受不了了吗?就为了他?” “为了谁?”我蓦然回首,眸光放沉,“你说我为了谁?” 他沉看着我不作声,却也不松了拽着我胳膊的手,而且紧得都有点使我发疼。我算是知道了,他就没要与我谈的意思,而且还跟我耍横,因为他心里不痛快。 他一个不痛快可以甩脸就走,回了宫不闻不问大半日,直到晚上才出现。那我不痛快找谁去发泄?空气吗?再好的脾气也被他给惹毛了。 “你放手!”我冷了语气。 但他不动也不说,就僵持着。我有些忍无可忍,“朱允炆,你听没听见我说话,我让你放手!”这次他开口了,却就干脆的两字:“不放。” “那你想要怎样?” “这话应该反过来我问你。” 听着他的理直气壮我当真是气不往一处发,凭什么他还来质问我?“我不想怎样,只是感觉很累,想去找个地方睡觉。” 却听他丢来一句:“寝殿在里面,要睡觉就进去。” “我不想跟一个闷葫芦睡,憋气!” 他一扬眉,“谁是闷葫芦?” “谁搭话谁就是。” 噗哧一声笑从旁传来,我转眸而过见是笑笑在院中,也不知是听了多久。见我们注意到她立即惊惶地屈膝行礼,被阿平冷着声喝退了下去。 292.无君臣只夫妻 被笑笑这一打岔我也觉得两个人的对话有些幼稚,就跟小孩过家家酒似的。虽是晚上了,但还不至深夜,偏殿里头的宫女肯定都躲在门背后呢,不想再闹笑话,索性转身回走。 他这回倒是不拽紧了,还随着我一同回走进了内殿,并且返身将门给关上了。 以为他会继续像刚才一样与我僵着,却没料在我朝着床边走时突然在后道:“我知道你心里在不痛快什么,打从知道你被他的人劫走后就预料到你会得知朱高煦的事了。不过你现在也但可以放心了,他来的目的就是为了救走朱高煦,以你为饵。” 我惊愕转身,“你说什么?” 他讽凉地牵了牵嘴角,“是我说得还不够清晰吗?他一面派人将你从宫中劫走乱我心神,一面则安排人营救他儿子,包括最后山顶那一幕怕也是他一早就谋划好的,否则你看那山下树林可有一丝他摔落的痕迹?生见人,死见尸,他还能凭空消失了?” 他的这个推断在我看过地形后也想到了这可能是朱棣的金蝉脱壳之计。即使有如此念想,我也相信人性。因为当时那视觉冲击太大了,亲眼目睹朱棣连人带马地从视线里消失,再慎密的安排怕也会百密一疏,比如那凌空射来的一箭。 可能这时候朱棣确实安然无恙地在回北平的路上,也可能他以谋略从阿平手中救出了自己的儿子,但是我没法否定他变故一霎那绝然救我的行为。 不想将这个心理过程跟阿平说,而且我又一次感受到了命运那强大的力量。说句没良心的话,假若朱高煦被阿平一直软禁,而朱棣这次冒险来京救子或死或被擒,都能将那运转中的历史轮轴扭转方向,但是没有假若。 朱棣将朱高煦救走之后怕是再无后顾之忧,北军将不遗余力挥军南下,与南军正面对上。 后来阿平见我仍不言不语,到底是软了态度来和我说话:“兰,不要跟我闹气了行不?我找你的这三天都没阖过眼,想好好跟你和月儿待一块又不给我好脸色看。” 我真是气不打一处来:“到底是谁没给谁好脸色?我是不是在林中和你说谈谈的?回来了你那燕七又死站边地为你说话,我还让他再给你传话来着,你人呢?一直到天黑了才回。” 他还有脸说是我在发脾气,分明就是他不想与我好好说话。 没想他这会儿倒是一口承认了:“是,我确实有点小脾气。不过不是气你,是气自己又将你置身于险境,假若当时他没有斩断马车缚绳的话,你和月儿都将会随着一同摔下悬崖。当时我在后面策马狂追却赶不及,很多次你身处险境我都或是不在或是没赶上,这次连你生孩子都没在你身边。我一时过不了心里的坎,自是没心情来和你解释那许多事。” 也就这个人明明理亏了还能说得如此理直气壮,还没心情与我解释?他一看我脸色不善,立即又道:“那是之前,现在已经没有了。回来时我其实就调试好了,就是进门看你板着一张脸以为你还在气,我还特意给月儿找了个金月亮用红绳绑在手腕上,那会儿一直用余光在瞟你想看你的反应,但见你无动于衷。” “你到底想说什么?”他这是在批斗我还是跟我解释? 他的眼中闪过懊恼,忽然一把将我抱住开始耍赖:“兰,我真不知道要怎么说了,反正都是我的错,你说要去偏殿睡我是坚决不同意的,你如果有什么委屈尽可以跟我说。” 我挣了挣没挣脱开他,只得顺了他:“我不会去偏殿睡的,当时就说了是想出去透透气。” “好,是透气,不是生气。”阿平把头搁我肩膀上刚要再说什么,突听门外传来悄语声不由一愕,谁还敢躲在门外偷听我们说话? 阿平先扬声而斥:“谁在外面?”话落门外一片静寂,随即啪嗒啪嗒的脚步声在跑离,却被阿平喝住:“元儿你站住!” 细数上下,敢在我跟阿平门外偷听的也就元儿那小子了。 拉开门果然见那小身影站在门外不远处,身边还跟着心儿,阿平蹙眉质问:“你们在门外鬼鬼祟祟地作什么?”心儿惧怕阿平,缩在低着头不敢作声,可元儿胆儿肥,见被他父亲给逮住了眼珠子转了下便回道:“父皇,我带心儿来看小月亮。” 之前我一回来元儿就腾腾腾跑来找我了,不过就亲昵了一下立即被月儿给吸引了注意,他十分好奇明明在我肚子里那么大的一个圆球怎么就变成了他弟弟。后来是他要去太傅那边读书了才被燕七领走的,但怕是依旧没消除对这个弟弟的好奇心呢,而且居然给月儿起了个“小月亮”的名字。 见阿平似乎想要拒绝,我先开了口:“让孩子们进来吧。” 他讪讪了没再反对,元儿得了我的允许后尤为兴奋,喊了声心儿就先跑进门来,而且熟门熟路地往月儿的小床边走去。心儿虽有畏惧,但到底还是孩子心性,看见小月儿就露出笑容来。元儿显得尤为兴奋,伸了手在小月儿身上这摸摸,那碰碰的,还用手指去点了点月儿的脸蛋,又拉了拉软柔的头发,没料将月儿给吵醒了。 眉宇一蹙,嘴巴张开了就开始哼哼唧唧起来,元儿与心儿两人对视了眼,面露惊慌。立即扭转头来朝我求救:“阿娘,小月亮哭了。” 我故意问:“是不是被你给欺负了?” 他回眸看了眼已经大声嚎哭的月儿,倒也不抵赖:“我没有要欺负他的,但好像是真被我给弄哭了。”我走过去把月儿抱起在怀中,都说母子之间有感应,轻哄了两声就不哭了,只是头直往我胸前拱,这是又要想喝奶了。 吩咐了心儿去喊奶娘来,剩下元儿站在身前仰着头一脸期盼地望着我,见我落眸而下竟毫不客气地向我要求:“阿娘,我能抱抱小月亮不?” “不行。”旁边一直不发表意见的阿平这时断然拒绝,并且道:“时辰不早了,你该去休息了。”元儿怔愣了好一会才不甘不愿地答:“哦。”然后恋恋不舍地往外走,走到门边又停下来,也不看他父亲,眼巴巴地看着我:“阿娘,我肚子饿。” “没有用膳吗?” 他点头了又摇头,返身跑回到我跟前一把抱住我的腿仰头说:“阿娘,你不在的这两日,孩儿日思夜想、茶饭不思,很是挂念。” 按理听儿子说出这种话必然要心软,不管三七二十一也要满足他的愿望,但是自个生的儿子那点小心思逃不过我的法眼:“是不是近来学了这两个成语?” 他一听眼神暗了暗,耷拉了脑袋承认:“是。” 我也不想打消他的积极性,有意顺着他的话问:“是不是真饿了?”他立即用力点头,还摸了摸自己肚子说:“你看,是扁的。” 抬眸看向阿平,咨询他的意见:“怎样?要传膳不?” “传吧。”阿平面无表情地应了,却紧接着嘀咕了一句:“被臭小子给抢了先机。” 我听见了他那句语气微恼的话,起初没明白过来,等吩咐下去了膳食送上桌时忽然间顿悟,他的意思是原本也想用这招来着的,却没料被元儿给抢先了。 等用膳时我特地留意了下,虽然他吃东西仍然优雅,但显然是真饿了,我给他盛的汤连喝了三碗。元儿的心思倒不在饭桌上,时不时朝外张望,原因是刚才月儿饿了,被云姑抱去偏殿找奶娘喂奶去了。 终于等见云姑抱了月儿回来时他立即滑下了椅子,小跑着过去迎接,“小月亮喂饱了吗?有没有睡着?”云姑笑着回:“小殿下还没睡着呢。” 元儿眼睛亮了,兴奋催促:“快把他放到床上去。” 我飘了眼桌上,碗中的汤才喝了一半呢,显然是已经兼顾不上了。待云姑将月儿放到小床上时,元儿竟踢了鞋子也爬了上去。云姑都被惹笑了,回走过来时就对我说:“娘娘,您看太子殿下可喜欢小殿下了。” 岂止是喜欢,是找到了新玩具的那种新奇兴奋劲,之前他就对我的肚子很好奇,也不知道问了多少次什么时候小宝能出来。总之对我的肚子是充满了各种好奇,有许多无厘头的问题,然后现在我的肚子瘪下去了他也不关心了,全副心思都放在了这个初相谋面的弟弟身上。 我也没去管,心说反正有云姑在旁陪着,回转身了打算将元儿没喝完的汤给喝了。却在抬眸间对上阿平的视线,不由一怔,他刚才一直在看着我么? “怎么了?” 他摇了下头,“没事,元儿那汤冷了你就别喝了,我给你盛一碗。”话没落他已经拿了汤勺给我碗中盛汤了,动作自然而娴熟。我也不觉得有什么特别的,因为在我跟他之间向来就没有君臣之别,只有夫妻之道。 汤碗推过来时我垂下眸去,这个汤并不是什么山珍海味,就是之前我们在银杏村时常做的蘑菇菜汤。后来入了宫又在兰苑隐居,虽然食材比起在银杏村时要丰富得多,但我依旧会做这个汤,喜欢它清淡而鲜香的滋味。 阿平与我生活在一块,自是也随了我的习惯。 293.喜欢你 正要端起汤碗,忽听身后传来婴孩哭声,回过头见元儿手忙脚乱地在那,一脸心虚。这是又把小月儿给弄哭了?云姑上前去哄,可是没用,嚎哭一声比一声大,我跟阿平都没动,等着看小元儿怎么办。 本来还以为他肯定要向我求救了,没料他从怀中摸出来一个银铃,献宝一般地凑在月儿面前边摇边哄着:“小月亮不哭,哥哥给你这个玩。” 奇迹般的月儿真的停下了嚎哭,扑闪着眼睛在寻找银铃响的位置,在元儿拿了他的小手去触碰银铃时一把就抓住了。云姑惊奇而道:“太子殿下居然会哄小殿下不哭了。” 我与阿平相视了一眼,也都感到很惊讶。元儿这小子情商还有点高啊,这么小就知道拿玩具哄弟弟呢,不过月儿到底还小,玩了一会就因困顿而又哭起来,这回元儿怎么哄也哄不好了,只得没辙地来求我:“阿娘,你快看看小月亮,他怎么一直哭呢?” 我起身走过去将月儿抱起了才回他:“弟弟是要睡觉了,想要阿娘抱了睡。”果不其然,没过一会月儿就哭声渐小,且把头歪倒在我怀中阖上了眼。 等孩子睡熟了我再放回小床上,见元儿还坐在那不由道:“很晚了,你也该去睡了。” 却见他眼巴巴地看了看月儿,抬起头来:“阿娘,我也想要你抱着睡。”却被阿平在后一口拒绝:“不行,你阿娘抱不动你了,膳也用过了,赶紧回屋去,明日朕会抽查你论语。” 元儿一听面露难色,悻悻地爬下床时还小声跟月儿说了声晚安,又往我身上腻了腻才不甘不愿地走出了殿。待阿平去关门时我忍不住道:“你对元儿是不是太过严厉了?” “他有几分本事你能不知道?在你面前故意苦兮兮的,回头就是个霸王。” 我的额头有黑线落下,讪讪而言:“也没你说得那么夸张吧。” 阿平耸耸肩,表示不予置评。 等两人准备躺下时我将月儿从小床上抱到了我们的床中央,原本月儿夜里定然肚饿要喝奶,该让他与奶娘一起睡的,但我尽可能地想与孩子多处,宁可麻烦些等夜里孩子醒了再抱出去喂奶。同样的,一个孩子的成长也需要父爱,父母的怀抱才是他的安全港。 阿平侧了身视线一直落在月儿脸上,以为他要说些什么,却在过了片刻后发现他那目光已经呆滞,眼睛一闭就睡过去了。隔着寸余的距离,很清晰地看见他眼帘下的青影以及眼袋,怕真如他所言的这几日都没阖过眼吧。 与他第二个孩子也已经有了,接下来就是等待那未知而又既定的命运到来了。 这次事件的后遗症是我只要踏出寝殿就会有一大群的人随着,其中不乏有武功高强的锦衣卫,就连寝殿四周也加强了布防。这些我看在眼里并没有去找阿平说,马和能轻松出入宫廷确实是件棘手的事,要做到杜绝只能是严防布守。 这是宫内的情形,而外边的战火也逐渐升级,朝中所议之事几乎都是南北两军的交战实况。代表朝廷的南军并没有如史书上记载的那般不堪一击,与北军形成了拉锯战,双方各有胜败和兵力损伤。所以说史书都是依照皇帝的志愿而撰写,并不见得就一定是真实的,只不过大的方向不会变。 我属于既是当局者,又是旁观者。会去向阿平了解战事走向可有心理准备,但不会再去乱出什么主意,事实上我既没有熟读兵书也没有军事天赋,而原来时代里的那一套用在这冷兵器时代也不合适,所以就算想帮忙也帮不上。 每天要我操心的也就是两个孩子了,也确实操心。先不说小的,光是元儿那小子就很让人不省心,时常在读书时把夫子或方太傅给惹恼了一状告到阿平那,然后等阿平回来就被一顿狠训。有一点作乖的是,但凡他父亲在训斥时态度十分的恭谦,且很干脆地承认错误,就是一转身又去把夫子给惹恼了。 有一次方太傅气不过不等阿平处理完政务就先来找我诉苦,自从上回宫变后这老太傅改变了对我的态度,而且可能是时机不对,再没在朝上向阿平提及纳妃一事。 等我安抚了方太傅走后,将元儿叫到跟前,对着我时元儿不会像对他父亲那般拘束。我也不训斥,只问他究竟为何总要去惹太傅生气,却听他道:“因为太傅大人教的那些东西我都会了。”我微微一怔,“你当真都会了?” 他用力点了点头,“自我习字以来,父皇就常丢给我一些书籍看,后来我便自个去翻看了。太傅分明都是照搬书上读读的,跟他读书很是枯燥乏味,不找些事做我会打瞌睡的,若打了瞌睡肯定也是一状告到父皇那边。” 我有些不太信地又问:“可那些书上的内容你能都记住?” 元儿腾腾跑去拿来一本书,正是阿平常抽查他的《论语》,他递给我后道:“阿娘,你抽一段我背给你听。”这书一直都是丢在阿平的案台上的,我从来没翻过,此时一翻开竟发现书中写了许多标注,字迹都是阿平的。 我随便翻到中间一页,抽了其中一段,结果听元儿咯噔都不打一下地全背下来了,甚至连注解都一字不落地说给我听。 当下我没有再去责怪元儿,等阿平回来了把这事给他一说,却发现他并未面露讶色,反而还挑了下眉轻描淡写地道:“这有何好奇怪的,我儿时也与他一般。” 忽略他的自吹,我询疑出声:“你知道元儿这情况?” “自己儿子焉还能不了解的?” “那既然元儿都已经会了,为何还让他去跟方太傅读书?或者换个内容学呢?” 却见他摇头否决:“不行,论语是学之本,熟读与熟知是两个境界,而领会则又是另一个高度。我要元儿学的不是那些死内容,而是背后衍生出来的东西,且他性子毛毛躁躁的,得让太傅压着点才行,免得他成日就知嬉戏胡闹。” “他哪有嬉戏胡闹了?”我这当娘的听不得自个孩子被数落,哪怕是他父亲也不行。 “成日不是与女娃凑一块,就是招惹的他弟哭,再不然便是偷跑了去射箭。” “……” 好吧,阿平说得这些确实都是元儿那小子爱干的事,与心儿一块玩我倒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好,心儿那丫头越长大就越乖巧懂事了,不但把元儿给照应好了,还会帮着照看月儿;而元儿那第二条“罪状”则是名副其实的,他没了起初见着弟弟时的新鲜感与兴奋劲,有事没事就爱去扯扯月儿的头发,再捏捏他的小脸,等把人给弄哭了拍拍屁股一跑了之。 至于射箭,我也是知道的,却没有在这件事上表过态。 元儿偷偷去射箭的地方依旧是原来朱高煦呆过的那个院子,他做的箭靶和小弓箭都放在那院中没动过。曾经元儿问我煦叔叔去哪了,怎么不教他射箭了,我迟疑再三才答煦叔叔回家了。元儿又问朱高煦的家在哪,还会不会回来,我没有再答。 朱高煦会回来,只是再回来时已经不是当初那个与我并肩的单纯少年,而是满身杀戮欲图踏平皇城的朱将军。随着那一日的越来越近,我的心底就会徒生出一种悲凉感。 再没有比曾经肝胆相照的朋友,变成敌人更可悲的事了吧。 我敛去思绪回到当下,元儿的问题似乎在阿平眼中很严重,反正那小子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就让他去荼毒方太傅们吧,否则他呆在寝宫里头能翻了天去。 而小月儿要相对沉静一些,不像元儿那般闹腾,被他哥哥欺负哭了却还想要找他哥。办周岁的时候阿平也给举行了次抓周,月儿在桌上爬了一圈最终竟选了我的星月手串。 那条手串一直被阿平给藏匿着,我也不知道他是从哪拿出来的,桌上有书、笔、砚台、画,还有元儿硬塞上去的小弓与他的宝贝匕首。结果月儿对那些东西都不感兴趣,一路爬过碰也没碰,直接就抓起了我的星月手串在那拉扯。 元儿讪讪地收回自己的宝贝,丢下一句“没眼光”就屁颠屁颠地出去了。小月儿也不懂他哥气什么,抓着星月正玩得起劲。 我问阿平这算是喜文还是喜武,他敛转眸看了我一眼答:“喜欢你。” 夜里阿平怀抱着我时说其实月儿越长越像我,他身上有一股与我相似的气质,具体是什么也说不清。我却觉得月儿选手串可能是因为刚好星月里头也有一个“月”字。 本想将那手串拆开了给月儿做一条手链戴,但等我去找时发现星月又不见了,回头去问阿平,他云淡风轻地说收起来了,男孩子无需戴首饰。 知他对我那星月手串始终忌惮,就是不肯再还给我。可他却不知原本住在星月里的魂已经离开了,其实就是很普通的一条链子了。 念及星月魂,心底深处便觉钝痛,若将原来的时代称作是我的前世,那么前世留下的遗憾延续到了今生。我从未想过,陆锋的魂会随了我来这个时代。 294.人性的改变 后来阿平拿回来两个东西,我认出是千眼菩提,起初不知道他要干什么,后来见他拿了刀在上面刻字,一个刻“元”,一个刻“月”,不用说是给两个孩子做的。不过这么大颗的戴在手腕上会硌到吧,但见他在刻完字后又凿了个孔用黑绳穿过,长度是项链了。 元儿拿到手上时原本还看着菩提黄溜溜的不太喜欢,但看见上面刻有字眼睛就亮了,没有立即戴上脖子而是先去拿月儿那条翻看,然后抬头问我:“阿娘,可以把这两块丑石头给我用一下吗?”我的眼角抽了抽,当着他父亲的面说这千眼菩提是丑石头也没谁了,看来是被他父亲教训地少。 我问他为什么两块都要,一块上面写的是“月”字,要给小月儿的。他不肯说原因,只说晚点再拿给弟弟,也没驳了他的要求,想看看他到底要干什么。 等到晚上元儿从书堂回来时他径直跑去月儿跟前,从袖中拿了千眼菩提先是往月儿手里一塞,可又觉不对,把菩提夺了回来帮月儿戴上了脖子。 好似看见那菩提上多了什么,忍不住走过去拿起来看,竟见月儿脖子上的那个菩提除了刻有“月”字外,还刻了个月亮。他要走月儿的菩提就是为了这?“你的那条呢?”我会好奇他给自己刻了什么,结果见他从领子里拉出黑线,我翻看他的菩提,竟见上面刻了个太阳。 突然觉得很贴切,元为元气,如日中天的阳光,而月自然是浩比月亮了。 虽然是个很简单的想法,但还是觉得元儿挺有心的。我问他是不是找燕叔叔帮忙刻的,却见他摇了摇头说自己刻的,乘着夫子让背课文的时候偷偷在底下刻好了。 不由讶异:“你怎么会刻呀?哪来的工具呢?” 元儿坦言而答:“是之前煦叔叔教我刻的,小刻刀也是他给的,煦叔叔还刻了不少石头,其中还有阿娘呢。”我是真的讶异了,朱高煦会雕刻?他给元儿做的小弓都有点不能入目呢。 元儿见我不信,拉着我的衣袖要领我去看。以为东西在朱高煦那偏院里,我不太想去,可听元儿说他把东西都带回来了。这下我的好奇心是真被勾起来了,跟着元儿去到偏殿他那小屋里,见他往床前的地上一趴,朝着床底下够东西。 也是无言,男孩子就没去关心过地上脏不脏这件事,而且还知道要藏东西了。 只见元儿从床底下拉出来一个檀木匣子,上头还有一把古铜色的小锁,也不用问钥匙在哪,因为他既然拿出来要给我献宝肯定会打开来。不过我没有想到的是他居然把钥匙给藏在了那颗刚刚戴在脖子上的千眼菩提里,原来他刻的那个太阳还藏了个小心思,竟然能打开。 古铜钥匙很小,被用来打开了檀木匣子,我站在高处一览无遗。 里头大大小小的石头与木头,有的成型有的还是半成品,两把小刻刀用皮套子套住了。我蹲下身来拿起其中一块黑石,上面刻的图案只能用没法描述来形容。但我发现并不是每一块都刻得这么烂,有一些木雕还能看出形来,有的甚至觉得雕得还挺好的了。 元儿在其中翻出来一块晶莹透白的石头,“阿娘你看,这个是不是像你?” 我看那块石头上刻的人像当真与我神似,不是我穿着宫服的模样,而是当初被朱棣带回北平时穿的那身普通的蓝布衣。无疑这些或木头或石头的雕刻物是朱高煦在偏院里无聊用来打发时间的,而且他还很明显不会,就是慢慢琢磨慢慢刻。 我问元儿:“你把这些东西都藏起来当宝呢?” “煦叔叔回家了也没法刻了,搁那屋也是搁着,不如给了我,反正煦叔叔也不会生气。” 元儿的语气里对朱高煦很不见外,那段时日他常跑偏院必然跟朱高煦建立起了非一般的交情,而且以朱高煦那孩子心性还真别说能与元儿玩到一块来。 等一等,宫变是将近一年以前的事了,那会儿元儿尚小,不太可能学会雕刻。之后……朱高煦就消失在我们的视界里了,而我以为他回了北平,那么元儿这雕刻功夫是跟谁学的? 我问:“元儿,你这些东西是从哪拿来的?” “就是煦叔叔那屋啊。” “屋子在哪?” 元儿想了一下,突然凑过来悄悄地说:“煦叔叔原本不让我说的,不过我不能骗阿娘,我带你去。”我正有此意,因为判断阿平若将朱高煦再抓回来绝对不可能还安置在偏院里,但我也没料到元儿带我走的竟然是偏殿某处的密道,且不说元儿是怎么知道打开密道石板的机关的,单就是这个事实都让我吃惊不已。 那是一个石屋,空间狭隘不说还室内昏暗,假如说朱高煦这将近一年里都是被关在这的,我真的会很难受。至少在原来的偏院他能见天日,而这处却除了四面石墙外什么也没有。 我很揪心,问元儿是怎么找到这里的。孩子不会骗人,告诉我说是偷偷跟着燕七进来的,燕七怕是来给朱高煦送食物的吧。然后小元儿悄悄地来又悄悄地走,他以为没人知道,不过我认为燕七肯定知晓,只是没有阻止。 石屋的墙壁上也用刻刀刻了图案,骤然明白为何朱高煦能学会雕刻这门技术了。慢慢绕走石墙,走完一圈下来心中很沉,如果说这些石刻能瞧出点什么来的话,我在其中看到了朱高煦的心理路程。无论是从石刻的好坏还是从对他人性的分析,都可以分辨出哪些是先刻的,哪些又是后刻的,起初的他还一如往常的随性,但到最后却已含了怨念。 这就是人性,没有人能在一个逼仄而压抑的空间里始终保持良好的心态。环境终究将他逼得走投无路,改变了最初的本心。 难怪将来朱高煦会是那第一个打冲锋冲进皇城的人,我想过很多种可能也觉得不该是他为先锋将军,现在终于明白,是因为他的心中有了恨。 出去时我回看了眼,告诫元儿以后都不要再下来了。不是我要左右元儿的喜好,而是随着孩子的成长会慢慢对环境接收讯息,我不想让元儿感应到这股怨念。甚至有想过将他的那个匣子给没收了,但犹豫了下还是打消了念头,再怎样朱高煦留给元儿的形象是善良的。 这个事我本没想告诉阿平,但怕是隐在暗处的护卫向他汇报了,夜里他就问起了。我也没瞒他,将元儿刻菩提的前因后果说了,见他一时沉默我也不绕弯子先询疑出声:“如此隐蔽之地怎还会被找到?”从地下出来后我就一直在想这个问题,既是在宫中又是藏于地下,朱棣要如何救人?难不成宫中有他的奸细?但要在守卫森严的宫中把人给劫走也不是那么容易吧。难道是那地下通道被泄漏了?就我所知假如偏殿下去的通道与主殿的是相同的话,那朱高煦应该能找到出去的路。 然而我没想到阿平给我的答案是:“他不是在宫中被劫走的。” 我愣了下,不是在宫中?“是后来又换了地方?” “你在宫中被劫走后就有一封信搁在我的案上,让用他来换你。在当时那情况下我不可能拿你去作赌注,只得把人提出来去约定地点交换。” 不用说最后肯定中了朱棣的计,朱高煦被救走了。“那你是如何得知我在那山坡上的?” 关于其中的细节我一直都没有去问过他,而今再说起才发觉原来还有许多我不知道的事情在里面。阿平说将朱高煦提出宫时就预料到未必能换得到我,真正目的是想从这条线来查我的行踪,也确实寻踪查迹找到了那个山头。 听到这处我不由沉默了下来,整件事很显然是朱棣的一连串计谋,以他的心机谋算我不认为会如此容易就让阿平带了人追查过来,显然那个山头是他一早就安排后且引阿平前去。 不过我想阿平应该也能算到这一层,但他还是义无反顾地带人去。因为被朱棣握在手中的人是我,他不敢冒一丝的风险,哪怕明知是深坑还依旧一头跳下去。 295.单纯的孝心 我轻叹了口气将头靠在他肩膀上,“阿平,以后不要这样了。” “不要怎样?”清浅的语声在头顶上方问,“你要让我对你不管不顾吗?” “不是,就是想你今后无论做什么决定,都不要将自己暴露于危险中。不是为了你自己,而是为了我。”他身为一国之君,完全可以将救我的令传达给底下的人去做,而不是亲身涉险。不以大的江山社稷来规置吧,至少为我为孩子们考虑一下。 其实衡量这个局势,按理我被朱棣抓走至少是不会有性命之忧,朱棣再狠也不至于会在这时对我下杀手。但也正因为是朱棣,阿平对他的介怀尤为重。 今后这场靖难之役里阿平与朱棣的隔空交锋还很多,我不希望他每次都情绪化待之,理智不一定是制胜的关键,但冲动绝对是失败的根本。 阿平沉默良久,将我肩膀环住了轻声坦白:“在当时那种情形下我控制不住,最怕的不是他可能会对你做什么,而是,将你带走,带到一个我永远都找不到的地方。所以我连一丝犹豫都没就把朱高煦放了,只有如此才能有换回你的筹码。阿兰你知道我最怕的是什么吗?” 最怕是我会离开吧。 他不止一次地向我表述过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不能离开他。曾经我因为总被他欺瞒而发怒说气话要走,他不是耍无赖就是耍横,总之打死都不允许我走。 我将手环住他的腰,既无奈又心疼地道:“你就是个傻子是不?我跟你连儿子都生两个了,这世上还能有什么让我离开你的理由?你要相信,哪怕真的出现变故我也会用尽一切办法回来,因为,我的家在这里。” 恐怕阿平这辈子唯一不确定和不自信的就是我了,而我却不知道该用什么方法抹平他的忧虑。言语似乎没法让他拥有安全感,尤其是在他得知我不属于这个时代之后。 可能面对朱棣他并不恐惧,他恐惧的是我离开了他的可控范围,怕我在他看不见的地方莫名消失。这才是他真正忧虑和担心的。 关于这件事我也是未知,没法预知未来会不会真的有那么一天,但从某个角度来讲其实这也算是杞人忧天。人活一世,谁能保证将来能活多长呢,生老病死都是人之常态以及自然规律,我们每一个人都生在这个规律里。 此事过后以为阿平依旧一根筋轴到底,不会改变观念和态度,却没料过了几天后他将星月手串拿出来还给我了。微感讶异他怎么突然想通了,问他原因是说听了我那日话后沉思几天想通了,只要我的心在这就没有什么能将我们分开。 我原本还觉得欣慰,可不久之后却得闻南军与北军交战节节败退的战报。 起初阿平回来还尽量不露声色,只是在我看来略显疲惫,可渐渐的宫中氛围就变了。周围的宫女太监办事都很焦躁,时常会因心不在焉而犯错,有时阿平从朝中刚回来就会有人来传报了再出去。我只招来了随朝的太监一问,就获知了如今的形势局面,也洞彻了这许多变化的根源所在。 在意料之中。不是因为预知历史走向,而是北军本就习惯了征战沙场,而南军全都是预备军,基本上没有战事经验,不说士兵就连朝中主将亦是。在阿平上台后重文轻武的朝代,南军的武力值显然不可能会有北军强,加上文臣们的所谓“出谋划策”,也必然只会加快兵败的进程。这就是文治与武治不持平所造成的严重后果,不管轻文还是轻武都对国家治理不好,文武必然是相辅相成的。 而这也怪不了阿平的策略不对,首先他的思想多以儒学为主,其次朱元璋在后期也注重往文方面倾向,从而引导着阿平走这条路。朱元璋他绝对没有想到自己曾经为分权控地而设立的藩王制度,最后会成为一把倒戈的利刃,来屠割他一手创下的朝政。 今年的除夕就是在外战火纷飞的时候来临的,此时建文三年末,即将步入建文四年,也就是建文帝的最后一年。 因为是除夕,外面战事再胶着也不可能一直都愁云惨雾地过,宫中既不打算庆祝,我便让人将寝宫稍微布置了下。若说最开心的非元儿与月儿这两兄弟了,月儿年一过就是两岁了,而元儿则六岁,俨然是个小大人般的将这个弟弟驯的服服帖帖。 元儿脾性玩闹,月儿要沉静许多,但两兄弟凑到一块就总能有些幺蛾子的事出来。比如云姑和笑笑在包饺子,两熊孩子跑去说也要帮忙,结果把装馅料的盆子给打翻了,也把饺子皮给弄到了地上,回头刚好被我听到两孩子躲在树后的一段对话。 “哥,你看我做得对不对?” “还凑合吧,你刚才把那盆子打翻显得有点刻意,还可以再自然一点。” “哥,可是那菜馅我偷偷尝了,很好吃也。” “好吃也得打翻它,这是我指派给你的任务,明不明白?” “明白,都听哥的。” 我轻咳了两声,树后霎时止了语声,然后小月儿走了出来,一连心虚地跟我打招呼:“阿娘。”我不动声色地飘了眼那树,口中询问:“月儿你在这作什么?” “没作什么啊。”月儿人小,还没那许多弯弯绕绕的小心思。 我故意道:“那刚才阿娘好像听见你有在和谁说话来着?”他一听立即摇头:“没有,我没有和哥说话。”顿时把我逗笑了,这不是当场就将元儿给卖了吗?忍住嘴角勾起了轻喝:“还不出来?”元儿从树后先冒了个头,然后咧着嘴尴尬而笑着走了出来,居然还脸皮很厚地假装惊讶:“阿娘,你怎么会在这啊?” “刚好路过。”我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你跟月儿躲在树后说什么悄悄话呢?” 月儿比较单纯,看看他哥又再看看我,还去拉了拉他哥的衣角小声询问:“哥,能跟阿娘说吗?”元儿瞪了他一眼,这是想否认也不行了,只得跟我坦白:“刚我和小月亮去帮云姑与笑姨包饺子时不小心打翻了馅料盆,正在想办法要如何弥补。” 我挑了挑眉,“想到了吗?” “想是想到了,就怕阿娘不同意。”元儿犹豫不决地开口。 “说来听听呢。” “我们想重新做一份馅料。” 听得我觉讶异:“你俩会?”元儿倒也实诚,摇了头说:“不会,但是可以找燕叔叔帮忙呀。”我衡量了下,这也不是什么坏事便同意了。 看着两兄弟一前一后走远时,忽然觉得自己好像中了他们的套路。莫不会这段对话本来就故意说给我听的,意在让我同意他们光明正大地可以玩什么吧。 转念想反正今天是除夕,就难得让他们放肆一回也无伤大雅。但当心儿跑来找我告状时就知道错想了,说元儿带着小月儿差点把阿平模仿银杏村家中那屋的灶房都给烧了。我闻讯赶过去时,就见灶屋里头直冒烟,而那一大一小的人儿站在门前正张煌而探。 我蹙了蹙眉喊了声“元儿”,两人回过头来,却见两张大黑脸跟鬼画符似的。询问他们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小月儿吱吱唔唔说不出来,元儿强自镇定说没注意看着点火让烟给走了。 就在这时从烟雾中走出一道身影,我定睛而看发现是燕七,他正用布巾捂着口鼻也略显狼狈。上前关切询问有没有事,他飘了眼我身后低落了句“没事”。 燕七这人是越年长越发沉顿了,最初那个乖张毒舌的他似乎磨掉了棱角,现在变得话既少人又沉闷。明显从他嘴里问不出什么来,我索性回头锁住元儿的视线,微沉下脸道:“你们如果再不说实话,就别怪阿娘把这事告知你们父皇了。” 他们对阿平并不惧,但却很听父亲的话,在父亲面前都十分想表现自己所长。所以元儿听我这么一说眼睛里就有了迟疑,小月儿着急地去拉他袖子:“哥,咱告诉阿娘吧。” 元儿下了决心咬牙而道:“好吧,阿娘,我和小月亮是故意打翻了云姑与笑姨的馅料盆子的,也是故意躲在树后说那番话给你听的,是为了想亲手做一顿晚膳给你和父皇。书中有云,为人子当以孝为先,今日是除夕,我和小月亮想尽一分孝心让阿娘与父皇尝尝我们亲手做的饺子和配菜。可是……可是那火生不起来。” 说到最后元儿面露了懊恼,似乎想不通为什么火非但没点起来反而还弄了一屋子的浓烟,惊动了一宫的人。 答案在我意料之外,没有想到这两孩子周转了这么许多心思竟然是为如此单纯的孝心。 296.白兰花 不管是否是元儿在哄我开心,心底的那分触动是真实的。待烟散了后我让两孩子跟着走进灶房,亲自教他们点火生火,且告诫他们若在没有大人在场的情况下绝对不可以再玩火了。刚只是因为火点不着而烟布了一屋,若是点着了火当真把屋子烧起来呢?若是两小子伤着了呢?在两小子没有绝对的行为能力之前,我坚决抵制他们玩火。 接下来我们母子三人就一直窝在灶房里,分工合作着炒闲聊,揉面团,擀饺子皮。阿平走进门时就是看见我们三一脸白色面粉的样子,先是怔了怔,随即就笑问我们这是在作什么。 我也懒得和他解释,直接把人拉拽过来当助手,我们在作什么自然是由他自己来体会。 难得一家人凑在一个简陋的灶房里,元儿与小月儿被我安排了任务,一个是揉面团,一个擀皮子。饺子皮擀得薄了也无碍,反正灌水烧了有孩子们的父亲吃。阿平来了后,自是负责在灶膛里烧火了,因为我还做了一笼糕点和菜馅包子放在锅上蒸。 忙碌到傍晚,锅上的蒸笼直冒热气,这边饺子也包得差不多了。我喊了阿平出来下蒸笼,这种需要体力的活当然是要让男人来干,不过也怕他把自个给烫着了,找来了厚手套又再用湿毛巾给裹住手。两孩子我给带到了安全位置候着,当阿平将蒸笼从锅上提起时底下热气直冲上来,看得元儿和小月儿惊呆地张大了嘴。 等阿平将蒸笼放到指定地方后,掀开锅盖,又是一阵热雾冲了出来,顿时整个灶房都被笼罩了白雾,差不多快不能看见阿平的身影了。 元儿的声音从旁传来:“小月亮,咱们这是到你的月宫了,你快找找有没有嫦娥。” 我一头黑线,不知是云姑还是笑笑给他讲的神话故事,说月亮上有一座宫殿,那宫殿里都是白雾蒙蒙的仙气,里头还住着一位嫦娥仙子,这位仙子养了一只玉兔。 然后月儿的别名叫小月亮,于是两孩子就特别迷这位嫦娥姑娘了。 嫦娥当然是找不到的,除夕也不是嫦娥的场子,不过两傻小子玩的不亦乐乎,在雾气腾腾里穿梭着,最后元儿一把抱住了人喊:“小月亮快来,我给你抓住嫦娥了。” 我只当是抓到了阿平,却没料身侧突然传来阿平的语声:“什么事要这会儿来找朕?” “公子,李将军回来了。” 是燕七!想想也就燕七会不经通报就敢随意闯进来了。元儿一听这声音也立即认出来了,白雾中听到他讪讪地说:“小月亮,完了,嫦娥被燕叔叔给吓跑了。” 我忍笑着将他们喊过来,留空间给阿平与燕七说正事。拿起之前熬好的染红,给元儿与月儿一人一根筷子,交代他们去为糕点与包子上点红。 这是我原来记忆中过年的一件事,也得追溯到我儿时,帮着母亲做团子,我的任务不是排粽叶就是烧火,完了便是收尾的点红。这算是民间的一个传统吧,点红意味着这个年过得红红火火,来年可以有大运。 本来只需拿筷尖在糕点上点一个小圆,月儿按照我的指示做的很认真,但元儿却是狂放派,直接用洒的,有的糕点上直接是一片桃红。我没好气地点了下他脑袋说:“这一块一会你负责吃了。”元儿贼笑:“我爱吃包子,糕点给小月亮吃。”小月儿听了却还傻笑承认:“是的阿娘,我爱吃糕点。” 我也是无言,小月儿是被他这哥哥给吃得死死的了。 身后传来脚步声,我环看了眼已然散的差不多的四周,不见燕七身影,挑了下眉询问:“是不是有事?”他摇了摇头,“没事,李景隆受伤先回京养伤。” 李景隆是此次南军主帅,而今却因伤回京,怕是战事已经进入白热化且南军处于颓势吧。既然阿平的语气是不予多谈我也不再去追问,这样的夜晚也不想让那些外界的烦忧来扰,于是转移了话题:“可以准备煮饺子了,之前外锅里的水怕是不开了,我去加火你来下饺子?” 阿平耸耸肩,“只要你不怕我把饺子给下烂了就行。” 我抿起唇角而笑:“煮烂了就全归你吃呗。” 等饺子出锅时有的确实因为皮太薄而破了,于是菜肉的馅就落到了碗里面,我在旁看着他几乎将所有不太好的饺子都盛进了一个大碗里,把好的盛进小碗中。 默默看着这个细节,我忽然发现阿平已经变成了一个父亲的样子,他会不自觉地将好的留给孩子们,而将那些不好的留给自己。一家人围坐在桌前吃饺子似乎是件很寻常的事,但我觉得挺不错的,宫廷中要有家的味道很难,也是因为在这个环境里才能体味到,最主要的是带着两个孩子一同体会了这种平凡而朴实的生活。 亲手包的饺子吃得最香,元儿且不说是大了,连小月儿都不用我喂了,独自用勺子挖着在吃。当一口咬到饺子里头有异物时我愣了愣,怎么馅料里会有杂质?将那异物吐出在桌上,竟然是一朵白色的瓷花。未等我抬头询问,就听见元儿与小月儿欢呼起来:“是阿娘吃到了,是阿娘吃到了。” 我有点发懵,没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只见阿平从桌上捡起那个金月亮,嘴角勾起弧度:“这套演技实在太拙劣了,一点都没为父当年的风采,若不是为父来助攻,就凭你俩那点道行能瞒得过你们阿娘?” 元儿毫不吝啬地向他父亲竖起大拇指:“还是父皇厉害,真让阿娘没有察觉地吃到兰花了。”小月儿跟风:“父皇最厉害。” 我哭笑不得,恍然明白是他们父子给我设了个局,为的就是让我在大家亲自动手做的饺子里吃到这朵白兰花。不过这个意义在于什么呢? 小月儿藏不住事地先说了出来:“阿娘,哥说这花是幸运花,谁吃到了谁就能在那一年都有好运气。”元儿恨铁不成钢地轻敲了下月儿的脑袋说:“不是我说的,是传说。总之这朵花只能是给阿娘吃到,要不然父皇……” “元儿,你可以带月儿去一边玩去了。”阿平轻描淡写地截断了元儿的话,并且把人给打发了去。等两孩子走到一旁去弄糕点和包子吃时,阿平已经用布巾将那朵白兰花给擦拭干净了,并且递来我面前。 我接到手上在指尖轻轻摩挲了下问:“这是要作什么?” “就是给你啊。” “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吗?”不会当真如两孩子说的什么幸运之类吧,有点俗套,不过俗套我也爱,会感到意外,也有惊喜,而且还是被他和孩子们一同设计。 他说:“在一堆贡品里看到时就立即想起你了,说是天竺的一种特殊的佛石雕刻而成的。” “为什么要以这个方式给我呀?”都老夫老妻了,要送我东西不会直接点吗? “你把那花打开来看呢。” 咦?这是还内有乾坤吗?我仔细观察了下,发现确实兰花的中间有条不易察觉的缝隙,轻轻一掰花从中间打开两半,眼睛一亮,惊愕地看着那块棱角分明的圆石,这是钻石吗? “是不是觉得很别致?我在那上面打了个孔,晚些给你用绳子穿起来。” 是很别致,不过我怀疑他知不知道这里头的圆石是钻石,而且还是极其稀有的蓝钻。这个时代可能对钻石的认知度不大,并不知其珍贵,但这工艺确实够精致的,那颗蓝钻足有五克拉那么大,是被固定在白兰花的底部,就像是一朵盛开的兰花里头藏着蓝色的花苞。 我对珍惜首饰不太在意但也一眼就喜欢上了这朵白兰了,听他说用绳子要穿起来立即催促着问:“绳子呢?现在就给我穿啊。” 他还真的从袖中取出一根透明的线,不是那种布绳而是类似于鱼线一般的,穿过孔丝毫不费力,只见他手指灵活地打了个结等展开时竟也是个兰花的形状。 我是真的讶异了:“你这是练了多久啊?” “哪里需要练?看一眼就会了。” 听他自傲地如此说我竟不觉别扭,示意他为我戴上。有一个人将自己温柔以待如公主,怕是每一个女人的愿望。白兰花挂在脖颈间凉凉的,与我原本戴着的一条珍珠链还挺搭的。 297.十里春风不如你 “阿娘,你真好看。”旁边传来小月儿的赞声,我扭头而看,见元儿与月儿两人一个拿着包子在啃,一个满手都是糕点碎屑在舔,可见那句称赞实在不太上心也够敷衍。 被他们这一打岔原来那气氛自是也没了,反正阿平本就没有要煽情的意思,我这礼物收的也心安理得。招呼孩子们过来收拾了桌子,又将灶台擦干净后我提出烧水给孩子们洗澡,但阿平说晚一些再洗,先跟他去院中。 来到院中我首先看到燕七在往地上摆着什么,定睛而看,竟发现好像是……烟花?可明朝这个年代有烟花了吗?想了想好像唐初年间就有记载说发明烟花炮竹了,最初人们都会被惊吓到,后来渐渐变成了喜庆的象征。 燕七在院中摆了一圈的烟花,然后点了几根香递给了阿平,我不知道这烟花是类似于那种炸声极响的炮竹还是纯闪火花的,但怕两孩子以前没见识过,突然会被巨响吓到。想要拉了月儿与元儿退回门内,却被阿平拦住,“无碍,不会吓到他们的,之前已经玩过好多次了。” ……我有种无力的感觉,他们父子啥时候开始偷偷瞒着我干了许多我不知道的事? 元儿一听他父亲发话了立刻跑了过来,“燕叔叔快给我一根,我来点。”月儿也不甘示弱地屁颠屁颠跟在身后,刚要伸手去要却被元儿给打了下手,并且一副老成状地教训:“你不许点火。”月儿嘴巴瘪了瘪,一脸委屈地看着已然顾不上他的哥哥兴奋地去点烟花了。 我赶紧将月儿抱回来身边,这么小咋就也学得不安份了呢,他那小断腿点完了烟花来得及往回跑吗?不过月儿的委屈在烟花一个个被点起来烂漫绽放时立即就消了,只剩兴奋的欢呼,在我怀中也是不安分的手舞足蹈。 当烟花即将变成一个圆圈时阿平突然拉了我跨进场中央,然后他弯腰点上了最后两个,于是变成我们一家四口站在正中心,五彩斑斓的烟花在我们周围绽放,映亮了孩子们的笑容,也映亮了我与阿平的眉眼。 记忆中形容烟花的词句都带了一种凄美感,人们总觉得烟花渲染一时容易消散,可其实哪怕只是一瞬的光华夺目那也留在了人的记忆中。后来无数次回想起这个除夕夜,嘴角都不由弯起而笑,多美好的夜晚啊,一家人,谁也不缺席。 一场疯闹下来孩子们也累了,给他们烧了洗澡水分别安排了洗澡。元儿是男孩子,大了后就没再我帮着洗,交给了他父亲。而月儿还是个小不点,就分派给我了。 在那浴房的中间拉了个帘子,用了两个浴桶,孩子们新鲜总想要去拉了帘子。后来如何衍生到两孩子泼水玩闹的我是想不起来了,就知道等帮月儿洗完澡我已经浑身湿透了。 阿平领了两孩子先去房中,等我梳洗好换了衣服进去发现他已经歪靠在床柱上睡过去了,反而元儿与月儿都还在床内偷偷玩着呢。我对两孩子叔了根手指轻嘘,走至床边轻手轻脚地将阿平的腿搬上床,再拉好被子替他盖上。 看他棱角分明的脸莫名就觉心疼了,这段时日前方战事怕是已经让他心力交瘁了吧。无论从哪个角度或立场而言,他必然是想打赢这场仗的,可是既成的局势早已经非他之力可扭转的了。他的失败并非他一人之过,而是朱元璋遗留下来的这个朝廷体系注定了会在朱棣真正起兵的那一天失败。 我知道这个局的果,却没法为他分忧,只能静静等待那一天到来。 后来孩子们也睡着了,就剩了我一个人在床边守岁,倒不觉得困,想着一些不着边际的事不知不觉就守着他们三个到天亮了。 大年初一阿平不用上早朝,我悄声下地去灶房熬了粥,又再将院子里清扫了一遍。抬起头迎视阳光时,蓦然有种回到银杏村里的错觉。若当真没有那许多烦恼,而我们一家四口就是在银杏村那个简陋的家中,该有多好? 突觉胸口一阵暖热,低下头不由怔愣,那朵白兰竟在阳光下变成了蓝色,是里面的钻石透出色来了吗?我执起在手中,确实感觉有些温热了,拿到上方抬头看,发现阳光竟将那白色的石头给穿透了,清晰可辩里头的蓝钻。阿平说这是一块佛石,也不知是什么材质,居然遇见阳光会变成透明。 越发喜爱这朵白兰了,可能是因为自己名字中有个兰字吧,阿平喜欢为我添置兰花罗裙,而我也偏爱一些兰花首饰。蓦然间怔愣住,曾几何时我一直都没将自己融入到许兰这个角色里,内心深处总把自己当作是张月,在人前不过是如戏子般扮演着,可现在我却已经习惯了许兰这个名字,也将所有的情感都融入进来。 晃神间眼前有什么闪过,等我回神只觉阳光刺眼,连忙低下头闭了闭眼,再睁开时抬头寻了寻,并不见有异样,是我刚才眼花了吧。 放下白兰时我想了一下,将它给塞在了衣领内。 回身进屋打算去看看那父子三的醒了没,进门就见元儿与小月儿正在蹑手蹑脚地翻过他父亲的脚想偷偷下床,我这一进来,元儿先发现了脸上惊了下还算镇定,可小月儿的定力却没他哥好,看见我直接就摔他爹腿上了。 阿平眉宇一蹙,眼也没睁轻斥:“你们俩偷摸着要干嘛呢?” 元儿已经顺势滑下了床,拔腿就往我这跑,边跑还边喊:“父皇,我去看看阿娘做了什么早膳。”一头撞上我的腿后还朝我乐呵呵地笑,一点没觉得把他弟弟丢在那有愧疚的。 我捏了捏他的脸蛋,点了下他额头把他放出屋去了。也不知道这小子咋学得这般贼的,鬼主意特别多,都要把小月儿给带坏了,究其根底都是跟他那腹黑的父亲学来的。 这边我转眸过去就对上了阿平的视线,小月儿已经被他提到了身上抱着。我依在门上轻唤:“早膳做好了,起来吃东西吧。”他不肯起身,咕哝着说:“不饿,你来陪我再睡会。” “两孩子都醒了呢,你不饿他们可饿。” 他越发不乐意了:“你现在心里就他们两个臭小子。”我无奈地走过去在床沿坐下,把小月儿从他身上给抱了起来,推了推他,“你还跟两孩子吃醋呢?” 结果小月儿没听明白就听到了个“吃”字,就嚷着喊:“阿娘,我也要吃醋。” 我一下就被逗笑了,阿平也忍禁不俊地去捏他鼻子说:“你就知道吃。”小月儿憨憨地摸自己肚皮,“我肚肚饿。” 把他给放下地,拍了下他小脑袋吩咐:“你先去找哥哥帮你梳洗,一会阿娘就出来给你们用膳。”小月儿乖巧地跑出去了,立刻听见两兄弟在小声说话,原来元儿不是真的没良心丢下他弟弟不管,在外头静候情况呢。 忍不住跟阿平吐槽:“我说你这两个儿子咋就性格如此不同的呢?元儿越大越贼,小月儿么憨憨傻傻的,老是被他哥牵着鼻子走。” 却见他挑了下眉反问:“你是这么认为的?” 我诧异地看他:“怎么?”难道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事吗?他抿了下嘴角说:“我生的儿子就没憨傻的,你看着小月儿好像是被元儿在带着走,实际上元儿只是精在表面,你仔细回有哪一次小月儿吃亏的?” 我愣了愣,细细一思,发现还真那么回事,就好比昨儿包饺子,刚刚元儿在外等小月儿,貌似元儿在主导,实际上小月儿也并不被动。但是我仍觉疑惑:“小月儿这么小不可能有这许多心思的吧。”却听阿平道:“小吗?过了昨天就是两岁了,等再大点元儿要反过来被他牵着鼻子走了。” 我的嘴角抽了抽,在对孩子的判定与认知上他的判定比较准确,但是我就想不通了:“为啥两孩子都像你这么腹黑?”他眨了下眼,“什么叫腹黑?” 好吧,这个用词他不懂,我直白点跟他解释:“就是学了像你似的老是扮猪吃老虎。” 这回他终于笑了,却来怼我,“媳妇,你这是把自己比作母老虎吗?” 我噎了噎,“错,我把你比作是猪精。”起身作势要走,却被他一把揽住了腰跌回他身上,见那黑眸锁定了我,不由问:“干嘛呢?” “媳妇,如果有一天我不当这个皇帝了,你是高兴还是难过?” 我静了一瞬,轻声询问:“我认识你的时候你有见过我难过吗?”他闻言笑了,“天下人都觉得当皇帝好,唯独你不喜欢。”我听不出他语气里是自嘲还是有别的消极情绪,也不想在这建文四年的第一天就去说那许多晦气话,将头靠在他的心口处,听着里头有力的心跳噗通声我轻声说:“我爱的人是你,跟你什么身份什么地位无关。记得你曾说过四书五经、三宫六院都不如我,在我这是一盏清茗不如你,二两屠苏也不如你,我十里春风来嫁你,但那十里春风却也不如你。” 喜欢与爱是两种境界,喜欢了还可能会改变,但是爱了,就一往无前,不再回头了。即使真的有一天分开了,爱的烙印也会永远刻在心中。 298.龙形玉佩 听见头顶上方在轻喃那句:“十里春风不如你,兰,你说出了我的心声。在我而言,这世上没有什么东西能够再超越你,说句不好听的,元儿与月儿都没你……” 我用手指捂住了他的嘴不让他那句不中听的话出来,“我知道你意思,但不要说出来。我们是一家人,从现在到将来都会好好的。” 深眸凝视良久,终于见他轻应。 我暗松了一口气,刚才那一瞬心头有闪过惊慌,他唯一会在我的事上犹豫,至于其它都能够下得了决心割舍,绝不能让他有那个心思冒出来。 大年初一是阿平难得清闲的日子,他也不打算去御书房或寝宫那边,就想赖在这边房子里。有时候朝政大事的压力太过沉重,就会想要卸下来,有个不成文的约定,到了这小屋里就不谈公事,哪怕真有急事也会离开了再去处理。 我也是难得身边没了云姑和笑笑打下手,家中的事务就都得我来做。大冬天洗衣服还真够凉的,把孩子们的衣服洗完手都冻红了,阿平用完膳走出来院中时低眸扫了眼我的手,立即俯身下来接过洗衣盆,嘴里轻斥:“为啥不添些热水洗?” 我笑了笑说:“这不是有意惹你心疼么。” 他抿起唇点头:“是心疼,等我把衣服晾了给你涂药膏。” 那绿玉膏的小瓶子他向来随身携带,最初是给我受伤时上药,后来元儿与小月儿有个磕碰的话都是他给涂药膏的。好像是有改良过的,原来那种绿玉膏带了一股子药味,现在是药味很淡,多了清香味。 看着他晾衣服的背影,阳光静好,头发是我帮他梳的,没有如以往那般一丝不苟地在头上挽发髻,而是让他留了一些散发于肩背处。虽然他身形清瘦,可骨架却很正,即使长发垂肩也不会觉得背影像个女人。发现他私下里很喜欢穿白色金线的袍子,既不失皇家礼仪,也挺符合他气质的。 可能是阳光太暖,可能是昨夜守岁无眠,也可能是身下的躺椅太舒服了,我一阖眼就觉困意袭来要睡去。可刚恍惚就被阿平给推醒了,视线里出现他轻蹙着眉头的脸,我咕哝着问:“怎么了?”他说:“外面凉,要睡去里屋睡。” 我伸手环住他的脖子,难得撒娇地要求:“你抱我进去。” 对于这种要求他自是不会拒绝,很自然地一手环住我的肩膀一手穿过我的腿弯就将我横抱而起了。而我对于他的怀抱也再熟悉不过,乘着困意头往他怀中钻了钻找了个舒服的位置。 等感觉到身体被放下时才松开了手,正想往里侧身,却觉身上有重量压下来,耳边传来轻问:“怎么大清早就开始困了?不会是又有了吧?” “去你的,我才不要再给你生娃了。我这是昨儿一晚上守岁没睡觉才犯困呢,你先去带孩子啊,让我眯一会。” 突觉耳上一疼,我吃疼而喊:“你干嘛?” 低沉的语声抵进耳膜:“不许你说粗话,还有凭什么不再给我生娃了?” 我哼了一下后继续闭着眼睛道:“你还惦记着要闺女呢?还是死了这条心吧,命里就是儿子啦,虽然我也想有个闺女呢。” 这个时代的人不是按道理都重男轻女喜欢儿子的嘛,怎么着这人就一直想要个闺女呢?静默片刻蓦的听见他说:“以后还是不生了。”我讶异地睁开眼,近在咫尺的黑眸里湛然沉静,微觉奇怪他怎么又突然改变主意了? 没想他忽然俯下来亲我,且直接挑开了我的唇攻占进来。这波亲腻来得猝不及防,可也被打断地猝不及防,外屋腾腾的脚步声那叫一个响亮,只听阿平在唇间低咒了声“该死”,只得恨恨地退开身去,刚好元儿跑进视线内并且大声嘟嚷:“不好了,小月亮掉水井里了。” 我的第一反应是大惊失色,连忙去推身边的人,可等我坐起身来时却想起这边屋子哪里来的水井啊?尽管如此,我与阿平还是随着元儿出了门,他一路将我们带出了屋子,迎面见燕七抱着月儿走来,不由挑眉而问:“发生什么事了?” 元儿说月儿掉水井里了,可是月儿身上衣服都是干的又是怎么回事? 只听燕七回:“那边有个枯井,两人一晃眼就钻进去了。然后元儿爬上来了,留了月亮在里头等。”我的额头又要冒黑线了,元儿怎么老干这种坑弟的事呢? 而那边被坑了月儿却还咧着嘴笑:“哥,我找燕叔叔救了,不用阿爹和阿娘来啦。” 阿平询问枯井在何处,燕七带了我们过去,其实并不远就在小屋右侧几丈远处。一般情况下元儿虽然调皮,但在没有旁人跟着的情况下也不敢把月儿带离太远的地方玩。 所谓枯井其实连井沿都没有,就是地平面上的一个坑洞,而周旁杂草丛生。原本小屋就是建在宫廷的偏角落里的,绝对的安静不被外界扰。从那痕迹可明显看出原来坑口是被草给盖住的,怕是两调皮蛋玩到这处不小心给摔下去了。 坑洞并不太深,里头除了一些枯叶外什么也没有,不过对于元儿与月儿的高度是在那的,看元儿身上脏兮兮的不用说是自个爬上来的。 阿平扫过两眼后吩咐燕七让人来把坑给填了,正要转身回走忽听月儿在问:“燕叔叔,你看这是什么呀?”我循目看过去,却在下一瞬被惊吓到,“月儿,你手上拿的是什么?” 燕七立刻夺过月儿手中之物且将人放下,脸沉地来看阿平:“公子,我下去查探一下。”在阿平轻蹙着眉微点了头后就见燕七跳下了枯井,他这行为被不知情的元儿与月儿看在眼里觉得十分厉害,还高兴地鼓掌喝彩。 我将两孩子拉到跟前深吸了口气平复刚才受惊后的心跳,竟然月儿手中拿了一根人骨! 很快就听见燕七在底下传来了语声:“公子,下面埋了副棺材。”他顿了顿又道:“不过棺木都烂了,要把它挖上来吗?” 我转眸去看阿平,见他面色微沉着若有所思,以为总是要把那尸骨给挖上来调查一番,却听他沉声吩咐:“你上来吧,还是把这坑给填了,然后将陈二狗带来见朕。” 陈二狗!这个人名直击我脑,立刻探头过去细看那个以为是枯井的坑洞,顿然间明白可能是怎么回事了。怕这并不是枯井吧,而是被陈二狗在一年多前挖错的坑洞。陈二狗这人不说天性吧,是干盗墓那行太久了总有一些改不掉的习惯,在他挖凿地下通道时若狗鼻子灵的察觉有墓穴,他定然不会放过。 阿平带了我与孩子们先回了屋,然后坐在屋内边喝茶边等着燕七把陈二狗带来,面色微沉。我又细问了元儿具体情况,果然是两人玩闹到那边掉进了草丛底下的坑里,元儿爬惯了树,这样的坑洞要爬上来不在话下,但是小月儿小胳膊短腿的就不可能了,而元儿爬上来后想要救弟弟也是没办法,只得跑回来找我们求救。 陈二狗被带过来时我不禁讶异之极,还以为他依旧被关着,结果却看他穿了一身黑色宫服,难道是给他也当官了? 一进门陈二狗那狗腿子的性格就显露无遗了,恭恭敬敬跪倒在地上喊了两声参见皇上与皇后娘娘,抬起头时却依旧不改贼眉鼠脸状地问找他前来为何事。 阿平淡淡地飘了他一眼,轻描淡写地问:“墓穴是什么时候挖的?” 陈二狗张嘴愕然:“啊?皇上,微臣不知您是指……”在这时被阿平的冷眸一扫,吓得他立即哆嗦了下,然后改了口:“不知皇上是指的何处?” 阿平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看来在这座皇城里你还挖了很多处墓穴了?” 陈二狗一震,自知说错话连连摇头:“不是的不是的,请皇上恕罪啊,是小的说错话了,小的就挖过一处,还是一年多前救皇后的那次,在挖洞时探到地下有贵气,于是我就一时手痒连带着把那洞也给挖了,就在……就在这屋子的附近。” 不用说那个洞果真不是什么枯井,而是陈二狗挖出来的盗洞,怕是阿平也一眼就认出来了,所以立即想到了陈二狗。但是陈二狗说探到地下有贵气,意思是那个墓穴里的人是有身份的?犹然记得当初这个小贼几次偷偷潜入银杏村家的地下,还屡屡被我撞上,起初以为是这小贼白瞎了眼,后来想原来是那地下密道里藏了阿平父亲的衣冠冢,皇家的贵气必然被他给探出来了。 都说盗墓是门技术活,与风水有着密切的关系,那寻龙点穴的本领不是谁都能达到的。陈二狗这人看似贼眉鼠脸不上道,但怕是有真本事的,否则不会屡屡被他撞上大墓。说起来我的星月手串还是他挖来的呢。 我在寻思中听见阿平问:“挖到什么宝了?” 陈二狗的脸上变得有些尴尬,吞吞吐吐地说:“是小的眼拙了,以为那般沉贵之气必是有不少陪葬物,且从风水而看带了龙相,但挖进那墓穴里却只有一具女尸的白骨和一块玉佩。后来小的琢磨估计那玉佩可能是质地还不错,才会有贵气弥漫于地下吧。” 这处不用阿平再开口燕七就出声沉喝:“玉佩呢?” 陈二狗畏畏缩缩地答:“小的不知皇上是为此事,玉佩还在小的屋中,皇上若允准,小的这就回去拿。” 却见阿平突然沉眸锁视了他,语气寒凉:“陈二狗,你项上的人头是寄在脖子上的,假如觉得太沉了朕倒是不介意斩下来当球踢。”此话一出来,吓得陈二狗脸色惨白,叩首到底口中喊:“皇上恕罪,皇上恕罪,玉佩在小的身上。” 见到此情形我是当真感到惊异了,阿平是怎么知道这陈二狗在撒谎的呢?还有既然已经把这陈二狗给召来问话了,那个盗洞也已经暴露了,他怎么还敢当着阿平的面在撒谎说那玉佩还留在房中。可当陈二狗从怀中摸出那块玉佩颤抖着呈到头顶时,我恍然而悟。 那是一块龙形玉佩,色泽翠绿如翡翠,岂止是质地好,在这宫廷里敢刻龙纹图案的只有皇帝。燕七上前一步取过送到了阿平面前,却不见阿平立即接过手上来。 299.最幸运的事 空间沉寂了好一会,阿平缓缓而问:“以你多年盗墓的经验,判定那具女尸死了有多少年?”原本惊惶不安的陈二狗显然没想到阿平会有这一问,先是愣了一愣然后立即回道:“据小的观察那尸骨应该至少死了有二十来年了,且在死时还是年轻的。” 我不禁深蹙起眉来,都说皇宫是最险恶的地方,每一天都有人在无辜消失,每一口枯井底下都可能埋藏着冤魂。我有幸得阿平的庇护,没有接触到那些勾心斗角的宫斗,却仍然几次都差一点没了性命,可见深宫之内的丑恶随时都有可能曝露。 归根到底,为的还是一个权字。那些宫妃表面是想在皇帝面前赢得恩宠,其实有几个人是真心以对的,哪怕真的爱上了帝王,怕也更爱那背后的权利吧。 陈二狗被燕七带下去了,会不会受罚我不知道,但能肯定阿平不会杀他。这个人虽然行为不好,但却是个特殊的存在,既然当初连银杏村上阿平父亲的衣冠冢被盗了都没惹来杀身之祸,断然不会因为今天这事对之动杀念。 不过我看阿平在这之后很沉默,连午膳都没怎么吃就回了房中。我等把两孩子料理后回屋去找他,见他拿着那块龙形玉佩在手中摩挲着。 不等我走过去就听见他问:“你知道这块玉佩的由来吗?” 心头一顿,他这话是认出这块玉佩是谁的了?我摇摇头,走到他身边坐下后轻道:“你说说呢。”他轻勾了下唇角,缓缓而道:“我曾经有一块与这一模一样的玉佩,不过我的那块是浅绿色的,是皇祖父给我的,但后来被父亲给摔碎了。当时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将我的玉佩夺去后摔碎在地上,现在我想我明白了。” 我应该是理解他的意思了,伸手握了他的掌,“都过去了。” 他抬起眸看我,“我没事,只是有些感慨。尘封了那么久的事和人,居然也会有曝光于青天的时候,其实在燕七说底下是个墓穴时我就隐有所感了,能让陈二狗心动的墓穴必然不凡,而一个死在皇宫中的女人不是普通的宫女就是宫妃了,直到看见这块玉佩便可确定了。父亲终究还是对她有情的,所以才会将皇祖父的玉佩赠给她又在后来怕睹物思人而摔碎了我的那一块,后来父亲病故怕也是这原因吧。” 如果是,那他父亲当年必然很痛心,却又无可奈何。身处那个位置,连心爱之人都保不住,明知已遭难却仍然要维持表面平衡假装不知,这得咽下多大苦? 朱标是个文人,性格儒雅温善,却最终因此而郁卒于心,直至早故。何其悲哀? 突觉阿平反握回来,直直锁定了我的眼睛,“阿兰,我不会像父亲那样的,如果连自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那我生来还有何意义?” “别这么说你父亲。” 他眸光一沉,“我说得是事实,以前我敬慕他,崇拜他,可是原来在那光滑鲜丽的背后却遮掩了太多丑恶。他是个懦夫,为求朝廷平衡连自己的女人都要牺牲,却在残忍过后还假惺惺的……”我捂住了他的嘴,不明白为何突然他变得如此极端,不愿他如此去想他的父亲,诚如他所言,他原来是有多仰慕那个早故的父亲,不惜从宫廷到银杏村三年守孝。 可我的手被他拉了下来,原本阴沉的眸色骤然间变回了温和,他轻捏了下我的掌心后才道:“别担心我,刚我只是模拟了下父亲当初的心态,揣摩他何以郁卒到轻生。” “你说什么?”我大吃一惊。 他讽凉而笑了下:“所有人都以为父亲早逝是因为病故,殊不知父亲是轻生而故的,我亲眼所见。皇祖父当机立断将事情给压了下来,并对外宣布父亲因病而故,就连吕氏也不知内情。之所以遣我去银杏村守孝三年,也是为了将此事掩盖抹去。” 我震惊到说不出话来,这怕是又一桩宫廷秘事,朱标居然死于轻生! 阿平将头埋进我的脖颈间,嗡声而道:“父亲到后来其实就活在了自己的世界,对谁都不太理会,皇祖父为了怕传出去就闭宫了,连吕氏都不允准进殿。我是除去皇祖父外唯一能进殿的那个,原因是父亲只有在看见我时会有反应,他会拉了我去读书。而我与他说话,他也会认真地听,可我绝没想过会在某一天夜里父亲当我的面饮下了鸩酒。” 我下意识地环抱住他,能够感觉到他这一刻是脆弱的,想要阻止他再说下去,但又觉得假若这些事憋藏在他心中长久可能说出来会更好一些,于是没有去开口。 他顿停了片刻后又轻声道:“我是看着父亲喝完酒倒在面前的,血从他嘴里流出时他的眼睛一直在看着我,里头是我当时不懂的情绪,现在回想怕是透过我在思恋故人。” 而这个故人,他从未谋面,即使是生母,是的,即使是他的生母。 我很心疼这样的阿平,当年他不过是个少年,却要目睹父亲的死亡,独自承受压力,且还要将秘密吞进肚子里。从他描述来看,怕是当年朱标得了忧郁症吧,原因有很多种,可能是因为阿平那已故的生母,可能是因为承在肩上的压力太大,也可能是,他根本就不想当这个皇帝却被朱元璋授命为太子不得不当,于是最后选择了那条路。 这个时代的人肯定不知道忧郁症是个怎样的病症,怕只会笼统的以癔症来归之。到了我那个时代就变得很常见,也很令人难过。会有人说这类人太过自私,他们选择了死亡却将痛苦留给了活着的人,朱标之死怕也是亦然,首先阿平失去了父亲之痛,其次是朱元璋失去了一直精心栽培的儿子之痛,而吕氏则失去了丈夫之痛。但是,患有忧郁症本身与自私无关的,他们是被禁锢在了自己的世界走不出来了,思维与世界隔绝,死亡有时候对他们而言是解脱。 计算不出来孰对孰错,只是为少年时的阿平感到心疼,若我在那样的环境下成长怕是也要被感染得忧郁症吧。这就难怪阿平在某些时候,比如对待我的事情上有时候会很偏激,怕是朱标对他终究是有影响的。 我们是站立着两人相依的,他将脆弱的一面彻底剖析在我面前,不是对我信任,也是习惯了从我身上寻找温暖。我的无声让他贴得更紧,“媳妇,我这辈子最幸运的事就是遇见你,是你将我从那个阴暗的世界一点点拉了出来。” 我想了下,也对他表白:“其实我也一样,在遇见你之前我将自己与这个角色分得很清楚,看待每一件事都是站在第三者的角度,哪怕对阿爹阿娘和小同,我也从未真正将自己代入进这个角色里,直到遇见了你。我开始忘记将意识抽离,渐渐地就融入进来,也接受了自己其实能与这个时代相融,是你让我觉得命运将我带来这个时空并不是一件坏事。” “假若,”他顿了顿,艰涩而询:“有一天我不在,或者真的让你生气了,你会离开吗?” “离开哪?你认为还能离得了吗?”我不等他答又紧接着道:“也不知道是谁像个恶霸似的不许我走,若有反抗直接绑了就走的?有你在,我还能去得了别的地方吗?” “不能,也不许。”他沉沉而答,抬起的眉眼里幽邃坚定。 我试图轻松了语气来缓和微显凝滞的气氛,故意耸耸肩说:“好啦,知道啦,我哪都不去,你在哪我就在哪总行了吧。”话落在他脸上轻印了一吻。 他不满意地点了下唇,并且吐槽我:“敷衍。” 我抿了下嘴角,不吝啬地去亲他的唇,却被他摁住了头直接攻城掠地侵占,直吻到我呼吸不畅才松开,感觉连嘴唇都有些发麻了。 自从有了孩子后,与他之间的亲密就变少了,毕竟两个超大电灯泡在那嘛。我从阿平眼中看到了情动,眸色也变暗了下来,但这个时候…… 300.两兄弟打架 忽而被他环住腰直接提抱而起,转身就往床内走,我立即道:“别,孩子们随时可能会进来。”却听他道:“不会,小七会看住。” 我被放平在了塌上,他随即就压了上来,却只黑眸锁定了我眼睛,身下某处的坚硬已经极明显了。被他这样看着很是别扭,刚一转开眸就被他俯吻而下。咫尺的距离,幽黑的眸子彷如海底的礁石,却有着独属于他的沉静与深邃。 我们之间已经过了暗涌与挑逗的阶段,也略过尝试与靠近的过程,直接进入主题。 深入、占有、掌控……在情事上阿平是占绝对主权的,双手被他扣在头顶,黑眸却始终锁定着我,我除了喘息只能任由他摆布。两人的汗水滚在了一起,也终于听见他在轻声喘息,却不肯立即到达那顶峰,反而停下了动作来亲吻我的身体,被他勾动的情潮纷涌而来。只觉他每一处亲过的地方犹如点了火,都一阵炙热,我已经在他怀中软成了一汪水。 强势而温柔的进攻再一次袭来,一下一下令我彻底失控,手腕处的桎梏何时被松开的也不知道,手紧紧抱住他的肩背,终于狂涌而来的一霎突然他抽离了出去,然后紧紧缠住我颤栗不已,沉重的低喘声抵在耳边。平复着呼吸和身体的激颤,霎那空白的脑子渐渐有了意识,也明白过来他最后那行为的意思。 感觉有些意外,当真是不想要我再为他生了吗?还以为之前是他说说气话的,却没想在刚才那种情形下却还留有理智。 我把手从他背上收回来轻摸他的脸和眉眼,汗水淋漓的样子看起来既慵懒又性感。他从我身上翻下了侧躺,然后拉了我的手在唇间轻吻了下,就来摁我的头到他怀中,头顶听见他在说:“你昨儿一夜都没睡,现在补个眠吧,我陪着你。” 确实是累了,本来就困乏再被他一番折腾,浑身都软软的没有力气。轻嗯了一声就靠在他怀中睡去了,这一觉睡得很沉,等到醒来时天已经黑了,身边的人也不在,不过能听见外边传来轻语声。 听了一会就听出来是那两孩子在说话,我起身下地将外衣给披上走至门边就听见小月儿在道:“是父皇交代的,阿娘太累了要休息,我们不能去打扰。” 元儿反驳:“可是阿娘已经睡了好久啦,父皇说让咱们喊阿娘起来用晚膳的。” 我拉开门走出去,两小子就站在当门口,看见我异口同声地喊:“阿娘,你醒了啊。” “你们父皇呢?” 小月儿往外一指,“父皇被燕叔叔喊出去了。” 燕七?是又有什么公事来找吗?“那屋里就你们两?”也太放心这两个小捣蛋了吧,放他们两人单独在屋中,而我又睡着的,就不怕他们又乱跑或者整弄点啥把屋子都给烧了。 可当我走至院中却见木叔靠站在墙边,便也释然了,原来让木叔在这看着两小子呢。别看元儿调皮捣蛋的事啥都敢干,唯独见着木叔的刻板脸却很畏惧。其实木叔并不是真的要对他们兄,只是本身就沉默又老冷着脸而已。 木叔见我出来便站直了身恭声汇报:“皇上有紧急朝务要处理,让娘娘可先与小殿下们用膳。”我点了点头,心念微动间开口:“今儿是大年初一,木叔也一同吃吧。” 木叔一怔,立刻低了头道:“微臣不敢。” 我笑了笑道:“当初在银杏村时逢年过节也会邀请你一同来用膳,既然阿平将此处拟造的与银杏村一模一样,就不要讲那许多君臣之礼了。” 可能是我现在的身份既提出了邀约,木叔就不敢违抗,也可能是念及过往有所触动,竟不再推辞。不过当我走进灶房看了准备好的膳食时就不由后悔了,还以为阿平人出去了肯定是喊了御膳房送来了膳食,没料就只有一锅菜饭和一盘疑似烧焦的炒鸡蛋,不由嘴角抽了抽,这还真有够简陋的。 不用说,这肯定是阿平的杰作了。 端上桌后我略尴尬地道:“你等等,我再炒个菜,很快的。” “不用了娘娘,这些就好。” 木叔自行盛了饭落座于桌前,既见如此也不讲究了,喊来两孩子也上桌,一人给盛了一碗饭,又把锅上顺带蒸的包子也端了出来,于是四人围坐于桌前开始晚膳。 难得元儿与小月儿都闭嘴了不说话只埋头吃饭,我也是暗暗好笑。不过阿平这菜饭烧得还挺香的,里头应该像我以前一样拌了板油,而那盘炒鸡蛋远看黑乎乎的以为是烧焦了,其实是在里头加了一点醋,如此可以使得鸡蛋的味道会变得很不一样,有个别致的名称叫“赛螃蟹”。总之虽然简单,但两样味道都还不错。 忽见木叔顿住筷子目光凝于桌,然后低声道:“还是第一次吃到皇上亲自做的膳食。” 我微挑了下眉,觉得他是话中有话,但不知是要转达什么便不动声色地道:“平日里他太忙了也没心思整弄这些,难得过年时做了一回。” “属下是看着皇上长大的,虽锦衣卫隶属先皇但自从随皇上去银杏村后就一直相随左右了。我们锦衣卫的职责是保卫皇室,当下的时局于皇上很不利,而皇上最重视的就是娘娘,还望必要时娘娘能够劝住皇上。” 静了一瞬,我轻声问:“劝他什么?” “必要时,全身而退。” 霎时心头漏跳了一拍,我没有想到木叔会提出这样的意见,他深知能让阿平听劝的只有我,但是,“全身而退”的另一个意思是逃跑。 我抬起眸沉问:“你可知这意味着什么吗?” 木叔眸光沉了沉,慎重点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有保住了性命日后才能东山再起,皇上是天命所归,是太祖皇帝亲传的嫡位,其它觊觎皇权者都不过是乱臣贼子。” 我一眨不眨地看着他,那是一张刻满了岁月痕迹的脸,眸光坚定不移,代表了誓死效忠的决心。恐怕在木叔的认知里,他认定的皇室正统只有阿平,且阿平是他看着长大一直护卫的人,但他不知他口中的那个乱臣贼子将会在这一年取而代之。 沉默半响我敛转眸道:“让我想想。” 木叔没有再多言,快速吃完了碗中的饭就提出先告退了。我看着他的身影走出门,心头波动渐平,刚刚木叔提出全身而退的一霎我是心跳加速的,因为不谋而合。 我其实有一直在思虑这件事,与木叔不同的是他还处在犹豫与担忧的阶段,想要未雨先绸缪,但我不同。我是知道这一年会发生什么事的,建文四年,阿平在位的最后一年,靖难之役对阿平而言是必输的局。所以我一直在盘算着要不改变历史的大方向下如何钻这个漏洞,做到全身而退。 我的全身而退不止是自己和阿平,还有孩子们、小同、燕七等身边这许多人。有透彻的分析过,小同、燕七他们不算是在历史中的人,他们的生死定然不会被外关注,所以相对要好撤退一些,主要的还是我与阿平,我们势必得撑到最后的。否则若我们先于历史时间逃出战场,怕那强大的命运会再一次伸出恶魔之手来推动我们走上既成的轮轴。 突觉衣袖被拉拽,耳边传来小月儿的声音:“阿娘,你怎么了啊?” 游离的思绪被打断,目光回转到眼下,见两个小不点都眼巴巴地在看着我。蓦的笑了,想得太入神把他们给忘了,伸手去揉了揉小月儿的头答:“阿娘刚才在想点事想入神了,怎么,觉得父皇做的饭菜好吃吗?” 答案是显然的,两个小家伙难得自觉地把饭都吃光了,以往元儿是吃饭老要管,而小月儿还得喂。只听小月儿乖觉地答:“好吃,我还想吃一碗。” 却被元儿在额头敲了下,“你不能再吃了,再吃就成小肥猪了。” “我不是小肥猪。”月儿很不服气地反驳,他还有些婴儿肥,不像元儿这混小子在外面野惯了,已经身形拔长了去。 可元儿却故意扭曲他弟弟的话:“嗯,不是小肥猪那就是大肥猪了。” 小月儿顿时恼了,也不来跟我告状,从椅子上滑下去就去扯他哥怒声否认:“我不是。” “你就是。” “我不是!” 是小月儿先动的手,小拳头朝着元儿的脸挥过去,可因为个子矮只能打到胸口。我可能是个后妈,两孩子打起来了都还在旁津津有味地看戏,印象中这是他俩第一次打架吧。 301.还有多久 元儿都比小月儿高一个头的,当然不可能打不过弟弟,一开始还只是用手挡着,可当他的下巴被小月儿勾到时我看见他眼中闪过了恼怒。有想上前去劝架,不过我迟疑了下没动,想看看元儿会是怎样的反应。 下一刻只见元儿出手了,一把抓住了小月儿的手腕再一个旋转直接反缚在身后,我看得微微吃惊。倒不是担忧元儿把小月儿给打疼了,而是这个连贯的手法看着有点像是擒拿术。 闪神间已见元儿将小月儿给压在了地上,口中喝问:“服还是不服?” 我以为小月儿即使不哭闹肯定也是犟着,却没料他大声喊了一字:“服!”我那额头顿有黑线落下,有这么没节操的吗?元儿闻言还很牛气地再问:“以后还敢不敢对我动拳头了?”小月儿答:“不敢了。”这才得以被松手,然后一骨碌爬起来拽着他哥的袖子要求:“哥,教我。” 元儿拉走自己的袖子,把头一扬:“不教。” “教我啦,哥。”小月儿开始耍赖地拖住他哥的胳膊了。 我严重怀疑刚才还在打架的两人是不是他们了,两兄弟之间的相处模式是这样的?这时候自是不用我再去调解了,只见元儿尤为趾高气扬地抬着头说:“你这短胳膊短腿的,不是学这的料。”而小月儿则不肯放他哥走,继续胡搅蛮缠:“不行,哥你快教我。” 阿平走进来时就正好看见这一幕,只扫过一眼就转眸看向我问:“晚膳用过了吗?”其实桌上的盘碗都没收呢,我有没吃过一眼就知了,不过他问起了我也点了点头询问出声:“你有吃过了吗?”他直接坐在了我身边,拿起我的碗和筷就呼啦着吃起来,不说狼吞虎咽吧,我剩下那半碗饭三两下就都到他肚子里了,然后把碗一推,“媳妇,再去给我盛一碗。” 我自是什么也没说就起身去给他盛了,回身时看了眼两个混小子,发现情况已经与刚才不同了。原本还很拽的元儿在他父亲进门后就立即顺眉顺眼的把小月儿拉到灶膛前,比划着教起了那擒拿手法,关键是小月儿学得可认真了。 我把饭递到阿平面前后坐下了问:“元儿是不是跟燕七学了拳脚功夫?” 他抬眸看了我一眼,“不是跟小七学的。” 不是跟燕七?难道是跟木叔?不可能啊,元儿对木叔有着莫名的畏惧,不太可能会去跟木叔学吧,除非是阿平下的令。不过我听阿平的语气不像是如此,正想询问那是跟谁学的事忽然脑中闪过一念,不由顿住也缩回了到喉间的疑问。 大概知道元儿学的拳脚功夫是从何而来了,极大的可能是朱高煦吧。 似乎在我不知道的时候,朱高煦对元儿的影响很深了,甚至有种潜移默化到寻常的行为里。雕刻是,现在的擒拿术亦是,还有什么也会被灌输了吗? 若是以前那个如阳光少年般的朱高煦我倒也不担忧,但在看过地下密室的那面墙后我有些后怕,不知朱高煦会不会将他那逐渐变得阴暗的心绪感染给元儿。 年在似愁又雾的氛围里悄然而过,朝上的形势不用我去探听也知道越发的紧张了,阿平时常到深夜才回寝宫,倒下就睡了。 他的疲倦与忧虑我都看在眼里,却无法缓解。只能尽可能的不让孩子们的事去烦扰到他,也尽可能的让他回来了可以有片刻安宁时光。 偶尔他回来早了也绝口不提朝中事,就靠在一旁看我与两孩子的互动。我不是老师,但是能够教孩子们一些对于这时代而言是新颖的东西,可以讲一些他们从来也没听过的故事,甚至还能哼许多歌给他们听。也不知是父子连心还是怎么的,居然元儿与小月儿也最喜欢我唱那首《童话镇》,让我讲里面白雪公主小红帽的故事。 因为阿平已然知道了我的过去,当着他的面做这些时并不会再有忌惮。 有一次阿平问我真的有童话镇吗?我说童话就是人构建的一个美梦,无论是白雪公主还是爱丽丝,她们最后都是停留在幸福的时刻,而后事就不去描绘了,让人们可以有遐想的空间。 可是当真灰姑娘与王子结婚后会幸福吗?现实里未必,他们代表了两个阶级的层次,差距不光是财富还有本身的修养,我们可以说灰姑娘善良美丽,但不能保证她一定富涵修养与博学,因为这些东西与环境息息相关,我们不能要求一个饱受后母压迫且终日忙于家务的姑娘还能有着公主的涵养与学识。 所以童话故事里的桥段都是骗人的,可能会有王子与灰姑娘的故事,但吸引王子的可能是美貌,却最终需要两个人的磨合有共同语言。 阿平听完我的分析后目光锁定我若有所思,我失笑了问他是不是想到了我,他诚实点头。 没错,我与他就算是现实版的王子与灰姑娘。认识他之前我就是普通的村姑,因为环境使然说漂亮都谈不上,家境贫寒三餐不继导致皮肤不好,不至于面黄肌瘦但也形消见骨,可能也就我这双大眼睛还算灵动吧。所以阿平娶我定不是看中我的容貌,我问了他一个很普通的问题:你喜欢我什么?两人夫妻数载,孩子都生两个了,按理这种问题没必要再去思考,可阿平却静下来认真去想。 过了片刻后他抬眸,说以前他并没仔细想过为什么会如此受我吸引,只当是缘分使然。如今回想大约是我对待每一件事的细微瞬间,让他的目光逐渐离不开我。 我听了后抿起唇角而笑,诚可见他喜欢的人不是我这皮表,而是内地里那个真正的我。 记得他曾说过娶我是因为当初孩童时期的许兰曾救过他,然后他再来银杏村时听及媒婆提起我待嫁就动了这心。以前会觉得他的行为是报恩,后来了解他性格后早就不那么认为了。怕最初的原因是他那深沉的心思在筹谋什么,没料在与我慢慢接触中却丢了心。这人算计了很多人,唯独没想到把他自己也算计进来了,我也懒得去点破。 可以肯定假若我没有自身的修养在那,单纯就是目不识丁没见过外面世界的村姑,与他走不长远。有时候爱情如一盏酒,越喝不是越醉,而是越加醇香才会引人永远惦念。 他听得兴起当真吩咐底下的人取来了酒,把他的玉光杯也取了出来,喝的是桂花酿,依然是他自己酿的。随着经验丰富后,他自酿的酒已经入口很纯正了,只是后劲十足,一壶见底我就感头晕。再看阿平自己也是醉眼迷离,端酒杯都会晃眼了。 后来我起身把他扶起来去床上睡,可那脚步虚浮的很,晃悠晃悠地终于来到床前是一同摔上去的。然后谁也没再动,就倒在一块头靠着头睡过去了,夜里口干舌燥地醒来,眼前一片漆黑,慢反应地想还没天亮吗? 酒醉后实在太渴了,我正打算起身却忽然想起之前醉倒时两人都歪倒在床前的啊,何时给睡正了位置且睡到里侧来了?侧转过头看阿平的位置,却蓦然而怔。 “阿平?”怀疑自己看错了,黑暗中依稀可辨有个身影坐在那处。 却听见静默里轻应,当真是他坐在了床上。但是如此深夜他不睡觉坐那作什么?酒醉还没醒?我也坐起身来向他凑近了询问:“怎么不睡觉?” 只默了一瞬就听黑暗里他答:“不困。” 我蹙了下眉,“那干嘛坐在这?”过了好长一会都没听他开口,就在我都想再询时突听他低喃了句:“还有多久?”我一愕,没反应过来:“什么?” 他说:“南军节节败退,朝中乃至整座京城都人心惶惶,今日甚至有文臣向朕提议迁都,要朕当大明朝第一个弃城而逃的皇帝。这许多文臣平日里一个个向朕进谏是头头是道,一套套规矩啊礼仪啊都是些没实用的政策;等到了要用人的时机就左推右让,没有一个能给朕谏出有用之言。” 我默然不语,静暗里心沉而坠,阿平应该还没酒醒吧,不然他不会对我用“朕”这个自称。他一直在这方面刻意讲究,也是为了不让两人之间的距离拉开。这不是重要的,重要的是他跟我说的这个时局,知道这将是必然之态但从阿平口中说出来心头仍然堵了阴霾。 302.天命所归 大约是明白他那句“还有多久”的意思了,第一反应是也就他神智不清的时候会来问我,但我转念间就恍然过来,他可能酒还没完全醒,却也未必就真的神智不清。 他仍有意识知道我能预知将来,之前曾怕我泄漏天机而遭了天谴,而此刻却借着酒意终究还是来问我结局。我很难过,不是因为他问了,也不是怕那什么天谴,而是每天在他平和的表面下究竟隐藏了多少压力和痛苦,才会让他再也压不住情绪地来问我。 黑暗中我伸手摸到了他袖中的掌再用力握住,尽量让自己语声柔和地开口:“阿平,告诉我现在外面到底是什么情形了。” 沉寂半响,终于听见他缓缓道来:“历时近三年,分别有郑村坝之战、白沟河之战、济南之战、东昌之战,朝廷大军虽有败但胜迹为多,却从夹河、藳城之战起,屡屡在胜券在握时突起大风助燕军一臂之力,明明燕军已被我军的火枪与弓弩打得溃败,却仍被对方逃脱,乃至后又一次刮来猛风导致我军大败,六万余人被燕军斩杀。至此起燕军造势,说朱棣乃天命所归,非人力所能为,此后年前燕军南下,年初朕命何福、陈晖进兵济宁,盛庸进兵淮上,却又在徐州被燕军击败,三月初又开始了灵璧之战。” 我心头一震,灵璧之战!若我记得没错的话,灵璧之战是南北两军最后一次大规模的对阵,且正是这次战役导致南军被击溃,几乎每一次交战都是兵败如山倒。他说三月初就开启了这场战役,而今已经是四月底,怕是……要败了。 当初看到这一段时有一个点特别让我印象深刻,说这灵璧之战的地方与一千六百年前楚汉之争决定胜败的垓下之战很相近,是为历史的巧合。 而南军也将在此成为历史上的最后一道痕迹。 默沉中阿平突然向我靠过来,将头靠在了我的肩膀上,钝钝的语声从底下传来:“朕败了。”蓦然一股酸意涌上心头,我是看着这个男人从少年变成大人模样的,也看着他一点点背负起肩膀上的压力,这一路走得有多艰辛,却在这时必须得承受失败的痛苦。 他不是个懦弱的人,相反的他有自傲的本钱,若不是时局如此我相信在他的统治下的大明朝必将走入另一个辉煌。可是朱元璋将这样一个沉重的担子压在他身上,也将磨难加诸于他了。当我的手刚要环住他的肩膀时,突然听见他轻嗡着声在说:“朕不可以。” “不可以什么?” “朕不可以杀他,他是朕的王叔,杀叔之名何以服天下,又定让阿兰心伤。” 我彻底愣住,不敢置信地问:“你下令让军士们不杀朱棣?” 沉痛的声音在空间流转:“是不是朕太过妇人之仁?可那是朕曾经一心崇拜的王叔啊,哪怕后来几般不善,但朕如何能亲手杀了他?” 我紧紧抱住他的头到怀中,心头悲楚难依。阿平,这是战场,有战场就得有杀戮,你可知你的一念之仁终究导致了这最终的结局?可我又有什么立场来说他?从一开始我就是知道历史的人,深知朱棣必将取而代之阿平的皇位,但凡我在最初能够下定决心,让这个世界没有朱棣,又何来如今的局面?不是没有机会的,心中有个声音残忍地在告诉我。 只是,那个人是朱棣,是我亲手救起又屡次救我性命,在之前战场上他如英雄般将我从绝望中捞起,又是他带来雪莲将我从死亡边缘拉回来。这许多的恩义我能忘? 可能真的就叫天命所归吧,但凡这个人不是朱棣,我与他从未有过交集,那必然不会是现在的情形。而且我猜测陆锋的魂即使在他身上了,也没法控制他的思维,否则怎还会燕军的强势来袭。 “还剩多久,朕还剩多久时间?”阿平在我怀中再次询问。 建文四年,六月十三,燕军以朱高煦为首抵达金陵城。守卫金川门的朱橞和李景隆开门迎降,是为金川门之变。燕军攻入金陵,江山易主,靖难之役结束。 我看到的那段文字就这么寥寥几行字简单阐述,而今四月底,离开那天也就一个多月了。 心念微沉间我答:“还有一个月又十三天。” “一个月……”他低吟了句就从我怀中起来往下卧倒,然后嘴里嘀咕了句:“还来得及。”之后竟不再作声。我默了一会后翻过他身下地来到桌前,倒了一杯茶灌进肚子解渴后又倒了一杯来到床前轻唤:“阿平,来喝点水。” 他并没有立刻睡着,很乖觉地就着我的手将那杯茶都喝下去了后才又躺下睡觉。我重新爬上床内侧,又贴近了阿平,不过并没有再去扰他。 我暗自盘算,确实时间所剩无多了,决定明日再去找陈二狗。这段时日我不是没有安排与打算的,既然不能从历史转折点改变,那我只能尽可能的规避。 受上次逃出吕妃暗房的启发,计划在朱棣大军攻入京城的时候宫中仍然燃起大火,但我与阿平则暗中从密道逃出皇宫。但顾虑到朱高煦曾走过那个密道,很有可能会堵住出口,我对陈二狗秘密下令让其在密道内另开它道,且尽可能的将密道挖得更深更远。 明天要去找陈二狗问一下进度了,这件事我没打算先告诉阿平,怕他到时犯轴怕有损皇威而不肯逃走,甚至有过打算假如到时候他不肯走就直接劈晕了带走。等陈二狗这边差不多时,就要和燕七沟通了,燕七是阿平最贴身相信的人,要实行这个计划务必得他作内应。我也不怕燕七会反水,以他对阿平的忠诚必然会选择站我这方。 至于木叔,他会是我行动的主要后备力。 我在入睡前将整个计划都盘算了遍,才慢慢沉睡过去。也许是心思太沉忧虑太多的缘故,入睡后梦境不断转换,感觉越睡越沉,明明有时候有知觉意识却又在下一个瞬间转入了另一个梦境。后来我怀疑自己是不是又到了那个浑沌世界了,可是四周从始至终都没有声音传来。 将浑沌世界当作是星月手串的一个自成空间,怕是我每日戴着手串后的磁场比较容易感染到我,致使我有这许多梦境。 在梦中我自己找了个诠释的理由,可当醒来时目光一点点聚焦,心也一点点沉入谷底。 陌生的环境是其次,主要是我的第一直觉作出来的判断。那些梦境不是浑沌空间,而是我置身昏沉里且长久不醒产生的一些幻境。 身体暂无知觉,周遭空寂无人,脑中反复询:是谁?是谁能在皇宫中无声无息地将我劫走?难道又是朱棣派了马和偷偷潜入宫中吗? 等手指能够弯曲而动时慢慢体力回到了身体内,我吃力地撑起身来再次环转四下。这是个简陋的小屋,空气里弥漫着陈腐发霉的气息,翻身下地时腿很虚软。却闻门外传来脚步声,猝不及防中门从外面被推开走进来一妇人,看见我醒来先是一愣,转而才询问出声:“大嫂子你醒了啊?” 我迟疑相询:“你是……”可声音出来却连我自己都震住了,这嗓音怎么与我以前完全不同?我的嗓音不说甜美吧,至少是柔软的,可现在出来的这声不止沙哑还带着沧桑的年龄。 还有这妇人刚叫我什么?大嫂子? 满心疑惑里听见对方回道:“你就叫我李嫂吧,是我当家的在林子里遇上的你,当时你也不知道因为什么事昏迷不醒,当家的叫我一起去把你给抬了回来。” “我昏迷了多久?” “有三天了。” 三天……我暗自咬了咬牙,心说还好不算太久。低头看了眼身上的衣装,已经不是宫中的那套蚕丝兰花裙,而是换了一身青布衫。微一迟疑还是询问出声:“是你给我换的衣服吗?” 李嫂摇头,“你本来就穿了这身衣服呀。” 我沉默下来,当下没法估算自己到底为何会昏迷在林中,若是朱棣派人来将我从宫中劫走,断然不会就这般将我丢弃在那。难道是吕妃的残余势力?我立即又否决了,因为假如是吕妃的话,怕是我不可能还活着了。 303.时空差异 此时我浑身酸软无力,就是坐了这么一会也有些撑不住了。李嫂看了看我脸色后道:“大嫂子怕是身子还虚,且先躺着,我去给你拿些吃的来。” 我闻言连忙道谢,但等她走出去后面色却沉了下来。这个女人有问题! 不是我疑心重,是一个普通人对于发现昏迷者的态度太过镇定了。她除了进门看见我醒时有面色微变的讶异外,后面回答我时都没有一点慌急之色,不是我看低人,而是我到底活了两回人生,涉世的经验比起寻常人都要多,接触的人也各层次的,如果是个普通的村妇,她的谈吐没有这般从容。 但是我现在处于一个极其被动的局面,来个小孩都有可能将我打倒,怕是只能暂时假装懵懂没看出来。但我没料到手脚酸软会持续不好,即便是李嫂供应了我食物可仍然连走路都困难。在晚上我看见了李嫂口中的当家男人,只一眼心中就暗惊了。 那人的装束虽是农夫状的短衫,可在我有心探究后就觉那看过来的眼神略显淡漠,且藏锋芒。显然这对夫妇有问题,我不动声色地敛了眸,不让对方察觉到已被我看破。 男人并没多话就走开了,李嫂为我端来了水盆让我洗漱,可我却在下一刻全身僵硬,脑中变成了空白。后来连李嫂又说了什么也没听清,直至她退出屋,室内静寂下来很久,才渐渐回来了神智,却仍难置信刚才获知到的讯息。 屋中简陋只有一张床和椅子,没有其它设施,所以之前醒来无从得知。在李嫂叫我大嫂子时只觉怪异,在听见自己嗓音有了变化后也只是感到吃了一惊,可是,刚才在我洗漱时却从水中看见自己的样子时整个人都懵了。 那是一张陌生的脸! 缓过神来的第一反应是我又错入了时空进到了另一个人生中!梦中的那个浑沌空间难道就是时空转盘,它将会带我去到不同的时空? 这个可能性让我绝望,哪怕经历过一次时空轮回的人生互转,那我也没法接受在这时候突然又被命运作弄了一回来到另一个时空。我走了,阿平怎么办? 心底有个声音在说:你来了这里,自然会有另一个灵魂去到你原来的身体里。 不行!我断然否定。以阿平对我的熟悉和认定,怕是在陌生的灵魂从我身体里苏醒那刻就能判别出来,而这要让阿平情何以堪?他将一生所有的情感都付诸于我身上,哪怕生老病死都有个过程,而不是这般在他一夜沉梦中悄无声息地离开。 他爱的是我的灵魂,而不是那躯壳。 如果说他的感情无处安放,那我的心又该去往何处安生?我爱他,无论他是阿平还是朱允炆,我都爱他,我可以接受历史轮回之痛,至少还有挣扎的可能,而不是这样斩断了我所有的希望与可能,让我在又一次轮回中绝望。 我蜷缩在一起,咬破了嘴唇也无法抵消心头的痛楚,要怎么办?我该怎么办?还能回去那原来的时代吗?这时候又有个声音在心底冒出:哪怕回去只剩一个月你也要回去吗?假如你所做的计划与准备都是徒劳,最终仍没改变一丁点连细节都没有,也没有从历史的夹缝中偷生,你还要回去吗? 这是直击灵魂的拷问,是让我在重生后开始新的生活和回到原来时代只活最后一个月里作选择。人生面临的选择何其多,而我人生里许多个转折点却从未有过选择,比如前世陆锋的死,比如莫名来到阿平的时空,比如历史的轮轴不容我扭转,而此刻同样也由不得我来选择,但如果有选择权我会选后者。 生与死,任何人都想生,但生的意义不如死,那便还是回去陪着阿平走完最后一段吧。 可这些都不过是我空想,我要如何回去?残留的理智终于有了一丝清醒,如果浑沌空间是时空转盘,那它大概率是星月的力量。下意识地在昏黄灯火下抬起了右手,不用说此刻手腕处空空如也,已然没有那串星月。原先它是注入了陆锋的魂,是里面还有残余的力量将我送至了另一个时空?那我还能有什么办法回去?感觉哪里出了问题,却又想不出来。 星月,陆锋,朱棣,阿平……脑中一一翻转而过时有道电光闪过,但快得让我抓不住。 手举高的久了感觉有些酸,正要放下手来却突然顿住,目光凝于一点眼睛渐渐眯起,霎时圆睁,我惊坐而起!几乎是颤着手去拉开衣袖,又再掀起自己的衣服,等翻找一圈后脑子依旧处在震惊之中,不对,这事情不对! 为什么我从醒来起没意识到自身的变化?不是因为事发突然,而是……而是我没有感觉。与当初在阿兰身体里醒来时的感觉完全不同,那时我十分的难受,整个人不单是像现在这般虚弱,还浑身上下都发疼,那种疼就像是骨缝中被虫子在钻一样,整整卧床了一周才减轻再慢慢消失了。所以白天我醒来时毫无所觉,直到从水盆中看见这张脸后。 成为许兰这么多年,我已经就是她,她也就是我了,身上有什么印记比如旧伤一类的都了如指掌。相信大多数人在看自己的手时都不会有觉得特别,正因为如此我无从察觉变化。 所以我能理解成并没有转换灵魂,我还是在原来这具身体里吗?那如果身体没有变化,那脸和声音的改变源从何起?到这时我的理智终于回归,开始重新审读整件事。 会不会是这次穿梭时空与原来那次不同,连带着身体也一起到了另一个时空?可如果是这样的推测就有矛盾处了,不可能会身体穿越了然后脸和声音却改变。所以这只可能是人为! 反推回去,如果是人为那就将身体穿越这个可能否决了,因为不可能我时光穿梭到了另一个时空,还会有人来设计改变我容貌与声音。如此分析来,我一定还在阿平的时代! 得出这个结论后长舒了一口气,至少我没有离开他到永远不能触及的地方。 伸手去摸自己的脸,从触手感觉来判断,皮肤与我原来的差异很大,且在额头上有坑坑洼洼的。我越发怀疑是马和所为了,因为之前曾亲眼见过他易容,转瞬之间就换成了燕七的脸,神似程度几可乱真。至于嗓音怕是有什么药能让其改变吧。 但是我不懂,为什么将我从皇宫中劫出来了还要替我改头换面了丢在这里? 蓦的心头一顿,是因为朱棣曾对我承诺:只要我在京城,他将永不入京!而今燕军已经即将兵临城下,他绝然不可能将夺取皇权的脚步停留在金陵城外,但他又不要对我食言,所以再一次派马和将我劫出京城以便他毫无顾忌地入城。 还有朱高煦,怕是也已经来京了吧,时隔半载他重回故地,是否带着满心的仇恨誓要用铁蹄踏平金陵城? 我不能再去想这些了,因为只要细思就心急如焚。这时候我不能急,在确定了自己还在这个时空后我得先摆脱眼前的困境,李嫂那对夫妻从状态来看怕是那男人很难对付。他们极可能是朱棣派来看住我的人,且有功夫,我要逃出去必然得智取。 最关键的是我没有力气,假如只是因为昏迷太久而致手脚暂时酸软无力倒也罢了,就怕是他们以防我逃跑而对我下了药,那就棘手了。 此时屋内静谧无声,只听见窗外虫鸣不停,我要睡着也不可能,犹豫了下还是翻坐起身。 扶着床柱尝试着站起,双腿直发颤,等到终于能站定后我深吸了一口气,开始向前迈步,但只迈出一小步整个身体就要倾倒,反应迅速地扶住了近处的方凳才没有摔倒。 轻喘了口气后我开始以方凳为支点,一边悄声移动一边挪步,至少先得摸清地理环境吧,所以先移动到了窗边,轻推开一条缝朝外看。虽然是夜深人静时,但今夜月色皎洁将外头照得很明亮,此间房外有避挡应该是个院子。与普通民舍类似,分前后两屋,卧房设在后屋内。 我将窗轻关上,目光扫向门,略一迟疑还是用椅子当支撑着挪过去。打算好了假如走出去碰上了谁就称自己口很渴,想要喝水。 与我预估的差不多,门外是个小室,放了桌椅在那,应该是用膳的地方。右侧向内延伸有一扇门,从地理位置上判断应该是李嫂夫妻的卧室。而左侧则是通往院子的小门,此时用门臼给臼上了,既然都已经出来了那便索性开了这门去院中看看。可当我借着方凳挪动了两步后就听见身后吱呀声响,下意识地回头,只见有道黑影从里屋走了出来。 我迟疑了下先声夺人:“是谁?” 但听那人步履顿住,站在几尺之外静默了一瞬后开口:“你要作什么?” 其实不用听此人说话也能从那身影判断出是李嫂那男人,不过我的先一步询疑是说话的技巧,扶住了方凳吃力地坐下后才回道:“是李嫂的当家吧,抱歉将你吵醒了,我夜里醒来实在口渴,想找找有没有水喝。” 以为此人不会理会我,却没料他走向桌边点起了一支蜡烛,室内昏昏黄黄地亮起来。随后听见他丢下两字“等着”就快步越过我身边,拉开门走了出去。 我乘机朝外探看,但听脚步很快就回走而来,转瞬间李嫂男人出现在视线里,手上多了一茶壶和杯子。他将茶壶与杯搁在了桌上本要走开,回头扫了我一眼后又问:“需要叫醒了我婆子给你倒吗?”我立即摇头,“不用麻烦李嫂了,李大哥你也回屋去睡吧,我自个来就行。”他点了下头没有强求,但是转身没有进屋而是又走进院内。 我自是不可能跟出去看看他干嘛去了,而明显暂时他是不会再回屋睡觉了,这趟暗探宣告结束。用椅子撑到桌边倒茶,发现水还是温的,喝了一杯水后我再次以挪动的方式回房。 经过门口时余光里能看见李嫂男人靠站在那,心头微凛,入了室内后将门关上了长舒一口气。基本上已经可以确定了,此对夫妻定然是被派来看住我的。 304.试探 没有再尝试去探查,未见得怕打草惊蛇而是没有必要。如此环境我也不可能再睡得着,就窝在床上坐等。在天光发白时听见屋外终于有了动静,脚步声是从院中走进门的,过了片刻外屋多了一人步声,应该是那李嫂起床了。 之后再没听出有第三个人的脚步声,初步确定应该只有两人。 令我心沉的是过了一晚上,手脚竟然还是绵软无力,不太可能是因为之前昏迷了三天所致了。在听见脚步声到门边时我一咬牙,朝床外侧用力翻了个身,重重摔在地上的一瞬门从外面被推开,痛意伴随着李嫂的惊呼:“啊!娘……子你怎么摔下来了?” 心中一动,她刚才是想唤我娘娘?那就是说她知道我的身份了。 不动声色地等她跑过来扶我时突然痛呼出声,她吓得手一抖,急忙问:“是哪里伤着了吗?”我特意用很痛苦的声音说:“背很痛。” 这不是欺人,刚才我自己故意摔下来时是用后背着地的,连骨头声都能听见,痛得我神经都有一瞬的发麻。李嫂手足无措地说:“那怎么办?我先扶你上床能行吗?”可当她再次来拉我手肘时,背脊梁上一阵沉痛袭来,使我没有一点表演性质的痛呼出了声。 是真的不能移动,没有在装。心中懊恼,会不会把自己给摔得太狠了些,可如果不狠怕是难瞒过他们的眼。 李嫂见我如此痛苦是真的慌了,扬声而唤:“当家的,你快来啊。” 门外脚步走近,男人在余光中入了视线,他走至面前时蹙眉而询:“怎么了?” “快别问了,大嫂子从床上摔下来好像把背脊骨给伤了,当家的你快想个办法呀。” 男人迟疑了下,“我去拿块木板来。”他快步转身,很快就抱了一块长木板进来,搁在我身边的位置后对李嫂道:“你来抱。” 我算是看明白了,这人不敢对我有肢体触碰。最后李嫂费了好一番功夫将我小心地移到了木板上,两人才将我从地面抬起放到了床上,说实话摔在地上那刻是真的疼,但过了一会痛就缓解了些,不过我仍然要伪装地在被抬上床后身体颤栗着蜷曲紧咬住唇不让呻吟出声。 耳朵却竖起了听身后动静,两人已退到门边在窃窃私语。 李嫂:“现在要怎么办?” 男人沉吟了下,“我去找郎中来瞧一下。” “是伤在背上啊,能……看吗?” “先找来了再说吧。” 一番私语后沉重的脚步声出了去,只剩了李嫂走来床边安慰:“大嫂子你别怕,我当家的去找郎中了。”我没有作声,继续将身体蜷缩在一起轻轻颤栗,牙关紧绷。 后来索性闭了眼,让李嫂以为我已因痛致昏。 李嫂起初还唤了我两声,在得不到我的回应后是真急了,几次跑出去察看又再回来,等到真的有脚步声来时立即跑了出去语声也不再压低:“不好了,她好像痛昏过去了。” 随后屋内脚步杂乱,应该是郎中被拽到了跟前,“你们先给我说说病人症状呢。” 李嫂立即答:“就是刚才从床上摔下时背脊着地了,可能是伤到了骨头。” 郎中:“摔伤?我要摸下骨头有没错位。”但李嫂立即拒绝:“不行!”顿了顿后又解释道:“她是女的,岂能随意让人摸骨,会有损人家清白的。” 郎中不快了:“那你们找我来作什么?如果是得了风寒还能切脉来诊断,现在是伤了骨头不让我摸骨,我哪里能单凭眼睛看看就医的啊。” 我不知发生了何事,只觉身后气氛倏然紧滞,然后听见那原本不高兴的郎中胆怯了声:“如果……如果不能摸骨的话,那就只能上我那拿一瓶专治跌打的药酒擦擦了。” “回去拿。”是李嫂那男人沉声而令。 等室内静寂下来后我睁开了眼,他们是都跟着郎中去取跌打药了?如果是那就意味着屋中此时很可能已经没人了,那我要不要赌一把乘机逃出去? 但在思疑半响后我还是选择闭上了眼,继续装昏。这时候即使让我逃出去了又能如何?能跑多远?怕是李嫂与她男人回来发现我不见了,立即就能寻出来。 我不能干这种没有把握又冲动的事,在确定这两人对我有忌惮后或许后面可以利用。一夜未眠,眼睛闭得久了便在伴随着痛意下真的昏睡过去了,但在觉有人除我衣襟时惊醒过来,确认了之后是李嫂我没有作出反应,任由她半褪下我的衣,然后掀开底下用药酒为我背脊涂抹,原本还不觉得太疼的脊梁骨,在药酒抹过后蓦然变得疼起来。再后来就觉火辣辣的,有种痛得想抓狂的感觉,这回是真的忍不住呻吟出声了。 李嫂终于住了手,给我拉下衣衫后就跑了出去,屋子里闻见的全是那跌打药酒的气味,而我在疼痛里煎熬。怎么就想了个这么笨的苦肉计呢?疼成这样还有什么可为? 后面也不用装了,是真的神志不清昏沉,能感觉到有人时常来摸我的额头,应该是痛得太过导致了体内的炎症从而发起了烧来。迷迷糊糊中被灌下药,半睁了眼也是视线模糊,看不清眼前的人影是谁,痛苦有没有减轻我不知道,但是能感觉到体力在渐渐恢复。 手脚仍然酸痛,但不会再绵软无力,这可能就是我用苦肉计的代价换回来的资源。若想脱离困境,首先必须自己要有资本,而体能是最关键的。 而有时昏沉中背脊上总觉得有一双手在轻轻按揉,炙烫不再,反而感觉有一丝清凉。 是谁?我无意识地在心中问。不可能是李嫂,之前被李嫂涂抹药酒时感觉她那手力是真的重,不像现在这人一般轻柔,且掌李嫂的手掌皮肤比较粗,是经常劳作的手,不过也并非是干过农活的手。没有人比我更了解这样一双手,因为曾经我的手就是做惯了农活,到冬天会冻得通红,掌心会有薄茧,而指腹则会有细口子。所以我能判断出来李嫂绝不是个常年干农活的人,但从事什么劳作也无从凭着双手的触感来判断。 在胡思中又昏沉过去,再醒时是感觉背上又有按揉的触感,手一抬就抓住了那人的衣袖我询问出声:“你是谁?”对方顿了顿,出来的语声却是个陌生的:“你醒了啊。” 我环转回身,聚焦的视线里是个年轻的姑娘,长相普通,穿着浅青色的布裙。她主动朝我笑了下后解释:“我是郎中的女儿叫阿布,跟阿爹学了推拿伤骨的手法,专门来为你治疗脊柱的伤的。”我有些犹疑地看着她,之前在背上按揉的那双手就来自她吗? 她见我不语,又向我提问:“你可还觉得背脊疼痛难忍?” 我摇了下头,哑着声道:“不太疼了,有些凉凉的感觉。” “那是阿爹特意去采的一种草药,对治疗骨头挫伤很有效。” “我原本伤势很严重吗?” 她顿了一下后说:“有一些,之前阿爹给你开的跌打药酒太过猛烈,促急淤血于一处,导致你因烧灼感而发高烧。阿爹对此很是惭愧,立刻进山去找草药,回来后加入了几味药一起做成了药膏,又教了我按揉的技巧。刚我还只按了一会你就醒了,阿爹有特意交代我需每日为你按揉一个时辰以上,确保将淤血都揉开。” “没那么疼了还需要如此顶真吗?” “不是顶真,人的脊柱是支撑身体的核心骨,若有损伤很可能会导致人瘫痪。” 一听她这话我立刻背转过身,乖乖空出背脊让她继续,可不想真的因为一次摔伤而瘫痪。 她见我主动配合也没再多言,再次将我衣衫掀起了轻轻按揉起来,手法很娴熟而且到位,每一下都能让我感觉到酸痛,但因为药膏被涂抹在上透出来的凉意很快又将酸痛消去了。 有没有满一个时辰我不知道,只知道在她停手时我又差点昏昏欲睡了。 趴在那侧看着她用布巾擦了擦手后就起身,一边整理医药箱一边对我道:“你先等一下,我去通知李嫂给你送吃的进来。” 我没有作声,在默看着她背了药箱走至门边时突然扬声而问:“燕王可好?” 她顿住了脚,回转身来时一脸诧异地相询:“什么燕王?” 盯着她看了片刻后我轻声说:“你说你这按揉的手法是刚刚跟你爹学的,那么刚才难道是我的错觉竟觉你推拿手法很专业?还是,没有所谓的郎中与你的阿爹,而你本身就是一名女医吧。”一个人可以用语言伪装,但掩饰不了一些小习惯,她的推拿手法完全不像是个初学者。即便认可她天赋很高,学东西很快,但是她擦手的讲究与整理药箱时的细致,都不是外行能够伪装得来的,这在我原来的时代被称作为职业病。 但她仍然微笑否认:“嫂子你太看得起我了,我哪里能是一个女医啊,不过是经常跟着阿爹采药,又见多了他为病人治病的情景,也就学了几分。” 见她如此我微蹙起眉头,看一个人首先看对方的谈吐,这位姑娘虽然貌不惊人但那沉着冷静的气质却很吸引人,而她的谈吐同样不像是在一个偏僻的山村中能够出现的。即便是被我如此挑明了质问,她依旧能够从容以对。 我敛转心绪露出微笑:“抱歉,是我想错了。” 她浅声而应:“不要紧,你多休息,晚些我会再来。” 等她走出门我脸上的笑容逐渐敛去,这位阿布姑娘绝对不是个普通人,郎中的女儿太笼统了,即便不是女医,那至少她那位阿爹也不是之前替我开跌打药酒的郎中。 还有,有一点她其实露出了破绽。到了今时今日,全天下还有谁人不知燕王名号?朱棣的大军铁蹄几乎踏遍了全国,不可能会有人在我提及燕王时还会一脸讶异地不知。 那么我大胆地猜测,这位阿布姑娘是朱棣派来为我治伤的女医吧。 还有一点,她刚才为我按揉脊背时的手法确实很专业到位,但是与之前昏沉中感受到的不是同一个人。身体的触觉只有本人最为敏感,不同的手就是不同的力度,原来的那个力度更重一些,我能肯定,不是同一个人。 305.空白的时间 在满心疑问中李嫂出现在门口,她进门就长吁一口气地对我道:“大嫂子啊,你可终于醒了,都快把我吓死了。” 我目光清浅地看了她一眼,低哑着声说:“给你添麻烦了。” “没有什么麻烦的,就是比较担心。现在总算大嫂子你能醒过来了,真是谢天谢地。我给你端了一碗清粥了,是阿布姑娘之前特意交代的说要让你吃清淡一些。” 她将碗放下到椅子上,然后来小心地扶我起身,她是想要来喂我吃被我推拒了。这次事件的最“奇妙”之处就在于我伤了一场人反而精神了,端起碗吃东西不再费力。 而这“奇妙”怕是有人担心我身体吃不消,不敢再对我下那种使我身体绵软无力的药了。 而我要的就是这效果。 今日但凡不是朱棣而是其它人将我从宫中劫走的话,我这苦肉计都使了无效。 能够下地到走出门,感觉是经历了一场恶战。总算背脊的伤在阿布的推拿下对走路没有影响,出到门外我看见放眼一片林子,就这一个独居的房子。 问及李嫂那阿布是住在何处的,她回我说住在山的另一头,她跟她男人为了在山林中打猎方便才盖了房子。我又问她如今是何日历,她却答我不知,说是在山林里一日过一日,没有必要去记几月几号。明知是借口,但我也无可奈何,她定然是被交代了要对我闭口。 午后阿布姑娘又拎着药箱过来了,我除了外衣趴卧在床,侧看着她在手上涂抹了那浅黄色的药膏后掀起我的内衫开始推拿起来。静默片刻,我轻问出声:“这药膏闻着有点香,是加了什么香料在里面吗?” “是加了一种天竺香草在里头,此香草人闻了有助睡眠。” 我失笑了下,“睡得已经够久了,这两天我应该又昏睡了两三日吧,马上五月初八就是我儿子的生辰了,我得赶紧好起来了回去为他庆生呢。” 明显感觉背上推揉的手顿了顿,而阿布看了我一眼却没有作声。 我确实是想从她口中探出当下的日程,但怕是也困难的。之后没再多言,就阖了眼静等她推拿完,原本她还轻手轻脚地收东西,忽然发现我睁了眼后一愣:“你没有睡着啊?” “成日成夜地睡哪里还能睡得着。阿布姑娘,不知我这背伤会不会影响我长时间赶路?” 她迟疑了下道:“你的伤平常走动是没有什么大碍了,但长时间赶路恐怕不行。”我顿时面露忧虑,并且道:“那怎么办?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我会晕倒在树林中,这么久没回去怕是家中人都焦急万分,而且我儿盼了生辰很久,一直念叨着要我为他煮面庆生的。” 此番话是我刚才阖上眼后深思熟虑了说的,因为对方必然知我身份,胡乱编纂肯定取信不了人。索性情真意切地说出对儿子的思念之情,或能引对方动恻隐之心。 但见阿布欲言又止,眼神有些闪烁,我心念一沉突然半抬起身抓住她的手,恳切要求:“阿布姑娘,你帮帮我好吗?”她怔然而问:“怎么帮?” “帮我开一剂止疼的药,以防赶路途中会旧伤复发,我务必得即刻回去了。” 她微微侧转过身不敢看我,却咬牙而道:“你就算赶回去也晚了,五月初八早就过了,现在都已经五月二十五了。你这次受伤昏睡了有五日的,前三日高烧不退一直都神智不清,到了这两日体温才退下来,身体慢慢复原的。所以你若是赶远路必然吃不住的,还需要静养几日才能完全康复。” 后面阿布在说什么我都没听进耳去,脑神经停驻在她说的“五月二十五”处,怀疑自己的耳朵产生了幻觉,怔怔看着她的嘴巴在动却再听不见一个字。 等见她阖上了嘴才听到有个声音在问:“你说今天是几号?五月二十五?” 她的嘴唇没有再动,但是看过来的眼神中有了波动,最终见她点了下头。 我几乎是滚下床去的,她惊愕地来扶我时被我抓住手腕,厉声而问:“我明明只昏迷了三日,即便是这次昏睡了五日,那也只不过八天,怎么可能是五月二十五?” 她一脸错愕地看着我,眼神中是一片茫然:“我不清楚,他们找我来为你看诊时确实是五日之前,当时你高烧不退,背上一片火红被药酒给灼伤了。” 这时我顾不上自己背脊的伤了,脑子钝钝的全是这个日程不可能会到五月二十五。找李嫂,去找李嫂,是她说我只昏迷三日啊。 挣脱开阿布跌跌撞撞朝着门走去,还没靠近门李嫂就闻声而来了,看见我此时的脸色惊异而询:“怎么了?”我上前就是一把揪住了她衣襟:“在我背伤之前到底昏迷了几天?” 李嫂惊愕地去看我身后的阿布,又再看我,不知所措地答:“三日啊。” “说实话!”我几乎是低吼出来的。 可李嫂却说:“真是三日啊,我和当家的把你背回来过了三天你才醒的。” 被我紧锁的眼中没有闪烁,不是她心志坚强就是她说得是实话。可是这怎么可能,我清楚记得那日阿平醉酒与我夜话是四月底,刚才试探阿布就是算好了日子才说五月初八的,怎么可能变化来去这般大?整整有将近二十天是空白的啊。 “我要离开!”再没心思与他们周旋,五月二十五离那一天就只剩十几天了,我不能再滞留在这里了。但在我推开了李嫂夺门而出时,却被那男人拦住在堂屋中,他沉着脸只道:“你不能走。”我凝着那双眼没有一丝畏惧,在双拳紧握之后强令心绪冷静下来,盯着他一字一句而道:“我要见朱棣。” 这些人中很显然此人身份最高,李嫂是不是他女人不知,但做主的人一定是他。 他毫无迟疑地道:“不行。” 心头重重一顿,这人连掩饰都不再了吗?这般矢口拒绝等同于承认了他是朱棣派来的。眉宇微微蹙起,到如今我没了耐心,直接语声沉寒而道:“告诉朱棣,要么放我走,要么就来见我,否则我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男人在我说到最后时明显瞳孔收缩,他、李嫂以及阿布这些人都极怕我出事。我在心中默默地想:朱棣,你仗着阿平有不杀你之令屡屡兵败都还能脱身,那我现在就仗着你有不动我之令来要挟你的手下! 有听见身后脚步靠近,但是我没有想到阿布会对我下手,只觉脖颈间突然刺痛传来,神经一麻我就软倒而下了被阿布从后抱住。意识迷离之际听见阿布在头顶急声道:“还不上报?万一她再出事咱们有几个脑袋够砍的?”男人沉应:“我这就去。”但走出两步却又冷言丢过来:“若不是你多嘴就没这许多事。” 阿布怒:“胡说!这日程能瞒多久?就算瞒得了一时,还能一直瞒下去?” 男人冷哼出声,大步而离。 不知道哪个环节出了问题,阿布定然以为我已经被她的针刺昏过去了,所以讲话没了顾忌,只听她对旁道:“李姑,你最好劝着点你兄长,莫再与她杠上了,她有一点损伤你我都逃不过遭难。”李嫂惶恐而应:“是,我知道了。” 原来李嫂与那男人并非夫妻关系,而是兄妹。 我又回到了那个房间,身边有人在来回踱步昭示着心慌,也将我走得很烦躁。等听到有异动传来时那脚步声骤然而顿,随即疾步朝外而走,然后室内就安静了下来。 但很快屋外有轻细的语声传来,我竖起耳朵想听却听不清楚,心中犹疑是不是朱棣过来了?等过片刻门边有了动静,能够清晰判断有一个人走了进来,随后有一道目光落在了我脸上,第六感告诉我此人不是朱棣,因为他在看我时目光不会这么弱势;也不是阿布与李嫂,她们的气息不是这样的。 静默里无从判断究竟来人是谁,既然朱棣没来那被派来的人会是谁?朱高煦吗?对朱高煦以前我很了解,他看我的眼神定然是温和的,但是现在却没法确定了。 一个人心中有了怨后,他会变成什么样子我无法估料。 306.到底 就在我犹疑不定时突然头顶上方传来了语声:“这药能使人昏迷多久?” 脑中闪过一道白光,彷如腾空而来的长箭直击中心,震得我的大脑在那瞬间变成了空白。无意识地听见阿布在旁回答:“应该就只能昏上半个时辰左右,怕背伤重起所以不敢再下重药。”那个声音又询:“那此药对人体会否有影响?” “不会,是很轻微的迷药,少量的话对助眠有帮助。” “她的背伤怎样了?” “基本上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淤血全都散开。” 可能是心力强过了意志,而意志强过了神经,我蓦然睁开了眼。视线里的两人都面露惊愕,站在跟前的那人显然猝不及防我的突然醒转,怒转头去瞪身旁的阿布。 阿布不敢置信地惊呼:“你怎么醒了?” 我怎么醒来的不重要,重要的是视线里的这个人!“你怎么会在这里?”这是从齿缝中迸出来的疑问。对方瞳孔明显收缩,然后眼神一暗了沉声答:“你看见了我应该也想到了。” 胸口犹如被重捶捶了一记,痛从心口渐渐散开蔓延。 我可能穷尽脑子也想不到来的人会是他,而他的出现也颠覆了我之前所有的猜测。 燕七。 说得没错,看见了燕七,那些想不到的也彷如醍醐灌顶地能想到了。 “为什么?”我咬紧了牙关沉问出声。 燕七敛去了最初的吃惊,此时已是一片平静,目光幽浅看着我不语,似乎在说这里头的原因还需要他来回答吗?可是我想听他说,就好像他不说出来我还有可挣扎的空间。 我又一次开口:“他究竟要干什么?” 燕七叹气,“公子的心思相信没有人比你更懂,他做这一切无非是想让你脱离困境。其实这次我来时,公子有对我吩咐了话传达给你。” “他说什么?” “你本是局外人,是他拉你入了局,这一次就置身事外吧。” 我蓦然坐起身,狠狠地瞪着他,“你叫他来跟我说!” 朱允炆,你敢来跟我说一个字试试!什么局外人,什么置身事外?打从我认识你的那一天起你有问过我要不要入局,现在来跟我说置身事外! 而燕七忽然暗了眸,也低下头沉声道:“公子来不了。” 心头一震,“为什么?”哪怕再怒火冲天在听见燕七这话时还是难免咯噔,且下意识的忧虑浮上来,他不会发生了什么意外吧? “燕军已驻扎于京城三十里外,随时都有可能举兵攻打进城,此时已到了剑拔弩张的时候,公子但若出宫的消息走漏,极可能被燕军获知,定然全力来追捕。” 尽管此番局面早已预想到了,但听燕七说起还是震惊莫名,暂时将之前的沉怒搁置一边,失声而问:“是何人领兵?” 燕七抬起眸,眸光中露出难言的情绪,沉看了我一瞬才缓缓说出那三字:“朱高煦。” 我的身体颤了颤,脑中闪过两字:到底! 朱高煦到底还是来了。 “公子在前两日曾派庆成郡主前往燕军营寨议和,但被朱高煦严声拒绝,无功而返。庆成郡主回来便与公子说朱高煦已不再是以前的那个人了,无一丝可能沟通。”燕七顿了顿后,环转回身走至窗边,感慨而道:“时势与造化弄人,记得当初我很讨厌那小子,可他为人处事光明磊落不造作,在沙场上就跟不要命般地冲在最前锋,当他成为质子留在京城时我反而对他惺惺相惜起来。至于后来……也怪不得公子吧,只能说这个时局使有些东西变了质。” 每个人都来跟我说时局和时势,可是这难道不是人性贪婪的衍生品吗? 燕七说阿平派那郡主去议和,这与我预想的不一致,我没有想过阿平会在这场战役中放低姿态。我问:“庆成郡主是谁?”是阿平的其中一个姐妹? 但听燕七答:“是先皇的侄女,燕王的堂姐。” 那等于说是阿平与朱高煦的姑姑了,其份量要比阿平的姐妹更重。静默半响我幽声而问:“他可还好?”燕七知我在说谁,回转眸来:“公子离了你,你觉得他会好吗?” 心中隐痛不已,口中却恨声而言:“那也是他自找的。” 燕七讪然而笑,也不来反驳我。因为他知我与他家公子之间的相处模式,深知我嘴上骂得再狠也不可能真如何,更何况我还是因为获知日历已经五月二十五逼着他现身的。 这时细想察觉有丝不对,我眯起眸忽然问:“你过来是不是没知会他?” 燕七眸光一闪,继而苦笑:“连我也被你看得这么透,许兰,你到底有着一副怎样的玲珑心?”我摇了摇头,“不是我看透你,而是看透他。假如他下了狠心动这念头,就不可能再让你来动摇。你来是有原因的吧?” 虽是疑问,但其实却很肯定。 燕七难得面对我时有口难言,他的脸上露出犹疑不决。我没有催促,既然他抱有目的前来,总归不可能无功而返了走。过得片刻后,他还是艰涩开口:“如果有可能的话,你去跟他见一面吧。” “他?你在说谁?”我遂问而出的同时,脑中闪过朱棣的名字,却立即就否定了。刚才他话中并未提及朱棣,可见燕军的主力还没抵达城外,所以……他是让我去见朱高煦? 从燕七的神色中我得到了肯定的答案,犹疑重重而询:“这时候我见他能作什么?” “在这个天下间还能让他放下屠刀的人,只有你。” 心头重重一震,口中下意识地否决:“不可能,我没那么大的说服力。” “你有。”燕七夺步而来到我跟前,直直锁定我的眼睛,那是从未有过的凛色,听见他一字一句道:“在朱高煦的心中,你占据的位置没有人能比。” “你胡说!”我心颤地否决他的说辞,那个眼神那句话在诏告着的意思我不可能不懂。 但是燕七的眼中蓦然出现了极凉的讽刺:“我胡说?一个可以为了你连不爱的女人都娶的人,你说我有没有在胡说呢?” “那不是。” 我的否认在燕七凉薄的目光里显得很单薄,他没再开口,只是嗤笑着转过身走出了门,独留我一人立于当下心绪繁杂。没有让自己沉进燕七的话境中,快步随走而出,李嫂与阿布都站在堂间却都站在一旁怯怯看着我,再不像之前那般从容伪装。我没心思理会她们,走出门到院中看见燕七背身而站于那,背影消沉落寞,当我走近时听见他竟在道歉:“刚才是我一时过激了,讲真的,我会来找你确实是瞒着公子的。公子现在是何想法我猜不出来,但既然他会派出郡主去谈和定然有他的理由,我能想到对朱高煦有影响的人就是你了。” 我沉吟片刻后问:“要怎么见朱高煦?”总不至于杀进燕军之中吧,怕是会有进无出。 燕七急转回身,“你同意了?” 我转开视线幽声而道:“你说我对你了解,你又何尝不是?我们相识数载又一直生活在一起,形同家人,彼此对彼此的习性和软肋都再清楚不过。你知我心系阿平,有意先道出郡主议和失败一事再来向我提出,就是吃准了我不仅对阿平放不下,对朱高煦也心忧。这件事若被阿平获知,怕会勃然大怒,所以你瞒着他悄悄过来。其实你我之前无需使这些心思,可直接说出目的来,现在可以说说看你的计划是什么?” 既然皇宫暂时回不去,那就不如乘着这时机为阿平做最后的努力吧。 燕七的眼神中闪过愧色,但很快敛去,再开口已是神色平静:“燕军营地我们进是进得去,但怕你出现很难再走出来。以前的朱高煦或许还会遵从你的意愿,而今的这个人恐怕会不择手段将你留下。所以此行务必不能是在燕军营中,要想办法将他引出营来。” “引出来?不太可能吧。他现在是燕军的先锋部队主帅,焉有主帅独自出营的?” “以你为借口或能一试。” 我蹙了蹙眉,“怎么以我为借口?” 只见燕七从袖中摸出什么来,摊开手掌一支玉簪赫然入目,我眼神缩了缩。脑中闪过许多个画面:犹记得当年我来这个时代就拥有一支金阿牛送的木簪,在嫁给阿平的当天就被折断了;后来他获知后心头一直不爽,遂在有次上镇时买了一支玉簪,可没过多久那支簪子在山寨中被我拿来刺进了山贼首领的身体里而再次折断;再后来是入了宫,阿平为我专门挑来一支质地醇正的玉簪,也就是眼前这支了,不过它的中间有曾经折断过的痕迹。 可能我这人与簪子无缘,无论什么簪子戴到我头上都会莫名折断。而这支玉簪在我戴了没多久就被朱高煦玩心而起给抢走了,后来又被摔断,是朱棣粘好后还回来的。 隐约明白燕七是何意,他是想以这支玉簪为信物引朱高煦出军营。但……“他还会认得这根玉簪吗?就算能认出来,你又如何能确定他一定会出来?” 燕七抿起唇角浅笑了下道:“你是想说他未必还会因为见到你的信物而有所动吧,但是以我两次偷遣入营所见怕是未必,他常常在看一个小木雕像。” 心头猛的一颤,小木雕像?难道是…… 307.俘虏 按计划而行,夜深人静时燕七将我带到离开燕军营地五里外的树林中就孤身犯险。我在静默中等待的每一刻都觉心惊,周遭并不万籁俱寂,风吹过草的沙沙声很折磨人的神经。 差不多有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了,我开始焦虑不安起来,怕那边出了变故。若当真朱高煦今时今地已经变得我不认识了,那么燕七但若惊动燕军而被擒,必然不可能再走出来。 燕七武功虽高,但这般孤身犯险实在是太仓促了。 就在我犹疑不定又心急难安时,突听异动从不远处传来,我心念微沉间往树丛中躲避。透过缝隙看见有道黑影以极快的速度疾奔而来,林中夜色沉浓,头顶的大树将月光遮了大半,只能依稀看出其轮廓。燕七身形瘦高,而来人明显体型要壮硕许多。 我屏住了呼吸,尽可能的伏低到地上。绝不能在燕七回来之前被此人发现,尽管此人并不是从军营驻扎地方向而来的,但如此深夜还在林中奔走的必然不是普通人。 然而就在我极力隐忍之时,突闻一声沉喝:“出来!” 我心头震了震,这嗓音……不等我细思就闻脚步骤然而近,直觉不对,很可能已经被对方发现了。脑中惊闪过念的同时我的身体先作出了反应,朝树丛的另一侧就地而滚。 但,慢了。 未等我爬起来就觉劲风从脑后袭来,出于本能地低头,但觉肩膀上一紧随即剧痛袭来,然后天旋地转人被抡翻在地了。视线里出现一个巨大的黑影,看不清脸面,只见一把大刀沉压在了我脖子上,庆幸的是那刀还套着皮套。 “鬼鬼祟祟地躲在此处作什么?” 我僵住不动了,对方想来是看出我的衣装打扮是个女人才会来质问,若是个男的怕刀已经拔出来了。而我的神经紧绷在那,几度张口都失声于喉间。 脖上的大刀突然被移开了,黑影俯下身来目光落在我脸上,似乎想要看清我的样子。距离变近后我终于看清这张脸,却觉沉痛于心。想过很多个再见朱高煦的画面,却从未想过是这般情景下,而昔年那个纯真的少年变成了满脸络腮胡的汉子,几乎让我认不出来。 那双眼中没有了以往熟悉的温色,只剩冰冷的凉寒,像一把刀子刮在我脸上。 他锁视我半响再次出口威胁:“再不开口我就当奸细论处杀之了。” 我蓦然而愣,他认不出我来了?“你……”刚一开口就惊顿住,我和燕七都忘记了一件事!之前相貌与声音都被改了,却在决定实行这计划后完全将这回事给忘了。 不是,我转念间否定,燕七是故意的! 朱高煦虽然不是从营地方向而来的,但一定是被燕七引到了此处。不知道燕七何故不提醒我容貌与声音还没有变回去,隐约感觉又被他给套路了,能肯定至少他不会害我。 朱高煦在见我始终默声不语后气息骤然变沉,以为他当真要下杀手了,正想急声开口却见他突然从怀中摸出了什么,用力一吹亮起了火苗,原来是摸出了火折子。 火光点亮在我的脸上方,同时也将他那张脸照得清楚了。我怔凝了视线,记忆中的这人一直都还是少年风光的模样,时光荏苒之后再见却变得如此这般沧桑。 忽而鼻间酸楚涌来,眼眶湿润了,强忍住避开了他审视的目光。 朱高煦伸手过来一把抓住我的胳膊将我从地上拽起,我忍着疼脑中急转该如何应对,却在下一瞬整个人被凌空提起且天翻地覆颠倒过来,被他给扛在了肩膀上。 我是惊懵了一阵后才开始挣扎,但听他冷冷威胁:“你敢动我就把你杀了。” 我不动了,不是畏惧了他这威胁,而是此时挣扎没有意义。若说他可能对原来的我还留有一点惦念之心,那现在改了样子与声音的我怕是撼动不了他一分了。 冷静下来后我惊觉自己的反应不对,但凡是个普通的农妇在撞上这种事后还不哭天喊地?我立即假装抽噎着哭起来,而身下的朱高煦没有一点要停步的意思。 没想到最终还是进了燕军军营,离金陵城三十里远。有那么一瞬我在想假若阿平知道我此时的处境,怕是要后悔之前的决定了,不过谁让他擅作主张想将我撇在外呢。 回去看见了他我肯定是要挠他几下的,有他这种人么?没有道理说所有的事都由他任性决定的。原本我只是农村里头的一个普通姑娘,因为嫁给了他而被他强行拉进了历史横流中,冠以马姓,成为了历史人物。既然已经入局,哪有说退就退的,等于是泼出去的水他要再收回来,有这般道理吗?就算我同意,老天爷也不会同意! 是被朱高煦直接扔到地上的,庆幸身下是草地,摔得不是太疼。他沉眸扫了我一眼后转身便走,随即听见他下令两名守兵将我看押。 营中自有篝火点燃,四下可见营帐耸立而兵士们来回巡走。那两名守兵上前来审视了我两眼,就沉喝出声:“起来!”我从地上爬起身,其中一名守兵上来就压住的我胳膊并推了一把,随后两人将我压到一个阴暗角落里的营帐中。被推进后发现里面有人,男的女的都有,听见动静都朝这边看来,然后没有人作声。 我借着外头的火光览过一圈,从这些人的衣装看着像是老百姓,怕是附近的村民被俘虏抓来的。找了角落坐下,蜷起双膝抱住脚,没过一会就觉身周的人有些不对。 这个帐篷的帘幕没有被放下,而守兵就站在外边,但觉时有目光朝我这边扫来。能分辨出来这些人对我的不是敌意,而是像绝望中看见了生机一般的急迫。 暗暗朝着营帐门处移了移,但听空间一声深呼吸就见一黑影朝我扑来,本能地席地翻滚可却不防另一边也有人扑过来,几乎是瞬间我就被人压在身下,且被捂住了嘴,随后听到上边有人在压低声喊:“快搜她身看有没有吃的。” 下一瞬有两只手在我身上肆意乱摸起来,哪怕是两个妇人我也惊怒交加,何时受过这般凌辱?耳边还有人在催促:“快,搜到没有啊,马上外面的人要发现了。” 用力挣扎却徒劳,这两妇人身形都壮硕大约是干惯地里农活的,在搜刮我身上的手也力道粗鲁。但我出来时并没带任何食物,连身上的衣装都还是之前李嫂给我穿的。而就站在门外的守兵我不相信他们的听力如此差会听不见里头动静,很明显是有意装聋作哑。 原本以为她们会在搜不到东西后就退开,却没料其中一人突然道:“把她身上衣服扒了我们穿。”我顿时惊震,不顾一切地挣扎,没挣脱开人但挣脱开了捂住我嘴的手,即刻大声急喊:“来人啊——” 顿时周旁惊动,惊急的私语在喊:“摁住她,别让她开口啊。” 同时帐篷外传来守兵的沉喝:“在干什么?” 我的脸被重重摁在地上,嘴巴重新被捂住,看着那没有要进来意思的守兵的脚,顿然间绝望了。而就在下一瞬齐整的步伐声哗哗而来,随即听见守兵恭声而喊:“将军!” 一双脚走进了视线内,头顶上方传来沉怒的声音:“谁让你们将人送来这里的?” “属下知罪。” 有人跪倒在地,有人横飞了出去,身上被压的重量也骤然而轻,我趴在地上没动。身上的衣服没来得及扯下但也扯脱了半边露出肩膀来,怕这是我最狼狈不堪的时候了,我甚至没有去分辨此将军是否是朱高煦,满心满脑都是屈辱,眼眶中含着泪。 身前的那双脚蹲了下来,随后是幽远似近的语声抵入耳膜:“你的反应让我很讶异。” 然后我就被他提起领子夹在腋下拖出了那营帐,拖了一路又进到另一个营帐中,遂被放下了丢在帐幕边。沉顿了一会才理智恢复过来,颤着手将衣襟拉好坐起身,这时旁边的人讽凉而问:“都这样了还不开口?” 我将视线定在地上,生硬而问:“说什么?” “说说你为什么会在那林子里。” “家中有人染了急病,不得不深夜外出去林中寻草药。” “寻草药?你还懂医?” 摇了摇头,继续答:“不懂,是瞧过郎中说要治我男人的急病必须要有林中一味草药。”这时的我即使是在说话也都在颤栗,流连在我身上的目光中仍有犹疑但空间却静谧下来了。 308.必杀之局 帐外有脚步声传来,随即就见一身影掀开帐幕,来人怕是看见我在门边愣了一愣,“将军这女的是谁啊?”那边的人淡声而道:“是我在林中抓到的,看着形迹可疑就带回来了。” 此番解释让来人更感疑惑了:“可为何不关在俘虏营中?” 朱高煦顿时不耐烦了:“哪那么多废话的?你那边什么情形?” 来人神色一凛,连忙回道:“追出去五里远人就不见了,在四周搜捕了一阵也毫无所获,怕是南军派来刺探军情的探子吧。不过有探子身手这么好的吗?” “哼,你莫要太看低了朝中军,即便盛庸一流是些蠢材,但还有锦衣卫在,他们个个都是高手中的高手。传令下去务必严防谨守,不可懈怠,若有探子再来叫他插翅也难飞。” 这两人竟当着我的面没有顾忌地商讨军营中事,而他们口中所说的探子是否就是燕七? 来人一身盔甲要比之前的守兵好些,怕也是军中将领之一,年纪当与朱高煦不相上下,他听了命令后又瞥了我一眼才转身走了出去。 之后朱高煦并不来理会我,径自而躺于榻上阖着眼。我窝在那处也不作声,空间及至静沉,至少不会再发生之前那种事了吧。 到天蒙亮起来时朱高煦就突然坐起身来,我下意识地朝他看过去,且用带了哀求之意的语气:“能不能放了我?我男人还在家中等着草药服用的。” 却被他反问回来:“你家在哪呢?” 念转之间我的脸上浮现惶恐,往后移了移摇着头,“不要,求你不要伤害我的家人。” 他咧嘴而笑,是那种让人毛骨悚然的笑容,“你可以继续撒谎。”他落下这句话后就走出了我的视线,独留我一人在帐中惊愕不已,他是怎么瞧出来我在伪装的? 悄然挑开一点帐幕,虽帐外没有人在看守,但来回巡视的士兵却很多。缩回了手沉顿而思,这时候应该想的是究竟该如何脱离困境而不是如何说服朱高煦议和了吧,燕七当真是丢了个难题给我,但他的动机是什么呢?我想不通,哪怕是将燕七想成为了阿平甚至连对我都不择手段,我也想不明白他的收益在哪。 一夜没睡,又经历了几番风波,思绪只一停顿就觉困意袭来,眼皮直打架,后来更是睁不开眼了,强撑的意志一抽离就恍惚过去。好像是就恍惚了那么一小会儿感觉有异样,眼睛骤然睁开却撞进那双幽深探究的黑眸里,脑中微微迟缓了才作出大惊失色的反应,想要后退却发现不对,环转周旁竟发觉自己不在营帐帘旁了,而是躺在那张榻上。 不用说也知定是被朱高煦给抱过来的,可这是什么情况?我算是他的俘虏,哪有让俘虏睡自己榻的?我不明所以,也是真的有些不知所措了。不可能是他对我动了那什么心思,此时我的容貌要比实际年龄大上许多,声音又粗哑,他的眼光也不至于不济到如此。 心中虽如此转念,但面上却作出一副受到惊吓状,只见他眸光闪了闪后退开了身道:“桌上有食物,想吃就吃吧。” 我惊愣地瞥了眼桌面,果真见放了一碗饭,而饭上还有只很肥的鸡腿。下意识地吞咽了下口水,别转开头时听见他问了句“不吃”就嗤笑出声,然后又道:“这顿不吃可就没下顿了,等着饿肚子吧。” 衡量形势,没必要吃眼前亏,有意作胆怯状地尝试着去伸手拿碗与筷子开始扒饭,鸡腿太油腻和饭一起吃实在难以下咽,但我在朱高煦的眼皮子底下仍然硬着头皮吃下去了,几度欲作呕都强忍住了。莫名感觉朱高煦在观察我的反应,不知道他是仍怀疑我是奸细还是因为其它什么原因,看我的眼神中总是含着审度。 一碗很满的饭全部塞进嘴巴里后我差不多饱得不能动了,这辈子都没吃完过这么一大碗饭。就在我放下碗筷时突然听见朱高煦道:“倒是看不出来你个子小小的居然这么能吃,都可以抵我的饭量了。”言外之意这碗饭是他的? 没处可避,只能抱膝缩在最角落里,迟疑了下再次哀求:“求你放我走吧。” “怎么?又想说你家中的男人在等药?” 滞了滞,他这话让我怎么接?脸上渐渐露出悲色来,语声情切:“是,之前确实说得不是真的。我是从济南来的,家没了,男人不见了,除了回老家还能去哪?身上盘缠也没有了,除了窝在树林里歇一晚外无处可去。” 后面的情形不用我再继续编下去了,自是倒霉地遇上了他还被他当作奸细给抓了回来,又遭了一番罪。沉凝片刻听见他才问:“既是如此你又何以要在之前撒谎?” “撒谎?”我蓦然抬头,让眼中的愤怒尽敛于他眼下,“我为什么要跟你们这些兵士说真话,是你们的铁蹄踏平了我的家,是你们抓走了我的男人,现在还是你们在剥夺我最后的生路!看看之前凌辱我的那些人,他们每一个人都与我一样可悲地被抓回来了,却像条狗一样地被关着。你们为什么要打仗我不知道,但代价却是让一个个家都破碎!” 朱高煦这次没有立即开口,目光深凝着我沉沉半响,最终转开了视线。 从他的神色来看相信我是赌对了,不管他因着什么原因将我带进他的帐中,也不管他是从何获知我在撒谎编故事的,至少这一个剧本他是相信了。 可能两个故事的区别在于是否融入真实情绪吧,我在借这个故事隐射自己。 若非这场长达三年的靖难之役,我和阿平又岂会一而再地分开。济南不是我的家,但三十里外的金陵城是我的家,朱高煦率领燕军驻扎三十里外虎视眈眈,直等朱棣大军一到就全力进攻京城。 我没法以许兰的身份来对他进行劝说,只希望刚才那番话能够对他有些影响吧。但心中立即有个声音在反驳:凭什么认为他能听你的?别说是现在的你,就是以前的你,在天下与你之间你认为一般人会怎么选? 这个质问使我无言以对,是啊,向前就是占据天下,这世界有谁能够抵得住皇权的诱惑? 怕也就是阿平那个傻子会舍了天下来选我吧。 “将军。”帐外突然有人在唤,听声音是之前那个来过的将领。 朱高煦蹙了蹙眉扬声而问:“什么事?” 将领语声急切:“将军,有讯来报说王爷那边可能不好。” 朱高煦闻言急站而起,大步走过去掀起帐幕追问:“发生了什么事?”小将答:“王爷率军抵达浦子口准备渡江时遭盛庸大军四面围堵,如今被围了三面,王爷怕是只能后退了。” “啪”的一声重击响震得我心头一颤,是朱高煦一掌挥在了营帐柱子上,将帐篷给震得都抖了抖。听见他狠声而斥:“该死的盛庸,到了今时今地还敢负隅顽抗,影子,你即刻去点兵!”那叫影子的将领二话没说转身就走了。 朱高煦本欲抬步也离去,忽然像是想起了我回转过头来,届时我脸上的震惊与惶惑来不及敛去,只能对他喃喃而问:“你想干什么?是不是要攻打金陵城了?” 他先是一怔,随后便咧开了嘴笑说:“倒是你提醒了我,盛庸不在城中防守却敢去围堵我父亲,只要我在此时举兵杀入城门便可将京城踏平。” 如果这一刻我的脸不是被伪装过的,怕是一片惨白。并非真是我提醒了朱高煦,而是他本就有此打算,我不知道盛庸何以会在这时候弃了京城的防守而去阻截朱棣,是想做最后一搏吗?确实朱棣是燕军的核心骨,只要除了他燕军必大乱,这怕也是南军的最后一次机会了。 忽而脑中有电光闪过,不可置信地察觉到燕七的动机了。我在之前一直想不通燕七如此而为的收益是什么,怕就是为了争取眼前的时机吧。 他要我绊住朱高煦! 无疑朱高煦与朱能是朱棣的左臂右膀,现今朱能必然是在朱棣身边,而朱高煦则为先遣部队来压制京城布防。这是……一场对朱棣布下的必杀之局! 阿平终于动了杀心。 而燕七故意不将我的容貌变回原样,怕是想要朱高煦对我产生怀疑又认不出我是许兰,以备他在之后能够赶回来再救我出营。但是,恐怕燕七高估了我的能力,这种状况下我如何能劝得动眼前这个满身戾气的男人? 309.本将军乐意 眼看着他冷笑而离,我蓦然惊醒过来,急忙从榻上下地连鞋也没穿就赤着脚追了上去,追至他身后就用双手拖住他的胳膊急声而喊:“你不能攻打京城!” 朱高煦回过头,阴冷的视线盯着我,“凭什么?” “我没了夫家不见了丈夫,就只剩城中的老母亲了,你不可以再毁了我最后的家园。” “哦?原来你的娘家在城中,那就等我打开城门后上你家喝上一壶茶吧。” 心沉到谷底,他这是铁了心要去攻打京城了?连朱棣在那浦子口被围攻都弃之不顾了?眼前的这人当真不再是我认识的那个朱高煦了,换作以前以他对朱棣的敬畏之心怕是当机立断就领兵冲去营救了,而今却为权谋连自己亲生父亲也不顾。 忽然他伸手向我,猝不及防下我没来得及躲,下巴被他捏住了抬起,黑眸锁视着我的眼他凑近过来,气息就吐在我脸上:“你这副表情是何意?不欢迎本将军上你家去吗?” 我沉默不语。 忽然有种感觉,朱高煦似乎从未信过我,否则他何故要说这番话?可眼下不是他信不信的问题,而是他若举兵攻城那这场靖难之役将会提前终止!没有了盛庸的主力军守防,城中怕是只剩皇宫的御林军了,数千人岂能与这朱高煦的数万大军相抵抗? 然而我没想到的是朱高煦竟然把我带上了行军的路程,他作为主帅骑在黑马之上,左右是军中将领,而我这被两名士兵给看守着徒步而行在马队之后的前列。 起初看着行军方向心是越来越沉,眼看就要濒临城下却没想前方突然停了下来。然后列整排兵而我被拉到了一旁,看着这支军队队列整齐如一又气势如虹的样子,仿佛回到了当年我随阿平从军时,只是那时是与朱高煦一起并肩对抗外敌,而这次则是将矛头对向了阿平。 当真是……此一时彼一时,时过境迁,已物是人非。 我本以为接下来朱高煦就要发号军令攻城,哪知队列分成两支,而朱高煦则策马在最前方,但却是调转马头朝着另一个方向而行。我犹还在怔愣,被身边的士兵一推低喝了声:“快跟上。”无奈只能跟着小跑而追,心头疑云重重,这是要布什么战术么?难道是要绕到西城门去?可等过一会我就发现整支队伍偏离的方向,且离京城越来越远了。 恍然而悟!朱高煦引兵前来城前是起威慑作用,他有意将兵力停在离城五里之外让城墙上的守兵看到了向上汇报,使得城中军士人心惶惶,实则他却在造势之后领主力部队杀往浦子口支援朱棣去也。 他终究没有做那种背祖忘宗之事! 说不上来心中是什么滋味,他能在这时先弃京都去回援朱棣于阿平而言是好事,但等这边军力赶至浦子口时,怕是盛庸要大败而南军终至溃败。 燕七之意是要我拖住朱高煦,目前我是随军在奔走,但运兵如神速的情况下我要如何拖住人?可能这就是朱高煦的惩罚吧,我的体力自是不如这些常年训练的士兵,感觉跑出两里双腿就酸痛起来,且气喘如牛快上气不接下气了。 脚下稍微一慢,身后的人就追上来了,我直接被推倒在地了,眼看就要发生踩踏事件本能地闭上眼又抱住头。但听一声急哨,然后哗哗的脚步声嘎然而止,惊异地睁眼,看见原本在奔跑的士兵都站列在两旁,而朱高煦骑着黑马返回过来正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已经没什么可尴尬的了,反正在这副面貌下狼狈的样子都有过了,也不差这一桩。 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泥,淡定地像刚才什么事都没发生似的。 “程前,你负责看紧了她。”只听朱高煦沉声下令,随即就掉转马头继续行军了。 可能是因为地势陡然变得崎岖的缘故,行军速度逐渐慢了下来,我也无需再跟着疾跑,只需脚程快一些就可。但如此长时间的徒行在不断地消耗我的体力,走到后来我的两条腿都在打着颤了,终于听见前方喊停下休整的命令了。 我拖着疲软的双腿走到树边靠坐而下,用衣袖揩了揩额头的汗,有种要虚脱的感觉了。当真是因时常受伤而体质变虚了,要换做以前我从银杏村走回坝头村都不带喘的。 正兀自想着身边有人走近,突然有个什么东西丢到了我身上,然后听见那人道:“是将军吩咐了给你吃的。”我怔了下抬头,看见是那叫影子的将领,他丢过来的是个油纸包,明显油纸上有油泛出来了。我打开一看,发现竟又是一只大肥鸡腿。 早上硬吃那碗鸡腿饭的情景还没消去呢,看着这只大鸡腿我真心不想下口,哪怕这时候又累又饿。确实体力消耗迅速就十分容易饿,明明大早上就吃了整整一大碗饭,这会儿又有饥肠辘辘的感觉。看见左右士兵都在拿出干粮来啃,偶尔有目光朝这边射来,他们的眼中怕是对我有只鸡腿十分羡慕。 无奈地将鸡皮给剥掉,正准备咬时忽听头顶后方传来质询:“为什么不吃鸡皮?” 我扭转回头,见朱高煦不知何时站在了我身后。迟疑了下回答:“觉得有些油腻吃不下。” 他的眸光一闪,好似有什么情绪掠过又似乎没有,他在旁边坐了下来,手中拿的却是一块干巴巴的饼。他粗着嗓对我低喝:“看什么?一共就两鸡腿都给了你,我这个将军都只能啃干粮了。”我毫不犹豫把油纸包递给他,但他却没接,兀自咬着干饼不作声。 我只得缩回了手,一只鸡腿下肚双手和嘴都是油,也没处可擦,索性就往身上擦了。 “大约傍晚就能到浦子口,不问问本将军为何要将你也一同带上吗?”朱高煦忽然开口。 我侧转过眸看向他,故意冷嘲:“我们平民小老百姓如何能揣摩你们大将军的心思?”他重哼出声,眼中闪过沉怒,目光也凌厉射来:“看来是上午的教训还不够,居然还敢跟本将军如此说话。”我面露了怯意也避开了他的视线,小声询问:“那为什么要带上我去打仗?” 朱高煦的眼神中露出一丝残忍:“本将军想让你亲身感受下你口中的战争是怎么回事。” “就不能放了我吗?我已经说过我不是奸细了。” 他咧了咧嘴而笑道:“你确实不是奸细,不过本将军还就是不想这么早放你走。” 心漏跳了一拍,“为什么?”他话中之意是迟早会放我走的? “不为什么,本将军乐意。” 这种任性的朱高煦像及了以前的少年,可他讲话的语气以及阴沉的神色却总令我感到不舒服。休整不过半个时辰就又要继续行军了,可当起身后我都感觉双腿不是自己的了,小腿肌肉酸痛到不行,歇了一阵后反而迈不动步子了。 朱高煦蹙眉沉问:“会骑马吗?” 我有想摇头的,因为一般贫民尤其是女人怕是没机会骑到马的,但这时候叫我走路肯定走不动了。看了眼那马队,不自禁地有些渴望,还是遵从了心点头答:“会。”不去多解释,否则显得欲盖弥彰。 朱高煦二话没说就让副将牵来了一匹棕黑马给我,随后不再管我径自骑上了马背。棕黑马于我而言是高大了,以前我骑过的都是专门挑的小马,废了好一番功夫才爬上马背,抬头往前看时见朱高煦正回转了头看着我这边上马的一幕。 可能是这匹战马本性暴烈,在我爬上马背去拉缰绳时就突然引颈而鸣,前蹄抬起我吓得用力抱住马脖子双腿夹紧马肚,才勉强没有被马给摔下背。 马蹄落下时我还没来得及松气,就觉身下这头大马动了,而这时我还横卧在马背上抱紧了马脖子,没有空余的手去拉拽缰绳。而且随着马奔跑的速度加快我完全没法直起身了,这是我从未遇到过的事,已然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眼看着自己被疯马驮着冲出了人群朝着别处乱窜而出。 马速越来越快,只觉身后的噪杂在渐渐远去,这时候我的脑子是空白的,只知道四肢僵硬地死死扒住了马身。马就像是没有终点地在跑,会去往何处也无从得知,是视线中突然冒出来的身影引我空白的思绪有了变化。目光渐渐聚焦,竟看清那道身影是朱高煦骑着大黑马冲到了我的马侧前方,他好像要尝试阻止我这马狂奔。 他是要来救我?! 310.孤独 我很震惊,即便是他不会放任我就此被马给放跑了,但也不至于要亲自追过来,不是有那许多的骑兵将领吗?念转间我迫切而视那道身影,我确实想要脱离这支军队,可也不是以此种不要命的方式。这匹疯马也不知道会将我带到哪去,可以肯定只要被它给甩下马定然是要送了性命的。可别躲过了九九八十一难,却最终没躲过马蹄。 所以这会儿不管朱高煦的动机是什么,只迫切希望他能阻挡住疯马的蹄子。 然而他几次尝试用自己的马来挡住疯马的去路,却都被疯马给绕开了。当两匹马平行而跑时朱高煦高喊:“跳下来!”我看了眼地面,那速度快到都看不清了,这要是跳下去焉还有命在?抓着马脖子的手依旧没有松,夹住马肚的腿也僵持着没动。 这种时候真的不是敢与不敢的问题,而是有没有勇气。人之本能对死亡的恐惧,对一切危险的规避,不可能会明知落地就死还勇往直前的。 而且可能身下的棕马被朱高煦那边给受惊了,竟如离弦的箭一般直掠出去,一下就将他们给甩在了马屁股后边。我已没了杂念,就听天由命吧,反正命运从未打算放过我。 就在我万念俱灰的同时,突然一股重力从后袭来眼前一黑了被什么给沉压在下面。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视线完全被覆盖了,等到背上一轻了才懵然而明,竟是朱高煦跳到了我的马背上。他只是抬了头,身体仍然压在我的背上,沉得我喘不过气来。而他在尝试着去拉马的缰绳,可几次去够都没有够到,眼前再度变黑视线遮挡,等可以看见时已经见缰绳被他抓在了掌中在用力拉拽。 但是身下这匹马犹如脱缰的野马般完全不受控,朱高煦越拽紧缰绳它就越冲跑得快。我是看着他将绳子给拽断的,也感觉到身背一轻受惯性而要被甩出去,却在下一瞬我看见灰蒙蒙的天在翻转,重摔于地时脑子是空白的。 身体并没有就此停顿在原处,而是受着惯性的影响在向外飞掠,即便是落地时朱高煦有拽着我但也受不住这强大的惯力被甩开了去。我甚至连护头动作都做不了,就狠狠撞在了什么地方,顿然感觉五脏肺腑都移位了,直接蜷曲起了身体只能哀声呻吟。 是过了好一会才能缓过气来,忍着疼拉起袖子就见一片擦伤破皮,不用说腿上也是,血淋淋的看着极其狰狞。这当真是飞来横祸,怎么着因为走不动路想骑个马就出这种事故了?是不是跟我过不去呢? 此时我唯有以胡想来缓解身体的疼痛,否则怕是要多久都起不来。有感觉到不对劲的,朱高煦与我一同摔下马来的,怎么过了这么久都听不见他动静? 等我能够缓过劲来撑起了身四下搜找,发现隔了数丈远的位置趴伏了一个人,从那身形与衣装看不是朱高煦又是谁?深吸了两口气后起身摇摇晃晃而走,来到跟前时惊愕地看到朱高煦的头刚好撞在了一块大石上,地面已然流了一滩血。 俯身将他翻转,双目紧闭脸色煞白显然已经昏厥过去了,而脸上更是有几道被地上尖石磨破的划痕。如果我不是许兰,当真只是一个过路者被他给抓住的话,怕这时候定然已经不顾他死活逃跑了,但我不可能走得了。 先撕下一条布将他头上摔破·处给包扎住,随后环看四下想寻找有没有可供治伤的草药。但在环视间忽然感到眼前的林子有些眼熟,前方不远处还有山石,似乎这是……银杏村外的那片林子?怀着存疑之心我在四周走了一圈,然后确定果真是误撞到了那片林子。 只是原来常走的是温泉,而这回是从另一边进来,我还找到了那个山洞。回去是用拖的将朱高煦也给拖到了山洞内,又再去林中采了草药回来。 等替朱高煦上完药再包扎好后我沉静下来,有时候真的是世事难料,谁能想到多年前我在这里救了他的父亲,多年后竟又救了他。 用草药为自己擦伤的手臂和腿也敷了下,心里头感觉很难过,满身是伤,还要独自找着草药来弄,再疼都只能往肚子里咽,因为即使喊出来了心疼你的那个人也不在身边。 我怎么就沦落到这样的境地了? 已经不去徒劳地想那些如果了,我怔然了视线想接下来该怎么办?但想着想着就因为太过疲乏而困顿起来,到底一夜未眠,仅只早晨睡了一会就跟着军队行军,还是那般消耗体力的方式,再经历摔马、受伤,我这一天过得可谓丰富。 眼睛一阖上就恍惚了过去,人也往地面歪倒而躺。不说睡得昏天黑地,但这一觉也睡得着实沉,等到醒来时天都已经黑了,洞内一片幽暗。 缓了一会才从地上要爬起来,可手臂一摁就疼得我倒抽冷气。之前是强撑着去附近采草药的,没有多想其它,这时才觉后悔怎么没有捡一点干柴回来的。身上再酸痛也还是咬着牙起了身,蹒跚着步往洞口走,突听静暗里传来询问:“你去哪?” 我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是朱高煦醒了,本不想理会他,但想了想还是答道:“去捡点木柴回来点火。”他在黑暗中又问:“你有火折子?” 下意识地摸了摸身上,才想起自己早就不是原来那身装束,自是常带在身边的火折子也不在了,只得坦言:“没有。”黑影倏然而起径直走来,掠过我身旁时没有顿步,而是丢下一句:“那就乖乖窝着等我回来。” 听着他脚步声离去我耸了耸肩又坐回了原处,心说这人头上撞了个大洞流了那么多血居然还只是睡了一会就可来去自如了,身体素质可不是一般的好。 或许我做了个错误决定吧,原本乘着他撞晕是离开的最好时机,即便心有不忍那也可以在将他拖到山洞内又用草药敷过伤后可以走了,但是我当时连这个念都没起。 燕七欲图让我绊住他,怕眼下是达到了目的吧。 胡思乱想间听见洞外又有脚步声起,竖起耳朵听了一阵确定是往这边来的。月下黑影走进洞穴,哐当一下许多木柴被丢在了地上,仅过片刻就有火光亮起直至点燃细枝,顿时洞内被照亮,而朱高煦的头上还被半边包着显得尤为滑稽。 他朝我瞥了一眼后开口:“你还确实懂医术?” 我摇头:“只是认识几种草药而已。”而这几种草药还是你父亲教我认识的呢,我在心里默默补了这句。但见他面露嘲讽:“可是你这包扎技巧当真差劲,就差用布把我整个头都给裹住了。”我没去接他的话茬,当时还真有此念,只因手边没有干净的纱布和绷带,只能撕我罗裙内里的布来代替,所以就罢了此念。 朱高煦见我不作声又开口询问:“为什么不乘这机会逃走?” 我静默了一瞬后拉起袖子,手臂上被我涂满了黑色的草药糊,都是我用嘴嚼烂了敷上去的。等他视线凝注于我手臂时才道:“手臂的伤还算好的,腿上的擦伤才严重,你说我能逃得了吗?”这个理由应该是能应付过去了吧。 当他问为什么救他时,疑问在我意料之中,但是答案却经过了深思熟虑:“救你是我不像你们这些满手血腥的将军一样,眼前只看得到杀戮而看不见其它。你多少也算是为了救我而受伤的,我不会干这种忘恩负义之事,也做不到见死不救。” “你觉得我满手血腥很可怕?可你知道世界上最可怕的是什么吗?” “什么?”我顺着他的问题。 “孤独。” 从朱高煦口中吐出来两字的时候我就浑身一震,大约知道他在隐射什么。果然听见他紧随着又道:“曾经我像条狗一样被关在一个空的只剩四面石壁的地方,最开始我想只要自她好就行了,可随着时间越长我就发现越来越害怕孤独,因为安静可以使人疯狂。” 那些越来越阴暗的画就是在这氛围下刻成的吧,他一身抱负被留京当质子,后因涉及江山天下他又被关进了地下石室,从此所谓抱负都与他再无关。 311.午餐的野味 突闻他笑出声来,我不明所以地转眸,看见他目视着火光道:“若说还有什么是那孤独岁月里的慰藉,怕就是我徒弟了。” “你徒弟?”我忍不住诧异而询。 “在我被关在石屋的时间里,只有我徒弟会经常过来,他是我唯一能见到的人。” 他是在说……元儿吧。倒是知道朱高煦教孩子很多东西,可元儿从未跟我提过拜师这事。是他们之间的秘密还是以元儿当时的心力不懂大人世界,我无从知晓,却从朱高煦的语气里听出了落寞与怨恼。落寞是因太孤独,而怨恼怕是因为我从未去看过他吧。 “如今我的徒儿怕是又长高了不少了,你说呢?” 我忽而心头一顿,身体蓦然而僵,有那么一瞬觉得他好像认出我来了。可下一瞬却听他又道:“知道我为什么明明抓了你却不杀你,而且还带着你去浦子口吗?” 讷讷而回:“不知道。” “因为你很像一个人。” 心漏跳了一拍,不敢再接这话。而他似乎也没来注意我,径自又道:“她与你一样也瘦瘦弱弱的,脾气很倔,吃鸡腿不爱吃鸡皮,有苦就咬牙忍着也不说。” 我放在膝盖上的手在袖下不自禁地握紧了,一个人可以改头换面地伪装,却没法掩藏一些习惯与细节。我甚至都没留意过以往吃鸡腿也不吃鸡皮这回事,但在别人眼中却察觉到了。 朱高煦顿停了下后又轻道:“但你又怎可能是她呢,她如今在那座皇城里呢。” 明明想要不去接话的,却忍不住地开了口:“那你为什么还要攻打京城?”问出口就后悔了,语气太紧迫,不是一个旁观者该有的视角。幸而朱高煦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面上露出了嘲讽:“不攻打京城怎么让她知道那个她引以为安全的堡垒其实根本就不堪一击?不攻打京城怎么消我这心中之怨念?不攻打京城……” 他突然停了下来,缓缓转过头,“怎么才能站在她面前?” 我在那道幽沉的目光里无语怔凝,他身先士卒冲在最前方攻打京城的目的竟然全是因为我?“你……恨她?”不管自己有没有泄漏情绪,在此种情景下我还是问出了这个结。 他讪然而笑,络腮胡遮住了他的五官却遮不住他那双眼睛,里头浮载了恨意。但他却转移了话题:“你不需要知道。”之后两人都静默了不语,洞内只有噼啪的火柴声。 后来木柴燃尽了火也灭了,洞内并没完全陷入昏暗,因为外面的天已经在渐渐亮起来。又几乎是一夜未眠,眼睛干涩发疼,肚子也空空的。 我看了眼那边的朱高煦,见他靠坐在石头旁半阖着眼假寐,怕是撞破的头因为没有消毒处理而发炎了吧。不过在我刚一动要起身时他就睁开了眼,凌厉的目光朝我射来。 动作微僵,还是从地上起来了,觉得有必要向他交代一下:“我出去找水喝。”可刚走出两步就被他唤住:“等等。”见他起身走来,到身边时顿了顿说:“一起吧。” 两人一前一后走在林中,谁也没说话。靠近温泉池子时雾气就将人都笼罩在里面了,忽然前方传来朱高煦的声音:“既然昨天你没选择离开,那就不要再妄想偷跑。我会抓你回来的,到时就不是现在这种平和相处了。” 我沉了沉念,让语气尽量平静:“你抓了我有什么用?” “没什么用,我乐意。” 他不是没有目的,只是他有意用这样无所谓的方式来杜绝我的问题。 穿过雾气便走至了往银杏村方向的路,这条路我走了很多次,感觉满身的血液都在隐隐蹿动,内心深处一直都将这里当作是家,即使阿平将所有的摆件都运回了皇宫中。 这可能就是俗话说的金屋银屋不及自己的狗屋强,贫苦不以为贱,过得充实就行;平凡不以为耻,活得宁和就行。但朱高煦没有往前深走,在遇见河塘时就停下来了。 还带着微凉的水喝进嘴里似乎带了一丝甜,应该是从那边山中引流出来的泉水。 喝完了水我正要起身时忽觉身边人影一闪,扭转头见朱高煦已经以极快的速度掠了出去,转眼就是几丈远。我不明所以,他这是要干嘛?等过片刻那身影都几乎要消失于白雾中了,却见他骤然而顿伏于地,再站起来时手上拎了一只灰兔。 他走过来晃了晃那犹自挣扎的灰兔说:“午膳可以解决了。” 我吃了一惊:“要吃它?” “它可是美味。” 野味我不是没见识过,但活生生看着一只鲜活蹦跳的野兔被剥皮是真的没见过。整个过程中心神都在轻颤,而更让我心惊的是朱高煦眼中的残忍。他从抽出匕首一刀切断灰兔咽喉到将皮都剥下,眉都没皱一下,就像是这样的活干过很多次。 而事实上从北到南,他随朱棣一路打仗过来,被斩落于他刀下的亡魂怕是数不胜数了吧。杀戮都快融进他的血液里,而不像是第一次为了我杀那黑店老板时整个人都在惊颤。 话落回来,原来开启他杀戮这条血路的人,是我。 记得第一次见他时就是个懵懂少年,眸光清澈,跟我骄傲地说自己是个千总,能带上千名士兵了。而今少年已然长大,也变得让我陌生。 “过来拿着。”沉思被朱高煦的命令给打断,凝眸细看发现他将那已经剥皮的兔子用一根树枝给穿起,他是要让我举着那树枝?飘了眼那血淋淋的动物,我打了个冷战而摇头。 他挑了下眉,“害怕?那你去拣些木柴来点火吧。” 这个命令我很听得进耳去,千万不要让我举着那鲜血淋漓的灰兔在这干等。可当我走出几步时就听见他在身后冷冷警告:“不要走出我的视线,也不要想逃。” 我顿了顿步没作声,片刻之后捧了一些木柴回来时看见他已经将那只兔子给洗干净了。将木柴刚放到地上就有什么滚到了脚边,转眸一看,是个火折子,不用说是朱高煦扔过来的。 默默把木柴架好后生了火,然后看着他把那只兔子给架在火上烤起来。明明对刚才那血腥的一幕感到难忍,可就像是被逼着残忍面对一般,我的视线一直都落在那只兔子上面,听着滋滋声响也看着它慢慢被烤成了黄色。 朱高煦拿了匕首在上面划开几道口子,从他熟练的手法来看似乎经常干这种事。钝钝地想,印象中曾记得他也说过行军时的苦,能有一顿开荤是老天爷赏饭吃。 有颗小石子丢在我的脚上,抬起眸,见他正盯着我并且质问:“在发什么愣呢,喊了你几声都没听到?你吃不吃兔头?” 心头一惶,下意识地看了眼那已经变成褐色的野兔,而那兔头……感觉狰狞得让我心神颤栗。瞳孔收缩了下,立即别转开视线摇头:“我不要吃。” 他嗤笑出声:“怕成这样?又不会再动了。” 我打定主意不理会他,抱住了膝盖目光放空,可下一瞬突然眼前送来一物,正是那兔头对着我,那眼睛处的黑窟窿仿佛就正视着我,吓得我尖叫出声,连连往后缩退。 朱高煦哈哈大笑,对于此番捉弄他很得意,而我那一直压抑着的心火也蹿了上来,抓起地上一把土就朝他丢去。他怕是没意料到我还敢反击,怔愣在原地被我丢了个灰头土脸,连带着那只烤熟的野兔也全是土。我看他目光垂落了又朝我愤怒射来,心中一紧转身就跑。 只闻身后传来低咒脚步就追上来了,肩上一沉胳膊就被反扣住了,“跑什么?” 也不管他的语气阴沉,我恨恨地骂了出来:“你变态!”刚是真被吓到了,心到这会儿还跳得厉害。他也粗鲁地将我往地上一摁,“该死的,你把一顿美餐给毁了。” “要吃你去吃。” “都被你撒了土要怎么吃?你今天给我必须把那上面的土给舔干净了!” “你做梦!” 他冷笑:“我倒要看看是不是做梦。”话落就将我往回拖,也不管我被拽的胳膊疼不疼,而原本腿上的擦伤又再度遭受二次创伤,眼看离那被丢掷在地的烤兔越来越近,而那兔头的恐惧在我眼前无限放大,气血翻涌怒吼出声:“朱高煦你个混蛋!” 霎时行动嘎然而止,拽住我胳膊的手也松开了使我趴在地上倒吸凉气来忍痛,过了半响头顶却传来质问:“你怎么知道我名字的?” 312.你究竟是谁 我也学他冷笑,“谁人不知谁人不晓燕军先锋将军是你?都被你抓进军营两天了,知道你名字又有什么奇怪的?”没去看他什么表情,这次是真的在他手底下吃足了苦头,既然无论是迎逢还是强忍都难逃痛难,那么,不想再苟下去了。 可朱高煦的反应却在意料之外,他一声不吭地回转了身走到篝火处将那脏了的烤兔捡起坐下,只吹了吹上面的土竟就放进嘴里咬了。说是风卷残云不为过,一头野兔很快就被他啃得只剩骨头丢在了地上,而我也大松了口气,总算他没有来强迫我吃。 不是我矫情,而是在如此情景下宁可饿了肚子也不想去吃那只剩黑窟窿眼眶的兔子。 他丢下最后的骨头才啧啧了两声嘴说:“你当撒了土我就不能吃了?有时候饿起来连树皮都啃的,味道不错,到底是鲜活的活物烤来得美味,那口感是嫩到不行,尤其那兔头咬在嘴里连头骨都能嚼碎了……” 后头他还在说什么我听不进去了,因为已经被他形容的恶心到吐了。我刚才真是没骂错他,有这么变态到要把那口感还说出来吗? 一番呕吐到闻见那边骨腥味都难忍,后来是捂住口鼻往旁退了好些距离才止住的,也是眼眶里滚了泪。突见他起身将那还燃着的火架子给踢倒,然后沉声而令:“好了,该回程了。” 我愣了下抬起头,回程? 只听一声口哨响,不知从何处有马鸣声传来与之呼应。我惊愕地看向朱高煦,他还能唤回他那匹马?!此时听那马鸣声离得不算近,但在他一声声口哨传出后,马鸣也越来越近,很快视线与听觉同步,看见那头大黑马朝着这边狂奔而来。 忽而朱高煦的哨声一转大黑马就速度放慢了下来,直至来到跟前停下。朱高煦走上前摸了摸它的头,“我这匹黑羽可是亲自驯服的,又怎会舍了主人独自偷跑?” 没有选择的,我被朱高煦压上了马与他同乘一骑,且在不出半日内遇上了前来搜找我们的燕军。令我惊愕的是,连那匹害得我们差点送命的马也被找回来了。可听前来汇报的影子说那马鞍底下不知被谁扎了一针,这可能是造成马发疯的原因。 我的第一反应是有人想害我!那匹马是那副将牵来的,但不是他的。 朱高煦喝问了有没有调查清楚,却得知那棕马的主人不见了。听完后朱高煦大怒,下令即便是挖地三尺也要将那人给找出来。当时我没明白他这句话的意思,心说若那人逃了要上哪去找,可在入夜前影子就将一个人压了过来,却在朱高煦审问时那人突然猝死了。 我亲眼目睹了这一幕,整个人都懵了。 但听影子扒开尸体的嘴后向朱高煦报告说是服毒自尽了,尸体被抬了下去,场上气氛却变得很凝固。我原本是站在人群后面的,突然朱高煦朝我厉眸看来,使得将士们纷纷让开了路。之前受他那般气我也都过来了,自不会因为那一个眼神就胆怯,也就站在那默默回视静等他的下文。 然而,没有下文了…… 在朱高煦冷盯了我半响后转开视线竟沉令:“启程浦子口!” 我没有再被派到别的马,而是与之前一样给压着坐上了朱高煦的马背,于众目睽睽之下两人同坐一骑,而且身后之人还是他们的主帅,那一道道看过来的目光就陡然增多了,使我浑身不自在。刚一动就被他从后反扣了手,耳边传来低斥:“别动!你想再摔一次马吗?” 我咬了下唇,恨声道:“放我下去走路。” “就你这满身的伤还能走得动路?” 是走不了,手臂的擦伤还好,但是腿上的伤却影响到走路了。我咬了咬唇没再吭声,但过了片刻后突听朱高煦冷声而问:“你究竟是谁?” 我轻哼了一声不予回答,却在心头咯噔了下,被朱高煦抓来有两天了却一直没问过我名字,是他忘了还是无意知道?如果是前者倒也罢了,但若是后者…… 听不见我的回答,他又继续冷声而言:“你说你只是个普通的过路者,但是却有人在牵给你骑的马鞍内暗藏刺针,且还是敌军暗派在我身边的死士,你要我怎么相信你不是奸细?” 我闻言也不由冷笑了讽刺:“你不一直从头到尾将我当作奸细吗?又何来相信之说?” 他似乎想了想,“也是,反正等去了浦子口将盛庸给杀了后就回京了,到时只需上你家瞧一瞧便可分辨出你身份来。” 我脸皮一厚,故意嘲讽了问:“你不会是看上我了吧?” 如预料中的朱高煦反斥回来:“就凭你?本将军家中的侍妾个个比你貌美如花且乖巧又懂事,还会看得上你这村姑?”我既然说出了口也就不害臊地继续驳斥:“那你还死缠着我作什么?”话落就觉扣在手腕上的力道一紧,听着他的语声已然有了怒意:“谁死缠着你了?本将军是绝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可能成为奸细的疑犯。” “冠冕堂皇!以你杀戮的本性若不是为了其它目的怕是早就将我杀了。” 忽然身后静默了,虽讶异我也没再特意去挑起话题,等骑行了一段路听见他嘀咕了句什么,被风给吹散了。离得这么近我其实有听清楚,他说,以前不是这样的。 其实我觉得……朱高煦的初心还在,他并没有完全被怨念淹没了良知,也没有如想象中的变得残暴不仁。可能杀戮是战场求生的本能,若你失去了这项本能,那就也放弃了生命。 由于途中朱高煦头上的伤过两个时辰就要让军医重新包扎,天黑之前并没来得及赶至浦子口。若连夜随军而行能在天亮前赶至,但朱高煦在踌躇之后决定明日凌晨启程,今夜就在原地驻扎再休整。夜间听见他与副将们在树荫下私语,随后副将就拨了十几人穿着夜行衣离开了,不用想也知道是去刺探军情了。 在军医为他包扎好头后就被指派过来为我的伤处理,但男女授受不亲且又在遍地是男人的军营中我怎可能随意露出胳膊与腿来,军医过来只问他要了药膏就走到树后隐蔽处自己涂抹了。处理好伤正要出去,听见不远处传来语声:“将军,那个女人怎么处置啊?” 我缩回了脚,军中也就我一个女人了,肯定是在说我。也想听听朱高煦在人后是对我如何打算的,而且及至浦子口便要与盛庸的大军开战,他自是不可能再将我带在身边,那要如何安置我?朱高煦并没有刻意压低嗓音:“开战时你派两人在后方看着,等灭了盛庸后本将军自会回来提人,而且你给本将军警告下去,但凡这女人跑了或有损伤就提头来见我。” “是,属下这就去安排。” 随着脚步声渐远朱高煦扬喝出声:“还不出来?” 我滞了滞缓缓走出了树后,见朱高煦正靠在另一棵树上用布擦着他那把大刀,刀面的银光反射在他脸上使得整个人都显得很冷酷。 他说:“既然听见了,就该知道要怎么做了吧。” 不想理他,索性席地而坐。哐当一声响,我的脚边被丢掷过来一把匕首,正是之前他用来割断灰兔脖子的那把,无意识地将脚往回缩了缩。 听见他在那边道:“这个给你留着防身,如果被敌军俘虏了也可自留着抹脖子。” “我不要。” 空间气息骤然而沉,“不要就丢了。”撂完话就转身而走离了树下。 我默看着脚边那把匕首,最终还是伸手拿了起来。不是因为真要留着防身,而是……这把匕首上套着皮套,像及了当初他赠给元儿的那把。 尽量不去想之前野兔那一幕,把匕首给揣在了袖中后也不打算走过去,兀自靠在树上。到得夜深人静时军营内就只剩巡视兵在来回循走,我也假寐了闭眼。 听见头顶有异动时我是立即就惊醒过来的,当确定那声音就来自头顶上方时我的头皮就发凉了,那是什么?鸟肯定不是,因为鸟不会在飞来后就静止不动。我衡量了下眼前的环境,离开那边篝火处有几丈远,因为两棵树长到了一起,所以茂密枝叶的树荫下是属于一个暗区。如果是蛇一类的攻击性动物,不知会不会因为我动而扑下来?但如果不是蛇,又会是什么? 心中默数:一、二、三、跑! 爬起身拔腿而奔,直冲向前,原本静谧的空间顿时又有了异动声,且似乎在向我追过来。 惊急之下我想开口呼救,却闻营地之中有人大喊:“不好,有奸细!”霎时营中燥乱,而原本在追我的动静嘎然而止,乘此时机我逃进营地范围然后下意识回眸,依稀看见树荫下有人影晃过,原来刚才是个人到了我头顶的树上而不是我以为的生猛动物? 再回头眼前一黑撞在了别人身上,不及反应就被推倒在地,等我抬起头看到的是朱高煦那高大的背影朝着树荫处直掠而去。 313.我没得选 只能感叹自己命苦,原本擦破皮的腿都结痂了,被这么一摔后又崩裂而开,疼得我额头都冒汗。咬牙起身时见朱高煦大步走来,神色萧杀,到得近前时一把抓住我的肩膀质问:“刚那人是谁?” “我没有看清……”话还没说完就被他用力一捏,使我痛皱起眉,只听他冷冷威胁:“信不信我捏碎你的肩骨?”我气到恨不得一巴掌挥上去,有这么不讲道理的吗?听见顶上有动静都吓得汗毛竖起来了,拼命往这边跑撞上了他还被推倒在地,回头他没追上人回来还要对我威胁恐吓的。嘴巴紧闭,眼睛却怒瞪着他,这时候但凡是泼妇就破口大骂了,但我不是。 那双阴沉的黑眸闪了闪,忽然松开了我掠过身旁,待我转身时见那处营地已经打了起来。大约有十几个黑衣人穿梭在士兵之中,刀光剑影里有不少人倒下。 我就是个外行也能看出来这些黑衣人的身手极好,可毕竟闯入的是军营,双拳难敌四手,武功再强也敌不过一群人,所以很快黑衣人也因为中刀而接二连三倒地。 发现几十个黑衣人在连续倒下几人后就形成了一个围圈,将其中一人围在了中间状似保护,且不断往外围冲突。突听旁边传来嗖的一声,我循目而看,只见朱高煦在张弓射箭。 箭直中一名黑衣人应声而倒的同时还往后退了段距离,可见那箭发的威力是有多大。 我本只冷眼旁观,可当朱高煦射中那被围在正中心人的肩膀时心头不由一震,那人因痛而闷哼出的声我太熟悉了,是木叔!那这些黑衣人……都是锦衣卫? 忽然想到刚才朱高煦原本是冲过来加入打斗阵营的,为何又站到场外扬弓射箭?是因为近身攻击他不是木叔的对手!转过眸见他已经又张起了弓要再射箭,身体比脑子先作出反应,拔腿就往那边而跑。与朱高煦惊怒的目光对上,他张起的弓没有要松的意思,眼看那支黑箭将离弦而出,我的瞳孔本能地放大。 那一瞬间,我以为朱高煦那支箭将会穿心而过。甚至脑中闪过一念:如果,最终是死在朱高煦的箭下,算不算是,我改变了历史结局? 箭最终还是出弦了,但没有射穿我的心脏。就在那千钧一发之际有个黑影突然挡在了我跟前,清晰听见箭入骨肉的声音,感觉就像是有把钝刀在心上磨。 我惊愕地瞪着眼前这个黑影,昏暗里的这双眼几乎一眼就被我认出来了。对方没有理会插进他肩背的箭,而是抓了我的胳膊低令:“跟我走。” 之后发生的一切使我永生难忘,所有的黑衣人都护到了我身前来形成一排,朱高煦下令弓箭手准备,一排排黑色箭羽都正对着我们。听见他扬声怒问:“她是谁?” 在这种屠戮纷飞的时候,他问的不是这群黑衣人是谁派来的,而是目光凶狠地盯着我问我是谁。如果他已然认出是锦衣卫,那么怕也是认出我来了。 唯有是我,锦衣卫才会如此不顾性命来维护。 朱高煦再次开口,却是:“把她留下,本将军就放你们离开!” 身边一声不屑地冷哼,忽而口哨声扬,竟从外围有火光逐渐亮起,随后是冲杀的喊声震天。我心头大震,是南军在此伏击朱高煦这支援军吗? 那刚才锦衣卫夜探军营不过是幌子,目的是让所有人都围聚到一处来个一网打尽! 后来两军混战在一起,身边越来越多的人倒下地,即便是我经历过战争也感到头皮发麻。我已经被护送地越来越脱离战圈,朱高煦拼了命想要冲过来但都被锦衣卫给截住,他身上添了刀伤也杀了不少南军士兵,却始终厉眸紧锁住我这边。 等隔离了几丈远时我被拽着往外跑,听见身后是朱高煦的惊天怒吼:“许兰,我一定会抓到你的!”心神颤了颤,没敢回头,疾奔在黑夜树影中。 一直跑到双腿虚脱才终于停下来,拽着我的人松开了手将背对着我道:“替我把箭拔出来。”我看那支长箭已经不知何时被他给折断了,就只剩一截还插在他肉里。伸手握住箭尾的同时我问:“你为什么会来?” “亲自把你送进去的,能不把你再接回来吗?”话落他就闷哼出声了,因为我乘此时机拔出了箭矢,却听他下一句话是:“公子来了。” 心漏跳了一拍,“你说什么?” “公子在离此三里外的营帐中等你。” 循着他指的方向我下意识地就往前迈步,可走出几步又回头,“你不走?” 他摇头,“我得回去救木叔他们,你快去找公子。” 没有迟疑地转身而走了,但心底却阴霾重重,隐约已经猜到根本就没有太多南军赶来,刚才不过是用喊声营造了一个气势,然后假意南军大军将之包围冲杀。否则但若兵力足够的话燕七就不会带着我先跑,且连这三里路都等不及将我送至了要回去营救木叔他们。 如果是这样,那么我不能拖了他们的后腿。不管腿再酸软也都埋着头沉步而跑,阿平就在前方,我与他已经有将近一个月没见了。最初有多恼怒,此时就有多急迫,只想立即见到他。其实不到三里我就看见前方有火光了,而跑近了一看发现所谓营帐不过就是三两个,周围严防的人也只剩数百人。 当我的脚步声惊动守防士兵时立即便被喝问:“是谁?” 未等我开口回答听见营中一番异动,随即听见熟悉的嗓音在扬问:“木叔还是小七?” 蓦然间我的鼻中酸楚起来,这个人擅作主张把我送走却在如此形势紧张之时亲自赶来,是要我那心中的恨恼往何处发泄? 静窒不过一瞬,就听见几声“皇上”的轻呼伴随着沉步而来,人影越来越近我却没有迈出一步,直到熟悉的气息迎面而来,我被重重压进某人的怀中。 “阿兰。”轻盈的低叹在耳边,明明嗓音有克制却还是让我听出其中的激动。 我麻木地开口:“你认错人了吧。” 这般改变了的相貌与改变了的嗓音,他还能认出我是谁吗? 耳旁的呼吸一顿,随即变重了将我从身前拉开了些,幽暗中目光落在我的脸上,“你就算变成灰我都能认得出来,怎么可能认错?” 我的嘴角不由扬起讽刺的弧度,“也是,本来就是你做的,是我多虑了。” 他没作声,径自拉了我的手往营地走,直到进入营帐中独处时才掌抚上了我的脸,“阿兰,知道你怪我把你送出宫,但是我必须让你在一个安全的地方才能没有后顾之忧。” 没有后顾之忧?“你想做什么?” “朱高煦领兵于京城三十里外驻扎虎视眈眈,若不破此局皇城必在暂息之内覆灭,你在我身边不敢轻易冒险。唯有你在一个安全的位置,我才能放手一搏。朱棣的心太大了,他不止要这天下还要民心,乱臣贼子这顶帽子扣在他头上他会想尽一切办法脱下,浦子口是我特意为他准备的,他若想扫清通往皇权的障碍石,必须得填平浦子口。” 我原本在见他后激动的心绪终于逐渐平复,也被他所言给吸引注意,“你在浦子口除去盛庸大军全力围攻外还安排了什么?” “绝命桥。” 心头一震,光是听这三字就感寒颤,我竟不敢再追问。他也来安抚我:“好了,这些事让我来忧虑就行,你回来就好,我们即刻回京。” 即刻回京?“不等燕七与木叔吗?” 他眼神一暗,“他们自会追上来的。” 我一把抓住他的手臂,问出之前的疑问:“是不是刚才那支围堵朱高煦的军队其实人数不多?”他默然点头,却道了句:“不过百人,是我出宫的护卫。” 惊愣住,我以为的数百人还是夸大了,其实只有百人就佯装大军冲杀进去了。那燕七与木叔还有这百人护卫岂不都凶多吉少?“盛庸呢?就不能让他派兵来增援吗?” “盛庸那边不能动,他已经压制住朱棣,但若松开一道口子便兵败如山倒。” “可他们要怎么办?” 阿平的语气很平静:“尽人事听天命。” 心尖处一抽,我的情绪翻涌而上,紧紧抓住他的双臂:“那是一条条人命!难道你连燕七与木叔也不顾了吗?他们每一个人都对你忠心耿耿,肝脑涂地,你不可以丢下他们的。” 眸光深邃了又幽暗了,里头甚至有我不熟悉的寒光,只听他说:“我没得选。” 314.时日逼近 霎时我沉默了下来,是啊,他没得选。即便这时当真传令盛庸派兵前来增援,怕那边朱高煦营中的百人护卫对阵数万士兵已然败了,而无论是木叔还是燕七,包括锦衣卫们几乎都受了箭伤。燕七不能弃了木叔要回去救人,站在我眼前的阿平在平静的面具下是要多隐忍才不露出痛色。 此地离开朱高煦不到十里,怕是很快就会被发现。在我们说话期间余下护卫就已经将营帐收起并且篝火熄灭,有人来请我们即刻骑马离开。 山林之中不宜行马车,我与阿平共乘了一骑而走,前后左右都被护卫夹围着保护。之前燕七就说过阿平这时候是不能出宫离开京城的,在盛庸调遣大军来浦子口后京城等同于是空城了,朱高煦之所以不在获知消息后攻城除去对他父亲的忠义外怕也是担忧城中会有别的布防,可一旦阿平离开京城的消息走漏,怕是四面八方都会齐来追击。 没人开口说话,阿平将他的斗篷兜住了我的头,窝在他的怀中只感到暖融一片。与之前朱高煦骑马带我的感觉是不一样的,首先朱高煦哪怕心中对我有疑虑也仍然将我当作俘虏,在马上我多半是被扣住的;而阿平却是紧紧将我搂进了怀中,一手策着缰绳,一手始终揽在我的腰间,呼呼的风声仿佛都离我远去了,神经逐渐放松下来。 恍惚里感觉身下的马停了,然后被抱下了马,只眯了眯眼发现仍然在斗篷下就又继续睡了。等到睡醒时第一反应是自己在某个狭隘空间里,而空间中没有了熟悉的气息。 我倏然坐起! 发现是在马车里,而且还是在行进中,但不见阿平。心沉了沉,不会又……挑起帘幕一眼就看见了熟悉的身背,心头一松,暗念了句:还好。 是阿平在驾驶着马车,可我闹不明白周旁的护卫们呢?何以就剩我俩在马车上? 我唤了声阿平,他似乎专注于驾车并没听见,我伸手搭在他肩膀上推了推忽而发觉不对,他的四肢是僵硬的,往后用力一拉拽就见人倒了过来。 第一眼是看到阿平双目紧闭全无气息,使得我浑身血液都僵凝住,可在眨眼过后发现眼前这个没了气息的人不是阿平!那是一张全然陌生的脸,我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怎么会有人背影长得如此像阿平且为什么像是已经死了? 再眨眼,那张脸又变了,变成了满面络腮胡的朱高煦,却在下一瞬那紧闭的眼突然睁开。吓得我浑身一颤,心惊肉跳到不行,而他竟朝我直扑过来。 “不要!”我惊呼出声,瞪大了眼也视线空茫不知身在何处。脚步声走近,随即耳边听到焦急地询问:“阿兰,怎么了?”视线一点点聚焦,终于看清是阿平后一下就扑上去搂住他了脖子,刚才那个梦境太可怕,我甚至连回想都不太敢。 他在耳边轻问:“是不是做噩梦了?”我轻嗯了声,但搂住他脖子的手臂不肯松,却在下一刻看见了外头的场景而怔愣住。缩回了手,惊异地看着那方正还在包扎伤口的几人,其中不正是有木叔与燕七吗? “他们回来了?”我转回眸疑问出声。 “嗯,天亮之前赶回来的。” “那……其余人呢?” 阿平沉默,我看场间除了原本就护卫我们离开的护卫外,并没多出人数来,沉默的意思是那百人护卫以及锦衣卫们都没了?那这是何其的死伤惨重啊。 燕七在处理好伤后朝这边看了一眼,与我的视线对上时定了定,起身走来。 阿平自是也留意到他过来了,面色陡然变冷,等他走到跟前时阿平沉问:“还有何事?”燕七眼神一黯,微垂了视角而道:“朱高煦已然领兵去往浦子口,他放下话必杀盛庸。” “你想说什么?” “公子,我们此行怕是延误了战机,浦子口一失利朱棣必然全军南下,木叔的意思是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不如……不如我们暂避它处吧。” 空间气氛倏然而沉凝,只听阿平冷寒而问:“你要朕弃京而逃?” 明明阿平的语气已经怒了,燕七却低了头仍耿直进谏:“公子,但凡浦子口被拿下,朱高煦守在京城外的那数万精兵很有可能立即攻打京城,即便你为了国家大义而想绝不能舍京而走,但你也要为身边的她想想。” “放肆!”阿平大怒,眼睛里火光四溢。 此情此景看得我心头大惊,下意识地去拉阿平的掌想让他息怒,不管燕七的进言有没道理,都是出于对阿平的一片忠心。而且我看燕七脸色苍白如纸,刚才走来也是步履缓慢,怕是身上的伤极重吧。 阿平回握了下我的手,虽仍一脸冷酷但明显语气中缓了怒意:“朕自有打算,你无需多言。既然伤得这么重就好好养伤,莫要再自作主张引起后患。” 燕七脸上一痛,竟跪在了面前,“公子,是我错了。” 阿平摆了摆手,“下去吧。” 等燕七黯然而走后我忍不住问:“你与燕七之间怎么了?”他黑眸幽然锁定我的眼,一字一句道:“不允许任何人打你的主意,小七也不行。” 心中一顿,是因为之前燕七擅自做主将我送进朱高煦营中的事?当时燕七的计划是拖住朱高煦,事实上还真拖了一天多的时间。可看眼前形势以及刚才燕七的进谏来看,似乎拖延的这一天并没有对战事起到作用。然而当我后来获知整件事的过程后,只能慨叹那句:成也萧何败也萧何,而这萧何就是我。 原本我将朱高煦增援的军队拖住在半途,是对浦子口那边的战略极有帮助,盛庸与朱棣的几场硬仗都胜了,将朱棣的大军已牢牢堵截住。 而在朱高煦前去增援的沿路已经布好防线与陷阱,只要踏及底线便可剿杀无数燕军。然而,当阿平得知我也在朱高煦军营之中后不但撤了那许多布防,还从宫中调兵连夜赶来救我。 这就是为何我与朱高煦一路过来时并没有碰上任何阻截的原因,而因为这一战略的改变使得整个战局几近崩盘。最终没能将朱高煦截下,且林中的夜仗使其斗志倍增,如今全线压往浦子口,以朱高煦之生猛攻势怕是盛庸抵挡不了多时。 我问阿平为何不采纳燕七与木叔的建议,他沉默良久后才缓缓而述,却令我惊怔在原地。 他说,从我的反应里已经能够预料到将来种种,如果不能从根本上彻底颠覆,那么再多的行为也不过是跳梁小丑。 输,他也要输得有尊严。 我能理解他的心路历程,生来的环境就教导他优雅地活着,而不是卑屈地死去。所以那场大火,终将会到来,无论如何颠簸周折,就像汇流成河一般终还是到了那处。 我又回到了皇宫。朱高煦的军队只是围住了正城门,我们绕道从西门而入的。想来也非朱高煦大意,首先他笃定了阿平不会逃,其次怕也是故意留个缺口,只等燕军大军压境这个缺口势必会被封闭掉。 六月初一,朱高煦抵达浦子口加入混战,势如猛虎,殊死一战击退盛庸; 六月初三,燕军从瓜洲渡江,再次击败退到此处的盛庸; 六月初六,燕王大军抵至镇江,而守将不战而降。 至此,南军已然溃败,再无将可迎战燕军。于六月初八日,朱棣率领大军抵达原朱高煦驻扎之地的龙潭,遂与京城只隔三十里。 这一桩桩战报呈上来时全朝震动,而原本坚信朝军不可撼动的方孝孺这批老臣更感不可置信,他们推动的文治与献的计谋都像散于空中的纸灰一般消失于无形中。这时有一部分朝臣有了与木叔一样的想法,纷纷上柬迁移都城往内地以图它日复兴,但方孝孺却以太傅之名在朝上与群臣争辩,说我朝尚有数十万大军,不该惧了逆臣贼子,即便是真战败,吾皇为社稷而死也是理所当然。 闻听到此言时我在后宫大怒,将手边的桌椅都给掀翻了,恨不得抓来那方孝孺棒打一顿。迂腐!冥顽不灵!所谓江山社稷绑了阿平的一生,连最后都要他为此而死,有这般道理吗? 相对于我的愤愤不平,阿平的态度却令我感到很不安。他就像突然被人抽走了喜怒,面对战报面对群臣时情绪都很平静,多半是以三言两语打发了那些进谏的臣子。 回到后宫里他还能以平和的语气跟我讲述朝中事,我问他为何不怒,他反而笑着说那方孝孺本就做事顶真,不过是说了职责以内的话而已。 我默然以对,没有再去左右他的想法。 都到了这时候了,其实也没有再多言的需要,该如何选择都已在每个人的心中。 315.后宫里的人 这日阿平下午就从朝中回来了,我问他怎么这么早,他笑了笑说:“反正也无事可奏了,不如早点散了。”语气听来很平和,但我却感觉其中藏着一丝苦涩。 不想多去问朝事,索性转移了话题:“他们都安排好了吗?” 他点了点头,伸手来理了理我的鬓发而道:“放心吧,我已经派护卫将他们都一一送离了,且不会聚集于一处,分往各个方向而去。” 在回宫之后我便向他提出将一部分人安置,比如小同,比如元儿与月儿两个孩子。小同是我弟弟,我已经让他前半生孤苦不能再让他最后因我而死在这座皇宫里;而两个孩子是我最牵挂的人,也是阿平最关切的,务必在那最后来临之前要将他们送离是非之地。 是从密道里秘密离开的,此事务必得严守住,不能让半点风声透露出去。在这事上不是我要扭转历史,而是真正的历史记忆点只在于正主,建文帝的记载不能有太大出入,但他的儿子们想来史记也不过是一两笔。至于小同就更不用说了,他本不是历史人物,他的消失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云姑我也让她离宫回家去了,笑笑隶属太医院以后会是医女,还有平时伺候我与阿平的宫女们我都只是遣去了别宫。因为并不是他姓篡位,朱棣生性也不好杀戮,就算攻入了皇城不至于将后宫诸人全部斩杀。 余下我所关切之人就只剩燕七与木叔了,不过没要我顾虑,阿平是直接下了圣旨命他们二人分别带元儿与月儿走的,两位皇子的安全都落在他们肩上。当他们接过圣旨时眼神都极其震惊,可圣旨在上他们不敢违抗,只得咬牙听令。 木叔是个硬汉,接过圣旨后便敛去了脸上神色,对天发誓会拼了命地保月儿安全抵达容城。当木叔退下去后燕七却还拽紧了圣旨不肯下去,他的面上露出悲色,而阿平从始至终都只淡漠地坐在桌案前喝着茶。 燕七终于忍不住,却是咚咚两声膝盖落地重重跪在阿平面前,抬起头沉痛而喊:“公子,为什么你不能随我与木叔一同离开?留下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啊。而且你将我与木叔都遣离了宫,你和她要怎么办?难道等着朱棣杀进城来殉国吗?” 心头一跳,殉国……我下意识地转眸看向阿平,他是心中如此想的吗? 下一瞬燕七的否定声又拉回了我的注意:“不,不可能的,公子你不可能会如此决定的。你绝舍不得她陪葬,是不是你有别的打算,但你得把我留下才行,不可以……” “不可以?”阿平突然截断他的话,并从桌案后缓缓站起手撑于桌身体向前倾,盯着燕七的眼睛一字一句说:“你随了我这么多年还不了解我吗?皇祖父亲手将江山交于我掌上,我却看着它在自己手中灭亡,你认为我还有一丝可能弃城而逃吗?小七,元儿是你看着长大的,如今我将他交于你护卫便是一生一世了,就当是对我尽最后的忠吧。” 听着这样的话我忽然很难过,除去我与孩子们燕七就是阿平最亲近的人了,他不以“朕”称自己,而是以“你我”相称,是在以情撼动燕七的执拗。 而从燕七的角度来看更加残忍,他的心中原本有恨却为阿平埋葬,他的一生都在为阿平而活,想必这世界上再找不到一个比燕七更忠诚于阿平的人。如今却要他舍下这一切独自偷生,且没得选择的将保护皇子的重担压在他肩膀上…… 我的鼻间蓦然酸涩了,到底是曾共同生活数年,相依相伴,形同姐弟。 最终燕七还是走了,在他转身时我看见他脸上落了两行清泪,在走至门边时他顿住步轻声说:“公子,来生再见。”顿了片刻,大概原本也想与我别话,但最终没有说出口。 阿平没有交托错人的,元儿与木叔都是看着两孩子长大的,交给谁也没有交给他们来得安心。而且他们二人也是我与阿平不想被困死在皇城的人,借着这个机会正好全都安排了。 元儿与月儿是夜里被送走的,两孩子还都在睡梦中。月儿太小我自不会与之多言,元儿有交代过他一些话。我没有去送,只站在密道口依恋地看着两个孩子,此一别不知是否生死相离,希望他们哪怕没有了我与阿平,也能安然活在这个时空的某一角。 一下子送走了这么多人,宫殿里就变得空空荡荡的。夜里还好有阿平在身边作陪,我们用完膳说会话就早早入睡了,但是白天他去上朝宫内就只剩下我。 有个叫小叶的宫女是专门备膳的,在上午膳时我问及她皇上可有传令说回来用膳,她说不曾有,又问起日程,回我今日是十二。 将她遣退后我才环视了一圈四下,六月十二,是最后第二天了。 阿平是到傍晚才回来的,我去给他解斗篷时问及今日何以这么晚,他略一沉吟而回:“我将徐增寿斩了。”以前从未听过此名便不由询问:“徐增寿是谁?” “徐达之子。” 我蓦然而怔,徐达之名不可能不知道,那可是随朱元璋打江山的传奇人物。按理他的儿子在大明朝的身份地位极其崇高了,可阿平刚刚说把此人给斩了。“他犯了何事?”我问。 “徐增寿欲谋内应,理通外敌,是为谋乱,当斩。” 闻言我惊住了,徐增寿要向朱棣投诚?忽而想到朱棣之妻正是徐达长女,我与之还有过几面之缘,当初若非是那徐妙云怕我也难逃出北平。那徐增寿会谋反的原因是找到了,他是朱棣的小舅子,从行为上而言属于帮亲。 而今被阿平斩杀于人前,怕也是立威于群臣吧。 我没有再去多追问,拉了他过去用晚膳,又在晚膳后给他在浴池前搓背洗澡。等到两人都沐浴完毕后阿平问我可困,我摇摇头,今夜怕是难眠吧。 他笑了下说:既然不困,那就去散散步吧。 于是两人走出了宫门,也遣退了宫人相随,就我们走在僻静的宫道上。偶尔路遇宫女或太监会跪下来恭敬而唤“皇上、皇后娘娘”,等走过时阿平低语了一句:“怕也是最后一次听见这般称呼了。”我向他瞥了眼,“觉得遗憾?” 他嗤笑出声:“有何遗憾的,这个皇后还是我强拉你来当的,以你的心性定然不喜的。至于我,皇帝是皇祖父给我的一道枷锁,不能脱卸,而今到了终点。” 不想最后这一夜还话题沉重,故而转开了视角:“都说皇帝三宫六院七十二妃,此话你如何看啊?” 阿平的回答是:“你有看见我有什么三宫六院吗?” “原先不也有妃嫔的嘛。” “然后她们去了哪?” 我不禁抿起唇角而笑,在这件事上阿平的作法很干脆利落,但在当时记得我还为此震怒,与他大闹冷战了一场。此时想来以他的身份和当时的处境,怕也是身不由己。 不过在别的事情上我或许还能有所退让,唯独这桩,我不会退让的。毕竟我所受的教育是新时代的,而不是古时的三妻四妾制度,再回过头来说假如两个人之间有了第三者、第四者,那么感情就不可能纯粹了。我要做唯一,而不是做之一。 不过打开了这个话匣子自然不会向他示弱,故意又怼了一句回去:“不都说后宫中的所有女人都是你的吗?那许多宫女也算啊。” “哦,那确实有三宫六院了。回头我传令全都聚集到一起,数数有多少人,再看看够不够资格与你争宠的。”阿平煞有介事地道。 我横了他一眼,“行啊,你瞧中了谁我给你挑出来送进寝宫里。” “那你呢?” “我自然得给你们腾地方啊,喏,这里不错,我搬过来就行了。” 不知不觉间我们已经走到了小屋前,前不久我离银杏村很近但却没有机会回去看一眼,里头的东西都被搬来了这处,想必那也是个空屋子了。 阿平拉着我走进门时丢来一句:“你若搬来我也跟过来。” “那你瞧上的那位呢?” “在屋外候着呗。” 我不禁失笑,“你选了人家却让在屋外候着作什么?” “自然是等着服侍你了。” 微微一愕,“不是给你自己选的吗?怎么就变成服侍我了?”他挑了挑眉,反问回来:“有个爱吃醋的皇后在,我能给自己选吗?选了还不得后宫大乱。” 我噗哧而笑,点了下他的额头道:“至于后宫大乱吗?而且我哪里爱吃醋了,我那叫坚守原则。在爱我时就不要有别人,不爱我了你找谁我都不会管的。” “那估计没有这个机会了,你想一个人独住,门都没有。” 316.独梦成殇 我耸耸肩,环看了四下发觉屋内整洁干净,有近一个月没来过了,这期间阿平也出过宫,那是谁来打扫的?还没等我发问就被他瞧出了疑问:“自是有安排了人每日前来打扫了。” 这时我没将他话放心上,径自去灶房烧水喝。既然夜里也睡不着,不如泡上一壶茶,这边好茶叶与茶具都是齐全的。等水开后我就让阿平去灌水壶,我取出了茶具先烫了烫就开始泡茶了,等一壶新茶泡好后一人斟了一杯。 阿平先抿了一口,却说了句与茶毫无关系的事:“你好久都没酿桂花酿了。” “你不是有自己酿酒吗?” 他摇摇头,“我酿的酒没你的味道好。” 呀,终于肯承认了,之前不总还自得地拿了他那酿的酒在显摆呢。我也不去拆穿他,只道:“等到八月的时候桂花开了就多采一些,到时我就酿给你喝。”但话说出来我便怔住了,刚才聊天气氛宁和,完全没有想及当下的形势。可事实上,今晚怕就是我和阿平的最后一夜了,明日就是六月十三日。 茶泡到第四开时就淡了,阿平提议不如拿他的酒来喝。我没反对,既然是最后一晚那就敞开了饮吧,等酒拿来后我也豪爽地一拍桌子道:“今晚我们只谈风月不谈其它。” 他的眼角抽了抽,“谈什么风月?” “谈你的风月啊,在认识我之前你有认识过几个妙龄姑娘?又有几个漂亮宫女伺候过你,快给我老实招来,坦白从宽抗拒从严。”我扬着嘴角嬉笑而道。 阿平不急着来答我,拿了两只绿玉杯都斟满了酒后推给我一杯,然后先干了口才缓缓道:“要说风月那得慢慢道来了,话说我刚出生时便有了奶娘,等到懂事的时候有那么一两个宫女来带过我,其中有个叫小崔的宫女在那时当属妙龄吧,做事机警反应也快,长得呢……”他有意顿停下来,我也顺着他问:“长得如何?” 他冲我一笑,“长得自是没你好看了。” “切,少贫嘴。快说呢,那叫小崔的宫女是怎么回事?” “这就吃醋了?” “胡说,你随便说个女人名字我就吃醋,那不成了醋坛子了。” 阿平将我上下打量,慵懒而道:“你不就是个醋坛子吗?”我佯恼地去抓他头发,“胡说,谁是醋坛子了?你才是呢。”哼,他的吃醋史可也不少,之前是对阿牛,后来……后来不提也罢。总之这人在我这是心小的不行,眼睛里都容不进一粒沙子。 “那个小崔在我五岁那年便做了皇祖父的妃子了,自是不可能再来服侍我。” 不由愕然:“那小崔不是妙龄么?而你皇祖父那时候多少岁了啊?” “皇祖父大概是知名之年吧,正要是妙龄才可能会入皇祖父的眼,否则怎可能被封为妃呢。记得当时也是我上皇祖父那时小崔随伺在旁,皇祖父见她乖巧伶俐又会说话便把她留下了。后来等我大了些后再见到她,便已不是最初的模样。” 不太明白他意思,为何那小崔不是最初的样子了? 阿平很快就为我解了惑:“因为虽然小崔不过得皇祖父恩宠半年就因犯错而被贬了,曾有多风光背后就有多落寞,再见她时已经不能称得上妙龄,差一点就没认出来。” 我不由唏嘘,这就是皇宫里的女人,小崔只是其中之一,想她一样的不知还有多少。那些人中有的可能受过皇帝恩宠,有的甚至连皇帝的面都不曾见过一次,却要将一生都埋葬在此处。阿平是在这个皇宫长大的,在他的成长过程中怕是见过无数这样的例子,包括那许多皇宫内部的阴暗。我很庆幸,阿平没有被这个大染缸给浸染成黑色,在我遇见他时还是一张白纸,而我可在这张白纸上慢慢填满图画。 后来阿平又讲了一些宫廷里的事,他说得最多的还是他的父亲。其实我感觉阿平的心性是随了他父亲吧,但又不似他父亲那般懦弱,他的骨子里还沿袭了或者说是被朱元璋给灌输里很多强硬的理念,只是生不逢时,在明朝初建的体质下那些文政难以推开,又有朱棣这个狼虎之王窥伺在侧,是故他的这四年帝王终究成为了历史。 再后来……阿平醉了。 说起来好笑,他酿的酒最容易醉的人却是他自个儿,不过我们确实也喝了不少。整整一坛子酒喝得都快见底了,我意识还算清醒但手脚却不太灵活了。起身走路都不由晃了晃,走到门处拉开了门轻道:“你出来吧。” 一个短小精悍的身影从暗处小跑了过来,“娘娘,小的已经恭候多时了。” “别废话,赶紧行动。” “好嘞。” 我靠在门边看着那处场景心中默声而道:阿平,不要怪我,你有你的尊严要坚守,我也有我的底线要维护,在我这里不管什么皇权天下,也不管什么江山社稷,只知道这个人是我的丈夫,我想他活,想他从历史的夹缝中活下来! 早前就已经安排陈二狗打洞挖地道,目标是要挖到京城之外,越远越好。回宫后我便查问陈二狗进度了,获知他已经基本上完成我交代的任务了,于是就定下今夜行动。 本来还不知道要如何劝阿平来这屋子,没料他自己主动提出来了便正好随了我愿。不是阿平的酒量差,而是煮茶时我就有偷偷做了手脚,提前问笑笑拿了一日醉抹在了杯子上,不要太猛烈,伴随着酒液融化喝进肚中慢慢醉去。 陈二狗背了阿平先出屋子,我随走在后,来到密道口也就是之前那个被元儿与月儿发现的枯井处,帮着陈二狗把阿平送下去再自己也跳了进去。有特意用草皮做掩体,我把掩体给遮住了洞口后才转身向内而行。据陈二狗说洞穴挖得太深的话空气就很难流通了,所以必须要在固定的位置挖叹气孔,而那处空间要大一些才行。 在我们抵达第一个转换空气的点时我已经有些喘不过气来,催促陈二狗去推开孔口。但在他直起身的一霎眼前突然黑影一闪,未及反应就觉脖颈处刺疼,是有什么刺进了我的脖子。 “你……为什么?” 空间中没有多余的人,除了阿平与我就只有陈二狗,我没有想过陈二狗会在这时候反水,是我信错了人吗?心中有个声音在说:他到底只是个盗墓贼啊,你太天真了。 黑暗中陈二狗的声音里依旧有着胆怯:“娘娘,不是小的要背叛你,而是……” 他话没说完就听静暗中传来一声叹息,然后在陈二狗的身后出现熟悉的轮廓,陈二狗立即退开了身恭声而道:“皇上,小的已经按您吩咐办了。” 我死死瞪着那个身影,张口发现已经出不来声,这时候陈二狗倒戈已经不用再去分析,他早就被阿平给收服或者说从一开始我的计划就没有瞒过阿平的眼睛,然后他将计就计任由我在背后安排,等时机到来时便上演了这一幕。 熟悉的掌轻抚我的发,瞪得再大的眼睛也没法在这样幽暗里看清他的脸面,这一刻我只想看清他眼神里的情绪,当真是到了……要将我舍下的地步了吗? “兰,桥归桥,路归路,你是许兰,不是马氏。你所知的历史里陪着我一同死的人一定不是你,我没有理由把你强拉进来了还要你陪我一起死。” 滚!如果这刻我能开口,一定唾沫横飞地冲着他吼滚,朱允炆你这个混蛋,谁要陪你一起死?你把我放了,看我还愿不愿意跟着你! 可再多的愤怒也无从言表,只能听着他凑近过来轻语:“我本来想假如不当了这个皇帝,那便在湖边盖一所房子,里头有四个屋,一个是我们两人的,一个是元儿与月儿的,还有两个就给小七与木叔吧。你一定最喜欢搬张椅子坐在屋外晒太阳,木叔去湖边钓鱼,小七种菜,而我就带两个孩子写写字吟吟诗,光是想想这样的画面就觉美好。” 随着他倾述,我的眼前仿佛呈现了那样一幅画卷,心绪从愤怒逐渐变得柔软。 眼睛被温暖的掌覆盖,仿佛催眠般的嗓音柔和入耳:“兰,在最初你可能会觉得我像是你身上的一块顽疤,让你的难以愈合,在你过着今后生活时总觉得有一块是残缺不美丽的,但其实只要将我晾一晾,我就会褪去了,而你,也会痊愈。而且……”他忽然俯唇到我耳边,轻到不能再轻的语声抵进耳膜:“我再舍不得,你也终将会忘了我。” 我心头一震,他在说什么?为什么我会忘了他?心底深处有恐慌涌出来,不,不可能的,朱允炆你这个混蛋不能这样对我,你把我生拉进来再推出去,难道还要最后将我记忆抹去? 吻落于我耳,极轻极轻,他突然将我横抱而起,但只一个转身的距离又将我放下,明显身下不再是泥土地面,触感像是一块木板。在我脚上和腰间分别绑上绳子后身形微微一顿便起了身,随即头顶传来清冷的沉令:“走吧。” 陈二狗立即应:“是,皇上。” 身下骤然而动,明显拖拽的声音回响在空间内,视线中的轮廓逐渐消失。我除了身体麻木外,连心也像是停止了跳动变得麻木了。就这样吧,有些东西真的是强求不来,他要捍卫他皇族的尊严,无论我怎么努力都不能撼动,就算是今天真的把他强带走了,怕也会在将来怨我。可是,我宁可他怨我啊! 我想尽了办法在自己所能掌控的空间对他倾尽所有,可这个空间却不够成全他的自由,他最终还是选择舍下我独自面对命运。 英俊的脸在脑中一闪而过,心脏复苏,仿佛被一根细丝给穿过了在抽动,我看见了命运的流转。从张月到许兰,从许兰到马氏,再从马氏变回许兰,是否最后我的命运是——从许兰变回张月?阖上眼,有液体炙热地烫在眼角,引起异常的刺痛。 意识弥留之际听见陈二狗难得正经地在说话,像是说给我听又像是自言自语:“不是我说啊大姑娘,谁能活着还想着去死呢?你也别怪他,他站在那高处下不来,但是你可以下啊。当初你让我在地下打盗洞的时候就被秘密招去查问了,我的命可是捏在那掌间的一只蚂蚁啊,你说我能不听命吗?银针也是他给我的,刚听那话里的意思是你可能会忘记这些事,其实这并不是什么坏事呀,忘了就可以从头来过啦……” 忘了,从头来过。 多么轻松的几个字,却沉得像块巨石将我压得睁不开眼,也喘不过气来。 本是相遇在尘世的陌生人,被命运牵连在了一起,一度他江山在握、生杀予夺、随心所欲;而今一个轮回过去,他放开了手将我撇除在外;索性就这样吧,让记忆灰飞烟灭,让尘世了却,从此人海茫茫我再记不起有这么一个人,他在明日的生死与否也跟我彻底没了关系。 这一次我真的认了命,因为那命运就像是个强大的暴君,不容我扭转历史痕迹,连让我想钻历史的漏缝都不允许。 生离别,死悲欢,独梦成殇。 317.海上遇 我做了个很长的梦,梦里有一对男女谱写了一个情深缘浅的故事。 相爱却不能相守被不少情求不得的人当作最痛苦的事,在故事的最后,是在一个日出的清晨、碧蓝的湖边,男人被女人轻轻抱在怀中咽下最后一口气。在他们身后,是一间已经烧成了残壁的房屋。女人抱了男人整整一夜,爱情的美丽在于明知家已破人将亡,他们也可以一起拥抱取暖直到天明。 我在梦中旁观时不禁想,可不可以就这样一直过下去,不计过往,不求将来,就活在当下,闭上了眼睛抱住对方永不松手。 因为睁开眼便看见头顶天空里的云,飘飘渺渺无可触摸,且被风一吹,就散了。 从梦中醒来时只觉周身寒冷,下意识地往被窝里钻了钻,可这被窝一点热度都没有。鼻间不知道是什么气味,感觉有些腥味,周遭是清冷而陌生的环境,掀开被子下地走出门去,寒风中迎面走来一名妇人。 “咦,你醒了啊?” 我没有应声,目光惊愣那一片茫茫,环转四下,还回头看了看刚才走出来的房间,惊异地发现我居然是在一艘海船上,难怪之前闻着有腥味了。 “我怎么在这里?”心中的喃喃不经意地说了出来。 妇人的头上包着灰布头巾,身上穿的是藏蓝色的布衣,她听到我的疑问后道:“你是被船长从一艘小渔船上救上来的,一直昏昏沉沉着,给你灌汤水都能咽下去,似昏非昏又似醒非醒的,今天总算见你能醒来了。” 我有点混,这位妇人说得什么小渔船脑子里一点印象都没有,只是在刚才看见茫茫大海时惊异到不行,冥冥中感觉自己不应该是在海上的。 关键是我一点都想不起来为什么会上一艘渔船,低头看了看身上的穿着,白底浅蓝的绸布罗裙,上头印着一朵朵的兰花,这衣装应该不像是来打渔的吧。 “姑娘你叫啥?家是在哪呢?我们这是艘商船,如果你要回家怕是要等返航时才能顺带地送你了。”妇人见我不言不语别来询问,却把我给问住了。 刚才就是觉得哪里不对劲,等被问起时才恍然而愣地在脑中翻转搜索,却完全记不起自己的名字又不记得家在何方。“我……忘了。”良久后才喃喃而答。 妇人一怔,随即反应过来劝解:“不要紧的,可能是你昏沉得太久暂时不记得了,既然是这样那我就先唤你……”她将我上下打量了下,“小兰吧,你身上的这条兰花罗裙很好看呢,只是咱海上风大天寒的,怕你这身衣服不着暖,晚些我给你一套厚实的衣服换上吧。” 我讷讷点头,这位妇人很和蔼可亲,确实光站在这船舱处一会功夫我的手脚就都冻得冰凉了。随着妇人往船头方向走,沿路发现船上的人看见她都会停下来唤一声:“秦姑。”我当时听着那发音,姑且当作是“秦”姓,是后来才知道是弹琴的“琴”,因为琴姑弹了一手好琴,此乃后话了。 从这些船员的态度来看似乎这琴姑的地位挺高的,她领我到了另一间舱房,从一大木箱子里拿出来一套厚麻布的墨蓝色外衫。她说:“别看这料子粗糙,但是可以挡风,而且做事的时候也比较方便。”我正默听着要接过衣服,忽而怔了下,做事的时候? 想来是脸上的疑惑被琴姑瞧出来了,她顿了下便道:“既然这段时间你要待在我们船上了,肯定是要付出劳动力的,所以会等你身体康复后安排工作给你,希望你可以理解。” 我想了一下就点头了,觉得很合理。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不管因为什么原因来到这艘船上,人家没有义务要养我。于是询问:“我需要做些什么工作?” “你会做饭吗?” 有些迟疑地答:“应该……会吧。” “船上的厨工病了,暂时缺一个煮饭做菜的,不如你试着做一顿饭试试看,如果可以就让你先干这份工作,你看如何?” 琴姑很有说话技巧,明明是在安排我干活但却用的是征询的语气,使人听了很舒服,比较能够接受她给与的安排。在我点头后便先这么定下了,当天她体谅我初醒过来特意让我再休息,还领了我将船上各个地方都熟悉过,又介绍了一些船员给我认识。 到了夜间海风起来了,我换上了麻布外衫也仍然有些吃不住这寒意,缩在船舱的被窝里簌簌发抖。一直到很晚被窝也没暖起来,但我也睡过去了。 还在睡梦中就被拍门声给扰醒了,眯开了眼问是谁,门外传来一刻板的嗓音:“琴姑让我来唤你起来做早膳。”我只得掀被起身,让外面那人稍等一下,快速漱洗后便拉开了门。 门外是个面无表情的中年男人,大约有五十多岁的样子,记得昨天琴姑介绍他时说叫丁叔。我唤了一声后,他直接无视了转身而走,耸耸肩跟了上去。 等来到灶房处时他朝着舱内喊了声:“琴姑,人来了。”便走开了。 我走进舱内见琴姑与一些妇人早就在了,看见我进门琴姑立刻招呼:“小兰快去准备做早膳了,船上有不少人的,会在卯时过半就来用膳了。” 我也不多废话,撩起袖子走至炉灶前,但在见着那几近一锅的食材后不由唏嘘,这是要烧大锅菜啊。起初不觉得做饭是件难事,但等真的上手后却发现这是件需要体力的活,大锅菜掌勺需要很强的臂力,一道菜烧完就觉右手腕酸痛了,还得一碗一碗地分盛起来。 幸而洗菜与择菜不用我,有琴姑安排的几个婆子在做,我只需负责下锅炒菜加煮饭。 早膳还算简单,只需炒一个蔬菜再给每人煮碗面条,但是午膳却必须得三个菜外加一个汤,再来一大锅饭,且需等分好。等到这一顿做下来,我的手几乎不能动了,连抬起来都感觉困难。琴姑来找我时看我举筷都很艰难不由笑了:“是不是觉得不适应啊?” 我坦然而答:“有一点。”内心里希望能换一个工作,这种状态到晚上我肯定炒不动菜了,但琴姑却道:“不用着急,一开始上来总会有些不适应的,慢慢就习惯了。” 听得我嘴角抽了下,又无可奈何。 一整个下午手都酸痛地垂在那,到了傍晚时只觉肌肉僵硬了但还是要拿起勺子做晚膳。琴姑特意过来瞧了眼,说晚膳可做简单点,只要有肉与汤就行。 我暗松了一口气,这样就只需要炒一个菜了,做汤的话不用太去翻搅,只要留意火候就行。一整天下来累得四肢都无力了,刚在船舱内坐下就听见门上在敲门,随后琴姑的询问传进来:“小兰,可以进来吗?” 连忙应声:“可以。” 琴姑推门而入后便道:“今天你干的不错,船员们都说你做的菜很可口。今后这厨娘的活就交给你了,好好干,每个月会付你工钱的。” 琴姑在交代完这事后就走了,留我一人独在船舱苦笑。看来是一时之间没办法摆脱当厨娘的命运了,只能按揉着手臂早些入睡,明早还要早起呢。 可能真如琴姑所说的慢慢习惯了吧,就像长久不运动的人去跑步,第一天下来必然双腿酸痛到没法走路,但坚持了一周后就不觉得跑步是件困难的事。炒菜也是一样,前三天我每天累得像狗,爬上床就睡着了,可也逐渐适应了这种高强度的体力活,等到一周下来炒上三四个菜已经是驾轻就熟,手臂挥起来都觉有力了。 相比之下厨娘的工作其实还行,至少上午与下午都有一段空余时间,琴姑也不会见我闲着了来安排干别的活。不像那些洗菜择菜的婆子,还得为全船的人洗衣服,各种苦活都得干。 这日我坐在甲板上吹着海风,不知是我体力恢复了还是适应了海上的气候,觉着这海风吹身上也不是那么冷了。远眺着海平线,心中总有一种空落落的感觉。 那日琴姑说我是昏沉太久所以才可能将以前的事忘了,可过了一周多了我的脑中还是一片空白,什么都记不起来。倒是名字忆起来了,我叫张月。 可不知道为什么每日回到船舱里我都会忍不住把那条兰花裙找出来,看着上面那一朵朵兰花总有一种特别熟悉的感觉,好似……兰这个字在我的生命中意义非常大。 傍晚时突然有多乌云压了过来,且风吹得更大了,我看见船员们都在甲板上奔走,琴姑则在指挥着人扬帆。拉了其中一人询问发生什么事了,那人说暴风雨要来了。当时我没有意识到这几个字的份量,等到了夜里狂风大作时才赫然明白暴风雨对于海上的船只来说是场劫难。这场暴风雨的过程无以言表,只知道我们的商船几乎被吞没于大海,若不是有一艘大轮船来营救,怕是全船人都得覆灭。 所有人都移到了那艘大轮船上,眼睁睁看着商船慢慢下沉。 318.现实(二更) 我们被安置在了一个比较大的船舱内,我或许还不觉得有什么,但身边的船员和琴姑他们脸上都露着痛色,可能那是他们赖以生存的地方,如今却因为一场风暴而化为泡影。 这艘大轮船是艘官船,驻守了不少官兵在船上。由于船大身稳,那暴风雨对它并没有太大影响,等到天明时风雨就变小了,有官兵过来船舱对我们盘查。琴姑是主事,仍然是她站起来与官兵交涉,我坐在船舱角落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但见有名官兵进来说了什么,随后便都让开了舱门位置恭身而立于两旁。 有位身着黑色绸缎锦衣的男人走了进来,头戴黑色纱帽,帽上扣着一颗名贵宝石。不用说此人定身份尊贵,他在门边听着刚才在盘问的官兵的汇报,目光忽然朝内扫略而过,掠过我这处时不由心头一跳,好凌厉的目光呀。 原本那道视线从这边角落一扫而过,没料忽然又转了回来,且定在了我这处。有些莫名地左右看了看,旁边的人似乎也都一脸茫然,等转回眸时发现那锦衣男人已经转身走了。 可琴姑走过来说那位大人要见我,并且告诫我不要乱说话,一船人的性命都悬在我身上。被这顶帽子一扣后我都感觉肩背很沉重了,随着一名官兵来到了船头处,那黑色锦衣男人正背站于那。听见官兵恭声汇报:“大人,人已经带到了。” “你下去吧。” 是个很低沉的嗓音,而且近看此人还很高大。等那名官兵退下后,黑衣男人才缓缓回转过身来,目光落在了我的脸上好长一会,正要开口询问找我来何事,却在下一瞬发现对方突然跪在了我面前。这让我委实受惊不小,此人被官兵们都尊称为大人,无论是从衣着还是气场来看都身份地位很高,可现在却朝我下跪是什么意思? “卑职参见娘娘。” 我怔了怔,不太明白他的话,“什么娘娘?” 他抬起头看向我,那目光我不太懂。我就是一艘商船上的厨娘,这个人是官船上的大人,怎么也不该是用一种含着激动而尊敬的目光来看我吧,他为何要激动? 他说:“您是大明朝的前皇后,微臣正是奉皇上之命出海寻您的,此趟已经是微臣第二次出海了。”我连连摇头否决:“你一定认错人了,我怎么可能是那什么前皇后呢,你快快起来不要再跪我了,我授受不起。” 他蹙了蹙眉就真的起身了,却沉沉盯着我道:“娘娘莫要假装不识我,我们见过数面,相信你对我的印象一定深刻。”他顿了下,又继续道:“如果娘娘仍然坚持说不认识我,那不妨回想下可记得一个叫马和的人,当年曾经救过你,也曾在皇宫里劫持过你。得蒙皇上恩宠,微臣在燕京郑村坝立下战功,故而被吾皇赐姓郑。” 我虽听得懵懂但也是听进耳去了,他说他原来叫马和,因为立功而被皇帝赐姓郑,所以他现在叫……等等,“你说你现在叫什么?” “姓郑名和。” 郑和?郑和!有道白光在我脑中直击而来,渐渐成型,我的目光越来越惊怔,是那个郑和下西洋的郑和吗?就像是点穿了一条线,条条大道都通了,脑中闪过许多画面又疾速汇入许多的信息。眼前的人嘴巴张张合合在说什么我也听不见了,只知道自己完全沉入了记忆的海洋,并且在深海之内浮浮沉沉。 等浮出水面时脑中一片空白,即使这时记忆没有完全回复,但也足够让我震撼了。而且还有源源不断的东西似乎在往我脑袋里强塞,很疼,真的很疼。 我不是张月,我是,许兰! “你刚才说了什么?” “回娘娘的话,微臣刚说自宫中大火之后皇上始终不信娘娘葬身于火海,一直命微臣在外搜找您,后查获曾有人在海上见过您出现在一艘渔船上。于是皇上命微臣下西洋来寻您,如今已经是第二次出海了。” 果真是下西洋!那眼前这个本该叫马和的人就当真是历史上赫赫有名的郑和。 蓦然而问:“皇上是谁?” 郑和微默了下,恭敬而答:“是前燕王。” “现在是什么年号了?” “永乐。” 我沉闭上眼,燕王朱棣,永乐大帝。那些空白的位置终于都被填满,同时汹涌而来的是痛,致命的痛。双腿一软往后半退了一步,郑和惊了下伸手过来虚扶,我稳住了身形后盯着他从齿缝中迸出字眼:“他呢?” 郑和眼神一缩,低了头不敢来看我,他不可能不知道我在问谁,静默里听见他回:“在微臣随皇上攻入皇城时,后宫中起了一场大火,等火扑灭时只找到数具烧成焦黑的尸体,身形与……前皇太孙殿下以及您,还有您的大殿下相似,但是皇上却不太信……” 我一个箭步上前抓住他胸前衣襟,“你说什么?” 郑和不作声了,目光平静地看着我,可这时候最怕空气突然安静。我几乎是用吼出来的:“你刚才说什么?什么皇太孙殿下,什么大殿下,你在说谁?” 郑和:“皇太孙殿下是朱允炆,大殿下是您的世子。不过庆幸的是二殿下被微臣给斩除乱党救下来了,如今在宫中安好,皇上很是疼爱他。” 我直接双腿一软垂倒在地,头顶传来郑和的惊呼:“娘娘?”我已没有心力去理会他,只意识斑驳地在想他刚才那话,他说在后宫的大火里找到几具尸体,有……阿平的,有“我”的,还有元儿的!而月儿也被朱棣给抓了回去。 明明元儿与月儿都已经交给燕七和木叔分别送往两地了,怎么可能还会发生这些? “你在骗我!”控诉地怒吼,可是出来的声音里却多了悲怆, “微臣不敢瞒骗娘娘,微臣奉命出海寻您已经整整寻了将近一年,现终于找到您了,恳请娘娘随微臣回宫早日与二殿下团聚。”郑和单膝跪在地上,躬身而求。 我的理智彻底被淹没,如疯了一般对着眼前的人嘶吼出声:“滚!你给我滚!” “微臣先告退。”郑和真的走开了,独留我一人瘫坐在甲板上,天空里还下着绵绵细雨,可那阴霾却不及我心中晦暗一分。不愿相信郑和的话,可冰冷的历史就是这么写的啊,用尽一切办法想要规避历史,寻求夹缝偷生的机会,但因果循环最终还是归到了死局。 紧握的双手指甲已经抠进了肉里,有血没于指尖但我不觉得疼。徒然间失去了全身的力气,一点点趴卧在甲板上,眼泪在沉暗的心中汇流成殇,却没流出来。认知里对最后关于他的结局是早有心理准备的,可是元儿……他还那么小,竟然也没能逃得了这场灾难。 忽而脑中一顿,不对,郑和说从那场大火中找到了我、阿平、元儿等数人的尸体,可我不是在这里吗?那么那具大火里的尸体肯定是假的,如此手法不是与当年将我从吕妃宫中调包类似吗?那这个安排只可能是阿平,既然他为我安排了又怎么可能不为元儿安排?所以我可不可以想成——既然我会活着在这里,元儿也还活着? 但是阿平呢?沉闭了闭眼,将眼中的湿润逼了回去,咬牙向后扬声喊:“马和你出来!” 过了一瞬便有脚步声走来,果然如我所料他并没走远。待来到身侧时听见他问:“娘娘召唤微臣有何事?”我冷声而质:“你凭什么让我相信月儿在宫中?” 可当郑和伸掌递送过来一物时视线蓦然凝住,那是……月儿的千眼菩提?!我一把夺过,指尖摩挲那纹路时心沉至谷底,月儿的菩提上不止刻了名字,还被元儿刻了个月亮,无可复制。只听郑和在旁道:“皇上猜到若您得知二殿下在宫中必然质疑,便交代微臣找到您后便将此物呈给您看。” “你之前说斩除的乱党是谁?”我忽然问。 空间静默了一下,听见郑和缓缓道:“前锦衣卫统领木锦。” 我的语声变得颤抖:“他死于你手了?” “微臣不是木统领的对手,他死于乱箭,临死也将二殿下给压在了身下。” 心弦蓦然间崩断,沉痛化开,木叔! 沉默良久我哀漠再询:“他们的身后事如何处置的?” “以皇族身份厚葬。” “皇族?”我大声讽笑,“堂堂建文帝在政四年,死后居然只以皇族身份而论,朱棣连承认他是皇帝都不敢吗?是了,他毕竟是谋朝篡位,若承认了阿平是皇帝,那他要如何服天下呢?可是他以为闭塞了朝臣的眼耳,能塞住全天下人吗?” 郑和没有作声,也是不敢,因为我在垢言的是他的主子,当今的永乐帝朱棣。 319.我们终于找到你了 我被安排住进了一个环境极好的舱房,与之前商船上的相比只能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郑和在请我入内后便恭身退了出去,我深知此时他对我依旧有礼无非是朱棣命他出来寻我,而不是真正因为我是前朝皇后。 自是无需我再当厨娘了,不止如此,还有婆子一日三餐地给我送来。郑和也没有限制我的自由,在茫茫大海上呢,我就算想逃也没处可逃。躲起来了也只能是躲在船上,总会被搜找到的,所以我连尝试都不会,没有意义的事。 更何况在悲恸之后,我是打算回去的。不确定和已发生的事我无力扭转,流再多泪也不能从头来过,而且记忆错乱太多在我脑中一团麻,有些事都只有一点印象,但确定的是月儿在朱棣手上,我不能抛下我的儿子独自沉殇。 琴姑再见我时只敢远远看着,再不敢像之前那样来差使我了,包括以前商船上共事过的那些婆子,她们看我的眼神中都有着疑惑。她们可能怎么也想不通为何我会转瞬之间就变成了这艘官船大人的上上客,从大人到官兵对我都客气有加。 幸而我不是什么媚眼如丝的美人,否则怕是她们要另想了。 郑和说需要两个月返航抵岸,所以这两个月内都得在船上度过。对之我沉默以对,这可能是一种煎熬吧,随着时日漫长度过,那些消失了的记忆都一一填补回来也逐渐理顺。 我开始不愿走出舱门,也不太吃得下东西。对外边事充耳不闻,送进来的食物几乎没怎么动又被端了出去,郑和有来劝过但被我冷漠呵斥,他留下一句话给我:即使不为自己想也要为二殿下想想。 可是他根本不知道我已经快没信心见月儿了,这样的自己还有资格当月儿的娘亲吗? 某日沉睡醒来感觉头很重,在床上睁眼躺了一会发觉船好像是停的,而且外面哄哄闹闹的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打从我上这船后郑和一直下令底下的人全速回航,夜里都还匀速缓行。起身走至舱门口,天还没亮但甲板上却点了火而且有不少人在围聚着。 本不打算出去察看,但忽然瞥见琴姑的身影且刚好回过头来,火光下的那张脸是满面惊恐,眼神中都是恐惧。蹙了蹙眉,见过琴姑干练处事的样子,还从未见过她会如此惊惶。 迟疑了下推开舱门走了出去,走至琴姑身后轻唤了她一声,她回过头见是我神色想敛却又控制不住,我不禁询问:“发生什么事了?” 琴姑面带惧色而答:“这艘官船触礁了。” 触礁?就是撞上礁石了?“很严重吗?”我对航海不熟悉,不清楚触礁是不是特别严重的航海事故。琴姑摇了摇头,“触礁不可怕,可怕的是我刚听他们船员说在夜航触礁之前曾看到一艘大黑船在航线前方行驶,可在我们的船触角后那艘船突然消失了。” 我有些不懂她的恐惧从何而来,“可能是那艘船转了航线呢?夜色如此浓,距离拉长了看不到也很正常。” “不是的,那不正常。海上有个传说,有一艘船总在黑夜出现,当它经过时都会使附近的船只迷失方向,有人亲眼见过原本直线航行的船一整晚就在一个海域里来回打转,等到天明时船沉了。于是传说中的那艘船被称作死亡之船。” 还有这种说法?虽然琴姑说得很严重,但我仍然觉得多少有些危言耸听吧,“你也说了是传说了,那估计多少有谣传成份在。” “不是谣传。”琴姑眼神里出现了涣散,“我就经历过一次,是在三个月前,差一点我们全船人都没了。”闻言我一惊,当真如此可怖?不等我询琴姑便又开始说了起来,就像是这个秘密捂在心底太久急于述说:“当时我们的船本来是在夜间停航的,突然半夜起风疑似暴风雨要来,天黑之前就看到大约五里外有山岛,船长提出往那边航行以避风暴。可是我们在海上绕了足足一个多时辰都没找到那山岛,船长说我们怕是遇上了鬼打墙,突然有人喊说前方有夜船在航行。” 说到这她突然顿了下来,双唇竟然颤栗起来。 看得我也忍不住询问了:“后来呢?” “后来,我们的船就跟着夜船想要离开那个地域,明明一直随着那艘船只隔大约数十丈的距离,也不觉时间过去,好像只恍惚之间如梦般,直到船撞上了山体所有人才如梦初醒,而天已经在亮了起来。当时船破了大洞,若不是我们清醒的早整艘船都有可能会沉掉。” 这怎么听着跟个灵异事件似的?看琴姑的样子不像说假,如果是真的那这事还真有些诡异。我无从安慰起,环转四下想找找看有没他们说的行驶中的夜船。 突听琴姑又道:“他们说那艘船其实是海上的冤魂变的,专门找海船索命。” 我打了个冷颤,被她说得感觉有些毛骨悚然了,立即回身往自己舱房走。眼看舱门就在近前,忽而被谁撞了下把我撞得倒退了几步,未及反应就觉身后一股强力将我拽着往后退,张口欲喊但却又被捂住了嘴。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能肯定有变故要在自己身上发生,这时候只有引来郑和或还能将我救下,可是轮船触礁将所有人的注意都引去了船头,完全没有人来注意到我这处。 视线突然横空,倒转的视角里看到一个蒙面黑影。我等同于是被从甲板上拖着走的,且挣扎无力,下一瞬从头到脚被套了麻布袋然后横抱而起,忽然心坠入了空谷放弃了任何抵抗。 是承受了太多次命运的强击后,我已无心再去与命运抗争了,就这样吧。 浑暗中被不知带到了哪里,当感觉身体被放下脚步游离时我忽然轻叹而念:“燕七。” 那个脚步嘎然而止,连空气都突然安静了下来。 我在静暗里心绪很平静,一点点从麻袋里钻出视线豁然开朗的瞬间凝住门边的那道背影。“不说点什么吗?”在我轻询时那身影颤了颤,然后缓缓转过身来。 命运的天枰即使有倾斜,但在他靠近我的一霎就有种强烈的感觉,而这种感觉在遇见郑和时就有过。他一直都在郑和的船上,常常目光注视着我,不说如影随形,至少让我有感应到。刚刚倒转的视角里看见他的影像时几乎立即就认出来了,燕七,别来无恙? 拉下面罩露出来的脸多了沧桑,眼神中也多了深远的情绪,再不是我初见时少年模样的他了。说起来当真回味,这些年我见证了多少人从少年变成男人的过程。 对视中他终于开口,却是:“我们在找你。” 我微微一愣,连他也在找我?等一下,他说……我们?“你们是谁?”几乎是屏息以待他的答案的,可他却转开了视线幽远而言:“只要是在这条航海线上的船只就会上去搜找,可是找了整整一年杳无踪迹,他们都说我们是海魂鬼魅,可即使是鬼魅也只为寻你。” 听到这从齿缝中迸出字重复问:“告诉我你们是谁?” 他轻笑了下,似很喜悦的样子,“我们终于找到你了,许兰。” 我忽然身体僵住,连呼吸都顿住了,身后强烈的感觉染遍了我的全身。慢动作般地回转身,视线开阔却因垂落而只能看到底下,一双穿着黑底蓝缎面男靴的脚渐渐出现在我的眼前。 这一刻我竟连抬眼的勇气都没有,只目光发怔地盯着那双脚。 记得曾经为一个人做过很多双鞋子,在银杏村的时候做布鞋,在宫廷里后就用好的缎面料子做靴子,没有具体的尺码只凭意识衡量脚的大小,脑中反复比对,终于确定是同一双脚,同一双鞋。甚至这双鞋都旧得翻线破了,却还在穿着。 身后的脚步远去,空间独留两道呼吸在平声而落,其中一道是我的,另外那道,是他的。 视线里出现了一只手,它手指纤长而白皙,将我连袖带手的一起握住然后拉到他的心口处贴住,那里的撞击一脉一脉冲击着我的神经。 忽而紧拽,将我拉得撞进那怀中,清冷的气息瞬间侵袭而来,我被迫抬起了眼角,看清眼前那张梦里遗忘了的脸。从眉眼到耳鼻,到嘴巴,到轮廓,都一点点重叠了心中的暗影。泪落于盈眶,模糊了视线,很近的距离也是看不清他了。 他突然就俯下头来,吻住了我。 当男性气息涌入的时候我彻底泪流成河,抽噎着不能自已,他吻着吻着就移来轻吸我的泪珠,然后移到耳边低语:“兰,别哭,我会心疼。” 一句话使我情绪崩溃,突然就一把抱住他脸埋进他的脖颈里毫无顾忌地大声痛哭。 320.航海图 没有再听见他来劝,只一下一下地轻抚我的背,搂在腰间的手臂似强势又温柔,使我紧紧与他相拥在一起。许多被时光掩埋、被梦魇埋葬,还有记忆重启后日日夜夜的孤独,如同潮水般涌上我的心头。让我只想紧抱着这个人痛哭发泄一场,后来恍然若失地去寻找他的唇,他立刻回应,唯有如此我才能真切地感受到他。 环在腰间的掌越收越紧,忽而被摁倒在地他也倾覆上来,吻得更深更重,呼吸都交错紊乱了。但当他从唇上移转向脖颈时,理智驱使我开口:“为什么?” 他游走到我锁骨的唇顿住,从我身前抬起头,黑眸如同暮色降临般安静而乌沉,又隐隐跳跃着火苗。过了半响,才见他俯身上来,与我只隔了咫尺,气息吐在我脸上:“因为我没有把握。”我沉闭了闭眼,他了解我怕是比我自己都还要多,我的眼神、话语在他这毫无掩藏。他知道我在问什么! 脑中晃过一句话,忘记了是从哪本书上看来的。 生离别,如果不是离别的时候情求不得,那么我可不可以理解成,离别之后再聚首时你我都还活着。 其实郑和的陈述已经触动了我,但我不敢去深想,因为越想越觉得绝望。但凡我的阿平还在世,那么这一年我失忆了飘零,他怎可能不来找我? 现在看来我也并不是真的失忆,怕最后临别时给我下的药并不是太严重的,否则也不会单单只是“郑和”的名字撞进脑中就牵动出原来的记忆。就像是迷了路,找不到回家的方向,一旦有曾经过往的线索出来便能自动搜寻回想起来。 在他不出现前我不敢想,但在看见他的一瞬我就知道这个人又一次可恶到让我想狠揍他一顿!若不是他早有谋划,今生我怎还可能再见他?所以建文四年六月十三那日,他必然实行了一个惊天布划,而却将我在前一天夜晚送离。更可恶的是临别时他在我耳边说得那些话,让我绝望到想死! 我很不舒服,明明应该喜悦的可心里却像漏了一块,透着风与寒凉。颤着手抚上他披在肩膀上的发,刚刚抬起头的第一眼就瞧见了,他的头发,变成了灰白色。 “怎么会这样?”干哑的声线里有隐含了痛意。 他的眸光微暗,不答反问:“我现在是不是很丑?” 我微默地看着他,眼前这个人轮廓比以前更加深邃了,气质也更内敛了,因为这头灰白的头发显得沧桑,但无损颜值,与丑也搭不上边。 摇了摇头,“不丑。” 他眸光一闪,才垂落了去看被我拿在指尖的发缓缓道:“是后来把你给弄丢了后一夜间变白了的。”我心头一颤,目光紧凝于他的黑眸:“告诉我,你当时是怎么安排的?” 我想源源本本地知道所有事,一件不落。 阿平告诉我他的计划是让我与两个孩子一样先从宫中撤走到安全地方,但深知以我的脾气定然不肯离开,于是就和陈二狗将计就计在最后那一夜把我骗倒了送出宫。 翌日一早便发生金川门之变,徐增寿作内应事败被阿平诛杀于左顺门,可守卫金川门的李景隆却在看见朱棣的麾盖后打开了城门投诚。 我很震惊,那李景隆可是阿平一手提拔,从小将提成了大将军大主帅,却在最后关头终究还是叛了。之后宫中便起了场大火,是阿平亲手放的,而且他还要当着朱棣的面带着“我”跃进火中。明知他不可能有事否则也不会在这里,可还是拽紧了拳头感觉很紧张,诚然,他早在那大火焚烧的宫殿底下暗中挖凿了一个密室。 他的目光与谋划比我要深要远还要广,我只会找陈二狗来策划,但他却早就令陈二狗暗中调教了一批护卫学他那挖凿盗洞之法,所以事半功倍。而在宫廷地下的密室里有一早就准备好的死囚,是通过精挑细选的,从身形到穿着几乎与我们无二。 这与我原本的初衷其实雷同,但多了一道让朱棣亲眼看见他“葬身火海”的一幕,为的是要这“以假乱真”更为真实。而且他说朱元璋在临终的时候也留给他一个锦盒,告诫他不到最危难时不可打开,里面是一幅地图,还有一把剃刀。 朱元璋的前身是和尚,他在登位后对和尚一直很重视,认为和尚是祥福。所以他要阿平若遇不可违逆的危难就索性剃光了头发当和尚,而那幅地图包含两个部分,一部分是皇城底下。谁也想不到朱元璋在有生之年会让人在金陵城的底下建了一座地下皇城,而我们当初走过的密道只是其中的一条支脉。地图的另一部分是航海线路图,正是我们此刻所在的大西洋。 这些计划原本阿平严守周密的,他会在确定了朱棣已然认可我们所有人都葬身火海后悄然而离,再去与陈二狗会合寻我。可是没料他赶到与陈二狗约定地点时却发现我们杳无踪迹了,原本派去暗中护卫我的人也都消失不见。 这一意外使得原本心怀若谷的阿平乱了分寸,他派人搜遍各个角落回报的都是查无音讯,甚至判定陈二狗与我到都没有到那个约定点。 于是他一夜白了头,其中焦虑心痛无以言表。长达整整两个月终于找到了陈二狗,但陈二狗却已病入膏肓只剩了一口气,他说带了我从地道口出来正要往约定地点而去时,却遇上了燕军,当时不得不把我往一个马车商队里藏,想要蒙混过关了再把我弄出来。但没料他还是被燕军给扣留下来了,我却悄然无声地藏在商队马车里离开了。 阿平立即命人搜找马队,又找了将近一月终于找到,却闻商队领头人说将我丢在了一个渔村里了。渔村不难找,但赶至渔村时我竟随渔船出海去了。 据渔村里的人说,每年都会有两次出深海捞大鱼,少则三四月回航,多则半年至八九月都有的。当时阿平已经没了我音讯整整三个月,他再没有耐心等下去,且记起了朱元璋给他的航海路线图。于是,他带着一队人踏上了远航的路,只为寻我而来。 这一寻就是九个月又零八天! 阿平说出这个精确数字时语气并没有太大起伏,可其中蕴涵的苦涩与沉痛我能深切感受到。然而当我因郑和而忆起从前事后,唯独对这段过往毫无印象,不记得是怎么去到渔村又为何要跟着一同出海。但若说到渔船的话,就能与琴姑从渔船上救下我的说辞对上了,看来我可能是真的随渔船在海上度过了大半年。 可能当真是冥冥中自有天意吧,依照郑和的说法朱棣后来还是没有相信我死了,于是派了郑和下西洋来寻我。怕是想破脑子我也想不到当年认识的朱棣身边的一个叫马和的太监,居然是历史上赫赫有名的郑和,而郑和下西洋却是为了来寻我。 心绪终于从激动中渐渐平复,我靠在阿平的胸前轻问:“现在你有什么安排吗?我们要如何从郑和的船上脱身?” 这时我只当被燕七从甲板上拖走带到了一个隐蔽的舱房内,却不料听见阿平道:“我们早就不在郑和船上了。”我惊愕地从他怀中坐起,“你说什么?” 他在我腰上扶了一把将我拉起了走至舱门边,直觉目光透过窗户向外而看,却见外边昏黑一片,感觉有些不对劲,郑和那艘大官船上一到夜里就火光敞亮的。等走到舱外环看一圈后,心惊地发现船上不但没有点灯火只看得到黑压压的船影,而且要比官船小了许多。 当真不是郑和的船了!可是……我怎么上来这船的?当然肯定是被燕七套上麻袋阻了视线的时候发生的事,我想不通的是要怎么做到神不知鬼不觉,而且就算这艘船不点灯火也体型庞大,不可能不被发现的啊。 忽而脑中一闪,有一个念头在心间滚过,转过视线惊异地看向他脱口而问:“你不会就是那艘死亡之船吧?”他的面上平静无波,却道:“我是人,不是船。” 噎了噎,他自是明白我在说什么,还故意曲解。不过顿了顿后就朝我点头,也使我越加惊异了,“你是怎么办到的?”依照琴姑的说法已经将这艘船说得出神入化且诡异,连海上幽魂都出来了,当时吓得我也后脊发凉感到寒颤。 只见阿平挑了挑眉,“不是有皇祖父留下的航海线地图么?” 我不觉困惑:“那难道不是单纯的航线图?” 还真的不是。阿平说那张地图圈出了航海线上的每一个漩涡区与隐藏的礁石滩,而其中有一块海域是一到夜间就会起雾瘴,此雾瘴闻了后夜间入睡的人会睡得更沉,而醒着的人就会产生幻觉。所以便有了琴姑所说的那些诡异事件发生了,在那过程中阿平会派人上船去搜查,从大大小小的渔船到商船,后来连朱棣派出的官船也安排燕七悄悄潜上去了。 如此看来朱元璋留给阿平的这张航海图可是张宝图,直接让他当了这海上的霸主了。 321.阿平,我们回家吧(大结局) 没了郑和的这层顾虑我也安下心来,在天蒙亮时窝在阿平的怀中缓缓睡去。 不知道一觉醒来会不会一切都成为泡影,或者其实的其实,只是我的一个美梦…… 如果是美梦,那么这个美梦还没完。 原本以为阿平在找到我后会回航,却没料船停在了白茫茫的海雾中后居然叫我下船了。我犹疑地环看四周,这白雾浓得视线难辨不会就是他说的那雾障吧,会不会产生幻觉? 走下船才发现是岩岸,脚下踩的是岩石,怕是停靠在了礁石滩边吧。 随着阿平一路往前渐渐走出迷雾,视线也终于开阔起来,却在凝往前方时顿住。怀疑自己真的产生了幻觉,或者是看见了海市蜃楼。 在我们的正前方出现了排排房屋,还有人影出没其中,可是……我转开眸凝向远处,这怎么看着也不像是抵达了岸,反而像是一座小岛。随走一段路确定这真的是座岛屿,但在岛屿上有人生活着,心底里疑惑重重却没有急着去询问阿平,只是在想是否是他常年在海上找到这个迷雾小岛的? 可当那块巨石上的字落入我眼中时,倏然间脑中变成了空白。 阿平拉了我的手顿步下来,轻轻缓缓的语调抵进耳:“在你第一次唱那首歌的时候,我就在脑中勾画了这样的景象,以前的我受身份所限无法为你构筑,而今却能了。” 在一块足有一人多高的巨石上刻着三个字——童话镇。 之后我仿佛置身梦境之中,穿梭在这座小镇里脚步都感虚浮,小镇之后是树林,以为刚刚的梦境结束了,却在视线瞥到前方的小屋时彻底愣住。 “那是……” “不知道你唱的森林中糖果屋是什么样子的,我的心里就只有这个房子。但没办法再像之前那般把我们家里的东西全搬过来了,只能按着图纸尽可能地还原,你要进去看看吗?” 要!声卡在喉咙里,唯有紧握着他的手。 他轻笑了声遂拉我向前,却见那扇紧闭的门突然被从里面打开,然后一个男孩从里头跑了出来,由于跑得太急一头撞在了我的腿上,把他给撞得退后了两步才顿住。 他抬起头的一瞬我立即心头一颤,是元儿! “娘亲?”惊呼一声后他立即跳过来抱住了我,仰着头就喊:“娘亲你真的回来了啊。” 我的鼻子一酸,再也忍不住蹲下身来将他一把抱住。想回应他,却张口就哽咽了,元儿懂事地来抹我的眼泪,嘴里还念叨:“娘亲你别哭,阿爹说你不见了,他要出海去找你,果然是把你找回来了。”说着顿了一下,还往我身后探头看了看,然后一脸疑惑地问:“娘亲,小月亮呢?他怎么没和你们一同回来?” 一句话把我给问得僵凝住,而且心口仿似开了一个洞,一点点破开,沉痛不已。 头顶传来一声呵斥:“元儿,谁准你这时候不读书跑出来的?” “啊!父亲,我这就回去。”话落间元儿已经挣脱了我的怀抱,拔腿就往回跑,使我都有些反应不过来。待阿平来拉我起身时敛去了眸内的痛意,月儿那件事相信他也必然知道,至此都矢口不提怕也是心底最深的痛。 让我惊异的还在后头,没有想到不但元儿在屋中,云姑与笑笑也在,还有长宁诸人。他们看见我时都激动不已,云姑甚至还转过身偷偷抹泪。 谁能想到那场如梦一般的浩劫在转身之后,都能安然在原处,而做到这一切的人就站在我的身侧。一直等走进房内我才忍不住回身双手圈住了阿平的腰,极力平复着繁杂的心绪,却听他在耳边轻语:“还记得临别时我说的话吗?” 记得,他说假如不当了那皇帝便在湖边为我盖一所房子,里头的人是齐全的。而今他没有在湖边造房,而是在海上辟了个小岛建了座童话小镇,然后在小镇的背后森林里盖了一所与银杏村的家一模一样的房子。只是,人员不齐全了,少了木叔与,月儿…… 我多希望是郑和在撒谎,其实木叔只是带着月儿在另一个地方还没有来得及赶来。可连元儿与云姑她们都被接来小岛了,月儿怎么可能还没来呢? 他平静的声音里终于流露出一丝苦涩:“兰,我们总要接受一些遗憾,这就是岁月的模样。”我轻应了声,懂他的意思,但凡有可能他不可能不把月儿救回来,可是他不能去做,也无力改变这个结局。 之所以要当着朱棣的面“死”,为的就是杜绝了朱棣的“后患”。帝王多疑,朱元璋就是最好的例子,只有如此才能灭了朱棣的疑心,从而才有将来的平静。 所以在郑和的言辞中朱棣只是不信我死,却不曾提及怀疑阿平也还活着。不知道朱棣是如何辨认出来那具像及了我且已经被烧焦的尸体并非是我的,而且怕是我在渔村出现的消息也传到了宫中,才会派郑和下西洋来找。 关于月儿的事从这天起成为了禁忌,没人再去提起,但我心底的某一处总是无法愈合。 但渐渐也接受了,这就是我们被命运肆虐过得以在夹缝中生存的,生于平凡而微小的人生。有的人相隔千里,有的人近若咫尺,有的人留在原地,有的人飘零流浪,有的人急争高位,而有的人甘于平淡。每个人都在得到中失去,也在失去中前行无法回首。 后来的某一天夜里阿平问我觉得这样的生活枯燥吗?我当然说不,平凡的日子可能会平淡一些,但这不就是生活的模样嘛。然而他不接受我的答案,还在隔日凌晨把我给“劫”上了船,竟又开启了他的“死亡”航线,不过这回连带着把元儿也给带上了。 起初元儿还很兴奋,但兴奋没多久就嫣了,因为晕船。 后来我看孩子吐得脸色发白的样子实在可怜,都跟阿平提出要不回航算了。可阿平丢来一句多吐几次慢慢就习惯了,驳回了我的提议。 我只得无奈地对元儿说:你可能有个假阿爹。 大概知道阿平出航的原因,小岛本荒籍,被他开辟了造了座小镇,居住的人大多都是他原来的亲卫以及家人。而要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开荒种地是不可能的,所以要供一岛人生存不易,是岛上的物质快没了,他必须回岸上采购物质。 至于他哪里来的财力我问都不用问,一个精打细算到连命都能算计的人,又怎可能会不把这些给计划好? 大约是真应了阿平所言,元儿在连吐了三天后就开始晕船症状好转了,没多久就恢复了精力只看得到他在船上奔东跑西的,没一会跟船员们都混熟了。 在海上足足航行了有两月才抵岸,我们一行数十人分别借宿了农舍家。当天下午就见燕七带着人出去,到傍晚时分就用马车拖着一车的物质回来了,隔日他们又出去了,仍然是到傍晚拖着一车东西回来,问起了才知是为不引起官府注意分别去不同城市采购物质。 看那满满一大车的东西,蹙眉想应该要不少银两吧,晚些我便将心中提议跟阿平说了。他听后沉吟半响后道:“这确实是个不错的点子,回头我看看有什么生意可做。” 确实,就算他曾私藏了再多的钱财,但这么多口人要养活再这样一车一车地往岛上搬,怕是终有坐吃山空的时候。而且这般要他亲自出来采买物质的情形委实有些冒险,如果能规划好由可靠商船送物质去岛上会更好,哪怕不想让外船得知有那么一座藏在迷雾中的小岛,那么也可以定时定点让商船送物质过去接手。 我没想只是这么一个提议,便开启了阿平从海上到陆地经济称霸的时代,他不从政了在经商上也有独到的悟性,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在将近半月的补给后我以为总归是要回航了,可阿平在天还没亮就将我唤醒了,迷迷糊糊地跟着他坐上了马车,感觉还困便倒进他怀中继续睡。等到被再次推醒时天已经大亮了,我嗡声而问:“到了吗?”阿平轻答:“到了。” “元儿他们也都一起过来了吗?”我只当是回到了停船的码头,可当掀起帘子却发现外头是片树林,愕然而询:“这是哪?” “你再仔细看看。”阿平在侧提醒。 我凝眸而览,忽而心头一紧,这里不会是……那片林子吧? 阿平拉了我的手轻道:“跟我来。”穿走在林中越来越熟悉的感觉向我涌来,当真是那片发生了许多事的林子,几里外就是银杏村,而前方已然能看到白茫茫的温泉雾。 忽而阿平顿下步来对我俯耳:“等下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要说话。” 我茫然地看进他眼中,发觉里头幽远深暗完全参不透,但当再往前走出丈远时就听见隐约有语声从那白雾中传出来。心头一顿,是有人? 明显阿平的步子放轻了然后停下来了,两人就站在白雾里隐约听见一段对话。 “煦叔叔,这水为什么是热的啊?” “因为这是温泉。” “温泉是什么呀?” “温泉就是……就是山中热的泉水。” “可是你还是没说这水为什么是热的。” 我的左手被阿平握在掌间,右手则垂在身侧,这时突然情不自禁地颤栗起来,那是……朱高煦和谁?我不敢确定,心底却升出希翼。 掌心被轻捏了捏,拉回了我即将流离的神智,我朝他点了点头示意没事。那方温泉池里没有了对话声,只听到孩子在嬉笑与水声淋漓,似乎是在玩水。 我想要再迈近些看清楚,可紧握着我的掌在告诉我不能再向前了。如果那人是朱高煦,那以他的耳力再近必然要被发现。此行就我与阿平两人单独前来,但若被朱高煦察觉就是面临崩塌的危险。我只能隔着层层白雾削尖了耳朵去听那方动静,直到朱高煦懒懒地唤声出来,眼泪就在瞬间夺眶而出。 “月儿,该回去了。” 真的是月儿!我得拼命咬住唇才不让抽噎声溢出,阿平说生活总会有遗憾,我接受这个说法,但没法在得知自己的亲生儿子就离在咫尺距离外时还能淡定。 喏喏的嗓音里带了恳求:“煦叔叔,再多留一会吧。” 朱高煦:“就不怕你娘亲担忧?” 心头一跳,娘亲?! “好吧,那咱们快回去吧,娘亲怕是在那边等急了。”说着似乎两人都从水里起来了,但立即听到朱高煦喊道:“等一等,你身上的水要擦干了才可穿衣,否则会着凉的。” 从语气里能听出来宽和与温柔,这一点都不像是我在后来遇上的那个嚣张跋扈的朱高煦。悉悉索索声后就有脚步远走,我的心弦仿佛被扣上去了,慌急地去看阿平眼含祈求。 我想看一眼,清清楚楚地看一眼月儿!而不是隔着白茫只能听见说话的声音。 他微点了下头拉我缓步走,脚下轻到不能再轻,等穿过热雾来到山前时隔了数丈的距离隐约能看到前方有很多道身影在晃动。倏然止步并且也拉住了他,他回头过来看我,眼神幽然,冲他摇了摇头。 不能再向前了,朱高煦来此是带了人随行的,刚只是因为要过来泡温泉才遣退了身边的士兵在山洞前等候。我眯起眼凝聚视线,依稀看到有个小身影被朱高煦给抱在怀中,而当他走至人群处便从中走出一名妇人。 随后月儿就被交到了那妇人手中,再凝眸时忽然认出那好像是多年未见的绿荷! 她们仅说了几句话就登上了马车,帘子被放下隔断了视线,而朱高煦骑上他的大黑马开道而走。目送着那一队人走离视线,心头空落落的无以言表。 “走吧。”阿平轻唤了声我。 没有异议地随他回走,待走至林中马车处我忽然从后抱住了他,与他多年夫妻无需言谢,只想这样紧紧抱住他。 “阿平,我放下了。”我将脸贴在他的背上轻声说。 却听他回我:“不用强逼自己放下,月儿是我们的儿子,他一直都在我们心中保留最重要的位置。其实我早有安插探子在京,除了没法见面外要知道他的讯息还是不太难的。朱高煦将他从朱棣那揽过来照料了,以刚才所见应该不会太差。” 我看见了,够了。 在心中默默说了句,然后深吸一口气对他说:“阿平,我们回家吧。” 他拉开我的手回转过身,乌黑的眸子幽远深静地凝望我,良久之后,他答:“好。” 江湖,再见! 写在全文已经结束后。 先提醒下追文的朋友,在这个完结感言之前有一章大结局的文,不要漏看了,然后今天是万圣节,也是我们春风十里跟大家说再见的时候。 写了有半年的时间,不管有多少读者是一路相陪到最后,也有多少读者是在中间止步,在这里,我都感谢你们与我的同行。自从写文开始就爱上了故事,爱上了故事里的每一个人,也爱上了你们陪伴的日子,所以为大家创造更好的故事是我目前来说一直会坚持的事,新文不用担心,会在不久之后与大家见面。但具体时间,与具体发文处,之前也在微博上提过了,到时群里与微博上都会发布。 有小伙伴一直在催我重启小小城,我也有考虑,如果是要重启小小城的话,应该会先在微博上每天更新,所以你们如果想再看尧哥与小小的故事可千万不能错过先睹为快的机会哦。 说说这本春风吧,开文时其实就不是本着写田园风而来的,还记得当时还有人文什么叫种田文。明朝是个被无数人写的年代,而那许多代皇帝里我却偏偏选了只当了四年皇帝的朱允炆,因为我觉得他的身上可以创造传奇。如果这个故事有延续,那么就是阿平与阿兰在海上的传奇世界了。 其实以我以往的文风会更偏好朱棣这种人物,既是霸主又有柔情的一面。但是我们的阿平扮猪吃老虎的本领是不是更大一些,也更讨人喜欢些?他不见得就不是位好皇帝,时局如此,明朝初始,朱元璋跨过众多儿子将皇位传给他,从某种意义上而言也将这许多后来的劫难加诸在他身上了,甚至阿平连巩固势力都来不及,所以他只能以智慧求生存。 有人说阿兰是穿越女主里最没用的,从来都不强大,我是想啊那些等于开了金手指的穿越女主们是不是太多了,随便开个饭馆就能垄断一条街,随便干点啥都能一呼百应,这都是作者赋予她的权利啊。我就是想写一个纠结的姑娘,想为爱的人改变历史,可总被历史牵制着在走,但最终能够得到圆满的平凡生活,我不要阿兰学会宫斗的心机,那样到最后就不是阿平最初喜欢的姑娘了。权利使人强大,也会改变人。 好了,感言最后还是对大家说一句,我不会离开你们太久的,很快就回来,关注微博、微信、qq群,之前都有发过,这里就不重复发了。 江湖,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