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漕帮奋斗记》 1、求亲误 傍晚时分,清江浦码头船来客往,一派繁华景象。 淮安府漕帮的二十五艘大船正缓缓收帆,往码头靠来,吃水不轻,显见得装满了漕粮。 因着好些日子行走在水上,眼见着清江浦繁华,今日终要靠岸歇宿补给,船上运丁及水手皆心情大好,嘴里寡淡的想着街上烧鸡肥鸭,心里火旺的想着私窠里香软肉细的姐儿,摸一摸腰间瘪瘪钱袋,暗暗懊悔在船上闲下来多赌了两把,如今心火儿再旺也是无济于事。 当先一艘快要靠岸的漕船被五艘官船所阻,连带着后面的船只便只能缓上一缓。这令得那艘漕船舱里坐着的一名大开了衣襟敞着怀饮酒的粗壮汉子不由骂出声来:“……又是这帮子黑了心的王八软蛋,过闸拿钱的时候从不手软,平时在河里遇上了不摆足威风便不罢休……” 那汉子对面坐着的年轻男子五官立体,眉眼俊美,也拎着个坛子与这壮汉对饮,只是动作却文雅慵懒许多,透着股说不出的闲适意味。 “大成,你这般急着上岸,可是还想会一会上次的相好?这次漕运日子紧,你还是收敛着些罢……” 他话音方落,已听得漕船外面震天哄笑,翁大成大步起身往外而去,一边回头招呼他:“都闷了这些日子了,外面想是有热闹瞧,大哥你还不来瞧瞧?” 聂霖扔了酒坛子,尾随在翁大成身后出得船舱,放眼河中,却见邻船移动速度皆缓,却是因着河里果真是热闹有趣,水戏一般。 清江浦河道甚宽,虽有大客船或官船漕船南来北往,但也有不少小舟并行,载些应季吃食在河道中叫卖,驾着这类小舟的皆是臂力粗壮的妇人或者从漕船上退下来的男子。 今日的热闹却是因着河上一男一女各驾一只舟子追逐纠缠所致。 女子瞧着约莫十五六岁,驾着只小舟如飞,在各大船之间而过,便如一尾小小游鱼轻盈摆尾,游弋自如。 偏她身后跟着另一尾恶鲨,说是恶鲨也不妥当,两人船只大小相若,但那男子年约二十许,脸膛被晒的黑红,只一门心思追着那少女小舟,一叠声追问:“……苒娘,你到底答不答应嫁给我?” 他的嗓门极响,这一声声喊出去,顿时引得河船岸上水里无数双眼睛驻足,漕船上多是些家无恒产的粗汉,笑声尤其响亮,也学着那男子的腔调,怪声怪气的大叫:“……苒娘,你到底嫁不嫁我?” 有了这群漕船上汉子们的起哄,求亲的场面顿时壮观了起来。 大周朝虽风气开放,但这种当众求亲的事情却是极难遇上,世家高门自然有官媒上门,小门小户里也有个媒婆牵线,这种天光底下男人紧追不放纠缠的女子,想来出身作派必有令人诟病之处,船上岸上之处无人不这般作想,当下连河道里准备离岸靠岸的船只们皆缓缓停了下来,看起戏来。 那少女气怒,一张俏脸儿气的通红,竟然也不再划水,将舟子停了下来,持浆提声怒道:“钱泰,你再这般混说,休怪我不讲情面!” 钱泰既追上了她,也不再划水,只腆着脸笑嘻嘻道:“苒娘,你还是省些力气吧,我追了你这五六日,虽知你船技不错,到底女孩子家家,累着了我也心疼不是?” 漕船上那帮唯恐天下不乱的汉子们立时哄笑起来,怪声怪调学着钱泰的声音膈应他二人。 “……苒娘,哥哥是心疼你嘛……” “……苒娘,你就从了哥哥嘛……” 这完全是与私窠子里相好的姐儿们说话的腔调。 翁大成就好这一口,猛拍了一把船舷,兴奋的双眼放光,:“娘哎,我往日只知私窠子里的姐儿们会勾人,不想这清江浦的小姑娘更会勾人……啧啧……”眨也不眨盯着那舟子上小姑娘猛瞧,心里掂量着钱泰的块头,横刀夺爱这种事,想来也容易。 他每年总要在清江浦往返数次,有时候流连此间繁华,还会住上一段时日,倒从不曾瞧见过今日这景。 聂霖与他兄弟多年,早知他那些那毛病,能被他这般盯紧不放的小姑娘,想来姿色不俗,当下细将那小姑娘瞧了一瞧。 却原来这小姑娘生的着实不错,高挑身材,素腰削肩,修眉顾盼,若是寻常小娘子被人当着数百上千的人这样子调侃追逐,清名不再,恐怕早都气哭了,性烈些的投河上吊,可她却偏不曾掉得一滴泪珠儿,面上冷若冰霜,怒极反笑,一双素白纤手提着手中船浆,一字一顿:“钱泰,你欺人太甚!”手中浆去如风,往钱泰脑袋上去招呼。 ——竟然是个练家子。 钱泰为追佳人,此刻两舟并驱,靠的极近,偏舟身极窄,说不得那浆就要落在他脑袋上了。 他“哎呀”一声,慌乱间大叫:“还未进门就要谋杀亲夫吗?苒娘你好狠的心啊!”忙忙驱舟向后退去。 漕船上那些光棍汉子们顿时幸灾乐祸起来,嘴里胡乱叫着:“……人家姑娘都没答应你呢,又哪里来的亲夫?” “……就是,嫁给你这样的无赖,还不如随便在我们兄弟中间挑一个嫁了呢……” 漕船上乱哄哄的瞎叫,官船上舱内的女眷皆摇头鄙视:“到底粗贱女子,与男子在漕河上如此这般纠缠,成何体统!” 眨眼之间,漕河内的两叶轻舟却又纠缠在了一起,钱泰逃之不及,身上又重重挨了那少女一桨,顿时痛呼出声:“秦苒,你下手也忒狠了些!” 秦苒充耳不闻,将手中浆舞的呼呼声起,两船相近,她索性跳上了钱泰的船,与慌忙持浆招架的钱泰对打了起来。 一个心存恨意,下手毫不容情,另一个左躲右闪,尚存几分怜香惜玉之心,七八招过下去,只听得扑通一声……钱泰落水了。 船上岸上的看客均傻了眼,翁大成眨巴着眼睛喃喃自语:“……这也太泼辣了些……”他凡赏接触的女子无不是屈意奉承,小意殷勤,温柔体贴,何曾见过这般凶悍的?他失望的咂巴嘴儿:“……可惜了这好身条儿好脸蛋儿……” 这般暴悍,将钱泰打落水里还不算,还拿桨压着他的脑袋,教他吞了好几口水,撂下句狠话, “钱泰,再让我听到你嘴里胡沁,见你一次打你一次!”说着这话,高昂着头,目光大胆堂正的在各船上放肆的汉子们身上转了一圈,那些轻浮的调笑声不知为何,在她这般逼视的目光之下竟然渐渐息了声,她这才施施然驾起轻舟,翩然而去。 本朝女子,向来颂扬恭顺温婉,便是市井妇人,泼辣者也要顾及身名,不敢放开了胆子在外面闹。那少女一走,漕船上这帮汉子们皆议论不休。 有那运丁从乡下调了来的,为这少女将来的婚途,不免评论几句:“这样子的女子,将来谁还敢娶?” 反倒是漕帮帮众里,有那好勇斗狠的,摸着下巴惦记上了:“……这妹子辣的够味,要比私窠子里的姐儿们招人心痒……”想着下回途经此间,有机会倒要寻上一寻这小姑娘,图个乐子。 反倒是被秦苒一浆打落到漕河里,整个人成了个落汤鸡的钱泰,魔怔了一般,爬上小舟抹了把面上的水珠,露出个灿烂无比的笑容,“我就不信你能跑得了……带着你那病爹……” 他的心内倒是笃定无比,坚信秦苒逃不出自己的手掌心。 因这款美人虽然容貌过人,但性子实在不是翁大成所好的那一口,他回到舱里便沮丧的抱着酒坛子继续灌,才灌了两口,猛然间便眉开眼笑了起来。 “大哥,媚姨奶奶不是一直想要个练家子的贴身侍婢吗?你觉着……” 聂霖轻笑:“这样性子的……你敢往媚姨奶奶房里安置?” 媚姨奶奶乃是漕帮江苏帮帮主聂四通的偏房,极为受宠,性子也是掐尖要强的,聂四通对她几乎百依百顺,在江苏漕帮总坛里,便是帮主夫人及少帮主聂震,也对这姨奶奶颇为忌惮,更何况这样烈性的女子,简直是野马一匹,放进了帮主的后院里,万一撒起野来……聂霖觉得,那必十分的热闹罢? 聂霖身为聂四通的义子……人家爹娘儿子外加小老婆打内战,他这个外人实不必插手搅和,只要做个忠实的观众即可。

2、闲人话 2 秦苒打完了钱泰,很是出了一口恶气,沿河岸将小舟上的吃食卖尽,又顺手在河里钓了两尾鱼,撑船到得家门口,将小舟系在河边柳树下,这才提着被草绳穿起来的两尾鱼往家走。 清江浦原隶属淮安府辖下山阳县,今上登基之后,全国州县上报,后将清江浦划到了淮安府辖下的清河县,为此两县县令没少打眉眼官司。 本来,清江浦乃是南北漕运的重要枢纽,北方运河水量不足,今上一道圣旨下来,清江浦以北的运河只许漕运船只通过,对于南来北方向来走水路的客商,对不住了您哪,还是改走旱路吧! 于是原只是一个小小集镇的清江浦,由于大量客商下船登岸,吃喝拉撒,相应的服务配套设施一完善,带动了此间市场经济,今上登基三十余年,这清江浦便日渐繁盛了起来,至今时今日,沿河居民已达万数。 这样一个繁盛的地方,每年所交赋税也教人刮目,县令大人何愁政绩不显?便是内里各乡绅客商的孝敬,日子也过的滋润。此一条足令每任山阳县令惆怅不已,夜不能眠。 ——那本来是自己手里的银子,怎么就揣到了别人兜里呢? 沿河人家,也分三流九等,乡绅富户,来往客商名士,漕上大腭……这些人的日子都过的恣意,又因着有钱或有势,连带着楼子里许多色艺双绝的姑娘们身上的首饰头面都花色繁多,令人目不l接。 ——不过这些过好日子的人里,实在不包括秦苒。 秦苒的爹秦博原是漕帮帮众,风里来雨里去的挣命,哪知道在她七岁的时候,漕船运粮路过清江浦的时候出了事,被压在清江浦的福兴闸下,双腿受了伤,再不能行,拿了漕帮补贴的一笔银子,便安家在此。 秦家房屋沿河,只有一座小小院子,门前青石砌就台阶,周围邻家光景皆差不多,不说捉襟见肘,宽裕的也极少,人员成份比较杂,可概括为“贫民窟”。 有钱人家止步的地界。 秦苒上岸的时候,岸边一溜提着洗衣棒洗衣的妇人高声说笑。邻居家程婶跟傅大娘恰在其中,她打了声招呼,便往家门口而去,隐隐约约听得大嗓门的金氏低低问道:“程嫂子,莫非你真想让秦家这闺女做你家媳妇儿?” 金氏的大嗓门就算压低了也能让人在十步开外听到。 穿越人士秦苒无语望天,她今年不过十五岁……还是未成年好吧? 程婶的儿子程松宁今年十八岁,刚刚成年,整日闭门苦读,以期高中入仕,最是让程婶引以为傲。 程婶不知道答了句什么,秦苒步子照常,停都不曾停得一下,反倒是金氏的声音又紧接着传了来。 “程嫂子,就当是我多嘴,秦家家风不好,那闺女的娘……不是跟人跑了吗?有这样当娘的,闺女能好到哪里去?再说了,将来宁哥儿高中了,要是让人家知道他有个跟人私奔的岳母,这可怎生是好?” 秦苒只觉提在手里的草绳重了起来,不过两尾鱼,竟然也不轻。 作为一个穿越人士,摊上个红杏出墙的亲娘,的确是够悲摧的,这也是为何自她年纪渐长,身条儿抽长以后,上河里街上去卖吃食,会被各类男子调戏的原因。 ——当娘的红杏出墙,是个风流的,当闺女的能规矩到哪里? 每每此时,秦苒都想悲愤质问:这副身子虽然是原装货,可是内里的芯子可是进口货……跟当娘的完全不在同一水平好不好? 想来这世上透过现象看本质的人极少,目前除了她亲爹,大约只有一个程松宁还觉得她是个好姑娘吧。 她进家门的时候,院子里一老一少正坐在树下乘凉。今晨秦苒出门的时候,秦博还在床上呢,此刻能安然坐在院子里,定然是程松宁的功劳。 “小苒你回来了?” 见到秦苒,少年从藤椅上起身,便要伸手接过秦苒手里的鱼。秦苒想到河边金氏那几句意有所指的话,缩了缩手,将鱼往自己身后藏了一下,面上笑容分外灿烂:“松宁哥哥,程婶子说你在家用功呢,怎的你却在我家偷懒?让她知道了会伤心的。” 钱泰要是见到她这副天真烂漫的样子,保准闪瞎了眼睛。 程松宁高瘦而直,五官柔和,因着自小与秦苒一起长大,相处起来便格外熟稔,顺手摸了下她的脑袋,露出个温和的笑来:“整日坐在房里读书,最后岂不成了个书呆?出来跟秦伯伯聊聊天,也松松脑子。” “你脑子又不是花盆,还需要松土啊?” 秦博佯怒,瞪她一眼,“你这丫头,说什么呢?” 秦苒缩了缩脑袋,做个怕怕的表情,径自往厨房去了。 天色不早,她还要生火煮饭,给秦博熬药,喂院子里那几只芦花鸡,打水洗衣,给秦博擦澡按摩腿……事情太多,哪有空跟程松宁耽搁。 程松宁怜惜的目光一直追随着那一道纤影进了厨房,不多会儿,院子里便升起了袅袅炊烟,再过不久,必定会飘出饭香味与药味儿……这些年,已经成了秦家过日子的常态。 是什么时候,那小小的扎着鬏鬏的小丫头一夜之间便长大,负担起了这个家的重担? 不多会儿,程婶便来秦家叫程松宁回家吃饭,也不知道是不是金氏的那番话起了作用,往日特别亲热的程婶今日颇有几分冷淡。 程松宁尚不觉起,跟秦家父女道别之后便跟着程婶回家吃饭去了。反倒是秦博,等秦苒将今日的菜都上了桌,一盘炒青菜,一盘葱花炒蛋,一条红烧鱼,外加一煲鱼汤上了桌,父女俩个开始了一天的晚饭,他这才问秦苒。 “可是与你程婶有了口角?” 程氏自小看着秦苒长大,待她极好,秦苒对程氏也很亲热,自她那不着调的亲娘跟人私奔了以后,茶饭针线俱都是程氏所教,奉她如母。偏今日程氏来家面色不佳,秦苒也不甚热情,秦博看在眼里,自然要过问。 秦苒给秦博挟了一筷子小葱炒蛋,笑的没心没肺:“爹你想的太多了。” 秦博自腿伤之后,不出半月,老婆便卷了家中钱财,跟着别的男人跑了,闺女虽然只有七岁,可是自那之后请医煮饭,床前奉汤奉药,全靠这小闺女。最为令他这大男人感慨不已的是,这八年来,无论何种情况,小闺女每日进出奉送他一张笑脸,哪怕头顶的天塌了,她那稚嫩的小肩膀也能扛起来似的,成熟的完全不似七岁的稚儿,竟是个成年男子一般。 起先三年,父女俩还靠着漕帮发下来的一笔抚恤银子省吃俭用的过活,小闺女在院里种菜养鸡,拿着小桶来回从河里提水浇菜,提着篮子挖野菜剁碎了喂鸡,下些蛋留一部分给他补身子,另一补分拿到街市上卖了补贴家用。 到得后来,漕帮发下来的银子用完之后,她便每日里折腾些小吃食带到街上去买,天长日久,竟然教她卖出了门道,渐渐也有了些小小的成就,买了条小船,又学会了撑船,沿河去买些小吃食,日子尚且过得,父女俩个总算不致饿肚子。 饭罢以后,秦苒麻利收拾了碗筷,喂了鸡浇了菜,又烧了热水来给秦博烫脚,顺便按摩他的双足双腿。 热气蒸腾中,秦苒蹲在脚盆边,细心的将秦博的双脚在热水里搓洗按摩,等水温降下来以后,便坐个小杌子,垫块布巾子,将秦博的大脚放在膝头,从足底到脚趾都按摩了一遍,边按边问秦博可有感觉。 秦博当年受了伤,双腿并非失去了知觉,只是痛的厉害,延医用药,等痛的不厉害了,也有知觉了,却无论如何不能行走,双足好像失去了行走支撑的力量一般,一步也挪不动。 秦博看着灯下女儿秀美的轮廓,不由叹息:“都是爹拖累了你……”不然寻常人家的闺女,十岁以后便有媒婆上门,到了十三四岁订亲,十五岁便可出嫁了。 秦苒如今十五岁了,尚无人问津。 她自己没心没肺,对这事全无挂心的样子,秦博这当爹的却一夜夜的犯愁。 秦苒抬头朝他甜甜一笑:“爹说什么话呢?有你陪着我,我都从不说是爹的拖累,你可是我的主心骨。” 秦博虽不良于行,可他识字懂武,又是个练家子,就算他从不曾说过自己的来历,但秦苒常忍不住猜测,寻常漕上搏命吃饭的都是粗汉子,真要说识字会武的,还真不多。 老爹不说,她觉得隐私这种东西,还是尊重一下比较好,于是也装无知,从不开口问。 秦博只生了这一个闺女,闲在家里,又想她一个女孩子整日为生计在外奔波,总要学些防身之术,因此督促着她每日早晚练武识字,又常懊悔自己把个闺女当个男儿来养,万一将来嫁不出去……这种微妙纠结的心态,非是秦苒这种穿越女能理解的。

3、晨练的重要性 3 天色尚自昏鳎丶倚〕坷镆咽侨绕谔凇 秦博觉轻,闭着眼睛也知道秦苒已经起来一个多时辰了。 他总觉自己亏欠秦苒良多,当初识人不清娶了高氏,秦苒自出生至今,几乎显少哭泣(那纯属穿越后遗症,二十几岁她也不好意思装作无知稚子哭泣不是?)最艰难的日子里,她总是想尽了法子赚钱,吃食上断不肯短缺了他(秦苒: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从内到外除了容貌上与高氏有两三分的相似之外,行事与高氏全然相反。 最后一条才是秦博最担心的。 万一性子里真有几分高氏那种袅娜风流的味道……他这样的身子,如何护得住女儿? 所幸秦苒似乎也知道自己的处境,向来早起练武,以前是先起来练完了武,再准备一天要卖的吃食,后来从程氏那里学到了如何做蒸饼烧麦之类,便每日更早起来,将蒸饼及烧麦上了笼屉,这才烧好了热水,服侍他起身,指导她练武。 不多时,脚步声沿着小厨房一路到了正房。“爹,起床了。” 秦博应一声,房门被从外面推了开来,秦苒端着洗脸水,肩上搭着面巾子,笑容可掬的进了正房。 于是房里便响起父女二人低低的笑语声来,天色尚早,仿佛怕惊醒了邻家熟睡的人家似的。 秦家小院正房连着东西厢房,父女二人便在此栖身。秦博住了正房,秦苒住着东厢房,西厢房便空了出来,有时候秦博漕上的老兄弟有暇,过来聊解秦博寂寞,喝醉了便宿在此间。 一时里秦苒服侍秦博梳洗已毕,送了水火出门,便在院子里摆着的藤椅上放了厚厚的棉垫子,将秦博背了出来,放在那藤椅之上,这才提起墙角的棍子演练了起来。 秦苒惯用的武器便是木棍,还是秦博漕上兄弟靳良雄费心寻来的。因此昨日漕河上使着船桨打人,也算是顺手。 天色将晓之时,秦苒父女两个已经吃过了清粥小菜,收拾已毕,将吃食尽数搬到了小舟之上,又将自做的蒸饼烧麦各往秦博房里备了一份,怕自己中午回来的晚了,父亲要饿肚子,这才划水而去。 清江浦百姓沿河而居,此刻寂静了一整夜的两岸终于有了动静,秦苒沿河叫卖,便有人家提着家什站在河沿石砌的台阶之上唤她,可买俩蒸饼或者烧卖,或买两碗甜粥或者咸粥,再配送一小份秦苒自腌的麻油小菜。 等她撑船到西市靠岸,那些早起揽工的汉子妇人便一拥而上,买了蒸饼夹咸菜来吃,有些尚能多买一碗清粥,有的则连碗粥也舍不得,大口嚼着热腾腾的蒸饼,噎的两腮青筋暴起。 秦苒习惯了他们这样的吃法,早有准备,在舟子里拿出准备好的两个粗瓷碗来,提起水瓮来倒热水,有汉子便上前来抢了水碗,盛了大碗的热水来喝,这会子功夫,先时滚烫的开水已能入喉。 不及中午,她船上吃食便卖得干净,连瓮里热水及两瓦盆清粥,一小罐麻油腌菜也卖得干净,便折舟而返。 秦家院子里,满面络腮胡子的靳良雄与秦博对饮,二人身后各站着一名少年替他们斟酒,顺便往门外去瞧。 甫一听到门外面响起的脚步声,程松宁面上神情顿时紧张了起来,靳良雄身边高健的少年已经亮出了雪白牙齿,笑的灿烂无比。 二人同时绕过秦博与靳良雄,往门口迎了过去,秦苒推开自家院门,便看见这副隆重欢迎的架势。 “以鹏哥哥?” 虽然足有两年不见,但面前唇红齿白,仪表堂堂的少年,正是靳良雄的独子靳以鹏。 程松宁原是同靳以鹏同时迎了出来的,见秦苒看到靳以鹏,面上笑意便浓了起来,心中已是一紧,伸手去接她提在手里的一包落花生,见她并未如昨日一般拒绝他搭把手,不禁暗松了一口气。 事实上,非是秦苒忘了昨日金氏与程婶说的那番话,只是靳良雄自秦博出事之后,这些年对她们父女关照有加,在她心里,对这位靳伯伯充满了感激之情,是以高兴之下,便忘了昨日心里生起的隔膜。 秦苒与靳以鹏打过招呼,紧忙上前去向靳良雄见礼。 靳良雄向她扬了扬酒碗,目光里全是赞扬之意:“小苒的酒是酿的愈发的好了。”最难得这个女孩儿八年如一日侍候老父,有情有义,人品堪赞。 “靳伯伯要是喜欢,走的时候便带两坛回去喝。”秦苒甜甜道,见靳良雄面上露出喜色,知道这礼是送对了。 靳良雄在漕帮从帮众做到了清江浦的副坛主,靳家家境优渥,最难得他不忘旧情,对她们父女俩时时关照,她这点酒,不过聊表心意而已。 秦苒回家来,本来是给秦博准备午饭,另拿了一早炖在小火炉上的盐水花生,盐水毛豆,茶叶蛋等去卖,哪知道家中有客,只得上街去割了两斤肉,又买了些酱猪手五香猪耳等物,回来煮了糙米饭,在院子里的小菜园里摘了些豆角茄子之类的合肉炒了,另有素炒青菜,一个院子里架上摘下来的丝瓜,现做的丝瓜蛋汤,另有新开的两坛自酿的米酒,摆在了正房的八仙桌上。 还未开饭,程婶便拉着一张脸来叫程松宁,秦博父女俩力邀他一同用饭,被程婶婉拒。 靳良雄目光奇毒,待得程婶母子出了秦家门,他便转头问秦博:“这妇人可是不喜咱家小苒?” 秦博昨日心中本来便有疑虑,今日瞧见程婶那模样,更是确定无误,自思与程家为邻十几年,两家孩子一直交好,这两日程婶无端给他们父女俩脸色瞧,难道是秦苒对她不恭敬? 当下板起脸来,责问秦苒:“小苒,你可是言语间有冲撞了你程婶的地方?吃完了饭还是去向她道个歉。” 父女俩向来坦诚,秦苒也知此事最好让秦父知晓,否则他看程松宁的目光类同子婿,实在让她难堪。 她不禁苦笑:“爹你想多了,我昨日回来,在河边听到前街金家媳妇与程婶私话,说是……说是我这样儿的,实不宜与松宁哥走的太近,以免影响他的前程……” 除她之外,房里其余三个男人的脸色都变得难看了起来。 靳以鹏紧握拳头,恨恨道:“待我去将这酸书生臭揍一顿,再教他看不起你。” 秦博脸色灰败,握着酒碗的手半日未动,黯然长叹:“总是爹牵累了你。”娶了那样妇人,连累了女儿的名声。 靳良雄摸着自己满脸的大胡子,一脸的气恼:“真是个目光短浅的妇人,又哪知咱家小苒的好了?” 他久在漕帮行走,见识的人鱼龙混杂,平生最是佩服有情有义的汉子,是以对秦苒格外的喜欢。 秦苒拉住了靳以鹏的手,示意他稍安勿躁,“以鹏哥哥,松宁哥并未看不起我,程婶一片慈母心肠,寡母弱子,情有可原,况……我与他们本就不是一路人。松宁哥将来是要考科入仕的,我们都是漕河上混饭吃的,也没必要非得强求程婶喜欢我。” 她的这番话,再明白不过,便是她内心从始至终也未曾想过要做程家媳。 秦博原是看着程松宁与秦苒一同长大,二人相处也好,也曾无数次想将爱女许配程家,结果程氏那般行事,令他热热一腔心事尽数浇凉,又生怕女儿心系程松宁,听得她这话,不由大松了一口气,端起满满一碗酒来,一饮而尽。 “这才是我的好闺女。”人家不喜欢,自家也不必热脸贴上去,吃那凉果子。 靳良雄见她豁达,心中更添喜爱,与秦博对饮了三大碗,又被秦苒哄着给二老挟了好几筷子菜来压酒,唯独靳以鹏面色不豫,热血少年,显然还有去揍人的打算。 趁着二老拼酒,秦苒偷偷捅了捅靳以鹏,低声笑侃:“以鹏哥哥,就算你去揍了个书生,人家也只会说,靳以鹏真英雄,打不过漕上的汉子,便拿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来逞威风,到时候你的名声扫地不要紧,要是让人家笑话靳伯伯教子无方,那可就不好了……” 她柔声细语,显见旁人轻视半点未曾放在心上,靳以鹏听得这话,心中又是高兴又是酸涩,只觉这样的女孩子,怎么疼都不过份。 酒过三巡,靳良雄道明今日来意,昨日路过清江浦的漕船被官船所阻,还得两日方能北上,他意欲让靳以鹏独自去趟京城,又忧心他脾气既爆又急,万一惹出祸事来,不知如何收场,思及秦苒的稳妥,且她又是练家子,便想着让秦苒以护卫的身份陪靳良雄去一趟。 秦苒久慕京师繁华,又想着京中定然良医济济,说不定能找到医治秦博腿伤的大夫,清江浦的大夫这几年秦博已经看遍,病情毫无起色,心中意动,只是想想秦博一人在家,定然不行,当下便露出为难之色。 靳良雄摸摸她的脑袋:“小丫头,就知道你舍不下你爹,靳伯伯家里有个婆子,烧得一手好菜,再叫个身壮些的男仆来服侍你爹起居,你可满意?” 秦博想到女儿这么多年来为了治他的腿伤,起早贪黑的攒钱,辛苦无比,陪着靳以鹏进京确是个轻松差使,且让她脱出困境,喘口气来,也大是赞成。 当下秦博与靳良雄敲定,这两日准备,三日后起先。

4、世俗眼光 4 靳家前来的男仆靳勇身子高健,一副沉默寡言的憨厚模样,秦苒将自己攒着的银钱尽数拿了出来,关起房门来,在秦博眼皮子下面数了又数,仍是三十八两七钱,想到使唤人固然美意,可是打赏却太过肉疼,一双秀眉便蹙了起来。 秦博见着她小守财奴的样儿,又是好笑又是心酸。他深知这些银子是女儿起早贪黑省吃俭用才赚了来的,在富人家虽不过九牛一毛之数,在秦家却是所有的家底子,便拿了枕边荷包,要将这些银子全装了给秦苒当路费。 秦苒只拿了那八两七钱,剩下的尽数推给了秦博:“女儿不在身边,使唤的又是人家的奴仆,爹手边怎么可没有银子?”她面上一派轻松:“爹且放心用着,待女儿这趟回来,定多赚些钱来给爹花……”絮絮叨叨,从生活起居到饮食,话头便停不下来,倒似离家的那个是秦博,她有无数个放心不下。 秦博听的失笑,好不容易觑得空来,终于插了一言:“小苒你再这样唠叨下来,恐怕七老八十的婆子都比不上你,要是嫁不出去可如何是好?” 换得秦苒一个怪责的眼神,虽有离愁别绪,他不禁还是乐了起来。 烧饭的李婆子收拾的干干净净,见到秦苒也是颇为有礼。靳家虽不是高门大户,但如今家底子不浅,靳良雄有两房小妾,膝下都无所出,靳以鹏是原配所生,纵然原配不在,但这嫡子却是靳家独苗,谁人敢不捧着?说不得这一位也许就会是未来的少夫人了,那李婆子早在心里计较一番 秦苒将秦博嘱咐完了又嘱咐,还是不放心,又叫来了靳勇与李婆子叮嘱,假如侍候秦博细心,待她从京中回来之后,必有厚赏。 秦博想这丫头身上只有八两银子,这会却胡吹大气回来必有厚赏,摸摸自己枕边的三十两银子,暗暗下定决定待她走的时候,必要将这银子分出来二十两塞进她行李包袱去。 程松宁听闻秦苒要陪同靳以鹏上京,心中猫抓一般,跑来秦家力图阻止她,好话说了一箩筐,总不能教她打消这念头。 “靳伯伯亲自上门来求,这件事我怎能再推脱?但求我走之后,松宁哥哥读书累了多来陪陪我爹。” “女子在外抛头露面,坐的又是漕船……那上面的汉子们都是勇悍粗蛮之辈,还不知会做出什么事来……若是有不好的名声传出来,你将来如何嫁人?” 秦苒轻笑:“就算没有我上京这一趟,难道我就有什么好名声了?” 程松宁一张白净的脸庞不禁涨红,程氏这几日在他耳边的叮嘱又响了起来,“……小苒虽是个好的,但你将来是要读书上进的,她再好,谁让她摊上那样一个娘呢……”再抬头瞧着秦苒面上了然的神色,只觉心都拧的疼了起来。 秦苒如何的懂事,又如何的好,旁人瞧不见,自小同她一起长大的自己却是最清楚不过了。 他一直以为,两人从小长到大,也必能相伴到老……如今瞧着,这心事竟然是桩笑话。 秦苒拍拍程松宁肩:“松宁哥哥,我家的情况你也清楚,我总要上京去寻良医,万一能治好我爹的腿……至于名声嫁人这些事,我从来没想过。” 二人站在院里,正争执委决难下,秦家又迎来了一个不速之客——钱家遣了万媒婆来上门。 清江浦的人,不认识此间父母官的百姓不少,但鲜少有不认识万媒婆的。 万媒婆一张巧舌,半生搓合无数姻缘,比官媒还要体面。最重要是她虽是个利嘴的媒婆,但从不做昧心事,总将男女双方真实情形打听清楚了,一五一十道来,因此她做了这些年的媒婆,成功的几率非常的高,成婚之后,大多数夫妻都过的恩爱非常,只有秦博这桩……结果实在不能令人满意。 程松宁见万媒婆今日上门,眉间几跳,忍着不能劝阻秦苒的烦躁与万媒婆见礼,秦苒却是大松了一口气,在应付万媒婆与程松宁的好心劝阻之下,还是前者好打发一些。 ——嫁人神马的离她委实太过遥远了些。 万媒婆盯着程松宁瞧了会子,这才笑道:“宁哥儿今年也不小了,怎的你娘也不曾上门托我说亲?莫非要等着高中了要做个官家女婿?” 她这话本是无心之语,却无意间戳到了程松宁的痛处。 程氏自听了金氏挑唆,这些日子不知道把这种话翻来复去念叨过多少遍,其中也隐隐透露出二人门第不配,将来希望程松宁能匹配个官家女子的心思来。 程松宁的脸当下便青了。 他是个倔的,总想着秦苒与自己一起长大,只要两个人的心在一处,天长日久,不怕磨不动亲娘,哪知道秦苒对亲事却全无打算,这会已有媒人上门,当下心都要灰了起来,只打起精神来问了句:“万婆婆可是靳家请来的?” 秦苒只觉好笑,靳良雄要是准备请媒人上门,自然提前会同秦博知会一声,二人互通声气,这般不打招呼摸上门来的,必然是别家。 万媒婆莫名其妙的看了眼程松宁,这时才道:“说起来这是一桩好事,钱家太夫人请了老身前去,说是泰哥哥中意了苒娘,想要纳进门去。泰哥儿身边如今只有两个通房,苒娘进去了虽然是做妾,却是再正经不过姨娘,可比她素日撑船在漕河上苦熬日子好过上太多?” 秦苒这样门第,得钱泰青眼,实实是一桩好姻缘。 钱家乃是数代盐商,外人传起来,只道他家富贵延绵,银子多的花不完。钱泰乃是钱家二子钱荣的嫡子,嘴甜油滑,最得钱太夫人喜欢。 程松宁前两日便听到过钱泰在漕河上纠缠秦苒之事,他当时深恨自己无力保护秦苒,要她一个未嫁女子面对这般难堪,但程氏却又是另一副说辞。 “苍蝇不盯无缝的蛋,若苒娘是个端庄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岂能招惹得到这类狂浪子弟?” 程氏这番话,自然又是在河边与金氏共同洗衣,二人亲密交换消息得来的意见。她自认为金氏这番话正确无比,寡母拉儿,本就比寻常妇人更要吃力数倍,程松宁又是个听话上进的,他身边唯一不安定的因素便是秦苒这颗□□。 当初她帮助秦苒,教她女红厨事,只是怜她无母,身边无人照料,父女俩个日子过的着实可怜,后来又见她懂事乖巧,心中自然喜欢。但如今事关程松宁前程婚途,那些十分的欢喜也自减了七八分,只余了一两分。这一两分之中也含着些担忧,忧心秦苒痴缠程松宁不放,这会子她早后悔的肠子都青了,不该放任程松宁与秦苒自小相处到大。 因此近几日程氏“毁人不倦”的在程松宁耳边唠叨秦苒的不是之处,哪知道反激得程松宁青春期叛逆症晚发,在十八岁这年的夏初大面积爆发,不可收拾。 秦苒听得又是钱泰,心中暗道定然是上次打他打的轻了,这小子竟然不怕万一她真同意了,洞房花烛被暴揍一顿,还敢上赶着请了媒婆来……看来下次碰见他,最好再打的重一点,说不得就能将他心中这念头打消了。 其实请了万媒婆来说合,这事却跟钱泰半分关系也无。 他整日在外流连胡闹,钱老夫人虽知这孙子不乖,可是老人家对孙辈总是多有宽容。哪知道近日钱泰却跟转性了一般,日日早起请安,陪她用早膳,这巨变哪怕是钱泰某日顶着一张被暴打的猪头脸来,也没改变。 钱老夫人悄悄吩咐小丫头子去打探,在消息来源十分可靠的情形下一个富家公子看上灰姑娘的故事现出了大致的轮廓。 老夫人人老心不老,只觉钱泰这心事透着说不出的可爱,这小子整日闯祸,居然也能被个女子辖制住,变得规矩了起来。当下好奇心起,又遣了家中仆妇去打听秦家家世及秦苒人品,顺道让仆人在漕河上等着买了她做的清粥汤饼烧卖各一份。 自吃了秦苒那热腾腾的汤饼及麻油小菜,又听说她容貌不俗,还是个练家子,钱老夫人的热情顿时高涨,誓要先下定,给钱泰定下这门良妾,待他嫡妻进门,自可抬了秦苒进门。 ——那孩子听说家境不好,慈悲心起的钱太夫人今日还托万媒婆拿了张百两银票来赠于秦苒。 万媒婆说了这话,扭身便要往房里去,“这事原不该教未嫁的闺女知晓,我还是去找你爹说叨说叨。”却被秦苒挡在了院子里。 “钱婆婆,今日本该请你进门去吃一盅热茶,只是你今日既然有事,那还是改日再吃茶的好。烦请婆婆回去转告钱府,秦苒寒门,攀不起钱府富贵,只愿撑船在漕河上挣一碗饭吃,奉养老父,还请婆婆回绝了此事。”连同万媒婆手中那张百两银票也挡在了门外。

5、倒霉孩子 5 钱泰是个倒霉的孩子。 他本来在漕河上挨了一顿打,安生了许多,回头诚心请教跟随自己的小厮,自己是否在追小娘子之路上失妥之处。 他的小厮钱大钱个头小巧,身板儿瘦弱,自打钱泰偶遇秦苒,然后莫名起妙对这撑船的女子着了迷,无数次在他耳边感叹她比私窠子里的姐儿更招人之后,做出种种纠缠之举,身为一名守规矩的小厮,他甚是苦恼。 钱家从不差钱,倘若是私窠子里的姐儿,大不了花点钱梳笼了,还是痴迷的话,抬回家里做个侍妾也可。 可是秦家这姑娘不是私窠子里的姐儿,而是良籍。良籍就算了,只要家里穷,花点钱也是可以纳回来放在房里的嘛,可千不该万不该,自家公子不该迷上一只母老虎,还是牙爪锋利的。 这不,被打的鼻青脸肿一身是伤的从漕河里湿淋淋的爬上来了吧? 彼时钱泰朝着钱大钱招手唤他要求扶的时候,钱大钱恨不得钻进地缝里,只当不认识这小主子一般。 如今眼见他撞了南墙老实了,钱大钱心喜他消停之余,委婉的规劝钱泰,“……公子这般坏人家女孩儿的名声,要是烈性些的女子恐怕投缳跳河都是有的……你让人家将来如何嫁得出去?”好在秦家这小娘子想的开,不是自杀而是痛揍对方以证与钱泰决无私情,河中岸上众目睽睽之下谁还能认为敢这般下辣手的女子是这在与情郎示好呢? 钱泰自小生在蜜罐里,钱太夫人宠的他没边儿了,向来以自我为中心惯了,猛然出现这种失控的局面,好几日想不通,这日出门去街上逛,沿着河岸往秦家晃悠……要是再来场偶遇那得多美好啊? 结果迎面遇见一唇红齿白,风流倜傥的少年与秦苒背着个包袱并肩而行,后者面上尽是浓浓笑意……这两人光天化日之下竟然是要私奔吗? 钱泰一时被醋意熏头,失去了思考能力,完全忽略了秦苒的武力值,像个被偷了妻子的妒夫一般冲上去与靳以鹏理论。 靳以鹏的拳脚功夫是不咋样好,以前在靳良雄重金请来的先生武师上文化武术课的时候他多半在偷懒打瞌睡,靳良雄想要让儿子助他在拳头底下打天下的愿意一直未能实现,现如今还窝在清江浦漕帮副坛主的位子上不曾挪过。不过今日靳良雄为儿子请来的护卫恰巧新上任,武力值又高,当下毫不犹豫飞出一脚,将个刚刚冲过来准备讨伐靳以鹏的钱泰利索无比的踹飞,神情淡定无比,就好像拍死了一只苍蝇一般。 ——要不怎么说钱泰倒霉呢? 自万媒婆从秦家离开之后,秦苒就窝了一肚子的火无处为可发……什么时候,她成了富人家良妾候选人了呢? 妾……妾……妾…… 就像脑子里开过了一列失去了刹车功能的火车,轰隆隆而过,她面上虽然对着靳以鹏笑的灿烂,心里已经涌起了无数恶毒的念头,要将钱泰秒了。 天地良心,钱家上门提亲,要纳秦苒为妾,钱泰可半点也不知情。对于一个从社会主义自由婚恋世界里过来的秦苒,显然还未习惯这个封建社会里成亲的当事人其实一般都没啥知情权与选择权的,钱太夫人固然爱孙心切,可她当封建大家长当习惯了,脑子里从来就没有给孙儿聘个喜欢的房里人还要过问他的意见,于是自作主张请人上秦家提亲了……这不是预备给钱泰一个惊喜吗? 钱泰来的倒真是时候,秦苒的心情正处于台风过境,尚未缓解的地步,她踹飞了钱泰不尽兴,追上去又踩在钱泰胸口,居高临下的呲牙:“姓钱的,你再让媒婆去我家提纳妾这事,信不信我一脚踩的你五脏全从嘴里吐出来?” 威胁之意不言而喻。 你虽然有钱,可姐武力值高啊! 钱大钱扑上来,就想伸手将踩在钱泰胸口那只脚给抬起来……可别踩坏了他家主子,可是男女大防始于足……这是少爷的人,他如何敢染指啊? 钱大钱又惊又吓语无伦次,“姑娘……秦姑奶奶……求您高抬贵脚……高抬……”抬头瞄到秦苒那张戾气十足表明了你家主子我都敢踩踹你一个仆人毫无商量的气息的脸,恨不得挠墙泪奔。 他这是招谁惹谁了啊,跟了这样一个不着调的主子。 要是跟着大房的孙少爷钱谦多好啊,谦少温文尔雅人又不犯二,对着窠子里的姐儿跟钱家大院的丫头美人儿们向来一视同仁,格外的温柔谦和怜香惜玉……他肯定不好这口的。 钱泰的爱好太重口了啊有木有? 不爱萝莉不爱温柔妹纸爱御姐……还是个爱打人气场强大的御姐啊…… 挨了一场打越来越向着m的方向迈进了,如今胸口还被人家踩在脚下,居然脸红脖子粗的向对方辩解:“……苒娘你要信我,我从来只想娶你进门的,不是想纳妾的……”哪个混蛋陷害他居然上秦家纳妾去了……钱泰欲哭无泪,他所以为的已经留给苒娘的好印象全被这事搅没了。 钱太夫人要是听到孙子这番心声,一腔爱孙护孙的慈爱心肯定得碎成渣渣。 就这样,倒霉孩子钱泰期盼的偶遇佳人要良好表现的想法再次胎死腹中,他泪奔着去向钱太夫人告状,不知道哪个混蛋跑到秦家去下纳妾文书,害的他的美人儿翻了脸……他失恋了。 钱太夫人搂着孙子安慰了半日,好不容易将他的鼻涕眼泪擦干了,听他哽哽咽咽讲完了失恋经过,他的重点是在诅咒那个陷害了他指使媒婆去秦家的混蛋之后,脸彻底的黑了。 秦家这个不识抬举的丫头! 想钱太夫人横行内宅四十年,让其夫钱祖兴一生流连花丛无数,愣是没生下半个庶子女,自钱祖兴过世之后,她荣升为钱府一把手,关起钱家大宅门来,仍是亲亲热热一家子骨肉,那些如今还留着为钱祖兴守身如玉的年青貌美的太姨奶奶们哪个都不敢提破门而出重觅第二春的想法。 你们这帮小妖精当初不是喜欢钱家的钱才往老爷子身上贴吗? 如今就让你们守在钱家,看着钱家的钱流水一般进来,再流水一般被花出去……就是没你们的份儿。 单凭钱老夫人震慑妾室的成效,她的手腕可见一斑。 只是此一时彼一时,秦家丫头如今还是良民,她自然不能拿她如何,唯今之计只有将她纳进钱府,做了钱泰的妾室,她自然有千百种法子来整治□□她。 ——钱太夫人这纯粹是对孙子的怒火迁怒到了秦苒身上。 她那般宠钱泰,自然舍不得去责备他一下。 秦苒不知道自己已经被人惦记上了,她在靳以鹏钦佩的目光之下干净利落的解决了钱泰之后,便跟着他到了漕帮清江浦坛子里。 被官船阻拦的漕船明日便要起行,靳良雄对儿子万般放心不下,今日便在坛子里宴请帮主义子聂霖与帮众翁大成,陪客的是坛主冯天德。 冯天德五十出头,年富力强,与靳良雄兄弟多年,底下谁都有点小算盘,靳良雄心里如何作想,他再清楚不过,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手下太笨了使唤起来不顺手,太精明能干了虽然使唤起来顺手,但是有被架空的危险。 冯天德自与靳良雄搭档以来,这种纠结的心情就一直伴随着他。 靳良雄讲义气,大局面前毫不含糊,碰上别的坛子来争地盘,比如隔壁山阳县的漕帮帮众抡着大刀砍过来,靳良雄从来都是与他并肩子上,万没有扔下老大往后缩的道理。 二人在漕帮坛口里风风雨雨几十年,属于你奈何不了我,我也不能对你怎么着的状态,被人砍过来便兄弟并肩,砍人者走了之后再兄弟阋墙,且阋的热火朝天,人尽皆知。 今日帮主义子在此,又听闻帮主很是看重这义子,比嫡子聂震更要看重许多倍,冯天德与靳良雄皆存了巴结的心思。 因此等靳以鹏带着秦苒一同走进饮酒作乐的坛子里,聂霖正举杯要饮的手便停在了唇边……他纯粹是惊愕的,这姑娘在漕河上打人就算了,居然敢进漕帮坛子里。 漕帮汉子都是粗野鲁莽勇悍过人的,大多数都无家室,在河上挣一口饭吃,况又如狼似虎,见到漂亮姑娘眼珠子都要拔不出来了,一般面秀的姑娘家哪敢往漕帮坛子里闯? 没见到那些汉子们热辣辣恨不得用目光扒光她衣服的眼神吗? 聂霖只不过是用目光对这姑娘的勇气来了一次全面的肯定与赞赏,冯天德便找到了机会上前来踩上一脚顺便恶心一下靳良雄。 “靳二真是有心了,瞧他挑来送给二少的姑娘比外面的庸脂俗粉强多了,二少可一定要收下啊!”瞧那姑娘的装束,就不是靳良雄送给聂霖的礼物。 那时候,冯天德还不知道秦苒是个武技在身的好姑娘,并且誓不与封建腐朽制度低头,决不做人家妾室通房,就算是当人家妻子,也是打着独占的主意,一山不能容两只母老虎,有她一只就足够了。 靳良雄的脸,真心难看了起来。 他有种掐死冯天德的冲动。 秦苒可是他看好的未来儿媳妇,又稳妥又有武技在身,万一哪天他站不住脚,儿子身边既有美人相伴还可护他周全,再好不过了。 这次打着请她来担当靳以鹏护卫的幌子,除了试试看秦苒能不能管住靳以鹏,另外一个想法就是基于一个最开明父亲心底里的慈父愿望,总要两个孩子私下相处的默契了,有情有义了,他才好请人上秦家提亲不是? 卖媳求荣这种谄媚恶心的事情,他靳良雄还做不出来!

6、征服 6 征服 几十年互踩下来,靳良雄的应急能力已经被冯天德锻炼的格外敏捷了。 他飞速在聂霖面上扫过,心里核计着,这小子要么是对苒娘动了歪心思,喜怒不形于色,城府极深,要么不过是欣赏了一下小姑娘在一众汉子火辣辣的注视之下坦然自若的勇气……他冒险赌这是后者,在心内组织了一遍最严谨的措辞在不伤害这位二少帮主的自尊的前提下,站起来打哈哈:“大哥最喜欢开玩笑。苒娘这孩子摔摔打打粗野惯了,向来无拘束,哪里能去侍候二少帮主呢?” 这介绍,好濉剀弁耘粢唤盘そ幢闾浇夹壅饩浠埃哪谖蚍郑喝思颐髅魑奈浼姹福氲昧顺可系昧颂谩诺昧舜昧擞恪嗝吹娜馨。 有时候她都要感叹一下自己这些年努力生活,最终学得多项技能加身了。 这货只听到了靳良雄的贬低之语,自动忽略了最后一句。 也怨不得秦苒,靳良雄终归觉得这话让秦苒听到不好,是以最后半句话声音压的极低,只有桌上四个男人听到,连站在一边侍候倒酒的汉子都没听到。 翁大成一口干了碗里的酒,对靳良雄的评价表示由衷赞同。 不过对于带着这泼辣的丫头上漕船,他又表示了异议。 他还记恨着这丫头哄骗了他的感情,在他见猎心喜的时候……当着数千人的面展示了她泼辣的一面,令他猎艳的心当时就熄了火。 她怎么能长这样一副柔弱美丽的容貌却生成了个泼辣的性子呢? 这也太具有欺骗性了! 秦苒:这完全是外部环境所决定的啊,想当年姐也是温柔妹纸一枚来着。 当女人顶门立户容易啊?这特么的见鬼的世界! 翁大成可不曾追根溯源去追究美貌佳人进化成终究泼妇的过程,但对于一个需求旺盛但漕船上又严禁带姐儿取乐的壮年男子来说,眼皮子底下放个能看不能吃的美人儿,这过程无疑是折磨人的。 无奈,秦苒没来之前,靳良雄已经与聂霖商量妥当,要靳以鹏带着护卫随漕船北上。 天晓得,这护卫居然是美貌与武力并重的秦苒。 停在清江浦码头的淮安府三桅漕船上,船头设案,案上一溜摆开了九个海碗,倒酒的黑脸汉子颠颠的乐着:“……还从来不曾瞧见过女人过九龙阵……” 周围里三层外三层挤满了看热闹的漕帮帮众与此次运粮的运丁,皆是五大三粗的莽汉,更衬的中间空出来的那块船板上的小姑娘身形纤瘦,不堪一击。 翁大成不情愿让秦苒上船,但碍于聂霖已经答应了靳良雄,这会反口面上实不好看,便提出只要秦苒过得了九龙阵,他即同意秦苒随漕船起行。 依着翁大成的主意,秦苒听得要过九龙阵,必然吓的缩回家去,哪知道小丫头一双大眼睛半点不眨,脆脆应了下来:“翁二当家既然拿我当贵宾,我又岂能不战而退?还请立时起阵!”双手抱拳,行了个漕上汉子的礼。“不过我到底乃是女子,与男子近身肉博终归不雅,刀剑又太伤和气,不如自请用棍,二当家意下如何?” 翁大成只当小丫头年纪轻见识浅,不知九龙阵的厉害,心头一阵窃喜,哪有不答应之理。 聂霖目光大亮,却观事不语。 靳良雄想要圆场,“……这是怎么说的,她一个小丫头家,如何过得九龙阵?”被打趴下受了伤可如何是好? 靳以鹏连连点头附和其父,以期翁大成改变主意。 秦妹妹娇俏美丽,又英姿勃勃,小时候与他闯祸乃是完美搭档,若非这几年他被老爹派出去磨炼,定然知道她武力值如何,此刻干着急却帮不上忙,生怕她吃了大亏。 可惜旁边还有个虎视眈眈唯恐靳良雄不能出丑的冯天德抚掌大乐:“有这样盛事,某自当一观。二弟也不必一意阻拦嘛,年轻人还是要有闯劲……” 靳良雄恨不得将冯天德暴揍一顿……说的这样轻松,不如将你家闺女也交出来过一过这九龙阵,让她闯上一闯,岂非很好? 他疼秦苒,实非虚假敷衍,向来当世侄女看待。 秦苒身为漕家女,九龙阵自来当掌故一样听的,也不知道是哪辈漕上英雄传下来的规矩,据说是漕帮招待贵宾的最高规格。 九龙阵顾名思议,水中漕船以水为载,水中尤以龙王为贵,九龙阵便是九碗烈酒,外加九条铁铮铮的汉子,过阵的贵宾与这九条汉子打一轮架,打赢了便无须喝这九碗酒,继续下一轮,打输了便要喝下去这九碗烈酒……也继续下一轮pk……如是单打独斗九场,若贵宾最后赢了,便能获得漕帮上下的一致礼遇。 秦苒心内默默吐糟:其实这贵宾就跟仇人差不多了吧?不然过一趟九龙阵,中间被打趴下,面上得多不好看呐。 漕上的汉子,向来礼让酒场上的英雄,拳脚上的好汉。能过得了九龙阵的,无不是好勇斗狠的汉子。九名被翁大成从帮众里选出来的汉子们将秦苒围作一圈,瞧着当间那脊背挺的笔直,双目明亮无惧,容色俏丽的少女,一时里都起了怜香惜玉之心,不能想象将这样一个女孩子揍成猪头的情景…… 不过他们下不了手,不代表持棍的秦苒下不了手……第一轮pk的结果令众人大跌眼眶。 九名汉子完败……当然是秦苒胜了,棍子舞的虎虎生威,将当间那纤细的身影护的密不透风,九名漕船上的汉子被揍了个鼻青脸肿不能见人。 那九人各执一海碗烈酒灌下去,黯然离场……过程太惨烈,结果太不堪回首,此后数年秦苒都成了这几人的噩梦。 谁能想象得到美丽的少女下起手来如斯狠辣,充分证明了一句老话:最毒妇人心。 如是三场斗下来,漕船上的汉子里鼻青脸肿者众,秦苒却持棍站在当间,滴酒未沾,盈盈如玉。 翁大成心内暗骂这帮汉子无能,恨不得捋袖亲上,又恐被人取笑,反倒是聂霖起身阻止……再打下去,他漕船上这帮汉子们的脸面非得跌光不可…… 事后靳以鹏在分配给二人的舱房里后怕不止:“小苒你要是被打败可如何是好?”又庆幸:“亏得你棍法扎实,才占了大便宜。”对付一群赤手空拳的汉子,还是有个武器占便宜一点。 挨了揍的除了漕帮帮众,还有钱泰。 他回家追问钱太夫人提亲之事,听得太夫人竟然想替他纳了秦苒为妾,不由跌足:“祖母,她那样性子的哪里有当妾的样子?万一主母惹的她不高兴,一顿拳脚将人打了,可如何是好?” 钱太夫人张口结舌,一时答不上来。 她一辈子精研宅斗术,纵横后宅无人能敌,靠的是笼络丈夫与打压小妾双管其下,上敬公婆下育幼子,事无巨细,面面俱到,从来没听说靠着拳脚功夫能在后院里打出一片天地的。 钱泰乘胜追击:“……所以啊,祖母一定要将她聘了来给孙儿当媳妇儿。” 钱太夫人点完头以后眼看着孙儿肿着一张猪头脸洋洋得意出了她的院子,这才醒悟过来:这小子竟然又被揍了?! 她百思不得其解,自小到大她所受的教育里都规束女人要柔顺恭婉……如今碰上个异类,横冲直撞霸王爷似的,竟然也能迷的钱泰五迷三道……这秦家的姑娘别是会什么妖法吧? 不久之后,翁大成也碰上了与钱太夫人同样的难题。 漕船起行,翁大成在聂霖的主舱房里团团暴走,恰手下侍候的翁鱼前来讨要伤药给受伤的帮众,被翁大成一脚从主舱房里踹了出去。 “一帮没本事的混蛋,被个小丫头片子一顿棍子给打趴下了,竟然还敢来讨要伤药?” 聂霖拿了两瓶跌打酒给一瘸一拐的翁鱼——他当时也上场了——这会呲牙咧嘴:“秦姑娘打的还没二当家踹的这一脚重……” “你个没出息的混蛋,不就看她脸蛋漂亮吗?”翁大成抬起脚来恨不得再踹他一下,他却一溜烟跑了。 亏得他从江宁府一路讨饭过来,救了这素不相识的小子,一路拖着他到了淮安府,混到了如今这般地步,这小子居然因为个丫头片子学会顶嘴了。 翁大成负手而立,不由生出一种“我家有儿初长成”的错觉。 他忝为恶人,与传说中的“恶婆婆”无异。 聂霖笑咪咪坐下喝茶,漫不经心道:“翁鱼也有十七岁了吧?”这小子在水里跟条鱼似的自如,为人又是个滑不丢手的,跟爆筒子翁大成有着天壤之别,偏偏对翁大成死心塌地。 “他不可能看上那小丫头的。”翁大成对此自信满满。 平日里他带着翁鱼去私窠子里,对着那些温柔的能滴出水来的姐儿们都不假辞色,如今怎么可能会打过自己的粗丫头秦苒动了心思? 不过显然翁大成高估了翁鱼对美色的抵抗力,船行了两日,他便撞上了翁鱼往秦苒与靳以鹏住的舱房里送东西三次,三次送的皆是时鲜果蔬。

7、翁鱼的心事 7 翁鱼最近瘦了不少,做事还魂不守舍。 翁大成让他拿酒,他递茶,翁大成让他拿衣,他递鞋。还时不时对着人傻笑,那笑容就好像偷了邻家妇人,没人发现一般的带着股奸邪之意。 船行了数日,他的失常症越来越严重了,最后严重到翁大成都看不过眼的地步,恨不得将他拖过去暴揍一顿,鉴于他被秦苒打出来的伤前些日子才好,万一到了上京身上还带伤不雅,只得作罢。 聂霖对此另有见解:“这小子别是被秦姑娘一顿棍子打傻了吧?你没瞧见他对着秦姑娘倒一脸严肃,半点不笑。”显然翁大成不能接受翁鱼看中秦苒这种事,聂霖觉得他迂回委婉一点,好点醒他。 翁大成很暴躁,秦苒有什么好的? 打架赢了二十几条汉子,那些汉子不服,船行五日便去请她拼酒,哪知道喝倒了一圈的汉子,虽然最后她也是被靳以鹏抱回船舱的,他不得不承认,那时候翁鱼瞧着靳以鹏的眼神很……很不友好。 最近秦苒与靳以鹏的舱房前日日热闹无比,都是邀请秦苒喝酒赌钱的……这才半月,若非碍于她的棍子厉害,这帮家伙们早与她勾肩搭背了。 ——你能想象一个长的十分淑女的姑娘做派比漕上的汉子还爷们吗? 翁大成不忍掩目,偏偏翁鱼就跟眼瞎了似的恨不得往上贴。 他捉了翁鱼来进行教育,苦口婆心,想让他悬崖勒马,又不能说的太厉害,怕激起他的叛逆之心,事情更弄到一发不可收拾。 翁大成也算用心良苦,那么一个炮筒子一点就着的急脾气,为了翁鱼竟然也学着迂回了一把。 “其实秦姑娘人长的真不错。” 翁鱼连连点头,表示赞同。 这也是事实不是。 “不过……她的性子也太粗鲁了一些……” 翁鱼一脸骄傲的:“不然怎么能镇得住这满船的兄弟呢?!” 翁大成极度郁闷:你小子得意个屁?是她个丫头片子镇住了满船汉子又不是你自己……忍着满腹郁气他还得继续。 “其实秦姑娘这样的女子当兄弟着实不错,打架喝酒耍赌样样来得,万一被别人揍了,叫上她拎个棍子去揍回来。” ——其实秦苒对赌真的没什么研究,只是架不住靳以鹏是个中好手,不会也教的会了。奈何她最近不知什么原因,手气意外的好,简直逢赌必赢,搞得她都忍不住感叹,难道以后就指着赌博发家致富了? 好在这世里的律法不禁赌,没有进局子跟差役哥哥们谈心的可能性,由是她放开了胆子与人赌博。 翁鱼顺着翁大成的话头子更加洋洋得意:“不止是当兄弟,要是娶了这样的女子,不但多了个兄弟还多了个媳妇儿,出门打架赌钱,妇唱夫随……”生活多美好,前景多光明。 翁大成差点厥过去……感情这小子已经开始盘算着娶媳妇儿了?还是这么彪悍的媳妇儿? 他平了平气息,略含蓄的向翁鱼提示。 “记得我们初见秦姑娘吧?她在漕河里打的那呆子,据说是盐商钱家的……就那样的人家,她都不肯嫁,她能嫁你吗?” 翁鱼如今在淮安漕帮也算是聂霖翁大成面前的体面人,他在腰间钱袋上使劲拍了几下:“我的钱也不少,况且只要她嫁了我,保管比在钱家过的自由滋润。我能陪着她五湖四海的走,她想打架喝酒赌钱都随她,岂不比嫁到钱家,关在后院里整日绣花的强?” 翁大成设身处地替秦苒想,也觉得她嫁给翁鱼比嫁给钱泰合适太多了……打住,他不是前来劝降招安立誓要掐灭翁鱼对秦苒的那点小心思的吗?怎的被这小子差点说服忘了初衷要带到沟里去? 翁家兄弟暗中交锋,秦苒犹不知这平静水面下暗藏礁险。 等到翁大成与翁鱼的谈话失败,还差点被他洗脑,万般无奈之下,翁大成找上了秦苒。 “秦姑娘,你觉得翁鱼这小子为人如何?” 这口气,无论如何听起来不像是来坏人姻缘的,倒像是来拉纤做媒的。 秦苒细想想,不得不承认,翁鱼是个细心的好孩子……穿过来的都有这毛病,不知不觉就按前世的年龄计算了,完全忽略了她如今年方十五。 漕船上的汉子们活动量大,干的都是粗重的活,平日吃食皆是味浓味重油水大的,炖到烂的猪头肉肥白肉糙米饭……不到三日,秦苒就难以忍受了。 还好侍候翁大成的翁鱼细心,数次买来了新鲜果蔬,但凡漕船过闸口,她都有幸能尝到当地的特色水果,令她胃口大开。 “还要多谢翁小哥费心,这些日子送了好多次新鲜果蔬。” 秦苒是诚心诚意的道谢,翁鱼帮助她改善了生活质量,但听在翁大成耳里却全然不是这么一回事。 翁大成发挥自己超强的想象力,只要一想到翁鱼捧着瓜果敬献的样子就差点呕出来……这小子太会膈应人了。 他差点气歪了鼻子,全然不明白翁鱼与秦苒怎么就发展到了在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之下以水果传情的地步了呢? 本来让翁大成以为是翁鱼一厢情愿的事情至此竟然让他瞧出了两情相悦的蛛丝马迹来。 棒打鸳鸯这种事,是要讲究策略的。 翁大成智慧不足,问计于聂霖,只求速速拆散了这堆狗男女……不,翁鱼是他的影子他的尾巴唯独不是狗男。 贬低了翁鱼等于间接贬低了他! 聂霖对拆散姻缘这种事向来没有研究,不过通常他出手,必能一击而中。 他是个狠人。 “等再过些日子,漕船到了上京码头,靠了岸,靳以鹏带着秦姑娘走了以后,翁鱼应该能够消停一阵子了吧?” 少年男女的热情来的快也去的快,只要分开一段时间,再浓的情也淡成了漕河水。 翁大成顿时眉开眼笑,恨不得抱着聂霖的脑门吧唧亲上几口,考虑到此行为太过恶心,不在聂霖的接受范围之内,只得遗憾作罢,只暗中隐在舱房里看翁鱼捧着新鲜水果秀恩爱,一趟趟往秦苒舱房里送,暗中冷笑。 船行两月,到得上京码头,自有漕司官员前来验粮。 靳以鹏带着秦苒告辞,说了好些客气话,翁大成巴不得这二人尽快消失在翁鱼的眼前,连道别也道的十分敷衍,反倒是翁鱼,巴巴跟在他们身后,就差送出去二里地了。 秦苒见翁鱼的影子远了,这才与靳以鹏感叹:“翁小哥也太知礼了,大约是翁二当家的为人混蛋,他在这样人手底下混饭吃,弥补上司的不足之处,才对咱们这般客气吧!” 她倒是充分了解翁大成的为人,且给了十分中肯的评价。 靳以鹏生性风流,脂粉堆里混的风声水起,又自小在漕坛里长大,对翁鱼的心事一望而知,可怜面前这傻大妞不知情,他也不准备说破,但笑不语,只一径带着她寻落脚之处。 靳良雄同意靳以鹏进京,乃是为了探路。 靳家在清江浦也算得有名号的人家,只是漕帮里的人吃的都是辛苦血汗钱,还逢卡过闸要孝敬官员,若非夹带私货,搞不好会血本无归。 但夹带的私货通常进了京也要有好路子才能出脱,否则还是照样会被压的极低。靳以鹏别的优点没有,文不成武不就,就嘴甜会来事,长袖善舞,五湖四海跟谁都能称兄道弟,天生的自来熟。 靳良雄觉得这儿子太过浮浪了些,秦苒又向来表现稳重(他是没见过秦苒在漕船上跟人喝酒赌钱,听到荤话也能面不改色一笑置之),这才想着让秦苒跟着靳以鹏掠掠阵。 不过靳良雄的算盘打的虽好,却棋差一着。 靳以鹏自小与秦苒搭档闯祸,每次出事都是靳以鹏背黑锅,她装一副无辜的小模样来博同情,搞得秦博与靳良雄都以为是靳以鹏带坏了她,殊不知她胆子大的吓人,与这世间大部分女子全然不同。 比如,带着她去胭脂阵里喝酒听曲儿,她眉毛都不带抬一下,就跟逛个谁家园子一般,只露出感兴趣的神色来。 这种事在清江浦是坚决不能的,熟人太多,干起坏事来万一被认出来,靳良雄头一个不能饶了靳以鹏。 如今离了靳良雄的地盘,二人几有鱼跃深海鸟入密林之感……想怎么折腾都由着自己的性子。 秦苒被靳以鹏带到成衣店,打扮成了个少年模样。她的神色本就有几分英气勃勃的感觉,这般打扮真有几分雌雄莫辨。二人坐在楚秋阁里,吃着京中最好的细点,喝着桂花酿,听楚秋阁的姐儿轻启红唇,漫声浅唱……人生至乐不过如此。 秦苒将桌上各色点心都尝了尝,不得不感叹楚秋阁的老板会做生意。 这阁里除了美色,还有曲儿点心美酒,总有一样能留人。 她对自己进楚秋阁,想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贴身护卫,除了沐浴入厕,自然是靳以鹏去哪她跟到哪……这点靳以鹏早与她达成了共识。 因此在与漕上众人分开的第五日,二人在楚秋阁遇到了聂霖与翁大成等人,靳以鹏与秦苒倒没觉出尴尬,翁鱼反倒伤心了。 ——男人再大度,也有底线不能碰的。 少年翁鱼做梦都没想到他中意的女子能够像男子一样做在青楼里听曲儿,这种超前的娱乐方式完全震住了他。那一瞬间他脑中充血,只有对靳以鹏的仇恨,若非这混蛋带着秦姑娘来此间,她一个姑娘家哪里知道男人烧钱找乐子的地方? 少年你其实错估了秦姑娘的道德底线了! 翁鱼冲上前去,便要将靳以鹏打死在当地……谁能说这不是真爱? 真爱就是遮掩你的过失,想尽办法的回护你,顺便干掉你身边的一票疑似情敌。 翁鱼就是这么想的。

8、当年的傻劲 8 翁鱼干掉疑似情敌的过程不太顺利,关键是那疑似情敌有个武力值颇高的贴身护卫,当时随意坐在那里吃点心,等到翁鱼去袭击疑似情敌……还没明白怎么回事,他就被人家的护卫给放翻了。 一阵天眩地转之后,对方的护卫一脚踩着他的胸口,一边替他开脱:“翁小哥肯定是喝醉了发酒疯呢……” 其实秦苒的内心也颇为纠结,向着熟人下拳头,还是个一向对她礼遇有加的英俊少年,实在不是她的风格,只能找个理由来掩饰一二。 真是愧对了她那两个月漕船上吃到的新鲜瓜果了! 翁鱼被凉凉摔了一跤,首次从最近晕晕乎乎的状态里清醒了几分,正视了一下自己的处境,稍稍联想了一下娶个武力值高于自己的媳妇儿的不好之处……媳妇打起架来厉害是厉害,对外那叫气宇轩昂八面威风,要是拳头对内……就算是打到他身上,那也是真爱来的! 按照翁大成的说法,这一瞬间他的脑子又被烧了。 靳以鹏躲在秦苒身后,探身朝着躺在地下的翁鱼扮鬼脸,手中端着上好的桂花酿,喝的啧啧有声,明显是故意激怒翁鱼。 聂霖站在一旁看热闹,全无参与的苗头,翁大成气的脑抽,恨铁不成钢的朝着地上躺着的翁鱼低吼:“还不快起来?!” 翁鱼的眼神顺着踩在自己胸口的一只小巧的足往上撩,秦苒受不了他这委屈的小眼神,小心翼翼的抬起贵足,顺便朝后大退了一步,撞进了靳以鹏的怀里,又不安的缩了又缩。 习武之人,不能恃强凌弱是基本认知……她今儿好像欺负人了……随后她又理直气壮的想到,谁让翁鱼准备偷袭靳以鹏来着? 至于翁鱼袭击靳以鹏的原因,她倒不曾深究。 漕上兄弟,一言不合即大打出手,完全用不着寻个正当理由,秦苒早就看惯了。 翁鱼以手撑地,上半身甫坐起来,便又被人一脚踩倒在地……秦苒打眼一瞧,禁不住乐了。 来人身形高健欣长,眉目英挺,偏暗含三分丽色两分倜傥,浑身上下闪闪亮亮全是值钱货,与之居然十分相配,仿佛他生来便是在金玉堆里长大,只有金玉衬着他,断没有他衬着金玉的道理。 他踩着翁鱼的姿势与秦苒一模一样,只是感受着他大脚的重压,翁鱼几欲后悔,方才应该让秦苒继续踩着才对……重量的对比太明显了。 他脚踩着翁鱼轻笑:“翁小鱼,你也太不济事,竟然叫个俏丽的小娘子给打倒在地。” 秦苒急忙遮喉:女扮男装果然是个技术活,碰上花丛老手,一样被识破。 聂霖一脸头疼的表情,还要陪笑:“大哥还是饶了翁鱼这一回罢。” 翁大成朝后缩了缩,整个人都缩成了鹌鹑,暗叹自己倒霉,好死不死,碰上了少帮主聂震。 说起来,江苏漕帮帮主聂四通现如今名下的儿子有三个,长子聂震乃是元配所出,次子却是养子聂霖,虽是孤儿,却也是入了聂家祖谱与排行的。三子聂煊现下十一岁,乃是宠妾媚姨娘所生,宠如明珠。 聂四通元配容色残老,早避居偏院理佛多年,在他面前说不上话久矣。聂家后院如今全掌在偏房媚姨娘手里,更有一院子鲜嫩小姑娘前赴后涌,聂四通又在女色上头不忌口,聂震与聂四通父子俩便有些不对付。 可是再不对付,人聂四通与聂震也是亲父子,聂霖这样的养子便从不与他叫板,凡事对聂震总是理让三分。 更有翁大成这样的,在外曾吐糟聂震只会花不会赚,是个好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没几日他便吃了暗亏,被从相好的姐儿床上给半夜揪出来,光着身子扔到了漕河边儿上…… 聂震没让人动他一根手指头,可这事太过丢人,搞得聂霖数次提醒他不可得罪了聂震……翁大成对得罪少帮主一事的后果终于有了切身深入的了解。 其实翁大成吐糟的也没错,聂震父子俩不合,于是他对漕上事务多不经心,赚钱的事他不大管,花钱的事他是独一份儿。聂煊又小,无论媚姨娘使多大的劲儿,她生的儿子也得慢慢从小豆丁往上长,归根结底,聂四通在漕上主要看中的还是聂霖,连副帮主木盛也要往后排上一排。 聂震放了翁鱼,展眼提出个让聂霖与翁大成痛苦无比的条件。 “反正我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就跟着二弟去瞧瞧,看看二弟这一向都在忙些什么。” …… 聂霖很想破口大骂:老子忙的团团转,要将带来的货物出脱,要代替你亲爹向许多贵人进贡,以期漕船在河里行的顺利,要采卖南下的货物,还要……买俩美人儿回去孝敬你爹……哪有空陪你胡咧咧? 可惜他向来在这位长兄面前谨慎惯了,就算肚里闷着一团火,面上也只能陪着笑:“大哥要来帮我一把,我求之不得!” 翁大成以袖掩目,假作不见。 聂震笑的兄弟情深,毫无机心,亲切的回头与秦苒搭话:“不如小娘子也一起来?” 秦苒,后知后觉的:“……”我这是被调戏了吗? 靳以鹏早听说过这位少帮主的事迹,行事天马行空毫无章法,庶物不通只有花的能力没有赚的能力……虽然长的俊了些……自家妹子正值豆蔻年华,可千万被表面蒙蔽了。 他摆出老母鸡护崽的姿态来,一把将秦苒拉在身后牢牢护住,面上堆出个笑来:“少帮主素忙(忙着花钱)我这妹子初来上京,还要跟着我多走走,就不劳少帮主挂念了。” “哦……那你们就自便吧。”聂震长眉微轩,显然不太相信靳以鹏的说词,只是摆明了不想强求而已。“好不容易碰上个率性的小娘子,二弟啊,今儿小娘子喝花酒的银子我包了。” 说是他包,聂霖忙招了从人来付银子,这种事他经历过太多,向来吆喝的是聂震,买单的是聂霖,哥俩都分工合作习惯了。 靳以鹏内心后悔不迭:早知道能碰上这等好事,他打死都要多点几个姐儿来唱曲陪客,再好好整治一桌席面。 靳良雄虽给了他活动资金,但他初次上京,自然事事小心,该俭省的时候还是不敢铺张浪费的。 遇上这样大方的少帮主,靳以鹏的情绪低落了好几日。事关江苏漕帮事务,连他也忍不住唉声叹气:“安徽两湖山东几帮主在漕上聚会,恐怕很乐见江苏帮这样的少帮主。” ……一个毫无斗志的江苏帮少帮主,很利于别的帮旁将来瓜分江苏帮的地盘。 漕帮的地盘都是一刀一斧拼杀出来的,漕上争夺地盘本就异常激烈,就算靳良雄在清江浦是个人物,但搁在江苏帮上万帮众里头,那也只能算是个小头目而已。 他隐有一种“覆巢之下无完卵”的感觉。 为了防止靳以鹏将自己想象成一只蛋,秦苒拖了他去逛街,治愈一下他的忧郁症,顺便打听一下哪家的大夫医术高明,也好去替秦博问诊。 不过打听的结果证明,忧郁症这种病是会传染的。 京城近年来倒真有位出了名的神医,不是太医院侍奉皇贵人的,倒像是专门在民间揽钱的。 这位神医姓金,真名已不可考,关键是他自己专治疑难杂症,诊金三千金,不二价。认识他的便赠他一浑号:金三千。就跟开古董铺子的商人一般,要么不开张,开张吃三年。 秦苒回到客栈,再一次为自己是个穷丫头苦出身而深深的忧郁了。 她摸着自己荷包里那一百五十八两银子,唉声长叹。 临别之际,她在自己包袱里又翻出来二十两银子,晓得这是秦博心疼她,偷偷塞进了她包袱的,她又用手绢包好这二十两,悄悄塞在了秦博的枕下,也不知道他看到了没有。 至于这一百五十八两,其中一百两是靳良雄赠的路上花销,五十两是船行一路在靳以鹏的悉心教导下赢来的,不知道有多少漕上汉子哀叹……本来还能上趟私窠子的钱就这样落进了这小丫头的口袋。 如今看来,这一百五十八两还是太少。 靳以鹏早知她此行心心念念之事,见她独自躲在房里数银子,便拍胸应承:“哥哥此行带了八千两银子,等我翻个几番,便请了这位金三千回淮安去替秦伯伯看腿。” 秦苒感激他这番心意,但这人情太大,三千金非是小数目,当即摇头拒绝,靳以鹏面上渐不好看起来:“我倒不知道妹妹跟我这般外道。钱财不过身外之物,哥哥能赚得多少,你便可用得多少,怎的嫌银子扎手不成?” 秦苒更加的忧郁:见过逼债的,没见过逼人花自己银子的。这位哥哥自小一起闯过祸,替她背过黑锅,且背的毫无怨尤,怎么长大了一点傻劲不改呢?

9、输红眼了 9 “□□” …… “大四喜” …… “清一色” …… 马吊清脆的撞击声里,靳以鹏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他对面坐着的太监一张脸乐开了花,左右手边坐着的常州帮的段和平与浙江帮的邵龙都是乐不可支,看似无意实则幸灾乐祸的劝阻:“靳老弟今日手气不佳,已是输了八千两了,再输下去就只能将你身后婢子输了给我等,还是算了吧……” 被误以为婢子的秦苒惊恐回视,索性将错就错的紧拉了靳以鹏的胳膊:“公子,奴婢不想被转手,求求您回去吧……”赌场有风险,入场须谨慎! 靳以鹏早输红了眼,将靳良雄给的八千两启动资金输的一干二净之后,整个人都颓废低迷了下来。说起来,赌场他也混了好些年了,输的像今日这般惨,还是首次,就算起先存着相让之心,此刻也不愿意再退缩,额头青筋暴起,双目充血,猛拍案几:“最后一圈,押我自己!” 座中诸人皆惊住,秦苒绝望了,木然的往外瞧去,天色青碧,得闲亭外粉荷初绽,一派好时光里靳以鹏死不回头,非要往坑里跳,她阻拦已经无用,最好的办法便是现在立刻想法子去筹钱,也好赎了马上要将自己折进去的靳以鹏出来。 说起来,这事与她大有干系。 靳以鹏是个急性子,既说要帮秦苒,便开始到处走门路,希望能用这八千两本金做得一两桩卖买。哪知道一探之下才发现,上京好些个好的行当,比如珠宝酒楼茶行绸缎庄诸如此类,便是连开着皮肉生意的青楼,都背靠着大树,或权贵或王候或世家,发着好财。 剩下的皆是下九流的营生,掮客牙侩,本小利薄的小铺子,走街串巷的挑子郎……又或者小酒店小茶肆……都是回本慢一时赚不了大钱的行当。 靳家家境富裕,要靳以鹏去做这些营生,他还看不上眼。由是秦苒不急,倒将他一个好生生的公子哥儿急起了满嘴燎泡,被秦苒开解再三,这燎泡才消下去。 不出半月,果然教他搭上了一条线,乃是八王爷府中的掌事太监黄栋全。 别看掌事太监在上京位不起眼,但八王爷府中掌事太监,却是赚钱的一把好手。今上将各皇子分府之后,八王爷亲母刘嫔彼时还不太显眼,在宫中并非今上最宠,八王爷的家私也就没那么厚,可是分府七八年之后,八王府已是京中数一数二的富贵地。 八王爷赚钱有方,顺便替皇帝解决了几桩户部钱财上的为难政务,连带着刘嫔也位份大大提升,如今一跃封妃,帝王宠爱不断。 外界传言,八王府财源滚滚来,黄栋全乃是八王爷明敬的左膀右臂。 能搭上黄栋全这根线,不枉了靳以鹏在人情茶坊泡了半月,结识了无数的闲汉。 本来按着靳以鹏的打算,先打探好了上京的青楼的行规开销,等认识了生意上有来往的人,便往青楼里引了去,喝酒听曲,至不济包个姐儿让对方快活一下,也能寻着个揽钱的营生,哪知道他万事俱备……却结识了个太监。 请了太监去青楼,不啻打脸。 靳以鹏左思右想,这事无论如何不合适。后与秦苒商议,又费了几日功夫四下打探,才探出黄栋全最好与人赌博。想到自己乃是个中高手,靳以鹏跃跃欲试,托了中间人数次约黄栋全,终于在一个天清气朗的好日子里将这位财神爷约到了花草阁。 花草阁乃是一家茶楼,曲径通幽,专供各色小点茶食酒水,顺带着提供呼朋唤友的场所。 眼看着这一局又要开赌,秦苒趁着几个正在酣战之际,悄悄从靳以鹏身后退了出来,顺着得闲亭的竹桥便往外冲。偌大上京,她也只认识聂震翁大成等人,心中有个模模糊糊的念头,但凡能救得这二人其中之一答应,便是靳以鹏的造化了。 只是那日分别的时间匆忙,她又不曾问过聂震等人落脚之地,冲出了花草阁要往哪里去寻人,她也茫茫然。 秦苒一头往外冲一头犯难,便对途中不甚留意,在转角回廊一头撞进了一名男子的怀里,抬起头来,不禁喜出望外,伸手便拉住了来人的衣袖。 “聂少帮主?!” 来人一身金线绣的锦袍松松垮垮套在身上,露出胸前一点紧致诱人的肌肤,被个女子扯袖,表情更是热情中透着轻佻:“小娘子找聂某可是有事?” “少帮主可知霖少在哪里?”秦苒满怀希翼紧紧揪着聂震的衣袖,死活不肯撒手。 聂震唇边笑意越来越浓,抬手示意秦苒:“小娘子再拉下去,在下只能光着身子站在这花草阁了……”这小娘子第二次见面,也太过热情了些。 秦苒目光在聂震胸前掠过,果然发现他颈下□□有扩大的趋势,赶紧撒手,她本来是来问人的,可不是来劫色的…… “至于小娘子问的那位霖少,前几日他已经起程回淮安府了。”不止如此,翁鱼走的时候痛哭流涕,对长期单身生活影响工作积极性到双宿双飞干劲倍增……从正面反面阐述了他娶了秦苒的婚后美好愿景,只差向翁大成明说他要请长假来泡妞了。 聂震有幸现场观摩了一番翁小鱼的激情演说,对他口中这位秦家小娘子充满了好奇,特别是翁大成那一脸嫌恶的表情……话说能让翁大成与翁鱼兄弟俩反目且对一个人的评论完全是相反的两种极端的,秦苒属于第一位。 ——翁小鱼向来都是忠心耿耿跟着组织翁大成走,大张旗鼓的叛出组织的领导,自作主张的为自己谋福利,这还是首次。 可怜的翁小鱼最后被翁大成掐着脖子扔上了漕船,扑上来三五个汉子,拖了缆绳将他捆了个结结实实,还有前些日子输了给秦苒银子的帮众脱下靴子,扯下来一只数月未洗的臭袜子,塞住了翁鱼的嘴…… 正在漕船码头上演着兄友弟恭的聂震亲眼目睹了这一切,因此在秦苒的目光听到聂霖离开那一瞬间黯淡了下来以后,他自动脑补了翁鱼被翁大成暴力对待的原因。 这小子狗胆包天,喜欢上了聂霖的女人。 他生的极好的眉目瞬间温柔了下来,仿佛窥见了聂霖那不为人知的小秘密,着实让他兴奋了一把:“不知道小娘子有何事找我家二弟?”有情信还是情话还是……其实都可以代转的啦……至于转到哪里,经过他的耳朵以后,管他代转到哪里…… 秦苒抬头瞧瞧面前这金光闪闪的男人,通身上下只差贴个标签,标明“非常有钱”四个字,当下从濒死的绝望中升出了一线希望,一把拉住了面前男人的手(既然袖子会把衣服扯下来,那就干脆拉手……不用怀疑,这一刻现代秦苒的思想再次占据了古代秦苒的大脑,在筹到救命的银子面前,男女大防都先靠边站!)她用力握紧了男人的手,焦急的,迫切的盯着面前的男人,哀求他:“少帮主,求求你救救靳以鹏吧?!只要……只要你花钱从那太监手里把他买过来就好……无论如何……”都是江苏帮的…… 不得不说,靳以鹏是幸运的。 他遇上了向来以赚钱为苦差,以撒钱为已任的江苏帮少帮主聂震。 聂震其人江苏漕帮聂府里仆妇婢子评论起来惟有摇头叹息的份,帮主聂四通一听到这孽子通常都是血压升高心跳加快,总要到媚姨娘那里寻求一番安慰……总算幼子聂煊生的玉雪可爱,乖巧听话。全聂府大概只有聂震那避居偏院理佛多年的娘才认为儿子只是潜龙在渊,早晚会翱游九天。 秦苒感激涕零的引着聂震一路到了得闲亭,正赶上黄栋全与段和平跟邵龙推脱。 “黄掌事,靳兄弟虽然赌术不咋样,可是跑腿办事,应该还凑和,不如掌事就带在身边□□一二……”段和平圆胖富态,也最为圆滑。 黄栋全连连摆手:“咱家也不过是八王爷府上的奴才,哪好私自蓄奴?况且靳兄弟乃是漕上的人,还是请两位带回去吧……”这样刺儿头的少年,他带在身边□□费时费力还不讨好,何苦?况今日已经赢了他一大笔银子,见好就收方是正理。 邵龙精明干练,此刻一脸愁苦:“靳兄弟是江苏帮的,我要是收了他,岂不是与江苏帮为敌?帮主追究下来,我可吃不消,还请黄掌事带回去,留我们兄弟一条活路……不然让靳兄弟带的那侍婢来代替主子也好……”那小娘子虽生的纤瘦,但眉目间颇见英气,想来床上也是别有一番味道的。 邵龙啧啧两声,暗暗惋惜。 靳以鹏本来就跟枯萎的植物一般,蔫头耷脑立在一旁麻木的等待着这三个的假意推辞,心里已将这些人的祖宗十八代都默默问候了一遍,用的是漕上最精彩的语言,包管教这些人的祖宗都不好意思来认这些后人,此刻乍然听闻邵龙竟然想打秦苒的主意,当下抬起头来,方要愤愤回击一句,已听得一道极为悦耳的男声在亭里响起,带着说不出的懒洋洋的意味。 “三位这样为难,聂某向来急他人所急,不如这姓靳的小子就交由再下带回去……”

10、不是慈悲人 10 聂震花了两千两将靳以鹏买了回来……虽然黄栋全与段和平邵龙皆是他旧识,还给他打了个折扣,但这个价格,按照聂震的话来说,是亏大发了! 聂震虽是个一掷千金的浪荡子,可也不是个傻的,他扒拉着手指头给靳以鹏算了一笔帐。 聂府买个壮年男仆不及五两银子,该男仆会赶车会涮马会扫院子会干粗活……你靳以鹏会干嘛? 靳以鹏嗫嗫:“……那书童呢?小厮呢?至不济……”他脸红了,想到自己的拳脚功夫,在秦苒妹妹面前,是连一点海口也不敢夸,声音呈八度直线下降:“……我也可以当护卫的……” 秦苒嘴角直抽抽:哥哥你拳脚功夫要是顶用,何至于我来给你做护卫? 聂震以一种青楼老鸨买姐儿的挑剔神色将靳以鹏上下打量一番,直看的靳以鹏心头发毛,暗暗反省自己哪里长的不似人样了,聂震这才慢吞吞的拖长了调子:“若做书童或者小厮呢,这模样儿倒也使的……”在靳以鹏逐渐扩大的笑容里甚为惋惜的摇头:“只可惜,年纪大了,模样再俊也不济事!” 靳以鹏的笑容凝固了,内心咆哮:尼玛又不是卖笑卖身卖姿色,谁说年纪大了不能做?谁说啊? 其实书僮小厮这俩都是比较占便宜又悠闲些的职业,不用辛苦劳役,穿着体面干净,至少他一个漕帮坛主的儿子跟着帮主儿子上街,将来被人报到亲爹那儿,也能忽悠过去。 秦苒心有灵犀的与靳以鹏想到了一路,瞧着靳以鹏面上五颜六色转换过快,阵青阵红憋的难受,扭头无声闷笑。——敢押这么大赌又输了个精光的败家子,是该被这样好生教训一顿了。 她的人生向来简单踏实,虽然在漕船上尝到了赌博的甜头,也只是浅尝辄止,并不能改变她以往信条,这主要还是与她的家境有关。 其实小时候,秦苒与靳以鹏的家境相当,靳良雄与秦博兄弟并肩,皆是漕船上博命赚糊口银子的粗汉而已,后来秦家变故巨大,两家境遇这才天差地别。早早为一日三餐打算的秦苒肩头担着养家重担,自然自律,但跌在富贵窝窝里的靳以鹏钱财上面从来不曾犯过半点难,这才随性许多。 聂震大概是对自己做了这桩亏本卖买心生后悔,越想越气,面上神色也不好看起来,指着靳以鹏大声训斥:“……被人下了套子都不知道,败家都败的稀里糊涂……就你那半吊子赌术,还敢跑到上京来丢人……早应该踹回乡下去重学……” 秦苒捂耳,假装听不到,一遍遍在心里默念:我是好孩子我不提倡聚赌败家……小赌怡情大赌伤财…… 靳以鹏本来被训的懵懂,听了几句方明白,惹得少帮主动气的,并非是他赌输了八千两银子连带自身,而是他赌术不到家……原来少帮主也是同道中人! 他面上便绽出惺惺相惜的笑容,刚要凑上前去套近乎,便被聂震在小腿上狠踹了一脚,粗声恶气骂:“懒骨头,费了少爷我这许多银子,还不滚去厨下劈柴烧火?!还想躲在房里偷懒不成?” 靳以鹏与秦苒都傻眼了。 靳以鹏跌跌撞撞从正堂里退了出来,被好心的小丫环笑嘻嘻引到了厨下,秦苒站在端坐厅堂的聂震面前,一脸踌躇。 论理,聂震是靳以鹏的救命恩人,至少将他从黄栋全等人的手里买了回来。她原想着,大家都是江苏漕帮的,也算是漕河上的亲兄弟了,只要回头将这两千两银子补给聂震,靳以鹏就还算是自由身。 哪知道,这位兄弟真拿靳以鹏当下仆使唤了。 秦苒纠结的恨不得挠墙,一方面恨不得聂震让靳以鹏吃够了苦头,知道生计之艰,再没豪赌的胆,另一方面又觉得不能见死不救,靳以鹏也是为了她筹措那三千金…… 聂震的目光在少女脸上掠过,见她为难神色,便窥知她心中所想,咧嘴一笑,露出满口灿白牙齿,“人我听从了小娘子所求,买了回来。小娘子请自便吧!” 他这是在赶人? 秦苒摸一摸钱袋,苦巴巴的看着聂震:“……少帮主我能借宿一晚吗?”得寸进尺说的大概就是她这种人…… 聂家是一处靠近西市的延平坊里三进的宅子,精致雅洁。上京寸土寸金,且天子脚下权爵世家京官云集,如聂家这样不入流的漕家,想要买个好宅子也要颇费功夫。 秦苒所谓的借宿一晚,就跟扎根聂府似的,眨眼间便是数日。 前三日她还不放心,专门跑去杂役房看靳以鹏,见他虽身着粗布麻衣,神色疲累,但与那些下仆们相处的倒很好,已经开始称兄道弟了。更有甚者,厨房的大妈大婶们听说秦苒是他妹子,私下里悄悄找了她好几回,隆重向她推荐厨下的春花姑娘,花园子里的燕舞姑娘,内院里针线上的回秋姑娘。 春花姑娘厨房里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一手好刀功可切得豆腐如丝,做出来的味道连聂震都是赞不绝口,就连腰臀都异于常人的肥壮——那也是好生养的标志,大大的优点呐! 燕舞姑娘体态轻盈面容如花般娇俏,照顾些珍贵花草最是拿手,荐她的章婆子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想到怀里燕舞送的那一两银子,咬咬牙,向秦苒低语:“……姑娘虽不懂,但男人们都好这一口……”第二日秦苒被燕舞堵在后院里的廊上,亲手送了一枝绿牡丹,云鬓低垂,秀眉微蹙,娇怯风流别有一番味道,秦苒才恍然大悟。 她果然没有明白章婆子的深意,燕舞脸盘身条,完全是为了做女伎而量身定制的嘛,只是不知怎的倒在聂家的后园子里做起了花匠,聂震真正暴殄天物。 回秋姑娘不用说,做得一手好针线,静眉细眼,将来孩子大人的内衣外衫鞋袜是不必愁了。推荐的林大妈别有用心的拍着秦苒的肩提示她:“那起子样子货,摆在屋里好看是好看,也太不中用了些,不比我们回秋……便是你这做小姑子的,将来也不必再穿着男人装上街了……” 秦苒对林大妈这种歧视的语气不太苟同,燕舞姑娘虽然看起来是样子货,只是人家手上也有真本事的,送她的那枝绿牡丹听说就是珍品,被前来给她送衣衫的聂小肥惋惜了半日。 她当时心中嘀咕:你家少主这么心疼这绿牡丹,也没见心疼一下养花的燕舞姑娘。结果不小心说了出来,被聂小肥狠狠鄙视了一回。 “燕舞跟那盆绿牡丹都是少主跟赵王的小舅子赢来的,她的身价银子还没那盆绿牡丹高,若不是看在她会照顾绿牡丹的份上,少主早将她输出去了……” 秦苒震惊的张大了嘴,感情燕舞这么标致的小娘子在聂震眼里还比不上一盆牡丹啊……在聂小肥那种‘真是没见过世面’的眼神逼视下,她连忙又闭上了嘴,后知后觉的想起……聂震这才是赌场上的高手,将靳以鹏交给他,后果恐怕有些不好。 ——万一激起靳某人的好学上进的心来,刻苦钻研赌术那就不好了。 聂小肥正在窜个头的年纪,其实是个挺瘦的少年,不知为何却叫聂小肥。他听闻靳以鹏曾经想过要谋夺他的差,对靳以鹏这位妹子也没好脸。 聂震随口吩咐的一句话:“……那位秦家小娘子瞧着家境不丰,你回头送件袍子给她……”他向秦苒转达的时候便完全换了味道:“我家少主不喜欢看着身边的人穿着寒酸,快把你那件蓝布袍子换了……” 秦苒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的棉蓝布长衫,额头滴汗:聂家这位少主真是挥霍啊! 新送来的乃是件宝蓝色缂丝锦袍,连腰带荷包都是成套的。既然借住在聂府,秦苒也不是扭扭捏捏的人,第二日便穿了这件新得的袍子去拜谢聂震。 数日未见的聂少帮主往她身上一打量,轻笑:“穿了我的袍子,也不能白穿……” 秦苒,愤愤的:“……”你丫让人送来的时候也没说这是报酬啊?!万一让我做违法乱纪之事? 天上果然没有掉馅饼的好事! 聂震要她做的事也简单,就是充当贴身护卫。他颇为苦恼的挠着墨发:“……自从赢了这座宅子以后,本郎君便麻烦不断……” 说起来,这座宅子也是赵王的小舅子梁昭业输给聂震的。梁昭业在赌场输的身无分文的时候,跑去祖父梁冠伯书房里偷来的房契,至于燕舞跟那盆绿牡丹,乃是梁昭业的私藏。 梁冠伯身为吏部尚书,向来治家严谨,出了这样一个孽孙,拎到书房里,教人使了刑部大狱里的刑法将梁昭业狠狠教训了一顿,差点打烂了他两条腿,向来娇养的臀给打的皮开肉绽,便是连刚从刑部回来的梁昭业的亲爹梁德弘这类专业人士也表示,施刑的人手法很老道,力度很专业,一点也没有恂私。 训完了孙子,梁冠伯把炮火对准了儿子猛轰一顿,并向梁昭业下达了禁足半年的严令,最后长叹一声,掩上了书房门,老头坐在案前拈须微笑。 败家子也有败家子的好处啊! 那座宅子本来是某政敌送来的礼物,意在寻求同盟伸出的橄榄枝,大家同朝为官没撕破脸,实不好推拒,梁冠伯那几日正为此事烦恼不已,房契还未放进隐秘之处,不巧正被梁昭业所偷。 梁昭业败家的行为从第二日起便传的沸沸扬扬,这其中旁人的功劳还比不上梁府众仆的功劳。买菜出门的婆子,采买的男仆们无不交头接耳,与邻居们悄悄议论孙小爷做下的大逆之事,气病了老爷子。 可想而知,吏部尚书府连着的皆是一片官员府邸……消息传播之速,完全超出众人想象。 这些朝堂上的风波,其实与聂震毫无干系……他平白得了一座三进的宅子,外加美女与珍品花草,过了半年滋润日子,只是现在,麻烦来了。 梁昭业的伤好了,禁令解除了,又开始在上京街上溜达了。

11、职业纨绔 11 上京金明池、琼林苑到处是关扑的扑卖者与扑买者。 金明池中心的五殿上下回廊里,摆满了钱物饮食,兴致勃勃的人们吆五喝六,围着自己中意的钱物饮食掷钱扑买。 在与金明池南北相对的琼林苑里,除酒家,占场表演的伎艺人,其余空闲的地方,全为扑卖商贩所占。他们在搭起来的华贵彩幕中铺设珍玉奇玩,彩帛器皿……人来客往,万头攒动。 秦苒初临这样的场所便被震住了。关扑是个全民参与赢物赌钱的游戏,无论贵族平民皆乐在其中。 关扑时,扑的双方拿钱在地上或瓦盆中扑。掷钱为博者戏,看钱的正面多少,正面曰“字”,凡钱是背面,则称为“纯”。若将几个钱全部搓成了背面,则称为“浑纯”,即是赢了的意思。 聂震今日手气颇好,几番关扑,竟将一商人彩幕内珍玩连同彩幕都赢了来。 守着地上那盆绿牡丹的燕舞姑娘本来近日属意靳以鹏,但因他的工作变更问题,从厨房下人被遣送到了马厩涮马,只觉他前途黯淡无关,又见着聂震数回出手,眨眼间便赢回来这许多东西,遂又将目光紧紧的缠到了聂震身上。但思及自被聂震赢回来之后,百般手段用尽,聂震却对她不闻不问,最后索性丢到了后花园,离他的主屋老远,心便又灰了…… 作小厮打扮的靳以鹏对这等赌中圣手钦佩的五体投地,恨不得当场叩首,拜师学艺。秦苒则疑心这厮暗地里动了手脚,才赢的这般容易。 跟这位少帮主相处越久,她越对此人的人品不抱有太高期望值。 明着不好问,她便侧身与聂小肥轻声耳语:“你家少主可会武功?” 聂小肥奉送给靳以鹏与秦苒的眼神从来只有鄙视这一种,此刻也不曾变,压低声音道:“孤陋寡闻!”至于聂震到底会不会功夫,也没句确切的话。 聂震赢了那座彩幕,却告之商贩,内里的珍玩他尽数不要,令那商贩速速搬走,只留这座彩幕便可。 那商贩心内正油煎火烤,痛失这许多财物,简直是要了他的老命,闻听此言,喜不自胜,三下五除二便将彩幕之内陈列的珍玩打包带走,生怕迟走一刻,聂震又改了主意。 秦苒低喃:“真是个买椟还珠的傻货……”明明这彩幕之中珍玩更值钱许多。 靳以鹏,赞同点头,同时制止:“嘘……小声点……”虽然这会大家肯定都这么想,包括刚刚背着大包货物居然能从拥挤的人群里飞速奔跑出去的商贩。 唯有聂震的死忠追随者聂小肥朝二人抛来一个幸灾乐祸的表情……这俩傻货还不知道已经得罪了少帮主…… 聂震示意聂小肥将那盆绿牡丹搬进彩幕,聂小肥向靳以鹏抬了抬下巴,向来习惯了使唤人的聂大少颠颠的自去帐外搬了那盆绿牡丹进来。 秦苒抚额:想不到聂府倒会□□人,说不定等回到清江浦,靳以鹏便会掌握小厮这职业的所有工作并熟练上手。 ——听说他如今对厨下劈柴挑水跑腿之事如今已经熟练,聂震为了让他发展成为多方位全能型人才,已经调他去马厩涮马了…… 今日靳以鹏初从马厩被召到前厅,秦苒不自觉往后退了好几步,前者全然不曾察觉,亲热的往她身边挤。 她捏着鼻子哼哼,情义是真,奈何味道太冲! 最后被聂小肥催去涮洗一番,又换了一身干净衣裳,这才能拎出门来见人。 聂震也不多语,盘膝在彩幕中坐了,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盒子放在前面,身侧一盆绿牡丹与一名美人儿,余一护卫两小厮,静坐无语。 周围乱哄哄吆喝哄笑声不断,更衬的此幕内的安静。不多时,便涌进来不少人,问问聂震所扑卖的,得知是靠近西市延平坊里一座三进的宅子,只因聂震价钱开的又高,谈不拢便不曾扑买,径自走开。聂震也不着急,枯坐依旧。过的许久,方有一锦衣小少年带着七八名护卫呼啦啦闯了进来。那少年腰系玉带,头戴金冠,冠上明珠硕大,进来便直扑那盆绿牡丹,“这可是个稀罕的品种啊……”他身边从人也凑热闹:“郡王你不如扑买回去,送给王妃,也好一尽孝心?” 那少年朝聂震问道:“……不知这盆绿牡丹价值几何?” 秦苒将那少年从头打量到脚,暗中盘算,这少年落到了聂震的手里,今日恐怕要大出一回血罢? 劳动人民对上统治阶级,又是个有钱又拉风的小统治阶级,秦苒还是忍不住仇富了。 哪知道聂震摇摇头,指着面前那方盒子,正色道:“小郎君有所不知,在下今日扑卖的,乃是这进宅子,至于这盆绿牡丹与美人儿,只不过是赢了的彩头罢了。” 那小少年一把拿起盒子来打开,将盒子里的房契拿在手里细看一番,又随手递了给身旁从人瞧瞧真假。那从人显然是个办事老道的,拿在手里细看了一回,便点头耳语:“是真的。”复又还了回去。 旁人尤可,靳以鹏家里丫环奴婢也不少,聂小肥惯见了聂震行事,唯有来自漕河上穷人家的秦苒与燕舞皆面上变色。 秦苒实不曾亲历过卖买人口这种事,就算这事儿如今合理合法,把姑娘当作关扑的彩注赠品,她心里还是觉得违和,唯有暗暗庆幸自己穷虽穷了点,好歹还是自由身。 燕舞却是自小到来已经不知道被扑卖了多少回了,这种事再熟悉没有。五岁的时候,家里穷的揭不开锅,她爹便带着她来扑卖,结果不但没赢回钱来,连她也输了出去。这中间过了十来年,最后一次便是半年前,她被梁昭业关扑,输到了聂震手上。 这种事情,就算经历再多,她每临一次前途叵测的命运,心头便紧紧的攥成了一团。 结果出乎意料,既商定了价钱,那小少年并未出手,而是唤了身旁一名中年男子出手,几个钱全掷成了背面,竟然扑了个浑纯……秦苒傻眼了。 当事人聂震意外的平静,面上笑容甚直比平时更为灿烂,仿佛赢的是他而非那锦衣少年。 秦苒:这太败家了太败家了比靳以鹏更败家简直是职业纨绔嘛! 靳以鹏对聂震这种眨眼间镇定从容的输掉一座宅子外加赠送一盆名品牡丹加美人的潇洒作法钦佩非常,(果然臭味相投么?)被他的风采折服并真心仰慕,(难道是还觉得自己败的不够彻底?)想来若是聂震是女子,他必是要上门提亲,组成一对志同道合的爱侣的。 秦家妹妹漂亮是漂亮,可惜太过踏实,钿铢必计,平常闯祸还能并肩,过日子二人金钱观实在相去甚远,靳以鹏觉得,二人还是不要听从他爹的话,免得将来成了一对怨偶。 那小少年见从人赢了这绿牡丹,立时着人小心翼翼的抱了花盆往外走,燕舞怯怯立在幕角,忧伤的朝聂震瞟了一眼,见他面上神色变都未曾变上一分,对她全然不曾放在心上,只得含泪拜别旧主,随着那抱花的仆人去了。 小少年欢欢喜喜伸出手来,聂震微笑着将那房契盒子一并交到了他手中,并道,那宅中众仆的卖身契俱在盒内,随那少年处置。说着与那小少年道别,带了聂小肥,靳以鹏及秦苒一道出得彩幕,随着人流四下观看旁人关扑。 秦苒微觉茫然,这时候才想起来,聂震输是输的潇洒……可是今晚她们住哪?难道流浪街头不成? 她心疼的摸摸暗袋里缝着的一百五十两的银票,那些散碎银子早被她拿去钱庄换成了银票贴身保管,这也离三千金的目标太遥远了些。再看看身旁犹自傻乎乎看的目不暇接的靳以鹏,头一回感觉到这贴身护卫的责任居然重比千金——旁人家的护卫只注意主家安危就好,她这不但兼着护卫一职,如今瞧来,竟然还兼着保姆一职。 再瞧瞧靳以鹏鸟归密林鱼跃大海的雀跃神情,只觉头疼。 这家伙完全没有考虑过今晚住哪吃什么吗? 不知道聂震是不是因为输的狠了,受了大刺激。他这个人笑面虎一只,秦苒还没见过他发怒,笑的次数倒非常的多。这会儿这货笑咪咪一路走过去,沿着他们关扑的采幕而行,逢幕必钻,逢摊必停,一路扑买过去,竟然无有失手。不过半个时辰,秦苒靳以鹏,外加聂小肥三个人手头都提满了吃的用的。 靳以鹏恭敬的在聂震身边转悠,讨好卖乖的小人嘴脸暴露无疑,秦苒以肘撞他一下,嫌恶的提醒:“擦擦你的口水吧,口水都流下来了……”小时候完全没看出来这家伙长大以后会堕落成这副德行,要是早知道,打死都不跑这趟。 靳以鹏条件反射之下去擦嘴,“哪有口水?”伸手去给秦苒看,被后者用眼神刺了一下,压低声音训斥:“你要再这样流着口水瞧着聂少帮主,我便回了靳伯伯,只说你瞧上了少帮主……” “……”靳以鹏。 妹子你留点口德行不行? 仰慕赌技跟仰慕人品区别真是差太大了,什么眼神儿!

12、拼爹的时代(上) 12拼爹的时代 梁昭业解了禁闭的当天,就想去找聂震。不过想到这半年来他被关在家里,不太了解京城纨绔界的风向发展,为着稳妥起见,还是不要贸贸然行事为好。 一连数日,他皆约了些素日的狐朋狗友吃肉喝酒听曲儿,顺便打听一下各人近况。 于是梁昭业倒灌了一耳朵不相关的八卦。 八王爷的爱妾又给他添了个玉雪可爱的小郡王;楚秋阁新来的姐儿一举夺魁,原来的头牌败北之后嫁了个年过半百的富商;永乡候府世子醉后骑马上街掠了个良家女子,好不容易做了一回色中饿鬼……哪知道夜色朦胧之下,错将东施当西施,等到第二日醉后醒来,对着床上龅牙外加一脸雀斑的妇人差点当场呕吐……最悲惨的是,这位龅牙女士乃是位守寡多年的旷女,有志改嫁,无奈硬件条件不太好,旁人从背后瞧着她的身条儿,几疑为窈窕淑女……当面瞧一眼,恐要退避三舍…… 永乡候世子床上技术过硬,又生的一表人材风流倜傥,一举拿下了该寡妇的心,于是死活闹着既然已经进了永乡候府的后门(这位候府世子醉后也知道强抢民女不太对,当初走的是后门),生是永乡候世子的人,死是永乡候世子的鬼。 态度之坚决,永乡候当时若不应下来,她大有一头撞死在永乡候府门前的架势。 强抢民妇就算了,睡一晚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反正有永乡候出面摆平,也不是难事。可若是逼出人命来,那就真不好看了。 永乡候夫人当机立断,一碗绝子汤灌了下去,便抬了这位龅牙女士做妾,时时放在永乡候世子面前警示他鞭策他。 据说该女士堪比上进的灵丹妙药,永乡候世子自添了这位婢妾,闭门苦读发奋图强,脱离了原来混的纨绔高干图,迷途知返。 永乡候夫人对此甚是心喜,很是抬举那位龅牙姨娘,常叮嘱她每日务必要在世子面前多多晃悠几圈…… 同个圈子玩乐的兄弟们以请教学问为名上门探望永乡候世子,回来之后各个面无人色,感叹永乡候世子:也太重口了些放着大把水葱儿似的姐儿不爱,非要中意这么个女钟馗。 …… 听了一大堆近半年来京城的笑料奇闻,终于听到了梁昭业想听的。 不过这消息说起来真不算好,从他手上赢走了美人跟一盆名品牡丹,外加一座宅子的聂震如今过的很是滋润,听说这厮最近出门不带聂小肥了,带着个着男装的小娘子,模样倒也标致,只是神情冷漠了些。 说这话的乃是兵部侍郎的儿子齐泰,语气里不乏酸溜溜的。他前两日在金明池碰上,只当这是聂震哪家楼子里找来的姐儿,要动手动脚,哪知道这小娘子出手快捷,差点卸下他一条臂膀。 齐泰家也算是世代军旅,自小习武,与府中护院练习,无有不胜,如今在秦苒手里吃了瘪,心里不服气的紧,只想着撺掇梁昭业将这小娘子扑买回来,讨要过来好生□□一回。 梁昭业当日出了丰乐楼,便带着小厮往延平坊赶。 没道理他在府里被关了半年禁闭,聂震过的要比他滋润,简直是太没天理了! 延平坊宅子里,聂小肥正苦着脸打包聂震的私人物品,疑惑才不过住了半年,怎的就置办下了这许多家当。 关扑之后,赢了宅子的那位小少年身边人随后前来通知,令他们三日之内搬离此宅。 聂震举凡吃穿所用,皆视为头等大事,粗糙不得,聂小肥是个花钱办事的主儿,漫天撒钱,只放心大胆往宅子里买东西。上京的服务行业极为贴心,大多数店家实行送货上门制,如今要凭一已之力将这些东西搬走,委实有些难为了聂小肥。 他支使身边杵着的两尊门神,秦苒与靳以鹏,希望这二人自觉一点,能够分担他这一困扰,哪知道秦苒在聂震房里转悠了半个时辰,最终好心出了个主意:“……不如把这些东西全放到大门口扑卖算了。”反正你家主子输座宅子跟美人儿都不眨眼,没见半分心疼,何不将这些东西半卖半送出去? 靳以鹏跃跃欲试,想要担任这次扑卖的主要负责人,被聂小肥狠狠瞪了一眼。他还心疼当初花出去的银子,去前厅寻聂震回禀。 回禀的结果便是宅子门前便成了关扑场,自有宅中仆人将一应物事抬了出来放在门前扑卖,从衣物茶酒到器皿,甚直还有元子槌拍、鱼龙船儿、香鼓儿……黄草帐子、挑金纱、异巧香袋儿、藏香……玉竹凉簟、玉片凉枕……全方位展示了聂震的私人生活品味。 梁昭业下了马车,立在延平坊宅子门前,但见门前乱哄哄闹成一片,聂小肥直着嗓子指着个丰硕的妇人大喊:“钱太少这东西我不扑卖大娘你放下……” 那丰硕的妇人满脸横肉,鼓出一双金鱼眼,提着手上玉竹凉簟死活不肯放,“……小子你叫谁大婶呢叫谁大婶呢……老娘今天才双十……”说着提起钵子似的拳头就要往聂小肥脑门上招呼,斜刺里被人一把捏住了腕子。 捏着那胖妇腕子的是一名身材高挑,俏眼修眉的少女,雪白纤细的腕子与胖妇的粗肥手腕形成明显对比,教人瞧着十分之担惊,那胖肥若是反手扭住了她的腕子,恐怕那雪藕似的腕子顷刻间便要发出骨头断裂的脆响。 闹哄哄的扑卖场地顿时安静了下来,那胖妇一脸气恼,反手想要挣脱,哪知道一张胖脸涨的通红,居然挣不脱,直似手腕被铁钳钳住似的,发出杀猪般的惨叫,羞恼间抬脚便去踢,也不见那少女如何动作,胖妇那肥硕丰壮的身子如肉山一般砰然倾似,差点砸着了扑买的两名文瘦男子…… 梁昭业咽了口口水,回头检视下自己身边的从人,感觉到双方武力值的差距,便有了几分踌躇之态。他身边跟着的梁安是个极会眼色的,在他耳边轻语:“……不过是个漕上的小子,好不好还在老太爷一句话呢,公子怕什么?” 漕船逢关过闸,总要与坝头税吏闸口官员打交道,哪一条线疏不通,拦截了漕船,延误了日子,都是麻烦事,杀头都是有可能的。 梁昭业挺了挺肚子,腰杆立时直了。 谁让聂震的爹只是个漕河上混饭吃的粗汉,而他梁家乃是世代勋贵呢,没办法,谁让这是一个拼爹的时代呢! 聂震听闻梁昭业来了,大步从正堂迎了出来,一脸喜意:“梁公子,没想到你这么快就出来了……” 梁昭业的脸霎时便黑了。 聂小肥擦着脑门上的汗弯腰哈背的陪笑,心内吐糟:少帮主你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秦苒与靳以鹏暗暗交换个眼色,心中皆道:原来这个就是输了宅子与美人给聂震的那傻货? 聂震边将梁昭业往宅子里请,边对着门口的扑买者挥手,“诸位喜欢的都拿走吧,这些东西也不扑卖了,权当送诸位了……” 门口扑卖场顿时呼啦啦被抢劫一空,亏得秦苒手快,抢了那玉片凉枕死死抱在怀里,好几个人都下死眼盯了那凉枕几眼,只因武力值太低,最终作罢,悻悻而回。 靳以鹏顺手摸了一把那凉枕上面的玉片,后知后觉:“咦咦,这玉片好温润!”又苦口婆心劝说:“……不过少帮主用过的东西,你一个女儿家拿来用……不太好吧?” 正与梁昭业对峙的聂震面上笑意凝了三分,聂小肥侧目,秦苒干脆道:“反正我们身上也没多少钱了,这玉枕瞧着应该值不少钱吧?” 靳以鹏喜上眉梢:“那是那是,回头我们便拿到街上去扑卖了……” 秦苒怒气横生,一脚踹在他胫骨上:“你还想去赌?!”直吓的靳以鹏连连摇头,“全听你的,全听妹子的!” 二人商量的旁若无人,聂震面部神经有些微抽搐。梁安用一种刻意压低但众人俱能听到的声音道:“谁家这般没规矩的奴才,竟然当着主子的面商议变卖主子的东西……”目光触及秦苒森冷的目光,不觉住了口。 一时梁昭业在厅堂坐定,他也不绕弯子,当即便提出今日前来是要将这座宅子扑买回去。 当初聂震从他手里赢这宅子,商量好的价格只有区区五百两,但这宅子实价要远远高于这个价格。 聂震一脸遗憾:“梁公子若早几日前来,便是分文不取,聂某也愿意双手将这宅子奉上,但是不巧……前两日这宅子被聂某拿去琼林苑扑卖……已经易了主了!” 秦苒:“……”原来如此。 梁安怒道:“怎可如此?为了这宅子我家公子……”这事虽然上京几乎人人皆知,但要他当着梁昭业的面讲出来,恐怕晚上回去也会体验一番梁昭业受过的刑部大刑。 他停了一瞬,立时想到了对策:“不知道这宅子如今在谁的手上?凭他是谁,焉有不还的道理?过得两日我家公子便要去赵王府探长姐,聂少主还是早些告知吧。” 不说吏部尚书梁冠伯深受帝宠,但是赵王妃这位长姐也颇疼梁昭业这位弟弟,看在王妃份上,赵王也不会坐视自己小舅子被旁的人欺负。 秦苒恍然:如今不但流行拼爹,还流行拼姐拼姐夫了……

13、拼爹的时代(下) 13 聂震似有畏缩之意,为难的看着梁安:“这……” 那日关扑,秦苒亲耳听到那小少年的从人唤他‘郡王’,心中已然有了八分猜测,恐怕这位小郡王的爵位足以压制梁昭业这位赵王的小舅子,不然聂震为何面上有几分惶惑,但眼神之中隐含笃定的笑意? 她猜测的没错,正厅里梁安与聂震对峙,一势强一气弱(似乎),正在不肯罢休之时,门外呼啦啦涌进来一群人,当先缓步而行的,正是那小少年。 “新安郡王?” 梁昭业擦擦眼睛,再擦擦眼睛,真是见了鬼了……太子朱明瑞所出的嫡王子朱厚的封号正是新安郡王,自小勤敏好学,虽年纪尚幼,但颇得帝心。 不过这位郡王向来只在宫掖行走,几时到市井间扑买嬉戏去了? 他回头狠瞪一眼梁安,暗恼他情报不准,竟然教他来延平坊与新安郡王抢宅子……传出去要是让梁冠伯知道,迎接他的恐怕就不是刑法那么简单了。 梁安内心分外委屈:“……”明明这消息是少爷您从往日相熟的公子们嘴里探出来的…… 新安郡王见得厅堂内居然有人认识他,粲然一笑:“东宫近日闹腾的厉害,本郡王扑买得这处,正好清静清静。” 东宫其实本来很是平静,只是最近新安郡王要满十二岁了,太子妃开始着手准备他殿里贴身侍候的宫女,整个东宫的少女们除了太子名下的女人与新安郡王的姐妹们,其余的妙龄女子们通通春心荡漾了起来……于是新安郡王面对着宫内越来越多热情如火的妙龄女子……这孩子终于提前走向了青春叛逆期,被逼往宫外跑了。 新安郡王本来是扑买盆花,哪知道意外得了进宅子,立时便想到了置个私宅,当作偶尔放松的秘密之地,是越少人知道越好。像梁昭业这种与宫中有干系的人尤其在他的防备之列,被那小少年用眼神‘关怀’了片刻的梁昭业只差磕头如捣蒜的保证自己不会传出去了。 反倒是身为漕帮之子的聂震,与皇室权贵甚少瓜葛,新安郡王对他及他身边一众人等倒非常亲民。 话说太子府幕僚替新安郡王设计的外在形象便是年少聪颖,亲民爱民,为民所想。朱厚鲜少出宫,今日正好有机会一展所学,倒将这一形象演绎的淋漓尽致,几乎让聂小肥感动的快要下跪长哭了。 ——郡王爷怎么能比他家少帮主更悯下怜小呢?简直没有天理了! 聂小肥侧头瞧一眼聂震,再对上新安郡王温润的眼,眼眶便瞬间红了。 其余的三个人,聂震年纪阅历到底搁在那儿,声色犬马,识见广博,练就了一双慧目,面上诚惶诚恐,心里作何想无人能知。 秦苒来自一个对国家领导人不曾顶礼膜拜的时代,虽然经过了秦高氏十月怀胎一朝分娩,又经过了本朝十数年的全面教化,依然没有将她彻底洗脑……于是她行过礼之后致力于研究新安郡王身上珠罗玉佩,暗暗估量那价格,改改眼馋。 人穷的时候,对宝石珠玉等难免露出几分馋象,就好比饿的狠了见着食物便不自觉要吞咽一般,实在是一种正常的生理反应。秦苒在漕河上豪放惯了,对温婉含蓄这种美德所学甚少,一时还不及掩饰。 靳以鹏则心中所想:新安郡王瞧着虽然长的不错,可若他不是太子的亲生儿子,而是漕河上汉子粗长粗养长大的少年,又哪里会有这般矜贵的居高临下的眼神呢? 靳大公子在清江浦一向横冲直撞惯了,被靳良雄扔到高邮坛子里锻炼了数年,碰上拼爹胜过他的,除非此人有真本事能让他折服(如聂震),其余的总要被他在心里暗暗贬低一番,以此来增加他的自信。 梁昭业带着梁安垂头丧气而去,他不知道梁冠伯下朝之后听到他往延平坊要宅子以后,直接吓出了一身冷汗。当初送这宅子的政敌在朝堂政治风波上受到强力打压,已经致仕回乡,能留得一条命,总归不错了。他心中暗喜自己当初被梁昭业那出闹剧所救,躲过一劫,如今官途如旧。这两个月一直努力在朝堂上减少存在感,免得让御史言官揪出他与那未结成联盟的政敌有过一腿,影响仕途。一时里在书房来回急的转圈,派了数人前往延平坊,又怕大张旗鼓之下引的人人侧目,那些前去追梁昭业的家仆们都经过了乔装改扮。 等到梁昭业进了梁府大门,早被家丁拿下,扭送到了梁冠伯面前,不及他拷打,梁昭业便将事情经过一一道明,连那宅子如今在新安郡王手里都讲了出来。 ——筒子你的保密意识也太差了些! 梁昭业理直气壮的想到,他当初向新安郡王发誓不会告诉旁人,但祖父梁冠伯乃是梁家掌舵人,岂是外姓旁人? 梁冠伯听到新安郡王新的落脚点,只觉这消息颇为有用,但瞧着眼前跪的似乎连骨头都没有的梁昭业,他不禁长叹一声,对这孙子又爱又恨,不知如何是好。 这小子纨绔是纨绔了一点,但是运气不是一般的好…… 梁昭业莫名其妙被扭送到梁冠伯书房,又莫名其妙被放了,才自由了几天,又被关了禁闭,这次为期三个月。 他咬着牙想,又是聂震这厮害他如此! 聂震假若能听到,定要高呼:我是冤枉的! 不过此刻,他带着三条尾巴从延平坊宅子里出来,沿着大街漫无目的走,倒像谁家出来赏花踏青的公子哥儿,济济闹市,意态悠然。 秦苒怀里还抱着那玉枕,背上包袱里是换洗衣服,与靳以鹏并肩而行,小声议论。 “以鹏哥哥,我们今晚住哪里?” 靳以鹏对聂震有种莫名的信任感,不知道是不是从他强大的赌技里得到的信心,也压低了声音答她:“……只要跟着少帮主,想来定然不会露宿街头!” 你已经选好主子了吗? 秦苒对他骤然加强的‘奴性’表示愤慨不解,一个人怎么能对另一个人盲从拜服到这种地步呢? 不防聂震抬脚便进了路旁的一家万家茶肆,坐下吃了热热一碗茶之后,便下了逐客令。 “……我原还想着,能在延平坊多住些日子,这才留了两位住了下来,只是如今聂某也身无分文,要流落街头,还望两位自行另觅他处。” 这个逐客令下的比较委婉含蓄,换成白话就是,如今我也泥菩萨过江了,就不再做善事收留你们两个了。 秦苒在桌下伸手摸摸怀里暗袋里的银票,感觉到它的存在,安全感不由大增,当下便要拉着靳以鹏抱着玉枕道别,哪知道靳以鹏看出她的离意,一把攥住了她的手,向着聂震坚定道:“当初是少帮主收留了我,(此人脸皮向来奇厚,明明是卖身)如今少帮主有难,我们兄妹自然要留下来与少帮主共渡难关,岂能轻言离去?!” 秦苒在桌下反手握住了靳以鹏的手,在对方感激她支持自己行为的目光里,缩回手狠狠的朝着他腰间的细肉掐了下去…… 靳以鹏“嗷”的一声惨叫,跳了起来,面红耳赤,指着秦苒“你……你……你你……”了半天,最终下了一句十分凶狠的评语:“妹子你再这样铁定嫁不出去!”我都不会牺牲自己收留你,更何况别的没有交情的男人? 这妹子太泼辣了有木有?! 泼辣妹子秦苒顺势站了起来,便要拉着靳以鹏的手离开,“少帮主手眼通天,这区区小事难不倒少帮主,倒是我们兄妹二人拖累少帮主了,这就告辞!” 聂震唇边绽出一个了然的微笑来。 从来这世上最不缺的便是踩高捧低,逢迎拍马之辈,原是意料中事。 靳以鹏则像被针刺了一下似的猛的又往后一跳,眉毛倔强的立了起来,神情间透着被强权所逼又不甘不愿不肯屈服的意味出来,最终苦苦央求她:“小苒,苒娘,妹子……咱就留下来吧?至不济你还有一百多两银子呢,拿出来先应应急?” 秦苒,咬牙切齿的:“以鹏哥哥……”别逼我出狠招用暴力来强迫你! 后者完全没听懂她的潜台词,欢天喜地只当她默认了自己的决定,扑上前来恨不得朝她摇几下尾巴:“我就知道小苒最体贴人最温柔……” 秦苒无力:你说的那个人是我吗是我吗? 聂震优雅起身,笑语谦谦:“既然秦姑娘身上还有银子,不如这顿茶钱你请?” 秦苒肉疼的捂紧了荷包,眼睁睁看着聂震施施然往外去了,聂小肥颇具深意瞧她一眼,紧随而去。靳以鹏紧追两步,又为难的回头,等着她速速交了茶钱追过来,此情此景,怎一个怒字了得!

14、脑残粉与怀疑论者的对决 14 “靳以鹏——” 大清早的西市贾家客栈里,一声少女的暴喝声惊醒了还在睡着的人们。 客栈二楼东梢间的门开了个缝,探头探脑伸出来个鬼祟的脑袋来,左右看看,被正当门一双半旧的鞋子给吓住,不及缩回头,耳朵便被一双纤手拧住。 “轻点……轻点妹子……大家……大家都看着呢……” 仪表堂堂的少年弯腰拱背,配合少女的身高以免耳朵被拧下来,嘴里则忙不迭讨饶。 秦苒拧着靳以鹏的耳朵进了隔壁房间,回手将门踹阖,虎着一张俏脸坐在床上,目中含冰紧盯着靳以鹏。靳以鹏在这种目光之下心虚的缩了缩脑袋,面上堆叠起笑来,上前陪礼:“小苒,苒娘,妹子你别生气,我这不是为了那三千金吗?” ……这是什么逻辑? 秦苒肝火越烧越旺,若非眼前之人是靳良雄亲自托付给她的,此刻早受了她十几记窝心脚了,最好是再将其人扔到漕河里清醒清醒!这家伙起初是为了替她筹金子,可是自遇上聂震,便跟发烧友遇上偶像似的无条件崇拜……连带着偷了她的银票。 自从延平坊出来之后,靳以鹏便大包大揽带着聂震主仆住进了客栈,付银子的自然是秦苒。她万般无奈之下将玉枕当了,也才当了一百多两银子。 她本来想着,取之于聂家,还之于聂家,也不算心疼,但是……一百多两银子对于铺张惯了的聂震来说……还不够他三五日的正常开销。 这货出门必带着靳以鹏,秦苒有幸跟着出去过两回,但见其人一副指点江山的模样,对着沿街各处的关扑场子指指点点,对激动的满脸通红的扑买者们煞有其事的点评,最可恨靳以鹏狂点头,一副虚心受教的模样,回来还要在房内再三回味并作笔记。 就凭他的狗爬字! 秦苒心里的小火苗一度燃烧的非常旺盛,但忍了又忍,眼睁睁看着当玉枕的钱就这样流水般花出去,展眼没了,她又拿出几两碎银子,还不够聂震在丰乐酒楼吃一顿的……一直到今天早晨,她爬起来找不到自己存的那一百五十两银票,略一回想,便知定然是靳以鹏动的手脚。 昨日靳以鹏亲自带了一套衣服来送她,只道是他在成衣店专为秦苒扑买所得,枉了秦苒当时看着他一身小厮衣服,感动的半日说不出话来,二话不说就转到房内屏风后,将这套衣服换了下来……旧衣暗袋里装的银票便忘了取出来…… 靳以鹏打躬作揖陪不是,秦苒正在气头上,抬脚便踹了过去,“死开!你跟着姓聂的去混吃混喝好了。我就算是乞讨……我也要回清江浦……”这混蛋太气人了! 房里的吵闹声隐约传到了对面房里,聂震饶有兴致的竖起耳朵来听,唇边笑容清淡无害,全不因着自己大手大脚花掉了秦苒的银子而有一丝愧疚,纯然看笑话的口吻:“……这小两口……不过不对啊,那秦家小娘子中意的不是二弟吗?” 聂小肥摆弄着房里伙计刚送上来新出炉的点心,摆好了端到聂震面前,如实回答:“我瞧着,秦家小娘子中意的倒未必是靳……” 聂震拈了片琼酥叶,嚼的脆响,又觉无趣,遂换了块桂花糕来吃,“她中意的是谁我不管,不过她爱钱的模样儿真正令人可恨!”半块桂花糕被拈成了碎渣,洒到了点心盘子里,使得那些精烤细制的小点上面似蒙了层灰般令人生厌。 “端出去倒掉。”聂震的眼神变冷。 聂小肥“嗤”的笑出声来:“少帮主整治的她还不够?不但将那玉枕当了的银子花个净光,连她自己的银子也尽数搭上了。如今她身边大概也就只有几两散碎银子了,少帮主打算如何打发她二人?” “打发?”聂震在聂小肥讨好的伸过来的脑门上狠拍了一记:“她那样的女子,眼里只有银子,用得着了千求万求,好话说尽,用不着了过河拆桥一脚踢开……再熬个三五日,大约便会带着靳家那小子走开罢。” 他生在富贵漕家,拜红踩黑的事情委实见过太多,自觉一眼便可看透人心,不过都是些存了私心的货罢了,有何区别? 秦苒房里,靳以鹏花了一盏茶功夫才将秦苒劝的面上坚冰有所融化,他四顾房内,见门窗紧闭,这才一屁股坐在了她旁边,盘膝小声劝道:“小苒你要听哥的,我走南闯北这几年,什么人没见过?” 秦苒讽刺道:“是从清江浦输到高邮,然后再从高邮输到清江浦吧?最后整个儿连自己都输了!”事实不容人否认。 靳以鹏涨红了脸,咳嗽一声,拍着她的肩语重心长的劝导:“妹子你想啊,哥会害你不成?” 秦苒修眉微掀,怀疑的眼神直逼到他脸上去。 靳以鹏大掌在脸上使劲搓摩了几下,只将他一张俊脸搓的更红了,这才打起精神接着劝秦苒。 “妹子你想,少帮主是什么人?眨眼间能输掉一座宅子,却能在关扑场一路赢回去,虽然都是些零七八碎的东西,值不了什么钱,可也说明他赌技惊人啊!我在清江浦原还觉得自己赌技非常,可是自跟了少帮主之后,才知自己素日竟是井底之蛙。上京关扑之风极烈,有多少人一夜之间暴富。我们若是跟着少帮主,何愁赚不来三千金?比起你我苦思钻营,岂不好上百倍?” 秦苒向来是个踏实勤干的,就算在漕船上喝酒耍钱,那也是为了拉近与漕船上汉子们的距离,好教他们不致轻看了她。今时不同往日,她自己纵然再缺钱,急需要钱,可是指着赌博来赚钱,这实在大大有违她的人生信条。况面前翘首企盼她答应的这只家伙又是赌博场上的惯犯,一日便输尽了八千两,她还没有从这深刻的教训之中回过神来,当下一掌拍在靳以鹏脑门上。 “我看你是被少帮主迷了眼,只觉他做什么都是好的都是对的。你怎么不想想,这几日依他的手腕,去街上扑买些财物来岂不是易事?为何非要想尽了法子要花掉我们的积蓄?我就不信他除了那座宅子再无别的落脚之处或者钱庄里没有存银?” 靳以鹏呐呐:“也许,少帮主这是为了考验我们是否诚心想学……反正他做的肯定有他的道理。再说这些日子的开销,可不是少帮主开口跟我们要的,而是我亲自奉上的……” 秦苒无语的看着极力替聂震开脱的靳以鹏,抚额长叹:这就是脑残粉啊脑残粉,遇到偶像连基本的判断力都没有了。都说不怕狼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这话错了。十个猪一样的队友也比不上一个平日智商不低但遇到偶像就晕头转向的脑残粉的破坏力啊! 许多事情,一但埋下了怀疑的种子,此后许多事情便暗中生疑鬼。 秦苒自怀疑聂震别有用心,便时时处处留意聂震的眼神表情。 他对着桌上的菜皱眉头,表示这菜不够丰盛。 秦苒:魂淡啊眼看着要露宿街头了居然还敢嫌菜不丰盛?! 他对着街上的宝马香车目露笑意,秦苒便忍不住猜测,这厮难道在考虑拦住了那车扑买?……结果车帘掀起,车内女子容颜美貌,秦苒顿时愤愤:这厮竟然是个色鬼!火烧眉毛了竟然还有闲心赏美人?! 她默默观察,又暗中猜测是,要么就是聂震胸有成算,要么他就是个得过且过的纨绔。 至于他到底是哪一种……目前还看不出来。 不过这种猜测她是坚决不会跟靳以鹏讲出来的,不然又是一顿好吵。 如今她与靳以鹏每日便跟个乌鸡眼似的,当着聂震的面一团和气,若呆在一处关起房门来争执吵闹便异常激烈,谁也不肯退让半步,谁也不能说服谁。 他们的目标都是想筹措那三千金,可是有时候殊途倒未必能够同归。二人赚钱的路子全然不同,一个谨小实干,一个冒险激进,争执的激烈起来……到最后挨打的总是靳以鹏。 秦苒虽然有考虑过既然不能说服靳以鹏,便用拳头打到他服气为止。可惜每每打至一半,听着他的惨叫,便只得作罢。 靳以鹏自小容让秦苒,替她背黑锅的次数也不少,在外面虽然也是大少爷脾气,可是对这位妹子当真是又宽容又宠纵,倒比他家里庶母生的两位庶妹要亲近太多。又怜惜她自小撑起家中重担,平日在不良于行的秦博面前老成持重,全无飞扬跳脱之气,因此就算被她敲打几下,也只嗷嗷惨叫几声了事。 ——反正这个妹子心是够软的,只要他磨的时日久些,她多半还是得听他的。 聂震冷眼旁观顺便当着秦苒的面大手大脚花钱,吃的买来尝一口便要倒掉,眼见着秦苒心疼的抽气,假作不知二人已经为银子吵翻了天,还与聂小肥打赌,看这二人何时分道扬镳。聂小肥则每日计算着秦苒那一百五十两银子几时罄尽,“少帮主别急,只等到时候银子花光了,要睡到大街上去,他们俩人便会自行离开。” 秦苒暗中诅咒:这个糟蹋粮食要挨雷劈的家伙总有一天肯定会饿死在路边! 对一个勤俭惯了见不得浪费粮食的劳动人民来说,每一种浪费的行为都是可耻的。 这个可耻的家伙如今吃着她的喝着她的若非靳以鹏死命在桌下面拉着她的手,秦苒恐怕要暴走了。 花完最后一两银子的那个早上,上京的天气非常的晴朗,聂震擦完嘴以后,非常淡定的对着桌上的人宣布:“银子花完了。” 聂小肥早做好了离开这客栈的打算,背着包袱便站到了聂震身后,侍候他起行的模样。 秦苒绝望的想到,一百五十两离三千金差距太远,反正已经落魄到这个地步了,索性破罐子破摔,跟着这位少帮主去睡大街。反正依他这副样子,露宿街头肯定不能容忍。 靳以鹏见秦苒竟然未曾提出要分开,欣喜异常的去客房拿了二人的包袱,下得楼来,拉着秦苒那只操劳了近十年的生满了茧子的小手,喜孜孜招呼聂震:“少帮主,我们兄妹定然跟着你!”银子花完了难道好日子就要来了? 聂震:“……” 聂小肥一脸凌乱的指着手拉手的俩个人,“我们要去睡大街,你们……你们真要跟着去睡大街啊?”心中暗暗叫苦,这两只要是不跟着,今晚他们就有热汤沐浴,高床软枕了,可是要是跟着这两只……难道今晚真要睡大街? 他们两个不是这些日子吵翻了天吗怎么会脱离剧情呢脱离剧情呢?不是应该马上与大少爷告别然后各走各路吗?死心塌地这种事……千万不能发生啊! 聂小肥内心狂喊不已。 仿佛是还嫌他们主仆脸上的表情不够精彩,秦苒重重点头:“既然以鹏哥哥发誓要追随少帮主,我作为他的护卫,唯有跟着他贴身保护了!” 能看到聂震脸上错愕意外的表情,秦苒觉得,就算靳以鹏这次走的是死路一条,她也一定要跟着走下去! 不为别的,就为了她那平白被花出去的一百五十两银子。

15、异性恐惧症患者 15 大相国寺的后面,盖着好些租赁的院子,花木扶疏,精致齐整,乃是大相国寺的产业,多是前来上香的香客,或者大比的举子,又或者在京中买不起房子但物质条件相对宽裕些的人家所住,也算是个居住人口素质不错的住宅区。 况又因着大相国寺乃是上京最负盛名的寺院,权贵名流,世家皇族都爱扎着堆儿的来,连带着大相国寺的房屋租赁业务也意外的红火,房源紧张,十分难租。 聂震身后拖着三条尾巴,敲响了大相国寺后面其中一座小院的门,半晌无声,然后……他抬脚以要将两扇门踹下来的气势狠狠踹响了院门…… 秦苒心中喃喃,太暴力了!投亲靠友竟然做出土匪打劫的姿势来……也不知道他们一行会不会被扫帚给打出来? 靳以鹏的眼神里透着喜悦,得意的横了一眼与自己吵闹不休数日的秦苒,那意思再明白不过:瞧吧,我就知道少帮主有办法! 聂震踹的正欢,院门甚至有尘土簌簌下落,院门却忽然打开,聂震一脚差点踹到开门的男子身上。“这么喜欢踹门,下次来的时候索性把这两扇门卸下来抬回家慢慢踹……” 男人的口气很恶劣,瞧年纪约莫在二十四五岁之间,极瘦,颧骨高耸,双目深陷,面色苍白,似大病缠身的模样,见到聂震,一脸嫌恶。 聂震毫无怜弱之意的一把推开了挡在门口的男子,大步往里走,顺便丢下句话:“以后我住这里天天可以踹,带回家还嫌麻烦。” 聂小肥跟一尾鱼儿一般灵活从男子身边钻过去,紧跟主子步伐进了门。男子呆滞目光似不能接受这个事实,直看到他们主仆头也不回的闯了进去,再回头终于尖叫:“姓聂的你居然弄个女人到我家……”声音高亢而不可忍耐,显然正在暴怒的边缘。 秦苒为难的站在门口,不知要不要进去。主人家大搞性别歧视,她的脸皮尚未修炼到城墙的厚度。靳以鹏却不容她犹豫,紧拉着她的手拍开了挡在门口的单薄男子的身体,硬闯了进去。 身后响起了男子惊慌失措的声音:“……还是小两口?姓聂的你怎么能带人闯进来?”咬牙切齿:“我可没有空房给他们住……” 这院子从外面瞧着很小,但进来之后才发现别有洞天,竟然是个二进小院。只是主人家显然不是个适合打理院子的人,院子里的花圃俱都荒置,晾晒着许多药材,只留出行走的小路,一直向着后院延伸而去。 聂震头也未回穿过前院往后院而去,男子见阻拦不住,紧张的追了上去,大声嘟嚷:“……哎哎我这会可没钱……哎……你别睡我的房间……” 秦苒与靳以鹏进了后院,将整个院子转了一圈,才明白男子何出此言。 后院只除了一间药房一间干净的卧房,其余的都落满了尘土,久不居人。 聂震早霸占了那干净的卧房,男子高声抗议,聂震往他的床上一躺,闲闲拍拍空着的半边床:“小金,我不介意跟你一间房。” 男子嫌恶的往后退……一直退出了房门,聂震在房里放声大笑。聂小肥很淡定的将房里聂震不喜欢的东西都扔了出去,完全一对恶仆恶主。 这个被聂震气的炸毛的病弱男人,就是金三千。 按照秦苒原来的打算,等她挣到了三千金,再拜访金三千,可是如今事情峰回路转,聂震前来投奔的竟然是金三千,这大大出乎了她的意料。 最出乎意料的是,金三千是个对女人深恶痛绝的男人,眼梢里瞄到女人都要嫌恶的后退几步,与院子里其他男人尚能正常对话,但视强住下来的秦苒为空气,性别歧视执行的告别彻底。 他整日不是埋首药房便是在院子里翻晒药材,又或者会被华丽的马车接走,回来以后便会将所赚的诊金往聂震手里一扔,转头便去忙乎了。这给了秦苒一种错觉,整日大吃大喝,又有了大笔银子开销的聂震仿佛妓院的老鸨,金三千则是出门接客的姐儿。 当日秦苒将院子里其余几间房里打扫干净,金三千自占了紧靠着药房的那间,考虑到他的性别恐惧症,秦苒自选了一间离他最远的房间。不过这二进院子也不大,院里花草长的比较疯狂,已高至人齐胸,就算二人出来进去,总有照面的时候。金三千某一日从她身旁走过,秦苒终于忍不住出手,一把攥住了这病弱男子的手腕。 金三千一张脸瞬时暴红,秦苒看的分明,绝非羞涩,乃是暴怒的前兆。 “先生每见了我便视若空气,好像我负了先生一腔情意,敢问先生,我可是欠了你情债未还?” 金三千挣扎之激烈,堪比被登徒子强扯着欲行不轨的黄花闺女一般惨烈,大叫:“放开我放开我,你这女子快放开……”叫声引的房里的聂震主仆与靳以鹏全奔了出来,只当发生重灾一般。出来看到这一幕,各松了一口气。 “小苒,你别把金先生抓伤了……”这是靳以鹏善意提醒。 这位金先生瞧着弱不经风又大病在身的模样,不比他皮糙肉厚经得起捶打。 聂震与聂小肥围观的兴致勃勃:“小肥,你说小金这憎恶女人的毛病会不会被秦姑娘治好?”这口吻俨然金三千是他家家仆。 “以毒攻毒吗?”聂小肥憨憨反问。 聂震拍着聂小肥的肩连连夸赞:“小肥你总算长进了!” 秦苒:“……”我哪里毒了? 她不过就是想急于让金三千消除对女性的恐惧感嘛。 自入住小院,她每日在暗地里观察金三千,见他对自己厌憎模样,只觉想要请他去清江浦医治秦博的腿疾难上加难。只是她生成了个坚韧百折不挠的性子,小时候出门贩售吃食被街上或者漕河边上的孩子欺负,总有靳以鹏不在的时候,双拳难敌四腿,挨了打也不敢回家告诉秦博,生怕他知道了难过。 秦博整日在家,足不出户,并不知道她后来苦练武功,将昔日对手打遍的泼辣模样。 当父亲的只当自己教武及时,防备着受大人欺侮,却不知小孩子有时候才是最恶毒势力的,欺凌弱小几乎是一种本能。 秦苒左思右想,首先她是个穷的,没钱;其次金三千是个恐惧女人的,□□这一招也不好使;剩下的,唯有用强了——这倒是她的长项。 至于如何用强,她还没想好,索性先投石问路一番。 金三千是个有着奇怪执念的男人,他的院子里打扫洗涤做饭这些琐事原本都可以交给婆子来做,只是他不止厌恶年轻女子,竟然是连婆子也不愿意放进他的院子。每每出诊,总要问清楚性别。若是男的便欣然前往,若是女子……看在钱的面子上,也能勉强前往,只是对他来说总归不是一件愉快的事情罢了,反正这些女病人也不会住到他家来,倒也不算太难为他。 现在倒好,家里不但住进了一个年轻女子,而且是个土匪似的年轻女子,当院抓着他的手腕不放,一副豁出去了的架势。 金三千炸毛暴怒,此女子全然无畏。 打又打不过,骂来骂去他只有那几个词,诸如“好厚的脸皮……这般不知廉耻……”反反复复总没有新意。他是个嘴上笨拙的男人,骂的多了,倒越发引的秦苒兴致盎然了。 没错,她盯着眼前这张牙舞爪的男人,从他贫乏的词汇里捕捉到了无奈与无力,弱的教她几乎生出一点母性来。 ——这孩子是怎么长这么大的竟然连个骂人的话都不太纯熟? 太过纯良了吗? 她是在漕河边上长大的,荤的素的脏话不知道听过多少,小时候与街上粗野的小子口舌拳□□锋,有胜有负,早已磨砺了出来,见得金三千的窘迫模样,她忍不住好心:“要不要我教教你怎么骂人?” 金三千一副撞邪的神情:“……”这女子脑子不是会是有毛病吧? 他骂的口干舌燥,对方全无动静,而且越骂对方眼神越明亮,唇角边笑意眼看着溢出来了……这也太挫败了! 一俟秦苒放开了他的手腕,向来从秦苒面前高昂着头视她若空气走过的金三千……落荒而逃了…… 秦苒回头,正对上聂震一双若有所思的眸子,她朝聂震绽出一个灿烂的笑容,聂震似被这太过明亮的笑容闪花了眼,面上神色有一瞬间的愣怔。 秦苒自顾自往厨房而去,大声问靳以鹏:“以鹏哥哥你今晚想吃些什么?” 心情好的时候,她总想下厨做些好吃的。 秦家家境窘迫,她为了做一顿可口的饭菜,总是费尽了心思,如今有金三千这棵摇钱树,聂震每日里给的菜钱又十分的宽裕,秦苒觉得,她还是非常乐意进厨房给聂少帮主做饭吃的,虽然这不能改变她对聂大少这纨绔毫无好感的现状。 这些日子她包揽了厨房及采购的活,凭着她的粗打细算,眼看着要省出一两银子来了。

16、家有恶犬(上) 16家有恶犬 家里添了个年轻的女子,虽然金三千心-理上有诸多嫌恶,恨不得绕道就走,可是生-理上还是享受到了诸多便利。比如每日里能按时吃上热菜热饭,不必再依赖大相国寺的素斋。 大相国寺不止念经超度讲经,收香油钱,还兼职田地收租,房屋出租兼送外卖一条龙服务,也算是一个比较贴心的业主。 只是这业主是个吃素的,大食堂的素斋又明显是粗食,比不得那些专门呈给皇族权贵的素斋席面那样精致可口,能填饱肚子就不错了,充分从饮食上体现了阶-级这个词的特殊性。 金三千作为一名年轻男子,身体本就赢弱,色-欲上面无所求,食-欲便严重了些。暂住的这年轻女子不止泼辣,敢拉着他的腕子质问,笑的像街头泼皮无赖一般,弄出来的红烧肘子也味酥肉烂,堪称一绝,就连清炒的菜心也要比大相国寺的似乎更要好吃一些…… 吃过一段时日她的饭菜之后,金三千不得不承认,家有恶犬的好处了。 不止如此,慢慢的他发现白日自己需要翻晒药材的次数少了,等他从药房里出来去翻晒,早已经被别人做了。院子里的荒草某一天早晨也被连根清了出去,露出一块湿润的花圃,再过得几天,那花圃……便成了菜园子。 门口有人拍门,金三千也不必着急忙慌去开门了,自有人兼职门童。特别是碰上聂震这样的恶人,开门不及便要踹门……恶犬跑去开门,对着聂少帮主抬起来的脚笑眯眯回踹了回去,美其名曰:少帮主铁脚无敌,我替门疼的慌! 金三千绕道从她身边而过的时候,嘴角不知不觉翘了起来,勉力压了下去。 这世上原来不是所有的女子皆是娇怯怯只会啼哭不止,事到临头反咬你一口,深可见骨,让人心有余悸,还要泪水涟涟辩解:我也是没办法…… 这种事情,大约在面前这只恶犬身上不会发生吧? 二十天之后,原来杂草过膝的花圃里嫩绿一片,每日天色未亮,沉睡的众男人便能听到院子里的练武声,半个时辰之后,院门声响起,夹杂着扁担钩与水桶研-磨的声音。再过上一刻钟,轻捷的脚步声传来,有水声哗哗响,要么是往院里水缸里倒,又或者是浇菜地的声音。 金三千睡眠轻浅,便有些睡不住了。 靳以鹏天天跟着聂震在上京城里转悠,回来累的跟条狗似的,也没机会睡懒觉。等厨房里炊烟袅袅,院子里便会响起踹门声……不用怀疑,如今这院子里便有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的某人。 她踹门踹的振振有词:“叫你们起床,一个个都叫不动,踹门动静大些,我估摸着就能吵醒你们来。” …… 真是粗鲁而又奇异的和谐啊! 早饭最近也能同桌而食了,原来对着女子食不下咽的金三千如今能够对着这粗鲁的女子低头刨饭了……不是视若不见,而是……他在心里安慰自己:这明明是一条汉子,哪里能算姑娘呢? 抛开她模样长的还不错这一点,她行事哪里有一点姑娘的温婉气度? 金三千这样想着,第二天门口便有富贵人家的车轿停下,有青衣小婢前来拍门。 来的人是与秦苒截然不同的少女,温柔娇怯,楚楚可怜,只不过她旁边陪着的人却是秦苒与聂震等人的老熟人,梁昭业。 梁昭业本来解禁之期未到,但他生性脸皮奇厚,天天想尽了法子往其祖父梁冠伯书房里闯,只要撞见他回来,痛哭流涕掩面反省,场面之凝重,足见他真心悔过。 他父亲梁德弘虽在刑部任职,一颗心到底不够坚硬,借着女儿梁昭燕要去大相国寺进香,顺便亲自感谢一下金三千,他便向梁老爷子进言,令得梁昭业陪同前往,若是出了差错……那就只禁了一半的足继续禁下去得了。 梁德弘的夫人温氏只生了一儿两女,唯有长女身体康健,性慧端庄,最拿得出手,禀承联姻利益最大化,嫁了赵王为妃。儿子纨绔不成器,整日招猫逗狗,不知闯下多少烂摊子。小女儿倒是个安静的性子,那也是因着自小身子就带了弱症,年初差点保不住了,连赵王从宫中请来的御医也摇头叹气,还是家仆在坊间听得金三千大名,梁府死马当作活马医,竟然教金三千将梁昭燕给治好了。调养了小半年,梁昭燕终于能下床了。 少女缠绵病榻,本来生死垂于一线,哪知道意外获救,施救的又是位目不斜视拘谨守礼的年轻未婚大夫……一时间梁昭燕对金三千好感度飙升。 这两下里一凑,愣是教梁昭业与秦苒相见,他与院里的聂震,想来还真是冤家路窄。 秦苒这些日子应门业务熟练,先探头出来,见不是预约的病人,又是原来认识的刺儿头,心里便不太高兴,冷冷道:“两位可有与先生约好?” 梁昭燕上前行礼,软语相求:“姐姐可否通报一声?有故人来访……”面上神情便适当的添了一抹娇羞。 她在心里揣测,听闻金三千未曾成亲,如今能在他家里自由进出,又俨然一副女主人模样的年轻女子……她是金先生什么人? 梁德弘与温氏都算是比较疼女儿的父母,梁昭燕这样常年病歪歪的女儿,早有高僧预言过这少女盛年而折,既不能将这样的女儿嫁到世家权贵家里去联姻,以赚取更多的政治资本,还不如由得她自己,可心挑个夫婿。 金三千未婚不说,医术还非常了得……要是有他贴身照顾梁昭燕,梁德弘夫妇便再无不放心之理了。 秦苒关了院门,去聂震房里将金三千挖了出来,匆匆交待一句:门外有故人到访,请先生一见。便往厨下去了。 她火上还蒸着肉包子,差不多是时候起锅了。 同院所住的其余三个男人今日正闲的发慌,听闻金三千有故人来访,特别是聂震,及时捕捉到了秦苒脸上那一抹暧昧笑意,本着有热闹大家一起瞧的心理,吆喝了靳以鹏与聂小肥共同围观。 一行四个大男人浩浩荡荡到了前院,打开院门一看,各人顿时反应不一。 金三千是茫然的,这一男一女他都不认识。 可怜梁昭燕被救的时候,把脉是垫着手绢的,观其面色的时候,金三千也只是匆匆一瞄,彼时她面色如土瘦骨嶙峋,又闭着眼睛,哪及今日红润水灵。 因此,金三千对着梁昭燕,委实是陌生得很。 反是聂震,看到梁昭业条件反射想起自己的拿手好戏来,他如今吃饱喝足,衣食银钱自有人供给,当下连连拒绝:“梁公子,在下最近手气不好,是再不扑买的,就算你有漂亮的姑娘,也请找别人吧。”并连连回头向靳以鹏使眼色,快将咱家“恶犬”拉出来。 梁昭业的脸绿了,恨不得直骂-娘。早知道今日“不虚此行”,他还不如幽闭在自己院子里修身养性呢。 不过聂震却甚是高兴,至少是面上,笑的温和无害,完全是故人意外重逢的架势。他一个漕上男子,若是打了官宦第三代,梁德弘发起狠来,将他拘进刑部大牢,那可大大的不划算了。不过要是梁昭业再纠缠不休,被秦苒打了……一个壮年小伙子被个小姑娘打了,哪里有脸说出去? 这个哑巴亏是吃定了。 ……聂震这个主意真是又促狭又刁钻。 靳以鹏维护偶像不遗余力,这些日子跟着他充分了解了京中百业概况及权势分布,哪些人是需要巴结的,哪些人是尽可以伸出脚来尽情踩踏的,还有哪些人是要友好合作的……如今他心中也总算有谱。 偶像有难,粉丝义不容辞。 靳以鹏冲进宅子去,将秦苒从灶火笼屉旁揪出来,顺手从笼中刨了俩热腾腾的肉包子,生拉碍拽,边行边咬,硬是将秦苒又拖到了大门口。 秦苒的心情,很是微妙。 并非是她对金三千有何图谋或者动心,俩个人都是理智大于冲动的,相处不日也算是了解了对方的一些脾性。令她感觉微妙的是,金三千对待女人的态度,难道是门口那娇怯少女造成的? 她张口边道“故人”,又哪里故人,分明前女友。 秦苒对前女友十分的同情,能够忍受金三千这样古怪的脾气,这位‘前女友’应该是位非常温柔的姑娘吧?! 她此刻全无应该进入备战状态的准备,聂震却不知她这番心理变化,几乎是坏心眼的……期待着秦苒能够不出他所料的……让梁昭业这位京都纨绔领教一下漕上女儿家的拳脚功夫。

17、家有恶犬(下) 17家有恶犬(下) 四个大男人直勾勾围着门口娇怯堪怜的少女……就是没人说话。冷场冷的不可思议。 梁昭业捏紧了拳头……恐怕下一秒聂震要再说出什么侮辱性的言辞来,便会有拳头招呼过来。 在场的两位年轻女性对视片刻,梁昭燕嫣然一笑,朝着金三千行了一礼,素腰欲折,秦苒差点伸手欲扶,只因门口气场太过诡异,终究忍住。 “小女本来再无生还之理,若非金先生医治,恐怕……今日特上门来感谢金先生搭救之恩。”梁昭燕含羞带怯的目光在金三千身上打转。 聂震朝梁昭业投一个歉然的目光:兄弟,这真怨不得我误会了你的来意,谁知道你也有从良的一天? “梁姑娘毋须谢在下,在下是收过金子的,三千金也不便宜,梁姑娘还请回罢!” 既然知道了这位“故人”的来意,金三千当即硬梆梆丢下一句,返身往回走。 梁昭燕设想过无数种与金三千重逢的场面,唯独这一种不在她设想之列。她的印象之中,这位大夫恭谨知礼,实乃仁心君子,自己亲自上门道谢,他也总该请自己进门喝一杯茶……再诊诊脉……等她多上几回门多诊几回脉……一切都水到渠成了…… 但现在,梁昭燕苍白着一张小脸,目中珠泪眼瞧着要掉下来,梁昭业虽是个浑人,却最是疼爱这位病弱的妹子,暴喝一声,“姓金的你站住——”提着拳头就往门内追。 这时候他也顾不得梁冠伯的禁令了。 聂震目光中闪出笑意来,向着聂小肥递了个眼神,紧紧盯着秦苒。 金三千不过走了几步,听得蹬蹬脚步声,转过头时,一只拳头正迎着他面门而来,只是在距他面门一寸之际停了下来,顺着这拳头看过来,梁昭业的腕子被秦苒牢牢握着,一张脸涨的通红,气恼之下他伸脚便向着金三千裆部踢去…… 这招数委实太过无赖。距离太近,众人看的分明,梁昭燕惊呼:“哥哥……”紧跟着砰的一声……梁昭业摔了个狗啃泥趴在了金三千面前…… 金三千面无表情瞧了秦苒一眼,黑黢黢的眸子里情绪莫名翻滚,最终一句话也没说,转身向后院而去了。 梁昭燕几步到了梁昭业身边,珠泪跟着滚了下来,“哥哥……哥哥,你怎么样了?” 她现在终于明白了,为何金大夫对女子冷若冰霜,原来是家有猛虎,即妒且悍! 梁昭业被扶到了后院,他的嘴唇破了,摔成了香肠嘴,腕子上一圈青紫印子,最主要是当着聂震的面……太丢脸了! 虽然身在医家,可是金三千的诊金向来是不二价,且是概不赊欠。这点小伤……梁昭业也不敢开口求诊,实在是付不起诊金啊。 秦苒厚着脸皮蹭到药房去,正在制着药丸的金三千往她手边推了个蓝色的小瓷瓶,冷冷丢下几个字:“抹在伤处。”便不再搭理她了。她道了谢,拿着瓷瓶出来,又觉得不对。 本来不是应该金三千向着她道谢的吗?若非她出手,金三千岂不是要被梁昭业一记断子绝孙踢给踢中了? 梁家兄妹俩暂时被安置在了后院待客的小厅。秦苒打来了热水,梁昭燕替兄长擦洗干净面上唇上的泥沙,又抹了秦苒从药房拿来的药。 ——金三千再不通情理,他的药却是极好的。 秦苒打了人,又端茶倒水,想了想,从笼屉里又端了一盘热呼呼的肉包子来待客。 可惜客人对她这种友好的态度怀着敌视。梁昭业挨了打,吃了个哑巴亏;梁昭燕觉得她抢了自己的意中人,若是个高门淑女也就罢了,可是偏是个悍妒猛虎,当真不甘心!因此这兄妹俩都只喝了两口水,肉包子半个未吃。 反是家中另三个大男人此刻肚饿,这肉包本来便是今日众人午饭,见得他们兄妹俩不肯吃,他们便自行取食,聂震吃的甚是缓慢优雅,顺便还要与梁昭业聊聊京中近来趣事。 梁昭业的许多狐朋狗友与这位漕上少主也多有交际,虽然看不起他这样出身,可到底其人出手豪阔,送礼送的从来教人舍不得退回去……各种京中玩意又都极通,实在是个极好的跟班玩伴儿。 包子吃到一半,金三千肚子饿了出来觅食,梁昭燕的整张小脸都亮了起来……不过金三千是个闷葫芦,一顿饭半个字都欠奉。 等秦苒将桌上包子小菜撤下去,梁昭燕顺便提出,近日身体颇有几分不适,要请金三千诊诊脉。 金三千的诊金虽然贵,售后服务也非常到位,当下二话不说便替梁昭燕把脉……结果自然是开了个补气的太平方子,让她带回去抓药调养。 梁家兄妹离开此间,梁昭燕只觉从未离金三千这么近过,心中依依,梁昭业脸上还带着伤,禁令还未解除,想着回去说不准这禁令就变成一年半载了,也心有不甘,两下里一核计,兄妹二人索性在大相国寺后面他家常年租下来,方便府中女眷进香的小院里住了下来,离金三千租住的这院子倒也不远。 为了怕家中父母担忧,梁昭燕特意遣了随身乳母回府去报信,只道她身子还略有不适,大相国寺主持这几日又要讲经,她可一边静听佛音一边每日上金家看诊。 梁德弘夫妇早知女儿心意,焉有不成全之意,当下由得她去了,令教乳母又从府里带了许多东西过来,连梁老太夫人也遣了自己的陪房嬷嬷来看着,以确保年轻孩子们不犯大错。 梁昭燕的爹娘非常矛盾,一方面盼着金三千对自家闺女动个情犯个错,也好成全了女儿的心愿,一方面又深怕毁了梁昭燕的名声,战战兢兢,矛盾不已。 被他们全家都惦记上的金三千对此事浑然不觉,照常出诊整理药材,顺便在秦苒的悉心喂养之下,渐渐的长了些肉,不复初见那般苍白。 聂震带着靳以鹏与聂小肥每日出门,自有一番忙碌。金三千每日也要出门看诊,某一日四个人前后脚回来,对着门口悬挂着的一把大锁,面面相窥。 ……家中看门的恶犬去哪了? 秦苒行踪成迷,四个大男人吃了闭门羹,想着大相国寺门前摆摊者众,从各食小吃到香包扇子小饰物小玩意,各样应有尽有,甚是热闹,不如前去凑和一顿。待到了大相国寺门口,才发现秦苒在相国寺门口摆摊,这回卖的是素会锦的各种馅料的包子。 聂震心里慨叹:这丫头到底是有多缺钱啊? 又是数日,在梁昭燕第五次上门来诊脉之后,靳以鹏向秦苒喜孜孜报信,由他与聂震合开的茶庄明日开业,请秦苒前去参观。 “以鹏哥哥,这茶庄你可出了一文银子?” 靳以鹏摇摇头,拍着她的肩安慰她:“妹妹不必忧心。我知你每日辛苦,只是你那般攒钱,几时才能够攒够三千金?大少帮主为人仗义豪阔,这茶庄他出资,由我经营,营利我二他八。卖的又是漕船上运来的上好茶叶,定然所获不菲。” “那就是雇你当掌柜了?”秦苒欲言又止。 聂震其中瞧着懒散,经她观察许久,却并非表面那般随意。平白无故,难道就因为靳以鹏对他粉丝般的热爱,他便肯豁出这些钱来,让靳以鹏糟蹋? 原谅她与靳以鹏一起相处的太久,彼此间性情又太过了解,她总觉得靳以鹏实在不是个经商的料。让他开个赌场专业还比较对口。 靳以鹏已经高高兴兴去准备开店事宜了。经过这段时间跟着聂震来金三千家蹭吃蹭喝,他如今坚信聂震是个仗义的好人,哪里肯听秦苒的话。 到了开业那日,秦苒换了当日聂小肥送来的那套男装,打扮齐整了跟着聂震前去捧场。前一日靳以鹏已经住在了茶庄,听说是连夜清点打理货物。 金三千不耐烦这些事,仍旧窝在家里整理药材。 秦苒掐指一算日子,嗯,今日梁昭燕还要来把脉……倒是个独处的好时光。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没有了靳以鹏在旁打圆场,秦苒只觉得聂震今日态度尤其疏离。快到了城内,他忽放慢了脚步,向着秦苒道:“秦姑娘有何图谋?” 秦苒听清了这句话以后,一瞬间脑子充血,整张脸都辣辣的火了起来,她看到面前男子面上依旧是往日云淡风轻的笑容,只是那笑容太过飘渺,便显的格外冷淡,目光里带着深深的探究,直逼到她脸上去。 这种眼神,她从前提着篮子走街串巷,撑船在漕河上贩卖吃食,见过太多。许久未曾瞧见过这种眼神,她几乎已经忘了如何应对。不过很快,她便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来。 “少帮主说什么,我不明白。” 聂震的目光像针一样的扎了过来:“秦姑娘每日这般勤恳,悉心为小金做吃食,有何图谋?” 金三千除了生的瘦弱些,样貌端正,性情嘛,勉强也算不错,至少不会骂人打人……就算打,相信也是面前的秦姑娘得胜,最主要的是,他赚的实在太多,比之秦苒每日早晚出摊要多出太多。 聂震观察秦苒已非一日,连她每日在菜钱上做文章也看在眼里。若说她是毫无机心的为着金三千好,他完全不信。 秦苒的目光变得冷硬了起来,脊背挺的愈发的直,讥诮道:“小女确实对金先生有所图谋,不过实在不方便告诉聂少帮主,还请少帮主见谅!”家境窘迫,连看诊的钱也拿不出来,这种事情,怎好到处对人诉苦? 当天晚上,家里的饭菜便少了聂震与聂小肥的一份。 靳以鹏宿在了茶庄,金三千只管埋头苦吃,秦苒与他相对而坐,自顾吃饭。聂震与聂小肥连碗筷都没有,干坐在桌前。 聂小肥那会落在了后面,不曾听到聂震与秦苒那几句话,憨憨道:“秦姑娘,我与少爷今日还未吃呢!” 秦苒从饭碗里抬起头来,一本正经露出了獠牙:“嗯,我怕聂少帮主以为我要对他有所图谋,实在是不敢请他吃我做的饭。两位还请自便!”

18、底牌 十八 聂震开的这家茶庄并不显眼,店子也算阔大,背后便是居民区,听得聂小肥叨咕,这一片住着的全是中等殷实人家,并非官宦富家,因此店里的茶叶也都只是中等偏上的茶叶,全是从江苏漕帮在上京开的店里借调过来的货物,不过因着是漕船夹带而来,比之上京本地开的茶庄,让利更有空间。 店里总共只有一个雇来的伙计,外带靳以鹏这位新上任的掌柜。他一改从前浮夸风格,穿着件八成新的干净袍子与客人周旋,与往日气象大为不同。 大约是被偶像委以重任,倒比靳良雄的语重心长要得用的多。 秦苒闲暇,也去过店里两三回,见他迎来送往,本来就是个嘴甜如蜜的,倒真有几分专业的模样。等店里客人都散尽,她上前去打趣,顺便提醒靳以鹏,离家日久,是时候要寄封家书了。 靳以鹏最烦向靳良雄报平安,他以前在外一年半载大约才能寄封家书,不过想着秦苒是女儿家,总归是恋家的,又深觉自己最近这些日子忙着赚钱,冷落了她,当下拿出纸笔来,推她到后堂里写家书,捎带着连他那一份也写了。 秦苒提笔写了,墨迹未干,便拿桌上镇尺压着,想了想,从自己怀里掏出荷包来,数了三两散碎银子,出得后堂,给了靳以鹏,嘱咐他等墨迹晾干了,便收好连同银子一起捎回家去,这才往大相国寺赶。 大相国寺逢初一十五夜市都特别的红火,小吃食卖的非常好。眼看着晌午已过,下午她准备了金三千的晚饭之后,最近开始又赶夜市了。 自秦苒茶庄开业那晚拒绝替聂震主仆准备吃食之后,连菜钱也不再收了,竟是自给自足的架势,顺便包揽了金三千的伙食费。 聂震手里握着金三千的诊金且源源不绝,银钱无虞,这主仆俩又恢复了各大酒楼山珍海味的快活日子。 只不过不知道是不是家常小菜吃多了,每每举箸,总觉差了一味。连聂小肥也在吃了若干顿酒楼饭菜之后禁不住念叨起金家小院里的清粥小菜起来,被聂震罚他饿了两顿,终于自觉不再提这茬。 今日主仆二人酒足饭饱,从丰乐楼出来,又顺道给靳以鹏提了一盒酒菜,主仆俩个晃晃悠悠到了茶庄。 店里的生意还算不错,伙计与靳以鹏都忙的团团转,无暇分——身来接待聂震主仆,他带着聂小肥径往后堂而去。待到靳以鹏忙完前堂生意,到得后堂之时,恰见聂震手里捏着薄薄两页写满字迹的纸,朝他扬了扬。 靳以鹏上前去接了,认得是秦苒的笔迹,其中一份却是代替他而写。 “这是……谁写的家书?”聂震本来已将纸上所述看清,见得落款,便猜想是秦苒所写,只是那字迹无半分柔媚之意,颇见风骨,信中数语,不过言京中风物,算得上是一封标准的报平安的家书。 “这是秦妹妹所写。”靳以鹏将信折了折收进怀里,又朝着聂震请求:“今日还要求少帮主一事,我想在店里预支二十两银子,不知可否?” 靳以鹏出手便输了八千两银子,聂震并非疑人不用,只是知道他家境富裕,想来对茶庄赢利也不至于红了眼。 用着这样的掌柜帐房,说起来还是他占了便宜。 “只是不知,你要这二十两银子何用?据我所知,靳副坛主向来是耙钱的一把好手。” 靳以鹏面上微见局促,“秦苒家境困难,她今日寄家书,手头不宽裕,我想着借她之名往秦家捎些银子回去。” 聂震心头疑团得解,“我道是秦姑娘爱财,原来是家中需要。你在帐房支取二十两便可。”他想到秦苒对金三千那细心照顾的模样,暗中想到,不怪如此。若是能钓得金三千这样金龟婿,想来便能一劳永逸的解去了秦家困境罢? 他原还防着秦苒别有用心的接近金三千,万一撞破了什么,还要他费心思掩盖。现下得知她不过是为着银财,反倒放下心来。 靳以鹏掌管这家茶庄,帐房之事亦是由他料理,聂震此话可谓贴心信任,他心中高兴,便忍不住连家常琐事也拿来唠叨。 “秦家只有父女二人。秦伯伯久不能行,这么多年来家中开销皆是秦苒所挣,只是离着三千金还差的太多……她性子倔,有时候言语间万一得罪了少帮主,还请您大人大量,休要同她一般见识……” 今日早晨的时候,天尚晴好,只是到了傍晚,聂震与聂小肥往住处走的时候,却是风急雨骤,泼面而来。聂震肩宽腿长,体形高大,疾行起来,聂小肥只有一路小跑的份了。 近得大相国寺,他不由便往前门而去,见得瓢泼大雨将寺门前搭起来的摊子都迫回,他遂又往回转,临到小院,远远见得一个在雨中推着推车的身影,行动迟缓,也不知怎的,许是听了靳以鹏这一下午的唠叨,他心中忽尔软了一下,朝身后跑的跌跌撞撞的聂小肥吼一嗓子:“还不赶快前去帮秦姑娘一把。” 聂小肥此刻追着他都吃力,哪有力气帮秦苒?不过主子发话,做奴才的哪怕是做样子,也要心甘情愿一些。他张口应声,灌了一嘴巴雨水,拨脚要追,哪里及得上聂震的脚力。不及他跟上来,聂震早已大步而去,到得秦苒近前,伸手便将那小推车抢了过来,推着朝前而去。 秦苒正冒雨推车而行,骤然而起的变故倒让她傻愣在了原地,展眼聂震已经行了四五步,回头一瞧她这傻模样,被雨水将身上打湿,又显出玲珑曲线来,他不觉将目光移往他处,在雨地里大吼一声:“还不快走,傻愣着干嘛?”径自往前去了。 ……这个难道算是聂大少对前些日子冒犯的歉意? 秦苒擦着发上水珠,百思不得其解。 纵然此刻身在房里,又换了干净衣衫,但方才在雨里的一幕,她越发想不明白了。 聂震的房里,年轻的男子光裸体着上身,将半个身子都埋进了床铺里,由得聂小肥拭他发上雨水。 “……原是我将她想的不堪了,只当她是为着小金的诊金而主动贴上来……原来是一片纯孝之心,为着她父亲的腿疾,才百般巴结小金……”. “金大夫这般赚法,贫家女子瞧着,怎能不眼红?少爷原就没有想错,只是……谁知道她就跟别人不一样呢?!” 靳以鹏说,她极小的时候就走街串巷的赚钱,挣父女俩的糊口钱。自小辛苦异常的长大,不知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欺凌,性子有时候是多了些激愤,不过却不是不讲理的人。 聂震唇边渐渐绽出森森笑意来,“……我早想着要送个人去母亲身边,我才安心,如今合适的人可不就在眼前吗?” “少爷……你也不怕她将媚姨娘给打了吗?” “怕什么?”男子向来懒散的神色终于带上了傲然之气:“不过一个妾室,被父亲宠的不像样子,连上下尊卑都不知道了,也是时候敲打敲打了。再说,不是还有我吗?!” 聂小肥哭丧着脸:“少爷,您远在京城……”他脑中回想起聂震每一次回聂府,惊起那一阵鸡飞狗跳,后宅不宁,也不知道是该为聂四通默哀,又或者是媚姨娘……还是他的屁股? 话说江苏帮帮主聂四通与儿子数次交锋败下阵来,面子上过不去,便总拿聂震身边的人开刀,亲近如聂小肥者,屁股开花的次数总是与聂震回家的次数是均等的。 第二日里,天色放晴,家里三个大男人都等着秦苒练武提水……然后踹门,一直等到太阳都升起来老高了,还是听不到动静。 最先忍不下去的是金三千,他从床上爬起来之后,踹开了聂震的房门。房里床上正裹着被子如茧一般翻滚的男子了床头只当聂小肥无礼,怒目而视,见是金三千,倒愣了一下。 “怎么今儿倒要劳动你来叫起?” 金三千的神色甚是尴尬,又带着些困惑:“那个……她可是离开了?” 聂震被他这番话给弄的莫名其妙,等到明白了之后,三五下穿好了衣衫,与金三千一起到得秦苒所住的屋前叩门。叩了半晌,还听不到动静,他一抬脚便将门给踹了开来,门闩从中间断裂,两扇门也摇摇欲坠子,大约搬家的时候,大相国寺的小沙弥是要扣留一部分修门费了。 闹出这样大动静,房里的人却连眼皮也没抬一下,依旧m在被子里沉睡。 金三千上前去,撩开帐子,但见被子里的人双唇焦干,眸子紧闭,一摸额头,整个人已经烧成了一团焦碳。许是感觉到了贴在她额头上的手,比之她的体温低出许多,她舒服的低低喟叹,下意识便将脸往那冰凉之处移动。 她竟然是已经烧糊涂了。

19、急风骤雨(上) 十九急风骤雨(上) 泰昌四十九年的八月中秋刚过,上京的空气里便浮动着凝重之意,京中四门戒严,城里城外皆是巡逻的军士。 今上幼年执政,转眼已近古稀之年,近年来在女色上头越发贪嘴,身体已到了日暮西山之境,却仍不知保养,在中秋大宴上晕倒,引的朝中大乱。 太子备位东宫四十年,脖子都快伸长了还盼不到自己上位,眼瞧着亲爹一头从御座上栽下来,悲痛欲绝的哀号两声,眼泪便滚了下来——心里却高兴不已,他无时无刻不盼着亲爹翘辫子,不过面上却不能显出来。 任是谁装纯孝装了几十年,到最后大约假的也成了真的了。 太子觉得,比起一班虎视眈眈的弟弟们,他大约是孝顺的吧。 五王爷乃是赵王,便是梁昭业的姐夫,母家与妻家都是旺族,在朝中也是举重若轻;八王爷封作信王,其母乃是贵妃,在今上面前一向得宠,他为人又是个精明能干的,生财的路子极宽,在兄弟们面前也是个豪阔之人。 一众弟弟们里面,最拔尖的除了远在西疆带兵的弟弟秦王,乃是太子一母同胞的弟弟,就数赵王与信王最碍太子的眼。 太子一边大哭,在群臣面前树立孝顺的典范,一边还要从指缝里分神留意众位王弟。赵王与信王都不是傻子,比起这位二哥,他们俩的悲痛却是真心实意——好歹在亲爹的手里还有口安稳饭吃,要是落在这位二哥手里,谁知道结局如何。 因此一众皇子里面,就数赵王与信王哭的最是大声,简直撕心裂肺,震耳欲聋。 大皇子在幼年即已夭折,太子排行行二。 宫里愁云惨雾,不想让皇帝爬起来继续执掌江山的,如太子一派,便有意干扰太医治疗并拖延病情,还没有筹谋好退路,不想让皇帝死的如赵王与信王两派,外加朝中许多重臣,想尽了法子要让皇帝醒过来。 宫中太后皇后早几年便已不在人世,后宫如今捏在八王爷的亲娘刘贵妃手里,太子干扰诊疗的力度无形之中便弱了几分,几股权势相制衡,倒霉的太医便成了权利的牺牲品,已经有好几个被拖出去砍了脑袋。 掉脑袋的名目诸如不肯尽心诊治……又或者医术不精虚食重禄,素餐尸位……罪名五花八门。 高手过招,受伤的永远是小卒。 到了如今这一步,刘贵妃侍疾的时候便砍太子的人,太子来侍奉汤药的时候便砍刘贵妃在太医院的亲信……这两位已经引起了朝中恐慌,人人自危。 大相国寺的秦苒这两日烧的昏昏沉沉,被金三千与聂震给灌了好几碗苦药,到得第三日傍晚,她方清醒些,便被聂震连被子卷成了一团,抱出房来。 秦苒正在病中,在他臂弯里挣扎了两下挣扎不开,只能感觉到他坚硬的铁臂与浑厚的胸膛将她牢牢箍紧,虽隔着薄被,气恼羞窘之下不由急怒:“少帮主这是要当人贩子吗?” 聂震英隽的下颌正对着秦苒的脸,她看不清他面上的表情,可是听声音却带着玩笑之意:“姑娘模样虽端正,不过性子太凶悍了些,我怕无人敢卖姑娘,教聂某折了本……” 被子里的秦苒只着中衣,若非被聂震裹成一个卷儿,恐怕此刻已经跳起来打人了。她狠狠剜了聂震几眼,对方皮厚,浑然无觉,将她从院子里一路抱着出来,放进了门口的马车里。 秦苒往车厢里滚了两下,终于将自己从被子里挣扎了出来,抬头一瞧,嗷的一声叫了出来。 面前是个面色苍黄的病弱男子,瞧着眼见是不行了的样子,车厢里光线昏昧,她再细心一瞧,更是傻住了。 “金先生你这是做什么?逃难?” 金三千今日扮成个病重书生的模样,懵懂的朝她摇头:“我也不知道。”好似还未睡醒,不过秦苒病了这两日,他也确实未曾好睡,“聂震这混蛋要我扮成这副样子……”他说着脑袋已经靠在了马车板壁上,兀自睡去。 秦苒瞧着金三千这副心甘情愿挨宰的模样,真想摇醒他,问问他对聂震这盲目的信任从何而来。 马车还未起行,聂震掀帘而入,秦苒是个火辣性子,被个男子强抱到马车上,满腹恼意一言不发挥拳便打,哪知道聂震不退反迎了上来,不等她沾着对方衣角,已经教对方点了穴道。 秦苒眨眨眼,再眨眨眼,终于确认……聂震这厮原来也是个练家子,而且认穴之准,出手之快,决不在自己之下。 “聂大少既然自己会武,先时还请我当护卫,这会又点了我的穴道,这是拿我当猴耍吗?” 聂震好整以暇整了整衣领,一脸诧异:“我这般倜傥多情的郎君,不知道有多少美貌小娘子喜欢,难道秦姑娘要我在大庭广众之下与人动手?”太破坏形象了! 秦苒:“……” 只因对方太过无耻,她完全语塞了。 聂震将一旁睁开眼睛瞧热闹的金三千也顺手点了穴,将他两个丢到了一起,拉过秦苒那床被子将两人盖了起来,只露出两张脸来。 金三千嗷嗷叫着,紧靠着秦苒的半边身子都似被火灼伤了一般,试图从被子里爬出来,无奈身体被制,只能瞪着眼睛骂人。可惜他骂来骂去全无新意,比不得秦苒,只愣了片刻,嘴里便似连珠炮一般开骂,火力之猛,令人叹为观止。 聂震充耳不闻,不知道从马车哪里摸出来一盒点心开吃,吃得兴起,将点心往她两个嘴边伸了过去:“你们吃不吃?”不及他们回答,又缩回来喂进自己嘴里。 “哦,我忘了你们喜欢骂人,不喜欢吃东西……不过要是待会碰上巡查的军士,你们还要张口说话,可别怪我这一路让你们当哑巴了。” 考虑到他点穴的实力,秦苒与金三千各自默默。 马车行到一半,便遇上了盘查的军士。那军士掀帘来瞧,马车里面并头而卧的年轻男女皆是重症在身的模样,一旁坐着看护的英俊男子一脸哀伤之意,使劲往他们手里塞银子:“……军爷且请行个方便,我这兄弟与弟妹染上了时疫,眼瞧着是不行了,这是要送到家乡去……” 军士一听是时疫,又见马车里果然一对并头而卧的年轻夫妇,当下连银子也不敢拿,直骂晦气,挥挥手让他们赶快走。 聂震将金三千与秦苒送到了停在码头的漕船上,解了二人的穴道,只不许他们下船,自己却带着聂小肥走了。 漕船上留守的是数名壮汉,只按时送了饭菜汤药过来。 秦苒对自己在病中遭囚的原因百思不得其解,旁敲侧击的问金三千,才发现对方也是全然不知。不过他似乎是在这船上惯熟,连聂震舱房里藏着的好酒都挖了出来,自斟自饮,不经意道:“反正这船上有吃有喝,我以前也三五个月不下船,日子照样过得……” 见秦苒焦急的模样,他沉思道:“这一次,大概是因为我的缘故,虽然不知道什么原因……聂震这混蛋定然是觉得不能将你独自扔在那里不管,所以就捎带着将你也送到了漕船上。” 他有那么好心吗?秦苒表示怀疑。 金三千在漕船上住了三日,第四日上头,护国寺金家小院的门外,满怀欣喜的梁昭燕前来敲门,又到了她约好诊脉的日子了。 经过她数日观察得出的结论,这秦娘子与金大夫并非未婚夫妻的关系,二人还生疏得很。警报解除,她心头一块大石终于落地。 不过这一次来开门的既不是秦苒也非金三千,而是个十三四岁的小沙弥。 小沙弥认得梁昭燕,当下行礼问好,又主动道:“女施主可是来找金先生看病?” 梁昭燕面上一红,点点头,等着小沙弥给她让道。 小沙弥一脸的遗憾:“女施主还是请回罢。金先生已经退了房子,回老家去了。听说是家中有急事。” 梁昭燕只觉当空打下一个劈雷,将她美好前景全部劈碎,犹自不甘:“小师傅可知金先生的老家在哪里?” 小沙弥摇了摇头,“小僧不曾听金先生提起过。” 他每月前来这小院收租银,实不曾与金三千聊过家事。 梁昭燕失魂落魄的回到了梁府,金三千失踪,这对于她来说是大事,本来想找母亲诉诉心事,哪知道很快她便发现,不止是她一个人失魂落魄,整个梁府都沉浸在不安的情绪里。 温氏夫人这两日往赵王府来往频繁,梁冠伯与梁德弘整日忙的不着家,梁昭业上街去约三五好友,这些人却都被家中长辈拘在家中不让出来,他也只得怏怏而回。快到得梁府,见街市上一家药铺的大夫一脸晦暗的跟着两名宫侍出得店堂,门口站着依依挥泪的数人,观其景,大约是其家人。 兄妹俩个私下一核计,更觉不对。梁昭燕特意遣了贴身丫环去温氏房里,揪了个温氏的陪房嬷嬷过来,意欲问个究竟。 那老嬷嬷早得了温氏的话,要将如今京中局势告诉她们。 原来太医院的太医被砍头的不少,剩下的要么告病要么只推医术不精,如今圣上病因不明,实在诊不出来。于是有朝中重臣谏言,不如请了民间声名在外的大夫前来看诊。 几方势力僵持不下,太子眼看着自己安插在太医院的人都快被砍光了,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又想着,天下精研医术者,无不在太医院,民间大夫不过是糊弄个庶民百姓,就算是召了来,也是多砍几个头了事,不如就依了重臣提议,还能博个孝顺的好名声,当下便同意了。 梁昭业看到的那大夫已经是往宫里进去的第五个大夫了。据说前四个……很不幸的也被砍头了。 这一次砍头,倒是几方意见难得达成一致。 太子正是趁着皇帝病倒立威的时候,既然今上醒不来,砍个把大夫正可表示他的纯孝,又不是自己人,砍了便砍了! 刘贵妃赵王信王几位更是气恼非常,据说召来的都是京城名医,却连皇帝也治不好……都是些欺世盗名之辈,更应该砍头! 朝臣最近已经被上头几位砍人砍的麻木了……皇帝都醒不过来了,多砍几个大夫的脑袋也算不了什么……万一改朝换代,站错了队,被砍脑袋的保不齐就是他们自己了。

20、急风骤雨(下) 二十急风骤雨(下) 外面的世界砍头砍的如火如荼,身在漕船上的秦苒的日子却过的寂寞安静,要是再多一个聊天对象,那就堪称完美。 金三千不是一个好的聊天对象,他本来就有恐女症,又被聂震在马车上扔在秦苒身边并头而卧,也许是初上漕船,他还没从这震惊的事件中缓过神来,还能同秦苒自然相处。过得几天之后,他又恢复了两个人初识的相处模样……对秦苒视若无人。 秦苒好不容易苦心经营的友好氛围又降至冰点,每每见到金三千在船上见到她的眼神,颇有一种良家女子看到花心恶少的表情,她都在暗暗反省自己在“盖棉被纯睡觉”的情况之下,是不是在不经意间占了金三千的便宜。 ——明明她才是最吃亏的那个好吧? 不过同金三千讲理这种事情,她觉得还是等到游说他治好了秦父的病之后,再行实施比较好。不然得罪了他这种恃艺自傲的家伙,就得不偿失了。 寂寞的秦苒病好了之后,在金三千幽怨的小眼神之下,试图向外发展,与船上的水手建立和平共处的正常邦交,可惜此船上的汉子们全是坚贞不屈的勇士。 她提出:‘哥们儿闲的慌来赌两把吧?’的友好提议,获得了船上汉子们的一致鄙夷。那眼神里透着‘你一个女人家居然赌性不改?’ 更惹的船上一个年纪与秦博差不多的类似于大副的家伙语重心长的告诫:“……姑娘生的这般端秀,要是因为……某些不良嗜好而嫁不出去,那就不好了……” 不良嗜好不良嗜好…… 秦苒眼前一排排斗大字的闪闪发亮。 她从小生在漕河边上,父女俩个都靠着漕河吃饭,来上京的路上又与漕船上的汉子们混的惯熟,喝酒赌钱谈女人,可谓漕河上汉子的三大乐趣。最后一项鉴于她是个未出阁的姑娘,目前不好参与,但凭着热情参与前两项集体活动,秦苒在聂霖的漕船上赢得了前所未有的夸赞声。 怎么到了聂震的船上这法则就行不通了? 天下还有不吃酒赌钱的漕河汉子? 秦苒迷茫了。 人都是惯性思维与惯性行为的动物。秦苒习惯了与大块吃肉大碗喝酒的漕船上汉子们相处,忽然之间碰上一帮循规导矩的漕上汉子,总觉得哪都不对劲。在她最后一次试图邀请船上的水后来饮酒之后,这些汉子们瞧着她的眼神就跟瞧着婚后红杏出墙的妇人一般不可思议。 她索性破罐子破摔,从聂震的舱房里挖出酒来,抱到甲板上去喝,顺便接收一排排鄙视的眼神。——既然不能正常邦交,索□□恶算了。 反正总归她是寂寞的。 等到半个月之后,聂震匆匆而来,自己舱房里的酒已经被喝的七七八八了。 聂小肥对着聂震藏酒的地方默然半晌,顿时无比佩服起秦苒的勇气来。 后者醉眼朦胧,斜睨着聂小肥身边高大的聂震,比划了个攻击的手势,以发泄无故被囚的怨气。 聂震长眉微挑,吩咐聂小肥提一桶漕河水来,当头朝着秦苒淋了下来。 九月初的漕河水透着一股冰凉之意,将秦苒淋成了个落汤鸡,她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爬起来便如激怒的小兽一般扑向了聂震……自上次被点穴道之后,她已经郁闷许久了。 船上的汉子们都看傻了眼,皆是一脸幸灾乐祸的看着秦苒。 这姑娘喝酒赌钱就算了,打架……这种事想来她也能做得出来,但对着少帮主行凶……难道不知道会输的很惨吗? 其实聂震这条船是从常州帮的段和平手上赢过来的,船上的汉子也多是段和平的手下,原来也都是豪放不羁喝酒赌钱样样来得的漕船汉子,可是自从这船到了聂震手上,他便订了一条新的规矩,凡是某一项技能胜过他的,在船上可自由行事。要是输了,对不住了,此后便得全权听他的。 漕船上的汉子都是好勇狠斗的,听得这规矩有趣,皆跃跃欲试。结果是与聂震赌博的汉子不止连裤子都输了,更惨的是将自己身家性命包括未来的儿孙都输给了聂震做奴仆……大红手印盖在卖身契上,童叟无欺! 也有投机取巧的,想着聂震既然赌技出众,不过是个纨绔,想来武力值不太高,便提议单打独斗……打完一场之后,此人回到舱房照镜子,不得不边□□边感叹:他这般猪头模样,便是亲娘来了也认不出了,而聂少帮主依旧风流倜傥…… 单打独斗之后,被挫了风头的汉子们消停了一段日子,又提出要群p。聂震来者不拒,结果……比想象之中的更为惨烈,除了猪头的人数发展更为壮大,聂少帮主风姿依旧。 秦苒不知这其中曲折,听不到漕船上汉子们的心声,看到个漂亮姑娘诚恳邀请喝酒赌钱……要是从前,当是不胜欣喜。 前来劝解秦苒的那位大副同志,如今五代都是聂震的奴仆,对他来说,这不是最惨烈的事情,最惨烈的事情莫过于……如今他不得不远离了心爱的赌具与酒坛子。 劝解秦苒的时候……心都在滴血啊有木有?! 秦苒不知道她这种公然引诱众人破坏规矩的行为已经引起了漕船上汉子们的众怒,见得她一身湿淋淋扑上去与聂震缠斗在一起,虽然颇有几分醉意,但令人惊诧的是,这小姑娘起手回势带着凌厉之态,拳脚功夫竟然不弱! 其实天色已暗,有汉子点了灯笼来挂在船头,但见灯影里小姑娘纤丽的身影如蝶穿花,只围绕着聂震打转不休。金三千面色无波,目光游转在纠缠的一双人影之上,唯有聂小肥,太过了解聂震,只觉他初时拳风松懈,不过敷衍之态,越来后来竟然是门户越是严谨,瞧着态度居然郑重许多。 偶然的转身之际,灯影里聂小肥能从他眸光里捕捉到兴味之态。 他默默低头,不得不深深同情起了秦苒。 二人正斗到激烈之处,远远听得鸣锣开道喧哗之声,聂震面色一变,“秦娘子水性如何?” 秦苒见得他拳脚速度放缓,心中大喜,想也未想便挑衅道:“大少帮主可敢去河里一试?” 话音未落,秦苒眼前一花,只觉身不由已,背上被一股大力袭来,虽不痛却推力巨大,整个人跌出了甲板,向着漕河里跌了下去。她耳边犹听得到聂震最后叮嘱的那一句:“既然这样,那小金就交给你了。” 秦苒跌到漕河里的那一瞬间,有个黑色的影子从漕船上从天而降,秦苒在水中一个灵活的翻转,那物在她身边溅起巨大的水花,紧接着便手脚乱划,呛起水来。 这个倒霉蛋正是不会水的金三千,观战观到一半便被聂震一脚踹下了漕河。 秦苒踩着水将他拎起来,要命时刻,金三千也顾不得他的恐女症,一把拦腰抱紧了女子的细腰,感觉到自己浮了起来,面上烧的厉害,心中却略安。 甲板上,此刻聂震正与两个漕上的汉子缠斗在一处,秦苒拖着金三千正准备往漕船边上游,远处马蹄声近,宫侍尖细的声音远远传了来。 “宣医者金三千入宫觐见——” 他二人身在漕河之中,原还离着漕船有一段距离,甲板上的人物约莫能瞧的清楚,但此刻二人已经靠近了漕船,有船舷所挡,反倒瞧不见甲板上的光景。 秦苒虽不知宫中为何要宣金三千,但她也不是傻子,聂震听得动静将她二人踢下船去……宫中这旨意分明来的不妙。 金三千伏在她肩头,她拦腰搂着这男子轻轻踩水,将两个人往船尾藏去,尽量将两个人藏在船舷的阴影之处,心中暗自琢磨:要是金三千在上京待不住了,随漕船回江南,多好! 甲板之上,漕上的汉子们跪了一地,聂震与两名壮年汉子跪倒在最前面,迎接传旨的宫侍与新安郡王。 旨意宣读到一半,被聂震打断。 “回禀郡王,此船上并未有神医金三千,不知道是哪位指认他在此船的?”他一脸诚恳的惶惑之意,仿佛不明白宫中宣金三千为何会到这漕船上来。 传旨的太监乃是刘贵妃身边的贴心人,虽与太子一脉势不两立,可是此次举荐金三千的乃是赵王的岳家祖父,吏部尚书梁冠伯,与信王也非一派。 刘贵妃其实心内也万分矛盾,若是这个金三千本事不济,至多被砍了脑袋,可是万一医术高超……治好了皇帝,这大功一件岂不是要被赵王一系夺走? 贴身太监揣摩出刘贵妃的心思,前来传旨心内也是摇摆不定,微妙非常。 与刘贵妃的摇摆不定不同,太子乍然听闻府中门客提起金三千盛名,恨不得掐死当初荐人的赵王,气恼之下派了自己的嫡子,新安郡王前去寻找金三千,又在东宫后院揪出来三个姿色出众的宫女□□一番,这才算泄了心头一把火。 派了身份尊贵的皇子嫡孙去宣金三千,表面上,这是体现了太子一片拳拳孝顺之意,只盼着皇帝醒转,实质上……若是能见机安个罪名扑杀了金三千,那是最好。 反正此次医林浩劫,以“欺世盗名”入罪砍头的大夫不在少数。 何况一个金三千。 听到金三千不在漕船上,新安郡王长松了一口气,不用杀人了。他年纪尚幼,立身又正,目前心地还未被政治这玩意儿给染黑,对太子随便砍杀无辜群众心内虽有不满,也不敢出言驳斥,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宣旨太监也是长松了一口气,这下回去复旨不必怕惹得刘贵妃不开心了。可是转眼又愁绪满怀,要是皇帝真的起不来,太子即了位,他家主子恐怕都没好日子,更何况他这样做人奴才的? 想到此处,他对着新安郡王的笑容便越发的谄媚了,带着人在船内草草搜寻了一番,果然未曾搜到传说中面带病态身体赢弱的金三千,只见着几十名粗壮野莽的漕船汉子,只得打道回宫。

21、回家 二十一 靳以鹏身在茶庄忙碌,等得到消息,听说传出宫中宣金三千,却未寻到其人,他抽出空来跑去大相国寺后面的小院,才发现人去屋空。 不但金三千失踪了,连带着秦苒聂震都失踪了。 幸好聂震尚算厚道,没教他牵心挂肺多久,传信的人便到了茶庄,说是带着金三千与秦苒打道回江南了。 靳以鹏对聂震如今佩服的五体投地,他又自觉自己已经可以独当一面了,秦苒在上京,心中记挂秦父,大约也是呆不长久,聂震这个决定真正英明。所谓脑残粉,大约如是。 当日宣旨太监走了之后,秦苒与金三千上了漕船,她只觉身体不适,随便擦洗了一下,倒头就睡,等到秦苒在漕船上再次醒来……他们已经行了两日一夜的水路了。 秦苒又病了。 在漕船上酒醉,被聂震兜头淋了一盆凉水,二人打斗出一身热汗,结果又被他推下漕河……就算她身体向来康健,这样反复泡水,不着凉才怪。 聂震伸长了腿坐在秦苒舱房椅子上,不见半点局促,对着床上又是打喷嚏又是擤鼻涕的狼狈少女提条件。 “秦姑娘,听说你有意想请小金替你父治腿,只是手头不宽裕,不如这笔诊金我出,但你得在聂府守护我母亲三年,如何?” 一年一千金,秦苒无论如何是赚不来的。 她使劲揉了揉鼻子,与这个男人架也打过了,嘴也斗过了,为靳以鹏求也求过他,最好是更狼狈一点,让他知难而退。“少帮主打的好算盘,不过……小女生来不喜借贷,此事既然是我要求着金三千,自然是与他谈。我与少帮主还真没什么好谈的。”如今她算是看透了,聂少帮主纯粹是扮猪吃老虎,骨子里精明的很,想要占他半点便宜都难。 肯定是靳以鹏这个魂淡,出卖了她有求于金三千之事。 秦苒使劲揉着又酸又痒的鼻子,直恨不得将靳以鹏好生修理一顿,好封了他的乌鸦嘴。 聂震的笑容跟他身上金线绣的袍子一样耀目:“秦姑娘既然不想与我谈,也行,等小金过来了你自去问他。” 秦苒有个不好的预感。 金三千的反应出乎秦苒的意料,他端着药碗放到秦苒床头,内心一再催眠自己,这是条汉子这是条汉子,但心中始终没办法将他在水里紧抱着不放的玲珑身姿完全抹掉,这使得他站在舱房里局促的都要喘不上气来了,终于低着头挤出一句话:“……我的卖身契在聂震手里……赚的诊金要全部上交……”说完逃也一般跑出去了。 他几乎可以想象秦苒失望的表情,这让他坚硬了好几年的心忽然之间涌上来一种大约是愧疚的情绪,这情绪太过陌生,弄的他的心也慌了。 聂震就守在舱房外面,金三千的慌乱,落在他眼里,便是成功的信号。 他拦住了金三千的去路,拍拍他的肩,轻松调侃:“小金,我瞧着秦姑娘应该能治好你的恐女症……又男未婚女未嫁……” 金三千惊恐的抬起头来,好似聂震的这个提议要他的命一般吓人,他脸上的血色迅速褪尽,狠狠踹了聂震一脚,仿佛酒醉的人一般踉跄着去的远了。 与秦苒打斗一点败迹未露的聂少帮主被金三千这一脚踹在胫骨上,等到金三千去的远了,他看着四下无人,这才赶紧抬腿,使劲的揉了揉被踢痛的地方,他娘的太疼了! 秦苒再对着聂震,眼睛里赤-裸裸的写着羡慕嫉妒恨,能将金三千这样的摇钱树买回来留着生财……聂大少眼睛得多毒啊?她直恨不得一句问到聂震脸上去:哪里有小金我也去卖一个啊? 金三千真是居家旅行必备之良品啊! 不过聂少帮主坏事估计做了不少,金三千瞧着这样老实,不知道是不是被他骗了。她腹中盘算了许久的分期付诊金的想法泡了汤,想到不得不同意聂震的提议,秦苒内心惴惴,总觉被人窥伺候一般,安全系数直线降低。 后来她才知道,她的防备一点也没错,聂大少平生的嗜好便是签买身契,且顶好是不费一文。若论起这方面的本事,他真真正正是一名合格的奸商。 秦苒有了这重防备,聂震与她再坐下来谈条件,便发现其实面前的女子并非他所想象的那样半点心眼也无,至少,她要看得到实际的好处,除非在清江浦候到秦父的腿疾被治好以后,方能动身前往淮安府聂家,否则卖身三年去聂家服役,她是无论如何也不肯的。 胆大心细,身手又好……更不会为了巨额钱财而昏了头,聂震觉得,他越来越赞赏秦家小位小娘子了。 清江浦的十月末下着绵绵细雨,已经连阴了十来日了。码头雾鞯目床患焕锿獾娜擞埃剀巯铝舜菔钦庋奶炱参匏鹚娜冈局摹 聂震与金三千不约而同的发现,秦小娘子到了清江浦,整个人便活泛了。 她不计较聂震不怀好意的笑容了,对着板着一张冰块脸的金三千也笑的自如了。 本来两个人马车上,水中都有过肢体接触了,按照这社会的潜规则,秦小娘子应该哭着喊着要嫁给金三千了——况且金三千是货真价实一只金龟婿,只是这金龟婿目前稍有瑕疵,他姓聂。不过念在是只潜力股上,实在值得投资。 但是秦小娘子将这事全然不当作一回事,倒教两个大男人也不好再说什么。 金三千不知道,只当漕上的小娘子们都这般彪悍,可是聂震却知道,漕上的小娘子们性子是泼辣,但骨子里谁不想嫁个好郎君?生活作风问题该检点的时候半点不含糊。 秦小娘子似乎全然不是这种心态。 聂震摸下巴表示有趣。 金三千再次催眠自己:这是只汉子这是只汉子…… 秦家小院里,秦博再见到离家小半年的闺女,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更可喜的是,婚事上头向来让他犯愁的闺女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一次性带回来俩年青男子。 秦博将两年轻男子细细打量了一番,眉头不禁皱了起来。 穿着金线袍子的这位肩宽腿长,身材高健,五官也长的很齐整,就是一样,他越看这年轻人越不靠谱。 他们这样穷家小院出来的女儿,要是嫁了这样富有人家的男子,将来不知道得吃多少苦头?三妻四妾一生都不得欢颜。 漕上的汉子都比较实诚,能有俩傍身钱的,多是一夫一妻的过日子,离家行船,在外面就算有去处,多是不会带到家里来碍发妻的眼。要说花花肠子的也有,都是漕上的小头目小坛主……亦或者是帮主,手头宽裕了心眼便活泛的吓人。 此时他还不知道眼前这男子便是江苏漕帮帮主的嫡子,正是他选女婿敬而远之的那一类男子。 另一位……身板看着也太赢弱了一些,身上带着一股病气似的……且两名男子的年龄瞧着都比自家闺女大了七八岁左右。 这年龄差距也太大了些。 秦博心里暗自嘀咕,可是架不住闺女热情相邀,已经准备下厨亲手做羹汤来招呼了。亏得靳良雄送来的李婆子是个手脚勤快的,厨事上面一点也不含糊,待客的菜倒不用秦苒费心。 眼看着女儿去了厨房,秦博面上的笑意才淡了下来,板着张脸拿出审贼的架势来审问这俩年轻人。敢跟着他家闺女回家……偷了他闺女心的,可不是小贼吗? 大约家中养了闺女的老父都有这样矛盾的心理,闺女养的大了,既盼着她能嫁人生子,又怕她很快出嫁成了别家的人。特别是像秦博这种数年来囿于一院,与女儿相依为命的汉子,更是矛盾。 到底英雄气短。 秦苒在厨下未曾看到聂震在秦博面前的老实样儿,不然还真会当看戏来瞧瞧新鲜,顺便品评一下聂大少的演技问题。 不用秦苒介绍,秦博也看得出来,聂震的家世好,他身上所穿所戴皆是奢侈品,身后还跟着个拎包袱的小厮。 问到家世人口,年轻人犹豫了一下,才答:家中有兄弟三个,他是嫡长子,父母俱在,最小的兄弟乃是庶出……略有薄产。这个,也算是事实了。 秦博的脸色始终不好看。 依着他的意思,自家闺女凡事都好,模样端庄人又能干,唯有一样,肠子有点直,不会拐弯抹脚的坑人。坑人属于人生而在世的备用技能,就是你不能有坑人的心,但不能不会坑人。 他这傻闺女就没这项备用技能。至多是惹得她恼了,拳头提起来找人拼命。 从前她十一二岁的时候,有邻家比她高壮的几个泼皮少年站在门口大声取笑秦家旧事,高氏的私奔,秦博的残废。 秦博当时正在院子里晒太阳,一个错眼不见,秦苒提了把锄头红着眼睛出门去跟人拼命,与那五六个高壮少年打了个你死我活,拼的一头一脸的血,半滴泪水未掉,自然,那几个少年的伤远比秦苒更重。引的好几个漕河边上泼辣的妇人堵在秦家门口骂了半天,也未讨着半点好处。 那几个泼皮少年对这一战记忆犹新,此后在清江浦看到秦苒,皆绕道而行。 漕船上的汉子们虽然不怕死,可这几个到底是少年,被秦苒不要命的打法给吓住了,此后到底未曾再欺负过她。 比狠,她不亚于漕河边上任何一名少年郎,并且自觉担负着一家生计,不狠起来恐怕早饿死了,所以,唯有比他们更狠,才能活得下去。 这样的闺女,哪里是能放在大宅门里生活的? 秦博心底里担心,又转头问金三千,听得他孑然一身,无亲无靠,这才长吁了一口气,头上没婆婆压着,下面没有小姑子挑唆中,中间还无妯娌欺负……虽然年纪瞧着大了些,到底也算不错。 只是,他身子这样弱……会不会两口子气急拌嘴,被自家闺女几拳头就打昏过去? 秦博由初见闺女的满怀欣喜很快就变得坐立不安,愁绪满怀了。 饭罢,金三千伸出手来,欲替秦博把脉,老人家愣了一下,“你……你会治病?”就这么个病秧子,自己也是满脸病气,居然会治病? 别是为了讨他欢喜,这才装装样子吧? 秦博很怀疑,他的闺女眉开眼笑郑重介绍:“爹啊,这是女儿从京中专程请来的名医,专为爹治疗腿疾的。” 秦博脸上的笑意便一点点僵住了。 他这颗当爹的恨嫁的心哟!

22、误打误撞 二十二 清晨的清江浦雾影绰绰,秦苒一大早起来练武,做早饭,服侍秦博吃了早饭,又喂了院子里的芦花鸡,整理了菜园,将家里收拾的井井有条了,才站在门前河岸边洗刷自己的小舟。 李婆子与靳勇昨日便被她请了回去,各赏了些碎银。家里逼仄,本来她走了之后,李婆子便住在她房里,靳勇住在西厢房,可是如今家里来了金三千与聂震,还有聂小肥,无论如何是住不下了。 金三千早就醒来了,听着院子里的动静,只觉这小院安谧,时光美好,此间并无人认识他,也许这是个好的开始。身边聂震还在沉睡,聂小肥倒与他主子是一对儿,在对面矮塌上缩着身子,竟然也睡的安稳。 一直到太阳穿透浓雾,窗棂一片亮白,他们三个才起身。 秦博已经在院子里坐着,膝头上盖着条厚褥子,目光穿过院门,直盯着河边忙碌的影子。见他们三个起来了,指了指厨房:“小苒在河边洗涮舟子,厨房里有热水跟早饭,麻烦小哥端一下。” 聂小肥进了厨房,发现里面锅灶都非常洁净,大锅里烧着水,另一边火上还温着早饭,清粥包子,灶台上放着麻油小菜。 三人洗漱完毕,索性在院子里坐下吃起早餐来。 河沿边上,秦苒提了水将小舟从里到外彻底的清洗,见到早起前来洗衣的妇人,便出声招呼。程母端着衣盆出了院门,瞧见了秦苒,便有几分踌躇,不防秦苒扬起大大的笑脸,笑着招呼:“程婶早!” 程氏索性硬着头皮走了过来,“小苒几时回来的?”又心虚的往自家门口瞧了一眼,想到昨晚程松宁温书到三更,想来这会还在睡,又略心安了几分。 秦苒分明将她的担忧看到,但面上笑容一点未变:“……我昨日就回来了,还带了些上京的特产,给婶与松宁哥哥也带了一份,我回头送您家去。” 程氏为难的站在那里,“这……松宁这孩子考中了秀才,最近正在用功读书,还是不要打搅他的好。”拒绝的意味明显。 旁边洗衣的金氏凑趣,“那是,宁哥儿就是个当官的料。” 秦苒笑咪咪附和:“松宁哥哥向来用功,将来再娶个贤惠的嫂子回来,我瞧着程婶的福气还在后头呢。” 程氏听到她这话,如释重负,笑容便瞬间热情了起来。 等她提着桶子刷子往回走,隐约听得金氏小声嘀咕:“……她倒是个识趣的,知道配不上宁哥儿,倒也不痴心枉想……” 程氏叹息的声音传了来:“其实……苒娘是个好孩子,可惜了……” 她二人正议论的起劲,金氏忽觉得有道冷光直刺了过来,她循着感觉去瞧,秦家小院里正坐着两名陌生的年轻男子吃饭,其中一名衣着华贵,目光如刺,冷冷瞧了过来。 她不过市井妇人,只觉给这目光一瞧,心里好像三九天吞了冰块,不由打了个哆嗦,也不知道秦家这丫头从哪里勾引来的年轻男子,透着股吓人的戾气。 秦苒浑然无事的进了院子,见几人吃的差不多了,便揭起秦博膝上的褥子,转身弯腰,稳稳背了秦博往正房而去,看样子,此事做的惯熟。 聂小肥当初跟着聂震听得靳以鹏说秦家家境如何不好,秦苒如何辛苦持家,终究只当虚言,很难相信一个小姑娘挑起养家重担。如今见得秦苒脚步稳稳,这家里又井井有条,终于相信,不由呐呐:“秦姑娘……真不容易!”便是连金三千的目光也不觉柔软了起来。 聂震端着半空的粥碗,目光落在了不息的漕河水上,此刻河水反射着阳光,刺人眼目。 他的武功极佳,尤其耳力,河边那两名妇人的议论之声听得一清二楚,连秦苒的应答也一字不漏。 无疑,秦苒的应答是极得体的。 不过得体的秦苒遇上浑人钱泰,也有勃然大怒失了分寸的时候。 自秦苒去了上京,钱泰望眼欲穿的等着,好不容易小半年过去了,终于打听得秦苒回来了,姓靳的小子没回来。 这对秦泰来说,着实是个好消息。 小半年间,钱大钱苦口婆心的劝说了他无数次,比如‘秦娘子的娘就是跟人私奔的,如今女儿跟着靳家小子私奔也没有什么奇怪的……’,迎接他的是一顿老拳。 钱大钱是忠仆,认为公子入了魔障,他自然有义务解救,还要再劝。 ‘公子家境富裕一表人才,看中了秦娘子是她的福气,她非要有眼无珠,跟着个漕上的汉子瞎跑,这等女子实不配得公子爱重……’,这次迎接他的是一顿鞋底子。 钱泰是个固执的人,他回头反复想,觉得秦苒不是会跟人私奔的女子,与靳以鹏上京一定是有要事办,特意寻了人打听秦靳两家,得到的结果让他眉开眼笑。 “秦靳两家算得世交,苒娘与姓靳的小子一起长大,也算有些兄妹之情,两人结伴出门有甚奇怪?” 钱大钱觉得自己有必要为公子的衣食起居及思想品德负责,于是背着钱泰,专程去拜见钱老夫人,汇报了一下钱泰的入障过程。 钱老夫人只当秦苒走后,钱泰挨了打便死心了,哪知道离的远了,钱泰的相思之意愈加严重,心中掂量了一下,觉得还是应该将秦苒娶进门搓圆捏扁,最后便默许了钱泰的想法,顺便在秦苒回来前去拜望靳良雄的途中,让下人透露口风给钱泰。 钱泰心系佳人,果然追了过去,痴痴守在靳家门口的河边。 秦苒接了保护靳以鹏的差使,但中途昏昏沉沉被聂震带回了江南,此事无论如何要向靳良鹏告之一声。 金三千留在家里替秦博扎针,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聂震这次良心发现,竟然提出要陪同她前往靳家,秦苒不禁喜出望外。 聂震是靳以鹏的雇主,又是他的偶像,只要有他出现,她心中的愧疚之意便可以减轻稍许。 靳良雄小半年未见儿子,收到的仅有的一封家书还是秦苒写的,听到秦苒到来,喜出望外,只当靳以鹏也一起回来了,迎出来之时才发现,陪着秦苒的是个全然不认识的年轻男子,眉眼带笑,身材高健。 秦苒将聂震介绍给靳良雄,道是靳以鹏的雇主,如今他在京里掌管着一家茶庄,靳良雄心里冒出来的第一个念头便是:他应该立刻去准备茶庄亏损的银子。 在秦苒一再的保证之下,他才相信了靳以鹏这次是真的认认真真替别人掌管铺子。 “臭小子,想开个茶庄,跟我说一声就好,为何非要去给别人看铺子!”当爹的百思不得其解。 秦苒笑着安慰:“靳伯伯有所不知,以鹏哥哥向来是个散漫性子,替自家开铺子,赚了亏了他都不放在心上,可是如今是替聂公子掌管铺子,便要负责许多。等他能独当一面了,哪怕想开十间八间铺子,只要靳伯伯愿意,还怕开不起?” 一番话总算将靳良雄哄的笑了。 聂震久不在漕帮,不比聂霖年年押着漕粮在河上往来,与江苏帮这些大大小小的坛主们都熟识。靳良雄也只是在送他们出来的时候,在家门口嘀咕了句:“公子的名讳倒与我们帮里帮主的儿子相同。” 天下之大,听闻那位大少帮主与霖少爷完全不同,花钱闯祸,无一不精,唯有一样,不肯专心一计赚钱,是个彻彻底底的败家子。 秦苒完全不知漕帮里有聂震这样的传闻,当下笑着接口:“靳伯伯不必送了,你可不知道,这位还真就是大少帮主。” 靳良雄强撑着笑意,内心惊慌,飞快盘算着自己的家底子,想到这位少帮主败家的传闻,他心中疼的哆嗦,本来靳以鹏就是个败家的孩子,这下好了……跟着这位大少帮主,难道还能学出好来?恐怕他的棺材本这次都要赔进去了。 瞧着秦苒的目光更是痛心疾首:好好的姑娘这下真是遇到灾星了! 完了完了了!自家孩子毁了不说,连秦博的姑娘也要葬在这位大少爷手上了! 秦苒向靳良雄交待了靳以鹏的近况,自觉任务完成,又深觉今日聂震极为配合她,居然意外的没朝她使绊子,心中更是愉悦,上得船来,等聂震与聂小肥坐得稳了,正要缓缓撑船,河沿上却猛然的窜出道影子来,直朝着她奔了来。 “苒娘——” 秦苒的笑意被这声音击的干干净净了。 富人家的公子哥儿遇上漕上贫家女子,惦记上几天到不了手不是就应该抛诸脑后吗?怎的钱泰这厮记性如此之好。 不光如此,那傻小子边跑边高兴的喊:“苒娘,我就知道你不会跟姓靳的小子私奔——” 靳家仆人激动的隔着大门竖起耳朵来听,来往河上的船只速度都在同一时刻慢了下来。 秦苒的脸绿了。

23、关于初恋的探讨 二十三 钱泰躺在自己那张楠木垂花柱式拔步床上直哼哼,钱老夫人派来的贴身丫环端着药碗哄他喝药,事发目击证人钱大钱早被家丁捆起来一顿板子,屁股打的稀烂,扔到了柴房,罪名是:护主不力。 钱大钱觉得,他比窦娥还冤! 以秦小娘子的身手,就算他能冒着被揍的风险上前去护主……其结果的不同之处就在于,护主了是主仆俩一道挨打,站在旁边默默围观是主子一个人挨打。 事实上,这个为仆多年逐渐觉醒的孩子只是觉得为了主子的二傻行为,让自己挨打,确实有点傻缺。 通常钱泰挨了打,正常的程序应该是,钱大钱探头探脑从事发地将钱泰背回家去,然后偷偷请了大夫前来,事后总会被钱泰他爹钱荣知道,训斥一顿,等钱荣伤好的差不多了,他再跑到钱老夫人身边寻求一番安慰,顺便蹭些银子花。 但这次不知道谁走漏了消息,钱泰挨了打之后的第一时间里,钱大钱便被抓了回去一顿暴揍。 他趴在柴房里内心在淌血:这不符合正常程序啊亲,这样子让他这仆人很难当啊! 钱秦挨了打,有花样年华的丫环喂汤喂药,擦身洗澡的侍候。钱荣从盐场回来,本来憋了一肚子火,想再把钱泰拖起来暴揍一顿,不过为人父母,回来看到他脸上身上的青青紫紫,暴揍便改为了狗血淋头的一顿臭骂,然后拂袖而去。 钱老夫人拄着拐杖前来安慰孙子,见房里乌泱泱挤满了人,有钱家大房钱益的嫡子钱谦,三房钱均的太太跟双生闺女,还有最近刚刚回娘家的钱泰的姑母孙钱氏与她的一双儿女,都带来了各种点心药材,对钱泰进行了亲切的问候与安慰。 至于居心?对不住了,那玩意儿谁都有,只是钱泰不当一回事。 比如大堂兄钱谦,摸着他的猪头安慰他:“……等你伤好了,哥带你去见识见识什么叫温柔的女人。唉,终究年纪轻,眼皮子浅,错把母猪当貂蝉……” 此话引的钱家三房太太捂嘴偷笑,回头看到双生闺女那好奇的眼神,心下黯然:虽然钱泰是个废物,可是总比她这没儿子的强。又训钱谦:“这是说什么呢,没见你妹妹们都在这吗?” 孙钱氏立即附和并加入声讨大侄子的行列——她的一双儿女岁数都小,大的十岁小的八岁,还不到明辨事非的能力。她带着一双儿女来,明着是为了慰问挨了打的二侄子,实质是上带着孩子们来看这种血淋淋的反面教材,好警醒他们以后不许犯错。 钱泰只接受表面的友好相处与安慰。某种程度上说,他是个喜欢自欺欺人的孩子。钱老夫人最喜欢他这点,夸他是宅心仁厚的孩子,钱泰也乐的在钱老夫人面前展现他的宅心仁厚。 钱老夫人烦不胜烦,提起拐杖将这帮人全赶了出去,然后与孙儿进行了深层次的对话,比如对秦苒这样暴力的女子的痴恋从何而来及暴力女与淑女的不同之处……企图从理论上瓦解钱泰的一往情深。 对于钱老夫人的困惑,后世的砖家们给出过明确的答案,像钱泰这种案例,属于特极必反型。 常的情况下,少男少女们初恋的对象身上总有某些特征与家中父母有相似之处,或眼神或行为或处理事情的态度又或者某些形体特征。但钱泰的亲娘是出了名的懦弱妇人,性子绵软不能成事,从嫁进婆家头上就顶着数座大山,除了强悍的婆婆,强势的丈夫,还有精明的大嫂与刁蛮的小姑子。 得亏得她的肚子争气,一举得男,就算钱荣房里小妾通房无数,但架不住这些妇人肚子不够争气,生的皆是赔钱货,至少她主母的位置是保住了。 钱泰从小便看着一家人都训斥母亲,从祖母到父亲,有时候连得宠的妾室都要欺到她头上,这孩子早早便养成了察颜观色的本事,没事便往钱老夫人身边蹭,哄老人家的手腕一等一的高。 如果说遇上秦苒是偶然,看到她在街上揍泼皮一见钟情便成了必然。 这世上,与钱泰他娘来比,秦苒是属于另一种极端的女子,刚烈,不肯忍辱。 钱泰觉得,女子能活的像苒娘这样,武力值高,不平则鸣,受辱则击……真是掉进了他的心坎里,怎么拔都拔不出来啊! 钱老夫人向孙儿掏心窝子:“……凭心而论,祖母也想让你娶个精明能干的媳妇儿,可万不是这般粗鲁的女子,动不动将爷们暴揍一顿。”有个精明能干的孙媳妇,待她百年之后,钱家兄弟们分家,这孙媳妇儿正好可作当家主母。 钱荣的太太她是指望不上了。 钱泰也跟她略有保留的掏心窝子:“……苒娘是个好姑娘,比起我娘被妾室欺负,将来妾室肯定不敢欺负她,且她比之大伯母精明能干百倍……”总而言之一句话,娶秦苒只有好处没坏处! 其实钱泰心里想的是,娶了苒娘,还有哪个不要命的女子敢上赶着当他的妾室?不过这话钱老夫人铁定不爱听! 想钱老夫人纵横内宅一辈子且屹立不倒,最擅长的就是□□丈夫的妾室们,往儿孙房里塞通房妾室,教育女儿管好自己的丈夫并□□好不安份的妾室们。活生生的区别对待啊有木有? 自秦苒走后小半年,祖孙俩为了这事不知道讨论过多少次,钱老夫人起先只想着将秦苒纳进钱府来□□,可钱泰这孩子死心眼的非要明媒正娶,这件事就成了祖孙俩之间拉锯战的关键。 钱老夫人见再次说不通心爱的孙子,且孙子又被秦家小娘子打成了个猪头,拐杖在钱泰房里水磨地砖上敲的山响。房外侍立的钱泰的贴身丫环们从这响动里联想到钱老夫人的臂力其实不弱,身体康健独霸钱家后院的日子还很长久,于是愈发的对她老人家死心塌地,汇报钱泰的动静愈加的勤快了。 比如,二少爷伤稍微好些,便叫了帐房的人来他房里讲解帐目,还差了才放出来一瘸一拐的钱大钱去钱家盐栈找见识明白的伙计来讲钱家盐场盐栈之事。 最令人惊诧的是,他还开始读书识字了,虽然涉猎的不是考秀才的专业书籍,但算经算学一类的书籍却是身为一个盐商弟子必须要学习的。 钱老夫人喜出望外了。只觉得这浑小子终于开窍了,多亏得她每日虔诚念佛,为此钱老夫人特意延长了一刻钟每日在佛堂祈祷的时间。 她只当全是佛祖的功劳,但只有钱大钱才知道,这实是秦苒的功劳。 当日秦苒与聂震被钱泰堵在了靳家门口,望着秦家小舟上女的美貌男的英武,钱泰的一颗少男心碎成了渣渣。 他是个勇敢的人,之前敲锣打鼓的追着秦苒在清江浦跑,都未曾抱得美人归,但却将自己的潜在情敌摸了个清楚,对于程家那个酸腐的书生,他还没放在眼里。 秦苒这样泼辣的女子,从小当家作主惯了,哪里是秀才娘子的料? 一般寻常男子,这样强悍的女子也吃不消。只要能够让姓靳的小子打消了娶秦苒的念头,钱泰对自己的追妻旅程还是很有自信的。哪知道猛不丁却不知道从哪个旮旯里冒出了个聂震来。 钱泰不知道聂震名姓,只是见他穿着行事,便知家世不在自己之下,当下醋意熏天,说了句不着四六的话,引得漕河边上的围观群众哄笑,秦苒恼怒之下将他一顿暴揍。 秦苒觉得,对待钱泰这样的浑人,还是拳头有用。 当着情敌的面,被心爱的女子暴打,钱泰绝望之下指着聂震怒吼:“他有什么你要跟着他?” 靳家靠近漕帮分坛,来往的漕河汉子们见得这一女二男的戏码,顿时都抱着膀子看了起来,秦苒气急之下,只求钱泰能死心,也顾不得解释与聂震的关系,指着钱泰的鼻子质问:“他会养家赚钱,你会什么?吃闲饭?他会保我衣食无忧,离了钱家,你钱二少爷算什么?难道要我嫁了你饿死在街头?……” 全神贯注趴在门缝朝外张望的靳家仆人听到这话,飞快的跑去向靳良雄汇报。靳良雄本来还在担心远在京城的靳以鹏闯祸,听到秦苒属意聂震的消息,当场被震住了。 坏了坏了内定的儿媳妇要被少帮主这花花公子拐跑了……他要抽空向老秦好生说叨说叨。 受刺激最深的其实不是靳良雄,而是钱泰。 犹如醍醐灌顶,钱泰忽然之间就醒悟了。 在娶媳妇儿之前,他至少得学些养家糊口的本事,挣的银子嘛,至少不能比苒娘少。 发奋图强,有时候其实原因很简单。

24、伤自尊了 二十四 钱泰发奋了之后,钱家其余的人便有些坐不住了。 钱老夫人生了三子一女,老大钱益尤好风雅,觉得在清江浦这样的地方不能充分领略风雅的人与事,索性以开铺子为名撇下妻儿在扬州住了十来年,自负盈亏,倒不用跟钱老夫人伸手要钱。 钱大夫人本着夫妻共同进步的初衷在七年前曾带着儿子钱谦前往扬州实地察,发现在风雅一事上,男女有着本质上的理解偏差。 比如女人认为的风雅之事便是琴棋书画,但到了钱益眼中,与旷达名士挟姐儿游湖吃酒顺便在船上滚滚床单,这才是实质上的风雅之事。 元配是用来传宗接代掌管内务的,小妾是用来泄火的,通房是用来调情的,风雅是留给红颜知已的,这就是钱益的认知。 钱大夫人伤心欲绝之下认清了狰狞的现实,带着儿子回到清江浦,相夫是用不着了,教子还是颇为用心的。哪知道钱谦继承了他爹的风流本性,眼看着要发展成钱益第二,钱大夫人大彻大悟,对这父子俩都不再干涉,将全副精力放在了内务上,对银子产生了超乎寻常的热情,她院里的仆人们对这位铿吝的大夫人最贴切的形容是:出去拜佛都恨不得从菩萨金身上刮下一层金粉来。 钱家盐场及盐栈如今由二房钱荣主事,他的儿子钱泰又最得钱老夫人欢心,虽然二夫人在二房乃至整个钱家的大小事务决策上毫无影响力,几可视为隐形人,但不妨碍她老公是个会搂钱的主,能引来大夫人的仇视,丝毫不奇怪。 钱家三房钱均酷爱读书,数十年如一日的做着金榜题名的美梦,可惜不知道是见解不够透彻还是与主考官气场不合,如今还是个举人,又生的是一对双生闺女,三夫人有心与大夫人一争高下,奈何后盾不足,好在大夫人膝下的钱谦也不算争气,二房的钱泰又是个虚度光阴的傻缺废物,她所要做的只是努力让肚皮鼓起来,生个儿子好生教养,只要比前面两位堂兄都争气就好了。 如今不同了,钱泰要发奋了。 除了钱老夫人与钱荣夫妻,几乎没有人乐见其成,连钱老夫人的女儿钱婉也生怕她老娘糊涂之下将自己的私藏全送给了这孙子……那可不是个小数目啊。 …… 以上这些,皆是聂小肥这些日子使人打探回来的钱家□□,并整理成薄薄两页纸,交到了聂震手上。 自金三千与聂震住进了秦家,聂震明显感觉到了秦苒对他的态度变化。 小姑娘城府并不深,有时候聂震都怀疑她有没有城府这玩意儿。许是金三千下了断语,秦博的腿疾尚有四五分把握可治,并每日施针辅以汤药,她对金三千的体贴比之在大相国寺更为周到。 金三千对女人如今还是有一种本能的抗拒,她越体贴,对方便越心惊肉跳,退避三舍……秦家小院太小了,大多数时候他只能躲在房里。 聂小肥私下与主子议论,认为金三千的恐女症越发严重了,“金大夫外号神医,能治诸多疑难杂症,为何不能治治自己见了女人就怕的毛病?” 聂震不语,心道小金这毛病住在秦家也挺好,不然秦姑娘当着他的面向小金献殷勤……这实在有伤他的自尊。 不止。 不知道是不是回到家有了秦博撑腰,秦苒多少有了底气,如今对着聂震主仆俩,不但没有对着金三千的尊敬谨慎,而且貌似还有不少偏见,哪怕聂震已经被她顺手拿来挡了两回桃花。 第一回便是在靳家门口被钱泰拦住了,还让那傻小子误以为聂震是她的什么人,她全然无所谓并不曾出言澄清。 第二回,却是近日程松宁听闻秦苒回来,特意登门拜访。 小半年未见,程松宁日夜苦读,新近又中了秀才,全力以赴要考举人,只觉自己已经成人,在自己的终身大事之上有了足够与程母讨价还价的筹码,便将程母先前的唠叨丢到了脑后,兴冲冲搁下书本到秦家串门,美其名曰:劳逸结合。 他串门也有个名目,不是探望归家的秦苒,而是来与秦父下下棋松快一回,顺便看看秦父近况。 秦苒不在家的时候,程松宁没少往秦家跑,秦母倒也不怎么拦他。 程松宁进了秦家小院,见到了洗衣的秦苒,顿时喜形于色:“小苒你几时回来的?”瞧着气色倒极好,他也安心了几分。 实话实说,秦苒对程松宁没有一点反感之处。这少年从小到大都对她宽和温柔,要不是他有个话里话外流露出想攀一门官亲的母亲,两家正常来往再好不过。 “恭喜松宁哥哥考中了秀才,明春就是举人老爷了!” 秦苒笑着恭喜他,又请了他进屋。 程松宁的目光半天都舍不得从她脸上挪开。 房里温暖如春,进入了十月中旬,天气幽湿潮冷,秦博腿疾不能受寒,秦苒便每日里替他笼着火盆。此刻秦博两腿都□□在外面,金三千正替他扎着针,看到程松宁,也笑着招呼他。 本来程松宁只听程母说秦苒从上京专程请了大夫来为秦父治腿,乍然见了在旁围观金三千诊疗的聂震,心里便升起警惕之心来。面前的男子无论是从穿着到相貌及谈吐都无法令人忽略。 程松宁打起精神来应对,还未说三句话,便听得程母在院门口高声问道:“小苒,松宁可来过你家?” “在的。”秦苒将盆里最后一件衣服淘干净往晾衣杆搭了上去。 程母强笑道:“我还以为你松宁哥在房里温书呢,进房里一瞧他竟不在。灶上才给他煮了酒酿桂花丸子暖身子,再不吃恐要放凉了。” 她这也防的太过明显了些。秦苒心里不快,边请了程母进房,边露出几分羞涩模样:“我就要与聂郎订亲了,松宁哥还不认识他呢,他们也该认识一下了。” 房里正坐着聊天的众人顿时静了下来。 聂小肥暗暗吐舌头:这位秦姑娘难道起了攀附的心思? 聂震在继“被误解”之后,又要“被订婚”,事情太过突兀,面对着探照灯一般直探到脸上的神色,这其中有秦博的,金三千的,还有方才还相谈甚欢的程松宁的目光,向来应对各种场面都游刃有余的聂大少沉默了。 他委实不曾经历过这种场面,实在是要考虑一下,是当面拆穿秦苒的谎言,还是继续被这小姑娘利用下去。 程氏正一脚跨进房门,听得这话明显大松了一口气,脸上的笑容便自然了许多。 “这倒是,你们从小一起长大,松宁就像你哥哥似的,是该认识认识了。”心里不由鄙弃,金氏果然没有说错,到底是漕河上长大的野丫头,又有个那样的娘,还未同男子订亲,便这么大张旗鼓的宣扬,不过总算不会再与她家儿子有任何瓜葛了。 待到进得房里,亲眼目睹了聂公子,见他的好生斯文俊俏,(这是没见过他纨绔无赖的一面)身上衣袍又富贵,连束发的冠子都是翠玉所制,嘴里将聂震夸了又夸,心里忍不住嘀咕:这样人才家世的公子,真能看上秦苒?别是纳妾吧? 程氏寡妇拉儿子,在她眼里程松宁便是个宝,只有她家瞧不上别人家的,哪有别人家的闺女先自瞧不上她家儿子的。更何况是个她都不愿意让娶进门的姑娘,怎的还会有聂震这样的冤大头看得上秦苒? 她心里无数疑问,偏又不好详细询问,只坐在那里旁敲侧击的问聂震的家世,听得他家在淮安府,又是嫡子,家中薄有资产,那疑惑的表情里深深表达着“你眼神不好脑子坏掉了吧竟然看上秦苒这样的野丫头?” 聂大少的自尊心前所未有的膨胀了起来,瞧吧,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 当娘的八卦心起,一时半会不想走了,当儿子的却被这话刺的心里淌血,直恨不得立时遁出秦家。 聂震的人生里,从未应付过这种邻居大妈式的唠叨人物,就算是聂夫人,也永远是温言寡语,沉默的时候居多。不过他长着一张讨大妈们喜欢的英气俊逸的脸,此刻心情又极度好,还有哄死人不偿命的好口才,再将程松宁夸了又夸,只夸的程母出了秦家还晕晕乎乎的,只觉他是个懂事周到的好郎君,配了秦苒可惜了。 程松宁与程氏前后脚往回走,心都在淌血啊有木有? 暗中喜欢了数年的小青梅还未熟透便被别人采摘走了,这种被别人偷摘了果实的感觉真是糟透了! 相较这对母子截然不同的情绪,秦家院里众人的情绪出乎意料的一致,都是一肚子的疑问。 秦博先开口:“小苒,你跟聂公子是怎么回事?” 金三千的手一抖,他老人家嘴角疼的抽了一下,落在秦苒眼里便是对自己自作主张的极度不满,连忙狗腿的上前解释。 “爹啊,你别生气。程婶对我日防夜防,生怕我缠着松宁哥……这不是正好聂公子在嘛,他整日在我们家吃闲饭……”也是时候为秦家发光发热了。 聂震刚刚膨胀的自尊心瞬间被打击了。

25、金刚怒目(上) 二十五金刚怒目(上) 秦苒的话对秦博来说,无疑是黑暗中的一线光明——还有什么比女儿找到如意郎君更令他欣喜的呢?更别提此郎君玉面修颜,风姿出众。因此秦苒那些否定的话半点没进到他耳朵里。 待到房里人散尽,他私下里拷问闺女。 “小苒,你跟聂公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秦苒依在秦博肩头笑出声来:“我跟聂公子能有什么?爹你想多啦,不过拿他来做个挡箭牌。”还是忍不住抱怨:“程婶真是让人吃不消。” 她以前不是这样的。 认识这么久的人面目居然也越来越陌生了,真是让人惆然。 秦博深有同感,揽着女儿的肩膀轻拍两下以示安慰:“终究不是一条道上的……”想了想,还是不死心:“小苒,你对聂公子……” 聂震此刻就在院子里,目光越过波光粼粼的河面,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他的耳力异于常人,恰能听得到秦家父女俩的低声密语,听得秦博这话,也不由竖起耳朵来听。 秦苒的笑声忽的大了起来,显然乐坏了。 “爹你说什么呢?”她伸出一把手细数自己不能忍受之处:“聂大少生性好赌,虽然赌技一流,可是常在河边走,哪怕技术再好,也会被浪头打翻,朝不保夕,此其一。以鹏哥哥带我去青楼……谈生意的时候,初见聂大少,就见他自如非常,想来他是青楼常客,此其二。聂大少眼睛长在头顶上,与我交手之时,毫不犹豫一脚将我踢下漕河去……就算他再是个怜香惜玉的主儿,可是爹啊,你闺女我显然不在他怜的那些香,惜的那些玉之列……何苦来哉?” 她说这话的时候声音略大了些,连院子里站着的聂小肥都听到了,他偷偷去瞧自家主子,见他少见的安静,垂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难道是被秦娘子接二连三的言论给打击傻了? 聂小肥很担忧。 秦家这位姑娘真是又傻又二……他已经找不出贴切的词语来形容她了。 殊不知聂震心中在想,哦,原来我在她心里这般不堪啊?细一想,好像自相识以来,还真没对她有多好过。可是这样倔头巴脑的丫头……他几乎可以想象,要是真对她似一般闺中弱质一样怜惜起来……她会不会惊吓的晕过去? 她的心脏强悍,晕是不会晕过去,可是要是真惹怒了她,提拳暴揍这种事,肯定做得出来。 但更快的,聂震被自己心里冒出来的这种念头吓了一大跳:我居然……居然想着要是对她怜惜起来,会是什么光景……思绪太快,连自己都骇住。 秦博不知墙外有耳,眼见聂大少被否定,又热情的向闺女推荐:“你觉得金大夫如何?这几日爹的腿经他治疗,好像有点知觉了……” 聂震在房外只听得秦苒拊掌而乐:“爹与女儿真是英雄所见略同。金大夫年纪轻轻,孑然一身,又有一手好的医术,饿倒是饿不死的。最重要的是……他全无武功,赚的银子全部上缴,要是反抗……在女儿手里,应该反抗不了吧?” 聂小肥这会觉得,其实他有空担忧自家少爷,还不如同情小金的好。 秦博困难的,想要纠正一下闺女的观念,弱弱提醒她:“儿啊,出嫁从夫……” 秦苒对此质疑:“爹啊,不是……谁的拳头硬,就听谁的吗?” ——这孩子的婚姻观居然错乱成这样了……秦博表示无能为力。 他在女儿最需要保护的时光里,成了被保护者。应当接受保护的孩子,居于保护者之位,长久的责任位置互换,终于造成了今天的错乱。 秦博很内疚。 秦苒觉得,这样的婚姻前景展望起来,还是很乐观的。 聂小肥悄悄离正房远了些,仿佛这样就会安全许多。 她们父女俩这会谈的兴浓,连说话声也忘了压下来……聂小肥这样的耳力也将房里动静听了个清清楚楚。 秦博显然习惯了迁就女儿,最终妥协:“……其实,只要不是金大夫打你就行。”若说婚姻里必然要有一个人吃亏,那么他还是觉得亏由别人去吃,便宜由自家闺女来占就好。 人都是护短的不是吗? 秦苒安慰忧心的老父:“他打不过我的,爹你放心。” ——不过这一切得基于聂震肯将金三千的卖身契还回来,金某人的恐女症能够好转。 她不过闲来无事,与老父闲谈,顺便……以展望未来的形式,安抚下老父恨嫁的心罢了。 院子里的主仆却当了真。 聂小肥咋舌:这对父女俩肯定疯了…… 聂震活动了下手腕,不是滋味的嘀咕:“难道小金最近除了治病,还要学武?” 诸多安排,都未曾付诸现实,第二日天色未亮,秦家小院的门被拍的山响。 靳良雄受伤了,性命垂危,只在旦夕。 前来报讯的是靳勇,前段时间在秦家照料过秦博的那汉子。 清江浦漕帮帮众与隔壁山阳县的漕上兄弟争地盘,起了争执,结果两方两百号人马提着棍棒干了一架……靳良雄老胳膊老腿,跑到前线去调节,被打红眼的对方兄弟给捅了刀子。 本来清江浦原就属于山阳县的,只是自今上下旨将清江浦划为清河县,虽然两县皆在淮安府辖下,可是原来偏居人下的山阳县漕帮帮众冯天德与靳良雄便拉着一帮兄弟在清江浦开了码头打响了名号,又上报漕帮帮主……在国家政策的掩护下公然叛出了原来的坛子,独霸一方。 说起来,冯天德与靳良雄以及秦博皆是山阳县的漕帮坛主周焕手下,如今时移事易,他们也与周焕平起平坐了。 本来这也没什么,漕上兄弟争利抢地盘,原属常事。况彼时清江浦还是个小小集镇,周焕还曾笑这帮蠢货,扎根在这样一个小码头,恐怕连手下兄弟都养不活……哪知道不过几十年,清江浦早已成了南北漕运的重要枢纽,一日繁华过一日。 原来的清江浦对山阳县,不过可有可无的小集镇,划过去不但周焕不心疼,便是山阳县县令也乐的丢手,不显政绩的小地方,留着也无用。 到如今不但是周焕对冯天德与靳良雄眼红不已,便是山阳县令也不恨不得再请旨将清江浦再从清河县划归山阳县。 周焕指示了手下兄弟闹事,山阳县令乐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反正漕河上械斗之事年年发生,生死之事也是寻常。有时候漕帮帮众闹事,连地方官都装不知道。顶好在清河县令的地盘上将事情闹的大了,正好让清河县令的吏部考评上少个优。 当官的暗地里扯皮,漕帮帮众明面上械斗,冯天德身为坛主调兵遣将,靳良雄不幸中了黑招,夜半人多,连谁捅了他的都不知道。 靳勇七尺壮汉,慌的眼泪都下来了,只不住趴在那里向着秦博磕头,只求能请了金三千去救命。 金三千以目示意聂震:救是不救?被秦苒误解为他要听聂震之命行事,生怕聂震为了三千诊金而拒绝,当下急道:“以鹏哥哥在你店里管事,怕诊金收不上扣下他工钱即可……” 提起靳以鹏,又连忙催靳勇速速派人去上京送信,要靳以鹏快回清江浦来。 秦博催着秦苒带金三千去靳家,偏金三千收拾药箱也慢吞吞,只急的秦苒抓住了他的手腕便要外走,看着金三千呲牙咧嘴疼的挣扎,聂小肥脑中不期然想起了秦苒与秦博的对话…… 他们过去的时候,靳家已经乱成了一团。 金三千提着药箱被家仆带着进了靳良雄的房里,差点被迎面而来的哭声击溃。 靳良雄的两名妾室与三名庶女哭的声势浩大,秦苒认识她们这么多年,只当她们柔弱易碎,此刻终于领教了她们的杀伤力。 她上前去劝,这两名小妾好像找到了主心骨似的,抓着她哭的更大声了,直哭的秦苒头疼,炸雷一般爆了:“都给我住嘴!” 那两名小妾张大了嘴,眼泪将脸上冲出两条胭脂沟来,露出本来白的皮肤,今天之前,她们是漕帮坛子里养尊处优的女人,生活优渥,衣食有靠。 随同着各自的母亲一同放声哭泣的靳以鹏的三位庶妹,靳秋,靳月,靳香也被秦苒吓呆了,忘记了哭泣。 秦苒烦躁的瞪着这母女五人,“还嫌这里不够乱吗?要哭回自己院里去哭,想呆在这里就全都住嘴!”她从来不曾怀疑过自己的性别,可是今天这几位的行为让她开始深深的怀疑自己的性别了。 聂震唇角弯了弯,看她几句话就将这几个哭泣的女人给吓住了,说实话,自家老爹院子里就缺这样能镇住女人的。 金三千提着药箱突破这几名女人的哭泣封锁,终于靠近了床上浑身是血的男人。 此刻躺在床上的靳良雄强自撑着,半边身子都泡在血水里,睁大了眼睛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只希翼的望着门口。

26、金刚怒目(中) 二十六 靳良雄到底没能等到靳以鹏回来。 清江浦天气幽湿潮冷,又是连绵不断的雨季,衣被在箱子里放久了也会发霉,何况靳良雄这样子重伤亡故的人,只能提前下葬了。 葬礼之上,靳良雄的妾侍跟女儿的泪水比廊外的细雨更要绵密,接连数日的哭嚎已经让她们的嗓子都变得嘶哑,目光呆滞,含着对未来的茫然失措,这样的情形,比歇欺底里更让人心酸。 靳良雄与秦博多年兄弟,这位伯伯对秦苒疼爱有加,临去之时,双目总不能阖上,她站在床前,亲口承诺:“靳伯伯你放心,我会看着以鹏哥哥的!” 良久,靳良雄才闭上了双目。 这样生死诀别的大事,在这个世界里,她是初次经历,更何况故去之人与她有这样深厚的渊源,悲痛自不必说,只是却并无宽裕的时间留她沉缅伤怀。 靳家的女人全都娇弱如|丝花,失了靳良雄这样的倚靠,方寸大乱,除了哭泣之外再无旁的功能,顺带着吃饭喝水这些日常小事也需要在丫环的强制之下才能完成。在这种需要事主家决断调度的时刻,靳家后院基本属于无组织无纪录无人领导的三无状态,混乱非常。 迫不得已,秦苒素孝裹身,带着靳勇及几名靳良雄的亲信,打杀了两名后院里趁乱偷盗的婆子,又特意着人请了清江浦熟悉丧葬事宜的积年老嬷嬷前来帮她,带着靳家管事及丫环婆子操劳丧葬事宜,接待人来客往,安排饭食酒水。 她手段狠辣,一出手便震慑了那些原本存了混水摸鱼想要占些好处的奴仆的心,惟有战战兢兢安份办差,前厅后院一时倒也秩序井然,看着有模有样了些。 清江浦漕上副坛主过世,前来吊唁的除了漕上兄弟,还有本地盐商及大小商家,连清江浦县令韦恺之也遣了人来慰问。 韦恺之即将到任,本来他这一任期政绩可评个优,经过这场械斗……如何评定还不知道。他心中暗恨周焕摆了他一道,一面出钱往上司那里打点,一面还要抚慰靳家。 不过靳以鹏还未回家,靳家如今又是旁人主事,韦恺之派来的县吏回去禀报,“靳家主事的是个小娘子,听说姓秦,待靳家儿子回来,恐怕大人都已经回京述职去了,万不必担心会有什么麻烦……” 冯天德一副痛失手足的模样,带着手下亲信张罗,与带着儿子前来吊唁的钱荣相互寒喧,“钱二哥你是有所不知,我这二弟不是骨肉血亲,但胜似血亲啊……” 靳勇立在秦苒身后,低低冷笑:“胜似血亲捅起刀子来更利索罢……” 秦苒稍稍朝后侧目,便能瞧见他袖子里寒光隐现,她反手捏住了靳勇的腕子,低语:“总要体体面面办了这场丧事……有什么事,回头再细察。” 靳良雄大半生风里来浪里去,能混到今日的地位,并非无能之辈,况他向来谨慎,从他与秦博历年来的谈话秦苒便知道这位靳伯伯非易与之辈,如今为何普通一场械斗便教他丧了命? 冯天德与靳良雄一向面和心不合,若说他动了什么手脚,只要有可疑之处,秦苒都觉得有必要查一查。 靳勇在秦家照顾秦博小半年,他又向来是靳良雄的亲信,私下数次听过靳良雄夸赞秦苒,又见着这些日子在靳府作为,心下对她终究有几分信服,只觉比之靳以鹏还要靠谱许多,当下躬身退后,将匕首收了起来。 靳良雄下葬之后,靳家两位姨娘也许是缓过了神儿,知道如今男人没了,闺女又是靠不住的,唯有银子最贴身,便齐齐来找秦苒,说的极为客气。 薛姨娘名唤红伶,乃是当年扬州有名的姐儿,靳良雄当年梳笼她花了大价钱,她又连着生了两个女儿,皆是如花似玉,很得靳良雄喜欢,说话也最是委婉:“……这些日子我与殷姐姐伤心太过,凡事都偏劳了秦姑娘,如今……”说着她便揩起泪来,虽人到中年,但仍旧美的可堪入画,“如今夫君已然去了,家里这些琐事怎敢再劳烦秦姑娘?” 殷姨娘也是靳良雄从外面抬回来的姐儿,虽不及薛红伶这般美貌,却也温柔可亲,拉着秦苒的手便止不住的掉泪:“老爷生前待我们姐妹不薄,如今他的身后事已经办完,我们姐妹也应该为他撑起家里这些事情……不然……不然怎么对得住老爷……” 秦苒是在靳良雄临终的床前接到管家钥匙的,当时靳良雄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只拿眼神瞪着靳府管家靳维,靳维与他主仆几十年,默契非常,当即便捧出一串钥匙与帐本捧到了秦苒面前,看着她双手接了过去,他才露出一丝笑影儿…… 按照靳维的说法,家里帐务全在靳良雄手里,后院的帐目全被靳良雄交托到了他手里,姨娘小姐们平日从不掌理庶物,只需衣食无忧即可,如今乍然跑来要求管家,秦苒还在思量两位姨娘的动机,靳维已经肃容道:“管家之事,乃是老爷临终前交给秦姑娘的,两位姨奶奶只需要跟往日一样在后院里好生养着便好。” 靳维是个出言厉害的,他这话里意思非常明确:两位姨奶奶既然平日都没有机会掌权,如今这非常时刻,还是别来要权了,安生在后院养着便是。 薛姨娘拿着帕子掩面呜呜哭了起来,她生的两名闺女一边一个哄着其母,大的靳秋厉害一些,杏目圆瞪,一脸鄙夷:“秦姑娘如今无名无份,却坐在我家里当家,别是贪图靳家这一份家业吧?我可听说你不过是个漕河上撑船卖粗食的……” 靳秋不比靳以鹏,与秦苒有自小长大的情份,况她向来不喜靳以鹏待秦苒比待自家妹妹还要亲,她是十指不粘阳春水的靳家大娘子,对方不过是个漕河上来往撑船买散食的贫家丫头,如今大马金刀坐在靳家正堂当家,算怎么回事? 秦苒在漕河上来往撑船,早炼的皮粗筋壮,靳秋这句话并不能将她怎么样,只是沉默坐在那里,暗中想道:如今大难临头,尚不自知,只想着争家产,这些女人在后院里早圈的废了,想也想不长远的…… 靳良雄在漕河上多年,积攒的家底子非常可观,如今他方过世,靳以鹏未曾回来,从冯天德往下,不知有多人虎视眈眈着这份家产,可惜薛红伶与殷姨娘皆看不到墙外的血盆大口,而只想着肃清院内障碍,好联手将这份家业搂进自己怀里。 殷姨娘有志一同,珠泪潸然而下,伤感已极“……老爷尸骨未寒,我与姐姐便这般的讨人嫌了……往后可如何是好啊……” 她直哭的气噎难咽,她亲生的靳香也陪着啼哭,哀求秦苒:“秦姐姐,这是别人家的家产,就算你搂在怀里,这家产也不能姓作了秦,还不如给了两位姨娘来打理,总是名正言顺的……” 母女五个齐上阵,软硬兼施。 秦苒若是个脸皮子薄的,早将手里帐簿与钥匙交了上去。 “两位姨娘与三位妹妹才办完丧事,如今这府里府外多少桩事悬而未决,都等着以鹏哥哥回来。说到底,这偌大靳府还是以鹏哥哥的,不如等他回来之后,待我将丧事的各项支出向他报明白了,再由他来决定靳家有谁掌家,两位姨娘以为如何?” 薛姨娘与殷姨娘哭着由女儿扶了回去。 靳维长出了一口气,“……往日两位姨奶奶由老爷压着,还知收敛,不会痴心妄想。如今老爷没了……我还真怕姑娘你将这管家大权交了给她们两位……” 他虽做着大管家,如今府里薛殷二位却算是半个主子,她们生的三位娘子算是名正言顺的主子,由外人秦苒来管家,确实有些讲不通,他也难做,但也不能眼瞧着将府中产业拱手让给两名姨奶奶,因此秦苒这般强硬的摆明了不肯给家中库房钥匙与来帐目,倒教他松了一口气。 丧事办完的一个多月以后,日夜兼程的靳以鹏风尘仆仆的从上京赶了回来。 迎接他的,是门庭冷落,兄弟散尽,一座新墓与清江浦漕上副坛主选拔之事。 立在靳家门口的少女身量又抽高了些,不知是操劳还是忧心,更瘦了些,显的五官更精致了许多。 她的身后五步开外,靳家的两名姨奶奶与靳以鹏的三位庶妹都喜极而泣,呼啦啦拥了上去,嘘寒问暖,好不热情。 秦苒稍稍往后退了些,给她们腾出位置来,由得她们畅叙别情。

27、金刚怒目(下) 二十七 “他居然想当副坛主?就凭他那手三脚毛的功夫?”紧跟着便传来瓷器碎裂的声音。 正走到厅堂外面的冯苑停下了脚步,听着厅堂内父亲冯天德接二连三的砸东西,咒骂靳以鹏。其间诸多侮辱的言辞从她的左耳进右耳出,她就像未曾听见一般,直等冯天德骂够了,才低声问身后的贴身丫环。 靳以鹏回来了,他不仅回来了,还要参加副坛主争夺之战。 冯苑叹一口气回转。 靳以鹏她从小就认识。小时候天真,只当父亲与靳良雄亲如兄弟,她一度是靳以鹏忠实的追随者,跟随着一帮漕上大小头目的孩子们在一起疯玩……那是快乐的不受拘束的时光。 后来长大了,才发现小时候的认知天真的可怜,当面亲如兄弟的有可能就是背后捅你刀子的人……比如她爹冯天德与靳良雄。 如果说以前两人互相捅来捅去,冯苑只当他们表达兄弟情深的方法比较另类,反正捅了几十年了,也没见出什么大的事故,这使得冯苑还只当自己那个隐秘的心事终有达成之日。 不过现在不可能了,捅出人命了…… 就像冯苑不相信她爹在靳良雄的死上面清白无辜一样,靳以鹏也不相信这件事冯天德能脱得了干系。 只不过他来的太晚了,一个多月足够抹去所有的蛛丝马迹。 秦苒站在自家小院里挠头无果,又转头请教聂震漕上选副坛主的法子。子承父业神马的在这个帮派不太流行,这个行业更信奉拳头下面出好汉,因此选坛主副坛主一律以武力决胜负。 聂震支招:“一个办法就是找武功高强的人来,这个人先替靳以鹏打下众多对手,然后再拥戴靳以鹏当副坛主;另一个办法就是……”他坏笑道:“听说冯天德有个闺女未嫁,只要靳以鹏做了冯天德的乘龙快婿,当副坛主易如反掌……” 事实果然不出他所料。 在听到靳以鹏也要争副坛主,冯天德坐不住了,遣了亲信前来靳家谈。中心思想就是想将靳以鹏收归已用,筹码就是冯苑。 比起靳良雄那老顽固,靳以鹏的可塑性就强多了。他是个没什么大本事的纨绔,又不能教靳良雄手下的兄弟们信服,除了做他的女婿,安安稳稳当个不主事的副坛主,冯天德看不出靳以鹏还有什么出路。 这提议被摆上台面以后,靳以鹏还未作声,靳良雄手下的亲信们便不干了。 大家虽然说在一条漕河里挣命,一个坛子里混饭,但各位其主,当初没少朝着对方下黑手捅刀子,新仇旧恨总也累积了不少,现在好嘛,老子一死儿子立马投靠冯天德,置他们这帮兄弟于何处? 靳勇代表广大靳氏亲信向靳以鹏传达了下面群众们的心声,又试探性的问道:“公子难道放不下冯家闺女?” 这问题太重要了。 万一碰上个只爱美人的,只要被冯家闺女拴住了,恐怕他们这帮兄弟们落在冯天德手里,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靳以鹏其实还未完全从丧父的悲痛中醒过来,就算争副坛主之位也是靳良雄原来的手下替他报的名。 他习惯了凡事有人安排操心,如今乍然成了一个人,除了要应付家里那两名姨娘跟三位庶妹,空闲下来连自己也觉得茫然……如今可还有谁来替他安排? 从前他总觉靳良雄替他作主,诸多事情都是被迫,始终怀揣叛逆的火苗,保不齐哪天就会有场家庭革命……现在他革命给谁看? 至于冯家闺女长啥模样儿……他如今回想一下实在有些模糊,只记得天生瘦弱,性子又柔,做什么都慢了一拍,这个习惯实在不讨人喜欢,碰上掐架也只有被别人揍的份,跟天生彪悍的秦苒有着天壤之别。 “冯家闺女她长啥样儿?” 靳以鹏老老实实问了出来。 靳勇一脸唾弃:“也就那样儿,扁脸,黄毛,塌鼻子,跟秦娘子完全没办法比……”为了以防万一,先将冯苑抹黑,顺便引导靳以鹏的择偶观向着秦苒倾斜。 其实冯苑模样端正秀气,是个小家碧玉型的美人儿,如今正当妙龄,求亲的人也是络绎不绝。 靳以鹏对冯苑如今是什么模样倒真不太关心,他如今关心的是靳良雄的死因与副坛主之位能不能抢得来。 为此那日跟着靳良雄的漕上兄弟们活着回来的,都被靳以鹏详细的问话了。秦苒旁听,冒充师爷。 但靳良雄受伤的时候太过混乱,十个人几乎有九种说法,剩下一个还是离着老远不曾亲眼瞧见靳良雄受伤的兄弟,根本未瞧见发生的一切。 冯天德因靳以鹏拒婚而又一次暴怒,在自家院子里拍桌子骂娘。上头的意思直接影响了下面漕众的意思,一时间漕上坛子里众汉子壁垒分明的成了两派,只因着冯天德是当权派,靳良雄原来手下的三分之二都投靠了他,剩下的三分之一死忠份子都抱着复仇之志,拥戴靳以鹏。 选副坛主那日,漕帮坛子里一水儿的腰扎红巾露着膀子的壮汉,冯天德立在首位,先痛陈漕上众兄弟之艰辛,又展望了一下大家抱团的重要性,暗示某些人在坛子里搞分裂,最后宽容大度的表示副坛主能者居之。他到底是做了多少年的一把手,深谙讲话的艺术性,很轻易的就引起了众兄弟的共鸣与积极性。 作为已故副坛主的嫡子及此次的后备副坛主人选,靳以鹏也上台讲了几句话。 他首先感谢了众人的吊唁之情,回忆多年以来大家与其亡父并肩战斗的生死之义,引得不少人俱目露感慨。 冯天德正因少了一个强劲的对手而心怀窃喜,凭着靳以鹏那手三脚猫功夫,想要争得副坛主之位不异于痴心妄想,当下也深情的怀念了好兄弟靳良雄一把。 场中众兄弟更是唏嘘,漕上的兄弟许多都是热血的汉子,既然连一把手都带头忆旧,下面的这些直肠直肚看不清场中形势的漕众也开始了你一言我一语的忆旧,好好一个推选副坛主大会,倒搞的像是追悼会。 看着场中情绪差不多了,靳以鹏趁势而起,慷慨激昂:“我若不能替父报仇,枉为人子!我相信众位兄弟叔伯皆是有情有义之人,副坛主被周焕带着人砍了,既然真坐了副坛主之位,不能为前任副坛主报仇,想来也是一种耻辱!我提议此次谁要是能拿着周焕的人头前来,大家便推举他为副坛主,不知道冯伯伯与众位意下如何?” 他这些日子也想的清楚,不管背后谁捅了刀子,先砍了周焕再说。 冯天德领导了半辈子这些莽汉子,对这些人的脾性皆熟,暗道不妙,目光在场中漕众脸上巡视一圈,挫败的发现竟然有九成的漕众都有砍了周焕的打算。 他原本想挑起内战,让靳以鹏在漕帮无容身之地,哪知道弄巧成拙,算计了靳良雄半辈子,最后却被他儿子靳以鹏给算计了,心头郁闷可想而知。 从头至尾,秦苒青衣小帽站在靳以鹏身侧,几乎都要为他今日的倾情出演而拍掌大赞了。不过悼念亡父的感情是真的,只是借着悼念推波助澜,将抢夺副坛主之位的方式从集体内部群k变作了一致对外的砍人……靳以鹏这傻大哥比她想象的要聪明许多,至少避免了在群k之中伤了本坛兄弟而失了民心。 只是,就凭他们俩,再加上手下一批死忠前去隔壁山阳县砍人……不知道能不能留个全乎身子? 秦苒觉得这位大哥真愁人,晚上要回去的时候便有点不想搭理他,只一心谋划着如何在最少伤亡的情况下把周焕砍翻……她果然是在漕上混的久了沾染了汉子们动刀子的气性,竟然直接忽略了律法的重要性。 不过地方官员对漕上械斗向来睁只眼闭只眼,除非捅到上面去影响政绩,那些拖家带口的朝廷官员谁也不会与身无恒产又好勇斗犯动不动犯二要跟要捅刀子的漕帮汉子们一般见识的。 秦苒前边走,靳以鹏后面跟着,走了一盏茶的功夫,她就停下了脚步。 秦家与靳家撑船不算特别远,但是两条腿走路,也得一阵子。 秦苒,没好气的:“……你跟着我干嘛?” 靳以鹏眨巴眨巴眼睛,一脸天真无辜:“我以前都常往你家跑,妹妹今儿是什么了?” 秦苒一口气堵在胸口不上不下,这傻货居然问她今晚得怎么了……靳家都只剩下他一根独苗苗了,还要上赶着去找周焕拼命……复仇固然迫切,可是保全己身才是最大的孝顺吧? “我觉得靳伯伯在地下哭,都没亲眼看到你安安生生娶妻生子……”然后再出门去闯祸。 靳以鹏感伤的上前几步拍了拍她的肩:“这事真不急。” “难道还有什么更急的事吗?”秦苒急怒。 靳以鹏摸摸鼻子,“既然如今我是大少帮主的人……砍周焕的事情,也应该请大少帮主出面……”他朝秦苒眨眨眼,露出一个调皮的笑容来:“虽然砍人我不大在行,可是忽悠人应该还略有心得……” 嘎? 大哥你原来打的是借刀杀人的念头啊…… 秦苒想到聂震那比自己还要高的武功,如今总算有了用武之地,心头就有一种叫幸灾乐祸的情绪浮了上来。 让向来高高在上的聂大少打头阵神马的,她最乐见其成了。 秦苒使劲拍着靳以鹏的肩膀,直拍的他呲牙裂嘴,她才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从小一起长大一起干坏事的默契又回来了!

28、脑残粉也是有心眼的 二十八 聂震努力消化方才听到的消息,对着面前两张讨好的笑脸,怎么也下不去手人道毁灭。 他后悔跟这俩人牵扯太深了。 靳以鹏死忠脑残粉作的久了,见到聂震各种膜拜,将他先拱到了神坛上,聂震就算曾经被不少人拍马,也鲜少有人拍的这么舒服的。 势必还有秦苒在旁帮腔:“……以鹏哥哥当初慧眼独炬,一门心思追随少帮主,忠心不贰,就是因为少帮主义博云天……”这话假的她自己都要哆嗦了。 聂震还当他们准备请了他去争副坛主,与漕上汉子去群k,哪知道事实与此相悖,他们想请他去做总指挥设计暗杀周焕。 前者是打斗,后者是杀人……这中间的区别太大了好吧! 总之这两样都不是他肯干的,可惜秦家小丫头悠然道:“本来我还想着,仅凭我跟以鹏哥哥去刺杀周焕,恐怕没办法活着回来,如今有了少帮主助阵,此行必是稳操胜唬 聂震一张向来保持着愉悦笑容的脸瞬间碎裂了。 他……几时答应了? 聂小肥在旁数次想要开口帮腔,靳以鹏都热情的拉着他的手诉说衷肠:“小肥跟在少帮主身边久矣,必是知道他对手下总是宽宥爱护,总不能看着我与小苒去送死吧?” 作为一个心肠还不算硬的小小少年,聂小肥说不出来“你去死吧”这样的话,只能被靳以鹏拉着手站在原地,双双凝望,做兄弟情深状。 靳以鹏讨好的朝聂震露出个憨厚的笑容来,“……况且我这个人虽然不成材了些,可是自从在少帮主铺子里打理了一段时间才发现,自己对经商有着很大的天份跟热情,少帮主在清江浦的那些铺子如果乏人管理,属下一定不吝惜自己这一身力气……” 这才是重点! 聂震的嘴角忍不住抽了又抽,再次克制着自己人道毁灭的冲动,飞了个眼刀给聂小肥。 聂小肥很委屈。 保密工作他向来做的很好,没想到这次栽在了地头蛇手里。 没错,聂震身为一个职业纨绔,背后还有着一个巨富的老爹供他花销,可是作为一个有着长远眼光的纨绔,家里还有个不得宠被完全忽视的亲娘,正在逐渐长成的得宠的姨娘生的庶弟,能干的义弟……他还是感受到了威胁,于是就狡兔三窟了。 聂四通的财富每年以惊人的几何数递增着,聂震的人生宗旨是舒舒服服的吃喝玩乐到老,但若是义弟或者庶弟将来掌家……他这样的人生宗旨势力要稍作更改。 聂四通让嫡长子啃老啃的心甘情愿,未来的聂家掌门人未必会愿意。 这就是问题所在。 于是聂震便未雨绸缪的在各地赌博的同时赢了些铺子让人先打理着……顺便每年游玩的时候再巡查一下。反正他本人行踪常常飘忽不定,今日可能想吃上京的菜,明日说不准便会南下苏杭去听个最近红起来的姐儿唱曲……行事荒唐无人出其右。 很不幸的是,清江浦也算是他的几窟之一。 他能告诉面前这两只好多年以前他就见过他们吗? 那时候他还是初初涉足纨绔界,来清江浦纯粹是听说此间繁华慕名而来,整日在街上闲逛,品尝菜式,去楼子里听姐儿唱曲儿,与新认识的一般狐朋酒友饮酒达旦。 有一日他喝的有些过了,在楼子里与一般酒友横七竖八睡了,清晨醒来忽觉寂寥。那一年正是媚姨娘进聂家门得宠又有喜的时候,聂四通满院子的莺莺燕燕都被这个妇人比下去了,他娘移居偏院不问家事,整个的放权了。 聂震少年心性,自小耳梁目濡,激愤之下在淮安府日日开始寻人纵酒赌博,他的赌术那会奇烂,后来回忆,应是被人设了局,欠下了一笔又一笔的赌债。 聂四通在宠爱美人的同时,接到这样的消息,暴怒可想而知。 于是聂震便被聂四通丢了厚厚一沓银票,一顿暴打,赶出了淮安府。 那是他花钱如流水的日子,也是苦练赌技的日子,此后每次回淮安府除了看望亲娘便是跟聂四通要一沓沓的银票。之后他的赌技其实已经小有所成,供他挥霍完全不成问题,不过……能看到聂四通在风花雪月美人歌舞的欢场里浸泡的温软的脸瞬间暴怒,也是一件非常愉悦的事儿。 这简直成了他的人生乐趣之一。 此是后话。 那个早晨他漫无目地的行走在清江浦的街头巷尾,在早市那里看到一个粉雕玉琢的小丫头提着个篮子叫卖早点,身上衣裙干净整洁,布料洗的发白,脸上带着不符合年龄的镇定,面对着一拥而上的同龄调皮孩子的恶作剧,抢翻了她的篮子,她不曾像寻常小姑娘那样惊慌哭泣,而是跟只小兽似的扑上去与他们撕打。 那恶狠狠的眼神瞬间震憾了聂震——这小小女童身上有一种市井间的勃勃生机,让人不容忽视。 那场架想当然的小丫头打输了,小辫子被扯散,干净的衣裙也被踩脏,但跟她对打的几个小孩子也不见得好过,后来又跑来个衣着华丽的小少年,这帮孩子才一哄而散。 那少年与这小丫头的衣着完全是两个阶级,但他毫不避讳的帮小丫头捡起散落在地上的早点,又朝着她手上的伤处吹气,旁若无人的温柔呵护,被打倒在地的小姑娘眼中只有凶狠的目光,却在他这样的呵护之下泪盈于睫…… 又违和又温馨的一幕。 许多年以后,聂震在京城见到那小丫头与小少年。少年已经长成了挺拔的青年,衣着依旧华丽,带着小丫头上楼听曲子。 虽然小丫头扮了男装,但她脸上当年那种沉o从容的神情还在,模样也未大改,倒教他一眼便认了出来。 这小丫头与少年便是秦苒与靳以鹏。 后来数次挑衅,完全是想看看她脸上那种恶狠狠的勃勃怒气……太振奋人心太励志了有木有? 如今这两人一起设计坑他,聂震抚额,难道这就是当年围观不曾出手相助的惩罚吗? “还不快去收拾行李准备去山阳县?呆站着做甚?” 聂小肥被聂震轻踹了一脚,大脑还未转过弯,身子已经彻底的执行了聂震的命令,回房去收拾行李,半天才醒过味儿来:大少这是被靳以鹏威胁答应了? 他懊恼的拍掌,这事都怨他! 聂震整日玩乐,来到清江浦,巡查铺子的事情便交给了他。 聂小肥是帮主夫人陪嫁的幺子,虽然看着瘦瘦的不起眼,可是自聂震二十岁时,聂母得知他这人生志向不想再改变,对婚姻绝望的聂母为了补偿儿子,全力支持他的纨绔事业,便送了个全能型人才聂小肥给他。 聂小肥的主业是关注潮流,热爱生活,全力打理聂震的衣食住行,务求让他过的最舒适,副业才是看帐本打理生意兼跑腿代替聂震做一切他不爱做却不得不做的事情。 清江浦聂震的这几个铺子原来也还赢利,可是最近漕帮动荡,也直接影响到了他们。 冯天德想趁乱吞并靳良雄手下的产业,便在暗地里各种排挤靳家铺子,顺便想着干掉他早就眼馋的几家地理位置好又赢利的铺子,城门失火,不巧其中有三家便是聂震的铺子,便成了被殃及的池鱼,顺便被冯天德一同排挤了。 靳以鹏在派人暗访之时,无意之中发现聂小肥竟然是这三家铺子的主子。 几乎不用再猜测他便知道了这几家铺子是聂震的私财。 聂震其人办起正事来与他暗含三分丽色两分倜傥的模样极为不衬,居然是雷厉风行的。一旦决定了要去山阳县便准备即刻出发。 趁着秦苒进房去与秦博告之此行目的及行踪,聂震招来聂小肥交待清江浦几家铺子位置及盈亏。 靳以鹏:压力好大……没想到少帮主居然私下有这么一大片产业…… 他有些后悔自己自投罗网了……到底谁算计了谁,如今他也说不清了。 聂小肥如释重负,最近他又能专心照顾少主了。 房内的秦博摸着秦苒的头发,心内极为矛盾,眼看着自家闺女不走寻常路,越来越往汉纸的路上奔跑,他连阻止也不能……这种感觉真是糟透了! 千言万语,最后只化作一句话:“一定要小心,爹等着你!” 金三千虽然不太赞成一个女儿家搞什么暗杀,可是……也许比起他那些只会哭泣失措的姐妹们来,这样的女子才是最适合生存下去的。 秦家小院里,一众人都轻便出行,准备前往山阳县刺杀周焕。 冯天德的书房里,冯天德向坐在椅上的翁鱼解释,“……请鱼小哥一定要向霖少解释一下,我与周焕虽然有旧,但决不想要他的命……这次想要他命的,是靳良雄的兔崽子……不过霖少不必担心,就凭他与秦家那小丫头,想要周焕的命定然不容易……” 方从淮安府领命而来的翁鱼眉头拧成了一团。 周焕早便与霖少结成了同盟,清江浦这个副坛主聂霖属意于他,最好是让他干掉靳以鹏爬上去……才能办好后续的事。 但是……他万万不曾料到,秦苒居然搀和了进来……

29、山阳之行 二十九山阳之行 周焕在山阳县盘踞多年,最近又与人联手运作掉了靳良雄,等于出了多年一口恶气,面对着私窠子里的红姐儿,都是满心舒畅,龙精虎猛。 就算收到清江浦有人传来的信息,知道靳良雄的儿子提议拿他的人头来争副坛主之位,他反大喜。 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既然靳良雄已死,靳以鹏笨的偏要自投罗网,在他的地盘上来寻衅,他倒不妨顺手收拾了,因此山阳县最近这两日简直是张了个大口袋,等着名叫靳以鹏的笨蛋入毂。 其实靳以鹏没来,到了半道上便被聂震踢下了船,让聂小肥带着他找了个水乡小客栈猫了起来,连同他带来的一众汉子。 这帮汉子膀大腰圆,目露凶光,一看就是去寻仇的,跑到山阳县地盘上,除非周焕是傻子,否则他不会察觉不出。 船上只留了聂震与秦苒两个,小姑娘看着一船的人都被聂震在半道上轰了下去,都有些傻了……刺杀这种事,除了民国志士,秦苒是真不熟悉啊。 聂震又起了逗弄的兴头——他以前逗弄过小姑娘好多次,概因对方太认真郑重的对待,才更得趣味。 “靳以鹏这般大张旗鼓的放言要刺杀周焕,相信山阳县早得了信儿,你就不怕你的以鹏哥哥自投罗网被周焕顺便收拾了?” 秦苒低头想想,是这个理儿。 刺杀这种事,还是要暗箱操作的好。 “其实靳以鹏带的这帮人,在山阳县都有熟面孔,这些人只要进了山阳县,谁不知道是寻仇来的?” 秦苒不知不觉被聂震牵着鼻子走,眼神里都露出了几分虚心救教的意思来。 聂震很满意,趁机揩油,拍着小姑娘单薄的肩一脸郑重:“所以此次刺杀只有我跟你……我指挥,你来动手。” 小姑娘吓傻了。 秦苒是生长在和平年代的好孩子,就算回到古代社会偶尔犯犯法揍揍人,那也是建立在不出人命的基础上的,她见过的最吓人的一幕便是靳良雄临终卧倒在血泊里,好几天闭上眼睛都在做噩梦,不过并不曾向人诉起过而已。 聂震眼看着小姑娘的眼神从惊惧到矛盾挣扎到最后的破釜成舟……心里更是乐开了花。 敢算计他的小娘子……没被他吓哭已经是非常坚强了。 两个人相偕到了山阳县。 聂震扮作个富家公子,秦苒也被他扔了一套长及腰裸的高腰襦裙来,打扮成了个温婉媚人的小娘子,被他牵着手走下船,跟好奇前来观光的小夫妻一般模样。 山阳县也是靠河吃饭,风景与清河县其实没差,便是饮食口味也一致,只是远没有清江浦那么繁华,两人手牵手走在街上,秦苒各种不适。 尼玛牵手这种事,不是情侣才做的事吗? 就算此地民风开放,那也是订过鸳盟的未婚夫妻独有的权利,聂震一上来便牵住了她的手,男人的大掌宽厚温暖,紧握着她都快要出汗的小手,令她数次都未挣开,亲热是够亲热,却也够别扭。 她使用挠掐抓等绝技,充分利用大拇指的自由,对方全然不为自己所动,反让她发现,原来不止她掌心有茧子,聂震这位衣着华丽,人品风流的纨绔公子手心里居然也有厚茧。 难道是摇色子摇出来的? 太不可思议了。 聂震要是知道他苦练功夫而在掌心磨起来的厚茧被秦苒鄙视了,恐怕会再想个法子折腾下小姑娘。 秦姑娘很胆大,他使出的招数几乎都能全盘接手,便是如今被他强牵着手与周焕在山阳县迎面撞上,她小脸微红,带着羞窘之意,只被他在耳边轻轻提醒一句:“那胖子就是周焕……”整个人的气场便全然不同了。 攻击力全开有木有? 这是他们到达山阳县的第四天,每日里只在街市间闲逛,并不曾往漕上坛子里去混个脸熟。 聂震寄希望于周焕有着漕上汉子们皆有的通病:好色。是个在坛子里窝不住的主,两三日必得往私窠子里去会会相好的姐儿。 周焕张着口袋在坛子里等了数日,漕帮坛子门口半个生人都未曾来,更何况坛子里有识得靳以鹏的人。 他不由有些怀疑清江浦传来的消息难道是假的?又或者靳以鹏事到临头害怕了,找到个地方缩起来了? 黄毛小子胆量就是不够啊! 周焕一边感叹一边带着护卫出了漕上坛子,去寻相熟的姐儿开心开心。 路上碰到许多人,最有意思的是一对儿相貌出色,衣着富贵的年轻男女,小娘子腼腆羞涩,几乎被高大昂扬的男子拖着小跑步走,照面之时,那小娘子瞧了他一眼神色都变了。 周焕这晚上在姐儿身上扑腾的时候,粗壮的身躯压的姐儿直喘,他想起那轻灵隽丽的小娘子,不由问身下的姐儿:“……大爷长的很吓人?”竟然吓的路上的小娘子脸都白了。 那姐儿惯会捧人,虽被压的进气多出气少,只觉半边肋骨都要断了,心中暗骂这死胖子次次来了要将她折腾个半死,嘴上却跟抹了蜜似的:“……哪里……恐怕……嗯嗯……恐怕是小娘子不曾见识过爷这般勇猛威仪的男子……” 周焕疑惑一扫而空,兴致大起,更是使劲耸弄了起来。 被议论的秦苒此刻却临窗而坐,对着满桌子的食物难以下咽。 她要出手的壮硕的胖子,身上肉太厚,她都怀疑自己到时候能不能将他结果了……事到临头,她忽想起一事,准备来刺杀,她身上居然一把凶器也没有。 太失策了! 聂震仔细观察着她脸上细微的表情,暗乐。见她自见过周焕便食难下咽,坐立不安,他更是食欲大振,愣比平日多吃了半碗饭。 饭后被秦苒急切的拉进房里,他倒暗含几分期待……被小娘子软语相求也是一种享受不是。 他都已经做好了秦苒求他出手去砍了周焕的准备,结果她一张脸涨的通红,紧扯着他的袖子,结结巴巴吐出一句话来:“……少帮主……我没有匕首……” 穷人家的孩子伤不起啊! 搞刺杀也是要有活动资金的……她连把匕首也买不起啊!这几日衣食住行样样都是聂震在掏钱,搞得她像个吃白食的,自立过头的秦小娘子这一刻感觉格外的伤自尊,如今还要她伸手向聂震讨钱买匕首,她难堪的整张小脸都红透了。 这么厚脸皮的事情,她鲜少做过。 聂震将小姑娘的羞窘尽收眼底,心中诧异:举国上下的女子们几乎都是在仰赖男人而活,除非像皇室公主郡主或者是贫穷无依自给自足的孤寡妇人,秦小娘子的反应咋这么的与众不同? 女人生来不就是应该花男人的钱的吗? 他略微一想,哦,她是养家糊口自立惯了的,对这种伸手跟别人讨钱的行为深以为耻……主要也是其父久病,她就算想伸手向男人讨钱也无处去讨的缘故吧? 想到这里,他心中倒升出一种微微的怜惜之情,反而不忍再看她难堪羞窘的脸色,痛痛快快从靴中摸出一把匕首,塞进了她手里,见到她欢喜雀跃,不知为何,他唇边也泛起了一丝笑意。 秦苒握着聂震递过来的这把镶了好几个宝石打造精美的匕首,彻底的膜拜了一把这个男人。太烧包了有木有? 不过一把防身利器,抽出刀鞘也是寒光盈盈,可是入鞘之后,看起来大约更像富贵人家赏玩之物。她心中模模糊糊泛起一个念头:这把匕首倒如同聂震似的,外表看着花里胡哨风流不羁,内里……还真说不准…… 聂震只在客栈开了一间上房,这些日子两人同住,衣食住行被聂震样样体贴,样样张罗的精细,这跟靳以鹏同行全然不同。后者是个大少爷,与她又太过熟稔,举凡琐事倒有一大半是她在张罗,如今这样被人当作淑女一般的对待,秦苒不知不觉便将对聂震的恶感去了一大半。 她在此间十几年,从未被一个人这般细心相待,给予她少女应有的尊重,每日漂亮的裙衫,连首饰也选的是不打眼却精致的小物件,让她接收起来也无自卑之感……不必每日为了生计而奔波发愁,只须跟着聂震去各街头巷尾品尝各类美食。 如果不是已经来了快小半月了,时间耽搁太久,秦苒都要觉得自己忍不住要去留恋这样安逸静好的日子了。 不是谁生来就应该背负命运的苦果,任由风刀霜剑加身,而在生活之中苦苦奔波挣扎,还要甘之如饴的。 她不过是十几岁的花样少女。

30、v章 三十 周焕张了大半个月的口袋,等着靳以鹏入套,结果清江浦传来消息,他已经半路折返,偷偷回到了清江浦,每日鬼缩在家,连门也不敢出,彻底沦为了漕上的一桩笑话。 山阳县周焕身边的漕众们听到这话,皆是笑的打跌,果然毛头小子被吓破了胆,连父仇都不敢报了! 周焕更是放松了警惕,撤了身边大批护卫,自己也觉这般如临大敌,真是太看得起靳以鹏了。如今身边就跟着周信一人,每日忙完了坛上事务便往私窠子里寻出挑的姐儿取乐。 已经回到清江浦的靳以鹏被聂小肥看的紧,每日里窝在后院,时时朝着聂小肥咆哮:“大少硬逼着我回来到底是什么意思?” 聂震将他半途踢下船就算了,哪知道不出五天便来了一帮武力值颇高的汉子,协助聂小肥将靳以鹏押解回了清江浦,虽然行为比较隐秘,可也在人群比较密集的早市“恰好不小心”让靳以鹏在车帘后露了一回脸,然后马车绕了个圈子才停在聂府…… 据有心人推测,在约是这位靳少在人前夸了巨口,父仇未曾得报,没脸面见漕上众兄弟,这才偷偷摸摸的回了来。 这话传到旁人耳边尤可,只当是个笑话一般听听就算了,但传进了薛红伶耳中,她多年积攒的满腹怨气便不由爆了出来。 靳氏故去多年,正室之位虚悬,靳良雄到死都只当她是姬妾之流,连掌家大权也从不在她手上,便是她生的女儿再过乖巧,也抵不上靳以鹏这般不成器的儿子。 她集合殷姨娘带着三个闺女前去靳以鹏房里闹,指着他的鼻子大骂:“不报父仇,你妄为人子!” 一家子娘子军撒起泼来,连聂小肥也暗暗咋舌:这可比聂四通后院里那些莺莺燕燕们要彪悍的多。 聂家尚有媚姨娘作镇,宅中母老虎一只尽够了,便是撒娇使泼也只是聂四通在房里受着,还未曾见过妇人们这般集体造反的。 其实薛红伶打的好主意,打量着靳以鹏是个庶物不通的浪荡子,只知败家不知赚钱,家中财政大权捏在他手里,她只怕某一日早晨起来家中得典卖铺子宅子……搞得她的俩闺女连嫁妆钱都捞不到,让她晚年无靠。 索性趁着这节骨眼,跟靳以鹏大闹一场,轻轻松松从他手里把管家权夺下。 哪知道正撞在枪口上,靳以鹏正为了被聂震派来的人严密看守着,不知山阳县之行结果如何,眼见着庶母庶妹来闹事,指着她们的鼻子一顿臭骂,“……是短了你们衣食还是首饰,这般不顾脸面的闹到前堂来?不如全部茹素为父亲守守孝是正经……” 靳家后院有个阔朗的院子,靳以鹏一怒之下令家中仆妇将庶母跟庶妹丢到了那院子里,又请了一尊佛像进去,将她们的铺盖也派人送了进去,每日只供应素食,半点油星为见,为靳良雄守孝,他自己却大鱼大肉,啃的愁眉苦脸。 吃了几日素食,嘴里快要淡出鸟来,薛红伶便后悔了。她不该瞧着靳以鹏是个好拿捏的,想着他不通庶物,从他手里将管家大权抓过来,也好揽点私财,哪知道弄巧反拙了。 没想到这个多年不成财的少爷竟然是个辣手的…… 靳以鹏处理起庶母庶妹来,只因无甚牵挂,倒也干净利落。但被聂小肥与几名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汉子紧看着,每日里坐困愁城,眼看着已近二十日了,生怕哪一日冯天德派人来催他前往坛子里,别提多郁闷了。 又担心秦苒跟着聂震有什么事,纵然他猜测聂震实力不弱,也担心秦苒出了意外不好向秦博交待…… 其实真实的情况远比靳以鹏想象的要轻松太多。 如今秦苒只觉得聂震是个生活百事通,各种吃喝与玩意儿,他无有不通。先时还带着秦苒四下寻找美食小吃,过些日子老毛病犯了,便带着秦苒混迹山阳县各大赌场。 他生就了一种不羁的性子,从不认为女人只应该呆在后宅绣花相夫教子,因此带着秦苒混迹赌场半点心理负担也无。 秦苒身上不再是女子的高腰襦裙,而是少年人的锦袍玉带,收拾起来倒也似个翩翩小公子。 他每日里玩的不亦乐乎,大的赌场混了好多家,最后见天往一家来旺赌坊跑,一头扎在台子上赢不够便不再下来。 如果抛掉他们此行的正事,秦苒也觉得这日子逍遥无比。聂震负责赌钱,她负责拿个钱袋子搬钱,聂大少财大气粗,豪迈的挥手:“你能搬多少我便赢多少,全拿回来给你当零花钱……” 秦苒眨巴着星星眼几乎要算得上崇拜的看着眼前高大轩昂,眉目英挺的男子……比起金三千来,这才是摇钱树吧这才是吧? 太帅了有木有! 她长这么大都不曾收零花钱收到手软过,今次算是一次过足了瘾,又因是意外之财,收的毫不手软,不知不觉便将防备放下,眉眼一日比一日温软,连她自己也不曾觉察,唯有聂震欣喜的发现,这小丫头的软化。 于是他赢钱赢的更起劲了。 这般的亏损,到了第七日上头,来旺赌坊的掌柜坐不住了,悄悄遣了人前去漕帮坛子里汇报此事。 原来此赌坊还是周焕未曾混迹漕帮之时的家产,后来混迹漕帮,便将这产业托给了忠实家仆看着,又时时有漕上帮众看顾,是以来旺赌坊生意还是蒸蒸日上的。 哪知道开了这么多年,倒首次碰上个扎手的人物,逢赌必赢。 周焕觉得,他应该从温柔乡里爬起来,到赌坊来会会这年轻人了。 聂震在漕帮总坛向来是个不露面的,除非亲近之人,像聂霖翁大成这类的还认识,在江淮漕上,其实鲜少有人认识他。 因着他向来只负责花钱,聂四通流水价的银子送了他四下游玩,聂霖却要负责跑船赚钱,倒与漕上这些坛主们都打过照面。 周焕见了这年轻人,也只能赞一声人品风流,见他身边跟着忙碌搬钱的清隽秀丽的小娘子正是前些日子遇上的,心里便痒痒,想着这年轻人赢了他这许多钱,他总要设法骗了这小娘子来抵债。 聂震报了个假名,两下里都有心逢迎,几场下来,虽然聂震依旧是赢,二人却谈笑风声,跟忘年交似的。 周焕觉得时机成熟了,便邀请了聂震前往相熟的姐儿家去顽。见聂震爽快答应了,那小娘子却寸步不离紧跟在身后,周焕不觉暗喜。 这般醋意熏天的小娘子,他最是喜欢。再见她眉形未散,便知还是含苞花蕊一朵,更是想着尝一口鲜。 这日晚上,周焕停在河边的画舫里万事齐备,与他相好的姐儿金蝉儿早早便被一顶小轿抬了来,淡妆轻抹,胸前大红色牡丹肚兜在轻纱衣下若隐若现,更显的双-峰呼之欲出,眉眼横波,整个一尤物。 秦苒跟此一比,简直清粥小菜,不值一提。 周焕安排好一切,又将使唤的人全遣了去,船上只留了周信跑腿,便等着聂震前来。 天色全部暗了下来之后,聂震果然带着少年郎装扮的秦苒前来。 周焕早着人备好了酒菜,二人称兄道弟,推杯换盏饮了起来。 一个喊周兄,一个喊秦弟,都在酒后将对方细细掂量。 那金蝉儿在旁招呼秦苒,眼神却不住偷瞄聂震,见他风流堂堂,眉目英挺,一颗心早扑通扑通乱跳,强压了下去才将能握稳了酒杯。 今日周焕接了她来,早有言明,只让她拿出全身本领来服侍舫中客人,见得客人这般仪容,金蝉儿是百般愿意,立时觉得眼前这小娘子就算扮着男装,也是格外的碍眼,恨不得立时将她灌醉。 酒过一巡,聂震便起身去更衣,舱中只留了周焕与金蝉儿及秦苒。 周焕见聂震离坐,那目光便放肆的在秦苒身上乱瞄,秦苒摸着靴中匕首,紧张的手心都要沁出汗来,正坐立难安,聂震施施然走了进来,朝她递一个安心的眼神。 这是舱房外面的周信已经被解决了。 秦苒猛然起身,一掌将金蝉儿劈晕过去,从靴中摸出匕首,寒光所指,正是周焕颈间动脉。 周焕年轻时候是个不要命的泼皮混混,也是个不怕死的。只是这么些年富贵养人,整个人胖成了一只球,终将胆气养了回去,当下声都颤了:“两位……我与两位无冤无仇……两位有话好说……” 秦苒好心提醒:“我们受托于靳家……” 周焕急唤:“周信——”脸上已有惊骇之色,却强自镇定:“靳良雄也不是我杀的……不是我杀的……” 聂震立在舱房门口,遗憾道:“周坛主那位侍从我方才出去的时候,他偷酒喝的大醉,一脚踩空,从船上跌下去了……” “你胡说,周信从不喝酒!”周焕话一出口才觉自己这话有点傻。 聂震好脾气的笑笑:“那肯定是他不想活了,所以轻生了,这才跳水自杀了……” 荒谬!周焕大怒,可是随即又醒悟,此刻真不是发怒的好时机。现在争辩周信喝不喝酒还有什么用?反正就是那个意思,周信已经被溺毙在了水里,指望周信来护他,全无可能。 “靳良雄真不是我杀的……是冯天德派人杀的……是他派人杀的……” 周焕肥壮的身子已经从座上爬了起来,一边喊着一边试图想要往舱房外面冲,秦苒拿着匕首怎么也下不了手,眼看着周焕要冲出去,聂震迎面一拳,便要砸在他面门上。 周焕胖归胖,身后倒还算灵巧,这一下堪堪避的及时,才未被伤及面门,但脚下步子却已经凝滞,秦苒几步追了过去,他与聂震一交手便知这年轻男子功夫极好,想从他手里逃脱比较难,紧急生智,却是转头迎上了秦苒。 ——瞧着这姓秦的比较着紧这小娘子,不如就挟了她再要挟。 哪知道这少女瞧着纤弱,身手倒极为轻灵,决不与他这样胖大的人正面交锋,斜刺里避了过去,令他扑了个空。 秦苒眼见着周焕一脸凶煞的扑了过来,待闪过一边才觉后怕,抬头去抹额头的汗,手中匕首已经被人夺了去……

31、v章 三十一 清江浦漕上冯府,翁鱼与冯天德相对而坐,看着这几日送过来的密报,百思不得其解。 密报上说,靳以鹏已经从山阳县回来了,且有人见过他露面,只是鬼缩在家不肯出门。山阳县周焕传来的消息又道一切安好,并不曾见过靳以鹏在山阳县出没。 两下里一印证,只能说明靳以鹏确实临阵脱逃,回到了清江浦,但他这样轻易放弃为父报仇,实是让人费解。 翁鱼看来看去,这密报之中不曾提及秦苒,不由问道:“靳以鹏那日回来,可有见马车里还有女子的?” 如果靳以鹏回来,秦苒应该追随在侧的。 不过漕上帮众向来对女人有一种亵玩的心理,要么娶回家生子,要么……拿了所有赚的钱往私窠子里跑,女人能成什么大事?所关注者,不过衣服首饰夫君子女一方院子而已,因此密报里面对秦苒倒只字未提。 在帮众的眼里,秦苒就是个全程跟着打酱油的。 翁鱼想来想去,猛然站了起来……会不会……靳以鹏派秦苒去刺杀周焕,他自己先回来当□□? 对于这位武力值颇高的秦姑娘,他不但念念不忘,还不能接受她为了靳以鹏的父仇而不顾自身安危,孤身前往山阳县涉险。 这一刹那他觉得心里十分难受。 冯天德对翁鱼这种叫了数十帮众,务必要将秦苒行踪寻出来的假公济私的行为十分不齿,但是没办法,谁教他是二少帮主聂霖的好兄弟翁大成身边的小弟呢……宁得罪阎王,不得罪小鬼。 他万般不愿意,又派了人出去查实。 漕众报回来的消息暗合了翁鱼的猜测,当初跟着靳以鹏离开清江浦的秦家小娘子出去便再没回来过…… 翁鱼坐不住了,他心里暗自慌慌,只觉得应该即刻去山阳县一趟。 等到冯天德派的人与他一同到达山阳县,漕上周家已经是白幡满院,向来肥胖到在山阳县一手遮天的周焕只剩了一具无头尸身…… 翁鱼的心凉了,前去吊唁顺便打探,得到的消息是当时陪着周焕上画舫的两个人一疯一死。一个是私窠子里的姐儿,醒来以后看到周焕血淋淋倒卧在舱中,脑袋被人割了下来,不知所踪,当时便吓疯了。另一名是跟了周焕十几年的亲信护卫周信,却是溺水身亡。 翁鱼此行,从淮安府出来的时候,翁大成便提早说起,教他务必争上清江浦漕上副坛主。但周焕却与聂霖多年交情深厚,互结盟约,甚直他与周焕还是旧识,要他为了副坛主之位杀了周焕……这事太过重大,总还要问问聂霖的意思。 况且连冯天德也道凭着靳以鹏是杀不了周焕的,他们又提早向周焕报了讯,只待靳以鹏拖无可拖,到时候便可再按照以前的法子来定夺副坛主。 哪知道三等两等,等来了这结果,向来混的风声水起的周焕竟然这般不禁打,不但丢了性命,还连脑袋一起丢了。 漕河水悠悠,翁鱼在周家一片哭声的院子里吊唁的时候,聂震与秦苒已经坐着船回程了。 聂震特意打了寻了一模一样的匣子,一个里面装着周焕的人头,另一个里面装着他赢来给秦苒当零花钱的银子,还有几套衣服相配的质美价廉的小首饰。 秦苒趴在船舷上吐了又吐,还是没办法杜绝那种粘腻腻的血腥味。 当夜周焕向她袭来之时被躲过,聂震当时便夺了她手里的匕首迎击。周焕不敌被伤,他将对方踹倒,踩着他的胸口,逼问靳良雄死因。 这也是秦苒想知道的。 靳良雄的死到底跟冯天德有无关系。 周焕大难临头,也不再装什么硬汉子,将一切原委全部吐露。 原来上次聂霖前来清江浦与冯天德靳良雄相见,却在暗中与冯天德达成了协议,想要在清江浦安插一个自己的亲信。 冯天德乃是坛主,靳良雄再能干,也不过是副坛主,更不幸的是碍了聂霖的道,于是他便飞书传信,教周焕与冯天德二人设计两个坛子里的漕帮帮众相斗,在混乱之中,不拘是冯天德的亲信,还是周焕的亲信,务必要将靳良雄刺死在当场…… 可怜靳良雄全不知自己已在别人算计之中,精明了一世,最后却糊里糊涂丢了性命。 周焕全部讲完,使劲向着聂震求饶,“秦兄弟……秦大爷……求求你大人有大量饶了小的吧……靳良雄真是冯天德的亲信从背后捅的刀子啊……” 这一点,曾经救治过靳良雄的金三千早已验证无误,靳良雄身上的伤系被人背后所捅。 秦苒从不曾杀过人,但这个人设计害死了靳良雄,她又不能轻易饶过,彼时她便居高临下站在周焕身边,看着这个被人踩在脚下的中年胖子苦苦救饶,只差流下鼻涕眼泪了,正在犹豫之间,不防聂震手起刀落,周焕颈间的血直喷了起来,温热的带着腥味的热血喷在了她脸上……秦苒当时便吐了…… 聂大少眼睛都不曾眨,几下便砍下了周焕的脑袋,将桌上酒菜哗啦啦推下去,扯下桌布将周焕的脑袋包好,拉着大吐特吐的秦苒下了画舫,连夜收拾好行李,往清江浦赶。 清江浦坛子里,推举副坛主的大会再次举行,翁鱼匆匆从山阳县赶了回来。周焕一死,他即刻传信给聂霖,也不知聂霖要在聂四通面前如何打马虎眼,可是清江浦的副坛主,恐怕与他无缘了。 冯天德阴沉着脸,看着靳以鹏一步步缓缓走近,将一个精美的木匣子打开,里面盛着面皮紫涨死气浮现的周焕的脸。 “冯伯伯,周焕的脑袋我已经带了来,不知你可有什么异议?” 大庭广众之下,冯天德只能强笑着向众人宣布:“既然贤侄带回了周焕的脑袋,那么从今往后,清江浦漕帮副坛主便非你莫属!” 周围漕众连连欢呼,靳家亲信为着靳以鹏不但报了父仇,还子承父业夺得了副坛主之位而高兴,另有冯天德手下不知内情的漕众与山阳县漕上兄弟争地盘,械斗失去兄弟亲人的,见得周焕人头,对靳以鹏也是大加拥护,场面极为热烈。 在数百汉子的高呼声中,靳以鹏满面笑意将周焕的脑袋提在手里,拎到了冯天德鼻子下面,靠近了他低语:“冯伯伯,可惜周焕临死之前却说,我爹是冯伯伯派人在背后下的刀子……” 冯天德饶是老大年纪,阅历一等一,面上神情也是一僵,连忙描补:“贤侄说什么呢?我与靳老弟几十年共事,要是捅刀子,早捅了,哪里还能等到今日?” 靳以鹏笑的毫无芥蒂:“我怎会信周焕的胡话,可恨他不过小人挑拨而已。” “那是那是!” 冯天德心中迟疑不定,再次将靳以鹏面上神情细细打量,生恐这黄毛小子知道了些什么…… 漕上坛子里这样的庆典几十年难遇,秦苒却死活不肯陪着靳以鹏去瞧热闹,径自跟聂震回家了。 回到家以后她抱着秦博的胳膊死活不撒手,仿佛要借由他身上的药味来驱散那血腥味。 秦博见闺女小脸苍黄,恹恹无神,心中明白她去做什么事了,便请了金三千开了一剂安神的方子,硬哄着她喝下去,又拉了她睡在自己床上,自己握着她的小手守着,不过片刻,秦苒便睡了过去。 这两日她夜夜睡不安稳,只要一闭眼便是周焕的无头尸体蹦跳着过来,颈间的血喷的老高,眼前一片赤红……好几次从梦中惊醒,吓的直叫,床头总坐着个欣长的身影。 难为聂大少还有这般好耐心的时候。 但他下手太过狠厉,还是吓着了秦苒。 说起来,她也算是个单纯的孩子,要她日夜同个杀人不眨眼的男子同进同出……不知怎的,她的后背总觉得凉森森的。 如今躺在秦博的床上,纵然父亲如今只是个不良于行的病人,也心安不少。 秦博见她睡的极沉,但却不肯放开他的手,只好握着闺女的手坐在床头,与聂震闲聊。 如今他方知眼前这男子乃是淮安帮主聂四通的嫡子,不由打消了要撮合他与女儿婚事的想法。 漕上汉子,但凡稍有资财的,无不是流连女色,他只一个闺女,还想看着她出嫁生子,平安终老,怎能嫁往那等人家? 聂四通本人在女色上头便声名远播,哪怕秦博是个不良于行之人,也有靳以雄生前时常过来念叨,讲起这位漕上大鳄,女色上头是一点也不肯亏欠自己的,府中莺燕不知凡几,还常往扬州府去梳笼当红的姐儿…… 身为他的嫡子……秦博对聂震的人品不由自主便打了问号。 如今回头来看,还是瘦弱些的金三千比较靠谱,除了整日在房里熬煮汤药,还真看不出有什么别的不良嗜好。

32、v章 三十二 翁鱼在冯家书房里见到周焕的脑袋,一点也不意外。 事实上,从他在山阳县见到周家那具无头尸首之后,就有了心理准备。纵然从疯了的金蝉儿嘴里问不出什么东西来,他也自发的认定,砍下了周焕脑袋的是秦苒。 这一点,倒让他大为错愕。 在他的认知里,能碰上秦苒这样武力值不错,性子豁达洒脱的女子,已属难得,现在得知她还是个手起刀落……为了替兄弟报父仇而剁下仇人脑袋的女子,这感觉就十分的微妙了。 假如这是个男人干的,定然要教人拍掌称道,大赞他有情有义,可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女子(实地见识过案发现场之后,他不由脑补出来当时秦苒动手砍人有多利索),假如还想要娶回来同床共枕,这就需要三思而后行了。 再次遇上秦苒,翁鱼完全没有思想准备。 天气晴好,听说本地县台大人离任,本地台面上的人物皆去送行,冯天德不在府中,翁鱼便信步而行,在清江浦四下游走。 清江浦不但船泊码头繁体,集市狭稠,南北商旅云集,漕帮盐场相立,又不比歌舞锦绣的扬州府打眼,聂霖每次押送漕船路过此地,总要思量许久。 翁大成乃是他的心腹弟兄,听翁大成在翁鱼面前念叨,聂霖不但想将清江浦漕帮坛子把持,还想将本地盐场主事从明面上的姓钱变作暗地里姓聂。 这个聂姓,与淮安府聂四通及他膝下的骨血无关。 翁鱼这次前来,不过是被遣到此间打前站,可惜首战失利,竟然教靳以鹏占得先机,夺了副坛主之位。 他颇为懊恼的沿着河岸行走,也不知道走了多久,耳边充斥着各种叫卖声,他却从这一堆嘈杂的叫卖声中听到了熟悉的声音,本能的抬头去瞧,不远处河岸边停靠着一只舟子,舟子上的少女笑靥如花,正在小心拿了油纸将舟子上的吃食包好了递到一名妇人手中,然后再接过妇人手中的铜钱,丢到了脚边的罐子里,发出清脆的响声…… 这一幕平常而朴实,这样的动作她大概做了无数遍,娴熟非常,阳光晴好,少女俏脸粉琢,完全想象不到她曾经有下手狠厉斩落人头的时刻。 翁鱼的脚步不由自主的便向着舟子过去了…… 清河县令韦恺之离任,清江浦一众有头有脸的人物都去送行,其中除了县衙里的师爷旧吏,还有漕帮盐帮头儿,比如钱泰亲爹就带着钱荣去送行,冯天德就带着令他头疼的靳以鹏去送行,另有许多富户乡绅,以表达对县大老爷的依依不舍之情。 钱泰最近埋头苦读,往日鸡飞狗跳的一个活泼小年轻忽然之间整日不出房门,跟个老僧入定似的,钱荣首先就怕了。他是宁可儿子是个祸胎,在外磨砺人情世故,也别闲坐在书斋里读成个迂腐穷酸。于是县大老爷的送别式,便拖了他出门来见见世面。 钱泰今日能够出席这种严肃场合,全赖近日在家守礼规矩,埋头苦读,才教钱荣放心带了他出来,不怕他像以前一样性子飞扬洒脱,做出什么丢脸之举。 靳以鹏倒是笑意满面,看到钱泰还特意上前去打了个招呼。他记得这傻小子追苒娘追的紧……可惜那小丫头一颗心大概是石头铸就,至今在男女□□上不开窍,让这傻小子白追一场。 他如今身为漕帮副坛主,又经过父丧,看人看事与过去全然不同,简直是陡然拔高了一个度,因此看着钱泰的目光不免有了一种“长辈瞧着长势喜人傻头傻脑行事全无章法的晚辈”的宽容心态来,对钱泰的态度便十分的和悦了起来。 自他做了副坛主,整日缠着冯天德,打着“跟冯伯伯学习”的幌子,一天十二个时辰,除了睡觉上厕所,无时无刻不缠着冯天德。 冯天德本来做好了孤立他的打算,哪知道他处处笑脸迎人,讲话又谦逊,对漕众多客气相待,亲民形象深得帮内众人好感,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是:“这事我要去问问冯伯伯……”让他想要挑刺也无从下手。 韦恺之的官船载着韦家老小及一众器物家当离了漕船码头,整个的送别仪式才趋于尾声。 剩下的便是各自寒喧告辞归家。 钱荣还要去盐场,冯天德找了个借口丢下靳以鹏跑了,靳以鹏近些日子常缠着他暗中窥伺,今日索性放松一回,最后反成了钱泰与靳以鹏同路。 两个人摒弃前嫌,沿着河岸缓步而回,远远便瞧见翁鱼站在河岸边与秦苒说话。 靳以鹏是认识翁鱼的,只是听了秦苒从山阳县带回来的消息,他如今视聂霖一系为杀父仇敌,见旁边钱泰迟疑的脚步,状似无意提了一句:“前面那位名叫翁鱼的,上次与我们同船去了上京……他对苒娘倒颇为上心……” 钱泰如今读书修身养性,比起上半年那是性子收敛了许多,不过冲动的本性还在,听得这话便拖着靳以鹏冲了上去。 钱大钱在后面哀叹,暗自祈祷这次自家少爷别被秦苒揍的太惨些,在老夫人面前不好交待……秦娘子揍起人来,完全不留情啊! 其实钱大钱同学多虑了,秦苒只是揍钱泰不留情,对别的少年男子还是很斯文有礼的,特别是自从知道自己武力值与聂大少相差太多之后,她最近在聂大少面前明显收敛很多。 当然也不排除被零花钱收卖的可能性。 秦苒并非一味蛮不讲理之辈,撑船出来卖吃食,偶然碰上船上对她颇为照顾的翁小鱼,心里还是有几分微妙的。 她与靳家亲厚,翁小鱼在漕船上对她十分客气兼照顾,既然翁鱼到了清江浦,她便应该略尽一尽地主之谊,可是想到他前来也许身负聂霖的秘密使命,且这种使命会危害靳家,心里就痛快不起来。 两个心理感觉都十分微妙的人,一个站在小舟上一个站在岸上不咸不淡的说着话,秦苒为了表示自己非常感激翁鱼在船上对她的种种照顾,还用油纸包了俩鲜肉烧卖,硬塞到了翁鱼手上。 钱泰与靳以鹏的到来将二人彻底的从这种尴尬里解脱了出来。 所以说钱大钱多虑了。 这种场合下,秦苒看到靳以鹏与钱泰相携而来,简直是喜出望外,热情的招呼两人,利落的拿了油纸出来,给两人各包了一包鲜肉烧卖,连钱泰身后的钱大钱都没落下。 靳以鹏与翁鱼打了个招呼,又向钱泰介绍了下翁鱼,重点描述了翁鱼在漕船上对秦苒的各种照顾体贴。 凭着男性的本能,钱泰对翁鱼的想法已经窥得了一二。 不过他这段时间的书不是白念的,关在房里修身养性也不是白关的,视长的像豆芽菜似的翁鱼如空气,保持着一贯的自信心,双目亮晶晶的瞅着秦苒,羞涩的解释:“……苒娘,我最近一直在家闭门读书……” 靳以鹏满意了。 他不能立时揭破聂霖的阴暗恶毒,也不能当场打杀翁鱼,可是用这种方法膈应一下翁鱼,表面上还能维持和谐,多好! 秦苒意外的打量了他一眼,钱泰满脑子粉色小桃心,有个小人儿在他脑子里使劲翻滚:她看我了她看我了没骂我没打我还含情脉脉的看我了……这脑补的! 秦苒心道:原来最近这么清静,既不见媒婆上门,到街上也不见钱泰来厮缠,原来这货去书中寻“颜如玉,黄金屋”去了。 钱泰心里乐开了花,原来苒娘喜欢读书人啊? 他为自己更加发奋读书而找到了动力,双手将烧卖拢在手里,以十分坚定的口吻宣布:“苒娘,等我多读一年书,能帮父亲打理盐场盐栈了,便来你家提亲!” 反正老皇帝死了不久,还在国丧期,民间还在禁止嫁娶,这事也不必太着急。 秦苒:“……”钱二少,你这种以成亲为目的地读书动力,先生听到会哭的! 世上的事情本来便很微妙。 经过周焕被刺一事,翁鱼本来对秦苒已经有了些打退堂鼓的念头了,可是见到钱泰这般喜孜孜的模样,又对他十分漠视,也不知是为了意气之争,还是真的放不下秦苒,他又一次坚定了娶秦苒的决心。

33、v章 三十三 清江浦与山阳县连着死了两个小头目,一个坛主一个副坛主,终于引起了帮主聂四通的重视。 身为淮安府漕上的总瓢把子,平日看着手下小头目打打闹闹,今日你咬我一口,明日我组织兄弟来群殴你一顿,只当是必要的制衡手段,总比看着下面头目全都抱团,反将他这总瓢把子架空来的好。 像如今这种,聂霖向他禀了山阳县跟清江浦两坛又互相看不顺眼互砍,顺便砍掉了对方的坛主,他就觉得有必要派人前去调解安抚一番,顺便再安排人顶上坛主的位子,聂霖当仁不让的接受了这个光荣的任务。 他带着翁大成坐着淮安府的漕船一路紧赶慢赶到达清江浦,码头上正举行着一场欢迎仪式,声势浩大,几乎阻住了来往的船只。 新任的县台大人乃是永乡候世子,本来是个走马斗鸡的纨绔,中途醒悟如今发奋,也不知道永乡候在新帝面前怎么使了力,他便得了恩旨,被派到了清河县做县令。 这位新任的县台大人目前还未娶妻,只带着一名妾室,几个丫环婆子,据说还是永乡候夫人亲自指定的,不知道是存着监视还是管教之心。 前来迎接县台大人的县丞笔吏本地乡绅富户漕盐两帮主事,前些日子如何在码头上送走了上任县令韦恺之,今日便摆出比之前更为热烈的表情来迎接永乡候府世子卞策。 聂霖带着翁大成只等县台大人的仪仗过去了,本地乡绅簇拥而去,他们这才下船,向着漕上坛子里直奔而去。 翁鱼早将周焕之死向翁大成密报,如今恭敬迎了二人进了冯天德的书房,聂霖劈头第一句便是:“周焕真是那秦家小娘子所杀?” 翁鱼挠头,在翁大成逼视的目光下便忍不住瑟缩了。 案发现场唯一的目击证人疯了,结合靳以鹏自己回来,秦苒回来之后周焕的脑袋才现世……想不肯定也难。 聂霖拍着翁大成的肩膀笑出声来:“没想到小鱼人虽滑头了点,但相女人的眼光是一等一的。要是能将这样的女子娶回家来,将来你最少也能坐个坛主什么的。” 翁大成最是反对这桩□□,原来还指望着聂霖能帮他劝服翁鱼,哪知道他也一边倒了,顿感劝解无望,好一阵忧伤。 翁鱼如今倒有几分踌躇。 他前些日子在河边偶遇秦苒,死皮赖脸跟着她去了趟秦家,同行的还有目的性十分明确的钱泰,混水摸鱼的靳以鹏。 秦博的腿如今在金三千的诊治之下已有了一二分起色,虽仍不能行走,但听得金三千言下之意也非不可治之绝症,又见女儿又领回了两名少年,(聂震与金三千也算是初次)秦老爹那颗恨嫁的立呐,立时振奋了起来,将屋里一众年轻男子暗中打量一番,有感于女儿的桃花终于开了几枝,他老大慰怀,明贬暗褒很有技巧的将自个闺女夸了一遍。 当然他说的也是事实,稚龄幼女赡养病父,且越过越好,这种事情本身就足以令他骄傲。 翁鱼去了方知秦家窘迫,秦苒艰辛,他本也是穷苦流浪儿出身,如今更觉得能娶到这样的女子乃是福气。可是另一方面,秦苒又是亲靳派,将来与靳家撕破脸,她这样重情义的女子要站在哪边? 反观傻头傻脑的钱泰,似乎就没这方面的忧虑了。 一路行来,自知道靳以鹏与秦苒情同兄妹,这货已经同靳以鹏称兄道弟了,只差张口喊大舅哥了。见到秦博那叫一个谦逊恭敬,只差顶礼膜拜了,完全是拜见未来岳父的谨慎态度。 翁鱼很失落,没有什么比中意的姑娘是敌对阵营里的女子更令人沮丧的了。 聂霖安慰翁鱼:“……这点忧虑不足为惧。天下哪个女子嫁了人不是向着一心夫家,生儿育女给男人暖床?更何况靳家还不是秦小娘子的正经娘家……再说她这样窘迫的家庭,衣物首饰总是稀缺的吧?难道你吝啬这点银子?” 投其所好正是追妻必备秘诀之一。 翁鱼眼睛一亮。 看着那傻小子乐颠颠的出去准备送秦苒的礼物,翁大成十分惆怅。 翁鱼与秦苒如今身处两方阵营,他这种从敌方阵营里挖墙角追姑娘的作法,其实十分的不保险。聂霖对此信心十足,只觉挖了靳家的墙角(凭着靳以鹏与秦苒的交情,两人如果没有男女之情,亲近程度可直逼血亲兄妹),也是一桩好事。 翁大成却觉得,到时候别人墙角没挖成,自己墙角反倒塌了,翁鱼被秦苒牵着鼻子走了,那就悔之晚矣了。 在对待翁鱼的亲事上,两人的观点没法统一,只等到冯天德从县衙回来,亲自招呼他二人,这才打破了僵局。 翁鱼趁着功夫早揣着钱袋,丢下这两人往成衣铺子首饰店跑了 翁鱼去秦家的那日,聂震恰带着聂小肥出门去了,后来听说翁鱼来过了,他当机立断搬了出去。 依着聂四通对聂霖的信任,恐怕至今被蒙在鼓里,不知聂霖在底下的小动作。无论是私心还是好奇心,他都想弄清楚聂霖对清江浦漕帮坛子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唯今之计只有密切关注了。 临去之际,他半开玩笑逗秦苒:“翁鱼那小子定然是对你十分上心,假如小苒能够多上几分心,套套他的话,许是能知道聂霖的打算。” 秦苒心中一动,将他的这话放在了心里,连他几时改了称呼,跟秦博靳以鹏似的叫她,都未曾注意。 等到翁鱼带着亲自采购的衣物首饰前来秦家送礼给心上人,秦苒半点推辞都未曾打,痛痛快快收了下来。 犹记得这么多年来,每每家至窘境,皆有靳良雄或者靳以鹏施以援手,不以秦家的落魄而耻于为伍,这份情,秦苒牢记在心。 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达时不忘故交,待人一如旧时。 翁鱼不知她心中所想,见她收下礼物,顿时欢欢喜喜回冯府向聂霖汇报追妻进度。 以前他只会送果蔬,果然送首饰衣物更讨人欢喜,秦苒如今瞧着他的眼神都亲切许多——这纯粹是脑补! 这事靳以鹏知道了,稍稍向钱泰透露一二。引的钱泰翻箱倒柜找首饰,差点将其母的陪嫁都拿来送秦苒,后来在靳以鹏委婉的劝说之下方才作罢,自带了银子去街上银楼。 秦苒忽然之间就发现,自从聂震送了她零花钱与首饰衣物,就有人开始陆续送衣物首饰了。 难道是春天到了桃花要开了? 先是翁鱼后是钱泰,连靳以鹏也来凑趣,送了两千两银子过来,只道如今他当家,靳家的银子就是她家的,缺了尽管张口。 他这种共产主义真是令秦苒心口都暖乎乎的。 刚被放出来的薛红伶听得靳以鹏拿大笔银子去填秦家那穷窟窿,只觉心头滴血,感觉闺女的又一笔嫁妆银子飞了,但想到这段时间的念佛吃素,只好咬牙忍了下来。 在强权面前,聪明的女人都知道取道而行,不会硬盘碰硬的。 秦苒对着窗外南地十二月雾魇涞奶炱纷床啵缘渍娌皇侨俗龅模獠攀樟诵┪逃愕氖资我挛锼托男榱耍膊恢朗遣皇乔笆浪枷肫返驴翁嗔恕 她觉得她应该去找聂震熏陶一下。 某种意义上,聂大少的人生观道德观黑的比较彻底,与传统美德相悖,洗脑又是他的拿手好戏,不比靳以鹏还在进化阶段,时不时露出生手的一面,有时候还要同情下敌方阵营的冯苑。 对方不过是在他与冯天德讨教漕上事务的时候来书房多送了两次羹汤,便引的某人怜香惜玉,大叹冯姑娘错认了爹…… 亲爹又不是随心所欲可以换的,秦苒心道。 聂震点评靳以鹏,阶级立场不够坚定,不利于将来的斗争。 秦苒收了礼物,聂霖比翁小鱼还高兴。 收了礼物,就说明靳家的墙角也不是有多牢固,轻松几锄头便刨开了。又听说钱荣之子也送了衣物首饰给秦苒,聂霖轻笑:“这事你不必担心,钱家二少也送不了几回了……说不得再过不久,钱府就会变作聂府呢……” 秦苒此刻坐在聂震在清江浦两进的宅子里,使劲揉脸,愁苦已极,又后知后觉想起来,他既然在清江浦有宅子,为何这么久一直赖在秦家狭小的厢房里? 有钱人的想法真不是她这等穷人可以揣度的,也许聂震有什么特殊的癖好也不一定。 秦苒默默吐糟。 秦博对秦苒收到的这两份礼物只表了一句态:“闺女,爹没有一女许二家的想法……”要退哪家,你还是及早拿个主意。 ……这地界儿不都流行包办婚姻吗? 秦苒对着豁达的过份的亲爹,更觉抓狂,她极想大着胆子告诉他一声:其实爹啊,这俩少年你闺女我一个也喜欢…… 翁鱼的底细,她至今不曾向秦博讲过,令得他老人家只当这少年是良配。 聂震人生的更多时刻,是沉浸在吃喝玩乐中的,做别人的思想导师顺便洗脑这种事,尤其对象还是个十五六岁的花样少女……这还是初次。 为了表示他的支持之意,他伸出手来在对方的脑袋上轻摸了两下,细软的发丝让人心痒,顿时有点心猿意马,恨不得将爪子一直搁她脑袋上摸下去。 聂大少向来有一种错觉,面前这个倔强的少女不是应该生一头粗硬的头发吗?以准备她随时怒发冲冠,怎的这发丝柔软到不可思议? 秦苒正在苦恼之中,虚心求教,将面前的男子当作了人生导师,那是差着辈儿的,对他这种行为只当是安慰之意,全然不曾往旁的地方去想,只苦恼的拿一双清澈的眸子求救一般盯牢了他,企图从他口里听到能解开她心里罪恶感的良言来。 ——其实秦姑娘你来错地方求错人了吧? 指望着大尾巴狼教小绵羊,能教出什么好来?

34、v章 三十四 说穿了,这其实是一场关于良心的解救。 秦苒习惯了自力更生,对不劳而获有一种本能的罪恶感。而聂大少恰恰相反,他习惯了不劳而获,对自力更生恰恰没有充足的理解。 两个人思想上存在严重的分歧,秦苒企图用聂大少那歪曲掉的三观来拯救一下自己的良心,聂震索性将自己的金钱观嫁接到秦苒头上,又因良心这块土壤质地不同而出现了不同的后果。 “……其实累积钱财的过程是个十分造孽的过程,譬如聂霖,他带着漕船北上,身边跟着一帮兄弟混饭吃,夹带私货,才能养活这帮人,最主要是自己发财。途中要是有什么天灾人祸,那这些跟着的兄弟们受伤是轻的,送命都有可能,你说他赚的银子是不是血淋淋的?你花点这样的银子,就是在替他们消解罪孽……” 秦苒双手合十,做慈悲状:“少帮主果然孝顺,替聂帮主消散了银子,便是替他积福!” 聂震被她这幅调皮模样逗笑,又轻易为自己的挥霍找到了个完美的借口,手痒的想伸出去再摸两下她的发丝,又恐被笑轻浮,万一招来小丫头强烈报复,动起拳脚来,白白糟蹋这段平静相处的时光,只得强捺下这股冲动,作神圣导师状:“你年纪小,当然不懂这些。再说,聂霖设计令靳副坛主丧命,你骗骗翁鱼的感情,花花他的银子,比之他们所做,根本不值一提。” 站在敌对立场上想一想,秦苒便为即将到来的间谍生涯找到了更容易说服自己的理由。 心头重负卸下,她亦调侃起聂震来。 “这么说来,少帮主果然是个慈悲的好人。我见得你在赌桌上面将那些赌徒们赢的身无分文,难道也是积福不成?” 聂震在赌场上的“横扫千军”她是见识过的,并且由衷佩服。 “你小丫头不懂人情世故,看那些赌徒衣冠不整面容憔悴胡子拉茬,焉知他的妻儿不是在家焦急盼望?我让他们输的身无分文,让他们不得不尽快回家,焉知我这不是在替那些赌徒积福?” 秦苒:“……”这么想似乎……也挺有道理…… 聂震的教导隔日便显出效果来。 秦苒回去之后,便退了钱泰送来的衣服首饰,独独留下翁鱼送来的。 钱泰为此很沮丧,钱大钱却觉得很庆幸。 自家少爷花起银子来完全不手软,东西全选贵的好的,要是秦姑娘留了下来,那才吓人呢。喜欢钱家银子的姑娘多的是,钱泰这样一个死心眼,他还是希望能配个不贪慕钱财的。 反观翁鱼,得知秦苒退了钱泰的东西,围着聂霖转了不知道多少圈,只绕的翁大成瞧着头晕,恨不得将他一掌拍过去。这死孩子真讨人厌! 聂霖却觉得既然靳家墙角有松动的迹象,何不趁热再掘几块砖下来? 于是改天秦苒便接到了翁鱼的邀约,等到一顿饭吃下来,收获不菲。她将一摞百两银票推到聂震面前,颇有几分“收受贿赂不知如何处理”的为难。 “你这是到哪发财了?” 聂震身后的聂小肥嘴角抽搐,自家少爷明明知道,还要装傻。 聂霖翁鱼请秦小娘子吃酒的太和楼,正是聂震的产业,不过是外人不知罢了。 秦苒揉脸,更加的愁眉苦脸:“……霖少问我金三千的来历……我只得说央求了他很久,诊金月付,他才同意前来,现如今还欠着大部分诊金呢……” 聂震笑的前仰后合:“于是他就相信了,拿了银票给你?” 秦苒凭白无故拿人这么多钱财,看着出谋划策的聂震这般轻松,真有一掌拍死他的冲动,“也不是……霖少问了问我们离京的日子……然后就掏了银票……” 若非知道靳良雄之死与聂霖有关,秦苒都要为遇上这样慷慨解囊的年轻男子而倾倒了,再对比面前这堪比周扒皮的聂大少,聂霖真是少见的爽朗又大方啊。 她是好孩子,收到贿赂只觉心头不安,第一个念头就是上交组织以证清白,可惜目前她是无组织人员,索□□了给聂震来处理。至少处理这种来路不正的钱财,他得心应手多了。 聂震将银票推了过去:“他既然给了你,你就拿着花罢。”还顺手摸了摸秦苒脑门上细软的发丝……手感真是不错啊,真是摸过还想摸…… 秦苒一把将她脑袋上的爪子击落,烫手一般将银票一股脑儿全扔进了聂震怀里,落荒而逃,边逃边疑惑:什么时候她竟然与聂震不但不再仇视,还关系亲密到了这一步? 秦苒愤怒,后知后觉的再一次清醒认识到,聂大少果然不是好人,她所求的不过是让他熏陶一下她过于清白的良心,可是对方居然借机揩油……她很后悔没有当场踹他一脚。 不过两人武力值有差距,也就是想想而已。 其实聂霖也不是傻子,随手撒钱送人银票,除非这个人对他有价值,否则哪里值得如此? 秦苒能请到金三千,本是意料之外的事。 翁鱼去了秦家回来以后讲起,誉满上京的金三千居然在秦家,这就足够令人费解了。 聂霖消息也不闭塞,再联想到先帝驾崩之前上京那一场医林浩劫,不由露出兴味的笑容来:“这也是个聪明的,眼见势头不妙,竟然也能悄没声儿溜出上京。” 聪明的聂霖联想到秦苒提起诊金一脸愁苦的表情,更是放心许多。 一文钱难倒英雄汉,更何况是个小小弱女子呢。 其实秦家的财政状况自靳以鹏当了副坛主,掌了靳家财政大权,就有了根本性的改善,并非聂霖所以为的负债累累。 金三千的诊费是很高,可惜这笔很大项的支出已经被秦苒与聂震做了交易,一文不欠。 秦苒只有无事,每日照旧撑船出去卖吃食,不过是习惯了每日增收,这才给初来清江浦的聂霖造成了秦家生活窘迫的假象。 勤俭持家的孩子伤不起啊! 秦博从前除非迫不得已,家里快揭不开锅了,才会接受靳良雄的接济,平常开销却不想全被靳良雄背负。父女俩一样的秉性,秦苒原本也不想依赖靳以鹏,退了钱泰送的东西之后,也有心想将靳以鹏送的银子退回去,却惹来了他的暴怒:“……你肯替我舍命报父仇,却不肯花我的银子,这是要跟我划清界限么?” 秦苒揣好了银票,连忙救火:“以后还要烦劳哥哥给我备份体面的嫁妆……” 靳以鹏转怒为喜,满口应承:“那是那是,定要教妹妹体体面面嫁人。”目露疑惑:“难道妹妹真有了意中人?” 他两个向来无话不谈,讲起这些来竟然全无避讳,靳以鹏一派兄长风范,秦苒也无丝毫扭捏之态,二人站在秦家院子里相互调侃,都觉不出其中不妥来。反是房内扎针的秦博,若非腿脚不便,真想将这俩家伙仔细捶一顿,好生教导一番。 怎的全然不懂人情世故? 他尴尬向金三千解释:“这俩孩子自小在一处顽,情同兄妹,胡说八道惯了,让金大夫见笑了。” 金三千垂睫,似有惆怅,“自小相得的福气,并不是每个人都能有的……” 院里两个人的声音不断的传进房里来。 “以鹏哥哥还请将心放到肚里,这几年恐怕一时半会用不着给我备嫁妆。” 钱泰与翁鱼的心思,靳以鹏并非不知,她这话言下之意便是一个都没看中。 “怎的我听说……妹妹还同翁鱼去酒楼吃过饭?既然对他无意,何苦要他误会?” 秦博侧目,摆出全神贯注倾听的姿势来,顺便将翁鱼的模样又在脑中过了一遍,得出个结论,这小子跟眼前的金三千一般瘦,只是眼神瞧着很是滑头,品性……暂不可考。 秦苒扯了扯靳以鹏的衣角,朝垂着门帘的正堂窥一眼,忽的压低了声音抱怨:“以鹏哥哥你这是在害我么?这事怎能让我爹听到?” 靳以鹏含笑不语,心中暗道:不然这么大清江浦,我同你哪里说不得这事,非要站在这院子里高声谈论?还不是希望秦伯伯听到? 不过秦苒一意当他是好兄弟,自然不曾将他往歪处想,踮起脚尖来在他耳边低语:“……聂霖亲自到了清江浦,说的好听是为了安抚调和清江浦与山阳县漕坛上的矛盾,说得难听点,谁知道他黄鼠狼给鸡拜年,安的什么心?” 靳以鹏深有同感,“你说的不错,他来了这些日子,我暗中派人查探,竟然同本地胥吏来往频密,还特意拜访了新来的县大老爷。过得两日,冯氏要带着冯苑前去县衙拜访县台大人的女眷,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他懊恼的叹息:“可惜我并无女眷,家中姨娘庶妹不堪大用,不然跟着冯氏走一趟,也好探些消息回来。” 秦苒笑的灿烂:“我不就是你妹子么?跟着冯氏见识下这位永乡候世子的‘爱妾’,可是乐意之至呢。” 靳以鹏双目放出光来,狂喜之至。 她又道:“要是机缘巧合,再从翁鱼处打听些消息来,不怕查不出聂霖打的是什么主意!“ “小苒……”靳以鹏简直要说不出话来,目中感激之情满溢。 秦苒拍拍他的肩:“哥哥你不必太激动,将来嫁妆还要全部仰赖你!不行我就回头开份单子,你照着单子先买起来?” 靳以鹏目中潮意退去,捂着胸口喊疼,“妹妹你好狠的心!”被秦苒抬腿踢来,急忙还招,哪里还有功夫喊疼?后者仰着一张莹润小脸,摇头叹息:“功夫不到家,还要继续苦练啊哥哥……” 话说其实靳以鹏最近被靳良雄那些忠心属下天天晚上加餐,宵夜十分及时,数人围攻他一个,只期他尽快成为全能型武打人才,就算在众敌环伺之下,不能杀敌也要有自保之力,令他苦不堪言。 靳良雄的例子是血淋淋的。

35、v章 三十五 县台大人的“宠妾”,据说是他醉后强掳来的。 当然这个据说原来冯天德夫妇还不知道,整个清江浦的人民群众都被蒙在鼓里,不包括秦苒靳以鹏这种私自跑到上京瞧热闹的极个别百姓。 不过自聂霖打过预防针之后,他们夫妇便知道了。冯天德为了怕女儿失态,特意叮嘱冯氏要告诉冯苑,千万不要对县台大人家的姨奶奶露出什么惊诧的表情来。 美女与野兽的组合极其常见,冯苑倒不至于惊讶,她爹与那些府里的婢妾们便是如此;但帅哥与龅牙丑寡妇的组合还是颇为震憾人心的,小姑娘年纪轻,一不小心难免露出讶色来,毕竟不是谁都能够认同县台大人的重口味的。 县台大人长的俊俏挺拨,甫一在清江浦亮相,便引的阖县的大姑娘小媳妇们春心漾动,齐齐羡慕那位好命的受他独宠的姨奶奶,冯苑小姑娘很有些闺中蜜友对县台大人的英姿难忘,连带着对这位未曾谋面的姨奶奶也表现出了极其强大的好奇心,恨不得跟着冯氏母女去县衙后院见上一见——如果能顺带着撞上下衙的县台大人,那就更美妙了。 因此靳以鹏前来求冯氏带着秦苒一道去拜会县台大人的家眷,冯氏母女俩虽然不好拒绝,勉强应了下来,但是心里不约而同的产生这样一种念头:这又是一个对县台大人虎视眈眈的妞子。 不过就算秦苒模样再标致,那也是个见天抛头露面的女子,听说是个粗野残忍的丫头——果然周焕的死是冯家谁也不能抹杀的记忆——要是县台老爷喜欢这样的女子,或者那位姨奶奶能同她谈得来,才奇怪…… 揣着这样的想法,冯氏带着冯苑与秦苒进了府衙后院。 冯氏当先跟着府衙带路的丫头边走边寒喧,此刻秦苒才深切的体会出了靳以鹏当时评价冯苑的一句话。 他说的真没错,冯苑小姑娘真心错认了爹,善良的过了头,又或者,她完全不知其父所为。 冯苑清秀婉温婉,瞧着与冯氏拉开几步距离,压低声音暗中叮嘱秦苒:“……待会见到这位宋姨奶奶,一定不要露出奇怪的表情……” 她们母女俩都当秦苒不知县台大人这位妾的来历,冯氏等着看笑话,哪知道冯苑背后泄了底。 纵然秦苒在冯苑眼中是个抛头露面的野丫头,但此刻她的表现还是比之她那些养在深闺的闺蜜们要镇定许多,连问也不曾问,只是点了点头。 她那些闺蜜们都是活泼好奇的属性,要是被她这样暗中叮嘱,必然连连追问原委,还夹杂着就算是刻意压下来也能让十步开外的人听到的惊叹声……就跟小家雀儿似的。 卞策入住县衙,只是让家仆随便打扫了一番,并不曾特别布置。 宋姨娘身边又跟着永乡候夫人的心腹丫环及婆子,言谈举止经过数月的熏陶,生生将个龅牙雀斑的贫家寡妇给染上了几分违和的矜贵之气。 冯氏乃冯天德明媒正娶的妻房,就算宋姨奶奶再受宠,不过妾室之流,哪里用得着她来拜见?只是谁让卞策后院如今只有这一位姨奶奶作主呢? 因此无论如何,冯氏在向宋氏卑躬讨好的时候,也不知不觉显示出了作为一个正室应有的风范,无形之中打压了一下宋姨奶奶的气势。 宋姨奶奶在未成为姨奶奶之前也是上京某个短命男子的正头娘子,虽然婆家境况窘迫了一点,但这丝毫不妨碍她作为正头娘子应有的尊严。 可惜后来夜半出来给婆婆抓药,被醉后的卞策给给马劫了回去……做了一夜夫妻。 全上京人民都在背后笑话卞策这位纨绔醉后看走了眼的同时,无人前来过问或者关心一下她这位受害人,不曾问过她愿意不愿意。 好吧,虽然天降俏郎君,且俏郎君还将她拉上了床嗯嗯啊啊,令她一颗守寡的心久旱逢干霖只当遇到了人生美好的第二春,一晚上做了无数心理建设,还揣磨着明早起来是娇羞好还是温淑好……天亮之后俏郎君下了床便翻脸不认人了。 太坑爹了有木有?! 这是耍着人玩儿的么? 所谓的希望越大失望越大,更何况一晚上恩爱尤存,美好前景展眼就作了噩梦,她成了全上京人民的笑话。 宋寡妇的人生格言是,你让姐当别人的笑话,姐就让自己成为你人生的笑话! n久之后她再回顾自己成为卞策妾室的惊险过程及当时抱着必死之心做的一系列激烈的抗争,到最后成功上位见天转到他面前嘘寒问暖恶心这位俊俏郎君,宋寡妇心底里就隐隐约约升起一种不知名的快意。 她虽然对自己充满了自怜自伤的文艺范儿的感怀之情(这毛病也是她在进了永乡候府之后,同候府后院那些娇滴滴的妇人们身上学来的),但不表示她能接受别人对她有这种同情怜悯的情绪。 尊贵的候爷夫人曾经以自己在后宅的手腕派了专门的丫环婆子对宋姨奶奶进行了宅斗术的重点培训,这使得她一眼就看穿了面前冯氏话语里隐含的不屑怜悯之意。 宋姨奶奶来时坐的是官船,领略过了漕河的便利之后,她对眼前这位漕上坛主太太的消息灵通一点也不吃惊——想必这一位也知晓了她的来历。 她一点也不想待客,只想尽快把这位冯氏赶出县衙。 冯苑是个聪明的姑娘。 她见惯了冯氏往日在自家后院整治妾室通房,在她们面前摆出主母的款儿来时的样子,此刻心中暗暗叫苦,她娘这到底是来示好的还是来交恶的啊? 当着县台大人的妾室摆主母的款儿……还不如不来的好。 只是小姑娘终究阅历有限,她所会的就是些针线女红,替冯氏管管家中帐目,此刻都急的快哭了,正不知如何是好,却听得秦苒又问起宋姨奶奶沿途官船停靠之处。 托翁鱼的福,漕船每到一处停靠,她都能吃到当地最出名的特产。 秦苒重点推荐饶县一种蜜瓜,大赞其味如蜜,又替宋姨奶奶可惜,来的时候过了蜜瓜上市的季节,恐怕没有尝到……不过将来总有机会。 宋姨奶奶一介贫家寡妇,骤然入了候府,衣食住行的档次提高了十倍不止。她如今再无生育的希望,便把生活重心放到了恶心卞策跟精研吃食上面去了。 前者比较容易,只要每天跟例行公事似的早晚在卞策眼前晃两圈,就能讨得候夫人的欢喜,后者简直为她贫瘠的人生打开了另一个世界的大门。 ——吃货的世界,欢迎您! 宋姨奶奶一直想同人分享这大半年来的吃货见闻,可惜候府众人见怪不怪,她要讲一句出来,保管被人笑话穷家小户没见识,如今好不容易遇上个爱好相投的,立时与秦苒分享起了吃货心得。 秦苒在上京半年,对上京不少小吃也是见识过的,谈起各种吃食的做法,连街头巷尾出名的小食也回味无穷,几让宋姨奶奶产生“他乡遇故知”的亲切感来。 冯苑眼见着秦苒替亲娘解了围,对她尚有三分感激之意,冯氏心中却是烧了一肚子火,见得她与宋姨奶奶相谈甚欢,恨不得立刻共同下厨大展厨艺请对方来品评的表情,就有点坐不住了。 她告辞的时候,秦苒与宋姨奶奶还依依不舍。 冯氏回去向冯天德咬牙告状:“一对儿贱货!那宋姨奶奶算什么东西?不过一个老丑寡妇罢了,还有那姓秦的野丫头……” “砍下了周焕脑袋的野丫头……”冯天德轻轻提醒她。 冯氏直到此刻才想起来她一路上不待见的那野丫头曾经做过的事,吓出一身冷汗。 秦苒是真冤枉! 她哪知道开始不过是拿吃食来当引子,谁知宋姨奶奶别的领域不擅长,对吃的却特别在行,讲起吃食的做法来头头是道,放在后世那就是个私房菜馆的大厨啊。 偏她的正职是卖小吃的,目前兼职间谍。在刺探消息的同时丰富一下自己要卖的吃食的种类,向专业大厨讨教一二,多么的一举两得啊?! 至于惹得冯氏不高兴,她真的不是故意的。 所有正房太太们的心结,敌视妾侍,哪怕这妾侍是别人家后院里的,也无法消除那种敌视的心态,这种心结秦苒完全木有啊。 作为一个未婚女子,她哪里懂得已婚妇人们的心结? 回到家的秦苒毫无压力的下厨,尝试做起了宋姨奶奶传授的芝麻小饼及蝴蝶酥,瞪着闻讯而来的靳以鹏想了三分钟,才得出个结论:冯氏大约是不喜欢宋姨奶奶吧? 其实如果忽略了宋姨奶奶的天生龅牙,面上的雀斑,她堪称为是一位性子直爽厨艺奇佳的温善妇人。 虽然候夫众人持反对意见,想起她准备一头撞死在候府门前的狠劲儿都心有余悸,但秦苒觉得,烈性的妇人才可爱,被睡了争取自己的正当权益,这才是聪明女人的所为。 “她是个聪明的妇人,只是不知道能不能影响到县台大人的决策。 说完她就投进深深热爱的厨事之中去了,丢下靳以鹏站在厨房门口发呆。

36、v章 三十六 县台老爷新上任,地方豪绅无不是伸长了脖子观望,想着结交。 聪明的早早往府衙后院投了帖子,欲走夫人路线,无奈卞策如今只有一位妾室,这路子走起来未免不够顺畅。 有自视身份的,便遣了自己府上的妾室前去拜访,也有那些折节下交的正头娘子,心态未免与冯氏有一二分神似之处,看似卑躬,实则高傲,令宋姨娘暗中生恼。 宋姨娘如今掌握着卞策后院这一亩三分地,自不敢掉以轻心,每日里在贴身丫环嬷嬷的提点之下应酬已毕,快要连在卞策面前晃的力气都没有了。 无论如何,县大老爷关于女人方面的独特品味与奇怪嗜好却流传开来,引得人纷纷暗底里议论不止。 有那青春貌美的二八佳人倾心于卞策的,每日里揽镜梳妆,总会疑惑难道是因为自己太美了? 本来满城女子都是寻常颜色,但在宋姨娘的应衬之下,都当自己西施转世,期望能得县大老爷青睐。 县大老爷这样独特的审美让县衙胥吏轻易得出两个结论:要么卞策眼神不好,要么他就是个实打实的纨绔,万事不通,极容易类型。 于是在卞策上任接手政务之后,那些胥吏放心大胆在帐目上做手脚,贪库银,吃回扣,又引得清江浦一在押疑犯的家人向县衙塞钱,从上到上的打点,给卞策不过留了一点点汤渣糊弄他。 作为梁昭业曾经的好哥们,卞策诚然是个不通经济庶物的纨绔,可是有宋姨娘这个人生污点每日在他眼前晃,一雪前耻纨绔从良不是神话。 尊贵的候府贵公子不通经济不要紧,永乡候府里多的是懂这些小事的奴才。 每日里盐商与漕帮及富绅们请了新上任的县台老爷饮酒寻花,各自的夫人再去县衙后台走走宋姨娘的路子,两面夹击,来自上京的候府公子很快便醉倒在了江南的温乡软玉里。 ——只不过候府带来的班底也是没日没夜紧锣密鼓的查帐,清查被胥吏侵吞的库银税收。 两方第一次亮出各自的底牌是在一个气氛极为活跃的酒桌上。 喝的微醺的县台大人推开了身边偎着的姐儿,笑眯眯对同僚说:“今日大家还未尽兴,不如再让奴仆拿些下酒菜上来?” 那些胥吏这些日子与县台大人厮混得熟了,见他果然在吃喝玩乐上面花样繁多,算得上一代领军人物,只当与大家气味相投,此刻还傻呵呵阻止:“哪里用得着麻烦大人的家仆?”回头指示自家仆从去催酒催菜。 卞策冷凝一笑,“本官今日上的这道菜,独一无二,包管教大家回味无穷!”拍拍双手,便有抱着帐本的仆人推门而入。 正等着见识县大老爷家传菜肴的县丞主簿典史捕头各个都惊住了。 那家仆上前,在卞策的示意之下,朗朗而读,将县衙有问题的帐目一一读来,并摆出相应的证据……众人的脸都青了。 盏茶功夫,那些胥吏们后背便渗出一层透骨冷汗来。 县丞首先喊冤,只道是前任县台韦恺之贪婪无度,欲壑难平,才有了这许多亏空,他们做下属的,被逼平帐,万般无奈…… 主簿典史等人皆点头附和。 卞策制止了众人喧哗,慢吞吞站了起来,猛然一把掀翻了桌子,碗碟酒盏,热汤冷菜顿时倾倒,几个陪客的姐儿尖叫一声,便要夺门而逃。 养尊处优的候府贵公子终于失去了耐性,指着面前翻倒在地的酒席,四下尖叫着逃窜的姐儿冷笑:“当本官是傻子不成?前任的亏空?这桌上的酒席,请来的姐儿,这些日子各项奢靡的花销从哪来的?不要指望我会傻到相信这是你们热烈欢迎本官,私掏的腰包!” 这些日子陪着他游走于各场宴饮的胥吏们各个面色如土。 永乡候府不比文官封候,乃是武将世家,卞策虽然在永乡候与候府夫人面前是绵软的小白羊似的儿子,可是在外横行的时候,那就是个拳打脚踢无法无天的小霸王,在没有宋姨娘这样的人生污点时时提醒着之前,他有着霹雳性子,半点不肯容让。 在胥吏们的辩解声中,卞策指着家仆手中的帐本冷冷道:“五天之内,本官要看到这帐本与库银真正的平了,贪了的就给本官吐出来,否则……别怪本官不客气!”说罢拂袖而去,留一班人面面相窥。 受外部大环境雨雪交加的恶劣影响,最近宋姨娘的社交生活突然间就空闲了下来,那些日日前来拜访的太太小姐们倏忽一下便消失了,过惯了闹烘烘日子的宋姨娘又回归到了简单的两点一线的生活中去了。 早中晚三餐外加宵夜很尽职的关照起卞策来,每日描眉打扮了在他面前晃悠一下,提醒他县衙后院里她的存在。 闲暇之时,便约了秦苒来讨较厨艺。 相比较县衙上空的风雨欲来,秦苒与宋姨娘的交情丝毫不受此影响,正在蒸蒸日上。 自从认识了宋姨娘,秦苒大力拓展产品花样,通过跟宋姨娘的切磋学习中又新学会了做芝麻糖火烧,蝴蝶酥……两人甚直数次谈到兴起,索性在府衙后厨挽袖子上阵,不亦乐乎,令得一班跟着宋姨娘的嬷嬷们心底里将这两人笑了个遍。 阶级的烙印深深刻在这些候府奴仆们心里,一时半会指望她们能理解宋姨娘的心态,就跟让她们这样依附主家而活的世奴仆来理解自由一样的艰难。都是不曾有过并且从来也不想得到的东西,尤其不能引起共鸣。 唯一与宋姨娘能够有共鸣的乃是秦苒。 两人都是家境窘迫,一个要奉养公婆,一个要奉养老父,都有在食品行业赚糊口银子的从业经验,足以引起两人共鸣的贫困生活经历与职业经历不是那些家有余钱的太太小姐们理解的。 冯苑伸出一双手来,十指纤秀如春芽,透着未经世事的娇嫩,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 秦苒与宋姨娘伸出手来,掌心都是劳作的茧子,两双手握到一起的时候,自然而然就越来越亲近了起来。 县衙里闹出来这么大的动静,新来的领导与旧领导班子对峙,一时间歌也停了,舞也歇了,钱家老夫人敲着拐杖叮嘱儿子,暂停一切行贿活动,静观其变。 话说钱家掌握盐场盐栈数代,是清江浦出了名的富户,喂县衙里那帮人都喂出了经验。 县令三年一届任期,但县丞主簿典史捕头这些人好些年都不挪窝,与其想着喂熟一个转眼就要调去别地的县台老爷来,不如将他手下这些僚属喂熟。 县令大人,那是喂的半饥不饱就适可而止了。 现如今新的县令大人严重不满下属行止,也有可能是新官上任三把火,钱老夫人生怕这三把火不曾烧到县衙胥吏,反烧到钱家门上来。 老人家非常有先见之明! 钱荣侍母至孝,当即将钱老夫人的叮嘱传了下去,只道近日家人无事不许上街闲晃,重点叮嘱了钱泰这个坐不住的猴儿。 叮嘱完了,这母子俩才发现,钱泰最近蔫的厉害,耷拉着脑袋好像被人抢了传家宝,一副伤心欲绝的模样。 若非今日钱老夫人召集家人出来训戒,都不曾瞧见他这憔悴模样。 钱老夫人将一干人等全都赶了出去,搂着钱泰心肝啊肉的哄了半天,可惜不能治愈少年失恋症。 向来活泼讨人喜欢的孙子变成这般半死不活的模样,钱老夫人心疼之余,又问不出原委,只得打发人送他回房,又悄悄唤了钱大钱来问。 钱大钱向钱老夫人投诉很快就有了结果,转天秦苒那条跟随了自己数年的小舟就被凿穿了船底,损坏了船帮,搁浅在了她家门前,作为对挑捡自家孙子并且不把他放在眼里的惩罚。 第二日秦苒准备出门卖吃食,看到搁浅的小舟,舱底足有面盆那么大的洞,船帮稀烂,欲哭无泪。 她细细回想了一下,最近她无意之中得罪的人ms只有冯太太。 真看不出表面一副贤惠模样的冯太太竟然这般睚眦必报,秦苒表示,这才是新仇旧恨啊!

37、v章 三十七 秦苒的舟子被砸,秦博安抚炸了毛的闺女:“……反正你年纪也不小了,是时候在家准备待嫁了。”靳以鹏拿回来的钱秦苒都如数交了老父,秦家最近的经济是真的很宽裕,完全可以给秦苒置办一份体面些的嫁妆。 秦博从前极有骨气,可是现实太过残酷,他自己可以不食嗟来之食,碰上女儿的终身大事,便无条件妥协了下去。 再开明的父亲碰上程氏那种社会大众的思维,也会反省下自己家庭教育的失败之处。 秦博更多的是自责,而非责女。 秦苒再聪慧能干,不被社会大众所认可,就是他秦博家庭教育的失职之处。 秦博很早以前就不想让女儿抛头露面,可惜条件不允许,如今条件允许了,他又作不了闺女的主,不能阻止她出门挣银子,如今真有人砸了舟子,就好像长久的心事终于放下,秦博不由长出了一口气。 秦苒在房间里激愤的走来走去,等着父亲与自己同仇敌忾,等来等去发现秦博完全没有这种情绪,一腔怒火全算到了冯氏头上,破口大骂了起来,声势惊人——那只舟子是她当初吃了多少苦一个大子一个大子攒了很久才买回来的家当,那种珍视的心情被人无故践踏,心情简直糟糕透顶,完全不能控制,处于彻底暴走状态。 “……待嫁?爹让我嫁给什么人?”她气的眼圈都红了,冯氏这小心眼的妇人,简直欺人太甚! 她就不明白了,自个吃饭的家当被人砸了,父亲竟然还能联系到婚姻上去,这是什么逻辑? “你在家里多呆一阵子,爹托万媒婆给你打听打听……” 秦博却以为自家闺女这是自怜自伤,因为家世不显,名声不够好,无人提亲而发出的幽怨之气,顿时更加心疼了。 父女俩个脑电波完全没有同一个频道上。 秦苒见老父完全没办法理解她这种被人砸了唯一家当,等同于砸了饭碗的愤慨,一味只要她在家待嫁,她就心头发闷,索性往外冲,差点撞上提着药箱要进来替秦博扎针的金三千。 “苒娘这是做什么去?” 相处的时日越长,秦苒这种疏朗的性子越让金三千放松,二人相处又恢复了自然。 秦苒扬眉朝老父露出个牙疼的模样,决定启发一下老人家:“金大夫,要是有人恶意砸了你的药箱,你待如何?” “等他犯到我手里,看我药不死他!”金三千露出要誓死捍卫吃饭家伙的狠厉表情来。 秦博总算开窍了:“……” 秦苒丢了最值钱的家当,窝在县衙后院请求宋姨娘做好吃的安慰她这颗受伤的心灵。两个人都是社会底层妇女,除了都是吃货,也遭受过或正在遭受着别人的歧视,早已生出了惺惺相惜的感情。 宋姨娘揉着面团,忽然惆叹一声:“说起来,你舟子被砸,其实也不是一件坏事。” 嘎? 秦苒惊诧的抬头,这又是啥论调? “你也到了说亲的年纪,整日抛头露面总归不妥,也是时候收心待嫁了。”宋姨娘语重心长,又忆当年:“虽然女人不比男人差什么,可是总归大家都只想着女人不过是传宗接待打理内务的。我年轻的时候开着小吃摊子养家糊口,也想过将来不嫁人……”可惜却不容于社会。 不容于社会的人活的总是倍加艰难。 后来有人上门提亲,家中父母简直是感激涕零,只恨不得倒贴了钱盼望那人尽快将她娶走。 就算是吃到了宋姨娘热腾腾的点心,也没能将她心里的愤怒稍减。 秦苒觉得,自己真的是个不融于社会的异类。 听说异类与异类总有共通之处,反正今日无事,生计问题完全可以明日再想,她索性放自己一天假,登门拜访另一个异类聂大少。 这位旁人眼中的异类想做事剑走偏锋,听得秦苒的舟子被砸,疑是冯氏所为,他眉毛都未抬,当即吩咐聂小肥:“听说冯家有一艘特别精美的画舫,你去查查停靠在什么地方,另外再准备些油脂。” 秦苒:“……大少帮主这是要做什么?” 聂震笑的温柔体贴:“既然冯家人毁了你的小舟,我们今晚就烧了他家的画舫。” 秦苒从没有这一刻觉得聂大公子温柔俊美的不像话,令人心尖都要忍不住一颤。 睚眦必报神马的果然令人心情愉快! 这天晚上聂震带着秦苒摸到了冯家的画舫上,将船上仆人迷晕,丢到岸上去,二人洒了油脂,引燃了冯家的画舫,在渐行渐远的火光中,聂震顺手摸了一把神清气爽的秦苒的脸蛋,在她发怒之前高举双手讨饶:“我真不是故意的……只是想告诉你一件事儿。”神情分外忐忑。 秦苒有种不好的预感,拿袖子使劲擦被聂震摸过的地方,虎着脸瞪他:“还不快说?” 聂大少摸摸鼻子,显的十分纯良无辜:“其实……小肥查出来,毁了你舟子的不是冯太太,而是钱老夫人,花钱雇了几个泼皮……” “你为何不早说啊?”秦苒大怒,双目瞪的溜圆,有扑上去打一架的冲动。 这人太可恨了! 聂震叹息:“很久没放过火了……而且准备好了油脂不用,好浪费啊……” 浪费你个头啊! 秦苒暴怒之下,只觉得这家伙将她骗的团团转,抬脚就踹。亏得她先前还生出一种“此人原来也是正义之士关键时刻拨刀相助过去对他的品性认识不足”之类的想法。 聂震躲的很利索,也很委屈:“……哎哎你不能恩将仇报……小姑娘太暴力小心嫁不出去……我这不是为了让你开心吗……” 迎上来的聂小肥头疼抚额,这不着调的主子……什么时候能着调一些? 秦苒打完了架,更觉得委屈。果然碰上聂震这样三观歪掉全然不靠谱的混蛋,是要事事防备一些的。她也不知道自己几时在这货面前戒心全无的。 “我几时得罪了钱老夫人,非逼得她出手凿破了我的船?” 秦苒不明白。或者说她一向自立惯了,完全不能理解这种护短家长式的思维。 秦博也护短,可惜秦博没有护短的能力,让她在这方面毫无经验。 聂震半矮着身子揉自己被踢中的胫骨,“大概是……你在感情上折磨了她老人家的孙子吧?”他还以为两个人已经生出了并肩战斗的情谊,这丫头是万万不会下死手的,于是打斗起来便只用了三四分力气,结果遭了对方的黑手。 kao! 秦苒终于忍不住爆了粗口,她觉得自己行事坦荡,不能接受钱泰,所以干脆利落的拒绝了他,结果招来了这事。她现在后悔了,早知道就应该收下钱泰送来的衣物首饰,也算是对她损失的一种补偿。 她还不知道,这件事完全是因为拒绝收钱泰的东西而引起的。 钱老夫人在家安慰食欲不振的孙子:“……一般的姑娘家都是害羞的,要不你再让钱大钱送一次试试?”老人家在孙子看不到的地方露出凶残的目光来。 敢拒绝我孙子,我就让你没了吃饭的家伙。 她想着,这次秦家小姑娘失了营生,应该会接受孙子的钱物了吧?想了想,又在钱泰为秦苒准备的衣物首饰里加了两百两银票。 过惯了苦日子的苦丫头只要尝到富贵生活,定然很容易就会从了她孙子的,到时候…… 钱大钱偷瞄到老夫人阴森森的笑容,只觉得后背整个发凉,抱着盒子神速跑了。 圈个把女子进钱家后宅,这是钱老夫人的拿手好戏。 年轻的时候,凡是丈夫在外喜欢的女人,她一律会划拉到钱家后院里来,慢慢调-教。 不出钱老夫人所料,这一次秦苒痛痛快快的收下了钱跟衣物首饰。她烧了冯家的画舫,又收到了钱大钱送来的钱跟衣物首饰,理所当然的当作了钱家对她损失的赔偿,又忧心的想到万一冯家的人上门来要赔偿怎么办? 不过聂震财大气粗,又是他领头干的,秦苒盘算着到时候直接把他招出来就行。 义气什么的——反正她是女儿家,尤其是对待聂震这种无耻的男人,完全没必要讲江湖义气。 钱大钱回家复命,只道秦苒痛快收了东西,钱泰当即喜出望外,再不是祖母怀里的小可怜了。 孙儿高兴了,钱老夫人也高兴了,想到不久之后这个野丫头就要归到她辖下,她就有一种重出江湖的感觉。 过世的钱老爷子的一干妾室通房早被她调-教的服服贴贴,钱老夫人最近一直觉得自己晚年生活很寂寞,秦家的野丫头适时为她的晚年生活添上了一抹亮色。 钱老夫人当晚就翻箱到柜,寻找她□□妾室的工具。 钱泰则考虑着第二天要不要去秦家与秦博混个脸熟。他上次发现一个严重的问题,姓翁的那小子油嘴滑舌,又是漕上的人,很容易博得未来岳父的好感。 ——其实,这真是个美妙的误会!

38、v章 三十八 秦苒被迫加入了失业大军的行列,在这个没有五险一金的社会,哪怕家里如今存款已经有两千两百几十两,她还是极度没有安全感。 秦博问起那两百两从哪来,她轻描淡写道:“砸船的人赔的。” “你又打架了?”秦博蹙眉,忧心的将她上下一通打量,碍于闺女如今正是如花年纪,当父亲的实在不能扒开衣服验伤。 “诶~~~爹你就这样看我?”秦苒毫不脸红,反正架确实打了,不过不是同钱太夫人,而是同没有凿船的聂震。 秦苒没觉得她的想法有什么不对,草民要去县衙告官,千难万险,不如以暴制暴来的便利又实用。 秦博也没觉得自己的观念有什么不对,反正漕上的汉子们都是拿命来搏的,搏家产抢女人拎着大刀抢地盘……强者为尊,不然他干嘛要教女儿功夫? 其实爷俩的思想都离规矩小民太远太远了,他们也全然没有觉察。 勤劳的楷模秦苒同学在家两天,就觉得浑身不对劲,像她这种数年如一日的坚守在养家糊口前沿的孩子已经本能的不会享受假期享受生活了。 秦博本来觉得船没了闺女正好在家收收心,乃是好事一桩,哪知道她除了准备一日三餐,反在他眼前晃的他眼晕。小院临河,让他觉得逼仄到已经不能圈得住他这闺女。 秦博暗叹一声,想将女儿导回正轨的想法就此掐灭,给她十两银子,催她上街去散散心。 秦苒不知差一点她就被老父圈在家里请个人来学绣花,否则早被老父这么危险的想法吓出一身冷汗来——让她舞刀弄棒行,她只求能裁衫制袜,不致父女俩人无衣可穿足矣。让她绣花,这不笑话吗? 靳以鹏得知她烧了冯家画舫,当时便捶桌狂笑,又忍不住狠狠瞪她:“惹祸的丫头!” 他这几日带着冯天德的亲信冯坚查冯家画舫被烧一事,线索千头万绪,概因冯天德出道至今,得罪的人太多,也不知是谁为了泄愤而烧了冯家画舫,守船的冯家家仆供词不一,但可以肯定的是烧船的决非一人,一仆说有五到十人,一仆说有十到二十人……直到失业的秦苒溜达到他家,他这才知道了真相。 笑完了又道:“你们……可真是坑苦了我了……” 自聂霖来到清江浦,冯天德既要陪着他,还要防着身边的狗皮膏药靳以鹏,若非出了画舫被烧一事,他还真找不出能够光明正大打发靳以鹏离开他视线的借口。 靳以鹏原还想着装傻,跟在冯天德身后打探一番聂霖的盘算,阴差阳错,被聂震跟秦苒给搅了局。 秦苒弱弱分辩:“都是你那位大少帮主弄鬼……”说着自己也禁不住笑了,反正冯天德也不是什么好人,他跟聂霖凑在一起,不定在憋什么坏水呢,只要多费心查一查,不信查不出来。 不止靳以鹏想知道聂震来清江浦的原因,聂震也想知道。 表面上,聂霖来清江浦肩负着安抚两个漕坛帮众的重任,但实质上他只带着翁大成去了一趟山阳县,大部分时间还是在清江浦盘恒。 冯天德花了大量的时间陪着他与本地胥吏富绅宴饮,连县大老爷卞策也被邀请了,事实上若不是出了卞策查帐一事,清江浦这场因为聂霖出面宴请的接连不断的宴饮还不会结束。 县衙里,卞策新官上任烧的第一把火已经初见成效。 前两日龟缩在家里都不肯出现的胥吏们开始三三两两相约,要么有家仆抬着银子,要么亲自揣着银票前来填补亏空。 这些人此前死活不肯割肉,大有法不责众之意,也不知是受何人指点,此刻竟然肯低头认错,连卞策也觉大惑不解。 卞策也知狗急跳墙的道理,不愿意把手下这班僚属们逼急了,拿到填补的亏空,也是和颜悦色。连回到后宅里见到端着甜汤的宋姨娘,也不曾走避动怒,惹的永乡候夫人派来的婆子无比欣慰的想到:世子爷如今的涵养功夫是愈发好了,从前那毛毛躁躁的性子几乎都要不见了。 ——这些都是宋姨娘的功劳啊! 他年少的时候从不思量自身,外放之后却时时反省,本来对巴着自己不放的宋寡妇充满了鄙夷,如今面对这妇人,却颇有几分抬不起头的意思。 强抢民女也就算了,竟然还抢了个老丑的寡妇回来,还是个性格极其彪悍的……简直是一生都洗不干净的污点! 不得不说,永乡候夫人将宋姨娘放在他眼皮子底下这招极其有用。 清江浦县衙本来乌云满天,但如今府库里银子收了回来,帐面也平了,众僚属前来请卞策宴饮赔礼,他也和颜悦色应了下来,场面融洽,好似全然不曾有过嫌隙。兼着刚收到上头指令,新帝下旨在民间遴选宫女,年纪只限定在十到十四岁,这等劳民伤财的事情对地方官来说最是吃力不讨好,因此卞策更要同下属打好关系。 于是县衙上空的天气便很自然的阴转晴了。 县衙里的这些事情,不久之后秦苒便知道了。她窝在宋姨娘的房里,吃着宋姨娘新制出来准备过年的点心,吃惊不已:“先帝大行还未足一年,陛下便要在民间选宫女,这……于礼不合吧?”而且这宫女的年纪着实小了些。 本朝听说历来宫女的年纪都在十四五岁到十八岁之间,忽然之间连十岁女童也要选进宫去,真是造孽啊! 看来新帝也是个不靠谱的。 宋姨娘显然更关心眼前这丫头,觑着四下仆妇皆不在,压低声音问她:“老实说,你今年几岁了?” “过了年就十六岁了。” 秦苒后知后觉想起来,按着这次选宫女的条件,要是自己再小个一两岁,也在备选之列。 听说这次全国征召宫女,只除了奴籍与娼伶之流不在备选之列,所有良家女子,形容端丽者,皆要汇集成册,以供采选。 宋姨娘总算放下心来,又埋怨她:“这都多少日子了,也不来瞧瞧我。不知道我被困在这后宅里,日子有多寂寞无聊吗?” 虽然各乡绅僚属的家眷也常来县衙后院走动,到底话不投机,哪有与秦苒在一起开怀自在。 秦苒长叹:“姨娘是不知道,我最近差点跑断了腿……” 再就业不难,难在换个行业,也能混的得心应手,如鱼得水。 以前秦苒是搞服务业的,小打小闹,撑着小船卖多卖少全入了自己民腰包,自上次去瞧靳以鹏,便被他留在身边跑腿。 他如今负责的事情既多又是乱,秦苒又是个得力的,既可丢在铺子里看帐,也可丢到码头上去查货……用起来分外顺手。 今日能挤出时间来县衙走这一趟,还是年关将近,他得了些山货,松茸山菌腌鹿腿什么的,秦苒才拿了些送到县衙后院给秦姨娘来做菜。 “听说是从北地行商手里买来的,东西好不好我就不识得了,你就当尝个鲜吧。” 宋姨娘一不识字二不喜绣花,又不能生儿育女,生活的重心只有满足口腹之欲这一条了。候府的丫环婆子们背地里谈起来,不无鄙夷:“到底是穷家小户里过来的,恐怕没进候府以前就没吃饱过饭,如今倒吃的珠圆玉润……” 她苦练厨艺的同时,一不小心便胖了,如今的背影倒是安全许多,不必担心被强抢。 宋姨娘翻捡了一通秦苒送来的东西,乐滋滋的唤丫环来拿到厨房去,盘算着晚上要做什么菜,又小声与秦苒议论:“……听说陛下对处理政事并不太喜欢,反倒对道家炼丹术极为热衷,京中候府里传来的消息,有个姓陶的守仓库的小吏因献了丹药给陛下,最近很是受宠,如今已成了朝廷显贵……我送宵夜给世子爷的时候,偷听到他与师爷在商量,好像这次的采选宫女跟这个姓陶的有关……” 秦苒默默吐糟:难道这丹药不但是□□,还能让皇帝陛下的xing趣大改,对成年女子不再感兴趣,反对□□幼花兴趣大增? 她只觉后背一阵恶寒。 皇家宫闱秘事,向来不是她这样的升斗小民能理解的。但聂震见多识广,当晚靳以鹏带着她偷偷去聂震府上去交帐的时候,谈起这件事了,连他也想象不能。 他们不知道的是,一年之后,这次采选宫女事件便酿成了本朝大案,血流成河,影响深远。 便是当时在清江浦,也有许多人的命运因此事而改变,譬如本地盐商钱家。

39、v章 三十九 钱家最近乌云罩顶,向来活力四射的钱老夫人病了,房里镇日一股汤药味儿。 钱家大房二房还好些,影响不大,三太太一双眼睛哭成了桃子,日日候在钱老夫人床前。三老爷钱均向来沉迷书本,最近竟然连书也读不下去了,天天长吁短叹,连白头发也多添了几根。 不为别的,只为了他一对双生闺女钱瑜钱瑗,年方十岁,赫然在宫女采选名单上。 让钱老夫人致病的不止这一对双生孙女,还有女儿孙钱氏的长女,今年也是年方十岁……三个花骨朵儿一般的孙女儿眼看着要被圈进那暗无天日的地方去,生死莫测,孙钱氏回娘家找母亲及兄长哭诉,又与三太太一起抱头痛哭……钱老夫人在她的哭闹之下,不出意外的病倒了。 因着此次采选的皆是庶民百姓家的女子,与官家女子无碍,那些官衙的虎狼差役执行起来效率非常之高,挨家挨户相看少女,面目不堪有恶疾者弃,只留清秀端正的良家子记录在册。 与此同时,那些官媒私媒几乎一夜之间暴富,光谢媒钱就收了不知多少,未成婚的十岁到十四岁的小姑娘们被通过各种方式很迅速的塞到有儿子的家庭里,更有清白人家宁可自家幼女做人家白头翁的填房或者富商的小妾,也不肯入宫侍奉。 在这种恐慌的状态之下,连九岁的小丫头都忙着成亲……于是秦苒与冯苑这样子过了十四岁的少女便毫无悬念的成了“剩女”。 婚姻市场一度被这次采选宫女的旨意打乱,小姑娘们的家长抢女婿很是彪悍,上至七十老翁下至五岁男童,一律入得了丈母娘的眼。 如今哪里还有挑剔的丈母娘,只有挑剔的女婿,从新娘的模样到年龄到嫁妆……可以尽情挑拣。 秦苒对自己身为大龄剩女还没有深刻的认识,她天性豁达,不以嫁人生子为此生目标,还没有什么紧迫的感觉,倒是冯苑与靳家三名庶女,在婚姻市场陡感压力倍增。 冯苑急不急看不出来,她娘冯氏却是数次与冯天德密议冯苑婚事,都被冯天德劝了回去:“咱漕帮别的不多,就光棍多,寻个女婿还不容易?” 好女婿早被人抢光了……冯太太心道,为冯天德的盲目自信而伤心离去,决定另行想辙,一定要及早将冯苑嫁出去。 于是现在不止十岁到十四岁女子的父母着急择婿,连那些十四岁往上的未婚女子的父母也加入了抢婿行动……好女婿可不像韭菜,割完一茬又一茬……就算是韭菜,初春的第一茬与夏伏的老韭菜区别也是非常大的。 韶华妙龄不等人啊! 等到冯天德忙完了漕务,回头去操心冯苑的婚事,这才发现往日坛子里模样周正为人不错的光棍们都已经满面红光——娶了媳妇儿,虽然媳妇年龄大小不等,有十岁十一的,还不能圆房的。可媳妇就在家里放着,天天长着,总有能圆房的一天,想想就满足啊! 冯天德怒了:妈的老子的闺女生的如花似玉嫁妆又多怎么就没人前来提亲呢? 作为父亲,这一刻他心头油然而生曲高和寡的悲凉之感。 往日,他闺女的择婿范围除了靳以鹏这样需要拉拢的对象,他的目光一直是朝上的。连带着聂霖与他商议钱家的事,“听说钱老三带着五千两银票送了给县衙典史,希望能通融一下……”冯天德也是心不在焉的。 翁大成在旁见他这般魂不守舍,好心动问:“冯坛主可是有心事?” 冯天德抬头见到他浓眉方脸,粗壮的身板儿,便似黑暗之中抓到了一线光明,此刻也顾不得了,激动的抓着翁大成的手,以慈祥的老泰山式的目光看着翁大成:“大成啊,你可曾娶亲?” 翁鱼最近被翁大成暗地里抨击了无数次,就为了他要向秦苒提亲被阻,兄弟二人意见达不成统一,最后上升到武力决定阶段,以翁鱼败北而结束。但当事人翁鱼表示他并未放弃。 翁大成认为秦苒这样的女子心狠手辣,随便砍个把人头面不改色,将来家庭矛盾,万一半夜睡着了,翁鱼的脑袋不保。翁鱼却认为真爱无敌,苒娘虽然下得去手,到底是为靳以鹏报父仇,也算有情有义……他思虑再三,这般爱恨强烈的女子,要是让她深爱上自己,婚后生活恐比蜜甜。 “冯坛主,成哥尚未娶妻。”在冯天德大喜过望的神情里,翁鱼笑的不怀好意思:“不过成哥后院里的女人都快塞不下了……” “男人嘛,三妻四妾也正常。” 冯天德联系自身,主动替翁大成找了个正当的理由,又热切的盯着他:“……我家闺女你也是见过的吧?” 翁大成:“……”冯坛主你到底是有多着急嫁闺女啊? 冯苑的亲事定了下来,清江漕坛一枝花许配了个标准的漕上粗汉,令坛子里一众兄弟惋惜不已。 当事人冯苑听到这个消息,偷偷回房大哭了一场。 她喜欢的是像靳以鹏那样俊俏挺拨的少年郎君,而不是像翁大成这般的粗莽汉子。不过翁大成向来喜欢温顺柔婉的女子,除了背地里向聂霖承诺:“冯天德这老匹夫,以后要是仗着女儿在我面前摆老泰山的款,提各种无理要求,那是万万不能!”对这桩婚事还算满意。 他家中后宅有不少通房姬妾之流,没有主母约束,常常混战一团,冯苑肩负着平定翁家后院战争的重要使命,翁大成觉得,就凭这一点,他对这位意外得来的正室夫人还是要多给几分体面的。 聂霖虽未娶过亲,倒看的通透:“他不过心里不安,才想到了嫁女这招好棋,你后院又不少这双筷子,多添个院子仆妇的事儿。” 冯天德的闺女他们都见过,柔声细语,与惹事的秦苒完全是两种类型,娶个这样的妇人镇宅,其实也不失为一桩好事。 翁大成去后宅拜见岳母的时候,冯氏难过的差点当场泪奔……面皮粗糙相貌老气的粗野汉子,浑身散发着一股匪气,她那样娇养的女儿,恐怕在这汉子的拳头下只有泣求讨饶的份儿。 许是受了冯苑亲事的刺激,靳府的薛姨娘跟殷姨娘也相约来找靳以鹏,想要靳以鹏为庶妹挑选妹婿。 长兄为父,本来靳以鹏义不容辞,只是他这三位庶妹向来与他不睦,看两位姨娘的眼神,虽然话说的漂亮,只道长兄为父,但眼神里分明潜藏着不信任。靳以鹏若是个坏心肠的,挑选三个不靠谱的妹婿,就会断了这两位姨娘后半辈子的指望。 “以鹏年少,三位妹妹的终身大事烦请两位姨娘自行作主即可,到时候必少不了妹妹们一份嫁妆。” 两位姨娘神情立时不同,类似于心愿得偿一般。 靳以鹏寻思,搞半天这两妇不过是想来确认一下庶妹有无嫁妆……感情拿他当个牯羊来宰?还要让他心甘情愿被宰? 他如今事忙,哪有空同后宅妇人聒噪,早客客气气将两姨娘给打发了。 前脚薛姨娘与殷姨娘离开,后脚便有几名死忠下属携妹子或堂妹表妹前来拜访,话里话外关切之意满溢,又遣了花枝招展的妹妹们上前见礼……靳以鹏再是傻子,也明白此情此景意味着什么。 靳以鹏年少,皮相好,又身居副坛主之位,为人斯文和气,在现如今清江浦的婚姻市场,无疑是卖相极佳很合那些急着当丈母娘妇人们的眼缘,连那些待嫁少女也动心不已。 如今的婚姻市场,想要寻个七十老翁易,嫁个俊俏少年却难。 还有什么比利用手头资源打进靳家内部去,然后爬到正室之位来的紧要呢? 众位姑娘们与靳以鹏见过礼,他又遣了丫环前带了姑娘们去后院会见靳家三位小姐。汉子们则愁眉苦脸的对着靳以鹏,仿佛他是救苦救难的观音。 ——每一个苦逼脸的兄长背后,都有一个彪悍的妹妹! 那些有“大龄剩女”危机感的漕家姑娘们率真热情,但面皮还不够厚,只好通过兄弟之口来向靳以鹏伸出橄榄枝。 今日前来的都是靳良雄生前亲信,靳以鹏内心比他们还苦逼,这等逼婚的场面,百年难遇,偏教他遇上了,也不知道他是该先满足一下身为男人的虚荣心呢还是利索的拒绝……真是好纠结啊。 他面上的表情也非常纠结:“……你们也知道,家父与秦伯父多年交好,生前已经为我们订了亲……”难舍诸位深情厚谊的表情做的十分到位。 漕上的汉子们都是豁达善解人意的,“兄弟们带妹子前来,也非是逼着副坛主都娶回家的,只是盼望副坛主身边能有我们妹子的一席之地……”明说了,俺们不是奔着正室的位子来的…… 靳以鹏的表情像要哭出来:“……可是苒娘说,要是我身边出现花花草草,她不但会拔了那些花花草草,还会连我也……”说着目光往众人□□瞄去,沉痛非常。 这个警告太严厉可怕了,在场的几位汉子都忍不住哆嗦了一下,想到秦苒的泼辣样儿,齐齐打了退堂鼓。 靳以鹏内心默默忏悔:小苒我对不住你,先拿你来抵挡一阵……要是坏了你的名声,让你嫁不出去……哥哥定然好生替你挑个妹婿,并奉送大笔嫁妆! 然后,后知后觉的发现,原来秦苒如今也是“剩女”一枚了。

40、v章 四十 身为挡箭牌的秦苒,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靳以鹏贴了标签,第二日去漕坛里,异常兴奋的拉着靳以鹏的胳膊,小声耳语:“以鹏哥哥,我爹能走两步了!我爹能走了!……”这笔诊金真是没白出! 当时她看到离开床铺走了两步的秦博,激动之下伸臂一揽便将旁边的金三千抱了起来,很嗨皮的转了几圈……正要低头顺便在他脸上啾啾几下以示感激之意,被前来送东西的聂小肥撞见,咳嗽了几声,才避免了她做更丢脸的举动。 真是高兴的失态了。 秦博的目光里已经隐含笑意……看来不用找万媒婆了。 金三千羞窘之下夺门而逃……秦苒在他背后喃喃追问:“我又没把他怎么着……”怎么搞的她跟恶少霸了良家女子一般。 聂小肥掩面,心道这事打死也不能告诉自家少主,他分明从聂震的眼神里看到了对秦苒异于常人的兴趣……上次他还惊悚的看到少主恋恋不舍的摸了人家小姑娘的脑袋…… 听到这消息,靳以鹏比秦苒还激动,紧握着秦苒的双手一再追问:“真的吗真的吗?”只要秦博能够康复,秦苒自然不必担负养家糊口的重担了。 两个人旁若无人的手拉手从漕坛里出去了,都是情急之下的行为,反坐实了靳以鹏的谎言。 漕坛里旁观的下属默默扭头,为自己这么长时间跟在靳以鹏身边,没有及时的发现jq而伤感,又为靳以鹏的婚后生活掬一把同情之泪…… ——秦苒妹子的武力值甩出副坛主几条街去,还未成亲都可以预见到婚后家暴的惨烈! 同时又略有遗憾的想到自家待嫁的温婉妹子……老副坛主这是什么挑儿媳的眼神啊? 冯天德听到亲信来报,暗道原来靳良雄早已替这小子订了秦家的闺女,所以才不肯娶自家小苑?! 如今来看,这对他算是好事。冯苑嫁了靳以鹏,不过是让清江浦漕坛内部团结一点,有利于他的管理。但嫁了翁大成,等于是与淮安总坛攀上了关系,听说大少帮主不成器,三少年幼,不堪大任,帮主向来倚重霖少,将来这江苏漕帮帮主说不定就是二少的……谁都知道翁大成与霖少的关系…… 这门亲事,简直越想越满意。 唯有冯苑听到这消息,复又在被窝里大哭一场,暗叹造化弄人,有缘无份。 当事人靳以鹏不曾考虑过冯苑的心情,对他来说,就算与冯苑有些幼时之谊,但老父之死与冯天德脱不了干系,二人早已有不共戴天之仇,他无论如何是不会娶冯苑的。 两个人一路手拉手到了聂震府上,顺便回忆了一下自秦博不良于行之后这么多年来秦苒辛酸的糊口之路,越说越投机,如今想起来那些记忆都带着甘醇之意,以至于进了后院,看到几名妇人带着年轻姑娘形成了合围之势,将聂震围在厅堂中间,二人都呆住了。 这是……来寻仇的? 看着不像啊! 秦苒本身对婚缘不上心,旁人瞧着她已逾大龄,她自己反没这方面的自觉,全然不知这几日清江浦的年轻男女婚配的速度,比起后世的闪婚更要快上几倍,因此对聂震此刻处境然全然不懂。 反是靳以鹏,昨日刚刚被众下属逼过婚,轻松突击成功,如今瞧见聂震身处包围圈,顿时有几分兴灾乐祸。 那些围着聂震的妇人皆是这附近邻家妇人,算是中产阶级,皆是行商开铺子,有几分家业的人家,女儿皆是娇养,只是家中无功名无官身,又不舍得女儿入宫为婢,原是想着谋个正室之位的,只是如今正室是个紧俏的职位,早以人满,只得转而谋取侧位。早打听到这家的主子是名年轻男子,从不见内眷出入,便不约而同的带着女儿前来登门。 现如今的妇人们挑女婿,都不再是过去那种请媒婆上门,斯斯文文相看容貌人品,再决定是否配女。那样效率太低了,如今都是直接带着闺女上门,中意了要了信物回家,两日之内必能让闺女出门子,无论嫁或是送。 这几名妇人进得聂府,见得房舍精致,摆设铺陈皆是不菲之物,加之聂震人物风流倜傥,心中欢喜无限,此刻正围着聂震七嘴八舌:“……公子瞧着年轻有为,我家女儿年方十三,与公子正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良缘……” “明明是我家茹儿,容貌出色,才应该跟随在公子身侧服侍……” “……” 聂震做了好多年浪荡子,向来名声不佳,除了去秦楼楚馆或者画舫听曲儿,受到过妙龄女子们的热情欢迎,那也是瞧在钱的份儿上;从未曾想象过可能会得到素未谋面的“丈母娘”们的热情相待,饶是他见多识广,也被这样的阵势吓了一跳。 再看到从容而来的秦苒,油然而生一种被解救的幸福,全然忽略了她与靳以鹏牵着的手,奋力从妇人们的包围圈里挤出来,一把将秦苒拉了过来,圈在怀里,笑的勉强:“众位大嫂婶子们,聂某已经有了未婚妻室,诸位所求实不能应!” 秦苒:“……”全无准备,气愤的瞪着他。 人品恶劣非聂大少莫属,居然当众破坏她的清誉! 靳以鹏:这一招好熟! 聂小肥半张着嘴,都傻住了。果然他的判断不错,可是他貌似觉得……秦娘子中意的好像是金三千啊…… 几名围观妇人好不容易挑中一名女婿,哪容得聂震推脱,揎拳捋袖就要同秦苒分说:“这位姑娘你虽然是正室,可也不能阻止夫婿纳妾啊……” “这般的不贤良,就应该退亲才对!” “我家晓月温柔贤淑,定然容得下姐姐妹妹,聂公子不如退了这姑娘娶了我家晓月?” …… 聂震额头悄悄沁出细汗来,跟丧心病狂失去理智一门心思要抢婿的“丈母娘”们讲理,显然不是良策。打又打不得,骂又骂不得,再不想法子将这些妇人送出门去,只怕她们便会默认了,自行选了院子送闺女住下来。 “小苒救命!你可不能见死不救啊!” 秦苒斜睨了聂大少一眼,见他果然有几分狼狈,心下一动,踮起脚尖在他耳边低语:“要我救你,也行,就看大少的诚意了。” 聂震笑的十分有诚意,笑容几乎晃花了周围妇人们的眼,各个在心里思量,女婿这般俊美,将来闺女生下来的孩子不知得俊美成啥样儿…… “打发走一名妇人一千两,小娘子五百两……银货两讫,概不赊帐!” 聂震默默凝视着她,试图用目光逼退她,见不能撼动她的良心半分,小姑娘目光清明坦荡,摆明了“我就是来讹你的有本事别求我啊”的态度,就跟个小无赖似的,怎么看怎么可爱!心里暗乐,面上却显的肉痛非常,借此良机,顺便在她脑袋上摸了两把,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手要在她脸蛋上捏两把,最终忍住,沉痛非常,果然还不到捏脸的时候。 “成交!” 一刹那小姑娘脸上立时有喜色满溢了出来,眉眼之间都透着得意,豪气的大包大揽:“这事包在我身上!” 众妇人义愤填膺,只觉这姑娘欺负了“自家女婿”,正在声讨她,却听得她高声道:“想要我答应你们的女儿进门,也不难!” 这话堪比圣旨,十分灵验,顿将满厅喧嚣压下。 “本姑娘好武,天生喜欢与人较量,若是想要有几位妹妹陪伴,也厌烦那起子拈针引线绣花的,若是舞刀弄棒的,还能打得过我的,那就最好了,我必定接进府中来,待之以正室之礼,姐妹相称!” 众妇人面面相窥,这是哪家子教出来的粗蛮不知礼的女儿? 她们少在外行走,家中更有丫环仆妇侍候,哪里见识过秦苒这种在漕河上混饭吃的丫头的手段,当下便将求救的目光往聂震身上瞟。 哪知道聂震一脸苦意,宛然一个被逼要娶恶妇的佳公子,生生激起了众妇人的一腔母爱来,哪里还舍得为难他? 秦苒见这帮妇人还不退却,挥手一掌,重重拍在厅里那张黄梨木的案子上,哗啦一声,那案子一角已经被她拍塌…… 她心痛的摸着案子塌下去的一角叹息:“软的就跟泥似的,这也太不禁拍了。想来各位姑娘们的肋骨定然比这黄花梨硬上许多……” 众妇人面色如土,一言不发领着闺女转身而去。 秦苒活动活动手腕,向聂震伸出手来,“一万二千两银票,一分不能少!” 聂震趁势握住了她的手,眉眼俱笑:“马上给你,财迷!”支使聂小肥去拿银票。 靳以鹏上前将她从聂震身边拉开,担忧道:“小苒你再这样,泼辣的名声传出去以后,还怎么嫁人啊?”这使得他挑妹婿的工作难度又提高了,真是愁人! 秦苒活动着手腕,满不在乎答他:“我想好了,要是真嫁不出去,我就将金三千招上门来,做个入赘女婿。”又会赚银子武力值又低,想来是个生活的好伴侣。 “万一他不答应呢?” “以鹏哥哥说什么呢?他要不答应,我就打到他答应为止!”秦苒信心十足。 婚姻这种事,她早看透了,指望着在这个时代找个情投意合的伴侣无异于痴人说梦,最好的办法是找个听话容易拿捏的,又能赚钱分担养家的重担,无疑,她认识的人里,金三千是最好的人选。 聂小肥拿了银票回到厅里,意外的发现,方才还心情愉悦的少主这会好像晴转多云,脸黑的跟锅底有得一拼。

41、v章 四十一 秦苒说归说,回家以后对着金三千瘦弱的小身板比划了好几下,想到正在康复期的老父秦博,善良的决定,逼婚计划暂缓。 反正金三千还在她家,以后有的是机会,况且她目前还不恨嫁。 收回拳头,感觉自己空有一腔调—教丈夫的凌云之志,却无机会实现,实乃一桩憾事。 以护送为借口尾随她回家的聂小肥回去向聂震禀报:“……秦娘子对着金三千呆看了好大一会……”其实那是在比划将来□□金三千,哪里下拳头不容易出现残烈的后果。 聂小肥含糊其词,就为了看自家少主那不同于往日的黑脸。 “秦老伯的腿疾可治好了?”聂震考虑重新考虑金三千行医的地点,据说西北边陲虽比不得江南富庶,可是也有不少经商世家,很是丰饶。 “还未大好,约略可以走动两步。”聂小肥在秦家看的真切,如今正是紧要关头,金三千还真不好离开。 不管聂震私下如何盘算,秦家小院一如既往的安静。 金三千每日雷打不动替秦博扎针,秦苒还是跟着靳以鹏在漕坛里或者闸口到处跑,偶尔撞上同僚们替自家妹子打抱不平,幽怨的眼神,她深觉莫名其妙,最后甚至怀疑靳以鹏拈花惹草了,才引得人家计算他身边护卫力量,准备一举攻击。 ——妹纸乃多虑了! 俗话说,夺夫之仇不共戴天,冯苑哭过之后,便被冯母拖着上街去置办嫁妆,偶尔遇到靳以鹏拖着秦苒这条尾巴在街上走,她都要使劲咬着嘴唇,才能忍下去。 实在是恨死这货了! 钱老夫人的俩孙女一个外孙女到底全入了备选宫女名册。钱荣被弟弟与妹妹死命催着,带了大把银子去县衙,没见到县大老爷,反被县衙胥吏羞辱一番。 他这盐场主事乃是正八品,比县主薄还要高了一个品级,可惜却只是个虚衔,乃是有一年边疆战事初起,向朝廷捐赠军费,获先帝嘉奖而赏的这么个品级,完全不顶事儿。 按理说,此次采选,就算钱孙氏乃是商家,她的长女只能入宫为婢,可是钱家小姐妹俩如今还住在钱家老宅,家中钱荣又有品级,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入册的。 才几天,钱老夫人便眼眶深陷,脖子上的肉松松的垂了下来,手拈着念珠,恨声低语:“这帮填不饱肚子的饿狼……这一次难道是想将我们钱家全部吞下来?” 以往钱家往县衙送银子,收礼的人从不推辞,此次却一文不收,分明不怀好意。 钱荣红着眼睛,目露恨意:“一群喂不饱的豺狼虎豹!所不定真是母亲所猜测的那样……” 隔天钱荣便在盐场回来的途中跌进了漕河里,再也没睁开过眼睛。 大老爷钱益还在扬州搂着瘦马风流快活,嫡子钱谦得了他风雅的真传,却不曾习得经商之道,此刻要考虑的也不过是,钱家下一任的主事不知道是不是个慷慨的家伙,也不知道能不能给他多发点活动资金…… 大好机会他全无能力抓住,直恨的大夫人牙根痒痒。 二房只有钱泰,最近才跟着钱荣学习不久,尚需历练,就算钱老夫人再疼孙子,也不觉得他能担起钱家重任。 三老爷钱均向来不喜沾染铜臭之物,尤其对经济之道最恨,怀揣一颗状元心,遇上家中这等大事,哪怕女儿并不在采选之列,他也不肯去疏通疏通,钱荣身故之后,他在房里叹息:“也许瑜儿瑗儿天生就是要进宫侍候君父的。” 这个君父,年纪同他差不多,整日迷恋炼丹,听说政务全是年仅十二岁的新安郡王,如今的太子殿下与一帮老臣在打理。 三太太听到这话,一下子便厥了过去。 她是深知丈夫的,指望着他去县衙据理力争,或者躬身求人,救女儿与水火,那是不可能的。 钱荣过世,从前老恨不得是自家夫君当家的三太太从内心深处感觉到了灭顶的绝望,天都塌了。 钱家的天确实塌了,钱老夫人就算再能干,到底只是做了一辈子内宅妇人,年纪又大了,受到这样的双重打击,(钱瑜钱瑗已经被差人带去集训学习宫规礼仪,转圜的余地几乎没有)病势更是加重。 钱家大办丧事,盐场与盐栈却同时出了事,被人举报贩卖私盐,盐运司不但带着人马将正在大办丧事的钱家给堵了个严实,竟然连清江浦县衙都堵了起来,盛气凌人的要求卞策给个说法。 卞策新官上任,辖下便出了这等事,面上无光,一众下属都建议向盐运司低头,由得他们去闹腾。但卞策生成个不服输的性子,与盐运司的人吵了起来,带着一帮差役捕快差点大打出手,若非对方碍于他永乡候府世子的身份尊贵,恐怕早动起拳头了。 盐运司兵强马壮,后衙的宋姨娘听到这消息,悄悄收拾包袱,考虑情况不对便隐遁乡里。“夫妻共患难”神马的,这种高尚的节操就留给卞策的正室去做好了,妾室的职责里是没有这一条的。 清江浦乱成了这样,冯家书房里却一派和谐欢畅。 冯天德亲自搬了窖藏的佳酿来待客,聂霖与翁大成对饮,翁鱼侍立在侧倒酒。——他最近表现不佳,陆续被翁大成剥夺了上桌吃饭权,同桌喝酒权……反正就是代替了翁大成的亲随,做了他的贴身小厮,甚至连睡觉……也是在翁大成床边脚塌上打地铺。 聂霖戏称翁大成把翁鱼当闺女看,一步不肯让他走开,生怕吃了大亏似的。 “……他是个小子,就算米已成炊,恐怕吃亏的也是秦家小娘子,不是翁小鱼,你又何必这般着紧?” “我是怕他占一时便宜,吃一世亏啊!”翁大成怜悯的目光在翁鱼身上乱瞟,仿佛他身上哪个部位已经遭受了秦苒的攻击。 秦家小娘子,一看就不是个善茬。 冯天德正恨靳以鹏不肯应了他家的提亲就算了,却引得冯苑情根深种,如今日日在房里哭,眼睛肿的像核桃,害他每每见到准女婿翁大成,都心中有愧,生怕成亲当日出了纰漏,连在他面前直起腰来摆摆老泰山的款儿都不能够。 “大成其实大可不必费心看着鱼哥儿,我听说靳以鹏同秦家小娘子早有婚约,如今坛子里都传开了。”借刀杀人神马的,冯天德向来做的娴熟。 翁鱼脸色不过一瞬,便笑嘻嘻又恢复到了常态,亲自执壶,为聂霖及翁大成斟起酒来。冯天德这位老泰山也少不了翁鱼的照顾。最后一桌三个人,趴下了两个半,聂霖似酒意浓重,冯天德翁婿俩个全然醉倒,已是酣声如雷。 翁鱼毫不犹豫转身向外走去。 聂霖在身后笑谑:“翁小鱼,大半夜的出去莫非是去刺杀情敌?” 翁鱼倏然转身,灯下聂霖哪有半点醉意? “靳以鹏可不比钱荣全无武功,只要拖进漕河里便再无生还之机,做个水鬼还死的糊里糊涂的。就算他武功不济事,可他身边那一班护卫可是靳良雄从前的亲随。” 翁鱼摸摸袖中的匕首,笑的颇有几分无赖之气:“不试一试,怎么知道靳副坛主身边的护卫能不能护得了主?” 聂霖斟了一杯酒,朝翁鱼做个敬酒式,一仰而尽:“那我祝你心想事成!”其实今晚灌醉翁大成他也有份…… “多谢霖少!” 翁鱼脚步踏在清江浦湿漉漉的石板街上,唇角不由仰起个弯曲的弧度,鼻间嗅到这潮湿的带着腥味的空气,仿佛嗅到了令人兴奋的血腥味一般,他深吸一口气,坚定的向着靳府而去。 钱泰不过是个傻小子,不足为惧,只要钱家倒了……覆巢之下,焉有他容身之处? 这一夜不止冯府书房灯火彻夜未熄,便是漕河上盐运司的船泊,清江浦县衙的灯火,聂震的宅子里,都是灯火通明到天亮,仿佛一切的一切,只要天亮了,太阳出来了,便可得到解决。 翁鱼摸到靳府的时候,与府中护卫数度纠缠,才发现靳以鹏并未在府中,靳府后院姨娘跟三位小娘子吓的m在被中哆嗦,护卫执着火把在府里巡了一个晚上,最终没有将翁鱼截获。 翁鱼向来滑溜的像条鱼儿一般,无论是在水里还是在陆地。 被他惦记了一整夜,差点将靳府翻了个底掉,闹的一夜不曾安生的靳以鹏,这一夜其实是在聂震的宅子里。 县衙与钱家发生这样的大事,聂震几乎在第一时间就嗅到了不同寻常的味道。 “难道老二来清江浦的目的,是为了钱家?” 本地盐商之间本来已经厮杀的血淋淋的了,如今漕帮横插一杠子,聂震深觉不妥。

42、v章 四十二 第二天,清江浦平静的不像话。 盐运司照旧堵着钱家与县衙。 钱家如今出了事,那些本来交好的人家也只派了家仆在大门口吊唁……盐运司的人马堵着钱家大门,正好以作借口不必进到内宅里去,又怕被世人讥笑凉薄,大门口成了最佳吊唁地。 不管钱府内宅如何风雨飘摇,清江浦码头却繁华依旧,小贩撑着小舟在漕河里吆喝,卖着些家常作的小食,行色匆匆的壮年汉子着急去寻雇主,好赚一天的家常开销。 县衙里燃了一夜的灯已经熄了,卞策到底年轻,净白的面皮看不出疲累之色,反倒是那些习惯了声色酒肉的胥吏,被县大老爷拘在衙里熬了一个通宵,一个个东倒西歪,申请想要回家洗漱,被卞策驳回。 理由也是现成的:盐运司堵住了县衙大门,作为县大老爷,他总不能挽袖子去打架替大家开道吧? 卞策也想明白了,既然盐运司要堵,那便堵着吧。 影响县衙正常办公,就是盐运司的不是了。反正他决定不吵不打……随盐运司的便! 其实盐运司带队的荀大人也颇为无奈。 这县衙里除了县大老爷,其余皆算是他的同盟。本来他还想着,卞策年轻气盛,又是个纨绔出身,只要被他稍微一激,定然沉不住气,到时候纵差行凶……正好将这碍事的县大老爷给换了。 本县的胡县丞在此间长驻了十来年,与盐运司一向合作良好,原还想着韦县令走了之后,若能将他提拔上来,大家通力合作,行起事来不知有多方便。 哪知道吞了许多好处的韦县令,原来说好要向府衙反应胡县丞的得力之处,足以表明他能够胜任县令一职……哪知道卞策空降而至。 空降兵不但讨厌,更让人讨厌的还是个有着深厚背景家世的空降兵,构陷起来稍有不慎容易祸及自身,唯一的办法便是让他犯不可挽回的错误,才好在任上撤下来。 万万没料到,起先卞策还生气,还激动,还……眼看着要挽袖子打人……哪知道一转眼他便将县衙胥吏集中在一处开会研究研究,不放他们归家。 端点心跟倒茶水的丫环都三班轮着换了,这些胥吏还被拘在县衙大堂,美其名曰:商量对策。 胡县丞非常想念他新纳的第七房小妾。 吴典史想念家里老婆蒸的白米饭,配着油汪汪的炒茭白,别提多下饭了。 …… 县台大人是北地人,县衙胥吏被堵在县衙三日,县衙厨房只提供大饼卷大葱……纯北地粗食,吃的各胥吏皆是一脸大葱色。 荀大人摆开了车马要跟卞策对掐,结果人家耍起了无赖,缩在县衙不肯出来,随便你怎么堵……他太无奈了。 本地盛产新鲜蔬菜,县衙正常的生活秩序通常都是厨房的采买大清早从宋姨娘那里领了钱,然后去外面早市采买一天的果蔬。 被盐运司堵住的第一天,厨房采买就犯了难,去向宋姨娘讨教今日菜色。 多亏宋姨娘穷家小户里过惯了日子,见不得浪费良田,进了县衙的第一天,就令人将后院花园里的花花草草拔了个精光,种了一院子的大白葱。 ——她从前就是卖大饼卷大葱的,对大葱有一种劳动人民朴实的感激之情。 不过上京街上的大饼卷大葱,面饼小巧,大葱切成了碎末,和着卤好的肉碎一起,味道很是诱人。 清江浦府衙的大饼卷大葱,是宋姨娘亲自下厨,面饼大了整整一号,里面的肉碎暂缺,由于原料不足,真正的白皮面饼配大白葱…… 直吃的府衙前厅隐隐飘着一股大白葱的微妙的不太和谐的味儿…… 卞策此次对宋姨娘的识趣颇为赞赏。 开饭的时候,便有丫环请他去后院吃饭……无论如何,他的碗里有肉有饭,虽然没有新鲜蔬菜,但什么松茸山菌腌鹿腿神马的,很难得很鲜美的山货有木有? 至于外面堂上那些就着大葱啃面饼的胥吏们……管他去死!不过外人耳! 这个夫君虽然行事不太着调,让她独守空闺,宋姨娘还是看出来了,他是个大方的,不然这县衙的后院还轮不到她一个姨娘来作主。 只要当上司侍候着,除了应该有的肉-体关系不能计较之外,两个人还是能够和谐相处的嘛。 荀大人无形之中让卞策与宋姨娘找到了和平相处的渠道,相互看起来也顺眼许多,县衙后院居然难得的一片和谐,卞策喝完了野山菌汤,一抹嘴巴,“真是辛苦你了!”这才施施然往前院而去。 宋姨娘嘴巴张的老大,梦游一般转头问身边侍候的婆子:“世子爷……这是在跟我说话?” 天可怜见,自春宵一度之后,这男人就不曾这样平和的跟她说过一句话。 哪次看她的眼神不是充满了憎恶,冷漠,耻辱? 热泪盈眶有木有? 两情相悦宋姨娘是不指望了,可是身为一个丑女人,其码的尊重她还是希望能从对方身上得到的。 人道主义的尊重那也是尊重不是? 相较县衙的安静平和……与冲人的大葱味儿,聂府这三日忙碌非常。 要到这时候,秦苒与靳以鹏才算认识了另一个聂震。 也不知道聂小肥是从哪个犄角旮旯里给他挖出来的人手,反正有许多陌生面孔进来了又出去,秦苒捧着一盘瓜子与靳以鹏蹲在厢房门口,往门缝外偷瞧。 这两人从小住在清江浦,来的人里靳以鹏除了认出来一名妓院里的龟公之外,其余的竟然都认不出来。 就算那龟公,打扮举止也与平日迥异,如果不是他眼尖,完全可以当作两个人。 聂震这是要做什么? 事到如今,聂霖的想法已经呼之欲出,反是聂震行事,让这两只三日没挪过窝的大惑不解。 秦苒厚着脸皮向聂小肥打听,大忙人聂小肥居然还抽得出空来好心提示:“秦娘子想知道,不如亲自去向少主问个明白?”相信少主会知无不言的。 聂小肥很希望秦娘子能够大胆主动的……呃,与少主沟通沟通。 不过秦苒向来是个谨慎的孩子,况且聂大少实在不算什么好人,骗她烧了冯家的画舫,就算问了,他肯一五一十的讲出来,她还不敢相信呢。 信任度真是个禁不起摧残的东西啊。 秦苒觉得,还是自己搜集来的资料比较可靠。 她决定继续蹲点守候。 聂震百忙之中抽空问一句聂小肥:“秦娘子家去了?她没问什么?” 聂小肥怜悯的看着恨不得在额头贴上个“来问我吧”条幅的自家少主,非常淡定的告诉他:“秦娘子既没走,也没问。” “方才端上来的牛肉馅饼做的不错,给厢房里端一盘去。”聂震不着痕迹的转了话题,聂小肥不确定他方才在聂震眼里瞧见的是不是失落。 第五天上,钱荣出殡的前一天,聂震在宅子里向听墙角听了好几天的秦靳两人宣布,他要去钱家吊唁。 “大少帮主与钱家有交情?” 秦苒与靳以鹏齐齐问道。 聂震摇摇头,又亲切询问二人:“你们要不要随我去?” 聂小肥不愧是全能型专业人才,能够在第一时间满足聂震的种种需求,半个时辰便送来了香烛纸钱及各类祭品。 聂震身后跟着秦苒靳以鹏,及聂小肥向着钱家大宅而行,身后还有挑着各种祭品的健仆五六名。 这一日天气意外的放晴了,虽然已经临近年关,空气依旧湿冷,但总归这样一行人很是引人注目。 冯天德很快得到消息,只知道有一帮人站在钱家大宅门前,向着盐运司的人强力抗议,要求进钱府去吊唁,其中有靳以鹏这位失踪了好几日的副坛主,及他的尾巴秦苒。 至于带头的身形高健的男子,他并不认识。 聂霖遣了翁鱼前去辨认,回来之后十分意外:“居然是大少帮主……” “难道帮主听到什么风声了?”翁大成惊疑不定。 聂四通身为漕帮帮主,有时候很是多疑,也不知道是性格原因不是上了年纪的缘故。 “他们父子几时这么有默契了?”聂霖冷笑:“两父子在一起不打起来已经算不错了。”他起身整衣:“与大哥一别数月,我们兄弟是时候好生见个面了。” …… 清江浦县衙里,围了五日的盐运司荀大人越来越不耐烦了。 他围着县衙,总要围出个结果来,比如经卞策的手严惩钱家,又或者让他亲手上奏,称钱家不守行业规则,明着做着公家的买卖,暗地里居然做着私盐贩子的违法行为,不但不值得提倡,更不能够姑息…… 可惜卞策视县衙外的围堵如无物,只等荀大人耐心尽失的第五日,他提了个非常无赖的要求。 “既然县衙跟钱府都被围了,为了替荀大人节省人手,卞某以为,不如将本官及下属全关到钱家去,荀大人一处看着,也好放心?”卞策觉得,他真是个善解人意的好人! 这位姓荀名青的盐运司年轻的大人面色真的泛青了。

43、v章 四十三 “县台老爷也来钱家吊唁?” “聂大你居然跑到清江浦这小地方来混了?” 老熟人见面,分外激动,尤其是在这种强敌环伺的情况之下,聂震与卞策一瞬间便生出了同仇敌忾的情绪来。 要说,聂震与卞策那也算是老熟人了,都是在上京纨绔界的代表,只是来自不同的阶级。 卞策来自权爵世家,聂震来自草根富裕阶层,求同存异,大家都是有钱的主,都可着劲儿的挥霍,都精于吃喝玩乐,如果不计身份名位,作为个体,这两只至少是曾经臭味相投的。 区别只在于,卞策已经洗手从良,脱离了纨绔界开始混迹于官场,而聂大少还在随心所欲的享受生活。 年轻的荀行亮大人本来是“陪同”卞策前来钱家,打的主意是让这位只耽于享受的永乡候世子爷作刀,出手收拾了钱家……然后他们上场子分钱。可是到了钱家大门口,看到聂震与卞策打招呼的方式,就生出个不妙的感觉,怀疑自己今日这个错误的决定。 聂震纵横上京扑卖场的时候,赢过的不止梁昭业一个人,还包括卞策在内的一帮权爵之家的富二代。 扑卖场上无尊卑,梁昭业输的不甘心,可是卞策输的甘心。他是个愿赌服输的爽脆人,心中毫无芥蒂,又因为清江浦县衙里那班混蛋下属从不给他搭场子,却只管拆台子,见到聂震便心喜,犹如荀行亮对他来钱家初初的寄望,一把好刀啊! 聂震带来的数名健仆此刻正同盐运司的人争吵,卞策往聂震身边一靠,挤眼:“聂大,可有法子破了这防卫?” “县大老爷的差役不听话么?还要我来做这种事?”聂震毫不客气嘲笑卞策,朝身后聂小肥使个眼色,聂小肥一溜小跑的去了。 卞策也不生气,他如今的涵养经过宋姨娘之事,已经好到连自己也诧异的地步,至多心里生起一种念头:咦咦……聂大这货居然在取笑我……难道是因为当了地头蛇的缘故 仅此而已。 甚至心里还庆幸,今日前来碰上了聂震,这家伙是出了名的无赖,整人的手段多的是,也只有梁昭业那样的蠢蛋还一而再再而三的找他麻烦。 聂震带来的那些健仆本来站在钱家门口吵闹,只是做做样子,引人注目,此刻钱家门口围满了看热闹的人,这会接到聂震的眼神,立时吵嚷开来,抬着吊唁之物便要往院子里挤。 那些盐运司的人本来气势很足,此刻在众目睽睽之下便有点心头发虚,再加上聂震不知道哪里找来的好手,看着拼尽了全力去挤,可是凡是硬挡着他们的人马,莫不是惨叫连连,要么手痛要么脚痛或者关节痛,撞哪哪痛,就跟被锥子戳中了似的,一闪开痛意立止…… 荀行亮气的面皮紫涨,大喊:“你们反了!反了!竟然敢对盐运司的人动手?” 领头的健仆约莫三十开外,此刻挑着祭品站在钱家大门内,身后是闻声而来带孝的钱家主仆们,也是人头攒动,他嘲讽道:“青天白日,大人何必信口污蔑?要不要找个大夫来验验伤,看看草民们可有伤了盐运司的老爷们?” 盐运司的人向来在盐商与盐丁运丁们面前高高在上,张扬惯了的,荀行亮哪里受得了一个下仆对他用这种口气说话,气怒之下连这几日守在衙门口的郁怒了一并引爆,也不使唤他人,腾腾几步便提拳向着那人冲了过去。 秦苒从聂震身后冒出头来,双目炯炯:“要打起来了?”被聂震抬爪挥着脑门又推了回去,“老实待着!” 卞策本来很是忧心那健仆吃亏,见到这一幕差点将下巴惊掉。 聂大少虽生的风流……也就上青楼去听个曲儿吃吃点心,但细究起来,确是不沾女色的,不过空担了个名儿,并不曾倚红偎翠,被翻红浪。 说话之间,荀行亮已经到得那健仆身前,怒气冲冲挥拳便打,那健仆虽挑着个沉沉担子,但身手灵活,不等他拳风将至,担子便晃晃悠悠撞了过来,嘴里咋咋呼呼喊着:“盐运司的老爷小心了,小的挑了这会子也累了,别打散了担子里的祭品……” 荀行亮本来是打人的,结果听到这话顿时一怔,那担子便撞到了他身上,他只觉半边身子都麻了。这担子看似无力,哪知道撞过来简直似重石一般。旁人不知,便见得这威风凛凛的盐运司大老爷竟然在担子一撞之下一个趔趄……差点跌倒。 “荀大人年纪甚轻,哪知道腿脚却不太便利,被个挑子撞下便要跌倒,想来是在衙门外吃了几天冷气,得了伤寒不成?”那健仆关切的问候,又将挑子顺手递了给身后的钱家人:“我家主子送的一点丧仪,还请贵府收下!” 围观众人顿时议论纷纷. “往日瞧着盐运司兵马很是不得了,怎的这位领兵的大人这般不济事?” “…… 这有何难解之处?定然是平日里被酒色掏空了身子……” 群众的脑补能力是强大的,从荀行亮的一个趔趄里便脑补出了这位大人鱼肉盐民盐商,过着好奢淫逸的生活,以至掏空了身子。 荀行亮很愤怒,非常愤怒! 他是盐运司的好青年,努力上进,日日早起练功,训练兵卒,要说欺压盐民盐商那是有的,盐运司就是吃这碗饭的,盐司同知还指望着他们刮了银子去孝敬两淮盐运使。但他的身体确实没有烂到人民群众脑补的这一步。 他要急于证明自己强壮的身体,急怒之下便如恶虎捕食,向着那健仆扑了上去……很不幸的是,围观群众只见到那健仆朝旁边一闪,“好心”的伸手扶了一把荀行亮的胳膊,便有半截惨叫声从他嘴里逸出……后半截惨叫硬生生被他强咽了回去。 那健仆似被吓了老大一跳,立时松开手来,轻轻在他后背一拍,宛如母亲轻拍了一下受惊的婴儿……荀行亮便扑通一声匍匐在地,来了个大礼参拜,他面前是钱家人密密的脚丫子…… “这可如何使得?就算钱二老爷受得,钱家人可受不得荀大人大礼参拜。荀大人若是诚心前来吊唁,还请到灵前参拜即可!”卞策适时上前去扶荀行亮,还不忘向围观众人及钱家人解释一二,心里暗暗高兴,也不知道聂大从哪里挖出来的这人才,居然整的荀行亮灰头土脸的。 荀行亮气恨无边,狠狠甩开卞策,这时候也顾不得他盐运司的脸面了,全都被他丢光了。话都被卞策说光了,围观群众已经在猜测:“……定然是这位盐运司的老爷这些日子围住了钱府,心头有愧,这才向钱家人大礼赔罪……” 靳以鹏与秦苒各从聂震身后伸出一个脑袋来,兴奋的看热闹。又缩回去窃窃私语。在聂府蹲点守候了好几日,能看到今日这出精彩好戏,实在值个回票价。 二人心中对聂震油然生出敬佩之意,又无比庆幸自己过去从来没有得罪过这位聂大爷……可怜的荀行亮大人就是前车之鉴啊! 荀行亮一张脸早黑成了锅底,他心里也隐约有几分明白,今日碰上个扎手的了。那健仆分明高手,只是他紫红色的脸上堆满了歉疚的笑容,十分的憨厚,与他那种高高在上盛气凌人截然不同,群众雪亮的眼神都习惯了同情弱者,无论如何,舆论的风向只会一面倒的向着那健仆而去。 什么叫有苦难言? 他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啊! 钱谦钱泰两兄弟作势弯腰还礼,钱谦几乎笑出声来,钱泰这些日子深恨盐运司在钱家大办丧事的时候闹事封门,嘴里毫不客气:“这些日子以来,荀大人乃是第一位前来钱家吊唁的人,世态炎凉,难得荀大人如此高义……钱泰实是感激不已!” 卞策殷勤替荀行亮拍土,又顺势夸他:“钱二公子客气了,荀大人怕卞某与钱二老爷交情深厚,上门吊唁伤心过度,这几日都陪着卞某,不肯让卞某上钱家来吊唁,不然钱家又岂会这般冷清?” 荀行亮恨不得一巴掌封住了卞策的嘴巴……可惜这位世子爷就算县令品级与他不相上下,可是身后还立着个永乡候府,容不得他轻易造次辱人。 聂霖带着翁大成翁鱼赶过来的时候,正逢这样的混乱时刻。 事到如今,荀行亮已经顾不得这许多了,盐运司的人上前来告诉他聂霖来了,他转头立即扬声叫道:“聂二,这边来——” 聂霖本来要上前去向聂震打声招呼,听得荀行亮的声音,立时便赶了过去。说服并请了荀行亮出面,他是费了好大心力又花了大价钱的,岂敢怠慢? 卞策不甘示弱,朝聂震招手:“聂兄,你不是要进钱家吊唁吗?” 聂震拖着两条尾巴缓行十来步,便到得钱府门口。 盐运司的人此刻已经全部站在一侧,钱家以门槛为分界线,里面站着聂震请来的那数名健仆,钱家众人,门槛外站着卞策与荀行亮,还有匆匆而至的聂霖翁大成,及翁鱼。 “好巧,大哥原来也在这里?!”聂霖立在荀行亮身侧问候。 聂震看似随意的立在了卞策身边,“我竟不知二弟也来清江浦了。”无形之中,便似三拨戒备森严的阵营。 门内钱家人是一拨,门外卞策与荀行亮各是一拨人马,而聂家兄弟俩分属两个阵营。 翁鱼的目光一直紧紧盯着聂震身后的秦苒,见她与靳以鹏形影不离,眼神如冰刀一般,将靳以鹏凌迟了无数遍。 聂霖早预知了这少年的不安,转头轻笑着低声安抚他一句:“总会教你得偿所愿的!” 翁鱼唇边缓缓绽出一抹冷酷的笑容来。 钱家门口,一时剑拔弩张。

44、v章 四十四 聂霖从没有这一刻这样正眼打量过聂震。 面前的男子有着肖似聂四通的眉眼,可是气质却完全不同。身居漕帮帮主之位的聂四通暴戾,多疑,嘴角的法令纹很深,脸上的每一部线条都显示着其人的强悍精明,鹰一样的眼神仿佛能直透人心底。 但是聂震不同,他整个人站在气氛紧张的钱家大门口,却奇异的透着和谐的悠闲之意,仿佛去郊外踏春,风流倜傥,眉眼含波,假如聂霖是个小娘子,被他以这样“含情脉脉”的眼神注视着,春心早酥。 聂霖虽为聂四通的养子,能成为这位生性多疑的帮主的左膀右臂,确也付出良多。但身为聂四通嫡长子的聂震,似乎生来就好命,只负责挥霍,不用费心讨好聂四通,有时候还要气的聂四通一佛出世,二佛升天……这时候就要聂霖负责救火了。 他曾经天真的以为,这是聂四通与聂震父子之间渐行渐远的讯号,而三少聂煊年纪尚幼,不足以掌舵,这才是他的良机。 可惜事实证明,聂四通虽然多疑,却对骨血至亲有一种超出聂霖想象的宽容……这才是最令聂霖难以接受的。 “半年未见,二弟别来无恙乎?” 聂霖内心咆哮:无恙你个头!这大半年不知道你又挥霍了老子挣的多少辛苦钱,还好意思问候?面上笑容则要亲切热情许多:“大哥这半年神龙见首不见尾,父亲很是挂念你。”此间漕帮耳目众多,他是孝顺明理的聂二少。 聂四通虽然生气起来恨不得亲自动手打死这个不肖子,可是却容不得旁人诋毁聂震,更容不得聂霖对聂震有任何轻视之意,因此就使得聂霖维护兄弟和睦对长兄敬爱有加的形象极为辛苦。 要让他这样的实干家打从内心里尊敬爱戴一个无能的败家子,只懂挥霍不懂赚钱,简直是在羞辱他!可惜这样的羞辱,他一年总要承受两三次。 “父亲怎么会挂念我?难道是二弟替父亲赚的银子太多了,小金库装不下了,父亲才挂念我?” 聂震从来不费心讨好聂四通,而且也不掩饰自己对聂霖从来就没办法热情起来的态度。 他们本来就不是亲兄弟,何必装模作样,多辛苦! 秦苒与靳以鹏交头接耳,又估量自己从聂震那里敲诈来的一万两千两银子竟然不曾教他皱皱眉头,那颗勇于打劫的心顿时又蓬勃生长,良心泯灭,暗自想着再找机会打劫一回。 ——反正聂震也不心疼银子,他从别人手里打劫来的也不少。 打劫聂震,秦苒心安理得,良心一点也不难过。 她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聂震带坏了。 聂霖额头青筋暴起,苦心布局这么久,却碰上聂震在此搅局。聂震的劣根性他再清楚不过,捣蛋是他的最爱,任性不羁是他的专利。 眼前的荀行亮就是一个现成的例子,追打下仆不成,反扑了一跤,凭直觉聂霖觉得这同自己这位大哥脱不了干系。 荀行亮怒火未消,见到聂霖犹如见到救星一般,指着那健仆气的跳脚:“聂老二,你要帮我把这贱仆捉住,丢到盐运司的大牢里去!”到时候扒皮抽筋岂不全由得他。 那健仆憨厚的脸上堆满了惧怕,几步从钱家大门内窜了出来,到得聂震面前,就想往他身后窜,哪知道他身后的位置已被人牢牢占领,且摆出领土坚决不容人侵犯的样儿来,躲在聂震身后光明正大的偷窥……还是个漂亮姑娘。 汉子踌躇了。 能藏到聂震身后的,自然不会是无亲无故的女子。 他哭丧着脸,只差揪着聂震的衣角求救了:“主子救我!”藏在聂震身后的小姑娘探出头来,朝他扮个鬼脸,以极低的声音轻笑:“要哭的楚楚可怜才有用的……”偌大身子,明明高手,偏偏要装成弱者,果然好戏。 聂震居然点头附和,“哭吧……” 三十大几的汉子,要哭出楚楚可怜的效果来,难度不要太大哦! 汉子欲哭无泪,心中暗恨聂震重色轻友。 不及他哭,聂霖已支使了翁鱼过来抓他,并向着聂震歉然抱拳:“大哥见谅,这奴才对荀大人不敬,让小鱼捉了他去教训一番。” “也是,这奴才也太放肆了,二弟尽管来捉好了。”聂震客气道。 那健仆低低威胁:“聂大,你真要见死不救?”分明不是下仆口吻,哪有方才半分卑微? 聂震唇边笑意愈浓,朝着围观群众里一瞟,看到聂小肥的身影,随意的挥手:“当然不是!”然后……下一刻,人群中响起一片哭号之声,一大帮妇人冲开围观人群,便如洪水一般冲向了钱府。 “二老爷啊,您就是我们全家的再生父母啊……” “二老爷啊,没有了您我们全家可怎么活啊?” “我们靠什么吃饭啊……” “……” 蜂涌而来的人潮主要由中青年妇女组成,起先只冲过来四五十个,冲散了眼看着要靠近那健仆的翁鱼,将两拨人马彻底的冲散,聂震朝后退了一步,这才想起身的尾巴来,反手准确的一捞……靳以鹏便落进了他的怀里…… “大……大少……”这姿势太诡异,神经粗壮如靳以鹏,也被吓的结巴了。 偶像只是用来膜拜的,实在不适合肌肤相亲,呼吸相近。 “怎么是你?”聂震嫌弃的一把将靳以鹏丢进人潮里,很快冲过来的妇人们便将他挟裹着冲进了钱府奔丧的大军…… 天可怜见,他方才不过是与秦苒交头接耳互换了一下位置,便引来了这场灾难…… 聂震第二次出手,终于将秦苒捞进了自己怀里,又朝后退了几步,顺势瞪了那健仆一眼:“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紧跟着冲上来哭丧的妇人们约莫有两三百人,那健仆很快便消失在了人群之中。翁鱼几次试图挤过人潮,但是……中年妇人们丰腴的肉—体便是一座难以逾越的城墙,令还未曾通过人事的少年望而生畏。 大规模的哭丧事件,不但震住了荀行亮等人,便是钱府众人一时之间也愣了,大家都在嘀咕:这些妇人别是哭错了人吊错了丧吧?肿么越听哭的这人越不像钱二老爷…… 连钱泰也不认为自己的亡父有这般好,遑论别人。 哭天号地的妇人们直冲进钱府的时候,钱府众人下意识便让开了一条道来,使得这帮妇人们得以顺利冲进了灵堂……整个灵堂的屋顶都要被哭声掀翻了,站在钱府院外,听着这震天的哭声,至少让人觉得府中正在办丧事。 被聂震抱着护在怀里的秦苒从哭丧队伍的震惊里醒过神来之后,后知后觉的发现一件事:尼玛以前出事,聂震这货先将她推出去顶枪口,对她动起手来毫不手软,无论武斗文斗甚直斗富……还拿金三千的诊金设计过她,对待她的态度完全跟对男人没什么两样,亲切疏离防备时时警惕关键时刻踩一脚,今天他是吃错药了吧? 体现他的绅士风度? 尼煤的他有那东西么?! 那么,难道是他爱上她了? 擦!这结论太惊悚了! 她深刻怀疑聂大少有无爱人的能力。就算是她想破了脑袋也想不明白,聂震这货怎么突然之间就对她细致体贴起来了。习惯了粗糙着得过且过的秦苒,向来不曾享受过淑女们的待遇,如今忽然遭遇这一场,简直晕头转向。 不过眼下时机实在不对,并非质问这件事的好时候,荀行亮带着聂霖气势汹汹扑了过来,手指尖就要戳着聂震的鼻子了,气急败坏的质问。 “姓聂的,你竟然敢放跑了盐运司的嫌犯,是想自己来顶罪么?” “聂大几时放跑了盐运司的嫌犯,本官怎的没发现?”卞策左右张望,眼神极好的犯着糊涂,摆明了要包庇聂震。 荀行亮气的捏起了拳头,又缩了回去……卞策虽然欠扁,但无可否认的是,他的后台的确很硬,碍到荀行亮这样的人动起手来顾虑太大。 “卞县台既然来到了钱家,不如进内宅去审问一番钱家贩卖私盐获利之事?”既然不能动手,便要将他往瓮里堵。瓮中捉鳖是荀行亮的拿手好戏。 卞策似无所觉,招呼了聂震带着秦苒与靳以鹏施施然迈进了钱家大院。身后跟着荀行亮带着自己的班底。 两拨人马进了钱家大院,听里灵堂里那震天哭声,皆是头疼。 既然审案,便要有审案的排场规矩。卞策是铁了心要在钱家与荀行亮立见高下,紧张倒霉的大概只有钱家人,小意陪着这几位进到钱家大院的钱家主仆们都嘴里发苦,如今就算他们觉得是有人栽脏,能够洗涮冤屈,可是做盐商的,哪家没有几本行贿的烂帐? 荀行高既然铁了心要揪把柄,难道还怕没有小辫子给他揪? 钱家诸人想死的心都有了!

45、v章 四十五 荀行亮有备而来,自然不容卞策推脱,只等他在钱家设案过堂,便将盐运司搜集的一干人证物证提堂,甚直连按着手印的笔录都已经备好,端的贴心。 假若卞策识趣,只需要走走过场,便可将钱家人定罪,抄家囚禁已成定局。 腊月的清江浦天色昏鳎夷卸怨蛟谠豪锖沟那嘧┑厣希睦锢涞慕崃吮4罄弦婊刮创友镏莼乩矗蠓坑善渥忧湃崆按友镏莼乩聪蚯戏蛉饲氚驳氖用枪蛟谝槐摺6壳┯肴弦蛟谝淮Γ却宀呓恢谥と嗽偕笪室槐椋憧山岚浮 钱家后院里,钱老夫人自钱荣过世之后便摧心断肠,卧床不起。钱家二太太失了倚仗,本就是柔弱妇人,也立时病倒了。三太太自两名女儿被带走,也是镇日泪落不止,精神不济,整个钱家都处于低迷气压之下。 钱三太太如今反庆幸女儿已经被选作宫女,否则,钱家落败被抄,如珠如宝的女儿还不知要落到哪种地方去…… 卞策前来审案,对钱家人来说,不过是头上悬着的那把迟迟未落下来的刀终于要落下来了。 前院里这般闹腾,钱老夫人使唤了贴身丫环去开箱拿小小的金锭,那小丫头十四五岁,已晓得主家坏了事,内心凄惶,开了钱老夫人常赏人的箱子,里面码着些打成各种式样的小金锞子,家常用来赏人。 房内黯沉,哪怕是这样满箱的金银似乎也泛着一层暮气,丫环强忍惧意,捡了两个金锞子,一个是梅花式样的,另一个铸成了富贵金鱼的样式,递了给钱老夫人。 她六七岁即进了钱家大宅,十来岁开始在钱老夫人的院里当差,听那些老嬷嬷们说过,人吞金往生之后,多是容颜不改。小丫环满心恐惧,有心要向旁的主子禀报,可是此刻男人们全在前面听审,根本无人做主。 “老夫人……老夫人,盐运司捉拿归案的人证跟咱们家无关……是有人栽脏陷害……” 小丫环正自发愁,听得院子里响起一道狂喜的声音,她掀帘欲出,却被人迎面撞上,顿时跌倒在地。撞着她的那人脚步都未停,直冲了进去。 “……本来盐运司捉来的那些人都是盐栈里的人,我们都当没救了,哪知聂大公子带着人将那些人的家眷都捉了来……原来是有人花钱唆使他们贩运私盐栽脏……二公子怕老夫人着急,先派了小的来向老夫人报信……” 钱大钱尚不知他的突然出现,挽救了钱老夫人的命,手舞足蹈将前院发生的一切简略讲来,喜不自胜。 钱老夫人手一松,两个金锞子从手中滚了下来,金灿灿的落到了钱大钱脚边。 细讲起来,聂震乃是聂霖人生路上的绊脚石,天生的克星。 卞策在审问盐运司提来的人犯之时,每提来一个,审问完毕,聂震必有下情陈述。 譬如宋石,钱家西市盐栈的二掌柜,多次贩卖私盐,家中窝藏私盐两石,被盐运司的人当场抓获。 宋石提上来的时候,他自己也伏首认罪,证词中道明,他贩卖私盐乃是受钱荣指使,所贩私盐皆是从钱家盐田偷运出来。 荀行亮与聂霖对视一眼,目中皆有喜色……证据确凿,钱家的下场近在眼前。 聂霖早已拿了大笔银子上下打点,等抄完了钱家,盐运司与清江浦衙门里的胥吏们分完了银子,他一个盐场主事是跑不掉了。 “禀大人,草民所知,与宋石供状不符,不知大人可否听听草民所知?”聂震当堂站了出来,钱家男丁们垂下去的脑袋随着他这话,皆希翼的抬了起来。 “宋石虽是钱家盐栈二掌柜,可是平日盐栈帐务并无不妥,反是宋石的小舅子,自三年前将家业败光之后,时常上宋家打秋风,整日游手好闲,不事生产。今年七月却忽然之间一夜暴富,出入欢场。最重要的是,草民着人查过,宋掌柜这位大舅子曾在七月十月份陆续累积从牟家盐栈与钱家盐栈共买进食盐五石……” 跪在地上的宋石面色发白,心中暗道不好。 “这有甚奇怪的?宋掌柜的小舅子发迹,多半是钱荣支使宋石偷卖私盐而获的利,既然他常上宋家打秋风,那定然是从宋掌柜手里拿到的银子。”荀行亮侧坐旁听,立即出言制止。 聂震微微一笑:“如此说来,那宋掌柜的小舅子打秋风能过富贵日子,为何还要去牟家与钱家盐栈买盐?而且相对私盐来说,官盐价格要高出许多,这是为何?” 荀行亮哑然,以目光示意聂霖。 “盐商历来与我们漕上并无交际,大哥今日这是做什么?非要耽误县台老爷审案!” 聂霖半问半劝,只希望聂震能够尽快离开,也好让卞策结案。 站在聂震身边的秦苒数次想问他:大哥你是来捣乱的吧? 被众人认定了前来捣乱的聂震在聂霖的质问之下,眉眼都不抬,泰然自若:“大人,既然宋掌柜的小舅子也有嫌疑,不如请了他来分说一二?” 卞策颔首。 被“请”上来的宋石的小舅子五花大绑,气色瞧着比盐运司关押了数日的宋石要糟糕许多。押着他的乃是两名高壮的汉子,人还未到卞策案前,早已瞧见了宋石,凄声惨嚎:“姐夫救我!姐夫救我!当初是你给了我银子让我去买盐的……高价买了来赔本卖了就算了,怎么还会惹上人命官司?” 这位半夜被聂震的人从私窠子里捉了来,连恐吓带劝告,精神早已处于崩溃边缘,一见宋石,禁不住全倒了出来。 “蠢货!”宋石扭头狠狠骂了一句。 聂震拍掌轻笑:“旁人卖私盐总是获利,可是宋掌柜煞费苦心的卖私盐,却是高价进了低价出,这是为何?” “本官也未曾听说过这等事,难道是钱二老爷万贯家产,银子多的烧的慌,这才肯使银子给宋掌柜,做这赔本的买卖?据本官所查,钱家盐田里出货都有去向,从未有去路不明的,如今聂大少查到了宋掌柜贩卖的私盐来路,既然不是钱家盐田私运出来的,高价买入低价买出,如此义举,惠及乡党,宋掌柜看来是个慈悲人啊!” 卞策出言嘲讽,与聂震配合默契。 事有蹊跷,深挖之下,有人出钱唆使宋石以钱家盐田所出的私盐为名,将高价买进的盐再低价买出,明显栽脏。 甚直,聂震连那前来与宋石接头,送了银子并许诺他诸多好处的人都挖了出来……原来是盐运司库大使门下兵卒的亲眷,而好巧不巧,这位盐运司库大使乃是荀行亮的直系下属…… 被聂震查出这些,荀行亮的脸当场就紫了…… 其余盐运司所捉证人,在聂震带来的人的指控之下,也隐隐将矛头转向了盐运司…… 接到盐运司兵卒从钱家大门口撤离的消息,钱家一家人喜极而泣。钱老夫人在丫环的扶持之下,亲自到前院来向卞策聂震道谢。 漕盐向来分家,今日能得聂震援手,钱家人深感意外。 卞策在清江浦上任不久,下面僚属多是行事推诿,今日原想着迫不得已之下,也许不得不往荀行亮设的套里钻,哪知道横空出世的聂震替他解了这危局,对这位昔日赌友更生好感,二人携手前去钱荣灵前吊唁,钱家一众人等肃然在侧。 这是钱老夫人与秦苒的初次见面。 钱老夫人亲自支使丫环从自己私库里抬出两箱银锭来,听得钱大钱道,跟随聂震前来的,还有一位姑娘,又另行准备了一匣首饰。 钱大钱一路吱吱唔唔,快到得灵堂前,终于向钱老夫人表明:跟随聂大少前来的那姑娘乃是钱泰一直中意的秦家小娘子…… 钱老夫人如今心理上也算是死了一回,早已做好了家败人亡的准备,哪知道意外之喜,半路杀出来了个漕上大少帮主,竟然侥幸保全了这一家老小,素日对秦苒的诸多不喜也放下了,大难之际能够亲来钱家吊唁,可见秦家这位小娘子乃是位重情重义的好姑娘。 初初相见,钱老夫人除了拜谢卞策与聂震的搭救之恩,还将秦苒多打量了几眼,见她简衣素服,却难掩清丽之质,竟生出几分欢喜。 原来,她家那混小子还是有几分眼光的。 秦苒对钱老夫人复杂微妙的心理感受全然不知,哪怕收到钱老夫人的一匣子首饰,推辞再三,聂震替她收了下来,也知今日是沾了聂震的光。 比起这笔意外之财,以及钱家府上所经历的这一切,都不足以教她烦恼,令她烦恼的是,聂大少近日对她大为改观的态度,到底源自何处? 她素日对于情之一字,始终不曾开窍,总觉得自己年纪尚幼……但一个向来对自己不假辞色的年轻男子,忽然之间对她体贴回护了起来,这才是令她烦恼的根源。

46、v章 四十六 要秦苒相信聂震是忽然之间良心发现,要积极努力的做一个好人,说出来恐怕连聂震自己都不相信。 抬着钱老夫人送的银子回到聂府的当日,秦苒就他援手钱家的原因讨论过,聂震给出了一个非常聂震式的回答。 “最近日子闲的无聊,我这不是关心关心二弟最近在做什么事儿嘛。” 秦苒懂了,聂大少的关心就是捣蛋来着。 聂霖的如意算盘被他打乱,差点将冯天德的书房砸烂。冯天德侍立在旁,胆颤心惊的看着自己博古架上花了大价钱的收藏件件开花,碎在他的脚底下,那种心疼是无与伦比的。 虽然他做漕上的粗汉子时日久了,可是这书房实打实是请了读书人来布置了装点门面的……都是银子堆出来的…… 聂霖的气恼不是毫无缘由的。 此次为了拿下钱家,他上下打点活动,特别是盐运司上下,荀行亮处,损失真正不少。不止是银子,这几年花了大把时间精力与盐运司建立起来的关系网,已经出现了裂纹。 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荀行亮在卞策面前丢了脸,还收到了这位纨绔世子爷的警告:“盐运司的人贩卖私盐,这要是传出去了……虽然与荀大人无关,但荀大人还是要看好门户,免得被下面那些刁奴们蒙骗,仗着大人的名头在外胡作非为,这于大人的考评全无好处……” 翻译成大白话就是:本世子爷知道你带着人胡作非为,为了大家面儿上好看,拉个替罪羊出来把这事了结就完了,以后可要乖乖的别再给本世子爷找麻烦了……不然……嘿嘿…… 至于荀行亮与聂霖垂涎钱家家产,这次下黑手未曾得手……作为一个世家子弟,卞策对这种事情见怪不怪。不过聂震的援手倒让他找到了个很好的借口,回衙以后趁热打铁,将衙门僚属大换血,罪名也是现成的:渎职! 既然你们喜欢抱团,那就抱团滚蛋吧! 衙门那些人原还想着,要是大家抱团滚蛋,整个县衙便会运作不良。只要大家罢工三日,恐怕县台老爷得亲自上门来请。于是大家痛痛快快滚蛋了。 三天之后,各自在家里闲的要长草了,还不见卞策着人来请,遣了小厮去县衙偷窥,却见县衙运作正常,秩序井然。 一个月以后,被卞策扫地出门的县丞主事捕头等人正式接到了撤职通知……全被一撸到底,成了庶民百姓……正赶上元宵,卞策赶着大正月的送了他们一份大礼。 按说腊月二十几衙门就落了衙,开年元宵节还未过完,淮安府知府衙门应该还未理事,也不知道卞策是用了何种法子,盖着知府大人印鉴的文书就发了来。 众人心里瓦凉瓦凉的……损失太惨重了! 反是卞策借着钱家一事在江清浦站稳了脚跟,那些不够的人手,自然是找聂大少补足的。 聂大少是个神奇的存在,也不知道他从哪个角落里挖来的范姓老头,居然做过知府衙门里的幕僚,年纪一大把,胡子老长,熟知衙门运作那一套,再从聂大少那寻摸几个打下手的刀笔吏及跑腿的,连捕快头子也换了人,武功了得,比之从前的捕快,胆大心细,连蟊贼也被抓了不少回来,还未过年,整个清江浦的治安环境比从前都好了不止一倍。 清江浦县衙竟然正常运作了下去,而且速度与性能皆优,送给上司的年礼都不用卞策费心,只要从银库里批银子就好,挑礼物神马的范师爷直接代劳了。 比起之前那班下属,这算是升级版的了。 本来应该是忙碌的年底,卞策竟然也有闲功夫扯着聂震逛街喝酒,好好感受一下民生了。 腊月二十八,翁大成娶妇。 聂震与靳以鹏皆在受邀之列,秦苒如今跟着靳以鹏,自然也有幸参加。 自钱家大规模哭丧事件之后,秦苒有一段时间都在琢磨聂震的心态。既然他关心别人的方式异于常人,纯粹就是去捣蛋的,那么他关心回护别人又是什么样的呢? 难道以前那种将她当男人一般动起手来二人非要争个高下,漕船上都能狠下心来将她踢下水才是对她的“关心”?如今这种难道是“仇视”? 聂震的脑回路实在诡异,秦苒碰上这样的人,也不得不往诡异的地方去想。 说起了解聂震,无过于聂小肥了。秦苒是个谦虚的人,踌躇了一段日子,在翁大成娶亲之前,终于逮着聂小肥问个明白。 打听一个男人的性格喜好,这对于秦苒来说是前所未有之事,说起来还是要委婉含蓄一些。咳—— “小肥小哥,上次钱家哭丧那事儿……好多妇人啊……” 聂小肥是个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好孩子,其实他心里也憋的快内伤了,就盼着找个人聊聊自家少爷的不正常之处……居然对着秦家小娘子笑出一脸的蜜来,看着要多碜人有多碜人。 哪怕这个找上门来与他讨论的是秦家小娘子本人,他也顾不得了。 “哦,秦娘子是好奇那些妇人哭的为何那般伤心啊?” 秦苒:我明明就想问问你当时有没有在人群里看到……聂大少他搂了我啊搂了我……至于那些妇人哭的那般伤心,难道不是因为她们都领着盐额牌子在钱家盐栈打盐来卖? 钱荣死了,钱家要是再倒了,她们失了收入来源,为自己以后日子难过而哭的吗? “五两银子。前去哭丧的妇人一个人收了五两银子,自然哭的卖力了!”聂小肥复又笑:“本来还以为这桩买卖亏定了,哪知道钱老夫人大方,一箱银子就填了这窟窿,还有节余……” 秦苒不死心,又继续八卦。 “大少帮主上次说,关心霖少才去钱家捣乱的……那他要是报复起一个人来是什么样儿的?”呼~~终于大着胆子将话题带到了某人身上了。 聂小肥“嘿嘿”一笑,颇为自得:“我家少爷要是报复起一个人来,笑的要多甜有多甜(ms与某种情况相似啊……是什么呢?)然后趁人不注意暗地里捅刀子,可怜被捅的还不知道是大少捅的刀子,还拿他当亲兄弟呢……” 秦苒后背的汗毛刷的集体起立,向着聂大少遥遥致敬,随即大脑高速运转,反省近段时间可有得罪过聂大少,不知道现时弥补是否还来得及……果然她那种荒谬的想法完全不成立,聂大少怎么可能会傻缺的喜欢上她? 完全不可能会发生的事情! 秦苒在心里拼命否定这唯一一个微乎其微看起来对她有利的可能性。 彼时聂震正从外面进来,看到院子里聂小肥与秦苒头碰头聊的很是亲密,只觉聂小肥这死孩子离秦苒太近,脚步放重走了过来,二人齐齐回头来瞧,聂小肥摆出标准的笑容来迎接自家主子——这孩子跟着聂震心理素质非常好,对讲主人八卦又碰上他进来表现很是淡定。 秦苒看到聂震那亲切的笑容,脑子里不期然的想起聂小肥那段话,脸色当场煞白,就跟见了鬼似的,匆匆告辞。 她可还没反省出来自己最近严重得罪过聂大少的事件来呢……难道是因为讹了他的一万两千两银子? 聂震无辜的问聂小肥:“小苒不舒服吗?怎的脸色这么苍白?” 聂小肥暗叹:秦娘子胆子也太小了些,要是少爷知道她特意来打听他的事,不知得多高兴。 晚饭时间,聂小肥便将秦苒特意前来打听聂震的事当佐餐小菜讲了出来,果不其然,聂震多吃了半碗饭,整个晚上都笑咪咪的,心情份外的好。 翁大成娶亲那日,秦苒跟了靳以鹏去吃喜酒,数日不见聂震,聂大少热情依旧,只是秦苒心头打鼓,戒备的同他打了个招呼,全程紧跟着靳以鹏,半步都不曾离开,这使得聂震想要拉着她多说几句话都没有机会。 翁鱼跟着操持婚礼,数次看到这二人形影不离,只当他们情比金坚,心头恨极,等到新郎倌入了洞房,逮着机会将靳以鹏往死里灌。 明面上不能捅刀子,灌酒还是容易的。 靳以鹏被翁鱼带着一帮坛子里的年轻小子们来灌酒,这种场合之下,靳以鹏抵挡不住,醉了个半死,大半个身子都要伏到秦苒身上去。 聂震虽然一直与聂霖同台而坐,表演着兄友弟恭的戏码给漕坛里的汉子们瞧,乍然看到醉后的靳以鹏与秦苒勾肩搭背,只觉碍眼……靳以鹏这死小子酒量忒差了…… 他勾手召来聂小肥,小声低语:“还不将靳以鹏送回去?”要不是这小子向来对他死心塌地的跟随,真想剁了他那只爪子……看他敢喝醉了乱搭! 聂小肥少年心性,尤其对于自家少爷近来才产生的这种独占欲全然不能体谅,笑嘻嘻招呼人去扶靳以鹏。当然,秦苒是主力队员。 近身护卫神马的,其中的职责还包括:主子喝醉了酒,要负责安全将他送回家!

47、v章 四十七 这个年秦苒过的可谓富足,不但置办了丰富的肉菜酒,她还在成衣铺子里替家里人各订制了两套新衣,包括金三千。 秦博在金三千的治疗之下,如今已经能够拄着拐杖走个十几步了,虽然迈步还不稳,可是比起整日坐在椅子里,或者是躺在床上,足令人惊喜了。 对于金三千,秦苒如今恨不得千恩万谢,当菩萨一般的供起来。亏得金三千向来注意与她保持安全距离,生怕她激动之下再做出什么失当的举动,免得吓到自己,对收到这两套新衣,也无特别表示。 他是个寡言的人,无论是欢喜或者厌憎,除了眼神里泄露一二,大多是装在肚里的。 大年夜,秦苒父女,外加金三千准备吃年夜饭,迎来了两批不速之客。 第一批只有靳以鹏带俩护卫,第二批比较扎眼,聂震带着聂小肥……还带着个□□艳丽无匹的女子。 聂大少带个艳丽妖娆的女子,这不奇怪……就算聂大少做出多不合常理的事情来,秦苒如今大概也能欣然接受。 众人落座,秦博环桌一周,欣慰的看着三名年轻俊秀(敬陪末座的聂小肥不在此列),又想起了自己长久以来的心事,过完了这个年,自家闺女要是能嫁出去,那就美满了。 不过家里如今来客,秦博心中再焦急,还是懂得给自家闺女留脸面,采用迂回战术,委婉提醒:“说起来,以鹏也到了婚娶之龄,只是还得守孝三年,不然过完了年,也可请万媒婆上门了。” 靳以鹏自靳以雄过世,再无人唠叨终身大事,忽然之间在饭桌上被秦博提起,又是感慨又是好笑:“秦伯伯倒不必先急着操心我,怎么说过了年小苒也十六岁了……”再不寻夫家,可就成剩女了。 他与秦苒相熟,向来口无遮拦,况此话纯属好心,哪知道却得罪了席间的另一个女子。 随着聂震前来的乃是江苏漕帮副帮主木盛的爱女木莲,过了年便一十八岁了,尚无夫家。按聂小肥的话来说,木莲对聂震的痴缠,验证了一句话:女人总是对坏男人念念不忘。 聂震极小的时候,便与木莲玩在一处,二人算得上青梅竹马。本来若是聂震没有长歪,能干如聂霖,恐怕木盛巴不得能偿了女儿心愿。可惜聂震长歪了,且歪的不能再歪,赚银子没学会,只擅长败家。 木盛好不容易跟着聂四通积攒了一个富贵的家底子,可是眼看着聂震败家的速度,自忖赚钱这一方面他比起聂四通尚差一个台阶,就算他将所有一半家产做了女儿的陪嫁,恐怕没闭眼之前,女儿也得穷的跟着聂震去讨饭,便早早打消了这个念头。 可是木莲是个执拗的姑娘,从八九岁立志要嫁给聂震,十来年岁月匆匆而过,哪怕十来岁之后一年还见不着几次聂震,她愣是能够初衷不改,在家与木盛抵死抗争:“震哥一日未成亲,我便一日不嫁!” 木盛没办法,听闻聂震在外风流无度,近日在清江浦出现,抱着让木莲死心的想法,此次才带了她来。 父女俩个是前来参加翁大成婚礼的,只是当日靳以鹏酒醉,秦苒早退,便不及认识这位木娘子。 木莲在酒宴上一见聂震便喜出望外,上前去与聂震打招呼,连聂霖的取笑也当了耳旁风。 “莲妹一见了大哥,眼里便再无旁人。” 木莲朝他吐吐粉舌,“莲儿都许久未曾见过震哥哥,一年倒有大半年时间都能见着二哥,自然是要多与震哥哥聊聊了。” 从称呼上便亲疏立见。 当夜婚宴之后,木家父女便拒绝了冯天德的安排,跟着聂震回到了他有清江浦的宅子。聂霖只当木盛此次是想坐实了这桩婚姻,想到他这位嫡兄的性子,心头抱着期待,也坐壁上观。 木莲自那日跟着聂震回家之后,这些日子一直缠着他。聂震本来有好几次都想来秦家,奈何这条尾巴太过黏人,今晚万般无奈之下,只得拖着这条尾巴来秦家凑热闹。 哪知道到了秦家才发现,靳以鹏也早早来了……看来他的铺子开的还是不够多,让这小子居然盘完了帐还有空跑别人家来蹭年夜饭。 聂震觉得,自己有必要在清江浦发展壮大一下事业。 靳以鹏还不知道自己的到来,及随意提醒秦苒的年龄,已经得罪了两个人。 聂震深恨他与秦苒形影不离,连吃年夜饭也坐在一处,木莲却是深恨他提女子的年龄,这真是拿着刀往她心里戳。 ……十八岁还未订亲的老姑娘,哪怕目标就在身边,可是没从身份上将聂震变成自家男人,那也是失败的! 而且,若非今晚跟着聂震前来,她还不曾发现敌情。 对面的女子虽然贫家小户,比起她这位从小养尊处优的木家大小姐来说,充其量只不过是一朵野花,可是架不住聂震的眼神一再往她身上瞟。特别是秦老爷子将话题扯到了在场俊杰们的婚事上,木莲全身的神经都绷了起来。 聂大少甚直有意无意夸奖他家闺女,言谈之间还感叹:“谁若是能娶得小苒,那真是三生修来的福气!”。并且非常及时的从自己怀里掏出个红封,递给了秦苒。 木莲满心仇恨,全然不能理解秦苒的苦楚。 聂小肥说,聂大少通常要报复一个人的时候,面儿上对那个人会非常的好……刀子都是捅在暗处的。 秦苒大过年收个压岁钱收的胆战心惊,全无欣喜之意……尼玛姓聂的暗底里别是憋着什么坏水儿吧? 她收的一脸心不甘情不愿,木莲看不下去了,劈手便夺了过去,笑咪咪往自己怀里揣:“大过年的,震哥哥只给秦娘子红包,却不给妹妹红包,真是厚此薄彼。” 秦苒松了一口气,一块烫手山芋被人接过,对木莲简直从心底里生出一种感激的情绪来。 聂小肥挟的一箸羊肉片瞬间掉进了汤碗里,下意识去瞧聂震的脸……果然黑了。 他心里暗暗叫苦,恨不得先一步钻到桌子下面去。 向来算是好脾气的聂震板着一张脸,也不见他如何动作,便将红封从木莲手里夺了过来,又转手递还给了秦苒:“木莲,你自己非要跟着我来,来了连做客的礼数都不懂,依我说,不如回去!” 木莲的脸当即便白了,全然没想到聂震竟然有回护别的女子的一天,就算听说他在外面风流无度,可是那些女子不过是场面应酬,玩意儿罢了,这位秦姑娘…… 她转瞬改变策略,目中盈泪,对着聂震笑的既娇又媚,连调子也酥酥软软:“震哥哥,这么久没见,你不知道人家有多挂念你……不过是同秦妹妹开个玩笑而已……” 秦博旁边坐着的金三千眉头整个的皱了起来……他最是听不得女子的甜言蜜语,似秦苒这般汉子的姑娘,只要她不高兴的失态了,两人基本能正常相处,但木莲这种调子,眼神里长着小勾子,恨不得将聂震的魂魄牢牢勾住的姑娘,直令得他恐女症当场发作,食不下咽,提前退席。 靳以鹏以男人的眼光打量毫不客气的打量了一下木莲,朝着惊魂未定的聂小肥挤眉弄眼:哟,原来大少喜欢的是这款的啊!然后与秦苒头碰头小声议论。 聂小肥将脑袋垂下来装鹌鹑,以减少存在感,打死不当炮灰。 木莲木姑娘在漕帮向来跋扈惯了的,唯有遇到聂四通与聂震,尚肯服软,便是连她爹木盛,对这闺女也向来只搞迂回,不肯直面迎击。万一木姑娘在自家主子这里吃了挂落,回头不知道会将怒气发泄到哪个倒霉鬼头上。 聂小肥对自家主子非常了解。 聂震其实被得罪的狠了,也是非常刻薄的,只是他向来攻击别人习惯了糖衣炮弹,今日在秦苒充满兴味的闪烁着八卦光芒的注视之下,他终于破了功,“莲儿到底是从淮安府哪个姐儿那里学来的调调?” 这话真毒! 靳以鹏不忍的别过脸去,专注与面前的一块羊骨头奋斗。 秦苒摸着怀里厚厚的红封感叹:聂大少果然关心木姑娘,为了她的终身着想,其实她真不应该在大庭广众下用这种调子与男人说话……摸下巴,果然这种调子只适合在闺房里对着情郎或者夫君来讲,可惜目前她是单身,尚无机会施展。 然后又发愁:接了聂大少这红封,不知道还要受他多少折磨…… 唯有木莲,羞愧欲死! 聂震刻薄归刻薄,可是这种调子确实是她从木盛最受宠的小妾那里学来的。 那小妾出身风尘,最拢木盛的心,可跟聂府的媚姨娘比肩。 这一晚木莲回去向木盛抱怨聂震居然把个贫家女子放在眼里,她心中百般不愤。 木盛对亲闺女百般安慰,从家世人品到模样对秦苒进行了系统全面的贬低,心底里却乐开了花,预备着聂震几时有空,好与这位世侄谈星星谈月亮顺便谈谈肯定一下他对女人独到的眼光。

48、v章 四十八 投其所好的送礼,并且约会,是任何时代追妞的不二法宝。虽然这个时代因为风俗所限,男女平日不能时时腻在一起,但元宵节有名份的年轻男女相约出门看灯,却是约定俗成。 聂震是个想要便会立马下手争取的行动派,还未到初五,约秦苒看花灯的精美帖子便送到了秦家。 秦苒捏着花贴的一角都快哭了,跟大年夜捏着聂震送的红封,从里面抽出一沓百两银票的那种惊悚的感觉类似……这货到底憋着什么坏呢? 初十的时候她亲自将花灯那条街细细的走了一遍,并无可疑之处,只得怏怏而回。 其实秦苒是实打实的冤枉了聂震。 从翁大成的婚宴上回来的当晚,聂震便问聂小肥:“你看我将小苒娶回来做主母如何?” “秦娘子凶是凶了些,武功也不差……”眼看着聂震的眼神饱含威胁,聂小肥急忙讨好的笑:“好在少主能镇得住秦娘子,也算良配了……”心里不住腹诽:明明已经打定了主意,不过白问我一句罢了,还在这里装什么亲和? 聂震瞪眼:“小苒温柔又孝顺,哪里凶了?”聂小肥这死孩子真是太没眼光了! 情人眼里出西施,这才没多久,聂震已经对秦苒彻底改观了。 聂小肥想破了脑袋,追根循迹,想要想明白自家主子是几时动心的,也没理出头序,反正……他是动心了。 话说,秦娘子身上有温柔这种特质吗?聂小肥表示怀疑。 别是少主眼花了吧?! 这些都不重要。真的。 聂大少见识过了翁大成那莽汉也有洞房花烛之喜,自己也禁不住心动了。秦苒是个活泼性子,拳脚与口舌皆不相让,恐怕婚后的生活不会无聊。 眼前最重要的是,如何让她心甘情愿嫁进聂府。 习惯了人口简单的秦苒,恐怕对一团乱麻的聂府不会心生好感。就算对自己容貌极度自信的聂震也不以为秦苒是那种浅薄到禁不住男色与丰厚物质生活的诱惑而甘愿跳进聂府这个牢笼,这才是最要命的。 为此,聂震再次不耻下问。 “小肥可知,小苒平日最喜欢什么?” “我觉得秦娘子最喜欢银子。”上次从他手里拿到那一万两千两银票,秦苒笑容灿烂的不容人直视,聂小肥是老实孩子,相处这么久,从未见过她这般开颜。 聂震想一想,自来见秦苒简朴,也不知是先天不喜欢还是后天环境太差之故,从不见她描眉画唇,穿金戴银……哪怕她如今手头宽裕,也不见她炫富。 可见果然只是单纯的喜欢银子了。 于是就有了大年夜聂大少封红包一案。只是他虽然深思熟虑了许久,封红包却封的颇为漫不经心,至于接红包的人……他直觉那是高兴的有点忐忑不安了,好比一个人苦日子过习惯了,骤然过上了好日子,惶恐是必然的。 只要多过过好日子,习惯了就好。 回来聂震特意反省了一回自己以往对秦苒的态度,得出个连自己也几乎要吓一跳的结论:果然我往日对小苒太坏了吗?稍微对她好点,这丫头就心里不安了。 他猜测的虽与事实有几分出入,却也是殊途同归,将秦苒那微妙的心情猜对了一半儿。 元宵节,秦苒依约而来,顺便带了个千瓦以上的大灯泡——靳以鹏。 带上靳以鹏,纯粹是给自己壮胆,万一聂震使坏,一人计短两人计长,说不准看在他这个聂震的死忠门徒面上,聂震会采用比较软和些的报复方式。 聂震郑重其事打扮了一番,带着聂小肥出门,他也带着个甩不脱的灯泡——木莲。 这一位满心欢喜,全然不知聂震专门下帖子请了秦苒,只当他要独自去灯市,(聂小肥……咳,其实在木莲眼里不算人来着,那就是摆设)打扮的漂亮了,紧跟着聂震出了门,还做着双栖双宿的美梦。 聂震不是个肯迁就人的,他这些年极少回淮安府,可是每回去一次,木莲跟前跟后,直恨不得一天十二个时辰全粘在他身边,碍于小时候的情谊,他虽然极度想说:妹纸你误会了,哥不想娶你!但在人家小姑娘不曾提出嫁娶的话之前,他也不能太自作多情了不是。 ——虽然,缺的就差那一层要捅破的窗户纸。 难得木莲这次自投罗网,索性教她认清现实的好。 抱着这样的态度,聂震对木莲尾随在身后的举动当真只是温文一笑,然后往约好的地方赶。 清江浦依漕河而建,元宵节也与众不同,岸上河边各成一景。岸上自有商家扎的彩楼彩灯应景,游人信步而行,猜灯谜看灯,订了亲或者成了亲的年轻男女大大方方牵手而行。那些还未有名份的少年悄悄尾随在心爱女子的不远处,多瞧几眼也是好的。 漕河上静静泊着的船只也应景的挂着各色灯笼,灯火直映得漕河水流金溢彩,也有人家撑着小船在河里缓缓而行,只为了好生欣赏船头挂着的各式彩灯。 “别是大少帮主相中了你吧?”在研究过了聂震亲手写的帖子之后,靳以鹏今晚第五次问秦苒。情况太诡异了,他不得不一遍遍确认。 秦苒使劲揉脸,抱着脑袋直恨不得□□:“我怎么会知道?大少帮主什么样的女子没见过,便是木莲,也比我强上太多,怎么会挑中了我?他眼睛又没问题!” “那是,大少眼神是没问题!”想想木莲那艳丽妖娆的模样,靳以鹏也表示赞同,目光顺便在秦苒身上打了个转:“说实话,大少要是在木莲与你之间真挑了你,那才是他眼神有问题呢。” 男人看女人的眼光……咳咳,神马心灵美,那都是虚的!虚的! 秦苒气急败坏在靳以鹏脑袋上狠敲了好几记:““你小心些,这些话岂能乱说?!你以为聂大少是好相与的?再让我听到你说这种话,看我不敲扁你的头!!”愤慨,太愤慨了!碰上喜欢用软刀子折磨人的聂震,秦苒只能自认倒霉,并想着今日若是能引的聂大少高兴了,大约可以一窥他的算盘。 靳以鹏:“……”妹子你到底是想聂大少中意你还是看不上你啊? 真是太难侍候了。这一刻他的心声与聂小肥出奇的一致。 聂小肥也认为,自家少主娶了这样凶悍的主母,他未来的前景堪忧。 聂震到了约定的目的地,废话半句没有,直接上爪子牵住了秦苒的小手,拉着她便往前走。 后面紧跟着的靳以鹏偷笑:哎哟妹子有门道啊……感情我这顿打白挨了? 木莲拼命给自己做心理建设:不过是个没长开的丫头,要胸没胸要屁、股没屁、股,直眉愣眼,连哄男人都不会,震哥定然是吃惯了大鱼大肉,暂时尝尝青菜豆腐……过段日子他就会觉得无趣,丢开手了…… 聂小肥很是同情木莲,明知不可能还要痴情。另外又特别的嗨皮,秦苒就算满腹心事也有个好胃口,一路行来灯看的不多,小吃倒吃了不少。 她是做食品行业的,大节下的不忘做市场调查,看见生意红火的小吃摊便要停下来尝上两口,就算如今转行去做了漕上副坛主护卫,这职业病一时半会也还改不了。 反正今日聂震付钱,她既然已经被这货抓住(聂震:明明是浪漫的牵手!)挣了几挣死活没挣开,索性放开肚皮好好吃一顿再摊开了讲。 抱着死猪不怕开水烫的破罐子破摔的想法,秦苒挑战了小食一条街的十来家小吃摊,一路从云吞鸡丝面枣泥糕芝麻烧等一路吃到了蛋花醪糟汤,聂小肥跟在后面摸摸滚圆的肚子,表示今日非常圆满。 其实一路付款的聂震心情也非常愉悦。 虽然付的都是些小钱,但看秦苒吃的香甜,他其实也是非常的高兴,全然不曾感知到对方抱着视死如归的壮烈情怀在化悲愤为胆量。 聂震今日出奇的温柔体贴,风度颇佳。秦苒的心一再下沉,仿佛是吃的多了完全不曾消化,这些食物全积在了胃里,重重往下垂,连心也直直往下沉,似乎一切都朝着她否定了无数次的那个想法接近。 紧握着她手的大掌温暖而干燥,聂震花了一整晚来陪着她,秦苒肚里饱了,胆子也壮了,终于忍不住问出了长久以来的疑问:“大少帮主,我到底哪里得罪你了要你花这么大功夫来整我?我改还不成吗?” 本来聂震心情极佳,笑容一直挂在脸上,鉴于此人极少板着脸,其实秦苒对他心情是否愉悦也不敢十分的肯定,不过现在她敢肯定聂少帮主是生气了,且非常生气。 他向来上挑的眉锋此刻简直要倒立起来,向来笃定的眼神里透着不能置信,他啥也没说,直接揽过秦苒,当着众人的面,重重在她唇上亲了一口。 秦苒脑子里万马奔腾,整个人都傻住了。 木莲泪奔而去:震哥哥当着她的面亲别的女人,这打击太大了她的心都要碎了…… 靳以鹏开动八卦的小眼神询问聂小肥:难道是真的? 聂小肥表示:我啥也没看见啥也没看见……大庭广众之下主子您有伤风化了!

49、v章 四十九 聂震作案的地方选的非常的妙,出了热闹的小食街,背光,他又身材高大,将个纤秀的秦苒罩的严严实实,这样有伤风化的行为也只是身边紧跟着的几个人瞧见了,完全没有伤害元宵节出游的人民群众的眼睛与纯洁的感情,一触即离。 这要是个本土妞,脆弱的小心灵立马碎成了渣渣,不是投河就是上吊,哭着喊着要证明自己的清白。不过秦苒的神经向来强韧,骨子里对流氓抱着现代淑女们的想法,能打则打,打不过就跑,总之非常务实。 她本身武力值颇高,所练功夫比之防狼十八招有用得多,就算对方身手高出她许多,奈何聂大少正是色令智昏之时,心中满怀柔情荡漾,全然未曾想佳人一怒,不留情面。 ——秦苒将聂大少打了。 一出手就是那招出了名的“断子绝孙踢”。 窃香成功的聂大少当即便佝偻着身子呲牙吸冷气……太丢脸了,疼死也不能叫出声来。 一路跟着的人傻了眼,秦苒却余怒未消,鸳鸯连环踢随即毫不客气的奉上…… 聂小肥以手捂眼,不忍卒睹。 靳以鹏说了句公道话:“以前街上那些无赖子想占小苒的便宜,哪一回不是被收拾的鬼哭狼嚎……”况且那些无赖子们也只停留在口头占便宜的地步,大少您这就是上门找打的! 就算是偶像,他也不得不在心里狠狠的幸灾乐祸了一回。 聂震的下三路被秦苒重点招呼了以后,凄惨无比。 “登徒子!别以为本姑娘家里穷,就可以随便调戏!” “我明明是……”明明是情不自禁,哪里是调戏了? 聂震捂着子孙根,弱弱分辩。 元宵赏灯最后不欢而散,秦苒打完了人,独自扬长而去,到了家里连秦博的房门都没敢进,只站在院子里说了一声便钻进了自己的房里,冰凉的双手捧着两颊……肿么办肿么办,她的脸烧的能烫熟虾子了…… 将脑袋整个的埋进了被子里,秦苒哼哼几声,心里又是难过又是说不上来的快意,那个向来在她面前占上风的家伙近日屡屡失利,先是被讹了一万两千两银子,又被暴打了一顿……说不得意那是假的。 至于被亲的那一下,新时代的像汉子一样的秦姑娘认为那不代表神马,夏天她还被蚊子亲过无数次呢……反正聂大少今天也没讨着好…… 黑暗之中,她唇边笑意无声漫开。 如果有人说聂大少这一亲表示对秦苒有感情,秦苒非摔他一脸血不可! 她可没忘了两个人初次相见,聂大少就是秦楼楚馆的常客,这样长袖扇舞风流倜傥的男子,她可要不起! 聂大少就好比一件精致的官窖薄胎瓷器,卖相极好,摆在家里也是极有面子的一件事儿。高门大户里,遇上这样卖相好的女婿,又风趣又有手腕,手头银子广,嘴又甜,拉出来见客是一等一的体面,可是秦家蓬门小户,家里供这样一樽薄胎瓷,不但不相宜,门户不对,还容易磕出裂纹儿来…… 务实的脑子里没有半丝浪漫细胞的秦苒觉得:这样的美男子还是看一看就好! 事后她无数次想起聂大少那个吻,当时太过震惊,过后却能清晰的感觉到聂大少那柔软滚烫的唇重重烙上来的震动感,甚至脑子里不断浮现那个人的眉眼,不但眉目生的好,连唇形也生的极好……想的多了,她便生出一种自己赚了的感觉。 初吻神马的,特别是和一个相貌十分出众的男子,其实是一件非常值得回味的事——比起跟个丑男一起体验,从女性的心理角度来说,更愉悦一点! 当时那顿暴打,不过恼羞成怒而已。 聂震打了人,又将小姑娘气的连夜自己回了家,当晚回去解衣一瞧,直吸凉气:真狠哪! 这样女子,下起手来毫不留情,要在她身上找丝少女的柔媚都难。聂大少上了活血化瘀的药,躺在被窝里还在盘算,要怎么将她这直不愣登的刚烈性子给扳成绕指柔。 ——大少您想远了,人还没到手呐! 鸭子尚未煮熟,大少还须努力! 第二日起床,聂震收拾停当,便要去秦家转转。 聂小肥对昨日秦苒的行动力心有余悸,委婉劝说:“少爷,要不……过几日再去?”怎么就鬼迷了心窍,看上了这样一个母老虎呢? 聂小肥百思不得其解。 江南轻风软绿,遍地娇媚柔顺的女子,自家主子这眼神忒不济了些。 “趁热打铁嘛,总不能教她白打了!”聂震气定神闲,一个晚上已经将进攻策略重新调整。 昨晚是被她那句话刺激的昏了头,如今清醒也便盘算着要将这笔债连本带利讨回来。挨了打怎么着也要找些补偿回来。 到了秦家,却是扑了个空。漕坛上今日有事,一大早秦苒便跟着靳以鹏走了,家里只有金三千与秦博。 秦博正在院子里拄着拐练习走路,他如今正值复健期,能小走几步心情非常雀跃,见到聂震,完全不知道自家亲闺女已经被眼前这禽兽给揩了油,一径热情招待。 托聂大少的福,秦家如今手头宽裕,秦苒在漕河上跟着靳以鹏讨生活,为了防止家里无人煮饭,特别雇了个烧饭的婆子跟打扫的丫环,皆是漕上人家,每日上完工便回家。 聂震生来是个会哄人的,秦博又是他下定决心要讨好的人,有心逢迎,山南海北与秦博闲聊,只引的秦博也谈兴大起,一时瞧着二人倒是极为热乎。 秦博心情好,便遣了丫环去街上打了几角酒置了些肉食荤菜来,与金三千三人在房里喝了起来。 金三千是个酒量差的,秦博的酒量却不错,三个人直喝到日头下山,金三千彻底的醉死了过去,秦博也醉了七八分,秦苒终于回家了。 那婆子与丫环过了当差时间,将厨房整治妥当,饭食送到了正房,另煮了解酒汤笼在火上,便告了罪家去了。 聂小肥见到若无其事的秦苒,先观察了下她的气色,见除了眼窝下有点青,不知道是不是没休息好缘故,神情倒与平日一般无二,心里先啧啧称奇。 ——她怎么就没寻死觅活的缠上来求自家少爷娶她?反倒是少爷挨了打,还要寻死觅活的缠上来,这都是一桩什么事儿啊? 事情完全背离了常规,这不科学啊! 金三千早被聂震送厢房里去了,秦博喝了些醒酒汤,也沉沉的睡了。秦苒收拾了酒具食具,又斟了盏热茶递到聂震手里,看灯下那男子修长如玉的手指端着她家粗瓷茶盏,微微愣神:太不相衬了! 再一次在心里微微叹息。 爱情憧憬神马的,她就算是十六七岁的花季少女,其实也没有。早在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就知道这种事是不可能的。两个相爱的人,不说外在身份条件,最其码彼此能够站在平等的位置上心灵相契合,灵魂能够平等对话吧? 这见鬼的世界,男尊女卑来着! 产生爱情的基础都没有,遑论上层建筑? 因为秦苒是完全抱着务实的态度来看待这世界的男女关系的。须知任何事情都经不得衡量,就算她将聂震从秦家小院里送了出来,站在门口道别,也还是对这男人并不曾生出过多的期待想法来。 潮湿幽凉的夜里,聂小肥站在秦家门口装门神,秦苒送了主仆二人出来便想关大门回屋睡觉,哪知道聂震原有的五六分酒意被风一吹,酒意上头,借着门口灯笼里晕黄的灯光,聂大少眼神一直粘在秦苒那红润柔软的唇上……想了半夜又睡不着觉,对于肌肤相亲这样陌生感觉体验过以后心潮澎湃的可不止秦苒一个人。 聂大少就极想再体验一次。 他不过醉后一想,脑子里也不甚清醒,下意识伸臂便将秦苒捞进了怀里。 秦苒气结:尼玛这是捞成习惯了啊我又不是饺子啊喂! 捞起来就算了,还顺带着又咬了一口!尼玛! 这一次不是亲,是真的咬,拿牙齿叨着她的下唇,轻轻厮磨。 秦苒的腿都软了,心跳的快从膛子里蹦出来,男人的鼻尖凉凉的,与她面上肌肤相触,鬼使神差,她伸臂揽住了对方的脖子,不知道对方是不是觉得她这是鼓励,两臂将她的身子死死箍在怀里,恨不得将她的下唇整个的吞进肚里去。 她解救出自己的下唇,紧揽了男人的脑袋,来了个法式深吻,然后,在男人震惊的眼神里,得意的从他怀里退出来,不怕死的蹦出来一句:“技术太差了,回去找姑娘多练练!” 淡定的退后,进了院子,然后在聂震石化了的表情里,利落的将大门闩上。 尼玛碰上这样厚脸皮的男人,打又打不过,偶尔趁着他走神一次占个上风就不错了,今晚被他抱在怀里搂在死紧,恐怕他是防着她再动手,武力解决不了的问题,不从技术层面上打击了他,难道要两个人一直纠结下去? 男女之事,秦姑娘才懒的纠结下去。

50、v章 五十 秦苒不想纠缠下去,不能代表聂震的态度,要不怎么有烈女怕郎缠一说呢? 被秦苒一句话打击的聂震失魂落魄的回到家,召来聂小肥问:“我真的技术很差?” 主子不靠谱,做奴才的也正经不到哪里去,聂小肥老实回答:“少爷技术好不好,我哪里知道?”又没机会试过。 饱含奸_情的一句话让聂震愣是激灵灵打了个冷战,被恶心的不行,伸脚便要踹,聂小肥连连讨饶:“少爷不过就是被嫌弃了一句,今日又没有挨打……”比起昨日来,秦娘子的态度可有了质的软化啊。 其实他压根不知道这是秦苒的另一种应对策略,从根本上对他家主子的态度压根没变,甚至因为他吃茶之时那保养的如玉琢般修长的手指上联想到了门户问题,只有再一次坚定了自己的态度——决不能被美色迷昏了头! 虽然秦苒是飘着进了自己房门的,法式深吻的后遗症,但不妨碍她事后对这个男人理智而客观的分析。 聂震委屈的看着聂小肥:死小子到底明不明白这比挨了打更伤自尊啊? 难道真要找个姑娘来练练? 秦娘子的彪悍,聂小肥是从头至尾的旁观者。他以为其实比起技术问题来,自家主子更应该在意的是她的贞洁问题。有心想要劝他几句,又怕话说重了,万一将来他们真成了亲,聂震回头给他安个挑拨离间的罪名,岂非冤枉? 这年头,做仆人难,做忠仆更难! 此后两日,靳以鹏前来报各店铺的收益帐务,原来与他如影随形的秦娘子不见人影,聂震便时不时拿冷眼瞧着靳以鹏。 靳以鹏莫名所以,退出来时只觉身后有小刀子在背上刮,到了门房小声问聂小肥:“今儿这是怎么了?” 聂小肥朝大门外张望:“怎的不见秦娘子?” 他还以为秦娘子见了少主尴尬,这才避而不见,在聂家大门口等着靳以鹏呢。 “原来是为了小苒啊……”靳以鹏露出个了然的笑:“她今日休息,说不得去县衙后院找宋姨娘玩了。”瞧大少帮主这架势,可见对小苒有多着紧。 靳以鹏由衷的高兴。 他见惯了秦苒为了生活辛苦奔波,聂大少却是个钱财上阔绰的,人又是个有办法的,秦苒若是嫁了他,后半辈子必不再吃亏。 真是又辛酸又欣慰,大约是天底下所有作兄长的要嫁妹之前的感觉。 聂小肥送完了人,原路折回,聂震目光还虚虚盯着大门方向,丢下一颗炸弹:“到底是谁给我戴了绿帽子?难道是靳以鹏?”这小丫头居然……居然嫌弃他的技术…… 聂震除了震惊,挫败,还有不知名的醋意。 同时心里升起一个念头:这样的野丫头,恐怕除了他,再无人能降服吧? 聂小肥替毫不知情的靳以鹏捏了把冷汗,又暗暗思忖:原来自家主子还是在意那件事的……他原来以为主子不在意呢…… 又忍不住拿话劝导:“少爷您与秦娘子如今并无名份,这个就算是绿帽子……那也不是戴到你头上的……”这样不检点的娘子,不要也罢。 任何时候,都不缺乏被激情烧昏了头的少男少女,秦娘子外表瞧着是个正经的,哪知道居然……聂小肥每想一次便觉得替自家主子堵心。 家财丰厚英俊倜傥的漕帮大少帮主,想要什么样的女子没有?何苦要吊死在这一颗歪脖子树上去? 可惜他苦心劝导的话引来聂震强烈不满,顺手将他好生修理了一番。 “我瞧着你是皮越来越痒了,她不嫁给我,还能嫁给谁?”聂震笃定道。 又或者,她只是同宋姨娘这样的已婚妇女相识之后,耳染目睹,对某些事也有了一定的了解……话说她刚吻上来的时候,牙齿还磕在了自己的牙齿上呢,越想越透着青涩…… 聂震十分矛盾,一时为她开脱,一时又恨那染绿了自己帽子的家伙,真是说不出的纠结。 至于聂小肥所说的名份,并非难事。 第二日,万媒婆便上了秦家的门。 相对于聂震的矛盾,秦苒自用法式深吻吓退聂震,可算得是洋洋得意。 聂大少啥样人,认识半年了,她也有了一定程度的深入了解。 做他的兄弟或者随从,远远比做他的枕边人来的安心许多。就算家财万贯,万一哪日被他输个精光,岂非要流落街头? 穷人家的孩子,安全感真是很重要啊! 就连靳以鹏问起这事,她也态度十分坚决,哪知道回家之后,便撞上了万媒婆。 这还是万媒婆继上次替钱泰作媒之后,第二次上秦家。 秦家姑娘虽然容色不错,可……家里穷成这样,相中的竟然一个比一个家底子厚实,万媒婆觉得,秦高氏跟人私奔,作的孽终于让秦家父女有了福报。 聂家公子何许人也,她并不知底细。不过万媒婆走街串巷,生就一双辣眼,聂府陈设精致,一看就是殷实人家。 且聂公子早有明言,秦家父女与他十分亲厚,只要万媒婆提起来,无有不识之理。 秦苒回家的时候,万媒婆正与秦博热情畅谈,从聂震的品貌人才,谈到秦苒进门就做当家奶奶,直吵的金三千差点将针扎偏。 秦博本来暗暗为秦苒的终身发愁,如今媒人上门,眉头郁色渐开,哪知道秦苒进门便泼了盆凉水给他们。 “聂大公子请了媒人上门,不知高堂意下如何?” 万媒婆:“……” 秦博:“……” 这年头讲究门当户对,聂家对秦家来说,便是朱门对柴门,门第悬殊太大。聂帮主要是听闻儿子竟然向个贫家女子提亲,不知道会不会将聂震召回,暴打一通呢? 秦苒美滋滋的盘算着。 她想看聂震被家暴很久了,不过大概没有机会亲见,说起来真是憾事一桩。 秦苒不知道,聂家虽然是聂四通在当家作主,可是……通常被气的暴跳如雷的是聂四通这当老子的,悠哉乐哉的却是聂震,他有一种气死人不偿命的本领。 万媒婆苦着脸去聂府报信,顺便探问聂父聂母的意见,聂小肥安慰她:“万妈妈不必着急,这事我家老爷必定万分同意。”心里暗暗补充:就算不同意,少爷也有的是办法要他同意! 贴身侍候了聂震这么多年,他算是看明白了,不管大事小情,只要主子下定了决心,老帮主……那是一点办法都没有的。 关于聂震高堂的意见,聂震说动了木盛前往秦家,向秦博解释。 “震哥儿常年在外,大哥大嫂早盼着他成亲,这要是听到他肯主动成亲,说不得做梦都会笑醒。” 聂氏不知道心中做何想法,她常年躲在佛堂里,但聂四通早巴不得能给聂震拴条链子,省得他常年无法无天。 木盛一边开解着秦博,一边头疼住在聂震宅子里的木莲。 木莲自元宵节深受打击,好几日未曾出得房门,软硬兼施,要木盛回漕帮向聂四通提亲。 木盛有苦难言:历来都是男方上门提亲,从未听过女方上门提亲……就算他与聂四通主辅相得,这种事情也做不出来。 没过两天,聂震求上门来。 聂震极小的时候,木盛还待自家子侄看待,后来这孩子越长越歪,连他亲爹也拿他没办法的时候,木盛便不再以叔伯自居了。 也就是自家那傻闺女瞧着聂震好,不过是皮相生的好,占了大便宜。说到能干之处,木盛其实更看好聂霖,那才是难得的佳婿啊! 现在,怀抱着这样隐秘微妙的想法,木盛大力推销聂震,比如,“震哥儿自小就聪慧异常……”知道他娘失宠之后就不太搭理他爹了。 他的聪慧之处于在,不搭理亲爹居然也未在亲爹面前失宠,且总在聂四通心里占着重要的位子。 再比如:“聂哥儿定然能做个好夫婿,钱财花销上面,定然不分委屈了你家姐儿……”就算他自己是个败家子,不会赚钱,但天生好命,摊了个会赚钱的亲爹跟义弟。 秦博动心了。 对于自家闺女的辛苦,他比靳以鹏体会更深,更希望她能终身有靠,不再为生计奔波。 况,聂震形貌出众,嘴甜会说话,自来秦家住过些日子,虽是帮主嫡子,但在他面前半点架子也无,人情练达,各项综合指数颇高,认真说起来,实实是个好青年。 至于秦苒向他抱怨的:“油嘴滑舌没半点正经……”这哪里是缺点,会哄人才会讨自家闺女欢心。 外界风传聂震是个败家子只会花不会赚,前半句秦苒非常同意,后半句……她如今帮着靳以鹏打理聂震在清江浦的产业,不会赚这种话,她再违背良心,也没办法厚着脸皮承认。 正月二十五,万媒婆再上秦家门,恰逢秦苒跟着靳以鹏去靳家产业巡铺子,秦博趁此良机,留下了聂震的庚帖。

51、v章 五十一 等到秦苒知道自己的婚事,秦博已经与聂家换了合婚庚帖。 秦博拄着拐杖在院子里做复健,开天辟地头一遭摆出封建大家长的面孔来对待自家闺女:“我瞧着震哥儿就不错,模样好品性好。”这是连称呼也改了,听着就透着股亲昵。 秦苒气的跺脚,怎么就挑了那个流氓了呢?哪怕是老实的金三千,也好收拾的多啊。 “爹啊,他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这才几天功夫,原来答允她自行择婿的那个爹就不见了。这完全是聂震的错! 秦博双目一瞪,痒怒:“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以后震哥儿就是你夫君了,你后半辈子的依靠,理应敬着他才对!” 他一步一步走的甚稳,不良于行好些年,如今双足能够挪动,虽然比不得健康人,到底是件非常值得高兴的事情。他心情这样好,将暴跳如雷的秦苒完全不曾放在眼里,小孩子家家,闹阵子脾气就过了,上了花轿,还不是乖乖过日子。 “敬着他?!我定然会好生敬着他的!”秦苒咬牙,一字一字全是从牙缝里迸出来的,带着股杀气。 秦博还未听出闺女这满心的不情愿,暗道还是震哥儿了解自家闺女。 聂震曾说过,女孩子家家最容易害羞,哪怕如秦苒这般的性子,嘴里说着不肯的,心里多半就是肯的……要是让她亲自挑婿,说不得一年拖一年,最后拖成个老姑娘。 他这个闺女,别的都好,精明能干不输于男儿,唯独一样,性子太强。经过聂震一番分析,这样烈性的女子,哪怕心里如蜜,嘴里也不会有什么好话。 果然,一听到他将她许配了人家,立时就暴跳如雷,这孩子别是高兴坏了,激动的吧? 秦苒觉得失望,不止失望,还愤怒,头脑发晕,恨不得揪着聂震大打一架,最好两败俱伤! 这奸滑的家伙到底给自家老父忽悠了些什么,对她向来纵容的老父忽然之间就改变了主意,强势要将她嫁出去。 她如今总算明白了,所谓的民主都是纸老虎,一戳就破,全是假象。 骨子里,她爹其实就是个封建家长,以前放言让她择婿,那也只是在一定的程度里给她的安慰,比如在十五岁以内。及笈之后,是坚决不会将她留成老姑娘的。 秦苒愤愤,趁着秦博午睡的间隙跑去聂家找聂震算帐,顺便看看能不能逼着聂震将自己的庚贴退回来。 她去的不是时候,聂宅正乱成一团。 木莲听说木盛亲自撮合了聂震与秦苒,也是暴跳如雷。先是对着木盛又哭又闹,直闹到木盛百般无计,揍她下不了手,不揍被她闹腾的头疼,索性甩手走了,爱咋整咋整。 反正聂震在家,他惹的情债自己解决。 秦苒去找聂震,正撞上木莲揪着他的袖子哀哀哭求:“震哥哥你怎么能这样对我?你怎么能娶那个贫家女?……我哪点比不上她……”台词非常的琼瑶,似秦苒这等受金庸武侠熏陶,若无老父牵绊说不定得浪迹江湖的姑娘忍不住哆嗦了好几下。 尼玛这台词杀伤力太强了! 任何时候,都不缺痴情儿女啊! 聂震见到秦苒,就算心知肚明她踏进这院里为着什么,还是喜出望外,朝秦苒欢快的招手:“媳妇儿快来,有人缠着为夫,你快替为夫挡上一挡吧?!”神态颇似被恶少骚扰纠缠的良家女子,说不出的委屈可怜。 秦苒抱臂冷笑:“这是还未成亲便出墙了,姓聂的你还不将庚帖还我?还有何话可说?”来的早不如来的巧,真是天赐的退婚良机。 “媳妇儿你怎能这般冤枉为夫?”这话聂震不爱听,话音里要多委屈便有多委屈,可惜木莲爱听,有了秦苒这话,她连哭也不哭了,仰着下巴,眼神里全是蔑视。 她这些日子没少找聂霖调查秦苒,争取一击而中,早日将情敌击溃:“震哥哥,你快将她的庚帖还了给她,省得跟她拢〔还歉龈鹑怂奖嫉牡锤旧碌囊把就罚约呵椎撬寂幻靼祝睦镉玫米拍阏庋愣源浚 秦苒脑子里轰的一声,似炸雷一般响开,脸上火辣辣的,就好似迎面被人狠狠扇了一巴掌,一双眼睛冰封砌雪,寒意渗人,眼眶却是红的,拳头捏的死紧,其上青筋迸起,目光缓缓从木莲那张讥诮的脸上移到聂震脸上……原来你也这般看吧? 就算她不曾生出攀附的心想要嫁给聂震……可是事关自尊,当她身上最后一层赖以维生的皮被木莲给毫不留情扒了下来,她还是害怕从聂震眼里看到轻贱的目光。 木莲见她这神情,只当自己猜中了,顿时笑的更欢。“贱人,让你来缠震哥哥——”话音未完,便被聂震狠狠一把推开,“木莲,你嘴里在胡吣些什么——”话音未落,秦苒已经暴起,拳头向着木莲挥了过去…… 秦苒从来不是个喜欢耍嘴皮子的人,比起嘴皮子上面占便宜,她更擅长用武力来解决所有问题。木莲的话前所未有的激怒了她。 木莲没有像她想象中的被击倒在地,相反,她闪躲的很快,拳风扫过她的面门,生生被她避了过去,原来,这一位也是练家子。 本来,两个都是练家子的女子打架,理应打的形容优美,至少要让旁观者聂震很穷易能挡开,但是……现实是残酷的,打架打到风度全失,纠缠成一团,抓头发撕耳朵相互撕掐,抱在地上打滚这种打法,生生教两位妙龄女子在聂宅演绎了一番市井泼妇的打法。 怪只怪木莲练功的目地不是打架主赢,她的长项是逃跑。 木盛向来认为,养闺女指望着她打遍漕帮无敌手,纯粹痴人说梦,假如真要学,便学学如何应对危机,比如被人攻击之时,如何逃跑。 秦苒这位攻击派数次攻击未成,心火愈怒,一旦抓住了木莲腰间丝绦,便整个的缠了上去,拦腰将木莲抱的结实…… 等到闻声而来的聂小肥与站在那里欣赏了一会自家新定下来的媳妇儿大发雌威的聂震将两个人分开,木莲脸也青了,嘴角也肿了,头发也散了,满脸的鼻涕眼泪……尼玛跟这丫头拼命太可怕了…… 秦苒余怒未消,双目通红,还坐在地下直喘粗气,聂震将她揽在怀里,一遍遍拍着她的后背:“媳妇儿别气!媳妇儿别气!木莲嘴上向来没个把门的,你别听她瞎说……” 尼玛谁是你媳妇儿? 秦苒恨不得跳起来将聂震的脑袋敲开,看看这货脑袋里面到底装的是什么。可惜她方才打架施尽全力,此刻还气的直哆嗦。此刻全身乏力,不但连手指尖都无力,就算是骂人也失了力气。 聂震将她纤瘦的身子紧紧拥在怀里,深情大喊:“媳妇儿我从不知道你这么中意我,就为了木莲揪着我不放,醋海生波,竟然将这丫头打的差点毁容了……媳妇儿你醋性太大了!!不过为夫喜欢!” “闭嘴!”秦苒气的无力闭眼,这货到底长不长脑子? 她哪里是为着木莲揪着他的衣角不放而打的她?明明是……明明是…… 那个女人,她的母亲,她自然记得。她的记忆太过鲜明,很小的时候,她对自己也算得温柔,哪怕她跟人私奔的那日,天色灰鳎伦派∮辍技堑谩皇俏蘖ψ柚梗 聂震还在她耳边聒噪,一咏三叹,将她极尽埋汰:“……媳妇儿你放心,我以前不知道你恋我如狂,连别的女人揪一揪我的袖子也能生这么大的气……以后我必不让别的女人近身,三步之外就会避开……” 木莲眼泪汪汪看着聂震那高大的身躯将那贱丫头搂进怀里,说着一些不着调的话,明明脸上身上生疼,可是比起身上的伤,似乎心更疼…… 秦苒索性闭上了眼,虽然身后这家伙非常的混蛋,可是怀抱却出乎意料的温暖,就连他不着调的聒噪,也比旧事重提的好。 就这样吧,她闭上眼,狠狠的,狠狠的,将即将涌上来的泪意往下咽,却不知眼角已沁出一滴泪。 聂震不动声色的将她的脸挪到自己怀中,让她的脸紧紧贴在自己怀里,这样,无论她流下多少眼泪,都会无声无息的滴在他的胸口。 感觉到她紧绷着的力气渐渐消失,身体在他怀里渐渐的柔软了下来,他终于长吁了一口气。

52、v章 五十二 几乎是一夜之间,似乎整个清江浦认识秦苒的人都知道她已名花有主,见到了必定要问一句:嫁期几时? 秦苒疑惑的质问聂震:可是他散播的谣言? 在强大的舆论面前,大家都有认知的情况之下,无形之中增加了她退婚的难度。 她还是觉得嫁给聂震不合适。 聂震坚决不肯承认:“怎么可能?!”我明明让人散播的是事实,哪有谣言? “许是岳父高兴,逢人便说吧?又或者……靳以鹏说出去,也是有可能的。”嫁祸这种事情,他做的毫无心理负担。然后伸臂要求:“媳妇儿我们来练练技术吧?” “滚!”秦苒红着脸一脸踹开了他。 这无耻禽兽! 那天打完了木莲,被他抱回房去,压在怀里强迫练习了半天技术,她爹不过才交换了个庚帖,他便完全兽化了,直恨不得立时洞房才好。 这几日她别的没干,尽防备着被他偷袭了,哪有空再去寻仇觅恨些陈年旧事? 木莲挨了打,不知道是不是被聂震的态度气着了,还是被秦苒的气势骇住了,反正乖乖跟着木盛回淮安府了。 木盛此次身负聂震重托,他终于舍得给他老爹写封信了,信的内容大致如此:儿子要娶妇了,爹您有钱带点钱来,没钱带点好东西来我换钱,反正不能空着手来,顺便带着我娘来吃喜酒,我就不在淮安府大摆宴席了……哦你说媳妇儿人选啊?是跟我过又不是跟您过,她是谁啥样人家您就甭管了……只管安心等着抱孙子就好……” 聂四通看到这信,鼻子都差点气歪了。 他这嫡子怎么能越来越不着调。娶妇大事,岂能等闲视之?他也是草根出身,对门户之见倒不算深,只是儿媳妇何许人家,为人品性如何,这些事怎能轻忽? 捎信的木盛被聂四通抓着好一通盘问。 从秦苒的身高样貌再到人品年纪门户……最后听说这儿媳妇小小年纪养着一个病父多年,属于勤俭持家型,聂四通总算放下一半心来。 他生怕儿子只会败家,再娶来一个更败家的儿媳妇,自己这半生奋斗,万一全毁在他们身上,如之奈何? 木莲加油添醋,重提跟人私奔的秦高氏,又将秦苒勇悍这点重点描述。复抱着聂四通的胳膊撒娇:“聂伯伯,求你让震哥哥取消婚事吧?那样又蛮又悍的女子,娶回来万一跟震哥哥动起手来……” 这下聂四通连提着的另一半心都放下了。 儿子叛逆许久,这翁媳两个俱存着一样的心思,都想聂震吃瘪。秦苒希望聂四通能够将聂震暴揍一顿,聂四通听着儿媳妇奇悍,抚须暗乐,只要这勤俭持家的儿媳妇用暴力将儿子管住了,岂不省了他许多力气? 这桩婚事,听起来似乎不错。 因此,当身在清江浦的聂震收到聂四通先行命人押送来的三船聘礼,大吃一惊。按理说,他不回淮安府成亲,必会令老父震怒。但是瞧着这聘礼的模样,聂四通似乎并不像震怒的样子。 这其中木家父女起到的作用,完全被他给忽略了。 秦苒这些日子搞了无数小动作来抗议,等到聘礼摆了一院子,男方请期,秦博将成亲的日子订在了四月初十,请的是清江浦有名的风水先生择的吉日,她自己还恍惚如梦。 尼玛这该死的古代! 终身大事完全不找她商量啊有木有! 自从秦博做回封建大家长,虽然还是不曾禁止她在外溜达,但是明显一切的婚仪进度全是按着他的想法来实施。其实她不知道,就连这在外溜达的权利,也是聂震替她争取的。 秦博的本意是想请个绣娘在家教她绣绣花,收收心好待嫁。聂震却道:他正是喜欢苒娘这样的性子,要是将她拘在家里,万一被拘出病来,如何是好? 于是秦苒重获自由。 聂震又怕秦博如今还不能走长路,特意寻了俩身体强健的练家子来服侍秦博,好让他替女儿办嫁妆。又怕秦博手头不宽裕,特意送了两万两银票给秦博花用,不在聘礼之列。 翁婿俩个私下钱钱交易,完全是避着秦苒的。 虽然听起来是秦苒出嫁,但令她郁闷的是,就算是嫁衣,也是聂震寻了绣娘来绣,这也就罢了,他还要打趣对方,作哀伤状:“别人家娶个媳妇儿心灵手巧,我娶个媳妇儿笨手笨脚,连个嫁衣都不会绣……” 秦苒气的伸脚就踹,这是得了便宜还卖乖啊? “那你不会去娶个心灵手巧的啊?娶我这个笨拙的干嘛?”踹出去的脚不出意外的落空了。 “我还不是瞧在你恋我如狂的份上,才勉强娶个笨媳妇儿回家的?”聂震委屈状,又伸臂来抱:“媳妇儿我们来练练技术!” 我勒个去! 尼玛见过无耻的没见过这么无耻的! 秦苒被他气的快吐血了,早知道法式深吻的后遗症这么严重,她就不该使出这招。不知道是不是她嘲笑聂震技术太差的缘故,伤了他的自尊,自婚事定下来以后,两个人碰上了,秦苒次次不落被他揪着“练练技术”。偏偏其人功夫高出她一截,两个人就算动起手来,也多是秦苒落败被擒,好几次“被练”的更惨,差点擦枪走火。 这货无耻的亲完了她长叹:“要是再不能成亲,为夫定然会出毛病不可!” 都这么熟了,他完全不屑在她面前装假。 到得最后,秦苒几乎是要避着他出门了。 不过就算这样,两个人在街上偶遇的机率也极大,连秦苒都要疑惑:清江浦这地界儿,几时变得这样窄小了起来? 聂震心里得意的笑:不然他为何要建议岳父婚前不要拘着媳妇儿出门? 秦苒硬的来过一遍,见既不能动摇聂震也不能动摇老父,索性来软的,某日清晨起床之后抱着秦博大哭。 秦博给吓的不轻,这闺女自小十好强,就算外面吃了大亏回来,也轻易不在他面前掉泪,如今泪涕齐下,倒有几分吓人。 楚楚可怜那种哭法,秦姑娘压根儿不会。 待问明了缘由,原来只是她不愿意嫁给聂震为妻,秦博不由大松了一口气,压低声音问:“你不愿意嫁给震哥儿,难道是因为中意金三千?”瞧着这模样不像啊。 “难道是以鹏?”这孩子在守孝期,目前也不能迎娶啊。 再说,以聂震势在必得的样子,靳以鹏敢娶吗? 秦博算是看明白了。 秦苒:我是压根儿不想嫁人好不好? 她傻呵呵一脸鼻涕眼泪的盯着自家老爹,心里暗自斟酌答案,万万不能说她不想嫁人,不然……老爹恐怕会急出白头发来! 秦博心疼的擦去她脸上的泪:“金三千是不错,人老实生计也不差,也比圆滑的震哥儿易拿捏。” 秦苒哽咽哭泣:“原来您知道他奸滑啊?知道他奸滑还让我嫁给他,也不怕我吃大亏啊?” 秦博很想提醒自家闺女一声,圆滑跟奸滑这两个词的含义好像略有不同啊。 “可是金三千再好,他又不肯主动提亲,难道你当你爹我老着一张脸皮去向男方提亲?其实就算提亲,大不了我将这脸皮揣在怀里,也能行,可是……万一他拒绝了呢?我瞧着他对你并不是很上心的样子,反是震哥儿对你,倒稀罕的不得了……” 秦苒继续抽噎:“反正我不管,我就是不要嫁给聂震那混蛋!” 理智的活了十几年,好不容易捞着机会,她坚决要耍回无赖,最好赖掉这门婚事。 秦博背身朝她一坐,抬袖掩面,似乎老泪纵横,哽咽难言:“你这孩子历来懂事,女孩子家到了年龄哪有不嫁人的……你这是想让你爹我死不瞑目啊?” 都说美人垂泪,杀伤力巨大,秦苒如今感叹:历经沧桑的中年男人的眼泪比之美人垂泪,更具有杀伤性! 她从小到大,一直不曾违拗秦博,父女两个相处十分融洽和乐。她凡事为着老父着想,这些年都不曾顶过嘴惹过他不开心,如今为着婚事,竟然惹得秦博这当年受了重伤,妻子跟人私奔都不曾掉过一滴眼泪的铁汉子哭的老泪纵横,她心中实是愧的厉害! “爹你别哭了,我嫁他还不成吗?” 秦苒跺跺脚,被秦博伤心模样给吓住了,眼不见心不烦,索性从他房里奔了出来,心中盘算,来软的这招也行不通啊…… 秦博缓缓放下袖子,绽出一个得意的笑容,哪有一点哀伤的颜色? 果然女婿说的没错儿,自家闺女这样强硬的性子,一向在家里作主惯了,一听说嫁人便慌张,还不知要做出什么样的举动来呢? 她要是闹,便请岳父多担待,只管拿出十二分的耐性哄着她就行。 她要是哭……聂震笑的不怀好意:“苒娘这般孝顺,应该见不得老父垂泪吧?” 婚前忧郁症神马的,只要对症下药,其实治疗起来难度一点也不大!

53、v章 五十三 秦聂两家订亲的消息,传的很快,这其中不乏聂震的推波助澜,故意为之。 钱泰这样近来家逢世变的,乍然听闻,神情木然,只说了一句话:“聂大少那样的人,倒也配得上苒娘……”之后便不再言语。 钱大钱心下替他难过,见他的眼睛一动不动只盯着案上的帐本子,半晌不知翻动一页,也不知如何劝说,只得去厨下吩咐,让厨娘在饮食上多下点功夫。 钱荣下葬之后,钱家兵荒马乱了数日。 既然钱家与贩私盐无关,家里的盐田盐栈还是得有人打理。钱谦是个不肯打理庶物的,出了钱荣的丧期,照样花天酒地,出入欢场。大老爷钱益从扬州回来奔丧完毕,连大夫人的房都未进,便又回到了扬州,那里自有身娇骨纤的美人儿等着他来疼爱。 大夫人纵然有心想把手伸到盐田盐栈去,奈何夫君儿子皆不给力,钱家尚有别的男丁,只得黯然败退。 三老爷钱均如今更有理由专心读书,“俩闺女全都进了宫,我做父亲的更要用功读书,为孩子她娘挣个诰命,这样将来她才有机会进宫去探望闺女。” 大夫人在背地里嘲笑:“当你家闺女是娘娘命呢?” 钱家的担子责无旁贷的落到了钱泰身上。 钱老夫人挣扎着从床上起身,手把手提点钱泰人情世故,生意往来,应对事项。丧子之痛也没能彻底完全的将她打倒,某种程度上来说,钱老夫人是位内心强大的女性。 就算大夫人在暗中嘀咕:“那个铁血心肠的老婆子……”也只能眼睁睁看着她一日日强健起来,甚直已经开始过问家事,将家下仆人重新梳理了一遍,理出数个不值得信任的仆从,发卖出钱家。 这从另一方面彰显了大夫人的无能,她愈加气愤。 漕坛上,自冯天德将女儿嫁了给聂霖的亲信翁大成,便时不时以长辈自居,着实惹的聂霖心烦。 好几次,聂霖的决议都被他否定,连翁大成都对这位岳父起了厌烦的感觉。 翁鱼向来贴心,近来又听闻秦苒婚讯,心情十分不爽,私下请示聂霖:“要不要将冯老头……” 聂霖做个稍安勿躁的手势,暂且将翁鱼这个想法压下。 其实翁鱼这些日子总有一种想砍人的冲动。 他千算万算,防备了靳以鹏许久,哪知道最后秦苒跟聂震订了亲。那个纨绔有什么好的?除了耍得一手好赌技,还会什么? 就算钱家被围一事上足以证明聂震的能力,但是他向来无能惯了,比起精明能干的聂霖,这实在算不得什么。翁鱼自然也不曾将他放在眼里。 对于漕上混饭吃的汉子们来说,身份血统都是虚的,大家都靠实力来说话。 得到秦苒婚期定下来的那个晚上,翁鱼悄悄潜进了聂震的宅子,像潜进靳家一般,准备闹个天翻地覆,顺便在聂震身上留几个纪念性的疤痕,也好一解心头之恨。 他存着猫戏鼠般的心态,哪知道还未出手便被聂震喝破:“哪里来的宵小蟊贼?” 翁鱼只道聂震不过是凑巧,仗着艺高人胆大,直接下场与聂震较量。 这宅子他早查探过了,仆人甚少,护院更无,就是个普通的民宅,防护能力连靳家大宅都比不上。 哪知道交手之后,他心中便开始后悔:尼玛这货以前纯粹是装的,居然是个高手! 这宅子有他震着,哪里还用得着护院? 那晚上聂震心情也不太爽,纵然他用了些许小手段,如今婚期也确定了下来,只等迎娶美娇娘,可是瞧着自家媳妇儿那幅抗拒的样子,还未将他放在心上,这一点令他至为郁闷。 从身形刀法之上,聂震已经瞧出是翁鱼,索性也不揭破他的真面目,只骈指为刀,将他身上衣衫尽数切破,只划伤皮下寸许,却不曾揭下他面巾布,最后抡起膀子将他从房里扔了出去……然后,洗洗睡了。 睡前运动之后,失眠症神马的最容易治愈。 聂小肥在自己房里听得动静,见怪不怪,翻个身继续去睡。 不得不说,他对聂震实是无比信任,这一点连聂四通也比不上。 翁小鱼吃了大亏,肋骨被摔断了三根,身上无数竖形伤口,鼻青脸肿摸着回到了翁大成的宅子里,去寻聂震。 无意之中探查出聂震的实力,这一点简直太震憾了! 翁大成婚后与冯苑举案齐眉。 冯苑是个聪慧的女子,这件婚事既然不能违拗,也只有顺从了。她又是个温柔小意的,虽然心底里嫌弃翁大成粗莽老相,喝醉了酒呼噜震天,睡觉磨牙放屁,吃的热了开襟亮膀子……也还是硬着头皮温柔侍候他。 翁大成最喜欢的便是温柔小意的女子,又正在新婚蜜月期,私窠子里大胆放浪的姐儿们酬和的多了,如今娶回来个易害羞的,闺房之乐当真令人乐而忘返。 剩下聂霖只影对孤灯,大半夜看到翁鱼血淋淋闯了进来,不由大吃一惊。 翁鱼将在聂震的宅子里所遇一五一十的禀报了,聂霖的脸当即便沉了下去。 这件事,再想不到! 他轻视了聂震这么多年,哪知道到头来却被他骗了! 再想及上次钱家被围事件,好好一块到嘴的肥肉愣是被他搞飞不说,还将好不容易结交的盐运司荀大人给得罪了个彻底。 听说后来卞策向上司状告盐运司无故围堵县衙及民宅,在清江浦大肆逞威。 他头上的知府大人也不是吃素的,当即令人彻查,并将盐司同知申斥一番。 盐司同知受了上司申斥,这股怒火自然对准了荀新亮,并将他撤职查办。 荀新亮没吃着鸡倒惹来一身x,委实难堪,差点将聂霖派过去联络的人给宰了。 聂霖经营了许久的这条线便断了,如今又听闻这事,心头顿时将聂震恨了个半死。 没过两日,聂霖提议冯天德退休,让翁大成做清江浦漕帮坛主,被冯天德拒绝了,顿时心中更加窝火。 冯天德在清江浦经营数年,一朝嫁女,原本想着背靠大树好乘凉,哪知道好景不长,女婿与兄弟合起伙来的骗他,想要抢班□□,这简直……太令人伤感情了! 翁婿感情被权利森森的伤害了。 他私下去见冯苑,苦口婆心,百般劝说:“你既嫁了人,就该为娘家担些事儿,怎能纵容挑唆夫君胡闹呢?当清江浦是淮安府,一个漕帮坛主,说当就能当?” 冯苑心头微凉,还是要劝:“爹爹你也一把年纪了,是时候放手好好养养了。凡事有你女婿,难道还你的富贵日子过?” 靳良雄是怎么死的,山阳县的坛主是怎么死的,她都有耳闻,自小身在漕帮,这种流血牺牲的事情听过不少,如今有翁大成顶成,自家老爹如果能够平安退下来,的确是好事一桩。 再说,聂霖是啥样人,翁大成翁鱼是何样人,冯苑嫁来这些日子,也了解不少。 现下他们是和和气气同自家老父商量,不过是碍着翁大成与冯天德这层关系,万一逼急了,恐怕这层关系也不管用了。 冯苑苦劝老父,反被冯天德扇了两巴掌:“大米白饭养成了你这样儿的白眼狼!”打完了人甩手而去。 冯苑倒头大哭,内心委屈担忧哭告无门。 半个月以后,冯天德在自家花园子里喝醉,跌进了荷花池里淹死了。 他一生在漕河上行走,哪知道最后居然是这种死法。 接到消息,冯苑整个人都傻了,只觉冷的厉害,上牙磕着下牙,不住打着寒颤。 侍候她的丫环去前院书房报讯,翁大成赶回卧房之后,见冯苑的目光都直了,将她搂在怀里连连劝慰:“娘子别急……别伤心……岳父大人年纪大了,又不肯让人侍候,那荷花池里全是淤泥……唉,也怨下人的疏忽,等我们回去奔丧,必将家下仆人好生管教一番……” 冯苑的目光都是直的,像利刃一样。在这样的目光之下,翁大成简直有被削骨刮肉之感,心头发虚,连目光也不敢与她对视。 冯苑的泪流的更凶了,若非最后的一丝清明强压着心头惧恶,恐怕当场便要爆发出来。

54、v章 五十四 世间事,从来几家欢乐几家愁。 聂秦两家在紧锣密鼓的筹备喜事,冯家却在换孝幔,搭灵堂办丧事。 冯苑作为外嫁女,惊闻噩耗,由夫婿翁大成亲自陪着回家奔丧。一进院门,便看到冯天德的亲信冯坚一脸为难的在院子里踱步。家中白灯笼高高挂起,来往仆人皆是热孝在身,前院一片凄冷肃穆,因此后院女子的莺泣燕啼便传到了前院来,听着简直透出一种兵荒马乱的末世光景。 “姑奶奶快劝劝太太吧,这时候卖人,委实不是好时机,让旁人如何瞧冯家?” 冯天德后院里姬妾甚多,花红柳绿,满园绽放.如今冯天德无故身亡,尸骨未寒,冯氏悲痛之余,对这帮平日勾着丈夫的狐媚子们再不容情,当下叫了人牙子来,准备全部发卖。 冯坚深知冯氏与冯苑母女情深,当此机会,唯有冯苑能去劝解一二。 他这样一心一意跟着冯天德的亲信,如今冯天德一朝亡故,偏偏未遗有后嗣可继承家业,前途犹未可知,冯氏这番做法,让他心实难安。 冯苑在亡父灵前点了香,默默流了会子泪,后院的闹腾声还在继续,陆续有漕上坛子里的人前来祭奠冯天德,听得这声音,目中皆含了诧异相询之色,冯苑只觉头脑发沉,由小丫环扶着去后院开解冯氏。 冯家后院里,冯氏面色沉郁,透着萧索肃杀之意,在院里一把罗圈椅上坐着,身旁漆案上摆着茶果点心,已凉透多时,身后立着亲信丫头妈妈,脚下跪了一排素衣美人儿,粗粗看去,约有二三十数之多。 有那口舌伶俐的,梗着脖子犟嘴:“……太太这般作法,妾身不服!妾身也跟了老爷有好些年头,如今竟连孝也不得守……太太便要将妾身等人发卖出去……太太就不怕老爷知道了死不瞑目么?” 这侍妾原是冯天德从外面私窠子里梳笼了带回来的,床上功夫了得,虽然冯天德院里外面有数不清的女人,但一月总有两三回歇在她房里,也算盛宠不绝,手头也略有积蓄,若是冯氏放了她出去自立门户,想来日子尚且过得。但冯氏今日却是铁了心要让她们一文不带,净身卖出冯家门去,这些女子如何肯? 冯氏冷笑一声,她身后一个积年的老妈妈厉声喝道:“你不过婢妾之流,生死去留自有当家主母作主,哪里轮得到你多嘴多舌?还不掌嘴?!” 早有孔武有力的婆子上前去架住了那侍妾,左右开弓,片刻之间,掴掌声不绝,竟将那侍妾姣好一张脸蛋给打成了猪头,一嘴的米粒儿碎牙打下来好几颗,可见用力之大。 冯苑原本是来后院劝冯氏的,可是瞧见她娘眉间那点狠戾及畅意,心头大恸。她们母女处境,好日子已过全部过完,将来如何,犹未可知,还不如由得冯氏性子,先拔了这些心头刺,让她松快几日…… 前院里,吊唁的人陆续前来,有漕坛上的兄弟,清江浦与冯家有来往的各商家盐商,便是连县太爷卞策也派了差役前来送丧仪。 卞策背地里未尝不嘀咕:“这位冯坛主死的真是……”蹊跷了些。听说冯天德自小等于在水里泡大,水性极佳,便是闭着眼睛在水里睡觉也不见得能淹死,怎么就掉进荷花池子里淹死了呢? 但冯家无人前来报案,他也不能因一时好奇而派仵作前去验尸,万一引得漕坛上众血性汉子只当他要搅得冯天德死后不宁,引起反政府情绪,那就不好了。 况漕坛上出了人命,若他们能够内部和谐解决的,县衙一般都采取袖手之姿,这已是常例。 他从京中带来的幕僚凑趣笑道:“不知道这件事跟他的好女婿有无关系呢……”这些人都是人精,各府秘闻不知见过凡几,结亲攀权攀势攀富贵,才是常理,说是与他们谈什么因爱成婚,简直笑谈。 卞策默然:“也不知道下一任坛主由谁来坐?”冯天德死了不要紧,他一届地方父母官,清江浦这界面儿□□最重要啊!无论谁坐,只要不是个生事的,不要在他任期内发生大规模械斗流血事件,就算不错了。 至于漕帮内讧,反正最后活下来能爬到那位子上的,都不是傻子,自不用他操心。 聂震听得冯家办丧事,冷冷一笑:“与虎谋皮,可不得被吞进虎口,吃的渣都不剩嘛!”这位冯坛主真是赔了女儿又折命。 自翁鱼来过之后,他如今也算是与聂霖撕破了脸,他的人与聂霖的人坐上坛主这位子,结果迥然不同——靳以鹏如今已算得他的人。 听说聂霖带着翁鱼前往冯家吊唁,聂震也收拾妥当,带着聂小肥前往冯家。 “说起来,我也是时候尽尽少帮主的义务了。”顺便再凑凑热闹,与聂霖见见面“联络联络兄弟之情”神马的…… 聂小肥吞吞吐吐:“秦娘子……少奶奶听说陪着靳公子去冯家吊唁了……”偷窥聂震脸色,眼睁睁看着自家主子的笑脸淡了下去,近似无踪。 ——少奶奶也真是的,就算是青梅竹马,眼见成亲在望,陪着别的男人也是不妥啊! 聂小肥暗中腹诽秦苒,小心翼翼跟在聂震身后,生怕触了他的霉头。 到得冯家门前,但见河中泊着不少船,想是往冯家奔丧而来。近岸之地一艘船上,秦苒俏立船头,目光只在冯家门口打转,却不见靳以鹏。 自婚期定下来之后,聂震与秦苒这对小两口也有好些日子不曾得见,聂震趋近,站在岸边,见自家媳妇儿身上披着的乃是前些日子他差聂小肥送过去的一身湖蓝色的裙袄,外面披着一件镶兔毛的织锦提花缎子大氅,藏在围帽里的玉白脸儿只露出一小半,竟然还心情甚好的化着个淡妆,硬生生将平日的三分飒爽消解于无形,化作了个南国水乡俏丽明媚的小娘子……聂震越看,心中越美。 便是聂小肥,也瞧的目不转睛,狗腿的小声嘀咕:“想不到少奶奶也有这样……”娇媚的一面啊。 女金刚神马的突然变芭比,实在是让人有惊艳的感觉。 聂震听在耳里,面上笑意便大了许多,上前两步,隔着河岸问询:“媳妇儿可是来奔丧的?”这身穿着不对啊,那大氅可是艳色儿啊。 秦苒瞪他一眼:“不许占我便宜!”媳妇儿神马的,还没嫁便顶着这样的称呼,间接造成了聂震一开口她就有想揍人的冲动。不过听着冯家院内哭灵的声音,她心情又转好了,“我不过是闲来无事,瞧一瞧冯家的热闹……” 冯天德暗算了靳伯伯,哪里料想得到自己今天的结局? 什么天理昭彰,报应不爽……幸灾乐祸神马的,最爽了! 她从来就不是个慈悲性子。 聂震非常能理解自家媳妇儿的心情,况且——他也从来不是什么好人。回头催聂小肥:“杵在这里做什么?还不进去代我吊唁?”没眼色的死小子,打扰我跟媳妇儿独处的美好时光! 聂小肥心领神会,挤眉弄眼朝后退去,领着一溜儿家仆去送祭品,留他们小夫妻俩说些私房话。 其实此情此景,聂震非常想说些诸如“媳妇儿我想你想的睡不着……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啥的绵绵情话,要是相见的是个僻静的地儿,再动动手脚,吃吃豆腐啥的那就更完美了。可惜他太了解自家小媳妇儿,平生最会煞风景。 说一句如隔三秋,她大约只会觉得他矫情……哪里就到了相思的地步了呢? 两个人只得隔着河岸扯些天气人文吃食之类的客套,又加之秦苒数次使计想要退婚不成,如今也知嫁人乃大势所趋,在秦博的眼泪攻势之下,心存愧疚,想着总归要孝敬老父,聂震虽然嘴甜心苦,是个狡诈多诡的敌手,但也不至于面目可憎到要她弑夫的地步,打定了主意要在婚后找他的不痛快,大面上反倒客气了许多,因此两个人的对话才能以诡异而和平的方式持续下来。 …… “岳父这些日子的身体还好吧?” “还好,已经可以缓缓在院里走两圈了,多谢大公子!”好想揍人啊!岳你个头啦!不行要忍住!婚后揍人的机会多着呢……灌醉了打蒙棍神马的不要太方便哦! “我前些日子让小肥送过去的补药你吃着可还好?” “挺好,多谢大公子惦念!” “若是吃着好,我再着人送些过去……”好挫败……除了客套还是客套,连半句甜言蜜语也木有收获。 …… 靳以鹏与聂霖翁鱼一同从冯家院子出来,便看到他俩似初次见面的少男少女般客套,顿时失笑。 聂霖上前与聂震见礼,“大哥这一向可好?”他身后翁鱼亦默默行礼。 聂震暂时将注意力从自家媳妇儿身上挪开,唇边挑起一抹讽意:“哪里好了?半夜三更连个好觉都无,总有些宵小之辈前来扰人清梦!”目光若有似无往翁鱼身上瞟去。 聂霖心知肚明,面上偏要装傻,又趋前一步向着秦苒行礼:“秦娘子……哦不,大嫂今日也是来冯家吊唁的?” 秦苒现时最恼恨人家把她跟聂震绑到一起,当下连个笑脸也欠奉:“我就是来看冯天德的笑话儿的,看他赔了闺女又送了命,顺便见识见识白眼狼长什么样儿……” 目光悠然往方才从冯家大门里出来的翁大成身上瞟了过去。 聂霖:…… 聂震:媳妇儿你真狠,不过我喜欢! 靳以鹏:妹纸你说出了哥哥的心声啊! 一场会面不欢而散,翁大成出来送聂霖,还要回去冯家张罗丧事。靳以鹏今日高兴,非要拖着秦苒去喝酒。在他看来,能够深深理解他今日心情的非秦苒莫属。惹的聂震不快,揪着他的后脖子领将他提了起来,“我不能陪你喝酒啊?非要揪着我媳妇儿陪你?”暴躁!难道是想醉了占她的便宜? 想想自家媳妇儿的攻击力,他又觉得自己多虑了。 秦苒连船都不必下,站在船头威胁:“你俩个再不上来可要开船了啊?!” 当夜靳以鹏在家中喝的酩酊大醉。他的三位庶妹早在采选宫女的官员还未到家之时,已经匆忙出嫁。薛红伶是个务实的人,嫁女首要审查也是家境,因此上她的两个闺女都嫁了漕上的小头目,小有资产,除了夫婿风流些,日子倒也过得。 靳以鹏原也不是小气的人,三位庶妹的嫁妆一般儿水平,都算中等人家的陪嫁,虽不张扬奢富,过日子倒也尽够了。 殷姨娘少女时代便心慕温雅书生,匆忙之际,便将闺女拣了个穷书生配了,又将自己私房尽数赋予女儿,也算不错了。 因着那段日子谁家都是匆忙嫁娶,也未大办,都是一乘小轿抬到了夫家完事,况靳家还在丧期,事出紧急,三个女儿皆是只成亲不圆房,自家人关起门来吃顿饭罢了,靳家三姝便悄无声息的嫁了。 薛红伶与殷姨娘心事已了,以后只能在靳家后院里养老。靳以鹏这般强势,管家理事还轮不到她们,二人只能缩在后院,吃三顿安生饭罢了。 如今说起来,靳家正牌主子倒只有靳以鹏一个了。 今晚他醉的厉害,身边陪着的只有聂震与秦苒。秦苒唤了他的贴身小厮来,扶他去房里安歇,又嘱丫环去厨下吩咐,煮了醒酒汤给他灌一碗。 这几个月秦苒与靳家家下仆人倒整日厮见,那些人都知靳以鹏对她比亲生妹子还好,自然不敢怠慢,又特特端了两碗醒酒汤来给聂震与秦苒。 聂震一边喝着醒酒汤,一边腹诽:对靳以鹏这小子倒贴心贴肺,关怀备至,对上自己未婚夫婿便眉毛不是眉毛,眼睛不是眼睛…… 只觉靳家这厨娘大约是困的糊涂了,醒酒汤喝到口里酸的厉害。 他暂将这股酸意压下,展望未来,某日自己喝的烂醉,要是能得她这般周到的照顾……前途还是美好滴! 秦苒今晚也喝了不少,心头不适,强自灌下一碗醒酒汤来,从靳家出来,脚步便有几分虚浮,被冷风一吹,再走段路,酒意上头,几时靠在了聂震怀里都不自知。 聂震怀中搂着美娇娘,心满意足,满腔的醋意都化作了蜜,揽着她的细腰,在她腮边偷亲了两口,前面提着灯笼的聂小肥偷笑,一本正经打岔:“主子,将少奶奶带回家还是送回秦宅去?” 秦苒昏昏沉沉,只觉自己在一个熟悉的怀抱,使劲在这个怀抱里蹭了蹭,犹自嘟囔:“姓聂的,看我不打爆你的头……你等着,嘿嘿~~~~~”不怀好意的怪笑…… 聂震:“……”媳妇儿你到底得有多恨我啊? 聂小肥暗自祈祷:洞房花烛夜主子们您俩位可千万别打起来啊……要是传出去那得多惊悚?

55、v章 五十五 淮安府开往清江浦的漕船上,身在主舱的聂四通对着聂太太感叹:“这孽子总算肯成亲了!”他还只当聂震无意成亲,且有得拖,哪知道喜从天降。 他们夫妻久未相见,一个在漕河上叱咤风云,另一位则宿在淮安府聂家后院,静心理佛,万事不理。夫妻几成陌路,若非聂震成亲,请了父母前往清江浦观礼,恐怕这二位还不得见面。 便是从家中出发,聂太太也是提前上船,聂四通则是家中中门大开,媚姨娘带着家下仆人幼子相送,亲亲热热难舍难离,排场大是不同。 聂四通生的武威,身材与聂震一般高大,但面目要粗犷的多,聂震眉目间的精致则更多的承袭了聂太太的五官,只是聂太太这些年端庄理佛,淡泊寡欲,与聂震那般红尘深染的艳之色截然不同罢了。 “震儿从来自有主张,老爷不必挂怀。”聂太太淡淡接口,缓缓抚摸着手里的念珠,无喜无忧。 聂四通很挫败。 他们夫妻年轻的时候也很是过过一段恩爱的日子,只是后来也不知是从哪一年开始,聂太太便喜欢上了理佛,不喜他打搅,越来越深居简出,终成今日模样。 也许是从府里侍妾一日日多了起来,又或者是从他在外左拥右抱流连风月不曾回家的时候……男人,不都是三妻四妾么? 甚至后来,连他故意抬举了媚姨娘,都不见聂太太出头争抢。她索性退居一隅,专心理佛,连聂家后院也尽数托了给媚姨娘,由她一人独大。 他一直百思不得其解。 该给的体面他一日不曾断过,属于她的正房夫人的尊贵身份与衣物首饰,包括掌家之权,都是她自己推拒不要的,仿佛除了聂震还能令她挂心之外,已无任何人能够搅动她的心弦。 本来这次聂震娶亲,聂四通准备在淮安府大办,不过聂震却执意不肯,非要在清江浦自已置办的院子里迎娶秦苒,至于聂四通肯不肯来参加婚礼,喝这一碗媳妇茶,聂大少的态度是:您老人家请便! 父子的拉锯站以儿子获胜为最终结果。 无论如何,聂四通都对这嫡子颇为看重,哪怕聂霖再比聂震能干,也不能相提并论。 聂震在清江浦码头迎接前来参加婚礼的父母,脸上很是喜气洋溢,直看的一路上憋屈不已的聂四通很想一顿老拳揍扁了这小子。不过看到同行的自家太太眼神里那掩饰不住的关切牵挂之意,聂四通又将这种情绪强行压制了下来。 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家太太理佛太久了,这一路同行,对着他的表情跟寺庙里那万年不变的佛像没什么两样,如今难得她脸上有些人气儿,他还是不要做出什么暴力举动来惹她不快。 聂震很是高兴,甭管他心里对自己这风流的毫无节制的亲爹有多么的不满,觉得他既□□又粗暴还不懂人心,被个浅薄轻浮的女人(媚姨娘)哄的团团转,将聂家后院交给那样一个女人打理是多么令人难以忍受的事,都不能掩饰他能亲手打下(赌下?)一片天下,然后在自己宅子里凭着自己的努力娶媳妇儿,并让自己这向来不待见的亲爹亲眼见证的得意。 就好比一个从来不被长辈看好的小孩儿,如今觉得自己颇有几分资本了,要迫切向长辈炫耀的心情,无人能阻。 对此聂小肥比较理解,带着宅中仆妇将聂四通的住处打理的纤尘不染,连厨子寻的都是擅长做聂四通喜欢吃的淮扬菜系,并且专门弄了俩巨丑的丫头来侍候这位漕坛老大——最后这条乃是聂震亲自交待下去的。 当时聂小肥就持反对意见,不过被聂震在脑门儿上重重弹了一下:“他平常也吃太多荤了,到我的地盘上来,就素着吧。”一句话就将聂四通的幸福生活的幸福指数大大降低了。 聂小肥暗自嘀咕:……老爷那是能长期素着的人么?整个清江浦还怕没地儿去寻乐子?况且边上还有个虎视眈眈的聂霖呢。 给聂四通送漂亮女人这种事,聂霖向来做的顺手。他还很体贴,连大补的药都准备好了。 聂四通进了聂震的宅子以后,对基础设施及接风的晚宴菜品都非常满意,虽然嘴上没夸,仍然一口一个孽子,但胃口显然非常的好。连匆忙赶来参加家宴的聂霖都被他抓着灌了好多酒。 喝完了酒,聂帮主在小厮的搀扶之下摇摇晃晃回到了自己住的院子,丫环端了醒酒汤上来,他看也没看接过来一口喝了,递碗的时候最后一口汤愣是直接喷了出来,喷了那丫环一脸! 靠!原来在这等着老子呢! 就说难为他今儿这么乖的装孙子,任凭自己一口一个孽子,也笑的心平气和,原还想着这小子是因为马上要成亲了,成家立业懂事儿了,原来憋着坏呢! 聂四通当时就暴怒了,一脚将脚边一个凳子踹飞了! 感观动物聂帮主他老人家身边侍候的向来是娇婢美妾,便是粗使丫环,那也是五官端正身条儿顺溜的,不过就是放在美人窝里不出挑,但放在大街上也绝对算是小家碧玉型能引得壮年男子回头一顾的女子。 习惯了美女服侍的他骤然被个满脸麻子还是个朝天鼻龅牙的丰满丫环服侍……这容貌差距也太大了,心脏有点接受不了! 隔壁院子里聂震坐在聂太太身边絮絮叨叨这一两年间有趣的经历,在母子之间亲切友好的氛围之下,听到聂四通所居的院子里专来打砸的声音,聂太太的眉头都拧了起来:“这又是怎么了?” 聂震一脸坏笑:“没什么,可能是爹他酒喝的有些大了,走路不稳撞着什么了……”果然不出他所料! 聂小肥心里不安,数次扭头担忧的朝外面去瞧。 少爷这一招也忒损了些! 第二日聂四通黑着一张脸起床,将聂震派来的那俩丑丫头从房里赶了出来,万不得已,唤了小厮进来侍候。可惜他的日常琐事全是女人照料,他的贴身小厮也就是跑跑腿什么的,做这种贴身的事情粗手粗脚,被踹了好几下。 偏偏聂震还要没脸没皮的凑上来,假惺惺问安:“爹昨晚睡的好不好?” 好不好你不知道啊? 若非看在过五日他便要娶亲的份上,要是将这小子揍的鼻青脸肿,有碍观瞻,他早下手了。 聂四通与聂太太来到清江浦的次日,才有空详细询问儿媳妇的家世。 聂震将秦家情况简单介绍了一番,不添不减。 秦家,一父一女,父原为漕上帮众,随漕船之时出事,足上有疾多年不良于行,母随人私奔,家中日常全赖秦苒支撑。 聂小肥在他身后急的团团乱转,很想揪着他的耳朵提醒:我的少爷啊,你这样是想让帮主退婚么?这会难道不应该添油加醋将少奶奶夸了又夸,也好挣些印象分么? 万一惹的帮主不快了,他要觉得门不当户不对,难道还真被压着退亲啊?虽然……在聂震的阻止下未必能退得成就是了! 出乎意料的是,聂四通对秦家及秦苒竟然一句评论的话都没有,与往日破口大骂聂震毫无顾忌截然不同,只是沉默了一下,表示:既然来到了此间,那么在成亲前还是有必要登门拜访一下未来亲家的! 聂太太表示:孩他爹你想的在理,就算儿媳妇家目前没有主母,但是她也可以一同上门去见见未来儿媳妇。 聂小肥只差哭了。 他从小在淮安府聂家长大,漕帮帮主家里有多富,他心里太清楚明白,便是聂府下人住的院子,铺陈摆设,及院子规格都要比秦家大太多,那样寒酸的地方,聂老爷跟聂太太踏进去……不知道会不会晕过去? 显然他低估了聂家夫妇的心理承受能力。 聂四通与聂太太到了秦家小院门口的时候,脸色全无变化。也不知道是不是聂震之前对秦家的简单介绍算是在聂家夫妇心里打了一剂预防针,反正忐忑跟在身后的聂小肥见两位老主子很是淡定,提着的心这才放下了一小半儿。 聂震由于是新郎,过得几日便要迎娶,按理说不能再见新娘子,便被留在了家里,此次行程由聂小肥全程陪同,他总觉得自己嘴里含了一片黄莲,一直苦到了心里。 秦家的院子虽然小,但干净整洁,院子一侧养着几只鸡,还有个巴掌大的菜园,嫩绿的小白菜挨挨挤挤,长的很是蓬勃。秦博已经能在院子里弯儿了,由于提前递过贴子,聂四通夫妇来的时候也不见多惊讶。 他不卑不亢请了聂家夫妇进屋。 聂四通夫妇直到坐在秦家上房里,还是有点如在梦中——这孩子是得有多仇富啊,居然给自己找一个这么穷的岳家? 他们夫妇深刻检讨自己的教养失职之处,不过当着秦博,面上倒不曾露出分毫。夫妻二人十几年来难得在心里冒出个相同的念头:如果这丫头不够好,或者稍微有哪些地方有看不过眼的,比如教养啊长相啊谈吐气质啥的有让人难以忽视的毛病,无论如何都要退婚! 当父母的,总觉得自己家儿子各方面都十分优秀,模样家世没有拿不出手的,甚至是从前一直让聂四通非常不满的聂震的纨绔习气,在这样黯淡无光的穷困的岳家面前,那也是非常美好的一面。 要不是因为家里有钱,我儿子能可劲儿造么?聂四通心道。 出乎意料的是,端着茶进来的秦家姑娘俏丽端庄,举手投足间很是沉稳,特别是目光清正坦荡,除了该有的新嫁娘初次见未来公婆的羞涩她半点儿也无之外,其余行止,挑不出任何不妥。 连聂四通这样早练就了一双识人利眼的漕上大鳄也要忍不住在心里暗赞一声这女孩儿半点不露怯的气度了。她从容自然的就好似家中来了亲戚长辈,对方的身份对她不曾造成一点困扰。 太坦荡从容了,反让人连刺也不好挑了。 便是连聂太太,也忍不住一眼便喜欢上了面前的女孩儿。 她家的儿子有多叛逆,她心里比谁都清楚。好比是一头野马,她打心眼里从来不觉得有哪家的闺女能有那个能力,将他拴在家里。 但眼前的少女……也许会是个例外! 秦苒上完了茶之后,她便拉着秦苒的手坐在一旁细聊,诸如“听说你还赚钱养家,都做些什么呀?小本生意可好做?有没有地痞流氓欺负神马的……” 秦苒其实没来由的别扭。 出现目前这种局面,她从来不曾想象过。一个陌生的女人抓着她的手就跟居委会大妈似的唠家长,而且还有个令人十分尴尬的身份:未来婆婆。这本身就是一场不那么让她愉快的需要费神应对的聊天。 不过很快她就想到了,漕帮帮主的嫡子,娶个她这样贫家小户的女子,这门亲事应该不算十分体面吧?要是……他父母今日来看过她家家境,不同意这门亲事的话,棒打鸳鸯神马的……不要大意的来吧! 她甚至脑补了一下被退婚之后,她还可以恶狠狠上门以精神赔偿为名,向聂震讹一大笔银子……本身她对退婚这种事情充满了期待,更不介意能从聂大少那里再捞些银子回来。 于是怀着破罐子破摔的想法,她对聂太太的提问有问必答,因为考虑到让她因贫退亲,所以能详细描述的她绝不简化,从头到尾笑语盈盈,令聂太太瞧着反倒有几分乐天知命的从容豁达,全无因贫而卑的畏缩之意。 聂太太问了许多她卖小食的事情,末了唏嘘不已,捋下自己腕上翠绿的镯子往她手上套,“你这孩子也是个实诚的孩子……”跟我那儿子完全不是一路人,怎么就入了他的眼了呢? 聂太太百思不得其解。 不过打从心底里,熄了退亲的念头。 秦苒傻眼了,内心咆哮:不是都说婆婆跟儿媳妇是天敌么?不都说富人家的婆婆最看不上的都是贫家女么?那什么棒打鸳鸯的剧目到底什么时候上演啊姐都做好准备要迎接暴风雨了…… 聂四通与秦博坐着聊天,谈漕帮谈江湖见闻,眼看着到了饭点儿,秦苒只得去厨下做饭。 聂太太笑微微跟在她身后要进厨房,秦苒想到她帮主夫人的身份,打着不如吓她一吓,让未来婆婆主动提出退亲的念头,忍着心疼从院里的鸡笼里捉了只下蛋的芦花鸡,利落的杀鸡烧水拔毛,开膛破肚收拾内脏……剁巴剁巴下锅炒了…… 从头至尾,眼看着秦苒做出了六菜一汤,聂太太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满。 等到吃完这顿饭她走的时候,拉着秦苒的手轻拍了两下,连声音里都带着笑意:“这下我放心了,便是将来……将来震儿落魄了,小日子也能过的美满。”这孩子委实太能干了些,哪里是木莲那等自小捧在手心里的骄纵女子能比的? 便是连厨房里,那洗锅的抹布也是白生生的,地方虽小,但炊县灶具着实洁净,便是这顿饭,味儿也极好……当真是理家的一把好手! 秦苒懊恼的死揪着衣角,心里恨不得骂娘。 本来应该被她血淋淋的烹饪方式吓跑的未来婆婆不但不曾吓跑……看样子还对她生出了好感……这事情的发展委实诡异了些。 当天晚上,聂太太跪在蒲团上念了半夜的经。 聂四通也意外的不曾再嫌侍候的丫环丑,也不曾要求换个养眼的侍女来服侍,站在院子里听着隔壁的木鱼声,听了半夜。 许多许多年以前,当他还是个穷小子的时候,现在的聂太太也还是个渔家少女…… 年代太久远,而他,一直深陷富贵梦中,连他自己有时候都会忘了还曾有过那样的时光……

56、v章 五十六 五日之后,聂震娶亲。 秦博早托了靳以鹏花了一万两银子替秦苒置办嫁妆,再加上聂震送来的聘礼也不是小数目,竟然凑了满满当当六十四抬,只因秦家小院太过狭小,根本容不下这许多嫁妆,便索性全放在了靳家。 成亲前一日,靳以鹏便将秦博父女俩接到了聂家,准备让秦苒从聂家出嫁。 本来新娘子的嫁衣,按着习俗是要秦苒亲手所做,但她制衣尚可,像嫁衣这种高难度的任务,实在有些难为她了。她亦有自知之明,一早已经通过聂小肥向聂震转达了“既然凤冠霞帔是男方准备的,索性连嫁衣也包办了吧”的意思。 聂震倒也没那么多讲究,他要娶的是人,又不是衣裳,谁做又有什么要紧呢?也不知道他从哪里寻来的绣娘,秦苒的嫁衣做的很是精美,凤冠霞帔连同嫁衣一起送来的时候,靳府的丫环们都看直了眼,便是连靳府两位姨娘,也惊羡嫉妒不已。 靳府的两位姨娘自嫁了女儿以后,在后院安份了有一段日子,如今府中大肆操办喜事,好些琐碎的事也不能全指望着靳以鹏,她们便自告奋勇前来帮忙。 殷姨娘如今已经认命,但薛红伶看着嫁妆单子,眼珠子几乎要掉出来了。 这也不知道是靳以鹏哪门子的妹妹,两姓旁人,嫁妆不但比他三位庶妹重了许多,便是连田庄铺子都有。 秦家她了解得很,一个残疾了的老头子,一个只会挥拳头的粗野丫头,靠着贩卖小食,哪里能够置办得起这般体面的嫁妆? 说起来,这些嫁妆本来都应该是她女儿的! 她完全将秦苒要嫁的乃是淮安帮漕上大鳄的嫡子这件事给丢到了脑后,眼睛只紧盯着嫁妆单子,更不曾想到,便是要妆点门面,聂家恐怕也不会坐视不理,更何况那些田庄铺子有一部分还是聂震名下产业,只不过被他暗中转了个手当作了媳妇儿的嫁妆进聂家门。 薛红伶心里快要呕出血来了,将靳以鹏恨的咬牙切齿,却又发作不得。如今她的两个闺女还有女婿都全指靠着靳以鹏,便是自己,也指望着能在靳家后院有一口安乐饭吃,如何敢得罪了他? 其实这件事,靳以鹏纯属冤枉。 靳以鹏确实给秦苒添妆了,田地铺子银子他都准备了,但是秦家父女没要,最后他只好将他娘生前留下来的所有首饰都送给了秦苒。 “我也没有亲妹子,一时半会也不会娶亲,这些首饰索性都送了给妹妹添妆,也算是替我娘认了个闺女。” 那些首饰也有三五千两,秦家父女便不再推辞,收了下来。 临嫁的前一夜,秦博要再给闺女一千两银票当压箱底的私房,被秦苒强行拒绝了。 秦苒心中暗恨:好不容易讹了聂大少一万多两银子,这下好了,被老爹置办嫁妆全赔进去了,真是白费了她一番功夫。 她心中懊恼,却不知秦博愁肠百结。 新嫁娘这个身份,除了是个牵线木偶,要完成许多礼仪,还是个技术工种……洞房花烛夜,周公之礼这种事情,要他一个当爹的如何开口教导? 便是送几册春宫画册,也是做不出来的吧? 秦博数次欲言又止,实在想不起来要拜托谁来教导一下自家这缺心眼的闺女房中之事,怀着忐忑又惆怅不舍的心情,送女儿出嫁。 秦苒只当老父舍不得她出嫁,心里也是酸楚难舍,又哪里知道秦博的为难之处。 靳以鹏除了添妆,还在聂府选了两名伶俐的丫环,秋棠与秋叶做了秦苒的陪嫁,临出门前,还特意叮嘱了一番这俩丫环,凡是姑爷欺负了姑娘,一定要来聂家报信,万不能教姑娘受了委屈…… 絮絮叨叨,比心里难受的都说不出话来的秦博倒更像当爹的。 漕上的规矩不同于读书人家,新郎前来迎亲,不是被逼做催妆诗,倒是摆开了酒阵堵门,每过一道门都摆着一排双数的酒碗,讨个吉利。 好在今日迎亲的队伍皆是善饮的青壮男子,聂霖全程跟随在聂震身侧,还有聂震不知道从哪里认识的一帮朋友,皆是豪放不羁之辈,一个个就跟酒桶似的,轻松便闯了过去。 聂霖本来住在翁大成成了亲的宅子里,但自聂四通来了之后,他索性搬了过来,在聂四通面前尽尽孝,顺便表演表演“兄友弟恭”,聂震也乐意奉陪,一时里外人瞧着这俩兄弟倒比亲生的兄弟还亲。 最后一道关卡靳以鹏与金三千带着几名漕上心腹汉子把关,聂震指着充当娘家人的金三千,向来流利的口舌也打了磕:“……你你……你明明是夫家的人,怎的在这里冒充娘家人?” 金三千端着酒一本正经摇头:“非也非也!我此刻乃是娘家人,待你娶了新娘子回聂府,我要上聂府吃酒,才算夫家客!新郎倌还是满饮了这杯酒吧!”帽插金花一身大红吉服的聂震,怎么看怎么欠揍,金三千很有些想在酒里下点药的冲动,比如泻药啥的…… 聂震磨牙,接过酒碗转手便递给了聂霖:“二弟来,我今儿就指望你了!”要是还没拜天地新郎倌便醉死过去,那可就丢人丢大发了。 迎亲队伍里还跟着聂四通的几名近身护卫负责安全警戒,聂霖笑容满面接过酒碗满饮了下去,“大哥成了亲,可不能忘了二弟的汗马功劳啊?!回头要跟嫂子多讨要一份见面礼!” “少不了你的,还不快喝!” 迎亲的一干年轻男子大声起哄,按着人头分酒,接过娘家人递来的酒,仰脖便干了。 等到新娘子含泪拜别亲父,由靳以鹏背着上了轿子,迎亲的队伍吹吹打打向着聂宅而行,坐在轿子里的秦苒还是有些恍惚……这就出嫁了? 聂震这个人,怎么说她也有所了解,而且知道的全是不好的地方,优点倒还没发现多少,未来的日子会如何,实在说不好。 但至少今晚,她一定要想办法辖制住了他,说不定以后的日子才会省心些。她摸摸怀里熬夜写好的夫妻和平共处条款,内心暗暗盘算。 清江浦聂府,今日张灯结彩,贺客盈门,比之嫁女的秦家,热闹了一倍不止。 县大老爷卞策带着衙门里的六房三班的小吏辅官们前来吃酒,还有本地清江浦漕上坛子里的兄弟们闹闹哄哄,外加聂四通一些旧相识,本地向来与漕坛交好的富绅们,风闻今日办喜酒的乃是漕帮帮主的嫡子,也生了结交之心,即使未收到喜贴,也带着家仆前来道贺。 秦苒在喜娘的提示之下下轿,拜堂,只觉得耳边闹哄哄的,目光只囿于方寸之间,能看到聂震的一双穿着靴子的大脚,浑浑噩噩的拜了堂,被牵着入了洞房,坐在床上之后,才终于长呼了一口气。 喜娘拿来了喜秤,聂震挑了盖头,她抬头之时,便见某人一脸喜笑,从来风流的笑模样竟有了一二分傻气,心中便想着,今晚如何骗的他多喝些酒,好同意在和平共处条约上顺利签个字啥的。 聂震高兴完了,便有些纳闷,别人家的新嫁娘尚有几分羞意,他家这一位……目光精刮,将他上下掂量,倒像是在做生意……呸呸呸……肯定是他想岔了! 二人喝了合卺酒,吃了子孙饽饽,聂小肥亲自提了一笼屉吃食送了进来,聂震才往前院去陪客。 秦苒只等聂震出去了,方才长呼一口气:这个人……今日望着她的目光灼灼如贼,让她如坐针毡。 秋棠与秋叶帮她取下凤冠霞帔,脱了大衣裳,换了绫罗小衣,又端了热水去后面服侍她洗干净了脸上的妆,这才斟了热热一盅茶递了过来:“奶奶先喝些热茶,再吃些菜垫垫肚子。” ——不过换了个地儿,拜了堂,这俩丫环便连称呼也改了。 秦苒很是惆怅,已婚妇人的称谓听着总是年纪很大的样子,她还未满双十年纪,便被称作奶奶,听着倒似鹤发一般……也许,转变的不止身份…… 她心头一跳,赶紧将些能令她紧张的不好的念头甩出去,专心坐下来吃东西。 聂小肥说,这是少爷一早便吩咐替新娘子准备的,秦苒吃时,只觉尽皆合口,有好些还是她们二人去山阳县时,当时她吃过赞不绝口的,没想到他都记得。 自聂震向秦家提亲,她一直怀疑此人居心,不啻以最大的恶意揣度此人,但此刻,面对着一桌子合她胃口的菜品,心内某个地方跳出来个小人,得意洋洋小声在心里嘀咕:难道……他对我有些意思? 随即便跳出另一个小人,耻笑不已:你当聂大少是什么人?多少美貌姑娘没见过?别自作多情瞎想了你! …… 猜测别人的心思,最是费神。通常为难之事,能交给拳头简单解决的,秦苒都懒的费神,虽然她也很想将聂震揍一顿之后逼问:你是对我有意思啊还是有意思啊还是有意思?他是奋力反抗将她打趴下还是乖乖躺倒挨打这两种截然不同的后果让秦苒望而却步了。 拼不过武力值的时候,秦苒想起一句话:我们要文斗不要武斗! 由于有着强大的后援团,这一晚聂震事实上并没有喝多少酒。他回院子的时候,心里不无得意的想到:秦小苒小姑娘,你终于落到了本大爷的手里~~~~ 一时忍不住得意的笑了几声,倒让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的聂小肥都忍不住哆嗦了起来……少爷这笑声,太恐怖了…… 跟大街上调戏良家妇女得逞的恶少没什么区别。 想到彪悍的秦娘子无论是比武力值还是比奸诈程度,都与大少差了老大一截,聂小肥放心了。 在绝对的实力差距面前,他其实不用太担心的吧? 为毛还是觉得心里惴惴不安呢? 聂小肥扭头,将某些觉得定然不会发生的事情,比如秦娘子在洞房里面对少爷伸过去的禄山之爪奋起反抗……然后少爷强力扑倒……最后来个重口味的和谐这种念头拼命压制下去。 他才不承认他就是想听墙角呢。

57、v章 五十七 听墙角这种兼具了间谍属性的工作,聂小肥以前只在外替聂震做过,亲身上阵,听主子的墙角,这尚是头一次。况听的乃是洞房,联想到洞房的内容,少年内心激荡不已,连手心都汗湿了。 不过此次有陪同之人,自聂震进房,两名陪房丫环出来之后,便从四下暗影里窜出来好几个,都与聂小肥相熟,乃是聂震在外之时结识的朋友。 这些人皆是放达之辈,平日踏马纵酒,呼奴唤婢,何曾这般小心翼翼过?那青州汉子李菁块头高大,此刻便弓着腰踮起脚尖走路,身后数人直贴到了窗台下,听得房内聂震温言软语。 “媳妇儿可吃饱了?” “闭嘴!谁是你媳妇儿?”语声恨恨,好像很有活力很有揍人的冲动呢。 一起听墙角的壁友们交换个眼神,聂震娶的媳妇儿很有个性嘛。 聂震笑的得意:“你可不就是我媳妇儿么?八抬大轿明媒正娶来的呢。媳妇儿——娘子——” “行了行了,一边儿去,一身的酒味……离我远点……远点……”嫌弃不已。 众人心头痒痒,聂震好快的手脚,这也太急色了些,听这小娘子的声音,年纪还小嘛。李菁是过来人,都恨不得隔窗教教这小子:洞房花烛夜,可别吓哭了新娘子啊……要循序见进啊兄弟…… 他不了解新娘子,不然说不定会想,不定是谁吓哭谁呢…… “娘子这是嫌弃为夫身上有酒味儿?好,我这就去洗洗。是不是洗完了就可以亲了?”脚步徐徐,往后面水房去了。 秦苒大恨:“你……你个大色狼……”又羞又气,恨不得揍人了。 这禽兽定然不知道爱情的美妙之处,只想着一逞□□……真是徒呼奈何…… 不得不说,秦苒虽然早就觉得在这个世间还是不要指望能获得爱情,但是作为两辈子加起来只成过一次亲的女子,她多么希望……这能是一场自由恋爱,水到渠成的婚礼啊…… 心里微微叹息。 窗外听众各个屏息声气,只等着聂震做一回色狼。 不多时,水声停了下来,不疾不徐的脚步声果然传了来,不过这次聂震不曾靠过去,只听得脚步声往窗边而来:“娘子,你都不曾瞧见,今晚的月亮有多圆。过来瞧一瞧……”说着窗户吱呀一声打开,众人心中暗道不好,满满一盆水便倒了下来…… 只听得窗外数声怪叫,秦苒几步过来朝窗外去瞧,但见数人呲牙咧嘴,指着聂震一副恨不得上前来揍人的模样,其中一个高个子的汉子怪笑一声:“弟妹啊,你可要小心你家这夫婿了,最是个黑了心肝的……”提着湿透的衣襟拧水,又摸了一把被淋湿的脸,大叫:“姓聂的你往水里添加了什么东西?怎么……怎么粘乎乎的?” 聂震将手里的盆子回身放下,笑着作揖:“诸位兴致这么好,我便在水里加了些胶,这种胶呢,湿的时候尚能洗下来,要是干了……便是揭破一层皮,也是洗不下来的……” 那些听壁角的男子们皆哇哇怪叫着急速朝后掠去,一边直叫:“快烧热水来……”转眼便没了影子。唯有聂小肥没有这等轻身功夫,只能用寻常人皆有的速度往回跑。 他本是住在这院里下人房的,快要绕过墙角的时候,聂震喊道:“小肥——” 聂小肥急速奔跑之中来了个紧急刹车,又是做了坏事被当场抓住,紧张之下朝前一扑……便栽了个狗啃泥。 秦苒抬袖掩目,太惨了! 他哭丧着脸爬起来,掩饰不住的焦急,可是又不敢跑了,陪着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少爷,少爷我错了,以后再不敢听壁角了,您饶了我吧?” 聂震笑骂:“还不快滚下去洗澡?你还想听下次啊?少爷可没想过再娶媳妇儿……” 秦苒目光一闪,难道他没想过纳妾?又黯然。这是在古代,其实纳妾收通房,压根不能算作娶,只要相中个女人,安排个房子,他进去抱着嘿咻就可以了,哪里能用得着娶这么隆重的字眼呢? 处理完了听壁角的,聂震关上了窗子,伸臂便将秦苒揽进了怀里,“媳妇儿想死我了。”紧跟着便吻了下来。 秦苒伸手抵挡,恰被他吻在手心里,他顺势从她的手心一路吻了上来,就跟小孩子嘬指头一般,将她挡在自己嘴前面的手指挨个在口里含了一遍,亲了又亲。 秦苒方才吃过了点心,手上还有点甜味,他连亲边赞:“娘子你好甜。” 甜你个头! 秦苒被他强硬揽在怀里,推了几次都未成功,只急的心头冒火。秦博担心的坐卧不安,却不知他这位闺女是在小钙片的浇灌之下茁壮成长起来的,虽然不曾有机会实践,到底也算是个理论派,过程却是清楚无比的。 她情急之下,两手缩回来在聂震两胳膊内侧的软肉上各拧了一把,只听得一声惨叫,身上的桎梏松开,聂某人两手交叉搓着自己的胳膊内臂,苦着脸抱怨:“娘子你好狠啊,以前也亲过摸过,都不见你有多大动静反抗,今晚洞房花烛夜,却下此辣手……”双目忽的一亮:“难道是害怕?为夫这么温柔,你别怕别怕!”目光越来越温柔。 秦苒气的:这人是得有多大的色心啊?! 尽量控制住想要暴揍他一顿的想法,“我想跟你谈谈。” “谈什么?”聂震无奈,值此美辰良景,也不是谈星星谈月亮谈诗词歌赋谈人生理想的时候啊,这会是抱着媳妇儿上床困觉的时候啊。 秦苒从怀里掏出一张折叠好的纸,“你先看看这个。” “夫妻和平共处条约?” 聂震打开来,疑惑的往下看,看到了半唇角便朝上弯了起来,笑意几乎压都压不住了。 此和平共处条约罗列的十分详细,从聂震的生活起居各个方面,包括家中经济大权,万一将来他想纳妾,将来儿女的教育及婚嫁,简直可算作一生的计划书。 譬如条约中写到,自成亲之后,家中经济大权便交了给秦苒,聂震若是想纳妾,无论这妾还是妾生子的一应花销,都从他的月例银子里扣,小妾属于个人消费,不属于夫妻共同消费,不走公帐。 再譬如他要去青楼喝酒听曲儿泡妞,这些开销也属于个人消费,不算作夫妻消费,只能走个人帐目,除非……作为夫君的他请了秦苒也去青楼喝酒听曲儿……这便属于夫妻共同消费,大可走公帐…… 聂震心里大乐,含笑睨她一眼:小丫头心眼儿挺灵。 不愿意让他与旁的女子亲近,便生出这种法子来,整日看她直眉愣眼,原来也会耍点小心眼。不过,他喜欢。 再往下看,最后一条里写着,若夫妻二人有缘尽的一日,便和离,放对方离开。 聂震的脸黑了。 哪有人刚入了洞房便盘算着和离的? 再刚强的女子不都是以夫为天,嫁人便要白头偕老的么? 她得是多没有安全感,或者多不信任他,才会提出这样的条件? 他心里方才升起的那一点点欢喜转瞬便被这最后一条给击的粉碎,连眼神也冷了下来,“你当我是跟你过家家呢?想和离便和离,半点不考虑我的想法?” 骄傲如聂震,几乎可以算是被人捧着长大,就算后来在外也尝过奔波之苦,但何曾被一个女人这般对待过。而且……这个女人还是他心心念念想要娶回家的女子。 秦苒心虚的将目光转往旁处,想了想,又多了丝勇气,转头直视着他:“我们若是能好好过下去,自然不会和离,可是万一……”万一不能和谐相处,与其痛苦还不如分开的好呢。 “没有什么万一!”聂震冷着脸一把将她揽进怀里,双目直逼了过来:“你是不是心里还装着别人?金三千还是聂震?又或者,翁鱼?还是那傻呼呼的钱泰?” “你……”关键时刻,秦苒老毛病又犯了,嘴里解释不清楚的,情急之下便动用了拳头。 她一拳挥出去,恰击在聂震鼻子上,“混蛋,我要是心里没你,嫁给你做什么?”虽然这程度还未及深爱的程度,可是不能否认,在坐上花轿与他拜堂的那一刻,她是真心觉得,事到如今,她其实也不太抗拒这场婚姻……这个人,也有令她心中一动的地方…… 紧跟着,聂震鼻间溅出一串血花,鼻血刷刷流了下来,瞬间将白绫子中衣打湿,映出一串红梅花儿来。他方才去后面洗漱,早将喜服脱了下来,此刻身上不过是一身中衣。 本来正在恼怒的人,听到秦苒那话,方才凉下去的心又热了几分,伸手便想将秦苒揽进怀里,哪知道秦苒只当他挨了打,要向自己还手,当下运起十二分的力道,将他一顿暴揍……揍完了才发现,咦咦,这货今天居然没还手…… 这居然是二人打架以来,她首次打赢! 太出乎意料了! 早知道成亲能打赢他,她应该早就嫁过来的嘛,天天揍他一顿出出气,有个人体免费沙包出气筒,这日子得多爽啊? 虽然打架的地方不太和谐,但是揍了这么久以来非常手痒想揍的人,不知道为毛,心头说不出的快意。 秦苒觉得,以前畅想的用拳手暴力□□夫婿,不听话就打,打到听话为止的伟大梦想,马上就要实现了。 聂震被自家媳妇儿一顿拳打脚踢,转瞬倒在地上,等她打完了,才举手做投降状:“娘子……我只是想抱抱你……”就招来了一顿毒打,太狠了! 这哪里是令人期盼已久的洞房花烛夜啊啊啊啊啊?

58、v章 五十八 第二日里,新嫁娘秦苒终于有了新娘子该有的羞涩。 这是有原因的。 新郎倌入了洞房,第二日起来鼻青脸肿,房里家什虽然没大动,但是……聂小肥敬畏的看着武力值颇高的少主母……这洞房洞的真惊悚。 秋棠和秋叶晨起收拾房间,看到床上被子上到处都是点点滴滴的血,连聂震的中衣也团团卷在那里,上面都是血点子,两个未经人事的小丫环几乎吓的脸都白了……尼玛洞房太可怕了……比大姨妈来了还可怕! 聂家夫妇坐在大堂里等着喝儿媳妇茶,小夫妻俩一进来,聂四通抬头,“噗”的一声笑出声来了。最近这几日他看这小子太讨厌,横看竖看都不顺眼,想揍他的地方太多,今日这造型……甚合他意啊! 他目光炯炯瞄向儿媳妇,看她纤细的身子,这孩子不像有这么大武力值啊?难道是被听壁角的揍了?旷古奇闻啊! 不是说昨晚那帮听壁角的狂要热水,直闹的厨房烧了大半夜和热水么? 反正不管是谁揍了聂震,聂四通都乐观其成。 聂太太看到儿子这造型,也是很惊讶,惊讶完了是心疼,“震儿你咋成了这幅模样?”洞个房居然洞的鼻青脸肿。 怀疑的目光往儿媳妇面上瞄,见那孩子一脸羞意,无辜的看过来,好似对自家儿子这一脸青肿的来路毫不知情,她久在后院,见过的都是些抓脸挠头的妇人,要么就是装媚卖俏勾引爷们的女子,哪曾料想得到娶进这般神勇彪悍的儿媳妇来,连忙否定了对儿媳妇的怀疑。 就儿媳妇那小身板子,哪里能将儿子打成这般模样? 聂震摸着鼻子,瓮声瓮气:“昨晚……昨晚不小心撞的……” 撞能撞出来这种效果? 聂霖在心里冷笑,哄鬼呢吧?明明是被揍出来的,还说是撞出来的。他早知秦苒武力值不弱,这位大哥更是身手高强,一直瞒的死紧,如今甫一新婚,居然被媳妇儿给揍了,此种情形真是发人深省啊。 饶是聂霖在幸灾乐祸的同时,心里也暗暗捏了把冷汗:尼玛成亲真恐怖,尤其娶的还是个暴力女! 不过聂四通可不管他揍出来的还是撞出来的,俱是一脸的心满意足,难道扮演了一回慈父。 聂震悲愤:合着我不被揍就看不到您慈爱的脸啊? 这都叫什么事儿啊?! 夫妻俩在丫环摆好的垫子上跪了下来,向二老敬茶,又收获红包两封,新婚礼物四件,作为新嫂子,再给聂霖送出去一件见面礼,秦苒心里一盘算,大赚!脸上的笑意便更真诚了几分。 聂四通夫妇的红包很厚实,改口费给的十分丰厚。 吃过了媳妇茶,聂四通夫妇便将他们小两口赶了回去,蜜月神马的,其实大家都懂得的。 开枝散叶是当前要务啊。 聂震回到房里,一手捞着媳妇儿,一头扎到了床上去,哀号:真是太丢脸了!顺便在她胸前摸摸捏捏。 他没落下聂霖眼里的讽刺嘲意。开玩笑,他多少年不就盼着自己倒霉么? “你可别乱摸啊,万一再流鼻血了……”秦苒将聂震的禄山之爪从自己胸前拉下来,小声警告。警告完了自己先绷不住笑了,整个脑袋埋在被子里,使劲笑。 昨晚聂震是想洞房来着,挨打之后非常想洞房,以此来安慰自己受伤的心灵,证明其实秦苒之前说的那些话都是真的。 可惜秦苒打伤了他的鼻子,也不知是伤到了哪里,本来平躺着没事儿,只要起身干点什么,鼻血立马就流了出来。这才是满床俱是血点子的真相。 聂震只得掐灭一腔□□,乖乖签了夫妻和平相处条约,老老实实抱着媳妇儿睡了一夜。 “你再促狭,看我不就地正法了你!”聂震伸臂将秦苒捞进了怀里,正准备亲下来,一激动,鼻子里再次暴红,他只觉得有东西湿漉漉的流了下来,下意识伸手一抹,便见一手的红。 秦苒顿时再也忍不住,大笑了起来。 聂震的脸再次黑了,认命的朝后一躺,由得她去后面端水来替他擦洗。贤惠神马的,她完全可以装一装的。 这个不难。 难的是两个人要发生亲密关系,这在她的心理准备之外。 现在聂震大流鼻血,虽然拖得一时是一时,但终归不是现在,秦苒心头大石暂且放下。 便是前来参加喜宴的聂震那帮旧友,前来告辞,看到聂震这番模样,也是暴笑不已。 “让你昨晚给我们泼加料的水,该!” 李菁愤愤,“老子都快将一身皮搓下来了,亏得跑的快,又洗的快,才没等着揭胶。” 听聂震说的那般神奇,秦苒寻思:敢是502或者三秒钟?粘的速度这般神奇? 等这帮人走了,秦苒才问,结果换来聂震倒在床上一顿乱笑:“我不过在水里加了些白砂糖,稍微干一点就会有粘粘的感觉,倒让他们相信了。”这帮蠢蛋,就这还想听壁角? 秦苒:果然李菁说的话半点也没错,她这夫婿,实在很是奸诈,算是个奸滑小人。不过他向来做小人比做君子还来的理直气壮,反让她无从开口指责。 夫妻在床上聊了会儿,又眯了会儿,属盖棉被纯聊天型。聂震纵然心火蠢蠢,也只能强自捺了。 回门的那一日,秦博已经回到了秦家。 靳以鹏原想着留秦博长住,但秦博执意不肯,只得找人将小院重新收拾了一下,不过三五天不曾住人,倒也洁净,仍旧拨了原来在秦家做饭的李婆子去打扫煮饭。 秦博见到女婿脸上的青紫印子,怒瞪秦苒:“这是你做的吧?嫁人了怎么能做出这种事来?” 聂震几乎要热泪盈眶了,还是岳父了解自己闺女,理解他所受的压迫啊! 爷俩索性好生喝了一场,秦博向聂震致歉,表示自己教女不得当,才让她敢于向夫婿动手,又暗中嘀咕:这孩子别是不知道洞房之事,女婿要行人伦,她坚决不从,这才酿成一桩恶性事故的吧? 也不知道亲家夫妇俩知道不知道? 秦博心中好生歉疚不安,但看聂震脸上并无不妥,瞧着并不像欲求不满的样子,始放开了心怀畅饮。 陪客金三千是个不善饮酒的,不过略略喝了一点,又吃了几口酒菜,便回房去睡了,只留了他们翁婿两个豪饮。 秦苒离家三日,再归家便觉出亲切眷恋来,召了煮饭打扫的婆子来将秦博的日常琐碎嘱咐了又嘱咐,实是不舍。 聂震喝的有了几分醉意,秦博也醉的厉害了,没有什么比眼瞧着嫁不出去的闺女不但嫁出去了,女婿还是个不错的后生这样的事情来的让秦博高兴了。 最大的一块心病去掉了,他大着舌头拍着聂震,吞吞吐吐:“我这闺女……自小没有娘教……有些地方……她不知道的地方,你且担待着些……”老脸早红了。 聂震一颗心玲珑剔透,秦苒旁的地方都用不着娘教,家务茶饭,甚直算帐管家,这些竟然都做的似模似样,全然不似没娘教过的女子,唯有一样……二人如今还未曾洞房。 他略微一品,岳父说的怕是这件事了。历来这事都是亲娘在成亲前夜教给闺女的,秦苒的陪嫁里也无这样的画册,至今懵懵懂懂(其实人家什么都懂得只是木有实践经验而已),看来……为了让她开窃,他应该派人去书肆买几本春宫画册科普一番。 当下含糊应着:“岳父不必担心,万事有我。”您老只管等着抱孙子吧! 翁婿俩露出心知肚明的神色来,都长长出了一口气。 秦苒叮嘱完了煮饭的婆子过来时,只觉他们翁婿之间的气氛极是怪异,眼瞧着太阳要下山了,聂小肥小声提醒,到了回去的时辰了,他们夫妻才依依拜别秦博。 秦博站在小院门口,眼瞧着那纤细的影子傍着高大的男子,一步步缓缓从自家门里走出去,眼前浮现出这么多年来她渐渐长大的模样,从那年出事之后妻子跟人私奔,他万念俱灰,到后来小小稚儿一肩挑起生计,每日想着法子的哄他开心,烧了热水替他泡脚,日日不懈替他挥摩活血……连金三千当初替他诊治,也惊异于他多年不良于行,肌肉筋络竟然也未曾痿缩,说起来,全是她的功劳。 期间在外受过多少欺负,挨过多少白眼讽刺,或者拳打脚踢,他不清楚,她也从来不说,只是一点一点积攒着铜板,精打细算,将父女两个的日子过的有滋有味……渐渐长成了如今婷婷模样…… 不知道是不是喝了酒的缘故,秦博觉得自己面上一湿,连忙转头擦了…… 那日迎娶他尚浑浑噩噩,只因在靳家是客居,倒并不曾有那么深刻的体验,如今看着女儿被聂震牵着手一步步上了船,来往邻人客气的招呼:“苒娘回门来了?”他心中始升起一种女儿被人抢走了的巨大的失落感。 不提秦博心怀失落,且提聂震带着秦苒回家之后,特意叮嘱聂小肥去书肆买些春宫画儿。 聂小肥瞠目结舌,暗中腹诽:战况如此激烈,竟然不知收敛,还要买些春宫画册儿回来……主子您太疯狂了! 聂小肥有心想要向聂太太告密,让她劝劝自己儿子,多多爱惜下身子,细水长流,可是想到聂太太那张佛祖木泥胎木雕似的脸,没见过多少人求佛祖,都不见求出什么结果来的嘛? 他哪里知道,他家主子如今是连点荤腥都还没尝到呢。 聂震目送着聂小肥去的远了,这才兴致勃勃搂着秦苒往后院走去:“娘子,今晚就不必算帐了,为夫教你个好玩的……” 秦苒从前跟着聂震见识过他的职业纨绔的水平,知道此业务他不止精而且博学,当即目光亮亮的凑了过来:“什么好玩的?”

60、第二更 六十 经此一夜,秦苒以为,必定有什么事情是不同的了。 比如白日的相处,或者她在家中的地位什么的。 她在这个社会没有屈从于人的经验,自小到大,都是咬牙苦撑,被别人欺负了便反击回去,受了别人两分恩惠便还加倍还回去,这种情况倒从未经历过。 可惜聂大少此人不能以常理来度之。 夫妻日常相处,还与前两日一般,但凡大小琐事,他一概听凭秦苒调派,银钱家事,也尽皆付与她手,甚至时不时还要讨好一番,态度殷勤的教人生疑。 便是前去向聂四通夫妇请安,陪同他们用饭,他也时刻关注秦苒的切身感受……这教人如何作想? 聂大少体贴起妻子来,心细如发,便是秦苒稍微皱一皱眉头,他必定也要来回问上三遍。直搞的秦苒不知所措,也不知道是揍他好还是应承他好。 夫妻恩爱的相处方式,她从来不曾尝试过。 若说不满意的,如今倒只剩了一样,便是他白天温柔体贴够了,晚上便化身为禽兽……脸皮是越发厚了,对着灯光将聂小肥买回来的那两本册子从头到尾的尝试,就算秦苒抗议,也被他的热吻给镇压了。 秦苒是练家子出身,身体的柔韧性能非常好,耐力自然也不弱……于是聂震觉得,媳妇儿的武力值高了,原来也是一件非常美妙的事情。比如在某些不能对人言的时候。 成亲半月之后,聂四通夫妇商议,带着儿子媳妇儿回淮安府拜祭祠堂,上告祖宗。 聂四通原是穷苦出身,祠堂谱已不可考。只是他家底子厚起来之后,便在淮安聂府院里修建了祠堂,里面供了父母牌位,关键时刻还能拿来惩罚不听话的儿子。 聂震也觉敬告祖先势在必行,这件事上父子俩难得达成了一致,便商定择一吉日期出门,回淮安府。 聂霖来此间已久,如今清江浦漕坛上正乱着,也不知道聂四通是如何作想,却催促了他随船同回。 聂霖心下不愉,转天在花园子里碰上秦苒,笑的莫测:“大嫂第一次前往淮安府,不如在船上我送大嫂一份大礼。” “多谢二弟费心了!” 秦苒只觉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神阴冷,还真瞧不出诚心送礼的模样,再联系他行的诸多事端,笑笑:“二弟可能不知,我的水性很好,应该不会掉进荷花池淹死……”所以假造成溺水神马的,就不必了。 她并未将聂霖说过的话放在心上,因为要回淮安府,又不知几时回来,索性又回了一趟娘家与秦父告别。 秦博如今已能缓缓行走,只是不能太过劳累,一切都在金三千制订的复健计划之内。秦苒临走之时,将金三千谢了又谢,直谢的他的脸都快要黑了,这才离开了娘家。 剩下需要告别的便只有靳以鹏与宋姨娘了。 前者聂震虽然视为嫡系,奈何这嫡系一边当着他的脑残粉,一边与他的媳妇儿述着青梅竹马情,眉来眼去(聂震语)实在令人恼火,索性他便陪着秦苒亲往靳家一趟。 靳以鹏最近也是忙翻了天。自冯天德过世之后,新一轮的坛主之争又摆上了台面。况此次参选的还有冯天德的女婿翁大成,自然更要小心应对。 见秦苒夫妻和乐,聂震对秦苒十分紧张,靳以鹏的心情无端变的好了起来,以娘家兄长的身份讲了许多烦请聂震照顾秦苒的话。 聂震直听的心头冒火。 自他与秦苒成亲,早将她视为自己需要保护的人,如今却反复从另一个男人嘴里听到这话,秦博倒也罢了,他如何能与自家媳妇儿亲爹相比,但靳以鹏这小子,就实实有些讨厌了。 孰亲孰远,难道这小子不知道? 晚上聂震在运动过后,大汗淋漓的搂着怀里的媳妇儿试探:“娘子觉得,为夫与靳以鹏,哪个重要些?” 秦苒:“……”聂大少越来越脑残了。 不过此人最近不但脑残,而且变态,但有问题,秦苒若是没有答案,所付代价之惨痛,足以教她刻骨铭心。 “当然是靳……是你重要了……”近来被他在床上折磨的,秦苒也学会了顺毛。 某些时候,顺毛很重要。 聂震眼神一凛,不动声色的亲了亲媳妇儿的耳珠,紧贴着她的耳边诱惑:“为夫重要在哪里了?” 秦苒将男人打量了一番,老实答他:“以鹏哥哥赚的银子是靳家的,我只知道,如今你赚的银子却是我的……”经济关系最能诠释两个人的亲疏之别。 聂震不满:“要是靳以鹏赚的银子全给了你,是不是你就要重新考虑一下谁最重要了?” “当然!”秦苒痛快应道,后知后觉发现,聂震的脸黑了……再后知后觉发现,她不小心又将聂大少得罪了…… 得罪聂大少很容易,并且常常是在不经意间。 这个男人最近变的分外的神经质。 陪同她去向宋姨娘辞行,最近一直忙于□□的卞策十分欣喜,清江浦漕坛如今乱成了一锅粥,假如聂震能够从中擀旋,将替他省去不少功夫。 自有丫环带着秦苒往后院而去。 “这有何难?我家二弟此次要随家父母回淮安府,恐怕等不及坛主大选。此间留下的恐怕只有翁大成了。他岳丈不是死因不明么?到了正日子只需要将他请了来,协助查案,想来这清江浦漕坛人才辈出,靳副坛主我瞧着就很是不错……” 卞策哈哈大笑,指着他半日才道:“你这促狭鬼……翁大成到时候恐怕会气晕过去……” 聂震亦笑:“永乡候军功世家,就算世子爷功夫不如人,相信身边保护你的人必不会坐视世子爷受伤。” 翁鱼再厉害,也只是游勇散兵,碰上政府正规军,专门苦练过的贴身侍卫 ,也不见得能全身而退。 两人相视一笑,商谈已毕,聂震便提出要去卞策派丫环去后院看看他家媳妇儿在做什么。 卞策笑的打跌,派了身边小厮去后院瞧了瞧,那小厮回来禀报:“姨姐姐说要留了聂大奶奶用饭,还请世子爷与聂大爷移步后堂用饭。” 卞策忍俊不禁:“我从前倒不知,聂兄是这般重情的男子……”简直恨不得将自家媳妇儿绑在身上似的。所幸他家后院只有女眷,不然他便要觉得聂大少是在怀疑他家后院有人在拐卖良家妇女……特别是聂大奶奶。 宋姨娘准备的饭食皆是些家常小食,却又精致异常,她如今整日关在后衙,除了做吃的别无爱好,厨艺那是突飞猛进,今日正巧让秦苒尝上一尝。 丫环们摆了碗筷上来,依着规矩,宋姨娘这般的身份,除了侍候男主子与主母,在桌上也只有站着的份了,不过今日秦苒特意前来与她告别,便是卞策也不好做出冰冷之态,只吩咐她一同入席。 两对夫妻同桌而食,气氛却截然不同,水火两重天。 聂震是但凡自己吃着可口的,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挟一筷子给秦苒,时不时赞一句:“这个好吃,娘子多吃点……”这货完全是最近几日献殷勤,献成了习惯。 秦苒来自于现代,也不是当众亲吻,挟挟菜还在她的接受度之内,也不觉得诧异,反是宋姨娘,见得她们夫妻这般恩爱,再瞧瞧卞策视她如无物的眼神,心不悄悄涌上几许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涩之意。 过得两日,择的吉日到了,聂四通夫妇便带着聂震小俩口与聂霖一同上船回淮安府。

61、v章 六十一 江苏漕帮帮主的座船桅高舱阔,帮众仆妇,各安其职。 聂四通夫妇分舱而居,聂震与秦苒的卧房与聂太太的卧房毗邻,聂霖的卧房则在聂四通旁边。 登船的第二日,聂震带了秦苒在甲板散步,便有婆子提了食屉前来,低眉顺目,只道:“二少爷怕大少爷与奶奶在甲板上饿了,遣了老奴前来送些点心。” 这些日子聂震与秦苒小夫妻形影不离,也非是秦苒如何粘着聂震,反是聂震时刻不离秦苒,无论她走到哪,总是在他的视线范围之内,要么他便想了玩乐的花样来与秦苒消磨时间。 秦苒对他再有戒备,也架不住他玩乐的手段高超,如今新婚,她再不必为了生计发愁,物质充裕,过的日子堪称堕落,不觉间便被他牵着鼻子走。 秋棠秋叶与聂小肥这些做奴仆的见得主子恩爱,也乖觉得很,若无事,便不在他们面前碍眼。 这会聂震正牵着媳妇儿的小手站在甲板上吹风,连水手帮众也尽皆走避,偏贸然闯上来一个婆子,聂震非常不悦,正欲叫这婆子下去,秦苒却转头瞧见那婆子打开了食屉,里面瓷白的碟子上攒成梅花状的点心极是精致漂亮,不觉起了些食欲,小声嘀咕:“……不会里面有毒吧?” 聂震笑出声来,招了那婆子近前来,拈了块糕点给她:“二弟还没那么笨!”青天白日送毒点心来给兄嫂,留把柄给养父抓么? 秦苒的目光在点心上一扫,正往回收,恰逢那婆子抬起头来,顿时呆住了。 那婆子瞧着年纪并不大,穿着粗棉布衣服,仔细看尚有几分姿色,聂震却觉得这婆子虽然是个生面孔,但似在哪里瞧见过,正欲再多瞧两眼,秦苒已经白着脸往后退了一步,“我不舒服,先回去了。” 绕过他径自往卧舱而去。 聂震将手里点心往婆子端着提着的食屉里一丢,也追了上去:“媳妇儿,等等我……” 在他们身后,那婆子面色苍白,哆嗦着仿佛两腿支撑不了身体的重量,缓缓倒地。 秦苒回了舱房,还是坐卧不宁。 这天晚上,聂震破天荒的没有厮缠,只是将自家媳妇儿抱在怀里,仿佛是哄婴孩一般轻拍着她的后背。 既然秦苒见过那婆子之后,神色大变,一下午都坐卧不安,他便遣了聂小肥去查。听说那婆子夫家姓杨,原也不是这船上的老仆,只是此次船临行之前,负责小厨房的婆子有一个生病了,聂霖便从外面寻到了这杨婆子。 至于旁的,却都不知道了。 只查到了这些,聂震心头也生出也不好的感觉来,但瞧着秦苒不安的神色,他反过来打趣她:“媳妇儿不必着慌,我瞧那婆子一点功夫都不懂,就算了想刺杀,依你的身手,也不太有机会成功。” 秦苒看他一眼,男人五官生的极好,特别是一双风流眼,未语似含情,这样专注盯着她的时候,能令她生出会在他这样温柔的眼神里溺毙的错觉来。 她张张嘴,只觉难以启齿,最终勉强一笑:“就算有人刺杀,不是还有你吗?” 聂震摸摸她的脑袋:“怎么我的用处只有这一点点吗?”眼神挑逗,目光在她身上双峰处打转,秦苒气的在他身上捶了一拳,愤愤:“色狠!” 聂震纯良无辜的看着她:“娘子你想什么呢?我还会赚钱……” 秦苒:“……” 被他这样一打岔,她心里那种惊慌倒淡了下去。 聂霖说的没错,他的确送了她好大一份礼! 事实上,秦苒有将近九年的时间不曾见过生母高氏了。假若是别的稚童,在生母七岁之时被抛弃,经过九年时间的漫长别离,再次相见,大约一时半会认不出生母来也是情有可原。 可是秦苒不同,她是幼童的壳子里盛着成年人的灵魂,从出生的那一刻开始,有七年的时间与生母高氏形影相伴。 时隔九年,母女再次在甲板上相见,明月当空,淮河水幽幽咽咽,奔流向前,母女两却相对无言,间中生疏隔膜,已经时间堆积,难以假作视而不见。 傍晚的时候,便有小丫头趁着送饭,前来秦苒卧舱送信,趁着聂震不注意,塞了张纸条给她,上面有时间地点,正是上午她与高氏见面的甲板。 三更时分,秦苒听着身畔之人鼻息酣沉,悄悄起身穿衣,出了卧舱。 这种事情,她不知道怎么同聂震开口。他知道岳母当年抛夫弃女与人私奔是一回事,可是要秦苒亲口向夫婿介绍:喂,老公,这是你那与人私奔的岳母……她做不出来!太打脸了! “小苒,你……过的可好?” 高氏见女儿虽然被约了出来,却站在那里一声不吭,心头惴惴,只好先自开口。 她当年私奔之时,女儿还小,秦博的性子她太了解,这个男人从不在背后论人长短,揭人隐私,她私奔这件事……也不知道当年懵懂的女儿知道不知道? 秦苒冷笑:“这位妈妈,我并不认识你,好与不好与尔何干?” 高氏本来与女儿隔着十来步远,闻言向前大行一步,满眼含泪:“小苒,我是娘啊……我是你亲娘,你连娘也不认识了?”思女之人,积于面上。 “我娘?”秦苒满目疑惑:“我娘不是早就跟着□□私奔了么?不在外享福,怎的会在漕船上?” 高氏老脸顿时火辣辣的,似被人当面扇了一个耳光,尤其这个人,还是她满心指望的女儿。 “这件事……是别人在背后恶意中伤,闺女你如何能信?难道是你爹……” 人在穷急之时,总能将各种难堪在第一时间推脱到别人身上。况秦苒当时年幼,就算再聪慧的孩子,如果不是大人讲的清楚明白,七岁之时哪里就懂得这些事了? 秦苒心里难受的要命,虽然眼下甲板上只有她们娘俩,皎月当空,可是于她而言,不啻于扒光了衣服上街裸奔,羞恼无措,面上却带着轻讽浅笑:“我爹如何会自揭其短?这位妈妈定然不曾去过清江浦我家那条街,沿河的街坊邻居谁人不知秦高氏在九年前眼见我爹出事,与奸夫私奔?整条街上都传遍了,就算我爹不说,满大街的大人小孩子,谁见了我不当面指指点点,就差没指名道姓的骂我,有个跟人私奔的娘,我将来也定然是个见异思迁水性扬花的女子了……” 她这般拒不肯相认,又以言语自污,虽然语声轻柔,于高氏却是当头一棒,将她所有幻想打碎。 高氏自跟随了□□,本以为能过上好日子,哪知道事与愿违? □□本是街痞一般的人物,仗着祖上荫余,还能过个闲散日子,招猫逗狗,见得当时的秦高氏生的纤丽袅娜,风流妩媚,偏夫婿常年随漕船北上南下,独守空闺,便挖空心思的大献殷勤,与秦博这种坚毅寡言不善蜜语的汉子截然不同,这才勾得妇人心思转活,抛家舍业而去。 □□带着妇人离开清江浦,将银钱花尽,山穷山尽,高氏才发现这男人不过就是个嘴头子伶俐的,却连个赚钱的营生也寻不来,万般无奈之下,最后竟然将高氏转手卖出…… 到了此时,高氏始觉出秦博的好来。 那个男人沉默如山,却也如山般可靠,自她嫁入秦家,从不曾为生计发过愁,也从不曾挨过男人摔打,夫妻相敬如宾,他风里来雨里去,赚回来的银子尽数交了给她,从不曾如旁的漕上汉子吃酒赌钱打女人,家中银钱由得她花用,或买花买布,制衫买鞋,从不曾多言半句…… 一个颇有姿色的年轻女子辗转他人之手,不过是身不由已四个字足以道尽高氏数年生活,到最后颜色凋零,落如了姓杨的瘸腿老汉之手。 那杨老汉脾气古怪,性格阴郁,花了平生微薄积蓄,不过是想寻个妇人作伴,年轻女子价格高昂,这才买到了辗转他人之手的高氏。 高氏这些年颜色凋残,经手男人无数,再不能生育,这一生,竟然只得秦苒一点血脉,本来也无数次想过重回秦家,只是一则羞愧,二则身不由已,还残存着一点未泯的廉耻之心…… 后被聂霖派的人花了大功夫,居然将她挖了出来,要带她去寻女儿,又听得女儿嫁了一门贵婿,足教她欣喜若狂,只当半生有靠,与聂霖派去的人一拍即合,才有了今日之事。

62、v章 六十二 “可是……小苒……我是你娘啊……” 事到如今,她不过凭恃这一重身份,再无倚靠。 秦苒冷笑,字字如刀,朝着她狠狠刺了过去:“我娘?我爹出事的时候,我娘在哪里?家无余粮,要我一个小孩子上街去赚糊口钱,挨打受骂的时候,我娘又在哪里?” 高氏想靠近而不得,被她这样冷漠质问的语气给镇住,不由连连后退。她想过很多次母女再次重逢的场景,比如抱头痛哭,再比如女儿一边哭一边问她:“……娘这些年你到底去了哪里?”又或者疼惜她这些年的经历…… 在高氏的印象之中,女儿自小就乖巧异常,从不曾像别家的孩子那样哭闹难养,安静而懂事,在她身上几乎看不到幼儿的顽劣。如今这个锋锐而尖刻的女子,还是她那沉静可爱的女儿? “……妈妈若是认识我娘,我还想烦请妈妈捎一句话给她。这句话自我懂事以后,在我心里存了好些年,我到底是秦家的孩子还是刘家的孩子还是别人家的孩子?死也好让我死个明白!”秦博对她越好,她就越忍不住想刨根问底! 寒月之下,对面的女子瑟瑟而抖,仿若置身于冰天雪地之中,说完这句话,整个人那种愤怒的气焰都黯淡了下去,只满含痛苦期待的盯着高氏。 高氏初初私奔的那段日子,秦博意志消沉,秦苒总是生怕秦博对她露出一丝嫌恶的表情。她小心翼翼察颜观色……这个时代的父母拳打脚踢卖儿卖女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更何况她又有这样的母亲,就算秦博怀疑她不是亲生女,也再正常不过。 她不知道拿什么来说服自己就是秦博的亲生女儿…… 没有人知道她内心那种惶惶不可终日的感觉……索性秦博是真正的宽厚君子,哪怕妻子与人私奔,自己在人生的最底谷,也从不曾迁怒女儿一言半句,哪怕一个嫌恶的眼神…… 高氏这一次是彻底的被打倒了,难堪而屈辱的盯着女儿那张苍白的脸,终于忍不住扑上前去,狠狠扇了女儿一巴掌,秦苒的脸被打偏,半边面颊立刻肿了起来,唇边有血迹缓缓而下,高氏嚷嚷了起来:“这世上怎么还有你这种闺女?怎么会?你就这么怀疑你娘,怀疑你自己的身世?” 高氏恸哭!声音悲凄苍凉,可惜却不能让秦苒心软! 旋即,从舱里冲出了一个黑影,一把将秦苒揽进了怀里,体息熟悉而温暖,然而在这样熟悉的原本是令人安心的怀抱里,秦苒抖的更厉害了。 这世上,没有一个人愿意自己最难堪的一面被别人窥得,哪怕是另一半也不行! 这样难堪的身世与过往被摊开在聂震面前,直让秦苒无地自容,恨不得即刻跳河逐水而去。哪怕是在最艰难的日子里,她也从来不曾如现在这般绝望过! 幸福的日子不过才刚刚开了个头,她才觉得自己可以卸下所有重担,过一些安逸的日子了,却被高氏的出现打乱了刚刚开始的新生活。 事到如今,她索性豁出去了,在聂震怀里激烈挣扎,一边冲着高氏崩溃大叫:“难道我是瞎子吗?六岁的时候,每次我爹出远门,□□就会在我家出现……不要以为他给我买了点心糖,给几枚铜板,我就欢欢喜喜的出门去玩……我告诉你,每次我都将那些点心糖果还有铜板扔进了茅坑里……这样肮脏恶心的东西,我怎么吃得下?你们当我爹是什么人?他顶天立地,那□□不过是个癞□□一般的脏东西……他怎么配?他怎么配?”珠泪纷纷。 高氏震惊的立在当地,伸出去的手无力的垂了下来…… 女儿终于承认了她,可是……这种承认比不承认更让她难受。 秦苒不肯罢休,犹自含泪恨声:“你走的那天,天下着雨,爹在床上疼的打滚,□□撑着船在门前等你,你卷了家中最后一点银钱,背着个包袱走了,头都没回。我从大门缝里望出去,你对着□□笑,笑的可甜了……从那天开始,我就发誓,这辈子,我没有你这样的娘!” 多年积恚,这一刻再无掩藏。 她以为她并不曾心存怨恨,可是从落了娘胎来到这世界之后,身边陪着的便是高氏,呵护疼爱着她的也是高氏……最后,抛弃她的,将她丢进这寒凉世界,由得她自生自灭的也是高氏……缘何不恨?! 聂震揽着怀里因着激愤绝望瑟瑟而抖的身子,只温柔轻缓的拍着她的背。这番大的动静,舱内的人早被吵醒,紧跟着,船头甲板上灯光大炽,六个提着八角琉璃灯的小厮簇拥着聂四海夫妇从船舱里走了出来,身后跟着聂霖。 灯光之下,众人眼中神色各异。 秦苒连哭连闹,此刻面目狼藉,又见公婆自舱内而出,越发羞愧难堪,只觉在婆家再无立锥之地,若是此刻在陆上,她早一走了之。奈何聂震双臂如铁,似早知她心生退意,硬是将她牢牢锢在怀里,连头脸也给按在自己怀里,此刻嘻皮笑脸道:“大半夜的,儿不懂事,气着了媳妇儿,还没分说明白呢,怎么倒闹的爹娘都起来了?” 他这话才落了地,明显感觉到怀里的人儿僵硬的身子似乎瞬间便软和了下来,面上笑意便愈加深浓:“儿定然会给媳妇儿陪礼道歉,以后再不气她了。爹娘还是请回舱安歇吧?!” 聂四通与聂太太其实早将甲板上闹的这一出听在耳里,尽知内情,只是既然儿子开口息事宁人,况瞧着那小子强势的揽着媳妇儿的样子,就算是他们夫妻开口问责媳妇,恐怕这小子也不干,说不得带着媳妇儿三年五载不回来……太得不偿失了! 聂四通半生漕帮,炼就一双利眼,如电一般在高氏身上停留片刻,见得这妇人憔悴畏缩,一脸小家子气,与自家儿媳眉目之间依稀有几分形似,可是神情动作却大有不同,与儿媳坚明果敢,自信从容的气质大相径庭,若非聂霖亲口所说,哪里想象得到这是亲母女? 聂四通暗想,这小子从小奸滑纨绔,半分家事不挑,他原还想着这媳妇儿是他自己选的,也算他有点担当,但出了这档子事,身为男儿泰半会觉得妻族落了自己的面子,恼羞成怒一时休妻也不足为奇,可是瞧着这小子母鸡护崽似的将媳妇儿圈在怀里……他不由在心底一笑:好小子,也算得上有情有义了! 虽然在女色上头,他与这儿子行事终归不同,但却不妨碍他暗里欣赏赞赏这孽子还有可取之处。 况这妻子是聂震自己选的,无论她身后有多少不得见人的事情,总归还是交了给他自己去料理的好。 聂四通怒瞪儿子一眼:“孽障,成了亲也不消停?!还不好生劝了你媳妇儿回房去?”说着便伸手来扶老妻,难得聂太太竟然不曾当众给他没脸拒绝,随他扶着往舱内而去。那批随着聂四通前来的掌灯小厮及贴身侍从皆呼啦啦一下走了个干净,只留了个目瞪口呆难以置信的聂霖杵在一旁。 见得人都走的净光,聂震一手揽着媳妇儿,抬头浅笑:“大半夜的扰了二弟清梦,都是为兄的不是。”又露出无奈的神情来:“二弟尚未成婚,哪里懂得妇人家的小心思!为兄这就带着你嫂子回房,二弟也早些去睡吧?!” “你……你……”聂霖心有不甘,似乎被养父与养兄这样纯熟的睁眼瞎功夫给镇住了,你了半天,才想起缩在角落里的婆子,登时找到了证据,指着那婆子道:“大哥难道不认识她?”她可是你的亲亲好岳母来着! 聂震的目光此时才朝着缩在角落里佝偻着身子的高氏瞧了一眼,漫不经心道:“不过是个无关紧要的婆子,我如何认得?”两臂用力,将自家媳妇儿抱在了怀里,大步往卧舱里去,路过聂霖之时,轻轻一哂:“二弟岂不知,聪明反被聪明误?!为兄觉得,还是糊涂一些过的比较开怀自在!” 这番大张旗鼓的挖了高氏出来,白日在秦苒面前露面,晚上约见,极想令他们夫妻出丑的,这船上除了聂霖,不作第二人想。 一时里,良夜永寂,甲板之上只留了高氏与聂霖。 前去寻找高氏的,并非聂霖,甚至将她带上船的,也非聂霖,此种琐事,哪里用得着聂二少亲自出面。因此上高氏并不认识他,见得这年轻俊美的男子目光复杂的盯着自己,只当他对自己心生怜悯,扑嗵一声便跪倒在了他脚下。 “求求二公子,求求二公子让我们母女相认吧?!”事到如今,她别无他途,只有想办法待在秦苒身边,才有好日子过。要是回到那杨老头身边去,日子可想而知。 而她,再也不想过那样的日子了! 聂霖厌恶的瞧她一样,缓缓回身而去。 虽然他大费周折着人挖了高氏出来,可是说句实话,无论谁遇上这样的母亲,大约除了厌恶鄙弃,恐怕也生不出敬爱孝顺的心来吧? 只是,令他万万不曾料到的是,聂家出了这样大的丑闻,那个向来脾气暴躁的养父,竟然好脾气的视而不见……这太难解了! 他本来还以为,俩父子会因为秦苒而反目成仇呢。

63、v章 六十三 卧舱里,灯火昏鳎剀勰咀帕匙诖采希敫隽潮桓呤弦话驼拼虻闹琢似鹄矗嬷竽止怀。牧酰粽鸫蜓垡磺疲氯裟嗨苣镜瘢氲闵参蓿帽然鹕脚绶9瓯希挥嗷医煌潘榔 丫环端来了净面的热水,在聂震的示意之下,又悄无声息的退了下去。 聂震洗了帕子,替她净了面,又拿药膏抹了脸,见她眼神空茫,半晌才低低道:“你还是给我一封休书罢?”语音里含着决绝之意。 他顿时心疼的拧到了一起。 这种疼痛至为陌生,从胸臆间传出来的时候,聂大少甚至都愣了一愣,才明白:靠!原来心若铁石的自己也会为一个女人心疼到这种地步! 不是不明白这个媳妇儿是自己喜欢的,自己选中的,但是他万不曾料到会喜欢到这种程度,会喜欢到她哭一哭自己也会失了方寸,喜欢到听她说要休书,便觉得怒不可遏,恨不得出去将聂霖与高氏通通绑起来一顿暴揍也不解恨! 但是,眼下这种情况,断然不是他发火的好时机。 传言毕竟是传言,哪怕是听说过她有那样不堪的母亲,聂震也从不曾想过这跟她有什么关系,对于高氏,只是一种事不关已的漠然,可是只有亲眼瞧见了她们母女对峙,他才能够从心底里彻彻底底的了解高氏的行为对她所造成的巨大伤害,并且能够更深刻的了解了她的品质有多可贵…… 他压下暴怒的情绪,用连自己也要震惊的温柔声调软语央求:“结缡百年,我们不过才数月,你就想抛弃我吗?” 这样委屈求全伏低作小,心甘情愿的放下身段,似怕惊吓着了面前女子的聂震,是从不曾出现过的,若是让聂小肥瞧见了,怕是连眼珠子也要惊吓的掉出来…… 可是坐着的女子似乎已经下定了决心,再抬起头来,眸光复杂的有点蜇人,聂震游戏人间数年,从不曾见过这样坚定痛楚及自嘲的目光。 她说:“我的身世这样不堪,你原虽然知道,却不曾亲见过我母亲是什么样的人,如今见了,就应该避之三舍才对。我感激你这段时间给我的种种恩惠照顾……及……”及什么,她却没说,仿佛有字就含在舌尖,“……但有这样的岳母,将来她必将带给你更多难堪,不如趁着现在速速给了我休书,再放一叶小舟,让我自行离去,对你我都好!” 聂震再忍不住,仿佛是手臂有了自主意识,在他还没意识到之前,已经伸臂紧紧将她搂在了怀里,就像搂着毕生寻到的珍宝。 等到他感觉到,嘴里的话已经不由自主的流淌了出来:“……我认识你的时候,你就是清清白白的好女孩子,冰清玉洁,善良聪慧勇敢……哪怕是你母亲的出现,也不能改变你是这样的女子!你本来就是这样的好女子,这与你母亲无关!无论她出不出现,你都是我的媳妇儿,就算你想逃也逃不了,你生来就是给我做媳妇儿的!……将来还要做我孩子的母亲……” 说了这么多,仿佛是还嫌不够似的,他低下头,小心吻着她的双眼,感觉到那本来干涸的紧闭着的眸子里又流出了水泽,他怜惜的悉数吞下了肚,借着这样的爱抚,希望能够抚平她心里的惊慌失措与伤痛绝望…… 他这样温柔的亲吻,恰似打开了秦苒的心门,随着她紧绷的身体逐渐软了下来,聂震心里长出了一口气:相中个意志坚定的媳妇儿,想要长住在她的心房也不容易……说起来,还得感谢这突然冒出来的岳母! 感谢归感谢,当晚只等秦苒睡了,聂震使了丫头在舱门外值夜,守着秦苒,自己带着聂小肥摸到底舱去寻高氏。 之前虽然众人都走了,甲板上只余高氏与聂霖,但聂震对这突然从天而降的岳母猜测颇多,早留了聂小肥在暗处盯着。 高氏见了女儿被拒,失魂落魄回到了下仆住的底舱。聂霖为了便于召唤高氏,早跟手底下人通了气,给高氏安排了一个单个的小舱房。 聂小肥敲了敲舱门,高氏正在自怜自伤,只当女儿当着众人的面儿不好相认,这会私下来相会,抹抹鬓角,腹内盘算着要将当初生她的辛苦多多讲上一讲,好打动了她,晚点有靠。 打开了门,在舱内昏暗的灯光下见是个面生的小厮,小厮退后一步,身形高大的男子挡在了她面前。 “贤婿……苒儿呢?” 既然女婿肯来见她,高氏心中顿时希望大盛,满眼欣慰的瞧着聂震,大有丈母娘见女婿,越看越欢喜的心态。 聂震冷笑:“这位夫人好没道理,见人上来便胡乱张口喊女婿,当本少爷是随便什么人都可以当长辈的吗?” “你……那你来是做什么?” 高氏从这话音里隐约感觉不妙,还要不死心的往聂震身后去瞧,希望闺女心软,尾随而至。 “高夫人,对不住了!本公子刚认识小苒的时候,她便只有爹没有娘,连岳父大人也从来不承认岳母尚在人世,要我这做女婿的费心寻上一寻。因此,像你这种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妇人,不但弄的本公子的娘子伤心难禁,还想冒充她的亲娘,说不得,本公子只好早早将你打发了,省得让本公子的媳妇儿伤心了!” “你……你敢!” 高氏色厉内荏,暗道,听说过许多大户人家里手眼通天,弄死个把人,花点钱就抹平了事。更何况漕上汉子手头有人命的不在少数,连官府也无法费心追究,今日自己这是倒了大霉了…… “公子,公子我错了,我年老糊涂,不记得自己的闺女了……” 她这几年被杨老头毒打,求饶这项本领练的纯熟,见得势头不妙,立时软了下来。 日子虽然难过,但好死不如赖活着,且顾眼下要紧。 迎着小舱内的朦胧灯火,聂震唇角残忍的冷笑刺的高氏恨不得藏到一个他看不见的地方。 那俊美如斯,却也冷酷如斯的年轻男子笑如浅月:“本来还想着,高夫人若是非要冒认本公子的岳母,少不得本公子还要送高夫人一程,这河里年年新添不少水鬼,想来它们是很乐意再添一位的!” 高氏吓的脸都白了,双腿哆嗦,扑嗵一声跪倒在了聂震面前,求饶不止。 这女婿简直跟夺命阎罗一般吓人! 不认也罢。 聂震抚摸自己光洁的下巴,似在沉思,被高氏求饶的声音吵的不耐烦,漫不经心对着身后吩咐:“给她一点散碎银子,弄一叶舟子送的远远的,这辈子都不要在大奶奶面前出现!” 他身后不知何时藏着的两个暗影立刻飘然而出,熟练的抽出帕子塞住了高氏的嘴,将她双臂扭住,拖着她展眼间消失在了底舱走道里。 聂小肥好奇的凑上前去谄媚拍马:“少主英明!早点解决了这个大麻烦,省的少奶奶再伤心!”被聂震一瞪,又磕磕巴巴道:“不过……要是此事被大奶奶知道了,也不知道她会不会怪少主?” 聂震在他的大脑袋上弹了一记,潇洒转身,又化作了一个温文公子,跟之前叫着要将高氏丢到漕河里的凶残判若两人。 “你当你家大奶奶是菩萨转世,不念旧恶?这种事情我不替她做,谁来替她做?反正又没将那高氏杀了卖了,只是送她去一个远远的地方做活养老,比她跟着那杨老头日子好过多了,至于荣华富贵,这辈子她恐怕是没指望了。” 在聂小肥仰慕的眼光里,聂震兀自得意一笑:“不过本公子还就喜欢这种爱憎分明的女子,比之世上许多糊涂男子强上千万倍!” 聂震回到卧舱里的时候,秦苒还在梦中,浑然不知聂震已经在她的睡梦之中替她解决了一大麻烦。 她睡的不甚安稳,眼角隐约还有泪滴,眉头紧蹙,聂震轻轻伸指替她抚平了紧蹙的眉头,脱了外衣,钻进了暖意融融的被窝,将她往怀里带了带,许是最近养成的习惯,她在睡梦中也乖顺的将身子偎进了他怀里。 聂震满足的一叹! 第二日晨起,秦苒内心忐忑,生怕公婆对自己不满,又偷偷打量聂震表情,见他温柔怜惜的神情不减反浓,一颗心始缓缓落下。 分别去公婆舱房请安,见他二老待她神色如旧,不见半丝嫌弃,心中又是感激又是窝心,任凭聂震拉了她去甲板赏玩沿途风景。 聂震本来便是风彩翩然的佳公子,又有一流口才,哄个秦苒这样实心眼的丫头不在话下,又是郎有情妾有意,比之高氏出现之有,夫妻更加情浓,时时恨不得粘在一块儿,便是聂太太瞧着,也欣慰不已。 偶然秦苒问起高氏,聂震一句话一带而过:“想着她生养你一场,便给了她些散碎银子,送到远处去过活了,省得打搅你跟岳父的好日子!” 秦苒怔怔瞧着面前男子,在聂震心头打鼓,只当做错了事,要害的媳妇儿伤心之际,见她踮起脚尖,轻轻吻在了他的唇上…… 向来皮厚心黑的聂大少顿时呆若木鸡。

64、v章 六十四 船行几日,到得淮安府,早有聂府管家下仆在码头备了车轿奉迎。 秦苒初次踏上婆家的大门,心内不免有两分惴惴,所幸与婆婆聂太太同坐一辆马车,聂太太又拉着她的手轻抚:“咱们家人口简单,也没那么多规矩,无关之人,你平日无须理会。” 秦苒早听聂震讲起,聂家如今管事的并非自己嫡亲婆婆,乃是一位受宠的姨娘,而且公公聂四通的后院花红柳绿,她对付街头的地痞流氓向来用拳头解决,万一碰上公公的娇妾美姬不讲理歪缠起来,可如何是好? 连自己的婆婆都早避之佛堂了,难道她也要跟婆婆有相同的爱好,趁早去佛堂念经? 这个爱好可不大符合她的性格,实在难以培养。 想到此间,她已有了“反正聂家儿子亲的养的也有三个不如拐了聂老大回秦家当倒插门女婿”的念头。 聂家三父子骑马在侧,聂震与聂霖口舌间刀光剑影,还不知自家小媳妇已经心生退意。 到得聂府门口,但见中门大开,许多仆妇下人簇拥着一名风姿绰约的少妇立在门口,通身当家奶奶的威势气派,瞧见了聂四通,那少妇面上立时绽出花一般的软媚笑意,紧走几步迎了上去,握住了聂四通的手娇嗔:“老爷去了这许多时日,让妾身日日忧心,连煊儿也记挂老爷多时……” 妇人语声即娇且脆,旁若无人,说完了又向着大门口招手,秦苒在马车里掀帘看到,原来大门口还站着个十来岁的小小少年,眉眼精致,多是随了这位妾室,那孩子上前来便往聂四通怀里扑,只“爹—爹—”的叫,对旁边两位兄长理也不理。 母子两个一样的旁若无人。 秦苒扶了聂太太下车,那妾室瞧见了,母子俩个拉着聂四通的手仍然不肯松开,只敷衍的福了一下,口里不咸不淡道:“姐姐这一路上可好?” 本来男女主子回府,妾室不管不顾扯着男主人,便是极为没规矩之事,偏偏这妾室平日在府里习惯了如此作派,在场众人居然无人指责。 聂太太浅笑:“劳烦妹妹挂心,先时我身子不爽利,家中之事多劳妹妹操劳,如今大奶奶进了门,凡事自有她来帮衬,一会妹妹便将府中对牌钥匙都交了过来,我也好教着大奶奶慢慢管家。无论如何,这府里将来总要交到大奶奶手里的。” 那妾室的脸霎时变了,泫然欲泣去瞧聂四通,后者却满脸惊喜的去瞧自家夫人,别提有多开心了。 “夫人能当家理事最好了!” 一锤定音! 正室夫人要与受宠的妾室抢班□□,又有丈夫的支持,外加年轻力壮的儿子与刚进门的儿媳妇,这几乎是举手之劳。 聂四通的宠妾媚姨娘进门这些年,自以为将正室夫人挤到后院偏僻的一角去念佛,只当这聂家后院便是自己的天下,哪知道风云变幻,聂四通不过是同聂太太去了一趟清江浦,便改弦易辙……男人薄情起来果然靠不住啊! 媚姨娘怨念如海,却又不得不在晚饭之前将家中库房钥匙帐册对牌之类尽数上交,并暗自思量,聂太太偌大年纪,却有如此魅力还能让聂四通眷恋,难道是房帏之中另有秘诀不成? 待到晚上吃完团圆宴,聂四通到了她房中来安歇,这才长吁了一口气,女人在后院里,男人的宠爱才是首要。 事实证明,媚姨娘的出身决定了她看问题的眼光。 聂家后院的格局在一日之间便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并不曾因为媚姨娘依旧拥有聂大帮主的宠爱而阻碍这一变化。 依着媚姨娘的想法,家中她当家这十几年的帐,就算是聂太太要理清爽了,最快恐怕也要一个多月,有这一个月时间,她多少手脚动不得? 哪里知道不过三天,家中陈年帐目便被理清爽了,聂太太简直身怀绝技,让人想不刮目相看也难。 后来她遣了机灵的丫环去探听,方才得知,积年帐目全被抱到了大奶奶房里,这位新进门的大奶奶才是身怀绝技。 第四日上头,聂太太便遣丫环送了细帐过来,上面单只记她与手下管事历年贪墨的数目。 聂太太到底吃斋念佛许久,倒也不曾在后院喊打喊杀,只让遣来的丫环告诉媚姨娘一声,五日之内将这些贪污之数补足入库便可,一概惩罚皆无。 手下心腹给媚姨娘出主意,太太一上台便清算旧帐,未尝不是给姨娘下马威,不如让姨奶奶向帮主吹吹枕头风,好削一削太太的面子,让她收敛一点。 吹枕头风这种有技术含量的事情,媚姨娘做起来得心应手,等到隔日晚上盼来了聂四通,她便只在房里摆了一样素菜一样咸菜窝头,独坐垂泪。 聂四通见此,尚不知后院妻妾大斗法已经如火如荼,还当妻妾和乐,尚有闲心打趣媚姨娘:“媚儿这是陪着太太吃斋?今儿也不是初一十五啊?” 媚姨娘仰着一张素净的俏脸,一概钗环俱无,连身上的衣裙都是最普通的织料,珠泪一颗颗滴下来,泣道:“太太这初当家,便清算妾身积年旧帐,只道妾身贪墨许多,要妾身将积年贪墨之数补足……妾身本不堪大用,当年是老爷非要妾身管家,管了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如今太太忽道妾身贪墨,又列了单子来,少不得妾身要省吃俭用,从牙缝里抠出银钱来,将太太要的数补足了……老爷以后也别来妾身房里吃饭,免得饿着了老爷……” “这……” 聂四通身为江苏漕帮帮主,漕上之事但有不公,为求公正,必要亲自审问一番,还要请来左膀右臂以示公正。如今家中琐事缠身,索性也依漕规办事,将聂太太及聂大奶奶秦苒,及两个成年的儿子,还有大呼冤枉的媚姨娘及各处管事聚在一处,就贪墨一事做个公断。 要说新任的聂大奶奶,媚姨娘是着实陌生,可是经此一役,她对这位聂大奶奶有了全新的认识。 聂四通先遣了管事与聂大奶奶对帐,但凡家中米面菜蔬,平常家下仆人用的细布针头线脑,这些不打眼的地方,当年物价如何,聂大奶奶都一项项报的清楚。 那些管事在她翻着历年帐目报价的时候,冷汗就涔涔而下,原因无它,这般细究,他们不但要将吞下去的吐出来,依着聂四通这人行事,恐怕被沉河都有可能。 这些家中普通物事的价格,在帐面上比之外面皆高了两倍有余不止,更遑论奢贵之物,聂大奶奶根本就不曾报价。 聂太太与聂四通并肩稳坐,面慈若佛,只瞧着场中之事冷眼淡笑。 聂四通为求公允,便要派了亲信去街上查历年物价。 那些管事的闻听此言,当即有两个吓晕了过去,三位趴在了地上,剩下的好几个都高呼饶命,聂四通不用派人出门,便知道自家儿媳妇所报属实。 媚姨娘见势不妙,跪下垂泪:“妾身一介妇女,长居后宅,哪里知道外面物价,被这些恶奴欺骗也是有的,还请老爷明察!” 聂太太冷哼一声:“家中日常物品价格比之市价高了两倍有余不止,便是奢贵之物,也是大大超出了市价,有些还是妹妹亲自选的,这又如何解释?” 另有聂震身后站着的精干管事将奢贵之物,包括家中历年所饮从外购回的佳酿美酒,后院姬妾所用胭脂绫罗,小到钗环大到家具摆件,精美玩物,凡是入了帐的,或者库房丢失的珍藏存品,药材毛料,玉石珍宝,无不清点明白。 媚姨娘不听讲完,便瘫倒在地。 她在聂府经营多年,眼见着那管事的桩桩件件摆出讲明,聂四通的脸色越来越黑,只觉白白经营多年,更有地上跪着的那些管事眼见自己落不了好,转头作证,只道这些帐目都是媚姨娘授意平帐,只为了抹平她贪墨款项,种种劣行,不一而足。 此一役,聂太太大胜。 管事里也有悍顽的,又会点拳脚功夫,眼见得媚姨娘失势,聂太太得势,媚姨娘尚有儿子傍身,有聂四通的宠爱可依,自己这般的卒子说不得便要受重罚,恶从胆边生,趁着众人不备,便向着新任的聂大奶奶扑杀了过去…… 扑杀的结果是……那管事横尸当场! 受袭的聂大奶奶拳脚出乎聂府众人意料的利落(她家夫君聂震除外),对这种想置她于死地的管事下手更是毫不容情,正好昨晚聂震还送了她份结婚礼物,一把精美的匕首——聂大少的品味是有点奇怪,送妻子不是钗环或者精美的衣衫,居然是匕首——不过也算是物尽其用了! 现场围观群众一聂四通表示:这儿媳妇能文能武,会算帐理事还能打架……果然是个好孩子,咳……至少不会给震儿拖后腿,还是他一大助力,坏小子果然有眼光! 围脖群众二聂太太甚是欣慰:我儿只要没被这恶仆所害,杀了这恶仆,婆婆会为你主持公道的! 围脖群众三聂震有几分委曲:媳妇儿你都不给为夫英雄救美的机会啊啊啊…… 围观群众媚姨娘悲痛欲绝:后宅这方天下,明明是靠床技与宅斗术胜出的,偏偏要跑出来一个以武力定天下的,尼玛这是违规操作好不好? 但是……妈呀真恐怖呀!

65、大结局 六十五 正在聂府后院一片欣欣向荣(在聂太太与聂大奶奶眼中)之时,当朝皇帝崩逝,由原来的新安郡王,现在的太子即位。 先帝的死很扫皇室颜面,他生前骄奢yin逸,国事多有懈怠,又听信方士之言,从民间征召许多十来岁出头的宫女,用虎狼之药催逼天葵入药,宫女不堪忍受凌虐,合伙□□,在一个深夜用绫罗勒死了当朝皇帝,举国震惊! 先帝驾崩,对聂府唯一的影响就是,聂太太趁着国丧,只道府中恩典,将媚姨娘手中历年心腹尽数放出府去。 媚姨娘这些年在聂府悉心经营,只当聂震不得聂四通青眼,无缘帮主大位,便在后院大小职位上尽情安插人手,被聂四通公讯之后,这帮贪渎的管事便被聂大帮主收到了漕帮水牢里,家小发卖的远远的,家中财物尽抄入库,后果如何,不言而喻。 至于媚姨娘,则被禁足在离正房很远的偏院,从她房中搜出许多值钱的财物细软,有些珍藏摆件都是库中在册之物,依旧回归库房,只将她平素所用衣裳钗环器具尽数留下给她。 这命令乃是聂太太所下,聂四通坐在一旁,连半个不字都不曾说,令得媚姨娘心内顿时成灰……痴情女子负心汉,先人早已说尽,偏她天真的以为凭一个男人的宠爱足可以在后院立足并横行无忌。 况且新任的聂大奶奶并非良善之辈,初次亮相就震惊全府……尼玛这居然是个武力值颇高的凶残之辈! 会算帐理事就算了,能熟知百业物价,虽然也很讨人厌,清算起旧帐来一点都不含糊,但是能动武会杀人这就不是讨厌而是吓人了! 胆小些的家下仆人,数日来远远看到她,都要哆嗦几下,连向来被聂四通宠的无法无天的聂煊看到这位新任的大嫂,都恭敬许多。 聂太太表示,新儿媳使唤起来,非常顺手,就好比给她在后院配备了一个打手,颇有指哪打哪的威势。有这样一座凶神镇着,又是未来的聂府女主子,下人们顺溜的比家养的小猫还乖! 唯一的缺憾是因为清理旧人,家中一大半的人给清理了出去,导致用工荒。不过这种事情,转眼就被聂震给解决了。 聂大少坑人无数,有不少人都是被他坑蒙拐骗连卖身银子都没付给弄进府里来的,关键是这些人还都是实干家,花匠都是专业养花的,厨房采购有可能是菜农……熟悉菜价神马的最可怕了,让厨房其余的人连油水都不好捞…… 聂大奶奶写档案记录新员工简介的时候,数次发现,新来的员工中间居然藏龙卧虎,无疑,这给她未来的家庭管理工作减轻了很多负担! 她还要好好感谢自家亲爱的夫君大人! 聂府众人都以为她对百业物价都熟悉,其实错了。米面菜蔬布料之类的价格她是真熟悉,以前自己做点小本生意养家糊口,精打细算,因此对物价最为敏感,至于那些奢贵之物的价格,还是聂大少最为熟悉。 夫妻双剑合璧,直让媚姨娘败的一塌糊涂,被禁足的时候都当这全是大奶奶的能为呢。 聂府后院理的清爽了,聂震心情也爽了,又见亲娘打起精神来主事,连带着看他亲爹聂四通都顺眼了许多,每日里除了在亲娘面前尽孝,顺便打理下自己的产业,便与自家媳妇儿腻在房里做些夫妻间爱做的事情,哪里有功夫与聂四通置气? 聂四通好好一个帮主,后院被聂太太给清理了一遍,儿子又不同他找茬吵闹,因着媚姨娘被禁足,连带着聂煊也规矩了不少,一时之间竟然寂寞了起来,时不时叫些漕上老兄弟前来饮酒话当年。 至于漕上之事,他现在都喜欢推给聂震。 这小子贼坏贼坏,最会躲懒,推了事情给他,他倒办的不错,只是过程就比较曲折了……比如坑了某个属下的心爱之物导致属下前来哭诉之类的……可惜本朝扑卖不违法! 要怪也只能怪他们技不如人! 聂大少的错处,一般人想要抓也难抓住。 他本生的风流,高兴起来,挽起袖子跟漕上的汉子们同饮同乐,同赌同醉,架也没打过一场,倒是以赌技与玩乐之术征服了众多漕上汉子,可谓别具一格。 反倒是聂霖这种保有威严多年,兢兢业业辅佐聂四通的养子,少了一份亲和力,令漕上众兄弟难以亲近,近日反有些落了下风。 八月十五的时候,聂震暗中遣人请了秦博前来淮安府,又在淮安府街面上替秦博置办了一座五进的大宅子,仆人丫环一要有配备齐全,连金三千也跟着前来。 当夜聂府宴客,请了秦博前来过团圆节。 媚姨娘规矩立在聂太太身后布菜服侍,聂四通与秦博俩亲家饮酒畅淡,聂震夫妻俩个小声耳语,好不快活。 聂太太是个心明眼亮的妇人,她抓着聂府经济大权,对聂四通倒一如从前,只将他往妾室房里推,反正媚姨娘仅剩下的也只有床技可留住聂四通,索性遂了她的心愿。 成人之美可是一种美德! 可惜聂四通不能理解聂太太这种美德,反对被放出来的媚姨娘失去了兴趣一般,哪怕她在眼前晃,连个眼神也欠奉,却对聂太太眼神如火,简直让人怀疑他突然之间便爱上了聂太太一般。 聂太太对此很是淡然。 如今儿子年轻有为,媳妇乖巧孝顺(在她眼中,在聂家其余人眼中大奶奶其实跟母夜叉没啥两样),她手中又有成堆的银子可着劲儿的花,生活顺遂,个把男人,实在没必要让她费心。 男女之情,只要看淡了,其实也就那么回事。 她如今唯一盼着的,便是抱孙子。 当夜宴席到了尾声,仆人端上鱼来,聂震替自家小媳妇儿挟了一筷子,秦苒刚喂进了嘴里,只觉一股腥味,当场便呕了起来…… 聂大太太喜上眉梢,经大夫诊脉,她终于心事圆满了! 来年五月,秦苒在聂府生下长子聂飞,阖府欢庆。 聂霖这一年来在聂震有意无意的打压之下在淮安府越来越难以立足,终于向聂四通提议想出外闯荡一番。 聂四通对这位养子倒也很是大方,予他财物,又准许他带着私产另立门户。 聂霖带着手下心腹兄弟翁大成翁鱼等人离开了江苏漕帮,不知去了何处。 反是翁大成的妻子冯苑自请和离,离开了翁大成,在清江浦与其母幽静度日。 聂飞洗三的时候,宋姨娘亲自登门贺喜。 聂震早知她与秦苒脾性相合,便让仆人引了她直接进了卧房。 宋姨娘抱着聂飞不肯撒手,半日才将他放下,并将打的金项圈给放在枕侧。 秦苒想到她与卞策的婚姻关系实质上名存实亡,于生育一途恐怕难为,见她喜爱聂飞,内心颇多感慨,却不好言说。 大概是看出她心中所想,宋姨娘轻哂:“妹子这是替我愁什么呢?我来了这会子你也不想想,我是如何到的淮安府?” 秦苒听得丫环头先报信,卞策也前来贺喜,只当他与聂震有旧,自然是俩人一同前往。 哪知道宋姨娘笑的更是得意:“世子爷虽然模样俊身世好,但我这样的哪里攀附得起?早俩月之前,我已经自请出府,顺便讹了他一大笔银子,够我后半辈子吃穿养老了。我这不是听闻妹妹生子,一则前来贺喜,二则也为着投奔妹妹混口饭吃。” 秦苒想到她在县衙后院的日子,也觉时日难捱,由衷替她高兴,拉着她的手连声道好。 宋娘子却道:“姐姐所求不多,就是想在这淮安府开一家大点的食铺,做些拿手小菜来卖,聊以度日。只盼着聂大少能在百忙之中关照一二,免得地痞流氓前来欺辱我一介妇人,姐姐就知足了!” 这种事情,秦苒如何不肯答应?! 从来女子立于世间,便比男子艰难百倍,如今宋娘子想坚强自立,她自然要全力支持。 晚间宴客完毕,夫妻二人在卧房相聚,谈起此事,秦苒不由又生出了自己赚钱的想法来,聂震本来只当将小媳妇儿圈养在后院了,哪知道转眼她便被宋娘子引的心眼活络了起来。 他一边答应着,一边暗道:如今飞哥儿将将出生三天,还离不了亲娘,待他能离开亲娘了,只要自己努力耕耘,不怕她怀不上二胎……反正聂家后院阔大,十个八个孩儿都住得下,怕甚? 秦苒心怀创业的美梦,偎依在自家夫君怀里,只当这男人对自己千依百顺,从此以后自由与幸福同在,哪知道之后数年,她唯一的主业便是生儿育女,家中小鬼缠人,连半刻也不得闲,甚至后半生儿孙绕膝,半刻也不得闲! 琐碎的婚姻生活,缠人的一二三四五六只小萝卜头,无穷无尽古怪的问题,还有个耐心十足的夫君,花样百出,智计无双,细想起来,这何尝不是一种可遇而不可求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