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头万里》 楔子 绿树听鹈鴂那堪、鹧鸪声住,杜鹃声切! 啼到春归无寻处,苦恨芳菲都歇。 算未抵、人间离别。 马上琵琶关塞黑,更长门、翠辇辞金阙。 看燕燕,送归妾。 将军百战声名裂。向河梁、回头万里,故人长绝。 易水萧萧西风冷,满座衣冠似雪。 正壮士、悲歌未彻。 啼鸟还知如许恨,料不啼清泪长啼血。 谁共我,醉明月? 调寄南宋·辛弃疾《贺新郎别茂嘉十二弟》 话说世人营营碌碌,多不过为“名、利”二字奔忙一生,却很多人纵是付就一身辛苦也不过图个温饱。纵有满腔豪情,一身抱负,也在琐碎生活中消磨,少年时代的雄心到中年时倒只能是一声悠悠叹息,而青年时的豪迈狂歌到老也变成无人时的轻泣。不甘啊不甘,于是每每听说有奇人穿越时空,到一崭新天地,风云为翼,时运相济,成就一番奇伟功业,令得无数人眼红大叹:“老天爷忒的偏心,何以不来个雷也劈我一回!” 呵呵,其实纵真得穿越时空,便果真能得人人称霸揽美吗?却不尽然。你把蝼蚁从今天传至昨天,蝼蚁仍旧只是蝼蚁。惊醒残梦之后,不管今生还是彼世都不过是天地间一匆匆羁旅之客罢了。列位看官可能会说,别人穿后都是蝼蚁变蛮象,独为何你家却是穿来穿去仍是蝼蚁,如此无趣,白白辜负穿越一回。 也不尽然,蝼蚁虽微小,也有蝼蚁的奋勇与抗争,当你为保护怀里的一切而最终张扬开鹰一般的翅膀时,时光中的一切,就都会变得不再确定!风流云动,长歌万里。请大家清茶小啜,听我讲一出青年男女的穿越奇事。 第一节 梦里不知身是客 宋青玉看着眼前凑过来的女人胸脯,小脸涨的通红,依然本能的想往后躲避,却是身子让人抱的结结实实的,哪里又能躲的开,叹口气,只好闭上眼睛,嘴里含混的接住溢出的乳汁,而脑海中不自觉得又浮现出那奇异的一幕幕: 时值西元2年5月,凉爽的南风吹拂起松涛阵阵,显得昆嵛山的后山一片宁谧。(..tw),尽在作为胶东境内的知名自然旅游胜地,同时也是全真道教的修真发源之所,每年都吸引了大批的游人攀登怀古。昆嵛山的山体虽不算高大,却也山峰挺拔,叠翠缀红,让人登越后大有远离尘世烦恼的酣畅感觉。眼下正是春光大好的时节,女友湘月经过一场严酷的考试,得到难得的放松,兴奋的像只小山羊一样的漫山乱跑,每看到漂亮的山花便欣喜地奔去采摘,渐渐的竟脱离了游人大队,跑到一个自己也不知是哪儿的山林之中。[..tw超多好看小说] 宋青玉担心的看看四周,皱起了眉头,昆嵛山开发旅游的只是前山一小片地方,其它地方仍属荒野,难保不会有猛兽存在。刚想提醒女友往回走时,便听到女友又惊喜的一声雀呼:“石斛兰!”而同时小手已经艰难的想去够着那只长在陡峭山石边上的瘦弱小花了,慌忙紧跑两步过去扶住。可花也生长的实在太远,集两人之力也才有可能堪堪够到,没办法只好由着女友一脚悬空、整个身子探了出去,而自己则在侧后一手拉着女友,一手紧紧的抓住了身边的一支横斜出来的树枝以为支撑。 “采到了――”女友夸张的利用了她身体良好的柔韧度,刚想回过头来向他夸耀时却突然脸色倏变,执花的小手颤微微的指向了他的身后,小嘴张的巨大,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tw超多好看小说] “嗯?又怎么了?”他纳闷地回头一看,妈哟!一条四尺多长的蛇正爬在自己扯的那株树上,飞快地向自己游窜,一个弹身间,一张可以看见钩子般毒牙的大嘴已经向自己的手指咬来! “啊呀!”面对蛇吻本能的一缩手,却是顿时让宋青玉和女友失去平衡,暗呼一声糟糕,两人已沿着陡峭的山势就滚落了下来。直滚的头晕目旋,不到半分钟便已昏死过去。 再苏醒时,却发现自己让一个陌生女人抱在怀里。等等,抱在怀里?一个尚躺在床上的瘦小女人怎么可能轻易把自己抱在怀中还轻轻的摇来晃去?他不由的大骇,慌忙打量一自己自己,差点再次昏死过去,原来此刻自己竟变得只如婴儿般幼小,全身也仅是简单的裹着层小布被,怎么可能?他慌忙的想挣扎起来,却听得抱自己的那女人轻声对自己哄道:“哦~哦~,宝宝乖~!”接着又转身对一黑红脸庞的婆子唤道:“他张婶,你说这孩子咋生下来一声不哭,就知道乱动呢?” 那被唤作张婶的婆子赶过来瞅了自己两眼,也喃喃的说道:“是有点稀奇。”话刚出口瞥见瘦小女人神色变得紧张,忙又改口安慰:“我再看看,哟睢这小脚蹬的,刚生下来就这么有劲,这孩子将来准壮实。没事儿!”说完,把婴儿状的宋青玉接了过去,掀开小棉被,冲着肉忽忽的小**蛋就是“啪啪”两记大巴掌。 “啊!你干什么!”宋青玉又羞又怒,禁不住大声怒吼起来,毕竟自打上初中以来,就没再人打过自己的**。却突然又发现了一件奇事:自己的质问从口腔中发出来后却变成了一个简单而拉长的音节:“哇!哇!” “看,哭了吧?没事。不是我自吹,从我手里接生的孩子没有二十也有十几个了,还从没出过岔子,放心吧!”张婶根本无视自己刚刚的暴行,反而把宋青玉又塞回瘦小女人的怀里,像做了善事一样的邀功。 自此,宋青玉一连一个多月来只能在简简的挥下他的小胳膊腿儿和“哇~~哇~~”的叫喊中度过。甚至连想趁女人睡着后偷偷爬动下都发现新生婴儿的体力不够。 怎么会这样?这是哪里?为什么自己会变成这样?如果自己这是登山失事后死亡投胎,又为什么会有前世的记忆?如果自己这是遇到了传说中的穿越,那当时和自己一起出事的女友现在又在哪里?可还平安?还有,家中的父母可怎么办?谁来供养?那么多的同学亲友,谁会知道自己身上发生的事?而这么多疑问,谁又能来替自己解答!? 匪夷所思,谁能相信,真耶?梦耶? 第二节 当时只道是寻常 转眼已经来到这个世界小半年了,尽管担心重重,却还是不得不接受了眼前的这个事实:这是一个自己完全陌生的世界,而女友和亲人们的消息却无从知晓,自己又变成一个柔弱的婴孩,没有任何能力,也得不到任何的帮助,似乎只有先生存下来,然后再慢慢的寻找女友和回去的方法。(..tw无弹窗广告)說閱讀,盡在好在除了喝奶不是很多,身子瘦小外,他还算长的健康。而他心里则是一直在数着日子,巴不得成长的时间像窗口的蚂蚱一样嗖的一下就蹦过去了,可惜日子总要一天天过,而事情,也总会一件件来。 这天,自己正在瞅着窗口的风景打发时间,突然听到一声中气十足的喊叫从屋外就传了进来,“柱子!听说你生了个儿子?叔来看你了!” “哟,保正叔,你怎么来了?”屋里的一个粗壮男人慌忙放下手里正在剥皮的野兔,奔迎了出去。这个男人就是他在这个世界的爹,一个除了打猎啥也不会的老实猎户汉子,唤作宋大柱,刚刚三十,凭着手里一张角弓,一把铁叉在山上打点野味来换钱养活一家三口人。只因他们家住在山中,离山脚下的耕田庄户略远些,所以除了偶尔宋大柱出嫁的妹妹托人捎上些粮米布麻外,这还是宋青玉到这个世界上后难得的看到有外人过来。 “呵呵,你家添了丁,这是大喜事啊,叔早该过来看看了。咱们庄子上人少,多点人口热闹。”话声中,一个五十多岁的老人在他爹宋大柱的陪同下,掀开了门帘子走了进来,放下手里拎着的一个粗布袋子,捶着腿说:“人老了,只爬了一会子山路就不行了,早就想过来瞅瞅,却是腿脚不中用,走动的缓了些。” 进屋后,老人先是逗弄了一下进门来一直盯着自己看的宋青玉,可惜满腹心事的宋青玉实在没有兴趣装可爱,翻翻白眼滚个身子就躲到他娘后面去了。对于这个以乳汁喂养自己的女人,他还是有几份感激的。但对她了解并不太多,除了从宋大柱嘴里知道他这个娘唤作“菊子”外,只发现是一个手脚麻利灵活的人。做月子的头几个月里,宋大柱不让她动弹,她便在床上织织补补,还帮着自己把三年之内的小衣服都做齐了。这厢看见老人进屋,赶紧起身给搬来条凳倒了盏热茶汤奉上才又坐回床上去。 老人看孩子不理他,怏怏的转过脸来对宋大柱说:“柱子啊,我这趟过来,一是你媳妇生了娃,看看家里缺点什么,山下的乡亲让我捎了点谷粱和两斤肘子肉上来,给你媳妇继续补补身子。二来嘛,按照朝庭的规矩,你家添了丁,是要跟官里造个册的。我是咱庄上的保正,过来问下你什么时侯想去办下。对了,不知孩子起名儿了没有?” 听到这里,宋青玉忽然小眼一瞪,屏息听起了他们的谈话。他一直想要搞清楚自己现在是穿到了什么时代,可他爹娘是个顿顿能吃上饭过好小日子就得到满足的人,天下改朝换代、谁当皇帝、朝政大事仿佛是另外一个世界的事,根本不去关心讨论,躲进山中成一统,整个一个桃源避客,不知有汉,遑论魏、晋,国号年号什么的自是从来不曾提过,他自身也还不到会说话的年纪,干着急问不出来,所以只能利用自己前世研究汉服时集累的一点小知识从家里人的衣着上进行判断,约摸着时代在唐宋时期。这回听到来人提到“朝庭”字眼,顿时又抖起了精神头,从菊子娘后露出个小脑袋紧盯着这个新来的老头儿开合的嘴巴,巴望着能提点朝庭大事,好让自己借机判断下所处的历史时间。 “呵呵,名还没想好呢。”宋大柱瞅了媳妇一眼,说:“叔儿,你是知道的,我打小就没了爹娘,是庄子里的乡亲们一家一口粮把我和妹子拉扯养大。我也没个田产,自从妹子嫁人后我就上了这山里架间茅屋打猎为生。虽说现在家里有个娃,可家里却没个长辈给起名儿,我也大字不识一个,就一直没起。我寻思着等过阵子,出去卖山货时顺便看看能不能请县城里的算命先生们帮着给起个。” “嗯,也中!要不就先起个小名吧,回头山下的乡亲们要是问起来我也好说说。造册的事倒可以缓几个月再说。” “嗯,那起什么名儿好呢?保正叔,要不你说一个吧。”宋大柱傻嘿嘿的笑着。 “屁话,你自己的娃,当然是你这个当爹的来起名。”保正轮起烟袋锅子就是一下,人老成精,敲的不轻不重。“反正不就是个小名嘛,照乡俗,起的贱点也没关系,将来好养活!” “那就叫石头吧?”宋大柱挠着刚让老头敲了一记暴栗的头,憋了足足一盏茶的工夫才憋出这么一句话来,看大家眼里存着疑惑(或鄙夷),又嘿嘿干笑了两声,解释道:“我看这孩子现在身子骨弱,巴望着他长大后能像石头一样结实,娃他娘,你看呢?” 听见宋大柱这个土到掉渣的建议,宋青玉直翻白眼,急忙向他娘紧张的摆动小手。没成想她这娘是个温顺的女子,亲昵的拉扯两下他胖胖的小手后,低下头,连想都没想就应到:“中,那就叫石头吧。” 听了这话,宋青玉,哦不,是宋石头,两个小胳膊立时一软,像个泄气的小皮球一样趴在床上半天没想再动弹。 第三节 谁其友亲能哀怜(上) 稀薄的晨雾还没有完全散尽,朝阳把光线从枝桠间漏到地面的黄土上显出片片班驳,不远处的林间不时还传来几声啾啾的鸟鸣,早上幽谧的山林中,一个孩子正坐在一栋茅屋前的树下,小脑袋仰靠着粗大的树干,无聊地盯着头顶一个树枝上跳跃的小松鼠出神。[..tw超多好看小说],尽在 “石头~!”随着一声呼喊远远的响起,便有一个壮硕的男子身影渐渐挤开薄雾,扛着钢叉从林间走了出来,走的近了,身后的钢叉头上露出了一只系挂的灰黄野兔,随着步伐走动而左右轻轻摇摆着。 待走到孩子跟前时,这个粗壮的汉子低下身,变戏法似的从怀里掏出一个草叶编的蚂蚱,递到了孩子手里。这个蚂蚱虽小却通身翠绿鲜活,翅脚分明,编得唯妙唯肖,拿在手中还不停上下晃动着,但孩子似乎对这草蚂蚱不甚感兴趣,却试图跳起了身子想去摸男子钢叉上的那只猎物。 “大柱,回来啦?饭也好了,快回来吃吧。”此时菊子听到屋外的声音,知道自己男人回来了,赶紧跑出来帮着摘解猎物,招呼这一大一小两个男人回去吃饭。大柱把兔子解下来递给妻子,然后弯腰一把抱起了孩子,就着鲜嫩的小脸蛋亲上一口,笑着往屋里走去。 “爹,一会儿你打猎我也跟着去好吗?”早饭时,宋石头冷不丁地蹦出这么一句话来,让正把一张大脸都几乎埋进海碗里刨饭的大柱听得一楞,抬起头来愕然地望着儿子,浑然没注意到一片绿油油的野菜叶子还挂在嘴角。.tw[] 平常每天卯时1初,宋大柱都会早早起床,背弓提叉的出去会猎。早上人要起床,同样,林子里的野物们也要早起觅食。宋大柱便会趁这机会出去想碰碰运气,有时能打到一两只山鸡、野兔之类的猎物,有时就空手而回。但不管能不能打到,吃完早饭后,仍是需要再到林中去寻猎一回的。因为除了自家吃的外,还要猎些山货到山脚庄子里交换米粮或到集市中去卖点小钱,家中没有田地,一家三口全靠他这每日打猎养活着。 尽管平常生活中艰苦奔忙,但对宋石头这个宝贝儿子,两口子却是爱若珍宝,从不让他离开屋子三丈以上的距离,更是禁止他跑到山林中去玩耍。宋石头不觉间已经五岁了,好不容易熬能自己轻松走路自由活动了的年纪,却天天被拴在屋里或院子前后,早都快憋疯了。 宋大柱放下海碗,心里也是翻来覆去的寻思着。他是老实了点,但却不傻。自己这个儿子虽然看上去生得和别人家的孩子并没有什么不同,照样两只胳膊两条腿,两只耳朵一张嘴,但不知为什么,在他心里总是感觉孩子像是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奇异之处。 比如此前别人家的孩子,一岁半到两岁就开始学着喊人了,但石头足足待到三岁多仍是不开口,宋大柱夫妇抱着他到处寻医求助无果,又是心疼又是憔悴,有一回,菊子更是禁不住的哭了起来,可令人惊异的是,这时,怀抱里的石头却突然伸出小手帮着拭去了女人脸颊滑落的泪水,张开小嘴低低地喊了声“爹、娘”,虽然那声音比蚊子叫也响不了多少,但首回听到这简单两个字的宋大柱那眼泪差点也流下来了,他又连逼着孩子再喊了两遍,才敢相信眼前所发生的一切都是真的,然后不顾一切高兴地抱起孩子高举低接,直把小石头吓得哇哇大叫,两口子一颗悬着的心才总算是放了下来自己孩子并不傻不哑,大概就是比别人家的懂事儿晚点儿呗。(..tw好看的小说)但接下来,小石头却又表现出了惊人的学话速度和理解能力,很多话只说一两遍他就学会了,很多同龄的孩子还不明白的东西,他却能一说就懂,还有鼻子有眼地和你讨论,俨然一个小大人儿。孩子的这种异常是天下父母都乐于接受的,那些偶尔上山来借水或换山货的庄户、樵夫们时常“这孩子机灵”、“这孩子懂事儿”的没口道的夸赞却又总是令大柱眉开眼笑。 可再聪明,这孩子也就才五岁大不是?五岁的孩子能干什么? 五岁孩子就应该去玩土疙瘩、掏鸟蛋,和一帮同样半光**的小子们转圈打闹去,连帮闲家务都还指望不上呢,更别猎了。 再说,林子里的野兽们虽说是畜生,可自打降生起就有天生的捕猎本能总是先袭击幼仔的。人虽说是百灵之长,但在这片山林子里,是野兽们的天下,人同样也是野兽们眼中的猎物啊! “不成!”一念及此宋大柱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小石头的要求。 “我长大了,不是小孩子了。”石头当然猜出了大柱的心思,忍不住出声抗议道。可大柱夫妇并不答话只是捧着碗轻笑,大柱还伸出巨手摸了摸石头的头发,心想,这明明就屁孩子嘛。 石头心头一黯,时光真是件奇怪的东西,有时它可以如白驹过隙,快的让你来不及一声叹息;而有时,却又是无比的漫长,简直让你都没有足够的耐心去等待。 大柱夫妇看着一脸失望撂下筷子也不再有心思吃饭的儿子,突然有点难过,大柱张了张嘴想去哄儿子,却又拙讷地不知说什么才好。还是菊子心细,思及自己一家居于山林,远离村庄,别人家的小孩子都是和玩伴们一起打闹着快活地长大,独独自己这儿子却是连一个同龄人也极少见到,难免寂寞。便拍拍石头嘟嘴的小脸,把孩子拉进怀里,抱着摇晃两下,哄道:“好,看娘都没注意我们家的石头已经长成一个小大人儿了,那回头就让你随你爹去打猎一回吧。不过,就这一次啊,下次再去,就要等你再长大一点,嗯,至少要比你爹的弓高了才行。” “好啊,耶~!”石头一蹦三尺高,还伸出食、中两指比了个类似剪刀的怪异手势。 “这怎么行,娃儿他娘,这时节正是林子里的猛兽常出没的时候,你当这林子是随便乱闯的吗?再说石头他才……”大柱听到自己媳妇竟然强此荒唐的答应了孩子的请求,急得豁然站起了身子大嚷,却发现菊子冲他笑着一按手打断,缓缓说道:“不碍事。” 顿了一下后,见自己丈夫仍然没有明白,菊子只好继续解释道:“咱娃儿是孤单了,身边也没个伴儿,所以这才动了想去林子里玩耍的心思。要不你今儿个就陪他耍耍吧。也不用进深山打猎了,就在近处山脚的林子里随便走两步,那片儿一般畜生少,但也别粗心,玩一会儿就赶紧带他回来。再说了,忘了李大夫不是午后还要过来吗?山路不好走,你也好早点回来去接下。” 最近个把月,菊子老觉得身子虚弱,大柱初时以为她病了,急着想打几只山鸡给媳妇补身子。但已经当过一回娘的菊子心里觉得像是又有喜了,怕又分辨不清,便让大柱趁五天前下山时恳请庄子里看病的李大夫得空来给把把脉,算算日子约好的可不正是今天吗?一经媳妇提起,大柱顿时恍然,嘿嘿笑了两声,便也就赶紧应承下了。 怀着一副大人心思的石头尽管能够听的懂他们的话,但毕竟终于能出去小小散心一下了,至于远不远的,有了这个开头,以后还怕没有机会吗?他心满意足,仰起小脸兴高采烈地说:“谢谢娘。” 菊子听后一手抄起木勺喂了他一口肉末野菜汤,一手轻轻拍下他的小脸颊,笑道:“鬼灵精!” ============================================================= 注1:卯:,十二时辰之一,指早上5时正至早上7时整。这时天已蒙蒙亮,但月亮在这段时间还挂在天上。 第四节 谁其友亲能哀怜(中) 走在山林中,石头像个撒欢的小鹿一样到处奔跑,骇得大柱一个劲的在后面撵:“跑慢点,别摔着。說閱讀盡在”“唉,那边不能去,太远了,你娘不许的。”“这草不能动,有毒性,吃了会浑身长疹子。” 石头虽然保有前世的记忆,但必竟从小生长在钢筋水泥的都市中,山林中的游玩是很少的,更何况是这种从未经过破坏、百灵繁茂的原始生态的山林,很多植物、昆虫都是他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他像一下子来到梦中仙境,顿时是东闯西逛,玩得不亦乐乎。 约摸足足过了一个时辰,父子二人折弯树枝踩倒花,吓飞山鹊又追赶蝶,其乐融融,直至跑到一个开阔点的草地上,石头放开双手,呈“大”字型躺下休息,大柱也便就摘下钢叉,坐在儿子身边逗弄他的小肚皮。 石头觉得麻痒,便在草滚,但还是躲不过大柱一双大手的逗弄,便一边咯咯笑着,一边寻机猛的站起了身子,向前方树林浓密处逃去。 大柱这才发现不妥,一边呼喊着:“石头,别跑了,咱回去了!”一边拾起钢叉追去,但石头哪里肯应,借着山林树木的浓密,和大柱玩起了捉迷藏。 “哎哟~”到底是小孩子腿短,对这片山林也不熟悉,奔跑中的石头冷不丁让一截长出地面的树根给拌了个嘴啃泥。他拍拍粘满泥土的小手,刚想爬起来,却突然发现有点不妙。 那是一种任何生灵在面对巨大危机笼罩时都会拥有的一种奇妙的预感。 而随后赶来的大柱,无疑看到了最让他心惊肉跳的一幕:斜对面的草从被缓缓的踩踏分开,一只大虫正走了出来,凶残而透出饥意的眼睛狠狠的盯着自己的儿子,喉里还咕噜噜地发出低低的吼声。 那一瞬间宋大柱感觉到自己如同坠入冰窖一般寒冷,双手战栗,脸色惨白,一种前所未有的巨大绝望与恐惧将他层层包围。作为猎人的他十分清楚这种猛虎其实在山林中并不常见,可一旦遇上了,就算有两三个老猎人也是不敢轻易招惹的,能躲开就尽量躲开。 “石头,快跑!”大柱喊出一声喝警,自己却不顾一切的抄起钢叉向着老虎冲去。 但石头已完全被眼前这只活生生的老虎吓呆了,以前他只在电视或小人书或动物园里见过这种动物,伴随它的往往是娓娓动听的讲解,哪知道有一天还会这样面对面的零距离接触?这种猛兽逼近时带起迎面而来的风里似乎都藏有一股凶唳之气,腥燥的的让他窒息,看来今天真的是要命丧于此了!眼见着它张开血腥大口向自己扑来,小石头却手脚发软动弹不得。 此时尚隔着八、九步远的大柱已经赶不及奔来身边了,急切间也根本无暇瞄准,扬手便把手里的钢叉向着猛虎掷去,同时暴喝一声,揉身扑上。 不得不说,宋大柱多年的猎户生涯毕竟不知不觉中为他练出了一些准头的,而恰恰就是这点在大自然中挣扎生存换来的技能在这关键时刻救了自己儿子一命。掷出的钢叉虽没有击中老虎的要害,却是在饿虎扑起的一刹那斜刺里的击中了虎股。 后股上一吃痛,老虎偏离了目标,它终于放过了近在眼前的食物,迅速扭身甩掉钢叉,眼睛通红地瞪着胆大妄为的袭击者,嘶吼一声,愤怒的对扑了上去。 人虎相接的一刹那,大柱突然斜矮身形,堪堪避过了虎口的撕咬,如山熊般壮实的肩膀恶狠狠地和虎身对撞在了一起,“嘭”的一声闷响中,一人一虎同时翻倒在地,随后又同时跃起,缠斗在了一处。 失去钢叉,宋大柱只能以肉拳击打老虎。但虎行于山林之中,身手何等矫健,仅仅挨了两拳之后,便扭身避过宋大柱的拳击,绕到了他的身侧,迅捷的一口叨住大腿,一拖一抖间便将之掀翻在地。 宋大柱只好一边用左臂死命的扼住虎头不让离身,右手攥拳继续向着虎身不停地捶击,浑不顾虎牙叼住的大腿血流如注,身上更被虎爪撕扯的血肉模糊,一边继续放声大喊着:“孩子,快跑,跑啊!” 石头还没有回过神来,一切都来的那么突然,事情的发生就在一瞬之间,他盯着眼前这血腥而恐惧的一幕,心里慌乱的没了主意:怎么办?帮着宋大柱一起打老虎?在这个时代没有火药猎枪的帮助下,人类和猛虎的力量差别是悬殊的,更何况以自己五岁小孩的身体根本帮不上忙,上去,不过也是白白送死罢了。想象那血肉被生生撕开吞噬的恐惧,他不寒而栗。对眼前这个男人,他感情是复杂的,虽然自己在这个世界不得不喊他爹,但在心里,父亲这个名字,仍主要属于那在遥远未来的某个老人的。自己也曾属于那个时代的,有自己的父母,还有女友。对了,同样遗落到这个世界的女友,她现在在哪里?是生是死?不行,我不能放下她不管!思量及此,石头咬咬牙,终于转过身,向着来路慌张奔逃而去 看着跑远的儿子,宋大柱心里涌起一丝伤感,但更多的是放心。是啊,儿子能跑掉就好,与其父子两人都死在兽吻之下,不如牺牲自己换取孩子的平安,这样,媳妇菊子就算是会伤心,后半辈子也会总还有个依靠吧。 这时,宋大柱的血越流越多,头晕目眩感觉也开始一阵阵袭来,他手上能使的力道越来越小,眼看已逐渐拘不住这虎口了,他心道:罢了,罢了,想不到做猎户一场,最后要死于这野兽之腹,难道是报应?便欲放手待死,却忽又发现怀中的虎身剧烈的扭动挣扎起来。再强撑起精神抬眼一看,真真又气又急!石头这浑孩子竟又跑回来了,还拾起地上的在钢叉笨拙的击打扑自己身上的猛虎。 看眼大柱脸上复杂的表情,宋石头也是苦笑,心道你以为我愿意回来给老虎当午餐啊?但他终是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一个大活人在自己面前让猛兽咬死,更何况是这个号称他父亲、照顾疼爱他五年,此刻又为他与猛虎缠斗的男人。他往回跑的每一步都是在天人交战,终于在跑出二三十步后毅然停住,攥紧小拳头后又冲了回来。他只是一个普通的人,有懦弱也有恐惧,尽管有私心,但他也有良心,见死不救,弃恩不顾,他终是做不到。正是这一点小小的良知,给了他一点小小的勇敢,再次折返了回来。 “反正老子死过一回了,大不了再死一回,就拼了吧!”宋石头心里发一回狠,看见宋大柱落在地上的钢叉,拾起来便往猛虎身上刺叉、击打,没头没脑的乱击一通。 可惜宋石头此刻驱使的是一副孩童之躯,身量尚小,气力更是远远不够,九尺长的钢叉在手里拿都拿不稳,也使不出多少力来。再加上虎躯一直在扭动之中,更是无法着力,击打了七八下,也不过是给老虎多添了几道皮外伤罢了。 猛虎吃痛,野性更盛,虎吼一声终于挣开宋大柱的臂膀,返身又想去撕咬宋石头,凶狠的神态把小石头立时吓的噔噔噔连退好几步。 宋大柱看这孩子又折回来救自己,虽是感动,却也不想他白白送死,父爱之下竟是再次爆出惊人力量与速度,不顾一切的迅速前扑,抱住虎脖再次把它摔翻在地,鼓足全身力气死死抓住虎头和虎口,再不放手。 小石头按住自己扑通扑通的心跳,强迫自己镇定,拖起钢叉再次冲了上来。有了刚才的经验,再不能乱打乱刺,寻思着怎么样才能给这猛兽最大程度的伤害。略一观察,便发现相比疯狂扭动挣扎的虎身,那让宋大柱死死抱住的虎头反而更固定一些。好,就打这了! 宋石头松开手中长长的钢叉,然后再几步跑到前头,用自己小手抓住叉头拖起,迅速跑到虎头附近,“啊”的一声大喊,像是要把胸腔中的恐惧全部喊走,运起全身的弱小气力,从肩头斜斜的高举起钢叉向着虎头上便是一通全力攒刺。虎头骨硬,前两下虽是刺中却并不能给虎多大伤害,但随后的第三下却是“啪”的一下沉沉刺了进去,仔细一看,原来是刺中了一只虎目,登时大喜,遂瞄向另一只虎目连刺三下,终于把另一只虎目也刺瞎。 猛虎双目受伤,暴怒异常,野性早已是无以复加,而此时宋大柱臂力早衰,不出几下就让这猛虎再次挣脱了出去。 好在猛虎挣脱时滚身乱扭,虽挣了出去,却也离宋氏父子二人数步远才又站定。双目已盲,伤痛难忍,虽是暴怒,却也一时不知二人在哪。 宋氏父子大气也不敢出,但这毕竟也不是办法,心知只消一会儿,这畜生假如能镇定下来,凭着气味或动静说不定便能再次找到二人的位置,那时他二人一伤一弱,依然脱离不了丧命虎口的厄运。 小石头一面强迫自己镇定,一边环顾四周急切地想着各种办法。当他看到右后方几步远处有两块堆在一起的山石时,又猛的想起中学时曾读过一则同样是杀虎的故事。一个大胆的计划突然在他脑海中形成,赌上一局吧!事已至此,唯有险中求胜。 宋大柱眼睁睁的瞅着儿子小心翼翼地把钢叉抓离地面,向自己比了个噤声的动作后,悄悄抱到山石后,突然放声大喊一声:“哟嘿!”宋大柱顿时吓了一跳,他不明白宝贝儿子要干嘛,不要命了吗?果见老虎已经辨听到叫声的方位,暴怒大吼地纵扑了过去。宋大柱刚想抢上去救助,却是受伤的腿一疼,又摔倒在地。 “石头!~~~~~” 宋大柱挣扎着起身,看到了永生难忘的一幕,:两块山石中牢牢的伸出一柄钢叉,此刻已经贯穿猛虎的胸腹。猛虎让钢叉挑在半空,嘶吼着挣扎,却是越挣扎钢叉插的越深。等到再过的一会儿,终于挣扎不动,彻底死了过去,。石头的小脸这才从山石后的一颗小树侧露了出来,跑过去搀扶着宋大柱坐起。 宋大柱盯着虎尸仔细看了又看,确认它已经死透,才呼出一口气,发现贴身的中衣早让冷汗和血水浸透。石头忙给父亲包扎伤口,而宋大柱仍恍如身在梦中,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 石头解释道:刚才老虎双目已盲,无法准确观察确认猎物位置和周围设置,正好设伏袭击。但自己年幼力弱,只能借助石头后的野树拖卡钢叉,而老虎这种猛兽在奔袭时最后一击常常用跃扑的姿式,只要能引的老虎跃起,自己跑在树后握住叉柄尾部调整钢叉方向,便正好让它自己撞到叉子上来。 “那万一要是老虎没有撞到叉子上怎么办?”宋大柱想了想又问。 “我爬树!”石头回道。 宋大柱扭头看了看还挂在钢叉上的虎尸,再看看山石后虬立丛生的野树,兀自惊魂未定。 ========================= 作者絮语:万字记念,明天会更新两节。以后逢十万字、百万字时也都会有庆贺更新。千万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想那时我们肯定都已经需要天天刮胡子或化妆,是老朋友了。 第五节 谁其友亲能哀怜(下) 傍晚时分,石头有气无力的趴在一个男人背上,低哑着嗓子有一句没一句回答着身旁人的询而就在他眼前三五步远处,宋大柱躺在一个由砍下的树枝和布绳临时扎就的简单担架上,昏昏沉沉的被抬往回家的路上,在他身边,媳妇菊子不停的拿手帕帮他擦拭冒出的冷汗。[..tw超多好看小说] 原来,直到午后,还没看到大柱父子回家身影的菊子开始有些焦急,便急忙出门去寻找,在半路上又遇到了上山来瞧病的李大夫,二人一连转了好几片小林子,终于听到石头对她呼喊的回应。奔过去一看,两人立即被倚坐在山石旁几乎变成血人的宋大柱和钢叉上挑起的虎尸吓了一跳。菊子尖叫了一声就扑过去抱着自己男人摇喊,大柱让她吵的受不了终于睁眼低吼了一句:“你再摇我可就真散架了,老子还没死哪,嚎的哪门子丧?”才惊喜的抹抹泪水,站起身来让李大夫去给二人检查伤势。 李大夫也顾不上问来由,一边给父子二人包扎伤势,一边急叫菊子去喊附近山下的庄户来帮忙。 所幸石头并没有什么大碍,只是擦破点皮,但大柱就相对惨不忍睹了些,光大腿上的股肉就让虎口撕下一大片,浑身上下到处都是让虎爪撕烂的口子,李大夫说可能伤了筋脉,将来需要好好将养上一阵子。说到这里,还意味深长的瞅了小石头一眼,说这是万幸,处理及时,否则光失血过多就能死人。 石头倒并没说有什么,老虎死后他本想赶紧扶着大柱回家去,奈何大柱已经伤重的走不动了,而那一百多斤的身子他更是拉不起也背不动,想自己跑回去叫人吧?又因头回进这片林子有点记不清来路,更怕在自己离开后再万一有个猛兽过来把大柱给啃了。思来想去,只好先坚守待援了。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二人身上的外衣都撕作布条,一层层的为大柱包扎伤口,裹的虽不美观,看起来便和个木乃伊似的,但多少止住了些流血。然后又从大柱身上找出火镰火石,拔去周围杂草,捡来树枝在二人身边点燃了几个火堆,一边希望借火驱赶可能到来的野兽,也希望有人能看到林子里的冒烟而来探看救助,一边扯着嗓子一声声的呼喊着求救的声音。而当终于盼到菊子和李大夫闻讯赶来时,可怜石头的小嗓子已经喊的嘶哑,直欲冒烟了。 一会儿工夫菊子引着几个庄户急急的赶回来,一堆人在李大夫的指挥下七手八脚的开始扎担架、扛虎尸,快到黄昏时才终于把这劫后余生的父子二人送回了家中。 到家后,几个庄户人围着兀自吓人的虎尸咋舌不止,这片山林里已经好多年都没有出现老虎了。 一个十六七岁的年青后生试着想去触摸夕阳里晃着金黄光泽的皮毛,碰了一下便赶紧缩回手来,扭头笑着说:“大柱哥好手段,这么大的一只老虎也打死了。” 宋大柱此时已经恢复了些精神头儿,正倚躺在床边的窗口观看庄户们议论。听到后生的夸奖忙苦笑着回道:“有屁手段,差点喂了老虎。这畜生凶狠着呢,最后还是多亏石头机灵才打死的。” “石头?”几个人转头瞅瞅他那小胳膊小腿身量都还没长齐的样子,脸上纷纷流露出无法相信的神情来。 见大家不信,宋大柱便一边“哎哟”的呻吟,一边描述着二人林中嬉戏、遇险、危急之时石头智计杀虎的经过,直听得众人啧啧称奇,李大夫还联系到事后包扎、点火求救等一系列举动,把石头拉过来抚着头怜爱地赞这孩子人小胆大,有勇有谋。大柱因为自已打小受孤、又是无田庄户一直自觉低人一等,此刻听人这么夸赞自己儿子,禁不住的喜上眉梢,也不顾自身的伤痛,又添油加醋的把杀虎过程一再描述,说到最后直如似庙里塑像的罗汉伏虎般神勇了。.tw[]庄户人素来纯朴,再加上一具真真实实的虎尸就挂在院中,也都信了七八成,更加的夸赞石头伶俐勇敢,燥得小石头自己都脸红,又不能说最后的急智是前世在中学时学过的一篇老人利用老虎跃扑时剖腹杀虎的课文1中受到的启发,只好转出去帮菊子烧火做饭给大家吃。 当晚便有好事者回村酒足饭饱后把宋大柱的故事又进一步用夸张的艺术手法进行再次加工润色,向邻里们夸谈。这一切的离奇说道,在随后几天里的几个后台抬着虎尸到乡镇里去帮着卖钱时开始炸了窝。很快,很多人都知道猎户大柱家有个孩子是伏虎罗汉下凡,三岁能骑熊、四岁追狼、五岁时便赤手空拳的杀死一只吊睛白额猛虎。而那个曾帮石头接生并抽过他**两巴掌的接生婆还信誓旦旦的和乡邻说,其实小石头出生时她亲眼看到屋里霞光万道,早就知道不是凡人,只是一直不敢泄露天机罢了 可不管外面传的多么听风下雨的,那天晚上时的宋大柱家却是一片安静宁谧。大柱因为捡回了条命,又从李大夫那里确认了媳妇再次有孕的喜讯后,躺在床上美滋滋的呻吟着;菊子娘因为知道自己男人的性命并无大碍,虽是几个月内需要用心调养不能打猎,但那只老虎应该能换回不少钱,即便是虎皮多了一些洞,但虎肉虎骨虎鞭无不是值钱货,也足够一家三口小半年紧凑点的过日子了;独独小石头在庄户们走后一声不哼,自己坐在院屋门前的台阶上发呆。直到看到菊子把大夫开的药汤熬好后欲端给大柱,突然跑过去伸手接过了药碗,向里屋端去。 “爹,喝药。” “哎,好。”大柱接过药碗皱了皱眉头,迟疑了一下还是捏着鼻子牛饮而尽,把碗再交回石头手上,却发现石头捧着空碗尤自站在塌前没有离开。良久,终于听到孩子抬起头来直盯着自己,鼓起了极大的勇气般说了句:“爹,对不起。” “嗯?”听到儿子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大柱更加茫然,伸手把儿子拉到近前,关切的问:“咋了?” “我不该一开始扔下你跑了,当时我很害怕。”石头很羞愧的说出这句话,脸色燥红,最后声音细小的几如蚊鸣,眼睛又转盯向自己脚面,再没吱声。 “嗨!我也害怕。”大柱听后释然的说:“遇上这种事是个人就得怕,有屁大不了的。再说你后来不是又回来了吗?”他又顿了顿继续说道:“今早你娘说的对,你长大了。其实当时抱着老虎时,看老虎张着的大嘴就在我怀里吼叫,我都没想我还能活成,但只要能让你跑掉就值。你要活下去,给咱们家留个种儿,还要长大了好好孝顺你娘。这回是菩萨保佑,你跑回来不仅打死了老虎还救了你爹的命,我打心眼里高兴,但下回再遇上这事儿,娃儿你一定要跑,记住了啊!” 小石头默默的点了点头,又摇摇头。给宋大柱盖好被子后,端着药碗走了出去。 再遇上这事儿,我也不能跑!石头在心里悄悄念叨着这句话,回头张望了一眼昏暗的油灯下大柱、菊子二人的身影,眼睛突然有点湿润的模糊感觉。 他突然想起在另一个世界时,他的中学老师曾给他讲过“返哺”的典故。据说在自然界中,有些种类的母鸟会花好几个月的时间来持续不断的孵化她的鸟卵,当幼鸟从啄破蛋壳把小脑袋露出来的那一刻,母鸟就已经准备好了喂养他们的食物,一一喂到它们的口中,一口口,一日日的喂食,直到它们完全长大为止。而在幼鸟们长大后,母鸟也随之逐渐的开始衰老。它们会慢慢的羽翅凋秃,双目失明,劲力衰竭,到时就再也飞不动,再也捉不到虫。此时已经长大的幼鸟们就会四处去寻找可口的食物,衔回来嘴对嘴地喂到母亲的口中,同样一口口,一日日的喂食。讲到这里,他那总是带着一副粗大黑框眼镜的老师会斩钉截铁的跟他们说:“你们将来要孝敬你们的父母,因为这是自然界中最普遍的规则,否则就是连禽兽也都不如的。” 他以前一直有点排斥这个稀奇到来的家庭,在成长的过程中尽管嘴上喊着爹娘,心里那种孤独感和离群感却无时无刻不在萦绕着他。但现在经历了这事,心里浮现起白天时大柱扼紧虎头对着他放声嘶喊“石头,跑啊、快跑啊!”忽然又想起了菊子每晚在灯光下一针一针的给他缝制衣裳时那安静幸福的神情,他突然觉得老天其实并没有完全抛弃他,因为哪怕在这个陌生的世界,也有这么一对善良的夫妻多年来不曾改变地爱护着自己。是啊,既然身在这个世界里,那他就要好好的报答、孝顺这对善良的父母,他属于这个家,哪怕只是做一个普通、穷困的猎户的儿子长大,也照样从心里感到一股温馨和暖意。 =================================== 注1指《唐翁猎虎》,而此书又节选自《阅微草堂笔记?槐酉杂记》。 作者絮语:杀虎这一节,我是参考中学语文课中的《唐翁猎虎》,在决定要死打虎时脑子里第一个冒出的印象就是这篇课文。而之所以对这一节课印象如此之深刻,是因为当时学这课时我正趴在桌上偷看《七龙珠》,悲剧的是被老师发现了,更悲剧的是那老师罚我抄写课文,三十遍啊三十遍~! 第六节 落花不语空辞树 史灵松慢慢收回远眺的目光,叹了口气,返身重新扣开自家的院门,一边点头应答着下人们的问侯,一边穿过前庭,中堂,走到后院中来。k个妇人迎上前去扶他到院中的凉亭中坐下,递了碗盛夏解暑的酸梅汤,见他脸上寡欢的样子,不禁问道:“怎么?又没接着?” “唉,没有。梓茗贤弟信中说昨天就到的,却是一连两天都接不到人。” “兴许延误了。前阵子听说南面途经的几个州府有盗贼做案,晚上都宵禁不让通行,鲁大人走的慢些也是有可能的。老爷你和鲁大人一片赤诚,朝庭一定会体谅你们的忠心的。” 史灵松却是愁眉依旧不展,沉默了半响,悠悠叹道:“积阴忤正气,潢流冒崇邱。我自幼读圣贤书,所谓何事,岂止一头顶乌纱、笔头功名尔?此番多谢贤妻体谅,国事已艰难至此,不容得梓茗贤弟和我再退缩偷安。” 妻子看着史灵松郁扈的神情,纤纤细手抚在他的肩头,把他刚欲站起的男子又按坐了下去。“你我夫妻十余载,知意连心,昔者卓文君能为司马相如当垆卖酒,我又岂会输与古人?请老爷权且宽心,我已遣管家福叔派人日夜在城门轮流守侯,一有信息就会立刻回报的。另外,铁月大师那里也已经让人飞鸽回信,说愿意抽身相助,以报老爷当年在信州时的相救之恩。” 五年前,铁月还是羁押在嘉陵县牢中的一个死囚,本名唤作陈机,背有行盗、杀人、逼淫等多项大罪,按朝庭律例,这是不赦的死囚,且已经勾了秋后处决,再有几天便要执刑,按理说人到这份上已经半只脚都踏进了鬼门关,另外一只脚也差不多了。其时史灵松初调任信州知州,上任首日便遇有百姓在府衙外为陈案连夜跪叩喊冤。史灵松觉得有异,便派人快马申令嘉陵县暂缓行刑,并急调相关卷宗彻查,案情很快便水落石出:原来乡中有恶霸黄天鲁者,借其族叔工部侍郎黄如之名号,鱼肉乡里,不仅先后强行霸占七名村女,还打伤、逼死村女父母亲眷多人,嚣张跋扈,气焰无俩。.tw[]身为当地父母官的嘉陵县令不仅不能为民做主,反而还一味逢迎,多次将申诉的村民驱散。村民哀告无门,抱头痛哭之时恰巧让路过该县的陈机听见。那陈军武之后,素有些拳脚功夫兼尚任侠之气,闻听得村民哭诉后当晚便直入黄家,怒斩黄天鲁,解救出被掳民女。陈机不愿连累村民,遂自于县衙领罪。不想县令怕黄如怪罪,遂把陈死牢,罗织罪名,便待加害。案件大白后,史灵松怜其义勇,为其平反冤情。也是这陈机有福,恰值爱女史珍刚降生,史妻不想孩子沾上血腥不祥,就劝史灵松用了些手段将之送入山中庙观,改法名铁月,碟度为道士避祸。 “铁月?”再次听闻这名字的史灵松一怔,喜道:“此人如愿相助,那是再好不过了。如今朝中大臣多袖手闭户,不曾想反而是铁月这等方外之人能热心援手,人言仗义每多屠狗辈,实不我欺啊!可发信先让他与宋军平大人汇合。” 他捧起酸梅汤慢慢呻了一口,沉沉的说道:“现在只差梓茗贤弟的消息了。” “今天多半是又不会到了,不过上午回来的家丁人没接到,倒是听到了坊1间的一个趣闻。老爷可愿听听解闷?” “哦?什么趣闻?” 妻子招手让丫鬟抬了把椅子放在史灵松身边坐下,一边给史灵松打扇驱热一边徐徐说道:“最近听大家都在传言,邻县乡里一家猎户有个孩子,和我们珍儿同龄,却是赤手格毙猛虎,有人说是伏虎的罗汉从灵山下凡呢。” “嗨,什么伏虎罗汉下凡,我看又是庙里的那些和尚们编来骗钱的。子不语怪力乱神,大宋真宗咸平七年,宜州知州刘永规听信术士之言在山顶和州署间广造庙观,终激发陈进之乱,波及四州十七县,教训何等惨痛!如今山河破碎,还” “爹爹!”暮然响起的的童稚声音打断了史灵松之乎者也的训导,但见一个约五、六岁的小女童捏着一朵花儿,向着他蹒跚着奔来。鹅圆粉颊上,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滴溜溜的打着转,盈满笑意,乌黑的头发仔细的挽作两个发髻,粉红色的刺绣锦绸发带在头上一颠一颠的,像两只飞舞的彩蝶。微微翘起的鼻子下,一张小嘴红润如初春蓓蕾,尤其逗人喜爱。奔至跟前,张开双臂娇娇的嚷着:“抱抱!” “好,我的乖珍珍,爹爹抱抱!”史灵松弯腰将女孩儿抱入怀中,看着孩子小手中刚摘的花朵,问:“又跑去摘花了?” “嗯,爹,这花儿很好看啊,星儿姐姐说这叫石斛兰。” 史灵松嘴角扯出一丝苦笑。他一生洁身自爱,只育有两个子女。长子自幼身体病弱,只好长期寄养在京师供职太医院的亲友家中,一两年也难得见到一面。而眼前这孩子则是他在三十余岁上得的,健康活泼,日日承欢膝下,是全府上下的开心果。夫妇二人自是喜爱的如珠如宝,遂取名一个“珍”字。但不想这孩子虽则聪明伶利,却有一样怪癖:从会说话时就经常说些“二十一世纪”、“穿越”、“考试”之类的稀奇古怪的话,还一直嚷嚷着要去找什么“男朋友”,让他颇是头疼。直到半年前,这孩子在花园中爬到假山上去摘花,不慎落足摔下,唬的史家两口子心惊肉跳。所幸只是在后脑上留下个小小的疤痕,别的倒无大碍。此后家人丫鬟再逗弄她询“二十一世纪”、“找男朋友”之类的事,却是一脸茫然,再也无先前种种怪状,只有这酷爱摘花的习性依然不改。 小珍儿双手抱住父亲颈子,嘻嘻的笑着撒娇。史灵松夫妇也乐得天伦,一时倒也略略忘却了心头烦闷。过得片刻,便拟回转庭堂用饭。 突然一家丁气喘吁吁的跑来,边跑还边喊:“禀老,老爷,鲁,鲁大人”史灵松闻言眼睛徒的瞪大,转身急切喝问:“梓茗贤弟可是到了?人在哪里?可还安全?外面怎么样?”一连串连珠炮似的的询问让那家丁一怔,竟不知先回答哪个好,史妻在旁温言道:“别着急,慢慢说。”家丁略一镇静下心绪,扯袖擦了擦额顶的热汗,躬身回道:“禀老爷、夫人,鲁大人已到驿站了。”顿了顿又继续说道:“鲁大人没事,只是随从有一人负伤,福叔在驿馆帮助随从疗伤,遣我先行回来报信。鲁大人说待他解决掉最后一个尾巴,随后便快马前来。” 听得此言,史灵松夫妇对望一眼,心道:“终于来了!”急忙放下怀中的史珍,快步奔向前门去守侯。 小珍儿看着父母这般急切的样子,歪头疑惑的想了想,也迈开小步子追逐父母的身影而去,唬得身后几个婆子丫鬟急忙追赶。 刚奔到前门,小珍儿便见官匹快马如箭驰来,马速已是极快,但骑者仍是挥鞭疾策,显得十分着急。转眼奔至史府门前,骑士一扯缰绳,奔马唏溜溜嘶鸣着跳踏了几步,才止住疾窜之势。马上骑士头顶儒巾,面白如玉,须髯随风起伏,一身湖蓝直裾剪裁的极是合体,腰畔垂系一和田美玉,整个人看上去颇为儒雅,身手却是分外矫健,止马同时已经拧身提跨,从马上翻跃了下来,提手把马鞭递给身旁前来牵马的家仆,拱手朗声道:“鹤龄兄、嫂嫂,有劳久侯了!” 鹤龄是史灵松的表字,是只有亲近的人才会这般称呼的。同样,而梓茗也是鲁墨烟的字。 史灵松也不客套,一把抓住鲁墨烟的手,说声“后堂述话”,便扯向后院行去,再一次把一头疑惑的史珍扔在门口。史珍刚想再追过去,却听史灵松回头吩咐道:“珍儿,你和史灵、史棋几个丫头去花圃那边玩吧。”只好嘟起小嘴随着几个丫鬟向花圃走去。 过的半响,却听又是一声马嘶,似是刚来的怪客又再次策马离去,急切得连留宿一晚都没有。再疑惑间,只见母亲已经领着两个丫鬟急匆匆走来,边走边放声呼喊:“灵儿,你去叫史胜去车行租马车,其他人都回去收拾东西,我们要搬家。除了几个老爷回家指定的老仆留下看屋外,其他人都要搬。快,都回去收拾东西,明一早就走!”说话间已经走到跟前,一把抄起正茫然的小珍儿转身就往回跑,急切间史珍手间的小花一个拿捏不住,便掉落到地上,史珍哭喊着要去拾捡,奇怪的是一向溺爱娇女的母亲却是丝毫不肯停留,一边哄着哭喊的女儿一边急步离去。 邻街的人家如果留心观察,便会惊愕的发现:是夜,整个史府灯火不息,隐约到处都是人影奔走和呼喊的声音。第二天,在朝阳刚把他的第一缕光影投到这片古老的县城上时,史府的大门豁然洞开,一辆辆载满人员和物品的马车鱼贯驶出,踏向了县城东门的方向。一个时辰后,一个老仆朐曲着身子依次合上各扇府门,素来人声喧闹的史府变的人烟惘见,一片死寂。 拂起的晨风中,一只蝴蝶轻轻扇动翅膀悠闲的穿行过依旧斗研的花圊,但昔日扑蝶的女子已经不在,只有花圃路侧的卵石上,依然静静地卧着一株石斛兰。 =================================== 注1坊:古时的街道划分单位,后成为城市生活区的代称。先秦以来,我国古代城市的基本结构,是一种严密封闭的街区模式。居民区――坊,商业区――市。但是随着人口的增加和商品交换需求的扩大,限时交易的封闭型市坊制度已不能适应城市的发展。到了宋代,封闭性的市坊制度正式宣告崩溃。商业区“市”与居民区“坊”已没有严明界限。 第七节 山前灯火欲黄昏(一) 俗话说“春华秋实”,秋天向来是丰收的季节。.tw[]当黄澄澄的稻谷漫山铺就时,便是华夏个这古老农耕民族最高兴的时侯,一年的辛苦耕作在这时换成一颗颗饱满的粮食颗粒,而一辈辈人的面朝黄土背朝天顶风沐雨的劳作就变的有了价值。即便是不需下田耕作的文人墨客,也会凭栏远眺,或结伴治游,发些“一望山川耀眼黄”的诗词感概。 可对于居住在山中的石头一家而言,却是一番世事两重天,并无多少开心的感觉。大柱依然卧床在家养病,一时半晌的无法再打猎了;家中并无耕田,菊子娘便拖着已有三四个月身孕的身子,领着石头每天在邻近山林中摘点熟透的野果回家。但邻近的野果树很少,不用三五天就摘完了,而远了的地方大柱也不放心让这母子二人前去,所以日子虽不至于过的饥寒,却着实紧巴巴的。 这天菊子正在屋里给大柱熬药,石头便一个人跑在门前发呆。尽管家中贫寒,但父母总是把家中省下来的那点肉食都全扒到他碗里,让他推辞不掉,不推辞也不是。他很想帮助这个家过的殷实一点,但一直苦于没有想出合适的办法。按理说自己这个从二十一世纪穿回来的人应该有比古人更多的知识储备才对,可他发现他正真正能用上的却是了了无几。 造玻璃,怎么起炉杜?怎么个烧法?高温怎么形成和控制? 发电,先不装制怎么做,蓄电的电池你会造吗? 造枪打猎,首先材料就不齐备,再说光这个时代没有精准的钢铁提炼技术和制式车床造出来的东西随时都会炸膛! 挖煤挖金?他根本就不知道这些宝贝的具体位置。 虽说有个研究生的学历,但自己所学的计算机专业在这个时代又能有什么用? 他寻思了半天,结果还是懊恼地发现一样有用的东西都想不出来。以前中那些过瘾的大练钢铁和科技爆发在他真正穿越后才发现几乎全是瞎扯,在没有大规模社会条件的辅助下几乎一样也都实现不了,要想在这个时代生存,仍需使用人类最基本的力气和古老工具来进行。 石头郁闷地扯起院篱笆根上的一根草叶,揪成一段段的掷到地上,浑没注意到自己身前何时已经走来了几个人。 来人在他面前站定,一个女人弯下腰端详着他的小脸瞅了瞅,笑着问道:“孩子,这是宋大柱的家吗?你又为什么坐在这儿呢?” 石头站起身来,警惕地说道:“这的确是宋大柱家,我是他儿子。你们是谁,上山来找我爹有什么事?” 女人上前一步,略带着三分惊奇七分亲昵的抚了抚他的头发,回答道:“原来你就是镇子里传说的伏虎小罗汉啊。我是你姑姑,就是你爹的妹子。”说完又闪身让出身后一大一小两个身影,“这是你姑父和表妹”。 石头疑惑的盯着眼前的几个人打量了起来。中间的男人约三十上下,一张国字脸膛晒得铜紫,身上亚麻色的短打已经洗的有些发白,原本一个扛在肩头的麻包此时让他提放到地上,鼓鼓的不知装了些什么东西。一个瘦小的女孩子紧紧的扯着他的衣角,从他身后探出一个小脑袋来好奇的瞅着他。石头又把目前移回近前这个女人身上,深绿的裙裳因攀爬山路而在裙角沾上了点点泥渍,淡黄的小袄,胳膊上挎着一个小包袱,石青色的布帕利落的裹起头顶的青丝,约摸二十余岁年纪,许是爬山累了,脸颊上蜿蜒出一缕细细的汗渍。 石头又不放心地盯着她脸细瞅了几下,直到依稀能够找到几分宋大柱的轮廓时,才转身冲院里扯开嗓子喊道:“娘,来客人了,你先出来看看。(..tw好看的小说)”非是他多疑,现在宋大柱还躺在病榻上,家中能动弹的现在就余他们力量弱小的母子,他家又住在荒野山林之中,不得不谨慎一点。 菊子娘闻声一边在围裙上蹭了蹭手上的水渍,一边迈步疑惑的走出屋来,见到来人一愣,继而欢喜的快步奔过去打开院门:“天呀!真是小妹,呀,还有妹夫和孩子。快请进,石头,咋还直愣愣地傻站着,还不帮你姑提下包袱,”说完又迫不及待地冲屋里喊了一声:“大柱,你看谁来了!?” “谁呀?”大柱声音从屋里飘了出来,不知媳妇为何这么惊奇,翁声翁气的语气中似乎还带着刚刚被吵醒好梦的不耐烦。 “哥,是我,我来看你了!”来的女子一声呼喊,隐约还夹带着一股哭音,已经冲进了屋里。 紧接着,屋里传来了宋大柱那如响雷般兴奋的笑声。 石头提着包袱,惊讶的看着这一切,直到晌后他才在菊子的解释下明白,这个姑姑名唤春柳,在父母亡故后流落到南方来,自小与大柱相依为命,在十七岁时嫁于县城的郑家货栈的伙计郑小六为妻。古时女子出嫁后,是不许轻易回娘家的。因此就算是菊子在生产自己时,这个姑姑也只能拖人送些米盐上山,也因此小石头竟也是头次见到这唯一的一家亲戚。春柳这次听镇上人风传小石头伏虎的传闻时才得知大柱受伤的消息,便哭着央告自己男人请求上山探看。他男人看着妻子哭的通红的双眼,与心不忍,又寻思着再过两天便是中秋,货栈里放了三天假,便干脆领上女儿一家三口上山和大柱家过个团圆节。 等石头尾随着众人走进里屋时,只见春柳已经摸着宋大柱裹的层层严严的伤口泣不成声,眼泪哗哗地往下掉,嘴里不停的呢喃着:“哥啊,你怎么变成这样了?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宋大柱傻嘿嘿的笑着,劝着着已经变成泪人的妹妹,讷讷地说着“没事儿,我真没事儿”,一边还想挣扎着站起来伸两下胳膊踢个腿给她看看。 菊子慌忙止住大柱的乱来。转头拉过春柳的胳膊劝道:“妹子也别太担心,大柱虽说伤得样子怪吓人的,但乡里的李大夫说救得及时,没有大碍。他现在每隔十天还会上山来帮着给看下,上次说只要再安静调养上一两个月就好的。”他男人郑小六也赶紧在边上帮着劝慰。 可不管别人怎么劝,春柳那眼泪还是不值钱似的往外掉个不停。菊子娘只好先扭头朝不知所措的石头和小女孩嘱咐了一句:“你们两个娃儿到院子里去看吧,我们大人聊会儿天。” 石头尴尬的邻着身旁的小女孩走到院中,半晌,没话找话的问道:“嗯,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杏儿,娘给起的名。”(鄙视大柱兄妹的取名水平)她停了一下,又补充道:“我比你大两岁,你要叫我表姐。” 小石头翻了翻白眼儿,找出几个山果子洗干净递给郑杏儿,自己跑到门边木槛上坐下。 杏儿捏着山果子“咯擦”咬了一口,黏甜的果汁从嘴边溢了出来,美的小眼睛眯立刻缝成两弯倒扣的小月牙。一会儿又追着跑到小石头身边坐下,问道:“听人说你会打老虎?” “打过,但不算会。” “真老虎长啥样?和年画里的一样有白胡子,锯子模样的大牙吗?” “差不多吧,有点小差别。和猫有点像。” “猫?长啥样?是不是和狗特别像?” “” “你不要不说话嘛,人家又没看到过真老虎。林子里还有没有?要不咱们再出去找一只来看看吧?” “” 好在春柳在抱着床榻上的大柱哭了一会子后,终于在众人的劝慰下停止了抽泣,石头赶紧撇开这个难缠的表姐跑回屋里。春柳不好意思的抹抹眼泪又打开赶紧带来的包袱,给大柱两口子和石头分礼物。石头得了一双虎头的小鞋子,厚厚的鞋底上用手工一针一针纳的精细,穿在脚上极是舒坦。在听了又随后跟来杏花的“我娘给我纳鞋才半个月,给你却足足纳了一个月”酸溜溜发言后,仰头笑着向春柳甜甜的喊了声“谢谢姑姑!” 一番闹腾下来天色已近晌午,郑小六夫妇上山来的麻包里购置了不少粟米油盐和生活用品,对这个山野之家可谓是雪中送炭,大柱家也拿出一直不舍得动的腊肉,开始准备烧火摘菜作饭。菊子和春柳两个女人忙前忙后,领来的那个叫“杏花”的小丫头也有模有样的坐在一边帮着洗菜。郑小六便在床榻的条凳上陪大柱聊天,说着外面的见闻逸事。石头也好奇的搬个小凳子在旁边坐下,不时的插嘴两句。 郑小六在货栈里负责进货,额头眼角因久经风霜而提早的刻上了一些浅浅的皱纹,一双眼睛却骨辘辘的直转,透出几分机敏与成熟来。平常走南闯北的,见识较多些,说起各地的佚闻风俗滔滔不绝,这对急于想了解这个世界的石头来讲是难得的机会。忍了半晌,终于插嘴问道:“姑父,现在是什么年月?” “现在是大宋淳熙年间啊!”郑小六疑惑的看了小石头一眼,不明白他为什么问这个。 “淳熙年号,那应该是在南宋孝宗时期啊!”石头在脑海中拼命的想去搜寻关于这个年代的记忆,却只依稀记得宋孝宗是南宋的第二任皇帝,宋高宗赵构的养子,还算是略有作为的一任皇帝外,其他有用的具体信息却是一个也想不起来。挠挠头只好又问道:“那最近有什么大事呢?” “大事儿?”郑小六端起身边的茶碗来喝了一口,幽幽的问道:“最近的九子蒙难事件,你们听说了没有?” 第八节 山前灯火欲黄昏(二) "九子蒙难",是最近南宋朝内举国轰动的听闻。: 宋室南迁之初,曾一度处于战乱频仍和濒临亡国的惶恐之中,但至宋孝宗赵昚即位后,南北分治的局势已经基本稳固下来。虽被迫于隆兴二年(西元4年)和金国签订“隆兴和议”。但此后宋孝宗专心理政,终于使南迁后的宋国呈现出稳定并渐次繁荣的局面来。 只是在刚刚的北伐军事失利后,皇帝时常霜夜噫吁,身体健康每况愈下,朝政已经渐渐交由太子赵惇及几个主要枢相商执,但这种宫廷秘辛自是极少有让民间知道。 本年春末夏初的六月,南宋都城的临安京,到处都是一片花红柳绿,仕子们在鳞次栉比的“勾栏瓦舍”中诗词唱和,达官贵人们在朝会后纷纷带上家眷出城踏游,或举办一场场通宵达旦的歌舞酒会,俨然一片盛世再造、安享太平的模样。谁也没有想到,那些一直不甘于丢失北方大片国土、渴望王师二次北伐的人们并未消散,而只是转为蛰伏,他们以岳鹏举“直捣黄龙府”之志为号,暗中联络纵横,称“黄龙党”,与朝中日渐得势的议和派相抗衡。七日,以三司使韩侂胄为首的九人突然直闯皇帝静养的后苑人工湖,联名上书劾银青光录大夫、同知枢密院事李山笑(太子妃李氏之弟)贪墨国努、倒卖军资、军情等多项惊骇事宜。宋孝宗把太子唤来,掷劾章与面,大骂“国破可续,竖子难救!”昏厥过去,缠绵病塌不能理朝。翌月,尚书左、右仆射同中书门下平章事联合制诰并与榻前请批:太子被勒令禁足家中自省,李山笑左迁,而上书九人以攻讦大臣、离间皇室骨肉至亲等名目获罪,削去官职,阖家流徙三千里。 但事情远没有就此结束。八月三日,仅在韩侂胄九人及其家眷到达流放地的第二个晚上,一场巨大的灾难又接踵而至。 丑时三刻,一场熊熊燃烧的大火突然焚起,一个个人影在烈焰中翻来滚去,发出撕心裂肺的痛苦喊叫,熟睡中的人大多都没有来的及发现火情便被席卷其中,原殿中侍御史肖正余、原翰林侍讲学士王学复、原大司农部丞杜入前皆在大火中陨命。 原监察御史钱行连呼众人担水救火,自己领头便要再往火里钻。韩侂胄通红着双眼,一把将之拦住,喊道:“不行,发现的已经太晚了,这火救不起来。还是把跑出来的人都尽量接出来送到安全的地带要紧。” “火里说不定还有活人,他们都是我们的妻儿老小,救不起来也要救!”钱行仍固执地大喊着,看着葬身火海的妻儿痛不欲生! 韩侂胄黑着脸一脚把钱行踹翻在地,提着一个白天干活用的重锤嘶哑着嗓子说道:“你要想死不用火烧,我就先给你一个痛快!”然后目光朝围散在四周的惊惶众人身上一扫,他的威势像兽群中的兽王一样不容任何挑战,压迫着其他成员。咬牙切齿的说道:“任何人不得再往火里钻!李开峁,你去协助赵大人领着大家到空旷的地方集合;张旺,你去找戍守厢军和铺军求援,请他们立刻来灭火!”尽管无人知道他的一对幼子幼侄此刻也陷在火中。 一边下达了这一连串的决定,韩侂胄一边飞快地在脑子里思忖着这一切。 他们的流放地河州地处宋境西南,房屋建筑多为竹木结构,火势一起,转眼之间便接连点燃数十间屋舍,几无可救。而更令他心惊的是:这火势竟分多处燃起,这决不是无意失火的现象,而是有人在刻意纵火。原本各个屋舍外“潜火水桶”里专门蓄以防火的盛水也一早就让人倒的精光,这一切都说明了一个问题有人要他们全部葬身于此!自宋太祖在太庙中立碑开始,皇帝就不得以言事杀士大夫,他的妻子更是高宗皇帝爱妃之妹,他们被押解离京的时侯黄龙党内和宫中就分别传出同一个消息,皇帝并未有处死他们的意思,只要坚持半年,自会有大赦的圣旨到来。但这不代表朝中的奸党们会允许他们继续活着再回到朝里,因此这是有预谋有按排的杀人行动,就算火势不大缸水仍在,对方也绝不会留给他们充裕的时间救火。 他把手里的铁锤攥得更紧,紧紧盯向黑暗中的每一个方向。 果不其然,原荆湖南路转运使、平预伯赵尚乾正指挥火场囚徒往东边处疏散,那里是整个囚场早上点卯的操场,空阔硬实的泥土上是个既不怕火也不惧烟的地方,他心道只要能把大家领到那里去应该就会暂时安全了。却似乎看到前方突然有亮光一闪,然后就感觉到胸口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跟在他身后的李开峁惊恐的看到一支羽箭插在赵尚乾的胸口,在他倒地的瞬间箭尾的翎羽似乎仍在微微的颤抖着。与此同时,一阵密疾的马蹄踏地声从操场另一边的黑暗中传来。 “果然来了!”韩侂胄心中暗叫一声。猛的把锤头砸在地上,卷起自己的两只袖笼,大喊道:“大家尽快集中到一起!围成一个圈慢慢后撤,女人老人和孩子在中间,男人在外层,就近抄家伙,我们,拼了!” 说话间那支从黑暗中出现的马队已经驰到眼前,马上的骑士们无不黑衣黑裤,一幅黑色的大帕蒙住了面孔。一抬手,掌中已经多了一柄寒光闪闪的马刀,挥手间就带起一颗颗人头就着滚热的鲜血落到地上,像黑暗中的魔鬼们收割着一条条生命。 韩侂胄双手紧握着铁锤的木柄,如一个千军辟易的将军般伫立在一匹迎面奔来的战马前方,纹丝不动,直到来骑冲至隔他尚有一丈远距离的时侯却突地斜向疾窜一步,然后身子猛的反向扭动,铁锤借助腰劲带着罡风平划出一个巨大的圆弧,“呜~~”的风响中已经准确的命中了驰马的头部。那马悲嘶着倒地,把马背上来不及甩镫的骑士掀翻。韩侂胄迅速地踏上一步,在黑衣人还在挣扎起身的时侯一脚踢飞了对方掌中的马刀,然后举起手中的铁锤狠狠地砸了下去。 一声惨号后,韩侂胄直起身,暗念:“解决掉了一个。”多年宦海浮沉下身手依旧敏捷有力,此刻他突然很侥幸年少时经常和班直军营中的那些少壮军官的一次次醉酒高歌、角斗相扑的岁月。 可当他抬起眼来环视四周的情形后,脸色就变的难看起来。 在黑衣马队的冲击下,刚刚好不容易聚拢在一起的人群又一次如炸开窝的蜂虫般四处逃窜,根本不再理会他刚才聚圆结阵的呼喊,也根本不知道应该往哪个方向躲避,那些妇孺们只是本能的奔跑、大声的哭号着。而就在他们身后,黑衣的骑士们策马从他们身后追上,像砍瓜切菜般将之砍翻。偶尔有些男性,拉了身边的断木,扑上去和这些黑衣人拼命,但又哪里是这些凶神恶煞、号令严密、训练有素的杀手们的敌手。黑衣骑士根本无视他们高举的木棒,只是在借助马劲驰过他们的身侧的一刹那,矮身挥手间,便带起一道飞溅的血瀑。他们每一次挥刀,都伴随着一声凄厉的惨号和扑倒在泥尘中的身影。 只有少数人能做到临危不惧、不乱,甚至组织起有效的反抗,原归德中郎将朱照义就是其中之一。他是沙场里滚过几十回、百战余生之人,对于撕杀早已是司空见惯,冷然一笑不退反进,欺身就已经刁住一名黑衣人挥刀斩落的手腕,运劲反拧,另一只手劈手便把刀夺了过来,斜着就势便在对手胸腹间开出一个两尺长的口子。然后也顾不上寻找自己的亲眷,大声的呼喊道:“留下几个人和我断后,其他人都向北冲,那边应该有厢军运粮的侧门可以出去!” 韩侂胄闻言一把抓过李开峁咐吩道:“听朱将军的安排,带大家往北跑。”然后也不等他回话,就拎起铁锤带着身边的几个男子向正在阻击黑衣人的朱照义靠拢过去。 很快,他和朱照义顽强的抵抗就吸引到了黑衣人主力的注意,一声呼哨下,几十匹战马掉转马头,就一起向他们冲了过来。 韩侂胄和朱照义对望了一眼,都明白接下来面对的是什么,而他们不能逃避,他们的尸体,将是阻挡杀手、为家眷争取更多逃离时间必要的献祭。 但很快又见李开峁领着一堆人退了回来,不待韩侂胄问便急切的说道:“不行,老爷,我看见北面也有一支马队正奔过来,就赶紧领着大家又退回来。娘的,咱们好像被包围了!” 韩侂胄看着自己身边的人也越来越少,心头不禁涌起一阵悲怆,没有在抗击金寇、收复河山的战场上马革裹尸,反而要死在这些鼠辈们的手中吗!? 第九节 山前灯火欲黄昏(三) 就在韩侂胄万念俱灰之际,独对四名黑衣人撕杀正酣的朱照义突然发出一声闷哼,惊弦声中,一支羽箭牢牢的钉在他的肩头,猛烈的劲道竟然让他魁梧的身子一个趔趄而差点倒地。說閱讀盡在他愤怒的抬眼看去,只见一个黑衣人虚引着一张角弓,跨马慢慢走近他的身前。然后把角弓挂回带钩,从马上倏地跃下,像个头目似的摆摆手让围在朱照义身边的黑衣人们停手散开,反手抽出了一柄五尺长的斩马刀,用一种略带生硬的汉语声音说道:“来吧!” 朱照义猛的拧断了身上的箭杆,眼睛似要喷出火来。他曾在韩世忠的帐下效力多年,已经认出来不管是黑衣人刚才所持的长梢角弓、还是现在的弧刃斩马刀,都是金兵常用的制式兵器。他与这个世族撕杀半生,对对方的气息再是熟悉不过,但令他感到惊怒的是:朝敌竟和金国勾结,让他们在宋境内出没杀人!他像只狂怒的狮子般,披散头发,嘶吼着向着对方冲去,隔着尚有四五步远已经后足蹬地纵跃而起,身子在空中如一张反曲的弓般蓄满力道,掌中马刀开山裂石地劈斩了下去。 黑衣人并没有闪避,而是微曲双腿,抬臂上举,“咣”的一声中,马刀与斩马刀柄狠狠的撞击在了一起,没有任何花哨,这是力量与力量的撞击,朱照义被轰回去的一刻,身子借力在空中倒翻一个展腰,足尖一点地,再次冲了上去。(..tw无弹窗广告)这次他的身子低俯,马刀如一杆标枪样笔直推送了出去,这次是速度与速度的比拼。在眼见要刺中的一刹那,黑衣人的身子却像被鞭子抽*动似的转了一圈,马刀登时刺空!黑衣人却捞手拎住朱照义的腰带,继续转身间一抖一拧一掼,已经把朱照义掷翻在地。他轻蔑的笑了笑,论摔角,汉人又怎么可能是草原人的对手?掌中斩马刀随即划过一道凄厉的圆弧,将朱照义的脑袋斩落了下来。 黑衣人慢慢弯下腰去,拎起地上朱照义的首级看了看,扬手又向韩侂胄扔了过去,狞笑地盯视着对方惊恐的表情,用一种极慢极慢的脚步向韩侂胄逼压了上去,目光仿佛是看向一个已经死了的人那样,流露出毫不留情的嘲弄。 他是金国骄傲的铁狼武士,是直接听命于金主的极少数精锐勇士,非重要任务并不轻易出动。自金兵袭破宋国旧都汴梁和“隆兴和议”的签订后,金国已经对宋国造成了绝对的强势压迫。可宋国内依然有些死硬份子,搞什么黄龙党妄图反抗大金的铁骑,真是可笑。他这次奉命潜入南宋境内,就是要彻底拧断宋国人的脊梁,吓破他们的胆!从刚才屠杀一开始,他就注意到韩侂胄是这些人的首领,朱照义则是这些人中最能战的一个,这二人是这些宋人的勇气支柱,只要杀了这两个人,余下的宋人就会失去抵抗的勇气,像狗一样趴在地上等待他们的屠刀落下。(..tw无弹窗广告) 韩侂胄牙齿格格的打战,他并不是怕死,但双方力量的巨大差距仍让他感到无助和恐惧。他明白对手把朱将军的人头扔过来是要惊吓他,或许是并不急于马上杀上他,而是当做了一场游戏,如猫戏耗子般折磨对手到精疲力尽再一口咬死。他用颤抖的手把地上朱照义的人头捧起,看着他瞪圆的眼中那深深的愤怒与不甘。 黑衣人突然觉得韩侂胄的神色变了,看他把朱照义的首级恭谨地跪放到地上,然后慢慢提起手边的铁锤站起,目光炯炯的盯视着自己。 “有点种,但宋国抗金派已经输了!” “不!”韩侂胄用力咬着牙床,像用尽全身的力量一样从牙缝中迸出几个字来,“我们没有输,我们永远不服!” 话声中他轮起铁锤像豹子一样的冲了上来。 “不自量力!”黑衣人在韩侂胄觉得即将打到他身上的一瞬间,电光火石地抬腿就把韩侂胄踹飞了出去,韩侂胄跌滚中铁锤脱手出老远。黑衣人突然有种强烈的预感,绝不能再留着这种人,否则将是对金国的祸患!于是他紧跟过去一脚将韩侂胄重重的踏在泥尘中,双手高举倒持斩马刀,便拟刺下。 这时他突然觉得似有一道寒芒闪过,惊愕间胸间传来一阵刺痛,低头看去一柄长剑已经射透他的胸膛,他恍惚觉得这一切就像是他不久前狙杀赵尚乾的一幕再次上演,只是这次靶子变成了自己。一个身着石青色道袍的男人几个起落间已经纵跃到跟前,冷冷的说道:“你快,我比你更快!”言毕,已经刷的一下子拔出了插在自己身上的剑,向着其他黑衣人杀去,身形矫健宛若游龙,转眼之间已有多名黑衣人惨叫着倒地。 “怎么可能!?懦弱的像羊一样的宋人怎么可能是我们草原狼的对手!?”这是黑衣人倒下去前最后一个惊疑的念头。 “韩大人,快起来。”北边的马队此时也赶了过来,领头的人跳下马扶起地上的韩侂胄,痛惜的说道:“我们得知朝中奸党要对你们下手的消息后,便星夜带人赶来,却没想到奸党动手如此之快。” “鹤龄?” “对,是我。可恨看守的厢兵不肯开门,只好又绕道北边过来,白白耽误了许多时间。”史灵松对身后持刀拿剑的家丁和道士们一招手:“杀,杀奸贼呀!” 对面的黑衣人们也如梦方醒,双方齐齐一声呐喊,对扑着掩杀了过去。 冲天而起的大火中,无数的人影往来奔走,喊杀声、哭号声、房屋倒塌声响彻一片。这场流放草料场意外的失火,足足烧了七个时辰才熄灭。可奇怪的是,驻扎附近日常看守囚犯的厢军和防备失火的铺兵1,却是置若罔闻,整个过程没有一个人出来阻止或询问。只有一个居住附近的书生在被喊杀声和灼天的火光惊醒后,用颤巍巍的笔在纸上记下:“噫!天地为炉兮,造化为工!阴阳为炭兮,万物为铜!夫离乱之世,英雄不知其所恃、妇孺不知其所安,世人血泪炼油,往复交煎” =================================== 注1铺兵:中国古代的建设以木石为主,所以时有火灾产生。宋时,消防制度已经日趋完善,成立了专门的消防军种“军巡铺兵”。宋室南迁后,“军巡铺兵”制进一步得到了加强和重视。《宋史》卷第一百六十六《志》第一百一十九《职官》六节记载,仅宋都临安就“分六都监界分,差兵一百四十八铺以巡防烟火”。他们有别于“禁卫之士”的城防卫戍部队,统称为“防隅一军”。 第十节 山前灯火欲黄昏(四) “九子蒙难”事件的发生,轰动了整个南宋朝庭。,尽在其涉案官员品阶之高、攻击对象身份之亲贵、朝庭处理之严历、事情发展之惊险令它成为举国关注的焦点。但事件的真实细节处是只有极少数人心中有数,一般老百姓无法完全得知的,如郑小六讲述给大柱父子所听的故事,也仅是个发展大概。但即便如此,也听得众人如身在其中,连呼惊险。 “那最近那九个官儿怎么样?”大柱抓着床沿紧张的问道。 “听说死了五个,还有两个重伤,家眷也伤亡失踪了一大半。” “啊,这么惨咧。可怜那些女人和娃儿” “事情闹这么大,朝庭怎么处理的?”小石头打断大柱的抒情,冷峻追问。 郑小六撇了石头一眼,心想这孩子怎么这么怪,比大人还关心朝庭大事。但还是回答道:“上个月我在都城临安进货时,听说有个叫什么鲁墨烟还是鲁墨鱼的监察院御史上表章说这事,弹劾了一堆官儿,皇帝很生气,下旨把流放场的官员和看守官兵全部削职下狱了。然后把那个上表的御史也降职去当流放地知州了。” “啥,那九个官儿没放出来?那个说真话的官儿也被降职了?这皇帝老儿也太昏头了吧。”大柱听后急的直拍床板。 “噤声,我的大舅哥,你这话要是让别人听到报官,是会砍头的。”郑小六吓的忙上前堵上宋大柱的嘴。 但小石头却不再说话了,他不像大柱那么心眼粗,知道这皇帝并不昏头。这上表的姓鲁的官儿多半是和蒙难九子站一边儿的。让这个人去当知州,名义上是降职,实则是让同一边儿的人去就近保护另一些人。看来这个孝宗皇帝对抗金派并没有完全打压,重新启用只是时间问题。至于为什么不立刻释放,以他们之前的上奏,已经和朝中政敌们撕破了脸,再加上眼前正值丧亲之痛,如果这时立刻释放,那一定会不顾一切地展开报复,任何一个皇帝都不希望政局产生如此大的动荡。 大柱也省过点味儿来,伸头看看四周没有人偷听,才憨笑两声说:“我也就是生气,那些抗击金靼子的好官儿怎么就都没个好报呢,像岳飞一样打胜仗却让奸臣们害死。” 郑小六知道宋大柱兄妹本是北方山东人,十岁时父母都是死于金兵手中,两个孩子虽然一路乞讨流落到南方来获得了安全,但心中对金兵仍是充满了仇恨。他毫不怀疑,如果给宋大柱一匹马一把刀,他一定会去加入那个传说中的什么黄龙党的。 直到女人过来叫他们吃饭时,这场沉重的谈话才结束。但随后的几天里,并没有人再提起这件事。是啊,“九子蒙难”事件再惊险离奇,这对于山里人和庄户人也就是听个稀奇。眼下宋金和议,虽说是每年要赔送大量的钱帛,但小老百姓毕竟获得了一时的太平日子,还是过好眼前自己的小日子最重要。 “大舅哥,你以后不要再去集市上卖东西了。”饭间郑小六突然说道。 大柱夫妇一愣,还没说话,春柳已经着急的数落起丈夫来:“浑话,哥家的日子全靠每天打猎再去集市上换点钱米回来,不去怎么行?”她和这个哥哥自幼相依,吃遍千般苦,自是不愿他再多遭一点罪的。 “不是,你听我把话说完。”郑小六也不着恼,冲妻子温和的笑道。 “那你说。”春柳接口应道,但又加了一句,“你要是说不出个一二三来我就不依你!” “嗨,放心吧,我还能害咱们自家大舅哥吗?”郑小六瞅了一眼自己妻子因为激进而有些发红的脸说道:“刚才进山的路上我就在想,你说这次进山是为了咱们两家一起过个团圆的中秋节。可我这么多年在外面东奔西跑的,也没几个机会陪你和杏儿在家好好过个节。尽管你和孩子从不曾为这事埋怨过我,可我自己心里也是一直过意不去的。(..tw)”说到这里,他握住自己妻子的手,春柳的脸就更加的红了。 郑小六喝了口浑浊的米酒继续说道:“看着其他人过年过节的和老婆孩子热热闹闹地一起过,我心里也羡慕。可你们知道,郑家虽是大族,我却是分家出来的孩子,并不得势,所以只好在外面干些到处奔波进货的活儿。好在这些年下来,我也帮着族长做了不少生意,也练出了不少眼力。前阵子县里货栈负责柜台验货的二十七叔病倒了,店里一时没人能撑的起来,这次回来掌柜的就问我愿不愿意留下来接下二十七叔空下的位子,我寻思着不如答应下来。虽说是不比在外面跑能捞点额外的油水外块,但却可以就近守着你们娘俩儿,大舅哥再进山打了货物,也可以直接去货栈卖给我。有我在,收货的价格总是会比市集上那些人厚实些的。” 大柱夫妇闻言先是一喜,大柱这人憨厚,不太会讲价,在市集上总是让那些狡猾的商户以最低廉的价钱把好不容易打到的猎物收去,现在有郑小六在货栈直接收取,那自是再好不过。可转念一想,这样郑小六也失去了在外多捞外块的机会,一时便不好意思应承下来。 “没事儿。”郑小六这等精细人当然一眼就看穿了大柱夫妇的顾忌,他也喜欢这对老实厚道的亲戚,笑着说:“你们别看柜台验货没有在外面跑的油水大,但却是普升的好路子。只要看好了进出,一般没几年就会升作小掌柜的。到时侯我和春柳的日子也会越过越好的。” 听明白了这是个两全其美的好事儿后,大柱夫妻、石头和春柳终于转忧为安,忙不迭的应承下来,宋大柱高兴的招呼着郑小六喝酒庆贺。只有杏儿一开始就没注意大家的谈话内容,扒拉着筷子一边满桌子翻拣好吃或好看的菜吃,一边对些从没见过的野菜翻来覆去的研究。,此刻突然感觉到众人在一阵沉默后又突然爆发出热闹的笑声,终于抬起头来疑惑地看着大家。 饭后,大柱又拉着郑小六去给他讲在外面遇到的新鲜故事,而春柳和菊子则在里屋一边补着大柱千创百孔的衣服,一边细声的谈论着各自婚后的一些事儿,时不时的菊子还打趣春柳一下,羞得她又不能打菊子那正怀孕的身子,只有不停的喊“嫂子,你坏!” 第二天,一家人开始做仲秋的准备,郑小六搬桌子摆香炉好一会儿进行拜月1,石头因为有前世做汉服活动的经验,也拉着杏儿跑过去一起帮忙。菊子在做月饼,她把用一只野山鸡换回的谷子面、黑芝麻、蔗糖,和着自己亲手摘来的马齿苋、地米菜、鱼腥草、蕨菜、香菜、枸杞芽等山林中的各种野菜,蘸水匀稠地打成馅和粉皮,一层层的再压实,然后再放到锅里蒸烤。记得石头第一吃到这个年代的月饼后非常的难过,他感慨地想,这家人太穷了,做个月饼都不舍得放油,下次再也不往这里穿越了!直到若干年后,他才知道这个年代的月饼本来就很少放油。春柳在做“桂花鸭”和刷桂浆2。仲秋节前后桂子飘香,便有摘花人摘了上街叫卖。江南习俗,仲秋时将桂花和着鸭子一起蒸熟,肥而不腻,味美可口。春柳看到石头和杏儿蹲旁边围看,便抓起两个芋头递到两个娃儿手中。石头学着杏儿在芋头上抹些蔗糖,再蘸上桂浆,一口咬下,甜美的滋味顺着嗓子眼儿直润心脾。 一会儿东西都做好后,女人就在院子里向月神娘娘祷告,石头则又坐到院子里看着月亮发呆。 在古代山野极好的空气环境下,星星的可见度极高,一颗颗又亮又大密密麻麻的镶在天空上,又似离的很近,伸手就可摘下。而在群星烘托之下,月亮在天空中像个圆润的玉盘,因为快到仲秋而越发的皎洁了,发出温软而明亮的光泽,默默地照在同时演绎着各种不同悲喜的千家万户中。 “为什么月亮在这几天会特别圆呢?”杏儿叩了几个头就跑出来,看着石头看月亮便也仰头看月亮,手里还抓着几个白天吃过的果子,不时地啃上一口。 “因为仲秋节时的太阳,月亮和地球会连成一线,太阳把月亮整个给照出来了,月亮是圆的,所以中秋节的月亮是最圆的。”石头慢慢地回答道。 “太阳不是白天才出来晚上睡觉吗?怎么会照见月亮呢?”杏儿歪了小脑袋想了下,立刻又反问道。 “”在自然科学极不发达的古时侯,要跟人们解释清楚这一现象是几乎不可能的,其难度毫不亚于让二十一世纪初人们去解决哥德巴赫猜想,小石头很明智的并没有再继续去纠缠这个问题。 “那月亮为什么不能一直这么圆呢?这样我就可以天天吃月饼和糖桂花了。”杏儿这个好奇宝宝,继续不断的提出她心中不会少于十万个的为什么。 这回小石头并没有正面回答她这个问题,而只是沉默了良久,悠悠的叹道:“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和,此事古难全!” 从自己穿到这个迷乱的时代至今,幼小的身子让他倍感无力,心上人不知身在何方,时代正处在变革的前沿,这个抚育他的家庭如一片落叶般在翻腾的河水里打着转儿漂流,将来会怎么样?小石头突然感到一阵阵的茫然。 ======================================== 注1拜月:是我国古时仲秋常见的习俗之一,主要是以妇女和小孩为主,故有“男不圆月,女不祭灶”的俗谚。 注2桂浆:则又称糖桂花,取名自屈原《楚辞?少司命》“援北方闭兮酌桂浆”。是用仲秋前后几天采摘的新鲜桂花,加糖及酸梅腌制而成。 第十一节 未抵柴桑陌上尘(一) 转眼,已经是淳熙九年的夏天就在不久前,石头多了个妹妹,取名石榴(天哪,救救宋大柱的审美吧)。当时间转进七月,天气开始一天比一天闷热起来。知了在树上拖长了声音一声声的叫着,阳光从树叶间泄露下来,照在地上明晃晃的有些刺眼。 小石头抹了把脸,咒骂了句这还是在大清早就已经开始炎热的天气,紧跑两步回到屋里,从菊子手中接过一个女婴,她刚吃完奶睡去,他笨拙又小心的把她抱在怀里笨拙的来回晃动了几下,看她咂巴了两下小嘴,并没有醒来,才吁出口气来,把目光转向院子里忙碌的菊子身上。 菊子正端了一个木盆,里面是些刚洗干净的衣服和尿布。她走到院子左边的一条横杆面前,拿起拧干的湿麻巾在横杆上一抹,露出已经有些脱落班驳的桐油刷漆。然后弯腰从盆里拎起一件衣服,双臂展开在空中啪的一抖,仔细的搭在横杆上。这么一件一件的搭过去,待快搭到一个竹笼前时,她略皱了下眉头。 那里放着一条蛇! 菊子赶紧把衣服都搭晒完,快步走回屋里,从石头手里把女婴接回来。石头注意到她原本就有些因病弱而发白的脸上似乎更加白了几分。(..tw) 没有女人不怕蛇的,尤其这还是一条活的毒蛇。而这条毒蛇居然还是昨个晚上宋大柱刚从外面抓回来的。小石头知道南方人食蛇历史由来已久。早在秦汉时期,湘楚一带就出现过蛇羹,而到宋时,这种风气逐渐曼延到南方各地,甚至流传有“无蛇不成席”、“无蛇不待客”的说法。像眼镜王蛇、五步蛇、金环蛇、银环蛇等著名的毒蛇,让小石头一听就头皮发麻,但在有些南方城市里却是难得的美味佳肴。虽然时有捕蛇人被毒蛇袭咬而丧命的惨事发生,仍有不少人愿为那不菲的收蛇价格铤而走险。但这条蛇却并不是一般酒楼食肆中收购,而是姑夫郑小六直接订要的。 自打春天宋大柱的伤势将将好些后,他便又迫不及待地重新操起猎叉弓箭进了林子。一方面是这个粗壮的男人实在是受不了长期病卧床榻什么也干不了的无聊寂寞,另一方面,也是这个家着实是需要添些进账。他打到猎物后便进县城送给货栈中的郑小六,虽说每回褡裢里换回来的铜钱能多了一点,但宽裕的日子其实并没有过上几天。随后菊子又一次临产,这次却是遇上难产,李大夫和接生的张婶都来了,废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孩子接生出来,女人产后虚弱,李大夫连开了好几味药才慢慢调养过来,奶水也不足,只好每天熬粥再撇出厚厚的汤汁来喂婴儿,家里的钱花的哗哗地像流水一样往处淌。正自为难间,郑小六却在几天前直接找上山来,问他认不认识捕蛇的人,要收购一条活的黛蛇,还只要雄的。 黛蛇是蝮蛇的一种,毒性激烈而味苦,且山林中数量极少,所以倒一般很少有人愿意捕食这种蛇。宋大柱疑惑的问了下郑小山,知道这个内弟为了早日升作小掌柜而兢兢业业,几乎从不离开他的柜台,不知现在他何以会这么急不可急待,大老远的为一条蛇跑上山来找他。 “我们郑家本家的老太爷准备新纳个小妾,听说原是楼子里当红的头牌,花了六千两银子才赎回的身子,这个月底就要行纳聘之礼。”郑小六偷偷的笑着说道:“这老太爷已经六十有七了,大夫给开了剂药方补身子。别的都好说,就是这黛蛇,要用新鲜现杀的蛇胆熬制,不太好办。管家郑良来货栈提货,但货栈里也没有,掌柜的便开出四贯的高价向外收购。我听说后,就直忙先跑过来跟你说,免得让其他人占了先。” 四贯?大柱的眼中蓦得多了些精光,他家现在正是用钱的时侯。闻言禁不住伸长脖子伸的老长盯着郑小六的说出这两个数字话的嘴巴,仿佛那四贯叮铛响的铜钱此时已经挂在郑小六他梳理的干干净净的两撇黑胡须下面一般。 郑小六瞅着对他这副向往的神情,早在意料之中,于是自顾却仍是沉下面孔说道:“寻常蛇物,也就一贯刚出头的价钱。大舅哥,这次你可不许自己去捉,只需另找个捕食蛇的人家去捉,再开价两贯收取即可,一定会收的到的。然后再拿到县里货栈中找我便可再折换成四贯钱。不比你漫山遍野的追兔子强?” “唔,唔,好的。”大柱含混的应到。 看了大柱的反应,郑小六警惕地又一再强调:“我出门前春柳特意给交待,这生意一定要留给你,但就是不能许你自己去干这活儿。黛蛇俗称五步倒,一滴毒液就能毒死两头大水牛,所有进山被咬中的人中还从来没有谁被救活过。现在嫂子又给你生了一个娃儿,这家中就你一个顶梁柱,你可不许去冒险。你要是敢自己去捕蛇,就是捕到了我也是不收的。” “嗯,我晓得了,只是不知捕食的人能不能在月底前捉到。”大柱赶紧点着头应承。 郑小六不放心的又叮嘱了几句,从桶里舀了一瓢水咕咚咕咚灌了几口,就又急急忙忙的赶了回去。 郑小六前脚刚走,宋大柱便跑回屋里翻箱倒柜的开始找网线和云香精、雄黄,又拿了把柴刀开始腾腾腾的削棍杈,小石头立即明白他还是想要自己去捕蛇他舍不得那送给其他捕蛇人的两贯钱。 小石头立刻就做了一个决定,跑回屋里把自己听到和猜到的跟菊子转述了一遍。 果然,菊子听到小石头的描述后,脸色刷得一下子就吓的发白,她跑出去,立到大柱身边,什么话也没说,把怀里的孩子塞到往宋大柱的手里一塞,然后就开始啪嗒啪嗒的掉眼泪。宋大柱一开始还想吭吭哧哧得向菊子解说他打小就捉蛇的历史,试图证明这只是一个普通的技术活,但当他看到媳妇开始抹眼泪时,终于放弃了解释这个念头,乖乖地把刚削了一半的捕蛇杈和手中的雄黄、云香精都交了出来。菊子立刻把小杈子捅到灶窝底下,然后唤小石头把其他的东西全收拾到一个匣子里,不放心地又把匣子放在自己屋里,抬眼就能看到才罢休。 第十二节 未抵柴桑陌上尘(二) 随后宋大柱说是要出门去找捕蛇人,菊子还是不放心的拦下了。(..tw):直到下午樵夫李四叔上山来砍柴,菊子偷偷央告李四叔看好丈夫,并且第二天来告诉她行程后,才同意让丈夫宋大柱随着李四叔出门。 而第二天一早,李四叔也的确过来证明大柱那天是去捕蛇人常福家中了,才略略的放下心来。 昨天一早,大柱吃完饭又到林中打猎去了。菊子像往日一样在家逗弄怀中的女儿,而石头则在帮着涮碗。他今年已经六岁了,在他的一再坚持下,菊子终于同意让他干些力所能及的小活儿。 突然听到院外传来一声呼喊:“大柱兄弟在家吗?”菊子把头从窗户里伸出去张望了一下,认得他正是这一带的捕蛇人常福。 “是常福大哥啊。大柱他去山里打猎了,走了一阵子了。要不你先进来坐会儿吧,喝口水。”常福人很厚道,尽管住在山下,但和大柱一样也是无田庄户,便靠捕蛇和帮别人打些零工为生。两家人在这山里常来常往,所以倒也并不生分。 “哦,不用了。我是想起前两天大柱兄弟管我借的捕蛇的网子有点旧,怕不好使,就又从外边借了张给送过来。.tw[]”常福听说宋大柱不在家,就也并没有往里走,继续在院子外面喊道:“我说,你们家院子后的蛇抓着没有?用不用我帮忙?” 菊子和石头听了他这话,齐齐地变了脸色。,立时明白过来原来那天宋大柱去常福家并不是去商量捕蛇的买卖,而是去借工具了。因婆娘看得紧,但编了个谎话说是自家院子后有蛇,又从常福那里借了套捕蛇的家伙。 小石头不由愤愤的想,谁说老实人不会骗人的?这宋大柱今早出门前还拍着胸脯信誓旦旦地说出去转两圈看看有没有出窝的兔子就回来。 菊子则是又急又气,赶紧对常福说明事由,托他进林寻找丈夫回来。 午饭时,没回来;晚饭时,还没回来!菊子和石头心里急的火急烧火燎的,在屋子里不停的转着圈子。 就在娘俩对着院门望眼欲穿,甚至已经开始在脑海中构想惊竦鬼故事时,宋大柱终于顶着一片铮亮的星光回来了。 捂嘴嚎了一嗓子,菊子的泪水就不争气的流了出来,跑过去扑在大柱身上又踢又打。而那个落网的可耻骗子终于像做错了事的小孩子一样,一边细声软气的求饶,一边还把一个细圆的竹笼像宝贝一样的放到院子里。 石头不用过去瞅都能猜出来这里面放的一定是那个所谓的黛蛇了。他并不急于上前拉开哭骂的菊子,却转身回屋抱起已经让外面哭骂声吵醒的妹妹,一边哄一边指着尚在弯腰作揖不停哀告的宋大柱说:“记住了啊,那个男的就是咱们坏坏的老爹。” 哼,谁让他连自己也瞒骗了呢,活该! 宋大柱从屋里手出来,嘴里哼着几句小曲,似乎心情不错。尽管他昨晚向妻子赔了一晚上的不是,但今天一早看着黛蛇仍像是看着一串已经串好的铜钱般止不住的高兴。见小石头正盯着他看,就招手叫过来吩咐道:“小子,去你娘屋里把前两天收起来的雄黄和云香精给我拿出来。” “啥?你又要出去捕蛇?”小石头吓了一跳。 “不是捕蛇。是给蛇拔毒牙。” “不拔不行吗?姑父来也没说非要拔蛇牙呀。”小石头瞅着笼中冷幽幽的蛇眼,打了个寒战,嗫嚅着问道。 “不行,这蛇毒性烈,一会子去送货时咬着人就不好办了,还是先把牙卸了放心。” 小石头想了想,终于跑回屋去把他要的东西拿了出来。 宋大柱又吩咐道:“去,再给我搬只木盆来。” 小石头把盆搬来后,宋大柱从缸里舀了几瓢子水,就哗的一下子把刚拿出来的雄黄和云香精倒了进去。小石头跟在他身后好奇的看着。只见宋大柱弯腰在木盆中洗了洗手,然后端起盆子走到蛇笼前,把水慢慢的一点点的洒到笼中一条缩缠成一团的墨青色蛇身上。 “蛇怕这两样东西,我手里涂了这个,它就不敢咬我走了。洒到它身上,它也会行动迟缓。”大柱让跟在**后的孩子又撤离了一步后,像个老猎人教新猎人那样边干边说着。 小石头知道这些知识是他多年猎户生涯的积累,而在宋大柱的心里如果不出意外,等自己长大了也要做个猎户。一个人要想在这片充满野兽虫禽的林子里生活,光靠铁叉或弓箭是不行的,这些知识的学习和运用必不可少! 说话间宋大柱已经一把掀开了笼盖,在小石头还来不及发出惊呼时便已经一把捏住了蛇的颈项把它提了出来,强劲有力的手指像两把铁嵌一样逼迫的黛蛇不得不张开了大嘴,露出了两颗像钩子一样的毒牙。 “蛇的牙齿就像棘齿一样,入肉后很难再往外拔出来,只能往里吞。所以蛇和虎豹狼熊等畜生不一样,他们是把猎物咬死后,再把身上的肉一口一口的撕下来吃。而蛇是咬住后并不松口,然后一点一点的往里吞。”宋大柱继续不急不缓的说着,手里却干净利索的几下把蛇牙给拽了下来。 小石头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听见了。宋大柱已经转身又把蛇扔回笼中,盖好笼盖和拴扣,说道:“好,这就可以给货栈送去了。” 眼见着宋大柱拎着蛇笼已经准备要出门,小石头才突然反应过来自己刚才一直想说的话。他紧跑两步拉着宋大柱的手说道:“爹,能领我一起去吗?” “嗯?你不用在家陪你娘吗?”这孩子懂事早,一般宋大柱每次出门下山时他都留在家中陪菊子说话或帮着照看妹妹。 “不用。娘说衣服都洗完了,今天家里也没什么事儿。”说完,他又转身朝屋里喊道:“娘,我跟爹进县城去玩了。” 实际上为了这个事他今天已经磨了菊子一早晨。 “好的,心点儿。”菊子在窗口证实了石头的话,又补充道:“大柱,照顾好孩子!” 第十三节 未抵柴桑陌上尘(三) “嗯,好的”大柱这人在外面又高又大、什么也不怕的样子,但在家里却有些惧内。(..tw)听媳妇都这么答应了,又念及小石头也从没出过这林子,就又转身对小石头问道:“那就让你拿着这蛇笼,敢吗?敢就让你跟着去。” 小石头盯着尽管有些吓人但在宋大柱怀里还算老实的蛇看了两眼,一咬牙心想:“反正都已经下了蛇牙,且还关在笼子里,怕什么!”壮着胆子便上去把大柱手里的蛇笼接了过来。 刚接手时还是怕的要死,心里咚咚的直跳,差点没甩手又把蛇笼扔出去。但强忍着拿了一会儿,看到接过来后蛇在笼子里只是略缩了下身子就再没动,拿了片刻后倒也开始不怕了。路上还不时的折个小棍从细密的笼子孔中去捅蛇身两下。啥叫欺软怕硬?这就叫欺软怕硬。 宋大柱在后面笑眯眯的看着小石头在前面一边蹦蹦跳跳得走着,一边逗弄蛇,心想着是不是该给孩子削份小竹弓让他日常练手玩了,一会儿又寻思着这是头回领孩子进城,要不要给他买点东西?买不起贵的玩意儿买串冰糖葫芦1哄哄孩子总可以吧?想起那甜甜的糖汁下酸酸的山楂果子,他不由吞了吞口水,自己还是在十八岁那年才用在酒店打了两天零工的钱才买了一串和妹子分吃的,这孩子一定还没吃过吧? 下山只用了小半个时辰,但进县城前却要经过两个庄子,足足走了一个时辰,再加上宋大住为人和善,常下山贩卖山货,经常遇到熟识的庄户上来打招呼,停下小聊两句,所以卯时二刻便趁着夏季天长早早出门的父子俩,却是直到了巳时初才来到县城门的门口。远远望见县城门口边架着一个小布棚,三个厢兵站在城门边柱枪腆胸凸肚的站着,但已让炽热的阳光晒的没了精神,一个挎着腰刀的小军官每出来巡走两步就要再出溜回布棚里灌口茶水,只是很偶然的看见提着奇特行李物品的人经过才站出来,上去有力无气的查问两句然后便又不耐烦的挥挥手让他们进去。进城门前小石头仰头往上看去,古旧的城门楼头,有着两个古朴的颜体:“潞县”! 进到县城里后,小石头眼中所见开始热闹起来。一丈二尺宽的官路上,铺着厚长严密的石板条子,笔直的通向县衙大堂,长长的路外的分布着一眼看不完的建筑和摊贩,也就形成了潞县城里最热闹的商业街区之一。街道两旁密集着各色店铺。各色招牌酒旗琳琅目,什么王家炭店、张家香料店、孙家酒店、曹婆婆肉饼分店、十里香包子分店等,包括他们今天的目的地郑家货栈,也在这条街的头上。行走在街上,小石头饶有兴致的打量不停的进出走动,有盛轿的富绅,有骑马的鲜衣子弟招摇的跟街旁依窗闲坐的女眷们呼哨怪笑,当然更多的是出门办事的布衣百姓,出门买菜的主妇、或停留在某一个摊位前唧唧喳喳讨论的俏龄女子们,除此之外,就是各种沿街摆摊兜售货物的商贩们。(..tw无弹窗广告)看来这是一个尚未被宋金战火波及过的城市,到处散发着一种安逸、祥和的气息。 小石头捏着一串宋大柱刚给买的冰糖葫芦,却站在一个兜售瓷器的摊位前站了下来,挨着个的仔细观看。 中国是瓷器的故乡,早在商代时就已经出现,而南北两宋,无疑是中国瓷业最为繁荣的时期。后世一次对南宋沉船2的打捞,出水数千件完整瓷器,其数量和精美程度震惊了世界。现在能有机会这么近距离的观察这些物品,小石头当然不会错过。他先拿起一个就近的酒壶把看,拔高的壶身、曲长的壶嘴与壶柄使得这个瓷壶越发的轻盈、洒脱和雅致起来,上面题了两句诗“少日春怀似酒浓,插花走马醉千钟。”--却是引稼轩居士的句子。他寻思了一下,这个以矢志抗金著称的豪放派词人此刻大概正因受到弹劾而被免职,归居上饶。叹息了一下,又把起旁边的一个黄色碎纹瓷壶比看,货摊的主人显然对这小孩子并没报多少希望,不耐烦地驱赶道:“小孩子一边玩去,这些东西碰坏了你赔不起。”闻言小石头小眼一翻:“你这是仿的哥窑的瓷吧?釉质倒是像了几分,但哥窑烧瓷大纹片纹理呈黑色,小纹片纹理呈黄褐色,所以才有‘金丝铁线’之誉,你这个全是黄底褐线,包浆也是不足,不过是三流窑炉烧的次货罢了。”唬得老板一怔,这时宋大住也捏着一串冰糖葫芦兴冲冲的赶了回来,老板看着他高大的身板,只好咂咂嘴没再说话,任由他在摊上东瞅西看,心道既然你家大人过来了那反正碰破一个便要赔钱的。 却不知其实小石头也只是以前看了几本瓷器的书刊,真要碰上行家却还是远远不如的。 这厢小石头正捧着一个瓷俑翻来覆去的观看,突然身后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还没等他回过神来,就感觉到一个身体砰得撞在他身上,手中的瓷俑差点飞了出去,慌忙间一把抱住后放回摊上,也不急理睬老板说不清是疼惜还是惋惜的眼神,回头怒目的瞪着这个鲁莽的肇事者。 撞他的是几个孩子们。领着的一个衣着光鲜,想是个富人家的孩子,圆脸虎目,看石头瞪他便也瞪回来,嚷道:“瞎了眼吗?干嘛挡别人的道儿?” 小石头气的一笑,呵,你还来恶人先告状了。路本来就是让人走了,兴你走就不兴我走了?小屁孩子还跟我横!他迎着那孩子凶狠的目光藐视的扫了过去:“你家大人没教过你礼貌吗?撞了人你不知道道歉?” “你挡了我的道儿就是你不对,你个穷小子竟敢挡我的道儿?,揍他!”那孩子想是平日骄横惯了,呼喊起伙伴便欲上前动手。 小石头看着围上来的几个孩子,提起脚下的竹笼把布一掀:“来呀,来呀,谁来我扔谁身上。”进城后,为了避免惊吓到行人,蛇笼便被用一块黑布包裹起来,此刻一掀,立刻有眼尖的孩子叫道:“是蛇,他手里有蛇!” 想欺上来的几个孩子闻言都停住了脚步,畏惧的纷纷往后缩了一下。 “先生已经回来了,快走吧,回去晚了又要挨罚。”这时一个瘦长脸庞的孩子过来扯了下圆脸孩子的衣角说道。 听了这句话,圆脸孩子哆嗦了一下,又瞅了瞅石头手里的蛇笼,恶狠狠的甩下一句:“穷小子,你等着!”便又领着几个孩子撒腿跑离了。 让瓷器摊老板纠缠住的大柱看到孩子掀开了布罩终于跑到石头前面,把布罩赶紧又拉上。斥声:“胡闹!” 他倒是不怕蛇咬了人,因为毒牙已经让他拔了下去。小石头也就是拿它吓吓人,真打架帮不上什么忙。他是担心蛇跑了,这可是四贯钱啊!为怕再节外生枝,他一把拉起石头,“走,到货栈找你姑父去!” =================================== 注1冰糖葫芦的起源,传说是出现于宋光宗(赵惇)绍熙年间,本文让它提早出现了约五至十年。 注2指“南海一号”,该沉船与1987年被侦测到,但限于技术条件,直到2007年才开始全船打沉,打捞出金、银、铜、铁、瓷类文物4余件,多数都是十分罕见甚至绝无仅有的文物珍品,这些文物以瓷器为主。 作者絮语:本想把冰糖葫芦换成别的什么小吃食,但作者最近对它很喜爱,就还是任着性子加上去了,只是为了怕有的朋友较真,便加了个注1。对情节发展没有任何影响,大家就当是主角穿越后的一个小小的蝴蝶效应吧。 第十四节 未抵柴桑陌上尘(四) 郑家货栈位于县城的主道西南边,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两副巨大的楹联:细柳重金收尽江南春色;寒梅吐玉广开塞北财源。手机轻松阅读:整理高大古旧的门扉,显示出这家货栈大概不浅的历史,粗略望去,斗檐相接连绵出去足有十几间楼屋。原来,宋时的货栈,又叫“榻房”,后称“牙行”,除了自家进货外,还兼帮着南北往来客商驮队提供住宿,存放和推销货物,再加上郑家大族,自是规模较为庞大。 宋大柱来到货栈,冲一个正在擦拭的伙计点了下头,轻车熟路的走到里堂找到郑小六。 郑小六仔细的看了黛蛇一眼,笑道:“大舅哥,这个货紧要,你坐下稍歇会儿,还要待我和掌柜的通报一声。”说罢招手叫来刚在门口的伙计,让他去后堂找货栈掌柜。自己从身边提起一个茶壶,给大柱父子各倒了一盏水,坐在旁边陪着一起等侯。 小石头瞧见他这作派已经笑着问道:“姑父已经快提作小掌柜了吧?” 郑小六也知道这个侄儿人小鬼大,眼中闪过一丝赧色,给石头递过一块糯米雪花糕,并不接这话茬,转过头去问大柱最近打猎的情形。 过了约摸一柱香的工夫,一个略有些发福的中年人随着刚才的伙计从后堂走了出来,一张像弥勒佛般的圆脸上,挂着永远和气的笑容。郑小六立刻站了起来,走前两步,低眉称报了一句:“掌柜的,老太爷要的那东西已经给弄来了。” 大柱一看这情形赶紧扯着小石头也跟着站了起来,走到那掌柜面前弯腰打了个揖,然后不知说什么,但傻嘿嘿的笑了两下没再做声。 货栈掌柜瞄了宋大柱一眼,笑呵呵的点头:“难得啊,听说这是种很少见的毒蛇,我本以为还要过些日子呢。虎背熊腰,果然是壮士。这蛇是你捕到的?” 大柱因先前有对郑小六捕蛇的应承而不知如何回答这话,小石头赶紧把手里的蛇笼一捧,上前支应道:“掌柜的,这就是这次要的黛蛇,还是活的。” 掌柜经营货栈生意多年,黛蛇的毒名也略有听闻。待土布掀开后,他上去瞅了两眼,却盯着那冰冻的蛇眼和缓缓舒动的蛇身暗暗抽了口冷气,离开两步后朝着郑小六问道:“货没问题吗?” 郑小六躬身回答:“已经验过,没有问题。确是成年的雄黛蛇,难得的是捕到的蛇全身上下并无一丝一毫损伤,只是把毒牙给下了。您看是不是立刻把货收了?” 掌柜的听说毒牙已经下了后,略放心的指示:“那就收下了。这货紧要,不用进货仓直接送本府吧。”他瞅了瞅笼子里的蛇仍有些厌惧,便指了宋大柱吩咐道:“那一会儿领了钱后,还是麻烦壮士亲自提着此蛇送给本家,小六,你去给他们领个路。(..tw好看的小说)”说完,偏转身去审阅帐目去了。 郑小六答了声诺后,利索的从柜台抽屉里取出早已经准备好的四贯钱,仔细的包好后递给宋大柱,领着二人便离开了货栈。 路上郑小六先顺道回了趟家,把不便一起领进郑府的小石头托给媳妇春柳照看,便又领着宋大柱出门了。 爹好吧娘好吧妹妹好吧家里都好吧?小石头乖巧且得体的回答着春柳这些碎唠问题,一边偶尔插回上大柱夫妇生活中的趣事,逗得春柳咯咯直笑。 “娘,家里有竹杆不?”郑杏儿人还没到家,声音就一早急急的传了回来。“野丫头,你一个女娃儿找竹杆干没什么?一天到晚没个正形儿。快过来,你石头弟来了。一会儿中午你舅回来在咱家吃饭。”春柳嗔怪的笑骂着。 郑杏儿却仍心急火燎的要找竹竿,却翻了两下突然怔住了,像发现了个宝贝似的盯着小石头。笑眯瞅的一把拉住他的手向春柳喊了声:“娘,离晌午还早,我领表弟出去玩啊。”便扯了出去。 “喂,会爬树吗?”到了院子后杏儿小声的问道。 “呃,会一点儿,去年在山林里摘野果子,我曾爬过几颗山枣树。” “那就够了。你跟我来!”杏儿扯起小石头跑出门去。 一会儿工夫,跑到一堵高大的院墙前,小石头看到那里站着几个八、九岁大的女孩子正在唧唧喳喳地不知说着什么。 看到郑杏儿回来,一个看似年纪较长领头点儿的女孩子疑惑的问:“不是让你回家拿竹竿吗?怎么领了个小小子过来?”在儿童的世界中,从来的是男孩子和男孩子一起扎堆儿,女孩子和女孩子们一起嬉玩,两者像是两个小王国,互不侵犯的。 “这是我表弟,他会爬树。”郑杏儿赶紧解释道。 “他!?行吗?”那个领头女孩子瞅着比郑杏儿还低半个头的小石头将信将疑。 “行!我弟是伏虎罗汉下凡,他老虎都打死过,爬树当然也能。”郑杏儿把小脸儿一扬,小鼻头炫耀似的哼了一声。 俗说话,人的名儿,树的影儿。这句话在儿童世界里也一样通用,那群孩子们一听眼前的就是先前传的沸沸扬扬的伏虎小罗汉,就立刻换成了全部的崇拜和信任,似乎小石头现在立刻念个咒儿,腾云驾雾的飞起来到树顶也不再稀奇似的。 在众人七嘴八舌的说明中,小石头明白了事情的始末。原来今天大人们都出去做工寻活后,这些女孩子们也依旧约出来踢毽子玩耍,却不曾想一个高开脚,把毽子踢到了院墙边的树枝上,拿不下来。郑杏儿作为本次事故的肇事者,被罚回家去找竹竿好打下来。不成想跑回家后的郑杏儿看到小石头,就直接给拉来利用了。 小石头瞅着眼前的大树也心里没底,这并不是南方家家户外常见的柳树,而是樟树。樟树也分很多种类,有的树干粗糙,有的树干光滑。而眼前这一株明显属于后者,再加上樟树一般寿命较长,在江南丰润的水土长年滋养下,眼前这株树长的是又高又大,枝叶浓密青翠,树冠如盖似球,茂盛的树枝还斜斜的伸进院去老远。 郑杏儿注意到了小石头微皱的眉头,过去扒肩耳语道:“你可不许落我面子,一定要爬上去,要不回家我告诉大舅说你欺负我。”说完又拍了拍他肩头笑眯眯的说道:“小活儿,你去帮我拿下来,今天中午的糖糕我分你一半。”说完一把把他推到了树下。 “小活儿?树干这么光滑我要失手了怎么办?这么高的树摔下来不死也的半残,这个年代又没有人寿保险,你养我啊!?”小石头看着她那恩威并施还天真无邪的样子,心里叹道将来不知哪个男人会倒霉到娶你哦~。 ================ 笔者絮语:这两天有人强烈要求我给小石头按排一早恋对象。我告诉你,小时老师就一再跟我耳提面命:早恋害人啊,避之则吉。咱当时是一好孩子,听老师的话。为此我后悔死了! 第十五节 人求上进先读书(一) 四寸、三寸、两寸,小石头骑坐在一支横出来的杯口粗的树枝上,努力的使劲把手探向前面去抓取那支卡在枝桠上的鸡毛毽子这已经是他身子能够最靠前的极限了,每动一下,树枝都像是会承受不了负重般的上下慢慢晃动着,像是随时都会折断似的。 他突然有种错觉,在某个时间的山顶上,也曾有一男一女这么费力的去够取一只也兰花,然后两个人一起滚落下了山渊。呸!我在想什么啊!他用力甩了下脑袋,把那个迷惘的思绪甩出脑外,深吸了一口汽,让全身的精神都集在一起,身体使劲前倾,几乎都是贴在了树枝上了似的把身体尽量伸展到最长,咬着牙一点一点的探手往前蹭去。 树下的一帮丫头们也是屏声息气、紧张地看着他。那个瓜子脸的领头女孩子还悄悄地问郑杏儿:“唉,你说他不会掉下来吧?” 掉下来?那爹妈一定会揍死她的。郑杏儿两只小手互相攥得紧紧的压在胸前,两只眼睛死命的盯着小石头的每一个动作,心里不禁已经开始有些后悔让这小表弟爬这树了。 “拿到了!”小石头猛的直起来来,扬起手上的毽子回身呼喊着。仿佛他摘取的不是一个鸡毛毽子,而是君王皇冠上最明亮的宝石一样珍贵和英勇。而同时,树下的女生们也暴发出一阵激烈的鼓掌和欢呼,欢呼雀跃,仿佛小石头也的确像个摘取桂冠的英雄似的。 “大胆!学塾安静之地,何人敢在外面大声喧哗!?”一个严厉的声音从院子里传来,立时压住了外面一片的欢呼声浪,威严的声势让墙外的女孩子声音一窒,纷纷吐了个舌头,转身各自逃散而去。 “唉!~等等我,这帮没义气的丫头片子,我还没下去哪!”小石头望着包括杏儿在内一哄而散的女孩子,失望的喊了一句。他现在并不是不想也跑掉,而是刚才摘毽子时爬得太靠前了,只能一点点小心的往后挪动,生怕一个不小心就再穿越一回。 “还说!”那个严厉的声音喝断了小石头的喊话后,又咐吩了一句。“你们几个,去搬个梯子来,让他下来,别摔着。” 在墙头架起一个接触到树枝的梯子后,小石头终于胆战心惊的顺着梯子出溜了下来。下来后,你终于看清楚了那个严厉声音的来源,只见一个清癯的老者站在他的跟前,一身长衫干净,胡须灰白,背着双手注视着他,还没等他道谢便开口责问:“你是谁家孩子,为什么爬这么高?宗族书塾重点,为什么大声喧哗!?”。 “对不起,我到树上去摘个毽子,并非有意捣乱。.tw[]”小石头只好讷讷的解释道,心想怪不得那帮小丫头宁肯大老远跑回家去拿什么竹竿也不肯绕进院子寻人帮忙。 “一个小小子却去玩踢毽子,羞也不羞!”这时老者身后一个戏谑的声音接过话来,引发院中一片男孩子的哄堂大笑。 “我不是玩踢毽子,我只是帮你”小石头急忙的分辩着,抬眼却看到那个说话的人从老者背后走出来,一下子怔住了。 那个圆脸的孩子也是一怔,抬手指着小石头,两个人同时惊讶的大喊:“原来是你!?” “嗯,郑经,你们认识?”老者转头问道。 “我才不认识这种穷小子呢。只是今天就是他在城里拦着我们的路不让走,这才回来晚了。”那个叫郑经的孩子一转身却告起状来。 “胡说,刚才不是已经都招认你们是偷偷跑出去看社戏才回来晚了吗?郑雨农都已经认错了,你以为逃的掉吗?若是还敢再别乱攀赖别人,今天的处罚就翻一倍。”老者却是冷冷一笑,似是对这个叫郑经的孩子一贯行经极是清楚似的。 “那他在宗祠书堂窗外大声喧哗,影响大家读书,也是该罚!”郑经依然辩道,一幅不让小石头吃点亏绝不罢休的样子。 小石头知道他是在报复刚才在路上的事情,心道这孩子真是睚疵必报,又哪里“正经”过了?但自己的确是在人家读书的地方大声喧哗,也有些理亏,本拟再进一步认个错。可又一想这个老人如此严历,如果自己认错还指不定要受什么处罚呢,再说郑小六两口子还有宋大柱一会儿还等自己回去吃饭呢。 只好一咬牙,再进前一步躬身又道了个谦,“不知道这里是这么庄重的地方,并不是有意吵闹喧哗的,还请老伯见谅则个!”说罢转身就想跑走。却不想那个叫郑经的像猴子一样精,早已经先一步堵住门口,笑道:“想跑?门儿都没有。书堂就是个安静的所在,容不得一点吵杂,现在我们都读不进去书了,你说怎么办吧?” 小石头一想这人还真是难缠,不禁暗暗有些后悔街上和他冲撞的事了。但他也不是怕事的人,冷笑一声:“容不得一点吵杂?那你进庙当和尚读经好了,还读什么书啊?”说罢冲老者再次问道:“老伯,我听人说真正的读书人,应该关心万物、兼济天下。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要是连窗外一点嘈杂都经受不住,又怎么读得进书、读得懂书?不知对不?” 听得此言,老者惊异的看着小石头,沉吟了一下,并不答话,而是轻轻的开始重复小石头刚才的两句话:“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有理,有理,孩子,你是从哪里听来的这几句话?” “这是顾宪成主持东林书院时写的对联。”小石头现编人名已经来不及,只好实话回复。 “顾宪成?何许人也?东林书院又在何方?能写出如此对联的人,当非等闲胸怀,其主持下的书院必也应该名噪一时,因何我从未听说过?”老者一时更加惊惧。 你听说过就怪了,这人还有这书院还有三四百年才出现呢,小石头心里暗道。 这时耳边又传来一阵嘈杂,只见郑小六夫妇、宋大柱和杏儿一直出现在门口,明白是杏儿回家报的信。 郑小六快步上前,一揖到地,“十八叔有礼了,您老最近身体可好?” 老者倒也认识小六,转身问道:“这孩子你认识?” “对,是我的一个侄儿,小孩子不懂事儿,做错了什么您别介意,多担待一下。” “唔~”老者点了下头,仍旧没有说话。反而在慢慢踱起步来。小石头惊讶的发现他走路一高一低,竟有点瘸腿。一转身间,负在身手的双手,紧握着卷,仿佛像是握着一柄斧钺一样有力。 第十六节 人求上进先读书(二) “爹,我也能去读书吗” 看着那本书,小石头突然有了一股强烈的冲动,仰脸对着宋大柱脱口问道。: 宋大柱还没答话,那个郑经已经先一步笑了起来,“你个穷小子也想读书,也不洒泡尿照照,你配吗!?”周围的孩子也一起嗷嗷的起哄笑着。 这个年代,极少数人才能享受的奢侈事。虽说朝庭为了教化民众建有乡学、县学,像郑家这样的富户大族还有自己的宗族书堂,但对于宋大柱这样的山林野人,读书仍是他想也不敢想的事情。 他恼羞的一把拉起石头,朝**说轻不轻、说重不重地抽了一巴掌:“好好的发什么臆症,为什么突然想起读书来了。”这还是他平常头回打这宝贝孩子,在他的理解中,儿子想读书只是看到这里的孩子也在读书,所以羡慕眼谗,就跟很多孩子看到别人家孩子手里有了稀奇玩意儿后会在地上撒娇打滚讨要一样,家长心里再疼,还是要揍两下,不能骄惯的。更何况眼前这位老者,显然是不能得罪的,要想不让别人惩罚自己的孩子,便唯有自己先当众“惩罚”一下,才能交待的过去。 “我要为中华之崛起而读书!”小石头昂起小脸反而更大声的回答道。 老者闻言再次走了过来,严厉的问道:“你刚才说的什么?再说一遍?” 他很惊讶!他教的这么多宗族子弟,有的人只是让家长逼着来念书,半点心思也不在,如那个郑经。也有人用功则用功矣,则只是图个将来当官儿,往大里说是光耀门楣,如那个郑雨。望着这帮宗族子侄们,他心里总是有点叹息,但身在其位,总要好好的教导这帮孩子们,心想能出息一个算一个吧,所以总是对学生们分外严厉!但这帮孩子们仍视读书为苦差、或工具,只要他一不在,就会跑出去玩闹,如今天他只是让族长唤去契谈了一小会儿,这帮孩子们就自己放羊了。 可眼下这个不知名的小子说出的由居然能让他咋舌不已,几乎说不出话来。 小石头直视着老者的眼睛,如千年后那个清末少年一样坚定而有力、一定一顿的重复:“我、要、为、中、华、之、崛、起、而、读、书。” 字如刻石,天地惊雷! 宋大柱并不知道老者此时心里翻涌不息的思绪,而是以为对方生气于石头的无理要求。他更不理解什么是为中华之崛起而读书,他只是心里抑郁的发现一向听话懂事儿的儿子今天似乎分外的倔强。 这也让他分外的生气! “啪~”一个响亮的耳光怒不可遏地甩了出去,让儿子那还很稚嫩的脸上立时印上了五个清晰的掌印,一片通红。 小石头终于不再说话了,而是静静的看着他的父亲,眼中的神态并无丝毫的畏惧,只是伤感,那深深地、犹如千年古潭一样安静的伤感。(..tw无弹窗广告) 看着那双眼睛,宋大柱突然有些后悔刚才打孩子的举动。跺了下脚,弯腰抱起儿子、也不说话便转身快步奔出了这座书堂的大门。 郑小六也赶紧弯腰施了一礼,急忙追了出去。 只留下那老者盯着这几个匆匆闯来、又匆匆离去的怪客们的背影,似是若有所思。 午饭时,春柳知道了大柱打孩子的事,拉起石头的小手扯到怀里慢慢的哄着,还不停的数落着哥哥几句,宋大柱小心的陪着笑,饭后便早早的领着石头回到了山里。宋大柱不敢再看孩子的眼睛,那里有什么东西让他看不懂。小石头也并不像其他孩子那样得不到东西时就撒娇哭闹,而只是复杂而懂事的向他笑了笑。但那眼神仍让他感到畏惧,或许他并不是畏惧孩子的倔强,而是在畏惧自己的莽撞,和无能为力!任何一个父母都以能满足孩子心愿为骄傲,任何一个男人也都以能承担起整个家庭的生活为自己不可动摇的,甚至是骄傲的责任。可今天这个孩子要的,是他不该去企求的。孩子一句简单的读书,却让这个即使面对狼、熊也不会退缩的汉子感到一阵阵的无力和羞愧! 回到家中,菊子很快发现了父子两人的异样。小石头没说话,抱起妹妹今天的尿布,走到院中踮起脚尖一件件费力的搭到晾杆上。而屋里,在媳妇的追问下,大宋把四贯铜钱从怀里掏出来,交菊子收好,然后轻声的把今天的遭遇从头倒尾叙述了一遍。 菊子听后也是抑郁起来,半晌后叹了口气,他们两口子虽然目不识丁,但再粗再陋也知道“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的道理,也何尝不希望自己孩子也能识文断字儿?如果每天做完饭后,她依在门口看着孩子挎着书包从学堂一蹦一跳的回来,那她自己也会美的飞了起来――可他们供养不起孩子去读书。他们这一家四口人的花销,还有预备的孩子将来娶媳妇的彩礼、女儿的嫁妆,都已经让这个家庭心焦力疲。每年请先生需要花多少钱?还有书本、纸张、笔砚文具的花费,每次逢年过节对教书先生的谢仪,这些都是这个穷困的家庭所不敢去想像的。他们甚至连半亩田地都没有! 而小石头也坐在院子中发呆,他为什么突然想读书?想识字?可他本来就识字,在前世他学到的科学文化知识并不少。想重新体味下上学的感觉?前世一场场的考试经历足以让他头皮发麻、望而生畏。那是为了什么呢?想考取功名?他从未愚蠢到认为自己背过几首古诗、读过几篇《经》、《史》、《子》、《集》就能蟾宫折桂、得中状元。那么是为了什么呢? 他又仰起小脸望着天空中慢慢飘过的浮云。天空那么高远、一与自己所降生的这个民族浩瀚的历史般无边无垠。他闭上眼前去感受着盛夏阳光的热烈与温暖,脑海中浮现出如枪戟般阳光下那老者背负的双手,它那样有力的握着书卷,像是一个君主握着权仗、一个将军握着他的宝剑一样坚定而自信。仿佛握住了手中的那个事物,便也有了指点天下的豪气似的。 是了,他忽然理解自己想要读书,是因为他想要了解这个的世界、想要融入这个世界、想要改变这个世界。而这一切,打猎、耕田做不到,像他父亲一样劳苦一辈子再生十个八个儿女一样也做不到。唯有读书,才能做到。他能因此全面的了解这个世界,了解人们的所思所想、价值观念,而不是只是知道个年代表象;他也能更好、更有力的去充沛自己、去与这个时代融洽、去用哪怕自己再增强一点点的力量来改变这个家庭、甚至这个时代的际遇。他深深的相信这一点! 可是,他理解他父母们的苦衷,没有物质基础的理想再美好,也只能是空中楼阁。 =================================== 作者絮语:相信人人都能知道那个清末时说出这句“为中华之崛起而读书”的人是谁。在这里引用,特向那位故去的好总理致敬。 第十七节 人求上进先读书(三) 晚饭时,家里的气氛有点沉闷。(..tw)自打把饭菜端上桌后,大柱和石头便耷拉着脑袋有一筷子没一筷子的慢慢叨着,全没了往日狼吞虎咽的劲头儿。菊子低吁了一口,便待说些什么来打破下这令人压抑的气氛,还没张口,屋外依稀传来一嗓子熟稀的喊声:“大舅哥、菊嫂子,在家吗?来开开门!” 是郑小六?他怎么大晚上的上山来了?大柱第一反应就是春柳出事了。不待菊子起身,他便自己一个虎步先奔了出去。到了院门一瞅,反而愣住了。 随着郑小六前来的,还有白天时在郑家学堂里的那位老者。 随后出来的菊子和小石头也呆住了,直到经郑小六的提示,才慌张地把老者请进屋里。老者也不客气,扫了一眼屋里的情形,笑问道:“原来主人家尚在用饭,我一个老头子半夜上山,不知能不能也讨碗饭菜吃?”菊子急忙端来一幅碗筷,然后有些局促的搓着手,家中清寒的四壁和吃食让她颇有些难为情。老者却似并不在意,夹起一块腌制好的野菜端详了一眼,说道:“无妨,当年千里行军、一日两夜粒米未进我也都忍受过,相比下来这些已经是蛮好的了。”然后面不改色的送入了口中。看到众人奇异的眼神,郑小六便主动开口把老者介绍了一番。 原来,这老者名唤郑知庆,是当前郑家族长郑知芳的党兄,因排行十八,族里间多以十八叔相称之。郑知庆自小聪明,不管是学识还是用功劲都远超于同辈众兄弟,于是众人也对之期待甚高,当作家族振兴的一颗新星来培养。这郑知庆也确是不负众望,仅十七岁就轻取县里的童试,取得贡举秀才资格,二十岁在举人考试中得中解元,并解送当时宋朝的京师开封,眼前着参加会试,得中进士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却逢上金兵南侵,靖康国耻。郑知庆在一片兵荒马乱中,从昔日同窗的尸体堆中爬将出来,面对着一片断壁残垣禁不住的失声痛哭,无数的少年意气、美好梦想在一刹之间化作了荒凉满目,这对他的打击是巨大的。后来,他潜回南方家乡,却无意汲汲于功名,毅然投笔从戎,加入了定**承宣使韩世忠的抗金队伍。因为敢打敢拼,又有学识,在军中倒也升迁极快,累功作赞军校尉。但后来在一次战役里受到重伤,而辞官回家休养,调养了多年,一身伤病才得以恢复,只是腿部某处长成了死筋,落下了走路一瘸一拐的毛病。族长知其学识,所以请动他出山担任本族学堂的教书先生。郑知庆为能在子侄辈中多挑选培养些俊杰之才,也就概然应允下来,这一干,就转眼又是十八年了。 郑小六说道这里,郑知庆像是回想起了当年四处戎马的岁月似的放下手中的竹筷,望着窗外沉寂的星夜出神,时而托起已经开始灰白的胡须喟叹了口气,缓缓吟道:“千古江山,英雄无觅孙仲谋处。舞榭歌台,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斜阳草树,寻常巷陌,人道寄奴曾住。想当年,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 元嘉草草,封狼居胥,赢得仓皇北顾。四十三年,望中犹记,烽火扬州路。可堪回首,佛狸祠下,一片神鸦社鼓。凭谁问:廉颇老矣,尚能饭否?” 宋大柱夫妇并不知道他吟的这首词里是什么意思,但却也为他吟诵声中的悲壮慷慨之气所感染,看着郑知庆的眼中已经多了些敬意。 小石头却是知道这是辛弃疾的名篇《永遇乐·京口北固亭怀古》,心想此二人都经历过这一山河破碎、军马奔驰的岁月,所以在这方面会有强烈的共鸣,也一定是对局势的变化有着巨大的焦虑。站起身来,恭敬的说道:“老先生这一番忧国忧民的情怀感人至深。自古以来每当中华民族到了危急关头,一定会有仁人志士们站出来扶危救难,义之所在,虽死不悔。所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不管最后结局如何,他们都是英雄。千百年后,史书记得,子孙们也都记得。” 这番话一说完,郑知庆豁的转过了身来,一双浑浊老迈的双目像是要爆出星火来似的盯着小石头,说道:“人传你是伏虎小罗汉如何了得,我本以为是乡野妄谈,不曾想你还真是有些奇异非常之处。”对此小石头并未作答。 郑知庆从窗前踱回来施施然一坐,盯着小石头继续问道:“你说你想读书?” “是的。” “你说你要为中华之崛起而读书?” “是的!” “你不想做官?” “不是不想,但读书不能纯为做官。为习礼仪、懂道理、明是非、知担当,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这才是真正的士的精神。” “好!”郑知庆拍案喝了一声采,越发的有兴趣的问道:“你说的为中华之崛起读书何解?” “自金人南侵以来,占我河山,杀我百姓,宋室目前虽得以偏安一隅,但外有强盗之敌,我仍年年纳币滋养之;内有朋争之党,百姓流离哀号而贼寇四起,国家民族存亡与否,旦夕难测,此谓多难之秋。我听人说昔日战国时楚国为强秦所灭,楚人时刻怀有复仇之心,誓曰:楚虽三户,亡秦必楚。此等血性执着,岂是小家小户之念?楚霸王项羽年少时随叔父项梁学剑,曾对之曰:剑,一人敌,不足学,要学,则学万人敌。我今读书,亦做如是观。谋的不是一家一姓之光耀,而是中华千年绵绵不息的精神与灵运。所以读书,就要是天下百姓为念,以天下兴亡为试金石!” 这当然不是一个五岁孩子的言语,而是他作为一个三十岁男子的报负,一个拥有对历史发展所知深深忧虑和对这个民族多苦多难的悲悯。在这个时代,他不用为考英语四、六级而发愁,也不用为在公司中谋一点小小的奖金而营头钻脑,但他在这个时代,同样要有需要去面对的担当的事情,他的力量尽管微不足道,但他相信这是值得他去做的事,故虽千万人,吾往矣! 宋大柱夫妇完全听不懂小石头在说些什么,他们只知道这孩子今天有着很明显的不一样,像是突然长大、变了一个人似的。 小石头进前一步,长揖到地:“我对这世界仍是所知有限,对前途仍是感到迷惘,有心无力、有志难伸,请先生教我。” 郑知庆捋了捋胡须说:“好,孺子可教,不枉我深夜上山一趟。”转头对郑小六说道:“郑家学堂一直只为族里子弟传书授教,外族子弟,唯至亲请托方可。你既然是他的姑父,那明天就去和族长请说下,我这关算是过了,按规矩每月往族里交五贯钱学费即可。” 听了他这几句话,宋大柱一家原本兴奋的脸又暗淡了下来。五贯?这笔钱对于富户人家可能不算得什么,但对于贫困如宋大柱家者,不谛于一个天文数字。宋大柱可以为了四贯钱去冒者生命危险捕捉黛蛇,五贯,又会给他们的家庭造成什么样的负担? 郑知庆一看他们的脸色就已经思忖明白这家人的顾虑,笑着说:“族里的规矩我不好改,要不你不要来当学生吧。我最近老觉得学堂里乱点,你要是能活动,每天早早去,帮我把屋里简单泼扫下,我授课时,你要累了,自然也有多余的桌椅给你坐在一旁休息。我的书本纸笔,你也随时可以帮我收集整理。我跟族长说说,每天再支付你六文钱工钱,可好?” “好,多谢先生。”小石头大喜过望的赶紧应承下来。精明如郑小六也已经听琴听音的明白了过来,笑呵呵的对宋大柱夫妇说:“恭喜大舅哥和嫂子,十八叔这是让小石头每天都去旁听上课,还不要钱。” 宋大柱夫妇这才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激动的直欲哭了出来,当下命小石头整衣下拜,咣咣咣连磕了三个响头算作拜师礼。郑知庆也不推辞,安然的接受了,只是淡淡的说:“老朽虽不才,我平生所学尽可传付与你,只望你时刻劳记今夜之言。”继而又问道:“我听说石头是你乳名,可有大名?” “还没有,请先生帮着取个。”宋大柱夫妇这回学乖了,赶紧打蛇随棍上。 “嗯,为中华之崛起而读书,燕雀之家而有鸿鹄之志哉,难得,那么这个孩子就叫君鸿吧。表字子烨。鸿者,高飞大雁也,烨者,光明也。” “君鸿、宋君鸿、宋子烨,嗯,这些名字好!”郑小六在旁连声的地附和叫好。“十八叔,下回我再生娃儿,你也帮我取个吧?” 宋大柱高兴的连夜奔到地窖中,挖取出自家酿制的野果子酒给郑知庆和郑小六二人满满的倒上。郑知庆也表现出了惊人的豪爽和随和,酒人碗干! 亥时四刻,郑氏二人醉醺醺的便出门回家了,郑知庆提着宋大柱夫妇非要赠送的二斤腊肉自嘲道:“子曰:‘自行束脩以上,吾未尝无诲焉。’今日我也算是见贤思齐了。哈哈哈~”小石头依在篱笆院门边目送着他们在宋大柱的陪同下摇摇晃晃地走下山去,直至身影已不可见,他并没有立刻转身回家,而是看着天上清亮的星星,胸中似有无数的思绪往复翻涌。 他在那里伫立了很长时间…… ========================= 作者絮语:以后为行文方便,男主角以后在自称和对外的称呼上一概使用正式的名字:宋君鸿和宋子烨,但在宋大柱夫妇的口中,对儿子仍会以石头乳名称呼。 第十八节 人求上进先读书(四) “君鸿表弟,你去上学堂啊?”郑杏儿站在门口明知故问的说道,小眼睛瞪的贼亮 自从得知这个小表弟能去学堂中念书后,她连称呼都改了,再不像以前那样“喂、喂、说你呢”的乱喊一通的。 “嗯,其实只是旁听。”宋君鸿点了下头,想起前两天刚去学堂时的情况。 宋大柱寅时末就起了床,给他穿上衣服,领着他下山进城。在路上,他挎着书包,恍然有种时光倒流的感觉。宋君鸿边走边抚着那崭新的书包,虽说“崭新”,却是用种色碎布头拼成的,菊子前一晚上就在油灯下穿针引线,硬是给缝了一宿。针角细密,连各色布头的拼接都显得悦目,一看就是下足了心思。 书包里沉掂掂的,包括各色食物、水壶。为了让他上学方便,郑小六干脆让宋君鸿住到他家去,等学堂每月的初一、二和十五、十六四天休假时,大柱再来县城里接儿子回家去住。也因此,他那鼓鼓的书包里倒有大半是捎给杏儿爱吃的新鲜野果子。 可这些果子,还没等他拿给杏儿,就在课间让郑经全给倒掉了。 现在想起当时的情景,他仍恨不得冲上去在郑经那讨厌的胖脸上狠狠的揍上一拳。但那天最终还是忍下了,因为他很明白在郑氏学堂中揍郑家的嫡亲长孙是什么后果,怕是到时荐举他进学堂‘勤工俭学’的郑知庆都会在族里受到牵连和责难。而在古代,一个人可以得罪外面世界的所有人,却是万万不想与自己的家族为敌的。 “想不到自己还要忍受一个小屁孩子的刁难。”他自嘲的笑笑,正当他摇了摇头驱赶掉脑海中这些无奈的想法,准备赶去学堂时,一个亲切的打招呼声突然远远地响了起来。“早啊,君鸿。” 抬眼看去,是那个叫郑雨农的孩子刚转过街拐角走来,离郑小六家门口还有十几步就已经远远的晃手打起了招呼。按说这个郑雨农并不是很讨厌,他在一起上学的孩子中略算大点的,比自己的表姐杏儿还要年长一岁。学习还算用心,故也常受先生称赞;虽然和小六家一样只是郑氏的分支,但一举一动都颇注意礼貌,并无多少小家子气,反而已经略约还有几分世家子弟的举止风范。唯一美中不足的是经常和郑经这样的纨绔子弟混在一起,好在他很少欺压其他同学,故应该说这是个在同学圈子里颇为吃的开的人物。 但宋君鸿却一时不愿和他走的太近,因为以他两世的经验自然一眼就看到了其中的问题所在:这个郑雨农太聪明、甚至可以说是精明了。从他身上,你似乎已经隐约可以看到那种成年人才应该拥有的世故与圆滑。.tw[]宋君鸿理解到他并不是本房子弟,所以他才会拼命的巴结讨好郑经,并通过帮着出一些小主意、替答一些作业问卷,成功地摇身一变成为其亲信心腹;又反过来在学堂的孩子中,他凭借着郑经的信赖,逐渐建立了自己的威信,甚至比一些本房子地还要说话有用;他也其实并不像表面上那么老实,郑经每次出去玩都会捎上他,但他总是会在先生面前装的很听话,而即使被发现了也立刻知错认罚,而在先生眼中,他这一切的做为都是郑经逼的,故每次都能罪减一等。他对谁都彬彬有礼,不管是上到族长、先生还是下到同样的分家子弟,所以在郑氏一族里广受称道,就连时常对孩子顽劣而挠头的族长也偶尔会嗔恼的说,郑经要是有雨农一半的懂事就谢天谢地了。这是一个很精细的人,他在费尽一切心思往上爬――当然这说不上就是缺点,可这种行为发现在一个连十岁都不到的孩子身上,就难免有点让人觉得生畏了。 宋君鸿刚到学堂没几天,他的身份让他平日比一般的分家子弟还要本份谨慎,对谁都是一副点头微笑但都保持距离的样子。所以他自问和郑雨农并没有那种让他大清早跑自己门口来问好,甚至一起上学的交情。且他因要清扫学堂,要比别的孩子早到。据他所知,一般郑雨农还要再晚上大半个时辰等郑经一起走的。 “早啊,雨农哥。”看到郑雨农,杏儿眼里的光似乎更亮了。 注意到这个光景,宋君鸿立刻明白了点儿什么。他笑道,“你们聊吧,我还要去帮先生打扫学堂,先走一步。”便赶紧闪身离开了。走出十几步远时,他依稀听到郑杏儿用那种甜的快滴出水来的腔调说:“雨农哥,你上回问的那个小玩意儿我爹说货栈里的确还有两个,听说还是个稀罕物儿约摸着这几天就要卖出去了。还有啊,我新想出了一个下棋的玩法,叫‘五子棋’,很有意思,等你放学后过来我们一玩吧。” 宋君鸿差点一个跟头栽倒地上,这五子棋的下法是他昨天晚饭后刚教给杏儿的,这么快就变成她自己想出来的了? 不得不说,郑雨农生的眉清目秀,又擅于揣摩别人的心思、能说会道,所以在这一片儿的女孩子中颇受欢迎,俨然一个大众情人的作派。偏偏他还又和郑经走的近,别的男孩子光上火却也不敢惹他。他在一片莺莺燕燕中游刃有余也时常让别的女孩子帮着做点小事。唉,看来不管男女,生的漂亮就是天大的资本啊,宋君鸿抚着自己那张遗传自宋大柱的四方脸有点自怨自艾,你说凭啥同样的三个人站在一起,郑经像个小痞子,郑雨农像一优雅佳公子,而自已经则像一朴实的庄户汉呢? 再一琢磨又觉得这里面有一些不寻常的东西在里面:按理说郑雨农家也并不富裕,这需要到货栈中查找的东西必是什么稀奇玩意儿,他家买不起,那多半就是替郑经打探的了。而杏儿也人精儿,知道郑雨农这孩子崇尚风雅,为提高自身素质最近开始四处找人学下棋,便也说自已研究出来一种新棋路,钓取郑雨农过来跟自己学习,借机交流感情。宋君鸿一边走一边不禁在心里叹了一句:看来这帮孩子还真没一个是省油的灯啊! 不知不觉间,已经走到了学堂的门口,宋君鸿望着那幅“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的楹联停住了脚步。自从那天说过这几句话后,郑知庆回头就泼墨挥毫的写了下来,然后第二天就找人刻成匾联,挂在学堂门口。 联系到的胡思乱想,自己这也算是“事事关心”了啊,宋君鸿都有点好笑,不过好在这些跟自己并没多大关系,他来这里,只是为了读书的,为了改变自己,以及亲爱的人的命运而费尽艰辛前来读书的! 他或许并不知道,茫茫云天之外,命运无形的大手开始拨动棋盘,越过千山万水的阻隔在宋境遥远的南方也有一个孩子,悄然地走上了另外一条求学之路。 第十九节 人求上进先读书(五) 淳熙九年,秋,广南西路,宜州城外的望归亭。說閱讀盡在 鲁墨烟轻轻拍开一个酒坛的泥封,笑着说:“这坛抱春九花酿是城中海兴楼东家亲自酿制,需侯至三月初一早晨春暖雾融,取自城东姑娘山的泉水,会合同样新采不久的白玉兰、粉头月季、石斛花、紫葳、梨花、侧柏叶花、金银花、紫花地丁、槐花九种花朵,用他家祖传的秘法蒸就,然后再深埋埋在地下九年方可饮用,花香与地气交浸,甘郁醇厚,可迎风醉人。这一批总共只做了六坛,原本是拟待下个月他女儿出嫁时待客之用,我花八十两白银才从他家后院启出一坛,特送来与大师饯行。” 一个石青色长袍的道士站在亭外,背负一柄长剑,手里挽的马尾拂尘纯净如雪,全没一丝杂尘。此刻听得鲁墨烟说话也并不回头,自背负了双手向天边远眺,秋风过耳,吹起他飞扬的长髯和的牵丝如烟的拂尘,隐隐有登仙之意。良久,他怅望着云天之外一行人字经过的大雁,漫声吟道:“秋风起兮白云飞,草木黄落兮雁南归。自我去岁来此来此斩杀金贼,倏乎已有一年。山中野草连蔓,庙观钟鼓蒙尘,似乎我也该到了要回去的时侯了。” 云彩似乎不胜风气似的扯乱如残絮,慢慢向远方飘去,天气似乎又凉了几分。 一阵马铃声慢慢的由远及近,几个依稀的人影出现在亭前的古道上,惊蹄刨地,卷起一些淡淡的飞尘。 “是韩大人和鹤龄兄他们来了。”鲁墨烟只抬头瞥了一眼,已经认出了来人。 说话间,几骑已经奔至亭前,马上骑士们纷纷勒缰下马。后面跟着又停下一架马车,程灵松过去把妻儿从车中接下,韩侂胄则已经上前两步走到道士身后,拱手道:“道长何离去匆匆!” 铁月转身揖掌还了一礼,淡淡笑道:“大人等已经蒙得朝庭恩赦,贫道护卫之责已完,这便要重回高山古观之中修习了。” 韩侂胄在鲁墨烟来就职后,待遇已有好转,又经程灵松和铁月道长一年的照顾和护卫,现在已是身康体健、脸上滋生出红光。近日终于盼来朝庭的特赦恩令,正待联络党友、东山再起时,却意外的得到了铁月要携一众弟子回山的消息。 自一年前铁月在火场一举救下众人后,其出神武技也让众人深深折服。后来政敌虽又派出两拨刺客,但在他的闹海游龙剑法和风尘大千步法下全是只能引颈伏首。众人视之如神助,韩侂胄此次蒙赦后不日即将回转京师,雄心勃勃,对铁月道长顿生招揽之意。 他接过鲁墨烟递过的一个酒盏,亲自捧送铁月手中,又再捧起另外一盏,道:“此去莫干山,一路途远艰辛。下官在渐江南部有一宅院,还算清雅,道长可顺道先去盘桓小住几日,休息好精神再上路。” 铁月笑道婉拒:“大人美意,贫道心领了。但贫道多年山中修行,已安于此道,人间富贵,反而享受不起了。” 韩侂胄不甘心的再劝一句,“国家如今多事之秋,也正是用人之际。我愿与诸位同仁齐心同愿,誓要恢复河山、振兴大宋,故广纳四方贤才,无论三教几流。道长剑法,神乎其技。当于人间大放光芒,岂可埋于深山中蒙尘?” 铁月仍是淡淡一笑:“我是出家之人,本不应再涉身这俗世之事。此次机缘能相陪大人一载,一来是敬重大家满腔报国救难热忱,二来是还史大人当年相助之恩。如今前恩已了,大人也得脱樊笼,贫道再不走,更待何时?” 韩侂胄闻言已知再劝无望,只好招手让随从捧上一个木匣,说道:“并无意以此俗物误道长清修,这里只是一点盘缠,供道长和弟子们路上之用。还请道长万勿再推辞。” 铁月也觉再行拒绝实有拒人千里之嫌,便说了句:“我那就敬谢大人美意。”说完打开匣盖,从其中取出三枚银锭交于弟子放入包裹中,道:“足矣,余下的请大人收回,以资将来有用之事吧。” 这刻史灵松夫妇也走上前来。史灵松从怀中取出一封信来,“道长,这次相助之情,灵松感激不尽。这是我写给道观所在的德清县县令的一封书信,此人是我同乡,私交甚笃,日后道长有什么事情,尽可以去找他。” 铁月将信收入怀中,答道:“今日相别,再会不知又是何日,请恩公善自保重。” 史灵松夫妇赶紧答谢,就连史妻怀中的小珍儿也不高兴的哮起小嘴的扯住铁月的袖角撒娇:“道长大叔,不要走嘛,再陪珍儿玩几天。” 铁月笑呵呵的把史珍接了过来,刮了一下她翘起的小鼻头哄道:“道长的家,在山上。离开太久了,现在想家了。”他很喜欢这孩子,聪明可爱,在他驻留这里的一年里,这孩子总是喜欢跑来听他讲以前游侠各地的见闻。当然,也给铁月枯燥的守护岁月带来不少欢乐。 史灵松看着铁月脸上流露出的不舍表情,和妻子对望了一眼,咬了咬牙道:“道长,灵松还有一事请求。” “恩公请说,力所能及,定当尽心,无谓求不求的。” “小女跟道长嬉戏有日,颇是投契,不知道长肯否一并带回山中,收纳门下加以教导?” “唔?”铁月惊呀的噫了一声,并不置可否,而是反问:“我听说恩公长子多病,一直寄养他处,膝前仅此一女,何以舍得离开?再说山中不比俗世,小姐生于富贵之乡,父母怎舍得让她和我回去过这清苦日子?” “黄龙之志未伸,我辈唯舍身以争,这以后的岁月有多艰险尚未可知。但孩子不应该随我夫妇涉险,所以厚颜请道长代为收留。”史灵松说这些话时,史妻已经眼圈发红,开始以帕拭面。他们二人昨晚商量了一宿,今天说出来,仍是忍不住的饮泣。 “嗯,我与诸位大人或许缘尽于此,但与小姐仍有薄缘。既如此,我就暂时替恩公一家照看小姐。为了小姐将来嫁人方便,就暂时在我身边作一俗家弟子吧。”铁月颔了颔首,终于应承下来。何况这史珍骨胳清奇,也算是一个不错的学武苗子。 史妻进前用手帕在女儿脸上细细的拭着,温声慰道:“孩子,道长山中有很多好玩的事物,你先跟他回去玩几天,过阵子情况好转后娘就去接你。” 史珍尚自懵懂之中,听得玩闹连忙叫好。史妻强忍住泪水,撑作笑颜一遍遍的叮咛着。 铁月虽身在空门,骨子里却仍是至性之人,此刻有点见不得这分离悲哀的场面,便躬身道:“即如此,贫道便告辞了罢。” 鲁墨烟把众人掌中的酒盏再次斟满,“先莫急,此一别,不知相见何日,道长且多饮几盏,莫负这抱春九花酿之九载香厚。” 铁月也不答话,回到亭中与众人一再的把酒盏喝干。皆想到相期难测,不免惆怅,一坛酒转眼就见了底。喝到醉处,鲁墨烟起身高歌:“劳歌一曲解行舟,红叶青山水急流。” 铁月把盏中最后不滴酒倒入喉中,也不再告辞,唤过弟子来便起身大步而去。秋风吹起他们的袍袖,翩然若南归大雁。韩侂胄和史家夫妇目送着他们的背影在夕阳中渐行渐远,最后彻底熔入那一片的浓郁的橙红光影之中再不可见。 古亭中唯鲁墨烟尤自辗转身形,舞袖高歌:“日暮酒醒人已远,满天风雨下西楼。” 第二十节 长日惟消一局棋(一) 九月以后,天气开始慢慢的转凉,父母们总是在孩子出门前一把揪住,往身上套件短袄才放到街上来。尽在尽管院外的樟木依旧青青郁郁,仍偶有一两片绿叶像是不胜风力似的,挣扎了几下还是从树枝间脱落,打着转儿,最后飘落到郑家学堂的窗前。但学堂里似乎全然不受外面节气变化的影响,不时的从里面传出来一阵阵朗朗的读书声。 郑知庆背着一只手,另一只手则擎着一册书本,在讲案前下的来回趟着步子,好似闲庭信步般潇洒随意,边走边吟。他虽然教学严厉,但却并不喜欢在教书过程只正襟危坐的那种古板,据说有以前的同年来看过他教书的情景后,给他起了个外号叫“郑危舟”,意思就是他常常迈着瘸腿走动,就像是狂风巨浪中的一叶危舟似得不停起伏流动。而随着他的吟诵,下面的孩子们也跟着张开小嘴用稚嫩而嘹亮的声音把的那此字句一句句的依次念出。或许只有一个人例外,郑经此时正低着头偷偷的在把玩着手里的一条软蛇,但你要细看就发现这只是一件玩具,只因制作的太过巧妙而蛇身可以灵活扭动,外表更是细细的蒙上一层软皮,用油彩细细的勾勒出花黄的鳞纹,几可以假乱真。据说是南洋艺人专门制造的机关活蛇,在郑家货栈中好不容易才讨来的。[..tw超多好看小说]他一边在手里把玩着,一边想着要怎么用它来吓唬府里的女眷和丫鬟们,尤其是那个总是对他不屑一顾的蓉表妹,不知为什么,自己最近老想去欺负她。明知这样对方会很恨他,但仍是忍不住的去找理由接近她,然后再去欺负她一通跑开。 郑知庆走了两步,突然顿住吟诵,正当下面的学子们一片愕然时,他突然暴喝:“郑经!” “啊?到!”郑经慌忙的用书本掩住假蛇,站了起来应声。 “子曰:‘道千乘之国,敬事而信’下面是什么?” 郑经口头一窒,这些劳什子的书他根本就读不进去,又哪里知道下面应该接的什么? 邻座的郑雨农不动声色的把书本竖了起来,并尽量往前挪了挪,一只笔杆掩在书后慢慢的在某行字句上点了点。郑经立刻会意,斜觑着眼睛结结巴巴的念道:“子曰哦,子曰:‘道干乘,哦不,千乘之国,敬事而信,节用而爱人,使民以时’” “够了!”郑知庆打断了他的回答,冷冷的又问出了两个字:“何解?” “”郑经此时已经一个头两个大了。 郑雨农提笔刚迅捷的在案纸上写了几个字郑知庆已经冷哼了一声,斥道“雨农,你若要再帮他,一会儿就干脆一块受罚好了。(..tw无弹窗广告)”唬得郑雨农赶紧把手头的笔扔了,向郑经递了个无可奈何的眼神。 宋君鸿微微摇了下头,拥有成*人经验的他当然知道其实当每个学生在台下做小动作的时侯,都以为神不知鬼不觉,老师一定不会发现。却不曾想在台上的老师多半是早以经把一节都瞅的一清二楚,区别只是在于他是否愿意去抓你罢了。 “一会儿放学后,把这篇文章抄上十遍,然后明天交给我。”郑知庆走过去拿起郑雨农刚写的那张纸,狠狠的盯了他一眼,却还是没有舍得罚他。转过头又问道:“君鸿,你说呢?” “回先生,孔子这话是讲治国的几条标准的,意思是治理一个拥有一千辆兵车的国家,就要严谨认真地办理国家大事而又恪守信用,诚实无欺,节约财政开支而又爱护官吏臣僚,役使百姓要不误农时”。”宋君鸿早在前世就把《论语》读过多遍,这几句又不难,故这些解意自然是张口就来。 “好。”郑知庆对宋君鸿点了点点,示意他坐下。转身掀起郑经盖起的书本,拎起那条假蛇叹了口气,说道:“这东西我暂时帮你保管了,明天作业交上来后再还你。” “可是,先生”郑经一看玩具被没收,立时有点着慌。 “可是什么!?”郑经把假蛇咣的一声拍到讲桌上,大声斥道:“你是咱们郑家的嫡长孙,本应作全族孩子的表率。可你跟着我念书已经有三载了,至今能完整的背出一篇课文?成天价就知道吓唬女孩子,读书反而还不如一个外族子弟好,你不觉得羞愧吗?” 郑经看着他严厉的表情,不敢再回话,只是转过头愤恨的瞪了宋君鸿一眼。 “关我什么事儿啊?”宋君鸿撇了撇嘴,在心里默念道。他对随后一定会到来的郑经的报复一点都不在意,在他所拥有的成*人智慧和经验面前,郑经那点儿小花招基本都是一眼就能瞅破。郑经只是一个娇横惯了的孩子,只要真正聪明的郑雨农不帮他出主意,他就只会两种方式:打和骂。有郑知庆的严格申斥,郑经现在已经不敢随便打他了,就算要打也打不过自己这个从小在山林中干活长大的身子骨。而骂人的本事郑经倒是有几分,但他平常辱骂和挖苦的再难听宋君鸿也不去介意,甚至他从来都没有回骂过去。这一来是因为他不想惹事连累到郑知庆,二来也是他以一个成*人的智慧和感情,如果和一个孩子对骂,他自己都会觉得没出息。 任何一个在社会和工作岗位上待过几年的人,都应该知道和学会忍耐委曲,相比起这些,郑经这个小孩子骂的再难听点又算的了什么? 郑知庆似乎也让今天的事搅了兴致,回到坐位上从包中拿出一摞纸来往案上一扔:“发下昨天的作业,然后下课。”他一边派发着答纸一边念道:“郑经,乙等下;郑雨农,甲等下;郑遄,乙等”发到最后,他的目光往下瞅了一眼,“宋君鸿,丙等上。答题内容还算严谨合理,但字迹潦草,卷面难看,有几个字还写错了,特连降三等,以示警戒。”说完,推开屋门,袖手走了出去。 几个孩子哄的一下子围到了宋君鸿的面前,郑经还不由分说一把把答卷抢了过去,在屋中到处张扬,讥笑道:“哟,大家快来看看先生新收的得意弟子都写的什么,鬼画符吗?” 宋君鸿终于有了几分赧颜,虽说以前小时侯都学过描红,但在自己以前那个世界生活中还有谁用毛笔写字啊。钢笔用久了,一时根本不习惯毛笔那软软的笔锋,写出来的字歪歪扭扭,这方面别说身旁就有一直行笔流丽的郑雨农,即便连郑经都是比不上的。再加上后世电脑的普通使用,提笔忘字是很正常的事。此外,先生说的那些个错字,倒有九成原本并不算错,只是那些后世简化了的字体,他现在仍是习惯性的在书写中用了出来,却是没人可认得的。 唉,看来以后需要好好练练字了。 第二十一节 长日惟消一局棋(二) “雨农,你的这些字帖我用完了,谢谢你”宋君鸿把手中的几张字帖用粗纸仔细的包好,递还给身旁的站在身旁的郑雨农。 郑雨农接过帖子,翻看了两眼他今年新临摩的字体,笑道:“功夫不负有心人啊,君鸿的字大有长进了,我朝苏黄米蔡四大家的字帖我那里都有,改开再给你捎些新的来。” “唉,练了一个月,也仅仅是大有长进啊。”宋君鸿也知道书法的精进是个功夫活,不可能一簇而就,但心里还是失落的叹了口气。自从上回在学堂让郑夫子批评了字体后,他便一直急于改进自己的书法。而郑雨农则雪中送炭般的立即给他送来了一些字帖。他也的确练的很刻苦,为了省钱,他甚至做了个小的沙盒,每天在纸上练一遍后再在沙盒中练十遍才肯入睡。但即便如此,刚才把写好的字帖给郑雨农看时心里仍是有点忐忑。 因为郑雨农的字和他的人一样秀美优雅。如果把学堂里的作业排在一起,仅以书法比较的话,那自己和郑雨农一定是分列两极。这让拥有两世智慧的他感到分外的丢脸。 “高古致远的苏体我最喜欢,雨农以后多送些东坡居士的字帖不可以了。”宋君鸿想了想,自己必意基础薄弱,一时不敢贪多,还是先挑一样练好再说。 “行啊,明天就给你捎过来”。 “如此就多谢雨农了。”宋君鸿弯腰揖了一礼。 “不客气,以后学业上也还望多与君鸿探讨。”郑雨农也赶紧正容还了一礼。 郑杏儿在边上看着两个孩子像小大人似的你一礼我一礼的行来还去,咯咯直笑,忍不住上前一人推了一把,嗔道:“看你俩,还没完了。”不待二人答话,又一把拉走了郑雨农“过来,陪我继续下棋。” 郑雨农只用了一天时间就学会了五子棋并快速成才,为了拴住他郑杏儿只好又偷偷缠着宋君鸿接连学了相棋和围棋。好在二人都是一点拨就透的聪明人儿,,出着稳,一时也斗个棋鼓相当。当然,随着二人棋艺的增进,感情上也开始日渐亲切起来。 为此郑杏儿在女娃们中间已经开始抬着小下巴走路了。 宋君鸿瞅了他们亲昵的样子一眼,摇了摇头识趣的跑到一边去继续练字了。如果说这个时代有什么是比后世好的话,那就是并不将早恋现象像后世那么视若洪水猛兽般防范的。只要是不做出什么逾礼的举动来,一般家长都是笑着互相打趣,羞的孩子捂着脸跑来为止。 但仅刚过了约摸一盏茶的时辰,郑小六就站了起来,“这一局我输了。”郑小六把棋子扔回棋盒中,表示认负。 “今天你只赢了一局,却连输了四局,怎么样?还要不要再来一局?我让你先一个子!”郑杏儿得意洋洋地把手里的棋子一下一下的抛起接住,笑眯眯的说道。 郑雨农并不答话,而是转身喊了一句:“两个打一个算什么本事,要不君鸿你也教我几招吧?” 宋君鸿闻言一愕,为了能压的住郑雨农,杏儿的确晚上经常跟自己学棋谱,但为了不当灯泡,他从来没有参与过郑雨农和杏儿的对奕,即使有时收到郑雨农的邀请也一概是以练字婉据。 他甚至曾怀疑郑雨农知不知道自己会下棋,但现在他直接连自己教杏儿棋谱的事儿都猜出来了。 郑杏儿急忙喊道:“不对,君鸿表弟才没有教我棋招儿,这都是我自己想的。” 这话一出口,郑雨农的笑意又浓了几分,而宋君鸿不禁叹了口气,原本郑雨农还只是在猜测,这下就完全坐实了。郑杏儿再狡诘也还是个孩子的智慧和性情,对方轻轻的这么一试探,她就立刻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跳出来了。 郑雨农看着他们两姐弟有点奇怪的表情,仿佛并不在乎刚才棋面上的负绩,而自己才是真正的大赢家。说道:“我不仅知道是你教的杏儿这些棋招,连这些下棋的方法也都是你教的。” 宋君鸿也不否认了。其实这其中的关节并不复杂,郑小六虽是个精明商人,却并不通琴棋之艺,宋春柳个质朴市俗的普通庄户女子。那么杏儿的棋艺从何而来?居住在小六家的自己就是个最大的嫌疑犯。虽说原本也有可能是外人教的杏儿棋艺,但杏儿这个急切不服输的性子,每每头一晚还输给郑雨农的水平,但当晚就立刻逼着自己背些新的棋谱,然后第二天就棋风大变,如事者再三,以郑雨农的聪明劲儿,自是能想清这其中的关节。只是他猜到的时间着实比预料中的还要早的多,宋君鸿不得不叹了口气,这只能怪杏儿自己的贪功急进了。 待至郑小六下差回家时,郑雨农很懂事的起身告辞。 很快,宋君鸿小国手的名声也慢慢传了开去,学堂中经常有人找宋君鸿比棋,郑经往往在边上哼了一声便走开了,他很清楚自己经受不了这种枯燥的一子一子的对落,所以决不参与到其他孩子们对宋君鸿的对奕和挑战中来。郑知庆对此现象非但不阻止,反而还极是称道鼓励。 甚至他还亲自下场和宋君鸿对奕了两把,胜负各半。这对一个六七岁的孩子已经很不容易了,但宋君鸿却已经是满头大汗。他能坚持这个不输不赢的棋面只是因为自己比别人多背了很多一千多年来积攒的棋谱和电视比赛过程,这点知识储备面对郑知庆这种老棋骨,也就是头几把好用,但以后肯定是输多赢少的了。也因此,他很知趣的只在同窗的孩子们中玩。 但他仍是很少和郑雨农对奕,而是邀请他到家中和杏儿比棋。 可事情远没有这样结束,很多,很多县城里的好棋者也慢慢过来找宋君鸿比棋了。而在这些不知从哪儿冒出来这么的棋骨棋圣棋痴棋王面前,他不仅穷与应付,还越输越多,这必意不是那些学堂里的孩子那么好欺负的。郑经还专门为此凑热闹,请了两个本族的围棋高手来把宋君鸿杀了个丢盔弃甲,然后把当天的战绩写作大大的条幅挂在学堂和郑小六家的门口的。尽管郑知庆一来就喝令去两处都撕下了,但人人都知道要是郑经要看宋君鸿的笑话。 第二十二节 长日惟消一局棋(三) “他自己没本事还找人代打,再到处喊场子,这个郑经也太不要脸了吧?”杏儿在家中戟指着郑雨农大骂,谁让他成天和郑经那种人混在一起的! 春柳看不过眼去拦住了孩子:“那郑经就霸王,人人都知道,你们又何苦去招惹他?”见女儿愤懑的还欲还话,就抬手又在她的小**蛋上抽了一记“你一个小姑娘家家的,跟谁学的这么凶?这样将来哪家的男娃儿还敢娶你?” “娘~!”知女莫若母,春柳一句话就把杏儿小脸羞的飞红,再不好意思说话。(..tw无弹窗广告)尽在低着头就往春柳怀里钻,然后又拿眼偷偷的瞄了郑雨农一眼,但看到他含笑的表情又狠狠的瞪了他一眼。 郑雨农仍是温文尔雅的笑着,任杏儿指骂了半天也并不还嘴,只是跟宋君鸿也温言劝了句:“郑经就是争强好胜,你别理他,实在不行忍让一步便是了。” 呵呵,忍可以,让没必要!宋君鸿在心里暗暗的嘀咕着,我是穿越回来的,但谁也没规定穿越的人各项技能都是全开无敌呀?但穿越的人有穿越的优势,我看过的,我玩过的有些东西,可能你们一辈子听都没听说过呢。行,围棋你有高手,但有种棋我更擅长,且保证从没人研究过,我就不相信你们一时还能下的过我去? 第二天,宋君鸿上学堂前突然提出要跟郑小六找一个方木板一起去上学,郑小六稀奇地问了下原因却得到宋君鸿踮起小脚尖趴在他耳朵边上嘀咕的两个字“保秘”。纳闷之余,还是找来几块方木板,在手里挥了两下确定不适宜做击打类动作后,选了个最薄的交给他扛走。 宋君鸿前脚刚走,好奇宝宝杏儿凑上来就拉住他爹的衣角询问:“爹,表弟怎么说的?” “保秘!” “爹!”杏儿甩下两个白眼气鼓鼓的走了。 “他爹,君鸿倒底说了啥?”春柳也跑上来紧张的问道,必竟要是孩子在学堂里打架受伤她可没法和山里的兄长交待。 “我说了啊,‘保密’。” “今天午饭没你的那份了!”春柳也气鼓鼓的走了。 “唉~”郑小六望着离开的妻女欲哭无泪,我冤哪! 巳时四刻,郑知庆望了望外头已经快爬到正中的太阳,把书卷一收,喊道:“下课!”他今天中午有个士林的聚会,所以就早放这帮孩子们一会儿,而下面的孩子也早就等着这一句话,胡拉一声就开始收拾书包准备回家。 宋君鸿却站起来对郑雨农说:“先别着急走,来,我教你们下一种新棋种,很好玩儿。”闻言一堆学生头就哗的一声把他俩围成一个圈子,连郑知庆都凑了过来,伸长了脖子看他要搞什么名堂。(..tw无弹窗广告) 只见宋宋君鸿拿着尺子比着在在板子上画了两个对称交叠的三角形,然后在每条边上刷刷刷的画了好多条交错的直线。指着它跟大家解释:“这就是棋盘。” 众人看着这个形状怪异的棋盘都觉得莫明其妙,一个孩子还打趣道:“宋君鸿,别人家的棋盘都是四四方方的,为什么到了你这变的这么奇怪,和个压扁了的李子壳似的。” 围观的学子们立时爆发出一声哄笑,连郑知庆都皱了皱眉头。 宋君鸿也不答话,又从书桌下拎出一个口袋,往模面上一倒哗的一声滚出一堆棋子,细看过去这些棋子也和普通的围棋子在材质上并没什么不同,只是已让人分别用笔在上面写着“甲、乙、丙、丁、戊、己”等不同的字样。他把那些棋子分类别摆在棋盘上,说:“我管这个叫**跳棋,因为它跳着走的,先把棋子全走到前面目标处者为胜。这六个角都能放子,所以不仅可以两个人玩,还可以三个人、四个人、五个人、甚至六个人一起玩。更热闹!”边说边在棋面上演练讲解棋路。 “嗯,这棋局设计的好,多家争雄,乱中求先,这是天下纷争迷乱之布局啊!”郑知庆扶着胡须感慨道。 “对,这个名字也起的好啊,‘跳’,再不是一味的硬打硬撞,杀子吃子,而是跨越跳行,借力打力,搭桥串珠,这是讲得借势之道啊!”郑雨农也若有所悟的惊呼道。 “?”自己不过是想玩种别人都不会也从没研究过的棋路来争胜,怎么这些人全扯到天下胜负中去了,宋君鸿一阵郁闷,我的老师和同学都是什么样的人啊!? “嗯,君鸿,这六个角可以代表天地**,你又是人称的伏虎小罗汉,所以这棋子就叫**虎跳棋如何?” “啊?好。”宋君鸿一时没明白把这棋起这么拉风的名字干什么?但随后郑知庆就让他扛着棋盘和自己一起去参加聚会了。 “此棋是参天地**之势而制成,可蕴百国争霸之道。”席间郑知庆拉着宋君鸿的小手哗的一下子举高“诸位,这便是此**虎跳妙棋的创作者,我的学生,伏虎小罗汉宋君鸿!” 火了,全火了。用不了三四天,这个神奇的故事就传遍了县城的每条大街小巷。据说有人已经开始打听宋大柱家的祖坟埋在哪儿了;还有人坚称这是本县治下民心纯朴、士绅仁德所感召到天下神佛下凡;更有传言说有数名本县市子上呈了一篇联名策论,题目就叫《析**虎跳棋兼论宋与列国战略 士子如果在聚会时不谈论两句**虎跳棋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有深度,贵妇们如果不玩两局**虎跳棋都不好意思说自己赶潮流,宋君鸿如果不在脑袋上压顶大斗笠都不好意思出门。 一时蜂拥而至的拜谒者令宋君鸿头疼不已,但这事也不是全然没有好处。 一是得到策论的县令立刻就把这篇策论并**虎跳棋一起呈送州府,州府又转呈各路司衙门。县令为此特意表彰了好施助学的郑氏族长,并赏宋君鸿铜钱二十贯。 另一条是郑小六机灵的向掌柜的建言批量制作**虎跳棋,并按宋君鸿的建议把六条路线区域都描绘成不同的色彩,并在每个落子处挖下一个小小的凹洞,这一改进立刻受到市场的欢迎。他们并进一步请宋君鸿作产品代言人。啥叫正宗,这就叫正宗!卖出去的棋面上都写着几个大字“罗汉牌**虎跳棋,支持正版!”然后下面是一个光头宋君鸿骑在虎背上的形象。当然为此货栈也支付给了合计达三十贯的授权和代言费。 拿到钱的当天,宋君鸿就立刻拉着郑杏儿上街给大家买礼物,给宋大柱的的拉弓扳指、给菊子是华韵行最新流行的布料、给石榴的是一个小波浪鼓、给郑小六的是一个墨石镶花算盘、给春柳的是雨露斋的胭脂、给杏儿的是一件镏银的小发饰,甚至连郑雨农最后也得到了一件廉价的玉挂饰。然后从余下的钱里拿出一半给郑小六当食宿用费,郑小六没收,他就干脆又给这一家三口全裁了身新衣裳,然后抹干净春柳蹭在自己脸上的眼泪,揣着另一半沉甸甸的铜钱美滋滋的回山上去看宋大柱夫妇和妹妹了。 第二十三节 谁说女子不如男(上) 宋君鸿从山上再回到郑小六家时,已经是十月十六的酉时初,下午的太阳懒洋洋的挂在西边的天上,宋君鸿拖着手里的大大的一个包裹挪进了院子,房门虚掩着,推开门后打眼一扫,堂屋里也是空无一人,就算这时郑小六还没有下差,但春柳一般都会带着杏儿在这做女红的。:古时女子十三四至十六岁就开始嫁人了,所以此时的郑杏儿已经到了该学这些女孩子出嫁前必须具备的手艺的时侯,为了管住她喜欢出去贪玩的疯野性子,春柳也从上个月开始刻意的培养她这些手艺。 宋君鸿纳闷的把裹包使劲提起放到桌上,难道家里没有人? 不管了,先好好休息一下再说,从山上大老远的跑到县城来把他累的半死。宋大柱已经去货栈找郑小六处理点野货了,他要趁这点时间先躺会儿觉休养下体力。他从包里拿出一个山梨在灶台边舀水洗了洗,一边啃一边走向自己的屋间,随着门轴在他的推动下出去“吱呀”一声声响,门豁开的同时里面一个人影“啊~!”的一声尖叫,像踩了猫尾巴似的跳了起来,手里的东西胡拉的掉了一地。 “杏、杏儿表姐?”宋君鸿奇怪的心想:你闲着没事的一个人偷偷摸摸跑我屋里干什么?刚才还以为是家里进贼了呢,差点没把手里的梨子扔出去。 杏儿定了定心神,赶紧把书捡了起来。仔细的摞好,结结巴巴的开始解释:“嘿嘿,那,那什么,其实就是刚才发现这书上落灰了,我给擦擦。”说完低着头就跑了出去。 宋君鸿张口结舌,还没来的及回话,看着她的身影像兔子一样窜了出去,好办天才反应过来:“唉,给你捎的山梨。在堂屋的包裹里,洗干净再吃!” 好半天才从杏儿屋里传出来一句“哦”就没下文了。 这太奇怪了!宋君鸿嘀咕了一声,她这是找什么呢?我这又没藏着郑雨农的定情信物。脱鞋一跃,滚到床上枕着胳膊开始寻思了关天仍想不出个原因来,纳闷的把梨子啃的喀嚓喀嚓响。 酉时三刻,郑小六、春柳两口子陪着宋大柱有说有笑的回到了家中。原来,春柳知道今天哥哥要送小君鸿回来,特地跑到集市上去买了些鲜菜,然后到货栈去陪着丈夫和哥哥一起回来。 春柳把买回来的各种鲜菜从蓝子里逐个拾到盆里,然后边刷锅边冲里屋喊了一嗓子,“杏儿,你爹和你舅舅回来了,快出来帮着摘菜。” 郑杏儿从自个儿屋里奔了出来,和往常一样满脸的阳光灿烂,先冲宋大柱问了句好,然后就端起盆开始摘菜了。 我国三千多年的农业社会,不仅树立了以农为本的思想,同时也形成了男耕女织的传统,具体表现就是在古代男人要在外工作耕田劳作或充役赚钱而女人则需在内端方持家,做饭和女红一样,都是女孩子出嫁前必须学会的手艺。[..tw超多好看小说]因为将来她们嫁人后不仅要管好丈夫的嘴,其手艺还要经受家里公婆、小姑子、小叔子等一堆人的检验,如果连菜都做不好,不仅女方家长很没有面子,嫁过去的女孩子还可能在家里受到轻视、责难甚至是休妻。也因此前朝诗人王建才在他那首著名的《新嫁娘词》中写有了“三日入厨下,洗手作羹汤。未诸姑食性,先遣小姑尝。”的句子。 看着杏儿麻利的手脚,宋大柱笑了起来:“没留心杏儿已经是大姑娘了,应该一定能嫁个好人家吧?” “就她?”春柳砸巴了一下嘴,“哥你先别乱夸她,女红都学了一个多半了,还是连朵小花儿都不会绣。” 宋君鸿跑出来在茶壶里沏好茶,然后给宋大柱和郑小六面前的杯子倒上一杯满满的热茶。 宋大柱当然知道女子从小要学习描花刺绣,纺纱织布,裁衣缝纫等女红活计,这种风气在江南一带尤受重视。春柳来到南方后,也因地就俗的开始培养起女儿的手艺来了。但杏儿的聪明劲头儿是显而易见的,又怎么可能学不好女红? 郑杏儿撇了撇嘴没有说话,宋君鸿却知道她不是学不好,而是压根就不曾想学。在这一个月中虽说有春柳的时常督导,但时常见她绣不了两针就把针线扔一边鼓着嘴罢工了。 “德,言,容,工是女子四德,要是连这都做不好,将来还怎么嫁的了人!”郑小六也在一边摇着头叹气,他也是拿这宝贝女儿没有办法。 “哼,女红再好就一定能嫁的了好人家吗?”郑杏儿这一个月来就已让父母用这些话唠叨的耳朵都快起了茧子,这时再也忍不住的辩驳道:“雨农哥就曾说过,前朝有位叫秦什么雨的诗人写了首诗,说是女人女红做的再好也嫁不了人的。对吧,君鸿?” “啊?还有这种事?”宋大柱一脸吃惊的看着儿子,在他看来,读书多的人都应该是全力违护礼教纲常的,哪里怎么可能说这么有悖常理的话? “嗯,好像是有这么一首诗。是前朝秦韬玉写的。”,宋君鸿偏偏脑袋想了想,开始吟道::“蓬门未识绮罗香,拟托良媒益自伤。谁爱风流高格调,共怜时世俭梳妆。敢将十指夸针巧,不把双眉斗画长。苦恨年年压金线,为他人作嫁衣裳!”吟完他又笑了笑:“不过诗人这只是在比喻自己怀才不遇,并不是真的鼓吹女红越做的好就越嫁不出去。要我看,兴趣才是最好的老师,杏儿表姐喜欢做什么就让她做什么呗。” “不管,反正诗人这么说了,就是有道理的。”杏儿小脑袋一偏就开始撒起赖来。 春柳上去照着后脑勺就是一巴掌,“还道理,你学不会女红,信不信将来雨农不娶你?” “这雨农是谁?杏儿有相好的了?”宋大柱迷惑的发问。 “娘!”杏儿把菜盆一推,抱着春柳的身子就开始撒起娇来。余下一晚上的时间就在这一片打打闹闹中度过。 第二天一早,送完宋大柱起身回家,宋君鸿也收拾好书包准备去学堂。走到门边他突然脑中灵光一闪,回过身来又对仍守在门边的郑杏儿偷偷问道:“你是不是也想念书识字?” 郑杏儿小眼睁的溜圆,立刻点了点头。但很快又嘟着嘴说道:“可爹娘不让我去念书,说女孩子家学那些东西没用。” 听到这话宋君鸿皱了皱眉头,郑杏儿依旧叹了口汽接着道:“大家都这么说的,就连小蓉妹妹都捞不着书念,更何况我们这些普通庄户人家呢。” 宋君鸿知道小蓉就是上次爬树时曾见过的那个瓜子脸的女孩子,听说是郑氏族长郑知芳的外孙女,郑经的一个表妹。因她的父亲早逝,夫家兄弟为侵占财产,就污称其母亲克夫,将之赶了出来。族长就把她们母女接回来居住抚养。怜其母女命苦,总是顾惜有加。但即便是这样,丁蓉也是只能勤练女红的份而捞不着去摸书本。 “没事儿,以后我教你们。”宋君鸿说道。 “真的?”郑杏儿一把抓住宋君鸿的胳膊大声的问道,仿佛她一松手宋君鸿就会跑掉似的。 “当然是真的。”宋君鸿即使穿越到古代也并没有什么男尊女卑的思想,他笑着说道:“从今儿个就开始,一下课我就教你们。”那时他还不知道这句话将来会给他引来多大的麻烦。 第二十四节 谁说女子不如男(下) 郑家学堂每天下午散学的时间是在未时末,宋君鸿一踏出学堂的院门,就看见郑杏儿侯在门外。,尽在她上前摘下自己的书包帮着背上,然后像是生怕自己反悔似的,拉住了便急急的跑了出去。 郑经和郑雨农面面相觑,不用招呼也领着一帮孩子尾随着追去。 宋君鸿和郑杏儿一口汽跑到扒拉河边的一个空旷地方才停下。扒拉河是县城护城河的一个分支,从东南边角引进城中供城里居民使用,然后在蜿蜒进城约一里地后又一分为三叉,划城而过,因形象酷似捞草枝的工具扒拉,城里居民们便亲昵地称其为“扒拉河”。郑氏族人大多比邻而居,屋瓴相连向南一直建到这扒拉河边,郑氏的孩子也多在这河北岸嬉戏玩耍。 南方气侯温热,虽已是九十月份初秋时节,天气却并不算太寒冷,下午暖洋洋的阳光照在河面上泛志一片片金色的波影,一阵轻柔的小风吹过,树叶已经开始泛黄的河边柳树轻轻舞动着枝条,勾勒出一片适意的情致。 宋君鸿看着这个地方满意的点了点头,至少在冬季来临之前,这里都可以做为一个临时的教学点,看的出来这群丫头费了不少心思。 杏儿在边上炫耀的说,看:“这里还不错吧?我和小蓉妹妹商量了半天才决定用的这里呢。” 听到杏儿提到自己的名字,丁蓉也奔了过来,宋君鸿以前总是下学早早回家练字,更煌论跟这些女孩子们一起玩了,今天她一过来立时光彩照人,一张标准的瓜子脸上额头丰满眉毛弯弯,浅笑盈盈,还有两个酒窝,眼睛黑白分明顾盼生波。向上穿着天蓝色缀花上袄外又罩上一件鹅黄的半臂比肩,细软的腰肢上束着嫩绿的裙子,整个人像春天绽放的小花一样就飘了过来,看宋君鸿打量她也不局促,大方的一笑,脆脆的喊了一声,“君鸿你好。”紧接着不待宋君鸿答话又回身喊了一声:“姐妹们过来,见过宋先生。” 原本还散落在四处低头追逐嬉笑的女孩子们听到喊声慢慢都聚到了宋君鸿的面前。想行礼又看着从学堂中随后跟过来的跟过来的一堆男娃们不好意思,妞捏着一时不知该怎么做才好。 丁蓉凤目一瞪,漂亮的大眼睛中立刻透出一股子果敢凌历的劲儿,嫩声又坚决的说道:“大家随我做。”说完和杏儿走到女娃儿们的前头,朗声喊道:“弟子丁蓉见过先生。”其他的女孩子一看她俩带头,就也跟着齐声喊了起来。喊声中一众女娃儿敛容正装,缓缓举手齐额,弯腰推了出去,居然不是女孩子们常纳的万福礼,而是学堂里学子见郑经时使用的长揖。 宋君鸿还没答话,旁边围观的男娃儿们已经是一片哗然。.tw[] “哟,我们的天才学童已经开始变作丫头头儿了!”郑经阴阳怪气的在旁边打趣着。 “君鸿,你真的要教这些女孩子们读书吗?”郑雨农也在边上一脸不可置信的问道,好像看到了日头东升一样不可思议。 宋君鸿点了点头,他既然答应了杏儿,就不想再食言。 “可、可自古以来男女有别,男子读书、耕作、出外打仗,女孩子在家相夫教子,男子以阳刚之气主外,女子又阴柔如水之秉性居内,这样才能阴阳调合,万物有序,这是天地至理,也是古今至理啊。” “或许我们的宋罗汉,不仅想伏虎,还想降伏母老虎呢。”郑经从一开始看到平常总是对自己不理不睬的丁蓉对宋君鸿这么恭谨就心里无名火起,已经开始和她互相对着瞪视了。 听到二人这么说,刚才还一脸期待和勇敢的女孩子们纷纷流露出了的失落的神情,郑经也就罢了,一向嘴损。但郑雨农这个幼年版大众情人也不认同教女孩子读书的事,立刻凉了很多人的心。 宋君鸿从一开始几乎就没怎么说话,只是一直在盯着那些女孩子们的神情变化仔细观察,他要分辩出哪些是真心实意的想读书,哪些只是跟着起哄凑热闹,哪些坚定不移,而哪些犹豫不决。 此刻看到群情低落,清了清喉咙终于开口说道:“雨农这话并不全对。我认为女孩子可以读书。” 此话一出,不论男女都静了下来,想听他怎么说,郑雨农也露出了好奇的神情,想看看他怎么反驳这人人都认同的常识。 “据我所知,有些富裕人家偶尔也有教女孩子读书的,难道只是为了让她们玩耍吗?”宋君鸿先以一个众人无法回避的事实点破僵局,字斟句酌的说道:“当然不是!尽管她们大多也只是读的女子贞烈之书籍,但这却也说明了她们也有读书的权力和能力。男女的确是有别,但这主要是体现在天生的体质差别上,当然后来的社会风俗演变划分也算一部分。但男女在心智上是相同的,既然都一样可以认物识理,明辩是非。所以只要条件允许,我们并不应该剥夺女孩子读书的权利和机会。” 郑雨农嚅动了一下嘴唇,没有继续说话。宋君鸿说的这些道理他大概也能理解,但感情上仍是一时难以接受这翻有悖于常情的话来。 “哼,别说的那么冠冕堂皇。女孩子读书又能怎么样?能去参加科举吗?能去当官吗?能去战场上和男人比力气打仗吗?最后还不是一样要老老实实待在家里嫁人生孩子。女娃儿天生就是比不过男人的,读再多书也没用!”郑经用轻蔑的语气撇着嘴喊出了这一些话。对于从小在众人围簇下长大的他来说,人与人的不平等反而是天经地义的事。 “不然,女人是需要嫁人生孩子,但这还是不影响她去读书。女人的好,一样可能胜过很多没出息的男人。”宋君鸿已经是在一语双关的讽刺道:“有些男人生在富贵堆里,但一旦临事还不如一些读过书的女人有骨气。我朝太祖皇帝平靖天下之初,后蜀君主孟昶在都城被围后,连一战之心都不敢就急急请降了,花蕊夫人在大殿之上对太祖皇亮口占一诗曰:‘君王城上竖降旗,妾在深宫那得知。十四万人齐解甲,宁无一个是男儿。’你说她是不是比那个已经做过皇帝的男人更有骨气?” “对,有些人就是仗着点权势窝里横。要是我们的郑经大少爷在当时,怕是太祖皇帝还没有围城,他就已经开始哭着投降了!”丁蓉接口说道。宋君鸿还是在暗讽,她已经是明着嘲笑了。 “哼!”郑经暴怒下拂袖而去,一众男童也跟着离开了。郑雨农摇了摇头,拱拱手,也跟着转身离去了。 “同学们,请大家落坐,我先教大家书写自己的名字。”宋君鸿拿起一根树枝开始在地上划写着,一众女娃儿们也围着他在前面坐成一个半圈,同样手持一枝柳枝在笔一笔的学着。 第二十五节 我劝张君更磨练(一) 宋君鸿走在去扒拉河的路上,边走边在思索着。(..tw好看的小说)手机轻松阅读:整理 上次郑经把自己教女孩子读书的事情转身向郑知庆打报告,但郑知庆只是捻着胡须详细的听询了事情始末和宋君鸿、郑经和郑雨农的对话后,便笑了笑离开了。据说当时郑经一脸的不忿与失望,但宋君鸿却知道:自己教女孩子读书的事已经获得了默许,从此可以大大方方的去教书了。甚至有时教学过程中遇到一些难以解决的问题,他还会主动向郑知庆请教,而郑知庆也是悉心指点。 唯一令他遗憾的是,当他请郑知庆亲自去向这些女孩子授课时,却遭到了婉拒。 他相信在自己认知里的郑知庆绝对是个豁达开明的人,但他今年必竟已经五十有一了,而上了岁数的人大多都不再有勇气去抗拒或打破这世界上的一些陈规。 他只是感到遗憾,因为郑知庆并非只是个普通的教书匠,他的才气、他的经历使他在郑氏一族、甚至是整个县城里都是极有威望的人,如果他能站出来推广女孩子广泛受教育的行动,那么其影响则绝不是自己所能比拟的。虽说顶着个“伏虎小罗汉”的唬人名头,但自己的这番举动在大多数人眼里仍是离经叛道、荒诞不经的行为,郑氏家族没有把自己赶出学堂,已经是很给郑知庆面子了。 无论任何时代,世俗观念的力量都是极其巨大的,在讲究礼乐的古代尤其如此,在它面前,自己就像个妄想推动巨石的小蚂蚁。想到此,他无奈的叹了口气。 突然,前面传来一阵喧闹之声,宋君鸿还没反应过来,就见几个人迎面的跑了过来,神色慌张,边跑还边喊:"有人落水了,快就人哪!" 他急忙侧身闪过几个疾奔过去的人,恍惚间看着其中一个人影极是熟悉,便一把奖之拉往。劈头喝问道:“杏儿表姐,你跑什么?出什么事了?” “她,她”杏儿一副焦急慌乱的神情,手指着前面的扒拉河方向,紧张地却说不出话来。 “有人落水了?”宋君鸿已经听到刚才人们的呼喊,只是确认下。 “嗯!”杏儿喘了口汽,抚着心口回答:“是丁蓉,她落到水里去了。”说到这,已经“呜~”一声开始哭了起来。 “怎么这么不小心!”宋君鸿大惊失色。 “她是为了给你捡坐垫,今天风大,把你的坐垫吹落到河里去了。丁蓉妹子去给你捞,才不小心失足落到水里去的。”原来,宋君鸿喜欢坐在岸边不远处的一个大石墩上给大家教书,几个丫头为了感谢宋君鸿教她们读书,怕秋来天冷,便一起给他绣了几幅坐垫轮换铺在石墩上,却不想今日引出这么一件事故来。 “唉,糊突,一个坐垫丢了有什么打紧,值得冒着生命危险去捞!?”宋君鸿顿了下脚,再不急和杏儿交谈花费时间,已经快步向河那边冲去。边冲边把外衣从身上一件件的甩下,奔上岸边的护堤后,就势一个前窜已经跃进了河中。 这是他在这个世界的第一次游泳,但好在前世的自己是在大海之滨长大,游泳的感觉就像是奔跑一样熟悉。他在水中略一熟悉下水感,把头浮出水面,四处一张望,登时变了脸色。 刚才他奔过来时还看到丁蓉在水面上挣扎的身影,现在已经是没了踪迹。河面上一边空空荡荡。 “在哪?她沉在哪个方面?”他急忙向岸上询问道。 “她在你西北方,一丈远处的地方。”杏儿在岸上赶紧指点着最后沉水的位置。 宋君鸿觑准方身一个猛子又扎了下去,像条跃波的鲤鱼一样在河面上一闪就没了踪迹,慢慢散溢开的圆波归复于平静,可水里的两个人依然是没有露头。 郑杏儿已经开始在岸边急的转圈了。 终于,哗啦一声水响,宋君鸿的小脑袋从河面上探了出来。原来,在水下潜行了一会儿后,他终于找到了在水中缓缓下沉的丁蓉。使劲紧蹬两步游过去一把捞住她的身子时,丁蓉却猛的紧紧的抱住了他。宋君鸿一阵骇然,他知道人在溺水后,其求生的本能会让她拼命的紧紧抓抱住身边一切活动的物体,也因此生活中曾经常出现救人者反而让落水者抱住一起溺毙的悲剧。但落水都的缠抱一般在水面挣扎时会较常出现,他以为丁蓉已经开始下沉,猜测应该失去意识了才大胆靠近,没想到她的本能会如此敏感和顽强,自己刚一接身就让她抱住。在水下连挣了好几把才挣开她那紧如钢箍的勒抱。游到她身后,然后用一只臂弯勾住她的脖子,另一支手拼命划水,才好不容易浮出水面。 出水后,宋君鸿仍禁不住的心里叫了一声苦,原来他们已经离岸太远,以他只是一个六七岁孩子的躯体,水中又拖着一个人,已经是吃奶的劲儿都用上了,快是再也无力游回案边,自己只能尽量的踩着水以让自己和丁蓉不要再次沉入河底去罢了。眼看在河水的冲刷下他们二人越漂越远,岸上的女孩子们也只好跟着沿河岸追逐了起来。 “用木竿,快给我木竿!”宋君鸿在水里大声的提醒道,他已经快拖不住丁蓉了。 南方植竹较多,已经有几个女孩子闻声急忙跑到河岸不远处的小树林,合力使劲折断两根细长的小树杆,跑着回来向河中递去。 宋君鸿努力捞了几把终于捞住递过来的木竿,郑杏儿在前面喊着号子,一堆小女娃儿们排着队努力把这两个人拉上岸来。 宋君鸿在岸上抹了把满是水渍的脸,却见丁蓉已经是双眼紧闭,面色青灰,任凭周围的小伙伴们如何呼唤推搡却就是没有任何回应。就连河见的大人们见着了也是不禁摇头叹息,她在水中泡的实在是太久了,难道费尽辛苦终于把她捞上岸来,仍是避免不了她溺水早逝的噩运? 宋君鸿把围在丁蓉身边的人都驱散开,紧接着他做了一件让任何人都想不到也目瞪口呆的事情――只见他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用手掰开丁蓉紧闭的双唇,低头竟然亲了下去! 但也只亲了几下,族长郑知芳、郑知芳两兄弟就已经领着一大堆的学生和族人闻讯赶了过来。 第二十六节 我劝张君更磨练(二) 郑知芳听闻了外孙女落水的消息后心急如焚,此刻刚一赶到就看到一个男孩子精赤着上身对着丁蓉大肆非礼,不禁怒不可遏,大骂一声:“混帐!”就令人架起了那个男娃儿,上前就是狠狠的一脚当胸揣了下去 男娃儿大概也明白是怎么回事,大喊道:“我不是在非礼她,我这是在救她。” “直贼娘,我们都看到了你这小畜生还敢狡赖。”郑知芳上前欲要再踢两脚,却让郑知庆给伸手拦住了。 “老十八,你干什么!?”郑知芳有些恼火,这个外孙女和郑经一样都是他的心头肉,哪里见得她如此遭人**。 郑知庆说:“大哥,你先别急,待我问两句,问清楚了原委,若他的确是色迷心窍行此畜生之举动,你再踢不迟。”原来这个男娃和他认识,正是自己一向器重的学生宋君鸿。 “事实俱在眼前,有用问什么问!”郑知芳嘴里兀自满腹怒气的骂着,但还是闪开了身形,把郑知庆让到前面来。 郑知庆把脸拉的老长,盯着宋君鸿沉声问道:“君鸿,你说你在救她,可你这样是在救人吗?”他心里也是又惊又怒、痛如刀绞,如果宋君鸿直是一个荒淫贼子,那自己这个当初这个亲自上山去把他接到学堂教导的人只有一头撞死在河边的石堤上以向族人们谢罪了。 “是的,丁蓉落水后是我把她捞上来的,这里的女孩子们都可作证。她肺里进水太多已至昏迷,我是在给她做人口呼吸,在救她。”宋君鸿一看面前来人换作了郑知庆,终于放下心来急忙解释道。 郑杏儿也急忙在旁边点头作证,可惜其他女孩子却因为事情怪诞,族长又在发怒而都一时不敢说话。 宋君鸿一看郑知庆陷入了沉思,郑知芳又欲带人上来踢打,急忙大喊:“丁蓉就快死了,我是伏虎小罗汉,我能救她!快放开我,再晚可就来不及了!” 郑知庆陡然抬头,凌厉的目光在宋君鸿脸上一扫,然后挥手说道:“都放开手,先让他去施救。”然后又转身拦住了作势要冲上来的郑知芳,劝道:“大哥,蓉儿已经命在旦夕,万事也都等先让他救人再说。” 其实,他心里也在打鼓,但这时侯他必须做出决断,如果放手的话,很快这里就会丢失宋君鸿和丁蓉两个孩子的小命。所以他决定冒一个险,一方面他选择相信这个自己亲自挑选来的学生的品行,另一方面,他有比郑知庆更理智的一方面,试问谁会在大厅广众之下非礼一个溺水濒死昏迷不醒的人? 但他仍是走到了二人的身边,亲眼盯视着宋君鸿的救助行为! 他看到的,让他吃惊,但随后也让他放心。 因为在近距离观察下,宋君鸿与其说是在亲丁蓉,不如说是在努力的一口一口的往她嘴里灌气;手虽落在她的胸部,但也只是配合灌气而有节奏的使劲向下按压。郑知庆已经是个五十多岁的人了,他虽然并不知道什么是“人工呼吸”,但却能判断出来宋君鸿现在进行的是否是存心的非礼举动。 只见宋君鸿又灌了几口气下去,双手用力按压在丁蓉的心口处使劲的按压锤打后,丁蓉终于身子一颠,喷出一口浑浊的河水来。 郑知庆紧张的啊了一声,而郑知芳已经胡啦一下子领着几个家人又奔上了前来。包括远处围观的人群,一堆人屏气凝神的紧紧望着丁蓉那有了一丝生色的小脸蛋。 宋君鸿又再接再励的做了两个人工呼吸和心脏起搏抢救,丁蓉终于恢复了知觉,然后侧过身去,哇哇的连吐了好几口河水。宋君鸿一手把她的上身抱扶起来让她吐的更顺畅些,另外一只手还握成小拳头,在她背后轻轻的锤击着。 又陆续吐了几口水,丁蓉胸腔中压抑难受的感觉终于好受了许多。猛然发现自己竟然被人抱在怀里,一张小脸登时变得飞红。 宋君鸿哪里知道她心里想的只些,只是急切的问道:“丁蓉,丁蓉,没事了吧?能不能听到我说话,听到了就回答一声?” 郑知芳也赶紧加入了呼唤的行列,要不是看孩子还没恢复知觉,他早已过去把丁蓉抢过来了。 听到郑知芳和身边众多人关切的呼唤声,丁蓉这才注意到原来身边已经站满了人,包括外祖父在内的所有人的目光都盯在自己的身上。猛然间她想起了自己刚苏醒时依稀记得的宋君鸿的“急救方式”,羞的恨不得找个地洞钻下去。急忙间一把推开了宋君鸿。 宋君鸿完全没想到她会有这种突然而猛烈的举动,立时被她推了个屁墩。 “敖――”周围原本一直在围观的私塾学童们见状一起暴发出一声怪叫。 “你们别误会,我刚才只是在救她!”宋君鸿当然知道他们的怪叫是什么意思,连忙大声的解释道。 丁蓉当然也知道他们为什么怪叫,爬起来奔到郑知芳的怀里把小脸埋的深深的,再不敢露面。 “敖――,敖――”那帮坏小子们见状却怪叫的更凶了。 郑知芳疼惜的在丁蓉背上拍了两下,温言宽慰了两句,然后把孩子抱在臂弯里扭身往回走去。走前望着宋君鸿原本想说两句感谢的话,但想起自己刚才的踢打,还有宋君鸿那难以让人理解和接受的“急救方式”,嘴唇嗫嚅了两下但最终还是没有说出话来。 郑知庆也终于松出一口气来,宽慰的上来摸摸宋君鸿的让河水冻的红紫的小脸蛋,心里却是一阵叹息:现在丁蓉既然救活了,那么族长应该就不会再找宋君鸿的麻烦了。只是可惜丁蓉的名节似乎也是毁了,众目睽睽之下赖都不好赖,指不定今后还会传成什么样呢?不行,自己要想个办法尽量帮帮他才好。 郑杏儿赶紧跑过来拿起衣服给宋君鸿披上,四周看热闹的人们在吱吱喳喳的指点了一会儿后,也终于开始慢慢地散开了。只是谁也没有注意到,在围观的人群中,郑经悄然目睹了刚才发生的一幕幕,他的小拳头攒的紧紧的,眼睛中掠过一丝怨毒的神色。 第二十七节 我劝张君更磨练(三) 郑雨农从郑小六家出来时,天已黄昏。k如今他已经是郑小六家的常客,当然也不再拘紧见外,一早宋大柱捎来了一些山猪后腿肉,春柳厨艺精湛,开锅时油光浸目,香气扑鼻,让人禁不住地食指大动,撑的他小肚皮圆鼓鼓的。 郑雨农正惬意地打着饱咯往家走,但刚走过一个拐角处就发现前面突然窜出来几个人影,将他团团围住。略略惊慌之余,一个拖着长长尾音的熟悉语音传到他的耳中,“哟,看来我们的雨农公子最近得到的油水不少啊~?” 话话里郑经排开众人走到了郑雨农的面前,拿眼斜觑着他,嘴角挂出一丝毫不掩饰的嘲弄。 郑雨农看着这个比自己还低一个头的脸上那种蔑视神情心中也暗暗有些着恼,但既然面对的人是郑经,他反而镇定下来,用一种尽量温和随意的语气回答道:“先生让我教宋君鸿练字,你也是知道的。虽说不爱去吧,也还是得去。”说到这他脸上挤出一丝笑容:“今晚督查的晚了,就顺便在他家吃了点饭。郑经,你怎么也来了?” “来看看你是不是中人家美人计了!”郑经恶狠狠地在郑雨农脸上抽出一个响亮的耳光。 “啪”的一声脆响中,郑雨农的脸上立时泛起一阵潮红。旁边围绕着的一帮男孩子们也都愣住了,他们长期跟着郑经斯混,都知道郑雨农是郑经最亲切也最得借重的玩伴,哪里想到他有一天也会捱到耳光。 孰不知郑经却是一个早就让家人溺受到骄纵无忌地步的小霸王,在他眼中,所有人都应该惧让他、都应该逢迎他,而这族里、甚至是县城里的所有人都应该是属于他的。[..tw超多好看小说]郑雨农既是他的得力亲信,就更容不得他的背叛,何况他现在接近的还是那个对自己不肯屈服的宋君鸿,这就让他分外的愤怒。 所以这一巴掌他下手并没有留情,也没有丝毫的后悔。在家中如果丫鬟做错事,他的耳光扇的比这更凶! 郑雨农也有丝愕然,即使一个孩子也不喜欢被人扇打耳光,何况这是他平生挨到的第一记耳光。以前郑经打别的孩子耳光时,他总是微微扭换头去装没看见,但现在亲自挨上一记才明白其中的感受,那是一种前所未有的羞辱和愤怒的感觉从心头油然升起。无论平日他如何的一贯温良优雅作派,也无论他是否富于心计,但说到底他仍是一个十岁的孩子,而愤怒时的打架冲动每个孩子都有,他当然也不例外。可惜还没等他挥动拳脚有所动作,旁边跟随郑经前来围绕观看的小孩子们早就冲上前来扭扼胳膊将他按倒在地。 郑经看着他刚才眼中一闪而过的狂愤表情更加恼恨,上前又是狠狠地一记耳光,“是不是连你也学会跟我作对了?” 说罢上前一把揪住郑雨农的衣领:“别忘了你姓郑!你娘还要给我府上作佣。” 说到这里郑雨农眼里的激愤神色慢慢褪去,黯然的浮起一丝无奈。父亲在他两岁时因开山的一场事故而把腿压折,为帖补家用,母亲不得不托人说辞才进入郑府,给郑经父亲的一个小妾作佣人。郑经从小在这种人们的白眼中长大,所以发誓将来要出人头地,所以才他不顾廉耻的曲意逢迎郑经。 可是不论他做的再多、做的最好,他在郑经眼中,也仍不过是一条狗罢了,一条可打可骂,可随时欺压的可鄙可怜的狗。 人在屋檐下,能有什么办法呢? 想到还在郑府做工的娘亲,郑雨农脸上露出十足的恭顺模样:“郑大少,你看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我和你在一起这么久,何曾向过外人?” “嘿,怎么?开窍了?”郑经曲起一个中指,骄傲地敲着郑雨农的额头,“那你明天立刻帮我做一件事!” “啊,什么事?”郑雨农有些担忧的问。 “明天放学时,待先生走后,你把要打扫教室收拾文具的宋君鸿给约出去,不管你说什么,一柱香的时间内不放他回来。” “你想干什么?”郑雨农拿眼神扫了一眼围在四周的孩子们,郑经并不是多么擅于动心眼的孩子,或许在他的意识里,动拳脚更直接些。那么在他没注意的这几天里,是谁在给郑经出了馊主意? “你乱瞅什么?倒底答不答应,现在就说!”郑经刚刚好转的脸色又变的难看起来。 郑雨农暗暗在心里叹了口气,如果是针对别的人,或许他此时为图脱身,早已经一口答应下来了。但既是针对宋君鸿或郑杏儿一家,他开始有些犹豫起来。 说实话,他打心里享受和宋君鸿及郑杏儿在一起的感觉。宋君鸿的博闻稳健和郑杏儿的聪慧俏皮都让他感到惊喜,每次和他们在一起时,无论、下棋还是天南海北的胡扯漫谈,都让他分外地开心,而总是忽略了时间的流逝。那是一种聪明人之间互相欣赏、一个笑容就能意会的愉悦感觉。郑杏儿有时的对他脾气看在眼里都是透着一股可爱劲儿,更别提郑小六一家人的善良好客,都给了他心中一些无言的温暖。这种开心和平等的愉悦感觉是他在和郑经斯混在一起时从未有过的,他这几天心里甚至疑惑自己是不是真的和这两姐弟交上了朋友,尽管自己当初也是因为看出郑知庆分外激赏宋君鸿才有意接近的。 可郑经并不对他说出整个的计划过程,看来是对自己也不再放心。看着郑经已经越来越不耐烦的脸色,他叹了口气,说道:“好吧。” 该不该偷偷提醒一下宋君鸿呢,希望郑经他这次不要做的太过份。郑雨农望着扬长而去的郑经懊恼的思索着。 但此时的郑小六家众人并不知道郑雨农的遭遇,春柳收拾好碗筷,郑小六跑到里屋计算起今年他可以拿多少薪奉,而郑杏儿则托着下巴对宋君鸿说:“丁蓉妹妹已经两天没去和我们大家一起念书了。” 宋君鸿倒是没有太在意,随口应道:“可能是溺水后身体还不舒服,要在家里多休养几天吧。” “才不是呢。”郑杏儿呵呵笑着:“她肯定是不好意思见你。” 自从上回河边救人事件后,这县城里就传的沸沸扬扬的。一是出事的人是郑氏族长的外孙女,身份特殊,另一重原因就是自己当时救人的举动太出格了。尽管自己全无杂念,当时也是情势急迫不得不为之,但有宋一代,礼教之风极盛,男女授受不亲的观念已经开始深入人心。这时的人们,根本不懂什么是“人工呼吸”,尽管郑知庆随后就信誓旦旦的跟人说当时站在最前面的自己亲眼看到宋君鸿口中金光闪烁,是硬用先天的罗汉真气灌输给丁蓉,才把已经踏入鬼门关的女娃儿们拉了回来,是佛法慈航广渡的现世施法,不能以寻常的世俗礼教观之。宋君鸿当然知道这是郑知庆在为自己和丁蓉开脱,但这个玄之又玄的神圣佛法故事仍不能立时就全部消解街头巷尾那些好事之人的窃谈。怕是要全部风平浪静,还是要再等上一段时间。而在这之前,两个人见面仍是难免有些尴尬。 “其实丁蓉妹妹也挺好的,她以前也老爱听我说你对抗郑经的那些事儿。”郑杏儿跑过来一只胳膊枕在宋君鸿的肩膀上,贼兮兮的笑道:“要不我来撮合你们俩成一对儿吧?” 宋君鸿笑着把他肩上的小胳膊打掉,骂道:“别胡闹,还嫌不够乱吗?” 丁蓉也不着恼,哼了一声:“狗咬吕东宾,不识好人心。”把原本在胸前绕指玩耍的一缕下垂鬓发朝身后一甩,转身就跑开自人玩去了。 宋君鸿盯着她的背影哑然失笑,在自己的身体里,始终都是一个三十岁的成*人的心,又怎么可能对一个仅有七八岁的小孩子有什么绮念呢。何况在自己心灵角落的深处,一直藏有一个倩影,那个同样坠崖失落的女友,今兹在兹,如今遗落何方呢? 此时在遥远的莫干山上,有一个正在澄静月亮下抱着一把木剑偷偷抹着眼泪想家的小女孩,突然抽抽鼻子,打了个巨大的喷嚏。 第二十八节 我劝张君更磨练(四) 早上,郑知庆一到学堂,信手翻开了摆在桌案上的书本,“咦”了一声,抖手又把手里的书哗啦啦的在手里急翻了几页,突然一下子摔的桌上,暴声喝道:“君鸿!你说,这是怎么一回事!” 学堂中的一些人哗的一下子把目光转向了宋君鸿,不明白这个先生眼中的得意学生为什么会今天还没开课就受到这么严厉口气的喝问。 宋君鸿也是一头雾水,站起来问道:“先生,出了什么事了?” 郑知庆“啪”的一声把书掷到他的面前,“你自己看去!” 宋君鸿疑惑的从桌上把书拾起来翻开一看,也是变了脸色,旁边早就按奈不住好奇的学童们立时离坐围了过来,目瞪口呆的看着他手里的书本。 只见那上面竟然被各种色彩的墨迹涂抹的到处都是,很多字句都已不可辨认。 “先生,君鸿也不知是谁作此恶作剧。”宋君鸿离开座位把书捧还给郑知庆,“这上面的涂鸦并非是在下所为,请先生明查。” “先生的书本都是你收拾的,你若不知道还能有谁知道?”郑知庆还没答话,郑经的声音已经飘了过来。“枉先生对你这么厚爱,破例让你这外姓穷小子进来读书,想不到你竟然不知好歹!”他的话音刚落,他身边围坐的几个孩子也立刻起身附合,一时责难的声音此起彼伏。 “都别吵了!”郑知庆把手里的戒尺一敲桌案,学堂里立时安静了下来。 “君鸿,真不是你?”郑知庆虽然生气,却并不是糊涂之人,因为在他的印象中宋君鸿这孩子稳重善良,不像是会做这种事之人。更重要的是:他应该知道这么做的后果是什么,他没有理由这么做! “真不是学生。”宋君鸿也是纳闷,按理说每天上完课郑知庆的书本都是自己亲自收拾并在教案上再摆放好,然后再打扫完学堂自己最后一个锁门离开,第二天也是自己第一个来开的门,按理说没人能有机会做这手脚才对。突然他脑海中灵光一闪,目光如箭般的扫向郑雨农。 郑雨农则与他目光一触便迅速的转开脸,头略略了低了下去。 真是他! 宋君鸿想起昨天下学后自己刚把郑知庆的书本摆放好,郑雨农便急急的拉着自己跑到院外,东拉西扯的谈了好一阵子,却不曾想果然是调虎离山之计。 只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最后他和杏儿感情甚笃,和自己也是相交甚欢,为什么要做出这种让人割袍断义的事来? 台下两个孩子的目光和神情并未逃离郑知庆老辣的眼睛,心中已经略略猜到了几分。只是他心里也是疑窦丛生,郑雨农和宋君鸿可以说是他最欣赏的两个学生,不论是才学还是品德都是令人称道和放心的。且在他的观察里,两个孩子之间也是极为友善,怎么会出现这种事情? “君鸿,是不是在你收的过程中有人约你离开或有人曾跟你借过先生的这些书本?”郑知庆决定打破沉默,不管是他的哪个学生犯下了错误,都不能纵容。作为先生,他必须要查明真相,以戒来者。 “是!”宋君鸿偷瞄了一眼郑雨农,而郑雨农脸上还装的镇定,但听到这一个是字心头已经是砰砰直跳恍如撞鼓。 “是学生在当时听到穿外有鸟叫,一时贪玩,就跑出去寻找了一会儿。”宋君鸿接下去静静地说道。 此语一出,郑雨农顿感吃惊,就连郑经也是眼中划过一丝诧异之色。 “哦?”郑知庆捋着胡须并不说话,只是眯缝着眼睛在几个孩子的脸上来回的盯视呢。 宋君鸿略一咬牙,坦然的回视着郑知庆的目光,郑雨农则低头避开了,而郑经则让这目光盯视的难受,过不了一会便忍不住叫道:“是不是宋君鸿自己画的查查他的书桌便知。” 言毕,一个坐在郑经身边的孩子箭步窜到了宋君鸿坐位旁,抢先一步抱起他书桌下的书箱,接着拔下箱栓、箱口向下将里面的东西全扣了出来。 一般而言,各个学童的书桌下都会放着一个小的竹蔑编制的书箱,用以装放各种临时用品,包括一些书本、零食、杂物之类的东西。宋君鸿自然也有一个,可他很少使用,里面大多数时侯也是空空如也的。可今天那个孩子一倒,里面出来的东西居然哗啦啦滚了一地。 其中最抢眼的无疑是几支笔头还蘸染着各种颜料的毛笔,颜料在用完后并未清洗,已经干结,笔头的羊毫在颜料的粘塑下开叉成各种模样,如一张张裂开的五颜六色的嘴一样嘲笑着宋君鸿。 “好呀,人脏并获,还有什么可说的?”郑经身边的几个孩子已经开始起哄了。 宋君鸿这时已经完全冷静下来了,很明显这是一桩栽赃嫁祸事件,对方挖好了坑只待让他往下跳而已。 “等等。”那个举着书箱的孩子突然把箱子一扔,捡起刚才一起倒在地上的几个花花绿绿的布团展开一抖,“大家再看,这是什么?” 赫然是几件女孩子帖身穿用的肚兜、亵衣。 整个学堂里立时炸了锅,学童们像观看西洋景儿一样的围了上去,看上两眼还再回过来瞅两眼宋君鸿。 原本相信宋君鸿是受冤枉的学童们也目瞪口呆、一时不知怎么应付这突然出现的情况,而即使有几个少数精明的孩子猜明白了事情的真相,这时也全都闭口不言。郑经的凶焰由来已久,郑氏的孩子们没有人敢于去招惹。 “原来所谓的什么伏虎小罗汉,不过是个小淫贼!”郑经毫不掩饰自己声音里透出得意洋洋。 紧接着,他又转过身来对正在台上沉着一张脸不说话的郑知庆叫道:“先生,这种小淫贼咱们郑氏学堂不能要!你也不能再继续包庇他了,否则今天晚上一定把这件事禀告我爷爷。” “不用,今天晚上我亲自去找你爷爷。”郑经冷哼一声:“放学!”当先拂袖而去。 第二十九节 我劝张君更磨练(五) “下作!”听到邻居的传言后,春柳揪过宋君鸿,扯下裤子朝着小**就开始抽打,但抽打了还没几下自己却已经先忍不住的呜呜地哭了起来。,尽在 她从来也没舍得打过宋君鸿。人说舅舅疼外甥,姑姑疼侄儿这话真是一点没错。自从宋君鸿到了她们这个家后,她待之简直比亲生的杏儿还要好上两分,这个孩子一向聪明懂事,让她也引以为傲。可谁曾想竟然会在学堂里做出那等丢脸的事来。这可让他怎么向当初把孩子托付给自己的兄长交待。 郑小六上前一把将宋君鸿扯了出来,责道:“你这是干什么,事儿还没弄明白就先打孩子。” 春柳回道:“上回丁蓉那事时还可以说是为了救人,可这回他怎么能偷拿女娃儿们的”她自己都有点羞的说不出话来,抹抹眼泪又说:“现在学堂也要赶他,我哥还指望他将来考功名,光宗耀祖呢。这下可好,书没读成,反而成了街坊们的笑柄,你说我怎么和我哥交待?是我没管好孩子。” 宋君鸿上前抹了一把春柳的眼泪说:“姑妈,你待我很好,我知道的。学堂里那些事儿真不是我做的。” “就是。”郑杏儿也在一旁帮腔,“君鸿表弟是什么样的人咱们自己家还不知道吗?依我看,又是郑经那混蛋在欺负人。.tw[]” “那些东西是怎么到你包里去的?”郑小六最冷静,一句话就切向重点。 “唉!”宋君鸿叹了口气,“这个怕是就要问雨农了。” “雨农?”郑小六两口子面面相觑,郑杏儿却是银牙一咬,跳起来就奔了出去。 一会儿的工夫,郑杏儿又风风火火的回来了,在她身后,郑雨农被她揪着一只衣袖、不情不愿地跟了进来。 “你给我进来吧你!”郑杏儿一甩手把他丢到大家面前,娥眉倒竖:“说,你都给我说清楚!” 郑雨农空有一腔的说辞,却每次在郑杏儿面前都无力施展,他更不敢去看宋君鸿或善良的郑小六夫妇,只好低垂着脸一句话不说。 “雨农”宋君鸿的目光像刀劈一样的凝视着他,“先生平素待你如何?这阵子我姑父姑妈还有杏儿表姐待你如何?你自己心里清楚。这事已经不仅仅是我退学的事了,还牵涉到先生和我姑父姑母一家的清誉。你必须要说清楚!” 在学堂里他可以为郑雨农开脱,但这回在自己家中,则一定要把事实弄个明白,口气也是分外的严厉! 郑杏儿也开始抹眼泪:“以前你和郑经混在一起欺负人,我还当你只是被逼的,我还当你是个好人。[..tw超多好看小说]你怎么可以你怎么可以”哇的一声大哭了起来,大概这世上没有哪个女孩子会真心希望自己的意中人是个大坏蛋。 郑雨农小脸涨的通红,终于向宋君鸿和郑小六一家弯腰作揖道:“此事雨农有错,愿向大家请罪。”然后将前天傍晚路遇郑经逼迫的事一五一十的交待了一遍。 “你是猪啊!他让你干坏事你就真干!”郑杏儿听完他的复述已经哭着扑到他身上踢打起来。郑小六赶紧上前把女儿拉开,郑雨农耸拉着脑袋,一幅垂头丧气的样子。 “雨农,你现在就跟我去十八叔那里,把事情真相跟他讲一遍。”郑小六披上褙子袄就打算和郑雨农去找郑知庆。 “不必去了。”宋君鸿走到门口拦下了两人。“我想先生也是知道我受冤屈的,关键是这件事是郑经在里面搞鬼,又最后扯上了你们郑氏的族长,事情越搞越大,已经脱离了先生的掌控范围,所以才不好办的。” “那咱就去找族长分说清楚。”春柳急迫的接口问道。 “不行。”这次是宋君鸿和郑小六一起摇头。 “雨农也只是负责调离君鸿,之前他也并没有亲眼目睹是谁干的,又是通过什么方式栽赃的君鸿,咱们找不到证据,又怎么跟族长说是他的孙子才是罪魁祸首?而咱们家的君鸿只是让他冤枉的?”郑小六锁着眉头说。 “还没天理了这!那难道就没办法了?”春柳急的如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团团乱转,“怎么办?怎么办啊?咱们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君鸿蒙冤退学啊。” “叔叔、婶子,此事既是因我得祸,雨农愿意补救,将军折罪。只要给我三天时间,我一定能找到证据,并查出来这事儿是谁出的主意,我一定让他好看!”郑雨农恨恨的说。可以说在这次事件上他也被郑经当作了一枚弃子,如果不是宋君鸿没有在学堂上把他供出来,怕是纷扯起来自己也是难以得全。 “我看你是不忿你狗头军师的席位让人抢走了吧,现在遭了报应才后悔?还等你三天?肯定明天郑经就要领着族长去逼君鸿退学了,哪有那么多工夫让你找证据。”郑杏儿骂了一通,拉开门又跑了出去。 “你干什么去?”春柳追赶不上,只好大声的问道。 “我去找丁蓉,让她去求求她外公。”郑杏儿的声音远远的飘了过来。 "对啊,我怎么没想到呢,咱们君鸿救过他们家丁蓉的命啊。要"春柳喜切的话还没说到一半就让丈夫给打断了。 “没用的。族长不会听一个小女孩的话。”郑小六很了解自己族长的性格。 他们并不知道,当天晚上,郑氏族长的府上也是吵了一夜。郑知庆梗着脖子跟自己的族长和兄长理论,可不管他怎么说,郑知芳就是认为应该将宋君鸿这孩子逐出学堂。他虽然跟这孩子接触不多,但郑经每次回来总是和自己说宋君鸿的坏话。久而久之,他自己也就形成了一个心理认同:这宋君鸿的确是个坏孩子。 世上的确就有这么一种人,专门喜欢说别人的坏话。而很多听到这些话的人,并没有足够的时间去调查,一次可能不信,两次也可能不信,但久而久之,便也就逐渐的信了。所谓的小人和偏听则暗,大概也就是这种情形了。 所以,第二天一早,郑知芳就和郑经来到学堂里,要正式宣布将宋君鸿逐出学堂的决定。郑知庆脸色铁青的沉默着,郑经趾高气扬的看着宋君鸿,而郑小六夫妇则是一脸愁容。 第三十节 我劝张君更磨练(六) “慢着,学生有话说,族长容禀。,尽在”郑雨农当先站了出来,说道:“前天晚上放学时,是我硬拉的君鸿出去鸟,才以致使人借机生事的,实非君鸿之过。”然后跪了下去:“雨农做错了,雨农知错!请族长和先生责罚。” 昨天晚上他思索了一夜,终于决定站出来做证。事实上不把郑经供出来,这已经是他最大的限度了。 但即便如此,郑经仍是狠狠的瞪了他一眼。 “他出去玩了,并不能代表那些女人内衣不是他偷藏的。而偷藏女人内衣的男娃儿,我们不能让他继续留在学堂里带坏其他的好孩子。”郑知芳对郑雨农的印象较好,便也相信了他的出去玩的话,但仍是更相信自己孙子对宋君鸿的评价。 “那些女人内衣不是她偷的!”随着脆脆的话声突然**,一个俏声声的小姑娘走了进来,赫然是久未露面的丁蓉。 丁蓉走到郑知芳面前说道:“外公,这一切都是郑经在搞鬼!” 郑知芳愕然了一下,没想到外孙女竟然会和郑知庆一样的说辞,但联想到这两个小娃儿之间一直的不合睦,便又板起面孔训道:“胡说。这学堂也是你们女娃儿们踏足的地方吗?快给我回家去。” 丁蓉却并不退却:“外公,我没有胡说。那两件被作为证物的女人内衣其实分别是郑经的帖人女婢丁香和莲儿的。不信你去翻看那两件内衣,丁香的内衣上绣有丁字,莲儿的上面除了莲字还有一大一小两朵荷花呢。(..tw无弹窗广告)这个宋君鸿从没有踏进咱们的府门,又怎么可能偷的去呢?” 郑知芳翻过内衣一看,果不其然,脸色开始有点尴尬起来。郑经的脸却开始绿了。 丁蓉接着说:“我问过丁香和莲儿,她们说内衣是三天前让咱们的郑经小少爷亲自要去的。不信的话,外公你可以回去自己去问她们。” 事情至此,一切都是水落石出,但郑知芳当然众人的面又着实下不来台,只好一巴掌拍在郑经头上:“小混蛋,哪个挑唆你这样做的?” 郑知庆在旁边听了无奈的叹了口气,在他这位族长大哥的心里,大概自己的孩子永远都是少不更事,即使偶有做错事,也一定是别人教唆的结果。 郑经又羞又气,只好指着昨天翻倒宋君鸿蓝子的学童说:“都是他教我这么做的,东西什么的也都是他放的。与我无关。” 那孩子一愣,又惊又怕结结巴巴的说:“大、大少爷,你不能” “闭嘴!你这个成事不足败呈有余的东西!给我出的什么狗屁主意!”郑经上前不待他说话已经一脚踹翻了他。 “好,找着原凶就好。让我想想这个坏小子怎么处理?”郑知芳一看有人能出来替自己孙子顶罪,立刻就当场定案了。 “族长刚才说过,这种坏孩子不能留在学堂里,以免将来带坏其他的好孩子。”郑雨农这时突然插上一句话,让正在转圈想处罚方法的郑知芳立刻拍板了。“嗯?哦对,对,这个孩子不能再留了,从今天起就滚出学堂,且要是再让我看到你接近经儿,我就打断你的腿!”这郑知芳虽然护短,确并不是完全不明是非,他当然知道自己的孙子也有一些劣行,所以他一直希望孙子身边一起玩的尽量多些好学懂事的孩子,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的道理他当然也明白,莫说只是赶出学堂,假如能让他的宝贝孙儿少受点不良影响,就是把对方发配充军他也觉得是值得的。何况此刻他也非常痛恨这个让他陷入如此窘境的小混蛋。 郑知庆张了张嘴,本来也觉得这处罚过于残酷和随意了,令他有些于心不忍,但看着郑知芳有些烦躁的脸色,想到若不出此今日之事怕是难以善终。假此能让郑经身边少围绕些势利小人,这说不定也是对这些孩子们的一次严厉的警钟呢。他虽然是对郑经的玩劣伤心不已,但谁能说他心里不也是一直在对这个孩子抱着巨大希望然后又失望太大而形成的心理落差呢? 郑知芳嘿嘿笑了两声:“十八弟啊,这学堂的事本不该我来多嘴,坏娃儿已经赶走,余下的都是好娃儿,依我看让大家该念出就开始念书吧。我这族里事儿多,忙啊!这学堂里接下来的事还是交给你来处理合适。” “好的”郑知庆也不推辞,点下头立即领命。 “不过,在大家开始今天的学业之前,还要先处理点事。”郑经回身从教案上伸出戒尺,凌厉的眼神扫的全场娃娃们直发怵,“学有先后、德有高低、理有对错,事有赏罚。此事已经水落石出,所以那些该罚的依然要领罚。” 紧接着,他大声喝道:“郑经,平日顽劣不堪,今日又受人教唆构陷同窗,当罚掌手六下;郑雨农,助长恶焰,也罚掌手三下,以敬效尤。” 本已欲离去的郑知芳闻言大惊:“十八弟,经儿他还小,你看是不”郑知庆却冷着脸历声喝断:“大哥不得再求情了。养不教,父不过,教不严,师之惰。今日我们再不给他长点记性,指不定日后长大了还会再闯出什么祸来!” 郑知庆这话说的极重,郑知芳闻言又羞又恼,无言以对。又不忍目睹孙儿受罚的样子,长叹一声,只好转过身去。 在他身后,很快就传来一声声响亮的戒尺抽打手掌声。 抽打完郑经和郑雨农后,郑知庆又高声喝道:“宋君鸿,掌手九下!” 宋君鸿闻言一愣,大惊问道:“先生,既然已经查清楚学生是受人冤枉的,不加抚慰也就罢了,为何反而也要受罚,且罚的比其他人还重。” 郑知庆走到他面前,顿的说,“你以为你受罚很冤枉吗?那我就与你分说明白。你以为人人传说你是伏虎小罗汉,高看一眼,你就可以为所欲为、无恐无忌了吗?否则为何会有今日之祸?能还得清白,是你的侥幸,纵是还不得清白,你又能怪得谁去?自古祸福无门,唯人自招。你恃才自傲,不懂得谦退之道,才导致招人忌恨、同窗不合,这是错其一也;识友不明、思辩不慎,错其二也;替先生收拾看管书本、打扫学堂是你的职责,如今却让人涂画先生书本、暗中调包室内书箱,都是你马虎大意、玩乎职守所致,这是你的错其三也,每错罚你掌手三下,三错九下,你说你冤也不冤?” 宋君鸿听着郑知庆说完了这三大错,突然低下头去,把双手举高:“先生训导的有理,君鸿不冤。” 旁边的郑小六夫妇大惊,还待求情,宋君鸿却转头低声道:“请姑夫姑母无须担心。”因为他突然有些领悟,如果以此次栽赃事件而言,郑知庆的处罚的确有点吹毛求疵,小题大作。但以他目前的言行处理来看,郑知庆的一番训导却无不是恰好敲在鼓点上,切中要害。来到这个世界,他始终以一个大人的心态不屑于和这帮孩子们一起玩耍,甚至心里有还一丝轻慢,这是郑知庆在点醒他将来的人生之路应该怎么走。他再次高声说道:“君鸿谨记先生教诲,君鸿认罚。” 郑知庆点了点头,眼中激赏的只目光一闪而过,手中的戒尺却已经豪不留情的抽打了下来。不同于郑经挨打时的鬼哭狼嚎,宋君鸿咬着小牙,默默的感受着那戒尺抽打在手上的锥心疼痛感。 三十年后,当宋君鸿开始被人称作大宋中兴名臣、旷代干材时,他却磨擦着手中一柄老旧的戒尺,在书房里对一干门客幕僚幽幽地说:“其实,我平生所有的成就,都是从这一杆戒尺开始的。”而此时,郑知庆早已逝去多年,坟前的松柏也高可参天了。 x第一卷完x 第一节 贡举 绍熙三年,仲夏。在长江以南的江宁府潞县,有座古老的学堂,在林荫掩映下分外清幽。 时近晌午,一个约十六岁的少年打开学堂的大门,笑看着屋里的孩子们背着书包奔涌而出,在回家的路上互相追逐打闹而去,整个学堂很快显得空静下来,始才抬步走了进去,拿起放在门边的条帚和水盆,开始打扫起来。 “君鸿,你怎么又来了?”一个走路略有些颇腿的老者还留在屋中,咳嗽了两声,沙哑着嗓子问道:“不是已经通知过你们这些参加贡举考试的人可以休假一个月吗?这算来也才过了仅仅半个月而已。” 在中国古代,国家为收罗人才而出台有各种的选拔方式。汉晋以前,以九品中正制的世家承袭为主,而隋唐以后,科举又打破了门阀笼断,为寒门士子们提供了一条晋身之阶,只要能肯读书,能金榜提名,自不愁没有出头之日。郑氏学堂的建立,也是想借此为族中多培育出一些通过科举进入庙堂,再反过来进一步壮大宗族的子弟的举措。宋太祖立国之初,即责令各州府定期向朝廷贡举人才应礼部会试,而州府在决定向朝庭贡举的人才时,则是沿用唐代后期之法,即在州一级先进行选拔考试。其中凡应举选拔考试,以争取举荐的,都称为秀才。而通过考试的,则可称为举人,才有资格解送州府和京城参加礼部主持的更高一级的会试与殿试。而各地州郡获得的应试名单多来自于乡绅和名士所举荐,所以各地的乡绅和名士自己的亲属或得意往往轻易即获得了参加考试的资格,而贫寒家户的子弟却往往需四处请拖,备好名刺、得意文章久久苦侯于各乡绅、名流之府门外,只为得一纸荐文。 淳熙十五年三月,时任集英殿修撰,又是宗室的赵汝愚曾联名秘阁修撰朱熹一起上表建议为解决此弊端,进一步广开应试的门庭而应废除举荐的旧习,改由各地想参考的士子们届时到各自户籍所在的州县报名备案,经审核通过后再统一组织考试筛选,选中者即得应举资格。这个建议得到了当时的皇帝赵昚的认可,而很快就推动了政策的出台,并首先在两浙等路开始试行,本拟待试行成熟后再推行全国。第二年春,随着赵昚身体的极度恶化,禅让帝位与太子赵惇,自避为太上皇。可不想赵惇登基第一年就废止了这项在地方上试行尚不足一年的政策,重新将之束于高阁。而这一束,就是两百年,直待朱明王朝建立时才又重新开始推行,这是后话。 今年,潞县的本地乡绅和名士在县衙中讨论了三天,一共才推出十六个可供举荐的名额,除了铁定有数的郑经外,郑知庆特意跑了县衙两趟,好不容易才为宋君鸿争取到了其中一个名额。所以考前花了足足有三个月的时间对学堂中获得提名的八个人进行高强度的补习,而考后,则放了这些人一个月的假供他们休息。 至于他们中有几人能考得举人功名,就看个人的造化了。听闻这十六个今年参加考试的学子们,要么携友出游,尽情的放松因长期备考而紧张的神经,要么则是忐忑不安的在家等待放榜的消息。 但郑知庆没有想到宋君鸿又会跑到学堂里来。他以为宋君鸿可能也是心中担忧,所以温言劝慰道:“你的才学我是心里有数的,会试和殿试不敢打保票,但这州县举荐的选拔考试,只要你发挥正常,就是没有多大问题的。” 宋君鸿洒脱的一笑:“谢先生宽慰,君鸿已经尽力而为,成不成的倒反而不太在意了。(..tw)”因为前世已有参加的高考、考研等多次重大考试的经历,知道现场的冷静发挥远比考后的患得患失要有用的多,所以他反而在这方面心理素质比其他同窗更强些,也更看的开。“只是这多年来一直是我为先生洒扫学堂,收拾书物,怕我不在了,先生不习惯,我也有些不习惯。” 郑知庆看着他熟练的动作,便也没再阻拦,任由他清扫,只是找了个靠窗的坐位慢慢坐下,仰起头,眯起眼睛,开始惬意的享受起阳光照在脸上温热的感觉,慢慢的竟睡着了过去。 约过了一柱香的时间,宋君鸿已经麻利的把学堂洒扫干净。正在考虑要不要现在就把郑知庆唤醒,郑杏儿大呼小叫的声音已经从屋外传来。 “君鸿,我娘叫你回家吃饭了!”当她风风火火的闯到门口,却看见宋君鸿向他比了个噤声的动作,以及睡的正香的郑知庆时,吐了个舌头,蹑手蹑脚的走了进来。 但郑知庆已经醒了,他抬头打量了一眼正站在面前不脸不好意思的郑杏儿心中轻轻叹息了一声。时间真是过的飞快,如今郑杏儿也已经出落的亭亭玉立了,虽不如丁蓉般秀美清丽,但俏皮可爱却更胜一筹,如院外迎着骄阳绽放的紫兰花一样,吸引了县城里不少小伙子们的目光。好像只是睡了个小觉做了个梦的工夫,这些孩子们就突然一下子都长大了。 看到郑知庆的目光打量向自己,郑杏儿不好意思地一笑,上前搀扶着郑知庆站起,娇唤道:“先生,不若今天中午一起到我家去就餐吧,我娘也做了你老喜欢吃的青椒炒肉。” 郑知庆闻言喉咙噎下一阵口水,正待开口答应,这时一个声音又自门外响起。 “先生,我爷爷让你今天中午过府吃饭。”郑经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战战兢兢的传着话。说也奇怪,郑经从小到大,不管在他人面前如何的横行无忌,但每当面对这位先生时,却总是在心中怀有几分畏惧。 “嗯?”郑知庆奇怪的皱了下眉头,郑知芳府上不是没有下人,遣郑经亲自来传话,应该是极重要的事。思忖着这位大哥的寿庆上个月刚过完,最近府上应该也没什么人过寿,问道:“府里来了贵客,要我去坐陪?” “嗯,不是。”郑经回答:“是为了庆贺学生获得举子名额,感谢先生十一年来的教导之恩。没请外人,只请了府中族里的几个长辈们。”郑经其实对这个庆贺并无所谓,但郑知芳却是极好面子的人,恨不得宴请全县,广告四邻,只是眼前还不是很方便,所以只是宴请了郑经和族里少数几位年长的老兄弟罢了。 “离放榜的日子尚有三天,你怎么知道你已经考过了?”郑知芳问道,却随即就像是明白了什么一样,冷哼了一声,脸色立时沉下来了。“告诉大哥,我今天累了,不去!” “看来一定是花钱买来的。”郑杏儿附在宋君鸿耳畔小声的说道。 宋君鸿点点头,有宋一代,特别重视读书人,在科举选才上也自然极为重视。不仅制定了诸如锁院、糊名、誊录等多种防作弊手段,且对参与舞弊的考官和考生都会进行十分严厉的惩罚措施,但这也只是在一定程度上保证了科举考试的公正和严谨而已,并不能完全杜绝弊贿事件的发生。任何时侯,只要有足够丰厚的金钱诱惑,总会有人在种种制度监督下挺而走险。而这一点,对于清高刚正的郑知庆来说,素来是深恶痛绝的。 “先生”郑经有点不知所措,原本以为自己获得这个举人后郑知庆能对他赞许点,哪怕只是口头上的敷衍。 “你爷爷有没有跟你说过,他能帮你买来功能,却买不来真才实学?他能用金银帮你铺就今后的宦海通达之路,却不能帮你铺就知民、爱民之路?先生我对你这个功名无功不受碌,你就把我这话原样转禀给你爷爷去吧。”郑知庆拍着案子对着郑经吼出这样一通话来,大袖一挥:“你走吧。” 郑经只好拱拱手,怏怏的离开了。 “先生,这样不太好吧?是不是该给族长留点面子?”宋君鸿在郑经走后悄悄的问。 “没关系!”郑知芳喝下一口郑杏儿倒来的茶汤,平了平胸中的怒气,又是突然一笑:“我倒不怕和郑知芳顶顶牛,老哥俩争执了一辈子,尽管对很多事情的看法都不同,但亲情感情始终都在。别人或许不敢落郑知芳的脸,可我却敢!郑知芳也就算关起门里在屋里骂我一天,出得门来还是容不得别人说我这个老兄弟的半句不是。” “况且,假如能够借机惊醒大哥对郑经的溺爱,我又有什么是不敢做的呢?”说到这,他仰天叹了一口气。 宋君鸿沉默了一下便没有再说话,他心里也明白,其实对于郑经这位未来的族长继承人,郑氏族人是无论如何也不想他沦落为一个低俗平庸之人的,郑知芳的溺爱如果算作他长大时的过份滋养的话,郑知庆的严厉其实就是防止他将来脱缰的鞭子和铁绳。思忖及此时不禁暗暗的叹道:宗族,有时真的是一种很奇怪的东西。 第二节 婚事 “六叔,婶子,这阵子可好?”晚饭前,郑雨农也过来了他把拎来的两壶酒往桌上一放,便笑呵呵和的郑小六夫妇打起了招呼。 “好!好!都好!快进来,这些日子你婶都跟我念叨你好几回了。”郑小六赶紧把他引到堂屋里坐下,然后就转头吩咐自己媳妇沏茶。 “润卿兄,你若再不来,怕是念叨你的人就会更多了。”宋君鸿从自己屋里也走了出来,笑着和郑雨农打趣。润卿是郑雨农的表字,如今他已经束发成*人,所以宋君鸿在私人场合时已经改口用表字称呼他,但因宋君鸿还没举行成*人礼,郑雨农对宋君鸿仍是只称名而不称字。 郑雨农当然知道这话里念叨他的“人”指的是谁,笑了笑,“这个月衙门里的事忙,连家都没得回过几次。” 这世上有种人天生适合官场,郑雨农无疑可以归与此类。他早在两年前已经参加了县里的贡举考试,并以开榜第一的骄人成绩成功获得了本地的举子身份。但随后而来的一场临时伤寒病却让他错过了第二年的会试考试,只好无奈的等待下一届开考了,但除非出现皇家因重大喜庆事件才特别增设的恩科出现外,普通的会试通常每三年才举行一次。为了打发这段时间,以及赚取此银钱帖补家用,他把母亲从郑知芳的府上接了回来,并托郑知庆请项进入了县衙,在户仓科谋了个书办的职位,一边做事,一边准备明年的考试。 听说郑雨农在县衙里的差事办的很不错,连续两年考评都是甲等。此外他本人更是能说会道,长袖善舞,上上下下都处的开,获得了县衙里外众多的称道。听说就连县令吴清榆都对他赞赏有加,欲向朝庭请求加授他从九品上奉仪郎的虚衔以资鼓励。如果不是大家知道郑雨农还要参加会试,几乎所有人都会去相信他将来必是本县最有发展前途的人物。只是公身不自由,随着郑雨农越来越忙碌,来郑小六家的次数也就渐渐的少了起来。郑杏儿这个月曾去他家找过他两次,却都是扑了个空。看着女儿闷闷不乐的神情,郑小六便寻了个借口今天把郑雨农邀约来家中。 通过在县衙两年的历练让郑雨农显得更加自信与练达,此时他一身湖蓝织锦的盘领长袍掩映出身材修长,招牌似的迷人笑容让人很难不生出亲切之感,再加上原本就容貌秀美,这下愈发的丰朗俊雅起来。 “婶子,您歇着,我来。”郑雨农从春柳手里接出茶壶,又熟捻的抽开边柜上的第三个抽屉,端出装茶饼的磁缸,捻出少许已经筛过的茶末放入茶盏中,注入少量开水,搅拌得很均匀,再又仔细注入开水,用一种竹制的茶筅反复击打,直至上面产生了一些细腻的泡沫,方才恭谨地先给郑小六和春柳各倒了一盏。 春柳上下打量着他的身段和举止,没口道的称赞:“才个把月不见,这孩子又俊了许多。” 郑雨农脸上依旧挂着那个浅浅的笑容,既不承认,也不谦辞,许是对这些赞词已听得多了,早不以为意,只是起身给春柳又添上一盏茶水。又对宋君鸿说道:“听说先生今晚并没有去赴郑经的答谢筵席,确有此事吗?”宋君鸿点点头,就把中午自己的见闻和他又转说了一遍。 “先生的脾气真是一点不改啊!”郑雨农嗟叹了一句。 和郑小六及宋君鸿东攀西扯了半天,郑雨农终于左右看了两眼,开口问道:“怎么今天没看到杏儿?” “哦,她还在屋里绣花,估计一会儿吃饭时就出来了。”春柳赶紧搪塞了一句。女儿大了,也开始知道害羞和避嫌,再不能和小时侯一样进屋就斯混到一处玩闹。尽管没见着时天天的咒骂念叨,但一旦人来了,却立刻躲进了自己屋里。 宋君鸿向郑雨农丢了个眼神,暗笑道姑母也不会换个说辞,就郑杏儿那性子,能耐的住寂寞去绣花吗? 春柳仿佛也看到了郑雨农眼中的神情,尴尬的笑了笑,“其他杏儿最近在女红上的功课已经用心多了,这两个月她还特意每天绣针,就为了赶在端午节前给你绣个荷包”话说到一半就被郑小六一声"嗯哈"的干咳给打断,自知又说漏了嘴,只好跑回厨房去支使两个小女儿继续加火炒菜去了。宋君鸿已经忍不住想要拿手捂脸了,绣个荷包都要绣俩月,那将来做件衣裳还不得一年?这样的媳妇有哪个还敢要,姑母还真是和宋大柱一样,不管心眼还是舌头都是直楞楞的。 但没过片刻,春柳又跑了回来问道:“雨农,还有没有别人家的女娃儿也要到时送你荷包?” 端午节除了吃粽子、炸糕的食俗外,还有互赠香囊或荷包的习俗。许多怀春的少女往往在这一日给心仪的男子赠送自己手绣的香囊或荷包,以借机表达深藏心中的爱意。这本是极富有“偷抛红帕、枫叶传诗”之类浪漫情调而又可婉转暗示的事情,但是叫春柳这么直楞楞的一问,气氛立刻变的更加尴尬起来。 郑小六不满的瞅了媳妇一眼,但也只是端起手边的茶盏慢慢的啜了一口,并没有再说什么。 经过这些年的努力,郑小六早已升作郑知芳名下货栈的大掌柜,不仅生活条件已经挤身富户人家行列,连平常说话办事的气派也变的大了起来。但他此刻在郑小六面前说话仍是有点小心翼翼,因为大宋朝是与士大夫共天下,而不是与你商贾共天下。不管你商人再怎么有钱,社会地位却总是低下的,尤其是在郑雨农这种已经考有举人功名并拥有官身的人面前。昨晚他本来经过反复斟酌,准备了一大堆旁敲侧击、循循诱导的腹稿,现在让春柳这么一句全都不用再说了,只好静静的等着郑雨农的答复。 郑雨农也没有料到会突然需要面对这么直接的询句,最终还是决定避实就虚:“这个小侄哪里会知道呢。说不到那天我会因为公务而在县衙待一天,到时一个香囊荷包也接不到呢。” “雨农今年十九了吧?”郑小六笑道:“也到了该成家的年纪了。到时自有无数香囊荷包送来,你躲是躲不开的。”宋君鸿也在一旁打趣:“是啊,说不定到时本县的姑娘们把县衙围个水泄不通,然后一起往里扔荷包,连县令的女儿都要凑热闹呢。” “好啊,若有此壮丽景观,到时一定请君鸿同去,你我可以在院子里一边观赏漫天落下的香囊一边饮酒赋词。”郑雨农笑着打了个哈哈。 但实际他豪气的哈哈大笑并没有持续几下,因为郑杏儿已经从屋外冲了进来,一把揪住了郑雨农的耳朵,“好啊,你还想数着姑娘们的香囊荷包饮酒赋词,还想什么美事呢?”原来从屋里的聊天开始后她就一直扒在门外偷听。 郑雨农侧歪着脑袋,疼的呲牙裂嘴,全没有了平日间倜傥风流的气度,嘴里不住地哀告道:“她们的我都不要,我都不要还不成吗?” 众人赶紧手忙脚乱的把她扯开,郑杏儿也有点后悔自己的冲动,但还是鼓着气骂了一句:“爱要不要!”说完扯出一个荷包扔到郑雨农怀里,转脸就跑掉了。 荷包上蹩脚的绣着一对鸳鸯,歪歪扭扭的针脚向大家证明了一件事--这就是那个郑杏儿足足绣了两个月的荷包。 郑雨农在众人的注视下,捏着这个荷包不知该怎么办,捏在手里像个烫手山芋似的,放下又不敢。宋君鸿又朝他向身后飞了个眼神,拧头一看郑杏儿正在窗外瞪着他,唬了一跳,最后还是不得不愁眉苦脸的揣入怀中。 “爹、娘、两位哥哥,饭菜都做好了,大家去吃饭吧。”郑小六的二丫头把头探进来喊道,郑小六像是一刻也忍受不了屋里的尴尬气氛一样,闻言赶紧刺溜一下窜了出去,率先向饭桌奔去。 “好了!”宋君鸿拍着郑小六的肩膀笑道:“既然润卿兄已经把荷包收下了,那这婚事就基本可以成了。接下来找冰人去催他们家上门来提亲便是。” 第三节 中举 虽说郑雨农答应了这场婚事,但去找媒人时郑小六还是犯了愁,因为哪有姑娘家上杆子去找媒人催着男方娶自己的道理,就是再两情相悦也丢不起这人。k可要是不催吧,郑小六又不好意思回家面对女儿期待的眼神。何况他还有另一层担忧:明年郑雨农就要赴京参加会试了,万一要是真的中了榜,那么接下来就要赴职任官。不得在自己户籍地任官这是大宋朝的祖制,到时侯杏儿是跟着去还是不去?不去,杏儿年纪也着实不小了,等不起。去,又没名没份的,也一样让人笑话。最后还是在宋君鸿的建议下,去请郑知庆来做这媒人。还是宋君鸿建议,去找郑知庆做这媒人,郑知庆也喜欢这两个孩子,欣然领命,当天晚上就去了郑雨农家。 接下来的事情就简单多了,提亲、下聘、择定吉日,就差最后的拜堂成亲了――根据黄历,选在下个月的初二。 这天,宋君鸿正和郑小六一起在院子里准备郑杏儿出嫁的嫁妆,一大早开始就手忙脚乱,恨不得爹娘再多生两双手脚,这时他才知道结个婚是多么的麻烦,最后干脆一**坐在院子里,不断呼扇着头上淌下的热汗。 突然脑门上让人敲了一记,疼得他直捂头喊疼。转头看去,却见郑知庆在身后苟偻着身子,手里晃动着一柄折扇,饶有兴趣的看着自己。 他突然想到自己这个样子在郑知庆面前有点不雅,赶紧站了起来,嬉嬉笑着问道:“先生,你怎么来了?” “我来看看你这个小混蛋在干什么?”郑知庆好奇的问道:“贡举考试结果的榜文都帖出来两天了,你难道就不想知道你考了个什么成绩?” “反正是我的跑不了,不是我的抢也抢不着。”宋君鸿反而用一种无所谓的表情说道:“这几天姑母家里忙,我打算过两天再去看。反正榜文是要持续张帖一个月的。” “呵!你倒是豁达。”郑知庆有点哭笑不得:“你们多年苦读等的不就是这一天吗?别的弟子都是张榜第一天就去看了成绩然后回报给我,就你悠哉悠哉的好像不过是扔把色子赌大小一样的随意。” “唉呀,都怪我,你看怎么把这事儿给忘了。君鸿,把你手里的活都先放下,赶紧跑到榜文处看看。”郑小六闻声也赶了过来,这几天他的心思都扑在女儿婚事上,连货栈里的差事都请了假没去顾。按理说放榜这么大的事在城里走两步也能听到点风雨,但他这两天一直闷在家中忙活,楞是没注意到。 “不用了!”郑知庆把长袍的前摆一撂,在郑小六摆过来的椅子上一坐,慢条斯理的说:“你以为我的那顿谢师酒你赖的掉吗?” “这么说是中了?唉呀,好消息,天大的好消息,双喜临门哪!”郑小六喜的嘴脚都快裂到耳根子上去,赶紧又朝屋里呼喊:“孩儿他娘,快出来,我们的君鸿中举人啦!” “真的?”春柳和一堆女娃们从屋里冲了出来,手里有的还提着封喜盒的红纸,呆了半晌,终于“啊!――”的一声互相抱着就在院子里跳起了圈儿。 郑知庆看着院中手舞足蹈的众人,摇了摇头,轻轻叹了口气:“天底下竟还有这种事,学生考试,老师竟要去帮他看榜,然后还得巴巴的跑过来报喜。” 当天下午,宋君鸿就赶回了山里,打开了屋门,宋大柱和菊子也正在忙着低头给郑杏儿准备喜礼,还是石榴先发现了他。宋大住有些意外的看着慢慢走近的宋君鸿,明明是已经捎信让他待在郑小六家帮忙,而自己也是再过两天就要下山过去的。 宋君鸿原本以为自己对这消息并不是很在意,但面对父母转达喜讯时才发现自己声音里仍有掩饰不住的激动:“爹、娘,孩儿、孩儿中举了!” 像是被雷殛了一样,宋大柱手里的刻刀、木胎模子和那张菊子亲手画的喜饼图纸胡啦一下全掉到了地上,目瞪口呆的样子仿佛浑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消息一般,良久才“啊哈!”的一声大叫,一把抱起了面前的儿子连转了三四个大圈,又跑过去扯着菊子的袖口笑道:“媳妇,你听见了没有,咱娃儿中了,咱娃儿是举人了!”。 菊子却依然背着身子在缝喜被,任凭宋大柱扯喊也一声不吭。但宋君鸿发现她捏针的手已经开始在剧烈的打着摆子,眼看着连针都要捏不住的样子。 他走过去绕到菊子面前,她已经泪流满面。 儿子中举了!这个消息她也听的清清楚楚。一种难以用语言表述的幸福感如一股突然迎面而至的巨浪般汹涌的撞击在她的胸口上,她用一口手紧紧的捂住自己的嘴巴,生怕一松手就会不顾一切的呐喊一般,而浑不知眼中的泪水早已决提。 这就是她的儿子,她那十月怀胎时每夜抚腹呢喃的儿子。 她那痛苦分娩然后抱在怀里日日哺育的儿子。 她那拉起着那个胖乎乎的步一跤地领他学走跑的儿子。 她那懂事早慧、总是找机会帮她干活的儿子。 她那亲眼目送背着自己手缝的书包下山上学,然后又每次在放假时回山给自己讲述学堂趣事的儿子。 这是她的心头肉,她的骄傲呵!不知多少个夜晚,她在为他的生活、他的将来担心着,却没注意到他已经慢慢的开始长大,如山林里的幼鹰一般开始长出了有力的翅膀、具备了一飞冲天的能耐。 儿子有出息了! 她将宋君鸿慢慢的揽入了怀中,仍像抱着小时侯的他一样拍打,和饮泣。 宋君鸿也是一股酸涩感涌上鼻腔,转目四顾,宋大柱和菊子的头发已经隐隐漏出了几根银丝。四十来岁的年纪,在未来或许还可算是中年,但在此时却已经让他们憔悴的像个老人了,日复一日为了生活的艰苦挣扎,让岁月在他们的额头、眼角、脸上都留下了厚重的痕迹。 宋君鸿倒退两步,突然撩衣跪了下去,缓缓的伏身拜倒“儿谢父母养育大恩!” 宋大柱赶紧把儿子扯起。宋君鸿拉着二老的手搀扶着坐下,温言慰道:“孩儿如果已经考取了举人功名,咱家从此就可以免除丁役和赋税,今后的日子一定会越过越好的。” “好的,好的。”下午温软的阳光透过已经破旧的窗棂照进屋里,宋大柱一家四口一边抹着眼泪一边互相对望着傻笑。 许多年后当宋君鸿也老了时,回忆起当时的情景依然清晰的记得,那晚那是他首次在家里被允许喝酒,父子二人对干了数十盏,宋大柱喝的咛叮大醉,而菊子,就一直在笑,仿佛笑容那几天就从没从她脸上消失过。 第四节 举荐信 “秋海居的三水佳酿果然名不虚传啊!”,郑知庆酣爽的抹去粘洒在胡须上的酒水,意犹未尽的把桌上的几个酒壶都摇晃了一遍,早都空空如也了。(..tw好看的小说)說閱讀盡在宋大柱一家到得县城后,两家人立刻就决定遣宋君鸿和郑杏儿去请郑知庆过门喝酒。一方面是宋君鸿中举之后感谢郑知庆的教导之恩,另一方面也是表达对他在郑杏儿亲事上作媒的谢意。老夫子也不推辞,抬手让两个孩子先回去,告诉我先办点小事,随后便到。 可没想到郑知庆人虽儒雅,酒量却是不凡,眨眼的工夫打开的十几壶酒就见了底。 “秋海居就在街头,也算是老街坊,就是把他们家的酒窖都搬空了也不打紧。我这便找人再去打酒,今天务必请十八叔尽兴。”郑小六爽朗的笑道。 这秋海居是一李姓人家经营的酒坊,能够以一个外姓人的生意而在郑氏族居地长期扎根生存下来他家独酿的酒水好,二便是和郑氏一族的关系融洽了。话说六七年前在生意刚红火起来的时侯,郑知芳不是没有动过把他们的店铺盘买下来化为郑氏产业的打算,这对秋海居来说是巨大的危机,必竟郑氏家族巨大的地方势力、威信和财力都不是外来户李家所能抗衡的。危急关头,在他家打酒数年的郑小六心生不忍,遂寅夜造访李氏,分析利害商讨方法,恳谈了一宿,第二天又引荐得到郑知芳府上拜会,秋海居才最终得以卵存。而郑小六在中间倡议,以租用的郑氏房屋产业和郑氏在潞县的势力保护为入股,换得秋海居三成的股份。这是一个双赢的局面,秋海居不仅摆脱了被吞并的厄运,而且依拖郑氏家族庞大的势力和商业网络,把酒品卖的更火更远,而郑知芳以区区几间房租就换得大笔股金利润,又得郑小六在中间调解,便也心满意足不再相逼。[..tw超多好看小说] 也正是因为此事,秋海居一直记挂郑小六家的恩情,这次听说了是举办宋君鸿中举的谢师酒,一把推还了酒钱,还把坊中最上乘的三水佳酿送了过来,还言道若是不够,随时再拿,倾窖相助。郑小六是生意场上肆混惯的人,这时也不再客气,只待来日在货栈往外地销酒时照顾一二也便 是了。 郑小六刚刚站起身来,郑知庆却摆了摆手,“算了,不用了。先说正经事,免得一会儿你打来酒我醉糊涂了。”说罢他从怀里掏出一封书信递给了宋君鸿。 郑小六向家里的二女儿云萍使了个眼色,小丫头会意抱起酒壶又跑了出去。郑知庆也不再阻拦,只是朝着宋君鸿指着信简点了点,“你先看看。” 宋君鸿双手接过了信简,低眉一扫,只见封皮上写着“鲁公如惠先生俯启”几个大字。字体清瘦遒劲,立时识得这是郑知庆的字迹,但自己与这叫鲁如惠的人素不相识,不理解先生把这封书信交给自己又是什么意思?不禁疑惑的问:“先生,这是?”桌旁围坐的宋大柱夫妇、郑小六夫妇、郑杏儿和两家的几个还没长成的丫头也都是一脸的疑惑,伸长了脖子看着郑知庆等他回答。 只有郑雨农眼神中飘过一丝难以捉摸的复杂感情,但也没有说话。 “是我给你准备的举荐信。”郑知庆放下手中的酒杯,换作了一份严肃的表情对着宋君鸿说道。 “举荐信?”宋君鸿仍是有点不解,自己并未求郑知庆把自己举荐到哪里去,这封突然冒出来的信有点让他摸不着头脑。 “这鲁如惠乃我年青时结识的好友,此人才学胆识均远胜于我,是徽宗朝时最后一科的进士,本来承恩留京在翰林院任编纂。当年汴京城破时我们二人一起出逃,眼见满目疮痍均痛心不已,后来路上商量了一下便携手投奔到了韩世忠大帅的帐下,立誓要报国杀敌,不把金寇逐出中原宁愿马革尸还。在那种朝生暮死的战场上两个男人特别容易交心,我们互相欣赏、互相依靠,逐渐成为了难得的挚友。那些在战场上一起策马冲锋、并肩生死的岁月是我这一生中最富有记念意义的时侯。”郑知庆喟叹了一下,“多少年了,依然铁马冰河入梦来!后来我负伤还乡,隆兴和议后他则累功转任浙江东路按察使。淳熙十二年,他上表请求调去戍边,先帝只是温言劝慰,却并未答应他的请求。三年前,今上即位,他再次抗金复土八策》,却受到了新帝的严历斥责。因感于朝庭政策的日渐软弱,意志消沉,遂自请求致仕,到岳麓书院去当了名教授。此信便是我请他代言,许你入岳麓书院三年,继续精进学业。” 他这岳麓书院几个字一出口,宋大柱夫妇和春柳对此懵懂不知,还不觉有什么,但见多识广的郑小六却已惊的张大了嘴巴。他虽是个商人,也知这岳麓书院是大宋朝的知名学院,那里堪称贤师毕集、英才倍出,是四方士子、名流向往的圣殿。连郑雨农眼中都流露出了一缕羡慕之色。 宋君鸿觉察到了郑雨农的神色,又谨慎的问道:“雨农不去吗?” “我不去了。前两日先生已经和我谈过此事,因我已经决定了要参加明年的会试,余下的一年必须积极备考,不能把时间都浪费在路上和适应新学院生活上了。”郑雨农也是叹了口气,语气中不无遗憾之意。 “你也可以选择不去,而是明年和雨农一起参加会试。”郑知庆抬起头来默默地注视着宋君鸿,想看他怎么选择。 “不,弟子愿意去。”宋君鸿略一沉吟便作出了决定。 一方面,他对明年的会试并无绝对的自信,尽管除去两世的知识积累,他对自己的心智才学也略有自负,但天下俊杰多有,胜过自己的也肯定不在少数。与全国的举子一起会试的话,能否拖颖而出就难以确定了。他并不缺乏进京一试的勇气,但假如能在岳麓书院进一步精修,借此加大会试中榜的机会的话,他还是愿意去多读两年书的。他不像郑雨农那样因为错过上一次会试而对这次会试是势在必得的,也不像郑雨农那样急着当官。反正他在这个世界也仅才十六岁而已,还有着大把的岁月可以去利用。 而另一方面,也是最主要的原因,早在另一个世界的时侯,他就对岳麓书院有所耳闻。可惜经过一千年的风雨凋蚀,只余一片颓旧遗迹。那些残砖旧瓦间依然流传着关于其中各种才子佳人、历代名士的风流佳话,可惜当时的人物与情景却是遥远不可追寻,只能凭想像自己去勾勒了。而现在有这个难得的机会能够让他去亲眼目睹这繁盛时期岳麓书院,亲身体会其中的传奇生活,对他而言是无论如何也不想错过的。 “竖子可教也!”郑知庆在心中暗暗念叨了一句,捋着胡须直美。 可待兴奋的劲头儿过去后,宋君鸿又嗫嚅着嘴唇吐出了低低的两个字:“可” 他也并非没有顾虑,宋君鸿悄悄地看了眼宋大柱夫妇。宋大柱是个每天都可能遇到山中猛兽的猎户,而菊子自生下女儿后就一直身体虚弱,石榴又仅仅十岁,远远还没有到能照顾双亲的年纪。他若这走后,这一家三口的生活谁来照顾?想到这,他又难免有些迟疑。 “男儿汉大丈夫,哪来的这么婆婆妈妈?”郑知庆沉声斥道:“你若只是放心不下家人,则大可不必。只须有我和小六一家在,你的双亲和幼妹自会得到照顾。” 宋大柱夫妇也连声的催促儿子大胆前去。他们虽不知那是什么地方,但从郑小六和郑雨农的神气中也略模能猜出必是极为难得的好去处,自是不愿儿子失去这次机会。 “如此,弟子就敬谢先生推荐了。”宋君鸿当着郑知庆的面,郑重地把信简收入了怀中。 “嗯,这就好。”郑知庆满意的点了点头,十年来他对这个学生一直抱以巨大的期望,将之荐举去岳麓书院读书,也是早在两年前就做好的决定。 “君鸿,还是等参加完我和杏儿的亲事再启程吧?”郑雨农热情的邀请着。 “嗯,如果能这样最好。”宋君鸿用眼神向郑知庆征询了一下意见。郑知庆笑着点了点头。 宋君鸿立刻就答应下来。这时郑小六家的二丫头已经手脚麻利的抱了酒回来,宋君鸿提起一个酒壶先分别给郑知庆、宋大柱和郑小六斟上,又特地跑到郑雨农身旁一边给斟上满满的一杯,一边笑道:“洞房花烛夜,金榜提名时,这是人生大小登科。润卿兄即将连着遇上两桩喜事,今晚可要开怀啊!”说到这里又冲郑杏儿挤了下眼睛,“表姐你与润卿兄十年寒窗十年情,我可是一直亲见目睹啊,到如今终于算是将要修成正果,花开并蒂。所以只管放心,这最后关头我是一定会亲眼见证你们这对欢喜冤家进洞房的”。 一屋子人开始哈哈大笑。 第五节 成人礼(上) “对了,君鸿你还没有举行冠礼吧?”郑知庆起身踱了两步,突然回身询问道。k古时儿女长大后,为标记其成长,多举行成*人礼。男子为冠礼,女子为笈礼。 “还没呢。《礼记·曲礼》中言‘男子二十冠而字’,所以学生本拟再待几年的。”宋君鸿回答道。 “不用等二十岁了!”郑知庆施施然回到座位坐下,一拍大腿,“你如今既已经考取了功名,又即将要远游,就提前举行吧。趁我这把老骨头还能动弹,我来给你做正宾。” “幸何如之!”宋君鸿赶紧离坐深施一礼,应承下来。 冠礼是他在即将到来的成年中必须要举行的一场仪式,在后世,不管男孩子还是女孩子都是在匆匆忙忙的高考、动漫和商业大潮中长大,民国以后,中国再也很少举行成*人礼了,偶尔有一两场还是团员宣誓,政治意识形态的东西远大于个人成长的意义。所以什么时侯开始长大,长大了又将有什么不同并没有多少人在意,所以又被称为“茫然中悄悄长大的一代”。此刻回到古代,他很希望能把自己这生命中缺失的重要一环给补上。 但冠礼自古以来就有严格的礼制和人员要求,他以前也为这事忧愁过,冠礼是标志男儿成年的重要仪式,而对即将成年的男孩子,必须强调其作为男性的社会角色,所以正宾必须符合德高望重的要求,才可作为及冠者的人生向导和社会楷模。一般来说,威严的祖父、父亲等男性长辈如果健在,应该是最合适的人选,可宋大柱是个粗直简单的人,无法适应正宾过于繁杂的工作内容;但好在中华儒家文化里向来都有尊师重教的传统,所以,请德高望重的师长郑知庆担此责任也是不贰之选。心里早就打定了主意要请郑知庆当正宾,只是还不到年纪才一直没提,没想到他反倒自己开口了。 不过后来事实证明,即便如宋君鸿这样将来名动天下的人物,他一生中极富意义的成*人礼一样是可以极其简单和苍促的,恰如他将来人生中重要的另一场礼仪——昏礼。 当时的理由很简单,宋君鸿即然出游在即,那么只好一切从简,一切从速。 冠礼举行的地点,本应依例定在“家庙”,但宋大柱一家,只是从本方流浪过来的外姓孤户,有家无族,有祖无庙,没奈何只好选在学堂举行,至少宋君鸿觉得这里对他而言还算是极有亲切感和敬重感的场所。(..tw好看的小说)而举行冠礼的日期,也本应是通过“筮日”即用占筮的方式加以确定,但也是直接略过,第二天准备了一番,第三日清晨,便在学堂里举行了。 而更令所有人都不好意思在多年后提及的是:按宋君鸿的设想,在学堂本也有两间给先生休息、待客用的小屋,正好合用。但谁知因平常郑知庆总是准时准点的开始上、下课,也从不愿在学堂中进行应酬接洽之事,久不使用连钥匙都丢了。只好又与郑小六一家在院内的东侧扎竹盖布,搭出一个临时的小帐蓬,权作“东房”。宋君鸿身着缁布采衣,一会儿就要到其中安静的等侯。 就在几个人把所需的公服、襕衫、深衣,分别叠好、衣领朝东,由北向南依次置于场地东侧的一片竹席上,查验了一遍,觉着准备齐全,差不多可以准备开始时,春柳突然从院外小跑了过来,低声说道:“丁小姐来了,人在院外。” 丁蓉虽不姓郑,却是郑氏族长郑知芳的亲外孙女,身份自是与众不同。虽说小时侯也曾和着其他的孩子们一起在街头追跑,但长大以后便逐渐显现出尊卑和礼教之妨来,和众人逐渐变得生远和生份。尽管宋君鸿也在众女长大后为了避人闲话而把扒拉河边教书的任务转交给了郑杏儿,可郑知芳仍严厉禁止她再去街头厮混,或于人前抛头露面,平常里养在深闺,俨然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家闺秀。除了作为闺中密友的郑杏儿被允许去串门陪聊外,其他人都多是两三年没有见着她了,即便是郑知庆这个族叔长辈,也只有在去拜望郑知芳时才偶尔撞见一两把。众人都是一愣,心道:“她怎么来了?” 郑小六走到郑知庆身边,压低了声音请示:“十八叔您看怎么办?要不要请进来?”这里他是年岁最高的长辈,平日里也是德高望重。 郑知庆也是一头雾水,轻声叮嘱道:“我出去怎么回事,你们在这里先继续准备。” 郑知庆几步走出院门,只见院墙外停着一顶小轿,除了轿夫外,轿旁还有三个人。一左一右分别站着一个老妈子和一个婢女,中间是个看身形打扮似是妙龄的女子。她头戴一顶宽沿斗笠,斗笠上垂下一层薄纱,使离得略远处的人看不清她的面庞。她看见了郑知庆出来,远远的便盈盈下拜,口中呼了一声:“叔公金安!” 郑知庆一听这声音,可不正是丁蓉吗?他走上前去扶起丁蓉,疑惑的问道:“丫头免礼,你怎么来了?”自己记得清清楚楚参礼的名单上并未邀请她啊? 丁蓉问道:“叔公,今日此处,即将举行的可是宋君鸿之冠礼?” “是啊。”郑知庆边答边思索着她的来意,以及郑知芳回头知道此事后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侄孙女不知可参与一下否?”丁蓉说这话时,声音已经小的细如蚊鸣。 看到郑知庆攒眉思索有些为难的样子,她又笑道:“侄孙女并不会给叔公添麻烦。”说罢她提高了嗓门,扬声朝院子里喊道:“弟子丁蓉,打此路过适逢其会,听闻授业先生宋君鸿在此举行冠礼,特来观礼。只是男女有碍,小女便不进去了。” 院中众人听了喊声这才明白了她的来意,心道原来如此。但一想又是纳闷,心道若不进来你干什么来了?又如何观礼? 第六节 成人礼(下) 这时郑知庆看到那个婢女从轿中抱出一个长条的包裹,打开后,却是一把焦尾古琴。:待调理好琴案,老妈子搬来软凳扶着丁蓉面对着院墙坐下。她并未立即开始弹奏,而只是把青葱玉指缓缓的压在弦上。 院中众人又听到丁蓉喊道:“有正礼而岂可无雅音,蓉粗通音律,愿为先生隔墙抚琴一曲,谨为祝贺。” “叮叮咚咚”几声简单的试弦声后,一阵清古淡雅的琴音便从墙外飘了进来,合着今日冠礼十分帖切,更兼琴技精湛,丁蓉凝神含意低吟拂琴之下,音如春山溪水,韵似卧云观松。 郑知庆心道在这潞县里若是旁人能让丁大小姐为之抚琴,该是多大的面子。但她既然自退为学生,高声言明了只是来给授业恩师抚琴贺礼,又是停身于院外,对外对内礼数都做足了,自也堵塞了众人和郑知芳的口,便只好任由她。既不同意,也不阻拦,转身几步就返回院中。当然他对于丁蓉恰巧路过之类的措辞,却是连一个字也不会去相信的,只是人老成精,这点小事当然不愿意点破让一众小儿女难堪。 此时院中众人都在默默的听琴,前来的参礼人员中除了宋大柱和郑小六两家中几个因太小还帮不上忙的女娃外,便只有几个临时得到消息仓促赶至的同窗了。 郑知庆回到院中,拿眼扫了一下场中寥寥的几个人后,说道:“便开始吧。”郑小六于是点了下头,学着贯常见过的司仪那样伸长着脖子高声唱道:“宋君鸿加冠之礼开始!” 现场立刻一片安静!大家开始平息静气的等待着,然后是安静,紧接着依然是安静 菊子悄悄挪动小步来到宋大柱背后,伸出两只细指狠狠地掐了他一把。宋大柱“嗷——”的一嗓子就叫唤了出来,发现大家都在望眼欲穿地看着他,方才如梦初醒的想起来昨天儿子跟自己已经事先叮嘱过好几遍的步骤,赶紧下场手忙脚乱地把正在苦侯的郑知庆和郑雨农迎上前来,回来又对众人不好意思的嘿嘿赔了几个傻笑,这个长年居于山林之中的可怜人自己一辈子并未举行过冠礼,也从未参加过冠礼,骤然参与其中,浑似比面对大老虎时还要紧张上几分哩。 郑知庆也很无奈,既然仪式已经开始,那就得规规矩矩按步就班的来,自己身份再大此刻也不能乱跑。但作为仪式中“主人”的宋大柱要是一直想不起来担负的迎宾职责,自己也只好一直在院门外待着。正宾都进不来,那大家当然只能大眼瞪小眼,干瞅着仪式进行不下去。有两个宋君鸿的同窗已经被这一幕逗得几番想笑,但在这种庄重场合又是面对的是宋君鸿的亲长而不敢造次,强忍着的笑意把脸部憋得一片通红,面肌都直颤。 郑小六尴尬的咳嗽了一声,装作若无其事的继续唱道:“初加!” 郑雨农进入棚中把宋君鸿引出来,扶其跪侯于郑知庆面前。他的职位是赞者,既要协助郑知庆给宋君鸿加冠,也要返过身来协助宋君鸿梳发、更衣,不得不说这是个属于两头忙活的辛苦差使,不过也有只熟知礼典又亲历过冠礼郑雨农最适合担任。 郑知庆在春柳端过来的盆中洗了洗手,拿毛巾擦干。朗声诵读着:“始加冠祝曰:‘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字,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景福。’”字正腔圆,正是《仪礼.士冠礼》中所载之辞,老夫子经书为业,轻松便一字不差的背了下来。 这时郑杏儿拖着一个盘子,盘里有一个青布的幅巾,款动莲步走上前来。郑知庆接过幅巾,给宋君鸿戴上,郑雨农上前给帮着整理周正后,宋君鸿抬手及额双膝着地,缓缓的下拜一礼。然后在郑雨农的引领下再次回到东房。 如此这般,先后经历了初加、二加、三加,分别换穿了深衣、襕衫、公服;加戴了幅巾、帽子、幞头服;叩拜过父母、师长和炎黄始祖,及醮子、字冠者等诸多仪式步骤,分别代表了一个男子从孩童至成*人的各个阶段,及铭谢恩情感悟责任。其中各步细节因文中篇幅原因便不再累述。 随着郑小六的一声如释重负的高唱:“礼成!”,此次标志着宋君鸿长大成*人的冠礼仪式就算完成了。同时,墙外的琴音也随即终止。 众人一头大汗,宋君鸿赶紧对众人一一致谢,并帮着收拾礼器道具。 这时郑杏儿叫过他来,朝墙外呶了呶嘴,宋君鸿为难的望向郑知庆。从丁蓉来一直到现在,他对此事都是一言不发,全部推给郑正庆来处理。因为他知道自己只要一开口,不管说的什么,日后传扬出去都会变成一场流言蜚语。他也很清楚,这些年来城中一直都有人在说他和丁蓉之间的闲话,他倒是不怕这些闲话,但他不想这些闲话对丁蓉造成不好的影响。古时女儿家清白名声是极重要的,所以宋君鸿只有以沉默沉默再沉默来对待这些古代的八卦,期望将来在丁蓉出嫁后这些流言蜚语能不攻自破,自己慢慢的归于沉寂。 郑知庆叹了口气,多年来的接触与关察,他对这两个小儿女的心思都已是了然与胸,但几竟却不便插手过问。此时看着宋君鸿的窘态只好挺身而出,对着院墙外朗声说道:“多谢丁小姐雅乐。” 墙外没有答话。待得春柳再跑出去看时,轿子、古琴、主仆诸人都不见了踪影,长街一片空空荡荡,丁蓉早已经离去。 众人心头皆是一阵奇异,几个同窗更是为没能早点出去见上丁蓉一眼而懊恼不已。这时郑雨农突然回头向宋君鸿打趣道:“刚才院墙外弹的是什么曲子君鸿可曾听清了?我怎么觉得像是司马相如的《凤求凰》呢?” 郑杏儿亦在一旁附和:“怕是更像《凰求凤》,不知表弟你可曾听得出来?” 宋君鸿故意作做的朝郑雨农腰畔的荷包瞥了一眼,笑道:“你俩倒有脸取笑起我来?若说凰求凤,这里倒似是就有一个现成的例子。”几个要好的同窗这几天也都风闻了这件求婚趣事,一齐哈哈的大笑起来。 直笑得郑雨农尴尬地仰头盯着天上的云彩不停地东张四望,郑杏儿也羞得低下了头去。 更是有人笑道:“想不到我们风采照人的雨农公子这么快就让人手到擒来了!”另一同窗又打趣:“嫂夫人今后可要看护仔细了,我们的润卿兄可是也那如司马相如一般广有女人缘哟。” 他们这帮人不仅和宋君鸿、郑雨农是多年的同窗,就算与郑杏儿也是比邻长大,互相都是亲熟,所以开起玩笑来也是肆无忌惮。 “哼,他敢!?”郑杏儿一哼,郑雨农赶紧在旁做揖,“不敢,不敢,绝对不敢。” 宋君鸿笑着对郑杏儿说:“表姐,花心也不怕,当年卓文君在司马相如想纳妾时曾有一首诗相赠,感动了花花公子司马相如的心,终唤得浪子回头,夫妻恩爱。我也曾教过你的,其中‘嫁娶不须啼’后面两句你可还记得否?”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郑杏儿轻轻的呢喃着,抬头望向身旁的郑雨农,目光中风情万钟。 第七节 昏礼 五月初二傍晚,郑克行家灯火通明,挂红结彩,流长的长筵从院子中一直排到了屋前的路上。說閱讀,盡在华夏古礼,成亲的仪式多选在傍晚黄昏时刻举行,所以亦称“昏礼”。许多的差役、庄户也正好停下了白天的劳作,来观看或参加这场热闹的喜筵。 今天是郑克行与郑小六两家联姻的日子,郑克行家的独子郑雨农娶郑小六家的长女郑杏儿。这场婚事,在当地虽称不上数一数二,但也绝对可以堪称“盛大”了。因为郑雨农和郑小六两人的身份,郑氏族长郑知芳亲来主持仪式,县令吴清榆也提着礼物登门道贺,一时挣足了面子。何况两家的亲戚、朋友都来贺礼,郑氏是个大家族,亲连着亲,所以当日的宾朋竟来了两百余人。席面按照来客的身份尊卑、族中亲友的辈份高低、亲疏远近和贺礼的厚薄不同而分做了好几个档次的席面。其中两家的至亲、郑知芳、郑经祖孙和来贺的郑雨农县衙里的上司、同僚们都排在首席,在屋中就坐。至于一些未出五服的堂、表亲属和郑雨农的一些同窗则被按排在院中,而排在院外的就是一些远房亲戚和低微身份的庄户。 但宋君鸿暂时并没有出现在席面上,而是守在新房之中。原来按照当地风俗,当一对新人们在前堂举行拜天地仪式时,新娘子家要选出一个兄弟要先在新房中守夜,一直等新娘子被送入洞房为止方可出来,以此寓意着新娘子在婚后虽在夫家生活中,但仍有娘家兄弟撑腰,夫家也不能欺侮。从此新娘子嫁入夫家后侍公婆、夫君以孝、贤,而夫家则亦待新娘子以亲、敬。此外亦有说借娘家男姓兄弟的守夜,引祝二人早生贵子之意。(..tw)故当地有“娘亲舅为大”的俗谚。可惜郑小六家一连生养了三个孩子却都是女娃儿,所以这个光荣的任务便只好落在了宋君鸿的头上。 宋君鸿也是初次经历这种体验,兴奋的新奇感很快过去后,他开始无所事事的在屋中转圈,最终只好无聊地在新房中的桌椅处坐下。桌子上盖有崭新的大红丝锦镶黄色滚边的桌布,同样大红的托盘上摆有酒壶、茶壶和几样精巧的小点心。宋君鸿抬手给自己斟上了一盏茶汤,一边听着前堂闹哄哄的拜堂仪式,一边看着房中高挑的龙凤花烛发呆。 有句俗话说的好:“独自莫凭栏,昏晓不看烛。”因为人在独自寂廖之时不管是凭栏闲坐还是对烛看灯,都易引发出各种遐想长叹。就如此刻的宋君鸿突然想到:自打自己莫名其妙地穿越到这个世界,不知不觉中竟然已经过了这么久了。恍然一梦十六载呵,快的都让人不敢置信!可自己的女友,却依然是没有丝毫的音信和线索。他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女友和自己同样穿越的可能性会比较大,但只知其在,却不知其踪,这茫茫人海更是不知应往哪里去找寻。有时他也会猜想:如果没有当初那场引发穿越的意外,固然自己不会拥有这十六年的精彩而离奇的经历,但自己和女友是不是也可以如郑雨农和郑杏儿般,早已经结婚成家了呢? 想到想去,越发引得心中千头万扰,不觉间人都迷迷噔噔、痴傻了起来。浑没注意到个把时辰后一对新人已经在郑杏儿的两个妹妹的搀扶下已经回到了这间新房。(..tw无弹窗广告)直到郑小六家二丫头上前拍了下他的肩膀,唤了声:“表哥,新人回洞房了。”才恍惚醒过神来,报谦的站起身来向两位新人贺了声喜,起身随两个表妹一起退出新房,两个小丫头惦记席间给她们留下的可口点心和酒菜,手拉着手奔了过去。宋君鸿留在后面,帮着掩上了房门。 刚要转身,却发现房角处蹲着几个鬼鬼祟祟的身影,虽是黑夜他仍可熟捻得辨识出是几个邻家的半大孩子,一个个抓耳挠腮的想要**,上去一人一脚的笑着给踢走,整个后院才总算清静下来,只有皓月当空、繁星无言的照着下面灯火通明的郑家。 似此星辰非昨夜,又该为谁风露立中宵呢? 良久,他幽幽的叹出一口气,抬步来到前堂,寻到留给自己的席位处坐了下来。 “君鸿,你明天等雨农的昏礼一结束就要走了吗?”几个同窗已经在酒席间听闻得他要去岳麓书院继续求学的消息后正在唧唧喳喳的议论,这时有眼尖的发现了他进来的身影,立刻提着酒壶走过去,给他掌了满满一杯,勾着肩膀询问道。 “不急,过了端午节再走,想和家人先好好过个节。再说我从没去过岳麓书院,路途不熟。正好我姑父说再过个五六天,他货栈里有个需要进货的驮队,和我顺路,如果一起走的话可以捎我一程。”宋君鸿嘴里漫答着同窗们的询问,心里想着的却依然是失散女友的事情,仰脖抬手就把杯中酒水给干了进去。几个同窗时相处较好的朋友知他出游在即,也多有不舍,便纷纷前来敬酒,或述离情,或慰壮志,但总之是杯盏交错。宋君鸿也不推辞,正好心中郁结,借酒相浇,待得一、二十杯酒下了肚后,很快就觉得头重脚轻,一阵阵晕眩的感觉袭上头来,嘭的一声滑倒在桌下就再也爬不起来。 那天晚上他做了很多梦,一会儿觉得自己坐在一个山坡上观赏风景,而女友湘月就坐在自己身旁,远处青山如黛,她一手拉着自己,一手还持着一朵小花低眉轻轻的嗅着,手指捻着花茎转动间不时美目流转,瞅瞄一下自己。自己伸手把花儿接了过来,想帮女友插于鬓角,可拈花插动下去时,眼前却变得空无一物,只余手中一株石斟兰兀自绽开着。他大惊,一阵不知起于何处的凉风远远的席卷过来,拂动一望无际的山花如海,天地广大,却是孑然间只立有自己一人似的。他手持着鲜花在田野间拼命的奔跑起来,可哪里也没有女友的身影。随着他的奔跑,脚下的花朵如扬起的香尘一般冲天而起,很快的便遮蔽了世界。一会儿又觉得花雾间似有熟悉的欢笑声传来,分开花雾,只见女友正俏立于跟前,背着双手斜着脑袋笑意盈盈的看着自己。欣赏间奔上前去,伸手一抱却又是抱了个空。一转身间,发现女友又出现在身后,伸手再抱,又换到另一处,依然娇俏的笑望着自己。于是自己一个人在这花彻粉堆的世界里踉踉跄跄的四处奔逐、一步一抱着,像是在捕捉风中无形的俏影似的。 “湘月,你在哪儿呢?”自己急的四顾大喊。身边无数的身影交叠来去,都在回答:“我在这!我就在这!我一直在等你啊,你找到我了吗?” “你在哪儿?你倒底在哪儿呢?”自己脚步踉跄,心急却是如焚,转逐间一个趔趄摔倒在地,再抬眼间,漫天的花尘又全部消失不见,身边出现的是一片依稀熟悉的丛林,正惊疑中一只猛虎分开野草走了出来,却发现自己手中并无钢叉。心头大骇猛虎却已经扑上前来,眼见避已不及,一咬牙壮胆挥拳击打过去,拳到半途却发现情景又是一变,刚还在风中吼啸的猛虎不见了,扑过来的原来是一条毒蛇,弯牙如钩,红信乱吐。“唉呀!”一声惊叫唬得急忙缩手退身,脚下突然一空,整个身子立时向下坠落了下去,依稀的还能望见眼前不远处还有另一个一同坠落的女子身影,两人越坠越快,越分越远,哄的一声中一齐没入一堆粘稠的黑暗混沌之中。 “这是哪里?你又想去哪里?” “请到苹果乐园来,欢迎流浪的小孩” “谁的眼泪在飞,是不是流星的眼泪” “孙悟空,我叫你一声你敢答应吗!?” “在山的那边海的那边有一群蓝精灵” “报纸明天就要出了,我们今晚一起加加班把它给排出来好吗?” “**时间,禁止进出校门” “朋友们,申奥成功了!” “冰糖葫芦,甜甜的冰糖葫芦,五毛钱一串” 第二天中午,当宋君鸿终于从昏昏沉沉的睡梦中醒来时,闪亮炙烈的阳光透过窗棂把斑斑驳驳的光影打在他挣扎着从床头坐起的身体上。一阵有如针扎的强烈疼痛忽然袭来,宿醉的遗症让他头疼欲裂。他想唤一声外有没有人,却是口中苦涩浑身乏力。苦笑中抬手疲惫地按压了太阳**几下后,双手前移慢慢地捂住了脸膛,两缕水痕猛地从指前渗出,在他手背上蜿蜒淌了几下后滴落到锦被之上。宋君鸿紧咬着嘴唇,佝偻起耸动的双肩,无声的抽泣起来。 第八节 还愿(上) 五月初六,是郑雨农和郑杏儿新婚小两口按本地风俗进行回门拜礼的日子,郑雨农携带着自己父母头晚上就给帮着准备好了的礼品,一早随新娘郑杏儿返回了郑小六家,此日他们要依次拜谒妻子的父母及相关亲属,然后自亲迎始的成婿之礼,至此方算完成。[..tw超多好看小说]手机轻松阅读:整理 不过好在郑氏一族都是群居,亲戚也是街坊,串起门子来倒也不用太过奔波。眼见得日近中天,小两口从几个女方亲朋家中告辞转回,春柳领着几个丫头在厨房中忙活,郑雨农便向妻子使了个眼色,自己到厅堂里陪着郑小六东一句西一句的翁婿二人扯话闲聊,郑杏儿定了定神,拾足迈进了宋君鸿的房间。 宋君鸿正在练字,尽管这几年下来他的书法终于薄有小成,但仍是维持这个习惯十年来勤练不辍。 郑杏儿把手轻轻的在宋君鸿的左边肩头搭了一下,宋君鸿却向右扭回头,果然瞅见她躲在右边,这手他们两姐弟玩了近十年,郑杏儿还是玩不厌。宋君鸿瞅着她头上挽起的新嫁妇的发髻笑了笑:“怎么,没有陪姑母聊聊,学习下为**母的经验?” “一条街两步路,两家离的这么近,我要取经随时可以回来。(..tw好看的小说)雨农他们家难道还会不让我回来吗?”郑杏儿随口应道。宋君鸿知道郑雨农一家也是对表姐宠的是如珠如宝,能得夫家如此疼爱,也是替她高兴。 郑杏儿突然收敛起笑容,“现在主要是想来陪你聊聊。” “哦?”新媳妇头天回门,不陪着父母倾诉聆训,却跑来找表弟聊个什么天?宋君鸿心下好奇,但知道郑杏儿是个压不住话的性子,便也故意不去理会,继续练字。 郑杏儿正在想着扯出正题,说话间看宋君鸿仍是提笔在纸上描写着,她伸手在宋君鸿执笔的手上拍了拍,另一只手把笔给抽了出来,恼笑道:“都什么时侯了,还在练这个劳什子,东西都收拾准备好了吗?”还有两天就是宋君鸿定好离家出游的日子了。 “嗯,都收拾好了。”宋君鸿又笑了笑:“还余下的这些时间不知做点什么好,便练点字来打发下。”其实他是心里烦闷,但偏偏所思所想又不能和宋大柱夫妇、郑小六夫妇他们明言,只好想借练字的功夫驱逐杂念、平静心情。 “嗯。”郑杏儿沉吟了一下,突然笑着说道:“君鸿,我三年前曾在县城东山上的慈显庙里跟佛祖许过愿,今生若能得与雨农结成连理便用金砂抄录《金钢经》经文一卷。如今心愿已经达成,经文也和雨农共同誊写完毕,便想着今天下午去庙里还愿。你若无事,便和我一起去吧。” “不去,你们小两口有亲有热的,不嫌我在中间碍眼吗?”宋君鸿自是不会傻到这种时侯去凑热闹。 “雨农他累了,下午想在家中休息一会儿。我一个孤身女子上门多有不便,你便陪我走这一趟吧。” “好吧。”宋君鸿思来反正此刻字也练不进去了,出去散散心也好,便松口应承了下来。 吃过午饭后,郑杏儿便领着宋君鸿出了门,出城直奔慈显庙而去。地方本不算远,约模着一个时辰左右就可走到了,宋君鸿信步举目,清风徐来,游人和信徒来往如织,倒也热闹。只惜郑杏儿急着赶路,并未有能让宋君鸿慢慢欣赏风景的机会。 进得山门,郑杏儿便对知客僧讲述了还愿誊抄的事情,知客僧听闻了之后急忙进去请得老主持出来,一会儿的工夫,一个老僧在知客僧的引领下走了出来,慈眉健步,高宣了一声“阿弥陀佛,女施主功德无量。”,又说了几句佛法保佑、多子多福之类的吉祥话儿,便引领着郑杏儿往后面禅房去供存经文去了。 宋君鸿并没有跟着过去,而是和表姐支会了一声,一个人在寺庙中小小的闲逛起来,一边散心,一边等着郑杏儿再回来。慢慢的经天王殿、大雄宝殿、说法堂一直逛到一间观音殿前,殿门敞开着却并未见有香客,仅一个小沙弥在打扫卫生。拾步走了进去,抬眼打量,殿中也并无多少富丽繁杂的装饰之物,想是冷清惯了。仅是一个破蒲团和一张旧香案,后面供着一尊似颇有年月的观音大士像。 小沙弥倒也有几分眼色,见得宋君鸿进来,便停下手里的活计,笑着说道:“施主,我们这座观音菩萨甚是灵验,不论是求子、求亲还是求功名,心诚灵致。可要拜上一拜?” 宋君鸿听闻这座慈显庙在淳熙元年曾大肆修茸过,远近闻名、香火鼎盛的都是寺中前面的大雄宝殿,甚至前面也见过有一座新起了才十几年的观音殿,远比眼前这座不知建于何年何月的旧殿要富丽唐皇的多。心知小沙弥是在诳求香油钱,但此时心烦意乱,只求能平抚心绪,寻得指点,犹豫中还是从怀中取一吊铜钱给小沙弥,唤他取来三栓佛香,点燃了插在香炉中。抬眼望去,神案上的观音大士赤足踏波,雪白衣络,圆脸上慈目低垂,似在无言俯视着眼前三丈红尘。 宋君鸿回身跪在蒲团上轻轻合什,在心中问道: 菩萨啊菩萨,人都说你救苦救难,广渡四方。你说世间一切按排真有因果吗?那我为何为失落到这个世界中来?你说人与人相遇相识、痴爱携手真有缘法吗?那为何我与湘月又会失散?三界广大,难道还容不下一对爱侣吗?这茫茫人海,我又到哪里去找寻她?市井小民也知道‘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世人深信佛门慈航普渡,皆言两人相悦是前世积福,几生修得,既如此你又如何能忍心让这福缘最后又化为镜花水月,一场虚空?弟子今日诚心祷告,请让我们有情人早日相聚,你若真的有灵,就怜我一腔痴怀,帮帮我这个迷途的人吧! 在前世受了那么多的唯物主义教育,所以宋君鸿以前并不是多么痴迷神佛的人,此刻却不由得心中希望这天地之间真有神佛存在,听得他的祷告,他闭上双眼缓缓的在佛像前拜伏了下去。 第九节 还愿(中) “君鸿。說閱讀盡在”郑杏儿这时已经供好佛经回来,询着庙中几位小沙弥的指点慢慢找寻到了这里,她静默的看着宋君鸿叩拜完毕,方才上前轻轻的将他扶起。 “表姐,经文已经供奉完毕了吗?”宋君鸿在脸上挤出丝笑意,问道。郑杏儿点了点头。 宋君鸿借低头整理巾帽的机会偷倫拭掉刚才无意中已经噙到眼眶中的泪花,才抬头笑了笑,“那我陪你回去吧。”刚要整衣离开,郑杏儿却扯住了他。 “不急,先陪我在这寺中走走吧。”郑杏儿看着他强作的笑脸上尚未完全隐去那祈祷时留下的几许失落、几许期待的神色,心头微微颤了一下,面上却装作有说有笑,领着宋君鸿又在寺庙中慢慢的逛行了起来。 有人说任何女人都有她细心和怜爱的一面,尤其是对她所关心的人。宋君鸿在喜晏上的喝醉的事,别人都说是因为太高兴了,郑杏儿却知道自己这个表弟并非是酗酒贪杯的人。二人这么多年生活在一起,一个锅勺里吃饭,一个屋檐下长大,虽是表姐弟,却胜似亲姐弟,她琢磨着表弟心里一定有事,便想着在他走前帮着排解一下。 想到此处,她鼓起勇气问道:“君鸿,你这些日子寡言少欢,可是除了舅舅、舅妈、表妹外,心中仍有牵挂之人?” 宋君鸿谔然停住了脚步,“你怎么知道的?” “那么便果真是了?”郑杏儿笑了起来,“放心,如今她已经来了。”说罢一把拉起他继续向前走去。 “已经来了!?”宋君鸿又喜又惊,心中万千疑虑,心道菩萨显灵的这么快?而郑杏儿又是怎么知道的? 不觉间二人已经走到寺庙后院的一座小禅房前,“就在此中了!”郑杏儿打开房门,一把将宋君鸿推了进去。 宋君鸿听着郑杏儿轻笑着把房门又关上了,屋内光线开始变的微微有些昏暗起来。仔细打眼观察,禅房里坐着一个婀娜的女孩子身影,看得自己进来,起身行了个礼,唤道:“君鸿先生!” “是丁小姐?”宋君鸿从声音上辨出了对方的身份,便知道郑杏儿又会错了意。 丁蓉迈步走到窗前,拉开了竹枝细杆编垂的窗帘,屋里光线变的明亮了一些。只见她脸色略有点发红,羞涩的指着临窗的一个坐椅说道:“先生请坐。” 宋君鸿无奈的只好坐下,挺背直身,垂手抚膝,双目低垂。她不说话,宋君鸿也不说话,二人就这么一直沉默着互相对坐了柱香的时间,屋内气氛尴尬到了极点。 良久,丁蓉站起身来,踱步到另一扇窗前,看着窗外的景色幽幽的说道:“记得小时先生给我们教书时旁征博引,举止洒脱;给我们讲的那些个会存人影的小盒子、会喷气自己奔跑的铁车等稀奇的故事时更是滔滔不绝,怎么今日却变的如此讷言了呢?”宋君鸿也觉得这样也不是个事儿,只好清了清喉咙打破沉寂,“前几日君鸿冠礼时,得蒙丁小姐抚琴相助,还未曾有机会当面致谢,望乞海涵。” “举手小事,先生不必挂齿。能参与先生成*人之礼,亦是蓉儿此生一大幸事。”丁蓉像是下了莫大决心般,开口问道:“先生,蓉儿有一事相求,不知可否?” “小姐请言,若能效劳,必当尽力。”宋君鸿拱了拱手:“不敢当小姐一个求字。” “那就请你以后不要再叫我丁小姐了,好吗?我也不叫你先生,和杏儿一样叫你君鸿。你我自幼相识,本不该如此生份。”丁蓉幽幽的说着:“扒拉河边读书时你还敢直呼蓉儿的姓名,如今小姐、小姐的叫着,礼数十足,人却越来越冷、越来越远了,反不如小时侯那般真挈自然。” “在下只是不敢毁小姐清誉。”宋君鸿也是感慨了一句,人长大之后,的确是顾及越来越多,不及童真时无邪。 “‘将仲子兮,无逾我园,无折我树檀,岂敢爱之?畏人之多言。仲可怀也,人之多言,亦可畏也。’记得小时侯君鸿与我们姐妹分讲这篇《诗经·郑风》中的《将仲子》一篇时,曾感慨先秦时民风之奔放诚实多为后世礼教所抹杀。又言‘人之知礼知耻,所以别于禽兽。但不可因礼而困情,宜诚勇而叙真意,不然世间不知几多姑娘枉思春、几多仲子叹别离。’”丁蓉低低的叹息道:“小时君鸿不畏世俗权贵,落拓自然,却不想如今也困于‘人言可畏四个字。” 虽是叹息,但却隐隐有几分激将之意。 宋君鸿正色道:“丁小姐此言差矣。真诚、质朴之风,在下直到现在也是极为提倡的。崇礼、但不能因礼教而困真情,君鸿也依旧敢于人言。只是小时你我都是天真烂漫,无邪无猜,所以真呼姓名亦无不可。但现在你我已经长大成*人,相同的一件事,在不同的时侯做出来代表的意义已是不同的。”他微微笑道:“蓉儿两字不是我该喊的,如果你不介意,那我就冒昧还是直呼你的姓名吧。” 宋君鸿心想反正我再有两天就要离开了,不在人前喊你便是。过得几年回来,你应该早已嫁人,到时还在不在潞县亦未可知呢。念及两人多年一起读书的时光,亦不想今日变的太生硬了。 “如此好甚。”丁蓉脸上露出了笑意。“听说君鸿你要外出游学了?” “是的,两天后就要出发。”宋君鸿心想不用问,这一定又是郑杏儿传的话。 “如此匆忙啊?”丁蓉心中一片黯然,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地难为情啊。 “此一去怕是要个三年五载,许是赶不及你的大婚了。”宋君鸿心想与其两人这么暧昧不清,不如索性把事情挑明,也免得白白耗损人家姑娘的青春。 “哦,怎么君鸿也开始关心我的亲事了么?”丁蓉语气淡淡,像是不胜惆怅烦恼。 ============================== 作者絮语:十万字庆贺,今日更新两节以谢读者支持! 第十节 还愿(下) “女大当嫁,丁蓉姑娘万不可辜负了自己的大好年华。說閱讀盡在”宋君鸿再进一步劝道。 “那只看有无让我满意般的青年才俊前来提亲。”丁蓉说完这话时转过身来秀脸已经羞的通红,两颗眼睛却勇敢盯着宋君鸿。自宋君鸿考取举人后,名噪一方,这凭自己才学考来的功名自是与郑经花钱买来的不同,郑知芳对宋君鸿的印象也早已经改观。相信只要他来提亲,郑知芳是一定会应允的。 宋君鸿两世为人,哪里能听不懂她的话里之意,只是自己心中早有恋人,决心绝不作变心负爱之人。扭头说道:“君鸿长于山野,猎户之子,实粗鄙不堪。而这天下才俊,多如过江之鲫。单只这潞县内外,比君鸿家世、才学、品貌远胜的也不知凡几了。丁蓉姑娘万不可舍美玉而求顽石。” “丁蓉岂是贪慕虚荣、嫌贫爱富之人!?至于才学,小女亲蒙身教,君鸿又岂须自谦?” “宋君鸿功名未立,不足以立业成家。” “茅屋漏瓦亦能存身,蓉儿绝不有悔”。 宋君鸿让她用言语已经逼到退无可退,终于决定实话实话,“但君鸿心中已经早有他人了!”他知道丁蓉虽然表面上温婉可人,但骨子里却是和郑杏儿一样的刚烈脾气。 丁蓉闻言果然心中一惊,面色煞白。心想杏儿怎么从来没有和自己提过?宋君鸿虽不如郑雨农那样俊美无流,但也博学广识、善良温雅而又洒脱不群,县中也不乏有女孩子倾慕。但他一直洁身自好,从未与任何女子有过深交往。以前,她一直以为宋君鸿只是畏于人言,所以不敢上门提亲,但只要自己乐意接受,终不是太大问题。可若是他已经有意中人,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良久,终于强作从容,却又酸涩的问道:“哦?但不知是哪家佳丽?” “”这一句话问的宋君鸿瞠目结舌,不知该怎么去回答--天知道湘月现在降生在哪家哪户? “她是我一次出游时遇到的,本来已经许上三生这约,不想后来发生意外而失踪了。”没办法,宋君鸿只好含糊其词的解释,看到丁蓉眼中并不置信的神色,于是坚毅的说:“宋君鸿刚才已经在佛前许愿,愿此生穷尽一生心力也要找到她。” “君鸿莫不是睢不起蓉儿,所以故意拿假话来搪塞我吧?”丁蓉在这潞县女子之中向来自负才艺无双,姿容秀丽。就是在州府之内也是人人艳羡的,不想却输于别的女子,而更可笑的是自己甚至一直不曾知道。心下一时千重伤感,更有万般不甘。 “君鸿早上心上人之事确是千真万确。”宋君鸿直视着丁蓉的眼睛,说到此处,他离坐一个长揖到地:“君鸿很感谢丁蓉姑娘的青睐,但此心已有所属,实不敢负情背盟,还请姑娘惠心体谅。青春易逝,君鸿再次恳请姑娘早觅良缘!” “莫道君行早,更有早行人。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啊。想不到我连一个已经失踪的人儿都比不上。”丁蓉自嘲的语气中透出一股凄伤失望。 “蓉儿并不着急成亲。”片刻,丁蓉又神气坚毅的说。 宋君鸿知道丁蓉与自己同龄,其实以她的年纪在古代已经到了可以出嫁的时侯了。以郑知芳的财势和她的艳名,四方前来求亲的人已经来了不下十几拨,但丁蓉就是铁了心不嫁,寻死觅活的,郑知芳也拿她没办法。 郑知芳都没办法,宋君鸿当然更没办法。 他郁结的坐回椅子上。 丁蓉回身从随身带来的包袱中取出一个锦布的小包裹,交到宋君鸿手里。“君鸿两日后离家,我就不去送了。仅以此物权作壮行吧,还请万勿见弃推辞!” 宋君鸿打开锦布,只见一支约有八寸长的狼毫笔横卧其中。他跟郑知庆学过相笔之法,放眼打量下只见黑漆笔管上又用淡隐金线描绘着一副简画,远看隐隐约约,近看却是大海波涛汹涌,山石耸立。其间,浪击山石,惊涛四起,寥寥数笔,便勾画出一派海阔天高的意境,气势极为磅礴。宋君鸿伸手拔开笔管,发现笔头更是毛色纯润,足称得上是尖、齐、圆、健四德完备,浑圆壮实挺拔,显是精工巧制之物。笔管上油漆虽然古旧在窗口余晕之下但仍然显出一层油划光亮,显是有人经常抚摸擦试之故。不由得犹豫道:“这?” “这是我亡父进京赶考时所用之笔,名唤‘沧浪’。于会试殿试时所用无不是它,当年成就无数锦绣文章。蓉儿年幼时尝见亡父在书房中运笔写文时的背影,其伟岸身姿至今于脑海中依稀可辨。” “既是令严遗物,君鸿就更不敢领受了。”宋君鸿把笔重新仔细包裹了起来,递还给丁蓉。哪知丁蓉摇了摇头,却又一次把笔推到宋君鸿面前。“斯人已去,留在我这闺阁女流之辈手中只能寄个哀思,白白蒙尘。如今不如赠于君鸿,盼君鸿重续先父遗志,用它写出更多的佳句雄文,不负此笔。”丁蓉俯身缓缓行了个礼:“小女预祝君鸿学有所有、早日还乡,勿忘家乡还有亲友在等你衣锦归来。” 言罢,起身打开屋门,自行去了。 宋君鸿坐在屋中静静的发呆,郑杏儿走进屋来,问道:“丁蓉怎么哭了?” “她哭了?”宋君鸿一愣,她在屋中时还是仪态端庄、侃侃而谈的。 “嗯,她出门时我跟她打了个招呼,她却只是匆忙点了下头,什么话也没说就离开了。走前,我看到她眼角有泪光闪动。”说到这里,郑杏儿似乎仍为刚才在外面遇到丁蓉时的情景感到不忿,捶了一下宋君鸿,好奇的追问着:“刚才你们俩在屋里倒底都说了些什么?” “唉——”宋君鸿苦笑着摇了摇头,缓缓把刚才屋中所发生之事一五一十地又跟表姐转述了一遍。 闻听得事由后郑杏儿也是一楞,“原来表弟早有心上之人,只是、只是若那个女孩已经失踪,你不如试着跟丁蓉”郑杏儿还想再替好友争取一下。 “表姐,当你心中真正装着一个人的时侯,又怎么可能轻易就去把她忘掉呢?”宋君鸿截口打断,坚毅地说道:“我一直不肯接受丁蓉的感情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既然我喜欢的不是她,就不能信口给她一个承诺,那样只会白白耽误了她的大好青春。你又与心何忍呢?只希望她能够放开胸怀,再找到一个能真心怜惜她的男人罢。” “怕是难了!”郑杏儿也叹了口气:“当你心中真正装着一个人的时侯,又怎么可能轻易就把他忘掉呢?” 第十三节 出游 五月初七早晨,在郑家货栈的门口,一行押车牵马的货队已在整装待,郑小六拉过领队的头领,正在反复的低声交待着什么,其他伙计也在做着最后的检验准备,而宋君鸿则趁机和宋大柱、郑小六两家人、郑雨农夫妇和郑知庆在进行着话别,其中几个女人已经拉着宋君鸿的手千般不舍,哭出声来。几个同窗也闻讯赶过来送行,倒是丁蓉如她所言的并没有前来,但她的外祖父郑知芳却是派了人来,当然,只是代表着和宋君鸿关系密洽的郑氏一族罢了。 自打中举后,宋君鸿和县里的知名人士、当地士绅交往明显密切了很多,短短的个把月内,各类名刺收了一大堆。而举行完冠礼后,郑知庆还专门领着宋君鸿分别拜访了县令吴清榆和族长郑知芳,而受访者自然也是以长辈的姿态备加关怀,刻意结纳,今天知道他要外出游学的消息后,他们便分别遣人给宋君鸿送了来颇为丰厚的盘资。 “少爷,领队让我通知你,我们可以出了。”一个伙计走过来向宋君鸿通告了一声,宋君鸿点点头表示知道了。他紧走两步过去向郑雨农和郑知庆深施了一礼道:“君鸿惭愧,这两年里,家中两家老人,姑父姑母和一众弟妹,便都要托负你们了。” 郑雨农上去帮他把背上的包袱紧了紧,笑着说道:“子烨今日也太客气婆妈!亲戚之间守望相助,这也本是我夫妇份内之事,子烨但管放心前去,几位老人,愚夫妇二人自当尽力照顾。” 郑知庆也说道:“即使雨农明年进京大比,此地也还有我这老骨头在,帮你照看双亲个三年五年应该还不成问题。” 宋君鸿满怀感激,退行了两步,又是满满一个大礼深揖到地,然后才翻身骑上一匹伙计牵过来的马匹。 货队已经要开始出了,十余匹马与货车在一声响亮悠长的号子声里缓缓开拨。 宋大柱夫妇又情不自禁地追着货队走了几步后,终于在郑小六的阻拦下才停止了送行的脚步。宋君鸿在马上向众人环顾一遍,拱了拱手,终于追随货队开始向城外走去了。 告别了身后依依不舍的亲朋后,宋君鸿把思绪转回到这次出行上,他来到这个世界后,还从未出过远门。他对这个世界最真实的了解与感受,也仅局限于这个他生活了十六年的小县城。外面的南宋朝是什么样的?他有些期待。 他催着坐骑一边走着一边打量着身边走过无数回的街道一时心潮起伏。出得潞县城门时,宋君鸿禁不住又回头望了那古老的城楼一眼,心中想起十年前自己第一次从这里进城,如今又是从这里出。城楼十年如一日,并没有什么改变,自己却要走向一个自己完全未知的新的世界中去了。不管迎接自己的是什么,他相信自己都有足够的勇气去面对,一时心中意气徒生,在马背上仰头远视、漫声吟起前朝太白居士的名篇&1t;&1t;送友人>>:“青山横北郭,白水绕东城。此地一为别,孤蓬万里征。浮云游子意,落日故人情。挥手自兹去,萧萧班马鸣。”同时手中一带缰绳,座骑开始撒开欢蹄,赶到货队的前方,当先领跑起来。 便在这稚嫩而坚毅地吟诵声中,他们的身影越走越远,直到连城楼上戍守的兵士也看不清他们的背影,慢慢的和远方的黄云古道溶为了一体。 雏燕离窝的一刻,才是它真正长大的瞬间。而宋君鸿在广阔世界间所有的传奇,以及他和女主角宿命中的纠缠与爱憾,也从此彻底拉开了序幕! 话说宋君鸿随着货队一行白天赶路,晚间投宿,时而在某段路上兼程疾奔,时而在某个城镇停留进货,这样走走停停的过了六、七日,倒也无安无事,与这货队中的诸人也渐渐的熟捻起来。这一日吃完早饭后,一行人走到了一片从林之中。宋君鸿奇道:“南叔,我们今日怎得不走官道?”必竟林间虽有小道,却比不得官道宽敞易行的。 被唤作南叔的人正是这货队的领队,四十余岁,名唤郑理南,是当年就和郑小六一起进货的老把式了,经验丰富,郑小六升作大掌柜后,也就把这位老伙计提拔为领队,故也算是心腹之人,所以才放心把宋君鸿交给他沿途照看。 郑理南在马上指着从林缝中隐绝可以看到的一座大山道:“回少爷,咱们这是要到前面天渡山中去进些药材和珍贵皮毛哩。咱们货队南来北往,既要把出时携带的货物倒卖往外地,也需要沿途采购各种本地特产,紧俏物品。为了最大程度的扩大利润,有时并不在各地的货栈中采购,最好是直接找作坊中的手艺人和山林中的猎户、采药人收购,这样货是最全、最新鲜,而价钱也是最低的。” 虽然有郑小六关照,宋大住打到的猎物不愁销路。但仍有外地的客商到自己家中收购挑拣山货,所以郑理南这么一解释宋君鸿立时明了。便不再追问,只是笑道:“说了两次了,不要再喊我少爷了,你是我的长辈,平日里叫我的名字就可以了。” “那可使不得。”郑理南在马上连忙摆手:“你是咱们掌柜的侄儿,又是有着功名的举人。我哪敢直呼你的姓名啊。”他也很喜欢这个少年人,随和,没有架子,也乐于和伙计们闲聊,有时还帮着货队推车卸货,从没有借着自己的身份对他一丁点姬指气使的时侯。心情来时会摇手晃脑的吟风咏月,对着一路的青山绿水大感怀,更多的时侯却是虚心地不断向自己和伙计们询问沿途的各种逸闻和民风民俗。 但再喜欢,他也是不敢乱了礼数的。 宋君鸿却还很不习惯“少爷”这种充满了明显等级感的称呼。他以自己这么多年来勤奋学习换取的举人功名还是有着几分得意的,但他从没有认为自己在身份上高人一等。当自己别的同窗好友们都自恃着读书人身份在其他百姓面前昂走过时,他却很高兴能与这南宋朝的每一个最普通的民众一起交往,与街头最贫苦的贩夫走卒们说笑。 何况在他这些年的生活习惯里,别人一提“少爷”,他就禁不住的要联想起郑经来,而想到自己要和郑经摆在一起,他就忍不住的皱了皱眉头。 郑理南看到了宋君鸿的表情,想了一下说道:“要不这样吧,我们改称你为公子吧,再往下降尊我们可就不敢了。” “那好吧。”宋君鸿无奈的接受了这种折中的称呼。 两人正说话间,猛听得背后传来“得得得得......”一阵急切的马蹄踏地声。扭头回望,一匹骏马已经从身后快的驰来。 林间行道略有狭窄,仅能容得三四匹马同时并行,货栈中的货车车体本来就较宽,再加上旁边还要站上两三个伙计,基本上就把这林间小路占了个**分。看到后面来骑奔势甚急,郑理南急忙唤伙计们把车往路边停靠,给来者让出一条可供穿行的路来。他们并不急于赶路,让一步路有时能换大方便,买卖人出门在外,图的是财不是气,凡事便也总是和气为先的。 来人很快就驰到近前,单人独骑,却是个年纪约六十上下的老者,头戴幅巾,身上着一袭古蓝长衫,精神烔健目光如炬,颌下长须及腹一尺有余,在策马跑动时如旗帜一样在风中飘扬。见到货队让路他反而慢慢勒马减,终于在经过货队旁边时停住,一抹额头的热汗,抱拳问道:“多谢诸位相让之情,敢问前方可是保荣镇?” 郑理南回道:“保荣镇是在前方,但离这里尚有一段距离,穿过这片林子、再越过前面的那坐大山,尚还要继续前行,直到穿过四个城镇然后才是保荣镇。” =================================== 作者絮语:朋友们还记得自己初次离开父母的僻翼,独自一人背起行囊要到外地去上大学时的心情吗? 第十四节 枯叶滩(上) “多谢指路!”老者说完后一带缰绳就欲催马。 郑理南急忙唤道:“且慢,老叔儿既似不是本地人,前面有片枯叶滩很不好走,不如和我们一起同行吧。” 老者神情中似有几分焦急,说声“不必。”甩手扬鞭在马屁股上疾抽了一下,已经飞窜了出去。 “唉,这老叔儿都已经这么大岁数了,怎么偏偏还是个急性子!”郑理南阻拦不及,搓手直叹。 “嗯,南叔,出了何事,难道说这前方的枯叶滩有何怪异?”宋君鸿觉得郑理南的神情有点奇怪。 “岂止怪异,简直就是鬼门关啊。”郑理南回头解释道:“那里本是片坑洼凹地,风吹雨灌的,年深日久的积了不少淤泥枯叶其中,故面得名。有些地方可以行走,有些地方却是深可埋人。上面覆着一层林间吹来的枯叶,轻易看不出深浅,但一旦踏错,可就要丢得性命了。” “那人是个高手,或许区区烂泥并不放在眼里呢。”答话的是货队里的护队,名唤戚元敬,本是府城镖局中的一名镖师,前阵子镖局解散,郑小六看中他走镖多年的经验以及手上双刀着实不俗的功夫,便聘了过来做货队护队。 “老李你也是头趟走这个路线,不知这枯叶滩的历害。若是一步踏错,就会泥足深陷,有再高的功夫也是没用的。”郑理南急得连连搓手。 大家闻言无不骇然。宋君鸿建议道,“那快派个伙计前去追上去阻拦吧。” “那人走的那么急,怕是追赶不及了!”尽管如此,他还是向戚元敬道,“老戚,就烦请你跑一趟吧。”货队中仅宋君鸿、郑理南、戚元敬三人得以骑马,其他人无论是货钱的伙计还是戚元敬领来的徒弟,都只得徒步。虽然还有其他的牲口,但毕竟都只是运货拉车的驮马,负力可以,却是根本跑不快的。 “嗯,好的。”戚元敬倒也不拿捏架子,招手叫来三个徒弟简单叮嘱了几句仔细看护之类的话,便立刻扬鞭策马的向前追赶了过去。 仅不一会儿的工夫,便见戚元敬又急急的奔了回来,人还没驰近,嘴里已经在大声地叫嚷着:“不好,果然是陷住了!” 货队的伙计们听闻得他的叫嚷一时吓的停住了脚步,交头接耳地议论纷纷,有几个人则紧张的望向郑理南,他是货队的领队,遇事自是应该由他拿主意。 郑理南还算冷静,劈头问道:“可还有性命?” “倒还活着。只是我去时泥已没腰,仍在下陷,估计没顶也就是一会儿间的事儿。(..tw好看的小说)” 说话间戚元敬已经来到货队跟前,也不顾得上擦拭额上的汗水,急切的向郑理南问道:“怎么办,救还是不救?” “救吧!”郑理南点了点头。他明白戚元敬这么问的谨慎,必竟对于他这位护队来说,货队众人和货物的安全才是他要考虑的第一要务,行镖多年,因救人而失陷镖物的事情戚元敬也不是没有听闻过,所以才会多此一问的。其实当初郑小六也正是因为欣赏戚元敬的这份经验和谨慎才重金纳聘他。 但必竟人命关天,郑理南不能见死不救,所以他咬了咬牙,还是急忙回身命人从货车上抽解下几条缚货物的长索,跟伙计们交待了几句,就领着戚元敬急急的奔赶过去。宋君鸿心下按柰不住好奇,也驱动坐马随在后面追赶。 其实所谓的枯叶滩离他们并不太远,只奔得一小会儿,就已经来到了一片空地前。遍地的枯叶,和其他林间的空地也并无多大区别。但郑理南却已经谨慎的勒止住奔马,下的马来向空地的一处打量。宋君鸿顺着他的目光望去,脸上立时变了颜色。只见在空地的斜前方不足一丈处,有个蠕动的物体,却正是刚才那个老者,像是插入地里的一根萝卜,空地上只露出了他的小半个身子,尚在其中焦急地挣扎,仔细观察他还在慢慢地下沉过程之中,转眼间淤泥已经开始没到胸前,而胯下坐骑早已经看不到踪迹了。 宋君鸿此时才了解了这枯叶滩的可怕之处,枯叶掩映之下,常人不仔细观察就很容易忽略掉叶下的淤泥。而一旦踏足其中,这两三丈见方的淤泥滩就仿佛变成了一个洪荒巨兽张开的大嘴,也不知吞噬了多少经过此处的行人。 看到有人过来,老者在泥里连忙挣扎呼救。 “千万莫要挣扎,越挣扎陷得越深。”郑理南在滩边高声连喊,又回身把携带来的几条长索与戚元敬一起动手缚结在了一起,使劲拉了拉试试结实程度,然后又低头寻了根粗短木枝绑在绳索前头,展开手臂在头顶呜呜挥舞了两圈便向着滩中老者所在位置掷去,可惜离的有些远,一连掷了两回都没有近得老者身旁。老者身陷泥中,哪怕只是差得一寸,也是伸手难及。 好在老者听得他们的喊声,早已停止了挣扎,这时反倒先镇定下心神来,慢慢的把还留在淤泥里的一条右胳膊费力给缩抬了出来,然后对着郑理南大喊道:“烦请几位再掷一次!” 郑理南吸了口气,重新又掷了一次,可宋君鸿目光中紧盯着绳子的轨迹,但不久心中还是哀叹了一声“又偏了一点。” 泥滩中的老者却笑道:“没有关系。”眼见得岸边长索抛掷起来时,用右手在滩中轻轻地抓了一把淤泥,扬手一掷,看似信手随意,却“啪”的一声正中绳索的中间部位。那绳索便像条被人抽中了腰身的蛇一样在空中突然扭动了下轨迹,再落下时竟已经准确的搭落到老者的肩头。 戚元敬有脸上突然出现一丝诧异之色。 郑理南看到老者抓到绳索登时大喜,急忙招呼戚元敬、宋君鸿二人一起各执长索的一处,催动坐骑一起向回拉动。只听得“扑次”一声轻响中,老者便像是拔萝卜一样的被拔出了身来,然后借助马拉之力在泥面上拖行,不消得几下就给拖到了岸边。 郑理南还待下马去拉扶,老者却已经单手一撑岸边的硬土,身子便轻轻巧巧地翻了上来。那矫健的身姿如鲤鱼跃浪倒是很好看,如果不是满身淤泥,宋君鸿想自己多半会喝声采吧? 上来后,老者抱拳谢道:“多年行走江湖,不想今日却阴沟里翻船,若不是几位几时搭救,怕是我这身老骨头就要埋在这泥滩中与落叶同朽了。不知几位是哪里人士,敢请留下姓名,也好容老头子日后去登门答谢!” 第十五节 枯叶滩(下) 郑理南闻言便把自己的货队和三人的身份、姓名介绍了一番,又笑道:“老叔儿莫要惊讶,这枯叶滩藏于深林,故极少人知道的,也不及提防。” 老者心有余悸的说道:"天地之间,的确是有很多地方是人力所不能想像或轻涉的。"。戚元敬却上前一步,必恭必敬的深施一礼:“还未及请教老前辈是何方高人?”他这话一来是对老者矫健身手的尊敬,二来也是身为货队的护队,路遇这种陌生的武林高手,不得不详加打探与提防。 老者却似是并不愿透漏自己的身份,只是从怀中摸出一颗金锭道:“我只是四海飘泊之一老叟罢了。如今年事已高,远行千里没有马匹代步根本不行,不知能否跟贵货队购一匹马儿使用?” 江湖上本有很多奇人异士,深藏不露。老者不愿说,威元敬便也不好再追问。 这金锭看上去足有十两重,平常时侯莫说一匹马,便是四五匹马也是轻松买下了,但此刻郑理南颇有些为难,只好说道:“老叔儿见谅,我们也仅有这三匹跑马,且这些马匹都是属于货队的财产,在下虽是领队,也不过是一大号的伙计,并无权出售货队自身马匹的。” 老者见此也不好勉强,只是望了望天色计算着时间,眼中闪过一抹焦虑之色。 此时货队也从后面慢慢赶了过来,郑理南让伙计们找来身干爽衣裳给老者换上,又邀请道:“其实翻过前面这座山就有一个小的城镇,可以供老叔儿买马.只是山路难走,老叔儿若是路生,不妨和我们货队一起走吧.队里有驮货的马车,也可顺路载老叔儿一程。(..tw)” 老者略一沉吟,拱了拱手笑道:“如此,便叨扰了。” 戚元敬本拟阻止,但当着这老者的面又怕一句不慎惹来他的不满,激起变故。只好在心里默默安慰自己:看来这老者应该对货队并无恶意,回头和郑领队说说,只捎他到得山前小镇中,就尽快分开便是。 宋君鸿却似是突然想到了什么,抻手拦下了正待招呼货队过滩的郑理南,“南叔,这枯叶滩既是如此凶险,怎的也没个警示之处,也好让再路过的行人绕行躲避?” 郑理南指着宋君鸿身后的林子口道:“以前倒是有一个,前两年时我还曾见过,只是林中少人来往,也就没人打理,怕是早没了。” 宋君鸿返身低头细细寻找,果然在林子口的路旁现了一个倒伏的木牌,许是让林口经行的大风吹倒,不仔细搜寻根本现不了。多年来雨淋日晒的,又经枯叶飘盖,已经有些朽坏,黑乎乎的一片,木牌上的字迹也早已模糊不可辩识了。宋君鸿唤过一个伙计,让他从货队里找来工具,把木牌重新刨削打理干净,又从自身包袱里掏出一管笔来在砚台里仔细研磨润好,便欲提笔往上面写字。 笔锋还没有触到木板上,宋君鸿突然感到腕上一紧,扭头一看,老者已经一手叨住了他执笔的手腕,两只原本已经有些昏浊的老眼中却暴射出凌历的光芒来,幽幽的打量着自己:“小伙子,你干什么?” 宋君鸿使劲一挣手腕,却是挣脱不出来。心中不禁暗暗惊讶,他生长于猎户之家,假期时也帮着宋大柱开弓执叉的寻猎,力道远比同龄的少年大出许多,可此刻这老者看似轻轻巧巧的伸手一握,自己的手腕却像是让铁钳夹住一般难动分毫。 他据实回答道:“重新题写警示牌啊,也好让后来的人免于遇险。” “呵呵,你们货队回程时也仍要走这条路吧?”老者低低的一笑:“那就等回去时再题吧,这阵子先这么摆着,说不定可以陷住几头恶狼。” “狼?”宋君鸿疑惑的向郑理南望了一眼,郑理南寻思着说道:“听说这林子里偶尔也有野兽出没,但大多数时侯还是极少见的。” “纵便是有狼,可也说不定还会有行人,要是陷住了行人岂不糟糕?”宋君鸿摇了摇头,“不能存侥幸心理,还是提上警示的信息好些,反正狼又不识字。” “管他是人是狼,总之先陷住几头再说。”老人说话中,嗓中传出几声低沉的嘿嘿冷笑声,让宋君鸿不由得从背脊向上直窜起一股寒意。 “老人家怎可如此歹毒心肠!人命关天的事,也是可以随意说笑的吗?你才从险境中脱身,怎么就又期望着他人也身陷其中?”宋君鸿心头也有些生气,来到这个时代,民风纯朴,所遇也多是心地良善之人,不想今天遇到这一老者,白花花的胡须都已一大把,慈眉笑脸,说出的话语却是如此险恶。 当然他这般直言相斥,也并非是没有顾及,但还是打赌老者不会行凶,否则刚才也不必花钱买马,直接动手抢了便是。 可旁边的戚元敬却已经是心都跳到了嗓子眼,此前老者掷泥击索时的准度和力道拿捏他都是亲眼所见,所谓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自是知道这老者定是一武林高手,生怕这位掌柜的侄少爷激怒了老者引来横祸。一面已经暗暗握住了腰间的刀柄,一面却上前笑着打圆场:“老前辈何必与一小娃娃计较。” 郑理南也嗅出了其中的危险味道,尽管还不明白生了什么事,但保人平安是第一位的,所以也陪笑道:“我家这位公子是个读书人,平常学问虽是做的好,人却不免读迂了点儿,不知深浅变通,还请老叔儿见谅则个!” 老者依然抬起头来壮着胆子和自己对视的宋君鸿,又看了看前来求情的诸人,说道:“小娃儿便是有几分胆色!罢了,万般皆是命,只看个人修得的是祸是福吧。”说罢,抽手笼袖,自顾走到一辆干净的货车旁,跃坐上去休养起来谁也不再理会。 宋君鸿抬笔在木牌上继续写好警语,让伙计重新树到路口,不放心,又唤过人来把林子口的两颗树削去一部分树皮,刷刷刷的也写上了几个斗大的示警文字,这才回到货队,故意哼着小曲斜觑了老者一眼。 郑理南摇了摇头想要苦笑,好在有惊无险,出一声招呼,货队重新开始出。在他的带领下,货队先是斜斜的顺着枯叶滩边直走了二十几步,又折回来,再次反向前行不足半丈又斜拐,这样曲曲折折的走了一会儿,居然在这惊险的枯叶滩中如履平地,一众人等无不叫奇。宋君鸿返手从货车上抽出一长杆,在自己行走的路径旁一插,却又深深没入近丈,不禁暗暗咋舌。 伙计们一边抹着额头滴下的冷汗,一边夸赞着郑理南走南闯北的好本事。郑理南的脸上也现出一丝骄色:“现在咱们走的这个路线,是以前都探好的,非老路人不能知。如果不想涉险,就要远远的绕行,需要多花许多时间呢。” 第十六节 山路遇险 说话间,一行人很快的穿过了枯叶滩,再前行几步,眼前已经是一座青青莽莽的大山。 郑理南抬头看了看天色,然后回头高喊了一声:“在此稍稍休息片刻,大伙蓄养足力气然后翻山。”众伙计齐声应了一声,开始扎好驮马,拿出干粮饮水,笑着哄散了开来。 山前有一条小溪,潺潺流水绕石蜿蜒而走,这回不待郑理南招呼,一众伙计跑到溪旁,把刚才过滩时踩上烂泥的脚都清洗掉,拿抹布擦拭干净,然后放下此前挽高的裤脚,套上吊悬在脖颈处的麻鞋。 郑理南上前一脚踢跑了几个故意在河水上游洗脚的坏小子,看着他们让在水里洗脸的其他伙计们摁倒在地上捶打,哈哈的笑着跟宋君鸿说:“看见没?当年我和你姑父也是这么过来的。” 宋君鸿在溪边上的一块卵石上坐下,感慨道:“难怪老人们常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这走南闯北的学问也大着哩,这次跟着南叔出来,我长了不少见识。” 能够听到一个举人这样夸他,郑理南感到很受用。脸上明明已经乐开了花,可手上还是赶紧的连连摆动谦辞道,“哪里,哪里,这都是粗浅的一些东西,吹风淋雨攒出来的一些谋生经验。不像公子你读的书那样将来可以拿出来安邦定国。”说到这里,他感叹了一声:“像我们这样的,都是没本事了才做这喝风赶露的营生,凭着两条粗腿赚些辛苦小钱。我也有个娃娃,托人花钱的送到了县学里,想让他跟着学点东西,却现在连个对子都作不好,成天价光鼓捣些造车铸铁的小玩意儿,痴迷上了,打骂都不听!” “其实行行都能出状元!”宋君鸿宽慰他道:“多读书有好处,但也不一定非要读书不可,有时孩子有自己的想法,只要不失大格,不妨由着他的想法去培养。(..tw好看的小说)兴趣有时便是最好的老师,说不定也能鼓捣出什么有用的东西来,与国家民族有益呢。” 郑理南摸出两个果子来,在水里洗了洗,把其中一个递给宋君鸿,然后把另一个递到嘴边,咬了一口后说道:“屁兴趣,就是贪玩罢了,他要是有你一半的学问我也知足了。”说这话的时侯,他把嘴里的果子嚼得喀嚓喀嚓直响,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宋君鸿也只有默然,文化与科研是一个民族兴盛的两个重要元素,二者都是不可或缺的。但这个时代的人,仍把读书考功名作为天大的正经事,即使穷经皓也在所不惜!而科研或手工技艺终是登不了大雅之堂的志向,也难怪郑理南会对自己儿子的选择失望。 二人聊了一会儿,那老者也走了过来,郑理南赶紧在石头上往边里又挪了挪,给他留出块地方来。老者道了场谢也就坐下了,低声的向郑理南询问:“此去保荣镇可还有近路?” “没有了!这已经是最近的一条路了。”郑理南很确定的回答道,看老者眼里还有几分期望之色,便指着山前三条分岔的路向他解释道:“左边那条,向东可去风原县、广顺县;右边那条,向西可去长河县、武康县。但要去上往县的保荣镇,却都不如走中间这条山路快,虽要翻山,累是累了点,但却可比左右两条路绕行还要早到一两天。(..tw好看的小说)” 老者默默的点了点头,走身负手走开了,他当初也是打探得这种中间的穿插捷径急急赶行,却不想路况不熟险些葬身泥滩。如今马匹也没了,路又不熟,只能先和这支货队共进退了。他洒身而来,又骤然而去,虽然郑理南对他百般亲近客气,但他仍显得与其他人格格不入,宋君鸿嘟囔了一句:“真是个怪人!”,而望着他离开的身影和背上长长的包裹,不远处的戚元敬的眼神中却流露出一丝敬畏之色。 约摸着休息了半个时辰的时间,郑理南站起身来,掸掸身上的草叶尘末,一声令下,驮队又再次开动,顺着迤逦的山路,一行人急急的赶起了路来,按郑理南的设想,一定要在太阳下山前翻过这高耸的山岭,赶前山后镇子里投店打尖。 但南方山脉多有孤高,山路盘旋而上,并不是很好走。走到陡峭狭窄处,连郑理南、戚元敬和宋君鸿都要下马帮着和伙计们一起推车拉牲口,只有那老者依旧端坐货车之上,双目微盍,长须临风,倒仿似是在坐轿游山一样的惬意。宋君鸿看得心头有怒气,但在郑理南连连的比眼色、戚元敬悄悄的扯衣角下,只好强压下不满,干脆别过头去不去看那老者,只是和众人一起把车向山上一步步吃力的推去。 虽然路不好走,但好大这帮伙计们都是吃苦耐劳的庄稼汉出身,在几声悠扬有力的号子鼓舞下,驮队的众人推拉着货车终于翻过了前面的一段陡路,来到半山腰一处开阔平坦的道路处。一行人刚刚停下脚步喘者粗气擦拭下额角的汗水,老者却突然睁开一直微盍的双眼,高声道:“前方有人来了,约有十余骑,是快马!” 众伙计往前张望,却并不见人影,不免有人抱怨老者故弄玄虚,独有戚元敬翻身上马,拔刀出鞘,紧紧的盯着山路前方。 宋君鸿看他慎重的样子,不免也顺着他的视线,向前疑惑的张望、等待着。 果不其然,仅过得几个眨眼的时间,山路前头便隐隐约约的出现几个黑点,戚元敬的呼吸骤然紧了起来,因为他已经注意到前方驰近的人影上偶尔会反射出几点午后太阳的强光,多年的江湖生涯让他不假思索就明白过来那是什么――来人携有兵器,且刀已出鞘! 他急忙吩咐了几个徒弟和货栈伙计一起小心戒备,催马上前两步高声地喝道:“来人是哪路的朋友?请报上名号!辰州双刀戚元敬拜会!” 来人并不答话,只是加紧策马越驰越近。 车上老者突然大喝一声:“快闪避!” 戚元敬不急思忖,闻言立即在马上一个铁板桥,身子向后倒仰的瞬间,一条黑影带着尖啸的风声“呼”的一声从面上划过,飞入身后的山谷中去了。 戚元敬又惊又怒,惊的是对方箭劲不俗,快准无比,怒的是对方竟然连话都不应答,迎面就是一箭。 或者说,这一箭就是他们的回答! 戚元敬翻身从马上跃下,马匹对他来说只是代步,他的双刀功夫更长于步战,即使面对的是骑兵,下削马腿,上砍骑者,也是绝不含糊的。 他的几个徒弟也都把双刀抽了出来,伙计们从车上扯出长杆木棒,一堆人围成一个圈子,严阵以待。宋君鸿也想上前去帮忙,却被郑理南不容分说的一把推到了身后。他理解众人想要保护自己的想法,但这种关头让自己缩在众人的身后有点让他羞愧,他转头四处寻找着有没有合适的家伙可以暂时充作兵器,却抬眼对上了老者投来的目光,似有六分赞赏、三分嘲弄,还有那么一分的兴趣盎然。 宋君鸿刚想说什么,却听得“唏溜溜”一阵马嘶声,对方十几骑已经奔到近前,慢慢的撒开包围,将货栈众人围在中间。 此时如果从空中俯览,就会现宋君鸿和老者在最里面,加上几辆驮车背山而立。他们的前面,是戚元敬师徒和货栈的伙计们围成一个圆弧持刀拿棒和向外对峙着,而最外面,又是十几个骑马执刀的骑士围在最外层,冷冷的打量着货栈中的一行人。 郑理南壮着胆子问道:“你们是什么人?想要干什么?”外出走商队有时难免会遇上劫匪,这也是他们为什么会高价雇佣戚元敬师徒们的原因,但遇匪必竟是极少数时侯才会出现的情况,十次出行也难得遇上一两次,且郑理南是走商货的老人,选定的路线都是捡安全的走,这条山路中他以前从未听说过有劫匪出没,所以此刻还是在心里存有一丝侥幸,希望这只是一场误会。 对方的一个骑士突然哈哈大笑起来,说道:“你问我们是什么人?”说罢突然从身后摸出一杆小旗甩手掷射到戚元敬跟前的泥地上,一阵山风拂来,把小旗吹得猎猎飘抖开来,众人打眼望去,只见上面绣着十三只张嘴嘶吼的狼头,似要择人而噬。 ============================= 作者絮语:出门在外,平安是福! 第十七节 江南十三狼 “江南十三狼!”戚元敬一看地上的小旗立刻就变了脸色,失声惊呼出这了个令人闻风丧胆的名字,而郑理南闻言也禁不住的赶紧后退了一步,没人注意到他的手也突然开始轻微的哆嗦了起来。 对于郑理南和戚元敬这样经常走南闯北的人来说,“江南十三狼”的名号就像瘟神一样的可怕。这“江南十三狼”本是十三个亲兄弟,戏剧性的是父母在一口气生完了十三个孩子后突然在一年内全部撒手辞世,其时著名的齐鲁武术名家张掖恰巧路过当地,见其可怜于是收留了这十三个兄弟,并传授武功、将他们养育长大。这十三个兄弟进入江湖后本来号称是“江南十三郎”的。但自从八年前其师父张掖过世后,这十三个兄弟没了约束,便仗着一身武艺肆意妄为,结交各种江湖匪类,不断堕落,最后竟干起了打家劫舍的勾当。世人厌恶其行径,遂都改称其“江南十三狼”。不想他们不以为耻反以为荣,还作了份狼头旗为标志打家劫舍、横行四方,更加让人切齿痛恨和畏惧的是:这十三个兄弟视人命如草芥,不仅打劫财货,更是每次作案从来不留活口。因这十三个兄弟武功高强实非一般的小毛贼可比,又是马帮,居无定所,这个州县打劫上一两次就跑别的州县去,另的州县再打劫一两次指不定又跑回来或躲上一阵子,官府追剿了几次都是无功而返,只好听凭其在各地流窜,不想今日郑氏货栈众人在这里遇上他们。 戚元敬走镖多年,“江南十三狼”的处事行径自是早有耳闻,心下知道再无幸免之理,欺身上前抢先砍向身前一人。几个徒弟看到师父的行动,也呐喊了一声,纷纷挺刀冲上前去撕杀。 但“江南十三狼”能在武林中闯下赫赫名声,岂是易与之辈?戚元敬还好,和其中一狼斗作一团,一时还分不出高下,但几个徒弟和伙计哪是这帮顽匪的对手,只一眨眼间已有多人受伤,眼看的只消再过片刻就将有人横尸当场。货队中众人无不心下惧怖,这时货车上的老者突然仰天一声长啸,身子如鹰一般从车上跃起,背上的包袱在空中抖开,一双精光闪烁的狭长镔铁雁翎刀已经出现在手中。只见他偻身曲膝盖一个空翻时双手如剪般闪电交挥划过,双足落地时七狼、十二狼已经颈上血花乍溅,两颗人头“噗”的一声同时滚落到了地上。 长啸、跃起、出刀、斩,四个动作只在一瞬间完成,快的不可思议! 斩杀七狼、十二狼后,老者身形并未有丝毫延迟,足尖只是在地上一点,身子已经借力向前俯冲了出去,三狼怒吼着冲过来一刀斩落,却眼前一花刀锋落空,老人身子已经飞的掠到了二狼跟前,在对方还没有反应过来之前一刀荡开了他正欲砍向一个伙计身上的大刀,另一刀又已经挥过,仍是一刀断,简简单单干净利落,二狼颈腔上的血喷出三尺高身子却兀自站立未倒。 随后欲扑上来援手的五狼这时让滚热的鲜血喷了一脸,一时有些呆住了,惊愕间胸腹一疼,便被老者弹腿一踢跌飞了出去,正撞在与戚元敬缠斗不休的六狼身上,两人一齐哀嚎着倒地,戚元敬也不客气,抓住机会双刀交斩,这两头恶狼也登时双双了帐。 这一切变化生的太过突然,电光火石间十三狼中已经有五狼倒地死去,原来占尽优势的十三狼反而变成了任人宰割的鱼肉。所括“江南十三狼”在内的所有人皆是目瞪口呆不知所以,大狼最先回过神来,仰天出一声狼嚎,后余下的八狼闻声立时聚到一起。大狼看着地上躺着的五个兄弟的尸体,目眦欲裂,挥着粘血的长刀直指老者:“你、你这老儿倒底是何方怪物,为何要破坏我兄弟们的好事?” “江南十三狼”从未如此让人打的狼狈不堪,“江南十三狼”更从未如此经历丧失手足之痛! 大狼已经处于恐惧与愤怒的边缘了,恰如一头在濒死边缘直欲搏命的野兽。 老者却并不去理会已经暴怒的快失去理智的大狼,只是双手一振,沾在刀上的血液立时飞落,刀身重又变的寒光流溢。他爱怜的看着双刀,像是看着一对美丽少女的脸庞,满意的说道:“分开十几年,这几天用来却还是锋利依旧!这些年来将你们束之高阁,可是想我了?” 宋君鸿见这老者只像是在闲庭赏花一般地轻言吁叹,嘴角似乎还挂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嘲笑,仿佛身旁提刀怒目的江南十三狼根本便不存在似的。 想那江南十三狼纵横黑道多年,哪曾受过这等蔑视,大狼已经气的说不出话来。老者这才嘿嘿一笑:“你们不认得我,我却认得你们师父。张掖一生侠义为怀,却不想当年他一时善心反而养出一窝白眼狼来,连累的他在九泉之下白白蒙辱,真是可叹可恨!今天我就帮他清理门户吧。” 大狼狂吼道:“谁清理谁还不一定呢,今天一定要将你这老儿剖肝挖心、千刀万剐,才能祭奠我死去的兄弟们。”言罢八个狼一般的恶汉舍了戚元敬和货栈众人,不顾一切的齐向老者扑去。恶嚎声中,八柄大刀从不同方向围攻过来,刀影豁豁,一时声势倒也颇是惊人。 戚元敬一看情势危急,摆起双刀刚要上前助阵,老者却仰天豪迈的大笑道:“不用!不过几只狼崽子,我一人还收拾得了。”语声里身子已经飞的晃动起来,在刀光纵横中却似是飞燕穿柳般的轻松惬意。八狼气急攻心,怒刀疾斩,转眼间已经挥出了近两三百刀,却依然是刀刀落空,连老者的衣角都没有碰到一次。 再过的片刻,老者觑准一个时机,躲过五狼和十一狼的联合绞斩同时起身轻掠起七尺,然后一记“云天炸裂”带起一片迅捷的刀光从半空洒落,躲闪不及的十一狼闷哼一声,溅血倒地。 大狼越的着急,迅地向着其他的几个兄弟比了两个手势,十三狼兄弟同进退多年,彼此早已是心意相通、配合无间,大狼、三狼、五狼、八狼、九狼五人狠般的前扑,缠斗住老者。十狼和十三狼却一起飞身向郑理南扑去。几位“恶狼”的战略其实简单而明确,只消前头五狼拖住老者片刻,余下的二狼就一起过去把领队的郑理南擒住。 大狼并非是一个只会挥刀杀人的莽夫,在这等弱势下立即打起了智取威胁的主意。这老者既然是驮队请来的高手,总不能置领队的郑理南生死于不顾吧?到时人质在手,或许情势就可立时改变,要这老者自裁或弃刀或许很难,但至少应该能换得余下的几个兄弟全身而退吧? 第十八节 大侠燕双飞 看着恶狠狠、急忙忙扑过来的十狼和十三狼,一直立在旁边紧张掠阵的戚元敬立刻挺身挥刀分击向两狼,十狼只好举刀格档,但随后戚元敬又是连环三腿如疾风般的踢到,只好回身闪避,登时被拦了下来。(..tw)但另一狼却是并不接手,反而在自己兄弟肩上一点左足,借力继续翻身跃过戚元敬和众伙计,一只如鹰般锐利的爪子迅地向郑理南袭抓而去。宋君鸿与众伙计欲上前去相救,却又是哪里来的及! 危急关头,便听得老者又是一声长啸,啸声里一条光影如黑色的闪电般射到,在众人刚刚看到光影的同时已经“噗”的击中正与戚元敬缠斗的十狼背心,紧接着它从前心透出后劲道依旧不衰,又准确地划过猝不及防的十三狼的喉咙,才“叮”的一声深深的没入郑理南身社一辆货车的车辕上。 十三狼的劲爪已经抓住了郑理南的前胸的衣襟,此时却斯哑而含混不清的吼叫了几声,终于身子软倒在郑理南的身上。郑理南吓的一屁股坐倒在地上,哆哆嗦嗦地拼力把压在身上的十三狼推甩开,接连打了两个滚儿到三尺开外才抚着胸口大声喘气,对刚才惊险的一幕心有余悸! 两狼之死,固然是因为忽视了对老者的提防以至身后空门完全露出,但这空门的露出也仅仅是一刹那间的事。就这一刹那,夺命的暗器已经乘隙即至,劲道之猛、度之快、准头之精确,老人在与诸狼激斗这程中尚有余力出暗器连毙两狼,其手段着实已经到了骇人听闻的地步。 就连戚元敬也为这份暗器上功力瞠目不已,良久才想到上前搀扶起已经吓的脸色苍白的郑理南,牢牢的护卫在身旁,生怕十三狼再派人来袭击。 其实他的担心此时已经完全是多余。余下的五狼原本一直咬紧着牙关拼了命的死拖着老者,期盼能拖得一时为另外两狼争取得抓人的机会,此时看到他们失手,早已知道大势已去,战心涣散,斗志愈减,刀网立时就弱了下来。此消彼涨,老者却狂啸连连,声势大振,一双雁翎刀大开大阖,转守为攻,逼的众狼连退两步,一个闪身间就已经脱离出包围圈之外,深吸一口气后,畅笑一声:“看好了!”自己刀法中最具杀意的“惊燕六式”施展开来,如狂涛骇浪般向着最后五狼反卷而去,转眼间三狼和八狼就已经中刀毙命,四狼和九狼一声惊恐的呼喊,撒腿就往回奔跑而去。 大狼怒骂一声,从怀中摸出一把飞镖扬手洒出,也不管中没中,也欲返身逃走。老者却已经是身形腾空,躲开飞镖时扬手又是一道黑光打出,大狼惊恐的转身想挥刀格档,却是刀刚抬起三分,黑光已经击穿了他的前额。 当啷一声,大狼手中的兵器落到了地上,身子倒退两步,摔坐在地上,伸手想去摸自己的额头,却是动也不能再动,终于身子一软,倒毙在路旁。 宋群鸿看到他额间的血洞中鲜血汩汩而出,顺着他的鼻梁分作两叉划过两边的脸颊,越显得他那睁大双眼的脸上狰狞恐怖。 是什么让这些人铤而走险,杀人越货?又是什么让这些人也赔上了自己的性命、横尸荒夜?宋君鸿自出游以来的闲散惬意的好心情头一回一扫而光,一股悲怆的感觉涌上心头。 在大狼转身想要逃往的最后一刻,心中多半非常后悔这次的打劫行动,也突然对死亡充满了刻骨的恐惧,但为时已晚,或者,是他们收手已晚?他们终于为他们八年的作恶多端付出了代价,而这代价,就是他和他一众兄弟们的生命。 看到场中群狼毙命,这才有胆子围上来向老者道谢。 这时宋君鸿突然现老者背上和手臂上都出现有一道深深的伤痕,淋漓的鲜血不断的涌出。登时想明白定是刚才看到十三狼和十狼过来袭击时,急切间拼着抢先射暗器救下郑理南,那一刻显露出空门而让五狼所伤。心下登时泛起一丝谦意,起身近前就想向老者致谢。 老者却回头呼了一声:“除恶务尽”,不待众人回答就飞身急掠过去,向二狼逃奔的方向追去。 过得片刻,一直翘眺望的戚元敬急忙高声唤道:“回来了!” 原本正在帮着包扎受伤伙计的众人胡拉一下闻言全部站起身来一齐向前观望,在众人的目光注视下,只见远远的山路上老者大步流星的走了回来,刀已归鞘,双手却各拎着两颗人头,正是刚才逃走的四狼和九狼。 郑理南急忙上前,接过伙计递过来的金创药亲自给老者敷上并绑扎伤口,老者也不在意,看郑理南一番热忱便爽朗的一笑再没推辞。 戚元敬像是想起了什么事似的,一溜小跑到马辕旁运劲把钉在上面的黑色铁镖和启了出来,并着从大狼身上拔出的那一枚也一起擦拭干净,双手捧着递还到老者面前,恭恭敬敬的说道:“原来是‘燕双飞’孙星孙大侠,元敬先前不知才妄加盘查,一路上也多有失礼,还望孙大侠勿怪。” 在旁边打量着那暗器,只见它只是一个黑色的小铁片,延伸出五个尖角,与常见的五角星便有几分相似,只是最中间两侧的两个角翅并不是直的,而是像钩子一样又折了下来,使得整个暗器倒倒是一只铁黑色的燕子。 宋君鸿并不知道,这件不起眼的小东西,就是江湖中赫赫有名的“寒星飞燕镖”,虽然只有不足两寸大小,但四十年来在它之下伏诛的江湖高手不知凡几。“寒星飞燕镖”也和“飞燕刀法”一样,是孙星的成名武学,也是他神话一般的标志! “不知者不罪,你也是为了货队的安危着想。”孙星笑了笑,如果自己跟戚元敬这等后辈计较这些虚礼小节,怕是白白让同道们笑话。 老者把镖收入怀中,待郑理南帮他把伤口包扎好,翻身跃上一匹“江南十三狼”骑来的黑马,抱了抱拳:“这一来总算是报还了诸位的搭救之恩。江南十三狼素来不和其他匪帮分羹,所以他们既然出现,这附近多半便不会再有其他恶匪,即管有其他匪类我若遇上也会先一步帮你们扫除,你们只管放心前行便是。老朽还有重要之事,不敢太耽误,这便与诸位别过,先行一步了!”说罢,一带缰绳,刚要扬鞭又转身叮嘱道:“老朽行踪不欲人知,所以今后若是有人问起我来,你们都最好装作不知道。” 货栈众人哪敢不应,老头点了点头,一鞭抽到马股上,马儿吃痛,撒开蹄子奔跑,在扬起一片土尘中一人一骑转身就没了人影。 宋君鸿好奇的向戚元敬打听道:“这‘燕双飞’孙大侠是谁?老迈之年尚如此历害!” 戚元敬脸上一片神往之色:“这孙大侠是武林名宿,四十多年前就已经名震江淮。我这双手刀术到了他的面前就只如小孩挥舞柴禾一样的笨拙和可笑。本为不曾想到是他,后来我也是从他的武器和暗器上才猜测出来。此人已是江湖中的一代传奇,虽是脾气架子大了点,却不失为一仗义热肠的豪侠,据说当年还曾追随岳武穆抗击过金兵。后于十多年前金盆洗手退隐田林,不知现在为了何事又操刀重入江湖。” 宋君鸿望着早已消失了身影的山路,喟叹了一声:“之前我还道他倚老卖老,不想身负绝世武功与威名,恩怨分明,歼灭了恶匪又轻松离开。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此老深有古侠者之风,大侠之谓实名至实归啊。” 戚元敬叹道:“江湖怪异之士,其实很多人都是身负绝世技艺,他们笑傲天地,所以疏狂不羁。公子,你是头回出门的读这江湖广大,卧虎藏龙,各种奇士怪杰多有啊。” 宋君鸿也点了下头,“以前倒也听说书人在茶楼酒肆中讲过,但直至今日亲眼目睹,才能相信啊!” 这时一个伙计走上前来,指了“江南十三狼”即使横躺在地上兀自有些吓人的尸体,向郑理南请示道:“领队叔,这里怪吓人的,我们要不要赶紧离开?” “不行,现在不能走。”郑理南虽然也仍有些后怕,但还是抹了抹汗,让货队停驻了下来。 “要是不走,这些贼人的尸体又该怎么办?”那个伙计继续问道。 “还能怎么办?报官呗。”郑理南叫过来一个口齿伶俐的伙计,让他赶紧骑上十三狼留下的马匹,到山下官衙里报案去了,在这段时间里,自己一行人只好先待在这里等待着。 一会儿官府派人来堪验的话,多半还需要找货队众人一一查询问话。郑氏货栈是规矩守法的商家,且又买卖南北货物需要在各地州县间不断返复行走。此时如果跑了,日后一旦查询起来,就会有口说不清,惹出莫大的麻烦,搞不好还会断了商路。何况死的都是马匪,官府就算看到了也只是会有嘉奖抚慰而不去责难的。 只是这样一耽误,怕是天黑前很难再赶到山后的镇子上投宿了。郑理南只好在心里把行程计划默默的调整了一下,回身指派着众人在此就近处席地坐了,一边休息和处理伤患,一边焦急地等待官府派人过来登记戡问。 货队众人合力把江南十三狼们的尸体都抬到了一边堆放起来,然后隔着老远的才敢坐了下来,很多人一开始还心有余悸,沉默中有一种难言的压抑。郑理南不愧是多次走商队的老人儿,这时迅的镇静下来,半胡编半回忆的说了几个以前听来的商队打退土匪的趣闻,然后又指了几个伙计逐一点评起刚才的样子来,什么张三勇敢、李四吓尿了裤子,受到表扬的人自是洋洋得意,受到笑话的人赶紧窘迫的摆手解释,众人哄堂一笑,随后慢慢的便安定了下来。也许是为了驱赶恐惧,也许是为了打时间,一堆人很快开始大声的说笑了起来,身在荒山野岭却似置身酒楼茶肆一样的热闹。话题从行踪神秘、武功高强的老者,扯到为祸多年的“江南十三狼”,又从这伙恶狼悍匪的伏诛,扯到官府接下来的奖赏多寡可能,最后一堆男人的话题又从银钱上扯到女人婆娘的身上,几个坏小子开始捶胸推搡的开起了玩笑。 ================================== 作者絮语:有人问我说为什么十三狼里全是男的?那是因为作者奉行一个简单的原则:不打女人! 第十九节 一波未平 看着十三狼们躺了一地的尸,郑理南对着宋君鸿叹惜道:“记得从潞县出时我还拍着胸脯子向你姑父夸口一定能把你安全送到学院,不曾想才出门几日就遇上这种事,好在有贵人相助,要不然我真不知还有何脸面回去见你姑父。(..tw无弹窗广告)” 宋君鸿刚想说些“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接下来的路途必然平平安安”之类的宽心话,一直在道旁假寐的戚元敬却一跃而起,高声叫道:“留意,又有人来了!” 戚元敬虽然没有离去的孙星大侠那么远视和精准的目力,但他刚才恰巧侧卧,一只耳朵紧紧的帖靠在大地上,这也是多年行镖养成的习惯,就是为了便于探听远方的动静,提防敌家偷袭。 所以,当远方的马啼声渐渐逼近时,他便迅获得了讯号。 “该不会是官府的人来了吧?”郑理南闻言也站了起来,掸了掸身上的泥土,翘向来路望去,但却什么都还看不到。 “不会错!我刚才伏在地上听到的声响,应该一会儿就能见到来人。”戚元敬解释道。经过了刚才一番搏杀,他和一众徒弟们也都是惊弓之鸟,时刻都处于戒备之中。“希望来的是官府的人吧!” 但很快从来路上转出人影时,大家脸上都现出了失望之色。待来人靠的再近前些,戚元敬打量仔细了又是暗暗叫苦,来人十数骑,个个都是精练短打装扮,腰挎兵器,显然都不是平常路人之辈。.tw[] 转眼间来骑已经来到货队近前,一个短须枣面领头模样的人打量着货栈众人和一地的尸体,“咦”的一声停住了奔马,随后的来骑们也都跟随着停了下来,其中几人的手已经迅地摸上了腰间的刀柄。 今天怎么净遇上这种事儿?戚元敬懊恼的想着这次出门时是不是忘了查看黄历,却仍不得不领着几个徒弟挺身走了近前,抱拳问道:“不知路过的是哪路好汉,有何贵干?”因见着来人被未有抽拔兵器,祈祷千万莫要是新的劫匪,只盼着这些人能早早离去的好。 枣面人向身旁一个三十为岁的干瘦男人道:“问问去!” 干瘦男人应了一声,带马前行两步,问道:“你们可看到一个古蓝长衫的老头儿经过?” 货栈众人心头都是一惊。郑理南想起老者临行的叮嘱,强压下心头的惊疑,答道:“并不曾见得。” 干瘦男人狐疑地看了地上的尸体,指了指问道:“这些人是怎么回事?谁杀的?” 戚元敬硬着头皮挺了挺胸:“都是我和小徒们杀的。”看干瘦男人目光移向了自己,咬牙说道:“我们是一个贩些便宜商货的货队,我是他们的护队。今天在这山里意外遇上这些劫匪,一番恶战下将他们斩杀了。”说罢,他又加了一句:“我们已经报官请查,官府的人马上就到了!” 言下之意自是警告来人官差随时会到,他们最好不要行凶险之事。(..tw) 干瘦男人闻言撇了撇嘴,似有满脸的不屑,只是转脸望向了枣面人,静侯他的指示。枣面人冷冷的目光在现场扫视了一下,从货栈众人打量到他们身后的货车,再打量到地上“江南十三狼”的尸体和令旗,哼了一声,说道:“算了,不干我们的事,追人要紧。” 他话说罢,就领着一行骑者哗啦啦的开始催马离去。 郑理南和戚元敬眼看着最后一骑从面前经过,已经快跳到嗓子眼的心才终于放了下来,喘出一口粗气,重新坐下休息。 不想那队奇异的骑士仅刚刚奔出十几步远,枣面人却突然抬手止住了奔行之势,脑中倏得似有什么东西划过,沉声道:“不对!”说罢领着一干手下又呼啦一下调转马头奔了回来。 郑理南暗叫一声苦也!站出来向他们拱手问道:“不知诸位好汉还有什么事情?” 枣面人拿马鞭指了指其中一辆货车的车辕,向干瘦男人吩咐道:“去检查一下那个地方!”郑理南还是懵懂中,戚元敬却已经微微变了脸色,心道不想这枣面人的目光如此刁毒。 干瘦男人下马过去仔细瞅了瞅,又再次来到郑理南面前,脸上已经挂上了一丝诡异的笑容,盯着他的面庞问道:“你刚才说你没有见过那老头儿?” 郑理南让他看得心里直毛,思绪急转,看这情形,这批人多半与孙大侠结有仇怨。孙大侠刚把众人从“江南十三狼”的荼毒中解救出来,与自己这支货队有恩,咱们又怎么可以暴露他的行踪呢?于是咬着牙再次坚声回答道:“对,不曾见过!” 话还未说完,干瘦男人已经一脚踹在他的腹间,用力极重,郑理南惨号一声就飞跌了出去,恰巧撞到刚才受检查的货车之上,一口鲜血就喷了出来。 “禀头领,的确是孙老儿独门暗器铁燕镖留下的痕迹。”干瘦男人向枣面人躬身回道。 枣面人闻言,原本冷漠僵直看不到表情的脸上似乎立刻多了一层寒霜。 “你们怎么可以动随意打人!”宋君鸿上前扶起面色惨白的郑理南,愤怒的对着干瘦男人质问道。 “打人?嘿嘿嘿嘿,你们今天若是不老实招来,爷爷我还要杀人哪!”说罢,干瘦男人连挥两掌击翻两个想上来拦阻的伙计,又冷笑着向郑理南走去。指爪如鹰,眼看的就要扼到郑理南的喉咙,宋君鸿已经忍不住的想要惊呼出声来。 千钧一之际,干瘦男人突然觉得脑后生风,急忙间低头缩,“刷~”的便见一片刀光从头顶间削过,将裹的璞头削开了一道口子。第一刀刚刚避过,第二刀又已经拦腰扫到,干瘦男人急忙一连几个转身,横向里连移出七尺去,打眼一瞧,戚元敬已横持双刀,护在了郑理南的面前。 看着干瘦男人的狼狈模样,马上其他骑士出一阵嘲笑,更是有人怪声叫道:“张老三,打猎打了一辈了,这下差点让鹰啄瞎了眼睛吧?哈哈哈!” 那张老三满脸恼羞,反手便从背后抽出一把短戟来,指着戚元敬狞笑道:“好小子,胆敢偷袭你家张爷爷,今天就要你好看。” 戚元敬自知今日之事已难善了,也不答话,挥刀抢攻,两个人叮叮当当的斗在一处。 转眼看两人已经斗了三、四十合,虽然尚没有分出个胜负来,但戚元敬已经开始慢慢落于下风,双刀在对方一支铁戟的压势下渐渐守的多、攻的少了。那些新来的骑士们越的端坐马背、好整以暇,可戚元敬的三个徒弟却心下开始焦急起来,互相比了个眼色,一起举刀向张老三冲了过去。 却不想三人才刚一动,刚才一直悠哉悠哉观战的骑士中也突然窜出来两骑,本来隔的距离就近,这番人借着马劲斜刺里就是挥刀快斩,左右的两个徒弟连招架都来不及就被斩杀倒地,只剩的中间一个小徒弟看着慢慢兜转马头逼近的两个骑士,双腿像是打了摆子一样的颤抖不休,呛啷一声双刀脱手落地,人紧接着跪了下去,一边磕头捣地一边哭嚎着:“饶命啊,不要杀我,我说,我都说。” 苦战中的戚元敬斜觑到了这个徒儿的模样,恼恨的骂了声:“孬种!”却不想这一分神间便让张老三拿住机会,一戟扎进了心窝里。戚元敬抓着戟枝瞪视了张老三一眼,终于不甘的倒地死去。 第二十节 一波又起 孙星已经走了,戚元敬也刚刚死了,再也没有人能救得了在场众人。 一名骑士把刀架在那个小徒儿颈子上,说道:“看样子毛还没长齐,你不想也跟着他们送死吧?” 小徒弟吓得赶紧摇头。 那名骑士满意地拍了拍他的面颊,笑着说:“那就老实的交待,那孙老头儿在哪儿?” 那小徒儿急忙应道:“孙大侠、哦不,那孙老头儿真不在这儿,他约大半个时辰前就离开了!” “这么说你们的确是见过他了?”枣面人脸上挂着讥笑问道:“那他离开后又去了哪里,你总该知道吧?” 架刀的骑士把刀又紧了紧,森寒的刀锋让小徒弟头皮麻,急忙高声唤道:“知道,他就顺着这条山路走了,说是……,说是要去保容镇。” 枣面人听后狐疑的寻思了一下,突然又高声斥道:“你敢诈我们?” “不敢,不敢,好汉爷们饶命啊!”那小徒儿已经开始档中屎尿都吓得流了出来,抹着满脸的眼泪哭喊道:“的确是去保荣镇,我听得千真万确!小子句句是实,诸位好汉爷饶命啊!” 枣面人这才点了下头,相信了听到这一情报的真实性,它把“保容镇”三个字又低声的重复吟咏了一遍,记入心中。 “那么他去保荣镇干什么?要找谁?”枣面人继续逼问道。 “小的不知道啊,他也没说。”小徒儿此刻为了活命,的确已经是有什么说什么了。 “头儿,这等机密的要事,想必孙老儿也不会说于他们知晓。”张老三鄙夷的瞅了瞅小徒弟,抱着短戟在旁分析道。 枣面人点了点头,似是对能在这小徒儿身上探问出更多情况也不报多大希望了。 “呸,肮脏的东西!”小徒弟档中的恶臭实在是难闻,那个架刀的骑士早就忍受不了那股味道,此时向枣面人用目光请示了一下后,捏着鼻子便扬手一刀斩落,于是那小徒弟惨呼一声,两腿一蹬,终究还是到地下去陪他的师父和两个师兄弟去了。 宋君鸿和郑理南虽对那小徒弟的软骨头十分鄙视,但此刻也是看得一阵心寒,想不到纵然说出实情也难以逃得一死。 眼看得只一会儿工夫戚元敬师徒四人便都伏尸当场,绝望的气氛在货队众人心间迅弥漫。除了尚抱扶住郑理南的宋君鸿外,其他货栈中的伙计们扔掉手里的木棒,再也没有胆子厮杀,也不管顾货队中的货物,开始慌乱的抱头奔逃起来。 骑士们肆声的高笑起来,张老三大声叫道:“不过豚犬耳!”,另有一骑士应到:“且看谁杀的多!”也不策马追赶,只是在甩手放出一支飞刀,正中一名伙计的背心。其余骑士闻言也纷纷在马上镖放箭,倒仿佛是在林场打猎一般随意。 每一声暗器破风之声响起,必有一名伙计惨号着倒地死去,仅一转眼的功夫,十几个伙计就被从背后全部射杀! 射杀完众伙计后,似兀自意犹未尽,一名骑士扬起马鞭朝郑理南和宋君鸿处一指,“瞧,这里还有两条漏网之鱼。[..tw超多好看小说]” “没事儿,我这就去了结了他们!”张老三似是杀上了瘾头,短戟在轮臂一挥就接口说道。 看到张老三又向自己二人逼来,郑理南猛然把宋君鸿向外一推,低声说道:“我去缠住他,你找机会能跑就跑。”说完自己则向张老三冲了过去。 张老三让他这冲过来的气势吓了一下,抬腿还没到跟前的郑理南踹倒在地。然后俯身拎起了他的衣领子问道:“你比那些伙计倒是有骨气,可你就这么急着送死?” 郑理南并不答话,也不挣扎,反而顺势揽开双臂,将张老三死死抱住。 他回身向宋君鸿瞅望了一眼,拼尽全力狂吼道:“公子你快跑啊!” 但张老三必竟是武林中杀人不眨眼的人物,又怎么会被郑理南这种凡夫制住,松肩坠肘,沉身下缩,然后猛的一靠,郑理南一个趔趄,怀抱立时张开。张老三紧接着身子一拧,已经移到了郑理南身后,一手捏住他的肩膀让其不能动弹,一手前送,短戟森寒的铁尖立时从郑理南的前胸处透了出来。 宋君鸿被推的退撞到货车上,刚站稳身形,却又紧见着郑理南遇害,悲愤交加的大喊:“你们这帮天杀的!” 郑理南在一路上对自己照顾有加,是一个厚道而体帖的人,却不想在此处遇害。 “嘿嘿,不要着急,我马上就让你去陪他。”张老三甩着戟上的血滴,一脸狞笑,慢慢的又向宋君鸿逼了过去。 宋君鸿惊的退了一步,手却突然抓到了一个绵软的东西,转头一看,却是货车上平时用来遮盖保存货物用的厚毡被。 这次的生命何其短猝,想不到才十六年就又要再死一回,宋君鸿无奈的苦笑了一下,似是对上苍的一再愚弄也极为愤懑。等等,上一次的死亡但想到这里宋君鸿突然脑海里灵光一闪,猛的抓起了手下的厚毡被扬了起来,兜手就披在身上。 “怎么,你以为你家张爷爷的铁戟扎不透这破被子吗?”张老三怔了一下,又迈步慢慢逼了过去。事到如今他已经不再着急,反而有了一种猫戏老鼠般的兴奋感。 宋君鸿急忙两步蹦到山路旁,抬头把这十几骑扫视了一眼,牢牢的把他们的面容记入脑海中,一边慢慢的向路边又横跨了两步。但教今日不死,终有一日,南叔的大仇必将得报。 十几个骑士看着他的举动奇怪不已,突然有人反映过来,叫道:“不好,他是要――”话还没有说完,宋君鸿已经扯手把厚毡被又裹紧了一下,歪身弯足一纵,像个倒掉的大木桩一样就从山路旁的斜坡上滚落了下去。 须知南方多有山地,虽不是太高,山势却是极为陡峭,山路都只能绕山盘旋而上,如今顺着山势这么一滚,眨眼间人影就已经滚出去好几丈远,且越滚越远,越滚越快,像个落石一样顺着山势就向下不断落去。 张老三阻止不及,只好又连忙从腰畔的镖囊里摸出几枚钢镖,怒吼着向下掷射,即将到手的猎物怎么甘心又让他跑了呢? 但山势陡斜,宋君鸿滚落的度本来就是极快,且山体上的山石小树不仅会阻碍张老三的瞄准的目光,更会在一磕一碰间更改宋君鸿滚落的角度轨迹,并不易命中。张老三连两镖都是落空,刚想纵身下去追赶,枣面人却突然话:“算了,你们玩起来也别没个头尾,一个半大娃儿跑掉也就跑掉了,还是赶紧追那孙老儿要紧。” 似是对枣面人极是恐惧,众骑士都是收敛心神应了一声诺,马老三恨恨的啐了一口,说道:“真是扫兴!”回到马上时还不忘向着山下宋君鸿滚落的方向瞅了一眼,嘀咕了一声:“今儿个算你小子命大!” 枣面人把手高举,大声喝道:“点子就在前面,莫忘记了相爷的话,抓住了孙老儿,人人都有厚赏!” “喝!”其余的骑士兴奋地齐齐大吼了一声,扬动着手里血痕尚未完全擦净,的兵器在头顶挥舞了两圈,终于又策动坐骑,蹄声如雷中向着孙星走过的方向急急追赶了过去。 第二十一节 神秘的一老一少(上) 傍晚时分,山脚处一片野草荒漫,稀落的山石和小树上不时飞过一两只雀鸟。一只野斑雀落到宋君鸿的身上,先是一落下立刻飞走,然后盘旋两圈再次落下,看宋君鸿没有反应,终于放心而好奇地从胸前一直跳行到他的脸上,张开翅膀兴奋的啼叫了起了。清脆而响亮的鸟鸣声渐渐唤想了昏迷的宋君鸿,他费力的睁开了眼睛,打量着这个在他眼前雀跃的小东西,扯着嘴角笑了一下。野斑雀似乎也意识到足下这个庞然大物的苏醒,警惕地跳了起来,呼啦一下子扇动翅膀又飞走了,停到远处一颗树枝上紧张的盯视着宋君鸿的举动。 宋君鸿掀开尚半裹在身上的厚毡被,刚想撑起身来,却突然感到身上传来一阵火辣辣的疼痛感。尽管有厚毡被的保护,但在滚动下山的过程中脖子、小腿上仍上多处让尖利的树枝和山石擦破,留下了一道道深浅不一的血痕。他检查了一下,各种血痕足有八、九处之处,但好在都只是皮外伤,既没有伤到要害,也没有出现骨折之类的惨况,尽管身上仍感到一阵阵的腰背酸痛,便他还是挣扎着站了起来,打量了一眼身边的环境,虽然仍是在山林之中,但已经基本快要接近山脚了,看来他这次的急翻落经历了不短的距离。 回忆起落山的情况,就不由得让人又想想起郑理南、戚元敬和货栈众伙计濒死前的惨状,宋君鸿心中一阵恶寒和伤痛,愤恨的一拳捶在身旁的小树上,树上枝叶一阵乱颤,停靠的小鸟又哗啦啦惊飞起一片。 愤恨归愤恨,宋君鸿还是不得不理智的判断出双方实力的巨大差距来。再抬头看看天色,怕是距离中午的那场巨变已经有约两三个时辰了。推想着过了这么长时间自己仍是安全无事,那帮恶人多半没有追寻下来。但他仍是不敢再沿着之前的山路复行过去,以免仍有歹人在那潜伏留侯。思来想去,还是觉得沿着山体绕走能安全一些,看看方向,他决定就在小树林中比量着不远山脚处右边的一条山脚大路平行的跋涉了起来。 至于为什么不直接到山脚的大路上去走?天知道在大路上还会遇到什么人?宋君鸿觉得自己现在都有些杯弓蛇影了,还是觉得路边的山沿里有草树掩蔽,相对能更安全一些。 但才走了几步路,宋君鸿的肚子开始咕咕的打起了鼓来,又冷又饿的感觉让他分外的沮丧,反正为了避开那帮恶人他也不急着赶路,于是决定还是想办法先填饱了自己的五脏庙再说。 虽是这里地处野山丛林几无人烟。.tw[]但宋君鸿却并不害怕,他是猎户家出来的孩子,对山林有一种异于常人的熟悉感。大山对他来说,就是一个无穷无尽的宝藏库。他在山脚处慢慢的徘徊了一阵子,很快就现了一个目标,有条野兔行走的道路。 这种林间兽类的行径之处总会留有各种记号或特点,老猎手都能辨认出来。而野兔有个怪癖,就是爱走老路。只要不被打扰惊吓,天天来回出窝进食都走同一条路,日久天长,就在麦垄间踩出一条依稀可辨的小路来。宋君鸿借着黄昏时依然的余晖侦察确定好野兔必经之路的准确路线,又到附近树上折下一些细细的枝条,手脚熟练地编出两个比兔子头稍大一点的活套来,拴在一个略粗点且一头折尖的树枝上钉到野兔路径的旁边,调整好细套的高度使它离地约一寸半多点,这个高度能让兔子在经过的时候恰好能把脑袋钻进去。天一黑兔子就出洞动觅食了,由于它眼睛长在脑袋两边对前方的观察能力不强,根本注意不到悬在正前方的细套,脑袋一钻进去就被套牢了。被套住的兔子只知道使劲往前窜,却不懂得往后退一步就海阔天空的道理,结果越挣扎就越套越紧,直到失去知觉倒下为止。过上一阵子过去拣兔子就好了,以前在家运气好的时候宋君鸿一晚上就能套到四五只。 过得约一个时辰,宋君鸿回来查看了两三把,终于套得了一只皮毛暗黄的野山兔。他满意的过去解开细套,把野山兔敲昏。然后又找来一个侧薄的小石片,勉强打磨出一点锐利的边角来,将野山兔剥皮清洗,又堆起早已捡好的细枝枯叶,找来火石打燃起火来,把野兔子架了起来兴奋地烧烤。 过得一会儿时间,一阵喷香的气味就扑鼻而来,宋君鸿从上面撕下一缕兔肉,扔到口里嚼了嚼,虽然烫的他直梭舌头,但仍是满意的点了点头,嗯,看来火侯快好了。刚打算加两把火催熟开吃,却吃得背后突然也是传来一声称赞:“好香的烤肉味道啊!” 猛然回头间,只见一个人不知何时来到身后。同样只是十六七岁的年纪,和宋君鸿差不多大小,但却华衣锦袍,面润如玉,腰间挎有一柄裹有鳄皮的长剑,不知锋利如何,却是十分的华贵,剑鞘镶嵌的宝石在火光照射下映射出闪闪的幽光。明明已经是盯着宋君鸿架上的烤野兔垂涎欲滴,却像是自恃身份不太好意思上前挣抢或讨要。 宋君鸿用警惕的眼神打量了一下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少年,尤其是他那瘦弱的身板和腰间装饰性远大于实用性的宝剑上来回巡视了好几眼,心里思忖着如果他来抢夺,自己能不能打的过他,必竟晚上想再捕一只野物要麻烦的多。也猜到他们多半是瞅见林间的火光寻来的,心中也不禁一片懊悔,他只道时间已经过去很久,推断白天行凶的骑士多半不会再返回来漫山的搜索,再加上之前一个多时辰也没有遇到什么情况,便生了一摊小小的篝火,不仅为了烤兔,也是为了夜间取暖和驱赶可能出现的野兽。他还特意把火势压弱,就算是晚上但在林木的遮掩下,若非靠近也是很难现的,不想还是有人找来了。 他这正打着算盘,黑暗中又见一人走了过来。这人倒是一位五十上下的老者,一脸的风霜,身后还牵着两匹马。 看到老者,华服少年人得意的说:“看,福叔,我说这一定是有人烤肉吧?我的鼻子灵敏能闻香知味,可是在临安城中也都是出名的。” 宋君鸿闻言莞尔一笑,心想这少年这种自夸法也不怕别人讥笑他长了幅狗鼻子吗?听他讲临安,那是大宋南迁以后的国都,王公巨户之家云集,再联系这少年的华丽衣着,猜测着多半是谁家养尊处优惯了的富贵公子出门游玩,浑无心机,自己的警惕之意登时消弱了一两分。 第二十二节神秘的一老一少(中) 宋君鸿又对钻出来的两个人再仔细的观察了两眼。 牵马老者倒像是对华服少年颇是恭谨,尽管不好接话却仍点头笑了下,然后转面向宋君鸿也挑指赞道:“这位小哥儿,不错的烤肉手艺啊!” 那是,你要是在山林中长大,经常餐风食露,野炊烧烤的手艺也一定不会差到哪儿去。宋君鸿心中暗暗道,却嘴上并不说话,静静的等着他的下文,只是顺手还把之前捡采来的几株怪状野草扯碎拌匀了,细细的撒到烤兔身上,挑动架上的兔肉继续遥遥烤着,立刻香气更盛。 华服少年再也忍耐不住,快走两步到得火堆旁坐下,伸手想去扯肉却又缩了回来,讪讪的笑着问宋君鸿:“烤的倒是好看,只是也不知好不好吃。”说话间他的肚子也很配合的传来咕噜咕噜的一阵叫声,少年不由得大窘。 老者走到近前,把宋君鸿先打量了一番,然后拱了下手,温和的商量道:“这位小哥儿,我们二人连夜赶路,已有大半日滴米未进,我看这只野兔颇是肥硕,一个人一顿也吃不了,不知肯否分点给我们解饿,必有重谢。” 宋君鸿看他俩语态温和,又兼老幼,有意要分一些给他们,但转念一想,却又故作随意的说道:“山路不好走,我可不像你们快马加鞭的很快就能再找到吃住的地方,我指不定要在这山脚上走多久呢?一顿吃不了我可以两顿吃,这只野兔得来不易,有的吃总比没的吃要好。” 老者老于世故,何尝不能听出他的话外之意,笑着说道:“是、是,一炊一饭当知得来不易。这样吧,我二人愿出些钱来买两支兔腿,不知小哥儿愿不愿意呢?” “哦,这倒是勉强可以。”宋君鸿也满意的点点头,满脸都是笑意:“急危解困,两利双赢,自是再好不过。没什么好说的,一只兔腿只收一吊钱即可,两只两吊!” “两吊钱?”老者心中一惊,伸手拦住了就待掏钱的华服少年:“两吊钱都可以在市集上买四五只完整的兔子了,小哥儿倒是会很作生意。” “此一时彼一时也,我家卖兔明码标价,童叟无欺。老叔你既然熟知生意经,又岂不闻‘物以稀为贵'的道理?这荒山夜林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你上哪儿去买四五只兔子去?此山虽大,要捉只小小的兔子可不容易,何况我还帮你们烤好了献上,这手艺难道不要钱啊!?”说完他还把刚好烤熟的兔子从架上摘下来,在少年人鼻前晃了晃,“你说是吗?” 不想想他这十年间都寄宿在谁家中?郑小六,潞县有名的大掌柜,郑氏族长也要仰仗的精明生意人。宋君鸿平常耳濡目染、又兼两世为人,这生意经自也是学的纯熟,知道何时囤货,何时抬价,何时攻心。 少年人闻到这沁人心脾的香味,心中早已经是谗虫难抑,什么都不顾得了。点了点头,吞着口水说道:“有理,有理!”也不管老者劝阻的眼神,伸手就从腰包中摸出一颗散碎银子递了过去,“你看够不?” 宋君鸿接过碎银子在手里一掂,约摸着三两多重,皱眉说道:“能不能再换个更小点的,我现在可没余钱找给你。” 少年人大手一挥,“不用找了,自当赏你的。” “哦?你倒是大方。”宋君鸿把手里的碎银子抛了抛,笑道。 “这已经是我这最小的碎银,平常我打赏酒店伙计也多不止这个价钱的。”少年无所谓的说道,言语间倒像是过惯了挥金如土的生活、对这几两银子根本不当回事似的。 “真是同人不同命,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啊!”宋君鸿想起宋大柱一家为了几文钱都拼命忙活小心节俭的生活,心中开始愤恨的念叨。 看到老者说着“我这有”,作势要翻荷包的样子,宋君鸿赶紧一把将碎银子揣入怀中,高声喊道:“成交了!” 说罢从烤兔身上扯下两只最肥的后腿,递给了这一老一少二人。其实他倒不是刻意想要敲这一老一少的竹杠,若是平常给也就给了,分文不收也不打紧的。但今日他从山下滚下,银钱衣服全留在山上,除了那封举荐信和沧浪笔因为太过贵重而帖身收藏得以幸存外,身上再无一物。他又不敢冒险上山去捡东西,这此去书院路途迢迢,没有盘缠可是寸步难行啊! 老人无奈的接过兔腿,低头检视了一番,又先递给了华服少年挑选。华服少年早已经是饥肠辘辘,也不客气,抓过来就是一大口咬了下去,肥腻喷香的油汁流了满嘴,满意的直乐。一连咬了好几口才现老者还没吃,盯着都握在自己手里的两只兔腿一脸的尴尬。才有点不好意思的把其中一只递还给了老者,说道:“福叔,你也吃。”说罢自己又大嚼了起来。 宋君鸿看着华服少年狼吞虎咽的样子十分好笑,又撕下一块兔肉递了过去,“同是旅途充饥人,我就再附赠你一只兔子尾巴吧。” 老人刚要接手,闻言笑骂了起来:“你这小哥还真是个精明的生意人,连附赠也不肯赠个大点的地方!” “没事没事,有赠的就好。”华服少年倒是豁达,一把从宋君鸿手里的兔子尾巴抢了过来,塞到嘴里两口就啃完了,然后又盯着他手里的烤肉继续大吞着口水。 宋君鸿并没有开吃,只是一直盯着这二人的言行观察。老者对华服少年恭谨而保护,虽也穿绸戴锦,但仍似是个仆从的样子。而华服少年心地倒也不坏,只是可能长期过着尊崇的生活,所以不仅挥金如土,对仆从的体谅也不是很多。 他叹了一口气,把手中兔肉估算着自己的食量留下一部分,余下的全部递了出去,只是预先撕作两半,华服少年和老者手里一人一半。 看华服少年又要掏钱的样子,他笑着摆了摆手,“这次不用付钱,我吃不了,送你们的。” 华服少年欢快的捧着兔肉撕啃起来。老者却对宋君鸿这“经营方式”上的巨大变化感到不太适应,他重新又上下打量着宋君鸿已经有些破烂的直裾长衫和身上的伤痕,迟疑的问道:“小哥是本地人?” “不是。”宋君鸿坦然的道:“我是一个去岳麓书院学求的举子,经过此处,路滑坡陡不慎落山。因天气已晚,所以才野炊露宿的。” “嗯,原来如此。”老者点了点头,似是信了几分,拱手致谦道:“原来小哥儿是个有功名的举子,方才多有失礼尚企恕罪,敢问小哥儿的高姓大名?”他的口气十分亲切恭谦,眼中却并无多少怀罪企恕的神色。 似乎堂堂的举人老爷在他眼里也很稀松寻常。 =============================================== 作者絮语:明天一早烟台有汉服文化活动,可能会更新的晚点,请大家见谅。 但一定是会保护更新的,最晚不过晚上1o点前,一定会把明天的章节上,也请大家放心! 第二十三节 神秘的一老一少(下) 好在宋君鸿从未跟人端过举人的架子,何况在这荒山野林之中,倒也不以为意,笑道:“鸟逢枝头亦朋友,没什么罪不罪的。小可儿姓宋,还未请教老丈和小公子的尊讳?” 老者也一直在观察着宋君鸿的神色,心下赞了一声:好沉着大方的后生。也笑着道:“这位少爷尊姓不便外露,老朽姓史。” 宋君鸿看着他那故作高深的样子,笑道:“那你们二人又是为什么要冒黑走这山路?” 华服少年从口中吐出一块细长的兔骨,刚张口说道:“我们是要去接......” 老者已经插口打断:“我们是去外地走一个亲戚。原想紧走两步,赶前前面的镇子上投店,却不曾想路不好走,多误了些时间,天气已黑却只行到这荒岭之下。” 华服少年似是也自知失言,便不再答话了。 宋君鸿听闻得他们话里有蹊跷,但出门之人有时多有忌讳,自知不能穷问。起身给快熄灭的火堆添了把柴,几下拨弄就又让篝火烧的噼里啪啦作响。 如此之后,三人一夜没有再多话,只是围火而睡。一直到第二天卯时二刻,华服少年糅着眼睛开始转醒,昨天一天的奔波又急又累,所以吃完兔肉后倒头就着。此时听着鸟鸣啾啾,心情登时大好。伸个懒腰满意的站起,就着林间稀薄的晨光却现老者和宋君鸿二人正坐在一起轻声细语的聊着天。原来昨夜一宿这二人都是心怀警介,根本没有深睡,顶多是闭着眼睛养养神罢了。 好在一夜平安无事的过去,二人的戒备之心也去了几分,开始互相闲聊起来。(..tw好看的小说)宋君鸿现不仅华服少年温文尔雅,连这老者虽是仆从身份,却也学识颇丰、谈吐不俗,甚至还能引经据典的和宋君鸿应答上几句诗书,显是书香门弟大户人家才能长期熏陶出来的结果。 华服少年好奇的问道:“你们在谈什么?”经过一夜这二人的关系似是亲近了不少。 “没什么,闲扯。”宋君鸿一指西边,不远处有处小溪,可以洗脸,我和史老丈已经洗过了。”少年一溜烟的就跑了过去,很快又拭着脸上的水痕惬意的走了过来,抚着肚子叹道:“可惜昨晚吃的太急,没有留下一点。这位宋公子的烤兔肉手艺真是不错,不如随我回去府上也做给我父亲尝尝吧。”。 老者笑道:“我的小公子,人家是有功名的读书人,将来还要进京去考进士呢,哪能去你的府上做一个厨子。”华服少年一想也是,不好意思的笑了起来。 宋君鸿听得“你的府上”四字心中一转,猜疑起这对奇怪的老少如果不是一府之人,为何又是主仆相待? 但老者并没有给宋君鸿打探了解的机会,此刻见得华服少年梳洗完毕,便也站起身来,起身去旁边树旁解下二人拴着的坐骑,扶华服少年先骑了上去,然后自己一翻身也跨上了坐马,便待告辞离开。 突然华服少年像是想起了什么事似的,在马上问道:“对了,宋公子,这两日你可看见一位蓝衫长须的老者骑马经过?” 宋君鸿一惊,面上却装作沉静的回道:“并不曾见得。” 华服少年闻言似颇是懊恼,嘟着嘴道:“咱们紧追了五天六夜,却不想还是追丢了。” 史姓老者劝道:“孙大侠特立独行,又岂是我等所以追踪的。此地已离武康县不远,我看咱们还是先去接我家小姐方是正事。” 原来这一老一少却也并非是普通路人。老者是史府的大管家史福,而华服少年人,则是当今工部侍郎韩侂胄的五子,名唤作韩书骏,尚未及冠,也没有取表字。这韩书骏也是韩侂胄最小的一个幼子。当年“九子蒙难”之时韩府虽遭全家流放,但其实独独他恰巧在宫中省亲,幼小可爱的身姿模样得到了一直没有子嗣的太上皇宠妃的喜爱,怕他在流放中吃不了苦生意外,而特请了恩旨把他留于宫中给皇子们作伴读,躲过一祸。 韩侂胄蒙恩赦回朝后,才又把他接回府来。每念及在火中丧生的子侄,心中便隐隐作痛,故而对余下的孩子们更多宠爱。韩书骏便是这样在一家人的围绕捧爱中长大,可谓是捧在手里怕碰着,含在嘴里怕化着。 韩侂胄的另一重身份瞒得了外人,也瞒不住日日相处的家里亲人,所以他的孩子们也都是早担重任。韩书骏自幼也学文习武,连府中的枪棒教头都夸他武功盖世,勇冠三军,自诩为还是和那些只会走狗斗鸡的其他纨绔子弟还是有区别的,可向来对他有求必应的父亲在这方面却就是不允他外出历练。不管他自己如何的拍着幼小的胸膛请缨,韩侂胄总是劝他再安心学习两年。 眼看得兄长们都要么进朝为官,要么替父亲分担党内事务,独独自己在家游手好闲,韩书骏心中早已经急不可待了。 前几日他在父亲书房外无意中听到父亲与孙大侠的契谈,便有意想要同去,但心里里也自知这等凶险之事父亲更不可能同意自己的请求。心乱如麻的情况下便出府去散心,便遇到了自己在宫中时就结识的少年好友--御医史云虹,两人遂把臂至酒楼饮酒,扯起了闲话打时间。不想这一交谈,让韩书俊现了一个机会! 史云虹便是史灵松的长子,因小时身体虚弱,不得不托负在京城医药局的亲戚家调养,十多年过去后,史云虹不仅身体健康得以恢复,更学生一好好医术。 此刻他给韩:“再过三个月,你我可就是亲戚了!” “亲戚?”韩书俊一愣。史韩两家乃是世交,不论是在朝还是在党,都是同道协心,现在又同是居于临安京中,自是亲近关系非同一般。但说上血统亲属,却是论不上的。 看着他懵懂的表情,史云虹惊讶的说道:“怎么,你还不知道这件事?” 韩书俊只好摇摇头,端着酒杯如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史云虹便把生的事和他转述了一遍。 韩侂胄因是感念当年史云松领着铁月火场相救的恩念,于是决定为自己的四子韩书贤向史灵松的女儿提亲,共结秦晋之好。这桩亲事昨日间已经得到史府的同意。只是这位史家小姐从小在外学艺,需要明日赶紧派人去接回来。史云虹自小和妹妹分离,本想亲自跑这一趟,但不巧宫里丁妃突然有喜,皇帝点名让他每日把脉看护,离不了京,不免吁叹。 韩书俊怔怔的听史云虹的讲述,思忖一下突然拍案兴奋的大叫“天助我也!”心想我正愁着没机会出京呢,这不就是一个天赐的大好良机吗??吃完酒后,史云虹回宫中应差去了,他便立刻回府换了身衣服到史府拜访,诳言是父亲派自己来帮着接未来的嫂子回家。因平日里韩书骏常来史府找史云虹饮酒聊天,府上众人与他早已熟悉不过。史灵松一时不疑有他,反而对韩侂胄派出自己亲子同接感动不已,便也改派了自己府上的大管家史福同行,一方面送小姐回府完亲,而另一方面,也是为了照顾好这位韩府的小少爷。 史福必竟是年老成精的人物,在路上才走了一两天,就现出许多不对劲的地方来,立刻一面保护着这位韩家的小少爷打着接亲的旗号寻人,一面暗中修书,借黄龙党在各地经营的势力和暗哨留下行踪,并急向韩府传讯。当然,对史福的这一切举动,初次出远门而兴奋不已地韩书骏并不知晓,此刻只想着早早接得史家小姐交与史福,免得他老是与自己纠缠,自己就可以与他分道扬镳,好放开手去继续追寻孙大侠,圆自己的英雄梦。而史福却知道分寸,他也更关心接自己府上小姐的差事。心道等接了小姐后,韩府派来接这小少爷的人差不多也该赶到了,到时把这小姐和小少爷平安无事的往回一送,就万事大吉了。 二人虽心里各存算盘,但眼前却在接人这件事上算是达成了一致,朝宋君鸿告了声谢,就急急转到山侧的官道上策马离去了。 第二十四节 莫干剑派 一直目送着二人的身影最终在山路间消失不见,宋君鸿一颗悬着的心这才算放了下来,但心中的无数疑惑却是层叠泛涌,这已经是遇到的第二拨打探老者行踪的人了,而前一拨正是酿成货队惨案的凶手,难道这一老一少也是那伙恶人的同党吗?宋君鸿越想越觉得这地不可久留,便也收拾一下,从匆匆的穿林上路了。.tw[]为了安全,仍是比量着绕山的官道在平行不远的丛林中行走。这白天行走,晚上休息,又走了一天一夜,终于在中午前即将赶到了山后,远远眺去,一片乡镇已隐约可见。他抹了抹额头沁出的汗水,赶紧快走两步想要下山进镇。 却不想刚走两步,突然感到脚下一滞,似是被什么东西叨住了右脚的脚踝,紧接着还没来的及低头查看已经被猛的掀倒,在惊恐的呼喊声中被拉扯进一片丛密难测的低矮灌木林中。 宋君鸿倒底遇上什么危险呢?而苍天又要给他残酷的人生增加什么样的事故呢?将来会给我们一个意想不到的答案。而与此同时,这不远处一只一直静静待开的乱世之花,也即将绽放她倾世的风采。 我们花开两朵,各表一枝。且说韩书骏和史福一路快马加鞭,终于在第二日巳时初到达史珍学艺的莫干山下。 韩书骏生长于京中花团锦簇的庭院大户之中,富贵则富贵矣,于雄伟的大自然奇观却是见之甚少。此刻他仰头望了望高耸的山脉,心头平生出一阵震撼。只见山体巍峨,挺拔峻峭。但又不似北方山脉多有莽苍之感,而是黄花绿水,秀丽多姿。不禁叹道:“此山真得出尘适养之谓啊!”史福在一旁笑道:“相传曾有春秋时干将、莫邪二人铸剑于此,此山故而得名。本为天目山的分支,此地风光妩媚、清幽雅静,素有‘翠绿仙境’之美称。八十年前,一代道家武学宗师抱木真人行游天下至此,感应此山剑气飞扬,灵韵流溢而筑庐长居,最终创立了崛起江南的莫干剑派。铁月道长本是江湖游侠,十六年前拜入此门,尽管先代诸位师长的真传,如今已经继位为第四代莫干剑派掌门了。我家小姐便是拜在他的门下,似这等世外高人多有倨傲不群的性子,韩公子届时切莫轻慢了。” 韩声:“我晓得了,只管放心。”便随着史福上山了。 虽说是盘路迤俪,但好在攀爬山路的过程中时有山风徐徐吹来,所以走了大半个时辰,但二人走的惬意,疲劳感也就相对轻些了。[..tw超多好看小说]韩书俊原想让上了年纪的史福休息一阵子,但没想到他摇了摇手,当今奔走在前面,身形矫健的直比韩书俊这个少年人还要更胜几分。 终于,二人来到得一座道观之前。门前挂有一副楹联:“斩金削玉剑骨穿云,拂钟回声柔心若水”。字字铿锵,似在这千年深山古刹中随时都有一股英风鼓荡欲出,又高行于尘世,自有潇洒不群之意。山门洞开处,一个小道童在低头扫着飘落在阶前的落叶。 史福整了整衣冠,上前和谒地笑着问道:“小仙长,铁月真人在观中吗?” 小道童瞅了瞅两人光鲜的衣着,单掌作了一个道揖回复:“我家师父闭门修剑,最近不见生人的。如果要做法事,东面山角处尚有两座庙观可去。” 史福笑着从怀中掏出一副名刺来,上前递给那个道童,道:“在便无妨,我相信铁月真人是一定会见我的。有劳小仙人报禀铁月真人,史府上管家求见。” 小道童看着他自信满满的样子,好奇地追问了一句:“哪个史府?” 史福道:“便是史珍小姐的府上。” 小道童啊呀一声叫:“原来是珍师姐的府人,何不早说!请二位稍等片刻。”说罢再不多问,回身蹦蹦跳跳的便跑去报讯了。 史福看着他高兴的样子,放心的捋了捋胡须对韩:“看这样子我家小姐在这山上与一众同门相处颇为融洽,必不至受人欺侮。” 韩书骏谦谦有礼的点头笑了笑,豪门风范,仪态端雅。但心里却是豪不在意,他只想早点接了这位史府的小姐下山,然后与史福分道扬飚去寻孙大侠要紧,至于这位史大小姐在山上和人处的融不融洽他却是根本不想去关心的。 不一会儿工夫,就见刚才的小道童领着一个中年道人出来。那道人头带元始冠,身着环裙罡衣,步履轻盈,还未出山门便揖掌为礼,一张紫红脸膛上挂满笑意:“福生无量天尊,史福施主怎么来到我们这寒山之上了?” 史福打眼一瞧,原来认得。此人是铁月道长的一位师弟,道号“铁云”。平常经常负责出外的采办差事,也经常到史府上为铁星和史珍送信传讯,史府顾念小姐的生活顾拂、香火之情,每次也总是待若上宾,这么一来二去的和史福也便熟了。急忙迎上前去,含笑拱手道:“一年未见,铁云道长仙风依旧啊!” 铁云尝涉红尘,笑容里也就多了几分不羁和油滑,仰天大笑道:“屁仙风,昨个儿晚上着了点凉,说话都有点鼻塞,吸溜漏风倒是真的。” 他这么开着玩笑,史福也换掉了一本正经的神态,一起哈哈大笑。韩书骏原本有点拘谨的神态也得到了放松,看他们二人这么大笑,放下了原本打算行礼的双手,站在一边有几分尴尬,便也陪着嘿嘿轻笑了几声。 铁云早注意到了站在史福身后的韩书骏,华衣锦冠,应是一位富家公子。但他曾在史府见过身体康愈后搬回家住的史云虹,依稀记得模样并不似眼前这位少年,不禁疑惑地问道:“史管家,这位小公子也是贵府的少爷?” “当然不是。敝府主人仅育有一子一女,道长又不是不知。”哈哈大笑中,他把韩长的面前,介绍道:“来,我好告与你知道——这位少爷乃是工部侍郎韩侂胄大人的五公子,名唤作韩书俊。” “哦?”铁云惊讶的看了韩书骏一眼,赶紧上前一步揖掌为礼,告了声怠慢。 韩书骏头次出远门,见了生人反而尚有几分腼腆,急忙摆手还礼。 第二十五节 掌教铁月 铁云再不多问,伸手虚引一下,“掌教师兄已经在客堂恭候,两位就请随我来吧。”说罢就当先引路,史韩一老一少跟在后面上得几阶山梯,拐过前面的老君殿,便来到了观中会客的堂屋之中,只见铁月已经在一张坐床上闭目打坐多时了,此时看到三人进来,睁开了双眼,含着笑意略点了点头。 初次见到这位闻名遐迩的当世剑术大家,韩书骏心中充满好奇,从迈进大堂开始,就在偷偷抬眼上下打量着他,却只见他只是身着一件普通道士常穿的褂衣,外面又简单的罩了层直领对襟的鹤氅,许是穿的年月太久,已经洗的有些褪色了,乍看平平,甚至远不如刚才见到的铁云有光彩,不禁有些失望。 不过是一个糟老儿罢了。 韩书俊刚待要收回自己有些无礼的观察,却正好对上铁月张开双眼时射出的目光,登时心中一凛。只觉得铁月的目光淡然而雄浑明澈,如风拂千年,月射大江。 不知为什么,这老道也不曾挪动分毫或说出只言片语,却似忽然间形象变的高大起来,巍巍如高山不可轻。急忙垂手肃立,不敢轻忽。 史福更是恭恭谨谨地上前两步,弯腰长揖:“史府管家史福见过铁月大师,并代为转达敝家主人的挂念,谨问大师仙骨安康。(..tw无弹窗广告)” 他很清楚,他可以跟铁云打闹骂笑,对这位铁月掌教却不能不大礼以待。尽管他和铁月在“九子蒙难”事件时就曾相识,也曾相守长达一年,但自己始终只是个仆役的身份。铁月能遣自己的师弟至观门口相迎,其所敬视的并非自己,而是自己身后所代表的史灵松夫妇。 “史管家无须多礼,且请看坐。”铁月在坐床上微微欠身,算是还礼。待史福和韩书骏在侧旁的桃木椅上落座后,便有一个小道童端来一壶沏好茶轻声走了进来,给两人各斟上了满满的一盏茶汤,也不知用的什么茶叶,立时一缕清清缈缈的茶香升了起来,韩书俊吸上几口后,四肢百骸立时一阵清爽。此时铁云悄悄走到铁月身旁,将韩书骏的来历低声禀告给铁月。铁月轻轻点了下头,转头依然轻声的向史福问道:“一别十年,敢问史恩公尽来可好?” 铁云在旁边略皱了下眉头,似是有什么话想说,但张了张嘴还是把已经到唇边的话给又吞了回去。按理说韩家乃是南宋有数的世家大族之一,不管是论身份还是论家世,韩书骏显然都比史福显赫的多,偏偏自己铁月师兄仍是一开口先询问的史福,生恐那位韩家小公子生气。偷偷打眼瞧去,见韩书骏面上并无不虞之色,才慢慢放下心来。.tw[] 其实铁云道长哪里知道,韩书骏只是个初出远门、涉世不深的少年,对于人情事故还不是很熟谂,又兼心中一直萦绕挂念着孙大侠之事,所以才并没有以铁月掌教此刻的轻慢为意的。 而铁月实则也是聪明透顶之人,只是他秉性素来蔑视权贵,不愿攀龙附凤,韩家虽显赫,对他却仍似流云过眼,并无挂碍。但史家与他有恩,反倒是千般敬重。其一身傲骨,以至如斯。 “谢道长问侯!”史福站起身来低拱了搭手:“我家主人伉俪身体倒是一直康健,只是对于多年以来挂念的琐事,奔忙不止,些许有点劳累。”尽管韩书骏并不是外人,史福还是说的很含蓄。 铁月当然知道这“琐事”指的是什么?只是轻轻的叹了口气:“转向恩公,凡事自有按排,尽力而为,不可强求。” 史福应声表示记下了,然后接着又道:“此次上山,还有一事托与大师。” 史珍上山十年,每年都与史府有书信往来,述说平安,但史府遣人上山这还是头一回,何况来人还是史府的大管家,自非是寻常探视之类的小事。铁月并不吱声,只是点了下头,静待他的下文。 史福清了清喉咙,缓缓陈述道:“自从上次一别后,我主人与韩大人先后蒙先帝恩召回朝,已经重新站稳了脚跟,不必再为安全之事日夜担忧。昔日小姐入人避祸,蒙大师收留教导,弹指间便是十年寒暑。如今小姐转眼间长大成年人,已届婚嫁之龄,不久前韩大人来我府上为其四公子提亲,我家老爷夫人想接小姐回去完婚。” 铁月真人捧起床上小案上的茶杯啜了一口,道:“珍儿在我门中只是以俗家弟子身份修行,并未挽入道,倒也不妨碍她的嫁娶。”说罢,手中拂尘一提,已经下到地来,行了两步,脸上绽出一丝笑意,“珍儿初来之时,还每每在我臂弯中哭泣喊娘,如果却已经要谈婚论嫁了,光阴之逝,何其匆匆啊!” 史福陪着笑道:“那是,多蒙道长代我家主人抚育小姐长大成年人,此恩此德,没齿不敢忘。” 铁月真人摇了摇头,“史公对贫道有救命之恩,理当还报。再说我山中多是男子,清寒少客,难免有寂寥之气。珍儿上山后,给观中增添了许多活力,也给贫道这十年来带来许多欢乐。贫道领她上山,何尝不是为我山门中之领回一宝呵。” 说到这里,他扭头看向韩:“珍儿拟许配的,便是贵府吗?” “不错,史家小姐是许嫁于在下四哥的。”从刚才一直插不上嘴的韩书骏此刻站了起来,走到铁月真人的面前:“晚辈韩书骏拜见莫干侠派掌教铁月真人。想当年,家父与一众同僚受奸党构害而流落边荒、屡加迫害,多亏大师火场急驰拔剑相救,这份相助之情和大师剑法之精妙家父一直不敢或忘,常常对我们兄弟提及,并谆谆告诲日后若再遇大师之时儿郎们必当致谢!”说罢撩起袍子的前襟就拟下跪磕头,铁月洒然轻笑中早已提前踏上一步,大袖轻拂虚掌一提,一股无形的劲力绵绵而出,手并未接触韩书骏的身子却已经遥遥止住了他的下拜之势,笑着说道:“当年贫道不过适逢其会罢了,早已忘怀,韩大人也无需挂怀,韩公子免礼吧。”韩书骏连运了两回劲却是下拜不得丝毫,不禁为之咋舌,就连史福旁观了也是暗暗吃惊,知道莫干剑派有三大绝学享誉武林,步法、剑法、内功心法并驾齐驱。此刻铁月真人用的正是莫干剑派的独门内功“逍遥一气功”,只是身形方动劲已致,绵而不烈,凝而不散,无疑已近化境,心道这老道的武功这十年间是越的精进了。 韩书骏满脸通红,最终还是直起身来,抱了抱拳道:“与道长而言是小事,与我家而言却是大事,一家老小大多得以存活,全赖史大人忠义驰援、道长剑术通神,这份活命之恩,韩府上下一直不敢或忘。” 第二十六节 洗剑池(上) 看着他诚恳的样子,铁月真人点了点头,难得这种世家子弟却并无多少骄横之色,心头间便对这孩子的谦恭有礼十分满意,但却面上仍是作色一沉,道:“韩公若是真的不忘,那么就报还在珍儿身上吧。.tw[]珍儿亦是我众多弟子中最疼爱之人,将来若是嫁到贵府上可不许让她受到一丁点儿的委屈,” 韩书骏已经让铁月深厚的功力惊的心神俱移,此刻又闻听得他的严辞厉劝,唬了一跳,忙称不敢。 “知道不敢便好,否则我莫干剑派也必不相饶。”铁月轻哼了一声,看韩书俊的神色间有点惊惧,心里也道别把这孩子吓得重了。 他缓了缓神色,让这个少年公子看到他脸上挤出的一缕笑容,才又继续道:“珍儿在我山上,聪慧好学,技艺早已越同门多矣。山门虽是孤寒,但琴棋书画却也是日日教导,才情足堪夸耀于人情,必不辱于你韩家门庭。只是......” 说到这里,铁月难得的皱了皱眉,脸上现出一丝不好意思的神情来:“只是这针织女红,却是观中无人能教得。” “道长放心,我韩府中绣工多有,仆役上百,又何需史小姐亲持针线。”必竟是钟鸣鼎食之家,韩:“更不用说我四哥自负才情风雅,只要史小姐平日里和他能琴棋协意、诗词唱和,我四哥也必是对令徒满意的不得了。.tw[]再说家中女眷除了请安公婆、相夫教子外,大多数时侯只需和各名门贵妇们交游赏玩,莫说女红,就是武术也根本不需要......”说到这里,忽然觉到铁月面色不变,眼中神色却是一森,方才自知失言,急忙讷讷的停住了口,不知接下来怎么转圜才好。 史福见状,暗道一声:“小子张狂!”但两家联婚结亲,已成连理之谊,还是需要急忙上前解围,笑呵呵的打着揖道:“唉呀,大师,说起来老仆我与小姐分别已有十载了,尚未有机会再见得一面,来的路上还在心中一直叨念,也不知她现在长成什么模样了?” 铁月本也不愿失了身份去为一句失言而责怪小辈,此刻笑呵呵的说道:“既然不远千里的来了,相见又有何难?”拂尘一指,“珍儿现在就在后山的剑池飞瀑处练剑,我且领你们去见见吧。” 说罢当先跨出屋去,众人也都赶紧起身好随之出门。 将出屋门之际,史福却又停住脚步,探手从包袱中取出一个银封回身递给了铁云:“此次上山,我家主人让老奴带了一些小钱,以助大师观中香火。”铁云道长接了过来,触手沉甸甸的便知非是小数,打眼一瞟,银锭子是整齐的码在一起,帖着封条,封纸上用楷书写着“五百两”的字样,连忙笑着给收入袖中,向铁月告知了一声后,转身捧着银子亲自往后院库房中走去了。 出家人虽说清静寡欲,但也要吃饭活命,要养活偌大一个庙观的人,就更不容易。因此上,接受民间信徒善者的银钱供奉也是一件正常的渠道。 史灵松为官虽是清正,但却是出身乡绅之家,田产也算丰厚,自打铁月携史珍上山修练后,便经常派人给莫干山上送钱,这十年来已经累计有数千两之多。对于史府送来的银钱,铁月既不开口索要,也不拒绝来人送钱,只是他向来主张清修,门中众弟子生活也从不尚奢华,史家多年送来的钱,除了少数用作史珍的生活费用外,又给史珍在附近购置了一点水田作为她将来的嫁妆,其余全部都让他以史灵松夫妇的名义接济了莫干山附近的穷人。所以在这方圆两百里以内,史灵松的名字直如扶危济困的菩萨一样让百姓们传颂。当然这些他从来没有和史府上主动提及,直到多年后才让史灵松无意中于山下百姓口中得知。不媚上、不做作、不邀功,这正是铁月的作风,也让史家更加敬重铁月的原因。 “一恩涌泉报、一诺死生轻!”时有江湖上著名的大侠洪龙曾这样评价他的这位挚友铁月道长。并大叹曰“微微之心,拳拳之意。其身在空门,而浩浩然有古君子之风!” 铁云离去后,史福与韩书俊二人在铁月的带领下一路向后山走去。一路上山风徐来,风光旖旎,绿荫如海的修竹、清澈不竭的山泉随处可见。偶有过往道士路过,也只是向三人揖掌一礼然后洒然而过,并不见俗世客套唠叨之事。铁月知道他二人初来此山,一路上也指点名胜,叙说古今逸闻,虽一路行来略有劳累,但史、韩二人仍不觉心旷神怡。 不觉得已经走出许远,走到一个山径拐角前,隐约已经听到前方传来一阵飞瀑击石之声,景色尚不及见,其音却已如洪钟太鼓,史、韩二人不禁相顾骇然。铁月笑道:“这前面就是剑池飞瀑,相传春秋时铸剑大师莫邪与干将夫妇在此铸剑、磨剑,故而得名。”说罢继续比了个请的手势。 韩书俊少年心性,听得铁月的介绍心中顿生好奇,忍不住当先行去,蹬蹬蹬蹬几步行过了拐角,只见一处天地在眼前豁然开朗。 只见一条洁白而轻软的瀑布从十多丈高的崖顶泄落下来,在层层叠叠的岩页上时隐时现,撞击出万千水珠,水珠在阳光照耀下闪闪光,似有人居高临下筛落满崖的浪花。瀑流经过连续四层岩石的阻隔后依然冲流而下,直至最后汇入下面一汪碧绿的潭水之中。在潭水边上,有一片开阔的空地,聚集了近百名道士。其中大部分道士都是盘腿打坐在地上,身侧横放着一柄长剑。仔细看去,道士们打坐的行迹非横非纵,而是一圈一圈的围绕着环坐。从韩书俊站的山坡处看过去,就像是一枚石子落在潭水中泛出的一圈圈涟漪般。而在涟漪中间,还有有个小圈,四名道士踏罡持剑,围绕着中间一个身材并不高大的小道士游走着,看他们严肃谨謓的样子,似在伺机进攻,却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进攻时机,只得继续游走着。中间那个小道士眉目清秀,神态轻松,甚至嘴角隐约还含有一丝轻笑,这凶险万分的仗剑围攻对她而言似只是一场游戏般自然随意。 他越随意,游走们的道士越是不敢轻近。 许是等的久了,一位一直站在前排袖手观察的中年道士露出几许不耐烦的神色来,低低喝令了一声,正在游走的四个道士突然定住身形,一起踏前一步,刷的一声挺剑便向中间的小个子攻去。 虽是听到那中年道士的喝令才开始的进攻,但这四剑攻来时,却仍是让人防不胜防。 须知这四个道士本来绕的圈子就不大,再一起踏前一步,包围圈立时缩的更小,四人动如电闪,配合如一,四把明晃晃的利剑同时从前、后、左、右四个方向同时攻来,让人不知往哪里闪避、又如何全部招架,端的是凶险万分! 看得韩书俊不禁张口呼出声来:“唉呀!小心!” 第二十七节 洗剑池(下) 这时铁月和史福早已经走到韩书俊身旁,一起遥望观战。[..tw超多好看小说]看到韩书俊的惊慌的样子,铁月抬手止住了他的呼叫,胸有成竹的笑了笑,说道:“无妨。你们再看!” 话声里场中的情况已经起了巨大的变化,一静一动,形态互易。原本一直游走不休的四人开始停身进击,而此间在中间一直伫立不动的小个子却突然的晃动了起来。而她一旦动起来,就快的不可思议,明明眼看着四只寒光相射的剑锋即将戮到他的身上,递到跟着却突然失去了踪影,叮叮当当地反倒是四支剑撞在了一起。 四人惊诧的回身寻找目标,却现对方已经不知何时从东方回身杀来,身形游走间,一柄长剑竟然挽起剑花朵朵,同时攻向了四人! 那四名道士也不是易与之辈,电光火石间就已经守住心神,守望相助,四支长剑交织成一片剑网,封挡着小道士迅捷攻击。几招过去后,隐隐然似还有回击之力。 “这小个子怕终究还是要吃亏的。”韩:“以一敌四哪有那么容易,刚才他虽然侥幸闪出包围圈,但用不了多久,怕又是要变成四面受敌。” “不然。”铁月反倒气定神闲的说道:“我莫干剑术,非是硬打硬架之套路,讲的便是轻捷灵动,快字诀是其中的重要特征之一。谁能更快,谁能更轻灵,谁便真正掌握了这武场上的主动。” 韩书俊眼中流露出多少有些不大置信的神色来。韩家学学中文武两道并举,对子女的教育中虽也注意武艺,但必竟都是出将入相的气度,练就的是弓马娴熟,长刀大戟的战场杀伐之术。即便是近身格斗的剑术,学的也都是你来我往、中正平和的路子。[..tw超多好看小说]又哪似江湖上莫干剑术这般以灵动为主的? 铁月有心点拨一下这个故人之子,笑道:“任你狂风大作,我自柳絮高扬!又若蝶舞花丛,虽轻巧无力,却可采尽千百花蕊。你几时见到花枝打下过蝶儿来?” 韩书俊似懂非懂,觉得很是平常的道理,细一琢磨却又似有奥义深藏其中。一时也参量不透,只好转过脸去继续观察场中的较量。 此刻已经又有几十合过去,外面四人的剑网越织越密,小个子只好抽身疾退,但在四人刚要换招进之机又再次向前欺身攻进一个小道的身前,含胸侧身,“拍”的一掌将之击翻在地。 这一点上对时间、时机的把握都需要妙到毫颠,更要施行者胆大而精准,一般人物没有人敢这么作,稍一不慎即是万劫不复。但这小个子偏偏做到了,连场外其他围坐观看的道士们也出一阵惊呼。 其余三人借机过来合围,却又是电光火石间又让她脱出身去。小个子的身形似比泥鳅还滑,闪身脱出后,并不远离,却只是帖着三人交手,如柳絮飞身,不着一力,你却偏偏就是打不着,甩不掉。 看到此处,韩书俊终于放下心来,开始一边抱臂观赏,一边重新思量起铁月的话。 果不其然,没过一盏茶时间,又有一名道士哎哟一声中滩倒在地上,失去了战斗力。失去两名同伴后,包围圈再也无法有效成形。尽管原本也没多大效用,但剩下两人的斗志似乎一抑,开始缩手缩脚起来。小个子却似是更加主动,变缠斗撕守偶尔捡空门出击为主动进攻,长剑一展,如蛇吐信,逼的二人连连后退。一声清啸下,揉身闪至其中一名道士身侧,一招“飞鸿过千秋”,竟然直帖着对方的剑势而上,刷的一下子抢先指到了对方咽喉之上。(..tw好看的小说)那名道士长叹一声,终于弃剑认输。 最后一名道士生的熊背阔膀,力大劲沉,本来也算是这四人中武功最高的一位,才坚持到这时,但此时终是逼到只身作战的地步了。一咬牙,大吼中反扑而上,转身横剑,侧扫而至,声势倒也有几分惊人。小个子去不闪不架,只是待对方剑锋即将近身时才猛的仰身后翻,双腿连环踢出,先是“啪”的一下踢中对方手腕,对方手中长剑立时脱飞,如一柄利箭般直射云宵,在空中闪成一个亮点后几不可见,足见这一腿力道之劲。紧接着还没留出给对方反应的机会,另一脚已经紧随而至,正中最后一名道士的胸口,对方“哇呀,快接住我”的一连串怪叫声中飞落向身后的人群中去。 但看着他肥硕的身躯带着风响迎头砸至,两个刚想伸出手去的同门最终还是决定起身闪到一边去。那道士嘭的一声仰面跌落到地上,却又滚身站了起一为,一边拍打着屁股上的灰尘一边大骂着旁边同门的师兄弟不讲义气云云。原来这小个子踢出的第二腿却是暗含巧力,只将之踢飞却并不至于让他受伤,同门的师兄弟知道他必无危险,再加上他肥胖的身躯也着实不好接,索性便看他出回洋相。此刻也不回骂,只是一起捶胸搭肩地哈哈大笑起来。 这时全场一片欢腾,直到一开始那个号施令的中年道士又严厉的喝斥了一声,全场才安静下来。只余场中央那个小个子兀自在俏皮的继续笑着,抬手把头顶的道巾给摘了下来,里面却并不是如其他道士那样挽作道髻,只是随意了挽了个结,刚才经过一翻恶斗,已经有些松散。他把头微微一歪,一把如瀑的青丝便垂了下来,赫然是一个女子! 韩书俊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位剑艺强悍的小个子原来竟只是一位弱龄女子,此刻只见她美目流转,笑颜如花,似是刚才全场仗剑围坐的矫健道士都浑与她无关,只是以几根葱葱玉指轻轻梳理着垂放下来的秀,竟有说不出来的婉约秀美,让人不敢置信她就是高才连战四名高手的人。 一时间好像整个天地都静了下来。但却又从人群中一起炸出一声惊呼,韩书俊顺着大家的眼光仰头望去,只见空中有一抹亮光急坠而下,竟是刚才让她踢飞的那柄长剑,直到现在才又落下,但落下时轨迹似是略偏移了一些,竟是向着那个剑池方向坠去。说时迟,那是快!眼见长剑即将没入水中,那女子却突然飞身而起,身姿曼妙如柳燕穿林,却是及时地一把抄住落剑后在空中一拧纤腰,盈盈的轻落到池边的一块巨石上,她也不说话,就这么亭亭玉立着,恰似石上生长出的一朵无暇玉兰。 这是韩书俊平生第一次的见到史珍,此后这一刻的情景像是画片一样,曾在他的生命中的很多夜晚无数次的闪现,直至影响和改变了他的一生。但当时这个孩子只是觉得心里似是突然有一头小鹿苏醒了,经过长长的岁月后伸了个懒腰站立起来,开始欢快的奔跑,踏的他的心房腾腾作响。 韩:“怎会如此!我家也算是皇亲国戚,累世公卿,府中誊养有娇姬美婢无数,却终是从无见过似这英姿妩媚两全的奇女子。”他揉了揉眼,想把这个女孩子看的更仔细一点。但此时时近正午的太阳把灿烂的光线打到她的背上,竟将她整个人都似是笼罩上一层光晕。瀑布在潭边飞溅起一层细密的水雾,如云流淌,更衬托的她逸若天仙。韩书俊看着她仗剑婀娜的身姿,此前爬山时的劳累和一直萦绕心头有关寻找孙大侠不着的焦急之情全部一扫而空,突然间觉得心情很好起来。 韩书俊尤自目炫神移之时,旁边的史福却已朝铁月深深一揖,喜道:“多谢大师对我家小姐的厚爱。”他已经认出史珍在场中之所以能以一斗四,其实还多亏了使用一种灵巧奇妙的身法,而这正是铁月道长成名的三大绝技之一的“风+尘大千步法”,足见铁月对史珍的喜爱之甚。 “珍儿聪慧,一点即透,的确可算是习武的上佳之材。”铁月道长用略带着三分自嘲的口气轻声说道:“若不是因为她是女儿身,将来还要嫁人生子,我都想把她当成掌教接山弟子来教哩。”说到这里,他把头摇了摇,似是不胜惋惜,然后向场中扬声喊道:“珍儿,过来一趟!” 史珍闻言向他们这边张望了一看,然后跃下来把手中两柄长剑都交于身旁的一名道士,然后一溜小跑奔到坡前,向铁月道长弯腰行了个礼,脆脆地唤了声:“师父!”然后不等他吩咐就自己站直身来,拉着铁月穿大的道袍袖子撒娇道:“师父您看我打的可好?此前您教的‘闹海游龙剑法’前二十四式我已经练的很熟了,您就把余下的四十八式也教给我嘛。” 铁月道长有点尴尬的咳嗽了一声:“已经把你宠的没有规矩了,在客人面前也不知道给我装装威仪,撑点掌教的门面。” 史珍这才缩回拽师父着袖子的小手,顽皮的吐了个舌头,移开一步袖手侍立在铁月道长身边。 铁月道长这才拽过头巾重新帮她戴上,笑道:“这才像点话,免得将来人家说我把你一大家闺秀给带回山林来后不思管教,愣是让你变成了野猴子。” 看着一样高深威严的铁月大掌教在史珍面前像个慈父一样的开着玩笑,史福和韩书俊闻言也不禁莞尔。 第二十八节 结亲(上) 这时铁月道长才指着史福对史珍说道:“珍儿你来看看这个人,可还记得他是谁吗?” 史珍早就看到师父身边的两人,原本只以为又是哪个武林名宿带着徒儿来拜山罢了。铁月道长名声在外,总有那么些武林中的亲朋故旧、知名侠客前来拜访,但这些迎来送往的差事从来都有诸位师叔师伯和几位年长也入门较长的师兄们去负责,自己从来不用去过问,也就浑没在意了。 甚至也许是为了保护史珍,铁月这十年来从不把她介绍给外来拜山的人们,有人见到问起来也是随便几句话搪塞了事。史珍自己也是乐得轻松。 但此刻听得师父言语似是这老者还与自己有旧,不禁收敛了心神,对他仔细打量起来。 史福看到史珍目光好奇地向自己脸上和周身往来的观察巡视,这时哪还敢继续腆胸凸肚的继续直站着啊,赶紧就是跪倒在地一个大礼参见,磕头叫道:“老仆史福见过小姐!” 史珍低头看着史福那张因过多操心而皱纹如沟壑般纵横的苍老脸孔,一个熟悉的影像在心里渐渐的越来越清晰,她呆立了半晌,浑不敢相信似的,一把上前扶起了尚跪在山路条石上的史福:“福、福叔......你是府上的福叔!?” 她有些不敢置信,这是史珍十年来第一次见到自己府中的人。每年家中送来的书信她都曾仔细收藏,在思家时就瞒着师兄弟们偷偷翻出来对烛诵读。(..tw好看的小说)家中诸人的脸庞在这十年里每每在午夜梦回,不知有多少回?清晨醒来却又是一场虚幻,独对山中空谷皓月。 这种与家庭的分离与思念,对一个年仅六岁的孩子而言是残酷的。 为了排遣这难受的思家之苦,她唯有更加努力、全身心的投入到剑法修习中去,来使自己暂时无暇去顾及心中那份越积越深的思亲离愁。 不想,这一日却突然有家人活生生的站在她的面前。 “不想小姐还记得老仆。”史福的话里也透出一丝激动,“小姐未走时,老仆还经常抱着小姐去院子里摘花呢,不想这一别,就是十年。” 十年了,十年的光阴足已让一个孩子长成亭亭少女,让一颗童稚的心学会坚忍! 可史珍的眼里仍噙有泪花,在大大的眼眶里转悠了半天,“哇――”的一声还是痛哭了出来:“十年了,整十年了!我都快以为我会永远再也见不到你们了。爹和娘为什么一直不来看珍儿,他们不要珍儿了吗?” 史福一看到史珍的哭泣,又连忙跪了下来,“老爷和夫人无时无刻不在思念小姐。只是这十年来史府外表看是豪门大院,暗地里却是经历着无数的滔天大浪、血影刀光,尤其是之前的几年,有多么凶险只有自己知道,家中众人晚上睡觉都睡不踏实,枕头下时常放着一柄刀,随时防备着杀手的到来。.tw[]大人们可以尽忠舍身,为义成仁,可孩子们谁也不忍心让他们冒这险。所以不仅是小姐你,就是府上其他仆从的孩子,也都是送到亲友家看养的。史府上下为了我大宋朝舍天伦而全忠义,个中的辛酸煎熬,又有谁能知道呢?” 说到这里,他抬起目光看着史福,眼中早已老泪纵横:“有铁月掌门和莫干剑派在,小姐在山中虽然寂寞,却还算是安全。您的父母思念你,而又不敢见你,生怕将灾祸引到你的身上,这十年来,他们也一样日日忍受着思亲的煎熬。老仆曾多次瞧见你的母亲偷偷的拿着您小时的衣服黯然伤神呢。” 听得史福这么一说,史珍更加伤心,抱着史福哭的更凶了,史家主仆二人这么抱团一哭,现场的气氛立刻变的悲凄起来。韩书俊在旁边脸红脖子粗,想上去扶史珍却又不敢,想上去劝史福也不知说什么,急得直搓手跺脚,无奈上把求助的目光急切的投向了铁月道长。 铁月道长人在空门,化身物外,平常虽也有几分看淡聚散分合,只是这眼前哭哭啼啼的样子也确实让他有点伤悲,遂上前先扶起史珍,然后对史珍比了个眼色,道:“山上风大,条石又冷。史管家年岁已大,跪时间久了莫伤了身子,大家还是都回后堂叙话吧。” 史珍这才站起身来,赶紧拿衣袖拭掉眼角的泪水,搀扶起史福,一行人向后堂走回去。 回到道观中铁月道长自己的会客堂室后,史福稳定下情绪,把史府这十年来的际遇和变化简单的陈述了一遍,然后长长吐出一口气对史珍说:“小姐,经过这十年的经营,老爷和他的朋友们已经重新站稳了脚跟,虽不敢说已经平安无事,但最起码是声势已壮,守望相助,朝中的奸党和江湖中的贼子们也再不敢像前几年那么肆无忌惮了。因此,老爷和夫人也觉得您已经可以下山回家,与父母兄长一享久违的天伦之乐了!” 说到这里,他捧起桌上的茶杯啜了口汤茶,接着笑道:“或许您还不知道,您的兄长云虹公子也搬回府里住了,现在已经是皇室的御医,有名的杏林国手了。” “嗯。”史珍点了点头,没有说话。她跟这兄长打小分别,从未见过一面,着实不知说什么,只好低着头继续搅自己衣带上的丝绦穗子。 “另外,”史福斟酌了一下词句,小心翼翼地说道:“小姐如今已经长大成年,老爷和夫人希望小姐日后嫁一锦绣郎君,所以千挑万选后,终于为小姐方定下了一门大好亲事。” 他这话一说完,史珍豁地一下子抬起了头,眼睛瞪的大大的,惊愕地看着史福。 她刚才还沉浸在即将回家见到父母的巨大喜悦中,却突然听到史福说起自己要嫁人的事来,有点惶然失措。“嫁人”两个字对她来说像是另外一个世界的事,她从来也没有想过! 史福看着她震惊的样子,嗫蠕着嘴唇吱唔了半天,才豁出去继续说道:“其实这次小姐下山后不久,就可以准备上花轿的事了。早在老仆上山前,两家已行完纳聘之礼,婚期定在两个半月后。” 说罢他偷偷瞄了眼史珍的脸色,只见她脸上仍是一种惊讶之色,但是一时看不出别的喜悲。便又继续补充道:“不过小姐放心,对方不仅是豪门巨家,更是皇亲国戚,家中锦衣玉食。他们与我们府上又是交谊非浅,并不至亏待了小姐。” 说到这里指了指身边的韩书俊,“小姐的夫家,就是定的这位韩公子府上,许的是他的哥哥,也算是一时才俊。” 史珍听罢,茫然的抬头顺着史福的指引看了韩书俊一眼。韩书俊从洗剑池回来,一路上就默不作声,此刻在这屋里,也是低着头一声不吱。此刻听得史福介绍自己,才茫然的抬起头来,正好对上史珍投来的目光,惊讶的现她那原本水灵灵的眸子里此刻却尽是震惊、茫然与疑惑。 韩史两家联姻,固然是两家交谊深厚,火场救命还恩,但又何尝不是为了进一步巩固两家在朝在党的良好关系呢?从这一点上说,这场亲事在父亲的眼里,何尝不是一种政治工具呢? 他心里突然泛起一阵难受,也说不清是因为了什么原因,只是下意识的赶紧偏过了头去,不敢再去看史珍那双漂亮的大眼睛。 见他转开了头,史珍心头更加的不安。 第二十九节 结亲(中) 谁也没能预料到这场亲事提出来后会是一种什么样的结果,没有欢喜雀跃,也没有哭闹拒绝,屋子里只是死一般的寂静,似乎所有人都对接下来生的事情有些无所适从,压抑的有些让人难受。 这时史福不禁有些后悔,或许等把小姐迎回府中由夫人告知她这个消息更妥帖一些,必竟母女之间即使有什么担心或疑虑也都方便开口,而此刻一屋子大男人谁也不知道史珍心里倒底怎么想的?也不便张嘴去询问。 但偏偏这个多事的韩书俊已经跟着来了,他又不可能扯谎绕开这个话题。 好在这时,铁月道长似是突然记起了什么事,他的问话打开了这片沉默,“史管家,贫道有个不情之请。” 史福赶紧站起身来:“史福不过一介仆从,不敢当铁月掌教的一个请字,您有什么话,只管说便是。能答应的史福一定尽力,史福办不到的,也一定会在回去后会禀告给老爷和夫人,看能不能为掌教解忧。” 铁月摆了摆手:“没那么严重,只是一点小事情罢了,允不允可,相信韩公子和史管家就可自决。”他端起茶盏轻啜了一口,才又继续说道:“既然婚期是定在两个多月后,而从莫干山回史府所需的路程时间骑快马有半个月便已足够了,那么可否让珍儿在山上再多留上五、六天呢?” 说到这里,他爱怜的看了看史珍,“珍儿这一走,不知再回莫干山又是何年了。.tw[]闹海游龙剑法需循序渐近,珍儿聪慧有余而功力尚浅,并不足以立刻接着练余下的招式。我近期闭关一年,悟得一套新的剑术。大朴无华,删繁就简,只有一十三式,命名为‘春秋剑法’,倒是可以先传给珍儿修习。” 史福拱了拱手,道:“铁月大师能多授我家小姐些技艺,本是天大好事,史福也不敢相拦,只是......”他拿眼角瞥了瞥韩书俊,这位要命的小公子天天闹着要去找孙大侠,巴不得迎亲的差事快点完成才好呢。可想不理他吧?可人家偏偏又顶着个替韩府迎亲的名头,着实不好说话。 不想韩书俊却站起身来,恭恭敬敬地说道:“史小姐既是有机会多学习本领,理应让她学完。韩家又不是不通人情的人家,所以莫说待五、六日,便是再多上十天半个月也是无妨的。” 史福惊讶的看着韩书俊,却不想他说完这些话后,也不看史福,又转身坐回椅子上,低着头一声不吭。 真是咄咄怪事! “好,既然史、韩两家都无异议,那么珍儿便过上五六日再下山吧。”铁月捋着长须,满意的说道。 说话间,日已中天,此前离开的铁云道长又推门进来,向铁月揖掌问道:“掌门师兄,已是午饭的时间了,韩公子和史管家一路辛苦,我已经让观中弟子们给烧上两样好吃点的小菜,您看是不是现在让他们先进点膳食?”铁月点头应下了,铁云便转身笑呵呵的对着韩:“山上虽清寒,尚有一些斋饭可供待客。另外本观自酿的‘月歌寒’也是江湖中薄有虚名的好酒,敢请诸位一尝。” 他这话一出出口,韩书俊还不待怎的,史福却已经是谗虫大动了。 以前铁云道长下山去史府送信时,也曾捎带过几瓶“月歌寒”。史灵松并不吝啬,曾奖于府中下人们一同共尝,酒体清洌而澄郁,可以说是令人齿爽留香,回味无穷。史福直到现在还记得那淳美的酒香,惜当时是数人分饮一瓶,极不过瘾。此刻听得铁云道长提起此酒,顿时是眉开眼笑,乐呵呵的随着众人去了。 铁月掌教亲自把众人引领进另一间竹屋,铁云道长招呼着几个小道士进来摆上酒菜,另有时令瓜果若干。 山中野菜、自酿果酒,不仅让史福吃的很开心,就连吃惯珍馔美味的韩书俊也大呼别有滋味。 饭后,铁云道长唤过几个童子洒扫出两间干静舒爽的客房各给史福和韩书俊二人休息。史福在上山见到了自家小姐后,终于放下几日来紧张的心绪,连喝了六、七杯‘月歌寒’,此刻酒劲上头,再加上连日奔波劳累不堪,躺下下沾着枕头便睡着了。韩书俊却是仅浅睡了一小会儿便又醒来,然后和着衣服在床上翻来覆去的想心事,辗转难眠。一个时辰后,心烦意乱的掀起被子,终于还是坐了起来长长的吁出口气,挂起宝剑决定出去散散心再说。 他刚没精打采的推开房门,却猛然现浓烈的正午阳光里似是看到一个人站在门外,唬得一跳,差点下意识的想去拔剑,可再仔细定睛一打量,却是史珍,心中顿时是又喜又惊。 喜的是令他念滋在滋,辗转反侧的人儿现在就在眼前,惊的却是几回梦到,却兀自不敢置信。 只是史珍静静的站在他的门外,一动不动,也不言语,似是已经站立了不少时间。 韩书俊按柰住嘭嘭乱跳的心情,结结巴巴的说道:“史、史小姐怎、怎么到、到我这里来了,屋里请、请坐。”可话一说完他就想抽自己一个大嘴巴子。对方还是一位闺中待嫁的黄花女子,怎么能孤身到自己的睡房中去呢。 果然,史珍的小脸庞立刻抹上了一片飞红。 良久,史珍悄声的问道:“不知韩公子这是打算要去做什么?” 韩书俊哪敢把心事相告,只得讪讪地笑道:“书俊来之前便久闻这莫干山风景秀美,想出去游览一下。” 史珍抬头看了看天空,其时正是太阳最毒辣的时侯,居然选在这个时侯出来游赏,心里暗道这位韩公子还真是位怪人。 但她自己也是满腹的心事,也没有工夫去对韩书俊的奇怪的作息时间多作联想。只是幽幽的问道:“我知道前面不远处有几颗老树,树下还算幽凉,视野也好,韩公子可愿同去?” “愿同去,愿同去!”韩书俊像是在啄米的小鸡般拼命的头点,他平日间总是尽量装成年大人,端作沉稳架势,好不让人小觑了他,若是平日里在京城一起撕混酒楼瓦栏的狐朋狗友们看到他这副模样,不知会笑成什么样。 但他此刻完全顾不得这些了,只要能与这史家小姐一起待会儿,莫说是幽凉的树荫下,就是烈日曝晒的沙漠,他韩书俊也绝对是视之如归,慷慨以赴之! 第三十节 结亲(下) 那几株老树其实只在韩书俊他们客房的侧前方,不过百余步远的距离。(..tw好看的小说)枝繁叶茂,其中一根粗大的老枝桠斜横向东面伸长出老远,韩书俊从树旁望去,觉得它像是一只在遥遥招展的大手。树下有两块山石,许是长久让人踩坐,边角已经磨的圆滑了。 史珍走了过去,当先在其中的一块山石上坐下,望向远方空空的山谷,出了会子神。就在韩书俊憋的快要受不了时,她突然幽幽的说道:“记得以前每次山上来客人,我都偷偷跑过来看是不是我爹娘,可每一次都是希冀而来、抱憾而归。”她的话音里有着一种难以排遣的伤感,但韩书俊从小锦衣玉食、众星拱月的长大,并不擅长劝慰人,只能点点头表示听到了。 “每次我见不着他们时,我就在这块山石上坐着,想像着下一回说不定上山的客人就会有他们。所以我一次次的见不着他们,可还是一次次的跑过来,这块山石都快让我坐出痕迹来了。”史珍浅浅的笑了下,继续说道:“小时师父总是哄我说,只要等我长大了,娘亲就会来找我了。只要我把剑术练好了,就没有人能再阻挡我去见爹娘了。” “可为什么我长大了,剑术也练的很好了,爹娘却又要把我塞给别人家呢?”她恼恨的从山石旁拽下一株草叶,恼恨的在指间绕了几绕,然后狠狠地扔了出去。丝毫也没有顾及他所恼恨的“别人家”就是韩家。韩:“其实你我两家离的还挺近的,都在我大宋的新都--临安城中。” “隔的近又怎么样?我能经常回家和我爹娘一起住吗?”说到这里史珍不高兴地嘟起了小嘴,“只能每天和一个以前从来不认识的人在一起罢了。” 已经嫁出去的女孩子,当然不能经常回娘家待着,何况史灵松还是一个很重礼俗,甚至在这方面有点顽固的老夫子。 “说到这里,我从没去过临安。其实刚才我叫你出来,是有个事情想问下你。”史珍突然扭头对着韩,一双呼扇呼扇的大眼睛里满是好奇与期望。 “史小姐想问什么?只管说好了,临安城里十六街二十八巷没有我不熟悉的。”韩书俊挺起了胸膛,把手在上面拍的啪啪响。 尽管他从小只是在皇宫和家中众人的环拥下长大,所谓的十六街二十八巷他也只熟悉那些他和其他纨绔子弟们一起常去取乐的瓦当酒楼、赌坊猎场,而其他临安城中一大半的地方他根本长这么大也还从来没有踏足过,但这并不妨碍他跟女孩子吹牛。 大概每个男孩子都希望在女孩子面前装的能更博识一点吧。 “其实就是......”史珍的脸上一下子现出了从未有过的扭捏,“就是,你四哥韩书贤倒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说的声音很轻、很小,但听在韩书俊耳中却不啻于一个晴天霹雳,是啊,自己怎么一时给忽视了,她是要嫁给自己的兄长的,她要做自己嫂子的! 而原来她要谈的,并不是自己,而是自己的哥哥,她那位已经礼定的夫婿。 韩书俊感到心头一阵阵的难受,其中还夹杂着大量数不清道不明的酸涩。他也曾和一些朋友们偷偷溜进青楼过一回,也曾和其他的贵族公子们一起私下里讨论谁家的小姐美丽,谁家的姐妹可爱。但他长这么大还从没真正喜欢过哪个女子,更何况那应该是属于他哥哥的女子? 父亲韩侂胄拥有妻妾十一人,子女也众多。韩书俊与韩书贤并非一母所生,但他从小和各位兄长、姐妹们都玩的不错,感情也较好。包括这位四哥书贤,甚至说那可以是他崇拜的偶像。 看到韩书俊低头不语,史珍奇怪的追问道:“他到底是怎么样的一个人,你倒是说话呀!你们是两兄弟,你应该很了解他吧?” 韩书俊抬起头来,却不敢再看史珍,只得喃喃的说道:“我四哥?他很不错呀。从小文武全才,不仅京城里人人都夸他,连太上皇都赞赏过他呢,简直就是家里的骄傲。他两年前不愿靠家里的恩荫袭官,硬是自己提笔入秋闱,考取了两榜进士,现在已经做到了台院侍御史,官从六品,是临安城中人人称赞的青年俊杰之一,众多名门闺秀梦中的如意郎君。”他懊恼的说道:“连父亲也常说,我们诸兄弟中,唯四哥最贤,名实相符。” 其实他吵闹着要去追随孙大侠做事,何尝不是因为想向父亲证明自己也可以像四哥一样有一番作为的呢? “哦,管他当几品管,跟我有什么关系呢?”史珍跟铁月师徒久了,自然也沾染了他傲视权贵的脾性,但脸上已经出现了几分放松的神态来。 两人接着随意攀扯了几句临安的盛况,一个小道士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擦试着额角的汗水说道:“珍师姐,掌教师叔到处找你,要让你现在就去悟剑堂练剑哩。” “这几天怕是要日夜练功,没时间陪福叔和你玩了。但我想回头师父一定会排按铁云师叔陪你们游玩吧。”史珍吐了吐小舌头,冲韩书俊摆摆小手,便跟着前来的小道士跑远了。 “唉——”韩书俊伸出了手去,但半晌又缩了回来,拍了拍身上的泥尘,怅然若失地走回了房去。 此后,史珍果然一直都在练功,韩书俊日日在山上闲转却怎么也撞不着她,而他又不敢去打搅铁月与史珍练剑,成天在山上焉头搭脑着,反到远不如史福在铁云道长的陪同下游玩的尽兴。 待他们再见到史珍时,已经是第六天的午后,众人整顿了行装,准备下山的时侯。史珍虽然是近十年来第一次恢复了女装,显得十分高兴。但并不和寻常的大家闺秀相似,反而一副江湖女侠的打扮。身上一件月白色小袄剪帖的极是合身,外面套着件绣花半袖,葱绿色束腰短裙里是一条长裤和鹿皮小靴,嫩白小手紧持一柄长剑,于俏丽外透着一股子利索。这套装束是铁云道长这几日紧急请山下的裁缝给她量身订做的。以前刚上山时的小衣服早已经不能穿着,但史珍还是把它们叠的整整齐齐,放进了行李中。 其实史珍这些年来在山上着实攒下了一些小东西,本来足足装有了两个大包袱,但此刻都被史福和韩书俊抢了过去,一人一个的背在身上。铁云道长看看天色,招手命几个小道童把史福和韩书俊的坐骑牵来,并且给史珍也备了一匹枣红小马,这匹小马也是史珍以前骑惯了的,看的出来史珍很喜欢它。 铁月就站在山门口,看着他们忙碌,也不说话。 直到史珍又像小鹿一样的跑回来,脆生生的喊了声:“师父,珍儿要走了。” 铁月道长一贯冷静的面容上才出现了几丝生动的表情,你抚着史珍头顶的秀法叮嘱道:“珍儿,今后即使嫁了人,剑术也不可荒废;现在时局仍不稳定,路上遇事要多听史管家的。” 铁月道长抚育她十载,这一日分离,禁不住的不舍起来。尽管脸上装的洒脱,但话却唠叨个没完,连铁云道长在旁边都听粥了眉头,觉得这位掌教师兄突然变的像个大妈麻缠起来。 史珍也难得的安安静静耐着性子听完铁月道长的叮咛,才躬身道:“徒儿谨记师父教诲!” 她的眼圈也有些红,跪在地上向铁月叩了三个头,然后才翻身跨上小红马,又回身再抱了一拳,才跟随已经等的极不耐烦的史福和韩书俊扬鞭催马,驰下了山去。 几时青涩褪尽,谁家豆蔻初长?待后世人们讲起宋君鸿这一生的传奇时,总离不开他那从下山后相遇、相识、相爱、相恼、相喜泪痴缠的两世红颜。就像龙终要入海,云终要化雨,我们的女主人公也终于也迎来了她破茧的日子,如一只化育成形的蝴蝶般试着去扇动她那美丽的翅膀,怀着几分憧憬、几分懵懂,在命运之神的指引下,开始踏入了一片注定要步云携风的江湖中来。 第三十一节 下山 身旁的林间,不时的掠起几只惊飞的山鸟。虽是午后,但在山林的掩映下,还算是清凉。几个人散开马蹄,一溜轻轻地小跑,带动起丝丝缕缕的山风拂面而过,让人的心情也变的好了起来。韩书俊策马与史珍并驰,不停地向她讲叙着临安城中的各种趣闻逸事,逗的史珍咯咯的笑个不停,脆铃一样的笑声洒满了山林。史福骑马跟在二人后面,一路上都沉默着,实际上从下山开始这他便连一次插嘴的机会都没捞着,他此前也从未现这位韩家的小公子会这么地恬噪。 当然,韩书俊并不在意史福的感觉,还有什么能让一个少年在女孩子面前夸耀时更加的意兴飞扬呢? 当几个人到得山下的小县城里时,已是申时五刻了。因为街上有行人往来不便驰马,三人干脆下了马来,牵着马在街道上慢慢地行走。史珍很少得到下山的机会,兴奋的转着大眼睛四处打量,一会儿指指路边的泥人塑偶,一会儿盯着街旁的冰糖果子,尽管这只是一个并不怎么繁华的小城镇,但仍让她看得兴趣盎然。 而但凡是她看上两眼的东西,韩书俊必然二话不说冲上前去就购买下来,拦都拦不住。拿不了也没关系,二人后面不是还跟着一个老仆人史福吗?所以只逛了半条街,史福就已经大包叠小包地抱了一大堆东西了,愁闷的直皱眉头,偏偏还不能多说什么。 以他的身份,还有一些更加重要也更加实际的问题应该去考虑。史珍和韩书俊少年心性,难免玩的野了些,但起行住居、安全防护却是他不容推卸的责任。他惊惶地闪避过一群迎面跑来的孩子们,然后仰头看了看天色,思忖着在天黑前似乎并不足以赶到下一个城镇歇脚了。 想到这里,史福便高声唤了一声:“小姐、韩公子留步,老仆有事请示下” “嗯,什么事?”史珍和韩书俊好奇的回过头来。 史福艰难地从一堆抱得像小山高的各类玩意儿中挤出半张脸来:“瞅着这天色已经申时了,怕是赶不及在天黑前到下一个镇子。所以老仆想问下,是今晚在这里先歇个脚,亦或是连夜赶路,继续进下一个镇子?还请小姐和韩公子示下。” 其实不管是哪样,都不要再在这街上闲逛滥购了。 “福叔以为呢?”史珍这时多少还记得师父下山前“遇事多听史管家”的教诲,再说她对于出远门也的确没什么经验,瞅瞅韩书俊和自己同样稚气的脸,所以决定还是回过头来咨询史福的意见。 “世道还不是很太平,老仆认为不若我们今晚就先在这个镇子找个客栈落脚,明天一早再走也不迟。”史珍成亲还有两个多月的时间,既然已经在山上多待了五六天,自然也就不在乎在路上慢行个一两天,对于他来说,尽可能的维护小姐的安全显然更加重要。 “嗯,那就听福叔的吧。”史珍很痛快的点了头。这么多年在山上长大,早就已经没有了当年官府大小姐的架子。尽管史福一直对她恭谨有加,但她还是多少愿意把史福当作半个亲人、一个长辈那样的来看待的。 “是,那我们就先去找家客栈吧。”史福闻言很高兴。 说是找,但其实也并不费劲,这个小城镇虽也是一个县城,却只是全辖区人口亦不足三千户的下县,县城里也是规模小的紧,里只有一家客栈,随便找个人就能打听到。 到了客栈后,看见它那老旧的桌椅和不大的门面韩书俊直皱眉头,他还从未住过如此寒酸的地方,即便是在之前追赶孙星大侠时侯,除了像偶遇宋君鸿的山林荒野外,但凡在城里也是店紧好的住,饭紧美味的吃,从没丢掉过豪门贵公子的气派。 他迟疑了一下,转头向史珍说道:“住这里委屈了史小姐,要不我们去找这城镇里的官员衙司吧,我把我家的配玉凭信拿出来,不信他们不腾出好宅子给我们住。” “不用了,我在山上住的也并不比这里富丽多少,福叔进去看看吧,只要干净就好。”史珍洒脱的一笑,铁月掌道那清静无欲的风骨她倒也学了一两分,但最末还是加了一句:“别有老鼠!” “小姐放心。”史福进的客栈的大堂,抬手也是一锭银子掷了过去,招呼客栈中的掌柜道:“还有多少客房,我们需要三间最好的。” 掌框的闻言跑来,史福谨慎的吩咐道:“你找个人前头领路,我要亲自一间间的为我家小姐检查挑选。” 没有人会跟银子作对,掌柜瞅着那锭白花花的银子眼睛都快笑的眯成一条缝了。二话不说就唤过一个跑堂的伙计,“去,给贵客带路,把咱们家上好的客房全让贵客过一遍眼。” 史福把怀里如山的物品往柜台上一放,朝史珍拱了一下手,道:“请小姐稍侯,老仆先上去看看。”说罢见史珍点了下头,便随着店小二走了。尽管没人招呼,但韩书俊还是不放心,也殷勤地跟了过去。 史珍百无聊赖地站在大堂里跟掌柜的聊着天,正在史福与韩书俊上楼去没多久的工夫,耳边只听得“噔、噔、噔”的又传来一阵脚步踏动木楼梯所带来的响动声,史珍心道这家客栈的客房也太少了点儿,正以为是二人已经看完客房又回来了,扭头看去,却现下来的只是一名少年书生。 这位书生只是身着一袭细麻织就的青衫,与韩书俊的华服锦衣相比似有几分穷酸,但他却依然洒洒脱脱的挺身而行。走的近了,史珍见他的面容虽说不上英俊,但端正的五官让人平生出一股好感,星目中似有一股坚毅的英气,而要命的是他那厚厚的嘴唇边却又勾勒出一缕淡淡的笑意,既似是平易亲切的和蔼,也似是阅遍人世风霜后的臃懒与散漫。 这个少年虽不俊美,但却着有一种成熟男子才有的魅力。 这个少年书生并没有注意到史珍在查看他,下楼后只是径直的走到柜台旁,向掌柜笑着问道:“店家,打听下,这附近可有卖如铁锨类五金器具之类的地方?” “公子读也要学那老农下地种田不成?”掌柜也似是和这书生有些熟透,不急着回答却笑着打趣。 “老农也不易啊!没有老农,哪来吃的和穿的?没有了这吃的和穿的,我们读书人还能臭美啥!?”书生也是不以为意,笑呵呵的顺着掌柜的话头往下接口,纯不像很多读书人那样“之乎者也”没完没了地吊书袋,朴实风趣的回答逗的掌柜的也是呵呵直乐。 史珍更是“噗哧”一声没忍住就轻笑了出来。 少年这才转头看了史珍一眼,眼色中一瞬间掠过几丝惊疑与迷惘,但随即又恢复了镇静。看到史珍也在好奇地盯着他看,于是向这个陌生的姑娘微微的笑了笑。 就是那种友善而又很简单的,轻轻的,浅浅的笑了一下。 这一笑,史珍觉得自己心里有块很柔软的东西动了一下,她从未经历过,却觉得熟悉无比,像是冰封了很久的东西突然融化了似的,但冰下又是什么?她并不知道,也无法用语言来描述自己此刻的感觉。 第三十二节 初逢 掌柜的把刚才因大笑时不小心拨乱的算盘珠重新归零后烦恼的推到一边,收拢起一幅略显正经的面容,指着西边说道:“诺,看见了没?出了店门后只需往西走五十步有个卖包子的小摊,然后从这里右拐就会进一个老巷子,里头就有你要的卖铁锨的五金铺子。(..tw)” “谢谢店家指点。”书生小小拱了下手,便僚袍走了出去,依着掌柜指点的方向去了。 他走的有些匆忙,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急需去办一样。 一直到书生的身影都让街头的行人遮掩的看不清了,史珍还是奇怪的盯着他离去的方向**。这个人她应该不认识,但感觉却是那么的与众不同。 “嗨!在看什么呢?”韩书俊很夸张的把头伸了出去,左右拨琅着脑袋冲着街头南来北往的行人们胡瞅着。 不知什么时侯,他和史福已经从楼上回转了下来。 史珍把韩书俊探外的脑袋拨了回来,嗔怪的瞅了他一眼,两人在经历一路上的说笑后俨然已经处成了一对好友,总不能因为自己刚刚略吓了一跳就拔剑砍他吧?自然是偶尔开开小玩笑也无伤大雅。她平复下依然有点惊疑的心情,笑着对韩书俊说:“没什么,你们久不回来,我只好看看外面的风景解解闷。” 有些事情,她并不能和面前的两个男人诉说。 史福在一旁躬身袖手的回道:“禀告小姐,已经挑选好上房三间,就是楼上的天字号乙、丙、丁三屋,小姐在居中的丙号屋,我和韩公子分居两侧,这样晚间如果有事,可以随时招唤我们。”史福遇事考虑的周全,又介绍道:“屋子还算干净、敞亮,也通风,老仆已让店里的伙计们去重新把里里外外又打扫一遍了,稍后小姐就可以进去休息。” “是我监督他们打扫的!”韩:“我还让他们给你把屋里的器皿用具全都一街上去换买上一份全新的回来用。”他那洋洋得意的说着,恨不得把所有的功劳全部当着史珍的面一一表完。 看了看突然跳到自己前面的这位韩家小公子,史福有点郁闷地闭上了嘴不再说话,虽然也不得不承认他为自己小姐的事情的确很费心,只是这种表现和自己到莫干山上之前的路上所见情形太不一样了,他有点一时适应不过来。 所以他只好什么也不说,默默的引领着史珍到她自己的房间里把行李放下,待众人洗了把脸略作休息,然后才又一起下得楼来点菜用餐。 夏秋之季天长,在吃过晚饭后天色还是依然敞亮的,史珍在山上时每晚都要练剑、读书、打坐,也从没养成早睡的习惯。“接下来该干点什么好呢?”她用胳膊柱着小脸蛋儿,另一只手无聊的在饭桌上把筷子不停的竖起来和放倒。 “要不去逛街吧?”韩,反正现在要是回房的话他也是决计睡不着的。 “啊,逛街?”可怜的老史福有点想要哀嚎了,下午他们二人疯狂大采购来的货物他好不容易才搬回客栈,现在还在他的床侧叠放了一堆呢。 “嗯,好吧。”可史珍小手一挥就做了决定。 “先去西街吧,那边过来时的路上咱们还没经过呢。”韩书俊一个箭步抢到门口,殷勤的开始领着路。史家主仆二人跟在后面,史福现在踢韩书俊一脚的心思都快有了。 这县城里的西街并不大,他们三人只花一会儿的工夫就都转悠完了。好在这回并没有买多少东西,史福松了口气,趁着现在赶紧向史珍请示:“小姐,咱们回去吧?” 史珍百无聊赖的叹了口气,刚想点头回去,懒洋洋的目光却突然让前面街角拐出来的一个身影给吸引住了,“好”字堵在唇边就再也没有吐出声来。 是他!刚才那个在店里遇到的奇怪少年书生。 韩书俊疑惑的看着史珍的目光像是被磁石一样牢牢的吸引在一个人影的身上,顺着她的目光遥望过去,凝视着那个人影盯视了一会儿,突然一把扯过了史福,“福叔,那个人好像我们认识唉。” 不用他说,史福早就已经注意到了那个少年书生,点了点头轻声说:“不错,虽说换了身衣裳,但的确应该是他。” 史珍惊奇的问道:“原来你们认识这个人?” “嗯,认得。”韩书俊点了点头,但看着他提着铁锨和一只灯笼急匆匆向城外走的身影,疑惑的问:“可他这是要干什么去呢?” “小姐,我们回吧?”史福在旁边又重复了一遍,此刻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关于那个人想要去干什么他并不想去操那份闲心。 他也不想让史珍去操这心,有时好奇心经常会平白生出不少事端来。而出门在外,没什么比平平安安更重要的了。 “你们也都不清楚他是要去做什么吗?”史珍问道,她一时不并不清楚身边二人跟那个人熟悉程度倒底有多少。 而当一个美丽的少女问你一个问题时,你却答不出来,这将是十分尴尬的。 韩书俊决不能忍受这种尴尬,看着史珍脸上跃跃欲试的神情问道:“要不,跟过去查查?” 史福仰头看了看已经有些渐黑的天幕,焦急的问道:“小姐,可这天色已晚......” 史珍迟疑了一下,可那个人的身影总是在他眼前晃来晃去,不知为什么,搅得她心神不宁,她咬了咬小嘴唇,最终还是吐出一个字:“查!” “得令!”韩书俊兴奋的一抱拳,就待冲过去,却刚行得一两步就让史福一把拽了回来,这乳娃儿连跟踪的方法都不会还追查个屁呀! 有了史福的指导后,三人在行踪方面变得看起来更加寻常却又难以觉察,然后三人才慢慢而又鬼鬼祟祟的跟在那个少年书生的身后,显然那个少年书生也并没有现身后的跟踪者,只是急忙的出了城,脚步匆匆的似有什么心事,低着头就向城外的一片小山坡走去。 再走了一小会儿,待史韩诸人跟上山坡的时侯天色可就已经完全的黑了下来。许是昨日刚下完几场小雨的缘故,黑漆漆的天空中看不到几颗星星,一堆不知从哪儿飘来的云朵几乎遮住了整个月亮。小山坡上长有几株低矮的野生枯槐,伸长的枝桠在黑色里看去,就像是从地里伸出来的一张张诡异的巨爪。 因为没有灯笼照明,他们三个追踪者只能走的很慢,互相牵着衣角小心翼翼地跟随着,但即便是这样,史珍还是不小心被拌了一跤,跌摔在一个小土包上。史福和韩书俊赶紧想上来扶她,史珍摇了摇手,压低了声音说道:“不打紧。”她可是在莫干山上修练了十年的剑客,将来想去纵横江湖的游侠,怎么可以跌个跤都要人扶呢? 她想挣扎起身子时用手在地上撑了一下,却突然似是摸到了一块坚硬而冻凉的东西。 ============================= 作者絮语: 某人:“史珍是女侠啊,怎么可以轻易的摔倒呢?” 作者:“谁说大侠就不能跌跤的?” 某人:“可为什么从来没人见过大侠跌跤的记录呢?” 作者:“大概都被灭口了吧!”(瀑布汗) 第三十三节 坟场夜惊魂 史珍好奇的凑前了身子,向地上张望着。(..tw无弹窗广告) 这时,即将圆盈的月亮终于从一片黑云后露出半张脸,冷淡地注视着这个安静的世界,很凑巧的把一抹淡淡的朦胧光线投射到他们身前。于是史珍终于能够看清楚她手中摸到的是什么了。 一块粗厚的石板倒在地上的泥草里,它顶头上的卷云纹已经让风雨经年凋蚀的不成样子了,但好在上面坑坑洼洼的板面上阴刻着的几个大字倒还依希可辨:讳先显祖考某公某某太府君之墓云云,再往下面又有一行小字提款:孝孙男于向昌成大宋熙宁年四月初三立――这赫然是一个墓碑。 随着月亮从云层中缓缓整个的移出,清冷的月光慢慢地打亮了全场,众人才终于现了自己身边其实耸满了一个又一个蔓草荒附的土包,漫山遍野一片森寒,原本他们此时竟是身处在一坐坟场之中! 而更过份的是,在史珍脚边那倒掉的石碑旁,还散落着几根不知是人还是野兽的枯骨。 “啊――!”史珍突然暴出一声短促的尖叫。 史珍的理想一直是做个江湖中人人敬仰的女侠,惩奸除恶,端的是威风凛凛!但女侠也会怕黑、怕吓、怕鬼――实际上也没有几个女孩子能不怕鬼怪的。 吓到了,会叫是人之常情,但幸亏史福和韩书俊两人同时窜起,在她的叫声刚出一个音颤时便迅地捂住了她的嘴,一左一右的架着她急忙蹲到旁边的坟茔边躲藏起来。 “是谁在那里!”前面被跟踪的人仿佛也闻听到了这边的声响,猛的转身,历声暴喝起来。 听到对方的历吼,史珍一颗心立时吓得蹦到了嗓子眼里,韩书俊也已经预备要拔剑起身了,史福的一只大手却轻轻的按住了他们俩,摇了摇头,低声说:“没事儿,他没现咱们。” 果然,那人转着身子向四周打量了几眼,踌躇了一会儿,又开始继续前行了。 再走了几步,来到一座土堆旁,他又小心地向四周观看了下后,才提起灯笼,低着头鼓捣起什么来了,时而还会拿起身旁的铁锨播一下土。[..tw超多好看小说] “她在做什么?”史珍好奇的问。 但另外的两人也是一头雾水,史福紧锁着眉头摇了摇头,韩书俊看到史珍询问的目光移向自己这边,也把手一摊说道:“天色本来就黑,隔的也远,根本看不清楚。” 史珍失望的收回目光,又等了一会儿,看见那人仍是在低头猫腰的在那一小片儿地不停的动着,她有些不耐烦了,把背上的长剑解下来摆了个便于拔取的位置,说:“要不我出去看看吧。” “不成!”史福和韩书俊两个人同时截口低声喝断了她的打算。 史福说道:“外面或许有危险,二位身子精贵,还是老仆先去打探一下吧。” “还是我去吧。”韩书俊不想让史福一个老人家比下去,挺了挺胸膛说道:“这里荒效野地的,就算没一恶人也难保不会有野兽出没,福叔还是帖身保护史小姐为好。” 看到史福还有劝阻的意思,他倔犟的说道:“就这么定了,你们在旁边给我掠阵,有问题就接应该我。” 史福只好点了下头,“那好。上回我暗中试过这小子,他好像不会武功,你一会儿小心点便应该没有大问题。” “嗯。”韩书俊点了点头,听到史福这么说他心里放松了一点,但仍还是有点后悔,因为他最害怕的还不是武功问题,其实他和史珍也差不多,一样怕黑、怕鬼! 但话已出口难以收回,谁让他硬要在女人面前充英雄呢。 少年的心性,有时真是愚蠢而可爱! 他慢慢的直起身子,在心里不停地默念着“如来佛祖、太上老君,漫天神灵,你们可都要保佑我啊!”给自己壮着胆子,猫腰轻声轻响地向那个人帖靠过去。 快走到跟前,他借着对方朦胧的灯笼光亮望去,只见那人背对着自己,在一个已经刨开的土坑中不停的盯来瞧去,也不知在找些什么。 他仍然搞不清楚对方在搞什么名堂,回头张望了一眼,虽然黑夜中看不清楚,但韩书俊觉得史珍那双充满好奇和期望的大眼睛似仍在看着自己。(..tw) 他决定不如直接去询问一下。 这很不容易,韩书俊使劲伸了伸脖子,却又往回缩了缩脚,再三鼓起勇气,酝酿了半晌才终于张嘴挤出一句自认为还是蛮友好的招呼:“嗨,你好吗?” 尽量话声其中尚伴随着轻微的颤音,但黑夜中本就经常有微微尖厉的夜风呼啸,他想估且可以先忽略不计,对方也不一定能听得出来。 但实际上那人接下来的反应却并不像他想像的那么友好。 试想如果你一个人在漆黑的夜晚来到一片坟葬岗子上,周围不是凄凉的坟包就是曝露在外面让野狗拖扯的到处都是的白骨,可以说是荒无人烟。这时突然有个声音在你身后打招呼,你会怎么反应? 所以那个人闻言一激灵,返身就把手里的灯笼扣在韩书俊的脑门上了。 韩书俊当时就懵了,“呛啷”一声把剑拔半截了出来,却又不知道接下来怎么办。 实际上我们的韩公子虽然在武艺上百战百胜,自信心爆棚,但实际上全都是在跟自己府中的教头比试,真正的实战经验,他也一次没有,临危应变的本事也一样是接近于零。 从那人暴跳、返身、抡灯笼、韩书俊拔剑,都只是一瞬间的事,两个人大眼瞪小眼,全都呆住了。 待看清楚身后的人后,那人吃了一惊,但还是拱了拱手:“原来是韩公子,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嗯,今晚月黑风高,正是出来夜游的好时间,没想到在这里遇到宋公子。”韩书俊耳朵边上还挂着对方扣过来的灯笼,把那半截剑又推手送回了鞘中,尴尬的笑着。 原来,这个被他们三人跟踪了大半个晚上,跑坟场里来找东西的人正是我们失踪数日的宋君鸿。 “幸会!”宋君鸿用质疑的眼光盯着这个突然冒出来的韩书俊,他嘴里说着幸会,眼神里却没有半分的幸会之意。 这月黑风高的杀人都比故友相会更有气氛多了,更何况是在这片坟场子里头,要真是“夜游至此”那才真是见鬼。 宋君鸿仔细的打量了他一会儿,包括他头顶上沾惹上的飞泥身上挂上的枯枝,甚至还有腰间刚刚抽送过的宝剑。 他既不知道这人的来意,也不知道这人的实力。 其实论身板,宋君鸿可能还比这个娇嫩的韩姓贵公子更强壮一些,但经历了山路遇匪事件后他终于明白这世上的确是还存在很多身怀惊人技能的特殊人群,不能力敌,只能智取。所以他决定先镇住这个涉世还不深的纨绔子弟再说。 宋君鸿好整以暇的过去把灯笼从韩书俊头上摘下,重新插到地上。然后掸了掸身上的泥土,慢悠悠的坐了下来,好像真的是在和韩书俊夜游赏花一样。微笑着问:“韩公子,今晚你不是一个人来的吧?” “你怎么知道?”韩书俊禁不住张大了嘴巴吃惊的问道。 其实宋君鸿只是突然联想到刚才隐约听到的一声惊呼,虽很短暂,可那尖脆的音线绝不是男人能出来的。当时原本还有几分疑心只是自己紧张而听错了,现在看来还是真的另有其人哪。如果现身的只的韩书俊,那么那个女的此刻一定是仍躲在暗中某处偷窥。 敌暗我明,这时想跑是跑不掉的,索性不如先把对方的虚实摸清楚了再说,当然如果能把对方的来人全讹出来更好。讹别人或许有点难度,但讹眼前这个涉世不深的小公子,宋君鸿认为把握还是更大些的。 “当然知道,你们以为我是那么好跟踪的吗?在路上我就把你们看的清清楚楚了,怎么,还要我去一一请出来吗?”宋君鸿笑了笑,看韩书俊身上的泥草及刻意掩藏的行径,必然是在跟踪自己的了。 “福叔、史小姐,你们都出来吧,人家早已经看出来了。”韩书俊只好垂头丧气的回身朝史家主仆藏身的坟包处喊道。 史福在心里暗骂一声:“蠢物!”他已经开始后悔答应让这个心思简单的小娃娃出去探看了,他站起身来走到了宋君鸿面前,夸奖道:“宋公子好定力、好心机啊!” 他笑眯眯的打着揖:“你真的早就现我们的跟踪了?” “没有!”已经探出敌情的宋君鸿此刻就不再隐瞒,老实的回答道。 他这话把个韩书俊立刻气的直翻白眼。 “还有一位史小姐呢?既然有缘深夜良遇,何不现身一见呢?”宋君鸿继续笑着大声说道:“这山上狼多蛇多,尤其喜欢趁着夜色在坟脚树根处出没,史大叔可能还不知道吧?” 果然,此语一出,史福还没来得衣应声,史珍就已经尖叫着跳了出来。 她在莫干山上学艺时,狼也不是没见过,有高的剑技傍身,只要不是遇到群袭,仅一两只狼倒也并不太害怕的。可她对这蛇虫却是一种天生就渗入到骨子里的恐惧,哪怕仅一条都不行! 宋君鸿笑吟吟的打量着先后窜出来的这两个人,史福他是早就见过了的,但这女孩子却是陌生的紧,依稀记得好像今天在客栈中初见过一面,但既便如此,自己与这几个人也只能算是萍水相逢的交情,天知道他们为什么要追踪自己? 难道是为了孙星孙大侠的事?想到此处他心里猛的一紧。 “咦,你翻这堆破土干什么?”史珍跑了过来,好奇的瞅着他那新分开的泥土瞅了瞅,仰起小脸问道:“难不成你是在盗墓吗?” “当然不是。”宋君鸿苦笑道:“你们难道没有看出来,这些土都是早就让人翻刨过的,而即便这墓,也是早就被人盗过的。” “那你这是在......”史福奇怪的问道,既不是为了盗墓,没听说过有人喜欢到坟场翻土疙瘩玩的。 “我这是在查案。”宋君鸿解释道。 “查案?”另外三人异口同声的问道,满脸的不可思议。 是啊,宋君鸿为什么会在这里?为什么会去查案?又为什么要用坟场翻土这么奇怪的方式来查案? 宋君鸿嘴角扯出一缕苦笑:“唉!这件事说起来可就话长了。” ========================================= 作者絮语:今天买了一杆武术长枪,全长23ocm,大号枪头,重一斤二两。枪身的白腊杆子让商家先车过,但保持着自然粗细。 第三十四节 重逢孙星(上) 原来,这君鸿这几日间另有一番奇遇。(..tw好看的小说) 话说回当日宋君鸿好不容易走到后山的山脚下,却突然让不明生物拖入草丛之中,他越挣扎却拖的越紧,这几日天遇上这么多惊险的事,他已经有些杯弓蛇鸟了,心中不禁惊骇道:“完了,怕是小命这下不保了。” 他有些想要咒骂自己这多难的命运! “小子,你还活着啊!”一句略微有些熟悉但又似有几分疲惫的声音传入宋君鸿的耳中,他惊讶的张开本已经盍上待死的双目,打量了一下眼前的事物,天幸这次逮住自己的并不是什么野兽,而是一个人。 但再仔细一看,宋君鸿却又差点要惊呼出声来,这个人,竟是有大半边身子都浸在红黑的血污之中的,须已经零乱,脸上也有多道刀砍的伤痕,其中有一道竟是把他鼻侧的肉给扯卷了开来,露出一块森森的白骨,着实吓人。 如果不是刚才这个人开口说了一句话,他简直无法想像这个遍身伤痕的人居然还能活着。 他更想像不到的是,这个人居然就是近日一切矛盾和问题的纠结点、前两日匆忙聚离的神秘老者――“燕双飞”孙星! “孙大侠,怎么是你?”不待他回答,宋君鸿又反应过来喃喃的自己先说道:“是了,看来他们还是追上你了!” “嗯,就在这山脚处,终是让他们追上,激战了一夜。(..tw)”老者用仅还能动的一只左手撑着身体慢慢的换了个舒服点的姿式靠躺了下来,骂道:“***,还想群袭我,还不是让我一口气毙掉了七八个。” 他说的豪迈轻松,但宋君鸿看着他已经到处都是伤口的身子,知道当时的情形必然是险象环生、危急万分的。 “那你可把他们都杀光了!”宋君鸿咬着牙问道。 “没有,约只干掉了一半吧,但我也寡不敌众,所以只好逃藏在这里。”说到这他自嘲了一声:“你看看我这样子,说不定再过个一日,你便只能来替我收尸了。” “可惜!”宋君鸿恨恨地说道。 “怎么了?”孙星问道。 “南叔死了,戚护队也死了,整个货队的人都让他们杀死了,仅跑出来了我一个。”宋君鸿含怒把当日孙星离开后的遭遇跟他一一复述了一遍,抬手拭掉了眼角溢出的一片泪花,“这群没人性的畜生!” “哼,天星社以杀人起家,什么时侯讲过人性?”孙星轻晒的冷笑了一声。但他看到宋君鸿脸上难抑的悲愤,终于感觉到有点不好意思,有些谦意的说:“我虽不杀伯仁,伯仁仍因我而死,其实是老夫我连累了货队的一干人等啊。” “不,冤有头,债有主,谁提着刀子乱杀人,这血债将来也必由谁来还!”宋君鸿沉声道:“我绝不会让南叔他们的血白流。” “好,有骨气!”孙星赞了一声,又问道:“对了,刚才我拖你进来时你闭眼干什么?” “啊!?那啥,风沙眯了眼睛。”宋君鸿不好意思的搓着手笑道,这老头儿,哪壶不开提哪壶。 “是吗?”孙星嘿嘿冷笑了两声:“刚还说要报仇雪恨,但一遇到点挫折就闭目待死可不成啊!” “多谢孙大侠的棒喝!”宋君鸿臊的满脸通红。 突然他似是想到了什么,把长衫一掀,就跪倒在孙星面前:“求孙大侠收我为徒,好让我杀尽恶人,为南叔和一众伙计们报仇。” “想拜我为师?其实从林中题字开始,你小子的脾性倒是蛮对我味口的,可惜我已经不能收你当徒弟了。” 宋君鸿一阵愕然,前世的小说电视剧里不都是这么演的吗?小人物偶遇重伤大侠,然后学会他全部武功、平生所学,说不定还能白赚上一甲子功力、打通任督二脉什么的。 再说了,我对你味口干嘛还不传我?老骗子! “嘿嘿,你难道看不出来我已经快要油尽灯枯了吗?”孙星张嘴哈哈大笑,却喷出一口鲜血来。 宋君鸿看着他已经快变成血人的身子,只好默默地点了点头。 都说人命大于天,可有时侯夺取一个人的生命竟会变的这么容易。他看着孙星那透出强烈无奈而不甘的眼神,突然好奇的问:“你是江湖大侠,也会怕死吗?” 孙星低笑了两声:“怕,怎么不怕呢?江湖大侠也是肉长的心和胆,少年时一步踏入江湖豪气干云,我曾以为我不怕死,但此刻死到临头我还是会觉得怕的。” 宋君鸿更加沉默了,在他以前的印象中,这些江湖豪侠应该是拔剑死生、快意恩仇的,像孙星这种名满江湖的大侠在临死前说出这些怕死的话实在是有损他光辉的形象。但谁又有权力轻易抹杀别人的生命而浑不在意呢? 或许当若干年后,宋君鸿在战场上仗剑令,一挥手间杀千万人时,他的心已经变的冷硬,但此时,他仍是个看到花凋叶落都要感慨的温良少年。 但孙星依旧是孙星,他豪迈的笑了笑:“你莫悲伤,老夫虽也怕死,却并不遗憾。几十年间仗剑削平人间不平事,一身逍遥横行千万里,也算是快意人生!少年子弟江湖老,又有几个人能得到善终呢?自老夫持刀踏入江湖的那一刻,就做好了迟早要迎接这一天的准备。现在我已经是花甲之年,才去会我那些已经早早进入九泉之下的老兄弟们,着实也算是活的够长、也够本了!” “只是……”孙星恨恨的捶了一下地面,“只是我唯一介怀的是此次出山身负重要任务,如此死了,怕是有负人所托,更有愧于我汉家千万儿女!” 宋君鸿不知他为什么要这么说,也没法接口,只好傻傻的看着他。 孙星冲宋君鸿招了招手,令他再靠近些,说道:“所以我若死在这片山野,有件事便需要请你去帮我做。”然后他不待宋君鸿答复就又说道:“但此事有危险,我的下场你也看到了,此事是祸是福你自己选吧。” 看到宋君鸿低头沉默了一会儿,似在思索,孙星紧张的等着他的答复。其实他在说这话时也很无奈,这事必须要宋君鸿打心里愿意去做才行,否则这个少年人大可以答应了自己后转身又甩手走掉。 而他身负之任务,何等重要!所以他只能寄希望于面前这个连武艺都不会的少年的古道热肠了。 他等待的时间如此之长,长的让他几次都想要抓着这个少年的肩膀大摇大吼问他难道你不知道你的一句话可能就会关系到华夏千百万子民的安危、大宋百年国运的延续,你怎么还不答应?但他还是忍下了,只能是继续期待而焦灼的等待着。 好在宋君鸿终于又抬起了头,轻声说道:“好,什么事儿?你先说吧,我看能不能办到。” 他的口气既不激昂,也不怯懦,只是平淡的好像在答应孙星一场请客吃饭的邀约。 “真的,你就不怕有危险?”孙星眼睛瞪的大大的,饶有兴趣的询问道。 =================================== 作者絮语:因为买武术枪而被训了!果然冲动是魔鬼啊。下次一定不乱花钱,我保证! 第三十五节 重逢孙星(下) “怕便有用吗?”宋君鸿苦笑着回答:“在我出游之前,家中母亲大人再三叮嘱,凡事忍让,平安为先。[..tw超多好看小说]可我一路上从不主动去惹事,祸端还不是照样自己找上门来了?真是躲都躲不开。” 说到这里他仰天长叹一声:“或许这便是我的命,再加上此前种种我平生所遭遇的离奇之事,说来孙大侠也不会相信。但此刻我已经身在局中了,哪里还有的选!” “何况,南叔他们也不能死的不明不白,总要有人给他们寻一个说法。” “好!”孙星一拍身旁的泥地,“我老头子虽是一辈子舞刀弄剑,但也听说过孟子有言:‘自反而缩,虽千万人吾往矣!’道之所在,不折不挠,这才是真正读书人应该有的风范。你小娃娃有种!老夫也在这跟你保证,只要你能完成这项任务,郑理南他们的死一定会有个说法,冤仇就一定有报。” “好!”宋君鸿沉声说道:“君不诳我,我不负君!” 孙星随后从怀里掏出一块丝帛包裹的小帕递给了眼前这个少年,丝帕已经大半部分因染上了鲜血而变的有些暗红,看着有些可怕。看着宋君鸿好奇的目光,他用下巴挑了挑,示意可以把它打开来看一看。 打开了丝帕,摊在手里的是一块不足两寸大小的玉珏。晶莹剔透,雕工古朴,应该是块好玉,但若说孙星和那一众杀手只是为了这块玉而喋血撕杀,横尸山林,他却认为并不值得。 难道说这玉珏的背后或许另隐藏着什么秘密? 宋君鸿有些疑惑的看着孙星,不清楚这个东西为什么这么重要。但孙星却只是小心的叮嘱:“这块玉珏很重要,你先万不能把它弄丢了。”而关于玉珏的用途或秘密却是只字不肯提。 宋君鸿只好把丝帕重又包好,和着自已的举荐信、沧浪笔一起帖身收藏了。 “来,我把这任务的内容告诉你,需要你代我去保荣镇找一个人。”孙星吃力的把身子坐起一点,上午的山风似是又冷了一些,自己说话感觉越来越吃力。 宋君鸿不得不扶着他靠在自己的肩头,才能勉强听清他的一些话语。 “找谁?” “到朱记打铁铺找一名四十来岁的铁匠,你只需要把这个玉珏交给他就可以了。” “然后呢?” “然后自然有人会负责下面的事情,也会有人去替郑理南他们报仇,你只需要继续去书院就行了,余下的可以都不用多管。” “……” 很快,孙星的声音已经渐不可闻,宋君鸿吃惊的摇着了摇他,孙星却仍是双唇紧闭,身子软,鼻息也若有若无了,很明显,他已经到了生命弥留的最后时刻了。这已经不是这几天内宋君鸿第一次看死人,但他仍然感到一种难以言诉的悲伤,知道生命的脆弱,和亲眼目睹着一群熟悉的人横尸在眼前,乃至眼见一个生命在自己怀里慢慢死去的感觉都是截然不同的。 宋君鸿把孙星抱在怀里,在枯叶滩的林口题字时他曾一度有点厌恶这个张狂的老人,但现在却让一种难言的悲痛和惋惜包围起来。宋君鸿不是女孩子,所以他不能总是用哭泣泄,只能慢慢的看着这个老人的眼睛因散失光泽而显的渐渐有些灰白、越来越没有生机。 仿佛整个世界都无声了,你却亲眼目睹着死亡的整个过程,既使这个过程是极端悲恸和压抑的。 宋君鸿有点想要抓狂了,他不明白老天爷为什么要让他来经历这些? 待一柱香后,孙星突然动了一下,猛的紧紧抓住了宋君鸿的一只手臂,双目圆瞪,像是想到了什么极重要的事要交待一样,张大了吸溜着空气的嘴,用一种拼命使力却暗哑的声音的说道:“对了,到时侯要是有人跟你说‘立风波,铁雨磨、磨、磨……’” 宋君鸿吃惊的看着他突然的举动和话语,但他的举动和话语一样只进行了一半,就又再次地停止下去了。 而这一停,就是永远。 他最后想说的是什么?宋君鸿终是没能知道。 到了天快黑时,宋君鸿终于确定孙星确实是永远的离开了这个世界,他抬眼看了看远方天边一抹昏暗的晚霞,红彤彤的浓烈的像是血染过一样。他鼻腔有点酸,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想到趁着天色还有一点亮,备借先跑到山下去欲一把镐头,他不能就让孙星的尸体曝尸于荒野任风吹日晒,或让虎狼豺狗们啃食了去,这个老人英雄了一世,宋君鸿也不想让他死后蒙羞,至少要让他入土为安。 他找来一些树枝把孙星的尸体掩盖好,然后跌跌撞撞地向山脚下一处飘着一缕炊烟的地方跑去。 和宋君鸿生长的潞县一样,这座山的山脚下自然也有几家猎户或采药的庄户,宋君鸿挑了家距离最近的小心拍了拍门,院中传来一声粗犷的询问:“外面是谁呀?”宋君鸿擦了擦满面灰泥的脸,喊道:“我遇上了点麻烦,想请大哥帮个忙。” 也许是宋君鸿声音里的悲怆打动了屋里的人,也可能是他十六岁尚显稚嫩的嗓音让人放心,听得几句小声的议论后,一个四十上下的壮实汉子打开了房门,堵在门口上下打量了宋君鸿一眼,吃惊的问道:“小哥儿如何这般模样?” 山间的猎户都是离群而居,安全是他们生活中必须要时时考虑的内容,宋君鸿身上的衣着实在是让他不得不产生戒心,如果不是因为看着宋君鸿还只是一个半大少年,又孤身一身谦恭有礼,他早已把放在门后的猎叉亮出来了。 “小生是过路的路人,行径此山时却生了点意外,失足滚落山下,所以有些狼狈。敢问大叔家中有铁锨没?小生想借用一下。” 看对方没有回答,宋君鸿把从向华服少年处卖兔子得来的铜钱取出两百文来,捧着递给猎户:“这些钱是租金,小生本有匹小马代步,此时也摔坏了,小生想把它葬了。铁锨用完后必当立即归还。” 孙星既然神秘疾行,说不定他身负的任务极其重要且不欲人知,所以宋君鸿并没有把他说出来。 猎户汉子有点狐疑的看了看宋君鸿,却摇了摇手,宋君鸿正要失望,却现他并没有接宋君鸿手里的钱,只是返身把家里的铁锨找出来,递给了宋君鸿。 白天时他已经听说山上出了人命,官衙已经接到通报而上山查验过。这个少年或许与此有关,但他并不想多惹是非,所以只是说了一声:“家中只此一把,用完后记得归还,放在门外即可。” 说罢便把门轻轻的又阂上了,屋里似来他几声似对妻儿温柔的安抚。 宋君鸿回到孙星的尸体处,花了半个时辰吃力地挖出了一个浅坑,把孙星放了下去,默默的看了一眼,然后填土起坟。 说是起坟,其实只是一个小小的土包而已。宋君鸿有些伤感,自己连块墓碑甚至都不能为他竖起。 宋君鸿把最后一铲土拍在坟头上,低声诉道:“孙大侠,你一生潇洒,想来也不会太计较身后之事,君鸿只好权且先在这小地方帮你入土。等来日我寻访到你的家人,再让他们来为你将骸骨迁还故里、风光大葬吧。” “你放心,你交付的事情我一定会帮你完成。也请孙大侠在天之灵保佑在下,能够平安地把东西送至,也早日将那群恶徒们绳之以法,替你和南叔他们报仇!” 说罢,他在坟前跪下,缓缓地叩下一个头,然后直起身来,扭头便走。这两日接踵而至的多起生死离别,让宋君鸿的心变得坚强而果敢起来。 还完铁锨后,宋君鸿直奔山下的村镇。但在进村子口前,他毅然脱下身上的外袍,扔到路旁,只穿着一身中衣前进。经过了滚落山体时的石磨树挂,其实身上的衣服早已经有几分破烂,但更要命的是,在他抱扶孙星的过程中,外衣上又沾上了一些新的鲜血,如果这样冒冒然地进镇子,说不定会给自己招惹来不必要的盘问和麻烦。 而他的麻烦,这两天着实已经够多了! ============================== 作者絮语:太累了,真想就着阳光睡个懒觉。 第三十六节 捉刀代笔 行走在街上,看着一盏盏昏黄的灯火,宋君鸿心头终于泛起一缕温暖和小小的安全感。但他仍不得不尽量避着行人走。 好在此时天色已黑,路上并没有多少行人注意到他的不雅装扮,偶尔遇到个别人注目,宋君鸿也并不回应,只管低着头疾行。他在镇上转悠了半个时辰,才总算找到一家亮着灯火的客栈,急忙上前“邦、邦、邦”的拍开了店门后,拱了拱手说道,“烦劳店家给找个干净的客房,我需要休息一夜。” 掌柜吃惊的瞅了他一眼,他也是头回看到穿着中衣前来投店的客人,甚至中衣袖子上还有一缕扯破的口子。宋君鸿只好装作不好意思的一笑,“晚上和娘子吵架,她嫌我读书不用功,撒了回子泼,又给我从床上踢下赶了出来,晚上风寒,只好先找个地方将就一宿。” 这年代男女早婚的现象很普遍,虽说男子大多十八左右才开始成家,但提前两年娶妻的现象也时有生,宋君鸿十六岁的年纪在后世或许只能算是一个半大少年,普通一个中学生而已,但在此世,却已经可以早早的娶妻生子,成家作个伟丈夫了。而刚成婚头几年的小夫妻之间不像日子过久了那样有磨合,年轻人脾气又冲吵个小架也是难免的。所以宋君鸿找的这个理由虽然很糗,却总算也说的过去。 为了防止节外生枝,宋君鸿不等掌柜再说话,侧身先挤了进去,从怀里摸出两贯钱拍在柜台上。一看到这两贯钱,掌柜原本睡眼惺忪的眼睛立时圆了几分。打开门做生意的,没有谁会跟钱过不去,立时换了幅笑脸,亲自掌灯给宋君鸿挑了个房间,送来热水和被褥,告辞出去。 坐在热气蒸腾的一个老杉木澡桶里,宋君鸿满意地长吁出一口气,闭起了眼假寐一会儿,回想起这一天中别史韩、赶山路、遇孙星、葬尸体,宋君鸿可谓又惊又吓又忙累,心焦力瘁疲惫不堪,至此这才算能放心的睡个安稳觉了,竟然在澡盆中迷瞪着睡了过去,一直到三更天,才让已经冰冷的洗澡水冻醒,他把自己又从澡桶里又扔到床上后,第二天直到巳时才满意的滚爬了起来。 新的一天又开始了,想起自己遇到的一堆事,宋君鸿一阵挠头。去岳麓书院固然是他此次出行的主要目的,但时间上并不急迫,思来想去,他还是决定先去帮孙星把东西和口信送到再说。 当然他也可以完全不理孙星这档子事依然直奔岳麓,但从此以后每个午夜梦回时,说不定他都会想起郑理南和孙星浑身的浴血,黑衣人狰狞笑容中闪着寒光的尖刀,如果逃避,这会成为他一生的梦魇。所以他必须要了解它。 记得孙星说过,把东西送到后,南叔他们的大仇也可以得报。 何况,自己已经答应了孙星,他不想对于一个逝者失信。对于已经承诺的事,只要能力允许,总是要去兑现为好。 所以他唤来店里伙计打来热水洗了把脸后,然后先去街上的衣店中帮自己购来了一身衣裳。在店中逛了一圈后,他选中了一件的盘领袍,再束上革带后显得他有几分挺拔与成熟,而青绿的衣色又透出几分活力,他很满意。只是衣料是选的麻料,因为他所剩的钱并不多了,不想都浪费在绸缎上,再又购了一顶交脚的濮头后,他慢慢走入街上刺眼的阳光中寻思着接下来该怎么办? 在翻山前,他记得郑理南曾对孙星说过,去保容镇还要再往前行三个城镇便到,是个说近不近说远不远的路程,但显然一天之间是无法赶到的。 这几天要赶路、投店食宿,样样都得花销,自己手里余下的钱还够不够?他心里没有多少底,就算够了去保容镇,那去岳麓书院的盘缠又该怎么着落?他甚至有点后悔在客栈中的大手笔了,精打细算的话两贯钱也可以顶不少用场啊。 目前钱是个大问题,一文钱难倒英雄汉啊! 看来得边打工边前行了,好在宋君鸿并非是吃不得苦的贵家公子,也不觉得打工赚钱有什么丢人的。可怎么赚钱呢?宋君鸿枯皱着眉头在街上边走边寻思着办法。打把势卖艺?他根本连最基本的花拳绣腿都不会;扛大包作苦力?他瞅着新换的盘领长衫皱了皱眉头;作小生意卖货?先说别他现在没那个耐心,甚至还购货成本的钱都不一定凑的够。 最终他选择了一个传统而省事又省钱的行当,代笔。 主意拿定后,他先回到客栈把房退了,一方面自己昨晚临时应急扯的谎只能作投店一宿的理由,和期住下去难免让人起疑,山上的命案说不定已经引起了官方的注意,要是查到自己身上难免纠惹诺多不必要的麻烦。另一方面,这家店的价钱也实在是贵了些,自己昨晚这两贯钱砸下去,店家无疑把自己当作肥羊给宰了。 所以他又换了个便宜而不怎么受人注意的小客栈,然后央求店家买了管旧笔、一方旧的砚台磨石、几十页草纸、一把旧桌子,又去布店扯了两尺白布,在街头扯起了一个布幡,上面书写上四个斗大的字:捉刀代笔! 这样生意就算开张了,他的营业范围也很广,包括:代人写信、誊抄书本,撰写对联……,这个年代会读书认字的人还不是很多,所以他的生意还是有点儿市场的,再加上练了那么多年的字帖,虽称不上大家,字体好歹也能拿的出手了。若不是因为自己没有什么名气,否则连帮人写牌匾题字的生意他都想做了。 唯一让他觉得有点跌份的是需要和旁边卖萝卜青菜的小贩一样需要不时的吆喝几句,谁让这个时代认字的人不多呢?布幡上的字能看懂得大多不需要他帮忙,需要他帮忙的又大多数看不懂。 所以这样他便每天晚上回店睡觉,白天支堆子代笔写字,倒也在轻闲中赚了几个仨瓜俩枣的小钱。 在这个小镇待了三天后,他又收起了摊子行进到了下一个城镇,然后再支开摊子挂起布幡,继续之前的业务。 实际上他原本也只打算在这个小镇上顶多待三天的。他不能在路上花费太多的时间,更何况这个小城镇虽号称是一座县城,却着实小的可怜,连愿意请他代笔的人也不怎么多。 但没想到接下来生的一件事让他不得不暂时改变了自己的计划。 第三十七节 李氏申冤(上) 宋君鸿代笔行书的生意时好时坏。(..tw好看的小说) 有一天他又是连着好几个时辰没有做成一笔生意,干脆扒在书桌上大梦起周公来。正梦见自己走在街上忘了带伞,漫天的往下洒钱时,突然有一双粗鲁的大双抓着自己的肩膀拼命的摇了起来:“醒醒,醒醒!你的哈喇子都快流满一桌子了。” 宋君鸿不满的抬起头来,瞅着把自己摇醒的老董,他是旁边摊位上卖狗皮膏药的“邻居”,可这家伙不懂得尊重读书人吗? “瞅啥?有生意,不做了?”老董笑嘻嘻的轻吼了一声。宋君鸿这才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现前面站着一个女人,尽管年纪很轻,但看衣着打扮像个小媳妇。 再仔细瞧,这女人还很漂亮。柳叶眉、瓜子脸,一双大眼睛水汪汪的像是能滴出水来。 尤其眼中那一抹挥之不去的淡淡忧愁最是动人。 “嗨,擦擦你的口水,都流一地了,没见过漂亮小媳妇啊?”老董粗鲁的揶揄又不合时宜的响了起来,他嗓门大,好像生怕旁人听不见似的,附近几个兜售货物的摊位都传来低低的窃笑声。 “我那是睡觉时流出的。”宋君鸿有些羞恼,抬袖拭去了嘴角的口水,搬来一个鼓凳让这女子坐下,不好意思的问道:“客官来了很久了?怎么不叫我?” 老董又在旁边插话:“人家早唤你十几嗓子了,可你倒好,睡的比圈里的猪还死。” “哦,对了。也不是死猪,你还说梦话哩。”老董双手捂着胸口,换了个比较恶心的嗓音模仿道:“下吧,使劲下吧,砸死我吧!” “你丫闭嘴!”宋君鸿抓起了桌上的一方充作镇纸的青砖做势欲砸,老鲁这才哈哈大笑着跑回自己摊位上去了。 “嗯咳!”宋君鸿清了下嗓子,装作严肃的问道:“请问客官有什么事是小生可以效劳的?是写信,还是抄书?” 那女子咬了咬嘴唇,抬起头来问道:“先生,请问你能帮着写份讼状吗?” “讼状?”宋君鸿愣了,这还是几日来头次有人找自己写这玩意儿。 “能不能写?”那女子看宋君鸿没有回应便显得有些不安,身子略前倾了倾,急切地问道。 她这一前倾,宋君鸿更能清楚的看到她原本十分好看的眼睛此刻有些红肿,似是刚刚大哭过一场似的。 “能倒是能。”宋君鸿迟疑的说道:“只是这诉状我从来没有写过,也不知道这个行文规矩怎么样,要是耽误了你办案反而不好了。” 此外,因为负有孙星的秘密使命这一层关系在,宋君鸿也不愿在这时和官府过多接触。所以他还是忍痛推掉了这半天来唯一的一单生意。“我听说衙门里有专门的写讼状的师傅,经验丰富,文笔也老到,要不客官还是去找下他们试试吧?” “我去找过,可官衙的先生说要付官银十两的诉状费才肯代写。”女子已经又始要掉眼泪了。 “十两!?”老董在旁边闻言已经跳了起来,这对于寻常百姓家而言实在是一笔巨款。 宋君鸿这次倒是没有插嘴,只是心头在飞快的盘算着。他曾去潞县的县衙去找过郑雨农几次,也和代写讼状的人闲聊过,知道官府只是征收些纸张成本和润笔费用,比外面的讼师写的也贵不了多少。虽不敢说这是各地县衙的通价,但也不至于贵到十两这么离谱。 这只能说明一件事,讼师是故意不愿接她这个单子的。再进一步寻思,她这个案子,能够让人退避三舍,便必然绝不简单! 看着宋君鸿锁眉沉吟不语,那女子在眼眶中打滚了好几圈的眼泪终于开始啪嗒啪嗒的掉了出来,像不要钱似的流个不停。 记得以前潞县有个有名的衙头唤作史老七,身高七尺,能举起重百二十斤的石锁舞的像风车般呜呜直转,端的好汉!偏偏人前人后却总是对自己娇弱小巧的妻子言听计从,打拱作揖,无他,因为他的妻子太娇柔了。后来有一次这位仁兄酒会上举着只鸡爪子向一众兄弟言道:男人怕女人没什么丢脸的,但凡对女人从来不怕的男人,多半都是没心没肺没性情连猪狗都不如的东西。他把女人的眼泪比作世间最可怕的武器,因为没有几个男人能招架的住。 这么猛的好汉都招架不住,何况宋君鸿? “客官有话说好,不必如此。”宋君鸿一看女子哭起来就慌了手脚。旁边老董已经跳将起来,大声吼道:“好你个宋穷酸,平常光听你讲什么读德,如今这小媳妇这么为难,你却不帮忙?难道圣人的教诲都只是说着好听不成?” 在他看来,这小媳妇的哭泣,直似是被宋君鸿给欺负了似的。 宋君鸿翻了翻白眼,从怀里摸出一块手帕,低头瞅了瞅还算干净,起身想递给那位女士。哪知那位女子一看宋君鸿过来,还没等宋君鸿说话就已经罗裙压地,小袖接尘,吧嗒一下子反而给他跪下了。 “小女子找遍全县,也没找到能帮我写这讼状的。先生再不帮忙,我丈夫、我丈夫怕就是要冤死狱中了!” 说罢,她竟在伏地上抽泣起来。 人心都是肉长的,既使两世为人也这架不住这阵势啊?宋君鸿只好手忙脚乱的把那女子扶起来,“客官莫要再哭了,这……我帮你写,帮你写还不成吗?” “真的?”小媳妇抹抹眼泪终于起了身来重新在鼓凳上坐下,低声迟疑着说道:“十两银子家中虽一时还凑不出来,但还希望先生一定要帮忙,大恩大德小女子日后必将报还!” 宋君鸿点了下头,重新回到自己的坐位上,整出一张严肃的面孔,一幅公事公办的样子:“讼状一份,当场写就,明码标价,钱三百文。” “三百文?”小媳妇睁着颇不小且还依然含着泪雾的眼睛不可置信的问道。 三百文虽不少,可也绝称不上多,比起十两雪亮的银子在价格上更是天上差地下去了。 “嗯!”宋君鸿点了下头,抬脸问道:“怎么,三百文钱也没有?” 宋君鸿是按照潞县的标价来喊的,当时三百文基本就是当时讼状的一般价。当然也有五、六百文的,但那就是遇上有钱的主儿、难办的案子或讼状写的文采飞扬和考场中的答卷一样。 “有、有!”小媳妇忙不迭的应承,和啄米的小鸡似的头点,好像生怕再不答应宋君鸿会随时再推掉这笔生意似的。 说罢她急忙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放到桌上,小心翼翼的摊开,里面露出两块细小的碎银稞子和一些旧铜钱,从里面仔细的点出了三百文后,双手捧着递给了宋君鸿。 看着她那白净细嫩的小手,宋君鸿觉得不便接触,便指了指砚台旁的桌面说:“把钱放桌上就行。”然后又郑重的对她交待道:“我不熟悉讼状的格式,所以只能帮你写明申诉的情况,肯不肯接,还要看县衙大老爷的态度。” “已顾不得那么多了,但凡先生能给小女子写纸讼状,小女子就敢去县衙试着再次鸣冤。”小媳妇的话里透出一股子和她外表不符的坚强。 “行,那你就把案情和要诉讼的内容先说给我听听吧。”宋君鸿在砚台里一边细细的磨着墨,一边问道。 那小媳妇沉吟了半晌,理了理思路,终于把她所遇到的案情慢慢的讲述了出来。 第三十八节 李氏申冤(中) 原来,这小媳妇名唤李氏,与丈夫唐阿水本是自小一起长大的邻里,两情相悦,最终也结成了连理。这本是一桩天遂人愿的喜事,但唐家家道清贫,每日只能薄米陋衣的过日子。唐阿水不忍见爱妻与自己一起受苦,便在新婚两个月忍着分离之苦,跑去跟人当伙计学作生意。唐阿水是吃苦耐劳在外面风餐露宿,李氏也是远离家外的登徒子弟骚扰,只在家孝敬公婆,持家勤俭,虽是难免有点分别之苦,但二人都相信忍耐上一阵子一定能把日子过好,守得云开见月明。 三日前,出外旬月的唐阿水终于回到了家,夫妻团圆喜悦恩爱自不必说,第二天清晨唐阿水起来解手,却突然现院子里的墙角边上有一个蓝布的小包裹,打开来看,里面赫然是一双金镯子和一只银制的小酒杯。 金银的饰器皿在清晨的阳光下闪闪光,有些刺眼。人都说“人无横财不富,马无野草不肥”。唐家正是缺钱的时侯,唐阿水本想留下换了钱去,但媳妇李氏却觉得这指不定是谁家遗失的物品,如此贵物不能乱留。咱穷也要穷的有骨气。几经商议后,唐阿水还是听从了妻子的意见,便拿着这个小布包裹到街上去到处寻人打听,“请问你有没有丢东西啊?你认不认识一双金镯子和一个小酒杯啊?” 一连问了十好几个人,都说不是自己的包裹。[..tw超多好看小说]唐阿水一个人在街上晃晃悠悠,逐渐走到城里的书画古董店门口,个一时心起,想估量一下这东西的价钱,便抬腿走了去去,把镯子和小酒杯往柜台上一放,掌柜的拿起来一掂量,眼睛里突然有了几丝亮光。 “哦?怎么样?”唐阿水紧张的问,这家店的掌柜姓余,名唤作余不算,听说早年还曾东渡过倭国,时人也笑称“余桑”,见过些世面,也颇识货。 “嗯,东西说不上多精美,但也值些银钱。”余不算把金镯子拿到了口前,唐阿水以为他是想咬一口试试真金,却不想他拿着凑到鼻端,使劲的嗅了嗅。 “似尚有些沉土味道。”余不算轻声喃喃的说道。 “什么?”唐阿水有点没听清,伸长了脖子问道。 “没什么。”余不算小眼里掠过一丝精光,然后笑着道:“客官您先坐会儿,这镯子上的纹理似有什么讲究,可能很值钱,我去后堂请我们的师傅看看。” 说罢,将金镯子还给唐阿水,紧接着唤过一个伙计细声叮嘱几句,给唐阿水搬来鼓凳,倒上茶汤,自己就匆匆的往后堂走去了。 等了约一柱香的时辰,眼看的余不算还没回来,唐阿水有点失去了耐心,正想起身往回走,却突然看到店里走进来了两个衙役,见到了唐阿水劈头就问道:“我听人说你手里有个蓝布包裹,里面有金镯子和银酒杯?” “啊,是呀。”唐阿水忙站起身来应道:“难道是差官大哥丢失的?那你能说一下这金镯子和银酒杯都是什么样的吗?上面有什么花纹?如果说对了,我这便物归原主。” 衙役们把身一闪,亮出一个人来,唐阿水一看,认识,是本城有名的员外,本名唤作周义兴,人称周半城。意即此人家财雄厚,可买下半座县城来。 这是一座小城,人口稀少,县中百姓也大多数并不富庶。但并不能否认这县中还是有一两富户的存在的。这个周员外,便可称的上是城中富,家中以药材生意起家,世代经营,颇是积了些钱财。 周义兴凝眉想了想,然后说道:“金镯子上应该雕的有双鱼戏莲图,那银酒杯上倒是没有花纹,只有杯底有个小小的‘乐’字。” 唐阿水一听,“唉呀,果然都说对了!” “对了便好!”旁边的两个衙役也不待唐阿水和周义兴再说话,从腰上摘下一副铁链子,当啷啷一声响就把唐阿水给锁上了。 “走!衙门里说话!” 唐阿水当时就懵了,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就被两个衙役推搡着向县衙走去,只来的及收街上的乡邻们给自己妻子报个信儿。 李氏在家听了别人的传话,初时不敢置信,直到多个人跑来跟自己说这事,才慌了手脚,赶紧跑去县衙,得到的答复是:丈夫唐阿水盗墓取脏,已经入了大牢,这真是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 原来,最近几个月县里多个墓室被盗,不仅赔葬物品被人洗劫一空,连尸骨都曝遗在荒野,一时激的群情汹汹,连上一级的州府都听到了报信,下文斥责地方牧守无方,致使盗贼横行无忌,严令限期破案。 县令马如忠为此事焦头烂额,县里三班衙役也是倾巢出动,忙的四脚朝天,却还是没有什么线索。 不巧,这一日有两个衙役正在街上巡逻,猛然听到街民议论唐阿水意外得到了一些金银之物,急忙请来了失主之一的周员外,当街查获赃物,逮了个正着。 唐阿水到了县衙也是一个劲的喊冤,但自古以来跪在大堂上的犯人有几个不喊冤的?马县令签子一掷:“给我打!打到招供为止。” 直打得唐阿水晕死过去两回,这才不得不招供画押了。 听到这里宋君鸿脸上突然变了颜色:“他招认了?”心道这讼状可不好写,你都认罪了这官司还怎么打? 李氏也不应话,只是低着头抹眼泪。 “这也不能怪他男人。”老董在边上插嘴:“典型的屈打成招!那天大堂审案,我也跑去瞧热闹了。大老爷几乎没怎么问话,只是喊着不停的打、打、打了。血都糊了一地,板子、夹棍、绞索全上了,铁打的人也没有几个受的了这种用刑的。” “难道就没人阻止县令滥刑?”宋君鸿奇怪的道。 老董不好意思的低了下头,“我们都是平民小老百姓,哪敢去招惹县令大老爷啊。这届大老爷本身就脾气燥,以后审案时就常打人,这次又遇上了这么个大案子,还不往死里打啊?再说了,盗墓之事儿的确太缺德,所以一开始大家都还拍手称快。” 说到这里,老董有些谦意的看了李氏一眼,“没成想这个县令是把人往死里打呀,一直打到了招认为止。” 第三十九节 李氏申冤(下) “在那唐阿水招认了之后,本县的县令又是怎么判的?”宋君鸿有些担心的问。他以前无聊时曾粗读过宋刑律、贼盗律等大宋律法,知道大宋对盗墓的惩罚是极严峻的。北宋立国初年,为了改变五代十国时遗留下来的纷乱治安情况,即强调对偷盗抢劫者重型典治,这还不算完,宋神宗熙宁四年又创立了对盗贼加重处罚的法律。而盗墓,在后世或许只是个破坏文物的罪名,但在古时,却是极为无道的重罪。中国人讲究个家门传承,封建时代人们往往对自己祖先坟莹的完整视若生命,惩罚起来也是极为严厉的。 宋君鸿这话一问,李氏哭的更凶了。老董在旁边沉着一张脸说:“县里最近的多起盗墓案全落在他头上,那还有活路吗?县令大老爷也不带丝毫手软的,当场便判了个腰斩、并且还弃市!话说几天后就要执行了。” “嗯,我知道了。”宋君鸿点了点头,“这案子的确颇多诡异之处,人命关天,我尽量帮忙便是。” 说罢,他抽出了一张纸在桌子上铺开,凝眉思索了一会儿,再不说话,提笔在纸上挲挲的写着。一柱香后,一纸讼状转眼便写就。 他把状纸递给李氏,“我就帮你把此案中的一些疑点帮你写出来,但听来本县的县令似乎是个急脾气硬心肠的人,他肯不肯接受这讼纸中的话还不好说。” “县令若是不接,我便碰死在县衙门前,绝不让我丈夫一个人在黄泉路上孤单。”李氏向宋君鸿和老董伏地再次下拜,梆、梆、梆的连磕了三个响头,然后站起身来,把手里的讼纸攥的紧紧的,转身便走。 “真是个烈女子啊!”老董望着李氏的身影感叹道。 宋君鸿猛的把拳头在桌子上一擂,吓了老董一跳。他抬眼看去,只见宋君鸿从凳子上站起身来,像是下了决心似的,向老董拱手道:“董大哥,烦请代为看管下我的摊子。”然后不得他答应就起身便朝李氏追去。 “唉~”老董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宋君鸿已经跑远了。他无奈的嘟囔了一声:“一个破摊子,总共一支烂笔几张破纸,有谁会来偷?有好玩儿的事也不叫上我同去。” “客官,等等。”宋君鸿气喘吁吁的从后面追了上来,从李氏手里抽过了讼纸,笑了说道:“我和你一起去吧。” 李氏有点奇怪的看关这个年少的书生,打官司并不是什么有趣的事,没听说谁没事愿意结伴同去的,何况记得初时央求他代笔时还遭到推阻呢。 “如果我没有猜错,县令是不会轻易接你讼纸的。”宋君鸿心中暗道我终是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你在衙门前寻了短见的。他这几日刚刚经历了货队众人和孙星的先后离世,着实不想再眼看着有人再白白寻死,只是却不便和李氏明说罢了,于是再不多话,只顾大踏步的向县衙门走去。 李氏满头雾水,但也只好赶紧的跟在他身后。 到了县衙门口,守门的衙役似乎见过李氏多次,不耐烦的挥手道:“你怎么又来了?大老爷是不会见你的,还是赶紧走吧。” “这次他得见!”宋君鸿插嘴道。 他拾阶走到了门口的耳房处,在屋檐下支着一架牛皮大鼓。宋君鸿拿起了架子上的鼓锥,轮圆了胳膊,猛的敲在了那宽大的鼓面上,鼓皮虽经了年月可仍绷的紧紧的,一锥下去声音雄浑厚长,震的鼓前的人耳朵嗡嗡直响。这是宋君鸿平生第一次鸣冤鼓,他在鼓前怔了须臾,有点晕悬的甩了甩头,然后一咬牙,双臂轮舞,他从小在宋大柱教导下学下拉弓打猎,两臂颇练出了几分力气,此刻茆足了力气嘭嘭嘭嘭地把个大鼓擂的鼓身狂颤,鼓声传荡四方、如雷巨响! 十多年以后,皇帝汇同三省、六部二十四司及诸寺监的官员一起商议地方官衙的办事流程改革时,曾欲把鸣鼓撤去,宋君鸿思之再三却还是坚议保留了下来。时有中书省起居舍人祖恩好奇地问道:“子烨留这大鼓何用?”宋君鸿回忆着他那少年时为李氏案子击鸣出的鼓声,轻声叹道:“振聋聩、直摄人心!” 不管官府的办公流程再怎么改革精简,但对于有些警示性的东西,还是值得保留的。那鼓声可以随时代表着小民申冤时的一种悲愤和不屈的心情,朗朗天日昭告四方的勇气。这份心情和勇气,一直影响和鼓励着宋君鸿,不论是十几年后如履薄冰的大宋朝宰执,还是眼前这十几岁的轻狂少年。 县衙门口立刻围集过来许多人,交头接耳的议论着生了什么事。一位身穿皂衣的书办闻声走了出来,嘴里骂骂咧咧的喝道:“这都它妈的是谁啊?大晌午的也不让人消停,怎么回事!大老爷问何人击鼓?” 门口的衙役朝宋君鸿和李氏呶了呶嘴,书办把打量的目光扫过来,宋君鸿他不认识,但李氏却似乎见过,眉头立时皱了起来,说道:“怎么又是你?搅闹公堂是要打板子的,上回因为看你是个弱质女流大老爷才没有治罪,怎得这么不识抬举!” “嗨,不好意思,说个话儿。”宋君鸿从那个书办身后拍了拍他的肩膀。 “嗯?你有什么事?”书办纳闷的瞅了瞅宋君鸿,只见他一身儒士打扮,手摇一柄纸扇,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一幅人畜无害的样子。 宋君鸿抬起一根手指,点了点自己的脸庞,笑嘻嘻的说道:“书办大哥你找错人了,这次来告状的人是我。” “是你?”书办和李氏同时瞪圆了眼睛。 “是啊!”宋君鸿说道:“久闻本县大老爷断案如神,明镜高悬,小生遇有一点冤屈,特来向大老爷申告。”说到这里,他踱到了本县的大老爷不理民情、不办公务不成?” “当然不是。”书办咋巴了两下嘴,他有点摸不清宋君鸿的来路,所以还是谨慎的问道:“按规程,申诉最后先有讼状的,小公子你带了吗?” “当然有!”宋君鸿把他给李氏写好的讼状在书办眼前晃了晃“喏~,你看,这不是吗?” “好吧。”:“稍等,我进去禀报!” 宋君鸿点了点头,一会儿的工夫,那个:“大老爷开始升堂,你们可以进去了。” 宋君鸿扯了一把还在迷怔的李氏,拉着她一起向公堂里走了进去。 李氏好像对大堂有所了解,只是低着头不说话。宋君鸿却是头回进大堂,好奇的四方打量着。只见两侧高树着写有“回避”和“肃静”等木牌,牌身硕大,也不知多少年月了,牌面已经有些老旧,但仍坚立在大堂之中,默默地见证着这法律应有的权威性和神圣性。两侧六房三班吏役都要齐集排衙。挺胸收肚,目不斜视。 而在大堂的正面上,沉桌铁签,后在端坐着一个身穿公服的人。短须圆脸,约摸四十上下的年纪,撑肩挺胸,双目含威,只是眉眼之间,隐约有一股阴枭之气。想来这便是老董过说的县令马如忠了。 “威武――!”两侧的吏役突然齐声低吼了起来,吓了宋君鸿一跳,李氏更是腿一软,直接跪了下去。 “啪!”一声清脆而震耳的声音紧接着又响起,堂上的马县令一拍案上的惊堂木,指着宋君鸿高声喝道:“大胆,你是何方刁顽,见了本县为何不跪?” 不管你是来告状的也好,申冤的也好,到了这十丈大堂上都得先跪下才能再说话。敢不跪的也自有板子伺候! 官威之下谁敢不战栗?强权之下谁能不低头? 两个吏役出列走了出来,撸袖搓拳,就欲强按宋君鸿下跪。 第四十节 县衙大堂(上) “我看你们谁敢!”宋君鸿大声喝斥道,他义正严辞的样子让过来刚想动手的衙役们一怔。(..tw好看的小说)紧接着只见他轻摇手里的折扇,踏前一步大声宣布道:“我是大宋朝堂堂的举人,你们谁敢无礼!” 举人?衙役们们一听果然怔住了,踌躇着不敢上前。 俗话说“士、农、工、商”,这不仅是当时社会人群的简单分类,更是各人群的等级排序,而士人的地位是排在最前面,远优于其他几个人群的。中国古代向人悠容读书人,展到了赵宋一代,更是对文人的尊崇到了顶点。当宋君鸿考取了举人功名后,他不仅可以为他的家庭减免掉大量的徭役赋税,更可以拥有见官不跪等诸多的特权。 所以此时他只是向堂上的县令拱手拜了拜,朗声说道:“绍熙三年举子宋君鸿,见过县令大人!”然后又直身挺胸,昂屹立! “你说自己是举人?有何凭证?”马县令闻言后也为之郁结,如果对方真是举人,那的确是可以不跪的。不仅不能让他跪,还要小心点的对待着,因为谁知道这种举人哪天会进一步再高中进士,成为自己的同僚或更高一级的上官,着实是不愿轻易便去得罪的。 不过,举人的功名也并不好考,马县令自己就汲汲于考场近二十年,才终于考得了一个举人。而眼前这个少年看来也就十六、七岁的样子,恐怕刚刚够年龄参加头一次科举考试,便就能一举考得了举人?世间虽也会有些少年俊才,但无疑这种人并是不很常见。 “当然是有朝庭颁的文书为凭!”说罢,便看到宋君鸿从怀里摸出一份红帛文书,扬手递给了一旁的一个中年书办。 说来也幸亏这文书因为是个紧要物件,所以出门时他便将之和举荐信一起帖身存放,这才没有在滚落山崖时遗失。 宋君鸿在大堂中表明身份的话一出口,衙门口外围观的人群出一阵低低的议论,其中转手又把俩人摊子都撩给别人看管,然后也跟过来看热闹的老董更是目瞪口呆,他一直以为这个在自己身边摆摊糊口的少年只是个落魄的穷酸书生,哪知竟是会尊贵的举人。 想到自己和他这几日笑骂打闹,也没个正经,若是日后他追究起来……,老董突然觉得脑后有几颗大汗滴滑落。 “吵什么?吵什么?都给我安静些!”马县令又是一拍惊堂木,惊的现场都安静下来,探手抽过书办递上来的红帛文书仔细瞅了瞅,没错,这的的确确就是朝庭颁给举子的证明文书,他自己也有一面,所以绝对不会认错。[..tw超多好看小说] 这么一来事情就有点麻烦了,马县令有些头疼的抚了抚额,挥手又让书办把文:“你既是朝庭颁证的举子,为何不在家苦读诗书,勤修功课,却跑到大堂来告的什么状?” “回县令大人,小生有个朋友让人陷害了,蒙枉入狱,所以才不得不来鸣鼓申诉。”说罢,他把讼纸递给书办,呈到了县令的桌案上。 虽说他的讼纸写的格式不一定对,但既是他一个举人来递交,县令就不好轻易不接了。何况县令也没认真的对他的讼纸看上几眼。 马县令拿眼只是在讼纸上瞄了几眼,然后就把目光直射向宋君鸿:“你是为了唐阿水盗墓的案子来的?” 马县令的目光突然空的凌厉起来,威严中更透着一股子森寒。宋君鸿心下一凛,暗道:“从目光看,怕这个县令是位心狠手辣的主儿。”但他此时已经不打算退缩,还是收敛了心神,迎着县令的目光镇定的回视了过去。 “文书上写得你是潞县举子,那前两天这附近生的一起潞县货队遭人屠灭的血案你知道吗?” “小生是个读书人,又怎么了解得了那些舞刀弄枪的事?”宋君鸿心下一凛,心想如果这个县令借题挥,指不定能变出什么事来。不如先不承认,必竟潞县那么多人,总不能人人都和货队惨案有关吧?必竟那个案子的事情属于邻县管辖处理,这个县令对于案情未必知道甚多。 好在这时李氏出来解了围,她只是看着县令和宋君鸿扯了半天,却还是没扯到自己丈夫的案子上,心下着急,就磕头喊道:“大老爷,民妇的丈夫冤枉啊!” “又是你这刁妇,上回看你是弱质女流才放你一回,这次又来捣乱,莫以为大老爷我真的不敢打你?”县令正好一肚子气没法向宋君鸿,这时看到李氏出来惹事,怒气勃之下,抽出一支打签就扔到了堂下,“打二十大板!” 几个如狼似虎的衙役扑上前来,把李氏摁倒在地,就欲行刑。 “慢!”宋君鸿又站了出来,拦手说道:“县令大人,你搞错了,这次的主告是我,要打也应该冲我来!” 呵,当差这么多年,头回见还有人抢着捱板子的,好,那就让你尝尝这个滋味。几个衙役又惊又气,松开了李氏,挽起袖筒就欲又要去摁宋君鸿。 “混帐的东西们,还不都给我退下!”马县令见状急忙站了起来,挥挥手让那帮衙役们松手。这个小县已经几十年没有出过一个举人了,更没有举人来告状挨板子的事,因此这帮衙役们连规矩都忘了吗?所谓“刑不上士大夫”,这是朝庭的法制,虽随宋君鸿还没有当官,但从他考取举人功名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跻身于“士”的行列。所以一介县令可以审他查他,却就是不能对他用刑,眼前衙门口一堆人看着呢,否则一旦把这事捅到了上级去,自己一定会受到申斥处罚的,马县令谋得这个官位不易,将来还想更上一层楼,他可不想随便因打了一个陌生的举子便影响了自己的仕途。 宋君鸿抬手整了整自己的衣襟,又抬手把已经被摁倒在地上的李氏扶起。然后静静的瞅着马县令,等待着他的下文。 马县令把牙咬了又咬,终于还是换了幅和蔼的面孔温声说道:“宋公子,唐阿水的案子已经了结,他自己也已经签字画押招供了。”硬的不行,他还是来软的吧。 第四十一节 县衙大堂(下) 宋君鸿完全没有想到,马如忠身为堂堂的一县之令官,居然会在这庄重大堂之上、百姓众目睽睽之中,于案情的审理的严肃过程中突然说出如此猥亵的言语来。 但他不能生气,或许马县令之所以这么说,但就是故意想要激怒他的。而只要他一怒失礼,那么简简单单一个“咆哮公堂”的由头就够把他们赶回去的了。 所以宋君鸿厌恶的扭过头去,并不理会他那猥亵的嘴脸,只是依旧说道:“敢问大人,那唐阿水可真是盗墓贼,为什么他还要拿着赃物到古董店去鉴定呢?必竟现在县里为抓盗墓贼已经是风声鹤唳,难道他真的有这么有恃无恐?” “哼,那些个敢于盗墓的贼人,自然也都是胆大包天之辈!”马县令冷冷的说道。 对于马县令这种无赖的解释,宋君鸿也不禁为之气结。他只好又说道:“那敢问大人,其他的脏物呢?拿人要拿脏,虽说唐阿水因手里有两件赃物而被拿个正着,但失盗的脏物远不止此,其他的又在哪里?我听说大人已经遣人搜查过唐阿水的家,但实际上并没有现其他的赃物。” “唐阿水已经在招供,把其他脏物都转销给外地的贼人了。(..tw好看的小说)至于那些贼人和脏物,本县自会行文其它州县,请求共同查处。”马县令义正严辞的说道。 但宋君鸿曾听老董说过,这个外地的贼人云云,全是此前马县令在刑讯时自己说的,唐阿水熬不住刑,最后才答了声“是”字罢了。 “可据小生所知,案件尚有许多疑点,以大人之明想来不该对此视而不见,必竟人命大案,大人不可不慎哪,请大人再次复查一遍,以免冤枉无辜!” “什么无辜,供纸俱在,已是铁案如山,岂容再随意翻覆!”马县令面色一沉,哗的一下站起身来,走到宋君鸿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压低了声音说道:“宋公子,我看你也是个读书人,劝你还是回家苦读诗书,尽早博取个功名、封妻荫子才是正途,不要再管这些街头闲事的好。今天本县卖你个情面不动板子,下不为例。” 然后他回头重又走回公案之后,抄起惊堂木又是重重一拍:“本案已经审结,无须再议,退堂!” “可是……”宋君鸿刚想再争取,马县令已经挥舞着官员夏常服上的宽大袖子在堂上不耐烦的大声喊道:“来呀,再不退堂就都给我哄了出去罢!” 一众衙役闻言涌了过来,连推再搡的把两人轰出了大堂去。宋君鸿还好,因畏着他的举人身份衙役不敢太无礼,可李氏遭遇却不同,不仅让人粗暴的推倒在地,有个轻薄的衙役还趁机在李氏身上捏抓了几把。 李氏又羞又急,出了衙门口就欲朝衙门旁的石狮子上撞。唬得宋君鸿赶紧将她拦腰抱住,交给几个女性的街坊拉住看管。急声斥道:“你怎么这般不珍惜自己的性命,难道你一死就能救得了你丈夫吗?” “可我丈夫还有救吗?刚才在堂上你也看到了,那昏官根本不给人说话的机会,咬死了是阿水杀人的。”李氏髻凌乱,泪痕满脸,已经有些绝望了。 “有救!”宋君鸿咬了咬牙,“事情还没到最后一刻,就不要轻言放弃。我们会想到办法救你丈夫的。” “真的?”或许是宋君鸿不轻易放弃的精神感动了李氏,或许是宋君鸿的举人身份给他说的话增加了份量,李氏在宋君鸿的面前跪伏下去:“老爷你若是能帮阿水洗脱冤枉,小女子愿意为奴为婢、结草衔环报答老爷你。” “不必。”宋君鸿一看人下跪就头大,他扶起李氏,叮嘱道:“我会有办法帮你的,你且先回家安心等侯消息吧。”然后又找了两个街坊帮着搀扶回去。 围观的众人一看案子审完,李氏也回家了,再没什么热闹可看,便也就一哄而散。 原本人头熙攘的衙门口立刻变的冷清了,只余老董还一个人傻愣愣的站在原地不动弹。 “咦,你怎么还不走?”宋君鸿上前奇怪的问道。 不成想老董一下子就跪下了,“举人老爷恕了我的罪我才敢起来。我可听人说过,‘不知者不能罪’的”。 “起来!”宋君鸿上前轻踢了一脚,“死性不改,你求个饶还带讨价还价的。” 看出来宋君鸿并没有怪罪的意思,老董也笑嘻嘻的站了起来。 “你要想我饶你也简单,今天晚饭你请了,顺带跟我讲讲这坐县城里的情况。”宋君鸿来这里也没几天,本只是路过,对这的情况也并没太在意。但既要查案,那就要细致的了解了。 好在他知道老董是个话唠子,二人在县里有名的“锦绣楼”里吃了顿晚饭,老董虽然破费了一把,但平生头次能跟一个举人称兄道弟、同桌饮酒还是让他很兴奋,酒喝的不少,话就更多。宋君鸿在酒桌上也顺便着把县里的情况细细的问了一遍。 这是个小县,也平常也无甚大案,前任县令也算无为而治,太太平平的干满了任期调迁他处了。不想新来的马县令上任没几个月,就遇上了这等盗墓大案,大呼倒霉,所以才到处抓人的。 在这小县城里,大家都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相处融洽,唐阿水与李氏似乎也并没有什么仇人,至少像老董这样的包打听就从来没有听说过。 尽管忙碌了一天,但回客栈躺在床上却睡不着,宋君鸿却翻来覆去想着这个案情的一些细节。或许是这个马县令让上峰申令破案逼的太紧,才死咬了唐阿水解围的。那么关于唐阿水能否证明没有盗墓马县令并不是太在意,除非找出了真正的盗墓贼,解押县衙,才有可能换得唐阿水脱离冤狱。 那么倒底是谁干的这一连串盗墓大案呢?他对这县城里的人并不熟悉,思来想去,决定还是去犯罪现场看看。 于是这才出去买了铁锨、提了灯笼连夜去坟场勘查。不想却惊动了史珍、史福和韩书俊三人,引了他们宿命中第一次必然的相逢。 第四十二节 计议(上) 宋君鸿把这些天里生的事情来龙去脉在这里和众人分说了一遍,当然他隐藏了孙星的部分内容。即便如此,还是听得众人目瞪口呆,尤其是史珍和韩书俊两人,已经站了起来,拍案大骂那个马县令糊涂昏庸,草菅人命。 “我明天一早就去县衙,拿着我爹的凭信,要求那狗官改判,放唐阿水出来。”韩。 “不可以!”史福摇了摇头。 “怎么?还怕他不听话?”韩:“莫说我韩家,就是你们史家,也是官职品阶都比那狗县令大多了吧?只要提出名号来还不吓得他屁滚尿流!” “韩、史两家高官是高官。”史福斟酌着字句说道:“但审冤断案、牧守地方,朝庭各有体制,各官员不论大小也是各司其职。我们两家虽是高官,却并无权直接干涉地方政务。如果只是以两家权势强行插手,又与那些恃强乱来的豪门有什么区别?” “何况,如果此事让朝中政敌或兰台御史知晓,参上你我两家老大人一本,不免麻烦。虽好心也是做坏事,为人子女者岂可不为自己的父母着想?”史福侃侃而谈,虽然躬身拱手着说完这些话,但言辞却是不卑不亢,公正持中。 宋君鸿禁不住的对史福平添几分敬重,鼓掌说道:“好!忖强而不凌弱,能秉公而护法,史管家真是一位正直之人!”虽然不能救唐阿水出来,但史福这些话却是掷地有声,比起两世中他见过的众多仗势欺人、借权乱法要好不知多少。 有时难得的并不是掌权,而是你掌了权后能不乱用! 史福赶紧谦辞道:“不敢当宋公子的夸赞,老仆所说,不过都是平日里我家老大人的严辞教诲而已。” “有仆尚能如此,则贵主人不知又该是何等的贤达君子啊。”宋君鸿禁不住的抚掌赞叹。 听到有人夸自己的父亲,史珍觉得面子上很有光彩,她把掌中宝剑一提,高声的说道:“要不,本姑娘去夜探县衙,长剑一亮,他要是不听话就剥了那狗官的皮吧。” 说这话时,史珍很是一个豪气干云。这是她常听下山闯江湖后回来的师兄们说的故事里的台词和腔调。她头次说,希望可以说得更豪迈和威风些。可实际上长这么大,别说杀人,就是连只山鸡她都没有亲手杀过。若让他亮剑不难,可真要她剥皮,怕是自己先丢掉宝剑,捂着眼睛跑掉了。 “不论如此,查案不急在一晚。”史福说道:“此时此地,的确是不太适合我们述旧契谈。” 众人描视了一眼周围漆黑的土包,呜咽的低风,这才想起仍是围坐在坟场之只夜谈,不禁莞尔。经此一闹,恐怖的气氛已经不再复有,但夜色已深,众一一放松下来,浓浓的睡意但渐渐袭来。 “宋公子,我看你好像也和我们住在一间客栈,不如今晚就同路回去,各自休息,明天一早再商量怎么处理这个案情?” “好的,多谢诸位援手!”宋君鸿大喜过望,反正在这里也难以再有什么现,一行人便一起结伴回到了客栈中歇下。 第二天一早起来,宋君鸿洗了把脸,从房间里出来刚走到木梯上,就已经看到史珍和史福二人坐在大厅的一方小桌旁。史珍见他出来,站起来笑着摇动着玉手,叫得像只欢快的小山雀,“这里,这里!”而史福则是也跟着站起身来,微笑着冲他点了点头。 见又有客人走到了这一桌,跑堂的伙计赶紧给摆过来一个条凳。宋君鸿向两人微微拱了拱手,笑道:“二位起的真早。”说话间史福已经端起桌上的茶壶,给他满满的倒上一盏热茶汤。 宋君鸿打量了一眼两人,端起史福递过来的茶盏道了声谢,轻轻的啜了两口,才轻声问道:“怎么不见韩公子?” “他?还在睡死猪呢!”史珍的小嘴嘟了嘟。 其实这也不能怪韩书俊,昨晚四人回来时,已经是后半夜的光景了。今天早上睡个懒觉也是情有可原的事。史珍是在山上多年,养成了每天都要早起练剑的习惯。而史福必竟身为仆从,哪有比主人起的晚的道理。所以这两人比宋君鸿还起的早,便在这大厅里小侯了一会儿。可韩书俊是豪门公子,不用事劳作,也懒读圣人书,本来每天都是不到太阳晒屁股绝不起床,再加上昨晚又休息的晚了些,今早自然更是赖在床上打呼噜。 本来四人说好的今天早上一起商量案情,可史、韩两家关系说近不近,说远不远,史珍是个女孩子,史福是个下人,宋君鸿与他也不熟,三人都是不便上去催促,只好在下面慢慢的等着。 一直又过了大半个时辰,韩书俊才睡意尤自未尽的打着呵欠走下楼来,而这时宋君鸿已经和史珍、史福三人简单的了解了一下双方的家世背景。韩书俊兴致勃勃的加入了这场聊天,四个人便一边喝着茶汤一边闲谈。少年得意,韩书俊不免把自己的家世在宋君鸿面前大肆宣扬了一番,在知道了史、韩韩两家就是当年著名的“九子蒙难”事件的参与者后,宋君鸿蛮腔兴趣的想多打听一些内幕,必竟市井传闻传的很玄乎,但离事实真相总是会有些差距的。但史珍和韩书俊当时年纪还小,根本不记得什么,而史福则讳莫如深,宋君鸿打探不出什么有价值的内容来,最后几个人的话题还是又转到了李氏的案子上。很快的,三个人在对案子的看法上又能产生了一些分歧。 史福认为这多半是外地的某个流窜盗墓团伙干的,在这里干了几票后就肯定又转移到别的地方去了,能抓到他们的可能性较小,而唐阿水只是被那缺德县令临时抓来顶罪的。他这么认为是基于以下几个原因: 一是兔子不吃窝边草,历来来干盗匪的都是外地人居多。本地人不仅可能会因为是自己亲友的墓穴而难于下手,一旦事,更会遭所有乡邻唾弃,甚至连累到自己的父母妻儿在家乡抬不起头来。 二来本地人会在销赃上多有不便。墓葬物品再值钱,也要兑换了现钱才能用。可要是本地人作案,肯定不有在在自己家乡销赃,这就是唐阿水为什么会拿着脏物一露脸就会让人指认抓捕的原因了。可有跑到外地去转手的时间,不如直接在外地作案来的更有效率。 三来本地原本以前并无盗墓事件的先例,只是近几个月才一连现数起这样的大案,在官府开展搜查后又消失了踪迹,再也没有新的案情出现了,这些都符合流窜作案团伙的情形特征。 四是老董既然已经说过唐阿水并没有什么仇家,那么遭人陷害的可能性就小了很多。至于唐阿水捡到的那个小包物品,多半是团伙在撤退时无意间拉下的。 史福拔拉着手指头一二三四的罗列出来原因,听起来很有道理,连韩书俊也在旁边接连点头。 第四十五节 计议(下) 可对于史福的观点,宋君鸿并不能完全认同。 原因很简单,这座小县城百多年来就一直并不是多么富裕的地方,就算几那么几个富户人家,他们墓葬里能值俩钱的东西也是有限。而盗墓是重罪,无利不起早,既然冒这么大的险犯案,为什么不去一些更富裕的地方动手?能在这里盗完一处又接着盗第二处、第三处,不仅说明这里的穷困,一处墓穴并不足以满足盗贼的欲壑,更可能是因为盗贼只能长期在本地盗墓,这样分析,作案的人是本地人的可能性就大了很多,至少也应该是近期不得不羁留在本地的人员。 而对于两人的争论,史珍觉得都有道理,一时也不知道该支持谁的观点更好一些。 史福笑着说道:“就算案犯的确是本地人,你又如何能找得出他呢?”他嘴一撇:“必竟昨日去坟场勘验时你也说过,毫无线索的。” 这也是宋君鸿为之郁闷的地方,对方似是颇有些专业的手法,不仅开墓探物有模有样,连事后的现场在可能的线索上也都处理的干干净净,不留任何蛛丝马迹。 而没有线索,就抓不着人。不管案犯是本地人还是外地人的争论就都显得毫无意义! 宋君鸿和史福两个人此时都抿着嘴不说话,原本争论不休的场面立刻变的沉默起来。 “可恶,难道就任由这些人逍遥法外吗?”韩书俊越听越气,用手一擂桌子,“他们难道就不有天遣吗?” “天遣?”宋君鸿闻言眼前一亮,脑中似有什么东西一下子闪过。 “怎么了?”史珍奇怪的问道,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认真的注意宋君鸿脸上的表情变化。 “等等,我似乎有主意了,你们待我再仔细想想。”宋君鸿低头琢磨了一下。 一听说他有主意,其余三个人立刻把脑袋探了过来,好奇的等着他的下文。 过了一会儿,宋君鸿笑着说道:“有了!”说罢他端起茶盏,轻轻吸溜了一口。“哗啦”一下子把手中的折扇洒开,惬意的摇着。 “臭屁!”史珍抽了抽小鼻子,笑骂了一句。 “既有什么锦囊妙计,就快说啊,别卖关子。”韩书俊最先耐不住性子,张口问道。 “其实也不算什么妙招,不过是攻心之计!”宋君鸿笑眯眯的说道。 “攻心?怎么讲?” 宋君鸿压低了声音,用只有自己这四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低低的把他的主意说了一遍。[..tw超多好看小说] 听了宋君鸿的主意后,史福疑惑的问道:“这能有效吗?”宋君鸿这个计策虽有点出人意料,但却并不复杂。他把眼睛眯缝了起来想了想,不放心的说道:“要是对方看破这了计策怎么办?” “有没有效估且一试!”宋君鸿说道:“既然他不愿意留下任何线索给我们追查,那我们估且就想办法引蛇出洞,让他自己站出来。” “何况,既是心理战,不怕他看破,就怕他不犹疑害怕!” 其实宋君鸿也不知道这种方法能不能有效,只能寄希望于案犯的心理素质。一般来说做盗贼的人,不管他的作案手法再怎么高明,掩藏的多么深,在他心里都会有着巨大的恐惧和疑心。何况在古时,盗墓这一行业对来自道德和鬼神的惩罚更是畏惧。那些人敢于开穴盗墓,并非真的是百无禁忌,而只是把心头的谴责和恐惧都深深的压了下去,铤而走险罢了。甚至他听说,越是老练的盗墓贼,越是会在作案之前仔细占卜吉凶,拜过鬼神后才敢动手。 尤其假如盗贼若还是在自己的家乡作案的话,那种心理压力会让他变得更加疑神疑鬼、患得患失 若如此,那么他便来赌一把这个盗贼面对报应来临时的心理承受程度吧。 “好!那我们就开始吧。”韩书俊一拍桌子,大声的响应着。当然,他这么积极的响应并不是因为认为宋君鸿的计策一定有效。我们说过,他只是一个十六岁的少年,追求刺激大胆玩闹是他这个年龄的特色。走狗斗鸡他早就玩够了。他一直渴望去作一些更新奇更有意思的事情,宋君鸿这个设套抓贼的方法让他决得很好玩儿。 史福无言的把茶水泼洒出大半的茶盏重新续满,拿过一块桌布把桌上的茶水轻轻擦拭掉,少年人火气猛呵,一会儿工夫里这已经是韩书俊第二次拍桌了。 “宋公子,接下来怎么布置?”韩。 “韩公子若是不介意,便称呼我的表字子烨即可以了。”宋君鸿看韩书俊并无富家公子的架子,心下生出些喜爱认同之感,便说道。 “好的,子烨兄请说。”韩书俊闻言对宋君鸿更加崇敬,尽管自己与宋君鸿同龄,可父母却并没有急着给自己举行冠礼,也老拿他当小孩子来看待。 “其实,这个计策中还真需要韩公子和史管家去个地方跑上一趟。”宋君鸿说道。 “行,说吧,让我去哪里!”韩书俊大声的应承着。他甚至在答应之前连地方都还没问清楚,史福无奈的摇了摇头,宋君鸿突然觉得这个不谱世事的豪门公子傻的有些可爱起来。 不过自己也不会让他去什么危险的地方。 “去刘家。”宋君鸿解释道:“就是指认出唐阿水手中脏物的本县富周义兴家。” 宋君鸿自己虽是个举人,但家世寻常,并不能肯定这个员外爷周义兴一定会按照自己说的去办。但韩、史两家则不同了,虽说史珍是个女孩子家不方便登门言事,便可以让韩书俊去,周义兴不管相不相信、愿不愿意,多半还是要卖这个面子,何况韩书俊身边还有个谨慎老练的史福跟着,那么周义兴会有九成九能配合他们行动的。 宋君鸿又把计划中各人的分工、任务目标详细的和三人分解细说了一遍。 看着韩书俊跃跃欲试的神情,宋君鸿又拍着的他肩膀鼓励道:“所以说,韩公子,你和史管家这一环节是极重要的,关系到整个计策的成败。” “得令!”韩,像是在大帐之中领取到钧令的将军那样兴奋。 四个人又围在桌上,细声的把届时各种可能出现的情况分析了一遍,一番查漏补缺之后,便这么计议已定,然后就各自分头行动去了。 第四十六节 搭台唱戏(上) 第二天一早,就有一个消息不胫而走:附近方圆百里的富周义兴在县城里最热闹的“锦绣楼”里摆开戏台,要大晏四方。这个小城本就不大,消息传出后,倒有大半城的人都赶去看热闹。 不过,令人不解的是周义兴府上最近并无什么喜事,既无寿诞之喜,也无婚丧嫁娶、生子抱孙等大事,人们在看戏之余,也不禁交头接耳的猜测着、打探着,想着这位一惯低调的员外为何今日如此的铺张浪费。 宋君鸿在人群外望着高抬的戏台和熙熙攘攘、人头攒动的流水长席咋了下舌头,禁不住捅了捅身边的韩:“你倒底给了他多少钱?” “两千两啊,不够吗?”韩,“除了几十两散碎的现银外,我当时怀里的大额交子就这几些,便干脆都掏给了他。我看这县城里也有个银庄的票号,若是银钱不够的话,我可以再去支些给他。” “足够了!”宋君鸿一把拉住说话间就想要起身的韩书俊,已经吃惊的瞪圆了眼睛,两千两啊,他这辈子都还没摸过这么多钱。刚开始时他还纳闷周员外就算答应配合也不至于如此下血本,敢把排场做的这么大的,如今终于知道为什么了。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两千两对于宋君鸿而言是个天文数字,尽管他有个经商致富的姑父十年来同桌共檐的一起生活,可仍是让韩书俊随口报出的这个数字砸的眼晕。这些钱,足够一个寻常的四口之家吃上好几辈子的了!即便如此,周义兴也会赚上一大半的。 宋君鸿不由的暗暗后悔:早知如此,当初卖兔子腿给他时,就应该一百两一只。 “嘘~!”史珍原本正举着一枝糖汁浇灌成的喜鹊登枝的糖画吃的开心,这时突然指着台上慢慢走出的一个人说道,“快看,有个矮胖子出来了!” 宋君鸿定睛一看,嗬,这人怕是足有三百斤,个子矮点也罢,你要长的匀称些也行。嘿,可这位才不呢,滚实的腰身上像是扣着一整张圆圆的大锅。在这战火刚刚平息没多久的年月时,能吃成这样,家里那得多少油水啊,不用说,此人多半便是城里的富豪周义兴了。 史福在旁边微笑着颔了证实了宋君鸿的猜测,在他耳边低声说道:“别着争,一会儿还有更精彩的呢。” 只见周义兴迈着他那矮短的胖腿上到台后,先是随意的拱了拱手,像是在跟台上的乡亲们打着招呼,一双透着精光的小眼睛却在此时先往台下密密麻麻的人群里一扫,果然很快就让他在人群的最后方现了韩书俊和史福,急忙略略躬身谄媚的笑了笑。 台下的观众只是以为周大员外在平易近人的跟大家打招呼,无人觉其中的那一丝细微动作背后的含义,只是纷纷抬起头来看他上台来做什么。周义兴很喜欢这种众人围簇仰望的感觉,尽管刚刚之前还在向着某个方面谦卑地致意,但此刻又很快地挺起胸膛来,双臂慢慢平伸,向下按了按,清了清嗓子很有气派的高声喊道:“诸位乡邻、诸位街坊,请稍稍安静一下,周某有话要讲!” 场下闻言立时开始安静了许多,旁边的戏台也立刻配合的都先暂时停演噤声。 周义兴在台上继续踱着步子,一边说道:“自我父我祖直至我十二代高祖,刘某世代居家与此,已经有两百余年了。可以说,我刘家,对这小城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清楚的紧,两百多年来,与诸位乡邻守望相助,个个沾亲,人人带故,那是一个情谊深厚呀。咱这城虽小,但大家也日子过的还算和和美美、太太平平,大家说是也不是?” “是!”台下的人哄然应道. 很多情况下就是这样,越小的村落、城镇,越容易和睦,越大反而越复杂,甚至冷淡无情起来。 “可是……!”周义兴重重的吐出了这两个字后,突然停住了脚步也不再言语,只是把一张肥圆的老脸仰天的望着,默然伫立,似在质问苍天的不公、人世的无情。 正当台下的人不知出什么事了时,周义兴的圆脸再度低下来,眼角处居然挤出了两滴泪水,他握紧了右拳狠狠地砸到了自己的左手上,像是要把一股怨恨之气都砸出来的样子,愤愤不平的说道:“可是本县最近却接连生盗墓大案,骇人听闻,骇人听闻!这是本县两百多年来从来没有生过的事情呀!” 话说到这里,台上人渐渐的不吱声了。的确,这种事不仅缺德,还让一般的庄户人听得直乍舌头,必竟这是寻常谁也没有想到过的事情。 “生时不能好好奉养,连去世后也维护不得一个周全,我们这些做儿孙的不孝啊!”周义兴在台上哽咽着说道,“不仅陪葬的器物让人盗搬一空,我们先人的的尸骨也被抛诸荒野,狗咬鸦啄的,连死后也得不到个安闲。” 他这话说的极是动情,丰富的表情动作和感人语言阐述一下子就抓取了大家的注意,继而就引起了台下人群的强烈共鸣,很多人都在七嘴八舌的谴责着盗墓贼的阴损缺德,一些家中同样遭到了盗墓之灾的群众更是咒骂连声、甚至忍不住悲愤当场抹起了眼泪。 现场的情绪已经被调动到了极致,宋君鸿目瞪口呆的看着周义兴几句话就把大家从来看热闹调动到义愤填膺,疑惑的向韩:“你们昨晚刚去时,他真的说不想和咱们瞎折腾?” 周义兴如果不是一个天生的演员,就最起码是经过一晚上的精心准备和排演的。 “是啊!”韩:“直到我们把家世和银子一亮,他才改口答应的。” “之前还像大爷似的,后来又恨不得装重孙子!脸色变的那个快啊,你是没看到。对了,那个词儿怎么说来着?”韩书俊蹙下眉头却一时忆不起来,干脆扯扯宋君鸿的袖子问道。 “前踞后恭。”宋君鸿淡淡的解答道。 =================================== 注:交子,是北宋于仁宗天圣元年(公元1o23年)行的货币。初始明人为成都知府张咏。被认为是世界最早使用的纸币。初期只是一种存款和取款凭据,后在市场的引导和官府政策的监督改造下,慢慢的开始流通,成为一种纸钞,虽然携带方便,但因其印刷量造成市值兑换不稳定,所以并不能完全替代银与铜钱的主要流通货币位置。 第六十八节 黄旌百卷 战无休(三十四) .. 正月初七,天还刚蒙蒙亮,一阵带着寒意的大风便从东北方向吹来,席卷着这南方温柔的山河。(..tw)紧接着,开始有一些轻柔的小雪花飘飘悠悠地落下来。渐渐地,小雪花变大了,变厚了,密密麻麻的,从四面八方落下来,把眼前的山河都掩入了这一边飞絮之中。 “轮台东门送君去,去时雪满天山路。山回......,山回......”仆散揆把马鞭放在手里敲了半天,也没想起“山回”接下来应该是什么,他扭头问向身边的副将乌古论长合:“我昨晚读的这汉诗的后面两句是什么?” 乌古论长合却直接把嘴一咧,说:“不知道。附马都尉您又不是不知道,我并不喜欢读这些汉人的诗书。” “你以后最好还是要多少读点儿的好,皇帝对此可是喜欢的紧。”仆散揆笑了起来。 乌古论长合嘟囔了一句:“咱们是女真人,成天讲什么习汉文、习汉文的有甚意思?陛下也真是迷怔了。” “不可胡言!”仆散揆回头狠狠地瞪了乌古论长合一眼,说道:“陛下登基时日尚浅,所以你们对他还不了解。我是他的潜邸旧臣,跟随他已经有好多年了,咱们的陛下既有女真人的英风,又有汉人的才学,将来必是会英主。” 言罢他又指了指面前的广袤的山河:“汉人的文化,可不仅仅在于这点诗词歌赋。里面的门门道道多着哩,仔细去琢磨,你会现不少聪明和了不起的东西。他们土地以前比咱们宽广,人口更是至今也比我们众多,可他们仍然是把这么巨大的一个国家管理的有条不紊,光这份治国之道就值得咱们大金去学习一下。” “从先帝再到当今陛下,一直在大力提倡学习汉人的文化,从官制到礼仪,就是因为它能纠正咱们女真人和其他草原部族世代以来的粗蛮、散乱的情况。(..tw好看的小说)可偏偏有很多人不理解,阳奉阴违或联合起完颜宗室成员、各部的贵人们一起来反对,实在不是明智之举。” 乌古论长合低头用靴子踢着地上的土圪塔,抿着嘴不说话。 仆散揆叹了一口气,尽管大金推行学习汉制的政策已有三十多年,但仍旧有很多的女真贵族和官员认为那不是祖宗之法,拒绝接受。 就像眼前这个乌古论长合一样,怕是一时不易转变观念产。 他于是不再提这个话题,转而问道:“各营撤离的准备怎么样了?” 听仆散揆提到军务,乌古论长合这才抬起头来,答道:“已经都准备好了。” 仆散揆满意地点了点头,见乌古论长合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便问道:“你还有话要说?” 乌古论长合脸色憋的有些红,听到仆散揆问自己,立刻大声道:“我不明白:我们一定要撤退吗?” “不是撤,是去和陛下会合。”仆散揆立刻纠正他。 “那不还是撤吗?”乌古论长合嘟囔了一声:“咱此前打下的城池也都不打算要了。” “你还想留在这里和宋军打仗?”仆散揆问道。 “我军虽然最近屡败,倒还有控弦之士近三万,仍可一战!”乌古论长合大声道。 “然则比起现在种慎治下的宋军如何?”仆散揆挑着下巴问。 “我大金勇士自是比宋人要强的多,只是最近运气不佳罢了。”乌古论长合跳了起来。 “不是运气不佳,而是的的确确的力弱了。”仆散揆却大大方方的说:“论兵力,现在种慎有我们的三倍多;论士气,宋军正气势如虹,而我们却在自平江府大败后一直低沉;论人心,我们是在宋国作战,宋国的百姓们自不会多待见我们;论后援,我们客居他乡,后援乏力。”说到这里,仆散揆概叹了一下:“如果在这种情况下,我们还强行一战的话,则实是在陷我大金三万将士于万劫不复之境地了。” 乌古论长合声音低沉了下来,但仍倔强地说道:“各营兵士们都不甘心。” “甘心与否不在于一时之意见。”仆散揆说道:“只要我们能安全离开这里,那么待休整好后,就仍可再找宋军报这一箭之仇。如果被宋军追堵上后,围歼在这里,再无雪耻之机会,那才是真正的不甘心哩。” 说到这里,仆散揆望了下这漫天洒落的雪花,说道:“这雪倒是下的正合适,或许帮我们阻滞宋军的行动。” “南方的汉人就是娇贵。”乌古论长合言语中对宋军这种体质十分的不屑,这种雪,不论是比起白山黑水,还是在燕北的中都,都算不得什么。金兵早就适应这种寒冷和雪情,可宋军却要多少受其影响。 可惜仆散揆下达的却是总撤退的命令,否则他们倒大可趁机去对宋军冲杀一番。 “我能猜到你在想什么,不要瞎想了。种慎岂是易与之辈,这区区雪情,或可对他的追击略有影响,但用来防止我们的进攻却是一点都不会变差的。”仆散揆对他说道:“去传令各营吧,现在就开始撤退。” 乌古论长合尽管有着一肚子的牢骚话,但也唯有狠狠地跺了一下脚,转身跑去各营传令了。 仆散揆很精明的一眼就看穿了乌古论长合肚里的不满,他也明白,军中很多人对于他的撤退令都是这种态度。这些女真勇士平日总以豪勇正夸,此时自是宁可战死也不愿回去后受人的奚落。但他相信他的决定是正确的。 现在的右路金兵,已经不是气势正盛的种慎所部宋军的对手了。纵是留下死战,也不过白白牺牲掉了这三万女真勇士的性命罢了。 他和之前的统帅完颜木里安完全不同。他正在意真正的战绩:消灭敌人的有生力量,或是如何能更好的保全自己。 完颜木里安就是太在意一城一地的得失了,认为只有这样才是真正的战绩,以致于为了一座难攻的坚城,在平江府和种慎硬是互耗了三个月,结果种慎硬是坚持到了宋国援军的到来,而完颜木里安就只有兵败如山倒了。 这是完全错误的。 所以,在眼下这种对自己完全不利的情势下,他毅然选择了将右路军还残存的主力从所占领的一些城池中撤出来,转而向中路的皇帝陛下处集结。 他一点都不担心皇帝会因此而责罚他。 是的,没错!右路军是战败了,但那主要是以前的统帅完颜木里安需要去承担的责任。而在他接手以后,与宋军的大规模接触战其实只有一场,在这场战斗中,他很精明的把主战场转移到了新宜城,和种慎形成了一个“你打你的,我打我的”巧妙局面。结果种慎虽然打下了他原本就一定会打下来的江阴军,却只是消灭了他手下几千名带不走的老弱残兵而已。可他却借机在新宜小城下一举歼灭宋军一万四千人。 这是一个不小的战绩,而只要有了这个战绩,他就足够和皇帝陛下交待了。 眼下最重要的,便是再想方设法的逃离种慎的追袭了。也算天不负他,目下过年时的短暂休战正好给他提供了机会。 他读过的汉人书本中曾记载过当初楚汉争霸时,汉高祖刘邦在战事不利的情况下立即就率军逃跑,尽管曾数次被楚霸王项羽追的很狼狈,但取得最后胜利的却仍是刘邦。 只要存的有用之身,就可以有大把的时间等待新的机会! 他看了已经开始拔营出的各营军士,又深吸了一口这雪天里的冰冷空气,也命人牵过自己的战马来,一挥马鞭,驱动战马随着大队开始向着他们的皇帝陛下奔驰起来。 种慎,来日再战吧! 两天后,在江阴军种慎的帅帐之中,聚集了十几位身着绯袍头带双翅铁盔负有将军衔的高级将领。 大家都有点垂头丧气,集体沉默着在等待种慎的令。 种慎的目光在一众将军身上扫过一圈后,问道:“怎么一个两个的都这么没气势了?” “还不是因为到嘴的肉已经飞走了呗。”王刚远说了一句。他是从五品上的游骑将军,因为此前做战时脚受伤骑马不便而不再参加出战,而只是受命维持军中的日常军纪。可这两天却因为有此人心情浮燥在军营里骂娘打架不断,使得需要处理的“治安事件”大增,他刚按下这头那头就又出事,累的半死。自也因为而腹内郁结,此时便闷声答道。 原来,关于仆散揆领着金国的右路军残部向完颜憬处撤离靠拢的消息,很快就被宋军的探马所侦获了。 但当探马把这消息传回来时,很多将领立刻主张点兵追击,种慎却只是一言不的离开了。 其实仆散揆的行军种慎一早就预料到了,他甚至还早在仆散揆有所行动之前就着快马把这一料想向抗敌行营做了请示,而行营的答复也很快就下来了: 休战期间各军皆须严阵以待,不得主动寻衅出战。g 【……第六十八节黄旌百卷战无休(三十四)】 .., 第六十九节 黄旌百卷 战无休(三十五) .. 寻衅?寻衅?这他娘的怎么能叫寻衅?金人在我大宋的领土上说来就来说走就走,我们却不许去打,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这算是哪门子的道理? 可是按抗敌行营的解释:仆散揆撤离,并无损于双方休战之约定。(..tw无弹窗广告)可若种慎率军进行追击,却是属于主动进攻行为,两者存有着本质的区别。而我们大宋礼仪之邦,当然不能出此背信弃诺之举。 种慎对行营的这种说法唯有报以冷笑,“兵者,诡道也!”这是每个兵家都应知道的基本道理。在战场上和敌人讲信义,岂非是自欺欺人? 行营怕他抗命,又接连派了两批信使持军令而来,并派来了一位军法官,当着整个右路军全体将士的面宣布:有敢擅自出战者,立斩! 于是不管营中众将对这道命令有多么腹诽,种慎最后却都只能在行营的强压下默默的表示接受。他说到底始终是名军汉,奉令守纪是他的人生第一准则。行营铁了心不让他打,他自也只能弹压着汹涌的群情不让手下的将士们去打。种慎在军中威望甚著,令出如山,大家也都只能硬忍下来,在军营中把战马洗了又洗,把刀从鞘中拔出来看上半天,然后再又无可奈何的插回去。 这件事不管是对他还是对军中的其他将士而言,都是无奈而容易引愤怒的。 现在,这临时休战的时间终于即将过去了,可仆散揆领着右路的金国残兵早已经跑离的老远了,就算他现在立即兵去追,也只能是徒劳无功罢了。 但战争还在继续,仆散揆撤离时,曾抽调走了好几座城驻扎的金国精兵。但仍有一些小的城池中的金兵不敢听从他的撤退命公令而留了下来。虽然这些小股残敌都已经提不起种慎多大的战斗激情,但该清扫战场还是要清扫一下的吧? 种慎令人抬来了一幅大型的淮东路、浙东路的军事舆图,上面标明了最新探知的哪里城池已空,哪里还留有敌人驻守。 “现在,我给大家分配一下各军各营分别负责攻取的敌占城池。”种慎说道。 众将这时已经纷纷聚拢到了舆图前,听着种慎在上面指点城池和分配部队,他每指定一支部队,但立刻有名将军并腿行军礼,大声的答:“领命!” 不一会儿的工夫,这些战斗任务便分配完毕。 种慎环顾了一下,问道:“谁还有疑议吗?” 众将都摇了摇头。这是在大宋本土上做战,地理环境本就熟悉,而对方又都只是一些小股的残战构不上太多的威胁,再加上种慎的布置详细有度,这让众将都在自己心里有了个数儿。 只有韩家两兄弟站了起来,韩书贤说道:“太尉,小将还有件事想要和大家说一下。” 种慎坐回帅座上,从嘴唇里挤出了一个字:“说。” 韩书贤一抱拳,说道:“此番到右路战场上来,小将兄弟从太尉及众位将军处学得不少。只是中路战场战事吃紧,故小将欲与舍弟、高将军领余下的铁林军往中路战场上驰援。” “也好。三位小将军初生牛犊,却已有虎威,此番定能建功。”种慎客客气气的说道,但言辞之中却绝无挽留之意。 众将这才现,刚才种慎分配任务时,竟是压根没有提韩家兄弟和高行三人的名字。想来他早就猜到了韩家兄弟可能会在今天的会议中提出辞行。 几乎没人知道,这是李魁所造成的情况。在他的沟通和暗示下,韩家兄弟唯有自己提出离去。 虽然大多数人对韩家兄弟和高行这阵子做的事情都或多或少的存在些不满,但此时韩书贤提出要去中路军还是让很多人吃惊,但也有一些人肚中暗暗高兴。 大家正不知该说些什么的时侯,突然帐名一名传令兵高声道:“禀太尉,高行将军有战情回报。” 高行?战情?众将都又是吃了一小惊,连韩家两兄弟都是面面相觑,不知出了何事。 “把他叫进来吧。”种慎说。 不一会儿,一名身着铁林军军袍的小校尉走进了帅帐之中,韩家两兄弟互相对视了一眼,认得他正是由高行府中出来跟着参军的那名家人,当初擅自出阵新宜城也正是此人的主意。 却见那名小校尉上前行了个歪歪扭扭并不怎么标准的军礼,看着帐中一众军将们暗暗皱眉,那名小校尉却豪不在意只是冲着种慎眉开眼笑地说道:“禀告太尉,喜事呀!” “哦,原来你是来报喜的呀!”种慎把身子一仰,完全靠在椅背上笑了起来:“说说看,倒底有什么喜事呀?” “当然是捷报,捷报呀!” “经过咱们高将军的大胆决断、英明指挥,我部军士奋勇争先,连番苦战,终于力克强敌,收复了兴丰城。”那名小校尉双手比划着说道,表情夸张,宛如唱戏。 “兴丰城?”种慎惊讶地咦了一声。军事舆图现在就放在帅帐之中,大家的目光一齐向上面瞄去,根据上面的标记,早在三天前,金兵就已经放弃了那座小县城的控制权,现在那里应该只是座空城而已。 “这么说,高行将军还真是勇猛啊。”种慎似笑非笑地说道。 “那是。我们高行将军在攻打这座城池时身先士卒,军士们也受其感召奋勇争先,这才将那兴丰城一举克复。”那名小校尉继续夸张地说道。 众将如看大戏一般,眼中全有笑意。 军士想捞点军功本亦无可厚非,但去抢占一座空城本就是有点怡人笑柄,现下这名铁林军校尉还把他们这种行为描述的如此夸张,委实是脸皮非一般的厚度。 “好吧!”种慎拍了下桌子,现在既然他们都要走了,那在走前送他们个顺水人情也不是不行。他说道:“召军务官,记下:高行、韩书贤、韩书俊三位将军立克兴丰,各记功一次。” 尽管谁也没有说话,但帐中众将的目光中都已经流露出一种鄙夷的神色。 “请太尉记下高行将军一人之功即可,不需有我兄弟之名。”韩书贤觉得脸上火辣辣地,立即站出来说道。 “哦?铁林军可是你们共领的啊,不想分一杯羹吗?”种慎问。 “我兄弟二人并未参与此次之战,不敢居功。”韩书贤一抱拳:“铁林军行动还有一些琐事需要安排,我们兄弟先行告退了。” 说罢领着韩书俊一起退出了帅帐。 一出帐后,韩书俊就气愤地骂了起来:“这个高行,是不是非要把我们的脸面在这右路军中都丢光了方才罢休。” “你我都知道。枢密院让他当这个将军,就是让他来捞功劳攒资历的,所以高行的行为倒也无可厚非,只是过于操切了一点。”韩书贤叹道。 “操切?”韩书俊冷笑了下:“我和他以前在京中玩过多少次,此人性格我还不了解吗?依我看他非明是怕被种慎赶走后让人笑话,所以急于抢功遮羞吧?” 韩书贤叹了一口气。就算是高行想要个功劳,也应该先跟他说,然后他顶多出上这个脸皮私下再去和种慎恳请,哪有这么当着众将的面自己来报功的。看来这高行似是张狂惯了,对于他人的看法竟还真是不怎么在意。 “算了。不管怎么样,现在他和我们两兄弟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必须同声共气。所以这些怨气,你跟我私下说说就成了,回去后可莫要在军士们面前提起。” “如此同声共气,委实令人憋气。我是浪荡惯了,倒也不在意这点浑名。可是哥你也好歹算是一文武全才的人物,在临安京中也小有名气。如何在这右路军中却被他连累地连头都抬不起来。”韩书俊为自己的兄长报起不平来。 “虚名而已。”韩书贤却是洒脱的一笑。他纵是爱惜羽毛,却更知权谋机变之要。只要韩家兴旺,那么韩家子弟要多少虚名要不来? “老五,你记住:此时纵是吃点小亏,却能换来高家的认同,也算值了。高家日后在朝中的地位还一定会继续高升的,所以我们韩家绝不能与其决裂。韩高联手,这是父亲订下的策略,我们照着执行便是。”韩书贤劝了下弟弟。 韩书俊欲言又止,他摇了摇头,和着哥哥一起向铁林军的军营走去。 两个时辰后,江阴军中开始传来一阵人马的喧嚣者,各军各营动员起来,按照种慎的布置分别向着自己所要攻取的目标城池进了。 宋君鸿在家人所居的院子里,望着街上奔行过的人马看有没有熟悉的人在里面。 “你们又要打仗了吗?”菊子娘跟了出来看了两眼,不禁担心的问。天,这仗打到什么时侯才是个尽头呀,她们在这江阴军中的太平日子总共过的也就才刚刚半个月而已。 “是又要打仗了。”宋君鸿拍了拍菊子娘的手:“不过此次出战我不用跟着去。” 宋君鸿这次伤的也轻,虽不至于像种依尚那样躺床上动弹不了,但也不是这短短十天半个月就能好利索的。种慎念他最近苦仗恶仗打了不少,十分辛苦。所以特准他再继续修养半个月归队参战。 “那就好、那就好啊。”菊子娘放下心来,抓着儿子胳脯的手却仍是不舍得松开,像是生怕自己一松手儿子就会被这滚滚出的军队洪流又给裹挟离开一样。 “外面太冷,我们还是先回屋去休息一下吧。”宋君鸿搀扶着母亲一起慢慢走回了屋中。 临进屋前,他偷偷又朝外面开拨的军队瞅了一眼。说来也奇怪,许是当兵的时间久了,一看到有出战的军队,就会热血澎湃地想要跟着参与进去。 但现在他养伤的这阵子时间里最重要的身份已经不是军士,而是一名儿子了,他不敢让母亲妹妹再担惊受怕,所以只有把自己的全部心思都放下来,轻声地陪着母亲说说话。 直到把母亲都哄睡了以后,他才慢慢地又踱回了院中,怔怔地出神。g 【……第六十九节黄旌百卷战无休(三十五)】 .., 第七十节 黄旌百卷 战无休(三十六) .. 完颜璟最近有点心烦。(..tw好看的小说) 战争打到现在,已经有大半年了。对于劳师远征的金国来说这绝对已经算是一个有点漫长的过程了。 可局势正在朝着越来越不利于他的情况展。 先是右路军惨败; 紧接着中路与左路虽然仍然在继续做战,却完全陷于入僵持的阶段; 而在运输补给方面,金兵也陷入了越来越坚难的境地。金兵远征宋国,客境作战以至于运输线特别绵长,从金国运一车粮食过来,往往需要一两个月的时间,而路上的护粮队人吃马嚼消耗的就需要掉其中半车,更别提岳家军不断的对他的运输路线进行袭击骚扰了; 金兵也不是没试过打草谷,但一来能打的早就打光了,二来宋兵坚壁清野,也着实没有留下多少物资可供他们去劫掠的; 而最重要的是:仗打到现在,仍是胜负未分。许是因为抗金党执掌政权的原因,宋国此次对于金国的抵抗异常的顽强。金国之前那种势如破竹的攻城拔寨劲头已经被宋人的坚韧给遏止了下来,而战争的天平,正在慢慢向着宋人倾斜。完颜璟率大军一连强攻了好几次,但宋军却越打越多——只要宋军能坚守住,那么后方的援助物资和军队就总会源源不断地往前线运送;这样下去,战争会更加难打! 金兵此时的锐气已失,南征时间拖的过久,思乡的情绪在军中不断蔓延,这让金兵在宋人的坚城深池面前,越的开始厌战起来。 已经有些胆大和亲近的大臣、将领和部族贵人都或明或暗地向他提示可以选择撤军了。 他前几日一连严辞喝斥了好几位劝他退兵的人,军中终于再也没有人敢当他面提这个事了,但完颜璟清楚,很多人只是把他们的念头藏在肚子里不再说出来而已。 但此时撤军,他如何甘心? 他在金帐中转了好几圈,一名帖身的侍卫上来禀报:“附马都尉仆散揆回来了,正在帐外侯见。” “让他进来吧。”完颜璟抬起了头。 仆散揆一进来,立刻跪在地上,对完颜璟大礼参拜,泣道:“陛下,臣回来了。” 完颜璟说道:“起来吧。你能回来就好,种慎是宋军中的虎狼,此前我还一直担心你会在他那里吃亏。” “有陛下与宋国的休战约定,臣才能从容身退。”仆散揆答道。他是完颜璟的潜邸旧臣,与完颜璟的几名亲信侍从都是熟谂,在刚才侯见时已经从他们的口中得知了完颜璟在与宋国约定休战时还特意强调不许宋国右路边借机攻袭的事情。想来若非完颜璟向中路军施压,在自己撤退时种慎未必会如此老实,于是在心下不免愈的生出一丝感激之情。 “臣有罪,右路失利,臣只得率残部惶惶然而退,辱及国体军心,臣恳请陛下责罚。”仆散揆并没有从地上站起,而是继续跪在地上禀告道。 “卿无罪,卿还有功哩。”完颜璟的脸上总算是勉强展现出了一丝笑容,走上前去把仆散揆扶了起来。 “临喜,你能不存恋名贪战之心,而果断率军来与我相汇合,朕心甚慰。此番保全了我右路军三万大金健儿的有用之身,便是大功一件了。”“临喜”是仆散揆的女真名字,完颜璟把着他的胳膊将之扶起,温声夸道。 仆散揆心下暗暗松了一口气,但嘴上仍说:“臣惶恐。” “朕很后悔,当初没有坚持让你领右路军,而是屈从于宗室和众臣的压力让康国公领军,以致于方有今日右路战场之退败。”完颜璟摇头自责道:“朕用人不明。” “陛下何出此言?”仆散揆急忙拱手道:“陛下登基一年,却大力简拔有用之臣,广开四海言路,仅提拔的汉臣一项就是比先帝数年都多。大金国谁不夸陛下之贤?至于右路军之任事,盖因臣资历尚浅,德望更不足以服众。故陛下当初若强行委臣以重责,恐令群臣生隙,有损南征之军心团结,亦非善策。” 仆散揆低头顺目地又答道:“何况臣是陛下王府旧臣,或甫一登基便令臣任一路军帅之高职,更会令人说陛下任人虽亲,有损圣名。” “屁的圣名!”完颜璟作为一名帝王,本还是极为看重自己的名声毁誉的,但此时战局展至此,已经是什么名望都换不回来了。他憾恨的拍了下桌案:“右路之败,累及全军啊!” “莫非中路军......?”仆散揆吃了一惊。 “战局旷日持久,想一举而竞功难啊。”完颜璟叹息着摇了摇头:“朕再想想,你一路辛苦,若无他事便先退下休息吧。” 仆散揆行了个礼,躬身后退,刚想退出。突然金帐的门帘一掀,一个人影急匆匆的奔了进来,差点和仆散揆撞了个满怀。 仆散揆定睛一看,却是东南路兵马副都统制使徒单克宁。此人和自己一样,都算是完颜璟的心腹之臣,其人平日里也是素以稳健著称的,此时却何以如此惊惶失措? 仆散揆不禁停住了脚步,惊讶地看了徒单克宁一眼。 徒单克宁来不及和仆散揆打招呼,却已经急行几步走到了完颜璟面前,跪下禀道:“陛下,大事不好了!” “什么事?”完颜璟腾的一下子站了起来。暗道莫不是宋军进攻中路大营了?倒随即就想这是不大可能的事。右路军种慎或可反守为攻,但在这中路主战场上,还是金兵保持着对宋国城池压迫性的优势的。 哼,韩侂胄若敢放弃坚城优势而出击野战,那么他就敢点起金国健儿出击相决,一战定胜负! 完颜璟沉下声来对徒单克宁喝道:“急什么,天还塌不下来,慢慢地说。” 徒单克宁深吸了一口气,缓了下情绪,但却依然是满脸忧色,说道:“中都急报:留守监国的太子在不久前遭到暴徒行刺,已经......”他看了眼完颜璟已经有些紧张的神态,吞了口唾沫,艰难地说:“已经伤重身亡了!” “什么?”完颜璟再也无法保持笃定的心态,惊的一下子站了起来。 太子完颜洪裕最是受他疼爱,此刻受到刺杀,宛如被人心头剜肉,痛极难言! 一股急怒冲上心头,完颜璟身子一摇,差点站立不稳摔倒在地。 仆散揆和徒单克宁慌忙冲过去,一左一右的扶住了完颜璟回龙椅上坐下,迭声地劝道:“陛下保重圣体要紧。” 仆散揆回身喊道:“传太医来!” 完颜璟一把推开了两人,朝徒单克宁问道:“凶手是谁?抓到了吗?” 徒单克宁摇了摇头。 “查!”完颜璟咬牙切齿的说道:“掘地三尺,也要把这个害我爱儿的凶手抓出来,凌迟处死!” “是!”徒单克宁应了一声。看完颜璟脸色稍霁,才又说道:“太子遇刺,滋事体大,怕是会动摇国体。” 完颜璟看了他一眼。太子完颜洪裕年仅十五,根本还无法理政。加其为太子,只是为了帮助完颜洪裕培养威望,并为以防战事不利自己有所不测时预先做出安排。真正的监国重任,实际上是由帝师完颜匡承担。 有完颜匡在,国政就不会乱。 “可太子必竟是国之储君,一旦有失,恐怕仍然于国不稳。”徒单克宁把手中的一封信扎举了上来:“辅政大臣、平章军国事完颜匡也有密信八百里急报,臣怕京中或还有他事。” 完颜璟把信件接了过去,撕开了封口后看了几眼,脸色果然立即就沉了下来。 徒单克宁和仆散揆互相对视了一眼,仆散揆小心翼翼地问:“敢问陛下,莫不是老相国的信中也有什么重大事情提及吗?” “哼!”完颜璟冷哼了一声,说道:“太子才刚刚遇刺身亡,卫王府便似有异动。据侦其门人家奴频繁四出,与国内留守的各军营联系加剧,和各重臣家中也都有走动的迹象。” 金世宗皇帝因病驾崩后,其长子完颜允恭早逝,由完颜允恭之子完颜璟是以皇太孙的身份来登基的。而皇叔卫王完颜永济同样作为先帝的儿子,曾经是皇位的有力竞争者,虽在继位之事上比完颜璟棋差一着,但却也一直是口服心不服的。 “莫非他想借机夺位不成?”仆散揆道。 “老师已经以缉拿刺杀太子凶手的借口,立即调动手下兵马封锁中都和上京的各城门,并严令各军不得妄动。想来有他在,皇叔还一时不敢太嚣张。”完颜璟说道。事完颜匡不仅是辅政大臣、平章军国事,更是自己的老师,所以完颜璟能放心的亲征在外,皆因有这位老师在中都替自己坐镇。 “但既有此变,陛下不可再久悬于国外了,宜回中都稳定大局。”徒单克宁道。 “你又想劝朕退兵?”完颜璟盯着徒单克宁问道。 “老相国再有辅政之材,也难比陛下天威亲临。陛下不在,宵小们就总是难以按捺野心,或总有挺而走险之举也未可知。必竟夜长梦多,一旦国内有变,陛下悔之晚矣!”徒单克宁跪下言道。 完颜璟盯着徒单克宁看了半天,又把目光望向仆散揆,问道:“临喜,你的看法呢?” 仆散揆也跪了下来:“事到如今,臣也同意徒单克宁所奏。” 看完颜璟沉默了下来,仆散揆跪着趋前两步,又道:“陛下可还记得海陵觞王之祸吗?”g 【……第七十节黄旌百卷战无休(三十六)】 .., 第七十一节 宝剑归鞘血尤腥(上) .. 海陵觞王,完颜璟怎么可能忘记这个人。 虽称王,但此人其实曾是大金国的一位皇帝,也是完颜璟祖父的哥哥。 海陵觞王的名字叫做完颜亮,女真名迪古乃,字元功。金太祖阿骨打庶长孙,辽王宗斡第二子。自幼聪明好学,曾拜汉儒张用直为师。金熙宗天眷三年,被当时的金国皇帝授为奉口上将军,赴梁王宗弼军前效命。三十多年前,海陵觞王杀兄夺位,称帝登基。并随后迁都中都,又率大军亲征宋国,不想却受到了大宋军民的激烈抵抗,侵宋之战呈现胶着之态。在困顿于宋境,金国内势力空虚的情况下,时任东京留守的曹国公,也就是完颜璟的爷爷完颜雍在国内突然动叛变,称帝了!这一惊天消息传至侵宋的金军之中后,部下也生叛乱,杀死了完颜亮,以大氅裹尸而焚,并被取消帝号,降封为海陵王,谥为“觞”,故又称之为海陵觞王。 这一惨案一经提起,完颜璟心头陡惊。他拍案而起,怒喝道:“你莫不是以为朕会也落得和海陵觞王一样的下场?” 仆散揆跪行两步,叩头道:“臣自跟随陛下以来,已十七年矣,自知陛下英明之君,自有众圣灵佑护,是贵人天相。可今日之事,又与三十年前之状何其相似,陛下不可不做设防啊!” 完颜璟在帐中背着手转了两圈,说道:“你们休要做这危言耸听。想朕登基以来,群臣莫不拥戴。今日这大营之中,也皆是亲信之军。岂可与海陵觞王那失心离德之辈相比!” 但这时徒单克宁却梗着脖子回道:“陛下误矣!时势危急,臣不得不冒死言:昔日海陵觞王登基之时,还不也是群臣争相拥戴?可一旦局势失利,则大变也就在旦夕之间尔。” 完颜璟大怒,自他登基称帝以来,听到的都是称功颂德、表忠献诚之类的话,这时让徒单克宁一说,几日间心头一直翻腾怒火再也不可抑制,抽出了脸间的宝剑就直指徒单克宁:“你自己胆小欲撤退,今日却想拿这话来骗吓朕不成!” 仆散揆惊地一下扑过去死命抱住了完颜璟,劝道:“徒单克宁栋梁之材,望陛下惜之,慎之啊!” 徒单克宁也大呼道:“臣鲁莽,可此危急存亡之时,臣不敢偷安苟全以陷君王,此番逆耳忠言,却全无二心,唯盼陛下察纳!” 帐中几名亲侍也一同冲过来抱住了完颜璟,苦苦劝求。 完颜璟推开了众人,拿剑继续指向了徒单克宁,怒吼道:“你认为朕会输于宋人吗?” 徒单克宁说道:“臣是否忠心,陛下心中一向明朗。只是陛下不愿亲征而退为国内群臣所笑尔。可胜败本兵家之常事,此和海陵觞王之祸二者间哪一个又更危险呢?汉人有句话,叫‘殷鉴不远,在夏后之世’。陛下饱学汉典,岂不知之?” 说罢,在完颜璟剑锋前不闪不避,只是挺直了身子将脖颈凑了上去,缓缓闭上了眼睛。 完颜璟拿剑指着徒单克宁看了半天,突然一声怒吼,挥剑就斩了下去。 仆散揆忍不住惊呼了出来,本以为徒单克宁即将命丧剑下,但再看时,徒单克宁却仍然闭目跪于完颜璟跟前,身上丝毫无损。 原来完颜璟刚才一剑砍在身旁的灯柱上,他挥剑朝帐中的灯柱和衣甲架子胡乱地砍了好几剑,终于才泄完了心中的烦燥与不甘,一松手,掌中利剑便“当啷”一声坠地,他慢慢地走回金椅旁,像是不堪重负般的砰地坐下,众臣不敢应声,帐中一时竟安静了下来,唯有完颜璟“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的声音。 帐中众人一齐注视着完颜璟,仆散揆与徒单克宁两目交视,却也只能继续跪在地上不敢起来。[..tw超多好看小说] 良久,完颜璟情绪竟自平复了下来。他缓缓说道:“临喜,你去把徒单克宁扶起来,你们其他人也都全部起来吧。你们没错,错的是朕。” 众人都惊讶的望向完颜璟,一边胆战心惊地从地上站了起来。 完颜璟苦笑道:“徒单克宁说的没错,朕——只是不甘!”说罢,他重重拍了拍金椅的扶手,又一次道:“着实不甘哪!”。 “亡宋是祖宗的心愿,但既然历代先帝都没有干成,陛下也不用急于一时。”仆散揆劝道。 完颜璟道:“是朕过于操切了,结果骑虎难下,差点为了一时意气和宋国虚耗。多亏你们及时劝阻朕。” 随即他又指着徒单克宁向众人高声道:“今日在朕暴怒的情况下徒单克宁犹能为国事犯颜直谏,诚可称作是我大金的比干、魏征啊。传口喻:赏徒单克宁金五百两,绸缎百匹。以嘉其忠!” 这时仆散揆又言:“虽然现在战事困顿,国内又生急变,但整体战局上我大金目前尚仍略占优势,故臣建议:与南朝先停战议和,再行从容撤离可矣。” 完颜璟点了点头:“也好!”他又朝仆散揆道:“可依你们看议和条款需如何拟就?” 仆散揆叹了一口气:“现在宋国之内是抗金党掌权,远非以往李后时软弱可欺,再加上现在战局困顿,我大军又急于返师,优势尽失。故条款上怕已不能如往常般强硬了。” 完颜璟的目光在群臣身上巡视了一遍,终于又落在了徒单克宁的身上,注视了良久,说道:“徒单克宁,还是你再朝南朝跑一趟吧。目下朕身边可用之人,内不失忠,外不失威,当推为卿。” 徒单克宁跪下领旨:“臣敢不尽戮力全忠以报吾主。” 完颜璟上前把徒单克宁又扶了起来,亦叹道:“这次差使并不算的多么光耀,唯你深知朕的心意与苦楚,可托此任。须记得此次议和,但求能迅成事,可又不能失了我大金的体面即可。” 正月二十,金主完颜璟任命东南路兵马副都统制使徒单克宁为议和大臣,出使宋国全权商讨休兵之事。 徒单克宁亦不敢稍有耽搁,二十一日即进入大宋中路军的抗敌总行营,韩侂胄不敢擅专,快马请示了赵措后,于二十初八派兵护送徒单克宁进京,十六日后抵达,徒单克宁随即在临安与宋国君臣开展了激烈的休战商讨。 这一事件,在宋国内激进了巨大的纷争与讨论。军方与士人大多建议驱逐回徒单克宁,继续与金开战,不把金兵驱离国土绝不罢休。有些激动的士子们甚至纷纷上书朝庭,嚷着要一直打过江淮,收复故土。 可两府却仍然以礼接待了徒单克宁,以副相参知政事赵汝愚为的部分高官们甚至更倾向于接受与金国的议和,只是在条款上可以据理力争。理由很简单:打仗打的不仅是国土,更是人命,是钱粮!为了抗金,大宋已经举国之力以赴,这份巨大的压力外人们不知,可赵汝愚等两府的宰执们却是清清楚楚。他们一直在咬着牙坚持,现在突然有了个可以缓解的机会,怎么可能轻言放弃? 苟能制强敌,岂在多杀伤?金国如果服软想要议和,我们就应该给他这个机会,自己也借机休养生息嘛! 这激起了一些激进军官和士人的怒火,一时之间弹劾赵汝愚的奏折如雪片般的飞向了赵措的面前。得亏赵汝愚原本在士子们中间享有崇高威望,否则说不定被讥为卖国贼都有可能。 可最后赵措还是接受了与金国的议和事项,命赵汝愚领大臣们与之协商具体的内容,要求一条一款都要争取。 此时韩侂胄和种慎闻讯后更是抓紧了向金国的进攻态势。 对此,不管是赵措还是赵汝愚或枢密院都没有阻止,必竟书面上的条款优势也要靠前线的胜利来支撑的嘛。 三月初一,徒单克宁接到金主完颜璟的密信,金国大军撤退之事已经脱不得太久,催其尽快与宋国订成条约。徒单克宁便只好接受了与宋国商讨成的条款事项。其主要内容如下: 其一,李后当朝时曾和金国签订的宋国每年给金国银一百万两、绢五十万匹条款取消; 其二,金国指责宋国擅开边祸,希望停止在金、宋边境上修建军事寨堡的要求被宋国驳回; 其三,金宋两国从叔侄关系改为兄弟关系,其中金主完颜璟年长为兄,宋主赵措年幼为弟; 其四,宋国支付金**费银一百二十万两,而金国全面退出所占领之南迁以后的宋国领土; 其五,宋国要求的返还隆兴和议时所割让的商州、秦州亦被金国驳回; 其六,自和约签定之日起,宋、金两国立即停战。 其七,和约签定以后,金**队必须于一个半月内全部撤离宋境,金军撤退之时,宋军不得追击; 其八,李后当朝时与金国签订的屈辱条约即时废除,两国关系以当下最新签订的条约为准; 据说金主完颜璟此前接到条约文项后,长叹道:“朕大概是有史以来对宋签约中最差的一位君主吧?”当即于自已以腰刀在金盔中刻画了一个“耻”字,然后双手捧起慢慢戴于头上,众臣目瞪口呆之时,完颜璟已下令:“着命徒单克宁接受条款并签约。”g 【……第七十一节宝剑归鞘血尤腥(上)】 .., 第七十二节 宝剑归鞘血尤腥(下) .. 宋显昭二年,金明昌二年,三月十八日,金国皇帝完颜璟正式布休战退兵的诏令,南征宋国的金兵们即时开始拔营返撤,有敢怡误者,立斩! 而金国的营寨之中也是一片号角声,各军各营都在整理行装与俘获,准备撤离。 完颜璟的班直禁军死死的把守在他的身旁和金账周围,以防有人趁乱冲击。 他的亲信猛克军更是分别进驻各营,弹压议论,督促撤离,以防生变。 完颜璟随后又吩咐人把属于自己的那些抢来的百姓、财物都全部分给各军的士卒们。 在他的一系列恩威并施之下,撤军令终于得到了较顺利的执行。 完颜璟立马于高峰之上,他想再看一次眼前这没有得到的宋国锦绣山河。一个时辰后,他向身后的仆散揆笑道:“同样是喜欢汉人的诗词,同样是想在国内推行汉制,同样是登基后就开始亲征宋国,却又同样是久战失利,困顿不前,你说朕和海陵觞王是不是还挺像的?” 仆散揆忙道:“陛下仁明以待臣,贤达以治国,决断英明,岂是海陵觞王可比?” “现在思来,朕与他也只差一步而已。悬崖勒马,朕做到了,他没有做到。”完颜璟摇了摇头:“其实,朕有时也很像他。”说罢他又高声吟诵道:“万里车书尽混同,江南岂有别疆封?提兵百万西湖上,立马吴山第一峰!” 仆散揆微微皱了一下眉头,因为这是海陵觞王完颜亮在出征宋国时所做的诗。可惜其出师未捷身先死,这诗也因此成了一个笑柄,现在完颜璟读它,莫非有自嘲之意?想到此处,仆散揆便再笑道:“区区些许小挫折,陛下又何须过多在意?自古以来胜败皆兵家之常事。魏武帝有赤壁之辱,唐高祖有白马之盟,都不过是权益之计,岂以一时之成败论英雄哉。” “以你的话中说来,朕劳师亲征,却战而无功,尚仍能算英雄了?”完颜璟仰天大笑了起来。 “当然算!陛下请看——”仆散揆一指眼前行过的军队说道:“得亏陛下英明果断,方可以保存我大金众多健儿,现在这些大金健儿便是陛下英雄的血脉。待我们回国稳定住局面,再休养生息后,焉知不可卷土重来?” 完颜璟望着眼下军队开拨时所掀起的滚滚沙尘如滚动的江河一向不断开动,点了点头道:“你说的对。只要朕帐下的这些键儿们尚在,则大金不败,朕亦不败!日后朕必可再与宋国一决雌雄。” “他日陛下若再次征宋,臣亦愿再为陛下牵马执戈。”仆散揆下马跪道。 完颜璟大笑道:“好!若有此日,必以卿为先锋!” 说罢一鞭马股,奔驰而下,仆散揆亦翻身上马跟随。 而宋营方面,在韩侂胄和种慎的交代下,宋国的军士们无不擦亮了自己的战甲,洗刷干净自己的战马,然后列着整齐的队伍,抬头挺胸骄傲地立于金人的营前,目视着金兵无奈的撤离。金兵们每撤离一座城池,他们就随后进驻,并且在城头的血渍还没来得及擦除的情况下,就冒着寒冷的风雪在城头再次冉冉升起大宋的军旗。 呼啸的东北风吹来,宋旗在风中猎猎的飞扬,如宋人们开始沸腾的热血。 虽然这回签订的只是“和议”,但人们亦都明白:此时此刻,宋**民已经有效的粉碎了金国亡宋的企图,大宋的将士们用鲜血与牺牲向一直欺凌、蔑视宋国的金人证明了一件事:宋人不可侮! 从这个意义上说:大宋的确算是胜利了!金人最后不得不夹着尾巴灰溜溜的离开宋国的国土,尽管只是南迁之后的半壁江山,但他们还是艰险地守住了。 金兵虽凶,却并非不可战胜。宋人虽守礼奉仁,但对于窜进家园的狼也一样会拔剑相对。这场战争,对宋金两国都是一场洗礼。宋国遭受了巨大的战火伤痛,并且在此后需要很长一段时间才能恢复;而金国也认识到了宋国的顽强不屈,此后再也不能对宋国保持以往那种居高临下的姿态。 至宋显昭二年,金明昌二年,四月十五日,金兵完全撤离出宋国境内。三日后,跟随其后的宋军亦进驻最后一座宋国的寨堡,重进边关城池。 至此,历时十一个月零三天的宋国抵抗金国侵略的艰苦战争正式宣告结束。 可在胜利的喜悦背后,依然掩不住战争给这片土地上的人们带来的巨大破坏和伤痛: 在这场战争中,宋**士中阵亡十一万二千余人,重伤十三万三千余人,被俘一万一千余人,失踪两万八千余人, 金**士中阵亡七万三千余人,重伤八万五千余人,被俘五千余人,失踪七千余人, 双方的军士们都为此一战争付出了极为惨重的伤亡代价。 此外,有近百万宋国的百姓被屠杀,另有二十多万人口被虏往金国。 曾被侵占的大小城池百余个,千万家庭的房屋被焚毁,被抢夺、损毁的财物不可计数。 狼烟散尽后,留下的唯有满目的疮痍和战场上累累的尸骨。 ※※※※※※※※※※※※※※※※ 宋显昭二年五月初一日,大宋皇帝赵措布嘉奖令,重赏三军,抚恤伤亡者,并对有功者进行论功嘉奖。其中: 在朝中的赵汝愚升任同中书门下平章事职,正式成为大宋朝百官之的宰相; 刘羽在帮赵措起草各项诏书和与金国的和议文书上文采斐然,受到赵措的嘉许,也升官一级,任正六品上的知制诰,继续供职翰林学士院; 户部因在战时筹措军需粮草有功,这次尤受重赏。侍郎王宝川终于一举晋升为户部尚书; 在王宝川的特意关照下,柳丛楠、方邵二人也都晋为正七品下位阶,分别任职土贡、保甲两科的书记; 而苏雨龙更是因为表现突出,被赵措传上殿来当面夸奖,并升任破格正六品上的户籍科主事; 地方上鲁如惠受封为淮南东路安抚使、马步军都总管,上护军,位列正三品; 王矢受封为从四品上的诸卫将军,知扬州军州事; 而在军中,韩侂胄被封为诸金紫光禄大夫,知枢密院事,正二品上柱国,并封爵为开国济郡公,食邑八千户; 种慎则升为正三品的上护军大将军,遥领江阴军节度使,挂枢密直学士衔,任殿前司太尉、侍卫亲军殿前司都指挥使兼禁军上三军之捧日军指挥使职,并封爵为邵阳开国侯,食邑一千五百户; 高行升为正四品下的壮武将军,武骑军指挥使; 韩书贤升为正四品下的壮武将军,任宣武军指挥使;一个半月后又改任文职,升为正品上的诸通议大夫,给事中,敷文阁直学士,权临安府尹; 韩书俊则升为从五品上的游骑将军,任禁军虎翼禁军军左厢都指挥使职; 种依尚升一级为正六品上的昭武校尉,升任捧日军左厢第一军副指挥使之职; 宋君鸿也升了一级为从六品上的振威校尉,升任捧日军左厢第一军的都虞侯正职; 他的部下李通升为正七品下的云骑副尉,任捧日军左厢第一军第三营的副指挥使之职; 李三狗升为从七品上的翊麾校尉,任捧日军左厢第一军第四营的副指挥使之职; 孙狗子也升为从九品上的陪戎校尉,任捧日军左厢第一军第三营第二都的军头之职; ※※※※※※※※※※※※※※※※ 待再过几日朝庭将从一些别的地方上抽调出的禁军和厢军派来接手这些眼前收复的州县的驻防任务,出征大军就将班师,各军各归其辖司所在地,捧日军等殿前司所属禁军也将返还临安京。 在接手的军队来之前,种慎便唯有一边对手下所辖军队进行简单的休整、分派各军做返回辖司地的准备,再就是派些军队巡视城内各街道和仓库,以免有不法之徒借机抢掠民财,扰乱治安而已。 总之,是没什么大事了。 因部队驻所离潞县不远,菊子娘不免生出几分思乡之情,宋君鸿便向种慎请了几天假陪家人就近归乡扫墓,因战事已毕,种慎倒也痛快的答应了。 五月六日,大宋潞县,城西郊。 宋君鸿陪着母亲和妹妹来到了宋大柱的墓前,进行祭扫。 当初因为是在战时,所以宋君鸿和史珍主仆为宋大柱建墓时只能因陋就简,草草安葬。此时已经过去了大半年,春天又至,坟头上竟是野草滋生,菊子娘看了越的悲凉。 宋君鸿有心想给父亲重亲修葺一下坟茔,可是潞县此前曾遭金兵血腥屠城,目下几成空城,县中除了少量驻军外难得见到人烟,想找人帮忙都找不着,就更别提无处购买些修坟的材料了。他只能叹息着和母亲、妹妹们一起,动手先将宋大柱坟头上的野草一一拔净,然后将从县里驻军中借来的一些肉菜、酒水摆上。 菊子娘一边摆,一边眼泪就啪嗒、啪嗒的掉个不停。嘴里念叨着:“孩子他爹啊,仗打完啦......孩子们也都还活着......我们回来看你啦!呜呜呜,我们回来看你啦!”到最后声音越说越小,竟是话语连在一起呜呜噜噜的叫人听不清楚,整个人趴在坟堆上号淘大哭起来。 宋君鸿拭掉脸上的泪水,跪在坟前倒上三杯水酒一一的奠洒了,心中默念:“爹,孩儿已长大了。今后儿必将像您一样支撑起咱们这个家来,照顾好娘和妹妹。” 然后接着妹妹石榴跪下叩了几个头。 这时一名士兵骑着快马奔来,到了坟前跃下,说道:“宋校尉,种太尉已经下令捧日军准备返京,令您务必于明日晚间内归营报道。” 宋君鸿点了点头,扶起仍在痛哭的母亲和妹妹,慢慢地向着家中走去。 冬去春来,万物已经复苏,可在战争中逝去的亲人如何还能再回来?国破家残,活着的人又该如何去走接下来的路? 宋君鸿不知道,他唯有带着一身的伤痕,紧紧握住亲人们的手,一步,又一步的,咬紧牙关向前走去。 同一日,金国占领地,济南。 岳英领着几名义军的将领,站在城效的一条大道上。他手里牵着两匹马,默默立地在这千年古道旁。 在他身前,立着史珍主仆二人。 一阵风过,史珍抬手捋了下被风吹散的一缕丝,笑道:“时侯已经不早了,我该告辞了。” 岳英退后两步,朝着史珍一个长揖大礼到地:“弟英再谢史小姐相救、相助之情。” 史珍把他扶了起来,却见他眼圈有些红,便笑道:“现在已经是一军之统帅,百姓们人人传颂的大英雄了。可莫要在部下们面前哭鼻子,让人笑话啊。” 岳英从部下手里接过了马缰绳,慢慢走上前去递给了史珍,道:“你此次南归,如果能再见到子烨兄,替我向他问个好。” 史珍脸上微红,轻轻地点了点头。 莲儿拉着史珍的袖子不舍的说:“史家姐姐,再待两日不好吗?” 史珍亲昵地捏了捏张莲儿的脸蛋,笑道:“放心,你们俩大婚的时侯,我一定再回来讨酒喝。” 这下岳英和张莲儿的脸一起都红烫了起来。 在一阵轻脆的笑声里,史珍愉快地和莲娘一起翻身上马,朝着故乡的方向开始扬鞭奔驰起来。 故乡,尽管还有千里之遥,但史珍远眺的目光中已经充满了喜悦。故乡是秀色江南,故乡是春草芳菲,故乡是梦里的期盼——那里还有人在等待自己,父亲、母亲、哥哥,还有那个......自己日夜都在思念的人。g 【……第七十二节宝剑归鞘血尤腥(下)】 .., 第四卷 卷 末语 ..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引自《诗经?国风?秦风?无衣》 每当我读起这《无衣》时,心里总是弥漫起一股肃杀之气,便忍不住开始想像那些两千多年前秦国的战士们如何一边提着武器踏上战场,一边在死神的面前高唱着这战歌。然后我就开始战栗!但同时又有一种热切的情怀在我体内慢慢蔓延。 如果你无法退却,那么便前进吧!如果你无法放弃,那么便去争取吧!如果你无法屈服,那么便去战斗吧! 一转眼,第四卷也写完了。 写这一卷时,我的心情是压抑的。 主人公再也不是以前那个在平安生活中嬉笑怒骂、吟诗作词的逍遥书生了。时代已开始巨变,天地已作翻覆,不允许他再自在逍遥。 仿佛就在那么一个不经意间,人间已突然变做地狱。 前面曲涧六子们还在相聚欢笑,命酒沉醉,但远方战争的号角已经吹响,骤然间惊醒了多少沉沉睡梦人。 梦醒了,江山已碎,天地已非旧时温柔。换来的,是铁与血、泪与火的生活。 所以,在这一卷里,主角要经历一场对爱的生离:与他命中的女子匆匆相逢,而又不得不又匆匆地各奔南北; 主角还要经历很多对亲情的死别:他最推崇的启蒙恩师死了,他最敬爱的父亲死了,他过去少年时代的一切美好的人和事物大多都被摧毁了,而他此后的同伴战友们也依然有很多人在不断的倒下。 这是一场试炼。就如矿石要想变成镔铁就必须在火焰中痛苦的呻吟、翻滚。 在这里,泪水可以流淌的如浆如河,但这时侯命运不相信眼泪。 在这里,热血可以冷却也可以沸腾,全看个人是否甘于屈服于这残酷的命运。 我们的主角没有屈服,所以他放下了笔墨,摘掉了儒巾,拿起了沉重的刀剑,向着天地嘶吼:“我不屈服!” 是的,我不屈服! 所用我所重视的,我必将保护!所有伤我亲友的,我必将报复!所有想要践踏我生活的,都请放马过来吧,我――不――屈――服! 所以,在这一卷里,男主角完成了投笔从戎、由文向武的转变,也完成了从温情书生向铁血战士的转变。 我还是我,但我已经藏起了那份温柔,你今后能看到的只有我眼中坚强,和掌中刀剑的锋芒! 所以,我们的女主角再也不是个只拈花含笑的普通女儿家,她可以因承君一诺,纵马千里挥剑取人头!她可以为解民倒悬,龙潭虎穴只身会鬼狼;当缥缈的传说让她更加孤独,当森寒的剑锋让她更加冷艳时,她可曾忘记心底的那抹温柔?那里有江南的春光,可以再次孕育草长莺飞、百花如锦。 我们的男主角在本卷一直在不停的挥刀、挥刀、挥刀,他的生命变得麻木而冷硬,得到的,只有满身数不清的伤痕,和坚持着一直没有倒下的那份倔强。他在本卷中最后的一个剪影是孤坟、残阳、慢慢远行的背影。 撕开这个世界温柔的面纱,离开铁铸的摇蓝吧,我们的英雄们都已经开始成长。 他接受了金戈,跨上了铁马,向着残阳如血的未来开始奔驰。 咦,雄关漫道真如铁,而今迈步从头跃! 接下来,会是什么样的生活呢?我们的男女主角还能不能再次相逢,在沧桑巨变后再次向对方投去一抹眼中的温柔目光?那欲说还休的故事该如何展?时代的车轮已经开始呼啸的转动,他们的命运又将驶向何方?当孩子们已经开始渐渐成长为伟岸的英雄,他们在这本传奇的书中还将有什么作为? 一切都是未知,一切都已开始。 接下来敬请观看小书《回头万里》之第五卷《东南大练兵》!g 【……第四卷卷末语】 .., 第一节 金甲牙旗归故乡(一之下) .. 宋代的官制中虽然照样保留了六部中的兵部这一重要部门,但全国的兵力调备管理却有更高一级的衙门可以管理,那就是枢密院。.tw[]枢密院总掌天下兵权,与中书省分辖文武两道,可谓是责高权重。而刘唯敬作为枢密院副使,是枢密院中的第三号人员,仅次于知枢密院事江长峰和同样为枢密院副使的折可方。能让他出城亲迎的人,整个大宋朝可谓是寥寥无几。 可今天他却着官袍、引手下、备礼乐的出来了,因为他要迎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支英雄一般的部队。 大宋捧日军! 看到捧日军驰到眼前,刘唯敬哈哈笑道:“种太尉,某已在此恭候多时了。” 种慎虽然同样位列殿前司太尉高职,但在总掌天下兵权的枢密院高官面前,却也不敢太托大,立时甩镫翻身下马,紧走几步行到的刘唯敬面前,然后双腿并磕马刺,昂横臂握拳在自己左边心口处的护胸镜上一击行了个标准的军礼,说道:“种慎何敢当刘枢使亲迎?” 刘唯敬是以文臣掌兵权,所以并不能同样用军礼回应种慎,他上前一步把着种慎的胳脯说道:“你我数十年的老兄弟,何须如此客气。何况这次广思老弟替我大宋立下如此宣赫的战功,陛下下旨要重礼迎接你们还朝,我这老兄弟出城迎你一下难道还不应该吗?” “广思”是种慎的表字,刘唯敬这次出迎是行公务的性质,却以称呼表字以示亲近,足见其对种慎的拉拢之意。[..tw超多好看小说] 种慎却是低头道声“岂敢”,又笑着与刘唯敬身后的柳侯行礼招呼过了。 刘唯敬朝种慎身后鸦雀无声驻马而列的众将士们看了一眼,指着他们笑道:“这便是我大宋英雄的捧日军吗?” 天下禁军尽归枢密院管辖,何况还是直接负责拱卫京城的上四军中的捧日军,刘唯敬岂会不识,这一问实是明知故问。 种慎回身笑道:“儿郎们见过刘枢使!”捧日军哄声答了一声诺,但也一齐行军礼高声唱道:“捧日军见过刘枢使!” 尽管都骑在马上,但捧日军将士们的动作整齐划一,丝毫不见紊乱之色,一万五千多人一起齐声高喊,顿时声震寰宇、颇为雄壮。 刘唯敬兼着教阅房的差事,对于检阅士兵时的诸般情况早有见识,此时只是稍稍惊讶,但他身后的柳侯却已经骇的面色大变,张着嘴望着驻马列阵的捧日军呆了半晌,才挑起大拇指赞道:“果真雄壮之师也!” 刘唯敬走到捧日军的军阵前,大声道:“此次捧日军奉命出征,北抗金寇,屡战屡捷仗,不负上四军之名,亦不负陛下之望!故刘某特奉大宋皇帝陛下之诰,亲迎诸位英雄的将士们进城!” 柳侯往回一挥手,侍立于城内的诸礼乐班一起奏起乐来,锣鼓喧天,好不热闹。 刘唯敬笑着往城内一引:“广思老弟,请!” 种慎也比了一下请,却也并不再上马,只是与刘唯敬、柳侯一起步行朝城内走去。走到城门下,现符卜也站在这里,停下脚步来笑道:“中贵人原来也在这里。” “哎呀呀,恭喜种太尉,贺喜种太尉。此次太尉与捧日军有大功于朝,官家龙心大悦,故特令教坊司为众有功将士们庆贺哩。”符卜脸上挂满了笑意,趋前几步拱拱手说。 “天恩浩荡,慎与诸将士们感沐圣泽。”种慎朝宫城的方向作了个揖,又对符仆说道:“还请中贵人与我们一起还朝吧。” 符卜这下脸上笑意更浓,谦让了一下,还是美滋滋地跟在种慎、刘唯敬和柳侯的身后又一同往回走去。 尽管在刘唯敬那里吃了点小气,但很快便在种慎这里得到了补偿。种慎的礼遇让符卜的心中终于有点飘飘然起来。 这便是大宋朝的一个特殊的地方:文强而武弱。在汉唐之时,武将们但凡有军功或军权在手,便总难免多少有跋扈之态。而自宋大祖杯酒释兵权之后,武将的权力和地位受到巨大的抑制,倒是文官士大夫们不断被拔高。是以有人称有宋一代是“帝王与士大夫共天下”。再加上宋代程朱理学的兴盛,使的宋代文人们的骨头和脾气都越的硬了起来。皇帝有错,文官们敢于抗命,士林中还会有一片的叫好声。但在武将之中,却鲜有生与皇帝对着干的事件。 即便是在宋室南迁之后因战火频起,武将地位略有提高,但仍是难以完全转变局面。所以昔日宋高宗调岳飞回临安时,岳飞明知是必死之局,身为一名手掌重兵征伐在外的人,却还是不得不乖乖地回临安行在接受朝庭的审判,这其中不仅是岳飞一人“精忠不二”的心态在作祟,更是因为长期以来大宋朝武将们形成的观念使然。 是故,作为士林名宿之一的刘唯敬敢于对皇帝身边的内侍宦官们不假辞色,而在军中素有威名、杀伐无情的种慎却对符卜客客气气,即便对方的官阶差了他很多,又是个阉人,种慎却如他的名字一样,不得不慎。 或许种慎能够身历三朝,并且长期把持皇帝亲军的“捧日军”军权,便是他在皇帝及其亲信面前的一个“慎”字之功。 捧日军是众北进抗金的诸军中返军驻地较晚的一支,其实中路军的韩侂胄早在五天前就已经率师返回,京中百姓们早已见过,但此番捧日军还师之时仍是引了大量临安行在百姓们的热情围观。他们一进城门,街道两旁的百姓们便开始欢呼了起来。 必竟,大宋朝在与金国的战争中长期处于劣势和在最后的签订协议时不得不饮恨于一种屈辱的状态,但这次宋金之战,宋国以被侵略的一方,却防守返击,把金国赶回了边界线之外,可以说是一扫四十多年来压在宋国人心头的阴霾,着实是让人扬眉吐气了一把。而真要是推敲起来,除开传奇故事般的天外女侠刺杀金国太子和岳飞英灵还魂重领旧部在北方抗金之外,正面战场的胜利,实则赖于右路军打开了局面。尤其是平江府大捷,打的惨烈无比,但也打出了转机,让大宋朝一改攻守之势,为战争最后的胜利争取到了宝贵的契机。右路战场上宋军将士们仗打的漂亮、打的振奋人心。 此时的种慎和其麾下捧日军,俨然已成为了大宋百姓们心目中的英雄,当他们返军临安的消息传出来后,百姓们便自地涌到城门处夹道欢迎。 当天,很多余杭城门处的百姓们嗓子都快喊哑了;当天,士子书生们挥写出来称颂捧日军的诗词数以千百计;当天,连捧日军的众将士们的心中都兴奋难抑,如饮甘醴。 捧日军长期驻扎京城,与京中百姓们自是亲熟,但以往人们看他们的目光中热切只是因为他们是“上四军”,而现在,他们可以真真切切的感受到百姓们眼中的崇敬。 队列中种依尚指着兴奋的百姓们低声对宋君鸿低声叹道:“上报君恩,下安黎庶。敌寇驱尽日,锦衣还故乡。我辈沙场百战,或正为今日矣!” 宋君鸿也和其他的将士们一样脸膛通红,使劲在马背上挺直了身子,用力的点了点头。g 【……第一节金甲牙旗归故乡(一之下)】 .., 第二节 金甲牙旗归故乡(二) .. 尽管足足跋涉了两个时辰,可宋君鸿还是咬着牙走进了城郊的一处小院子,进去后瞅着只有两间茅草房的老旧房子,皱了皱眉头。[..tw超多好看小说] “客官,我这个小院子真的不错,屋舍干净,住着舒服,你看如何呢?”房屋主人赔着笑问道。 “太小了,不行!”宋君鸿摇了摇头走开了,继续走往下一家。 “老板,这里的位置已经很偏远了,租金上能否再便宜点儿?”宋君鸿赔着笑问道。 “已经最低了,不行!”这一家的房屋主人摇了摇头。 “爱要不要,有的是人要。”最后房屋主人牛气的吐出这句话后,仰着头走开了。 宋君鸿无奈的再次叹了一口气,摇摇头再次走开了。 从大清早出门,瞅瞅天空中的日头现在已经开始偏西了,在外面足足奔波了一整天,愣是没能选中一座能中意的房子。 宋君鸿已经是名有军籍在身的中下级武官,吃住都可以在官营里解决,这房子倒不是为自己才选的,而是为了自己的的母亲和妹子。 前脚上宋君鸿随捧日军班师返京,后脚菊子娘、妹妹和华剩顿就也跟着出了。 经历了此前的那场宋金战乱,他们在潞县的家已经毁于战火,父亲宋大柱也含恨离世。这让宋君鸿与好不容易重逢的母亲和妹妹都分外的害怕分离,好像生怕一再分开就又是一场不知何时再聚的长别似的。 虽然朝廷进驻潞县的新知县已经表示要重新修葺受战火损毁的民居,像宋君鸿这样有官职在身又卫国有功的武将之家的修复工作县里自是会尽责尽力,但一来潞县曾惨遭金兵屠城,能来的及逃出的百姓十不及一,就算日后潞县重建,也只能靠从全国各地抽调、安置一批流民过来了,诺大一座县城,菊子娘在这里怕是再也找不出来几个熟人了。 何况宋君鸿还怕母亲和妹妹继续留在这里会勾起对父亲去世的伤心事,和她们一商量,索性让她们跟着自己一同进京居住,彼此间也好有个照应。 可大宋军队行军严禁携带家人同行,何况还有母亲和妹妹这种女眷在。宋君鸿只好自己随着大军快马先行,雇了一辆马车,让华剩顿领着母亲和妹妹也同日向临安进。 当地的驻军校尉柳大华在宋君鸿回潞县为父亲扫墓时有了些交情,也特意选派了一个拾的兵士对其家人进行沿途护送。因为战乱刚结束,途中仍难免有溃兵和恶匪做乱,所以宋君鸿倒也没有拒绝柳大华的这一番美意。只是他们的行走度必竟比不上奔驰如风的骑军捧日军,所以宋君鸿比起家人们会提衣约半个月进的临安。 本以为后会有一些空闲时间来处理如何安置家人的事情,却没想到回到临安行在后,各种事情也是一大堆。先不说军营中每日的训操和轮勤,光是整理这场战争中的各种经验汇报文档就让他再也抽不出任何时间来。能进捧日军吃军粮的虽以世家之后和良家子弟们为主,识字率远比别的军队高,但也仍有大片的文盲存在,听说了宋君鸿曾考得过举人功名,不知有多少同僚和手下跑来央求宋君鸿帮着代写文书,最后种慎干脆也点名让宋君鸿帮着整理文书,这让宋君鸿苦不堪言,即便偶尔是有几个军中的假日也完全得不到休暇放松。 而此时,他的母亲、妹妹和华胜顿早已都进入临安城了。 没奈何,他只好和种慎告了半天的假,给护送家人的兵士们每人封了两吊钱的红包,又给柳大华写了一封致谢的信让他们给带回去。然后便把家人们临时都先安置在了苏雨农家中。 好在临安城中还有苏雨农一家在,苏雨农既是自己的少年同窗,又是自己的亲戚,所以母亲和妹妹暂住过去倒也不会觉得太为难。另外姑父郑小六、姑姑宋春柳以及他们的两个小女儿也自从去年战前赔着有孕在身的杏儿表姐来临安后,随后不久便爆了金国侵宋之战,他们就被苏雨农夫妇留在了临安城中,侥幸躲过了这场战火的荼毒。有他们在,便也能陪母亲和妹妹说说话,让日子不至于过的太无聊。 菊子娘一行到了苏雨农家后,与苏雨农一家抱头大哭。他们一家虽然身在临安行在中免于受战祸之苦,但必竟在潞县城中都有大量的亲属在,郑小六的三个兄弟姐妹、苏雨农的父母,还有众多的表亲、堂亲,几乎都在潞县的那场屠城中死于非命,一旦思及此处,宋、苏、郑三家人无不痛若锥心,泪如挥雨。 后来在家仆们的劝慰下,一屋子人好不容易才止住了哭泣。杏儿脸上的泪水还没擦干,便又忙着指挥家仆们帮菊子娘一行安置住处、接风洗尘。 有宋一代,对官员们的薪俸和各类的官帖向来给的丰厚。苏雨农提到了六品后,手头的财资渐渐宽裕,又有着刘羽、王玉田等人的资助,便又多雇请了两个佣人。只是住所没换,他们的院子是当初王宝川赠住的,地角好、干净又宽敞,杏儿很是喜欢。 一转眼,菊子娘一行住进去也有近一个月了。虽说苏雨农家地方宽敞,有多出的房间给母亲和妹妹住。但就算是亲戚也不好意思总是在别人家蹭吃蹭住。何况宋君鸿自己如今大小也是一个朝庭命官了,这次大战中捧日军屡立战功,朝庭下赏钱来,再加上自己的薪俸,宋君鸿便寻思着给家人们找处房院来住。 可他没有想到,以他现在手里的余钱,本来在潞县买上两三座宅院都足够了,现在在临安城里却是想买一座还看的过去的院子都很困难。 宋室虽然一直对国民们宣称只须汴梁才是大宋真正和唯一的国家都,而临安只是在宋室南后的临时“行在”,但宋室南迁已经有四十余年的光景了,且眼看着最起码十年之内能光复东京汴梁的可能性也微乎其微,所以宋国的国民们在心里已经完全把临安当作大宋朝一个新的正式都了,除了官方文书外,人们在口头上有时也都大量会有如“临安京”之类的称呼使用。再加上这里本就繁华荣盛,作为大宋南迁后的国都,人口聚集更加稠密、经济展也更加迅。在这里,物价消费都要是别的地方的好几倍。想买、租房屋更是不易,简直已经到了寸土寸金的地步。 而宋君鸿一家是穷苦出身,就算是致富当官家也不过是近来短短两三年间的事而已,本也不是非需要什么高屋豪宅不能居住。所以宋君鸿已经根本不敢去考虑像苏雨农住的那样的又大地角又好的大院子,只求能有个够用的就成。但这也不容易寻找。 一来现在加上自己家中已有四口人,母亲要一间房,妹妹石榴已经马上要年满十四了,也该有自己的一间房了,华剩顿是个男人,自不能与母亲和妹妹同住,也要有一间房。此外,按大宋军规,有品级了的武官在除去每十天一次的轮值时间外,其他时间在下操后晚上也可以回家夜宿。现在离母亲妹妹们近了,就算是继续留宿军营中也要经常回家探望,所以最好也要有一间屋子。加起来,这就是光居室就至少要四间了。本来做为一个当时中产之家规模的屋院,也能满足宋君鸿的要求,可他还想尽可能的离母亲妹妹们近点,所以要么是屋院过小,要么是地方太远,要么是价钱已经过了宋君鸿的承受能力,总之,挑挑选选了一整天,看了八、九座宅院,却还是一个谈拢的也没有。 “哎,中国人什么时侯才能不为房子愁啊!”宋君鸿仰天长叹了一声。眼看着已经傍晚了,虽然名单上还有几处院子,但到达了后天也差不多全黑了,完全没法选看,看来只有先回去了。 他解下栓马柱上的马缰绳,翻身上马朝着苏雨农家而去。 到了苏家后,他先去菊子娘屋里看望了下母亲。 “娘,这是您爱吃的梅果儿,您尝尝。”这是宋君鸿回来时特意去了下南市买回来。 菊子娘笑着吃了两颗后,就把它递给了身边的石榴。笑着让宋君鸿在屋里的鼓凳上坐下,才又问道:“看的怎么样了?” 宋君鸿无奈的摇了摇头:“再过五天就是军中的沐假,到时我再出去转转看。” “我看你就哪儿也不要去了。让舅妈和表妹长住在我这儿不好吗?”话声间杏儿挑着门帘进来了。她对宋君鸿出去看房的事情显得有些不满,进来先拍打了下宋君鸿道:“我们这儿又不是没有地方,舅妈和表妹住进来后,只管好吃好喝的住着,又不收你房钱。也正好也可以和我爹娘还有云儿做个伴儿,难道有什么不好吗?” “表姐,必竟老住在你家也不合适。”宋君鸿站起来说道。 “有什么不合适的?咱们本就是亲戚,非是外人论比。不管是雨农还是我爹娘也都巴望着能和你们住一起,你却非要往外搬,却不是冷了亲戚间的感情,还让外人们说咱们不讲情谊的闲话吗?”杏儿是个直性子,说话从来不喜欢拐弯,两姐弟感情也好,她也像仍是当年小时侯一样的大声地训斥眼前这名已经贵为朝庭六品官员的年青统兵将领。 宋君鸿也是唯唯诺诺,赔着笑说道:“不是这个意思,表姐多心了。只是你这宅子是在城东这繁华处,而我的军营却在城西驻守,每次来都看望母亲需要好处的时间,所以才寻思着能换个近便点儿的地方。”。 “你的马是干什么的?”杏儿一撇嘴,根本不接受宋君鸿的理由:“再远也在一座城里,你骑马多骑一小会儿不就到了吗?” 宋君鸿在这位从小对自己又是爱护又是欺压的表姐面前还真是一点儿火气都没有,只好干笑着不说话。 杏儿还是不解气,上来又抽了宋君鸿肩膀一下,才又说道:“走,咱们先吃饭去,吃完再修理你。”g 【……第二节金甲牙旗归故乡(二)】 .., 第三节 金甲牙旗归故乡(三) .. 又是一天的黄昏来临,日已西倾,把天 “承――恩――壮――威――兮!” 《荀子?议兵》记载:“魏之武卒,以度取之,衣三属之甲,操十二石之弩,负服矢五十个,置戈其上,冠(革由)带剑,赢三日之粮,日中而趋百里,中试则复其户,利其田宅。”g 【……第三节金甲牙旗归故乡(三)】 .., 第一节 金甲牙旗归故乡(一之上) .. 大宋显昭二年,五月二十二日。 临安城中今天呈现出一片喜气洋洋的气氛。尤其从外城最西北角的余杭门到宫城御街的长长街道上都张灯结彩,让人乍一看还以为是逢上了什么重要的节日。 其实翻开历法算一算便可知晓,今天其实并不是什么重要的节庆典日,但余杭门附近依然从一早开始就聚集了大量的百姓。他们也不出城,实际上余杭门今天已经禁止普通商客行人们通行了。而赶过来的百姓们只是站在街道的两旁,每隔一小会儿便伸长了脖子向城门处打量张望。可他们还暂时什么都看不到,只能焦急地等在道路两旁,却并不舍得离开。 等到了辰时末分,这里的人已经越聚越多,把原本宽敞的街道给塞的分外拥挤。有些顽皮的孩子们便在人群中嬉笑打闹,钻来钻去,惹得他们的父母急的一个劲儿的叫喊,抓回来就朝着屁股揍上两下,然后又继续一起热切地等待着。 此外,城门附近还安排了大量礼部和教坊司派来的礼乐人员,一个个抚着乐器,随时准备着开始演奏。 而临安府尹和临安行在知兵司已经派出了大量的衙役和兵丁临街而列,防止着有些百姓跑到街道中央来。 不一会儿,人群又开始骚动起来,只见街道上正从南边走过来了一群人。走在最前头的几个人甚至出现几袭身穿着朱红色官袍的人,赫然是三品以上的朝庭大员。在他们身后,跟着身着绯红、青绿公服的官员更是有十好几位。 有眼尖的人已经开始指着街道中从南边走过来的几个人惊讶地嚷道:“看!走在前头的是不是枢密院副使兼校阅房领事刘唯敬刘大人?” 随即又有人喊道:“看,礼部左侍郎柳侯大人也来了。” 更有跟宫中人头熟的人指着跟在刘唯敬和柳侯身后跟来的一个宦官说道:“咦,那不是内侍省东头供奉官符天来的义子知礼司都知符卜吗?” 这下子人群越的骚动起来了。掌管军事的枢密院来人了,礼部也来人了,连宫内内侍省都来人了,而且来的人的职位都还不低,一些尚不明就里的人便开始猜测倒底是因了什么事能令他们三方面的人一起同行而来? 有些刚到临安城的外地客商也好奇地挤了过来凑热闹,一边不解的问道:“这是怎么啦?” “莫不是有新科状元要跨马游街?” “当然不是。前不久一直在打仗,今年的一切科举事宜都停止了,哪来的什么状元。” “或莫不是皇帝要出巡?” “那也没听说官府张榜啊!” ...... 就在他们的议论声中,余杭门城头一名一直在远眺遥视的都尉突然跑城下来,到得刘唯敬身前跪下大声禀道:“报几位大人,职下已经望到他们的旗号了,约一个时刻之后就会到达城下!” 刘唯敬喜道:“比预计的到来时间还要早上一个多时辰,那两位快随我前去迎接吧。” 说罢三人便一起往城门处走去,其中符卜依然刻意落后一步,跟在刘唯敬、柳侯两人身后亦步亦趋。有宋一代宦官们的权势远不如李唐或五代时强势,不仅皇帝刻意压制宦官的权力,连士大夫们也可以随时压制他们。所以他虽然算是皇帝的亲信之一,却不得不时刻表现出对刘唯敬、柳侯两人的谦卑姿态。 可刘唯敬走的急,竟干脆穿过城门到了城外去。 跟在他们身后走到城门口符卜不自禁的踌躇了一下然后立时停住了脚步。宫庭禁制,宦者如果没能领有对外的差使的时侯是只能待在皇城之内的,有敢擅自踏出临安外城门一步者,辄斩!纵地方九品小吏们亦可将之捕捉用刑! 柳侯现了符卜的异样,想了一下才明白符卜的顾虑,便笑道:“我等今日是奉皇命进行迎接,中贵人大可不必过虑。” 听到柳侯的话语,刘唯敬这时也才反映过来,他平时穿城过门只如闲庭信步,一时竟也忘了符卜作为阉人的特殊情况。 但他是从两榜进士出身,历经三朝而执掌枢密院高位,是个十分自傲的人,如何肯为了符卜一个宦官而自委屈折返,便并没有退回城内,只是笑道:“中贵人可随老夫出城,宫中如有质询,老夫和柳大人都可代为作证。” 符卜细想了下旨意中只是让自己和柳侯负责礼乐,却并无可以出城的字眼出现,几番顾虑下还是领着手下几名押班驻步在城门口,尴尬地笑道:“祖宗家法不可轻忽,我们纵侯在这里也是一样的”。 刘唯敬和柳侯也只好领着手下的官员们就城门外数步处站定了开始等侯。却并没有注意到符卜脸上的笑容渐渐隐去,向他们背后投来一抹又妒又恨的目光。 看到他们的迎接举动,人群立时又开始骚动起来,街道两旁的官兵只好急忙横起枪杆把想挤到前面来的百姓们又往后赶了赶。 刘唯敬、柳侯和符卜却并不理会百姓们的骚动,只是领着几名各自手下的官员们张目远远的眺望向远处的官道。 远处的官道上,渐渐地可以看到一些密麻麻地黑点排作长龙般蜿蜒,然后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终于见到一支正在急行军的军队正在慢慢地靠近。 他们在行军之时,竟扬起了一股不小的黄尘,很明显,这应是一支骑军! 方过的近一刻光景,他们就已经奔驰到了眼前的不远之处。 纵马奔在最前面的一名老将一挥手,几声号角起响起,这支疾驰而来的军队在离刘唯敬、柳侯和符卜等人一箭之地外立时停驻了下来。 紧急勒止战马造成了一大片战马“希溜溜”的嘶鸣声和巨大的扬尘。但这支军队却没有显现出什么慌乱之象来,而是迅有序的集合在了一起。 一阵风过,扬尘被慢慢的拂走落定,显现出一片整齐的骑军大阵,他们的身上似还有着战争留下的创伤,但脸上却充满了坚毅之色,用一种笃定而骄傲的目光注视着眼前的皇城。大风吹起他们身后的战旗在空中猎猎作响,众人抬眼望去,上面绣着的飞云旭日图案也似分外的夺目。 他们回来了!g 【……第一节金甲牙旗归故乡(一之上)】 .., 第四节 金甲牙旗归故乡(四) .. 日子一转眼便到了休沐日。大宋朝的休沐日每月两次,月中一次,月末一次,月中两天,月末三天,专为朝庭官员们能得以休息和处理私事之用。宋君鸿换了一身普通的青色盘领常服,戴上一顶软脚的幞头,只是把那柄自从军后就再没离过身的战剑仔细的拭过了,挎在腰畔的革带上,便出得营来,催马向苏雨农的院子中奔去。 在向母亲告了声安后,又在苏府的前堂陪着郑杏儿吃了两碗茶,苏雨农进来使了个眼色,宋君鸿立即会意,便寻了个借口与其一同退了出来。 “子烨且随我来,今天这个保管教你满意。”苏雨农笑了下,便一俯身钻进了停在院门口的银丝绣花绒布蒙罩、朱漆檀木搭架、内置软毡的崭新轿子中。 苏雨农本是个翩翩公子的模样,容姿俊秀,举止优雅,也向来以风流多姿自许。本想跟学习骑马,不成想几天下来股部被磨的生疼,这才知道骑马这种在外人眼中看起来很拉风的事实则并不是多么的惬意。所以虽然很快就跟宋君鸿这位骑兵大将处学会了骑控的技巧,却始终仍还是愿意安稳坐着轿子出行。 有时苏雨农心下也在暗暗自问:如何现在自己竟已经变得如此贪图安逸?苏雨农心中未尝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临安城的繁华让自己流连难舍,身为户部官员的各种物质生活上的优越也让自己极为享受,现在的苏雨农,怕是已经完全不能回去以前在潞县时那种清贫耐苦的生活了。 隔着轿帘,他望见宋君鸿身手矫健的翻身就跃到了马上,他暗自叹息了一声。 两人行进了一阵子,终于到了苏雨农说的那个地方。 宋君鸿下得马来,把缰绳在院前的栓马柱上的铁环上一系,回身看时苏雨农也从轿子中慢慢走了下来。 “如何?”苏雨农得意的指着眼前的院子问道。 宋君鸿惊诧的望了一眼,其实这个院子其实他以前就注意过,但因见其中似有人居住,并不在他搜集来的出售名单上,所以从没认真去查看。此时即然可供选择,便打算去看个仔细,当下并不急着进院,而是先踱近了院子,从外面仔细打量了一下。 院门口的门楼上虽是雕花描兽的建的精巧,但却只有一层,也没有飞檐,这说明它的原主人应该并不是一个做官的人,而多半应是位有钱的富户。 从院墙上的架砖和抹灰上判断,这院子虽然并不算新,但也说不上什么老旧,估计也就是建了十年左右的院子。瓦全门健,虽说不上华丽,但对宋君鸿这种只想居家过日子的人来说,这已经足够了。 回过身来,宋君鸿冲苏雨农点了点头。 苏雨农又说道:“走,进院中再看看去!” 此时院中的主人早已闻讯侯在门口,见苏雨农与宋君鸿契谈完抬步要往院中走,立刻迎了上来。满脸堆笑,冲着苏雨农连连拱手:“唉呀呀,我的苏大人,您来啦。” 苏雨农冲身边的宋君鸿一指:“这是宋校尉,也是我的内弟。” 院主人立刻又冲宋君鸿跪下拜了一下:“原来也是位大人,小老儿刚才多有怠慢,这厢里赔礼了。” “老员外勿需客气。”宋君鸿见他已经是五十左右的老人了,极忙将之扶起还了一个揖礼,温声说道:“此番到贵院处多有叨扰,还望老员外海涵。” “不敢当,不敢当。”院主人忙做揖。精明的眼睛却已经在宋君鸿身上扫了两圈,心下也禁不住地把宋君鸿和苏雨农做了下比较。 苏雨农举止优雅,但骨子里那种官威仍是不由自主的透了出来。而眼前这位校尉大人,却是举止随和,穿的也随意朴素,浑像个普通的年青后生般。因苏雨农在刚才的介绍中也没具体说明他的官职和勋衔,看着年纪也轻,想来多半只是个八、九品的小校尉罢了。 但这院主人行商大半辈子,喜怒不露于色早已是本能,脸上照样挂着和气的笑容,伸手把苏雨农和宋君鸿引进了院中。 宋君鸿进院后又仔细打量了一下。这个院子分为前、中、后三进,每进都有屋舍六、七间,分别可待客、安置下人和让内眷居住,在第三进中,还划出了一个小小的后花园,地方虽是不大,但却也有些精巧了。 这个院子虽比不上苏雨农现在居住的华丽,但也已经远远出自己的预期要求了。再加上这里的地脚位置也合适,不免开始有些动心了。只是估算了下价格,又难免有些担心。这种在临安的大点的院子怕不是自己一个刚当官一两年的人能负责的起的。便不好意思的冲院主人拱了拱手:“老员外,不知您这院子可做价几何?款项可否......可否分做几期付清?” “小宅做价为七百贯,不知大人看可否?”院主人笑呵呵的回答。 七百贯?宋君鸿心里微吃了一惊,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这种院子,在临安的行情,市值至少应该在千贯左右了。七百贯,的确算是一个很诱人的价格。 “真的是七百贯。”院主人商人本能很惯于察颜观色,立时便看出了宋君鸿眼中的疑惑,解释道:“小老儿是在临安与成都间做官府生意的,多有劳烦苏大人之处。上回苏大人略抬尊腕,小老儿的商号便获利数千贯,这次理应投桃报李。”说罢冲苏雨农谄媚的笑了笑。 心下开始了然的宋君鸿顿时禁不住的有些感慨:他这阵子在临安城中几乎都跑断了腿,也没能帮自己的母亲和妹妹寻到一处满意的栖身之所。但苏雨农身居户部这一最大的油水机构,本来要办什么事不用自己张口就有很多人抢着替他办,再加上其又是一个八面玲珑、长袖善舞的人,来临安也不过短短两年,便已是城中三教九流都是朋友。所以他一出手,便立刻把事情解决了一大半。 可算前两日孙狗子还在苏雨农面前瞎显摆什么捧日军的战功待遇,却孰不知苏雨农只需把“户部官员”这一身份往外一摆,就有不知多少人抢着上前结纳。自己这些苦军汉们拿命换出来的这点军功和虚名,在商人市贾们眼中根本就一文不值。 打仗时,人人都希望有军士们出来帮自己保护家人、财产,但只要仗一打完,人们很快就又会把军士们忘到一边去了。世情如此,无可奈何。 只有文官衙门里蘸满了油水的行政权力,才是人们实实刻刻都需要的。 唉,真是没的比啊! 尽管这个价格的确很优惠,但宋君鸿想了想还是站起身来说道:“谢谢老员外的美意,只是在下怕这笔生意并无法成交了。” “大人觉得这个价格不中意?”院主人以为宋君鸿还是想要砍价,又瞄了眼苏雨农看不出来喜怒的脸,一咬牙,说道:“小老儿愿再落价一百贯。” 却不想宋君鸿还是惋惜地摇了摇头。 直到这时苏雨农这才放下手里的茶盏,向宋君鸿问道:“子烨,你价格的确已是很优惠了。” 宋君鸿把苏雨农拉到一边:“姐夫――”他盯着苏雨农的眼又郑重地看了一下,低声但却语气严肃地说:“润卿兄!你我同乡一师,一起读书比肩长大,诚知这功名来之不易!若是与这院主人以这种价格成交,怕是会授人以柄,与你清誉不利。” 苏雨农笑了起来:“子烨放心。圣人教诲,我没有忘。君子洁身以自好,我也没有忘。但现实生活中必竟要灵活应对,否则怕是要被活活饿死了。就算院主人以市值半价出售,那也算是正常的交易行为。卖方明码标价,你又不是没有付钱,怕得什么。” 院主人此时也猜到了原因,跟着笑了起来:“这位小大人真是可爱。岂不闻‘水至清则无鱼’?此桩买卖,你情我愿,并无一条干涉大宋律法,实是两厢便利之事。” “子烨你久在种慎军中,故才不通世务。须知这种事情,在官场、商场上都是再常见也不过的了。只要不违反律法、官箴,即是正当之事,没人会去过问的。”苏雨农又向宋君鸿劝道:“子烨,你看下这院子的构建、这地角,怕是轻易再难寻出第二家来,你若不要,将来怕是要后悔的。” 宋君鸿心下几番挣扎,他两世为人,这人情事故如何不懂,但也不忍心陷苏雨农于清誉有损。终于向院主人揖手道:“好,那这院子我可以买下来。只是有两个请求还需老员外准许方可。一是按市价来进行交易;二是请准在下分期支付,十年内偿清。可否?” 院主人瞪大了眼睛,像看个傻子似的看了宋君鸿半晌。又望向苏雨农,苏雨农知道宋君鸿的秉性,便苦笑着点了点头:“那便这样处理吧。” 出的院来,苏雨农兀自在摇头。宋君鸿说道:“此事唯如此处理我才可以接受。姐夫无需再多劝。” 苏雨农神情古怪的瞅了宋君鸿一眼,指着他哈哈大笑道:“今日才知,子烨确是比我想的还要老实胆小一些。” 宋君鸿翻身上马,叹了口气,说道:“姐夫,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也并非是食古不化。” 苏雨农歪着脑袋有瞅向宋君鸿,却听宋君鸿在马上沉默了一下,才轻声说道:“我只是突然想起了咱们的授业恩师郑危舟,童时之教诲犹在耳畔啊!” 听到宋君鸿提起郑知庆来,苏雨农脸上这才慢慢收起了讥讽的笑意,脸色变的凝重起来,半晌才叹了口气,说道:“走吧。”g 【……第四节金甲牙旗归故乡(四)】 .., 第五节 金甲牙旗归故乡(五) .. 回来的路上,宋君鸿顺便为石榴妹子买了些她最好吃的麦芽糖。(..tw)回到苏府后,把糖塞到她的手中,叮嘱道:“一下不准吃太多,吃完后记得要拿盐水多漱漱口,要不当心牙里长虫儿。” 妹子吓得捂了下嘴,她现在已经是个十三四岁的大女孩儿了,但对吃糖这事儿仍是爱不释口。以前家中清贫时,一年仅能捞着吃一两回,近两年家里光景好了,便总是央父母或哥哥帮她买来吃。尽量宋君鸿一再提醒她糖吃多了容易坏牙的事儿,可她瞅瞅手里的麦芽糖,最终还是没有拗过这份“甜蜜”的诱惑,笑眯眯地点了点头,就抱着糖跑到后院去了。 宋君鸿望着妹妹又蹦又跳跑远了的身影,满足的笑了笑。现在家人们生活上的安康与舒适,已经是他最关心的事情了。他把马缰绳交给苏府的下人们牵走,自己进府后直接穿过前院来到后宅,到了菊子娘的屋外轻轻叩了叩门:“娘,石头回来了。” 菊子娘闻声上来把门打开,瞅着他额上微微沁出的细密汗珠,拿手帕拭了拭,边轻声地说道:“莫不是又跑出去看房子了吧?” 知子莫若母,儿子的心思和举动菊子娘又怎会猜不到呢?宋君鸿也不隐瞒,便扶着母亲慢慢走回屋里,一边小声的把今天看到屋子的情形和母亲汇报了下。 菊子娘轻轻点了下头:“这样也好。虽说你姑母、姑父和表姐一家对咱们都挺热情的,但必竟咱们也不好意思长期的寄身人家篱下。再说啦,你现在大小也是个将军,不能让别人每次找你时都跑到你表姐家来。” 宋君鸿扶着母亲坐下,拍拍她已经布满茧子的老手道:“娘,我还只是个校尉,离将军还差着三级勋阶呢。” 菊子娘却得意的道:“都一样,都一样的。” 校尉和将军当然不一样,可菊子娘是一个不识字的猎户家婆娘出身,虽然心思温婉聪慧,但对朝庭官阶那一档子事儿从来就没搞明白过。她现在只知道儿子是个手下有上千兵卒的军官儿,所以总是想当然的认为是当了“将军”。 宋君鸿知道一句两句话也和母亲分说不清楚,便笑了笑,又把价格的事儿和母亲也说了下。菊子娘点了点头:“你做的对!咱老宋家从没做过亏心的事儿,男人读书时都学过大道理,可有多少人一当上官儿就都变成了贪官儿?还不是在一些小事儿上开始就没能把持的住吗?说到底,娘只希望你能做个像包青天一样的好官儿,而不是贪官儿。” 对于中国的普通老百姓们来说,他们的要求几千年来都一直很朴素,有时简单到当官的能做清官,不欺压百姓,就是个让人挑大拇指好官儿。 宋君鸿点了点头。他能不能做个能吏不好说,但最起码不去做对不住良心的事儿,自问这种风格还是能把握住的。 说罢,她站起身来走到屋里的一个柜子前,从里面端出一个小匣子捧到了桌几上,打开了,里面是一张钱柜的存票和一些散碎银子、铜钱。宋君鸿从军当官一年多,吃喝大多数都在军营中解决了,只是偶尔给亲人买点东西,平常开销并不大。他也没有成个家,所以把所有的俸禄、赏钱都交给了母亲保管。 菊子娘把这些存银和存票倒出来摊在桌子上清点了一遍,然后对儿子说:“咱们现在的积蓄合计着共可折算出来一百六十七贯七百文。” 一百六十多贯,这要是搁在以往几年,绝对是宋君鸿一家做着梦都会笑醒了的天文数字,可现在这点钱在临安这个天下第一繁华的巨城里想买个像样的院子根本不够。母子两个人的眉头都禁不住的锁了起来。 “要不等娘回头再和你姑夫姑妈、表姐他们商量下吧,看能不能筹借点儿。”菊子娘在脸上挤出一丝笑容,安慰着儿子。 宋君鸿也笑了笑,但他心里明白。郑小六夫妇俩并没多少积蓄,苏雨农和自己一样只是个六品官儿,虽说户部的油水可能丰厚点儿,但除非他敢放开了去贪,否则怎么也不可能一两年内就整出数百贯的丰厚家产来的。 果不其然,到了下午时,苏雨农和着岳父郑小门便拿了七十贯过来,谦意的说:“对不起子烨了,手头上一时的活钱还不多。” 宋君鸿点了点头,抱手致谢。因为他心里很清楚:姑父和苏雨农一家的确已经尽力了。苏雨农是个好面子讲排场的人,别的不说,他光这一年来新雇请的佣人就有五位,何况要负担着这么一大家子人的吃穿用度需要一笔不小的数目,再加上他平常在外面交游又广,各种宴请酒会不断。所以这七十贯钱的确应该已经算是苏雨农能拿的出的极限了。 两厢加起来,有二百四十多贯了,但还要扣除一些做为母亲、妹妹平常生活的开销,能拿去支付的,算来算去大约只是和房主商量好价格的两成而已。 “没关系,好在此前我已经和房主人说好了可以分十年支付的,余下的款项,实在不成今后几年再慢慢地偿还就是。”宋君鸿笑着宽慰大家道。 “唉,要是能多付点儿就好喽。这分期偿付必竟还是要多付些利息的。”菊子娘还是力感惋惜地说。 “子烨,你的那些朋友们不是也有些在京城的吗?何不也去借下试试?”郑小六提醒了一下。 “下午我就去再找下刘羽、柳丛楠和方邵试试。”宋君鸿也点了点头。看来接下来只能再求助于几位同窗好友们了。可惜此时他们中间最有钱的王玉田却还滞留在书院中继续读书,否则就应该能帮上大忙了。 “还有你的那些军中的同僚、手下们呢,怎么不考虑?”苏雨农提醒道:“要是加上他们,会筹到更多钱吧。” “不!我考虑过了。”宋君鸿缓缓摇了摇头:“尽量先不要从军中借钱。” “这却是为了什么?”苏雨农感到有点奇怪地问:“堂堂的从六品上的振威校尉,军都虞侯――你现在好歹也是一位中级军官了,手下将官、士卒上千人,就算他们每人只帮你凑半吊钱,你这房款也可以轻轻松松的来一笔都交清喽。” “钱是好借,人情却是怎么还?”宋君鸿转脸冲着苏雨农道:“是,我只要把买房缺钱的话儿在军中传出去,一定会有些同僚、下属会同意借钱给我的。甚至有些心思活泛的下属不等我张口,就会自己巴巴的跑来给我送钱。可这天下哪有白吃的果子?拿了人家的手短,以后治军统兵起来就会束手束脚了。” 宋君鸿端起桌上的茶汤慢慢泯了一口,说道:“所以从军中一文钱也不借!不仅手下的那些普通士官们不能去和他们借,就连和我交情素好的种依尚、李通、李三狗和孙狗子他们几个也绝不能张这个口。” “别的人或许要谨慎些,但李通他们既都是你亲信之人,还能逼迫你什么不成。”苏雨农微晒道:“子烨,你也着实过于小心了些。” “姐夫,我们军中和你们文官系统大不一样。”宋君鸿解释道:“你们更重人情交际一些,但在军中,人情有时反而是最要不得的!” 苏雨农并不答话,只是含笑望着宋君鸿,看似很仔细的在听宋君鸿说话,但熟悉他的宋君鸿还是从他眼中看到了一丝太以为然的神色。也难怪,苏雨农很擅长处交际、拉人情,并且通过拉来的人情的确可以解决很多问题。军官也是官,在官场上还能离的了人情事故? 宋君鸿只好又进一步提醒他道:“姐夫,你以为我们种太尉治军如何?” “当然很好啊!种太尉堪称将军虎种,他治下的捧日军在大宋也可说是数一数二的强军了吧?”苏雨农虽是文员,却也完全同意这大宋朝目下的公认之言。远的不说,光是去年宋金之战时那场著名的平江府之战,换成别的禁军早跨了,可捧日军不仅孤军坚守数月,且最后能打出一个防守反击来,这不是光靠计谋或运气就能做到的,起决定性作用的,还是这支军队自身的战斗素质。 “那姐夫可曾想过,大宋朝各类禁、厢军有两、三百多支,何以捧日军能木秀于林、独冠群雄?”宋君鸿再问道。 “种太尉将门之后,威名素著;又治军数十载,经验还丰富;再加上捧日军中士卒多选自忠烈或良民之家,报国之心尤切;更何况身为大宋朝的上四军之一,捧日军能得到的武具装备也向来均是最好的......”苏雨农掰着手指头一个一个理由的说道。 “你说的这些都有道理,却不是最重要的原因。”宋君鸿挥手打断苏雨农的罗列,捧日军优点优势很多,说上一个时辰也未必说的完,但身为捧日军一员的自己,却是对捧日军最大的特点感受尤其强烈。 “捧日军最大的优点很简单,就是简单的八个字:军纪如铁,军令如山!”宋君鸿手轻轻在桌子上敲了一下,神情却像是在敲一面战鼓一样的凝重。 “军纪?军令?”苏雨农感到有点不可思议,刚才看宋君鸿如此郑重其事的说话,本还以为是有什么了不得的说辞。却不曾想其说来说去却不过是这两条如此普通的理由。于是他笑了起来:“可这不是任何一支军队都可以做到的吗?” “是啊,任何一支军队都应该可以做到,可他们谁做的也没有我们捧日军好。没有我们捧日军彻底!”g 【……第五节金甲牙旗归故乡(五)】 .., 第六节 金甲牙旗归故乡(六) .. 宋君鸿环顾了下身边兀自有点不解的众人们:“我来给你们说件事吧。上个月,种太尉最小的儿子种依堂参军入伍,就被安排在我们捧日军中。听说这个儿子本是种太尉年届四十才生下的,平日在家里极是宠爱。可来到捧日军后,他有天晚上回营的晚了一点儿误了宵禁,种太尉立即下令按军法罚三十鞭子。行刑时,种太尉亲自在现场督视,鞭鞭开肌裂肉,三十鞭后,那种依堂已经是鲜血横流。全军骇然,自此以后,从无一人敢在宵禁时间上误上一丝半点儿。” “他是要用这件事告诉自己的儿子,即使是身为当朝太尉、捧日军主帅之子,也一样是在军中没有任何特权的。也告诉了全军的将士,军纪不容侵犯,人情绝不能成为干扰军法的羁绊。” “尤其是咱们这些为官、为将者,不可稍存侥幸之心态。”宋君鸿一字一顿的道:“法――不――容――情!” 说这这话,宋君鸿目视了一下苏雨农。苏雨农果然脸上神色一变,但两人随即又都恢复了常色,笑了笑端起茶汤各自喝茶。 宋君鸿再没有多话,他相信以苏雨农心思之活泛,应该能听出自己的言外之意。十年间同读一堂书,从同窗而好友,从好友而亲戚,宋君鸿和苏雨农间的感情很浓,所以对他也格外关心一些。 苏雨农现在就走在雷池边上,他只能通过这种方式来提醒他。 少年时的苏雨农,虽然曾依附郑经,也经常帮着出些鬼主意,但本质上却从没做什么大不了的坏事。可现在苏雨农进京了,当官了,却也慢慢地生了变化。官场是个大染缸,再干净的人进去也会变点儿模样,何况还是临安行在这种权力争斗最激烈、户部这种钱来钱往最油肥的地方。苏雨农不过在临安任职两年,却已经变得对权力与金钱的交易上十分熟捻并习以为常了。 就像这次选屋院的事,对于苏雨农的帮助宋君鸿打心里感激,但他最后之所以咬死了非按市价来购买,不仅是为了让自己心安,更主要是为了不想让苏雨农因这件事而欠那商贾人情,或毁了官誉。(..tw) 这些事儿,或许此时此刻在苏雨农眼中还算不上受贿而只是借权力的光得到的一点儿好处罢了,只是官场上的常态,是没什么大不了的小事儿,但――小事儿毁人啊! 不管是从友情还是从亲情上,宋君鸿都希望苏雨农不要误上官场的歧途,将来越走越远。所以他只能这么隐晦的对其进行劝导,但能不能听的进去,却只有看苏雨农自己的心意了。 苏雨农不再说话,宋君鸿也不再说话,菊子娘和郑不六更不理解原本正在扯筹借房款的话题不知怎么一下就拐到治军上去了,也不敢胡乱插话,于是刚才一直在讨论的现场一时变的有点冷清了。 宋君鸿笑了笑,正准备再说点什么活跃气氛,却突然听到“吱呀”一声响,房门再次被推开,杏儿抱着孩子走了进来。 郑小六和苏雨农两翁婿有点愣。在听说了宋君鸿又找到了合适的房子要搬出去后,杏儿虽然还是从家里的积蓄中拿出余钱来,自己却赌气不愿来见宋君鸿,所以才有了刚才的郑小六和苏雨农两人过来送钱。 郑小六笑了下,上去把杏儿怀中的外孙接过来亲昵的抱上,又对杏儿说:“都是两姐弟,还有什么可以置闲气的啊?” 杏儿却兀自轻嘟着樱嘴,使劲横了宋君鸿一眼:“我现在才懒得去搭理他哩。只是外面有客人来了,我来叫下你们这些当家的男人出去。” “客人?是谁?”苏雨农站了起来,就准备出门迎接。 “就是那位曾和表弟一起在书院求学的朋友,方大人。” “方邵方大人?”苏雨农连忙起身,对于官场同僚们他从来礼仪周到,不敢怠慢。 杏儿上前边给孩子整理下小衣服,边解释道:“放心吧,早就迎进来了。只是这里是内眷所在他不便过来,我已经让他在前厅奉茶了。” “你们在这儿聊着,我俩先去前面待客。”宋君鸿听闻好友前来十分心喜,也急忙跟着站了起来,和苏雨农一起走到了前厅。 此时方邵正坐在一架檀香木座椅上捧着一杯热茶汤在轻啜,抬眼望见苏雨农和宋君鸿进来,忙放下茶盏,笑着站了起来准备向两人揖手。 “啊哈!晋夫兄!”宋君鸿却直接几步窜上前前张开双臂就熊抱住了方邵――再见到老朋友们的心情真好。他高兴之下还使劲抱着方邵掂了掂。这一尽管十分热烈却毫不斯文的举动让本来正在做揖的方邵小小手忙脚乱了一下。 宋君鸿本就比方邵高大,此刻抱着他,方邵立刻双脚离地,吃惊之余,只好也放弃做了一半的揖礼,改为也抱着宋君鸿拍了两下,两人才分开。 方邵扶了扶刚才被抱时有点歪了的头巾,不忘揶揄道:“子烨成为军汉后,果然变得粗莽了许多。” 宋君鸿瞅了下一身宝蓝细绸直裾、手执和田玉吊坠折扇的方邵,却笑道:“晋夫兄却似是越的体面光彩喽。” 苏雨农进来后,三人这才分了主次在厅中重新坐下。苏雨农笑问:“晋夫,今天是哪阵香风把你吹来寒舍啦?”” 方邵指了指宋君鸿笑道:“还不是为他而来!子烨虽回临安已经有阵子了,总说要聚可又总是没能聚起来,算到这两日是休沐日,长青兄建议明天叫上子烨和苏大人一起到城东的‘杨柳居’去聚聚,所以就指派我来登门拜访、做这个信使喽。” 宋君鸿赧然道:“我心里也早找时间想和你们多聚聚的,但一回临安就军中家中事情都一大堆,让人即便有休沐日难得抽出个闲暇。军中律条又严,平常也不敢私自离营,倒是疏忽了几位同窗了。” 当下连忙抱拳道:“明日之约,弟一定赶到。” 苏雨农却不无遗憾的道:“可惜在下明日已和吏部的陈香制大人有约了,不如今日便请子烨先去,改日再由在下作东邀请几位吧?” 方邵无奈:“看来也只好如此了。”说罢就欲起身告辞。 “方大人且请留步。”苏雨农拦住方邵,又对宋君鸿笑着说:“子烨,有道是世间事来的早不如来的巧。你想要借钱的事,何不现在也一块儿和方大人说了。” “子烨借钱?”方邵狐疑的望了一眼宋君鸿,有点吃惊。他素知宋君鸿花钱并非大手大脚,更无逛青楼、买金银之类的喜好,而大宋朝给官员的俸禄向来优厚,何以竟混到需借钱的境地?他低头寻思了一下,突然又抬眼瞅着宋君鸿打趣道:“子烨莫不是突然看中了哪家的小姐,所以要凑钱送彩礼不成?” 说罢,他竟不待宋君鸿回答,便凑近了挤眉弄眼的嘿嘿笑着又问:“快说说看,长的好看不?” 他的这番样子哪里像个饱读过诗书的科甲官员,倒更似一个市井间的登徒浪子了。让素来很注意形象举止的苏雨农看后禁不往微皱了一下眉头,只好再次捧起桌上的茶杯装作低头啜饮以掩饰神色。 苏雨农虽与方邵柳丛楠等人相识,却只是因为同年科举又中间牵着宋君鸿这一层关系,却并无深交,所以才对方邵的性情并不完全了解。而以前两个人寥寥几次见面时,都多少还能端着读书人的斯文架子倒也没什么,却不想一旦有宋君鸿在场,方邵立刻原形毕露。 却不知:方邵和柳丛楠从在岳麓书院求学时代起就是出了名的调皮,即便现在是有了功名,作了官员。那也是斯文不缺,正经是从来没有的。他一开口,就直接奔女人话题而去。好在宋君鸿知道自己这个好友的秉性,苏雨农的神色也看在眼里,未免方邵再继续胡说八道,只好赶紧解释清楚:“是我看中了一个院子,想去盘下来可钱不够。” “原本是要买房子。”听说是正经事,方邵只好收起了顽笑问道:“还差多少?” “跟着总价还差着八百贯,不过我和卖家商量好了可以分期付,所以只是想着你们几个帮忙尽量多凑些付而已。”宋君鸿解释。 “那......几时要?”方邵又问。 “当然是越快越好!”宋君鸿笑了起来。 “行!”方邵一合扇子说道:“今晚我去给长青和云飞二兄回话时一块儿帮你把这个事儿提了。能凑起多少还不敢说,但凡手里的闲钱,总是可以先借你应应急的。” “如此,多谢晋夫兄了。”宋君鸿大喜。 “你我之间,无需如此客气。”方邵笑了起来。他又向苏雨农行了个礼,便起身告辞离去了。 待方邵离开后,苏雨农这才轻声说道:“你这朋友,还真是不拘小节啊。” “晋夫兄虽然有点喜欢玩笑,但却是一个很率真、一腔热血的人。”宋君鸿笑了起来:“也算是一个‘赤诚’君子了吧。” “真是君子,便当时刻礼质彬彬,温润如玉才对。”苏雨农却是一下子并无法接受如此一个满嘴女人的人也被冠以君子之名。他看了宋君鸿一眼:“子烨,有时我想你也真是一个怪人。对房款的事如此死板不肯妥协,对于自己这位不注意官威的朋友却又放任自流浑不在意。”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活法,只要无关大是大非,宋君鸿并不想去干涉别人的生活方式。一个人是否是君子应该看他的内在本质,而不是外在表现。原则问题上当然要寸步不让,但生活小节上干嘛不让大家过的自在一些?宋君鸿两世为人,既有在前世时对生活自由的烙印,也有此世中十年苦读圣贤书形成的气节影响,所以他在与人交往中的观念是和再聪明的苏雨农也无法雷同的。好在两人都是聪明人,懂得互相留有余地,才能交往交熟。只是这些话一时和苏雨农分说不清楚,宋君鸿便也只好保持箴默。 “如此口无遮拦百无禁忌,怕是于我们处身的这万目偷窥、千刀暗藏的仕途上颇不利啊!”苏雨农刚叹了口气,却又突然笑了起来:“不过我也算是瞎操心,你们有着王尚书这位好友之父做靠山,再坏也总差不到哪儿去。倒真是好命!” 说罢他摇了摇头,自己负起了双手先行踱回后院去了。g 【……第六节金甲牙旗归故乡(六)】 .., 第七节 金甲牙旗归故乡(七) .. 第二天还刚刚只到了巳时三刻,宋君鸿便已经跨马来到了“杨柳居”下。(..tw)这座酒楼在城东也算是较大的一家了,坐落于繁华的兴茂坊附近,此时正是一天中最热闹的时侯,楼下南来北往的客流如织。宋君鸿刚刚甩蹬下马,便有一个机灵的店小二迎了上来,殷勤的问:“客官是要吃酒吗?” 宋君鸿点了点头:“我朋友已经订好房间了,庆字号三间。” “在二楼,请客官随我来。”店小二在前面引领,边笑道:“客观的朋友已经先来了。” “有人已经先来了?”宋君鸿刚上得楼来,果然便望见柳丛楠和方邵两个人已经侯在了那里。 “莫道君行早,更有早行人啊!”宋君鸿笑着向两位老友行了个礼。 “反正今天无事,我便拖着他早来了,省得过会子日头毒。”方邵笑。 宋君鸿瞅了瞅却没有看到刘羽的踪影,便问道:“云飞兄却还是没到?” “还没,咱们仨都是早来的。必竟订的时间是午时一刻,现在还有大半个时辰哩。”方邵伸头到窗外瞅了瞅天上的日头,估算了下时辰,又赶紧缩了回来说道。 “我想应该也快了吧。”柳丛楠接口:“必竟咱们几人中,数云飞兄最是好饮。可平日间在家里嫂夫人管的严,肚里的酒虫总是喂不饱。这次好不容易有了个聚饮的机会,我就不相信他会来的有多晚?”说罢他又把宋君鸿拉到座位上按下,笑了起来:“让我们都先看看咱‘曲涧六子’中的老幺儿,英雄的捧日军宋校尉如今变成什么模样了?” “有什么好让你们盯着看的,我又不是个大姑娘。”宋君鸿在岳麓书院求学时本就比不得柳丛楠、方邵等富家公子细皮嫩肉,现在更是摸了摸因为成日里出操带兵而被晒的更有些红黑甚至还有两处曝皮的脸膛小小自嘲了下:“再说我还能什么样儿,就是变得更黑了些罢了。” “黑点好哇!不黑不够威猛,你现在带兵了嘛,总要有点威严。”方邵还振振有辞:“不信你看人家门神上画的秦琼、尉迟敬德,哪一个不是赤黑着脸膛、环目虬髯的?” 柳丛楠也嘻嘻笑道:“不过行啊子烨,才短短不到两年时间,你连京试都没有参加,却已经爬到从六品上了。只与云飞兄差上一级,却比我和晋夫都要高过三阶哩。” “两位兄长这可是在取笑我哩。我大宋朝向来重文抑武,现实中武职比起文职纵高得那两三阶也没什么了不起的。” “况且你们每日在衙门中还只需要和文案打打交道捱到了时辰就可下差,有什么可嫉妒小弟的。”宋君鸿想起了自己上了一趟战场后就攒下来的那一身刀创箭疤,苦笑不已:“若是不用上战场上去与人抡刀子拼命就能轻轻松松当官儿,小弟倒宁愿和两位兄长换换。” “这倒是。当年一起读书的时侯,大家梦想的都是金榜题名。却是怎么也没有想到你有朝一日会离开科举坦途而走上从军这一条路。”柳从楠起身给宋君鸿斟满了一杯茶汤,笑道:“来,咱们干脆边喝边等,你也给我们讲讲你这一年多来从军的事情。” “是啊,讲讲怎么痛宰那些金狗的!”方邵也起了劲,说这话时,两眼兴奋的直放光芒。 大概每位男人心中都有一个金戈铁马的梦想吧,即便是柳丛楠和方邵这种已经成功开始走上文官路途的人。 “嗨!有什么好说的,每日价里东奔西驰,生死两悬,以命相搏罢了。”宋君鸿先是端起茶水来一饮而尽解了下酷暑,才苦笑着说道。 柳丛楠和方邵却更起了兴趣,一个劲的催着宋君鸿快说。 宋君鸿没办法,便把从当时接到金兵犯宋消息、回家探视、投笔从军、转战各城一直到打完这仗的诸般经历都一一向两人纷说了一番。(..tw好看的小说) 听的柳丛楠和方邵两人双拳紧握紧张不已,尤其是听到宋君鸿千里奔回故里,却是个家破人亡的惨境时无不唏嘘。柳丛楠和方邵两人的家眷因在湖广,故才在这次战争中侥幸未受波及,却不想宋君鸿从军的背后,会背负着如此沉重的国仇家恨,后又听到了宋君鸿在战场上与金兵的几次交锋、驱逐敌寇时才感解气。 直肠子的方邵率先挥拳击桌嚷道:“子烨你做的好!自古以来,君、父之仇不共戴天也!就该痛杀这帮金狗。只可恨我未能和你一起批甲上阵!” 柳丛楠也拍桌道:“如此豪举,才是我华夏男儿之血勇!今日当为此大醉而归!咱也不等云飞兄了,店小二,现在就给我们上酒来,换大碗!” 店小二刚应声出去抱酒,就听楼梯上有人笑道:“有什么好事不等我就开始了?” 听声音,自是刘羽刘云飞也来了。 宋君鸿起身把刘羽迎了进来后,柳丛楠指着宋君鸿道:“子烨刚给我们讲了他从军报国、驱逐敌寇的故事,此大丈夫做为,故弟提议当为此浮一大白。” “有理!待我与诸贤弟一起痛饮。”刘羽也不用店小二动手,自己把袖子一挽,抱起酒坛给众人碗中都倒满酒,然后高喝道:“举碗!” 一碗尽底,方邵又催宋君鸿重新详细讲叙了一下平江府攻防战,此战还没讲完,众人就又喝了一大碗。此后宋君鸿每讲一战,众人便热血,喝出一碗。 不消一会儿的功夫,众人脸上便都有了些许的红晕。 方邵借着酒劲,突然以手戟指向天高声道:“怒――――冲――冠!”引的酒楼间不少客人一怔,纷纷侧目望来,方邵却浑不在意,旁若无人地继续道:“凭阑处、潇――潇――雨――歇。”很快的刘羽和柳丛楠也以筷子击打着碗沿为节拍,跟着吟道:“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 宋君鸿也觉得一股热血涌上头顶,离座站起,脚步踉跄,抽着腰间的战剑,和着诸人的漫声吟唱舞起剑来。 这是昔日岳武穆所做的名篇《满江红》,大宋中至今广为流传,市间小儿也多有能诵唱者。酒楼间客人见他们唱诵的是此精忠名作,无不肃然,再加上不久前刚又经历了一番金兵侵略之辱,人人激奋,群情难抑,甚至有不少其他座位的客人们也跟着高声唱和了起来,再也没有人去责怪他们的轻狂之态。 咦!华夏男儿义勇尚在、热血尚在。人生能得几回狂?此时不狂更待何时狂? 少倾,一曲《满江红》唱完,整个酒楼上下一片酣畅饮酒、哈哈大笑之声。宋君鸿侧目环顾,竟也一会儿工夫就已经喝出来了三大坛酒,不禁咋舌,这种喝酒度远过平常之时。未免醉倒,急忙唤酒家上菜充腹。 又吃了一刻酒饭后,宋君鸿觉得众人已微有醉态,但唤店小二前来结帐。 “嗯,共是三贯八百文钱。”店小二看了下帐单报道。 柳丛楠刚欲付钱,却听隔壁走来一个人,走到宋君鸿面前拱手道:“适才听到贵诸友间契谈,敢问足下可是捧日军中之将士?” 宋君鸿点了点头,把怀中的官凭摸了出来递给来人观看。 那人看完,忙双手又递回给宋君鸿。 宋君鸿刚刚接过,却不料那人已经掀起袍子上的前襟,跪倒在地,“咚、咚、咚”的向宋君鸿嗑了三个响头。 就在宋君鸿等人愣怔在当场不知何故时,那人已经又站了起来,冲宋君鸿拱手道:“在下正是平江府人士,姓常,名天誉。只因常年经商在外,遗有年迈老父在家。此次金人兵锋所指本以为难以幸免,亏得贵军将士奋勇守城,家中亲人和一城父老才得以免受金人屠戮之苦。无以为报,此番区区酒钱,就请让在下代为支付,聊表心意吧。” 宋君鸿正要拒绝,却听得楼间一隅又有一个洪亮的声音大声吼道:“且慢!” 众人惊讶的向着声音传来处望去,却见一个赤红脸膛的大汉站了起来。只见他四十上下的年纪,膀大腰圆,微敞开的衣襟处露出结实的古铜色胸肌,腰间更是悬挂着一柄粗阔的大砍刀。 显然正是一个不易招惹的狠角色。 宋君鸿正在寻思着认不认识此人时,对方已经推开桌椅,大踏步的走了过来。向着宋君鸿一抱拳,说道:“这位小军爷,请了!” “不敢!”宋君鸿也一抱拳,问道:“这位英雄,不知有何见教!” 那人咧开大嘴一笑,立刻使其原本有点凶神恶煞般的面孔显的有点傻气的可爱。他也介绍道:“在下刘放,祖上也曾做过禁军的军官。因会些拳脚弓马工夫,被国宾周氏聘为了府上的枪棒教头。平素里最喜欢结交些各地豪杰,此番见到有如此少年英雄,特来结纳。这番酒菜就改由在下来支付如何?” 那叫常天誉的商人立时急了起来,但刘放把眼一瞪,也颇是吓人。两人争执不下,店小二只好为难的跑去找掌柜的汇报处置。 一会儿那店掌柜的就跟了上来,倒也是个会做人的机灵人,把眼睛一转,便笑眯眯的道:“既是如此,几位也莫要再争了。这顿酒菜小店请了。” 哄得众人开心后,送下楼去。在常天誉的盛情邀请下,几人又被拉去他的店中继续小酌攀谈了一会儿。待再告辞出来,竟已是天色昏昏了。g 【……第七节金甲牙旗归故乡(七)】 .., 第八节 金甲牙旗归故乡(八) .. 因为几人许久没见十分欣喜,再加上刘羽一个劲的劝酒,几人竟连续宴饮了近一下午,所以最后宋君鸿迷迷糊糊的回的苏府。第二天宋君鸿再起床时,头中不免有些隐隐做痛。洗过脸后唤过苏府的下人一问,竟已是巳时末。想起约好了刘羽等三人今天取钱,连忙穿好衣裳,好在这回约定好的小店就在离苏府不远处,宋君鸿懒的再骑马,索性溜达着就过去了。 这番到时,刘羽、柳丛楠和方邵三人都已齐聚,也正端着碗米醋吸溜着醒酒。 “给我也来一碗。”宋君鸿对伙计招呼了一声,急忙坐了过去:“今天只管吃菜,再莫饮酒了吧。” 柳丛楠和方邵点了点头,只有刘羽似是仍想再喝,可想起昨晚回家时露香那生气的表情,只好不甘地也跟着点了点头。 “子烨,先把钱收了。”柳丛楠从怀里掏出一张一百贯的交子递了过来,方邵也随后掏出一张一百贯和一张二十贯的交子。 众人把目光又望向刘羽,刘羽嘿嘿一笑,从怀中掏出了四张交子,得意的拍在了桌子上。 一张一百贯面额,四张四百贯。 就连宋君鸿也大吃了一惊,柳丛楠和方邵都只是百贯左右,而刘羽竟是一出手就是四百贯。 柳丛楠率先惊讶的问道:“云飞兄,你正六品一年的俸禄究竟有多少,怎得一下子攒下这许多钱来。” 倒是宋君鸿心思一转,试探的问道:“莫不是嫂夫人慷慨相助?” 刘羽这才不好意思的点了点头。 柳丛楠和方邵顿时也恍然。露香毕竟在欢场中当了多年的头牌,要是没些积蓄那才怪呢。 柳丛楠艳羡地说:“原来兄长不仅抱得美人归,更是抱了一个大钱柜子归啊。” 刘羽却是个自尊心极强的人,以为好友是在讥讽他吃软饭,羞恼的分辩道:“我堂堂七尺男人,岂需用妻子养活?平素里我的俸禄已可养家,拙荆的钱只是存在钱庄里,如无急事分文不取的。” 宋君鸿却急忙和场子道:“长青兄的意思是说兄长伉俪郎才女贤,双方都是令人艳羡。”又再次作揖道:“嫂夫人盛情,弟感铭五内!” 说罢伸手去摸那交子,却不想刘羽把手一缩,竟把那四百贯的交子又收了回去,嘻嘻笑着说:“且先慢着。钱可以借给你,也不急着还。但拙荆却有句话要为兄先带给子烨。” 宋君鸿只好坐回了座位上,把手一摊:“聆听赐教!” 刘羽这时才又嘿嘿笑着把交子又递到了宋君鸿的面前。宋君鸿也不急着接,只是目视着他等他把话说明白。 刘羽尴尬的搓了搓手,问道:“有个人,不知道子烨还记得吗?” “谁?” “秋灵!” 宋君鸿一怔,这个人倒是记得,不就是曾和露香一起在长沙瓦子中当红牌的姑娘吗?只是自己素和其无深交,离开书院后更是一直再没有联系过,怎么在此时突然提起来? “子烨,不是为兄说你啊――咱们这些做男人的,应该要负责任、会担当才对。”刘羽突然语重心长的说道。 负责任?对谁负责任?负什么责任?宋君鸿一时不明白刘羽说的什么。 “对秋灵哇!”刘羽一脸理所当然的表情。 什么?等等!我连秋灵负的哪门子责任?我连她的头丝都没碰过一次,怎么就突然需要对她负责任来了? 宋君鸿完全傻掉了。 “好哇!没想到子烨你平日间看起来一幅老实样子,却不想已经先下手为强,抢折得花枝了。”柳丛楠和方邵两人却开始不依了起来,在他们话语中分明似有着一股掩饰不住的酸溜溜气息。 “都给我打住喽!”宋君鸿大吼一声,对着刘羽说道:“云飞兄可莫开小弟玩笑,小弟与那秋灵姑娘素丝无染,你要给我把话说清楚喽。” “都害人家姑娘相思成那样了,还叫素丝无染?”刘羽也厚着脸皮,强词夺理的说道。 原来,在那只有虚情假爱花钱买笑的欢场中,女子多只能笑脸待人眼泪暗流,个中辛酸只有自己知道。在这种情况下,露香和秋灵两人互相成了好友。现在露香终于脱离了苦海,成为了光彩的诰命夫人,却有时难免仍会想起苦命的姐妹秋灵来。想起秋灵,就想起自己以前同样凄苦的日子,便也盼着能让秋灵有个似自己一样的好光景。.tw[] 她素知秋灵对宋君鸿有意,故便经常在刘羽面前哀求,让其找个机会撮合两人。 所以刘羽也借着这个当口上厚起脸皮对宋君鸿提出让其照顾秋灵姑娘。 在其滔滔不绝的赞叹话语里,这秋灵不仅成为地上有,天上无,仅次于自己妻子的极品女人,更连其在金兵入侵长沙时朝着岳麓书院方向逃难的举动,也说成是因其对宋君鸿的一丝爱念所致。 最后总结:遇上这种美女而不知怜惜的,就是笨蛋;享受着这般美人垂恩而不立刻娶回门来的,简直就是混蛋加三级。 他说的煞有介事、一本正经,宋君鸿却是听得哭笑不得。且不说自己对秋灵并无垂涎之意,何况前世的月伊遍寻不到,又为了自己殉死,史珍也远在天边杳无音信,自己的感情现在麻缠不清了,已经辜负了太多美人恩慧,哪里还敢再去惹秋灵这一大麻烦。 “是不是小弟若不应允,嫂夫人便不借这钱了。”宋君鸿苦笑。 “倒也不是。子烨只管拿钱。只是为兄和你嫂子想多讨杯喜酒喝喝而已,两者也并不太相干。”刘羽笑了起来。 宋君鸿这才畏畏缩缩地把这钱接了过来,苦笑着道:“怕是要令嫂夫人失望了,改日小弟亲自去登门告罪吧。” 方邵急忙打圆场:“云飞兄,你也是的。嫂夫人和你那必竟是有圣旨赐婚才得以成行。子烨如今已是朝庭命官,纳妓为妻,干犯大宋官箴条律,是要被问罪的。这你必竟也要替子烨的处境想想。” 刘羽不甘心的说道:“作为了正室,作侧室也可以嘛。官箴上又没说不让纳妓为妾,这在朝中也有很多现成的例子在嘛。” “不管是妻还是妾小弟都还尚不着急。”宋君鸿赶紧说明白,要不然这个问题一旦麻缠起来可不好再弄清。 “暴殄天物!” “身在福中不知福!” 边回连柳丛楠和方邵也一左一右的夹击他了。 宋君鸿无奈,只好借假点数交子不去理他们。 柳丛楠倍感无趣,只好又问道:“还差多少?” 宋君鸿满足的说道:“加上我家中的有八百多贯了吧。此前实着是没想到会筹借到这么多,离总价也只差着一两百贯钱了。” “一两百贯,要不咱们再找人凑凑?”方邵说。 “不用了,余下这些钱我可以慢慢再偿还卖主。省吃俭用下来,也只需几年光景即可以了。”宋君鸿却已经高兴的合不拢嘴了。 “只余一两百贯,还分什么多期偿还?咱再想想办法。”刘羽满不在乎地说道。 “要不,咱们跟家里去封信,让他们再给汇些钱过来?”柳丛楠建议道。他们几个均是出身富户之家,所以并没有拿这个数目太当回事。 “不可!”宋君鸿连忙摆手制止。因为刘、柳、方三人是自己的挈交好友,才敢厚颜跑来跟他们提借钱的事。要是连累的他们需要再大老远又写信跟家中老父们讨钱,则是怎么也不能拉下这层面皮来的。 “咱自己能想到办法就想,想不到就算了。万不可再惊动旁人。”宋君鸿赶紧申明道。 “自己想办法.......想什么办法呢?”柳丛楠闻言皱起了眉头。他们几个素来无经营济身之道,只是凭着家中富有和朝庭放着俸禄每日过活,一时间哪里能想的到什么筹钱的办法? “要不.......”方邵却突然眼睛一亮:“我倒是想到了一个法子。” “哦?什么法子?”众人一齐凑了过来。 “关扑!”方邵嘿嘿的笑着。 “嗯,倒也是个办法。”柳丛楠眼睛也亮了起来。除了宋君鸿和李孟春,余下的刘云飞、柳丛楠、方邵和王玉田都是早在书院时代起就常常参与关扑。 “不成!”宋君鸿立刻反对:“这不就是赌钱吗?万一输了怎么办?太不靠谱了。” “怎么会呢?我们兄弟纵横赌场十数载,几时失过手了?”柳丛楠大声的说道。 “光在书院时我知道的就有好几次吧?”宋君鸿不温不火的说道:“有回你裤子都输光了,后来让赌坊里的人追的不得不藏身在农家的酱菜坛子里,还是我去捞的你。” 听到了那件糗事,柳丛楠脸上一红,干笑了两声:“还有这事哇,你看你不提,我都差不多忘了。啊哈哈,哈哈。” 宋君鸿也不理他,只是拿关筷子继续有一下没一下的叨着菜。 “可是.......”柳丛楠又抬起头来大声说道:“我最近手气变的奇好无比了啊,简直是屡战屡捷!” 宋君鸿继续不搭理他。战场上还没有常胜不败的将军,何况是在纯靠运气的赌场上。 “真的,真的。”看宋君鸿仍然不相信的样子,心气儿有些高的柳丛楠急忙又拉住方邵说道:“不信你问问晋夫,我最近的手气真的是很顺啊。” “嗯,的确是的。”方邵还跟着一绿色头:“我们前几日一同去了银钩赌坊两回,回回都是大杀四方,赚的盆满钵足。” 说到这里他又不好意思的说:“可惜当时我们随后又都到楼子里找歌妓花光了,要不然现在也不至于为这余下的一两百贯钱愁。” “怕什么,花出去多少,咱们今天再赚回来多少便是!”柳丛楠豪气干云的说道。 “真有这般容易?” “放心吧,我的子烨贤弟!”柳丛楠似是已经胜券在握,他勾起宋君鸿的肩膀说道:“我跟你讲,你只需拿出五十贯本金出来,然后赢了就算你的,输了就算我的,这总成了吧?” 此时刘羽和方邵的手瘾也犯了,便也兴奋地一起催促着宋君鸿前去。 宋君鸿让他们说的有点心动,想想五十贯本金也不算太多,更何况手里的钱本就是柳丛楠他们借给自己的,太过拒绝总是不好,犹豫了半天终于点点头答应了。 方邵、柳丛楠和方邵一起欢呼了起来。他们一路上还不断给宋君鸿喧讲着前几日在赌坊中大杀四方的威风场面,一边昂挺胸的走进了银钩赌坊。 一个时辰后,四个人垂头丧气了走了出来,不仅原本说好的五十贯本金没了,在其后已经急红了眼的柳丛楠不断催促下,今天好不容易筹借到的六百二十贯钱也已经被全部输了个清光!g 【……第八节金甲牙旗归故乡(八)】 .., 第九节 金甲牙旗归故乡(九) .. “现在怎么办?”宋君鸿摊摊手说道。 “对不住!”柳丛楠谦意的说:“我原本以为我最近手气挺好的,哪知道今天会走背运。” “算了,反正本来输出去的就是你们的钱。”宋君鸿摇了摇头:“命里有时终需要,命里无时莫强求啊。说不定老天爷本就不欲让我能轻松的把款一笔交清。”他瞅了瞅还在不好意思的柳丛楠说道:“其实也没关系的。我和房主人说说,余下的钱项分期偿还就是了。” “慢点,子烨,容我们再想想办法,将功补过。”柳丛楠急忙拉住了宋君鸿的袖子说道。 宋君鸿无奈的叹了口气,说道:“我们连赌博都试过了,事到如今,还能有什么办法?” 柳丛楠原地转了几个圈,一砸拳说道:“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我还想到了一个。” “嗯,什么法子?” “卖字画!” “卖字画?” “对,卖字画!”柳丛楠说道:“我们以前在书院时,也常干过的,还记得吗?” 一听他提起来,宋君鸿不禁想起几个人当年一起在岳麓山下拉场子卖字画的往事,倒也觉得格外的温馨和有趣。想着想着竟笑了起来,抬眼瞅向几位好友,但他们脸上也都挂满了对往事的回味和笑意。 “好,卖字去!这次我也参加。”宋君鸿大声应道。管他的,死马当作活马医了,何况就算赚不到钱,还可以当作重温学院时代旧事的趣味之举呢。 刘羽、方邵和柳丛楠都是两榜进士,宋君鸿也练字十多年,文武两全,当下说做便做,四人在一家店时讨要来了一些笔墨,就开始挥毫题写了。不过小半个时辰,便题写了数十副字画,然后开始了沿街叫卖。 原本以为还可以像在岳麓书院时一样总能卖出个两三百贯来,但四人叫卖了两个时辰,也不过仅仅售出几副,赚得了三四十贯铜钱而已。.tw[] 这也不怪他们,概因此时此地已和当时在岳麓书院时大不相同。 首先,当时他们的字画能卖的火,是因为刘羽在当地是“大众情人”,故每次一开始总有各种富家小姐、贵妇们来捧场,这里却无。 其次,他们六人中书法最好的李孟春此时却并不在。 再次,这里是天子行在的临安城,亦远非岳麓山下的小集市可比。这里各种大贤、大儒汇集,士人更是数不胜数,宋、刘、柳、方四人书法虽不丑,却也在这么多名家贤达们中间并不怎么出彩,临安城的人早就见多识广,眼界高的吓人,所以宋君鸿四人的墨宝,在他们眼中也只是好看那么一丁点儿的字体而已,跟书法大家们还差着些距离呢。 最后,也是最紧条的一条:四个人虽然拉下脸皮来当街卖字,但必竟还是有点自恃身份,不肯去与寻常小贩一样高声的叫卖呼喊。只是待有人表现出感兴趣的样子才与之攀谈,如果有人盯着他们的脸多看上几下,他们自己都会低下头去,甚至于偶尔有几个人看到了刘羽题名的字,还讥笑他想冒充状元公来骗钱哩。 最后四人在盛夏的日头下烘烤的焉头搭脑,更没了做生意的兴趣,索性便闲聊了起来。 “唉,你们知道吗?张山长已经回书院主持工作了。”刘羽说道。 之前有岳麓书院的学子们进临安行在,便顺带拜访了他这位高中状元的学长,并在闲聊中提起过了此事。 “张栻山长?他不再四处闲逛了?”宋君鸿好奇的问道。 张栻是岳麓书院的正牌山长,但宋君鸿在求学期间总共也只见过他两三回。概因其近几年经常游学在外,四处去拜访各地的大儒和进行讲学,却把书院的管理工作全部扔给了副山长鲁如惠。 好在鲁如惠也的确是有干练之材,才能在他常年不在的情况下把书院打理的井井有条。 “嗯。自从宋金一战后,鲁山长和王夫子被朝庭再次征召为官,书院乏人打理。”刘羽转头对柳丛楠说道:“听说本想提你舅舅程夫子接鲁山长的班,但程夫子自己不同意,在书院中的学子们也反映程夫子严苛有余变通不足,无奈下张栻山长便只好结束游学生活,返回书院安心主持工作了。” “哈哈,张栻山长这几年一直过的像逍遥散人般的快活自在,真想看看其重新被书院中一帮琐事缠住后的样子啊。”方邵大笑了起来。 他们自顾着高谈阔论,却不曾料想无意中引起了正经过这里的两个人的注意。 听到他们口中提到了“张栻”的名字,其中一人便驱步走近了他们几步。另一人也随后跟着到了近前,向他们立身处张望了一眼,一下子看到了刘羽,惊讶的问出声来:“云飞,怎么竟是你们?” 刘羽正在口沫横飞的向其余三人转述从学友处听来的关于张栻的各类逸闻趣事,猛然听见有人提到自己的表字,一抬头,却见身前不远处已经站定了两名老人。 其中走在他们前面的那名老人衣着素白,并不认识,身后的那位却是一看便吃了一小惊。 因为这个人不是别的,正是时侯礼部侍郎柳侯。 当然他还有另外一重身份——当年在刘羽和露香成亲时,为了给露香增加身份,柳侯曾认露香为义女,所以这么算将起来柳侯就相当于是刘羽的岳丈了。 刘羽连忙启身出来,整理好衣衫,行起大礼恭声说道:“小婿不知老泰山路过,失礼了!” 柳侯冲他们面前摆的字画和一些铜钱打量了一眼,好奇的问道:“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卖......卖字画。”刘羽不好意思的低声说道。 “什么?”柳侯几乎疑心自己听错了。 “小婿等是在卖自已的字画。”刘羽只好再次重复了一遍。 柳侯吃惊地看了他一眼,又扫了下同样已经恭谨地侍立在一旁的宋君鸿、柳丛楠、方邵三人一眼,早在刘羽的婚礼上柳侯就已经曾经识得。此时逐一认出,吃惊之后又不禁微怒道:“你们一个两个三个四个的都是朝庭的命官,怎么我们大宋朝庭给官员的俸禄很低吗?竟要你们在休沐日里出来沿街卖字!” 几个人谁也不好意思说是因为刚才赌钱赌光了,所以都低垂着头没人敢吱声回话。 看着他们几个的样子,柳侯越发的来气:“荒唐,荒唐!你们这......这.......这成何体统?你们不要脸面,我柳侯还要脸面,朝庭还要脸面呢!” 看着柳侯气的胡子都抖了起来,站在前面的那名老人连忙安慰道:“柳公莫急,区区卖画,也算是风雅小事,何需动气。” 说完他又转向刘羽问道:“你是柳公的女婿?” “小侄刘羽见过老先生。”刘羽急忙又向他躬身行上一个大大的揖礼道。没办法,看来只好央这位老者帮着平抚老丈人的怒气了。 老者似对他这隆重的礼节很是中意,抚着胡须笑了笑,伸手把他扶起,向他脸上瞅了一眼,忽然似是想起了什么,问道:“你说你叫刘羽?刘云飞?” 刘羽点头应道:“正是小侄。” 老者转身讶然的朝柳侯问道:“莫不便是曾与人合写出已经传唱天下的《桃花扇》的刘云飞?他竟被你招作了东床快婿?” 柳侯直到这时才略略得意的点了下头,心头火气也跟着略略平复了一些。又冲宋君鸿努了努嘴:“另一个宋君鸿宋子烨也在这里哩。” 老者又惊讶的冲宋君鸿望了一眼,脸上的神情却显得越发的有趣起来,打量的宋君鸿都有点不好意思了,刚想张口询问,却见那名老者又转过脸向柳丛楠和方邵望去,继续问道:“那你们这两位后生又是谁呀?” 柳丛楠和方邵也连忙上前报上了性名。 “好!好!好!”老者闻言连说了三个好字,捋着自己已经有些花白的胡须呵呵笑了起来,指着眼前四个后生依次点道:“刘羽、柳丛楠、方邵,还有一个宋君鸿,你们莫不就是那‘曲涧六子’?” 宋君鸿四人顿时吃了一惊,他们这个“曲涧六子”的浑号本是在岳麓书院时求书所得,仅在书院的师生中流传,于这临安城里中却原是极少会有人知道的。何以眼前的这位素衣老者竟会知晓? 宋君鸿悄悄观察了下其余三人的神色,见刘羽和方邵也都是略感震惊,同时似也对这名老者并不曾相识的样子。只有柳丛楠突然变得呼吸粗重,脸憋的通红,张大了嘴却发不出声来,一副想说话又不敢说话的样子。 怪了,这名老者倒底是何方神圣,竟然能令向来没大没大、百无禁忌的柳丛楠也规规矩矩,连气也多敢乱喘一口的样子。 倍感好奇的宋君鸿只好硬着头皮上前问道:“敢问老人家尊讳上下?何以竟识得小辈们这个胡闹出来的浑号?” “哈哈,你们不晓得我,我可却是听鲁如惠提起过你们多次了。” “您竟还识得我们惠山长?”宋君鸿更吃惊了。 这回倒是柳侯憋不住先笑了起来:“枉你们都还自称是从岳麓书院出来的学子,竟不识得名满天下的朱晦庵先生吗?” .., 第十节 金甲牙旗归故乡(十) .. 什么?朱晦庵?朱元晦?——朱熹! 宋君鸿感到一阵阵的头晕目眩,他眼前的便是当前誉满天下、此后又名垂青史的朱熹?和程颢、程颐两兄弟一起并称为宋代理学的代表人物朱熹?继孔子、孟子后被人称为儒学最有影响力的大师的朱子?甚至后世有些人还颂称他为圣人! 我的个天哪,这个在后世被读书人们无数次提起、研究和顶礼膜拜、极富有传奇色彩的人此时就站在自己面前?还活生生的在冲着自己微笑说话! 宋君鸿几乎疑心自己是在睡梦之间梦游。.tw[]尽管在儒学上他更欣赏明代王守仁先生的心学流派,但不代表当他面对一个活生生的理学宗师时会不震撼。他几乎激动的说不出话来,使劲掐了一下自己的手心,才让自己稍稍镇定,转头看了下刘羽、方邵、柳丛楠他们,也都没出息的哆嗦着嘴唇不会说话了。 “见过朱先生。”宋君鸿急忙深吸了一口气,觉得自己心情像是略略平静了一些,赶紧上前揖手说道:“学生们早在书院之时,便多次听闻过先生大名,今日才得见尊容,幸甚!” 无怪乎柳侯曾笑话他们身为岳麓书院学子却不识朱熹。朱熹与他们的正牌山长张栻是好友,此外朱熹也算是岳麓书院的半个客座教授了。实际上近几年张栻每次数出外游历,都有大量时间是去拜会朱熹了。而朱熹此前几年也常应张栻之邀,多次前往岳麓书院书院设坛讲学。他的每次到来都受到学子们的热烈欢迎,连其他地方的士人们听说了这个消息也都纷纷赶到岳麓书院来蹭课,各地前来听讲者络绎不绝,时人描绘为“一时舆马之众,饮池水立涸”,可见盛况之巨。只是不巧在近几年“曲涧六子”在岳麓书院求学时,朱熹却因再次出仕朝庭而来的很少了,故众人间只有从小在书院长大的柳丛楠能对朱熹有点印象。(..tw无弹窗广告) 原本淳熙五年年末时,朱熹出任荆湖南跟安抚使,又到潭州,特意着令划拨巨资重整岳麓书院,并应鲁如惠之邀为书院制定、颁行《朱子书院教条》。不过此时,宋君鸿等人恰好开始离开书院时入临安,所以此前对朱熹总是缘吝一面,故不相识了。 “不过柳公此前的质询也不是没有道理,既然你们已经出仕为官了,自有朝庭的俸禄可用以维持生计,何故又需在此与市井贩夫们一起售卖字画?”朱熹也感到有些个好奇。 “此事皆是由学生而起。”既识得对方是朱熹后,宋君鸿更是对其执学生礼,恭谨的上前回答,并把自己需要买房,几位好友想帮自己凑钱的事说了一遍,只是很隐晦的没有提其间赌钱的事情罢了。 “原来如此。”朱熹沉吟了一下,便从怀里掏出了几张交子,从其中点出八百贯的面额,拍到了宋君鸿的手里。 宋君鸿一下子呆住了。 柳侯急了起来:“晦庵先生,这个钱怎么能让你来出呢?回头我就让府上给这个不争气的女婿和他的朋友们把钱送来。” 朱熹摆了摆手:“我不是白送,而是买字。”说罢他俯下身去,竟真的从宋君鸿他们的字画摊上仔细挑出了四幅来,笑呵呵的道:“每幅两百贯,钱货两清,童叟无欺。” 柳侯看出朱熹是有心想帮助这几个后辈,但仍是摇头笑道:“那也用不上八百贯嘛。他们的那几笔字,还是稍嫌致嫩呢,哪里值得得上晦庵先生出如此手笔。” 朱熹却笑了起来:“自古以来忠臣义士之心,千金难换,宜褒而不宜污。你们的《桃花扇》老夫去年也曾借来翻阅过,很是喜欢。(..tw)你们这份少年意气,便值得这个数目。” 然后他转身冲着柳侯说道:“何况其实八百贯之数目,对于一个官员来说,说小不小,说大不大。试问他们几个要是胆敢放开了去贪,又何需来这路边摆摊卖字画?” 朱熹冲柳侯一拱手说道:“恭喜柳公,得此佳婿!” 朱熹这一番话说完,宋君鸿等人已经感激的快要热泪盈眶了。瞧瞧,不愧是当世第一大儒,人家这胸怀,人家这境界!能让朱熹夸一下,以后出去在仕林中都可以两眼朝天的走路了。 宋君鸿上前一步从朱熹手中抽出了那四副字画:“晦庵先生,这四副字画请您先不要带走。” 朱熹好心前来帮忙,这宋君鸿疯了不成?竟然敢不同意! “子烨,你、你这却是要干什么?”刘羽、方邵、柳丛楠一起吃惊的差点跳了起来。 “先生莫怪。”宋君鸿微笑着恭身又行了一礼,才缓缓说道:“其实学生的意思是:这几副字画作的潦草,就算侥幸能入先生慧眼,也请让学生等去装裱好,然后亲自送到榻下。” 柳丛楠心思转的最快,是啊,这次只是街头偶遇,必竟不方便久谈。而宋君鸿提议的先留下字画再送,岂非正是一个向朱熹登门请教的大好良机。他立刻向刘羽和方邵使了个眼色,说道:“学生等也是此意。” 朱熹向着四人又看了一眼,如何能不明白这几个后生心里转着的主意,想了想却还是说道:“也好。” “多谢先生!”宋君鸿四人大喜过望,立即再次行礼:“敢问先生目前下榻何处?” “我明天就要踏上回任上的归程了,不过你们若是想要见我,过会儿老夫可在城南的官员驿站相侯。”朱熹想了想说道。然后哈哈大笑,携着柳侯转身回去了。 宋君鸿四人相视一眼,余下的字画也不卖了,立即收拾东西,冲到了一间字画裱糊店,把朱熹选好的四副字画全部装裱好。 因为浆糊需要晾干才行,心急的四人又搬出去拿日头晒,又用扇子扇,就差拿火把来烤了。又折腾了近一个时辰,四人便兴冲冲的往着城南的驿站而去。 四个人横冲直撞的样子,活像在被人追债,哪里还有半点官员的威仪,一路上引起不少行人的避让与侧目。 途经一个街头拐角处,正好横过来一顶软昵小轿,跑在最前面的宋君鸿差点迎头撞了上去。好在他习武已久,刹不住前冲之力,便足腕用力,一连两个旋身,硬是在一眨眼间堪堪地擦身闪避了开去。 前头抬轿的轿夫倒是吓了一跳,停下轿子愤怒的骂道:“做死的莽撞东西,这么急冲冲的是要去奔丧吗!冲撞了我家小姐怎么办?” “实在地对不住!对不住了!”宋君鸿赶紧作揖道谦。 “算了,老李,不要和人争吵,咱们还是赶紧还府休息一下吧。”轿中转来一个女子温和的劝声,只是从话声中似是又透出了一股深深的疲惫之意。 等等,怎么这个声音似有些熟悉?宋君鸿疑惑地抬起头来,不过那顶小轿轿门深掩,难见其中佳人芳容。倒是那名轿夫在轿中女子的劝和下不再吵骂,狠狠的瞪了宋君鸿一眼,重新抬起轿子继续前行。 宋君鸿刚想转身再走,就在目光将移未移、轿子被抬起转正的一瞬间,轿子一侧的小帘恰好微微地掀摆开了一个角,而宋君鸿从这侧露出来的角落里打量进去,似乎可以看到一个慵懒的女子,正在阖目轻寐。 宋君鸿顿时有点愣住了。 从面孔上看——这个轿中人的面容竟颇有几份似史珍。 宋君鸿一呆,轿夫已经抬着轿子走出去了好几步,想再追上去求证时,身后的柳从楠等人也追了上来,看到正傻立在巷子角发愣的宋君鸿,立即上去冲他“啪”地拍了肩膀一把:“丢了魂啦?还不赶快走!” 说罢拉起宋君鸿就继续往前奔跑。 宋君鸿被拽着往前奔走了好几步,再回步去张望那小轿时,却发现已经走的越发的远了。无奈的叹了口气,暗道若真是史珍回来了,便应该一时半会儿跑不了。反正史府的大门自己也认识,总还是可以有很多机会再去登门拜访的。 终于在柳丛楠等友人的再三催促下,重新又踏上了去朱熹栖身驿站的奔走之中。 到了驿站旁,几人整了整衣着,刚想进门,方邵却突然顿足叫了起来:“哎呀,不好!” “怎么了?”几人吓了一跳。 “咱们来的匆忙,连名刺都没有准备。”方邵苦着脸说道。 “嗨,事到如今,管他呢。”宋君鸿上前几步,对门口的驿卒说道:“有劳大哥给帮着通报一声,就说岳麓后进学子刘羽、柳丛楠、方邵、宋君鸿四人按约来给朱熹大人送字画来啦。” 朱熹倒也没架子,听到驿卒传报后便立即把四人请了进来。 刚才在路上四人还跑的心急火燎的,可一旦到了朱熹的屋里,四个人交上字画后,便立刻局促的坐在那里,手心沁汗的抓着衣衫前摆,一时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怎么,听闻岳麓书院的‘曲涧六子’是混世魔王,怎么这时全变成默不做声的泥菩萨了?”朱熹笑了起来。 管他呢,反正朱熹又不是吃人的老虎,说就说,大不了丢个丑罢了。豁出去了!宋君鸿咬牙站了起来:“先、先生,学生有话要说。” “哦?”看到站起来的是宋君鸿,朱熹心中暗道:记得鲁如惠对此子曾很是推崇啊,越发有了兴趣,道:“说来听听?” .., 第十一节 金甲牙旗归故乡(十一) .. 宋君鸿先暗自做了几下深呼吸,一边平复下心中的紧张与激动情绪,一边脑子里却在迅的思索着前世对宋代理学和朱熹相关的一些内容。 朱熹看他似是在在沉思,便也不去催他。 约莫着过了一盏茶时间,宋君鸿终于又继续开口,还是有点紧张地问道:“学生胸中有些疑问,或者纷杂,也有些不成熟,但于胸中块垒多年,望先生解惑。” 朱熹点了点头并不答话,只是用目光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宋君鸿在前世素来喜欢传统文化,儒家经典和相关的学术著作也都拜读过一些,各类名家学者的解说都记得一点,此刻再无顾忌,他把能记得的一一梳理出来,当着朱熹的面挑了一些重点的问题开始提问。 说来也奇怪,他一开始面对朱熹时简直紧张的要死,但话匣子一打开,倒是很快就镇定了起来。也不理面前站着的这个人在神坛上有多么崇高的学术地位,只管梳理着心中的疑问侃侃而谈。反正后世存有那么多关于理学和朱熹的争论,很多问题在一千年来也没有争出个定论,都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互相争吵不休。此时难得能跟真人当面请教,宋君鸿一定要牢牢地把握住眼前的这个机会。此时他想说的内容实在太多,既有后世对理学和朱熹著作的一些理解分析,也有后世学者对理学中一些问题尚未解开的疑惑,更有理学在后世的展演化趋势阐述,甚至连理学与后世著名的心学中的一些差异和联系也拿出来做了讨论。 宋君鸿说的这些内容,可以说无一不是此后近一千年来对理学知识的重要分析和讨论中的精要之处。朱熹一听便两眼放光,宋君鸿每提一个问题,他便拧眉思索半天才谨慎地做出回来;宋君鸿每和他讨论一个理论,他便拿笔记录下来,有点问题或观点他一时也不能完全说明或理解,更是约定好将来一定在想明白后写信和宋君鸿再纷说清楚。(..tw好看的小说)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讨论的热烈,旁边的刘羽、柳丛楠和方邵三人却是对眼前这场景已经呆若木鸡。宋君鸿提出的这些个问题和说法中有很多都是他们以前从来没有考虑或听闻过的,乍一听很奇怪,再一想就又觉得有道理,再往深里想又一时无法完全吃透,只好张大了口望着两人完全插不上嘴。 朱熹却越讨论越是兴奋,把着宋君鸿的手臂几乎都不想让他走了。 原来,朱熹刚刚新任荆湖南路安抚使这一职位并没多久,却准备再一次推行他关于即核实田亩,随地纳税的“经界”法,虽然这项方法因触及部分大土豪和宗室的利益而在福建漳州开展时受到阻挠,但他依然深信这是一项利于国、便于民的良政,所以便打算在湖南任上再次试行。并为此连上了好几份奏折给中书省。 没过多久,中书省便给了回复,中书门下平章事赵汝愚还下寄文召他进临安行在进行奏对。朱熹很激动,认为如果能说服朝庭的话,那对于在大宋各地推行他的“经界”法无疑将大有帮助,于是乎幸冲冲的就来了。 可等他进了临安城,才现事情远不是他想像的这么回事。 不错,赵汝愚素有贤名,与自己一样同崇理学,可以说是难得的志同道合者。这“经界”法的好处,老练的赵汝愚一眼就看了出来,但“经界”法的难处,他也看的很深很重。此法一出,就是相当于从天下的大土豪的粮仓中抠出一部分来补帖庄户农民,各地主田豪们不反对才怪哩。而各大宋官员们中有七成以上都是多少有些田地的人,宗室皇亲更是各各广置田产。这部分势力,是任谁轻易也动不了,或干脆不想动、不敢动的。 他作宰相的,不得不权衡各方势力,做出争取和妥协。 所以,赵汝愚对于朱熹的这项政策的支持仅能是:不表态、不文,但默许朱熹在荆湖南路做试验。 侥幸做成了,固然是大好事,中书省下一步也可以名正言顺地将之慢慢推行到其他各路各州县; 便万一做不成,中书省和赵汝愚也没法站出来邦朱熹撑腰,到时朱熹就算是不被降罪,至少也要左迁、罢职。 左迁就左迁,罢职就罢职,朱熹也赌上了气。他就不信了,那么多科甲官员跟着自己学理学,天天讲什么“存天理,灭人欲。”可为什么一到了涉及个人利益时,就开始“枉顾天理、只饱人欲”了? “经界”法的好处,人人看在眼里,人人却不愿推行,那还跟自己学什么圣贤大道? 别人害怕,朱熹却不在乎,大不了再次辞官回书院种田讲学去! 不过仅朱熹不解的是:你既然无法明确表态支持我,干嘛还大老远的把我召进临安城来面谈奏对? 经过一交谈,朱熹很快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尽管朝中并没有形成什么实质上的对垒,但赵汝愚和韩侂胄之间的权力斗争开始显现,尤其是在宋金战争结束后,对外的压力消失,对内的争斗便被慢慢转到了前台,这种分裂变得越来越明显了。 对于,皇帝赵措一直是视而不见,很明显是在玩“分而治之”的平横之术。 这便是帝王心术,你不斗,我还要挑拨你内斗呢。要两人势均力敌,便都要依赖皇帝的信任。 相反,如果大臣们抱成一团,铁板一块,皇帝便往往要开始叫苦了。 所以,在皇帝赵措的默许和煽风点火下,赵汝愚和韩侂胄之间的斗争开始慢慢的出现了。 韩侂胄的势力在军中,而赵汝愚的势力以文官集团为主。韩侂胄与皇后出身的高家慢慢联盟在了一起,赵汝愚就不得不进一步加强自身的实力才能出之抗衡。他虽是出身宗室,但大宋朝宗室严禁无旨参政,所以宗室前无人能出来大朝政上帮他说什么话,赵汝愚便唯有进一步加强自己在文官集团中的威望。 反正不管你是军中也便,外戚也罢,大宋朝说倒底是说士大夫共天下的。只要控制好了文官集团,就谁也不用怕! 而文官集团中最富有威望的,无疑便是朱熹了。 所以赵汝愚便把朱熹召进临安行在中进行交底和拉拢:其实能默许朱熹在荆湖南路开始进行“经界”法的实验,他就已经是顶着莫大的压力了。 朱熹有点为难,一方面他不想过深地参与朝中的这引动权力争斗,而另一方面,他又不便拒绝好友赵汝愚的请援,只好准备早点离开临安回任了事。 在走前,朱熹是书生本色,便就想着要到临安城的一些书坊画市上去看看。必竟以临安的文化之繁盛,是其他各地都比不了的。说不定能淘买到什么好的物什,也算没有白来京城一趟。 而礼部素为为文官把持,是文官集团的传统势力范围,所以赵汝愚便让礼部侍郎柳侯陪着朱熹去集市上逛一逛,没想到会遇上宋君鸿四人在沿街卖字画,引出今晚这一段求学故事来。 不管事情是多么的七扭八拐,阴差阳错,但今晚宋君鸿提出的问题无一不都是很有见地,有点问题和意见连朱熹也深深感到赞同,甚至有些惊喜——必竟朱熹再有才具,在后世一千年无数学者的研究结晶面前也不得不感到震动。 所以朱熹对于宋君鸿四人的这趟拜访求学竟是体会到了难以言述的意外惊喜。 两个人一讨论便是四、五个时辰,眼见的已经从傍晚说到了三更时分,刘羽等人怕耽误了朱熹休息起身告辞,朱熹这才省悟到时间已经流逝了这么多,又拉着宋君鸿谈了几句关心的话题,才十分不舍的结束了这场讨论,并亲自送四人出门。 “子烨将来若是有空,可至白鹿洞书院中讲学几日,也好与老夫再作畅谈。”在门口处,朱熹又热情的建议。 刘羽等三人听后更是羡慕,这白鹿洞书院可是朱熹所亲创,初时还只是几间小茅草屋子,可架不住有朱熹这名大师在,自有四方学子慕名前来,所以短短十年间已经学者云集,成为与岳麓书院并称的天下四大书院之一。有了这般规模后,书院在讲师的人选上自然也是慎之又慎——能在这书院讲学,非盖世鸿儒,或旷代逸才不可。可宋君鸿以区区十八岁之龄,竟受到朱熹的亲自邀请,着实令人不眼热都难。 宋君鸿也吓了一跳,自己有几两重自己清楚,赶紧以人在军中非自由之身的理由进行了婉拒。 从驿站回来的路上,虽然已经到了后半夜,但四个人的心中都很兴奋。能到朱熹下榻处拜访,这对于读书人来说的确是巨大的荣耀。 几人说笑了几句后,刘羽却突然长叹了一声。柳丛楠奇怪的望向刘羽,却见刘羽对宋君鸿说道:“子烨,今晚我算当真是拜服你了。以往为兄我还每以状元及第自许,在今晚听了你与晦奄先生的一番讨论后,才知你的见解与学问早远在我等之上。” 宋君鸿哑然失笑:“云飞兄谬赞小弟了。弟今晚所说的,非是弟一已之惑,而是集世间之广智。弟不过将是今后千载以来读书人对晦奄生生和理学的种种见解之汇总梳理,今日当着晦奄先生的面进行了请教而已。” 刘羽却以为宋君鸿是在谦逊,他和柳丛楠看待宋君鸿的眼光更是热烈了,而方邵的目光中更是夸张的流露出了疑似崇拜的光芒来,嘴里还在喃喃的咕囊着:“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子烨你必非池中物。”g 【……第十一节金甲牙旗归故乡(十一)】 .., 第十二节 多情偏被无情恼(一) .. 因为已经快到了四更天,四人又随口畅聊了几句后,刘羽、柳丛楠和方邵便各自告辞回家去了。 但宋君鸿却并没有立即赶回苏府,也没有回军营,反而一个人孤零零地在街上转起了圈子起来。 他虽好不容易从朱熹事件的狂热中清醒过来,头脑中便立即被另一个念头占据,并再也挥之不去。 ——他想起了在来路上遇到的那顶软昵小轿,以及轿中那疑似史珍的娇颜。 轿中人会不会真的是史珍?宋君鸿心下一动。 尽管心里还不敢完全肯定,却越想越觉得可能。这也不知是因为越发觉得那个面容像史珍,还是自己心中太渴盼史珍回来了? 在抗金保宋的战争中,史珍也付出很多,同样也危险很多!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史珍堪称是比全体捧日军更加英勇的女子。因为捧日军们至少还算是本土做战,且有袍泽们可以互相依靠,而史珍却是只身直闯敌巢,早在其猎取虎子之前,就更可能会先丧身虎口之下。 这已快成宋君鸿的一块心病了——必须要等史珍平安归来! 在战争结束后,回到临安行在的宋君鸿也曾抽空去史府上拜访过两次,但史家给的说法一直都是史珍游侠在外,并未回府。 这让宋君鸿心中更是急切。自从史珍前往北境后,宋君鸿的心里便开始担心了起她来,他以前从未想过自己会对一名这个世界的女子如此挂心,生怕她在北境有所不测。 史珍啊史珍,你一定要好好的回来,我们间还有很多话都没有说。宋君鸿抬起头来,望向头顶的圆月。那么大,那么亮,又是那么的孤独冷清! 宋君鸿不禁想起小时侯郑知庆教过的自己《诗经》里面的句子,将之轻轻的吟哦了出来:“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劳心悄兮。” 是呵,自古以为有多少人在这月下怅惘,最后却有几人能了解心头所思,一偿所愿? 宋君鸿幽幽叹了口气,终于缓缓低垂着头,向苏府慢慢走去。 才走了几步,他忽然又停住了。 “不行!若不把这事儿去查个清楚,纵是我回去了也必睡不蹋实。”宋君鸿喃喃的自语。 管他的呢,今晚已经出格一把了,就再做一次出格的事儿吧!宋君鸿一咬牙,转向史府的方向撒开了脚丫子奔去。 可惜的是他现在身处城北的天宗水门附近,可史府却正好在城西南段的万松岭附近,而临安城恰那好是从南到北达近十里地之长的狭长格局,所以宋君鸿几乎是需要纵穿大半个临安城,心中不禁暗暗后悔今天为何竟没有把马骑出来。 他跑出一头大汗,才终于来到了史府的大门前,此时有一个毃更人“梆、梆”的敲了几下经过,拖着长长地尾音喊道:“天——干——物——燥,小——心——火——烛。”说罢又敲了几下,然后便又机械的走远了。 听敲出来的更点儿竟已经是五更天了!宋君鸿略感惊讶。他慌忙仰头一望,东方逐渐开始慢慢映出了一抹亮红,天果然已开始蒙蒙作亮。 不行,不能再拖了。宋君鸿几步窜到府门前的台阶上,伸手便拉住了大门上的门环,心里却像打鼓一样了响了起来。 “邦、邦、邦!”宋君鸿挥腕叩响了门。 没人应声。 宋君鸿又加大力度,使劲叩了几下,并喊道:“有人吗?请开个门!”、 过了一小会儿,终于有人应声了。 “来啦,来啦!”门“吱呀——”一声被打开了一条尺余宽的缝,一个仆役从里面探出头来,才十几岁的年轻脸上还是睡意未醒,带些着恼的问道:“还要不要人睡了?大清早的就在外面鬼嚎!” 宋群鸿一看,不是以前自己熟识的门房老张,便只好揖了个手问道:“叨扰了。(..tw好看的小说)请问你们家小姐回来没有?” 那名年青的仆役警惕的上下打量了宋君鸿几眼,并不答话反而问道:“你又是谁呀?干嘛要来打听我们家小姐的行止?” “这......”宋君鸿嘴上一滞,是呀,干嘛要来打听?说挂念、担心史珍?这话不好说,一句两句也说不清楚,万一在这些下人们口中传出什么是非来反而对史珍的名誉不好。只好再搭手问道:“那贵府的大官家史福在不在?” “福叔倒是在。你找他又有什么事?” “那么烦请小哥儿跟福叔通报一声吧。”宋君鸿央道:“就说宋君鸿来访,务请其出来一见。” 青年仆役越发的怀疑,但看宋君鸿态度诚恳,言词切切,还是犹豫了一下,说道:“在这儿等着,我去问下福叔愿不愿意见你。” 说罢大门“呼啦”一下又关上了,把个宋君鸿晾在门外。 一柱香的时间后,大门再次被打开,史福出来了,看见宋君鸿,笑呵呵的拱了拱手:“宋大人,劳驾久侯了,原谅则个。” 宋君鸿见他虽然嘴上说的客气,身子却严严地堵在了门口,似是不愿让自己进门的样子,便也只是在门外先向史福执了个晚辈礼:“福叔安康。” “还好,有劳宋大人问侯。”史福呵呵一笑,却并不客套,单刀直入的问:“只是不知何事让您这天还没亮就登门我们史府啊?” “什么大人不大人的,福叔还是像以前那样称呼我就可以了。”宋君鸿微微笑了笑,拉着史福到外面走了几步,才轻声问道:“宋金之战结束已经快有半年了,不知史珍小姐回来没有?” “前不久不是告诉过宋大人......宋公子嘛,我家小姐尚未归府。”史福把边拢袖子边说。 “那......她现在人大约在什么地方?”宋君鸿又问。 “游侠四方,萍踪漂泊,岂有定所?” “可......”宋君鸿不甘心,说道:“小侄今天傍晚时,见一轿中女子,音容间都颇似史珍小姐。” 史福抬眼看了宋君鸿一下,然后又笑眯眯的回道:“怕是宋公子一时眼花,看错了吧?” 宋君鸿也无奈,本就是没什么实据的事儿,如何强行求证? 史福拱了拱手:“宋公子还有事儿吗?老夫听说宋公子现在正于捧日军中供职,而种老太尉治军向来都以严苛出名,马虎不得。休沐日已过,现在已是寅时末,天将放亮。半个时辰之内宋公子要是赶不及回军营中应卯,怕是会干犯了军法。” 这已经是在客气点儿的进行送客了,宋君鸿无奈,瞅瞅天色也的确是所余时间不多,只好央道:“若是史珍小姐回府,还劳烦福叔给小侄送个信儿。” “好说。”史福拱了拱手。 宋君鸿也再行了个礼:“小侄告辞。”回身向军营奔去。 来不及回苏府了,待到了军营后再让人给苏府那边送信儿报个平安吧。 看着宋君鸿离去的背影。史福堆满笑意的老脸上渐渐平静了下来,重新踏回府中并示意小门房把府门再掩上。自己往前走了几步,在院子里不远处就立着一个中年妇女。 她一身素稠织成的短竭劲装,一手叉腰,一手倒持着一柄宝剑,正安静的立在原地,脸上轻笼寒霜。 “主母。”史福上前恭谨地向了个礼。 原来,这个中年女子正是史珍的母亲,史府的女主人。她早起正在院中练剑,听到小门房传报说有人找史福,一打听来人居然是宋君鸿,便干脆剑也不练了,等待着史福的汇报。 “怎么样了?” “按主母一直以来的吩咐,仍是说小姐不在,把他打发走了。” “嗯。”史夫人点了点头:“幸亏珍儿昨天累坏了,今早没有和我一起练剑,否则让她撞见还真是麻烦。” “主母......”史福想了想,说道:“老仆有句话,不知当不当说?” “在咱们府上,福叔不是外人,有什么话但说无妨。”史夫人笑道。 “咱们这么拦着小姐与此人见面,若是被小姐知道了,怕是会不高兴。何况——”史福抬眼瞅了一眼史夫人的脸色:“老夫与那宋公子也有过多次接触,知此后生并非奸恶之辈或登徒浪子。纵让他见小姐一面又有何妨?” “不行!”史夫人坚决的摇了摇头:“珍儿一见这宋君鸿,便魂儿都没有了。上次闹出个逃婚的闹剧来,整得在临安中风风雨雨的成为笑柄,至今老爷在同僚们面前还抬不起头来,我如何还敢再让他们两人见面。” 史珍逃婚的事,对素来看重名誉的史灵松打击不可谓不大。史夫人如今把这件事拎出来,史福便知道此事已再无转寰的余地。 “再过几天,珍儿就要随老爷去皇城里进行御前晋谒了。官家会亲自接见,何等荣耀、何等重要?这可是件天大的事情,也是咱们老爷重新扬眉吐气的大好机会。所以至少在此之前,决不能让那个姓宋的搅扰了小姐的心情。”史夫人又不放心地叮嘱道。 史福赶紧应下了。 “告诉门房,若是以后这个姓宋的再来,连房门都不用开。”史夫人甩下这句话后,自己也没了继续练武的心情,把剑一收就回房去了。 只把史福留在原地,良久之后,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 第十三节 多情偏被无情恼(二) .. 宋君鸿回到军营之后,因一宿没睡已经是两眼惺忪。但他却不敢睡觉,再加上心里堵着史珍的事,烦燥不已。 宋君鸿感到史福对自己的态度多少有点奇怪,但他又无法明言。在自己的宿帐里踱了好几圈后,心中才稍稍平复了一些。算了,史珍的事既然一时半晌没法弄个水落石出,就先把眼前买房子的事赶紧办利索吧,省得拖久了再出什么乱子来。想到这里,他走到帐门口冲着外面大声地喊了一声:“孙狗子!” “到!”孙狗子应声立即一溜小跑了过来。宋君鸿提了都虞侯后,可以有一支十来人的宿卫队,宋君鸿倒让孙狗子当了这个队长。 “先给我端盆冷水进来。”宋君鸿搓了搓一直想要打架的眼皮吩咐道。 孙狗子手脚麻利,一会儿就从井里打了盆新水端进来。 宋君鸿洗了几把脸,在微凉的井水刺激下,睡意总算是减淡了几分。他从孙狗子手中接过棉巾边擦拭着脸上的水渍边对他说:“还有一栓紧要的事情:你立即去考勤司查下今天有谁会持令外出,让其顺带着到军营六里外的王圆外院子处帮我捎个话儿,就说晚上下差后我会再去他那里商讨苏大人介绍的那个事儿。” “什么事儿?”孙狗子眨巴着大眼睛问。 “别打听那么多,照办就是。”宋君鸿又提醒道:“哦,对了,让他晚上时把地保也要一块儿请去。” 孙狗子应声出去了。 俟到了傍晚下差的时分,宋君鸿跑去考勤司那里说明了下情况,然后就骑上快马先回了趟苏府跟家人们报了声平安,然后才又揣上母亲给自己的两百贯钱出门了。 待策马到了那王圆外的院子处时,接到讯息的王圆外已经领着地保侯在那里了。 宋君鸿掏出那八百贯的交子,并着刚从母亲处拿来的现钱,一起递到了王圆外的手上。“共计一千贯,请点验。” “小人岂敢不相信大人。不用点验了,保准没错儿。”王圆外呵呵的笑着,他已经从白天过来的兵士口中知道了宋君鸿是捧日军中的六品武将,收起了先前的轻视之心,开始变得有些恭谨了。 随后两人交换了买卖文书和房契,地保又过来画了签,这桩生意便算正式完成了。 “敢问大人的家眷需要什么时侯搬进来?”王圆外问道。 “这个月中之前就可以了。怎么样,时间够吗?”这个宅子既然已经买下来,宋君鸿便算是了却了一栓心事,却并不急于一时搬迁了。 “足够了!”王圆外呵呵的一笑:“我在临安城中还有一处住宅,不过换个地方而已,家人们手脚麻利的话三五天内就可搬完家。” “那么便有劳老人家了,搬完后给我捎个信儿。”宋君鸿拱了拱手,又给了地保半吊钱作质保费,便上马回苏府了。 终于,在这天下最繁荣的地方,也有个属于自己和家人的一个窝儿了! ※※※※※※※※※※※※※※※※※※ 两天后,天刚一作亮,史府上下便开始忙碌了起来。 概因今天是他们家小姐史珍奉召见宫谒见的日子。 其实史府毗邻万松岭,离皇城并不算远,何况皇帝和百官还要早朝,接见外员或臣属家眷一般都要按排到午后,可在史夫人的重视下,全府上下数十号人都很快被动员了起来。 对此,史珍她既不适应全府这么人仰马翻的忙碌景象,更不适应母亲这么如履薄冰的谨慎样子。 她更喜欢府上众人各司其职的安祥宁静;更喜欢母亲陪着自己赏花击剑,自在谈笑。 去宫中见一下皇帝,就真的那么重要吗? 她抬头瞅了一下眼前的十余件华丽衣着,这些都是这半个月来母亲到各绸缎庄扯布、亲自督工赶制的,现在被七、八名小婢分别抱在手里,逐一的扯开,让她挑选。 “随便哪件都可以的。”爱美虽说是女子的天性,但当史珍面对这么多华丽绚烂的衣着时也没了主意,她已经试了一个多时辰了也没个结果。干脆随便拿一件吧,反正哪件都是华贵的吓人。 “怎么可以随便呢?”史夫人对自己女儿这种满不在乎的这种态度很不满:“记住你要去见的是当今天子。”说到这里史夫人眼中全是兴奋的光芒,必竟这不是每个女子都能有的殊荣,她手舞足蹈的说道:“这简直就是全天下最重要最显贵的见面了,怎么可以不拾掇的光鲜一点呢?否则要是官家怪罪下来可怎么办?” “可是,皇帝不也一样是人吗?何必这么紧张呢。”看着她那既是兴奋又是胆战心惊的样子,史珍忍不住嘟囔了一句。 “什么?”史夫人闻言惊讶的瞅了女儿一眼:“这种浑话是谁教你说的?” “是宋公子以前对我说过的。”史珍说道:“宋公子曾有言:‘人生来本无高低之分,同是天地性灵,故当众生平等。纵有职责权位的分别,在灵魂与人格上却是一致的。’孩儿虽然不能完全听懂,却依稀觉得其中似有道理。” “有什么道理!天子是苍天之子,岂能是寻常人看待。”史夫人差点跳了起来:“又是那个宋君鸿,满口的荒诞不经,你以后少提、少见这个人。” “娘,宋公子他是......”史珍想替宋君鸿分辩一下。 “好了,好了!咱先不提他。”史夫人知道女儿只要一提这名姓宋的,就一时半会儿停不住嘴,索性赶紧打断:“咱们还是先准备好今天的见驾吧。” “唉呀,你的发簪好像和你的这身衣服不配!”史夫人突然惊呼了几起,然后慌慌张张地就跑去自己的屋子里翻捡首饰了。 “莲娘,我可以穿我的短褐去吗?”史珍觉得自己平常行走江湖穿的那身行头也不错啊,利落自然。 莲娘摇了摇头,冲着像个试衣架子一样已经换穿了好几身衣服呆立着不动小姐苦笑了一下。 巳时,史灵松朝会结束回府,又对史珍上下检查了一番。 午时,一家人便草草吃完了饭,然后史珍随着父亲向着皇城而去了。 皇城在临安城的最南角,依凤凰山而筑。这是有讲究的,在中国古代造城往往需相土尝水,象天法地,而皇城的选址更有“形胜”“王气”之说。而临安的皇城位于凤凰山东麓,布局依山就势,就是这种传统的选址经典。 史灵松边走边给女儿得意的介绍:“皇城不仅是天子居所,还是我华夏楼院建筑集大成之所在。大内有城门三座,南称丽正门,北为和宁门,东曰东华门。皇城内,宫殿巍峨林立,光耀夺目。据闻其国有金銮殿、垂拱殿、选德殿、福宁殿、勤政殿、复古殿等殿、堂、楼阁约一百三十余座。此外还有华美的御苑直至凤凰山巅。” 史灵松指着皇城概叹:“皇恩浩浩、威仪赫赫” 史珍看了看口沫横飞的父亲,又仰首望着这片屋角相连、气势恢宏的宫殿建筑,心中暗想这就是天下最有权势的人住的地方吗? 史珍行走江湖的过程中见到过太多的小民艰苦,此刻与这天子宫城一联系,两厢里对比尤其强烈。贫者头顶无片瓦容身,贵者家天下,这天地间的贫富差距、人与人之间的差距,倒底是由谁来确定的呢? 她不禁再一次想起宋君鸿跟自己提过的“平等”的观点,和父母“贵贱有别”的说法,心下里完全茫然了,一时间也分不清楚倒底谁对,谁更有理。 史灵松却不知女儿的心思中正掀起着刮天卷地的风暴,他向守门的将军们行了个礼,验过了诰旨后便开始进入皇城了。他领着女儿走的是东华门,此门背后的宫殿主要是供皇帝单独接见大臣所用,其主殿为“选德殿”。来到殿门外,却发现韩侂胄父子也侯在这里。 “韩大人。”史灵松上前行了个礼。 韩侂胄也笑着回了一礼。自史珍逃婚事件后,韩史两家虽然在感情上有了裂痕,但至少在明面上仍然保持着礼尚往来。 “韩大人和令公子如何也在这里?”史灵松询问道,他记得诰旨上并无指出要他们两家来共同谒见的内容。 “再过两个月,就是老太皇太后的寿诞了,官家命我与犬子会成礼部会议操办,我们这几天拟就了一份庆贺的流程,想来和官家请旨。”韩侂胄解释了一下。老太皇太后也是他们韩家的姨姥姥,所以在操办寿礼这种事上,赵措索性便交给了他们去处理。 “史大人进宫是有什么事尼?”韩侂胄问道。 “奉诏领小女进宫见驾。”史灵松指了下身后的女儿答道。 韩侂胄父子这才把目光投向了立在史灵松身后的史珍。这是他们两父子头回见到史珍的真容,尽管之前有逃婚的巨大乌龙,但心下对史珍仍是不免好奇。 注意到韩氏父子的目光,史灵松连忙对身后的女儿说:“珍儿,还不快过来见过你韩家伯父,和......”和了半天,史灵松也不知该如何介绍韩书贤的身份。说是韩公子吧?两家人明明是订了亲下了聘的,这么说太生疏;说是丈夫吧,史珍却又逃了婚,一时间竟有点尴尬。 .., 第十四节 多情偏被无情恼(三) .. “在下韩书贤,见过史小姐。”见到史灵松结舌尴尬的样子,韩书贤干脆来了个自我介绍,然后他走到了史珍的面前,揖手行了一礼。 “在下史珍,见过韩大人。”史珍也微微颔首行了个万福礼。 当她再抬起头来时,发现韩书贤热忱的目光正盯在自己脸上打量,不禁脸上一红,退后一步隐到了史灵松的身后。 自己却也好奇的抬头又看了一眼韩书贤,这是一个长的很好看的年青人:剑眉星目,高大轩昂,二十七八岁的年纪,朱红的嘴唇上留出的一抹短须又给他增添了一抹阳刚、稳重可靠之气。不得不承认,这人有着一幅令女子心动的英雄面庞。 而在他身上,赫然和父亲一样穿着一身绯红的官袍,看来他年纪轻轻就已经权高位重了。 英俊、家世显赫、年少有为,这几样加起来,大约可以让很多官员家的小姐们都趋之若鹜吧?若不是遇着宋君鸿在先,不知自己会否也会对这个人着迷? 看到史珍也抬头打量自己,韩书贤便又冲他微微笑了一下。 他笑的也很好看,并且和宋君鸿的随意、慵懒不同,韩书贤的笑容里透着一股自幼培养出来的高贵。 前者温暖而醉人,后者显贵而高雅。 史珍正在胡思乱想中,殿中已经走出来了一个人,对韩家父子笑道:“济郡公,韩府尹,官家宣你们先进去。” 韩侂胄笑着揖了下手:“有劳中贵人传话了。” 说罢又冲史家父女点了下头,便对韩书贤道:“贤儿,跟我进去。” 韩书贤的目光不舍地在史珍面上又注意了一眼,然后才随在父亲身后进殿去了。 史珍觉得这个人的目光似突然有点火辣辣的吓人。 过了一会儿,符公公又出来,笑着对史灵松父女说道:“史大人,史小姐,官家也让你们进去吧。” 史灵松领着女儿进去,对着皇帝行了叩拜之礼后,才发现韩侂胄、韩书贤两父子依然留在殿中,并未离去。 史珍好奇地抬眼打量了一眼皇帝,只见他也仅二十六、七,和韩书贤差不多年纪,正穿着一件大红的常袍,头带硬翅方角的黑纱幞头,也饶有兴趣的睡着史珍在看。 史珍赶紧低下了头,暗道这就是那名杀母逼父逐兄、通过兵变登基坐上龙椅,在有些人口里是英武,有些人口里残暴好杀的皇帝赵措? 皇帝赵措的目光却一直盯着史珍在看,看的史珍都有点不好意思了。 直怀疑今天皇帝召见自己的日子是不是不合黄历?怎么会有这么多人像看猴儿戏一样的瞅着自己不放。 良久,赵措才笑了起来:“你就是那个救岳英、刺金太子的史珍?” “正是臣女。” “想不到一个女子竟能做到这一步。”赵措叹了一声。他起身绕着史珍又转了两圈,瞅着他那娇小的身板和可爱的小脸蛋,还是禁不住的怀疑道:“看起来可一点都不像啊。以你这纤纤细手,握针绣花能让人信,握剑杀敌却是让人无法轻易置信啊!” “持剑之道,于臣女言如捏针插花一般并无二致。”史珍水波不惊的答。 “呵,头回听这,不过口气却不小啊。”赵措笑了起来:“不过你的这种说法真的能让朕信服吗?” “陛下不信的话,大可一试。”史珍微微翘了下小下巴:“以免因此小瞧了天下女子。” “珍儿,不可胡言。”史灵松连忙呵止住女儿,冲赵措奏道:“老臣教女无方,以致其不知礼数,大方狂吠。还望陛下恕罪,回去后老臣定严加管教。” 赵措却并不理会史灵松的求情,瞅着史珍看了两眼,却发现在她的眼中并没有任何的畏惧退缩之色。心中暗道:“这个史家的女儿竟与我平日所见的女子皆不相同。” 却不知史珍虽是生于官宦之家,却是自幼生长于山林之中,受世俗礼教的约束较少。再加上深受其师铁月道长放任旷达和宋君鸿众生平等观念的影响,所以并不像别的女子那样一见皇帝就害怕拘谨。而其习武和行走江湖的历练,又让其变得更加自信,虽身着礼服大衣,也难掩其身上的一股飒爽英姿,岂是寻常深闺中的柔弱女儿家可比? “好!。”赵措兴奋地一合掌:“那朕便来试你一试。” 史灵松和韩氏父子皆是吃了一惊,刚想出声求情,却见赵措把手一摆:“都不要说了。这场会见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一定要试!” 但他随后又冲韩书贤眨了一下眼睛,说道:“不过卿等也尽管放心,朕保证决不会伤到你的这位小美人的。” 说罢他走到殿门口处,冲外面喊了一声:“班直侍卫何在?” “在!”一帮个个人身膀大、跨刀持枪的披甲卫士们应声就冲了进来。 班直侍卫是禁军中的较特殊一种,与驻扎临安城的捧日军还不同,他们常年都驻扎在皇城之内,时刻伴随于君王、嫔妃世子们左右,是宫中的侍卫亲军。人数虽不如其他禁军军种多,却是无一不家世清良,武艺精湛。 “不用这么多,留下几个技艺好的,余下的出去。”赵措对当值的侍卫头领道。 侍卫头领点了六个人的名字,便让其他的卫士们都退下去了。 赵措转向史珍得意的道:“非是朕自夸,朕身边的这些儿郎们,个个都是经过千挑万选的。史姑娘既然有言道拿剑如插花,那么便请在我这几句侍卫中任选一人比试一下吧?” 说罢,一幅看好戏的神情瞧着史珍。 “陛下,小女请求借剑一用。” “可以!”赵措一挥手:“把朕的青阳宝剑借给她一用。” 史珍接过剑来,抽出一段一看,剑锋冷均、光芒流动而内敛,赞了声:“好剑!”却又把剑锋轻轻又推回了鞘内。 然后对面前的班直侍卫们伸手一比:“请!” 侍卫头领头领皱了皱眉:“这位姑娘,你还没有说想要和我们中的哪位较量呢。” “不用选了。”史珍微微一笑:“你们一起上吧!” 他转头望向皇帝,却见赵措眼中趣味性更浓,略一沉吟,竟真的点了点头,只是随后又补充了一句:“女儿家皮薄肉嫩,不要太用力了,点到为止。” 侍卫头领又羞又怒,想不到竟让一名女子如此轻视。好吧,就给你点教训吧。 他虎吼一声,也不去拔腰间的战刀,只是攥起拳头就扑向了史珍。 眼见得自己那如碗口一般硕大的拳头即将打到对方娇小的身板儿上,史珍却仍立在原地一动不动,既不闪避也不招架,也不知是根本就来不及闪避,还是已经被吓傻了。念及皇帝刚才“手下留情”的提醒,正想着要不要收一下劲力,却不料一个念头还没转完,就眼前一花,史珍已没了身影。 侍卫头领急忙一回头,却发现剑已经直抵在自己的颈喉处了。身后的史珍微微一笑:“我说了,你们最好一起来。” 侍卫头领缓缓后退了几步,此时他已经明白:眼前的这名女子并不如她的外表那样看起来娇小软弱,而的确是一名武技超群的高手。 当着皇帝的面,如果被一名妙龄女子如此欺凌,那他真是没什么脸面了。 “一起上!”侍卫头领终于还是抽出了腰间的战刀,回头冲自己身后的同伴们低吼了一声。 于是余于的六名侍卫也拔刀挺枪,一起叱吼着合围了上来。 史灵松心惊胆战的看着七名高壮男子手拎兵器不断地冲着自己的女儿身上招呼,史珍却似只是在玩场游戏一般地浑不在意。 说来也奇怪了。这七名班直侍卫皆非庸手,长期的同僚经历更是让他们互相了解,在围攻中配合默契。他们的攻势,就如一张由刀枪织成的天罗地网,让人插翅难逃——可史珍偏偏就是每次都能轻巧的逃离出去。 明明是眼看着她就站在那里,前后左右的通路也都被班值侍卫们堵的死死的,可就是不知怎么搞的,史珍就是能身子轻轻一晃,就脱离到了他们的合攻圈子之外。且姿势曼妙优雅,于刀枪凶险中却似跳舞一般的好看与从容。 恰似地上的一朵娇美的小花,每次当想抓取它的大手靠近的千厘之间,它便随风飘开了。然后大手再逼近,它再飘开。 大手力若千斤,小花却似娇柔不若一力,但大手却就是碰不到小花。 现场的情形就是如此,转眼间七名班值侍卫们已经合攻出了二三百招,却是连史珍的一片衣襟都没有沾到。 “好哇!”赵措初时还有点担心,现在却开始鼓起掌来。 班值侍卫们却怒吼声声,只是这吼声里似包含着一丝羞恼。 班值侍卫们在头领的示意下一起收手,七人拿着兵器围着史珍轻轻的围圈。 在围观的人中除了史灵松外都是习过武技的人,也都明白这七人并不是在弃战,而是在寻找史珍的破绽,然后暴起发难! 现场的气氛再次凝重紧张了起来。 只有史珍除外,在其眼中,这场惊心动魄的御前较技或许真如拈针绣花一般的轻易简单吧? 七名侍卫们围着史珍已经转了两三圈,却发现史珍没有做任何招架或应变的准备,空门大露。可她身上那种无隙可寻的感觉却依然挥之不去。 侍卫头领的额上出现了一些汗珠,他不敢置信这世上真有那种传说中的举重若轻境界的人。他大吼一声:“全力施为——上!” 余下的侍卫们也一齐似心有灵犀般的发出一声呐喊,拿出自己最得意的武技招数一起向着史珍的身上招呼了过去。 .., 第十五节 多情偏被无情恼(四) .. 七柄明晃晃的兵器,带着七名班直侍卫的冲天怒气,呼啸着直奔向史珍而去。 连赵措都惊的差点从御座上站起来,大呼:“手下留.......” “情”字尚未出口,现场情况已经陡变,这回史珍不再闪避,而是一声轻叱,手中宝剑已经如电般出击,一柄宝剑化作千万柄。在一片光影变化中,七名班直侍卫们纷纷发出惨号。 一切发生的太快,待众人再凝神望去时,七名班直侍卫们已经踉跄着纷纷后退,手中的兵器“叮哩当啷”的掉了一地。 原来,就在刚才那电光火石的一瞬间,史珍以剑迅速而准确的击中了每名侍卫的手腕,令他们的手器脱手无力再战。 而自始至终,史珍在这场较量都连剑都没有拔出来过,仅以带鞘的宝剑迎敌,就令七名班直侍卫们一败涂地。 侍卫头领面如死灰,抱拳向史珍行了一个礼道:“史小姐神乎其技,我辈皆非敌手,心服口服!” “好哇,朕大开见界喽!”赵措兴奋的鼓起了掌来。 “陛下,还您的剑。”史珍双手把剑重新奉上,符公公走过来接了过去。 “昔春秋时古越女剑仙之风彩,朕今日始知矣。”赵措慨叹了一声。 “小女无状,当不得陛下如此盛赞。”看到史珍还傻站在那里嘻笑,史灵松赶紧上前谦虚道。 “当得!”赵措笑道:“而且朕还有赏!” “什么赏啊?”听说有赏赐,史珍立刻来了小兴趣,睁大了好奇的眼睛望向赵措。 赵措把手一挥,一名小太监捧了一个托盘过来,符公公上前把上面的锦盖掀开从其中掏出了一份圣旨。而当他把那份用上好蚕丝制成的绫锦织品材料做底、绣满祥云瑞鹤图案还贴着金轴的华丽圣旨打开时,史珍的好奇心也到达了顶点:这是她头回接圣旨。听着符公公一字一唱的把那份圣旨上的内容宣读了起来。 可听着听着,史珍眼中的光彩又渐渐地黯淡了下来。 原来,诰旨中主要的内容通俗的讲就是褒奖史珍在前阵子抗金战争中的功绩,所以册封其为“燕国夫人”,享受正三品诰命待遇。 竟然不过是封官许愿啊,史珍突然感到有点无聊。她原以为做为天下最有权力的人,会奖赏她点什么更好玩的物什呢。 她却不知皇帝最大的权力——就是给人封官,这也是天下绝大多数人都趋之若鹜的,只是对于游侠散人当惯了的史珍而言并没有什么吸引力罢了。也因此,她渐渐失去了继续听符公公诵读那修辞华丽冗长的字句的兴趣,低下头却数地上的青砖有多少块去了。 “史珍接旨。”直到听到符公公这句拖长的音调的高声喝令时,史珍才发现圣旨已经宣读完毕,在父亲的示意下从符公公手中接过了那道圣旨,又向赵措行礼:“臣女谢陛下赏。” “除此以外,朕还有一份赏。”赵措笑了起来,有点顽皮的道:“这份奖,却是更大哦。” “是什么?”史珍刚被压下的好奇心又泛上来了一层。 “就是——”赵措起身在殿里转了一圈后,突然拿手一指韩书贤道:“他!” 韩书贤?把他赐给自己?什么意思?史珍疑惑地望向赵措。 赵措要的就是这种出人意料的结果,看着殿中史家父女又惊又疑的目光,这才满意的说道:“刚才韩卿进殿商量完太皇太后的寿典后,却突然请求朕让你们两家再结秦晋之好,重迎一回亲。” “可是......”史灵松想起两年前史珍逃婚的那场闹剧来,知道韩侂胄一直耿耿与怀,怎么会再次提亲呢? “朕知道当初两家的小儿女们曾闹过一点小误会,也让两位卿家伤了颜面,损了和气。但必竟都过去了嘛!”赵措挥了挥手:“这次,朕再下一道旨意:亲自为两家赐婚,届时看谁还敢再为这亲事笑话两位卿家?” 听完赵措的话,史灵松大喜过望。有了皇帝的金口赐婚,韩、史两家不仅可以借着这个台阶重新完成上次被破坏的婚礼,而且面子上都有了光彩,完全可以补回以前因逃婚事件而受损的两家名誉,韩、史两家更是可以重修旧好。 史灵松乐的胡子都快颤抖起来了,他连忙催促女儿道:“珍儿,还不快叩谢陛下的浩荡隆恩?” 史珍却并没有按照史灵松的要求谢恩领旨,反而沉默了起来,过了半晌,她终于开口道:“臣女谢陛下的盛情,但臣女不能接陛下的这道旨意。” “什么?”赵措惊的张大了嘴。有宋一代,士大夫集团权力大、骨头硬,所以在治国方略上跟皇帝顶牛的事件虽也有发生过,但皇帝赐婚这种殊荣却是从没听说有人不想要的。 这简直有点不识抬举嘛! “为什么?”赵措问道:“以韩家的家世,和韩书贤的材具,都是顶尖的,难道还会委屈了你不成?” “只因为臣女不喜欢他。”史珍直接了当的说:“所以纵使韩家的家世再好,韩书贤大人的材具再高,却也是无用的。” 不重家世,不重材具?天下间谁家嫁女儿会不重视这些的?赵措有点不解。他忍不住又问道:“连朕的亲自赐婚也没用?” “是的。”史珍抬头直视着赵措的眼睛答道:“我曾听人讲过,今后天下男女间的婚嫁之事,都应该由自己做主才对。所以纵使是身为天下最有权力的您,也无法强行干涉。” 赵措顿时有点气结,他头回听说这种事。富有四海,万千臣民都需要在他脚下跪伏。可按史珍的说法他却连干涉一个小女子的婚嫁的权力都没有? “陛下纵可以人之顺逆而进行杀罚惩戒,却终是无法改变人心。”史珍淡淡地说。 “你忤逆君皇,抗旨不从,就不怕朕杀了你吗?”赵措冷冷的说。 史珍骤然抬起头来,却发现原本像一个大孩子一样调皮的赵措却突然神情变得阴森,冷冷地让人不敢靠近。 这倒底是怎样的一个人呵? 史珍这时才想起关于听到的赵措经常降旨杀人的传闻来。她不怕死,也不相信这宫中有人能制伏的了她,但她却不能不顾及自己的老父。 念及父亲,史珍终于不再和赵措顶嘴了,但也并不愿因此就屈服。 史灵松赶忙上前告罪,韩书贤脸色一连变了好几变,终于也上前进行了求情。只有韩侂胄脸上一片阴霾,冷冷地盯着史珍。 “都不要说了,朕只问他,倒底愿不愿遵旨?”赵措挥袖制止了史灵松和韩书贤的求情,只是指着史珍喝问。 贵为天子,他不相信自己连一个小女子都降伏不了。 “陛下若真想赏赐臣女,则臣女倒有一个请求。”史珍终于开口说道。 哦?怎么,终于服软了吗?赵措道:“什么请求,说来听听。” 史珍又把刚才册封自己的那道圣道捧着放回了赵措的御案上,退后两步,才说道:“臣女愿意奉还刚才陛下的册封,只求陛下降旨允许韩、史两家退婚。” “什么?”赵措这回终于怒了:“原来你不仅不愿遵旨成亲,反倒还要朕帮你退婚?” “韩、史两家原有交好,我父亲也是一个爱惜颜面的人,所以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为自己的女儿提出退婚的事情的。所以,唯有请陛下成全,还两家儿女之自由。” 赵措看着自己案上被退回来的圣旨,突然感到有点想笑:“朕的封赏,你弃如蔽履;朕的赐婚,你也拒不遵从。你是真以为朕不敢杀你吗?” “陛下当然可以杀臣女,却不知如何向天下人交待身为天子,却如此逼迫一介女流?” “居然懂得将朕的名声都拿出来说将,你莫不是还想个当女魏征吗?” 史珍抬起头来,见赵措虽是嘴角在笑,目中却是变得分外的阴冷。 “天子不仅可以牧管万民,同样万民也可以评价天子。陛下做得,万民亦说得。只不知陛下是想做个有道明君,还是无道昏君?”史珍亦淡淡地反问。 韩书贤心下一片焦急,赵措是个很骄傲的皇帝,可以和他讲理,却决不能伤及他的骄傲。龙有逆鳞,触之则怒!这两年来但凡忤逆他的,却没有几个人能落得份好下场。 史灵松的老脸已经被吓得一片苍白。赵措的脸色却一直在变,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也没有人敢在这个节骨眼上再多话,生怕惹恼于他,让事情变得再也无法收拾。 过了一会儿,赵措仰天哈哈大笑:“不愧是御史家出来的女儿,训诫起朕来丝毫不下于乃父啊。”说罢把双手一袖,也不喊“退朝”之类的话,直接大步就出殿而去了。 “唉呀,皇帝好意要给你赐婚,你却偏嚷嚷着退婚,你这小妮子还真是不知道死字是怎么写啊!”符公公冲着史珍嘟囔了一句,连忙出去追赵措了。 史珍上前去搀扶起兀自跪在地上的父亲,史灵松却一挥手,推开了史珍。 史珍从没见父亲如此粗暴的对待自己,一时间呆了。 史灵松走到韩侂胄面前,说道:“韩大人,小女.......” “史大人勿谓多言了。令千金眼高的紧哪!既然连天子都不看在眼里,我韩家又岂会再徒取其辱?”韩侂胄冷冷的打断了史灵松的话,从没有人让他感到如此的丢脸过。许了婚——逃婚!儿子请天子出面赐婚——拒旨不接!堂堂地皇亲国戚,新朝重难道他们韩家便要如此的让人瞧不起吗?他大声的喝道:“你史家不是想要退婚吗?我允了!” 说罢,他也一甩袖:“贤儿,咱们走!” 韩书贤无奈的望了一眼史珍,却再无多话,紧跟着气鼓鼓的父亲一起走了。 韩家父子走后,只余下史灵松又是无奈、又是气愤地看着自己的女儿。 .., 第十六节 多情偏被无情恼(五) 在他们不知道的后园,符公公终于气喘吁吁地追上了赵措,为了平抚赵措心头的怒气,他字斟句酌地说道:“官家,老仆曾暗中着人调查过,那史家的女儿确是从小送在山野中长大,不知礼数的。(..tw)官家何必与这种没教养的野丫头置气?” “礼数是差,但剑技却不差啊!”赵措却答道。 “陛下莫不是想说......”符公公从小将赵措带大,立时揣摸到了赵措的顾虑。 果然见赵措点了点头,突然笑着问了一句:“若是朕将史珍和她的老父降罪,你说她会否也像刺杀金太子一样对朕执剑相向?” 符公公惊讶的抬起头来,正在寻思着要怎么回答。却听赵措又冷冷哼了一声:“你立即去向王行传朕的口喻,让他把今天战败的那几名侍卫们全部逐出班直禁军吧,宫中不养这样的废物!” 符公公如何不知今日这七名侍卫并非是庸手,也的确是尽了力,但这种时侯哪敢多说一个字啊,点了下头就立刻去传口喻了。 而另一方面,在傍晚时分,史灵松父女回到了府中。 “怎么样啦?”听闻下人的通报后,史夫人急忙奔出来迎接。 史灵松话也不说一句,当头自己一个人径直的走向前厅了。 看着自己丈夫一脸的阴霾,史夫人只好望向史珍,可史珍也嘟着嘴不说话。 她便只好也奔回前厅,冲正坐在椅子上生闷气的史灵松问道:“老爷,你们这倒底是怎么了?你快说,官家倒底都说了些什么?” “哼!”史灵松抬眼望了一眼史珍:“问你的宝贝女儿去!” “为什么生这么大的气啊?”史夫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好又问向史珍:“珍儿,跟娘说说,出了什么事了?” “其实.......也、也没什么。”望了眼正气的胸已经都快要炸开了的父亲,史珍终于感到有点后怕,此时面对母亲的询问只能期期艾艾、含含糊糊的作答。 这个答案并不能令史夫人满意,她自言自语起来:“不对,一定是出了什么事情了。” “唉呀,莫不是.......莫不是官家不愿意承认你刺杀金太子的功劳?”史夫人想了想很有这个可能,他过去拽过了史灵松的袖子:“老爷,难道你也不帮着女儿争辩一下?” “争辩什么?人家官家一早就大方地给承认了,还册封了你女儿一个三品‘燕国夫人’的头衔呢。”史灵松被她问的烦躁,终于开口说道。 “那不挺好吗?”史夫人喜笑颜开。 “别高兴的太早,你的宝贝女儿已经给推辞掉了。”史灵松冷冷的说道。 “什么?”史夫人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僵了。 “我的傻女儿呀,你这是为什么?”史夫人埋怨了起来。 史珍低着头不说话。 “为什么?我来告诉你为什么。”史灵松接过话来:“因为你的女儿想毁掉韩、史两家的婚约,连带着咱们史家的名声,还有咱们与韩家的交情,也都一块儿彻底毁掉了!”史灵松一拍桌椅,大声的咆哮。 史灵松是个真正的斯文读书人,史夫人还是头回见他如此的生气失态。不禁大惑不解。一边喝令婢女给丈夫上茶汤,一边温声劝慰了好几句,见他情绪稍稍平复,才又问道:“老爷,妾身可越来越听不明白了,珍儿这好好的进宫,怎么又扯上与韩家的婚约了?另外咱们珍儿退封与韩家又有什么关系?” 史灵松只好把今天下午在皇城里发生的事情一一向妻子转叙了一遍。――听完转叙,史夫人的脸也绿了。 “你个傻孩子,这种事你怎么可以拒绝呢?”史夫人不禁埋怨起女儿来。且不说韩书贤从各方面讲都是位不错的良婿之选,光是这两年多来,史灵松为了韩、史两家开始交恶每每叹息、夜难安寝,史夫人何尝不是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可是――娘,女儿不想嫁她。”史珍撅起了小嘴。 “好个不想嫁!韩书贤这等青年俊杰遍观临安城中又有几个人是能比的过的?你不想嫁她,想嫁给谁?” 史珍张了下嘴,似是想要说什么,但却又似无法叙述,只好低下头咬着嘴唇默默地不说话。 “说话呀?你不是挺能言会道的吗?在殿上连皇帝都敢犯颜顶撞,如今怎么回到家却一声不吭了?”史灵松越说越气,大声的吼了起来。 “唉呀,女儿肯定也在殿上吓坏了,此时你便莫要再吓唬她。”史夫人看父女俩间气氛十在是过于紧张,赶忙过来打圆场。 “我哪能吓唬你这宝贝女儿啊?我这当老子在殿上差点被她吓个半死倒是真的。”史灵松冷哼一声,一腔怒气无所发泄,转身又冲着插过来的妻子斥责道:“都是你这当母亲的,平日间对她只是溺爱却不知管教,你且看看现在都把她惯出什么样子来了!难道非要等她下回再闯下天大祸事来连累全家才算完吗?” 史夫人与史灵松成亲二十多年间相敬如宾、恩爱异常。此时却被丈夫一阵斥责,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 “爹,娘,女儿知错了。”史珍看着生气的父亲和委屈的母亲,急忙上前跪下认错。 “你还知道错?如今韩家已退婚,悔之晚矣。”史灵松冷哼了一下。 “女儿说过,并不稀罕嫁给韩家。”史珍嗫嚅着说道:“女儿并无其他奢求,只是希望自己的终身大事,能自己做回主罢了。” “嫁谁不嫁谁,应凭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几时是可以让你们女孩子家胡意乱来的?” “可是,女儿的心意和终身幸福难道就不重要了吗?”史珍问道。 史夫人想把女儿扶起来,可史珍却倔强地跪着不动,便只好又劝道:“傻孩子。这天下作父母的,难道还会把自己女儿往火坑里推吗?嫁人之前,对夫家的家世人品当然会先行查询清楚,才会嫁女,又怎么会枉顾你的终身幸福。” “终究是不同的。”史珍摇了摇头:“父母往往只重家世家财,而天下女儿心,往往更希望能与自己喜爱的人在一起,不管对方的家世如何,家财多少。” “家世、家财,必竟不能完全代表人品人性,而父母看中的人,也不一定与能自己的儿女两情两悦。是故这就像是一场赌博,若是嫁过去对方对喜爱自己的,固然是好事;有的男子顾及于礼法人情,对妻子敬而远之还算好的;还有多少男子因为不喜欢某个女子却不得不娶回来,而在婚后终日间冷脸冷言、甚至欺凌冷落的?故这就像是一场赌博,可一旦输了,便是女儿一生的泪水啊!敢问世间多少父母包办之婚姻,最后却是以夫妻双方貌和神离而悲惨终老的?” “那你想要怎样?” “女儿曾听人提过四字,叫‘自由恋爱’,即天下男女,都当自发、自主、自由的去追求自己的心中所爱,只要找到了一心所属之人,便是人间至幸福之事。而世人所受拘困的礼教之事,有时固然好,有时却是吃人的老虎。” “荒唐!简直是异端邪说!”史灵松一生学究,尤重礼法,此时见女儿言语如此离经叛道,再也听不下去,怒不可遏,指着史珍的鼻子骂道:“这种浑话也能信吗?” “女儿却觉得很有道理。”史珍抬起头来亦迎向史灵松的目光:“女儿亦想问父亲一句:您这么执意的要女儿嫁入韩家,可曾问过女儿的心意?这倒底是为了女儿的终身幸福,还是为了和韩家做姻亲之联盟?” 史灵松愤怒的指向女儿:“你......” 却终是一跺脚:“罢了,我自当没你这女儿。”甩袖回内堂去了。 直到这时,史珍才在史夫人的搀扶下站了起来,同样泪眼婆娑的问向史夫人:“娘,女儿只是想嫁一个自己真正想嫁的人,这难道也是错误吗?” 史夫人无法作答,只是扭过头去吩咐道:“莲娘,先把小姐扶回房去休息吧。” 史珍回到房中,想到刚才在前厅父亲的怒火,亦是万分伤感,对莲娘问道:“莲娘,难道真的是我错了吗?” 莲娘叹了一口气,轻轻抚着史珍因哭泣而抽搐的瘦小双肩:“小姐,我们作女人的,有时哪能要求那么多!” 史珍黯然神伤,她不明白,同样是世间性灵,为什么女子就不能有所要求,不能大胆的去追逐幸福? 过了一会儿,史夫人沉着脸推门走了进来。 史珍怯怯地道:“娘,爹的气消些了吗?” 史夫人摇了摇头,问道:“珍儿,娘想问你,那所谓的什么‘自由恋爱’的怪诞说法,是不是也是那个宋君鸿教给你的?” “娘,您对宋公子有误解,他不是......” “我只问你,是不是他?”史夫人冷冷的打断了女儿的话:“不许欺瞒娘,实说!” “是、是的!”史珍望了眼脸色同样难看的母亲,只好老实的答道。 “果然又是他!”史夫人咬着牙说道:“这个姓宋的与我史家有什么仇?非要搅的我们家如此的鸡犬不宁?” “娘,宋公子他不是――” “好啦!”史夫人再次打断了女儿想为宋君鸿的求情,冷笑着问:“你心中那真正想嫁的人,莫不也正是这个姓宋的吧?” 史珍这时也豁出去了,缓缓地点了个头,然后撩起裙裳,缓缓对着史夫人跪倒:“求母亲成全!” “想都不要想!”史夫人不容置疑地回答道:“你若是真要嫁给他,就再也不要喊我们‘爹、娘’了。” “难道女儿若是和宋公子成亲,父母便要与女儿断绝关系吗?”史珍骇然。 “是的!我们没有那么忤逆不孝的女儿。”史夫人答。 史珍两厢里都难以取舍,唯有捂脸默默哭泣。 看着女儿这么伤心欲绝的样子,史夫人的心中终于又软了一下,试着温和了语气,说道:“你也不小了,早该嫁人了。你若不嫁韩家也就罢了。等回头爹娘再替你寻一名门公子,还是让你风光的出嫁。” “女儿从没想嫁什么名门公子。”史珍伤心的摇了摇头。 “那也不许你嫁那姓宋的!”史夫人语气又硬了起来:“也不许再与那姓宋的接触。”说到这里她突然想到宋君鸿目下也在临安城,这段孽缕不斩断终是祸事,就一下狠心说道:“你之前不是一直说剑艺上有困惑不解之处吗?干脆你再回莫干山是去找铁月道长修习一阵子吧。等几日后你兄回府过完了生日,我就按排车马再送你出发!” 且便宜下那个姓宋的,在女儿离开临案的这段日子里多按排人去找那宋君鸿提亲,只要他必一成亲,到时珍儿就算再接回来必然也会对其死心了吧?史夫人心中暗暗的盘算着。 “看小说,就上 第十七节 多情偏被无情恼(六) “建立储嗣,崇严国本,所以承祧守器,所以继文统业,钦若前训,时惟典常,越我祖宗,克享天禄,奄宅九有,贻庆亿龄,肆予一人,序承丕构。纂武烈祖,延洪本支,受无疆之休,亦无疆惟恤,负荷斯重,祗勤若厉,永怀嗣训,当副君临......” 内侍省总管符应杰拖着他那又颤又长尾音的独特嗓音缓缓地念着。在他面前的不远处,两名内侍太监侍扶着一个正跪在地上、年纪仅有四岁大的娃娃,他时而小眼睛好奇的东张西望,时而懵懵懂懂地听着符应杰的念诵。 但符应杰依然念的规规矩矩、一字不差,在其手中,则是一份玉轴金绣的圣旨。 ——这可是一份册封当朝太子的圣旨。 原来,随着赵措的登基称帝,册立新一届太子的呼声也跟着又出现了,让赵措不胜其烦。 赵措还很年青,对于他来说,在位时间和以后多生几个皇嗣都不是问题,所以他并没有太早的去考虑立太子的问题。 可别人不这么想,大臣们认为早早册立上太子,国家的机制才会完整,国家的基础才会稳固。我管你还会当多少年的皇帝,反正早早册立太子总不是坏事。 至于后宫之中,那就更不用说了。有皇子的后妃们无不在这件事上较上了劲,想尽一切办法欲让自己的儿子的小手触及这份太子宝座。 只是一年多前因宋金战争的突然爆发,这个关于“早立储君”的争议便被暂时搁置了起来;但如今随着战争的结束,这个呼声便再又一次的浮嚣尘上。 当今大宋天子赵措有三男三女共计五个子女,分别出自四位不同的后妃。其中长子卫王赵章是工部员外郎张孟行之女所生,二男恒王赵峰便是当今皇后高氏所出,三子韩国公赵昌母亲本是赵措还在当商亲王时无意中宠幸的一个府中歌伎,无甚后台,倒是竞争太子位希望最小的一位。 立太子嘛,本来无论从立嫡还是从立长的角度上也都说的过去,但长子没什么后台,所以竞争力一直不强。且就在宋金战争结束后不久,他便在一次后苑赏花中发生了意外从楼阁上摔下,虽经太医抢救捡回一条命来,但有一条腿终身残疾。 对于这场事故,曾私下有各类“阴谋说”流传,但赵措一怒之下处死了数十个与之相关的宫奴和传小道消息的人,才终于强行止住了明面上的各种议论。 只有一份关于此次坠楼事件的秘密调查卷宗被符应杰私下呈递到了赵措的案上,符应杰原本以为赵措会勃然作怒,大开杀戒。但出乎他意外的是:这份在被赵措接到后却在其手中被握了整整一个多时辰,其间,赵措一言不发。 他自己就是通过兵变上台的,知道在皇家亲情往往反而不如普通百姓家来得温暖亲和。最是无情帝王家,围绕着皇位的争斗往往是激烈而残酷的。但他仍然没有准备好希望自己的儿子们也重复自己当年的血腥权力斗争的道路——而且来的这么早! 或许,将其屏蔽在皇位争夺之外,便是对长子赵章最大的爱护吧! 于是,他在一次朝会中便对群臣公开说了一句:“咱们大宋朝的天子,还是四肢健全一些的好。”群臣们立即理会了皇帝的言外之意。 接下来的事情便简单多了。 次子赵理是高皇后亲出,子凭母贵,属于嫡子,于宗族礼法上本就占尽优势。而高家在大宋朝已连出两任皇后,名望极高,关系网也四通八达。朝中更有韩侂胄为其不断奔走呼吁,至于赵汝愚虽对高氏姐弟不怎么喜欢,但作为理学大家的他也并不反对遵守礼制早立太子并立嫡子。所以皇帝赵措看着朝内外在这件事上已经连成一片,便终于同意下旨册封四岁的高皇后之子赵理为皇太子。 于是便有了今天的册封太子大典。 作为拱卫京都、护卫皇帝的“上四军”之一的捧日军,自然也被奉命派出了一支队伍参加本次册封大典的现场护卫工作。 但像种依尚、李通等老行伍们只是一个个挺胸腆肚、目不斜视地做着现场的护卫,反而对现场正举行的盛大仪式表现的并不怎么兴奋。 一方面,这是因为两年多前已经先后连续密集的举行过两次对赵扩、赵措两兄弟的太子册封大典了,现在这场大典不过是依样再画一次葫芦,所有的典制礼仪都是严格按装书本上记载的礼制规定来的,也就是说历次大典的过程全都一模一样,也难怪于于种依尚等人已经没有了什么新奇感觉了。[..tw超多好看小说] 而另一方面,捧日军只是负责外围的警戒工作,至于说真正的现场有班直侍卫们负责。捧日军虽然“适逢其会”,却也不过是在外围大老远的地方站站岗而已,现场的情况即便使劲看也看不了多么真切的。 以至于有很多宋君鸿和孙狗子就在随后的大典结束归营的路上抓着种依尚问个不休。 但对于宋君鸿和孙狗子这等入伍时间还不长的人来说,完全是头回参加这种盛大的仪式场面,都伸长了脖子饶有兴趣的望向册封现场,目不转睛的看着一个一个环节的进行,像瞅西洋景儿一样的。很多看不明白或瞧不清楚的环节只能靠胡猜乱想,恨不得当场抓过一个礼部官员来问个明白。 必竟这种热闹也不是随时都能看到的。 宋君鸿正看的起劲,突然一种异样的感觉油然而生,像是远处有一双眼睛也正在同样注视观察着自己似的。从军两年来,却已经历经无数次的生死搏杀,无论是刺探敌情还是偷袭敌营这些活儿宋君鸿无一没有干过,干的次数多了,便会有一种对于危险本能的感觉。 此时这种感觉便及时的发挥了作用,宋君鸿的手迅速地按在了腰畔的剑柄上,扭过头去目光如电一般的投向那份被偷窥感觉的来处:距自己几十步远处,有一群同样身着红、绿礼服制式的官员。 在自己的目光回视下,那种被人窥视的感觉迅速消失了,而立在那里的官员们足有十几位,一时也看不出来是谁在偷偷的注视过自己。 “子烨,怎么了?”种依尚发觉了宋君鸿的异样——此前他还像是一个在街头看热闹的孩子,现在却突然变成了准备攻击的豹子。 “那里——”宋君鸿拿目光示意了一下:“都是些什么人?” 种依尚想了一下会场人员的位置安排,又辨认了下对方的面目,才道:“应该是宫庭中的医官们。” 医官?宋君鸿心下更是好奇,医官和自己捧日军是两个完全不相干的两个系统,他们不观看现场的册封大典却来看自己做什么? “刚才好像他们中有人在观察咱们。”宋君鸿低声道。 “果然?是哪一个?”种依尚也紧张了起来。册封大典在太庙举行,有重重的禁军环卫,所以轻易不会出什么乱子,可一旦出乱子就是了不得的大事。 “说不好。”宋君鸿摇了摇头。 “这就不好办了。”种依尚皱起了眉头,医官也是官,而且还是常年在禁中行走,接触的不是皇帝就是后妃、宗室王公们。虽说他们没什么实权,却也是同样得罪不得的一群人物。何况现在还正是在大典进行的当口中,现场要求必须庄重肃穆,总不能就这么明着过去拘押盘问吧?引起了骚乱没人能负的了这个责。 “我看先派几名兵士重点关注下那里,也提醒下其他的人都提起神儿来。”种依尚低声吩咐了一声。 宋君鸿应了一声,低声却准确地向自己手下的士兵们传递着命令。捧日军也素来训练有素,在绝大多数人都没有太注意到的情况下,捧日军已经轻缓便有序的调整了自己的布防阵序。 过了一会儿,册封大典终于无惊无险的完成了,太子和重臣们依次纷纷退场后。种依尚和宋君鸿对视了一眼,也终于放松了自己一直紧绷着的心弦。他再抬头往那医官们伫立的地方望去,见似有个年青的医官们冲自己笑了一下,但再凝神望去似又没有了,然后医官们也随着百官们退出了太庙,各归司衙去了。 “也许是小弟太过于紧张了。”宋君鸿吁出了一口气。 “总之没事儿就好。”种依尚拍了宋君鸿一下:“走,咱们也回营去交还军令吧。” 一行队伍从太庙出来后,便顺着御街大道往驻地返回。宋君鸿抬眼瞅了瞅天色,向种依尚问道:“种兄,可否请个小假?” “哦?”种依尚问:“怎么了?” “你也知道,我刚搬的新家。虽说原本的房主人遗留了些家具物什下来,可家中还是需一些生活用品。”宋君鸿不好意思的笑了下:“平常在营中也难得能有机会出来。现在任务完成了,可离交令的期限还有点时间,我便想顺便先去集市上买点东西捎回家中。” “也行。反正最近咱们军中已经没有什么急事儿了,我先带队伍回去,不过你可一定要在一个半时辰后的点令前返回军中。”种依尚提醒道。 “一定会记得的。”宋君鸿一抱拳:“谢谢种兄。” 他刚想兜转马头先行离去,李狗儿却已经笑道:“种头儿,你可莫要让宋头儿的话给哄了。我猜他未必是去买家具,去相亲倒有可能是真的。”说罢便和李通、孙狗子他们一起挤眉弄眼的贼笑了起来。 “哦?还有这种新奇事儿?”种依尚也来了精神:“都说来我听听。” “最近啊,一连有两三家临安城中的官员或士绅们来给咱们宋头儿提亲了。可惜不知道他们家的小姐长的俊不俊!”李狗子笑着道:“所以要我猜啊,咱们宋头儿这次说不定就是去偷偷想先瞅下人家闺女长的啥模样的。” “怎么可能!”宋君鸿哭笑不得,谁说男人不八卦的?他说道:“那些提亲什么的我根本就没搭理。我也的确是去买家什,你们要是不相信,就可以跟着我一起去嘛。” “好!我跟着你一起去。”李狗儿立即痛快的答道。 “你真跟着去?”宋君鸿瞪大了眼睛,他就是随口一说,怎么还真有人会打蛇随棍儿上啊。 “反正要是有漂亮大闺女我就跟着饱饱眼福,没有大闺女宋头儿也总要请我吃点酒吧,饱饱口福总是可以的。”李狗儿得意的笑了起来。 “呸,就你贼精!”宋君鸿笑着啐了他一口:“走吧!” 这么一说,李通和孙狗子干脆也都乍乍呼呼地跟着一起去了。 “吃饭可以,不准喝酒。要不然军法司李将军的鞭子可是能抽死人的!”种依尚在后面大声的提醒道。 “知道啦!”几个人笑呵呵的一起跨马离队而去了。 第十八节 多情偏被无情恼(七) 宋君鸿一行人马离开大队后,便扭转马头把目标锁定了最繁华的仁兴坊一带,他和手下的这三名兄弟们正一边说笑,一边冲着附近的几家家具作坊处驰去。 宋君鸿正扭头向李通描述着自己新家的情况,身后正笑着聆听的李通却突然神色一变,喊道:“头儿,小心!” 宋君鸿一回头,却见迎面已经跑过来了一个人影,正向着自己胯下的马儿迎面对撞而来。 “吁——吁——!”宋君鸿赶紧兜手一扯马缰绳,硬生生止住了坐骑欢快的小跑之势。 饶是如此,那名奔过来的人影还是几乎撞在了马身上,对方似也想要躲避,却不想脚一扭,“叭擦”一下就摔倒在了地上,来了个嘴啃泥。 事情发生的太快,几个人都没来的及作出反应,甚至有点都愣怔了,你说这是从哪儿窜出来的一个冒失鬼,在大街上横冲直撞?这得亏是在街区不敢放开了跑马,要不然这么撞上去不死也得去掉半条命。 宋君鸿赶紧从马上跃下来,上前把摔倒的那个人扶了起来后,打量过去却原来竟是一名年仅十三、四岁光景的半大女娃娃。“怎么样?撞着没有?有没有什么事?”宋君鸿一迭声的问,虽说刚才瞅着像是并没有真撞上,可万一有个好歹怎么办。 那个女娃娃似也被吓着了,不敢答话,这让宋君鸿很着急,连他的马儿也有点不安的在原地踏着步子,马脚上的蹄铁敲在街道上的青石上“当、当、当”的直响,让人不禁联想到这铁蹄要是踩踏到人身上会是多么的可怕!马儿打了个响鼻,鼻子喷出的热气直接涌到了女娃娃脸上,顿时吓得她“哇”的一嗓子哭了出来。 “别哭,别哭啊。”一听见女孩子哭,宋君鸿立刻头大了起来。他扭头向身后的几位兄弟们望去,却见众人脸上也都露出了为难的神色。 或许对于这帮军汉们来说,你让他们抡着刀上阵跟人拼命,也比去哄一个正哭泣的女孩子要来的容易的多。 “乖、乖,别哭了啊——。”宋君鸿近乎是以恳求的语气在说:“要不——大哥哥去给你买些麦芽糖来吃吧。(..tw)” 这招是哄石榴的宝贵招数,也不知拿来放在这个女娃娃身上管用不? 女娃娃听到“麦芽糖”的字眼儿,果然止住了哭势,瞪大了眼睛望向宋君鸿。 有门儿!宋君鸿正待再哄上女娃娃几句,然后领她去看个大夫。可这时前方却又突然传来一阵嘈杂之声:“在这里,在这里,快围起来,别让她再跑掉了。” 喊声里又有一伙儿人也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跑在最前面的人还边分开人群,边指着那个女娃娃骂道:“你个小婢养的贱种,回去一定要抽死——” 他骂到一半儿,才发现在人群里正扶着那个女娃娃的宋君鸿,以及同样立马在他身后的李通、李狗和孙狗子三人。 由于刚参加完太子册封大典,几个人都是穿得制式戎装,盔正甲亮,捧日军的军徽显眼的挂在胸前。听到有人出言不逊,立刻伸手一按兵器,目光冷嗖嗖地逼视了过去——光这架势,立即就镇住了原本气势汹汹地跑过来的那几个人。 看到有几句军官在场,刚才那名喝骂的人收敛了气势,都有点不敢轻举妄动,纷纷开始先打量起现场的情况来。 那名女娃娃看到追过来的几个人,也顿时小脸变得苍白。原本还在微微抽泣的小嘴也立即紧紧的抿了起来——她已经吓的不敢哭了。 宋君鸿立即注意到了这个女娃娃脸上畏惧的神态,他一皱眉,冲追过来的那几个人高声喝问道:“你们是什么人,青天白日的追这个女娃娃想干什么?” “这位小军爷容在下禀明。”随后跟过来的一名四十余岁的男子喝退了几名正手拎皮鞭、绳索的手下,打着揖回道:“冲撞了几位军爷,还请莫要怪罪。” “你又是谁?” 那人陪着笑回道:“小人姓单名广,和我婆娘合伙开了一家春风楼。” “是附近的一座新开了没两年的勾栏女馆。”李通下马走到宋君鸿耳畔低声说道。 原来是开妓院的?宋君鸿虽然也从这附近走过很多次,但一来他洁身自好从不涉足这种声色场所,二来在大宋朝经营妓院属合法的商业项目,在临安这座天下第一繁华的都市里各类妓院更是多如牛毛,足称是“幽坊小巷,燕馆歌楼,千百以计数。”所以也没什么可稀罕的,所以宋君鸿从没关注过这家春风楼在哪儿,是个什么情况。自然也跟这种开设妓院的人没打过任何交道。 既然没交情,那么也不用太客套。宋君鸿把身边的女娃娃护了起来,冷冷地问道:“我不管你是做什么营生的,我只问你为什么要追赶这个女娃娃。” “这是小人楼里的一名雏妓。”那名单广一脸的谄媚。优伶女乐业是贱业,不管是做妓女的还是开妓院的,都是低人一等。在宋君鸿等军官面前自然更是要陪着小心。 “雏妓?”宋君鸿惊讶地回望了一下那名女娃娃。 “我不是!”那名女娃娃见宋君鸿望她,便立即高声辩解道:“我爹卖我时,你们答应他只是让我做做苦役的。十五年后期满,就要允我爹再把我领回去。” 那单广把眼一瞪,高声冲那女娃娃吼道:“少他娘的废话,老子让你干什么就干什么!” “嗯哼!”宋君鸿咳嗽了一下,那名单广瞅了眼宋君鸿,神色便又立刻变得谦卑起来。 “你既然答应了这女娃娃的父亲,岂可食言?”宋君鸿责问道。 “哎哟,我的小军爷,这可是个天大的误会啊!”那单广叫起撞天屈来:“约是在一年之前,这小贱婢的爹爹因金兵入侵而带着她离乡逃亡,逃到了咱们临安城时已经是身无分文,眼看着父女俩人便要双双饿死在街头了。我和我婆娘心善,这才和她爹爹商量,花些银钱把她给买了,如此她们两父女才能得以存活下来。哪知这小贱婢如今却恩将仇报,反咬上小人一口了。” “当真?” “小人楼子里就有这小贱婢父亲画押的卖身契约,当时可并没有说什么不许她接客的话啊。”单广说道:“小人是看她刚被买下时面黄肌廋,怕客人们不喜,才让她给楼子里的姑娘们当了一年的小婢女。如今养的白胖了,便理应出来接客。” 宋君鸿心里立即把事情估计了个大概:女娃娃卖身的经过在前头的对话中已经交待清楚了,至于需不需接客的分歧,估计多半当时这小女娃娃的父亲在危急之下没有考虑周祥,与人只是做的口头协议,所以这个单广才敢这么有恃无恐。 “不管怎么说,我就是不接客。”女娃娃喊了一嗓子,看单广瞪她,吓得忙又缩到了宋君鸿身后。 “头儿,这件事可不好办哪,这女娃娃是和人签了十五年的卖身契约的,咱管不了。” “那就眼睁睁的看着她被人逼良为娼?”宋君鸿有点微怒。 “她既然被卖到了楼子里,那就已经是娼了啊。”李通耸了耸肩。 “可她还这么小!”宋君鸿看了看这女娃娃还很稚嫩的小脸蛋说道。 “你多大?”李通弯下腰问女娃娃。 “十、十四。”女娃娃怯生生的答道。 “十四岁,已经是大人了啊!”李通抬头朝宋君鸿说道。 “大人个屁!”宋君鸿吼了起来。古人成亲的早,女子十三、四岁就开始嫁作人妇也是常有的事,所以李通并没觉得有什么大不了的。可对于从后世过来的宋君鸿却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 十四岁,才是刚刚踏入青春期而已,在一千年后也就是刚开始上初中的年纪。要是这么早就与人行房的话,对身体发育本就不是件好事。何况青楼楚馆本就是粉饰骷髅、金买污秽的地方,让这个才十四岁的女娃娃出去接客,对她以后的心理健康发展更是会形成不知什么样的摧残。 “这不成!”宋君鸿斩钉截铁地说道:“我不同意!” “小人一番好话说尽,军爷再要是阻拦,可就是想要蓄意地欺压良善了。”单广声音也开始高了起来。 良善?你个开妓院、逼着一个十四岁的小女孩去卖春的人算个屁的良善?宋君鸿跟本就没去搭理他。对于这种人渣,不拔出剑来直接削了他已经算是客气的了。 “这个小贱婢是小人买下的,想让她干什么就可以让她干什么,谁也管不着。”单广哼哼道:“军爷要是硬拦着不放,那就是在明抢。小人可以告到官府去。捧日军再是作威作福,也不能枉顾了王法。” “就是!你们捧日军再是作威作福,也不能枉顾了王法吧?”单广身后跟出来的十几名杂役也跟着起哄呐喊:“把人交出来,要不然我们就去告官!” “头儿,要不咱就别管了吧。”看到群情汹涌,李通对宋君鸿劝道。 宋君鸿回头瞪了李通一眼,李通期期艾艾地说道:“兄弟们也是为你好。若是真告到官府上,事情必然也就会捅到了种太尉那里的,这后果......”李通不敢说下去了。种慎治军以严闻名,手下的兵士从不许干犯地方政法,否则必有严惩。 想起种慎的军法,宋君鸿心里也开始有点打怵,紧护着女娃娃的手便渐渐地有点松开了。 感受到了宋君鸿的松手,女娃娃眼中飘过一丝恐惧之色,然后便被深深地绝望所笼罩。她已经逃过一次了,这次再被抓回去,单广绝不会再给她逃跑的机会的。 宋君鸿被李通们重新撺上马去,他回头不甘心地又看了一下那个女娃娃,正好瞧见了她眼中的那一抹万念俱灰的神色。 不行!这样绝对不行!十四岁,还是个孩子,正应该笑的无忧才对。这种绝望和麻白无论如何也不应该属于这种年纪的女孩子。 宋君鸿一兜转马头,回到正在扭捆女娃娃的几名妓院手下身边,高喝道:“放开她!” 那几句正在绑人的人瞅了眼宋君鸿,却并没有停止手上的动作。 “我说了,放开她!”宋君鸿翻身从马上跃了下来,“刷”的一下子抽出了腰里的战剑指向那几句正在绑人的妓院手下:“谁要是还听不懂我就把他的狗耳朵剁下来。”g 【……第十八节多情偏被无情恼(七)--吾网--网文字更新最快……】!! 第十九节 多情偏被无情恼(八) 一看宋君鸿拔剑走了过来,那几名正在绑人的妓院仆役们吓的松手退了几步。[..tw超多好看小说] “唉呀!饭桶。”单广跺了跺脚,好不容易才抓到这个女娃娃,如何肯又松手放弃? 他大吼道:“上啊,怕个屁呀!他才一个人,你们七、八个人哩。” 几名仆役们这才想到己方在人数上的优势,在背后老板的连声催促下,又互相间比着眼色壮起胆子重新逼了过去。 “想干什么!”一声大吼中,李通、李狗、孙狗子三人也一起返身走到宋君鸿的身后,拔起战刀指向了这几句妓院的仆役。李狗大骂道:“有谁他娘的不想要命了?” 别看在救不救眼前的小女娃娃这件事情上李通等人与宋君鸿意见不一样,但真若是有人与己方的任何一人对峙,那么大家一定会拔刀并肩站在一起,同声知慨。 这就是从战场上一路并肩血战凝聚成的交情! 当我们对敌时,我们可以把彼此的后背交给对方,因为你是我的袍泽; 当我们站在一起时,我们也一定会掩护彼此的后背,因为你是我的袍泽! 一看到宋君鸿四人共同拔出刀剑并肩站在一起,仆役们立时又怂了。 而这些妓院的仆役们不过是些街头小混混的角色,让他们欺压良善或许还可以,真要是与身经百战、号称精锐之中精锐的捧日军对话的话,再多一二十个人也未必是对手。 “敢持械威胁捧日军军官,我看你们都是活腻味了吧?”李狗狞笑一声。 “把你们手里的棍棒和绳索都给老子放下,要不然就按袭扰大宋禁军处理。”李通森冷地说道:“立――即――宰――了――你――们。” 这几句狠话一放出,那些妓院的仆役们打了一个哆嗦,果然有大半的人手一松,把家伙扔到了地方。 宋君鸿冷哼了一声,上前把那个女娃娃从已经吓得不敢乱动的妓院仆役们手中拽了回来,温声安慰道:“别怕,有我们在,不会让他们再欺负了你。” “几位军爷这不是在抢人吗?”那单广脸色一会儿白一会儿青的,很是一个难看。 “如果我不抢,你是不是想要把她绑回去立即接客?”宋君鸿也豁出去了:“如果是这样,我还就真抢了!” “她是我买下来的人,我想让她接客就接客,谁管的着?”单广急的嚷起来:“有本事,你也把她给买下来呀。” 买下来?宋君鸿一怔。宋君鸿扭头望了下李通,见李通虽然面对那种妓院的仆役们眼色凶悍,但看向自己时却似有些犹豫,他再望向李狗,李狗也有一丝苦笑。倒是只有孙狗子把战刀一摆,满不在乎地说:“头儿,别管他那么多,怎么干你说就成,我听你的。” 自己这的确算是在抢人。虽然与情上说的过去,但与理上的确是说不过去,这大概就是李通和李狗犹豫的原因吧? 罢了,兄弟们与自己站在一起,总不能连累着他们与自己一起回到军营中受罚吧? 宋君鸿牙一咬:“好,我买了。多少钱?” 那单广原本也只是在吵骂之中的随口一句话,不料宋君鸿便真的应承了下来。 “是你让我买的,便不许再反悔。”宋君鸿伸手一指站在远处围观的一些百姓:“有这么多人证在哩。” 单广犹豫了一下,朝宋君鸿手里利光闪闪的战剑瞄了一眼,也不禁地打了个哆嗦。“好,那就卖给你。嗯......现银八十两!” “什么,八十两?”宋君鸿还没说话,那女娃娃倒先喊了起来:“你当初买我时,才给了我爹十二两银子,现在怎么说是八十两?” “你在我的楼子里吃喝拉撒快一年,难道不需要钱吗?”单广面对这个女娃娃倒是敢瞪眼叱骂。 “我明明有做工的。”女娃娃辩解道。 宋君鸿一拉女娃娃,知道和这单广讲这个是跟本没用的。他只是冷笑了一下:“十二两银子买进,八十两卖出,一翻手就赚了七、八倍,单老板也太会作生意了。” “作生意就是这么个样子,我可以漫天要价,小军爷可买可不买。” “三十两,已经算是让你赚了两三倍了。”宋君鸿道。 “最低五十两,否则便不卖了。军爷真要硬抢,小人虽然拦不住,但却一定会去告官。”单广答:“就算是种慎老太尉僻护手下,小人也知道登闻鼓院在哪里。” “就凭你,你敢去登闻鼓院?”宋君鸿瞥了他一眼。 登闻鼓院是专门设在京师的一处接受民间投诉官员的机构,严重的事情,可直达皇帝天听。这是为了防止官员阻塞言路的一种特殊手段,从北宋时设立,宋室南迁后依然沿建。 但话说回来,御状哪有那么好告的?且不说如果有污告就要立即下狱,光是想递状纸就要先受责三十棍,否则人人都不去当地官衙告状反而全涌到登闻鼓院来,天下还不乱套了? 宋君鸿不相信这单广敢去受这三十棍,但光是告到官府再反馈到种慎那里去就不是件怎么好办的事情。他也只好一咬牙:“好,五十两就五十两,我买下了。” 说罢他把女娃娃交到李通他们手里:“你们几个先给把人看好喽,我立即去酬钱。” 宋君鸿的确是没这么多银,哪怕是五十两对他也算是个大数目了。他刚买完宅院,就算手头上还有个几十贯钱,但近期家人搬家、吃住用度等也花了一大半了。怀里虽然还揣有个十来贯钱,但根本不够用的。 他的第一反应就是去找露香再借把钱,上次的事件已经暴露了:露香才是他们中间最大的小富婆啊。 可当他策马来到了刘羽的府上时,才知道刘羽还没下朝,而露香却已经和人去了城效的“明露寺”上香。 这个可怎么办?瞅瞅天气,大约仅余下一个时辰左右的光景,否则误了回营的时间,几名兄弟还都要跟着自己一起受军法责打。 宋君鸿急得团团转,正一打眼间,却突然看到了前面不远处的街角处有一家店铺前的布帆上挑着一个大大的“当”字。 当铺?算了,临时应急,先用下这个吧。 宋君鸿打马过去,翻身下来,高喊道:“掌柜的,在不在?” 从高高的柜台后面,伸出一个约五十上下的苍老脸孔来,上下瞄了宋君鸿一眼:“小军爷,是要当东西吗?” “嗯!”宋君鸿在身上打了一圈,希望能找到什么值钱的物件,一下子碰到了挂在腰间的奖功腰牌。 “对了,就当它。”宋君鸿一喜,幸亏今天是要参加册封大典,才把这个奖功牌挂了出来。 宋君鸿把这个奖功牌摸出来递了上去。 柜台上的老人把奖功牌接了过来,翻看了两眼,说道:“三两银子。” “什么?才三两?”宋君鸿跳了起来:“你看清楚,这可是兵部特发的奖功腰牌,代表着在本次抗金战争中的的血汗大功。” 老人又朝腰牌瞄了一眼,说道:“小铺最多能给四两,小军爷爱当不当。” “不当!”宋君鸿气呼呼地伸手把奖功牌抢了回来。他接受不了自己在战场上洒血拼命换回来的战功表彰奖牌,在这当铺的眼中不过四两的价值。 看着宋君鸿气愤的样子,老人解释道:“小军爷有所不知,这种腰牌留在家中传个子孙,或许还能是件光鲜的纪念。但要是拿出来当换,这只是一件铜铸的牌子上面没什么金银,别人买回去也没什么用,所以是不值什么钱的。”说罢,他朝宋君鸿腰间瞄了一眼:“甚至还远没小军爷腰间的那柄剑值钱。” 我腰间的剑?宋君鸿心道:“你这眼光倒是很毒辣。” 这柄剑不是军方的标准配剑,而是两年前自己的弓马师父王矢亲自着人帮自己打造的,手感适中,料足工细,平日间甚是喜爱。 “如果小军爷是当这柄剑,小铺倒是可以开个高价。”老人笑着说道。 “三十两。”老人伸出了三根手指。 “不成。这是我师父陪我一起去打造的,记得当时连工带料就已经花了八十六两。我上阵用它不知斩杀过多少金寇,却连一个崩口都没有。”宋君鸿摇了摇头。 “最起码五十两,否则少了一文钱都不当。”即便报这个数,宋君鸿也感到心疼不已。 “好吧。”老人同意了:“看在小军爷是从抗金战场上下来的小英雄份上,本铺就大方一把。” 宋君鸿伸手把剑从腰畔上解了下来,摩挲了两天,才恋恋不舍的递了上去。 “现收到破破烂烂战剑一把......”老人边写着当票边习惯性的念着。 “什么――?”宋君鸿把眼瞪了起来:“破破烂烂?” 看到眼中都快喷出怒火来的宋君鸿,老人只好赔着笑解释道:“这、这算是规矩,本铺子收到的任何东西都是写的这个词儿。” “屁的规矩!”宋君鸿伸拳一砸柜台:“给我把那‘破破烂烂’的字眼儿给去了!” “好,好,好!小军爷莫生气。”那老人无奈只好把那张写了一半的当票给搓成团儿扔掉,抽过一张票纸来重新书写。 验收了票据无误后,宋君鸿又再三叮嘱了这柄战剑不要外卖,用不了几天自己一定回来赎买。 然后怀里揣着五十两银子,宋君鸿策马就急匆匆地离开了。在他催动战马如飞地离去后,在街角处转出来一个俏丽的倩影,盯着宋君鸿离去的背影呆了一会儿。 回来了现场后,宋君鸿把银子扔给了单广,说道:“人银两清,把卖身契约给我拿来。” “是,是。”单广摸着那五十两银子也笑,必竟说到底他还是赚了。把画押好的文书和女娃娃的卖身契约一起递给了宋君鸿。 宋君鸿伸手把女娃娃抱上马,对李通几人道:“时间不多了,我们快点儿走。” “头儿,这个小娃娃你打算怎么安置?”孙狗子好奇地问。 “你知道你爹在哪里吗?”宋君鸿低头问。 “那要把你放到哪里去?”宋君鸿嘟囔着:“要不你还有没有什么亲熟的人,我放你去投奔对方吧。” “大人,不要把我扔了吧。我洗衣做饭烧火劈柴都能干的。”女娃娃赶紧抓着宋君鸿的衣角,央求道。她被吓坏了,做为了一半大女娃儿,在这临安城里又举目无亲,要是被人扔下,怕是很难活的下去。 “头儿,我看你还是直接把这小丫头先给带回家中吧,反正老夫人和小姐也需要有个人照顾。你府上那个姓华的下人是个男的,有些事必竟不方便。”李通笑了起来。 “能干!我在春风楼里一直就是干的伺候人的活儿,那里的姑娘们也都很喜欢我。”那女娃娃赶紧一个劲儿的点着头。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宋君鸿问道。 “春妮儿。”女娃娃翘起小脸来答道。g 【……第十九节多情偏被无情恼(八)----……】!! 第二十节 多情偏被无情恼(九) 下差的号声刚过,宋君鸿把把坐骑牵了出来往外走去。他现在进出军营已经变得容易许多:自从买下宅院后,像他这种级别的军官,便可以申请在每天的下差后,回自己家中夜宿了。 不过今天,他要再出去把自己的战剑赎回来。昨天下差时,他好不容易找露香借到了钱,但赶去当铺时,人家早已经关门休息,所以今天要抓紧时间。 可就在他骑马刚走到军营的辕门口,就听到一声呼喊:“宋校尉”。 宋君鸿有点疑惑,捧日军中姓宋的校尉并非只有自己一个,但他还是谨慎地驻马回头张望了一下。 呵!身后远远地居然走过来一大帮子人,打眼粗略一数就有十几个人,且其中穿绯红战袍的将军们在其中就不下于一半,都正有说有笑的朝辕门走来。 其中领头的是典虾仁,听声音似乎刚才那嗓子就是他喊的。 宋君鸿等在门口,待他们走进了,一抱拳问道:“典将军,刚才是你在唤职下么?” “对,除了你还有谁?”典虾仁笑了起来:“今儿个中午歇操时我曾让手下的士兵去找你,怎么没见到你人影儿?” “职下当时正在和人在马厩处讨论如何修订马具。”宋君鸿说道。 马具对于骑兵如何更好的操控战马及马上做战很重要,现在的时代已经有了各类马具,好让捧日军战士们控马,但与后世的马具还是有点差别。 宋君鸿在前世时也曾骑过马,所以想把后世的马具和管理方法与现在捧日军中的方法结合起来,所以一有空,他就会跑到马厩中与马夫们讨论。 千年后的马场中,不仅是马具的变化,同样还引入了许多西方马场的管理方法,很值得借鉴;而当时也同样有很多成熟的方法技术,如马镫,后世的出土实物可以找到蒙元时期的,但现在他在捧日军中就看到了完全成形的马镫,所以马镫的明确历史至少可以再从蒙元往前推进一百年到南宋时期。[..tw超多好看小说] 这个时代,马术已经很成熟了。尤其是对于捧日军这种骑军来说,熟谂各类养马、练马、控马技术无疑同样很重要。前后两个时间的知识一结合,能让宋君鸿参悟到不少有趣的事情。 “原来你最近老钻马棚子去了,难怪去你帐里找不着你。”典虾仁笑了起来:“不过好在又在这里遇上了,走!” “走?”宋君鸿一愕:“去哪里?” “青云楼!”典虾仁咧开大嘴笑了起来:“前几天犬子在武学以第二名的成绩正式升入上舍,兄弟们一直起哄要一起出去庆祝下。可这军营中禁止饮酒,只好等这下差后再出去酒楼,明天就又是休沐日,大家可以放开了喝。” “呵呵,将门虎子,那真是要应贺下了。”宋君鸿也笑了起来,赶紧抱拳祝贺。 宋代广应学舍,其中各地的私学不计,光是官学,又分为中央办的国子监和地方上的州学、县学。自熙宁朝以来,在王安石的支持背后国子监下又设计了律学、武学等专科学校,这种设置一直沿用至今,成为帮助很多民间子弟学武的官办学术机构。按国子监的规矩,学生又分为上、中、下三舍,一开始只是入学生,然后升下舍,再升中舍,最后才能升上舍;每一舍的递升并不是必然的,都需经过严格的考核;获得上舍资格的国子监学生,假如再获得推荐,就甚至能和参加过科举的士人一样可以出仕任官。 所以朝庭每年都要派专门的官员进国子监负责监督考试,就是为了严把人材质量关。 而典虾仁的儿子,能获得上舍生资格,说白了,那也就离可以入朝为官的时间不远了。 “嗨!什么虎子,我倒有心让他和子烨你一样去读圣贤书,考个正经功名。可惜他就不是那块料儿!”典虾仁叹了一口气:“光是家中请的西席就换了三、四茬,这个混小子就是不上进。只好把他送给了武学中,好在他倒有点他老爹的歪材,进了武学三年,倒是终于能考出个上舍来了。(..tw)”说到这里,他不禁又开始有点喜形与色了。 典虾仁作为种慎的心腹侍从将官,向来周全稳重,可当他说起儿子来时,却一会儿担忧一会儿高兴,感情都流露在一张虎脸上了。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 “可是......职下还有点儿事情想要处理下。”宋君鸿想起自己要去赎剑的事儿,有点犯难。 “子烨莫不是要出去会哪家的姑娘?”典虾仁也听说了最近老有人来找宋君鸿提亲的事,坏笑着问。 “当然不是,只是、只是职下想出去买点东西。”宋君鸿挠挠头答。英雄卖马,将领当剑,这都是极为丢脸的事儿,他不敢向典虾仁及在场的这些军官们说,否则纵不被人骂死,也会被人笑话死。 看着他吞吞吐吐的样子,刘啸催马走到了宋君鸿的身边,低声说道:“子烨啊,典将军亲自邀请的你。如果真没什么重要的事情,今晚还是和大家一起去热闹下的好些。” 刘啸与宋君鸿早在平江府抗金大战时就认识,还曾到当时菊子娘临时栖身的民居中一起和宋君鸿及第三营的一些弟兄们过年,所以算是和宋君鸿较亲熟一点的老朋友了。宋金之战后,他以战功提升致从五品下的游击将军衔,算是终于跨过了从校尉到将军的这道门槛儿,却很少在宋君鸿面前端驾子。 可他此时的话里却多少透着一点严肃,还冲宋君鸿使了个眼色。 宋君鸿立刻明白:自己只是一个小校尉,典虾仁这名将军从军阶上高他五、六级,此时却亲自来邀请他一起参与饮酒,这不能不说是一个极大的礼遇,如果不去,怕是会伤了典虾仁的颜面。 而在捧日军中,你伤谁的颜面都可以,就是不能伤典虾仁的,因为他是时刻跟在种慎身边的人,是亲信中的亲信!伤了他的颜面,和伤了种慎的没什么两样。 宋君鸿只好点了点头,笑道:“既如此,职下便当一定要去讨杯水酒喝了。只是请典将军与诸位大人稍等片刻。” 他着人赶紧把孙狗子叫了过来,附在他耳朵边上把那天当剑的事和当铺的地址细说了,然后把当票和银钱都偷偷的塞进孙狗子的怀里,叮嘱道:“你快帮我帮一趟,省得夜长梦多。” 孙狗子应了一声,便快马加鞭的跑出去了。 随后宋君鸿跟着众人到了酒楼里,席间几人把酒痛饮,自是好话夸尽,酒来碗干。一直到喝得天黑,宋君鸿才辞别众将,跨上马儿晃晃悠悠地回到了自己院子里。 把马缰绳丢给华盛顿后,宋君鸿就赶去菊子娘的屋前问安:“娘,石头回来了。您和妹妹也都吃了吗?” “嗯,孙狗子路过时和我说了。”菊子娘扇了扇宋君鸿嘴里大老远就能喷出来的酒气,责怪道:“怎么又喝这么多酒?” “没办法,那帮家伙就都像是酒鬼似的。”宋君鸿苦笑了一下。军汉们之间流行一种奇怪的风气:以粗犷为美!喝酒也都很豪气。平常军营里禁酒没办法,好不容易出来喝一回酒,就一定会喝的杯干坛尽,现场的场面十分之惊人。 “快给你哥端碗米醋来醒醒酒。”菊子娘冲石榴喊道。 石榴还没来的及走出去,春妮儿就已经麻利的端来了一碗米醋,端到了宋君鸿跟前:“老爷,我在米醋中还加了些葛花,以前在楼子里时,听姑娘们说这样做醒酒效果会更好,也不难受。” 宋君鸿笑着在春妮儿小鼻子上刮了一下:“小灵精儿!” 他接过醋碗来,仰脖子饮尽,才对菊子娘问道:“娘,这春妮儿来咱家的这几天,您看怎么样?” “很好的一个小妮子。”菊子娘笑眯眯的拉过春妮儿来:“这丫头又懂事又勤快,我很喜欢她。” “嗯,那就好。”宋君鸿把碗递给春妮儿端走,又向菊子娘说道:“娘,要是没事儿,儿子就回房去早点歇息去了。” “哎,等等。”菊子娘一扯宋君鸿:“孙狗子来了一趟,见你没回来他就又回军营去了。” 孙狗子?太好了,看来是剑拿回来了。宋君鸿赶紧跑出院子骑上马又冲军营奔了回去。 验完了关凭后,宋君鸿直奔孙狗子的营帐。“狗子。”进帐后宋君鸿喊了一嗓子,却见孙狗子腾的一下子从床上坐了起来,可并不起身上前去迎接宋君鸿,反而畏缩的退后了几句。 “你怎么了?”宋君鸿有点奇怪。 “大、大人,您先保证不生气,我才会说。”孙狗子期期艾艾的地说。 “有什么事儿快说,怎么整的和个大姑娘一样。”宋君鸿一瞪眼:“我还急着睡觉哩。” “大人,您的剑、您的剑已经让人抢先一步买走啦。” “什么?”宋君鸿一下子呆了,酒都立时醒了一大半。 这才刚过去几天,这剑就被人买走了? “遭娘瘟的!”宋君鸿忍不住骂了句脏话:“可我那天明明已经再三跟当铺的老板商量过,让他容自己过两日来赎买的。” “您跟当铺掌柜讲信用,那不是和杀猪的讲放生一样吗?”孙狗子撇了撇嘴:“开当铺的,吃的就是倒腾货物这碗饭,只要有人来高价买,他怎么会不卖呢?” 是啊,当铺的经营之道就是趁人之危,低买高卖。这事儿还真怨不得别人多少,只是自己被逼无奈,与虎求食罢了。 “那谁买走的查没查?”宋君鸿不甘心地又追问了一句。 “问了倒是问了,但当铺掌柜的只说是由一个姑娘家买走的。”孙狗子答道:“对方并没有留下姓名,也不知上哪儿找她去。” 这下完了,人海茫茫,难不成自己的这把爱剑就这么失去了?宋君鸿一屁股跌坐了下去。 这把剑不仅是那点钱的问题,最主要的原因是它由当初恩师王矢陪自己亲自选料找工匠打造的,意义非凡,此时让阴差阳错别人买走,宋君鸿心里空空落落的,真不是个滋味。 第二十一节 多情偏被无情恼(十) 离开孙狗子的营帐,宋君鸿十分郁闷,一时也不想再回家,索性就回自己的帐子里睡不宿再说吧。(..tw好看的小说) 他一路上颓丧地低着头,想起自己那被人买走的爱剑,依然不胜唏嘘。 “竟然会被一个女孩子买走?”宋君鸿回到营帐后死活睡不着,便在帐子里奇怪的踱着步子,你说你一个姑娘家家的,你不去买珠宝首饰,抢我的爱剑干嘛? “算你丫头会识货!”宋君鸿嘟囔了一句。 这柄剑是恩师所领铸,又陪伴自己度过了宋金战场上的无数惊险生死搏斗。或许对别人而言它只是一把好剑而已,但对自己却有着更为重要的意义。 捧日军中不缺战剑,以自己这个级别的武官要是想再申领一把剑也并非难事,可怕是再难有之前的那把剑的趁手感觉了。 当时是为了救春妮儿,才不得不当剑。必竟人命比剑更重要,如果时光倒流一次,就算明知结果,他大概也还会做同样的选择吧? 可时过境迁之后,得知自己的战剑被别人抢先一步买走,心里仍然免不了空空落落的。 想到这里,他禁不住重重地叹息了一声。 这时却听到有人在帐外轻轻敲了几下:“蓬、蓬、蓬”。 宋君鸿以为是孙狗子又跑了过来,于是冲外面嚷了一句:“行了,这事儿我又不怪你。赶紧给我滚回去休息吧,别再来烦我。” 帐外的人影静默了半晌,终于轻轻地应道:“宋公子可是在为什么事情烦恼吗?” 咦,是个女人?尽管来人说话声音很低,可宋君鸿还是辩听出了对方的性别。 宋君鸿一激零,谁家女人大晚上跑到军营中来做什么?再说了,军营之中严禁携带女眷出没,哪个家伙敢这么大胆? 有问题! 宋君鸿习惯性地伸手就去摸自己腰间的战剑,却一下子摸了个空。才反应过来战剑已经让人买走的事情,只好从帐子里拎起一个烛台,小心的逼近帐门,聆听了下外面似没有什么大的动静,便一掀帐门闪出了身来,低声喝道:“谁!” 外面一切正常,远处的巡逻队的身影依稀可见,只是在篝火将自己营帐映出的长长黑影里立着一个小巧的人影,只是因为太黑,所以只有离近了才能发现,却仍是看不清楚面庞。 “难不成是刺客?”宋君鸿小小吃了一惊。但他立刻就否定了这种可能,就算有刺客应该也是去找种慎,而自己只是一个小小的校尉,刺杀了自己怕是也没多大价值。 不过宋君鸿还是决定搞清楚。 宋君鸿本想装得像猛张飞一样吓人点,却发现自己一身戎装却手里挥舞着一个烛台有点不伦不类,只好尽量把声音装的威严些:“谁这么大胆,立刻报上名来,否则莫怪在下不客气了!” “是我。”对方轻轻地答了一句。 是我,我是谁?宋君鸿呆了一呆,觉得这个声音有点熟悉,手中的烛台有点颤抖起来。 黑影中的人慢慢走了出来,她是一名温婉的女子,笃定、安静,如一株在黑夜中慢慢盛开的睡莲。 当她的脸从黑暗中完全移了出来时,宋君鸿脑子里轰的一下子,他颤抖着说:“你终于回来了!” “是的,我回来了。”对方露出洁白的贝齿,娇俏的笑了一下。 你若等我,纵千辛万苦,我也必会回来。 ――回来的人是史珍。 宋君鸿很高兴,但一瞬间他却突然有了一种类似想要哭泣的感觉。 ――我一直在等你回来。 看到宋君鸿激动的样子,史珍问道:“你怎么了?” 看着巡逻队的身影越走越近,宋君鸿顾不得答话,先一把抓起史珍的手腕,把她拽进自己的营帐里。 “你怎么闯进我们军营中来了?万一被人发现可就不得了的。”宋君鸿低声地提醒她,种慎就像是一个抱窝的老鹰,谁敢擅闯他的军营,立斩之! 史珍笑了一下:“在他们抓住我前,我早就跑啦。” 莫干剑派的“风*尘大千”身法独步天下,纵是戒备森严、五步一岗十步一哨的军营对她来说也没觉的有什么可怕的。 “你以前就来过我们军营?”宋君鸿奇怪地问。 “不是,我刚从我哥哥那里听说你在捧日军中,这才过来的。”史珍摇了摇头,看宋君鸿还是心有余悸的样子,便笑道:“刚才在帐外听你叹气,可是有什么烦恼的事?” “我的剑丢了。(..tw好看的小说)”宋君鸿的战剑史珍早就见过,所以也不瞒她,垂头丧气地说道。 “丢了?”史珍从背后拿出一个布包的长条状物品递到宋君鸿跟前,俏皮的问:“那丢的可是这一把?” 宋君鸿眼前一亮,接过来急忙把布包摊开,里面一柄宽刃长剑立时映入眼帘,哎呀呀,这可不正是自己丢失的那把战剑吗? “原来买剑的人就是你。”宋君鸿兴奋的抬起头来说道。 史珍点了点头,却又伸出葱葱玉指在脸颊上刮了刮:“羞也不羞,剑是剑客的第二生命,你怎么也好意思拿出去当钱?” “当时急于救人,也顾不了那么多了。”宋君鸿叹息了一声。 “我知道。”史珍说道:“其实你领着手下为救那小姑娘在街头和人争吵时,我就注意到了。然后你去当铺的一路上我都一直在偷偷跟着你。” 宋君鸿倒杯水却发现帐内的水壶已经空了,这个情景又不方便叫孙狗子过来。他尴尬地问:“你、你几时回来的?” “有一个多月了吧。”史珍轻轻地说道。 “一个多月?”宋君鸿愕然了一下。 “怎么了?”史珍发现了他的异样。 宋君鸿颓然地答道:“我曾去你们府上打听过你的消息几次,可福叔给的答复总说你没回来。” 史珍一惊,但很快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一缕伤感的情绪从心底慢慢的溢起。 “史姑娘,你怎么了?” “没、没什么。”史珍借佯装在宋君鸿营帐内走动参观的机会偷偷拭去了眼角的泪水,转过来冲宋君鸿笑了一笑:“宋公子,你说你去找过我好几次,那我回你件事。” “什么事?” “你想我吗?”史珍嗫嚅着问。 “想。”宋君鸿脱口而出,但随即又发现其中的不妥,忙解释说道:“我的意思是......我的意思是我很担心你,所以很急切地想要知道你的平安。” “我知道你的意思。”史珍笑了笑,可不争气的泪水又一次溢上了她的眼眶。 “你真的担心我吗?”史珍像个孩子一样的追问着。 “是的。”宋君鸿点了点头,这回他倒可以坦然大方的承认:“自你去北境后,我便时常会担心你,怕你出事,怕你遇上不测。甚至我很后悔!” 宋君鸿歉疚地说:“我很后悔让你去北境,你若有什么三长两短的话,我想我会一生不安的。” “傻瓜!做不了的事情我怎么会去做呢?”史珍在原地娇俏的转了个身:“你看,我这不是一根头发也不少的回来了吗?” 宋君鸿被她一会儿哭一会儿笑搞得有点无所适从,但只要能看到史珍活蹦乱跳的回来,他就觉得其实史珍把他的这座帐子拆了也都可以。 只要你活着回来就可以。 ――我的要求并不多,只要你平平安安地。 “我在北境时也经常担心你。”史珍轻声地说道。 宋君鸿点了点头,没有答话,可他的目光沉静中似又有点小小激动,他相信她的话。 他们不是情侣,却像情侣一样的互相牵挂。他们如今经过了种种离乱和危险再次相聚时,也没有任何的甜言蜜语,只有轻轻的一句:我担心你。 是呵,我也担心你。 “你回来就好。”宋君鸿高兴的一搓手:“下回再叫上韩书俊,咱们仨以后说不定还可以再经常凑凑哩。” 宋君鸿还在兴奋不已,史珍眼中的光彩却已经开始黯淡了下来。 “宋公子......我就要走了。”史珍说这话时,有点倍感艰难。 “这才刚刚相聚,怎么就又要走了?”宋君鸿诧异道。 “宋公子,我不想离开你呵。”史珍再也禁不住的掩面哭泣了起来:“可是我爹娘都不允许我们在一起,也不让我再见你了。” “要不,我再去找你父母解释下吧,这其中一定是有误会。” “没用的!”史珍伤心的摇了摇头:“他们现在恨死我这个不争气的女儿了,也更恨你。” “你要是去了,连我家大门都进不了,就会被打出来的。” 宋君鸿转了两圈,说道:“我去找福叔试试。” 史珍凄然笑了一下:“福叔从来不会忤逆我爹娘的意思的。” 即便是她自己,又能跟父母违抗到什么时侯呢? “宋公子,我、我喜欢你呵。”史珍哭着说道。这句话在她心里憋了两年多,像一颗种子,种在她的心田,然后开始疯长,让她心里塞的满满地,都是这一句话。 “可是、可是我爹娘不答应啊。”史珍哭的难过极了:“你知道的,我在山上那么多年,最大的愿望就是再见到我爹娘。可他们容不得我们在一起,甚至他们说我要是再和你接触,就要和我断绝父女关系的。” 史终是个豁达的人,她可以什么都不要。但她又是一个很重亲情的人,她就是不能不要自己的爹娘。 宋君鸿惊呆了,他完全没有料在,在他不知道的一些事情推动下,情况会发展到如此的糟糕的地步。 “我、我就要走了。或许几年之内再也回不来临安了。你不要问我是去哪里,我也不敢告诉你,我害怕你来找我,我却不能见你的情况,我会哭死的。”史珍拭着自己哭的通红的眼睛说道。 “想不到一别经年,再见仍是分别之期。”宋君鸿有点明白了,他也难过的说道:“所以.......你今晚夜闯我们军营,其实不是来相聚,而是来辞别的。” 史珍难过的点了点头。她突然上前抱住了宋君鸿。 她虽然行走江湖,不大受礼法拘束,但她仍有女孩子的矜持。这是她第一回去拥抱一个男子,她觉得自己一辈子都没这么勇敢过和伤心过。 宋君鸿感到她小小的身躯伏在自己的身上仍然在难以自制的抽泣着。 宋君鸿想做点什么,却又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他唯有抬起手,轻轻地抱住了自己怀里这个心伤欲碎的女子。 巡营军士雄壮的脚步声整齐只有两个轻轻相拥的人。 良久,史珍的哭泣终于小了起来。她仰起小脸来看了宋君鸿一眼,痴痴地道:“宋公子,珍儿此生与你莫不是真的有缘无份?” 宋君鸿正不知该要如何回答时,史珍已经掀开营帐的门帘,娇躯一拧,如飞一般的离去了。 空余一滴尚未干涸的泪珠,在风中悄悄的滑落。g 【……第二十一节多情偏被无情恼(十)--吾网--网文字更新最快……】!! 第二十二节 多情偏被无情恼(十一) 十月一到,即便是身处在这片以温软著称的江南,也让人觉得空气中渐渐多些了初秋的微寒,秋意在一个多雾的黎明溜来,从人们的面庞上轻轻拂过,然后又踮起脚尖掠过树顶,染红几片叶子,乘着一簇飞掠过城市和山谷,向着天边离去。 在这样的气侯里送别,委时不能不让人更生出一股萧索之意来。 在临安城外的古道驿亭外,史珍回头又朝身后这座繁华的城市看了一眼,她的家就在这座城市之中,但她相对于这座城市来说却又总是来去匆匆。 那么天下虽大,属于她的一隅休憩静土到底在哪里? 来送别的人当中,除了史府的家人外,还有韩书俊,他望着怅惘的史珍,也同样是愁肠百结,欲言又难。 一片尚还没有完全枯尽的叶子却在一阵急风经过时被摇落了下来,在空中不甘心似的打了几个转儿,经于向下面的黄沙泥道落去。 要离开的,终究是要离开吗?无论早晚,却都要在人生的风起云涌之间被席卷而去。 史珍以前从不需要想这些问题,她在意的只是剑艺精不精,花儿开不开,江湖的某段传奇故事她听过没有? 现在,史珍似是懂得了一些事情,又似是完全不懂为什么会这样。 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史珍已经明白,有些事情,再是无奈,也要面对。 她依次向来送行的亲人们告别,最后才走到了韩书俊的面前。 “韩公子......”史珍刚唤了一声,却突然又微微笑了一下:“我好像总是不习惯叫你们大人。对你是这样,对宋君鸿也是这样。” “就叫公子,叫公子就好。”韩书俊的鼻子突然酸了一下:“我想子烨和我一样,还是希望你叫我们公子的,就像当年一样。” 韩书俊看了一眼史珍,又轻轻似呓语般地嘟囔了一句:“真希望永远都似当年一样。” “是啊,要是真的能永远都似当年一般永远不要改变就好了。”史珍也点了点头。 当年,他们还都不是什么“大人”,她也不需面对父母的压力。他们一起游山行水,他们一起仗剑惩凶,他们一起逍遥江湖。 可这世上又有什么快乐是永远的呢? 史珍向韩书俊说道:“你如今已经是个将军了,少年得志,也再不能陪我千山万水的胡闹去了。此次韩公子能送我到此,已经是百忙抽空,珍儿很感动。” 韩书俊撇了撇嘴,他跟本不喜欢官场上的那些个乱七八糟的事儿,所以从史云虹处听到了史珍要离开临安的消息后,但在虎翼军中慌忙请了个假,快马加鞭的便赶过来送行了。 能守在史珍身边多一刻,也总比陪着那些无聊的上司们要强。 可惜这时宋君鸿却不在。 对此韩书俊感到有些遗憾,嘟囔道:“如此时侯,子烨怎的不来?” “因为我刻意告诉了他一个错误的时间。”史珍凄苦的一笑:“这算是我唯一的一次骗他吧,他还以为我要再过几日才会离开呢。” 即便史府的家人们允许宋君鸿来送行,她也接受不了他来送她,接受不了两人这种送别之痛。 她宁可骗骗他,自己孤身上路。 韩书俊一呆,旋即又明白了史珍的心情。这两年来,他也再不是当初的懵懂少年了。 两人不说话,史府的人也是强忍着泪面对着史珍的离去,现场再一次的沉默了起来。 “送君千里,终需一别,珍儿便自此与韩公子辞别吧。”史珍向韩书俊行了一礼,又走到了父母的身边,跪下磕了一个头:“女儿不孝,这次回来又惹你们生气了。.tw[]此次离别,还望二老珍重身体,健康福寿。” 向史云虹泣道:“哥哥,请你代妹妹我承欢于父母膝前了。” 史灵松夫妇也是泪水在眼瞒中打转,却强咬着牙不说话。 史珍叹了口气,翻身骑上自己的小红马,扬鞭离去。 几人怅望着史珍离去的背影,心里都颇不是滋味,这是没有人希望看到的结局。 韩书俊突然一抽自己的坐骑,追了上去,边追边呼道:“史小姐,你等等我。” 史珍好奇的勒止了马。 追上来的韩书俊脸憋的通红,突然大声说道:“史姑娘,当年是我去莫干山上接你回来的,......将来我也一定会再去接你回来!” 史珍瞪大了双眼,看了韩书俊一会儿,轻声说道:“韩公子,尽管下山这两三年来我经历了很多的不开心的事,但珍儿却从来没有后悔过当初跟随你下山。” 说罢冲韩书俊温柔的笑了笑,转身才再次策马而去。 望着史珍娇小的身影在这古道中绝尘离去,越行越远,韩书俊的心里像被人狠狠地扯了一下子似的。 他一转马头,也不回去和史家人打招呼,径自冲着自己的府上急驰了回去。 他急冲冲的奔进府门,一直奔到了韩侂胄的书房外。 韩侂胄虽并不是多么好读书,但他却和所有的士大夫一样,喜欢没事待在自己的书房里沉思。 韩书俊一般很少敢踏进韩侂胄的书房,与广受赞誉和身负父亲期望的哥哥韩书贤不同,韩书俊进书房的经历中十次有八次倒是因为闯了祸后被父亲唤来责骂。 这直接导致了他近二十来年对父亲这座书房如视虎穴,敬而远之。 可这次他竟直冲冲的一推门,就奔了进去。 “爹,孩儿有事相求!” 正在书房中看着一幅别人送来的字画的韩侂胄被吓了一跳,把字画收了起来,好奇的道:“有什么事,说吧。” “孩儿,孩儿想娶一个女子。”韩书俊深吸了一口气,大声的说道。 “嗨,我还当是什么事呢?”韩侂胄暗自松了一口气,对于自己这个被溺爱的没边的儿子,他有时侯的确很头疼,生怕他又出去闯了什么祸事回来。但此刻看来他原本只是想讨房媳妇啊! 这不算什么事,以他韩家的名望势力,天下除了皇帝的女人外,有谁不能立即给儿子娶回来的?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只管和爹说。”韩侂胄大方的一挥手:“不论吾儿看中的是谁家的千金,爹都让人去给你提亲。” “史珍。”韩书俊这两个字一出口,韩侂胄的脸立时绿了。 他有点不敢置信的问道:“你刚说是谁?” “史珍,史世伯家的小......” “够了!”韩侂胄粗暴的打断儿子的叙述,斩钉截铁地说道:“但是谁都行,就是她不行。” “孩儿只中意她一个。”韩书俊一撩袍襟,跪了下去:“求父亲成全。” “不行!”韩侂胄拍着桌子喊了起来:“你哥哥已经让她拒婚两次了,你还要再去凑这个热闹,你真当你爹我的这张老脸还没丢够吗?” 见韩书俊依然倔强不起的样子,韩侂胄只好强压下心头的怒火,劝道:“孩儿,我韩家何等门第?只要爹放出话去说是要为你选亲,那爹敢保证上门提亲荐女的人能把咱家的大门都给堵了,这天下的名门闺秀任你挑选,你又何苦要去选一个与你哥哥弃婚的女人?你现在已经是堂堂朝庭命官,禁军的将军,难道不怕让朝中的同僚笑话死吗?” “如果能与史小姐成亲,孩儿愿意丢掉这个将军的官印,与史小姐天涯海角的流浪江湖去。”韩书俊昂起脸来目视着父亲的脸答道。 “荒唐,荒唐!”韩侂胄被儿子的话气的差点冒烟:“你给我滚出去!” 韩书俊站起身来,说道:“孩儿这辈子只求爹这最后一回。” “不允!”韩侂胄冷着脸站起身来就走,走到门口时回过头来说了一句:“你也不用痴心妄想,那个史家的丫头连你哥哥都瞧不上,又怎么会看的上你哩。” 到了后院,一个人又气又烦,便在后院的演武场中来回踱步。 正在练习射箭的韩侂贵看到了兄长这么心神不安的样子,走过来问道:“哥,莫不是朝中有什么人想对我韩家不利?” 韩侂胄冷哼了一声:“以我韩家如今的声望,谁能对我们有什么不利?即便赵,明面上也得让我三分。我烦恼的,是两个儿子的事情。” “哦,书俊有什么事?”韩侂贵问道。 韩侂贵把事情跟自己的弟弟说了一遍,叹道:“我就不明白了,那个史珍倒底有什么好?不过是一个不通礼断的野丫头,为什么会迷惑的他们两兄弟一个个的都丢了心窍般。” “更可恶的是史家那丫头还不识抬举,如此削我韩家颜面。”韩侂贵也冷哼了一声。 “对,这其中一定大有问题。”韩侂胄说道:“老五,你立即去派人私底下查一下,务必查个水落石出,看是不是有什么人在和我们韩家作对。” 几日后,韩侂贵就把一张叠起来的纸递到了韩侂胄的手里:“哥,我查过了,问题怕是都出在这个小子的身上。” 韩侂胄把纸打开,只见上面写着三个字:宋君鸿。g 【……第二十二节多情偏被无情恼(十一)--吾网--网文字更新最快……】!! 第二十三节 道是无情却有情(一) “宋君鸿!” “末将在!”宋君鸿虎跨一步,横臂当胸大声吼道! 捧日军左厢使挥使赵长春将军对宋君鸿问道:“你能开多少石的弓?” “回厢使挥使,末将勉强能开一石二斗的弓,至于平时配用的战弓,则只有一石。(..tw)”宋君鸿大声的回答道。 有宋一代时衡量一个职业军人的武艺,箭术是极为重要的内容。而射箭不仅考的是准头,更有臂力,甚至在甄选入伍兵源时都是以臂力作为第一标准的,即看能挽开多少斗的弓,当时士卒挽弓的最高记录是二百七十宋斤,而一些勇将则更加惊人,据传岳飞和韩世宗都可挽三百宋斤的弓,约合三石。 普通宋军的配弓,只有五、六斗而已,而捧日军要求仅严,弓射手的制式配弓就有七斗半,一般的捧日军中宋将,若是夸耀射术,没有人好意思配八斗以下的弓。 但八斗以上的弓就已经很难开了。所以好射的宋将们一般的配弓就也就是八、九斗左右。 能开多大的弓,并不代表你就要配多大的弓。因为开弓是件很费臂力的活儿,你能张满一石的弓一次,并不代表你就能张满一石的弓十次。在战场上,如果你开了两三次弓后就臂酸手疼,再也拉不开手中的配弓,那无疑是取死之道。 所以大家的配弓,都一般比自己的张弓极限要减个两至四斗左右,以保证能连续多次对敌人实施有效打击。 宋君鸿便是如此,他的配弓数比起一般的普通宋将来还要大点儿,却也仅是在一石而已。 “配弓一石,张弓一石二。”赵长春沉吟了一下,觉得这个数值大体也够了,便把手一挥:“你和种依尚、钟新叶准备一下,参加下午的军中射箭较技,不要输给了右厢。” “是。”宋君鸿应了一声。 宋君鸿出身猎户之家,弓马之术又得到王矢的悉心指导,在射术方面还算小有所长,非寻常宋将可比。 一年前的宋金之战时,他光靠手中一张劲弓射杀的大小金将就有十余人,使其在捧日军中赢得了小小名气。 但捧日军中向来是英杰汇集,不论是在射术精准度还是在张弓力量上比宋君鸿更优秀的都大有人在。别的不说,光在左厢之中的种依尚和钟新叶就也都能张开一石三斗的弓,而军中号称可以“百步穿杨”的神射手就有百二十位之多。 这让宋君鸿倍感竞争压力。 比赛的内容包括马上射靶、马下射靶和张弓数三项。 下午孙狗子等人在校场上把助威的喉咙都差点喊破,宋君鸿还是没能夺冠。 马上射靶与种依尚并列了第四,马下射靶侥幸得了第二,而张弓数则只能排在第十名,离第六名的种依尚都差着一大截。 赵长春将军的脸都快拉的像马脸了。三种较技,右厢全压了左厢一头,这让他的颜面感觉荡然无存。 “接下来操练一个月,谁也不许请假!”他把唾沫星子直接喷了种依尚和宋君鸿一脸,然后气鼓鼓的就走了。 “怎么办?”宋君鸿苦着脸问了一下种依尚。 “‘赵阎王’的名号不是白号的,怕是接下来他会往死里操练我们。”种依尚脸上也是一副欲哭无泪的表情。 兄弟们明明已经尽力了,技不如人,又能奈何? 可赵长春分明不这么想,技不如人?那我就苦练你们的技艺,什么时侯超过别人什么时侯休息,要是一直超不过,累死了活该。 宋君鸿朝不远处帅台上的种慎瞄了一眼,他一直在笑眯眯地望着赵长春发彪,却连一个字都不说。 他决不会阻止赵长春“折磨”右厢的这帮可怜兄弟们的。甚至说,因为赵长春在练兵方面有着一股子狠劲,大概正是种慎重用他的原因吧。 我的个天哪!真是出力难讨好。宋君鸿喊过孙狗子来帮自己捏了捏酸痛的已经几乎都不能动弹了的臂肌,好一阵后才垂头丧气的往回走。 还没走到军帐前,一名侍卫兵便跑了过来,行了个军礼报告道:“宋都虞侯,辕门外有人要求见您。” 宋君鸿已经浑身疲惫不堪,懒洋洋地问道:“谁呀?” “据说是刘知制诰差来的家人。” 刘羽? 除非有圣旨或种慎的手令,否则任何人都进不了军营,宋君鸿只好拖着疲惫的身体,又向军营门口走去。 到了辕门口,见门外徘徊着一个人,正是刘羽的家丁。宋君鸿去刘羽的府上很多次,早已经对其熟悉了。 见到宋君鸿,那名家丁忙一溜小跑赶了过来,行礼道:“见过宋大人。” “起来吧,刘兄差你来有什么事吗?” “我家大人邀请宋大人晚上下差后,过府吃酒。” 原来是酒会?宋君鸿虽从不排斥和刘羽的聚会,但他今天实在是太累了,心情也不佳,便拒绝道:“你回去告诉刘兄,我今天想要回家休息下,改天吧?” 见宋君鸿转身欲回军营,那名家丁慌忙跑来拦在宋君鸿的身前:“哎哟,我的大人。我们家主母说今晚一定要请得宋大人过去,否则要打断小人的腿的。” 露香请自己过去?宋君鸿一愕,觉得这事很有些蹊跷。露香不喜刘羽酗酒豪饮,连带着也不大喜欢宋君鸿几人一有空时就去找刘羽聚饮。这次怎么会主动邀请自己过府吃酒? 其中必定有诈! 我好歹也是一名从战场上下来的军官啊,这斗争经验丰富,明知道你这其中有陷阱我干嘛还往里走? 宋君鸿于是义无返顾的绕开那名家丁:“不去!” “大人,您可不能,不能走啊!”那名家丁竟扑过去一把抱住了宋君鸿的一条腿,死使的不松手:“您走了,让小人回去可怎么交差啊?” 宋君鸿想抽一下腿,却不想那名家丁竟像抱宝贝一样的抱着自己的脚腕子不放,于是问道:“你一个大男人,这个样子像什么话?” “男子汉大丈夫,说不放,就不放!”那名家丁回嘴道。 宋君鸿哭笑不得。 他使劲跺了两下脚,那名家丁不放;他又拼命摇了摇脚,那名家丁还是不放;宋君鸿抬起腿来原地连转了两个大圈,看那名家丁像个风车一样被帖着地面轮了直转,却还是不放。 这边搞的泥土张扬,却似根本没什么效果,风去灰散后,那名家丁依然死死的抱着宋君鸿的腿,而宋君鸿已经接近崩溃的边缘了,却又偏偏无可奈何。 倒是守门的卫兵们瞅着眼前的这副光景,一个个噗嗤噗嗤的址笑了起来。见宋君鸿拿眼扫视了过来,忙又装成正经的守门状,目光高仰在空中到处巡视,就是不去面对宋君鸿求助的目光。 遭娘瘟的,这个时代还会有空袭不成? 宋君鸿终于开口骂道:“我说你们几个是在那给我装死人、木头桩子哪?” 这时才终于有名卫兵一溜小跑奔了过来,脸上还在憋着笑,却总算是抽出了自己腰间的配刀,指着那名家丁问道:“宋都虞侯,要属下帮你把这人的手斩断吗?” “斩手?”宋君鸿闻言一怔:“小五子你也太狠了吧?” 那名被宋君鸿唤作“小五子”的卫兵冲宋君鸿一眨眼,嘻嘻笑道:“大人啊,这军纪上对说擅闯军营者,可就地处斩!此人的两只手已经跟着您的腿进入了辕门一寸,小的只斩他一双手已经算是很宽厚的了。” 宋君鸿会意,板起脸来回身一瞪那名家丁:“你听到了没有?再不松手,卫兵们可就要斩手了啊。” 不想那名家丁还真有几分滚刀肉的本事,也不惧怕宋君鸿的吓唬,双手不但不松反而抓的更紧了,双脚在地上又踢又蹬,嘴上还干嚎了起来:“反正小的要是请不动宋大人回去,主母也必会打断小的双腿的。同要是伤残,索性让您的兵士们把小的手斩断了吧,回去后小的也可以有个交待了。” 宋君鸿直皱眉,他当然不可能真让士兵们把这名家丁的手斩断了,要不然他以后还怎么见刘羽。不禁懊恼道:“刘兄文质彬彬,怎么你这个家人却如此泼皮作风?” 那名家人一看宋君鸿果真不会真的拿自己怎么样,便嘻嘻笑道:“我家主母说,别人来都请不动宋大人您,只有遣小的来才有可能成功。” “无赖!”宋君鸿大骂道:“你就是一个小无赖,你家主母是一个大无赖!” 家丁眼一斜,表示对宋君鸿的大骂毫不在意。 “算啦!”宋君鸿挥挥手,让小五子退了回去,又对那名家丁道:“我答应了你便是。” “好,大人可是要说话算数儿,不能糊弄小的。”家丁依掉不放似的抱着宋军鸿的军靴子不放。 “我骗你一个下人干嘛?”宋君鸿又瞪了他一眼:“我说去就一定会去。但你再要像块狗皮膏药一样粘在我脚上不下来的话,当心不用别人动手,我就先剁了你的这一双爪子。” 那名家丁这才嘻嘻笑着松开了宋君鸿的脚,爬了起来,拍拍身上的泥土,冲宋君鸿又行了一礼:“小的多谢宋大人宅心仁厚,替我留下了这双手双脚”。 “屁!”宋君鸿上前抬腿就冲他屁股上跺了一脚:“赶紧回去报信吧。” 那名家丁走后,宋君鸿才又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了自己的帐中。 但此时他已经没法再休息了,脑子里转的全是露香请自己吃酒的事儿。 露香找自己能有什么事儿? 难不成是想催自己还钱?如果是这个可能的话宋君鸿便难免会有点头疼,前阵子借来赎剑的钱已经还给露香了,但买院子的好几百贯却是一年半载的不容易立即还上。 此外,如果不是还钱,那就还存在有一个可能:秋灵。 除此以后露香找自己应该便不会再有其他的事儿了。 想到后面一种可能,宋君鸿更是头大,他此时倒宁愿是露香只是想催自己还钱了。g 【……第二十三节道是无情却有情(一)----……】!! 第二十四节 道是无情却有情(二) 到了刘羽的府院,还没等他上前去叫门,早有一名侯在那里的家丁一边叫人往里通传,一边急忙上前把宋君鸿请了进去。 对于刘羽的府院宋君鸿很熟悉,他和柳丛楠、方邵也不知来过多少次了。可以说连刘羽家中的灶门朝哪儿开他都知道。 所以进府后他也不用家丁再来引领,自己已经轻车熟路的朝里面里面走去。 刘羽的府宅是皇帝亲赐的,虽不敢说阔大豪奢,却也十分的清雅秀丽。宋君鸿几人在刘府宴饮时,因喜欢高谈嬉笑,所以很少在晏客厅进行,倒多是在百花盛开的后园之中,拥花而坐,绕水而饮,观星畅谈,对月把盏,也算是他们“曲润六子”的一丝书生情怀吧。 走到了后园中时,远远地便瞧见了刘羽正背着自己指挥着家丁摆酒菜,宋君鸿上前拍了他的肩膀一下,笑道:“这种事情不是一直由嫂夫人来的吗?怎么你今天亲自操刀上阵了?” 刘羽这时才发现宋君鸿的到来,急忙谦意的说:“你嫂子她还在梳妆打扮,很快就会出来。” “又不是外人,有什么必要专门打扮一下。”宋君鸿倒也笑了起来,今儿个倒底是有什么玄故?连露香都跟自己这么客套。 刘羽嘿嘿笑了下,只把他拉到座位上坐下。 但宋君鸿刚坐下立刻又站了起来:“云飞兄忙的都晕了吧?这是上座。” 原来,即便是出仕为官了,但“曲涧六子”间也从不论权职品阶高低的,向来只以情论交,兄弟相称,而宋君鸿在“曲涧六子”中年龄最小,所以每次聚饮他都只是敬陪末席。 可这次刘羽此次竟把他拉在了“大客”的座位上,那他要是在这坐着也不是不可以,但一会儿待柳丛楠和方邵来了还是终究要起身换位子的。 “今晚长青和晋夫都不来。”刘羽又把他按回了上座。 “什么?难道他们都有紧急的公务脱不开身?”宋君鸿奇怪的问。 “非也!今晚专门只请了子烨一人。”刘羽还没回答,一声清脆中而又有着几分娇媚的声音却先回答道。 宋君鸿回头一望,眼珠子都差点掉了出来。 只见今晚露香穿的贵气而又美丽,较好的穿衣品味在她身上得到了良好的体现,既有状元夫人的贵气,同时还兼有一股独特的风情。而脸上敷的粉也正合适,真可谓是多一分则厚,少一分则瘦,丹唇轻点,柳眉细勾,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向人一描,竟似能把人融化一般。 宋君鸿恍惚间似又看到了露香当年在勾栏中让千百公子恩客们千金一掷、神授魂与的风彩。 当然,宋君鸿对露香绝没有什么非份之想,只是乍一看她这打扮,还是小吃一惊。 因为出身风尘,为了避免朝中有人说刘羽的风凉话,两年多来,露香一直少施粉黛,举止得体,刻意低调,此时她这一艳装打扮,连刘羽都看的有点呆了一呆。 “夫人,你今晚好美。”刘羽喃喃地说道,上前就想去牵她的柔柔纤手。 露香一把将他的爪子打掉,嗔怪道:“子烨还在这里,你也不怕让人家看了笑话。” 宋君鸿哈哈大笑:“不怕,你们俩在书院中端汤喂药,山盟海誓时我都见过,还能有什么不得了的?” “我看,我们还是先入席吧。”露香抿着嘴做了个小儿女的害羞之壮,但随即又大方的招呼着宋君鸿。 所谓的入得厨房、上得厅堂,指的就是露香这种女人,什么场合都能应付。 这时家丁们把酒菜上齐了,露香亲自为宋君鸿把盏,三人便正式开始吃喝了。 一开始的话题很简单,谈风论月,总是今天的天气很好,喝一杯;园子里的花了,喝一杯;听说张家的某个趣闻,喝一杯;论两句新流传的文章,喝一杯;开不开心?哈哈哈,再喝一杯。(..tw) 等等,这怎么好像有点想要灌酒的意味? 刘羽有点没话找话,东攀西扯的样子,而露香就更奇怪了,以前他来找刘羽吃酒时,露香都会多少做点小脸色或半真半假的喝骂上几句,可今天不仅不喝骂,反而是还一个劲的开始劲酒? 宋君鸿瞄了眼露香,暗道这个女人才是一个鬼灵精,只是不知她的葫芦里今天在卖的什么药? 露香见宋君鸿看自己,立即又提起壶来想给宋君鸿的杯中续酒。 宋君鸿立即一伸手,把酒杯给捂死了,道:“咱别光顾着喝酒,也聊聊天,说说事儿吧。” “看你说的,咱们这不一直是在聊天吗?”露香轻轻的摆了宋君鸿一眼,责怪的声音却风情万种。 好在我早就知道你的能耐,要真换是个不熟悉你的人,还不让你给三两下就给弄晕了,然后牵着鼻子走?宋君鸿暗笑了一下,你还给我打迷糊眼是吧?好! 宋君鸿一下子站起了身来,拱拱手说道:“云飞兄,嫂夫人,弟今晚有点不胜酒力,既然你们没什么正经的事,那我就先告辞回去休息了吧。” 说罢举势就要走,刘羽慌忙起身拦住宋君鸿。 “云飞兄,现在咱们酒也吃了,天也聊了,莫不是还有什么别的事吗?”宋君鸿笑了起来。 刘羽讷口结舌,只好拿眼来瞄自己的妻子。 露香无奈,说道:“子烨且先回来坐,我们夫妇的确有件事还没跟你说。” “早这样多好。”宋君鸿这才施施然的坐了回去,指了指一桌子的酒菜说道:“不是小弟说你们。咱们几个又不是外人,有什么事情不能说的,还需要整这些虚的?” 刘羽向露香笑着说道:“你看,我说还是直接说的好。你却偏要搞什么借酒劝胆”。 “云飞兄,嫂夫人,你们是知道我的脾性的,有什么事情只管说吧,只要是我能做到的,便必不会推辞。”宋君鸿又道。 “那好吧,我们可就有话直说了啊。”刘羽看了一眼露香,说道。 “且慢!”宋君鸿却在刘羽还没正式提事情前先举手拦了一下:“我没钱!” 看刘羽和露香一起拿眼睛瞪着自己,他只好尴尬地道:“我、我一是还还不上你们的债款。” “放心,不是跟你催债!”露香白了他一眼。 “那我也不娶秋灵!”宋君鸿又梗着脖子嚷道。 露香和刘羽交换了下眼色,又朝宋君鸿说道:“这事还真是和秋灵有关.......” 果然!宋君鸿急忙摆手:“君鸿近期无意结亲,也消受不得这等美人恩。” 露香却并不威逼,只是叹了口气说道:“我这番也不再是逼你娶秋灵,只是帮她个忙,好吗?” 帮忙?宋君鸿愣了一下,只要是不娶她,帮个忙倒并无不可。且不说这事是刘羽夫妇亲自开口向自己央求,单只说秋灵与自己间其实也算是朋友。想到这里,宋君鸿点了点头:“那你先说是什么忙,我看能不能帮。” “是这样的,子烨你也知道,在勾栏里讨生活的人,不管艳名多么出众,总是受人轻贱的。三十一过,女人便色衰,没有了恩客来捧场问津,勾栏里的姑娘们不仅再赚不到钱,还要受老鸨的欺压,实在是生不如死。”秋灵哀怨地说。 宋君鸿点了点头,知道秋灵说的是实情。昔日芙蓉花,来日断根草。以色事他人,能得几日好? “我有幸脱得火坑,但秋灵与我是好姐妹,实不忍心看她还在楼子里过那种倚栏卖笑的生活。”露香继续道。 “那就也帮她赎身啊。”宋君鸿提醒道。 “对!”露香一合掌,对宋君鸿笑着说道:“所以这事便要劳烦子烨了。” 这不说来说去又说回来了吗?宋君鸿苦笑一声:“小弟刚才说了,手上实在是没几个闲钱的。” “不用你掏一文钱。”露香说道:“秋灵那小妮子的本事我知道,这几年她手里攒下来的银钱怕也比我少不了多少,替自己赎身的钱还是应该会够的。” “着啊,那就她替自己赎身就是了。”宋君鸿一想这事觉得更简单,却又更奇怪了。 你说这么简单的一个事儿,你们两口子怎么还至于在我面前灌酒央求、吞吞吐吐的墨迹上半天? “哪有这么顺心。别人或许能自赎,她却不行。”露香摇了摇头。 “此话怎讲?”宋君鸿奇怪的问,大宋朝自赎的妓女也不是没有过。 “其实我也是近来才知道,她――”露香眼圈红了红,咬着嘴唇哭泣着说道“她原来是打小家里犯了官法,充到勾栏里的,之前在别处的楼子里,后来十二岁时才又转到了和我一个楼里。” 刘羽用袖口帮妻子拭了拭眼角的泪水说道:“露香和她自小相识,感情也算笃深,但这份身世来历,却是近期收到她的一封来信才知道的。” 露香哭着说道:“我却不怪他,你们这些薄幸男子如何知道,我们在人前把笑容挂在脸上,可客人一走,却又个个冷若冰霜,没几个人会真心在意别人。在楼子里人情如纸,言辞如刀,我想秋灵她大概是怕别人知道了后会笑话、欺负她吧。” 宋君鸿沉默了,这么说起来,秋灵是属于罪人的一种,是官妓。官妓不是因为钱才被卖身的,而是被官府直接判了刑后流作了妓女的一些女子,她们只能在官营的一些勾栏里接客或歌舞,供人取乐。这种身份的人,一辈子都不能赎身,只有用一辈子的苦难来抵消所触犯的刑罪。如有后代,也同样男子为龟公,女子继续做官妓,即所谓的“累世贱籍”。 秋灵何辜,竟然会是一个如此凄惨的合运?g 【……第二十四节道是无情却有情(二)----……】!! 第二十五节 道是无情却有情(三) 官妓,那就很不容易跳出火坑了。而不能轻易脱身这一特性,又进一步加重了官妓们命运的悲惨性。 宋君鸿沉默了下来,他终于明白了露香为什么会不惜艳装请他来吃酒,低声央求了。 可问题是:他帮的了吗? 从品阶上来说,他只是个小小的六品。从职权上说,他又是个武官,根本管不上官妓的事。属于伸手都摸不着边儿,干着急也没用的情况,不知露香找自己来又能做什么? “这.......嫂夫人,我也很同情秋灵的命运,但这事,怕是君鸿也是有心无力吧?”宋君鸿叹了口气。 “不,你有大用。”露香用无比肯定的语气说:“我和你兄长商量过了,这事儿要想能解决,最后还是要着落在你身上。” 这话云里雾里的可就叫人听不明白了。宋君鸿懒的动这脑筋:“嫂,你还是直说吧。” “是这样的,秋灵虽是官犯,其实却也无什么大罪。她的祖父在先帝时无意中牵涉到了一宗大案之中,本与她一家也无直接干系,只是因为是亲族,在株连时受了池鱼之殃而已。”刘羽接过话来说:“我查过了,这种情况如果按大宋律来办理,在充官妓十年以上,又有大功劳时,也可以向官府申请以功抵罪,换取个自由身。” 宋君鸿不由得一喜,这么说来秋灵有救了? “话虽这么说,但操作起来可难了。大宋朝那么多官妓,你看到有几个人以功抵罪的了?”刘羽拧着眉头说道:“这一律条,本是体现宅心仁厚,给罪人以自新机会的初衷,但执行起来却特别的严格。” 刘羽伸出两根手指来说道:“真要按这个来,必须要有两个条件。” “哪两条?”宋君鸿问道。 “首先是要于朝庭社稷有大功劳。”刘羽说道:“这种大功苦,可不是服侍好上官,或捉俩小毛贼就可以的了。据说以前曾有官妓散尽一生积蓄,帮一个受灾的县的县民们买米赈灾,也没能算数的。” “这么严苛?”宋君鸿吃了一惊。 “是啊,这种事本就属于法外施恩,自然轻易不能开口,否则天下的罪人们都可以寻故脱罪了”刘羽解释道。 “那秋灵......”宋君鸿急忙地问道。 “其实这点倒不是最大的问题。”露香给宋君鸿把酒杯斟满,道:“说句让人不大高兴的话,这次金兵入寇,可说是长沙不幸秋灵幸。金兵侵犯长沙时,秋灵在鲁如惠抵抗和消灭金兵时帮了一些忙。而当今天最喜战功,正好可以此叙功。” “我给鲁山长去了封信央求,鲁山长已经答应会为秋灵亲自写一封做证和请功的文书,递回长沙。”刘羽补充道。 多得亏鲁如惠虽是儒者,却怀有仁侠气慨,又兼与“曲涧六”等人素来师生之谊甚笃,这会答应刘羽的请求的。要不然,换上别的官员,怕是大多会怕朝中有人说三道四,只顾着保持名誉而不肯为一名官妓疏通开罪的。 而鲁如惠现在也算是封疆大吏,一方诸侯,他能亲自为秋灵做证,那么这个功能能被朝庭采纳的可能性便很大了。 “那第二条呢?”宋君鸿问道。 “自然就是官府的采纳和为秋灵开具脱离贱籍的一些行政事务了。”刘羽说。 这种事和为秋灵请功来说,简直不能算什么事儿。宋君鸿放下心来,笑道:“如此说来,那接下来的事便要好办了。” “不,难办就难办在这里。”刘羽却给宋君鸿浇了泼冷水。(..tw无弹窗广告) “这却是何故?” “何故?有人成心刁难呗?”露香冷哼了声。 “烨,你还记得张发田此人吗?”刘羽提醒了一下。 潭州知州张发田?宋君鸿立时醒悟起来,当初还在书院求学时,张发田的公曾想强行霸占露香和秋灵,结果宋君鸿和刘羽过去救下二美,还把张发田的公好一顿揍,双方从此结下了仇怨。 “秋灵要想脱离贱籍,必须要经过张发田这一坎。”刘羽说道:“我前阵曾专门写了封信给张发田,百般恳求,可他还是不肯松口。” 刘羽叹了一口气。他如今官职已经比张发田要高,还是京官,又是状元公的身份,主动给张发田张口已经是很给面了,又低声下气,可最后的结果却徒惹其辱而已。 “那是,咱们当初那么削他面,现在让他逮着了个机会,不好好的整治我们怪呢。”宋君鸿也倍感无奈,你说怎么这事儿就偏偏犯到了这个仇家的身上去? “哼,不仅是想报私怨。张发田父都是色中恶狼,他们垂涎秋灵妹妹的美色已久,只是因为秋灵妹妹一直坚持着只卖艺不卖身,没有给他们得逞。”露香接口道:“只有让秋灵妹妹继续待在勾栏里,他们可能不断找机会去接近秋灵妹妹。” 说到这里她神情尤其气愤,显然是当年她也没少受过张发田父的骚扰。 “其实宋金一战后,当时岳麓山下的勾栏楼已经毁于战火,不少楼里的姑娘如果侥幸生存,也都趁机各逃东西去了。秋灵便也寻了个僻静地方本来住着,日倒也过的安静逍遥。可张发田还是发公文把秋灵给抓了出来,重建楼又给投回去。秋灵无奈,这写信求告到了我这里。”露香继续讲叙着。 “原来如此。”宋君鸿点点头:“事情的来龙去脉我已经了解清楚了。可嫂说这事要解决还是需要着落在我身上是什么意思?我又能给你们和秋灵姑娘帮上什么忙?”当着揍张发田的公时,宋君鸿可也是参与了的,那么张发田既不给刘羽面,又怎么会同意宋君鸿的请求? “因为我和你嫂一合计,张发田是绝不会松这口的。州府这一关即然迈不过去,我们干脆就往更高一级的官衙去投诉处理。”刘羽笑了笑。 更高一级?大宋的行政划分很简单,县上是州,州上就是府、路。而与秋灵所辖地区相应的那一路,就应该是荆湖南路了。 荆湖地区分南、北两路,其中南路是大宋至道三年划置,治下有七州、两军、一监,合计三十七县。且其治府就在潭州,自然是对秋灵这事也能过问了。 可要想惊动更高一级的官府过问,并非易事。又不是什么军国大事,只是想放纳一名官妓,你凭什么惊动大宋朝一路的高官? “烨难道忘了,我们三个月前便刚结识了一个可以直接对此事说上话的人。”刘羽笑了起来。 “难不成,你是说.......?” “对!荆湖南路安抚使――”刘羽说道:“朱熹大人。” 朱熹? 自从朱熹离开临安后,宋君鸿就再没有和这位“天下第一名儒”联系。一方面固然是因为军务繁忙,另一方面,也是最主要的原因,宋君鸿和人家只有一面之交,如何能追在人家屁股后面不停的套近乎? “这.......”宋君鸿迟疑地问:“朱熹大人肯为我们出这个头吗?” “别人或许不行,但烨你若是去的话,却是可以的。”刘羽笑了起来。 “云飞兄这却是在拿小弟顽笑哩。”宋君鸿不信。自己一朱熹一不沾亲,二不带故,只凭一面之缘,人家凭什么对自己特殊照顾?何况身为当世理学大家,朱熹必然对这种人情世故之事极为稳妥对。 刘羽仰天大笑了起来,指着宋君鸿说道:“看来烨还不了解自己目前在儒林之中的声望啊。” 声望?什么声望?虽然进过岳麓书院,但也就待了一年就出来从军了。自己只是个小小的举人,连个“科甲进士”的功名都没有。 “功名?再大的功名这时侯也不一定比的过你。”刘羽附身帖在宋君鸿耳朵边上说道:“烨你是成天窝在军旅中,所以对于仕林之中的各项逸闻要事不太关心的。为兄却不同,成天在翰林院中便是和一群书生们厮混渡日,这方面的消息可是灵通的紧哩。我告诉你――你出大名了!” 说罢,还兴奋的使劲拍了宋君鸿一下。宋君鸿却还是一头雾水,怔怔的问:“出什么大名?” “当晚我们去拜访朱熹大人时,你不是和他彻夜长谈,并提出个好多问题吗?”刘羽提示道:“这些个问题朱熹回去后一直在研究,并无数次在人前人后对你大加赞扬,引你为少年知已。” 原来如此。宋君鸿苦笑了一下,看来是自己搜罗的那些一千年后的名家学者们的研究确实把朱熹有点给镇着了。 “所以啊,你们几个人中,任谁去也没有烨你去会受朱熹的欢迎。”露香笑道。 “目下朱熹大人也就在潭州办公,我已经请鲁山长再为我写一封信给朱熹大人。到时烨再受点劳累,跑上一趟,我觉得这事十有**便可以成。”刘羽信心满满地说道。 啥叫天无绝人之路?这叫就天无绝人之路! 第二十六节 道是无情却有情(四) “先别高兴的太早,这种事,不能光靠咱们自己的猜测,成不成,终究还是要看朱熹大人的意思。”宋君鸿说道:“更何况,小弟如今也不是完全自由之身,投身军旅之后,凡事必须依军令而行。有令可以雷霆疾进,无令则只能不动如山。潭州离咱们临安城来回有一个多月的路程,小弟怎么可能分身去替兄长和嫂子跑的了这趟腿?” “这却不大打紧,眼下便有个可以让你大大方方地出临安城的大好良机,子烨信不信?”刘羽手里玩弄着酒杯,笑了笑。 “什么机会?”宋君鸿好奇的问。 刘羽先屏退了周围随侍的下人们,然后又再三地看了看周围,确定整个院子中只有自己三人后,才神神秘地问道:“前阵子宫中关于太子大位之争的事情子烨也应该知道一二吧?” 宋君鸿点了点头,太子册封大典时他还亲自去做的守卫呢。 “太子虽已册封,但余波未息。想那长子卫王赵章受人暗算,不仅丢失了太子之位,还瘸了一条腿,亲族何其悲愤?其外祖父张孟行虽不如高家势大,但好歹也是堂堂的工部员外郎,在朝中多少有几个门生故旧的,私下曾扬言必不肯善罢甘休;而高家更是一个不死不休的作派,两家闹的很僵,你来我往上本章参劾对方已经十几次了。官家无奈,他要维持朝局的平稳,便不能轻易开罪高家,但又同情长子的遭遇,委实左右为难。现在两家越闹越凶,为免再出现什么严重的事故,官家遂决定下个狠招,干脆将赵章改封为东安王,并即日起迁出临安行在,往封地东安县之国就封。” 宋君鸿大吃一惊:“这也太早了吧?一般的宗室皇子若要出镇封国,基本都是要等到举行完冠礼,束发成人之后再进行的。可这赵章连十岁都不到,竟就被草草地赶出了临安?” “可以说是被赶走,也可以说是被偏安保护。总之,官家是想让他的两个儿子不要凑在一起,省得其背后的势力们成天斗来斗去的。”刘羽附在宋君鸿跟前,小声地说道:“东安县所处之地归永州管辖,而永州知州毛成是官家做商王时就跟出来的潜阺旧臣,可以说是官家的亲信私党,并不依附于朝中的任何派系。这赵章到了东安县,既可以被监控起来再闹事,也可以被保护起来不受高家迫害。” 宋君鸿这才恍然,可随即又迷惑地问道:“可这般大事理应在临安城中被人广为传议啊,为什么我竟是连一丁点儿的风声都没有听到过?” “这事儿官家直接快刀斩乱麻,根本没和任何人商量。今天一早儿下了朝后才颁的旨意,现在圣旨还在门下省进行传阅承制,然后估计明、后天就会宣台下发的。”刘羽嘿嘿笑了笑。他的官职虽没什么了不得的职权或油水,但好处就是可以经常见到赵措,帮赵措起草诰书,所以有时朝中有什么风吹草动,他倒也会知道的比一般人早些。 “东安县也在荆湖南路,正好与我们的目的地合适。而按例皇子出京移往封地,都需要有皇家禁军随行护卫。这种事,一般都是由你们上四军来执行的。”刘羽说道。 其实说是随行护卫,更多时则是监视、押解。必竟皇家不同别处,普通的皇子就算成年也顶多会被命令出宫,另分别府,并不一定要离开临安行在的。 那些被下旨移往封国的皇子们,大多是有一定的危险性且在争夺皇位失败后被强行迁离临安这个天下权力中心的。所以,为了防止这些对失败满怀不甘的皇子们再耍什么花样,干脆由皇帝最亲信的禁军上四军直接“押送”到封地的。 而到了封地后,这些皇子们就要一辈子待在这里了。虽说在封地上的粮食、税收,都可以从中拿出相当一部分来每年供当地的封王们花销使用,让其继续过上锦衣玉活的生活。而封王们可以蓄美姬,会渔猎,天天酒宴,花天酒地的过完一辈子,但却不能过问当地政事;更不能离开封地,就更别说回临安行在了。[..tw超多好看小说]如无圣旨宣诏而擅自离开封地,等同于谋反,可以直接抓捕处斩的。当年,与赵扩、赵措两兄弟争位失败的恭王就是这种结局。空有满腹的才华,但一旦争储失败,便唯有在封地以酒色自娱,虚度残生了。 说白了,移封出京的亲王们就等同于一个尊贵的囚犯而已。封地,就是皇子亲王们华丽的牢房。 宋君鸿叹惜了一声,世人们往往只关注皇家无上的尊贵与权势,却很少在意其金玉为饰、龙凤为佐的光彩背后血腥而残酷的斗争。 但叹惜归叹惜,这种事必竟也不是宋君鸿这等普通的中下层官员可以胡乱插嘴过问的。他只能轻轻地又问了一句:“枢府已经决定让我们捧日军来进行护送了吗?” “还没有。”刘羽笑了笑:“但子烨若是同意跑这趟腿的话,我可以从中按排,让传旨的内侍到枢府时直接指定由你来承担这项任务。” 这等小画。 说到这里,刘羽缓缓望向宋君鸿,问道:“怎么样?” 宋君鸿看了看刘羽,又转头瞧了瞧露香,这两口子的眼中无不流露出恳切的目光,让人都不忍拒绝。 说实话,不说秋灵也算是自己的朋友,能帮她下总不是坏事,单只要是能躲开“赵阎王”的疯狂练兵,就算让宋君鸿跑天边去一趟他也乐意。只是这太子之争,是个大漩涡,深不可测!宋君鸿宁可躲的远远的,不愿意去和这种事沾上丝毫的边。但刘羽把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再拒绝实在有点怕伤了他们两夫妻的心。 他思忖了一下,只好答应道:“好的,那小弟就依云飞兄和嫂子的。” “太好了!”刘羽高兴的一拍桌了。又对宋君鸿说道:“子烨只管放心,我也考虑过,此事虽是涉及太子党争,但已是尾声了。既然赵章已经被下旨移封出京,我想高家也该收手了吧?子烨只需记得将赵章护送到封地就没什么事,然后顺趟去下潭州,把秋灵的事情给办了即可。” 露香也高兴的帮宋君鸿把酒再次添满,眼中的泪水闪烁着兴奋的光芒,像是已经看到了和秋灵两姐妹相聚了一般。她举起杯来,对宋君鸿说道:“来,子烨,嫂子敬你一杯。” 宋君鸿和她对饮一杯后,露香兀自叮咛道:“子烨,见到朱大人时请你务必要尽力而为。此事若成,你借的房款便都不用还了,嫂子还要念你一辈子的好儿。” *************** 第二天,赵广改封东安王的旨意果然正式在门下省对外颁发了。旨意颁发后,禁军中也开始了甄选护送部队的工作。 韩侂胄刚一踏进枢密院的大门,便见一名承制使已经等在门口了。见他时来,忙迎上去笑道:“韩枢使,小人已经久侯您多时了。” “哦?有什么事情?” “关于东安王前往封国的事情,官家口喻要尽快进行。现在宫中都已经收拾停当,公文也沿路开始下发了,现在就剩下护送军队的开拨了。”承制使答。 “那老夫立即便开始布置。”韩侂胄手头上公文一大堆,可既然宫里来催了,那当然是先办这件事要紧,立即唤负责的下属前来。 “兵士派遣的手续办好了吗?”韩侂胄问道。 大宋朝枢密院与兵部共掌兵事,其中兵部管军队的军籍户册、器具工造、军官升迁......,却独独无调兵与指挥战略之权。这部分权力被分在枢密院所管。即一个管兵却不能管打仗,一个不管兵却能管打仗,这也是大宋朝为防止晚唐以后直至五代的武将之祸所采取的不得已的办法。而护送赵广前往封国的军队要离开临安前往地方,必须要经过枢密院的审批之后才能开拨。 “办好了。”过来的手下把一份公文递了上去。 韩侂胄接过公文来翻开瞄了一眼,突然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 “捧日军——宋君鸿?”他念了一下这个名字,抬起头来问向自己的手下:“这是你特意选拨的,还是捧日军自己上报的?” “都不是。”那名手下官员回答道:“是里面有人传来的意思,希望叫此人随行前去。” 说罢,那名官员有点胆却的望了韩侂胄一眼。这事虽说不上是渎职或弄权,但必竟其中涉及到了些许人情,怕这位上司别因此责骂自己。 但不想韩侂胄沉吟了一会儿,突然笑道:“好,就叫这个人去吧。” “是,那属下立即去办。”那名官员松了一口气,刚要转身,却又被韩侂胄再次叫住。 “等等,调拨了多少兵士护送?”韩侂胄又问道。 “按惯制,选派了约两千名兵士。”手下的官员回答道:“如果少了,属下再去加上一些。” “多了!”韩侂胄把眼一翻:“我看,派一个指使营过去就够了。” 那名手下的官员迟疑地问道:“一个营?那才四五百人而已,怕是少了些吧?” “现在我皇治下海清河宴,四方太平。派那么多兵干什么?又不打仗,一路沿途骚扰地方吗?”韩侂胄把眼一翻,叱责道:“要是地方官员递上表来诉苦,是你承担还是要本枢使来承担?” “这......”那名手下官员再也不敢多言,只好答道:“那就调一个营吧。” 韩侂胄朝承制使问了一下:“中贵人看呢?” “小人不懂军务,更不敢过问军务,一切都听韩枢使的安排吧。”承制使赶紧答道。他可不敢真把韩侂胄的客套当真,否则他要是真敢在军务上指手划脚,万一明天韩侂胄到皇帝面前参他一本,他的脑袋就得立刻搬家。 “那好,就这样吧。”韩侂胄满意地说。 送走了承制使后,韩侂胄又把自己的一名随侍叫了进来,吩咐道:“你去告诉高国舅一声,他今晚的酒宴,我答应去了。”g 【……第二十六节道是无情却有情(四)--吾网--网文字更新最快……】!! 第二十七节 道是无情却有情(五) 大宋显昭二年十月十七日,清晨。.tw[] 当清晨的阳光再一次悄悄的照亮这座辉煌的城市时,临安似乎和往常一样的安静.但很快居住在城南区域的人们就发现,南熏门在一个时辰之内封街禁止普通百姓通行,只有一行数百人的随着赵广移封之国的长龙队伍开使从打开的城门处鱼贯而出,缓缓地离开了这座大宋朝的心脏之都。 居住在临安城的人们,对于衣甲鲜亮的捧日军并不陌生,但这并不是一只纯粹的军队,里面还有大量的宫婢,这是因为在这支队伍中除了新移封的东安王赵广外,还有其生母静妃。原来,因赵广着实是年纪太过幼小,其生母请得恩旨可以陪其共同前往封国,并在封地中奖其抚养其长大成人,一直待举行了成人冠礼后,再回临安行在侍君。 所以,这支队伍中,除了宋君鸿所领的一个营五百名捧日军将士外,还有从宫中跟出来的内侍、宫女等足有一百余人。其中这些内侍、宫女紧紧的围在静妃和东安王的车驾周围,而捧日军则散落在外围进行护卫,宋君鸿一马当先,在队伍的最前方进行开路。 当城门缓缓打开后,静妃就挑起了车撵的侧帘,恋恋不舍的向临安城张望,就这样,离开了这座天下第一繁华城、天下第一权力舞台了吗? 今后的生活,将会是怎么样的?静妃与东安王都不知道,铺在她们母子面前的,是一条越行越远的道路。 ”宋将军.”静妃挑着侧帘喊了一声,立即有车旁的内侍快跑过去通知了宋君鸿. 宋君鸿兜马来到了车撵之旁.在马上横臂行了个军礼,说道:”娘娘,行军途中,铠甲在身,请恕末将不能以大礼参见.” ”无妨,请宋将军不要拘束这些虚礼俗仪.”静妃点了点头,答道. ”谢娘娘,不过末将不是将军,而是一名从六品上的振威校尉,是捧日军左厢第一军的都虞侯.权任此次护送娘娘和王爷南行的领军之责.”宋君鸿按着马鞍又解释道. 听说宋君鸿只是一个六品的校尉,静妃对宋君鸿便不免有了几分轻视之色.但心中又不免有些伤心,难道自己失势后,护送出行的队伍中连个将军都不肯再派遣吗? 想起以往在宫中,许多宿卫禁军和班直侍卫的将军们对自己毕恭毕敬的情景,不禁大添物是人非之感. ”此次出行,本宫和东安王的性命可都交付给你们了,还请宋......”静妃暗自压下心中的酸涩,咬着嘴唇说道:”宋校尉多多仔细.” ”是!末将等必将尽忠尽责.”宋君鸿回答道. ”没事了,你退下吧.”静妃说下这句话后,把车帘挂上了. 宋君鸿驱马再次快驱了几步,重新奔到队伍的前头来. “头儿,这静妃娘娘看起来好年青啊!”孙狗子随后驱马赶过来,掩饰不住心中的兴奋,在宋君鸿耳边轻声的嘀咕了一声。[..tw超多好看小说] 孙狗子也只是一名十七岁的少年,靠着战时入伍进的捧日军,其后才能到临安这座大城中见了点世面,否则他就是个一辈子窝在山沟沟的的朴实庄户罢了. 临安中的一切,都让他感到新奇.更别提接近皇家的人了.这也是他这一辈子头次见皇妃,所以宋君鸿和静妃说话时,他便伸长了脖子在旁边偷偷打量着.只是看后觉得和自己想像中的皇妃的样子不大一样. 可皇妃倒底应该是什么样子?他也不知道. “静妃娘娘十三岁就嫁给了当今皇帝,当年便生的东安王殿下,现在这位小王爷也才五岁,而静妃娘娘也仅十八岁而已。”一旁的李通解释了下,他从小生长在临安城中,又在捧日军中服役十余年,所以对于一些皇家的资料了解的便清楚一些。 十八岁?这要是放在后世就不过是高中或顶多大学一年级的年纪罢了,除了学业之外,就是唱唱歌、追追星,仍然是烂漫无比的好时光;而在此时此地,这名尊贵为皇妃的少女,却已经身陷在凶险的权力争斗漩涡中,棋着一着,便要流迁他乡了。 宋君鸿暗自感慨了一下,不知是后世那些需要参加高考的女孩子烦恼更多些,还是此时南宋朝中过早就要扮演成人身份的女孩子更可悲? 但这些话他当然不能说出来,反而瞪了一下孙狗子,轻声叱责:“不要乱看乱说,当心治你个亵渎后妃的罪名。”说罢又冲其他几人说道:“咱这趟差,出一点问题都是掉脑袋的下场。大家如果有工夫,就把眼光多往一路的情景打量下。” “放心吧,头儿,兄弟们都机灵着呢。”李三狗接口道。 尽管不知道为什么枢密院只批给了自己五百名士名,但宋君鸿却可以尽可能的多做些准备。他回头望了一眼,不仅有李通、李三狗和孙狗子,还有原本第三营至今尚还活着的另外三名部下张世业、李钢、刘长火;新宜城殿后大作战并跟着他迂回归队的新部下王佐、赵世强、丰尚、杨火云、秦岳、李响、郑大虎等人也在队伍中。总之,他选的都是从平江府大战开始就跟随自己的老部下和战友们,个个都是在宋金十余场血战中侥幸余生的悍将勇卒,且忠心也可以得到保证。 这是种依尚特地给自己提的醒。并且宋君鸿还经过种慎的允许挑选了不少精锐兵士补充过来。宋君鸿的要求很明确:护送皇妃和亲王,如果没事固然这五百人都只是装装排场而已,但一旦出现情况,这五百将士必须敢打听指挥,且能以一敌多才行。 尽管这可能有点过于谨慎了,但宋君鸿能在这乱世之中一路走到现在,靠的就是小心仔细. 诸葛一生唯谨慎,而对于种依尚在知道被削减了近八成比例的兵额后其脸上流露出的疑惑不解的神情,让宋君鸿立刻变得警觉. 很多事,不便明说,但要懂得读心.两世为人后,宋君鸿学到了很多. 对于上司的这份小心按排,但为副将的李三狗却显得很不以为然. 捧日军虽然只出动了一个营的兵力,但旗号高张,哪个不要命的敢来袭击? 事实也证明他的猜想并没有错,护行的队伍连着已经走出去十天了,路上却一直太太平平.连只迷路的狼狗都见不到. 让这批跨马挺枪\威风凛凛的将士们感到颇有点英雄无用武之地.不过这没关系,没人真的希望天天打仗. 其实,有些时侯,军士们会比平常人更渴望和平的生活. 何况这一路的山青水色,旖旎风光,还有偶然经过然后立刻吓的低着头跑远的俏丽的小村姑们,确实让人感到心情愉悦. 尽管宋君鸿再三强调要提高警惕,安全行军.但很多军士已经在心里把这趟差事当成了一次免费旅游散心的大好机会. 李三狗嘴里叼着根狗尾巴草,也不知倒底有什么滋味,他却啜了半天,才一口吐掉,笑着说道:”不知道现在种头儿他们在''赵阎王''的折磨下变成什么样子了?” ”怕是已经只剩下半条命了吧?”李通笑着回答. 因为适逢''赵阎王''的恐怖大练兵期间,所以他们奉命出差时,其实在左厢的其他诸兵将眼中,颇有几份嫉妒之色. ”搞不好连半条命都剩不下了吧?”孙狗子参军入伍时间还不长,他只要一想起赵尚春的练兵手段,仍是不自禁的感到双腿发颤. ”每次练兵不收拾出来几条小鬼,''赵阎王''的名号也白喊了.”刘长火也插嘴答道. 刘长火也是当初跟着种慎一路杀回平江府的”十三勇士”之一,战后被提拔了一个正九品上的校尉勋阶.脸上一条长长的刀疤从左额一直延伸到右唇角处,相貌很是吓人.但此人却有着一副如鹰般锐利的眼睛.再加上入伍以前还干过走货压镖的营生,所以此次行军,宋君鸿让其掌管行军路线图.跟在自己身边随时汇报行程. ”别当顾着说笑,咱们现在走到哪儿了?”宋君鸿向他问道. ”应该还是在永州长平县境内的.”刘长火思忖了一下知道. ”还是在长平县?”宋君鸿有点惊讶,队伍自从长平县的驿站离开这么久了,怎么还没走出这个县的县境.他抬头瞅了瞅道旁茂密的深林和连绵十余里的山势,皱了皱眉头.他是从小在山林中长大的,有种从这种繁密葱郁的山林中嗅出危险的本能. ”在驿站时我查看过行军舆图,此山名叫飞石山,过了这座山和一条河,就是下一个县了.”刘长火补充了下. ”那还是早早穿过此山的好.”宋君鸿回身道:”传令,加快行军速度.” ”是!”李通答了一下,就下去传令了,但随后没多久就苦着脸又跑了回来,禀告道:”静妃娘娘说走了这么多天,东安王已经很累了.刚才好不容易才睡着,要是急行军会车辆颠簸,吵醒了东安王,所以不仅不同意加速行军,反而还要求放缓行军速度.” 宋君鸿很郁闷,说他是带队的将领,但官大一级压死人,皇妃的话他不能不听. ”算了,那就放缓点行军速度.告诉大家都机灵点儿.”他只好这样改变命令. ”没关系,头儿,不就是走的慢点儿吗?还能有什么收买路钱的不成?”李三狗笑着宽慰道. 但他的话音还没落,山上就突然传出一阵锣鼓之声,一大群人高举着兵器,呐喊着向他们冲了过来. 李三狗张大了嘴巴呆了半晌,才一口吐掉嘴里的草根,骂道:”遭娘瘟的!还真有山贼!”g 【……第二十七节道是无情却有情(五)--吾网--网文字更新最快……】!! 第二十八节 道是无情却有情(六) /.b/ 一看有这么多的山贼呐喊着从山上冲杀了下来,捧日军诸将士还好,在短暂的惊讶过后立刻恢复了冷静,甚至很多人原本懒散的目光中突然变得冷锐.默默的拔出了兵器 但很多内侍们却大惊失色.多年在皇宫之中生活,护卫重重,连片树叶掉下来也砸不着,此时突然面对这么多穷凶恶极的山贼,开始吓的双腿战栗,甚至有些人不顾捧日军战士的约束,只管抱着头开始逃窜,却根本不知该逃跑的方向,被山贼们迎头遇上,立即就一刀砍翻. “呸,都怪你这张乌鸦嘴!”李通不忘鄙夷了李三狗一下,顺手便从马鞍上的得胜钩上把长枪端了起来. ”也好,这一路上正闲的发慌.”李三狗也拔出了腰音的战刀:”都过来让小爷松松筋骨!” 说罢就欲催马上前迎战. ”不在盲动!看清敌形再说.”宋君鸿急忙喝止住像打了鸡血一般的李三狗. 说罢他高声喊道:”宫中的内侍\婢女们全部收缩到中间来.李通,你带一百人过去强行驱围进行,并对车撵进行帖身护卫!” ”是!”李通吼了一声,拨马退到静妃和东安王的车撵旁,唤道:”第一都,随我保护好皇妃和东安王殿下!” 宋君鸿根本没再去关心李通要怎么收扰已经像炸了锅了一样内侍们或其接下来具体的防卫布置工作,他没这工夫,只能把一切都依赖于李通的办事稳妥作风这上.宋君鸿只管继续一连串的高声发布着命令;”第二都,立即上前二十步进行阻截!” ”第三都负责东两面,第四都负责西\北两面,第五都随我负责南面主要的敌人.” ”各都刀盾手进行下马列阵,枪骑兵居刀盾手后进行近程打击,弓骑兵进行无着别射击!” ”第三\四\五都向前推进,拓展作战空间,并替换第二都.” 这便是军官的作用,他不一定是最能打的猛将,但一定要能稳定军心,随时维持一只军队的正常运转. 捧日军向来训练有素,只要稳定下来,立即按命令排好战形,互相配合,开始与冲下来的山贼们做战. 宋君鸿运剑磕开捅来的长枪,随即反手一记横扫,将一名冲过来的山贼连颈带肩劈做两半,抬眼扫视了一遍冲过来的山贼们.脑子里在迅速的做着判断和估算! 山贼从各个方面冲来,显然是早有埋伏! 人数约有两三千人之众,黑压压的一片.挥舞着手中的兵器怪叫着冲了下来,声势上倒也颇有几份吓人. 但宋君鸿却全然不惧.山贼们的单兵作战能力必竟不能和正规军相比. 尽管对方的人数是自己的五\六倍之多,但宋君鸿相信手下的捧日军们还暂时能顶的住. 果然,他扫眼四望了一下,山贼们一个个大呼小叫着扑了过来,声势虽是吓人,但多半一接近捧日军的阵脚进行短兵相接后,没多久就会被砍翻.而捧日军将士们的阵型依然不见紊乱. 山贼们的攻击就像是海浪砸在礁石上,撞了个粉碎. 宋君鸿有点骄傲,这必竟是自己千挑万选出来的战士们.捧日军们在互相配合之下,不仅抵挡住了山贼的冲击,而且没有人脸上有惧色.若不是宋君鸿在一起约束着军士们保持阵型,捧日军们早就开始反击战了. 眼见的山贼们的袭击徒劳无攻,山上突然又响起了几声号角,紧接着部分山贼开始后撤,捧日军战士们还没有决定是否要展开追击时,突然一阵密集的箭雨从天而降,呼啸着向路上的捧日军和车队袭来. ”掩护!”宋君鸿急忙喊了一声. 盾牌兵们立刻收缩聚拢,高举盾牌对战友们进行掩护.其他的捧日军战士们也摘下了马上挂着的小型骑兵皮盾,高举过头. 箭雨”蓬”\”逢”\”蓬”的落下后,捧日军战士们的损夫却并不严重,只有约七\八个人发出中箭的闷哼声. 紧接着,第二波箭雨又射了过来,捧日军战士们再次进行举盾掩挡,但宋君鸿只瞄了一眼,的脸上却顿时变了颜色. 因为这次箭雨的主要目标居然不是他们这些正在前面做战的捧日军,而是躲在队伍中后方的车撵和内侍\婢女们的队伍. 尽管李通和第一都的兵士急忙进行了一定的掩护,但还是有有二十多名内侍和婢女们中箭. 这下原本缩在队伍中间瑟瑟发抖的内侍和婢女们再次炸了锅,对于死亡的恐惧使他们开始不管李通的高声呼喊约束,四处奔逃了起来. 逃到外面的人,绝大多数都被山贼们射杀;而没逃出的人,也在没头苍蝇一样的乱窜,在捧日军之中东躲西跑. 李三狗有点恼火,此时他都有点想砍翻几名内侍们了.捧日军的作战队型在山贼们的冲击下并没有崩溃,却几乎让这些乱跑哭喊的内侍和婢女们给搅乱. 李通手下第一都的兵士们想进行约束,但此时如何再约束的住? ”不要再管他们了!全力掩护车撵要紧!”李通咬了咬牙,冷着脸吼了一句. 宋君鸿刚想命令军士们重新衔接队型,刚撤退的山贼们却再次高喊着杀了回来,再次与捧日军战士们进行近身的缠斗. 如果有哪部分捧日军士们能勉强结成一些阵型,立即就会遭到乱人的箭雨打击. 捧日军的弓箭手们虽也开始张弩回射,但狡猾的山贼射手们却依靠山林的掩护,躲避捧日军的还击. 宋君鸿心中暗暗有点着恼.论短兵做战,训练有素的捧日军们绝不会输与这些山贼.但他们此时已经完全陷入了被动挨打的局面,这是一个非常可怕的情况. 排日军是大宋朝少有的骑军编制,这本是一个长处,可他们现在还要照顾静妃\东安王和百余号宫中出来的仆从们,使得他们不能随心所欲地进行突围. 而骑兵们一旦失去他们的机动性,便只能在敌人的包围中变成活靶子,时见一久,再壮的大象也会被蚂蚁们一口口啃死. “李三狗!”宋君鸿大吼了一声. ”到!”李三狗一脚踢开正与自己缠斗的一名山贼,回答道. ”你不要再管这边的战斗了!”宋君鸿神色冷峻地道:”我给你一百人.把在山峰上的弓箭队和指挥的人给我做掉!” ”给我一百人?”李三狗担心的看了下战场上的战斗.捧日军总共只有五百人马,一百人在护卫皇妃和东安王,不能轻动.自己再领走一百人,那这里就只余下不足三百人了.而敌人有三千人,也就是说每个捧日军战日在敌人的箭雨干扰和打击下,每个人还要以一挡十,这种辛苦是可想而知的. ”你他娘的还在犹豫什么?”宋君鸿吼了一句:”再拖下去,大家迟早都得完蛋.执行命令!” ”遵命!”李三狗再不多话,把手在脸上刚被溅上的血渍一抹,抹的脸上血污红通通的一片,很是吓人.他高喊一句;”来一百人,跟我上!” 宋君鸿一边和孙狗子背靠背的互相掩护,与十余名围过来的山贼战斗,一边期望李三狗能尽快的打开局面. ”记住,擒贼先擒王!”他朝李三狗又大吼了一句. ”记得了!”因为向上冲逢马匹奔马不便,李三狗干脆从马上跃了下来,挥舞着手中的双刀,怪叫着向敌人展来了反冲锋! 作为宋君鸿手下捧日军中的第一猛将,李三狗很有股豁出去的劲头,他本就膀大腰圆,力量巨大,双手挥舞着两柄厚背大砍刀,像切瓜砍树一样的怪叫着.把山贼们吓了一跳. 他们突然发现对方的阵营之中居然出现了一个比他们更凶狠更像山贼的人. 李三狗就像一枚手榴弹,宋君鸿这时侯把他甩了出去,直击敌人的指使首脑. 宋君鸿几乎是一瞬间就下的决定:绝不能和山贼们拼损耗.他们是死一个少一个,可谁知山贼们背后还有多少人马没派出来? 与其这样,不如打蛇打七寸,找出敌人的弱点,一击毙命! 而山贼的弱点就是其首领. 这是山贼们和正规军最不同的地方.一只训练有素的军队,打仗靠的是纪律性和建制,而山贼们没有这么强的纪律性,所以只要能击杀敌人的贼首,那么余下的山贼再多也会立即溃散. 果然,与他所料不差的是,在李三狗领人出击快一个时辰后,宋君鸿身边已经有近百人死伤倒下时,山贼们终于开始撤退起来. 孙狗子还想领人追击,宋君鸿赶紧制止了他.现在不是捧日军们追穷寇的时侯. 一会儿的工夫,李三狗终于领着人回来了.他精赤着上身,倒提滴血的砍刀,大踏步的下山而来. ”捉到那个贼首了吗?”宋君鸿瞅了一眼他腰畔的首级问道. ”没有.那鬼孙子臂上吃了我一刀,倒是溜的快.没能抓的住.这几个应该是山贼中间的一些小头目之类的?”李三狗憾憾的说道:”下回再让我遇到他,一定不再让他跑了.”g 【……第二十八节道是无情却有情(六)--情人阁--……】!! 第二十九节 道是无情却有情(七) (..tw无弹窗广告)(..tw好看的小说) “头儿,要不要派出探马对山林进行侦测。”杨火云跑来问道。 宋君鸿摇了摇头:“不用了!” 他没那么多士兵,也没那么多时间,不管哪一条都浪费不起。 “第一都,行进戒备!余者开始清点战场,救治伤者。”宋君鸿发布完命令又叮嘱道:“要快!一个刻时之后就重新开拨。” 捧日军开始沉默但安静的打扫战场。对于经历过平江府宋金攻防大战的他们来说,这场与山贼小小的遭遇战的确不算的了什么。 但内侍和宫婢们却开始捂着伤口痛苦的呻吟,有些人甚至忍不住地痛哭起来。 但很多内侍们却大惊失色.多年在皇宫之中生活,护卫重重,连片树叶掉下来也砸不着,此时突然面对这么多穷凶恶极的山贼,开始吓的双腿战栗,甚至有些人不顾捧日军战士的约束,只管抱着头开始逃窜,却根本不知该逃跑的方向,被山贼们迎头遇上,立即就一刀砍翻. “呸,都怪你这张乌鸦嘴!”李通不忘鄙夷了李三狗一下,顺手便从马鞍上的得胜钩上把长枪端了起来. ”也好,这一路上正闲的发慌.”李三狗也拔出了腰音的战刀:”都过来让小爷松松筋骨吧!” 说罢就欲催马上前迎战. ”不在盲动!看清敌形再说.”宋君鸿急忙喝止住像打了鸡血一般的李三狗. 说罢他高声喊道:”宫中的内侍\婢女们全部收缩到中间来.李通,你带一百人过去强行驱围进行,并对车撵进行帖身护卫!” ”是!”李通吼了一声,拨马退到静妃和东安王的车撵旁,唤道:”第一都,随我保护好皇妃和东安王殿下!” 宋君鸿根本没再去关心李通要怎么收扰已经像炸了锅了一样内侍们或其接下来具体的防卫布置工作,他没这工夫,只能把一切都依赖于李通的办事稳妥作风这上.宋君鸿只管继续一连串的高声发布着命令;”第二都,立即上前二十步进行阻截!” ”第三都负责东两面,第四都负责西\北两面,第五都随我负责南面主要的敌人.” ”各都刀盾手进行下马列阵,枪骑兵居刀盾手后进行近程打击,弓骑兵进行无着别射击!” ”第三\四\五都向前推进,拓展作战空间,并替换第二都.” 这便是军官的作用,他不一定是最能打的猛将,但一定要能稳定军心,随时维持一只军队的正常运转. 捧日军向来训练有素,只要稳定下来,立即按命令排好战形,互相配合,开始与冲下来的山贼们做战. 宋君鸿运剑磕开捅来的长枪,随即反手一记横扫,将一名冲过来的山贼连颈带肩劈做两半,抬眼扫视了一遍冲过来的山贼们.脑子里在迅速的做着判断和估算! 山贼从各个方面冲来,显然是早有埋伏! 人数约有两三千人之众,黑压压的一片.挥舞着手中的兵器怪叫着冲了下来,声势上倒也颇有几份吓人. 但宋君鸿却全然不惧.山贼们的单兵作战能力必竟不能和正规军相比. 尽管对方的人数是自己的五\六倍之多,但宋君鸿相信手下的捧日军们还暂时能顶的住. 果然,他扫眼四望了一下,山贼们一个个大呼小叫着扑了过来,声势虽是吓人,但多半一接近捧日军的阵脚进行短兵相接后,没多久就会被砍翻.而捧日军将士们的阵型依然不见紊乱. 山贼们的攻击就像是海浪砸在礁石上,撞了个粉碎. 宋君鸿有点骄傲,这必竟是自己千挑万选出来的战士们.捧日军们在互相配合之下,不仅抵挡住了山贼的冲击,而且没有人脸上有惧色.若不是宋君鸿在一起约束着军士们保持阵型,捧日军们早就开始反击战了. 眼见的山贼们的袭击徒劳无攻,山上突然又响起了几声号角,紧接着部分山贼开始后撤,捧日军战士们还没有决定是否要展开追击时,突然一阵密集的箭雨从天而降,呼啸着向路上的捧日军和车队袭来. ”掩护!”宋君鸿急忙喊了一声. 盾牌兵们立刻收缩聚拢,高举盾牌对战友们进行掩护.其他的捧日军战士们也摘下了马上挂着的小型骑兵皮盾,高举过头. 箭雨”蓬”\”逢”\”蓬”的落下后,捧日军战士们的损夫却并不严重,只有约七\八个人发出中箭的闷哼声. 紧接着,第二波箭雨又射了过来,捧日军战士们再次进行举盾掩挡,但宋君鸿只瞄了一眼,的脸上却顿时变了颜色. 因为这次箭雨的主要目标居然不是他们这些正在前面做战的捧日军,而是躲在队伍中后方的车撵和内侍\婢女们的队伍. 尽管李通和第一都的兵士急忙进行了一定的掩护,但还是有有二十多名内侍和婢女们中箭. 这下原本缩在队伍中间瑟瑟发抖的内侍和婢女们再次炸了锅,对于死亡的恐惧使他们开始不管李通的高声呼喊约束,四处奔逃了起来. 逃到外面的人,绝大多数都被山贼们射杀;而没逃出的人,也在没头苍蝇一样的乱窜,在捧日军之中东躲西跑. 李三狗有点恼火,此时他都有点想砍翻几名内侍们了.捧日军的作战队型在山贼们的冲击下并没有崩溃,却几乎让这些乱跑哭喊的内侍和婢女们给搅乱. 李通手下第一都的兵士们想进行约束,但此时如何再约束的住? ”不要再管他们了!全力掩护车撵要紧!”李通咬了咬牙,冷着脸吼了一句. 宋君鸿刚想命令军士们重新衔接队型,刚撤退的山贼们却再次高喊着杀了回来,再次与捧日军战士们进行近身的缠斗. 如果有哪部分捧日军士们能勉强结成一些阵型,立即就会遭到乱人的箭雨打击. 捧日军的弓箭手们虽也开始张弩回射,但狡猾的山贼射手们却依靠山林的掩护,躲避捧日军的还击. 宋君鸿心中暗暗有点着恼.论短兵做战,训练有素的捧日军们绝不会输与这些山贼.但他们此时已经完全陷入了被动挨打的局面,这是一个非常可怕的情况. 排日军是大宋朝少有的骑军编制,这本是一个长处,可他们现在还要照顾静妃\东安王和百余号宫中出来的仆从们,使得他们不能随心所欲地进行突围. 而骑兵们一旦失去他们的机动性,便只能在敌人的包围中变成活靶子,时见一久,再壮的大象也会被蚂蚁们一口口啃死. “李三狗!”宋君鸿大吼了一声. ”到!”李三狗一脚踢开正与自己缠斗的一名山贼,回答道. ”你不要再管这边的战斗了!”宋君鸿神色冷峻地道:”我给你一百人.把在山峰上的弓箭队和指挥的人给我做掉!” ”给我一百人?”李三狗担心的看了下战场上的战斗.捧日军总共只有五百人马,一百人在护卫皇妃和东安王,不能轻动.自己再领走一百人,那这里就只余下不足三百人了.而敌人有三千人,也就是说每个捧日军战日在敌人的箭雨干扰和打击下,每个人还要以一挡十,这种辛苦是可想而知的. ”你他娘的还在犹豫什么?”宋君鸿吼了一句:”再拖下去,大家迟早都得完蛋.执行命令!” ”遵命!”李三狗再不多话,把手在脸上刚被溅上的血渍一抹,抹的脸上血污红通通的一片,很是吓人.他高喊一句;”来一百人,跟我上!” 宋君鸿一边和孙狗子背靠背的互相掩护,与十余名围过来的山贼战斗,一边期望李三狗能尽快的打开局面. ”记住,擒贼先擒王!”他朝李三狗又大吼了一句. ”记得了!”因为向上冲逢马匹奔马不便,李三狗干脆从马上跃了下来,挥舞着手中的双刀,怪叫着向敌人展来了反冲锋! 作为宋君鸿手下捧日军中的第一猛将,李三狗很有股豁出去的劲头,他本就膀大腰圆,力量巨大,双手挥舞着两柄厚背大砍刀,像切瓜砍树一样的怪叫着.把山贼们吓了一跳. 他们突然发现对方的阵营之中居然出现了一个比他们更凶狠更像山贼的人. 李三狗就像一枚手榴弹,宋君鸿这时侯把他甩了出去,直击敌人的指使首脑. 宋君鸿几乎是一瞬间就下的决定:绝不能和山贼们拼损耗.他们是死一个少一个,可谁知山贼们背后还有多少人马没派出来? 与其这样,不如打蛇打七寸,找出敌人的弱点,一击毙命! 而山贼的弱点就是其首领. 这是山贼们和正规军最不同的地方.一只训练有素的军队,打仗靠的是纪律性和建制,而山贼们没有这么强的纪律性,所以只要能击杀敌人的贼首,那么余下的山贼再多也会立即溃散. 果然,与他所料不差的是,在李三狗领人出击快一个时辰后,宋君鸿身边已经有近百人死伤倒下时,山贼们终于开始撤退起来.g 【……第二十九节道是无情却有情(七)--情人阁--……】!! 第三十节 道是无情却有情(八) “什么人?”发现了逼进的黑影后,数十名捧日军军士们急忙上前去进行拦截,可惜却根本只能是徒劳无功:他们要么是连这些黑衣人的衣角都没碰到,就被他们绕到了身后;要么就是刚一交上手,只三下五除二的就被对方给击倒在地。 宋君鸿的瞳孔犯的收缩了一下。对方这批人马虽然数量不多,却个个都是精锐,且仔细看其身后和作战方式,似与与普通的山贼或军士都不相同。 身手利落灵巧,有如山猫;下手精准狠毒,一击必杀。 对方倒像是江湖上的一些武技高手! 宋君鸿暗道了一声:“好家伙!果然还是留了这一手。” 那些山贼们明知一时半晌里打不跨捧日军,却还是这么不要命的反复来冲击军营,原来却不过是为了吸引和拖住捧日军将士们的注意力。而真正执行刺杀任务的,却是直到此时出现的这十几我黑衣人。 如荆柯见秦王,已经到了图穷匕现的时侯了。 转眼间,这帮黑衣人们就冲到了近前。李三狗、刘业火等想回身救援,却被山贼们死死缠住,脱身不得。 现场只有宋君鸿、李通和几十名把守营帐的士兵。 一名黑衣人随即与宋君鸿缠斗在一起。李通也领着另一名士命在与一名黑衣人战斗,此外,有四名黑衣人也被把守在营帐外的捧日军士们拖住,但却仍有七、八名黑衣人掠过捧日军这后一层防护,直向营帐里冲去。 “拦住他,保护静妃及东安王!”一名内侍站在门口,急切的边喊,边拿着一把刀指向逼近的黑衣人。 黑衣人瞅着他握着刀柄直哆嗦的双手,连正眼都没有瞅,直接一脚就给踢飞,然后撩开帐门,冲了进去。 帐内,有一名身着华丽宫装的少女,正把一名同样锦衣的孩童紧紧地抱在怀里,虽是背对着黑衣人缩在帐中,但扭转过来的头中却发现恐惧的目光。 “静妃娘娘、小皇,受死!”黑衣人们狞笑着,便扑向了他们。 就在这时,便听在帐一角有人急促地喊了一句:“收!” 在黑衣人们没注意的帐外,有四名军士猛的一拉脚下的绳索,然后便听“轰隆”一声巨响,突然在一瞬间泥沙飞滚,帐中就陷出一个巨大的圆坑。 众黑衣人收势不及,只觉脚下一软,便陷落了下去。而在坑的下面,赫然立着数十杆骑兵大枪,枪身半埋在土里,却把锋锐的枪头向上,密密的一片,如刺猬立起了它的尖刺,直指跌落下来的男衣人们。 五名黑衣人应变不及,立时被穿透后当场毙命。 余下三名黑衣人身手倒也矫健,踩着同伴们的躯体,再次向上弹起,跃离了枪如林立的陷井。 但这几句黑衣人身刚跃在空中,双脚还没来的衣落地之时,便听到有人又喝了一句:“起!” 只见帐中变相再生,在紧邻着帐布的一圈地方的泥土再次扬起,但这次反而是有三十名一直猫身埋伏在下面的捧日军将士们折起了覆盖在他们上面的一层覆土的薄板,直起身来时,手中已经端起了一架骑兵弩,孙狗冷哼哼的发布了他的第三道口令:“击!” 三十架骑兵弩同时发射,黑衣人们身尚在空中,没法腾挪躲避,立时又有两人被在电光火石间射杀。 只有一名黑衣人躲过矢雨,甩手射出了一把细小的钻锥,不过他不是瞄准向捧日军们,而是瞄向了正怀抱小童的静妃。 静妃和其怀中的小童都身中数锥,锥上涂有剧毒,静妃呼都没呼一声,便倒地死去。 那名黑衣人目中露出一缕喜色,转身避过第二轮箭雨,飞身向帐外急纵,但这时帐外有人喝道:“留下!”同时一柄利剑却迎面直刺而来,穿透了他的胸膛。 宋君鸿走了进来,一脚将那名黑衣人的尸体踢倒,一甩剑上的血渍,向孙狗问道:“怎么样?” “都干掉了,头儿,你们外面呢?” “也一样!” 宋君鸿向落在陷井边上一名被射杀的黑衣人尸体们描了一眼,伸手便摞开了他头上蒙面的黑巾,看了他的面孔中,脑中突然翻过一幅幅画面。 是的,他认识这名黑衣人。早在三年前,自己刚踏上去岳麓书院求学的路余时,曾卷入了一场意想不到的纷争,除自己外,整个货队都被人屠杀。其中制造那场血腥惨案之一的凶手目前就躺在自己眼前。当年的那场惨案对宋君鸿影响很大,以至于当时的那些人有面孔宋君鸿至今是记忆尤,绝不会认错! 天,原来他们是“天星社”的余孽! 自从赵措兵变上台后,“天星社”遭到了朝庭的通缉和镇压,曾在黑道和杀手界中不可一世的“天星社”从此在大宋消声匿迹。树倒狐孙散之后,他们中的一些成员便开始干起了零星为别人充当买金杀手的勾当,没想到会在这里和宋君鸿再次遇上。 并把当年欠下的血债在宋君鸿的手上亲自偿还。所以说有些事情的发展还真是充满了巧意,一饮一啄,莫非天定? 宋君鸿感慨了一下,耳畔却听得李三狗的嚣狂的笑声传了过来。宋君鸿好奇的撩起帐,走了出去。只见外面的战斗竟弱了许多,有些山贼甚至收起了兵器,有点不和所措的望向面前的捧日军们。 “怎么回事?”宋君鸿问道。 李三狗用刀押着一名壮汉走了过来,到得宋君鸿的跟前,一踢那名壮汉的腿弯,将之按跪在地。 “头儿,终于抓到那名山贼头了。”李三狗兴高采列的说道:“白天让他跑掉后,我今晚就一直在战斗中搜那这鬼孙的身影,好不容易让我瞧见了,追了他一大圈抓住的。” “做的好。”宋君鸿夸奖道:“当记你一功!” 然后宋君鸿又对那名山贼头说道:“让你的手下们都放下兵器,跪下受缚。” 那名山贼头骂骂咧咧的还想再逞什么英雄,让李三狗拉起他的一只耳朵,手中的大砍刀一划,立时剁下一只来。 “哎呀我的娘唉。”那名山贼头目疼的直喊娘,终于服了软,对外面喊道:“都放下兵器,跪下。” 一些山賊愣了一下,有点无奈地放下了手中的兵器,但多的山贼们却是犹豫了一下,然后再也不理会这里的情形,转头就跑。 那名山贼头目气的骂了几句,却也无可奈何。 这便是山贼们的特点。他们虽都是落草亡命,但又个个狂傲难驯。你只有用绝对强势的权威能强行统治住他们,而一旦统治者失势,那们原本依附的人也就会立刻一哄而散。 宋君鸿让李三狗把那名山贼头目押进了帐中,把战剑上的血渍边擦边笑道:“你现在已经没有了选择,,还能少受点皮肉之苦。” 李三狗把大砍刀在山贼头的另一只耳朵上比划了一下,那名山贼头目吓的立即把一切都说了出来。 果然,他们的确是受人收买来在半路上袭杀静妃和东安王一行。而指使他们的人,赫然便是那位得志便猖狂、目下正不可一世的国舅将军高行。 “攀污皇亲,是要被凌迟处死的。”宋君鸿冷着脸说。 “小人说的句句是真,句句是真啊!”那名山贼头目磕着头答。 “那你们袭杀皇妃皇,难道就没想过也会株九族的吗?”宋君鸿又问。 “高国舅说过,让小人们放开胆去干,事后一切都有他来承担。只要干好了这一票,他不仅有重赏,还可提拔小人当官儿。” 靠袭击官军,狙杀皇族来谋取官位?你还真是敢异想天开呀!宋君鸿冷笑了一下。又问道:“那些天星社的余党也是你收罗的吗?” “天星社?什么天星社?”那名山贼头目愣了一下。 宋君鸿指了一名黑衣人的尸体说道:“就是他们。他们难道不是你的手下吗?” “不是。他们是高国舅派来的,让我们配合作们行事,小人怎么可能指挥的动他们呢。”山贼头目苦笑着回答。 也是。在今晚的行动中,这些山贼们只能算是过河的小卒,那些出自天星社的黑衣人们是执行后“将军”任务的杀手锏。 幸亏自己提前做了准备,将计就计,不然这些天星社的杀手们冲进来,十之要被他们得手。 “他们从哪里来的?如何联系?”比起山贼们的莽行恶举,宋君鸿显然关心“天星社”余党的事情。 可惜结果却让他很失望,那名山贼头目也是一无所知。 是啊,如果轻易就能让人侦知行径,那他们就不是曾经的第一大杀手组织“天星社”的成员了。 看到再也审问不出什么有价值的情报了,宋君鸿便让李三狗派人把他看押起来。 “头儿,要怎么处置他?”李通问道。 “明天过河之后,离开这片地境就把他砍了。” “啊?我们不把他押回临安行在交三衙诸司进行审问吗?” 宋君鸿苦笑了一下:“高行敢于这么张狂,绝非只是年少无知四字可以形容而已。主要是因为高家如今已经根深叶广,难以撼动了。你以为我们就算把这几名山贼押回临安,又能有什么用吗?” 第三十一节 道是无情却有情(九) 从营帐里走出来后,宋君鸿并没有到别处去,反而是一转身,又钻进了附近的一座营帐。 在这营帐里,他轮起胳膊就对卫兵递过来的一口行军大锅“咚”、“咚”“咚”的敲了几下。 这时,这座原本已经空无一人的营帐的地面一角也突然被人给给掀了起来。一个人从里面缓缓的站起,用惊疑的目光打量着四周的情况。 看到现场只有宋君鸿,四周也再没有了喊杀声后,那个人才渐渐地安下心来,一双凤目中慢慢又恢复了她惯有的尊贵。 原来,这个人赫然便是穿着三层捧日军骑兵战甲的静妃。随后,同样又站起了被粗大的战甲包裹住的东安王。 “宋校尉,已经没事了吗?”静妃依然心有余悸地问道。 “是的,让娘娘受惊了。”宋君鸿抱着拳回答道。 原来,死在主帐中的并不是静妃与东安王,而这一切,都是宋君鸿将计就计设下的一个圈套。 傍晚时分,静妃与东安王在李通率领捧日军护卫着“招摇”的进入主帐后,宋君鸿立即命人在其旁边架起了另外几座帐篷,从帐蓬中偷挖了一条地道,把静妃与东安王接了出来。然后又把那条地道再改建成一个插满锋利长枪的陷井。 因为这一切都是在两个帐篷里进行的,所以在外面观察的山贼和天星社们根本发现不了宋君鸿在玩的这场小把戏。 “多亏了宋校尉机智。”静妃称赞了一下。此时,她对于这名小校尉再也没有了轻视之心,反而不吝赞词。 “这是托娘娘与王爷洪福。”宋君鸿又道:“另外还请娘娘厚葬那两名自愿站来来顶替娘娘和王爷的宫婢们。” “放心吧,本宫一定不会亏负她们的身后事的。”静妃点了点头。 宋君鸿叮嘱李通继续做好防卫工作后,便告辞出来了。 “头儿,你是怎么想到这种挖地道的法子的?”孙狗子在身后屁颠屁颠的跑过来问道。 “没什么,我只是突然想起来小的时侯看过的一场电影。”宋君鸿唏嘘了一下,那已经是好遥远的记忆了啊,宋君鸿怀念了一下,轻轻地说道:“它叫《地道战》。” “地、地什么战?”孙狗子一怔仲:“另外,什么叫电影?” 可这时宋君鸿再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已经走出十几步远了。 宋君鸿的瞳孔犯的收缩了一下。对方这批人马虽然数量不多,却个个都是精锐,且仔细看其身后和作战方式,似与与普通的山贼或军士都不相同。 身手利落灵巧,有如山猫;下手精准狠毒,一击必杀。 对方倒像是江湖上的一些武技高手! 宋君鸿暗道了一声:“好家伙!果然还是留了这一手。” 那些山贼们明知一时半晌里打不跨捧日军,却还是这么不要命的反复来冲击军营,原来却不过是为了吸引和拖住捧日军将士们的注意力。而真正执行刺杀任务的,却是直到此时才出现的这十几我黑衣人。 如荆柯见秦王,已经到了图穷匕现的时侯了。 转眼间,这帮黑衣人们就冲到了近前。李三狗、刘业火等想回身救援,却被山贼们死死缠住,脱身不得。 现场只有宋君鸿、李通和几十名把守营帐的士兵。 一名黑衣人随即与宋君鸿缠斗在一起。李通也领着另一名士命在与一名黑衣人战斗,此外,有四名黑衣人也被把守在营帐外的捧日军士们拖住,但却仍有七、八名黑衣人掠过捧日军这最后一层防护,直向营帐里冲去。 “快拦住他,保护静妃及东安王!”一名内侍站在门口,急切的边喊,边拿着一把刀指向逼近的黑衣人。 黑衣人瞅着他握着刀柄直哆嗦的双手,连正眼都没有瞅,直接一脚就给踢飞,然后撩开帐门,冲了进去。 帐内,有一名身着华丽宫装的少女,正把一名同样锦衣的孩童紧紧地抱在怀里,虽是背对着黑衣人缩在帐中,但扭转过来的头中却发现恐惧的目光。 “静妃娘娘、小皇子,受死吧!”黑衣人们狞笑着,便扑向了他们。 就在这时,便听在帐子一角有人急促地喊了一句:“收!” 在黑衣人们没注意的帐外,有四名军士猛的一拉脚下的绳索,然后便听“轰隆”一声巨响,突然在一瞬间泥沙飞滚,帐中就陷出一个巨大的圆坑。 众黑衣人收势不及,只觉脚下一软,便陷落了下去。而在坑的下面,赫然立着数十杆骑兵大枪,枪身半埋在土里,却把锋锐的枪头向上,密密的一片,如刺猬立起了它的尖刺,直指跌落下来的男衣人们。 五名黑衣人应变不及,立时被穿透后当场毙命。 余下三名黑衣人身手倒也矫健,踩着同伴们的躯体,再次向上弹起,跃离了枪如林立的陷井。 但这几句黑衣人身子刚跃在空中,双脚还没来的衣落地之时,便听到有人又喝了一句:“起!” 只见帐中变相再生,在紧邻着帐布的一圈地方的泥土再次扬起,但这次反而是有三十名一直猫身埋伏在下面的捧日军将士们折起了覆盖在他们上面的一层覆土的薄板,直起身来时,手中已经端起了一架骑兵弩,孙狗子冷哼哼的发布了他的第三道口令:“击!” 三十架骑兵弩同时发射,黑衣人们身子尚在空中,没法腾挪躲避,立时又有两人被在电光火石间射杀。 只有一名黑衣人躲过矢雨,甩手射出了一把细小的钻锥,不过他不是瞄准向捧日军们,而是瞄向了正怀抱小童的静妃。 静妃和其怀中的小童都身中数锥,锥上涂有剧毒,静妃呼都没呼一声,便倒地死去。 那名黑衣人目中露出一缕喜色,转身避过第二轮箭雨,飞身向帐外急纵,但这时帐外有人喝道:“留下吧!”同时一柄利剑却迎面直刺而来,穿透了他的胸膛。 宋君鸿走了进来,一脚将那名黑衣人的尸体踢倒,一甩剑上的血渍,向孙狗子问道:“怎么样?” “都干掉了,头儿,你们外面呢?” “也一样!” 宋君鸿向落在陷井边上一名被射杀的黑衣人尸体们描了一眼,伸手便摞开了他头上蒙面的黑巾,看了他的面孔中,脑中突然翻过一幅幅画面。 是的,他认识这名黑衣人。早在三年前,自己刚踏上去岳麓书院求学的路余时,曾卷入了一场意想不到的纷争,除自己外,整个货队都被人屠杀。其中制造那场血腥惨案之一的凶手目前就躺在自己眼前。当年的那场惨案对宋君鸿影响很大,以至于当时的那些人有面孔宋君鸿至今是记忆尤新,绝不会认错! 天,原来他们是“天星社”的余孽! 自从赵措兵变上台后,“天星社”遭到了朝庭的通缉和镇压,曾在黑道和杀手界中不可一世的“天星社”从此在大宋消声匿迹。树倒狐孙散之后,他们中的一些成员便开始干起了零星为别人充当买金杀手的勾当,没想到会在这里和宋君鸿再次遇上。 并把当年欠下的血债在宋君鸿的手上亲自偿还。所以说有些事情的发展还真是充满了巧意,一饮一啄,莫非天定? 宋君鸿感慨了一下,耳畔却听得李三狗的嚣狂的笑声传了过来。宋君鸿好奇的撩起帐子,走了出去。只见外面的战斗竟弱了许多,有些山贼甚至收起了兵器,有点不和所措的望向面前的捧日军们。 “怎么回事?”宋君鸿问道。 李三狗用刀押着一名壮汉走了过来,到得宋君鸿的跟前,一踢那名壮汉的腿弯,将之按跪在地。 “头儿,终于抓到那名山贼头子了。”李三狗兴高采列的说道:“白天让他跑掉后,我今晚就一直在战斗中搜那这鬼孙子的身影,好不容易让我瞧见了,追了他一大圈才抓住的。” “做的好。”宋君鸿夸奖道:“当记你一功!” 然后宋君鸿又对那名山贼头子说道:“让你的手下们都放下兵器,跪下受缚。” 那名山贼头子骂骂咧咧的还想再逞什么英雄,让李三狗拉起他的一只耳朵,手中的大砍刀一划,立时剁下一只来。 “哎呀我的娘唉。”那名山贼头目疼的直喊娘,终于服了软,对外面喊道:“都放下兵器,跪下。” 一些山賊愣了一下,有点无奈地放下了手中的兵器,但更多的山贼们却是犹豫了一下,然后再也不理会这里的情形,转头就跑。 那名山贼头目气的骂了几句,却也无可奈何。 这便是山贼们的特点。他们虽都是落草亡命,但又个个狂傲难驯。你只有用绝对强势的权威才能强行统治住他们,而一旦统治者失势,那们原本依附的人也就会立刻一哄而散。 宋君鸿让李三狗把那名山贼头目押进了帐中,把战剑上的血渍边擦边笑道:“你现在已经没有了选择,说吧,还能少受点皮肉之苦。” 李三狗把大砍刀在山贼头子的另一只耳朵上比划了一下,那名山贼头目吓的立即把一切都说了出来。 果然,他们的确是受人收买来在半路上袭杀静妃和东安王一行。而指使他们的人,赫然便是那位得志便猖狂、目下正不可一世的国舅将军高行。g 【……第三十一节道是无情却有情(九)----……】!! 第三十二节 道是无情却有情(十) 从营帐里走出来后,宋君鸿并没有到别处去,反而是一转身,又钻进了附近的一座营帐。 在这营帐里,他轮起胳膊就对卫兵递过来的一口行军大锅“咚”、“咚”“咚”的敲了几下。 这时,这座原本已经空无一人的营帐的地面一角也突然被人给给掀了起来。一个人从里面缓缓的站起,用惊疑的目光打量着四周的情况。 看到现场只有宋君鸿,四周也再没有了喊杀声后,那个人渐渐地安下心来,一双凤目中慢慢又恢复了她惯有的尊贵。 原来,这个人赫然便是穿着三层捧日军骑兵战甲的静妃。随后,同样又站起了被粗大的战甲包裹住的东安王。 “宋校尉,已经没事了吗?”静妃依然心有余悸地问道。 “是的,贼人已经击退,暂时安全了。时急势危,末将不得不兵行险招,让娘娘受惊,还请恕罪。”宋君鸿抱着拳回答道。 原来,死在主帐中的并不是静妃与东安王,而这一切,都是宋君鸿将计就计设下的一个圈套。 傍晚时分,静妃与东安王在李通率领捧日军护卫着“招摇”的进入主帐后,宋君鸿立即命人在其旁边架起了另外几座帐篷,从帐蓬中偷挖了一条地道,把静妃与东安王接了出来。然后又把那条地道再改建成一个插满锋利长枪的陷井。 因为这一切都是在两个帐篷里进行的,所以在外面观察的山贼和天星社们根本发现不了宋君鸿在玩的这场小把戏。 “多亏了宋校尉机智。”静妃称赞了一下。此时,她对于这名小校尉再也没有了轻视之心,反而不吝赞词。 “这是托娘娘与王爷洪福。”宋君鸿又道:“另外还请娘娘厚葬那两名自愿站来来顶替娘娘和王爷的宫婢们。” “放心吧,本宫一定不会亏负她们的身后事的。”静妃点了点头。 宋君鸿叮嘱李通继续做好防卫工作后,便告辞出来了。 “头儿,你是怎么想到这种挖地道的法的?”孙狗在身后屁颠屁颠的跑过来问道。 “没什么,我只是突然想起来小的时侯看过的一场电影。”宋君鸿唏嘘了一下,那已经是好遥远的记忆了啊,宋君鸿怀念了一下,轻轻地说道:“它叫《地道战》。” “地、地什么战?”孙狗一怔仲:“另外,什么叫电影?” 可这时宋君鸿再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已经走出十几步远了。 这一夜,捧日军继续保持着高度的警戒,却再也没有发生有敌人来袭的情况。 因为此前的那些“天星社”杀手们已经全部在宋君鸿的“陷阱”中被击杀光;而山贼在头领被俘虏后也再没有了进来邀战的勇气。 到了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宋君鸿就命手下的兵士们在山脚的林中伐木搭桥,因为没有了敌人的干扰,这项工作倒也进展的很快,不到午时,一座简单但可供人通行的临时木桥便已经搭好了。 过了这座木桥后,宋君鸿便命手下士兵们护卫着静妃和东安王连忙离开了这片危险的区域。 “刘业火!”刚走出去一小段路程,宋君鸿就沉着脸唤道。 “到!”刘业火奔了过来,行了个军礼,问道:“头儿,有什么事?” “如果我们不按原本计划好的路线行军,你能不能寻出其他路来带我们较快的到达东安县?” “这,属下可以试试。”刘业火迟疑了一下,不放心的又问道:“可是护送宗室的任务很重要,沿途要和各地的官员们打招呼,所行径的路线都是枢密院一早就规划好了的。我们临时改道,怕是不大合适吧?”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宋君鸿笃定地说道:“你只管带领大家另择道路,一切后果都有我来承担。” 刘业火尽管眼中还有一丝疑惑,但还是领命去了。 护送的队伍开始缓缓的转行,这时孙狗偷偷的问道:“头儿,你莫不是觉得我们被人出卖了吧?” 宋君鸿点了点头。枢密院是大宋军队的指挥中枢,他当然不敢怀疑内鬼是出现在这个环节上,可此时的山贼和天星社是怎么知道他们的路线并从容设下埋伏的?这不能不令人深思。 “有些事现在还不好说,但有一点我是肯定的。”宋君鸿深吸了一口气:“我们原来的行军路线已经不安全了。为了圆满的完成任务,我们必须要改道。” 捧日军战士们虽是悍勇耐战,却也不是铁打的。如果一路上这么打打杀杀不断,那么就算是侥幸可以完成了任务,还有几个人能平安的跟随自己回到临安? 作为一名军人,他也不会傻到为了一条上司的政令便拿手下一众弟兄们的性命去做无谓的牺牲。 许是因为改了路线的原因,也许是因为此前的战斗捧日军们把敌人而打怕了。总之,一直到把静妃和小皇送到东安县为止,再也没有出现大的战斗危机。 到了东安县边境后,宋君鸿也不经驿站的通传,直接领着人马就进驻了进去。 过了半天,永州知州毛成领着东安县知县匆忙地赶来见驾。 “臣等在官道上久侯多时,却就是不见娘娘与小王爷的车架,本极是担心。索性娘娘与小王爷贵人天相,终于到了。”毛成上前边行礼边急切地说道。 “毛大人莫怪。只因我们路上遇到歹人袭杀,多亏宋校尉与一众将士们抵死护卫,这能安然到来。”静妃说道:“至于改行路线的事,是我的主意,他们不得不从的。” 宋君鸿感激地朝静妃望了一眼,却见静妃也正好冲自己抿起嘴来笑了笑。 “原来如此。”毛成打了个哈哈,既然静妃自己把改道的责任揽了过去,他也不会傻到再去追究什么。冲宋君鸿等人一抱拳说道:“宋校尉及一众将士们尽忠矢勇,令人感配。本官也一定会上表官家,为众位请功叙奖的。” 宋君鸿哈哈一笑:“叙奖倒是不一定的。但毛知府可否按排个地方让我手下的兄弟们喂喂战马,洗个热水澡,便足感盛情了。” “小事一桩。”毛成立即就遣人下去安排了。 当天晚上,宋君鸿正在毛成按排的一个临时驻地里观察手下兵士们的伤情变化,孙狗跑了进来,一行军礼,说道:“报告,娘娘派了个人过来,说是请您过去有重要的事情相商。” 重要的事情?什么重要的事情?人已经给平安地送到了,也就是说捧日军的任务已经完成了。他们明天便要再启程离开,这时还有什么重要的事情非要自己过去相相商? 尽管心中疑惑重重,但静妃的面毕竟不好轻易推辞,只好跟着一名小内侍又走了过去。 进到静妃的居所,宋君鸿眉头拧在了一起,这里没有毛成。 现在静妃和东安王宋君鸿已经交接给毛成了,也就是说再也不是宋君鸿的责任了。且毛成是这里的父母官,真要商量什么事情,为什么却不邀请他到来呀? 静妃命人给宋君鸿搬来了一把椅,笑道:“宋校尉莫惊讶,先请坐。” 到了这官府的地方后,她再次恢复了那种华贵、雍容的皇家大气。 “谢娘娘赐坐。”宋君鸿想了想,觉得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便先坐下听她怎么说。 静妃让人给宋君鸿端来了一碗热茶汤,宋君鸿也就耐心地喝着茶汤,静待对方的讲叙。 可一直到宋君鸿把整碗茶汤都吸溜的精光,抬起目光来疑惑的望向静妃时,静妃犹疑地说道:“宋校尉,你觉得我们母在这里安全吗?” 宋君鸿低头觉默了一下,还是说道:“娘娘,官家封小王爷到此,以及毛成的背景,想必娘娘也都心知肚明吧?” 静妃刚点了点头,却又苦笑了起来:“本宫并是不怀疑毛知州的忠诚,但我却很怀疑真要是再发生什么事情,宋校尉走后,毛知州能不能应付的来?” 宋君鸿呆了一呆,说道:“娘娘是指――还是会有刺客?” “很有可能。”静妃点了点头:“可毛知州必竟是个文官,真遇上这种事,怕是也不一定靠的住。我就东安王一个儿,不得不防。” 经过一路上的拼死搏杀与护卫,静妃对宋君鸿不知不觉间建立起了一份强烈的信任和依赖感觉。 可一直在保护他们的捧日军们就要离开了,这叫静妃很不安。 宋君鸿很无奈,他总不能和手下的士兵留下来一辈保护着这对母。 所以,他只能说:“官家让娘娘和小王爷到这里来,那就说明官家很信任毛知州,还请娘娘也对其信任之。” “还是不成。有没有更好的办法?”静妃急切的问道。 “这还真不好说。必竟是因为你们家东安王身上就有人家想要的东西啊。”宋君鸿很隐晦的提示道。 第三十三节 道是无情却有情(十一) 回来的路上,宋君鸿改道去了趟潭州。.tw[] 只有在护送静妃与东安王的任军完成了之后,宋君鸿才敢来借出公差的机会来处理一下自己的这件私事。 为免引起地方上的不便,宋君鸿所部捧日军直接在城外结熬煎驻扎而没有入城。只有宋君鸿领着刘业火和孙狗子两人,换上便装入了城。 进城后,宋君鸿就直奔安抚使衙门,从怀中掏出早已准备好的名刺,让孙狗子给呈递给门房。 不一会儿,门房就急步出来,对宋君鸿行了一礼,说道:“我家大人有言,宋大人非是外人,请直接到后院书院雅谈。请跟小人来。” 说罢在前引路,宋君鸿便撩袍跟了过去。 进得书房后,果然朱熹已经侯在了那里,宋君鸿急忙上前,以学生礼参见。 “呵呵,快起身,快起身。”朱熹笑着扶起了宋君鸿:“临安一别,已有四月,想甚子烨了。” 待宾主落座后,朱熹才问:“子烨所来何事呀?” “有一事相求先生。”宋君鸿恭敬的答道:“本地有一官妓,名秋灵者,于国有大功,拟脱得贱籍,还以清白,此本也是善举。奈何潭州知州处不放行,学生无状,只好劳请先生予以干预。” “原来是此事。”朱熹沉思了一下,说道:“前不久有鲁如惠来过一封书信,也是提及此事。不想今日子烨又来为之说项,却不知这名叫秋灵的官妓有何通天本领,竟让你们二人能放下脸面身段,为之求情?” “非有其他,此女不过是学生的一名故交旧友罢了。”宋君鸿回答。 “故交?”朱熹抬眼望了宋君鸿一眼,突然问道:“子烨年庚多少?” “转过了这个年就十九了。” “这个年纪,心性最是易受诱惑,那想来子烨在岳麓求学时没少去捧这位秋灵的场吧?”朱熹又问。 宋君鸿这才知道朱熹猜错了,急忙摆手:“先生误会了。真的只是旧友,其他方面学生与其素丝无染的。” 朱熹却似并不怎么相信,只是沉吟了一下,才笑言:“此事既有鲁如惠从中作保,子烨又亲自登门相求,我也不好推辞。只是......” 宋君鸿挺直了身子,生怕别再另有什么变故。总不成是索要贿赂?以朱熹的名望、地位,应该不会做这种事情的。 朱熹却只是看了宋君鸿一眼,意味深长的说道:“子烨是岳麓俊材,又正值青春年少,所以纵有些风流雅事,也算是名士风采。不过若为了一名官妓而沉迷自毁,可就并不值得令人称许啊!” 原来如此!虽是误解,但朱熹好歹是一番好心,宋君鸿也只好苦笑着回应:“学生一定谨记先生的教诲。” 正说话间,有名小丫鬟喜滋滋地捧过一件衣衫跑过来,大老远的对朱熹嚷道:“老爷,夫人按您说的又把您的这件衣裳给改了,您看看合适不?” “没规矩的样子,有客人在你没看见吗?”朱熹沉下脸来喝斥了一句。 那名小丫鬟这才脸红地定住,呆了一下,急忙向宋君鸿行礼请罪。 “无妨的。”宋君鸿笑了笑,目光却落在她手中捧的一件衣裳上。比起其他高官贵富们穿的绫罗绸缎不同,朱熹的这件衣服只是用细麻织成,只是纹路细密,显是织布的人手工不错。打眼一瞅,却原来是一袭深衣。 宋君鸿脑中突然一转,想起了一件事情来,上前对朱熹说道:“学生无状,可否也看一下这件衣裳?” “行。”朱熹笑了一下,自得的说道:“此衣是我前几日心血来潮,但绘出图纸让拙荆自制的,也不知穿来如何,正好请子烨帮着给看看。” 宋君鸿把深衣在桌上摊铺开,仔细望去。果然,主衣用白细布裁就,前后共为四幅,如今之直领衫,但不裁破。腋下其长过肋而属於裳处,约围七尺二寸,每幅属裳三幅,使之裳交解为十二幅,一头广;一头狭,当广头之半。以狭头向上,与上衣缝合在一起,其长略估可及踝。然后又以黑缯为缘缝就。此衣袖袂还收作了圆弧状,再配以大带。 宋君鸿有点小小地心潮澎湃,果然,这便是自己想像中的那件衣服。他来前没有想到,自己可以侥幸见到历史上第一件这种深衣的诞生。 “我华夏号称衣冠上国、礼仪之邦。可我前些日子看到有些读书人衣冠不整,行止唐突,所以我就想能不能制作一种衣裳,让读书人一穿上,就明白自己的身份,时时提醒其不要忘了学习多年的礼仪举止和圣贤之道。”朱熹介绍道。 宋君鸿点了点头,作为从后世穿越过来的传统文化爱好者,他如何不知道朱子深衣的寓意。 他有点激动的摸着这件衣裳,突然说道:“不对!” “嗯,怎么了?”朱熹好奇的问。 宋君鸿指着这件深衣的衣领问:“这件深衣的领子怎么是相交的?” “这又怎么了?”朱熹仍然很疑惑:“交领右衽,不一直是我华夏深衣的制式吗?” “是,这没错。可你这件深衣不应该是交领右衽啊。”宋君鸿急了起来。历史上流传下来的制式绝不是这个样子的。 “昔日先圣孔子谈及管仲帮助过周王室打退了进犯的夷狄时曾说‘微管仲,吾其被发左衽矣!’所以,交领右衽,一直是我华夏深衣的主要制式,为什么子烨要说我的这袭深衣独不能用交领右衽呢?”朱熹奇怪的问道。 “这、这、这,并不是一定非要交领不可嘛,我们大宋朝的读书人喜着鹤麾,故有潇洒浩浩然之气,先生何不习之?”宋君鸿记得,这衣服后世的版本并不是交领的。 “子烨谬矣,鹤麾虽有出尘临风之逸,但却只是罩在外面穿着时才用的。难不成子烨让我辈读书人着深衣时也敞胸露怀不成?”朱熹对这个说法很不以为然。 “无妨,我华夏深衣向来是宽袍大袖,制衣时虽是直领,确也可以穿作交领的。”宋君鸿笑着解释道。 朱熹想了想的确是可以这么穿,但他随后又问:“话虽是如此,那何不一开始就制作交领,岂非更方便些?” “这......这......学生是想,这款深衣上既然已经用了圆袂,那何不再做出一个直方领来?一圆一方,就如一张一驰,急缓有度,方是君子之风。”宋君鸿开始胡诌了。 “一圆一方,‘君子可以欺之以方’,方即正道。也好!”朱熹抬起头来,居然接受了这种解释:“那我就再让拙荆改一下,把领子改成直方领,然后再如交领一般的交掩至腋下试试。” “应该可以。”宋君鸿自信满满地说道。 朱熹府上女眷丫鬟多,这件衣服被送到后室,不用一个时辰就立刻改好送了回来。 朱熹将之披上身去,又按宋君鸿的说法穿上,居然还很合身,便喜道:“终于制好了!” “恭喜先生。衣冠者,一个民族的第二层皮肤也。先生制此衣,日后定能为我中华衣冠增放一独特光彩!”宋君鸿也感慨不已。 朱熹满意的穿着这件深衣走了两步,从书桌上提起笔来,蘸上墨汁边写边吟道:“着此衣者,当习礼仪教化。以衣明理:此上衣二幅,屈其中为四幅,代表一年有四季,春华秋实;下裳六幅。用布六幅,其长居身三分之二,交解之,一头阔六寸,一头阔尺二寸,六幅破为十二,由十二片布组成,代表一年之十二个月,当珍惜光阴;此皆是法天之意。衣袖呈圆弧状以应规,交领处成矩状以应方,这代表做人要规矩,所谓无规矩不成方圆;后背处一条中缝从颈根到脚踝垂直而下,代表做人要正直;下襟与地面齐平,代表着权衡。” 宋君鸿合掌大赞:“正是此理。” 衣服,往小里说,只是一件布而已。但往大里说,却是一个民族文化性情的体现。像朱熹这件深衣般将文明融入到与人们最贴身的衣饰之中,或许正是我们华夏民族的民族服装的独特之处吧。 “老爷,咱们给这衣服起个好听的名字吧?”送衣服的小丫鬟又拍着掌建议道。 “哦,那你想起什么名字呢?”朱熹打着趣问。 小丫鬟起了半天,却尽是说了些“红桃绿柳”之类的名字,都被朱熹和宋君鸿给否了。 朱熹又抬眼望向宋君鸿,问道:“子烨,你有什么好的名字建议吗?” “学生愚鲁,不如还是将此衣交给后人们评断吧!”宋君鸿低头回答道。 “是啊。世人们若能接受这制此衣的一番心血,便必也能为之起一个大家都能接受的名字吧。反之,若世人不认可,我们纵起了再光彩的名字也无用。” 宋君鸿笑着点了点头,心下却道:放心,后世人自会给这件衣服起一个简单但又响亮的名字的――朱子深衣! 既然秋灵的事情朱熹已经同意帮助,宋君鸿也不便多打搅,遂起身告辞。 朱熹照旧将之一直送到大门外,说了好些“今后要多读书”、“格物致知”之类的话,末了又叮咛了一句:“切莫因耽误于闺房之乐,而毁了岳麓士子的一番清高斯文元气啊。” 宋君鸿唯有一边苦笑着一边含混的答应着,然后接过孙狗子递过来的马缰绳,一起催马离开了。 第三十四节 道是无情却有情(十二) “头儿,咱们现在再去哪儿。.tw[]”孙狗子问道。 宋君鸿想了想,扭头问向刘业火:“秋灵姑娘的去处,你打听清楚了吗?” “打听清了,就在城东新建的勾栏里。但据说现在不对外接客。”刘业火答道。 刚才宋君鸿去找朱熹契谈的过程中,他已经按宋君鸿事前吩咐好的出去打探秋灵的情况了。 秋灵在这座城里很有名,所以一打探就知道了。 “那行,走,咱们去一趟!”宋君鸿说道。既然秋灵的事情已经有了眉目,那就去跟她说一下吧。 “真的?”孙狗子和刘业火一听都喜出望外。 “是去办事儿,不是让你们喝花酒的。”宋君鸿纠正道。然后又冲刘业火瞪了一眼:“连孙狗子这么老实的孩子,都让你带坏了。” 刘业火是个典型的地头熟,到哪儿都先把当地的情况摸熟再说,其中当然包括各类青楼、赌坊。刚到临安城时,孙狗子看一眼楼上红袖招摇的娇呼女子都会脸红上半天,可自从被刘业火强拉进青楼去几次后,有点食髓知味,已经变得看到青楼就会两眼发绿光了。 刘业火嘻嘻笑了半天,几人便来到了据说是秋灵所在的青楼处。 几人一下马,抬脚朝楼里走。 一名龟公迎了上来,谄笑着问:“几位公子是头回来吧?要不要小的帮你们介绍几位姑娘?” 孙狗子喜滋滋地刚想点头,就被宋君鸿朝小腿肚子上踢了一脚。 “不用了。我们要找秋灵姑娘。”宋君鸿答道。 “秋灵?”那名龟公笑了起来:“看来几位公子也都是慕我们秋香姑娘的大名而来呀。不过不巧的是,这秋灵姑娘最近不接客了,要不还是我帮几位公子再介绍别的姑娘吧,保证也是一样儿水灵、色艺双全的。” “不用,我们就找秋灵姑娘。而且要是见不到她,我们就不走了。”宋君鸿很坚决的摇了摇头。 龟公冲他们三人腰间挎着的兵器瞄了一眼,便没敢再多话,跑去找老鸨了。 不一会儿,就见老鸨一摇三扭的走了出来。[..tw超多好看小说]虽说宋君鸿以前也跟着柳丛楠、方邵他们进过一两回楼子,但昔日金兵进犯长沙时,这城里的原本几个老鸨要么被害,要么就是已经跑了。现在这名老鸨宋君鸿并不认识,只是见他脸上厚厚的脂粉和涂的腥红的嘴唇,不由自主的皱了皱眉头。 “哟――”老鸨拖着长长的尾音说道:“几位公子进楼子里来都是找现成的乐子的,何必非要在那不能见客的秋灵一颗树上吊死呀。” “我们不是来找乐子的,我找她有事。”宋君鸿把她甩到身上的粉红手帕挑开,说道。 一听不是来送钱的主顾,老鸨的脸色立刻就变了样子,冷冷地说道:“不行。她是张知州关押起来的人,谁也不能见!” 然后又冲龟公说道:“叫王六子他们几个过来,送客!” 龟公一招手,只见便立即有几名壮汉冲了过来。任何一个楼子里,为了防止有客人闹事,所以都会滕养一批泼皮流氓做看护。 他们把袖子一挽,满脸凶神恶煞的表情,吼道:“快滚!要不小爷们揍你们个满地找牙。” “就凭你们几个?”刘业火鄙夷地冲他们撇了一眼。孙狗子也把手立即按在了刀柄上,冷笑:“不怕死的就动个手试试?” 老鸨一看宋君鸿三人都是不服软的善茬,还真怕闹出什么人命来影响生意。便上来阻止道:“几位爷,不是老娘不通情面,实在是那秋灵姑娘是官府上让看起来的人,万一被抓进衙门里打顿板子反而不美了。” 龟公也插嘴道:“就是!几位爷可以跟我们这种开楼子的耍横,可总不能去抢官府让看押的人吧?” 拿官府押我们?宋君鸿一扭脸:“把我们的官凭也拿给他们看看。” 老鸨接过宋君鸿三人的官凭一看,脸色再次一变,又是满脸的媚笑了:“哟――,原来也是三位官老爷。恕小的这双眼拙,刚才怠慢处,可千万不要跟小人们计较啊。” “懒得和你们计较,带我们去见秋灵姑娘。” “这......”老鸨露出一脸为难之色来。 “立即带路!”刘业火眼一瞪,“仓啷”把腰间的配刀拔出来了一截,吼道! 老鸨吓了一跳,只好把龟公拉到面前,说道:“你......你领几位军爷去看一下秋灵姑娘,看一眼就行了啊。”说罢头也不回的就跑开了。 龟公无奈,领着宋君鸿三人上楼,走到了一个房间门口,见门口守着两名泼皮。 “他们是干什么的?”宋君鸿问。 “这――是防止秋灵姑娘跑掉的。”龟公只好老实的回答。 “叫他们滚!”宋君鸿低叱道。 龟公还想辩上几声,刘业火和孙狗子已经一人拎起一名泼皮,直接从楼梯口扔了下去。 龟公一哆嗦,再也不敢多言。只好老实的上前拍了拍门:“秋灵姑娘,秋灵姑娘,开开门吧。有人想要见你!” “说过,我不接客了,谁也不接!”秋灵带着愤怒的声音从里面传了出来:“我也不会给你们开门的,你们都走吧。” 龟公无奈的望向宋君鸿。 宋君鸿上前拍了拍门,说道:“秋灵姑娘,是我,宋君鸿。” “宋、宋公子?”里面的声音有点颤抖,似是不敢置信:“真是宋公子?” “是我。你还记得我的声音吗?” 里面静默了一下,紧接着“哗啦”一声门被打开了。 一个小丫鬟站在门里面,用好奇地目光打量向宋君鸿三人:“哪位是宋公子?” “我是。”宋君鸿点了下头。 “我们小姐同意你进来了。”小丫鬟说。 宋君鸿举步进来,见秋灵正歪倚在床上,扶着床柱挣扎着想要起身。 宋君鸿赶紧奔过去,把她扶住,看向她苍白、消瘦的脸膛,惊讶的问道:“秋灵姑娘怎么变成这副样子了?” 小丫鬟抹了抹眼泪说道:“还不是让张发田父子那俩恶霸给逼的!我们小姐想要赎身,张发田父子不让,还逼我们小姐去给他们作妾。我们小姐不同意,他们就给关到这个楼子里来了。为了防止他们用强,我们小姐谁也不让进这个屋子。他们就给我们小姐断绝饮食,想逼小姐就范。” “放心,我就是死,也不会去给张发田父子作妾的。”秋灵靠在宋君鸿的身上,有气无力但异常坚决的说道。 宋君鸿这才注意到:秋灵身上所有的衣服都已经用针线密密地缝合在一起。手心里更是握着一柄随时准备自裁的剪刀,大概为了防止被人夺去,甚至还用一缕布条紧紧地绑扎在手上。 宋君鸿吓的赶紧想去帮她把剪刀拿下来,可却被布条绑扎的很结实,宋君鸿只好示意了下孙狗子,孙狗子抽出一把小匕首,把布条小心翼翼地层层挑断,宋君鸿这才把她手里的剪刀给夺了下来。 回身又冲龟公喊道:“你还在这里傻看着干什么?还不快去给秋灵姑娘端些吃的来?秋灵姑娘要是有个好歹,我饶不了你们这帮家伙。” 龟公点了一下头,赶紧手爬脚蹬的跑出去了。 “没关系。能在临死前看到宋公子,我死也值了。”秋灵用最后的力气,紧紧地抱着宋君鸿。 “我不会让你死,也不会让张发田父子再欺负你的。”宋君鸿点头应允道。轻轻地把她放躺到床上:“你先休息下。一会儿再吃点东西,等我过一两天就带会你离开。” “你真的会带我离开吗?”秋灵欣喜地问。她虽然躺下了,可却依然紧紧地揪着宋君鸿的衣襟,好像生怕一放手,宋君鸿就会立即消失不见似的。 “放心吧,我会的。” “我这是在作梦吧?我这一定是在作梦。”秋灵喃喃地说:“一定是老天爷可怜我,所以想在我临死前让我做个好梦。” 秋灵又饿又困,再加上强烈的情感刺激,整个人已经变得迷迷糊糊的了,一缕眼泪从她的眼角缓缓滑落,喃喃地说道:“宋公子,我不想再在这里面待了。你不会嫌弃我吧?我虽然身子是脏的,可我的心是干净的。” 宋君鸿叹了一口气,温声又宽慰了她几句。 过了一会儿,龟公端来了一个饭盒,在孙狗子和小丫鬟的帮助下,把一碟碟饭菜从里面端了出来。 宋君鸿又把秋灵慢慢地扶了起来,小心地喂她进食。 秋灵才刚吃了几口,突然外面传来一阵喧哗声,有个人在外面高声嚷道:“什么狗屁军官儿,我呸!我倒要看看,是谁敢在我爹的地头儿上跟我撒野。” 宋君鸿脸色骤然变了变。他知道,这必然是妓院的人通知了张发田父子。 他狠狠的瞪了那名龟公一眼,朝已经吓的脸色苍白的秋灵温声说道:“别怕,我出去看看。” 秋灵吓的依然抓着宋君鸿的手不敢放:“你不要出去。他们横行霸道惯了,你出去会吃亏的。” 宋君鸿在她的小手上拍了拍,轻声道:“我现在已经不怕他了,你只管放心。” 说罢,他领着孙狗子和刘业火推开房门就走了出去。 这时,张发田的儿子也正领着一帮仆役骂骂咧咧地踩着楼梯上来。一抬头,和宋君鸿的目光碰个正着。不禁愕然地问:“你......你......竟然是你?” “对,就是你家小爷我!”宋君鸿居高临下瞥着他,冷笑道:“怎么,上回的打还没挨够,想再来讨一回打?” 张发田的儿子胆怯的退缩了一下,三年多前宋君鸿与刘羽对他的那顿狠揍至今让他记忆尤新。 他正在犹豫不决之时,宋君鸿已经一个箭步冲了过来,一脚就踹在他的胸口上,张发田的儿子惨呼了一声,就像个滚地葫芦一样的从楼梯上滚了下去。 一群手下的仆役和青楼的泼皮急忙追下去扶他,却发现已经摔晕了过去。 “你们竟敢――”几名胆大的仆役指着宋君鸿惊问。 “敢什么敢?”孙狗子和刘业火眼一瞪,已经把刀抽了出来,吼道:“谁若是妄图上来袭击官军的话,格杀勿论!” 手下的仆役们全傻了,只好先手忙脚乱地把张发田的儿子抬回府去,边嚷嚷道:“快回去禀告老爷!” 这时那名龟公已经吓的跪在地上一个劲儿的磕头求饶。宋君鸿冷哼了一声,也没稀的搭理他,只是转身冲孙狗子吩咐道:“你,立即去城外调三十名兄弟过来,把秋灵姑娘的房间给我看守住了。张发田父子要是敢再来骚扰,就打断他们的狗腿!” 第三十五节 道是无情却有情(十三) 从秋灵房间里出来后,宋君鸿又不放心的把老鸨叫了过来。 此时老鸨已经从龟公口里听说了刚才双方打架的事情。 按理说在这种风月欢场里男人们喝个酒、争个醋打上几架的现象也不是没有发过,可像刚才那样直接把知州大人的公子都打晕了的现象却还是头一回遇到。听说对方还抽了刀子?哎哟我的个妈呀! 老鸨畏畏缩缩、一步三颤的走到了宋君鸿面前,打着礼慌忙央道:“我说英雄啊,秋灵姑娘的事真的与老身无甚关系啊!” 宋君鸿冷哼了一声,沉着脸并没有急着应声,只是拿冷嗖嗖地目光瞥了老鸨一眼。 就这一眼,把老鸨又给吓了个半死。 像宋君鸿这种上过战场经历无数血战、恶战、从尸山血海中爬出来的汉子,要是心里发起狠,那目光看某个人有时真的可以和看一具尸体一样。 现在的宋君鸿,再也不是当年那个斯斯文文的读书人了,他一手书,一手剑。你要讲理我跟你讲理,你若是不讲理嘛,嘿嘿,我就跟你讲刀子。 刀头饮血的军旅军涯,让宋君鸿不仅学会了坚强,更让他身上多了一股自己也没有觉察的金铁肃杀之气。 老鸨只觉得如坠冰窖里一样,身上颤微微地却又什么也不敢动。想这老鸨不过是一位多年的娼妓,又因为攀附了官家的势力,才能在勾栏这一亩三分地里耍耍威风,平日里仗势欺人、逼良为娼的事儿虽然没少干,但在这种煞星一样的人物面前还真就没了胆子。 “叫大人!狗眼长到肚子上去啊?叫什么英雄,我们又不是草莽山寇,你敢藐视我们军官吗?”刘业火见宋君鸿并不应声,知道是想杀杀这老鸨的威风,把以截口说道,一翻话劈头盖脸地就朝老鸨骂了回去。 “是,是,几位大人,小女子知错了,饶恕则个。”老鸨慌忙磕着头求道。 她明明是已经一把岁数了,却还是扭捏做态地称自己是小女子,孙狗子在旁听了立时忍禁不住的笑出声来。 “嗯咳!”宋君鸿微微干咳了一声,孙狗子这才止住笑容,重新把自己的面庞换了一副凶狠的表情上去。 这时,宋君鸿才让孙狗子给自己搬过一把椅子来,施施然地坐了上去。 故意慢条斯理地说道:“我们是上三军,知道什么是上三军吗?” “不、不知。”老鸨摇着头说道。让她区分个禁军、厢军、乡勇她或许还能分辨的出来,但像上三军这种只驻扎于天子脚下,拱卫京师皇城的专属部队她哪里会有这种见识。 “笨!就是我们大宋皇帝陛下的亲属卫队。”孙狗子啐了她一口,得意洋洋地说道。 宋君鸿由着孙狗子得瑟,这也正是他这番言行的目的。 “这倒底是皇帝陛下大,还是张发田这个知州大,我说――你能分的清楚吧?”宋君鸿拔出自己腰间的马鞭,用鞭梢轻轻敲了下老鸨的脑门问。 “皇帝大,当然是皇帝他老人家大了。”老鸨赔着笑脸说道:“我曾经听客人们说过一句话儿叫什么‘普......普天之下,土地都是黄色的’,是吧?” “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宋君鸿给她纠正了下,然后仰身坐在椅子上,慢条斯理地说道:“不管呢,还算你有点见识。所以呢,我就可以和你把这差事说透露点了。” “差事?” “是啊!”宋君鸿装模作样的左右看了下,然后才压低了点声音,神神秘秘地说道:“我们是从临安城里过来的,临安京中有人专门点名要这位秋灵姑娘。如果阻碍了我们办差,你知道自己是个什么罪责吗?” 他故意把话说的很含糊,他们的确是专门从临安来的,也的确是临安京里有人要他来带走秋灵,可我又没说我是帮皇帝办的差还是帮好友秋露办的差。 天地良心,我刚才说的里面可没有一句瞎话,你想叉了总不能怨我吧?嘿嘿。 “不知啊......”老鸨茫然的摇了摇头,却看见宋君鸿把眼一瞪,忙又说:“知罪、知罪。” 至于知的什么罪,她还真是不知道。 但此时此刻,有一件事她很清楚了,那就是无论如何不能得罪这几位架子天大的神秘军官。 “知罪就好,我也给你这个将功补罪的机会。”直到这时,宋君鸿脸上才有了笑脸:“秋灵姑娘的事儿我们接手了,你不要再让任何人染指于她,也不要再和任何人提及关于她的任何消息。明白吗?” “明白了,明白了。”老鸨当然是不无全应。 “明白就还有救!”宋君鸿不放心地又加了一句:“张发田为官不正,多行恶果,将来朝庭必有严惩!你现在弃暗投明还来的及,要是再一味跟着他作恶,当然到时天威降下,你要一块儿跟着陪葬!” 这时孙狗子还很配合的把腰中的战刀“仓啷”一声拔了出来,故意在老鸨的面前晃悠了一下。 此时老鸨的魂儿都快吓的飞到天上去了,一个劲着跪在地上磕头喊饶命。连宋君鸿是什么时侯走的都不知道。 好半天工夫,才在龟公的搀扶下站了起来,抬眼再去打量,四遭已经空空无人。而自己的身上,却早已经被冷汗打得湿透。 这时一句勾栏里的伙计走了过来,对老鸨问道:“三娘子,有一名军官又回去守在秋灵姑娘的房门前,不让我们靠近。你看咱们是不是去通报下刘知州?” “通报个屁!”老鸨一巴掌打在了那名伙计的脸上,仿佛勾栏里女老板的神气重又回到了她的身上,指着那名伙计就骂道:“你个夭寿的东西!老娘的脑袋如果掉了你们给安回去啊?这事他们怕咋地就咋地,咱们再不管了。” 宋君鸿和孙狗子走在大街上,两个人一起忍不住的哈哈大笑着。 他***,原来仗势欺人的感觉这么爽啊!? “头儿,你刚才看见没有,那个老鸨后来都快软成一摊烂泥一样的趴到地上去了。”孙狗子边说边比划着。 “咱也就是唬唬她这种又没见识又没胆子的老鸨可以。”宋君鸿笑了一下:“否则对方要是经验丰富的朝庭官员,伸手跟咱们要求验礼部和内侍监的文书,咱还真拿不出来。” “嗯,那你刚才还那么一本正经的唬她。” “对这种人,你不压服了她,她就不会老实的。”宋君鸿叹息了一声,所谓的对人说人话,对鬼说鬼话就是这么一个法则。这时侯讲道理屁用都没有,试问做老鸨这个行当的,你能找出一个老实厚道人来吗? 同样是读着圣贤书长大的宋君鸿当然知道要“谦、恭、礼、让”,可他也知道像刚才那位老鸨就是一位典型的欺软怕硬的奴才,自己此时不表现的强硬点,不让她深深地感觉到自己所代表势力的强大和可怕,她就不会真心地畏服你,那么很可能自己一转身离开她就会继续帮着张知州给自己捣乱。 “好了,不多说了。你速回城外驻军营地中给我调些兄弟过来,咱还是不得不防张发田父子狗急了跳墙。” “是!”孙狗子挺胸横臂行个军礼应了一声。刚跑了几步却又转回身来,挠着头问道:“头儿,我走了,你干什么去呀?” “我在这附近还有几个好朋友。刚在勾栏里净和那些个没长良心的人计较了,不想老这么晦气着,所以现在想去找下他们寻点真正开心的事。” 说到这里,宋君鸿从刚才开始就一直阴晦的脸上才开始浮现出一丝淡淡的笑意。 第三十六节 道是无情却有情(十四) “嗒、嗒、嗒、嗒、嗒......”在浓密的林叶掩映间,蜿蜒的山路一直从山脚通向遥远的山颠,一阵轻轻的马蹄声响起,宋君鸿一边走着马,一边举目四望。.tw[]周围的山林层叠,充满着盎然的生机。岳麓山荟萃了湘楚文化的精华,名胜古迹众多,集儒释道为一体,各类历史遗迹遍布且植物资源丰富。白鹤泉、禹王碑、舍利塔、飞来石、自来钟、穿石坡等皆分布在山林岳壑之间;一阵清风迎面拂来,宋君鸿勒止了马,微仰起脸来惬意的闭上眼感受了下这股清爽的凉意。良久,才又睁开眼,轻轻叹了口气,这种简单轻松的感觉好久没有了。好像已经过去很久了似的,有多久了呢?思来不过区区两年而已,可现在想来直却恍如隔世一般。 轻轻叹了一口气,宋君鸿带了一下马,却并不策鞭。正在趁家吃着道旁青翠山草的马儿受主人驱动,把嘴里的青草咽下,打了个响鼻,又开始缓慢的行走起来。宋君鸿也不着急,只是坐在马鞍上,由着马儿驼着自己晃晃悠悠的往山上走。 这两年来,他只要一跨上马,就会禁不住的挥鞭疾驰,正如他只要早上一起来,就会习惯性的开始找甲胄来穿戴一样。军旅生活,一向紧张而严肃,而像眼前这种从容而散漫的状态,好像已经很久没有经历了,这让他觉得很惬意。 要不自己辞官告老、卸甲归田吧?但又想起自己在此世也才十九岁的年纪,就谈什么辞官告老、卸甲归田又觉得很好笑。 约莫着走了足有近大半个时辰,这一人一马才晃悠到一大排屋瓦相连的建筑群前。 眼见的岳麓书院的山门已经近在眼前,宋君鸿再次勒止了马,翻山从马上跃了下来,走到门房前,冲着看山门的一位老者恭恭敬敬的施了一礼,说道:“诚伯安好?” 看门的老师抬起头来,他只是书院雇佣的一名长工,很少有人对他这么恭谨有礼的,微微吃了一惊,抬眼瞅了宋君鸿一眼,许是当年宋君鸿几人在书院闹的较出名,诚伯呆了一下终于还是想起了对面的青年人是谁,手忙脚乱的还了一礼,说道:“是宋公子?这两年少见你,莫不是进京赶考去了?” “出了点事,所以――”宋君鸿也不知该自己形容自己的人生遭遇,只能苦笑了一下:“算是......在下自动退学了吧!” “退学?”诚伯呆了下,又惋惜的瞅了宋君鸿一眼,摇摇头说道:“那真是可惜了。我还记得鲁山长在时,对你可一直都是期望很高的。” 宋君鸿低下头,微微地点了下头。是啊,鲁山长走了,自己也退学了。当天地变化时,他们这些被卷入旋涡中的人都只能放下书本,提着刀走入战场。 不过这些话他没法和诚伯说,只是再拱了拱手:“小子这次是办事正好路过此地,想回书院看看师长同窗们,不知可否?” “成,你进去吧。”诚伯对宋君鸿印象较好,就挥手让他进去了。 宋君鸿却再不上马,而是牵着马绳慢慢地穿过了山门,把马绑在了书院的马厩里,才抬足向一排书舍走去。 走的近了,里面便隐隐约约的传出一阵轻轻的诵读声来。 这个声音有点熟悉,宋君鸿发现离开两年后,他依然能清晰地识别出这个声音的主人来。 宋君鸿轻轻叩了下门,当里面的人应声过来把门一打开时,他就已经一礼揖到地:“煦光贤弟,别来无恙否?” 从屋里开门的人正是宋君鸿在岳麓书院求学时的好友――李孟春。 李孟春显然没有想到突然这个出现在眼前之人竟然会是宋君鸿,不禁呆了一下,怔怔的不知说什么话。 “煦光,怎么了?是我呀!宋君鸿。”宋君鸿拿手在他直愣愣的眼前晃了晃,又指着自己的鼻子缓缓地说道。 “君鸿、宋君鸿、宋子烨!”李孟春念叨时嘴唇开始剧烈的哆嗦着,突然猛地一把抓住了宋君鸿的两臂,大声地说道:“哈,真的是你宋子烨!” 说这话时,李孟春眼里已经有着豆大的泪珠子,一直想滚又没滚落下来。 “煦光,真的是我。”宋君鸿拍了拍他的肩膀,轻声地说道:“我回来了。” 就这一句话,李孟春眼里一直强忍住的泪水终于再也不可遏止的流淌而下。 宋君鸿也是眼圈一红,强止着心头的激动,在脸上扯出一番笑容故作轻松的说道:“怎么,不请我进去坐坐?” “哦,对!对!”李孟春胡乱的抹着脸上的泪痕,把宋君鸿让进了屋里,手忙脚乱的又给宋君鸿倒茶。 “我自己来吧。”宋君鸿夺过了茶壶,一边给两人杯中续水,一边抬眼打量打量李孟春的屋子。李孟春的屋中略不似当年那么清寒了,不仅家具多了几间,原本打着层层补丁的被褥也被换走了。 便笑道:“呵呵,富态了?” “现在的字越发的好卖了,就攒了点钱。”李孟春不好意思的搓了搓手,又说道:“还有美池他也经常帮衬我。” 听李孟春提起王玉田,宋君鸿也挂念地问:“你的屋子近,我就先奔你这来了。不知美池他怎么样了?” “他也还好。前天还陪我出去题字了呢。”李孟春笑着说道。 自从宋君鸿、刘羽、柳从楠和方邵四人都离开后,当年热热闹闹地“曲涧六子”在这书院中已经只剩下了李孟春和王玉田两个人,俩人的感情也越发的好了起来。 “你先坐下休息会儿,我去叫美池兄。”李孟春依然很激动的搓着手:“他听说你回来的话,也一定很高兴。” 宋君鸿微笑着抿了口茶:“稍等,我润下口,然后和你一起去吧。” “不用,你就先在这坐着歇会儿,我去叫他。”李孟春又把宋君鸿按下,急急忙忙地奔出门外,手舞足蹈地朝王玉田处奔去。 宋君鸿瞅着他的背影,一股暖流涌上心田。不管世道如何,纵隔千山,好友们的心意却依然如昔如昨,不曾变化丁点。 一杯热茶汤还没吸溜完,似就听到王玉田的声音遥遥的传了过来:“子烨在哪里?你可莫诳我。” 宋君鸿笑着把茶杯放下,两步急行到门口,果见王玉田和李孟春两人远远的奔了过来。王玉田手里撂着深衣的前摆跑急步的跑着,他的书僮和李孟春两人只能快步奔在后面。 不过一呆怔间,他们已经快跑到了眼跟前。 宋君鸿站在门口,抬手加额,缓缓长辑:“美池兄可叫小弟想煞了。” 王玉田奔的急,奔到宋君鸿面前时几乎没刹的住脚,就势抱住了宋君鸿,转了一个圈给拎出了屋外,并高声的笑了起来,爽朗地笑意里有着掩饰不住地激动:“煦光说的竟是真的――果然真是子烨回来了。” “我怎会诳你?”跟了过来的李孟春笑了笑:“这回见到了大活人,总该信了吗?” 王玉田点了点头,在书童的眼色中扭头四顾了下,这才发现路过的同窗们远远看自己的目光有点怪异,这才不好意思地放开了宋君鸿,又整了整自己的深衣长衫,问向宋君鸿:“子烨要回来,怎也不提衣寄封信来。” “只是出公差,临时顺道回书院来看看。有军令在身,也不知何时能回到书院,来了也待不了半天就又需再走。时间匆忽,是故才没敢稍信与两位兄长提及。”宋君鸿笑了笑。 从此前柳从楠的书信中王玉田和李孟春已经知道了宋君鸿从军的事,此刻瞅了眼他悬在腰间的宽重战剑,一时只是唏嘘不已,不知该怎么接话。 看到昔日好友们这副激动的表情,宋君鸿心里也是感慨万千。两年的时间不长,可却的确已经是两个世界了。他阴差阳错的从了军,连和好朋友们通个信的机会都没有。然后连番征战,不知多少次都差点死在战场上,这回能回来相见,却是觉得就像是上天额外附送的机会一样珍贵。 良久,王玉田才拍了拍宋君鸿的肩膀,轻声戏笑道:“果然是更壮实了。” 宋君鸿戏笑着接口:“也更黑了。这下是再也瞧不出来读书人的模样了。和你们俩走在一起,你们是书生公子,而我就是一个挑夫。” 几人哄堂大笑了起来。 笑罢,王玉田拍着宋君鸿的肩膀说道:“走,咱们还是找个地方小酌几杯,边饮边聊吧。” “嗯,要不,还是去曲涧吧。”宋君鸿有点怀念这个他们六人以前常去的地方。 “那里?”王玉田和李孟春对视了一眼,说道:“怕是已经不便了。” “怎么了?”宋君鸿疑惑的瞅了他们二人一眼,见对方眼里都是掩不住的浓浓笑意,不禁越发奇怪了起来。 “难不成,那里禁止出入了?”宋君鸿猜测道。不过就算禁了又如何?“曲润六子”发浑时学院中哪个被禁的地方没偷闯过? “子烨......”王玉田摆了摆手:“不是那么回事,而是现在去那里的人太多了。” 人多?这是怎么回事?记得当初那里人迹罕至啊!这才成了他们六个人时常聚会的秘密地点。 “说起来,这还都是咱们那个‘曲涧六子’浑号的功劳。”李孟春也在旁笑着插嘴说道。 随后,在王玉田和李孟春的解释下,宋君鸿才知道了是怎么回事。 “曲涧六子”当初在学院里是夫子们头疼的闯祸学生,如果不是学业不错,早就让学院给赶出去了。 但自从刘羽在京试中独占熬头,身披状元红袍,柳从楠、方邵也摇身一变成了两榜进士,“曲涧六子”在夫子们的口中突然变成了课业用功的后届学子们的典范了。所以六人借以成功的曲涧,竟也变成了后届的学弟们争相参观、邀聚的场所了,或附庸风雅,或希望借此沾点文气,来年自己京试时也一鸣惊人。 所以,在宋君鸿离开后的近两年时间里,曲涧已游人如织,隐隐然有进化成岳麓山一景的趋势。反倒是“曲涧六子”中还留在书院中的王玉田和李孟春每次去都让其他的同窗们识出、围聚、一堆人争着上前打揖结识攀谈,或被人远远的指着评论,两人心下羞赧,也不胜其扰,索性就去的极少了。 听了这个解说,宋君鸿瞠目结舌。曲润变成书院闹市,真正的“曲涧六子”却躲着不能去,这真是让人哭笑不能、怪诞非常。 这再一次验证了世人好跟风的本质,哪怕是饱读多年圣贤书的士子们亦然。 另外,考试好就是一切都好的奇怪标尺在中国真是一千年多来屡试不爽啊。 “那接下来咱们去哪里?”宋君鸿笑着问。 “算了,还是去我那里吧,咱图个清静,也省的把时间都花在找地方的路上了。”王玉田摊了摊手说道:“你要是能在书院多待几天就好了。” “行!”宋君鸿点了点头,李孟春自然也没意见。 王玉田就掏出一颗银锭扔给书童让其跑去订酒菜回来,几人则慢慢地踱着步子回王屋,边走边聊了起来。 第三十七节 道是无情却有情(十五) 在路上,王、李二人兴奋地说着这一年多来发生的趣事,有很多是宋君鸿想到想不到的,如: 当今天子登基后居然解除了《桃花扇》的书禁,听闻消息传出后购者如云,当初顶着风险向宋君鸿和刘羽买下这本书刊印权的书社老板已经赚的盆满钵尖啦; 李孟春名声鹊起,他的字现在一副便可卖到三、五十贯的高价啦; 约近一年前金兵来犯长沙,岳麓书院如何在鲁如惠的带领下英勇抵抗,从书院一直打到长沙城头,书院学子们事后提起这事来不管当时参加、没捞着参加的无不满面红光,着实是威风了一把啦; 鲁如惠走后,一向闲云业鹤四处游学的正牌山长张轼终于回到书院来主事啦; 朱熹先生应张山长之邀,常来书院开课,每次都轰动,来听课的人云集岳麓书院,挤的连个停马车的地方都找不着啦; 宋君鸿一句话不说,只是点着头听着王玉田和李孟春你一言、我一句淘淘不绝地讲着这些故事,瞧着他们脸上全是兴奋地表情,不禁心下平生一番感慨。 一会儿书僮把酒菜订了回来,几杯黄酒下肚,王玉田和李孟春便又缠着宋君鸿述说战场上的那些个故事,边说三人边喝着酒,都在兴头上,不知不觉就喝的多了,换了两桌菜,倒空了数坛酒,宋君鸿再也喝不动,倒头躺在了地上,而这里李孟春早已不用酒力,抢先醉倒在地。 把个书僮给瞧的傻了,半天才想起来要把两位公子们都扶到床榻上去,可怜他十二三岁的年纪人小力弱,纵想把两个人拖上床去却一个也拖不动,只能急的直跺脚。 急得连忙牵着王玉田的衣袖问道:“公子,这便又如何是好?” 王玉田也喝的极多,被摇过来也仍是醉意阑珊,一把推开他:“去,别管我们啦。”又指着宋君鸿和李孟春呵呵直笑,嘴里兀自在嘟囔着:“也好,也好!天当背来地当床,子烨、煦光,咱们学古人意,在这儿低足而眠啦。” 书僮极是无奈,自家公子是出身高官名门,一向注重举止礼仪,怎么今天如此醉酒失态,也不知明天醒后会不会怪罪自己? 看到书僮急切的样子,王玉田举着酒杯灌下一口酒,然后大着舌头挥手说道:“叫、叫你、你、你去,你、你就去,没、没关系的、的。” 书僮无奈摇了摇头,想来自己公子与李公子和宋公子一向交好,既然他们自己说无妨,那就无妨吧。 谁知一回头,便是“咣当”一声响,原来王玉田自己也醉的站立不稳跌坐在地,酒杯失手掉出去老远。 “子烨,煦光。”王玉田伸手推了推宋君鸿:“还醒着没?子烨好不容易才回趟书院,可不能这么就算完了,自当再狂饮三百杯。” “好,好,三百杯。将进酒,杯莫停。与君歌一曲,请君为我倾、倾......”李孟春被摇的神志迷糊,虽然借醉佯狂的接了一句,却连首《将进酒》都没背完,就彻底的睡了过去。 宋君鸿虽还有点意思,却没再搭话,是啊,真是好不容易才能回趟书院。他躺的地上,从窗口处仰望着高悬在天空中的月亮。岳麓山的月亮那么圆,那么圆,晃晃悠悠的,直不似在天上,反而似在水中一般。让今晚的这一切既似真实,又似朦胧。他就着这醉眼惺忪中晃悠的月亮,思绪也开始漫无边际的飞展开来。一会儿思索会什么会好不容易才能回趟书院;一会儿又似是忆起刚到书院报到时的意气风发;一会儿又似回忆起自己几人壮着胆子夜闯酒窖偷酒的旧状;一会儿又似见到了那个提着剑来书院看自己的娇俏面容...... 呵,过往种种,一张张的容颜从眼前滑过,最拍,宋君鸿竟呆住了,只是看着窗外的月亮,无人注意,他眼角一缕潮湿缓缓滑了下来。 月亮啊,那么高,那么圆...... 最后宋君鸿是何时睡着,怎么睡着了的,他自己也不知道了。他也不知道王玉田和李孟春最后都说了啥,只是觉得他们嘟嘟囔 囔地说了很多,他一句也听不懂,但他又似全都懂似的。 这一觉,他睡得特别塌实。 第二天,直到有人来王玉田屋中拜访,才把几个人从睡梦中搅扰醒来。 书僮一开始把来人挡在屋外,边扯起嗓子大声的喊道:“公子,胡公子来访了!” 一来喊了好几声后,宋君鸿和李孟春都被惊醒,急忙起身整理衣衫。王玉田却皱了皱眉,一翻身,侧躺一边把背朝着门口居然又继续睡了起来。 那名来访的胡公子见书僮通报多次不让自己进来,略有点不悦,便也不见外,推开书僮自己走了进来。 一进屋,倒瞅见睡在地上的王玉田,禁不住的张大了嘴巴,活像见到什么希奇景观一样。 宋君鸿和李孟春尴尬地朝这位胡公子行了个礼,也不知道什么好。 “这却是怎么了?”胡公子似是认识李孟春,便朝他探问道。 “昨天来了位好友,所以一时高兴便喝多了些。”李孟春无奈的答道。 说罢又赶紧推了推王玉田,可王玉田又是翻了一下身,继续睡觉,而且鼾声大振。 那名胡公子瞅着王玉田在地上四仰八叉的样子也觉的这场面有点尴尬,胡乱和李孟春搭了几句话,便告辞离开了。可奇怪的是王玉田就躺在地上睡觉,直到来人走后,他这才睁开一只眼朝门边瞅了瞅,确定对方真的走远了,才懒洋洋地从地上爬起。 宋君鸿有点好奇,堂堂的尚书公子让人看到床地而卧这副模样就已经够失礼的了,王玉田咋还这么随意的怠慢客人。可他也不知这人和王玉田什么关系,便朝早已和自己站起来的李孟春投去了个询问的目光。 “是来想和玉池联姻的。”李孟春笑着说道。 原来,随着王宝川高升户部尚书,王玉田的身价也直线上升。虽然他只是个庶出的儿子,但那也是尚书府的公子不是?再加上王玉田比起一般的王孙公子不同,虽是淘气了点却发奋好学,眼见的来年京城再次开榜取士时他高中进士大有希望,所以有很多人慕及王家户部尚书的高枝,便想着如何向其推销自己的亲戚子女,天天以各种名目邀王玉田过府相聚,实为相亲。还有的干脆登门直荐。 而这位胡公子,便是其中之一。他也算是岳麓书院的常客。 “屁的常客!”王玉田没好气的说道。原来,这位胡公子爱慕风雅,原想进书院求学读书,但奈何虚有其表,肚中着实只一片草包,而岳麓书院是出了名的清风高门,自然将之拒于其外。 但这胡公子也不愿回家,索性就在这潭州城住了下来。因传说其是高皇后家的一门说远不远说近不近的表亲,所以也有一些心思活泛的岳麓学子与其交游。 因在岳麓待的久了,便知晓了“曲涧六子”的名声,继而又听说了王玉田的家世,便也想着和王玉田联姻,将自己的一个妹妹说与王家为儿媳。 却不知别人可能听说了与高皇后家有点亲谊便对这胡公子高看两眼,但像王玉田这种高官显贵门户里出来的人,并不觉得在胡公子面前矮一头,再见他不学无术却又营营苟苟,心下不禁厌烦,总想躲了开去。只是不想开罪高家给父亲惹来不必要的麻烦,否则早对那胡公子喝斥让其滚蛋了。 说罢,王玉田朝躲在门户缩头缩脑朝屋里瞅的小书僮招了招手:“再不滚进来侍侯,这个月不与你零食的钱了。” 小书僮这才打了热水进来。宋君鸿三人洗了洗脸,头脑便也跟着清醒了许多。 “子烨几时下山?不急的话咱们再找地方吃个晌午饭。”王玉田边抹脸边问道。 宋君鸿瞅了瞅外面的天色,叹气说道:“怕是马上就要走了。我下午还有点事情要处理下,顺便还要再抽出点时间向师长们告个别。” 于是,在王玉田和李孟春两人的陪同下,宋君鸿去拜侯了下曾教习过自己课业的几位夫子们。最后,来到了程会的屋里。 “程夫子,不肖学生来拜侯您啦。”宋君鸿边施着大礼,边却笑着说道。 他们在书院时,因为顽皮没少让程会惩罚,但几人却并不曾愤恨程会,顶多也只是有点畏于其的严苛罢了。至于现在宋君鸿离开了书院后,再看到程会却感觉多了一丝亲昵。 “嗯,我已经从鲁老和楠儿的信中知道了你这近一年半多年来的种种经历。虽从书院卒业,但你能继续为国出力,老夫仍感到很欣慰。”程会亦笑着把他扶了起来,一又道:“今后还望继续矢忠矢勇,保得百姓平安,仗扶社稷安危,如此,也不负了你此间多年所受的圣贤教诲。” 程会在近一年前的金兵来犯时脸上受流矢所伤,留下了个近两寸长的伤疤,既便是笑时蛮显得更是可怖。但宋君鸿却不在意,他是从战场上回来的人,什么样的伤口没见过?只是恭敬的听完程会的训导,又执了个弟子礼答是。 他没忘了把柳从楠的近况也向程会转述了一遍,反正有王宝川这个靠山在,柳从楠在户部就算不能飞黄腾达,也断不至于受了什么委屈。 程会放心的点了点头,又特地返回家中取了些东西让宋君鸿返回临安时捎给柳丛楠。 随后,宋君鸿才在程会和王玉田、李孟春的一再送别下,依依不舍地离开了岳麓书院。 这趟回岳麓书院的探访,虽然只有短短的一日,却是他这近两年来最开心最轻松的日子了。 这里没有了金戈铁马,没有了号角铮鸣,只有书声朗朗,挈友良师。宋君鸿在下山的途中微微叹了口气,他已无法选择自己的命运,如果还能再有一个来世的话,或许,他终能做个一生琴鹤为侣、耕读度日的闲逸书生吧。 等到得城中,他就又将恢复成那个捧日军将领的宋君鸿了。最后回望了一眼已经掩映在山林间的岳麓书院,他漫声吟道:“经年尘土满征衣,特特寻芳上翠微。好山好水看不足,马蹄催趁月明归。” 这是岳武穆的诗作,现在山林静寂,无人知道这里有一个轻狂的少年在畅思,在感慨。只有山林间穿过的风知道他的漫吟了,看到了他抚剑而叹,然后扬鞭抽了下坐骑,策马在林间奔驰,衣袂飞扬。 第三十八节 道是无情却有情(十六) 回到城中,宋君鸿不敢稍作耽搁,驱马直接奔到了捧日军们临时驻扎的兵营之中。 因为他们是京城过来的上三军,又有着枢密院的调兵文碟,所以便直接找了长沙当地的驻军方。驻军方不敢怠慢,立刻临时腾出了在城效的一处兵营供给他们临时歇脚。 他前脚刚迈进兵营的辕门,刘长火就已经一溜小跑的奔了过来,人还没到跟前,就已经嚷嚷开了:“头儿呀,您可总算是回来了。” 宋君鸿眉头一皱,莫不是有事发生了,脑筋一转:最紧要的护送皇子就藩的任务已经算是完成,不可能再出什么问题。而自己在这潭州城里只不过是一两天的歇脚,然后拍拍屁股就走人,也不可能与当地的军政之事惹上牵连。莫不是----那张发田父子又去找了秋灵的麻烦!? 想到这里,心下不禁暗暗开始有点担心了。旁的可以不顾,但秋灵的事可是刘羽和露香夫妇千叮咛万嘱托过的,可是不容有失的。 猜想到秋灵可能又会有麻烦,尽管脸上神色没变,宋君鸿的眼神却已经在兵营里开始四下里扫视想把孙狗子给找出来训一顿----你奶奶的,让你领兄弟护卫个女人都干不了,还能担得什么事? 不过当他的目光在兵营中巡视了一遍后,突然冷静了下来。----咦,似是和自己一开始想像的有点不同,兵营中并没有见到孙狗子,而其他的手下的兵士们脸上也并无刚与人发生过冲突的那种不忿的神情。 他了解他手下的这帮兄弟,这是他一起关山血战带出来的手足袍泽,如果真让人欺负到头上了,一定会毫不保留地告诉自己,而不会是像现在这样泰然,一个个按刀挺枪,该站岗的站岗,该洗马的洗马。 宋君鸿心中暗叫一声惭愧,真是关心则乱啊。他快速镇定了下心神,板起来脸使劲装出一副泰山崩于前也不眨眼睛的样子,冲已跑过来的刘长火说:“有什么事儿非得这么瞎吵吵?以后有事儿慢点儿说,别搞的一惊一炸的。” 刘业火吐了吐舌头,说道:“头儿,有两名当地的驻军将兵前来拜访你。” 当地的驻军将领?宋君鸿一怔:自己从军时间也仅短短两年,且又都全是在捧日军中混,跟地方禁军全无交情,他们来找自己做甚? “他们已经等您快两个多时辰了,也不说什么事儿,定要在这等到您回来不可,赶都赶不走。”刘长火嘴角撇了撇,小声地说。 看来这两人的黏糊性子让留守营中的刘长火一众人有点小头疼。 得,不管有什么事,让人家等这么久总是不好。宋君鸿略一整衣束,这才发现自己因为刚从岳麓书院中回来,身上穿的居然还是一袭文士打扮的深衣长衫,不禁大窘。刚想先回帐中换回武将的戎常服,却见有两个人顺着刘长火跑过来的身影对自己张望了几眼,就已经一起走了过来。宋君鸿无奈,也只好迎了上去。 两人走到跟前,向刘业火投去了一个求证的目光,刘长火人精灵,忙说:“这位就是你们要等的我家大人,宋都虞侯。” 两人立刻并腿挺身,横臂行了个军礼:“末将等见过宋都虞侯。” 还没等宋君鸿回礼,其中一个人已经有点声音急切的问:“大人,您可是以前中过举人,还去岳麓书院读过书?” 宋君鸿愣了一下。心想他们问这个干嘛?嗯,一定是刘长火这个大嘴巴在这陪着这俩小校尉等自己等的无聊,所以漫天胡扯,甚至把自己由文转武的经历也拿出来跟他们显摆了。 必竟,在大宋朝自开国以来就一直是有重文抑武的传统。虽然自金兵南侵以来,武人地位有所上升,但武人中学文的比例比竟还是不多。能有过文举人功名的就是少之又少了。想到这里,宋君鸿自己也略有点得意,嗯,不行,不能这么轻浮,免得让人笑话。宋君鸿心里嘀咕了一下,一会儿一定要好好谦虚一下。 “不过都已经是过去的事了,不足挂齿。”宋君鸿故意大手一挥,大大咧咧地说道:“我现在是和你们一样都是提刀骑马吃兵粮的,舞文弄墨的本事,怕是今生再也用不上几回喽。” 说罢,他哈哈大笑了几声。 可那两个小军官却并没有如常人一般的会陪着笑几声,反而是抿着嘴唇,似是使劲咬着牙,脸上似激动似的挣得通红。 至于嘛?不就是一个不太成功的打哈哈自谦而已,你们若是觉得没什么劲,也不用憋的这么一副怪模怪样嘛。算了,还是赶紧问问他们有没有什么事情。有事说事,没事就赶紧打发他们走人。 宋君鸿拿眼一扫他们腰间为数不多的带銙铜钉,就立刻知道这两人只是从九品下的校尉,比自己的勋阶至少还低上个十来阶,便寻思着看来应该不会是什么大事,要不然地方驻军也不会仅派这两名最低级的军官来和自己商錐,多半是营房伙食之类的细小琐事,他们来和自己告禀一声罢了。 想到这里,他便也横臂当胸回了一个军礼,并说道:“我们叨扰地方这一两日,承蒙贵方......” 话还没说完,那两名小校尉竟一撩战袍,头一低冲着宋君鸿就跪了下去,“咚、咚、咚”的连磕了三个响头。 宋君鸿当时就傻了。虽说三人军阶上有点高低的差异,但也不用跪下磕长头呀,大宋军礼中没有这一项。 宋君鸿赶紧去扶这两人:“二位大人,你我都是大宋军人,无需如此。何况我们远来是客,你们这样一来,别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捧日军客大欺主呢。” 为了缓解当前这种尴尬的局面,他甚至还特意开了个不咸不淡的玩笑,刘长火在旁边听了倒是咧开嘴跟着嘻笑。 宋君鸿拿眼横了一眼刘长火,遭娘瘟的,你看戏看呆了还是咋滴,还不上来搭把手! 刘长火这才反映过来,和宋君鸿一人一个把地上两个还想磕头的家伙硬扯了起来。 “走,有什么话都等进帐再说。”宋君鸿不管三七二十一,拉着两人先进了自己的营帐,里面人情老练的李通已经着人搬来了座椅,然后指派着张世业命人端点茶汤进来。 进了帐子,宋君鸿把这两人让进座位上,这才把脸微微一拉:“二位大人,我们素未平生,你们这是做的甚么?岂非要夭我的寿么?” 你说青天白日的,没这么要人难堪的。 那两名九品的校尉坐在椅子上,脸憋的通红,似是正在努力平复自己的心情。 “可是有甚公务?”没办法,宋君鸿只好试探着问。 其中一人摇了摇头。 “那可是遇上了什么难事需要宋某援手的地方?” 二人又摇头。 “可是我手下的这些个兄弟骄横了些,让地方上的驻军兄弟们为难了?” 二人继续摇头。 宋君鸿奇怪的和李通交换了下眼色,双方都略有点诧异,你说这也不是,那也不是,难不成你是专门大老远跑来跟我磕头玩的? 宋君鸿接过刘长火递过来的茶汤碗,呷了一口,索性不再发问了,等他们自己说。 过了一小会儿,其中一位看起来略年长的人终于率先打破了闷葫芦,介绍道:“我叫刘古强,身边这位是我的同村堂兄弟,刘古刚。我二人所来见大人,非为公务,而是多年前发生在保蓉镇的一桩血案。” “保蓉镇?”宋君鸿听得一惊,他如何能够忘记得了这个名字。 见到宋君鸿眼中掠过一丝惊色,刘古强拍了下掌:“大人看来的确是当年去过保蓉镇的宋举人,看来我们没有找错人。” 当年在保蓉镇发生的事,那是什么样的事?月黑风高,刀头溅血,为这事找自己,那会是一个什么样的情景?宋君鸿心头暗暗起了份小心。 可以说,他一生的改变,都是从这保蓉镇开始的。他就是在那里遇到了岳氏祖孙,与黄龙党扯上干联,与史珍、韩书骏结下了生死的友情。 尽过已经过去了四年,可是保蓉镇中所发生的事情,怕是宋君鸿一生也难以将之忘怀了。 但保蓉镇这地方太过隐秘,涉及到岳氏,黄龙党,天星社。虽现在已时过境迁,但谁也不敢说当初的事还有多少牵涉机密。宋君鸿悄悄地对李通比了个眼色,轻描淡写的说道:“外面的兄弟累了,换拨岗哨吧。” 李通立刻安静的退了出去,一会儿,帐子内外的岗哨已经全部悄没声息的换成了原本宋君鸿三营的最后那拨老底子那帮成员。而随后李通、刘长火等几人就又悄无声息地回到了帐子里,看似是无心的往角落里一站,却严严实实地堵住了各个方向,尽管谁也没言语,但已有一只手已搭在了刀柄上。 他们是一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交情,谁敢对宋君鸿不利的话,那他们会立刻上前乱刀把对方剁成酱子。 帐内的气氛,似是有点冷了起来。 刘古刚还在懵懂,但在说话的刘古强却似是细心,猛一抬头,发现众人的目光似是停留在自己身上却又似是没有在看自己,若有若无的,但却像刀子一样的冰冷。脸色立时就有点白了。站了起来:“大人,您别误会了,我兄弟前来绝无恶意。” 宋君鸿笑了笑:“没关系,说明白了便可。”说着把着茶盏继续做若无其事的呷茶汤。 如果真有事,他只需把茶碗一掷,除非这两人是武林高手,否则便不可能在自己一众兄弟手下讨得了好去。 不过瞅对方只有两人前来,进门前还先莫名其妙的给自己磕过头,想来多半也不可能会有歹意。 刘古强舔了舔有点发干的嘴唇说:“我兄弟二人并非本地人士,而是祖居于保蓉镇。家中在当地也算是望族,有点家产,世居安乐。不想几年前我二人出外做生意,待回到家乡后却发现家中已是家败人亡,满门连亲人带仆役三十余口皆惨死于横祸。我兄弟去官府报官,可官府却也对此一无所知,并且还不肯深究,竟在当地变成了一桩无头公案。” 第三十九节 道是无情却有情(十七) 乱世之中什么最不值钱?人命最不值钱。的确,人命如草芥,在强豪眼中一刀割了也不带会眨下眼睛的。你说人命值钱吗?当然不值钱。 可要我说:那是放屁! 合着死的那是别人的家人,你可以说的这样不咸不淡。可要是死的会是你最亲的人、最爱的人呢? 没人可以坐视----没人可以不伤痛! 就像刘家遇上的这种灭门惨案,那可是几十口子的人命啊!还不生生把人痛死、恨死? 说到这里,两人的眼中顿时红了起来。 “我和堂弟算是族中仅得幸存的两个人了。可怜我满门横死的亲人啊。”刘古强双手紧紧攥着自己戎常服的前襟,过了一小会儿继续说道:“可恶的是我们兄弟去当地的官府告状,好说歹说可他们不肯帮忙查找,还说是已经结案了,就无须再进行查访,徒耗官府的人力财力。” 宋君鸿闻言轻轻点了点头,当时那个事件涉及神秘的天星社、黄龙党,而背后又是朝中的奸相李丞相、废皇后以及抗金诸金之间的暗暗角力,一个地方上的知县有个天大的胆子敢往深里追查去?能给囫囵着结案就已经算是不错了。 当然,这些话直至今日,宋君鸿也不能对眼前的刘氏兄弟兄弟明说的。这件事已经过去很久了,他以为已经会随着时间的流逝和黄龙党与前废皇后之间的争斗结束而永远的埋在历史的沙尘堆里,再不见光。没想到今日却又被人给翻扯了出来。宋君鸿舔了舔有点发涩的嘴唇,问道:“那你们又是怎么找上我的?” “慢慢查到的呗。”刘古强似是兀自在为家乡官府的不作为而生气,翁声翁气的说道:“官府不给查,我们就决定自己查探,总不能叫死去的死人们枉死。” “因为从村民们中口听说到:我们府上是遇了匪人了,我们兄弟就很奇怪。因为我们那有约百数十年都没有匪人出没过了,初始时还不信。后来听说的确是来了一股恶匪,大白天的就敢在街上扬刀杀人,衙役们都不敢管的。我们这才惊出了一身汗,后来听说那些匪人在镇上客栈中被人铲除,我们就去找那客栈的掌柜的打听。掌柜的亲口跟我们说便是当时有个书生和几名侠士帮我们报了血仇,而且他们还帮忙收葬着我们一家老小数十口。” 说到这里,刘古强仰面望向宋君鸿,虎目圆睁,眼眶中已经尽是泪水:“此恩此德我们不能不报。可惜当时我们并无从得知这几名侠士的姓名。只是怕掌柜的说那些侠士行踪甚是隐蔽,只是其中有一名书生,掌柜曾听他们闲聊时提起过那名书生是要从外地去岳麓书院就读的。有了这一条线索,我们便决定先从这名书生处着手。只惜那掌柜的也不知那书生姓名,我们便只好来到这岳麓书院所在的潭州一边居住,一边暗暗继续查找线索。好不容易经过一年多的明查暗访,我们终于可以确定了当时的那名好心的书生便是您宋举人--”说到这里,他猛人醒悟过来宋君鸿现在已经是武职的军官,忙忐忑地改口:“哦----是宋大人您。” 宋君鸿微微笑了笑表示并不介意,却不得不对这一双兄弟的恒心表示感慨。他也已经忆了起来,当初天星社的确是屠灭了保蓉镇上的一个叫刘员外的大户人家,并鹊巢鸩占了他们的庭院来作为他们临时盘距的窝点。而自己当时也是身涉急流漩涡之中,与天星社的杀手们已经到了刀剑相见、死生两悬的地方,不得不全力以抗争,后来在史家主仆和韩书俊兄弟的携手帮忙下才将那批尾随来袭的天星社众杀手们侥幸歼灭。至于能帮刘家报了这天大的血仇其实只是捎带着的事情,而事后他们又顺手埋葬刘家数十口尸骨也只是当时感念其一门惨案,本着一个人的基本道德良心做做善事而已。 眼见的刘氏兄弟说完前面的因由后又欲起身下跪,宋君鸿忙抢前一步按住了他们:“当时的事,宋某也只是路见不仁,尽力而为而已。事情已经过去了,贵兄弟不必总是萦怀。” 刘氏兄弟不能行礼,也不敢对长官加恩人的宋君鸿强行反抗,脸膛上只好愈发显得通红了。 宋君鸿看他们终于不再不停的磕头了,才又继续言道:“何况此事也不是我一人之功,当时还多亏有几他几人携手才能将那批恶匪给消灭的。” 刘氏兄弟扑通一声又跪在地上,磕头道:“肯请大人告知我们其余几位恩人们的高姓大名。” 宋君鸿叹了口气,心道这兄弟二人怎么这么爱跪,简直让人扶之不及。 他命刘世业和刘长火把这兄弟再次搀扶了起来,死命按在椅子上不准动弹,宋君鸿还拿眼睛瞪了他们一眼,警告道他们再敢跪一次就立刻着人将之打出营门去。 刘氏兄弟点着头同意了,可依旧拿热切的眼神望向宋君鸿。 宋君鸿这才斟酌着说道:“余下的人中,包括史珍史女侠,哦,就是当今御史台副使史灵松大人的千金,还有他们家的老管家史福。还有枢密使韩大人的公子韩书俊,他现在也在军中。还有一位岳元帅的后人和几位长者,他们几位的姓名,恕我暂时不能相告。” 刘氏兄弟一抹眼泪:“男人不能报得血亲大仇,枉自生在天地间。亏的大人侠义锄奸,又帮着我们收敛亲人,避免一门亲众曝尸风雨。这份恩德,没得说,我兄弟二人舍身以报。只要大人和其他几位恩人传一口信,我二人纵赴汤蹈火亦必不敢有辞。” “言重了。”宋君鸿摆摆手,让李通给二人重新续上一份新的热茶汤平复下情绪。自己也在琢磨着眼前这对刘氏兄弟的话,寻思了一会儿觉得他们似不是在做假,便也就渐渐放下了刚才那一直悬着的心。 也是,当年之事虽然惊险而又背景错综复杂,但如今这世间大势已经做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再去翻扯当年这段旧事还会有什么意义呢?自己最近刚刚遇过天星社残存余孽的袭击,所以不免变得如履薄冰,遇到一丁点和当年相关的事情就立刻心中紧张了起来。 唉,自己本是一个乡下打猎借读的小书生,是怎么会突然卷入这一场场奇怪的朝庭隐秘纷争中来了呢? 宋君鸿暗暗叹了口气。亦或真的是一朝入江湖,再如自由身? 罢了,既然已经身在局如,无法超然物外,那就走一步算一步算了。宋君鸿停止自己突然天马行空的胡思乱想,却突然又好奇的问道:“你兄弟既是手艺匠人,如何却又入了这当地的驻军之中吃起军粮来了?” 刘古刚正了正身子,答道:“当时也是巧了。就在我们打算去找您致谢时,您却离开了书院,初时我们听说您进京去参加同窗的喜晏,便想着等您回来再当面致谢。可随后却是左等也不回,右等也不回,再也没有了大人您的音信。” 刘古强接过堂兄的话头继续介绍道:“我们本想上京去寻您,可又怕我们前脚走后脚您便回来,正在踌躇为难之际,传来了金兵入侵的消息。一伙子金兵打到了长沙和潭州。这岳麓书院的鲁院长站出来领着全城的军民们抗敌守城,我兄弟二人也被征召了过去帮忙。” “哦,原来是拎着金人的首级换得这军功勋阶。”宋君鸿终于了然了,其实这经历倒是和自己有几分相信。 刘古刚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大人见笑了。我兄弟二人虽也略有点力气,可也并没有立下什么战功。只是因为我兄弟二人恰巧会点木石手艺,碰巧制作的军械帮着军士们提升了点守城能力,有一架我们兄弟改良过的床弩还击毙了几个金人的头目,所以蒙鲁院长夸赞推荐,战后叙功时就也为我们兄弟记了一笔,最后给提了这么个从九品下的陪戎副尉。” 原来如此,宋君鸿笑了起来。他了解自己的这名老山长,若是旁的什么人要提拔下属还会考虑什么身份、门弟、履历、资历之类的乱七八糟的因素,但鲁如惠却是一个提起书本能当大儒、放下书本能干实事的人,对他而言,只要品行不差、又有一技之长的人在他眼里都是可造之材,都会大胆提拔。 其实当初他们“曲涧六子”们能在岳麓书院里一阵胡闹而不会被赶回家去,不就是依靠的鲁如惠的一份怜才之心吗? 说到这里,几个人便越发的越说越近了,话题也轻松了许多。 说完了这段往事的来龙去脉,刘氏兄弟见了恩人宋举人,更是了解了其他恩人的信息,心中大是喜悦。接下来,刘氏兄弟战战兢兢的提出想请宋君鸿去他们家中吃顿酒菜,可被宋君鸿婉言谢绝了。他倒对刘氏兄弟笑了笑:“二位兄弟如不弃,可先留在我们这里一起吃个晌午饭。只惜宋某有皇命在身,不能在此地久留。眼下偏还有点琐事急需处理,便不能陪二位兄弟一起吃酒了。” 刘古强脸上颇有些遗憾,还想再说些什么,刘古刚忙用眼色制止了自己的兄弟。宋君鸿按说是上四军的将官,还领着皇命,这在地方上是何等的显赫。可他们行事低调,当地的文官也没有人敢来拜访,更兼宋君鸿回程时身边兵员统共只有两百余名,其中不少人身上还绑扎有伤带,显然不久前经历过一番恶战。是什么人这么大胆子,敢于袭击正在执行皇命护送藩王的皇家禁军? 这可是诛连九族的重罪啊! 嗯,一定是有什么大事,却不足为外人道。 刘古刚很敏锐的觉察到了什么,拉扯了兄弟站起来,很郑重地向宋君鸿再次行了个军礼,沉声道:“大恩不敢言谢,容来日有报。” 然后二人便向宋君鸿辞别了。 第四十节 道是无情却有情(十八) 送完了刘氏兄弟,宋君鸿一边让李通撤除外面的关防,一边问道:“这一日来营中可有事?” “没什么事。”李通答:“地方上给的营房还不错,只是当地驻军将领却一直没怎么过来露面。” 宋君鸿对此倒是完全无所谓。他这次只是路过借宿一两日而已,两个月来奔波本就疲累,能少些喝酒应酬之类的也好。 李通却撇了撇嘴:“怕是这里的人也巴不得我们早走哩。” 宋君鸿笑了笑,他知道李通为什么不悦。官场上迎来送往的虽然是风气,也是礼貌,自己一行皇命出任务,一路上地方官员哪有不朝面迎接的道理?就算政务文官不便,你们地方上的武将也都集体拉肚子了?人都瞅不见一个。 李通是老行伍了,参军后一直就在全大宋最顶尖的上三军之一的捧日军中,故难免有着一种在各军旅之中的强烈的优越感,只要报上自己的番号,在这大宋地面儿上不管走到哪儿不都是要被各军种兵士们高看一眼,可这次感觉似有点受地方驻军轻视了,心中难免不快。只是他素来稳重,虽有小小不满,也并不发作或招惹事非,只是一个人憋在肚中等宋君鸿回来后才跟他发两句牢骚罢了。 对此,宋君鸿心里敞亮,俗话说的好哇:好事不出门,可坏事是传千里的。自己这趟回来什么事儿最出名儿?是昔日的举子今天当官领兵了吗?不是!是为了秋灵姑娘把张发田的儿子给胖揍了一顿最出名呗。想那青楼勾栏本就又是个人多眼杂、官富来往如云的地方,多半是自己领人把张发田的公子给揍了的事在潭州已经传开了。也因此,地方上的驻军才会变得对自己一行人态度暖昧,虽然给最好的营房,却无官员将领出来结络晏请。 想来也正常,张发田就是这潭州城里的土皇帝,自己一行人或许能惹的起张发田,可其他的地方官员却不敢去虎口拔牙。自己能一两日后拍拍屁股就走人,可当地的官员们不论文武却还要成天价的和张发田共事打交道,在这个节骨眼上,不知有多少人偷偷的捂嘴窃笑看热闹,但却绝无一人会傻的站出来趟浑水的。 “无妨。这趟差出的惊险,但皇妃的赏赐也多,足够兄弟们回京吃喝一两年的了,何必在乎当地驻军的那杯子水酒。”宋君鸿安慰了下李通。 李通点了点头:“我明白的。只是这趟差出的着急不易,所以我心里也堵的多了点。本想找个机会让兄弟们吃喝一下,不是贪他们那点破酒,只是寻思着能让兄弟们放松下罢了。” “会的。我保证,回了京,咱们有吃的,有喝的,有丰厚的赏赐和抚恤,我还会帮大家跟太尉申请休假。”宋君鸿信誓旦旦的说。 “放心吧。大人,兄弟们跟你在一起虽是冒了点险,可从没吃过亏。再说,咱捧日军也没没孬种。”李通也笑了起来。 见李通也不再纠结于地方驻军是否怠慢的事,就放下心来,对他说:“去找个人把我的官服拿过来吧。对了,再找十个机灵的兄弟们一会儿跟我一起出去。” “大人又要做甚?”李通担心地问道,昨天宋君鸿一天没有归营,虽是让人捎了口信回来,但他仍是不免担忧。 “我这趟差出来,其实还有件事情没处理完。如果今天能把它办妥当了,我们也就可以立即拔营回京了。” “我和你一起去。”李通一按刀柄就自荐。 “不用,让刘长火跟我去就成。我不在的时侯,营中还要劳烦你来看顾。”宋君鸿摆了摆手,李通虽称不上将才,但胜在处事稳重,宋君鸿现在手下这帮子小领将中,能在自己不在时又亲信又能放心让其当家领事的,还真是首推他了。 李通也不再言语,只是一边接过刘长火递来的圆领将官戎欲帮宋君鸿穿上。宋君鸿却又一拦:“先不着急穿。” 李通对刘长火说道:“找一些机灵的兄弟帖身跟随大人,大人要是出了什么事,当心我抽你的鞭子。” 刘长火赶紧应了一声,接过宋君鸿的官服就一溜小跑出去叫人了。 宋君鸿感激的看了一眼李通,也掀开帐门出去,领着刘长火和十名兵士纵马就出了兵营,直奔城东的勾栏而去。 到了离勾栏还有数丈远处,宋君鸿甩镫下马,对跟来的兵士们吩咐了一声:“你们先等在这里,如果有事我会发信号。” 然后领着刘长火就快步进了勾栏。 看着宋君鸿和刘长火两个煞星去而复来,老鸨和龟公早吓的大气也不敢出,远远地躲了起来。宋君鸿也不理他们,快步直接杀向秋灵房屋。 到了秋灵姑娘的屋外,只见孙狗子领着二十个兄弟再按刀挺腰的站在屋门之外,把房间围了个结结实实。 一见宋君鸿过来,立刻横臂一起行了个军礼:“大人好!” 宋君鸿回了一礼,然后对孙狗子笑道:“行啊你,变机灵了,知道让兄弟们换便衣过来了。” 孙狗子腼腆的笑了笑:“是李通大哥的提醒。” 宋君鸿点了点头,又问道:“秋灵姑娘怎么样?这一天之内有没有受什么委屈?” “大人,您放心吧。我们把秋灵姑娘给保护的好好的,一根汗毛都少不了。老鸨们送来的饭菜我直接让兄弟们给扔了,然后派人去街头自己买些酒食回来给秋灵姑娘主仆和兄弟们食用。”孙狗子得意的拿手把腰间的刀鞘拍的“啪、啪”响,道:“张家父子敢再来,我就先剁了他。” “也别乱来。来了可以教训,但不能搞出人命官司来。你呀,要懂得凡事既要放手敢干,也要有所分寸。以后有机会,多跟李通学点处事手段。”宋君鸿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对于孙狗子这个他一手带出来的半大孩子,他一直有种爱护之情,既然他跟了自己,也希望他将来能有点出息。 孙狗子笑嘻嘻的点了点头。然后让守门的兵士们让开了一条道:“头儿,您要进去看看秋灵姑娘吗?” 宋君鸿犹豫了一下,说道:“不了,我还是先去帮她把事办利索了再来接她吧。” 说罢,他一转身,噔噔噔噔的又下了楼,出了勾栏来到街头的兵士们跟前,对刘长火说道:“来,帮我换官服,跟我去知州衙门走一遭。” 刘长火吓了一跳:“知州衙门-----张发田那里?” “是啊。”宋君鸿边穿官服边问道:“怎么了?有什么不妥吗?” “不妥,当然不妥!”刘长火把脑袋摇的跟个波浪鼓似的。 “我说大人啊,你看咱昨儿个才刚把人家的宝贝儿子给打了,现在就又去人家的地盘上去,是不是太危险了?”刘长火一脸担忧的样子。看宋君鸿看自己,忙又说道:“当然,大人若就是想去的话,要不然----我再回去多喊些兄弟过来?” “瞧你那怂样儿!”宋君鸿横了刘长火一眼:“昨天打架时可没见你这么怕前怕后的。怎么,事后反倒惧了?” “大人,不是怕啊。咱是好汗不吃眼前亏。”刘长火说道:“咱们捧日军的兄弟们是能打架,可他那知州衙门中的衙役总有百下多个吧?一个打十个,咱们可能会吃亏呀。” 宋君鸿扑哧笑了一下:“亏你能联想。还一个打十个,你以为是山贼抢地盘搞火并呀?” 说到这里,宋君鸿穿好了他的官员戎常袍,然后把一顶硬角乌纱幞头戴在了头上,说道:“我在此地的岳麓书院中读过书,对张发田还是了解的。此人虽是借着权势欺压良善,却从来不是傻瓜。何时该横行霸道何时该忍气吞声他能分的很清楚。咱们和他儿子在勾栏中斗欧,传出去顶多是吃花酒争风吃醋,举止不雅。但在他自己的知州衙门里,他敢让衙役和官兵动刀子互砍,那御史的奏章就会立刻呈到天子的案前,他这个知州就算是当到头儿了。何况----咱们现在是还没有缴还皇命的出差禁军,只要咱们官服齐全,亮出官凭,你看他敢对咱们动一个手指头吗?攻击皇差的罪名一旦扣上可不是闹着玩儿的,届时有十个脑袋怕是也不够砍的。” 一听宋君鸿这么说,刘长火立即兴奋了起来,态度也来了个大转变:“大人您怎么不早说,走,咱这就去知州衙门中去抽张发田的那张老脸去。” 宋君鸿仰天长叹:“唉,你说我也算是少年英雄,可怎么手下会出你这种欺软怕硬的人材?” 刘长火却在兴高采烈的帮宋君鸿牵马,很明显对宋君鸿刚评价自己的这个“欺软怕硬”是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宋君鸿摇了摇头,算了,找张老头儿的晦气,总归是件大块人心的事。 几人马快,不消片刻就到了知州衙门门口,宋君鸿的官凭门帖一递进去,不一会儿,门房就出来回话道:“几位禁军老爷,我们家大人今日偶感风寒,不能见客。” “我们不是来拜访的,我们是来办公事的。”宋君鸿一指衙门门口的那面大鼓说道:“来呀,给我把那面鼓擂响,省得人家以为我们是来登门送礼的。” “不用擂,不用擂,我们知州大人真的报病,不能理事。”门房拦道。 “张发田生病了,那衙门六房理事呢?总有要办事的吧?” “这个......”门房迟疑了一下。 “什么这个那个的?”刘长火瞪着眼嚷道:“小爷们时间有限,你别磨磨蹭蹭的,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门房吓得退了一步,艰难的回答道:“大、大人们说,他、他、他们都病了。” 宋君鸿闻言脸一沉,说道:“整个衙门的人同时都病倒,难不成还能是流行瘟疫?张发言敢消遣我们?” “大人,张发田老儿学乌龟,缩在壳里不出来。咱们要不要先回去,改日再来?”刘长火走到宋君鸿身边悄声问。 “改个屁日!”宋君鸿冷笑一声:“不怕他缩在乌龟壳中,咱们去把他揪出来便是。” 他对刘长火说道:“擂鼓!然后都跟我进去!” 刘长火应声“得令”,一把将想要阻拦的门房推开,几步窜到鼓旁,抡起鼓椎“咚咚咚咚”的敲了几下,然后和宋君鸿一起按着战刀,昂道就闯进了衙门里面去。 第四十一节 道是无情却有情(十九) 一行人穿过前堂直接进了衙门理事的后堂,路上有人欲拦全给刘长火在前面领着几个兵士亮着刀子给吓回去了。宋君鸿来到后堂的大门,用力拍了几下,明明听到里面似有人声却无人开门。宋君鸿冷笑一声,退后一步,突然猛的抬腿,“崩”的一声愣是把门给直接踹开了。 宋君鸿从小在山野中弓猎长大,跑山穿林,本就肌肉强劲。后来在书院中又拜王行为师修学武艺时腿功也是必修课目,再往后参军两年来更是在大宋禁军中数得着的训练严格的捧日军中日日苦练,这十八年来几乎就没停止过锻炼,如此腿上劲道已是极为霸道,这一腿踹在门上后,不仅房门应声而开,其中一扇房门竟更是直飞进了内堂,砸落到一张办公的几案上。房门大开后,只见屋中人纷纷站了起来,惊惶如一窝受惊的兔子。 宋君鸿也不理睬屋中那些惊惧的膛目结舌的一众脸色,目光在屋中一扫,直接落在了一个人的脸上。 “张知州,好久不见了啊。”宋君鸿笑了笑,浑似没事儿人似的。尽管嘴中说着问安的话,可实际手上却连个揖礼都没有跟对方做下。 张发田脸上有点发青,手里捧着一个茶盏,里面的茶汤却早已经被刚才的响动吓的洒出去一大半,大口喘着粗气,好半天工夫才强行镇定神色。他把茶盏重重的放回几案上,站起身来铁青着脸对宋君鸿说道:“宋君鸿,枉你好歹也曾十年苦读,举人出身,却怎得如此妄顾斯文,如此——”他指向飞进屋里的那扇门,气的咬牙切齿“如此的----粗莽无礼!” 须知在潭州城这一亩三分地儿上,他张发田简直就可以是土皇帝,哪里曾受过人如此之气? 宋君鸿却似没事人似的,先是弯腰伸手掸了掸踹门那只靴子上的灰尘,然后昂首直视张发田那似要择人而啮的目光,淡然笑道:“张大人见谅则个。宋某在行伍里和大头兵们斯混的久了,难免也要沾染上一点兵痞的粗陋习气。” 世间最可怕的事是什么?是秀才耍流氓,因为他们既可以和你讲道理又可以冲你不讲理。 宋君鸿现在就是这个样子,既然决定无论如何要让张发田把秋灵的事情给办妥,就没打算双方能和和气气的坐在一起契谈和办公,索性就打开天窗,各亮本事,看谁能压制的住谁呗。 “你----!”见宋君鸿这种蔑视他的态度,张发田气的简直想要跳脚,他吹着胡须子吼道:“宋君鸿,别以为你现在当了个什么京城禁军的军官就敢跟老夫叫板了。你骚扰地方,打砸本州公衙,我定要向朝庭上本参你!” “嘿嘿,你倒想恶人先告状。”宋君鸿冷笑一声,伸手一指屋中诸人:“张大人和贰领、州佐都在,我刚才一路上看六房主事、各科吏员貌似也都在,可为什么这潭州的知州大衙却要对外宣称无人办公呢?咱大宋的律条、吏法皆在,上面哪一条说了可以全衙上下无故集体称病偷闲的?我记得今天好像并不是我大宋官员的休沐日吧?” 张发田登时口中一滞。他哪里是白天不上衙理事,不过是想关门躲宋君鸿罢了。可谁会料到往日里抱着书本苦读的宋君鸿当了两年兵回来后会放下斯文身段,不仅直接打上门来还指着他的鼻子兴师问罪?只听得宋君鸿一串质问像连珠炮似的砸了过来,把他问了个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 也怪他偏偏遇上了宋君鸿这一对头。宋君鸿一向奉行对君子要谦谦有礼,对恶人要比之更恶的原则。此次是算准了张发田的底限,才敢放开了胆子找上门来。 宋君鸿自行扯过一把太师椅坐下,把二郎腿一翘,冲张发田嘻嘻笑道:“怎么样?张大人若是想还打官司,宋君鸿一定奉陪。在下确是鲁莽无状了一点。不过那也是因为眼见诺大个州府门连个办公理事的人都没有才给急的不是?就算这官司打上吏部或大理寺,想来在下顶多是挨上两句训斥禁闭个十天半月的,再至不济陪你这扇破门罚点俸禄。可却不知大人及属下青天白日的却不办公该如何判处哩。” 张发田冷哼了一声:“宋君鸿,算你狠!自古文武两路殊途,你想找本官做什么事情?” “怎么?终于肯开始理事了?那就好办。”宋君鸿从怀中抽出朱熹给自己的那份关于更改秋灵身籍的批文递给刘长火,笑道:“喏,拿去给张知州大人看看。” 张发田本就对宋君鸿打了自己的儿子而心头窝火,这厢再接过批文瞅了一眼,一见是要领走自己原本好不容易才捏在手心里的秋灵,简直就像有人要剜去自己的心头肉一样,如何肯轻易舍得? 虽说他张发田有权有势,玩女人玩到厌烦。但偏偏露香、秋灵这两姐妹就在他的地头上入籍,如珠光美,如桃李艳丽可人,却就是搞不上手。好不容易把秋灵给囚禁了起来,眼见就要得手,却不想半路上居然杀出宋君鸿这么一个程咬金来。 他越想越是气恼,眼中瞅着批文已经几乎要喷出火来。 “张大人眼睛瞪的这么大,批文想必已经看的很清楚了,那么----就请照章程办事吧?”宋君鸿说道。 张发田气的几番想把手里的批文给撕碎,然后把宋君鸿一行人给赶出去。但批文是朝庭公文,众目睽睽之下他如果敢扯碎,怕是更会授宋君鸿以口实。而宋君鸿偏偏这次还带着一批荷刀挂弓的禁军卫士进来,如何能轻易赶的走? 张发田把批文上那个朱熹的大印看了又看,心头一阵疑窦。奶奶的,这个宋君鸿倒底有什么来头,两回与自己父子为难,却都有人在背后为其撑腰。两年多前是鲁如慧,现在又是朱熹。说不定,还有一位现在因抗金之战而在朝中风头正胜的种慎?张发田心中又怒又惧,左右盘算。 罢了,好汉不吃眼前亏,以后找机会再报仇平耻。张发田强压住心头的不甘和怒火,猛的把批文随后丢给身边的一名官员,冷冷说道:“本官今天抱恙,你们看着处理去吧。”说罢一甩袍袖,气呼呼地出门而去。 接过那张批文的地方官员正还愣怔着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就见宋君鸿目光已经转盯到了自己身上。不禁苦笑了起来,你们双方置气争吵,何苦殃及我的头上? “怎么?这位大人也打算告病离开吗?”宋君鸿似笑非笑的盯着他。 那位官员却怎么都觉得宋君鸿的目光似在盯着一块砧板上的肉。他仅用目光瞄了一眼宋君鸿身后那一众杀气腾腾的军汉,就浑身从脊椎骨子往上冒寒气,打了一个激零。 “下官不、不敢。”那名官员退后了一步,欺欺艾艾的说道:“只是、只是张知州不在,有些事下官也不知该如何处理。” 宋君鸿走到他跟前,拍拍他的肩膀说道:“你也不用害怕不敢处理,张开眼仔细看清楚了,上面盖是谁的印签。” 那名官员依言打开批文一看,倒吸一口凉气,居然是朱熹的官印。 张发田固然是他的顶头上司,可朱熹更是他上司的上司的上司。 哪头可都是他得罪不起的人物呀!那名官员直觉得自己双手一直在哆嗦,两腿开始在发软。 宋君鸿冷笑一声说道:“既然这位大人已经看清楚批文了,那么应该就可以办公了吧?” 那名官员一听这话,唬得又是连退了一两句,双手扒拉着身后的桌案才定住身形,情急之中差点连张发田刚放回去的茶盏给扫划到地上去,连叫数声苦也! 宋君鸿却不依不饶,继续乘胜追击。他一扭脸对刘长火吩咐道:“看来这位老大人今天腿脚不太利索,咱应该敬老爱忧,你就搀扶着他去秉公处理下吧。” 刘长火依言上前一把抓住那名官员的手腕,笑道:“大人走吧,您老早点办完,我们兄弟也好早点回营,否则怕是兄弟们就要陪您吃住在衙门里了,少不得还要让您管上几顿酒饭。”口头说得玩笑,手中却是一加劲道,立时像一柄铁钳似的夹得那名官员痛的差点张口喊娘。 那名官员只好把求助的目光望向屋中的一众同僚们,却不想那些平日里和自己称兄道弟的同僚们无不躲开的远远的,要么低下头装作看不到他可怜的目光,要么就已经脚底抹滑,悄悄地也溜出了门去。 至此境地,那名官员再无办法,在宋君鸿刀子般的目光逼视下只好蔫头搭脑的和刘长火一起去了办事的科房,然后改身籍,入卷宗,转批文,盖公章,一干手续匆忙地办完,然后像送瘟神一样地把宋君鸿一行人给送了出去。 刚出得衙门,刘长火又窜了过来,帖在宋君鸿耳朵边上轻笑着说:“大人,您看看后边。”宋君鸿依言朝身后瞥了一眼,只见一帮官吏和衙役正从墙头、门缝里伸着半个脑袋在偷窥自己,可一触见自己回望的目光立时给吓的缩了回去,关门闭户,仿若恨不得今天真的锁门休衙似的,宋君鸿不禁仰天哈哈大笑了起来。 痛快,痛快!你说人生中还有什么比让昔日欺压你的人在你面前吃憋更痛快的呢? 他也知道自己今天言行很是一个粗莽,但他吃准张发田自己本就不干净,也便只能是敢怒不敢言了。 嗯,对,敢怒不敢言,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平日里张家父子仗着权势在地方上欺男霸女,遇上稍有抵抗的就织罗罪名拿狱下牢,虽有正直的官员参过他几次,却不仅没有将之扳倒问罪,参本的官员反而罹祸上身。于是张家父子就更加有恃无恐,直拿百姓财产为自家膏脂,予取予夺。又多少良家女子受其父子欺辱?多少百姓对其恶行只能是敢怒不敢言,今日终于也叫其自己尝尝这般滋味。 宋君鸿把办妥的公文往怀里一揣,翻身上马,高兴的说道:“兄弟们,咱们今天打了一场不见血的胜仗,回营后我请兄弟们吃酒。” 然后一挥手:“走!” 第四十二节 道是无情却有情(二十) 一行人先来到勾栏里,宋君鸿直奔秋灵房间,孙狗子一见宋君鸿进楼来早已让开手下的兵士们让开门防,宋君鸿来到门口先冲孙狗子低声问道:“里面的人睡了吗?” 孙狗子摇了摇头:“没,刚不听到里面有动静。”说到这里,他又追加了一句:“我看是昨天发生的事情太突然了,里面的那俩女人似是两天来一直就没合过眼。” 宋君鸿抬起手来轻轻扣了下房门:“秋灵姑娘可醒着?故人宋君鸿求见。” 其实秋灵早听到门口孙狗子和宋君鸿打招呼的声音,忙从鸳床上跳起奔过来一把打开房门,见宋君鸿正规规矩矩安静地站在门口。 对于身着朝庭官服、衙役众多的张发田宋君鸿可以耍横用强,但此刻面对秋灵这个身姿小巧、脸上似是可以掐出水来的小女子,宋君鸿却不敢有丝毫失礼之处。他在房门外冲里一拱手,说道:“秋灵姑娘安好。” “宋大人!”秋灵行了个万福礼,然后一侧身,说道:“大人您请进来吧。” “我就不进去了。”宋君鸿站在门口说道:“只是过来和姑娘说一声,您的事情我已经给办妥了。” “我的事情?”秋灵一呆,竟是完全没有反映过来是什么事。须知宋君鸿几次三番的救助自己,她感激报答还来不及,哪里还敢再央求他为自己办事情呢? 宋君鸿这才省悟过来在事情没有办好之前,自己一直没有把帮她改籍的事告诉她。于是抽出怀里的文书递了过去,笑道:“姑娘请自己看。” 秋灵疑惑的接过了文书,目光往上面的文字一扫,人立时就呆住了。整个脑子轰的一声像是傻了似的,眼中却是禁不住的已经热泪盈眶。 她是一名官妓,自从被发配为官妓以来,她就明白这个屈辱的身份会跟随她一辈子。她只能在欢场中承欢卖笑,静待红颜枯老。哪怕她名头再响,穿金带银,市井间的任何一个民妇孩童都可以向她吐口水,蔑视地喊她为贱女人。 贱女人!谁生来会就愿意自甘下贱?又有谁愿意成日间涂脂擦粉,却从一个男人被推到另一个男人的怀里,卖笑为生? 她孩童时也曾梦想过要成为一个被男人爱护的女人,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成为男人的玩物。 可是,她是一个贱女人,命该如此,无可选择,也无法逃避。勾栏就是你的家,就是和你其他姐妹们一生也无法逃脱的牢笼。 在欢场中多看,她看到了太多的以泪洗面强颜欢笑,看到了太多的自甘堕落麻木沦陷,看到了太多姐妹的红粉枯萎,至死也没有一个好下场。 这同样也是她必然的无奈归宿。 就在她心若死灰之时,却似突然从无边的阴霾中透出一丝耀眼的光亮,眼前的这个男人,他送给了自己一个无比渴望,却又是想也不敢想的礼物。 从良、自由之身! 身旁的小丫鬟见秋灵呆呆的立在那里,整个人便是傻了一般。忙催喊了她几句,秋灵这才似是恍惚回过神来,她慢慢地把那张官府同意她改籍的文告凭证捂在脸上,双肩缓缓抽搐,无声地哭了起来。 宋君鸿只好在一旁碎碎叨叨的说着“姑娘节哀、节哀”之类的话。遭娘瘟的,这本应是喜事,节个屁的哀呀?饶是他两世为人,可还是面对一个哭泣的姑娘时手足无措。 秋灵突然一掀罗裙,冲着还站在门外的宋君鸿就跪下了。仰起粉面含着硕大的泪珠说道:“秋灵今后就是大人的人了,当牛做马,任凭大人处置。” 宋君鸿一跺脚,唉呀,没看皇历还是怎么着,最近怎么老是遇上人跟自己下跪的?他慌忙伸手把秋灵扶了起来:“姑娘言重了。今后你便是自由之身,不需给任何人做牛做马。” “不,大人的恩情似海之深,如山之隆,纵是为婢为奴秋灵自己心甘情愿。”秋灵继续在抹眼泪,因为泪水一边抹一边止不住的仍是往外淌,脸上的脂粉容妆已经被冲坏,变得和大大花脸似的。 “唉呀,我说你,咋就不能挺起个腰杆做人呢?”宋君鸿把她硬拽起来,笑道:“此事不仅是刘羽和露香夫妇所托,你也是我的老朋友,如能援手,君鸿岂敢不尽力呢?” 秋灵听到这话更呆了,天哪......他、他说拿自己当朋友?自己原本只是一个人人轻贱的欢场女子,可他原本是饱读诗书的举子,现在又是堂堂的朝庭官员,可他居然说愿意拿自己当朋友?原来他并没有轻贱过自己?她一双妙目喜悦地望向宋君鸿,却一时激动的不知该说什么好。 宋君鸿却被她瞅的心里发毛,干咳了一声,说道:“秋灵姑娘,事已办妥,你还是收拾收拾行囊,跟我走吧。” 秋灵闻言抹掉眼中的泪水,和小丫鬟开始欢天喜地的收拾包袱。她本是被张发田强行抓来囚禁于此的,除一两身换洗衣服外并无长物,她也不稀罕这楼里的一些首饰。包袱很小,一打结,她一个弱女子都可以轻轻的背在身上。刚要出门,却见那名小丫鬟正含泪看着自己,突然醒悟过来,忙对跑到门边对宋君鸿说道:“大人,这小丫鬟杜鹃并非是和我一样的官妓,而只不过是让其好赌无良的父亲卖身于此,所以可以自由赎买。念其年纪尚小,还没有被客人破过身子,如果也能及早脱离这火坑,将来或许还能嫁个清白人家,请问......”秋灵迟疑的问道:“请问大人能否也将之一并救出?” “这不难。”宋君鸿一挥手,命人把一直在藏着的老鸨子给拎了过来,幸亏此次出差皇妃赏赐了自己不少金钱,他从中拿出了一点交给老鸨,利索的帮小丫鬟杜鹃也办了赎身契约。 对此秋灵主仆二人自然又是千恩万谢不在话下,宋君鸿不愿在此多做耽搁,便令人帮她们背上东西,然后自己在前头开路,秋灵主仆二人怯生生的跟在后面,孙狗子领着数十名手下兵士尾随在后,一行人呼呼啦啦的就从勾栏里大步走了出来。 眼见地当走在勾栏最后的几层台阶时,秋灵突然停驻了脚步,回头望了一眼这座自己住了近十年的欢场。作为官营的勾栏,这里建的又高又大,气派非凡,然后挑红挂翠,一派热闹景象。只有秋灵自己知道,这里隐藏了多少的龌龊与肮脏,像是一座华丽的囚牢,一个巨大的吃人不吐骨头的兽口。 昔日芙蓉花,明朝断根草。以色事他人,能得几时好? 这首诗已经不记得是谁作的了,但欢场中的姐妹们却有很多人都在传唱。她与杜鹊何德何幸,能结良友、遇恩人,得以逃脱这像恶梦一样的地方。 宋君鸿明白她的心思,拍了拍她的肩膀说道:“秋灵姑娘,你今后就是自由之人了,再也不用回到这里来的。佛家有言: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今日种种,譬如今日生。” 秋灵轻轻的颔了一下首,抬脚迈离最后一层台阶,双脚踩到勾栏外街道的青砖石上,一切似那么的不真实,可心里又感觉到前所未有过的踏实。 阳光,好刺眼,但又似是好温暖。 她并不知道,当她站在勾栏外面仰望青天白日时,脸上已是再一次的泪流满面。 今天她的眼泪好像很不值钱,哭了一遍又一遍。没关系,这么多年的苦水,这么多年的屈辱,就一次性的全都哭出来吧。 今后,她要灿烂的笑,要像宋君鸿说的那样,挺起腰杆子做人! 宋君鸿心中暗暗叹了口气,并没有对这位昔日勾栏里的金牌花面毫无形象的嚎啕大哭进行阻止,人有时,的确是需要宣泄。 直到秋灵哭的累了,他才轻声对秋灵劝道:“秋灵姑娘,往事虽不堪回顾,但来日可追。望姑娘放开心胸,今后大胆的去追求新的生活吧。” 新生活?一个女子能有什么样的新生活?不外乎从良以后嫁人,然后相夫教子罢了。一想到嫁人,她的目光偷偷瞄了一眼面前的宋君鸿,然后又飞速的低下了头去,心头涌起一片羞涩,脸上一边火烧,好在刚才哭的激动,如今纵是脸红旁人也多半是看不出来的。 宋君鸿却浑没有想到秋灵那如小鹿般开始萌动的心思,只是淡淡的问道:“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秋灵摇了摇头,幽幽说道:“我父母已亡,亲戚们想必也是不会愿意收留我这个曾做过官妓的女了。我和杜鹊以后如何,全凭大人的安排。” 宋君鸿沉思了一下:“我建议你不要再留在这潭州了,免得我走后张发田父子又借故找你的麻烦。依我看----你还是跟我一起去往临安城居住吧?” “临安?”秋灵小小吃惊了一下。 “是的。搬去临安。”宋君鸿点了一下头,解释道:“露香嫂子虽和云飞兄移居临安了,但她和你是好姐妹,故对你一直很是挂念。不如你也搬过去,也可以互相就近照顾下生活。何况,那里还是天子行所,富庶繁华冠甲天下,你和这位杜鹊小妹妹过去也好游玩下,散散心。那里也没有几个人能知道你的过往,我想也便于你们放下过去、重新做人。” 秋灵想都没有想就点头同意了。只是又指了下杜鹊说道:“杜鹊是你所赎买出来的,今后就跟着你吧。我年纪轻轻又有手有脚的,今后哪怕是帮人缝补浆洗衣服也能生存,饿不死的。” 宋君鸿笑了起来:“我现在是一名军汉,要那么多小丫鬟做什么。我看杜鹊还是留在你身边吧,你们两个女子互相间也好有个照应。今后若不愿做主仆,就以姐妹相称吧。” 随后,宋君鸿命人把秋灵和杜鹊暂时安置在一间客栈中,自己则带一众手下兵士们回了兵营,吃了几杯水酒,早早的休息了。 第二天一早,宋君鸿命人知会当地驻军过来交还了营区后,然后下令全队拔营,束甲擎旗,整顿人马,开始向着临安城进发。 因为军中严禁携带女眷,宋君鸿索性雇了辆马车给露得和小杜鹃乘坐,又让李三狗领着几个兄弟换上布衣常服,扮作百姓跟在周围进行保护,马车就在距离宋君鸿的骑军队伍不足半里之后,不远不近的跟着一起回了临安。 第四十三节 走马章台还举首(一) 在離開臨安城兩個多月后,宋君鴻一行人終于又回來了。 進城后,宋君鴻囑咐李通幫著把秋香和杜鵲兩個一大一小的女人先送到了劉羽的府宅上,自己則領著兵士們一刻也不敢停留的回捧日軍的大營報道,去樞密院和兵部繳還印綬。 若是一般的任務,只要辦完上面的手櫝,就算是沒事了。可宋君鴻這次卻是有點不大行,原因很簡單:他這次護送皇子就藩的任務居然一而再的遇上了歹人的襲擊。堂堂皇帝的龍子龍孫,也有人敢妄圖襲殺,這還了得? 所以他這一回來回報信息,立刻在朝野間造成一個小小的震動。兵部、刑部、樞密院都依次來找他詢問案情,宋君鴻也唯有耐著性子把發生過的事情對這幾個衙门分别重复了一遍又一遍。宋君鸿拖着疲惫的身体前后一直忙了好几天,可怜自从他回临安城以来还从没回到过家中一次。 僥倖只是宋君鴻拼死護住了皇子的安危,否則僅是護主不力、遺禍皇室這一項大罪,就夠讓宋君鴻的腦掉砍上十回的。 可饒是就算如此,宋君鴻領出去的五百名捧日軍軍士們在兩次護主作戰之中也受損極大,死傷者加在一起有二百一十八人。幾近總人數的一半。这个死伤减员数目,刑侦部门可能不太在意,因为死一个和死一百个对他们来说没什么两样,都是代表着护送队伍遇袭。但在种慎眼中却是截然不同的事情。 “爱兵如子”这四个字,有时侯用在种慎身上是完全合适的。尽管在练兵时他像阎罗王一样的严厉可怖,但谁要是让他手下的兵士少一个人,他都会肉疼的要死。捧日军是他十数年心血打造出来的大宋第一强军,代表着大宋军队士兵素质的最高水平,也代表着他种慎的精兵政策的成功,是他的心头肉,是他的脸面。战争时期没办法,堂堂之师击煌煌之阵,士兵成片成片的死亡也是正常现象。可要是太平年月里,在大宋的地界上,要是有人敢伤害他的捧日军士,种慎能跳起来吃人! 现在宋君鸿就跪在种慎的面前,大气也不敢出一口。 种慎坐在帅案之后,手中紧紧地攅着宋君鸿呈报过来的伤亡名录,也是一言不发,脸色沉的像千年不化的寒冰一样的青冷。 两人都不说话,宋君鸿感觉帅帐之中的气氛就像山一样的压抑,他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梆、梆、梆”外面传来一阵报时的梆子响,一名亲兵掀开帐帘走进帅帐,手里端着的小木盘中有一碗还在冒着热气的药汤,来到了种慎身边轻声报道:“太尉,时辰到了,您该用药了。” 种慎有时就像是个铁打的人一般,但他必竟也是一名五十岁的老人了,一旦英雄华发,就难免还是会有一些像风湿、关节炎之类的疾病找上身来。 “滚!”种慎突然爆发出一声怒喝,一抬臂把那碗药汤打飞。 宋君鸿和那名亲兵都吓了一跳。 营门外的典虾仁闻声走了进来,虽然还什么都没有问,但他陪伴种慎已有二十多年的时间,眼睛只在帐中一瞄,就约摸着猜到了什么。 他到墙边弯腰把那已经倒扣在地上的药碗拾了起来,走到那名不知所措的亲兵身边,把碗重新放回他的拖盘中,对他说:“你先出去吧,告诉大夫,重新再熬一碗过半个时辰再送来。” 亲兵如蒙大赦一般的端着空药碗跑了出去。 典虾仁又走到了种慎的身边,低声说道:“冤有头,债有主,不管是谁动了咱们的兄弟,难道咱们就不会给找回来吗?” 种慎这才冷哼了一起,回身又坐回帅案之后的椅子上,朝宋君鸿问道:“你刚才回禀说,袭击咱们派出去的队伍的人马中,除了一伙山贼外,还有天星社的余孽?” “是的。”宋君鸿回禀道。 “可有虚言?”种慎的眼中像是刀子一样的盯过来,宋君鸿不敢直面其威严,不自禁的一低头,回道:“属下不敢有瞒,所言千真万确,如有一句失实,愿领军法。” “这帮贼子竟然还没有死绝!”种慎从牙缝中迸出这一句后,就又不说话了,再次陷入了静静的沉思。在心中他愿意相信宋君鸿,敢于袭击皇子皇妃对伍的人,必然都是胆大包天之辈。只有像天星社这种狠历货色才敢干出这种不要命的行为,也只有像天星社这种高端杀手组织才能让他精心训练出来的精兵折损如此严重。 作为大宋朝的高级军官,累世将门子弟,他当然也会多少风闻一点昔日黄龙党和废太后之间的争斗。也隐约知道天星社这种神秘杀手组织的存在。 同样的,他也从中嗅出了一丝危险的气息来。 天星社是可怕的杀手没错,但杀手只是听命杀人。天星社就算再冷历如刀,但背手谁才是那个挥刀的人呢? 天星社每一次行动,其袭杀对象都绝非寻常之辈,而其背后,也总是隐藏着重要的且不足为人道的巨大秘密。 普通人家根本没有必要去袭击皇子,而能指挥的动天星社的人,应是大官大贵、大权大势之人。 那么,这个人多半会是---- 宋君鸿见种慎又是半天没有说话,便微微抬了点头去看种慎。却见种慎双目微阖只余一条缝隙,其中透出来的目光却越发的冷历了。不禁大骇、忙又低下头去。 宋君鸿这一微小的举动,仍是落入了种慎的眼中。他冷哼了一声,对宋君鸿说道:“你先出去吧,帮我我放你一天假,你回家去休息下。” 就这么完了?宋君鸿又信又疑,他原本都已经做好挨皮鞭子的准备了。不想种慎却突然就这么放过了他。 正在疑惑中,见典虾仁给自己递过一个眼色来,那意思分明是在说:“还不快走!” “喏!”宋君鸿赶紧站起身来,卯着铁钉的军靴一合,横臂行个军礼,转身就走了出去。 回到家中后,宋君鸿跟自己的母亲匆忙打了个招呼后,就回到自己的房间,解开衣甲,抛开战剑,百十斤的躯体往床上一扔,就再也不想动弹,身上就和散了架似的。 还是家里的床好,躺着舒服、躺着踏实、躺着安全。“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大福不死,必有后福!”宋君鸿口里碎碎的念着,竟很快沉沉地睡了过去。 待他再睁天眼后,宋君鸿却发现床前已经坐着两个人影,正是自己的老母亲莲娘和妹妹石榴。 他忙一咕噜坐了起来,说道:“娘,你怎么和妹子来了。” “娘来看看你。”莲娘轻声说道。 宋君鸿这趟出皇差,一路上的种种凶险他并没有跟莲娘说,免得吓坏老母。可俗话说“知子莫若母”,莲娘作为一外妇道人家虽从不过问宋君鸿军务上的事情,可她还是敏感的觉察到了宋君鸿的疲惫和惊惧。 当孩子小时,遇上害怕的事情,总是会缩进母亲的怀抱之中。当孩子长大后,一旦遇上什么危险的事,即便孩子什么也不说,孩子也早已长大到不需要母亲的保护,可作为母亲的天性,还是会不由自主地想去保护自己的孩子。 所以她竟在宋君鸿的床前陪了自己睡过去的儿子整整两个多时辰。 宋君鸿觉查到了莲娘眼中的不安和关怀,赶紧挤出一份笑容,说道:“娘,您放心,孩儿没事儿,只是累着了点儿。” 莲娘说道:“你这趟皇差,一去就是两个多月。走时还是盛夏,如今回来已是十月深秋。人整个都瘦了一圈。” “没办法。为人莫当差,当差不自由啊。儿子现在是替皇帝当差,就要为了天家执戈奔走,难得有个安省的时侯。”宋君鸿叹了口气,走下床来,重新整束衣服。 看到莲娘担忧的眼神,忙又笑道:“娘,您别担心啦。孩儿现在也是一军官,凡是苦累的事都有下面的军士帮着干,只要不打仗,就没大要紧。”怕莲娘再唠叨,他忙又说道:“娘,有饭吗?孩儿饿了。” “有!让石榴在这儿先陪你说说话儿,娘这就去替你煮饭。”莲娘说罢,就喊过站在门外的小丫鬟春妮儿一起向厨房走去。 宋君鸿看着母亲忙里忙外的身影,大为感慨。 嗯,如此身上有了不少皇妃的赏赐,应该能把半年前买房子时借的债都给还上。等再过个半年一载的,多积点俸禄,就再雇佣个下人吧。现在家里虽说有华剩顿和春妮儿两个仆役,但一个嘴上没毛办事不牢,一个还只能算是个半大孩子,所以凡事都得莲娘亲力亲为的。 唉,自己也当了军官儿了,也进了京了,也该让老母亲享享清福了。 宋君鸿找来一些精细小巧的玩具给石榴,这是他在回来的路上帮妹妹买的。 妹妹已经到了十三岁的年纪了,在宋时,这时已经该学习一些女孩子的功课了。“德、容、言、功”是古时对女子要求的妇德。宋君鸿却并不在意,只要自己妹妹过的好便开心了。可莲娘却对此是坚决不同意,说道咱们老宋家是山里的猎户出身,可如今必竟也算是官宦人家了,家里的女儿,就要有个千金小姐的样子。再不能如以前的那般上山追狗,上树掏鸟的了。针线女红、一些官印的>等都开始让石榴跟着学习。宋君鸿军营事忙,在家里拗不过母亲,只好答应了。但有言在先,这些东西妹妹学习下也无妨,就当学点知识和技能,但如果妹妹哪天不爱学了,届时母亲也不能再强迫。 莲娘是铁了心要把石榴培养成一个大家闺秀,所以大门不让出二门不许迈,可怜石榴成天被母亲关在家中憋的难受,母亲前脚一走,她就立刻缠着宋君鸿给自己讲外面的见闻。兄妹二人聊的开心,时间也就过的快。一转眼,饭菜就已经做好了。 正要开始动筷子,突然华胜顿跑了进来,禀告道:“公子,种大人来造访了。” “种太尉?”宋君鸿吓了一跳,赶紧放下筷子迎了出去。 第四十四节 走马章台还举首(二) 宋君鸿心急火燎的奔到门口,都准备好了要大礼参见,却发现来的不是种慎,而是种依尚。 宋君鸿摸了下胸口,笑道:“我的个娘哟,你还真吓了我一跳。” 种依尚奇怪的仰脸问道:“怎么了?我可今天才刚从城外巡防中下差,一听说你回来了,就立刻赶了过来。你小子难道还不领情吗?” 对着种依尚宋君鸿倒是敢说实话:“哪里呀,种大哥你是不知道,我今天回营答话时都让你那位堂叔给吓出毛病来了,一听姓种的就第一个联想到这位老太尉又来找自己算帐来了,简真杯弓蛇影的。” “活该!出趟皇差都能一下子死那么多人,老太尉没剥了你的皮都算你小子幸运。”种依尚笑着啐道。 种依尚虽然是在玩笑,宋君鸿却吓了一跳,忙对他做了一个赶紧噤言的提示再,回首看莲娘刚从二宅出来往大门口这边走,也不知刚才的几句话她听到了没有。 种依尚立即反映了过来。他也是上有老母下有妻儿的人,立刻知道宋君鸿在担心什么。歉疚的看了宋君鸿一眼,刚想说什么,此时莲娘已经从内宅走了过来,并老远的就十分热情跟种依尚打着招呼:“种大人,您来的赶巧,如果不嫌弃,就一起吃个便饭吧。” 种依尚来过宋君鸿家里好几次,所以跟莲娘等人已经渐渐熟络,也不见外,念及莲娘厨艺极佳,馋虫大起,正待高兴地满口答应,宋君鸿却早一把将种依尚推出了门外,并回头对母亲喊了一嗓子:“娘,您和妹子先吃吧,土土土土土用等我了。种大人和我打算出去找个酒家边吃边聊。” 身后还在传来莲娘不满的唠叨:“家里有现成的热饭热菜,干嘛又要出去吃?”宋君鸿却丢下一句:“我们有机密军务,不便在家聊。”然后已经拉着种依尚跑远了。 搞什么,让种依尚留在自己家中一块吃饭?这位大哥如果几杯酒水下肚,再张口提一次“死人”,那莲娘还不得担心的半夜睡不着觉? 好在两人都是骑军将领,行走都离不开马,扬鞭离家后在临安城中转了大半圈,宋君鸿最后把他领至临安城东庆水门外的一家颇有点名气的酒楼中,并要了一间单独的靠窗房间,叫来了小二开始点酒点菜。 “客官可要听唱曲儿的?”点完了酒菜小儿又在热情的问道。 种依尚知道这必是又有歌娘给店小二抽成了,所以对方才会这么上心。果不其然,店小二不待宋君鸿和种依尚应答,就急忙地推荐开了:“二位客官或许还不知道吧?最近本楼中新来了一名小娘子,据说是曾在内苑学习过,品貌、琴技、唱功都是极佳的。” “是名弹琴的琴娘?”这酒楼种依尚以前倒是来过几次,故想了想便奇道:“我记得你们酒楼最出名的不是素三娘子的琵琶吗?” “实不相瞒两位客官,素三娘子正在陪澄阳县侯一席,暂时还抽不出身来。”怕眼前的这两位客人感到不满,店小二忙又补充道:“不过小的向二位客官介绍的这位琴娘其实也并不比素三娘子差的。新来的这位琴娘,只是因为方初来三五个日,所以名气没有素三娘子响亮。但据昨日里才刚听过的礼部郎中丘大人品评,其技艺有当今国手之风,并不亚于素三娘子。” “哦?丘大人是音律界的大行家,他若真有此评价,倒是值得一听。”种依尚追问了一句:“叫什么名字?” “据他自己讲,名字叫做寻娘。”店小二答。 “寻娘?倒是个有趣的名字。”种依尚来了兴趣。 店小二陪着笑脸解释道:“据说这位琴娘一直在寻找一个人,故对外只是以寻娘相称。一介弱女子却是孤身一人四海飘泊,怕可怜的。这半个月前才智刚从东南一带来到临安城中,只因身上盘缠用尽,故才来本酒楼卖艺几日。如果攒下一些银钱后,估计又要去天崖海角的继续寻人去了。” 店小二的一番介绍,听得二人都有点唏嘘之感。 京中子弟以乐舞伴琴为雅,种依尚虽是武将,但必竟是自小生长在名门大族之中,也多少有此雅好,他冲宋君鸿问了下:“此次出皇差子烨风尘劳顿,如今好不容易回京,可要一听清音?” 宋君鸿无所谓地笑了笑:“一切全凭大哥做主便是。” “好。那今天就听听那个什么寻娘的琴技吧。”种依尚但随即又冲小二吩咐道:“不过记好喽,我们兄弟要先说会儿话,你最好过一阵子再那寻娘她过来。” 店小二满口答应,却并不离开。 种依尚奇道:“莫不是现在就要赏钱不成?” 店小二忙做了个揖:“客官拿小的顽笑了。是这样有,有件小事容禀,小的才敢为二位客官叫那寻娘前来。” “什么事?忒得麻烦?”种依尚皱了皱眉头。 “那位寻娘来小店时曾与掌柜的有约法三章。一是来去自由,二是不陪酒,三是不荐枕席。总之,只送清音一曲,换点盘缠银子,客人答应这三条,她才会过来献艺。若有登徒弟子,她是立刻抱琴离开的。” “哦,这没问题。”种依尚点了点头。 他行道酒楼之中的歌女琴师,虽也属于伶人一行,但必竟还是和勾栏中的妓女有区别的。很多酒楼中的歌女琴师都是只卖艺不卖身的,当然,也不排除有部分人为了多赚银两答应客人更进一步条件的。所以越是清高的歌女琴师,越是喜欢来这种高档的酒楼。不仅是因为这里的赏钱多,更因为能来这里的多半是巨宦名流,纵有他念但只要歌女琴师不同意,他们也得自恃身份,绝不敢在此地用强的。反倒是那些既卖艺又兼卖身的倒愿在一些街头路畔的酒店中打脚,只要给钱,商贾走卒没准亦可一亲芳泽。 好在种依尚和宋君鸿都不是好色之徒,对于这琴娘的“约法三章”并无异议,店小二于是欢天喜地的一趟趟的上菜。酒菜俱备,才恭敬的离了开去。 店小二离开后,种依尚看着满桌子丰盛的菜肴打趣道:“看来子烨是发财了。以前你请我吃酒可从来不舍得要这种雅间的。” 宋君鸿嘿嘿一笑:“你也不是不知道我的家底儿,前阵子为买房子欠了一屁股的债,成天价里攒钱还债才是头等大事,哪里敢胡乱挥霍啊。” “嗯,我听跟你一起回来的兵士说,这次皇妃赏赐颇丰。想必你终于可以还清债务高枕无忧喽。”种慎提起酒壶想给宋君鸿倒酒。 宋君鸿一把将酒壶抢了过来,给种依尚先倒满。边倒边说:“不瞒哥哥,是赏了不少。我和兄弟们都疑心是从天下往下掉大把金银了。” 想那皇妃只要能保得自己儿子的性命,多少钱财都不在话下,所以几乎把能找的到的钱都打赏给了保护他们一路的宋君鸿。反正他们母子还有皇上赐的封爵封地做保障,虽然皇位是再也指望不上,但钱财对于这对皇家的母子来说却是洒的容易,再来的也快。 “我留了半成,余下九成半都分给了底下的将士们。战死的兄弟家里分一半,余下的兄弟们分另一半,其中受伤的兄弟们要多分两成。”宋君鸿介绍道。 “嗯,你做的对。不贪财,才能得军心。”种依尚点了点头。 宋君鸿和其边吃酒,边诉说着自己这一路上发生的事情。这次跟自己出去的兄弟中,有不少是原本三营的老兄弟,也是种依尚一手带出来的老部下,想必种依尚一定会关心他们的安危的。 种依尚果然听的很认真,虽然他一句话没有说,但脸上的表情却明明白白的告诉了宋君鸿他的关注与紧张。 这正是也让宋君鸿感激的地方。在军伍里,种依尚就像是自己的一个大哥,一直在提点着自己。 听着宋君鸿的转述,种依尚又是气愤,又是惊讶。 “这天星社的匪人果然是亡命之徒,连皇子皇妃的车驾也敢袭击!”他气哼哼的说道。 宋君鸿也是苦笑不已:“我也不清楚是不是因为我出门前没翻皇历的缘故。袭击皇子就藩的事情以前是闻所为闻,大宋立国两百余年以来从无此事。你说别人护驾都是摆摆仪仗装装样子,偏偏只有轮到我时却是血雨腥风拼死冲杀。我想是不是应该回头去寺庙中拜拜佛烧烧香,去去晦气。” 种依尚知道宋君鸿说的是玩笑话,两人都是从战场上走过一遭的人,是提着敌人的脑袋才换来今年的官阶功勋,又哪里会是怕这怕那的寻常之辈。只是他也觉得袭击皇子队伍委实过于骇人听闻,两人大骂了一顿那些天星社的悍匪,末了种依尚拍着桌子说:“子烨只管放心,咱们太尉不会让兄弟们的血白流。管他是谁在背后操纵,必叫他血债血偿。” 宋君鸿赶紧配合着点了点头。他心里明白,在种依尚的眼中,种慎不仅是一位堂叔长辈,更像是一尊天神一样的景仰,不论发生了什么事,只要种慎在,则都不是问题。 宋君鸿其实也相信以种慎护兵如子的心态,也必会追查不休的。但袭击皇子皇妃的会是什么人?此事一旦深究下去,怕还不掀起一股滔天巨浪? 只是这些事情在没有理出头绪前,宋君鸿只能把全部的想法统统憋在心里,也不敢妄言。 两人安静的吃了一会儿酒菜,宋君鸿觉得气氛沉抑了点,便笑着问种依尚:“大哥,我不在临安的这两个多月时,京中可有什么事情发生?” “大事没有,小事倒是不断。”种依尚夹了一块鱼肉扔进嘴里嚼了几下,却呸的一声吐在桌上,嘟囔道:“鱼刺也太多了。” “哦,说来听听。”宋君鸿想活跃下酒桌气氛,故追问不休。 “其实也没什么。临安城大,所以一般的事情在外地算大事,在咱这只能算是个普通的话题罢了。除了张家升官,王家倒台之类每天都会发生的事外,大概也便只有高国舅纳妾勉强算是逸闻罢了。”种依尚感到有些无聊的回答。 “高国舅纳妾又能算得什么逸闻?”宋君鸿不解。 种依尚用筷子在翻着盘里的鱼肉,“哧”的轻笑一声,颇为不屑地答道:“因为他两个月里纳了十八门姬妾。” “十八房?”宋君鸿也都跟着惊讶的失声重复追问了一句。 种依尚气得一拍桌子:“听说其中还有好几位是抢来的。哼,先帝时因为已废李皇后的原故外戚擅权,以致最后政乱民怨,朝纲不振。如今高家似是又想走李家的老路哩。” “大哥慎言。”宋君鸿急忙制止住种依尚愤怒的议论。这里必竟是酒楼,多少还是要提防隔墙有耳的。 “那——咱们军中就没什么新鲜事儿?”宋君鸿急忙转换话题。 “说到这里,倒还真是有件事情需要提点子烨你一下。”种依尚突然放下了筷子,很郑重地说道。 第四十五节 走马章台还举首(三) “哦?什么事?”宋君鸿问。 “我记得你和我说过你曾在岳麓书院求学过,那么想来你也是和鲁如惠老将军认识的喽。” “当然认识。我求学之时,他还在岳麓书院书院做副山长哩。”宋君鸿回忆起鲁如慧曾对自己和几位好友的关照,至今仍然感到温暖。 “嗯,就是提醒你这点。”种依尚说道:“最近你在禁军之中不要提你和鲁如慧老将军有旧的事,尤其是在面对太尉的时侯。” 宋君鸿吃了一惊,完全有点摸不清种依尚说这话倒底是什么意思了。须知鲁如慧可算是大宋朝的一个奇人,拿起刀剑就能杀敌砍人,脱下盔甲还能写诗办学,既算的上当代大儒,又是抗金宿将,可以说与仕林、军旅两途中都是声望素隆。宋君鸿只是不愿别人认为自己故意攀高枝扯大旗,所以才较少在人前提起自己与鲁如慧的关系,低调做人。但再怎么说,认识鲁如慧,也只能是件光荣的事,又不丢人,有什么不能与人言的呢? 所以宋君鸿把盘盏一推,正色说道:“此世间能让男儿折腰者,唯‘天、地、君、亲、师’而已。小弟素来敬仰鲁山长,哥哥却何出此言?” 种依尚看宋君鸿很严肃的样子,忙摆了摆手:“你误会了,我对鲁老将军也是很敬重的,咱大宋朝的军旅男儿又有哪一个听到铁骨抗金的老将鲁如惠敢不挑大拇指的,只是这位老将军最近惹出点事来,你且听我仔细跟你道来。” 宋君鸿点了点头。却不说话,只是静待种依尚的下文。 种依尚端起一杯酒来一饮而尽,然后对宋君鸿说道:“咱们大宋各军旅,都是吃皇粮,一起为保卫皇帝陛下和大宋而奋战的。但内部细分下来,却是各有各的山头,这你明白吧?” 宋君鸿点了点头。远的不说,就以捧日军为例,种慎就绝不许别人插手进来。大宋朝早期重文抑武,就是为了防止五代时期那种武将坐大然后引发乱国之祸的旧事重演。但近数十年来,大宋伐辽、抗金,战事不断,武将地位不断提升的同时,各地的领军将领也多少有了点军阀的气息。 “你明白这一层关系就好说了。”种依尚苦笑:“离上次抗金之战已经过去大半年了。虽然我们大宋对百姓们号称是打胜了,但必竟所有的战场都是发生在我大宋境内。将士们矢忠矢勇,好不容易把金寇给打退了,但朝庭事后一检点,却发现我们的东南诸路却几乎已经在这场战事中被打烂了。” 宋君鸿对此也只能叹气:“金主此次是御驾亲征,挟举国之力而来,预备与大宋打的就是灭国之战。此次能只是打废东南几路,我大宋其实已是侥幸了。现在能做的,就只有一边警惕金主的狼子野心,一边尽快休养生息,恢复实力。” “不错。休养生息。但真做起来哪有你我口头说说这般容易。地方文官要清点死亡、失踪人口,要赈济灾民,重建家园。就是武将们,也要赶紧想法设法修葺城防、厚恤阵亡、伤重兵员、整修军队不是?可主战场发生在东南诸路,那么参与做战的也自然是东南诸路的禁军、厢军、乡勇们首当其冲,损失也最为惨重。很多支军旅,甚至都被打得不成建制,被兵部取消了番号呢。”种依尚说这话时口气有点伤感,虽然捧日军在此次战事中以战成名,出尽了风头,但对各兄弟部队的损失却也同样会有兔死狐悲之感。 “鲁老将军以花甲之年,被皇帝陛下在战乱之中再次启用,并于战后担任了淮南东路安抚使、马步军都总管、上护军。这你也是知道的。本来这是一位大家都很尊敬的老将,但最近却出了一记昏招,惹得不少军中大佬们对他恼恨不已。” “什么昏招?”宋君鸿吃了一惊,在他印象里,鲁如慧可是一位很识大体的智慧长者。 “本来东南诸路的部队打残了,你发榜征招士兵重建便是。可鲁老将军却上表朝庭,说新生幼儿不足以抗虎狼爪牙之利,纵是征兵重建也只是徒有其表罢了,为尽快提高东南诸路部队的战斗力,他请求兵部从回防京师附近的参与战事的几支重要禁军中抽调精锐军官将领六百名,至淮南东路任职,进行练兵。滋事体大,兵部不敢擅专,于是上奏天子。官家就立刻召集了兵部和在京各部队将领进行讨论。据说,会议上很快就有不少老将骂娘了起来。”种依尚抬头看了宋君鸿一眼,说道:“如果不是顾及那是御前论策不能君前失仪,而鲁老将军在军旅之中又素来有点名望,怕是那些将领们早就把鲁老将军的十八代祖宗都要开始问侯了呢。” “哼,各位大将都是花尽心力才培养出来的人材,凭什么鲁老将军一句话就都给撬走了?”种依尚依旧在自顾自的嘟囔:“他鲁老将军就算再有威望,也不能干这挖人墙角的缺德事啊。” 宋君鸿沉默了一下,他当然理解领军将领们一定会愤怒,但他也能理解鲁如慧为什么会这么做。 有言道: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优秀的军官队伍是一支军队的灵魂,自然都是宝贝的不得了。何况鲁如惠还点名要那些参加过抗金之战的部队之中的军官将领。对于这些部队而言,差弱或运气不佳的普通军官都在战场上变成尸体了,能留下来,当然都是少而精的优秀将领,那些统兵大将们栽培重用他们还来不及,谁会舍得把这些个优秀的中层军官拱手送人? 可此时宋君鸿却不得不为鲁如慧辩驳上几句:“种大哥,我理解你的情绪。但你有没有想过,鲁山长是个多勇多智的人,又久在军中,自然深知军旅中的规矩和忌讳,又岂会不知这份奏表会引发一些统军大将们的不满?” “那他为什么还要这么干?”种依尚不忿地问。 “因为有公才有私,有国才有家。如果人人都只顾小家不顾大家,那咱大宋将永远不能实现真正意义上的兴国强兵。东南诸路如果不能图强,则金兵再来时势必易如摧枯拉朽,而东南诸路有失,临安城亦必随即危矣,大宋亦危矣。” “可难道他就不能自己慢慢培养自己的兵吗?谁家的兵不是自己慢慢练出来的。”种依尚依然感到不服气。 “你认为金兵会给他那么多的时间去慢慢培养吗?”宋君鸿黯然道:“前次宋金之战,金兵其实损失并不严重,未能伤其根本。他日为报前仇必会卷土重来。宋金在不久的将来也仍是难免会再有一战的,关于这一点你我不是也早有共识的吗?” 种依尚终于不再言语了。 宋君鸿叹气道:“或许正是看到了此点,所以鲁山长才知道必须要有一个敢于得罪人的人站出来,干这件得罪人的事,才能真正的拯救东南诸路,拯救大宋。” 末了,宋君鸿总结道:“种大哥,相信我。或许鲁山长才是那个大悲大勇、大罪大智的人。” “大悲大勇、大罪大智?”种依尚默默的重复着宋君鸿刚才说过的这几句话,细细地咀嚼着其中的含义,慢慢地神色就有点变了。 “是故感谢哥哥今日提点我这件事。但若是有人询问起我和鲁山长的关系,君鸿也绝不晦言,并深以曾追随鲁山长求学之事为傲。”宋君鸿傲然道。 “果然是有什么样的老师,就会有什么样的弟子。”种依尚笑了下,起身离坐站了起来,抱手向宋君鸿长揖了一下:“鲁如慧没有错教你这名弟子。刚才的那些个负气的言语,是哥哥错了,望子烨莫怪。” 宋君鸿忙起身还上一礼,然后把种依尚拉回座椅上。并说道:“肝胆相照、知无不言,这难道不正是你我兄弟情份的可贵之处吗?弟又怎敢怪罪哥哥!以后可莫再如此了。” 种依尚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可宋君鸿却仍是难免有点担心鲁如慧的事,于是继续追问:“你说的那次君前会议,最后结果怎么样了?” 种依尚叹了口气:“其实这事吧,从大面上讲大家也都知道鲁老将军的法子更有效果、更不错,所以主掌军事的兵部和枢密院都很快动了心。只是因为受到几位统兵大将的强烈反对而一直僵持不下。最后还是皇帝陛下亲自出面这才弹压下了群情汹涌的京中诸将。” “那鲁山长的奏本——?” “皇帝陛下倒是批准了,又颁旨放交兵部去拟文执行。” “如此,不就完了吗?”宋君鸿放下了心。 “哎哟,我的傻兄弟,刚才你还说的倒是头头是道,这时侯怎么反倒呆迂了呢?”种依尚摇了摇头:“就是因为皇帝强行批准了这个奏本,所以统军大将们心中就更是怄气,可这气又不敢冲皇帝陛下去发,自然最后就都着落到了鲁老将军的头上去了。” 宋君鸿说道:“此事我自然也能想像的出。灵台无计逃神矢,我以我血荐轩辕。鲁山长既然站出来递了这个本章,想必就算有天大的指责,他也早已打算一肩担了的。只要此事能行的顺利,相信鲁山长心里还是能够感到安慰的。” 种依尚听到“灵台无计逃神矢,我以我血荐轩辕。”两句话倒先怔了一下,觉得句中似有无限悲怆,颇有昔日荆轲歌易水之气概,不觉十分喜爱。种氏子弟是将门大家,族中子弟除习武艺军事外,读书识字总也是必须的。而他虽不愿在经史子集上多花废功夫,但却多少能喜欢些如苏轼、辛弃疾的豪放诗词,可此刻怎么也想不起来这是哪位大家的诗文,不禁心下暗道这必是自己重武轻文读书越来越少的原故了。 宋君鸿见他发呆,还以为是和鲁如惠有关,忙问催是什么缘故,种依尚不愿在宋君鸿面前丢丑,便把心思扭转回回两人刚才的话题上,笑了起来:“顺利?这是一摊子乱麻,哪有可能顺利的了?” 第四十六节 走马章台还举首(四) “此话怎解?”听闻了鲁如慧的事情还是有麻烦,宋君鸿连忙急切的探问。 “虽然皇帝陛下已经批了奏本,兵部就也很快颁制了公文。但当事情分派到各支禁军中去承办的时侯,却难免是人人抵触,朝推暮改,各军各旅各种托辞理由找尽,就是没有人愿意去认真执行这劳什子的调令。时至今日,一名调离的将领名单也没有上交上去。拒说兵部虽然已经几次发文进行催促,但最后仍都是无果。”种依尚答。 “皇帝和兵部难道就不管管?”宋君鸿讶然的问。 “怎么管?”种依尚笑了起来:“几位统兵大将心里有情绪,这是大家都肚里敞亮的。偏偏时值兵马乱世,这几位大将又都是国之柱石,皇帝也不能因为他们疼惜自己手下将士就将他们砍头或罢免吧?顶多是叫过去申斥几句,罚个把月薪俸罢了。最后几位统兵大将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继续阴奉阳违,能拖则拖呗。” 宋君鸿听的直咋舌。 “后来兵部见大将们不合作,还又想了一招,那就是专门下公文直接至各驻京禁军军营之中,越过将帅们询问下面的中级年轻将领们有无自愿参加的。打的主意是只要有人愿意自己站出来,统兵大将们总不好再拦截是吧?兵部也就能立即顺理推舟的批复了。” 宋君鸿听后却立即摇了摇头,结果他不用问种依尚也知道这个法子看似另辟蹊径实则也行不通。先不说除非是有人跟自己的上司完全闹翻了,否则没人敢在这时侯冒着得罪几句统兵大将的危险站出来自荐。且说下京师几支禁军的待遇就不是地方上禁军能比的。再加上京师繁华热闹,居住惯了的人谁愿意去东南诸路那个已经被战争打成烂稀泥的地方去吃苦遭罪? 兵部的算盘指定又是要竹篮打水一场空吧。 宋君鸿尽管很想帮帮这位老恩师,但偏偏自己在这临安城里人微言轻地根本说不上话儿,心下也不免不有些黯然。他和种依尚又胡乱的攀扯了几句,渐渐的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天色便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时间不早了,不喝了。”又饮下了一杯酒后,种依尚拦住还要给自己掌酒的宋君鸿说道:“能见你平安回来,我也就放心了。此刻我们还是回去吧。你也莫要让老母亲在家中久侯。” 宋君鸿其实也惦记着家里的老母,便答应了下来。又笑道:“也好,只是小弟家短情长,倒是让大哥见笑了。” “屁话,你我之间,还用的着见外客套?”种依尚笑道:“再说,谁无父母,谁无妻儿?莫说是你,就算是我是回去的太晚,也是要被你嫂子埋怨上半天的。今天我打着来看你的幌子出了营,今晚也就趁便回家看看婆娘孩子。” 宋君鸿听后不觉也是窃笑了几声。 “其实你出皇差这段日子里,你母亲偷偷来军营询问过好几次消息了,老人家一直放心不下你。如今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尽量多陪她说说话儿吧。”种依尚突然叹了一口气,又感叹道:“咱们这些当兵的,上报君王下安黎庶,却唯独就是对不住自己家里的妻儿老小。” “小弟记下了。”宋君鸿使劲地点头。儿行千里母担忧,自己选择了从军这一条路,成天价里刀里来箭里去,东奔相跑的,的确亏欠莲娘许多。 两人下了楼,宋君鸿来到柜前,掏出荷包结了帐,便准备出门离去。 这时却突然传来一声急切地呼喊:“两位客官,还请等等。” 宋君鸿和种依尚扭头一看,原来声音正是来源于曾招呼过自己的那名店小二,见二人要离开,他一边高呼着,一边急匆匆地跑了过来。 “小二哥,尚有何事?”种依尚有点奇怪地问道。莫不是想要讨要赏钱?可也没有这么追在要走的客人屁股后面讨要的吧? “两、两位客官,等、等一等。”因为跑的急,店小二喘了两口粗气,这才说道:“敢问两位客官,你们这是预备着要走了吗?” 宋君鸿和种依尚诧异的点了点头,你说我们都结帐了还能是不要走了吗? 店小二急得一跺脚,赶紧说道:“小的是想提醒二位客官,你们不是还点了一名琴娘的牌子,难道不想听上一听吗?” 掌柜的听到店小二的话,微皱了下眉头,刚想申斥两句,却最后只是微叹了口气,没有再言语。 经过店小二的一提醒,宋君鸿和种依尚这才想起的确是还有一位琴娘没有召来。只是刚才二人谈军务谈的过份投入,便竟给忘了还有听琴这档子事儿。宋君鸿不禁有些谦意的对掌柜的说道:“这样吧,店家。今天实在是时间已晚,我们便不听那位寻娘的琴艺了。当然,听琴那份赏钱我们还是会照付的。”说罢又掏出一些钱递了过去。 生意人都讲究个和气生财,能不得罪客人还赚到钱掌柜的自然也是感到万分乐意。他熟练地算出属于店里的那份抽成,余下的便让这名店小二给寻娘送了去。 宋君鸿和种依尚笑着出了门,早有机灵的另一名店小二帮着将二人的马匹牵了过来。只是因为喝了酒,宋君鸿和种依尚谁也不敢纵马,两人在马上在抱了下拳作别,然后各自缓缓的驱着慢马向各自家中回去了。 与此同时,刚才那名店小二捧着银钱一溜小跑地来到了酒楼后院的一间厢房,敲了敲门。门里问了声是谁,然后吱呀一声就从里面打开了,显示出一名女子娇俏的身影来。尽管姿容俏丽,但却只是淡扫娥眉,不施粉黛,一袭淡青色的素衣襦裙布衫,并不如寻常伶人那般偏好打扮自己。 “小二哥,客人要听琴了吗?”女子怀里已经抱上了一张瑶琴,便打算出门。 “不用,不用了!”店小二忙摇手。 女子似是有些疑惑。 “是这样的,寻娘,客人先走了,但赏钱照给,这是您的那部分。”店小二一边解释一边捧出了三贯五百文的铜钱来。这是店里的规矩,寻娘弹琴酬金五贯,其中店里抽金三成。 寻娘接了过来,却从中拿出了一贯来塞到了店小二的手里。 店小二喜的眉开眼笑,说道:“以后再有客人来,我还是先给寻娘您介绍下。” “烦劳小二哥了。”寻娘轻启贝齿笑了下:“我再过阵子可能就要离开了,所以麻烦你多帮我引荐点生意。” “自然,自然。”店小二美滋滋地把整整一贯的铜钱塞进荷包里,刚想离去,瞅着寻娘素净的原容,想了想笑着又问道:“对了,我听说临街的胭脂铺里新来的一批货不错,引得京中不少姑娘蜂拥抢购。连我家婆娘都让我捎了些回去,寻娘你要不要也去瞅瞅?” 胭脂首饰,哪个姑娘家会不爱哟。可此时寻娘却似没有听见似的,只是回身安静地先把已经调好了琴轻轻地仔细放回了琴囊里。回身又给店小二送上了一杯热茶汤。 店小二抱着热茶汤,心里也有点暖和,便觉得寻娘这是没有拿自己当外人,便舔了舔嘴唇继续劝说道:“寻娘,我说句话你莫见怪,其实吧,我觉得你也算当的起色艺双绝的称号了。没准儿万一寻娘你化了妆后会更漂亮,客人也会变得更多哩?” 寻娘淡淡的笑了笑:“我只卖艺,不卖身。” 店小二有点尴尬的低了下头去赔罪。眼前的这个寻娘哪都好,长的漂亮、琴技好、人品也好、待人接物也有分寸,打赏自己时也大方,好像还读过书的样子,活脱脱的一个大家闺秀的模样,可惜是沦落到要地酒肆卖唱的地步。虽说自己打工的这家酒楼掌柜的人好,和自己都在尽力的维护她的周全。但想到一个女子这样必竟不容易。没准原本是哪个官富人家的千金小姐呢,后来家道中落了才需要出来讨口饭吃。心里念及这几日她对自己的好,便也总想着帮帮她,没成想自己这张嘴一开口就说错话,反倒是可能惹得人家不高兴了。 寻娘笑了笑:“小二哥说笑了。寻娘只是一介流浪琴师,所能依伴者,唯琴而已。现在借宿这酒楼之中,多亏小二哥你总是帮我招揽生意我才有口饭吃。我也知道你是为了我着想,所以又怎么会怪你呢?” 店小二闻言这才又开心起来,他也不敢在人家姑娘的房间里久留,就早点下楼去招呼客人去了。 店小二离开后,寻娘笑了笑,竟似是在自嘲。“胭脂?”她轻轻的呢喃了一句:“话说回来,我真的好像很多没有涂过胭脂了。可是宋郎,我找不着你,花容月貌又为谁妍呢?”言屹,她缓缓坐回了屋中的鼓凳上,给自己也倒上了一杯热茶汤,却并没有喝,抬起一支素后撑在自己白净的脸颊上,不知在想些什么,竟似是痴怔了。 良久,一行清泪缓缓的从她如玉般的面庞上落了下来。 第四十七节 走马章台还举首(五) 宋君鸿回到临安城已经有十余日了,生活也渐渐回到了和以前一样。点卯、操练、巡营、和一众兄弟在一个大饭桶里搅饭吃。 可日子越是这样一天天平淡的过去,宋君鸿心中却是不安。 原因很简单,袭击皇子皇妃就藩车队的大案还没有下文。不仅没有了下文,人们也都不再谈论这件事,至少明面上不再谈论,就好像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 已经又到了一个月中的休沐日,很多在京有亲眷的军官都申请回家团聚去了。宋君鸿却在低着头在营帐中转圈边瞎嘟囔:“娘的,这可是皇帝的老婆和孩子啊,怎么会突然没人在意了呢?”。 他曾想过这件事搞不好可能会牵连起滔天巨案,然后皇帝龙颜大怒,一道旨意下来,砍得人头滚滚。其实,那样的话宋君鸿也会很害怕,因为他不想再卷入什么是非漩涡之中去了。 之前他虽然经历了一些险事的朝庭的隐私事,可都是涉险过关、勉强才保住了自己的这些条小命。如果老是掺和在这种危机四伏的事情当中,天知道自己下回还有没有的命能在! 但人性就是这么奇怪,虽说目前这个风平浪净的态势本来是宋君鸿心中最期望的,可当事情真的变成了这个样子时,宋君鸿又觉得心里很不塌实。 就像是某一天里天气阴的够呛,乌云铺满了天空足足好几个时辰,却就是不见下雨一样的另人压抑不安。 不仅没有再讨论这个案件了,甚至各衙门也不再传唤自己去帮助追查案情,就连一向以护短出名的种慎也是闭口不提有人砍了他的子弟兵的这档子事了。 是有人压下来了?宋君鸿曾经不止一次地这样猜想,可每次他又都立刻摇头否定:此事除非不上报,一旦上报,这种滔天的大案子,朝中百姓有几个人有胆子去压?又谁能这么快地压的下来? 他心里一直在犯嘀咕,人也就变得没精打彩了。好不容易捱到了休沐日,不用带兵操练了,他却就是睡不着,有种坐卧不安的感觉。这时突然有人冷不丁的从背后拍了自己一下,吓得他条件反射地伸手想去摸刀。 待转身一看,居然是手下的都头李三狗。 “你小子是想作死啊。”宋君鸿恶狠狠地瞪了李三狗一眼,嘴里已经劈里啪啦地训起来,唾沫星子喷了对方一脸:“还是又想跟我借钱去赌?告诉你,没有!不仅没有,而且今后你要是再敢赌的话,我就先把你的爪子给剁下来!” 李三狗什么都好,做战勇猛,勉强也算是员悍将。但他的家属不在临安城中,但最近不知为何突然染上了点赌瘾。一到休沐日,别人回家可睡觉逛街,他就往赌坊中钻。自己的俸禄赌光了,有时便跟宋君鸿或军中的一众同僚们讨借。 原本赌个钱在军中也算是个常见的现象,很多大头兵都会在训练之余耍上两把小钱,只当是娱乐放心了。所以初时宋君鸿也并没太在意。直到他发现李三狗越赌越大,越赌越凶时,才发现坏了,李三狗赌的上瘾了。 为此宋君鸿训斥过他一两回,但实际上并没什么效果。在鸦片膏还没有渗透进中国之前,赌瘾几乎就算是人们最难戒的恶习了。 “不是,不是。”见宋君鸿这么恶狠狠的样子,李三狗吓了连忙后退了两步,像是害怕宋君鸿真要拔刀子砍他手似的。心中暗暗奇道:搞什么嘛,除了训练时之外,这宋大人平常看着挺和气有礼的一个人,今天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大脾气了? “那是要干嘛?” “没什么。只是来和你说一声,宋小姐来接你回府去吃饭了。”交待完这句话,李三狗赶紧扭头就窜了出去。 宋君鸿惊讶的愣了一下,李三狗口中提到的所谓“宋小姐”其实指的是妹妹石榴。自从自己回到临安后,老母亲的心这才渐渐放了下来。为安抚老母,上次自己回营前也特意留过话儿,休沐日时的中午一定回来吃午饭。不过宋君鸿一般来说都是快到午时才从军营回家的。一来是因为军中事多,二来反正买的宅子也离兵营不远,而自己又马快,要回去也不过是一刻钟多点的光景,他也从来没急过。可现在才刚刚是辰末巳初,母亲怎么就心急火燎的打发妹妹来喊自己了呢? 怕着母亲有事,他急忙换好衣服出了营门去找石榴。可当他问了妹妹后,石榴却也不知道有什么事,只是知道母亲也是一大早就把她从床上提溜了起来,让她亲自跑来喊哥哥一声——要务必回家吃饭。 罢了,只要母亲没事没好。想来莲娘还是太牵挂自己吧?宋君鸿于是笑了笑,翻身上马。 “哥哥、哥哥,快抱我上去,我也要骑!”自从见孙狗子帮着把宋君鸿的战马牵了出来,石榴就开始雀跃了。 宋君鸿俯身伸臂一揽,便把妹妹抱上马背,用两臂一直护在怀里,然后催动坐骑开始回家。 石榴妹妹很享受骑马的感觉,明明宋君鸿只是在控着缰绳小跑而已,可石榴已经在马背上兴奋的连声大喊。 宋君鸿心中感到颇为遗憾,如果不是莲娘嫌女孩子骑马的样子不够端庄,自己早就教妹妹骑马了。 可当宋君鸿一回到家,就再也没有了这份愉悦的心情,也知道了母亲绝不仅仅是想念自己那么简单。 因为家中来了几句客人,有刘羽和露香夫妇,还有——秋灵。 回到堂屋时,刘羽正在一个人轻轻地喝茶,露香和秋灵两姐妹则在一左一右的陪的莲娘说话。 毫无疑问,状元夫妇亲自登门拜访这让村妇出身的莲娘感到很有面子,而露香和秋灵又是那么的乖巧可人,逗得她老怀大开。 原来,在这十几天里,露香已经携带着秋灵来到宋君鸿家里三次了。露香此举有什么用意,莲娘这个老于人情事故的人自然一眼就能看得明白。但这也正是她所希望的,而秋灵姑娘长的漂亮,人又乖巧,也是极尽本事讨得莲娘开心。所以莲娘拉着秋灵的手就不松开,恨不能秋灵能天天过来。 也因此,莲娘今天才郑重其事地把宋君鸿早早地给喊了回来。 一场午饭,可以说莲娘吃的格外开心,宋君鸿却是只能如嚼黄莲了。 吃过了午饭,春妮儿又奉上了茶汤,刘羽夫妇和露香又陪莲娘和石榴聊了一个多时辰后,终于起身告辞,宋君鸿出来送行。 刚出门口,怒火中烧地宋君鸿也顾不得露香和秋灵两姐妹,直接上前一把将将刘羽拉扯到了一旁,低哑着嗓音问道:“云飞兄,你何苦又来作践小弟?” “哎呀呀,我这可是成人之美啊?有什么不好的吗?”刘羽却在揣着明白装糊涂。 宋君鸿急了,睁目道:“小弟什么心思,云飞兄岂会不知?兄长和嫂子这样做,岂非是诚心要看小弟的笑话不成?” 看宋君鸿确实似是有点动了真火,刘羽这才连忙正色道:“为兄着实是迫不得已。这个、这个......”刘羽说到这里顿了顿,压低了声音不好意思的说道:“为兄有点惧内,而你嫂子的心思,你又岂是不知?” 宋君鸿把脸一扭,哼,惧内是你的家内事,何苦引火烧到我的头上来? 刘羽赶紧陪着笑脸:“为兄也做难哪,每天一下朝回家就被你嫂子唠叨这个事儿,快要头疼死了。要不你就勉为其难,先把秋灵给收了房吧?” “收房?”宋君鸿跳了起来:“男女嫁娶,这是人生大事,也是能随便说收就收的吗?” “不需要你明媒正娶。”刘羽忙分辩道:“就是做个姬妾就可以了。” 姬妾?宋君鸿愣了一下,他很快明白刘羽的意思。在这个时代的人的观念当中,只有正房才是妻子,而其他的小妾什么的只能算是个发泄情—欲或传宗生子甚至装点门面的人罢了。但只能宋君鸿肯收个偏房,秋灵就好歹有个小小的名份不是? 宋君鸿苦笑了一下:“兄长还真是会替小弟着想,现在我连妻子都没有,倒是小妾先给我预备齐了。” “你以为你嫂子不想让秋灵做你的正妻呀?只是我们都心里有数。像你嫂子那样能蒙天子赐婚的情况必竟只是异数,怕是秋灵没有这个福气。”刘羽笑了笑:“其实关于秋灵的出身,你嫂子一直瞒着老夫人。只是先让老夫人和她亲近亲近,如果老夫人喜欢她,那时再慢慢找个机会把过往提一下吧。届时相信就算老夫人不想让她给你做正妻,但做个偏房的可能总还是有的吧?” 宋君鸿嘴一撇:“嫂夫人还真是机关算尽啊!” 听出宋君鸿口气中隐隐有讥讽之意,刘羽叹了口气:“你嫂子是有点好为人媒,但秋灵姑娘又有何不好?莫非你也是在嫌弃她出于风尘不成?” 宋君鸿摇了摇头,说道:“并非如兄长所想的那样,只是小弟对秋灵姑娘并无非份之念。” 这是看丈夫和宋君鸿跑出去嘀咕了半天的露香,已经等的有点不大耐烦,就自己走过来催促,刚巧听到了宋君鸿适才的话语,脸上顿时变色,冷哼说道:“珠落掌中偏不取,花看人摘方知惜。就你宋子烨眼光高,但他日京中子弟争着抢着要娶我秋灵妹妹时,你可莫要吃酸醋。” 一看露香插话进来,宋君鸿心中连声叫苦。早在勾栏里时,露香就是出了名的不好惹,艳名和脾性同样火爆。他连忙拿眼色去看刘羽,盼其能为自己解围。不想刘羽头一低,装作没看到宋君鸿的眼光似的,在露香面前温顺的像只听话的小犬。 你个重色轻友的家伙!宋君鸿心里愤愤的骂了一声。正强行堆起满脸笑容,准备跟露香赔礼道谦。 这时突然听到有一声尖利的嗓音说道:“请问前面便是捧日军宋校尉的宅子吗?” 第四十八节 走马章台还举首(六) 听到有人能为自己解围,宋君鸿赶紧撇开露香迎了上去,也顾不得深思对方打探自己家宅的用意,率先开口说道:“在下便是宋君鸿,可是找我吗?” 对方一怔,随即一笑:“这便巧了,确是找你。” 宋君鸿抬头打量去,却见来者三人,应声的就是站在最前方的一个少年人。只是看了两眼确定自己并不认识对方,正打算开口询问时,却听得身后的刘羽先已失声问出了一句:“中贵人,你怎么来了?” 中贵人?宋君鸿一惊,知道这是宋代时宫外的人们对于太监的一种尊称。他特意又仔细观宗了一下来人,嗯,面白无须,还没有喉结,确是有几分太监的样子,只是因为其年纪尚轻,自己一时才没有注意到而已。 那名太监显然也没有想到会在这里碰见刘羽,愣怔了一下,也忙着揖礼道:“刘大人,想不到你也在这里。” 这时刘羽已经走上前来和这名太监见礼,两人熟络的聊了几句,宋君鸿在旁边倒是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忙向刘羽进行打听:“云飞兄,你识得这位太......中贵人吗?” 尽管作为拱卫京师和皇室的禁军上三军捧日军的中层军官,宋君鸿确是也曾远远的瞅见过几次宫中的太监,但却从未与这一类人正式打过交道,更不理解为什么会突然冒出来一名太监跑到家里来要找自己。 “子烨,这位是宫中执礼司的主事都知、内侍高品,符卜符中贵人。”在这名宫中太监的面前,刘羽一扫刚才面对露香时怯懦的表情,瞬间恢得了他的状元公的风采,彬彬有礼的为宋君鸿做着引荐。与现在成天里舞枪弄棒的宋君鸿不同,刘羽却在为皇帝做着行文拟旨工作,常在皇帝近身侍侯,故宫中太监能认识不少。 主事都知?宋君鸿跟其一边见着礼,一边心中暗惊,瞅眼前这名小太监也就二十岁都不到的年纪,却竟能做到宫中一个司局的都知,看来不可小视之。 当宋君鸿脑子里的思绪还在飞转的时侯,刘云飞已经在一旁好奇的打听了起来:“中贵人,你如此到了此处?来找宋校尉又所为何事?” 那名叫符卜的太监神情略有些尴尬,随口吱唔着应道:“有一点小事情,需找宋校尉商谈一下。” 刘羽何等样人,立刻听得出来对方的话只是在随口敷衍自己,再一见其身上并未穿宫中的公服,而只是作寻常百姓打扮,便知其必是有什么隐密之事。他久奔走于宫中,知道有些事不能多作打听,否则便会极可能惹祸上身,便立刻对那姓符的太监又揖了下手:“在下已经与宋校尉会晤完毕,这便要回家去了。只中贵人且容舍妹与宋校尉先告个别。” 那名叫符卜的太监倒是很随和的点了下头:“两位大人先自便,咱家再等会子便是。” 刘羽笑言:“不会劳中贵人久侯的。”拉着宋君鸿走到秋灵身边,装作是在和秋灵举手告辞,口中却压低了声音飞快地对宋君鸿叮嘱道:“此人乃是当今宫中的入内内侍省内东头供奉官符公公的义子,在宫中极有势力,子烨一会儿不可轻怠之。” 入内内侍省亦称后省,是最帖近皇帝的宦官机构,而内东头供奉官更是后省的总头头,其地位,相当于后世所谓的“大内总管”了。所以听说对方原来是“大内总管”的义子,宋君鸿听后心下一凛。 “谢兄长及时提点,弟已明白了。”宋君鸿亦压低声音称谢。 刘羽微颔了下首,又走回来跟那姓符的太监打了个招呼,就领着露香和秋灵赶紧离开了。 刘羽走后,宋君鸿上前对那符义问:“中贵人,寒舍就在身后,如不嫌简陋,何不入内饮上一杯清茶。” 符卜摇了摇头:“就不必叨扰了。” 既然对方并不跟自己客套,那宋君鸿也只好有话直问了:“那么不知中贵人来找君鸿......倒底有何见教呢?” 对方却只是摇了摇手:“宋校尉不必多问,且只需跟我去一个地方,一切随后便知。” 这算怎么一回事?初次见面,二话也不说,就让别人跟你走?还去哪儿都不知道! 可不管宋君鸿心中对符卜这种故做神秘的态度如何不满,但有刘羽的叮咛在先--“符义的身份特殊、不可轻怠之。”,宋君鸿还不好乱发脾气。 无奈之下,宋君鸿只好让在门口瞅热闹的华胜顿回去跟母亲捎了个口信,自己便跟着符义离开了。 在城中绕了一大圈后,两人来到了一堵高墙朱门之处。 宋君鸿瞅了一眼把门的兵丁,身上穿着的明明是班直侍卫的禁军甲胄,再抬头看了下高墙内依稀可见的各种殿宇楼阁,脑中灵光一闪,惊讶地对符义问道:“这里莫不是皇宫大内的南侧门--丽正门?” “少废话,跟我进去便是。”符义冷漠的答道,脸上看不出来悲喜。他上前两步跟看守的禁军说了几句话,然后就朝宋君鸿比了一个跟着进去的手势。 宋君鸿满腹狐疑,偏又询问不得,只好装作闷声葫芦,跟着一起往里走。 跟着符义在宫中七拐八拐的转了好几个圈后,来到了一处殿堂的所在,宋君鸿仰头望去,大殿正前方挂着的匾额上烫着几个镏金的大字--选德殿。 二人进去后,符义冲在门旁侍立的一名内侍耳语了几句,那名内侍就小跑了进去,过了一小会儿,那名内侍陪着一名年老的太监缓步走了出来。 符义一见那老太监出来,忙三步并做两步迎上前去,道:“义父,已经照您吩咐的把人给带到了。” 那名年老太监点了下头,然后冲符义说道:“这个人就交给我,你先去忙你的事情吧。” 符义低首应了一声,然后轻步离去了。 那名老太监趋前几步来到宋君鸿跟前,朝宋君鸿上下打量了好几眼。 宋君鸿被他看的发毛,因听刚才符义喊此人为“义父”,心知这应该便是当今皇帝身边最得力的大太监,入内内侍省内东头供奉官符天来符公公了。 宋君鸿挺胸收腹,双退一并,横臂行了个军礼大声说道:“末将见过大将军!” 这座大殿之中原本很肃静空阔,所以宋君鸿这声军礼声变显得分外的嘹亮。 那名老太监显然也吃了一惊,但随即就笑了起来。 宋君鸿跟他见军礼是有原因的。有宋一代,而对宦官的权力开展了一些限制措拖,再加上宋代士大夫阶层势力的强大,所以宋代几乎没有所谓的“阉祸”出现。虽说宫中的太监总会因为皇帝或后妃的宠信而有一丁点的特权,却从不敢嚣张惹事。早在立国之初,宋太祖就下令要对宦官严加约束:“止令掌宫掖中事,未尝令预政事。”后代虽然这条规矩松动了一些,但也还是有一定的约束力的。所以诸如秦之赵高、汉之十常侍、唐之仇士良、明之王振、魏忠贤、满清之李莲英、安德海这些权势遮天,搅乱朝纲甚至是可以胆大妄为到废立天子的大太监在宋代是见不到的。 为了防止宦官势力坐大,宋代甚至还将宦官的官阶品级单独列作了一个系统,并不和朝中文武官员相同。 所以宋君鸿见到这名老太监是本无需见军礼的。 但再怎么说,作为成日间伴在君王身边的一个特殊群本,宦官还是更易获得皇帝的信任和依赖的。在宋朝皇帝先对就对地方武将不信任的情况下,巴不得能以最亲信的太监来掌控这世间所有的军事武装。但这是和军队将领们的利益相冲突的,而宋太祖在传至后世子孙的训戒中亦有一句:“莫使内宦以掌兵”。所以如何解决既要通过宦官控制军事叛乱的危机,又不让太监直接掌兵呢?于是宋朝的皇帝开通脑筋,想出了一个办法——宦官监军制。 自宋仁宗以来,太监内侍被皇帝以监军的名义被派遣到地方军队上进行监察,所以宦官才在军旅中出现了身影。但一来被派作监军的太监并无统兵的实权,而只是有个监视不端的权力而已。二来这种监军的权力一般只有在战时才会启用,战争一结束,作为临军的宦官需立即缴还绶印,回宫听差,继续做自己的本份工作去;三来能被派作监军的宦官在整个宦官群体中也只能算是极少数的个别人而已。而在文官集团的势力中,宦官更是连插一脚的余地都没有。这可以说是皇帝、士大夫和军队三方互相妥协出来的一种办法。 但眼前这个符公公确是个例外,也许是因为当今天子赵措是靠兵变夺嫡登基的,必竟得位不正,便总是对下面的部队怀有着那么股子戒心,总要防着再有别人也像自己一样上演一场兵变夺权大戏,所以便把身边最得力的符公公任命为京师禁军上三军之一的拱圣军的监军,并授予了其一个正四品上的归德将军勋衔。 因为赵措即位不久就发生了宋金之战,所以符公公这个将军当得勉强算是理由正当。但如今战事结束已有半年多,朝中百官曾不止一次拜表要求皇帝去除符公公的监军之职,只是皇帝一直拖着没有应允而已。 好在这符公公也识得大体,从不干涉拱圣军的军务,他这个将军实则一天军营也没有踏进去过,所以军中大将们才勉为其难的容忍着他这样一个“太平监军”的继续存在。 宋君鸿倒不是有意要拍符公公的马屁,只是他从来没有应对过这种场合,也不知该怎么称呼对方,情急之下,联想到对方也有军职在身,索性就以军礼相见,干净利索。 但这一个军礼让符公公无疑很是受用,眼中凝聚起一抹笑意,但转瞬即逝,道:“听闻宋校尉少年俊杰,果然不假。” 第四十九节 走马章台还举首(七) 宋君鸿答声“不敢”,又迟疑了一下询问:“只是不知中贵人召末将来所为何事?” 符公公笑了下:“宋校尉还是误会了,今日要找你的并非是我。” 啊?不是你--还另有其人? 宋君鸿越发的感到迷惑起来。 “宋校尉还是跟我来吧。”符公公说罢自行在前头带路,把宋君鸿往后殿中引去,转眼进来到一扇门前,门口侍立着一个小内侍太监,见符公公过来,便轻轻的打开了门。宋君鸿跟着符天来进了进去,偷偷的拿眼一扫,诺大的一个房间,可里面只有三个人。宋君鸿好奇的打量了一下:除了两个小内侍安静的站在角落里,另有一个头上束着紫金小冠、嘴上留着短须、三十来岁模样的男子,正坐在一个书案后面,堆积如山的一些奏本被堆放在书案的一侧,而那人在盯着铺在桌面上的一幅大宋地理舆图似在发呆。 此时符公公上前了几步,神态极是小心、低声恭敬地禀报:“官家,您要召见的那个宋君鸿已经带到了。” 官家?尽管心中已经猜到了几分,但此刻亲耳听到这个称呼后宋君鸿的脑海中还是恍如晴天响起一声霹雳,惊的目瞪口呆。平日里大家说的官府指代的是整个大宋朝庭,但在大宋百姓和内侍的口中,只有一个人可以尊称为“官家”,那就是大宋朝的皇帝。 以他宋君鸿的品阶,是没有资格面圣的。所以宋君鸿尽管来到临安居住了近一年,却从没有就近见过皇帝赵措的面容,没想到今天在自家门口被人稀里糊涂地领走,居然见到了这个大宋朝的最高统治者。 好在宋君鸿迅速做出了反应,高唱一声:“臣捧日军第一军第二旅都虞侯宋君鸿参见陛下!”说罢急忙行君臣大礼。 直到此时,案后的那人才缓缓抬起头来,目光扫了一眼宋君鸿。 因为曾于帝制消失了的后世为人,从小接受反封建的教育,所以宋君鸿对皇帝的心态并不如当世人那么崇敬,但必竟此时面对的这个是大宋朝最有权力的人,而且是可以不问青红皂白就对自己全家人进行生杀予夺权力的人,说完全不感到紧张却是假的。 显昭皇帝赵措把地理舆图和那堆奏本一推,冲符天来道:“不看了,看的眼都花了。回头告诉各位宰执们,朕已标出来的军州知州人选必须要抓紧换。至于那些朕还没标出来的,是去是留让宰执们会同吏部商议决定。但如果出了问题,朕要他们好看!” 符天来唱了声喏,吩咐那两名内侍小太监上前把奏本和地理舆图都给收了。 赵措从龙椅上站了起来,先活动了下有点酸麻的脖颈,叹了一口长气:“朕甫一登基时,总是盼治下国土越大越好,如今才知道,越是家大业大,麻烦就越多。” 符天来在下面笑着接口道:“官家龙驭四方,恩泽四野,唯盼保重圣体,天下人还期待着一个显昭盛世呢。” 宋君鸿在下面听了,却不敢吱声。在古代帝王“家天下”的治理方式下,自然是皇帝要为全天下的事情负责。但宋代士大夫阶层空前强大和成熟,所以其实很多事应该中书门下的宰相们就可以做出处理,最后大事报送皇帝批复就可以了。这样也有个好处,那就是相权可以在一定程度上限制皇权,防止皇帝任意妄为。但显昭帝赵措是大宋历史上唯一一个借助兵变杀亲上台的皇帝,他登基后又逢上了抗金之战,他借机贬官、罢免、流放甚至是斩杀了不少和自己意见相左的大臣,将国家大权牢牢的掌握在自己的手里。不过这样以来,能不累才怪哩。 赵措这时才把目光投向宋君鸿,饶有兴趣地问道:“你可是那个和刘羽合著《桃花扇》的宋君鸿吗?” “那只是臣一时的游戏之作,恐难入圣上雅目。”宋君鸿答。 “那是一折子好戏啊,观人心之变发兴亡之叹,朕很喜欢。”赵措饶有兴趣的看着宋君鸿:“朕本想召你来朝和刘羽一起在殿前侍侯,却没有想到你居然跑去从了军。” “其实这个臣也没有料到,世事无常,臣只是个卑微的人,所以也只能随巨滔洪流而飘萍罢了。”宋君鸿说的是实话。 “嗯,其实这样也不打紧,反正都是在为朕效力嘛。”赵措却不甚在意,合掌轻轻鼓了两下,赞道:“能文能武,卿倒是两全之材!” “谢圣上夸奖,臣不敢当的。”宋君鸿谦让了一下。 赵措走了两步来到宋君鸿面前,脸上的笑意渐渐隐去,道:“不过这次召你过来,朕是还有其他的事情要问问你。” 宋君鸿静待皇帝的下文。 赵措又问道:“前阵子率军护送东安王及其母静妃前去藩国的差事是由你来领的吧?” 果然来了!宋君鸿心下一紧,答道:“确是微臣。” “听说路上遇了匪人的袭击?” “是的。” “那好,你把当时发生的事情再跟朕讲一遍。”赵措下令道。 你想知道事情的经过?宋君鸿愣了下,这事他一回临安就上报了,兵部、刑部都有卷宗,你想查看调阅一下不就完了吗? “朕想听你再亲口说一遍。”赵措像是看出了宋君鸿的疑惑,淡淡地说道。 “臣遵旨。”宋君鸿赶紧应答。只好把他已经上报过好几遍的事情的来龙去脉跟赵措又复述了一遍。 赵措听的很仔细,遇上有些有疑惑的细节就会立刻打断宋君鸿进行询问。 足足讲了一个多时辰,宋君鸿才把整个事情的经过讲完。 事情讲完了,选德大殿之中又一次限入了深深的沉默之中。 足足过了一柱香的时间后,赵措终于开口打破了这份令人难受的沉默:“朕知道了。也会下令各州县继续绞杀天星社的凶徒的。” 只是绞杀天星社?这个政策早在你登基之初就下达过了,如今何必再下达一次?宋君鸿尽管犹豫了一下,但一想起阵亡的手下子弟兵们的面容,他还是壮起了胆子说道:“臣启奏陛下,此事在天星社之外,或许还另有幕后黑手。” “哦?幕后黑手?”赵措看了宋君鸿一眼,问道:“你所说的幕后黑手是指的谁?” “臣不知,不敢妄言。但臣想天星社再大胆,也不会狂妄到去袭杀天皇贵胄。何况天星社向来都是驱利而动,必是有人出了厚利才会诱使他们这么做!” 赵措冷着脸听宋君鸿的话,自己一声不吭。 宋君鸿牙一咬,完全豁出去了,继续说道:“何况微臣还有个疑点,那就是天星社居然对我军队伍的护送行军时间路径了若指掌,可以早就进行两次设伏,这必是有朝中内应泄露所致。所以臣认为只需从掌管此事的官员们逐级......” “朝中诸臣在朕的驭治之下,没有什么内应,自不会有什么幕后黑手。此事就此结案了吧。”赵措截断了宋君鸿的分析。 结案?原本以为皇帝亲自过问会查清一切,没想到却是如此个糊涂帐收尾。宋君鸿大吃一惊,失口喊道:“皇上,各种疑窦从生,又骇人听闻,怎么可以就此草率结案?为护卫皇妃和东安王而战死的将士们的冤魂们必也在九泉之下盼朝庭为他们查清内患,以慰忠魂啊!” “够啦!”赵措大吼一声,像只愤怒的狮子:“你是在质疑朕的决策吗?” 宋君鸿这才想起眼前的赵措素有喜怒无定之风评,是个以嗜杀闻名的“暴君”。虽说赵措的判断和决定有着天大的不合理性,但他如果再顶撞其下去,说不定会招来滔天之祸。不仅自己难逃牢狱之灾或杀身之祸,恐怕还会牵连菊娘和石榴妹妹。 一思及家人,宋君鸿只有服软,伏首说道:“臣不敢,臣谨遵陛下旨意。” 难怪突然再也没有人谈这个案子了。这个案子只有一个人能这么迅速的压下来,那就是皇帝。 赵措这才收起了暴怒的神情,静默了一小会儿,抬步缓缓转回桌案后又看了宋君鸿一眼,才坐下说道:“对你手下死难的那些士卒们,朕会下旨让兵部对其家人从厚抚恤。另外,朕也会把你的勋阶提升你为正五品下宁远将军,至于具体的职位嘛,回头让种慎给你安排吧。” 宋君鸿很老实的又一次进行伏首谢恩。 赵措这才略为满意的点了点头,说道:“朕今天累了,你下去吧。” 宋君鸿又行了一遍君臣大礼,便在符天来的引领下转身出殿。 刚行了几步,宋君鸿似听到身后似是传来一句轻轻的声音:“朕要谢谢你救了朕的儿子。” 声音若有若无,且深深透着一股子无力感,倒像是市井小民面对困难时的叹息,浑不似一国之君的口气。宋君鸿一怔,疑心自己听错了,刚想回身张望下,却听得身边的符天来催促道:“宋将军,快走吧。” 宋君鸿只好继续跟着拾步离开。 出得殿门,符天来对宋君鸿说道:“宋将军,有几句话咱家还是要向你叮咛一下。” “中贵人请指教。” 符天来轻声说道:“应该恭喜一下宋将军升官的。但自古以来雷霆雨露,莫非天恩。今日皇帝召见你时询问之事,不希望在外流传。静妃和东安王遇袭之事,更不希望再听到有人谈论了。这你可明白?” “下官已经明白了。” “那就好。”符天来点点头,召来符卜,令其继续把宋君鸿送出宫去。 宋君鸿前脚出宫,符天来回到大殿之中,却见内侍们都已经被打发走,只有皇帝赵措一个人坐在殿内,脸色铁青着十分的难看。 “天来,看来事情的确如我们猜想的一样。”只有当面对这个照顾自己长大的老仆人时,赵措才可能流露出自己软弱的一面。 “官家明眼如炬,自是没有什么能瞒的过您的。”符天来一边安慰着皇帝,还顺便奉送了一个小小地马屁。 赵措却兀自气愤的说道:“其实那宋君鸿说的没错,这事确有幕后黑手。他们竟敢如此肆意妄为,可朕能拿他们怎么办?” “朕能拿他们怎么办?”赵措问向符天来:“一个是朕的皇后和国舅,朕刚登大位,如果骤行后宫废立之事,朕的统治会更加不稳。一个是朕眼下最依赖的大臣,弹压百官、统驭军队都需赖其尽力。至少是在眼前朕根基不稳的三五年内,朕对他们是一个也不能问责啊。” “都是那些个依赖天恩的人在恃宠而骄,官家莫要为他们生气。”符天来劝道。 赵措仰天叹道:“想不到朕贵为天子,却也对有些事情感到无能为力呀!” 另一方面,已经出宫的宋君鸿仰头望向高远的天空,他决定了,不管皇帝怎么下旨,在他的心里这个案子决没有结案!皇帝不给查,那他就自己查,且总有一天要查他个水落石出。因为这涉及到他和一众兄弟们洒出过的血。 对于跟随自己的人,活的要一定保护好,死的也必须要还给他们一个公道! 第五十节 走马章台还举首(八) 转眼之间,年关就已经来到眼前了。元旦,古时亦称元日,虽说历史上夏、商、周、秦时曾对元旦节日定在哪一天略有不同,但自从汉武帝太初元年时,邓平等人创立了“太初历”,定正月初一为元旦,就再也没有变过。从此,这一节日就可以说是华夏民族最重大最喜庆的节日之一了。 元旦这天的清晨,天还刚朦朦亮时,临安城内外的家家户户就都已早早起床,不论你是达官显贵,还是布衣黎庶,都要梳洗打扮,穿上新衣,开始了一天的走亲访友。好久不见的亲友们往往借机聚在一起相互祝福,把酒相庆。 对于宋君鸿而言,这原本是一个重要的放松的时机。朝庭给百官放了假,他就待在家里陪着母亲和妹妹。 原本在他的想法中,一切从简,只要是一家人聚在一起太太平平地过个年就可以了。但菊子娘坚决不同意儿子这种没出息的观点,她还振振有词地说道:去年过年时全家人都在战乱中渡过,宋君鸿忙着守城打仗,菊子娘和石榴忙着东躲西藏,兵荒马乱地谁也没能正经过个年。现在天下重新太平了,又是他们家在临安城过的第一个年,所以不仅要过,而且一定要过好!再说他现在已经是个朝庭命官了,要有官宦家庭的气派。记得当初在潞县时,不过是一个乡绅的郑老太爷过年都要搞的热热闹闹,如何他这个堂堂将军却还不如一个乡下的土财主有气势?不行,绝不答应! 宋君鸿有点哭笑不得,郑老太爷早就死在金宋之战中了,连带着整个郑氏家族都几乎被连根拔起,只余下如郑雨农这样的几支小旁支还存在着,菊子娘却依旧对他们当初昙花一现的“风光”向往不已。 但这必竟是母亲跟自己在临安城过的第一个正旦新年,宋君鸿无奈,只好应允了老母亲。从腊月二十九军营中刚一放假,他就开始拿着菊子娘列出的长长的清单出去采购各类物品。因担心家里人手不够用,菊子娘还跟亲戚郑雨农家里临时借了三个佣人过来。 待到正月初一的一大早,天还没有发出亮光,全家人就都已经被菊子娘给全都从床上喊了起来:准备祭祖! 大宗大族、大户人家都有祠堂,但宋君鸿一家却是刚刚起家,人丁单薄,家业也尚小,菊子娘就在后院找了间空屋子,指挥着华胜顿、春妮儿和三个借来的郑府佣人开始忙里忙外的摆猪、牛、羊等三牲和酒醴供品,菊子娘点然了三支香烛递给宋君鸿说道:“石头,如今你也长大了。今后你就是这一家之主,这香你就来领吧。”宋君鸿接过香烛心里沉甸甸的,往年都是父亲宋大柱领香,一年多前父亲死于金兵侵宋的战祸里,如今母亲睹物思人,想必心中一定在暗暗伤感。他领着母亲和妹妹一起祭祀完天地和祖先,家人间开始互相贺岁。宋君鸿扯过妹妹,向菊子娘一起磕头拜年,说道:“儿女们在这里给母亲磕头了,祝母亲多福多寿!”菊子娘的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碎碎叨叨叨地说着:“可惜你爹是个没福气的人,不能和着咱们一起过这个年,也不能看到眼前的光景。” 宋君鸿和石榴心下也黯然,但在这个喜庆的日子里两人哪敢也表现出来,否则怕是菊子娘就更是停不下来哭泣了。两兄妹劝了一会儿,菊子娘这才抹了抹眼泪,破涕为笑,给宋君鸿和石榴分发压岁钱。然后又给几个佣人也派发了红包,一家人这才喜气洋洋地开始吃早饭。 天亮以后,宋君鸿和妹妹两人穿戴整齐,开始去郑雨农家里进行拜访。这是他们老宋家如今在这世界上剩下的唯一的一门亲戚了,不过好在目前都在临安城里居住。宋君鸿和妹妹喜气洋洋地过去拜年祝福,晚上时,两家人干脆又聚在一起共同吃了个晚饭,其乐融融。 正月初二,宋君鸿马不停蹄地提着礼品依次去种慎、典虾仁和种依尚等几位军中上级和兄长家中拜了个年。 正月初四,李通、李三狗、孙狗子、张世业、刘长火和封兴等一众军中的手下们浩浩荡荡的杀了过来,十几个中下级军官在宋君鸿家划拳拼酒,喝的面红耳赤,然后甚至开始乘醉挥舞着战刀高唱战歌,吓得华剩顿瞄了一眼就赶紧躲的远远的,只有石榴却兴奋的趴在门外向里面不停地偷看。 正月初五,好不容易才从宿醉中醒过来的宋君鸿原本想去看望一下韩书俊和史福,但最后想了想还是作罢。如今韩府和史府的大门怕是并不太愿意向他宋君鸿敞开,自己还是不要去讨人嫌的好。倒是华盛顿跑来禀告说昨天下午其实刘状元公夫妇和秋灵小姐曾来到府中,但因见家里来了一大堆军爷正在欢聚,刘状元公便没有进来打搅,只是和老夫人拜了个年就走了。 “你个吃货,当时怎么不告诉我一声。”宋君鸿急切地问。虽说刘羽与自己是好友,但人家都登门了自己却不露面迎接太不应该了。 “小的去喊过您一声,但当时您正和几位军爷们在唱歌,我说什么您根本没有听到,只是挥胳膊把我推开了。再然后.......,再然后您就醉过去了。”华剩顿感到很委屈:“小人当时也很着急,但刘状元公说他一会儿还有事,故只待了两盏茶的光景就和夫人与秋灵小姐又乘车离开了。” 宋君鸿大感窘迫,军中的弟兄们大多是粗人浑人,这唱了酒之后就更是坦胸露膊、放浪形骸,估计刘羽是怕被露香和秋灵看到了觉得不雅,所以才又匆匆离去的。 他急忙派华盛顿去刘羽府上打探下明天是否方便过去拜访,天黑前华盛顿回来了,向宋君鸿禀告:方便!不仅方便,还有其他几个客人届时也会去。有方大人,柳大人,还有个王公子和李公子。 宋君鸿眼前一亮,柳丛楠和方邵留在京中任职,王玉田要回家过年,所以他们仨会到自己能想像的到,但李孟春却是一直在书院中过年的,这次居然连他也来了?太好了,到时再加上自己,他们“曲涧六子”岂不是又可以凑在一起畅谈古今了。 不管什么时侯,同学聚会总是令人期待和兴奋的。 正月初六一早,宋君鸿就起床洗涮完毕后,正在美滋滋地准备换穿新做的崭新的圆领袍和厚毡的斗篷时,菊子娘就领着华剩顿推门进来了,把已经收拾好的礼品盒子放桌上一放。 宋君鸿惊的目呆口呆,妈呀,足有小山高的一大堆礼盒,把个诺大的圆桌都占了大半去。 “娘,我是去刘兄家中拜年,顺便会会昔日书院中的同窗们,又不是出去摆摊售货,您怎么置办了这么一大堆物事?”宋君鸿笑着问母亲。 菊子娘于是挨个扒拉着礼品给宋君鸿说明:哪些个是给刘状元公的,哪些个是给露香的,哪些个是给秋灵的,还有哪些个是给他的同窗们的。 介绍完这些后,菊子娘还特意凑到跟前边帮宋君鸿整束革带边笑着叮咛道:“石头,你可记好啦,给秋灵小姐的礼品你一定要亲手交到对方的手里。”宋君鸿瞄了一眼菊子娘,突然觉得自己母亲此时笑着就像是一只想要去偷鸡的狐狸。 好不容易把这一大堆礼盒物什都堆上马背上扎好,宋君鸿策马就直奔刘羽的府宅而去。 到了门口,宋君鸿甩镫下马,把马缰绳递给了刘府迎出来的一个下人后,自己摘下礼盒们刚想往里走,突然听到身后有人喊道:“前面的可是子烨吗?” 宋君鸿回头一看,只见街道上正追过来两顶软昵小轿。 最先追过来的轿子来到宋君鸿面前停下,前面的轿帘一挑,露出一张熟悉的面庞来,居然是方邵。 “晋夫兄!”宋君鸿也喜出望外的应答。 然后第二顶小轿也追了过来,又有一个人从中走了出来----果不出所料,正是在书院中时与方邵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的柳丛楠。 柳丛楠边下轿边笑着说道:“刚才你快马从我们身旁经过,我还没有看的真切,晋夫却断言经过的人必是你宋子烨。然后我们还打赌哩,追过来一看,果真是你。” 方邵得意的笑道:“尽管子烨马快,但子烨的身型,我仍是一眼可辨的。” 宋君鸿刚向方邵和柳丛楠一揖手,却发现自己手里拎着一大堆的物什怪别扭的,只好笑道:“小弟失礼了。三个月不见,两位兄长风彩如昨啊!” 柳丛楠却是用手中的纸扇一指宋君鸿,笑道:“你却是越发的黑了,所以也怪不得我第一眼认不出来你。” 宋君鸿哈哈大笑,三人一起拾步往刘府中走。才走的两步,刘羽已经得到通报迎了出来。 “冬日天冷,三位贤弟还是进屋中再叙话吧。”刘羽笑着把三人引进了里屋的正厅。 四人闲说了一会儿话,又听刘府的下人传报:王玉田和李孟春也来了。 第五十一节 走马章台还举首(九) 这下人数凑齐,刘羽兴奋地连忙吩咐下人们开始上酒上菜。 几杯水酒下肚,众人的话题便开始渐渐地打开了。 作为东道的刘羽率先公布了一个好消息:露香有喜了! 消息一传出,众人也皆是大喜。老话说的好:人生有子万事足!故几人纷纷举杯向刘羽表示庆贺。 喜欢起哄的方邵和柳丛楠更是干脆让刘羽把露香直接从内屋给唤了出来。几个人又一起端起杯子开始向露香敬酒,这番热闹景像倒把此时护妻如宝的刘羽给疼惜地够呛。 露香也很得意,嫁了一个才华横溢而又十分宠爱自己的丈夫,还得到了朝庭册封的诰命,再今再加上这肚里的孩子,一个女人能幻想的所有幸福她基本上都得到了,脸上的笑意就怎么都消不下去。 她很大方地陪着这些昔日的老朋友友们连干了三杯水酒,然后骄傲地抚着自己尚未隆起的小腹又朝柳丛楠笑道:“你们家的那口子是不是也要快了呢?” “不着急,总会有的。”柳丛楠很张狂的笑了笑:“这个......城东算命的曾给我算过,说我是个多子多孙的福相,所以这儿女嘛,多的不敢说,十七八个将来总会有的吧?” “你当你家那口子是母猪呀,一窝能下那么多?”露香狠狠地白了他一眼,含笑啐道。 在他们六人中,刘羽年岁最大,然后柳丛楠和方邵次之。 二人中了进士后,依拖王玉田的关系就留在临安于王宝川的户部里派任了官职,男儿事业有成,岂可无家室?于是乎婚姻大事就被提上了日程。唯一可惜的是在前次金兵侵宋之战时,岳麓书院中那个卖茶叶蛋的那个小姑娘被金兵凌辱后含羞而死,为此痴情的方邵十分悲痛,一直拖到现在还没有成家。倒是柳丛楠在两个月前已经经人做媒娶了一位工部主事家的小姐。 不巧柳丛楠成亲之时宋君鸿恰好领命护送东安王和静妃前往藩国,所以没有能参加柳丛楠的喜宴,宋君鸿为此一直感到遗憾,于是联同当时同样在书院之中苦读的王玉田、李孟春一起启身向柳丛楠敬了个赔罪酒。 柳丛楠举起杯来一饮而尽,又笑道:“咱们兄弟可好久没聚了。尤其是韶光,能来临安真是太难得了。” 李孟春是无父无母无家的苦孩子,所以每到年关时,别人都是能回家和家人团聚,只有他是可怜巴巴地在书院中过年。以往离家出走的刘羽还能陪陪他,但两年前刘羽进京赶考一举夺魁、在临安城里安了家后,过年时能留在书院中的可就只有他一个人了。去年时王玉田曾邀他一起回家过年,但李孟春一直不好意思给拒绝了。 到了今年,王玉田终于再也看不下去了,不管三七二十一,硬是把他给一起拖回了家中。现在李孟春就借住在王玉田的府上,跟王家人一起过年。 听得柳丛楠在旁的这一番叙说,宋君鸿这才了解了事情的梗概。他高兴的又倡议大家一起敬王玉田一杯。王玉田这是做了个好事呀,终于让他们“曲涧六子”重又聚到了一起。 于是其余五人和露香一起哄声举杯敬向王玉田。 王玉田仰脖一倾而尽。 宋君鸿这时突然发现王玉田今天似是有点沉闷,尽管也是陪着大家一同起哄、喝酒,但却似是少了昔日里那股子酒桌上的活跃劲儿。 他好奇地给坐在身边的柳丛楠递了个眼色,又指了指王玉田,想问问王玉田这是怎么了? 柳丛楠也发现了王玉田今天这副郁郁寡欢的模样,只是他也不知道个在缘由。 看看这里也没有外人,心里不愿藏事的柳丛楠索性便提起壶来又给王玉田掌了一杯酒,并嘻嘻笑着冲他问道:“美池今天似有心事啊,莫不是也看上了哪家的姑娘,所以求之不得,寤寐思服?” 说到这里,他大方的拍了拍胸脯:“放心,只管跟兄弟们说。只要你看中的不是皇家的公主,哪怕是抢,兄弟们也帮你抢过来。” 自古君子爱佳人,爱到极处哪怕越墙花园偷会、携手天涯同奔这类桥段也情有可原,只要最后能花好月圆地在一起那就算是人间佳话啊,这是读书人在枯燥的读书之余最爱听的故事桥段,所以柳丛楠冲王玉田说的这原本是个无伤大雅的玩笑,而柳丛楠和王玉田平日里又都是那种活泼性子,这种玩笑就算互相开上十几回也是不打紧的。 但王玉田却并没有像往日间那么顺着柳丛楠的笑话开始调侃,柳丛楠已经把牛都吹的满天飞了,他却只是微微扯了下嘴唇,苦笑着说道:“长青兄莫要再开小弟的玩笑了。” 这下子众人全都发现了王玉田的不对劲,诧异地互相看了一下,眼中皆是不解的神色。 “美池,你怎么了?”宋君鸿担心的问。 “无妨,无妨。咱们还是喝酒吧。”王玉田笑着回答,但在座的诸人都是以前就成天和他在一起厮混打闹的死党,知心知肺,自然一眼就能看出他笑的牵强。 必竟是好友间的聚餐,只要有一个人郁郁寡欢,全场的气氛立刻就都有点沉闷了起来。 刘羽沉吟了一下,突然间忆起了一件事,他抬头望向王玉田脱口问道:“美池莫不是、莫不是——是在为三日前在宫中发生的事而为令尊的处境担心吗?” 王玉田愣怔了一下,但终于还是无声的点了点头。 三日前?宫中发生的事?一听是跟宫中有关,众人都提起了好奇之心。 皇家作为天下尊荣第一家,那么传出来的宫中的一举一动都牵动着外面人们爱听八卦的心。 而几人中刘羽跟宫中的过往最为密切,所以他是最可能率先得知宫中各类小道消息的。 柳丛楠已经忍不住地催促道:“云飞兄,宫中倒底出了何事?为何又跟美池的父亲有关?你倒是痛快地跟我们分说一下呀。” 刘羽把征询的目光望向王玉田。王玉田苦笑了一下,说道:“事已发生,也没什么好瞒几位兄弟的。云飞兄只管说吧,反正待假期一完百官回衙理事后,这个消息迟早也一定会传出来的。” 而柳丛楠也在旁边急切的催促道:“唉呀,我的云飞兄,倒底是出了何事,你倒是跟我们大家说呀。” 当然,他打听这个不仅是出于对宫中所发生事情的好奇,更因为王玉田的父亲王宝川不仅是他的顶头上司,还是他的直系靠山,柳丛楠和方邵已经与王宝川绑在了一起,所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他又岂能对王宝川的处境漠不关心? 刘羽叹了口气,说道:“其实也没什么,只是官家冲王大人发了点怒气罢了。” 在座几人的脸色都有点变了。 这个是人就会有点脾性火气是不?而人有时候遇事不顺心了要发点怒气闹点脾气这本也不是什么能塌天的事,对不?但这只是对普通民众来说的,对于皇帝来说却不是这样。“龙颜大怒”向来都是很可怕的事情,因为他很可能带来很可怕的后果。昔日秦王曾谓唐雎曰:“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虽然并不是每次皇帝发怒都会这个样子,但当今的显昭皇帝赵措脾气坏,杀性重却是朝野内外都出了名的,试问有谁闲着没事敢去惹皇帝发怒?又有谁惹了皇帝发怒敢不害怕? 可众人又都随即感到有点奇怪,因为户部尚书王宝川也可算是百官中出了名的油滑人,怎么会这么没头脑的去犯龙颜、惹君怒呢? “唉,其实这也怪不得王尚书,他也是被逼到了那份上。”刘羽叹了口气,把自己听说到的三天前刚刚发生在宫中的故事转述了一遍。 原来,正月初三,皇帝在内苑设筵席邀请几位在京的朝庭重臣们共庆佳节,包括同中书门下平章事赵汝愚、知枢密院事、开国济郡公韩侂胄、殿前司太尉邵阳、开国侯种慎和六部九卿,以及一些大宋的宗室皇亲王公们。大致意斯就是过去这一年太不容易啦,多亏你们尽力辅佐我,所以我要谢谢大家。然后群臣谢恩、谦辞等。这本是喜事,庆贺新年嘛,大家也都好话说尽,皇帝自然就多喝了几杯,然后借着酒劲就宣布要颁发各种赏赐、甚至还要给百官加薪俸。 结果没想到就是这时却会横生出一件祸端。 皇帝嘛,想赏谁就赏谁,张张口就行了。但虽说金口玉牙君无戏言,但必竟只是大白话不是?真正把赏赐发下来,这工作还要落实到掌管整个大宋钱袋子的户部头上。 所以群臣个个都是喜出望外,只有王宝川是愁眉骤结。 大宋以富庶著称,即便是只余江南半壁江山的如今,也仍是国库富足。所以谁也没有把花钱太当回事儿,缺钱就打申请跟户部支呗。 可只有王宝川清楚,户部的钱袋子再足,必竟也不是能无穷无尽。 前阵子宋金大战,双方都是倾举国之力一战,打的不仅是人命,更是兵马钱粮。仅宋金之战中的直接花费,就高达数百万贯之巨。 战后,赏赐三军,又是一大笔钱;抚恤死伤军民、百姓,又是一大笔钱;地方上重建,又是一大笔钱;军队重置,又是一大笔钱;此外还不包括百官和各衙门的衙役吏员、军中的兵卒们每月支领的俸禄钱和奉养数万皇族子孙们的米粮钱......钱,钱,钱!哪样都要钱,处处都跟户部伸手要钱! 而刚刚战事结束,东南诸路申请免缴税赋,与民休养,朝庭许了。作为国库财富来源的税赋收入骤减足近四成,而仅刚过去的显昭元年一年的国库支出却是以往常年时的十余倍。 户部就算是座金山,也快让人挖空了。 现在皇帝要赏几个人倒是无妨,户部还能凑出这点钱来。但给百官加薪?大宋朝不算吏员,光文武百官就数万人之众,这一整体提升薪俸,将是一笔每月都要有的巨大财政支出。 所以王宝川感到左支右拙,补天无力下也只好借酒劲鼓足了勇气把这委屈向赵措禀明。 皇帝赵措当时就呆了,他没想到前头还在得意地向百官施恩,结果一顿饭后却发现自己打出的只能算是白条了,顿时勃然大怒。 尽管朝庭每次的用钱支度户部都一笔笔记的清楚,算的明白。可皇帝赵措根本就不管这些,他只记得两条:一是王宝川让自己没面子了,二是自己的国库快没钱了。 这两条让赵措把怒火全撒到了王宝川的头上。而赵措从来就不是一个好说话的主儿,所以在这新年朝庭重臣的宴席上,终于爆发了骇人听闻的一幕: 堂堂大宋天子的皇帝赵措居然趁醉离席暴打户部尚书王宝川。并且在打完还留下了狠话:限王宝川一百日内凑足五百万贯,否则王宝川就等着罢官掳职、流放岭南吧! 这无疑会要了王宝川的老命的。 第五十二节 走马章台还举首(十) 元旦的假期转眼即过,宋君鸿却觉得自己根本没有什么时侯休息过,更没能畅快地游玩过,可尽管他一肚子的牢骚,但却还是要按时回到军营报道的。 军令如山,军法无情! 宋君鸿一早去点卯时,迎头便瞧见了李三狗。 李三狗横臂当胸,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高兴地大嘴一咧喊道:“将军,早!” 这一举动立时便引起不少当时同样正在排队等着点卯的军官们的纷纷侧目和议论。 “瞧,这个人就是新提起来的宁远将军宋君鸿吗?” “哇,怎么这么年轻啊?” “哼,我看嘴上没毛,办事终是不牢。这么年轻也能当将军?这小子这小子倒底是走了什么狗屎运了!” “你懂个屁!人家那是在护送皇子时立下功了,皇帝陛下亲自下旨提的勋。” “唉呀,早知道那趟差事我就抢着去了。” ...... 尽管周围有着不少各式各样的议论声,宋君鸿却一概装作充耳不闻。他只是横臂向李三狗回了个军礼,然后淡淡地说:“点完了咱们就赶紧出去吧。” 自从皇帝赵措下旨提了宋君鸿的勋阶以后,这个消息就像是在捧日军的军官中炸了窝一样。仅仅二十岁的年纪,入伍不足三年,不是勋贵的后人,没有任何势力撑腰,只是靠着一次次险恶的拼杀,硬是提为了正五品下的宁远将军。很快的,宋君鸿的名字就已经在捧日军中传的人尽皆知,甚至驻临安的其他军旅中也都有所传闻。这其间,赞叹者有之、艳羡者有之、不忿者有之、讥骂者亦有之。对此,宋君鸿一概是听之任之,好像这一切都跟他没有关系似的。 李通、李三狗、张世业等一群老下属们曾提议要给他摆酒庆贺,但低调的宋君鸿都给拒绝了。 “哼,一群眼热的家伙!”李三狗忿忿地骂道:“当初咱们兄弟跟着大人您和天星社殊死恶斗,近半兄弟折损时,怎么不见这帮说闲话的家伙出来?” “算了,有人出头,就总会有人眼热。咱们只管做好自己的事情。不要理别人的嘴巴说什么了吧。”宋君鸿安慰了一下李三狗,然后就向捧日军的帅帐走去。 护送皇子这一功,跟着宋君鸿的捧日军弟兄们可谓是富贵险中求。除了宋君鸿提了将军勋外,其他但凡活着归来的其他军官们也都跟着提了一级勋。就连普通兵士也都记功一次,并有一些厚赏。 李三狗他们提了一级勋阶以后,职位却一时没有什么变动,仍是在原的营队之中担任原职,只有宋君鸿被种慎掳去了都虞侯的军职,改调到自己的军帅大帐中听差,给典虾仁打下手,所以算是“种慎的秘书”的秘书了。 尽管不能再直接领兵了,但宋君鸿却并没有怨言,因为他知道这是种慎在保护自己。 五品的将军,这已经算是中上等军官了。在地方上的禁军或厢军中,这个勋阶的将军已经可以担任一支普通禁军的副指挥使或厢军的指挥使了。 捧日军是位列上三军,又是拱卫京师的重要部队,所以不断扩编,如今编制已经比较庞大了。虽同属大宋禁军,但捧日军的实际编制和规模却是足有普通地方禁军的三至四倍大,可饶是如此,以宋君鸿现在的军阶,也几乎可以在军中担任一个厢的副指挥使或厢下军的一个军指挥使了。 但种慎心知宋君鸿最大的不利之处就是:年纪实在太轻,尽管军阶高起来了但在军中的资历却仍是尚浅。所以如果真让宋君鸿去担任一个厢的副使或去指挥一个军,则难免会有大量下面的老将官们感到不服气,引发上下级矛盾。 有鉴于此种慎决定干脆把宋君鸿调到了自己身边来。 另外,宋君鸿必竟是有着举人的出身、写着一手的锦绣文章,为人又博识多谋,也是难得的参谋人材,这也是促使种慎下这决定的另一个原因。 对于种慎的这一番爱护之举,聪明如宋君鸿当然是心里明白的,也很感激。 尽管时间还很早,种慎的帅帐处离点卯处也并不远,但他还是加快了步伐向帅帐走去。这是新年开工的第一天,他不想种慎认为自己是一个轻浮的人。 到了帅帐前,宋君鸿看到典虾仁在和种依尚聊着什么。他上前去和他们行了个礼,并从怀里掏出一份卷宗对典虾仁汇报道:“典将军,请帮我我把今年的军被和马具更新情况呈给太尉吧,这是放假前太尉曾催着我要尽量整理的,昨晚熬了一宿的夜才赶出来的哩。” 典虾仁却笑着拦住了宋君鸿,笑道:“先不急,太尉没来军营。” “没关系,那我再等会儿吧。”宋君鸿答。 “等不到了。”典虾仁摇了摇头,解释道:“今天是绝不可能过的来了,而且——很可能明后天两天也都不一定过的来。” 宋君鸿听了后开始有点纳闷,早知道不熬夜赶工了。遭娘瘟的,现在他的眼睛还是红肿着的呢。 不过任谁也不会料想到种慎能不来军营的。种慎是一名真正的军人,尽管有点护短,但对内他却是一个治军严格的将领,并且在要求士卒们遵守军纪的同时,他就一定会带头遵守的。 即便已经是个五十多的老人了,但他还是每天第一个进军营进行点卯,然后巡视军营,直到大家都来齐了正式开始训练时,他才回自己的帅帐去办公的。 况且今天还是新的一年的第一次开营,按理说统军大帅们都会在这一天先来给下属们开个会议,或对全军发表一些鼓励演讲之类的行为。 尽管这是一个很俗套的工作模式,但的确还是有其效果的,种慎多年来也是一直如此。 种慎就是这样一种人,像铁一样硬,像日出日落一样的准时。 记得去年过年之时,宋金之战还没有结束,种慎还是冒着弓矢木石的呼啸,跨过一堆一堆战死者的尸体,来给还活着的战士们拜年,并发表了感人至深让人至今记忆尤新的演讲。 可现在已经天下太平了,种慎却突然玩失踪了?宋君鸿有点愕然,这还真有点不是种慎的风格。 “太尉难道生病了吗?”宋君鸿疑惑地问。他前几天还去给种慎拜过年,当时这老将军明明龙精虎猛着呢,光着膀子大冬天的在院子里耍刀。 “当然没有。”典虾仁笑道:“是被官家召进宫去开会哩。兵部、枢密院还有不少在京的重要将领都去了。” “这么大型的军事会议?”宋君鸿开了个玩笑:“莫不是哪里又要打仗了吗?” 典虾仁横了宋君鸿一眼:你就不能想些轻闲好玩点的事儿?且以大宋现在的实力,也重新开不起什么大型的会战了。 种依尚在旁插了句嘴:“是鲁老将军进京了。” 鲁如惠老山长?宋君鸿微微吃惊了一下,随即感到很高兴。有三年没有见到这位老山长了吧?也不知他现在可好? “所以太尉这次开会还是为借调中层将领的事?”宋君鸿立即明白了事情的关键。 典虾仁和种依尚一起点了点头。 以前鲁如惠提的那个调人的奏请,虽然赵措允批了,兵部也下文了。但各位统军大将消极怠工,所以转眼三个月过去,年也都过完了,可人还是一个不给。鲁如惠急了,他知道这样拖下去搞不好事情就不了了之了。就算最后有个结果,拖个十年八载的他也拖不起,所以干脆,老将军直接进京来跟皇帝要人了。 鲁如惠如今是淮南东路安抚使、马步军都总管,上护军,可以说是提辖一方的重将,封疆大吏。他要上京,那必须要是有足够的理由才行。所以年前鲁如惠就给兵部上了申请,而兵部巴不得这位老将过来帮自己解决调将的麻缠事,所以立即就批准了。这位鲁老将军年都没有在家过,领着三十名侍卫就上路了。于昨晚快马加鞭地来到临安,兵部把他到京的消息上奏天听之后,于是皇帝赵措就下达了旨意:召开军事会议! 种慎只好连军营都没有能来就去开会了。而且以这事的麻缠难度来判断,典虾仁都敢直接放言:会议可能需要连开好几天,就算这样也不一定能商量出一个结果哩。 宋君鸿只好垂头丧气地回自己营帐去转了一圈。把卷宗往桌上一扔,心里琢磨着也不知鲁如惠能在临安城待多久?这几天要不要想办法跟种慎请个假去看看这位老恩师? 不过宋君鸿很快否定了自己这种想法,以现在的利益冲突来划分阵营的话,种慎和鲁如惠正好可谓是冤家对头。想请假去看鲁如惠?种慎不罚自己绕临安城跑上几圈是不会罢休的。 遭娘瘟的,事情怎么这么麻烦起来了? 这时帐门有名兵士跑了进来,一行军礼禀报道:“宋将军,户部派人给送新的军饷和被服来了,想请您过去帮着清点一下。” 尽管最近户部是捂着口袋过日子,但对于捧日军却还是不敢轻视,该给的军饷和被服一定会按时解送到的。 宋君鸿却皱了下眉,军中有专门负责后勤物资管理的部门,何必还再要自己过去? 自己是秘书唉!什么是秘书?就是什么事情都可以管,什么事情也都可以不管! “让王将军去接收下就成了,然后跟典将军那报备一下。”宋君鸿挥手道。 “王将军已经在那了。可是,那名户部来的官员指名要您也去。”那名兵士又回禀道:“那名官员说他姓郑。” 姓郑?户部来的?是表姐夫兼发小好友郑雨农? 宋君鸿一转身,掀开由帘就走了过去。 别说,还真是郑雨农。 其实,粮饷物资的接收工作那位王将军还真是早就完成的差不多了。郑雨农一直拖着没走,就是在等宋君鸿来。 “我的大姐夫,你怎么也来了?”宋君鸿惊讶的问。 像这种押送物资的事郑雨农以前从来没干过的。 “为了过来看看你呗。你们这关防森严,如果不是借着送粮饷物资,我根本进不来。”郑雨农边笑着说,边拉着宋君鸿走开了几步。 待远离清点物资的几人后,郑雨农这才压抵了嗓音问道:“子烨,王尚书捱官家训斥,并勒令限期收钱的事,是真是假,你可能帮我打探一下?” 消息这么快就传开了? 宋君鸿点了点头,悄声道:“这事我也听说过。是刘云飞所叙,王美池也点头承认了的。” “看来是真有其事了。”郑雨农微合了一下掌,眼中一亮,嘴角勾勒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王宝川遇上麻烦你这么高兴?宋君鸿微皱了下眉头:“王尚书貌似对你也不错啊,你怎么一副兴灾乐祸的表情?” 郑雨农笑了起来:“子烨这便是误解为兄了。” 他左右看了下,压低了声音对宋君鸿说道:“说实话,王尚书遇上这档子难事我是有点高兴。但并不是落井下石,而是看能不能帮他。” “哦。这倒更有趣了。”宋君鸿笑了起来:“一般人遇上这种事躲开还来不及哩,生怕被王宝川牵连到,你怎么会这么高兴的往前凑呢。” “俗人贪利却惧危,不过是一帮鼠目寸光、无胆无识之徒罢了。”郑雨农轻晒了一下,然后对宋君鸿言:“自古以来,越是冒险的买卖,利润往往也就越大。王尚书这次虽是遇上麻烦了,甚至干犯龙颜。但说到底也只是公务处置不善,跟私人获罪必竟不同,纵有坐连,亦不甚危。我若帮他不成,顶多跟着挨几句骂,或降职一两级,再大不了外放到地方上去任个知县什么的,相信只要过个三年五载,我仍可东山再起。但若是我帮他渡过了此关,王尚书对我必将大力提携,朝中百官对我郑雨农的能力干材也会刮目相看。所以说,这个险——” 郑雨农顿了顿,很努力的点了点头,像是在给自己鼓劲,说道:“我看值得冒!” 第五十三节 走马章台还举首(十一) 离得知鲁如惠进临安的消息已经有好几天了。 宋君鸿急着去探望这位老山长,却偏又是不敢跟种慎开口,急得搓着手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来回乱转。 怎么办?月中的休沐日到是快要到来了,要不然再等上两天捱到休沐日再去?这样虽然不用担心会看种慎的脸色了。可鲁如慧会在临安城驻留到休沐日吗? 宋君鸿心里也没数,他发觉自己抓耳挠腮只能干着急的时侯,最终决定还是跑去找种依尚打探一下吧。 种依尚是种慎的侄子,又在临安城里的诸军旅中路子广,说不定能帮自己探听到什么风声。 他好不容易按抐住心中的焦急情绪,等到上午的操演结束,又算着时间觉得种依尚应该差不多吃完了晌午饭并回营午休了,这才跑去他的营帐找他。 一推帐门,宋君鸿就含笑的打着哈哈:“种大哥,抱歉打搅你午休......” 一句客套话还没说完,宋君鸿就怔在当场。 因为此时营房中的种依尚正在穿着一件绯红色的戎常袍左顾右盼,兴奋地如同一个试穿新衣服的大姑娘。见到宋君鸿进来,忙手忙脚乱的立好,强装镇定,脸上却仍是留存着抹不去的又似是尴尬又似是兴奋的表情。 “哈哈,种大哥,升官了,你怎么也不和小弟说声。”宋君鸿随即就高兴地上前拍着种依尚的肩膀表示祝贺。 绯红色的袍服,这是五品将军才能穿的,宋君鸿现在自己穿的也是这种戎常袍。 可他明明记得种依尚的勋阶是正六品上的昭武校尉啊,什么时侯也提成将军了? 种依尚脸上居然浮现出了一缕羞涩,说道:“先别声张。” “不声张也行,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和我说一下。”宋君鸿搬过一个鼓登大马金刀的坐下,笑了起来:“难道还会不好意思?小弟年前提勋时可从没瞒兄长,如何兄长却拿我当外人一样的看待?” “没有,没有。”种依尚忙摆手:“其实就是今天刚刚提的勋。” “哦,兄长最近立功了?”宋君鸿问。 “没、没有。”种依尚显得更加地不好意思了。 但这样宋君鸿就有点感到不大理解了。种慎治军以严,任何人想要提勋阶必以军功来换取,大公无私,就算是对于种氏本族子弟也是如此。 “其实为兄还是借了你那位老山长鲁如慧的光。”种依尚终于把这件事情的缘由跟宋君鸿说了一遍。 原来,鲁如慧既然亲自进了京,那么很明显调将的事情便一定要整出个眉目来才肯罢休,而各统兵大将又是绝不敢吃亏的主儿,双方连吵了好几天后,终于在兵部的调庭、皇帝的威压下,同意各让了一步,并达成如下的妥协条件: 各禁军同意给鲁如惠调人,但是鲁如惠把从各禁军抽调的将领总人数从六百人大副缩减为二百人;兵部要允许凡被抽调的各禁军都可获得增设一至两个军的编制的恩许; 而为安抚被抽调的将领,兵部也开出了如下的保障:一是凡被抽调到地方禁军中帮助训练新兵的将领都可获得提勋一级的额外奖励;二是借调时间从三年压缩到了一年半,一年半之后,借调的将领可以自由选择是继续留在地方禁军中还是申请调回驻京的上三军中。地方上不得阻拦,兵部也一定会放行。 所以,种依尚就借着这个东风,跑去找种慎请求去地方禁军中“锻炼”一下。 “你敢主动去跟种太尉提这个申请?也不怕他拿鞭子抽你!”宋君鸿笑了起来。 种依尚脸色变了变,说道:“鞭子是没捱,但额头上却是结结实实地捱了一茶碗。” 宋君鸿这才注意到他包头的幞头处有点高,拉开一看,果然有一个大包。 “多亏你是太尉的侄儿,就这样太尉还是手下留了情的。”宋君鸿叹道。 种依尚点了点头。这么多年来,他都一直以身为种慎治下的捧日军军士为荣,种慎也从没有想过这个忠勇的侄儿会主动提出调离,所以这一对叔侄心中复杂的情绪旁人难以想像。 但这对他来说是一个难得的机会。 军中是以军功来换勋阶的,在别的地方可能还会通通人情,但在种慎治下绝无可能。就算是他的亲儿子,若无真功实绩,那也只能当一辈子的大头兵。 而军中还有另一条不成文的规矩,从校尉提将军是一道槛儿,从将军提大将军是一道槛儿,必须有大功才能获得晋升的机会。可天下哪来这么多大功?不知有多少军官在这槛儿前蹉跎半生也捞不着升阶。 虽说宋金极有可能仍会一战,但什么时侯再战却是谁也说不准的。 种依尚原本已经是正六品上的昭武校尉了,离将军之勋阶只有一步之遥,但如果无大功或者特殊机缘,他甚至可能一辈子都在这个勋阶上待到老的提不动刀枪。 这叫他如何甘心? 何况年前宋君鸿一跃而为宁远将军,以前还是自己的一个小兄弟,现在却比自己还要高上好几级,这就更让他产生了一股焦急的心态。 他和宋君鸿是好兄弟不假,但不代表互相间没有个攀比之心嘛。 但苍天有眼,这次鲁如慧调将的最后商量结果给了他一个能一举跨进将军行列的机会,所以他厚着脸皮去求种慎,反正他是种氏子弟,将来一年半后再申请调回,种慎也一定会再接纳自己的。 尽管头上捱了一茶碗,但这一茶碗捱的值!种慎尽管生气,但还是体谅自己侄儿的心情,忍着怒气同意了。今天兵部把从五品下游击将军的提勋文书和绯红色的官服一送来,种依尚就忍不住早早溜回营中一个人臭美了。 今后,他就是种将军了! 宋君鸿和他笑着聊了几句,才问道:“种大哥,你知道鲁山长还在临安城不?” 种依尚点了点头:“在!” 宋君鸿大喜,又追问道:“那知不知道他几时回去?” 种依尚笑道:“我又不是他肚里的蛔虫,怎么可能知道他哪天要走?” 见宋君鸿脸上有些失望的表情,便又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不过你放心,我有个兄弟在驿馆里当差。他给我递过信儿,说是鲁老将军一行这几天似是还并没有要动身离去的样子,所以休沐日时你多半还是可以见的到他的。” 宋君鸿闻言大喜,忙对种依尚深揖一礼:“谢谢兄长。” “跟我客气什么。不过——”种依尚道:“你注意莫要让太尉风闻此事。” “小弟省悟的。”宋君鸿点了点头。 过了两天,终于到了休沐日,宋君鸿拉上正好都在京的刘羽、柳丛楠、方邵、王玉田和李孟春,“曲涧六子”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奔向鲁如慧所住的驿馆。不过却被告知鲁如惠被皇帝宣进宫中奏对去了,几个人不甘心,就在驿馆中等侯,一直到晚饭之后,鲁如惠才披星戴月地归来。 尽管苦等了大半天,但师生见面总是愉快的,鲁如惠也很欣慰地见到昔日这几个书院的顽皮大王现在大半都已经有了出息,余下的王玉田和李孟春也变得稳重好学起来,相信来日金榜题名大有可能。 并且,鲁如惠对王玉田和李孟春传达了一个好消息:因为宋金之战中东南诸路不少硬骨气的地方官员们或战死或自杀殉国,而投降、弃城或失职的官员们也受到了严厉地降职、罢官或下狱等处罚,所以考虑到地方官员的任职上出现了一定的空缺,所以皇帝赵措打算今年举恩科,提前一年开榜取士。 “真的?”王玉田和李孟春闻言眼前一亮。 “是前天官家亲口对老臣说的。”鲁如惠笑道。自他进京以来,皇帝对这名历任四朝的抗金老将很是敬重,所以经常留他在殿中请教,畅谈。 不得不说,鲁如惠的经验、见识、胆量、胸怀、忠义,对于任何一位君王来说,都是无价之宝。赵措虽是脾气重点,但却并不是昏庸之君。尤其是他刚登基不久就爆发的金国侵宋之战,给他敲了结结实实的一记警钟。所以,对于鲁如慧这位既有才干,又能识大局主动分君之忧的老臣,赵措是礼遇有加,常常以国事请教。 而鲁如惠是位开明多智,又识得分寸的人,所以每每奏对之时,必让赵措解惑去疑,心情舒朗。大有相见恨晚之势,也就很多话都愿和他说说。 鲁如惠现在虽是武职,但必竟是大儒出身。所以赵措打算开恩科的事,就和鲁如慧提及,而这便利天下读书人的好事,鲁如惠当然也会大力赞成的。 所以,礼部明文公告天下士子,开科取士,应该就是这个月的事了。 王玉田和李孟春对了下眼神,双方眼中都是兴奋之色。 “韶光你就不要回书院了,就留在临安城中苦读备考吧。我跟家父说一声,给咱俩在城中单独备一处院落,咱们待四五月间的春闱时,决胜一战!”王玉田高兴地提议。 李孟春欣然应允。 鲁如惠又对刘羽、柳丛楠、方邵和宋君鸿几人的为官为政情况简单了解了几句,然后就勉励四人要加倍勤政,报答天子,造福百姓。 眼见天色太晚了,曲涧六子们这才起身告辞。鲁如惠却独对宋君鸿说道:“子烨,你先留一下,我尚有几句话要问你。” 第五十四节 走马章台还举首(十二) 好奇的宋君鸿留了下来,鲁如惠把余下几句弟子们一直送出门外,这才返回回到屋中来。 宋君鸿好奇地问道:“山长,却不知留学生下来所为何事?” 鲁如惠喝了一口茶汤,这才饶有兴趣地看了一眼宋君鸿,缓缓开口问道:“你认识一位叫丁蓉的姑娘吗?” 听到丁蓉的名字,宋君鸿心下一阵难过。他黯然地点了点头,答:“学生认识她。是学生少年时的一名故乡好友。可惜在四年前已经香消玉陨了。” “哦?是吗?”鲁如惠奇怪的反问了一句:“那为什么一年前会有一名自称是叫丁蓉的女子找上岳麓书院点名要找寻你呢?” “什、什么?”宋君鸿惊的站了起来,结结巴巴地问道:“山长,你可莫要戏弄学生。” “我戏弄你做甚。”鲁如惠遂把那名女子的年纪相貌跟宋君鸿描述了一下。 没错,的确是丁蓉! 丁蓉还活着!确认了这个消息的宋君鸿激动不已,脸上满是兴奋的表情。 丁蓉是他的好朋友,可偏对他一片痴心他来不及应答,就先为他而赴难了。宋君鸿先前一直以为丁蓉落水而死,心里一直难过的无以复加,更是觉得自己亏欠这名好姑娘。 现在听说他尚在人世,心中突然有了一种喜悦的想哭的冲动。 太好了,直是太好了! 不过,自己三个来月前还刚回过岳麓书院一趟,怎么就没注意到丁蓉的下落呢? 突然联想到宋金之战时烧到书院门口的战火,刚刚高兴的心又悬了起来。 他哆哆嗦嗦的问:“金兵侵扰岳麓书院时,丁蓉姑娘可曾、可曾......” 可曾后面的话他不敢说,好不容易有个死而复生的喜讯,他很怕再听到丁蓉再次遇难的消息。 “丁蓉小姐并未受当时书院的战火波及。”鲁如惠摇了摇头,说道:“因为当时你已去了临安参加刘云飞的婚礼,所以我把消息告诉她后,丁蓉小姐就赶在金兵来临之前就已经告辞离开了。” 他赶紧问了一句:“丁蓉姑娘可曾提过她要去往何处?” “当然是去临安城找你。”鲁如惠意味深长地看了宋君鸿一眼。 去临安?那当时是多年找不到自己的,因为随后宋金战争爆发的消息传来,他担心家中父母的安危,又离京回潞县去了。 看来,自己和丁蓉又跑了个前后脚,总是缘吝一面。 不过,丁蓉能活着就好,自己总是有机会再找到她的。 就在宋君鸿激动难抑、浮想连翩的时候,鲁如惠又说了一句话:“不过,子烨我留你下来,倒并非纯为此事。” 啊?还有别的事情? 鲁如惠沉吟了一下,才又说道:“只是此事可能会让你为难,却不知你是否能愿意呢?” 宋君鸿平复一下自己还有些激动的心情,起身冲鲁如慧拱手说道:“君鸿但凡力所能及,便绝不会推辞。老山长,您如果有什么需要君鸿效劳的事情,只管吩咐。” 今晚他一直喊鲁如惠为“山长”,而非“大将军”,便是以弟子的立场来回复。 如果喊“大将军”,则鲁如惠尽管勋衔官阶都比自己高,但却终非自己的直系领导,所以鲁如惠的话他就可从可不从。 但弟子立场就不同了。 与礼崩乐坏、道德约束力不断滑坡,社会中一切都以经济挂帅、以赤果果地利益为标杆的后世不同。此时人们很讲究个尊师敬祖,所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的老话儿就是指的这个这个时侯人们“愚昧”的思想。何况有宋一代,程朱礼学大行其道,礼教大防看的极重。一个官员,如果你敢顶撞驳斥上司,说不定还会有不少人称颂你为人刚正不阿,但你若是顶撞自己的老师,对其不敬,那么出门时都能被人们的唾沫星子给淹死。 当然,宋君鸿一直以山长想称鲁如惠,一来这是私人场合,宁可用师生礼来相处,也显得亲近大方;二来他也完全相信鲁如惠的为人。 应该说,宋君鸿很尊敬鲁如惠。在这个时代里,有两位老师都对他照顾很多,也影响巨大。一个是郑知庆,已经在宋金之战中为保护乡邻们已经壮烈殉国了;另一位便是眼前的这位鲁如惠,所以如果能帮这位可亲可敬的老师分忧解难,宋君鸿也是完全乐意的。 “你先不用急,听我说完,再考虑答不答应。”鲁如惠和蔼地笑了笑。 “老山长请示下。” “是这样的,你们几位如今各有所成,我很高兴。可我完全没有想到你居然也会投笔从戎,这多少有点令老夫想起了自己少年时的事情。”鲁如惠突然无限感慨的说道。 宋君鸿点了点头,说道:“学生听恩师郑知庆提到过和鲁山长的这些往事。说过来您们两位恩师都是经历过“靖康之耻”的人。当年您二人都是靖康那一年去大宋朝旧都汴梁赶考的举子,却不想社稷倾颓、山河破碎只在一瞬间随之而来,您二人含痛负耻,决定一起投军报国,这才有了今日我大宋在金寇的铁蹄践踏下仍保有的半壁江山,也有了您这样一位举世尊敬的四朝护国名将。” “嗨!什么四朝名将啊。”鲁如惠长出了一口气,说道:“我只是做了一名有血性的男儿应做的事情罢了。” 他缓步走到窗前,推开了窗户。望向夜幕里无数闪亮的星星,又继续说道:“当年和我一起并肩奋战的老兄弟们基本上都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两年前连郑危舟都走了,只剩我一个人孤单地依然在这战场上驻着刀。有时我想:那些老兄弟们如果在天有灵,或许会希望能看到我们大宋子孙会有赶走金寇、还我山河的那一天吧?就是凭着这么一股子执念,我才顽固地活到现在、也战到现在!” 说到这里,鲁如惠似是想起了以往军中的袍泽们,眼中泪光浮动,那些一起并肩而战,舞旗而歌的日子,是他一生也不愿忘掉的宝贵过往。 宋君鸿不敢打搅鲁如惠。他不知鲁如惠在想什么,但他望向鲁如惠,觉得对方的眼睛里分明有什么东西在如星光一样闪亮。赤诚而神圣! “夜阑卧听风吹雨,铁马冰河入梦来啊!辛稼轩端的写的好诗。五十年戎马生涯,唯有此句可直抒胸臆。”鲁如惠顶着冬末春初撩梢的寒风叹息道。怅惘了半晌,然后才缓缓关上窗户,又转过身来注视着宋君鸿问道:“可如今我已垂垂老矣。廉颇虽勇,尚能饭否?” 自古名将如红颜,不许人间见白头。 宋君鸿想开口说些“烈士暮年、壮心未已”之类的话安慰下鲁如惠,但他添了添干燥的嘴唇最后却还是把这话给咽了回去,鲁如惠不是那种软弱的人,更不是自我欺骗的人。 鲁如惠说道:“可能真的是老了的缘故吧,我最近时常会梦到以前的那些老兄弟们。但他们都已经走了,留下我一个人在这世上继续早就不应该属于我这个年纪人的奋武。我想——这是老天爷给我的机会,或许,已经算是最后的一次机会了。” “纵使我不能亲自跃马扬刀直捣黄龙府,但我也要留下可以继承我们这些老兵们遗志的种子。为了不至于在我与他们九泉相逢时愧对他们,所以眼前对于我来说最重要的就是如何为大宋军旅培育这些种子。” “所以,我才甘受人怨,向朝庭提出了调将练兵之策。”鲁如惠幽幽地说道。 “学生已经听说了山长的那份奏表。”宋君鸿点了点头:“知山长者,谓之心忧;不知山长者,谓之何求!” “知我与否,老夫土埋半截的年纪,已经不甚在意了。”鲁如惠洒脱的笑了笑:“我只希望这些种子能培育出些参天栋梁之材。” “世人皆谓我调将练兵是在练东南诸路之兵,却不知其实更是借东南诸路之兵以练将。”鲁如惠突然非常严肃地说道:“能屈能伸,能顺能逆,才是真的可造将材!” 宋君鸿也神色一凛:“学生当谨记山长教诲!” 鲁如惠望向宋君鸿笑了笑:“光谨记还没用,与其坐而论,何如起而行?” 宋君鸿愣了一下,脑中迅速地反应了过来鲁如惠意中所指,他惊讶地求证道:“山长莫非是要君鸿也、也同往东南诸路不成?” “确有此意!”鲁如惠很肯定的说道:“东南练兵,练好了与国与民皆是天大的好事。退可铸长城以保大宋宗庙无虞,进可挥虎狼之师进击金寇还我河山。” “山长练兵之志原来不仅在于守卫东南诸路?”宋君鸿惊讶地问道。 “力有不逮时,防守也是进攻。兵强马壮时,进攻也是防守。宋金两国争战已有半百之年,早成累仇。对我大宋子弟来说,能直捣黄龙、观兵城下的才是好男儿。”鲁如惠爽朗地大声说道。 宋君鸿有点讶异地望着眼前这个已经年近七十的老学究竟然发出了比大多数年轻人还要振奋的慷慨之气,不禁又惊又羡。 不错,这才是吾师! 宋君鸿突然觉得自己的血似也跟着热了起来。他向鲁如惠一揖道:“学生愿跟随山长,刀山血海,生死相随!” “好!”鲁如惠高兴的一合掌:“昔日你我师生相会于书山文海,今后你我可共征于刀山血海。” “不过,你可不要后悔哟。”鲁如惠笑着问道:“种慎虽然小气了点,但却也算是个惜才爱才之人,你留在临安城,一样会平步青云。但东南诸路却是要艰苦的多,军中的待遇更是无法与捧日军这种上三军相比的。你可要想清楚了?莫说山长拐带了你。” “身外之物,学生并未太在意。临安城虽是繁华,但跟山长的志向一比却不过是养鸟雀的金丝牢笼了。君鸿想的很清楚,与其守着厚遇高俸而虚度光阴,不如跃马千山,人生快意。”宋君鸿很肯定的答。 鲁如惠笑了起来。不错,这也才是吾之弟子! 第五十五节 走马章台还举首(十三) 两日之后,典虾仁告诉宋君鸿,种慎要见他。 宋君鸿知道这必是鲁如惠跟种慎说了要调走自己的缘故。 这也是他和鲁如惠约好的。他可以跟鲁如惠去东南路,吃苦受累也愿意,但这话儿必须要鲁如惠去和种慎说。 没错,兵部是和种慎这些统军大将达成了调人的协议。但兵部筛选调人,和你自己跑去打申请外调在上司眼里还是截然不同的两回事。 种依尚是种慎的侄子,并且一年半之后还铁定都会调回来,就这种情况脑门上还被一茶碗砸了个老大的包,若是自己去跟种慎说,那下场指定会惨不忍睹。 到了军营外,他一横臂禀报道:“宋君鸿到!” “让他进来。”亲兵们还没进去传话,种慎的声音就已经从里面传了出来。 宋君鸿推门进了帅帐,尽量在脸上堆起一点笑容,对种慎说道:“太尉叫末将来,有什么吩咐?” “哼!”种慎冷冷地哼了一声:“少给我嬉皮笑脸的,别以为老子不知道你已经见过鲁如惠了。” 宋君鸿暗伸了伸舌头,这种慎的耳目真是灵的可怕。 “鲁如惠要调你走的事,相信他也已经借机跟你打过招呼了吧?”种慎把一张兵部的调令函扬了扬。 “这个——是的。”宋君鸿觉得这事如今肯定是瞒不了种慎的,不如老老实实地承认了的好。 “真难为鲁如惠了。他特意跑去兵部点名道姓的要求调你,还说假如我不同意他就要拖老夫去宫中再打官司。”种慎脸上余气未消。 “这......末将想,这不过是鲁老将军和太尉开的一个玩笑罢了。”宋君鸿只好这么说。 种慎把眼一瞪:“屁的玩笑!听说他鲁如惠跑去兵部亲自盯着李侍朗下的这副调函,你看这像是玩笑吗?” 宋君鸿不说了。我说是玩笑你会生气,我说不是玩笑你也铁定会更生气,我还是沉默是金吧。 “你是否已经同意了?”种慎却不想这么轻易的放过宋君鸿。 宋君鸿不想瞒种慎,只好无奈的点了点头。 种慎拿目光上下打量了一番宋君鸿,厉声问道:“你刚提的宁远将军,难道还想像别人一样再去贪图借这机会再升一级勋衔?” 在种慎威严的目光逼视下,宋君鸿汗都快下来了,连忙说:“末将不敢。” “哼,敢不敢的都不打紧。”种慎说道:“只要你安心地在捧日军中待着,一年半之后,说不定我也一样会给你提升一级勋衔的。” 宋君鸿一撩袍子前摆单膝冲种慎跪了下去。抱拳说道:“太尉这么说就真是在误会末将了。” “哪里误会了,说!” “君鸿年方二十,就领衔五品将军,这已经算是年少得志了。哪里还敢这山望着那山高呢?”宋君鸿暗暗做了次深呼口蹄疫,尽量让自己沉着起来,壮起胆子迎着种慎的目光说道:“末将之所以答应鲁老将军,实则是另有原因。” “既然不是为了提勋,那还有什么原因?” “太尉容禀,您和鲁老将军都对末将有大恩。鲁老将军于末将是师生之谊,而太尉于末将则有知遇提携之恩。对于您们二位,末将都愿粉身碎骨以报。” “说的倒是好听,如何却是鲁如惠一招手,你就要离开我捧日军了呢?”种慎一拍掉子大喝道:“难道我堂堂捧日军还不如东南几路的那些杂牌破烂禁军对你有吸引力吗?” “捧日军是我大宋第一强兵劲旅,又有太尉亲自治军,莫说东南的禁军,放眼大宋,都无一支禁军可与捧日军相比肩的。”宋君鸿坦然作答。 “那你这么做却是为何?”种慎大感好奇。 “为了打金寇。”宋君鸿说道。 种慎怒极反笑:“怪了,难道我捧日军不曾打过金寇吗?莫忘了你宋君鸿是如何加入我捧日军的。” “上次宋金之战,我们捧日军在抗击金寇的战场上立下了重要功勋,举世瞩目,这不假。但如果事情不是紧急到了最后的关头,皇帝还是不会舍得放他的上三军到外面去参战的。末将这么说,相信太尉也会同意的吧?”宋君鸿反问。 “我捧日军是皇帝陛下最后的杀手锏,更是临安行在最重要的保障,国之干城,皇帝当然会对我们惜而重之的。”种慎冷笑着答。 “那末将就想要请教太尉一个道理了。”宋君鸿又问。 “哼,又要问什么?” “君鸿出于猎户之家,深知对于流窜至家的豺狼如果不打,就很容易反受其害。所以末将想要请教太尉的问题就是——”宋君鸿直视着种慎的目光问道:“是应该一发现豺狼进家门就打呢?还是要等到他快把人都吃光了才能动手打呢?” “当然是越早打越好。” “不错,越早打,损失越小。”宋君鸿又说:“若以侵略我大宋疆土、杀掠我百姓的金寇比喻作豺狼的话,也无不可。可为什么金寇侵我大宋之时早期能势若破竹,直若无人之境。直到东南诸路都被打烂,临安城也暴露在金冠兵锋直接威胁之下时,我大宋才尽起劲旅,打退了这支豺狼呢?” 种慎寒着脸问:“你倒底想说什么?” “末将想说的只是一个很简单的道理。”宋君鸿昂首说道:“其实我大宋并非是不想从一开始就打击豺狼,而实在是东南诸路力有未逮。大宋朝虽号称有禁、厢军两百余支,但真正具备和金兵能硬碰硬的这种实力的却并不多。好不容易挑拣出来的这几支强兵劲旅,都要优先拱卫临安行在不失才行。对吧?太尉练兵以精以严,至使我们捧日军冠绝大宋。但恕君鸿实言,捧日军之精,只是一军之精。捧日军之强,也绝非我大宋之强。” “捧日军纵强,却如名剑束之高阁,轻易无用武之地。东地诸路的禁军却如在豺狼面前发抖的孩童,难堪一击。这是我大宋军旅目前铁一般的事实。而我大宋富庶举世无双,自然会一次次地引发金寇垂涎,继而纵马南下抢掠。而只要金兵一来,东南诸路就会面塑纸糊一样的被金兵锋利的爪牙撕开,可只要临安不危,则上三军轻易不动,眼睁睁地看着东南诸路的沦陷,看着金兵抢掠一番后拍拍屁股从容离去,这岂非是咄咄怪事?” “朝庭力量有限,有时只能弃卒保帅。”种慎也唯有叹息。 “好个弃卒保帅,最有战力的上三军对金兵在东南的暴v行只是作壁上观,却着实苦了东南诸路的百姓们。皇帝和朝庭此举,于国于民皆都有亏!”宋君鸿悲愤地说道。 “竖子狂妄,岂可随意批评国政圣心?”种慎暴喝着想阻止他继续说下去。 “此非妄评,而是实实在在地感受。实不瞒太尉,其实君鸿原居于东南诸路的潞县之中,而家父正是死于上次金兵侵宋之战时的金兵之手中。父仇如血,锥心难忘!”想起宋大柱临死的惨状,宋君鸿眼眶发红,心痛难言。 “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宋君鸿握紧了拳头说道:“君鸿无时无刻不想着杀豺狼,报父仇。然此事非君鸿一人之仇,实为东南诸路无数百姓之共仇。多少家庭破碎,多少百姓的亲人死于金兵的屠刀之下。尽管人人想要报仇,但当金人再来时,却不知太尉以为他们有几人能替亲人们报得大仇?” “怕是没有几人!金兵铁蹄凶悍,弯刀如钩,普通禁、厢军遇上了尚且不能敌,何况寻常百姓乎?”对于这个答案种慎也心知肚明。 “人不自救,孰人救之?人不自保,孰人保之?所以君鸿思之再三,觉得鲁老将军之策完全正确。唯有东南诸路自强,大宋才能自强。”宋君鸿说道:“君鸿刚才说了,不是为了勋阶,而只是为了腰间长剑不是为了皇家仪仗而虚设,宁愿为了保家卫国而出鞘长战,若如此,虽折不毁。” 良久,种慎站了起来,叹道:“罢了。看来我拦不住你的。武人也以舍身报国为荣。你既然这么说,我便不好再拦你了。” 宋君鸿改为双膝跪地,朝地上重重一磕,说道:“谢太尉成全!” 种慎点了点头:“我虽应允你了。但你记好了,你是军官,不是刺客。你既有驱除豺狼之志,便更应该珍惜保护此身。” 他上下打量了宋君鸿一眼。苦笑着说道:“老夫平生阅人无数,我自认为能看出你的与众不同,但我尚仍是看不透你。” 说来也奇怪,宋君鸿不仅是读过书、中过举人而已。能文能武的人虽然了不起,但也不是太少见。可在宋君鸿身上总能透出一种教自己如面对数十载人生经验的人才会有的淡定和智慧,他的言谈举止之中更是随时散出一种与这社会既相合但又不同的气息,他的见解,更是比很多人想像的都要宽宏。 这让种慎感到很奇特。 好在这个宋君鸿重恩义而轻权威,所以种慎才对其略略放心。原本他考虑着只要假以时日或许终可以慢慢训练出宋君鸿,摸透了这个宋君鸿。 可惜,鲁如惠偏偏这时又跑来和自己抢人了。 倒也奇哉!这小子也算是福泽深厚了。不仅自己看重他,鲁如惠也争着要他,连皇帝都对他厚待有加。 不过另一方面,他却又总是在和危险结缘,好像还得罪了如今在朝中权势熏天的韩家和高家,这或许会注定了他将来的路仍来不会是太平坦的吧?所以今后他要么死于韩、高两家的排除异己之下,要么就会披荆斩棘,成长为一个了不起的男人。 种慎在心中叹息了一下,若留在捧日军中,自己还能维护他一时,只是今后不知到了鲁如惠手下后,此子又将是福是祸呢? 种慎上前把宋君鸿轻轻扶起,叹息着说道:“可惜了,大好将材,不能由老夫亲手雕琢。老夫早看出来你必非池中物,将来若有一日你能一飞冲天,那便是你的造化。而他日若种家或捧日军遇有危难,也还盼你念及这三年在捧日军中的香火之情,能予以援手。” 第五十六节 走马章台还举首(十四) 宋君鸿捧着押上兵部大印的调令回家时,菊子娘是又喜又忧。 喜的是终于又可以回淮南东路了。那里有潞县,那里有他们的最初始时的家,有所有最朴实最困难但又最美好的回忆。菊子娘和宋大柱在那里住了三四十年,那里的一草一木让菊子娘在梦里想起来都会有一种亲切感。 忧的方面也很多:首先是需要离开这临安城了。尽管菊子也很想回潞县去看看,但并不代表她不留恋这座繁华的临安。作为大宋南迁之后的实际首都,行在临安可以说是繁华异常,你跑遍全大宋,也再找不出第二座像临安这样副富庶繁华的锦绣帝都了。不得不说,这一年来菊子娘和女儿石榴在这临安住的还是很舒坦的。 其次是又要搬家了。这短短的三四年之中,他们搬了好几次家。先是从潞县的山林中搬到县城里,然后在宋金之战中家乡被毁,菊子娘和女儿在各地颠沛流离了几近半年,越发感觉有个稳固的家的好处。后来,遇到了儿子,并跟儿子在这临安城里安了家,却不料仅短短半年时间就又要搬走了。 最后,是这一搬,怕是离秋灵姑娘就远了。唉,你说秋灵真是个讨人喜欢的姑娘啊,人长的漂亮不说,嘴也会讨巧,三天两头还来陪自己说说话儿,这是多么好的儿媳妇人选哟。 菊子娘是过来人,当然知道两个人如果长期两地分隔的话,最终便是很难能在一起的。不行,决不能让这么好的姑娘又丢掉了。 所以,菊子娘愁眉惨容地把宋君鸿叫到了跟前,抹着眼泪儿问道:“我的儿啊,你孝顺吗?” 宋君鸿呆了,也不知出了什么事,看着菊子娘半真半假的哭泣倒是吓了一跳,忙问:“娘,孩儿如果有什么做的不对的地方,您就说出来,我一定改!” 菊子娘这才转啼为笑,语重心长的对宋君鸿说:“石头哇,这俗话说的好啊,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这抱不上孙子,我就老觉得对不起你那死去的爹。要不——咱走前先把秋灵给娶了?” 宋君鸿哭笑不得:“不行!”说罢借口还要收拾东西,低着头就窜了。 “唉,你这个浑孩子!”菊子娘顿时很失望,完全是恨铁不成钢的心情。 宋君鸿仅来临安城居住了一年,所以家产罢办的并不多,收拾起来倒不太费劲。 只是这个宅院如何处理他倒有点作了难了。 一来是这宅院很好,四进的大宅子,他们连仆人在内五个人住的空空落落的,其实住上二三十号人都绝没有问题。地角也好,他当初可是拖了苏雨农的关系才低价买来的,这转手就又往外卖着实有点不大舍得。 二来他很快就要离京往淮南东路赴任,还能留在临安的时间不过也就四、五天罢了。这短短的几天内,如何又找的到买家来接手这个宅子? 最后,菊子娘和擅于盘算的苏小六合计了一下作出决定:先不卖!先留着对外出租也好,刘羽、柳丛楠、方邵和苏雨农他们都可以帮着联系租客嘛。 宋君鸿点点头同意了。 ********* 与此同时,在皇城内显照皇帝曾召见过宋君鸿的选德殿外,王宝川正怀着七上八下的心情领着一个人走了过来。 殿中,宰相赵汝愚、枢相韩侂胄和陈骙、柳侯、刘诺、余端礼、彭龟年等几位六部九卿的重臣基本都在,刚与赵措商议完一些国事。 王宝川经门边侍立的小内侍传报了一声后,就低着头走了进去。 “吾皇万岁!”王宝川在低头行着君臣大礼。 “哦,朕的王尚书来了。这阵子你不是在家养病吗?怎么突然就病好了呢?”赵措问。 殿中有几位与王宝川有过节的大臣闻言开始暗暗地笑了起来。 王宝川能有什么病,不过是苦无良策,又怕赵措治他的罪,所以就以抱病为借口,龟缩在家罢了。 群臣的表情赵措都看在眼里,他很喜欢看这种手下的重臣们互相攻击的样子。分而治之,自古以来都是帝王驾驭臣工之术,这对于一名帝王来说,是可以不学自通的本领。 其实赵措心里也知道上次是自己酒后暴怒了,户部的钱袋子被掏空也不能都怪到王宝川的头上来,但君无戏言,如果王宝川想不出来什么良策的话,他也只好撤换掉这名户部尚书了。 何况,他也急需有位有才干的人来帮他重新充实国库。王宝川如果不行,那就只能换一个人来干了。王宝川虽然可怜,但他赵措从来就不是一个心慈手软的主儿。 “臣食朝廷俸禄,纵然抱恙,也要来为君上分忧的。”王宝川低着头答。 赵措闻言倒是来了兴趣,问道:“这么说,朕的王尚书在家抱病几日,倒真是思出什么良策了。” “良策不敢说,只是一个笨办法。”王宝川答。 “笨不笨的由朕来说了算。”赵措有点不耐烦,催促道:“先说来听听吧。” “诺。”王宝川答:“此策是臣户部的一名主事所献,人已经被臣领至殿外了,臣叩请官家召他进来奏对。” “行,叫他进来吧。”赵措点了点头。 苏雨农随后被内侍引领了进来。与王宝川的忐忑不安不同,苏雨农尽管举止形态中规中矩,眼中却流露出一丝兴奋的精光。 赵措对苏雨农说道:“王尚书既然引你来见朕,有什么良策,你就说吧。” \是开源。昔日汉文帝、景帝时与民休息,轻税薄役,这便是节流,遂有‘文景之治’;而汉武帝时以桑弘羊治财,便是开源,同样是富国强兵之路。而此时金国虎视我大宋久矣,两国士兵都是衣不解甲、枕戈待旦,而地方上更是百废待兴,所以节流之举不可取,方今之策,唯有学桑弘羊开源。” 刑部尚书刘诺素来与王宝川不睦,当然不愿王宝川顺利解困,此时便冷冷的开口搭腔道:“陛下,臣虽不甚通经济之道,但却也读过一点史书,知道一点古闻。昔日桑弘羊开源理财之策无外乎有三:一是算缗告缗,二是整顿货币,三是盐铁官营。可所谓此一时,彼一时也。算缗告缗之策只对汉武时那种混乱的商贾市场有用。但此后数百年至我大宋之时,我朝庭治理商贾有道,商贾们也按规纳税。所以缗告缗之策已无再用之必要,如果强行推动,恐限朝庭于‘于民争利’之千古骂名,引天下人之忿,所以,算缗告缗已不可取。而我大宋收铸币之权于朝庭一家,币种更是两百年来更换较少,整顿货币也同样无多少利可图的。至于盐铁官营嘛......”刘诺冷哼一声:“貌似我大宋从立国之初就已经是实行此策了。” 刘诺此语立即引来殿中诸臣的一片附和声。 赵措笑着问向苏雨农:“刘尚书的话你也听到了,那你怎么说?” 苏雨农坦然答道:“刘尚书说的不错,算缗告缗、整顿货币之策如今都已收效不大,不值施行了。至于盐铁官营,刘尚书说的没错,我朝的确也早已实行此策。” 刘诺脸上刚露出得意的笑容,可苏雨农却随即又把接下来的声音拔的更高:“但刘尚书之言,却是只及其表,不及其里。” 你一个小小的六品主事敢指责一位六部的尚书说话虚有其表?殿中已经有几位大臣微微皱了下眉头,连王宝川也暗中擦了下冷汗。 但没办法,此关不过,王宝川和苏雨农都将危矣,现在已经有了点鱼死网破的拼法了。 “哦,怎么个只及其表,不及其里法?”赵措的兴趣倒被慢慢调动了起来。 “大家都知道盐铁利厚,所以必须要官营。但此一策虽为我大宋带来每年近七百万贯的课税收入,但实际上却只是朝庭应得收入的一半罢了。” 只及一半?那也就是说本来还应有每年近七百万贯的收入流失在外?这可是一笔巨大的财富啊!这算是富有天下的赵措听了也不能不动心。 苏雨农此言一出,赵措果然兴趣大增,连问:“个中原由,快与朕详细说来。” 只有宰相赵汝愚似是想到了什么,脸色微微变了变。 苏雨农答:“铁器一项,可铸犁,更可铸兵器,是国之利器。所以我朝严格控制买卖事项,尤其是对外输出。对外输出有两大去处,一是向西北诸游牧之族,二是则放舟出海,远销于倭国、高丽、真腊诸国。但如今金国已据我江北山河,早跟我江北汉人习得诸般铁器冶炼之法,对西北输出已无利可图。而放舟出海,虽然利厚,但需订制大船、数百船员才可出海,却因海上风浪巨大,这也仍是一个博命的买卖,往往是十船出去五船回,故成本也高,况周期也长,远水难解近火。故唯今之计,应着落在一个‘盐’字上。” “盐?”赵措轻轻的重复了这个字,拧起了眉头,开始思索。 第五十七节 走马章台还举首(十五) “对,盐!”苏雨农很郑重地又一次肯定道:“自汉武帝以来,历朝历代皆对盐进行国家专卖,民众不得煮、卖私盐,而且盐的价格由朝庭统一规定一个基本价位段,即便这个规定的价位越来越高,但盐又是百姓生活不可或缺的物资,无论你是达官显贵,还是平民百姓,都要吃盐,且还需一年三百六十日天天吃盐,故而盐之利厚,难以想像。这也是盐必须要官管的最主要原因,不仅可以保护农本,而且国家可以从中获利甚大。可问题在于我大宋是实行盐制官管不假,但最终发售到各百姓后中,还需依靠各级货号、商贩。而从官盐的晒制、收集、运输、入库、下发、贩卖,各个环节,都实际上泄利无数,只要稍加整顿,对我国库来说就将会是一笔巨大的收入。” 有钱不赚是王八蛋!这个概念对皇帝来说也是一样的,尤其还是在他现在这个特别缺钱的关口上。 赵措愤慨地问道:“既是如此明显的国库收入流失,为何却无人和朕提及?无人治理?” 宰相赵汝愚、枢相韩侂胄和陈骙、柳侯、刘诺、余端礼、彭龟年等一干朝庭重臣却集体沉默了。 苏雨农说的不假,但任谁也不会朝这方面上打主意,就算是王宝川,之前也不敢打的。这苏雨农,也忒的胆量包天了。 见平日在自己面前口若悬河的群臣突然集体缄默不语,赵措益发的愤怒了。 苏雨农这时侯说道:“禀告吾皇,之所以诸臣不提、不管,是因为如今控制我大宋盐业的是一特殊族群。” “什么族群?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谁敢在朕的面前提特殊?”赵措怒问。 “因为这个族群正是陛下的本家----大宋赵氏皇族!”苏雨农答道。 什么?赵氏皇族?赵措愣了愣,转脸望向赵汝愚,喝问:“你既是我赵氏皇族子孙,又是当朝宰相,此事真假,你当知晓!” 赵汝愚叹了口气,咬牙答道:“启奏陛下,苏雨农所言之事,不假。” 原来,当年宋太祖赵匡胤孙桥兵变起家,通过黄袍加身建立了大宋基业,至今已有近三百年了。 作为天下尊荣第一家,当然会枝叶繁多,近三百年来子孙繁衍的越来越多。迄今,内府在册的宗室子弟数量已有愈万之巨。 宁肯高傲地哭,也不卑微地笑。用这句话用来形容古代的皇族子弟是很贴切的。皇族,又称宗室,开国皇帝姓什么,他们就姓什么,身上流淌着皇家血脉,有身份,有面子,高傲一些很正常,但一旦受穷,变得卑微了,让他们去当自耕农,他们也是不乐意的。 宗室子弟靠什么生活?最主要的就是靠爵位和封地。作为皇帝的本家,不少宗室成员是可以获得皇室的封爵的。大宋朝的爵制共分十二等。 一、王。皇子、兄弟封亲王。 二、嗣王。亲王之子承嫡者为嗣王。 三、郡王。宗室近亲继承亲王者,特旨封郡王。 四、国公。宗室近亲多封此爵。 五、郡公宗室近亲多封此爵。 六、开国公。 七、开国郡公。现任或前任宰相食邑万户 八、开国县公。食邑二千户以上,封公 九、开国侯。食邑一千户以上,封侯 十、开国伯。食邑七百户以上,封伯 十一、开国子。食邑五百户以上,封子 十二、开国男。食邑三百户以上,封男 有了封爵,就有了俸禄和皇家册封的土地,靠这些来保障一家人生计无忧,貌似是有保障的,但实际上并非如此。造成这种困扰的原因有二: 一是宗室的爵位并不是世世代代承袭不变的。这天下的爵位分三种,一种是子孙不能继承的,在大宋朝册中对文武百官封出的大多数爵位都属于此类。如岳飞因高功而追封鄂王,但只是对他个人而言。岳英等子孙是不能承袭这个王爵的;第二种是可以世袭,且世袭不变的。这个在全大宋朝只有两家,一个是国宾柴氏。大宋朝赵家的皇位是从柴家处夺来的,当初宋太祖只是周朝的一个臣子,趁着周世宗柴荣去世,陈桥兵变夺了柴家孤儿寡母的皇位,改周为宋。因为对柴家有愧,也为了不让天下人骂他,所以把柴家封为“周国公”,并且这一爵位子子孙孙世袭不变;另一个有这特权的是“衍圣公”孔家,作为圣人先师孔子的后代,他们有奉祀孔圣人香火的神圣职责,所以为了拢络天下读书人,历代皇帝都把孔子的直系后人进行加封。宋代号称“与士大夫共天下”,那自然就对孔子的后人更加礼遇了。所以,孔子的后代同样可以世袭公爵的爵位而累世不变。 世间除此两家,再无分店可享受爵位“世袭罔替”的殊荣! 即便你是皇帝的本家----赵氏宗室子弟也不行! 其实宋代对于皇族的封爵也控制的很严格:根据宋太祖的规定,皇子与皇弟的亲兄弟可封为亲王,但实际上自宋神宗时开始,很多皇子一开始都只是封作国公的公爵这一级,然后再慢慢晋升为郡王。 而按规定亲王之子为嗣王,大宋朝嗣王之子为郡王。但这一规定形同虚设。与唐代宗室的王位可以世袭不变的制度不同,宋代的王爵是只及其身,不管你是亲王还是郡王,其过世后,只是从子孙中选一位最年长者封为国公或郡公这两级公爵,然后才能慢慢找机会晋成郡王。实际上,并不是每个亲王之子都有这种机会的,能晋升为郡王只是其中的不足六成左右,而能晋升为嗣王的就更少了,全大宋不超过十家。 所以说,即便是皇族的王公贵族,在继续爵位时也只能降级来继承。每继承一世,就降上一两级,这样不用几世下来,很多宗室的爵位就都没了,最后,只能靠皇恩余荫进入官场,获得一个叫“环卫军”的小官,然后和其他官员一样排资历,积政绩,考功核能,才能一级一级的升迁。绝大多数的宗室环卫官们终其一生也不过是勉强升个三五级罢了。 二是能沾封爵的光的人都只是宗室子弟中的极少数人罢了。相对于这些可以获得爵位继承或承荫入仕的宗室子弟来说,他们的兄弟们就更惨了。必竟,每一世只有一人可以有机会继承,其余的兄弟们就只能捞着一个“大宋宗室”的虚名罢了。 可是虚名又填不饱肚子不是?那要想有有官爵俸禄,就只有一条途径可以走,那就是和全天下普通的读书人一样,通过科举考试来获取功名,然后再选官、升官。 可你让宗室们读书不难,但获得功名就要凭真功夫了,大宋两百余年来,能通过科举之路而步入仕途的人不是没有,但却极少。礼部官员在评卷子时都是封好的,没人知道某份卷子是寒门子弟作答还是宗室子弟作答。而就算是考中了功名作了个八品县令,将来届满考功时,吏部也绝不会因为你姓个“赵”就给个额外加分或帮你升迁。大宋朝对这一点还是控制的很严格的,不管是皇帝还是士大夫集团,都不允许宗室子弟随意扰乱政权。 能像赵汝愚这样通过科举,并一路干到宰相的,只能说是个异数。大宋两百多年来万余宗室子弟中也只出过这么一号人物。 那么其他那些占宗室人数绝大多数,可既无爵位,又无官职的宗室子弟们怎么办?他们一样要生存,一样要养活老婆孩子,内府虽也会每月发点钱粮,但其实只是很少的一点,只够每个人自己饿不死罢了。 而且,他们还是皇帝的本族,生活的寒酸的话不仅会让人笑话,连他们自己都受不了。于是,有些宗室会偷偷的经商,但并不是每个人都有做生意的天赋的,这其中做生意赔本,让债主堵在家门口叫骂的也大有人在。 有些宗室人家甚至穷寒到只能不断的变卖祖产,帮人做工、甚至是卖女卖妻来维持生计。 宗室们生活的清苦,作为本家的皇帝虽想帮忙,但却是碍于国政制度而只能偶尔从自己的内库中拿出点钱孥来接济个几家。但天下宗室那么多,就算皇帝乐善好施,又哪里接济的过来? 至宋徽宗皇帝之时,这位聪明的皇帝终于想出了一个办法,盐业利厚,又是官营,所以便尽量的把那些环卫官调到江南盐业相关的一些职位上去,而那些和朝庭联合售盐的生意,也都尽量交给一些宗室子弟出身的商家去做。这样,凭借攀附在盐业这一重大经济命脉上,众多的宗室子弟才能保证一家温暖或小小的体面。 原本皇帝的意思只是看到这个生意好赚钱,所以就尽量多照顾点亲戚们来做。但越是好赚的生意,越是有人会贪心不足,所以很多的宗室子弟们一开始还循规蹈矩,但久了就会难免有偷偷的渎职贪污或投机炒卖之类的行为。 宋徽宗之时,奸相蔡京为了讨好皇帝,所以对这一愈演愈烈的现象故意视而不见。然后就是靖康之耻,宋高宗在金兵的追打之下东奔西跑,自保皇位尚且不及,哪会有心思来得罪宗室同族啊。就连宋孝宗这位南宋历史上评价极高的明君,也只是对个别污职或贪污过份宗室子弟进行了一些小敲打,而并没有忍心大范围的清理这些借盐维生的宗室族人们。而太上皇又是个不问朝政的人,所以宗室子弟把持大宋盐业、投机炒卖的历史至今已有五十余年之久了。 皇帝们一直不闻不问,大臣们也就装聋作哑,大宋朝向来富庶,也不缺这点“供养”宗室的盐业钱。何况,大宋朝五十多年来的主要矛盾从来都不是治理宗室或整治盐业,而是如何在金兵的逼人锋芒下求生图存,所以,谁会把目光往治盐的宗室们身上瞄啊。 官员们都明白:皇帝也是人,也会帮亲戚、也会好面子,你把他的亲戚们都给逼的没了活路,难道你就会有好果子吃了? 第五十八节 走马章台还举首(十六) 可到了显昭皇帝赵措这一代,富庶的大宋朝的家底已经被折腾的差不多了。所以,如何来钱,甚至如何省下每一笔钱,就成为至关重要的问题了。 有鉴于此,苏雨农就大胆地把目光瞄准了盐业这一有着不小财务漏洞的地方上去。更大胆的是:他还借助王宝川之力,把这一想法直接捅到了皇帝赵措的面前。 虽然会因此而得罪宗室,甚至会断了不少宗室子弟的活路,可苏雨农觉得还是值得的。而且,他只是把这一想法说给赵措来听听而已,去不去治理,是赵措的事情。 听完了苏雨农的话,而本很急切的赵措沉默了起来。一边是钱袋子空了急着用钱,一边是众多的本家本族的亲戚的活路,这的确是会让人倍感为难的一种选择。 但细心的苏雨农却发现赵措眼中的光芒只是由兴奋变为内敛,但却并没有立即暗淡下去。这多少让苏雨农感到有点放心。 虽说治不治盐的决定权在于赵措,他苏雨农只要能在赵措面前奏上这一本,就算是一种成功。他相信皇帝赵措绝对会对今天力压尚书刘诺的自己印象深刻,那么将来受皇帝赏识而飞黄腾达就是迟早的事情。 可是他的心里仍有一种渴望,一种收获更多的渴望! 同样关注着赵措眼神的还有赵汝愚,不过他的目光里却是深深的担忧。同样作为宗室子弟,赵汝愚知道宗室子弟的清苦。实际上,他就是从一介家道中落的宗室子弟中起步,经过艰难跋涉,才有今天的。他是汉恭宪王赵元佐的第七世孙。到了他父亲这一代,就已经没有爵位了。只是靠着一点祖上的积累,才勉强维持生计。 宗室子弟有时是个更为悲催的群体。普通人家可以吃糠咽菜,但宗室子弟丢不起这个人。即便他们自己心甘情愿,别的老百姓们也会指指点点的取笑。好像一个宗室子弟像平民百姓一样的生活,会让真正的平民百姓感到一种族群报复的快慰似的。 为了保持宗室那一份最后的体面和尊严,赵汝愚的父亲从小就全力支持儿子读书。赵汝愚也不负父望,终于金榜题名,并与朱熹等当代大儒结交,这才一步步走到现在。普通宗室子弟家庭生存的不易,赵汝愚比殿中别的大臣都更清楚。 所以,他对于已经历经六代皇帝,五十余年的这项以盐助养宗室的政策是充满了好感的。 赵汝愚虽然不是蔡京那样的奸相,可同样不愿意取消这项政策,而让无数的宗室子弟家庭再次逼到贫寒边缘。 对于赵汝愚来说,他当然希望大宋重新振作起来。可是他相信,以大宋朝东南土地的肥沃宽广,经济贸易的繁荣多样,只要休养个五至十年,大宋立刻就可以恢复元气。 所以,与其是去动广大宗室子弟们赖以生存的盐业,还不如让赵措少点折腾,安心地与民休养生息更有效呢。 但他当然不会傻到把这话明着去和赵措提。因为他就是宗室的一份子,既便是出于公心也要避嫌的。何况赵措是个什么性子?你让他作个无为而治的皇帝,那是恐怕打死也办不到的。 赵汝愚是百官之首,他不开口,此事又涉及千百的宗室家庭的生计利益,当然其他朝中的诸臣们就更不会开口了。 众人都沉默地望向陷入沉思中的赵措。 好在赵措并没有让大家久等。只是稍稍沉思了一小会儿,他就转头望向苏雨农,问道:“整理盐业便可以立即有千万缗的收入,此言是真是假?” 苏雨农点头:“如果负责的官员办事得力的话,只会比此数更多,却决不会少。” “那需要多长的时间?”赵措又问。 “短则两三个月,长则也顶多半年。”苏雨农再答。 赵措的眼睛又一次亮了起来。 看到皇帝眼中的这份亮光,苏雨农是心中一喜,而赵汝愚则心中一紧。 “好!”赵措显的很高兴:“朕这就命人南下巡盐。” 命人?可是命谁呢?于是一道新的难题又来了。 赵措首先问向赵汝愚:“卿是我大宋的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位列宰辅,以为选派谁去比较好?” 赵汝愚心中对这件事有抵触情绪,所以很客气的就给回绝了:“陛下,臣虽是宰辅,但亦是宗室。不管推荐谁,都会有人说臣徇私,所以臣还是避避嫌的好。” 说罢,低眉敛目,眼观鼻,鼻观心,如老僧入定一般的不说话了。 赵措无奈,只好又转头望向殿中其他诸臣:“那诸位臣工可有良材推荐于朕?” 众人也都不言语。 像刘诺这种王宝川的政敌是当然不愿帮其死里逃生了,而其他的几位大臣也不愿开罪赵氏皇族。 其实,如果只是哪一个赵氏宗室子弟,倒也并没什么不能开罪的。大宋朝必竟是首重文人士大夫,所以士大夫的地位远在一般的宗室子弟之上。如果哪个普通的宗室子弟胆敢坐型犯法,任何一介八品县令都可刑拘、法办之,朝庭也决不会因此而责难这位县令。 可这次,却是会一得罪就是一大批的宗室家庭。你敢得罪某一个人那不算什么,你敢得罪千百个家庭的人这才算是了不起!或者说是愚蠢! 何况,此时此世,朝堂上破天荒地还有位宗室出身的宰相存在,你敢得罪所有的宗室,那么会不会连宰相也会得罪进去? 混仕途的人,不到生死存亡关头,没人愿意得罪宰相。 赵措有点失望的收回了目光,平常这帮大臣天天在自己面前谈什么“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可真需要他们为自己出力效死的时侯,却没有一个人愿意站出来了。 正当他的失望开始慢慢地眼看就要转化成怒火的时侯,殿中有人突然开口大声的奏道:“臣愿向陛下荐一个人。”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是立在众人之末的苏雨农所言。 嗯?又是这个苏雨农? 刘诺斥道:“天子面前,你一个小小的六品主事有何资格荐人?” “刘大人倒是官居二品,可不能为陛下荐材,却要为难肯站出来为陛下分忧的人吗?”苏雨农显的不卑不亢,立刻反唇相驳。 他把皇帝拉出来做了大旗,刘诺一时为之语塞。 赵措赶紧制止了他手下的臣子们的吵架,问道:“那不知苏卿所荐的是谁?” 苏雨农脸孔憋的有点红,他使劲挺直了腰杆,上前两步跪伏在地,声音颤抖地说道:“臣愿做毛遂,自荐!” 众人纷纷侧目。 赵措再次沉吟了起来。他对这个苏雨农印象不错,不仅人长的风资卓雅,更是敢直言时弊。但说到底,他对这个年轻人的了解仍然不够。赵措不是傻子,巡盐,与宗室交锋,既非常事,更非易事。他犹豫地问:“卿这么说,有几成把握?” 苏雨农答:“臣供职户部,故粗通经济之道,查帐补缺,臣可以胜任,此是两成把握。南下巡盐,要忠心陛下,实力办事,而不能只是应付差事,而臣事陛下愿以诚、以忠、以勇,有此心,则又多两成把握。此外,此事涉及诸多宗事,一般官员可能会畏首畏尾。而臣则不会徇私畏难,只坚信一条:道之所在,虽千万人吾往矣!故此事臣一定不会半途而废,这又是两成把握。故陛下问臣有多少把握,则臣答:六成!” “才六成啊?”赵措轻叹了一句,这是否少了点呢?他脸上略微露出点失望的表情。 “纵有六成,臣也愿效死力。何况——”苏雨农说到这里突然停了下来。 赵措问:“何况什么?” 苏雨农答:“臣接下来的言语有点狂悖,陛下若能恕罪,小臣才敢说。” 赵措不耐烦地说:“不管你说什么,朕都不责怪你便是。不要吞吞吐吐的,快说!” “诺!”苏雨农一喜,答:“何况臣是替陛下办事,皇威所至,理应天下宾服。只所以会有些事情不敢说满,不过是因为小臣职卑官小,很易给人以挟皇威以自重的错觉,从而对小臣的差事会阳奉阴违。倘若、倘若......” “倘若什么?” 苏雨农添了添自己因紧张而有点发干的嘴唇,一咬牙说道:“倘若陛下能许臣以与差事相应的品职,则地方上的官员必不敢轻视,臣行职办事也明正言顺,则何惧之有?何难之有?那小臣就敢再说:此事有十成把握了。” 苏雨农此言一出,刚才殿中诸大臣还只是侧目,现在就立刻哗然了。 大家都是读书人出身,读书人最讲究个什么?明礼、中庸! 礼部侍郎柳侯率先轻晒道:“礼、义、廉、耻,乃国之四维,更是做人的根本。苏主事竟然借向陛下献策之机公然索要官爵,岂非骇人听闻?” 刘诺更是语带讥讽:“真不愧是王尚书引领出来的人啊,凡事皆是趋利而动。” 苏雨农再一次跪伏在地,声音声亢中透出了一丝紧张地颤抖:“小臣只是想能更好地为陛下办事罢了,伏岂陛下明鉴!” 当苏雨农把头重重地磕到了殿中方砖铺就的地板上时,额上的汗珠也如雨珠一样的不停淌出,沿着地板浸透出一片阴晦的湿渍。 殿中诸臣兀自在嘲讽着苏雨农,可是苏雨农一概充耳不闻,他只在乎赵措接下来的旨意。这次决定他的一生。他像是一个真正的赌徒那样的把自己押了也去,或则名声惨淡贬职出京,或则受皇帝赏识而飞黄腾达! 大丈夫处事,若不能五鼎食,便何妨五鼎蒸?拼了吧! 良久,赵措突然笑了起来,这张狂的笑声让殿中群臣都一起惊讶的停止了对苏雨农的指责。 赵措笑罢,起身指着苏雨农说:“朕发现你还真有点朕当年的劲头。为达目的,什么礼义廉耻,全当了狗屁又何妨?” 皇帝这句话粗俗不堪,不知该算是夸人还是骂人,众臣全都亦不知该如何来接话,全都呆立在了当场。 “好!你要官职,朕就给你官职!”赵措拍了一下手掌,高声道:“朕这就下旨,升你为从四品下、三司使中的副使,并加敷文阁待制衔。” 众臣一惊,这苏雨农不仅从从六品上一跃而为从四品下,品级上连提八级,且又是获得掌管税赋实权的三司使中任实职,还加上敷文阁待制的荣衔。如此殊荣,大宋近三百年间也无几人。 赵汝愚皱了皱眉,说道:“陛下纵有惜材之心,也应逐步培养,如此大的撰升幅度,恐非正理呀。” “无妨!”赵措摆了摆手:“只要能为朕解忧,朕就不会吝啬官职爵位。” 说罢他又对苏雨农说道:“不过你既想赌,那咱们就赌的大点吧。朕给你四个月的时间吧,你若真能在这期限为朕带回千万缗的财款回来,则朕还会再给你加官。否则的话——”赵措目光突然冷了起来:“王宝川流放岭南的时侯,你也就一并给他做个伴吧!” 伴君伴虎自古言,诚不我欺! 出的殿来,刘诺轻声地问向赵汝愚:“赵相,我看这个苏雨农也是真的红了眼了,他不会真的起了豹子胆敢对众多的宗室开刀吧?” “哼,有无胆子,全看官家的心意。只要有官家做后盾,他有什么不敢的?”赵汝愚冷哼了一声。 “那——”刘诺又问:“宗室必竟是官家的本家,难道官家真对如此绝情不成?” 赵汝愚无奈的叹息了一声。赵措为了皇位,连亲父都敢驱逐,对亲兄也是刀兵相见,几个亲戚,如果真挡了他的财路,难道还会留什么情份吗? 看来要赶紧去信给自己几个掺和到盐业中的宗室亲戚们传信,叫他们收敛点。 他有点预感,哪怕只是为了立威,那个苏雨农也会找几个宗室祭刀的。 赵汝愚向刘诺说道:“王宝川若能逃过一劫,怕是日后会更栽培帮扶这个苏雨农。对于此子你一定要对其小心留意了,此人可谓是个十足的投机客,不仅有胆有识,而且还会揣摩圣意,假以时日,恐必会成为你我之劲敌!” 第五十九节 荆棘丛里挥长剑(一) 二月初八,天气早早的就开始放晴,虽还是春天只是初至,冬季的脚步也还没有完全地远去,但好在临安城地处东南,气侯本就温暖湿润,连空气中似都有着小小的水气在飘浮。小草再次偷偷地从土里钻出来,嫩嫩的,绿绿的。园子里,田野里,瞧去,一大-片一大-片满是的。而一阵风吹来,轻悄悄的,又绵软软的。 宋君鸿驻马正侯在临安城的北城门外,看着田野间在一片冬意中已经开始透出了春劲,不觉心情大好。 此时他正在准备前往淮南东路任职的路上。 昨天晚上,姑夫郑小六、姑妈宋柳儿和表姐杏儿等几人来家中探望他,两家人聊了很多。 在经历过宋金战火后,两家就变成不多的亲戚之家了,也更加注重亲戚间的亲谊。可惜两家才在临安团聚这还没到两年,就又要分开了。 可奇怪的是苏雨农却没有来,表姐杏儿便歉然的说明道:苏雨农领了个大差事,前两日就已经匆匆忙忙地先出京了,来不及来送自己。 宋君鸿点了点头,心下联想到他半个月前来捧日军营找自己打听王宝川的事情,猜到必是与此有关,便也没多做计较。 今天一大早,他拜别了同样来送行的刘羽、柳丛楠和方邵,便领着家眷出城了。 出了城门后,他并没有立即再继续前行,而是暂时停驻了一小会儿。 此时,在他身后,同样侯立着刚赶过来的李三狗和孙狗子二人。都是青色的校尉军官戎常服,按刀勒缰,一身英挺的坐在马上。 仅过了一小会儿,从城门中又驰出一批马队,当头的就是种依尚,身后跟着李通、张世业郑大虎、杨火云和刘长火等人。 原来,随着种慎的放行,宋君鸿借调淮南东路的事情就算是顺畅无阻了。去兵部办理完了相关的手续后,他特意又去拜访了鲁如慧,本意是想和着这名老师长兼新上司能一同启程回淮南东路,但没料到皇帝赵措居然空前的喜欢鲁如惠,想留他下来担任副相。但鲁如惠放心不下淮南东路的重建情况,便婉绝了这份升迁。即便如此,皇帝赵措也想把他留下继续咨询国政一阵子时间,圣心难却,所以鲁如惠只好把回程再往后延续了阵子,而宋君鸿便也只好自行先前去淮南东路报道了。 不过,好在这一路上宋君鸿并不会太孤单。原来,同路的不仅有他的母亲、妹妹和一男一女两名家仆,还有种依尚和李通、李三狗、张世业、刘长火、杨火云、郑大虎、钱通、封闯和孙狗子等这些军中的老袍泽们。 必竟,作为经历过宋金多次恶战的捧日军原铁血第一营的成员,李通、李三狗、张世业、杨火云、郑大虎、封闯、钱通和刘长火等都在兵部调外的优先考虑范围之内。而孙狗子倒是原本不在借调范围之内的,但他不愿意离开宋君鸿,所以跑去央求宋君鸿,宋君鸿无奈又去求问于鲁如慧和种慎,这才一并成行的。 大家约好了在今日一并同行。只是除了宋君鸿外,只有李三狗带了家眷前来罢了。 种依尚纵马小跑和宋君鸿几人会合后,先跑到宋君鸿身后的菊子娘的车架旁抱拳问了个安,然后才兜转马头回来向宋君鸿笑道:“劳子烨和两位兄弟久等了。” 宋君鸿瞅着种依沿马背上拴的好几个鼓鼓囊囊的行礼包裹,仰天哈哈一笑,开始打趣:“小弟知道了,想必是嫂子舍不得哥哥离开,所以拉着手又多说了阵子悄悄话吧?” “这个蠢婆娘,老子又不是去出征打仗,大早上的偏哭个不休,晦气!”种依尚嘴里尽管在骂骂咧咧的说着,可在眼中也尽是不舍的柔情。 种氏在临安城中也算是大族,所以他就算是不在身边,妻儿和父母也会有亲戚们照顾,不用像宋君鸿一样走哪儿都是家眷随行,可必竟人心都是肉长的不是?这一去就是一年半,当然也舍不得家中的妻儿老小。 忽见陌头杨柳色,悔教夫婿觅封侯!唉,人在官场,追求的倒底是什么?舍弃的又是什么呢? 像种依尚这种硬汉也平生出一些感慨来。他摇了摇头,尽量想驱散此刻正困扰自己的小儿女情绪,向宋君鸿故做洒脱的一笑:“咱们走吧。” 说着走,但种依尚却刻意压慢了马速,落后宋君鸿一程。 宋君鸿驰马刚往前奔行了两步,立刻觉出不对劲来。他扭头诧异的望向种依尚。 种依尚尴尬地笑笑:“虽然你我现在两人同是将军了,但我只是从五品下的游骑将军,而子烨你已是正五品上的定远将军了。礼当有序有别!”现在种依尚的勋阶已经落在了宋君鸿后面,后以他便也不肯如以前一样纵马奔在宋君鸿的前面了。 “哥哥这是在取笑我吗!君鸿岂是那种得势忘义之辈?”宋君鸿哭笑不得,他如何肯让种依尚这么委屈自己,索性便也同样压慢了马速,与种依尚并辔而行。 这样也好,两人边走边聊,倒也蛮开心的。时不时的,还会指着不远处经过的一些人家好奇的谈扯上几句。 随着冬去春来,已经有不少风流仕子们开始再次出城踏青,尽情游玩。 亦有一些善男信女们开始出城去城外的各山间古刹间上香礼佛,合家出行,煞是热闹。 远远的,一辆马车驰来,见到前面的一队军官的队伍就迟疑的放缓了车速。宋君鸿笑了笑,冲身后的人们挥了挥手,大家把马往路旁扯了扯,让出半条路来。 好在临安城外的道路又宽又敦实,哪怕只有半条路,也足够马车驰骋的了。 赶车的车把式在车上冲宋君鸿等人揖手道了声谢,然后一挥鞭,赶着马车率先越过马队,飞奔而去了。 在车子经过马队时,内中有一名女子在弹着琵琶放歌,尽管人在车中姿容难见,但歌声却温软喜人,透过车墙夹在风里四散传开: “东城渐觉风光好,縠皱波纹迎客棹。绿杨烟外晓寒轻,红杏枝头春意闹。” 宋君鸿识得对方唱的这是当代风流才子宋祁的名篇《玉楼春》,旁边的种依尚却识得更多,笑道:“此歌必是素三娘子所唱。喝功之独特,足领临安风骚啊!” 宋君鸿笑道:“还是哥哥见多识广。” 种依尚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但却又似是颇为遗憾地说道:“可惜近几日在临安城中声名鹊起的寻娘却始终是无缘一见。” 此时又听到那素三娘子歌声继续依依呀呀地飘来:“浮生长恨欢娱少,肯爱千金轻一笑。为君持酒劝斜阳,且向花间留晚照。” “好个为君持酒劝斜阳,且向花间留晚照!临安繁华甲于天下,此间风情,又岂是别处可比的?”种依尚发出一声喟叹,作为从小生长于临安京华的大族子弟,对于临安城的繁华的确是依恋许多。 “反正我们再过一年半就可返回了,今日惜别,明朝载誉而归。”宋君鸿笑着安慰了一句。 “倒也是。”种依尚点了点头。 几人说着话,慢慢的也就走的远了。走了约一个半时辰后,基本上便离开了临安的直辖地界,路上行人也随之就渐渐的少了。几人又略加快了些马速在官道上奔驰了起来。 石榴又吵闹着要骑马,然后被菊子娘朝屁股上一巴掌揍的不敢言语了,只好把委屈的小目光投向自己的哥哥。 宋君鸿无奈的冲她笑了笑:“现在马跑的快,妹子你骑着也不安全。等今后到了地方上,我教会你骑马,你再慢慢骑吧。” 石榴又把征询的目光转向菊子娘,菊子娘立刻断然否定:“不成!一个女孩子家家,骑在马上四处去抛头露面,像个什么话?别让人笑话。” 石榴嘴一扁,犟嘴道:“那杨门女将还都骑马打仗哩,大家都称赞,哪里会笑话。” 种依尚在马上听得哈哈大笑:“好!咱们的小石榴有志气!果然是虎兄无犬妹。将来你们老宋家也发展成为我大宋将门的时侯,没准你也能像穆桂英一样的登坛挂帅呢。” 宋君鸿知道所谓的杨门女将和穆桂英挂帅都是在本朝的史事上经过大量艺术夸长演绎而出的故事,但民间不少人还是喜欢拿它当百分之百的真事来看待。石榴最喜欢听评书,讲英雄故事,种依尚这番话可谓是正好挠到了她的痒痒处,立刻心喜难耐。 菊子娘当然不敢驳斥种依尚的话,只是狠狠的又瞪了女儿一眼。 石榴这次却浑没有在意,只是完全沉浸在了自己和花木兰一样指挥着千军万马,在战场上英姿飒爽的遐想之中。 嗯,以后一定要缠着哥哥多学点本事,不仅要学骑马,还要学兵法,学射箭,学刀剑,学...... 嗯?石榴突然觉得有两道渗着冷冽杀气的目光盯着自己,她转头一看,只见母亲正盯着自己。知女莫若母,石榴小脑袋里在想什么,菊子娘轻轻一猜就能猜的到。她一把将女儿拉回车厢中,然后撸起袖子,狠狠地揍了刚才还兴奋的手舞足蹈地石榴一下。 “啊————!”石榴一声凄惨的叫声从车厢中传了出来。 第六十节 荆棘丛里挥长剑(二) 转眼间,宋君鸿一行人已经在路上行走了五、六日,离临安行在也越来越远了。 此刻,他们正走在一条土荒草凉的官道上,四周天地一片空旷,人烟稀少,只有几只寒鸦被他们的马蹄惊起,“呱”、“呱”的叫着飞远了。 宋君鸿抬头望了一眼天空,只见红红的日头已经升到了头顶上,天已近晌午,而宋君鸿一行人也已经嗓子干的冒烟了。 回头再瞅瞅已经让长途旅程给折腾的有点劳顿的老母亲,宋君鸿心下暗暗有点担心。他回头喊了一声:“刘长火!” “末将在!”最擅长搞侦查的刘长火赶了上来。 “咱们现在到了哪里了?”宋君鸿问。 刘长火摸出一份大宋的地理舆图来瞄了一下,又折叠好塞回怀里,答:“回禀大人,我们现在应该仍然是在两浙西路上,刚过吉安的地界三十五里地,但距下一站江平府城还有段距离。” “遭娘瘟的,还有这么久?老子都快饿的前胸贴肚皮了。”李三狗抚着开始“鸣叫”的腹部骂了句。 “也不知是谁搞丢了大家在路上的干粮,才这么狼狈的。”同样饥肠辘辘的李通狠狠地白了他一眼。 原来,在吉安城里的时侯,原本众人走前是买了些干粮和饮水以备路上吃的。但李三狗当时正和李狗子、郑大虎三人拼酒,喝的忘乎所以,最后在种依尚的连声催促下才奔出店外开始上马赶路,策马奔出七、八里地,凉风一吹,酒劲略醒,这才想起来原本分派好应该让李三狗拿的干粮却给忘记在店里了。 哎,忘了就忘了吧,已经走出这么远了,总不能再掉转马头回去取吧?宋君鸿当然不愿为这一袋干粮白白消耗路上的宝贵时间,只好继续前行。 “你再估算一下,还有多长时间咱们才能赶到江平的驿馆中?”宋君鸿问向刘长火。 “巩怕要在申时吧。”刘长火答。 申时?那不都快要接近傍晚了?宋君鸿转头望向种依尚,商量道:“种大哥,要不咱们干脆先在这附近找家酒家,让大家先歇歇脚,顺便吃点东西吧。只要咱们在晚上能赶及到驿馆中休息就成。” 种依尚也没精打采地点了点头。 说是就在这附近找,但城郊野外的哪有那么多酒店?一行人又奔驰了大半个时辰,才终于是在官道半里外找到了一家酒楼。 见到酒家门外的旗幡招展,李三狗欢呼一声,率先纵马过去,然后不待店小二过来问侯就已经自行甩镫下马,像头饥饿的野猪般地冲了进去,边跑还边扯开他洪钟一样的大嗓门喊道:“店家,店家,快来上些好酒好菜,可饿死我了。” “三狗,你个吃货!”李通无奈地骂了一声,体帖的他却招呼了张世业、孙狗子一起先去扶几位家眷们下车。而刘长火则和杨火云、郑大虎则一起去把大家的战马归拢到一起拴了起来。 待到宋君鸿和种依尚走进店里时,李三狗已经抢占了两张桌子开始大声的招呼着他们过去了。 宋君鸿拿目光飞快的扫了一下店里的情景,出门在外,他不得不留着点小心。何况还有母亲妹妹同行,容不得出一丁点儿的意外。 这家店的店面倒是不小,店中排了十三、四张大小客桌,已经坐满了七、八桌的客人。瞅模样装束,大多数都是商贾或是贩夫走卒之类的。 不得不说,他们一行人的进入,同样也是引起了店里人们的注意。宋君鸿一行人中就有十一名跨刀背箭的军官,而且其中宋君鸿和种依尚还是身着绯红袍服的将军,这不能不让人感到小小诧异。 宋君鸿和种依尚等武将们坐了一大桌,两家女眷和孩子坐了一大桌。 店掌柜已经亲自跑了过来,对他们打揖问道:“几位军爷,不知都需点些什么酒菜?” 宋君鸿和种依尚还没干口,李三狗就已经急不可待的嚷道:“先切十斤熟牛肉来,嗯,再来一些好菜,哦,别忘了——再加几坛好酒!” 种依尚瞪了他一眼:“就知道吃,撑不死你!” 李三狗这才安静了下来,缩头缩脑的笑了笑。 宋君鸿也笑了下,对店掌柜的说:“就按我们这位兄弟说的上,另外,先给我我们的几位女眷们上先温水。” 店掌柜的应声下去准备了,两个伙计先过来给大家添了些茶水。几人就开始边喝茶边聊天,等着酒菜做好。 宋君鸿朝刘长火和孙狗子比了下眼色,两人不动声色的站起来,说是要找地方解手,实则慢慢的分开来在店里走了一圈,回桌之后刘长火低声对宋君鸿和种依尚禀报道:“有三个人携带有兵器,可瞅着应该只是护院保镖一类的,不大打紧。” 宋君鸿微微点了点头,又开始和种依尚等人闲聊。 但随后,临桌其他客人们的一席无意中的谈话,再次引起了他的注意。 酒店茶坊,向来便是消息传递的最便捷途径。古往今来三教九流的英雄好汉们都会来这吃食,南来北往的贩夫走卒们也会进来停下休息下,所以这大江南北的各类消息都会在这里会和、交换,并再次通过张张口舌向着四方传播。 此时,临桌似是让一个商贾给包了下来,其中一个腰跨方头大刀年纪约四十余岁的粗莽汉子整一抹嘴边的酒渍,借着酒劲大声的说道:“我跟你们说,这‘红花绿柳’可谓是近几年江湖中名头蹿的最快、也最响亮的了。不过才短短两三年间,就已经名动江湖。” 一名看似压车伙计的毛头小伙子好奇地问道:“王护院,这红花绿柳是什么?” “切,说你小子没见识吧,我来跟你说。”粗莽汉子得意的又饮了一口酒水,这才接着介绍道:“这‘红花绿柳’实际上是江湖上人们送个两位少年剑侠的雅号。‘红花’指的是‘凌波拈花红绡剑’史女侠;而‘绿柳’则是‘随风舞柳绿衫剑’苗大侠。” “名号到是挺雅致的?”那桌上另一人笑道,看打扮有点斯文,可能是个帐房先生。 “这是江湖上人们特意给他们两人一并起的。”被唤作王护院的护粗莽汉子答。 “又不是比吟诗作对,外号起的雅致有个屁用。这两个人真有那么厉害吗?”有人不服气的问。 “厉害?这两柄剑凑在一起,足以让江湖中人人避让。先说这‘随风舞柳绿衫剑’苗和苗大侠吧,他可是出身江湖上著名的铸剑山庄,而且是庄主苗千尺的独生子,一身本事近得乃父真传,剑技精湛,被风评为我们大宋西南七路青年一辈中最杰出的侠少。” “而另一位,‘凌波拈花红绡剑’史女侠就更不得了了。乃是莫干剑派掌门人铁月道长最喜欢的女弟子......” 听到这里,宋君鸿心头不由得一震,莫干剑派掌门人铁月道长的弟子?且还是姓史的青年女侠?那——莫非是指的史珍? 果然,那名护院的汉子说道:“这史女侠单名一个珍字。剑技更是出神入化。听说——” 说到这里,他压低了声音,但脸上却是抑制不住的激动神色,说道:“听说,她还曾只身潜入北境,并于金人的重重护卫之下刺杀了金国太子呢!” 宋金两国交战五六十年,仇深似海。能刺杀金国太子的无疑会被宋人捧为英雄,但这种英雄的壮举却竟是由一个娇俏的女子来完成的?当真是骇人听闻了。 所以护院的汉子此言一出,同桌的人们顿时一片哗然,随即脸上神情各异,有惊讶的,有钦佩的,还有脸上表情明显似是不信的。 宋君鸿却是知道此事千真万却,身为黄龙党中重要一员的鲁如惠曾得到过准确消息,并在此次来临安时偷偷地跟自己提到过。 果然、果然他们谈论的就是史珍! 念着这个名字,宋君鸿的心里开始泛起了一层层的微澜。 自己和史珍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见面了。如今天各一方,难知她的确切音信。 史珍,对他来说,是个会使他想要回避、又使他牵挂的名字。是个会使他感到温暖、有充满了心酸的倩影。 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认识史珍的呢?对了,十六岁,在那个少年跳脱的年代,他遇上了同样豆蔻懵懂的她。他离家远去岳麓书院求学,她下山回家完婚。却不想鬼使神差的撞在了一起,也撞出了纠缠不清的牵挂。 两人一起同路而行,一起查案,一起在芙蓉镇恶斗天星社,那一路之上的种种经历,是他少年经历中惊险但绝对精彩的记忆! 后来,他在岳麓书院读书,史珍还曾去看望过他。想起史珍放下长剑,素手拎起菜刀做饭的样子,宋君鸿觉得有点好笑,但又有点温馨。 再后来,与金宋战火乱世之中,他们再度相逢,却已是兵荒马乱,国破家亡。于此天地翻覆而自己又满腔悲愤之中,两人匆匆相逢又匆匆作别,宋君鸿摘下儒冠投笔从戎,史珍则北上抢救岳英。 乱世豪情,也算是英雄儿女,但却只能各自随波逐流。 在时代变幻的巨涛洪流之中,他们两人唯有很努力的挣扎! 第六十一节 荆棘丛里挥长剑(三) 自己最后一次见史珍是什么时侯呢? 哦,对了。是在临安城中。自己为救春妮儿筹钱而临时在当铺里抵压了自己的战剑,然后却被史珍给赎送了回去。 想起那次见面,宋君鸿心下一片黯然。 此前他刚进临安城时曾不止一次壮起胆子,厚着脸皮去史灵松的府上打听史珍的情况。 天可怜见,去史府上时他的心情中有着十二分忐忑和期待,但每每都是一无所获。他的热情,一次次的在史府的冷漠面前被碰撞的粉碎。 “都给我听好了,那姓宋的再来,就与我打将出去!”这是史夫人粉脸含霜的话。 “哎哟,我说宋公子呀,我们小姐常年都不在家,你来也没有用的。”这是史福貌似客气实则冰冷的话。 “宋校尉,国家正值多艰之际,军人嘛,还是专心军务的好。”这是史灵松打着官腔的话。 所有这些,都里里外外地透着一个讯息:我们打死也不会让史珍和你见面、和你在一起的。 他教会了史珍“自由恋爱”这一后世普遍的爱情准则,但也因此促使了史珍震惊临安城的逃婚事件。更让史、韩两家简直将他恨到了骨子里去。 有时,他也会扪心自问:他是否真的是做错了吗? 结果是他很坚定的否定了这一观念。 不管在任何时代,爱情都是人类一种最美好的感情。这种感情,越纯粹,就越真实,就越可贵。 司马相如和卓文君的一曲凤求凰而结缘;李靖与红拂女的趁夜私奔而做夫妻,这些虽都是千古佳话,但也都是不容于世俗礼法的骇人听闻之举。 这在后世,或许只是简单的追求与恋爱的现象,成与不成另说,但最起码不会有人对这种行为说三道四,而在古时,却是极为让人唾骂的行为。 尤其是在此时这程朱理学盛行、礼教大防大行其道的有宋一代,这种世俗规矩的力量更是大的惊人。 有时,他觉得所谓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力量很轻很少,在后世,有几家会真正的在意这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过是薄的像一层纸,一捅就破。 可有时,他又觉得这“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像是一座大山,人力难憾,千百年来也巍然不动,此刻更压在他的头顶,让他压抑的难以喘过气来。 他不敢说自己已经爱上了史珍了。 尹月湘的名字,一直刻在他的心头,难以磨灭,也不曾忘记。可来到这个世界上二十年了,宋君鸿也不得不接受一个最基本的事实:他找不到她。 他不知上哪里去找寻她,甚至更连她是不是也来到此世都完全不清楚。 二十年的搜寻,二十年的等待,却一无所获。 徒留下深深地遗憾! 这种“众里寻她千百度”,但是却“求之不得,寤寐思服。”的心态并不好受。甚至曾经一度快要把他给逼疯了。 从另一个角度讲,他此前一直发疯一样的读书和在军营中操练,除了时代大洪流的推动外,也是他想逃避自己总是寻不到尹月湘的失望和悲难之情。 他极有可能已经失去了这个前世的女友! 可他又不敢这么想,每次这个念头在心里一冒出来,他就很害怕。 所以他只有发了疯似的读书或挥剑。 可他赶的走思念、赶的走寂寞、赶的走悲伤吗? 有时,他也会发现:随着自己在这个一千年前的南宋朝待的越久,二十一世纪的生活和事情就淡忘的越多。他发现目前自己这个所身处的时代对他的生活和思想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烙印和深深地改变。他也越来越融入和喜欢上了这个所谓的“落后的封建时代”了。 有时,他甚至恍惚间认为:目前自己所身处的这个南宋朝,才是自己真实的生活情况;至于以后后谓的那个二十一世幻,倒是越来越变得恍惚了。 有时,他会以为自己是在做一个长长的,长长的,长到奇怪和难以醒来的长梦,可若真有醒来的那一天,到底此世是在梦中,还是前世才是梦中所想所见呢? 生命、生活中的一切,对他来说都是二重的,这种重叠和矛盾他无法对任何人诉说,说他别人也只会拿他当疯子,总之是没有人会相信他的。 所以,他只能自己一个人憋着。这种难言的憋屈,差点让他发疯。 为了调整自己的心态,他也会刻意的提醒自己不要再去想前世的事情,而应更多的关注自己此世的生活。 此世的生活,就已经够艰难、够让他操心和疲于奔命的了。他还有什么资格去胡思乱想什么前世,什么二十一世纪呢? 他也会想,就让一切都过去吧。 来到这个世界后,他根本不知道如何回去二十一世纪的方法,也就慢慢断了这个念头。 当你不能改变你所身处的环境时,你就只能慢慢地调整自己去适应它。 这是人类社会的法则,你想要适者生存,就必须要如此。 所以,他近来曾怀着复杂的心情对自己轻轻地说:“就让一切都过去吧!过去吧!因为你再也回不去了!” 是啊,你再也回不去了! 再也回不去了! 一想到这一点,宋君鸿就会很伤心。 但伤心的久了,也就渐渐地有点麻木了。 所以,他无法忘记“尹月湘”这个名字,也无法忘记那张倩脸,尽管已经过去了二十年。 可他终是无法和这个人在一起。 那个人,是那么的真实,又是那么的不真实。就在眼前,却又飘飘渺渺,难捕难捉。 所以,他只能慢慢地在此世中学会麻木,学会忘却! 就是在此时,几位女子都先后的闯入了他的生活。 让他惊喜,也让他感伤;让他为难,也让他感激! 在此世,他已经尽量刻意的远离女子,不谈情爱,从不去寻花问柳,可有时侯,仍然会有些人,有些感情,会让你不由自主,无可躲避。 这其中,第一个出现的女子是丁蓉。 丁蓉是一个好姑娘。宋君鸿是这样认为的。这个“好姑娘”不是客套的评价,也不是那种通俗意义上的好姑娘,而是真正很好很难得的一个女子。 丁蓉和他也可算是青梅竹马长大的好友。 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的时代是美好的。那时,他们就像好朋友一样地在一起,开心,而且自在。 他记得自己帮她摘风筝时的样子。她是一个很随和的人,作为郑氏族长的外孙女,却不像郑经那样的仗势欺人,反而能大方地领着一大帮领里的女孩子们玩耍。 他记得自己跃入水中救她时的样子。那件事,虽然引起了不少乡里的一些乱七八糟的闲话,但她却从没有为难过自己。 他记得自己教她读书识字时的样子。呵,这个勇敢而聪慧的女孩子。“谁说女子不如男?”这句话从她嘴里说出来是那样的铿锵有力,那样的自然!那些树下、河边一起读书的日子,是那样的恬淡,那样的可喜可贵。 他也记得自己举行成人冠礼的时侯,那隔墙的一曲琴音,如期如诉,欲说还休,难道他真的就一点都没有听出来吗? 他更记得自己外出求学前,丁蓉与自己在寺庙中相会,那羞涩而又大胆的表白,也曾让自己小小的砰然心动了下。可是自己为了不辜负前世的女友,还是婉辞拒绝了她。 他知道自己的拒绝一定会伤了那位姑娘的心,可丁蓉却依然在强装镇定。 再后来,自己再也没有见到过丁蓉,只是曾在父亲宋大柱口听听到丁蓉投水的噩耗。他连个名份都没有给她,她却为他而殉情。那一刻,他歉疚、伤痛的无法自已。 虽然再后来又从鲁如惠口中知道了丁蓉仍存在人世的消息。可却是再去哪里找她呢?茫茫人海,何处觅芳踪? “小女子祝你学有所成,莫忘了故乡还有人在等待你衣锦归来!”这是当初自己即将离开和丁蒙、杏儿、苏雨农等一起生长的家乡外出时,丁蓉忍悲含泪对自己说的话。 可自从自己踏上了求学之路后,生命中的一切也开始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命运中的一切都开始变得难以预料起来。此时,潞县已经毁于战火,潞县中曾显赫一时的郑氏大族也在金兵的杀戮中灰飞烟灭。 故乡早已不是昨日模样?你又在何处等待我的归来? 对于丁蓉,宋君鸿是怀有情义,也怀有愧疚的。系我一颗心,却负你泪千行。 他无以为报!只希望有朝一日能再找到这位好姑娘。 另一个闯入他生活的女子是秋灵。与丁蓉的矜持不同,秋灵是一个很大方很外向的女子。 在自己求学于岳麓书院的日子里,结识了刘羽等好朋友,也因此结识了露香和秋灵等风烟丽花。 他的确曾不止一次的参与“曲涧六子”和露香、秋灵在一起的吟诗作对,把酒高歌; 他也曾指导了秋灵在《桃花扇》中的排练; 甚至他还从张发田这一对流氓父子手中两次救了秋灵出来; 前不久他还帮秋灵办了脱离贱籍的手续; 应该说,他和秋灵也是有不少交集的。 他但并不爱秋灵,从来没有过。 他拿秋灵当好朋友,即便对方是出身于烟花柳巷,便他也从来没有轻贱过她。 可是宋君鸿对秋灵从无非份之想。 想要撮合秋灵与自己在一起,其实只是露香的一厢情愿罢了。 对此,他只是能躲则躲,哭笑不得罢了! 第六十二节 荆棘丛里挥长剑(四) 宋君鸿每每想到丁蓉和秋灵,便深深地叹息上一声。 她们在他猝不及防的情况下闯入了他的生活,也闯入了他的心灵。 对于丁蓉,他是愧疚和遗憾的,对于秋灵,他是感激和回避的。 这两位女子,不论容姿才学,都可以说是上乘的,命运让他们产生纠葛,也产生了说不清、诉不明、道不完的心绪。 可要说来到此世后,真正让他最为牵挂、甚至可能有点动心的,还要属于史珍。 史珍,像他生命中的一抹阳光,照射进了他的生活,甚至也照射进了他的心灵。 他们一起查案、一起上路、一起杀敌,一起欢歌笑语。 他们一起经历了这么多,他不可能对她全无感觉,就如同她对他一样会特别的关注和牵挂一样。 尤其,这个史珍给他一种很特殊的感觉,那是一种他几乎淡忘、也遍寻不着的前世女友尹月湘的感觉。 应该说,史珍和尹月湘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这一点宋君鸿很清楚。 他也从来不敢对史珍说什么“你很像我之前认识的一个人”之类的话,生怕唐突佳人。 但那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觉,就是存在。 这很奇怪! 也因此,宋君鸿分外享受和史珍在一起的每段日子。尽管他从来不好意思对史珍明言。 可史珍最后却终究还是要离他而去的。 史珍可以不管世俗的看法,却不能不在意父母的心意。 对于从小和父母分离十年的史珍来说,思念父母是她在山林中除了练剑以外每天都会做的功课。父母的形象,也在她的心里分外的高大。 父母的意见,也对她来说分外的重要。 重要到会影响她一生的选择。 为了他的一句话,史珍壮着胆子做出了逃婚的傻事。可这种事,不可能永久做。当她发现父母因为自己的逃婚而备受煎熬时,她难过了,也彷徨了。 她认为自己没做错,她相信他的话。 可看到父母伤心的目光,她又认为她或许还是做错了的。 所以,当最后父母要求她今后永远不要再见宋君鸿、并以断绝父母关系为要挟条件时,她还是屈从了。 她不能失去她的父母。 纵马江湖、仗剑四方,她从来都是一个豪爽的女子。 但别人都不知道的是:她其实也是一个胆小的女子,一个很容易就会犹豫,甚至会摇摆的女子。 浴血而战,她不会皱一下眉头,但当需要面对父母和她的选则时,她会犹豫,最后,她只能逃避。 天下诺大,可有一处可以寄身忘情? 史珍走了,带着哭泣的泪珠来与他绝别。 宋君鸿无能为力。莫说他还没有对史珍表白过或接受史珍的好感,就算两人真的做为情侣,他也从来不会强迫史珍。 泪是要自己擦的,前路也是要自己走的。 心中所系所念,只有自己知道。 有时宋君鸿暗想:当史珍远离自己后,或许会找到一处地方,能安静的生活,能很快的忘怀自己。 或许,这样更好。 有时,他会庆幸两人并没有真的挑明一切。否则,这种别离和分手,会更是伤人。 宋君鸿从来不认为自己是一个多情的人。不管前世还是今后,他都只能做一个普通的男人,去简单但深沉的去爱一个女人。 如果他真的爱上了一个女人,会尽自己全部的心力去爱她护她。可她要是有朝一日想要离去时,他也绝不会强迫她。 爱一个人,是快乐的。可有快乐时,没准哪一天就会有悲伤。 有心喜的一天,没准就会有心碎的一日。 爱一个人,都是喜悦的,可谁曾想你会有朝一日而为此承受痛苦? 与其爱而后伤,不如不爱不伤吧。 史珍走了,他很感伤,但也安慰自己。你要看开,也要祝福史珍。或许,这样对你对她都好。 人生不相见,便认情怀一世闲吧。 去他娘的爱与不爱! 他不敢想像有朝一日相见的话会是怎么样? 他很渴望史珍的消息,但又怕听到史珍的消息。 宋君鸿只有让生活忙碌起来,以麻木一切、忽略一切、忘怀一切! 他以为他已经淡然了。 可此刻,听到临桌的客商们谈起史珍,宋君鸿还是不由自主的心中突然一颤。 临桌的客商们依然在借酒高谈,他们丝毫没有想到,此时临桌的一名年青的将军静如山岳,心中却已经如擂鼓一般地响个不停。 “史珍史女侠,被誉为是莫干剑派最杰出的弟子。虽是一名女子,却压过了万千须眉男儿呀。”那名王姓护院大叹了一声。 “看来江湖中人都很敬仰这位史女侠呀。”那名伙计附和了一句。 “当然啦!”王姓护院眼睛一瞪:“并不是谁都能去北境刺杀金国太子的。我大宋多少男儿,却都让这名女子给比了下去。” “听说她本还是出身于一名官宦之家的小姐呢。” 桌上一人怀疑地说道:“我却不信。官府家的小姐们都一个个娇贵着呢。能和咱们一样在这江湖之中餐风饮露?” “管她是不是官府家的小姐呢。总之,大家知道的史女侠,可是一剑走南闯北的巾帼英雄哩。甚至江湖中人提起来,‘红花’的名头总还是排在‘绿柳’前面呢。” 这时又有人问道:“我说老王,这‘红花绿柳’既然并称,这二人间是否有什么风流佳话呢?” “这个可是大家都在关注的话题儿呀!”王姓护院哈哈大笑了起来:“不过‘绿柳’苗大侠和‘红花’史女侠虽然并称,却是英雄惜英雄。两人最近大半年来一直在一起行侠仗义,若说无情,谁会相信呢?” “不错,没准儿真能成为一对江湖中人人称羡的少年侠侣呢!”另一人附和道:“咱江湖儿女规矩少,在外累了倦了,往一个被窝儿一蹭,也就成其美事了。” 一桌人闻声哈哈大笑起来。 宋君鸿的脸色刹那间变得很难看。 这时,一个人伸手拉了一下宋君鸿的胳膊,很奇怪地问道:“大人,你怎么还不吃饭,在想什么呢?” 宋君鸿条件反射似的胳膊一抬,那把人的手给甩开,大声的喝道:“要吃你就自己吃,少他娘的胡说八道!” 李通完全呆住了,他完全料想不到,拉宋君鸿吃个饭他会发这么大的火。现说,好心好意地叫吃饭怎么就变成胡说八道了呢? 只有宋君鸿自己心里清楚,他口中的“胡说八道”是指的什么,是对谁说的。 也只有这时,他才从一片聆听和沉思中回过神来,也才发现刚才叫自己的是李通。 原来,在自己凝神偷听临桌说话的过程中,自己这桌的酒菜就已经陆续地送了上来了。大家都是饿坏了的人,也不用招呼,就立即开始吃喝了。贪吃如李三狗者,更是两只手并用。只有宋君鸿呆呆地坐在那里,像走了神儿似的,面前的热饭热菜他去瞅都没瞅,连筷子都没拾起来。 细心的李通发现了宋君鸿的异样,就好心过来询问一下。却没有想到宋君鸿的反应会这么地大,这么地反常和激烈。 宋君鸿的脸上通红,不知是因为心情的激动,还是因为刚才对李通的误会。他尴尬地笑了笑,对李通说:“没事了,你别往心里去。” 说罢拾起了筷子,似是想要和大家一样去夹些桌上的饭菜。但却突然觉得每一道饭菜此时在眼中都变得索然无味了似的。 最终,宋君鸿还是放下了筷子,端起面前的酒杯,仰起脖子一饮而尽。 他突然很想喝酒,喝好多好多的酒! 活该!珠落掌中偏不取,花看人摘方知惜,叹平生双眼太孤高,嗟何益!? 人郁闷时,喝酒会越喝越郁闷,又越郁闷越想喝酒,所以他一连喝了两三杯。 他抬腕又给自己掌了一杯酒,端起杯来刚想再喝时。一只手牢牢地攥住了自己的手腕。 宋君鸿扭头一看,是坐在另一边的种依尚。 “子烨,你这是怎么了?”种依尚关切的询问道。 “哥哥,并......并没有什么的。”宋君鸿有点不自然地笑了笑。 “不要瞒哥哥,你似是有什么心事?” “没,没,真的没!”宋君鸿有点慌张的否认道。他的那一点心思,可怜可笑,说出来怕种依尚笑话。 种依尚叹了一口气,说道:“你不想说也没关系。但要记住你如今是咱们这一支队伍的领头者,你若是贪杯醉酒,则前路就难走了。” 宋君鸿看到种依尚眼中深深的惋惜中似还有一缕责备,一缕关切。心下一凛,忙说道:“哥哥教训的对。小弟刚才失态了。” 说罢,他又朝李通举杯敬了一下:“李通哥哥,我刚才有点迷怔了,你也莫介意。” 李通忙笑了笑:“怎么会呢。头儿,你没事儿就好啦。” “没事儿了。”宋君鸿也是哈哈一笑,心中暗道:史珍是好是坏,与你又有什么干系了呢?她已经离开你了! 接下来宋君鸿收敛心神,说道:“大家都抓紧吃饭,吃完饭后咱们还要赶路哩。” 第六十三节 荆棘丛里挥长剑(五) 他不想在这座酒店多待,旁边那桌人总让他感觉到别扭,不如早早离开上路来的清静。 他是一名饱读诗书的举子,可此时他已拙言。他是名亲临过战阵的勇士,可此时他却显得胆怯。 心中关心的人啊,你会使我勇敢,也会使我怯懦! 可惜,他越是不想理会临桌那拨人,那临桌的人却偏会主动的来找上他。 只见一名穿着略讲究的人站了起来,端着满满的一杯水酒,来到宋君鸿一桌旁,作了个揖,小心翼翼地打起了招呼:“几位军爷,请了!” 宋君鸿一桌人都有点好奇地望向这个人,却谁也没有立即回应他。 大家互相你瞅瞅我,我瞅瞅你,似是都不认识这个人。 最后是种依尚答了一声:“这位老人家,您来我们这儿是有什么事情吗?” “出行在外,能遇上几位军爷是小老儿的荣幸,所以特来敬几位军爷一杯。”那名过来的老人堆起了满脸的笑容,十分恭敬的说道。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这老人虽然过来的莫明奇妙,但人家说的客客气气,也不能强行拒绝不是?种依尚转头向宋君鸿点了下头,宋君鸿站了起来,也端起酒杯,说道:“那就谢谢老人家的美意了。”说罢对一桌的袍泽们说道:“大家就喝完这杯吧。” 众人于是一饮而尽。 一杯酒喝完,那名老人却并没有离去。 原本,互不相识的陌生人间突然跑来敬酒本就是件有点失礼的事,何况宋君鸿等人还是有军职在身,和这名富态的老者属于完全不同的两个社会群体,对方这种突然敬酒的举动就更是莽撞了。 所以,宋君鸿等人就算是不喝这杯敬酒,把这名老者喝斥走原也是没什么打紧的。 只是宋君鸿和种依尚都不是那种仗势欺人之徒,见对方年纪老迈,又说的客气,所以便给了这个面子,喝上一杯水酒也没关系。 可明礼敬老是一回事,谁也没有想要和这名老者有什么过深或过亲密的交往。 所以一杯水酒下肚后,大家就都直愣愣地望向那名老者。 老者似是个精明人,很敏感的感觉到了宋君鸿一桌人敬而远之的意图。他哈哈一笑,回身冲酒店掌柜的一挥手:“老板,几位军爷这桌的酒菜都算在我的帐上了!” 宋君鸿赶紧挥手:“老丈,无功不受禄。我们这桌的酒菜,还是我们自己付帐的好。” 老者依然地在打着哈哈,说道:“出门在外,碰上了就都是自己人,不用客气,不用客气!” 看着这名老者的话中客气有余,却是不尽不实。宋君鸿便给李通递了个眼色。 “谁跟你是自己人!”精神的李通心领社会,突然一拍桌子,历声的喝道:“你认识我们家两位将军?还是你认识我们几个?我们是堂堂的朝庭命官,也是你可以随便称作自己人的吗?” 这一下变象陡生,老者立即就傻呆在了当场。 这面前的几位军爷刚才还似是客客气气一团和气的,现在怎么就变得如此声色俱厉了呢? 自古以来,官民都是两个不同的阶层,更何况,大宋朝虽然经济繁荣,但商人的地位却是极低的。所以商人们向来只能用钱物来拉拢官员们,却是从不敢和官威正面冲突。 原本看起来还算是有点精明的那名老商人,此时已经有点紧张了。他过来敬酒,本来也是自知失礼,只是情势所逼没有办法才过来咬牙一试的。 可对方要是真的生气,那自己也只有赔礼认罪的份儿。 冒认官亲,在大宋朝,可同样是触刑犯罪的呀。 他是看这几位小军爷很好说话才话说的大了点,只是客套话,可谁料到对方会突然抓着这个由头翻脸呢? 但他不愧是走南闯北、见过一些世面的人,立刻躬身赔礼道:“小老儿知罪,小老儿知罪了。”言罢不待宋君鸿等人答复,就又回身招手说道:“来呀,快取二百两官银来,给几位军爷们赔个礼敬。” “礼敬?”宋君鸿冷笑了一下,指着伙计端过来的几个银锭封包说道:“一出手就是二百两,老丈好大的手笔啊。” “不多,不多,只要几位军爷肯笑纳,都不算多。”老商人依旧赔着笑脸说道。 “你好大的胆子!”这回轮到宋君鸿拍桌子了:“刚才还只能算是你言语失当,可现在你居然敢明着行贿朝庭官员,光凭这一点,我就可以把你捆绑投监的了。” 孙狗子和郑大虎已经一左一右的窜了出来,把那老商人抓着胳膊一拧,就给按跪在了地上。 如此变化,更是出于众人的所料。临桌那些人救也不是,不救也不是。那名王姓护院的手刚一摸到了刀柄上,又慌慌张张地移开了。 “真有胆子,你就拔那名刀试试看?”李通冲那王姓护院瞪了一眼,声音冷峻地问了一声。 李三狗、张世业、杨火云、刘长火等人手都按在了刀柄了,只是引而不发,冷冷的在这个酒店里扫视了一眼。 没有人敢动。 刀枪无眼,这时侯还敢算来的就是傻瓜了。何况对方还是官府的军官,搞不好给自己按一个袭军的罪名,岂非是杀了也白杀的? 大家都紧张而害怕的望向宋君鸿一桌人。 李三狗、张世业、杨火云、刘长火等人气势汹汹地压着刀剑,目光在扫视着全场,惊的一屋子人噤若寒蝉。可在他们自己心底下,谁也不知道宋君鸿这是演的那一出儿? 都是过命的兄弟,所以宋君鸿让他们干什么他们就干什么,可大家也都知道——一向文质彬彬的宋大人平日里并不是那种很喜欢耍官威、吓糊人的人呀? 对此,宋君鸿也很无奈,基本他只是想套套这名老商人的实话。可对方偏偏是个老油条,只好用这种极端的手段吓他一吓了,说不定接下说问话能更利索一点。 果然,宋君鸿先是故意慢条斯理地问了句:“你知罪吗?” “知罪,知罪!”老商人赶紧点头。 “知罪就好。”宋君鸿朝孙狗子和郑大虎说道:“先松开他吧。” 接着,又朝那名老商人抬了抬下巴,故意装出一份傲慢地姿态问道:“我看你绝而旅途偶遇,过来敬杯水酒的那么简单。有什么企图,就如实地招来吧。如有一句虚言假话,哼!便着人将你送官法办!” 老商人如蒙大赦,赶紧磕了个头,连道了几声“小老儿不敢!”后。才抬起头来,迟迟疑疑地说:“其实......其实,小老儿不过是想待会儿和几位军爷一同赶段路罢了。” 和我们一起赶路?宋君鸿诧异地望了眼种依尚,种依尚微摇了摇头也表示不明所以。宋君鸿只好又继续喝问道:“我们都是朝庭的命官,军中的将尉,走的是官任。你一介商贩,自行南北贩货就是。咱们我走我的阳光道,你走你的独木桥,各不相关。为何要与我们同道?” 那名老商人脸上一红,嘟囔着说道:“因、因为、因为我们想借几位军爷的威光,路上好走的顺畅点罢了。” “呸!你们也一样有车有马,有什么顺不顺畅的,难不成路上还有劫道的不成?”种依尚被对方这理由给逗的哭笑不得,只好啐骂了一声。 不成想,那名老商人听了他的话后,居然很认真很严肃的点了点头。 “娘的,还真有山匪路霸?”种依尚愣住了。 “千真万确!”那名老商人使劲点着头回应。 一听真有匪徒,涉及到来路上的安全,宋君鸿再不敢大意,他冷峻地道:“匪徒是个什么样的情况,你把知道的都说出来。” 那名老商人说道:“往前三十里处,有座二龙山,山上近来盘距了一批恶匪,杀人越货,很是凶残。” “那你们就不能绕个弯儿过去?”种依尚问道。 “哎,如果能绕的过去就好喽。我们这些南来北往做生意的,求的就是一个平安。只要但凡能保障到人货安全,我们原也是不介意多绕点儿路的。”老商人叹息道。 “怎么?这山匪的势力竟有这么大?”种依尚的脸色有点变了,如里真有这么大股的绿林响马盘踞前途,怕是他们这几个军官在不曾领兵的情况下也要退避三舍。 好在那名老商人赶紧摇了摇头,说道:“几位军爷误会了。其实这附近的山匪势力都并不算太大,只是较多点而已。这二龙山里有山匪,别的路也有山匪,就算绕的过二龙山,却终究是是绕不过山匪。” 种依尚愤怒地惊叹道:“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之下,竟有这么多的山匪敢做案行劫!” “几位军爷是从临安过来的吧?”那名老商人惨笑着反问了一句,接着语声悲伤地说道:“临安是天子行在,又未曾受到战火波及。所以到处都是一片太平盛世的景像。却不知这越接近东南诸路,越是满目创痍,不忍猝睹。战争过后,田亩荒废、十室九空。各种想趁乱打劫的、活不下去的,就都纷纷挺而走险,所以战后在这东南诸路里各类山匪路霸层出不穷,纷纷打劫战乱中背井离乡的流民和往来客商们。我之前的一位亲兄长,就是在两个月前这附后近的路上遇山匪袭击而亡的。” 第六十四节 荆棘丛里挥长剑(六) 宋君鸿皱了皱浓眉,问:“当地的民众们难道就不曾报官进剿?” 老商人惨然一笑:“官府们忙着战后重建,事情多的顾不过来。山贼又多如牛毛,剿之不完的。” “那地方上的驻军们呢?那些禁军、厢军、乡勇们都是干什么吃的?保境安民,外抗敌寇、内剿山匪,不就是他们的天职吗?”宋君鸿又问。 老商人却又摇了摇头:“宋金之战后,东南诸路的驻军们更是残缺不全。如今让他们结城自保都有点勉强,外出各郊野山林去扫荡山匪,却是力有未逮的。就算是偶有组织起来进剿,山匪们也多是闻风而远遁,待驻军们前脚刚一离开,后脚就又回来占山为恶。驻军们也不能经常出剿,于是匪势除之不尽,便苦了这些来往的客商和行人们。” 宋君鸿和种依尚面面相觑,此时他们才知道东南诸路的情况有多差,而他们肩上的担子又会有多重。 宋君鸿冲那名老商人说道:“老人家,您受惊了,起来吧。” 老商人如蒙大赦地站了起来。又拱手先自我介绍说道:“小老儿姓乔,名准,主要是做布匹绸缎和医药生意的。因为担心前面的二龙山不好走,所以临出门时特意雇佣了三名武师做护院一路同行,可来到这里后,跟店里的老板打听后才知道这二龙山上足足盘距着有数十号的恶匪,小老儿担心三名护院孤拳难敌这数十恶匪,便寻思着宁可再待上一两天,多等些行人客商们一起走,也好壮些声势。不曾想老天爷垂怜小老儿,竟在这里遇上几位军爷,便想着、便想着......” “便想着如何?”宋君鸿笑了起来,打断他问道:“我们可都是堂堂的朝庭命官,大宋军官,难不成你也想让我们给你做私人的护镖师不成?” “不敢,不敢!”那名叫乔准的老商人连忙双手直摇,说道:“小老儿哪怕劳几位军爷做护啊,不过就是想一路同行,也好狐假虎威一把罢了。” 这倒也是,一般的山匪就算有胆子劫掠过往客商,却很少有敢动经过的官府的人马的。必竟动了客商后官府还不一定能立即办官处理,但如果直接动了官府,则无异于引官兵立即来攻打自己。 何况宋君鸿一行人还都是跨刀持弓的武将,一行人中有约十一名军官,有着这种阵势,最起码一般小规模的山匪路霸是不敢轻易去动的。 这对于商人们来说,无疑比雇佣一百个保镖护院还管用! 所以,宋君鸿才理解了眼前这名看似熟透人情世故的老商人为何会冒冒失失地来自己桌敬酒,且赖着不愿走的原因了。 他笑了笑,说道:“也行,那你待会儿就和我们一起走吧。” 种依尚转头看了宋君鸿一眼,迟疑地问:“子烨,这样真的合适吗?” 宋君鸿笑了笑:“出门在外,能互相帮助下总是好的,何况,我辈军人所食大宋俸禄,皆来源于民间税赋,保境安民,也是我等的职责。” 他这样一说,种依尚也就只能点头同意了。而那名叫乔准的老商人简直已经高兴的嘴都快咧到耳朵边上去了。一个劲的给宋君鸿打着揖,说着一堆烦不胜烦的感激话儿。 宋君鸿不以为意的笑了笑。其实,他答应帮这名老商人一把,除了个人的良心和军官的本份外,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自己的姑父郑小六就曾是和这老商人一样的商贩。并且,自己还曾跟姑父的商队一起外出过,深深体会到了在这个信息不发达、安全少保障的时代里行商客人们的种种艰辛不易。 自己的那次随商队出行,一样是遇上了恶人,全队皆惨遭屠戮。侥幸自己有急智,裹毯滚山而下才逃的姓名,但临桌的这队商贩们,如果真的遇上山匪,没有别人帮助他们的情况下,他们又会有几成的幸免机会呢? 虽然因为刚才关于史珍的谈论让他对临桌的几个人有点心理上的不舒服,但宋君鸿绝对不会让这种个人小情绪上的波动而妄顾自已做人的良心和军人的职业道德。 吃过了这顿晌午饭后,宋君鸿等人又喂好了马匹,备起了干粮,再次开始赶前面的路。临桌的那名商贩们,也早就整理好了货物,恭敬地等在路旁,宋君鸿一行人前头一走,他们就紧紧的跟着帖在了后面。 走了约有个十七、八里地后,那名老商人乔准派人过来递上了话儿,再往前三、四里地就会是二龙山的地界了,怕是不大好走,还是提醒几位军爷们要多要的当心点。 宋君鸿点了点头,把刘长火和张世业两人唤过来说道:“你二人快马上前侦察一下,有什么情况,及时回报。” 然后又回过身冲其他人吩咐道:“咱们先放缓了马速慢慢行进,边走边等前面的消息。兄弟们都打起精神来,随时以备应对不测情况。” “领命!”手下众将哄然应了一声点。现在跟着宋君鸿一路而来的这些原捧日军校尉们,大多都是已经跟随宋君鸿经历了此前护送皇子东安王就藩路上却遇到恶徒袭击的事情,前事犹在眼前,此时便是谁也不敢大意,皆齐齐的一只手扣紧了缰绳,另一只手已经按在了刀柄上,随时准备拔刀拼杀。 他们都是经历了多次战阵的余生之人,都知道如何在最危险的情况下留得性命、夺得胜利!正所谓的“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尽管捧日军铁一般的军纪使得他们谁也没有多言多话,但却是一瞬间便变得如同高举起的盾,上满弦的箭。 如有来犯之敌,辄灭之! 他们一行人小心翼翼的前行了一刻多钟,好在没有遇上什么事情。可只要宋君鸿没有下令,便谁也没有敢放松警惕的神经。 这时,前面突然传来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种依尚手一抬,余下七名军官已经齐刷刷的弯弓搭箭,作好了随时进行射击狙杀的准备。 宋君鸿又眯了下眼,他从小生长于山林之中,视力较一般人要略好点,此时已看清了来人。挥了挥手道:“先别慌,是刘长火和张世业。” 只过了不到一盏茶时间,便见来人已经策马奔到了跟前,果然是刘长火和张世业两人。大家便都暗暗松了口气。宋君鸿却眉毛一皱,派出作探马的这两人奔的如此急促,一定是遇上了什么紧急的事情。 “怎么样,前路可是有事?”宋君鸿沉声问道。 果然,两人一抱拳答道:“回报大人,前面不足三里处,正有一伙山匪在杀掠一批客商们。” “遭他娘的,果然是有山匪!”李三狗恨恨地骂了一声。 “要不,咱们还是等等再过去吧?”同样得知了消息的老商人乔准过来胆战心惊的问。 “再等等,那前面的那批客商们怎么办?”宋君鸿沉着脸问,并狠狠的盯了乔准一眼。 乔准把脑袋一缩,退到一旁不敢搭话了。 宋君鸿又问刘长火和张世业道:“前方有多少山匪,还有多少客商,你二人可曾探看的明白?” 刘长火一抱拳,回禀道:“为免引发到山匪们的注意,我们兄弟只是远远的观测了一下。客商们应该也是如此前刘老板所言,是汇集了一大批人后才过路的。原本应该约有四、五十人吧人,但现在估计已经只余下二十来个了。山匪之数也约有三、四十人左右。” “三、四十人,还不是太难对付。”宋君鸿低低的说了一声。 乔准闻声又吓了一跳,结结巴巴地问道:“宋、宋大人......你们、你们莫不是要、要......” 宋君鸿朝种依尚看了一眼,问道:“哥哥,可敢与小弟一道上前去冲杀上他几个来回?” 种依尚仰天哈哈大笑:“我捧日军怕过谁来?昔日面对金兵的铁蹄时都从未退过一步,今时又怎么会惧怕前面的这几个区区的小蟊贼?” “好,有哥哥和诸位几位兄弟们在,君鸿更无忧矣!”宋君鸿扭头冲乔准喝了一声:“乔老板,你今日且睁大眼睛看好了,我捧日军兄弟们的威风!” “李通,你领封闯、孙狗子留下,和几位商队的护院兄弟们一起看护咱们的家眷车队,一会儿看我们的燃放的信号决定继续前行还是后退。余下的兄弟们,跟我快马冲上前去,打那批山匪们个措手不及!” 宋君鸿一声令下,便与种依尚领着另外五名捧日军的军官们纵马扬刀的冲了出去。 对于这种中小规模的山匪,无需任何的排兵布阵或兵法计谋,直接神兵突降,作雷霆一击,比什么都有效。狭路相遇,勇者胜!捧日军的将士们,有这种勇气和自信。 看着宋君鸿一行八人拍马呼啸而去冲杀山匪四十余人的战团,乔准惊的目瞪口呆,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冲身边的人问:“他们、他们说自己是捧日军?” 第六十五节 荆棘丛里挥长剑(七) 宋君鸿一行七人七马如狂龙怒虎之势奔到近前时,正沉浸在即将获得的胜利喜悦中的山匪们还完全没有回过味来。 宋君鸿反手就从箭壶中拈出一只箭来,搭箭、推弓、听弦、撒放,尖利的箭啸声响起,一名正挥手准备屠杀客商的山匪喉咙间立即冒出一支箭锋和一股飞溅的血泉,挣扎的倒了下去。 山匪们惊讶的转头回望时,宋君鸿又已是两箭飞来,两名山匪两次应声倒地。 而此时,宋君鸿身后的种依尚领着李三狗、郑大虎、刘长火、张世业和杨火云等人也都跟随其后同样在马上弯弓搭箭,一时间矢如电至。 两三轮箭雨打击后,山匪们已经倒下了十余人。 而当山匪们回过神来准备抵抗时,宋君鸿等人早已杀到眼前。 宋君鸿一马当先,左手迅速挂回弓箭的同时,右手已经将腰间的战剑给抽了出来,一挥给格开一名山匪的长矛,再回斩间已经把那名山匪的头颅给切了下来。 应该说,这些山匪们只是一些聚啸在一起的流氓之辈,其战斗力并不能比及正规军,离捧日军的军官们就更是所去甚远。此时宋君鸿等人已是直入虎如羊群,手起刀落间便又先后砍翻了十七、八名山匪。 那些山匪们还没回过神来,已方四十余人便已经倒下了大半。不禁大惊失色。这时有几个山匪总算看清了宋君鸿等人的穿袍衣着,惊惶的大喊:“不好啦,官兵们来啦!” 余下的十几名山匪本就心惊胆战,在李三狗等人的冲杀下全无还手之力,此时再一听同伴的这些呼喊,早就没有了斗志,也不管手下正待屠掠的客商们,惊喊一声,便开始了四散奔逃。 李三狗、郑大虎、刘长火、张世业和杨火云等人杀的兴起,哪肯就这么罢手,呼啸一声,不依不饶的开始催马追杀。 宋君鸿忙大喊了一声:“穷寇莫追!都先回来整队集合。” 李三狗等人这才在宋君鸿的严令下勒马跑了回来。杨火云一甩刀上的血渍说道:“约莫着还跑掉了五、六个,若不是大人有令,俺就一定把他们的脑袋一并给拎了回来。” 宋君鸿笑道:“我们这一击可算是出其不意,战果已经算是不错了。咱们这次没有带兵,这里的地形咱们又都不熟,如果在追击中分散了,万一再在这里中了山匪们的伏击,就不美了。” 种依尚担心的问向宋君鸿:“留这几名山匪的余孽跑回去,不打紧吧?” 宋君鸿想了想,说道:“没关系。此前卢老板不是说摸查过这山上统共才只有几十名山匪吗?相信咱们这一次袭杀已经让他们元气大伤了,恐短时间内难再组织起有效的攻击来了。何况咱们又都是官兵,他们就算还有部分余党没曾下山,在收到逃回去的人的消息后,多半误以为是官兵进剿,也只会先慌乱的先躲避起来,断不敢再来这里喂咱们的刀锋了。” 种依尚想想也有道理,便也就放下了心来。 宋君鸿冲刘长火吩咐道:“为防止意外,还是赶快施放信号,通知李通他们护送着车马赶紧过来与咱们汇合吧。” 刘长火点了点头,从怀里摸出个焰火筒来,用火折子点燃后高举,“嗵”的一声响后,三颗绿色的焰火便冲上了天空,并炸了开来。 中国是火药的发明国,到了南宋时,对于火药已经开始了大量的使用。尤其是在民间焰火烟花的使用上,可谓是登峰造极,变化多端。宋君鸿便找来一些工匠,专门配比出了几种不同燃放效果的焰火,作为两军联络时的信号来使用。这一尝试,曾得到种慎的大力赞许,并在捧日军中开始率先推广试用开来。 此时还有七、八人幸免于难的客商们傻愣愣地站在那里,好半天才回过神来,纷纷抛下手中刚才赖以抵抗山匪们的木棒树杈,跪在地上开始给宋君鸿等人磕头。 有几个意志薄弱的干脆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像滩烂泥一样的爬不起来,只是抹着眼泪哇哇的大哭。 “怂货!”种依尚上前踢了那几个人一脚,说道:“还不快起来帮着照顾受伤的客商们。” 此时,宋君鸿等人也从马上下来,扶起了几句跪在地上一起磕头的行人们,便一起开始清点起战场来。 对于已经死难的客商,认识的人们就给把尸首给搬到一起,好清点后事。有被山匪们砍伤,还有口气的,就要赶紧包扎伤口,进行救治。遇上还没断气的山匪们,不用多说,上前去只直补上一刀,免除后患。 宋君鸿翻开一名已经心背中刀死去的客商的尸体,发现在其下面还倒卧有一名青年人。对于已经经历过多场战事的宋君鸿来说,眼光已经是极为犀利,他仔细一扫,便发现这名青年客商身上虽是有大量的血污,但大多是上面那人流血所染,只是在腹部和腿部似是各有一处刀伤,但如果只是从伤口的情况来看,应该还不一定能致命。所以他把那名青年想拖出来看还有没有的救,却不想那名身材甚至称的上有点小巧的青年手中却还死死的抱着一个极大的长条包裹。 宋君鸿真是又好气又好笑,暗道这人都受伤快没命了,还在死抱着财物,真是个要钱不要命的主儿。 没奈何,他只好把这人连同大长条包裹一同扯了出来,放到旁边一片开阔点的平地上,俯耳下去帖在他的口鼻上,似是还有一丝微弱的呼吸。 好,总算还有的救! 宋君鸿奔回马鞍旁扯下一个羊皮缝制的行军袋来,里面有针线和外伤急救用的药品。这已是捧日军的标准配备,走到哪里都会带着。 宋君鸿把那名客商腹部的衣服往外扯了扯,然后就洒上了一层刀伤药,然后用绷带仔细的捆扎起来。 捆扎好后,宋君鸿又双手交叉着扣在那人左胸前,对其开始进行心脏按压急救。 按了几下手,宋君鸿突然觉得感觉有点不对。那种软软的、还富有点弹性的胸肌对男人来说是很少见的。 正在这时,那名受伤的客人苏醒了过来,原本一直紧闭的双眼缓缓睁开了一条缝隙。 宋君鸿赶紧驱走自己的胡思乱想,对他说:“你醒过来就好了,幸亏你上面还有一个人,要不然刚才的战斗中说不定光马踩也可能把你这个小身子骨给踩死了。” 那名客商看到宋君鸿,初始时并不说话,只是愣愣的看着他,像是盯着一个从没见过的稀奇景物似的不肯移开目光,连眼睛都不肯眨一下。 宋君鸿让他盯的发毛,便只好开口问他:“你别担心,刚才你虽然遇上了山匪,但我们是官军,已经把他们给打跑了。” 那人似这才从极度的惊惶激动中回过神来,双手紧紧的抓着宋君鸿的衣襟,嘴里“嗬、嗬、嗬”的想说着什么。 可是因为他受的伤也是极重,又刚刚苏醒过来,神情激动,嘴大张着,却就是说不清楚发音。 宋君鸿猜想他必是要说一些什么感激之类的话儿,便笑着:“不用客气的。我们是官军,驱贼保军是我们的职责。你受的伤也不轻,还是不要说话了,多休息静养一会儿吧。” 说罢他起身想去再看看能不能接着救治别的受伤的客商,却不想那人此时倒也不管那长条的布包裹了,反而是双手紧紧的攥住自己的胳膊上衣袖,像是生怕一松手就会失去什么重要的依靠似的。 唉,人在重度惊吓后就是这个样子,惊恐、不安,拼命的想要抓住自己认为一切安全或可以依靠的东西。 宋君鸿理解这种心情。他轻声又安慰了那人几句。 可那人依然是死命的抓着他的衣袖就是不肯撒手,双眼更是牢牢地盯着他,一眨也不肯眨一下。 还真是麻烦了!宋君鸿心中暗道了一声。 怎么办?总不能放任着一地的死伤客商们不管不顾,只和眼前这名奇怪的伤者玩大眼瞪小眼吧? 自己每在这里多耗一会儿,都可能会有别的伤者因得不到及时的救援而死去。 这是在和阎罗王争夺人命,时间当真是无比的宝贵。 念及可能有人因此而送掉性命,宋君鸿只好对那名伤者说:“你也伤的不轻,还是先休息会儿吧,我还要去救助别的客商。”说罢狠狠心强行掰开了那名伤者的手指,起身向旁边的其他受伤客商们走去。 也许是看到宋君鸿的离去,刚才那名伤者竟想伸手再去抓宋君鸿,却是伤重行动迟缓,一下扑了个空。 孙狗子赶紧过来扶起了他,说道:“我们家将军让你休息下,你怎么就是不听呢?” 那名伤者却丝毫不管身旁的孙狗子,只是伸手指向宋君鸿,似是鼓足了十二分的力气,才从嘴里吐出了几个字:“君鸿.......是宋君鸿吗?” 宋君鸿闻言猛的愣住了,回身惊讶地望向那名伤者,却是左看右看都不认识,只好奇怪的问道:“你认识我?” 第六十六节 荆棘丛里挥长剑(八) 听到有人喊出自己的名字,这让宋君鸿很惊讶。 那名伤者再次躺在宋君鸿的臂湾中,扯动嘴唇微微一笑,其中竟似是有一丝满足的喜悦似的。 “君鸿,我......终于找到你了。” “找我?你又是谁?”宋君鸿完全被搞糊涂了:“你为什么要找我?” 那名伤者似是每说一句话需会引发伤口剧烈的疼痛似的,但“呼哧”、“呼哧”地呼吸了两口气,才再次拼命鼓劲说出了一句让宋君鸿彻底惊呆住了的话:“君鸿,我是蓉儿啊。” 说到这里,他的力气似是渐渐消耗尽了似的,无力的靠在宋君鸿的胸膛前。真好,就是这种温暖的感觉。自己找了四年,终于给找到了。 过多的流血,已经让他神智不清。哪怕是在踏上黄泉不归路之前,突然能够见到自己一直在找寻的那张面孔,却是比什么都幸福,上天终是没有完全辜负于他。当他再次昏倒在宋君鸿的怀中时,嘴里只是轻轻地呢喃了一句话:“我终于找到你了,我是蓉儿啊。” 蓉儿?宋君鸿虽然也凑巧认识几个名字中带“蓉”字的人,但在这个时代,能以“蓉儿”两字跟自己自称的,却是只有一个人:丁蓉! 可是,自己虽然与丁蓉分别了近四年,却也不至于认不出来她啊? 何况,丁蓉明明是个女子,如何怀中的却是一个作男士打扮的陌生面孔的男子? 可是、可是那个声音,分明就是丁蓉的声音;那个语气,分明就是丁蓉在呼唤自己。 这虽然看着不是丁蓉,但宋君鸿心中却无比笃定的确认:这就是丁蓉! 这一发现,让宋君鸿激动,让他喜悦,但也让他害怕。 喜悦的是终于找到丁蓉了。这些年来,丁蓉的事,一直是他心头的一块伤痛,他一直希望可以有要机会弥补这一切。 害怕的是刚与丁蓉相逢,却是在这样的一个场景下,刀剑冰冷,血泊遍地。丁蓉身受重伤,她还能安然的挺过来吗? 就在宋君鸿抱着怀里的丁蓉正在悲怆无名的时侯,菊子娘等人已经在李通的护送下赶了过来。 因为怕这里满地的尸体吓到女眷,李通本不想让菊子娘和石榴太过于靠近。可是向来母子连心,菊子娘只朝这边瞄了一眼,就发现了儿子的不对劲。 那种脸上透露出来的奇怪神情,竟似让自己向来懂事和稳健的儿子手足无措了似的。 一咬牙,菊子娘就已经从车厢中窜了出来。她是一个曾嫁身于猎户家的女人,虽然现在变成了一个养尊处优的官家老太太,但她从来不会惧怕血液与死亡。她快步从那些地上的尸体中迈过,来到宋君鸿的面前,关切地问道:“石头啊,你这是怎么了?” “啊?娘。”宋君鸿这才发现母亲已经来到了跟前,他别的都不及说,但欢喜的对母亲说:“娘,我找到丁蓉姑娘了。” “啊?丁小姐,在哪里?”菊子娘四顾茫然。 “在这里,在这里。”宋君鸿忙急切地把怀中的人递给菊子娘看。 菊子娘看了看宋君鸿怀里的那个男人,又看了看儿子激动的脸,心中不禁开始担心起来。她上前去摸了摸宋君鸿的面庞,柔声说道:“这孩子,傻掉了吗?这哪是丁小姐?” 说罢她想将儿子怀中那个陌生的人给夺下来,却不想宋君鸿却突然跳了起来,高喊道:“卢老板!” 卢准胆战心惊的慢慢凑了过来,应道:“将军,找小老儿来有什么吩咐?” 宋君鸿不容他反对地说道:“立刻从你的货车中腾空出一辆来,上面铺好棉软之物,我要将这名‘小姐’快马拉去最近的城镇中医治。” 乔准尽管是一头雾水,此时却哪敢多问半句,急忙命伙计腾出一辆马车来,宋君鸿把丁蓉放了上去,然后就亲自护送着朝最近的城中奔去。 其他人全都不明所以,也只好一起翻身上马,跟在宋君鸿的身后一起呼啦啦的策马疾奔了起来。 到了城里时,已是后半夜的光景了。种依尚领着封闯去官府报案,述说二龙山的战斗情况、录制案情卷宗等。宋君鸿把丁蓉放置在城中的驿站登记落脚的同时,已经派刘长火和张世业两人在驿卒的带领下,快马加鞭的去请医师来。 那城中医师正在自已家中睡得香甜,却突然听到院门外像山响一样的擂门声,翻个身便想继续睡觉。却不想擂门的声音不仅没停,后而越发的大了起来。他不满的披衣起身却开门,嘴里骂了一句:“嚎个鬼——” 一句话还没骂完,打开门的他便愣住了。只见门外立着两个人,皆都是跨刀牵马的军官,且身上还有着丝丝血渍,看着极是骇人。 还没等他张口询问,一名年轻的军官已经一把将他拉了过来,说道:“我家将军请大夫赶紧出诊一趟、请勿拖延。” 医师再不敢多言,急喊自己的伙计把药匣子给拎了过来,然后跨上了刘长火的马背,一起往驿馆而来。 刚进驿馆,就见一名年轻的军官急切地对他说:“伤者我已经包扎过了,但人就是昏迷不醒,还请大夫仔细给她瞧瞧,务必要救活她的性命。” 医师慌忙间拿眼扫了一下他身上所穿的袍服,妈呀,绯红色,这得是个四、五品的大官吧?唬的忙点了下头,说道:“小老儿全力施为。” 医师在那里检查完伤口后,回过身对宋君鸿说道:“大人莫担忧,伤口并不致命,好在包扎的及时,只是失血过多,才昏了过去。” 宋君鸿这才松了一口气。 医师又给开了一个药方,宋君鸿转手就交给了刘长火。药抓取回来后,菊子娘不放心男人们的粗手笨脚,便就亲自去熬汤煎药。 期间县里的知县来过一趟,对于宋君鸿等人“剿匪”的义举大力赞扬,并提出要置办酒席为大家接风之类的。但宋君鸿直接一眼就把他给瞪了回去。宋君鸿心头有火气,直接开口就是一顿狠批:“接风?接个屁的风!你的地盘上恶匪这么猖獗,青天白日之下就敢杀人越货,直拿王法如无物,你这个地方的父母官是怎么当的?” 知县脸上白一块红一块的,一句话不能答。俗话说,官大一级压死人。宋君鸿的官阶比他高上好多级,虽说武将不得干预地方政务,但宋君鸿逮着地方上闹匪患的事骂娘,他却只能低着头赔罪,不能顶嘴或分辩的。 最后,还是种依尚在旁边看了觉得场面太尴尬了,上来接过话头儿,明着是继续批了那名县令几句,实则早早地把他打发了滚蛋了事。 少许,医师处终于传来一个好消息:患者醒了。 宋君鸿再次冲回了屋中,只见床上的丁蓉已经醒了过来,正在菊子娘的搀扶下喝药汤。 此时,她已经恢复了自己的本来容貌,一张秀气美丽的面庞,却因失去过多,而显得苍白的有点吓人。 但当看到宋君鸿进来时,她显得有点激动,脸色似也微红了红。 宋君鸿急忙快步走了过去,温声说:“你有伤在身,不要乱动。” 吃完了药,菊子娘又扶丁蓉躺下休息。 第二天,宋君鸿再过来时,丁蓉的脸色已经变得有了些血色,多了点红润的生气。 “君鸿,你坐吧。”尽管有点虚弱,但丁蓉还是挣扎着想要坐起来招呼宋君鸿。 菊子娘忙一把将她按下,嗔怪道:“你个丫头,不要命了?这时侯还乱动什么。” 宋君鸿笑笑:“就是。我只是进来看看你,你也不用太在意的。”说到这里,他突然看到桌子上一张薄薄的人皮面具,惊讶的伸手拿了过来,仔细审视了两眼。 丁蓉看出他的疑惑,便解释道:“我当年落入河水后,被我师父所救。哦,就是教坊司的著名国手琴师。她以前也曾行走四方求师学艺,除了琴技外,还会着这么一点易容之术,便也教给我了。后来、后来......” 丁蓉低下头,感觉自己的脸有点发烧,不好意思地说道:“后来,我出去四处寻找你,便只能靠卖艺凑盘缠。我一个孤身女子为免在外漂泊为免引起一些登徒浪子的骚扰,所以路上时我便给自己装扮作男子,也好方便些。” 原来如此,宋君鸿点了下头。易容之术,他以前也只是在书本逸闻中看到过一些故事而已,没想到竟真的是存在这样的一门技艺。 天下广大,真是无奇不有。 “丁小姐只管在我们这里养伤,至于伤好后,丁小姐如果有什么打算,也可随时和我说。”宋君鸿放下面具说道。 丁蓉还没答话,菊子娘已经截口说道:“伤好了也哪里都不去!郑知芳和郑氏一族都已经没了,丁小姐现在就算回了潞县也是举目无亲,你又让她去投靠谁?” 听菊子娘提起外公的去世,丁蓉一阵黯然,心下更是倍添伤感。 “丁小姐,听大娘说。”菊子娘拉起了丁蓉的手,十分热忱的说:“如果你不嫌弃我们家石头,今后就和我们一起过吧。” 菊子娘这句话说的又大声又似是理所当然,丁蓉和宋君鸿却同时臊红了脸。 第六十七节 铸得青锋向青天(一) 为了更好地帮助丁蓉的伤势恢复,宋君鸿一行人干脆在吉平城里多待了六日,等到丁蓉的伤口基本都开始加疤时,一行人才又重新策马上路。 三月十七,他们终于接近了此行的目的地,大宋朝淮南东路的首府所在地——扬州。 尽管此时还只是走在城郊的荒野之上,但已是春回江南,绿起淮扬了。 舒目望去,路旁已经有一丛丛的春草开始萌发,沐浴着清新的阳光和雨露,体现着生命蓬勃的生机。唯一遗憾的是,路上行人却是不多,使的这一切于一片翠色中却又透出一股子春寒。菊子娘挑开马车的车帘向外看了一阵,叹息着说道:“此时的临安,大概已是城郊外踏春的游人如织了吧?” 丁蓉也曾在临安城待过,她想了想临安春来时的盛况,接口说道:“婶子说的不错,此时的临安,应正在富态悠悠的大好时间,有客商们南来北往的贩货不断进出,有各地进京办事的官员络绎不绝而来,更有那善男信女们出城去寺庙中烧香拜佛,有孩子在追逐着的风筝,湖边的婀娜的柳条下,才子佳人们的风流佳话无时无刻的不在上演着。” 宋君鸿目光迷离一下,又看了看身边的春色,叹道:“可惜了,天下的春色本无二致,可惜在一场兵祸之下,这里却是繁华曲寂、静水流深了。” 宋君鸿的叹息是有原因的,扬州,原本是并不输于临安城的繁华所在。大宋立国的头一两百年间,淮南东、西两路曾是天下间极富裕的所在。宋代除了“与士大夫共天下”这种尊儒重文的国策外,对民间商业活动的管制也是极为宽松,各类民间经济在此时得到高速发展,这才造成了大宋朝富名远扬的时代特点。而在这种风气下,淮南东路的扬州和楚州等主要城市更是一举成为唐朝之后的新兴商业中心,成为富裕的代名词。在北宋之时,淮南东路发展水平处于全国各路的前列,可以说是宋廷赋税、食货重要来源。 靖康之耻后,宋庭于建炎年间被迫南迁,这是华夏历史上的第二次衣冠南渡。与上一次一样,都是在异族入侵的战火下而悲怆大迁移。此时,淮南两路建制仍在,但因其慢慢转变成为了宋金交战的主战场之一,对于江淮地区的经济在战争中受到了极大的破坏,几经争战,无数男儿的鲜血洒下落不明后,淮河成为北方的金和南方的南宋的边界线。 辛弃疾的词中曾有“烽火扬州路”之句,可见此地在近五六十年间战争的频繁。 如今,大量的家园在战争中被毁弃,此时尽管春回人间,但又有多少家庭能重归平安与详和呢? 只有石榴还小,一心中念着玩耍,在旁边想插话而不可能,急得抓耳挠腮,好半天才问道:“哥,哥,咱们接下来就是非曲直住在这扬州城里吗?” 宋君鸿摇了摇头,说道:“这还真是不一定的事情。我们是被朝廷借调来练兵的,所以不一定能留在扬州,很可能还会再下派到其他军州去领兵。” 孙狗子在旁边插了句嘴:“头儿,你说我们接下来会被分到哪个军州去?” 宋君鸿笑道:“这我又哪里能知道。” 大宋的淮南东路本包括十个州:扬州,楚州,真州,通州,泗州,海州,泰州,滁州,亳州,宿州;二十年前亳州,宿州被撤销,改涟水为安东州,扬、楚、海、泰、泗、滁、真、通八州仍然沿用,但是疆界略有微调,如将自唐属于扬州的天长划入了宋金前线泗州。其范围基本继承了唐代的淮南道的东部,大致包括后世的江苏中部和安徽的中东部区域。除此之外,还有三个重要的军事重镇:天长军、淮阳军和高邮军。 如今,这十二个军州,都有可能成为宋君鸿等人接下来的任职之地。 种依尚叹道:“咱们兄弟几人从在捧日军中时便在一个马勺中搅饭汤吃,并肩进退、生死相依。这一路上又共同走来,却不知进了扬州城后,会如何分派我们的职务,咱们兄弟,可能会要分开了。” 宋君鸿笑道:“哥哥莫要担心,反正同在淮南,大不了以后每个休沐日,咱们兄弟便者同时纵马数百里,聚于一处吃酒。”说罢他拿马鞭往身后一指说道:“如李大狗、孙狗子这几个,你只要放出请人吃酒的风声去,他们飞也会飞到你的身边去的。” 众人闻声无不哈哈大笑。 虽然心里都明知不可能真的在休沐日时纵马百里去喝碗酒,但众人都是军中兄弟,自有股子豪迈慷慨之气。此时些许抑郁气息一扫而空,众人一起快马加鞭,奔向了扬州城去。 经过扬州城门时,宋君鸿等人交验完凭证和鱼符,便先找驿馆中安置了丁蓉和家眷们后,几名军官便直往宣抚使司衙门的所在而去了。 此时,淮南东路的宣抚使鲁如惠还滞留临安未归,则淮南东路的一切军政大事,皆由副使主持。宋君鸿等人不敢轻忽,一进副使就立刻昂首挺胸、军资标准的站作一列,宋君鸿一声高喝:“行礼!” 十一人一起横臂当胸,行了个标准的军礼。异口同声的说道:“原捧日军领导,奉命调任淮南东路,特来报道!” 声若洪钟,人如龙虎。 那副使脱口赞道:“好,果然不愧是我大宋捧日军中出来的精锐啊。” 宋君鸿等人心下微微得意。这是他们早就商量好的,要来,就让人们看出他们的气势来。 那位副使特意向宋君鸿和种依尚瞄了两眼,感慨道:“此次我淮南东路从京中各禁军中借调军官一两六十名,大多数皆是校尉军官。能以将军勋阶而调来练兵的,便是只有两位了。还望你们以后要矢勤矢勇,为我淮南东路的诸军作出表率来。” 宋君鸿和种依尚同时上前一步,再次行礼唱了声“喏!” 此时那副使又对一名身穿大红将军袍服,头戴四翅熘金盔、年约四十余岁、坐在他下首的男子问道:“青夫,这几个人你看如何?” 那名将军只是笑了笑:“是美玉还是顽石,尚待来日考究一番。” 副使指着那人对宋君鸿等人说道:“此人便是我淮南东路经略使兼楚州节度使高云高将军,你们今后的职位,便归他按排吧。” 经略使和招讨使、招抚使、镇抚使等,皆是大宋地方一路的高官,只是各有职司,并皆受宣抚使总领辖制罢了。其中经略使是重要的军事统帅,多以节度使兼任,也算是重职。 于是宋君鸿一行人又再次向高云行了个礼。 高云却只是随后回了个礼,然后说道:“把你们的个人履历卷宗都留下,今天你们就先都回驿馆去吧。至于你们的具体职务任命,等两天后到我经略使司衙门去问取吧。” 宋君鸿等人互相看了一眼,齐声应道:“末将等领命!”然后便退了出去。 既然职位未定,众人也无所事事,所以干脆在扬州城里先转一下。 宋君鸿在街上正走着,却见一名老妇人高声地叫卖着:“双麻酥饼、双麻酥饼,扬州特色小吃,吃完就忘不了。” “大娘,给我来几张。”宋君鸿摸出几十文钱递了过去。 拎着小吃刚回驿馆,宋君鸿扯开嗓子喊了声:“石榴,有吃的喽。”妹妹石榴闻声就窜了出来,美滋滋的接过来开始大嚼起来。 “慢点吃,别吃的满脸都是。”宋君鸿爱昵的帮妹妹把嘴边沾的双麻酥饼粒给擦掉,不知什么时侯开始,他已经彻底地接受了这个时代的这个家庭。在这个多艰的时代里,只有这个家庭一直在无私的爱着自己,支持着自己。所以,就算他有一颗铁石的心,也早给融化了。她们就是他的家人,宋君鸿发誓要保护她们。尤其是在宋大柱死后,他对菊子娘和石榴的感情却越发的浓厚起来。 “娘呢?”宋君鸿问。 “嗯,在陪蓉姐姐聊天。”石榴满嘴双麻酥饼,说话含糊不清。 “慢点吃,别噎着。”宋君鸿爱怜地摸了摸她的头。然后转身又走了出去。 他没有去丁蓉的屋子。尽管之前听说丁蓉仍可能存活于人世时,他很想找到丁蓉。但现在两人终于在一起时,他却有点觉得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 他始终感觉有点愧对这个姑娘。丁蓉为他吃了太多的苦,这一切都让他感到感动。 丁蓉的一腔真情,是宝贵的。更难得的是在经历了这么多年,丁蓉都仍然没有丝毫的气馁和变心。这让宋君鸿在这一片纷乱和飘零的时代中感到难得的一丝安全感。 妾发初覆额,折花门前剧。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像丁蓉这种女子,从小一起长大,是最熟悉,也是最亲切的。 十五始展眉,愿同尘与灰。常存抱柱信,岂上望夫台。 像丁蓉这种女子,是可贵,也可敬的。 可是,宋君鸿一直想在心里问自己一个问题,那就是:我爱她吗? 经历了这么久、这么多后,宋君鸿发现当面对丁蓉时,他曾冷酷的心也会变的很柔软。那他是对丁蓉有感觉喽?可他又倒底爱丁蓉有多深呢? 宋君鸿不知道答案,这让宋君鸿感到很迷惘,又很害怕。幸福离他那么近,可他却就是不敢去触碰。 第六十八节 铸得青锋向青天(二) 两天后,宋君鸿等人再次来到经略使司衙门的时侯,高云并不在。只有一名副将把宋君鸿一行十人的任命文书拿了出来。众人便各自领了自己的文书去看。 “种将军,您分在哪儿?”李通问道。 种依尚瞅了眼文书,高兴的笑着:“在强勇军,任左厢指挥使,正将。” 难怪种依尚会高兴,强勇军是宋室南迁之后才新增的禁军,是淮东安抚司的直属禁军部队,平日里驻师在扬州。可以说是淮南东路诸军中数一数二的部队了。看来,对于种依尚这位种氏将门子弟、新晋的将军,经略使司还是很器重的。 种依尚强忍住兴奋的神情,转过去对宋君鸿问道:“子烨,你又分在哪里?” “黄成军,军都指挥使。”宋君鸿瞄了一眼文书上的部队番号答道。 以宋君鸿目前正五品定远将军的勋阶,就任一军的都指挥使也是完全可以的,众人闻言都眼中一亮,他们中终于已经率先出现一名某一支军队的统领了。大家彼此也都是过命的兄弟,此时自然也打心眼里为宋君鸿感到高兴。 只有熟知天下军情的种依尚微皱了下眉头。原来,高宗皇帝赵构南迁以来,为了加强对大宋各地军事力量的掌控和便于抗金作战,曾将宋室残存的军队划分作前、后、左、右、中五大护军,统一指挥作战。如岳飞就曾担任“后护军”的都统制。但自孝宗北伐失利手,宋金达成短暂和议,宋庭就废除了五大护军制,只把天下禁军划归为十三个“屯驻大兵”。屯驻大兵下就是各军,既包括原各地禁军,也含一批新增设的军队。大宋禁军原有近百支,宋室南迁后,只余下四十余支左右,再加上新增的一些军队,也不过五、六十支军队。种依尚生长于将门世家,对各新、旧禁军的番号均了如指掌,却似是并没有听说过有黄成军这一支部队。 “这个黄成军是新增设的禁军部队吗?”他疑惑地问了一句。 “是厢军。”经略使司衙门中的一名副将脸色有点尴尬的解释道。 什么?厢军!种依尚等人顿时差点跳了起来。 厢军是大宋的地方性部队,取“驻扎城厢”之意。名为常备军,实是各州府和某些中央机构的杂役兵,分别受州府和某些朝庭的衙门统管,总隶于侍卫马军司、侍卫步军司。因其主要从事工役或杂役,故也称“役兵”。至于打仗,对于厢军来说反倒是次要的职责了,往往是当禁军在战场上顶不住了,才会调厢军过去“凑凑数”。 由此可见,厢军在大宋军旅中的地位有多低了。 且待遇上差的就更多了。同样的是一军的编制,厢军往往只有禁军的一半、甚至是三成的规模。即便是同品阶的军官和士卒,厢军与禁军中的俸禄米钱相差也极为悬殊,大约只能相当于承担同样任务禁军的一半左右,此外,禁军还有其他优厚的待遇。如禁军在置营地有营房以供兵士家属居住等。 一般来说,都是在禁军中得罪人了,或犯了错,混不下去的人,才会被调任到厢军中去。 而宋君鸿一行人本出身于军中地位尊崇的捧日军,又是被鲁如慧和兵部高调借来的,理应重用,哪里能想到会发配到一支厢军中去。 脾气急的李三狗气的上前一拍经略使司衙门的桌案,问道:“你们这是什么意思?凭什么让我们宋将军去领厢军?” 就连好脾气的李通也翁声翁气的说道:“如果真的瞧不上我们,就明说。咱们兄弟们可以直接回临安捧日军去。” 那名副将看着李三狗等人凶恶的样子吓的禁不住退了一步,脸一沉,喝道:“大胆,你们以为这里是什么地方?胆敢如此喧哗放肆!” 话声里,原本在经略使司衙门中侍立的那些侍卫们同时上前一步,手中的长枪一挑,就已经指着宋君鸿等人把他们给围了起来:“全都噤声,有违令者立即捕拿!” 李三狗偏偏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他面对侍卫们冷冰冰的枪锋,眉毛一挑,冷笑道:“就凭你们这帮废柴也想跟老子们玩刀枪?” “刷”、“刷”、\到厢军中去的这种怪事?” 那名副将对王矢还算客气,答道:“王将军,这事是高将军亲自安排的,末将等人其实也只是奉命传达而已,个中原由并不太知晓的。” “既是高将军亲自按排,却怎么会如此的奇谱!”李三狗兀自感到不忿。 那名副将却冷冷的应道:“什么是离谱?什么是合理?难道非得好职位全按排给你们才不离谱?军职分派,上峰自有斟酌,又不是市场买菜,容得你们自行挑挑拣拣的吗?刚才若不是王将军出面,我就将你们全部拿下,先关上几天禁闭,然后再上奏有司论罪。” 王矢怕双方越说越僵,最好不可收拾。便一挥手先堵住了李三狗他们的嘴说道:“好了,此地必竟是军衙,不宜喧闹。你们都先出去到我府中等我,我去找高将军询问一下,这其中可能会有什么误解也说不定。” 宋君鸿等人只好怏怏地离开了经略使司衙门,集体到王矢的家中等待消息。 约摸过了一个半时辰后,王矢气鼓鼓地回来了。 “夫子,怎么样?”因为在岳麓书院中王矢曾作过宋君鸿的弓马夫子,所以在目下这种私人场合里,宋君鸿还是喊王矢为“夫子”,以示亲近和尊崇之情。 “哼!”王矢坐回了屋中的椅子上,冷冷地一拍桌案,骂道:“高云这王八蛋,也欺人太甚了!” “怎么了?”宋君鸿等人惊讶的问。 “原本还以为他会卖我三分薄面,我去探问他关于你任职按排的原因,他却说这是经略使司的事情,我无权过问。我据理力争,他却扣了我一个大帽子,说我有结党营私之嫌,再敢多言就向朝廷参奏我。”王矢说。 “都怪学生,让夫子也跟着受气了。”宋君鸿谦然道。 王矢一挥手,说道:“其实跟你也没多大关系。那高云仗着是官家的外戚,向来眼高于顶,在这淮南东路里除了宣相外,谁也都不放在眼里。” 宣相指的是宣抚使鲁如惠。宋代宣抚使权高位重,统领整整一路的军政大权,所以才有了这种尊称。而这高云敢除了鲁如惠外旁人都不放在眼中,也足见其高傲了。王家和高家、种家一样,都是大宋朝的将门世家,几个家族之间那都是历经数代人在军旅间结下的深厚交情,王矢原本以为他能去帮宋君鸿讨回一个公道,却不想是碰了一鼻子灰,所以他怎能不生气? “他是国舅高行的亲戚?”宋君鸿等人的脸色一齐变了变,问道。 王矢点了点头,说道:“高云是高行和高皇后的亲叔叔。” 说到这里,王矢很奇怪地看了看宋君鸿等人,问道:“你们跟高国舅有旧?” “有旧,当然有旧!”宋君鸿咬着牙应道。一年半多之前的那场宋金大战里,宋君鸿等捧日军机缘凑巧和高行所领的军队相遇,本应该并肩作战的,却因为高行贪功冒进而一头栽进了金国大将仆散揆设下的包围之中,而另一方面韩书贤为了能救出高行,竟不惜拿捧日军一个指挥的兵力作了炮灰,当时宋君鸿等人在一个营中的兄弟,十有八*九都断送在了那场战役中。 现在跟在身边的李通、李三狗、郑大虎、张世业、刘长火、封闯和孙狗子等人,是他们营中为数不多的能侥幸突围活下来的兄弟。 可事后,高行和韩书贤对于他们却连一个谢字都没有提过,反倒是为了逃脱罪责追究倒打一耙说是种依尚、宋君鸿他们这些友军接应不力,最后兵部虽然心里雪亮但碍于天家的颜面也只好和了稀泥了事。 所以,宋君鸿几人对于高家人自然也就不可能有什么太良好的印象了。 听宋君鸿等人饱含着愤慨讲述完了自己所在的捧日军一部与高家在战场上结怨的经过后,王矢惊讶地连嘴都合不上了。 一年半前的宋金大战时,王矢跟鲁如惠是在西面的潭州战场上做笼城坚守,根本不知道在东面战场上发生的这件事情。 作为军人,在战场上必须互相依靠,把胸膛面对敌人,而把背后留给自己的战友同袍们。所以,袍泽间的信任有时侯是比什么都重要的。可是,韩家和高家所做的这一手,还真是让人大开眼界了。 也许只是韩书贤为了救出高行的不得已之举,但对于在战场上被友军出卖的宋君鸿等人来说,却是无论如何也无法对此遗忘和不介意的。 尤其是每每念及那么多自己的袍泽兄弟们在被敌人团团围困,突围艰难,只能大喊着死战——直至战死的时侯,宋君鸿心中的悲愤就油然而生。 你高行凭什么贪功私动,置全军于战略被动之中? 你韩书贤凭什么拿捧日军一个指挥营的兄弟都作了炮灰,用我们的性命,来换取你们的从容撤退? 你们凭什么让我的兄弟们血溅黄沙、尸横荒塞? 就凭你们是皇亲贵戚? 就凭你们想要两家联盟?我呸! 凭!什!么! 应该说,身为军人,不论是宋君鸿还是种依尚,亦或是李通、李三狗、张世业等人,都早已做好了为国捐此躯、马革裹尸还的心理准备,也绝不会为此而抱怨什么。可是,他们受不了的是:被人利用,被人出卖! 这也是军旅间的大忌! 良久,王矢叹惜了一声,感慨道:“宁舍千军,不弃一高。韩家为了能和高家联盟,真是在所不惜了。” “高家就没一个好东西!”李三狗在旁边骂了一声。 “也不能这么说。”王矢摆了摆手,说道:“高家累世将门,他们家的先祖中有太多的人为国战死沙场,对我大宋社稷可谓是功高威重。再加上高家如今已出了两代皇后,这种殊荣在于我们大宋历史上还是绝无仅有的。所以,高家显赫,自有其道理。也不能说所有的高家子弟都是尸位素餐。高行贪功,是其不对。高云高傲,我也生气。但却也不能因此而凭空臆测高云是因为高家和你们结怨而故意整治于你。” “另外,高家如果因为之前的事而继续为难于君鸿,作为一个将门之家和皇亲贵戚,这种行为也实在于过于掉价了。他高家敢于这么干,难道就不怕落人话柄吗?”王矢摇了摇头,有点不可置信的问道。 高门大户,自有高门大户的傲气。这点王家有,高家自然也会有。高家什么门第?什么名望?现在却追着他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弟子连番整治,也未免显得小家子气了一点。 但王行和宋君鸿等人其实都没有料到,前头宋君鸿的调令从兵部发出来,后头韩书贤就密密走近了高行的府宅。宋君鸿得罪的,远远不是单纯一个高家那么简单。有时,一个女人可能会给男人间带来更大的伤害和仇恨! 高家虽是高门大户,但若是再加上一个韩家在旁撺掇,那么要整死一个小小的宋君鸿,还是完全出的了手的。 哪怕是为了韩、高两家结谊,高家也是要对当初韩家在战场上对高行的救援行为来投桃报李的。 所以,高、韩两家便有了一个共同的目标:整治死宋君鸿! 宋君鸿已经变成了高、韩两家的眼中钉、肉中刺了。 尽管这个目标完全拿不上台面,但这并不妨碍身为皇亲贵戚的高、韩两家对宋君鸿连番出手。 当初,宋君鸿在捧日军中时,种慎不仅爱兵护短,更是只会吃人的老虎,所以高、韩两家才含着恨意退避三舍。现在,宋君鸿调被到了淮南东路,固然可以说是鲁如惠对心爱弟子的一番栽培之意,可这位以睿智著称的老将却并不知道,高、韩两家也等这个机会——久矣! 第六十九节 铸得青锋向青天(三) “依我看,就算是那高国舅与你们往日里有隙,高云将军也未必就是因此而故意想要为难于你。”听完了宋君鸿的转述后,王矢略微沉吟了一下,还是决定尽量把高云这次职位分配的动机先往好里去想。 “再怎么说,高云也是出身将门、成名已有二十多年,岂能如此为难一个军中的后辈。”王矢说了一声。 “切——!成名早晚,难道和会不会给我们宋头儿小鞋穿有什么必然的关系吗?”孙狗子却很不以为然的撇了下嘴,在他眼中,姓高的就已经没有一个好东西了,谁替他们说好话都没用。 “大胆!高云好歹也是参加过孝宗皇帝北伐之战的从三品大将军,也是你们在无凭无据之下就可以任意非议的吗?”面对孙狗子这种没大没小、没轻没重的样子,王矢把脸一沉,大声斥责道。 王矢必竟官阶要高很多,又是宋君鸿的师父,所以孙狗子也不敢和王矢过多顶撞,只不过尽管嘴巴上已经闭的紧紧的不再“非议”,眼中神色却仍是颇不以为然。 王矢要维护他们这些将门世家的颜面,可在孙狗子眼中,却是谁对我好谁就是好人,谁对我坏我就认为他是脑门上刻字的坏蛋。 例如宋君鸿,当初人家还是举人老爷时办事经过村子的那次就言辞和蔼、对自己很好,当然算是好人。后来还接纳自己进入捧日军,对自己照顾、提拔、待如手足,那自然是好的不能再好的好人了。 而至于高家嘛,哼,想当初高行那孙子和韩家联手把宋头儿和自己一起坑害过一次,现在高云又给了宋头儿厢军指挥使这么一个侮辱人的官职,那么他认为高家满门都是混蛋王八蛋那也是有他孙狗子实打实的依据的。 所以孙狗子的小嘴巴一撇一厥,两眼一翻,斜瞟两向屋顶的斗梁,倒像是在研究梁上的雕纹漆画似的,完全就是一副对王矢的话左耳朵进来,立刻再从右耳朵出去的副样。 这番景像被宋君鸿看在眼里,生怕孙狗子这幅有点无赖的混模样儿会惹得王矢不快,忙站出来抢先朝王矢说道:“夫子,孙狗子他人是粗莽了点儿,但却心肠不坏的。此次他也只是替学生抱打不平,还望夫子宽恕。” 有宋君鸿出面,王矢何等样人,怎么会跟孙狗子这样一个正九品下的仁勇副尉去计较一两句闲言碎语?其实他只是看宋君鸿手下这一众兄弟都因愤愤不平而怒火中烧,本来就只是想敲打下孙狗子和其他人,免得他们在盛怒之下别闯下祸端罢了。 军中是什么地方?不仅官大一阶压死人,而且军纪如铁、军法森严。孙狗子等人咆哮辱骂高云的话,自己听在耳中也就罢了。可真要是让高云听到,那很可能就是个挨皮鞭、关禁闭,甚至是降职关监的处份。 种慎护短是出了名的,再加上种慎也的确是功高、威重,有资格护短,也护的了短,结果把手下这帮兵士们惯的个个眼高于顶了。却不知出了捧日军,在地方上,如果跟上司们敌对,那么结果很可能是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所以他看了眼宋君鸿,又看了眼他身后站着的种依尚、李通、李三狗、孙狗子等骄兵悍将们一眼,眼中精光一闪,如雷般扫视过诸人。 此时,宋君鸿等一众兄弟才真实的感觉到了自己与王矢间的差异。那是统军千万、也杀人千万的人才能散发出来的威势,在对方的面前,捧日军一干经历过宋金之战的将士们却如新兵蛋仔一样显得弱小。 众人都不由自主的压下了头,避开了王矢森严目光的辗压,垂手肃立,变得谦恭起来。 王矢缓缓说道:“尔等情同手足,这本是好事。‘岂曰无衣,与子同袍。’当年大秦就是靠手下这些兵士们的同心齐力,才能一扫六国、混一天下的。不过,你们要记住,无论如何,尔等都是我大宋的武官,从军入伍,第一条紧要的就是遵令而行、视上如山。否则,莫说是你们就十个人,就算是一百个人,如敢惹事的话,被上峰抓住由头,治一个咆哮军中、乱命扰军等罪名,一块儿推出去砍了也不过是须臾间的事。” “是。末将等的确是卤莽了。”种依尚代表众人,低下头应了一声。 “知过就好。”王矢语重心心的说道:“你们都还是年青人,前途无量,不要轻易就让冲动毁了自己。文人儒士们总喜欢说个‘君子修身、谦谦如玉’之类的警语,要我说我们武人也要如弓,要张驰有度才行。不会张,则不能击败敌虏,形同虚物,大宋养我等将士三百年如养猪羊,百无一用。但如果只是一味的张而无度,则会很快的弦断弓折,最终照样只能任人鱼肉宰割。为人将者,当进如鼓响,退若金鸣。不仅要争先士卒、勇于效死,更要能与坚忍中见刚强。” 众人心中一凛,都知这是眼前的这位军中前辈数十年的经验总结,宋君鸿上前一步来到王矢的面前,整理衣冠,然后双手齐额再缓缓推举,身子也跟着缓缓折弯了下去,恭敬地说道:“学生谢夫子教悔,今日所言,不敢或忘!” 这已经不是军中上下级中施行的军礼了,而是揖礼,且还是很大的揖礼,如师生间才会采用、能表达巨大感激之情的重礼。 种依尚、李通等一众人也在后面依样划葫芦,一起向王矢揖礼说道:“末将等谢王将军诸诲,今日所言,不敢或忘!” 就连孙狗子听得半懂不懂,可也是学着大家的模样,姿式歪歪扭扭地向王矢行了个大揖礼。 他孙狗子虽然年纪小,有很多事儿还不懂,更没读过什么书,大字儿不识一个。但有一点他想的很明白,那就是:宋头儿是个很聪明的人,宋头更是个好人。很多事儿,他想不明白,但宋头儿会想明白的。宋头儿不会害大家的,宋头儿说什么,他就做什么,准没错儿! 人有时侯,会愿意全身心的去相信一个人。或许茫茫尘世千百万芸芸众生里只有一两个人会让你有这种“生死追随”的感觉,但总是会有这么一两个人会让人感动、让你信任,让你愿意提起战刀、跨起骏马,跟随他去一起行走天下、一起冲撞世间、一起去打拼个梦想的。 尤其是经历了村中剿匪和金兵杀戮全村人后,是宋举人给了他以生存的勇气和复仇的能力,不仅如此,宋举人还教会了自己很多做人的道理和兄弟手足间的关怀——可以说,宋君鸿改变了他的一生,给了他孙狗子一个崭新的生命、全新的生活。 所以,对于孙狗子而言,宋君鸿就是那种他可以相信、愿意维护、甚至不惜“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的人。 当然孙狗子不会说这么文绉绉的诗句,但心中的热血,却是自从他遇上宋君鸿后就一直沸腾着的了。 这也是此次兵部调人时原本没有孙狗子,他却主动跑去要求跟着宋君鸿一起来淮南东路的最主要原因。 哪怕兵部不给他这个九品的副尉官职,只是做个帖身的大头兵,他也愿意跟着宋君鸿。 捧日军虽众,却只有一个宋君鸿最值得他信任。天下诺大,也只有一个宋君鸿让他打心底里愿意去追随。 这也是虽然在场诸人中官阶数来数去最小的他,却敢于为了宋君鸿的安危而向场中官阶最高的“王矢”梗着脖子进言质问的原因了。 只是这种兄弟之谊、护主之情,作为军中老兵头儿的王矢如何会看不明白?所以他打心眼里也从一开始就没有责任孙狗子的失礼的心思。 于起伏中明人情冷暖,于患难中显肝胆相照,这个道理王矢是一直明白的。历经浮沉的他也自然格外珍惜有真性情的人。 他王矢不是傲气的高云,他可以放弃高官显爵跑去书院中当一名小小的夫子,就知道他是可以放的下身段的人。尽管心中有着对于出身大宋两百年将门世家的骄傲,但这种骄傲只是会促使他不做有辱家门荣誉和将军气节的事情,而不会端着架子去跟比自己弱小的人过不去。 傲上而不侮下,这王矢有着昔日三国时关云长一样特殊的“傲骨”,这种傲骨,非但不会让人讨厌,而只会让人更加敬重他。这也是宋君鸿一直对于王矢持礼有加的原因。 为人师者,需传道、授业、解惑也。“传道”之任重,甚至排在了“授业”的前面。如果只是教些拳脚功夫,那么任意聘请一个枪棒教头都可以做到,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只有像王矢这样,不仅教他战技,更教他为人之责、为将之道的人,才是他宋君鸿心中真正当的起一个“师”字评价的人。 就如自己一直在教导孙狗子一样,王矢何尝不也是一直在教导、保护着自己? 所以,他一直都礼敬王矢。 第七十节 铸得青锋向青天(四) 面对着懂事明礼的弟子,王矢微微颔了下首,目光开始变得柔和了起来。 虽说当初在岳麓书院担任弓马夫子时,有不少岳麓书生都得到过自己的教导,但只有眼前的这位宋君鸿,是让自己真正费心费力、悉心教导、并得到过自己战剑和兵法真传的。所以,他也一向对宋君鸿青眼有加,自然也希望这位得意弟子能平步青云、成就一番事业的。 宁欺白头翁,莫期少年穷!因为少年人,将来或许是可以变得有出息的! 就算是宋君鸿身后的一众人,哪个不是正当壮年,前途不可限量的?此时看到他们血气方刚的面庞,王矢依稀可以想见自己刚刚入伍时的青涩模样。 年轻,真好!因为有着热血可以去冲动,有着梦想可以去追逐。 自己已经四十有八了,这个年纪,虽然算不上是髦翁老将,但却无疑已不再年轻了。渐渐地,也就有了一些暮气了的。当初李后专权、朝局腐败,在灰心失望之余,自己卸甲封刀,跑到岳麓书院中去当了一个改名换姓的弓马夫子,如果不是金兵再次南侵,他和鲁如慧这两名老一辈的抗金将领就真有可能会尘封山野、在书院中消磨完残生的。 如今再次被朝庭启用,固然可能会再次建功立业,但也可能只是在这个职位上慢慢变老,度完残生。如果真的不能再次上疆场冲敌阵,那么自己目下唯一能做的,便是教导好这些后来者。如此,方不负一生军旅所学,也算是对心中一直不曾真正熄灭过的报国热血的延续吧? 其实,从这个角度讲,鲁如惠此次把宋君鸿一干优秀的年轻将领调来,无疑是做了一件一举多得的好事。因为这些都是军旅间可造之材,只要加以锤炼,再稍待时日,没准就真能出现上几位世之名将出来呢。 想到这些,他温言对宋君鸿说道:“放心吧,高云虽然狂傲了点儿,但我想还不至于追着屁股难为你们。实在不行,你先在黄成军中稍待上一段时日。正好趁这段时间,了解一下我大宋厢军的情况,也便于你将来再将指挥禁军后与厢军的配合协调。” 宋君鸿也点头道:“是,学生领命。” 王矢满意地笑了笑,继续说道:“我知道,厢军指挥使的这个职务任命对你来说是委屈了点儿,但你也不用担心会被长期消磨在这个职位上。只要你在黄成军中稍微小有点成绩,我就将豁出这张老脸去,重新再找一次高云进行说项,力争把你调回到禁军中来,到我手下另委重任。” 此时,孙狗子还是迟疑了一下,鼓足了勇气说道:“王将军,您老人家对我们宋头儿好,这点我们都知道。我们也都相信您的话。可是…….可是那高云要是真的是个憋着坏心眼儿的人,铁了心要踩着我们宋头儿不松脚,那又将怎么办?” 王矢却笑了起来,说道:“放心吧。在我淮南东路并不是只有高云能说了算的。必竟,在他这个经略使之上,还有鲁宣相在呢。” 众人闻言,一怔,随即皆是会心的一笑,是呵,还有鲁宣相在呢。你看,大家都让那高云给气糊涂了,光顾着骂娘,却怎么把这茬儿给忘了呢。 按大宋的官制,一路的最高行政长官是宣抚使,身居此职的人不仅可以管理地方各类政务,更可以插手军事防务、甚至排兵布将。而只要有鲁如惠这么一个曾当过岳麓书院老山长的宣抚使在,谁能给宋君鸿多少的小鞋儿穿? 就算是高云把宋君鸿派去金宋交界的最前线去守烽火台,当鲁如惠回来后,不也一样可以一纸手令再把宋君鸿给调回来吗? 鲁如惠和宋君鸿两人师生情谊笃厚,这是在场诸人都明白的。所以,经王矢这么一点播,众人顿时都觉得这次细略使司衙门的离奇任命书也没什么大不了的。高云给大家造成的阴霾顷刻间就烟消云散了大半。 王矢对外招了下手唤进一个侍卫亲兵来,吩咐道:“说了半天话儿,茶汤都还没有喝一口却已经先搁凉了,给几位大人们再沏些热的来吧。” 王矢待手下将士颇有将门之风,临阵之时严若钢铁,平常居家时却是亲切关怀,爱兵如子的。何况此时宋君鸿一行虽然领了职务任书,还没有正式上任,所以今天只能算是客人来访,而不能算是军中问话的。所以王矢就率先讲了几个笑话儿,与大家一起开始兴高采烈的交谈。既然心结已经打开,屋中就渐渐放开了胸怀,开始有了笑声。 大家都是横戈立马、保家卫国的将士,所以闲聊不了几句,话题就不知不觉的转到军旅间的趣闻迭事上来了。 “王将军,不知你可认识我叔父?”种依尚突然开口问道。 “你叔父是种慎种广思吧?”王矢抱着茶盏笑问道。 “是的。您认识吗?”种依尚身子前顷了一下,显得有点兴奋。种家出仕大宋朝为将两百多年,历代能人名将都有,可以说是出了不少英雄。在当世而言,种慎,无疑是种家中最有名的英雄,也是所有种氏子弟心中最尊崇的名字。不过大家知道的种慎,多半都是成名之后,统领千军万马叱咤风云的和种慎,而年轻时的确种慎是什么样子? 是否也像是和当初出茅庐时的自己一样在风云激荡中激动而战栗呢? 大家都很想知道。 没有人是天生的英雄,也没有谁注定就能当英雄,每一个英雄的成名,都是历万千磨练、经无数饮血恶战才能完成的。大家对于这个过程,无疑都很感兴趣。 宋君鸿和种依尚等人伸长了脖子,等待着王矢答复。 “认识,我们当初还曾一起参加过孝宗皇帝的北伐呢,各领一营,都在一个厢里听差。”王矢笑着说道。 “真的?”众人眼前一亮。 王矢点了点头,又有点唏嘘道:“一别十多年了,不过他现在可比我牛气的多了。我还只是个从四品的诸卫将军,而你叔父他已经升作上护卫大将军,威名传于天下了呢。” “王将军是高士风范,如殷末的宋微子启一般重节重义,不肯受那李皇后一众奸党的气才归隐书院的,要不然成就也岂止今日?”年长世故的种依尚立即轻轻巧巧送上了一个小小的马屁。 王矢哈哈大笑了一下。 “王将军可否跟我们说一些叔父当年的故事?”种依尚又问道。种慎名满天下,人人敬重。可作为种氏子弟,种依尚更希望知道当年叔父的样子。 王矢点了点头,喟惜了一声:“二十年了,刀剑封尘,铮鼓远矣!” 他抱起茶盏又吸溜了一口。侍卫亲兵新换过的茶汤滚烫,热气升腾而起,浮过王矢的面庞时氤氲开来,显得他的目光也似有点迷蒙蒙,似是回忆起了那个年青热血、金戈铁马万里行的岁月。 “那时,我们大宋孝宗不堪忍受山河破碎、不断受金兵铁蹄欺凌,遂励精图治,整兵经武,于隆兴年间决意北伐。兵书传檄天下,凡热血男儿,莫不营粮荷刀相从。而对于我和种慎这些将门子弟而言,这更是我们期盼已久的事情,于是皆投身阵前,而我们,也就是在那时侯相识的。”王矢说着说着嘴角便划出一抹淡淡的笑意:“我记得,当时我们还都是在李显忠将军手下任职,战前为了争做先锋,好几次争执不下,还在一起较过力呢。” 王矢论起年纪来也仅比种慎小上个五岁而已,甚至还是十多年前孝宗皇帝北伐时一起并肩奋战的袍泽,两人在一起时自然会经常交流,所以在军中经历过的典故也很多,王矢挑了几个较为有趣的情节述说起来,让眼前的这些年轻将领们听得热血沸腾,两眼瞪的溜圆,生怕错过任何一个故事细节。 人沉浸在故事间,便浑然忘了时间,再转眼间,天色已黑。王矢又招待宋君鸿几人一起用了晚晏,至亥时二刻,才宾主尽欢,宋君鸿等人起身告辞。 王矢又不计身阶,亲自把宋君鸿等几人送至府门之外,宋君鸿等人大为感激,一腔赤怀,正是热血激荡之时。 但老天爷似乎是专喜为这欢庆场面填点意外似的。 正当宋君鸿等十人待抱拳告辞之时,却听得耳畔处传来一阵马蹄声骤响,抬头望去,只见前方官道上驰来了一匹快马,转眼间就奔到了眼前。一名信使翻身下马,冲王矢一抱拳,说道:“这是从临安城中急传回鲁宣相的私信,请王将军阅览。” 说罢奔到王府门前,从怀中掏出了一封信递了过去。 王矢闻言脸色一肃,鲁如惠应该前后几天就会返回淮南东路的,如非遇有大事,绝不会专门来劳力费事的专门写封信来的。他急忙接过了信来,也来不及回屋,就站在门外拆了封舌,展开信纸就着府门角檐上悬挂的大灯笼的灯光阅读了起来。 宋君鸿等人耳中听这来人口中提到了“临安城”、“鲁如惠”等一些如今颇为关键的字眼,也都挂上了心,便没有急着离去,几个人交换了下目光,不约而同地束住了马,想留下看个究竟。 第七十一节 铸得青锋向青天(五) 他们看不到信件,便只好把关切的目光投向了正在阅读的王矢的脸上。 才刚展信看了没几行,王矢的脸色就变得有点差! 待王矢读完了信,脸上就已经罩上了一层寒霜。宋君鸿等人面面相觑,浑不知出了什么事。 最后还是宋君鸿厚着脸皮上前一步,问道:“夫子,鲁山长信中之事,不知学生等是否可以冒昧相询?” 王矢点了点头,说道:“告诉你们也无妨,鲁宣相信中并没提什么军政大事,只是主要说了一件事……” 他说到这里突然停住了。 宋君鸿等人被他吊住了胃口,越发的着急起来。孙狗子甚至开口催问道:“唉呀我说王将军啊,您刚才喝酒时可是个直爽的人,如何此刻说起话来,越是如此的吞吞吐吐起来了?” 王矢把手中的信朝宋君鸿一扬,苦笑了一声:“鲁宣相只怕是一时半晌间回不来淮南东路了。” “啊————?”众人闻言皆是一呆。 宋君鸿急切间接过信来一读,才知道了事情的原因----鲁如惠遇上了点惊马的事故,所以腿部受伤,只好先留在临安城养伤了。 当然,对于事情的真正原因和经过,厚道含蓄如鲁如惠者并没有深提,否则,宋君鸿等人只怕会更加的骂娘的。 原来,在宋君鸿等人离开临安城后不久,鲁如惠就被赵措召去伴驾一同狩猎。 赵措这个皇帝当的与其父亲赵惇不同。即位后倒是颇有几分其祖父孝宗皇帝的英武,居然喜欢上了狩猎。他邀请抗金老将鲁如惠陪猎,本也是想向朝中的主战派们传达自己锐意北伐的意志的,两人到皇宫后苑中去寻马时,却发生了一件事:马惊了。 马惊不是赵措和鲁如惠引起的,他们只是适逢其会罢了。 真正引发这场不大大小灾难的人,还是著名的闯祸大王----国舅高行。 原来,皇帝赵措因东安王移封和遇在袭的事,对皇后高氏有点冷落。必竟赵措也不是傻子,他自己就是靠玩阴谋和杀人造反才当的上这个皇帝的,高家对他长子东安王做的事,他只要去查总会查出个大概来的。只是因为宫里朝里的各种关系制肘,所以不便于发作,也没有深究问罪罢了。但这不代表赵措对于高家的这种作法会不介意。所以他顺带着就有点冷落了高氏所生的孩子赵央,赵央上个月从魏国公晋封为团山郡王,皇帝都只是下了一道封诰,而人并没有亲自前去。所以高皇后一边责备弟弟的胆大妄为,一边开始患得患失了起来。此将皇帝要去狩猎,皇后高氏便想让自己还刚刚七岁的儿子赵央跟着同去,借机“表现”一下,说不定能够重固圣恩嗯。 于是正在自己府中搂着艳姬喝酒的国舅高行便收到了姐姐急忙间从后宫传来的消息,要求他领着外甥赵央去御马苑选马,高行扔了酒杯子进宫直接去找的外甥团山王,却不想高行喝多了酒,鞭责走了看马的内侍后,自己去开马栅栏,却醉的东倒西歪的连马缰绳都扯不住,马匹不配合,看着高行这么一个大将军却踉踉跄跄地追着马缰绳抓握却怎么也抓不着的丑态,陪着团山王赵央前来的几名内侍都把持不住的开始偷笑了起来,这让高行感到很不堪。 高大将军这辈子最恨的就是人家取笑他,而高大将军生气了是要打人的。 不过他不敢责打那几名团山王身边的帖身内侍,于是就把怒火都撒到马身上了。他高国舅人都敢打,何况一匹不听话的马?可他醉的站不稳,也不知打的是哪匹,总之在身边的都抽了几鞭子,结果造成十余匹烈马跃出马厩,四下撒蹄惊奔。 面对群马高嘶、四下乱奔的场面,团山王身边的的几个内侍手足无措,完全指望不上。可惜看马的人偏又已经被高行鞭刚刚打走了,无人控制场面,所以团山王面对随时都可能冲撞过来的惊马吓的脸色苍白,只能哇哇大哭。 高行这时才知道自己又闯了祸了,虽想上去继续制止惊马,只惜自己已醉的东倒西歪,心有余而力不足。 这一幕,恰巧让正领着鲁如惠预备过来挑选坐骑的赵措看到了。 赵措吃惊、愤怒、担心,各种情绪聚在一起,脸都变了形了。 几名跟来的班直侍卫们忙着护驾,一个劲的把赵措给往后拖,生怕惊马把赵措也给冲撞了。 可是赵措却在担心自己那个被扔在四处乱窜的马场中的儿子赵央。 没办法,尽管心里对高氏再有不满,赵央却必竟还是自己的亲骨肉,如何能眼看着他死于乱马践踏之下。 “快救团山王!”熟悉赵措心事的符天来高呼。 可惜群马惊奔,场面完全混乱失控,几名班直侍卫们虽想上前,却一时找不到合适的机会。 而在这场混乱之中,置身于群马奔走之中的团山王的情况是十分危险的,虽然被几名忠心的内侍帖身围在中央,但如果几匹马冲撞过来,被撞散然后踩踏成肉泥也不过是转眼间的事。 皇帝赵措的脸都白了。 “发箭!射死这帮畜生!”赵措下令道。 尽管这批惊奔的马匹都是出身名种,在各地又千调万选才能送进皇宫的马苑之中的,其中不乏赵措平日间喜爱的良驹,但此时赵措完全顾不得这么多了。 如果人危险,那就杀人。如果马危险了,那就杀马。这对于赵措而言是一个像铁般的规则。 “不行,官家。”符天来忙制止了赵措,提醒道:“团山王还在其中,须防有流矢误伤皇子啊。” 班直侍卫们虽都是精兵良将,平常引弓射马当然没问题。可此时群马乱奔,根本没法瞄准,没法瞄准,也就是说可能有箭支乱飞----也就是说,可能会有几支飞到团山王的头上去。 “那怎么办?”赵措急了。 符天来也没辙,投鼠忌器啊! 这时,他身后银发解须的鲁如惠突然动了起来。他像个弓腰闪电般的冲进了惊马之中,动作之快,如一匹窜出去的豹子。一把捞过了团山王,夹着他一边闪避惊马的冲撞,一边伺机往外“突围”。 可是惊马实在是奔突杂乱,来去无序,只是嘶鸣着不停的在场中冲撞着。鲁如惠夹着个孩子本就让行动上的灵活度大打折扣,光躲避四处乱窜惊马就已经很辛苦了,一时间哪里还能寻的到路冲出去。 这时班直护卫的左统领将军王行闻讯急匆匆地领人赶了过来,开始指挥着手下军士们上前捕套、安抚惊马。鲁如惠见状,急切间喊道:“王将军,先接住团山王殿下!” 王行闻言一抬头间,鲁如惠已经胳膊一甩,把原本夹在腋下的团山王改来双手托抱,然后弯膝坠肘,身子猛得向上弹起两尺,同时双手一起向斜上方一送力,团山王立即被抛了起来,向着王行飞去。 王行也是老行伍了,反自敏捷、身手矫健,立即窜前两步,身子一跃,稳稳的将团山王接了下来,然后返身送回到赵措的身前。 “陛下,团山王安全了!” 直到此时,已经完全吓呆了的团山王看到父亲的面孔,才略略回过神来,嘴一张,“哇————”的一声,开始了嚎啕大哭起来。 赵措却根本没有时间去管顾哭泣的儿子了,目光投向兀自留在惊马群中的鲁如慧,急切的向王行下令道:“不惜一切代价,救出鲁老将军!” 不管是太朝还是在野、在仕林还是在军旅,鲁如惠都是一个会让人仰视的存在。尤其是在自己刚登基不久,却山河糜烂、金敌狼视的时侯,像鲁如惠这种既经验丰富、又能公忠体国的四朝老将,对赵措而言,是无比珍贵的。 有此一人,足敌千军;失此一人,万金难易! 可此时惊马群中的鲁如惠已是险像环生了。抛掷团山王的动作,让他本来就不能全心的躲避惊马,抛出团山王后,他脚一落地,就让一匹在身边冲过的惊马引的一个趔趄,然后勉强再躲开两次马奔后,终于让一匹马一头撞飞在了地上。 再怎么说,鲁如惠也是一个已经年纪年达七十的老人了。虽说有多年的军旅生涯作底,教书时也锻炼不辍,身手看似仍是敏捷,但必竟已经不能和壮年时相比了,这一跌倒,疼痛且不说,胸口一口闷气便憋得他难受,眼前金色乱冒,动作也开始迟缓了起来,挣扎着想要再次站起时,一匹奔马经过,烈蹄如砸锤一样踩在鲁如惠的腿上,鲁如惠一声惨叫,差点昏死过去。 “快救鲁老将军,可以杀马!”赵措看到这一情景,越发的急了。 “遵命。”王行一抱拳,向着鲁如慧倒身处就冲了过去。他不敢放箭,却在身子虎掠的同时,手腕一翻,已经“刷”的一下子抽出了腰间的战刀。 既然皇帝已经下令可以杀马,那他王行就再也不会顾惜,只要是挡路的惊马,王行为争取时间干脆也不避让,只是身子微一侧间,挥手就是一刀,立即就有一个马首洒着血雾飞上半空,而此时王行早已如电般的侧身继续冲了过去。 第七十二节 铸得青锋向青天(六) 连杀了三、四匹惊马,王行终于冲到了鲁如惠倒地处。 来不及问侯鲁如惠的伤情,王行一把就先将鲁如惠扛在了肩上,然后瞅准机会往外冲。 在其他班直侍卫们的配合下,王行终于扛着鲁如惠冲了出来。 鲁如惠刚被放下地来,赵措已经急不可待的走了过来,问道:“鲁老将军,你现在怎么样?” 鲁如惠胸口依然沉闷,被惊马踩踏过的那条腿更是痛若锥心,但当他听到赵措急切的询问时,还是咬着牙关说道:“谢陛下关心.......老臣.......老臣无甚大碍。” 鲁如惠的脸色已经因为疼痛而变得有点苍白,这又岂是“无碍”两个字就可以打发的。 “快去传召御医,准备给鲁老将军诊治!”赵措急了起来。 这时一名班直侍卫跑过来向王行禀报道:“报王统领,惊马都已经控制住了,正在安抚。” 王行还没张口发出发一下处理的指令,赵措已经冷冷的接口说道:“全杀了!” 鲁如惠劝道:“陛下,这些都是千里挑一的良驹,杀了岂不可惜?” 鲁如惠是带过兵的人,自然会有爱马的习惯。 可赵措说道:“再好的良驹,也不能抵换鲁卿您。这些畜生敢伤了朕的爱卿,便百死也难赎了。” 鲁如惠刚想再求情几句,突然感到有人偷偷捅了下自己的腰间,转头就看到了王行在给自己比眼色,只好叹息了一声,闭上了嘴巴再不言语。 生气时的赵措,没人敢惹。如龙之逆鳞愤张,触之则死。是以天子之怒,危时流血如河! 鲁如惠被王行喊过了两名内侍,搀扶着往太医院送去。 鲁如惠被送走后,这时赵措才想起这次祸事的始作蛹者----他的国舅高行。 “陛下——姐、姐夫——”当看到赵措盛怒下的脸,高行的酒早醒了大半,哆哆嗦嗦地说着。 “你给朕闭嘴!”赵措看着这个烂泥扶不上墙的小舅子,着实气不打一处来,扬起来手,“啪——!”狠狠地甩了高行一个耳光。 高行直接被打的一个趔趄,脸立时红肿起来一大片。 在暴怒之下赵措这个耳光的出手之重,可见一般。 高行已经完全被打蒙了。 此时,高皇后也在后宫听到了消息,急匆匆地赶到了,聪明的她目光只扫了一下场中的情景和赵措的脸色,立即二话不说,就跪倒在赵措身前:“臣弟醉后失仪,请陛下重重责罚。” 明着看,这个皇后很明礼懂事,一点都没有替自己的弟弟求情,反而大义凛然的要求皇帝将之进行责罚。可就在这一句话中,不显山不露水的已经把高行的浑事转换成“醉后失仪”了。 醉后的失仪是很不堪,但总不算犯罪不是?再重罚又能罚到哪儿去? 赵措嘴张了一下,想骂上两句却一时不知该骂什么了。 高皇后紧接着又拉了一下高行,说道:“不成器的东西,立即向官家认错。” “臣失仪,臣知错!”高行总算回复过来一点理智,赶紧跪下认错。 赵措脸上怒气如云聚,几次欲发作,但最后还是按捺下了。如果此时犯错的只是他的一个普通臣子,恐怕早就被发配岭南去了。可是偏偏是他的小舅子。 这并不是他偏私,而是有时侯,各种关系都在错综复杂着,牵一发,则动全身。 过了稍许,他脸上怒气稍消,寒着脸冷冷的“哼”了一声,然后使劲地一拂袖子,转身就离去了。 一直到赵措走出去老远,高行才心有余忌的扶着姐姐站了起来。这是皇帝赵措头回打他,且打的还是这么重! “姐,官家他怎么竟然打我?”高行嘴一憋,像个孩子一样的不忿。 高皇后怜惜的抚摸了下弟弟有点红肿的脸庞,说道:“傻弟弟,姐能护的了你一次,不一定还能护的了你下次。你再不长进,怕是总有一日不止是挨个耳光这么简单了。” 高行也知道自己又闯了祸,嗫嚅着嘴不敢多说。 父母已丧,家里其实全靠这个姐姐支撑着。自己虽说是一族之长,但却是既无才德,也无威望的。 “姐,怎么办?团山王的事儿,弟弟给搞砸了。”高行羞色满脸。 “算了。”高皇后叹了一口气。 “接下来怎么办?”高行又问。 “和韩家搞好关系。”高皇后说:“只要姐不倒,你就不倒。同样也可以反过来说,只要你在朝中不倒,姐也不会倒。而要想在朝中站稳了,你必须要和韩家死死的捆抱在一起。” “可是......”高行迟疑了一下,问道:“官家不是最痛恨大臣结党吗?” 高皇后又叹了一口气,说道:“你若是个有出息的家长,咱们自不用和韩家联盟。可现在官家天心难测,谁知我们高家的荣华是否可以几十年如一日?必须要给你再找个依靠了。姐遍看满朝,唯有韩家可以为盟。” “为何?”高行问。 “如今朝中,赵相与韩枢使并为双雄,赵相是宗室,咱们不方便结纳。而韩家虽也是皇亲,却与我们高家一样都是外戚,同心连枝。何况韩家如今最是得官家的宠信,有事儿可以照应着你点。” “再说了,结党,也看怎么做。不是不能结,而是不能结的过分。满朝文武,又有哪个不曾私下结过党的?”高皇后笑了起来:“如韩家,本只是个普通的外戚,却依黄龙党而起,官家即位后,却又立即帮官家解散了黄龙党。黄龙党散后,难道韩家就再无羽翼了吗?我看未必。” “哦。”高行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总之,韩家现在需要我们,我们也需要韩家。高、韩两家守望相助,则方可守富贵久长。”高皇后对弟弟叮咛道:“韩家如有什么需要咱们高家援手的,只要不捅破天,就大胆去做。只是要注意下方法,别太直愣了。” “唉。”高行点了点头。 叮嘱完弟弟,高皇后随后也拉着团山王回自己的寝宫去了。 皇帝、皇后、鲁如惠等一行人走后,原本喧嚣慌乱的御马苑突然一下子变得冷清了起来。 就回跑回来的几个轮值内侍们,也都瞅着高行躲的远远的,不愿靠近他。 这让高行突然有了一种孤独感,又似是觉得有一种委屈感。 妈的,自己不就是喝了点酒、鞭笞了几匹不听话的马吗?至于整出这么大动静吗? 他又想了想高皇后临走前对自己说的那番话。觉得有点绕脑子,里面有些话他是能听明白的。但有些话,他却又似懂非懂一般。 动脑子,从来都不是他高云的所长。 作为高门大户里出来的孩子,高氏家族的长子,高云有着一切纨绔子弟所共有的恶心。但却因父亲去世较早,母亲溺爱无边,所以什么兴邦振家、经世济国之类的教育,他是没有学到多少的。 虽说顶着个高氏家主的名头,但才刚刚年纪二十有二,又成天在女人堆里斯混长大的高云,并不曾觉得这个世界有多困难,需要多努力?甚至——有时是需要低低头的。 若问飞鹰走狗、寻香宿柳,咱们高云大将军可谓是样样精通,但朝堂上的波绝云诡、政治里的真凶伪善,却从来不是他所擅长的。 他高云命好,生来便是将门高家的正房长子,随后又是皇戚国舅,谁不得让着他?谁敢伤害他? 他一直以为,自己可以这么飞扬跋扈的过一辈子,自己也就应该这么飞扬跋扈的过一辈子!这是他的好命,别人比不了的。 可是今年赵措那一耳光打得他似有点清醒了,又似是更加糊涂了。 “呸!”他狠狠的啐了一口唾沫在地方,骂道:“今天真是晦气,定是老子出门前没看黄历的缘故。” 当他再伸起手来摸了摸自己依然有些红肿的脸颊,突然觉得春夏之交的风里,竟似也有了一股寒意。 另一厢,鲁如惠正在被一名老太医仔细诊治。 “倒底如何了?”看老太医已经诊治了半晌,赵措耐烦地问。 “鲁老宣相身体健朗,远超同龄之人。胸口的疼痛,臣开两副药,一外敷一内服,三五天内就可没事了。”老太医答。 “这就好。”赵措点了点头,随即又问:“那他的腿----?” 老太医苦笑了一下:“这是唯一麻烦的地方,鲁老宣相的腿骨被马给踩断了,且有三处断裂。” “可能治好?痛快了说。”听到老太医的迟疑之句,赵措不满的问道。 “有这三处断裂,接骨上本就不易,要再长骨就更是困难。鲁老宣相如今已是七十高龄,人到了这个年纪,骨质的生长本就远不如年轻时,恐怕......恐怕......”老太医面有难色。 “恐怕什么,说!”这群老太医虽然医术精湛,作人也是人老成精了的。每一个病例,他们都非要说的云里雾里,迟迟缓缓的。赵措已经有种想上前去狠狠踹上一脚的冲动了。 看到赵措有点发火,老太医只好嗫嚅着答道:“恐怕鲁老宣相这条腿怕是废了。” “什么!”赵措和鲁如惠闻言同时急了起来。 “连个骨折都治不好,朕养你何用?”赵措怒道。 “骨折也分千百种,鲁老宣相这次实在是让马踩踏的害了,骨碎若粉,老臣实在是无能为力呀。”老太医急忙跪下叩道:“陛下恕罪,陛下饶命啊。” 赵措似然余怒未消,他今天一直在生气,可还没找着个撒气的地方。眼见的眼前这名老太医就要遭殃,鲁如惠急忙拦道:“陛下,太医已经尽力了。生死有命,岂能尽降责于太医?老臣少条腿,照样能为陛下解忧,您让太医回去休息吧。” 这时符天来走上前来,轻声道:“官家,听说史太医昨天已经云游回来临安城了,何不宣他也来诊治一番?” 这史太医指的是史云虹,便是御史台史灵松的长子,史珍的长兄。其因小时身体羸弱,便被送到了以医术称著天下的老国舅吴大嘴处,不仅调理好了身体,更是一举成为吴大嘴的得意第子,尽得吴大嘴的医术真传。如今年纪尚不及三十的他,却已经成为太医院的首席医官了。只是经常会承吴大嘴外出云游、采药,所以一年中倒有近半年的光景不在宫中。 听得史云虹回来了,赵措大喜,咧嘴道:“那还不快宣了过来。” 不一会儿,闻诏前来的史云虹过来仔细看了看鲁如惠的腿。 “如何?可有办法?”赵措有点担心的问。 史云虹笑了笑:“骨裂虽多,但臣有把握一一接上。臣随家师游走天下,常遇江湖莽汉们争力斗角,这种伤股损骨的病症见的多了,也自然治的多了。家师最近还特意研制了几味专门应对此症的秘药,效用奇佳。臣取来为鲁第宣相用上,应能保证鲁老宣相接骨连筋,痊愈如初,只是老人家生骨最是缓慢,鲁老宣相总要花费些时日休养一番了。”史云虹答。 “能痊愈就好。”赵措大手一挥:“好好治,朕当有赏。” 说罢,又安慰了鲁如惠几句,就满意的走了。 只要人没事儿,就成。需要多休养段时间,那就多休养呗,正好让鲁如惠多留在临安行在几个月,自己好经常咨情问策哩。正好,正好! 第七十三节 铸得青锋向青天(七) 鲁如惠在史云虹帮自己诊治后,被送回了驿馆中休息。 刚吃完晚饭后,下人便通报说是有客人来访。 来者不是他人,正是正四品下壮武将军、时任班直侍卫副统领兼金枪班都指挥使的王行。 王行一进屋,就立即挺胸并肩,行了个标准的军礼,说道:“后进末将,见过鲁老将军。” “王将军,老夫有伤在身,就不给你回礼了。还是快坐吧。”鲁如惠从床榻上坐了起来,笑眯眯的指着一张椅子说道。 “谢鲁老将军。”王行坐到了椅子上,依然身姿笔挺。 “王将军是将门娇子,家风淳厚啊!”鲁如惠感喟了一下,但随即又笑道:“不过私下里,和老夫不用行这么多礼。何况论说起来,今天你还算是老夫的救命恩人呢,老夫应该先向你行礼致谢的。” “末将只是在尽自己的本份。先前末将一时糊涂,若非有鲁老将军对末将一番棒喝,末将早已身陷迷途而不知返,又焉有今日?所以只要能报答鲁老将军大恩于万一,末将是纵死不辞的。”尽管鲁如惠浑没有一点架子,但王行还是回答的很恭敬谦卑。 这一方面是因为鲁如惠德高爵显,在大宋朝的军旅中素有威望,另一方面,最主要的还是因为王行与鲁如惠也算是有过“故交”。 约四年前,当时还是太上皇赵惇在位,不过朝政大权却是尽被前李皇后一党所把持着,政局昏暗、国家积弱,百姓怨声载道,而读书人们就更是疾呼不断。时有正在岳麓书院读书的宋君鸿和刘羽排演戏曲《桃花扇》,针贬时弊,获得人们的称赞和追捧,却着实是犯了前李皇后的大忌,所以便派出了当时不得不投靠于她的王行来岳麓书院刺杀这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读书人,却不想为兄长王矢和当时正任岳麓书院山长的鲁如惠所阻,并终于劝得王行番然悔悟、浪子回头。后来,在赵措联合黄龙党铲除前李皇后的兵变之中他先是卧底然后在关键时刻反戈一击,为赵措的登基立下了大功劳,所以现在才会官职迅速升迁至四品将军的高位。 政局有时就是这么的险恶,一个选择,有时可以让你鸡犬升天,一个选择,有时也可以让你祸及满门。王行是个幸运儿,他的选择,让他在这几年的政治大风波有只惊不险,更是飞黄腾达,所以对于当初帮过自己的鲁如惠也就分外的尊敬了。 但鲁如惠却对这些小事并没有放在心上。他唯一感到开心的就是,王行也算是个不错的人材,总算没有被毁掉了,这也算是替大宋军旅又多留了一丝元气。 可鲁如惠越是不想居功,就越是让王行尊崇。 鲁如惠却没有一点架子,命人给端来了一些热茶汤后,两人就开始边喝边聊了起来。 这一老一中都是厮混大宋军旅中已久的人物,话题自然也就围绕着军旅话题扯了开来。话题越聊越轻松,越聊越宽泛。从大宋军制的优缺点,扯到了前不久发生的宋金大战中显现出来的各种得失,从军中各派系的情况,扯到了目前大宋中一些战将的成名典故,慢慢的,话题扯到了王行的兄长王矢的身上,最后,终于牵扯到了一个关键的人物————宋君鸿。 “鲁老将军的这位得意门生,现在可是变成了一号人物哩,连我都曾听说过他的大名。”王行说道。 “他将来要走的路还长着哩。”鲁如惠淡淡的说。尽管嘴上说的轻松,可当有人夸自己心爱的学生时,鲁如惠心中还是有着一丝暗美的。 他却不知,王行此话,却并非全是夸奖之辞。 犹豫了一下后,王行决定还是把话说出来:“鲁老将军,据末将所猜测,宋小将军目下可不一定能过的安省,说不定正处在风口刀尖上哩。” “此话怎讲?”鲁如惠问道。王行突然蹦出来的这句话,有点让他丈二金钢摸不着头脑。 “宋小将军,或许是无意中得罪了人也说不定。”王行淡淡的说。 可鲁如惠不敢置信的问:“宋君鸿不过是个新晋的年轻小将,为人素为低调,又从不参加什么朝内派系的纷争,怎么会这么快就得罪人呢?” “怕是他不仅得罪了人,还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王行说道。 “得罪了谁?” “当今朝中最显赫的两大豪门——”王行伸出两根手指头数道:“高家、韩家。” “啊?”鲁如惠大吃一惊,对小小的宋君鸿而言,这两家无疑是哪一家都招惹不起的。 “这倒底是怎么一回事?”鲁如惠不解的问。 “这…….”王行迟疑了一下,说道:“末将也只是道听途说,或许是当不得真的。” “无妨!先说来与老夫听听。”鲁如惠答。 “那好吧。”王行就叙述了起来。 其实王行在这临安城中也算是一号人物。一方面,他是将门王家在临安城里的代表和话事人,另一方面,他还是皇帝赵措的帖身近臣,所以,很多朝局上和秘辛出现后,普通的老百姓不会知道,一般的朝庭官员也不会知道,但王行却或许能窥得一些蛛丝马迹。 这不仅得益于他现在的身份优势,更是因为他在政治上本就是个敏感的人。相较起一心军务的兄长王矢,王行却更格外的注意朝堂政局上诸多变化。 排兵布阵,王行或许不及王矢,但政堂起伏,王矢却比乃兄更胜一筹。 只是因为了家门的延续,王行曾不得不忍辱投靠前李皇后一党,这段经历,让他为原黄龙党诸将和韩家所不耻,所以,他唯有全力效忠新帝赵措,成为皇帝的帖身心腹后,才能在临安城这风云变幻的政治之都中有一个立足之地。 而要搏浪政治,则首先要关注政治。而要关注政治,则首先要关注别人都不曾关注过的小事开始。像一些已经人人皆知的国策大事,实则已无多少关注的必要了。 所以,王行格外关注各类小事,包括高、韩两家对宋君鸿的暗中联手打压,他都敏感的嗅出了其中的味道。 实际上,当初东安王去藩国遇袭之事,赵措就曾命符天来暗中进行调查,而王行就是奉秘令实施调查行动中的一员。 当然,这些秘辛,本不足以为外人道。此时,他将之寅夜告诉鲁如惠,也是有他的打算的。 一方面,鲁如惠现在圣眷正隆,就算是宋金之战大出风头和韩枢使和种太尉也赶之不上。只要鲁如惠不倒,那么和鲁如惠沾边就只有好处没有坏处的。 另一方面,自己的兄长王矢,才是王氏一族的真正族长。而王矢却是一直和鲁如惠捆绑在一起的,所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便是这个道理。要让王家光大,便要护得鲁如惠稳固,而从鲁如惠对宋君鸿的刻意栽培之情来看,此时对鲁如惠提个醒、卖个人情是绝对值得的。 鲁如惠静静的听完了王行讲述宋君鸿与高、韩两家关系的揣测,攒着眉对此并没有一句话的辍评。 这一切本都只是王行个人的猜测,无凭无据。只是鲁如惠也相信,王行绝不会闲着无聊刻意编这瞎话儿来骗自己,对谁都没有一丁点好处的。 可若这一切都是真的,那自己可则能会害了宋君鸿。 原因为他,因为淮南东路还有个高云。 高云此人确也有些才干,再加上自身又是高皇后的亲叔,所以在战后的淮南东路的军旅中便坐到了鲁如惠一人之下,千军之上的位置。而高云,却是素来对高行极其维护、对高皇后言听计从的。 偏偏自己又在这时骨断难行,淮南东路的军界,已变成了高云一人的独立王国。宋君鸿等人的安危浮沉,也全拿捏在高云的一念之间罢了。 两人又客套了几句后,鲁如惠便作出了一些疲态,机灵的王行立即起身告辞了。 王行离开后,鲁如惠立即命人拿来了文房四宝,修书一封,让亲信乘快马递送回了淮南东路,交到了王矢的手里。 在书信中,鲁如惠只是用春秋笔法简单的交待了下自己受伤需要留临安静养的事,对于受伤的详情只字未提,更没有一字的着急或委屈。只是在信中简单的交待王矢:宋君鸿等人年轻气盛,到了淮南东路后要加以管束,莫要让其和‘上峰’间起冲突。 有道是“说话说声儿,听琴听音儿。”鲁如惠这封乍一看似是普通简单的书信,到了王矢手里却是自能看出其中的门道儿来。 他叹息了一声,对宋君鸿说:“子烨,看来你要在黄城军中多待上一阵子了。” 种依尚听完了宋君鸿对信件内容的转述,皱着眉说道:“这伤筋动骨一百天,再加上鲁老宣相回程路上的时间,子烨岂非最少要在厢军中待上四个多月?” “四个月就四个月吧!一转眼也就过去了。”宋君鸿突然笑了笑,事到如今也没有办法,与其愁眉苦脸,不如洒脱一点吧。 第七十四节 铸得青锋向青天(八) “娘的,转和了半天,还是得去厢军啊。”孙狗子失望的笑声嘟囔了一句。 尽管不知道王矢听到没有,但种依尚还是瞪着眼向他斥责道:“你小子给我闭嘴!再乱说话就给你扔沟里去。” 李通说道:“要不然,我们也陪宋头儿去厢军呗。” 宋君鸿连忙摇头:“搞什么,你们好好的禁军不待,跑厢军里去跟我受罪。” 李三狗无所谓的笑了起来:“反正咱们爷们过个一年半就都是要再调回捧日军中去的,这一年半里,在哪儿待着不是待着?能和宋头儿你在一起,总比被扔到一个人都不认识的哪个禁军营、都里去的好。” 其余众人也都纷纷点头称是。 这时,王矢点了点头,说道:“子烨,你就领几个人一起过去吧。也好有个照应。”说罢,他还特意向宋君鸿飞了个眼色。 宋君鸿一怔,不明白有什么好照应的。但既然王矢这么说了,那就先答应下来准没错。 “子烨,打算留谁和你一起,现在就拿个主意吧?”种依尚问。 宋君鸿略一沉思,张嘴点道:“那就李通、李三狗、刘长火和孙狗子四人吧。哥哥看成吗?” 种依尚点头。 宋君鸿这么选是有原因的。李通是个细密人,攻坚不足,但守成有余,为人处事让人放心。哪天自己不在时,黄城军交给他来统辖压制,应无大碍。 李三狗虽有好酒好赌等诸多的毛病,却是一员虎将,打先锋、攻敌阵,是员好手。 刘长火心细眼尖,是天生的侦察兵苗子。在这个时代,还不是特别重视探哨的作用,但在宋君鸿眼中,刘长火的情报,却已经是战争胜利的一半保障了。 至于最后的孙狗子,不是因为他有什么了不得的特长。只是一来他和自己感情好,留在身边好多提携着他,二来他的性子直,如果没有自己在身边照应着,难保不会闯出什么祸来。 人是选好了,可宋君鸿还是担心的向王矢问道:“他们三人本都是应派到禁军中去的,现在想跟我去厢军,能成吗?” 这是大问题,从军入伍,讲究的是个听令奉信,如果私自行动,往重里判都可能说成个是擅离职守,轻责鞭笞,重则罢职、入狱。如果别有用心的人在这事上做点文章,给判个“逃军”都有可能,立马就是处斩的刑责! “这件事儿交由为师我来办,你们只管放心。”王矢说道。 第二天,王矢就又跑了趟经略使司衙门,经办的军中文书们看着那一张张申请从禁军调到厢军中任职的请书眼睛都快瞪出来了。 请书上报上去,高云脸上表情阴睛不定,目光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亲自跑过来*经办此事的王矢半天。 “咋了,不让从厢军调去禁军,说是禁军军职不能轻与,那从禁军调去厢军总没问题吧?”王矢浑然不惧,迎着高云的目光瞪了回去,笑了道。 高云不答王矢的话,却反问道:“那个宋君鸿,王将军莫不是有旧?” “有旧。”王矢倒也不遮掩,笑嘻嘻的问道:“高将军是不是有点后悔把他分到了我能管辖到的黄成军去?” “王将军此话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身正则不怕影子歪嘛。同样的,我想这三个人的调令也没有问题吧,如果没问题,就痛痛快快地给办了,再打水磨工夫耽误公务,可就未免有负皇恩了。”王矢也打起了官腔。 高云冷哼了一声,把调令随手甩给了一名书办:“许了!” 王矢才刚转身欲离开,高云就在他身后说了一句:“王将军,我敬你一分,所以这次我给你面子。可你也不要事事为小辈们出头,更不要以为有鲁宣相看顾你,你就不把我这经略使放在眼中。” 王矢身子也不转,说道:“高将军也知道咱们淮南还有鲁宣相在就好。凡事若能留出一丝余地来,将来大家都好相处的多。” 说罢撒开大步离去了。 第二天一早,宋君鸿就领着李通、李三狗、刘长火和孙狗子前去黄成军的军营准备“走马上任”了。 说是在扬州军的统一管辖之下,但实则黄成军的驻地却远在扬州边界上一个偏僻的郊区上。 几人骑马越是接近兵营的所在,四周的人烟越是显得稀少起来。 孙狗子在马上瞅了瞅周围荒凉的景色,嘟囔道:“怎么把军营驻地设在这么一个兔子也不未必愿意来拉泡屎的破地方?” “我昨天查探过,听说这里离楚扬相接的一段城墙较近,设营与此处,难道是为了修葺城防方便?”刘长火猜测道。 但很明显孙狗子对他的这一猜测很不以为然。 “算啦,咱们是来从军的,又不是逛市井街巷,偏不偏点并不太打紧。还是赶紧进营比较重要。”宋君鸿安慰道。 说是先进军营,但其实军营早已经就在眼前了。 这时候老兵头李通皱起了眉头,“大人......”他喊了一声宋君鸿,刚想说什么,但还是摇了摇头,决定不说了。 “咋了?”宋君鸿追问。 “军营的辕门已经近在咫尺,可是岗哨......”李通都有点不敢置信了。 宋君鸿脸色一变,立刻明白了李通的意思,这要是在捧日军的大营,离军营还有两三里远有人驰马过来,哨探就会回来示警了,离军营还有半里远时一定会有巡营哨兵飞马上前作拦截盘问,敢不作答且仍继续接近捧日军大营者,当机立斩! 可这时,宋君鸿等五人都已经基本快要驰马冲进黄成军的辕门了,军营中也没见有人出来阻拦。 连一向宽和地宋君鸿的脸上都有一股讶异之色了。他瞅着像空荡荡戏台一样的辕门,猛地回身喊了一声:“跟我冲营!” 然后一抽马鞭,在离大营辕门不过数丈的地方不仅没有放缓马速,反而是催马直冲了过去。 身后的李通等几人也二话不说,跟在宋君鸿屁股后面一起前冲。 辕门也一直敞开着,宋君鸿五人没有任何阻碍的直接冲过了辕门,冲到了营校场的中央。 直到这时,五人的“横冲直撞”才引起了营中一些人的注意,逐渐地有些人围了过来。 却并没有人上前询问,只是围成一圈,隔的远远的指点着宋君鸿几人议论。 宋君鸿昂首立马在场地中央,傲然的打量了一圈那些交头接耳议论的人。提起手里的马鞭,指着一个人群中穿着青色校尉军官服的人说道:“你,上前来答话。” 那人完全被宋君鸿等人的气势给镇住了,尤其是在瞄了一眼宋君鸿浅绯色的将军戎常服后更是唬了一跳,忙依言走上前去,对宋君鸿弯了下腰,小心的赔着笑,说道:“这位大人,您到我们这儿有什么事?” 宋君鸿并没有答话,李三狗已经策马到了那名校尉的身边,手一挥,“啪”的就是一鞭子狠狠抽在了那人的肩上,炸雷一样的声音大吼道:“想死吗?行军礼!” “哦。”那人肩上吃了痛,这才慌慌张张地向宋君鸿行了个军礼。 看着对方那个歪歪扭扭的军礼,宋君鸿心中暗叹了一口气,看来高云不仅是把自己分到了厢军中,而且还是分给了自己一个极垃圾的厢军。 他不知道这支厢军是不是淮南东路里最差的,但若是按照种慎的军规来处理,这里约有一半的人要吃鞭子,另一半则很可能甚至会被直接拉去砍了脑袋。 试问这里哪有一点军营的样子?这些人又哪里有一丝武士的精气神儿? 虽然对眼前这名校尉的举止瞧不上眼,但宋君鸿清醒的明白这肯定绝不是一个人的问题。 宋君鸿压下怒火,让自己冷静下来,对那名校尉又问道:“你觉得自己这一鞭子挨的冤不冤?” 那人摸了摸肩头,却不敢答话,似是生怕会答错,索性就蔫着脑袋不答了。 宋君鸿只好又问:“那你知道我是谁?我们来这里做什么?” 对方又摇了摇头,还是不答,反倒是畏畏缩缩的退了几步。 但还没等他躲回人群里去,李三狗已经翻身下马,拎着他的脖领子就又给提拎了回来。 那校尉又怒又惊,却对凶神一样的李三狗完全不敢反抗。 宋君鸿看着他那怂样真是又好气又好笑,有道是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亏自己还专门挑了个军官出来答话,都是这么一副表现,这里的兵士是什么样子,也就可想而知了。 孙狗子上前,指了指宋君鸿高声喊道:“都听清楚了,眼前这位就是咱们黄成军新上任的军指挥使,宋将军!” “啊——?”围观的众厢军一阵哗然,好半天才有人想起来行军礼,然后其他人也慌慌张张地跟着行礼。 望着他们乱糟糟的行礼场面,宋君鸿非但没有显得怎么高兴,脸上反倒是似笼起了一股寒霜。 宋君鸿回了一个标准的军礼,大声说道:“我叫宋君鸿,你们最好都给我记住了这个名字。因为从今以后你们的这种闲散日子——算是到头了!” 就在一众兵士愣怔在当场还没反应过来时,宋君鸿又对那名校尉说:“我今天也不继续难为你了。你现在就告诉我,在我来这前,这里原本是谁在主事?” “是、是黄大人。”那名校尉畏首畏尾的答。 “立刻带我去见他!”宋君鸿在马上昂然下令道。 “啊————?”那名校尉一怔,瞅了瞅李三狗手里的鞭子似又要举起来,连忙点头应答:\ 第七十五节 铸得青锋向青天(九) “睡觉?”宋君鸿一直像寒冰一样的脸上突然像看到大戏一样的笑了起来。他大喝了一声:“李三狗!” “在!”李三狗上前一步,礼着军礼高场应道。 “你去把门踹开,把那孙子给我拎出来。” “领命!”李三狗应了一声,然后来到门前,依然一脚“蓬”的就把房门给踹了过去,房门洞开的同时和孙狗子两人就冲了进去。 不一会儿,一左一右的架出了一个人来。 那人肩膀一摇,似是想要挣脱李三狗和孙狗子的钳制,但李三狗和孙狗子劲道极大,他挣扎不开,抬眼瞅见了宋君鸿身边的那名校尉,呼喊道:“关印,你还不来帮我揍这几个狗东西。” 李三狗一瞪眼,那名叫关印的校尉立即缩了一下脑袋,完全不敢应声。 “都这时侯了还不老实?”李三狗回头瞅着那名拎出来的军官笑道,狠狠一脚踢在他的膝盖弯上:“你就给我跪下吧你!” 李三狗脚上的劲力本就不小,那人立时就“扑通”一下被踹的跪倒在地。那人似是也明白了宋君鸿几人不是善茬儿了,但他还是想挣回脸面来,拼命壮起胆子瞪着眼问道:“你、你们是谁?快放我起来。跟你们说,这里可是我的地盘,惹恼了老子没有你们的好果子?” “你的地盘?”宋君鸿笑了起来。对李通说道:“拿我的任职文书给他看看,叫他知道现在这里到底是谁的地盘。” 李通掏出了宋君鸿的任职文书,展开在那姓黄的军官面前晃了晃。 眼里看到了文书,那名姓黄的军官脸上愣怔住了,随即又换上了一副笑容,谄媚之意爬满全脸,对宋君鸿说道:“哎呀,大人原来是我们新到任的上司呀,您看您也不早点和我们说下,我们好出去迎接您去。” “迎接?不用了吧!”宋君鸿冷笑了一声:“我的营中不需有奉迎拍马之人。不过,你想出去,我倒是可以满足你。” 说到这里,宋君鸿转身对李通说:“先把这个浑球给我关起来,然后上报给王将军,将他革除军籍,赶了出去!” “什么!革除军籍?”那姓黄的大吃一惊,抬眼瞅去,宋君鸿的脸色依旧深沉的历害,一点都没有开玩笑的意思,连忙呼喊道:“大人、大人手下留情啊?末将何错之有?凭什么如此重罚末将?” “凭什么?”宋君鸿眼中似要喷出火来:“就凭你荒驰军纪、就凭你把我的这支军队都带成废物了!” 误军之罪,其罪当斩!老子只革除你的军籍打发回家已经算是便宜你了。 李通一挥手,李三狗和孙狗子两人立即找来绳索,把那姓黄的绑缚了个结结实实,扔进了一间营房里。 人是已经整治了,可接下来再应该怎么办? 大家都一起拿目光望向了宋君鸿。 “大人,要不咱们这就回去和王将军说说,大不了咱们还是在厢军中任职,可给咱们再调换个军吧。”刘长火试探着问道。 可宋君鸿缓缓地摇了摇头。 “可就这支军队,能带的起来吗?”就连素来处事稳重的李通也有些忧虑。 “我知道大家都在担心着什么。”宋君鸿看了眼自己的四名好兄弟说道:“厢军待遇差点,咱们可以忍耐一下,可这支黄成军,是一支没有魂儿的军队。” 是啊,一支没有魂儿的军队,还怎么带? 一支军队,应当有军魂。什么是军魂?是一支军队,乃至军队中每一名武士至诚至勇的信仰! 有此信仰,则将如龙,兵如虎,攻坚守固,纵横天下。 无此信仰,则不过是一堆顶着军人之名的稻草人,实则不过是乌合之众罢了。 黄成军目下的状况,哪里能看到有军魂所在?而在这种军队里,军官如何领军? 宋君鸿抬头望了望天空,突然觉得扬州澄蓝的天空也似变得低沉了起来。 “宋头儿,咱们真要在这挨上四个多月?”孙狗子问。 宋君鸿依然看着天空,他觉得天空变得很压仰,他很想捅出个窟窿来,畅快畅快! 他突然垂下头来,环视了下身边的众人,说道:“我决定,四个月后,即便是鲁老宣相回来,我也要继续在这黄成军里多待上些时日。你们谁要是在这儿待不下去,现在申请调离仍是可以的。” “啊——?”众人闻言一呆。 来黄成军,只是不得已的权宜之计,这才只来了不到一天,咋还待上瘾了呢? 何况还是在黄成军这种垃圾军队,值得吗? 所以众人面面相觑,谁也不知宋君鸿这是犯了什么臆症了。 宋君鸿环顾着诸人,缓缓说道:“我深思过了,鲁老宣相调我等前来,是为了什么?是为了帮咱们提勋加爵?还是为了让咱们游山玩水?” 李通答道:“大人,鲁老宣相不惜和驻军大帅们打擂头,他的意图,不是明摆着的吗?” “不错。”宋君鸿说道:“我们都明白,鲁老宣相调我等前来,其意图是为了提升淮南东路的战斗力,加强东南诸路的军队风纪和实力。” “现在,我们眼前就有这么一支军纪涣散、不堪一战的军队,这也正是我们急需整治的对象,难道我们就因为他们是一支厢军,反而却就要对他们视而不见吗?”宋君鸿问。 众人皆不答,低下了头。 “不管是禁军,还是厢军,都是我大宋朝的军队。都有守土抗敌、保境安民之责。他们若是做不到,那就由我们就来训练之!”宋君鸿郑重的说道。 这时,李通等四人还没有作声,那名叫关印的校尉反倒站了出来,几步走到宋君鸿面前,“啪”的一下行了个军礼,大声说道:“宋指挥使大人,职下很感激您能这么看的起我们。其余我们是什么样子,我们自己心里也清楚,所以也一直没有别的军官来接我们这支厢军。可有您今天这句话在,只要你不嫌弃我们黄成军,我们就一定跟着你干!” 宋君鸿瞅着他那张因为有点激动而憋的发红的脸膛笑了笑:“好!这个军礼虽然仍然是行的马马虎虎,但的确是比上次那个有气势多了。” 这时,李通几人也跟着笑了起来。李三狗道:“没说的,宋头儿。我们既然已经跟着你到了这儿,你干什么,我们也跟着你干什么。” “不后悔?”宋君鸿揶揄道:“这里可是一帮不成气侯的破烂军队哦。” “有咱们兄弟在,还怕他最后不成气侯吗?”李三狗拍着胸脯夸口道。 宋君鸿兴奋的上去抱住了他们几人的肩膀:“有几位兄弟在,就算是刀山火海,君鸿也向来都不会畏惧了。” 几人哈哈大笑。 宋君鸿转身对关印说道:“报上你的军阶职位来。” 关印又行了个军礼回道:“职下是从八品上的陪戎校尉,现任第二指挥营第一都的副都指挥使。” 宋君鸿说道:“好!我现在临时提升你为正职的都指挥使。勋阶暂时先不动,职位考察两个月,如果两个月后考评通不过,仍降你为副指挥使。” “诺!”关印听到升官了,兴奋的大喊一声。 “现在,你去召集大家,我有话要对大家讲。”宋君鸿对他说了一声。 “末将领命!”关印行了个礼,一溜烟的跑走了。 过了一会儿,军营中开始集了一堆人。 宋君鸿看到营校场中央有个简陋的点将台,只是点面上坑坑洼洼,显得有些坡旧。 宋君鸿暗中叹息了一声,厢军算是工程技术兵种,却连自己大营的点将台都懒的进行修整,也不知有多久都没人用过了。 宋君鸿深吸了一口气,大踏步的走了上去,站在点将台中央,李通、李三狗、刘长火和孙狗子四人按着腰刀,气势凛凛地站在宋君鸿的身后。 宋君鸿拿目光扫视了一眼台下的黄成军的军士们。或许是军官做的久了,他的目光中也自然带出了几分威严。 “噤言!指挥使大人开始训话!”李通按着腰刀,大声吼道。 下面倒真的立即安静了下来。不过这倒并不是因为黄成军突然有了铁的军纪,而是给吓的。 原本管事的黄姓校尉被整治的消息现在已经在黄成军中传开了,底下的军士们都在猜想这位新来的上司是个冷酷无情的人,是以李通一喊话,下面的人都连忙赶紧吓的闭上了嘴巴,生怕一不小心惹祸上身。 “我就讲几句话。”宋君鸿高声说道。 他伸出了一根手指:“一、我是你们新来的军指挥使,大宋正五品上定远将军宋君鸿。” 下面一片哗然。上一任的厢军的指挥使才只是个正六品上的昭武校尉,可现在这个新来的指挥使,居然是个正五品上的将军。 台上的宋君鸿又伸出了一根手指:“二、从今后每天都要开始训练,按时起营,按时收操。除非有任务,否则每次操练时间不得低于两个时辰。” 台下哗然声更胜!我的个娘哟,两个时辰的操练,那还不累死个人? 宋君鸿又伸出了第三根手指:“两个月后,本指挥使将重新开始各伍、什、都、营的校佐军官任职调整,一切以这两个月大家的表现为考评依准。” 下面又是一阵轰动。这是什么意思?就是有人可能官职不保了,可能有人有机会当官了。宋君鸿这话一出,立时有人心思惶惶不宁,有人心思泛动了起来。 “我的话讲完了。全军解散!”宋君鸿也不理台下的一片议论之声四起,大踏步的走下台去,领着李通四人扬长而去了。 第七十六节 铸得青锋向青天(十) 说实话,宋君鸿一上台时,底下的黄成军士卒们都做好了听一次长久无聊的宣讲的准备,试问哪个长官在高台上讲话时不是长篇大论? 可没成想宋君鸿只是数着手指头讲了三件事,短短十句话。 可是就这三件事,却哪一件都无异于一件晴天霹雳,震的台下的人头脑发晃。一件比一件骇人,一件比一件让人想和旁人议论。 宋君鸿却完全不理台下的议论,已经扬长而去了。 只把无限的猜测和不安留给了在场的军士们。 有些心思活络的人傍晚便想着偷偷去找宋君鸿进行一点“孝敬”,可惜却青一色的全部叫了闭门羹。 孙狗子跨刀把守在宋君鸿的门口,对着那一帮手里拎着大把东西的人板着脸重复着一句话:“宋将军有令:除非有紧急军情,否则暂时谁也都不见!” 那批人只好朝宋君鸿紧闭的房门前张望了几眼,却什么也看不清,不甘心的离开了。 在房间里,宋君鸿此时正抱着一本统计上来的黄成军卷宗默默发呆,良久,嘴角扯出一丝苦笑来。 虽说白天的话说的那叫一个豪言壮语,也自知整治黄成军一定会辛苦,可他没有想到黄成军的情况会困难成这个样子。 大宋朝的厢军分为中央厢军和州郡地方上的厢军两大分类。其中中央厢军主要有四大职责:一是军器的制造与管理,如军器原料供应、军器物品制造和军器装备管理等;二是对皇室及官员在食、衣、行、活动等方面提供服务;三是可以负责税务仓储管理工作,如财货库藏、税物收纳、官方营利管理等;此外就是一些其他专门性质机构的职役了。如营造修缮、劳力工作、马政畜养、其他杂务等。 而州郡地方上的厢军也大体可再分为以作战功能为主的厢军和以劳役为主的厢军。其中,以作战为主的厢军有马军厢军、水军厢军、教阅厢军等。而杂役厢军则主要负责劳作,如造船、器物制造、物料生产物品的生产及制造;此外还有河道疏通、水陆运送、道路修护、堤防建造、牲畜畜养、修筑城池等劳作工役。 若以后世的军制打个比喻,则前者是预备役部队,后者则是工程兵了。 宋君鸿很不幸的不仅分到了厢军中,且这个黄成军以前居然还是一支以工役劳作为主的厢军部队。 这也解释了这支部队为什么连行个军礼都行的歪歪扭扭了,因为他们平常都很少拿自己当兵看待。 但就如工程兵也是兵,这厢军也是大宋朝军队的一支,可这里的人,都更倾向于拿自己当吃皇粮的工役人员,而不军队中的工程技术兵种。 这样的一只部队,会有军魂存在才怪呢。 且部队无魂是一个大问题,还有更严重的问题在眼前。那就是兵额严重不满。 你军队无魂我可许可以帮你练就出军魂来,可人马居然都不齐,我去练鬼啊? 按大宋朝的军制,就算是一支最普通禁军编制满额都会有过万人马,小禁军部队一万余人,大禁军部队可能两万余人左右,而像捧日军、拱圣军这种上三军,更是兵力高达三五万人马。 而厢军要比禁军要少,普通的禁军下还可再设三个厢,上三军五至七个厢,可厢军只有一个厢的配额,可就算如此,一般的一支厢军部队的编额应该也有四、五千人左右。 可这黄成军里,兵员数量却远比这个还要少的多的多。 宋君鸿沉着脸问递卷宗上来的文书:“按你呈来的卷宗上记载的兵员数量,我黄成军中应该还有各级将佐、军士合计三千五百二十八人?” “是的。”文书低着头答。 宋君鸿却随后又从桌案上拈起一份信纸在他面前一晃,问道:“那为什么按这几天我领来的李校尉和刘校尉排查结果,黄成军中目下兵员只有一千三百七十六人呢?” “这......”文书迟疑了一下,没有想好怎么回答。 “我来问你:可是对职责懈怠,随意编写的文书,敷衍了事?”宋君鸿拍着桌案大声问道。 “下官当然不敢。”有黄领军下场在前,那名文书如何敢掳宋君鸿虎须,吓得慌忙摇手:“末将充任文书已经有二十余年了,一直在与文墨卷宗打交道,工作娴熟,一刻也不敢马虎呀。” “那这么大的数字差额你怎么解释?就算是李校尉和刘校尉初来不熟,查的也有所偏差,但总不可能这数额会差上一倍还要多把?” “这......”文书看了下立在营中已经摩拳擦掌准备拿人的李通和刘长火,小心地说道:“请指挥使大人遣开外人,末将才敢将下情陈报。” “无妨!”宋君鸿一摆手:“他们是本指挥使肝胆相照的兄弟,我也从不拿他们当外人。” 李通和刘长火闻言,心中一股热腾腾的感觉,看了一眼宋君鸿,却并不说话,只是把胸挺的更直了,军姿站的更笔挺了。 那文书听着宋君鸿这么说,便也只好继续说道:“其实,这数字上的些许差池嘛.......也是军中的一点陈规了。不瞒大人,以前两任指挥使也都是按这个数字上报的。” “什么陈规?”宋君鸿疑惑的问了一句。 “这个嘛.......”文书狡黠地笑了一下,说道:“我大宋重文抑武,武将薪俸不如文官,厢军薪俸不如禁军,所以这军中清苦,大人们也总要想点办法,给自己找点补帖。” “补帖?什么补帖?”宋君鸿越发的听不明白了。 “大人,他指的是吃空饷。”老兵出身的李通从旁解释了一句。 吃空饷?宋君鸿这下明白了。其实吃空饷也算是历朝历代军队中的一种陋习。对于一支地方军队兵部往往难以详细的甄别查对具体的各项细节,有时朝局动荡或腐败时还可能会疏于管理,将军贪*腐成风,而吃空饷就是最常见的贪没国财的方法。对上报上去是兵员满额,实际上编额可能只招满了八、九成,余下的那一两成士兵的粮饷薪俸被朝庭下发到部队后,则各级将官就会将之瓜分。 宋君鸿当然也听说过吃空饷现象的存在。只是因为他一参军就是在捧日军中。捧日军作为驻守皇城的上三军,本就薪俸远比一般禁军优厚,将士们犯不着去贪没国饷。且种慎累世家风,有着将门子弟的骄傲,这种吃空饷的事情他是绝对不屑于去做的。而他治军以严著称,军纪如山,军规似铁,他手下的各级捧日军将官们就更不敢去做那吃空饷的事了。 所以,宋君鸿竟一时没有联想到这厢上来。 那文书看宋君鸿似是明白了这其中的意思,便站起身来,得意地笑了起来,说道:“指挥使大人如果同意,末将仍会按这个数量呈报上去的。” 试问,银钱谁不爱呀?这也正是这支黄成军的指挥使的任职人换了好几任,却总是对自己亲信有加的原因。自己可以帮着长官来钱呀!文书此时,似乎又是看到眼前这位新任的指挥使和前几任一样和自己分金共酒的情景了。 果然,宋君鸿的身子前倾了一下,显得很有兴趣的样子,说道:“妙极!想不到当官还有这种来钱的路子。” “千里坐官,只为求财嘛!”文书笑着附合道。 宋君鸿笑眯眯的问:“那这个事儿,可以分得多少钱啊?” 文书当场就道:“我大宋朝的规定,一名厢军普通军士的军饷是每月一贯六,米两斗。而我们一般是多上报两千五百人左右,一年下来,约可折算出缗钱六万余贯哩。” “六万贯!有这么多?”宋君鸿大吃一惊,旋即又笑着了起来:“那这六万贯的巨款,最后又要怎么分成啊?” “指挥使大人当然占大头。”那名文书媚笑了一下:“您老一人可净分得五成,三万贯。” “文书你这么辛苦,应该也可以多分点吧?”宋君鸿却又问。 “按以前的惯例,末将可分得一成五,至于那余下的三成五,由参与此事的各级军官将领们再分一分。”文书笑着答。 “嗯,一成五,那也就是每年都有四千五百贯了,不错,不错!”宋君鸿感喟道:“凭这个这个收入,即便是在临安城,也可以每年都买一座极为像样的大宅子了。” 遭瘟的,想当初,自己为了买个小房子都要东奔西走的四处借钱,却不想有人来钱来的这么快,这么多,这么容易。 “小的还没去过临安城哩。听说那里是个一等一的花花世界,哪天还请大人提携,领下官一起去开开眼界。”既然已经谈到了分钱,文书就认为自己和新任的指挥使大人已经不是外人了,说话间也变得随意起来。 可他没注意到——宋君鸿的脸色却已经变的铁青了起来,一拍桌案,大声喝道:“还他娘的做梦去临安?我看你还是先准备去大牢吧!” “啊——?什么意思?”宋君鸿翻脸太快,文书却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李通上前一脚,就把他踢倒在地,骂道:“瞎了你的狗眼?我们宋头儿是那种贪没军饷的人吗?好叫你知晓了:当初他在临安买房时缺钱到喝了一个月的稀粥,也从来没有跟我们这些下属索要、收受过一文钱!” 宋君鸿心里却仍在感叹:“六万多贯啊,你们也真有胆子敢贪!宋金大战以来,朝庭百废待举,处处都急需用钱。就因为缺钱,流民得不到安置,房屋得不到修葺,大量的阵亡、受伤的将士家庭都得不到足够的抚恤,可你们这些黑心肝的家伙们却在这里大贪特贪、食而无厌。今天我若不杀你,天理也难容!” 第七十七节 铸得青锋向青天(十一) 新指挥使甫一上任,就革除了原代指使的黄校尉,又斩杀了军中的文书官。关于宋君鸿是一个冷血阎罗的议论,几天之内就传遍了整个黄成军中。 现在就算宋君鸿走在军营中,也没有人敢上前打招呼了,都是躲的远远的,生怕一个不小心,也被这位指挥使大人给拾缀了。 这天宋君鸿早晨起来,正在军营驻地中展开巡视,可没走两步,就听到一句大声的吼骂。 “你他娘的是个娘们吗?还赖在地上装什么死狗?快给老子爬起来!”听到这大嗓门,不用问,也知道是李三狗在训兵。 有意思,走,看看去!宋君鸿领着孙狗子循声走了过去。 这几天,他给李通、李三狗和刘长火都分派了军职,全都到各营中带兵去。李通是营指挥使,李三狗是营副指挥使,而刘长火则是都统领。只有孙狗子仍是跟着他,做了一个亲卫队长。但可惜这个亲卫队还没有成立,因为宋君鸿还没有发现出来那些真正训练有素、忠诚不二的人可以做为他的亲兵的,素性先让孙狗子当了个空头长官,反正在这个厢军大营里他也不用担心有人敢害他,身边有孙狗子一人随身跟着就足够了。 宋君鸿领着孙狗子很快就来到了李三狗的跟前,只见几名厢军的军汉们正躺在地上打滚儿,任凭李三狗怎么责骂训斥,却就是宁肯在地上滚的像头烂驴似的也不愿起身。 宋君鸿喝问道:“这是怎么了?” “这帮个废物!”李三狗把袖子一撸,恨恨的骂道:“才围着大营跑了五圈,就趴下了,任凭怎么喊也不肯起来。” 宋君鸿皱了皱眉头,这种事情并不少见。这几天才刚开始操练,黄成军中暴露出来的问题就一大堆。军士身体素质差、训练没有章法、军纪涣散、军中畏难和偷懒的情绪十分普遍。 “头儿,可以鞭打么?”李三狗早已提鞭在手,问向宋君鸿。 宋君鸿问道:“按我们在捧日军时的军规,应如何处理?” “不从军令、逃避操训者,首犯鞭十,罚饭一日。再犯鞭三十,罚饭两日。”李三狗不假思索的就回答道,捧日军出来的将士们,都对军规背的滚瓜烂熟。 “那还用问我吗?在这里也照着执行!”宋君鸿一瞪眼。 “诺!”李三狗大声应了一下,高举了鞭子就待打下。 “指挥使大人,饶命啊!”李三狗的鞭子还没落下,下面就响起了一堆的告饶声。 这时一名穿着校尉军官服、四十来岁的男人壮着胆子走了出来,对宋君鸿拱了下手说道:“指挥使大人,兄弟们普遍累乏,光靠鞭责,恐于事无多大补益啊。” “哦,那你的意思呢?”宋君鸿问。 “废除这不合理的操练规定,民怨自消。” “当兵就要操练,如果这也不合理,那你们就不要当这个兵好了。”宋君鸿冷冷的晒了一下,把那名来求情的校尉晒了个大红脸。 “可我们只是厢军啊,干嘛拿我们和禁军一个练法?”下面有名士兵不满的喊道。 立刻就有一些人呼应:“就是。以前我们就算要操练,也顶多是上峰来视察时站站队列、练两个简单的列阵。一年都难得操练上一两回的,哪会像现在——每天都要操练。” 宋君鸿指了李三狗说道:“你们想不操练,也行。只要能在李营指挥使下走上十个回合的,我就放他十天假。” 瞅着李三狗那凶神恶煞一般的模样,自然没人敢于站出来挑战。 可这世上敢于出来面对挑战的人虽然不太多,但躲在人堆里放嘴炮的人却永远都不会少。 有人高声质疑道:“我们为什么要和李大人对战?我们是厢军!是役军!” 宋君鸿冷笑一声,说道:“把文书官的首级给我拎来!” 孙狗子二话不说,立即给取了过来。文书官的首级这几日一直被用石灰保养着,防止腐烂。 宋君鸿笑着把装首级的匣子打开,一举,问道:“你们应该知道这是谁的脑袋吧?” 人头往面前一摆,军士们都大吸一口凉气,再也没有人敢随意恬燥了。 宋君鸿缓缓的环顾了一下那些目光中充满惊惧的黄成军士们。说道:“你们都知道我把书记官给杀了。为什么?因为他吃空饷!可咱们黄成军现在兵不满员,卒不满营,都是因为他为吃空饷造成的吗?当然不全是。” “因为有一部分人是已经死了!还有一些人是自己跑掉了!”宋君鸿高声喊道:“怎么样?我说的没错吧?” 这的确是实情,自家人知道自家事,黄成军的军士们都只能进行默认。 “那些死掉的人,是因为不巧他们正赶上去年的宋金大战,被金兵给杀死了。为什么?因为学艺不精!”宋君鸿大吼。 “跑掉的人,是因为他们怕被金兵杀死,所以索性就当了逃兵。可我们大宋自有国法、军法在,他们要是被官府抓到,也一样是个死!”宋君鸿继续大吼。 “可怜啊,为什么原本应该对别的军队是斩功晋爵的大好机会,可对你们却左右都是个死呢?这一切,都只有一个原因——”宋君鸿用尽全力的大喊道:“你们都太没用了!” 黄成军的军汉中有些人羞愧的低下了头,但也有不少人脸上出现了不忿的神色来。 “怎么?不服气?”宋君鸿故做鄙夷的说道:“我听说宋金之战时,你们也曾被调上战场,可你们连作战的勇气都没有,是完全一触即溃,瞅见金兵的旗帜扭头就跑。让金兵跟在屁股后面追着砍杀,所有尸体倒下时,都是朝着南方附倒,而不是面对敌人仰倒。亏你们还有脸当一个男人,当一个兵!我都替你们感到臊的慌。” “可、可我们是厢兵啊,打仗又不是我们的长项。”有人低低嘟囔了一声,只是已经没有刚才的报怨声那么趾高气扬了。 “不错,你们是厢军。可厢军也是军!你们也都是吃兵粮,穿军装,堂堂正正的一个兵!”宋君鸿不假辞色的驳斥道。 “你们问我为什么像训禁军一样的训练你们?因为你们是一个兵,受训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只是你们荒废太久,所以自己都忘了。” “而且,就算你们想太太平平地当个厢军也不可能。因为你们是在这淮南东路当厢军。淮南东路是什么地方?是我大宋朝在东南方向最接近金国占领区的地方。再往东北,就是北境了。那里原本也是我们大宋朝的土地,可是现在被金人占了。可金人满足了吗?他们没有满足,他们仍在找机会继续南侵,占领我们的土地,抢夺我们的财物,欺辱我们的女人,杀害我们的子民。金宋战火,随时都会再次燃起,而一旦燃起,我们淮南东路必竟又首当其冲。届时,你们以为你们可以不上战场吗?你们以为金人因为你们不是禁军就不斩杀你们吗?” “如果不想死的,就从现在开始训练。如果想保家卫国活出个男人样儿来的,也从现在就开始训练。不要喊什么累,这世间没有训不出来的兵,只有孬种!” 宋君鸿环顾着,轻蔑的问:“你们有谁承认自己是孬种吗?” 凡是宋君鸿目光所到之处,黄成军士们都低下了头。但没有人愿意承认自己是孬种。 宋君鸿满意的点了点头:“不是孬种就好。那就给我好好的练。你们也不要觉得自己是厢军,这种和禁军同样的训法有点吃亏。训出来的本事是你们自己的,没人会吃亏。” 宋君鸿继续说道:“从我来这里的第一天开始,我就说过:你们的闲散日子到头了。在我手下当兵,就要有兵的样子。我不带孬种!若是有谁觉得自己吃不了这口兵粮的,这两天都可以来找我,我给你们办退役文书,发盘缠让你回家,也免得将来当逃兵要受国法制裁。” 顿了顿,宋君鸿又说:“只要大家训出个样儿来,我不会让你们白白受训。我会去跟王将军、去跟鲁老宣相给大家要待遇、要奖赏。只要做出点成绩来,将来你们变成禁军也不是没有可能。厢军升格成禁军,我大宋史上已有很多先例,就看兄弟们愿不愿意争这口气了。” 说完这些,宋君鸿问:“还再有问题吗?” 宋君鸿的这一番话,恩威并施,彻底让这批黄成军士们老实了,下面也无人再吱声了。 “好,继续训练!”宋君鸿下令道。 李三狗把操练口号大声喊了起来,黄成军士们的操练又开始了。就连原本躺在地上打滚儿的人也都站了起来,默默的走回了自己原本的操练位置。 “头儿,还是你能!”看着重新开始的操练,孙狗子冲宋君鸿挑了挑大拇指。 宋君鸿脸上却没有一点得意之色,反而是叹息了一声:“你别看现在他们又老实训练了,但将来的麻烦肯定还是不会少的。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同样的,把眼前的这只废物军队,锻炼成能战之师,也不是一朝一夕之功,咱们将来的路还长着哩。” “哦。”孙狗子似懂非懂的应了一声。 “你还老抱着这个死人头干什么?赶紧找个地儿扔了去。别老拿他在我眼前晃悠,我还没吃早饭呢。”宋君鸿撇了眼孙狗子怀里文书官的首级说。 “我看不如挂到营门前的旗杆上去吧,以警示军心。”李通走了过来,建议道。 宋君鸿想都没想就同意了。 “真要挂在大门口?”孙狗子好奇地问,这活儿他以前也从来没有干过。 “照做。”宋君鸿说道:“黄成军目下只是乌合之众,需要有东西来镇住他们。” 以前他一向是个推崇“以德服人”的人,可现在他才终于知道种慎对自己的影响有多深。重威重信、立忠立勇,这就是种慎言传身教给自己的统兵之道。 第七十八节 铸得青锋向青天(十二) 即便兵士们终于勉强开始接受每天的操练了,宋君鸿也没有能消停几天。 仅两天后,宋君鸿在房中整理了一天的兵册,刚想出去透口气,结果就被李通和李三狗堵在门口了。 “怎么了?”看着他们两人愁眉苦脸的样子,宋君鸿开口问了一声。 “有件事说,说出来可能都没人会信,大人您还是自己先看看吧。”说着,李通手就递过来一个麻布包裹的长条状物品。 宋君鸿奇怪的问:“这里面是什么?” 李通说道:“这就是我们士兵们的兵器。” 宋君鸿接过来找开布包袱只看了一眼,眉头就紧紧的皱在一起了。包袱里是一把宋代军士们装备中较常见的长柄朴刀。可是这刀的刀头居然缺了一块,缺一块也就罢了,没有锋头儿的刀也叫刀。可是这刀的刀身上绣迹斑斑,上身居然还有两个胡枣儿大小的碎裂出来的窟窿眼儿。 这就太坑人了,这是铁锻打出来的刀身,又不是木头刻子,怎么可能还像虫蛀一般的出现窟窿眼儿呢? “有不少的兵士的兵器就是这个样子的。”刘长火在旁边补充道:“还有刀口崩坏的、刀身生锈的、枪柄断折的、吞口松坏的、握柄朽烂的.......,诸般现象不一而足。甚至有个别兵士的刀因为锈的太厉害了,以至于都拔不出刀鞘来。” 锈的都拔不出来?宋君鸿直接都听的愣住了。 他们现在跟自己所汇报的这铁家伙还是兵器吗? 兵器是什么?是兵士们专门用来吃饭的家伙。上阵保命靠它,杀敌建功也靠它,多少士兵拿兵器都当自己的兄弟手足一样的看待,宝贝的不得了,怎么可以让它们生锈腐蚀? “我一开始也觉得不可思议。可如今亲眼所见了,才知确有这样的士兵,也确有这样的兵器。”李通也一脸的不可思议。在捧日军中,战士们可是不管多苦多累,也会天天都要专门抽出时间来擦拭保养刀枪的。 “大概在这黄成军中,兵士们摸铁锨、锄头的时间比摸刀的时间都要多吧。”刘长火插了句嘴。他突然笑了一下,又道:“大人,我突然觉得,咱们若是抽查一遍他们的劳役工具,没准一定比咱们手里的这些刀剑看起来要光亮的多。” “放屁!那他们还当什么兵,直接回家种地岂不更好?”宋君鸿低喝了一声:“立即传令下去,今天的操练先停一下,全军范围检查、擦拭刀剑。” 一个时辰后,一千三百余名黄成军都在校场大营集合了,开始检查各自的兵器。 几乎没有几个人的兵器是保养完好的。一千三百余名兵士里,保存较好的兵器只有两百来把,其余的多少都有些问题。这里面,有大约六、七百把问题轻点,保养修葺一下或许仍可正常使用,但还有三、四百把宋君鸿看到后也只能叹口气,叫人扔掉它们了。 这其中甚至还有七、八十个人两手空空,只是抓耳挠腮、尴尬地看着身边其他的人。孙狗子走了过去,劈头问道:“指挥使大人不是已经下令说是要检查兵器吗?你们的兵器呢?” 那些人怯懦的后退了两步,赔着笑脸说道:“长时间不用,以至一时里有点、有点......” “有点什么?” “有点找不到了。” “什么?”孙狗子听完眼睛瞪的老大,当兵的居然能把刀枪都给弄丢了,这就和当官儿的把印丢了有什么不同? “大人,这.......”孙狗子扭头望向宋君鸿。 “拖出去,凡是弄丢兵器的每人都先抽二十鞭子再说。”宋君鸿也被这帮兵给气的哭也不是,笑也不是。 没多久,场中一侧立刻响起了皮鞭声和弄丢兵器士兵的哀嚎声。 宋君鸿再次走上那个颠簸不平的点将台,高声说道:“现在,我会让李营指挥使会教给你们正确的兵器使用和保养方法。你们全都给我瞪大了眼睛好好学着。以后我会经常抽检大家的兵器,如果有不合格的,就和刚才那些人一样挨鞭子去!” 说罢,一挥手,李三狗捧着一堆兵器走上了台来,开始给大家逐一的介绍各项兵器的保修常识来。 宋君鸿走下台来,李通苦笑着问道:“大人,这样有用吗?” “应该有用!”宋君鸿点了点头:“他们大多都是役兵,所以应该很容易学会修理和保养工具,在天性里也会爱惜工具的。只不过,他们拿自己当工匠远胜于当一个兵士,所以才会把兵器不当工具,而疏忽使用和保养的。” 宋君鸿转头看了眼李通,很肯定的说道:“我知道大家都看不上这支杂牌厢军。虽说他们战力和军纪都极差,但倒并不是一无是处,更非不可救药。说倒底,他们主要是缺少一种习惯,那种真正军人长期养出来的习惯。我想只有要足够的时间,我们总可以帮他们把这习惯转变过来。” 宋君鸿既然这么说了,李通就再不在此事上多言。他相信宋君鸿,这位小上司想做的事,一般都会竭尽全力的去做。 不过他还是很为难的问了另一个问题:“大约只有一半的兵器可以修检后使用,其他的兵士们怎么办?” “兵械理应由朝廷定期拨发补充。”宋君鸿咬着牙道:“李通,你去查查缺多少,就算是软磨硬泡,我也去跟上面要!” 吃完午饭后,宋君鸿就喊了一句:“孙狗子,给我备马,咱们出趟门儿!” “头儿,咱们去哪儿?”孙狗子兴奋的跑过来问。在这黄成兵营里一呆就是近十天,他有点憋的慌了。 “去扬州军指挥衙门。哦,对了,你去找李通把他今早拿给我看的那个包袱也背着。”宋君鸿吩咐道,没过多久,就领着孙狗子一起骑马出门去了。 下午时,宋君鸿两人就来到了王矢的指挥衙门中了。 听说宋君鸿过来,王矢也没让他多等,就让门房领进订事厅中。 “报告王将军!”宋君鸿挺胸一行礼:“黄成军指挥使宋君鸿前来相见!” 他如今是王矢的正式下属了,在一些公开场合上,对王矢必须以军礼相见。 王矢把手头上的毛笔随手在桌案上的卷宗上批示了几下,就推到一边去了。抬头望向宋君鸿:“子烨,在黄成军待的如何了?” “这十天来天天都忙的快抽筋了,真是特别‘精彩’呀!”宋君鸿苦笑着答。 “嗯,你关于斩文书官的上呈文书我已经看了,我扬州军衙支很持你这次的行为。这些军中的胥吏贪*腐成性,也早该治一治了。”王矢笑着说道。 “有夫子的支持,学生在黄成军就能施展拳脚。”宋君鸿也松了一口气。言谈上也轻松了下来。王矢话里的意思,对自己对黄成军的整治行动看来还是很支持的,那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办了。 “既然你在黄成军这么忙,你怎么还有空到我这里来呀?”王矢笑问了一句。 宋君鸿却摆出了一幅苦瓜脸来:“夫子,学生我都快愁死了,今日这也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呀。” “怎么了?” 宋君鸿把那个从李通过接手过来的麻布包袱又抱着放到了王矢的案上,叹道:“有心报国,无刀杀贼呀!怎么办?” 王矢抖开包袱瞄了一眼,大约就猜到了宋君鸿的来意。 “我还以为你孝心发现了,来孝敬夫子呢,原来是给夫子添麻烦的。”王矢笑道。 “学生也是实在没有办法了。”宋君鸿禁不住的大倒苦水:“你也知道学生我在这里是无资无历无朋无友,偏又分到了一个破落穷户里,日子真过不下去了,只好来夫子您这儿来吃大户喽。” “你小子好歹也是个文举人出身,现在怎么净和土匪一样的说浑话哩。”王矢笑骂了一句。 宋君鸿吐了吐舌头,恢复了正色说道:“夫子,无论如何,您也要帮我解决这个兵器的问题。军士的素质差,学生我可以训,训不好夫子您只管责罚学生,就算您把学生的军职都给掳了,学生也绝不会有一个字儿的怨言。可缺少兵器,这.......这巧妇也难为无米之粥呀。” 王矢的嘴角也勾勒出一丝苦笑:“你这小子光惦记着我是个大户,却不知我这儿有多少张嘴都需要喂呀。淮南东路的军制在宋金大战中毁了个大半,现在需要重建,各部各旅都在伸手跟我要粮草兵械,禁军都还分不过来呢,朝廷一时间哪里还顾的上你们这支偏远禁军哩。” “夫子,您可管着整个扬州地界儿呢,这是全淮南的重镇,整个一路的军事给养都要先在这们进行汇总,您这儿手头再紧,也不缺我们黄成军这点儿兵械。随便哪儿拔下根毛来,都比我们黄成军的腰还要粗了。”有道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呀,现在宋君鸿独领一军,为了全军的发展保障,他索性跟自己的老师也赖上了。 王矢无奈,只好问道:“那你需要多少?” “当然是多多益善喽。”宋君鸿笑嘻嘻的回答道:“这世间难道还有谁会嫌东西多了砸手的吗?” “你倒想的美!”王矢瞪了他一眼,他从案上取出一本帐册翻了几下,又对宋君鸿问道:“这样吧,你现在手下有多少兵,需要多少兵械,跟我先说实话。” 第七十九节 铸得青锋向青天(十三) “我接手时黄成军有一千三百六十七人,不过自从学生在军中开始操训以来,已有七十八人因受不了苦而主动提出退役了,现在还余有一千二百八十九人。军械嘛,既使算上我们修葺后的,能用者也不过是六百之数。” “这样吧,工部前阵子倒是押运来了一批兵械,用于各部新兵源补充时分发使用。但还没有下发下去,我先拨五百给你。”王矢盘算了半天,才说道。 “才只给五百?能不能多给些。”宋君鸿涎着脸问道。 反正既然已经来伸手讨要了,索性就多讨要些呗。也省得以后再用时还得跑二趟腿、费二遍事了。 “你小子别不知足了。这些新军械很多禁军部队都还没来的及分配呢,你倒先拿一批走了。”王矢大叹:“狼多肉少,我也为难呀!跟你说啊,就这些,你出去还不能说是从我这儿拿的,要不然其他部队也都跑到我这儿来伸手,为师我可应付不过来。” “可这点也不够塞牙缝的呀!”宋君鸿愁眉苦脸。 “先应一下急吧,你那一千出头的人差不多够了,先对付一下吧。”王矢说:“若新兵械分完后还有多余的话,我就再给你一些。” 切,当我白痴呀?新兵械怎么可能还会有多余的?一分早没有了。宋君鸿在军中也有段日子了,各部队每次为分兵械粮袜打的头破血流的趣闻没少听说过,谁也都想多分点儿,有多少也都能给你瓜分的干干净净了呀。 “真不是为师不帮你,实在是我的手头上也紧呀。”王矢颇感无奈,工部给他的东西本就不够数。 宋君鸿在屋子里转了几圈,左思右想,看有什么法子能再整出点新兵械,却是想来想去觉得都不可行。 他抚了抚手里的茶盏,这是一个老旧的青瓷盏,只是在拿出来待客前已被擦洗的很干净。宋君鸿知道王矢不是个太注重物欲享受的人。所以就算现在身居四品将军的高位,但身边的家具物什即便再旧,只要还能用就绝不会急着去换买新的。 他忽然站住了脚,脑中灵光一闪,急忙回过身来,向王矢问道:“好夫子,新的不能再给,那旧的呢?” “旧的?”王矢一怔。 “那啥,就是库存的破旧兵械。”宋君鸿连忙解释道:“宋金大战之时,我们淮南东路也曾是主要战场之一,双方几番在此鏖兵,金兵退却时,我军打扫战场时,应该是能收集到不少敌我双方战死士兵的军械吧?” “是有一些。”王矢点了点头,但随即就又叹了口气,说道:“不过早就被人翻捡过了。但凡是新一点的都已经被人抢先拿去武装自己的队伍去了,余于的大多数是一些有点残缺老旧的。” “没关系,残缺老旧的我也要!”宋君鸿竟好不嫌弃,像是抢宝贝一样的连忙说道。 王矢瞥了一眼宋君鸿,诧异地道:“你那支厢军真的穷困成这番模样?” 宋君鸿苦笑:“没办法啊。朝庭分东西时本来就有个三六九等的差池。举个不太恰当的比喻吧,我原本待的捧日军是亲妈生的,一般的禁军是小妈生的,而我现在领的这支厢军,简直就是后妈给生的!” 黄成军真的就像个没娘的孩子,要兵缺兵,要军械缺军械。怎么办?先别分新旧好坏了,有东西能用就先抢过来再说吧。 “可是........里面有不少都已经坏掉了啊。” “没关系!”宋君鸿笑了一下:“夫子莫忘了学生现在带的可是一支厢军,里面匠兵、役兵一大堆哩。您回头把那些旧兵械让学生来挑挑,说不定总能找出一些家伙拿回去修理修理,还能用的。总比一直放了仓库里朽坏的好,您说是吧?” “好吧。”王矢点了下头,又说过:“不过你今天去捡肯定来不及了,这样吧,你在我这儿留宿一晚,咱们下衙后回我宅子里去,温两壶老酒,好好聊聊。” “行,学生陪夫子尽个兴。”能拿到一些兵械支援,宋君鸿也很高兴。 “如果以你离开岳麓书院为计,到现在已经快三年了吧?” 宋君鸿道:“差不多——两年零九个月了。” 王矢帮宋君鸿整了整身上的定远将军阶所配的戎常服,唏嘘道:“白驹过隙,事世多变啊。你今晚要好好和我聊聊你这三年的经历。” 宋君鸿又应了一声,然后出门对孙狗子吩咐道:“今晚我不回军营了,但你要回去一趟。明早儿把李通、李三狗和刘长火都叫来,哦,对了,再赶上二十辆大车过来。” “大车?”孙狗子感到莫明其妙。 “别问了,照办。”宋君鸿笑了笑。 “那——好吧。”孙狗子摸了摸头,出门就骑马又回去了。 晚上宋君鸿陪王矢吃了一通酒菜后,王矢摸了把嘴角的酒渍,对宋君鸿言:“我以前教你的武技和兵法都还记得吗?” “学生经常练习,不敢有一日的或忘。”宋君鸿答。 “好,那为师就来检验检验。”王矢大笑着拉起宋君鸿走到了校武场中,提起一柄阔背重剑扔给宋君鸿。 宋君鸿一把接过,沉腰坠肘,双手持起厚重的战剑,面向王矢笑道:“夫子,请!” 真好,又可以和王矢进行一场切磋了。 王矢大吼了一声,也持着一把战剑冲了上来,率先发起了攻击,势沉力重,甚是骇人。 宋君鸿却旋身挥剑,“当”的一声,准确的封住了王矢的第一击。 随后还有第二击、第三击、第四击........,重剑与重剑的交击,发出沉闷厚重的鸣响。月光下,两条人影彼此交错,如虎掠鹰扬...... 第二天巳时二刻,孙狗子就领着李通、李三狗和刘长火又过来了,当然,身后还浩浩荡荡的跟着二十辆专门拉粮草的大车。 “走!”宋君鸿一挥手:“跟我淘宝去。” “淘宝?淘什么宝?”众人听说有宝贝,无不磨拳擦掌,跃跃欲试。 宋君鸿把他们领到一个巨大的库房前,说道:“就是这里了。” 库门前站着几个看守的兵厅,瞅着服色,应该也是厢军。宋君鸿出示了一下王矢给自己出具的押着大印的文书,那名守兵就从腰间扯下一串钥匙来,打开了门锁,“哗啦啦”一声推开了门。 李通、李三狗、刘长火和孙狗子好奇地伸长了脖子往里一瞅——好家伙!只见里面满的一座一座小山儿似的旧兵械,臭军服,破旗鼓。当大门打开后,一股垃圾场才会特有的奇怪味道便汹涌而出,把李通等人差点顶了一个大跟头。 “大人,这难道就是您所说的说‘宝山’呀?”李三狗退倒了三步,惊讶的咧着大嘴。 “仔细翻找下,这些破烂中说不定会有点宝贝留下的。”宋君鸿一挥手:“都进去找,凡是能用的,估摸着能修好的,都挑捡出来。” 李通强忍着垃圾场潮湿刺鼻的气味,率先走了进去,从兵械堆里随手抽出一杆长枪,看着上面已经钝了的枪头,叹了一口气。 以往在捧日军中,哪怕是新军械中有一丝划痕、枪身有一点不直,他们都会毫不犹豫的退了回去,昂着头让兵部重新给自己换一些来。而眼前的这些破铜烂铁,以前就算是硬塞到他眼前,他也不会多看上一眼的。 唉,没想到会有需要翻拣旧货为继的这一天。 李三狗更是直接不满的嚷了起来。 宋君鸿说道:“我知道大家不太满意这批军械的货色,但我们现在能用的只有这些。即便是这些,也总比没有的好!” 说罢,宋君鸿上前,亲自在兵械堆里翻拣了起来,并随即就抽出了两把钝刀说道:“像这些的,只要打磨一下,重新装下刀柄刀镡,就还都能用。咱们的兵,再差也不能没有兵器。” 过了一会儿,李通默不作声的走上前去和宋君鸿一起翻拣,然后李三狗、刘长火和孙狗子也加入了一起翻拣的行列。 “仔细想想,这样的翻拣,还真能找出不少别致的兵械来呢,也蛮有意思的。”刘长火突然笑了笑说道。 宋君鸿心头一酸,强咬了下牙,才让自己没有哭出来。 他们都是最好的!他们是自己最好的袍泽,也是最好的武士。他们跟着自己一起出来打拼,他应该给他们锦衣玉食的。可现在却要让他们跟着自己一起吃苦受累。 宋君鸿借转身的机会偷拭了下自己有点潮润的眼角,也强笑着说道:“来,咱们再加把劲,急取在天黑以前拣完,这样咱们回去的路上说不定还能赶上扬州得意酒楼的名菜油焖狮子头上桌,咱们也去尝尝鲜。” 到得傍晚时分,几个人终于挑拣出二十大车旧兵械来装到了大车之上。 宋君鸿拍了拍已经脏灰不堪的手说道:“好了,选出来三千多件,回去好好修修。再加上王将军答应拨给我们的五百把新货,和我们原有的六、七百把兵器,加起来约有五千之数了。莫说是装备现在的这一千来号人,就是以后咱黄成军满编满员了,应该也能够用吧?” 李通闻言问道:“大人还打算继续征兵吗?” “当然!”宋君鸿说道:“黄成军满员应该有近五千人,可现在却只有三成人。以后只要有机会,咱们还是要再征些兵,填充满编制的。” “就凭这些旧军械?”李三狗有点不敢置信的问道。 “当然!”宋君鸿自信的答:“军械是旧的,可只要有时间,我就能把黄成军打造成一支崭新的新军。我相信这一点!” 是的,我相信这一点!我能做好,我可以把黄成军改造成一流的军队,我可以让我的兄弟们在黄成军里当差也能昂头挺胸的作人,我能让把有以为把我扔在这支垃圾厢军中就会沉埋雪藏的人看到——不管我宋君鸿在哪儿,我都可以拉扯起一支威武雄壮之师来。 是我练兵,不是兵练我! 第八十节 铸得青锋向青天(十四) 这么多的军械,尽管都只是二手货,甚至有些还是基本属于一些残次货色,但在宋君鸿眼中却都还是像捡着宝贝一样的全搬回了家。 等装满军械的车队一进军营,孙狗子就忙前跑后的招呼着人往下搬运,刘长火则负责领着几名役兵将搬运下的军械分类登记,以便进行接下来的维修和分配。 最近进来的李通从马上跃下后,又来到车旁打量了半天,从伸手从车上抽出一把略有点折弯的战刀在手里掂了掂,无奈的叹了口气,苦闷之情溢于言表。 这也叫刀?这也配叫刀!? 就这种货色,放在以前他在捧日军中的时侯,可是连看都不会看上一眼的。没想到,现在却居然会让他们如此的兴师动众。 他自嘲的笑了笑,禁不住的感喟:“没想到咱爷们会沦落到这步田地,还真是——” 话说了一半,他突然想过宋君鸿大老远的把这些搬回来的兴奋神色,接下来的话便突然觉得不好再说了。 旁边的宋君鸿还是听到了,接口说道:“通哥哥想说的大概是‘人穷志短’,是吧?” 李通脸上登时有点微红,必竟这话有点不大中听,他急忙摆了摆手:“其实......我......我的意思是......是......”。 他“是”了半天,也不知该怎么圆这话儿。必竟说出去的话儿好似泼出去的水,说的轻松,可想再收回来却不大容易。 宋君鸿却似是对此完全不介意,他伸手揽过去拍拍李通的肩膀笑着说道:“通哥哥,没关系的。咱现在是穷,厢军中的黄成军,说出去就这是一破落户。铁打的事实,任谁也否认不了。即然不能否认,那咱就大大方方地承认了。不过,咱就算人穷,可志也绝不会短!” 说到这里,宋君鸿重重的拍了下李通的肩膀,把李通拍的一愕,抬头看着这个比自己小上十几岁的青年将军,他的眼中闪烁着火一样的光芒,似并未被这窘迫的现实消磨去丝毫的锐气。宋君鸿“这领军啊,就好比过日子。富有富的过法,穷有穷的过法。咱们现在是让人发配到一穷家落魄户里来了,可并不代表咱就要袖手待毙。”宋君鸿鼻孔里轻轻的哼出了一口气:“没有人能活活饿死咱们爷们!” “大人真是守静自如。”李通叹服道。作为一名领兵将领,宋君鸿或许还是显得年轻的。但宋君鸿具备了一些成功将领必备的品质:冷静、沉着,并且永不言弃、不言馁、不言败! 跟着这样的将领,你就不必担心会士气不振。 或许——也只有这样的将领,才能在这样的低谷中带着大家走出去吧。 “如果说我先前习文读书学到了什么,那首先就是圣贤气节:贫,志不改;达,气不改!”对此,宋君鸿只是微微一笑。 然后他就转身又去招呼其他人搬运军械了。 忙活了大半个时辰,各类军械被搬到军营的大场地上,划分区域按类别摆放着长枪、弓矢、朴刀、马刀、大盾、铁锤、大斧等。每一种双分别捧成了一行行,一列列,一时将竟整个操练场地占去了七、八成,竟也巍巍壮观。 阳光照射着兵刃上的锋芒,错落过铁锈,刃口仍然反映出一大片耀眼的亮色。 刘长火兴奋的跑了过来,一行军礼,说道:“报将军,兵械已经清点完毕,共有弓八百四十一把,箭两万六千三百二十一枚,另有四千一百零八杆其他各类刀枪器械。” “关印,你找军匠们来看过没有?其中那些坏了的能修好多少?”尽管已经在运来之前挑选过,但宋君鸿学是不放心,回来又找关印确认了下。 “报将军,已看过了,差不多能修好九成多!”关印学着刘长火也行了个军礼,使劲挺起了胸膛,大声的回答。 宋君鸿新官上任,就给他提了官职,这让他很兴奋,卖了力的想在新上司面前挣个好印象。 “有了这些军械。咱可以给军中的弟兄们好好操练起来了。这回谁再产器械不凑手,我就抽他娘的。”李三通咧开大嘴笑了起来:“现在一个人可有好几杆轮换着用哩。” “也不能轮换着用,基本上就是一人一杆的数量,或许还不一定够哩。”宋君鸿笑着纠正了下他的话。 李三狗愣了下,摸了摸后脑勺说道:“大人你又耍笑俺。俺虽然没念过书,但这点数还是算的过来的。咱运回来五千多军械,营中原还有八百多,加起来有六千之数。可咱全营统共也才一千三百来人,那每个人不是有四、五杆家伙可以用吗?” “你算的是没错。”宋君鸿笑了起来:“可谁说咱就永远都是这一千三百老弱病残来着?” “还有?”李三狗前后左右瞅了瞅,可军营是肃杀之地,就算是黄成军这种军营中也不会有多余的人,就算连条多余的狗也找不出来。 还是李通脑筋转的快,他眼中一亮,激动得问道:“大人,您、您莫不是要......征兵?” “是的。征兵!”宋君鸿点了点头:“既然要我带兵,那我就要带只像样的队伍。刀枪不够,咱可以去要,难道人马不够,咱就不能再招吗?” 按排完兵械的登记、编号、分配和维修事宜后,果然第二天一大早,宋君鸿又一次马不停蹄的跑到了王矢处。 大宋南迁以来,因为战争连绵,所以朝庭对于地方将领放宽了自行招兵买马的权力。如著名的“岳家军”,其中有大半以上都是岳飞在各地征幕而来。不过尽管如此,将领征兵,还是要跟朝庭报备一下的。尤其是在宋庭南迁已经有约半个世纪的情况下,朝庭逐步站稳脚跟,已经开始重新加强中央政权对地方武人势力的审查和限制。 而宋君鸿现在的顶头上司是坐镇军事重镇扬州的恩师王矢。他要征兵,必须要王矢点头同意。 所以,他进了扬州城,也没多耽搁,直接又冲向了王矢的扬州兵务衙门。 因为来的早,衙门还没开门。但好在守门的小校尉已经从上次宋君鸿来时知道了他和王矢的情谊非浅,就还是给提早开门让了进去,并提醒道:“宋将军,王将军此刻还在偏厅休息呢。” 王矢有早起的习惯,几十年不变。此刻复职了,就每天早点来到衙门,在开衙前翻翻军报、朝庭通文什么的。 宋君鸿知道王矢的偏厅在哪儿,快步就奔了过去。 “怎么,专程来感谢我了?”看到宋君鸿进来,王矢一怔,随即便打趣道。他已经听到了闻报,宋君鸿昨天去军械库翻了个底儿朝天,又搬走了不少的物事。 “等恩师再帮我一次忙,然后一起谢也不迟。”宋君鸿边说边笑着。 不是他没大没小,而是有时这种讨要待遇的事,必须要豁出去脸皮,越是笑嘻嘻的,有些话儿越好开口。 王矢端起来的一杯茶水刚灌下去一口又差点喷了出来,呵,你小子还没完没了了? 他把茶杯重重的一放,拿眼瞪着宋君鸿,可对方仍是笑嘻嘻的看着他。 王矢叹了口气,无奈的说道:“这回又是什么事要我帮忙呀?” 宋君鸿凑上去说道:“你看,现在军械是齐了,可没人使不也是怪浪费的吗?不如您让我再招点人吧?” “招兵买马?”王矢瞪了他一眼:“你小子果然是食髓知味啊。要完了军械又要兵马,下回还想再要点什么啊?” “只要兵马,只要兵马。”宋君鸿忙应承着。心中暗道:现在兵马是最重要的,至于以后再需要什么,以后再说。难道你以后还不许我再登你这个军衙大门了不成? “这事儿有点不易。”王矢咂巴着嘴说道。 “为什么?”宋君鸿在大厅中找了把离王矢桌案近的椅子,一屁股坐下,嚷道:“朝庭不是说要重建东南诸路吗?咱淮南东路紧临金国兵锋,双方日夜刀枪相对,不小心从对方射过来一只流矢都可能引发战争。重建东南诸路敢不强军吗?敢不招兵吗?” “不错,朝庭是想重建东南诸路,对咱淮南东路也有加强武备,建兵兴武的意图。但是......”王矢缓缓摇了摇头。 “但是什么?”宋君鸿抓着了一个由头就不放松:“弟子可是紧按朝庭意愿行事的。您老人家点个头儿,这事儿不就成了吗?” 我就不明白了,加强边境武备建设,这可是利国也利已的事儿,凭啥不干啊? 王矢脸上露出一丝尴尬的神情说道:“朝庭虽说要重建淮南东路的军备,可主要还是指对禁军各番号队伍的招蓦、重建。” “难道厢军就不是军了?”宋君鸿顿时感到十分地不忿:“夹生饭还也是饭呢。” “可办事总有个轻重缓急吧?禁军为重,一般要等他们征蓦完了,才轮的到厢军。” 禁军先征蓦,那等他们征蓦完了,所有的精壮男子也都挑选的差不多了,我们还征蓦个鸟啊?宋君鸿急了,对王矢说道:“恩师,无论如何,您也要帮我。大不了开个口子,让我们和禁军一起征蓦?” “让你征蓦就成了?你还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啊。”王矢揉了揉最近一直有点发疼的一对太阳穴,说道:“就算我同意你的征兵方略,可是你想过没有?征来的人总要穿衣吃饭,发粮发饷吧?可现在国家初经大战,百废待兴,处处都要花钱、处处钱也不够。”说到这里,尽管大厅中的人已经都让自己,王矢还是左右瞄了瞄压低了声音道:“我听说户部派了个人已经到江南去对经营盐业的一众皇族都下手了。可见朝庭在财力上已经捉襟见肘到何种程度了。如果朝庭发放过来的军饷不够,我就必须要首先从你们厢军中开始克扣了。你目下一两千人时,我还能勉强保障你每月按时拿粮饷,人数多了,我也为难啊。” 宋君鸿腾的站了起来,当兵的却不发饷,是很严重的事,甚至有可能造成军中哗变,那样统军将领就算侥幸不掉脑袋,也可能军职不保。 他攥着拳头在厅中走了两圈,最终还是不甘心就此无功而返。他咬着牙说:“我也不要多了,就按黄城军满员的五千人来招蓦,不多要超编的一人一马。这些人的粮饷本就是朝庭应该下发给我们的,如果......如果朝庭就是财力紧张,我就想办法借钱周转个三两个月。我想朝庭也总不能老是欠我们粮饷吧?” 王矢叹了口气,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决定说出来藏于心里的一番话:“其实我一直没好意思告诉你,也是怕打击到你。淮南东路都是预备要裁撤掉黄成军这只残弱厢军的,是因为现在你过来接掌了这支队伍,我才向上陈情、硬留下了这支厢军的。”说完,他望向一脸倔强的宋君鸿:“所以,你这又是何苦?” 宋君鸿的双眼一下瞪的溜圆,脸膛通红,沉默了一小会儿,终于又张开了嘴:“我还是想要征兵!” “你可想清楚了。”王矢提醒道:“只要你在黄成军中不出什么事儿,短则半年,长则一年,不论是你重回捧日军还是我再调你去别的禁军,你都可摆脱黄成军这个泥淖,获得另外晋职的机会。” 宋君鸿摇了摇头:“我不怕,也不后悔。”他直视着王矢的目光说道:“恩师的美意,弟子心领了。可弟子一身所学,皆来自于恩师您。是您教我刀剑战技,也是您教我排兵阵术,这才造就了今日的宋君鸿。可我若空负恩师您的教导,却在黄成军中浑浑噩噩的度日,一负恩师您的苦心教导,二负弟子心中的理念报负,三负跟随我从临安千里迢迢来此的兄弟们。” “我会证明:我有能力做好这一点。我也会证明:黄成军并非是可有可无的残兵弱旅。请恩师相信弟子,也给弟子这一个机会!” 第八十节 铸得青锋向青天(十五) ? 最终,王矢还是应允了宋君鸿的征兵的请求。 但他附带着也提出了自己的两个要求: 一、粮饷上他会尽量帮着解决,但如果真暂有困难的时侯,宋君鸿必须要自己想办法解决,且不能出任何的岔子,否则军法无情。 二、他要和宋君鸿立一个赌约,以两年为限,如果黄成军能有大起色,他就会全力争取帮黄成军要更多的待遇。否则,宋君鸿就要离开黄成军,也不许再回捧日军,而是直接在他王矢帐下为将。 宋君鸿答应了,一约既出,万死不易。 前一条,他必须拼了命的去做。尽管有些风险,但他也会想一些办法。有时,人越是陷于险境,越会激发潜力,做一些平日间不易做到的事情。至于后一条,顶多是王矢要把他收至帐下而已,也算不得多大的损失。 他必须要试一试。 回到黄成军的军营后,他就立即召开了一场军官内部工作会议,作出了几条决定: 一、全营继续进行大练兵,三个月后,进行考试。考试排名最后一成的人,要淘汰掉。黄成军会发给他们一笔费用,作为他们开除军籍的补偿。这件事由李三狗主要负责。 二、开始在各处大规模征兵,哪怕一时征招不满员都没有关系,但要高门槛、严要求。即便不能像捧日军征兵的条件那么高,也一定要招一些好的兵苗子。这件事,就由李通主要负责。 三、对于拉回的军械,要抓紧修理。包括军营中以前荒废的营房,长草的练兵场,都要修葺。这事儿就交由这里的老兵关印负责。 四、每练兵七天,就可以休息两天。一来是考虑黄城军底子薄,怕一开始就用过强度的操练会让他们承受不住。二来,在这两天中,可以领着役兵出去觅活。淮南东路需要重建,各地都会有很多修葺的话计。而黄成军可是一只厢军,修葺之类本领的可是本身职能之一,出去找些活计赚点小钱,这个可是王矢答应过自己的。这件事就由脑子活眼光准路子广的刘长火来负责。 五、整顿军纪,增加士兵纪律感和荣誉感,这个就由膀大腰粗,虎目豹眼的张世业来负责。 布置完了这些,宋君鸿利索的说道:“好,散会!” 其他人一起向宋君鸿行了个军礼,依次走了出去。 只有孙狗子一脸失望的站在宋君鸿面前,指着自己的鼻子说道:“头儿,那我、我呢?我做什么啊?” 宋君鸿抬眼瞅了下他:“你还是做我的亲兵队长吧,成天跟在我的身边就成了。” 孙狗子顺从地“哦”了一声,但不管怎么样,失落的神色还是在脸上流露出来了几分。 宋君鸿瞅见了,就正色对他说:“狗子,不是头儿不信任你,只是你还需要再多磨练下。你是我一年前从流民中给你直接征召入伍的,又接连提携成了一个正九品的仁勇校尉。实际上,你已经比绝大多数的军人都提拔的快、都要走运了。” 孙狗子嗫嚅着:“头儿,我不是赚官儿小。我只是看其他人都有活儿了,我也想找个活儿干干,要不然老觉得自己没用。” 宋君鸿哈哈大笑:“怎么会没用呢?”他指着自己说道:“我现在可是一军之主将,又是客途远来,环境不熟。在这里我把自己的安危全部都交给你了,我若危,则全军危。我把自己都交给你了,你说还有比这更重的任务吗?” 孙狗子想了想,觉得头儿的话似是有道理,就又变得开心起来了。 宋君鸿又拍了拍孙狗子,叮咛道:“狗子,你从军的日子还短,武技还需要精进,军营中的事儿,也要多和李通他们请教。另外,还有就是有空时要多读点书。做到了这三条,说不定有朝一日,你就也可以让头儿刮目相看呢。真到了那一天,头儿说不定还会有更了不起的任务交由你去办呢。” 孙狗子胸膛一热,使劲地点了点头。 孙狗子这人实诚,但并不愚笨。宋君鸿便总想着多打磨打磨他,所以笑着又加了一句:“以后用你每个月的俸钱先去书局里买几本书,有看不明白的来问我。不要每个月一发俸钱,就跟着李三狗去关扑和逛勾栏。” 孙狗子脸一红,军中生活单调,所以军汉们有时在休沐假日中,常常去赌钱或找女人,而捧日军诸将中,他和李三狗的关系最好,再加上又正值少年人心性旺诸事好奇的阶段,就偷偷跟着李三狗出去玩了几次。原本他以为自己跟着出去时很小心的,却不想还是让宋头儿知道了。 等他脸红着回过神来时,发现宋君鸿早已走出门去了,省悟起自己“亲兵侍卫长”的职责,急忙又按着腰间的战刀追了出去。 出得门来,孙狗子几步奔到宋君鸿身后站定,心里生怕宋君鸿再继续批他。但等了半晌,发现宋君鸿并没有吱声,只是仰头眯着眼睛旺太阳。现在正值春夏之交,外面的阳光很旺。 孙狗子不敢打搅,便只好按着腰刀站在一旁。 过了一会儿,宋君鸿回过头来,问向孙狗子:“快到午休时间了吧?” 孙狗子点了点头:“嗯,其实已经开始午休快一刻时了。” 为了请求征兵宋君鸿跑扬州城一个来回,尽管是天刚蒙蒙亮就快马出门,但还是花了一个多时辰,眼前又开了个会,一上午的时间就这样急匆匆的过去了。 难怪觉得阳光这么暖呢,原来已是晌午。 “头儿,要我去帮你打饭吗?”孙狗子问。因为他们一行人初来黄成军不久,宋君鸿还没有选出几个亲兵来,所以孙狗子这个“亲兵侍卫长”其实只是个光杆队长,手下没有一个兵,宋君鸿衣食起居的一些杂务他也要兼着。 宋君鸿想了想,说道:“不了。”中午温暖的阳光让他很惬意,突然想起家来。来到黄成军后,发现黄成军就是个烂摊子,他心急火撩的整顿军务,竟是多日间没有回家看看了,也不知道娘和石榴妹妹、丁蓉他们安置的可好。 “走,跟我回家去瞅瞅。”宋君鸿说道。 孙狗子应了一声就跟在后面。 以目前宋君鸿的官职军阶,是可以享受朝庭分配的住宅的。虽然并无宅子的产权,但在任职期间居住还是完全可以的。 按照他五品的待遇,扬州地方官府本给他在城中按排了一个四进的大院子。可菊子娘嫌城中虽是繁华,却离军营太远,所以最后一家人还是选择了军营不远处的前任黄成军指挥使的宅院来居住。 这所宅院分前后两进,还有个小小的后花园。地方虽不大,可住他们一家几口人还是足够了,只是远远的看着难免觉得有些破败。 原来前面几任黄成军的指挥使都从军中贪没了不少的空饷,所以无一例外的另外购置了大宅院来居住,这个朝庭分配的官方宅院,已是有十多年无人居住了。 宋君鸿推了下院门,大门发出“吱呀”一声难听的叫声,晃悠悠的敞开了,打眼一瞧,似是门后的栓锁还断缺了半截。这让宋君鸿的眉头皱了皱。 他们家是出于穷苦,虽说现在发达了,但无论他还是菊子娘,都不是忘本的人,也不会过不了苦日子,但他还是希望母亲和妹妹的生活条件能好一点。 他这厢里对着门板大皱眉头时,那边在院子里玩的石榴已经眼尖发现了他的身影,一边对身后喊了两嗓子:“哥哥、哥哥回来啦!”一边喜滋滋的张开双臂奔了出来。 宋君鸿一把将妹妹抱了起来,笑道:“呀,才个把月没抱你,怎么似是又沉了?” “人家没胖,人家只是长个儿了!”石榴嘟起小嘴纠正道。 石榴十三岁半大了,现在家庭好起来后营养也跟的上,所以个头儿噌噌的往上长。 这时菊子娘等人已经闻讯从屋子里奔了出来。华剩顿腿脚快先跑出去帮孙狗子一起栓马。 菊子娘摘下宋君鸿头顶的铜盔,看着他一额头的汗,嗔怪道:“又不远,还跑这么急干什么?看这一头大汗。”说罢,她又回身对春妮儿说道:“丫头,快去拿条毛巾来,用凉水浸浸先,好给石头擦擦汗。” 春妮儿应了一声,刚回身跑了几步,却发现丁蓉已经把毛巾浸好了,似是本想亲自过来给宋君鸿擦拭,但却又有些犹豫,矜持了一下后,还是把毛巾交给了春妮儿,红着脸说:“你来吧。” 听到丁蓉说话,宋君鸿抬起头来寻声望去,只见丁蓉娇生生的站在屋门口,大中午强烈的阳光下,她明媚的就好似一支开放的丁香花。 发现宋君鸿的目光望了过来,丁蓉本能的低下了头去,脸上的红晕似是又加深了一层。 宋君鸿恍乎间觉得似是又回到了十年前,在那个太平轻闲、少年跳跃的太平年代里,在那个叫做潞县的小小县城中,有一个富家小姐,每天领着一帮小姑娘,把自己拖到河边,然后在和今天一样温暖明亮的阳光下咿呀读书的场景。 而现在眼前这个美女娇羞中似又透出几许淡淡哀愁的女子,真的就是当年那个勇敢、开朗的小丫头吗? ... 第八十一节 铸得青锋向青天(十六) ?宋君鸿陷入了畅想,丁蓉也低下头俏立着一动不动,整个画面都似静了下来。只有菊子娘敏锐的捕察到了这一暮,似是狡洁似是开心的笑了笑。 直到春妮儿跑过来要给自己擦汗渍时,宋君鸿这才回过神来。 “我自己来就行了。”看着春妮掂起脚尖触摸自己额头的吃力模样,宋君鸿笑了笑,接过了毛巾,擦了两把,又递给了孙狗子。 “今天怎么回来了。”菊子娘关切的问。 “回来看看家里的情形。”宋君鸿略带谦意的道:“搬家的事儿挺杂,我应该和你们一起儿干的。偏偏军营中事儿太多,一直脱不开身。” “不用你!”菊子娘温良的笑了笑:“男人长大了,就要在外面起天来。家里的事,有我们几个女人操持呢,你不用多管的。” “家里搬的怎么样了?”宋君鸿又问。 “整宅院这几天来我们也一起里面清扫了一遍,现在东西也都基本搬完了,就是缺家什家具什么的,也不急在一时,我们慢慢购置便是。”菊子娘道。 宋君鸿了头。自己的薪俸、朝庭历次的打赏,他都交给细心的母亲来管理。对于这个家,相信钱财一时还是够用的。 “回头记得叫关印找几个匠兵来,把这门修理修理,就这破门和开门揖盗有什么区别?还有看看宅子里还有什么需要修补的地方,也一并给解决了。”宋君鸿四面打量了一下后,又对孙狗子交待道。 现在自己手里的这支黄成军,让他们打仗或许不成样子,但修修补补之类的活计却是得心应手的。 “放心吧。咱们现在可是将军家眷。还有哪家强盗敢来咱们的宅院上偷窃不成?”菊子娘笑了起来。 “现在世道乱,淮南东路盗匪尤其多。我不在家时,还是心一些的好。”宋君鸿却是不放心,特意又向菊子娘叮咛道。 菊子娘了头,又问:“今天怎么有时间回来?下午还走不?” 跟着宋君鸿一起住了一年多,她也渐会区分出来哪天是朝庭的休沐节假,哪天是必须的轮值当差了。如果没记错,今天还没到放假的时侯,而宋君鸿自从从军以后,对于纪律的遵守程度,一向是很强的。 “孩儿只是不放心,就跑回来看看,好在家里军营不远。待吃过了晌午饭,就要赶紧再回军营去。”宋君鸿答。 听得宋君鸿一会儿还要走,菊子娘便急忙招呼春妮儿一起去烧火做饭,丁蓉也转身跟去帮忙。只有石榴仍然粘乎在宋君鸿身边,睁着水灵灵的大眼睛,对宋君鸿:“哥,你领我去骑会儿马,好不?” 宋君鸿刚想答应,菊子娘已经先从屋里探出头来,吼了一声:“还不赶紧回来帮忙,再缠着你哥,当心我两天不许你出门!” 石榴有郁闷的嘟起了粉嘴,拉着宋君鸿的袍襟还想再央求下试试。 宋君鸿拍了拍她的脸蛋,安慰道:“乖,今天哥的时间不多,等到休沐假时,哥一定带你出去骑几圈。” “好,话算数。”石榴脸上立即阴转晴,但随即又不放心的伸出手指来,道:“哥,来勾手指。” 宋君鸿感到哭笑不得,但看着石榴那一脸期盼的神情,只好弯下腰来,也伸出指勾住她的指晃了晃,“勾下手指,百年不变。” 石榴这才开心的笑了起来。她跳起来使劝勾住宋君鸿的脖子,尽力把嘴趴到了宋君鸿的耳朵边上,悄声:“哥,不要告诉娘哦。” “嗯,好。”宋君鸿笑了笑。 在家中美美地吃了一顿饭后,宋君鸿又领着孙狗子再次骑马向军营中奔了回去。 纵马跑了一会儿后,眼见的营门已经在望,可他们人还没到跟前,却已瞧见营门口处似是站着一堆人。 嗯,这是什么情况? 军营重地,一般人不会随便来。若是有事,又为何不进去办理或等待呢?干嘛都挤在了大营的门口。 他一挥马鞭,快马奔到了近前。拿眼一打量,却似是并未瞧见有外人。睹在门口的人有二十七、八个,却个个都是穿着厢军的戎常服,却原来都是自己黄成军的手下。 不过瞧眼前的情形气氛,却并不似是“自己人”那般的融洽。 原来,这十多个人,居然似是分成了两拨人在对峙着。 “怎么回事?”宋君鸿沉下脸来,历声喝问道。 看到宋君鸿回来,对峙中的两拨人这才分了开来,眼光齐刷刷的望向了宋君鸿。 张世业从人群中站了出来,向宋君鸿一横臂,行完军礼,道:“禀指挥使,我们逮到几个出营的人。” 嗯,出营?军营虽然号令森严,但必竟不是监狱,要是想出去也不是不行。自己不也是刚领着孙狗子回了趟家吗?只要能在下午开操前回来,就不算违纪。这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 就为这,张世业也能领人和一批黄成军的军伙闹将起来? 宋君鸿斜睨了张世业一眼。 “报指挥使,他们出营前没有报备,而且——”张世业指了几名军汉道:“他们中不少人还喝了酒!” 嗯?这下事大了! 宋君鸿一翻身从马上跃了下来,目光扫视了一遍眼前的几个人,大多数感受到他目光扫视过来的军汉,都不自觉得低下了头。他们对于这个一上任就把文书和代指挥使砍了脑袋的年轻上司都有畏惧,无人敢捋虎须。 “私自出营,还敢喝酒,胆子不啊!”宋君鸿把马鞭在手上轻轻敲打着,冷笑了一声。 军营中禁酒,有的军汉在休沐日时出去喝两杯,将领们一般都不管。但假如谁敢平日在军营中饮酒,那就是严重的违纪。如果是战时,军士偷着饮酒甚至都可以直接问死罪的。 不少人畏惧的瞅了眼他手里的马鞭,不自觉的后退了一步,好像生怕下一刻这马鞭就会抽打到自己身上一般。 “既然违反了军规,那还站在这里干什么,还不乖乖的去领受军法?”宋君鸿低声喝问。 在捧日军时,如果有谁违反军纪被逮到,那么不用别人多,犯事者自己就会乖乖的到军纪处去,把所需受的惩罚一不少的领受了。 敢半个不字,或哼半声,种慎早把他逐出捧日军中了。 可此时,那些违纪的黄成军军汉们却嚷了起来:“我们不就是出去喝了两杯水酒吗?又没喝醉,且这不还是及时赶回来操训了吗?” 张世业豹眼一瞪,喊道:“哪有这般轻巧,犯了事儿还可以大摇大摆的进出军营。” “这是我们的军营,凭什么不能进?俺们以前都是中午吃完酒后再回来,谁也没有多管一句。怎么如今就这也不行那也不许的了?”犯事军汉们仗着人多,一起喊叫了起来,倒也声势不,向只领着四个军士出来的张世业他们逼了过去。 张世业还好,手按刀柄纹丝不动,可身后那四名跟着出来执法的军汉们却吓了缩退回去好几步。 “呵,还长出息了,敢跟军法官叫板。”站在人群后面的宋君鸿冷冷的笑了一声,以前怎样,现在还必须怎样?看来这帮军汉们还仍是没有把自己这几人放在眼里啊。 宋君鸿突然大吼了一声:“张世业、孙狗子听令!” 张世业、孙狗子闻言胸一挺,同时大声回道:“末将在!” 宋君鸿脸上已经罩上了一层寒霜,大声下达着命令:“军士中如再有喧哗、逼官者,以哗变论处,立即镇压!” “得令!”两人答应声里,已经一翻手,把腰间的战刀“刷”的一下子拔了出来。 “你、你要干什么?”刚才还气势汹汹逼在前面的几名军汉们唬了一跳。 “指挥使大人刚才不是已经的很明白了吗?再有喧哗、逼官者,以哗变论。军中处置哗变者知道是什么规矩吗?”张世业狞笑了一声:“立即弃械投降,否则格杀勿论!” “你、你敢?”军汉们一边吓的后退了几步,一边伸手想去腰间摸武器,可惜他们这帮黄成军士们,大多都并没有养成随后携带兵器的习惯。只有少数几个人从腰间抽出刀来,双手握了,颤抖着指向张世业。 张世业却是极为蔑视的瞅了他们几眼。上前一步,把手中的战刀一摆,道:“莫就你们这二十几个料,就算再多来几个,爷我也是不惧。当初和金兵们交战,爷尚且砍他们个人仰马翻,就你们几个货色,也想和我亮刀子?我呸!” 罢,张世业和孙狗子两人一齐上前虎踏几步,面无惧色,只是把手中的战刀明晃晃的指向了那帮借酒闹事的军汉们。 张世业和孙狗子两人都是跟着宋君鸿在战场上几进几出,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人。那种杀人如屠狗般的气势,的确不是成天里懒散松懈的黄成军汉们可比的。 张世业在营门里,孙狗子在最外面,倒似是仅凭两人之力,就把这二十多个闹事的军汉们挤迫转困在了中间。 宋君鸿远远的看了,心底暗暗叹了口气。就是如此这般的黄成军,真是不堪一战。 这是李通已经闻讯又领着一帮军士们跑了过来,宋君鸿朝那几个闹事的军汉们一指:“全都捆了。” 李通和张世业立即恶虎扑食一样的冲上前来,领人把这帮军汉们全都一脚一个踢翻在地,然后套上绳索捆绑了起来。 “全都拎去军法场。”宋君鸿吩咐道:“鸣警钟,再把其他军士们也都叫过来。” 一会儿的工夫,军法场上积满了人,大多数不明所以的军汉们,对已经被捆绑的像大粽子似的扔在场中的那二十几个军汉们指议论了起来。 宋君鸿走上台来,大声吼道:“军法官何在!” “有!”张世业按刀应声跑上前来。 “刚才在辕门口,有谁是拔出刀来和你对抗的?”宋君鸿冷冷的问。 张世业立即上前指出了五个人来。 “借醉闹事,持械与上峰相抗,是大逆之罪。”宋君鸿眼一眯,从牙缝中挤出了几个字:“即将砍了!” 下面的军汉们一片哗然。咋杀人就杀人了呢? 张世业和李三狗、孙狗子等人把这五个人拎了出来,然后手起刀落,扑通、扑通,五颗头颅就滚了一地。 在飙射的鲜血面前,下面围观的黄成军汉们一个个脸色大变。 看着同伴们人头落地,余下的那近二十个人立即吓软了。开始在法场上一个劲儿的求饶。 宋君鸿又大声问道:“偷喝酒水,在军中是何罪罚?” 张世业答道:“鞭笞二十,禁闭一日。” 宋君鸿又道:“余下这些人借酒闹事,罪加一等,双倍惩罚。” “领命!”张世业答道。 宋君鸿问向那场中余下将近二十名军汉:“尔等呢?可知罪、认罚?” “知罪!知罪!认罚!认罚!”那帮军汉们急忙喊道。只要不砍头,就算被鞭子把皮肉都抽碎了,也是值得的。 “拖下去,执法!”宋君鸿沉声下令。 张世业立即又领着一批人上来,把这帮军汉们拎下高台,脱去衣裤,然后挥动着手中的皮鞭,立即抽打了起来。 每一鞭子下去,人身上都立即多出一条血痕来。一会儿,受刑的军汉们都开始哭爹喊娘的叫了起来。 围观的其他黄成军士们听着这些凄惨的嚎叫,一个个脸色蜡黄。 宋君鸿却似是充耳不离。他站在台上,对下面的黄成军的军士们道:“我不管你们以前时怎么过的。但现在即然是在我的领治下,就要按我的规矩来管理。我这个人很简单,规矩也简单,就三条。” 他举起一只拳头来,伸出其中的一根手指:“一、军令如山!” 接着他又伸出了另一根手指:“二、军纪似铁!” 最后,他扫了一眼那帮已经被打的皮开肉绽的犯事军汉们,伸出了最后一根手指,冷冷地道:“军法无情!” 第八十二节 铸得青锋向青天(十七) ?转眼间又是一个半月的时间过去了,在这期间,黄城军的操练情况好不容易有了几分起色,队例再也不似一开始般的歪歪扭扭,挥动刀枪的手也不再似以前那样的轻飘飘的,就连操练时的呐喊声也多了几分激情。宋君鸿满意地在操练场上走了几圈,看着这些一个个汗流浃背却不得不继续训练的黄城军军士们,微笑着颔了下首。 没有人是生来就和别人差别巨大的,虎豹之师的捧日军也不是一日间养成的。实际上,只要给出足够的时间和正确的方法、严格的训练,黄城军这只厢军,也未必就会比禁军的战力差到哪儿去。没准儿哪一天,他也可以带出一只比起禁军上三军也毫不逊色的雄师呢。 是的,只要给他机会、给他时间! 他知道,因为他严苛的训练要求,黄城军的军士们都是敢怒不敢言。但他还是要继续贯彻这种训练,当一个人习惯了懒散之后,再让他勤奋起来就会遭受抱怨。解决这个问题的唯一办法,就是让他再次习惯勤奋。 大多数人都是可以磨练的,对于其中的一些临时性的问题,不需在意,也不能心慈手软。 他也知道,因为他一上来就砍了上任代指挥使和文书,前阵子又砍了几个喝酒闹事的军汉,所以军中对他的畏惧之情很深。有些军汉,甚至在背后偷偷地叫他为“宋阎罗”。 宋阎罗就宋阎罗吧,对于这个充满怨恨、并不雅观的名号,宋君鸿并不太在意。一个人,对任何事都不知道敬畏是可怕的。一个团队,不知道敬畏也是可怕的。因为他们无敬畏之心,则必无服众之念。军队,尤其是需要敬畏的一个地方。只有如此,军令、军纪、军法的痕迹才会深深的的烙印进他们的灵魂深处去。 而只有具备纪律的军队,才是一支真正的军队。 有时,军队和乌合之众的区别就在这的一上。 为此,宋君鸿毫不介意会对手下这只黄成军要求严格一,哪怕为此头上被扣上一两不大中听的浑号也没有什么。 他甚至会突然联想到:当初种慎初掌捧日军之时,是不是也曾有过类似的被军士们咒骂的经历? 总之,军士们的口头骂娘并没有让宋君鸿感到丝毫的不豫。相反,看到黄成军在他的训练下越来越有模有样,他反而打从心里感到由衷的高兴。 一种成就感油然而生。 为此,宋君鸿甚至轻松的吹起了几声口哨。 “头儿,你今天的心情不错啊。”身后跟着的孙狗子见状道。 “嗯。”宋君鸿尽管只是不置可否的嗯了一声,但脸上轻松的神情还是证明了孙狗子话语的正确性。 “我知道了!”孙狗子突然一合掌,道。 “知道啥?”宋君鸿愣怔了一下。 孙狗子挤眉弄眼嘻嘻笑着道:“一定是今早头儿您家中送来的汤锅很好吃。尤其听这个汤锅还是丁姐亲自下厨的。” “滚!”宋君鸿返身一脚就踹了过去:“瞎什么。你个浑货,就长了个吃的心眼!” 宋君鸿没有用劲,孙狗子自然也能一闪身,轻松躲了过去,然后一脸逮到鸡的狐狸神情看着宋君鸿。 “再敢胡八道,我罚你去洗马厩!”宋君鸿哭笑不得。 孙狗子终于再不话了。黄成军虽不似捧日军那样是骑军,但也多少养了十几匹马,洗扫马厩这种脏活,自是没有人愿意去抢着干。 宋君鸿又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想想外面的操训也看的无聊了,索性就转身回到了自己的指挥所里去。 遭娘瘟的!黄城军是只厢军,军械军饷发的少也就罢了,居然就连这每期的军报也比别人发的晚。桌上的几位军报,还是大上个月送来的。回到屋子中的宋君鸿把桌案上那几份不知已经看这多少遍的陈旧军报扫到一旁,提起笔来,想写东西。 要不写日记吧?每天把练兵的事情记下来,不定将来哪天能汇总成一本兵书?宋君鸿胡思乱想着。 不过他还是很快就放弃了这个想法。目前自己出只是按照在捧日军中积累出来的经验,结合了本地的一些实际情况在尝试着练兵而已。虽然也总会总结出一二心得,但必竟现在还是慢慢摸索的阶段,肯定还会有很多不成熟之处。就这两把刷子,如果出书,还不让那些兵法大家们笑话死? 嗯,算了,还是多做一实事吧。 可是,做什么呢? 如今,练兵已经慢慢走上了正途,张世业成天里虎背熊腰的拎着个鞭子在军营里到处溜达,就再也没有军士们敢触犯军纪了。搬回来的军械也早在一个多月前就修理好了。关印甚至在修理军械时慢慢练的手熟,拍着胸脯子跟自己保证下回只要能再弄到一些材料,他就能领着匠兵们自己打造一批军械,再不用出去求人要东西了。 不错,这几方面的进展都还算是令人满意。但是......但是征兵的事情呢?最近怎么也没有听到李通向自己反映进度情况。 “孙狗子!”宋君鸿喊了一声。 “在!” “找人去把李通叫回来,我要问话。”宋君鸿吩咐道。 不一会儿,收到传讯的李通就回到了营中。向宋君鸿汇报了没几句,门外守值的军士们就成到宋君鸿拍着桌子嚷了起来。 “多少?你刚才汇报的是多少?你敢再跟我一遍吗!” 李通低了下头,脸上也露出了一丝惭色,低声的回答道:“三十七人。” “这一个多月来,你们成天在外面喝风吗?还是出去逛楼子了?就这成绩回来向我汇报?”宋君鸿气的眼睛都往外喷火似的。 一个半月多,才招蓦来三十七个人,平均一天连一个人都不到。你能这帮负责征兵的人干事了吗? “废物!”宋君鸿失望的从牙缝中紧出了这两个字的评价。 李通脸涨的红了起来,他张嘴想辩解什么,但多年在捧日军中养成的习惯还是让他又闭紧了嘴巴,低下头去接受上峰的训责。 李通这种驯良的态度让宋君鸿气消了不少,宋君鸿也觉得刚才的话对于李通来可能是略重了一。实际上,尽管两人间是上下级的关系,但他以前还从未曾训斥过李通半句。 李通和李三狗不同,是一个处事很稳重的人。 尽管如此,宋君鸿缓和了下口气,但还是有几分失望地对李通:“通哥哥,你办事各来周全,所以我才把征蓦新兵这件对于咱们黄成军的发展来是天大的事情交由你来负责,可我完全没有想到会是这么个结果。” 一声“通哥哥”,让李通知道了宋君鸿心中对自己还是很看重的。对于宋君鸿刚才的那几句话,他又是羞愧,又是无奈,终于,这个老实人也终于发出了一句牢骚:“这要是在捧日军中,莫一个半月三十七人,就算是一天三十七人,三百七十人,三千七百人,我都能给你招来。可是眼前,咱们黄成军是人家见了都绕着走,我能招来这三十七人,已经是费劲吃奶的力气了。” 原来,出来征兵这档子事,还真不是件容易完成的差事。 俗话:“好铁不打钉,好男不当兵”。在古代,除了部分就是一门心思想在兵旅上争得功名的人外,大部分的百姓,只要他们能读书,能做买卖,甚至能种地,就一般不会考虑去当兵。大半年前,金兵入侵之时,确时有些人想要参军入伍,但当时是受到金兵的烧杀抢掠,男人们胸中怀着一腔怒火,才想要当兵报仇的。可现在金兵已退,现在国家全力在恢复东南诸路的生产建设,倒毁的房屋要重建,荒弃的土地要急需重新耕种,老百姓们的心思就又转回种地生产上去了,谁还想来当兵啊? 就算偶有几个有志入伍的,也都是冲着禁军去的。一听是厢军,立即头摇的像拨浪鼓一样,远远的躲开了。 李通这还是连拉带骗,这才找来这三十几个人呢。 完了上述原缘,李通叹着气出最后一句:“没办法,咱现在这支黄成军名声不咋地呀!” 是呀,买菜还要先挑拣上两把呢,参军这档子事,还能不选个待遇高、名气壮的去投奔?傻子才上你黄成军来呢。 对此,宋君鸿也只能郁闷的承认这个事实。 可是,他又不甘心。 宋君鸿背着手在屋子里转悠了好几圈,嘴里嘟囔着:“不行,得想办法提高咱们的名声,打出咱们的旗号去才行。” “提高名声,怎么提高?总不能像跑江湖的艺人那样找人多的地方敲锣打鼓的轮刀枪卖把式吧?”孙狗子一摊双手,认为这个问题无解。你有多大能耐,就会有多高的评价。就黄成军这水准,能让人挑起个大拇指来吗? “轮刀枪、卖把式?”宋君鸿却似是受到了什么启发似的,嘿嘿一笑:“去,把李三狗再给我叫进来!” 第八十三节 铸得青锋向青天(十八) ???李三狗刚一进屋,宋君鸿就直接问道:“我问你,咱们手下的这支黄成军操练了这些日子后,怎么样了?” “刚刚有点模样而已。”李三狗微微晒道。必竟从捧日军出身的他们,已经很难再把别的军队的士兵素质看在眼里了。 “能打仗吗?”宋君鸿又问。 “和金兵打?肯定不行。”李三狗摇了摇头。 “当然不是和金兵打,就问你如果遭遇上那些盗贼路匪之类的,可以打吗?” “应该......可以吧!”李三狗迟疑了一下,但最终还是肯定的答复道:“必竟也是兵啊。再加上咱们也训练了他们一阵子,如果连个把小蟊贼都打不过,我看他们就都可以直接回去找条娘们的裤腰带吊死算了。”宋君鸿听到这里,总算是松了口气。 他轻轻的拍了下桌子,笑道:“反正已经被逼到这份儿上了,那咱爷们就赌一把好了。”八天后,扬州城下辖的天长县突然在城门口、驿站、各大主要道口都被黄城军的军汉们帖满了一张张的告示,引得无数人围过去观看。 “张先生,这告示上倒底写了些什么?是要砍谁的脑袋了吗?”一名贬枣子的老汉看到有那么多人跑去围观,以为是发表了什么新鲜事儿,可偏偏自己大字不识几个,目光在围着观看告示的人群中来回巡视了几圈后,终于发现了一名认识的一名书生,急忙过去拉住了好奇地询问道。 “也没什么事。”那名被唤作 “张先生”的人撇了撇嘴说道:“官府说,咱们天长县和淮阴县沟联的王兴山、天青山一带的官路年久失修,故黄成军打算择日前去修整路面。”显然,这份告示的内容没有引发他多大的兴趣。 “黄成军?”枣贩疑惑了一下,问道:“难不成就是前阵子小老汉在街道上碰到的要招人的那只厢军吗?” “应该就是他们。”张先生轻蔑地笑了笑:“就他们,还四处招人?招来人也不过是去修桥补路,说到底也不过就是一劳役尔,有谁会稀罕着想去吗?” “是极、是极。”枣贩点了点头,又咐和道:“何况就那条官路,本就少有人愿意去走,就算修好了又有甚用?厢军果然都是不堪用的。”张先生无意在此久待,又和枣贩聊了几句后,就离开了。 枣贩也刚想离开,突然一个身着青衣的大汉拦住了他。大汉头上带着一顶斗笠,让人看不清面容,倒是一身魁梧的身板,让人多少有点望而生畏。 枣贩以为遇上了收小钱的地痞,吓的略微后撤了一步。大汉看到枣贩畏缩的神态,便笑了笑,问道:“大叔,您的这个枣子怎么卖的?”听明白了来人是想买枣子的客人,枣贩恢复了镇定的神情,笑着答:“七文钱一斤。是今早儿小老儿和儿子刚摘下的,甜着呢。”那名大汉一边在枣贩的大筐中翻捡着枣子,一边似是漫不经心地问道:“大叔,我听您刚才说官府要修的那条路没有人愿意去走,这却又是为了什么?” “你不知道啊?”枣贩吃惊的问:“那可不是一条太平的路,稍有不慎,轻则失财,重则丢命呢。” “在下是刚从外地至楚州做买卖,途经此处。人生地疏,还望老人家多指点一二。”大汉笑着拱了拱手。 枣贩小声的道:“那里的山间近年来盘踞着一批山贼,打劫过路客商,十分凶狠。自是走的人少了。” “山贼,很多吗?”大汉似是很害怕的问。 “小老儿也不知道,那批山贼占山为王不过是不到一年的光景,据说有百十号人呢。”枣贩答。 大汉点了点头,再没多话。只是抓了两斤的枣子,付过了制钱。枣贩得了银钱,高兴的便走了。 大汉轻轻嘟囔了一句:“百十号人,倒是和我们头之前猜的差不太多。”他抓起一个枣子,用袖角擦了擦,扔起了口里,一咬,脆甜的果汁溢了满口。 大汉满足的把枣子吞下后,又笑了声,轻轻的自言自语道:“头儿把这么多的告示帖的城里城外倒处都是,怕是用不了两天便就无人不知了吧?”两天后,大宋朝在扬州的本地厢军之一,杂牌中的杂版——黄成军果然拉着队伍开始出城干活了。 浩浩荡荡的队伍倒也是有几分壮观景色,只可惜其中竟无一人荷载兵器,倒是一车一车的劳役工具,源源不断的从敞开的城门中鱼贯而出,并且,按照告示说明的那样,在指定的路段,开始一锄一锨的整修起官道来了。 修了五天,已经修完了规定任务量的三分之一,逐渐修到了天青山的山脚附近。 此时,已经渐渐进入夏季,日渐灼热的阳光照得人头上很快就会沁出一层细密的汗珠子来。 尤其是对于修道的黄成军来说,天气的温热加上体力劳动的辛苦,每个人都是身上汗流浃背。 很多人甚至脱了上衣,光着膀子进行干活。远远的看去,倒似是一片在田里忙碌耕种的老农们,任是谁也不会把这番光景和一支军队联系在一起。 一名大汉穿过几名正在担着沙子铺路的人,来到了一名穿着褡裢的年青人面前。 “将军。”大汉赫然便是前几日在城门口买枣子的人。他口中对着面前的年青人轻声唤了一声,便习惯性的抬臂想行军礼。” “不必了。”年轻人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制止了他,轻声言道:“我说过,这次出来,大家若是越不像一名军人,就表现的越好。”大汉闻言立即放下了手臂,笑了起来:“看到将军您这个样子,我一开始都还差点没有认出来呢。莫说不像军人,简直都不像将军您了。”原来,这名年轻小将,正是时任黄城军指挥使的正五品定远将军宋君鸿。 若说起平日的宋君鸿,要么就是军容端庄举止严谨的军官表率风范,要么就是闲暇时偶尔的儒生深衣幅巾一派风流,最不济时,也要求衣冠整齐,这也是宋君鸿对治下全军的要求。 衣着打扮,有时会直接反映一个团体的精神面貌,更会反过来影响这个团队的整个精气神儿。 像这样穿着像个苦役一样,和一众役兵们一起淌着汗水锄地的宋君鸿,刘长业还是头回见到。 “如果连你都觉得不像我了,那就说明我们的伪装是真的成功了。”宋君鸿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说道:“尤其是进入了这一段范围后,就越发的要注意隐藏好自我。”刘长火点了点头,说道:“大人还是怕山林间有耳目啊。” “我想,这里的山贼也不是傻子。咱们这样大规模的人修路经过,他们不可能不知晓,应该一定会派人暗中观察上咱们几回,才能放下心来吧。”宋君鸿说。 “果然如大人所言。”刘长火亦低声说道:“我刚才偷偷摸进山腰以下的地方,发现了三处山贼的暗桩警哨。”在捧日军中也数的上前十的优秀探马刘长火的火眼金睛搜视之下,山贼那几个简陋的暗桩根本无处遁形。 “嗯,你没有冲他们动手吧?” “按将军你吩咐的,没有打草惊蛇。” “好。”宋君鸿把锄头一扔,找了颗有点荫凉的树中靠坐下,说道:“把将领们秘密叫过来,注意不要一起来,让大家机灵点儿,我们要在敌人的眼皮子底下,开一场作战会议。”一会儿的工夫,几个人陆陆续续的来到了大树之下。 为了保证作战的效果,宋君鸿采取了严格的保密制度,只有跟着宋君鸿从捧日军走出来的几名将领,和极少数的被证明可以放心的黄成军将领才被告知这是一场特殊的战斗。 在出城的千余人的黄城军中,绝大多数人都以为是和告示中说的一样,他们只是来修路的。 只有不足十人,知道这件事情的真相。而他们被严令在战前不许对这件事在任何场合下私自谈论上半句,违令者立即以通敌论罪。 看到人来齐了,宋君鸿低声说道:“好。从现在开始,正式进入准战斗阶段。”几名奋命前来的领将脸上都是一肃,无人应声,但却一致点了下头。 “兵器都准备好了吗?”宋君鸿问向李通。李通低声道:“全在大车中,上面是稻草和农具,藏的严严实实。”宋君鸿放心的点了点头,说道:“待到今晚子夜之后,再趁夜色偷偷分发给大家。”几位心腹将领听到这话,一齐眼中一亮。 谁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宋君鸿又对刘长火说道:“散布出消息去,嚷的越大声越好,就说这里路太难修了,索性不再修理。咱们明天一早就离开这里,到下一个路段去。”刘长火低声领命。 宋君鸿接着下达着命令:“今天下午时,告诉大家不用太卖力的干活了。稍微小干一会儿,就陆续开始休息。关扑、造饭、睡觉,干什么都可以,只要不私正离队就成。” “咱们今天晚上就对敌人进行偷袭吗?”李三狗按捺不住兴奋的问道。武士久不征战,会觉得浑身上下都不自在的。 “不!”宋君鸿摇了摇头,说道:“我们对于这片山林远不如盘踞于此的盗匪们熟悉,到了晚上,就更不易审查地形,反而利敌不利我。何况,我相信就算我们放出要撤走的风声让盗匪们闻知,他们也还是会在夜中偷偷监视我们的。一量我们大军有异动,盗匪们得知讯息后趁着夜色流窜,我们反倒容易瞎忙一场。”宋君鸿盯着大家看了一圈后,说道:“跟大家说下,今晚好好睡觉养足精神,要待到明天卯时,天已蒙蒙亮,可以看清山林地形了,而那时大多数的盗匪都还在酣睡未醒,而我们的战斗——”宋君鸿的右手握成拳头,重重的砸在地上,说道:“就从此时开始!” 第八十四节 铸得青锋向青天(十九) “可是......”李通迟疑了一下。与一听到打仗就摩拳擦掌的李三狗不同,他却优先去想到了一些其他的方面事情。 “可是、可是我听说之前官军也来进剿过两次,听说都是无功而返。就凭咱们手中这支杂牌厢军,能成吗?” “怎么,你怀疑咱们头儿的这次战斗按排吗?”李三狗有点不满,生怕即将到手的战斗又化为乌有了。 李通并不羞恼,只是不徐不慢地解释着:“我当然不是怀疑宋头儿,只是如果现在手下的是咱们捧日军的老兄弟们,哪怕只有二十人,我也敢领他们直接上去踩平了山贼们的寨子。可是,黄成军从没打过正经的仗,岂能一概而论之?” 这话另跟过来开会的五名原黄成军的将领们眼中呈现出一份羞怒之色,但又一闪而没。 是啊,他们唯一参加过的一场战斗就是之前在宋金大战时奉命前去支援之战。可当他们看到金兵的战旗大鼓、铁蹄弯刀时,还没正式和金兵正战就吓的扭身而逃,结果让一小队两百余人的金兵从后面掩杀了二十里,三千八百多人的黄成军,被金兵砍杀的只余下一千三百人。而那两百名金兵,除了一名不慎摔下马来折了腿骨的小卒外,再无一人伤亡。 就这么一支战绩的部队,即便是面对山贼,其战斗力和战斗意志有多少,也是不免让人深深怀疑的。 宋君鸿笑了下,说道:“放心吧。这次我们黄成军的作战,与一年前与金兵的战斗大不相同了。你们听我解释:一、黄成军经过咱们这严格练兵,已大不同于往前。二、山贼们虽也凶恶,我想在军士们的心中,尚不足与结阵冲锋的金兵铁骑相提并论资;三、山贼们打劫路人,骚扰村县,令当地人深恶痛绝,而黄成军士多是当地人士,对于打击山贼,自然容易形成同仇敌忾之心;四,咱们是对山贼们进行突袭之战,以有备对无备;五、咱们黄成军这次只留了一百来人看守大营,出来了一千二百人,其中聚集与此准备承担这次作战任务的有九百多人,而敌人不过是百人上下。咱们基本上是以八人围欧一人,若是如此,还不能取胜,则真可以如李三狗所言,找根女人有裤腰带吊死算了。” 经宋君鸿这一分析,每个人都觉得胸中信心倍增,李通也不再多说什么了。 宋君鸿最后言道:“都散了吧。从现在开始,做好准备,约束好部下,记住,越是临近战前,便越是不能出得纰漏。” 军官们分别回去传令和准备了。 接下来的,将是一个漫长的黑夜,但这又将是一个潜伏起层层杀机的黑夜。如果猛兽,悄悄隐藏起了可以撕裂血肉的爪子,静静的趴伏在猎物身旁。 第二天,寅时三刻,正在和衣而寐的刘长火突然一个骨碌翻转站了起来。而此时,两名昨晚就已经被他挑选好的大汉也依次站了起来。 李通默不作声的开始递给了他们几把明晃晃的钢刀。 刘长火看都不看,知道细心的李通一定会把自己的战刀提前挑拣出来递给自己的。 他转头望了下立在不远处的宋君鸿。 宋君鸿并无作声,只是轻轻的点了下头。 只是这轻轻的一记点头,便决定了一场巨大的赌局,正式开始! 刘长火领着那两名手下,弓着腰身,像山猫一下迅速的窜进了山林。 那几处已经被他探查出来的山贼的哨桩,便是他们的第一批猎物。 负责盯哨的山贼们睡眼惺忪还没有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事,刘长火就已经悄悄的掩到了他们的身后,一手捂住了他们的嘴巴以防止呼喊,一手已经翻出了鞘里的匕首,一刀划开了他们的咽喉。 “咕咕、咕咕。”在确认了所有的暗哨都被自己依次拔掉了之后,刘长火并没有立即撤回,一双苍鹰一样敏锐的眼光依然不断的扫着山林,只是模仿山鸟发出了提前约定好的暗号。 而此时,天空尚刚刚透出它的第一缕光亮,正在抱着枕头呼呼酣睡的黄成军士们突然被长官的军靴踢醒。 “全军列队!”军官们低声喝令道。 李三狗近两个月的训练终于显现出了效果,黄成军士们立即飞速的整好了队列。 随后,一柄柄闪着寒光的武器就被递到了他们的手中。 这时,他们终于哗然的议论起来。 宋君鸿只有这时才深刻地体会到了李通的担忧。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黄成军要想达到捧日军的状态、甚至捧日军一半的状态,莫说两个月的操训,就算是两年的操训,都未必能够。 捧日军可以不问废话、坚定的执行任务、捧日军也可以随时随地的投入战斗状态。可黄成军不行,他们甚至有点害怕突然被塞入手中的兵器。或许,有些脑筋聪明的人已经联想到了什么。 只不过,这种事情,捧日军可以处之泰然,而黄成军士们却或因恐惧或恩紧张,双手都在激烈地颤抖着。 宋君鸿无奈地叹息了一直,可时至此刻,他已经没有了退路。 破釜沉舟,决死一战,或许,只有通过真正的战斗、真正的鲜血,才能让黄成军脱胎换骨成一支真正的军队吧。 “现在,检验你们操训成绩的时刻到了。”宋君鸿沉着脸扫视了下全军说道:“你们眼前的山林中,就隐藏着一股打家劫舍的山贼。今天我们的任务很简单,就是要歼灭他们,还这条道路及附近村庆以太平。” 说完这些,宋君鸿并没有留给黄成军士们惊讶的时间,他知道,以黄成军的素质,让他们想的越多,只会越害怕,军心就会越发的涣散。他一挥手:“第一营和第二营第一都留在山脚下各路段处进行设防堵截,其余各营各都军士,全部随我出击!” 刘长火和另两名探子在前面领路,黄成军士们在军官的驱赶下,向着山顶处盗贼的山寨处掩杀过去。 九百余人的队伍,在山林中撒开了大片的散兵线。宋君鸿已经完全没有时间来重新整顿队形,要求他们注意隐藏,只好催促兵士们急进,争取在山贼们发现之前完成对于盗贼的山寨的合围。 小半个时辰之后,黄成军士们终于隐约地可以看到山寨的栅栏门墙时,突然山寨中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撞钟声。 清脆的钟鸣,在清晨寂静的山林中显得格外响亮。 宋君鸿心一沉,果然还是被敌人发现了。 原本计划的偷袭策略,只好转变为强袭了。 他高声的喝令道:“全军疾进,开始攻坚作战。” 部门黄成军士们刚刚鼓足勇气冲到了寨墙七、八丈远,一抬头,却突然望见从对面寨墙上射出一阵箭雨,吓得呼喊一声,扭头往回就跑。有两个甚至连手中的长矛都扔掉了,只恨爹娘没有少生两条腿。 宋君鸿哭笑不得。 他看的很清楚,对面寨墙上敌人的弓箭手,不过才二三十人,且准头极差,一看就知道不过是几个抱着弓箭胡射的乌合之众,就这样都能把黄成军吓得抱头鼠窜,可以想见他们如果真的遇见金兵时会是一种怎样的丢人情景了。 “敌人很弱,不用害怕!”尽管李通高喊了两声,可依然制止不住后退的黄成军的脚步。 宋君鸿终于脸一寒,大声的喊道:“行阵前军法!” 李通、张世业和孙狗子拔出了腰间的战刀,拦截住几个跑在最前面的军士,二话不说,刷刷几刀给砍翻在地。 看到军官们开始砍人,黄成军士们这才刹住脚步,可进攻又不敢,后退又无胆,竟是困在了当场。 “真个鼠胆!”宋君鸿啐骂了一声。伸手摘出腰后挂的乌梢长弓,引弓搭箭,手一撒,“嗖——”长箭带着一声尖啸,准确的射入了寨墙上一名山贼弓箭手的咽喉。那名山贼身子一歪,竟然连人带弓一起栽下了寨墙。 随即,宋君鸿又引弓“嗖、嗖、嗖”连射了好几箭,几乎每箭都不落空,一会儿的工夫,就已经有七、八名山贼弓箭手被其射杀。 也有山贼弓箭手想对宋君鸿进行还击,无奈其无论弓箭质量,还是拉射距离,甚至是准头,都较宋君鸿差之太远。眼见的无一人能射中宋君鸿,而自己身边的伙伴却在不断的中箭倒地,只好纷纷停止了射击,矮下身子,躲在寨墙上避免宋君鸿常中弓箭的死亡打击。 宋君鸿竟以一人之力,压制了整个山贼的的弓箭射击力量。 李通突然大声的叫起好来。随便,不少的黄成军士们也开始兴奋的挥舞着兵器喝彩。 宋君鸿满意的看了一眼李通,他知道李通并不是那种拍马奉承的人,之所以领头叫好,还是为了借机鼓舞振奋黄成军的士气。 像黄成军这种素质不高的部队,只能一鼓作气,否则就再而衰、三而竭了。 其实宋君鸿也暗感侥幸,其实他能有如此“神勇”,也是因为敌人同样是一帮乌合之众。 趁着军心高涨,宋君鸿立即下令:“张世业领一百人压阵,如有人再敢后退半步,立斩无赦!李通、李三狗、刘长火,领人分别从三面强攻。” 李通、李三狗、刘长火等人大吼一声,如猛虎出击,纵马扬马就冲了上去。 看到身后有压阵军士们的刀锋,前面军官们身先士卒,终于重新鼓舞起了勇气,跟在后面,一边拼命呐喊着给自己壮胆一边再次冲了上去。 山贼的寨墙很矮,刘长火等人扛着几张云梯轻松的就可以搭靠上去。而每当有山贼想要露头出来阻拦时,宋君鸿就会立即一箭过去将之击毙。 黄成军们终于没有多少阻力的攀扶上了寨墙。接下来的事情就简单多了,就守寨墙山贼那几下子根本不够百战骁将的李通、李三狗等人看的。李通等人迅速清理了寨墙上的敌人后,下去打开了寨门,其他的黄成军士们开始呐喊一声,从敞开的寨门处大量涌入了。 山寨内的山贼们无不个个吓得脸色苍白,到了这时谁都明白:大势去矣! 第八十五节 铸得青锋向青天(二十) ?现在山寨内的战斗情形已经完全逆转,山贼们开始四处逃窜,而黄成军汉们却似是神勇无比,开始在其身后兴奋的追杀着山贼。 一个半时辰后,战斗已经基本结束。 宋君鸿缓缓驱动着胯下的战马,踩着花步昂首挺胸的通过了寨门,进入了山寨里。 尽管这只是一场微不足道的胜利,但这是他首次真正意义上统领一个番号独立的军队打的第一场胜仗。 这场胜仗,不论是对于自己,还是对于黄成军,都实则意义重大。 当他驻马在山寨中后,李通快步奔上前来,横臂一行军礼,高声报告道:“报都指挥使,战役已经结束,我军大获全胜!” 看来,这场战斗,也让这些日子来一直憋着一股恶气的李通等人大感畅快。 宋君鸿一跃下马问道:“战绩可曾统计?” 李通又答:“据审问:此山寨**有贼人八十七人,其中被我们当场击毙六十一人。伤俘二十三人,另有三人逃脱。” 宋君鸿心头一紧:“逃者何人?” 李通答:“据审问,只是三名普通的山贼卒。贼人中的十九名大头目,或死或俘,无一人漏网。” 宋君鸿欣喜的拍了拍李通的肩膀,道:“这就好哇。” 只要逃脱的不是重要重要的山贼首脑,就无妨。何况回到州县后还可以张帖告示通缉他们,相信那三名蟊贼,一定是恨不得隐姓埋名远走高飞,至少十年之内是再不也敢回到这片土地上了。 又约摸着过了一个时辰,战利物资收缴情况也统计出来了。共计有银一千三百一十八两六钱,制钱四千五百七十六贯九百一十二文,交子二千二百两,各类珠宝粗略约合计两千余两。此外,还有各类粮米五百余石,牲畜三十余头。 宋君鸿沉思了片刻,对李通低声道:“按收缴数目的三分之二回去上报。” 李通看略显诧异地望了一眼宋君鸿,但随即也没有多话,只是头记下了。他以前一直以为自己的这名读圣贤书出来的上司会有道德洁僻,却没有想到在银钱面前也会这样。 宋君鸿似是看明白了他在想什么。便笑了笑,又道:“余下的这三分之一的财物再分成三份,其中三成用来犒赏兵士们,两成用来抚恤伤者,余下两成,都留作咱们的黄成军的军费,至于我个人,分文不取。” 完这些,宋君鸿对李通叮嘱道:“财务的管理分配,通哥哥一定要运作的合情合理。” 李通笑着了头。 第八十六节 铸得青锋向青天(二十一) 第二天,清晨,一只黄鹂鸟飞过一支柳树,探起小脑袋好奇的往前张望着,前面便是黄成军的军营中,以前的两个月里每天一大早这里便是喊声震天,集号声、队列声、口号声、喊杀声响成一片,可今天早上这里只有静悄悄的安谧。原来,因为刚经历了两场战斗,所以宋君鸿下令全军休整三日。可以不用操训,黄成军的军士们乐的在床上睡上一场久违的酣畅大觉。 但宋君鸿仍如往日一般清晨便起床来到指挥所,他抱过孙狗子递上来的茶汤啜了一口,清醒了下脑子,便在硕大陈旧的桌案上摊开了笔墨,开始奋笔疾书起来。 他在书写这两次剿匪之战的战报。 这种文案琐事,本来是应该由军中的文书来负责的,但因为之前的军中文书和前任代指挥使勾结贪墨军晌,被我砍了脑袋示众后,还没有找到新的文书人员。 这是因为一来黄成军庙小,有点本事或名气的文士不愿前来屈就,本事小的宋军鸿又看不上眼;二来宋君鸿接手管理黄成军才不过是两个月左右的光景,紧急点儿的事情都围绕着训练展开,需要文书的事情还不太多,所以宋君鸿索性就自己暂时代劳了。 好在作为一位有着文举人出身的将军,写篇战报对其来说并非多大的难事。 他需要考虑的是:如何将这两场剿匪作战写的既辉煌壮丽,又能基本符合实际。 无疑,战果昭示的越是显著,对于黄成军的发展越是有利。他并不是为了邀功请赏,只是为了扩大对于黄成功的宣传。 其间,他不是没有想过要把剿灭敌人的数量进行夸大,但古时点检战功是要数首级的。明明只剿灭了不足两百人的山匪,如果硬要上报成五百人,那余下的三百颗人头他上哪儿找去?总不能砍老百姓的凑数吗?杀良冒功的事件他宋君鸿怎么也干不出来的。 那要扩大宣传,就只能从遣词造句,文意引导中下功夫了。 所以,一直写了一上午,废了三稿,宋君鸿才算撰写出一篇还算满意的战报来。他把战报上的墨渍又吹了吹,使其干的透些,然后塞进一支牛皮文卷袋中,递给了一旁侍立着的孙狗子,说:“收仔细了。敢给弄坏了,我罚你一个月的俸钱。” 孙狗子吐了下舌头,一边接过一边问道:“我这就找人送去扬州军署衙门?” 宋君鸿想了想,还是又把文卷袋又抽了回来,说道:“算了,还是我亲自去一趟扬州城吧。” 孙狗子闻言高兴的立即说道:“我去替你备马”。说着已经一溜烟地跑了出去。 宋君鸿笑着骂了一句:“怎么和个长不大的孩子似的!”他知道孙狗子心里在高兴什么——这小子终于又可以借着保护自己的理由跑进扬州城中去玩乐一番了。 唉,这黄成军的驻地,实在是太偏僻荒凉了,能把人都憋出毛来。可是,这又有什么办法呢? 所以,尽管有时孙狗子显得有点小淘气,可宋君鸿都没有去过于计较。对于一个刚刚十七岁的少年男子来说,的确是会渴望一些更精彩、更热闹的生活的。 他领着孙狗子刚要走出军营的辕门,突然似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对孙狗子问道:“对了,他们文官们出行开道的那些个仪仗都有什么?” 孙狗子挠了挠脑袋,说道:“我也不懂呵。以前只是个小山村的村民,也没见过什么世道。还是后来跟了大人您,这才有了点出息,要不然见着官老爷们吓的只会立即下跪,哪里还敢多看一眼哦。反正在临安城中才见过那些大官小官们出行的阵仗。好像就是举牌子,敲锣打鼓什么的。” 宋君鸿哭笑不得,什么敲锣打鼓,你当是在耍猴戏呢?他只好对其说道:“去,问问军中的士卒们有没有懂行的。” 不一会儿,孙狗子还真领了一个黄成军士来到宋君鸿跟前,指着他介绍道:“头儿,听说他以前曾在县令的县衙中干过一阵子,应该会知道这些个规矩的。” 那名军士向宋君鸿行了个礼,然后回禀告道:“老爷们出行,为提镇官威,一般都要净水铺街,鸣锣开道。后面还要举牌,常见的如回避牌、肃静牌等,另外,抬轿子的人数也有讲究......” 宋君鸿张口打断了他:“抬轿子什么的不用说了,你就跟我介绍下鸣锣开道是怎么回事吧。” “诺。”那名军汉忙又答:“普通老百姓们并不知道其来历和它的讲究,以为好像他们只是随随便便地敲上两三下和不停地吆喝而已。其实,鸣锣开道是有一定的讲究的:其中,县令大人出行时,衙门们鸣锣七下,意思是:‘军民大家都要闪开’;州、府官员出行,鸣锣九下。意思是:‘官史军民人人等齐闪开’;提督、宣抚使等出行时,鸣锣十一下,意思是:‘文武官员军民人人等齐闪开’;若是门下省的那些相公们出行时,则要打十三棒锣,意思是:‘大小文武官员军民人人等齐闪开’。这就是鸣锣开道的讲究了。” 宋君鸿听得头晕脑涨,感叹道:“果然是规矩多多,官威不小啊。昔日唐代时之柳宗元曾言,悍吏之来吾乡,叫嚣乎东西,呼突毀南北!至今已有四五百年,可官风依旧啊。” “大人,您打听这些干什么?”孙狗子实在忍不住好奇开始问道。宋君鸿是武将,不像文官那样坐轿子,他也又不是个喜欢摆仪仗的人。所以一般出行时,少则一人一马,逍遥快活。多则也顶多拉上自己或李三狗等几个好兄弟一起快马奔驰罢了。今天怎么会突然对这个感兴趣了呢? “我说,咱这有没有负责鸣锣开道的人?”不想宋君鸿却果真眼中闪着兴奋的光芒问道。 那名军汉摇了摇头。 宋君鸿感到很郁闷,一个八品的县令都能配有仪仗出行,自己一个堂堂的五品将军难道却什么都没有吗? 实际上并不是宋君鸿不能配享仪仗。五品将军中配享仪仗的多了去了,只是宋君鸿治下这个黄成军,穷酸的可怜罢了。 “算了。”宋君鸿央央的一挥手,问道:“那铜锣在咱们军中总该有几面吗?” 那名军士点了点头,锣鼓是军中的必备物品之一。俗话说:击鼓则进,鸣金则退。其中这个鸣金主要就是敲钟和敲锣。 “去给本将军找来吧。哦,对了,再找几个人来,和本将军一起出行。”宋君鸿吩咐道。 于是,扬州城的普通百姓们在今日突然遇上了一件怪事。有个武将大官进城,身边跟着七、八个鸣锣的。不过,他们的鸣锣可不是驱赶行人百姓,而是一边敲打中一边扯开了粗犷的嗓子高声喊道:“走一走、看一看哎!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哎!黄成军挥兵剿匪、为民除害了哎!扫荡黄成山、天青山,大获全胜了哎!” 众人这才知道,原来,这一声响过一声的锣声,原来是为了吸引人群注意,宣传黄成军战绩的。 不过,黄城军这种垃圾厢军居然跑去剿匪了,而且还大获全胜了,这可能吗?这个消息太过匪夷所思了,人群中顿时传开了一片的议论之声。 在这些将信将疑的议论声中,宋君鸿昂头挺胸的走进了王矢的扬州军署衙门。 王矢把宋君鸿递上的那份战报瞄了几眼,又向宋君鸿身上瞄了几眼,笑着问道:“你不是说要帮我修路吗?怎么修路修到一半跑去剿匪了?” “那啥,我们也没办法啊。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宋君鸿答:“天地良心啊,我们修路修的好好的,哪知道他们会突然下山来袭击我,所以这个、这个、我就只好把他们这两窝土匪都连锅端了,也好叫他们知晓我大宋军队的历害。” “胡说八道!”王矢根本不相信宋君鸿嘴里的胡扯:“你们个破落厢军既没运送财物又没押运女人,反倒是领着一千多号青壮兵士在人家山下修路,这两个只有百人左右的小土匪哪个筋接错了,会主动跑下山去袭击你们?” “或许他们是看中了我们修路的锄头呢?我偷偷跟恩师您说啊——我们军中有些修理工具是已经有七、八十年的历史了。经历了好多任指挥使,有文物价值了呢。”宋君鸿振振有词的说道。 “打住!别再胡说了。你那些破烂锄头就算有八百年历史了,扔路边上也没有人稀罕要。”王矢赶紧制止了弟子的满嘴胡扯,笑了一会儿说道:“你这浑小子的心里在想什么,我还能不知道?不外乎一练兵、二求名呗?” 宋君鸿嘻嘻一笑:“还是恩师慧眼如炬,了解弟子。” “哼!”王矢貌虽然哼了一声,但貌似还是接受了这顶高帽,过了一会儿,他说道:“算了,我以扬州军衙的身份写一道嘉奖令,也给张帖出去,算是帮你造势吧。” 宋君鸿喜的眉开眼笑,忙挺身一行军礼,高声道:“代黄成军数千弟兄谢大人栽培!” “主要还是你小子做的不错!”王矢的心里对弟子这番作为还是高兴了,能以一支厢军的队伍连剿灭两支山匪,也算是在给他这个授业老师涨脸面。他问道:“接下来,你还有什么打算?” “当然是再接再励啦。”宋君鸿一耸肩,回答:“弟子打算一边继续练兵,一边还打算再伺机打掉几个匪窝。” 王矢摇了摇头,说道:“这些山贼都鬼精的很,一听闻大军要来进剿,就立即跑的精光,让你连人影儿都见不着。你这次能奏奇功,一来是太出人意料了,厢军剿匪,我大宋近三百年来尚无先例;二来我给你批的修路事宜的官府公告给你做了掩护。山贼们一麻痹大意,你就得手了。这着实有太大的侥幸成份在里头。可你想,现在你的名声倒是有了,但山贼们能不再提防你吗?这以后你还怎么剿的到匪呢?” 第八十七节 铸得青锋向青天(二十二) ?“对于恩师分析的情况,弟子也不是没有考虑过。”宋君鸿抱着茶汤沉默了一会,徐徐答道:“可黄成军要成长,就要多经历战事。且作战也不能光靠偷袭,各种正面接触作战,同样也是必不可少的。所以弟子想与其跟一些股山匪在山林里玩猫捉耗子的游戏,徒损粮食却难有所获,不如学楚庄王,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不飞则已,一飞冲天!” “什么意思,不要和我打哑迷,往直白里。”王矢催促道。 宋君鸿在心底鼓了鼓勇气,才张口道:“弟子是——下回干脆找一股势力较大、不太惧怕我们厢军的山匪来作目标。” “呵,你口气不啊。”王矢挑了挑眉。 “恩师先别忙着笑话弟子,先有没有这种势力较大,即便我们黄成军千把百号人全军出击,对方也不会害怕避让的这种山匪?” “当然有!你要找势力较大的?”王矢思索了一下:“宋金大战对扬州的官府治安损坏极大,所以境内各地山林中的盗匪趁势而起,多如牛毛。但要讲势力大的嘛,唯有摸着天、张屠夫和李金钢三股势力。他们不断收纳各处前去投奔的流氓无赖,势力均壮大到几近千人。遇上较大规模的禁军进缴或许还会避让三分,如果股禁军,甚至都敢直接袭杀之,抢夺旗鼓军械。” 介绍完这三股恶匪后,他向宋君鸿瞄了一眼:“这三股势力,各个都轻易不好招惹,你敢去剿灭吗?” 宋君鸿嘻嘻一笑:“正有此意!” 王矢脸容一肃,道:“你可不要打了两场胜仗就飘飘然了,骄兵必败的道理你也是知道的。何况以你黄成军的战力,你以为能吞的下这几块硬骨头吗?” 宋君鸿叹息了一声:“不瞒恩师,实话实话的话,黄成军的确是没有这个本事。” “那你吹的哪门子大气?”王矢奇怪地问道。 当老师的,必须要了解弟子。王矢是个心思周密的人,他知道虽然宋君鸿借着和自己在岳麓书院结下的师生情谊敢在自己面前嘻笑几句,但却绝不会胡乱吹牛。 何况,兵者大事,不仅关乎个人性命,更关乎地方的长治久安,他不相信宋君鸿会不知道轻重。 所以,他郑重的瞄了宋君鸿一眼,道:“你子又有什么想法了吗?出来我听听。” 见王矢严肃地开始跟自己读军军,宋君鸿也收起了嘻笑神态,正容问道:“种依尚这个人,恩师可还记得?” “你指的莫不是和你一起来到淮南东路的那个种依尚吧?” 宋君鸿了头。 王矢迅速地在脑海中回顾了下关于此人的卷宗信息,道:“此人是种慎的亲侄儿,听治军、作战已颇有其叔的三分风采,算是诸将门世家中的后起之秀。” “是啊。此次来淮南东路练兵,他被分到了强勇军中。”这话时,宋君鸿心中仍是不免有着几分艳羡。 在宋室南迁并且兵制改革之后,新成立不过二十来年历史的强勇军,却实实可以算是淮南东路的一只强师劲旅。不仅从各军中抽调最精锐的士卒组成,且装备精良,训练有素,军饷粮草充足。虽不能与驻首临安行在、直接拱卫皇城的捧日军相比,但在淮南东路,这已经算是一等一的强兵了。 看看人家种依尚分去的部队,再看看自己手下这只杂牌厢军,唉,人比人,有时能气死个人哟! 收起心头泛起的波澜,宋君鸿道:“种依尚在强勇军中任左厢指挥使之职,强勇军一半的兵力都归其调派,也算位显权重,得志。此次弟子剿匪有功的消息,相信不出几日便会传到种依尚的耳朵中。恩师可以试想,现在弟子仅利用一支厢军便连剿灭两支山匪势力,可种依尚坐拥淮南东路最强的禁军劲旅,却一无所用,心情会是何等的焦急?” “嗯,将门出身的弟子,一般都多少会有心高气傲的。”王矢对此完全了解,不过他并没有再过多评判,只是示意宋君鸿继续下去。 “如果弟子所料不错,种依尚过几日必会急着请命也率师去剿灭山匪。且其若不愿被弟子比下去的话,我想——他定会挑恩师刚的这三股最大山匪势力下手。”宋君鸿笃定的道。 王矢无奈的摇了摇头,道:“没用!淮东安抚司不是没有想过要调用这支手下最强的部队进行剿匪的念头,但可惜那三股山匪也是欺软怕硬的家伙,只要远远的一瞅见强勇军的旗号,就会立刻远遁潜藏起来,要强勇军徒损脚力,无功而返。如此两三次之后,淮东安抚司也学乖了,不会轻易再批准强勇军作无谓的出击,以免遗人笑柄。” “那学生再请问恩师,以您猜度,这三股大山匪们见到强勇军会躲避,但遇到我们黄成军呢?”宋君鸿又问。 “怕是你们黄成军还未必能入这三股山匪们的法眼。”王矢淡淡的道。 “不错!”宋君鸿也了头道:“这三股山匪们既然要保障他们在其他山匪势力面前执系牛耳的势力地位,就必须要维系几分颜面。如果连我们这种规模的厢军他们都不敢接战,就不用再在淮南东路的诸绿林势力面前再昂着脸话了。况且,就算我们剿灭了两支规模的山匪,但我想这三股势力也绝不会想到,我们会有胆量去挑上他们。他们也必然会觉得很震怒,甚至会觉得被人看轻了,有羞辱感,恨不得好好修理下我们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厢军,以彰显他们群匪之首的威严。” “倒是有几分道理。”王矢一边附和着,一边似乎已经猜到了自己弟子心中在打着什么主意。 他笑了起来,轻声问道:“莫不是......你想借兵?” “不错。”宋君笑眯眯地解释道:“现在的情形就是:强勇军想打,便打不着。而我们黄成军是打的着,但打不过。所以——” 他把两只手往中间一合,握成了一个拳头道:“我们两家何不合作一把?可以用我们黄成军的名义和旗号进行伪装,借助强勇军的强壮战力将这三股山匪中的至少一处给打掉呢?” “倒不是不可行。”王矢站起来踱了两步,又抬起头来道:“可是还有一个问题,强勇军何等骄傲,如果他们拉不下脸面来和你们这支厢军弱旅合作呢?就算强行把你们俩军拉在一起,如果互有嫌隙,于作战反而有害无利。” “呵呵,再光鲜的脸面,也远不如战功实在。”宋君鸿笑了起来:“何况种依尚其人弟子了解,是个务实的人,与弟子在捧日军时也一向交好。若与弟子合作,我想他是可以接受的。” “嗯,若真如你所言,倒是可以一试。”看得出来,王矢也有几分动心了。他是扬州军事最高长官,巴不得尽快扫静扬州地面上的各路匪患。而这三股大的山贼势力,其中有一股就是横跨扬、楚二州的。这也让王矢对其视若肉中刺,总欲拔之而后快。 王矢想了想,终于下定了决心,道:“我向上打个申请试试。需知强勇军虽然也是驻节在扬州地界上,但却归淮东安抚使司直辖,我也没有权力直接调用呢。要促成你们两军合作一战,我还需要跟上面再多通通气才行。” 宋君鸿想了一下,又道:“恩师向上请示时,可以明,为了表示我们黄成军的诚意,这战如果胜利,则战功可以三七开,我们黄成军只占三。” “哦?你居然肯让功?”王矢饶有兴趣的看了宋君鸿一眼。 战功,对于武将来,就好比是珠宝之于财迷、青春之于女人,是拼了命想去追求、抓到了就绝不肯再放松的东西。 武将们升官发财、扬名立万、积资累历都全靠它了。王矢投身戎马生涯数十年中,见到了不知多少武将为了争夺一战功而弄虚作假、甚至互相争抢、反目成仇的。 远的不,就拿刚刚过去尚不足一年的宋金大战为例。战后议功时,各部将领无不拼了命的在抢功、论功。简直恨不得都把千里溃败成是诱敌深入,毙敌百人夸成是取首上千。可谓是丑态毕露! 可是各军将领们依然是厚着脸皮、红着眼珠子在去抢捞功绩。必竟让人讥笑是一时,好处却是一辈子。 可宋金大战停止后,战功就变得不那么易得了。之前淮南东路也曾有禁军将领发起过几次剿匪请战,除了清平地方的大会义之外,再多捞战功的想法不是没有。可惜大多是无功而返。 可现在有了这种难得的机会后,宋君鸿居然还往外让? 是故,王矢不好奇才怪! 对此,宋君鸿也只能是完全付之苦笑:“没办法。要啃下三大山匪这种硬骨头,还是要靠强勇军这种铜牙铁口来。” 宋君鸿并非是不计得失地在展示高风亮节,即便他自己已经爬生的很快了,一时不必太在意这一次战功,可以哪怕为了手下跟随他的弟兄们,他也要拼命的多捞一些功劳好处的。 可是,如果把黄成军摆在和强勇军平起不坐的位置上,就算是种依尚不计较,恐怕他手下的那些个强勇士将士们心中也不会服气的。这样一来会让种依尚为难,二来就像是王矢提醒过的那样,两军失和,只会影响全战效果,白白便宜了山匪们。 所以,不如一开始就谈好分功,然后可以使两军都心无旁骛的展开联合作战。 王矢满意的了头,道:“子烨,你能如此,不管是作为你的上司,还是作为你的老师,我都会感到很欣慰。大战之前不谋功,先谋胜。这才能是真正的为将之道啊!可叹即便有很多人就算想到这些,也多半是不甘让功的。” 罢,他又拍了拍宋君鸿的肩膀,道:“放心吧。只要能打回来胜仗,朝庭便一定会有赏功的。我会把最终你们双方这次的战功,还有连同之前你们剿灭那两股山匪的战功,都行文给高云将军,加紧为你们请赏加勋的。” 听王矢提到了高云的名字,宋君鸿心头微微泛起了一丝不舒服。虽自己尽心尽力地想改变黄成军的低下地位和待遇,但高云对自己的打压仍是巨大的事实,让人心中添堵。 王矢也虑及到了宋君鸿的心情,他宽慰道:“子烨,从军者,以遵令守节为第一军纪。现下宣相仍在临安养病期间,高云将军作为淮南东路经略使兼楚州节度使,便是咱们淮南东路的最高军事长官。一切的军功大事,都必须要上报他才行,这是必须的文案手续,不能因人废事。” 宋君鸿也只能无可奈何地了头,狠狠的灌了口茶汤,告辞离开了王矢的军衙。 第八十八节 铸得青锋向青天(二十三) ?宋君鸿从扬州军衙出来后,孙狗子忙牵着马缰绳迎上前来。 原本进城时七八号人,此时军衙门口只留下了孙狗子一人,宋君鸿问道:“宣传的怎么样了?” 孙狗子答:“按头儿您吩咐的,我让兄弟们敲着锣鼓、喊着口号在扬州城中各处都去宣扬了。繁华的街道、重要的交易场所处,都要去喊上两嗓子,不到晌午,不许他们回来。” 宋君鸿满意的了头,突然又斜睨了孙狗子一眼,问道:“这么来,是不是晌午吃饭的酒楼你都已经订好了?” “跟头儿了这么久,当然学会了办事周全嘛。”孙狗子久正严辞地道。 宋君鸿笑骂了一声:“怕是你早在出营前就计划好了的。” 他当然知道孙狗子是厌烦了黄成军中的喂猪一样的伙食,想借机到扬州城中的大馆子中来开开荤。 不过,他并没有为此责难孙狗子。 黄成军的炒菜大厨也的确是手艺不咋地,回头有时间一定要换一个能做出相像饭菜的人来。 遭娘瘟的!黄成军中好像什么都缺,什么都需要更换下! 从这上考虑,孙狗子和几名兵士借着陪自己出公差的机会,下趟好的馆子也没什么打紧。他们几个一边要沿途保护自己,一边还要扯开嗓子满大街的去替黄成军宣传战绩,扬名立威,着实也是辛苦了。 所以,尽管是黄成军在打算大扩军阶段的军费储备还稍显紧张了儿,但哪怕是自掏腰包,宋君鸿倒也乐意请这帮随身的兄弟们好好吃一顿。 “行,走吧,去你相中的那家饭馆。”宋君鸿一答应,孙狗子立即美滋滋地在前头引路。 一番穿街走巷之后,终于来到了一家酒楼门前。 宋君鸿抬头瞅了一眼,只见楼高三层,光从店门、栏板上看,就能看出这家店档次想来不差。 孙狗子忙凑上前来又介绍道:“我跟这家店掌柜的报过大人您的官阶,又了咱们是刚剿过山匪的,所以店掌柜表示愿意半价结算今天的饭钱。” 宋君鸿一巴掌拍在孙狗子的后脑瓜子上,故做微怒道:“谁让你在吃饭下馆子时拿咱们的官阶名号出来招摇的了?饭钱我请了,一会儿要分文不少的全部付给人家店掌柜,不要让人家咱们黄成军是敲竹杠、吃白食的。” 第八十九节 铸得青锋向青天(二十四) 孙狗子看了几眼,突然省悟过来自己的兵士在下面打架似有几分不妥,便向宋君鸿问道:“头儿,要不然我下去管管吧。” “先不用。”宋君鸿突然很想看看自己手下这批军士打架的水平。这种打架,有时可以看出很多东西来,譬如说是军士的单兵战斗能力、军士间的感情、战斗间的合作关系及有没有想到一些作战方法等。他笑道:“先看看再说。只是告诉下面的兄弟们,对方是赤手空拳,那咱们也不许动兵器,免得让人说咱们欺负他,或闹出人命来。” 孙狗子点头,依言喊了几声。 宋君鸿眯起眼睛,仔细观察着下面的街头殴斗。 那名大汉颇有几分神勇,以一敌八丝毫不见害怕,反倒把黄成军士们中的好几个人打的鼻青脸肿。 但这几个黄成军士们也不是白给,他们本就有几分勇力,又见上面有宋君鸿和孙狗子在看着,谁也不好意思投降求饶,即便脸上被人揍的肿了,也拼命呐喊着再次冲上前去。 打着打着,八名黄成军士们渐渐的开始有了章法,进行了配合。再不似一开始那般的只知一味拼勇挥拳了。 这样一来,大汉终于慢慢的落了下风,再过了一柱香的光景,终于被黄成军士们擒拿住,扭按在地上。 “小婢养的,也让你尝尝吃泥土的滋味。”这时,那名叫常小五的黄成军在约是想起了刚才自己被按倒的情景,胸中怒火升腾,上前抬起军靴来就想往大汉头上踩。 “慢着!”一直坐在酒楼上看热闹的宋君鸿这时才突然大声呐喊了一句,制止了手下对这名大汉的继续凌虐。他说道:“士可杀不可辱,这名壮士也算是有几分拳脚和胆略,就饶他这一回吧。” 说罢,他从腰包中摸出一颗小碎银锭来,从窗口上扔下去,冲自己的手下兵士们说道:“不管他是因为什么货物和你们产生冲突,这颗碎银子应该都够赔偿的了。你们把银钱交给他,然后把他放了吧。” “什么?放了他?大人,咱们可有好几个兄弟脸上都挂了花呢。”几名刚才在殴斗中吃了亏的黄成军士们有点不甘心。 “那就再回去好好练练拳脚。”宋君鸿笑了起来。 他并不想整治那名大汉,否则随便给大汉安一个冲撞将军、袭扰官员的罪名,就够让地方衙役把这名大汉给抓进牢中关上两三个月的了。 他更不想让老百姓们说他手下的黄成军仗势欺人。 常小五愤愤地把碎银子捡起来,扔给那名大汉,说道:“赔给你,拿着快滚吧,也不知是哪里跑出来的蛮牛,白白地败坏了我们兄弟吃饭的好心情。若再纠缠,便打你到回床上躺两三个月!” “我呸!”那名大汉狠狠地朝地上吐了一口唾沫,说道:“瞧你们身上的服色,也不过是一群厢兵罢了。老子以前在禁军时,对于你们这种货色是连瞅都懒的瞅上一眼。区区的几个厢兵,不过是一群狗屁不如的东西,耍的什么威风!” 他这话骂的很大声,不仅身边的几名黄成军士们听到了,就连楼上的宋君鸿也一字不漏的听了个清清楚楚。脸色一沉,登时就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如果大汉是因为他手下的兵士冲撞了他,那么就再算多骂几句,宋君鸿也会忍着不作声的,说不定还会下去亲自赔个不是,息事宁人。可当他把整个厢兵都骂进去的时侯,宋君鸿的脸色可就也变了。 他领着孙狗子就下了楼,来到了那名大汉的跟前。 他一站在大汉眼前,大汉瞅着他的官服服色,才知道闯了大祸,但兀自不肯告饶。 “你刚才说你瞧不起厢军?”宋君鸿恶狠狠地问。 “是的。”大汉梗着脖子答。 “就因为你瞧不起厢军,所以我们厢军就都是狗屁不如的东西?”宋君鸿盯着他又问。 “是、是的。”大汉后退了小半步,便依然不肯服软。 宋君鸿冷笑了起来:“却不知刚才是谁被我手下的厢军弟兄们拿住,摁在地上爬不起来?现在却又在这里吹大气。” 大汉脸上一红,但仍然辩解道:“那不过是你们依多为胜,街上的人们都看着了。如果是一个对一个,来多少厢军也被我打趴下。” “好你个浑蛋,我这就让你知道下天高地厚。”孙狗子一挽袖子,就要上前却抽打那名大汉。 结果一条手臂立即横在他的身前,把他给拦了下来。“我亲自来!”宋君鸿冷冷的道。 宋君鸿上前一步,对那名大汉说:“你刚才吹牛说——厢军单打独斗没人能打的过你,那么我来和你打。” 那名大汉后退了一步,扭头道:“我不和你打。” “为什么?怕了?”宋君鸿问。 “怕个鸟!不过——”大汉说:“我也吃过军粮,知道你这身皮意味着什么。我若跟你打,就算是打赢了,恐也是死路一条。” 宋君鸿哼哼一笑,几下就脱掉了自己的官服,扔给了孙狗子,又让店小二拿来笔墨,写了几个字扔给那名大汉,说道:“这是我自己写的契约。说明是自行与人比试拳脚,输赢无悔,死生无尤,更不会因为而让你吃官司。” 大汉正自吃惊期间,宋君鸿冷笑着又说:“但你既然已经把羞辱厢军的话摆了出来,你若是不比,我就立即让人绑了你去衙门问罪。” 大汉愣了一下,终于喊道:“好。比就比。反正我很早以前就当自己是半个死人了,就算打赢了后你要砍我脑袋我也认了。” 说罢,不待宋君鸿准备,虎吼一声,就已经扑了上来。 大汉尽管这一扑气势汹汹,但宋君鸿一矮身,就已经闪到了大街上。他一捋袖子,说道:“别急,咱换这宽敞地儿开练。十个回合之内,我若拿不下你,今后你对厢军说什么我都不管。” 大汉又扑了过来,这次宋君鸿不再闪避,反而是身形一窜,上前抢攻。一手如电般叼住了大汉的手腕,一脚已经斜插在大汉身侧,然后身形一展,“腾”的一下子,把大汉侧靠出去好几步。 这一下既有硬对硬的对抗,又有巧劲,顿时让大汉明白了眼前这名青年军官绝非善茬。 大汉的身形还没定稳,宋君鸿已经一脚对着他的胸口高揣了过去。 好个大汉,一边身形强自定住,一边手一捞,竟把宋君鸿的脚给抱在了手中。心下大喜,正拟斜拧把宋君鸿制服,却不想宋君鸿的脚一弹,便挣出他的掌控,反而借他刚才一抱之力,身形一跃,整个人跳进了大汉的怀中,大汉一愣,他从来没有遇见过这种打架的招式。不像是两名男子斗殴,倒似是一对情侣在拥抱缠绵。 可电光火石间,宋君鸿的双腿已经如一把剪刀般夹住了大汉的脖子,然后身子绷直,以大汉的脖子为轴点身子开始晃转,“砰”的一下子,人群还没反映过来怎么回事,大汉已经被甩扔出去两丈多远,重重的摔倒在了地上。宋君鸿却轻轻巧巧、如燕子一般的落在了地上。 宋君鸿笑着伸出了两根手指,说道:“这才是第二回合,怎么,你就倒下了?” 人群一片哗然,谁也没有想到这么快就分出胜负,谁也没有见过这么匪夷所思的打法。 这是宋君鸿在后世时学过的流行于东南亚一带的柔术格斗技巧,重在擒拿摔靠,并非中原武学套路,难怪大汉会发蒙,人群一片惊讶呢。 大汉拍拍身上的泥土,站了起来红着脸说道:“这、这不算。哪有打架往人怀里窜的,你刚才的招术,太怪了!不对,太没羞了。” “输了就是输了,还乱找理由。”宋君鸿晒道:“好吧,我这回不用柔术,可照样十个回合之内,再次把你打趴在地上,你信不?” 大汉愣了一下,突然暴喝道:“不信!”话声里已经挥舞着拳头再次冲了上来。 宋君鸿冷哼一声,拉开架式,也对冲了上去。 就算你是一头蛮牛,可你面对的才是雄狮劲豹呵! 宋君鸿的武学皆习自王矢,这是不知多少代王家名将们在战场上生死博杀积累下来的战技,一招一式都去繁就简,但却无比凶猛、致命。而且宋君鸿还曾受史珍指点过身法,所以他的身形快如闪电、拳脚劲如惊雷,不出几下,就把大汉死死的压制了下来。 “五招、六招、七招、八招......”宋君鸿一边打着,一边在嘴里数着数。 大汉光是着急,却是被宋君鸿逼的连连后退、手忙脚乱。 宋君鸿突然大喝一声:“第九招!”话声里已经一个侧身避开了大汉的截击,右臂如狂鞭怒吼,一记横捶重重的砸在大汉有胸腹之间。大汉胸腹一痛,人已经被砸飞了起来,然后重重的摔在了地上。 当大汉甩了甩正眼前一片金星的头颅,却见宋君鸿正在笑吟吟的看着他:“怎么样?服还是不用?” 第九十节 铸得青锋向青天(二十五) ?大汉愣了愣,挣扎着爬了起来。 “如果没服输,我们还可以再打一回。”宋君鸿笑嘻嘻的道,仿佛他正在的不是和一个壮汉凶险的打斗,而是和端茶喝水那样的随意轻松。 大汉颓然的低下了头,声道:“是我输、输了。” 如果第一次被人击倒,还能找理由推脱的话,那么连着被人击倒两次,再不承认,那就是耍无赖了。 显然,这名大汉还是要脸面的。 “哼,认输就好。”宋君鸿突然大声的喝问道:“那你厢军是狗屁,可你现在居然败在了厢军的手中,你还有何话可?” 大汉脸上一片微红。厢军是低等兵这算是人们心中普遍认同的一个俗理儿,可如果现在自己再厢军是狗屁的话,那么自己岂非是连狗屁也不如了? 他知道自己刚才的话语已经惹恼了宋君鸿,看着对方的眼神中,似乎一直有股怒火在冰冷的寒意后窜腾。 罢了,看来祸从口出的老话儿,当真不假。 他横了心走到了宋君鸿的面前,跪倒在地,道:“我知道你是一名大官儿,现在我任你处置吧,要杀要剐都随你。” “真的任我处置?”宋君鸿笑眯眯的打量他。 大汉牙一咬,把眼一闭道:“我虽然打不过你,可不管你怎么处置我都是决不会皱一下眉头的。” 还算是条汉子!宋君鸿心中暗赞了一声。 他捡起落在地上的碎银子,回来掰开了大汉粗大的手掌,把碎银子放了上去。道:“这是我替我手下兵士给你的赔偿,你回去吧。” 不处罚自己?还给自己钱?还让自己走?大汉有不敢置信地睁开了眼问向宋君鸿:“难道你、你就这么放过我了?” 宋君鸿突然笑了起来,看着大汉道:“我是很着恼别人看不起厢军,尤其是最后这几个月里当我也成了一名厢军后。我之所以要站出来和你打这一架,就是要告诉你和其他的人——我们厢军,也是天立地的汉子,也是大宋军人,别人凭什么敢看低我们?” 在宋君鸿的目光逼视下,大汉再次低下了头。 宋君鸿一边接过孙狗子递过来的官服重新穿戴,一边道:“如今你既然已经认输了,我的目的也已经达到了,我还有什么理由要继续处罚你呢?我们厢军,不会让人欺压,但也不会随意欺压别人。” 宋君鸿一番话完,大汉已经满脸羞色,一个头又重重地磕在了地上,道:“大人山海之量,是俺鲁汉错了!不该由着性子乱。” 宋君鸿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没关系,本就是起于误会,不定我的手下兵士也有不是在先呢。能和解就好,你走吧。” 罢宋君鸿便欲领着手下回身上楼去,打完了一架后,他越发的觉的饿了。 大汉在危机门口走了一圈,十分感慨,他嘟囔道:“唉,要是我们当兵时,也遇上这种爱惜军队声誉和兄弟们的将领就好了。” 尽管他话的声音不大,但不远处的宋君鸿还是听到了。他豁然一下转过身来,对大汉道:“你先别走!” 大汉不明所以的停下脚步来望着宋君鸿。 宋君鸿问道:“你你也当过兵?” 大汉似乎也发现自己有失言,但话已出口,只好承认道:“是的。” “从你之前对厢军轻视的态度上来看,你应该是禁军?”宋君鸿又问。 大汉只好又了头:“是的。” 宋君鸿上下打量了下大汉一眼,突然高声喝问道:“那你为何现在不在军中?” 古时百姓从军,一般都是接近于终身职业。无如伤残,一般到五十以后才会退役养老。 可大汉瞅模样也就才三十出头,刚才还和自己打了一架,壮的像头牛。这种人,军队怎么可能放他离开? 尤其是在这宋金刚刚大战完,不少军队都是处在缺兵、惜兵的状态下。 宋君鸿脑中一思考这些问题,就觉得严重的不对劲。 对于宋君鸿的疑问,大汉并没有回答。脸上神情却有不自然,像是有几分着恼,又像是有几分羞惭。 这不自然的神情再次让宋君鸿觉得个中必然存有问题,他的目光变得再次严厉起来,喝问道:“你从前是在哪支军中,是否是私逃出来的?从实来!” 当逃兵从来都是重罪。尤其是宋金大战刚刚过去不久,如果这名大汉是因为贪生怕死、临战脱逃的,那么宋君鸿立即就会将其处死,以正军纪。 看到宋君鸿严厉的神色,孙狗子一打眼神,领着八名军士“呼啦”一下子,把那名自称叫“鲁汉”的大汉再次团团围住,以防其逃逸。 孙狗子的手,甚至已经摸到了刀把子上。 “我没有当逃兵!”鲁汉辩驳道。 看了看这个阵势,再看宋君鸿的眼中也仍有怀疑之色,鲁汉并没有试图突围,他知道——他敢有任何不当之举的话,宋君鸿都会毫不犹豫地下令把他格杀于街头的。 鲁汉冲着宋君鸿缓缓地再次跪下了,道:“大人明鉴,俺鲁汉虽然粗鄙,但从来都不是怕死的卵蛋,当逃兵这种丢脸的事俺是宁死也不会去做的。” 宋君鸿凝视了鲁汉一会儿,他觉得以眼前这名大汉的性格,多半不会真的去做逃兵。 “那么,你是因为犯了什么过错,被军队给撵出来了?”宋君鸿又问。 “也不是!”鲁汉又摇了摇头。 “怪哉,这也不是,那也不是,那你为何会好好的军粮不吃跑到大街上贩货为生?”宋君鸿越发的疑惑。 “那是因为.....因为.....”鲁汉欲言又止,只是双手紧紧地攢住了拳头,脸上因为激动而青筋毕露。 “因为什么?但无妨。如果你不,我反倒要把你交到衙门去查验定罪。”宋君鸿半安抚半威吓。 鲁汉静了一会儿,平复了下心情,这才指着孙狗子道:“人以前不仅是在军中,还和这位兄弟一样,是名正九品上的仁勇校尉呢。” 宋君鸿等人吃了一惊,呵,原来还是名军官呢? 那为什么好好的朝庭命官不当,跑来当贩夫走卒呢? “下去!”宋君鸿催问道。 “因为......”鲁汉道这里时,似是含着巨大的悲愤,道:“因为我们的番号被朝庭给取消了!” 啊?一支军队的番号是一支军队的历史、一支军队的灵魂所系。不管军队经历了多少人,但番号会一代一代军士的流传下去。 而如无大过错或没遇上大型的兵制改革,朝庭自也不会轻易取消一支军队的番号的。 而近二十年来,朝庭取消番号的军队总共也不过三两支。一念及此,宋君鸿突然似是明白了什么,他拦口问道:“等等,你先下你此前是在哪支军队中任职的。” “铁林军。”鲁汉不知为何眼前这名将军对自己从前的军队如此感兴趣,但还是如实回答了。 果然!宋君鸿心下一惊,命令手下的兵士们散开包围圈,走上前去一把抱住了鲁汉的双臂,把他缓缓的扶了起来。 宋君鸿的这番举动让鲁汉有吃惊,也有摸不着头脑。他问道:“大人………您这是……?” “我已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宋君鸿轻声道:“你们铁林军,是在新宜城之战中尽没,被失去番号的吧?” “大人您知道此事?”鲁汉有惊讶。 宋君鸿有沉重地了头。道:“当时新宜城之战,面对数万金兵,我大宋方除了你们铁林军,可还发现有别的禁军部队?” “有。”鲁汉想了想,答:“当时因为怕敌我力量对比悬殊,所以种太尉还调拨了一部分的广武军和捧日军前去助战。” “你可能完全想不到,我便是当时奉命前去襄助的捧日军所部的营副指挥使。”宋君鸿把着他的臂道。 鲁汉果然大吃一惊:“大人,您当时也参加了那种大战?” 是的。宋君鸿再次了下头,但脸上却全无半分兴奋之情。 新宜城大战,完全是为了解救出因为贪功冒进而被敌人围困住了的高行。 可是,为了能帮助国舅高行能安全脱困,韩书贤竟然丧心病狂地把铁林军、广武军和捧日军万余人全扔在战场作了炮灰,只领少部分亲卫护着高行脱离战场。 前方打的热火朝天,后方高级将领们已经跑了没了踪影。军队失去了指使,战力大降,又被敌人团团围住,其结果可想而知了。 最后,在战场上的三支军队的将士们几乎全军覆没。捧日军两个骑军营八百精骑能突围存活下来的不过三十余骑。而铁林军和广武军全军因为不仅九成半的人员都被金兵消灭,且所有的旌旗战鼓也都被金兵虏获了去,所以被朝庭一怒之下,干脆取消了他们的番号。参战将士就算偶有生还的,也变成有罪之身,被削去官职和军籍,贬为平民了。 想起无数在那一战中枉死的军中袍泽们,宋君鸿就痛心不已。也因此,他竟对鲁汉有了一分同病相怜的感情。 他知道,不论捧日军还是铁林军、广武军,关于这一役的记忆都只有“惨”、“冤”两个字可以形容! 宋君鸿把鲁汉扶起,道:“我们也算是不打不相识了。此日不妨与我们一起吃顿便饭吧。” 鲁汉刚想推辞,宋君鸿已经道:“我们一起打过仗,在战场上互相支援,算是过命的交情了。不必客气。” 进了雅间,宋君鸿指着鲁汉:“你别看我们当时那一仗输的惨烈,可谁也没有当孬种跟金兵投降的。兄弟们一个接一个的倒下,却都是奋战到死,不信你们可以问这个叫鲁汉的兄弟。” 黄成军士们看到鲁汉的眼神中立即多了几分崇敬。 “都是过去的事了。我现在只是一个普通的老百姓,再不敢提当时的光景了。”鲁汉的话中,也不知是谦逊,还是感喟。 宋君鸿想了想,突然道:“鲁汉兄弟,我要是让你重返军籍,重新吃上军粮呢?” 鲁汉大吃一惊:“你能让我重新入伍?” 一众黄成军士们笑了起来,道:“鲁汉大哥,我们大人可是一军的指挥使啊,拉个人入军籍还不是轻松的事情。” 宋君鸿怕鲁汉因为厢军身份低而不肯答应,就道:“鲁汉兄弟,我跟你,你可别看我们是厢军,我们一样吃军粮,一样能打仗。我这次进扬州城,就是因为之前我们黄成军一口气消灭了两支作恶的山匪,我专程给手下的兵士们请功来了。” 鲁汉想了想,道:“好,我入!今后我便也是你们黄成军中一员了。” 宋君鸿高兴的合不扰嘴,以这鲁汉的身手,必是一名悍将啊。他一拍桌子,道:“好,我就再送你一份大礼,将你官复原职吧。” “真的?我能复官?”鲁汉高兴的都满脸都乐开花了。他之所以战后一直滞留淮南东路不去,就是因为官职被撤、军籍被削,深巩无颜无乡见家中父老。 “当然。”宋君鸿自信的了头。他现在已经是五品的将军,还担任一支独自番号军队的统帅。自然拥有一定程度上朝庭授予的人事任命权。九品的官员,只要不超编,且有正当理由,他自己就可以进行任命,然后报备上司和兵部即可;七、八品的官员,他可以荐举,但需要上报到王矢处进行议功议贤后,才能确定是否任职;而六品以上,就需要上报鲁如惠处;五品以上,则必须要报到兵部、由兵部来裁夺了。 只是可能黄成军的官职少,待遇差。但官阶,可都是货真价实的。 鲁汉听的很高兴,从被贬官的那一刻起,他曾很消沉,没想到还能有朝一日再次复官。 只是他却没有注意到——宋君鸿虽然强装镇定,但在眼角眉梢同样有着巨大的喜悦之情。 随后,宋君鸿又趁热打铁的追问着:“当初和你一起,虽然生还但被从铁林军中贬退的兵士,还有多少?” 鲁汉略加思索,道:“当初我们突围出来并且重新聚拢的,约有三、四百人。铁林军被撤消番号后,这几百余人其中又有大半是回了家乡,但也有少部分和我一样,滞留在淮南东路各处,以各种粗业谋生。” “那好。”宋君鸿笑了一下:“我就好人做到底吧。你今日先跟我们回营去休息几日,我也给你办理下军籍官履。等过几日,你穿着我给你的官服、抱着官印去找你昔日的那些军中袍泽们。告诉他们,我宋君鸿敬重他们,只要他们身体未残,也愿意来,我都一概敞开了大门表示欢迎。” “若如此,则真要谢谢大人了。”鲁汉又要下跪,被宋君鸿一把拽了起来,叮嘱道:“你只要把这件事情办好,那么就算既帮助了你的袍泽兄弟们,又算是报答我了。” 听闻还有部分生还的铁林军将士,宋君鸿心中比捡着了金元宝还要高兴。 当初兵部的那些官老爷们光顾着生气取消了他们的番号和军籍,却完全没有想到这批人的价值。但经历过战场作战、正求贤若渴的宋君鸿却完全明白自己捡了多大的便宜。 这些都是出身禁军、接受过正规训练的兵士,且能从当年新谊城那么惨烈的大战中突围生还的人,绝对是个个的勇兵悍将。如果这批人都被自己招蓦至帐下,可以想见——这对于正欲图壮大的黄成军将带来多么大的影响和改变! 第九十一节 铸得青锋向青天(二十六) ?进入了七月的淮南东路,天气开始炎热。走在路上,都能感觉到空气中似有一股流火的热浪,但茂密的树林通过它参天的枝桠,能给人遮挡住不少灼人的阳光照射,远远看着,就有安全感。再往里走,山林显得越来越优美,放眼远望,是婉蜒无尽的翠绿的蕴涵无数生机的丛林,密密的塔松象撑天的巨伞,重重叠叠的枝桠,只漏下斑斑细碎的日影,骑马穿行林中,只听见马蹄溅起漫流在岩石上的水声,增添了密林的幽静。在这林海深处,连鸟雀也少飞来,只偶然能听到远处的几声鸟鸣。这时,如果你下马坐在一块岩石上吸烟休息,虽然林外是阳光灿烂,而遮去了天日的密林中却闪耀着你烟头的红火光。从偶然发现的一棵两棵烧焦的枯树看来,这里也许曾来过辛勤的猎人,在午夜中他们生火宿过营,烤过猎获的野味。 树林中,透着寂静,抬头仰望,阳光正透过树叶间的林荫照射下来,像繁星在空中闪烁,有些刺眼,却十分晶莹美丽,透着不可捉摸的静谧。照射下来的光影,若隐若现的左右悠扬地晃着,那躲在灌木后野兔,用胆怯的眼神张望着四周,不只是要出来觅食还是来附近欣赏着唯一一片诱人的风景,从这头的树林往那头望去,无尽的绿色又显得有些空洞,还应是含苞待放的嫩芽,却被那仿佛刀刃般的风摧残着慢慢地坠落在地。 这里有种安谧之美,如果忽略山脚下一片正在做战前预备的军士的话,没准有人会把这里当做适合效外散步的好去处。 实际上,没有人敢到这里来做散步或娱乐,因为这里是一股著名的山匪盘距的所在——美丽的山林,因为这匪徒们的出现,而变得格外的恐怖。 宋君鸿是猎户之子,他出生于山林,也喜欢山林,因此,他绝不允许这股山匪长期霸占着这片山林,将这片美丽的地方演变成人人谈之色变的恐怖之地。 他再次审视了一下自己手下兵士的布置,转身对驻马立在自己身边的一位三十余岁的壮年将军道:“哥哥,这次咱们一定要把这一片的匪患给肃清,不能留有后患。” 而旁边被宋君鸿敬称为“哥哥”的将军,正是现任强勇军左厢指挥使、宋君鸿以前在捧日军中的老上司、好兄弟种依尚。 尽管宋君鸿现在的勋衔已经高过了种依尚,但他仍然时刻保持着对种依尚的尊敬。 种依尚微微颔了下首,道:“子烨只管放心。” 他的脸上一片沉着坚毅之色,但细心的宋君鸿还是从他同样关注着兵士们情况的眼神中捕捉到了一些火热——那是急于建功立业的热切。 这次联合剿匪行动,是自来到淮南东路以来的半年中,种依沿和宋君鸿的首次联手。这次联手,考验的不仅是两人的指挥作战能力,更有这半年来两人在各自队伍中练兵的成果。 宋君鸿看了下正在进行分组列队和布阵的强勇军,发现其各项活动进行的有条不紊。果然是东南强兵!宋君鸿心中暗赞了一声。 种依尚似是发现了宋君鸿的观察,便笑道:“愚兄手下的这些个兵丁,子烨可还看的过眼否?” 笑话,谁敢对强勇军看不过眼?那么在整个淮南东路就再无能入眼的军队了。宋君鸿自然能体会到种依尚刚才问话中透露出的丝丝骄傲。宋君鸿有几分羡慕地再瞅了几眼这支东南第一强军,转脸对种依尚道:“能把这支军队打造的如此了不起,哥哥怕是没少花心力吧?” “主要还是强勇军的底子好。”种依尚谦虚了一下,但话语中的骄傲之情依然不减。 宋君鸿又看了几眼强勇军,发现其行列行进之间俨然已经有了几分捧日军的影子。他知道,种依尚在锻炼这支军队时,还是下了苦功的。 有时,宋君鸿会意识到,自己对于黄成军的锻炼与指挥,都在若有若无的模仿和学习种慎。这一来是由于此前宋君鸿一直在捧日军中任职,没有别的军旅经历;二来,种慎也的确是堪称一个好的楷模。 在捧日军中的近两年经历,对自己的成长来弥补足珍贵。可如果自己在这短短两年内就从种慎身上学到了不少有益之处的话,那么作为种氏子孙的种依尚,从就跟在种慎身边长大,种慎对其的影响就必然更为强烈了。 时至今日,种依尚离开了捧日军来到这淮南东路统军练兵,举手投足间已经有乃叔的三分神采了。 这时,从强勇军的阵营中奔出一骑来到了两人身前,首先向着宋君鸿和种依尚行了一个军礼,道:“见过宋将军,见过厢指挥使。” 宋君鸿打眼一看,却是杨火云。这是和自己的一样从捧日军借调出来的昔日同僚,当年铁血第一营的硕果仅存的十余人之一,也算是宋君鸿的昔日旧部。不过,到了淮南东路以后,一班老兄弟们都被重新分配了职务。借着和王矢的师生之谊,宋君鸿把李通、李三狗、刘长火、张世业和孙狗子都召至了自己的帐下继续听用。而杨火云则被种依尚要了去。余下的,还有封闯、郑大虎和钱通三人,则分别被调到了别处去任职。 宋君鸿笑着向他回了个军礼,又笑着了头致意。大战之前,必竟不便多聊家常。 杨火云同样向宋君鸿笑了笑,这才请种依尚请示道:“大人,军队已经准备好了,可以开始进攻了吗?” 种依尚扭头望向宋君鸿。虽然是各领一军、属于互相合作的平等伙伴关系,但在军阶勋衔上必竟宋君鸿还是高了自己三阶。 这次进山欲图剿灭的悍匪“摸着天”是淮南东中诸多恶匪中势力较庞大的三支之一,手下人多势众,单以黄成军目下的兵力和战力,多半啃不下这块硬骨头,所以宋君鸿才转而向种依尚寻求合作。为了不给摸着天以过大的压力,免得他率众流窜逃匿,宋君鸿和种依尚在兵力布置上故意下了番功夫。 据刘长火摸查回的线报,摸着天手下共有匪众两千余人,所以此次进剿,黄成军出兵一千人,强勇军出兵一千两百人,给匪人一种官兵的兵力有限,多也只能是旗鼓相当的感觉。且清一色的,全部换上了黄成军的破旧军装和旗号。 而在此战之前,一直宣传的,就是只有黄成军在进行剿匪作战。他们甚至故意把这个情报透露给摸着天手下派出来打控消息的探子们。并且摆出一幅黄成军在剿灭了两股仅百人规模的山匪后骄傲自大,把摸着天等同于剿灭过的这两支山匪的蔑视心态。从方方面面刺激摸着天的脾气,让他有了一种想要狠狠地教训一下黄成军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厢军的恨意冲动。 当然,最后是谁教训的了谁,还要看此战的最后结果。 必竟,宋君鸿和种依尚决定仅以两千两百人进剿摸着天还是有冒险的。必竟这样一来,官军在兵力上完全不占优势,而在地利上又远不如山匪们。 宋君鸿深深吸了一口气,对种依尚道:“哥哥,我们黄成军也准备好了,咱们开始进攻吧。” 种依尚了头,两人同时分别对自己手下的兵士们开始传令。 战斗的号角一吹响,在山脚处隐藏的两千两百名官兵立即展开队列,向早已摸查清楚的山匪的山寨们摸去。 宋君鸿并没有冲在前面,而是在队伍的最后,押着大军缓缓前进。 他如今已经是一军的统帅,再不能由着性子在前面去与敌人展开肉捕血战,而必须要尽可能的站在战局边上,以更高端的视野、更安全的状态、更冷静的心态和更慎密的思维来观察着战局、指挥着自己的部队去赢得最后的胜利。 尽管只要一听到号角的蜂鸣他还是热血上涌,会不由自主的想要去摸腰间的厚背宽刃的战剑。 他望向身边的种依尚,果然,种依尚似也在拼命克制自己的冲动。毫无疑问,现在两人都经历着同样的从必须身先士卒进行拼杀的底层将领向指挥若定、可以冷静的看着千万人死去而不动容的中高层将领的过渡,从今往后,他们会需要克制的冲动会越来越多,同样的,他们会越来越谨慎微、越来越患得患失,因为,他们今后背负着的,都是千百人的性命,需要担负的责任也越来越大。 “不要过于担心。我麾下左厢余下还有五千多兵士,我已经让他们在这几天里全部的化妆成普通百姓,分批潜伏在附近的三个县中了。一会儿咱们这正式开战了,他们也会从临县紧急向这里进行聚拢,如果咱们战局不顺,他们可以作为援军投入第二批次的战斗。如果咱们战局打的顺,他们也能在山脚下进行拦截搜捕,防止有大量山匪们逃逸下山。” 宋君鸿欣喜地看了下种依尚,种依尚作为有着十余年统军经验的老兵,作事按排的滴水不漏,十分稳妥。不过宋君鸿也在心中暗暗感慨,强勇军作为东南的一支重要禁军,有着一万七、八千人的编制,又优先招蓦满员,光其左厢的军士,就比自己黄成军整个军的兵力都要多上四、五倍。 由此不难看出,黄成军要想出头,其与其他军队的差距有多大,需要走的路有多远了。 不管如何,我一定要迎头赶上。哪怕是给我扔落山谷,我也要一步一步的往上攀登,必能有朝一日傲立山巅。 路不够,自己开!兵不行,血来练!一步一个脚印,一战一个成绩,任何的名将、任何的强军,都是这样一步一步走出来的,容不得半的取巧。 正在宋君鸿在暗暗地下着决心时,军队已经向进推进了数里山路,正拟通过一片山谷时,突然两侧传来一片喊杀之声,密集的箭雨从天洒落,射向正在行进的官兵们。 “不好,贼人有埋伏!”宋君鸿和种依尚互相对望了一眼。 第九十二节 铸得青锋向青天(二十七) 随着这一片突然的箭雨袭至,黄成军和强勇军各有一二十人中箭倒地。 “把他娘的,快竖盾墙。”在最前面负责和刘长火一起开道的李三狗一边挥舞着兵器磕飞几支箭矢,一边对身后的兵士们高声的喝令道。 醒过神来的两军兵士都已经纷纷开始竖起了随身携带的盾牌遮挡在身前和头顶。 其实,早在进山之前,宋君鸿就预料到如果山贼们借助森林的掩护,利用弓箭向官兵进行偷袭射击的话,这对于更习惯于列阵而战、以煌煌之师以击堂堂之阵的大宋官兵们来说,将是大为不利的。所以,他特意提醒两军多带上一些盾牌。并且专门花出三天时间来训练兵士拼结各类大小的盾墙阵。 于是,在军官急切但明确的口令下,持盾的兵士们分别用盾牌在身体两侧和头顶拼结出一片片圆形的盾墙。 只不过,从强勇军手中竖起来的,都是统一制式的坚硬闪亮的精铁盾。而黄成军大阵中举起来的,则可谓是五花八门,什么样的都有。有铁盾,也有皮盾,还有木盾,甚至有几个兵士把军中煮饭的大锅盖都给拎了过来,高高的举在了头顶上。 一时间恰似在山路上冒起了无数稀奇古怪的大蘑菇,巍为奇观。 盾墙一旦结成,官兵的防御能力立即增强,一开始因遇袭而惊慌的心情也开始镇定了下来。山贼们本就大多箭技稀松,这时再靠箭支能给官兵们能造成的杀伤已经很小了。 不仅如此,反倒是官兵们中的步弓手们开始张开弓箭和铁弩,从盾牌的间隙中不断向山匪们进行还击,将一些探头探脑的山贼们给射倒。 看到靠射箭再也占不到什么便宜,山匪之中有名头目喊了一声,他身边的一名山贼摸出一支号角呜呜的拖着长音吹了一声,两侧山峰的山匪们就举着刀枪一起怪叫着冲了下来。 如果还是以前的黄成军,面对这一波冲击,多半就已经跨了。 不过到了今时今日,黄成军在宋君鸿等人的严苛训练和厚赏许诺,战斗力和战斗勇力都早已变得非同往日了,何况在黄成军中还混杂着有至少一半以上的强勇军。 “呵,送死的来了!”种依尚轻蔑的一笑,虫豆之光也敢与日月争辉,如果步战上强勇军连区区的山贼都打不过的话,那么也不用在淮南东路竖旗号了。他对宋君鸿说道:“子烨,让你的人往左迎击,我的人往右迎击,待我手下先击破山贼的军势后就回去支援你。” “行,也让哥哥亲眼看看我对黄成军的训练结果。”宋君鸿大笑了起来,立即下令开始向左侧山贼们抢攻。 山贼们一个个凶神恶煞的怪叫着,又占了地利从山上向下冲锋,气势倒也有几分吓人。面对这种情形,管已经不会再扭头逃跑为,但黄成军中不少人还是变了脸色。 向来喜欢担当前锋作战李三狗瞅见了手下兵士们面上的紧张之色,吼一声:“别装孬种,咱们冲上去干翻这帮贼种便是。” “让我们先来!”一直混在黄成军士人群中的鲁汉拔出了腰间的战刀,大喝了一声,领着自己招回来的六十多名原铁林军士们率先越过其他黄成军士们,面对山贼的冲锋发起了反冲锋。 当年面对如铁桶一般的金兵他们都尚且能死战不休,何况眼前这区区几百个小毛贼? 原铁林军士们的气势竟然毫不亚于哇哇大叫的山贼们。 “乖乖,真是够种!”李三狗暗赞了一声,回身对其他的黄成军士们说道:“看看,这才是真正的男人。咱们也别让人看扁了,跟着我上啊!” 有人带头,黄成军士们的勇气终于攒够了,跟在李三狗的身后也挥舞着兵器冲向了山贼们。 种依尚关注着自己的手下们,尽管他有着充足的自信,但这必竟还是他第一次目睹自己手下兵士们的实战。 好在,强勇军的兵士们没有让他失望。 不消一柱香的时间,强勇军就已经顶住了山贼们的攻势,并且慢慢掌握了主动,不管是从气势上还是从战况上,强勇军都已经占据了优势。 种依尚满意的点了点头,扭头望向黄成军一边,却惊奇地差点呼出声来。 黄成军已经把另一侧的山贼们打的节节败退,开始抱头后撤。 鲁汉与六十余名原铁林军将士们越战越勇,甚至已经开始追击到了山头上。 种依尚张大了口、瞪圆了眼,一脸的不敢置信的神情。 他之前一直认为:不管宋君鸿再怎么训练有方,黄成军的情况也不可能一下子翻了天去,出来打仗多半还是不行的。 李通、李三狗、刘长火、张世业等原几名捧日军旧部的战力他是知道的。在他一开始的估计中,黄成军的作战,多半也只能靠这寥寥几名捧日军旧部来硬撑下局面罢了。却不想甫一接战,黄成军中便冲出六十多号人来,龙精虎猛的在山贼中开始攻击,遇见一个砍倒一个,遇见两个就放倒一双,左冲右砍,如入无人之境。 这、这些家伙倒底是什么人?比起捧日军的战力也不遑多让啊! 天哪,黄成军中居然有群这么历害的家伙!他突然想到刚才还大言满满地对宋君鸿说道让黄成军多撑住一会儿,然后他的强勇军就会来解困,现在看来,黄成军不仅不需要他来帮助解困,反而冲锋在了他的强勇军前头。 “这......这......这......”种依尚舔了舔自己感觉有点发干的嘴唇,问向宋君鸿:“子烨,这些真的都是你的手下吗?” “当然。”宋君鸿骄傲的回答。 “想不到一介小厢军中,居然也有如此悍勇善战之军士。”种依尚喃喃说道。 宋君鸿抿嘴一笑,他才不会告诉种依尚自己是收编了昔日铁林军中最后的一些种子呢。 这些人,是从战场上踩着敌人和同伴的尸体走出来的,他们尽管落魄街头,却没有一个刀不快的、拳不狠的、意志不坚定的、杀伐不果敢的! 这是一群从地狱的鬼门关口又回来的人,而再妄图和他们搏杀的人,多半会被他们轻松的送下黄泉。 他知道这些原铁林军部众是故意在他面前表现自己的能力,好换取自己真正的信任和赏识,也搏取他们在黄成军中的尊重。 宋君鸿也同样在目不转睛的观察着他们的战况。心头默默念着鲁汉当时领他们回来时特强调过的几个人的名字:肖欢、李强、李明、王建闯、苗贺、董红花...... 他要借机好好观察下这些人的表现:作战是否勇敢、协作是否稳妥、号令是否顺畅、心思是否细密等,这些人,将来或许都堪大用。 李通、李三狗等几位捧日军将领是他起家的班底,也是他最亲密和信任的兄弟们。可他要想发展、黄成军要想壮大,就不能光是依赖这几位老兄弟。 原黄成军中如果有可造之材,他就要充份的培养、锻炼他们。 其他地方如果也有优秀人材,他也要张开胸怀,以最大的可能将他们招至麾下。 黄成军要壮大,不能光靠他一人的东奔西跑,否则累死他也只能办成几件事情?他需要大量的优秀、可用的人才。 对于一支军队来说,战场,就是培养和甄别人材的最好的地方。 前面的军士们,或许只是为了存活或战功、赏钱在拼命战斗着,却不知在身后,有一双热切的眼睛在不停的观察着他们。 来吧,我的黄成儿郎,拿出你们的勇气、展现你们的雄姿,让我看看!宋君鸿在心中默默的念祷着。 此时,战场上胜利的天平已经开始在向官兵们倾斜。领头的山贼首脑一看偷袭无效、硬战无功,便就立即下达了撤退的命令,唤喊着手下山贼们退回了山林之中。 黄成军和强勇军们杀的性起,便欲继续追击。 宋君鸿忙大喊了一声:“穷寇莫追!” 山林,是山贼们的天下。借助地利之便,他们可以潜藏、可以设陷阱。而官兵们一旦追入茂密的山林,又失却与了大部队的联系和袍泽间的协同配合,则很可能会被山贼们利用地形逐一绞杀。 “全军开始护理患者,包扎伤口!”宋君鸿开始高声下令,种依尚也毫不犹豫的下达了同样的命令。 “头儿,我们接下来再怎么办?”负责作开路先锋的李三狗跑过来问。 “重新整队后,按已探明的路线,继续直击山贼的城寨。”宋君鸿想了想说道。 “可刚刚那些跑掉的山贼们怎么办?”李三狗有点不放心。 “三狗,你是咱们的先锋,既要开好路,也不能乱走跑。记住了,不要让山贼们打乱我们的步伐,我们绝不能被山贼们牵着鼻子走。”宋君鸿坚定的说道:“对这莽莽大山中有什么,我们谁也不敢保证。但我们的目标贼寨却是很明确的。这也是我们作战的重中之重。我刚才观察那些设伏的山贼们,在数目上撑死了也只有七、八百人。也就是说,在贼人的山寨中应该还有一千多人,这部分敌人绝不能放过。只要我们集中兵力打击贼人的山寨,那么刚才跑掉的那批山贼们不管潜伏于何处,最后都需要回防山寨,咱们就在那里对山贼们一举歼尽。” “可是——”李三狗又提出了一个假设:“如果那些刚撤走的山贼们见死不救,不肯回防山寨只是龟缩于山林中呢?” “那就更好了。”宋君鸿笑了起来:“贼寨中的防御力量减少了,我们破寨的压力也会小很多。等我们先行攻破了山贼们的大寨后,大可再回身来搜剿这批漏网之鱼。以我完全的兵威,将敌逐个击破。” 只要真的像种依尚说的,身后尚有五千多名强勇军在山脚进行堵截和增援的话,那么刚撤走的那批山贼们,就绝跑不了! 第九十三节 铸得青锋向青天(二十八) 黄成军整好了队伍后,就继续向着山贼的山寨进发。 那些撤走的山贼们,看官兵们不肯进来追击,就又找了个机会跑回来袭扰官军,不过毫无悬念地再次被官军们给击退了。 山贼们的这种举动,进一步证明了宋君鸿对于山贼们在诈败的猜想。只要他不上当,山贼们的圈套就没有用。 山贼们无奈,只好放弃继续袭扰的念头,抢先一步撤回了山寨之中。 几乎是前后脚,官军们也追杀至了山寨前。 宋君鸿和种依尚原本未尝没有衔尾追击、赚开寨门的想法。只可惜是山贼们对于山路太熟悉了,官军们不管怎么赶路,始终都会落在山贼的后面。 面对山贼们慌忙关闭起来的寨门,宋君鸿刚要下令攻击,种依尚却拦道:“子烨,此前在山路的遭遇战,你们黄成军已经拔得头筹。这番攻打寨门的好戏,就交给我们强勇军了如何?” “行,一切就偏劳哥哥。”宋君鸿略一迟疑,便也就答应了下来,笑答:“那便等强勇军打下了寨门,我再让黄成军们跟在后面,作蚁附攻击好了。” 一方面,他要照顾种依尚骄傲的自尊心,作为在将门世家后代,又是经种慎严格教导出来的子侄,他渴望的一向是率先攻竖拔寨,推到城墙,而不是跟在别人后面捡便宜,尤其还是跟在黄成军这种厢军的后面。 而另一方面,那七成的战功也不是白让的。总要让强勇军多承担点责任,否则就算自己不计较,手下的将士们也会不服气的。 得到了宋君鸿的同意后,种依尚立即下达了强勇军的进攻令。 攻坚作战,虽是较苦的一种打法,但好在山贼们的寨墙远不如正规的城池那么高大和坚固。在强勇军特意用牛车运来的包着熟铁圆锥头部、数百斤的冲锤面前,寨门没用几下就被强勇军像撞豆腐一样的给撞开了。 “杀呀!”强勇军和黄成军们发出一声喊,一起冲了进去。 再接下来的,不过是追亡逐北、屠杀而已。 山贼们大多都只是倚多为胜、打劫普通百姓和客商的恶霸、混混们组成,比起正规官兵们的战力远远不如。此时寨门已破,山贼们虽众,却已是人心涣散,面对着官军们的攻杀并无法组织起有效的抵抗。不过区区的一个时辰之后,基本上就已经被剿杀干净。 即便在这最后的作战中,种依尚仍然没有忘记对鲁汉等原铁林军士们的观察。 等战斗已经基本结束,再也不用继续指挥战斗的宋君鸿和种依尚这才放下心来。种依尚终于按抐不住好奇的问道:“子烨,你军中的那批悍士是从哪里来的?” “都是黄成军中原有的一些老军汉,只是不被人注意,这次被我发现了,加了点训练而已。”宋君鸿打着哈哈,可不敢把真相告诉种依尚。 种依尚作为宋君鸿的好兄弟,虽然多半不会干出挖他墙角的事情来,但假如让他知道了还有两三百名与之战力相仿的冲围出来的原铁林军士散落在民间的话,一定会去重金招蓦来的。而宋君鸿通过此战,也充分明白了这批原铁林军士们的价值,打定了主意一回去就派遣鲁汉继续去各地联络招揽。 千金易得,一将难求,这是两人都明白的道理。 不过,这些原铁林军士们对于强勇军可能只是锦上添花,对于黄成军来说,却是脱胎换骨的改变,不可同日而语。 他和种依尚私交虽好,但从为了黄成军长远发展的大局上来看,他必须像护卫骨头的老狗一样把这批人给看顾好,早日纳入自己的帐下来才行。 也许是怕种依尚继续纠缠这个问题,宋君鸿急忙借口要去亲自指挥最后的搜寻为由,急忙领着孙狗子和几名护卫自己的亲兵们跑开了。 一边走,宋君鸿一边咂舌,你还别说,“摸着天”作为淮南东路的一股较大势力的悍匪,他的山寨规模还真是不算小。宋君鸿领着孙狗子走马观花似的闲逛,竟也走出去老远来。 两人无意中走过一片荒旧的木棚寨墙中,突然似是听到一阵若有若无的战斗声。 “过去看看。”宋君鸿立即下令,浑无畏惧。 几人寻声跑过去,只见一扇不易被人注意的小木门打开着,外面就是茂盛的山林,越来越清楚的战斗声就是从这木门外的山林中传过来的。 看来这里还有一些落网的山贼! 等到宋君鸿赶到时,现场只经只剩下十余具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官兵的尸体。山贼竟然已经结束了战斗,溜走了。 孙狗子拉过一名还未断气的官兵,发现赫然是一名强勇军的军官。 显然,这十余名被杀的官兵,居然都是出自精锐的强勇军。 “怎么回事?”孙狗子急切的问。 “我们......我们在这里遇敌,他们......他们中有山贼的头目,正要逃窜。”那名军官已经出气多、进气少了,指着东边一片山林费力地说道。 宋君鸿扭头望去,顺着他指的方向,仿佛还能看到几个刚跑进去的身影。 “追,不能放跑了他们!”宋君鸿立即下令。 “头儿,咱带来的人太少,要不然再等等?”孙狗子迟疑了一下,他现在是宋君鸿的亲兵卫队长,自然处处首先要以宋君鸿的安危着想。 “派一个人回去报信,其余的立即随我追击。”宋君鸿下完令,就俯身追了出去。 孙狗子无奈,派出一名亲兵回去报信后,领着其他几名亲兵就急匆匆的追了上去。 进入山林之后,宋君鸿死死咬着那批山贼不放。他生长于山林,所以对在山林中奔追并无障碍感,那股山贼见甩不掉宋君鸿等人的追击,再仔细观察发现宋君鸿等人的人数也并不算太多,其中领头的山贼心头火起,便狞笑了一声,喝停住手下的贼众一起回过身来,打算像干掉刚才那二十多名官兵那样,再把宋君鸿也杀掉。 面对十多名手执大盾和砍刀的山贼的恶狠狠的反扑,宋君鸿急忙下令部下作好接战准备。 “咻,咻咻。”宋君鸿拉开手里的铁胎弓,连连朝冲过来的山贼击射,几名冲在最前面的山贼应声倒地。便岂不料,那山贼头目手里的盾牌,几乎和他们的身体同高,进攻中只要缩头弯腰,就可将整只身子躲在盾牌后面。 箭矢全都打在了他的盾牌上,令宋君鸿吃惊的是,威力巨大的弓箭射击,竟然无法破盾,可见这名山贼头目手中的大盾必非凡品。惊愕前,一些山贼已经杀奔到了眼前,再想拔起腰上的厚背战剑,可已经来不及了。几把呼呼生风的砍刀,一齐朝他的头顶剁来。 宋君鸿用铁弓一格挡,抬脚就踢飞了其中的一个,那名倒霉的山贼立即被孙狗子扑上去一刀毙命。 余下的几名山贼依掉轮着刀继续向宋君鸿抢攻。 宋君鸿并未后退,而是向前就地一滚,抢先滚到一个肥壮山贼的左侧,抽出挂在膝盖外侧的一柄朴刀,对准这个山贼黝黑粗壮的小腿就是一刀。 鲜血喷射而出,溅洒在周围的草叶子上。中刀的肥壮山贼,嗷呜一嗓子,将手上的铁锤往宋君鸿头顶砸去,同时自己也躺在了地上,捂着几乎被斩断的小腿肚子,没命地打滚!宋君鸿一掌拍翻了打过来的盾牌,重新获得视野的一瞬间,也看到了四周矮树丛里有异动。 “防守两侧,矮树丛里面没准儿还藏了敌人。”宋君鸿将朴刀砍向另一个肥壮山贼的手腕时,厉声提醒着孙狗子。 果然,就在宋君鸿话音刚落,低矮的灌木里,飞出了无数箭羽。孙狗子和几名亲兵赶忙依靠大树掩护,对准那些飞出箭羽的树丛,也开始引弓还击。树丛后面,顿时溅射几簇血点。孙狗子像一只烫了尾巴的猴子,嗖地蹦起,及时用他从亲兵手中夺过的一张盾牌,为正在厮杀的宋君鸿,格挡掉一根投刺过来的标枪。 “头儿,快捡盾牌!树上有很多投矛兵!”孙狗子虽然身手敏捷,可毕竟年纪尚小,他急切对宋君鸿喊着,那根戳在他龟壳盾牌上的矛杆,穿刺力非常巨大,一下将他在半空中又砸到了地面,趔趄了几大步,这才没有摔倒。 宋君鸿砍持盾山贼的手腕时,另一个肥壮山贼的砍刀向他后脑挥来。他抬腿向后就是一脚,踹在了对方的盾牌上,那家伙颤抖着满身肥膘,被自己的盾牌撞退了好几步。 借助这股蹬踹之力,宋君鸿随即跃起在半空,拔剑向下砍去。与他正面冲突的肥壮山贼,将盾牌向前猛力一顶,本想着配合另一个山贼撞倒宋君鸿,将他乱刀砍碎,可万没想到,宋君鸿竟会在这种夹击下飞蹿起来。再想收盾护住头顶,已经来不及,只听得咔嚓一声脆响,脖颈上就中了深深一剑。人当场就瘫倒在地,鲜血喷涌不止。 趁着最后一个肥壮山贼尚未攻击到近前,宋君鸿用脚尖挑起地上的两扇盾牌,踢给了孙狗子。叮嘱道:“背靠大树,卧蹲持盾。” 有了盾牌之后,亲兵们不再依靠盲射保护自己,他们毕竟在这三个月中受过宋君鸿的特训,并是从众多兵士中选出来的精锐者,应对眼前这种局面,倒也算不得难。 最后一个肥壮的山贼头目,仿佛有着天生神力,他又一次冲奔过来,居然用盾牌撞得宋君鸿频频后退。混乱中,宋君鸿仍在指挥应战。 左右树冠上,竟然爬上了四五个专门投矛的山贼,他们一手揽着树枝,一手抓着一根淬过毒的短矛,依旧充满杀意地寻找机会。 孙狗子在亲兵们用盾牌的保护下,立刻有了良好的机动性。他们几个人,左右交叉前行,彼此掩护。再用手上的步兵弓,百米内射杀树上那些投矛兵,可就易如反掌了。 “咻,咻咻……”几个凶煞一般的树上山贼,顷刻被打落下来。 最后一个肥壮的山贼头目,还在用盾牌猛顶着宋君鸿,并不断挥刀剁砍。宋君鸿左手向后一抄,也拔了戳在地上的一根标枪,冷不丁刺进肥壮山贼的右脚脚面。 这种标枪的尖端,并非木质,而是锋利的金属枪头,加之宋君鸿力道甚猛,竟把对方那只脚钉在了地上。 肥壮的山贼一个趔趄,连人带盾扑倒下来,也就在这个瞬间,宋君鸿向一侧跳闪,挥刀劈开了这家伙的脑袋。一股白花花的脑浆,被压力巨大的血浆顶飞上树冠,同时也溅了宋君鸿满脸。 “跑了一个,跑一个瘦子……”孙狗子指着一簇摇动的灌木后面,焦急地对宋君鸿预警。 孙狗子举着盾牌,手持一根矛杆,居然就想追去,却被宋君鸿一把拽了回来。“我来!”说话间,宋君鸿的人已如一只离弦之箭,提起的战剑追杀而去。 逃跑的精瘦投矛兵,飞窜在浓密的丛林之中,也是快如闪电。宋君鸿追随着那些摇动未停的树枝,一步也不敢怠慢。他比谁都清楚,这些山贼个个战力强、杀意重,应该是山贼中的中坚分子。哪怕放跑了一个这样的重要山贼回去,他日就会继续危害这片山林。 一棵横倒的大树旁边,出现了一条陡直的林路。精瘦投矛兵一边跑,一边不住回头看。他惊怕极了,凸鼓的双眼爆满血丝,就仿佛见到一颗箭矢正朝自己面部飞来。终于,他望见身后的宋君鸿突然驻足,竟不再追他了,而是举高了铁弓,开始用瞄准的目光追随着他的奔跑,不禁大惊。 呼呼气喘的精瘦山贼,本以为自己再跳过一丛浓密的藤萝,也就逃掉了,可也就是在他肩膀刚要没入绿丛之中,一支在风中呼啸的狙击箭矢,跟着就钻了过来。 绿丛里没看到尸体倒下,但一股浓重的血浆,却从团团紧蹙的叶片间激射上来,撞得树枝摇摇摆摆。 站在远处的宋君鸿收了战剑和铁弓,抹着刚才溅在嘴角的腥血,目光中不由泛起几丝惊讶。 凭借多年的实战经验,虽然知道目标的后心已经被打穿了,但令他随之后怕的是,这被他以为全是乌合之众的山贼中居然也有这么凶悍和富有攻击性的成员存在。 这令宋君鸿不由想到,另外的两股大山匪,会不会更难缠? 过了一会儿,李通和刘长火也闻讯领人赶到。指着那名被宋君鸿斩杀的肥胖山贼头目尸体喜道:“大人,您把‘杜金钢’给击毙了!” 第九十三节 江头未是风波恶(一) 转眼间,已经到了八月下旬。此时,距离黄成军与强勇军的那次联手剿灭“摸着天”的行动,已经过去了将近一个月了。 在这段时间,宋君鸿并没有再对外开展任何的军事行动。他又一次的开始在总结这次的剿匪经验,查找在战斗中暴露出的各种问题,思索解决办法。 另外,又经历过一次大战的黄成军,也的确是需要一段时间进行再次休整。 军士的伤处需要治疗、护理,军士们的体能需要休养、恢复,军士们的心态更需要慢慢的调整、习惯。 对于黄成军这种在“战斗力”上的新兵来说,如何让他们适应成为一支真正的军队,的确需要有很多工作去作。既要严格训练,也要小心呵护。 如鲁汉等多名原铁林军将士们被他继续派出去联络以前的旧袍泽们,远的甚至离开了淮南东路奔赴各地,争取再多拉一些人回来加入他的黄成军。他知道这批原铁林军的事瞒不了种依尚多久,黄成军中人多嘴杂,只要种依尚想打听,就一定能知道。何况,说不定还会有一些其他别的军队也在打这批百战余生的勇士们的主意呢。所以,他必须要抓紧。 另外,这段时间,李通负责的征兵工作也终于打开了局面。随着黄成军一连参加了三场剿匪作战,且场场大胜,现在已经变得名声大躁,黄成军的名头,甚至盖过了一些普通的禁军部队。各位征兵点中来探问的年青人终于多了起来,其中不乏怀着忐忑的心情想要加入进来试试的。 现在,李通终于征集到了约三百名左右的新兵。 对于这些新兵苗子,宋君鸿很珍惜,不许他们和原黄成军士们混编,以免沾染上老兵油子们身上一些不好的风气。而是交给了李三狗单儿编作一营,严加管理和操训。 这样一直忙到月末,终于到了休沐日的时侯了。 宋君鸿回家看望了一下老母亲和妹妹,第二天一早,便上街去为家中采购一些物什了。 包括家中尚缺的一点家具,给菊子娘买的布料、给丁蓉代购的琴案、给妹妹买的零食、给家中买的粮食等,林林总总的买了一大堆。 这些东西,现在全部都抱在了孙狗子的身上。 本来在休沐日这样的假日里,宋君鸿也想给孙狗子放放假,让他适当放松下的。但孙狗子已经家破人亡,在这里除了军中的一些兄弟和宋君鸿的家人外也是谁都不认识,宋君鸿只好又把他带在身边——帮自己搬拿下东西,也总比让他跟着李三狗去赌钱或逛楼子要来的好。 孙狗子费力地把这些货物都抱到马背上的厢子中放好,这才又牵着马跟随宋君鸿继续在街上闲逛采购。 两人正在街头行走,突然宋君鸿停下脚步。孙狗子愣了愣,顺着宋君鸿的目光望过去,最后落在一个卖糖葫芦的老汉的身上。 一个卖糖葫芦的有什么好看的?孙狗子挠挠头,问道:“头儿,您是想吃那个吗?要不——我去买回两支?” 宋君鸿点了点头,孙狗子刚想走过去,但宋君鸿随即又摇了摇头,淡淡地说道:“算了。” “大人,您这是怎么了?”孙狗子怏怏的问道。 宋君鸿只是略一怔,但随即就恢复了正常。看孙狗子一脸的好奇的神情,便说道:“我只是突然想起我的父亲了。” 孙狗子从来没有听宋君鸿提起过自己的父亲,便竖起了耳朵听着。 “记得我第一次在这个世界被领着进城,那时我才只有六岁。”宋君鸿边回忆边轻轻地说道:“我的父亲只是一名贫穷的山中猎户,他好不容易进一趟县城,所卖山货的钱也不过是勉强能为家中增几文钱罢了。他咬紧牙关才能从口袋中挤出一点小钱买支糖葫芦两人吃,但却已经可以给我们父子二人带来巨大的愉悦。” 说到这里,他又自嘲的笑了笑:“现在整天忙于公务或战事,早没有了当年吃糖葫芦时的简单愉悦的心情。” “头儿,您现在是大将军了,别说想吃次糖葫芦,就是以后天天让卖糖葫芦的把货直接给您送到军营中也只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儿啊。”年纪尚轻的孙狗子还是不能理解宋君鸿的感慨由来。 “不必了。”宋君鸿笑了笑,他现在已经是拿着高薪厚俸的朝庭命官,就算是顿顿山珍海味也吃的起了,可反而却找不回童年那小小一串糖葫芦就能带给自己的那种快乐了。 两人又逛了一会儿,随便买了点杂货。眼见的日已当头,宋君鸿便说道:“走吧,先去吃点东西,再回家。” “还是去上回的那家馆子吧?”孙狗子兴奋地说:“上回在那儿吃的糖醋排骨很好吃,我到现在还谗着哩。” “你个吃货!”宋君鸿尽管嘴里在笑骂着,但还是同意了孙狗子的请求,牵马向上回曾邂逅鲁汉的那家酒楼走去。 进了酒楼,点上了几盘菜肴后,孙狗子便涎着一张可怜巴巴的小脸望向宋君鸿:“头儿,这次要点酒吧。” 显然是孙狗子的酒虫又在勾他了。宋君鸿兀自记得四年前他初见孙狗子时,那副想方设法的要在老村长寿宴上多求点酒喝的可怜可爱的小模样了。想到孙狗子跟自己从军后,为了遵守军营中不得饮酒的禁令每日强忍的也十分辛苦,反正现在是休沐假日,此时喝点酒倒也不算违纪了,就点点头也应允了下来。 孙狗子高兴的立即让店小二上了一壶花雕陈酿上来,先给宋君鸿的杯子斟满,才给自己也倒上,两人一起就着菜肴喝了起来。 军中汉子们大多喜豪饮,边喝边聊,越聊越开心,一壶酒水也很快见了底。孙狗子兀自不尽兴,立即吆喝着店小二继续上酒。 店小二殷勤地跑了过来,孙狗子摇晃着酒壶说道:“还是要这种十年的花雕陈酿。”小二满口答应了,就跑下去提酒。可也奇怪了,店小二下去了足有一盏茶时间,却仍是没有见到踪影。 看到孙狗了着急,宋君鸿安慰道:“这是一家大店,兴许客人多,店里的伙计们一时没有忙的过来,过会儿自然就过来了。” 可孙狗子肚里酒虫更勾的难受,仍是嚷嚷了一句:“头儿,我还去催催吧,谁准儿他躲在哪里偷懒呢。”说罢站起身来推开门就走下楼去。 刚一下楼,孙狗子就立即发现了刚才那名店小二,他生气地上前一把揪住那小二的衣襟,怒容满面地斥责道:“好你个小子,你敢戏耍我不成?” 店小二唬了一跳,待抬头看清是孙狗子,忙赔着笑道:“贵客见谅,店里的酒已经没了,小人正在通知伙伴去酒窖中重新搬运。待运来后就给贵客着上去” “尽在胡说。”孙狗子瞪着眼道:“我进店时特意去已经查看过了,明明还有一大坛的酒水呢。” “本店的这花雕这酒水十分受欢迎,客人来了大多会点要,故坛子空的也快。”店小二急忙解释着。 “那我刚才让你上酒时,你咋不说明。”孙狗子一时没有喝到酒,依然不依不饶。 店小二叫起屈来,苦着脸说道:“贵客有所不知,您叫我时,坛里当时确还是有些余酒的,足够再添上七、八壶。我也就回来帮贵客您灌满了想送上去的,哪知道走到半路,被其他客人给截住要了去。” 听到心爱的酒居然被别人给截走,孙狗子怒不可遏。他气的把店小二一把举了起来,骂道:“软骨头的东西,一壶酒水都保不住,还有的什么鸟用?” 店掌柜的看到了,忙跑过来打圆场,劝道:“贵客有所不知,小店刚来了几名特殊客人,点名也要这花雕陈酿哩。坛里的几壶都灌给他们了,还是不够,便只好把您这壶也给先匀过去了。小店的酒窖离此不远,很快就能给您捎过来,到时我给贵客的酒钱打个折,当作赔礼,可好?” “不好!”孙狗子眼珠子一瞪,他自从入了捧日军以来,不自觉也多少染上了点骄傲的习气。他怒视着掌柜的,大手在桌上一拍,“啪”的一声响,吓了掌柜的一跳。孙狗子冷笑着道:“你这店掌柜的好不晓事理。作生意总有个先来后到吧?那壶花雕陈酿明明是我们桌先订的,凭什么别的客人一伸手要,就要从我们的这里克扣?是觉得我们的钱比别人少,还是觉得我们好欺负?” “唉呀,小店岂敢?绝无此意,绝无此意啊!”店掌柜的连忙摆手否认。 对此,孙狗子却完全不以为然,嗤笑道:“说着绝无此意,却把我们的酒水给了别人,你这店掌柜拿我当三岁孩童欺骗吗?” 说到这里,他猛的抓起了腰间的战刀,连着鞘一起狠狠的拍在桌上,说道:“今天你若不给僻说清楚,我也就不再多跟你废话,直接让它来和你讲理。” 尽管今天是休沐日,孙狗子和宋君鸿出门时都没有穿官服,但作为武将,随身佩戴刀剑的习惯还是改不了。此时他把兵器一拍,立时吓得店掌柜脸色一片惨白。 “这......这......”店掌柜一边打揖告着饶,一边说道:“贵客见谅。小店也有难处,实在是那些个截酒的客人,小店实在是惹不起啊!” “呸,少拿大话来蒙骗我。定是你们多收了人家的打赏,所以才昧着心肠把我们的酒水给了别人。”酒劲有点上来了的孙狗子对店掌柜的嚷道:“走,带我去看看你说的那些个什么狗屁客人,哼,我倒要看看,什么人敢截留我们的酒水?” 店掌柜的还想拒绝,但孙狗子的刀已经押在了脖子上,尽管并没有出鞘,但也把店掌柜给吓了个够呛。只好领着孙狗子朝那些客人所在的厢房走去。 而这一去,孙狗子终于闯下了一个弥天大祸。 第九十四节 江头未是风波恶(二) ?宋君鸿并不是一个贪杯之人,酒对于他来只是个借着能助兴的玩意儿罢了,没有也不打紧。不像孙狗子那样酒瘾一犯就无法抑制。 孙狗子出去后,宋君鸿就在雅间中安静地坐着,偶尔夹上几口菜肴,随意地丢入口中,一边扭头去看窗户外面的街道。 扬州是天下闻名的繁华之城,即便经历了宋金大战一度萧条,但现在又开始慢慢再度的恢复了生机。 街上商贩星罗、行人如织,大家在街头不停的走着,逛着,但却无一丝紧张、匆忙地感觉。 中午的阳光透过敞开的窗口照在宋君鸿的脸庞上,暖洋洋的。 宋君鸿惬意地微闭了下眼睛。 经历了过多的生死之战、腥风血雨之后,他突然很享受这份祥和与温暖。 世间若是再无刀兵纷争该有多好。哪怕他没有了用武之地,脱去了官服,领着老母和妹妹结庐山泉,作一个普通的民夫,他也是乐意的。 唉,什么时侯才是天下海清和晏、人心无争的时侯呢? 宋君鸿睁开了微合的双目,望着楼下川流不息的人群,竟有些发起呆来。 突然,房门“哐”的一声被撞开了,只见一名店二跑了进来,慌慌张张地道:“客官,不好了。和您在一起的另一位客人和其他的客人们打起来了!” 宋君鸿闻言一惊,道:“你带我去看看。” 在店二的带领下,宋君鸿走到了另一间雅间前,还没有进去,就听到一句叫骂道:“直贼娘的,偷袭群欧算什么本事,有种的话你们一个个地来,爷怕你们就不姓孙!” 正是孙狗子的声音。 宋君鸿双臂把住房门,一使劲就把房门推了个八字大开,目光迅速在里面扫视起来。 只见房中的一角中有着几名歌妓,姿色都算不差,只是此时却惊吓的抱在了一起,如一窝受惊的兔子般瑟瑟发抖。 此外,屋中还有六个人,除了孙狗子外,其他五人穿着武将的戎常官服。 此时孙狗子正被两个人一左一右的拧住胳膊按在了碗碟纷乱的桌子上,再联想到刚才在门外听到他的骂腔,显然是在打架中因寡不敌众而吃了亏。 另外一人在指着孙狗子大声的喊着:“打!于我往死里打!”而另有两人也果真轮圆了胳膊,正冲孙狗子没头没脑的乱砸。 看到这种情景,宋君鸿连忙大喊了一声:“都请住手!” 厢房中几位殴打孙狗子正兴起的人一起闻声扭头望向宋君鸿。 那名刚才在喊打的人似是这群人中的领头儿,他上下打量了宋君鸿一眼,恶狠狠地:“滚!爷的闲事你也敢管。再多话,就连你一起揍。” 宋君鸿冷冷的瞅了他一眼,并没有被他的狠话吓倒。 对于他这种经历了众多恶战,从尸山血海的战场中走下来的人,自然就有着一股对生死都能无畏面对的气势,又怎么会被人像街头流氓一样的狠话给吓住? 他只是淡淡地了一句:“那位被你们殴打的兄弟是我的人。大家有什么过节,可以好好的道理,何必动拳头?” 见宋君鸿只是了些类似于“君子动口不动手”的话,那名喊话的人就越发的张狂,认定了宋君鸿只是个没什么本事、软弱可欺的人。便狰狞地一笑:“道理?拳头硬就是道理!在这淮南东路,爷就是道理!敢惹我,那是你们俩自己嫌命长了。” 罢他向一名正在殴打孙狗子的同伙喊道:“你去给我好好教教他‘道理’,让他知道和我讲理的规矩。” 那名同伙嘻嘻笑了一声:“太岁头上动土,你子真是活腻了。”挥起拳头就向宋君鸿奔袭过来。 眼见的巨大的拳头就要打在了宋君鸿的头上,那名同伙心头正喜,似乎宋君鸿的脑袋被他打的破血倒地的情形已经出现在了眼前。 在以往的岁月中,他不知道这样打倒过不知多少下人和百姓,打得他们头破血流、跪地求饶。 却不料宋君鸿只是头轻轻向右一歪,就已经躲过了他的拳头,身体一侧,左手已经闪电般的叼住了他的手腕。 铁手如钳,他的手腕被宋君鸿拿住后就再也抽不回来。 此时宋君鸿握住他手腕的手运力一扯,那名伙伴的身子就不由自主的向宋君鸿身前斜拽了过来。此时,宋君鸿扣步抱胸,突然右臂一张,一记肘击如铁锤一样击打在那名伙伴的身上,他“哇”的一声喷出一口鲜血。 宋君鸿接着又是变肘为扫拳,一拳把那名伙伴打的歪倒在地。 要么不打,要打就打的敌人没有失去还手之力!这是宋君鸿在战场上无数格斗中领悟出来的真理。 那名头领吃惊地看着这一幕,似乎就是刚才,自己的伙伴还在向那人挥拳,但一眨眼间,就倒在了地上痛苦的打滚,站都站不起来。 “怎么样?这下可以好好的讲讲道理了吧?”宋君鸿好整以暇的问。好像现在倒在地上的人根本不是他打的似的。 那名头领脸上神色由惊度变的怒火更盛,他从到大都不是一个能在人前吃亏的人,此时更是喊道:“讲你娘!”指着另一名在殴打孙狗子的同伙道:“你!——过去教训他。” 那名同伙似是见到自己地上那名同伴的惨状有害怕,但又偏不敢违背那名头领的命令,于是便干脆刷的一下抽出了腰间的战刀,呐喊着斩向宋君鸿。 哼,居然动刀子?自己若只是一名不擅打架的普通百姓,此时还不把命给赔上了?这也能做朝庭命官吗! 看到对方如此凶恶,宋君鸿心头怒起,闪身避开了对方的刀劈,顺手扯过了门侧的一支衣帽柱,如长枪一般横扫,逼的那人收刀回防,但从一刀一柱上传来的力道来看,宋君鸿很清楚的感觉出来对方力量并不强大,他长枪一圈,荡开了那人手中的战刀,然后一记“怪蟒钻窝”,长柱狠狠的击在对方的胸膛上,那人惨叫一声,便已经被击飞了出去,身子重重的摔在了墙上。 这时,宋君鸿又一次转身面对着那名作头领的年轻人,目光如铁一样的钉在了他的身上,沉沉地道:“我现在跟你两个基本的道理:一、别拿兵器指着我,要不然下场一定会很惨;二、如果还想打,有种就自己上,别只会让手下来送死。” 此刻,宋君鸿身上那股浴血百战后养成的杀气已经被慢慢地激发了出来。他盯视着那名年轻头领,目光浑似一头狮虎在冷冷地打量着一只羔羊。 那名年轻头领心中一悸,一时间不出话来,禁不住的缩了缩脖子。 宋君鸿又望向另两名正压拧着孙狗子的军官道:“再不放开他,我把你们的两只胳膊都打断!” 那两名军官目睹了刚才屋中两名同伴的惨状,哪能不心惊,再也没有了一开始的嚣张。其中一人似是怕宋君鸿真的过去打断他们的手臂,颤颤巍巍地道:“你......你别过来,我......我们可是朝庭的官员。袭击朝庭命官可是要吃官司的。” 宋君鸿轻蔑地朝他们俩七品校尉官员的袍服和带銙上撇了一眼,随手从怀中摸出自己的官凭来,亮在了他们的面前。 尽管自己现在被派到厢军中去了,但是勋衔品阶仍然在,轻轻松松远超这俩军官七、八级去。 “正五品上宁远将军?”那两人看到宋君鸿官凭后果然大吃了一惊。 “现在,我命令你们,放开手中的人。”宋君鸿倨傲的下令。 眼见的打架多半不是宋君鸿的对手,官阶又远没有宋君鸿的高,那两人对望了一眼,终于还是慢慢松开了手,宋君鸿几步上前预备拉过孙狗子,可是他的手刚一碰到孙狗子时,身后的那名年轻军官头领突然暴起发难,拔出了腰间的战刀就恶狠狠地砍向宋君鸿的后脑。 好在久经战阵,宋君鸿的反映已经极其敏锐,觉查到身后有人偷袭,他立即就是一个侧翻后踢,“啪!”右脚如一条狂鞭一样扫击在那名年轻军官头领的脸上,把他扫翻在地。 那两名原本拧押孙狗子的军官,一看年轻军官头领挨了打,慌忙跑过去搀扶。 宋君鸿趁机拉起了孙狗子,护在自己的身后。 看到自己手下的人畏惧宋君鸿如虎,宋君鸿轻轻松松地把人从自己手下中抢走,那名年青军官头领又一次暴怒了起来,他甩开两名手下军官的搀扶,指着他们的鼻子骂道:“没胆子的东西们,怕个鸟!他不就是个五品将军吗?再大能大的过我爹去吗?” 此言一出,果然那两名手下又畏惧的低下了头。 哼,看来是个衙内,难怪一身的恶少习气呢。宋君鸿听了他的话后,心中厌恶地想。 宋君鸿扶起孙狗子,就拟转身离开。 “慢着,你们不许走。既然惹了爷,打算就这么便宜的离开吗?”年轻军官首领见状又高声叫嚣着。 宋君鸿望向他那张比自己还年轻上好几岁的脸,心道:这人还真是被家里给惯坏了,已经到了完全不知好歹的地步! 如果是在战场上,这些人早就已经被自己送到阎王那去报道了。自己此刻救回了孙狗子后愿意见好就收,可笑对方却不依不饶了起来。 你们有几个脑袋!? 第九十五节 江头未是风波恶(三) 见那名年轻军官头领不让自己走,宋君鸿回头怒视了一下他,吓的那名年轻军官头领缩了一下头,但随即又强作凶恶的挺了挺胸膛:\己的耳朵没有出现问题。 可耳朵如果没出问题,那就是有人的心肠出问题了。 宋君鸿终于理解了孙狗子不惜与人老拳相对的原因了。 “嘿嘿嘿,你们剿灭了天青山和王兴山的匪患?”宋君鸿冷笑着。 “是、是的。”那名军官似是觉出宋君鸿对这个问题的反映有点特殊,但也还一时摸不清问题出在哪里。 “是你妈个头!遭娘瘟的,老子与人在天青山和王兴山与山贼浴血奋战时,几时见过你们几个小兔崽子在场的?”宋君鸿上前一把拎住了那名军官的官服,脸帖上去,似是要吃人似的,黑沉着脸说道:“还破贼八百余众,你们几个打架都娘娘腔的家伙知道山贼长什么样吗?知道山上有多少山贼吗?” 宋君鸿此话一出,把那几名军官吓了一跳。结结巴巴地问道:“你、你是谁?” “听好了。老子名叫宋君鸿,现任黄成军指挥使,王兴山和天青山的匪窝都是老子领人端平的。”宋君鸿冷笑着,把目光扫向屋中这几名年青的军官。他很想知道,当这些人明白当李傀遇上李鬼时,会是一个什么样的表情。 果然,其中有好几个人都惶恐的低下了头。 “哼,你们居然胆子大到敢冒领战功,看我不通知你们的上司,扒了你们的皮!”宋君鸿咬着牙说。 几名军官眼中出现了一丝惊慌。 “不用怕!”这时那名年青的军官头领又站了出来,给自己的同伴们打气:“只要有我爹在,没人敢把我们怎么样的。” 哼,这些官二代中还真有大量不怕连自己爹一起坑的家伙在啊!我倒要看看,是哪个官员在这种大是大非的问题上敢只手遮天,知法犯法?他笑着看向那名年青的军官头领,问:“看来令尊是个大人物啊,敢问高姓大名?” 听到有人问起自己的父亲,那名年青的军官头领又使劲的挺了挺他那有点瘦弱的胸膛说道:“我爹就是淮南东路经略使。我姓高!” “高行是你爹?”宋君鸿惊讶地问。 “是的。怎么,知道怕了吧?”年青的军官头领骄傲地说道。在这淮南东路,没有一名武将不在他爹的面前低头的。 “怕,我都快怕死了。”宋君鸿压着心头的怒火,淡淡地说道。 年青军官首领完全不知道宋君鸿说的是反话,他得意洋洋地把脸凑在宋君鸿的面前,说道:“知道天高地厚就好。我可不管你是什么狗屁的将军,总之记好了我这张脸,我叫高星,以后遇着我后,绕着走。” “啪!”一声清脆的耳光声响起,那个高星捂着脸惊讶的倒向一旁。 屋里的另外四名军官都看傻了,宋君鸿却像是没事儿人一样的轻轻活动了下他刚才扇孙星耳光的那只手腕。 刚才那记耳光打的真解气! 不管高行怎么整自己,宋君鸿都可以咬牙忍下了。可这剿匪的战功,是自己手下的一众兄弟们提着脑袋,洒着血才换来的。高行那个混蛋,招呼都不打一声,就偷偷地转给他儿子了? 你整我一人可以,可这个战功可是黄成军提升士气的重要成果啊。如果让黄成军的军士们知道自己辛苦打下的战功,让人给贪没了的话,那么好不容易才提升起来的军心士气还不立即灰飞烟散了? 但此时还有一个人比他还激动,高星跳了起来,指着宋君鸿骂道:“你、你居然敢打我的脸?我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人敢碰我一下,可是你居然敢打我的脸?” 宋君鸿黑着脸走上前一步,说道:“你很惊讶?那是因为你被人打的少了!你敢再啰嗦半句,我就把你的整张脸都打成猪头。” 反正已经和高家杠上了,宋君鸿就再也不会忍耐。 孙星空有愤怒,却并不敢跟宋君鸿叫板。欺软怕硬,其实是每一个倚仗权势的官员衙内们的必然心理。他们倚仗强硬的权势欺压弱者,就必然会惧怕更强者。 这种惧怕,让孙星感到很羞恼。 宋君鸿却不管这些,他对孙星说道:“你还是趁早把你这官服脱下来,我会去找王矢将军,寻问个公道的。” “王矢也是我爹的部下,他管不了我爹的。”孙星还在嘴硬。 “那就让王法来管。你爹再大,也是朝庭任命的官员,他如敢违法,朝庭也自会治他。”宋君鸿冷笑一声:“不要以为你爹官大几级,就可以为所欲为了。我回去就给朝庭上表章,弹核你们高家父子。” 说罢,宋君鸿扶着被打的满脸鲜血的孙狗子转身走了。 直到宋君鸿离开,那几名军官才胆战心惊地问向高星:“这下可算是捅了马蜂窝了,该如何是好呢?” 孙星冷笑着道:“你们都把心揣回胸口里去,在淮南这片儿地界上,只要还有我爹在,就没有压不下去的事端。那个姓宋的还给朝庭上表?我倒想看他的表章是不是能离的了淮南东路?” 说罢,他又抚了抚自己的脸颊,也不知是否是心中的惧意在作祟,他仍然感到那里火辣辣的疼。 你个臭厢军,我这就回去告诉我爹,一定要扒了你的皮!他恨恨地想。 宋君鸿领着孙狗子先去了趟城里的医馆,给他做了一下包扎。然后送回了军营中。 以孙狗子目下的这幅尊容,宋君鸿可不敢给他领回家,以够菊子娘看到会有惊吓。 自从自己从军以来,菊子娘无时无刻不在担心着自己的安危,每天都对着菩萨殷勤地上三柱香,就为了祈求保佑自己的平安。 回到家中,把买来的物什交给了华剩顿后,他对于菊子娘只字不敢提今天酒楼打架的事。不过,宋君鸿知道,事情绝对不会就这样完结的。高家自恃皇亲,目中无人,其子侄让自己打过了,岂能善罢甘休?何况还有冒领军功这档子事儿让自己给撞破了,必然不会轻易善了。 他很想现在就写一封奏折递上京去狠狠地告他一状,但一来家中没有预备奏折纸,这样到军营指挥所中才能找到。二来,等他回家气消了一些,心中冷静下来,便寻思着这事儿是不是应该先去找王矢商量一下,再决定如何走这下一步。 第九十六节 江头未是风波恶(四) 第二天,宋君鸿如往常一样早起,然后在院子里练习着剑术和弓术,直到春妮儿跑回来喊自己吃饭,他才擦了把身上的热汗,回到屋中陪着家人开始用餐。 尽管宋君鸿自昨天至今早关于打架的事只字未提,但他一直深锁的眉头还是吸引了菊子娘的注意。 “石头,莫不是有着什么烦心的事儿?”菊子娘小心地问。 “没事儿。”宋君鸿使劲从嘴角扯出一点笑容来,随口敷衍道:“其实孩儿只是想起了军营中的一点杂务,没什么打紧的。” “你这孩子,都回家了就不要再想这些了,好好休息下。”菊子娘嗔怪了一声。 “知道了,娘。”宋君鸿温顺地答应了一声,乖巧的一如孩童时的自己依偎在菊子娘的怀里时般。 对于自己面对的巨大危机和困难,菊子娘根本不可能帮的上自己什么忙了。何况他现在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不再需要菊子娘的保护,反而现在应该是自己保护菊子娘和妹妹石榴的时侯。 既然如此,那就不要让家人和丁蓉们再为自己紧张害怕。 让母亲不要担心,或许就是自己对这个家庭的保护手段之一。 宋君鸿胡乱地往自己口里扒了两口饭后,便赶紧对华剩顿吩咐道:“你现在立即去把我的战马喂一喂,我一会儿要就再去趟扬州城。” 自从知道自己打的人是高星后,宋君鸿也知道这下事情已经被搞的很大,至于下一步该怎么走,他急需恩师王矢给自己指出一个正确妥当的法子来。 华剩顿应了一声就出去了,但很快他说又一阵风的跑了进来。神色慌张地说道:“老爷,外面来了很多的兵。” 宋君鸿心下一惊,但看到母亲、妹妹和丁蓉惊讶的眼神,便故作镇定地安慰道:“有什么好惊慌的,你老爷我就是个带兵的,咱家附近偶尔出没个别兵士有什么稀奇的。” “可是......可是......可是来的兵都一个个凶巴巴的,他们把咱们院子给围上了,还亮着刀子。”华剩顿急惶地跟宋君鸿汇报着。 听到这里,宋君鸿再也顾不得其他,站起身来伸手捞过自己的阔刃厚背的战剑来,就冲出了房去。 来到门口,果然见到外面一阵人鸣马嘶,打眼一瞧,在自己的屋外,似是来了一、二百的兵丁。 “这里是朝庭的家宅,里面住着官眷,你们这是要干什么?”宋君鸿守在门口,怒声喝问道。 一名领军的军官排开兵众驱马走上前来,在马上一抱拳答:“回宋指挥使的话,我们知道这里是官宅,但我们刚才在追赶一名匪类,有手下人亲眼看到他进入了贵宅,躲藏了起来。” “胡说八道!”宋君鸿否认道:“我一直就守在家中,如果真有匪人闯入,我岂会不知?” “匪人进入贵宅,是末将手下很多人都亲眼见到的,如果宋指挥使说院中没有藏人,可敢让末将一搜?”那名领军的武将问道。 “大胆!”宋君鸿大声喝道:“没有上峰的手令,官员的宅院,也是你们说闯就闯,想搜就搜的吗?” 却不料那名领军的将领阴险的一笑,从怀里摸出了一张纸,向宋君鸿展示道:“末将还真有手令,上面写明着为了抓捕这名匪类,可以便宜行事。” 看来是早有准备啊!宋君鸿牢牢地堵住了门口,脑中在飞速的转着倒底是怎么回事。直觉告诉他,这个莫明其妙出现的抓捕“匪类”的军队背后,一定有什么问题存在。 那名武将瞅见宋君鸿抓着战剑守在门口,大有一夫当关的意思,便劝说道:“宋指挥使,手令你也已经看过了。为了抓捕到这名匪人,一路的宅院我都是要搜上一搜的。如果宋指挥使一定要阻挠的话,我手下的兵士们只好硬来了。到时如果与宋指挥使有什么冲突,或无意中伤到了贵府上的家人,岂非不妙?”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啊! 久经战阵后,宋君鸿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可他不能不考虑家人的安危。想到家中的母亲妹妹和丁蓉,宋君鸿咬了咬牙,终于还是侧身让开了路,说道:“好,你搜吧,如果搜不到人,就赶紧离开!” “那是自然,自然!”那名武将谦卑的笑了笑,然后回身一挥手:“来呀,给我进去搜!” 看到那些兵士凶神恶煞的往里闯,宋君鸿又赶紧大喝了一声:“且慢!” “宋指挥使,怎么了?” 宋君鸿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说道:“我家中人丁虽不多,但多是女眷。你告诉手下的兵士们,如果一会儿胆敢骚扰到她们,我就让你们好看!” “末将一定注意。”那武将答完后,又催促手下兵士们进院拿人。 望着大批的兵士在宅院中鲁贯而入,开始东奔西跑、翻箱倒柜的到处搜察,宋君鸿的脸都黑沉了下来,不过他一句话都没有说,只是回到屋中守护在家人们的旁边。 约摸只过了一小会儿,那名武将就又一次来到了宋君鸿的身边,说道:“多多叨扰宋指挥使,搜查已经结束了。” “这么快就搜完了?”宋君鸿看着他冷冷地问道:“可曾有找到你们所说的匪类存在?” “晚了一步,匪人已经逃走了。”那名武将笑嘻嘻的道。 “逃个屁!我的宅院中根本就没有什么匪类。”宋君鸿截口喝骂道。 遭娘瘟的!你当老子的家是你们说搜就搜,搜完就能拍拍屁股走人的?我可不管你们是哪个衙门哪个军营的兵,在我家中搜不出人来,我就要你们好看! 宋君鸿一瞪眼,就待发作。 那武将笑着说道:“大人先别动怒,末将虽然没有搜到人,但在大人宅院中却搜查到了一些意想不到的东西来。” 说罢那名武将一拍手掌,只见立即就有一名手下兵士抱着一个小木匣和两封信跑了过来。 那名武将先指着那个小木匣说道:“宋指挥使可认得这是何物?” 宋君鸿把询问的目光回身望向自己的家人们,但不论是菊子娘、石榴、丁蓉还是华盛顿、春妮儿,都茫然的摇了摇头。 宋君鸿对那武将说道:“这不是我府上之物,在下和家人们都并不识得。” “嘿嘿,不错,我要是宋指挥使,也一定咬死了不承认。”那名武将猥琐地笑了两声。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宋君鸿怒声喝问。 那名武将一把掀开了小木匣的盖,冷笑道:“就是这个意思。” 在木匣盖打开的瞬间,一阵珠光宝气从里面泄了出来。原来,这个木匣虽然不大,里面却是塞满了黄金和各类珠宝。 “这......这是不是有什么误会?这个木匣和这些珠宝绝不是我们的。”菊子娘惊讶地说道。丁蓉来到他们家时,已是除了一张古琴外身无长物,而宋君鸿家中的财务向来都是菊子娘在打理,所以家中有没有这些财宝她一清二楚。 “这当然一开始不是你们的。而是匪人抢来的不义之财,只不过后来被拿来行贿宋指挥使了。”那名武将得意的又拈起瞎子上的那两封信晃了晃说道:“这个匪人和宋指挥使的通信中早已阐明了一切。” “你敢栽赃于我?”到了现在,宋君鸿已经什么都明白了。什么莫须有的匪人,不过是为了方便向自己头上扣帽子的幌子罢了。 “末将可不敢。”那名武将居然还一脸堂而皇之地说道:“末将也希望宋指挥使是被人诬陷的。不过即然在贵宅上搜出了这个,少不得要请宋指挥使先跟我们走一趟了。” “你们以为我是三岁孩子吗?居然玩这种拙劣的手段。”宋君鸿了解清楚了对方的意图,人却反道冷静下来了。 看到宋君鸿的手已经摸到剑柄上了,那名武将狡猾地退到了兵士们的掩护之后,嚷道:“是真是假,末将也不敢断言,那就请宋指挥使亲自和我们大人解说便是,不要让末将为难。您若是执械反抗,反倒是有了妨碍公务之罪,到时末将手下的兄弟们动起手来,刀枪无眼,宋指挥使难道就不替家人们着想一下吗?” 宋君鸿的眼中都快喷出火来了。显然是这名狡猾的武将瞅出了他的软肋,一会儿的时间里,居然就已经两次以家人的安危来威胁自己。 如果现场只有自己一个人,那他大可拔剑一战,拼死杀出重围。在不远处就是黄成军的军营,那里有他一千五百名子弟兵,待得他和手下的兵士们汇合,谁敢欺他?届时再拉上王矢慢慢的打官司、讨公道。不管是谁在诬陷他,最终都得逞不了去。 可对方居然挑了这样一个自己离开军营和家人在一起的特殊日子,就算是黄成军营离自己仅咫尺之遥,却也是远若天涯。 何况,自己的家人们怎么办?丁蓉怎么办?宋君鸿不能不考虑这些。一旦与这些兵士们动起刀剑来,那他未必能保护的了所有的人,可不管是谁在这场纷争中有个三长两短,那都无疑是在拿刀子往他心口上戳。 宋君鸿把牙咬了又咬,心头的怒火压了又压,才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来:“行,我跟你们走。但我的家人与此无关,你绝不许伤及他们,否则我发誓一定会把你的脑袋拧下来。” “那是自然。宋指挥使如果配合,我们自然也不会难为贵眷的。”武将见宋君鸿表示了顺从,终于暗暗地松了口气。 “好,前头带路。”宋君鸿豁出去了,昂首说道。 但那名武将似是还不放心,又说了一句:“还请宋指挥使把兵器留下。” 宋君鸿回身尽管冲已经吓的满脸苍白的母亲、妹妹和丁蓉使劲挤出了一份笑容,装作从容地说道:“放心吧,不会有事儿的。我是朝庭官员,在没有确实的证据和审定之前,他们不能拿我怎么样。” 在把战剑递交到孙狗子手中时,宋君鸿快速的对他低声叮嘱道:“一会儿你立即去黄成军营找李通校尉,把发生的事情都告诉他,并请他派人保护你们。” 第九十七节 江头未是风波恶(五) ?当宋君鸿被押进一所官衙时,他抬眼看了下头的牌匾:淮南东路经略使司衙门。 看来这下我是林冲入白虎堂,凶多吉少了。尽管心中早有预料,但宋君鸿还是在心中苦笑了一声。 押入经略使司衙门后,宋君鸿问向那名武将:“谁来审我?高行亲自来吗?” 武将诡异一笑:“不必了。” 他回身冲兵丁一挥手:“来呀,先把犯人锁了,打入军牢。” 武将手下的兵丁一拥而上,将早已准备好的镣铐给宋君鸿铐上,推搡着就往下押解。 宋君鸿怒道:“我是朝廷命官,统军大将,你们未经公堂会审定罪,安敢难为于我?” 兵丁们却并不管这些,强行就把宋君鸿押入了军部大牢中,然后扬长而去。 直到晌午时分,才有两个狱卒进来又把宋君鸿提了出来。 宋君鸿满心以为是押解自己去公堂,却不想狱卒竟是把自己送入了一间囚室,将自己双手捆绑于囚柱上后,就侍立到一旁了。 随后,囚室的门再次被推开后,走进来了一个人,打量着宋君鸿,到:“哎呀,宋将军,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我们又见面了。” 宋君鸿抬眼一看,正是高云的儿子高星,冷笑一声没有搭理他。 高行却依然一脸得意洋洋的神情:“我记得昨日刚见面时,宋将军可是威风的紧呀,怎么才刚过一宿,就变成我的阶下囚了呢?” 宋君鸿不愿为这人所看轻,刚毅的脸上并无惧色,对高星道:“我是朝廷官员,审理官员方面朝廷自有法度,就算要定我罪,也要经过同知、治中、判官三官合议会审,如今你想私设刑堂吗?” “哼哼,想见三官合议会审?不急。今日里爷先来审审你。”高星狞笑道。 宋君鸿脑中飞转,知道这必是高家在拖延时间,因为怕自己真的上奏折捅破他们父子贪功的丑事,所以抢先下手拘禁了自己,但时间有限,高家还来不及拉拢同知、治中、判官三官,为了防止合议会审出现不利于他们父子的情况,所以又在拖延审理自己的时间,直到高云能拉拢来三官为自己做怅为止。 想明白其中的关键,宋君鸿便默不作声了。只希望外面的人早获得消息,能采取什么有利措施。 那高星见宋君鸿不搭理自己,暗暗着恼,心道你现在已经落在我的手里了,还敢如此地看不起我么? 他一指身边的一名狱卒,喝令道:“你,去给我抽他一顿鞭子。” 那名狱卒手里提着蘸了水的鞭子刚想上前,宋君鸿冷冷地对他道:“你若不想丢了饭碗就给我老实呆着。” 狱卒一愣。 宋君鸿提醒他道:“自古以来,‘礼不下庶人,刑不上士大夫。’这也是我大宋同样秉承的规矩。我有官职在身,只要朝庭还没有下诏革去我的官职,那么就不能对我用刑。你现在敢碰我一下,来日若有人追究起此事来,你就等着挨杖责然后被赶出公门吧。” 那名狱卒闻言不禁有踌躇,迟迟地不敢动手。 高星见狱卒被宋君鸿唬住,不禁着恼,上前狠狠地扇了那名狱卒一巴掌,然后夺过了其手中的皮鞭,亲自冲到了宋君鸿的面前。 “他妈的!鸭子临死嘴还硬。”高星狠狠的骂了一声,拎起鞭子来,“啪”的一鞭子,就狠狠地抽在了宋君鸿的身上。 鞭子吃过水的,本就鞭肉生疼,再加上高星刻意发狠劲,这一鞭子下去,宋君鸿的衣服立即被扯开,身上一瞬间多了一条血痕迹。 可宋君鸿咬着牙一吭都没吭。 “嗬,还跟我充好汉呢!”高星狞笑一声,手上的劲道越发的狠辣。 “我叫你充好汉!” “我叫你打我!” “我叫你想弹劾我爹!” “我叫你狂!” “你叫唤一声啊,你求饶啊?求饶我就少抽你几鞭子。” “你奶奶的,你叫不叫?” ...... 随着高星恶狠狠地叫骂,手里的鞭子蓄满了怨恨之意,像暴风雨一样地落在了宋君鸿的身上。 只一会儿的工夫,宋君鸿身上的衣服就已经被扯得形如破絮,身体上遍布鞭痕,皮开肉绽之处甚多,叫人不忍卒睹。 可宋君鸿依然是没有吭过一声。他只是以一种冷冷地目光打量着高星。 这是一只无声的抗拒,还有一种安静的蔑视。孙星能感觉出来这一,这让他分外的着恼,刚进来时的趾高气扬顿时烟消云散了不少。 “他娘的,我就不信打不开你这张嘴。”孙星擦了下额头上的汗水,喘息了几声,便又拟抡起鞭子继续鞭打。 “哎哟,爷,再打下去,怕是这人就等不到三官会审的时侯了。”狱吏急忙上前拦住了孙星。 必竟宋君鸿是还没有被正式定罪的官员,如果还没挨到上堂就被鞭笞而死的话,那么他这个狱吏可就干到头了,搞不好还会被判作流徒三千里呢。 待看到孙星恶狠狠地眼神时,那名狱吏这才醒悟过来自己一着急竟然了实话,忙又改口道:“这人如此惹得爷您生气,岂可让他死的太痛快了?” 偷瞄了两眼孙星的神色后,他又赔着笑道:“再了,爷您打了半天,也打累了。让的们效效劳,帮您打会儿吧。” 孙星恶狠狠地把鞭子扔给狱吏,道:“他的官儿当不了几天,我爹很多就会让人把他的这身官皮给扒下来。所以你们不用害怕,也不许留情,要像我刚才一样狠狠地打!” “人知道,一定让您老人家解气。”狱吏接过鞭子,又赔着心后,才把鞭子转交给一开始那名持鞭的狱卒,故意板着脸道:“听到爷的话了?要好好地打。” 然后又特意多叮咛了一句:“记好了,为了帮爷出气,要多打一会儿。” 孙星闻言满意地了头。 但狱吏这时,却背着孙星偷偷比了个眼色。他想相手下的狱卒们能听懂他的弦外之音。 他手下的这些个狱卒,都是用刑的好角色,多年下来,用刑的工夫深了,各类火侯也有把握的很好。 就比如这鞭刑,有时鞭子挥起来声势比较吓人,但打在人身上却没事。有时这一鞭子下去的确是皮开肉绽,但却根本不伤及筋骨。当然,也有时打的刁毒,外表看不出来什么大伤,但却能把人差不多打废的结果。 至于是哪种情况,完全就在于他们手中变出来的花样,但外行人却轻易看不出门道来。 于是狱卒接过鞭子,在心领神会了狱吏的意思后,继续鞭笞着宋君鸿。上 尽管狱卒手中已经留下了几分力道,可依然是把宋君鸿几乎打成了一个血人。 直到有高家的下人来传话让高星回府后,狱吏才擦了一把汗,让狱卒们重新把宋君鸿押回囚牢。 临走前,狱吏对宋君鸿道:“宋指挥使,您可别见怪的们,要怪,只怪您惹了不该惹的人吧。” 当被重新扔回牢狱中铺着稀薄一层稻米杆的地面上时,宋君鸿才痛苦的呻吟了一声。 必竟人都是血肉之躯,高星对他的鞭挞,虽然无法令他屈服,但的确是对他的身体造成了一定的损伤。 但这时宋君鸿心里真正担心的还不是自己身上的鞭伤,他是一名武将,当初宋金大战时他也没少负伤,最后不都挺过来了。一些皮肉之伤,再痛他也可以咬着牙忍耐,可是却不知菊子娘等一众家人和丁蓉他们怎么样了? 只是希望高星不会丧心病狂地对他们也下毒手。 过了两天,孙星再次来到了宋君鸿的囚牢之中,晃着手里的一纸公文道:“宋将军,你猜猜我手里现在拿的是什么?” “有什么好猜的?”宋君鸿一身是伤,索性就躺在地上也不起身,对着孙星冷笑道:“除非是在两军大战之阵时,你们可以寻机当场斩了我,否则给我定罪都需要先经三官合议。你手中的这张破纸还不足以定我的罪,那么多也就是停了我的官职罢了。” “唉呀,这么起来,你还真是个聪明人哪。”孙星得意地俯下了身子对他道:“可我就不明白,像你这种聪明人,怎么会得罪完韩家后,又不知死活地惹上我们高家呢?” 听他口中提起了韩家,宋君鸿心中猛地一揪,因为这令他的心头掠过了一个倩影。道起来,除了韩书俊外,他和韩家原本没有任何的交集,而韩书俊也曾与自己十分交好。而之所以与韩家交恶,甚至令韩家恨自己入骨,几次三番地想置自己于死地,完全都只是关系到了一个人,一个十分特殊的女人--史珍。 最终,韩家没有得到史珍,可史珍也含泪离开了自己。当初,因为没有放弃对于月湘的寻觅,以及不知该如何面对史珍对自己的感情,他一直刻意保持史珍与自己的距离。若即若离间,两人眼神目光的一交汇,便电光雷闪,又脉脉两无言。只有当史珍远离了自己后,他才恍然发现,史珍竟已不知不觉间在他的心间留下了一丝影子。 于万千人海中痴缘一系,而后却又南北纷飞,再不相见。 这份缘,是对,还是错呢? =================== 作者絮语:刚知道今天四川又发生大地震,哀我同胞之不幸、神州之多艰。愿逝者安息,生者振作,天佑我中华! 第九十八节 江头未是风波恶(六) ?见宋君鸿陷入了沉思,高星以为是自己的话让宋君鸿产生了懊悔,不禁哈哈大笑道:“你现在就算是后悔也晚了。高韩联盟的任务条件之一,就是要一起整死你。” 罢,他狠狠地朝宋君鸿又踢了一脚,口中骂道:“什么狗屁将军,在我们高家面前,还不是最后像条虫子一样的被捏死。” 宋君鸿闷哼一声,抱住了被他踢过的腹部。 “怎么?痛吗?”孙星兴奋地笑了起来:“爷今天专门换了个包铁头的军靴,就是为了多踢你几下。” 罢,他又恶狠狠地一脚朝着宋君鸿踹了过去。 却不想刚才还抱着肚子在地上打滚的宋君鸿却一把抱住了他的脚,然后用力一拽一拧,就把孙星拖倒在地,然后翻身压在了他的身上,扬手就“啪”的给了他一个大耳光。 宋君鸿掐着他的脖子,怒视着他道:“你给我记好了,就算是虎落平阳,也不是你这种借着父威横行的恶犬可以随意欺凌的。” 高星彻底被吓傻了。外面的狱卒们也给吓的够呛,忙喊道:“快进去救人。” 一拥而上的狱卒们把宋君鸿拉开,将高星扶起时,孙星已经吓的心中“砰”、“砰”地乱跳,好半天才回过神来。 他一把推开了上前嘘寒问暖献殷勤的狱卒,上前扯住了宋君鸿,一拳狠狠地打在了他的胸口。 宋君鸿抱住胸口,眉头因痛苦而紧紧地皱在了一起,再次滚倒在了地上。 “妈的,我打死你!打死你!”高星上前开始不停地踹踢宋君鸿。 被施过刑罚的宋君鸿早没有了多少还手之力,再加上对方人多势众,宋君鸿不敢站起来硬抗,只有拼命地抱住了自己的头脸,蜷缩身体护住要害,任由对方踢打。 这时,牢房外突然传来一声怒喝:“给我住手!” 高星和狱卒们回头望去,只见是王矢站在牢门不远处,愤怒地望着正在对宋君鸿进行殴打的高星。 他的身后,还跟着李通、李三狗和孙狗子,他们的眼中,都同样快要喷出火来了。 “原来是王世伯啊。您怎么也来到我们经略使司的军衙来了?”王矢在军中也颇有威名,且是鲁如惠身边的实权人物,高星也不得不讳忌三分,在其喝令下老实地停住了对宋君鸿的殴打,回身打着招呼。 “我若不来,怕是今天宋君鸿就要被你活活打死了吧?”王矢冷笑了一声。 他身后的李通、李三狗和孙狗子冲进了牢里,推开了围拘着宋君鸿的狱卒们,扶起了宋君鸿,看着宋君鸿身上的累累伤痕。“直贼娘的!想对我们指挥使下黑手吗?”李三狗已经抽出了腰刀,就欲找高星拼命。 “你也住手!”王矢急忙也阻喝住急红了眼的李三狗。 高星再混,他也是高云的儿子,是朝庭的武将,如果在这里李三狗和其拼出人命来,只怕是这件事就更不好收场了。 王矢对高星道:“宋君鸿是我的部下,你们拘拿他,至少也要先跟我打声招呼吧?” 高星梗着脖子道:“宋君鸿私通匪类,情况紧急,经略使司只好直接进行捕问,还望王世伯体谅。” 王矢还没答话,旁边的孙狗子已经怒不可遏,回复道:“放你他娘的臭狗屁!我们头儿一来淮南东路,就大举练兵,进行剿匪,前不久还刚刚策划消灭了‘摸着天’的山匪势力,又怎么会通匪?” “他那是帮着其他的山匪们剿除竞争对手,假公济私,好使‘李金钢’部山匪吞并‘摸着天’的地盘儿。”高星把瞎话的一板一眼。 “证据呢?没有人证物证,你们想血口喷人吗?”王矢喝问道。 高星笑着回道:“回王世伯,有‘李金钢’与宋君鸿私通的信件和行贿的财宝可以为证,如果王世伯认为仍然不够的话,人证也很快就会有的。” 罢他有恃无恐地望向王矢。 王矢了解自己的弟子,他相信宋君鸿绝不是那种通匪的人。何况宋君鸿刚来淮南东路不久,岂会与‘李金钢’有过多的交情和勾结?他已经从孙狗子处听了高家父子私吞战功和宋君鸿为此和高星在酒楼中产生拳脚冲突的事,知道此事必是高家的报复之举。 他冷哼一声,道:“举头三尺有神明,是非对错,终有水落石出的一天。关于此事,我存有疑虑,所以会向兵部和刑部用快马递交我的奏折,请求把宋君鸿提交临安城来审议。” 在淮南东路,高行是除了鲁如惠的第二号人物,现在鲁如惠不在,就没有人能制的了他。宋君鸿如果留在淮南东路进行审理,结局很可能会让人失望。 老练的王矢完全可以想像的到高行此时必然是在串联本地地方上的同知、治中和判官们,欲置宋君鸿与死地。虽然王矢也可以去拜访这些同知、治中和判官们,尝试着对他们晓以情理、阐明大义,但王矢心里很清楚,论及在淮南东路的影响和势力,他尚无法与贵为皇后娘家的高家相比。 那么,可行之途,如果现在捞不出宋君鸿的话,那就唯有将此事闹大,闹到京中去。到时或许还有一线生机,也未可知。 “悉听尊便。”高星见王矢一心为宋君鸿出头,想来终也会撕破脸皮,索性再不装出恭敬的样子,高傲地答:“不过此地是经略使司的大牢,未经允许,即便是王世伯,也不宜在此地逗留,还请现在就离开。” 王矢对高星冷哼了一声,道:“莫以为此地是你们经略使司的牢狱,你就要吧为所欲为。如果宋君鸿在正式受审之前有什么三长两短,老夫拼着这官帽不要了,也必要联合众御史大夫参你父亲。” 罢,领着一幅不甘愿神情的李通、李三狗和孙狗子转身离去了。他已经决定了,回去就写表章,用最快的马急送临安。如果高家敢半路阻截他的表章,他就带兵和高家干一仗! 王矢前脚一离开,高星也知道历害,急忙丢下宋君鸿,去向他的父亲报告刚才发生的事。 不过他在离开牢狱前,还是狞笑着留下一句话:“给我好好地再教训教训这个姓宋的。只要不打死,各类刑具不妨尽量都往他身上招呼下。” 罢就恶笑着离开了。 军牢是什么地方?普通人进来都至少要扒层皮。你王矢还想从我们手中捞人?那我就先把他给直接整废了,只留着一口气,最后拖去法场砍头便是。 此后,每隔三两天,高星就来到牢狱之中,和狱卒们一起把宋君鸿痛殴一顿,直到宋君鸿已经躺在地上,已经完全不能动弹、出的气多,进的气少为止。 在宋君鸿进入牢狱后的第二十一天后,对于宋君鸿一案的三官会审终于开始了,正如宋君鸿和王矢所料想到的那样,这三官都已经完全被高行给拉拢了。判官还对于宋君鸿还没上堂就一身的刑责伤痕感到很愤怒,但也只能是敢怒不敢言,至于同知和治中,则仿佛根本没有看到一般。审理过程很快,或者很“顺畅”。经略使司把查获的所谓“人证”、“物证”一摆,三官会审立即给宋君鸿定下了罪罚--斩首,秋后处决! 然后就把宋君鸿像一个已经死掉的人一样扔回了牢中。 宋君鸿此时已经被孙星打的身体哪怕是挪动一分都会痛的难以忍受,对于这个判决结果,他只有嗤之以鼻。 冤狱古今皆有,既然就连大名鼎鼎的岳武穆都只能高喊出“天日昭昭”而屈死于风波亭,凭什么上天就会对自己格外恩惠。 他是死过一次后神奇地来到这个世界的,所以他不怕死。但来到了这个世界后,他曾很孤单,也很惶恐,过了二十多年,这里终于成了他的第二个家。因为这里有人给了他以温暖,菊子娘、石榴妹妹、史珍、丁蓉、苏雨农和郑杏儿夫妇、“曲涧六子”中的同窗、军中的泡泽兄弟们,这些人都在关爱着他,其中有些人还依赖着他。让他在这个世界感到了安全,也找到了自己的意义和责任。 他不怕死,但他会害怕自己死后那些关爱自己和自己爱护的人们,还有没有人能继续保护他们,让他们平安快乐地生活着? 可是,他一切都无能为力了啊。 他真的很努力、很努力的去拼搏,二十年光阴,二十载艰辛地跋涉和挣扎,他知道个人之力十分微弱,但他尝试尽了自己的全力,可是他只能做到这一步了吗? 呵,他终究是一个弱者啊,即便曾将一度的轻狂过,可他在这个世界上,仍旧是微弱如蝼蚁啊。 “石头,石头!”宋君鸿突然听到一个令他十分温暖的呼唤。 他吃力的扭过头去,见到牢门外正站着王矢和一老一少两名妇人。其中年青的那名妇人双手死死地抓着牢狱的柱栏,眼中含满了眼水,而老妇人把一只手从牢狱的柱栏中伸进去,尝试去触摸宋君鸿,可就差着半尺的距离却怎么也触不到。她似是已经哭过很久了,嗓子已经嘶哑了,可此时兀自哽咽地喊道:“我的石头啊——” “娘——。”宋君鸿拼命地攒了攒劲儿,扯动了下他已经浮肿的嘴唇,微弱地应了一声。 第九十九节 江头未是风波恶(七) 牢狱门外,站的正是王矢、菊子娘和丁蓉三人。 “娘,蓉姑娘,你们怎么来了?”尽管说句话都会疼,但宋君鸿还是疑惑地问。 “你是娘的孩子啊!娘怎么能不来看你呢?”菊子娘哭泣着。 丁蓉虽没有回答,可也已经是一双妙目之中泪眼婆娑。 还是王矢答了几句:“子烨,之前你的母亲和丁姑娘几次三番想来看看你,可总是被狱吏拦着不让进,所以今天就找到了我,让我带她们进来了。” 高星虽然曾扬言不欢迎王矢来这军牢之中看望自己,但想来如今自己罪名已定,大限将近,所以高家父子定下心来,便也就放松了对自己的严密监禁吧。 “谢谢您,恩师。”宋君鸿说。 王矢羞愧地低下了头,说道:“你不用谢我的。我给朝庭的奏表一天前已经被驳回来了,他们......他们不同意将你押解临安再审,反而说在这淮南东路公议足矣。我既不能帮你伸张正义,也阻止不了高家对我心弟子的迫害,愧为人师。” 他愤愤的一拳打在了牢狱的狱门上。如果这狱门便是这场不公的对象的话,他恨不得凭借着一双铁拳,将之击打的粉碎。 “恩师,您别这么说。”宋君鸿竟笑了起来:“若非跟您学艺,我也不能于宋金大战中救出我的家人,保护一些和我家人一样受苦难的百姓们。此生能随您学艺,君鸿幸甚,君鸿不悔!” 王矢眼圈红了红,就似连这个铁打的汉子也禁不住想要号啕大哭一场似的。 “为什么我的好儿郎在前线杀敌保民,贵戚权臣们却在后面为了一已之私,自毁干城啊!”他大骂道:“高家简直是国朝蛀虫,枉为将门子弟!” “算了,恩师,弟子不怕。”宋君鸿使劲牵扯嘴角又笑了笑,像是安慰王矢,也想是在给自己的母亲和丁蓉一些安慰似的,尽量让自己在他们眼中显得从容一些。 很多事,大家都努力了,但是无可奈何。有时侯,这世间就是如此的冷酷,如此的不公,时也,命也!光是怨恨,却也是没什么用的。 自从进来后就一直没有说话的丁蓉却擦了擦眼角的泪水,说道:“君鸿,你虽不怕,可是我却怕!” 可是她眼眶中的旧泪水才刚刚擦掉,新的泪水就又汹涌而出,她却已不再管顾了,只是说道:“记得四年多前,你初上岳麓书院求学时,遇上山匪而死的假噩耗传来时,我的整个人都似被人给抽空了,了无生趣,宁可抱着你的血衣投河而死。但侥幸你大难不死,我也被人所救,这才有了你我的再次重逢。我一直认为,这是上苍给我们的第二次机会。让我们坚强的活着,才能去追求你从小告诉过我的幸福的生活。如果你再次离去,让我在这不公的人世间如何孤独地自处?” “你不许死,我也绝不允许你就这么被人给害死了。”她一口气说完了这一大串话后,才一抹脸上早已密布的泪花,向着王矢盈盈一拜,说道:“王伯伯,您既是他的授业恩师,更是朝庭信任的边疆大将,思虑之博远,当远胜于小女子。所以,小女子就是想请您再思一下,可有其他方法,可救君鸿?” “难啦!”王矢叹惜着说:“朝庭将审罪之权完全交于淮南东路,而目下鲁宣相不在,高云自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将君鸿的清白与生死玩弄于股掌之间。” 丁蓉听罢心头一阵黯然,但她是个不甘心的人,仔细又思虑了下王矢的话,突然眼中放出一片光来,对王矢问道:“若是鲁宣相能替君鸿作主呢?是否就可以制止住高家对君鸿的构陷?” 王矢苦笑了一声,道:“丫头,你提的这些,我当然想过。可鲁宣相目下被赵官家留在临安修养病情,无法过问淮南政情。我上表朝庭时,为了保险,还特意让亲信又持我的亲笔书信想送于在临安城的鲁宣相,让他也帮着在临安进行盘旋。可不曾想赵官家对鲁宣相格外看重和施恩,竟将鲁宣相接于禁宫大内中养病,外人一律无法接近的。” 他向丁蓉解释完了这件事情中的困局后,亦叹息着说道:“如今,怕是子烨人头落地之时,鲁宣相在禁宫之中还一无所知呢。” “无论如何,还需一试。”丁蓉的一张刚刚哭完的俏脸上写满了倔强:“我们再去趟临安找鲁宣相告急试试。” “纵去得临安,入不得禁宫,也是枉然。”王矢无奈的回答。 丁蓉站了起来:“此是天无绝人之路,王伯伯和君鸿们或许不知,当年投水时救我的,便是宫中教坊司的琴娘。她还收了我为徒,如果我去临安找她,央求她领我进禁宫,或许可行。” 听到了丁蓉这么说,王矢脸上也露出了一番喜色,但随即又担心地望了丁蓉一眼:“现在世道仍然有点乱,你一个孤身的女子,如何可在外面乱行?” 丁蓉却道:“王伯伯请莫忧心蓉儿,当初为了寻访君鸿的踪迹,我一人一琴,也曾踏遍了半个大宋。如今为了君鸿,再次易装男子外出,又有何惧?” 王矢赞叹曰:“真是巾帼奇女子!” 他想了想说道:“既然丁姑娘一再地坚持,我们就权且再试上一把。不过君鸿的刑期离现在已不足一个月时间,而淮南东路至临安快马也需一二十天,完全耽搁不得。且不知丁姑娘可会骑马?” “不曾骑过,但我可以学。”丁蓉一脸的勇敢。 为了心中深爱的男子,她什么都可以学,也一定要学会! 王矢看了丁蓉一会儿,提醒道:“骑马不难,可要经地住摔打。尤其是你还想速成的话,如果只是被摔个鼻青脸肿也是再寻常不过,搞不好,甚至可能会有筋断骨折之忧。” “蓉儿不怕。” “好!”王矢也不是婆婆妈妈之人,他说道:“我这就回去教你骑马,争取一两天内就教会你,盼你要忍的住苦痛。” 丁蓉点头。 王矢思虑了下,又说道:“我再重新修书一封,作为你去找鲁宣相的凭证。此去临安,路急途险,可黄成军诸将又都处在了高云父子的严密监视之下,不便离开扬州,否则就会被以擅离职守罪名论处。我且找几个信的过的心腹亲卫,乔装打扮后,一路护送你去临安。” “如此,多谢王伯伯”。丁蓉面向王矢,行跪拜大礼致谢。 “不必如此。搭救子烨,亦是我这作师父的心愿。”王矢扶起了丁蓉,说道:“既有方略,我们事不宜迟,便需立即开始准备。” 说罢便开始急忙回去安排相应的事宜。菊子娘虽然有着千般的不舍,最后也只能饮泣着被王矢和丁蓉一起劝扶了回去。 两天后,菊子娘又一起进牢狱中来看望宋君鸿,从她的口中,宋君鸿得知丁蓉只在扬州逗留了两日,对于骑马刚学的半生不熟的情况下,就急匆匆的上路了。 为了保护丁蓉,王矢将自己的侍卫队队长都派了出去,并下了严令:不管结果如何,都一定要保证丁蓉的安全,如果丁蓉有一丁点的三长两短,这为侍卫队长也再也不用回来了。 宋君鸿知道这一定是多半因为王矢怀有无法保护自己的愧疚才这样做的。如果自己在劫难逃的话,那么,就决不允许丁蓉再次做出为自己殉情的傻事来。没准,这还是善良的菊子娘特意拜托王矢的。 对于丁蓉的进临安为自己鸣冤求援的举动,宋君鸿虽然也抱有一二分期望,却也对各种结果完全做到泰然处之了。 他并不惧死,可如果能继续存活,继续陪伴自己的家人、朋友、战友的话,他当然也不会拒绝。只是,他从不敢抱过多的希望,因为在他的心中清醒的知道这件事有多么的难! 此后,菊子娘几乎是天天都会来看望他。有时,是给他捎来一些吃食,有时,是给他捎来一些药品,最后,甚至狱卒们都会同意菊子娘和石榴进牢中帮他处理包扎伤口。 “高家父子居然同意你们现在这么随意的来看我了?莫非是转了性了?”宋君鸿自嘲道。 “那能呢?是娘给了那个监狱头头好多钱。”石榴最快,撅起嘴来答道。橘子娘一时来不及阻挠,就只好一巴掌抽在了石榴的身上,骂道:“就你话多。” 宋君鸿一愣,他这时突然醒悟过来最近几次的探监橘子娘都根本没有需要王矢的陪伴,自己就能进来了。就算是高云父子认为自己已经是待处决的死囚而不再在意,可经略使司的军牢又岂是橘子娘母女说进就随便进的? 何况,自从父亲宋大柱死后,橘子娘对石榴疼爱的不得了,几时舍得这么只因为一句话就责打的? “到底花了多少钱?”宋君鸿问道。 “你别管,没花多少。”菊子娘答。 菊子娘越是这么遮遮掩掩的,宋君鸿越是心里没底。 “到底多少?”宋君鸿的脸沉了下来。 菊子娘是那种典型的华夏传统类型的女子,在家则从夫,夫死则从子。现在看到儿子少有的在自己面前激恼起来,终于老实的回答道:“一、一百贯。” 一百贯?宋君鸿差点跳了起来,骂道:“一百贯足够一个寻常百姓人家花销上四、五年的了,遭娘瘟的!这个狱吏也真敢要。” 石榴在旁边再是插嘴道:“岂止呢,他们是每次我们进来时,都要以百贯。” 什么?宋君鸿愣了一下。他突然想到菊子娘在没有王矢的陪伴下已经来探望自己十一、二次了,如此说来,岂不是竟要被这狱吏讹诈去了上千贯的银钱? 上千贯,这可是一个巨大的数目啊!自己家虽然现在已经脱贫了,可是一下子拿出上千贯的银钱来,怕是仍然存在一定的难度吧? 宋君鸿惊愕的问:“娘,您从哪儿找来这么多的银钱的?” 知道宋君鸿得不到能令他心服的答案的话,一定会继续追问不休的,菊子娘只好期期艾艾地说:“我、我把咱家在临安城和璐县的老宅、田地都给变卖了。” 宋君鸿脑中轰的一声,菊子娘竟然把家中的所有不动产都给变卖了。临安城的宅子,是个有着巨大升值潜力的宅子,而璐县的老宅和田地就更加非同寻常,宋君鸿至今都依然记得自己刚在璐县起宅子和置办田地时,宋大柱那一脸骄傲和幸福陶醉的样子。这份老宅和田地,对于老宋家是意义不同的。哪里有着宋君鸿在这个世界中慈父宋大柱的味道。几时是在战后,宋君鸿再也不用住那所老宅子,不再指望靠那几十亩薄田吃饭,可是依然从来没有动过变卖它的念头。 对于宋君鸿来说,只要这所老宅子和田亩在,那么回忆就在,关于宋大柱的所有回忆和眷恋,就业有了寄托。 可是,现在菊子娘居然为了能来探望下自己这个已经被官府宣判了死刑的儿子,竟不惜变卖家产、千金散尽。 这不仅让宋君鸿感动,更让宋君鸿感到深深的愧疚和悲痛。他不仅没有在宋大柱离世后照顾好母亲和妹妹,反而让她们母女为自己担惊受怕。 更重要的是,这些宅院、田产,也是自己预备着万一哪天战死沙场后,母亲和妹妹能够借以继续谋生、衣食无忧的保障,可是,现在全没了。 自己死后,母亲和妹妹怎么办?丁蓉又将怎么办? 宋君鸿心中痛惜不已。 看到宋君鸿难过的表情,菊子娘说道:“石头啊,你别担心我们母女和丁姑娘。我们也不是没吃过苦,有手有脚的,饿不死的。” 宋君鸿依然难过的摇了摇头,沮丧至极。只有这时候,他才发现,自己留给母亲和妹妹的,是在是太少、太少。 石榴以为宋君鸿是在生菊子娘的气,忙摇着宋君鸿的胳膊说:“哥,你别生气。娘是因为太担心你了。那个监狱的头头和娘说过,如果我们不给他钱,监狱里会继续天天有人打你,到时你连上刑场哪天都捱不到,就会被人给先行打死的。而娘自从以前进来看到你被人打得一身伤痕时,就每天晚上都因为担心你而睡不踏实,才给那个监狱头头钱的。” 宋君鸿苦笑一声,说道:“娘,妹妹,你们都上当了。我随被人诬陷,即将被斩。但陷害我的人已经对我打也打够了,害也害成了,再也没有兴趣继续来责打我了。何况,如果真让我死在狱中,那个狱吏也难辞其咎。所以,他是故意说大话来吓唬你们的,为的就是在我死前把你们的钱财都给讹诈光。” 菊子娘一惊,但眼中目光最终还是温柔了起来,她心疼的伸出手来,抚摸着宋君鸿那伤痕还没有恢复的脸,轻轻的说道:“没关系,假如这真是你最后的一段日子的话,娘能天天都来陪着你,花多少钱都值。” 宋君鸿嘴角尽量装着笑,心中却是一阵酸楚,很想嚎啕大哭。 他面对着菊子娘,缓缓的跪倒在地:“娘,儿不孝!可是孩儿来到这个世上,能有您这样一位母亲,孩儿依旧觉得很幸福。” 第一百节 江头未是风波恶(八) 在牢里的日子虽然简单,但也过的飞快。反正除了菊子娘来探望自己的时侯外,宋君鸿都是躺在地上睡大觉。 此时,他已完全无能为力了,不如把心放宽了,坦然面对即将到来的一切可能的结局吧。 在这些日子里,高星没有再来折磨他,再有了菊子娘每日的医药护理,伤情已经略有好转,但离痊愈仍是有一段距离。 有时,宋君鸿在牢里睡不着时,也会去胡思乱想一些事情,如月伊倒底有没有随自己来到过这个世上?她会不会也在冥冥中找寻过自己?自己一旦在这个世界中再次死后,会不会再次回到那个一千年后的世界? 如果能回的去,是安然无事?只是一枕黄梁,做了一个荒唐且自己无法与人诉说说了也无人相信的怪梦?届时自己是拍拍灰尘继续回家。 还只是回去了却已经变成了一具尸首,在一堆的警察和记者的围绕下,把自己的遗体送回现代的父母眼前? 亦或,自己根本回不去?只是陷入了一个另一个时空,再次穿越、轮回? 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再没有了什么的时空跳跃,也没有了下一次生命的轮回,自己就是一直留在这个时代,活时是一个人,死时是一捧尘土,留在哪个山头上,日后慢慢生满野花与杂草,千百年后再也无人知晓这坟茔下埋过的人那奇怪的一生? 一切的一切,都有可能,都是未知。 想到这些,他甚至对于死后或能发生的事情甚至带上了一些期待。 宋君鸿失笑了一下,天知道这是不是自己为了转移对于即将到来的死刑的恐惧才冒出来的这么些奇怪的想法。 他现在有些像一个在午后翘课跑出来畅想的少年,只不过,他身下没有翠绿地鲜花草坪,头顶也没有澄澈的蓝天白云。而是置身在一个充满潮湿腐烂之味的死囚牢中。 “我还真是具有他娘的浪漫诗怀啊!”宋君鸿自嘲了一下。 “石头。”菊子娘的慈爱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准时响了起来。 宋君鸿已经能挣扎着爬了起来,对着菊子娘笑道:“娘,今天又给我捎什么好吃的来了?” 菊子娘看着儿子的笑容心中一酸,仿佛现在眼前的宋君鸿并不是一个死囚,而是在孩童时间追着自己要山果子吃一般。 “娘,咱说好的不哭,你怎么又这样了。”宋君鸿隔着狱栏杆擦拭着菊子娘脸上的泪花。可菊子娘的泪水却像是决堤的洪流一般,怎么也拭不完。 “石榴,娘这是咋了?”宋君鸿吃惊地问向和菊子娘同来的妹妹。 石榴也是一双眼睛红肿的历害,显然是刚狠狠地哭过了一场。 “哥,他、他们说......”才刚起了个头儿,石榴就又也跟着哭了起来,哽咽着说道:“他们说,这是你最后的一天了。” 宋君鸿一愣,恍惚了一下,喃喃地说道:“原来明天就是行刑的日子了?” 菊子娘难过的点了点头。 宋君鸿因为已经想开了,狱中的日子也是简单且不断重复,索性他根本就没有去计算日子,却不想在狱外的母亲和妹妹却是每天都在数着日子和他团聚。 她们害怕数错了日子,但也害怕数对了日子。总之,她们害怕这个日子的到来,却又不得不一天一天的数着,悲伤绝望地等待着。 这一天,终于即将到来时,她们母女的悲与痛也即将到达临界点。而菊子娘能硬撑着仍然来为宋君鸿送饭,已经可见这个女人的坚强了。 可是最爱的儿子即将被杀害时,她又岂能装作浑若无事? 且看她的神情,宋君鸿已经清楚地知道:丁蓉进临安城求救的事,根本就没有结果。 如果让你知道你明天就要死去,你会怎么样?宋君鸿突然发现不管自己此前怎么表现的豁达,此刻仍然是心虚的。可他不敢表现出来,要不然,菊子娘看到自己死前难受的样子,一定会更加的痛不欲生。 宋君鸿尽管扶着狱栏的手已经在控制不住的开始颤抖了,但脸上却依然强装作镇定,对菊子娘说道:“娘,没事。就算儿子走子,等鲁山长回来,也一定会还儿子一个清白,让儿子在九泉之下得以宽慰,也让你和妹妹在世间能挺直了腰杆作人。” 菊子娘却仍然在泪水涟涟。 宋君鸿继续叮嘱道:“我走后,你们不要太难过,要继续好好地生活。可以去临安投奔杏儿姑姑和苏雨农表姐夫他们一家,亲戚间也好有个照应。你们如果不愿意去,有事也可大胆地去向种依尚、李通、李三狗、孙狗子和那些常去咱们家的将领们求助,他们都是我的生死之交,也皆为性情中人,他们看在我的情面上,必会力所能及的帮你们。” 听到宋君鸿如此的交待身后之事,菊子娘更是悲不可抑,已经再也控制不住的号啕大哭了起来。 宋君鸿只好一边轻声的宽慰着母亲,一边对同样泪眼婆娑的妹妹说道:“石榴,哥走后,你就是家里的大人了。要照顾好母亲,不要丢弃哥一直在维护着的这个家。” 十四岁的石榴还只是个半大的孩子,可她似也突然变得懂事起来了,不停地哭着点头。 随后,宋君鸿一直在试图安慰着母亲和妹妹,一直过了大半个时辰,菊子娘和石榴才在狱卒的催促下依依不舍的离开了。 菊子娘和石榴走后,宋君鸿有点发呆,他不是畏惧死亡,但这不代表他不会畏惧,这和上战场不同,在战场上,即便有可能马革裹尸,但那也是一种酣畅淋漓的死法。可现在,这一切都让他感到压抑,感到难受。 这时一名狱卒默默地走了过来,手里拎着一壶酒,对宋君鸿说道:“宋将军,你可需要酒?” 宋君鸿愣了一下,他并不熟悉这名狱卒。 那名狱卒似有些尴尬,说道:“您放心,这不是毒酒。” 宋君鸿笑了起来:“我相信你。作为一个明天就要被砍头的人来说,现在再被下毒显然是多此一举。” 那名狱卒又说道:“宋将军,您摊上的事儿,我听其他的狱卒兄弟们议论过,多少知道一点儿。我知道,您是个好人,给我们淮南剿了匪,让不少百姓都能得到更太平一点儿的日子。我......我只是一个狱卒,很多事都无能为力,希望您不要怪罪我们下面这些听差的。所以,我想最起码在这最后一晚上,我能给您送上一壶酒。” 宋君鸿没有言语,只是安静的瞅着他。 那名狱卒羞愧地道:“这是我专门从望春楼上买来的最好的酒,您喝上一壶,好好上路。” 说罢,那名狱卒放下酒壶,转身就急匆匆地离开了。 “呵呵、呵呵呵呵......”宋君鸿拎过来酒壶,大笑了起来。他给自己灌上了一口:“也好,作个醉鬼,稀里糊涂的上断台头,总比太清楚了要好的多。” 他接着又喝了两口,正自怅惘间,突然似又听到一个声音在背后轻声地唤道:“头儿!” 宋君鸿诧异的转身,见是孙狗子站在狱栏外。 宋君鸿哑然失笑道:“怎么,连你也是来见我最后一面的吗?” 孙狗子并不回答,只是把一双拳头握得咯咯作响。 “狗子,你平常在我跟前不是话挺多的吗?今儿个咋偏像个大家闺秀起来?”宋君鸿尽量地开着玩笑,他现在很怕再看到痛哭的场面,他怕自己再也经受不住。 “头儿。”孙狗子终于开口了:“我不是来见你最后一面的。” 还没等宋君鸿对此话表示置疑,他就趴在狱栏上,悄声说道:“我是来告诉你,兄弟们正在想法把你救出去。” “想法,想什么法?” 孙狗子转头看了下不远处对自己探头探脑的狱卒,自己给他们塞了不少银钱才换来的和宋君鸿的两人对话的机会。他继续低下嗓音说道:“我们已经商量好了,这里防备森严不便动手,那我们就干脆准备明天——劫法场!” “啊——?”宋君鸿愣了一下,突然急忙低声地吼道:“荒唐!” “我说真的。”孙狗子急了,他以为宋君鸿不相信,又低声说道:“当然,为了保密,一般人并没有被招揽进入这次的行动之中。真正动手的,只有我、李通、李三狗、张盛业、刘长火咱这些捧日军出来的老兄弟们和鲁汉等两名原铁林军的人。另外,杨火云、郑大虎也会前来帮忙,只是大家商量了下,为了避免连累到种太尉,所以就没有叫种依尚。” “你们不叫种依尚是对的,另外,我也不许你们这么胡来。”宋君鸿斩钉截铁地说道。 说倒底,高家对于自己的迫害,只是源于对自己一人的私怨,可并不牵连至整个黄成军。可如果孙狗子和李通、李三狗等诸将都陷入到了为营救自己而劫法场的行动中的话,那么就算是行动成功,自己侥幸偷得一命,可是诸将却将全都变成朝庭的通辑罪犯,届时,怕是自己好不容易终于整治的有点起色的黄成军,在失去了大量主力骨干将领后又将委顿于尘泥中了。且这一委顿,就将是万劫不复。 真要那样,宋君鸿怕是于九泉之下,亦会不甘。 “听着,回去告诉大家,要留存有用之身,多做今后有益之事。不要为我而把一切都搭上了,我不同意你们这么做。”宋君鸿再次强调。 “这次,我们一定会这么做。头儿,你就原谅我们抗命一次吧。”孙狗子却顽固地说道:“我狗子以前就是个穷山沟中的傻孩子,在兵荒马乱中,是您把我给救了出来,也是您把我接到了军中,并一直关照至今。我的命是您给的,您从那时起就是我孙狗子心中唯一认的头儿,也是这些年来我发过誓要一辈子用命来保护的人,无论如何,我也绝不允许高家那帮狗杂种害了你的命去!” 说罢,他头也不回的就跑了。 第一百零一节 江头未是风波恶(九) 第二天,当阳光再次通过牢狱小小的只有半尺见方的小窗口透进来时,宋君鸿缓步移了过去,让这仅有的一束阳光照晒在了自己的脸上。 这或许就是自己在这个世界照到的最后一日阳光了。 但实际上,宋君鸿并不能立即被押赴刑场,他还有等到午时。 在当时,很多重要的死刑犯人都要放在“午时三刻”才能处斩的。原因是午时三刻之时,太阳挂在天空中央,是地面上阴影最短的时候。这在当时人看来是一天当中“阳气”最盛的时候。按当时人们迷信的看法,认为杀人是“阴事”,无论被杀的人是否罪有应得,他的鬼魂总是会来纠缠判决的法官、监斩的官员、行刑的刽子手以及和他被处死有关联的人员。所以在阳气最盛的时候行刑,可以抑制鬼魂不敢出现。这应该是古人习惯在“午时三刻”行刑的最主要原因。当然,按照另一些人所言也许还有另一层意思。在“午时三刻”,人的精力最为萧索,处于“伏枕”的边缘,所以此刻处决犯人,犯人也是懵懂欲睡的,脑袋落地的瞬间,也许痛苦会减少很多。这样看来,选择这样的时间来处决犯人,有体谅犯人的考虑。 总之,不论如何,不至午时三刻,刽子手的刀就只会在他宋君鸿的脖子上悬而不落。而过了午时三刻,他又绝对会是人头落地,血洒刑场了。 很多时侯,规矩就是规矩。 宋君鸿就是靠着昨天狱卒给自己的壶中残留的最后一点酒,好不容易才撑到临近午时的。 直到狱卒们进来,把他提到狱外,在狱门口,早有一队重甲的兵士守在那里,可见高云父子对自己是何等的重视,宋君鸿哑然一笑,知道这只不过是一种自己不死他们就绝不会放心的重视。 那名在一个多月前曾带兵去捉拿自己的武将再次站在了宋君鸿的面前,狰狞一笑:“宋指挥使,该上路啦。” 上来两个兵丁想扭住宋君鸿的胳膊,却不料宋君鸿身子一抖动,就把那两名兵丁给弹开了,然后对那名武将昂然说道:“我已会走。法场在哪里?你们只管前头带路即可。” “是条汉子!”那名武将夸赞了一声,却又笑道:“可惜啊,好汉一般都活不长久。” 宋君鸿冷哼一声,并不搭理武将的风凉话,在一群兵丁们的押运下,大步地走向法场。 宋君鸿高昂起头颅,即便是死,他也不会在高云父子和其走狗面前低头。铮铮铮铁骨,可擎苍天。一腔热血洒便洒了,死又何惧? 姹紫嫣红色,从知渲染难。他时好花发,认取血痕斑。 他自从来到这个世界上,虽然渺小,但却从未有做过愧心之事,自可活的清白,也死的清白。 当他来到刑场上时,发现在法场的高台上,坐着几个人,其中赫然包括身为淮南东路经略使司的高云。 呵呵,看来高家还真给面子,连这土皇帝都专门跑来观刑了。 兵丁把宋君鸿推到了法场的高台上,在他前面,是一个粗大圆型的木头台柱,宋君鸿看着上面已经变得黑乎乎的颜色,知道这必是砍头的案台了,上面不知浸过了多少犯人的鲜血,才变成如今这种模样。 而一名刀斧手,正腆着肥大的肚子,怀里抱着一柄阔大的砍刀,侍立在案台的旁边。 “跪下吧!”两名兵丁上来强行的把宋君鸿按倒在了案台前的地上。 宋君鸿的唇边勾勒出一缕无所谓的笑痕,只是把目光扫向了台下围观的黑压压的人群。 他们都知道自己是被冤枉的吗?还是以为自己是罪有应得? 突然,他在人群中发现了菊子娘,这位心中凄苦的女性,正在拼命抑止自己想哭的冲动,想尽可能的展现出一份笑意来给自己的孩子。 宋君鸿也默然的望着他,笑了笑。 他很感谢菊子娘的细心,今天没有带石榴过来。否则亲哥哥被砍头这种血腥的场面,必然会对尚未成年的妹妹的心理发育造成无法抹除的影响。 绕过了菊子娘,宋君鸿的目光继续在人群中游走。这或许是他人生中看到的最后景像,所以他想好好的观察一下。 突然他心中一悸,因为他在人群中看到了李通。而李通并没有穿着官服或戎装,而是以一个普通百姓的打扮,提着一柄用长布条包住的刀状物,头上戴着一顶破草笠。宋君鸿的目光迅速的又在人群中进行搜查,果然发现了一个个熟悉的身影:孙狗子、李三狗、刘长火、杨火云、郑大虎、鲁汉、肖欢。尽管他们都全部换作了便装,或作庄嫁汉,或作货郎,一个个扮做了普通的百姓,但与他们一起出生入死过的宋君鸿还是一眼就辨识出了他们。 他再继续向四周观看,越过了人群,看到法场街对面的酒楼上,在两个临街的阁间前也分别站立着两个人:张盛业和封闯。宋君鸿甚至能从他们手中仅露出一截的梢部就可以判断出,那是两张铁胎大弓。 在手下诸将中,数他俩的射术与自己最为接近。 看看乔装混迹在人群中的李通他们,再看看持弓占据了酒楼制高台的张盛业和封闯,宋君鸿脸色开始变了变,他明白,孙狗子昨天跟自己说的话都是真的,这帮子家伙真的是准备了要来劫法场的。 这帮子傻瓜! 宋君鸿甚至想破口大骂正在人群中暗暗以眼色进行布置诸将的李通一顿,李三狗和杨火云等莽撞冲动也就罢了,你这个素来沉稳的老兵头怎么也要来看这种蠢事?而且,看情况李通还是现场的组织者之一。 宋君鸿望向他,拼命的摇了摇头。 可李通并不以为意,丝毫没有要罢手的意思。 “不要啊!”宋君鸿终于忍不住大声的喊了起来。 那名武将闻言瞅了宋君鸿一眼,以为宋君鸿是让人不要斩杀自己,笑道:“我还当你真是一名硬汉呢,原来也会怕死啊。不过,现在说什么也都晚了。” 宋君鸿急的直咬牙,他还不能明说。否则李通等人还没等动手,高云就必定会让现场的兵丁们把他们全都抓捕了起来。 正在宋君鸿心急火撩、瞪眼咬牙的关头上,刑场上的监斩官突然高声喊道:“午时三刻已到,犯人——开斩!” 全场忽然一下静了下来,下面不少围观的人群都想往前蹭下,伸长了脖子瞅着台上,仿佛别人砍头是件很有趣的事情一般。 李通等人神情一紧,手已经扬开了包着兵器的包袱,就准准发出一声呼哨,然后一起冲上刑台,将宋君鸿救走。 就在李通张开了嗓子刚要发令的一刹那,一个急切的声音却抢先传了过来。 “都等等——不要开斩,刀下留人!” 这一嗓门喊的又大又急,显然是有人用尽了全部的力气在大声的呼喊着。这句喊话在人群突然屏住了呼吸准备看砍头大戏时,显得格外清晰。 所有人都禁不住的扭头向声音来处看去,就连李通等人也愕然的愣了一下。 只见在人群后面的街头,一匹快马正如飞一般的奔近,转瞬间就冲到了人群之中,吓的围观的人群急忙四散躲避。 而当奔马拼命停住飞奔的步伐时,大家才发现上面坐着的,居然是一位看似娇小柔弱的女子。 “何处来的狂徒,居然敢搅扰法场?左右来人,还不快上去与我绑了。”高云气的一拍桌案,大声的喝令道。 一队官兵应声就冲向那名女子。 该女子不及跃马下来,就被官兵们拽了下来按住,可她依然又喊了一句:“刀下留人!” “你说留人就留人?那还要我们官府何用?”高云冷笑一声,对监斩官喝问道:“时辰已到,还不行刑,还待何时?” “哦,行刑,行刑。”监斩官在高云的淫威下,哪敢说半个不字?急忙连声传令道。 那名一直侍立在一旁的刀斧手这时抡起怀中的那门阔大的砍刀就想上前,可他刚走了两步,空气中传来“绷”的一声弓弦响声,一支羽箭准确的钉入了那名刀斧手的印堂之中。刀斧手一声惨叫,仰面就倒在了刑台之上。 “杀人啦!”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围观的百姓们吓的四下奔走,现场顿时变得一变混乱。 “不要让人趁乱把宋君鸿给劫走了。”高云急喊:“先砍了他!” 那名武将闻言一步跃到台上,上前捡了刀斧手松落的砍刀,狞笑一声,就想往宋君鸿脖子上砍去。这时,从对面酒楼上射出的第二只箭又如约而至,那名武将似早有防备,刀背一磕,格飞了射来的箭矢。 可是,就在这一瞬间的延迟中,人群中的李三狗已经窜到了台上,一把拎过那名武将的背部革带,甩手就扔到了台下。 孙狗子正好赶了过来,抬腿一脚把刚想从地上爬起的那名武将再次踢倒,然后双手倒持长刀,“噗嗤”一声,扎入了那名武将的心房,结果了这条走狗的命。 “居然有人劫法场,还不快于我把他们全都拿下,不,全部当场格杀!”高云气急败坏的吼道。 李三狗和李通等人刚上前把宋君鸿给搀扶了起来,高云手下的兵士们已经里三层、外三层的把他们包围了个水泄不通。 “格杀勿论!”高云铁青着脸下令道。 第一百零二节 江头未是风波恶(十) 宋君鸿在刑台上被扶起来后,正自一愣,突然觉得手中一紧,低头看去,却原来是孙狗子硬是将自己惯用的兵器阔刃后背战剑也给背了过来,他一边将之交到他手中,一边说道:“头儿,咱们并肩子杀出一条血路去吧。” 宋君鸿苦笑一声,这下可真是被逼上梁山,不反都不行了。好几位兄弟冒着危险来拯救自己,那么他无论如何都不能再束手就缚,让他们也陷入囚牢之中了。 罢、罢、罢,今日如能杀出重围,便从此后和几位兄弟远走他乡,隐姓埋名四海流亡去也! 可是,李通、李三狗等来劫法场的兄弟们加在一起也不过十个人,但经赤官府的刻意布防,法场却足有七、八百名兵丁在此附近驻守,此时在高云一声令下,一起汇聚过来把自己几人重重围住后、便杀气腾腾地逼了上来。 高云也不是傻子,他早就预防了有人可能会来救自己。而在这重兵围杀之下,不论谁来相救,最后都逃脱不了被乱刀斩为肉泥的下场。 此刻高云正轻声地冷笑着,打算好好的看这个热闹。 “都不要再打了,君鸿是无罪的,这是一场冤案,马上就会真相大白的。”被兵丁捉拿住的女子,正是丁蓉。她见到转眼之间现场就演变成这个样子,急切地又大声呼喊道:“都不要再打了!” 高云把眼一瞪:“死到临头居然还敢妖言惑众,来人于我把这小贱婢的嘴与我堵了。” 兵丁们闻言,立即掏出一条汗巾,塞进了丁蓉娇小的口中。 可此时,又是一句高声呐喊远远的传来:“都住手,不许再打了!” 他奶奶的,怎么还没完没了了?高云暗骂了一句,大声的问道:“又是哪个混蛋跑出来胡喊瞎嚷?都不想要命了吗?” 在他的话声里,只见又有一队人马风卷电摰的弛来。在最前面的,是一辆马车,而在马车周围,护卫这三十名腰挎战刀、纵马疾驰的健儿。 尽管远远的就看到前面站了一大排持刀横枪的兵丁,但这辆马车和这批健儿却丝毫也没有畏惧、躲避之意,带着一股傲然的气质铁蹄如雷直逼法场。 马车转眼间就奔到跟前,一个略显苍老却又饱含威严的声音从车厢中缓缓传出:“是我喊的,你待怎的?” 听到这个有点熟悉的声音,高云惊的差点从观刑台上跳下来,难道.......? 马车的门帘被挑开后,只见一名老者在身旁一名健儿的搀扶下,慢慢走了出来。尽管当他下地时,脚步看起来甚至有点歪斜不稳。可高云看到这名老者后,眼神中却已经出现了一丝慌乱。 老者站稳后,直挺腰杆,怒视着这批兵丁,呵斥道:“都退开!” 那些领兵的小校尉们果然依言命令兵士们散开了一条道路来。 看着刑场上汇聚的这么多兵士,老者冷笑一声:“好大的阵仗啊!”背拢起双袖昂首直趋观刑台而去。 这时,观刑台上的高云再也坐不住了,慌忙几步迎上前来诧异道:“鲁、鲁宣相。” 来者正是大宋淮南东路宣抚使兼督军事、马步军都总管、正三品上护军——鲁如惠! 他以一种猛虎回归山林的姿态雄视了一眼高云和诸军士,高声讲道:“此案有重大疑情,老夫现在宣布:斩刑暂时取消,嫌犯先行押回,诸军收队——回营!” ****** 当淮南东路刑场上这戏剧性的一幕上演的如火如荼时,在千里之外的建康府庐山上,一位少女正俏立山头,拥剑东望。 山谷间穿行的山风轻轻拂来,她的面容俏若明月,却又冷若廖星。 一名身穿青衣、背插长剑的青年远远而来,崎岖的山路,在他脚下却渡若平原。 他走到了少女身边,笑道:“史姑娘,你看我找到了什么?” 原来,这名少女,正是已在江湖上名声大噪,人称“捻花侠剑”的史珍。 人人皆知,史珍有两大爱好。一爱花,二爱剑。甚至据其自己笑言:此生爱花更甚于爱剑! 而当史珍回头瞥去,只见那名青年此时手中正握着一支小小的乳白色的兰花。 史珍惊喜的接过了花,笑问:“你怎么会知道我最喜欢这石斟兰?” “只要我想查,就没有我查不到的消息。”那名青衣青年得意的回答。 “好啦,都知道你柳家堡人多财厚,在江湖上子弟遍布,势力广大,不要再显摆了。”史珍嗤笑了下,低头去吸那朵石斟兰的花香。 平青衣青年是江湖人称“舞柳剑”的柳长春,也是江湖上著名的柳家堡的少堡主。 柳家在江湖上要风得风,要雨得雪。这柳长春更是长的一表人材,俊俏非凡。当他骑马倚桥而过,不知赢得多少红袖招唤,惹得多少少女怀春。柳长春也自命风流达人,嘻笑留情,游戏芳丛。 和柳长春相关的风流雅事,曾在江湖上传的一桩接着一桩,直到他遇到了史珍为止。 史珍是柳长春截止目前为止最后的一桩艳谈,也是最引人注目的一桩艳谈。 史珍也不知道这柳长春是看上了自己什么,自从自己剑挑十八水寨只为抢救一名被强掳走的新娘而追杀水寨总瓢把子至嘉兴湖边,被在湖中水舟上饮酒的柳长春偶遇,当时柳长春望着史珍依风舞剑的风姿后,便立即抛下了一船的美酒歌妓,追着史珍而去,从此撵也撵不走。 史珍行侠,他也跟着从旁帮忙。史珍赏花,他便静静地在旁边看着。 而当史珍踮起脚尖舒展起腰肢挺起青春鼓胀的胸脯去兴奋的采摘一朵朵小花时,大概却不并曾想到自己也成为了别人眼中的一朵有趣的花朵。 因为两人成天间行走在一起,于是各种与两人相关的真的、假的、半真不假的流言就传的到处都是。 又因为史珍爱着红装,柳长春总是一袭青衫,所以江湖上有好事之人,就将两人并列,合称为“红花绿柳、快剑双侠。” 对此,史珍是大出意外,也哭笑不得。 可是,她又无法辩驳,因为她知道,有些事,越描就越黑,越急着辩驳,相信的人反倒可能越多。 所以,初时她只能对柳长春气愤地嚷道:“你!从现在、从即时即刻起,离我远点儿。” 柳长春果然立即乖巧的后撤几步,然后却也不离去,只是隔的不远不近,对着史珍嘻嘻的笑着。 对于这样的一个男子,大多数女孩子都是没有办法的,史珍亦很是无奈。 她甚至曾想用手中的利剑吓走柳长春,但柳长春的家传剑法也相当了得,一时半会儿间还真的赶不走他。而且,就算真的有几回打胜了柳长春,可那又如何?你总不能因为人家经常跟你“同路”,你就把人家给杀了吧? 身为一名女侠,她当然不能干那种事。 所以,她最后只好默默接受了柳长春总在自己身边出现的事实。也习惯了柳长春总是跟在自己的身边。 甚至,慢慢地,两人间也变成了朋友。 于是,江湖上就出现了两个总是结伴而行的身影,也让那些江湖粗汉们谈论起“红花绿柳”的传闻时,笑的更加的暧昧。 对此,时间久了后史珍既然是无可奈何,那就只好是处之泰然了。 好在,这柳长春只是偶尔有些风流旧闻,一路上遇上事情时却分外的仗义,拔剑臂助,向来不在话下。再加上柳长春这人又十分的风趣健谈,故倒也不算是太令人讨厌。 有时,史珍会把他和当初自己初下莫干山时一路同行的韩书俊相类比。可是韩书俊与这柳长春比起来,活泼有余,却是风趣不足。恰似懵懂孩童之于经验丰富的大人。 尤其是那种久经情场后积蓄出来的款款温柔,细致体帖,就更是让史珍在日子久了后,不能不生出了一些小小的感动。 史珍也不知道最后为什么会一直容许着柳长春跟在自己的身边。或许是她离开宋君鸿后心中彷徨犹豫,无处宣泄亦无法收拾的感情与此时恰需有个寄托?或许是自己在这江湖的风刀剑雨里咬牙穿行,时间久了,突然生出一丝孤独感来?亦或许——只是柳长春一直穿的那一袭青衫,让她想起了十六岁时刚下山时初遇宋君鸿的那挥不去的一幕。 两名男子,两份淡淡的笑容,两个青衣洒脱的影子,有时会在史珍脑海中无意间重叠在一起,便似有些东西她从未失去过似的。 有时,史珍会突然想着:倒底是自己赶不走柳长春,还是自己已经不愿再赶走柳长春了? 史珍缓缓抬起在深埋在花香中的香腮,脸上闪出一丝淡淡的犹豫之色。 观察入微的柳长春立即问:“史姑娘可是有什么烦恼之事。” 史珍微摇了下头,轻声说道:“不知为什么,最近突然心绪不宁,很想往淮南走一趟。” “去淮南?”柳长春诧异的问:“那里有什么史姑娘放心不下的事情吗?” “只是有一个人......”史珍轻声呢喃着:“我心中有时会想去看看,但我的理智上却总是在告诉我已经不应再去。” 看着史珍痴痴伤怀的样子,柳长春心中一悸,一缕酸酸的感觉从心底油然而生。但久经世故的他并没有表现出来。只是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说道:“如果没有什么太急切的事情,就等下回再去吧。你可莫忘了,汉口的金刀山庄庄主赵保庭老爷子的五十大寿将至,不少江湖好汉都会前去喝杯水酒,你也曾答应过赵老庄主要过去的。” “是吗?这个我倒是差点疏忽了。”史珍叹息道:“那就先去给赵老伯祝个寿吧。” 她把手中的石斟兰轻轻向一挥,看着这朵娇小的小朵飞向空中。心中默默念道:“你且飞去。当年有个人教会了我一个名叫‘自由’的东西,当你能飞时,便尽量借风飞翔吧。谁知有朝一日,会零落何方呢?” 第一百零三节 江头未是风波恶(十一) 深秋的风,开始变得骤多了起来,不过在繁花似锦、十丈软红的江南大地上,风依然是温暖的,缓缓地吹拂过一片片桎临比此的房屋,一直吹拂进做为当时万城之城的临安城,吹进皇营大内高高的宫墙之中。 与夏季相比,大宋朝的皇帝赵措更喜欢秋季。因为这时既无北方的寒冷干燥,也无南方夏天的炎热和浓重的湿气,气温刚刚好。当他还没有成为这个“称孤道寡”的皇帝以前,每逢秋季,他都喜欢领着家仆驾车郊游,或到西湖之上进行泛舟。当然,他的这番举止,除了在当时是为了麻痹前李废皇后、大哥赵扩及围拢在其身边的一群大臣们,表示自己是个安心做一个好吃好喝、恬嬉至死的亲王外,也着实是因为他对于这个季节的发自心底的喜爱。 现在,赵措依然游兴不减。可他却轻易不能再出城游玩了,因为他是皇帝。圣天子不仅需要日理万机,一举一动更是天下万民的楷模,出行安危更是牵涉到国运朝柞。如果他敢三天两头往外跑,在以“文人铁骨”著称的大宋朝,御史言官们一定会一天一个奏章的跟他说什么殷纣酒池肉林则天下诸侯皆反、隋炀帝四游运河则国灭家亡的先例之类的,中书门下的那帮子相公们也会上本劝他“非常之世,君王应以国事为重”之类的话。总之,你做亲王时,你的任务就是玩,敢过问朝政就是大逆不道。你当皇帝时,你的任务就是每天围着朝政打转儿,如果敢口中提出一个“玩”字,那你就等着御史言官们的唾沫星子把你给淹死吧。有宋一代,武将一直对皇权有所敬畏,哪怕是在武将的地位和权力都有所上升的宋室南迁之后。可是文臣们,却是一直奉行着“存天理”的精神,对皇帝只称臣不畏惧的。在文人们的心中,他们实际所臣服的只是“君臣制度”,而不是皇帝这个人。如果皇帝敢不按规则出牌,文人们绝对会群起而攻之。 有时,笔杆子比起刀尖子来也毫不逊色。 赵措有时真的是恨不得把这些成天对自己说三道四、管东管西的御史言官们都给杀掉,可是相公宰执们不会答应、百官们不会答应、就连普通百姓们也不会答应。那他这个皇帝的统治,可就到了头儿了。作为借助兵变来夺位的他,至今在百姓们口中仍有所诟病,只不过因为他的父亲实在是太过于昏聩,然后他又打赢了抵抗金国侵略之战的卫国战争,百姓们才对他这“得位不正”的皇帝勉强接受。现在,他必须要考虑自己在天下百姓们言论中的口碑,在史官笔下编史时的形象了。 所以,他在曾一开始因气恼而斩杀了一名御史,却收到了几乎百官一致的抗议之声后,赵措也唯有对御史们的口水强忍到心头了。从而只好把游玩的雅兴限止在这皇宫大内之中。 我惹不得,我还躲不起吗?只要我按时上下朝了,我在自已家院子中走两步,没人能管的着吧? 今日,赵措正饶有兴致的在御花园中散步。 尽管时已深秋,但在这气侯温软的临安中,不少花奔依然在顽强的坚持开放着,而如菊花之类的秋季花卉也开始了绽放。 赵措走到一边菊花圃前,看着一片片金黄的菊花开的正浓。赵措却眉头微微皱了起来,有些不悦地问道:“朕前阵子让你们种的那种波斯传过来的绿菊呢?怎么不见了!” 随着赵措的责问,很多内侍禁不住的哆嗦了一下。负责管理花圃的内侍官甚至脸色都发生了变化。赵措并不是一个好脾气的帝王,他不敢轻易再杀御史,不代表他对宫中的这些内侍太监们也会手软。 实际上,在赵措登基尚不满三年的时间中,因为触怒赵措而脑袋搬家的内侍们绝不在少数。 这时,还是作为宫中内侍的总头领--入内内侍省都知的符卜站了出来,如实答道:“官家,这是皇后的旨意。她说那种波斯绿菊看着怪怪的,反不如金菊花看着喜庆,更有天家贵气,所以就让下面的人把波斯绿菊都给铲走了,改植了这种金菊。” 赵措的脸色微微变得阴沉了起来,全没了刚开始游玩时的雅兴。 符卜赶紧说道:“要不,老仆这就让小的们把那波斯绿菊再给种植回来?” 赵措沉着脸狠狠地盯了那片开的正旺的金菊一会儿,才缓缓说道:“算了,就先这么放着吧。” “喏。”符卜应答。 赵措回身,对身后跟着的一大帮内侍和宫女们说道:“朕想静静。除了符卜外,其他人都先退下吧。” 那帮内侍和宫女们如蒙大赦,连忙行礼后退离,谁在赵措这种心情时还想留下,那才是脑筋长错了呢。 直待内侍和宫女们的踪影一个都瞧不见时,赵措这才怒声道:“皇后现在连朕让种的菊花也敢铲了?” 符卜是赵措的潜邸老臣,也是从小亲自看护着赵措长大的近臣,只有他才敢泰然地答道:“皇后当时并不知这是官家让种的绿菊,否则以皇后的慧贤,不仅不会铲除,反而还定会呵护有加的。官家不必为这些小事着恼,怀了心情。” “哼!”赵措哼了一声,倒也不再说究这事了。 过了一会儿,他又问道:“最近可有什么消息?” 符卜答道:“韩枢密近日过五十寿诞,在京百官无不到贺,京外的官员亦纷纷执敬,筵席连开了三天,比起赵相公上个月的寿席热闹的多了。” 赵措冷笑了下:“韩侂胄现在可是风光的紧哪,不知可曾还记得当年六子落难差点命都不保的时侯?” 符卜笑道:“雷霆雨露,莫非天恩。赵枢密应该心中很清楚他今日的荣光是谁给他的。” “他别忘记了就好。”赵措又问:“赵汝愚怎么样样了?” 符卜又答:“据说赵相公最近经常犯头疾,所以每日下朝后,就深居家中休养,拒不见客。” 赵措笑了起来:“他头疼是对的。苏雨农在江南巡查盐业,多少宗室受到查处,而赵汝愚既作为百官之首,又作为宗室子弟,两头为难,只好借病躲起来了。” 符卜适时的称赞了一句:“官家英明。万事皆洞若观火。” 赵措这才心情略好转了点,说道:“你可知道朕为什么会答应苏雨农去各地巡盐吗?” 聪明玲珑而又熟知赵措心事如符卜者,当然可以猜到赵措心中算盘的一二,但聪明人总是知道该在什么时侯来适当地装点傻笨。所以他立即对赵措问道:“难道官家不是让他去帮着朝庭筹措国饷的吗?” “那只是其一,还有其二。”赵措道。 “哎呀,老仆愚笨,思虑不及,还望官家开示。”符卜继续表演。 “装傻的老东西。”赵措笑骂了一声,符卜心思有多灵活,他当然知道。但还是得意的解释了一遍:“朕让苏雨农去巡盐,不仅是去给给朕找钱的,更是去给赵汝愚修羽毛的。” “给赵相公修羽毛?”符卜重复了一遍。 “自然。”赵措折下了一只菊花,在手里把玩着,突然反问了一句:“你认为赵汝愚此人如何?” 符卜笑道:“那还用说?赵相公学识广博,处事有干材,为人又中正。连官家去年都还称赞过:赵相公是辅佐良弼、谋国之臣呢!” “不错。”赵措感叹道:“赵汝愚确是个人材,朕夸他,百官和百姓们何偿不在夸他?如今他不仅身为我大宋的相公,位列百官之首;而且虽然只是旁支,但必竟也是太祖太宗的子孙,身后有着众多宗室子弟的支持与敬仰。且与朱熹等士子交好,深浮天下读书人之望。这样的一个人,是不是很可敬,也很可畏?” 符卜静了一下,他知道赵措的心意。作为一名帝王,有时最怕的不是臣下无能,而是帝位的稳固与否。 但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可以老仆多年的线报侦察所分析,赵相公应该并无逆心。” 赵措冷哼了一声:“难道当年陈桥兵变之时,我太祖皇帝就一定有逆反之心吗?” 符卜不敢应答了。这种事,怎么答都是错。而有时皇帝猜忌一个大臣时,并不一定是这个大臣做了什么,而可能只是这个大臣有能力做什么。是故虽匹夫无罪,然怀璧其罪。 赵措叹息了一声,说道:“朕也知道赵汝愚人材难得,而且他也算是我们赵家宗室中比较有出息的人。更加公忠体国,所以朕才不得不想点方法要保存他。” 符卜静静的聆听着。别人或许并不能理解,赵措口中所谓的“保存”,实际上是借机对江南的不少皇族宗室子弟大肆进行问罪,甚至夺爵、关押、处斩。 天家有情,但天家的情份,有时在外人看来却是如此的冷酷。赵家宗室作为天下尊荣第一大家族,实可谓是成也皇权、罪也皇权了。 赵措对此虽亦是无奈,但却并无任何的悔意,他淡淡地说道:“朕要能容得下赵汝愚,那么他就必须让朕感到放心。他有两大臂助:一是读书人,二是宗室。朕可杀一个读书人,但朕却杀不尽天下读书人。所以朕只好从他背后的宗室开刀。也顺便让宗室子弟们清楚的知道:谁才是唯一那个能掌握一族荣衰、生死的人。” 符卜叹息了一声:“难怪赵相公这半年来一直闭门谢客,也从不替被苏雨农查处的宗室子弟们求情呢。” “他敢求一句情,这个相公也就干到头儿了。”赵措笑了起来。 第一百零四节 江头未是风波恶(十二) 说完了赵汝愚的事情,赵措又问道:“还有什么消息?” “北境那边传来消息,岳英在那边搞的渐渐有了声势,但同时金国也加强了对其的追剿之势。”符卜答。 赵措思索了下,说道:“朕回来会告诉兵部和工部,一定要想尽一切办法,给那边偷偷输送更多的兵器过去。黄龙党这种组织在咱们南边已经不需要再存在了,但在北境,还是可以让他们在岳字大旗和直捣黄龙府的口号中,替朕尽量给金国添点乱子,拖住他们的脚步。现在大宋境内千疮百孔,朕欲要抹平天下,委实太需要时间了。” 说到这里,他突然问向符卜:“朕听闻金国的皇帝完颜璟是个很有为的雄主,朕比起他来如何?” 符卜赶紧说道:“官家您是我华夏的圣天子,岂可自降身份,与那夷狄之人相比较。” 赵措冷笑道:“我大宋被这夷狄侵赶的只剩下半壁江山,徵、钦二帝更是落于其手,老死于荒原,如今还真是没有什么颜面好在夷狄面前骄傲。” 说到这里,赵措叹了一声:“现在你们待朕,直如昔春秋之时宾客之待邹忌,凡事不敢直言。罢了!”赵措突然有了一种真正的孤家寡人的感觉。不过他并不是那种伤春悲秋的文士,所以他很快就把这种被他认为是很软弱的感情抛在一边,继续问道:“还有什么消息?” 符卜想了想又言道:“还有,种太尉前天晚上如厕时差点摔倒,据其府中下人说好像是有个旧箭创突然又犯了。但其第二天仍然准时巡营,伤情现在应该已经控制住了,也未对外人言及。” 赵措想了想吩咐道:“最近让太医去给各位重臣们分别检查下,就说是朕体怀重臣辛苦。借机给种太尉好好查查和休理下。” 然后,又追加了一句:“种太尉那里,让史云虹去,放心。” 符卜立即应下了。现在,史云虹已经尽得老国舅李大嘴的真传,并且算是接了李大嘴的班。年纪不过三十,就已经获得正四品下医官的厚遇,算是太医院中的半个头儿了。待老医院王峰远过两年致仕后,接掌太医院是已经注定了的事。 说来也有趣,史灵松虽然是世代书香门弟,自己也一辈子好文穷经,以两榜进士取功名,但其一双儿女在人生发展上却都另走他途:儿子史云虹习医,供职皇家太医院、终日埋首钻研于药草岐黄之中。女儿史珍则习剑,侠影萍踪、四海浪荡。天意造化,岂是人所能尽料? 如今史家书香命脉虽断绝,但是多了一位青年神医。 赵措点名要把这史云虹安排去给种慎诊治,足可见其对种慎的重视。 他一直有种强烈的预感:宋金大战,一定很快就还会有第二次,甚至是第三次、第四次...... 国危思将,种慎是一位难得的镇国良将。现在的大宋朝,国内伤创未息,国外金国虎视眈眈,赵措太需要保存种慎这种名将了。 “喏,老仆这就下去安排。”符卜看赵措说的郑重其事,便不敢耽搁,打算立即赶去办理。 “慢着。”赵措急忙喊住了他,沉吟了一下说道:“朕这里还有一件事想要问你。” 符卜立即回身,垂首道:“官家请吩咐。” 赵措把菊花在手中随意转了转,以一种漫不经心的语气问道:“鲁如惠那边的事儿不知变得怎么样了,可有盯着?” 符卜却知道赵措所提出的,必都是心中至关重要的问题,忙回答道:“官家且请宽心,幸好老仆也已经安排人随时在关注着了。据今早儿上飞鸽传回的快信上所述:鲁宣相已经赶回了淮南东路,且在千钧一发之间,及时赶至法场,救下了宋君鸿。” 赵措怔了一下,似有点意外,叹道:“这宋君鸿还真是命大。” 符卜亦在旁边陪着笑道:“连老仆也觉得出乎意外呢。时间这么紧,鲁宣相又伤疾未愈。原以为就算是赶了回去,也不过是去替宋君鸿收个尸首罢了。却不曾想鲁老宣相已是古稀之年,却端得是个狠人!” “你现在才知道鲁如惠非寻常人啊?”赵措道:“要不他怎么在书院教着书的时侯都能帮朕打退金兵?要不朕怎么会对他如此看重、垂恩有加?” “是,是。”符卜阿谀道:“官家慧眼如炬,这鲁老宣相简直就是半个文曲星、半个武曲星下凡啊,结果让官家您一眼就给瞄出了真身。” “少拍马屁。”赵措笑骂道:“你个老东西,越老嘴却越是油滑了。只管说重点。” “诺。”符卜答道:“那鲁老宣相自在临安辞别官家以来,就立即领着那名叫丁蓉的丫头和三十名随从,快马加鞭的往回赶。过驿馆不作停歇、过州县亦不接受任何地方官员的迎来送往,只是日夜兼程,跑死了三十多匹良马,这才硬是赶在钢刀即将宋君鸿头上的一刹那间,把人给从阎王爷手中抢了回来。” “罢了,这也是天留其命吧。”赵措叹息了一声,却又突然在脸上露出了一丝无法言喻的笑容:“却不知高、韩两家,要气恼成什么样子?” “怕是人前泰然无事,人后拍着桌子跳脚总是有的。”符卜亦笑道。 “让他们吃吃闷亏也好。”赵措却似是反倒有些高兴看到自己的这两家亲戚吃憋,冷笑了一声道:“高行和韩侂胄这一年多年背着朕勾勾搭搭,内结欢盟,外伐异已,以为朕当真不知道吗?” 符卜回道:“以老仆看,韩枢密并不傻,只是在权势的诱惑面前,韩枢密也不能免俗啊。” “难道朕给于他们韩、高两家的权势和优待还不够多吗?”赵措怒道。 “人心总是不愿知足的。”符卜答。 “朕最恨大臣的事,就是私下结党。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他们结党是为了防谁?防那些政见不合的大臣吗?我看他们是针对朕。”赵措愤愤地道。 “不瞒官家,自从高、韩两家搅在一起后,已是权倾朝野,如今就连赵相公也要避让三舍呢。”符卜道。 赵措愤怒的把手中的菊花掷到了地上,说道:“天下是朕的,是朕一个人的。谁也不许抢了朕的风头去。之前赵汝愚望重,朕就剪其羽翼,高家和韩家如果今后权重,难道朕就会容他与朕比肩吗?” 符卜沉默不语。 赵措却继续问向他:“你说,朕是否是太优容韩高两家了?” “陛下圣心远虑,乾纲独断,所做决定必有道理,老仆不过是一个阉人,岂敢过多置喙朝政。”符卜继续选择了回避。 赵措叹息道:“符卜,你是朕最亲近的人,可惜你终究没有那些文臣们的铁骨。” 符卜立即跪伏于地回道:“老仆是个废人,只是蒙陛下信任才敢伸展拳脚一二,说到底,却终究不过是一介奴仆。文臣们心中装的是天下,老仆心中只能装的下官家您一人。” 赵措把符卜扶了起来,安慰道:“朕没有怪罪你的意思,只是朕虽然信任于你,却可惜终不能将你取代众臣。君王以天下为家,可众臣不过是在帮朕构筑家园,你却是朕的家里人。” “有官家此言,老仆纵肝脑涂地,亦无惧也。”符卜再次磕头,这才站了起来。又言道:“不过老仆有一事不明,望陛下开启?” “说吧。”赵措说道。 “既然官家对于高、韩两家结盟之事如此深恶痛绝,却如何对于王矢将军递上来的为宋君鸿鸣冤的奏折不肯收阅,反而令兵、刑部打回不理呢?”符卜问。 赵措笑了起来。他背负起双手,说道:“朕虽然深恶高、韩联手,但现在必竟不便对其两家直接进行处罚。高家是朕的姻亲,韩家不仅是国戚,更对朕有拥立之功,现在朕践柞不过区区三载,如果现在就对于高家或韩家进行处罚,怕是会造成朝局的极大动荡。现在朕还要与金国对峙,不到万不得已,不想自乱阵脚。但这不代表朕可以允许高、韩两家长久得意下去。朕既然已经查知那宋君鸿是种慎的爱将,又是鲁如惠的得意弟子,如果他被从捧圣军借调到淮南东路之时,被韩、高两家构陷至死,那你猜,种慎与鲁如惠的心中是否会对高、韩两家有所芥蒂?” “原来,官家是想要借此造成鲁老宣相、种太尉与韩、高间的嫌隙。”符卜恍然大悟。 “韩家与高家的势力,几乎席卷了我大宋的整个军旅。而在军中,能多少有点实力能在韩、高联盟的压力下不低头的,实只有鲁如惠和种慎两家了。朕当然不容其再联成一片。所以才借机行事。至于后来朕允许鲁如惠回淮南,实已是不得不为之,否则鲁如惠和种慎的怨念可就会转嫁到朕头上了。”赵措说道:“朕可不能把一手好棋,白白下坏了。” “算了,不再说这个了。”赵措又问:“那苏雨农已经在朕的书房中侯了多久了?” 第一百零五节 江头未是风波恶(十三) 符卜稍稍寻思了一下,就立即答道:“已经快满两个时辰了。” “表现如何?”赵措继续问。 “据刚才来报的小黄门所言,苏大人一直在跪侯,纹丝也不敢动。”符卜笑道:“不过官家若是再不去召见他,苏大人双腿血流不畅的时间久了,老仆恐怕他的一双腿很可能就要落下残疾了。” “你怎么看苏雨农这个人?”赵措问向自己的这名心腹老仆。 符卜想了想,说道:“他能在短短几个月内,为官家收回近千贯的巨大钱财,充实国库,实是了不得的人物。此人有胆识,亦有才干,远比那些只会空谈经籍的腐儒要有用的多。” “嗯。”赵措也道:“说的再好听,也不如干出实绩来,他的确是解了朕的燃眉之急。” “不过......”符卜斟酌着字句说道:“这苏大人外表看起来儒雅文静,似是个一等的风流人物。却不想竟有如此之霹雳手段,治的众多皇族子弟咬牙切齿,生死不能。” “你言外似还有他意?”赵措想了想道。 符卜道:“这个苏大人端的是个人材,如果官家要栽培他的话,那么他的前途绝对不可限量。不过——” “不过什么?”赵措的眉毛挑了挑。 符卜恭声答道:“不过老仆一生阅人无数,绝不会看错。这苏大人是一好名剑,外表华丽端美,内中却是可以杀人的寒锋。剑有双刃,现在官家既然已经把它给拔了出来,便需要小心驾驭,如果一个掌握不住,恐伤其主。” 赵措颔首道:“所以,朕才要将他先在书房中晾上一阵子,不急着召见。以免得他借功自喜,生出骄意。” “这两个时辰下来,朕相信他的心情已经由兴奋变成了忐忑不安,会去揣测朕为什么不见他?对他是喜是怒,是赏是罚?甚至,可能会去想朕会不会在收了钱后卸磨杀驴,用他的脑袋去安抚伤痛的宗室们。” 赵措得意的道:“他想的越多,越杂,就会越是对朕畏惧,朕用起他来,才也会越是放心。” “官家英明。”符卜道。 赵措拍了拍菊花圃的篱笆说道:“先帝也曾很喜欢在这御花苑中赏花。可惜他当上皇帝后大半的时光都只是缩在这御花苑中,却不敢去朝堂上面对众臣。其实我的父皇并不算是个坏人,他只是太软弱了,所以才一直为皇后和权臣所欺,甚至最后不得不将国家的统治权力让了出去只保得了个皇帝的虚假名头,但朕绝不会犯同样的错误!” “先帝从来不明白,真要驾驭好诸臣,帝王只需要做好一件事即可——”赵措一字一顿的说道:“天——威——不——可——测!” 符卜望着自己这位从小看护长大的主人,才不到三十岁的年纪,两年多点的登基时光,就已经对于帝王心术如此的熟捻了。 有些能力,或许是天赋的。符卜骄傲的看着赵措,但心中也小有遗憾的想到:如果自己这位主人性情中不是太好杀的话,恐怕将来在青史上留下一个“雄主”的称号必也不太难的。 看着符卜欣慰又复杂的眼神,赵措笑了起来:“那好,我们便去见见朕的这位大功臣吧。” 言罢赵措开始向着书房走去,符卜亦步亦趋的跟在后面。 那朵曾被采摘下来的金菊,却已经被赵措踩在脚下,再也不曾有人会去注意了。 ****** 而此时,远在淮南的宋君鸿,当然无法知晓发生在临安城中的波谲云诡,对于历史洪流来说,此时他只是一只小蜉蝣,拼命的挣扎,只是为了一份最简单的生存——自己和家人们能在这多变的世道中好好生存的机会。 在鲁如惠的亲自过问下,宋君鸿的案情终于很快水落石出,冤情也得到了洗涮,得以出狱、并官复原职。 不过,因为在狱中受刑过度,宋君鸿还一时不能回到黄成军中处理军务,便告了病假,在家中休养。 李通等人的劫法场行为,本是触犯国法的严重事件,不过鲁如惠知道这批将领都是难得的青、中年军中俊杰,终于起了怜才之心,将他们的行为掩饰为是受自己所命,为了防止冤案发到的不得已备用手段,将事情全部自己揽了过来,李通等人终于惊险过关,免于刑罚。 对此,无论是宋君鸿,还是李通、李三狗、孙狗子等人,都不得不说是大感侥幸。 宋君鸿前脚刚从经略使司的大狱里出来,那狱吏后脚就跟到了。他把曾从菊子娘处要挟得来的钱财一文不少的奉还给了宋君鸿,这又一次让宋君鸿感叹于人情冷暖。当自己被削职下狱时,连自己的家人都要受一个小小的狱吏的欺压,可一旦自己重履官任,立即就有人如哈巴狗一样的来逢迎。宋君鸿恨其对于菊子娘落井下石般的讹诈,尽管狱吏一再的告饶,但宋君鸿还是跟鲁如惠禀明了此事,将这狱吏发配边疆筑城防去了。而宋君鸿拿回了钱财后,便立即让菊子娘去把典卖掉的临安大宅和潞县旧宅、田地都又赎买了回来。 所有的一切,似终于又峰回路转、柳暗花明了起来。 这一天,恰又是一个休沐日,李通就领着李三儿、孙狗子、张盛业、刘长火、鲁汉等人来到了宋君鸿的宅中,探望他的伤情。 菊子娘恰巧领着石榴和华胜顿上街去采购了,尚未归来。看春妮儿一个人跑东跑西的端茶倒水,丁蓉就赶紧也上前去帮忙。 对于丁蓉,现在的黄成军诸将无一不尊敬有加。在宋君鸿蒙冤下狱之时,丁蓉千里快马上临安京求援的壮举,获得了诸将的一致崇敬。何况,丁蓉尽管在宋家只是一个寄居客人身份,但其对于宋君鸿的一片痴心诸将在来的多了以后都早已心知肚明,老夫人对于丁蓉的喜爱诸将也都看在了眼里,所以诸将对于丁蓉此时已经有了一份面对宋家女主人的心情。如常期往来宋君鸿家早已经和丁蓉等人混的熟悉的孙狗子几个,甚至已经开着玩笑的开始叫丁蓉“宋夫人”,只这一声称呼,倒把这个处事稳定、性情坚毅的姑娘羞了个大红脸。 当然,当着宋君鸿的面,孙狗子等人是不敢如此胡闹的。所以丁蓉在倒完了茶汤后,也总算能红着脸继续侍立在宋君鸿的身旁。 只要宋君鸿身上的伤有一处还没有好利索,她就总不会放心。 李通等人先是向丁蓉递上了给宋君鸿调理身体的一些补品。宋君鸿瞅着那些人参、鹿茸之类的皱了皱眉头,自从他出狱后,鲁如惠、王矢、种依尚等人都来看望过他,给他送来了大量的药物和补品,就连地方上的一些知州、知县及六房各科官员,也都无不提着大量的补品和礼物登门探望。别的不说,光家里收到的人参就已经装满了好几篮子了。 鲁如惠刑场救人的事不消多久就在整个淮南东路传开了,对于政治嗅觉敏锐的官场中人来说,宣抚使大人对于这名厢军指挥使的厚爱自然能揣摩出来几分,于是无不怀着一份结纳之心提着厚厚的礼物而来,连宋家那破旧的门槛都差点让人给踩平了。宋君鸿已经当了大半年的指挥使却向来少人关注,如今却突然家中变得门庭若市,这让宋君鸿很不适应。他只能勉强打起精神来应对这一批批“热心”的同僚们,不胜烦扰,后来干脆以“养伤”为名,拒不再见客。说实话,如今也只有像李通等诸将这样的老兄弟们才能顺利的见到宋君鸿了。 宋君鸿指着那些补品说道:“你们的好意我都知道。但咱们之间不用这么客套,如有俸禄银子多了花不完,就存下来给家中的婆娘娃娃们寄回去。来看我,人到了就行。只要有这份心,我就高兴了,再有谁敢这样大包小包的拎这些个来,我就一年不让他登我这家门。” 诸将们一起嘻嘻笑了几句。 接下来,李通向宋君鸿禀报了近期军中发生的一些事情。宋君鸿在家养伤其间,就让李通暂时代自己管理了黄成军的军务。 李通也的确不负众望,军中诸事打量的井井有条,且每过一段时间,就会把诸事都整理好来向宋君鸿做次汇报。 宋君鸿安静的听完了李通的汇报好,点了点头,说道:“我不在时,军中的操练一定不能落下。前几天鲁宣相来看望我时,曾对咱们前期的剿匪作战大加肯定,并透露很快就将在整个淮南东路范围内展开全境剿匪大作战。” 诸将听后,精神无不一振,对于一名真正的军人来说,没有什么比上阵更提精气神儿的了。 但刘长火还是犹豫了一下,问道:“别的州县的剿匪,能允许我们黄成军参战吗?” 经过前期的几次剿匪作战,扬州地界上的匪患基本已经被他们给肃清了。而别的州县自是有当地的驻军来负责清剿。黄成军连在扬州境内动兵都要先报请扬州军衙批准,何况还想插手别的州县的战事呢? 第一百零六节 江头未是风波恶(十四) 宋君鸿说道:“各地的军备力量不一,宋金大战过后,很多地方的军队都只能重建,不少至今仍然严重缺员,所以剿匪时仍然存在需要另的州县施以援手的情况。这对于我们来说恰巧是个机会,只要我的伤势再好一,我就立即去向鲁宣相请战。” 他已经决定了,到时哪怕是死磨硬赖,也要请求鲁如惠答应给黄成军这个机会。 何况,鲁如惠能把这个消息提前给自己透露出来,未尝没有激励自己早日康复,好提刀参战之意。 总之,宋君鸿已经决定要牢牢的把握住这个契机,让黄成军在战斗中逐步成熟、逐步壮大。 光是扫人买马补充兵源是没有用的,只有以战养战出来的军队,才有可能成长为真正的强军。 孙狗子抱着茶汤吸溜了一口,眼珠子转了几转,问道:“头儿,对于高云、高星两父子的处分,鲁老宣相提过没有?” “说了。”宋君鸿点了点头:“高星的勋职系误报所提升,罚回原勋阶,负责帮其报功的官员已经被调离淮南东路。而高云亦有督察不清之责,故罚俸半年。” “什么?”孙狗子瞪大了眼睛,跳了起来:“只是回复原职和罚俸半年?高家难道还会缺这点钱吗?” 其他诸将听到眼中也都流露出忿忿不平之色。很明显,这份处罚对于高云父子来说,完全是不痛不痒嘛! “难道.......鲁老宣相也对他高家的皇亲国戚身份有所畏惧?”耿直的张盛业嘟囔道。 “放肆!”宋君鸿脸上一寒,斥道:“鲁宣相的心迹,也是你可以随意猜度、评议的吗?” 诸将都知道宋君鸿对于鲁如惠的感情,立即就都噤口不再言语了。 宋君鸿也在心中忆起了鲁如惠对自己叙述高云父子的惩罚时所说的话:“子烨,世事如棋、朝局上更是步步杀伐。你现在已是一军之帅了,再不能任意而为,看事情要跳出局外。现在对高家不能严惩,因为大树不倒、撼一枝一页又有何用?徒惹风声耳。我知道你可能心中感到不平,但相信山长的,不消上几年,如果高家还是在这条路上走到底的话,届时自有天惩。” 对于鲁如惠的这番话,宋君鸿听的似懂非懂。他相信自己敬爱的鲁山长不是畏强谀势之人,或许,自己真的如山长所言,因为没有能“跳出局外”罢了。但这大局究竟如何,鲁如惠却并不能对宋君鸿明言。 在临安养治折断的腿骨其间,也是鲁如惠与赵措这位新皇帝接触机会最多、了解最深的一段时光。他不光是每日接受着赵措对于国政的垂询问计,也在默默的观察着赵措,从与赵措每日交流的三个多月里,尽管赵措已经言谈有所注意,但三十岁的赵措在已经活了七十多个年头、身历徽宗、钦宗、、高宗、孝宗、宁宗和赵措六朝的鲁如惠面前,还是稚嫩了点。大智大慧如鲁如惠者,能够很肯定的揣摩出了现在赵措对于高家的保全之意,但也敏锐的感觉到了赵措对于高家越来越失去了耐性和喜爱。他现在,只是为了天家颜面和朝局的稳定而暂时保全高家罢了,并非是对于高家一味的纵容。 只是这点,涉及天家秘闻,世故老道的鲁如惠当然不能说于宋君鸿听。他只希望宋君鸿在今后的人生历练中能慢慢自己想透这一点。 所以,他只能语重心长地对宋君鸿说道:“这次的事,也算是对你的一个教训,我希望你回去好好思考一下。” 宋君鸿一愣。鲁如惠又叹了一口气:“你放心,山长同样是读圣贤书出身的,我并非是让你弃绝圣贤正道,但为什么君子可以欺之以方?为将之人,又该如何去体悟‘上将伐谋’和‘兵势无常’这八个字?” 鲁如惠走了,宋君鸿却陷入了沉思。宋君鸿并非是痴愚之人,他试着联想了一些,但越想就越压抑,他感觉背后有些莫明的东西,如一座黑暗的铁山,压的他透不过气来。 只是,这些个隐晦的事情,鲁如惠尚不能尽说与宋君鸿,那么懵懂的宋君鸿就更不敢随意的对面前诸将提及了。 看到诸将有点沉闷了起来,宋君鸿笑言:“有个好消息,倒是可以告诉你们。” 李通亦笑着问:“将军有什么好消息?” 宋君鸿道:“我和王矢将军为你们前期几场剿匪作战重新请功的文函鲁老宣相已经批复了,在座的你们几位几乎个个都获得了提勋的机会。” “真的?”在场诸将眼中都亮了起来。 宋君鸿很肯定的点了点头:“加勋封功的公文应该这两三日之内就会下来的。” 出来当兵的人,是拿脑袋别在裤腰带上,与生死间挣着功名,没有人会介意积功升官的。 何况这本就是他们应得的,尤其是在经历了高星冒领战功的风泼之后,黄成军诸将现在得到的不仅是一次加功升迁的机会,更是一份晚到的分平。 “但不知对于头儿您,是什么奖赏?”孙狗子笑嘻嘻的问。 “鲁宣相还没提到。”宋君鸿老实的回答。 诸将脸上顿时露出一片失望和不解之色。 宋君鸿只好连忙道:“鲁老宣相另有安排,大家先不用替我多想。” 安抚了诸将,但宋君鸿自己的心中也有些奇怪,之前的三场剿匪作战,可都是自己一手策划、并亲自领军作战打下来的。既然自己的部下都获得了封赏,那么自己理所当然的也应该有所奖励才对。何况自己刚还吃了一场冤狱,落下一身的刑伤,就算是为了安抚自己,也应该随便给自己提一级官阶或给个百八十贯钱的吧?可是鲁如惠却对自己讳莫如深。 不过宋君鸿也完全没有办法。自己和鲁如惠的关系再深,也不能腆着脸对鲁如惠说:“我的好山长,你倒底打击算给我点什么好处啊?”这也太没羞没臊了。 算了,等着吧。反正自己现在也正在养伤期间,什么也做不了。 诸将就只好随意的安慰了宋君鸿几句,就起身告辞了。 李通、李三狗、孙狗子等人刚走了两三步,宋君鸿突然大声的喊道:“都先等等!” 李通、李三狗、孙狗子等人诧异的回过身来,望向宋君鸿。 李通身姿一挺,行了个军礼,说道:“将军还有什么需要跟职下们交待的,请示下。” 宋君鸿回了个军礼,面对着自己这些个部下,脸却少有的红了一些,轻声的说:“我还没有谢谢你们。” “我们带来的这些个补品,也不是什么稀世的东西。也花不了太多钱,大人忒的客气了。”以为宋君鸿是在对他们拎着上门的礼物致谢,李通赶紧说道,诸将也笑了起来。 “不是的,我不是指这个。”宋君鸿嗫嚅着道:“关于你们劫法场去救我的事。当时我一出来,第一件事就是狠狠地责骂了你们一顿,还罚你们每人自领军鞭十下、抄军规三十遍,可我却还从来没有谢过你们。” 一向在死生面前都没有眨过眼睛的宋君鸿,此时却是有了一丝赧然。而诸将同样的脸上都露出了一些不好意思。 诸将互相看了一眼,最后还是李通站了出来,说道:“说句昝越点的话,我们和大人您不是好兄弟吗?” 宋君鸿大声的道:“当然是。” 李通说道:“什么样的人才算是好兄弟呢?我们几个都是吃军粮的粗汉,不会文人那些拐弯的话,对于我们来说,很简单。大人您作战时肯定会立在我们的最前方,而我们也一定会追随您,冲阵克敌,陪您死战。而如果有谁想要伤害您的话,我们也一定不会答应,即便对方是高官权贵,也要问过我们手中的刀再说,哪怕是陪您战死!” 宋君鸿站起身来,缓缓的施了一个揖礼——他行的居然不是军礼,而是深深的揖拜礼,显然并不仅是以军阶上下级论处,口中轻轻说道:“得兄弟们厚情深谊如此,君鸿幸何如之!” 诸将一下子脸上似是充满了血,呼吸也急促了几分,似是都呆在了当场。 李通最先反应过来,他并腿扩肩,横臂当胸,重重的击在自己身上的精钢山文字甲页上,再次行了个军礼,大声说道:“职下,拜领将军谢!” 其实诸将也跟着一起郑重其事的向宋君鸿行了个军礼,大声的跟着说道:“职下等,拜领将军谢!” 说罢,诸将一起回头,大踏步的一起走了出去。 而此时,宋君鸿兀自保留着揖拜的姿式,直到诸将的身影离开了家门,再也不可望时。丁蓉上前扶起他时,却发现宋君鸿已经泪流满面。 “他们,都是一群了不起的好男儿啊。”望着诸将离去的方向,丁蓉轻声说道。 “是啊。都是一等一的男子汉。”宋君鸿含着泪说。他拍了拍丁蓉扶着自己胳膊的手:“还有你,此生能得丁小姐青睐,君鸿幸甚!” 丁蓉羞涩的低下了头,只是觉得自己的手在宋君鸿的手心里,微微的发着烫。 第一百零七节 只应离合是悲欢(一) 十一月一日,这是刚刚过了休沐日的又一次官家开衙办公的时侯。宣抚使司的门房刚刚把厚重的官衙大门推开时,一身崭新山文甲戎装的宋君鸿就已经侯立在了门外。 看着兴冲冲来到自己跟前的宋君鸿,鲁如惠打趣道:“怎么一大早就跑出来了?该不会是被人家丁姑娘给看烦了,索性给哄出来的吧?” “禀报鲁宣相,我是前来跟您申请回来任职的。”宋君鸿挺着胸、大声的答。 鲁如惠曾有话,让宋君鸿好好休息,至于什么时侯能再回到任上,则必须要经他点头通过了才行。所以宋君鸿干脆直接自己跑了过来送到跟前让鲁如惠“检查”。 “都康复了?”鲁如惠上下打量着他问道。 “回鲁宣相,我已经完全恢复了。”宋君鸿继续高声的回答道。其实他的伤情只恢复了个八成,但再在家中躺下去,他恐怕就要长毛了。 “把甲胄脱了,让我看看伤口。”鲁如惠说道。 宋君鸿无奈,只好脱下了山文战甲,并且极不情愿的敞开了上衣,把胸膛裸露了出来。 “嗯,伤疤还需要再这几天才能消去啊。”鲁如惠也是上过战场的人,看了一眼就很肯定的说道:“我不是说让你完全恢复了才能再回到任上吗?” 宋君鸿急了起来:“这不是都已经结疤了吗?接下来的恢复已经不打紧了,没必要再天天呆在家里躺着。” 看鲁如惠板着脸不说话,似是正在犹豫。宋君鸿又赶紧进一步的劝说道:“在战场上,负更重的伤我也有过,照样操起刀剑来继续上阵,弟子身板壮,老山长您就放心吧。” “不行。”鲁如惠想了想,还是说道:“你一定是偷瞒着你娘跑出来的。我要你现在就回去继续再修养上十几天,要不然我就去你娘或你家那位蓉儿丫头那去告发你。” 听鲁如惠这么说,宋君鸿也发起狠来:“老山长您要是敢到我娘和丁蓉面前告发我,我就也把您当然在书院中曾偷酒喝还哭鼻子的事儿也说出来,传的人尽皆知。” “你敢!”鲁如惠恶狠狠的瞪着宋君鸿。 “弟子也不想的,奈何老山长逼我。”宋君鸿也不服气的回瞪回去。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的互相瞪了半天,看宋君鸿硬着脖子没有退缩的意思,鲁如惠终于是叹了口气,说道:“罢了,就如了你的愿吧。” “弟子就知道,老山长一定是会满足弟子的要求的。”宋君鸿高兴的说道。 “哼,你这个混小子,表面看起来忠厚,实则就是个小无赖。你说我当时怎么没有想到直接拿酒坛子砸死你,好歹灭个口呢?”鲁如惠笑骂了一声。 “谢老山长当年的不杀之恩。”宋君鸿嬉皮笑脸的说道。 “哼!”鲁如惠气恼的继续又瞪了宋君鸿一眼:“把衣服重新穿好吧。” 待到宋君鸿把衣甲重新整束好时,鲁如惠已经从桌案上拿出了两份公文说道:“这个原本是打算半个月后才给你的。现在你既然抢着要回来,那就从现在开始上任吧。” 宋君鸿接过那两份文书看了一眼,第一份是张盖了兵部大印的提勋令,上面写着几个大字:兹任宋君鸿为从四品下明威将军衔。 他又翻开了第二份公文,上面赫然写着一份盖着淮南东路宣抚司大印的公文,上面洋洋洒洒写了近千字。内容总而言之,是要开始在淮南东路全境内开展匪患的战事。这件事本来鲁如惠就曾和自己提起过,所以宋君鸿倒也并不怎么惊讶。只是上面赫然写着:成立剿匪节督行营,正四品下的壮武将军王矢为这次剿匪作战的行营总管,而自己,则为行营副总管,给王矢担任副手。行营的一切权力,受宣抚司直接节制。 宋君鸿的呼吸都急促了起来,他没有想到:自己不仅可以参与全境剿匪战事,更将在战事中担任如此重要的角色。 他感激的望向鲁如惠:“山长,我......” 鲁如惠冷哼了一声:“怎么样?小王八蛋,你还想着继续威胁本山长吗?” 宋君鸿羞赧的低下了头。 但他很快就又抬起了头,疑惑的问道:“这里面怎么没有写明经略使司在这场剿匪战事中的职责?” 鲁如惠看了宋君鸿一眼,笑的讳莫如深:“的确没写。因为——经略使司这次根本不需要承担任何责任。它只负责各军继续招募兵员,暂不参与这次战事。” 宋君鸿惊讶的张大了嘴。剿匪作战虽不如面对金国那么严重,可必竟也是涵盖一路之全境的战事,鲁如惠怎么会居然把经略使司给绕过去了呢? “怎么?你还盼着和高云再‘合作’一把吗?”鲁如惠淡淡的说道。 “当然不会。”宋君鸿赶紧说道。高家的人不来掺合更好,省得给自己添堵。 “嗯,那就下去准备吧。不该你想的事暂时不用去想,安心把战事一场场给我打利索了就行。”鲁如惠叮嘱道。 实际上,适当的限制高家的势力,正是离开临安前,赵措对自己的暗示。只不过这一点,鲁如惠同样不便对于宋君鸿明言罢了。他对宋君鸿郑重其事的问道:“无论如何,你和王矢都要在明年六月底前,给我把淮南东路的匪患给我消灭的一干二净,能做到吗?” “必不叫山长失望。”宋君鸿信心十足的下了保证。他兴奋的抱着这份公文,如飞般的跑了去找王矢。 显昭二年末,一场席卷淮南东路全境六州二军三十三县的剿匪大作战,便从此拉开了帷幕。 在这场战事中,全路各州、各军、各县的文武官员、地方驻军都被同时调动了起来,互相协会,联合行动。 而考虑到宋金大战后大多数军队还编制不满的实际情况,有四支部队会作为这次剿匪作战中的主力部队,随时驰援各州县中的剿匪战事。它们分别是:淮南东路最强、也是人员编制最多、最满的强勇军、锋锐军,编制已经满员的飞熊军,还有一支,就是黄成军。 见到这样一支厢军部队居然被派作了这样重要的用处,也有一些军队的统帅表示了置疑。但宋君鸿摆出了一个很能站的住脚的理由:在此之前的剿匪作战中,只有黄成军是全部都参与过了的,且场场全部都是胜仗。换言之,黄成军有丰富的与山匪作战的经验,能教会大家怎么去打赢这些狡猾的山匪。 对于宋君鸿的这番“假公济私”,鲁如惠和王矢都是睁一眼、闭一眼的通过了,别的军队的将领们纵有点不甘心,也不好说什么了。 何况,这必竟是个力气活儿,没有点铁齿铜牙,还真啃不了这些个硬骨头。很多地方上的禁军不仅是人员极缺,且根本没做什么准备,搞了个手忙脚乱。但黄成军却几个月来一直在为这件事而不断的操练、准备着。于是,几场仗打下来,黄成军打的分外勇猛,且比起一些禁军来说更像模像样,还取得了不少的战果,慢慢地就再也没有人对于黄成军的出现而说三道四了。 “不错,就是要这样打。”宋君鸿满意的对刚打完一仗回来跟自己报胜利捷报的李通和李三狗道:“让那些眼高于顶的家伙们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军队。” 因为还担负着和王矢一道要指挥全局的责任,所以宋君鸿虽然仍然兼着黄成军的指挥使,但实际上有一大半的时间都是待在行营中和王矢讨论军情、定制军策。黄成军虽然被他调东派西的很是打了个痛快,但可惜大多数的时侯,都只能让李通、李三狗等人代自己作阵前统领,只有极少数情况下,他才能获得机会,亲自披挂上阵一两把过过瘾。 但即便如此,他也还是经常会受到王矢的责备:你现在是多支军队的临时副帅了,你更应放注精力的应该是战策战略的制定,运筹于帷幄之中,至于千里外的厮杀决胜,自然有的是军中勇士抢着去干,你还是老老实实陪我在大帐中反复的看淮南东全路军事舆图吧。 即便是在打完某些仗后的空暇时间,王矢也不肯放过宋君鸿: 什么?不过瘾?哦,对了,我屋中还有几本兵书和阵法图,你让孙狗子给你抱回帐中,再反复的看上几遍吧。 什么?你已经把这些兵书和阵法图都背下来了?那你对于我大宋各军旅的情况了解多少?来,搬个鼓凳过来,我于你说道说道。 什么?都了解了。好,那你知道各处领军的将领都有什么履历,什么战绩吗?我已经让人把相关的卷宗都整理好了,已经送到你帐中了,这几天内就都抓紧了逐一的看看去吧。 什么?卷宗也看完了?我记得你当年好像对军械有点小兴趣啊!我找来了一些军械处的老军匠,经验丰富的紧,来,你们多聊聊,多聊聊。 第一百零八节 只应离合是悲欢(二) 宋君鸿当然知道这是王矢在故意的借机指导自己,所以他只能憋着一肚子的郁闷,接受王矢填鸭式的教育。这一日,他刚吃了个晚饭回来,就看到孙狗子又抱回来一大堆的“古今战例”的策论。 “抗议!作业怎么越布置越多?我要减负,我要翘课,我要自由!”宋君鸿气愤的嚷道。 孙狗子虽然一时不能搞明白嘴中的几个奇怪的词汇是什么意思,但他还是很聪明的赶在宋君鸿发火前放下策论,就像兔子一样的溜出门去。空留下宋君鸿在一个人无可奈何的盯着这一大堆的策论发呆。 “王将军让我和你说,四天之内看完。到时他要考试的。”孙狗子从门缝里留下这句话后,就又撒腿跑了。 说实话,老师指导学生,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学生更应该抱持一种感恩的心态。可宋君鸿现在必竟已经不再是岳麓书院中的一名小学徒,他现在已经是一名军官,并且还是一名不算低的将领了。他当然渴望观兵阵前,挥斥千军,打上几场痛痛快快的阵仗,这样方才不负戎装在身、长剑在手嘛。 可是王矢却根本不在意宋君鸿的渴望,更拿他的牢骚当耳旁风。 你想打仗?你想去阵前?开玩笑,我们又不是在对战金国千乘万马的大军,我们是在剿匪,而且还只是在自己家门口处剿匪。你也太拿这批小蟊贼当回事了吧?有什么必要值得你这位四品的将国亲临阵前了? 不错,剿匪也算打仗,并且咱们淮南东路境内需要剿灭的匪势也不算少。可说白了,不过都是些欺软怕硬的混混们罢了。你看看,这些个匪势中人马超过千人的能有几家?也就两三家。且山匪们各据山头,根本无法联成统一的势力,就这种对手,你一个可以指挥调动数万大军的人去“观兵阵前”?那还没到你到阵前,山匪们早就吓的做鸟兽散了,你还能观个屁啊! 所以,打仗的事,甚至现场指挥的事,都将给下面的人去办吧。你就老实的跟在我身边待着就好了。 当然,那个啥,既然成天大家都在一起,那我就借机多指点指点你呗。你说我都诲人不惓了,你自然就该“学而不厌”喽。 真有紧急军情时,王矢也会把宋君鸿叫到帐中,仔细的研究军情,制定军略。可只要军略制定出来,那余下的就完全不该宋君鸿的事了。 宋君鸿很沮丧,他原以为当了这么个剿匪行营的副总管,一定会威风八面,好好的过场打仗的瘾头,可哪曾想却是这么一番局面? 可他又不能不听王矢的。首先王矢作为自己的老师,有着极大的权威性,在这个师道尊严极重的年代中,如果老师无有大过错,学生要是敢不听老师的话,那么人们的唾沫星子都可以淹死你。何况,王矢还握有一招杀手锏——只要宋君鸿不听话,他就会立曾下令停止黄成军的各类作战任务,让别的军队上前去攒功劳拼战绩,而黄成军晾在一边干瞪眼。 这对于一心想锻炼黄成军的宋君鸿来说,当然是无法接受的。所以,他能做的,就只是骂两句娘后,继续尽量装做一个好学生。 宋君鸿并非是一个不明事理的人。种矢戎马世家,当世名将,多少人为能获得他的一言半语的指点而欣喜若狂。宋君鸿有时也暗道自己真是走了撞天大运了。 必竟,有一个优秀的老师,远比有千金横财更加宝贵。 可他不理解,王矢为什么对自己的教导如此急迫? 只是这一切,王矢心中的打算,并不便于对其直言罢了。 尽管宋金在一年前签署了正式的“和议”。上面黑纸白字的写着“休止干戈、和睦为邻”,还堂而皇之的盖了两国君主的大印,可他相信,金主在上一战中并未如意,那么他绝不会介意将来翻脸撕毁这份“和议”的。而届时,宋国怎么办?骂金国不仁不义,不信不诺?拜托,如果光凭口水就可以打败金国侵略军的话,那么宋国百姓这么多年的口诛笔伐,早就让金国灭国一百回了,也早就收复中原,重整山河了。 可实际上,可能吗?只有胜利者才能笑到最后。身为武人,他信奉的是真实的力量。只有自身强大了,才有可能如汉之成汤一样呐喊出一声:“犯强汉者,虽远必诛!” 才可能对一直暗中窥伺的金国说一声:“你敢发一兵一卒越边境半步试试?” 必须要让自身强大起来。 王矢就是一个强大的人。可在这个举国之战巨大的洪流中,一个人的力量有时又是远远不够的。他需要更多强大的人,于自己并肩,与自己同袍,与自己守望相助,犄角相援。 在不久前高家一手策划的冤案中,他意识到了宋君鸿的珍贵,他只差一点,就失去了自己这个为之得意的弟子。现在,侥幸过关的宋君鸿在他面前,就难免会激发出他的一番全力“z栽培”的渴望。 师者之心,天下谁知,谁懂? 可以说,宋君鸿在之前的学习和战斗中,都表现的不错。这也深深让王矢引以为傲。但此一时也,彼一时也。之前的宋君鸿,只是一名最底层的小军官,那身身先士座,冲锋陷阵就是他的任务。就算是可能死在战场上,王矢也绝不会为一已之私而把他拉出战场。 宋君鸿打的不错,也积累起不少宝的经验,可这些经验,都不适用于运筹于帐中的统帅来使用。而宋君鸿,对于这方面的经验可以说绝等于零,而他此前养成的一些作战习惯同样并不再适用于今后他在军中可能的位置和职责。 只要在自己和鲁如惠的刻意保护和栽培下,宋君鸿的前途必将不可限量。将来的宋君鸿,肩上的责任也必将会随着他位置的高升而变得俞加的世大,届时,他能担的起来吗? 所以,王矢决定再次打磨他。宋君鸿这学生是块可炼之材,王矢决心要把他打磨成一柄可以统领千军,也可以横扫千军的巨剑。 他王矢的学生,也绝不能仅仅满足于一人敌,要做,就做万人敌,甚至——天下敌! 教不严,则是师之惰。所以,王矢根本就无视宋君鸿的牢骚,只想着如何更好,也更快的打磨宋君鸿。 就如今天孙狗子抱回来这一大堆的“古今战例”,并不是一些老生常谈,而是每一篇王矢都特意挑选过的。且,其中还加入了大量近几十年来,大宋与辽和金国交战的战例。 其中,既有如岳飞的一些胜战,也有大量的败战。很多珍贵的战役资料,都是旁人没有的,是王矢费数十年之功,从一些老兵们口中询问记寻下来的。一字一句,都是心血。现在,他把这些资料摆在了宋君鸿的面前,让宋君鸿学习,让宋君鸿警醒。 因为其中的败役远比胜役要多,宋君鸿必须挨着个战役的研究出来败役的原因,以及如何可能转败为胜? 师徒二人经常对战。不过此时已经不再是在岳麓书院时那样拿两把大刀战剑打来打去了,而是在一块沙盘上各执一军,演练排兵布阵。作一场无声无息,却动辄数十万人、易地百里的厮杀了。 说到这里,王矢就不禁的对宋君鸿感到高兴,这个学生真是杂才。就现在师徒两人常用的演练沙盘,就是宋君鸿的主意。 在这个一丈多见方的桌案上,以沙土累积起一片片的山陵,一座座的城池,一缕缕的河流,一条条的军道,让整个战役的模拟变得更加生动、更加直观起来。 所以,当老行伍出身的王矢推门进来一看到宋君鸿找人制好的沙盘时,眼睛就再也离不开了。他当然明白这个物品的宝贵价值。这个物品,甚至对于眼前的剿匪大计都有着巨大的帮助。 他恨不得把整个淮南东路,哦不,整个大宋都做成这样的一个个的沙盘,一眼望尽天下呢。 不过,宋君鸿很遗憾的表达了这件事情上的困难,不在于人力上的不足,也不在于技术上的困难,而是因为一个巨大面长期的问题没有有效的解决,那就是大宋地理舆图的不准确。 远的地方不说,当时眼前的淮南东路各州县的地图上,就有大量的各种各类的错误或偏差。推而言之,整个大宋的舆图精准度就更无法得到保证了。 这是一个长期存在的问题。一方面,是当时因为技术原因,地方官府无法对各地的地理情形做完全、详细的排查和记录,另一方面,对于如何勘察地形、记录地形,也缺乏一种具体科学的操作方法。就更别提标准上的不统一,造成各地的地图记录和描绘上一家一个样的奇怪现象了。 查查各地的县志,多是一些“郊南有某某山,长多少里”之类的大概模糊记录,而以此来绘制出的地理舆图,都只能查看个大概情形就很不错了,谁敢去要求什么精准? 可这对于军事上来说,有时却是致命的,地图上差之毫厘,在战局上可能就会失之千里。 你在地图上划出一条行军路线来去支援友军,但在行军时却发现此路偏离上百里,那么当你累的像条老狗一样奔到战场上时,多半只能替友军们收收尸骨了。 这种现象,必须得到改变! 宋君鸿使劲回忆了一下后世地图的一些基本方法,掺杂上自己的一些设想,写成了一份文案,交给了王矢,王矢立即就转呈到了鲁如慧的案前。 鲁如慧只看了一会儿,就大感喜悦,立即下令各州县参照进行测试绘制,如果能够试验成功的话,他将会把这份绘制舆图的方法连同沙盘的制作,一块呈报朝庭,在全国进行施行。 第一百零九节 只应离合是悲欢(三) 早春四月的寅时,天还只是刚发蒙蒙亮。不时有一阵阵东风吹过,刚刚吐露出一些新叶的树木们禁不住的轻轻摇摆了一下,像是一位不胜春凉的少女,在风中透着一股子乍暖还寒的味道。 但此时宋君鸿却已经起床有大半个时辰了,他在中衣外只穿着一件短打,脚登布靴,腕上打着利索的皮护具,手里拿着自己的那把阔背镔铁战剑,在院子里舞的虎虎生风。即便现在慢慢挤入了大宋高层军官的行列,很少再需要阵前撕杀了,但是作为一名武将,他还是仍然坚持着不间断的武技练习,包括长拳、剑技、长枪、弓术、骑术等,一样也不会落下,每天一定要练上一通才舒服。有时这一点与其说是一种武将的求生技能要求,不如说是一个人在戎马多年之后开始养成的自然习惯。 何况,在王矢不同意宋君鸿再亲自上阵之后,这也是宋君鸿目前唯一能发泄心中那股熊熊战意的方法。 直到瞅着校场上的日咎仪的指针已经快指到了寅时末,一直侍立在旁边的孙狗子才喊了一声:“头儿,几经快到时侯了。” 宋君鸿恶狠狠的又抱持着战剑做了两个长突刺,这才刹住自己疾进的身形,长吐了一口气,翻腕徐徐收剑送回了鞘里。摇了摇头,叹息道:“总觉得还是不够尽兴。” 孙狗子笑道:“那下回狗子就陪头儿再早起一会儿。”边笑言着,边已经领着三名侍卫亲兵快步奔了过来,侍卫亲兵们其中一个手中抱着一个叠着几件衣服的托盘,还有一个则提着一个饭匣子。 “再早起一会儿,怕是我就不用在这校场上练武,只直接搬铺盖来睡好了。”宋君鸿苦笑着说道。因为白天需要和王矢商讨军务,到了傍晚下差后又需要进行“二次学习”,这王矢完全是个填鸭的高手,每次给他布置的作业的任务量都很重,且还不许拖延上交时间,只怕是晚交一天都不成。所以宋君鸿每晚都会忙到凌辰子时以后,即便是寅时起床,他每天能获得的睡眠休息时间也不过区区两时时辰。宋君鸿完全是靠着年轻时身强力壮、精力旺盛才撑住的。 有时,宋君鸿甚至有种突然回到了前世的高考前那阵时光的恍惚感觉。 但王矢却并不会怜惜宋君鸿的紧张状态,作业的布置从来也没有间断过。他对于宋君鸿的要求有时还很简洁有效:“必须做完,这是师令,亦是军令。你是武将,若不从令,自有军法伺候。” 王矢就是这样的一种人。如果宋君鸿真的遇上了什么大麻烦,王矢一定会伸手相助;但平时对宋君鸿的要求假如宋君鸿做不到的话,他也毫不介意去狠狠的惩罚宋君鸿一顿。 宋君鸿的侍卫队长孙狗子看在眼里,就曾抱怨说他完全搞不懂王矢到像是一名慈心厚爱的长者,还是一名心狠手辣的活阎王。 但有一点即便迟钝如孙狗子也会很肯定的,那就是已经成为堂堂四品将军的宋君鸿,绝不愿意被王矢当着众多官兵的面下令扒掉裤头抽鞭子。 所以,再苦再累,宋君鸿也只能咬牙学;再难再烦,宋君鸿也必须要一样一样的学会! 早上晨练的时间,宋君鸿已经缩短到了半个时辰,如何还能再去占用本已不多的睡眠时间? 尽管脑海中在胡思乱想,但孙狗子还是手脚利索帮宋君鸿把浸上汗渍的短打和中衣褪下,从亲兵捧来的托盘里拿出一个干毛巾帮宋君鸿把身上的汗水擦开,然后换上一件新的中衣,再在外面罩上一件武将的戎常袍服。 这一切,他只用了不到一盏茶的时间,显然是已经极为熟练了。 另一名兵士立即打开了饭匣子,取出几张已经有点微凉了的葱油饼和一壶豆浆,宋君鸿和孙狗子及几名亲兵立即开始抓起这些凉饼,就着凉豆浆,开始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若非亲眼看见,谁能相信一名堂堂的四品将军用早膳时竟是这样的不顾威仪,简直只如路边招揽活计的工汉,能将就就将就? 几个急忙忙的吃了几口早饭后,宋君鸿抬头问:“还有多少时间?” 孙狗子抬眼看了下日咎仪上时针的指向,说道:“要赶快了,现在离卯时只有不到不刻钟的时间了。” “走吧。”宋君鸿把手里剩下的半块葱油饼浑沦着塞进嘴里,随手在毛巾上蹭了下手后,就站了起来。孙狗子挥挥手让其中一名亲兵抱着宋君鸿脱下的衣服和饭匣子回去了,然后领着另两名亲兵跟在宋君鸿的身后一起行指军行营的书记房快步走去。 尽管王矢不让宋君鸿到阵前去亲自撕杀,必须和自己留在行营坐镇。但王矢的剿匪行营却始终在“流动”当中,剿匪的主要战事进展到哪儿,剿匪行营就流动到哪儿。行营的位置,离战场处从来不会超过百里。 王矢就是这么一名既认真仔细又沉得住气的奇怪家伙。但宋君鸿却从来不敢笑话王矢,因为他心里明白,有时所谓的名将气度,或许就来源于此。 而即便是作为行营的副总管和王矢的心爱弟子,宋君鸿仍然需要和一名普通士卒一样每天早上按时点卯,好在——将官们点卯的书记房离的不算是太远。 在好不容易赶过去点完卯后,宋君鸿就在书记房要了碗热茶汤,打算暖暖身子。可热呼呼的茶碗才刚抱到手里,一名王矢的传令亲兵就奔了过来,冲宋君鸿行了个军礼汇报道:“宋将军,王将军让您去一趟指挥大帐。” 军令如山,当王矢让你去一趟的时候,那意思一定是让你“立即”赶过去。 宋君鸿只好咧了咧嘴,把热茶汤又放下,整了整衣冠带束,就跟随着传令亲兵走进了指挥大帐之中。 在大帐里,王矢正目光如炬盘的巡视着那个超大的淮南东路的军事沙盘。听闻到宋君鸿进来的脚步声后,头也不抬,只是招了招手:“子烨,你过来。” 宋君鸿疾步走到王矢的身前,行了个礼,低声唤道:“恩师。” 当没有外人在场时,他更愿意将王矢当作师长,而不是上官。 这时,王矢才抬起了头,笑道:“又是跑着来的吧?” 宋君鸿赧然的点了点头,又说道:“恩师,昨晚的作业,我已经让孙狗子送到您的寝帐中去了,请您稍后批阅。” 王矢轻声说了一句:“那个先不急。” 先不急?宋君鸿愣了一下。王矢在武将的学业方面对自己向来要求严格,作业哪怕是晚交了一个时辰,都会严厉的批上半天,今天怎么突然变得不急了。 王矢却并不理会宋君鸿的小疑惑,只是继续问道:“咱们开始剿匪作战,已经多长时间了?” 宋君鸿答道:“自去年岁末前在青石刚打响第一仗,至今已转战二十一县,历时四个月零十一天了。” 王矢点点头:“不错,这四个多月以来,我们戎马倥偬,不敢有丝毫懈怠,终于把咱们淮南境内的各路匪患清剿了个七七八八。现在境内的诸匪势仍苟延残喘者,不过只剩下两股了。” 宋君鸿明白他说的便是臭名昭著的“摸着天”和“张人屠”。这亦是淮南境内最强大的三股匪势之二,而另一股杜金钢被自己于大半年前侥幸亲手剿灭了。 但余下的这两股,却一直顽强的存在着。甚至是在淮南东路开始大举的全境剿匪时,它们依然如猛虎踞山,实力不但没有减损,反而都有所增加。 据剿匪行营得到的线报,在鲁如惠公布剿匪政策后不久,这两大匪势就都开始了修筑墙寨,广积粮草,作好了与官军长期抗战的准备,而很多在前期剿匪作战中被揣掉老窝的残匪,也都纷纷投靠了这两股匪势。 也因此,谨慎的行营才把这两块大骨头放在最后来啃。 一念及此,宋君鸿眼中一亮,对王矢问道:“几经决定要对他们俩动手了吗?” 王矢点了点头。 宋君鸿眼中掠过一丝兴奋的神色,对于淮南剿匪作战来说,这便几乎是相当于最后的决战了。 打下这两股匪患,基本就算是大功告成了。即便偶尔还会有一两个漏网之鱼,地方州县上也完全能够应付,再也不需要官军这样大动干戈的清剿了。 宋君鸿问道:“恩师打算先打哪一个?” 王矢问:“你认为呢?” 宋君鸿答:“‘张屠夫’吧。”他用手在沙盘上一指:“在我们的军事部署上几支精锐军队离‘张屠夫’最近,可自三方合围,胜算极大。且打下了‘张屠夫’,昌阳官道和凌济官道就都通畅了,我们淮南这两年来因为绕行这两个官道而造成的经济损失数以万贯计。” 满以为自己考虑的理由很充足,可王矢微微摇了摇头。 “难道。。。。。。恩师是想先打‘摸着天’?”宋君鸿疑惑的问道。 王矢又摇了摇头。 这也不是,那也不是,那倒底是要先攻打哪里呢? 宋君鸿疑惑的望着王矢,见其目光在沙盘上“张屠夫”和“摸着天”两处不断的往返巡视,心中似在盘算着什么,不禁诧异道:“恩师莫不是想双管齐下,对这两家同时都动手?” 王矢这才再次抬起头来,看着宋君鸿,笑了一下。 这一笑,宋君鸿就知道自己猜对了。 可宋君鸿仍然疑惑的对王矢问道:“恩师曾教导过弟子,军法之道虽是死生相拼,但却在巧不在蛮。十则围之,倍则攻之,到了必须要硬攻之时,就离蛮劲儿不远了。咱们是朝庭的官兵,虽说在兵力上占有优势,同时对两家动手也匆忙间勉强布置的起来。但这样一来,我们就势必需要分兵。就算最后能获胜,伤亡却亦必加大。我们反正有时间,何不徐徐图谋、逐个击破之?” 第一百一十节 只应离合是悲欢(四) 王矢叹了口气,道:“子烨,你说的话虽然不错,但却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啊。” 宋君鸿愣了一下,问道:“恩师此话怎讲?” 王矢道:“你说我们为什么要在全境展开如此大规模的剿匪大作战?” “当然是为了保境安民哪。”宋君鸿毫不思索的回答。武者如剑,外驱敌寇,内安州县,这也是朝廷每年花费亿万官努藤养军队的原因。 王矢笑道:“是这道理,但清剿贼寇本来是地方官府的责任,力有不逮时才可申请我们军方联合开展行动。大多数的山贼都只是乌合之众,趁着宋金大战的余波未平才能浑水摸鱼沾点便宜,只要我们假以时日地方州府恢复过元气来,自可对大多数山贼剿灭之。何以鲁宣相令我们主动出击的命令却如此之匆忙?” “还请恩师赐教。”宋君鸿乖巧的说道。 “这里面有两重原因。”王矢答道:“其一,山匪虽然只是一时之患,但毕竟对境内的战后重建和经济恢复骚扰极大。我淮南东路本是天下经济繁荣之处,在太平年景里,每年所产出缴纳的税赋可占大宋税赋的一成半之多。而战后重建,诸般样样都需金钱投入,除了朝廷的贴补拨划外,我淮南也必须自立才行。” 说到这里,王矢突然笑着对宋君鸿道:“哦,对了,你的那名亲戚苏雨农最近在巡查盐务,收回财税数百万贯之多,算是帮了朝廷大忙哩,恐怕飞黄腾达指日可待了。” 这事宋君鸿也风闻了一点,只是对详情却不甚了解。不过既然是对苏雨农有好处的消息,他听到还总是高兴的。 所以他咧嘴笑了笑,并不多絮言,因为他知道王矢要说的重点绝不是这个。 果然,王矢接着又绕回了主题:“朝廷虽然终于加大了对我们淮南的财力资助,但仍是有所不够。且,还有第二层原因——”说到这里,王矢停顿了一下。 第一层原因宋君鸿很容易理解,所谓“战争是政治的延续”,为了官府治政的需要,莫说兴师动众的剿匪,就算是全军外出打劫也不无可能。三国时的曹孟德不就为了军费而发动军队盗墓吗?当然,孔孟之道深入身心的鲁如慧是绝不会下令让宋君鸿去翻人坟茔的。 可第二层原因又是什么?宋君鸿疑惑的望着王矢。 王矢朝自己的官案方向孥了孥嘴:“上面有一封宣抚使司转发过来的文案,你去瞅瞅吧。” 宋君鸿依言过去拿起那封文案,只见上面押着朱红的“机密”字样,宋君鸿瞅了一眼王矢,伸手从案袋中抽出了其中的文件。才轻看了一眼,就禁不住的“咦”了一声。只见里面第一张赫然是一封国书。 宋君鸿细读之,才发现居然是金国递交宋国的国书。里面在用严厉的措辞质问既然宋金已经签订合约之盟,就应该与邻和睦,但大宋近期在两国边境的淮南的一些州县频频用兵,意欲何为?希望大宋做出解释。 宋君鸿愤愤的哼了一声:“我大宋在自家境内进行剿匪,何须跟他金国解释?简直岂有此理!” “不过是借故寻衅罢了。”王矢冷笑着答道。 “那上面什么意思?”宋君鸿又问,有时皇帝和两府的宰枢们的意见在这种事情的处理上影响极大。 王矢答:“官家是个高傲的人,当然不会向先帝时那样轻易再向金国低头。只是现在国运维艰,管家也不希望轻易惹起两国纷争,令国家重建之事功亏一篑。所以官家最后令两府一边给金国回了一封简单的国书,一边将这国书秘发给鲁宣相,命人捎口信告诉鲁宣相咱们在淮南的剿匪之战,必须尽快结束。” 宋君鸿叹了口气:“弟子终于明白了。” 王矢正是受到了这种来自庙堂最顶端传来的压力,这才不得不更改向来稳健的用户策略,在急切之间同时向两家最大的敌人目标同时动手,希望能在最短的时间里,争取将两家匪患同时消灭,毕其功于一役! 宋君鸿暗叹了一口气,所谓的“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大多时只能是一句空话,将士出征在外时,往往需要面对两把刀的威胁,一把来自战场上的敌人,一把则是君王悬在自己头顶上的。好在这次皇帝赵措只是催尽快完成战役,而不是立即停战。尚能让王矢来最后打上这一把,而面对的也只是山匪之流,王矢也才敢采取这么大胆的用兵策略。 王矢招了招手说道:“看明白了就过来,咱们再一起合议一下对于两处分兵攻打之策。” 宋君鸿走回了王矢的跟前。 王矢沉思了一下说道:“我想让黄成军、强勇军全军和锋锐军的左、中两厢同时出阵,攻打‘张人屠’。” “那‘摸着天’那里呢?难道只让锋锐军右厢一个厢过去?”宋君鸿惊讶地问,王矢这种编排,委实有点厚此薄彼了。 “让锋锐军右厢一个厢也有近五千人马。”王矢答. 可宋君鸿仍然摇了摇头:“不能算的这么满,前阵子几次作战的兵员损耗还没有来的及进行补充,受伤的兵员也不能立即投入战斗,这样算来,锋锐军右厢只余三千六、七百人而已。” 王矢道:“无妨,我也再让附近的两支禁军都抽调一部分人马前去支援,再加上地方州县的人,全计起来也仍会有七、八人左右。对付一支山贼,也该是够了的。” 然后王矢又苦笑了一声:“当然,我也知道如此排兵算不得什么上策,但无奈‘摸着天’的匪巢离宋金边境太近,如果我把过多的精锐禁军派过去,金国想不多作猜测都难了。怕一旦金国借机闹事,同样陈大军于边境,引发两国恐慌,朝庭的申责必然就会降下来,恐于鲁宣相不利啊。” 王矢一样是从岳麓书院下来的人,对于鲁如惠这位“老山长”,自然是爱戴有加,不愿给其惹来麻烦。 如果从这个角度考虑的话,八千强弱混编的部队,的确已经算是王矢在目下状态中方便派遣过去的极致了。 宋君鸿终于也明白了精干如王矢此刻也有投鼠忌器的无奈之情了。他只能颔首附和道:“如此,便听从恩师的安排。我会嘱咐攻打‘张人屠’的几支军队从速展开和结束战斗。‘摸着天’那里,能打则打,实在是有问题的话,咱们也只得顶着风险再调派援军了。” 王矢说道:“我也是作此想。不过,如无意外,这种按排同时打下‘张人屠’和‘摸着天’,却也足够了。” 师徒二人又合计了一下战局细节,便下达了预备作战的命令了。 到了傍晚时,相关各军重要将领便快马来到了行营处领取将令了。作为宋君鸿不在时的代理指挥的李通从指挥大帐中出来后,又和种依尚一道来到了宋君鸿的军帐中进行了一些私聊。 孙狗子命人给端上来热乎乎的茶汤,宋君鸿笑着询问了一些前期战斗的细节。其实这些在军报中都已经阅览过,所以这时和两人问的,主要还是一些发生在战斗中的趣言,和如李三狗、张盛业、刘长火一类亲信将领们的近况。 按李通等人的回复情况来看,剿匪作战,必竟和与金兵对阵不同,难度上要降低很多,打起来并不太费劲。而又接连有很多类似的仗可以打,所以李三狗等人都战意高昂,越打越高兴。 听到这些,宋君鸿也高兴。必竟他一力促成黄城军参与这些战斗的主要用意还是练兵,而不是把部队拼光。这种频繁多样化的小规模的战斗是最易锻炼出一支敢打敢拼的强军来的,对于士兵的战斗力和战斗意志、战斗信心的培养都极有帮助。 所以,宋君鸿的心情也极佳,对种依尚和李通说道:“这阵子以来,你们也都攒下了不少的战功吧?” 种依尚和李通都兴奋的点了点头。反正斩金兵的人头是战功,斩匪的首级也算是战国,在计功方面差别不算是太大,而领兵为将的人,没有人不喜欢战功的。 宋君鸿简单回忆了下这阵子各军汇集过来的军报,笑道:“等再打完了这一仗,述起功来,几位兄弟们应该都至少能升勋一阶,有的可能还会升上两阶也没准呢。” 这话说的种依尚和李通都是喜笑颜开。 宋君鸿又问道:“军中受伤的弟兄们恢复的怎么样了?” 剿匪必竟同样是拿刀子和人拼命的差事,就算是不像打金兵那样吃力,但多少总还是会有些伤亡的。对此,惜兵如命的宋君鸿虽然是希望越少越好,却也是无可奈何。 种依尚和李通对视了一眼,答道:“我们两军的伤亡数字都不算大,将军可以不用过于担心。只是这多月来我们连轴转的各地剿匪,兵士们得不到休整,疲劳感却着实是存在些的。” 宋君鸿点点头:“仅以四个半月的时间,我们就在淮南东路全境内展开大剿匪,且场场胜利,仗仗精彩,将士们的确是辛苦了。好在此时各地的匪患大多都已铲除,待再打完‘摸着天’、‘张人屠’这两仗,将士们就可以收兵回营,好好休养下了。也因此,这最后的两仗,一定要打的胜利、打的漂亮,为兄弟们这场剿匪大战叙个好结尾。” 种依尚和李通一起“刷”的站了起来,击着胸甲行了个军礼:“末将等一定谨遵将令!” “好!”宋君鸿亦站起来说道:“君鸿就在这帅帐之中坐等二位兄弟再建功勋的好消息了。” 待两人又喝了几碗茶汤后,眼见的天色已彻底黑了下来,宋君鸿惋惜着说道:“若是换作平常时,二位兄长来我处,一定要置饭菜秉烛夜谈上一番才开心的。但此时战事要紧,我就不留客了,请二位兄长连夜赶回各自军中,早做预备,争取一役决胜!” 第一百一十一节 只应离合是悲欢(五) 待送别种依尚和李通后,宋君鸿扭头对孙狗子道:“我看你刚才听说他们又要出战时,眼中不无羡慕之色。要不然我就把你调回黄成军,趁着这最后的大战还没有开始,你也去挣点功劳吧。” 孙狗子眼中似有光彩一现,但随即还是摇了摇头说道:“不用了。我还是陪着头儿您吧。您在哪儿,狗子就跟到哪儿。” “老是跟在我身边,可是捞不到多少战功的,你不后悔?”宋君鸿笑着问。 孙狗子坚定的说道:“不后悔!狗子没读过书,也没什么大本事,只要能跟在头儿身边就满意了。” 宋君鸿心中一热,他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拍了拍孙狗子的肩膀,就又回到了自己的坐椅上,准备完成今天王矢留给自己的作业,挥挥手,让孙狗子先下去休息吧。 孙狗子又帮宋君鸿调拨了一下灯芯,仔细的盖上灯罩,这才轻声离开了。 在他走后,宋君鸿轻轻叹息了一声,孙狗子是个很朴实的孩子,当然,他绝不会让孙狗子一辈子都只跟着自己当个小随从,宋君鸿心中暗暗下了决定,等打完了这一仗,他就给孙狗子找个老夫子教他学会读书认字儿,自己再趁着他跟在身边的机会里多打磨打磨他的性情,改掉一些小毛病,将来没准这孙狗子也能派上大用哩。 世无天生之英雄,但宋君鸿觉得,自己的这些个兄弟间能出几个英雄也是谁也说不好的事儿呢! 一边这么瞎想着,宋君鸿一边审视着王矢给自己出的题。唉,这个王矢即便是在大战临近之时,也不肯给自己放天假。 看完了题,宋君鸿慢慢的整理了下思路,从案架上摸过一支笔后,在砚台里蘸了蘸墨汁,铺开了纸便准备作答。结果笔锋还没有落到纸面上,孙狗子就又跑了进来,禀报道:“头儿,外面来了个自称是判官的官儿,前来求见。” 剿匪作战,不同于别的军事行动,牵扯到大量的地方刑事案件,所以总难免需要与地方上管刑案的文官打打交道。宋君鸿自任了这个剿匪行营的副总管后,除了辅助王矢策划各类军事行动之外,还需要和各类文官磨嘴皮子。因此对于这名访客宋君鸿还真不便推辞不见,他皱了皱眉头,嘟囔了一句:“也不知是什么事情,需要这么寅夜来访,难道明天上差时便不成吗?” 孙狗子也无奈的回复了一句:“狗子也不知道。只是这名官儿点名说要见你,且见不到你的话,他还不走了呢。” 呵,还是个牛皮膏药一样能粘乎的家伙,宋君鸿无奈的苦笑道:“看来今天我这作业是一时半晌做不了了的。”他挥挥手:“叫他进来吧。省得有人说咱们军汉们不懂得尊重地方政务民情。” 孙狗子出去请人的时侯,宋君鸿还是提笔赶紧在纸上刷刷的写了几个字,天知道这个判官进来后会和自己谈多长时间的公务?所以必须要赶紧先把自己刚才的思路记载下来。 不一小会儿,便听到一阵脚步声走了进来,宋君鸿还没来的衣撂下手中一句话写了一半儿的笔,便听到来人轻声说道:“下官——淮南东路提点刑狱司签书扬州判官见过行营总管宋大人。” 咦,声音中似有几分熟悉的味道啊。 宋君鸿抬起头来方只一撇,口中便惊呼一声。嘴巴张的老大,手中的毛笔因为吃惊而差点落到纸面上。 看到宋君鸿这番惊讶的表情。虽然还摸不清缘故的孙狗子,却已经急忙间急奔几步抢至宋君鸿的面前以身子护住长官,手一按刀柄,半截寒光闪闪的钢刀已经被抽出了鞘来,口中冲来客厉声喝问道:“你倒底是什么人?所欲何事?从实道来!” 孙狗子这一声暴喝,令守在帐外的卫兵们也听到了声音,呼啦啦立即冲进来了一堆宋君鸿的亲兵,刀横枪指,将来人团团围在中央。 看到案前这番箭拔弩张的紧张情形,宋君鸿赶紧走过去拉开怒目金钢一样的孙狗子,笑道:“放心吧,他不是刺客。”然后又挥了挥手对冲进来的亲兵卫队们说道:“没事儿啦,都退下去吧。别吓到我的贵客!” “贵客?”孙狗子吃惊的瞪着来客。 “怎么,忘了?他是户部的方大人啊,在临安时他也曾来捧日军找过我的。”宋君鸿笑着提醒了下孙狗子。又转身一把抱住这位来人的双臂,冲其兴奋的嚷道:“晋夫兄,可想死小弟了。” 原来,来人正是方邵方晋夫,曾和宋君鸿共列为“曲涧六子”的岳麓书院同窗好友。 方邵笑呵呵的道:“子烨的军中威仪,愚兄今日始知了。” 孙狗子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喃喃道:“原来是方大人,狗子见您面见的少,现在又是大晚上的,一时没有联想的起来,您可别和狗子见怪。” 方邵倒是已经探知了孙狗子的宋君鸿亲兵卫戍长的身份,笑眯眯的摆摆手:“你是尽自己的职责,我怎么会见怪呢。” 孙狗子急忙打拱道谢。 宋君鸿笑着拍了孙狗子一手道:“好了,误会既然澄清了,就别再卖乖了,还不赶紧让人上壶好茶汤来。” 等孙狗子亲自捧着茶汤再进来时,宋君鸿和方邵两人已经分定主宾位置落坐了。 宋君鸿见到方邵虽然分外高兴,但仍然禁不住疑惑,问:“晋夫兄你怎么也来这淮南东路了?” 话刚出口,猛然省悟到刚才方邵进帐来时好像说的什么判官,急忙又改口问道:“你什么时侯来做的这判官?” “刚刚走马上任。”方邵啜了一口茶汤后,回答道。 宋君鸿想了想又问道:“之前晋夫兄你不是在王尚书所掌的户部任职吗?怎么跑到我们这个刚刚兵荒马乱过的地方来当这判官来了?” 有道是近水楼台先得月,京官远比地方上要靠近大宋帝国的权力中央,其升迁的机会和空间也远比地方上要好很多。虽说不如地方官油水多点,但一来方邵原本所在的户部就是天下最大的油水衙门,二来方邵出身望族,家境富足,也不缺这地方上的仨瓜俩枣。 “愚兄前阵子刚刚在户部的任上期满,考评还算是尚佳,在临安行在待的久了,所以想到地方上来透透气,想来想去,别处皆不如你子烨所在的淮南东路有趣,索性就来这儿陪你了。”方邵轻描淡写的回答道。 只要不是在京中得罪了什么人,仕途有什么波折,那就好。方邵不愿多谈,宋君鸿自也不会追问。不过从方邵如今叙职判官来说,从职位上也算是一次小小的晋升吧。 方邵幽幽叹息了一声:“子烨前阵子蒙冤的事,我也是事后才辗转听说到的。如果当时我就能在此,或许便真能帮上什么忙了。” “现在也不算晚。”宋君鸿高兴的道:“你能过来,小弟在政务上很多事也可以有个人商量了。” “如有所遣,愚兄宁敢不尽全力?”方邵也终于笑了笑。 “去见过鲁山长了吗?” 方邵点了点头:“五日前初到淮南东路,就已经先去拜会过老山长了。” “三年未见,鲁山长似乎苍老了许多啊!”方邵喟叹了一句。 其实鲁如惠作为一名七十多岁的人,本来就是一名老时翁。但他当初在岳麓书院时,一来保养的好,身体健朗,二来成天和年轻学子们在一起,人也显得精神许多。这两年重返官场,成天有忙不完的公务、操不完的心,人的精神状态明显比起在书院中作山长时要憔悴上许多了。 “唯将终夜长开眼,报答平生未展眉。鲁山长此生已至古稀高龄仍然以身许国,为社稷苍生奔走操劳,宁无老乎?”宋君鸿亦叹惜了一声。 像鲁如惠的那一代人,很多人经逢国家巨变,有的沉沦泥悼,有的则拔剑而起,成为让人仰视的伟人巨夫。如方知庆,如岳锷,再如他们二人口中刚刚谈及的鲁如惠。 华夏一族大概正是因为有这样的一批人,才代代血脉不绝,正气不绝! 方邵问道:“我刚进来时,见子烨你似正专心的滕写着什么。你既已为四品高帅,这文书杂务难道不能交给专门的书记官来干吗,何需你亲自执笔?” “这是一份今日的作业,别人代作不来的。”宋君鸿苦笑了下。 “作业?”方邵听了大感好奇:“倒是有趣的紧,谁会给你这个堂堂的副总管布置每日的作业啊?” “哼,还有谁啊!”宋君鸿像一个不堪压榨的苦劳工一样抱怨的道:“当然是王矢喽。” “教我们弓马之术的王夫子?”方邵笑了起来:“这倒真是让我回忆起了我们在书院时的情景,当时王夫子也是这帮对你严加训导的。” “是啊。其实没有他的这份训导,也无今日之我。”发完了小牢骚后,宋君鸿对于王矢还是充满了感激之情的。 “君鸿,你先写吧。夫子们的作业,完不成可是要受罚的。”方邵笑呵呵的道:“写完我们再慢慢闲谈。” 宋君鸿见方邵这么说了,也不客气,果然回到案上提起笔来,继续奋笔疾书。 在宋君鸿作答的过程中,方邵大多数时侯都是在坐位上安静的慢慢喝着茶水。后来虽也曾有站起来躲开踱到宋君鸿身后,既然只是作业而非军务,那么方邵倒也不怕从旁瞅上几眼。他目读了一会儿宋君鸿正在作答的军策,一会儿又表情复杂的笑了笑,但整个过程始终不发一言。 当夜,等宋君鸿答完了作业后,两人继续秉烛夜谈,读了刘长羽、柳丛楠等人的现状,也谈了几人当初的趣闻;谈了对现在朝堂和时局上的一些变化及看法,也谈起了几人少年时的理想与壮志;谈时光荏苒,也谈起了来日的大计,总之,他们谈的很开心,谈了很久,很久! 第一百一十二节 只应离合是悲欢(六) 方邵可谓是来去匆匆,在宋君鸿的行营中也只是待了一天时间而已,第二日天一亮,方邵随宋君鸿去拜侯了一下王矢,随便聊了几句,就告辞离开行营,回扬州赴任去了。 毕竟他不在军中中任职,自然不便在行营中久待,宋君鸿和王矢军务在身,就算想多留方邵几日也是多有不合适宜之处,若叫言官御史们闻知了,一封奏本就够让王矢、宋君鸿和方邵同时受到朝廷的斥责的了。所以方邵就很乖巧的过来露个脸打声招呼就回去了。 方邵走后,宋君鸿就又恢复了他那忙碌的作业、军务两件事就渡过一日的简单生活了。 种依尚、李通他们的军事行动开展的很顺利,也很迅速。当天晚上快马加鞭的赶回各自军营后,第二天只用了半天时间进行准备,吃过午饭后就拔营进军了。第三天三支军队汇齐,立即发动了总共,第四天击破匪寨,然后第五天时报捷的快马就已经回到了行营中。 宋君鸿其时恰好刚从指挥大帐中出来没几步,迎头就撞见了进来宋捷报的传信兵。所以他打开军报才扫了两眼,就高兴的手舞足蹈。 山匪的营寨被官军整个踏平了,黄城军又一次率先破城,连匪首都被黄城军给当场消灭了。捷报往回传递之时,山匪头目‘张人屠’的首级已经被李三狗挂在马头上耀武扬威了。 这是一场全胜,尤其是对于黄城军而言,这是一场漂亮的收尾之战。 宋君鸿立即挥舞着这封捷报就转身又冲回了王矢的指挥打仗之中,高兴的嚷道:“捷报!恩师,前线传回捷报来了。” 王矢挑了挑眉:“不错,倒是很快!哪里传回来的?” “强勇军、锋锐军、黄成军联合发回来的。‘张人屠’的匪势已除,‘张人屠’本人也几经授首。” 王矢微微点了下头,说了声:“知道了。” 见王矢这一句“知道了”显的有点轻描淡写,宋君鸿怔了下,奇怪的问道:“我军打了胜仗,难道恩师不高兴吗?” 王矢笑了起来:“为师当然也希望我军获胜,但剿灭‘张人屠’这一役,我们动用了全淮南最好的两支禁军和你的黄成军,以合计三万多的部队,袭击对方只有两千余众的匪徒,获胜难道不是理所应当的吗?如果失败那才是见鬼了呢。” 让王矢这么一说,宋君鸿也有点兴趣索然,但他顿了顿,还是摇晃着手中的捷报说道:“不论如何,捷报就是捷报,将士们打了胜仗总要奖赏的,恩师莫要忘了答应过弟子的事情。” 王矢拿眼横了宋君鸿一下,笑骂道:“我知道你这个心急的小混蛋在盘算着什么,你不就是惦记着黄成军今后的地位和待遇问题吗?放心,等达完了仗,为师一定想鲁宣相进言。” 宋君鸿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搓搓手解释道:“弟子也不是心急,这不是大战已经即将全部结束了吗?黄成军的事弟子在心中惦记了四个多月,直到此时尘埃快落定时,才斗胆再跟恩师提起此事的。” 王矢的目光仍然瞥了一眼沙盘上的军事布置,轻声说道:“还是再稍定个一两日吧,想来攻打‘摸着天’的锋锐军右湘所部的战报也差不多快回来了。只有当他们那边的捷报也传了回来,咱们师徒倆快四个多月的忙活才算是能真正的尘埃落定呢。” 宋君鸿笑了起来,安慰王矢道:“恩师莫需过于忧虑,‘摸着天’出虽然因顾虑金国而兵力编排的比‘张人屠’处要少,但综合各方面情形来看,也是必胜之局。” 宋君鸿这么说是有根据的,锋锐军好歹也算是这淮南东路两支最精锐的部队之一。就算是只有一个厢的三四千人,与‘摸着天’手下的三千山匪对战也是有足够胜算的,何况还有数千其他禁军相助呢。 王矢抱着茶汤轻轻吸溜了一口:“希望如此吧。” 当天,师徒二人一直在等待锋锐军右军的军报,可是一直没有等来。第二天从天明一直等到晚霞满天,指挥行营的官兵们即将要下差,可是军报还是没有到来。 “唉,看来今天又是白等了。”宋君鸿叹了口气,准备整束下装束,向王矢告辞好下差回去休息。 可他刚站起身来,指挥打仗中就突然奔进来一名传令兵,报道:“禀告二位总管大人,有新的军报送到。”说罢掏出一封军报呈递了出来。 宋君鸿上前接过,但在王矢面前他当然不敢失礼的先行拆阅,而是恭敬的先递交给了王矢。 王矢也不客气,接过来立即便拆开进行阅览。 看了一会儿,王矢嘴唇紧抿,一句话不说,眉头似乎也微微锁在了一起。 宋君鸿禁不住疑惑的询问道:“恩师,捷报上到底怎么说的?” “捷报个屁!”王矢突然暴喝一声,把手中的军报狠狠的拍在了桌案上。 宋君鸿被唬了一跳,惊讶的问道:“居然不是捷报?” 王矢咬了咬牙,眼中似有一团火苗窜起,说道:“他们——居然打输了。” “啊————?”宋君鸿闻言也大吃一惊,这怎么可能?他上前从王矢手中要过军报阅读了起来,不读还好,一读之下,也又是惊奇,又是愤怒。 依军报所叙,‘摸着天’所部的山匪异常强悍,不仅招募了打量的匪徒,高筑了寨墙,且匪徒们装备精良,比起禁军们也毫不逊色。守寨之时,更是出现了大量正规禁军才可能装备的床弩和火炮。再凭借着山林地利和寨墙坚固,竟然让前去攻打的官军们也一时攻之不下。 此战负责指挥的锋锐军指挥使李安是个稳重的人,知道在这种情形之下那些地方上的衙役县兵和其他禁军部队并不足以驱之强攻,而锋锐军是淮南东路的宝贝王牌军,自然不愿以不计伤亡的强攻来换取一座山匪的匪寨,所以就先改变了作战策略,命令各军停止攻打寨墙,转而采取包围策略,准备请求指挥行营增派其他两营来,再集中力量对贼寨一鼓而下。 却没想到围城策略才刚开始不足半日,在官军的背后却突然出现了一只多达两千人的贼人援军,对官兵发起了突然袭击。 面对这只突然出现的贼人援军,官兵们准备不足,那些县衙兵丁率先被击溃,吓的四散奔逃,不仅包围线立即崩溃,且还冲撞的本部其他部队也阵型不稳。 城寨内的山贼们见势也开了城门,发动了反攻,官军本就处于临时的混乱之中,再被这山贼的内外一夹击,终于崩溃。 宋君鸿看完军报,张大了嘴巴,这个结果实在是出乎人的意料之外。 良久,宋君鸿摇了摇头,苦笑说道:“床弩、火炮、制式铠甲、高墙坚城,这哪里还是什么山贼直流,分明已是一只叛军了啊。” 王矢的脸色冰冷,说道:“看来我们还真是小看了这股山匪了。” 宋君鸿亦道:“不错,床弩、火炮、制式铠甲,或许也能从战后抢在官兵清扫战场而获得。但‘摸着天’却能一直将它们藏而不漏,另我们派出去刺探消息的人也不知道,只是在这最后的生死关头才拿出来,不能不说‘摸着天’此人心思实在是深沉的有点可怕了。” 王矢叹了口气:“此人还真是一个赌徒。” “那也一定是一个很精明的赌徒。”宋君鸿点了点头。但他想了想,对王矢又说:“恩师,又件事弟子十分不解。” 王矢捋了捋自己的短髯道:“你是指那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两千贼军吧?” 宋君鸿答:“正是。” “为师也感到疑惑。”王矢踱着步子说道:“其实内外夹击的战术倒也算不得什么奇妙,对方奇怪就奇怪在这两千人是从哪儿出现的。”他招手让宋君鸿和自己一起来到沙盘前,沉吟着道:“我们再仔细推敲推敲,看看是不是有那个地方疏忽了?” 于是乎这师徒二人就一起守在这沙盘前,攒着眉毛苦苦的思索着。 “根据军报上所言,这两千贼军出现以前,我方官军已经将山寨层层包围,寨中的贼众尽皆在我监视之中,不可能突然插翅飞到我方官军的背后去展开突袭,所以寨中贼众偷偷出城并迂回到我军背后的可能已经基本上就被排除了。”宋君鸿率先说道。 王矢点了点头,表示对宋君鸿刚才分析的认可。他接着也说道:“如果不是城寨内派出的奇兵,那就只能是外部的援兵了。” “外来的援兵?这似乎也不可能呀。”宋君鸿用手一指沙盘上的各处说道:“我淮南东路原本却是有不少匪患,但经过我们前期的逐一清剿,早已基本都烟消云散了。在我们的大清剿之下,莫说再凑出两千人的贼众来支援‘摸着天’,恐怕就算是凑起两百人都困难。” 王矢想了想又问道:“最近各处军中可有什么消息?” 宋君鸿一愣,但随即又明白了王矢的言外所指,他还是摇了摇头,说道:“这也无可能。若说有地方官兵投降金国或许还有几分可信,但并未有听说有地方官兵勾结山贼的消息。且就算有个别官员节操低下为山贼所攀结,顶多也就是能通个风、报个信之类的了。岂敢公然袭击其他官军?他手下的兵士也绝不可能会在这个关头上听从他的指挥去支援匪徒、攻击官兵的。近期甚至连个军营哗变的消息都从来没有听说过的。” 怪了,这也不是,那也不是,那这两千人难道是凭空变出来的吗? 且,勾结匪徒攻击官军可是的抄家灭门的死罪啊!就像宋君鸿所说的,又有谁会想不通,在这个紧要关口上做这种不可思议的傻事呢? 王矢的目光在沙盘上扫来扫去,突然心头一动,对宋君鸿说道:“子烨,我好像知道这两千人是从哪里出来的了。” 第一百一十三节 只应离合是悲欢(七) 咦,难不成您已经知道了? 宋君鸿十分诧异的望了王矢一眼。 他立即觉查到王矢面上的神色慢慢的发生了变化,初时虽然还有点疑惑之色,但很快其眼中的神色就变得越来越笃定。 只见王矢的目光仿佛盯着沙盘上的一个地方,死死的再也不肯移开,宋君鸿顺着也瞄过去,只一眼,他立时明白了王矢口中所指的是何处。 “金国!?”宋君鸿惊讶地脱口而出。 “是的,就是金国!”王矢很肯定的又重复了一遍。 宋君鸿瞠目结舌,但只一刹,他就有几分肯定了王矢的大胆猜想——虽说有些大胆,却是个极大的可能。想想也是,这些匪徒总不能借助妖法来个洒豆成兵吧?既然自己两师徒把国内的各种情形都挨个想遍了,也还是寻踪无迹、捉影无形,那真正的可能就只剩下一种了:这个问题的根源,超出了他们一开始所做的设想范围以外。 遭娘瘟的!宋君鸿暗骂了一声,这次真说是百密一疏了。师徒两人相视苦笑一下,就是因为一直在心中认为剿匪只是咱们大宋内部的事情,完全没有料到金国竟会假机玩阴的,偷偷插手进来。 两国较劲,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呀! 宋君鸿一攒拳头:“强敌在伺,危莫过于门户大开。恩师,我们这就呈报鲁老山长,让宣抚司去查下看看倒底是哪个边关卡哨放把人放了进来,只要落实了,那么该处首将的脑袋就可以直接拴在马上拎回来了。” “这倒不必!”王矢摇了摇头:“我想问题不应该是出在咱们的边防哨卡上。” 他指了指淮南东路与金国交界的几处边关哨卡说道:“金宋大战后,哨卡排查何等严密?就算是偶尔所查有误,让一些金国的奸细混入咱们宋国,一次也顶多是十个八个人罢了。可你想在‘摸着天’那里出现的贼兵居然高达两千人数量之众,如果岂是通过哨卡入境,则边防诸军上岂能发觉不了,应该早就会有紧急军情用快马报送过来了。” 宋君鸿于是不禁有点疑惑:“恩师不是很笃定的说这些贼兵是金国派来的吗?那他们不通过边防入境,难不成还是飞天遁地过来的吗?” 王矢点头:“我一开始也没有想透,觉得诡异。但后来我终于想到了一种更可怕的可能——” “什么可能?”宋君鸿追问。 王矢的脸上罩上了一层阴霾,他轻声说道:“没准儿,这一批贼兵或许早就潜入在我们淮南东路之中了。” 宋君鸿闻言大吃一惊,居然有两千多名敌国的兵士潜伏在淮南东路境内,这可着实是个不得了的假设。 王矢见宋君鸿一脸不敢置信的神色,便启发道:“子烨,你可还记得三年前爆发的那场宋金大战吗?” 宋君鸿点了点头,他怎么可能会忘记?其父宋大柱就是在这种浩劫中丧命的,杀父之痛,锥心难忘!而他自己也是在这场大战中弃笔从戎,命运从此发生了巨大的改变的。 王矢说道:“那场大战的结束,也已经两年了。所以我们尽管没有忘记这场战事,却有时会无意中渐渐淡漠了它。但我们现在不妨再仔细回忆下,当时金国虽说被我们击退,可最后是他们自己退走的,还是我们一路追着赶走的?” 宋君鸿道:“金国侵我大宋无果,战事久持不下,遂签约议和,徐徐退兵的。” 王矢点了点头:“不错,当时金兵虽退,可人家最后还是自己主动撤兵的。既然没有战事相逼,那么金国退的可以说是很从容,自然有很多地方可以作些手脚的。想来以金帝那种人,是不会甘心入宝山却只空手回的。” “恩师是说——金国撤退时,是留下了些伏兵,这两千贼兵,便是当时金国的杰作。”宋君鸿顺着王矢的思路继续说了出来:“可是——可是,他们是怎么实现在我淮南东路的潜伏,又潜伏了这么久呢?” 王矢叹了口气:“宋金两国大战了近一年,我大宋东南数路都受兵祸荼毒,其中数咱们淮南东路受害最深。百姓们或死难或逃迁,十室九空。战后又自会有各地的流民过来安家,人口在大战前后变动太大,有时地方政府并不能一时普察的清楚的。而我素闻现在的金主完颜燝也是个有雄才的人,他应该知道只留一两个奸细用处不大,留下上万人的话被发现的风险就极大了,所以留下两千左右的伏兵,潜藏到我淮南境内各位,恰恰刚好。” 王矢背着手在帐内踱了几步,又说道:“至于潜伏了这么久,除了刚才说的在数量把握合适外,我想最主要的原因可能是:金主留下来的这批伏兵——多半还会是汉兵!” 宋君鸿沉默了下,尽管不愿意,但还是不得不承认了这种可能。中国巍巍数千年面不倒,就是因为炎黄子孙敢于抵抗侵略,但总也会有些败类会投降敌寇,将屠刀反而对准自己的同胞来换取富贵,汉奸虽然遭人痛恨与唾弃,历朝历代却仍还是会有的。 而自靖康之变以来,大宋有北方半壁江山沦陷入女真人之兵,迄今已有四十年了。自然会有些汉人渐渐忘却故主,甘愿为金人之奴马的。宋君鸿知道,在金国的军队中,既有女真人组建的金国嫡系军队,也有草原上的其他各部族属国军队,更有几支汉军存在。 这些汉军虽然认贼作父,但必竟仍是汉人,从语言到生活习惯上与南迁的大宋国内的汉人有很大相似,所以混入淮南东路的话,只要他们小心谨慎,自然也轻易不会被人给识别出来。 这些人潜伏在此,便如偷偷放在淮南东路身后的一把尖刀,让人不得不毛骨悚然。 宋君鸿想了想说道:“如果真如恩师所言,那这两千多金国的伏兵在咱们眼皮子底下隐忍两年,现在却一朝暴露,岂不可惜?用来攻打州县岂不更好?” 王矢轻蔑的笑了起来:“攻打州县,就凭他们这两千人?先莫说他们能不能攻打的下来,就算是一些小县城他们能用偷袭占个便宜,可又占据的住吗?如果想攻打大的州县,不是我小瞧他们。鲁老宣相和我,甚至包括高云,我们自两年前就一直在强化淮南的各路城防和军务,如果这两千人敢冒头来攻打州县,那就是自己送羊来入我们虎口了。” 宋君鸿一想,也是!鲁如惠、王矢、高云,个个都是不好惹的主儿,皇帝赵措把这仨儿放在淮南东路,那金国想在这里掀起点风浪的可能性就基本接近于零了。 王矢又道:“虽说他们继续潜伏留待下次宋金大战时再冒出来充作匕首的作用会更大些,但谁知道下次宋金大战是什么时侯再开始?十年?还是二十年?万一到时这些人都老的抡不动刀枪了怎么办?何况,他们必竟是汉人,又潜伏在我汉境中,需要天天与我汉人生活接触,甚至有可能会娶妻生子,时间拖的越久,被我宋国同化的可能性就越大。所以我想金主也绝不会允许这批潜伏的金国汉军在我国长期存在下去的。如果一两年内无法接应金国的再次入侵的话,便是宁可让他们与我大宋的官军作战拼光,也比放任不用的要好。” 宋君鸿点了点头:“所以,在金国一时无法进行对我们大宋的二次南侵时,那么此次我们对悍匪‘摸着天’的清剿之战,便成了金主使用这支伏兵的一次机会。” 以这两千渐渐可能会被同化瓦解失去利用价值的潜伏汉军,换取大宋淮南东路锋锐军这支精锐军队和其他官军的大幅伤亡,金主这笔帐,怎么算也是不算亏的。 王矢冷哼了一下,说道:“看来那‘摸着天’,必是早与金国有所勾结的。他能在金国退却之后的短短两年里,占山为王并迅速成长为淮南三大匪患之一,背后必有金国的暗中支持。至于那些床弩、衣甲的来处,这下也毋庸置疑的了。哼,我原本以为金国在我们开展剿匪大作战之时横加指责不过是借机挑衅罢了,如今再想来,没准还有想要逼迫朝庭让我们罢兵,以保全‘摸着天’之意。后来见官家仍然没有限制我们的行动,便干脆又把这支伏兵给放出来了。” 王矢一边整理着心头的种种假设做出最大胆也最合理的分析,一边侃侃而谈,宋君鸿在旁却是听的又惊又奇。听完才长叹一声:“如果真如恩师所猜测,那么我们面临的麻烦可能大了。” “再大的麻烦,也要摆平!”王矢眼中突然精光暴射,口中大声喝道:“宋君鸿!” 宋君鸿条件反射似的立即并脚挺胸,高声应道:“在!” 这份突如其来的变故,反倒似是激起了王矢胸中的兴趣,他嘿嘿一笑,说道:“你这阵子跟为师习练了不少的韬略,正好检验一下。此前你一直嚷着要去前线吗?现在为师答应你。你立即快马赶去阵前,我授你全权处理此事之权,以行营之名各军皆可调动,必要时可对各涉事官员先斩后奏,只要能将‘摸着天’和这两千敌人伏兵给制伏,凡事都有我和鲁老宣相替你撑着。” 宋君鸿兴奋的一挺胸,高声大道:“弟子遵令!” 但他随即又疑惑地道:“恩师,你此前不是说要对‘摸着天’处低调处理,以免给鲁山长惹来麻烦吗?” 王矢捋了捋胡须笑道:“傻小子,我和鲁老宣相自然分的清分寸的。这事如果没有金国参与,只是我们大宋的内务,我当然会要求你慎重行事。可如果牵扯上了金国,那么不管闹出多么大的动静都不为过,只需把拔掉金国安插在我国之内的这个隐患为第一要务即可。” 宋君鸿沉毅的一点头,再无啰嗦,只是坚定的行个军礼:“弟子定不负恩师和鲁山长信任!” “好,这才像是我的学生。”王矢赞了一声,又叮嘱道:“记住,子烨,此番你所面对的,绝非往常那种简单的局面,‘摸着天’也是一个狡诈多变之人,你若想扭转我们目前在这件事情上的劣势,就不能仅仅靠刀枪了。一定要凡事都比敌人多想一步,料敌机先!” 第一百一十四节 只应离合是悲欢(八) 从王矢的指挥大帐中出来,宋君鸿二话没说,立即就对守侯在外面的孙狗子下了一个的急切的命令:“赶紧备马,我们要准备远行。” “啊?远行?现在?”孙狗子惊讶的望着宋君鸿:“现在,天已经黑下来了。明天再走不成吗?” “兵贵神速,我们要赶紧去和种依尚、李通他们汇合,立即出发!” 孙狗子虽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但听说能到阵前去,还是很高兴。赶紧命人牵来了两人的战马,叫上了一队护卫,几十人挥鞭催马,如风而去。 比起孙狗子的兴奋,宋君鸿却眉头一直紧紧的锁着。因为这件事一旦处理不好,可能就不仅仅是给剿灭匪患大作战留下一个遗憾这么简单了,放速任金国的这么一支人马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存活,那么留给将来的隐患可能会是致命的。 不行,无论如何也不能让这支敌人继续在淮南这么存活下去。可是,‘摸着天’和金国的伏兵们又怎地会甘于就这么伏诛呢? 宋君鸿的脑子里一直在转王矢跟自己说的那句话:要料敌机先! 可怎么才能料敌机先呢? 宋君鸿边纵马边思索着,各种可能和假设在自己的脑中像花片一样的翻来闪去。 “停!”宋君鸿突然暴喝一声,一扯马缰绳,勒止了狂奔的战马。 这一声喊停,叫的孙狗子和侍卫们都很惊讶。但将领既然喊停,孙狗子和侍卫们也都齐刷刷的停止了战马,只把目光望向宋君鸿,等待着他的下一个命令。 这些侍卫亲兵可是李通、李三狗、张盛业和孙狗子等人从黄成军中千挑万选出来的,虽然人数不过百,但却是个个忠诚勇敢,已能把服从命令和护卫宋君鸿当作了第一要务。 宋君鸿驻马只是稍作停顿,想了想扭头对孙狗子说道:“叫人持我的印信传令负责剿灭‘张人屠’的强勇军、锋锐军和黄成军所部,休养状态取消,立即整军进击‘摸着天’处。甚至可以让三军中的骑军营先行出击,兵贵神速,不准有任何的耽搁。” “诺。”孙狗子招手唤来一名亲兵,把宋君鸿则才的命令又重复了一遍,便让这名亲兵快马传令去了。 孙狗子又转头望向宋君鸿:“头儿,那我们怎么办?还去和种大人、李大人他们汇合吗?” 宋君鸿面色凝重摇了摇头,望了望眼前无尽的黑夜:“不,我们去边关!” “啊,去边关?”孙狗子诧异的问。 “对,立即启程!”宋君鸿说完,立即一催战马,再次狂奔了起来。 尽管宋君鸿没有说明原因,但孙狗子还是立即挥鞭跟在了后面。 宋君鸿一行人是一天半后才到达的边关,他来到宋金两国在淮南东路最大的边界关城凤庆关后,庆关的总兵官常晓峰闻讯急忙站在了城头上向下询问:“来将何人?前来本关有何指教?” 他说这话时,语气很客气,但行动却是一点都不客气,城墙上立即列满了弓箭手,一个个张弓搭箭的瞄准了宋君鸿一行。 虽然宋君鸿等人披挂着明显的宋军盔甲,甚至打着宋军的旗号,但作为守关的将士,却也丝毫不敢放松,甚至说,当他看到宋君鸿一身的绯色将军官袍和赤金跨带反而警惕性骤然提的更高了。 一名大宋的至少是将军级别的高级军官,闲着没事跑到边关来干什么?万一是偷敌怎么办? 只要宋君鸿回答有一个失误,他可能就会下令让弓箭手们把宋君鸿一行全都射成刺猬。 孙狗子看到城墙上那一排排闪者夺命寒光的箭锋,心中顿时显得有些紧张,情不自禁的就把手移到战刀的刀柄上去了。 “都镇静!”这时,宋君鸿缓缓的喝令了一声。 然后有对城墙上的守将说道:“大宋淮南东路剿匪行营副总管、从四品下明威将军宋君鸿,前来公干。” “有何凭证?”总兵官常晓峰又问道。 宋君鸿回头对孙狗子咐咐道:“把我的官印官凭拿上去给他看看吧。” 孙狗子依言从包裹中取出宋君鸿的官印官凭取了出来,交给了一名守兵传了上去。 淮南东路全境进行剿匪大作战的事情已经进行了快五个月了,这里的总兵官自然也听晓过这件事,在亲自验证过宋君鸿关印关凭后,虽然心中不清楚宋君鸿来此何干,但还是下令撤去了弓箭手,亲自走下城墙来到宋君鸿的马前,行了个军礼说道:“下官孟浪了,请大人恕罪。” 宋君鸿挥了挥手,道:“无妨,不知者不罪。” 见宋君鸿如此大度,总兵官常晓峰总算是松了一口气,一边恭敬地把宋君鸿请上城去,一边奇怪地问道:“宋总管为何会突然莅临本关进行公干?末将也未收到大人要来的通知啊。”他很郁闷,这宋君鸿说来就来,事先招呼也不打一声,否则他刚才断不至于对这位年轻的上官如此无礼。 “军情严重,本总管只好亲自前来督办。”宋君鸿怕接下来的事情不好办,索性借杆往上爬,端起了上官的架子。 官大一级压死人,官中就更是如此了。 总兵官常晓峰只好立即再行了个军礼,说道:“请总管大人指示。” “好!”宋君鸿下达的第一分将令就是“封关!” 常晓峰愣了一下,这青天白日的,又没有金兵犯境,封的哪门子关? 宋君鸿眼一瞪:“怎么,你敢抗命不成?” 随着他这一作威,跟在身后的孙狗子立即横跨前一前,虎视眈眈的盯着常晓峰。把他娘的,刚才被箭指了半天的仇终于可以报回来了。 常晓峰犹豫了一下,但还是决定按照宋君鸿的命令进行执行。 反正有这么多手下的手士都可以作证:他也只是奉命行事,真出了什么事,自然有眼前这个下命令的人负责。但他如果不从令的话,宋君鸿倒是可能会以阵前抗命的理由直接把他给砍了。 “关闭城门,封关。”常晓峰朝手下人下令道。 “不仅是本关,传令各附属处关隘哨卡皆需立即关闭,一人、一马、一只飞鸟也不许进出关隘。”宋君鸿的声音在其背后森严地传来。 这个命令是有很大风险的,因为宋金休战条约上就有一条:止息干戈后,宋金两国之间要保持一定的贸易往来。根据条约的精神,宋国在淮南东路的边关处设了一个贸易区,大宋的凤庆关会每天开放一个时辰,供两国货商往来。 当然,作为边关,各种严防措施还是很必要的。如:这些货商需要提前和两国备案,并且在进出关时会有严格的检查,哪怕被检查出一只寸许长的修脚刀也会被立即当场处死;每天的开关时只允许开放一个小角门,开放时间不超过一个时辰,而且一旦当天的贸易中往来人员超过两百个人次,关防就会立即关闭等等。 可不管限令怎么严格,两国间的这种民间小规模贸易确实被允许存在的。 宋君鸿这一过来就下令封关,无疑是断了两国商家的金路,必然会引起一定的非议。 可宋君鸿不在乎,因为他知道在国家安全面前,这些全都是狗屁。就算有人有异议,或朝廷上有质询,鲁如慧也一定会帮他都挡下来的。 原本宋君鸿也没有权利下令封关,尽管他比起凤庆关的总兵官常晓峰的品阶要高出那么两阶,但毕竟他指挥不着边关守将。可鲁如慧给他安的这个剿匪行营副总管的头衔却着实是帮了他的大忙了。 剿匪行营这虽然只是一个临时的机构,但却被鲁如慧授予了在剿匪期间全权调动淮南东路各地军旅的特殊权利,当然也包过了归属于淮南东路辖制的凤庆关。 这也证明了鲁如惠对王矢和宋君鸿的绝对信任,否则断不敢如此授之权柄。 当然,这并不代表王矢和宋君鸿可以任意胡为,一旦在行使此权利有什么不法的行为,鲁如惠不仅可以随时终止他们的权利,且可以因他们的行为而随之降责定罪。 总之,这权力是一把双刃剑,稍有不当,就会伤人伤已。 而现在,宋君鸿终于决定运用这份权力来搏一把了。 宋君鸿来到了边关后,就亲自坐镇在这里多日不曾离开了。封关令一下,任何再企图靠近关卡的人都将会以敌寇之名进行搏拿。 宋君鸿希望自己没有判断错误。 而事实也确实像是在朝着他所料的方向在发展。就在宋君鸿来到凤庆关后的第三天,一封紧急军报传了过来。强勇军、锋锐军和黄成军尽管一路急行军的赶到‘摸着天’的匪寨,却发现那里已经人去寨空了。锅中的剩饭还没有完全凉透,可原本这里山贼却已是一个人影儿也见不着了。 干练的种依尚立即下令骑营下山追击,终于在山下五十里外追住了一部分山匪,终过一场激战,全歼这部分山匪四百余众。但随后再又搜寻了两天,却是再也找不着其他的山匪了。 宋君鸿在心中盘算着,‘摸着天’处原本汇聚有山贼近三千人,再加上来援的金国伏兵两千人,合计约五千人上下。上次锋锐军的进剿虽然官军吃了大亏,但锋锐军必竟也算是淮南禁军中的精锐,所以一战下来匪势的兵力也伤亡近半,再加上种依尚刚歼灭的四百人,那也就是说‘摸着天’处仍有两千出头的贼兵,这么一大批人马,他们会潜伏在哪里呢? 宋君鸿把军报装起来,对孙狗子下令道:“告诉强勇军左厢种依尚部与黄成军过来,协同加强边关的城防封禁,其余的强勇军和锋锐军约两万人,会同当地的州县衙役,继续在附件开始搜查,一旦捕获贼人的情况,就立即进剿。” 他之所以这么安排,是有原因的。不仅是种依尚和自己合作较好,黄成军本就是自己的直辖部队,这两支部队便于指挥和调度,且,目下他需要一支绝对忠诚可靠的部队来配合自己展开行动。 而锋锐军因为前几日在剿灭‘摸着天’时其右厢遭受的损失,现在一定对‘摸着天’及其匪众恨之入骨,让他们留下继续进行搜剿工作再合适不过了。哀兵必胜! 恢复更新说明! 一直记得一句诗:“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让我感慨的是:这句诗不仅说明了红颜易老、时光如箭。更让人感到了时光中那些无法抗拒的改变。 只要时光在流淌着,改变就一直存在。不因人而停、不因人而易。 初写这本书时,是为了一个女子。青玉别无所长,唯写的两笔文字。而伊不算美丽,却是我的挚爱、我的呵护。 为此,向来只喜欢偷懒写点诗歌、散文等小文章的我,动起笔来,开始写这篇长长的故事。 以前以为,有些美好,可以在时光中沉淀,可以永存,我这本书也可以长久的写下去。 可是,后来出了事,我就再也没有动笔的欲望了。 这本书,断更已有三年,但一直还是有些网上的朋友喜欢它,甚至一再的跟我留言,希望我不要放弃,回复更新。 盛意拳拳,青玉说不感动是假的。 谢谢大家的厚爱。无以为报,只有码几个字与大家一起一乐吧。 因为平常还要教书、还要照顾家庭,所以精力有限,已经不可能像当初那样日更了。 只能说是兴趣来了,有闲暇时,更一章,与书友们共乐! 另外,大量解除以前的vip章节,增加免费内容,以飨书友们。谢谢大家! ---------------- 后记:晕晕晕!纵横系统不知怎么调整的,以前的vip收费居然改不了免费了! 《回头万里》恢复更新说明!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一十五节 只应离合是悲欢(九) 不管这个‘摸着天’及其手下躲至何处,但他肯定明白,王失和宋君鸿即便掘地三尺也是必要挖他出来的。他可以在大宋境内躲的了一时,但却绝不可能躲的过一世。所以,离开宋国,去金国暂避风头,应该对于‘摸着天’来说是在此时的一个最明智的选择了。 亦或者可以反过来说,只要堵住了不让‘摸着天’逃离宋国,那么捉拿住‘摸着天’及其匪帮,就只会是一个时间早晚的问题了。 正是基于这一想法,宋君鸿毅然下令封闭了边关。 可是闭关令已经下达了七八天了,宋君鸿依然没有取得任何进展。锋锐军那头再没有搜找到‘摸着天’及其匪帮的人影,在边关处也没有见到他们要来的迹像,怪哉,难道他们都插上翅膀,分上天去了不成? 又过了一天,鲁如惠在扬州发来咨函,要求宋君鸿立即回扬州解释所发生的一切,及边防上的变动原因。 可即便就在于宋君鸿一行人捧着大旗撤离边关回扬州之时,听说宋君鸿还是留下来命令:封关军令依然有效,不准轻开。 哼,典型的鸭子死了嘴还硬。目送宋君鸿带队离开时,常晓峰心里默默的评价着这位有点不大近人情世故的少年将军。 可以说,宋君鸿离开凤庆关的时候,几乎是被当地的行商们以一种送瘟神一样的心态送走的。 本来嘛,老话儿说的好,这断人财路,直如杀人父母。 这世道上什么最赚钱?当然,咱不提那些违法乱纪的事,对于大宋的商人而言,自是南北货运、投机倒把最是来钱。 这个时代不像一千年后有那么便捷和迅速的交通运输工具。一切的商货往来,都要靠马骡这四条腿来运送。运送一趟就要数月时间,一次也还运不了多少,这成本就居高不下了,而商人无利不起早,这部分成本价自然都折算进了售卖价中,再加上南北特产不同,奇货可居,这最终的售价就更是令人咂舌。 一个北方的普通山参,再当地可能是五十文一线收购,到了南方,可能就可兜售一两一钱,价格之间翻差数十倍。最近宋金国战,商路萎缩,这价格就更是暴涨,有些物品的差价甚至几近百倍。 商人逐利而动,所以尽管这种买卖十分辛苦,甚至有可能会遇上刀兵之灾,但只要有足够的利润,很多商人仍会不辞辛苦、不避凶险的来做上几趟生意的。 毕竟获利与风险总是成正比的嘛。 可那可恶的宋君鸿一来就下令闭关锁国,连原本朝廷特旨恩许的两国间的互市也跟带着被迫关停了。 商人们简直恨得牙痒痒。 更要命的是:宋君鸿来到凤庆关一待就是八、九天,所有的生意自然也就得跟着停滞了八、九天。 看着放在货车上的一箱箱干货,商人们急得如热锅中的蚂蚁。 时间就是金钱这一句话,不论放在一千年前,还是一千年后,对商贾而言都是同样有道理的。 可是面对着官府的威严和宋君鸿带来将士们手中明晃晃的战刀,商贾们敢怒不敢言,只能在酒馆中一边焦急的等待着,一边发发牢骚、借着酒劲上头后骂两句娘罢了。 可就在这时,这个令人倍感悦耳的消息就传了来:老天开眼哪,那个瘟神宋君鸿终于走了! 有好奇心重的就开始打听、议论: “怎么就突然走了呢?” “听说是被上峰调走的!” “为了啥子?” “要老张我说啊,一定是这家伙太嚣张了。皇帝都许了的互市,他也敢说关停就关停?奶奶的,皇帝看了他的头才好呢。” “......” 不管怎么议论,煞星走了总是好事,积压的货物和钱资,再不出手可就要霉掉了。 商人们高兴的扔下茶水钱、赶紧召来伙计们,拉起货车就待出关互市。 可当他们到了这关口时,一盆冷水再次当头浇了下来:“宋总管走时留有军令:锁关政策继续执行,任何人不得出关。” 商人们顿时哗然,如何肯服气?一名老商客已经在这里行商多年,仗着以往与守关士兵的亲熟排众而出,拱拱手央求:“总兵大人,列位军爷,我们这些可都是老实本份的商人,也有官府特批的许可和路引,您就开个恩,让我们走完这趟生意吧。” 常晓峰在这守关数年,平日里自然也没少收过这些出关做生意的商贾们的孝敬,此时被人当众点名叫到,自然也没法再继续装聋做哑了。只好红着个脸膛说道:“朝庭有朝庭的道理,想来封关的时间不会太长,诸位还是再多等等吧。” 多等等?再等下去货就砸在手里了!商人们如何肯答应,只管继续肯求、不愿离去。 可以说,这堆商人也是守关军士们的财神爷,自然不能像对待寻常百姓一样的直接赶走了事。常晓峰左右为难,瞥了眼身边冷着脸一直不言语、目光瞥在自己脸上手却在腰畔刀柄上轻轻摩擦的张世业,心里一哆嗦,他想起了宋俊鸿临走前留下的那番话语:“常总兵,有些知本将军好心提醒你:你也是四十多岁的老军伍了,我知道你这个官职得来不易。可滋事体大,我走后你敢私自放行一人,就等着被鲁宣相砍去脑袋、阖家流放三千里吧。” “勿谓言之不预也!”宋君鸿最后掷下这句话头也不回的走了。 常晓峰并不认为宋君鸿这是在虚言恫吓自己。鲁如惠快马刑场救宋君鸿的故事已经是淮南东路官场上早就炒的熟透了的话题,这说明了什么?说明了人家是嫡系、是亲信。是说到就能做到、绝对惹不得的那种人! 想到这里,他低头盯了眼自己的青色官袍。自十八岁接替叔父的荫职从军,历经二十多年的宦海浮沉,好不容易爬到眼前这正六品上曰昭武校尉的勋阶上。还只差一级,就可能提成将军了。在老来致仕时,穿着一身红色的将军官袍衣锦还乡一直是他的夙愿,眼前,能为了这几句客商而冒削去官职的危险吗? 一念及此,他也唯有尴尬的对商客们丢下一句:“宋总管既然遗有军令在,本将也只能奉令而行。诸位的苦处本将也着实爱莫能助。”然后快步的跑开了。 常晓峰的态度,彻底击碎了商人们的希望。他们简单哀嚎了几句,只得再次拉着货车离开。 “李老板,别生气,回去后咱老哥俩再喝两杯吧?”回去的路上,刚才那名在关下求情的老商客对同行的另一名商客说。 “喝个屁!老子这就回苏州去。”那名李老板怒气冲冲的答道。 “怎么?你要走?”老商客惊讶的问。 “走!他奶奶的,当初出门没看黄历,搞的在这破地方一憋就是八天。不待了,大不了这趟生意老子不做了。”李老板向老商客拱供手,直接领着伙计向官道走去,打道回府! 老商客叹息了一声。可李老板能走,他却不想走,这趟出来,他连进货带行旅,花进去的钱就有两千多贯了,现在放弃,这个损失未免太大了。 这凤庆关下和他一样不甘心的商人也有很多。 许多心思活泛的人就开始尝试着贿赂守关的兵士,商人不仅赚钱,也善于用钱。还不信了,这世上还有不偷腥的猫? 但很多人碰了一鼻子灰回来:宋君鸿留下的那个叫张世业的家伙像鹰一样的盯着所有守关士兵,没有一个兵士敢打开关门。 就在商客们近乎绝望的情况下,一个消息传来:工夫不伏苦心人,听说清风关那边的守将似乎被人买通了,可以偷偷的放人出关。 其实,清风关说是城关,其实不过是凤庆关的一个子城罢了。离此四十里,依山而建,战时可与主城凤庆关犄角相援。是鲁如慧主持淮南东路后新建不过两年的新城寨。 只是走清风关需翻山越岭,道路狭小,所以一般商客们一般不愿走清风城出关。 但此时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只要不让钱货烂在手里,很多客商们也宁可去试上一试。 不几日,就有各家被派出去打探消息的伙计们回来禀报:亲眼看着谁家商铺们交了钱后得以在子夜偷偷出关。 这立即在困守于此地的客商们中炸了锅,大家争先恐后的催促着伙计改道清风关出城。 ****** 夜里未时,一座农宅的大门前悄悄奔来一个黑影,蹊跷的是他并不拍门,反而只是抿起嘴唇,“叽咕”、“叽咕”的学了几声鸟叫。 随后,“吱呀”门开了一个缝隙,那个黑影闪身钻了进来。 然后直奔堂屋而去。 堂屋门两侧,各站着一名执刀而立的汉子,默不做声,只是紧紧的握紧了腰畔的长刀。 如果你仔细观察,在墙角的阴暗里,似乎还藏着影影绰绰的几个人影。 那近来的黑影推门而入,屋里灯火通明,窗户却被几席被褥给遮了个严丝合缝,不使灯光外泄。 屋里坐着七八个人,看见黑影近来,齐刷刷的把目光盯了过来。 黑影进入堂屋后,却掩不住的兴奋说道:“出去了,真的出去!” 闻言,有几个已经紧张的站了起来。 一个冷俊的声音却说道:“别着急,喝口水,慢慢说。” 黑影接过递来的水碗,一口干掉,匀了匀气息说:“咱们的兄弟出去了。我亲眼看着守关的那名将官收了银子后,打开成门悄悄地把咱们那俩弟兄给送了出去。” 那名声音冷峻的人又道:“你可看清楚了?须防有诈!” 黑影说:“我躲在暗处没露面,但看的仔子细细,半个时辰后,还收到了出关弟兄们的讯号,一切安全。然后,我就没敢多耽搁,快马奔回来给程将军和大头领报信。” 听的这黑影说的这么笃定,一名虬髯的大汉高兴的笑了起来:“果然还是天无绝人之路啊,我们召集兄弟,准备出关!” “慢着!”那名冷峻的声音再次阻止道:“小心驶得万年船,还是谨慎为上!”摇曳的灯光打在他的长脸上,显得脸色阴晴不定。 屋中众人不再吱声,只有那名虬髯大汉还想说话,却被身边的人扯了扯衣角止住了。 他对那明黑影人说道:“再试一次,这次不妨再多派些人,嗯,就送五十个人一起走!” “是!”那名黑影人应了一声,向虬髯大汉和长脸人分别行了一个礼,快步又奔了出去。 第一百一十六节 只应离合是悲欢(十) 第二天,丑时三刻的更鼓声刚刚敲过,这时,世间的绝大多数人都应该已经陷入了沉沉的睡眠之中,除了青风关上守关的兵士们。 值夜,是军士的职责,这个没的报怨。 但青风关的军士们却并不介意,因为没人会跟沉掂掂的银子作对。银子,有时也是世人们最好的提神药物。 “这位大人,您这几天收成可不小啊!”关下,一名客商嘻嘻笑着说道。 “呸!把老子调到这么一个兔子都不来拉屎的破落地方,老子再不想办法赚点钱,怕是家里的几房老婆就都要跟着别人跑了。”守关的武将一脸不忿的说道。 “您就不怕那个宋君鸿来找你麻烦?”另一名客商好奇的问。 “怕个鸟!富贵险中求!”守城武将说道:“你们也一样,想出关,就要舍得花点血本。”说着,手掌在客商面前捻了几下。 “明白,明白!”客商连忙递上一包碎银子。 守城武将把银子掂了掂,立即眉开眼笑,挥挥手,守城的军士立即把城门打开了一个小缝,让这几名客商经过。 “今天可能就到这里了,看来赚的不少啊。”守城武将把银子扔给身后的一名军士:“收起来!”说罢就欲返身回营,突然一个声音远远地传了过来:“大人稍等!” 武奖打眼一看,黑暗中似是又行过来了一支商队。 “什么人!”武将一边按着腰刀喝问,一边打了个眼色,手下的士兵们立刻锁紧城门,搬来鹿角和拒马,把城门掩了个结实。 说话间,那商队就走到了眼跟前。居前有一人,远远的就跟武将拱手:“大人且缓些关门。” “干什么?大半夜的前来,是想偷城不成?”武将大大咧咧的喝问道。 来人也不惧怕,呵呵笑道:“大人玩笑了,小的们只是一些商人,哪里敢做这偷城抢关的买卖呢。” “谅你也不敢!”武将又瞄了一眼走近的商队:“这么多人?” “夜跑怕有匪盗,所以攒了四支商队一起走的。”来人忙解释道:“想搭伴出关做个生意。” 武将哼哼道:“不好办哪,眼前非常时期、要闭关锁国,这是上峰的命令。” “是,是,是。”领前的那人忙陪着笑脸随声附和道:“不过嘛,这历来都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的。久闻大人勤政爱民,想来必能理解我们小民们的辛苦,为我们小民们行个方便的。”说话间,已经掏出一张一百两的大宋交子,塞到了武将的手里。 手里有了钱,武将说话也客气了起来:“唉,我也知道你们这些行商走贩们不容易,你说朝庭抓俩小蟊贼,为什么要难为你们这些行商们呢?” “是,是!”行商也不敢多说话。只是在一旁赔着笑。 “不过......”武将把眼一挑:“辛苦的可不光是你们,我们这些当兵的也不容易啊。就说今这事儿吧,你们一下走这么多人,我手下的兄弟们光开关城门就要半天忙活的。” 行商哪里听不出这话的言外之意,暗骂了一声“贪得无厌!”脸上却还是赔着笑脸,又从怀里掏出了一张交子递给守将:“这些是给弟兄们买杯茶水喝的。” “好吧。”武将这才一挥手:“来人,随便检查一下,如果没什么问题,就赶紧出城,别给老子惹麻烦。” 兵士们闻言上前揭开了几辆车上的茅草和篷布,果然都是一些南来北方的干货。正欲放行,那名一直在看着手下搜查的武将却突然大喝了一声:“且住、不得放行!” 行商一愣,只见那武将已经快步走了过来。 行商们也不知出了什么状况,忐忑的望向武将。武将瞄了几眼行商,问道:“老子眼里可不揉沙子,我刚才就注意到了,你手下的那几个伙计为什么老盯着这一辆车子?” 行商脸色微一变,几步走到车前,一把掀开了车上的篷布,说道:“大人有所不知,这一车的货物沽价最是贵重,所以伙计们就难免多注意了些。” 说话间,却不易察觉地用袖角擦拭掉了车辕上的几点零星血渍。 武将却不答话,来到了车旁,只是对货物扫了一眼,就绕着车转了两圈,突然一矮身,从车底下掏出了两把寒光闪闪的长刀来,厉声问道:“这他娘的是什么?” 哗啦啦,守关的兵士们一挺手里的长枪们围了上来。 行商脸色大变,手下的伙计们有的已经偷偷的把手伸进了怀里或身后,似在紧紧的攥住了什么。 这一动作立刻让兵士们更加紧张,大声的喝叫着让行商们勿动,城关上的弓手们也立即引弓搭箭,瞄了过来。 一时间,关下竟是剑拔弩张。 行商脸色变了数变,先回头向自己的伙计们喝道:“都别妄动,记住了,咱们是规矩的良民,别让大人们误会了。”然后又对武将道:“大人、大人您千万别误会,小的们只是一些行商贩货的小生意人,何必如此大动干戈呢。” “行商?”武将斜睨了他一眼,把手里的家伙扬了扬:“有用刀做生意的吗?” 行商笑了起来:“您也知道,现在这世道乱。我们走南闯北的,带这几件兵器,不过是稀图个防身罢了。” 武将眯着眼睛在行商脸上扫了几个来回,也不说话,一时叫人不知他心里在做着什么打算。 行商脸上还挂着笑容,只是似是不如一开始那么自然,急忙慌乱地向武将做着揖。 别人却不知,他在这像老狗一样的慌张忙知中,一直绑在小臂上的一只牛角尖刀已经被他倒攥在了手里,借着宽大的袍袖遮掩,一时间难以被人查觉。 借着作揖,他慢慢的向着武将靠近。 武将的脸上阴晴不定,眼见两人间的距离已经不足五尺,却突然哈哈大笑了起来:“也是。这么个破世道,哪个行商的出来不带几个保镖或刀剑。这种情况,老子其实已经在前面见了几拨了。” 行商的脸色这才缓了下来。 “不过嘛,情理是这么个情理,这朝庭上的规矩可不好办哪!”武将叹着气,手却又在空中捻了起来。 “当然,当然!”行商暗道了一声虚惊,收起了暴起发难挟持武将以图离开的心思,一咬牙,又从怀里掏出了三张交子,悉数都递了过去。 “嗯,这还像话。”武将嘻嘻笑着:“我跟你们说,想出关也就这两天了。据说过两日那个宋君鸿还要回来,到时我可一人一车也不敢再放行喽。” 那个宋君鸿还要再回来?行商心里一惊。 武将大方的挥着手:“好的,不用再检查了,放行!” “妈的,原来是寻故敲老子竹杠!”行商心中暗骂了一句。再看向武将手里的那好几百两面额的交子,颇觉肉痛。只好赶紧扭转目光,押着伙计和车队们穿城离开。 直到第二天天色刚朦朦亮,一只小小的信鸽再次飞回了城关,一直飞到了一片小树林中,这才扑棱着翅膀落到一人的胳膊之上。那人从信鸽的腿上解下一个小竹桶,里面有着寸许长的小纸条,只写着两个字:安全! 收信人大喜,急着揣起纸条,飞奔着离开了。 当他把这消息再次传回山下村庄的那间堂屋时,屋里的气氛变得空前的热烈了起来。 “走吧!”“走吧!”“可以走了!”“早他娘的该走了!” “都吵什么?”长脸汉子喝道。在屋里来来回回的踱了两步,犹豫的说道:“要不......再等等看?” “再等等、再等等,再等等官军的刀就架到我们的脖子上来了!”那虬髯大汉再也忍耐不住,拍案而起嚷到:“你摸着天愿意在这里慢慢等死,我老程可没这水磨工夫!” 原来,那长脸人赫然便是宋君鸿遍寻淮南东路小半个月而抓捕不着的匪首“摸着天”! 虬髯大汉拍案咆哮的声势虽是赫人,他却浑然不惧,白眼一翻,冷笑着道:“程将军,我这可是为了大家好。那宋君鸿虽只是一个黄口小儿,却不可轻视。以前在这淮南,''张屠夫''和‘杜金钢’也都是绿林道里响当当的人物,却全在这小子面前翻了船。对于这种人,我们岂能不慎之又慎?” “只怕你在这里慢慢的谨慎,宋君鸿却已经磨快了刀子,把你的脑袋砍下来当夜壶用呢。”那名程将军亦冷笑答道:“我要早知道你‘摸着天’是只会领着手下这帮人到处躲跑的龟孙,老程当初就不该领着我的兄弟们一起来救你们。” “你他娘的说什么?”摸着天身后一名头目闻言十分不悦,历声喝骂,手里的一柄单刀也随声抽出了半截。 “亮刀子?老子怕你?”程将军的手下立时也一起抽出了兵器。双方怒目相对,屋中一片刀光闪烁。 这帮匪徒,平常都是杀人不眨眼的恶徒,如今被迫逃亡,蜗居蛰伏,早就积攒了一肚子的火气。此时有个宣泄的口子,自然是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眼看着就要先火并一场。 第一百一十七节 只应离合是悲欢(十一) “要死吗?”“摸头天”怒喝一声:“都他娘的给老子住手!” 喝止了手下的莽动后,深吸了一口气,他脸上硬生生扯出几丝笑容,向那程将军拱拱手说道:“程将军,咱们现在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了,可不能官兵来前就自己先乱了阵脚啊!亲痛愁快的事儿咱不能做。” 程将军人看着虽莽,却也是分得清大体的人,压了压怒火,也挥手令手下放下手器。 虽然制止了双方的火并,但心头这团怒火却是积压已久,此时想要收回却已难了。 程将军冷笑了声说道:“‘摸着天’,这也怪不得我们兄弟。你们是山贼,所以做惯了这藏头露尾的行径。可我们却是堂堂正正的正规军伍,从没受过这等窝囊气。” 山贼队伍中不知是谁轻嘟囔了一声:“屁正规军,不过也是金人的走狗罢了。” 这声音虽小,言语中的讥诮之意却是满满。 程将军豹眼一睁:“谁他娘的说的,有种给老子站出来!” 从军之人,往往视荣誉甚重。可在汉人从军替金人效力,总有说不出的别扭在,这是金国汉军的痛脚,难怪程将军会如此不快。 可是山贼也是傻子,这时侯当然不会有人站出来。 程将军粗重的喘了两口粗气,气哼哼的说:“不管怎么说,我们来这里之前,也是正大光明的官军。可是现在跟着你们旗不敢张,人不敢言,成天东躲西藏的和个兔子似的。就算俺老程能忍,我手下的这些兄弟们也再也忍不了了。” 说到这里,他瞄了一眼“摸头天”那冷冰冰看不出悲喜的脸,咬牙说道:“‘摸着天’,既然你说眼前咱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那就听俺老程一句,趁现在有机会,那就走吧。再不走,可能就再也走不了了。刚才探子不也回报说那宋君鸿马上就要再回来吗?以他那股子狠劲,如果再回来,这关上想裂个蚂蚁能过的口子都难!到时你我兄弟上天无路,入地无门,难道真要大家一起陪着在这儿死!?” “摸头天”低吟了一下:“滋事体大,我不得不防着点其中有诈?要不再等等吧。” 程将军却冷冷笑了一声:“还等?‘摸着天’咱说实话,这次为了救你,我们兄弟死了好几百,虽说咱们两家的人马加起来还有好几千,但却不得不划整为零进行撤离。这些日子以来,有些人让官军找到,有人些失去了联系,这倒没什么。可就算是我们已经聚集起了的这约半数人马也是朝不保夕了,现在大家看着你‘摸着天’倒台,我手下的军士又是汉人,来了宋庭后也是人心思变,每天都有人偷着离开,拦都拦不住。俺老程这几天已经砍了七八个想要偷跑的兵,但也收效不大。这他奶奶的是大实话吧?” 作将领的怕什么?不怕兵败如山倒。战场上胜败是常事,只要队伍还在,就总有东山再起的机会。可是如果兵没了,哪怕是张良孙武复生,也只能徒叹奈何了。 程将军领的金国汉军,本就是和宋国人同根同种,再加上这两年来的宋境潜伏,很多人甚至在宋国偷偷有了女人和孩子,自然不愿再离开。之前是受到军命限制才不得不再次聚集起来救这帮山贼。但眼看着东跑西藏有点穷途末路的感觉,很多人不免想要离开。反正他们自己也是汉人,回到汉人中隐藏,不是难事。吃碗太平饭,不比去替金人送死好很多吗?人心如此,队伍必然难带了。现加上这阵子不停的转移和躲藏,程将军对军队的管控力下降了不少,所以逃军开始不断的出现,甚至呈现出了越来越多的趋势。 也因此,程将军才再也坐不住了,有归心似箭之念。只有回到了金国,他的统帅力才能恢复。 其实,能到了他这个位置,肯定不能只是一介莽夫,‘摸着天’的顾虑,他不是不明白,但奈何却已是着实虚耗不起这时间了。 或许,哪怕这是一个陷阱他也不怕。作为军人,战死沙场远比手下众叛亲离要痛快的多。 看着他一脸铁了心要走的样子,‘摸着天’叹了口气:“程兄,如果我现在不同意,你是不是照样会领着人离开?” 程将军冷冷的哼了一声,尽管不作答,意思却已很明显。 看到程将军这幅态度,‘摸着天’心中凭添几分无奈。甚至他相信:如果自己要是拦着这头急着想要回家的烈牛,没准对方真会领着手下先和自己干上一仗? 罢了! ‘摸着天’倒了一杯茶水站了起来,端向程将军说道:“既然程兄归心似箭,我也就不再拦着了。这样吧,程兄先行一步,我手下的家当多,需要再收拾收拾,随后也跟着出关与程兄汇合,可好?” 程将军朝‘摸着天’瞟了一眼,接过茶杯仰脖灌下,转身就领着手下推门出去。 出得门来后,一名偏将闪到他身边,低声道:“将军,这‘摸着天’分明是想要咱们替他探路呀。” 程将军冷冷的道:“我如何不知他存这鬼心思,但事至今日,谁还管顾的了谁?咱们只管尽快地出关,各人生死有命吧。” 随后人收刀旗,马收鞍甲,各种琐事按下不提。 第二天夜里,青风关前慢慢走来了一批人影。人无声、马无鸣,若非队伍有着彤彤的火把,很难让人注意到这队伍赫然有数百人之多。 “什么人?”守关的兵士已经开始了喝问:“立即停步,宵禁时刻严禁靠近关隘,敢再妄动者,按律立斩!” 随着兵士这在寂静夜里有些暴响起的喝问声,队伍似是引起了一些小小的骚动,有些人慌张的徘徊了起来,队伍似有些凌乱。 但如果有熟悉军伍的老将在这里能仔细审视的话,或许便能发现:看似慌乱的队伍实则已经悄悄的排列出了一些小的散兵战斗阵列。 而悄悄用手势指挥着这一切的,赫然便是昨天还和“摸着天”厮混在一起的程将军。只是他现在已经换了一身布衣短褐,作一粗活伙计的打扮。 他身边一名身着锦衣绣寿团纹、恍若商贾的,便是他的那名偏将。此时他悄悄的和程将军低声道:“将军,放心吧,昨晚咱们已经通过兄弟给那守将递了三千两的好处,应无大碍。” “小心些总无大错。” “是!末将已经按您的交待,分出了一半的弟兄们停藏在两里外的林子里,一旦有变,咱们就发信号给他们前来接应。” 程将军点了点头,低声说道:“万一过会儿需要发信号的话,你看清情形。如果能让他们接应就接应,如果情形太恶劣,就用信号告诉他们撤退,并且散藏回宋人间,再也不要露面了。” 偏将诧异的看了眼身边这位自己追随了几近二十年、惯以勇迈的上司,想张嘴询问一声,却又不知如何说起。最后只好踏前两步,向守关兵士拱拱手道:“军爷,我们是行商,想要出关贩点小买卖。”说摆又从怀里摸出一个荷包丢了过去,说道:“这是我们的路引,兄弟可请贵关的将军出来核验。” 话音刚落,兵士后边就冒出一声懒洋洋地应答:“请我核验什么呀?” 随着答声,一名披甲按剑的武将走了出来,却正是这青风关的守将。 他斜眼瞄了一下兵丁接过的那个荷包,接过扒拉开来,里面赫然是一堆的碎银子。他笑了起来:“这位老板却是好大的手笔,昨天就是三千两的交子,今晚这包里怕也有几十两吧?” 偏将强拉起几分笑容:“军爷们辛苦,小的多孝敬点茶水钱也是应该。” 守将呵呵笑道:“我就喜欢你这样聪明又多金的主儿。” 偏将陪着笑:“将军能喜欢就好。还望将军行个方便,将城门开个小缝,我们回程时,一定再拿些淘来的好东西孝敬您。” 守将却道:“开城门容易,不过,本将很好奇,作买卖要么多人干嘛?” “这......,这其实是好几家商队凑在一起了。不瞒将军,这一个月来,我们这些商队们让那宋君鸿堵的很苦,很多人都寻不得出关的机会。这次听说了他又快要回来了,所以才急切之下,大家才干脆凑在一起齐出关的。” “哦,这么多队伍啊?那昨天那三千两似是少了点吧?”守将慢条斯理的说道。 “马的,果然如传闻中所说的一样,是个贪而无厌的家伙!”偏将暗骂了一声。他们和作山贼的“摸着天”不同,从不敢打家劫舍,手里银钱有限,遇上二次敲竹杠时难免感到分外的肉疼。 商贾队伍中的程将军眼中神色变了一变,悄然对自己的偏将道:“我觉得味道似是有点不对,哪有官军收贿还敢当着这么多人公开提起的。这人若非是对手下这些兵士控制的很好有恃无恐,要么便是有问题。” 他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来,递给偏将说:“诱他下城,你借机挟持了他,逼其放兄弟们出关。” 第一百一十八节 只应离合是悲欢(十二) 偏将点了点头:“好,反正这鸟地方咱们以后再也不想来了,不怕撕破脸。” 说罢他扬了扬手中的纸说道:“大人,小的这里还有一封扬州知州的信,让小的转交给大人。” “哦?原来还有这般关照。”守将笑了笑:“来人哪,去接过来!” 看守将不愿下城,偏将再一咬牙道:“信中有些私密之物,不便托于第三人知道。如果大人不便下城,那小的就给大人送过去吧。” 守将一示意,守城兵士们让出一条道路后,偏将持着纸一步步走上城楼去。心里却在紧张的盘算着一会儿动手的距离和动作。他只有一次机会,必须一击得手! 在心里再三模拟了一会的动作后,眼见得守将已经近在眼前,偏将躬身作揖脸上堆起一缕谄媚的笑容,真如一个畏吏如虎的小商人般让人轻视,让人放心。 再只要上前几步,生次便在这一搏之间了! 突然,偏将猛不丁的绊到了一个东西,身子一个趔趄。还没等他站稳身形,身边的守城兵士已经一扑而上,把他牢牢的压在了地上。 原来,早有军士在楼梯上偷偷备下了一条绊索,上面还特意刷下了黑漆,在这如墨的夜色中,除非趴下凑到眼前看,否则根本注意不到。 这里早有军士从偏将怀中搜出那张纸和一把牛耳尖刀来,递给了守将。 守将先是打眼瞅了一眼那张——却原来只是一张用来包熟食的草纸而已。他手里把玩着那把牛耳尖刀,笑道:“贵老板怀藏凶器,莫不是想到本将身边后就暴起发难吗?” 偏将冷哼了一声:“事已至此,于君又夫复何言?”却只是扯起嗓子大吼了一声:“将军,中计了,快撤!” 楼下的程将军闻言脸色一变,一咬牙,喊道:“兄弟们亮家伙,这是个小城关,撑死了千八百守军,咱们冲过去!有种的就能活命!” 关下的商队们发一声呐喊,抛下伪装,抽出刀枪就拟冲关。 关上却突然暴发出一阵哈哈大笑,有一声音大声喝道:“你们冲的过去吗?” 言毕,关上突然亮起了一大片火马,窜出了密密麻麻的人头,赫然有三四千人之众。更要命的是:墙跺上已经搭起了一片弓矢,森冷的箭锋无情的指向关下的众人。 于此同时,在行商队伍后面,也急速的杀出一队人马,截住了他们的后路。 刚才那个发出笑声的人再次说道:“别想顽抗了,我劝你们还是弃械顺降的好!” 程将军大声应道:“老子自当兵以来就没打算能有个善终,顺个鸟降,有死而已!” “好,本以为你们和山贼一样只是些藏头露尾的鼠辈,没有想还有点种!为这,值得我和你们说几句。”那名声音的发出者走到关前火把通亮处,却居然是名二十来岁刚出头的小伙子。他笑着问道:“不怕死虽然是勇敢的一种,不过光不怕死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在我的另一个很遥远的家乡,曾有位了不起的人说过一句了不起的话:人固有一死,或轻于鸿毛,或重于泰山,不知道阁下认为自己能属于哪一种呢?” 程将军扬声吼道:“老子书读的少,不清楚你这酸不溜丢的话。” 那青年将领笑道:“好,那我和你说点简明易懂的。现在你们已经陷入我军的重围之中,数量上多寡悬殊,你们又中了埋伏,其实至此这仗不用再打也胜负已知了,是吧?” 程将军哼哼了一声。 青年将领继续笑道:“哦,对了,你可能还在指望你那藏在二里外的伏兵来增援吧?可是你难道就没想过,你能分兵设伏,我难道就不能呢?作为这里的主人,我自然能设的比你更多、更早。是吧?” 程将军脸色一黯,作为客将,他对这里地形不熟,时间紧促,又处在躲藏期间,更不能派出大量探马来踩查地形以免暴露。以仓促对有备,自然是先机尽失。 青年将领继续笑道:“现在你们已经是必死之局。对,你是不怕死,可你手下这些兄弟能在这般情形下仍然跟着你,也算是对你有点情义,难道你也舍得他们白白在这里送死吗?” 程将军仍不作答,可眼中神色却划过一丝异样。 青年将领继续道:“其实,你心里也清楚,当初金人撤退时把你们留在宋境,前期又密令你们接应山贼,其目的固然是为了给我们大宋尽可能的增添麻烦,阻滞我们淮南东路的战后重建,但从另一方面讲,金主不惜暴露你们,就是已经把你们当作弃子了。可怜你这些兄弟,随你出生入死信任有加,他们的命却在你的金人主子眼中未必赶的上一条狗金贵。” 不得不承认,青年将军最后这句话非常难听,但却直指人心。程将军手下的兵士引起一阵小小的骚动,程将军眼中引起一丝异色,也不知是怒、是愧、还是悔? 青年将领却继续火上浇油:“你信不信我现在下令全歼了你们,你的金人主子知道了也会不皱一下眉头。为什么?只是因为你们执行的是见不得光的潜伏破坏行动吗?不是。主要是因为你们这些汉军在金人眼中本就命不值钱!否则何以拿你们作弃子、做牺牲品?” 程将军的手下脸色已经有变,却没人说话。其实,这在很多人心中也是一清二楚的事情,只是大家都不肯承认罢了。他们宁愿相信自己是作为一名军人在完成任务时而死,也不能接受其实自己只是异族统治者的一枚可用可扔的棋子。即便是作为金国的汉军,其实他们心中何尝不曾渴望有一种荣誉感存在? 程将军再也忍不住了,嘶声吼道:“你他娘的倒底想怎么着?要杀便杀,何苦羞辱我等!” 青年将军沉默了一下,说道:“羞辱你们?不,我是可怜你们,甚至——瞧不起你们!” “你说我娘,我告诉你,我娘是一个穷苦的女子,但她又是一个了不起的女子。她原本和你们一样,都是汉人,且都是生活在沦陷北境中的汉人。在她很小时,她就和我爹、我姑姑从山东不远千里的跋涉,逃离金人的统治,来到江南。她虽是一个弱女子,但她分的清什么是亲族、什么是豺狼,她比你们这些提刀的男人都有种!” 青年将军最后这句话几乎是大声嘶喊出来的,说完后炯炯的目光直瞪向程将军。 程将军结口呐舌,在青年将军如雷的目光逼视下禁不住的低下了头。 看到程将军的样子,青年将军放缓了口气,说道:“其实,你们也和我娘一样、和我一样、和我身边的这些宋军弟兄们一样,我们都是汉人,我们汉人为什么要自相残杀,却让来侵略我们的金人旁观得利?” “你们在金人眼中或许只是狗,可你们想过没有,我们是堂堂的炎黄贵胄,是关这头和关那头这一大片辽阔山河原本的主人,我们的头颅应该的昂扬的着,何以要让金人和你们的同胞都瞧不起?何以要做汉奸,把刀伸向你们的炎黄同袍?” 程将军的手下尽管仍然手里紧握着刀枪不敢有丝毫的松开,但已经有不少人或羞愧或黯然的低下了头。 程将军环顾了一下,凄惶笑道:“好,算你能说。但我不放心,仍还有一事必须相询。” “请说!” “如果我下令弃械投降,手下这些兄弟们能否有个善终?”程将军暴目圆睁:“你需不得诳我!” “好,即本将也和你赤诚相见,不存一字虚言。”青年将军道:“如果只是投降,死罪可免,活罪不能完全免除,但我会尽量减轻相关的责罚。” 程将军黯然道:“这样也好。总算是能帮我的兄弟们保住了一条命。” 青年将军却笑了:“你先莫灰心,如果你能领我们缉拿‘摸着头’匪众,我就算你们一个起义反正,功过相抵,不仅不会受罚,本将还向朝庭帮你们请求一个大宋军人的编制,如何?” 听到这里,程将军眼前一亮。说实话,这次出来,他已经抱定了必死之心,没想到此时还有死地存生、山回路转的机会,怎能不动心? 但他还是犹豫了一下,问道:“你说的有用吗?就算你给我们许下锦绣的画饼,那宋君鸿来了翻脸不认,却拿我这帮兄弟的脑袋去向宋皇领功怎么办?” 不想城关上立时暴发出一阵的哈哈大笑。直笑的城下的程将军等人又惊又疑,不知所以。 青年将军止住笑后,说道:“既然都谈了半会儿天了,还没互相介绍也的确是有些失礼。也好叫你知道:本将就是大宋淮南东路剿匪行营副总管,明威将军宋君鸿!现在你可放心了?” 程将军吃了一惊,讶然:“不想却是如此年轻。”说完才惊觉失礼,急忙倒持钢刀柱地,单膝跪倒抱拳:“不知道不罪,请大人见谅!” 他这一跪,就代表了已经愿意降伏的意图。见得主将已经表态,随即身后的手下们也都纷纷跪倒说道:“大人恕罪!” 宋君鸿微微一笑:“这个无妨。”他是真的感到高兴,虽然己方确已立于不败之地,但此刻能够兵不血刃的解决这场战事却令人更加开心——必竟,他扪心自问虽然从军数年但绝非嗜血好杀之人。更何况,剿匪意在练兵,而非损耗战力,自己手下的兵士们的命可是珍贵无比的。 苟能制侵陵,又岂在多杀伤呢? 第一百一十九节 只应离合是悲欢(十三) 宋君鸿走下城楼时,那名守关的城将正扯着粗嗓子命人把程将军的手下兵械都收缴起来,并将降兵集中到一起看管。 降兵们一个个低拉着脑袋,忐忑不安的准备迎接不可知的命运。 历史上杀降的事件其实有很多,所以从他们的脸上可以清楚的看到除了悲观之外的另一种情绪:焦虑! 不仅降兵如此,就连领头的降将程将军也是如此。 宋军鸿健步下楼,扫了一眼降兵们后,径直走到了那程将军面前,上下仔细打量一番,直到把那程姓降将看的发毛,才轻轻赞道:“倒长了一幅豪勇的胚子。” 程将军羞红着个脸膛,讷讷道:“愧对大人美赞。” 宋君鸿笑了起来:“不是美赞。你这幅皮囊,如果去选驸马,准没你的份儿。但倒有几分张冀德之粗犷气概,活脱脱一个画上下来的猛将样子。”但随即又把脸一肃说道:但做为一名真正的军武之士,外貌屁用不顶。遵守纪律、有忠勇和爱民之心在是最重要的。故在此本将军以剿匪行营总管的身份要和你分说明白:对于你们曾作为金国汉军的身份,以及曾奉金主的命令潜伏宋境、援救“摸着天”这些前事,我都可以奏请朝庭既往不究。但你手下的兵士们,如果这阵子有人做出了祸害百姓的严重恶行,一旦被查明仍需按大宋律治罪。” 程将军把眼一瞪:“大人请放心,降将手下若有这等混帐,请只管明律典刑,降将营中上下都绝无怨言!”说到这里他梗着脖子抱拳叫嚷:“俺和手下这帮弟兄们虽替金人当差,但那是生长在北边,没办法的事儿。但俺老程手下却绝没有一个兵痞。俺们虽然输了,确是不能叫人小瞧了的。如果......” “如果什么?”看着他那欲言又止的样子,宋君鸿笑问。 那程将军一咬牙,“那俺也豁出去了,把话说痛快了。如果大人想要我和手下这些兄弟们的脑袋,也不需罗织什么罪名,直接动手便是。反正俺们现在也是大人砧板上的肉,杀剐随人,利索些便是。” 看着他那不服气的样子,旁边孙狗子一按刀柄,瞪眼斥道:“大胆!” 拿守关城将也走了过来,冷笑道:“还别说,你如果敢对我们大人不敬,我们现在就可以凭‘阵前哗变’的罪名立即把你们都给处决了。所以你如果真在意你手底下这些兄弟们的命,就最好配合点,我们大人问什么,你就老老实实地答什么。” 程将军这时又想起自己降俘的身份,只好又地下了头。 宋君鸿冲孙狗子和那守城将军笑了下,以示让他们宽心。又转头对那程将军道:“你也放心,你们虽是阵前降俘,但本将军不会滥杀轻辱,只要你诚心归附,本将军也必当不会食言而肥。” 那程将军跪下磕头:“降将刚才鲁莽了,只要不牵连我这些兄弟们,程某愿将这颗人头献上,以息大人怒火。” 宋君鸿哭笑不得,将之扶起:“你这颗人头或许的确能值朝廷几个赏钱,但本将军愿留将军一个有用之身,重新当一个堂堂正正的汉人,日后建功以补前过。你口口声声牵念你手下的兵士,难道不知诚心合作便是帮他们争取宽大处理的最好办法?” 程将军讷讷道:“将军有信义,是俺老程多心了。惭愧的紧。” 宋君鸿说道:“你们以前潜伏时,不论是军纪好还是为了潜伏方便,本将军都相信你们不会傻到祸害百姓引起官府的注意。但最近你们和摸着天那些匪徒们厮混在一起,他们惯性为恶劣迹斑斑,你手下的这些兵士们有没有人和他们一道欺负老百姓,本将军确有必要查问清楚了的。否则,难以给老百姓们一个说的过去的交待。” 程将军点头:“末将晓得这个道理,手下这些人都完全听凭大人查处。” 程将军说道:“好教大人知道:降将名叫程大槐,俺爹叫程大将,大人可别笑话俺爹这名儿,俺们家本是唐时开国名将程知节之后,李唐时世代从军,也算是个将门。可惜五代时家道没落。其后我那些个祖先们做过苦工、农夫、杀猪、赶车的等各类苦役,虽然穷苦了些,但家中一直有规矩在,那就是不能做出堕了祖宗名声的事儿。” 说到这,他有些羞赧的低下了头:“俺也知道,你们南边的兄弟们瞧不起俺们这些替金人卖命的汉军。可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并非是俺老程有意要做这汉奸,着实是在俺还没出生时北境就已经让金人给占了。俺爹刚出生时,俺爷爷念着祖宗的名声,所以给俺爹起了个‘大将’的名儿,就是希望俺能像祖宗一样从军打仗拼个封妻荫子。俺爹还年轻那会儿正好金人刚侵占大宋北边河山,怕汉人人多不好管,就暂行了个‘以宋人治宋’的缓急之策,在北边那立了个汉人当傀儡皇帝,哦,叫刘豫,国号大齐呢。刘豫要招兵,俺爹就去报名,当了大齐的军士了。再后来,等俺长大了,就也跟着进了军营,这一干,就是将近二十年。后来金人虽把汉人傀儡皇帝给废了,但却怕汉人部队不满,进行了一次大肆的镇压清洗异己,在金国汉军中矫罪斩杀了大量的汉将。俺不敢退伍,却也心灰意冷,只是在营中与兵士们厮混消磨时光再无心仕途升迁,这才被金人给派在宋境潜伏,作了这个用完就扔的棋子。” 宋君鸿点了点头,嘉许道:“难得,还是名将之后。能及时改途归正,就不算辱没了令祖宗的威名。” 程大槐兴奋的点了点头,继续陈述:“降将敢向大人保证,在下虽然本事一般,但一向统兵较严。这次来宋境,不论是作战还是潜伏时都约束着部下,如果降将的手下有人做出抢掠百姓、淫ru人妻女的肮脏事来,我都是直接一刀砍死以正军纪的。甚至这次奉命救‘摸着天’后,降将之所以和他们始终尿不到一个壶里,也是看不上他们祸害百姓的行径。” 宋君鸿点点头,拍了拍程大槐的肩头说:“这次本将军能饶你们一条活路,除了顾念上天有好生之德外,也是你们自己积德才有此福报。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在这些日子中,我也差人对你们这支部队进行了一些紧急调查,虽不能完全掌握你们的全部信息,但好在调查结果中倒没发现你们有什么明显的恶迹。也正是因此,我才决定试着给你们这次机会的。否则,本将军刚才也不需和你们多做废话,只待你们一到关下,就是万箭齐发之时。” 程大槐闻言立时一头冷汗,忙打揖作谢。 宋君鸿陡然喝道:“本将军有菩萨心肠,更有霹雳手段。你既已降我大宋,就万不可再做出叛宋降金之举,否则纵使你逃到天涯海角,本将军也必遣人跃马千里,取你项上首级!” 程大槐吓的再次跪下,磕头说道:“降将这次归宋,金国早无末将容身之地,岂敢再作反复!以后只求鞍前马后,为大人执戈冲阵,于愿已足。” 宋君鸿这才又换上笑容,趋前一步扶起他,温言宽慰了一番,然后又指着身边两个人依次介绍道:“以后既然都要做一个阵营中的泡泽,本将就替你引荐下,这位刚才扮作守关将领的,是本将军的爱将李通,行事稳健扎实,早在一个月前,他就在这里布下天罗地网,待君久矣。”然后又指着另外一名含笑而立只作布衣打扮的人说:“此人是本将军手下另一能人,叫刘业火,在我们刚开始谈话时,他已经从林中揪出两名偷偷尾随你们的‘摸着天’的手下,相信只要再有一会儿的工夫,就能拷问‘摸着天’的藏身下落来。但我更宁愿把这个功劳送给你,你可明白本将军的良苦用心?” 程大槐立即点头:“将军放心,末将愿亲自领路,将功折罪!” 宋君鸿满意的点点头。一挥手,着人给程大将牵过一匹马,二人在前策马疾行,而种依尚、李三狗、杨火云等早已率领侯在此地的三千余骑兵如奔雷一般的紧随其后。 一个时辰后,宋君鸿在程大将的引领下抵达“摸着天”栖身的庄子,却已是人去楼空。 程大将惶然道:“末将绝没敢通风报信或多绕弯路。” 宋君鸿笑道:“本将相信这非你之过。那‘摸着天’向来疑心较重,怕是你前脚出发后,他后脚就已经开始集合人马进行转移了。”说罢摸了摸屋中的茶壶说道:“这壶中茶水尚温,他们肯定还走不远。我们分作四路,继续搜索追击,不要给他喘息之机。” 又半个时辰后,在十余里外的山下终于追击到了正跑得满头大汗的“摸着天”匪势。在官兵的冲击之下,匪势大部分都被歼灭,“摸着天”身披数创,仅以六骑逃脱。 承担,剿匪行营签发搜索令,“摸着天” 至此,历时五个多月,席卷扬州、泰州、通州、真州、楚州、滁州、高邮军和盱眙军八地、调动兵士、衙役数万众的淮南东路剿匪大作战已基本结束了。 第一百二十节 只应离合是悲欢(十四) 人生最能给你温暖的是什么?——陋巷小宅一家人! 人生最能给你自在的是什么?——无差无旅无公务! 人生最能给你舒适的是什么?——一张床足矣! 现在宋君鸿就躺在床上,两眼瞪着床顶上方挽纱帐的熟铜链钩。 这个链钩已经有些岁月了,上面被匠人用娴熟的刀功刻了一圈缠枝纹。枝叶清浅而藤蔓四溢,绕着钩柱一圈又一圈,直绕到在钩的顶端,有一块熟铜片相连接,上面刻有一个硕大的莲蓬。 莲子、莲子。多生贵子。世人们喜欢在生活起居处装饰这些吉祥图案的纹饰。 可得真好看啊!可惜自己在这个宅子里已经住了一年多了,却从没有注意到这个钩上竟雕刻有这么精美的花纹。 这屋里都是一些老物什,不知经历了多少代主人,或许,每个物品的背后,都曾有深藏于岁月中的一段独特的故事吧。 宋君鸿为官清正,也不太在意这些身外之物,所以搬进这个官府特别为其指定的宅子里后并没有专门的修葺或改换家具。一切的生活起居所用几乎都沿用的以前主人遗留下来的这些家具。 房子嘛,只是个遮风挡雨的地方,只要能和家人们在一起就够了,他从没有奢求更多。此刻却突然饶有兴趣的打量着屋里的这些每一个充满了岁月痕迹的老家具,浮想联翩。 其实宋君鸿早就醒了,只是就这么躺在床上不愿起床。 多年的军旅生涯,造就了他早醒早起的生活习惯。像今早这样赖床不起的现象十分鲜少。 可是他很高兴,把双手枕在自己脑后,贪婪的享受着这份独特的惬意与安宁。 自从打庆凤关回来后,淮南东路的剿匪战时基本就结束了。虽然还有“摸着天”和极少数匪徒在逃,但已经是风卷大地后的三两残叶还在打转而已,再也不能为祸了。 宋君鸿率领部队回到扬州,紧接着又马不停蹄的分配各禁、厢部队回归驻地,向鲁如惠汇报剿匪详情,向兵部呈报战报,配合地方安置百姓和通缉残匪,足足又紧张的忙活了七八天,一众相关事宜才算是初步完成妥帖了。 看着宋君鸿通宵忙碌后通红的眼珠子和满面的倦容,鲁如惠赶紧给他放了三天假,让其回家休息下,要不铁打的身子也容易垮掉。 宋君鸿回家后,二话不说倒头就睡,足足谁了一天一夜,连饭也不肯起来吃。直把菊子娘吓坏了,又是请大夫有是拜菩萨,急的团团乱转。尽管大夫已经很肯定的说明白:宋将军只是累大了,多休息一下就好,可她这为娘的仍然坐立不安,嘴里“阿弥陀佛”一直碎碎念个不停。 丁蓉随不像菊子娘那么彷徨无主,但自打送走大夫后,就一直安静的守在宋君鸿的房门之外。不着一言,但也不曾离开一步。 而这些,宋君鸿都还不知道。他只是觉得很疲惫很疲惫,很想好好休息下。 在指挥剿匪时,他的老师王矢有意锤炼他,所以除了重大战略布局帮助参详下外,其他的事物大多放手任宋君鸿施为。那么多的部队需要分配,那么多的匪情需要清剿,那么多的地方需要协调,那么多的战况需要规划布局...... 宋君鸿也知道上至鲁如惠、王矢,下到全淮南东路的军民百姓都对他有着殷殷的期望,这个期望让他如负重山,不敢回避,也不敢轻乎,甚至不敢有任何的牢骚和委屈。唯有全力以赴,昼夜萦怀。直到把钢牙咬碎,铁躯磨倦,才总算是有一个对宣相、恩师和全境百姓都可以挺起胸膛来交待的结果。 他太高兴了,也太难了,太倦了! 多少个夜晚,他不是在挑灯排演军情,就是走访军营探望前线的将士们,要不然就是在披星戴月的快马奔赴某处匪情严重或军民矛盾激烈地方的途中。 在绞杀最凶恶的“杜金刚”时,他不惜身先士卒鼓舞士气,亲操刀枪与“杜金刚”作生死之搏杀。 在最后围堵剿灭最狡猾的“摸着天”匪势和金国潜伏的汉军部队时,他一次次的思谋和推演布局,对每一个疑点进行查对,生怕有一点遗漏让这场浩大的全境剿匪大作战有蚁溃长堤之患。 太累了,太累了!身心俱疲。 但他只能强撑着,直到亲眼看着境内大大小小几十处匪患逐个灰飞烟灭,直到鲁如惠拍着他的肩膀说:“很好,尘埃定矣。” 他才突然松了一口气。 这时,他只想有个枕头,只想回到久违的家人身边。 所以,他一睡就是一天,直到第二天醒来时,依然不愿起床。 房间里的世界虽然小,却是那么的静谧。 直到房门很轻微的“吱呀”声中推开了一个尺许的小缝,一个脑袋伸了进来东张西望,脸上一双漂亮的大眼睛滴溜溜的乱转,有着七分关切,还有着两分好奇和一分顽皮。 宋君鸿没有扭头也猜出了这个偷窥的小脑袋是谁的。他笑道:“是小妹吧?怎么属猴子啦?” 小石榴一吐舌头,推开房门,几步雀跃至宋君鸿床前,嚷道:“哥哥大懒虫,明明都已经醒了还不起床。” 宋君鸿爱昵的拿手指刮了一下她翘起的小鼻头:“都快是大姑娘了,还没个正形。难关娘老数落你。以后找哥就敲门大大方方进来,在那缩头缩脑的瞅个什么劲。” 石榴嘟着嘴说:“你以为我不想啊。哥,人家早就想进来找你玩了,可是娘亲不让,怕打扰了你休息。” 宋君鸿这才醒起自己如死猪一般的睡相,谦意的问:“我睡了多久?” 石榴答:“已经一天多了呢,娘都快急坏了。” 宋君鸿闻言赶紧一咕噜翻身坐起:“是哥太随性了,我这就去看看娘。” 结果他刚想起身,石榴却一把将他拉住,凑在他耳边悄声语道:“哥,不仅是娘,还有个人也担心的你要死呢。” 说罢又似戏谑的咯咯笑着,一副“你懂的”的表情。 宋君鸿有点赧然,他当然明白小妹一脸暧昧表情下指的是谁,不是家人却能对自己如此关切,又在这个宅子里的,只有一个人。 对自己能思之在心,寻之千里的一个傻傻的、倔倔的姑娘--丁蓉。 对于丁蓉的这份浓情重义,他不是不感动。甚至觉得很温暖,在史珍离开后甚至觉得有种安慰,再加上思念、亲切、怜惜、歉疚等诸多感情混杂在一起,让他对丁蓉有种独特的、复杂的、而又别样的感情。 这种感情已经超越了亲情和友情,变得让他感到很亲切和关怀牵挂。 可他眼下又不知该如何面对这份感情,甚至不敢面对自己的心中各类所思所想。 不论在战场上他如何的勇猛无惧,可在儿女之事上,他却有着几分踌躇与懦弱。 大多数时侯,他只好把自己的心灵给锁闭起来。外面春光烂漫,里面枯禅古井。 宋君鸿的懦弱让一直在观察自己哥哥表情的小石榴有点失望,也有几分不满。她气恼的推了宋君鸿一把:“哥,你怎么这样呢?亏得蓉儿姐姐为你尤容满面,一直守候呢。” “她也在吗?”宋君鸿悄声问。 小石榴朝门外指了指:“一直在,这两天来寸步未离。” 说罢又捅了捅宋君鸿:“你在这美美的睡了这一天多,人家可粒米未进呢。” 宋君鸿脸上歉意更甚。亏负诺许美人恩哪。 他赶紧站起身来,整理了下睡得有些散乱的衣裳。举步来到屋前,打开房门,一揖到地:“谢谢丁姑娘厚恩。” 门外,丁蓉有点尴尬,但迅速镇定下来也敛容回了一个万福礼,不着一言,如一朵款款的莲花般安静素雅。 小石榴也奔了出来,上前将二人分别拉起:“哎呀,你们干什么呀!这是在咱自个家里,又没外人,你们怎么倒互相行起大礼来了?” 她原本以为能看到一处好戏的,却不想如此无趣。这个傻傻的蓉姐姐!哦,不对,这事该怪哥哥,这个笨哥哥!笨哥哥!笨哥哥! 小石榴在心里一直腹诽着。 她气恼的瞪了哥哥一眼,挽起丁蓉的胳膊,眼睛笑成了一弯月牙:“哥哥反正已经醒了,蓉儿姐姐进屋嘛,咱们有话慢慢说。” 丁蓉大窘,自己还是个尚未出阁的姑娘,如何肯随意踏进一个男子的卧房。只好讷讷道:“君鸿醒了就好。婶子还担着心呢,我去说一声。” 说罢,朝宋君鸿又瞄了一眼,神色中却有万般关切。 宋君鸿一把拉住了丁蓉的手拦道:“我娘肯定已经担心坏了,还是我自己过去吧。” 丁蓉点了点头,却把一个粉润的面庞低的更深了,死活不肯抬起来。 似乎连耳后粉颈都平添了一抹红晕。 宋君鸿这才醒悟丁蓉的小手正被自己捏在掌中,柔夷纤纤,滑若无骨,温若心跳。 他连忙松手。 两人再一次陷入了一种难言的尴尬之中。 唯有小石榴饶有兴趣的左看一眼,右看一眼,兴奋的像只终于偷到鸡的小狐狸。 ============================== 作者絮语: 首先,允许我卷个大喇叭,一、二、三、开喊:@麦麦體小书友生日快乐! 自12年以来,一夜风雨凉落花,这书也就随之基本处于断更状态。可很多书友一直在通过各种手段安慰我,也鼓励我把这书继续写下去。青玉后来在大家的安慰下终于振作起来,答应继续更新。可惜生活琐碎,工作也日益繁忙,所以更新进度很慢,青玉很汗颜。 其间小麦麦体书友一直对本书不离不弃,尤其令我感动。 无以为酬,听说你今天生日,我在这里借着本书在这里贺上一句:“生辰快乐!” 秀才送礼一张纸,青玉一个穷教师,别无所长,唯码的两笔文字,就把这次更新作为对你生日的贺仪吧。 第一百二十一节 只应离合是悲欢(十五) ? 在去看菊子娘的路上,宋君鸿一直不说话。他做贼心虚的瞄了一眼落后自己半步,亦步亦趋的丁蓉,却依然只能看见一个俏脸低垂的羞涩模样,浑然不知她在想些什么。 哎呀,这还是小时候那个洒脱干练、巾帼不让须眉的丁蓉吗?差别太大了! 不容他多想,菊子娘的禅堂就到了。 这只是在家中有一间堆放杂物的小柴房改用的禅堂。室这些年来,宋大柱横死,宋君鸿也从军连年征战在外,菊子娘就慢慢的虔诚的信上了佛。在家建了个小禅堂,日日参禅礼佛,为家人祈福。 宋君鸿虽然是个无神论者,但对菊子娘的这番心意却是明了的,也知道自己劝也无用,索性由着母亲。 当他把菊子娘扶起来时,菊子娘关切的目光让他平添了几分愧疚。 来到这个世界后,宋君鸿不曾负国,却难免让家人为自己日夜担心。现在自己官职越做越大,终于可以让母亲和妹妹过上富足优渥的生活,却无法抹平母亲眼角眉梢的愁容忧心。 母子间也无需多言,彼此一眼已知心声。 菊子娘一抹眼角的泪珠,笑道:“睡了一天多了,该饿了吧?走,娘亲自给你烙你最爱吃的葱花饼去。” 宋君鸿乖顺的点了点头,扶着母亲走出了禅堂。 随后,菊子娘亲自下厨,丁蓉也挽起了袖子炒起了小菜。 虽尚未至午时,可宋府里宛若过节般的置办了一桌子的菜,每个人都喜气洋洋。 小石榴正在趁母亲不察迅速倒了一杯水酒刚想偷吃的当口上,小春妮跑了进来,嚷嚷着:“老爷,外面那位方老爷又来了。” 这个自己从青楼火窑边上救下的小丫头已经在宋府上混的熟稔,虽是小石榴的贴身丫鬟,却和她的小主人一样咋咋呼呼,俨如府中两个活宝。 这不,连客人来访本该管家华胜顿出面通报的活计,她也包揽了。 搞得华剩顿很没面子,多次提建议应在家中严肃下家风,不过奈何老夫人性情和善,小石榴又护短,所以始终没有成行。 宋君鸿笑道:“快请方大人进来吧。” 随即,方邵就大步流星的奔了进来。人还没进屋,就已经嚷嚷着:“哎呀,来的早不如来的巧,有好吃的!” 在宋君鸿起身迎接的同时,菊子娘吩咐春妮去赶紧再送上一副碗筷,一边抬手拍掉了小石榴手里的酒杯。 宋君鸿笑骂道:“偏生你长了个狗鼻子!” 自从来了淮南东路后,方邵就没少来找宋君鸿。在宋君鸿剿匪在外的这半年里,更是托付他照顾家人,所以对于宋君鸿这个宅子他已经算是常客,也不见外,丁蓉刚搬过一个鼓凳,他就一屁股坐下,拾起筷子大块朵颐。 见他转眼间三个葱花油饼已经塞下肚去后,手又伸向最后一张饼。宋君鸿大感心疼,赶紧拦住,问到:“晋夫兄,你来小弟家中可有事?” “不就吃你几张饼吗?看把你小气的。”方绍瞥视了眼宋君鸿,转脸笑嘻嘻地对菊子娘说:“老夫人,还是您手艺好,我看哪,恐怕城东得意居的大厨也做不出来您这么好吃的饼来。” 菊子娘被哄的呵呵直笑,忙点头:“不过是些山东小吃,方大人喜欢,下回老身多做些你带回去。” “好嘞。”方绍立即打蛇随杆上:“下回我可拎着大口袋来啊。” “下回你直接把灶台安我家里就成!”宋君鸿笑骂了一句:“你说我们‘曲涧六子’也算是斯文种子了把?怎么出了你这号脸皮比城墙还厚,嘴巴比油还滑的家伙?” 然后把仅余的那张葱花饼也夹到方绍的盘中:“服了你了,这个也给你了,馋死鬼,别拿我老娘挤兑我了。为了张油饼你都能用上‘环而围之’的计谋了。” 方绍嘻嘻一笑,老实不客气的把那张葱花饼抓起来三下五除二吞下肚去,这才抹抹油嘴,对宋君鸿说道:“子烨,既然吃完了,咱说点正事吧。” 宋君鸿看着自己只吃了半张就被清空的油饼盘子,无可奈何地说:“什么正事?” “我也不知道,但鲁宣相让我叫你去他那一趟。说是有公务。” “什么?”菊子娘听后不乐意了:“不是说给我们小石头放三天假吗?这才刚过去一天就又来传唤了。” 方绍毕竟刚吃完人家的,嘴短着,对菊子娘的责问只能低下头讷讷的道:“我的确也不知为什么。只是今天我正好到鲁宣相那里去汇报对投案的残匪的处理议案,这时有人给鲁宣相一封信,他老人家就叫我来唤你了。” “这算什么说法?稀里糊涂的。”菊子娘很不满意。儿子出去半年,生死未卜,回来才一天就又要离开,她这做娘的在心里一百个不乐意。 宋君鸿赶紧站出来打圆场:“娘,鲁宣相对儿子一向爱护又加,这次突然传唤我过去,定然是有很紧急的事情。孩儿觉得还是应该赶紧过去一趟的好。” 丁蓉也从旁劝慰,逗的老太太脸色渐开,一边迅速给宋君鸿递了个眼色。宋君鸿赶紧拉着方绍奔出堂屋。 眼见着快到府门口,方绍却突然一拍额头,道:“对了,子烨,还有件事差点忘了告诉你了。” “你家门口来了个奇怪的家伙。”他蹙眉的说道。 “奇怪的家伙?”宋君鸿顿足讶然。 “对!”方绍点了点头:“是个长相很高大、凶恶的家伙。”他还拿手在脸上比划着:“胡须根根树立,那真是鸷髯啊!有这么长!” “还有,他腰上还悬着把刀,比一般的刀都长,好家伙,像是腰中挂了块小号的门板似的。”方绍继续夸张的描述着。 宋君鸿心下一紧,这是自己的家宅,母亲,妹妹和丁蓉都住在这里,万一真是什么穷凶极恶的匪类,倒不可不防。 “孙狗子!”他立即唤道。 孙狗子作为自己的亲兵队长,从来都是游行于不离自己身边三丈远的地方的,甚至连自己家中都给他备有专门的房间。 正在备马的孙狗子果然闻讯立即窜了过来,问:“大人,有什么吩咐?” “听说老子府门前来了个怪客,你去查查那人是什么来路。来我家这意欲何为?”宋君鸿不忘有叮嘱了一声:“轻易别动手,机灵着点。” 宋君鸿可不愿意孙狗子受伤。虽说这孩子对自己忠心耿耿,对任何可能会危害到自己的人都会毫不畏惧的抡刀子就上。但毕竟还只是一个半大孩子,人生经验上面仍有欠缺。这两年说是孙狗子一直在护卫着宋君鸿的人身安全,但又何尝不是宋君鸿一直在像一位兄长一样的时刻保护和调教着孙狗子。两人亦主亦仆,亦兄亦弟,亦师亦友。 孙狗子应了一声就待出去盘问,方绍已经拦了下来:“那人我已经盘问过了,说是叫程大槐。前来求见你的。我看他非我大宋官员,也并无亲熟,所以为慎重起见刚才入府时并没有带他进来。” “程大槐?”宋君鸿闻言笑了出来:“不用查了,这人我认识,晋夫兄不用多担心。” 话虽如此,这个方晋夫居然为了自己的安危敢去盘问长相凶恶,荷刀而来的程大槐?宋君鸿感激的望了方绍一眼。 三人转眼间就已经走到了府门前。只见那程大槐果然依旧还候在府门前。 看见宋君鸿出来,还没待宋君鸿问话,高大威猛的程大槐就已经推金山、倒玉柱般跪倒在宋君鸿面前。 宋君鸿微皱了下眉头,尽管来到这个时代后,他已经习惯把下跪作为某种场合下的礼仪而进行接受,但在他心里仍不喜欢动不动就下跪的人。 这程大槐唯唯诺诺的表现与其豪迈的外表也太不相称了点。 他问到:“程大槐,你来找本将军有什么事吗?” “没……没什么事,前几日想邀请大人赴宴,可大人正是公务繁忙,没有时间。听说这几日大人休憩,小人在得意居置办了点水酒,想请大人赏个脸。”说罢,程大槐忐忑的瞄了眼宋君鸿。见宋君鸿也恰巧把一种玩味的目光看向自己,慌忙又低下头去。 “你怎么知道我今天会出来?”宋君鸿又问。 “小人不知。”程大槐又瞄了一眼宋君鸿,却一时间无法从他冷静的目光中开不出来任何的喜怒来。只好又又结结巴巴的解释道:“其实,小人把得意居的一个包间包了半个月,大人想哪天去都成。” “荒唐!”宋君鸿怒斥:“你的酒宴本将军不会去的。你赶紧去酒楼把定金要回来吧!” 说罢,他领着方绍和孙狗子拂袖而去。 刚行了几步,宋君鸿不忍的回头张望了一眼。只见那程大槐兀自跪在那里,脸上一片惨白与颓丧。 他无奈的又反身走了回去。 程大槐似也没有想到宋君鸿能去二复返,正不知说什么间,却见宋君鸿走到他身前,弯下腰去,托起他的臂肘把他服了起来。 “小人……哦不,罪臣……,哦不,降将……”程大槐又诧异又紧张,已经不知改怎么称呼自己了。 宋君鸿摆了摆手,拦住他激动的话语,说道:“我依然尊称你为一声程将军。我不知你们在金国时需要如何逢迎上峰,但在我们大宋不需如此,我也不喜欢这些。” === 絮语:麦麦体小书友,今天双更,生日快乐! 青春如果是一场花季的话,19岁就是美丽的花蕊。在这个年纪,天应该是蓝的,梦应该是美的,明天应该是七彩的。愿你有个美好的年华。祝:生日快乐,生活精彩,学习进步! 第一百二十二节 只应离合是悲欢(十六) 看了看程大槐那张有点急切的脸,宋君鸿继续说道:“前几日你就让人来邀请过我,我谢绝了。并不因为是忙,而是我不喜欢咱们军中有太多的拉关系现象和奢靡之风。” 宋君鸿当然明白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身在官场,迎来送往虽不可完全避免,但能少些总是好的。 他又叹息了一声,继续说道:“你心下的担忧和不安我懂。或许作为降过来的部队,难免会有好事者对你们指手画脚,甚至言语上不会太好听。但我像你们保证:你和手下的那帮弟兄会得到公正的待遇。我也在回来后的第三天就已经和鲁宣相,王总管一起联名向朝廷上了奏折,陈述了你阵前起义之壮举。在剿灭‘摸着天’匪势中还特意帮你美言了几句,向朝廷请求恩旨对你们进行慰抚和整编。朝廷会计议上几日是正常现象,你只管把心放回肚子里去,不要整天的惴惴不安,到处请客送礼了。” 被宋君鸿点破心事,程大槐有点赧然。 “我做这些,不是因为你的吃请,而是因为我敬重你程大槐在战场上还算是个汉子,也体谅你关心部下命运的拳拳之心,想给你们一凡改过自新的机会。我当日在清风关上既然答应给你们一个安置,便言出必有诺。”宋君鸿看着程大槐激动的开始有点紫红的脸,诚恳的说道:“我让你去把酒钱要回来,是为你们着想。得意居可是扬州城中一等烧钱的馆子,你们早无金国的军饷,日子过的苦哈哈的,还要硬勒紧裤腰带到处去请客送礼,难道你想和你的那票兄弟以后刚归附大宋就要举债度日吗?” 程大槐心中一暖,已经好久没有人这样对待过自己了。在金国时,汉军的地位极端低下,不仅比不上女真兵将,甚至连契丹和其他部族军也都比不上,军饷粮秣是最差的,苦活累活送死的活却被驱赶着在前,有了功劳还要分给金军,平日里必须百般逢迎、小心伺候着才能换来自己和手下一众弟兄们有个安身立命的机会。这次反正,虽说宋君鸿并没有杀降邀功,可他总觉得身边宋国军民看自己的眼光怪怪的。似乎是警惕,又似乎是鄙夷。偏偏宋庭的纳降诏书一直没下来。这令他感到很不安。即便宋君鸿特意给他和手下一众兄弟划拨了专门的营房休息,还拨付了一些粮草,可他仍如坐针毡。 自己这条残命搭进去也就罢了,可手下还有近千名弟兄,他绝不能让大家都没了好下场。 所以他只好试图四处请客送礼,打探消息。可他身份现在太敏感,几乎所有淮南东路的大宋官员都绕着他走,没人愿意和他扯上关系。 这就让他更加的忐忑不安。 他在大宋官场无亲无故,思来想去还是只能去走招降过自己的宋君鸿的门路。 为了这一丝虚无缥缈的活路,他把自己和手下全部的家当都掏空了。 可不曾想到这宋君鸿不仅不曾索要自己一文钱的好处,还对自己如此的推心置腹,这让他激动的都不知说些什么才好了。 宋君鸿看他激动的样子,忙笑着开慰道:“本将军也不是不能吃你杯水酒,但不是现在这个样子。你既已归附我大宋,今后当与众多袍泽一起戮力同心,保卫我国家百姓。如此方不负是一个真正的汉家儿郎。待他日你为咱们大宋建功立业之时,不需你来吃请,本将军自会带着酒坛来找你,一醉方休。” 听着宋君鸿言辞恳切的一段话,程大槐再也禁不住的虎目含泪,抱拳誓道:“大人如此重恩,小人无以为报。今后程大槐这两百多斤和手下千八百弟兄们的命就交付给大人了,水里来水里去,火里来火里去,绝不敢有二话!” 宋君鸿只好再次将他扶起,温言宽慰了一番,又询问了近几日来在兵士安置和生活吃食上面有无困难,这才放心和方绍、孙狗子一起离开。 路上,方绍悄悄问宋君鸿:“子烨,依你看,朝廷会如何处置这程大槐和他的那票新附汉军?” 宋君鸿笃定的说:“宋金之战远未终止,国家正是用人之际。而鲁山长和我也都在上奏的折子中帮其尽可能的美言了。天子和两府宰执们都不是傻瓜,应该不会难为了他们。或许兵部的文书已经再路上了。” 方绍也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又想起刚才程大槐虎目含泪的样子,笑了起来:“人心可用啊!我看这程大槐当是员虎将,子烨当设法将之纳入自家帐下才好。” 宋君鸿笑了笑:“听上面的安排吧。” 方绍撇了瞥嘴,既是自家种下的桃树如何可能让别人摘了果子?军队是什么?军队是一个武将的本钱。须知大宋朝虽历史上长期重文抑武,但自金国入侵,金国南迁以来,战争频仍,国家再也不敢轻视武人。各地统兵大将也借机扩充势力,朝廷对地方武将掌控力有所削弱已是不争的事实。虽不至于形成如唐末那种藩镇之祸,但地方兵将的话语权在不断增大。凭什么?就是评的实力说话。所以大家才都在一边邀功朝廷套取恩赏,一边想尽办法增兵买马。 时逢乱世,此正丈夫大有为之时,宋君鸿岂可傻傻的不多做些打算? 不行,自己还是要找机会和老山长说说,否则万一发生高云从中作梗把这只人马分给别人这种闷事不免教人气结。方绍在心里暗暗的盘算着:如今的宋子烨啊,在排兵布阵、整军经武方面已经日渐熟捻起来,可惜却总是对于宦海中的那些波谲云诡不愿去多想、不去太提防。 这样绝对不行!反正只要有他方绍在,就绝不会让宋君鸿这样傻乎乎的被人“君子可欺之以方”了去! 宋君鸿却不知方绍心里为自己做的诸般计较,只是快马加鞭的来到的鲁如惠的宣抚使司衙门。 进衙之后,孙狗子职级低微,不得只闻一些军政大事,自顾在一个偏厢处守侯休息。一个小书办迎了出来,引领着宋君鸿与方绍直往后院的鲁如惠书房而去。 推门而入时,发现王矢已经先一步到来,正捧着一个茶盏在轻轻的吹着叶子。见二人进来,微微颔首致意。 二人赶紧上前行完礼后,在王矢的下首落座。 鲁如惠歉意的笑了笑:“子烨,本想让你多休息几日的。” 宋君鸿忙拱拱手:“谢谢老山长慈恩垂惜。学生目前已经缓过精神来了。”因为这里是后院书房而不是正式的衙堂,屋里坐的也都是当年岳麓书院时的老师生们,所以,宋君鸿和方绍就干脆执的弟子礼。 “再说——”宋君鸿挺了挺胸膛:“这些年在军旅捶打,学生早也没那么娇气。”开玩笑,王矢可就在旁边坐着呢,在他的调教下,一只羊羔也会变得和虎狼一样强悍。 鲁如惠欣慰的点了点头。 宋君鸿试探着问:“老山长,学生在来的路上斗胆猜测了下,可是已经有了那‘摸着天’的下落?” 鲁如惠和王矢对视了一眼:“你如何知道?” 见此情形,宋君鸿心里更加笃定。他答道:“老山长,其实这很简单,学生目前是武臣,非军务而不需与闻。你这么紧急的让晋夫把我唤来,必是有要紧事。可剿匪之役已毕,似也未曾听闻有金兵大规模异动的军报,故眼下的重大事情不过也就两件。”宋君鸿掰着指头数道:“其一嘛,是朝庭的议功配赏下来了。可如果有这种喜讯,老山长多半会给晋夫兄透个口风的。那么便只剩下了这其二,您查获到了匪首‘摸着天’的行踪了。” 对于‘摸着天’的负伤在逃,鲁如惠、王矢和宋君鸿的观点都分外的一致和坚决:那就是哪怕上天入地、掘土三尺,也要把这个人找出来,除恶务尽! 虽然在前期淮南东路空前浩大的军事行动面前,各处匪势都已经被一扫而净,‘摸着天’就算侥幸逃得性命,数年之间也再不可能纠结不法重新为患了。 可是在这次的行动中,‘摸着天’居然被侦知和金国有所勾连,这个性质就变了。且先不说要对这种投敌叛国的汉奸行为的愤慨,单以‘摸着天’对淮南东路山川地形的熟悉,一旦宋金再战,此人难保不会为金人引路前驱,为患甚大! 为天下太平计,亦为天下公平计,必当诛杀此獠! 只是人海茫茫,那‘摸着天’又生性狡猾多疑,尽管鲁如惠在淮南东路已经遍贴海捕文书,甚至许以重金悬赏各类线索,至今已有近半月过去,依然没有听说到任何消息。 这也让宋君鸿如芒在背,忧心忡忡。 不想鲁如惠终于找到了他。宋君鸿笑道:“果然还是老山长有手段。” 鲁如惠轻轻一笑:“我也是托了一些故人旧友,才寻到的这厮的踪迹。” 第一百二十三节 只应离合是悲欢(十七) “摸着天”自匪势为官军所剿灭已来,便躲入深山之中。他本性狡滑多疑,此刻又是惊弓之鸟。只要一隐藏起来,便是如一沙入大海,如一叶藏老林,如任官府如何搜寻,也是找不到半点痕迹,直如人间蒸发了一般。 此刻听说鲁如惠居然找到了他的踪迹,宋君鸿和方邵俱都喜出望外。 方邵高兴的笑道:“还是老山长有真手段。这些日子以来,我让各地州县广帖海捕文书,订严责、悬巨赏也终无所获。却不知老山长的朋友是何许人也,竟能探究的出这恶匪的藏身之迹来?” 鲁如惠捋须呵呵一笑,却并不作答。 方邵也是个机灵人,尽管心中有万般好奇,但看鲁如惠如此守口如瓶,便也不好再追问下去。 宋君鸿却是已经心下了然。老山长虽说推是朋友,但什么朋友能有如此巨大的能耐? 细细想来,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还有一种并不输于官府能量的组织存在,结合鲁如惠的背景,那么这个组织也就在宋君鸿心中慢慢清晰的浮现了出来——黄龙党。 黄龙党本是以奉行岳飞之志,收复故土为宗旨的一个社党。只因前期受朝中主和派和投降派打压,不得已转入地下,深入江湖,从此深土植根,四方扩叶,经过近二十年间的发展,竟变成一个深度糅合庙党与江湖两界的强大而神秘的组织。只因其志不在与一般江湖势力争抢地盘,成员也多正派,行事更是谨慎,故这一强大势力竟少为人知。 宋君鸿也是机缘巧合,才能窥其一斑。 只是黄龙党向来行事低调,新帝即位已来又力压结党,所以黄龙党更是掩声消迹,无人注意。但其势力与能量,宋君鸿却是从不敢轻忽的。 若说宋境之内还有什么人或势力具备有如此巨大的能耐找出“摸着天”踪迹的话,舍黄龙党不作他想。 以鲁如惠在黄龙党内的崇高地位,调动党内资源以追踪“摸着天”应是可以做到的。 只是这一情况,鲁如惠既然不想让方邵知晓,宋君鸿自也不便多言。 他只是向鲁如惠拱手问道:“但不知那‘摸着天’踪迹何处?还请老山长示下。” 鲁如惠从袖中掏出一个宽约两寸的竹筒来,道:“目前踪迹全在此处。但该匪狡兔三窟,我们当尽快派精兵良将前往追剿,以免他又换了藏身之所。今日请你们来,便是商谈此事。” 宋君鸿举目一看,厅中仅鲁如惠、王矢、自己和方邵四人在,并无其他官员将佐,甚至连个仆役也没有留下,显是极为注重保密,生怕走漏了风声。 方邵率先站起身来:“事不宜迟,请老山长放心,我今天就调选精干衙役捕快,王夫子和子烨也调派兵马,咱们给他来个重重包围,还怕他再次跑了不成。” 鲁如惠摇了摇头:“事情难办就难办在这里。那‘摸着天’不知受何人指引帮扶,竟在我们重重关卡排查之下四处流窜,目下已脱离出了我们淮南东路。” “什么?”众人俱都吃了一惊。 “想来此贼仍是想要叛至金国,奈何老夫已严令边境各关卡闭关严查,此刻纵是一只飞鸟也别想悄无声息的越关而出。所以他便不惜迂回至他境内,再寻机出关。”鲁如惠说道:“据探,此贼目下已窜近庐州,推测下一步很可能自安丰军潜逃出境。” 庐州和安丰军归属淮南西路所辖,与鲁如惠所管理的淮南东路比邻而设,但终是跨了境,便不好再随意调派大军追剿了。 否则朝庭追究下来,一个谋反的罪名也是可以按的上的。 “那——可否行公文给淮南西路,请他们协助剿拿?”方邵问道。 “如果通过官方行文,极可能走漏了风声。此贼极是狡猾,一旦再次潜藏,再找起来可要费些周章了。”王矢否定了这个提议:“何况公文往来,费时弥久,搞不好当淮南西路点起兵马时,‘摸着天’早已出关逃至金国境内了。” “这可如何是好?”方邵急道。 王矢瞄了一些鲁如惠:“我适才与老山长商量了下,人马还是要我们来派遣,且宜速决。只是此事必竟涉及两地辖权,所以不能再大队人马招摇而去的。只好选几员干将,便装快马,衔尾追击,务必要在安丰军境内拦截下他。也不需知会各地官府,省得多事。” 宋君鸿与方邵俱都点了点头。 王矢继续说道:“现在,我需要你们回去,从军伍和捕快中各只选一二十之人即可,组成追捕队。人不在多,却必须精干老到。然后再推选一人领队。此事甚急,为防生变,当今日即决。” 宋君鸿起身抱拳问道:“组织追捕人员不难,我和晋夫回去就立即按排。只是这领队之人,不知老山长和恩师可有人选?” 鲁如惠摇了摇头。 宋君鸿道:“既如此,君鸿有意自荐。” 王矢截口道:“胡来!你是堂堂剿匪行营副总管,岂须事事亲为?叫你来是让你一起做个商量的,又不是非让你去。” 宋君鸿笑回:“恩师,如今我淮南东路的剿匪战事基本完结,无战可打。已不需弟子做些什么了。然剿匪之后还需审办匪徒,侦厘案情,所以晋夫兄是绝计离不开的。而淮南东路先后经历宋金大战和剿匪之战,百废待举,东南欲定,不可一日无老山长,整军经武,不可一日无恩师。现下我倒是个自由之身,何不担了这趟差事?” 鲁如惠又道:“君鸿,我可要提醒于你,这‘摸着天’能快速流窜,必是有人接应,事有凶险,你还是和我们一起坐镇军帐的好,何必亲身涉险?” “怕险何需入军伍?”宋君鸿还是继续央告:“这阵子朝庭也没有给我委任新的职位,我快要闲出病来了。求老山长和恩师成全则个。” 鲁如惠和王矢互相看了一眼,一时犹豫未决。 宋君鸿又道:“何况如果一时追捕不着,只能继续搜查。少不得再要借助贵友之力,老山长素知我是在贵友处挂了号的,想来双方沟通起来会更容易一些。” 鲁如惠和王矢却待再劝,宋君鸿却已普通一下跪下:“务求老山长和恩师准许!” 宋君鸿这一跪,厅中其余三人俱都吓了一跳。须知这个关起门来的内部小会议,虽是严肃机密,但却只有岳麓四师徒参与,交谈起来相互间连官职都没有称呼,仅以“老山长”、“恩师”相称,自是亲昵上一些。宋君鸿这么煞有介事的一跪,着实出人意料。 鲁如惠和王矢向来对宋君鸿厚爱有加,悉加栽培,本不欲让其为一匪徒而轻涉险地,但眼前这一局面,却也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绝宋君鸿了。只得搓手叹息:“这是何苦?” 方邵这时又道:“许是子烨对剿灭‘摸着天’一事想要个有始有终,既如此,老山长和恩师不妨允了他便是。料想以子烨处事之周虑,必可担得此任。” 宋君鸿感激的瞄了一眼自己的好友。方邵有一点好,那就是不管事情他是不是明白,但都会大力支持宋君鸿。 鲁如惠无奈何的摇了下头,道:“既然你一味检查,我便准了你的所请。只是记好诸事仔细、日夜小心为好。” 宋君鸿欣喜的行出一礼:“多谢老山长成全!” 鲁如惠摆了摆手:“既如此,你们便回去准备吧。选好人马后交于君鸿统领,事不宜迟,明天一早就出发。” 方邵起身施一礼后,方欲退出,却听宋君鸿又道:“学生莽撞,试问老山长可否将贵友的联络之法告知学生,万一事情生变也好有个应对。” 鲁如惠拿眼瞄了一眼宋君鸿后,道:“这个你还是不知道的好。我且派个人与你们同行,如需联络,他自会办理,然后告知你结果。” 见鲁如惠如此保密,宋君鸿知不可再问,便也施礼告退。 出得厅来,方邵嘟囔了一句:“未知这个朋友是何方神圣,老山长忒得神秘。” 宋君鸿也是无奈的说:“罢了,老山长人老成精,必是有他的考虑。你我且抓紧回去准备吧。兵贵神速,请晋夫挑选好人手,今晚就到我军营处候命。” 方邵拱手道:“只请放心。”言罢也不坐轿了,向宣抚衙门讨了匹快马,翻身坐上催蹄而去。 宋君鸿也跨马回到军营,为免菊子娘担心,他决定还是不去回家辞行了。只是把李通叫来,嘱其帮着细细照看下家人。 选拔人手自不多言,因为黄成军经历连番大战,此刻急需修整补齐,宋君鸿自不便带走诸将。除了亲随的孙狗子外,只是选了擅长侦查的刘长火、能战勇斗的郑大虎,又选了原铁林军中过来的鲁汉、肖欢、李强、董红花和另外三人,只待明日会和了方邵派来的六扇门捕快和鲁如惠指派的联络人后,便行出发。 让诸将回去休息后,宋君鸿解剑放至枕畔,和衣卧下,却是一时间怎么也睡不着。 其实他之所以非要亲自接这个差使,委实是有着三分私心在里面,不便于他人说明罢了。 他知道鲁如惠追寻“摸着天”的踪迹,靠的是黄龙党盘根错节的力量。他更知道史珍行走天下,也时常与黄龙党有所联络。 他来到这个世上,素来洁身自律,却仍与三个女子扯上了脱不开、说不清的关系。 一是丁蓉,除了自小青梅竹马长大的情谊外,更感动于其对于自己的千里追寻,痴心不改。面对此女,虽坚如百炼钢亦作绕指柔。一是秋灵,怜其身世飘零,喜其才雅清媚。面对此女,虽清淡无猜也愿多作交往。痴痴缠缠,他对这两人虽然还梳理不清倒底是爱多还是友情多还是怜惜多些,但好在这两个苦女子都在自已身边有了照顾。日后不论缘浅缘深,总是能有个交待,最不济也可以从容的按排好她们的一生平安。 但唯有史珍,却是思之在侧,抚之难寻的。也不知为何,这个女子最是给他以前世女湘月的感觉,但也是此刻离他最远的一个女子。谁强劲,这个女子可以匹马走天下,一剑光寒四十州。但天涯秋鸿,踪迹何方?饥寒保暖有谁问,悲伤心事有谁怜? 他不敢乞求什么,只是近来一想起她来跟自己诀别时的满眼泪花就难受。他拼了命的非要争这个差使,只是因为心中起了一个小小的念头——她在远方还好吗?如若不知,终是无法安心的。 到了此刻宋君鸿甚至不能不承认:即使面对千军万马他也从未惧怕过,可偏偏一个女子娇小的面庞就让他辗转反侧,夜不能寐。才下眉头,又上心头。 第一百二十四节 只应离合是悲欢(十八) 第二天卯时刚至,宋君鸿便翻身而走,快速的用温水洗了洗脸后,便在孙狗子的伺侯下更换了常服。为了不扎眼,他只是穿了件麻料的圆领长衫,头带一顶范阳笠,脚踏皂靴,腰悬着那柄战剑,再无其他。 出的营房,却见方邵挑选出的十五名捕快已经准时的侯在军营之外,宋君鸿打眼一瞧,见其个个神色坚毅,身材壮实,便知必俱是六扇门里的好手。与宋君鸿一样也都换了常服,衣着打扮虽各有不同,却无个都是贩夫走卒,市井诸行而已。 而再看那鲁如惠派来的人,却是一名年近五十的汉子,衣着寻常,相貌寻常,老师的笼手站着,神态也寻常的紧,若是扔在人堆里,保管没什么人能注意的到他。 此刻虽是也站在军营前,但几乎没有人向他瞄完第一眼后会再描第二眼的。只有刘长火欣赏的看了又看,转身在宋君鸿耳旁低生说道:“头儿,这人真是个作探子的好材料。” 宋君鸿也点了下头,却也不点破。只是整齐人马后,简单互相介绍了几句,便翻身上马,领着余下的三十一骑如风而去。 王矢昨晚说的很清楚:兵贵神速。 而当王矢布置下来一个军务的时侯,宋君鸿是绝不敢有任何的轻乎的。 而他们的目标也很清晰,那就是直奔安丰军而去。 既然根据黄龙党的细报,“摸着天”是经泸州而奔安丰军,那么与其花费精力沿途追索怡误时间,不如快马疾进,只插任务的终点安丰军而去。 有宋一代,除西南诸夷地区继续沿袭唐朝的羁縻制度以实现宋庭与夷人共治外,其他地方收归王化,并将天下以“路”为行政单位进行划分,初有十五路,后调整改易合有二十三路,至宋室南迁时因金人侵袭,丢失了北方八路,余十五路,后又调整改易为十六路。 而路之下所辖除了传统的州、县等行政单位外,还在边关和重镇处屯军以守,该地就以“军”为行政单位。自先皇乾道三年降寿春府为安丰军后,安丰军便是大宋在淮南西路抵御金兵入侵的一个重镇了。 安丰军是淮南西路在大宋境内的最后一个行政区划。过了安丰军,就是宋金交界的边关,一步跨出,就是金国。若令“摸着天”循道而出,宋君鸿也只能望关兴叹。 反言之,只要在安丰军能截的住“摸着天”,就不算晚。 故亦可见安丰军实是此次捕杀行动的决胜负之地。 这一路上,宋君鸿与手下诸人是快马加鞭,日夜疾驰。自扬州至安丰军本需十一、二日的行程,宋君鸿一行人竟硬生生的只用了七日便赶到。 日至晌午时,刘长火抹了抹额上滚落的汗珠,拍了拍胯下已经开始吐着白气的战马,看着安丰军地界的界碑说道:“头儿,接下来再怎么办?” 宋君鸿微一沉吟:“既已决定不惊动地方官府,那我们就只能自己行动了。我们这二十来号人说多不多,不能任意分散,只能聚其一点,方得全其功效。” 他回身对刘长火道:“我一会儿且带大家到关门前一带驻脚,你先带五六个弟兄到城中快速巡查一番,看有无可能遗漏之处。” 刘长火领了军令,便指了五个人飞马而去。 宋君鸿又对众人说道:“给一柱香的时间,就地休息进食,歇息脚力。然后立即至城中进行布置。” 众人应了声诺,下马翻出行囊中的食物抓紧了时间狼吞虎咽了起来。 孙狗子拿出一张面饼和几块干内脯,小心吹了吹,递给宋君鸿。宋君鸿却看也不看,塞到嘴里撕咬了几口,就着囊中冰凉的水,仰进脖子就往下灌。 一柱香的时间,委实是太短了。 可宋君鸿却连寻间客栈落脚打尖的时间都不想浪费。现在他们和“摸着天”还没有朝上面,敌我两暗,只能互相猜测对方的行踪。半天闲暇时间,可能发到很多事。也可能就在他们休整的这段时间,“摸着天”已经越关而去了。 想到这一点,宋君鸿就打心里一阵寒悸。这“摸着天”不同于寻常匪盗,他既与金国早有勾搭,那说不得这三年不知偷偷搜集了多少宋境内的军政情资,这些情报一旦落于金人之手,淮南东路岂不危极? 更遑论此人滑似鳅,对淮南东路的山川地形熟捻的很,一旦金兵再来犯境,此人极可能作引路前驱之用。 宋君鸿身为武将守土有责,一想到这些可能,他就如剑悬头,如芒在背。又如何能够悠哉游哉的休息呢? 早在出行之时他对随行的这二十一人就有令在先,这一趟差使,是险差,也是苦差,皆需拼出命的来执行。但只要能完其功,他拍着胸脯向大家保证,人人赏钱五十贯,放假一个月,出力大者可立即提官衔一级。 重赏之下,诸人眼睛立即红了。再加上素闻宋君鸿军令森严,故这一路上虽苦累不堪,却也无人敢做牢骚之语。 一个时辰后,宋君鸿诸人已经在城关前散了开来。 地点选在城关前三里处,委实不敢再作靠近,否则就算“摸着天”不查觉,守关军士也可能会来作盘查,易暴露身份。 其实自孝宗北伐失利被迫签订“隆兴和议”以来,宋金之间以十余年短暂和平,使得两国贸易渐渐通达了起来。本来按约两国可以定时通关互市,为两国百姓作便利之好。但三年前金主完颜璟再次撕毁和议率兵南下,两国关系降到了谷底。虽贸易无法完全断绝,但通关互市的时间已缩至极短,以这安丰军而言,现下每月仅有两个时辰可以互市,划地仅两亩,参与人数也限制到不过百人。守关军士居高引弓以待,稍有可疑即可射杀之。 宋君鸿不欲引人注意,索性把埋伏地点后移了三里,这里有一个供往来客商歇脚休息的小集市,宋君鸿与手下潜伏于此,倒是不引人注目。 他抬眼扫了扫,那十余名衙役已经乔装打扮散入了集市人群之中,有做脚夫寻活儿的,有作行人往来的,有贩卖小食的,不一而足。自己手下的这些军将们也换作便衣散在自己身畔三百步以内,只要一声呼喝,便可奔来驰援。 众人在这集市之中看似只是为生计奔波的小民,却是一双眼睛时时观察、偷瞄着过往众人。宋君鸿相信,在这一批火眼金睛的老刑捕面前,没有人能随意的蒙混过关。 可众人在这里一连潜伏了五天,却是一无所获。 宋君鸿心下渐渐焦急,不禁怀疑是那“摸着天”已经离关而去,自己落后一步才致空等一场的。可当他抬头望向坐在自己对面那名鲁如惠派来的那名唤作“老李”的联络人的时侯,却见他依然面无表情,笃定安然的守在他的卖包担子前,遂又安慰自己:以黄龙党之潜节深广,若“摸着天”踪迹有变,此人必然会提醒自己。 他又向人群中的一名中年汉子使个眼色,他便佯装作吃茶,走进了茶汤铺子来,与宋君鸿邻桌而坐。宋君鸿低声道:“刘头儿,你那边可有什么新的收获?” 这名姓刘的汉子名唤作刘名清,是方邵挑选出来的一众捕快们中的领头之人,累世三代皆是吃六扇门之碗饭的,经验老到。宋君鸿长于战阵,但对这街市辑捕之事却是外行,所以对这刘名清格外礼敬,凡事多有咨询,不敢以高官大将自居。 刘名清微微的摇了摇头,低声应道:“尚不曾发现有什么可疑之人。” 宋君鸿无可奈何,只好端起茶汤又啜了一口。刘名清看宋君鸿再不置询,但也喝完身前茶汤,又起身走入了集市之中。 老李似是发觉了宋君鸿眼中一闪而没的担忧之色,轻声道:“将军勿忧,这匪徒因为有一我们追捕多年的重要目标接应出关,所以我们也是格外重视的,下了大力气追踪。他们既要躲避官府的盘查,又要与我们反追踪,所以走走停停,稍进又退的行程格外谨慎,也缓慢了很多。比我们晚到是正常情况。” 顿了顿又言道:“据我们的眼线所传回的消息,上次追踪到他们的行迹是昨日清晨,对方已至霍丘县界,想来到安丰军便是这一两日间的光景。” 宋君鸿安心的点了下点,端起茶汤来又呷了起来。 转眼日上三竿,宋君鸿刚想让孙狗子给自己买两碗面汤来充饥,老李却不知何时手里突然多了一张纸条,掩袖偷阅,只读了一眼后便急忙低声道:“点子已到了!” 什么?宋君鸿大吃一惊,他不敢问黄龙党是如何侦知的,但自知不会有误,悄悄向刘名清比了个信号,手却已按住了桌下的战剑。 同时,很快集市中也发生了旁人不易觉察的细微变化,诸人虽依旧在叫卖逛行,但一只手却已悄然移到了腰侧怀下、担笼底,随时准备摸出铁尺、锁链、短刀。 本站txt下载无须注册,即下即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