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田将军沽酒妻》 第一卷 当垆沽酒 第一章 新邻居 乱了一百多年的世道终于过去了,昔日的镇北侯扫定六合,终于问鼎,于初和元年登基。听着是个大事件,不过,对于农人们来说,只知道是不用打仗了,当兵的也都回来了,可以开始种地了。

才出了正月,歇了一个冬天的农人们都迫不及待开始忙起来了。担锄荷担的,起早贪黑去地里干农活,早先荒了的地,现下可算能好好收拾了,只盼着来年能有个好收成。不过,这些跟小飞没啥太大的关系,他只惦记着那家新邻居。

听说那老房子都荒了有年月了,前些年乱的时候,原来的主人被抓去当兵了,没多久家里剩下的老弱妇孺也就都死光了,那房子自然也就荒了。可是半个月前来了一对夫妻带着两个孩子,就那么住下来了。男的个儿挺高的,骨架子也壮实,挺温和的一个人,笑眯眯的带着妻子和两个孩子还来打过招呼,小飞娘一个劲的夸人家。女的瞅着倒是淡淡的,也会笑,可总让人觉得有点远,不像那男的亲切。小飞爹说,那家子一看就不是一般人,哪像是能种地的!还说那家肯定要不了多久就得搬走。

不过这些小飞没兴趣,小飞有兴趣的是那家的俩孩子。一对,双棒,长得一模一样的,小飞瞅了半天也没瞅出来有啥不同的,尤其还都给穿一样的衣服,更是跟照镜子似的。当然最重要的是,那俩孩子和小飞年纪差不多,还个个胆子大得能包天,可以跟小飞一块玩一块闯祸。

所以,今儿一大早小飞端着饭碗就往那新邻居家跑也不奇怪了。刚闯进院子,就见着男的举着个锄头,扛在肩上,好像是准备出门的样子。女的就倚在门口,抿着嘴,瞅着男的,跟看笑话似的,嘴里还说着:“我倒要看看,你今儿能耕出来几分地,能不能比昨儿强点。”

那男的瞅着有点无奈,苦笑:“到时候跟齐大哥请教请教吧。”

“哼,没得还教齐大哥帮忙,也不算你的能为!”

男的立刻被说脸红了,顿了顿,却又促狭的笑了,“我是要靠齐大哥帮忙的,我也承认。倒是你那酒肆,又打算什么时候开?现下里可连酒影子都没见着呢。”

“急什么,左右不过是这几天了。年底算总账的事,你可别忘了。”女的一撇脸,看着是不想再理男的了,转头招呼小飞,“小飞来了,关霆、关霖都在里头吃饭呢,进去吧。”

“关叔、关婶。”小飞腆着脸叫了声,也跟着女的瞅男的,说了句,“关叔怎么才要下地?我爹天没亮就走了。敢情关叔不急么?”说完头一低,一吐舌头,就跑进屋去了。就听见后面“噗嗤”一声笑。

关霆和关霖闷着头吃饭,脸色看着都不好。一个拿着筷子在饭碗里捅啊捅的,也不知道捅什么呢,另一个就闷着头有一口没一口的喝粥。看见小飞进来了,哥儿俩有了点喜色,忙招呼:“小飞,过来一起吃!”急急忙忙的,将桌上饭菜都往小飞的碗里填。

“嗯,好,慢点。”小飞一边塞,一边说话,倒是半点也不客气,西里呼噜,他自己倒是差点把那一桌子都吃完了,“你们两个怎么不吃?”

双棒对着瞅了一眼,其中一个回答:“我们,不饿。”

“哦。”小飞也不理会,自己吃的倒是爽快。那粥那馒头,都做得挺香的,就是桌上的菜也是美味,比小飞他娘做的好多了。那哥儿俩也不知道挑个啥,还说不饿呢!

“小飞,这附近还有什么好顽的地方?”一个来问。

“小飞,昨儿那边可没意思了。你也太夸口了。今儿要是找的地方还不好,我们可不依!”另一个紧跟着。

小飞吃得饱饱的,打了个嗝:“好顽的地方,有!”满意的拍着肚子,凑到哥儿俩耳边神秘兮兮的,“就看你们俩有没有那个胆子了!”

其中一个冷笑:“笑话,还有我们不敢去的地方?”

另一个不动声色:“说,是哪。”

“急啥,我带你们去!”小飞得意洋洋,“一会出去多叫上几个,人多了热闹!”

几个孩子正说着,那女的也在外头忙活完了进来了,看着那桌子上的饭菜像是愣了一下,再看了一眼小飞,好像明白了什么,低了头,不声不响的去收拾桌子。

“白姨,我和关霖跟小飞出去玩。中午晚上都不用等我们吃饭了。”双棒中的一个眼也不抬的说着,冷淡得很。

女的手顿住了,也没回身,继续捡拾碗筷:“那,你们吃什么?在外头那么久,不如等一会,我做些点心给你们带着。”

“不用!你做了我们也不吃!”另一个说话冲得很,“走,小飞!”

小飞有点呆住了,被双棒拉着就走。怎么他们对那女的那么横,一点也不客气,哪像是孩子对娘啊!这家子的关系奇奇怪怪的。不过他也来不及多想,双棒已经揪着他到了村子当中了,催着他快点把人都叫齐了,好去玩。

~~~~~~~~~~~

小飞娘到村口的井里去打水的时候,正好看见白明玉也在。远远的看着将落山的太阳映出来的红铺在白明玉的身上,把个白衣裳都给染了,艳得跟夏天山里的美人蕉似的。可小飞娘又觉得不对,那美人蕉红是红了,却是跟这白明玉不像。小飞娘觉得,白明玉就算是穿着嫁衣,大概都得清泠得像杏花。瞅瞅白明玉,再瞅瞅自己,小飞娘不禁想咋舌,明明都是最简陋的粗布衣裳,怎么在白明玉身上也能显出点华丽的劲来?还是人命不同呐,同样的衣裳,穿在她身上和穿在白明玉身上就是两回事!

白明玉看见小飞娘,招呼:“齐嫂子。”她点了点头,等着小飞娘过来,让她先打完水,自己才动手。她有着一双极好看的眼睛,并不是特别的大,眼角却狭长的微挑了上去,带着几分凌厉,几分英气。虽然是女子,却全无一般的柔态媚态,反而多了些劲拔的气度。

“哟,是妹子呀。”小飞娘笑着,“我家小飞个淘气的,现在早上总往你家跑,扰着你们了吧!”

“没,嫂子客气了。”白明玉淡淡笑了笑,“关霆关霖挺喜欢小飞的,愿意和他一块玩。海沧和我挺谢谢他的,要是没有他,还怕关霆关霖闷着呢。”

小飞娘一听乐了:“就你们家那两小子,一个蔫坏,一个死淘的,还怕闷着他们?原来我们小飞是村里的淘气王,自从他们两个来了,小飞也只能听他们的了。”

白明玉听了这话,倒是笑了,神色里颇有些骄傲的意思:“关霆关霖给你们添麻烦了。”只不过话出口倒是道歉的,与那神色不符罢了。

小飞娘还看不出来,白明玉惯孩子得很,只是那俩孩子倒是不领情,总在人前给白明玉没面子,冷冷淡淡的,有时候还冷嘲热讽的顶撞:“妹子,那两孩子,不是你亲生的吧?”那俩孩子叫白明玉“白姨”,从来没叫过娘。不过,小飞娘看得出来,白明玉和关海沧是一对恩爱的。

白明玉把落在眼前的一绺头发拨到耳后,从井里把水提出来:“不是,他们是海沧前一位夫人的,只是那位夫人过世得早。我,还没和海沧成亲呢。”

“还没成亲呢?”小飞娘惊讶得不行。他们还都以为那两人已经成了夫妻呢,结果竟是还没成亲。

“嗯。”白明玉低垂了头,也是尴尬,“关霆关霖,不同意。”

“其实你对他们也好,就是那俩孩子……”小飞娘有点替白明玉犯愁。那俩孩子也太不领情了。

“关霆关霖还小,将来再说吧。”白明玉尝试着把担子担在肩上,然而东倒西晃的,不一会水全洒出去了,就是担子没挑起来。白明玉有些挫败的瞅着担子和水桶,叹了口气。

小飞娘忙帮着她重新打水:“看你就是没干惯这些粗活的!你家海沧也是。我家那个总说,每次看见海沧耕地,都能把他笑得肚子疼。力气没少用,效果半点也没有,那地被他糟蹋完了,都跟被驴刨了似的。”

白明玉立刻笑出来:“难怪他从来不教我去看他,每天巴巴的定要自己跑回来吃饭!原来是怕我去笑话他!”

“得了,妹子,你也没比他好在哪。”小飞娘倒是不客气,“这水看你打了半个月了,扁担不还是不会用么?前几日我家的拿着一件海沧的衣裳,说是破了,教我给补补。我一问才知道,原来你不会针线。你呀,也就是烧得一手好菜,算你能!”

白明玉恨不得钻地缝里去,脸一直红到了脖子,小声的抱怨:“齐嫂子取笑我。”

小飞娘看见白明玉的样,差点都看呆了,那张俊俏的小脸红扑扑粉嫩嫩的,又羞又恼,还不敢生气的模样,倒比平时更亲近些,也不像往常看着那么远了。

“怎么了,齐嫂子?”白明玉还不明所以,又把扁担弄到肩头,还是摇摇晃晃的,索性一生气,干脆将扁担扔了,双手提了水桶。

“没事。”小飞娘正弯腰挑担,转眼看见白明玉的举动,吓了一跳,“妹子,你这……”哪有女人家可以那么提着两桶水的?看着白明玉竟还很轻松的样子,似乎对那两桶水的重量全没放在心上。

“还是这样容易。”白明玉不以为意,“那扁担也太费劲了。”

“哦。”小飞娘愣怔着点点头,就跟着白明玉一起往回走:“你小心着点。”在后头半步看着白明玉举重若轻的,竟然走得飞快。小飞娘心里不禁吐舌头,这白明玉可真有把子力气,全看不出来呢。

两个人快到家的时候,就见着白明玉和关海沧门口聚了一群人,吵吵嚷嚷的,正闹着。两个人赶紧快走了,赶着挤了进去。就见当中地上甩着一头狼尸,关海沧和小飞爹立在狼尸的前头,面色凝重。

“怎么了?”小飞娘吓了一跳,赶忙问小飞爹,“怎么还有这畜生?”

“估计是饿了一个冬天,受不了了,就下山来了。”小飞爹脸色惨白,“这畜生一头奔海沧地里去了,要吃人呢。多亏了海沧力气大,一锄头给他刨了。不然,还不知道得出什么事呢!”

白明玉望着关海沧。那人站在一群普通的村人之间,短衣打扮,袖子挽到了胳膊肘,为了种地方便,裤腿也都卷了起来,两条小腿上沾着泥巴。然而他的身后,那已经憔悴得最后挣扎的太阳,却不似自然落山,倒似是被他那气势给压下去的。他立着,便如一座山,他的手中虽然是锄头,却仿佛能听见铁戟的争鸣。白明玉不觉微眯了眼,心里有些累,有些甜。

关海沧对她点了一下头,那双墨如夜深如海的眼睛淡然的扫了一圈,如检视三军般,即使他面对的不过是些乡里的农人。他对着围着的人说:“看来狼是饿狠了,才到村子里来的。怕除了这只,还会有别的也跟出来。以后大家多小心些,结伴走。遇着事了先别慌,尽快找我。各家的嫂子们也是,白天大哥们出去了,嫂子们就相互关照着点,有什么事去找明玉。我和明玉不才,以前在外头还算见过点世面。还有那些孩子……”说到这里,眼睛扫了一圈,却发现周围只一个小女孩。他心里一惊,问:“孩子呢?孩子都去哪了?”按说这里这么热闹,不可能那些淘气的男孩一个都不来凑趣的。

白明玉的脸都白了,她听见了关霆关霖和小飞的话:“关霆关霖和小飞说是出去玩了,还听见他们商量,多叫些人……”去哪玩了?满村子都不见人?

“别去山上吧……”人群里有嘟囔的。顿时让所有大人都倒吸了口凉气,噤声。

“哇!”一声大哭,原本藏在人群后头的小女孩吓着了,再不敢隐瞒,“他们上山去了!我说怕,不敢去,他们还说我胆小鬼!哇!”

第一卷 当垆沽酒 第二章 家有淘气娃 有人抬头望望天,已经渐渐有些擦黑了,孩子们还没有回来:“山上的狼……”这狼都饿得敢往村子里跑了,那山里头的还不得逮着人就吃?一大群孩子,怎么这种时候就进山了?

村里头已经没人敢说话了,随后一声大吼,小飞爹红了眼睛,拎着锄头就奔山那边跑。男人们像是得了令,也跟着抄家伙要上山。

“站住!”正乱哄哄男人闹女人哭的时候,一声沉喝定住了人心。像是被炸雷给惊着了一般,所有人都被那魄力震住了,谁也不敢再动。关海沧阴沉着脸:“都别乱了阵脚。明玉,你跟我上山。其他人在村里等着。”

白明玉一颔首,转身钻进了屋里,再出来时已经带了几件兵刃。一支铁戟、一杆银枪、两副弓箭。村里头的人从来没见过这些东西,倒是吓了一跳。

关海沧接过铁戟,由着白明玉替他将弓和箭囊背在背上:“一会我们两个分头找。你从前山,我在后山。务必要将孩子找到。”

“海沧,我刚才去里头看过了,关霆关霖带着短剑去的,应该也是有所准备了。虽然才九岁,可以他俩的本事,料来一时半刻也不会有大事,我们抓紧就是了。”白明玉安慰着自己的丈夫。

关海沧却能够感觉到白明玉手的轻微颤抖。他心里明白,明玉对关霆关霖十分在意,真是将两个孩子当做自己出的了,当初其实两个孩子对她也是亲近喜欢的,然而自从海沧说想要娶她,就全变了。抓住明玉的手,握在自己的掌心里:“明玉,别担心。他们两个要是遇到点事都摆不定,那就不是我关海沧的儿子了。”

“嗯。”明玉应着,与海沧并肩就走。

“海沧!”小飞爹看着那两个这般,就知道那两个人肯定不简单的,谁家能说拿就拿出那么几件兵刃呢?可是再怎么样,那也就是两个人,还一个是女人,“我们跟你们一起去!”

“不行,太危险了。”海沧断然拒绝,“我与明玉去就行了,你们还是留下来等着。”

“那怎么行?我们的孩子也都在其中,难道我们就眼睁睁看着你们冒险,自己都不出力了?”小飞爹梗着脖子,喘着粗气。

“正是危险,才不能教你们冒险。”明玉反手握住紧抓着她手的小飞娘的手,轻轻的拍了拍,以示安慰,“海沧与我好歹也算是有点功底在身上,算来比你们强些。”

“不成的。”小飞娘眼泪噼里啪啦的掉着,还能想着,“你和海沧都不认识路,怎么也得叫上几个人带路才行。”

明玉转头去望海沧。小飞娘的话是对的,她和海沧都不认识路,真找起来会多费很多白力气,反而耽误时间。若是有人带路,就好办多了。而此时,时间显然是最重要的,越早找到孩子越好。

海沧当机立断:“如此,齐大哥,你跟着明玉,再一个跟着我的。别人就别去了,人多了我与明玉顾不过来。”

“是!”小飞爹利索的应着,不知道为啥,听着关海沧的话的时候,就跟着听军营里将军的命令似的,不自觉的就要跟着昂首挺胸的应答。小飞爹当年也当过一年兵,倒是没怎么上过战场,都只当做后备军的,后来安定了,就被遣散回来了。不过当初被训练过的痕迹,好像还留着。

小飞爹引着明玉上山,才走了几步,没在林子里,再看不见村人,就觉得冷飕飕的。他也从没在这个时节上过山,冬天的雪虽然化了,可还是比外头寒气逼迫,透着阴森怕人。何况天已经黑下来了,更是看着那些树木如同鬼影憧憧。

明玉却站住了,转头向小飞爹说:“齐大哥,抓住我的胳膊,切记扶住了。”

“啊?”小飞爹吓了一跳,怎么突然说这话?好好的女人家,却来说让男人抓住胳膊?

“抓紧。”明玉也不矜持,一把搀住小飞爹,纵身跃了起来。

“哇哇!”小飞爹一阵乱叫,被骇住了。转眼跟天旋地转似的,怎么就突然腾空了?然后就见着树枝在自己的脚底下,俩人居然上了树顶上去了。

“齐大哥,行么?”明玉问。她怕小飞爹不适应,故而停下来等一等,教小飞爹缓一缓。

“行。没事!”小飞爹咬牙,其实他一下子站这么高,还真有点晕,可是想到为了找孩子,确实是明玉这样来得快些。他现在才明白,为什么海沧和明玉要自己来找,不让他们跟着,原来都是有着不得了的本事的。以前在军队的时候,也见过有这么厉害的将军,一个纵身就能跃上旗杆顶去。人家告诉他,那是轻功,不得了的功夫呢!现在才知道,原来明玉也会,海沧肯定也能。

明玉带着小飞爹,由小飞爹给她指路,在山里奔驰。天凉得很,那般疾驰,风一下就吹透了,她的头上却冒出细细密密的汗珠,显然十分焦急。带着小飞爹虽然不便,然而总比她莽莽撞撞的在山里乱找强,至少路都是对的。

“妹子,左边转!”小飞爹正说着,却不想明玉突然停了,风定人止,倒是小飞爹站不住,还往前抢,被明玉拉住了。

“齐大哥,别说话。”明玉立定,仔细听着,隐隐的,能听见细微的“嗷”的狼嚎,而且不是一声,而是一群的样子。她脸色大变,却不知孩子们怎么样了,但愿别遇到狼才行。

小飞爹也就听话的闭嘴,等着明玉。

“齐大哥,我过去那边看看,你别动。”说罢就掠走了,却飘了一丈远又回来,“齐大哥,千万小心。”她是要去看看狼群那边,不敢带着小飞爹一起去,怕顾不过来,只能留小飞爹在原地了。

说完明玉又不见了,小飞爹连点头都没来得及。

明玉疾奔,顺着那狼嚎寻过去,却在快接近时放慢了脚步,屏息敛气,缓缓接近,生怕惊了群狼。她虽然有功夫在身上,可毕竟那是狼群,也不是她敢孤身一人轻易招惹的。若是教她带着二三十名训练有素的兵士,倒是还可以去打一场。

看见狼群的时候,明玉的心都被唬得要出来了。狼群团团围着的,却不是那群孩子还是谁?

孩子里最大的不过十一二岁,小的也只有六七岁。他们围着一团火,全都脸向外,盯着狼群,只留着两个女孩子看着火,不时的把手里的木棍丢到火里去,让火燃得旺旺的,低低的啜泣着。其余的孩子也都挤挤挨挨的,怕得很。一个十岁左右的男孩在别人之前站着,手里拿着的是根烧着火的木棍,对着狼。另外还有两个离别人稍微远点的,九岁左右,一手是燃着的木棍,一手是短剑。他们俩长得一模一样,也穿着一样的衣服,虽然和其他孩子在一起,穿的也没什么特别的,却显得比别的孩子更挺拔俊朗。小哥儿俩死死的盯着头狼,一动也不动,与头狼对峙着。一个嘴抿得紧紧的,一个眼瞪得大大的,都不肯示弱。

明玉看着关霆关霖,胸口紧紧的,思索了片刻,弯弓搭箭,白羽疾若流星,向着一只狼射去。

只听见“嗷”的一声,头狼旁的一只已然中箭倒毙。

关霆关霖看见这箭的时候面上同时一喜,迅速的互相望了一眼:“白姨!”异口同声,心里也跟着松缓下来了。他们知道,得救了。

果然,那群狼惊动了,一阵乱躁。

又一只白羽划过黑夜,同样的一箭毙命。狼群有的已经掩了过去,向着羽箭来的地方扑去。

关霆关霖看见明玉的身影在林中一闪,却并不即刻与狼群开战,而是依旧搭箭,来射头狼周围的。

头狼也终于忍不住了,它盯着关霆关霖望了一阵,渐渐退了两步,随后一声嚎叫,带着狼群转身怒号,向着那羽箭来处奔去。羽箭仍在持续,却渐渐越退越远,是引着狼群离开了。

眼见着狼群都撤走了,关霆关霖一屁股坐在地上,才开始敢喘气,大口大口的呼吸,身子抖得像筛糠。关霆仰面向天,手抱住自己的身子,几乎要蜷起来了,却使劲的呼吸。关霖把自己紧紧抵在地上,短剑插进土里去,狠命的攥着剑柄,使劲的压着。

其他孩子更是已经抱成了一团,女孩子直接哭了出来。

“别哭!”关霖喝住,“别,别再把,狼,招来!”话也说不利落,牙齿打颤。

关霆渐渐停止了抖,终于从地上爬了起来,喘着气,咬牙切齿说:“火,继续烧着。我们等着爹和白姨。”天要是亮着还好,天已经黑了,他们没法自己下山去,只能等着了。等爹和白姨收拾完狼群,就能来找他们了。

关霆关霖竖起耳朵听着,不远处传来狼嚎和女子的一声长啸,之后伴着几声轻咤。只一会,两个就全都骇得脸上变色,比之前与狼对峙的时候还怕。

“只有白姨。”

“爹没来。”

第一卷 当垆沽酒 第三章 铜头铁背麻杆腰 明玉根本是狠了心要救孩子,也顾不得只有自己一人,且先将狼群招来再说。好歹可以支撑一阵,不教狼群去伤了孩子。而且她啸声已然传了出去,海沧应该也都听见了。这山虽不小,海沧也会尽快赶到的。但愿合他们二人之力,可以力毕群狼吧。

狼群无声,在树林中隐着,冷风吹过,如刀如匕。明玉隐在一棵树后,等着狼群骚动,露出破绽。她刚刚几只箭出其不意,已然射杀了四头狼,然而接下来却不会那么简单了,群狼已然警惕,自是非要撕吞了她不可,她又要想着牵制住狼群,不教它们去寻孩子。

她合上眼,仔细的听着,辨别着狼的数量,足有三十余只,大概是冬天实在饿得狠了,几个小群聚了起来,成了个大的。那些狼在草丛中潜伏着,寻伺着机会。明玉又将手探向背后,去取了羽箭出来。

谁知弓还来不及弯,突然一道风响,一条影子映着月亮就扑过来了。明玉急闪身,背后却又有狼袭来,几只左扑右袭,竟是将她围住了。原来狼群早已嗅到了她的味道,悄悄掩过来了。

明玉狼狈支绌,当即将手中箭x入一只狼的眼睛,弓也向着另一只砸下去。趁着两只狼吃痛,露了破绽出来,她却就地一滚,躲开了另外一只的攻击,顺手抄起了倚在树旁的银枪。之后仗着轻功高妙,总算躲过了那一轮攻击,然而再注意的时候,却发觉已经被狼群逼到了空地中,全****出来了。

明玉绷紧了脸,狠攥了手中银枪,方才弓正砸在狼头上,却是砸折了。她只剩了掌中枪可以与狼对敌,这也意味着她不能凭着轻功拉远与狼的距离,远远的射杀,只能近距离肉搏了。

那些狼倒不那么急躁来攻击她了,一些围着空地,还一些仍然隐在树林里,随时伺机。明玉将枪斜摆,枪尖向下压着,右足点地,全凭左脚支撑重量,警惕望着树林深处。她知道,那头狼就藏在其中,虎视眈眈。

一声长嚎配着一声短嚎,围着明玉的几只狼开始行动,却并不是向明玉直扑过来,而是绕着明玉转圈。有的左转,有的右转,错落着,却不留任何可以给明玉突围的缝隙,每一个方位每一个时刻都一定有狼在守着。明玉知道,这是狼群的一种扰敌策略,北方的狄人骑兵也是跟着这狼群学了战术的,以狡诈配合而言,狼群大概是诸多猛兽里最难对付的。

又是一声嚎叫,树林突然动了,猛地四方窜出来几头狼。最快的一只直奔明玉眼前,跳得高高的,自上而下的扑击。明玉枪尖一挑,正扎在狼肚子上,顺势一划一甩,那狼就被开了膛,狼血喷出来,半洒向明玉,狼尸却是被即时甩了出去。明玉想要躲开狼血,不禁后退了一步。然而此时后边的狼却已到了,明玉后退正等于是撞向狼口,要把腿送给那畜生去撕咬。明玉也不回身,枪杆一顿一撤,顺着她手滑了半截下去,正伸到了她背后,她就势紧攥了枪一砸,刚刚打在身后狼的腰上。骨骼碎裂的声音传来,明玉不用看也知道,那狼是瘫了,再不能行动。

只是危机并未解除。狼群仗着数量多,也不顾死了多少,此时纷纷扑上来。然而明玉看得清楚,那围着她的几只狼仍只是绕圈,凭着别人攻击,它们只管锁住明玉的退路。

银枪扫荡了梨花,抡一盘满月光华,寒光凛冽堪比百丈冰凌,金风刚锐直似开天神兵。明玉恨不得掌中枪化成影子,将那源源不绝的狼都彻底埋葬进死亡的黑暗。

若是一个只有六七头狼的狼群,此时明玉已经都扫荡干净了。若是有个十头左右,虽然费些劲,但明玉也不是不能应付。只是,这一群数量太多,总是同时数只来袭,一击不中即退,后面又有来补充的,轮番上阵。明玉一个人的力气终究有限,被那群狼这般围着攻击了一段时间,虽然是杀死打残了几只,却毕竟难以抵敌围攻,常常不能左右兼顾。如此战了一会,一个破绽,就被咬了住了左肩,鲜血淋漓而下,一条胳膊顿时要抬不起来。明玉不用看也知道,狼咬得狠,怕骨头都被咬断了。

那狼紧咬着明玉不放,不管明玉怎么腾跃都甩不下来它。然而明玉想要去杀他又做不到,其他狼看见一只得手,明玉的身形不再飘忽难寻,立时都得了精神,纷纷扑袭得更猛了,尤其向着她左边去,要将这人给撕扯碎了,顿时又在明玉身上留下了几道伤。

正在明玉性命堪忧的时候,只听见“嗖”的一声,那仍挂在明玉肩头的狼忽然松了口,掉落在地上,一动不动。狼群尚未察觉什么,明玉心中却是惊喜,海沧终于来了——那狼头上钉着一只黑羽箭,因在夜里,故而并不显眼。

罡风四溢,壮气横流,一片哀嚎之后,一座山岳踏步而来,镔铁黑戟不过一扫,已然将一方的狼全给打出去,或死或伤,只要挨着那杆戟,便无一幸免。

狼群一时被摄住,竟是忘记要攻击了。

“明玉。”稳定的声音,能将人最浮躁焦虑的情绪都安抚下来。

“海沧。”明玉趁着机会一跃,脱离了狼爪,来到海沧身边,与他背对而立。

然而海沧却并未想要与明玉并肩作战,而是将自己的弓箭塞到明玉手中,低低吩咐:“我牵制狼群,你到外面以弓箭射杀。近战是我所长,弓箭是你所长,相互辅翼,方可速战速决。”

明玉望着海沧,眼中还有所不愿。海沧却一推她,将她推出战团,恰躲过一头反应过来重新攻击的狼。

明玉咬牙,见着海沧已然与狼**战,跺脚反身向外围纵跃而去。她并不担心身后还会有狼来追,因为海沧必然会将狼全部牵制住的。

海沧见着明玉已走,心中松了口气,冷冷一笑,壮志豪情充溢天地,将那群二十七八头的狼直视作无物一般。铁戟之下,哀嚎都不及,全是死尸。

头狼也从树林中出来了。它不再躲在后面指挥攻击,而是出来直面海沧。到了此时,面对此人,若是头狼还不站在前线,则整个狼群的士气都要落到谷底,再不可能与那个人一战了。

头狼仰天长嚎,震动树林,自己却一跃而起,直奔海沧。其他的狼在头狼的带动下,纷纷扑跃而上,不留一丝空隙。

海沧全然无惧,铁戟直指头狼,就像要与他挑战一般。来了其他的狼,海沧不过轻描淡写,就将那狼给格杀了,眼睛却一直盯着头狼的动作。

头狼不愧是头狼,不但凶猛,也比其他狼来得灵活,即使是海沧,也没法在群狼的攻击下还能伤到头狼分毫。每每铁戟将要到头狼的面前,定然有其他狼来回护,而头狼也不过是趁着那一瞬便闪躲开了。

“啪”一只狼被射伤。它本来正要去啃咬海沧的脚,却被钉住了一只爪子,一时拔不出来。也不过就是挣扎的片时,海沧已将它杀了。

明玉已经行动了,然而明玉气力不济,伤势怕很严重。海沧心中惦记着。明玉弓箭一向比他要好,百发百中,从未有过失手。这一次却只射狼爪不射狼头,显然是因为担心气力不足不能射穿狼那有名的“铜头”,于是只选择了薄弱处,让海沧能够从容击杀。

明玉勉力抬起左手,狠命的握住海沧的弓,颤抖着,搭住箭,试图拉开弓弦,试了三次,左臂却全承受不住,三次都只拉开一半而已。海沧的弓比她的硬,没有四百斤力气根本拉不动。若是往日也还罢了,她多费些力气也还是能拉开的,然而今日正伤了左肩,别说海沧的弓,就是她自己那张,她拉着也难了。海沧说什么让她远距离弓箭射杀,不过是想教她远离危险而已。

然而,明玉绝不能任凭海沧孤军奋战。即使他更擅长近战又如何?那是饿了一整个冬天的大狼群,有一个狡诈凶猛的首领,个个贪狠绝辣,拼命嗜杀。海沧纵然厉害,也只在最初的时候震慑了狼群,占了些上风,后来头狼带着攻击,形势便又被扳回来了。

无论如何,都要拉开海沧的弓。明玉四下看了看,跃在一棵树上,寻了根结实的枝干,将自己的左手连着弓绑在上面勒紧,然后再右手搭箭拉弦。如此,虽然左臂仍然颤抖着用不上力,却至少不会被右手拉弦的动作给扯回来了。一点点张开满月,黑羽疾射而出,正中一只狼爪。明玉已然浑身汗透,喘息不定了。

终究成了。明玉微笑,咬牙,再取箭来射。这一次,不取其他,只取头狼。

海沧正自战着,他身上也着了伤,幸而不深,只是有些长,却正在腿上,故而躲闪之间有些不便。他更担心明玉,分明是见着她左肩伤得严重,她又是如何拉开自己的弓的?千万,别逞强!

只是以他对明玉的了解,他又怎能不知晓明玉一定在逞强?怒笑,海沧索性不再坚守,大开大合,只求杀狼,定要将狼群歼毙。铁戟一怒,简直横扫千军。群狼在他手下连哀嚎都不及,便再也不能睁眼了。海沧虽然攻得激烈,其实却是在意细致。他深知狼是“铜头铁背麻杆腰”,故而专挑腰肋,肚腹,咽喉这样的地方,反而不似开始时为了震慑而专打狼头。这般使用力气最少,却最是见效。不一时,狼已死了大半,只剩下十几只。

但他攻而不守,倒教狼得手,在他身上留了不少伤。他注意到明玉的目标是头狼,于是便不再继续与头狼纠缠,只在头狼每每想要抛了他去寻明玉时才刺上一戟,将头狼留住,其他时候专心对付其他的狼,就又杀了几只。剩下的七八只,已经都不敢再轻易进袭了,惦记着要逃了。只是海沧又怎可能容得他们逃了?无论是为了尚在不远处的孩子们考虑,还是为了将来村里的安危着想,海沧都绝不能放过这些狼。于是,狼群如今反而如同被他围了,想逃也逃不掉。

头狼恼怒得很,狂嚎了几声,一双绿眼幽森狠辣贪婪狡猾。它身上已经着了不少伤,全是箭射的,也有一处是戟刺伤的。戟伤最深最重,然而箭伤却最磨它的体力精神,让它流了最多的血。那一箭箭的,转挑它的薄弱处,却并不致命,全是为了牵扯它的动作来的。每次都是它扑击的时候,让它躲闪不及。如此到了现在,它根本已经是强弩之末了,再没了什么力气。而它的狼群,在那男人的攻击之下,只剩下最后的四只。

头狼也畏惧了。其实它早已畏惧了,两个人类,就把它的狼群杀得几乎全军覆没。然而到了现在,它纵然想走也走不了,想退也退不得。因为那两人根本不让它们躲不让它们退,根本就是存心将它们赶尽杀绝。

“呜嗷”两声,最后的四只狼也死了。头狼看见那男人大步的向它逼近,铁戟在月下黯狠寒凉。头狼凄凉,用尽力气仰天长嚎,一只黑羽射进咽喉,绝了它的命。

第一卷 当垆沽酒 第四章 嫁人不好嫁 小飞爹摸索着终于看到了那一堆火,当然也看见了火堆旁边聚着的一群孩子。虽然明玉让他等在那里不要乱跑,可是他又怎么能放心得下。好在山路熟,虽然摸着黑,也还是找到了孩子们。

他到的时候,正看见那双棒一个抱住另一个,在争执着甚么:“你们在干嘛?看见明玉了吗?”小飞爹赶忙过去要把两个孩子分开,可是使了下劲,却没拉动,“都住手!”

可惜,关霆关霖没一个肯听他的。

被抱住的那个口中还兀自说着:“放开,关霆!我要去帮白姨!”

“胡闹!”关霆死拉着人不放,“我们去了,只会给白姨添麻烦!没得让她分心!”

“她只有一个人!那是一群狼!”关霖怒吼,眼睛里通红的。

“关霖!”关霆的眼睛里也全是挣得红血丝,“白姨为什么把狼引走?别人不明白,你我还不明白?”

“我明白,明白……”关霖终于忍不住,蹲在地上,把脸埋在胳膊里,肩膀不停的抽搐着。

“关霖……”关霆也蹲在关霖旁边,抱住自己的孪生弟弟。

其他孩子看见那哥儿俩的样,全都吓着了,谁也不敢说话。

小飞爹拉住自己那吓傻了的儿子,悄声问:“这是怎么了?”

小飞只会摇头,话都说不出来了。别的孩子比他还怕,更是没动静。

“没事,齐大伯别担心。”关霆站了起来,“小飞他们估计是吓着了。刚才我们被狼群给围了。幸好白姨来的及时,把狼群引走了。”这几句话说的竟还镇定,只要忽略他抖得只能狠攥着剑柄的手和火光映衬下还滚着泪珠的脸。

小飞爹可是吓得不轻,白明玉就一个人把狼群给引走了?她还要不要命了?

“齐大伯,别担心。”关霖摸了把眼泪,也站起来,“白姨她,她功夫好得很,没事!只要等爹来了,什么狼群,也都得被他们两个灭了!”咬牙切齿的说着,恨不得把全部力气都变成话,再让那些话一一实现。

看着那小哥俩的样,小飞爹觉得自己这个大人都没用,还不如那两个孩子来得镇定利索。因为他现在浑身直冒冷汗,都想干脆躺地上装死得了。狼的嚎叫一声声的传过来,近得吓人。

这般大人和孩子静了一会,关霆关霖突然脸上有了喜色。

“好了!”

“爹来了!”

小飞爹是不知道是不是海沧来了,不过,还真是没多久,他就看见那个跟着海沧的人也找到了这边的火堆,过来了。

然后,就是密集得一声紧似一声,一声惨似一声的狼的哀嚎。

再然后,火光掩映下,两个红色的人并肩走了过来,远远看着,就像刚从地狱里走出来的煞神。

“爹!白姨!”关霆关霖双双扑过去,却在接近的时候停住了,谁也不敢往两个人身上沾。那身上全是血,也不知道究竟是狼的还是他们的。小哥俩不敢,怕碰痛了他们的伤。

“别过来,我们身上脏。”明玉淡淡的说,声音有些虚弱。她半靠在海沧的身上,被他揽着,身子不是很稳。

“关霆关霖,带着人,我们下山。”海沧的声音威严依旧,刚才战斗的余威还没全部褪去,倒比平日的明玉还让人不敢接近。

“是!”关霆关霖立定应答,转身对着孩子们说话,“小飞,走,下山。”

小飞爹一路连话都不敢说。他明明看着海沧的腿上身上都流着血,尤其是腿上那几道爪子印,在裸露的小腿肚子上犁下去,像刚翻过的沟陇。他使劲瞅着明玉半边身子都红了,尤其肩膀上,衣服都撕破了,露了血淋淋的皮肉出来,她左手上还有着磨破的痕迹,也不知道是什么给弄的。可是,那两个人走在前面,就是让人觉得怕,比这山壁那狼都得可怕。

倒是关霆关霖两个,似模似样的带着孩子像带着军队。

一回去明玉就倒下了,小飞娘一探她的额头,烫手得很,一张脸原本因为伤而苍白,现在却红嫣嫣的,更衬得嘴唇上连点颜色都没有。小飞爹紧赶着去镇上请了大夫来,给那夫妻两个看病看伤,折腾到天亮才算完。

幸而海沧是个壮实的,虽然伤口不少,可是不很严重,总算没倒下。

大夫给海沧裹伤的时候,小飞爹在海沧的身上看见不少旧伤,乍一看可真怕人。后来小飞爹听小飞娘讲,明玉身上也都是旧伤。小飞爹明白,那两个人真是刀头血河里趟出来的,不知道以前究竟是做什么的,没准也是将军呢。小飞娘不信,她觉得,真要是将军能跑到他们这村子里种地来?现在哪个将军不是住在舒舒服服的大宅子里锦衣玉食的被人伺候着呢!不定是犯了什么事的人呢!可是两人都不敢说,也不想说。海沧明玉都是好人,他们这么觉得。

小飞倒了霉,等着人仰马翻的都忙活完了,小飞爹第一件事就是给他一顿胖揍打得小飞嗷嗷叫唤,撒丫子就从家里跑出去了。跑到关家门口却停了,转头对小飞爹说:“爹,关霆关霖还没进屋呢。”

那哥儿俩从回来就站院子里,一步也不敢踏进门,站到现在,都好几个时辰了。海沧大马金刀的坐在门口,正堵着门,看意思也是不准他们进去。

“爹,去劝劝关叔呗。”小飞拉了拉小飞爹的袖子。

“我哪敢劝呢。”小飞爹一缩脖子,把小飞拖回家了,“咱们还是回家吧。”

海沧就那么看着俩儿子,面色阴沉,如蓄积着风暴的大海。他平日看着温和,然而发怒起来,却比什么都可怕,就算大暴雨前闷得人喘不过气的天都没他吓人。

关霆关霖自知有错,更是不敢则声,只低着头在外头站着,站得笔直。

“海沧。”虚得要飘起来的声音从里屋传出来。

海沧忙起来,转身进了里屋,没在门后面。

“海沧。”明玉强撑着半起了身,又被海沧扶着躺下去,“让他们进来吧。”

海沧不应,只掖紧明玉的被子。

明玉却伸手拉住他:“海沧,他们也折腾了一日夜了,让他们进来吧。还小呢,身子怎么受得了?”

“不行。”海沧沉声,“往日的时候,遇着人犯了错,你可会徇情?”

明玉没法言说,最终也只叹着:“海沧,他们是孩子。这次受的教训也够了。何况他们的应对也都得法,算是有功。还不给他们将功赎罪了?若不是他们两个,怕那些孩子早被狼吃了。何况,遇险则身在前,遇敌则抗于面,他们两个都做得不错。是将帅的料子。”

听着明玉说了这么多,身子虚得不行,喘个不住,海沧也心疼她:“罢了,再一个时辰。”

正说着,听见外面人喊马嘶的,海沧正要去看,却听见敲门:“爹,白姨。”是关霆。

“谁让你进来的?”海沧厉喝。

外头沉默了一下,才又响起关霆的声音:“爹,送酒的来了。我来禀报。这就出去,不敢再进来了。”

“回来,进来吧,叫关霖也进来。”明玉忙挣着叫住人。她看见海沧眉心皱起,却去捏了一下他的手,继续说着,“既然是送酒的来了,你们两个在外头站着也不像,都进来吧。”

海沧没办法,明玉都说了这话,他也不能再教孩子出去了。大步过去开了门,出去收酒。

里屋门没关,关霆关霖能看见白明玉躺在床上,盖着厚厚的被子,瞅着比平日多加了一层。然而白明玉的脸色还是差得很,好像都要透明了似的,一碰就能破了。他们两个心中愧疚,却又不想给白明玉看见。说是让他们进来,可当爹的没发话,哥儿俩还是不敢回去自己屋里歇着,就在大堂地上站着而已。

明玉也知道,海沧不言语,那哥儿俩就不敢乱动,于是向着两人招手,让他们过来自己身边。

关霆关霖犹豫了一下,脸上还是不情愿,但总算是肯过来了。

“你们……”明玉想说什么,看着小哥儿俩都是灰头土脸的,其实早糟践得不成样了,脸上还有生火的时候蹭的黑灰,山上树林里的枯叶还粘在他们衣服上。关霖胳膊不知被什么给擦破了,倒是不再流血,可微微有点肿起来了。她蹙了眉,心里疼惜得很。

“想骂就骂,想打就打!”关霖挺着背,绷着脸,“这次是我们错了,想怎样就来吧!”

明玉错愕,却不想得来的是这么一句。若是往日还能控制自己的神情,今时伤重,眼里的伤心却怎么也掩不住了。她垂了眼睑,淡淡的说:“柜子里有伤药白布,架子上有清水。关霆,去给关霖包扎一下吧。”

关霆不多说,按着白明玉的指引去给关霖裹伤。其实他们哥儿俩最奇怪的就是,别人都分不清他们,怎么白明玉从来不会叫错?

关霖不肯,甩开关霆的手,被关霆一把抓住:“挣什么?你这伤难道当真不管了?”

“小伤!不用她惺惺作态!”关霖还争。

“没拿自己跟人置气的!”关霆斥责,“她要做好人,就教她做去。我们只站定自己的立场就是了,不动不摇,不为所贿,只要立身得正,难道还怕人给歪了?”这话原本是关海沧教给他们做人的,却不想被用在白明玉的身上了。

哥儿俩谁也没想把声音放小,都知道白明玉一清二楚的听在耳里。

“立身得正,说的好。”关霖也就不再挣,由着关霆给他摆弄伤口,“有些人立身不正,还想要做好人,可是自取其辱呢。”

“她不过是想嫁爹罢了。”关霆手不闲着,嘴也不闲着,“可是我们不应,她就嫁不了。自然要想着对我们好些,早些教我们应了才行。”

“哼!倒是想得好主意!没见这么迫不及待的!没成亲呢,就住到一起了!也不害臊!”他也就是个九岁的小人儿,哪里知道那么多事情,不过都是听别人嚼舌根来的罢了。听见了,记住了,说出来了,却不会明白,这话有多伤人。

然而他们两个也是故意伤人的,若不是这样,就不知道怎么应对心里的那份愧疚,不知道怎么才能抑制心里的那种疼。总觉得,要是亲近了白明玉,喜欢了白明玉,就是对不起自己的娘。可是偏偏那种亲近喜欢又是压制不住的。于是愈加厌恶自己,厌恶白明玉,只能用狠狠的话来讽刺她,好像只有这样才能表明自己的态度,才能真的疏远了白明玉,对得起自己的娘。

明玉把泪吞到肚子里,不敢去看两个孩子,悲怆在心底涌着,海一样乱翻,要将她的意识也淹没了。伤口痛得发麻,钻到骨肉里去,要将她的一条手臂都卸下来一样。连别处的伤也不好过,一起折磨着她。可是她又不敢就这么睡,她知道,若是她不在海沧办完事之前安顿好孩子,他回来还得继续罚他们。才九岁呢,哪受得了这些?看着那哥儿俩都摇摇晃晃的,站也站不稳了,真怕一个不慎就摔地上去。

估摸着关霖的伤裹好了,明玉才转来再看他们,唇上还保持着笑意:“关霆、关霖,能到白姨身边来躺着么?”

“你要干什么?”关霆警惕。

明玉苦笑:“白姨冷,想让你们帮白姨暖暖。”

关霖一脸的不愿意。

明玉只能再说:“白姨伤了,也算是为了你们伤的。能,帮白姨这个忙么?”

“不欠你的!”关霖狠狠的,一头钻到了白明玉身边,躺下,身子绷得直直的。

关霆迟疑了一下,见关霖已经过去了,自己也就跟着过去,躺在另外一边。

白明玉强撑着把被子掀起来,盖在两个孩子身上,让他们躺稳当。孩子是真的累了,才沾着枕头,就睡着了。明玉也安了心,再撑不住,昏昏睡了过去。

等海沧进屋里的时候,就见着两个孩子睡在明玉的身边,一左一右的,紧紧搂着明玉,像是要吸取那种温暖,脸上恬静安然。明玉虽然伤口被压得疼,却仍是在两个孩子的簇拥下感到舒心的暖,沉静欣慰。

第一卷 当垆沽酒 第五章 只想寻常 明玉的酒肆没多久就开起来了。酒是在小镇上进的,什么样的都有,然而左右也没太好的,不过都是些寻常人家喝得起的。那酒肆就开在村口,离关家不很远。农人们干完了活,从地里回来,路过的时候,都喜欢去喝几杯,或者打些酒回去。不过也就是一阵,毕竟庄稼人,手里能有多少余钱?何况还是乱世刚过的时候,又兼春来耕地的季节,吃饭都是紧着呢,更是没得乱花,先过日子是正经。

海沧路过酒肆的时候,就跟着在酒肆里坐,直等到明玉关了酒肆,再一起回去。有时候看着一群群人过去,就是没个进来的,海沧就笑:“你这生意好得紧呢。”

明玉也不甘示弱,点着他的锄头:“今儿那种子可撒下去了?没得都掉沟里了吧?”她身上伤还没大好,偏逞强,见着酒已经拉过来了,再不肯好好歇着,要来把酒肆开起来卖酒。

海沧拗不过她,也只能凭她的意做,只不教她太晚。他自己耕田出的晚,回的早,都是帮着明玉先把酒肆开了才走,把酒肆关了才回。弄得小飞爹都奇怪,就他们家那地里,等到秋天的时候会不会有收成都是个事呢!可是看着那两人也不在意的样子,好像无论怎样都无妨,也不怕吃不成饭。

这天小飞爹和海沧一起回来,吆喝着海沧明玉一起到他家里吃饭。其实这段日子关家一家都是在他家吃的,因为明玉的伤,小飞娘就说不让明玉再做饭,都招呼来家里吃。明玉和海沧也不多客气,笑着应了。只是却扛了一袋米一袋面并着菜蔬肉类和一坛子酒送到小飞家,给小飞馋得够呛,顿顿抢着肉吃。

两个人说说笑笑着正走到酒肆旁,酒肆里依旧的没客人,就明玉一个攥着封信,看得脸色不好,还带着恼羞。

海沧忙问:“怎么了?”他看着那信封,虽然普通,然而封口的蜡漆和印章却不简单,立时明白了是谁来的信,反而笑了,“信上,说什么了么?”

明玉一把将信拍在桌子上:“你看!”

海沧也就笑嘻嘻的拿起来看,看完更是直不起腰,刚喝进去的一口酒差点给喷出来:“哈哈,这也太,哈哈,说得太对了!太好了!”

“父,父亲也太小瞧人了!”明玉气得坐在一旁,看海沧的样子,更恼得俊脸羞红,柳眉倒竖。一把夺了海沧的杯子,“还笑!我的酒,不给你喝!”

海沧强忍住笑,指着信说话:“也说的太对了。”

小飞爹不知道海沧究竟笑什么,也想凑过去看,又不敢,再说看了也不认识字,白看,就腆着脸来问:“这信上是说了什么,把你笑成这样?”

海沧也不避讳小飞爹,笑着讲:“这信是明玉的父亲寄来的。是来叮嘱明玉,千万别想做生意,怕赔了钱好说,万一把人都折进去,他丢不起那样的人。”又指着酒肆,“看,可不就是说的这样了?幸亏这酒肆小,没敢做个大的,不然,可真要把人赔进去了。”

明玉也不示弱,抢了信过来:“上面不是也说,教你别想着甚么种地,真想要种了,就多买点地雇人种!自己动手没得教人笑话,害他也跟着丢人!万一将来被人笑话,他的……咳,什么阵仗没见过,大风大浪的都闯过来了,倒种地的时候被锄头伤了自己,阴沟里翻船,他可是说什么也不答应的!”

小飞爹听了也想笑,看来明玉的父亲还真是了解两个人,都给说中了。听着应该平日里关系就好得很,才可以这么笑闹的。老丈人喜欢女婿可是好事,就是可惜了,两人现在还不能完婚,关霆关霖全不松口。可是想想,明玉的父亲也太放得开了,没成亲的就凭着两人住一起了?也不担心将来会有啥不妥的事?那明玉还嫁不嫁别人了?其实算来明玉年纪也不小了,就因为两个孩子,硬是耽误到现在,也是挺可怜的。不能成亲就不成亲吧,住一起总比分开强,没得更让人难过。

“行了,笑也笑够了,收了摊子,回去吃饭吧。”海沧一边说着一边动手,倒是麻利得很。那些大个的酒坛子在他手里特别听话。

小飞爹也来帮忙,两个男人都忙活,明玉就在旁边看着。远处炊烟袅袅,临着轻缓的风,竟是如熏如醉。

正要锁门的时候,传来“嘚嘚”马蹄子响,竟是一个小队的人,不一时便到了近前。为首的顶盔冠带,看着像个校尉,底下的也全是兵士打扮。海沧和明玉都立定了,望着那些人。

小飞爹吓着了,恨不得缩到角落里。

那一队人马却停了,那校尉扬着鞭子问:“你们村里,村长是谁?”倨傲得很,简直鼻孔朝天了。

小飞爹哆哆嗦嗦的虚指了一下。

校尉看也不看:“带路。”颐指气使。

小飞爹回头去瞅海沧和明玉,看见那两人还自站着,也不动,神情似乎懒懒的,可眼睛全都是晶亮。小飞爹想,要真是像小飞娘说的,那两个是犯了什么事的,还是不给军兵多见的好,也就乍了胆子,咽了口唾沫:“大兄弟,妹子,你们先回去,我带军爷去找村长。军爷,我带你们去。”

“走!”校尉也没在意酒肆门口没说话的一男一女,向着小飞爹虚甩了一鞭子,催着马就走了。

海沧和明玉望着小飞爹带着人走远,心下却诧异。然而因着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事,也不好多说多想,只得回去等着小飞爹回来再看。

等小飞爹回来的时候,两家子的人都在等着他。小飞娘早就把饭菜做好了,在桌子上摆着。关霆关霖和小飞在院子里斗狗,关霖拿着根挺老长的翎毛在那搔着狗鼻子,小飞爹也不认识那是啥羽毛,从来也没见过。关霆和小飞就在旁边笑着看那小狗一个劲的打喷嚏。

海沧一眼瞥见关霖手里的东西,眉头一皱又要起来去训,被明玉给拦住了:“关霖喜欢就去玩吧,反正也没用了。”

“那是你的……”海沧眉间拧了个锁,让明玉看见就想给揉开。

“得了,你没看见上次他们几个在外头野炊的时候用的锅是什么?”明玉就抿着嘴轻轻的笑,然后就凑到海沧耳边说了两句悄悄话,笑个不住。

海沧恍然大悟:“我说谁给翻出来丢柴房了?上面还一块一块黑乎乎的!原来是这样!”这一下子是想怒又想笑,也顾不得去收拾关霖了。

明玉一旁取笑:“你那个本来就是黑的,烧了也看不出来。”

“胡说,那黑的能一样么?”

那两个笑闹着,看得小飞爹心里真叫个羡慕,这小夫妻的就是好,哪像他和小飞娘,一天连话都说不上两句,左右也就是柴米油盐的,小飞娘一个不顺心还扯着他耳朵骂。

“齐大哥回来了。”明玉看见小飞爹进来,先就站了起来。

“嗯。”小飞爹应了一句,勉强在脸上扯出来个笑,却实在苦得很,随即叹了口气,整个身子都弯了下去,愁虑就像个有型的云,压在他头上。

“怎么了?出了什么事么?”海沧忙问。想到要去找村长的那一队兵士,知道肯定是相关的。

小飞娘招呼了三个孩子,教他们洗了手,一起上桌吃饭。三个孩子吃得狠,小飞的吃相从来不好,连关霆关霖都跟着狼吞虎咽的,像有人抢似的。

“关霆关霖!”海沧低喝,“没规矩!”

那双棒这才放慢了速度,可是一口还是比别人都大。这都是多年养成的了,一时要改也没办法。

大人们也就不再管孩子,自顾的说着话。

小飞爹才吃了几口就吃不下了,一个劲的叹气。海沧又问他,他索性撂了筷子,一个劲的喝酒:“海沧,你当那些军爷是来干什么的?是来征粮征民夫的!”

明玉和海沧听了一愣,相互看了一眼,疑虑传给了对方。

“不是说要休养生息么?议定了是免赋税十年的。”明玉脱口而出,“怎么又来征粮?”

海沧则按住明玉,说:“信里并没提这事,怕不是那边变的。多是下面的人自己多出来的事情。”

“也忒大胆了!”明玉冷笑,“也不怕查起来出事论罪么?”

海沧就又去问小飞爹:“齐大哥,那些人,说没说为什么征粮征民夫?”

“说了,是北边的狄人频繁骚扰,怕是又要起兵戈。为了抗御狄人,才来征粮征民夫的。”小飞爹把在村长家里听见的看见的一五一十的都说出来,“那军爷说,咱们这临近狄人,本来就是专供边境驻军的,所以摊派下来,咱们可不能少了。”

“北狄寇边?”明玉沉吟了,“这是大事,为何信里头不提?”

“怕是都不知道呢。”海沧沉重摇头,“只征粮征民夫,却不曾征兵,可见都是底下做出来的。这里头还藏着什么?就连寇边这事,怕都值得商榷的。”

明玉听了,恼得反笑了:“你说的对,才多久,底下的胆子倒是大成这样!”

海沧见她动气,怕她牵了伤口,反不好,也就来安慰她:“也未必的。明儿我去看看吧。”

明玉却没想到海沧这么说,愣住了:“你要去看?可是,不是说了都不管了么?由得他们折腾去。”

“好歹这是我的……故乡。”海沧温和的笑着,望着明玉的眼神全是柔的,“我去看看也该当的。何况这粮都征到我们头上来了,好歹也得知道是怎么回事呢。不然平白交了东西上去,岂不委屈?”后面的话却是玩笑了,来引逗明玉开心的。

明玉知道他的用心,也就跟着笑。然而心里明白,他要去看,无非是为了她罢了。他早说累了,什么都不想再理了,真正对这些放不下心的是她,他也就为了她,又要去管这些乱事。

小飞爹娘可是一点也听不懂那两个说的是什么,一头雾水的,唯一听懂的就是海沧说这边是他的故乡这么一句:“海沧,你是这边出身的?”

“嗯。其实,比这还北边一点,不过早年离开家,都快二十年了,到现在才回来。”海沧也就应着。

等着都吃完了收拾完,关家也就回去了。打发了关霆关霖洗好了去睡,明玉就给海沧整理东西,从柜子里拿出一套鲜亮的黑衣裳,以及一套寒铁铠甲,只是铠甲却少了头盔。

明玉看着那黝黑的铠,却不觉笑了:“你那头盔可是不能用了,还在柴房丢着呢。回头还是再做一个吧。”关霆关霖也是淘气,估计还是关霖的主意。

“拿那些做什么?”海沧看见,又给放了回去,笑说,“就这么去就完了。我只是去看看,要是他们私自做的事,几句话就压下来了,我也不想太张扬。要是真的跟上头有关系,也不是我出面能行的。”

明玉却犹豫着,包袱系上又打开:“你真的要去?”猛回身望着海沧,全是不忍。

海沧拿起明玉收好的包袱,自己动手给系上了,低着头看了一阵,才又抬头,望着明玉,黑色的眸子绝然毅然:“我得去。明玉,我不能让你担心。跟着我,你已经很受委屈了,我不能再让你心里不安。”

跟着你,就什么都不是委屈。

海沧看着明玉那双凝得雪山寒玉一般的眼睛,读出了其中的深情,心里一动,喉头一紧,却不敢再继续看下去,闷了头抓着包袱就要从房里出去。

“海沧!”明玉急叫住他,“海沧,你……”拉住他的衣袖,垂着头,声音轻得像喟叹,“你,还不肯留下么?”

轻拿开她的手,海沧淡淡的笑着,却不敢看她:“明玉,我已害了你,焉能再伤你?明玉,我不能。”说罢离开明玉的房间,回去仍旧与两个孩子同睡。

明玉知道,海沧宁可去淋冷水,也不肯与她同床。关霆关霖至今不肯承认她,他们也没法成亲。海沧无论如何,不能同意在婚前要她。外头传得甚么样子的都有,可唯有他们自己明白,她与海沧至今不曾圆房。海沧,仍是在竭尽所能的保护她。

第一卷 当垆沽酒 第六章 征还是抢 海沧走了几天了。这段日子村子里被折腾得够呛,村长带着人家家户户的征粮,登记每家的男丁,要选了人去当民夫。本就是乱世刚平的时节,荒了不知道多久的地好不容易可以种了,正一点收获没有呢,谁家有什么余粮?就是存着的一点,也不过是为了熬到收获的时候的,数着米过日子。更何况春耕农忙的时候,真要是把劳动力抽走了,那地不是又废了?刚撒的种子就又荒在地里头了。于是每日里大哭小叫的,整个村子都乱得不行。

明玉只冷眼看着,酒肆照开,村长带人来了,她就由着去把酒都充了数。到家里去征粮的,她也看着人来搬米。别人问她海沧去哪了,她只抱着臂站着,也不言语。都知道她和海沧是杀过狼群的,本事大,也没人敢逼她说话。她也就不声不响,却什么事情也没落下,全看在眼里,记在心上。

关霆关霖和小飞三个天天的在村子里窜,到处看着拉人抢粮的,三个孩子还与人冲突了几次。明玉每次被找过去处理,也就把孩子拉扯回来,丢家里关一两个时辰。关霆关霖明白明玉的意思,知道她是不阻止他们的,于是更闹得大发,半个村子的孩子都被他们霍勒起来了,每天跟在村长的后面,没事使个绊子,或者帮着孤弱人家争米争人。

村长被折腾得哭笑不得,催着,也是愁眉苦脸的,劝着人:“不是我逼大家,可是这摊派下了,谁也躲不过。还不如趁早的都办利索了,也是好的。我其实也为大家好,也不想难为人。要是这事在我手里办不利索,那些军爷就该亲自来了。到时候谁也躲不了,事情更麻烦,少不得得吃苦头的。大家就紧紧,趁早都办完了吧!”

后来果然被村长说中了,那天来说事的一小队兵真来了,骑着马就踏进了村子,不管不顾的乱闯,好多地都被踩坏了,才冒头的芽被马蹄践踏,瞅得人心疼。那队兵一连在村子里转悠了几天,手上的鞭子说抽就抽下来了,打在人背上火辣辣的。所有人都被逼没办法,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粮和人被抢走。

关霆关霖还不甘心,想带着孩子们继续跟那当兵的斗,嘀嘀咕咕的也不知道安排了什么,就呼哨着把人都散开了。等那队兵再进了村子,仍是颐指气使的,马蹄乱踏,却不会想到脚底下还有绳子,一个个绊了个人仰马翻。当兵的才起来要捉人,拉绳子的人早跑没影了。这事把小飞爹娘给唬坏了,抓了那两个带头的连着自家的就给往回扯,不敢再教他们出门。

小飞娘把这事跟明玉一说,明玉就把那哥儿俩叫过来了。小飞娘还担心明玉生气,结果明玉仍是什么也没说,把孩子放进门,瞅了几眼,就给孩子烧水洗澡——那哥儿俩这段时间到处爬得都快成泥猴了。小飞娘总觉得,那倆孩子都是被明玉给惯出来的,不然怎么胆子那么大?

这日明玉如常的坐在酒肆门口,瞅着那一队兵士又进了村了,马蹄带起一阵尘土飞扬。这段日子都没下雨,地上有些干。多少人都盼着快来场雨呢,不然地都要旱了。其实明玉本来也不必继续在酒肆待着了,那点子酒全被充了公,一坛子也没给她剩下。酒肆就是白开着,明玉好像也只为那里视野好,常常能看见村子里的情况。

只是没一会,小飞娘就喘吁吁的跑来找她:“明玉!不好了!关霆关霖又闯祸了!你快去看看吧!”

“齐嫂子,别急。”明玉稳稳当当的站起来。那两孩子能闯什么祸,无非是又把那队兵给戏弄了罢了。正面冲突还不行,然而暗地里下手,讲究些偷袭的手段,那队兵还真不是那哥儿俩的对手。打小见得多了,那哥儿俩可不是吃素的。

“明玉,快去吧!晚了怕出事!”小飞娘急得不行,“有孩子被抓住了,那哥儿俩正跟着军爷要人呢!”

明玉心里一紧,也急了,柳眉竖起,眼角挑了起来。她深知那关霆关霖,都是海沧一个脾性的。自己固然能躲了,然而若是见着有人被捉,定然要去救,全不管自己的安全。

小飞娘还想说话,明玉已经出去一丈多远了。小飞娘心里头担忧着,但愿别出什么事才好。怎么这么要紧的时候,海沧偏偏出门了呢?

团团围着的人群当中,是那队当兵的。村长在旁边擦着汗,手足无措的,似想要劝那校尉,又不敢劝。

小飞爹跪在地上,苦苦向着校尉求情:“军爷,孩子无知,饶过孩子吧!”

其中一个当兵的手里正攥着一个小女孩的胳膊,那孩子哭得满脸眼泪的,梗得喘不上气来,胳膊都被捏青了,。

校尉提着鞭子,面前站着昂然的关家双棒。

“齐大伯,起来!没得给他跪!”小哥儿俩中的一个去扯小飞爹,“他也配呢!”

小飞爹哪敢真起来,还扯着让小哥儿俩也跪。

另一个向着校尉,一脸的大义凛然:“这事都是我们两个做的,我们两个带的头,不关他们的事。放了她!”

“哟,倒是有胆气!”校尉怒极反笑了,“可惜用错地方了吧!”说着手中的鞭子就向着双棒甩了过去。

小哥儿俩倒是凛然不惧,眼睁睁瞅着鞭子打过来,躲也不躲。

小飞爹吓坏了,起身就扑双棒身上去了,生怕把孩子给打了。那鞭子就堪堪要甩在小飞爹的背上。周围一片惊呼,掩着脸全不敢看。

然而小飞爹没感觉到疼。一睁眼,竟发现那鞭子被人给捞住了,死死的钳在掌心。明玉正立在他们前面,抓着鞭子与校尉对峙。

双棒赶着把小飞爹扶起来,看见白明玉来了,底气更足了,神情倒是比之前的校尉还傲还硬气。

“你们抢掠百姓该当何罪!”双棒中的一个厉喝,虽然声音还稚气,却多少有了他们爹的一点威风了。

“白姨,他们欺凌村民,还打人呢!”另一个向着白明玉告状。

虽然平日都对白明玉排斥,但是也没人比他们更知道白明玉对这些事情的看法和能为,所以看见白明玉来了,两人顿时觉得事情都可以解决了。

明玉却并不理会关霆关霖的话,只是淡淡的望着那校尉:“我家的孩子,怎么了么?”

“那孩子是你家的?”校尉愤怒,他使劲想把鞭子从那女人手中抽出来,却怎么也动不了,“他们胆敢袭击官兵,妨碍官兵办差,理应法办!”

“不过是几个孩子,就能教你们人仰马翻的,还敢来说孩子的不是?”明玉眼睛亮着,唇边扯了起来,看着似笑,却是寒意逼人,“真是有够丢人的!”说罢手一松,将那鞭子给丢了。

校尉还正用着劲挣,不妨对面松了手,一个趔趄,差点没倒在地上。幸亏身后的人眼尖,才给他扶住了,没让他摔了。他怒极了,还要再扬鞭子,却被村长抱住了胳膊,低低在他耳边说了几句什么,隐隐约约的能听见“狼”什么的。校尉惊得脸色变了几变,鞭子却再也挥不下去了。

“把那孩子放了,我也不多计较。”明玉示意着被抓住的小女孩,语气声口仍是淡的,却有着不容人不从迫力。她知道村长肯定是说了她与海沧杀狼群的事情了,那校尉也一时被震住,想来不敢真与她冲突。

当兵的没敢则声,关霆关霖奔过去就把人给抢了。当兵的还想跟那双棒抢人,忽然眼前一花,突然多了个人在他们与孩子之间。清冷的女人卓然而立,似一直就在一般。这时再没人敢多说话了,被这等本事给吓着了。校尉心里明白,想斗那女人,他们还不行。

“你们胆敢违抗官兵?”校尉声音抖着,说话不很利落,“等我报上去,你们就是乱匪,到时候就要来剿灭你们的!”

“我只来找自家的孩子,你们要做什么,我不管。”明玉一手拖了一个,准备离开。似乎确实不管别的事情了。

然而关霆关霖怎么肯罢休?挣扎着拖住白明玉,一步也不肯走。

“白姨,你难道都不管了?”

“白姨,你只要一句话,谁敢不听?”

明玉左臂还没好,被关霖扯得疼,竟是用不上力,一下子却没走得成:“我们走。”

“不能走!”关霖使劲拽着白明玉的胳膊,狠狠的瞪着她,“村子都被他们折腾坏了!”

关霆就只站着,却是一步也不肯动:“为什么不管?凭什么不管?”倔强着。

“此事尚待查清。”明玉说着,目光却扫了一圈兵士,最后定在校尉身上,冰冷寒芒,让那些人一个也不敢喘气,“若是确有其事,再另外说。若是有人私自作恶,到时候再办。”挣开关霖拽着她的手,转身蹲在小哥儿俩的面前,深深的望着他们,“你们爹已经去看了。等他回来,就知道情况了。现在,我们先不管,好吗?”是商量的语气。

“等爹回来就晚了!”关霖不依。

关霆没说话,只回望白明玉的眼睛,好像想从里面看出什么来。小嘴撅得老高,隐忍着。

“你!”关霖还要再说,却正看见白明玉的肩膀上,“你流血了……”那肩膀又红了,显然是伤口被挣开,血又流了出来。想到刚刚自己还使劲拽着她,心里愧起来。

“无妨。”明玉没理睬自己的伤,继续劝着,“先跟我回去吧。这几天你们也闹得够了,该歇歇了。”知道孩子还不肯,又说,“这事我不可能不管的,等着水落石出了,到时候一定给你们个满意。可好?”

关霖本还想挣,却被关霆拉住了,示意他不再继续。

“好,我们等你给我们个满意。”关霆郑重其事。

明玉也就带着关霆关霖回家,再不理身后乱哄哄的事情。哪怕那些当兵的又开始了抢掠,又在抓人。

关霆却伏在关霖的耳边,悄悄的说了什么,把关霖说得从满脸的不愿,直变成了喜笑颜开。

第一卷 当垆沽酒 第七章 一对闯祸精 “爹和白姨的,拿谁的?”

“干脆都拿了!”

“都拿了被发现怎么办?”

“反正拿一个也是拿,拿两个也是拿。索性都拿了,也不怕一个不行换另一个了!”

“还怕不行?他们两个说句话谁敢不听的?”

“真啰嗦!拿不拿!”

“主意是我出的,当然要拿!”

关霖不耐烦,一把抢过关霆手里的两个小盒子,全兜在一个包袱皮里,卷吧卷吧给裹住了,提了就往外走。关霆忙把白明玉的箱子合上,紧跟了出去。

小飞已经在外头等着他们两个了,跑到他们跟前问:“你们究竟要干什么?干嘛让我问爹这边最大的官是谁?”

“急什么,到时候你就知道了。”关霆得意,“打听清楚了?”

“爹说了,是县令。”小飞一拍胸脯,“还怕我办不好事么?”

“县令?在哪?”这倒让哥儿俩蒙了,没听说过这个官职。要是军里头的品级,他们熟悉得很,文官就全不知道了。

“当然是县城里头!”小飞取笑,“你们还打包票呢,说肯定没问题,能把事办妥了。怎么连县令都不知道?”

关霆脸上恼红了,却强挣:“放心,事情一定都办妥当了!有白姨的在呢!就算爹的不好用,白姨的也能镇住他!”

“我就说,两个都带着!”关霖傲然一笑,“走吧!”

“去哪?”小飞愕然。

“当然是去县城,找县令!”哥儿两个异口同声。

小飞吓得差点没坐地上,难道那哥儿俩真准备就这么奔县城里头去找县令?不说路上他们三个要怎么走,就算真到了县衙门口,他们能进去么?

“怎么,没胆了?”

“谁说没有!”小飞狠狠的咬牙,“就跟你们去!”

至于后来等两家发现孩子都不见了找了个火急火燎的,就不是他们三个想管的了。

孩子足走了一天了,大人才发现不对劲。平时那三个就没事在外头跑,一整天也不着家,除非到了晚饭的时候,不然是见不着人影子的。明玉和小飞爹娘早就习惯了,反正见他们今儿没去再找那队军兵的麻烦,还松了口气呢。可是等到晚饭的时候,还是不见人,就不对了。往日到了这个点都跟饿死鬼投胎似的,争抢着要吃饭的,怎么今儿还不见人?

急忙忙把村里村外都寻了个遍,才听见有孩子说见着他们三个搭了别人的马车出了村了。

明玉唬得心都要飞了,那两个孩子是她和海沧的心头肉,关家就这么一点血脉,真要是出了什么事可怎么办?

小飞爹娘都傻了,完全不知所措,自家的孩子从来没出过远门,最远就是到邻村去过,这一下子居然搭着马车走的,得是去什么地方?何况他们都知道关家的双棒从来胆子大,怕什么地方都敢闯呢。

“齐大哥,齐嫂子,昨天小飞可有什么奇怪的地方?”明玉心里不管焦急得如何,却不敢在面上显出来,仍是要条理分明的来找看人是去了哪了。毕竟出了村能去的地方就多了,漫无目的的找却不行,总得寻出头绪来。她很清楚关霆关霖,不会无缘无故的乱跑的,肯定是有所思虑,只要找到蛛丝马迹,也就能明白孩子干什么去了。关霆关霖一向疏远她,自然不会对她透露什么,只能从小飞那里下手了。

“没什么呀,也就是跟平常一样的。”小飞娘想了想,也没想出什么不正常来。

小飞爹倒是沉默了,好半晌才说:“明玉,昨儿夜里小飞问我,这边最大的官是谁。我就说是县令。”他有点呆,“明玉,不会和这个有什么关系吧?”

只怕当真有关!明玉心里一惊,回去自己房间里取剑,准备去县城里找人。正看见自己的箱子被动过了,打开一看,自己和海沧的重要东西果然都不见了。这俩个孩子的心思,她顿时明白,这次是真的要闯祸了。

“齐大哥,齐嫂子,我去找人。”明玉结束停当,将自己的软剑围在腰间,仍是粗布的衣裳,却英气逼人,俊彩飞逸。一旦定了,她做事却干练得很,雷厉风行,“你们只在家里等着,不必担心。若是当真去找了县令,至多免不了要吃些苦,却绝不会有大碍的。”那两个孩子拿着的东西,就算借县令几个胆子,也绝不敢妄动他们。只要能教他们不偏不倚的找到地方,半路上没遇着什么事,把东西丢了,那就什么都好办。

出了村口,一声唿哨,猛地从树林里窜出一匹马来,四蹄踢踏,神骏非常。一身雪白的毛,半点杂色都没有,远远奔过来的架势就跟踩着云彩似的。明玉不待马停,一抓缰绳飞身而上,稳稳的坐在马背上,****一夹,快马加鞭赶走了。

明玉所骑乃是千里神驹,着紧赶路,然而到了县城的时候天也已黑了,远远的见着城门关上,明玉却再赶不及进去。她心里暗恨,死死咬着自己嘴唇,一拳砸在紧闭的城门上,却也无可奈何。

若是顺着城墙爬进去,在她也不是不行。然而毕竟这不是敌人的地方,要来偷城的,于法理上,她万万不能那么去做。关霆关霖已经办了错事了,她不能再教人抓住把柄。

城外荒僻着,并没什么住家,连个可以遮风挡雨暂时栖身的破庙也没有,明玉只能在城门口找处避风的地方歇一下,准备这****过去,等着门一开就进去。

一路疾驰,寒风透骨,明玉倚着城墙坐下,才觉得凉意通透,侵入身体。肩膀又疼得厉害,原本晚上是该换伤药的,也因为出来匆忙来不及,现在也管不了那么多了。那马却是通灵性的,立在明玉的面前,恰好帮助她遮风。明玉伸手在马腹上抓了抓了,轻轻笑了:“辛苦你了,倾雪,多谢。”

早春夜里毕竟寒冷,到了半夜竟还下起清雪来了。明玉苦笑,倒春寒来得还真是时候。不一时她肩头就落满了雪。那寒气直侵入到伤口里,顺着就把她的血全冻了冰碴,半个身子都从里头结了冰似的。明玉运功抵了一阵,却被伤累得头晕目眩,终还是扛不住,只得站起来走动了一下。倾雪就紧贴着她,把自己身上的暖传给她。

那雪半夜就停了,却入土即化,变成了满地泥泞,反而更难捱。

好不容易挨到了门开,明玉打马而入,守城兵士只来得及看见一道雪白的影子,再回头就是远去的白马背影了。他们吓了一跳,却不知道是什么人,赶忙的派人去向县令报备了,小心提防着点。

明玉到了县衙门首,看着大门紧闭,里头还是静悄悄的,一点动静也没。毕竟天色还是灰的,别说县令,就是寻常人家也没几户起来的,只有旁边一个卖豆浆油条的摊子开得早,也都是才开始忙活的,连面都没和好呢。

明玉却顾不得,上前敲门。

过了许久,才听见里面懒洋洋有人应了,打着呵欠问是谁。

明玉于是再敲,直到那人一边系着腰带一边来开门为止:“谁呀,催什么?大清早的有什么急事?”不情不愿的,满肚子火气。及至开了门,却是个不认识的女人,脸色惨白,唇上连点血色都没有,穿着素蓝的粗布衣裳,看着倒像个农家的女人。只是一旁站着的马却瞅着是极好的样子。

“去传话,告诉县令,说白明玉来了。”明玉傲然而立,简陋的衣服憔悴的神容,也掩不住她此时的俊挺英姿,极飒爽利落的,宛如一杆挺直的枪。

“白明玉?”开门的衙役疑惑着,又气又恨,“白明玉是谁?还敢这么大喇喇的来见我们县太爷?走走走!我们县太爷没工夫搭理你这样的刁民!”说着就来赶人。

明玉却不动,只是冷笑:“只管去说,白明玉来了。看你们县令见是不见。”

衙役疑惑着,有点被吓着了,对面那态度太硬,反而让他感觉自己底气不足。于是退了一步,咕哝着:“这两天是怎么了?昨天来了三个小孩,人小脾气不小,愣是闯了县衙。今儿来的更硬,也不知道究竟是干嘛的。哼,回话就回话,反正咱们县太爷也不怕这个,到时候都投到监里去,看还硬不硬。”倒是也真的去回话了。

明玉听着,却是松了一口气,这般看来,关霆关霖和小飞是真的到这里来了,人没在半路上出事就比什么都好。然而看意思似乎被县令给投在监牢里了,那县令倒像是个不畏权势的严明的官吏。她心里暗叹,关霆关霖这次是真的要吃些苦头了。

过了一会,出来的却不是县令,也不是之前的衙役来将她迎进里面去的,反而是个年轻人。他腰间系着长剑,青色的剑鞘,上面嵌着几颗红色的宝石,剑柄上的穗子却是如初升朝阳的颜色,暖着,又暗暗含着烈性。

明玉盯着那年轻人迈步出来,虎虎生风,透着骄傲。明玉不觉微微眯了双眼,警觉起来,看来是来试探的了。那县令还真是大胆得可以,竟也敢来试探她。

“你说你叫白明玉?”年轻人昂着头,尖俏的下颔对着明玉,声音里全是轻蔑。

“不错。”明玉淡淡的,却有着不输年轻人的冷傲。

“如何证明?”年轻人咄咄逼人。

明玉微笑,神色清冷如此时的晨曦:“你想如何证明?”

“久闻白明玉是厉害的,我想试试你的功夫。”年轻人唰的抽出宝剑,太阳恰在此时探了头,在他的剑上映出一片雪亮。

“多谢。”明玉也抽出腰间软剑,“请。”

那声“多谢”却让年轻人错愕了一下。他本以为白明玉够傲够骄,定然是目中无人蛮不讲理的,却没承想她竟来谢自己。是谢自己不说破她的身份么?

明玉却轻轻笑了,剑在年轻人面前一扫,划了半片冰圆,引回了年轻人的心。

年轻人脸顿时红了,也不再客气,挺剑直奔明玉。明玉见那剑虽然看着凌厉,其实来势甚缓,等于是来招呼的,却不是正经攻击。于是明玉心里也对年轻人暗暗颔首,赞许有加。

明玉滑步,避开了年轻人的第一剑,脚下却飘了,忽的腾身转到年轻人身后,剑式轻灵,如灵蛇吐信。年轻人轻功却比明玉要好,他疾回身,剑一格一挑,便将明玉剑势封住了。明玉只得回剑,退了一步,避过年轻人顺势而来的攻击。

那年轻人的剑极凌厉狠辣,迅捷若闪电一般,倏忽来去,路子也十分诡谲,总从意想不到的地方刺来。明玉本是轻灵一路,然而年轻人却比她更快更疾,处处压着她一头。不过十余式之后,明玉已经落尽了下风了。

第一卷 当垆沽酒 第八章 升堂问案 年轻人却皱了眉,传说白明玉功夫了得,然而今日一见实在难以与传说中的相比。就是传言有所夸大,也实在差得狠了,比之弱了十倍不止。难道,这个真的是假的白明玉?还是那传说本就是虚假的,根本全不是那么回事?

注意到年轻人的分心,明玉却是微微一笑,唇畔略上翘了。年轻人注意到明玉的表情,吃了一惊,再想注意,却来不及了。只见明玉剑势突然沉猛起来,那本来喜薄的软剑在她手中竟有了大开大合的雄浑架势。气势之烈,招式之沉,全不是年轻人的劲健可比。竟有了开山裂地的威势。

年轻人眼见躲不及,慌举剑来格,双剑相交,迸了火花出来。他才惊然发现白明玉的力气居然比他还大,那一剑居然震得他虎口生疼。如此,年轻人再不敢小瞧白明玉,步步为营,认真了起来。

明玉其实吃足了苦头。本来指望那一下能击退年轻人的,却仍是被格架住了,反逼得对方认真,她却支撑不了了。若是平日也罢了,她轻灵比不得那年轻人,却可以在沉猛上找回来。然而她终究在外冻了****,初时的几剑胳膊还僵着,到了后来活动开了才好一些。而且重伤也尚未痊愈,战了这么久,却是早支持不住了。只是她却不能轻易认输,说不得,也只咬牙硬挺着而已。

年轻人渐渐也发觉了不对。白明玉的招式仍是以沉猛为主,然而剑势却逐渐显出虚浮之感来,似乎后力不济。连白明玉的脚步也是飘的。他正要收剑质询,却听见急匆匆一阵脚步响。

“剑亭,住手!”一个长髯飘飘的中年人从里面奔了出来,喝住了年轻人。

年轻人也就势退开,向着中年人恭敬施礼:“爹。”

中年人穿着县令的官服,狠狠瞪了年轻人一眼,转向白明玉:“下官张诠……”

明玉一见县令张诠正要弯腰的动作,忙拖住他的胳膊说:“大人,我不想露了身份,大人不要多礼。只寻常相待即可。”

“如此,全听小姐的。”张诠也只一拱手,将白明玉让了进去,一行走着,一行致歉,“犬子张剑亭冲撞了小姐,还望小姐勿怪。”

“令郎功夫了得,是栋梁之才。”明玉轻轻颔首赞许。

“小姐谬赞了。”张诠将明玉让到客厅,命人奉了茶,挥退了从人,只剩下他们父子与明玉而已,然后又是起立要拜,“下官……”

“张大人起来!”白明玉搀扶住,“我只是普通村妇而已,不值大人一拜。大人不要太客气了,否则我们连安安稳稳的说话也不行了。”

“是。”张诠这才不拜了,落了座,仍是请白明玉在上首,他在下手陪着,张剑亭立在他身后。

明玉啜了口茶,有些感喟,许久不曾饮到这样的好茶了。他们到了那村里,什么正经的东西也没待,不过是些正经不能落的东西和粮食而已,连衣裳都是粗布的,更别说茶了。坐在县衙宽敞明亮的客厅里,看着楠木雕花的桌椅,桌面泛着漂亮的光,平滑明净,比那简陋房子里还扎着木刺的桌椅不知好了多少。似乎,真的好久不曾享受这些了,竟一时有些恍然:“张大人如何认定我就是白明玉?不怕是招摇撞骗的么?”

张诠却笑了,捋着胡子,文雅温厚:“昨日两位小公子已经来了,拿着小姐与,关爷的东西。故而,下官想,大约小姐或者关爷,也该来了。”

明玉轻轻将杯盖推去浮沫,浅浅啜饮,举动之间虽然慵懒却又透着些如那清雪般的寒利,与那身衣服极不相配。她淡淡笑着,语音轻扬:“难道大人就不怀疑关霆关霖的身份?不怕那些东西是他们从哪里捡拾来的?”

张诠一直态度谦逊,然而听见明玉这几问,反而大笑了:“小姐这是在质问我么?”

明玉也不在意张诠态度不恭,仍是浅淡笑着:“不过白问而已。大人可以不答。”然而那清泠的气质,却是疏离的寒,带着迫人的压。

“小公子年纪尚幼,若不是真的,绝不可能知道小姐与关爷的身份对于我们这些官员的威慑,更不可能明白小姐与关爷的东西在我这里有怎样的作用。”张诠回答着,竟是赞许着笑了,“何况,两位小公子年纪虽小,却是心系百姓,来我这教我办的事情,也都是为百姓着想的。一般人家的孩子,怎么可能有这样的见识胸襟?”

明玉颔首,倒是十分认同张诠的分析:“既然如此,为何,大人要将他们下在监里?”这句问声音却挑了上去,严厉得很,咄咄逼人。

张诠却是不亢不卑:“小姐见问,下官不敢不答。小公子心虽是好的,却犯了大错。私拿印信,还是小姐与关爷这等重要的印信,其罪一也。虽说是为了百姓着想,然而假传上意,其罪二也。擅闯县衙,冲撞差役,其罪三也。胁迫朝廷命官,打闹县衙,其罪四也。小姐,有这四条罪在,下官就是拼了这条命,也不敢不罚。”

这一番话,听得明玉手脚冰冷,茶杯差点拿持不住。那两个孩子,也太大胆了!却仍是要忍耐下来,压住内心的乱:“既然如此,大人准备如何处置?”

张诠此时又变得谦恭了:“两位小公子身份特殊,下官只能等小姐来,听凭小姐裁度。”只是,话虽如此,他眼中却并未真的服了白明玉。这般也不过是试探白明玉的态度而已。

明玉微合了下眼:“升堂吧。但凭大人处置。”放下茶杯,杯与盘磕出轻响。

张剑亭本来一直对白明玉不屑一顾,她的本事全没传闻中厉害,可是太虚了。大概也是因为身份特殊,才被人那般传的。果然是身份上就有特权了么?连昨儿那对双棒,也是仗势着身份才那么大胆的胡来的。然而白明玉的话,此时却让他也不禁脸上变色了:“等等,你说的真的?若是当真来罚,那两个孩子怎么受得了?”

明玉轻笑:“如何不真?”垂首叹息,“他们两个既然做下了这事,自然也是要担当后果的。何况,以他们的身份,尤其要比别人更得严格才行。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任是谁,也是开脱不得的。”

张诠终于还是对着白明玉施了一礼,却不是对着她的身份,而是为着她的话:“小姐果真不同寻常,张诠敬服。”

升堂问案,大概,这是县衙里第一次问这么小的犯人,不过九岁十岁的年纪。被提上来的有三名,其中一对剑眉朗目,站在大堂上也不跪不拜,瞪着县令张诠。

张诠却一瞪眼:“大胆,堂下何人,竟敢不跪,藐视公堂!”

“公堂又如何?我们自然可以不跪的!”关霖顶了回来。

“大人已经见了我们爹与白姨的东西了,知道我们是谁。我们当然是可以不跪的。”关霆侃侃而谈。

小飞吓得直哆嗦,别说跪了,整个就是瘫在地上了,头也不敢抬。

张诠也明白,倒是没想真的让他们跪下,于是继续审案:“关霆关霖,你们可知罪?”

“什么罪?”

“私拿印信其罪一,假传上意其罪二,擅闯县衙其罪三,胁迫朝廷命官其罪四!”张诠喝问,“如此四罪,你们可认?”

关霆关霖哑口无言,根本没法不认。原本想着拿着爹和白明玉的东西就能唬住人,没想到全被看破了。这次可是没法抵赖的。

“你想怎么样?”关霆嘟囔,耷拉了脑袋。

“要罚就罚!”关霖还嘴硬着。

“罚?”张诠狞笑,“你们可知这些罪有多重?只私拿印信假传上意,就够你们死罪的!”

小哥儿俩全变了脸色,这种情况,是他们两个谁都没有想到的。这一次小哥儿俩也知道害怕了,再没了底气,两张小脸惨白的,垂着头,一副认命的样子。

张诠也看出来他们有了惧意,也不再为难他们:“然而,鉴于你们身份特殊,死罪可免。而且年纪尚幼,不明白其中利害,也可酌情减刑。再有为了百姓,算是用心也是好的,再减一些。”

小哥儿俩脸上这才恢复了点颜色。

关霆试探着问:“大人,究竟要怎么罚?”

“一人十杖!”

这判决连周围的衙差都吓着了,倒吸了口凉气。才九岁的孩子,别说十杖,就是一杖也受不住啊!十杖下去,不就是个死么?

“好!”关霖恶狠狠应着,“十杖就十杖!”

“来人,行刑!”张诠将令箭丢了下去。

衙差虽然不忍心,却也不敢拂逆县令张诠的意思,把刑凳搬了上来,将两个孩子放上去。仍是下手尽量轻的打了一杖,那小背上立时见了血,差点把人给打得昏死过去。这一下,第二杖可怎么也打不下去了,衙差望着张诠,希望他能网开一面。

小飞看得一声嚎啕,扑在人身上,更是说什么也不让再打,抱着人就知道哭了,话也说不出来。

“小飞,你起来。”关霖还试图去推小飞,然而颤抖着手怎么也抬不起来。

张诠也看得心疼,倒是真不愧是关海沧与白明玉家的孩子。就这点胆魄这份担当,就绝不是一般人家培养出来的:“好了。剩下的权且寄下。将来若再有事,两罪并罚!带下去!”

才把三个孩子带走,张诠就仔细吩咐了差役,仔细给两位小公子请大夫来看,然后妥善的给送回家里去,路上千万看顾好了,小公子身上的东西绝对不能给丢了。想了想,又不放心,叫过身后的张剑亭,叫他务必亲自去办这些事情。这般才嘱咐完,正要退堂,却见白明玉自后面走了出来。

“大人。”

“小姐还有何吩咐?”张诠愕然。

“大人,关霆关霖,还各差九杖。”明玉来到刑凳之旁,上面还留着关霆关霖被打之后的血。她怜痛的抚摸着血迹,仿佛看见那两个孩子受的苦。那血沾在她的指头上,扎进她的心里。

张诠不明白,为何白明玉要突然说这个,也就不做声,等着后面的话。

“大人,子女不教,父母之过。”明玉竟是傲然笑了,“他们剩下的杖刑,也不用寄着了。明玉代受。”

“小姐!”张诠万万没想到,白明玉竟然会这么说,“小姐,不可!”

“理所应当。”明玉释然微笑,趴在刑凳之上,“我已说过,似我们这般的家庭,更是不能不较别人更严格。大人清明,明玉佩服。大人也该明白,这十八杖,是我该当的。大人,请吧。”

张诠点头:“小姐说的不错。确实如此。我已为两位小公子减刑不少了,这十八杖,确实是小公子父母该当的。”又抛了一支令箭下去,“来人,行刑!”

第一卷 当垆沽酒 第九章 春映俏桃 十八脊杖打下来,明玉浑身都在颤抖,她后背湿湿腻腻的,自己也不知道是血还是汗。不要说肩膀的伤全崩裂开了,就是之前与狼群一战早已恢复了七八的轻伤也都裂了不少,痛一阵阵的侵袭着她的意志,将整个人都攫取。

张诠惊诧的发现那脊杖打完白明玉不止后背上有血,身上好多地方也有红色渗出来。他立时明白,怕之前白明玉身上就还带着伤呢,难怪一直脸色那么差。他本以为是为了关霆关霖忧心疲惫的,现在看来恐怕不止。看着白明玉挣着要起来,他忙三步并作两步的赶过去,亲自来扶。

明玉对着张诠恍然一笑:“多谢大人。”说罢,昏迷过去,一头栽倒。

张诠慌乱,急叫了差役帮着,将白明玉仔细小心的抬到内室去,安顿好了,着之前请来给关霆关霖看伤的大夫再来看顾白明玉。待大夫出来,张诠询问,才知道白明玉原本伤就不轻了。张诠不禁懊悔,早知如此,又怎么会让白明玉挨了那十八脊杖?认真说来,若是白明玉或者关海沧有意计较的话,他这祸闯得可比那对关家双棒大得多了。

待明玉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三天之后了。其间也昏沉沉的醒过几次,却是神思不清的,恍恍惚惚的被人喂了药喝,之后便又睡下去。旧伤、风寒加上棒疮,实在将明玉折腾得不行,这一下却是彻底倒了,再也支撑不住。

时已傍晚,灰蒙蒙的天色,有些阴,没见那橙色的太阳,直愣愣的便暗下去了。室内被点了一支烛火,昏黄的摇曳着,将光影映在那人的脸上,坚毅如山,沉默如山。他的眉又拧成了锁,打不开的结。仍旧是农人粗布的短衣裳,在这雅致的居室之中,却并未有违和之感,反更为他的气度添了笔淡然从容。

“海沧……”这第一声被卡在喉咙里,却并未唤出声来。明玉喉间紧得很,干得磨着声线。

“明玉,你醒了?”海沧却仍是觉察了,急过来看她,“感觉如何了?”他半扶抱起明玉,让她倚靠在自己怀里,将手中的一盏茶喂给她喝,“别急,慢点。你身子虚。”

喝了茶,依在他怀里,明玉几天来终于第一次感到了暖。之前那透骨的寒凉一直折磨着她侵蚀着她,现下却才渐渐被他驱散了:“不在家?”这房间里的布置却不是他们那简陋的小家模样,没有恍惚昏暗的油灯,没有粗糙不平的陶碗,没有素布的帐子,也没有糙棉的被子。

“尚在张大人府中。”海沧随手将茶杯放在一旁,想要将明玉放下,教她再躺着,明玉却不愿,只想偎他怀里,靠着他。他便也不再动,将她环紧,揽着她虚弱无力的身子,满心里被揪得痛,“你,昏迷了三天了,实在不适合带你回家。暂且还是在这边养伤吧。”家里那简单粗糙的地方,怎么适合她?本来,也不适合她。何况此时她伤病加身,憔悴不堪,回去,只怕会更教她病重,反养不得了。

“嗯。”既然是海沧说的,明玉也不多做计较,“关霆关霖呢?你在这里,谁照顾他们?他们伤得怎样?现在可好些了?”

“还提他们两个!”海沧有了怒容,“若不是他们,你何至如此?顽皮无赖也要有个限度!胆子大到这种程度,真当什么也管不得他们了?你为他们做到这种程度,他们怎么还不知足!”

“海沧,他们还是孩子……”明玉想要安抚他,自己却虚得手也抬不起来,只能轻触他的胳膊,“何况,当初的结,他们仍未解得开。就是我,也常想,若是那时能再……”挣扎了几下,也只有满心怆然。

海沧忙握住她的手,不教她再着急:“别想了,那时再怎样,也是做不到的。”轻合了下眼,当年的事情,痛的又岂止是明玉和两个孩子?他何尝不曾想过,“事情已经过去这么久,不该再成为你和他们的折磨。”真要背负什么,教他一人背负也就罢了,又为何教她与孩子跟着受伤害?他们,本是无辜的,“罢了。单是那结也不至如此,是我当日疏忽了他们,不曾注意,才使他们受了人挑拨,如今竟是误了你害了你。”而她却将这些都吞下了,无怨无悔。

“慢慢来,他们大了,明白了,也就好了。”明玉头枕着他的胸口,正能听见他的心跳,强劲有力,沉稳踏实。

“睡吧。”海沧看她闭了眼,知道她累了,更将她揉在自己心口,“我在呢。”

如是明玉昏昏沉沉的,又是过了几天,才勉强有了些精神。张诠待明玉也用心,单独辟了小花园给她住。本来只准备了一间房的,然而海沧却又要了隔壁的一间自己住,倒是教张诠奇怪了一阵。只是那是人家的事情,却不是他一个小小县令能够置喙的,也不管,按照吩咐去做而已。倒是张诠发觉,自从自家的儿子送关家双棒回家之后,态度却有些变了。说不上是疏远关家夫妻还是怎地,总不肯凑近去,却又常在不远处看着,若有所思。只是张剑亭嘴硬得很,他这个当爹的也撬不出来多余的话,也只能由着他去了。

何况张诠自己也没闲着,自打白明玉昏倒的第三天,关海沧来了,他也多了些事在身上,每日里忙着,连张剑亭也不知道自己的爹在忙什么。

不论养病的白明玉,最闲的便是张剑亭了。他本来也没什么事,身为县令家的公子,又有一身本事,据说江湖上也是小有一号的人物,似乎前些年闲来无事的时候也曾出去闯荡过。不过后来因为打抱不平惹了点祸,就被当爹的给揪回来关着了。出也出不去,晃晃荡荡的,若不是张家教养好,他也差不多要变纨绔子弟了。然而那天生的眼高于顶的毛病是落下了,平时傲得眼朝天还觉得太阳不够亮。倒是近来有些变化,大约是找到了什么新奇的玩意,发生了兴趣,例如关家夫妻。

张剑亭见着关海沧不时的在村里和县城来去,偶尔回去看看孩子,大部分的时候还是留在张府照顾白明玉。其实张诠安排了一个小丫头看护白明玉,一个小厮服侍关海沧,但那小厮却被关海沧拒绝了,只留着小丫头照顾白明玉换伤药,别的事情也不大劳动她,反是均自己动手。张剑亭总见着关海沧那身粗布衣裳碍眼,也不是没给他准备好的,他偏不穿,全笑着拒绝了,还说什么那粗衣服穿惯了,舒服。张剑亭恨得牙痒痒,明明那衣服糙得拉手,怎么就能舒服起来?还有他们那家!张剑亭送关家双棒回去的时候,因着天晚,在那家里住了****,冷风透过墙缝吹进去,粗陋的居室连点正经的家具都没有,与那姓齐的一家的摆设情况相似。那天晚上张剑亭咬着牙想,那种地方怎么能住人的?这是张剑亭第一次见到,一个身份地位到了关海沧那般程度的人,竟然生活得与一个最普通的平民一般无二。

倒是白明玉,看着还有那么一点样子。自从她昏倒之后,张诠特意寻了好料子的衣服,着小丫头给她换了,她倒也没推拒,也便那般穿着。素锦在她身上果然比那粗布衣裳要合适多了,并不是多么张扬的颜色,偏因着她而平添了几分清冷,几分卓然。那衣裳在白明玉身上,就如当初张剑亭在旷野里见着的一次初升的冬日,没有一点的暖,也全没见着有亮,便那般圆着,那般冷着,若一面银镜。夜晚的月亮虽然冷,却不会那般的白得怕人;正午的太阳虽然白,却没那般的冷得凛然。张剑亭只见过一次那般的太阳,见过了,就忘不了。

待白明玉身体好些了,关海沧就将她抱在园子里,在椅子上铺了厚厚的毯子,将她放在上面,穿着棉衣,又裹了一层毯子。张剑亭有时就见着白明玉埋怨关海沧,说他给她捂得太多了,热。关海沧却无论如何不肯给她穿得少点,生怕她再冷着。两人争执了几句,终究是白明玉无奈,拗不过关海沧。于是她便依着开得绚烂的迎春花,看着关海沧打拳。

一旁跟着白明玉看着的小丫头桃子喜笑颜开,大眼睛亮晶晶的,眨啊眨的,满是不可置信。等着关海沧打完了,她就拍着手,要跟着跳起来似的,好像喜欢得紧。

白明玉见了,就笑着问她:“你这么高兴做什么?他这拳,打得可合你意了?”

桃子赶紧摇头,吐了舌头,俏皮:“关爷的拳打得可真厉害!刚才那一下向着这边过来的时候,我就觉得一阵风,自己都要被吹飞了!和我们公子的全不一样!”

“你们公子的拳打得怎样?”白明玉眼睛一转,逗着问,“海沧比他如何?”

“明玉!”关海沧轻责了一声,不满她这样问人。

“不过白问问,你急什么?”白明玉抢白他,又转向一旁,“桃子,莫笑了,你只管说来!”

桃子憋着笑了半晌,脸红彤彤的,慢悠悠开口:“难怪我们大人说,小姐是个好强的,除了关爷,能够教小姐服气的可没几个。果然,小姐连这些事情都要比一比呢!”

白明玉本来苍白的脸一下子就红了,映着身旁黄灿灿的迎春,竟而忽如春桃开放一般的颜色:“好你个桃子!一张利口,都是教你们大人给惯坏了!”虽则是羞着,却并不是真恼,并没有因为桃子的无礼而有责怪的意思。

也因此桃子并不怕她:“不止是大人惯着,我们家公子也惯着,就是小姐和关爷,难道就不惯着桃子了?”接着白明玉的话就说,全无顾虑,“桃子是不知道小姐与关爷究竟什么身份,可是桃子还是长了眼睛的。虽然关爷穿着粗衣裳,可是我们大人却对关爷与小姐毕恭毕敬的,桃子心里清楚,小姐与关爷的身份,远比我们大人厉害多了。然而小姐与关爷却从来没有架子,桃子说了什么,小姐与关爷也不恼桃子。桃子自然也就被惯坏了的。将来要是遇着什么大人物,桃子还是口无遮拦的,被教训了,桃子就只说,全是小姐与关爷给惯的,不关桃子的事。”

一席话,说得白明玉哭也不是笑也不是,只好去上手捏桃子的脸蛋:“你可真真能说了!”她手上没力,自然也捏不痛人,就见着桃子还笑着,也不躲她,任她捏,于是她也笑了,“罢了,将来若真有人怪你,你只说是白明玉允了的,看谁还敢说什么!我便惯着你,给你撑腰罢了!”

“是,桃子可记得了,将来有人怪了桃子,桃子只说是小姐允了的!”桃子乖巧的福了下去。

“桃子,无礼!”一声呵斥,吓得桃子忙吐舌头,低垂了头做出一副乖觉的模样。

张剑亭见着父亲张诠正走过来,绕过一丛迎春花,向着白明玉与关海沧施礼:“小姐,关爷。小姐,下官想请关爷借一步说话,可否?”

“请。”白明玉颔首。

关海沧却先替白明玉掖了一下毯子,才跟着张诠离开。

第一卷 当垆沽酒 第十章 杀人不过头点地 海沧才刚走,明玉见着他的身影消失在那丛迎春花外,立时便将胳膊自毯子里探了出来,长舒了口气:“可教我缓一缓吧,热死了。”

“小姐,不可以的!”桃子来争,要给明玉再盖上,却被明玉轻巧躲开了,“小姐,关爷知道了,会生气的。”

“放心,他不会生气的。”明玉却是吃准了海沧的性子,对她,他最多也只是无奈而已。

然而却另外有人从旁探了过来,替她将毯子扯上,教她措手不及。

明玉抬头,便见着张剑亭站在旁边,居高临下的望着她。他的头仍是仰着,眼睛却向下来瞄她,傲气如故。浅蓝的锦缎衣裳,被风轻轻摆荡着,更显出一份潇洒俊逸的气度来。

明玉也便清浅的笑了,收敛了之前的神情,重回了淡淡的凉:“张公子看了这许多时,不累么?”早就见他在那一排柳树后站着,青嫩泛黄的柳芽偶尔会勾动他的衣袂,年轻的脸有着干净的傲,未曾被戾气血腥沾染的清爽,怎能不教人羡慕。

张剑亭摇头,凝视了白明玉片刻,忽然就被她那淡然的神情给恼了,突兀来问她:“你为何不说早已受了伤?”言语中全是忿忿。之前那番比试,竟成了他占了大便宜的!算是被她小觑了么?可也太羞辱人了!早给他知道她受了伤,他又怎会急着争那一时之气?便教她伤都养好了再比试又何妨?那时才能见着她真本事的!

明玉被这一问也怔了:“受不受伤,有不同么?”

“自然是不同的!这不公平!”张剑亭恼得很,为何这事在白明玉看来却是平常?若是江湖上知道他张剑亭趁人之危,可要被人耻笑了!

张剑亭的恼怒却是明玉想不到的,她一阵呆然,才又淡笑了,轻轻的说:“战场上,哪里会管你受不受伤?难道受了伤,敌人便不来攻了?便给你休整的时间,待你好了再战?真若如此,便是可笑了。战机过去,比什么都得不偿失。何况,若当真敌方主帅受了伤,才是更教人欢喜的,是难觅的进攻良机呢。公平什么的,不过是笑谈而已。战场上可是没有的。”

明玉的回答也教张剑亭愣怔,那是他所想不到的,是身为江湖人的他所不曾经历不曾明白的,竟是教他无言以对。

明玉的目光却落到了张剑亭腰间的剑上,那日她曾见过那剑,如主人一般的傲,一般的洁净清爽:“张公子的剑倒是干净,还没喂过血吧。”

“怎么可能!”张剑亭反驳,“我二十岁便杀过人了!这剑好歹也要过十数条人命了!”他简直被那女人的态度激怒了,“白明玉,你也太小瞧人了!”

明玉见了张剑亭挣得面红耳赤的模样,被那又傲又恼的样子反逗笑了,愈加羡慕起张剑亭来。她却不再说什么,反转向了桃子:“桃子,替我取茶来,我渴了。”

“是,小姐。”桃子低低的笑着,自家公子的样子也是少见,从来只知他脸上白净,总被人说是俏煞神,冷淡着不喜欢搭理人的。可是也不过是两句话,便被小姐给惹得破了功了,那脸再白不得,倒像庙里头供着的一个红脸老爷。偷眼瞧了自家的公子,便钻到屋子里去给小姐泡茶。

“桃子多大了?”那娇俏的身影看得明玉喜欢。

“有十五了。”张剑亭见她不想继续说,也便不强求。

“十五……”明玉咀嚼着这个年纪,“我十五岁的时候,第一次上战场,杀人。”恍惚的笑了,神情幽远,随着无尽的天荡了开去,“我杀过的人,早已数不过来了。”她笑了,却笑得凄然,“公子是诗书之家,当知道那句诗的吧,‘一将功成万骨枯’。”

一将功成万骨枯。张剑亭小时候就背过,那个时候他就恨,就厌,恨那些肆意屠戮的名将,厌那**踏尸骨的主帅。所以他习武,却偏偏不去做武将,只在江湖上漂着,快意恩仇。手刃的,不过是些恶贯满意之辈而已。心里无牵无挂,不愧不惭。每每经过那刚铺了血的战场,见到那方被屠了的城池,他就从心底感到恶心,憎恶。而眼前这个,就是那样一个被他憎被他厌的人。

只是面对着她,他却憎不起来,厌不起来。她正受着重伤,还病着,她现在就像个一摔就能碎了的瓷器,却还是冷着那白,硬着那骨:“就没有,一点好的么?”问出这句话来就连他自己也莫名其妙,或者,只是想宽慰她一下吧。是他自己好心,终究还是心软的。他这般想着,不禁又自得起来。他的心肠,果然不是她那般硬的!

“好的?”明玉歪了头,当真认真想了想,唇畔泄了****,目光凝在那艳黄得惹眼的迎春上,“有,当真有。”也正是她第一次上战场,被围困在敌人的郂心,护着那位理应是她的父亲的人,怎么也冲突不出去,正焦灼着,茫茫的满目都是敌军,她却无可奈何。然后,听见隐隐如惊雷的什么声音,抬起头,便见到了远远的一片乌云,一阵黑色的暴风,自敌阵的一边杀过来,挡者披靡。那时他明明是一个人的,怎么会教人产生那是一支兵团的错觉呢?就仿佛他自己,便可以将整个敌人的十万大军全部压倒一般。那一次他一战成名,天下震动;那一年他新婚燕尔,正与妻子鹣鲽情深;那一年她不过是个还没长大的小姑娘,还不曾与父亲相认,扮着男装,被他叫做小兄弟……

白明玉什么也没说,就那般陷入了回忆。张剑亭也不想听她说,由着她那般沉寂。

~~~~~~~~~~~

张诠引着海沧来到书房,关闭了房门窗户,一脸忧虑:“关爷,你让下官查的,下官都尽力去查了,事情,当真有蹊跷。”

“果然如此。”海沧点头,并没有对那结果有什么疑虑,“我也去军中问过了,并没有此事的。究竟是什么人做出来的,不禁令人生疑。虽然暂时压了下来,可是,我总担心还会有变故。”

张诠也同样凝重:“其实,那日两位小公子来的时候,下官就在疑惑了。小公子拿着小姐与关爷的印信,说是传二位的令,教下官取消县里征粮征民夫的举措。然而,征粮征民夫这事下官着实不知,也从来没人知会过下官。虽然这些一向都是军里的举措,然而,身为县令,虽然官品小,却也要参与的,怎么下官却被绕过去了?”

“关霆关霖给张大人添麻烦了。”海沧叹息,“这些日子连明玉与我也跟着叨扰大人,实在惭愧。”

“关爷千万莫这般说!”张诠慌摇手,“关爷与小姐不追究下官擅自打了小姐的罪过,下官已经感激不尽了。”真要追究起来,他有几个脑袋可以掉的?

“可惜我回来晚了,不然那脊杖该我担的。”海沧淡淡的,随即转开了话题,“张大人,这些事情,只能着落在大人身上了。大人严正清明,是朝廷栋梁,我与明玉有目共睹,还望大人为社稷百姓尽心,此是陛下之福,百姓之福。”

张诠听了不禁皱眉,不解:“我一介小小的县令,能做什么?若说是主持大局,还得是关爷与小姐才行。关爷怎么说事情都在我身上了?”

海沧只是笑笑,并不言语。

张诠却恍然大悟,拂袖而怒:“怎么,关爷是不准备管这些事情了么?以关爷的身份地位,如今竟是要逃避的么?”

“关某如今避世隐居,不过是小小的农人罢了,何来身份地位可言?”

“都说关爷与小姐是好的。如今在张诠眼里,也不过如此罢了!”张诠冷哼了一声,自顾坐在书桌畔,捧一卷书来读,再不理睬关海沧。

海沧却不恼,只淡然笑着:“大人为官几年了?”

“前前后后,一共五年了。”张诠仍是气哼哼的,却又不好不答关海沧的话,“张诠也曾避世隐居,因着乱世并没有张诠施展的余地。张诠纵使想要为官,护一方百姓安宁,也是无能为力。直待这边渐渐平定了一些的时候,张诠才再出来的。虽然张诠如今年岁已长,不似关爷般年轻,然而也还愿意尽些绵薄微力,为百姓做些事情。”那话却来讽刺关海沧的。

“关某征战,至今已然十七年了。”海沧喟叹,“张大人,海沧,累了。”

十七年。张诠震惊,他只知道这个人是一代名将,却从未深究过,他究竟征战了多少年,打了多少仗,是怎样成的名。关海沧如今也不过三十出头的年纪,若是已然征战十七年,那他又是几岁上的战场?张诠不禁细味,自己的儿子直到二十岁才将他放出去,不过三年便因为担心又给叫了回来,自此就彻底拘在自己身边,不敢教他冒险。与关海沧相比,剑亭过的该是怎样平静无澜的生活?自己这些年过的又该是怎样安稳无忧的日子?

缓慢的,却是清晰的,海沧仍是说着:“诚如大人所言,大人在乱世,无用武之地。海沧在治世,又何尝不是如此?海沧不过是一介武夫,在现在这个时世里,能做的有限。”那声音,透着沧桑疲惫,没有一点这个年纪的人该有的昂扬傲气,“海沧,真的累了。”

“关爷……”张诠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之前的指责,如今看来,竟是显得过于意气用事了。他从来不曾从这个本该年轻的人的角度想过,更是从未明白过为何关海沧与白明玉会在如今功成名就之时选择隐居乡里做个普通的农人。

海沧却是笑了,又恢复了几许朗然豪迈:“教大人见笑了。关某向大人赔罪。大人所言,关某也不是从未想过。若是大人需要,关某的名头,大人尽可以用,想来还可以教人买几分薄面,也仍可震慑一些宵小。即使是需要上书,或者有人来查,大人也只管顶关某的名,料来关某也还能担一些。只是,关某能做的,大抵也不过如此而已。关某仍是要说,那些事情,终究都要仰仗大人了。”

“是。”张诠除了毕恭毕敬的应了之外,还能说什么?关海沧这般信重自己,教自己直接以他的名义做事,甚至坦言若是有上面怪罪,他自去担待,解了自己束手束脚之困,自己还能奢求什么?

第一卷 当垆沽酒 第十一章 酒客 明玉这一次却养得久,直待伤全好了,张诠才放了人走。这段时日明玉总见着张诠与海沧单独谈议着甚么,她也不问,反正她知道,时机合适的时候,海沧一定会告诉她的。

待回了村里,小飞爹娘给急的,人一下子走了这么多日子,真教人惦记。尤其是看见关霆关霖背上被打的那一棒子,心疼死个人了。小飞爹琢磨着,别是明玉被县令给下在监里了吧?海沧回来之后虽然安慰说没事,小飞爹却不放心,总担心海沧是哄他们的。尤其见着海沧在县里时日多,更是心里七上八下的。他也问关霆关霖,可是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双棒这次却没动静了。那嗫嚅皱眉的意思,似乎也担心自家白姨是不是因为他们真给监住了。海沧见两个孩子也有害怕担心的意思,也不给说破了,只提了替他们两个挨了十八脊杖的事。给小飞娘听的,眼泪巴叉的,一个劲的叫双棒“造孽的”。双棒自此倒是老实了,再不吭气。

直待人回来了,小飞娘拉着明玉又是哭又是笑的,简直不知该表什么情好。那双棒就站在角落里,你捅捅我,我捅捅你,最后还是一起迈步,一起喊了声“白姨”,然后就憋红了两张小脸,又缩起来了。明玉看着关霆关霖的样子就笑,开心极了。那两个孩子难得这么主动叫她一次,而且也不太像过去那般总是顶她的嘴了,似乎,这次挨了那脊杖倒是值了。

听见小飞爹说,也不知道怎么的,上头那些军爷,竟然将征了的民夫都放回来了,之后也没再骚扰村子来,倒是安静了。然而粮食什么的却是都没了。小飞爹还庆幸,只是没了粮食,只要有人在就不怕日子过不得。明玉听了还是气,被海沧给劝了下来。

海沧的地可是荒了,地里冒了不少野草出来。正是那些杂草开始乱长的季节,小飞爹带着海沧在地里转了一圈,最后也只能哭笑不得的告诉海沧,他那地里一根秧苗也没有,全是野草。海沧听了哈哈大笑,也不急,就教双棒在地里拔了几天的草,把那地都收拾规整了。双棒不敢不听,再不喜欢也得干活了。因着海沧问他们,之前的事还没完呢,是想挨家法还是去拔草,教他们两个二选一。双棒没奈何,只能拔草。结果三天之后,两人一致觉得,当初还不如就选家法算了。

倒是明玉的酒肆仍是照开,海沧在她回来之前已经先进了酒来,等她回来直接也就开门做生意了。虽然自打被征了粮食,更没人可以来打酒喝了。

只是事情总有例外,明玉也奇怪着,怎么竟然还有人远道来的,跑到她这小村子里的破酒肆来特地喝酒?

一个是高高壮壮的精悍模样的人,两道眉毛倒是浓,挺着挑上去,透着精神。然而那双眼睛却泛着奸狡,埋在络腮胡子里的嘴总让人觉得是翘着半边的,不怀好意的笑得邪气。那双眼就在明玉的身上溜过来溜过去的,一边喝酒,一边看“景”。

明玉暗地里冷笑,强压着火气,自去柜台里站着,只当甚么都没见。偏那人喝酒像喝水,又一次只叫一壶,非迫着明玉一次次给他添酒。明玉恨恨,将一坛酒砸在桌上,自己反身到厨下去了,认那人怎么叫,再不出来。

那人就笑,咧着嘴,挑着一边的唇,笑得邪。左右看看,对着另外一位酒客一瞪眼,另外的酒客就吓得缩了下脖子,再不敢瞅他。

缩在角落里的酒客长得倒是瘦小的,眼睛不大,滴溜溜的转,跟黑铁珠似的,就在白碟子里头晃荡。他喝酒的样子都显得瑟缩,双手捧着酒杯,一次只沾一点唇,显出一脸的苦来,埋怨委屈得紧。只喝了几口,似乎实在喝不下去了,也跟着瞅了一会明玉,歪着脑袋想了一阵,便不再继续。悉悉索索的打开自己随身的小包,掏出本书来看,还摇头晃脑的,乐在其中的样子。

那瘦小的酒客不过看了一会书,就听着有什么声音不对,接着听见一声震耳欲聋的大吼,嗖的两条小影子就出去了。瘦小的酒客忙抬头,就见着那高壮的一屁股坐在地上,椅子全散了,正哇哇的叫着。不远不近的地方,两个一模一样的孩子指着他笑,开心极了。

瘦小酒客心里惊了一下,担心的站了起来,果然,就见着那高壮的酒客一扬手,两道什么就出去了,寻常人都看不见他动作。瘦小酒客却比那高壮酒客的手还快,“唰”的不见了人,展眼捞了两个孩子就消失了,再见人已经在道旁擦着汗,好像给吓得不轻的样子。然而在擦汗的缝隙里,他却注意到高壮酒客的那两支铁蒺藜早就被一双筷子给半路截下了。这倒好,原来做的是个无用功,人家本不需要他来救的。瘦小酒客有点想苦笑。

那高壮酒客却没见着瘦小酒客见的那么多,只注意孩子被那瘦小酒客给救了,轻功可是了得。心下也是一惊,抓起自己的刀,疾奔到瘦小酒客和孩子的面前,上手就劈。

“唉哟,饶了我吧,李爷!”那瘦小的都带着哭腔了,虽然仍是极灵巧的躲过了那一刀,“您大人大量,跟两个小孩子计较什么?传出去了,也不怕被人笑话。”

猛地被人叫破了身份,姓李的心里惊了,却不敢再继续,于是收了刀,做了一副笑脸出来,伸手要拉那瘦小的酒客:“呵呵,不过是开个玩笑而已。何必当真?李亮哪能真与孩子计较呢!未知尊驾是……”

瘦小酒客躲开了李亮的手,也不接李亮的话,拖着两个孩子到了一旁,指着他们的鼻子骂:“你们两个小混蛋,什么人都敢惹,李爷也是你们惹得的?那是北郡有名的刀客,手底下血淋淋的着实有几十颗人头呢!你们也敢去惹!都是活得不耐烦了么?幸好李爷是个讲理的,一向不肯欺负小孩子的,不然,你们现在也得变成两截了!”这话究竟是指责孩子,还是说给李亮听的,倒是没什么好多想的。

两个孩子却倔强得很,挺直着身子,不畏不惧,连刚刚的生死惊魂都没吓着他们。瘦小酒客也不禁想,就看这两个孩子的胆量,恐怕来头也不小。虽然身上都是普通人家的粗衣裳,可是那眉间眼中的英气硬气,再不是随便什么人能有的。

“谁让他那贼眼睛总看着白姨的!”双棒中的一个恨恨的,咬牙切齿。

另外一个不说话,然而看意思肯定与自己的兄弟是一样的。

原来是看不过去,护着那酒肆的老板娘的。瘦小的酒客笑了笑,拍了拍小哥儿俩:“好啦好啦,回家吧,去找你们的娘去,别出来乱晃啦。这边暂时是不安分咯!”

谁想一句话竟把小哥俩儿给说得伤心了,两个孩子强忍着,却能见着眼睛里头红了,有水要溢出来,却狠吸了一下鼻子,给憋了回去,死死的咬着嘴唇。

“我们没娘!”小哥俩中的一个说话了,“白姨,白姨……反正,不管白姨怎么样,别人要是敢欺负白姨,我们是不依的!”瘦小酒客注意到,这是之前没说话的那个。

“别当白姨没脾气呢!要在过去,白姨早就……就算白姨忍了,等爹回来,也绝对饶不了那贼子!”

“霆儿、霖儿,别胡说,回来。”酒肆的老板娘走了出来,叫着两个孩子,向他们招手。

双棒听见这声唤,相互看了一眼,不再多说,难得乖乖的走了过去,听话的进去了后厨待着。平时爹和白姨都是连名带姓的叫他们,从来没叫得这么亲昵过,可见是有原因的。在他们两个的记忆里,最先学会的一件事就是,不该说话的时候什么也不说。不管什么人来问,不管别人怎么问,闭上嘴,装聋作哑。因为爹说“军机不可泄露”。

明玉却先向李亮说话:“这位侠士,我家孩子疏于管教,得罪了你,还望勿怪。”

“噗”瘦小的酒客一个没忍住,笑了出来。他还是第一次听见有人叫李亮“侠士”的,当真有趣极了。

李亮正得意,竟然有个开眼的,也懂得称他一声“侠”,也就好心情的忽略了另外一个不开眼的。做了满面笑容,上手就去拉酒肆老板娘的手:“姑娘别这么说,不过是孩子的玩笑罢了。”然而他那手却落空了,也没见酒肆老板娘怎么动,似乎只是随意缩了一下,他就没抓着,倒教他愣了一下。

瘦小酒客却将老板娘的动作看在眼里,心下更在意了,琢磨起了那一双筷子。

銮铃乱想,马蹄催促。

“他哪配当什么侠!”一个傲得凛冽的声音插了进来,“没得侮辱了侠名!”

明玉抬头,就见着张剑亭正从马上下来。她有点头疼,开始明白为什么自己的酒肆里有生意了:“公子,看来这两位都是公子的客人了。”

“是我约来的。”张剑亭一甩马缰,大喇喇的走进酒肆坐下,“关海沧呢?怎么只有你一个?”半点也不客气。他这模样要是被他父亲张诠看见了,大约又要骂他无礼了,对着白明玉和关海沧也是能直呼姓名的?

瘦小酒客听见那被提到的名字一怔,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耳朵,眼睛眯了一下,又打量了一次白明玉,心下里明白了些什么。

“他还在地里呢,最近齐大哥正教他点豆子。”白明玉也就答了,给他送了酒上来。

“点豆子?那是什么?”张剑亭随口问了一句,仰头就去喝酒。然而却只喝了一口,就全吐了:“你这没别的好酒了?就拿这个来招待我?忒小气了!”

“公子,我这里不过是个小村子里的小酒肆,平时连客人都没有呢。你还想要什么好酒?”明玉哭笑不得,“给你拿的已经是最好的了,村里都没人喝得起。我还怕放久了卖不出去呢!”

“你……”张剑亭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在他眼中,白明玉与关海沧现在过的这种日子,太奇怪了。

倒是被晾在一边的李亮脸上青红变色,半天才憋出一句来:“张剑亭,你不要欺人太甚!”

“闭嘴!”张剑亭一掀酒杯,一蓬酒撒出去,正向着李亮面门。

李亮避都避不过,“哎呀”一声捂住了脸,痛得一时半刻说不出话来。

明玉也懒得再理张剑亭的任性,向着瘦小的酒客:“方才多谢先生救了两个孩子,实在感激不尽。”

瘦小酒客也就一笑:“白小姐这么说,可是折煞杨怀启了。”竟是施了一礼。

明玉蹙眉,不解,望向张剑亭。是他已经透露了自己的身份了?

张剑亭不以为然:“‘顺风神耳’杨怀启,江湖上有名的消息灵通万事知。他就是知道你是谁我也不奇怪,反正想要瞒住他可是没可能的。果然杨怀启是个厚道的,没给你叫破呢!”

明玉在心底叹息,张剑亭是真的公子脾气江湖秉性,与她和海沧全然不同。张剑亭难道就不会怀疑什么事情,不会提防什么人么?他的爱憎过于分明,也过于简单了。究竟是好还是坏呢?反正,她应该是羡慕的吧。

“多谢张少侠夸奖。”杨怀启大笑,竟没了之前的缩手缩脚的模样。虽然依旧是瘦小的,却多了江湖人的豪迈,反看着高大了些。他倒是随着张剑亭坐下,自怀里拿了张纸出来,“张少侠要的,都在这里。五百两,不能少了。”

“好说。”张剑亭展开纸,大略扫了一眼,“银票行么?”

“行。”

银货两清,双方都很满意。

张剑亭收了那纸,揣在自己怀里,突然想起了还在一旁的李亮来,问了一句:“这个是么?”

杨怀启笑了:“张少侠,消息是要钱的。”

“十两够不够?”

杨怀启大笑:“少侠当真出手大方!罢了,这个消息白送了,左右也不值什么。张少侠,这个不是。”

“好。”张剑亭也就一点头,转向被酒喷了脸烧了眼,仍是甚么也看不见的李亮来,反怔住了,有些犹豫:“怎么还没好?这样我怎么好杀他?”既然不是,自然也不留着。然而总是要好好交手之后再杀的吧,不然也太教人耻笑了。江湖规矩可没这么干的。

“你可以慢慢等。”明玉好整以暇,看了眼撒着余晖的夕阳,忽然想到一件事,“天马上就黑了,你一会儿回不了城吧?”

“没打算回城。”张剑亭伸手去马背上取了个小包袱,扬了扬,“这段时间都要住你们那了。”

“住下来?”明玉惊诧,“我们哪有地方可以给你住?”而且以张公子的娇贵,怕也住不惯他们那小破房子吧?

“那个,白小姐……”偏偏这个时候还有一个声音加了进来,“小姐,天也实在不早了,我也是走不了的了。小姐,能不能,也收留我?”杨怀启带着三分无赖,三分撒赖,还有三分乞求,一分诚恳。

“哗啦”一声从后厨传来,估计是关家双棒又弄坏了什么东西;海沧与小飞爹正扛着锄头披着斜阳有说有笑的走来;李亮的眼睛也终于能够看见了,拿起了他的刀,惹得张剑亭十分兴奋……

明玉想,普通人家的生活究竟该是怎样的呢?小飞家的日子过得真舒坦呐!

第一卷 当垆沽酒 第十二章 不速之客 “张剑亭,别在一边看着,过来帮忙!”明玉吼着,极有气势。任是什么人也想不到,平时那么清清冷冷的人,也会有这般的时候。

只是关家双棒听了一吐舌头,却熟悉得很,好像又回到了之前在军中的时候了。白明玉呼喝起手底下的兵士来,可是半点也不输给男人,任是谁也得被她收拾得服服帖帖的。

“不去!”张剑亭硬着,只站在院子里,望着屋里的灰尘弥漫,无论如何都不肯进去,那里看着实在吓人。

“好了,明玉。张公子是客,这里这么腌臜,哪里能教他伸手呢。”海沧倒是呵呵笑着,全不以为意。

“若不是他,哪用得着这么大动干戈的?”明玉气着,被呛得咳了几声。

“罢了,明玉,你也出去吧。我自己来就是了。”海沧似乎在抚着明玉的背,帮她顺气。

“你去将那床放下来,我来收拾地面。”明玉倔强,待不咳了,自去做事。

天色已经晚了,月亮正虚着,在枝头斜挂。

杨怀启瞅了瞅身边的张剑亭,讪讪的摸了摸自己的耳朵:“张少侠,我们,好像给人家添麻烦了。”他确实已经知道了关海沧与白明玉的身份,也确实没有想到,那样的两个人,居然住得这么简陋拮据。那普通的农家小屋里,竟连客房都没有,还得主人家现收拾原本作为杂物间的房间出来给他们两个不速之客来住。

“添麻烦的是你!”张剑亭也不客气,“关霆关霖屋里还一张大床呢,若是我自己,一样可以住的。上次我就是在那里住的。”

“哦。”杨怀启委屈,又摸了摸耳朵。

“你住那床,爹住哪儿?”关家双棒正抱了一堆杂物出来,听见张剑亭的话,反驳,“上次给你住是因为爹不在。”

“关海沧自然是与白明玉住一起的!”张剑亭奇怪,说这话时,心里忽然打了个结。他忽略了那点不适,眼睛转了转,狡黠的笑了,“怎么,难不成关海沧总被白明玉罚了和你们住不成?”

“白姨那是闺房!哪能去住的!”小哥俩将自己爹的话来斥责张剑亭,不满得很。若不是这个家伙,他们哪用得着晚上还要这么辛苦?

张剑亭听了却冷笑:“好大的架子,难道关海沧还得应招了才能去?”

“不许你再胡说!”关霖扔了东西就扑张剑亭身上去了。

张剑亭不妨,被关霖扑个正着,身上一直保持着干净的衣裳瞬时脏了,锦亮的蓝被扑成了灰色。于是一大一小的就那么缠在了一起,不顾形象的“厮打”。

关霆见关霖已经得手,也就不准备再插一脚,摇了摇头,对看热闹正起劲的杨怀启说:“先生,若是没什么事,麻烦帮忙提些水来,怕今天晚上水要不够用了。”

杨怀启诧异的望着此时小大人一般的关霆,也是半晌说不出话来。

“关霖,不许胡闹!”关海沧喝住了两只泥猴,看着也已经快要与关霖一样分不出颜色来的张剑亭苦笑,“张公子,关某教子不严,还望张公子勿怪。”

张剑亭一手拎着关霖,把人“丢”到了地上,只是冷哼了一声。

“只是,张公子,杨先生,”海沧喟叹,“关某知道世人多对明玉有误会。明玉与关某尚未成亲,关某焉能逾礼?关某一直与关霆关霖同室而住,明玉尚是云英之身。明玉洒脱,不畏人言,是关某害了她,实在惭愧。”

张剑亭与杨怀启从未想到会听见这样的一番话,更没想到外头传得沸沸扬扬乌七八糟什么都有的,竟没半点真实。

“真是怪了,你们既然什么都没做,外头怎么会传得那么不堪?”张剑亭脱口而出,皱着眉不解。

海沧低了头,神情黯然,注视着脚下一片明月清霜:“是关某的错,害了明玉。关某曾经重伤,几成废人,不能自理。是明玉不惧流言,不避脏污,贴身照顾关某半年之久。”

“那些流言蜚语,就是那时传出来的?”张剑亭愕然,怒极,随即大笑,又立时止住了,神色狞冷,“真是一群腌臜无赖!你有什么错?白明玉又有什么错?都是些宵小之辈干的好事!也亏了你们竟然忍了这许久!若是我……哼!”

海沧却是满心无奈。张剑亭可以快意江湖,他与明玉却不能用同样的方式面对朝堂百官。若当真能够像张剑亭一样快意就能了事,早有人给他们压住了,何至于被人传得不堪到了现在这地步?身份地位也无可奈何的事情,其实很多。

杨怀启听了关海沧肺腑之言,垂首沉思,不觉肃然起敬,向关海沧深施一礼:“关爷,关爷与白小姐的事情,杨怀启感佩。”

“杨先生多礼了。”海沧闪开,却不受那一礼,“杨先生能够明了其中真相,关某已经是感激不尽了。我只是一介农人,实在不敢受杨先生的礼,还望杨先生勿怪。”

张剑亭也把杨怀启拉起来,随口说:“他那人就是这种脾气,从来不受人拜的!真把自己当做普通人了呢!连我爹向他施礼他都不受!你也不用对他那么客气,直接叫他名字就行了!”

海沧大笑:“还是张公子说的是,杨先生实在不用太客气拘礼了。”

几个人正说着,明玉也自屋里出来了:“行了,都收拾好了。张公子、杨先生,委屈了,就先凑合住一住吧。”

杨怀启总觉得,自己打扰了人了,害得关家折腾了小半夜。倒是见着张剑亭半点不客气,对着关家夫妻也是傲气着。按说张剑亭本是县令的儿子,对于官场应该比他这个纯粹的江湖人更注意一些,怎么偏半点没那些习气呢?倒是张家怎么教育出来,也值得想想。

晚上被阴冷的屋子冰得睡不着,杨怀启翻了几个身,实在熬不住,坐了起来。一转头,正看见张剑亭也正大张着眼睛,看样子也是个睡不着的。于是索性攀谈起来:“张少侠,也睡不着么?”

张剑亭瞥了他一眼,对于他的问题不屑一顾。杨怀启说的简直是废话。

“嘿。”杨怀启讪然,摸了摸自己的耳朵,“张少侠,这关家,就住在这种地方?”

“嗯。”张剑亭这次连白眼都懒得奉送了,只从鼻子里哼出来一声。

“太不像了。”杨怀启感叹,“像关海沧与白明玉那样的身份,竟然能过这种日子,也太不可思议了!”

杨怀启今天感叹的,与张剑亭第一次见到关家的时候感叹的,一模一样。敢情那两个人是傻子么?倒是关霆关霖也没半点抱怨,整天疯玩胡跑的,也算是奇了。

见对面还是无动于衷,杨怀启倒是不气馁,笑了:“张少侠,你要的那名单,呵呵,直到看见关海沧,我才明白是怎么回事。看来,张公子与关家关系还是很好的。”

“那是我父亲要管的,关我什么事?”说到这里,才恍然醒悟,“糟了,正事还没跟他们说呢!”推开被子就要下来。

杨怀启喷笑,忙止住了他:“张少侠,也不看看什么时辰了,我们不睡,人家还不睡了?要说什么也等到明天早上吧。”

张剑亭撇撇嘴,也不得不承认杨怀启说的是对的。

终于昏昏沉沉的,两个从未住惯农家屋子的人勉强要睡了,此时天也正是最黑的时候,再熬下去就该亮了。只是,习武人的警觉却偏生这个时候叫醒了他们,两个人同时一激灵,睁眼,细听。

院子外头是马匹踏地的声音,听起来足有十七八骑,还带着锁链哗楞楞的响声。不一时那些马就在关家门口停了,随即的砸门的声音。

“官差办案!”外头嚷嚷着。

“糟了!”张剑亭与杨怀启同时坐了起来。

张剑亭一个箭步窜了出去,推开门的时候,正见关海沧已经走到了院子里,要去开门:“等等!”张剑亭一阵风一样来到关海沧的面前,拦住他,低声说,“你不能去。”

“怎么了?”海沧眉间蹙起,疑问。

“总之你不能去!”张剑亭来不及细说,又听见外头人乱叫“开门开门!官差办案”。张剑亭连忙把关海沧往屋子里面推,“你先进去,我来应付。”

“咣”的一声,门已经被踹开了。十几个人呼啦一下子跳进来,把两个人围在院子当中:“官差办案!谁也不许动!”

张剑亭一回身把关海沧拦在身后,瞪着那些穿着差役服饰的人,冷冷的问:“你们是哪儿的?”他比关海沧矮一些也瘦一些,冷不防一看,倒像是被罩在关海沧的影子里了。

只是没人理他。差役里为头的那个一抬手,展开一张纸,上面绘着人形。他将那纸放到海沧身边比了比,点了点头,向后退了一步,再一摆头:“就是他了,抓起来!”

差役们等的就是这句了,七手八脚的就拎着镣铐要来扣人。

“谁敢抓人!”张剑亭眉一竖,甩手就掀翻一个差役,“你们好大的胆子,竟然什么人都敢抓!你们是哪里的?”

“你是什么人?”差役上下瞟了张剑亭几眼,一脸的不屑。此时张剑亭只穿着里衣,天正黑,也看不出料子,那差役也只当他是一般的农人了。

“我是……”张剑亭正要说话,却被一只沉稳的手按住了肩膀,后面的话再没说出来,生生给逼了回去。张剑亭心里也是一惊。

“各位差官,敢问是什么事情?我只是一介农人,与世无争的,为何要抓我?”关海沧说的话就比张剑亭和缓多了,只是那语气虽然是商量的,也没半点农人的畏缩谦卑就是了。

当然还有更不客气的,出语尖锐:“看样子,各位差官并不是义亭县里的,不知是何处的?”白明玉也披着衣裳出来了,静静倚在门首,声音听着惫懒,却更透着冰冷,“若说起来,我们堂村隶属义亭县,要抓人,似乎也要由义亭县出面吧?”那些人连义亭县令公子张剑亭也不认识,自然不会是义亭县的人。

“义亭县?义亭县算什么?”那差役冷笑,“我们是当协郡的!”

白明玉望向关海沧,正见着关海沧也在望向她。当协郡也插手进来了么?两个人心底同时想着。然而事情究竟是怎么回事,他们两个还是并不清楚。看样子能够明白来龙去脉的,还得是张剑亭。

张剑亭原本想为关海沧出头,然而义亭县隶属当协郡,他父亲也要听郡里头的吩咐,此时他却无能为力。他原本以为最多是别的县里来争功的,却不想竟是郡里直接来了。只是他向来脾气傲,见着那差役的嘴脸,心中气被激了起来:“当协郡怎么了?郡里就厉害了?想抓人,还得先问问我同不同意!”

“你算是什么人!也敢来阻官差办案!仔细连你一起拿了!”那差役一声呼喝,周围十几个人全掣了刀出来,白亮亮寒闪闪的一片。

“怕了你们?”张剑亭一倾身,正要给那些差役些教训,却又被拍住了肩膀。他满心的不情愿,想要挣,却挣不开。即使那人的手并没有真的用力。

关海沧轻轻拍了拍张剑亭,温和微笑,不教他再继续与人争执:“几位差官,究竟是怎么了?我实在不明白。”

“江洋大盗叶锦年,别装了,跟我们回去伏法认罪吧!”铁链一响,已经套到了海沧的脖子上。那差役见张剑亭不动,只当他不过是逞口舌之能,却不敢真的与官差作对的,于是底气更硬了,好不客气。

张剑亭一把捞住铁链,却被关海沧给握住了手腕,他的力气就再没使下去。张剑亭一脸的不甘愿,瞪着关海沧,却见关海沧对他缓缓摇头,不让他再闹。关海沧放开了张剑亭的手腕,再次拍了拍他的肩,笑容稳重。张剑亭就觉得有座山立在自己身边,那传在他肩膀的力气并不大,却稳得任是什么也难以撼动。

“张公子,我跟他们走。”海沧慢慢的说。

“为什么,凭什么!”张剑亭不满,“明明你是……”

海沧却摇头,不教他再说:“张公子,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农人。今天我若是不去,他们一定不会罢休,真要是闹大了,整个村子都会被牵累的。”

“你又不是压不……”

海沧再摇头,仍是将张剑亭的话堵住了:“事情不是那么简单。你父亲明白其中的复杂关窍。我跟他们去。”转身,向着倚在门口一脸不情愿望着他的人,“明玉,关霆关霖又得你照顾了。他们两个不听话,你也别太惯着。有些事,怪我没早点跟你说。张公子的父亲清楚的,你可以问他。又要劳累你了。”

白明玉就看着关海沧一阵,终于还是走了下来,替他将因为匆忙而只是简单披在身上的衣裳整理好,系上,叮嘱了一句:“别委屈自己。”

第一卷 当垆沽酒 第十三章 当猜测只是猜测 关海沧就那么被锁走了,手铐脚镣的一件也没给他落下。那班郡里的差役拖着他在马后跟着,半点也没善待的意思。

白明玉赌气不去看,只窝在院子里。她清楚关海沧绝不会反抗,定然是由着那班小人欺侮的。想到他要跟在马后一直走到郡里去,就有要把那个不开眼的当协郡守问斩的念头。然而终究也只能是个念头而已,不能当真那般做,否则关海沧又何必跟着去?便是拒捕又何妨?隐忍下来,只是不想露了身份罢了。

到了白天,白明玉依旧的去开了酒肆,拿话哄了关霆关霖,只说关海沧又出去办事去了。两个孩子倒是不疑,同小飞惹祸浑闹,不亦乐乎。

张剑亭坐在酒肆里喝酒,昨儿全入不去口的,今儿竟也忘了,左右白明玉给他拿了什么酒他就灌什么酒下去,竟是不知滋味的样子。杨怀启陪着他坐,却是不喝酒的,只吃着白明玉做出来的小点心。说来杨怀启似乎也没有要走的意思,竟是安心要留下来看热闹的了。

小飞爹围着酒肆转圈子。半夜里官差动静大,他和小飞娘可是都醒了,邻居家的情况一点没落的全听在耳朵里。官差一走就奔了关家询问,愁得不行。怎么偏就关家多灾多难的,这没多少日子呢,就一堆混账事找上来了。也不知道是冲撞了什么煞星了。

“罢了,这点子事还冲撞煞星呢,那以前的日子还不得没得活了?”白明玉淡淡的,安慰着小飞爹娘,虽则这话听来能够安慰人的意思并不多罢了。

小飞爹娘倒是认识张剑亭的,因着他曾送关家双棒回来,故而知道那是县令公子。小飞爹就问,怎么县令公子都不去拦住官差的?

张剑亭早憋了一肚子的气,若是他的脾气,什么官差,全打跑了算了,由得他们这般欺负人呢!还不是关海沧自己送上门去的?要真是关海沧不愿意,别说那些官差,就是当协郡守来了,也只有唯唯跪拜的份!凛州州牧见了,也只剩垂首听命的差!然而这话却没法对小飞爹讲,唯有瞪着白明玉出气。

“齐大哥,不是张公子不帮忙,实在那是郡里来的人,张公子也没奈何。”白明玉还能开解着,要把小飞爹哄走,“齐大哥,我想着,明儿去郡里探监呢,你能不能帮忙雇辆车,明儿陪我去?海沧匆匆走的,连件厚实的衣服都没穿,我想给他送去呢。”

“成,我去借辆车来!”小飞爹拿袖子抹了把脸,直奔村里的大户家去了。

“要去就去了,借车做什么?”张剑亭不解,看着小飞爹被支走了,他倒是再坐不住了,在酒肆里来回走着。

“张公子,你可消停一下吧,折腾了****了,不累吗?”白明玉无奈,以手支额,随手在账簿上写着,都是记着张剑亭喝酒的账,倒是一笔也没落下。

“再说,还用你去看的?”张剑亭突然想起来,“既然去了郡里,那郡守看见就得放人了吧?关海沧他也敢抓?胆子忒大了!怕明儿都给恭恭敬敬的送回来了。”猛然醒悟了,反而不急了。想着自己为那俩人费了半天心思呢,真是白搭了。

白明玉苦笑:“关海沧又不是什么不得了的,哪里就能被认出来?现下还不知道郡里究竟是什么意思呢,只盼着别用刑就是好的了。”

“为什么不能认出来!”张剑亭困惑,“要是关海沧都不算是不得了的,那还有什么人可以了?怕不只有皇帝才是不得了的了?”

“世人不识关海沧。”白明玉淡淡的,“世人知道的,只有虎威将军。”

“那不是一样的么!”张剑亭嗤笑,“关海沧就是虎威将军,虎威将军就是关海沧!”

杨怀启叹了口气,替白明玉说了:“虎威将军这号,叫得太响了,世人反而不知道虎威将军的名字。怕能够清楚关海沧就是虎威将军的,寥寥可数吧。即使是当协郡守,怕也没那个本事清楚这些。”张剑亭真真是个公子,连这点事都清楚呢。他家里明白的,他就只当所有人都明白了。

“我爹怎么知道的?他还只是个县令呢!”张剑亭反驳。

白明玉也就凉凉慢慢的说:“是啊,张大人怎么就知道呢?杨先生竟然也是知道的呢。”

张剑亭听了瞬时醒悟了什么,反闭上了嘴。

“白小姐是怀疑我有什么不妥么?”杨怀启摸了摸自己的耳朵,拣了一颗花生米,丢到自己嘴里。

“不。”白明玉断然否决,“我不疑先生,正如海沧不疑张大人。先生是世外高人,张大人是严正清明的君子,足可信重。”远远的望着一辆马车过来,赶车人倒是快马加鞭的,看来急得很。白明玉整理了一下柜台,缓缓的又说,“正如先生所言,世人只知虎威将军。别说小小的郡守,就是平央新投父亲不久的时候,也是闹过笑话的。当时正巧城下有人搦战,海沧出战,四叔引着平央在城头观望。平央诧异得很,还问四叔说‘关海沧是谁?怎么这般厉害的将军从未听说过。以此人的本事,当重用才是’。四叔听了笑得打跌,骗平央,说那关海沧是个淘气的,每每把我父亲气得不行,故而从来不重用他,只叫他偶尔打打前阵,当当先锋。平央还抱不平,说要替海沧出头呢,实在要是我父亲不喜欢海沧,就调到他帐下去,定然不会亏待的。四叔实在见着平央实在,没法子,才说了,关海沧就是关虎威,哪里有人敢不重用呢。就是把我父亲气到半死,也不会真拿他怎么办的,还不是一样五弟五弟的叫。平央这才明白,竟然被四叔给戏弄了,大叫委屈呢。”

“平央?”张剑亭皱眉,“刘平央?西钺侯,镇南将军刘平央?”都说西钺侯镇南将军与虎威将军最相厚,听白明玉这般说,似乎传言也不差的。

“说来,我倒想问问,虎威将军到底是个什么官职?”杨怀启虽然知道的事情不少,然而真是涉及官场的,却仍是有不少不明白的地方,毕竟是江湖人。

“虎威将军不是什么官职,那是被人白叫出来的号。”张剑亭嘴快,“据说是当初从敌人口里叫出来的,那一战关海沧吓破了敌人的胆了。后来所有人都跟着混叫,倒跟个正经职衔似的了。”

“嗯。”白明玉虚应着,见着张诠穿着便服,已经从马车里出来了。

张诠慌得几乎是滚下来的,才见着白明玉就要跪下:“关爷被抓,实在是下官办事不利,罪该万死!”

白明玉连忙把人拦住,不教他跪:“张大人何出此言。此事与大人无关,快些起来。再者,大人,明玉实在不想教人知道太多,这里不是大人府上,村子里人来人往的,教人看见,明玉与海沧可没法在村里住下去了。”

“是。”张诠站直了,也不拂逆白明玉。转头看见张剑亭,怒从心头起,不管不顾的从袖子里捞出件东西就摔过去打,“你这孽子!教你办的事都没办成!还害得关爷被捕!这般年纪了,还一事无成!要你这孽子何用!”

“哎哟!爹!别打人!”张剑亭转身就跑,绕着酒肆里头,抱头鼠窜。平时傲得比天还高的人,在自己父亲面前还是跟家养的狗崽似的。

张诠也不顾那么多,一边追一边打,顺手能抓住什么就丢出去,也没了往日的稳重形象,什么****文士儒雅耿介,都化作了雾气散了个干干净净。

一时白明玉与杨怀启就见着满地的筷子杯盘,张剑亭身上早就挨了不轻不重的几下,狼狈不堪。

“白明玉!杨怀启!”张剑亭还嚷着,“你们不能见死不救!拦住我爹啊!哎哟,爹,我错了,我错了还不成么!白明玉你快拦住他!”

白明玉见那爷俩实在闹得不像,哭笑不得,只能上前拦住了张诠:“罢了,张大人,还是坐下好好说吧。海沧说有些事情你是知道的,他教我问你呢。”

张诠气喘吁吁,他一介文人,年纪又长,哪里能像自家儿子那般跑来跑去的无碍?早累得不行了,被白明玉拦住,也便就势坐了下来,犹自指着儿子斥责:“孽子!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一点小事也办不好!枉你平日自诩!”

张剑亭也知道这次的事情是他没有办好,再没别的话讲,只得垂着手听着。

张诠接过白明玉递过来的茶水,一口灌了,算是平了些气。又一眼瞅见杨怀启,敛眉问儿子:“这是谁?”

“在下杨怀启,是张少侠请来帮忙的。”杨怀启笑嘻嘻的又替张诠将茶斟上,比张剑亭可是乖觉多了,“在下不才,江湖上的事情还是略知一二,当也可以有些用处。”一边说着,怕张诠不信似的,把一张纸掏出来,在桌上铺平了。

白明玉分明见着,那纸上画的乃是关海沧,只是多了一把络腮胡子,竟是一张缉捕告示,说是江洋大盗叶锦年,犯案无数,特来缉捕的。若有见着,肯出首的,赏银十两。她顿时明白了为何关海沧被抓走了。怕是有人见了这告示,出首得了赏银的。

“大人,白小姐。”杨怀启指着那告示说,“这江洋大盗叶锦年,确实曾在江湖上出现过。然而只是昙花一现。有人说他已经被斩除了,也有人说他是得了足够的钱财,重换了面貌姓名,以别的身份漂了白。至于这叶锦年是不是这模样,却没人清楚。故而,张少侠特意找了我,教我列出与这告示上人模样相似的人选,他好一一查探是否是叶锦年。能够找到正主,自然也可洗脱关爷了。”

“怕只怕,叶锦年不过是个幌子,对方真正的目的,乃是关虎威。”白明玉冷笑,“张大人,海沧教你查的事情,怕是牵连不小。”

张诠颔首:“小姐所想,正是我所忧虑的。关爷曾去军中,探知不但征粮征民夫的事情是有人作出来的,就连北狄寇边也是假的。关爷说,北狄一直骚扰频繁,从来也没正经间断过,然而也没有真的大举动。这段时间与往日并无分别。故而所谓北狄寇边,不过是有人放出来的假话而已。什么人放出来的,目的为何,都值得商榷。关爷吩咐下官,教下官秘密查一下底下的动静,也确实见着有人有些蹊跷。只是一时还抓不到把柄,更没法触及根本,还得缓缓图谋。却不想此时却有关爷画像出来,还冠以江洋大盗之名来通缉。只怕有人听闻了风吹草动,其实是想引关爷出来的。”

“不错,若是有心人听闻关虎威到了这边,自然是要畏惧的,有他在,想做什么都不敢了。唯有将人引出来,确实掌握了行踪,甚至借故除去了,才能教人安心。”白明玉接着言说,“不知这通缉告示,是哪里来的?”

“下官已经详查,这通缉告示,是凛州放下来的。然而只有五个郡接到了,其他十三郡全不曾收到。似乎,是认定了人在这五个郡里的样子。”张诠想了想,“只是,也许我们想多了,这上面所画,乃是有胡子的,关爷又不曾蓄须,许是当真是个相似的也说不定。”

白明玉却没那般乐观:“海沧也曾留过胡子的,便是这般模样,并无半点偏差。我只担心,画这图的,怕是认识海沧的人。不过,当是不相熟的,故而只知道海沧蓄须的形貌。”当年关海沧重伤,她照顾的时候,因为不会替男子剃须,关海沧便将胡子留了起来。结果那胡子一留就是一年,直待他重新上了战场,才又给剃了。

“也可能是顾虑关爷的身份。”张诠补充,“毕竟以关爷的地位,没人敢动的。便是追查起来,自然可以推说只是相似,所求的并非关爷。这胡子可是能掩盖不少呢。”

白明玉不禁叹气:“若当真如我们的猜测,怕这事小不了,到时候若是动摇了凛州的根基就不妙了。”

“有小姐与关爷在,不怕不能平了。”张诠笑着。

白明玉只是望了张诠一眼,心有忧虑:“还是指望都是误会才好。海沧并不想再多牵扯了。”

白明玉与张诠的分析对话,一旁的另外两人听了却是如堕雾中。他们两个想了许久,也没法像那两人一样自这一张小小的通缉告示里看见那么多扑朔迷离的复杂关系来,简直绕得人头大。杨怀启从心里感叹,幸好自己只是个江湖人,不然陷身官场,不要说那些奸狡的,就是张诠这般清明严正的,他也是玩不过的。

第一卷 当垆沽酒 第十四章 差官请放行 小飞爹赶着自村里王大户家借来的牛车,在凹凸不平的路面上颠簸着。这一路走了足有十一二天,才影影绰绰见着当协郡城的模样。小飞爹高兴极了,又甩了一鞭子,冲着车后头喊:“明玉,见着郡城了!今儿能见着海沧啦!”

“嗯,齐大哥,辛苦你了。”白明玉坐在车板上,随着那车晃来晃去。

杨怀启瞅了瞅极其敞亮的四周——这牛车连个车篷都没有,就一个车板两只轮子,实在简单得很。他有一肚子的话想问白明玉,可是碍于小飞爹在面前,一句也问不出来。

倒是白明玉浅笑着打量了杨怀启:“先生受苦了。其实先生又何必要跟来?平白受这些委屈。”

杨怀启就摇着手笑了笑,继续埋首在他的书里。这一路上他的消遣也只剩下这书了。

小飞爹赶着车进了城,见着天色还早,便打听了直奔那郡衙,寻到后头监里去。小飞爹问了几处,都说没有,教他寻那重刑犯人处去看。小飞爹也只能往里走,到了一处,总算停了车。小飞爹抹了抹脸上的土,跟白明玉说:“明玉,他们说,这边都是重刑犯,想来海沧就被监在这儿了。我去打听打听确实。”

“有劳齐大哥了。”白明玉也就由着小飞爹去,看着那朴实的庄稼汉子的蹒跚背影,心里有些酸。

杨怀启终于长出了一口气,摸了摸耳朵,问:“白小姐为何不自己骑马来?不是快得很?也省去这些麻烦。”

“关海沧只是个普通的庄稼人,关家哪里来的马骑?”白明玉不以为意,“赶着牛车颠簸过来,已经是快的了。”

“这又何必?”杨怀启哑然。

“实话说,做给人看的。”白明玉坦然,“做给想看的人看,也做给不清楚的人看。关海沧和白明玉就是最普通的农家人,没什么本事,没什么权势,管不了别人的事。”

杨怀启眯了眼睛,忽然问:“白小姐,累不累?”

“累。”白明玉斩钉截铁,“所以才卸甲归田,所以才想做个真正的农人,种种田,卖卖酒,过点舒心惬意的日子。”

“现在呢?”

“现在知道,农人其实不好做。种不好田卖不出酒就没生计活路。这也罢了。不时来的不知道哪里的征派,不是抢粮就是抓人的,普通农人根本应付不来。就是没这些,像这样寻个由头就抓到监里的,也未必只此一家。”白明玉笑得苦涩,“有些事情,想得总是太好,做了才知道艰难。”不想再说,便来问杨怀启,“倒是先生,赖在我们家里也就罢了,怎么会想要跟着一起来郡里?”

“好顽。”杨怀启的回答出乎白明玉的意料,“我想看看,像白小姐与关爷这样的人,究竟是怎么来应付这些普通人才会遇到的事情的。其实你们大可公开身份,就是凛州州牧都要毕恭毕敬的十里出迎。然而你们总这样藏着,究竟是为了什么?就只是想做普通的农人?我想不通。所以我要看。”

“先生好奇心也忒强了。”白明玉失笑。

“不然我怎么是‘顺风神耳’消息灵通万事知了呢?”杨怀启也跟着笑,把书小心翼翼的收在随身的袋子里,跟白明玉一起下了车,走去小飞爹身边。正听见那看门的差役说“你那兄弟也是个硬的,大人升堂,他连跪都不跪!就冲这,谁敢说他是个好的?不是那江洋大盗,能这样?我说,你们也趁早别看了,小心都牵连了”。杨怀启不禁去看白明玉,眼中都是疑惑戏谑。刚还说要做普通农人呢,有不跪郡守的农人么?就是无拘无束的江湖人,见了官也是要拜的。还能像关海沧这样硬着?然而真教关海沧跪一个小小的当协郡守,确实也是杨怀启也想不出来的。

白明玉提着食蓝,无视了杨怀启的目光,向着差役说:“这位差官,便通融下吧。我想见见我丈夫。家里还两个孩子呢,现在连个男人都没有,地也没法种,日子怎么过呢?”说着,将些钱塞在小飞爹手里,再由小飞爹塞给那差役。

差役在手中掂了掂,嗤笑。

白明玉不禁皱眉,小飞爹犯愁的苦着脸。

杨怀启忙又掏了一小块碎银子塞过去,握住差役的手:“差爷,通融则个。我们从堂村来,也实在不容易。就教她看看男人又能怎样?难道你们还怕个妇道人家不成?别说关进去的还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江洋大盗呢,就是真的,他女人就能知道了?也不过是个夫妻情分,您也可怜些。”

差役上下溜了杨怀启一番,见这人穿着打扮看着像个文士,瑟瑟缩缩的,瘦小伶仃的模样:“你又是什么人?”疑惑的问。若真是普通人家,怎么拿得出这么块碎银子?

“嗐,我是个教书先生。”杨怀启胡诌着,“在村里王大户家当西席。这次是趁着他们车来这边窜亲戚的。实在看着可怜,也不落忍的。能帮就帮着些吧,都是邻里邻居的。”

“哦。”差役也就信了,拿牙咬了口碎银子,还算是满意,“行,进去吧。”说罢开了锁,放了白明玉进去,却拦住了小飞爹和杨怀启,“只能进去一个人,你们在外头等着。”

白明玉回首,淡笑:“齐大哥,杨先生,多谢了。”进了牢囚里面。

那里头臭气熏天,污秽不堪。哗楞楞响的锁链声,配着异样的沉默寂静。没人哭号,全部都静着,静得迫人。唯有一声声鞭子响,抽在皮肉上的声音清晰明亮。白明玉看不见那是哪里的鞭子,似乎在深处某个拐角里隐着的。然而她感觉得到十数道目光盯着她看,怎样打量的神情都有,她也只能竭力忽视。

一声口哨响起来,随即七八声跟着,嬉笑****的乱七八糟的声音随着。

“哟,还是个女人!”

“开眼啦!陪老子玩玩哟!”

“久没开荤啦!是牢头奖我们的?”

“都闭嘴!”有人喝了一声,自拐角处出来,是个牢头打扮的,手上还拿着鞭子。那鞭子上犹自沾着血,半截都红了,“什么人?”

白明玉忙说:“差官,我是来探监的。”

牢头将白明玉打量了半晌,眯了眼睛,嘴角挑起来邪笑:“探监?这里可都是重刑犯,那秋后问斩的也有,哪是能随便来探的?你可有什么凭证么?”

“凭证?”白明玉却愣了。她不是不知道那牢头实际指的是什么,然而她总没法教个农妇白明玉变些银子出来。身上带着的一点小钱都在外头打点了,人家还嫌不够呢。这些欺霸的小人,倒是真贪得无厌。她心里气恼,又不能表现出来,只得且忍了,“这,外头的差官是允了的……”

“外头的允了,我可没允!”牢头不满得很,显见是外头的得了好处了,然而他却没得油水,凭什么就教那女人探监?然而他借着牢里微弱的油灯仔细看了白明玉一回,就见那女人清清淡淡的,并不涂脂抹粉,低垂着头,却能见眉眼俊秀,心里便起了别的心思了,和颜悦色起来,“罢了,看你也不容易。你要探的是谁?我可以给你通融通融。”

“多谢差官了。”白明玉忙说,“我想探不久前自堂村抓来的人。”

“关海沧?”那牢头听了倒怔住了,向着后头拐角的地方瞅了一眼。脑子里却已经转了几转,随即皱起眉头,做出为难的架势来,“那关海沧,是你什么人?”

“是我丈夫。”白明玉敛眉,暗地里捏着拳头忍着。牢头查探她的目光是什么意思,她有什么不明白的?主意打到了她身上,可是不要命的了。

“唉。”牢头叹气,“不是我不通融,实在是……”牢头说着手要搭上白明玉的胳膊,却眼前一花,被闪过了,却没见白明玉有动作。他也不疑其他,只当是自己偶然落空了,“那关海沧是江洋大盗叶锦年化名的,是朝廷重犯,可不能随意给人探的。”

白明玉不搭腔,只低着头,揽着篮子。

“不过……”牢头话果然转了,“若是你愿意,嘿嘿,陪我一下……”上前就要去抱,却又被白明玉闪过了。

“啪,铿”的利落两声,伴随着铁链响,拐角处传来一声怒喝:“何意!你敢对她不敬,我要你的脑袋!”那声音沉如大山压迫而下,直要将人心胆俱都碾碎一般。

牢头何意被那沉喝吓了一跳,腿上一软,差点没坐地上。然而随即想起来,却又不怕了:“关海沧,你现在不过是个囚犯,还当自己怎样威风呢?我就是动了她,难道你还真能来杀我?别忘了,你还被锁着呢!”

又是“啪”的一声劲响,“咚咚”的什么沉重的东西砸在地上的闷声。一条影子在拐角的油灯光线里晃动着,随后,是沉重的铁器拖在地上的声音,那影子渐渐显了出来,凝成一个人形。

“海沧!”明玉痛呼。她看见,那出现在拐角的海沧,简直被折磨得不成样。他的脸上满是血污,根本分不清五官的模样。他****的上身看不出形象,黑黑红红的,血还淋漓着流下去,将他污秽不堪的裤子也全染了。他的脚上拖着两个沉重的铁球,随着他每一次迈步在地上拖动出两条黧黑的轨迹,****的脚下留下一个个血印。

第一卷 当垆沽酒 第十五章 刑杖加身 “明玉,我没事。”温和的声音从这样凶神恶煞般恐怖的人口中说出,竟是如此惊心。然而,那温和也仅仅是对明玉而已,“何意,你敢动她?”平平的声音,语调并没有起伏。然而整个监牢里的油灯全仿佛着了一阵风吹,一齐倾倒,压成了豆粒般的火苗。

何意吓得坐在地上,腿抖得像筛糠,动也不敢动一下,声音颤着:“不不不不不敢,关,关爷……”他想不透,那被铁链吊在棚顶,脚下还拴着大铁球的人,是怎么挣脱了锁链的,怎么还能走出来。

整个牢里也全噤了声,没人敢再说半个字,恨不得干脆将呼吸也都扼住了一样。

“海沧。”白明玉一步步走过去,望着关海沧,眼睛都被那模样烙疼了,一直到心里去,被人将根针在她心上乱划,“你……”长长的监牢过道,昏幽黯淡的光线,那在另外一端的人竟是如斯虚幻,模糊不清。她的脚步竟沉重得抬不起来,她的心却快如闪电,恍然到他面前。

“我没事。”关海沧淡然弯下身,在明玉来到之前捡起地上肮脏破败的囚衣,披在自己身上,掩住那些刑讯的痕迹。他身旁的,分明是一间刑室,各样的刑具乱七八糟的摆着,有的显然被用过了,有的还挂在墙上。拖着那两颗铁球,他又向前走了些,迎过去,不想给明玉看见那刑室的模样,教她痛心。

白明玉终还是到了关海沧的面前,颤抖着将手伸过去,轻轻摩挲着关海沧的脸颊,那脸上胡子冒了出来,长了老长,快将他嘴都遮住了,像极了那时他重伤,没法剃须的模样。只是,此时他身上脸上都是污秽的,血汗与泥水纠缠,显是被****得不成样子。

关海沧忙避开,不教白明玉碰他:“我身上脏,别污了你的手。”

白明玉仍是要找他,再被躲了。

“明玉,我身上,太脏了。”关海沧别过脸,囚衣掩不住的,自脖颈向下延的一道鞭痕。

白明玉伤心而气恼,一把抓住了关海沧手上的锁链,硬趁着关海沧措手不及,把人拽到自己面前。手再探过去,在他脖颈的伤处摸索着,声音颤抖:“教你不要使自己委屈的,为什么不听?”嗓子全哑了,“方才,那鞭子声,是在打你?”方进囚牢时的那一声声的鞭响,现下更教她痛得难捱。

“没什么,他们手上没力。”关海沧要向后挣,不想明玉被他玷污了。他身上血汗污泥早混在了一起,实在脏得不像,不敢教她碰。

“别动。”哽咽,“海沧,别动。”有水在那眸子里泛着,凝着,终成了一滴,从眼角滚下来,烫在关海沧的心尖。白明玉拉开关海沧的囚衣,手抚上那伤痕累累的胸膛。鞭子的痕迹纵横交错,将他胸前犁开,又因着污泥汗水混了血,结成暗褐色的泥块。新伤摞着旧伤,血污爬满了他身上。

“明玉,我没事。”关海沧还笑着,温和的宽慰的,那笑意竟然还能到他的眼中,还能在他的唇畔柔和的停驻。

明玉的手慢慢向下抚着,海沧的小腹有着明显的几块黑色,几如炭墨。

明玉的手将要接近时,海沧小腹一缩,又躲了,退后了一步:“明玉,我没事。”

旁边悉悉索索的,一个颤巍巍的声音插了进来:“嫂子,关大哥被他们打了。鞭子,棍子,连那烧红的烙铁都往他身上招呼。嫂子,我在这两年了,第一次见着,他们对人用那么狠的刑。嫂子,关大哥是硬汉,不出声。说真的,我们这些看着的,都怕。”

“那是,他们拿烙铁烫的?”白明玉的声音挑了上去,尖锐起来。锁链被她捏在手心,遽然一紧,关海沧都能感受到她的痛与怒。

“嫂子,他们把关大哥吊起来打。他们拿了那重枷,枷在关大哥身上。真是……”旁边的声音都说不下去了,“嫂子,要是能够,快点把关大哥救出去吧。我们都怕,说不准哪天,那帮没人性的能把关大哥硬生生打死了。”

“吊起来打?枷了重枷?”明玉的眼泪被吞下去了,一把火在她心里烧着,比烙在关海沧身上的烙铁还热,目光向下,注视着他****的双足和脚下的铁球,“方才,也是吊起来的?”

“没有。”关海沧忙否认,“方才,不算是刑讯。”他怎能教她知道?教她难过?

“你后背呢?给我看!”

“明玉。”关海沧又退了一步。他的锁链在白明玉的手里,手被抻着。手腕上用过刑,又吊了许久,早惨不忍睹,此时恰好被锁链箍着,掩住了,却更卡得疼痛难当,他却不敢教白明玉知道,更不肯再靠近白明玉,“你先回去吧。这事慢慢计较。”

“计较什么?”白明玉的声音那般的冷,如寒风凛冽刺骨,“他们好大的胆子!连你也敢用刑!”说罢丢了锁链转身,怒视着瘫在地上的何意,“是你干的?在他身上用刑?把他吊起来打?给他下重枷?”

何意倏然见着修罗,被油灯映住了半边的面目,那般冷得彻骨,犹如千年冰壁:“我我我……不……”话更说不出来。方才看着低眉顺眼的女子,此时大不相同,仿佛能看见杀意流泻。

“是你?”明玉迈了一步,目如剑锋,刺入人心,缓缓的抬起了一只手掌。

“明玉!”关海沧忙唤住她,“明玉,不可!”上前两步,抓住明玉的胳膊,不教她的手劈下去。

“不可什么?”明玉大张着眼睛,才能教眼泪不会一涌而出,“难道还由着他们对你用刑?由着他们如此放肆?敢对你这么重的刑?”厉声。

“何意不过是个替人动手的,杀了他于事无补。至于别的,更不能教你去了。他们无非是想教我招了,自己是江洋大盗叶锦年而已。”海沧缓缓的说,钳住明玉的手却不敢放松,“看样子怕上头逼他们紧,他们才急的。这里头有蹊跷。若是误会,将来再说。若不是,怕牵扯不小。现在我们不能轻举妄动,不然会打草惊蛇。”

明玉垂了头,明白海沧说的道理,却仍是受不得海沧身上的伤。她伫立了半天,才低沉的问:“你不是说,自己身上脏,不教我碰你吗?怎么现在,倒舍得来碰我了?”

海沧倏的收回手,锁链又是一阵乱响。他看见,明玉的胳膊上是一个黑红的脏手印,与她是那么的不相衬。

明玉却深吸了口气,合了眼,又睁开,面向他,绝然:“不想我去,好。把你的伤,都给我看。教我知道,他们究竟做了什么。”

“明玉,何苦?”教她看了又如何?不过是徒惹她伤心痛心罢了。

明玉却冷笑:“我好知道,将来要怎么回报。”

何意好不容易觉得自己生死关前转了个圈,听见这话又是一抖,直接被丢在了寒冬腊月的冰河里。不过那两人已经彻底将他忽略了,只当他是无物一般。

“明玉,实在不必如此。”关海沧真的不想教白明玉看见那些伤。

“海沧,若是我写一封信,八百里加急给父亲,你觉得,父亲会如何?”明玉嫣然一笑,却如冻结三尺的冰层。

海沧哑然,无奈:“明玉……”

明玉却不再说话,只望着他。那眼里的伤痛,是什么也封不住的。那泪珠就一串串的掉下来,模糊了她的眼睛,却仍是大张着,屏了所有的表情。

海沧实在受不得她如此,只得转过身去,将囚衣脱下,执在手里。明玉的手沿着他的背抚下去,掠过哪一道道鞭痕棍疮,撩拨得他心里闷痛。那些伤,明玉看了,怎么受得了?

海沧的身上,本来旧伤多,然而这些新伤叠加着,将他旧伤全盖住了,竟是一道旧伤也分辨不出来。明玉甚至找不到海沧曾为她受过的枪伤,找不到海沧为了救她而将背脊撞在岩石上留下的那一大片疮疤,找不到海沧胳膊上那差点将他变作废人的几刀……

关海沧感觉到白明玉渐渐在他身畔蹲了下去,那冰冷的小手探着抚上了他的足。他紧躲开,转身,要将白明玉拉起,笑着:“这是做什么?脚下实在脏得很,你怎么好去碰?那腌腌臜臜,可不是你该去沾的。”

“教我看。”白明玉不肯起,手仍摸索着他的脚踝,轻轻探到脚镣的里面去,便感受到了那粗裂开来的皮肉,此时摸上去还是湿粘的,周围的皮肤更是青肿泛黑。

“明玉……”关海沧心中痛怆。怎么可以教她做这样的事情?怎能教她碰这些污秽的地方?他也蹲x下来,拉住明玉,不肯再教她手去。

“还骗我呢。”明玉抬头望他,歪着颈项,本来上挑的眉间眼角此时却垂了,“方才不是将你吊起来的?这铁球不是为了坠着你的?脚都成了这样,还来哄我?”捉住他的手,去凝视那手腕,“我方才,竟还抓着你铁链,竟还伤着你的手……”眼泪簌然而落,滴在他手腕上,渗进他伤口里。

“明玉,不是什么大事。”关海沧此时也只能由着她捉着,“以前的伤不是更重?也没什么的。”

凝视他半晌,终也只能说:“海沧,忍忍。”明玉定了心神,冷了面孔,去食篮里取了酒出来,将自己的手帕沾了酒,去擦他身上伤,“实在太脏了,若是这样放着,我担心伤口感染发了炎症。先将酒替你擦擦吧。”

“好。”海沧只是说了这么一个字。他感到了身上的冰凉和蛰痛,却是从心底暖的。

整个监里的人,都那么看着白明玉替关海沧用酒擦身子,出奇的谁也不敢出声,生怕会破坏了什么,打碎了什么。所有人所有眼睛就盯着那两夫妻。他们都听见关海沧静静的呼吸,听见白明玉滴在关海沧背上的眼泪,他们甚至听见两颗心的跳动,一个为着另一个心痛。

“海沧,我记下了。将来,我一定都要讨回来。”白明玉撂下这么一句话就要走。

“明玉。”海沧却突然叫住她,仍将那破烂肮脏的囚衣穿上,遮住自己的伤,“江湖人,必有江湖人的好。快意,未尝不是一种方式。”

白明玉一怔,颇有深意的望了关海沧一眼,就见着关海沧望着她的目光似笑非笑,眼底里闪烁着什么狡黠。白明玉便也点了点头,却吝于给他一个微笑,冷如剑,毫不留恋的离开。

监里的囚徒都在想,是不是真的见过那么清冷又那么干净的一个女子。

看着白明玉离开了,关海沧有些无奈,自己,还是惹恼了她了。埋下心底的叹息,关海沧倒是对着仍不敢爬起来的何意淡然一笑:“怎么,何牢头,还要继续么?”

“不不不不,关,关关爷,您,您,您还是先请回吧……”何意头摇得像拨浪鼓,哪里还敢再招惹关海沧?那吊在棚顶的铁链都能被他给挣断,要是他想反抗,自己几条小命都不够了。乖乖,这位要不是江洋大盗,还得谁是?可是直要人命的地狱阎罗,黑无常啊!

“开门吧。”关海沧无视了何意的狼狈,淡淡的,仍是拖着那两个铁球走到自己监旁。

何意抖着手开门,钥匙掉了几次,才好不容易给打开了。看着关海沧进去,又仔细把门锁上,才算是松了口气。随即变了嘴脸:“关海沧,你别得意!下次不会教你好过的!哼,还不承认是江洋大盗呢!今儿就见着你的真面目了!敢威胁官差!你好大的胆子!”声嘶力竭的吼了几声,苦于够不到监里面的关海沧,也不敢去接近关海沧,便在外头号叫着泄愤。

海沧不以为意,凭着何意乱吼,只寻了块地方坐下。他从昨夜就被吊着,到现在才落了地,也实在有些累了,全身关节都被拉得痛。便只仰着头,闭目养神,等着下一次刑讯。

角落里的年轻囚犯等到何意骂完了去喝水,便爬到海沧身边:“关大哥,你可真厉害!”悄悄的竖大拇指。方才就是他跟白明玉说了关海沧被刑讯的事,实在抱打不平得很。

“下次别多嘴。”关海沧只轻轻的说,“仔细连累了你。何况,我也不想她知道。”

年轻囚犯却不解:“给嫂子知道又怎地?她定会想办法救你的!难道你不想出去?那帮混账,下次不定还用什么手段对你呢!”

关海沧却摇头:“怎么对我倒是不怕。刑讯也就由着他们,若真要想置我于死地,他们还没那个本事。我只担心明玉,她性子火爆,怕她急了,又生气,心里难过,对身体不好。”

年轻囚犯羡慕不已:“关大哥,你对嫂子真好!嫂子对你也好!”

第一卷 当垆沽酒 第十六章 江湖人江湖手段 张诠穿着便装,在客栈里等着,一壶茶水都放冷了,也没见他动过。因是坐的马车,他比白明玉早到当协郡三天,却也只在客栈按兵不动,等着白明玉的到来。早上的时候他眼见着白明玉进城了,才算是放下了心。

“张大人。”清冷如冰的声音,没有半点温度。

张诠吓了一跳,转身才见着那站在打开的窗口的两个人。葛巾布袍的杨怀启,和村妇打扮的白明玉。张诠见到白明玉的第一眼却打从心底里发冷,冷得如同被浸在腊月的荒原上,尽管现在已经到了春暖花开的时节了。白明玉本就是清冷的,带着淡淡的疏离,如杏骄春,如梅傲雪。然而此时的她却更像是一柄出了鞘的剑,锋锐无匹,沾着便要鲜血淋漓。偏那剑还是寒冰所铸,连着皮肉都要冻结在上面,撕扯下来。

“小姐。”张诠忙施礼。

没有如常说什么客气话,白明玉走到桌旁便坐下,霜肃的面孔,琥珀的眸子凝着,右手扣住左腕,拇指在腕脉处轻轻摩挲。

杨怀启关了窗,也寻了地方坐下。他此时才注意到白明玉左腕的腕脉处有几道浅淡的疤痕,她的拇指便是在那些疤痕上抚摩着。

张诠询问的望向杨怀启,却只见着这位‘顺风神耳’茫然的摇头,显然也不明白白明玉这是怎么了。张诠只好咳了一声,打破了沉寂:“小姐,见着关爷了?”

“嗯。”白明玉淡淡的应着。

杨怀启却瞬时感受到一股杀气,泼洒在皑皑雪地上的红,浸透了那冰白,深深的,陷入骨髓,艳得绝代。随即那杀气便消泯了,仿佛从来不曾存在过,红与白,不过是一时幻想。

张诠实在怕了此时的气氛,只得小心翼翼的,再来问:“小姐,可是有什么主意了?”

“主意?”白明玉的语气轻微上挑,便是一道匕首“唰”地划破了布帛,“有,果然有。”似乎是笑出来的声音,却分不清究竟是讥嘲多一些,还是冰冷多一些。

张诠实在没了继续说话的勇气,也只能等着白明玉开口了。

幸而白明玉并没有教张诠久等:“杨先生,若是你,遇到这事,会怎么做?”

杨怀启一怔,却不明白为何问到自己的身上。他没敢多言,只等着。

“杨先生只管直言,我想听听江湖人的做法。”白明玉淡淡的说。

“当真想听?”杨怀启一挑眉,摸了摸自己的耳朵,也笑了,“那我就说了。若是我,便去掳了那郡守来交换。”

白明玉颔首,又转向张诠:“张大人,若是张公子呢?人说知子莫若父,张大人应该想得到张公子的行动。”

张诠却不敢像杨怀启那么放肆,沉吟了一下。

“张大人但说无妨。”白明玉明白张诠的顾虑,“这一次,我们倒是想要用一用江湖人的手段。”在监里的时候关海沧那一句无疑是来提醒她的,可以从另外的角度入手。那人想事情的时候还是如此刁钻!想当初父亲都指着他无可奈何的说“淘气”,与在人前那稳重沉厚的印象截然不同。

“如此,下官放肆了。”张诠仍是施了一礼才说,“若是犬子,怕直接便去劫狱了。”顿了顿,想了想,仍是补充了一句,“其实,若是犬子剑亭,一开始,便不会跟着走。”

杨怀启赞同:“不错。若是我,也是绝不会给他们抓起来的。”

“嗯。”白明玉若有所思,咀嚼着杨怀启与张诠的话,眼前却渐渐明晰了,仿佛有人揭开了窗帘,将室外的光洒了进来。她冷冷一笑,眼角忒斜,顾盼生姿,“既然说是江洋大盗,那便使用一些江湖手段又何妨?”那笑便再没从她眼角唇边褪下去了,清冷之外,又多了掌控全局的骄傲,“杨先生,你的消息都是要钱的?”

“不错。”杨怀启觉得,此时的白明玉身上彷如有了光,自然的散出来,充盈满室。

“一个金元宝。”白明玉淡然,“请你做我此次的参谋,如何?”

“好。”杨怀启笑了,“果然白小姐出手豪气。”白明玉只是如此说,尚未将元宝给他。本来他是概不赊欠的,然而却也不怕白明玉食言,也相信白明玉有这个财力。其实,却是他自己有了兴趣,想要掺上一脚而已。

白明玉再不客气,径直来问:“杨先生,若关海沧是某个颇有影响的帮派的重要人物,帮中人众会怎么做?”

张诠隐隐觉得,白明玉这手笔,怕要不小。

“帮中,自然要来夺人。”

“若白明玉是某个帮派帮主之女呢?”

“自家女婿出事,一帮之主怎会袖手旁观?”杨怀启大笑。

“若是白明玉与关海沧是私奔的呢?”白明玉又问,丝毫不在意这话说出来对她声誉的影响,“白家与关海沧所在之帮,尚有纠葛在,故而两人只能选择私奔。”

杨怀启却愣住了,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小姐!”张诠忍不住来阻止,“小姐怎可如此?小姐与关爷的婚事可是天下尽知的!小姐与关爷乃是绝配,怎能妄说私奔!”

“张大人,你却急什么?”白明玉笑着抬手虚按,示意张诠稍安勿躁,“若非私奔,为何关海沧与白明玉要在乡间隐居,种地沽酒?可不就是为了躲避关海沧一派与白家的恩怨么。杨先生,若是这种情况,会发生什么?”

杨怀启叹气:“若是如此,关氏一派与白家冲突都是会有的,甚而,关氏一派出了追击令要斩杀关海沧与白明玉也是有的。故而,隐居不但是躲避恩怨,更是躲避杀身之祸,势在必行。”

“好好好!”白明玉拍手,“如此最好!”轻巧的取了茶盏,给自己斟了杯茶。

张诠想说那茶已经冷了,当另外冲泡,却一时被那样的白明玉镇住,不敢多言。

“那若是此时关海沧被捕,他原来的帮派,可还会来救人?”白明玉问。

“会。”杨怀启答,“自家处理事务,自然可杀。然而若是外人插手,尤其还是朝廷不问青红皂白的拘人,帮众又如何能够干休?这口气都是咽不下的。”

白明玉听了冷笑,倒是合意得很:“一帮之众能有多少?在这当协郡,能起多大的风波?”

杨怀启却摇头了:“一帮能有多少人?几百上千人也是大帮派了,然而这等的终究还是少。江湖上的,不是以人数多寡论的。乃是看着地位和武功。想要在当协郡起风波,一帮之众可不行。就是这一座城,也不够的。最多能闹一闹郡守府罢了。”

白明玉愣住了,这却是她没想到的。她自来统兵,除了开初时实在没人的时候,后来哪里少于过三千人?尤其到了后期,就是手底下将校都动辄上百,更遑论那些兵卒。然而细想来,江湖帮派也理当如此,否则不是要能够与朝廷分庭抗礼了?只是,这般却不够她想要的了。沉吟片时,再问,“若是白明玉也因为救人而被抓起来呢?”两帮之众,大约可以做到一些了吧?再加上虚夸的,左右当协郡守也是不会明白江湖情况的,应该可以差不多了。

“小姐怎可以身涉险!”张诠却不肯,立刻严正驳斥,“小姐千金之躯,怎可自送入虎口?关爷被抓,张诠已然难逃罪责了,怎能任由小姐再去!”

“无妨。”白明玉冷笑,已然决意,尤其想起监里的情况,更是怒从心头起,“我只是想见见那位郡守,看看他究竟是怎样的人!别将来冤枉了,再来怪我手段毒辣。”

这话说得令人不明所以,张诠一时没法接续。尤其看白明玉的意思,怕以决定,张诠身为下属,也没发多说。

“杨先生?”白明玉复问,等着杨怀启回答。

杨怀启也只能答:“白家怎可善罢甘休?纵然是私奔,那也是帮主千金!”

白明玉笑容忽然甜美了:“如此听来,当协郡似乎要遇到大**烦了。”

杨怀启笑说:“两帮之众,虽然威胁不了一个郡的。不过想要闹翻这一座城还是可以的了。”

“够了。”白明玉轻笑,“如此,也够治当协郡守的罪了。要生要死,易如反掌。”

张诠心底一阵发寒,突然明了,白明玉却不愧是白明玉。

杨怀启却没张诠想的多,他只是忧虑:“可是,却要到哪里弄这么两帮的人来?”恍然,“难道要去军中来调?”

白明玉却摇头:“不必真有这些人。我也不想当协郡城真的闹起来,到时候遭殃的仍是百姓而已。”

“那……”杨怀启不解。

“只要这样的消息传到郡守耳中,他自然不敢不放人。”张诠叹息,“即使为了保住自己,郡守也断不敢教这样的事情发生。”何况此时还是在重要的关节时候,当协郡守担不起这样的风险。

“不错。”白明玉赞许的一瞥张诠,他果然明了了自己的意思,“如今缺少的,便只有一个传递消息的人了。”这却是其中的重要关节。白明玉也有些犹豫。固然有人是合适的人选,却对那人影响不好。似还应该想些别的办法。不知不觉间,她的右手又在抚摸左腕上的疤痕。

“小姐何必犹豫?”张诠清淡一笑,全不在意。白明玉已经做到了这等程度,难道他还要顾惜自己那点声誉?

白明玉却摇头,仍在想着。

“小姐。”张诠决意,反而是因为白明玉此时的态度,“小姐,义亭县县令张诠也想挣功呢。不然为何派了自己儿子连日挑战江湖中与那叶锦年样貌相似之人?不正是为了尽快抓到人么?谁掌握了叶锦年,谁便有了上位的机会。张诠自然不想放过的,尤其自己的儿子张剑亭本身便是江湖中人,可是有便利的条件在。也正因如此,关海沧与白明玉的身份,他自然是知晓些的。此事更是被他利用,传到江湖之中,惹得那两大帮派不满,要来救人。而张诠,又正可借此机会来做出替郡守忧虑的样子,替他出谋划策,卖他一个人情。要知道,当协郡守是义亭县令的顶头上司,讨好上司会有什么好处,不是不言自明的么?”

“张大人!”白明玉不满,“如此对大人官声有害。明玉不能!”

“小姐尚不惧流言蜚语,不惜以身犯险,难道张诠还要惜身若此?”张诠拂袖,冷言,“小姐也太小看张诠了!”

“张大人……”白明玉一时结舌,“明玉绝非此意……”竟而有些慌乱,不知该怎样来应对这位品格坚硬的文士。

张诠却笑了,止住白明玉的话:“小姐,小姐不必多言。张诠已然决意。何况,犬子现在做的,可不就是挑战江湖中与那画像相似的人的事情么?这十几天,他可是到处撒野挑了九人了。似乎,因为一直没有收获,脾气还不太好。”

“张公子大义,那是为了海沧。”白明玉忙说,“怎可曲解了?”

张诠忽然板了脸,恼怒:“小姐若再推拒,张诠便要生气了!”

白明玉眨了眨眼,噤声。这顽固文士的脑筋,也是很教人怕的。

张诠也便笑了,笑容中满是慈霭。此时被他吓住的白明玉,倒是有了几分这个年纪该有的样子,看着与自家那个混日子的儿子倒是没太大的区别。这般想来,张诠才猛然醒悟,白明玉本是与剑亭同年的,他竟然一直都忽略了:“如此,下官便去办事了。”

第一卷 当垆沽酒 第十七章 夜探郡守府 “且慢。”白明玉忙叫住人,“大人不必急在一时,还有事情要做的。”冷了脸,怒了心,“虽然如此可以迫使郡守放了海沧,然而这叶锦年的事情尚未解决,以当协郡守的性子,定然还会再滥抓无辜之人严刑逼供的。幸而是海沧,那等重刑还熬得住。若是个普通人,又怎么受得了那般折磨?不是屈诬,也是要被收了命的。绝不能再教这事发生!”

“关爷受刑了?”张诠与杨怀启同时惊诧。听着白明玉的意思,怕那刑还不轻。张诠心底尤其惴惴,这事待将来追究起来,当协郡守是真的要没命了。

白明玉冷笑,却不知道是因谁才如此气恼:“他没事。这一点而已,他还熬得住。”那心里的绞痛,又是为的谁来?

“叶锦年这事,仍是要解决的。”白明玉转了话,“不能再留下能教人祸害百姓的由头。”

“这个简单,只要抓个模样相似的交上去,不就完了?”杨怀启不以为然,“我给张公子的名单里不少恶贯满盈之辈,拿来充数有何不可?”

“不成。”张诠先白明玉否决了杨怀启的提议,“那告示若真的只为一个叶锦年也就罢了,这样的事情做来倒是个简单有效的法子。然而若不是为了叶锦年,而是为了虎威将军,随便抓人,却等于不打自招,反而****了身份。即便是没被发现,也会另外再找别的由头来逼关爷现身的。”

“那要怎么办?”杨怀启愕然。怎么官场的事情这般复杂?随便一件都能牵扯一些有的没的。

白明玉却摆出一副懒懒的姿态,陡然多了些高贵的气势:“其实这事好办得很。”她看着张诠紧皱的眉和杨怀启诧异的脸,竟有些想笑了,“其实,张公子本不必如此大动干戈的,他这一下怕是要得罪不少江湖中人了,实在不值得。何况也不会有什么收获。”

“小姐,有什么手段么?”张诠不禁来问。这事在他看来可是棘手得很,自家儿子做的固然是无用功,却也未必不是一种办法,至少也能转移了别人的注意力。

“简单极了。只要那通缉告示流到边境军营里去,很快就有人会出面收走了。”白明玉两句话说得清淡得很。

“这……能行么?”张诠疑惑。固然关海沧与白明玉在军中颇有地位,然而也不至于像说的那般轻松吧?若告示传不到上层手中,不是白费么?

“张大人也太小看我与海沧了。”白明玉傲然一笑,“海沧与我都统领过中护军,训练新兵、选拔将校,都是我们的分内职责。说得不客气点,就是这边境士兵,有半数都经过海沧与我的手。他们倒是未必知道海沧与我的名讳,可是样貌他们却还是知道的。这告示流进军中,定然有人认得出来,一层层传上去,不出半月,这事也就有人出面来压了。”

张诠眨了眨眼,心里却咯噔了一下。这般看,关海沧与白明玉,足有倾国的实力了。若这两个人心里想要什么,怕连能够阻止的人都没有。然而,幸好,这是关海沧与白明玉,这是可以给当今皇帝“谁都能叛,却唯独他们两个不能叛”的信心的人。

白明玉见着张诠脸上变色,轻轻问他:“张大人,怕了?”

张诠颔首:“怕,也不怕。”天下如何,还不都是他们家务事?何况关海沧与白明玉还是无心在那些上面的人。

白明玉却垂首笑了,觉得自己轻松许多,倒更没了什么顾虑。张诠能说出这怕与不怕,也当真是位通透的能臣。教张诠做个小小的县令,还真是屈才了。然而暂时却不能就做什么,还是得等关海沧教张诠做的事情都办完了,才好举荐他,不然这边的事情就没人可以办了。何况,到时候张诠自然是首功的,平步青云是理所当然的事情,远比现在没什么进身要来得名正言顺。有张诠在,她全不必担心事情会有什么疏漏的,也可以安心去做她要做的事,不过对于杨怀启还得再嘱咐两句:“杨先生,明日可否请你办一件事?”

“小姐吩咐。”杨怀启笑着,“拿人钱财与人消灾。杨怀启可不会收了小姐一只金元宝,就只动动嘴皮子。该要做什么,小姐说就是了。”

“杨先生,其实明玉只想请你明日去探监而已,见见海沧。”

“那今日呢?”杨怀启一怔。

“今日?”白明玉也是一怔。

“今日小姐不是要去夜探郡首府么?”杨怀启问,“小姐的计划,可还有自己被抓这一项呢。”

白明玉失笑:“我自己去便是了,如何能够劳动杨先生?”

“我与你同去。”杨怀启摸了摸自己的耳朵,“我虽然功夫不怎么样,不过轻功还是过得去的。总要有人知道小姐的情况才行。”看着白明玉有不乐意的意思,忙追加了一句,“小姐知道,我这人是好奇的,想看热闹!”他总不能说,有人因为自己被事情缠住来不了,特意给了他一百两银子,教他看着白明玉,关照白明玉吧?至于那人的理由究竟是为了不教白明玉与关海沧出事,怕因此连累自己父亲,还是别的什么,就不是他要管的了。

“有杨先生同去最好!”张诠忙附和,“小姐要以身犯险,实在不该的。然而张诠明白,小姐这般做,确实是最合适的,故而也不好劝小姐。”转身向杨怀启,“只是要请杨先生受累了,请杨先生跟着小姐,别教小姐出了什么别的岔子才好。”不待白明玉抗议,又向白明玉躬身施礼,“请小姐放心,外面的事情,张诠定然尽力,不教小姐忧心。小姐只管照顾好自己便是了!”

这一番话,将白明玉彻底堵住了,连拒绝都不能,只能哭笑不得的接受了。

杨怀启趁着白明玉不备,对着张诠暗竖了拇指。

张诠也就捋着胡子淡然微笑,成竹在胸。

白明玉又向张诠托付了小飞爹,请他多照应一下那个老实憨厚的庄稼汉子,另外替自己遮掩行踪。其实白明玉本来想教小飞爹先回去的,无奈他却不肯,总要留下来陪着。白明玉也没办法拂了他的好意,只得认了。

她与杨怀启换了夜行衣,这一身黑色劲装她确实少穿。毕竟就算是去偷营,她也都是铠甲加身的,哪有试过这样的轻便服装?女人的身子曲线被勾勒出来,倒教她有些羞赧。她这身子,不是被铠甲裹着看不出男女,就是宽大的衣服下遮住了身材。就是在堂村里穿着农人的衣服,也是宽松肥大的,哪有过这种紧在身上的时候?将那衣裳拽了拽,也还是全凸显了,教她觉得别扭。

杨怀启看得好笑。原本见白明玉豪气爽利,有时也像江湖儿女的不羁样子。然而在穿着上,倒不知她竟是这般呆板的。江湖上的女孩子,无不喜欢将自己身材显出来,这样的劲装最适合,又方便行动,又透着傲人。就是一般人家,有几分姿色有一些身材的,也没有全掩起来的。白明玉却刚好相反,是真的宁愿什么身材都没有,彻底似男儿一般的:“小姐,其实小姐这样穿挺好的,何必在意?”

明玉红着脸低着头,揪着衣襟,掩住自己前面,却是不言不语的。

“小姐,这样的衣裳适合行动。”杨怀启向白明玉解释着,“宽大的衣服实在不适合去潜入,不定要在怎样的环境下呢。若是衣裳太肥大,容易被房檐树枝刮着,影响行动。小姐且先将就一下吧。”

白明玉没法,也只得从了。待入了郡守府,她才真觉得这样的衣裳的好处来。她轻功终比杨怀启差,一队兵士来巡逻的时候,她急随着杨怀启躲避了。只一步之差,就要被撞见。白明玉当时暗道好险,若这衣裳真宽大些,怕她人闪到了墙后,衣角却不免要露出来了。见了这般好处,也就跟着从容了许多。

趴在郡守书房顶上,白明玉看着杨怀启将屋顶瓦片轻轻揭起来,顿时露了一小片,正能看见郡守的模样。白明玉不觉感叹,幸而有杨怀启跟着,不然这些事情,她还真是不知道该怎么做。

“小姐,是准备现在下去,还是再等等?”杨怀启悄悄问。

“等等。”白明玉敛容盯着下面,“我想先看看,这位隋大人究竟是怎么做事的。”当协郡守隋强,听张诠所言,是累官至此的。虽然没听说有什么功绩,但似乎也没什么劣迹的样子。白明玉不好遽下判断,便想先观察一下。

书房里烛火还算是分明,只是距离太远,却看不清楚隋强正在看的是什么。不过白明玉瞅着,倒像是公文的样子。那桌上摆着两摞,似乎一边是已经完成的,另外一边则是尚待查阅的。瞅瞅天交二鼓,能到了这时还在办公,倒不失为一个勤恳的官吏。

不一时,由外头走进来一个人,身上铠甲尚未卸了,当是郡中武将:“大人。”

“跃严!”隋强抬首,惊喜。竟是自案后走了出来接着那武将,“你可算回来了!怎么样,事情打听得如何了?”

“大人,那张剑亭确实是在找与那告示上相似模样的人在四处挑战。据闻,他仅在义亭县的酒楼里,就擒杀了四个人了。”被称做“跃严”的接过隋强递来的茶,不客气的喝了。

隋强颔首,脸上忿忿不平:“果然!一个小小的义亭县令也要挣功!不过仗着有个走过江湖的儿子罢了!便以为比别人多了些方便么?”

第一卷 当垆沽酒 第十八章 入彀 白明玉听了失笑,倒是不用他们来吹什么风了,隋强自己便已经这般想着。到真真是个以小人心度君子腹的。然而她更在意的是那个叫做“跃严”的,对于这位武将却没什么印象。原本,她与关海沧都曾统领过中护军,武将的选拔任免,都经过手的。按说纵使不认识,好歹也该听过名字才对。然而这一个却实在生疏,从不曾经过他们两个任何一个的手。难道是那一年里被提拔出来?想来似乎只有这一个解释了。

“大人稍安勿躁,我们不是已经将叶锦年捉到了么?”那叫跃严的似乎并不像隋强那么着急,倒是安稳得很。

隋强立刻转忧为喜:“说的也是!倒是不怕他!那叶锦年可认罪了?”

“没有。”跃严说的平淡,倒是不急不躁。

“没有?那怎么办?”隋强忧虑,“他不肯认罪,我们要怎么交上去领功?若是被那张诠抢了先,我这一郡郡守的面子要放在哪里!”

“大人急什么。”跃严仍是不疾不徐的,轻轻吹开茶杯中的浮沫,“那人不认罪,才更说明有问题。老实说,这段日子我也用了些手段了,那人骨头竟还是硬的。哼哼,不是江洋大盗,能这样?定然是此人无疑的。”

隋强却并不像跃严那么放心:“你那手段,我也略微听说了。会不会,有点过了?”他有些迟疑的样子,似乎对于跃严的做法不是很赞同。

“放心。”拖长的声音,满不在乎,“我也是一点点试着来的。看他现在仍是受得住,就算再加些,也一样死不了。总不会要了他的命的,毕竟上面还是说要活口,我们也不能就送个死人。”

话听着似乎没什么,然而就是杨怀启听着里头的意思都觉得惊心。照这般看来,不知道关海沧是被刑讯逼供到什么程度了呢,怕那些恶毒的手段都用了。想到白明玉这一日来的森寒冰冷,显是压着怒火的,恐怕关海沧的处境当真不好。

正乱想着,忽然耳畔有冷冷的声音小声叮嘱:“杨先生,我下去了,先生自己小心,瞅着时机,该走就走。明日还请不要忘了去探视海沧。都在先生身上了。”杨怀启正要扭头去看,身边人却一下子不见了。随即自书房外头传来一声女子的叱咤,一阵风刮进了书房。

“什么人!”跃严一抬手中茶杯,正将一柄将要到了隋强面前的剑截住,手腕一抖,将那刺过来的女子翻开。

女子借力后仰,翻了个筋斗,方止定了身子,又再揉身而上。

跃严此时已然掣了剑出来,将隋强护在身后,与女子交战。

黑衣劲装的女子蒙着面,身法轻灵,一柄软剑如风摆柳,摇曳生姿。

跃严乃是武将,步步沉稳,剑也来得厚重些,力道沉猛。然而杨怀启看着,却觉得跃严的剑透着邪气,总不肯走常路的样子。

两下交手并不很久,那女子便被跃严迫得喘息起来,尤其跃严故意与她交剑几次,连着迫退了几步,呼吸都跟着乱了。

跃严得意,咧着嘴角一笑,剑上又加了几分力,正击在女子剑脊上。女子再拿不住那剑,脱手飞出。女子见不能成事,急回身,要奔房外逃走。跃严将手中剑突地掷了出去,正擦着女子面颊过去,刮掉了她面巾,“哆”地在女子面前钉在门板上。女子身形不禁一滞,便是这半瞬之间,跃严已经到了女子身后,一手拽住她胳膊,另外一手运指如风,点了女子穴道,教女子再动弹不得。

杨怀启想,究竟这是白明玉的真实本事,还是她留了手的呢?未免输得也太快了。然而,若不输得这么快,似乎也一样说不过去。反正怎么都是要被抓住的,想想也无所谓了。

其实却是白明玉不敢过多交手。毕竟武将战斗风格与江湖人不同,她曾与张剑亭交过手,多少有些明了其中差距。她担心,若是战得久了,她功夫里武将风格显出来,反而容易被看穿。索性便做出弱的模样来,尽快输了是真的。

跃严抓着白明玉的胳膊,却并没有放手,尽管白明玉应该是已经不能动的了。他转到白明玉的面前,眼睛自白明玉胸前扫过,最后定在白明玉的脸上。跃严的表情十足玩味,伸出舌头舔了一圈嘴唇,令那红得艳邪的唇在烛火下如涂了一层亮光一般。

白明玉不禁别过脸,想避开跃严的目光,却动弹不得,只得由着他看,神色更冷了,身子僵硬。

跃严却笑了,向着早瘫软如泥的隋强问:“大人,准备如何处置这刺客?”看着隋强仍是脸色惨白,一时半刻说不出话来,便也不再征求隋强的意见,直接来审问,“为何要行刺大人?”

“呸!”白明玉傲着,一瞥眼,“狗官,既然落在你们手里,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还真是个倔的。”跃严眼光流转,盯在白明玉微微露出来一点的锁骨间,那里的皮肤显见得比她脸上脖颈要白一些,看着当是因平时都被衣裳掩住,从未经过太阳的。如此瞧着,又舔了舔嘴唇,“看来,似乎很难从你口中问出东西了。”他抬起手,虚指在白明玉咽下锁骨的缝隙里。

那手指将要搭在白明玉的皮肤上,却并未真的放上去,若有若无的。白明玉只觉得一阵恶心,浑身如陷泥淖一般:“混账淫贼!将你的脏手拿开!”她下意识想要挣,却挣不得。此时万分后悔,不该轻易便输了,却成了受制于人。难道便要被那混账肆意**辱了么?

“拿开,是这样?”跃严嘴角一挑,手向下,刚好搭在白明玉的衣领上,轻轻的勾住,稍微用力,便拉下来一些,露出白皙的半截锁骨,“我,该不该继续用力呢?”

白明玉怒火灼烧,胸膺起伏,咬牙切齿:“呸!”又吐了跃严一口,正在他的脸上,“你好大的狗胆!若敢动下去,待将你那手剁下来喂狗!”她从戎十载,铁马冰河,与众军将向来交好,坦荡开怀,哪里见过这样的人,受过这样的欺辱?万想不到军将中竟有这样的淫人!眼见着那淫贼还要用力,她开始有些畏惧,犹豫要不要将自己身份说出来,以解此时之厄。

跃严却不顾脸上唾沫,嬉笑了,尤其见着白明玉脸上有了慌乱神色,不再坚决。女人果然都怕这个。他手上还要用力,却忽然听得头顶有声响,心下一惊,窜到屋外,就势上房。他只注意到了这个女刺客,却不曾留心还有别人。可惜,到了外面他却什么也没看见,全是一片空荡。若不是他听错了,便是那人轻功太好了。跃严担心有变,也不再寻,仍是回到书房里,看视隋强。

此时隋强已经勉强回过味来了,正声嘶力竭的吼着:“来人,来人呐!刺客!有刺客!”

不一时,外头的差役兵士全都听见了,乱纷纷赶过来,火把刀兵的,瞎嚷嚷了一片。不少都堵在隋强的书房里,有几把刀架在了白明玉的脖子上,倒更见着白明玉对此凛然不惧。

此时跃严再想用什么手段也不可能了,只得由着隋强大呼小叫的将白明玉下在监里去,看着那被差役退走的背影,颇有些惋惜。

白明玉坐在牢里,看着手上铁链,瞅着眼前铁栅,却有一些庆幸。她明白那时定是杨怀启为了救她,特意将人引走的。感激杨怀启的同时,也庆幸听了张诠的话,带着杨怀启同来,否则,她今日当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计划里设定的倒是好,然而总没想到会遇到这种事情。若只是什么严刑拷打之类的,她倒也不惧,然而遇到这般的一个混账淫人,实在她是吃不消的。以前倒是没真遇到过这样的情形,就是白天的何意,也不过是小牢头而已,其实未必能干出什么事情来,白明玉也从未放在眼里过。然而这一次,可是真的危险了。

脚步声传来,踩在监牢石质的地面上格外清晰。女监里人本就不多,更显得寂静空旷。白明玉惊见来的居然是那个轻薄了她的跃严。

跃严站在监外,他的嘴唇特别的红,又薄如刀,面上总似嵌着笑,眼里却含着阴戾。他体格说高大,又不似关海沧般雄壮,说颀长,又不似张剑亭般俊逸,放在人中,当也是个出众的,却总没法教人有些许好感:“姑娘在这里,可是委屈了。”

白明玉厌恶得很,只不理他,闭目妆睡。

跃严倒是不以为意:“姑娘是与隋郡守有仇?”等了半晌见没什么动静,便又问,“还是,想要要挟隋郡守做事?”

白明玉猛睁眼,目光如电,瞪视了跃严一阵,才又慢慢缓了,眼睛垂下去,微偏着头低下。

“看来真是如此了!”跃严却笑了,对于白明玉的反应满意得紧,“却不知姑娘想要隋郡守为姑娘做何事?”见白明玉仍是不言,他自己倒还接得下去,“其实,姑娘若真有事要办,与其求隋郡守,不如求我,大概,还更能办得通透些。”

“求你这淫贼?”白明玉冷笑,“呸!”

“姑娘这又何必?”跃严嬉笑,“男女之事,其实舒服得紧。姑娘若是来求我,既可以教自己舒爽,又能将事情办成,不是两全其美?”

“无耻!”自牙齿缝里蹦出这两个字,白明玉再不想与那跃严纠缠,复又合了眼睛。

“姑娘若是回心转意,便可着人来找我。我是牙门将军邱跃严,姑娘自可打听,这一郡之中,是我说了算些,还是隋郡守说了算些。”停了一回,笑着再说,“其实,我大约也猜得到姑娘是为谁来的。今儿倒是听见何意提了,有位姑娘去看了那江洋大盗叶锦年。”他说到这里,故意等了一下,看着白明玉的动作,见着那女子拳攥了又放下,“听何意描述,倒是与姑娘有几分相似。姑娘心疼他,倒是夫妻情深。然而,姑娘也需记得,我说他是叶锦年,他便是叶锦年;我说他不是叶锦年,他便不是叶锦年。姑娘,可思索明白了。又不必教姑娘掉一块肉去,不说出去,自然没人知道的,姑娘其实,不必太拘谨了。”又停了一回,“若是姑娘太执意了,也需知晓,我是断不会给他有性命之忧的。然而不生不死的手段,却未必没有几个。我也知道他是汉子,更听闻了他的本事了得,只是,我也不是吃素的就是了。姑娘且自思量了。”

白明玉忍着一股火气,一言不吭。只做是个什么也不懂的江湖侠女,而不是清楚官制的。只将邱跃严的话一一记在心上,暗自琢磨。直等到听见那脚步声走远了,才倏然睁开眼,一拳捶在身旁墙上,将那里凿了个圆形,手上纹理都印在上面,脉络清晰。

只是小小一个牙门将,倒是有这么大的气焰!连郡守都不放在眼里了,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当年海沧做牙门将的时候,她父亲手中不过三个县城,六千军马,比这整有23县的当协郡的规模可是小了太多了。怎么现在牙门将倒比个郡守更厉害了?这当协郡的情况,还真是需要好好整顿了才行。

第一卷 当垆沽酒 第十九章 蛮力男 这两日探视关海沧的人还真是不少。何意心里嘀咕着。他一大早就得了邱跃严的令,给关海沧戴了那特制的重枷,以后不管什么时候,都不准给他摘了。何意心里也跟着打蹴,那枷还是乱的时候特制的,专给死刑犯人用的。自从天下定了,新帝就下旨将那重枷都免了,再不准用。此时却翻出来给关海沧戴,多少何意也有些担心不妥。然而他总不能违逆了邱跃严,也只得听从了。何况关海沧确实是个厉害的,手上的铁镣都能挣断,不用重枷还真制不住他。

“这位公子,你也来看关海沧?”何意上下打量着眼前的年轻人,宝蓝缎子的衣裳有些皱,形容看着有些疲惫,似乎是急着赶路,不曾稍作停歇就来的。然而即使如此,也掩不住他的俊秀气度。

“废话忒多!”张剑亭一瞪眼,甩过去一块碎银,“人呢?”

何意脸上顿时绽开笑来,恭恭敬敬的,引着向里头走:“公子,关爷在里头呢,您请。”来到关海沧牢门前,何意陡然被揪了起来,领子勒着他脖子,气也喘不上来。

“谁教你们这么待他的?”张剑亭的怒气直冲云霄,紧抓着何意领子,恨不得一剑把人给捅个窟窿。

“张公子,把人放下吧。”倒是那在牢里的,还能平心静气。

“你倒是不在意!”张剑亭一瞪关海沧,随手将何意丢了,贯在地上,将人摔得七荤八素的,一时半刻身子都跟散了似的,挣不起来。

“张公子辛苦了。”关海沧瞅了瞅张剑亭,见着那年轻人的靴子上都是尘土,那么喜欢干净的人,此时也半成了灰人了,怕身上拍一拍能掉下半斤灰来。显见是赶了许久的路的,从义亭县到当协郡城,就是快马加鞭也得三天了,恐怕这位公子是一直都没休息了。

“白明玉被抓了。”张剑亭横了他关海沧一眼,“我今儿早上才到,就听见这消息。你……”后面话没来得及说,就见着关海沧戴着的重枷变了形。

那枷重一百斤,全部包着铁皮,连手带颈,都是给枷住的,寻常人戴上,动都难。关海沧此时却因着那消息硬挣起来,双手一错,枷已弯了,再挣了几下,枷上已然有了裂缝,铁皮都皴皱了。

张剑亭忙一把按住那枷,对着关海沧做口型:“是她自己去的。”这话不敢被别人听见,却得教关海沧知道,不然怕他此时就要挣出狱去救人了。

关海沧果然不再挣,然而脸色仍是严重,再无半点清淡,仿佛地底深处的熔岩暗流着,随时都可能裂地崩出:“怎么回事?”

张剑亭只觉得头皮发麻,真不该自己来见关海沧,还不如就教杨怀启来得了。然而杨怀启已经被自家爹给请回堂村了,说是关家那两个惹祸精也得有人顾着,既然张剑亭已经来了,那么就请杨怀启去顾着看看吧。然而此时也没有什么别的办法,只有硬着头皮来应对关海沧了:“她想要捉住郡守,要挟他放了你,关堂主。”

“嗯。”关海沧应了一声。他明了那声“关堂主”的意思,应是明玉的策略了。然而仍是忍不住加了一句,“她实在不该拿自己冒险的。”

你们两个不都是一样的?张剑亭腹诽了一句,却没说出来,只继续:“我听闻着,江湖上已经有消息了,你们通野教要来这边救人呢。虽然你已经脱离了许久了,然而终究也曾是他们的堂主,他们是无论如何都不肯善罢甘休的。就是白明玉的爹爹,霍帮帮主,也已经在路上了。虽然说是私奔的,可好歹白明玉也是独女,白帮主怎么也不可能坐视。何况现在连白明玉都被抓了,他恐怕更是要倾全帮之力来硬的了。”

关海沧听着这话,已经明白了白明玉的意思了。如此固然是好的,他那时提醒她以江湖人的手段来做,她果然是明白了。然而总不该她自己也涉险的,却实在教他不安。

张剑亭见关海沧皱着眉,知道他已经在寻思着了,便又按着他爹张诠的吩咐继续说:“关堂主,虽然我也是个江湖人,不过毕竟我爹还是朝廷命官,总不想这当协郡里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连累到他。若是能够,我爹还是希望,可以平和解决的。”

“平和解决?”关海沧怒而冷笑,“就是这样的平和解决?”一抬手,示意自己身上的重枷。

“这事我爹自然会处理的。”张剑亭忙说,“只是除了这边,就是通野教和白帮主那里,还得请关堂主多担待些。”

关海沧淡淡的:“我已经离开教里很久了。再说私自拐走了明玉,白教主大概只想生啖我肉了。怕没那么大的本事。”

张剑亭笑了:“凭你关堂主,一句话,其实两边的纷争都能给解了。我是再信不过的。至于白明玉,我也会尽量去关照的!断然不会教她被人给欺负去!”关海沧刚才那番话,与他搭得极妙,不过是一点提醒,关海沧就已经明了了,竟是把戏做了个十足。

“你最好记得这话。明玉要是有什么,关海沧就教血来偿。”关海沧声口还淡着,然而那双眼睛却黑得怕人,像有十万兵马踢踏欲战,“这句话,关海沧说到做到。”

张剑亭知道,关海沧那话是说真的,不是简单的说给别人的听的。

“何意!”关海沧突然一声大喝,震得整个牢里铁栅都被吓住了般嗡嗡鸣响。

何意一直蜷在张剑亭附近,一听这声喝,一个哆嗦,倒是从地上蹦起来站直了,然后就愣怔怔的盯着关海沧,一脸的茫然恐惧。

“何意,告诉隋强和邱跃严,关海沧无惧他们的手段,有什么尽管来招呼!”关海沧凛然如山神,气势逼迫下,连云层都要被他踩在脚底,“然而,关海沧的妻子,却是不容他们动的。胆敢有什么逾距的行为,关海沧就教他们血溅五步,身首分离!”说罢,又是一声怒喝,双手一挣,生生将那重枷给崩开了。两片沉重的枷落在地上,发出闷响,“这枷,就是例子!”

张剑亭觉得,什么通野教霍帮之类的,哪里还用得上?只凭着关海沧这一个威胁,也足够当协郡守吓破胆的了。别说什么身份地位,只凭着关海沧的本事,这小小的牢狱,就关不住他。

不出半天,关海沧在牢里说的话,就已经传到了隋强的耳朵里了。

那传话的人轻轻捋着自己的胡子,意态悠闲的喝着茶。虽然他是隋强的下级属官,可那清雅的风骨,却比隋强不知道高了多少倍。见着隋强已经目瞪口呆,张诠也就慢悠悠的问了一句:“隋大人,此事,你准备如何处理?”

隋强擦着头上的汗,犹然不能从那震惊里缓过来:“你说,那关海沧,不是叶锦年?而是什么通野教的堂主?”

张诠啜了口茶,听着说话倒像是在看着天上的云彩一样悠闲:“其实,他是不是叶锦年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通野教和霍帮,都要来救人了。”放下茶杯,看着隋强,淡淡的笑着,“隋大人,听闻那两帮加起来大约也有个千多人,若是来这郡城里闹一闹……”

隋强心里都凉了,若真有那么多人来闹一闹,别说是江湖上的武功高手,就是千多百姓,也足够他被摘了乌纱的了。何况,此时还是非常时刻。

“隋大人,这时机未免也太差了些。”果然,张诠就来提隋强怕的事情了,“圣上才下了令旨的,要整顿吏治,查察百官,有不能胜任者,即行革除。若是往日也罢了,其实千多人么,只要出动军队,也就镇压下来了。怕他则甚?只是此时若是有个风吹草动,再有那小人向上面吹吹风……”张诠摇着头,似乎有些惋惜,“唉,隋大人,下官毕竟隶属大人管辖,总是不忍坐视不理啊。”

隋强赶了几步,一把抓住张诠的胳膊:“张大人,你有什么办法?”

“这……”张诠故意蹙了眉,做出为难的样子来,“隋大人,下官只是小小的义亭县令,能有什么办法?”

隋强脑筋转了转,注意到张诠着重了义亭县令几个字上,顿时明白了:“张大人放心,以后上头有什么好处,我一定多替大人美言!就是在我力所能及的,也一定多提携大人!”

张诠立时笑了,轻轻拍了拍隋强抓着他的手:“其实,这事大人真不必太虑。那些什么教什么帮的,不过是要人而已,就把人放了,还不都散了?”

“对对对,放了……”隋强连说,却又想到,“然而,若是当真放了,那叶锦年……张大人,你也知道,这事,州里催得紧……”

“大人糊涂了?”张诠不以为然,“若那关海沧就是叶锦年,将他放了,大人抓不到,别人也抓不到。不过所有人都是空罢了。难道还能为此单来责备大人?若那关海沧不是叶锦年,大人守着这么个假的,却忽略了抓真的。就是真送了上去,被查出来,大人反而要担责任的!”那话音放得颇低,幽幽的,钻到隋强的耳朵里,心里,徘徊萦绕,蛊惑着,“大人,且自三思权衡。”

隋强果然思虑着。张诠的话说的都是对的,以他多年做官的经验而言,多做多错,不做不错,其实无为,反而是个自保的妙招。

张诠明白隋强的动摇,便又给他加了些价:“大人,说句实在话,犬子最近一直在江湖里寻着那个叶锦年。下官想,若是寻着了,其实与我用处不大,倒不如交给大人。”

“哦?”隋强一愣,没想到张诠居然将这么好的功劳拱手让出来。

张诠便做出一脸的苦笑:“大人,我不过是个小小的县令。就是教我抓到了人,难道有人肯信?想要抢功的人不少,到时候我可能什么也捞不着。还不如就交给大人,至少,大人也不会忘了我的。”

隋强明白,张诠这番话自然是对的。不说别的,若是张诠当真先抓到了那叶锦年,怕第一个来抢功的,就是他隋强了。所以张诠宁可先将人交上来,才是个保身上进的法子。于是哈哈大笑:“如此就多些张大人了!放心,我一定不会忘记张大人的!”

张诠终于松了口气,看来,可以将关海沧与白明玉接回去了。

第一卷 当垆沽酒 第二十章 女监 女监里的牢头挨个派饭,就见着新进来那个安然的倚着墙坐着,一身黑色劲装,倒是还没换成囚衣。那人坐在那儿的架势,就跟在自家客厅里头似的,一点都没点怯懦畏惧的意思。那些个哭哭啼啼哀哀切切的是常有的,这么全不当回事的却实在第一次见着。

牢头最厌的就是这种人,全不能在她面前威风,就是鞭子抽到她眼前了,也提不起她半点恐惧,实在教人恨得很。“啪”的把那一碗牢饭丢在地上,半泼半撒的,本就稀得见底的粥更是没剩了多少。

白明玉皱了眉,只不理睬,当什么都没见一般。然而别人却不是她那样的,耳畔响起一阵喝粥的声音,迫不及待的,狼狈的。有人拿手去抓着吃,填塞在自己的嘴里;有人把地上泼洒的都捡起来,甚至不惜趴在地上舔。白明玉一阵恶心,差点吐出来。

那粥上面还飘着稻梗,黑糊糊的,根本就是脏得不行,哪里是人能咽下去的?

隔壁监里的从栏杆的缝隙里来捅了捅白明玉:“别嫌弃了,吃吧。”还是个好心的。

“这种东西,怎么能吃?”白明玉不满。

“饿她个十天八天的,看她还这么倔?”有人嗤笑,“到时候吃得可欢呢!”她正用手扒拉着碗底粘着的饭粒,那手指都是黧黑的颜色,还放在口中舔,意犹未尽的。

白明玉好不容易才把那一阵反胃给压下来,索性闭了眼睛,只当什么也没看见。

“才关进来,所以还能忍。三五天之后的,看她怎么办!”

三五天之后……

白明玉忽然心里一动,海沧被关进来有多久了?他又是怎么办的?是像她一样饿着肚子,还是也去吃?男监里的肮脏恶臭,海沧身上衣上的污泥秽迹,一点点全在她眼前晃着。他……他这些日子,是怎么过的?他怎么可以容忍这些?

行军的时候,不是没受过苦。没东西吃的时候,草根树皮马肉,什么没吃过?脏了什么的,其实都能忍。忍不得的,是这牢狱之中的侮辱,那将尊严踩在脚下硬碾的屈辱。

可是海沧说过,尊严是自己给自己的,不是别人赏的。自己一身得正,难道还怕别人给弄歪了?侮辱什么的,全在自己心里,任是别人,谁也不能给。

这般想着,白明玉不禁走过去,向地上捡起那碗粥,端详了半晌,终究还是下不去喝的决心。只得恨恨的丢在地上。关海沧,不是谁都做得的。

“白明玉呢?”蛮横的人嚷着,一阵踢踏的脚步声传来,钥匙稀里哗啦的随着快步乱响。

白明玉缓缓站起身,挺直腰背,一身清冷。

邱跃严带着剑,怒视着白明玉,他鲜红的嘴唇紧抿着,成了一条缝隙,歪着拧上去,一脸的阴狠乖戾:“把牢门打开,人我要带走!”

“是。”牢头唯唯诺诺,不敢怠慢。早就知道牙门将军看中了那女人,带回去玩玩实在是可想而知的。

白明玉警惕了,注视着邱跃严的一举一动。自然是不可以给他抓走的。邱跃严的心思很明显,她却不能给他侮辱了,需得小心防备。她的手背在身后,捏了捏拳。之前试过邱跃严的武功,身手虽然不错,但也不足以教白明玉忧虑。只是此时白明玉还是个普通的江湖女子,手下也得注意些,别露了出来,反不好了。

邱跃严等不及牢头呵斥着白明玉自己出来,一把推开牢头,自己进去监里抓人。

然而白明玉一拧身子,错了两步,便自邱跃严的掌下离开了。白明玉清楚,只要在牢里,邱跃严再大的胆子,也不敢就对她怎样,所以此时才要带人走的。只是若是江湖儿女,却该不会想到这些吧。是不是,会想着逃出去?还是抓了邱跃严来要挟?

白明玉正犹豫着,邱跃严的剑已经抽了出来,当头劈下,狠辣得紧。

心下一惊,忙又躲了,两个人便在小小的监牢里缠斗了起来。白明玉仔细看邱跃严的架势,并不担心会伤了她,看来是一心要抓她走的。这却是为何?他想的是什么?似乎,事情并不仅仅是邱跃严起了色心而已。莫非张诠那里已经办妥了?想到此,白明玉的心里一喜,再应对邱跃严时便多了几分轻松:“淫贼,你也太心急了!”故意的拿话来挑,“我父亲若到了,绝饶不了你!”

“等他到了,你已经是我的人了!”邱跃严冷哼,“小小的江湖帮派,也有胆子来反?到时候你就看着我将他们全都灭了,杀个片甲不留!”嘴上说着,下手却狠,丝毫不留情。

消息果然已经传到了!那还要来动她,是谁的意思?隋强?不对。若是隋强不肯放人,只需关在牢里便好,根本不必特特的教邱跃严来抓她离开。那么,显然是隋强已经放人了,邱跃严却不同意,故而来将人抓走禁锢起来。只是又不对,为了争功,邱跃严要守住的也该是被当做叶锦年的关海沧,而不是她白明玉吧:“呸!就凭你们也配!若海沧不是为了村里百姓不受你们骚扰,你们连他毫毛都动不了!你敢来动我,海沧绝不与你干休!”若穿花蛱蝶,白明玉只仗着轻功躲闪,却不与邱跃严硬挨。一边显着似乎吃力的样子,一边却将邱跃严的攻击尽数躲过,黑色的蝴蝶轻飘飘的晃着。

“关海沧?哼!”邱跃严听了那名字,恨得咬牙切齿。好不容易抓来的功劳,送上去一定能教师兄喜欢的!却因为隋强的一时软弱功亏一篑么?绝对不能教隋强给搅了,“只要抓住了你,关海沧算什么?有你在我手上,我就是教他自断一臂,他难道还敢不舍得?”何意传来的关海沧的警告,反而教他明白白明玉在关海沧心里的地位。他清楚得很,只要抓住白明玉,就是一百个关海沧,凭他多厉害,都不足为惧。

“你敢!”白明玉一声怒喝,眼中寒意暴涨,抬起一脚正踢中邱跃严手腕。

邱跃严只觉得手上一痛,剑已经拿不住了,撒手飞了出去。

“你敢威胁他!”白明玉上前一步,逼视着邱跃严,杀意肆虐。还有人比她更清楚关海沧的么?若真是将她来做威胁,别说教他自断一臂,就是要他的命,他也不带哼出半声的。所以她才要更强,不能教别人制住了,不能成为他的软肋。

邱跃严被这一下惊得半晌不敢呼吸。那个看来并不强悍的女子,怎么会有这样的本事?之前手中持剑,还不是三两下就成了他的手下败将。怎么今天陡然厉害起来了?一脚都能将他的剑踢飞?要知道他是武将,手下没几斤力气可是不行的,谁能轻易从他手里将兵刃踢飞?

“明玉!”那朗然的声音是谁的?能将一颗牵悬着的心放下来?

“海沧!”果然,就见他走过来。

那张脸仍满是血污,胡子还是老长的在他脸上爬着。他的身上依旧是囚衣,破败肮脏,还没有换。只是那手铐脚镣的,都被卸了,走路时再不必拖着脚,被那两个铁球坠着,步履维艰。

“明玉,回家了。”淡淡的说着,那么的理所当然。

“好。”听着他的话,白明玉绽开了笑容,几日来的心,终于有了歇息的地方,“我们回家。”

邱跃严悄悄的后退了两步,趁着白明玉不备,绕到她的身后。掂量着,关海沧还有一段距离,白明玉眼里只有关海沧,时机却是恰好。阴毒一笑,邱跃严突然发难,手掌抓向了白明玉后心。

就在那掌将要到白明玉后心的时候,一柄剑倏然出现,拦在了掌前。白明玉却同时回手一格,要截住那掌。那剑与明玉的胳膊堪堪就要碰上,剑急回收,明玉也同时撤手,却教邱跃严寻了空隙,猛地矮下身子一拌。明玉正将身子半转,收势不稳,下盘却露了空子,正被邱跃严扫在腿上,站立不稳,向后仰去。

使剑的人也大惊,伸手要去拉住明玉,却终是被邱跃严快了一步,手已钳制了明玉咽喉,顺手点了白明玉的穴道,教她不能动也不能叫。

这些事情不过是电光石火,关海沧急赶来,却也只到了牢门口而已,见白明玉已经被制住,却不敢再进一步。

邱跃严却明白惊险,若不是白明玉与张剑亭同时要来拦他,却不想自己人撞上了,又急忙撤招,他也实在没法钳制住白明玉。就是张剑亭的剑,他也是躲不过的。而以昨夜来看,白明玉的功夫虽然不甚好,但在她已有警觉的情况下想要一击得手,也不是那么容易的。想至此,他却笑了,狰狞:“还不收了剑,张公子?小心点,别划伤了这女人的手。”

张剑亭捏着掌中剑,忿恨不已,却无能为力。其实无论是他还是白明玉,都不畏惧邱跃严的,他清楚白明玉的实力,绝然是胜过邱跃严许多的。当日重伤的时候还与他战了那么久,邱跃严这等三脚猫的功夫实在不够看。然而此次却因为两个人都急着出手,反而教邱跃严趁了。

“你待如何?”关海沧沉着问。他看见白明玉在邱跃严x下的愤怒,她的脸上还泛着红色,显然十分羞辱。

“这女人在我手里,关海沧,你可小心了,别太嚣张。”邱跃严笑着,轻佻。

“混账!”张剑亭从牙缝里逼出这么两个字。早知道那女人都是防备了的,他还上手干什么?由得她去应对就完了!也不至于出了这事!何况白明玉也是,都见着他已经过来了,还自己去格挡什么?逞什么强呢?

“嘿嘿,人在我手里,随你们骂。”邱跃严只嬉笑着,不以为意。然而那眼中的戾气却尽显无遗,“关海沧,我要你供认自己就是叶锦年!再将自己缚了,滚回牢里待着去!”

“休想!”张剑亭怒斥,“这种条件怎么能答应!”

邱跃严眼中狠狠,却舔了一圈嘴唇,教那红得更艳:“其实,你不答应也好。我倒是没所谓。”他的手摸上白明玉的脸颊,渐渐的向下抚摸着,碰到了白明玉的衣领,稍微使力,第一颗扣子已经被扯下来了,那白皙的锁骨就全露了出来。

“住手!”关海沧爆喝,一拳砸在牢门上,就见了那牢门扭曲变形。

邱跃严骇了一跳,他是早就听何意说关海沧厉害了,这才第一次见着,只那力气,就当真惊人。他紧张的咽了口唾沫,继续说着,“关海沧,这是你的妻子吧。你若是不同意,我就把她带到男监里去,当着那些男囚的面把她衣服全撕了,上了她!”

“你敢!”张剑亭剑锋直抖,要不是邱跃严正制住了白明玉,他现在就能一剑把人捅个窟窿,“你可知她是什么人!”

“好。”关海沧吐出一口重重的呼吸,“我认。放了她。”

“哪能就这么放了她。”邱跃严立刻得了甜头,高兴得很,“她是我手中的筹码,只要有她在,就不怕钳制不住你。老实说,凭你露的这几手功夫,我自叹不如,也实在不敢大意了。想不到她还真是好用得很,这身子也妙得紧。”他本就是半骑在明玉身上的,此时又故意在明玉身上蹭了蹭,就教明玉感觉到一个铁棒正抵着她的腿。

羞耻顿时涌了上来,明玉的脸红得简直要滴血。

关海沧的脸黑得如暴风雨前的乌云。他的胸膛起伏了两下,又渐渐缓了:“你要怎样才能放了她?”他的手狠捏住那铁制的牢门,将那牢门的枢纽拽得嘎吱吱直响。

“自断一臂如何?或者两条胳膊吧。”邱跃严想了想,“还是两条胳膊安全些。”又一摆头,“还有这位张公子,教他离远点,我可不想有人拿剑对着我。”

关海沧深吸了一口气:“好。”手上发狠,就听见“哐啷”一响,那铁质的牢门被他硬拽了下来,直接抡在邱跃严的脑袋上,将人整个砸了出去。

张剑亭也措手不及,慌忙躲了,才没有被连累。

邱跃严连着那牢门一起撞在牢房的墙壁上,脑袋都崩裂了,红红白白的撒出来,再活不得。

关海沧的眸子黑得似海啸前退潮的大海:“我已说过,敢对明玉逾距,我就教你血溅五步!”一字一顿,将那话语化成石头,砸进地面。

张剑亭也被震慑住,半天没回过神来。第一次,他傲气骄纵的张少侠,也有畏惧的时候。咽了口唾沫,喃喃自语:“还真是一身蛮力。”

关海沧却不再理会别人,蹲下去,解了明玉的穴道。

明玉才一能动,就扑到关海沧的怀里,紧紧搂着他,半点也不肯放,身子还在颤抖,竭力克制着那耻辱恶心的感觉。

海沧迟疑了一下,才轻轻拍了拍她的背。

过了许久,张剑亭终于开口说话了,指着邱跃严的尸体:“这东西怎么办?”牢头喊着杀人了就奔出去了,刺得他耳朵发痛。

“模仿他的笔迹写一封密告的信,就说隋强私自放走了江洋大盗叶锦年。”关海沧淡淡的,“然后把尸体和那信一起给隋强送去。剩下的,就不用我们管了。”

也正因为关海沧淡得如此的不以为意,才更教人对那手段心惊。张剑亭张了几次口,还是什么也没能说出来。

第一卷 当垆沽酒 第二十一章 莫道无情,便是无情 张诠和小飞爹在客栈里接着关海沧与白明玉,连水都教小二烧好了,等着人一回来就教沐浴更衣。

张诠本是个文雅的儒士,举手投足可谓风度翩翩,唯一例外的时候就是儿子闯祸的时候。于是,当他看见关海沧的模样,联想到这都是自家儿子办事不利造成的后果,于是暴怒起来,也是很正常的情况了。

小飞爹还来不及从对关海沧的心疼里拔出来,就目瞪口呆的见着张家父子在客栈上演的追逃戏码。张剑亭绕着客栈大堂的桌子窜,张诠就噼里啪啦的逮着什么就丢去砸儿子。

倒是关海沧与白明玉见着那父子俩的鸡飞狗跳微笑,对这两父子都十分的激赏。

终于可以脱掉那囚衣,关海沧只觉得自己真是要好好清洁一下了。瞅着浴桶中的热水,他倒有些迟疑,怕他一进去那水就得脏透了,恐怕店小二要埋怨,多跑几趟换几次水了。这般想着,无奈笑笑,便坐了进去,且先泡泡,真是,乏透了。

正闭目安神,水浸在伤口上,火辣辣的疼。他全身上下现在也没剩多少好地方,几乎被蜕了一层皮。然而能在水中泡一下也实在舒爽,也是他这些日子极想的事情,索性也不管了,反正那些疼,还不是熬不住的。

门“吱呀”的响了,有人进来。关海沧本以为是小二来送衣裳手巾的,也没太在意,谁想却听见怒叱。

“你怎么就那么泡进去了!还不起来呢!”那声音清泠如冰泉,却是满满的关切,“伤怎么受得了!”

“明玉……”关海沧急睁开眼,一时慌乱。果然见着白明玉在自己身旁站着,正放下手中的衣裳,来拉扯他起来。关海沧忙推拒了,有些尴尬,“明玉,你先出去,我自己来。”她身上那套劲装还没有换了,被扯掉一颗扣子,露了半截白皙的锁骨出来,玲珑有致的曲线正落在他的眼中,晃得他脑中嗡响。

白明玉停了动作,她手仍放在关海沧的臂上,掌下是他紧实的肌肉,硬得铁块一般的。

“明玉,你出去吧。我自己来。”关海沧又说,无论如何也不肯自浴桶里出来。他身上正****着,一只手挡着下面,怕被她看见,另一只手却要把她推开。

白明玉知道他的意思,垂了头,心中恻然:“我们,不是夫妻么……”浴桶里的水本是极清的,他下去之后脏了些,却仍是能隐约见着他的身体,在水面下静静的晃动。伤痕交错,却仍是劲健有力。

“终究,还没成亲。”关海沧感到她落在自己胳膊上的手松了,自己却强笑着,“我不能再害你,没得污了你的眼。”

“你身上,哪里是我没见过的?”白明玉凄然一笑,放下了手,却仍不肯离开,“又不是第一次替你沐浴了。别说看,难道不是都被我摸遍了的?”

关海沧别过脸去,不敢看她:“那时,是我害了你。你不肯嫌弃我,我,实在感激不尽。只是,毕竟那是非常的时候,现在,我总不是不能自理的了……”痛,沉甸甸的压着他。几年来的重负,压在他的肩头,如山岳,教他扛着,不能放。这重负,他可以抗一辈子,心甘情愿,然而,却不能因为自己,误了她,“明玉,你出去吧。”

站开了,背过身,白明玉并没有就离开:“你出来吧。伤口实在不该多浸水。何况你身上要先好好清洗,这一进去,水都脏了,对伤也不好。”听见身后哗啦的水声,又说,“别穿那脏衣裳,就穿干净的吧,我一会再替你取一件。这水,教人重新换过了,不能用了。”

关海沧穿着犊鼻短裤,看着明玉利落的为他张罗着,重新换了水,又取了干净衣裳来。然而,却终是没出去。

“我先替你将身子擦了吧。先擦洗几遍,去了外层的泥灰,再去洗。”白明玉将手巾浸了水,掠开一绺垂下来的头发。见关海沧还要推拒,便望着他问,“难道,这也不成么?”

关海沧只得叹息,转过身去,由她替他擦背。那小手落在他身上,温热的。常年执着兵刃的手当然不会绵软,却能放轻了力道,将他的伤都小心翼翼的呵护了。

“我知道,你并不想娶我。”这话是费了多大的力气才说得出来的?又在她心里藏了多久?

听见这一句,他忙回头:“明玉!”

她却将他头拨回去,不教他看自己,如此,他就看不到自己的泪:“我知道的。你拒婚的时候,我听见了。”

他沉默了,没有办法言说一句。久久以来,不肯成亲,又岂是仅仅因着关霆关霖?只是,他拒婚,却是因为她拒婚罢了。她听见了他的拒婚,他却在那之前先听见了她的拒婚。难道,她就想嫁他了么?她想要嫁的,毕竟不是关海沧吧。只是,却怎么拒得掉?还是连累了她。

“父亲赐婚,是他对不起你。他实在不该将这样的手段用在你身上。”

“不!”他忙否认,“如此深恩,海沧唯有感激而已。”

感激?她都看不过父亲对他的手段,为何,他却还那么的傻?其实父亲对他又何必用那些手段?他付出的,还嫌不够么?他对父亲的忠诚,还嫌不多么?只是除了父亲,她又怎样呢,“我也对不起风姐姐,明知道你仍忘不了她,却还是抢了你。”他与林泠风曾是那么教人艳羡的一对,鸳鸯比翼并蒂连理,怎么形容都不为过。若不是林泠风早逝,携手白头,必是他们最终的幸福结局。咽下喉头的哽噎,屏住了呼吸,如此,才能不教他听出来声音里的痛,“只是,事已至此,我们,难道还有回旋的余地么?”她并不奢求,只要能在他的身边就好了。所以她就这么等着,守着,冀望,有一天,他可以真的把自己当做妻子。

静默良久,他终于开口,声音,却有些哑:“明玉,我不能误了你。你终究年轻,若遇到合适的人,我不能束缚了你。只要我们不成亲,便有回环的余地。我已坏了你的名声,却不能再害了你的幸福。有那真心对你好的,就会明白你。我不能,因着一时自私一时欲念,毁了你,误了你。”

“若是,遇不到合适的呢?”什么合适不合适的,早在多年以前,她所认的也只有这一个了。说是年轻,又有几个女子到了她这般年纪还不曾出嫁的?就真只是因为戎马生涯耽误了?与他并肩作战十年,培养出来的默契,似乎,惟独少了情感的一环。当年他有妻有子,她逼着自己做他的战友兄弟。如今她也成了他的妻子,却仍是得不到他的承认。

深深吸气,又吐了出来:“若当真遇不到合适的,白明玉,就是关海沧的妻。”白明玉,是关海沧想要守护一世的妻。苦笑,“其实,你本是多少人争相要娶的。只要你肯青眼,王孙贵胄青年俊杰,谁不想一睹你的风采?谁不觉得能将你迎娶回去是一世的荣耀?那合适的人,怎么会没有呢?倒是关海沧,实在配不上你。也就只能,替你把把关罢了。”

“关海沧配不上白明玉,那天下间还有配得上白明玉的人么?王孙贵胄青年俊杰,难道还有人比你更显赫更出众?”

“关海沧算什么显赫出众,不过是占了从军日久的便宜罢了。这么多年下来,勉强挣了份苦劳。”

冷笑:“原来你只是挣了苦劳的。我却不知,关海沧几时这般谦逊了。那面对八十万大军如同草芥,杀人上将如砍瓜切菜,敌将听见名号就吓得不敢上前一战的虎威将军,这么多年就只是一份苦劳而已。”什么配不配的,不过是因为不想配罢了。

他可以在敌将面前笑傲,可以小觑敌军数十万兵士,可以轻易取上将首级如探囊取物。惟独在她面前,他仍是得谨记自己的身份,谨守自己的位置。君臣上下,岂可不分?当初,还是她提醒了自己,不该逾距。她终究会找到一个,可以不用在意那些世俗的目光,可以不必理会身份地位的人的,到时,才是她的好归宿:“明玉,终会有,合适的人的。那时,你就再也看不上什么虎威将军了,因为你的眼里,就只剩下那个人了。”他笑着,希望那笑是如同一个长者对她的期望关怀。他放轻了声音,放柔了语气,掩住心底的酸涩。

她的眼里心里,早就只剩下一个人了。那人,却从未用同样的目光看待过她,只把她当做需要呵护的晚辈。

将她的沉默,当做认可,他讥嘲着自己,竟真的想过带着她卸甲归田半世逍遥。那终究只是个不可及的奢望吧。总有一天,他要把她的手,交递在另外一个男子的手中。而在那之前,“在那之前,我不能害你连选择的余地都没有。我不能教你,不能与心爱的人相厮守。”她柔软的身体毫无预兆的靠了上来,紧贴在他的身上,教他心头一紧,身体僵硬。

感觉到他要挣,她将脸埋在他背上,无限的疲惫,教她站也站不住:“别动,教我靠一下,一下就好。”他的背肌僵直,硬梆梆的,全都绷着,连呼吸都要停了般,一点起伏都没有。

他只得笑了,由着她靠:“不管怎样,我都当你是妹妹,虽然不合格,总勉强做个兄长吧。在合适的人出现之前,我会一直守护你,关心你,照顾你。一定,好好的将你,交在那适合的人手上。”她的身子是那样软,她的胸脯紧贴着他的背,教他x下一阵热流,绷紧了小腹。他庆幸,她没有在他的面前,才不会教污秽的东西辱了她的眼。

她的声音听来闷闷的,呼吸震得他背脊发烫:“不是,五叔么?怎么又成了兄长了?”

“我哪配呢。”笑着回应。当年,是她指着他质问“你与我父可有血缘之亲?你与我父可有结拜之盟?若都没有,凭什么便是我的五叔?我绝不承认!你,只是父亲的属下而已!认清自己的身份位置”。于是他知道,对于她来说,他不过,是一名臣子罢了,“年少时不知轻重,唐突了。现在,却不敢了。”猛然醒悟,“是了,又僭越了,兄长,也实在逾距了。恕了我吧,年纪大了,有时候,倚老卖老的,真的不知分寸了。”

第一卷 当垆沽酒 第二十二章 浮生半日闲 才刚入了夏,早晚天气固然还有些薄凉,正午的大日头却是已经毒辣了。然而地里头满满的青葱骄黄,密密匝匝的,那势头瞅着就喜人。

小飞娘满足的叹了口气,总算那,好日子来了。以前是真没觉得,现在才是明白了,天下安安稳稳的在一个皇帝手里,还真好。提着食蓝给小飞爹送饭,走在田埂里头,就见着到处都是忙着收割麦子的人,那脸上喜滋滋的表情,怎么也掩不住。

地头的另外一端还有三个也提着食盒水罐走着,看着也是送饭的。小飞娘想叫他们,想了想,还是止住了。关家小夫妻说话经常让人听不懂,更别说还有县令的公子和那个莫名其妙出现的杨先生在。小飞娘叹了口气,那些奇奇怪怪的人物的生活,真不是他们这些普通老百姓掺和得进去的。不是有意疏远关家,只是在那位县令公子和杨先生在的时候,小飞娘还是直觉的不该往前凑。

白明玉却没注意小飞娘,她只觉得身后跟着的两只也太黏人了些。尤其某个骄傲的,双眼朝天,一边冷嘲热讽挑三拣四,一边还偏偏赖着不走:“张公子,要真是这般不喜,何苦还留在这?回去义亭县不好?舒舒服服的,还有桃子伺候你!”

张剑亭正数落着白明玉那酒肆里没有好酒喝,屈了他了,听见这话,眼睛一瞪:“你就不能有点善心?我爹气没消呢!你好歹教我躲几天!”竟还有这种人,明明是请人帮忙的,却把那话说的好像赏脸一般!

白明玉被气得好笑,也懒得搭理他,左右当个劳力罢了,将那食盒水罐都交给张剑亭拿着,她自己落得两手轻松。

杨怀启噗嗤一笑,也被张剑亭逗乐了。这年轻人实在好玩得紧。

张剑亭顿时眼刀去扫杨怀启:“我也罢了,你怎么也留着了?赖着不走好玩么?”

“唉,张少侠,我可是村里王大户新聘的西席!”杨怀启连忙撇清。好歹他不算是像那张剑亭一样无所事事混吃混喝的,“再说,我并没有在关爷和白小姐家里住,只偶尔蹭顿饭罢了!”王大户自然在家里给他准备了房间的,只是他仍觉得白明玉做饭手艺好,喜欢去蹭几顿罢了。

“你做西席?”张剑亭哼笑,“那点子钱你也能看在眼里?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来躲仇的!”他听说江湖上有人悬赏杨怀启的脑袋了,就因为把人门派一个大秘密给卖出去了,结果害得那门派丢脸到了家,被众多江湖同道声讨。

杨怀启讪讪的摸了摸耳朵:“这不是,这边安全么。”不管别人能不能找到他,在这村子里,有关家撑腰,好歹能混一阵子,保住一条小命。

白明玉也懒得理那两个,穿过那满满的黄的绿的,就来到自家那荒得不成样的地里了。倒是地里也有一大两小的三个人卖力干活。只不过别人家是收割麦子,自家的是拔野草。

关海沧正在地里弯腰干活。他光着脊背,上面受刑的伤还没全好,纵横交错的鞭痕棍疮仍留着,在太阳下晒得红红的。汗水顺着身子往下淌,浸得裤腰那里都是深色的。挽起来的裤腿下两条泥腿,分辨不出颜色来——前几日才下过雨,在田里自然踩了两腿泥。他半埋在青草窠里,坚实有力的胳膊大把大把的揪着草,丢到一旁的篓子里。

关霆关霖也跟着干活,小哥俩早上的一身黄布衣裳,现在已经成了黑泥衣裳了,别说身上,就是脸上都没幸免,蹭得脸蛋鼻头额角都是黑的。关霖站起来,抹了一把汗,立刻只剩下两只眼睛能被认出来了。

张剑亭一看见关霆关霖的惨样,立刻不客气的大笑,要不是嫌地上脏,他都有抱着肚子打滚的趋势。指着双棒,最后才勉强从笑声里挤出一句:“小泥猴!”

关霖顿时不干了,丢了手中的草就扑过去,扎丫着两只手,只为能把那泥也都抹在张剑亭身上。张剑亭却不敢教他沾着了,提了气就躲,一边躲还一边笑,真个耍猴一样了。

关霆倒是没像关霖一样冲动,他慢悠悠的从地里出来,双手背在后面,躲到了杨怀启的身后。似乎只是去看热闹的,小嘴也咧开了笑。

关海沧见着关霆的模样,马上站直了身子要唤住,却见白明玉抿嘴笑着给他摆手,示意他不要插言。关海沧倒是听话,就只觉得好笑,有点可怜张剑亭了。

关霖看着是胡乱扑的,然而却也不知不觉中将张剑亭逼到了大树与杨怀启之间。张剑亭还笑着,却没注意关霖嘴角的一丝诡笑。

然而关海沧是注意了的,他本来就一直盯着关霆的动作。虽则白明玉示意他教他不要理会,由着那两个孩子去与张剑亭胡闹,但他总是不能不在意的。眼见着关霆已经不声不响的绕到了张剑亭的身后,靠着那棵树,把手里的东西拿到了前面来:“关霆,住手!”关海沧忙给喝住了,不教孩子继续下去。

白明玉有些失望,不能见着张剑亭出糗了。

关霆被自家爹吼得一哆嗦,手上的东西即时给仍了。青草编成的小篮子里泥水横流,全瘫萎在地上。

不过还是有一些泥水溅到了张剑亭的衣服下摆,脏兮兮的泥点子把个好好的亮银绸子衣裳给污了一小片。

关霖也被关海沧给吓住了,再没敢往前扑,倒被张剑亭一抬手给揪了起来:“张剑亭,你欺负人!”

“我欺负人?”张剑亭被关霖给说愣住了。衣服下摆还滴滴答答的滴着泥水呢,更是火大,“我今天就欺负人怎么了?”一伸手又要捉关霆。

关霆急忙一躲,藏在杨怀启的背后去了,只露了脑袋出来,冲着他做鬼脸:“张剑亭,你也太小气了!”扳着小指头数着,“你赖在我家住,赖在我家吃,爹和白姨都没赶你呢!现在不过是个小把戏,你就恼了!”

“够了!”关海沧一声喝,“关霆关霖,忒没规矩了!”从地里走出来,板着脸来训孩子,“还不快点给张公子道歉!”

关霆关霖两个磨磨蹭蹭的,不情不愿,不肯说道歉的话,只嘟着嘴,翻着眼睛,四处乱瞅。

“嗯?”关海沧眉头皱了起来,瞪着两个孩子。

关霆关霖有点怕,可还是梗着脖子。

白明玉倒是没像一贯似的给两个孩子说情阻止,只淡淡笑着,瞄着张剑亭,那眼里都是闲凉,似等着张剑亭说话。

“算了……”张剑亭倒是先被关海沧那气势给弄得讪然,更被白明玉那眼神瞅得恼火。跟两个孩子计较确实是他失了风度,何况还是他先笑话人家在前的,“孩子淘气,没事。”半天憋出来这么两句话,讪讪的把关霖放下来。

谁想关海沧听了也就笑了,眉头也立刻解开了:“多谢张公子不计较。”转头仍是瞪着那两个孩子,“回去跟你们两个算账!”

关霆关霖一激灵,吐了下舌头,都老实了。

“行了,吃饭吧。”白明玉就将块布巾铺在地上,从食盒里把吃的都拿出来。

关家的三个男人就着旁边水渠里的干净水洗了手。白明玉又用干净手巾要去替关霆关霖擦脸,却被那两个孩子躲过了,抢了手巾来自己弄。白明玉有些讪讪,也只得另外拿了手巾替关海沧擦汗。

关海沧见着白明玉过来,忙将手巾接过,不教白明玉动手。取手巾的时候,他的手却恰好覆在白明玉的手上,这一接触,两人同时缩手,手巾却掉了。关海沧先弯腰去捡,笑着岔开:“今儿做了什么好吃的?”

白明玉也就退了一步:“杨先生上午钓了两条鱼,我给烧了。”

自从那日两人将话说开,尽管竭力维持着与过去一样,却还是变了,有了淡淡的疏离。白明玉有些后悔,也许,不将那些话说出来就好了,至少,还能维持着一个表面的恩爱模样。

杨怀启也感觉到了关家夫妻的别扭,然而他是聪明人,什么也没说,只做不知。一顿饭吃得热热闹闹的,张剑亭与关霆关霖唇枪舌剑,又差点上手。最后还是关海沧给喝住了,才终究没打起来。杨怀启瞅了瞅那双棒,终于忍不住问:“这两个孩子,难道就这么在家里放着?”

“怎么?”白明玉不解。

杨怀启摸了摸耳朵:“这话我说可能不大合适,不过,真不教他们读读书什么的?”这一对孩子,真要是扔在乡下种田,可是太糟蹋了。不过想来他们这样的人家,也不会真的教孩子种田的。估计自己也是白操心。

“怎么着,你还想教他们?”张剑亭随手一指,大喇喇的质疑,“你也不怕他俩翻天去!到时候连累你大堂上挨板子,有你受罪的!”

“教不教的,不还得关爷和白小姐说得算么!”杨怀启笑着,“再者,就算真给我教,我也只管他们读书识字,要挨板子也是他家父母挨,关我什么事?”

关霆关霖听了张剑亭的话恨不得上去咬那人两口,非得把人疮疤揭开来么?白姨替他们挨板子那事怎么还不教人翻过去了?再者,白姨都没计较,他没事叨咕什么?

“杨先生真想教?”关海沧却是饶有兴致,放下手中的馒头,望着杨怀启。

“这个……”杨怀启却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其实,就是两位平时在家里教也是一样的。谁不知道两位文武全才的?我只是白说说……”

白明玉望了一眼关海沧,果然见着他也望向自己,眼睛里是同样的意思:“先生要是肯教是最好的,我们求之不得!这两个孩子自然是不能整日这么教他们在外头浑顽的。文韬武略,都是他们该知晓的。其实我们也一直犯愁,该找个怎样的先生来教呢!”一般人可教不了关霆关霖。连上仍留在京里的宁儿,论调皮淘气那是个顶个,连一向老实的心碧都被带坏了。当初这四个孩子就是四个魔头,好几个先生都被他们吓跑了,连声说才力不足不敢教。不过显然杨怀启不同,就凭着杨怀启的功夫,也能把那关霆关霖给降服了。

“既然先生有心,那么关霆关霖就拜托先生了。”关海沧趁热打铁,连推辞的机会都不给杨怀启留。

杨怀启摸了摸自己的耳朵,看了一眼吃完饭躲到树后头似乎在密谋着什么的双棒,有点感叹自己是不是讨了个苦差事。

众人都吃完了,白明玉也就收拾了东西,到水渠旁洗了洗手。然而才蹲下身子,就愣住了:“海沧,你来看,水渠里的水是不是少了?”

关海沧忙过去,面色凝重:“确实少了。”本来挺充沛的水流,现在却只剩下个底了了,勉强的流着。

这水渠是专门给田里灌溉引来的,流经整个村子。本来这地方雨水就不多,种地全凭着水渠来灌溉的。此时正是收了麦子要种豆子的时节,水少了却不行。关家的地还比较靠近水渠前面的,都只剩下这么一口水了,后面别人的地要怎么办?

“我去看看。”关海沧立起身子,“刚才还是好好的呢,别是出了什么事才好。”

“我也去!”白明玉紧跟着说。

“你……”关海沧犹豫了,并不想教她跟去,“你还是留下吧。左右也没什么大事……”

“我也去。”白明玉却坚决,目光却是望着关海沧的手腕。那手腕上青紫还没褪下去,一圈的痂颜色还是艳红的。顺着看上去,手臂上,身上全是错落的伤痕,多半都没长好。

关海沧受不得白明玉那样的目光,取了上衣来穿上,掩住自己的伤,低声说:“走吧。”

第一卷 当垆沽酒 第二十三章 问渠 沿着水渠向上走,果然一路上见着水都是浅的,不少人聚在渠边指着看着,嘀嘀咕咕的。

小飞爹一眼见着过来的关家夫妻,忙招呼:“海沧,明玉,你们来看看,这渠里水怎么少了?”

“齐大哥,我们也是见着水少了过来的。”关海沧走过去,“齐大哥可有什么头绪么?”地里的事他不懂,还得问小飞爹才行。

小飞爹却摇头:“这个我也不明白呢。往常没见着这样的。何况前几天才下过雨,水量该充沛才是的。这倒是奇怪了。”

“会不会是上游有什么问题了?”白明玉问,“例如淤塞住了之类的?”

“还真有可能!”小飞爹一砸自己的拳头,扭头就奔上游跑。

“齐大哥,你也太心急了。”关海沧笑着叫住人,“一起去吧。”

走到水渠上游,果然见是淤住了,不知道哪里来的泥土,满满的塞在入口处。这渠是从山上河水特别分出来的,专为了附近两个村子灌溉用,两个分支,一支是堂村的,一支是邻近的垠村的。通往垠村的还很通畅,惟独堂村的却堵住了。于是那水全奔了垠村去。

“可恶!准时垠村干的好事!”小飞爹忿忿,“抢水也不能这样!还让不让别人活了?”

关海沧与白明玉却相互望了一眼,没想到小小的村子里也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算了。”关海沧拉住气冲冲要去找垠村人算账的小飞爹,“也许不是垠村的人干的,当真是淤泥自己堵上的呢。前几日雨下得挺大的,有淤泥流下来也不奇怪。”

白明玉趁着关海沧拉住小飞爹的时候,在那淤积处仔细看了,有挑了点泥在自己手上,捏了捏。转头向四围望望,又沿着水渠走到河道那边去,瞅了瞅。

“齐大哥,叫些人来吧,好歹把这淤泥都挖净了。”关海沧把小飞爹劝走,来到白明玉的身边问,“怎么样?”

“确实是人为的。”白明玉碾掉手上的土,“我看过了,这淤塞的泥与河泥不同,显然不是上游河水带下来的。周围土地显然被挖过了,虽然有掩饰,可还是有痕迹留下来。而且淤塞的泥中带着青草,只能是地面上被填进去的了。”

关海沧颔首:“果然。我刚才问过齐大哥,这事是今年才有的,往年没出现过。显然往年并不会这样争水,恐怕还得再探究一下原因。能好好解决才是最好的。否则,就是今日挖通了,明日还得再堵。两村难免要闹冲突的。”

“你有什么打算?”白明玉仰着头问他。好不容易,这段对话是他们这些日子来最正常最自如的了。也只有遇到事情的时候,他们两个才能放下心中事,一起来商讨对策,像当初在战场上一样。

关海沧沉吟:“我准备在这边守着看,是不是真是垠村的人干的。若是守着了,就仔细问问原因吧。”

“今天他们是白天干的,很快就被发现。估计这次得等到晚上了。你的身体……”从当协郡城回来,他还没歇两天呢,任是铁打的,那么重的刑之后,也没可能就彻底自如了。他不肯留在家里养伤,无非是想躲着自己罢了。朝夕相对,怎么竟成了那么困难的事情了?

“无妨。”果然是关海沧的回答,看见白明玉蹙起了眉,他转过脸,想了想,忽然笑了,“若你不放心,便请张公子来吧。好歹也是收留他这么久,就请他来做点事,也不算甚么。”

“得了,张剑亭就是个闯祸的。到时候事情再办不好,倒惹麻烦呢。”白明玉做出不以为然的样子来,“他比关霆关霖省心不了多少。”

关海沧失笑:“张公子没你想的那么糟。其实做事他也是有分寸的,或者有骄傲莽撞的时候,但也并不是一味的胡冲乱来。他有骄傲的资本,也有莽撞的权力。以他这般年轻又有这般的本事,这些骄傲莽撞并不是缺点。”叹息了,“我倒是羡慕他的年轻呢。我在他这般年纪的时候,怕比他还飞扬跋扈呢!”想来却笑了,当年真是不知道惧怕为何,甚么都干拼甚么都敢闯。现在可是比当年多了一份慎重了,“只需要多磨一磨,也就都好了。”

“你倒是看好他?”白明玉诧异,听着关海沧的意思,倒是有意要栽培张剑亭的。

关海沧点头,望着远远过来的一群扛着铁锹锄头的农人,颜色郑重:“张大人早晚是要进京的。虽然不想这样说,然而毕竟官场险恶,有张公子辅助,就能教张大人放心的施展了。真正的太平盛世,是要张大人这样的人来维系的。”

白明玉垂了头:“这小地方,哪有多少能磨练张剑亭的地方?”

“不会少的。”关海沧说的漠然,却做了一张笑脸出来,迎着小飞爹他们。

而张剑亭这个晚上,也就这么被安排了事情,吃足了苦头。倒不是说这位公子受不得熬夜辛苦,虽然脾气骄了些,生活挑了些,然而好歹也是江湖上浪荡过三年的,风餐露宿全不是一点没经过。只不过他自来喜欢舒适,故而能享受的时候还是尽量不会教自己遭罪的。

然而到了地方,张剑亭不免叫苦不迭,只怪自己为什么听了关海沧的话,又被白明玉那嘲讽的腔调给刺激了,偏生来遭这样的罪。那折磨人的,却不是别的,而是蚊子。往日在家里,又是熏艾草,又是带香囊的,张剑亭很少理会夏日里还有蚊子这种恼人的小动物。只是现下水渠旁便是田地,不曾收割完毕的麦子正茂盛着,在月光下映着黄,喜人得紧。然却也是蚊子最喜的,于是张剑亭就不免被滋扰得不能安稳了。

一定的距离之外,倒是另外还有两个自觉出来喂蚊子的,也算是与张剑亭有难同当了。那两个远远的瞅着张剑亭初时的坐立难安,到后来认命般的索性稳当了,老老实实的将自己给蚊子当做饱餐的对象。

白明玉看得不觉失笑:“你这馊主意,倒是难为他了。”

“谁都是磨出来的。张公子是个人才,要是埋没了就可惜了。”关海沧应着,瞥了眼身旁的白明玉,“其实你何必跟出来?该好好歇着的。”

“正经该歇的人不歇着,倒来说我么?”斜了那人一眼,白明玉静静的倚着树。挺直的杨高昂着,尚未彻底长开的叶片在初夏的夜风下沙沙轻响。

关海沧也就沉默了,不再言语。

方才的对话令白明玉一时失神,彷如回到了之前的状态,两个人随口顽笑着,融洽得很。只是现在,却总多了点静默,令人难捱。不知不觉间又抚上了左腕的疤,白明玉见到了一只蚊子。那蚊子围着关海沧转啊转的,眼瞅着就落到了他卷起了袖子的胳膊上。白明玉出了神,啪的上手拍了过去。然而蚊子没拍着,给哄跑了,倒是在他胳膊上极清脆的响了一声。

关海沧一时也愣住了,不禁去望她。

白明玉也就讪讪的,见着他胳膊上迅速红起来的一个掌印:“嗯,是蚊子……”自己的脸也跟着红了。

关海沧也就温和的笑了:“我当你是来报仇的呢,却寻了蚊子来做借口。”故意来调侃她。知道这些日子的尴尬,也明白若继续下去怕两人都再难相处下去了。索性放开,如过去一般待她。无论怎样,她总还是个该由自己照顾的妹妹的,又怎能一直教她难捱?

白明玉简直惊喜,琥珀的眸子在月下闪烁,忽闪着长长的睫毛,那略狭长得挑上去的眼角流溢光彩:“我倒真是报仇的!”也就搭着他的话,“才打了一下,真个是不解恨呢!”

“你还待如何?”关海沧无奈来问。

白明玉方要开口,却咽了回去,笑了:“罢了,先寄着,以后再说。”还能如何?难道可以上去咬他一口解恨?忽然神色一寒,“来了。”

此时已交三鼓,悉悉索索的声音响来,杂沓的脚步声与窃窃的人声混合着。然而出乎意料的,来的并非垠村的人,而是关海沧与白明玉都熟悉的。尤其为首的那个,便是住在关家隔壁的。小飞爹带着一群人扛着铁锹,浩浩荡荡的开过来。

“怎么是齐大哥?”白明玉喃喃着,“但愿张剑亭别轻举妄动。”

“张公子可以办好的。”关海沧倒是颇有信心。

张剑亭自然也是见着小飞爹带着堂村的人来了的,同样的心里纳罕,藏身在水渠附近,只注意农人们的动向。就见着小飞爹带着人东张西望了一时,挥了手,呼啦全围上去,七手八脚的刨起了水渠周边的土,将水渠填塞住了。张剑亭眯了眼睛,注意到堂村人堵住的,是垠村那边的。他冷笑,倒是这些农人也有着坏心思的,平日怎么瞧着都朴实,遇到事情却也不是那么厚道的。不过他倒是不急着出去,倒是先观察看看。

这边正干着,另外又有人来了,也是扛着铁锹的,人数还不少,显见是有着与小飞爹他们一样目的的。这一次的人张剑亭却不认得了,想来便是垠村的。

“你们干什么!”垠村的一看见堂村的人,立刻吼了起来,直愣愣的冲过来,“你们是来填水渠的!”

小飞爹也不示弱:“不是你们先填的我们的吗?”他眼睛都红了,怒着,“白天就是你们干的好事!想断了我们的活路,没门!”

“你们可是被抓现行的!”垠村有人嘶哑着喊。

“你们呢?别说你们扛着铁锹是出来散步的!还不是打着一样的心思!”

两个村的互不退让,就这么吵了起来。开始还只动嘴,后来渐渐推推搡搡的,骂骂咧咧不干不净,手里头也用上劲了。也不知道是谁最先的,就有人被不知道哪里的拳头给打了,吃痛一叫唤,抱头就蹲地上。这下可还能咽下气么?当然的有人回击,拳脚就这么加了上去,连手里的铁锹什么的也要招呼了。

“住手!”张剑亭终于看不下去了,总不能任由两村的争执升级,最后变成斗殴。

小飞爹见着是张剑亭,心里倒是喜起来,县令公子是住在自己村里的,自然也是站在堂村这边的:“张公子,他们垠村的人太不像话了!来堵我们水渠,这不是断我们的活路么?张公子,你要替我们主持公道!”

张剑亭冷冷的一瞥眼,就把小飞爹后面的话全堵回去了:“你们不过是半斤八两,谁也没比谁好!”那双朗如星子的眸子将周围的村人全扫了一遍,从鼻子里哼出声音来,“究竟是怎么回事,说!”

“张公子,是他们先填的我们的水渠!”堂村的自然先来喊冤了。

“明明现在填水渠的是你们!”垠村的怎么会落后?

“闭嘴!”张剑亭厉喝,那声音锐利得很,“谁问你们这个?”转头向着垠村的,“为什么要填堂村的水渠?”

垠村的并不认识张剑亭,更不知道那是县令公子。然而看着这年轻人穿得极好,亮蓝的绸子衣裳炫人眼睛,想必是个大户家的少爷。兼着张剑亭那气势颇傲得迫人,垠村的也就跟着听他的话了:“这位公子,不是我们非得跟他们过不去。是那河水变浅了,现下那河水,只够供着一边的。若是两边一起来,谁的地也活不得!”

“河水怎么会变浅的?”张剑亭忙问,“往年也会这样么?”

“往年不会。”小飞爹忙说,“往年都是正常的,两边的水一起供,都没有问题的!”

“那为何独独今年不同了?”张剑亭思忖着,抱着自己的胳膊,拳头抵在下颔。

堂村的面面相觑,都不清楚原因。倒是垠村的还知道些:“前些日子大雨,将一段山岩冲塌了,河水上游被大石压着截住了。”

“既然如此,只要将大石搬开也就是了!”张剑亭不满,“做什么要填水渠?将河水直接疏通了,不是比什么都好?”

垠村的苦笑:“公子,说得轻巧!那石头要是能搬走了,我们也不想干这缺德事啊!”

“很难么?”张剑亭诧异。

“难……干不了!”垠村的唉声叹气。

“明儿白天带我去看看!”张剑亭嗤笑,“我却不信,还有做不得的事!”

第一卷 当垆沽酒 第二十四章 唯有源头活水来 张剑亭抻了个懒腰,磨磨蹭蹭的自床上起来。他昨夜为了水渠的事情折腾了大半夜,乏累得很,今儿直到了日上三杆才起来,兀自眯瞪着两只眼,打着呵欠。换好衣裳出了房间进了院子,准备掏水洗脸,却听见门外嗡嗡的说话声。他诧异转头去看,越过关家低矮的篱笆墙就见着外头密密匝匝的全是农人,几十双眼睛都盯着他瞅。

张剑亭倒是怔了,随手抓过双棒中的一个来问:“他们在做什么?”

关霆不耐烦的瞥了张剑亭一眼:“你昨儿答应人什么了?难道都忘了?”

张剑亭才起来,脑子仍混沌着,想了半晌才反应来:“是水渠的事!”之后才想起来问,“你们怎么知道的?”一思忖,恼了,“关海沧和白明玉昨儿也跟着我的?”冷笑,“如此还教我做什么?他们自己去办就是了!倒是假惺惺的,考验我呢?”到底还是他们不放心,当真小觑了自己。

“不许说爹和白姨!”关霖腾的就火了,将勺子一摔,怒目瞪着张剑亭,“你自己睡得昏天黑地任事不理,还是爹和白姨帮你应付的人呢!”

关霆也恼:“还说呢!一大早人家就全来了,嚷嚷着找你!现在满村子都知道你要干嘛!凭什么说爹和白姨?”

张剑亭听了讪讪,倒觉得自己错怪了关海沧和白明玉了,有些愧疚:“你们爹和白姨呢?”

“爹下地了,白姨去了酒肆。”关霆喝了口粥,“白姨说,今年收成不错,现在村人手里有钱了,开始往她那酒肆跑了。好不容易有了生意,可不想耽误赚钱。”

“爹急着把地收拾出来呢。”关霖挠了挠小脑袋,“误了一茬了,他还想着好好点豆子,等着收获呢!”

“嗯。”张剑亭应着。那两个人看来是真的放心让他来做事了,他不禁有些得意。总要做些出来,给他们看看的!也教爹看看,别再成天罗嗦,说他不成事。

拾掇利索了,张剑亭抬腿就走。出了门才看见外头堂村的垠村的人都在,也不知道等了他多久了,急切切的盼着呢。见着他出来,那些农人们脸上都开了花松了口气,全巴巴的指望着他。张剑亭更得意了,大步就在前走。

然而张剑亭后面还是跟了两个小尾巴,这是得了自家爹和白姨的令的,看着点张剑亭,有什么事情及时去报给他们知道。小哥儿俩连短剑都带上了,也想着要一番作为似的。

张剑亭走了几步,回了回头,再走几步,再回头。他腰畔长剑随着动作划着弧,青色的剑鞘在阳光下跃动着。实在耐不住了,他索性站定,转身,压着剑柄,抿得嘴唇成了一条骄阳的线,从鼻子里来问:“你们两个跟来做什么?”

“看热闹啊!”双棒回答得理所当然,“这么好顽的事,干嘛不去看?怎么,难道你还怕我们看不成?”

“杨怀启不是要给你们上课呢?你们就这么逃出来了?”张剑亭气结,“仔细关海沧知道了又罚你们蹲马步!”昨儿因为弄脏了他衣裳的事,关海沧罚小哥儿俩蹲了一个时辰的马步。张剑亭其实也挺过意不去的,然而见着这两个现在又大喇喇的胡跑,果然还是觉得平日罚得少了,“再顽出花样了,看他怎么罚你们!”

“我们的事,与你什么相干?才不要你管!”

“杨先生上午要替王家讲书,下午才是我们呢。我们自然不是逃了课的!”

张剑亭独自管不了那两个孩子,也就不再跟着怄气,自顾的随着农人走。

大队人马上了山,顿时觉得阴冷起来,树叶沙沙作响,青草还没全褪去露水,湿漉漉的缠着人腿脚。蜿蜒的林荫小道自树与树之间露出来,农人们在前带路,张剑亭紧跟着,还得不时回头看看,瞅瞅那对孩子有没有跟上来。

渐渐的,开始听见有水声。初时还没觉得怎样,越走听着越大。到了后来,只闻着湍急的水声咆哮着,震耳欲聋。张剑亭见着周围的农人张着嘴一开一合却没什么声音,才意识到他们的说话声都被水声盖下去了。又在小路上转了几转,才豁然开朗,别有洞天。

脚下就是一个深潭,幽绿幽绿的潭水,看不出深浅来,激荡的涟漪一片片的蔓延开去,打着好看的毂皱。那潭上面承接着瀑布,下面则流出去,成了河,自山上蜿蜒而下。那瀑布本来气势恢弘,供了那一道河出去的,自然也是水量极丰沛的。然而此时见着,却只垂下来有四丈宽,露出两旁光秃秃的深色岩壁来。那光滑的壁面各自伸展了两丈,才是绿意葱茏的山岩。那一大片岩面直上直下的,足有七八丈高,并没有半点可以教人攀爬的地方,怎么看也是上不去的。

张剑亭逆着瀑布去看,被白晃晃的水光眩了眼。好一阵子,才缓过来,见着瀑布顶上冒出来的山石,却只能看见半截,估量着与瀑布跌水处有些距离,却不知道究竟是何处的。这般看大约是这些山石是在上游将水截住了,才致使瀑布变小,连河水的水量也减少了。难怪那些农人只能打水渠的主意。凭他们,是没法上到瀑布顶上去查看情况的,更遑论要将那些堵截水流的山石弄走了。

两村的农人们都站住了脚,仰着头望着那倾泻的瀑布,大张了嘴巴,被人抓住了脖子硬向上抻似的,全呆傻着。

关霆关霖也被眼前的景象镇住了,痴痴的看了半晌。

张剑亭来到瀑布旁边,伸手去摸了那光秃秃的岩壁,果然是湿的,估计平时都是瀑布盖着的。旁边的岩壁上则爬着藤蔓,自上面垂下来,竟似给山岩披了层绿衣。他有些皱眉,这事怕不好解决了,不知道要不要教关海沧和白明玉过来,一起参详。这么自下望上去,只隐约见着的山石就不少,还不知道具体情况呢,着实犯愁。然而他又赌气,想自己解决了,别再给白明玉小觑了,没事就讥笑他成事不足。

张剑亭还在犹豫着,却没注意关家双棒已经不见了。那小哥俩一合计,觉得还是叫自家爹和白姨来的好。尤其瞅着张剑亭皱眉的样子,就明白没那么容易了。

“张公子,您看,这要怎么办呐?”小飞爹一脸的愁苦。那水流被截成这样,供水是肯定不够的了。别说垠村想堵了他们的水渠争水,就是他们如果比垠村的人先发现情况,也是要干一样的事情的。

“我先上去看看,再做定夺。”张剑亭自挎囊里套出一条飞爪来,在手里掂了掂。他有许久不曾用这飞爪了。早年去江湖上走的时候,攀个城墙什么的倒是常用。后来回了家,哪里还用得着这东西?想不到竟还有用上的一天,倒是意外。

“上去?”小飞爹吓了一跳,“这要怎么上去?”那山崖直着就切下来似的,旁边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更别说上去的路了。就是想爬,那也是万万不成的,能教人扒着的地儿都没。

“我自有办法!”张剑亭傲然一笑。后退了两步,猛然提气掠起,一上三丈。眼见着力尽了,要掉下来,他足尖却又在山岩上一点,如此借力,再起了两丈。第二次又点了一下,这次只有一丈了。

底下的农人们看得目瞪口呆,就见着人那么上去了,神奇得紧。忽然就见着那人似没了力,陡地掉了下来,吓得他们一片惊呼。

张剑亭却不慌不忙,抬手一抖,一道飞爪抛了出去,正抓在崖顶一棵树上,那力气未消,直带着绳子在树身上绕了几圈,牢牢的绑紧了。张剑亭却正可以借着那爪的力道拉住了身体,再借着臂力运劲,最后两丈也就腾上去了。

这一下可把两村的人吓得心惊胆颤的,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半天连呼吸都给忘了。天老爷哟,这可是太厉害了!莫不是要跟神仙似的了?眼见着张剑亭青玉色的衣裳在山崖顶上消失了,还没人缓过劲来呢。

小飞爹嘴巴张了半天合不拢。以前见着白明玉的轻功,就觉得厉害得不得了了,一下子能飘出去老远。可现在看这位县令公子,竟然好像比白明玉还能耐呢,那么高的山崖,人说上就上去了。正自发呆,忽然听见有人叫他。

“齐大哥,张公子呢?”

小飞爹一回头,就见着关海沧和白明玉被双棒给找来了:“海沧,张公子,上去了……”他还发着愣,没回过神呢。

“上去了?”白明玉蹙眉,仰头去看。那山崖陡峭,可不是容易的,扭头问关海沧,“我们也上去?”

“上去看看吧。”关海沧颔首。

白明玉就走到藤蔓那里,见着那藤蔓有两指粗细,使劲拽了一下,还承得住力的样子,也就有了数:“海沧,我先上去了。”说罢,拉着那藤蔓用力,脚下也跟着腾起。虽然没有张剑亭轻功好,然而借着藤蔓却可以保持着相当的速度攀爬,一点惊险也无的顺利上去了。

关海沧一直等到白明玉在山崖顶上站住了,才不再看她,失笑自语:“罢了,只我是最费事的了。”他没有张剑亭的轻功好,没法一跃三丈;又不似白明玉身子轻,那藤蔓是万万拉不动他的。如此,只能另想别的办法。于是转头却向着自家的孩子,“关霆关霖,短剑借我?”

双棒不知道爹要做什么,均是怔了一下,才将短剑递过去。那两柄短剑也不是凡物,特别给了小哥俩护身的,是削铁如泥的宝剑。

关海沧接过两柄剑,笑着摇头:“当真是暴殄天物了。”言毕拔剑出鞘,一手执着一柄,将剑刺入山岩之中。臂上用力,就将自己提了上去。再抬高另外一条胳膊,仍是将剑x入山岩借力。关海沧竟是如此借着剑的力量一点点爬上去的。虽然速度比白明玉还慢些,却也并没有耗久,只一时也就登上去了。

白明玉等着关海沧上来,两个人才一起向着那堵塞水流的山石走过去。直待见了,竟是不约而同的倒吸了一口冷气。

第一卷 当垆沽酒 第二十五章 开河(上) 虽则是瀑布上游,水势看着却并不特别的紧,反而觉得迟缓。而这,全是因为无数的山石堆叠,堵截了水流的缘故。两岸地面距离那水面也都有着三四丈高,明显是比原本的水位降了下去许多的。自瀑布这边望过去,就见着水面上五六丈高的山石露着,几乎要赶上底下瀑布的高度了。山石的另外一端则全是咆哮的,仿佛蕴着怒火,如千军万马在冲撞,又似困兽在挣扎。

白明玉看见张剑亭立在山石顶上,垂着头向下看,那青色的背影竟显得那般瘦削单薄,惹得她不禁喊:“张剑亭!”然后,她就看见张剑亭回头,从那么高那么远的地方,给了她一个苦涩的笑,全不是平日见着的那个张扬傲气的张公子了。白明玉看见张剑亭张了张嘴,却没听见他说了什么,也许,他什么也没说,“张剑亭,下来!”白明玉怒斥着命令。那山石看着并不特别的稳当,上头瞅着就是湿滑的,一个错步跌下来可不是闹着顽的。

关海沧瞧了白明玉一眼,她眉头微蹙,那挑上去的眼角像是要立起来一样,恼着,却含着关心。那副模样,像极了原来在军营里头的时候,她也是这般叉着腰,呵斥着手底下的兵训练,只为了让他们上战场的时候,能多一分活下来的希望。有多久她不曾这般模样了?似乎,自从,赐婚之后,她就变得沉默了。就是与他之间的调笑,也都更像是特别做出来的,带着压抑,那笑都透着忧伤。关海沧被太阳刺得合了下眼,绕过白明玉,到了山石的另外一边查看。

情况不妙。关海沧沉默如山。

滔滔流水愤怒的撞着山石,渴望将那禁锢了他们的东西冲开。犹如一只被关在了铁笼中的猛兽,一刻不停的嚎叫着用自己的身体去撞那铁笼,即使遍体鳞伤也绝不肯干休。只是,这一只被困住的,不是虎豹豺狼,而是更加激烈的长龙。白色的巨龙被拦住了路,便用自己的头拼命的挣。山石两边的落差足有三丈,那水被堵截积蓄着,飞溅的浪涛妄图夺路,却往往无功而返,摔在张剑亭的脚下。

“张公子,下来商议一下如何?”关海沧越过水声问。他觉得,若是张剑亭再不下来,白明玉就要上去拽人了。

轻风振动衣袂,那青玉的人已经站在了关海沧的身旁,一反平日的傲气,半声不吭。

白明玉从鼻子里哼了出来,舒了口气,也走近了那两个男人:“张公子,可有什么办法解决么?”清冷淡然的语气,却不难教人听出其中的讥讽。

张剑亭不语,整个人都有些蔫,竟然无视了白明玉那样的挑衅。他明白,现在这种情况,已经不是一两个人能够解决的了,就是想要逞强也是不能的。

一直看着张剑亭的关海沧却注意到他的欲言又止:“张公子若有什么想法,何不说说?大家参详一番,或者能豁然开朗。”

然而张剑亭仍是没什么声气,一反常态的默然。

白明玉也诧异了一下,望了一眼关海沧。略思忖了,换了一付口气,傲慢的嘲笑:“张剑亭,有话快说!你来得比我们早,总不会一直都傻着什么都没想吧?也忒没用了些!”

张剑亭被白明玉刺得没好气。本来郁卒的心情一下子就掀翻了,他只觉得那女人简直不会好好说话,非要挑人刺才舒服么:“谁说什么都没想!只是想出来的主意,你们有办法实行么?”

“什么主意,说来听听!”白明玉见张剑亭回了些气,倒觉得轻松了,“既然张公子这般厉害,我倒是要聆听赐教了。”

“火药,你们有么?”张剑亭问。这东西,没准还真是那两个人能弄来的,“这可不是市面上就有的,官府管制极严。我爹只是小小的县令,可没办法弄来。”

“火药来炸?”白明玉想了想,“确实是个办法。然而……”

“怎么?”张剑亭听见白明玉的迟疑,忙问,“难道你们也没办法?”

白明玉摇头,淡淡一笑:“想要火药还是容易的,这不是什么难事。就是外头没有,我们要用也断然没人敢不给。不过是一个口信的事罢了。为难的,是别的。”

“为难的是什么?”张剑亭最厌人说话不一次说完,偏白明玉做事时倒是挺爽快利落的一个人,惟独想问题的时候总是肠子七拐八弯的,没个直截了当的。

白明玉好笑,张剑亭倒是急得很,仍是耐不住性子的:“火药固然能把水面上的炸了,可是水面以下的呢?”

张剑亭愣怔,垂了眼睛,之前那副沮丧的神情又出来了:“我就是在想这个。水面以下的要怎么办。纵然炸了外面的,水可以通过去了,可是只要下面还堵着,总还是隐患。”

“水流不畅,现在还勉强可以支撑,然而时间稍微一长,必然要引起河水改道。”白明玉摇头,“到时候,遭殃的就是山下的田地了。无论如何,这事都得尽快解决。”

“这都是废话!”张剑亭不耐烦,“想出主意来是正经!”

“海沧,你有什么办法么?”白明玉不理睬张剑亭,径自走到关海沧的身边。此时关海沧已经走得有些远了,正在附近的树林边缘驻足,若有所思的样子。

张剑亭就那么看着白明玉离开自己身边,去找关海沧。而他,却没有叫住她的理由。

关海沧正抚着一颗树,轻轻的拍了拍,突然掌下用力,推了一下。那树顿时哗哗直响,整个树身都在颤动,不易察觉的倾斜了。

“你又弄这树做什么?”白明玉奇怪。

“明玉,还记得四哥擒南蛮王的时候吗?”关海沧眼中含着笑意,转过头来看白明玉。他的脸是被太阳晒出来的古铜色,半被遮在树荫里,明明应该是暗的,却教白明玉觉得明亮得耀眼。

白明玉知道,当关海沧的眼睛亮起来的时候,必然是事情有了办法解决的时候。于是,她的眼睛也跟着亮了,扫去所有的忧虑:“四叔擒南蛮王?你是说……”略想一想自然就明白了,白明玉止不住的笑,一下子冲淡了她的冷,却成了一种风送花开的暖。

“嗯。”关海沧点头,有些贪恋有着如此明媚神情的白明玉。

“好!”白明玉颔首,坚定,“就这么办!”

第一卷 当垆沽酒 第二十五章 开河(下) 张剑亭并没有白明玉与关海沧并肩作战多年的默契,自然也就不明白那两个究竟有了什么办法。他又脸皮薄,不好意思开口去问,只得干瞪着眼瞅着那两个。

关海沧本来想对张剑亭说的,却被白明玉给阻止了。张剑亭就见着那女人一双俏眼似笑非笑的瞥着他,偏偏什么都不肯说,特意的悬着,吊人胃口。张剑亭见她如此,更是羞恼,索性也不再问,反正早晚是会知道的!那两个人总不能撇了他自己去干的,这一点他倒是笃定。

“放心,自然不会撇了你的。到时候还得多找些人来呢。”白明玉自顾下了山,丢下张剑亭与关海沧两个男人,心情大好。她忽然发现,逗弄那个七情上脸的张剑亭是一件极有趣的事情。

“现在怎么办?”张剑亭自觉的去问关海沧。

“先下山吧。等火药来了,先把上面的部分炸了再说。”既然明玉不肯现在就对张剑亭讲明,关海沧自然也是不会拂逆明玉的。就先教这年轻人急一回又如何?

其实,就是这火药来炸,也不是简单的。张剑亭直到把火药拿在手里,对着那堵住流水的山石,才真的意识到这一点。他无奈的发觉,自己有些无所适从。

山石上面固然还可以有些干爽的地方,用来安放火药也不算是难事。真正为难的,是如何引燃火药。若是将药捻拉长,必是要拖到水里的,自然也没法燃着了。若是药捻极短,又要谁去点燃?为了炸开山石,火药威力极大,药量极多,想要跑可是跑不急的,非要同时也被炸得粉身碎骨不可。

“愣着做什么?还不去安放火药?”白明玉笑吟吟看着张剑亭,等着他的行动,“怎么,前些日子还见你直接站到上头去了呢,现在就不敢了?”

论轻功,三人中自然是张剑亭最好,到那山石上安放火药的事情,也是必要由他做的。其实杨怀启轻功却比张剑亭更好的,只是白明玉与关海沧都不想将这事劳动外人,也就没特别找他。

“谁说不敢!”张剑亭不假思索的回嘴,“上去那山石何难?难道都与你和关海沧似的轻功拙劣么?”

白明玉好笑,这位公子可真是个孩子脾气的,任事都要比一番,显出自己强来才好。这一来白明玉倒没法跟张剑亭生气了,不然倒成了自己小气似的。

“有劳张公子了。”关海沧客气的笑着。他与白明玉的轻功倒也算不上拙劣,只是与张剑亭这样轻功卓绝的江湖人比起来,还是逊色的。毕竟,他们是马上战将,轻功却不是必要的功夫了。只是他与白明玉因也常做白明玉父亲的随身侍卫,故而步战轻功比别的武将都是要好上许多的。

张剑亭仍是迟疑:“安放去好说,如何点燃?”他手中的火药药捻都是极短的,根本没有教人离开的余地。别说他的轻功,就是杨怀启也一样不能逃生的。

“只要安放去就好,点燃却不需张公子操心了。”关海沧笑着。他这日背着个包袱,看样子里面裹着的却是个长匣子,竟是一直随身,片刻不离。

“若是没胆就我去!”白明玉闲闲的说着,手上并不动作,只是瞥着张剑亭看。

“谁说没胆!”张剑亭果然炸了毛,将火药抓稳了,生怕白明玉来抢似的。那山石上极滑,又颤巍巍的,被那水冲着,总如脚下在地震一般,“我去!”尽管心里仍是狐疑着,脚下却不停。直掠到山石之上,小心翼翼的安放火药。

关海沧见张剑亭都安置妥当了,便转头来看白明玉:“明玉,一会就靠你了。”

白明玉却怔了:“不是你么?”

关海沧摇头:“我弓箭不如你,还是你来比较稳妥些。”

“你那硬弓,我开得费事,还是你来比较好。”白明玉沉吟了,仍是拒绝。关海沧虽然说得没错,然而他那张硬弓确实并不很适合白明玉来用,女子力气还是小些。

“不用我的,用你的。”关海沧郑重。

“我的不是早折了?”白明玉苦笑。她那弓在打狼的时候折了。那狼真不愧是铜头,好好一张弓,跟了她都五六年了,就那么被砸折了。她真是颇为不舍。

关海沧取下包袱,打开,里面并不是关海沧那弓箭的匣子,而是一个白桐匣子,竟是白明玉从未见过的。他将那匣子轻缓的打开,一张雪白的弓静静的躺着。上面并没有什么华丽的雕花,只是最朴素的弓身,却如同****的****,柔韧,又劲健。

“这是……”白明玉惊喜。

“关霆关霖说,你的弓是为他们折的。所以,他们磨着我,教我教他们怎么造弓。”话只说了一半。那两个孩子确实是这般说的,也尝试这般做了。只是九岁的孩子能有多大的本事?连着几张弓都是废的。后来小哥儿俩也知道暂时做不成,也不敢张扬,悄悄的把弓埋了。关海沧拿的这一张,是在两个孩子磨他之前,就已经动手开始做的。依着她的习惯喜好,按着她爱用的姿势,使用的力道,全部,都是合着她来的。

“真的!”白明玉颤抖着,摩挲着那张弓,“这是,关霆关霖为我做的?”声音里有些哽咽,掩不住的,满满到漫溢出来的喜。

关海沧没有多说什么,只将弓塞在白明玉的手里:“用用看趁手么。一会点燃火药,就靠你了。”

“嗯。”白明玉背过身,悄悄掩下眼角的潮湿。

关海沧则走到旁边,准备火箭。

张剑亭一眼就看见了那张弓,于是暗骂自己的笨。可不是么,那两个都是武将,弓箭上理所当然是好的,用火箭引燃火药,再简单不过的方法了。安全又牢靠。

三个人远离了河岸,看看到七八十步远的时候,张剑亭便站住了。

白明玉斜睨了张剑亭一眼:“怎么,小觑我!”又向前走。

张剑亭怒目,只觉得那女人不讲理。他还一句话没说呢,怎么就又惹了她了?他却不想自己早说话不客气的惹了人多少回了,换了别人怕早就打起来也说不定的。

关海沧轻拍张剑亭肩膀:“张公子,再远点吧,那火药威力极大,还是小心些好。明玉弓箭极好。虽然这话说来有些自夸,然而,关某相信,单以弓箭论,天下无人能出其右。”

“你也不如她?”张剑亭倒是诧异。关海沧的本事具体如何他不清楚,然而凭着那日在牢狱里见着他挣开重枷掰断狱门,就明白是个狠角色。

“弓箭上我不如她。”关海沧颔首,倒是并没有什么愧色,还暗含着骄傲,“我有把子力气,论射程,或者比她远一些。然而论精准,她若认第二,可没人敢认第一。”

“这么厉害?”张剑亭诧异,全没看出来,白明玉还有这本事。

白明玉听着后面两个男人谈话,心中得意得很。关海沧这般夸赞她,她便觉得夏天的日头都是柔的:“好了,这边吧。”

“这里?”张剑亭诧异。那距离足有一百三十步远了。别说一个女子,就是最好的弓箭手,也不过是百步而已。

“这算什么?”白明玉搭箭瞄准,火焰在她的眼前跳跃,“海沧可以射一百五十步!”言毕,静默。敛去了所有的神容,眼中只有远处山石间的火药。她骄傲,她坚定,她气势逼人。她的手稳定,她的心沉如水。她泯去了表情,却不再冷,而是一种张扬,生命与信念的张扬,辉耀。

跃动着的黄艳艳的弧线优雅划过半空,轰然的鸣响震动着张剑亭的心。

第一卷 当垆沽酒 第二十六章 蛮牛的威力 小飞爹领着堂村和垠村的农人们守在水渠边,愣怔怔的望着山里。那天关家夫妻和县令公子从山上下来,神神秘秘的,只说有办法解决,教他们先安心等着,之后还有要劳动他们的时候。然后就再没了半点声息,几天里头也只见着白明玉照旧在酒肆卖酒,关海沧应付完那野草又开始学着种豆子,张剑亭倒是每天清闲着四处乱晃。

许多人都说,那三个是吹牛说大话的,不过是在拖延时间罢了。小飞爹却是信着那三个的。有时候他真的觉得,不管有多大的事,关家夫妻全都能给办妥当了。至于其他人,不管信不信,反正也是没什么办法的,再加上见识了那三个上山的手段,也算是凭空生了些希望出来。

这日一大早,关海沧就嘱咐了小飞爹,千万别教人进山去,离得越远越好。不管山里有了什么动静,一定不可以去看。小飞爹就明白,一定是那三个人要有所行动了。这事不光是小飞爹明白了,两个村子的人都明白了,一时全传了出去,都等着瞧着,不知不觉的,就全聚到水渠这边来了,似乎都在盼着有点什么事发生。

到了晌午的时候,好多人已经不耐烦了,有人说那三个是胡吹牛的,根本没法解决;有人说那三个就是在拖时间,好别让垠村的填了堂村的渠……反正乱糟糟的,说什么的都有,信了关海沧的也有,只是不信的多些。垠村的又开始闹了,要填渠,堂村自然不干,拦着,还有人已经动手填土了。

小飞爹忙去拦住,不敢让人真的打起来。关海沧说了,两村争执,最后谁也落不着好的,两败俱伤的,何必?还是平和下来,总能解决的。小飞爹信关海沧,他就按着关海沧说的做。

正吵闹不休的时候,突然山里一声巨响,比炸雷还可怕。远远的看过去,就见着那绿色的上头开始腾起了烟雾,灰蒙蒙的,一大团,久久不散。

所有人都被震住了,惊恐的望着山里头。渐渐的,爆炸的声音过去,烟雾慢慢的消散,似乎,一切又都平静了。可是没,有眼尖的大吼“看”!所有人都顺着那指头看过去,河流上游翻涌着,滚滚的洪流扑下来,迅速的塞满了河道,滔滔白浪掀着,奔涌而来。

盼了许久的河水,终于来了。

“神了……”有人喃喃自语,不由自主的腿一软,跪了下去。

“水!”有人只知道这一个字了,爬在水渠边上,用手掏着水,抛起来,看空中水花四散,傻傻的笑。

“水呀!”沸腾的人群,堂村与垠村乐在了一起,什么填渠,什么争水,全被抛在了脑后。

小飞爹想,关家夫妻真的做到了,他们两口子,真是从来没教人失望过。他就牢牢的盯着下山的路,死死的瞅着,看那三个人什么时候出现。

所以,当关海沧带着白明玉和张剑亭从山里走出来的时候,第一个发现他们的是小飞爹就一点也不奇怪了。

三个人都是湿漉漉的,刚从水里被捞出来的样子。关海沧的上衣被提在手里,露出了身上古铜的颜色,远远看着,跟铜铸铁打的似的,没半点真实的感觉。小飞爹晃神的时候想,关海沧的身上,摸上去是不是冷的,跟庙门口的铜像似的。白明玉的头发散开了,披下来。原来白明玉那头发竟不是全直的,下头调皮的打着卷,像一个个黑色的波浪,在她的腰间翻腾着。人家都说女人要头发顺直的才好,可小飞爹觉得,白明玉那样带着些卷的头发,也挺好看的。张剑亭倒是把衣服都穿得妥妥当当的,就是一步三拖,那长大的衣服裹在身上,绷着他的腿,走路的时候极不方便。只是那公子到了何时都说不肯失了风度的,更别说当众赤膊这种事,要是被他爹知道了,还不得剥了他一层皮去。

“海沧,你们怎么样?”小飞爹迎过去问。他仔细看了三人一遍,好像没啥大事的样子,人都是全乎的,也没有哪见红。

“嗯。”关海沧应着,若有所思,“齐大哥,把人都叫来,我有事要和大家说。”

“好嘞!”小飞爹麻利的去喊人。

那三个就在一边看着小飞爹把乱哄哄的人全围拢来。因着水渠恢复,这些弄人配合极了,倒是相当听话。

“海沧,说吧,什么事。”小飞爹仰着头望着关海沧,问。有时候他会觉得关海沧过于高大了,是个让他不得不仰望的人,像座山一样。尽管其实他自己个子也不矮,只比关海沧低个半头而已。

“还是关于水渠的事。”关海沧扫了一圈人群,见着那些农人们都直愣愣的盯着他看,“想教大家一起来,把那堵塞河道的山石彻底清干净,好让河水畅通。”

“现在还不行?”小飞爹不明白,“那水渠里的水不是已经够了么?”

“水渠是够了,可是河还没全开。只把水面上的炸毁了,水面下的却还在。”白明玉解释,“这事终究是个隐患,要解决的。”

话才说完,底下又闹哄哄嚷开了,不以为然的,说风凉话的,极力反对的……反正没个是支持的。

“那山我们又上不去!我们能干啥?”

“再说,水渠够了就是了,又不耽误我们用水,又不耽误我们种地?凭啥还费那力气去?”

“就是!散了散了,都回家吧!”

“吃力不讨好的事,谁做呢?就是叫我们去,给啥好处么?”

张剑亭着恼,这些人也太不识抬举了!冷冷的叱:“开河还不是为你们着想!你们不说好好配合,倒还来推辞?”

“谁知道你们究竟想干啥呢。为我们?我们现在都好了,水都够用,跟我们还有啥关系?”有人来反驳。

“去还是不去!”张剑亭气得想拔剑,然而却怎么也不能对这些手无寸铁不会功夫的农人们动刀动枪的,只能咬牙切齿的发狠。这些人也忒不讲理了,自己那点子小利满足了,就再不管更多了么?眼皮子浅得针都放不下!说是质朴老实,然而,又何妨他们自私自利呢?

白明玉一把拉住张剑亭的胳膊,使劲拽着,不教他急躁,悄声在他耳边说:“交给海沧来,别冲动。”

张剑亭觉得白明玉的手真冷,透过他的湿衣服,烙到了他的胳膊上,烙得他耳根有些烫。于是他也不再动,被白明玉那般按着。

关海沧倒是不像张剑亭一样气恼,似早就知道会这样一般,只当寻常。他略挑起了嘴角,剑眉虎目也并不特别的那些话而愈加凌厉起来。然而在小飞爹看来,关海沧那表情可一点也不像是在笑。小飞爹突然觉得,关海沧有点怕人,仿佛黑压压的,有什么在他周围缠绕着,凝聚着,教人不敢到他的周围去站,仿佛回被压塌一样。

关海沧向四周张望了一下,也不理睬那嚷着要散的人群,由着那些人走。他只是来到一棵碗口粗的树前,抬手抚摸了一下树身,轻轻拍了拍,说了声“对不住了”。然后,弯下身子,倒着抱住了那树,双臂用力,一摇一撼。

小飞爹几乎以为地都跟着动了,随后觉得是不是自己眼花了,怎么见着关海沧抱着的那树动了呢?树叶哗啦啦乱响,像吓着了似的抖得厉害,又像是在跟着求饶一般。

也有人注意了关海沧的动作,站住了,不再离开。眼睛好像被粘住了,离不开正在抱着树的关海沧。没人再走了,也没人敢再说话。

关海沧不是抱着树,他是在拔树。他臂上肌肉跳动,后背上肩胛一起一伏,那树就跟着他的跳动起伏秫秫发抖,颤巍巍的一点点倾斜。树底下的土松动了,有了裂缝,跳起了土块泥渣。

陡然一声大喝,震耳欲聋,天边惊雷轰响般,吓得人捂着耳朵蹲下去。

关海沧,硬生生将那树拔了出来,树根上还满是黑色的泥土,一条条弯曲纠结着,舍不得离开那大地。地上留了个黑漆漆的坑,像个诉说畏惧的大口,惊恐的张着。关海沧将那树随手向地上一掼,拄着树站着,一脸的轻松淡然,仿佛不过是抬了下手一般的简单:“诸位,愿不愿意,听我说话?”

关海沧轻描淡写的问,却没人敢轻描淡写的答。

“蛮牛……”张剑亭暗自腹诽。他觉得自己应该没说出声来,不过这两个字好像还是被白明玉听见了,于是自己胳膊上一疼,好不容易才忍住没叫出来。

“既然,大家都愿意听我说几句,那么我就讲了。多谢大家肯赏这个脸。”关海沧还是笑着,“我们的意思,那河道是必要疏通的。淤塞着,现下还好,但是早晚要出事的。就如这水渠。”他将那树冠倒过来,插在水渠中。那渠中的水顿时漫溢出来,全流到外面去了,湿了农人们的腿脚,漫过了他们的脚面,到处散开去,“到时候河水改道,全涌出来,从那山上下来,指不定就淹了田过了房了。”他不待水去祸害农田,就又将那树提出来,丢到一边去,教水渠恢复了,“可要是能及时将山石清了,不再堵塞河道,这隐患,也就没了。”他笑了笑,“其实,到头来还是为大家着想的。谁也不想刚种的地就毁了,或者在准备收获时候一点粮食也没剩下,是不是?再有,那房子,祖祖辈辈的,住了这么久了,你们,真舍得?”

没人说话,没人吱声,瞅瞅关海沧,再相互望一眼,战战兢兢的,怕了那个人,然同时也是觉得他说得有理。

还是小飞爹先说的话:“海沧,你说吧,要我们做什么?”

“其实,要各位做的,也简单。”关海沧颔首,“齐大哥,你看着,将人分三拨。一拨跟着我砍树,一拨跟着明玉做筏子,再一拨跟着张公子将砍下来的树削成楔子。这些,怕都要尽量在山上做,不然来回搬运,费时费力。”看见有人要说话,关海沧手虚按了一下,“我知道,那山各位没法自己上去。我们在那垂了几条绳子下来,只能有劳大家了,从那绳子垂上垂下,如何?”

谁敢说不?即使觉得这工作又累又繁琐,可是也没人敢对这个刚刚把树都拔了的人说不。除了跟着他干,还有别的选择么?

“既然大家都没意见,那从明儿开始,就做吧。”关海沧看似温和的笑笑,带着白明玉和张剑亭离开了。

张剑亭待离得远了,身上开始颤抖,两个肩膀一耸一耸的,一只拳头顶着嘴。

白明玉看了诧异:“张公子,怎么了?”

“笑,笑死我了!”张剑亭终于笑出来,“方才还真是憋得难过!”他甩了下半干的头发,凑到关海沧的身边,凝视着他,眼中放光,“你怎么这许多鬼主意?以前倒是不知道的!一句狠话没有,可就是把那些家伙都收拾得服服帖帖的!关海沧,你还真不简单!”能教这位张公子说出这么一句话,可真是不容易。张剑亭睨着身旁的那个人,稍微有点明白为什么他能够统帅三军了。

白明玉不以为意,倒觉得那是自然的事情,关海沧做的也没什么特出的:“其实,只要教人知道利害,自然也就从了。并不是多么困难的事情。张公子若是遇事时肯多想想,自然也是能的,倒是真不必为这个佩服海沧。无论什么人,无非是趋利避害而已,教他们明白了,什么事情也就都应了。”

“利害?厉害?”张剑亭对着阳光眯了眼,想了一回。

清理河道的事情既然定了,自然也就没什么不顺的。纵使那些农人们再不情不愿的,可面对着施展了那般厉害手段的关海沧,也没人敢再多话了。何况还有县令公子特别调来了县衙里的人连帮忙带监督呢?更是没人敢随便偷懒了。

只不过,当他们第一次到了瀑布顶上,看见那河的时候,还是骇了一跳。满地的碎石,大大小小的乱摊着,还有无数灰粉,将地面树冠都抹成了灰色,看着极落魄。他们却不知,那是被火药炸过之后的残骸。水已经可以流出去了,然而水面之下还是影影绰绰的能看见山石堆积,终究还是没能全部都清理好,不过是解决了暂时的问题而已。那日关家夫妻和张剑亭炸了山石之后,还特别下水去仔细查探了,水面下堆积的山石也足有两丈呢,可是不少。

这般忙活了一段时间,农人们个个累得不行,只有那三个精力充沛的,总也不见他们歇着。其实张剑亭也从不做这等粗活,然而却不想被关海沧与白明玉小看了,硬咬着牙也忍了下来,说什么也不肯示弱。至于晚上回去之后连那一向不惯的硬板床也一样睡得香甜,却不知算是收获还是什么。

待一切准备就绪,张剑亭终于可以知道,关海沧和白明玉想出来清理水面下山石的主意是什么了。他可是等了很久了,简直有些迫不及待。

第一卷 当垆沽酒 第二十七章 疏浚(上) 关海沧看着满地的树和筏子,以及装在麻袋里的石块,再瞅了瞅呆站着等着他说话的农人们,还是感觉欣慰的。总算,事情做到这里,也快完了。

白明玉坐在一棵放倒了的树上,那是他们做好的树楔子。一头被削尖了,另外一头依然冠盖葱茏枝繁叶茂。她也在等着关海沧的布置。她身上穿着那套黑色劲装,领口的扣子早就请小飞娘重新缝好了,扣上,掩住了锁骨。

张剑亭也一样的劲装,不过是深蓝的,倒是显出了往日不曾注意的劲健来,胳膊上也能见着肌肉的线条起伏,少了平日长衣的俊逸,倒多了份英姿勃发的飒爽。

“接下来的事,不敢直接劳动各位了。”关海沧看见张剑亭站在白明玉的身边,两个人都是爽利的劲装打扮,一黑一蓝,倒像是一对携手闯江湖的年轻侠客。他笑着对那些农人和来帮手的差役说,“凭自愿吧,有水性好的,自愿来做。”一指那湍急的河水,“要下水的,事情也极危险。大家先自想想。”

那河水因为疏通了些,故而原本的急湍回来了,尤其因着紧跟着瀑布,水势紧得吓人,凭什么人下去,怕都要直接给冲走了,根本想停在里面都难,更别说还要在水下干活了。这可不但要水性好胆子大,就是反应也得机灵了,不然一个不慎,被冲走掉到瀑布里头去算是小事,被那山石砸了要了命也都是有可能的。别说是农人们,就是那些差役,也一样胆战心惊,不敢下水去试的。

白明玉明白,关海沧不能强迫那些农人来做,即使,他们都是为了农人们好。若是自己手底下的军卒,自然是二话不说的分派任务的。哪有能因着替他们想着危险不危险就不教做的?可是毕竟农人不是军卒,关海沧不能随意驱使,她也不能。何况,这些百姓本事有限,要去下水去做,本也比军卒们更多了一份风险。

然而,当真鸦雀无声到只能听见鸟叫和树叶响,也实在教人失望。

“懦弱无能!”张剑亭也不再等了,径自走到河边,来到有瀑布的那一头,“噗通”的跳了下去。一边踩着水,一边向白明玉喊:“把那石头弄好了给我!”他奋力游水,小心的不教自己被冲走,维持着与山石不远不近的距离。

白明玉也不多说,将装着石块的麻袋口绑好系紧,长长的绳子拖拽出来,被她丢给水里的张剑亭。张剑亭也接了绳子,一个猛子扎进水里,水面就再也见不到人了。

小飞爹紧紧的盯着水面,怕得不行。那县令公子就这么下去了?他是要干嘛?究竟得怎么做?

“齐大哥,像明玉那样,把绳子抛给我!”关海沧拍了下小飞爹的肩膀,也下了水。

小飞爹忙答应着,学着白明玉的样子如法炮制,将绳子甩给水里的关海沧,也见着关海沧沉入了水底。

是过了多久?也许并不久,毕竟人在水下闭气总是有限的,只是在小飞爹的感觉中,却实在漫长得怕人。他见着关海沧与张剑亭终于一起自水里出来,才不由松了口气。

张剑亭大口的喘息着,颇为不忿的瞪了关海沧一眼,接过白明玉丢来的另一条绳子,又潜下去了。关海沧也就笑笑,什么也没说,跟小飞爹要了新的,同样潜水。

白明玉转头对着农人和差役们,冷冷的:“怎么,不敢下水,连绑麻袋丢绳子这点小事都办不得?手脚是都被别人绑上了?还是人都被装麻袋里了?”双目一挑,夏日的空气到了她身边都变了清秋的寒凉,“还不动手!”她那一声叱呵,吓得众人一起哆嗦,慌七手八脚的听命办事。白明玉也就微微颔首,算是没大失望,也准备下水。

关海沧已经又上来了,见着白明玉也来到河边,忙止住她:“明玉,这粗活你就别做了。我与张公子也够了。”

“够?”白明玉不满反问,“哪里够了?就凭你们两个,做到太阳落山也未必做得完?这边的石头弄完了,另外一边还得弄那树呢!你们想连夜摸着黑干么?”这事情是要尽快的,尤其是弄那树的时候,久了树浸湿了,就重了,用处就不大了。却不是可以拖到第二天第三天的。

“你也忒护着她!”张剑亭把自己趴在岸边,略歇口气。他才潜下去两次,就累得不行。那水太急太冲,与水较劲都是费力费神的,何况还得将绳子绑在水底下的山石上,系牢了。不说别的,水性不好憋气不足的,全做不得。他倒是庆幸,当年江湖游历的时候好歹学过水,竟也是有模有样的。然而偏头去看关海沧,脸不红气不喘的,似乎并没把这些当回事。张剑亭又急了,较了劲想和关海沧拼,“就教她来做怎样?她那本事还小了?”一口气说完,又钻水里去了,也不管别人听没听的。

白明玉见张剑亭拼命的样子倒觉得好笑,这位公子心气太高,尤其喜欢与关海沧比,似乎总想着能把关海沧比下去。其实真遇到事情解不得的,张剑亭也是喜欢去找关海沧拿主意的,极其信重他:“瞧呢,张公子都这般说了。以往也不是没干过,身先士卒,还是你教给我的呢。”

“现在总不一样了。”关海沧正与白明玉说着,身旁突然多了个人入水。仔细一看,竟是小飞爹,“齐大哥?”

“海沧,我也来!”小飞爹咬着牙使劲,拽着绳子潜了。

白明玉趁着关海沧一分神的功夫,也不顾他阻止的下了水。如此在水里忙活的就有四个人了。

连女人都下了水,就有人脸红了,到了岸边琢磨着,就见着水里四个人起起伏伏的,都一副不知道疲累的样子。暗自狠了心,又有人下去了。

顿时山上忙碌起来,绑麻袋的,递绳子的,在水里的,一个个都埋着头干活。有人在水里待不久,不时上去歇歇,小飞爹、白明玉都上过岸,就只有关海沧和张剑亭两个从来不曾缓过气。

白明玉拖着脱力的小飞爹站在岸边:“张公子,上来歇歇吧。”她早看见张剑亭脸色煞白嘴唇泛青,知道他其实全凭一股劲撑着了,早该没了力,尤其接着绳子的时候手直抖,骨节青白的狠拽着,是已经不太能掌控力道了。

张剑亭却不理睬白明玉,他只瞥着关海沧,正见那人刚从水里冒出来,甩了甩头,有力的胳膊一把抓住个抛来的绳子,又不见了人。于是张剑亭也铁了心,仍是在水中继续。

白明玉却担心了,张剑亭这样,不是拿自己较劲呢么?水流急得什么似的,一个不小心会出事的:“张剑亭!别逞强!”

偏水中的人不理她,只顾着忙活。

“海沧,你把张公子拽上来吧!”不得已,白明玉只有求助于关海沧了。

第一卷 当垆沽酒 第二十七章 疏浚(下) “好。”关海沧颔首,趁着张剑亭一露头的功夫,一把将人抓住,拎着衣裳,就势给弄到了岸上去。他手上力气明显不足,与其说是丢,不如说是放。

张剑亭倒是想要挣扎,可惜早是虚脱了,哪里挣得过关海沧?也只得被像只麻袋一样被送上了岸。正在白明玉的脚下,抬头就见着那女人清清冷冷的笑,带着淡淡的嘲。就地一滚爬起来,张剑亭憋着股气,仍是要回去水里,却被人拽住了,一时却没力挣不得:“放手!”

白明玉都能听出来张剑亭话里的愤愤不平:“逞强也要有个限度,你这般是拿命来跟谁赌气呢?要是你父亲知道了,还不骂你呢!他就你一个独子,护得跟什么似的,你就是这么回报他的?”这话说完,自己心里却酸涩。别人家的父亲护孩子得紧,她家的父亲却是把孩子乱丢的。要没有关海沧,她家父亲的儿子都不知道死了多少回了,如何活得到现在还欢蹦乱跳的?

“我又没教他护着我!”张剑亭可不领情,他只觉得父亲拘束他得紧,要不是父亲,他早就是名满天下的大侠了,哪至于到现在还只是个薄有小名的少侠?何况,就说逞强,那一同与他下水的人不是还干着呢?怎么独独要拽他不肯拽那个,“再者,你怎么不去管关海沧?他才是你丈夫呢?你倒来管我!”

白明玉被张剑亭说得一怔,却是黯然:“他与你不同。”他是关海沧,是虎威将军,他是铁打的铜浇的,他不会痛不会累不怕苦不怕难。所有人都做不得的,他做得;所有人都没法做的,他能做。累极了困狠了,倒头睡一觉,第二天仍是比谁都卖力都威风。要是不知他对林泠风的深情,几乎要错觉那个人从里到外从心到身都是钢铁铸就的,打不烂磨不穿扎不透。他自己不肯停的时候,谁也没法教他停,唯一能够命令得动他的,只有白明玉的父亲,他的主公,他誓要一生效忠的人。这些被白明玉看在眼里,却痛在心上,又能如何?她,根本没法说动他。

“有什么不同?”张剑亭甩了白明玉的手,气哼哼的,“难道他不是爹妈生的?难道他不会流血?就算他是头蛮牛,他也有力气用尽的时候。我还不信,他是没知觉的?”关海沧潜水次数比他还多,他也眼见着关海沧在水底下给绳子打结的时候手指头不利落,绳子滑脱了手,若不是及时抓回来,都不知道那绳子会被冲到哪里去。其实中间张剑亭还扒在岸边略歇了歇,唯独关海沧一刻不停的没闲着。要说脱力,要说该歇着,那也该是关海沧先。可是只要浮出水面到了人前,关海沧就一副什么事也没有的自如样子,连那张脸都因为颜色深跟着骗人。

白明玉被张剑亭说得垂首。说逞强,说心气高,其实关海沧比谁都甚,只是他别的事情上都淡,根本毫不在意,加上总是温和的笑着,反而教人忽略了。这些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十年来看着他,唯一能做的事却只有由着他,默默的在他旁边支持,默默的为他分担。

“关海沧,上来!”张剑亭傲气的叫着,“别趁我歇着抢着干活!你想在白明玉面前逞英雄,那是你自己的事!用我来衬你能,算什么好汉?上来!要干一起干,要歇着一起歇着!一会咱们再比!输了别说自己没停过累了,埋怨不公平!”

这话说得关海沧哑口无言,倒是再去水里倒显得他不对了。然而其实从来没人说过要比的,都是张剑亭自己一头热张口来而已。只是那话周围不少人都听了去,倒是惹来一阵哄笑,也不知道是笑张剑亭还是笑关海沧的,反正是眼睛都在那两个人身上瞄,连带着白明玉也落着不少。

“海沧,上来吧。”白明玉被张剑亭说得脸通红,却来到河边,向着关海沧伸手,“左右也差不多了,歇一会,就可以把筏子推下去了。”

关海沧回头瞅了瞅,水面上漂着不少绳子,那绳子都是一端连着水底,一端连着岸上的麻袋的。一个个麻袋被堆叠在筏子上,等着被安排。他在心里估量了一下,确是差不多了,也就不再推拒,准备上岸。来到岸边的时候,却见着白明玉的手在他面前。他不想去拉她,可是那么多人都在看着,那些人都知道他们是夫妻,若他不去拉明玉,会教人乱想,会被人议论。他自己没什么,可是明玉怎么办?他不能。犹豫了一下,还是抓住了白明玉的手。

白明玉心里有些热,有些痛,却只能紧紧抓住他粗粝的大手,使劲的拽着他上岸。他的胳膊在轻微的颤抖,他的手冷如冰。他从水里走出来的第一步有些踉跄,急忙站稳了,才又开始迈步,稳稳的大步。这些白明玉都看在眼里,却什么也不能做,什么也不能说,只能趁着他不会在人前躲,将一条手巾替他擦水。

大家都歇了一回,回了劲。一身的水在太阳的照射下都被蒸干了,懒洋洋的暖着。尤其之前卖力干活的人,都在太阳底下摊着手脚躺着,闭着眼,谁也不想起来。到头来还是张剑亭挨个踢的:“行了,起来了,该干活了!今天干完,明儿就什么都好了!”

大约是这话起了作用,想着明儿开始啥都不用管了,只要忙活自家的地就行,不少人也起了劲,一骨碌的爬起来问:“接着干什么?”

“把筏子都推下水。”白明玉正和小飞爹一起推个筏子,上面是堆叠得高高的装着石头的麻袋,沉得很。

关海沧已经把一个筏子推下去了。筏子顺着水流唰的就漂走了,一直被冲到瀑布边缘,跌了下去,那些麻袋就被绳子拉着,在瀑布那里坠着。水底的山石似乎稍微动摇了一下,被麻袋里的石头给坠的。

农人们开始有些明白,之前做的那些事情的原因了。他们的眼睛都亮了,原来,这样的办法也是可以的。只是,除了这些筏子麻袋,那些树又是做什么的?

眼瞅着筏子都推了下去,水底的山石也确实的跟着动摇了一下,可是仍是没散,还堆叠着,继续堵着水。农人们面面相觑,这就完了?然后呢?

关海沧又是带头跳了水里,扛着一棵被削成楔子的树,抱着楔子的一头潜入水底,将楔子嵌进山石底下去。一棵,两棵,三棵。那山石当真松动摇晃着了,连水面上都能看得一清二楚。湍急的流水不停的冲着树冠,将树冠摧得摇摆不定。四棵,五棵,六棵。有声音在水底响,山石打着颤,被撬得松了口。

“别下水了!”关海沧喝止了农人和差役,“后面的危险。”止住了白明玉,这一次,他是无论如何都不肯教白明玉再去做的。但他自己却还是抱着树在水里折腾。而且,他也阻止不了张剑亭。

那些树被他们两个楔进了山石底下,借着水的冲击和浮力,松动了山石。加上之前那些坠着山石的麻袋,两边的力道叠加着,终于轰然一声,山石倒塌,被流水冲走了。那些树,那些石,全跟着瀑布沉到了潭底,再也出不来。河水,真的彻底开通了。

山石松动轰塌的时候关海沧和张剑亭还在水里没出来,差点一起被水流给卷走。张剑亭忙甩出飞爪抓住了岸边的树,另一手则是牢牢钳住关海沧的胳膊。两个人差点也跟着坠到瀑布底下去,幸好张剑亭的绳子没那么长,才算是在瀑布边沿停住了。幸而没被那乱流的山石给撞到,只是被那绳子抻着,两个人重重的撞在了岸边而已。

白明玉和小飞爹忙奔过去将那两个水里的捞出来,关切的探问,仔细的查检。

那两个却没人应。张剑亭只是喘着粗气,捂着腰肋。关海沧背上一片青,却浑然不觉似的,只是望着张剑亭的目光全是赞许,心里对这年轻人评价颇高。

第一卷 当垆沽酒 第二十八章 赶集就要趁热闹(上) 一个面团,一柄刀子,一双手。那刀就在面团上纷飞,削下一片片的面条,令人眼花缭乱。被削下来的面条如同有知觉一般,全自己蹦到冒着白雾的锅里去,争先恐后。那绝然是一双巧手,有着极妙的技术。

关霆关霖津津有味的看着摊子上的老板削面,眼睛瞪得大大的。倒是小飞在一旁嘲笑他们两个没见识,削面都没见过。难得他能嘲笑那哥儿俩一次,小飞可是高兴极了,差不多都要翘尾巴了。

旁边的四个大人倒是端整坐着,等着吃面。小飞爹的身边拴着头牛,小飞娘绑着几只鸡,扑腾着,咯咯乱叫羽毛乱飞。白明玉自觉的坐得离那几只鸡远了点,多少有些畏惧,尤其是对着鸡的尖喙,看见都觉得全身不舒服。关海沧也就坐在她旁边,将她与鸡隔开。

义亭县城里今儿热闹得很,因着是集市的日子,什么摊子都摆开了,挑担的货郎,坐地的摊贩,加上原本就有的店铺商家,只卖货的就占据了街道两旁,中间只剩了窄窄一条可以走。加上来来往往买货看热闹的,整个县城都要被挤得爆裂开一般。巡视的衙差也比平日的多了,被县令张诠吩咐着密切注意情况,及时解决纷争,千万别出事才好。

小飞爹说今年麦子收成不错,趁着集市,想拿点出来换头牛换几只鸡。牛可以耕地,省不少力气,还能多开些荒。鸡就养着下蛋,将来两家都能有新鲜的鸡蛋吃了。

关霆关霖听了就嚷嚷着要一起去,说在村子里待久了,想看看热闹去。尤其这哥儿俩知道集市上有许多好吃的好顽的,更是不肯放过了。白明玉见着哥儿俩喜欢,便说两家一起去赶集得了,也当是散散心顽一顽。这段日子事情一件接着一件,竟是乏累得很,该好好歇歇的。关海沧自然也就同意了,只是与那小哥儿俩先约好,不可乱跑不可胡闹,都听着点话,别去惹是生非。小哥儿俩倒是答应的痛快,至于到时候会不会照做,连关海沧都不敢保票。

逛了一上午,小飞家的几样东西就得手了。其实拿来的那点麦子根本不够换那么多东西的,还是关家给添了钱。小飞爹不同意,关海沧就说,请小飞爹给养着,两家一起用。“齐大哥,你看明玉那样,可是能养鸡养牛的?还是得请你们帮这个忙的好,不然我可是吃不上鸡蛋,也没牛耕地了。”关海沧如此打趣,换来白明玉憋闷的一个白眼。

中午关霆关霖本来想要去馆子,看中了一座酒楼,抬脚就要进去,被关海沧一手一个拎了出来。小飞爹仰着脸看了一会那酒楼的匾额,腿肚子直转筋——那种地方哪是他们这样的人家去得起的?还是老老实实的在个小摊子上吃面的好。起初关霆关霖还不太愿意,后来也就被面摊老板那削面的手艺给收服了,直盯盯的瞧着,觉得好顽。

白明玉缩在关海沧的身后,扣着他的手腕,对那几只鸡颇有敬而远之的意思。关海沧也就笑着拍拍她的手,要她安心。他知道,明玉小时候被鸡啄过,自此就怕了,虽然这记忆连明玉自己都没有。这是关海沧听白明玉的父亲说的。当年十七岁的关海沧极其佩服的看着白明玉的父亲轻松的对付着一个女婴,听着自己的主公随口谈起了那失散多年的女儿。那时,连白明玉的父亲都以为,再也见不到自己的骨肉了,却没想到六年之后会失而复得,还成了自己的得力干将。很久远的事情了,连当初把关海沧给折磨得焦头烂额的女婴都长大了,折磨人的范围也扩大了,教更多的人跟着焦头烂额。

“下次要教哥和宁儿姐一起来吃!”关霖捧着热腾腾的面条,吃得馋猫一样,小脸上都沾着香菜叶,“他们肯定也没吃过!”

“那可不一定!”关霆反驳,“宁儿姐说她见过的事情可多了,这个她肯定也知道的!”

白明玉抬手摘下关霖脸上的香菜叶:“宁儿见没见过,问你们爹不就行了?他是看着宁儿长大的。”

关霖一下子得了指示,也不顾刚刚是谁帮他擦的脸了,转脸就问:“爹,宁儿姐见过这个么?”

“宁儿没见过。”关海沧失笑,“那个时候都在南方,她哪见过这北方的东西?到了后来,你们不就都一样了么。”才刚想到那个折磨人的,这就被提起来了,还真是巧。

小飞听见关霆关霖说的热闹,就悄悄的捅着那哥儿俩问:“你们还有哥哥姐姐?”他家就他一个,其实无趣得很,直到关霆关霖来了,才顽得开心了。听见双棒说还有哥哥姐姐,就觉得那一家子肯定热闹极了。

“嗯,哥是大伯家的,宁儿姐是三伯家的。”关霆也就跟着答,“不过我们也没见过三伯。在我们出生前,三伯就没了。”

“要是有机会,教你也见见哥和宁儿姐。哥可和气了,对谁都好,总是笑!你肯定能喜欢他。”关霖一口气把面汤也喝个掉底,“宁儿姐……”说到这一位他却迟疑了,难得他也有这种时候,“宁儿姐她,你还是离她远点的好……”

“为什么?”小飞不解。

“反正,要是见了你就知道了。”关霆左顾右盼的。

几个人正说笑着,突然听见一声尖叫,随即哀嚎四起,马蹄子声乱响,远远的就见着两匹马狂奔过来,一路上踢翻了不知道多少摊子,撞倒了多少行人。

“让开!都让开!”少女的声音听来也有着恐慌,“心碧,你抓紧!”后面的一匹马上的鹅黄色少女艳亮出众,倒像个刚入春的时候枝头冒出来的骄气的嫩芽一般。

前面一匹马上的却还是个孩子,绿色的衣裳倒像是春风。只不过此时这风有些大,刮起的尘沙不小。那孩子脸色煞白,紧紧拉着缰绳,却怎么也控不住那马。

关海沧和白明玉看见那两马两人,脸色都变了,同时起身,就要奔过去。

然而一道锦蓝的影子比他们速度更快,自房顶一跃而下,抬手就拉住了前头的奔马。马上的孩子掌不稳,被摔了下来,也被锦蓝的人给捞住了,轻轻放下。

一场浩劫此时才算是完。

关海沧和白明玉同时松了口气,互望了一眼,又同时坐下了,等着看戏。

鹅黄的少女气喘吁吁的驾着马奔过来,不等马停翻身就跳。紧抓着孩子,上上下下看个没完:“心碧,心碧你没事吧?你还好吗?心碧,心碧……哇……”大哭。那孩子还没什么反应呢,她先抱着人嚎啕,“你要是有事我怎么向皇伯父交代啊!大姐能把我劈成两半当柴火烧!四叔一定得让四婶把我淹酒坛子里当补药!还有刘平央他们,谁都不会放过我的!哇!”

第一卷 当垆沽酒 第二十八章 赶集就要趁热闹(下) 孩子才缓过劲来,就被少女弄得哭笑不得,还得来安慰她:“二姐,别哭了。我没事。真的,我挺好的,别哭啊。”

“那你得答应我不给他们知道!”少女还在抽搭,明显一副你要是不答应我继续哭给你看的架势。

“我答应!”孩子忙说。他是怕了这个姐姐了,每次都教人头疼得不行。

“好!”少女立刻破涕为笑,“一言为定!我就知道心碧最好了!”

“噗!”才救了人的张剑亭在旁边实在忍不住了,那少女简直无赖,轻易就把自己的过失给掩过去了,抛得干干净净。

“唰”的一鞭子过来,少女怒斥:“你笑什么!要不是你,心碧的马能惊了?你看看撞坏了多少摊子撞伤了多少人?还不去给人家赔钱呢!”她双目瞪得滚圆,跟两琥珀似的,在阳光下明着亮着,明明是嗔怒的,却偏遮不住眼角的娇俏。她就像是一朵黄色的蔷薇,带着刺,却偏又艳得可人。

“关我什么事!那马明明是被你给惊的,怎么倒来赖在我身上?”张剑亭一把捞住鞭子,也恼了,“何况还是你无理取闹的!人家在路上走的好好的,你怎么说拿鞭子抽人就抽人?”

“还不是你先笑话我的!”少女撅着嘴,使劲想把鞭子夺回来,却夺不动,只能一直较劲,“凭什么说我马术不精?”

“我不过是实话实说而已。”张剑亭不以为然,轻蔑的上下打量了一番,看得少女满脸羞红,“难道我说错了?”

“可恶!”少女见鞭子夺不回来,索性丢开手,拽了腰间的柳叶刀出来上手就劈。

“果然刁蛮!”张剑亭急闪身,躲开那一刀,“可惜,什么都是半吊子。”

“你还敢说!”少女大怒,也不管还是在街上,就动起手来。

那孩子看了忙去拉少女:“二姐,别乱来!人家并没有恶意的,你别冲动!”这边抱着少女的胳膊,另外一边又向张剑亭赔笑,“抱歉,这位公子,家姐脾气不好,冲撞了公子,还望公子勿怪。方才谢谢公子救命之恩,感激不尽。”几句话说得极有风度,却不像是出自才十一岁的孩子之口。这边还在道歉,却紧忙的向着少女做眼色,示意她不要再继续了。

少女却一时不明白孩子的意思:“你道什么歉!”仍是要去揍人。刀才举了一半,忽然注意到了周围看热闹的人群,尤其是里面两双亮晶晶的眼睛,一下子被吓得噤了声。别说挥刀了,就是话都不敢大声说,整个人都蔫了下来。她瑟缩着的收了刀,退了两步,悄悄问孩子,“他们也在?你怎么不早说?”

孩子苦着脸:“我也是才注意的。怕姐和五叔也都在呢。二姐,这次你跑不了的了……”

“哇!不要!”少女慌忙捡起地上的鞭子,翻身就要上马。

“宁儿姐,要去哪啊?”脆生生的童音,但谁说里面没有促狭?

“哥,宁儿姐,我和关霖方才还提到你们呢,没想到你们就来了。”笑吟吟的童音,谁说那热乎劲是假的?

张剑亭这才注意到双棒对那少女和孩子的称呼:“宁儿姐,哥?”他惊诧,指着少女和孩子,问关霆关霖,“那两个是……”也是骇了一跳。孩子的身份他有所猜忖,但还不敢确定,然而既然被关霆关霖叫“宁儿姐”,怕只有一个人了。

“张剑亭,爹说让我们来谢谢你。”关霆笑眯眯的,“他说你立了大功了。”

大功,指的是啥?肯定是救了那孩子的事了。这下那孩子的身份大约也是八九不离十了。张剑亭有点张口结舌。白明玉和关海沧也就算了,虽然身份在那,可都是惯战的武将,自个儿四处乱溜达也没啥,反正也没人动得了他们。怎么连那孩子和少女也就这么独自出来了?那当家长的竟然也放心?太吓人了!他连忙向后头张望,急着问那孩子:“就只有你们,没有别人?”这时候才仔细看那孩子的模样,竟然当真与白明玉有几分相似,尤其是那略挑起来的眼角,冲淡了孩子的文质彬彬,多了些英气。这么一想,恐怕是八九不离十了。就算是傲如张剑亭,也差点当街就给那孩子跪下。跟白明玉有理没礼的搅也就算了,反正白明玉也是不在乎这些的。但这孩子可不一样,天下间还没什么人可以见他不跪的,就是关海沧也不例外。借给张剑亭几个胆,就算他不顾自己,也得想着自己的爹。

“看来张公子是姐和五叔的朋友,方才真是谢谢张公子了。”那孩子温吞的笑着,“确实只有我们,没别人跟着的。张公子别拘谨了,我是姐的弟弟,五叔的侄子,没别的了。”这话等于是说以私人身份出来的,也是教张剑亭别在当街拆穿他们。

“有别人我们还出得来么?”少女一瞪眼,怨怪张剑亭的不开窍,“我们可是偷溜出来的!就为了找大姐和五叔呢!”

张剑亭知道这事责任重大,也懒得理那少女,转头问关霆关霖:“关海沧和白明玉呢?”

“爹和白姨先回去了。”关霖笑嘻嘻的,“白姨说了,有劳张公子把人送回去了。张公子任务颇重,受累了。白姨还说,那叫宁儿的,张公子请随意处置,务必抓回来别教跑了就行。”

“喂!大姐怎么能这么对我!”少女不干了,气急败坏,“凭什么教他随意处置?”

张剑亭再次忽略少女的抗议,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有些脱力:“关海沧和白明玉就那么走了?他们也不来护着点?”这两个要是出了事,责任谁担得起?尤其是那孩子,那可不是掉脑袋那么简单,株连九族是必然的。

“爹说,教张公子你别担心。既然他们两个能从京里来到这,就说明肯定没事的。”关霆依然在学舌,一板一眼的,“请张公子来送,不过是有个引路的人罢了。”

“我回去预备预备,备辆马车……”张剑亭无奈,“你们跟我一起来吧……”不过在那之前还真得先给那些被撞的摊子百姓赔钱。张剑亭琢磨着,回头得跟白明玉要回来。

带着四个人先回了县衙,张剑亭就听见身后那几个叽叽喳喳个没完,相见是快乐的,然而也有人是痛苦的。少女几次想偷溜,都被张剑亭给抓了回来。这个可不能放跑了,不然责任全在他身上,那可是赔不起的。后来实在觉得那少女吵得他头大,索性将人给拴在马车栏杆上,免得趁着他驾车的时候被她跳下去跑了。反正白明玉说了怎么处置都行的,有白明玉发话,张剑亭也多少有恃无恐的。

张诠看见孩子和少女也惊吓得不轻,无论如何都要多派人跟着。张剑亭想了想,还是不要劳师动众的好,不然关海沧和白明玉也就留下来跟着一起了,没有必要非得先回去。估计也是怕被人察觉那两个身份不简单。反正要说张剑亭与关家似乎走得近,替关家送两个人倒也没人会怀疑啥。张诠觉得有理,也就依了,只是还是千叮万嘱的,绝对不能大意了。

幸好一路上也确实没事,倒是平平安安的将人送回了关家。

第一卷 当垆沽酒 第二十九章 磨人精(上) 白明玉和关海沧在酒肆里等着,两个人多少都有些无奈的样子。集市里遇到的事,够教他们两个头疼的了。

“父亲连封信也不给,就那么把两人放出来了。”白明玉不平,气恼着,“要不是今儿撞见了,还不知道宁儿得惹多少祸出来呢!亏了今儿是张剑亭,换别的横行霸道不知轻重的,就宁儿那三脚猫功夫,两人还不出事呢!”

关海沧微笑着安慰:“他们两个必不是自己出来的,后头肯定跟着人呢,不会真教他们出事的。现在人既然已经平安到了,也就罢了。”

白明玉叹气:“不知道后头跟着的是谁。方才也没见露面,倒是稳当的,沉得住气。”

“大约是畸影、携浪。”关海沧想了想,“影卫里头,数他们两个功夫最好,办事稳妥。既然是顶着偷溜的名义,也不会派太多人跟着,有那两个在,才能教人放心。”

“我想着也是。”白明玉瞅了关海沧一眼,忽然笑了,“然而若是他们两个,怕张剑亭要吃点苦头了。”

“倒也未必。”关海沧也跟着笑,“张公子武功极好,若那两个不是同时出手,倒是讨不到便宜的。”

白明玉倒是不以为然:“畸影最疼心碧,听着宁儿与张剑亭吵的,怕心碧惊马的事,跟张剑亭也有些关系。畸影是必要找机会跟张剑亭讨回来的。”畸影护着心碧的事,所有人都知道,以至于宁可得罪被一群位高权重的人宠着的宁儿,也不敢得罪心碧,就是怕畸影来报复。

关海沧淡淡一笑,也明白白明玉说的事情。但这都没什么,却另外有事在他心上,教他锁了眉:“这些都是小事,我只担心,京里头别发生什么才好。”

“父亲放他们两个出来,怕未必没有避祸的意思。”白明玉与关海沧一样的想法,“不过既然没个信来,应该也不至于太严重吧……”这话说得没底气,京里的事,就是再小,能小到什么程度?想想又笑了,宽慰着,“或者也真是觉得圈他们两个太难过了,或者是被宁儿给吵得头大,索性放了出来,让他们祸害我们来。心碧一向最粘你的,就是单为来找你,也没什么不可能。”

关海沧也就跟着一笑:“心碧也粘你。虽然是姐弟,可他比你小得多,又从小就没娘,其实,倒是把你当娘一样了。”

“我知道没娘的滋味。那爹也是个不管事的。要不是你,心碧不知道死了多少次了,父亲可有一次担心难过么?”冷笑,“别人家的父亲都疼孩子,我家这个,倒是嫌孩子累赘得很。”

“明玉……”关海沧忙制止,“你不该这样想。父母哪有不疼儿女的!”

“他却是例外吧。”白明玉冷淡,不想与关海沧再继续谈自己的那位父亲,“我不多疼心碧点,还有谁疼他?不过是同命相怜罢了。”

关海沧没法多说,也只得静默了。

杨怀启过来的时候,就是见着那各据着桌子一边沉思的两人。他料着必是那两人有心事,却故意什么也没注意,只埋怨着:“关爷,白小姐,教我好找!”

“杨先生,快请坐。”关海沧立刻笑着让座,“先生今儿好兴致,要找我们什么事?”

杨怀启就笑着问:“早上你们说的,带着关霆关霖赶集,下午回来就教他们把功课补上。结果教我等了这许久,人影子也没见着。往日你们不是很紧张他们的功课么?怎么今儿倒松懈了?”

“是我们疏忽了。”关海沧这才想起来,之前因着宁儿与心碧的出现,倒教他把这事给忘了,“关霆关霖有些事,还没回来呢。教先生白等了。”特意留着关霆关霖跟着,也是教他们两个做个小护卫的意思。

“罢了。”杨怀启也不在意,“你们把他们放我那,无非是想找人收敛他们,不教他们乱跑闯祸而已。既然有事,也没什么。”他们那样的人家说是有事,可还能简单了?倒是所谓功课什么,都是次要的了。

看着杨怀启,白明玉忽然想起来什么,倒笑了:“杨先生,单教关霆关霖是不是太没意思了?是否愿意再多教两个人?”

“多教两个人?”杨怀启怔了,“小姐这是什么意思?”单教关霆关霖还没意思?就那双棒每天都有新鲜样子来顽,换个普通的教书先生早被他们折磨跑了。再添两个人让他教?是觉得他精力太旺盛了么?

“舍弟舍妹来了,大约要住一阵子的,想请杨先生一并教了。”白明玉说的清清淡淡的。既然那两个已经来了,估摸着也不会一时半刻就走。大老远的从京城出来,只为打个招呼么?家里又得鸡飞狗跳的闹腾一阵子了。

只是纵然杨怀启是个无拘无束的江湖人,胆大包天,听了这话腿也有些发软。白明玉的弟弟妹妹,那得是什么人?他哪有那本事教:“小姐……说的是真的?”苦笑,这可不是什么好差事。

关海沧明了白明玉的想法,郑重向着杨怀启抱拳:“其实,也是有要借重杨先生的意思。因是隐着身份来的,也不敢教人见着特殊。可当真放着他们不理会,谁也不敢的。因此想放在先生这里,一来不教人起疑,二来不教他们乱跑,三来,也是请先生护持一下。”垂首叹息,“关某也知道,此事关系重大,若先生不肯,关某也不便强求。只是,还是希望先生能帮忙则个,关某感激不尽。”

杨怀启摸着耳朵,一时也不敢就答应。他一脸的愁苦,跟吞了黄连似的:“白小姐的弟弟,指的可是,那位……”杨怀启不敢说破,只向上指了指。

关海沧颔首正容:“正是那位明玉同父异母的弟弟。”白明玉有两个弟弟一个妹妹。然而只有一个弟弟是她同父异母的,另外的弟弟妹妹都是她叔叔家的孩子。另一个弟弟还小,才三岁,自然是不能出来的。能跑出来的,也唯有同父异母,关系最重大的那个了。

杨怀启想拍拍屁股走人,再也不在堂村待着了。凑热闹看玩笑是好的,可要是关乎人命就一点都不好玩了。然而白明玉的这位弟弟,举动之间都已经不是关乎人命的事了。出了一点纰漏,株连九族都跑不了。然而要真是一走了之,又好像有点不够义气。这正是关海沧与白明玉需要人手的时候。正如关海沧说的,他是最适合的掩饰人选。就这么走了,倒显得他薄情寡义的了,太不地道。

第一卷 当垆沽酒 第二十九章 磨人精(下) “先生放心。无论出什么事,自有白明玉担着,绝不会累及先生的。”白明玉知道杨怀启的顾虑。

“罢了。我也认命吧。”杨怀启感叹。那位出了事,也只有白明玉能担着,就是关海沧也未必担得了。既然白明玉这样说了,他还能怎样呢?

“功课自然还得请先生正经教的。”关海沧见杨怀启应了,笑着又来补充,“先生只管当做寻常人来教就好,当初先生用在关霆关霖身上的手段,也直可以用在那两个身上,这点倒是不用顾忌的。总得教那两个服服帖帖了,才能好好读书。”

杨怀启听了惊讶:“关霆关霖也就罢了,那位也能这么教的?关爷,你嫌我命长么?”

关海沧忙摆手,笑着分辨:“杨先生,关某说的都是实言,当真是可以那般教的!只要能收服他们就好。要说来,他的功课比关霆关霖重要的多,却不能因为宠惯着他而耽误了。不然将来,误了的不仅是个人,而是国家百姓。这是正经的大事,绝不顽笑。杨先生该打该骂该罚,自管去做。这点事,关海沧也还能担。”

杨怀启摸摸耳朵,不言不语。心里想的却半点不少。总觉得吗,听见他们这么说,倒是国家有望的感觉。也许这个新王朝是个值得期盼的王朝。

白明玉想到之前关霆关霖被杨怀启收服得再不敢上课调皮的模样,也笑了:“我倒是有心请先生到太学去教呢。四叔没有时间管那些个调皮的,别人又教不得他们。倒是杨先生,学问好不说,收拾人也自有一套,我倒是真有意向父亲推荐呢。”

杨怀启听了不住摇手:“别别别,小姐你可折煞我了。我就是一个江湖人,可不敢的!我那点子学问,只够个启蒙用的,别的可不行!”

“杨先生太歉了。”白明玉自然明白杨怀启是不肯的,也就白说说而已。

杨怀启摸了摸自己的耳朵,心里却叫好险。若白明玉真把他推荐上去,那他的逍遥日子也就到头了。出入朝堂这种事情,绝不是他想要做的。正暗自擦着冷汗,却见着两匹马护着一辆马车来了。骑在马上的是一男一女,杨怀启并不认识,但那驾着马车的却是张剑亭。杨怀启想,马车里大约是白明玉的那位弟弟和妹妹来了。

关海沧迎了过去,白明玉却没动。

远远看见关海沧,骑在马上的两人连忙滚鞍下马跪地。幸而这时附近并没有别人,也不至于引人生疑。关海沧紧走了两步,把人拉起来,自去与张剑亭说话。马车停了,关霆关霖先从车上跳下来,两人同时伸手,搀护着一个比他们大两岁的孩子出来。然后三个孩子都躲开了,等着一个鹅黄衣服的少女也跳下了车。

杨怀启惊见那少女一下子扑到关海沧的身上,即使隔着有段距离,也能听见声音不小的嚎啕。他讪讪的摸了摸耳朵,去望白明玉。

白明玉却是一脸的悠闲,见怪不怪的样子。眼见着关海沧好不容易把那少女从身上扒下来,那少女就直奔自己来了。

“大姐!”少女一边叫着一边奔过来,又粘在了白明玉的身上,“大姐!那个叫张剑亭的欺负我!你要为我做主!”哭得梨花带雨震耳欲聋。

白明玉无奈的拍了拍少女的背:“好了,宁儿,别哭了。”声口还是清淡的。

“大姐,你看啊!我手腕都肿了!就是那个张剑亭给我绑的!”少女把自己的袖子挽起来,露出皓腕给白明玉看。上头果然有红色的绳子勒痕,却并不严重。

这时张剑亭带着关霆关霖和孩子走过来了。他红着一双眼睛,恶狠狠的:“再哭!再哭再把你绑起来!”也顾不得什么礼不礼的了,“跟关海沧告完状又跟白明玉告!哼!除了告状你还会什么?有能耐自己出头,总躲着让别人帮忙算什么!”他身上挂了彩,胳膊上头一道子红,衣服上也多是土灰,看着是与人打斗过的。

白明玉噗嗤笑了出来,看来张剑亭也是被宁儿给惹急了,说话也没遮拦了。往日张剑亭虽然傲气,言谈却是极有风度的,犀利却不粗陋,总一副翩翩佳公子的模样。只是遭遇了宁儿,却实在把那形象给毁了。这要是给张诠见着,大约还得追着他打的。

“大姐你还笑!”少女不依,紧抱着白明玉,心里却紧张得很。所有人里,只有这个大姐是最不惯着她的了。从皇伯父到五叔,无不围着她转的,只有大姐例外。该说就说该罚就罚,一点也不会给她留余地。她这样先扑过来告状,倒不是真的指望大姐能帮她收拾张剑亭,却是为了转移大姐的注意力,别再想起来惊马那事。

可惜事与愿违,白明玉却不会放过的:“宁儿,你还敢说张公子的不是?心碧惊马那事,是怎么回事?”她并没有把少女推开,只低着头看着少女,神情一如往日的清清泠泠。也没见恼,也没见笑。

少女瑟缩了一下,怏怏的离开白明玉,小声嗫嚅着:“大姐……那个……我……”不敢在大姐面前抵赖。

“大姐,不关二姐的事!”倒是那孩子及时开口了,解了少女的围,“大姐,是我骑术不精,还不太会驭马。想不到惊扰了百姓,当真是不该的。幸而张公子都替我们赔了钱道了歉了。”

白明玉本来也没有追究的意思,不过是吓唬少女的罢了。她见着关海沧还与那骑马来的两人说话,知道一时半刻怕说不完,对着孩子和少女嘱咐:“既然来了,就冒我的姓吧,外头就说是姓白。说话的时候多注意,不该提到的词千万别提,尤其是在人前的时候。张公子和杨先生倒是都知道的,还有张公子的父亲。然而这三位之外,你们言谈的时候就要注意了。”

“是,大姐。”孩子老实的点头。

“大姐,谁是杨先生?”少女故意问,虽然她已经瞄见了白明玉身边那个看来瘦瘦小小的人了。

白明玉就把少女和孩子向杨怀启的面前一推:“心碧,宁儿,从明天开始,你们跟着这位杨先生读书。。”

“什么?凭什么?”少女先就抗议,“我不要!好容易偷溜出来的,我可要好好顽些日子的!”

杨怀启摸着耳朵,懂得为何白明玉说想让他去太学里教书了。就见着这位二小姐的模样,也绝不是一般的夫子教得了的。还真得是他这样的非常手段,才能给制住。

“要是不同意,你现在就跟着畸影、携浪回宫。我会教携浪好好看着你的,想中途溜走是没可能的了。”白明玉淡淡的说着,事不关己的样子。畸影、携浪已经将人送到了,后面的就是她和关海沧的责任了,那两个必要回去复命的。

“我同意!”少女无奈,只得投降,“大姐,别赶我走……”小脸都垮了,“宫里头太没意思了,无聊至极!你就教我出来透透气吧。”

“既然如此,就跟着杨先生学吧。”白明玉轻笑了,拉过一直不太做声的孩子,“心碧,你也要跟着杨先生好好学。这段时间都是谁给你们讲书的?四叔忙成那样,该是没有时间来管你们了吧?”

“嗯。”孩子懂事的颔首,“四叔太忙了,太学里不常去的。别的几个师傅……”他迟疑了一下,瞥了一眼少女,忙垂了头,“别的师傅,教得有限。”

“不是教得有限,是被宁儿都吓跑了吧?”白明玉清楚得很,倒也没太多怪罪的意思,“放心,要是连杨先生都制不住宁儿,那大概也真没人能教你们了。”

“姐……”孩子讨好的笑着,缠着白明玉撒娇。他虽然看着稳重,然而在几个亲近的人面前,也颇有小孩子脾气的。

“回头让杨先生考校一下你的功课,看看你到什么程度了。”白明玉笑得柔缓,轻轻摸着孩子的小脑袋,“几个月不见,你又高了。”

“姐,你都只要关霆关霖,不要我了!”孩子趁势跟着白明玉撒娇,把脑袋埋在白明玉身上,胳膊紧紧搂着她,生怕她跑了一样。

“谁说你姐不要你了?”关海沧遣走了那两个骑马的人,连着马车也一起被那两人带走了。他大步走过来,朗声,却是望着白明玉,“你真需要的时候,你姐一定会在你身后支持你的。”

孩子却从白明玉身上起来,红着眼睛,垂了头,一手拉着白明玉,一手拉着关海沧:“五叔,你说的,我都知道。可是,五叔,我不单想要姐,我也想要五叔。五叔,”他不敢抬头,不敢看那两个人。好不容易,好像什么事都没了,都平静了,所有人都安稳了,可是五叔和姐却走了,不肯留下来。五叔和姐,是对他最好的两个人,也是他最想留住的两个人,“你们两个都别离开我,行吗?”

“心碧!”白明玉喝断了孩子的请求,“路是你自己走的,不要依赖别人。不要依赖姐,也不要依赖五叔,明白吗?你该做的事情,别人谁也帮不了,你只有自己强起来才行。多学多看多想,将所有的事情都掌控在自己的手里。心碧,总有一天,当你坐在那个位置上的时候,你会明白的。”他们童家拖欠关海沧的已经够多了,怎么还可以继续拘着他,用着他?难道还不能给他些安心的日子过了么?

第一卷 当垆沽酒 第三十章 皇太子驾到(上) 到了吃晚饭的时候,小飞端起空碗,跑出了屋,却瞅着邻居家烟囱里没冒烟。他有些诧异,怎么关婶还没做饭?他原是想去蹭饭的呢。匆匆忙忙的扒拉完自己娘做的简单的饭菜,还是惦记着关家的,可是再出去看,也是一样的没点子做饭的迹象。正自奇怪着,就见着一群人从村口过来了,为首的是关霆关霖,带着白日集市上惊马的孩子和少女,后面跟着的是县令公子和杨先生,走在最后的才是关家夫妻。

小飞吓得一溜烟钻回了自家院子,扒着门缝看那群人进了邻居家。白明玉是最后进去的,小心翼翼的向外头探望了一下,关上了大门,不一会连窗子都关上了。小飞不明白,关家这是要干嘛?天还没黑呢,怎么就先把屋里的门都关了?

大着胆子蹑手蹑脚的爬进了关家的院子,悄悄扒着关家的门缝往里头瞧,却看见所有人都跪在地上。小飞觉得吓人,这是在干什么呢?怎么觉得神神秘秘的。还要仔细看,突然里面一声爆喝“谁”,门就被踹开了。小飞直接被门撞飞了,摔在院子里直哎哟。踹门的却是县令公子,一看见是小飞,倒怔住了。

白明玉也见着小飞了,向关海沧望了一眼,叹了口气,过来拉起了小飞:“既然都看见了,那就一起来吧。只是今儿这事,万不可给别人知道了,就是你爹娘也不能说,明白么?”她神情严肃,透着怕人。

小飞忙不迭的点头,总觉得那气氛怪怪的,好像要是他不答应,小命就会没了一样。于是他就跟着白明玉进了屋,看着张剑亭又出去转了一圈,才回来把门关上。

“小飞,跟着关霆关霖跪吧。”关海沧淡然吩咐着。

小飞也就听着,跪在了关霆关霖的身后。

以关海沧为首,白明玉在他的旁边,后面是鹅黄衣裳的少女和张剑亭,之后是杨怀启,最后是关霆关霖连着小飞,这几个都对着坐在上首的孩子跪拜。

“臣征北将军,定远侯关海沧。”

“臣平戎将军,霜镜公主白明玉。”

“臣长宁郡主童宁。”

“臣义亭县尉张剑亭。”

“草民杨怀启。”

“关霆、关霖。”

“叩见太子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平身。”孩子威严抬手。

“谢千岁。”众人异口同声,站了起来。

关霆关霖将小飞也拉了起来,此时小飞已经傻眼了,话也不会说。他虽然还小,可是也明白,太子是什么人,将军侯爷公主都是什么人。他从来没想过,那么和气的关家,竟是这么大的来头。他隐隐约约有一点明白了,为什么关婶说不叫他把今儿这事说出去。不过,就算小飞说了,有人肯相信么?

当今太子殿下童心碧看着众人都起来,才算是松了口气,也跟着站了起来,拉着白明玉和关海沧,笑着埋怨:“姐,五叔,早说不教你们跪的了,你们非要这样,何必呢?再说,父皇都免了你们跪了,何况是我?”

“父皇只说是平日可以不跪,没说正式场合还不通规矩的。”白明玉淡淡的,“君君臣臣,不可不分。礼之所在,规矩之道,此是治国所必须,不可偏废。心碧,你要记住了。就是关霆关霖,你们私下里怎么好怎么玩闹都没事,可是在人前,也要注意礼节,不可被人说你‘与近臣狎昵’,明白么?”

“是,姐。”童心碧沮丧,垂了头,却看见关霖正在向着他做鬼脸。他也就笑了,跟着关霖吐舌头。

白明玉知道拘不住他们,也就放了人:“行了,玩去吧。我去做饭。别跑太远了。张公子,麻烦你跟着点吧。”

“是!”童心碧立刻乐了,放开关海沧和白明玉就跟着关霆关霖跑了。张剑亭也就紧随着,郁闷的当了几个孩子的保镖。

倒是小飞没反应过来,还是被关霆给拽走的。

童宁悄悄的也要出门,却被叫住了。

“宁儿,去哪?”白明玉看都没看人一眼,只抱着胳膊倚着门站着。

“大姐……”童宁讨好的笑。

“多大的人了,还跟着几个小孩子混?”白明玉冷淡的说着,“留在屋子里吧,别出去了。跟着杨先生坐。”想起了什么,倒笑了,“对了,杨先生正可以趁此考校一下宁儿的功课。这丫头最是顽皮无赖的,不学无术,杨先生要多费心了。”

“大姐!”童宁大声抗议,“你怎么可以这样说我!”自己的声名啊,还没怎么样呢,就被大姐给毁了。

“是不是的,不是听你我说的。”白明玉转身就去厨下,“得杨先生考校之后,他说了算。”再不理睬身后童宁的哀嚎了。

关海沧跟着白明玉来到厨下,看着她利落的洗菜择菜。他沉默着,心里反复咀嚼着白明玉那句“君君臣臣不可不分”。明玉与陛下和心碧都不同,她从来都很注意这些礼节规矩。陛下常常把臣属当做朋友兄弟,尤其是当年一同起兵开基的关海沧。他甚至让自己的子侄们直接叫关海沧“五叔”,就好像关海沧也是他的那几个亲兄弟一样似的,从未将关海沧当做臣属。心碧颇有父风,虽然温和,却也是不拘小节的,待关海沧和关霆关霖都极好,甚至比那些血缘至亲还亲近。

但是白明玉不一样,她从一开始就将这些分得很清楚,她从未将关海沧当做父亲的兄弟自己的叔叔,更是没叫过一次“五叔”。并不是对白明玉的想法有什么不满,事实上,关海沧也是与白明玉一样的看法,认为礼之所在,不可偏废。因此,无论别人怎样,他始终都是以臣子之礼待陛下的。只是实在拗不过,才称呼陛下的三位亲兄弟“哥哥”,也接受了心碧宁儿等孩子的“五叔”的称呼。然而,也正因为如此,他更明白在白明玉的心里,他的位置是什么。试想,一位公主,怎么会爱上自己的臣属?感情这种事情,只有在平等的时候才会发生。感情是忘记了身份地位的,是纯属于个人的。

第一卷 当垆沽酒 第三十章 皇太子驾到(下) “海沧,宫里发生什么事了?”白明玉手底下不闲着,将白天在集市上买的肉浸在了水里。

关海沧忙回过神,应着:“畸影说,前些日子,心碧病倒了。”他来就是要说正事的,却被自己的情绪给搅了,当真不该。难道真是年纪大了,反应也跟着迟钝了?

“心碧病了?”白明玉的声音挑了起来,冷笑,“那病可是来得奇怪?”

关海沧颔首:“幸而医治得及时,倒是没什么。”顿了顿,又说,“皇后娘娘上个月诞下一位龙子。”话说得前后不搭,又不明不白的。

然而白明玉明白,懂得:“原来如此,倒是胆子大得很!”在灶里填了柴,点燃,锅里倒了油,爆香了葱花,才放了肉下去。伴着炒菜的嘈杂,白明玉的声音却是清清楚楚的传出来,“太子的位置,倒还真是有人稀罕。可惜,她没经过那些事,不知道自己的丈夫是怎样狠心的人。这样的事情做出来了,她也好,那刚出生的孩子也好,看来是活不得了。”

关海沧默然。他与白明玉想的一样,只是却替那刚出生的孩子可惜。若是他仍在京里……

“别想了。”白明玉打断了他的念头,“求情什么的,就是你也求不下来的。何况,这事也没法求。为了心碧,为了将来,他都不会放着这么一个不安定的成分在。”想了想,她倒是笑了,“我就是个女儿,若是男孩,大约现在也活不成了吧。算他还是有心,不想教心碧知道这些龌龊的事情,特意把心碧和宁儿放了出来。不过,大约连这也是四叔的主意吧。”

“明玉!”关海沧不希望她那样想。白明玉对自己的父亲有太多的不满,其中很大一部分,在关海沧看来全是误解。只是,这误解,他想方设法解了九年也没解开。

“就知道你不喜欢听,罢了,我也不说这话。”白明玉不以为然,“他在你眼里,就是仁君圣主。”

关海沧温和的笑着,反问她:“难道在你眼里,他不是?”

白明玉仰了头,思索了一下,才又开始动了勺子扒拉青菜:“他若不是,就算他是我父亲,我也不会为他打天下。他若不是,他也不值得有你为他这么卖命了。”说到这里,却声音却沉了,“其实,他最亏欠的,倒不是我和心碧,而是你。你应得的,他从未给过你。”

“关海沧无怨无悔。”他笑着,全是满足,“陛下给关海沧的,已经够多了,关海沧受之有愧。何况,能够看到有如今的天下一统,四海平定,关海沧纵战死沙场,也是此生无憾的。”他说得开心而严重,全是发自肺腑,“陛下给关海沧的,是其他任何人都给不了的。”何况,陛下还将他最重要的女儿给了自己,让她做自己的妻。不管自己是否真能娶了白明玉,只对这份情义,也是满足的了。

“你要的,是一个理想,一个梦。”白明玉知道关海沧想要的是什么,知道他为了什么替自己的父亲打天下。关海沧要的比谁都多,可是落在他身上的比谁都少。别人要的封侯拜将富贵荣华,到了关海沧这里都是过眼烟云。所以他从来不争不抢,委屈了他,他怕连点自觉都没有,还乐呵呵的将功劳送出去呢,“你知道,我为什么决定要跟着父亲打天下么?”

“为什么?”关海沧问。他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难道白明玉帮助自己的亲生父亲,还有什么理由么?

“我本来想走的。”白明玉想起了那个夜晚,在童心碧的母亲过世之后,她本来是想带着心碧离开的。离开那个在她看来薄情寡义的父亲。可是父亲追上了她,问她,可不可以留下。不是作为女儿,而是作为战将。很奇怪的请求,她居然也听他讲了,还请他给她一个理由。于是父亲给她讲了一件事,“父亲提到你去投奔他的时候,问了他一个问题。你还记得问的是什么么?”

“天下讻讻,未知孰是,民有倒县之厄,君其仁政之所在乎?”关海沧当然记得自己说过什么。

“若君有救民于水火之心,海沧从之。若无,则海沧另投明主,道不同不相为谋。”白明玉促狭一笑,“父亲说,被你问完,他都不知道该怎么答了。”当时她听完,也是一样的反应。问那句话的时候的关海沧十六岁,听父亲讲这件事的时候的她也是十六岁。她当时就有点赌气,凭什么,关海沧想到的事情,她却想不到?这一赌气,想走的意思,消了三成。

关海沧也窘迫了:“当时年纪还小,也不懂事,想什么就说什么了。幸而陛下不曾怪罪。”

白明玉双目明亮:“父亲说,他时刻记得你的问题,记得你的话。他说,他知道,若是他做错了,你就会离开他,所以,他要警惕自己的言行。他说,你是他的标尺,是他的铜镜。你在,他就安心,自己没有行差步错,即使兵败,即使落魄无依,他都不怕。要是有一天,你离开他了,他就要怕了,因为他做错了,他不再是你想要的明主,不再是那个有着救民于水火之心的人了。”为了这件事,她彻底决定留下。她要看看,父亲是不是一个值得她留下的明主,即使早已明白,他绝不是一个好的父亲。

“海沧惶恐。”关海沧垂下头。他当真从未想过,陛下的心中还惦记着这件事。然而,纵使是今天,他也会问出同样的问题,只是不会再说得那么直白而已。

“你惶恐什么?”白明玉白了他一眼,将菜倒在盘子里,舀了水刷锅,“该惶恐的是他!你竟然一直跟着他到了现在,整整替他卖了十七年的命!他心里,直去乐就是了!有你这么一个傻子,什么也不求的,替他流血流汗,替他救儿子救老婆,替他护卫,替他打天下。最后呢,官不过三品,爵不过列侯,还居最末。你竟连这都不想要,带着儿子就跑来种地了。还有你这样的笨蛋么?”一口气倒出来,倒是夸赞还是埋怨?谁说得清呢?

关海沧被她说的讪讪,主动帮白明玉抓了把米要放锅里。却被白明玉拦开了,嫌他笨手笨脚的碍事。他也只好站在旁边干看着:“其实,你把关海沧想得太好了。我也不是无欲无求的,只是天性太懒。”

“懒?你救心碧的时候,从戌时战到第二天酉时,整十一个时辰,还有你这样懒的人?你护卫父亲去明城赴宴的时候,三天三夜不曾解剑合眼,你倒是懒给我看!”要数他的事,七天七夜都倒不完,哪一件能见着他懒?

被白明玉说得无奈,关海沧颇有些头疼。他一向知道的,白明玉虽然冷冷的,可其实牙尖嘴利得很,只是不大表现而已。倒是对着他的时候,才见着那厉害,往往说得他哑口无言:“关海沧懒,所以不想要太大的官太高的爵。位高权重了,事情就多了,人情世故的,错综复杂。关海沧实在懒,不想应付那些,怕累。”想到这,他笑了,脱口而出,“关海沧就是一个俗人,所以最大的心愿,就是携妻带子,卸甲归田,做个轻轻松松的逍遥人。想不到,这心愿,这么快就实现了。”

白明玉却听得心里一惊,转头来问他:“实现了么?”

关海沧才恍然,尴尬了:“对不起,失言了。你,你并不是……”并不是关海沧的妻,不是关海沧可以自私的留在身边的妻。蹲下身去拾了截柴,替白明玉丢在灶膛里。粗糙得满是老茧的手指却被木刺扎出了一滴血。

白明玉也忙转回去,做出看着锅的模样,笑着言说:“要是风姐姐还在就好了。你的心愿就真的实现了。”被锅里煮米的蒸汽熏了眼。

第一卷 当垆沽酒 第三十一章 错 小小的绿色叶片在风中摇晃着,那细小单薄的身子,还没有关海沧的小手指头长。关海沧觉得有趣,在那两瓣小小的叶子上点了一点,就见着那小小的植物弯了一下腰,晃了一下,就从他的手底下滑出来了。像是个对他揉自己脑袋的行为表示不满,挣出来的孩子。关海沧就乐了,又想去顽。

小飞爹一把拉住关海沧,哭笑不得:“海沧,不能这么折腾的,你这样顽两下,这株苗就要坏了!”关海沧真真是个从没接触过农活的,挺大的人了,竟然还这么来顽。

关海沧也就站了起来,呵呵的笑着:“难得,我竟也种出来东西了。这下可不会再教明玉取笑了。这都是齐大哥的功劳,你肯用心来教。”

小飞爹在地里看着关家第一批出了苗的庄稼,也跟着感叹不容易:“你们家这地,就是荒的时日多,你总没空打理。不然,也早该收获了。”

“可不是么,以后就能好好种地了。”关海沧应着,满心欢喜。以后,就可以经常的守着地过日子了。

“五叔,这么喜欢种地?”低低的声音,听起来更像是自语,却分毫不差的传到了关海沧的耳朵里。

关海沧回头,才注意到田埂上站着的童心碧。童心碧还喘着粗气,小胸脯一起一伏的,显是才急急跑来的。他的身后站着关霆关霖,那哥儿俩竟看着有些瑟缩的样子,不大敢说话似的,只寸步不离的守着童心碧。张剑亭站在稍微远一点的树底下,抱着胳膊。

关海沧诧异:“心碧,你怎么过来了?”看着童心碧神色不对,忙走到了跟前,要抬手摸他脑袋,才想起来自己手上全是泥,放下了,“怎么了,不高兴?是宁儿惹着你了?还是关霆关霖气你了?”一边看着心碧,一边去疑惑的望着这段时间一直充当侍卫的张剑亭。

张剑亭只摇头,表示他也不明白。原本那几个孩子在河里捉鱼,顽得极开心的,也不知怎么突然童心碧就抢了关霖的“鱼篓”,几个人似说了几句什么,童心碧的脸色就变了。先是冲回关家,在柴房里翻了什么东西出来,就奔着地里来了。张剑亭到现在还觉得小孩子麻烦,说变脸就变脸,都不知道究竟怎么回事。

小飞爹看着突然闯来的几个孩子,直觉的应该离得远点,也就打声招呼,回了自己家地里去。

关海沧自然也不会拦着,由着小飞爹离开,再来问心碧:“心碧,究竟怎么了?要是关霆关霖惹祸,我一定罚他们。”想了想,关霆关霖虽然顽皮,但对童心碧极好,说一不二的,应该不至于。想到这,倒笑了,“就是宁儿,我也会替你出气的。”敢惹太子殿下的,也就是仗着有陛下撑腰的长宁郡主了。

“不是二姐,也不是关霆关霖。”童心碧垂着脑袋,低头看着关海沧站在他眼前的脚。五叔的脚上穿着最寻常的草鞋,站在田垄上,泥水漫过他的脚面。五叔的腿上全是干涸的半干涸的泥块,看起来脏兮兮的,五叔却毫不在意,“五叔,你真的,这么喜欢种地?”他记忆里那双脚上是穿着战靴的,黑铁的战靴,明明摸着手感是冰冷的,在他眼里却是暖的,像五叔的怀里,能够让他依赖的那样暖。小小的他扑在五叔的脚上,被那冰冷的铁块撞了,皱着眉头哭,五叔就会把他抱起来,让他骑在自己的肩膀上。五叔的个子高,他的视野就跟着变得极好;五叔的肩膀宽,能让他坐得稳稳的,不怕掉下去。

“种地不好么?”关海沧淡淡微笑,蹲下身子,看着童心碧,“农人们都种地。种了地,有了收成,才能养得起百姓,养得起国家。农是国之本,没有这些地,百姓活不了,国家也成不起来。心碧,你得记住,要重农。”这是进谏的言辞了。

童心碧终于抬起头,望着关海沧的眼睛:“我重农,五叔,你说的,我都会记住。”眼中有泪光隐隐,似乎忍了很久了,“可是,五叔,我不光想记住你的话,也想你能经常在我身边跟我说话。五叔,你真的,不要我了么?”一颗眼泪滚了下来,滑过那张秀气的小脸。他抬起手,举着关霖的“鱼篓”,递在关海沧的面前,“关霖说,你说了,这个没用了。”这个没用了,就是五叔,再也不肯上阵了。

那是黑不溜秋的一个半圆形的东西,里头盛了水,还有两三只小鱼在游动。摸着手感,应该是上好的寒铁。只是上头黑得不匀,看着有些地方是被烧糊了的。“底”的位置还有一个小小的突起,像是原来是有过什么东西插在其中的,大概是缨穗之类的,只是都被烧没了。

关海沧接过自己的头盔,明白童心碧在想什么了。他却一时无语,没法回答。一些事情,得慢慢的对心碧讲,才能让他明白。

见关海沧不说话,童心碧心里更痛了,他好不容易才忍住了几乎直接冲出来的伤心,憋住了一股气,才没像童宁一样扒住关海沧不放他走,“还有,五叔,你哄我。”又把另一只手上的东西递给了关海沧。那是白明玉的束发紫金冠,上头的雉鸡翎被拔掉了一支。以前的时候,战场上的霜镜公主威风凛凛,两条两尺多长的雉鸡翎颤巍巍立着,惊得敌人心胆俱寒。

“心碧,五叔没哄你。”关海沧拿过白明玉的紫金冠,连着自己的头盔一起放在旁边,语重心长,“心碧,这顶冠,五叔会重新修好的。是关霆关霖不懂事,不该给弄坏了。也是五叔,没看护好。心碧,你姐有多疼你,你最明白的。她舍不得你受一点委屈,舍不得你有一点事。你还是婴孩的时候,你娘被战乱流利折腾坏了身子,没有奶水。你姐省了自己的口粮,给你煮米汤,她自己饿着肚子上战场。”那个时候,她才十五,自己都还是发育的时候。偏她那个时候做个少年的打扮,没人知道她是女孩儿,看着她拼她闯,从没想过对她的影响。到头来,她因为营养跟不上,又拼闯太过,葵水比别人来得都晚,又一直不大稳。其实这女儿的私密事,他本不该知道的。然而唯一注意到这事的是他的妻子林泠风。林泠风自然不能直接去同陛下讲的,也只有跟他说了,再由他转给陛下知道。从那之后,才开始给她用药调理。

这件事,童心碧从来不知道。他只听人说过,五叔和姐怎么一次次救他。却没人告诉他,除了救他之外,他们还为他做了什么。

“你四岁的时候,和大队人马失散了,你姐带着人找你,都闯到敌营里去寻了。我带着人接应的时候,她抱着你骑在马上,后头的箭雨铺天盖地。她浑身是血,可你一点都没受伤。”那天回来之后,陛下责她不该抗命涉险,她二话不说自请军杖。她是坚强的,英勇的,倔强的,可是她看着安全了的心碧的眼神,却全是柔的,柔得如水。从那之后,关海沧在心里给自己立誓,保护好童心碧,再不让她因为心碧担心,因为心碧受伤,“心碧,五叔明白,你也明白,你姐终究会回到你身边的,陪着你,帮着你,支持你。你姐还会带着这紫金冠,为你披挂上阵的。”白明玉对童心碧有多好,有多么的不舍,还有人比他关海沧更清楚吗?那不是他可以私自留下的人,不是他可以拘在乡间,陪他过清苦的田园生活的人。

童心碧的眼泪一串一串的,全滴在自己的衣服上:“我知道,我小时候总出事,我的命,都是五叔和姐拣回来的。没有五叔和姐,我早活不到今天了。可是,五叔,你说姐不会不管我,你呢?你还会像过去那样吗?你还会要我吗?”他紧紧抓着关海沧的衣服,不肯放。

“心碧,你该去听杨先生讲书了。”突兀的声音,清冷,“张公子,有劳了,把他们送过去吧。宁儿,你也去,别想躲懒。”白明玉带着童宁过来,从关海沧眼前拉开了童心碧,没有给关海沧说话的余地。

童心碧一声不吭,跟着童宁和张剑亭离开。关霆关霖紧跟在后面,不敢或离。这种时候,就是一向调皮的童宁和关霆关霖,也不敢有任何举动了。白明玉寒如霜冷如雪,透着怕人。

望着那些孩子离开,关海沧站了起来,正看见了白明玉眼里的冷。他怔住了。有多久没见过白明玉这样的眼神了?那种清冷疏离,淡淡的排斥?她刚到陛下身边的时候,极排斥他的,憎恶他的任何一点碰触。直到一年后她的身份被拆穿,与陛下父女相认,从“小兄弟”变成了“小主人”,他才明白,她厌恶他,是因为男女有别,也是因为她嫌弃他不配。

“关将军,心碧给你添麻烦了。”深深吸了一口气,白明玉迫着自己说话,“童家受你照顾太多,感激不尽。这段时日过去了,我们便走,再不会来拖累你了。”他的话,她全听在了耳里。他始终不曾将她当做自己的妻,不曾想过要将她留在身边。他想着的,仍是将她推走,让她远离他。他的携妻带子卸甲归田的梦里,始终不曾有过她的位置。既然如此,自己又为何要死皮赖脸的留下?原来,感情不是单靠着守在身边一直候着,就能等来的。不然,她守了十年,为何半点效果也没有?

“明玉?”关海沧惊诧,悸痛。她,为何又叫他“关将军”?她的疏离,一直到了四年前,他们两人单独的共了一场患难之后,才有所改变。那一阵子两人亲密极了,她无微不至的照顾,让他感觉到暖。还以为从那时就开始改变了。原来,也不过是假象而已,“你要走?”她要离开他了么?

白明玉后退了一步,撇过脸,不敢看他:“关将军,赐婚的事,请不要放在心上。我回去,会好好跟父皇说明拒绝的。抗命什么的,我一人来担,绝不会拖累将军。”

关海沧听到这里,还能如何?她终究还是厌倦了吧,厌倦了一个关海沧,厌倦了陪着他玩这种过家家的游戏。他后退了几步,单膝跪下:“谢公主隆恩。若陛下不允,公主无须忧虑,关海沧愿自裁以谢。绝不敢,耽误公主。”

第一卷 当垆沽酒 第三十二章 出事了 杨怀启在前面拿着书讲,张剑亭坐在后面打着呵欠听。中间的几个应该听书的孩子却没一个用心在课业上的。

童宁算是最好的一个,正趴在桌上睡觉。她原本想整杨怀启,却反被杨怀启整了几次,从此再不敢逃课,实在懒得听,睡觉总好了吧?

另外的三个男孩子则在窃窃私语。

杨怀启只做不知,由着他们说话。反正现在不听自不要紧,考查课业的时候不合格,就不要怪他手段了。

“哥,是我们错了,不该拿爹的头盔和白姨的紫金冠玩,还给弄坏了。”关霆低声的陪着话。

“没事,不关你们的事。”童心碧摇头。他一直没得到关海沧会回去帮他的话,心里始终不是滋味。五叔似乎是铁了心要留在乡间种田了,姐的意思看着也不想他再烦着五叔。见着五叔对着那地里小小秧苗的喜悦神情,童心碧觉得,五叔对他的好,都转移到那些秧苗上去了。

“哥,你不开心。”关霖问,“是因为爹么?”

“关霆关霖,你们会不会怪我?”童心碧忽然问。

“什么?”双棒不明白。

“怪我抢了你们的爹……”童心碧不敢看双棒,只得低着头看桌上铺着的书,然而一个字也没看进去,“从小,五叔就围着我转。他和我在一起的日子,比和你们在一起的日子都多。我还记得,五叔和姐带着我去看你们的时候,你们见着他就躲,因为根本不认识自己的爹,见了他害怕……”

关霆眨了眨眼,笑了:“哥,那得是什么时候的事了?我和关霖可一点印象都没有!再说,爹是将军,你是小主人,他围着你,是应该的。”话虽然这么说,可心里一点酸没有,也是假的。爹跟他们在一起的时间,都没白姨跟他们在一起的时间多。白姨还知道经常去看他们和娘,爹却忙得连面都见不着。

“哥,你别想了。”关霖不耐烦,“想那么多没用的干什么?反正我就知道,你是哥,是我和关霆要守着的哥!从小,爹就跟我们讲,无论什么时候,无论出什么事,都要守住哥。自己胳膊腿没了,命没了,都不要紧,只要能守住哥就行。”

“别这么说……”童心碧惊了,去捂关霖的嘴。

“哥,还记得爹胳膊废了那段时间不?”关霆愣怔的盯着地上,“我和关霖问爹,为了白姨,他搭了两条胳膊,成了废人,值不值。爹说,值。爹说,将来,若是我们和哥你遇到一样的事,我们也得像他一样干。”当时他们两个爬到爹的腿上,为了坐稳,都去搂着爹的脖子。可是爹的手却没法抬起来,扶住他们,抱着他们。那个时候,爹的胳膊就在身边耷拉着,动也动不了。

“不行!我不准!”童心碧怒斥,猛地站了起来,“姐那个时候有多伤心,多心疼,你们知道吗?姐宁可废的是自己的胳膊,宁可五叔不去救自己,让自己死在那!你们要是也那么干,我也要伤心,我也要难过!难道你们就舍得我伤心?舍得我难过?”

杨怀启放下书,看着愤愤的童心碧,目光平静,却坚决,与童心碧对峙。他不管那几个孩子究竟有什么事,他是来教他们读书的,这就是他的责任。

关霖紧忙拉着童心碧坐下,关霆对着杨怀启赔笑。

“哥,你急什么?”关霖说,“那不是你准不准的事。那是我们要做的事。你不准也没用。”

“哥,你只想着爹,你想要爹。可是,没有爹,我和关霖就不行?我们两个跟着你,不够?”关霆小声的问,“将来,我们肯定要比爹和白姨还厉害。到时候,爹和白姨都老了,你是要他们,还是要我们?”

童心碧两只手一拨拉双棒的脑袋:“两个傻瓜!跟五叔一样!”把双棒的头狠狠的压在桌上,他自己也埋头在桌上,不教人看见他哭。

张剑亭眼瞅着那三个男孩嘀嘀咕咕的,也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也不想知道他们说了什么。他整个人都懒洋洋的,晒着从窗口透进来的太阳。他还是第一次,见着白明玉冷成那样,白明玉的脸色苍白,声音如冰。白明玉怎么了?张剑亭两条长腿搭在桌子上,用着他父亲一向最厌的“没规矩”的姿势仰着。正自悠闲着,突然听见了动静,两条腿一摆就从桌上拿了下来,两步来到童心碧的桌边,站着守着。顺手一拉童宁,把迷糊着的少女拽醒。

杨怀启也放下了书,警惕。

连关霆关霖,见着张剑亭和杨怀启的模样,都拔了短剑在手里,立定在童心碧的两边。童心碧也跟着站了起来,神色郑重。

“怎么了怎么了?出事了?”童宁兴奋起来。原来还想怪张剑亭打扰了她睡觉,一见几个人的架势,她倒觉得好玩了,“心碧你放心,我来保护你!”

“哥有我们保护,不用宁儿姐你操心!”关霖顶了回去。

张剑亭不理那两个斗嘴,全神贯注,眼睛转了一圈,向杨怀启一点头,猛地窜了上去,一剑冲天,破了屋顶而出。

“呜嗷”一声惨叫来自头上,张剑亭一剑竟是伤了一个人。

“什么人?”张剑亭仗剑在外,厉声问。不一时,就听见一群人围攻他的声音。

“来要命的人!”一点都没有新意的回答。

杨怀启摸了摸耳朵,发觉自己任务颇重。一个太子殿下是必须护着的,一个郡主是要保着的,就是关霆关霖,安全也在他身上。张剑亭明显已经与外头的人战在了一起,听声音那人数可不少,张剑亭究竟能不能把人都收拾了,还真不好说。而且,那些人是来干什么?是冲着谁来的?都是疑问。

童宁却不管不顾的,一拔柳叶刀也跟着窜了出去:“张剑亭,我来助你!”

杨怀启伸手想抓人,没抓住,就被童宁跑了。

童宁一到外面,正看见张剑亭拦住一个人的剑,转身一脚踢飞了另外一个人,借势翻身转到了第三个人的后面,躲过了第四个人的攻击。张剑亭的一串动作流利潇洒,像一张在风中飘着的白绢。

童宁也不甘示弱,柳叶刀一摆就向着最近的人攻击。她的功夫颇杂,刀用的是剑法,短兵刃却练的长兵刃的招式,古古怪怪的,竟也一时吓住了人。可对方二十余个,个个身手都在童宁之上,也就一会的功夫,童宁就被围困了,落尽下风。

张剑亭无奈,一边对战,还得一边来救童宁。填了这么个碍手碍脚的,张剑亭的动作也潇洒不起来了,对着童宁咬牙切齿:“你就会添乱!”

“我……”才说了一个字,童宁就被一柄剑给截住了后话,急急忙忙的躲闪,脚底下轻功却又不行,差点被自己给绊倒。

张剑亭一捞,把人拉到身边,顺便替童宁解决了那要对她下杀手的人。只是自己身上也挨了一下子,挂了花见了血。他唯一庆幸的是童宁虽然危险却不慌不乱,也没有因为见着血而大惊小怪。他却不知,那几个孩子都是在战争里成长起来的,自己未必怎样,至少也不会因为打仗见血而惊慌失措的。

被这许多人围困,就是张剑亭也渐渐落了下风,这边还在酣战,听着屋里也有了打斗的声音。张剑亭急了,童心碧还在屋里,那是所有人的重中之重,万不可给出事的。他想去帮忙,却抽不开身。张剑亭深知杨怀启轻功虽好,别的却不行,比童宁要强,却没强太多。由杨怀启保护童心碧,可是艰难得很。如此心急之下,剑式也跟着猛了,却用上了不顾命的打法,连伤五人,自己也跟着挨了几剑。

童宁紧挨着张剑亭,见他战得拼命,自己却开始守了起来,帮着护住张剑亭周身。虽然并不熟练,也算是与张剑亭有所配合了。

张剑亭又试图再闯了一次,可惜对方人多势众,配合又极密切,显然是常在一起的,功夫路数也一脉相承,故而严谨,教他仍是无功。无奈之下,张剑亭一推童宁:“去把关海沧和白明玉找来!”

“好!”童宁眼见着张剑亭保护她吃力,也明白屋里童心碧的安全更重要。此时也断不敢胡闹的,撇了对手就向外冲。

张剑亭立刻替童宁断后,他自己虽然闯不出去,可是把人都缠住不教他们追童宁还是能做到的。

童宁一路飞跑,大约是她轻功施展得最好的一次了。来到田间,远远的就见着关海沧正弯着腰浇水:“五叔!出事了!”

关海沧听见童宁在叫,急急起身:“怎么了?”

“心碧,心碧有危险!”话刚说完,童宁已经见着关海沧风一样的刮过自己身边,向着私塾那里去了。

“明玉还在酒肆!”关海沧仍不忘了吩咐。

童宁就又赶去酒肆去找白明玉。

然而,当白明玉也赶到私塾的时候,就只能见着关海沧和伤痕累累的张剑亭两个人了。童心碧、关霆关霖和杨怀启都不见了。

第一卷 当垆沽酒 第三十三章 杨怀启的阴谋(上) 杨怀启转悠着自己的小眼睛,对着面前的几个人。为首的是个极高壮的男子,看那架势,能装下杨怀启两三个。杨怀启估摸着,怕这人得比关海沧还高壮些。只不过,关海沧虽则浓眉虎目,面相却和顺,杨怀启面前这人只透着凶气戾气:“几位,既然只是要我,又何必将那三个孩子也抓来?未免教江湖上说道,凌剑派恃强凌弱,专对小孩子下手。”他陪着笑脸,话听来却不好。

“哼!少来唬我!”为首的男子冷笑,更显得凶神恶煞,“若是不抓那几个孩子,你肯老实的跟着我们回来?早被你溜得没影了!”他们试图抓了杨怀启多少次了,每次都是无功而返,实在是苦头吃多了。

杨怀启想抬手摸摸自己的耳朵,才想起来手被绑着,做不到。也就是卖了个消息,得了个好价,谁想竟还惹这种祸事出来?回头得找张剑亭赔偿才行。不过,他却忘了,张剑亭跟他要的消息,和他后来放到江湖上去教凌剑派丢脸的消息,虽则有关联,却并不算是同一个。若不是他自己恨凌剑派道貌岸然的尽做些龌龊事,有意报复放了消息,也不至于害得自己只敢躲在堂村不出去了。

“‘顺风神耳’杨怀启,最大的本事不是消息灵通,而是逃命。据闻,杨怀启逃命天下第一,无人能及。”女子的声音极尖刻,透着轻蔑嘲笑。

杨怀启看过去,那女子其实倒是长得好相貌,论身材也比白明玉好,论模样更是高了白明玉不止一筹。可是偏偏的,那双眼睛眼角稍微有些向下耷拉着,就显得没精神了。

“所以,那三个孩子必要扣着,才能留得住你。”沉稳的声线,是隐在后面的一个人。

杨怀启想要去看看那人是什么模样,却苦于那人在他背后,怎么转着脑袋也瞧不着:“就是扣着孩子,一个也就是了,何必定要三个?”若是只有一个,杨怀启琢磨着,应该也可以趁机带着逃走的。说他逃命天下第一,虽然是讽刺,可也确实有其正确性就是了。

“三个保险!”那高壮的男子脱口而出。

“三个,不是我们抓来的。”背后的人说话却慢条斯理的,“我们本只抓了一个,另外两个,是自己跟来的。”

杨怀启心内叹息,谁让你们抓谁不好,偏偏选了那个最重要的?关霆关霖不跟着才怪呢!若凌剑派的人抓的是关霆或者关霖,大约也不会跟出来三个了:“要说,我人已经在这了,这条命也是你们的了。若只是为了报复,直一刀把我咔嚓也就完了。现在却还留着我,防着我逃。诸位,你们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杨怀启看见高壮男人脸上显出惊来,去望着他身后的那个人。杨怀启暗忖,他背后的那个,才是个重量级的。是谁?高壮的男人乃是凌剑派年轻一辈里的大弟子何其年,来日接掌凌剑派的,必是他无疑。可自己背后的那个才是主导者,那他在凌剑派的位置要多高?得是谁?

“杨怀启不愧是杨怀启,这就明白了。”背后的人倒是自若,“省了我们不少力气。其实既然请来了杨先生,那么我们想要的,也就无非是消息而已了。”

“什么消息?”难道要做赔钱买卖了么?

“叶锦年的消息!”高壮的人抢着问,“说,叶锦年究竟在哪!”

我也想知道叶锦年在哪……杨怀启郁闷。若当初知道叶锦年在哪,又何必令关海沧被抓受刑?只要交上去一个真的叶锦年,不就什么都完了么?他虽然是消息灵通,可也得是有迹可循的他才能寻着找出来。那一点风都没有的,他又到哪里知道去?他只是人而已,那些人当他是神仙么?

“叶锦年是本派叛徒赵猛的弟子,当年又曾在武林中掀起一阵腥风血雨。本派只想清理门户,还望杨先生合作。”背后的人话说得极慢。这事本是他们的秘密,赵猛叛逃的事,都藏了几十年了。叶锦年出了江湖折腾,也都过去快十年了。要不是杨怀启露了消息,谁能知道他们这些事?结果现在被翻旧账,说他们妄自称是名门正派,却出了那等恶徒。

“让我先见见那三个孩子。”杨怀启在心中掂量了一番。

“好,这个容易,就带先生先去见见孩子又如何?”背后的人在笑,却笑得冷,“只要先生肯配合,我们自然也不会为难先生的。”

杨怀启看见三个孩子,才算是松了口气。至少,凌剑派倒是真没有为难他们。虽然关霆关霖的小脸上都是黑乎乎的,也不过是挣扎厮打的时候蹭的而已,倒是没真受伤。童心碧就保持得更好了,除了撕破了一截衣襟,别的也就没什么了。

“杨先生!”童心碧看见杨怀启被绑着推进来,忙上前一步,“先生可还好?”他见着杨怀启身上多处受伤,他也知道本来杨怀启独个儿能逃的,却为了他们只能束手就擒。

关霆关霖也跟着抢前,拦在童心碧的身前,隔开他与那几个凌剑派的弟子:“哥,小心点。”

“我没事。”杨怀启苦笑,“倒是我连累了你们了。”因着有外人在,他也不敢多说什么,转头,“几位,能不能教我与他们单独说两句?”

“不能!”之前的女子,凌剑派的孙月年断然拒绝,“杨先生鬼主意太多,我可没法放心。”大师兄教她带着几个师弟来守着杨怀启,她可不能干砸了。

“他们是我的学生,身为先生的,连累了学生,我心里怎么好过?”杨怀启做出一副苦相,“好歹,教我跟他们交代几句不是?你们这带着剑的,瞅着就吓人,再把孩子吓着。”

“吓着他们?”孙月年冷哼,“他们可有半点被吓着的样子?有话你就当着我们的面说,不然就走。”就那两个年纪小的,本事就不差,跟他们争那大点的孩子的时候,用剑招式有板有眼,步子也稳当。不出几年,那两个必要成为厉害的,没准会成为武林的后起之秀呢。

“好好好,不与你挣。”杨怀启无奈。又向着童心碧和关霆关霖说话,“按说,是我不对,不该瞒着你们身份。现下你们长辈也该知道了,我本是江湖人,不是什么普通的教书先生。我就是看着张剑亭经常在那,你们的长辈也都是有本事的,就想在你们那躲躲。谁想给你们惹祸了,实在对不住了。”

“先生课讲得好,书也解得明白。家姐和五叔原就是因着先生的学问好才请先生来教的。我们跟着先生,着实受教不少,十分感激。先生实在不必如此。”童心碧忙答。他们都是知道杨怀启身份的,杨怀启故意这么说,无非是想要把他们的关系撇清而已。再有,也是嘱咐他们不要自己露了自己的身份。童心碧虽然小,可毕竟经历的事情多,还是能够明白。

杨怀启听了哈哈一笑:“行了,来看看你们,你们只要没事就好。孙姑娘,请吧。我们该谈谈我们的事了。”

第一卷 当垆沽酒 第三十三章 杨怀启的阴谋(下) 说是谈谈,然而其实杨怀启并没有凌剑派想要的消息。不过,这倒是不妨碍他动些别的脑筋,把人引到关家夫妻那里去。那两个现在必是急着找人呢,一国储君被绑架,可是天大的事,就算是被逼着出动军队,也不是不可能的。只要能把人引过去,必有办法对付。杨怀启自己要做的,也不过是保护好那三个孩子,以及自己的小命而已。

来问的,依旧是何其年。杨怀启瞧着,之前在他背后的那个,看来是完全不想露面的。

“杨怀启,说吧。”何其年大喇喇坐在杨怀启的面前,****叉开,双手拄在膝盖上,撑着上身前倾。他本来身材就比一般人高大得多,这么一坐,更跟个小山似的。

“说什么?”杨怀启一脸的无辜,来问。

“叶锦年的下落!”何其年嗓门颇大。

杨怀启被绑着的手没法捂耳朵,也只好就晃了晃被吼得一震的脑袋,苦哈哈的模样:“何大侠,这般大声做什么?杨怀启耳朵还是好的,别给吼聋了,就真的没法回答你们的问题了。”

何其年被气得还要吼,倒是他旁边的孙月年一按自己师兄的肩膀,把人安抚了下来,只叱着杨怀启:“说!”

杨怀启挑了嘴角,嬉皮笑脸:“要说叶锦年的消息,我也没有。他在江湖上消失都快五六年了,本来就出来的不明不白的,消失的也是离奇古怪,我到哪里知道去?”

“你不说?”何其年怒笑,“月年,把那三个孩子拽出来一个,剁根手指头来!”

“唉!急什么!”杨怀启忙叫住转身就出门的孙月年,“我话还没说完呢!何大侠,孙姑娘,也太性急了些!非要拿那三个孩子出什么气?也不怕被人知道了,笑话!难道两位还觉得,凌剑派最近的笑话还少么?”

凌剑派出的这些笑话,还不是因为招惹了杨怀启这瘟神!何其年狠得咬牙切齿,却实在无奈。小师叔吩咐了,务必问出消息来是正经,能少招惹是非,就少招惹是非。就那三个孩子,看着身手气度,怕背后的长辈也都不是省油的灯:“杨怀启,我正经问你,可有叶锦年的消息?我知道,你曾帮张剑亭打听过叶锦年。虽然我们不知道张剑亭为何要找叶锦年,不过,既然是我们的师门败类,我们还是想要自行处理的。就把你知道的,告诉我们如何?”

杨怀启见何其年说话压住了气,看来倒真有点求教的意思,也就乐了:“何大侠,瞧着,和和气气的多好?干嘛剑拔弩张的,倒好像我们多大的仇怨似的。”也做出不再逗弄人的样子,正经起来,“何大侠,既然你们找到了我,想必,这段时间这边发生的事,也都清楚吧?”

“什么事?”何其年被问得莫名其妙。

倒是孙月年,想了想,说:“杨怀启,你说的,可是当协郡本抓了个叶锦年,可是又放走了的事?”

“孙姑娘聪明!”杨怀启夸赞了两句,“果然是蕙质兰心,孙姑娘不但长得漂亮,心思也妙得很!”

孙月年被夸得抿嘴一笑,露出些得意来。雪白的小手就搭在何其年的肩膀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抚着。

“凛州下了通缉告示,要抓叶锦年,上头有叶锦年的绘像。几位可见过?”杨怀启问。

“见过。”何其年颔首,“前两天,我们还特别去当协郡城探过。”

“那画像上的人,可是叶锦年?”

“不知。”何其年回的倒快,“我们又不认识叶锦年。”

“那不是你们师门出去的么?”杨怀启故做诧异。

“叶锦年是赵猛叛逃之后收的弟子,从来没跟我们照过面。再者,他在江湖上闯的时候,也一直没人见过他真面目。否则,不要说我们,难道杨怀启你还认不出来人?”孙月年哼着。叶锦年最大的迷就在于没人知道他的真面目,究竟他是怎么做到的,也一直扑朔迷离。

杨怀启做出沉吟的样子来,皱了眉头:“那你们,有没有见过与那绘像相似的人?”

何其年大摇其头:“江湖上的,我们都查过。就是张剑亭那段时间不是也没闲着?可是都不是。要是有是的,我们早就收拾了,何必又来找你问?”

杨怀启听了倒笑了:“谁跟你们说江湖上的了?”仿佛在笑何其年不开窍,“你们都去了当协郡,自然也该知道当协郡当初抓了又放了的人是谁!难道就没点想法?”

“就为这个,才来找你的!”何其年冷笑,“什么通野教、霍帮的,江湖上哪有这两个帮派?可笑之极!这都是你编造的?就为了让当协郡放人?”

“我不过是做个参谋,主意却是人家自己出的。”杨怀启翻着眼睛,“说了这么半天,何大侠,难道你还不明白我的意思?还得我挑明了不成?”这何其年就是笨。放在关海沧与白明玉身上,根本不用他来绕这么半天,就直接可以想到那些地方去了。不过,真要是想糊弄那两个,也不能用这种办法。说绕圈子,做引子,那些在官场战场摸爬滚打出来的人,可是比他杨怀启会多了。

“你究竟想说什么!”何其年大怒!一下子站了起来,瞪着杨怀启。要是面前有个桌案,都能教他给翻了。

“师兄,息怒。”孙月年忙抓着何其年的胳膊,安抚他,“杨怀启,说话就说明白了!别绕那些拐弯抹角的!”

杨怀启无奈叹气:“我是说当初那个被抓的,就是今天你们抓来的那对双棒的爹……你们去当协郡一圈,不会连被抓的是什么人都不知道吧?都找到我了,难道就一点没见过那个关海沧?你们就不能想想,张剑亭堂堂一个县令公子,为什么成天混在关家?你们总不会是以为他要勾搭关家那小媳妇吧?就是要勾搭,有这么明目张胆的么?”哎呀,不小心似乎说错话了。不过,想来白明玉和张剑亭应该不会太在意,的,吧……

“你是说关海沧就是叶锦年?”何其年的脑袋已经在运转了,只是运转的速度稍微慢了点,“可是,不是说……他不是么?”

“我没说他是!”杨怀启忙澄清。开玩笑,堂堂虎威将军怎么可能是那江洋大盗?虽然要把凌剑派的人绕进去,可也不能随便给关海沧栽这么一个帽子,他还想留着这条小命呢。给白明玉知道他陷害了关海沧,非把他一剑捅了不可。

“那你什么意思!”何其年被杨怀启绕得头晕,暴躁得很。要不是孙月年一直拉着他,他就把杨怀启一脚给踹翻了。

“他不是,可未必不能从他身上探些蛛丝马迹来。”杨怀启耐着心的解释,“为什么那绘像偏偏是他的模样?又为什么官府突然想要找消失了五六年的杨怀启了?这里头究竟有什么关系?难道不值得揣摩?”话说到这里,连杨怀启自己也恍然了,只怕这里关系还不小呢!难道,叶锦年真是藏到官府朝廷里去了?他都能想到的事,恐怕关海沧和白明玉早就想到了,可是,怎么却没见他们两个有什么行动呢?

“原来如此!”何其年恍然大悟,“不愧是杨怀启!知道的果然不少!”

“所以说,你们与其来找我,不如去找关海沧。”杨怀启说得心不在焉,思索别的去了。

第一卷 当垆沽酒 第三十四章 童宁的烦恼 童宁望着白明玉的睡颜,自己却怎么也睡不着,辗转反侧的,心里惶乱得很。大姐的眉心蹙着,脸色苍白,睡梦里也并不安稳,眼睛在眼皮下乱动。童宁心里难过,不敢去看白明玉,慌忙起身,穿了衣服到外头去。

远处的天是深色的蓝,才刚刚有点亮的意思。西边的月亮半垂着,一方苍白的牙,像方才童宁见着的白明玉的脸色。院子外头的杨树在道边立着,挺直伟岸,葱茏的树冠在风中“飒飒”作响,讥讽的私语,嘲笑着童宁。

“宁儿?你怎么不睡?”

“五叔……”童宁转头,就见着关海沧穿着农人的粗布衣裳,从屋里出来。

“宁儿,怎么哭了?”关海沧忙到童宁的身边,急着问她。宁儿的眼泪一颗颗的掉下去,像极了白明玉的琥珀色的眸子里存不住水。童家人的眼睛都是琥珀色的,看着就剔透得亮,干净纯粹。

“五叔!”童宁不管不顾的扑在关海沧的身上,把脸埋在关海沧的胸口,眼泪鼻涕全抹在了关海沧的衣服上,“五叔,我是不是特别的没用?”

“怎么这么想?谁说你没用了?”关海沧拍着童宁的后背安抚她,有规律的一下一下的,如同小时候哄着她睡觉。

“五叔,大姐,是不是恨我?”童宁的声音闷闷的,埋在五叔的怀里,特别的温暖踏实,“我抢了皇伯父的喜欢。不管是大姐,还是心碧,皇伯父对他们都没对我好。大姐是不是,一直都特别的怨我?”

“胡说!”关海沧斥责,“明……”顿了一下,“你大姐疼你,跟疼心碧一样的。她心最软的,平日看着严厉,其实疼你得不行。只是你也太胡闹了些,又有陛下和二哥、四哥惯着,她也就管你严些,怕你惹事。”

“可是,这次心碧又出事了……”童宁抽噎着,“我跟着,还是出事了。大姐昨天骂张剑亭骂得好狠,好吓人。你去拦着,还被她也给骂了。”昨天她追着白明玉赶到私塾的时候,就见着白明玉在那发脾气,数落张剑亭。关海沧拦着不教白明玉再说,倒自己也被波及了。童宁就见着关海沧一声不吭的跪下去,白明玉才猛地止了声,转身走了。

“你大姐是着急。”关海沧摸着童宁的头发,笑着把她拉起来,让她看着自己,“这几天你大姐脾气不大好,你担待点。再说,她也没怪你呢。是五叔没用,没保护好心碧,你大姐骂也是应该的。五叔只想着种地了,没好好照顾心碧。”点了一下童宁的额头,笑着,“行了,别想那些没用的。你大姐可疼你呢,你要是胡思乱想,可就对不住她的心了。去再睡会吧。我还有点事要办。”

“五叔……”童宁拉住关海沧的衣服,不放他,“大姐昨晚做梦了,一直叫着心碧和关霆关霖的名字。还哭了……五叔,我第一次见着大姐哭,我怕。大姐,梦里头哭得很伤心……”

关海沧听了也怔住了,失声:“明玉哭了?她……”转身要去看,却还是停住了,攥了拳头,来强笑了问童宁,“她现在可好些了?”

童宁点头:“天快亮的时候好多了。”

“你照顾好自己,别教你大姐再跟着你操心。”关海沧匆忙的吩咐了两句,“我去把事情都办了,尽快回来。”

“嗯!”童宁点头,就看着关海沧大步的走出去了。

白明玉这一觉却睡得久,天大亮了才起来。有些昏昏沉沉的,全身说不出的疲惫,心里想大约是夜里为着心碧和关霆关霖的事睡太晚了。一睁开眼睛,就见着童宁正趴在她身边看着她。

白明玉也就扯出个笑:“宁儿,替我把衣裳拿过来。”一边穿衣服一边问,“你早就起来了?海……你五叔和张剑亭呢?起了么?”

童宁摇了摇头:“五叔早就出去了,张剑亭我不知道。”

白明玉怔了一下,却开门出去厨下做饭:“你去把张剑亭叫起来吧。”

童宁却没立刻走,一只手把玩着自己垂下来的头发,跟在白明玉的后面:“大姐……”

“怎么了?”白明玉诧异,看着童宁没像平日里那么活泼开朗,倒是一副忸怩沮丧的模样,连眼睛都有些红,看着是哭过了,“宁儿,有什么事么?”

童宁见问,却只是摇头:“没什么……我,我跟五叔说过了。现在好了。”

白明玉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事,关海沧却必然已经好好劝过了,她也就笑了,推童宁出去:“你就跟你五叔亲。去吧,把张剑亭叫起来吧。我做饭呢,厨下烟熏火燎的,你一会该呛着了。”

“是。”童宁想了半天,想跟白明玉说的话也还是说不出口,只好去找张剑亭。推开客房的门,径自走了进去,在张剑亭的被子上一拍,“张剑亭,起来了!”

“唉?”张剑亭正睡得沉,这下被吓了一跳,“你怎么就这么进来了!出去!”把自己裹在被子里。

“你住在我家,倒教我出去?”童宁理直气壮,轻蔑的上下打量了一番,坐在他床头,“干嘛?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小气!”她自小长在军旅,营里那帮男人哪里会想到什么避讳?再者她那时又是小孩,谁会在意?到了现在,她也就横行无忌的惯了,不觉得有什么。

“你……”张剑亭气结,索性一赌气,自己掀了被子起来穿衣。幸好他家教严,睡觉也都穿着里衣,还不致太过。若是像关海沧似的只穿着犊鼻短裤,他就说什么也不肯起来的了。

“也没什么嘛!”偏童宁还一直瞄着他,“又没五叔壮,又不像四叔儒雅,有什么好掩掩藏藏的?不会是怕被人笑话吧?”

“你……”张剑亭你了半天,没说出后面的话来。他倒是想说童宁不害臊,可人家好歹也是郡主,又比他年纪小得多,真要计较倒不像。最后没法,也只得气闷着走了,丢童宁一个在客房里待着。

童宁也就笑嘻嘻的。跟着张剑亭逗了这一会,心情倒是好了许多,也不觉得憋闷了。顺手拍了下张剑亭的被子,抬头却看见自己大姐瞅着自己笑。她脸上一下子就红了,“大姐……”

白明玉没搭腔,只过去到关海沧的床铺上给他叠被子。自从童心碧来了,关海沧就让了床出来给他,自己到客房睡。白明玉有些庆幸,杨怀启和张剑亭赖在他们这的那段日子倒是帮了忙,不用现收拾东西了。关海沧的被子全是冷的,也不知道他出去多久了。被子上头还绣着鸳鸯,是当年他与林泠风成亲的时候白明玉的父亲送的,教他一盖就是十一二年,跟童心碧的年纪都差不多了。被角发黄,上面有缝补过的痕迹,针脚极细密稳妥,能见着缝补的人的心。然而又用了这几年,那缝补的地方又开了线,咧着嘴巴一般,露了棉絮出来。原本是冬被的,如今只剩了薄薄一层,只能做夏被用了。白明玉抚着那开线的地方,却只能苦笑。她从来都不会针线,就是见着开了,又怎么替他缝补?折好被子,一转身看见童宁,白明玉倒愣了:“宁儿,你,怎么替张剑亭折被子?”

“啊!”童宁这才反应过来,慌得把手背到后面去,“我……”羞得脸通红,“我看见你给五叔叠被子,一时不知道干什么,顺手就……”急忙忙的,又把那被子抖开弄乱了,“好了好了,这就没事了!”嬉笑着望着白明玉。

白明玉哂笑:“你这又何必?”也就不再计较,随着童宁出去吃早饭。

一顿饭的功夫,白明玉倒向外张望了十来次。张剑亭都看着,也不说话。昨儿他都有点被白明玉震住了,那女人指着他骂没用,气势强得很。他也实在觉得理亏,童心碧有他跟着,还出了事,他心里也过不去,只得由着她骂罢了:“关海沧呢?怎么还没回来?不打算吃饭了?”

“你知道他出去?”白明玉诧异。

“嗯,他倒是出去的早。”张剑亭打着呵欠。今儿见白明玉似乎气平了,倒是不再那么凶了,“他说凌剑派的人多,又带着三个孩子,估计走不大远,也容易露了行踪。所以他出去附近打听打听。”

“五叔昨儿不是已经去过了?”童宁喝着粥,嘴里含含糊糊的问。

“宁儿,把粥咽下去再说话!”白明玉叱着。

“昨天去的是北边,今儿要去的是南边。他说要先找到方向,然后才知道怎么追查。”张剑亭看着童宁大口的吃着那馒头,实在忍不下去了,“白明玉,你们家这是怎么回事?太子殿下、郡主、侯爷公子,一个个听着都挺显赫的,可这吃相怎么没一个好的?全跟饿死鬼似的!至于么?”

“喂!你说谁!”童宁气了,一放馒头,站起来指着张剑亭,“好大的胆子!你敢说我们!”

白明玉只觉得头疼,一拉童宁,扯着人坐下:“好了,宁儿,别吵!张公子说的也没错,你们几个吃相都不好,是该改改了!”

童宁不干:“大姐,你怎么帮着外人?”扭着身子缠在白明玉身上,“他凭什么说我们嘛!就好像自己多了不起似的!”说完对着张剑亭吐舌头。

“蛮不讲理!”张剑亭白了童宁一眼,一副你是小孩我不跟你计较的样子,“缺乏教养。”一吵起来,他倒望了对面的是郡主了。

“张公子,”白明玉把馒头塞在童宁的嘴里,止了她吵,冷淡的对着张剑亭说,“宁儿他们确实少了些教养。当初他们都是跟着我们四处转战的,艰难的时候都跟着营里军士们一起吃饭。军士们吃东西都是抢的,晚了就没吃的了,他们也就跟着抢。宁儿他们确实身份显赫,可要说起来,只有这几年才略有了些好日子过。张公子,别看你是江湖人,可真要说起来,你吃的苦,远没宁儿他们多。我要是说,宁儿他们都吃过野菜,大约也没什么稀奇的了。紧张的时候,我们把马血当奶给心碧喂过。兵败逃亡的时候,不敢生火,又没吃的,宁儿都嚼过生蛇肉。”她倒笑了,“张公子,这些,大约你想都想不到吧。”

张剑亭确实想不到。他养尊处优,锦衣玉食,家里从来没断过服侍的人,吃苦这种事,他能想到的最严重的就是夏天喂蚊子难过了。偶尔吃点山野粗食,他只觉得好顽,哪里想到过那么艰难的日子?可对面的两个,都经过,听着,似乎童宁和童心碧、关霆关霖从小就是那么长起来的。这就是帝王家?不像,太不像了。

第一卷 当垆沽酒 第三十五章 买药的收获 兜头一桶冷水浇下去,关海沧不禁也打了个寒噤。才从井里打来不久的水仍是冰的,没有被夏日的太阳晒熟。水顺着他身子流下去,精赤的上身更显得滑亮得泛着铜色的光。

“五叔,你回来了!”童宁半跑跳着的来到院子里,一只手还遮着太阳,仰头去望关海沧,埋怨,“你还说要尽快回来呢,结果到了现在。”

关海沧只笑笑:“你大姐呢?”

“她和张剑亭去私塾了,说再去看看,有没有什么蛛丝马迹的可以寻。”

关海沧也不多说,只点了下头:“宁儿,去你大姐房里,把我的衣裳和剑都取出来。你也收拾一下,跟我走。”

“去哪?”童宁眼睛立刻亮了,眨了眨,“五叔你要带我去找心碧和关霆关霖?”

“送你去县衙。”关海沧向屋里走着,来到厅里,却愣住了,“这是……”

“大姐给你留的。”童宁心不在焉的回答,“你送我去县衙干嘛?我要留下来跟着你们!”

“别闹。送你去不是顽的,有事要做。”关海沧打开桌上盖着的碗,一碟牛肉,一碟清爽的小菜,一盆米饭,几个烙饼。他咬了一口烙饼,还是热乎的,“你快点收拾,我晚上还要赶回来的。”

“五叔,你说的那些东西在哪?”童宁模模糊糊的声音从白明玉的房里传出来。

“在你大姐的箱子里。钥匙在抽屉第二格。”

“哎呀,好难找!”童宁嘟囔着抱怨,“五叔你来拿吧!我找不到!”

“你大姐的闺房,我怎么好随便进去!”关海沧气笑了,“宁儿,你别把东西都翻乱了。”

“怕我翻乱了就你自己来!你要的衣服是哪套?”

“那套黑的。我往日常穿的那套。”

“只要剑?弓呢?”

“不要。”关海沧终于在童宁的询问中吃好了饭,转身一看,都要被吓着了,白明玉的房门敞开着,里面被童宁丢得乱七八糟,“宁儿,弄这么乱,你大姐回来还得收拾。她这两天身子不舒服,你还让她累。”

“早说了么,怕我弄乱了你自己来。”童宁抱着剑也觉得委屈。

关海沧叹了气,实在拿童宁没有办法。向外望了望,摇了摇头,也就认命进了白明玉的房间:“你大姐要是问起来,就说是你收拾的。别说漏了。”

“好叻!”童宁答应的却是痛快。

等到两个人终于可以走了,已经是未时将尽了。关海沧心里苦笑,希望能在城门关上前出来。幸而他的马快,带着童宁,也一样疾驰如飞。童宁许久没坐过这匹“黑翼”了,倒是快活得很。一路上叽叽喳喳着甚么“五叔,你这样才像原来那个五叔呢”“五叔,你现在真英武,太俊啦”“五叔,你种田的时候邋里邋遢的,难看死了。尤其是有时候胡子都不剃,看着真丑”,说得关海沧哭笑不得。

将宁儿送了给张诠,连张诠都瞅了半天才认出来人是谁。关海沧心里头琢磨,真是有那么大的差别么?然而他也不及细想,只嘱咐了张诠几句,就匆匆走了,连张诠转交给他的信都没来得及看。只是他却并没有直接出城,却是先去了药铺。

来至药铺门首,皱着眉,眼见着太阳都要落山了,叹了气,只在外头喊:“老板!”

“哟,这位大爷,来买药的?”药店老板紧迎着出来,脸上笑得灿烂,“大爷,里面请!想要什么,可有方子?”

关海沧站着不动,说话时鼻音极重:“不进去了。没方子,你照我说的开就是了。丹参9钱,当归7钱,生蒲黄、乌药各6钱,五灵脂、香附、白芍、桃仁各5钱,川芎3钱,肉桂3钱。”

药铺老板愣了一下,才又笑出来:“客官真是体贴人!夫人当真好福气!”

关海沧却不语,只等着老板抓药。

“客官,要研好么?”

关海沧颔首,却不再说话,似乎忍耐着什么。

老板看着关海沧有些怪,也不再多说,尽快的包好了药给他,还细心的都分成了小分,在一个个小纸包里包着。

关海沧也就在外面等着,却听见旁边糖铺子里有人说话。

“那三个孩子也真难缠,非要吃什么麻糖?杨怀启的学生,果然都跟他一样的,全是鬼点子!”

“行了,快点买了回去。杨怀启说关海沧是那三个孩子的长辈,想要知道叶锦年的事,还得从关海沧下手,总不能现在就得罪了他。左右是要出来买东西的,就带点糖回去又怎样?”

关海沧听了,自然留了心,将斗笠压了压,遮住了面孔。待药铺老板将药给他,正好旁边的两个凌剑派弟子也正走,关海沧也就先放了黑翼自己出城,他跟在凌剑派弟子的后面。

凌剑派弟子倒也是出城的,只是路不同。关海沧看他们走得并不快,也就在后面远远的跟着,这样看,倒是他们的落脚点应该就在城郊附近的才是。

正走着,前头路过一片树林,那两个人就拐进去了。关海沧怕跟丢了,紧走了几步,再到树林边上的时候,却不见了人。关海沧警惕了,试探着向里面走。

才走了没几步,忽然耳畔风响。关海沧眼也不眨,拔剑出鞘,随手一格,“呛啷”两声,竟是同时把两柄剑都震断了。来偷袭的人也被震得倒翻了一丈多远,才稳住身形。

那两个凌剑派的弟子都骇得脸上变色,其中一个抱拳:“阁下何人?为何跟着我们?”

关海沧并不答话。深笠遮住了他的脸,加上换了衣服,那些凌剑派的弟子虽然之前也曾在查找杨怀启的时候见过他,却全认不出来。

“在下周得年,这位是在下师弟易知年。我们都是凌剑派的弟子,近来在此有些事情要办。阁下,是与我凌剑派有旧?还是我们两个无意中冲撞了阁下?还请阁下示下。”

关海沧仍不说话,只见着他斗笠摇了摇。

周得年和易知年更是一头雾水了:“那,阁下,只是路过?”他们两个在心里猜测着,江湖上可有这么一号人物,黑衣深笠,手中剑比寻常的长了五寸,阔了一寸。别人若是带着那剑,都只能在后面背着,然而那男人只挂在腰畔。周得年想,大概只有他们的大师兄何其年能跟这男人似的这么挂着那剑了。只是思来想去,全没半点头绪。就凭着那男人刚才一剑震断他们两柄剑的身手,也足以在江湖上名声大振了,为何却全没听闻过有这么一号人?回去问问杨怀启,或者还能知道吧。

关海沧的斗笠仍只是摇了摇。

周得年和易知年被摄得心里发虚,那人究竟什么意思?全琢磨不透:“阁下总不会是替杨怀启出头的吧?”

斗笠仍摇。

“那是为了三个孩子?”

斗笠还是摇。

“阁下是来玩我们的!”易知年大怒,要去拼命,却见对面长剑抬了起来,斜斜指着他,隔空在他咽喉上点了一点。他就觉得一股气劲贯来,再不敢动。

周得年忙拉住自己师弟,不敢教他冲动:“阁下可否报个万儿?我们师兄弟现在确实有事,凌剑派改日再向阁下讨教?”他只说是凌剑派,因是知道自己二人本事比对方差了太多,三招之内,只要那人想,他们两个就得做了那人剑下亡魂。本来他们两个在凌剑派年轻一代里,也算是修行比较好的了,可是比上那人,终究差了太多。这般看的话,起码也要大师兄才能与那人交手一战了。说不得,唯有抬出凌剑派来,希冀能勉强压住那人,或者将来那人去找,也是凌剑派的事,而不是他们两个人的事。

斗笠又是摇。

“阁下,今日我们师兄弟确实着急,还请阁下有所明示。”天眼见着黑了,大师兄早该等急了,他们现在还不回去,要被大师兄准要骂他们的。

斗笠摇。

“阁下,”周得年狠了心,“我们凌剑派见在这义亭县的廖家村落脚,若是阁下有所指教,可以到廖家村去找我们!”

斗笠依然摇。

“阁下,究竟要如何!”连周得年也忍不住了,“阁下若是不肯放过,说不得,我们师兄弟唯有与阁下一拼了!”摆出了要战的姿势。

关海沧却陡然转身,再不理会那两个。看他的样子,似有意放他们两个走了。

两个凌剑派弟子终于松了口气,也不敢再纠缠,急急的跑了,要去向大师兄复命。

关海沧见他们跑了,本来也想跟着去看看,是不是真如那两人说的一般在廖家村。然而他之前已经被发现过了,再追踪过去还得被发现,反而不好,也只能无奈放弃了。看来武将与江湖人的追踪本事,当真还是有差距的。若是来的是张剑亭,就不会被发现了吧。

然而终究已经得了些消息,也算是有所收获了。嘴角不禁翘起,促狭的笑着。那两个人不禁撩拨,不过是稍微捉弄了一下,就把自己的底儿全给泄出来了,倒是省了他不少事。就连之前给张诠的那些安排,也可以将目标缩小范围了,省了很多力气。这样想着,他却又回了城里一趟,最后还是拿着张诠的令牌才出的城。天已经黑透了。

————————————————

这药方是在网上找到的,确实可以用的,不过要先把钱换成克,再有

川芎是3.5克。我的数学实在差得离谱,直接把克换算成钱有点算不明白……还请各位原谅……实在对不起了……

第一卷 当垆沽酒 第三十六章 夜归家 等关海沧回了村子,子夜都过了,远远的,却看见村口酒肆还亮着灯。他突然生发了一种浪子归家的感触,心底涌起一点豪情,一点窝心的暖。不知不觉,****夹了黑翼马腹,催促起来。“嘚嘚”的蹄声在旷夜里响亮的震着人心。

月下灯前,那人就坐在桌案之旁,背对着他。没有因为他的到来而回身,也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只静静的坐着,就教人有一种安谧的触感,让关海沧几乎冲口一句“我回来了”。然而他也什么都没说,只下马抛缰,将黑翼放归山里,放轻了脚步,在她的身后站定。

白明玉举着一只杯子,若有所思。清瘦的身子上,那件农妇的衣裳显得有些松垮。原本刚来这边的时候她穿着都是正好的,不过短短几个月,竟教她瘦了那么多下去。关海沧心里一阵愧疚。

白明玉将那杯子在手中晃了晃,才将杯中酒一仰而尽。她又去提旁边的酒壶,然而倒了半天,却没酒出来,摇了摇,竟是已经被她喝空了。放下酒壶,抬手就去抓酒坛,却没抓动,被另一只比她有力得多的手给按住了。

“做什么?”白明玉蹙了眉,抬了头,看见了关海沧。一阵恍然,竟是这样的关海沧!

他换了往日的衣裳,那套黑色武士服虽然半旧,颜色却是鲜亮,衣料柔软贴身。窄窄的箭袖箍着他手腕,看着便是干脆利落。他头发全束了起来,用一根黑绦勒着,几乎与发色融在一起。偏黑绦正中一颗深红玛瑙,明艳而不轻佻,挑了他一身沉稳厚重出来。只是他却浑然无觉,不知在人心底起了怎样的淘浪:“这种时候还喝酒,你身子不要了?”低低的声音里带着淡淡的斥责。

“你管我做什么?多事!”白明玉撇了头,不去看他。抬手抚住额头,脸色煞白,看着极疲惫倦怠。

“早已夜了,你怎么不回去歇着?”轻轻的问着,关海沧将怀里收着的药包拿出来,“吃了吧。是我不好,明知道你日子近了,前些时候还教你下水。这药早该准备好的,此时倒也不算太晚。”

“张剑亭买来的?”白明玉看见是药,随口来问。

“张剑亭不在?”关海沧却是惊讶。

白明玉这才反应过来:“他说寻着些线索,就去查了。”拆开药包,里面是早分好的一个个小包,每次一份的量,分毫不差,便也倒了一包在嘴里。正要将酒来喝了吞药,又被塞过来一杯水,也就放了酒坛,将水喝了。再低头,桌上多了颗麻糖,“是你买的?你不是最受不得药味?我还以为你在外头遇到了张剑亭,就教他去买的。”

关海沧苦笑:“这种事,怎么能教张公子知道?他毕竟是男人。”

“你就不是男人了?”白明玉斜睨着他。

关海沧垂了头,淡淡的笑着:“你不是说,不把我当男人么?”脑海里仿佛又听见了那声恼了的叱“我都不把你当男人了,你还扭捏什么”。

白明玉也想起来他说的是什么,背过身去,不敢给他看见她羞红了的脸:“是呢,不把你当男人呢。不然,要怎么替你沐浴,怎么替你解手?”他双臂不能动的时候,所有的事情,都是她来做的。若是不说那样的话,她要怎么做得下去?又要怎么掩饰自己?

“是关海沧拖累了殿下。”

白明玉最受不得的就是关海沧说这样的话。心里紧着,也不再理会那些,反身来笑话他:“你不是最怕药味的?怎么还去买药?你这八尺多高的汉子,说来倒真是教人笑话,竟是最怕苦的,最怕药味!灌你喝碗药,比关霆关霖还不如!你还算男人呢!那样说你,难道还亏了?”

他是虎威将军,有人说,这新皇的江山,有三成是他打下来的。虽然有些夸张,可也不算太过。这样的他,却被人说他不算男人。大约,也只有这一个人,会这么看待他了。

“你这一日,究竟做了些什么?”

“去外头打听了一下,果然探着些消息。凌剑派的人曾从南边经过,听着意思,应该不算太远。他们也似乎有意先歇息几天的样子,大概找了什么地方落脚了。”关海沧也就敛了神,细细的说着,“我把宁儿送去县衙了。既然对方是江湖人,料来不敢轻易向官府动手,宁儿在县衙却是安全的。又请了张大人贴出寻人的告示,就说走失了孩子,绘了关霆关霖的像。既然凌剑派的人没走太远,他们的落脚点暂时肯定还是在义亭县内的。若是有个固定的地方,那他们短期内必还会有所动作。若是带着人走,带着三个孩子,总会被看见的。寻人告示就可以派上用场,确定他们的踪迹。把宁儿留在县衙,教她跟着张大人做这些事,也能安稳她些,不教她乱跑。”

她就知道,他都能安排的妥妥当当的。

见她没说话,他又继续:“不过,请张大人做的事,大概可以少去不少麻烦了。偶然得了点消息,知道凌剑派现在正在廖家村落脚。张大人只要借机去把地点查明也就是了。张大人做事严密,定不会打草惊蛇,自都可办得稳妥的。另外,似乎杨先生将凌剑派的指引了来寻我。他们的目的竟也是叶锦年。这一点,大约可以来利用一下。料来杨先生也是故意的,要给我们找些方便的机会。”

“嗯。”他做事,从来不教人操心,直可以去依赖的,把所有的都交给他,只等着候着,就全都好了。

“听着意思,心碧他们都还好。凌剑派的还给他们买糖吃。”关海沧笑了,“也不知道是哪个的主意,总是这般调皮的。”

“我猜是关霆。只他鬼点子最多。”白明玉也就跟着笑了。吃了药下去,她感觉倒是好多了。

“幸好有关霆关霖跟着心碧,才能稍微放点心。关霆关霖是一定会护着心碧的。只要他们两个有一个还活着,心碧就是安全的。再怎样,也能拖些时间的。”现在看,似乎三个都是好的,更能安心了。

白明玉本来还平静,然而听了这话,却恨得想揍他:“关霆关霖是你儿子!你就拿他们的命来拖时间?”

关海沧竟还笑着:“他们是我儿子,所以我才能打这保票。”

“你……”白明玉一口气噎着,喘了半天,才咬牙切齿,“关霆关霖我都要带走!留你身边,你当得好爹?”一个两个,原来都这样!自家的孩子都不放在心上,放在心上的,永远是别人的孩子。这就是男人?

关海沧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白明玉说的是什么。不提,他几乎忘了。于是倒笑了:“其实,我也是同样的意思。关霆关霖还是跟着回京的好。他们两个,还算是将帅之才,将来可以辅佐心碧的。跟着我留在这,倒是耽误了。”很快,就会变成孑然一人,守着个空房子了。携妻带子,卸甲归田。到头来,妻也留不住,子也留不得,剩他一个,做个田间的邋遢老农,伴着头老牛,孤独一辈子。

白明玉听了冷笑,同那样的顽石,竟是没有话说,只能换了话题:“你没遇着张剑亭?”

“没有。”她惦记着的,是张剑亭?

“这么晚了,他也还没回来。”白明玉站了起来,向外头张望了一眼,黑夜中什么也看不清楚,也听不见马蹄子响,“他骑着我的倾雪去的,怎么这么久?”

连倾雪都借给张剑亭骑了?她在这等着的,是张剑亭?

“罢了,先回去吧。总不能在这耗上****。”白明玉起身就走,留着关海沧去关酒肆的门。

两人回了家,却不约而同在院子门口站住了,互望了一眼,同时拔出了剑。他们的家里,有人。

关海沧放轻了脚步,要从篱笆上跃过去,白明玉却一拉他,示意他再听,自己大声说了起来:“你回来忒也晚了,倒是去哪了?别白忙了一天,却全没收获吧?”

关海沧立时明白了,也发觉对方已然噤了声息,看来也发现他们两个回来了,便也做出不曾注意自家屋子里动静的样子来:“别提了,当真白跑了一天。从南边寻出去,一直到了县城里,都没半点影子!只希望他们没有为难几个孩子罢了。”

“料来凌剑派,好歹也是名门正派,断不会恃强凌弱的。孩子在他们手上,当没什么吧。”

两个人一行说着,开了院门,关海沧放重了脚步,来到屋子门前,轻功更好的白明玉却悄然掩到了窗子边上。

“回去先歇息一下吧,你也累了。”关海沧说得平淡,却陡然提脚踹开房门,连带着门后面的人也被他踹了出去。那一脚他只使了三分力,却仍是将门板整个撞坏了飞出去,人更是被他踹得吐血,倒地不起。

于此同时,白明玉也打开窗户跃了进去,与窗边守着的人交战在一处。

另外的潜伏着的人也不敢怠慢,手中剑全招呼了出来,三个人团围着关海沧,两个应付白明玉。只是没多久,两处潜伏的人就都落了下风,竟是取不到半点便宜。关海沧力大沉稳罡风激散也就罢了,连用着软剑的白明玉招式也是沉的,剑剑劲力十足,教凌剑派弟子与她剑上每次交击都吃足了苦头,连着被逼后退,不一时已迫到了墙角。

“可是关大侠与白女侠?”突然有人出声,叫住了,“住手!”

第一卷 当垆沽酒 第三十七章 来访请敲门 潜在屋子里的人几乎随着那声音同时收剑,关海沧与白明玉也不再战,便跟着收了手。

“诸位何人?擅闯民宅?有何贵干?”关海沧沉声问。他心中并不是没有计较,不过却不必被对方知道他已经有所猜测了。

“在下凌剑派何其年。”角落里的人应着,“与几位师弟,前来拜访关大侠与白女侠。”

白明玉自去寻了油灯,打着火折子点燃了,室内昏着亮了起来,看见了那几个凌剑派的弟子在屋子里错落的站着。方位倒都是选得好,可攻可守,可进可退。白明玉却全不放在心上,那几个人还不足以被她和关海沧放在眼里,就算他们想突袭,都占不着分毫的便宜去。

“凌剑派?”关海沧故意挑了声音起来,“杨先生与我家三个孩子,可是在诸位那里?”

“不错。”比关海沧还高壮的人颔首,自角落里走出来。方才他自始自终都不曾出手,只瞧着自己师弟们与关海沧白明玉战斗,“深夜来访,失礼了。”他心中早掂量了,这两个人不简单。那女的且不说,那男的,倒是比张剑亭还厉害些。

“杨先生如何?我家几个劣童可好?”白明玉来问。

“杨怀启没事,几位小公子也都安然无恙。”何其年想了想,加上一句,“至少现下是安然无恙的。”后面的意思不言自明,若是关海沧与白明玉不肯配合,那么之后会怎样,却是不好说的了。

白明玉却似并不大在意,悠然坐在椅子上,随口说着,“那门板才修好没多久,就又教你踢坏了,明儿可请齐大哥来再给修修吧。也没见你这样的,自家的东西,也不知道珍惜。”全不管那门板后还挣扎着起不来的人。

何其年顺着白明玉的目光看过去,也见了自家师弟的狼狈样子,不觉皱了眉。他思忖着,就刚才关海沧与白明玉露出来的功夫,不是他自己出手是绝然不行的,师弟师妹们之中,没一个能在他们两个手下走过去的,唯有孙月年,大约还能交手一试。

关海沧也就答着:“明儿一早就去请齐大哥帮忙。”他看了一圈,并没有在县城外与他交手的两个人。却不知这些人是早就来了的,还是在那两个回去之后才来的。若是那两个回去之后来的,未免不听那两个提起来,见了他此时装束,自然可以想到当时县城外跟踪两人的是他,也会明白他已然知晓了他们的藏身地点。若是还不曾与那两个照面,暂时却还没什么,然而回去之后还是会被知晓。这般来看,行动倒是要快些才行了。不然凌剑派的转移了地点,会添上不少麻烦。他倒是也没想到,会以现在这身打扮与凌剑派的人二度见面。他原是想着要送宁儿去县衙,如今正是非常时候,带着剑防护才好,所以换了原本的衣裳来。不然以一个农人带着柄剑,容易惹人起疑。只是他却并不知道,那两个被他震断了剑的凌剑派弟子,因着怕丢人,并不敢将遇到他的事情说出去,全给隐下来了。他的顾虑,倒成了没有必要的,“诸位来找我们,不知有何贵干?”

“其实,我们是特别来找关大侠的。”何其年尽量说得和气,虽则与他那凶煞的模样并不相符。

“哦?”关海沧声音略挑,眉也略挑,带出一股天成的威势和傲气来。那傲与张剑亭的少年意气不同,而是一种实力卓绝来的自信,千军万马于前,也自岿然不动的沉稳的傲。

何其年笑着:“关大侠,我们,是想来请教叶锦年的下落的。关大侠当知晓,叶锦年是本派叛徒的弟子,本派也想要清理门户。我们请了杨先生过去,原也是想要询问叶锦年的下落的。”

“请?”白明玉一声冷笑。

“请。只是用了些非常的手段而已。”何其年倒是豪不在意,“至于三位小公子,不过是误会罢了。我们请了杨先生,杨先生指点了我们来找关大侠。还望关大侠不吝赐教。”

关海沧也自坐下,做出思索的样子来。他与白明玉都没人去客套一下,请凌剑派的人坐。有意的晾着那几个人,看他们怎么表现。

何其年倒是大喇,自己也寻了条凳子坐下,大马金刀的架势,如在自家一般。

白明玉看在眼里,面上却冷淡着,不动声色。

“要说,其实我们目的倒也一致,都是要寻叶锦年的。”关海沧终于开了口,“实不相瞒,我也确实有了些线索。”

“还请关大侠指教!”何其年只觉眼前一亮,希望就来了。杨怀启还真是指点对了人。

关海沧却摇头:“我自有我的手段。却不能向各位透露。不如这样好不好?”他倒是显出一片诚恳来,“待我找到了叶锦年,自会给诸位送去,如何?”

何其年突然大笑,随后敛了容,怒目而视:“关海沧,你当我是三岁娃娃么?就这么被你哄弄过去?别忘了,那三个孩子还在我们手中呢!”

关海沧淡然:“关某自然记得。只是关某的手段,与诸位并非一系,就是告知诸位,诸位也同样没有办法。正如别人不可能睽到凌剑派的门径一样,也无人知晓为何顺风神耳就知道的事情比别人多。诸位又何必做那对彼此都没有半点好处的事?”

何其年略一想,也觉得关海沧说得有理,便不再挣:“限你三日,三日后我们来换人!”

“半月!”关海沧没半点停顿,“照顾好那三个孩子,还有杨先生。”

“不能!五日!”

“十五日!”

“七日!”

“十五日!”

何其年听见关海沧全不松口,狠了心:“十日!不能更久了!我们也有事情的,不能再耽搁了!”若时日太久,被师父发现,就麻烦了。

关海沧看着似想了许久。

“过了一日,便将那些孩子斩一个指头!”

“你敢!”白明玉大怒,拍案而起。顿时凌剑派五柄剑都向着她指过来,她轻蔑的瞄了一眼,“凭你们几个?也不用太费手段,不过是将你们几个都杀了,再留个活口,自会引着我们去找你们的据点。什么五日十日,也全不用了。今日,便都解决了。”

“胡说八道!”五个人也被激怒,仗剑上前,剑锋凌厉,去势却诡谲,透着股子邪气。凌剑派按说名门正派,然而那剑法却并不似他们宣扬的般磊落光明。

白明玉凛然无惧,离开桌案,躲过一轮攻击,不待那五人再剑势收回,她已然抢身上前,剑下用力,左击右搏,抬腿飞踹,以一敌五,应付裕如。

何其年在旁冷眼看着,明白师弟们虽然未必会输,短时间内却未必能够取胜白明玉。看着白明玉的手法,竟是很擅长与多人对战的样子,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常能同时出击各处兼顾,倒与寻常江湖人不同。

关海沧也不理,他知道自己眼前的这个才是诸人中最厉害的,也知道其实白明玉不过只用了五分力,并没有在凌剑派的面前显出实力的意思。何况她剑法虽好,却非最擅,仍是枪法弓箭上造诣更高的,只不过软剑更便于携带,才用得多些罢了:“看来,诸位并没有诚意。既然如此,又何必再多说?”

“诚意是有的,端看关大侠是否肯认同了。”何其年也知道师弟五人对战白明玉必然无功,再打下去也是没用,“收了!别丢人了!”

那五人也就跟着齐齐收剑,兀自气愤不平。白明玉却悠然回了桌边坐下,似从不曾经过方才一战的样子。

“怎样?”何其年笑着看关海沧,“其实我们也是想要善待那几个孩子的,只要你肯配合。”他瞥眼去看白明玉,果然,女人心软,提到孩子,她原本淡定的神情全变了,忧郁覆满了眼睛。

“所以,十日,别过了期限!在那之前,我们绝不伤他们分毫!”何其年在心中得意。

白明玉蹙着眉一脸忧虑的望着关海沧。然而这不过是她做出来的而已,关海沧讨价还价,不过是个障眼罢了。那人心中早已有了计较,才会为着这几日与人纠缠。实际上的,怕连五日都用不上,他就能去将人救出来。

关海沧做出被看得无奈的样子,只得答应:“好,十日,就十日!”

何其年见关海沧松了口,这才满意了,带着人离开。

只是何其年带着人前脚才走,关海沧立刻起身:“明玉,换了衣服,带着兵刃,我们去救人!”

“现在?”

“尽速!”

“不等张公子了?”

“兵贵神速。我担心有变!”

“好!”白明玉也不多耽搁,自去房内换了衣服,取了关海沧的戟与自己的枪,想了想,仍是将弓也背在背上了。

关海沧见着白明玉出来,却没想到她穿着的也是以前的银色武士服,而不是那套劲装。本来女装并没有武士服的,白明玉的也就是在男装的基础上合着她身材改了改,看着颇中性,并不特别像女子样,却是英姿飒爽,如她手中那杆银枪一般的挺直劲发。

关海沧也不再多说,两人匆匆赶到村口,一声唿哨招来黑翼,拉着白明玉上马,二人共乘一骑,尽速向着县城飞奔。

白明玉被关海沧双臂环着,后背紧贴着他的前胸。他低低的伏着身子策马,正将她压在自己的x下,脸颊烫着她的脸颊。他胡子长得快,虽则送宁儿去县衙前的早晨才剃过,折腾了这一日夜,又长了出来,刺刺的刮着白明玉的脸,划得她有些疼。他的胸口坚硬如铁,他的双臂刚劲如铜。他身上散出一整天奔波之后的男人味道,紧紧的挨着她,侵入她的鼻息。黑翼如风,风中他的呼吸吹在她的耳畔。

关海沧的双臂紧紧环着白明玉,若有若无的,随着黑翼的奔腾,不可避免的偶尔擦着白明玉的胸口,那处柔软的触感正在他的臂弯,让他的手几乎也要跟着有些软。在他低伏的身体下面,是她细瘦的身子。以前从来不知道,原来她的身子是这般的柔韧。全不似男子的刚劲,也不似别的女子的轻软。他轻轻的摆头,就能擦着她的脸颊,滑嫩的,如膏如脂。风中飘来她的发,掠进他的脖子里,痒痒的,撩拨着心也跟着痛。

敛住心神,关海沧驾着黑翼随着天边的第一丝曙光越过正在开启着的城门,将马直骑入了县衙。

第一卷 当垆沽酒 第三十八章 准备行动 张诠被下人们吵醒匆忙披衣来到院子里的时候,正看见关海沧将白明玉从马上抱下来。那匹黑马毛色锃亮,顺滑无匹,在晨光的微曦中看着跟缎子似的。虽然从前一天白日就不曾得到休息,那马却没半点疲累的迹象,果然不愧为一匹极好的战马。

张诠整肃好了衣冠,忙迎上去:“关爷,小姐,有什么急事么?”关海沧走的时候城门都关闭了,料来回去时间就已不早。此时天才见亮,关海沧和白明玉就都来了,怕至少关海沧是****没睡的了。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教他们如此匆促的赶过来。

“张大人,昨儿的安排可都做好了?是否确定了人在廖家村?”关海沧劈头就来问。

“是。”张诠立时便答,“确实在廖家村无误。下官昨晚就派了人过去,查探明白了。有人在那边守着,但有一点异动,都会来报。到了现下,仍是无人回报,显然人都还在廖家村住着。”

“如此最好。”关海沧颔首,“张大人,今日便行动。”

“是!”张诠应着,等着关海沧安排调遣。

“张大人,县里可以动用的衙差有多少人?”

“五十六人。”

“人也太少了些……”关海沧沉吟。五十六个衙差,手上本事俱是寻常,对付些宵小盗贼也就罢了,应对那些武林中人,却是远远不够。何况对方人数也不算少,“县中军队多少?大人可能调动?”

“县中军士也不过百二十人。”张诠有些迟疑,“我倒是还能调动。我因为想给剑亭讨个营生,曾给他谋了本县县尉的官。只是他一向不理,便都是我在管治了……”虽然县中军队人数不多,可张诠的行为也算是越职了。纵然没什么大不了的,睁一眼闭一眼也可过去,然而若当真追究,也不是不可问罪的。

关海沧没多理会,只颔首:“好。也不用他们太交手,能够张些声势,将人困住就好。张大人,且先将人调来,再为我详细讲讲廖家村附近地形。”

“是!”张诠应着。他还是第一次见关海沧排布,之前那个和和气气的人不复存在,此时的关海沧雷厉果敢,举动大气威严,真正才见了些传说中虎威将军的影子,教张诠不知不觉全然听命,没有分毫违抗怠慢的意思。待张诠已经着手在办了,才赫然发觉这一点,心底不由得赞叹起来。

白明玉直接去了后园,正看见桃子打着呵欠端着盆水经过,便叫住她:“桃子,去将二小姐叫起来,说我有事找她。教她都结束停当了,带着兵刃来。”

“是,小姐!”桃子忙应了,一改脸上倦色,忙忙的去叫童宁。

白明玉也就不再向后走,又转身出来检阅义亭县的衙差军士,将人分派停当,又当即看着他们演练了几个阵势,不料却是有模有样的。虽则身手全不大行,然而用那些阵势来,倒也可以困住些人。这倒教白明玉有些惊异了,不禁重新审视起张诠来。

关海沧只在一旁看着,兵士衙差的调遣分派都教给白明玉来做。他听着张诠介绍廖家村附近地形,不断的点头,将那些一一记在心上,谋划着:“如此最好。张大人,可带着那百二十人的兵士就在山隘处埋伏,待人来了就困住,不可放走脱了,便是一功。我料其中必有好手,还是等张公子过来,或者我与明……”关海沧话到口边,却变了,“我与殿下过来再行与之交手。张大人定要护住自己周全,否则关海沧心中难安。”

“是。”张诠拱手躬身,“多谢关爷关照。”然而更多的,他却注意到关海沧对白明玉的称呼变了。

关海沧摇头:“大人是国之栋梁,万务保重自己,不可轻身涉险。”

两人正说着,童宁已然跑跳着过来了,远远的就喊着问:“大姐,你找我?”

“过来。”白明玉向她招手,“这一百二十个兵士归你调遣,在山隘处埋伏了,专等凌剑派的人上钩了给困住。你……”白明玉望着一身鹅黄劲装的童宁,少女背着弓箭,腰间挎着柳叶刀,倒是一副兴奋欲战的架势,“别冲动了,都听张大人的。”替她整理了弓箭的位置,凝望着她,“这一次,你任务颇重。一来要诱敌,二来要保护张大人的安全。千万仔细了。”

“大姐放心!”童宁难得被安排了如此重要的事情,一双眼睛都在放光,尤其显得凌厉英气。

张诠听了却怔住:“这,让二小姐诱敌?”他早听过自家儿子对于长宁郡主半吊子功夫的抱怨,怎么想着,也不该由这位郡主诱敌涉险才是,“怎么不派别人去?”

关海沧和白明玉却没多言语。原本诱敌这事,若是张剑亭在,那便由张剑亭或者白明玉去皆可。然而张剑亭不在,剩下的可用之人,也只剩下童宁了。那些兵士衙差,比童宁还不如。

“宁儿功夫虽差,然而毕竟也是军旅中常在的,总比别人多些经验。由她去未尝不可。”关海沧笑着说,“张大人倒是不必担心。这点差事,宁儿也还做得。”

张诠也不再说,心下也明白是自家儿子此时不在的缘故。然而关海沧与白明玉都不说破,他心里自然也是感触颇深。

“宁儿,黑翼交给你来骑。自己注意安全。”关海沧想了想,还是加上了一句。

“五叔放心!童宁一定不辱使命!”童宁自己倒是有信心得很,手只紧紧抓着柳叶刀不放。

“注意,别想着抢功,保护张大人安全最要紧!”白明玉千叮万嘱的。其实却是为了约束童宁,也是为了护住童宁自己的安全。

“是!”童宁甜甜一笑。虽然童心碧和关霆关霖仍在凌剑派的手中,可自从关海沧和白明玉的安排开始,她就不再担忧了。因为她知道,五叔和大姐一定已经想出了办法,可以将心碧和关霆关霖都救出来了。

安排妥当了,诸人即时出发,此时天才大亮,张诠安排在廖家村的人并没有来回报,显然凌剑派的人还没有什么异动。

~~~~~~~~~~~~

杨怀启看了看在自己身边睡得歪七扭八的三个孩子,不得不感慨年轻人就是好,什么地方都能睡得熟。就是那地上,还被绑着手呢,三个孩子也自可沉入梦乡,关霆关霖还不时踢一脚,正踹在杨怀启的小腹上,倒把这位先生疼了够呛。

杨怀启自己睡不着,他向来有些挑床,自打王大户聘了他做西席就迫不及待的搬出关家,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关家的床真难睡。而此时就更别说了,双手被绑在后面,难捱得很,早感觉血脉不畅了。他尝试着挣了挣,扭了扭,掂着手指,摸了摸袖口坚硬的小刀片。想要挣开绳索不难,可是带着三个孩子走却不容易。杨怀启没有半点把握,能带着三个孩子逃出生天。

正自胡思乱想着,门突然被推开了,何其年走了进来:“杨怀启,你说得还真没错。那关海沧果然有些门道。”

杨怀启看着何其年眼底的黑眼圈,想来他也是****未睡,心情一下子好了许多:“好说好说。关爷一向都颇有能耐。杨怀启一直佩服得紧。”这话倒是不算假的,试想虎威将军谁不佩服?别说他杨怀启,就是武林泰斗,听了虎威将军的名号,也多少要买三分账的。虽则江湖与官场向来道不同,可也不能当真不买朝廷重臣的面子。

何其年倒是不知道杨怀启心里想的是什么,只说着:“关海沧与我讨了半日的价,终定了十日后将叶锦年来换你们。我也无意为难,只要关海沧能够守约,这几个孩子也就都能给他送回去。”

杨怀启听着就明白了,何其年只提了几个孩子,却只字不提自己,显然是打定了主意,无论如何都要置自己于死地了。看来凌剑派当真恨透了自己。杨怀启也只能苦笑而已。只希望关海沧别是个太实心眼的,找了叶锦年来交换的时候,也要记得留心救一下自己才好。然而又想,关海沧也不过是拖延时日罢了,要是那么容易就能找到叶锦年的下落,又何至于把凌剑派逼到这份上?

何其年瞅了眼地上,顺势踢了一脚正翻身的关霖:“几个小崽子,倒是能睡!”然后才关门走了出去。

童心碧一翻身坐起来,望着门口发怔。关霆关霖也都一骨碌爬起来,转悠着眼睛,嘻嘻笑着。关霖动了动自己的被何其年踢了的胳膊,对着门口做鬼脸。

“关霆关霖,去看着点。”童心碧小声吩咐着。

“是”关霆关霖立刻一个门口一个窗户,做出警戒的样子来。虽然年纪还小,却是有模有样的,瞧着极机警。

杨怀启瞧着好笑,那三个孩子此时倒是都是大人样了。却见童心碧凑到他身边来,贴着他耳朵说话:“杨先生,五叔必是要有动作了,这几日杨先生警觉些。不出五日,或者三两日内,五叔就一定会来救我们了。”

杨怀启倒是愣住:“你如此确定?”那关海沧还跟着何其年讨价还价半日干什么?不是为了拖延时间的么?

“这个自然。”童心碧笑着,全是骄傲自豪,“若是姐与他们讨价,那么确实应是要拖延时间准备的了,大约只提前一两日行动。若是五叔,那五叔一定早有了计较,讨价不过是障眼而已,他是打定主意要尽速的了。杨先生只管看着,只在这几天了。”

杨怀启半天说不出话来。听着童心碧的意思,不管是关海沧还是白明玉,都是不会当真按着那约定行事的,不过是提前的时日不同而已。要说实心眼,原来都是自己这样的江湖中人了。

“杨先生,能睡的时候就多睡一会吧。不然忙起来睡不得,可就苦了。”关霆乐呵呵的站在窗口,看着外头渐渐冒头的太阳。

第一卷 当垆沽酒 第三十九章 莫名其妙的挑衅 “大姐,可以了么?”童宁最先按捺不住。她带着十来个骑兵,随同关海沧和白明玉站在一幢房子的后面。从他们的角度望过去,正可以看见凌剑派藏身的那一所宅院。黑翼就站在她的身旁,静静的,偶尔打个响鼻,却也声音极轻。

有凌剑派的弟子从外头回来,挑着担子,一路走一路有水迸溅出来。他们进去不多时,烟囱就冒了烟出来。再一会,有香味顺着飘来。

童宁就着那香味咬了一口干粮,喝了一口水,颇有点泄愤的意思:“五叔,开始吧!我还想回去吃大姐的手艺呢!”小嘴噘起来,十分委屈。

那些军士衙差,都是给放了早饭出来的,虽则现在也到了午饭的时候了,可还算熬得住。童宁跟着关海沧白明玉,连早饭都没捞着,就只到了廖家村之后被塞了点干粮清水,教她垫肚子。

关海沧细嚼慢咽了最后一口干粮,拍了拍手上的浮屑,有些可惜糟蹋了:“行,差不多开始吧。”这是他自昨日的第二餐饭,拢共就吃了这么两顿,其他几餐都因为忙碌错过了。

白明玉见关海沧说,也就走到一个视野好的位置,将事先写好的纸条绑在箭上,弯弓瞄准,目光锐利。

关海沧觉得,每一次看见白明玉射箭,都如同欣赏着一幅画,画上的人轮廓鲜明,比那支箭还锋锐。

箭飞射而出,穿过了敞开的窗子,直奔室内。

“宁儿,看你的了。”白明玉收了弓,退回了隐身之处。

童宁翻身上了黑翼,摘下背着的弓,带着那十来名骑兵,冲到了凌剑派能够看见的地方,仿佛炫耀一般的,勒着马,听着马蹄踢踏,却原地不动。童宁特意勒了勒黑翼的辔头,教它嘶鸣着,引着凌剑派的注意。

不一时,窜出许多凌剑派的弟子,惊诧的望着带着大斗笠掩住了面容却掩不住那精致的身材的童宁,喝问:“什么人?”

童宁却不说话,只勾了勾手指,示意他们跟着她走。

凌剑派的弟子却不敢擅做主张,等着。直到何其年顶着乱糟糟的头发,睡意朦胧的从房子里出来。他的手中攥着一张纸,三两步就走过了院子,站到了童宁附近,一脸的暴躁乖戾。他打量了一番童宁,轻蔑的笑了:“这是你射进来的?”

童宁颔首,仍是不言。

“叶锦年与你是什么关系?”何其年质问。那张纸上只有三个字“叶锦年”,再没有更多的信息了。

童宁摇头。又勾了勾手指,促着黑翼跑了两步,似乎不耐烦了,等着凌剑派的人跟上来。

何其年一把撕了纸,就要跟上去。

“大师兄!”孙月年却奔了出来,“小师叔说,小心有诈。”

“有诈又如何?他们能把我们怎样?”何其年已经看了出来,这十来个人功夫都欠佳,料来不能有什么大能为。

“大师兄,多带些人去吧。”孙月年却担忧。

何其年想了想,看着不远处似等着童宁,想了想,也就同意了,带着二十几个师弟提纵身形,跟了过去。何其年随着那几匹马跑了一阵,并没有走太远,不过是出了廖家村而已。显然一路上那马都没大催促,专程等着凌剑派的人的。才出了村子没多久,忽然那几匹马就加快了速度,向前奔去。何其年狞笑,暗嘲那几个人的自不量力,也就提气跟着追踪。及至到了个山坳里,已然彻底失去了几匹马的影子。何其年冷笑,命师弟们散开,各自去寻踪迹。

正找着,忽然听得山响。滚石陡然而落,砸在山坳的入口处,竟然已经把他们封在其中了。这时凌剑派的弟子们才慌乱了起来,围在何其年的身边,向他讨主意。

“慌什么!”何其年怒斥,一脚踹飞一个胆小的师弟,“先自看看,寻一下出路!”他此时暴躁得很,本来被搅扰了睡眠就已经很烦躁了,现下那些小师弟们也没个懂事的,遇事除了慌张,竟不会别的。什么都要他来指挥,无能得狠。

这些人还在山下四处胡乱窜着,山上又是一阵响动,有人说话:“何其年,今日,你便别想离开这里了。”长髯飘飘,儒雅****,正是义亭县令张诠。

张诠身边,鹅黄衣服的少女摘下了斗笠,露出一张俊俏的脸。她弯着弓,正对着何其年,随着何其年的行动调整着自己的弓箭方向。

何其年认得那少女,是他带着师弟们去捉杨怀启的时候,与张剑亭并肩而战的那个。中计了!他到此时才明了,只怕是中了关海沧的调虎离山之计:“卑鄙!说好了十日后以叶锦年来交换的!你们就不讲江湖道义的么?”他们被困在此处,是说关海沧已经去了廖家村救人?不过廖家村有小师叔坐镇,却也不怕关海沧找去。

张诠怒笑:“要说卑鄙,难道不是你们在前么?捉了三个孩子来要挟杨怀启就范,又以他们的安全来跟关爷讲条件!你们这些作为才是无耻之极!现在倒来讲什么江湖道义?之前,你们的江湖道义又到了哪里去了?”往日只听见张剑亭说江湖的好,现在看来,那些江湖人也有卑鄙无耻的,却不过是与寻常人一样罢了。

“我们又不是江湖人,凭什么与你讲江湖道义?”童宁抢白着,“你捉了心碧和关霆关霖,我们自然要将人救回来的!难道还由着你们扣着他们不成?”童心碧是一国储君,举动之间关系匪浅,怎么可以一直被伙江湖帮派的人扣着?何况,童心碧与关霆关霖都是她童宁心爱的弟弟,又怎么能忍受他们被那帮人抓去?

何其年大怒,纵身便试图上山。他看那山并不甚高,虽然艰难些,却也不是彻底不能。尤其还有可以攀援的地方,更是方便了许多。

然而何其年才爬了几步,就有大石从山上滚下来。于此同时,一支箭直奔了他的面门,向着眉心射至。何其年忙闪身跳开,却没法爬山,又退回了原地。再去看时,山上已经排布了百二十名兵士,不是推着大石,就是举着弓箭,分明锁住了路,不教他们离开的。

童宁再次搭箭:“何其年,下一箭,我定要你的命!”

~~~~~~~~~~~~~~~

白明玉和关海沧看着童宁引着何其年离开,才同时放下对准了凌剑派弟子们的弓箭,松了口气。

关海沧望了一眼白明玉,一颔首,带上斗笠,走了出去。来至凌剑派的门前,朗声:“周得年和易知年呢?教他们出来见我!”其实他早就见着周得年与易知年跟着何其年离开了,却故意来找那两个。

一个凌剑派的弟子慌张着跑出来,看了他好一阵,才说:“周师兄和易师兄有事出去了。阁下是谁?待两位师兄回来,我定然转告。”

“出去了?”关海沧故意冷笑,做出不信的样子来,“还是怕了我,不敢来见我?”他拄着黑戟,气势若战神。背上黑弓如蛇,黑羽如翼,更衬得他似洪荒里走来的神祗。

“两位师兄当真是有事出去了。”那小弟子惶恐着。一来被关海沧的凛然气势吓着,二来也为了关海沧要找的人。按说他们凌剑派在廖家村的事情应该是没人知道的,怎么会有人找上门来,还是特别点名两位师兄的?而且这人又是谁?怎么看着也与江湖上那些厉害的人物对不上号。可说他是个没本事的,却又要怎么解释被吓得软了的腿脚?

“周得年和易知年告诉了我,教我来这里找他们,怎么,此时却做了缩头乌龟么?”关海沧咄咄逼人。

“阁下是哪位?找我两位师弟何事?”女子的声音,却是孙月年款款走了出来。何其年不在,这些凌剑派的弟子们就要听她的管束。小师叔是全不管事的,放手教给她和何其年来做事。此时有人上门挑衅,自然也得她来摆平了。

“想知道是何事,为何不去问你那两位好师弟?”关海沧听着声口是压抑着怒气的。至于斗笠之下的眼睛是不是含着笑意,却不是可以被凌剑派的人看见的了。

孙月年也被说愣了:“是他们得罪了阁下?”

“义亭县城里,他们做了什么?义亭县城外,他们又做了什么?”关海沧却暗自好笑,听来似乎周得年和易知年并未将遇到他的事情说给别人知道,倒是替他铺了条好路。话说得不明不白,却最能引人乱想。反正这么一点,估量凌剑派的已经开始头疼了。

孙月年实在被问得不明所以,却暗暗觉得头皮发麻,不知道那两个师弟究竟怎么得罪了这么一个人:“若是两位师弟的不是,待他们回来,定然教他们去向阁下赔罪。”她比何其年性子要好,故而到了此时还能耐下心来回应。

“周得年和易知年,是凌剑派的不是?”关海沧淡然问。

“是我凌剑派弟子。”孙月年答。

斗笠点了点:“好。就教你们凌剑派来偿,也是一样的!”铁戟一点,便是开战的架势。

“休要欺人太甚了!”孙月年也受不得了。这人来的突兀,说话也不明不白的,更是擅自挑衅。她原不想多事,此时却没法不应战了。向周围师弟们使了个眼色,就有人去战那莫名其妙的人了。

第一卷 当垆沽酒 第四十章 挑战 关海沧不过是轻描淡写,凌剑派的弟子便纷纷在他戟下落败,有的连一合都支撑不到,甚而有那胆小的,连接近都不敢了。关海沧却后退了几步,扬声嘲笑:“怎么,凌剑派便是这点本事么?也太教人耻笑了!难道,凌剑派就没个可以与我一战的不成?”

孙月年有心上前,然而掂量了自己,却又有所犹豫。若是她也败了,凌剑派就真的颜面扫地了。如此,唯有先催促了其他师弟师妹们上前去围战关海沧。

果然人多便是能壮些胆气。凌剑派的弟子们仗着师姐默许,便全都一拥而上,团团将关海沧围在郂心,十几柄剑全向着那一个人招呼。凌剑派剑法阴诡,多喜欢出其不意。这些弟子们往日又常在一起练习,配合无间,一时关海沧也落尽了下风了。

关海沧却是在心中数算着,方才童宁引走了二十三人,这里来围攻他的有十四个,另有那站着掠战的一个,共是三十八人。根据张诠的探子来报,凌剑派的大约有四十人,如此算,也差不多了,剩下的一两个料来明玉都能应对。也便且战且退,引着凌剑派弟子到了开阔之处。

凌剑派弟子不虞其他,因他们是围攻的,开阔处显然更好施展,也就随着去了,并不曾想太多。

“义亭县衙差何在?”关海沧突然一声大喝,手下猛使力,铁戟陡然转势,沉猛刚强,“哗啦啦”几声,顿时划断了几柄长剑,竟瞬间将劣势扭转了。

“在!”五十六人齐声应和,自埋伏之地冲了出来,又将凌剑派弟子包围在其中。

凌剑派弟子登时傻了眼,急忙又与衙差们来战。然而衙差们似乎并不特别与他们交手,结成了阵势,只以围困为主,不教他们离开而已。

孙月年在旁看着,心里一惊,拔剑出鞘,戒备起来。此时关海沧已经撇了凌剑派的弟子们,来向孙月年迈步过来了。

“你是什么人?”孙月年慌问。师弟师妹们已然尽皆出动,只剩了她和小师叔,以及两个守着杨怀启和孩子的师弟而已。

关海沧摘下斗笠,傲然一笑:“在下关海沧,是来接自家的孩子回去的。”

孙月年大惊失色。原本师兄回来说关海沧与他争了十日的,就是对方还有什么变化,想来也不会是短时间就来的。谁想师兄不过才从关家回来,关海沧就找上门来了。虽然心里惴惴,面上却还要笑出来:“关大侠,倒是来得早。不是说十天之后么?怎么这就有了叶锦年了?”

关海沧摇头:“没有叶锦年。老实说,我也不知道叶锦年是谁。只是,自家的孩子,连着孩子的先生都被你们抓了来,我也不能太懈怠了,是不是?”

孙月年悄悄后退,口中却大声的说着:“关海沧,这不过是江湖恩怨,你为何还要找来官府的人?”她本意是要教小师叔听见的。此时情况,唯有小师叔亲自坐镇方可了。

然而事情并不如意。这边关海沧步步逼近:“江湖恩怨?我只知道你们绑架了我家孩子,将这事情报官,不是理所应当么?何况,在下并非江湖人,你们为何又要推是江湖恩怨?麻烦姑娘,将我家孩子,放出来吧。”

孙月年咬牙,仗剑而前,迫不得已与关海沧一战。外头已然这样了,小师叔还不肯出来,她也只能自己来解决了。然而方挥剑向着关海沧,就听见屋子里面也有了声音,竟是也打了起来。对方来的人,竟然并不只一处而已!怕小师叔不是不想出来帮她,而是也被人缠住了。然而孙月年相信,只要她能暂时缠住关海沧,小师叔定能尽快解决了闯到里面去的人,出来帮她。在凌剑派,唯有担任掌门的师父能略胜了小师叔。江湖上一直对凌剑派颇为忌惮,也是因着有师父和小师叔在的缘故。

关海沧铁戟乍挥,抬手就去拦孙月年的剑。孙月年却不敢与关海沧硬碰,不说那壮汉力气大得惊人,就是铁戟这等兵刃,原也不是剑这样的轻兵刃可以随意碰得的。孙月年急收剑翻身,脚下步伐轻飘,人几乎如同分成了两三个,恍惚之间,便躲过了关海沧的铁戟,同时还向着关海沧侧肋袭来。关海沧只翻腕以铁戟来格,仗着沉猛力大,全不惧孙月年的剑。

关海沧下盘亦稳,任凭孙月年在他身畔飘忽,他只岿然不动,双脚不曾移动半步,铁戟就将孙月年的攻击都给封住了,不教孙月年有沾他身的机会。然而他却并未专注于孙月年的攻击,而是侧耳细听着屋子里面的战斗。

屋子里面剑与剑交击的声音不时传来,听着似乎白明玉被克制住了,竟是一直没有进展。

“关海沧!”这时里面又有人在叫,“教那些衙差放人,否则我们就对你儿子不客气了!”气势虽然不足,然而这威胁却不简单。

“大胆!我要你狗命!”是白明玉的怒斥。然而这话只前半句颇刚硬,后面听着却是后力不及,声音囫囵,被什么劲力给迫回去了。

“在那之前,你先保住你自己的命吧!”还有一人在嚷嚷。

关海沧深吸一口气,一声大喝出口,声音滚滚,奔雷若惊:“关霆关霖!”

“在!”清脆的童音,也有着不弱的气势,从屋子里传来。与之前威胁的人的声音离得极近。

“尽忠克职!”关海沧一字一顿,十分清楚自己吩咐儿子的究竟是什么意思。

“是!”关霆关霖也不犹豫,干脆应答。

“五叔!不行!”

“什么尽忠克职!杨怀启还在呢!由得你们两个小的胡闹!关爷放心,三个孩子都是好的!你们把人都引走了,剩下的这两个,杨怀启还能应付!”

怒叱,喊嚷,甚至还杂着嬉笑,里面的人不多,声音竟是更热闹些。

只是,还有一个人再不曾出声。那个听了他“尽忠克职”的话,理应反对最激烈的人。关海沧心中有些急,一边与孙月年战着,一边却移动了,向着院子里走去。只是孙月年却远非那些寻常的凌剑派弟子可比,即使想要战胜她不难,却也一时半刻甩脱不掉。

孙月年其实也是暗暗惊心,她根本不是关海沧的对手,别说战胜,就是想要拦住关海沧的步子都做不到。唯有仗着轻功飘杳,剑法诡异,勉强缠住那人而已。

正在这时,里面突然一声吼,一个人影破窗而出。

关海沧却眼疾手快,忙撇了孙月年去抱住那人,自己抵消了那人仍未卸掉的劲力:“明玉!”低头去看她,正见着她嘴角一丝血迹渗出,眼神却坚毅无比。

白明玉自关海沧怀里挣出来,捏紧手中枪,还要再战。她眼中斗志正盛,虽然被伤了,却不过是轻伤而已,并没摄住她分毫,惟燃起她战意炽烈。她脸上清冷若霜,眸子里却如点起燎原之火。

关海沧眼见着屋里走出一人,料是刚伤了明玉的那个,忙一拉白明玉,自己迎了上去:“这个交给我,你来对付那女子。”

白明玉虽然不愿,却争不过关海沧,也只得眼见着关海沧去与那人交战:“小心,他手法阴毒得很!”后面的也不再多说,只将银枪一摆,拦在孙月年之前,便是一夫当关之态,死守住院门,留了地方给关海沧与那伤了她的人交战。

关海沧只颔首,将背对着白明玉,望着那人,却并不轻举妄动。能够将白明玉伤了的,绝不简单。

那人精瘦的身材,腰背佝偻,满头白发。然那张脸却并不像头发腰身那般苍老,不过是五十余岁的年纪而已,应是与张诠年龄相仿佛的样子。那人眼中的愤恨阴毒,如蛰伏着的蛇,而他掌中的剑,便是蛇要吐的芯子。

“小师叔!”孙月年一句话说得断断续续,“那男人,武功,极高!”银枪在她眼前灿然辉耀,几次把她迫得左支右绌。若不是有几名师弟闯过了衙差的包围来助她,她便是要落败了。

“待我杀了关海沧,就来助你。”凌剑派的小师叔吴鸷一字一顿,像是有着无限的怨恨一般,那阴郁都要化成字句,成了条黑色的烟,自他口中散出来。话音方落,吴鸷便成了一只秃鹫,飞身扑袭关海沧。

吴鸷一个腾跃,身已处于半空,自上而下的扑击,猎猎风起,扬了他身上宽大到肥硕的衣襟,正如秃鹫扬起翅膀在半空滑翔。关海沧不闪不避,铁戟朝天一刺,正向着吴鸷剑去。吴鸷剑尖却在戟尖上轻点,借力一翻,到了关海沧身后。剑风破空,已然奔了关海沧后心。关海沧急转身来格,却见着剑尖轻颤,竟是穿过他戟上小枝,正刺到他手腕。关海沧只觉得手腕一辣,忙将戟一搅一扭,去别那剑。吴鸷剑已倏然收回,人也几似失去了踪影。

关海沧遇到了平生大敌。若不是他手下反应得快,左手腕脉便要被划断了。饶是如此,也有血出来,浸湿了他衣袖。

第一卷 当垆沽酒 第四十一章 辣手神鹫 吴鸷也是诧异,江湖之上,谁不认识他“辣手神鹫”?别说何其年那一代的小辈,就是与他同辈的人中,敢说能在他手下走去五十招的都不多见。似这关海沧能够与他战到六十余合仍是不急不躁不惊不喘,更是难能可贵了。然而这关海沧看年纪比何其年还略小了两岁,手上功夫却足以与江湖老一辈匹敌。尤其内力浑厚,临战沉稳,大有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架势。关海沧看着轻功不甚行,然而下盘却稳当,两只脚如扎了根的古木,任风雨暴行,自不摇不撼。只是关海沧却并不仅仅专注于与自己的一战,而是时刻警觉着周围的动向。不但那银枪女子与孙月年和几个凌剑派弟子的战斗都被他查看着,连从屋内打到屋外的杨怀启也都在关海沧的眼里。

“杨先生,可将人引到明玉那里去,教明玉接手。”关海沧见杨怀启对战两人,颇为吃力,若不是有关霆关霖帮手,却是难以应对了。但他知道,白明玉却可以应付裕如,就是再给她添两个,她也能都接下了。

“如此,杨怀启就不客气了。”杨怀启哈哈一笑,探手捞着童心碧,闪身就奔了白明玉那里去,“关霆关霖,你们两个也跑快点!”

“知道了!”关霖答得极不耐烦,趁着凌剑派弟子追着杨怀启的功夫,又在脚下使了个绊子,随即逃跑,躲到杨怀启身后去。

白明玉也就略退了两步,长枪一挥一挑,将那两个自屋内出来的凌剑派弟子也都接住了。若不是关海沧一直说不要杀伤太多,不想引起江湖与朝廷的纷争,她又何至于到现在仍是久战不下?

然而关海沧的分神,却教吴鸷得了空隙。剑走偏锋,步踏鬼宿,吴鸷剑顿时化做漫天星斗,几泄了银河垂地,挑了关海沧身上大穴,无一遗漏,洒了出去。

关海沧心中一凛,铁戟抡圆,扫了一天十二个时辰的日晷。然而仍是“噗嗤”几声,剑尖越过铁戟缝隙,在他身上留了三五个血洞,其中一个正在肩膀,入去颇深,几乎将他肩胛都穿透了。关海沧却将此当做了战机,不去回护自己,反将铁戟前突一刺,反手横着一切,竟奔了吴鸷腰间去。

吴鸷大骇,收剑回身,扭腰跃步,方站定了身子,却惊见铁戟又到了他胸前。再闪再避,铁戟却刺他手腕。吴鸷见着戟势已弱,却不再怕,轻侧手腕躲开。谁想关海沧刺出的同时翻腕一转,又斜向偏了几寸,这一下,吴鸷却相当于将自己腰肋送去给关海沧戟上斧刃来割了。吴鸷急翻,勉强躲过了重伤,衣服却不可避免的被割破,腰上血肉模糊。吴鸷大怒,剑势更行阴狠,向着关海沧攻去。

关海沧身上早被吴鸷刺伤多处了。吴鸷剑细而薄,刺进去伤口不大,却是极深,血不易止,每一动作,身上伤口牵扯,血便跟着涌出来。只是他一身黑衣,纵使早被血涂了,也不大看得出来而已。伤势如何,唯有他自己心里清楚。吴鸷不是他能轻易战下来的,或者说,若是不拼上些什么,他根本战不下吴鸷。如此一想,心中反而释怀。就拼上些又如何?反正他皮糙肉厚,还怕那几剑么?

吴鸷忽然心惊,他见了关海沧嘴角噙笑,却自心底一阵发寒。

白明玉总算收拾完了那些凌剑派的弟子,虽然并不吃力,却颇费了她一番精神。回头再看,关海沧也已将戟点着吴鸷咽喉,把吴鸷制服了。杨怀启正过去给吴鸷点穴,关霆关霖七手八脚的帮着杨怀启去给吴鸷绑上了,两个孩子颇有点报复的意思,将吴鸷勒得死紧。其他凌剑派弟子也被衙差们锁扣了起来。白明玉瞥了关海沧一眼,觉得他脸色有些白,颇有些担心。

“杨先生,你带着心碧和关霆关霖随着衙差们回去县里,将这些凌剑派的人下在监里。不过仍是要善待的,不可教人胡来。”关海沧拄了戟站在原地吩咐。

“知道了,关爷。”杨怀启上下打量了关海沧半晌,迟疑的问,“那你和白小姐呢?”

“我与……”关海沧笑了笑,“我们两个还得去看看张大人。张大人那边并没什么得力的人手。若是何其年发威,他们却不好应对。”

杨怀启张了张嘴,却不过是说了句“两位多保重”而已。

看着杨怀启带着人都走了,白明玉也抬脚要行。她心里其实颇惦记着关海沧。之前与那吴鸷交手,她已知道自己不是那人对手的,怕关海沧战起来也会吃力。也不知道关海沧现在究竟怎样了,是不是还好。然而她又不好就凑过去询问,那关切被堵在心里,发不出来。

“殿下,且缓缓。”关海沧声音虚弱,拄着戟的身体晃了晃。

“你怎样?”白明玉急回身去扶他,手上顿时湿腻一片。再仔细看过去,他黑衣都被浸透了,“伤这般重?”心上被塞住了,血脉俱都堵死在那拳头大的空间里,激越的涨着,要爆裂开一般,却偏偏没有出口可以发泄。

关海沧只摇头笑着:“那人是个厉害的。江湖人果然了得。”他轻轻推开白明玉,看着白明玉衣袖上蹭着的他的血迹,银色配着红,特别的刺眼,“别脏了殿下衣裳。”细查看了白明玉,知道她并没有受伤,心中才安了,“不过缓缓,便可以走了。殿下不必多虑。”深吸了口气,大步走了出去,“别耽搁太久,张大人那边要紧。”

白明玉望着前面大步的关海沧的背影,轻抚着自己左腕,垂了头,咬了唇,跟了上去。

~~~~~~~~~~

张剑亭头上都是细细密密的汗珠。他奔波了两日****,唇焦口裂,心下却更是焦急。好不容易找到了解决的办法,他急匆匆的骑着倾雪赶回来。到了堂村,见着大门被踢坏了半片,人去楼空。紧赶回县衙,才知道原来关海沧与白明玉已经行动了。得了信,他只得再赶路,奔廖家村去。倾雪马鬃都要粘在一起了,缕缕的汗流下来。张剑亭不禁感叹白明玉的马都是宝马良驹,要是换了寻常的好马,被他这般驱驰不休,早该跑不动了。可倾雪此时依旧奔驰如飞。

到了廖家村附近,却看见小山包上百二十名兵士正围着一群人战。一点鹅黄色极显眼的,却是护着一个穿着绿色官服的人,被个高壮大汉逼着,险象环生。

“何其年,住手!”张剑亭大惊,自马上飞身而出,半空掣剑,直击何其年。

何其年正将童宁与张诠逼到山崖边上,“叮”的一剑将童宁柳叶刀震飞。童宁却顾虑着身后张诠,眼见着何其年剑到,却不闪避,大张了双臂护住张诠。

“二小姐!”张诠大惊,伸手去推童宁,想将她推开。然而他一介文士,就算童宁功夫再差,也不是他能推动的。

张剑亭脸色都白了,何其年那一剑,若是刺下去,童宁简直必死无疑。却见那傻丫头却还不顾自己,惟以护着张诠为重:“何其年,欺负小姑娘算什么本事,来与我战!”一剑已到何其年身后,急急抢攻。

何其年忙收手,回身避过张剑亭,与张剑亭战在一起。

张剑亭与何其年剑上硬碰了几下,金火直迸,银瓶乍破之声不绝于耳。张剑亭这一番抢攻,其实犯了大忌,他向走迅捷一路,剑势惟以巧胜。凌剑派虽则也是剑走轻诡,何其年却因为高大力壮而用剑颇沉,大有在凌剑派自开一路的架势。张剑亭本不该与何其年斗力的,然而为了童宁,他也顾不上许多了。几下之后,张剑亭只觉得手腕发麻,被何其年震得虎口疼痛。虽则如此,张剑亭一颗心却才平稳下来,冷汗此时才知道流下来。若是他晚到一步,长宁郡主就要做了何其年的剑下亡魂了,还是为了保护自己的父亲,一个小小的县令死的。

张诠来不及看儿子如何,先来查看童宁的情况:“二小姐,可好?”他心惊肉跳,怎么也想不到童宁竟会为了保护他而不顾自己生死。

“不好……”童宁一跤跌在地上,只觉得腿软,“吓死我了……”嘴一撇,眼泪噼呖普噜的往下掉,狠狠的骂着,“张剑亭你怎么不早点来!吓死我啦!”张剑亭来了,被大姐和五叔十分看重的张剑亭来了,那么事情便可以解决了。在童宁的心里,就是这样的。

“不是还没死么!”张剑亭嘀咕,心里后怕,却没表现出来。

“二小姐,方才你怎么不躲?”张诠蹲在童宁身边,心疼又埋怨,“你是千金之躯,怎么可以如此涉险!”

“大姐教我护住你安全的。”童宁抽抽搭搭的,话说得委屈,“五叔也说你重要,一定要你保重的。大姐和五叔一定不希望你出事。”说完打了个嗝,之后那嗝就停不下来了。

张诠拍着童宁,给她顺气:“下官再怎样,难道还能如二小姐重要?自然是二小姐当最保重的。”

童宁却摇头:“五叔说,你关乎国运,治世之中,是不可缺少的人才。大姐也说,将来都要偏重你的。童宁明白,童宁其实没用,尤其与你相比。再者,五叔和大姐将你交给我保护,我不能教他们失望的。”她脸上都哭花了,嗝还打个没完,话说得断断续续,模样滑稽得很。

只是张诠听得眼中含泪,却是半句话也说不出来了。堂堂郡主,当今皇上最宠爱的孩子,却要保护自己这么个芝麻绿豆的小官,不惜拿命来拼。他有什么可以来报这样的恩的?除了尽心国事,再无以为报了吧。他原想着,就做个县令,保护这一方百姓,也就够了。经过乱世征伐,他早已对朝廷失望,不想参与过多。然而霜镜公主、虎威将军,甚至长宁郡主,一个个的,都这般待他,他难道不能对这个朝廷有所期盼么?难道可以不去为这样的皇室来尽一片心么?

张剑亭虽然正与何其年交战,童宁的话却一句没落下,都听在耳内,心中也跟着翻涌。

第一卷 当垆沽酒 第四十二章 交换的条件 “张少侠也忒小看人了!”何其年见着张剑亭分心,冷笑。剑下却狠,直向着张剑亭破绽处袭去,如长蛇出动,迅疾狠辣。

张剑亭脚下飘荡,长衫飞逸,已然躲开了何其年的攻击。论迅捷凌厉,他张剑亭在江湖上可也算是一号人物。何其年与他相比,速度还不够快。只是何其年力大,却是张剑亭所不及之处了。两人一时半刻,已然胶着,战了个平手。

百二十人的兵士,不一时也将凌剑派弟子擒下了。虽则本事不够好,然而仗着人多势众,阵势巧妙,也足以将那二十余人手到擒来。待白明玉和关海沧自廖家村里赶来的时候,就是见着众人围观着张剑亭与何其年的战斗了。

何其年与张剑亭战得认真,周围动静全被他们抛在了脑后,眼里剑下,就只有了对方。张剑亭一心将何其年拿下,何其年却是要张剑亭死,两人招式你来我往,互不相让。他们两个身上都挂了彩,张剑亭青衣上见了红,何其年更是血迹斑斑。

“张剑亭,把他拿下来!”童宁在旁边喊着,替张剑亭助威,连白明玉和关海沧来了都不曾注意到。她倒是看得比那两个比拼的还紧张,早站了起来,跟着手舞足蹈的,恨不得上去给张剑亭助拳。

张剑亭却根本不曾闻着童宁的话,何其年的本事不在他之下,他战来吃力。然而仗着剑法高妙,轻功更胜,也渐渐扳了上风了。

何其年却着急,对着张剑亭久战不下,教他如鲠在喉。从来人都说他是年轻一代里的佼佼者,将来在江湖上坐镇的必是他无疑。然而这张剑亭比他还年轻了十岁,一身功夫却不在他之下,还隐隐有超越之势。若是今天他不能将张剑亭杀毙,来日必要被这年轻人压下风头去的。如此一想,手下更狠,招招要命。只是张剑亭实在难缠,想要在剑上取胜,何其年已经是做不到了。这般一寻思,何其年倒是想到了别的办法。

张剑亭眼见着何其年剑势缓缓弱了下去,虽不明显,却是明白。他心中大喜,更添了精神,剑上挽花,直奔何其年而去。何其年却觑着时机,将剑与张剑亭的剑一绞,于此同时却左掌拍向张剑亭肩膀。张剑亭躲避不及,只得与何其年双掌交击。这一下碰上,张剑亭才大惊失色,他根本甩不脱何其年的掌,对方根本是有意来与他拼内力的!

何其年内力阴毒,透着邪气,源源向着张剑亭逼过来。张剑亭只觉得手掌麻木,被那噬骨的内力逼得一条胳膊都觉得冰寒。只是他却开解不得,只能将内力与何其年来硬拼。然而他内力确实逊于何其年,不一时已是一头冷汗,脸色灰败了。

白明玉想要将两人分开,却明白除非内力修为极高,否则一个不慎,会将张剑亭重伤。而她自己却没那般自信,只得求助于关海沧,唯有关海沧那般浑厚的内力,才能即时分开那两人。

关海沧深吸一口气,便要迈步上前。他心中忐忑,苦笑而已。论内力他确实最好,然而此时正是重伤之后,是否能够不伤了张剑亭,他也是没有半点把握。只除了他,却没别人做得了,也唯有一试而已。

“其年!住手!”一个苍老的声音横空里插了过来。一袭蓝袍不知从何处飘摇而至,倏然到了张剑亭与何其年身边,两只手各抓住张剑亭与何其年的手腕,轻轻一分,就将那两人解开了。

张剑亭倒退五步,好不容易才站稳身子,吐了口血。他胸口气血翻涌,若不是那老人来得及时,他必要重伤了。

何其年只退了两步便站稳了,见着分开他们的老人,忙跪地:“师父!”

“孽徒!谁教你们来撒野的!”老人斥责,“连孩子也抓,你们当真不顾我们凌剑派的名声了么?”

“是,师父,弟子错了。”何其年高大的身形弓着,谦卑惶恐,“师父,您怎么来了?”问得小心翼翼。

“我见你们私自下山,便出来寻找。若不是遇到张少侠,还不知道你们做下这样的事情来!”凌剑派掌门郑爪怒斥,“你们是觉得我们凌剑派近来丢人还丢得少么?”这边说完,又向着关海沧,“关大侠,孽徒不肖,做了对不起关大侠夫妇的事情,实在抱歉得很。”

关海沧淡淡一笑:“只要先生秉公严正,便都好说。”

张剑亭退到白明玉身边,悄声问她:“你们打算怎么办?”他左臂仍是木着,几乎失了知觉。

白明玉斜睨了张剑亭一眼,似怨怪他不开窍:“还能怎么办?难道将他们都去斩首么?”

张剑亭松了口气:“放了吧。不然难保不与江湖上冲突的。到时就不好收拾了。”

“放,也没那么好放就是了。”白明玉淡然,“难道由着他们欺负了?”若不是为了怕朝廷与江湖的冲突,她又何必接连手下留情?关海沧又何必拼着重伤也要活捉吴鸷?

郑爪见关海沧似没什么大反应,又桀然一笑:“关大侠说得有理,回去我自然处罚他们。然而,关大侠今日的手段,也不够光明磊落,实在有违江湖道义。些些小事,竟找来官府助拳,使了诡计来偷袭,此举,未免也教人不齿。”

一番话说得张剑亭脸上发热,低头不语。

“此言差矣。”白明玉清冷一笑,目光冰寒,“我们本就是与世无争的农人,却从来不曾在江湖上走过,陡然遇了事情,不找官府帮忙,还能找谁?贵派人数众多,我们却不过这两三个人,也唯有寻官府,来帮我们救回孩子了。至于说手段,”白明玉傲然一笑,“难道贵派的手段,就很好了么?”

张剑亭羞愧得恨不得找地缝去钻,他拉了一把白明玉:“白明玉,别说了。今日你们做的这事,全坏了江湖规矩。言而无信,诈骗偷袭,可是为江湖人不齿的!”若是他能早点带郑爪回来,这些冲突也都可免了。

“我又不是江湖人,凭什么要守江湖规矩?”白明玉瞥了张剑亭一眼,挣开了他的手。

“此事谋划,都是关海沧一人做的,救子心切,还望勿怪。”关海沧扬声抱拳,将张剑亭撇了干净。

张剑亭听了却恼:“没人教你一个来顶!”他纵使不喜关海沧与白明玉的所为,却也明白那两人有必须救人的原因。何况凌剑派确实卑鄙于前,也不能太怪他们诈欺于后。这事无论怎样,张剑亭都是打定了主意共担的。

郑爪冷然笑着:“不知道关大侠准备如何处置我师弟吴鸷与这些孽徒?”

“还请示下。”关海沧淡淡的问。

“若就这么教我带走,我也过意不去。不如这样,诸位选一人来与我一战。若是我胜了,便将他们带走。若是我败了,凌剑派任凭诸位处置,如何?”郑爪做出沉吟了一下的样子,说了出来。这其实却是欺负人的了。对面三人中,就是年纪最大的关海沧都比他大弟子还小,本就都是他的晚辈,又全经过一战。他以长辈身份,又是新锐之气,根本是必要来赢的。然而他怕对面不同意,还是加了一句,“当然,无论胜负与否,凌剑派都绝不会再来打扰各位!”

关海沧也就一笑,踏前一步:“好,便由关某……”

“便由我来请教吧!”白明玉却比关海沧还快了一步。

关海沧一愣,低声在白明玉耳畔:“还是我……”

“你正重伤,难道还要你去?”白明玉不满,“我现下精力最盛,并无损伤,还是我去合适。”

“我去!”张剑亭也跟着来挣。

“胡闹!”白明玉叱他,“你方与何其年拼内力,此时还没缓过来呢,你那胳膊能动了?你有力气与那狡猾的老东西一战?歇着去!”见关海沧还是不愿,又说,“反正又不是要胜他。必输的,我就去走几式又如何?不过是为了做个顺水人情罢了。”

白明玉话说得轻巧,然而关海沧却知道,白明玉最是要强,哪里是轻易认输的人?不过是为了自己与张剑亭此时都伤重,难以再战,才特别要去的罢了:“不可太拼,见势不好,便即认输。左右凌剑派的人也是要放了的,此时正是个借口,做个顺水人情。”

“知道了。”白明玉颔首,将自己背上弓摘了下来,递给关海沧,“帮我收着。”

关海沧却并不接:“宁儿,替你大姐收着。”

白明玉一怔,强笑了出来:“宁儿,收好了。”

童宁看了看白明玉,又看了看关海沧,一脸的不解。怏怏的接过白明玉的弓,却委屈的问关海沧:“五叔,大姐的弓,不正该你收着?干嘛给我?”这原是他们军中的传统,出征之前,将自己的贴身物件给人收着,意思便是将自己的命牵系给他,教他帮收着。关海沧收着白明玉的命,在童宁看来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你收着就是了。”关海沧淡淡的,负手而立。他不收白明玉的命,因为有关海沧在,就有白明玉的命在。

白明玉甩掉怅惘,来到郑爪的面前,傲然:“请了。”银枪挽了梨花雪,连那缨穗都是白若寒梅,“先生是前辈,我便不客气了!”万点柳絮纷飞,银色长龙拽电,明明还是白日,却抡了满月冰圆,气势若白虹贯日,大开大合,朗然浩然。

张剑亭第一次,真正见了白明玉的本事。他心下都不觉愧疚,以白明玉此时的身手,他都不敢说及得上她。难怪人道霜镜公主乃是不可多得的战将,十万军中拼杀无碍,敌军心胆俱裂,望风披靡。此时来看,竟是所传不虚。白明玉一战,周围三丈不敢有人来近。以气势言,郑爪这样的武林泰斗都难以匹敌。

第一卷 当垆沽酒 第四十三章 最逞强的人 然而,对战不仅仅是气势,还有实力。白明玉内力不错,战技娴熟,然而终究比不得郑爪几十年的修为。郑爪连剑都不用,一身功夫全在手上,手劲便是剑气,运指便是剑势,早已达炉火纯青的地步。以心指手,物化无形。

白明玉唯有抢攻,枪撕疾电,步走龙蛇,一团团银光闪耀,直教人眼花缭乱。郑爪却不慌不忙,脚踏星宿,衣袂轻扬,将白明玉招式一一化解。

却没人知道,虽则郑爪看着意态轻松,心里也跟着向下沉。他终于明白,原来自己师弟吴鸷,输得不冤。他原想着,不知那些人用了什么卑鄙手段,才能抓住吴鸷。毕竟以吴鸷的功夫,江湖上都是响当当的一号,他怎么也想不透,能被个年轻人给战败。然而看了白明玉的本事,郑爪也不得不信,那在后掠战的关海沧,怕真能够胜过吴鸷不假。

白明玉绝非一般的江湖小辈可比,她枪势沉稳,却招招轻灵多变。那杆枪跟有了生命一般,一拨一挑都带着后式绵绵,劲力不绝。虽然是女子,内劲力道却远胜一般的年轻人。以郑爪方才所见,便是张剑亭在此一件上,也比不得白明玉,要输给她几筹。只是白明玉下盘虽稳,轻功相对来说却是薄弱,比张剑亭差了许多,而轻捷上,也不及凌剑派的剑法。郑爪暗自思索着,白明玉的战法,却不是江湖人的打斗方式。不仅仅是因为使用着枪这样的长兵刃,还因为白明玉会分心。即使与郑爪这样的高手对战,白明玉也在同时关顾着周围的情况,而不仅仅是只专注于郑爪个人而已。显然,白明玉最常做的,当时同时与多人对战,而不是一对一的交手。在受到围攻时,显然如此是有利的,但在与人单打独斗时,却不免分神了。

郑爪将白明玉看得一清二楚,交手到了百余合,他已摸透了白明玉的本事,剑指一变,改守为攻,接连将白明玉迫退了几步。白明玉只退三步,又站稳了,再行夺位强攻。郑爪却惊了一下,不想那女子会如此好强。他手中却是变指为掌,向前拍去,白明玉等于是迎着他掌势过去了。只是白明玉招式正劲,却没法收招撤退,定要被打中无疑。

“膨”的一掌击实。郑爪只觉眼前多了一座黑石山,手腕上隐隐作痛,一股劲力传来,连他都被迫退了一步才晃了晃站稳。他目光惊疑不定,指着眼前的人:“你……”

“多谢先生手下留情。”关海沧抱拳,向着郑爪谦谦有礼的样子,“这一掌明玉躲不过,关海沧代受。”

“海沧!”白明玉惊呼,扶着关海沧的身子,怕他伤重。刚才那一掌她已有了重伤的觉悟了。与郑爪交手,她自然最清楚对方实力如何,关海沧硬替她受了那一掌,本就重伤的他,怎么受得住?

关海沧只轻轻摇头,仍是向着郑爪:“我们输了,先生自请带走凌剑派弟子。至于令师弟与其余凌剑派弟子,我们回去便即放人,绝不再行羁留。”

郑爪点头:“好,我信你。”转身带着凌剑派弟子离开了。

张剑亭愣怔怔的望着自己握着剑柄的手。方才见了白明玉危机,他剑拔了一半,又收了回去。因是讲好了一对一的,若他去帮助,却是坏了江湖规矩。也只能眼睁睁见着白明玉受伤而已。他却没想到,关海沧宁可硬受那一掌,也要护住白明玉。

“五叔,大姐!”童宁抱着弓奔到白明玉和关海沧的面前,将弓递还给白明玉。

关海沧却挡在了白明玉的身后,紧贴着她,在人看来,是他伤重,因而撑扶着白明玉的样子。他却悄声在她耳边问:“方才你动作有异,是因为……”

白明玉脸顿时红了,嗫嚅着:“原想还有两天的……”

张诠却正赶了过来询问:“关爷,小姐,是回去县衙么?”

关海沧略想想:“也好。先回去县衙,放了凌剑派弟子,接了心碧他们,我们便即回家。”

张诠愣怔:“不先在县衙休整一下么?关爷的伤势……”此时谁都看出来关海沧重伤了,他血滴在草地上,延伸了一条线。

关海沧摇头:“无妨。”白明玉的药和东西都在家里,却没法在县衙暂住,必须要尽快回去的,“殿下与我同乘黑翼,张公子,请骑倾雪带着宁儿吧。我们立即回去县衙。”说完,一把抱起白明玉放在黑翼背上,却是教她打横坐着,随即自己也翻身上去,拥在她身后。关海沧贴着白明玉鬓边轻声,“暂且如此安排吧,唐突殿下了。只是倾雪浑身雪白,若是见红,便被看见了。黑翼毛色深些,不大容易发现。况且我身上带伤,就是有了什么,也可以遮掩过去,只说是我的血就是了。”

白明玉羞红到了耳根,除了听从他的安排,还能做些什么?

然而两人举动,在张剑亭眼里,却是亲昵得过分了:“大庭广众,如此卿卿我我的,成何体统!”

“张剑亭,你嘟囔什么呢?”童宁冷不防在张剑亭肩上拍了一下,倒吓了张剑亭一跳。

“没什么。”张剑亭只得收了心思,拉着童宁上了倾雪。

几人回了县衙,关海沧与白明玉却没下马,只教童宁去将童心碧他们叫出来就走。张诠匆匆忙忙的安排了县衙事物,放了吴鸷和孙月年等人,便带着衙差,浩浩荡荡的护送关家一家回去堂村。

关海沧并没拒绝,一路沉默无言。白明玉也能感觉到,他的身子半倾在她身上,勉力支撑。血透过她的衣裳,全渗到她背上来。白明玉懊悔不已,不如不听他安排,便先在县衙里歇息好了。他伤必然重得不行,不然不会撑得如此勉强的。

果然到了半路,关海沧终于轻轻对她说:“请殿下控缰。”声音破碎苍白,虚软无力,连吹在她耳畔的呼吸都是急促而虚弱的。

白明玉忙将缰绳自他手中接过来,挺直了自己的身子,由着他静静依靠,感觉到他压抑在胸腔里的咳,一震一震的,撞击着她的心。如此走了一段,白明玉却发觉关海沧身子有些下滑,忙揽住了他胳膊在自己胸前,做出他环着自己在怀里的样子,抓住了他:“海沧,你怎样。”

“无妨。有劳殿下费心了。”关海沧还能强撑着来答。他头搁在白明玉的颈间,沉重不堪,眼前看着事物都有些模糊了。

白明玉唯有将眼泪吞回肚子里,抱紧他的胳膊,撑着他体重,催促了黑翼快些回去而已。

谁想那人到了家里却又精神了,虽然惨白着一张脸,却在打发了众人休息之后,自己去与张诠说话。白明玉看着童宁昏昏沉沉睡下去,就见了关海沧与张诠在外头秉烛而谈。

关海沧仔细关上了白明玉的房门,才自怀里取出一封信,递给张诠:“张大人,请看看这信。”他喘息颇重,支撑着费力,却不肯便即休息,要将事情都交代完了才行。

张诠疑惑着接过,信上都是血,纸被浸透,摸着就似要被捅破了一般。幸而字迹倒还能看清楚:“这是,下官那日转交给关爷你的信?”他倒是很想教关海沧及时去休息,可是看着那人的样子,也明白说也无用,还不如趁早将正事都办完的好。

关海沧颔首:“不错。大人请看吧。我想,关于叶锦年,大约有些头绪了。”强自打着精神,天旋地转一般。

“哦?”张诠忙看那信。原来那是西钺侯刘平央替关海沧查的事情有了眉目,特别送来的。信上言说了邱跃严的出身,也提到了是谁提拔的他,甚至,还有邱跃严与什么人过从甚密,一清二楚,“关爷,这是什么意思?”

“路上殿下跟我提到,凌剑派的功夫与邱跃严的有一脉相承之感。虽则邱跃严的功夫因应武将的需要而有所变化,然而剑意却是没变的。殿下与双方都交过手,是以看得明白。”

“关爷是说邱跃严就是叶锦年?”张诠诧异,“可是,年纪不对……”

关海沧点头:“叶锦年十年前闯荡江湖,邱跃严却不过是二十出头,显然不会是叶锦年,不过,却必然与叶锦年有关。也许,叶锦年改换了名姓,正隐在官府之中。”

“可是,这信里所写,牵涉一人,只怕……”张诠笑了,“这人应该是偶然被牵连的吧?”

“我也希望他是偶然被牵连的。”关海沧叹息,“且先不要管他吧。请大人查别的线索。另外,请大人将这些转告殿下,只说是大人自己查出来的便了。”

“为何?”张诠不明白,有些生气,“明明是关爷请西钺侯帮忙查的,怎么却要将功推给我?这却不妥!”

“请大人帮我这个忙。”关海沧苦笑,“若是我去同她说,她必要看信的……这信,还怎么教她看?”上头全是血,她看了,不就明白他伤得多重了,“还请大人帮忙。”

“关爷,你既然知道自己伤重,又何必急在这一时要与我谈?”张诠做出长辈的样子来训斥,“你该去休息才是!”

“大人公务繁忙,自然不可能一直在这小村子里待着。海沧只是想尽快将事情都给大人知道了,才好去睡一觉。不然,怕海沧醒过来,大人早就离开了。那海沧不是要懊恼了?”关海沧竟然还笑着,淡淡的说着顽笑话。

“关爷,现在事情都交代好了,你可去歇着吧。”张诠都不禁心疼起来。这年轻人做事不要命,什么都担着扛着,一肩来挑。

关海沧也不再多说,回去自睡。

这一睡,却是整整四天三夜,中间连叫也叫不醒,都把童宁给吓哭了。白明玉衣不解带的照顾着他,裹伤治疗,输送内力调养,全都亲力亲为。童心碧一天恨不得赖在他床边不走,眼睛都不眨的看着他。关霆关霖难得的安静,走路都不带声音的。张剑亭天天骑着倾雪带着大夫来回,给关海沧看视,连着把几个大夫都骂做庸医。只有张诠被白明玉赶回了县衙,杨怀启仍是老实着教那几个已经无心的孩子读书。

等关海沧醒来后却笑着说“江湖人果然厉害,我还是第一次受内伤这么重,倒是以前没有过的经验”,一句话把白明玉气得自己站在院子里掉眼泪,却说什么也不肯给他看见。

第一卷 当垆沽酒 第四十四章 若莲祭 白明玉坐在酒肆里,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酒杯。几个庄稼汉散落着坐着,喝着酒肆里的劣酒,说着些村中的闲话。

“关家嫂子,你家那地又荒啦!”有人笑着打趣,“关家大哥又好几天没管顾那地啦!豆苗都枯死啦!”

白明玉强笑了,给那年轻人倒酒:“你关大哥病了,在家躺着呢。地荒了也没办法,回头再种吧。”才醒了没两天,身体却并没见好。外伤都容易,内伤却似很重。他不肯说,她心里也没底。可是见他到现在都身体虚弱的样子,脸色泛着青白,便也明白郑爪那一掌不简单。他是替自己受的伤,他总是替自己受伤。

“大姐!”童宁急匆匆跑过来,一脸的无奈哀怨,“五叔不肯喝药!”

“他不肯喝药,你不会强灌他?”白明玉淡淡的,“他现在一碰就能倒了,你还制不住他?”什么时候见到关虎威弱成这样了?那八尺多高的壮汉,虚得连笑都苍白。

童宁撅着嘴,委屈:“就算现在他伤重,也不是我能制住的。”能轻易制住五叔的也就是大姐,凭她童宁那两下子,还不是随手就被撂倒的,“再说,还说他伤重呢,人都不见了,也不知道跑哪去了。就是躲着不喝药,也不至于这样!”

白明玉愣了:“人不见了?”

“我不过转个身的功夫,五叔就跑了!教他喝药,跟要了他命似的!”童宁抱怨着,把灌了药的水囊塞在白明玉的手里,“大姐,我替你看店吧!能教五叔喝药的,也就是你了,大伯都不行!”

白明玉叹息,也明白童宁是应付不了关海沧的了,也就提着水囊去找他。关家的地里,那人就坐在田梗上,呆呆的望着枯萎的豆苗。

“种了几个月,一点收成也没有。可惜了这块好地。”一个影子重叠在他的影子上,不用回头,也知道那是谁。关海沧笑了,“听说近来酒肆生意倒是不错,年底算总账的时候,我是输定了的。”

“等我们走了,你还能继续种地。到时候再没别的事,自然也就有收成了。”白明玉语气冷淡,“酒肆却没法再开,不过是几日的收入,终比不了你的。”

关海沧沉默了一下,才又笑了:“说得也是。待过年的时候,这里若是有了收成,便都贡上去。只望到时候,陛下与殿下,别嫌弃关海沧的进贡微薄。”

“过年的时候,你会回京么?”问了一句,忙又加了一句,“父皇年底家宴,必不想少见了你。”

“到时候,再看吧。”到那个时候,她会不会已经嫁作他人妇了?想着笑了,“殿下不在酒肆,到这边做什么?”

“找你,喝药。”不容置疑的命令。

“能不能不喝?”声音很轻,却是带着讨好的意味,似能见着那眉眼浅笑。

手中掂了掂水囊,丢在他面前,任那水囊掉在地上,扑起了灰土:“可以。我如今,也没什么可以威胁你的了。喝不喝药,你自己说了算。”以前的时候,她可以说,“你若是不喝药,我便折了你的弓,断了你的戟,砸了你的盔,拆了你的甲,看你如何再上战场去”;如今他不要了弓,荒废了戟,丢弃了盔,尘封了甲,再也不要上战场了。

粗糙的大手把水囊拿起来,那一点的重量,都教他有点承不住,手上有些抖:“这药,其实喝了没用。我外伤向来好得快,从不喝药的。内伤,那些大夫,也治不得。”郑爪那一掌阴毒,将一股绵劲灌在他体内,正与他原本的浑厚罡健的内力相抵触。两种力道在他体内争衡,不待将郑爪的阴邪内劲慢慢消解了,他内伤便好不了。

“那你便不喝。”

“好,不喝。”其实,教他喝药很简单,只要她的一句话,别说是药,就是毒,他也甘之如饴。他轻轻的笑了,打开水囊,将药都倒在了地里。她不再教他喝药了,也不再管他喝不喝药了。站起来,被太阳晒得头晕目眩,晃了晃,才站稳了,喘息了几下,终于积攒了力气,迈步开走。她就跟在他的后面。

到了家门口,却看见一群年轻人围着邻居家的院子,进进出出的,忙碌得紧。有姑娘提着一篮篮的彩纸折成的花进去,小伙子就光着膀子抡锤子使锯子。

“这是在做什么?”白明玉好奇。

关海沧略皱眉一想,却笑了:“又到了这时节了。”

“你知道?”白明玉问他。

关海沧颔首:“是若莲祭到了。再有,三天吧,就是若莲祭了。许久没回这边,都快忘光了。”恍惚的回忆,慢慢的流进他的思绪里,“小时候,最喜欢若莲祭,有唱歌,有跳舞,有场会表演的。大人们都在外头忙,小孩子就被忘了,四处疯跑。那个时候淘气,就躲到树上,偷听别人说话……”大半夜的不回家,听那些哥哥姐姐们在树底下表白。然后就知道,这一年谁家又要办喜事了。

“那究竟是什么?你说明白点!”白明玉听他说得热闹,却终是没说究竟是什么。

关海沧却促狭笑了,转头来问她:“一起去看看么?他们那是造花车呢。这车要造得结实,到时候要抬着人到处走的。”

“好!”难得看见他有了兴致,倒是欢喜得很的样子。这一定勾起他很多回忆吧。少年离家,南征北战,十几年恍然过去,连故乡的景致风俗都给忘了,“你身体……”只是他现在仍是重伤的身体,能吃得消么?

“你以前不是说我,壮得像蛮牛么?”关海沧大步赶过去,钻进了邻居家,“齐大哥,忙呢?怪道都说齐大哥手艺好,这花车也是齐大哥主力!”

“海沧,你身子好些了?”小飞爹正埋头将楔子楔进横杆上,听见说话,忙抬头,就见着高高壮壮的人站在他身边,低着头看他做活。

“嗯,没大碍。”关海沧含糊着应着,卷起了袖子,“我来帮忙吧。”

“你别越帮越忙!”白明玉叫着他,明明看他脸色青白,嘴唇淡紫,却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跟小孩子似的。

“放心,以前学过的。十四五的时候,跟着大人一起干过。”关海沧回头笑着答,已经伸了手,竟也是有模有样的,比不了小飞爹,可也不逊于那些小伙子。

“关大哥,你跟我们抢什么!”有小伙子不乐意了,“你都有嫂子了,还要在姑娘面前表现?好歹给我们点机会吧!”

“就是造个花车,你们也值得抢?”关海沧扭头笑话,“往日里都干什么去了?真要表现,到时候歌唱得甜点,舞跳得好点,不是更惹眼的?”

也有那脸皮厚的,蹭到白明玉的身边,嬉笑着:“关家嫂子,你那妹妹,多大了?要参加的吧!”

“去你的!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啦!关家嫂子的妹妹你也敢打主意!”立刻有人哄笑,“老实点盯着自己村里的姑娘就完啦!那美得天仙似的人,也是你能肖想的!”

白明玉被他们说得一头雾水。想帮着姑娘们一起扎花,笨手笨脚的帮不上忙。看着那些小伙子来来往往的,她倒成了碍事的那个了。

“亏了关嫂子有了关大哥了,不然那些个没脸没皮的,不定怎么流口水呢!”有姑娘也跟着打趣,羞着小伙子们。

“说我们?关大哥就是有了关嫂子,也没见你们眼睛在我们身上啊!还不是都盯着关大哥看呢!”小伙子们不甘示弱,说了回去。

“罢了,你们要斗嘴说你们的,尽拿我们两个说事呢!”白明玉心里说不上滋味。别人叫她关嫂子叫得亲热,唯有她自己知道她不是什么关嫂子。然而听着人那样叫她,又仿佛成了真事似的,心里却甜。

“还不是羡慕你们两个么!”小飞娘才端着水出来,就被那些小伙子都抢走了,送到姑娘们面前献殷勤,“男的俊,女的俏,他们看着眼热呗!”

关海沧擦了把汗,站在花车上逆着太阳去看白明玉,她俏生生的站着,被一群姑娘们围在中间,有些不知所措的生疏。若莲祭,是未婚的姑娘和小伙子的节,然而因为担了虚名,白明玉却不能参加。

“那旗杆谁打上去的!”小飞爹一抬头,发现不知道哪个手快的,把花车上的旗杆都给竖上去了,旗子还没挂上呢,那挑得老高的杆子,要怎么去挂旗,“罢了,拆下来吧!”十数根杆子呢,怕不又要多费功夫了。

关海沧笑着按住了小飞爹:“不用。”向下一蹲身子,拍了自己肩膀,“来,明玉,上去!”

白明玉迟疑:“你……”

“上吧,没事。”关海沧说得云淡风轻,笑得舒畅开怀。他此时的样子,倒像是回复了少年时代,多了些争强好胜的顽皮。

白明玉不忍拂了他兴致,仰头看了一眼旗杆,一把抓起旗子,蹬上了他的肩膀。

关海沧也就站起来,将白明玉送到了旗杆旁,凭着她去挂旗子。他却转脸来笑望那些小伙子:“还有谁行的,都来!”说着,还向着小伙子们挤眼睛。

得了这么个示范,小伙子们自然争先恐后,去邀了自己心仪的姑娘来站在自己肩膀挂旗子。姑娘们开始还羞着,后来索性也放开了,站上去,凭着小伙子们抓着自己的腿,让自己在他肩上站稳当。

白明玉的脸红红的,他的手扶着自己的小腿,粗糙的手心隔着衣服磨着她的皮肤,擦得她痛。然而她心里也是忧虑的,盛夏的天气里,他的手还是那么的凉,没点温度。虽则他站得稳,却又怎知他不是在强撑着?挂了一面旗子跳下来,站在他对面,望着他开心的脸,却连关切的话都不忍说出来了。

小飞爹凑过来,笑得憨直:“海沧,你可真行!怕下半年要破财啦!”

“喜事,多随礼也是该当的。”关海沧眼中都是欣慰。能见着那些年轻人这么开心喜悦的样子,也不枉了他打了这么多年的仗。

“回去吧,你今儿出来够久的,还做了那么多的事。”白明玉看见关海沧将拳抵在嘴边,轻轻的无声咳着,“血别忍着,吐出来。不然淤血回去化不开,更伤身。”

关海沧也就听话的把一口血全喷了出来,伏着身子在花车旁,喘息良久。她的手轻轻的抚着他的背,教他的心更乱了。

“海沧,你病得这么重!”小飞爹吓了一跳。

关海沧忙摇手:“齐大哥,别声张。我没事。回去歇歇就好了。你们继续吧,我先走了。”将地上土踢起来,掩住了他吐出来的血。

第一卷 当垆沽酒 第四十五章 逃课娃 夏天的树林子里阴森森的,阳光透不下去,只渗了斑斑驳驳,在地上印下一个个亮点来,随着风摇摆,变幻着图形。三个孩子一口气自树林里冲出来,一个个都喘吁吁的,扶着树掐着腰,半天才顺过气来。

“都,都甩掉了吧?”关霖拖着脚走了两步,搀住了几乎坐在地上的童心碧。

“甩掉了,应该甩掉了。”关霆从另外一边也搀住了童心碧,和关霖两个拖着童心碧走路,“不过,还是走快点,不然又该被找着了。”

童心碧累得没法,却也明白双棒是对的,只能咬牙忍着,跟着那两个走。他却是累得话都说不出来了。虽则比关霆关霖大了两岁,可那双棒自小打的武功底子扎实,童心碧却只学了点皮毛。不管是白明玉还是关海沧,都没有要仔细教他习武的意思,不过教他多少能防个身而已。倒是四叔那里看得紧,文治的东西半点不落的给他灌输。

“哥,再坚持一下,到了大路边上,我们就去搭车进城。”关霆一行走一行说,腰上的短剑随着动作晃荡。

“嗯,行!”童心碧总算喘明白了,才攒了点力气开口。

三个孩子却并不知,他们想要甩掉的人并没被甩掉,还在后头跟着呢,不过是化明为暗,不教他们知晓罢了。

“几个臭小子!满山里跑了一圈,我还当他们要做什么!原来是进城!忒也滑头了!关海沧就教不出好的来!”张剑亭走出树林,望着三个孩子撒欢的背影,恨恨的。不过嘴角流泻的笑意,却是没法被那凶恶的语气掩住的。

“张少侠,这几个孩子,兵法上倒真有一套。就是关霆关霖那手底下的功夫,也教人赞赏,小小年纪,可不得了了。”杨怀启倒是没有张剑亭那么口是心非的。

张剑亭却斜了杨怀启一眼:“你刚被白明玉摆了一道,还替他们说话?”

杨怀启讪讪的摸了摸耳朵:“这个……连累了小公子,确实是我的不是……”可是这代价也太大了,潇洒自在的悠游日子,就那么没了。

“嗯,所以你就答应了白明玉,去太学里教他们书!”张剑亭毫不客气,“哼,白明玉就是特特的拿了你把柄,想哄你去太学罢了!想来她早惦记久了!这几个小魔头,除了你,还有人能教得?她不惦记你才怪呢!”

杨怀启也明白,张剑亭说得有理。然而把柄在人家手上,太子殿下险些出事,定边侯重伤,他都逃不脱干系,没给他治个死罪是人家大度。除了老老实实的听白明玉的安排,他又能怎样?

三个孩子却不知道身后还有人那般跟着,只道是全甩脱了,在城里自在走着逛着。这段时日因着准备若莲祭,到处都是热闹得很,看得三个欢喜着。

“哥,你想顽什么?”

童心碧摇头:“我并没什么想顽的。你们两个出来,究竟是要做什么?神神秘秘的,到现在都没同我说呢!”

“哥,你也知道的,爹不肯喝药。”关霆就说着,“爹怕苦,我和关霖就想,怎么才能教爹把药喝下去。”

“五叔以前喝药是怎么办的?现在看他实在教人愁,身体伤成那样,说死都不喝药!谁也灌不进去。”童心碧提起来,也觉得犯愁。关海沧好说话,人和气,又可靠稳重。惟独在喝药这件事上,简直比小孩子还难哄,堪比童宁的任性了!

关霖瞅了一眼关霆,嗫嚅:“以前,都是白姨教他喝的。现在,白姨也不管他了,他更是不肯喝药了。”

关霆扯了扯童心碧的袖子,问:“哥,白姨怎么了?怎么现在白姨都不管爹了?”

“现在想起姐来了?你俩伤姐的时候,怎么什么都不想?”童心碧瞥了那两个一眼。每每见着他们两个顶撞白明玉,白明玉却都只由着他们。虽则关霆关霖是他的好弟弟,可白明玉却是他的亲姐姐,总在旁看着,童心碧心里也为姐姐抱不平。

关霆关霖的脸立刻就垮下来了:“哥,这事,你就别管了。倒是白姨怎么了?是爹惹着白姨了?为什么她现在不管爹了?”

有心再多说他们两句,然而看那两个一脸的委屈,童心碧也不好再跟他们气:“谁说姐不管五叔了?五叔睡着不醒那几天,没看一直照顾五叔的是谁?五叔有一点难受,姐都紧张得甚么似的。那一整夜一整夜不合眼睛的,除了姐还有谁?也就是五叔醒了之后,姐才不再管他了。”

“可是除了白姨,谁都没法教爹喝药……真愁人啊……”双棒一起摇头叹气,跟个小大人一样。

童心碧却从那两个的表现看出了些端倪,挑着眉问:“你们想到办法了?”

关霖得意一笑:“这个自然!不然我们为何定要来城里?”

“说来听听!”童心碧大感兴趣。能教关海沧喝药自然是最好的,不然看着五叔那样子,他们谁心里也不舒服,都盼着他快点好起来呢。

“爹为什么不喜欢喝药?”关霆却摇着脑袋,学着大人卖关子。

“自然是因为怕苦了。”关霖跟着他一唱一和。

“所以,只要那药不苦了,爹不就喝了么?”关霆做出老学究的样子,学着张诠捋着那并不存在的胡子。

“那又如何让药不苦呢?”关霖晃着头,摇着手里并不存在的扇子。童心碧认得是学的四叔。

“自然是给药里加不苦的东西!”双棒两个同时说话,同时顿拳,“加蜜!”

童心碧看得笑得打跌,捧着肚子唉哟:“所以,你们就是出来买蜂蜜的?”

“对呀!”关霖走在童心碧的身边,蹦蹦跳跳的,“城里准有蜂蜜可以卖的!我们便来买蜜,回去掺在爹的药里,爹就肯喝了!”

童心碧翘了拇指向着他们两个:“果然高妙!”

三个顽童一路嘻嘻哈哈的,寻着卖蜂蜜的铺子。不妨走路不当心,童心碧与个邋遢破败的老乞丐撞了个满怀。他连忙把人扶起来,紧着赔不是:“对不住了,老人家可摔着了?哪里痛么?”

谁知那老乞丐却是个疯癫的,只抖着手里的一张皱巴巴的纸,抓着童心碧问:“见过么?见过他么?我的徒弟?见过么?”他其实这般问了一路了,逮着个人就问见没见过那纸上的人。别人都见他肮脏癫狂,嫌弃得很,避着他走。谁知童心碧因为不慎却与他撞上了,便被他拉住问个不停。

关霆关霖忙去扯老乞丐的手,不教他再抓着童心碧:“放开!别抓着哥!”若是他们自己的时候,其实也是同情那老乞丐的,然而牵涉到童心碧,事情却不同了。自小被教育着,不能教随便的人缠着童心碧,时刻注意童心碧的安全。

老乞丐却抓得紧,只将那纸塞在童心碧的鼻子底下,喃喃的抖着嘴唇来问:“见过么?见过我徒弟么?”

童心碧实在不忍拂了老乞丐,也是心里可怜他,便装模作样的去看那纸。谁知一看却惊了:“关霆关霖!来看!”

关霆关霖看见童心碧脸色严重,忙凑过来一起看,也跟着愣住了:“这是,爹?”

那是一张早就废弃了的追捕告示,上头说要抓捕江洋大盗叶锦年,绘着的却是关海沧的像。三个孩子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这是怎么回事?”关霆喃喃的问。

老乞丐见着三个孩子的模样,浑浊的眼睛陡然亮了起来,抓住童心碧的胳膊,拽着他问:“你认识我徒弟?你们认识我徒弟?嘿嘿!”他笑得天真,跟孩子似的,手舞足蹈的疯疯癫癫,“太好了,徒弟,徒弟!找到徒弟了!”死命的摇着童心碧,黄浊的眼珠瞪得大大的,发黑的牙齿全是臭气,“带我去找我徒弟!找我徒弟好不好?”

关霖一把推开老乞丐抓着童心碧的手:“他不是你徒弟!”拉过童心碧,“哥,我们走,别理他!疯子!”见着那疯癫乞丐说自己爹是他徒弟,心里不舒服得很。

三个孩子在前头走,那疯癫的老乞丐就跟在他们后面。他们走,他也走。他们站住,他也站住。关霖回头,作势挥挥拳头,老乞丐就瑟缩,躲到墙角去,抱着脑袋。可是看见三个孩子又开始走,他就又畏畏缩缩的跟着。

好不容易挨到找见了家卖蜂蜜的铺子,三个孩子也就暂时忘了老乞丐,进去大喇喇的买东西。

“老板,上好的蜂蜜,来一斤!”关霖昂首走在前头,说得煞有介事的样子。

老板却惊讶,不过是三个孩子,没见后头跟着大人,只有个癫狂的老乞丐哆哆嗦嗦的跟着。那三个孩子穿的还是农家衣裳,怎么看也不是有钱的模样。可那气势倒都跟富家的公子似的,也不知道是装出来的,还是怎地。然而蜂蜜又值多少钱?老板想着,就算是农家的孩子,若是富裕些的,也不是买不起蜂蜜来吃。于是也陪着笑来招呼:“行。只是,你们可带着钱了?”

“自然不会短了你的!”关霆自怀里掏出个银锞子,那是过年的时候大人们给他封的红包里头的。周围给他们哥儿俩红包的不是皇亲国戚便是王侯将相,哪有出手小气的?他们银锞子收得多,也就都当那是寻常的了。

老板眼睛看得发直,不敢置信那孩子出手这般大方:“这……”

“嫌少?”关霆忙又掏了随身的锦囊出来,里头银锞子叮当乱响,“还需要多少?”

第一卷 当垆沽酒 第四十六章 老乞丐 “不用不用!”老板忙摇手,“三位小公子,一个足够了,还有得找呢!”忙忙的给三个孩子称了蜂蜜,找了钱给他们,“小公子,钱要收好啊!别被坏人看见了!”千叮万嘱。三个孩子走的时候他不放心的又向外看了看,终是没见着大人,也只有在心里无奈摇头叹息。

小哥儿三却没想那么多,只捧着蜂蜜向回走。路上看见糖葫芦漂亮,又拿了钱一人买了一串来吃。童心碧见那老乞丐还跟着,实在可怜,就又买了一串,给了老乞丐。老乞丐举着糖葫芦,只知道嘿嘿傻笑,也不吃,看着童心碧吃完了,还把自己那串献宝似的去送给他,弄得童心碧哭笑不得。

关霆想了想,回城的时候要搭车却不那么容易了,然而又不可能自己走回去。眼睛转了转,就把主意打到了县衙去。反正只要他们过去找县令张诠大人,肯定是会好好的把人送回去的。这想法与童心碧却是一拍即合,当即转头奔县衙。

然而走了没多久,关霖突然站住了脚,关霖则握紧了腰间的短剑。

童心碧见那哥儿俩有异,忙问:“怎么了?”

关霆凑到童心碧耳边嘀咕:“哥,后头有人跟着。看来有那不长眼睛的,真把主意打到我们身上来了!”能教他们哥儿俩察觉的必然不是什么高手,不过是些市井的小混混而已。他们哥儿俩早有一试自己身手的意思了,此时倒是正好。

“慢着!”童心碧见那双棒想要拔剑,忙止住了,“这边是闹市,人多,打架容易误伤。伤了百姓却不好了。我们去寻些僻静的地方去!”

“好!就听哥的!”关霖也就和关霆一左一右的夹着童心碧,快快的转进了一条小巷子。

果然才进了巷子,几条大汉就窜了出来,把他们的路都堵住了:“把钱拿出来!”为首的亮了亮手里的屠刀,咧嘴笑着,两排黄牙晃得人恶心。

“妄想!”关霖毫不客气,拔了剑就冲上去打。他虽年纪小,然而关海沧这几年给他们打的底子极牢,身法招式全有模有样的了,只不过还没教他们使用兵刃,再有就是火候还不足了。不过这些应付凌剑派那些江湖人固然不行,可是对付街头的小混混却不至于就打不过。

那为首的大汉面目狰狞,扎着两手等着关霖,就想着待那孩子到近前的时候一把抓住,给丢出去。

谁想关霖看着是极莽撞冲过去,却在将到未到的时候突然转了身,滴溜溜的跟个小陀螺似的就闪到了为首那大汉的身后,正趁着大汉前扑要抓他的劲在他膝弯里踹了一脚。那大汉站不住,向前抢了出去,恰扑在关霆的面前。关霆就势抬起剑柄,向着大汉脸上插过去,杵在他眼睛上。大汉疼得呜嗷一声,捂着眼睛跪了下去。关霆就将童心碧一推,成了大汉跪在童心碧面前的样子。

“哥,你看,他对着你叩拜呢!”关霆笑嘻嘻的。

“就是!哥,你等着,我们教他们挨个拜你!”关霖还在几个大汉之中穿梭着,也跟着嬉笑。

“你们两个小心点!”童心碧却看的惊心,担忧不已。

“放心就是了!”关霆见关霖跟着那几个大汉在外头周旋,自己也就留了下来,护在童心碧身边不动。凡是有来趁机偷袭的,都被关霆给挡住了。他那一把剑也是舞得极妙,与关霖的配合更好,不时还真是能弄个人来跪在童心碧的面前。

然而他们终究是小孩,再怎样也是有限,应对三个四个都无妨,那七八条大汉一齐涌过来,他们也渐渐轻松不起来了。眼见着关霆也被逼得离开了童心碧的身边,就有人向着童心碧打了过去。

“住手!”张剑亭与杨怀启蹲在墙头看了一阵,有心要看看那双棒的本事,还闲闲的品头论足来着。尤其看到关霆关霖联手教大汉下跪,给张剑亭笑得差点从墙头掉下来,连着说关海沧教出来的孩子太损了些。然而看到童心碧有危险,他们却是再不能袖手旁观的了。杨怀启身法最快,一阵风一样就掠出去要救人。

只是,有人竟比杨怀启还要快。如果说杨怀启是一阵风,那么那人就是一瞬眼的光了。不等杨怀启到,童心碧已经不见了人。张剑亭与杨怀启大惊失色,急急奔了下去。

幸而,童心碧并没有被人掳走。他不过是被人抱到了墙角的无人处,老乞丐颤着手抓着他,惊惶的担忧着。

“有没有伤?好不好?”老乞丐缩着抖着,生怕童心碧出事的样子。

张剑亭这才放了心,揪起关霆关霖丢给杨怀启,他自己站到了那些大汉的面前:“一群大男人,却来打小孩子的主意!好不羞耻!”随意抬脚就踹翻了一个,只当那人连点重量都没有一般

那群大汉都是认得县令公子的,也都知晓这公子本事高手段厉害。见着张剑亭来,知道是不行了,惊恐畏惧,退了几步,拔腿就跑。

张剑亭也就掸了下衣服,嫌弃被大汉脏了自己似的,转脸就来看着关霆关霖:“怎么,连几个小混混都收拾不掉?亏你们还自诩能耐呢!”

“就是你不来,我们也一样能行的!”关霖倔着。

张剑亭只轻蔑的笑,撇脸示意还被老乞丐抓着的童心碧:“就是这么行的?连个人也护不住?”若是没有童心碧,那哥儿俩还真能收拾了那群混混。可是既然有童心碧在,第一要务就不再是收拾人,而是保护童心碧的安全了。

关霆耷拉了脑袋,没点好气,也没法分辩。只得去问:“哥,你怎样?”

“我没事。”童心碧忙答着。

杨怀启想从那老乞丐手里接回童心碧,然而老乞丐总不让,几个闪转腾挪比杨怀启还高妙。就是杨怀启一伸手,那老乞丐随意的一个拨拉,都能把杨怀启推出去老远。

“张少侠!”杨怀启不敢再争,凝肃了来找张剑亭。只是他不敢直说出来,示意而已。

“嗯。”张剑亭也发现了,自己踏步过去要会会那老乞丐。然而才走了两步,突然扑面一股杀气,震得他都一阵心惊,立时立定了脚。他并非怕了那杀气,而是担心那杀气转向童心碧,他却不及伸手去救。

老乞丐却浑似都无觉,只喃喃着:“没事,没事,我不会教他们伤你的!”

张剑亭手搭上了剑柄,目光冷厉。

关霆关霖并没有发觉那么多,只是过去将童心碧带出来,扳开老乞丐的手:“别抓着哥!”那哥儿俩却不像张剑亭与杨怀启一般被挡回来,反是畅通无阻的,极自然的带走人。

老乞丐也似怕着那小哥儿俩,不敢拦着他们。

张剑亭与杨怀启更是诧异,难以置信。

童心碧却并没立刻跟着关霆关霖走,来到老乞丐身边,蹲下去:“谢谢你救了我。”

老乞丐听了立刻咧嘴笑了,一张脸上全是褶子,跟开了花仿佛。他伸出满是黄苔的肥厚舌头舔了舔嘴唇,嘿嘿的笑出声来:“带我找徒弟!”

“才不要!”关霖冲口而出,“爹才不是你徒弟!”

“我要徒弟……”老乞丐被关霖的凶相吓着了,憋憋屈屈的缩在地上。

张剑亭见着奇怪,忙问了关霆事情的经过。方才他与杨怀启离得远,并没有听见那三个孩子与老乞丐初遇的时候都说了什么。待问得明白了,心下却沉吟起来。

“张少侠,怕要把这老乞丐一起带回去了。”杨怀启说出的,正是张剑亭所想的。

~~~~~~~~

白明玉做好了晚饭,在围裙上擦着湿淋淋的手。自厨下看出去,正见着关海沧披着斜阳,在院子里摆弄着什么。银光反红,不时的在他手底下闪着,两只老长的雉鸡翎随着他的手摇来晃去的。白明玉也不知道,他是从哪弄来的两根雉鸡翎,竟是比原来的还长还艳,俊挺出挑。

心里恼了急了,三两步走出去,白明玉一把夺了那顶紫金冠,怒目:“吃饭去!”

关海沧手上一空,扭头望着白明玉赔笑:“只差一点了,先弄完吧。再者,心碧他们都还没回来,也不是能就开饭的。”

白明玉不敢去看那失了血色的脸,抬眼望着外头:“那不是都回来了。”

关海沧也跟着去看,就见着夕阳低下一行人热热闹闹的,还能听见张剑亭与童宁拌嘴的声音。

“什么人你都敢带回来!也不怕有问题!”

“你知道什么!这事严重!不带回来不成的!”

“哼,是事情严重,还是你没本事自己解决?总得靠着五叔和大姐!”

“我没本事!……哼!倒是那马都骑不好,整天惹是生非的,却有本事了?”

“张剑亭!你敢说本郡主!”

“我却没说是谁!你自己何必硬要扯进来!”

“你好大的胆子!”

“我胆子小得很!却是怕了那刁蛮的人了!”

两个人斗嘴未完,却猛地有颗流星从他们两个身边闯出去,一直奔了院子里的关海沧。

白明玉心里一惊,已然站在了关海沧的前面,抬手就去格挡那一团灰色的影子。谁想那影子不但速度快就是劲力也可怕,携带风雷,出手就与白明玉对了一掌,将白明玉震得侧飞出去。

“明玉!”关海沧想出手帮她,奈何自己伤重,全赶不及。才伸了一半的手,陡然就被那灰影子撞上了,粘住,将他撞出去六七尺,还是白明玉急急去扶才稳住了他。

“海沧!”白明玉一手托着关海沧后背,抬掌就劈那紧抱住关海沧的人,“什么人!敢伤他!”

那灰影子此时却凝成了个疯癫乞丐的模样,不再躲白明玉,紧抱着关海沧,仰着头望着他笑:“嘿嘿,徒弟!”

第一卷 当垆沽酒 第四十七章 祭典前夜 关家又多了个人。

白明玉很是头疼,那小小房子里现在热闹得不像样,几乎都要挤得爆裂开了似的。为了安置那老乞丐,她只得在客房里又添了一张床。

然而那老乞丐却是个教人又恨又怜的人物,自打发觉他是谁,几个大人心里都不大是滋味,一时反而不知该如何安置他。幸而那几个小的,倒似与老乞丐顽得不错,多少缓解了些尴尬。

他是赵猛,叶锦年的师父,凌剑派的叛徒。

发现这事,却要从老乞丐初见关海沧的时候说起。

关海沧与白明玉听张剑亭说明情况的时候,老乞丐就一直粘在关海沧身上,怎么也不肯撒手,嘴里喃喃着“徒弟徒弟”的。

其实几个人心里都有着同样的疑问,这一位老乞丐的徒弟究竟是谁,难道真是叶锦年?还是某个与关海沧长得相像的人?瞅这老乞丐的模样,似一直都在找着徒弟,已经任事不明神智混乱了,却还记得徒弟这码事,可见执念极深的。如此一想,又不禁惹人唏嘘。

这般商讨得久了,关海沧自然撑不住,又咳起来,喘得不正常。他体内郑爪的阴邪内劲又在乱窜,绞得他血脉逆流,五脏六腑都跟被只手胡乱撕扯似的。

白明玉看了心疼,教张剑亭扶关海沧去休息。这一站起来,倒把一直睡在关海沧脚边的老乞丐给惊醒了。

老乞丐拖住了关海沧的脚,不放他。却不妨有血滴到他脸上。一仰头,就见着关海沧嘴角的一片红。老乞丐立时惊了,跳起来,一把抓住了关海沧手腕,两根指头就搭在他腕脉上:“徒弟,你受伤了!”

白明玉怕老乞丐莽撞,要去拉开那老乞丐,不教他胡乱伤了关海沧,却又被格开。老乞丐着紧着,全忘了周围似的,紧抓着关海沧的脉,一扬手击掌在关海沧胸前。

关海沧被那一掌打得一口血飙出来,喷了老乞丐一头一脸。老乞丐却似浑然不觉,仍是向着关海沧体内吐着内力。

白明玉惊得心都裂了,探手去抓老乞丐背心:“放开他!”却被一股劲力给弹开了,若不是张剑亭即使护住她,大约也是要被伤了。

见白明玉还要再上,关海沧忙出声止住她:“殿下,别轻举妄动。他,没恶意。”

“徒弟,闭嘴,运气!”老乞丐喝住。

“白小姐,我看,怕是那老乞丐正给关爷疗伤呢,还是先看看情况吧。”杨怀启一直在旁边看着,瞧出了端倪。

白明玉无奈,只得颔首,立在关海沧身边,握住他的手:“若是有不对,便告诉我知道。”

关海沧微笑着点头,合了眼。他却不能告诉白明玉,此时其实正痛苦难当。老乞丐的内劲,与郑爪的内劲一脉相承,全是走的阴狠一路。那内劲入了他体内,先自化解吞噬了郑爪的内力,本来算是好事。然而接下来却与关海沧自己的内劲拼了起来。老乞丐疯疯癫癫,并不能明白哪些是伤害着关海沧的,哪些是关海沧本身的,只顾着在关海沧体内一通横冲直撞,全灌到他经脉里游走。关海沧初时还试图抵御一下,后来发觉越是抵御那老乞丐吐出来的内力越多,若是抗衡下去,只会两败俱伤。于是便彻底止了内息,由着老乞丐那劲力在他遍体通过。

只是,那等强劲又阴鸷的内劲,于关海沧却如毒药一般,他纯罡至正的功夫最与那等阴劲相左。那劲力入了他百脉,便如虫钻心,如蛆腐骨,自内而外,仿佛刺痛要逼得他血管迸裂。

“海沧,你怎样?”白明玉发觉他手上冰冷,冷汗遍布,攥着她手的力道极大,似在隐忍着什么。他那手劲捏得她手骨都似要碎了般,定然是在承受着相当的痛苦,“痛么?他是不是在害你?”

关海沧也意识到了,一点点松开了白明玉的手,忍耐着强说:“殿下,关海沧,唐突了。”

那老乞丐的内劲在关海沧体内运行了一周,才缓缓收了,老乞丐咧嘴一笑,咕咚仰倒在了地上,累得昏过去了。

白明玉扶着关海沧坐下,将手帕替他擦去额头的汗水。

“张公子,请将这老人家送去里面休息。有劳了。”关海沧还不忘了安排,“杨先生,关海沧有事要向你请教。”

“你急什么,不能明儿再说么?”白明玉忍不住埋怨。关海沧半倚着她,身子抖得厉害,半点力气也没有,几乎都是她在撑着,“都说你稳重,其实你性子最急,有什么事非要立刻办了不可,半点都等不得!”

关海沧却笑了:“果然殿下知我。便容了我吧。”转头却向杨怀启,“杨先生,叶锦年的师父,是凌剑派的叛徒赵猛,这事可是确实?”

“千真万确!”杨怀启颔首。

“那凌剑派,除了赵猛,还有什么人是流落在外的么?”

“没有。凌剑派向来管束极严,不准弟子轻易下山的。”

关海沧淡淡笑了:“那么,我知道赵猛在哪了。”

“什么?”杨怀启一惊。

“你说那老乞丐是赵猛?”白明玉立时了然。

关海沧喘了半晌,才能继续说话:“他内劲与郑爪如出一辙,正是凌剑派的路子。若是凌剑派并没有别人还流落在外,那他就只能是赵猛了。这般看来,他要找的徒弟,必是叶锦年无疑。这倒是有趣了,那叶锦年,当真与我长得相似么?却不知道如今他正在何处。”

“这般来看,我们当真要把赵猛留下来才行了。怕将来,会有不少用处。”白明玉接着关海沧的话说,不等他再开口,又搀着他起来,“行了,事情说完了,你该歇着了。”向杨怀启使了个眼色。

杨怀启忙递过来一盏茶给白明玉。

白明玉接过,直接放到关海沧嘴边,教他就着自己的手喝。

关海沧明知那茶是杨怀启在白明玉的示下做过手脚的,也还是喝下去了。

待感觉了自己扶着的那人身子绵软无力,已然睡了,白明玉才算是舒了口气,却也不教张剑亭与杨怀启帮忙,自己将人送到床上去。

张剑亭却识趣,那****只在关霆关霖的卧房跟着三个孩子挤。半夜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去外间厅堂找水的时候,张剑亭却看见客房里灯还亮着。从门板的缝隙里望进去,白明玉小心仔细的替沉睡不醒的关海沧擦身,抹去一直流不停的虚汗。

张剑亭想,那任事不知的疯癫乞丐赵猛,倒是过得不错。虽然以一位本来可以是武林泰斗的人物来说,如今的落魄也足以教人唏嘘了。

赵猛却并不知道有人那般羡慕他,但不得不说,在关家,他重新过起了比较正常的一种生活。打扮的不再似个乞丐,有了正经的干净衣服来穿,一日三餐的也极丰盛。整个关家,他最喜欢的是关海沧与童心碧,最怕的却是关霆关霖和白明玉。不管是张剑亭还是童宁、杨怀启,只要接近关海沧和童心碧,他就戒备得很,不准人去。可若是白明玉或者关霆关霖,他却只敢躲开,在一边瑟缩着瞅着,委屈得紧。

其实不管是白明玉还是关霆关霖,对赵猛的态度都有了极大的改善。尤其是因为关海沧在被赵猛折腾了那一次之后,第二天起来内伤居然当真全好了,更是让白明玉和关霆关霖喜上眉梢,待赵猛也亲切了三分。

关海沧想着,大约是赵猛将他体内郑爪的内劲消了之后,又将他因内伤而淤滞的经脉都打通了,才好得这般快。只是伤了的元气却没法立刻恢复,还得慢慢调养一段时间。不过,已经足够他去参加若莲祭的了。本来,他还有些遗憾,身体不好,没法带白明玉去参加若莲祭,不能教她看看这北地的风俗,跟着好好顽一下。现下,却再不会遗憾了。

若莲祭前一天的晚上,关家才睡下,门就被敲得山响。就听着外头闹哄哄的人说话,嚷着要找关大哥和关嫂子。

白明玉诧异,开了门去看,村子里的年轻人倒是来了一半多,都聚在他们家门口:“这是怎么了?有什么事么?”

“关嫂子……”一个年轻人欲言又止,方才他们嚷嚷得响,可是看见白明玉却说不出话来了。

白明玉失笑:“怎么今儿这么矜持了?有什么事就说!吞吞吐吐的,哪像个男子汉!”

“关嫂子,你那妹子,可有人家了?”有人忍不住,劈头盖脸的来问,却不管那问题是不是太失礼了。

白明玉愣怔:“怎么突然问这个?”却不好就回答。那年轻人是什么意思?有什么事情?

“是若昔没人来扮了么?”一个沉厚的声音问着,倒是含着温暖的笑意的。

“你又出来做什么?一天多歇会能害了你?”白明玉头也不回的怨怪。

有小伙子就开言:“关大哥说的极是!原本定了教孟家的小妹来扮若昔的。然而刚刚孟家小妹扭了脚,却是没法了。若昔的衣裳都是按照孟家小妹的身材做的,此时却来不及再赶。满村子看过来,唯有关嫂子的妹子与孟家小妹身材近似。我们也知道唐突,可也是实在没法的。”

“就教宁儿去!她没有人家呢!”关海沧笑着应了,回头吩咐跟出来看热闹的双棒,“关霆关霖,去把你们宁儿姐推出来,交给他们!”想了想,又加了一句,“若是想去,你们也跟着去看。记住,看好心碧,顾好赵爷爷!知道么?”赵猛极关爱童心碧,武功又高,虽然神智不清楚,却足以为童心碧的护卫。再有关霆关霖看护好那两个,应该也是足够的了,却可以放他们趁机好好顽一下。

“是,爹!”双棒喜滋滋脆生生的答着,拖了童心碧的手就去找童宁。

第一卷 当垆沽酒 第四十八章 白羽修和若昔的故事 “还是关大哥好!”立时便有人来赞,恭维话说了一堆,“关大哥不但人长得英武,心地也好,善解人意的!倒是第一等的好人!”

“也只有关嫂子才配得上关大哥!多俊俏的一个人呐!对关大哥又好!”

关海沧听着村里年轻人说,忙笑着止住:“得了,又多话什么呢?打什么主意了?”

有人腆着脸来问:“关大哥,看着今儿,你这身体可好多了,精神呢?”

“关大哥,你也知道,每年都要有押车的!今年……”有人跟着插话。

“去!”关海沧笑了,“若昔不好找,押车的还不好找?满村子里都是!就是齐大哥和齐嫂子,不就是极合适的?”

“关大哥,可是满村子里那些,都不如你和关嫂子打眼么!”笑嘻嘻的求着,“关大哥,你要是身子没事,就和关嫂子跑一趟呗!”

白明玉本来也笑着听关海沧和那些年轻人的对话,后来却听见年轻人的主意都打到她和关海沧身上了,她却还是一头雾水,根本不知道究竟怎么回事:“等等,你们在说什么?”

“关嫂子,我们这花车,除了上头扮若昔和白羽修的,还要有一对夫妻做押车的。预示着恩恩爱爱,有****终成眷属的意思!”有人解释着。

白明玉却还是听得不明不白的:“若昔是谁?白羽修又是谁?若莲祭到底祭的是什么?谁却给我讲讲!”

“咦?关大哥极清楚的,怎么却没跟关嫂子你讲么?”年轻人奇怪,“我们以为关嫂子你也都知道呢!”

白明玉气急去看关海沧,脸上微微恼着:“你一直都不同我说明白了!倒教我闹笑话!”

关海沧却走过来,站在她面前,低着头望她,清淡的笑着:“当真想知道?”

他走过来的急,猛地一下子,白明玉几乎错觉自己鼻子要撞在他胸口了。忙垂了头别了脸:“自然是想知道的。”

关海沧捏紧了拳头,看着白明玉的头顶,那头乌丝撩拨着他,教他逾距:“同我去押车,我慢慢给你讲,好不好?”话说完,他却后悔了,忙退了一步,“开顽笑的。明儿去看花车的时候,我就告诉你。”狼狈转身要离开。衣裳却被拉住了。

“我同你去。”

关海沧轻轻挣脱了白明玉的手:“我不能。押车的,要是恩爱夫妻。关海沧,不敢僭越。”强笑出来,“方才,不过是顽笑,请,别放在心上。”

白明玉知道,若不是那些村子里的年轻人都在,此时关海沧一定是跪在地上,叫着“殿下”,说出来的这番话。他们不是夫妻,不能做那押车的人。

关海沧转脸向着那些年轻人:“怎么,有了若昔还不走?不赶时间么?押车另外找别人去!关海沧曾是鳏夫,押车不吉利。”几句话,将人都打发了。

关霆关霖童心碧童宁赵猛,一个不留的都跟了出去,连张剑亭都被童宁给拉走了。偌大的房子,就只剩了关海沧与白明玉两个人,一下子空落落的冷。

关海沧望着仍立在门口轻轻抱着胳膊的白明玉,跪了下去:“方才唐突了殿下,还望殿下勿怪。”

“起来吧。你身体没大好,休息去吧。”白明玉不再多说,自顾要回房间。

“殿下,想知道若莲祭的来历么?”关海沧叫住她。他忽然不舍,被一点情绪搅着,丝丝牵绊。

“你不是说,明儿看花车的时候给我讲么?”

关海沧淡淡的笑了:“今儿有些睡不着了,殿下要是不困,便现在讲给你,可好?”

“好。”白明玉应了,“到我房里去吧。客房里怪闷热的。我房里凉爽些。”

“嗯。好。”为什么会答应?关海沧明明知道,去白明玉的房里是极失礼的事情。也许,因为是若莲祭到了,挑了他心里那非分的弦。

敞开着窗与门,月光铺地如霜。灯光里跳跃着的,不仅仅是白明玉沉静的面孔,还有一个充满遗憾的爱情故事:

白羽修是天上的酒仙。他最会的却不是酿酒,而是喝酒。每日里都只见他喝得烂醉,随处躺着睡觉。有时候神仙们在天宫赶路急了,都可能不小心踩着白羽修。

然而不知从何时开始,白羽修喝醉之后睡觉的地点固定了,他似乎,喜欢上了一棵树,一棵在凡间的树。

或者说,白羽修喜欢上了总是出现在树下的人。

那是一位刚刚嫁为人妇的女子,却不得不忍受着那丈夫的****和暴力。她在树下哭诉,直到某一天被由于酒醉突然掉下来的白羽修给吓着。

女子,名叫若昔,仿佛夏日的清莲,弥散着淡淡的香气。

白羽修认识了若昔,成了若昔最忠实的聆听者。若昔对着总是醉酒的白羽修,脸上渐渐有了笑意。

然而,若昔是有丈夫的,即使白羽修是酒仙,也不能改变这个残酷的事实。很快白羽修就被若昔的丈夫发现。狭隘残忍的丈夫杀死了若昔,还带着村人去捉拿白羽修。

伤心欲绝的白羽修抱着若昔的尸首仰天长啸,震惊了苍天和大地。

当白羽修从悲恸中清醒的时候,整个村子都毁灭了。若昔的丈夫状如厉鬼,死在他的脚边。

天帝愤怒,责备白羽修不该殃及无辜,将他打入凡尘,再不能升仙。然而天帝也怜悯若昔,让若昔化成一朵高山上的旱地莲花,成了若莲花神。

后人说,只要有若莲的地方,必定有可以酿出好酒的清泉。因为白羽修不忍若昔孤独,无论如何都要陪伴在她身边。

所以,人们都说,不可以无情嫁娶。只有教有****在一起,才是美好的因缘。

“在我们这边,婚嫁,都要两情相悦。因为谁也不想,再发生白羽修和若昔的悲剧。”关海沧笑着。可是现在,他就是那无情的丈夫,禁锢着白明玉。而谁,又是她的白羽修,来把她从自己身边带走?他已错过一次,怎能再错?他已害过一人,怎能再害了白明玉?

“两情相悦?”白明玉也笑了,“难怪。”难怪,他不肯娶她。因为与他两情相悦的人,不是她,“故事讲完了,再讲讲若莲祭的事吧。究竟是怎么个程序?这两天看着,准备的极多,似热闹得紧。”

“其实,若莲祭是从今夜就开始了的。扮成白羽修的小伙子要在今夜爬到山上去找若莲,将若莲摘下带回来,献在扮成若昔的少女面前。到了天明的时候,若昔捧着若莲站在花车上,由未婚的小伙子们扛着,在街上游行。花车前面,总会有表演,演的就是白羽修大战若昔丈夫的故事。”

听见关海沧说的,白明玉却笑了:“这有趣了,白羽修是神仙,那若昔的丈夫不过是个凡人,能有多大的能为?还值得白羽修大战?”

关海沧也就跟着笑:“不过是后世杜撰,这样看着热闹罢了。何况附近几个村子是要赌赛的,谁的热闹漂亮,赢得喝彩多,谁便是赢家。赢家都是有好彩头的。便是为了那些彩头,也要办得好些。”

“那押车的,又是什么?”故作无意的来问,脸上却觉得烫。这问题白明玉总想问,却又怕问出来被他发现自己的心思。

关海沧停了一会,才说:“为了祝福那些未婚的年轻人。总要有一对恩爱的夫妻押车,表示将来那些年轻人的婚姻,也可以像那对夫妻一般恩爱。”

“所以,我们两个,并不合适。”白明玉苦笑,“倒是那些年轻人,走了眼。”

关海沧也就接着:“不说别的,关海沧是鳏夫,押车可是不吉利的,怎么也不可去的。人家说鳏寡身上带煞,不好,会冲撞了年轻人的福气。”

“要说带煞,我们这些血里冲出来的,谁没有三分煞气?这般说,其实白明玉本也是不可以去的。”

“这怎么一样?”关海沧摇头,“殿下说笑了。”

“就这些了?没别的?”白明玉继续问若莲祭的事。

“当然不是。”关海沧忙说,“花车游行之后,到了晚上,就要在村里燃起篝火。未婚的年轻人就围着篝火唱歌跳舞,彻夜狂欢。还有……”

“还有什么?”见他顿住,白明玉追问。

关海沧像是想起了什么好玩的,笑得开怀:“到了后半夜,姑娘们就会找一棵树,在树下表白,说出自己喜欢的小伙子的名字。若是小伙子从树上跳了下来,那就是两情相悦的了,这一年内,两家必然要结亲了。这是模仿的白羽修和若昔树下相识的一段。”

“那若是小伙子没跳下来呢?那姑娘不是要失望了?”白明玉急切问。

关海沧满眼的温和,灯光在他眸子里跳跃:“怎么会不跳下来呢?那表白的,都是早就说好的了。就是要在哪棵树下等着,都是两人早就商量定的。不然,谁知道哪棵树上藏的是谁?谁又肯定自己的表白可以被听见呢?”

“原来是这样。”白明玉也就放了心。

一声鸡叫,天边发白。

关海沧站了起来:“去看看么?宁儿扮出来的若昔,想必是极好看的!”

第一卷 当垆沽酒 第四十九章 妆扮 童宁拘束得紧。扮作若昔,就要穿戴得极繁琐,那五重的彩冠,繁繁复复的,垂着金线银丝,挑着珠玉金鸟,顶心一朵盛放白莲,全是将金属打出来的。虽则农家里没那真金白银的,却也都特特的请大户出了钱,将别的贱金属来替了,虽然放不长久,却总可以炫一时的眼目。那彩冠戴在童宁头上,却比关海沧的头盔还重,压得她脑袋直耷拉。

张剑亭就在一旁笑话童宁:“怎么,脖子都抬不起来了?往日不是吹嘘,说上过阵的么?难道连这点重量都承不住?”

“你能,你来试试!”童宁去争,却被几个少女跟按住了,不教她乱动,免得给她穿那衣裳的时候歪了扭了,再不好看了。

“我试什么?那是若昔要穿戴的,我一个男子,与我何干?”张剑亭明知道童宁没法,便懒懒的陪着她斗嘴。他看着天色都亮了,也不知道白明玉是不是已经起来了。昨儿关海沧为什么不同意押车?他们两个不是极合适的么?这般胡思乱想着,就听着外头人吵嚷。

“张剑亭!”冲进来三个孩子连着个老人,一直奔着县令公子来了,那声音里全是兴奋雀跃。

“什么事?”张剑亭不禁戒备起来。关霆关霖的眼睛亮得能当晚上的太阳,童心碧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连赵猛都跟着三个孩子傻笑,也不知道究竟笑个什么。

关霆走到张剑亭身边,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番,笑嘻嘻的说:“张公子,你不是很厉害么?”

“你们要干什么?”张剑亭直觉的站了起来,手上按住了剑柄。他听见身后童宁笑了起来,简直要上气不接下气了。

“张公子,其实,倒不是我们,是村民有事来请你。”童心碧抿着嘴,那双琥珀被外头的晨光打上了一层金。

果然又在后头涌进来些年轻人,他们脚力比不得那三个有武功底子的孩子,故而来得晚了些:“张公子,你可帮帮我们!关霆关霖说你能行的,千万助我们则个!”

张剑亭仿佛看见眼前有个黑洞洞的井,而关霆关霖就在准备着把他推进去,在后头举着大石头的还有童心碧和童宁:“不行!不干!”张口就拒绝,连是什么请求都不想听。

“张公子,唯有你能了!便帮帮我们吧!”

童宁不顾身上的累赘罗嗦,在一旁嚷得起劲:“张剑亭,你个胆小鬼!什么事情都不听就拒绝!哼!你没种!好不害羞!还自诩什么能呢!”头上身上的饰物叮叮当当一阵响。

“你们几个找我,能有什么好事?”张剑亭想也不想的反驳。

“张公子,你若是不来帮我们,今年堂村就没法办这若莲祭了!”村里年轻人苦苦哀求,“整个村子里看过来,只有请你来帮忙了。这也是实在没法的。”

张剑亭挨得住关霆关霖和童宁,却挨不住那些村民苦求,眼瞅着真是一个个愁眉苦脸的,也明白他们真有难处:“说,什么事!”若莲祭是一年里的大日子,真要是办不成,却是大晦气的事,却不能给误了。

“请张公子扮作白羽修,去将若莲请回来!”村民见张剑亭松了口,忙说,“今年我们去得晚了些,低矮处的若莲都被别的村里请走了。张公子您是知道的,若莲每年只开一次,寻遍整个山上,拢共也就那么几朵,尤其是低矮处的,实在有限。我们也是无奈,自己上不去,只得请您去了。张公子,时间可是马上要到了,还请张公子抓紧呢!”

张剑亭忙说:“这却为何来找我?关海沧不能去的?杨怀启轻功比我还好呢!他又不能去的?又不是只得我一个人选?”

“张公子,关大哥是有妻室的,杨先生也说自己早年曾娶过妻的……”

其实倒是不用那些年轻人来说,张剑亭自己嚷出来也明白那两个是不行的。关海沧早有白明玉,人家是皇上赐婚的。杨怀启也早不是什么少年,原也是比关海沧年纪还长得多的人,真没娶过才叫奇怪。张剑亭心里清楚,除了他,却是再没别人的了:“罢了,就替你们走一回!然而白羽修我是不扮的!”

“若莲只能白羽修去请的,张公子不扮白羽修,谁来扮?张公子,别推辞了。”

张剑亭瞪着关霆关霖磨了半天的牙,终于气哼哼的在童宁幸灾乐祸的大笑里出去,采若莲了。

童心碧这时在童宁的耳边嘀嘀咕咕说了什么,给童宁笑得不行,肚子疼得直不起腰,差点没坐在地上去。

“你们这些事精!真真是阴损!”童宁指着关霆关霖笑骂,“竟想了这样的鬼点子出来!原来的白羽修,可没什么事吧?”

“宁儿姐,你当我们是什么人?怎么会真叫平民百姓出事?不过是要陷张剑亭罢了!”关霆忙分辩,“若我们真闯了大祸,就是哥也不会允的!爹和白姨更是要生气了来罚我们的!”

“宁儿姐,我们这点小把戏,还不及你一星半点呢!你倒来说我们?”关霖却是不服,“当初四叔都被你戏弄得哭笑不得!一把胡子才留的,都被你剃得精光,还被四婶耻笑!我们这点,算什么?”

几个人说说笑笑的,童宁也就被村子里的姑娘们装扮完了,带到外头,上了花车。童宁只觉得热得不行,那衣裳足有五层,一色的雪白,外头还罩着层轻薄的纱,远远瞅着,就跟开了一大朵莲花仿佛。她脸上也被涂抹了胭脂水粉,呛得她直咳嗽,眼泪都要流下来了,却被村子里头的姑娘叮嘱憋着,不能冲了妆。大夏天的,童宁只能老老实实的站在花车上,一动不动的,干等着若莲。如此,她更盼着张剑亭被装扮成白羽修,教他陪着她一起吃苦头。

只是真等张剑亭来了的时候,童宁第一眼硬是没认出那人来。

就见着远远的一群小伙子簇拥着一个披头散发的白衣青年过来,青年手里还捧着一朵宛若银盆般大的茂盛莲花。那白莲花瓣繁杂,层层叠叠,远看直如一团银锦扎出来的假花般。花芯里竟不是常见的金黄色,而是如血的红,艳得要滴出来了似的,更衬得那花瓣白得清而轻,纯而醇。

“张,张剑亭?”童宁惊诧,不敢相信。若不是知道若莲只能从白羽修的手上交到若昔的手上,童宁根本不敢想眼前的这个竟是张剑亭!

“罗嗦!”张剑亭恨得牙痒痒,“还不快接着!”

“噗!”童宁将若莲接过去,掩着自己的脸来笑。这下好了,她更喜欢出了这鬼主意的关霆关霖了。

村人自然是希望白羽修好的,也是按照他们心意中的神仙打扮的。只是,村人的眼光能好到什么程度?就如若昔,他们只想着若昔该是漂亮的,就弄了一堆头饰往童宁的头上堆,又将衣裳裙摆弄了几层,就好像是好看的了。却不知那模样只能算是艳俗,若不是都放的白色,大约便彻底没法看了。

而村人眼里的白羽修,在童宁看来,比若昔还惨,至少,若昔还是个正常的模样不是?

村人想着,白羽修是神仙,自然就要有仙风道骨的,于是张剑亭的头发都被散了下来,只在脑袋顶上顶了个冠,揪了几撮头发束进去,上头还颤巍巍的插着几根羽毛——不是如白明玉紫金冠上的雉鸡翎,而是寻常的鸡毛,不过是特别选了白色的而已。那衣裳也是怪模怪样的,说是道袍,又不大像,说是正常的袍子,也实在没个正经模样,反正也就是白色的罢了。腰带也因着要表现白羽修的“飘逸”而拖了老长,差点垂到地上去。幸而张剑亭的脸上没被化什么妆,不然更没得看了。

“哈哈!”笑得最响亮却不是童宁,而是同着关海沧来看的白明玉,“这,这就是若昔和白羽修?”白明玉也发觉自己笑得极失礼,忙撇过脸去,掩着。然而实在掩不住,分明看着童宁柳眉倒竖的恼,看见张剑亭几乎就要抬手把那冠给揪下来。白明玉怕那两个闹脾气太厉害,忙把自己脸藏起来,只抖着肩膀来笑。

关海沧只觉得自己胸口全是白明玉喷着的热气。他衣裳被白明玉死死抓着,一低头就能看见她笑红了的脸:“咳,我也不曾想,是这样的。”白明玉把脸藏在他胸前,那忍着笑,憋着气的模样,实在俏丽,惹得他心上如被个小爪子在挠。

“罢了,怎么都好!时辰可是到了?你们该走了!”白明玉好不容易才喘上气来,倚着关海沧笑着说。

张剑亭却一把抓住关海沧,不放他:“慢着,一会白羽修要同若昔的丈夫来打的!那寻常人怎么是我的对手?为了不伤了人,关海沧,你来扮那丈夫吧!”既然自己已经被拖下水了,索性再多找个垫背。张剑亭横了心,要丢人也得揪着关海沧一起。

“胡说!”白明玉忙说,“怎么要他也去扮的?我们只来看热闹的!你们自管顽去!却别带上他!”已经见了童宁和张剑亭的模样了,难道也要关海沧也变得那般古怪?白明玉是绝不肯的。她拽着关海沧的胳膊,来同张剑亭夺人。

“有何不可?”张剑亭抬手丢了一块银子给原本扮作若昔丈夫人,“这是赏你的,将你衣裳与关海沧换了,教他替你!”又冷笑着,“我是为你好,难道你觉得自己能在我剑下走去?”

那可怜的人慌脱衣裳。县令公子的本事都是听说了的,谁敢真与他动手?虽然不过是扮了来打假的,可也得掂量自己斤两不是?

“张剑亭!你休要欺人!”白明玉忙去争,“难道我便不能么?”却是抬手问童心碧,“心碧,借姐几两银子来!”

听了白明玉的话,童心碧还没动手,关霆关霖争着要把银锞子递给她。他们也不想自己爹扮那怪样子去。

关海沧急将人都按住:“行了,别挣了。张公子既然高兴,关海沧就陪着走一遭吧。”

“就你好说话!”白明玉嗔怒,“人家说什么你都是!”

关海沧一边笑着一边穿了若昔丈夫的衣裳:“也是好顽,许久没这般轻松了,就教我去顽一次何妨?”

“你也不知道注意身体的?”白明玉知道拗不过,就跟着帮他穿,“这伤才好了,昨夜又没睡,今儿就来跟着一群孩子闹!”埋怨。

关海沧没说话,只淡淡的笑着。他心里却在想,既然是他来扮那若昔的丈夫,那其实,倒该是白明玉来扮若昔的。

第一卷 当垆沽酒 第五十章 争彩 十个村子联合来办这祭典,每个村子都有那装饰得极华丽的花车,花车上头都是若昔,花车前头都是白羽修与若昔的丈夫大战。说起来,似都差不多,往日里看着的,不过是若昔的装扮和那前头大战两个人的身手。若昔出挑漂亮的,自然引人瞩目,那身手好的,也极博人眼球。这一次,堂村却操着必胜的心,因着料来没有比童宁更好看的若昔,更没有比关海沧和张剑亭身手更好的人。

也确实如此。那穿戴几个村子居然也都差不多,还真是意趣一致得很,不过是比哪位若昔头冠上的花样丰富,谁衣服上的褶皱更多罢了。只是童宁在巡游前实在被胭脂呛得狠,眼泪流不住,白明玉便带着她将妆都洗了。这般露了干净的素颜出来,倒是比别人更精神清爽。尤其配着童宁那伶俐的大眼睛,虽然不是清水出芙蓉,却恰似碧桃俏枝桠。竟是博得了满堂喝彩。

倒是张剑亭一直拿捏不好分寸。是要与关海沧认真斗上一次,还是随意比划几下套些招算了。若说去认真来斗,倒显得他小气。若是随意套招,又何必非要找关海沧不可?就是个普通的农人,他也可以陪着去耍一下的。然而那个时候为何单单要关海沧跟着他一起来,说不得还是因为见着白明玉埋着脸在关海沧胸前笑的缘故吧。

“怎么,张公子倒是束手束脚的?”关海沧见着张剑亭要伸手不伸手的模样,倒促狭笑了,只不过他带着一张鬼面具,却不会被人看见他脸,“方才定要我来陪着,难道不是想着要一场好看的?”

“你重伤才愈,我现在认真,不是欺负人么?”张剑亭冷哼,“我可不想被人嘲笑!若是我不甚伤了你,白明玉还能放过我么?”

“张公子可以来试试!”关海沧突然探手,一掌向着张剑亭胸前拍去。

张剑亭顿时觉得风劲,忙提气一退,竟半飘了起来。白衣振振,惊得周围百姓一阵赞叹喝彩!

关海沧也跟着笑了,追了两步上前,一双肉掌却去战张剑亭长剑。

张剑亭被迫无奈,也只能与关海沧斗在一起。然而不过是几招之后,他便发觉,关海沧其实仍是只与他套招而已,而且还有指点他的意味在:“关海沧,你什么意思!”张剑亭气恼,“唰”的便要收剑。

“张公子,可是想输给那些村人么?”关海沧却向着张剑亭剑上一拦,不教他收剑。

“我……”这话张剑亭却没法来答。若说无妨,他堂堂县令公子,一身本事的张剑亭却输给些农人,实在羞耻。若说有事,难道他还要与那些农人挣彩头?就算他再厚的脸皮,也做不出那样的事来。此时才发觉竟是左右为难。关霆关霖给他出的难题,竟是个没解的。

“左右为难是不是?”关海沧声音宽厚,“既然如此,还不如就什么都不想,与我过过招。如何?我可是憋了好多日子,觉得身子都锈了!难道张公子还嫌弃我,不愿陪我来舒散下筋骨么?”

张剑亭仗剑咬牙,快如疾风,闪电般向着关海沧刺过去:“关海沧,我最厌的,便是你这般的人!”

白明玉,也说过相似的话。闪过张剑亭的剑时,关海沧心里忽然想起来。

白明玉跟着花车走着看着,那两个男人在车前一阵好打,瞅得她怨怪。张剑亭明知道关海沧伤才好的,竟就那么卖力气。难道说和些村人的赌赛,那年轻人也要跟着争什么先后么?只是那两人倒也没算太过,其实那般过招,对他们来说也不过是稍微舒散筋骨罢了。倒是将那些村人都看傻了眼,有的连花车都停住了,就愣怔怔的瞅着看。

等到了巡游结束,揭晓胜者的时候,毫无悬念的彩头就进了堂村的手里。别的村子只能忿忿的干瞪眼,谁能都哪跟堂村似的请那么两个真正的高手来呢?

于是有人不服,说那若昔、白羽修和白羽修的丈夫,都不是堂村的本村人,是外头请来的,不作数。

堂村的也就来争辩,说关海沧明明就是他们村里的。扮若昔的童宁是村里白明玉的妹妹,扮白羽修的张剑亭也一直都赖在他们村里住着,也算是半个他们村的人。

两下里争执,竟是差点又要动手,还是关海沧与张剑亭来止住了,才没教好好的一场盛会,变了味道。

“争执什么!那点子彩头,就那么好了?”张剑亭俊眼一瞥,星目神飞,“也值得你们动手!喜欢便都分了去!难道我还稀罕这个?”

关海沧竟是比张剑亭还大方,他稳稳站在那里,笑着向各村子的人抱拳:“说不得,是我与张公子的不是,一时贪玩,倒是搅了大家的兴致。关海沧在此给大家赔罪了。那些彩头不算,关海沧另外出些,就给大家热闹着顽吧!”

各村子里的农人听了这话,都喜得不行,想不到竟还有别的好的来给他们分的,倒是意想不到。也有疑惑的,说那关海沧也不过就是堂村的农人,说些大话,不怕闪了舌头。也有信的,说不是还有县令公子呢么?张公子必是有钱的。

白明玉还看着那两个男人安抚着人,自己只在旁瞧热闹。这一天来有趣得紧,朴质的农人,欢喜的游行赛会,都教她开眼,全是以前没正经见过的。怪道关海沧兴致勃勃的,那么大的人了,还总想着来顽。及至到了关海沧应了要给各村子里头都散钱,她才有些着紧。他们在村里的时候从来不在身上多带着钱的,这一时里却去哪里寻去?正向着关海沧摆手皱眉,却见他对着他一笑,向着人群里努嘴。白明玉顺着瞅过去,立时明白了,差点没弯了腰。也就是关海沧,能想到那几个身上去。

“关霆关霖。”关海沧没多说,只伸手,向着那混在人群里的儿子,“我知道你们带着呢,拿来吧!”

“爹!”关霖捂住自己的锦囊,抱在怀里,“怎么来打我们的主意!”

“上次你们私自去县城,我还没找你们算账呢!怎么,教你们出些钱,与民同乐,还有那么多罗嗦?”关海沧一板脸,“何况,这次事情也是你们惹出来。当我不知道么?撺掇着人非拉了张公子来扮白羽修的就是你们两个!”

关霆不情不愿的,摸了摸自己的锦囊,递了过去,撅着嘴,委屈得紧。关霖也就同关霆一样,将锦囊上缴了。

“心碧,你的呢?”白明玉却没忘了还一个财主呢。

童心碧也就笑着,把自己的跟着交上去了。

关海沧却掂了掂,转手给了白明玉,回头就唤:“杨先生,都准备妥当了?”

杨怀启也不知什么时候,就带着几个堂村的年轻人过来了。之前也没见他在哪,竟是神出鬼没的:“关爷的吩咐,自然都是妥当了的。”一挥手,那几个年轻人就登到了花车上,将笸箩里的铜钱全撒出去。

低下人群一阵疯抢,紧着去挣。

白明玉忙闪开,看着那些人就笑:“你早预备好了?都算计着呢?”闪着明亮的眼睛去瞥那人。

“那几袋银锞子你可收好了,想从那几个财主手里榨钱可不容易。”关海沧就笑着回她。

“你也好意思!主意都打到他们身上去!”白明玉羞他。

关海沧就笑,不再多说。喜悦,却是从心里溢出来的。

张剑亭在旁看着,却觉得又输了关海沧一筹。

巡游结束,各回各村。关海沧张剑亭和童宁终于可以换下那惨不忍睹的衣裳,穿了正常的妆扮了。

此时天早黑了,村子里篝火点上,未婚的年轻人都围着篝火跳舞对歌,欢喜得紧。就是那已婚的,也在稍微远一点的地方,三三两两的聚会喝酒闲谈,看着年轻人的疯闹,顺便想想自己当年也是这般的,还发生了许多糗事。孩子们早顽疯了,全不知道踪影。也没人去找那些孩子,都懒得理会了。这样的日子,便是大人孩子都放松了开心的日子。关家的几个就如放了笼子的鸟,更是带头不见了人。

白明玉与关海沧坐在空地的外围,看着童宁被簇拥在一群女孩子的中间,欢笑穿得他们都能听见。倒是张剑亭只在小伙子里敷衍了一会,就离开了,然而他也没直接去白明玉与关海沧的在的地方,只是寻了别处自己喝酒。

“你这人,真是铁打的?都不知道累。”白明玉夺了关海沧的酒杯,不教他再喝,“才好呢,元气还没恢复,就这么折腾!”

“这也算累?比以前不是好太多了?”关海沧笑着说,“你怎么不也去顽?看他们多热闹!”

“那都是不曾婚配的年轻人顽的,我去凑什么热闹?”白明玉淡淡的。她也不想去凑那热闹,能在他身边,就足够了。

关海沧却是一阵默然:“是关海沧误了殿下,殿下本是可以去的,关海沧累了殿下的名。现下殿下非但不能去,还要来陪着我这无趣的鳏夫。”

白明玉撇了脸,想听的自然不是他这样的话:“倒真是无趣得紧!真真是个可厌的!”她不想做他的殿下,他却只认她是殿下。

此时篝火旁又是一阵哄笑,一下子人就都散光了,竟是全不见了人。

“他们这是做什么?”白明玉奇怪,就是要散,不是也该一点点的散么?怎么这就都没影了?

“小伙子寻着树去躲了。月到中天,差不多到了要表白的时候了。”关海沧解释着。

“你不去?说不准,就有那喜欢你的,要跟你表白呢?”白明玉故意的调笑他,轻抚着自己左腕,“也许,那表白的正是你意中的,正好便可成双成对了,也替关霆关霖再找个娘。”呼吸滞着,胸口痛。

关海沧摇头,微笑:“谁会向关海沧表白?又无趣,又可厌的。何况,关海沧实在不想误了人。”

“误人?”

“误人。”关海沧不知从哪里拾起了勇气,“关海沧这一世,只一个想娶的女子。除了她,关海沧不会再娶任何人。”

这一世,他只想娶一个人。白明玉忽然想笑,他不是都娶过了么?娶了那一个人:“难道,你以后都这般了?一个人生活,连个照料的人都没有?”

“不能娶她,关海沧便一世单身又如何?关海沧已经错过一次,不能一错再错。”微微的合上眼,不敢看身边的女子,“关海沧已经误了一人,怎可再误别人?”

第一卷 当垆沽酒 第五十一章 树下的表白 白明玉闲逛着,并不想回去,即使,夜已深了,即使,她早已满心疲惫。回去,又会见了他,回去,又要面对他。她可还挨得住?听过了他说的,这一世只一个想娶的女子的话。她的路,就这么绝了?再没点亮了么?

而眼前的一片黑,也实在,与她此时合衬得很。连月亮都藏起来了,只一棵童童如盖的树。靠在树上,再撑不住自己,滑坐在地。

这日是若莲祭,是女子在树下表白的日子。若是那被表白的听见了,自树上跳了下来,那便是成了,这一年里,便要结亲了。

白明玉呢?她若是表白,可有人能听见?然而,她宁可没人听见吧,否则要怎么面对?那一份无望的情感。

“关海沧,关海沧。”终是喃喃了出来,将脸埋在胳膊之中,左手的手腕痛得直跳。腕脉上的划痕勒了进去,仿佛又一次割破了血脉,教那红色的热都涌出来。那伤,是为了他刻下的,刻在手上,刻在心里。

他想娶的,唯有一人。难道她想嫁的,不是一样的,唯有一人而已?

“关海沧,关海沧。”深深的痛,痛得胸口被堵死,喘息不能。

树身轻摇,惊得白明玉立时站起,立目而问:“谁?”她忙擦干了眼泪,掩住了声音中的哽噎。

两个小影子从树上溜了下来,垂着脑袋:“白姨,是我们。”

“关霆关霖?你们怎么在这?”白明玉惊了,难道方才都被他们两个听见了?她似乎除了叫了关海沧的名字,并没有再说别的,希望那对双棒并不明白她的意思。

“白姨,我们听见了,你叫爹的名字。”关霆看着地面,盯着自己的脚。

“白姨,你想嫁给爹,是不是?”关霖却说话不客气,仰着脸来问。

白明玉慌笑了:“你们在说什么?”

“白姨,我们听人说了,今儿在树下说名字的,就是想要嫁给那人的。”关霆不敢看白明玉。他虽然小,可是听得出来,白姨唤着爹的名字的时候,那么的伤心,那么的难过。

“白姨,你不能嫁给爹!”关霖捏紧了小拳头,盯着白明玉看。

白明玉蹲下去,抱着那两个孩子:“白姨不嫁。谁说白姨要嫁给你们爹了?白姨,不嫁。”关海沧根本不要她,她到哪里去嫁?

“真的?”关霖惊喜,“白姨,你说真的?你真的不嫁爹?”

白明玉摇头:“不嫁。等心碧和宁儿回京的时候,白姨也跟着他们一起回去。白姨,不会再缠着你们爹了。”

“白姨,你说真的?你真的要走?”关霆一下子就不舍了,拽着白明玉的袖子,“那你,是不再陪着我们了么?”

白明玉笑了,摸着关霆的脑袋:“白姨回京的时候,你们要不要跟着一起去?和心碧一直在一起,在太学里跟着杨先生读书?”

“那爹呢?爹也回去么?”关霆轻轻的问。

白明玉苦笑:“你们爹不会想回去的。他不走。关霆关霖,你们选一下吧,是跟着白姨,还是跟着你们爹?”想了想,又说,“白姨希望,你们能跟着白姨走的。回去京里,能有个好的照料。你们爹他,自己都照顾不好自己,怎么照顾你们?”关海沧连饭都不会做,若是她走了,他会不会一直饿肚子?他又懒得收拾屋子,怕要是她不在,他住的就得成了猪窝。她走了,他要怎么办呢?

“可是爹……”关霆犹豫着。

“不用急,还有时间呢,你们慢慢想。”

关霆像是下定了决心,突然拉住白明玉的衣袖:“白姨,我们喜欢你。其实,我和关霖都喜欢你,我们也知道,你对我们好。白姨,不管我们是留下来陪着爹,还是跟你回京里,我们想你知道,我们喜欢你。”

这话,于白明玉却是惊喜:“真的?关霖呢?关霖也是么?”不听那孩子亲口说出来,她怎么敢相信?

关霖低着头,轻轻的点着。他有一阵子没说话了,倒是不像他。

“白姨真高兴。”白明玉搂着两个孩子在自己的怀里,再没感受那两个孩子的拒绝挣扎,竟是贴心的暖,“那,能告诉白姨,为什么,你们不想白姨嫁给你们爹么?”既然这两个孩子喜欢她,为何之前还排斥得那么厉害?

“为了娘。”关霆的声音小得很。

“为了风姐姐?”白明玉诧异,“怎么这么说?”

关霖猛地抬起头,话冲了出来:“白姨,我们听说,爹不能娶你。若是爹娶了你,娘在地狱就要受苦。地狱里的人会打娘,天天打!我们不能让娘受苦!所以,我们不能答应!”他眼泪早流了一脸,方才不说话,竟是因为哭的,“白姨,你不嫁爹是不是?那我们就可以跟你好了!娘就不用受苦了。”他猛地扑到白明玉身上,搂着她脖子。

“谁?谁告诉你们的这些无稽之谈!”白明玉震惊,却不敢吓着孩子,揽着关霖,“那都是胡说的,风姐姐是好人,她怎么会下地狱呢?她不会受苦的,你们不用担心。”

“奶娘说的。”关霆拉着白明玉的手,“奶娘当初说,要是白姨你嫁给爹,地狱的小鬼就会惩罚娘。我们怕,我们不想让娘受苦。白姨,你确实不嫁爹了,是不是?”他拖着白明玉的手轻轻的晃着。

“白姨不嫁。”白明玉心中酸涩,“可是,关霆关霖,你们要知道,不管是谁嫁了你们爹,你们的娘都不会在地狱受苦的。将来,也许,也许还有别人会嫁给你们爹的。毕竟,他总不能真的一直一个人过日子,他也需要有人照顾。”即使,他自己可能不太愿意,但总不能真的单身一辈子。他也才三十出头的年纪,后面的路,还长着呢,“到时候,你们两个不要阻止,好么?白姨向你们保证,风姐姐一定不会有事的。”

“真的?”关霆抬眼问她。

“真的。”

“那你呢?”关霖问,“你会嫁给别人吗?”

白明玉愣怔了,却摇头微笑:“白姨也不嫁给别人。白姨就陪着你们两个,好不好?”

“你还是,想嫁给爹吧?”关霖不懂,可是他又恍惚的感觉到了什么。

“关霖,你不信白姨么?”对于孩子的敏感,白明玉无言以对。

“那拉钩好不好?”关霖起来,伸出了小指,“白姨,跟我拉钩,保证不嫁给爹好不好?这样,娘就肯定没事了,我和关霆就再也不用担心了,也能跟着白姨好好的了。”

白明玉颤抖着伸出了手,抬起小指,却实在没有勇气,去拉住关霖的手。伸出去,又缩了回来:“关霖,给白姨,留点念想,留点希望好不好?白姨,实在,实在是……”实在是做不到。即使明知道不能与关海沧在一起,却还是想要抱持着最后一点希望,不想彻底绝了那条路。

“你还是想嫁爹!你心里,只想着嫁给爹!”关霖大吼,“你骗人!”转身飞跑。

“关霖!”白明玉想去拉住人,却没了站起来的力气。

关霆瞅了白明玉一眼,跟在关霖的后面追了出去。跑出去,又回来:“白姨,我们跟你回京里去。只要你不嫁爹,我们就跟着你。”然后,再次跑走。

白明玉想哭,想笑,却哭不出来,笑不出来。

~~~~~~~~~~~

关海沧在屋子里守了****。童心碧和赵猛回来了,童宁回来了,关霆关霖回来了。可是,白明玉和张剑亭,始终没回来。他想去外头找,却又笑自己,白明玉是那般强的一个女子,又何须为了她的不归而担忧?何况,也许,她此时正与张剑亭在一起……

到了天明的时候,关海沧觉得累了。他才想起来,自己好像都两日两夜没合眼了。这一下子闹得狠,竟是不知不觉这么久了。站起身,想到院子里冲一桶冷水精神一下,再撑一些时间。然而人还没走出去,就见着张剑亭抱着白明玉回来了。

“张公子?”关海沧站在了门口。张剑亭怀里的白明玉一动不动,“殿下她……”她怎么了?遇到了什么事么?

“只是睡了。大概是累了。”张剑亭说得漠然。

颔首,心里暗自松了口气,却笑了:“如此,劳烦张公子将殿下送去休息吧。”关海沧转身,回去客房,躺下睡觉。他们昨夜,果然是在一起的。

张剑亭却抱着白明玉不动。他一直要看,关海沧会是怎样的反应,他想知道,关海沧对白明玉究竟如何。只是,看到的,竟是那般教人失望。关海沧为什么会对此无动于衷?难道不是他的妻子在别的男人怀里么?他怎么还能如此的安然?原来,白明玉当真是一厢情愿,傻得可以。

他怀里的白明玉脸色惨白,疲惫侵蚀了她的身体,整个人都软绵绵的,毫无生气。张剑亭在树上坐了****,看着树下默默流泪的白明玉。直到早上,看见白明玉彻底睡熟了,他才跳下来,将人抱回。

“那男人有什么好?教你为他痴成这样?”张剑亭喃喃的问。

第一卷 当垆沽酒 第五十二章 占卦道人 童宁剥着豆角,将那豆子一颗颗的丢到旁边的笸箩里,不一会就腰酸了,怎么也坐不住:“大姐,不然我去帮五叔?”哀求着,希望能得到白明玉的首肯。

“你这不就是在帮你五叔呢?”白明玉头也不抬,坐在酒肆的柜台里,同样也在剥豆子,“豆子剥好了,你五叔就能种了。”

“我想去地里看看么……”童宁拉住白明玉的手,轻轻的摇着。

“昨儿你说要跟着你五叔和关霆关霖去翻地,结果没半天就回来了,嫌地里埋汰,说跟着我剥豆子。今儿你才剥了半个时辰,又不肯了?”白明玉放下手中的豆子,望着童宁,“你究竟想做什么呢?”

“二姐想的,无非是顽罢了!”童心碧听着白明玉和童宁的话,闷着头笑。他在把剥好的豆子一个个挑选出来,选那个大饱满的,才好教关海沧去种。

“谁说的!”童宁忙申辩,“我不过是有些累了,想活动活动筋骨罢了!”

“吵死了!”随着一个大大的呵欠,张剑亭伸了个懒腰,“想睡一觉都睡不好!郡主,你也实在太磨人了!”

“张剑亭!”童宁恼了,柳叶刀又向着张剑亭鼻子削过去。

童心碧忙将豆子收了收,躲到白明玉的旁边去,免得被那两个殃及了。

正是夏日晴好,蝉噪鸟啼,丛丛茏笼的绿色塞了满眼。叶片上瓢虫静静的卧着,螳螂伸展着两只镰刀。上午的时候,酒肆里没人,要到晌午,才有那歇晌的农人过来小酌几杯。到了晚上,便有更多的人聚在酒肆里,吹着凉爽舒适的晚风,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收成和女人。

叮铃铃的铜铃响,远远的有个穿着道袍的人慢悠悠的走过来,背上背着个幡子,吆喝着:“梅花易数,洞悉天机。八字生辰,批命知理。时也,运也,命也。知生知死,知贵知贱。”

“宁儿,张公子。”白明玉叫住了两人,自己也停了手,倒将那过来的道人仔细看着。

道人近前,嘴上两撇八字胡,个子瘦高,腰背佝偻,看年纪当是四十上下,一只悬胆鼻子肉呼呼的,与他样貌极不相称:“老板娘,来壶酒吧!”放了幡子铃铛,坐下了。他身上衣服都汗透了,前胸后背都有着极深的水痕。

白明玉端了酒上去,顺手添了个凉拌的小菜。

“唉,老板娘!我没点菜!”道人忙说,“这个……”掏了怀里的铜钱出来,笑着,“我这钱,也不大够……”

“送的。先生只管吃就是了。”白明玉淡淡的,回了柜台后面去,“二妹,不是想去地里么?把那笸箩剥好的豆子给你五叔送去。小弟,你也跟着一起吧。”

“知道了。”童宁乖巧的答应着,看着童心碧摇醒了脚边睡着的赵猛,三个人一起离开。

张剑亭只坐着喝酒,不时拈了炸豆子丢在口中,仿佛一个无关的酒客,充耳不闻。

道人吃了两口小菜,酌了一杯小酒,极惬意的叹着气:“老板娘好心,手艺也好!这小菜,端的难得!”笑着问,“老板娘,我送你一卦如何?就当偿了这小菜的钱了。”

“多谢了。”白明玉利落的剥豆子,随口回绝,“我不信命。”

“唉!”道人不赞同,“命数都是天定的!焉能不信?老板娘莫怪我,我观老板娘面相,倒是杀气极重的,却不像是安于这山野间生活的。”

白明玉笑了:“往日请先生批八字,也有人说我命里带杀,必是要起金戈的人。结果我还不是窝在这小小酒肆里守着?最多杀杀鸡罢了。”

“老板娘说笑了……”被白明玉一阵抢白,道人不好意思起来,闷着头忙喝了几盅酒来掩饰尴尬。不一会,道人又闲不住了,向着张剑亭,“这位公子,要不要起一课?不贵的,一两银子而已。”

白明玉嗤的一笑,倒是没多话。

道人干咳了两声,慌去夹菜。

张剑亭左右闲着,也想看看那道人的意思。一两银子在他不算甚么,便丢了过去,等着道人给他说道。

“哎呀!恭喜公子贺喜公子!公子乃是大富大贵之命啊!”道人大声嚷嚷着,“公子来看,你命中必要做官的!喝!就是将来姻缘也是不得了的!娶的姑娘必是豪门大户!”

“噗嗤!”白明玉又笑了,却仍是什么都没说。

张剑亭听见白明玉笑了两次,却不知道她笑的是什么。十分好奇,奈何道人在,又不好问。便听着那道人一顿云山雾罩的,说得他晕晕乎乎的。又给他相面,又给他相手,批了八字命理,占了先天八卦。不一时就饶了张剑亭十两银子进去。可张剑亭还是没大明白,那道人都说了什么,只知道是说他好的。

白明玉淡然在旁看着,那道人怎么把张剑亭的钱都绕到自己的口袋里去。

晌午来人喝酒,道人又给那些农人占算了几课,这次却没多要,只五个铜钱一课而已。张剑亭这才明白被那道人坑了。只是不好发作,总不能在人前就向那道人讨回来,倒显得他小气。这般心里又气白明玉明知道却不告诉他,让他上当受骗。

道人竟是一下子笼络了农人的心,纷纷夸道人说得极准的,就有人请道人留在村里几天,还邀道人去家里住着。道人自然是欢喜的,也就应了。晚上酒肆里比往日热闹得多,别说来喝酒的男人,就是大姑娘小媳妇连着老人孩子,全围了过来,都听那道人给占算。惹得白明玉犯愁,天都晚了,她却没法关了酒肆回去休息。幸而张剑亭还陪着她,算是教她稍微安慰些。

及至道人终于收了摊子,农人们也觉得天晚放了人走,白明玉都呵欠连天了。

迷迷瞪瞪的回去家里,关海沧还在等着。夏日天热,到了晚上他们就把桌子搬在院子里,就着酒吃着小菜纳凉。关海沧此时便在院子里坐着,桌上摊着一封信。

“白明玉!你明知道那道人讹诈我,为何不说出来!”张剑亭恼着怨,声音传到关海沧的耳里。

“人家也是要做生意的,我怎么好就破人家的财路?”白明玉凉凉的。

“你……”张剑亭被气得没话,停了一阵,又问,“你那两声笑,都是什么?”

“第一声笑他狮子大开口,看准你是个不愁钱的,自然来讹诈你。第二声笑他那百用百灵的话,当年四叔就这么糊弄过人,想不到今儿又听见了。”

“怎么叫百用百灵?”张剑亭不解。

“看人说话!”白明玉听着似在怨怪张剑亭的不开窍,“你衣着华贵,自然是富家公子。纵使你自己无意仕途,家里给你捐个出身也是正常的。所以说你必当官。至于娶妻,更是简单了,比当官还笃定的。就你这样的身份,能娶个小家寒门的?必是要门当户对才行,不是豪门大户家的女子,可配得上你?”

两个人说着,进了院子,就见了关海沧。

白明玉深吸了口气,笑了,坐过去:“他们都睡了?”

“都睡了。”关海沧也就笑着答,“怎么,今儿张公子算命了?”

“都是些糊弄人的混话,也就是他才上那当的!”白明玉跟着取笑。

张剑亭冷着脸,看了看关海沧,又看了看白明玉,只觉得那两人笑得假。他一言不发,只坐下看信。

“那道人,来的蹊跷。”关海沧也就入了正题。

“看着倒像是探路的。”白明玉点头,“以前四叔虽然也用过这法子,可终究不是正路子。我倒觉得,有点江湖手段的意思。”

“看来是被盯上了。”关海沧轻笑,“也不知道那道人走了多少路,找了我们这许久,也不容易了。”

白明玉摇头:“若是找来的还好。若是有人给报的信……”

“殿下多虑了!”关海沧喝住,“殿下实在不该疑。”

“为何不疑?”白明玉冷笑。

“他是殿下的哥哥。”

“又没血缘的!不过是父亲认的义子而已!”

“若是如此,殿下怎不疑关海沧?”

“你……”

“关海沧与陛下非亲非故,连结拜之义都没有。说起来,不是更疏远,更该疑的?”

“你是来气我的么?”白明玉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关海沧轻轻摇头,仍是从容稳定:“关海沧只是讲述实情而已。”

白明玉身子发抖,转脸去跟张剑亭说话:“你看了这许久,看出什么花来了?那信不是早看过的!”

张剑亭冷哼:“白明玉,你与关海沧发脾气,何苦连累我来?”

白明玉瞪着张剑亭半晌,挤出来一句:“一丘之貉!”就回了房间,再不理那两个男人。

“张公子。”关海沧突然觉得喉咙发涩。

“什么事?”张剑亭没好气。白明玉近来喜怒无常得厉害,越来越不可理喻了。

“张公子怎不好生去劝劝?”关海沧笑了,温和淡然,“殿下不过是一时气急而已。劝两句也就好了。”

“你惹她生气,为何是我去劝!”张剑亭恼恨,“何况你才是他丈夫!倒来对我说这话!”

关海沧垂了头,笑着:“张公子不是早已知晓,我与殿下并未成亲么。关海沧,实在不是殿下的丈夫。”

“关海沧,我原来还敬你是汉子!现在却实在觉得你面目可憎得很!”张剑亭咬牙切齿,恨不将关海沧的面皮都撕下来,拆了他那笑,“怎么,连自己的责任都不敢担么?你不是白明玉的丈夫,难道还有别人可以娶她?天下悠悠之口,早将她毁了!”

关海沧心里一紧,艰涩开口:“张公子,在意?”

“在意!”张剑亭一口咬定。

关海沧脑中嗡响:“殿下是好女人。她实在……”深深的将晚间的冰冷空气吸进去,关海沧笑了,又问,“若是,关海沧死了,张公子,可还在意?”

“你什么意思?”张剑亭突然警惕起来。

“没什么。”关海沧合着眼摇头,再张开眼,头顶月亮倒是有些亮,“没什么。”拿起桌上的信,笑来夸赞,“张大人果然是能臣,竟是将这些都查得一清二楚。张公子,关海沧有事想请张公子向张大人传话。”

“什么事,说吧。”张剑亭无论怎样憎恶关海沧,都明白正事上那人的本事。

“鬼节快到了,张大人是否有意,在城里与民同祭?”那声音轻飘飘的,飞到了夜空之中。

第一卷 当垆沽酒 第五十三章 孽 道人自称是京里登云观的道人一怗,云游至此,见农人纯朴,便留下替他们多占几卦。他央了白明玉,就在酒肆边上摆了个桌案,就着酒肆的凉棚遮阴,成了个摊子。不但十里八村的都来找他,竟还有那城里的也慕名过来,瞅着倒是像模像样的。

白明玉收了道人赁位子的钱,便由着道人做生意。反正这一来她生意也跟着好了,若是不赚这一笔,倒不像个村里农妇了。只是从此她并不再教童心碧和关霆关霖来酒肆,只童宁偶尔来帮把手罢了。

到了晌午,太阳毒辣得紧,连鸟都没精打采的,叫唤不动。农人们更是懒了,干了一上午的活,却不大愿意出来了,都在家里歇着。酒肆便没了多少生意,只有那一两个贪杯好酒的常客还在。

白明玉装好了食盒,吩咐童宁拿回家去,喂家里那大大小小老老少少的一群人。原本道人不在的时候,大家都是来酒肆直接吃的,道人来了,便都放了在家中。

只是童宁才走,关海沧却来了。

白明玉就见着那人赤着上身,衣裳披在肩头,当了手巾不时的抹一把汗。地里干活的这些日子,将他晒得颜色更深了,童宁都取笑他,说他再晒下去晚上就看不见人在哪了。

“今儿你怎么来了?”白明玉取了他衣裳,丢在一旁水盆里,又取了一套干净的给他预备着。将手巾在水中浸得冷冷的,递给他擦。

关海沧也就将那手巾在自己身上胡乱抹了一遭,笑着:“这不是听说有个极厉害的先生么,一时有趣,想来请先生请一卦。”

“一会回去吃么?”白明玉将关海沧用过的手巾又泡在了盆里。

“不了,就在这吃一口吧。来回跑的,也怪麻烦的。下午活还多着。我本来就不大行,便只能勤快点,多卖点力气了。”

“却不早说,饭都给二妹拿回去了。”白明玉半真半假的怪着,早已去了后厨做饭。

关海沧就在一旁,看着那道人吃了午饭,才坐过去:“先生有礼了。”

“好说好说。”道人抹了抹嘴,懒洋洋的,“请卦五个铜钱。”

关海沧也就去柜台里取了五个铜钱出来,放在道人桌上。

道人翻了翻眼睛,陪着笑脸:“原来是与老板娘一家的,怪道与老板娘这般熟呢!是贫道失礼了!”将那五个铜钱退了回去,“老板娘的钱我可不敢收,若不是老板娘厚道,我哪能在这摆了这个摊子呢!”

关海沧也不客气,将铜钱收好。

“请卦、批字、相面、相手,想要什么?”道人殷勤。

“请卦吧。”

“问什么?”

“前程。”

“好说好说!”道人取了几枚铜钱来摇了,撒在桌上,细细看着。捻着那八字胡须,摇头晃脑,“嗯,嗯。这……咦?不对,不对!”看过一遍,抬头来望关海沧,“你当真是农人?”

关海沧哂笑:“可不正是个种地的?”

“不对,不对!”道人摇头。

“怎么不对?”

“这卦里杀气极重,有金戈之相。”

“早年倒也当过兵。”关海沧淡然,“不过,我问前程。”

道人听了倒束手笑了:“你想要怎样的前程?”

“种地而已。”

“那还来问我做什么?”道人盯着关海沧看,“你现在,不就是在种地么?还是……”顿了顿,嘴角轻挑,“你怕你将来,种不得地?”

关海沧也就笑了:“先生这话却怪,便是种地的,也有农人和地主之分。我现在打熬着力气,自然会想知道将来是不是可以不再打熬力气,甚而为子孙留个小小的家业。难道,这不是前程?先生不与我讲解,却来问我么?”

道人便跟着笑了:“实在是看着卦象极好,故而未免疑惑了。你不但可以给子孙留下家业,还不会小的。就是现在,若是你想,难道还要亲自去种地么?”

“先生说笑了。”

“卦里显示的罢了。”

“多谢。”关海沧起身,回了酒肆。白明玉也端了饭菜出来与他同吃。

只是注定了这饭吃不消停,小飞爹急匆匆跑过来,叫着:“海沧,海沧,出事了!”

道人听见小飞爹叫出的名字,身子立时一挺,又缓缓的松了,趴在桌上假寐。

“齐大哥,怎么了?”关海沧心中叹息,仍是要笑问,“别急,慢慢说。”将杯酒递到小飞爹手里,看着他喝下去。

“杨家村的,来争地了!”小飞爹喘了口气,“他们非说靠山张家那块地是他们的。说张家当兵回来强占去了!现在要讨回来!那地里张家这半年费了多少心去!好不容易有了起色了,杨家村的却来争!这不是故意的么!要强占那好收成呢!”

“现在呢?”关海沧忙问。

“对峙着!两边都在寻人,怕一会得打起来。”

“我去看!”关海沧急急与小飞爹一起奔走了,却并没有用上轻功。

白明玉也就收拾了那才吃了几口的馒头,又看了似睡熟了的道人一眼。

晚上关海沧回来的时候早黑天了,白明玉那热闹得不像样的酒肆都收了。才一进门,白明玉就从里屋出来,将桌上留着的饭菜要去热了。

“殿下,不用了。”关海沧忙叫住,“就着冷的吃几口就得了。天也不早了,歇着吧。”

白明玉不理他,热了菜拿出来,看着他吃:“今儿是怎么回事?”

关海沧摇头:“怕是有人挑拨的。原本没那么多事,那地以前谁也不待见,贫得很,种不得什么东西,都不想要,早荒了。张家回来早问过,是无主的,可以种,才仔细打理的。如今来要,怕不止眼馋那么简单,后面定然有人挑唆。幸而现在也平了,没大碍。”

“今儿跟杨家村争地,昨儿跟何家坊抢人。这几天就没太平了,件件都跟堂村有关系。自打那道人来了,就不得消停。你这般日日被支出去,我倒有些担心。”轻轻的敲着桌面,白明玉的面孔在灯影里随着火光跳跃。

“我倒觉得,未必是安心支走我,怕是还在探我们的底细。”

“得了,什么底细,到了今儿也全漏了!”白明玉多少有些嗔怪,“齐大哥那一声喊,还不知道你是谁了?以前都是些被蒙着当枪使的,不清楚你我姓名。到了现在,那边也急了,还能不放出来?本来你跟着那道人打机锋,他也不很肯定了。到现在可是坐实了。”

“齐大哥并不清楚这里头的玄机。”关海沧温和分解。

“知道,没怪他。”白明玉挑了挑灯芯,“几天没见着张剑亭了,他又被你支去干什么了?”

“张公子只是去了帮助张大人布置那些事去了。你倒是不用太挂心。”关海沧笑着,“张公子的本事你是知道的,再有张大人坐镇,自然万事妥帖。”

“谁挂心他了?”白明玉有些恼,“我只担心,人手不够。赵猛虽然厉害,终究神智不清。我每日在酒肆,你常去解决那些纷争,家里倒没人了。杨怀启只能当个跑腿报信的,功夫又不行。偏家里这一群大大小小的孩子,没一个能教人省心。”

关海沧笑了:“其实这些我也想过,因此上,觉得或者可以将酒肆先关了。你带着心碧他们去县衙,可好?”

“这是什么意思?”

“县令怎说也是朝廷命官,料来那边一时还不会妄动。县衙倒比这村里安全些。而且张公子在那边,你去了也可安心。”顿了顿,“不必留在酒肆,能照顾着心碧他们。这样一来,就不怕人手不够了。”

“你呢?”

“我?还留在村里,种种地,也看看那些人,有什么别的打算。”关海沧喝了一口酒,辣在心里。

“你一个?”白明玉问,望着他。

“怎么?”关海沧微眯了眼。

“怕你饿死!”白明玉抢了酒杯碗筷,自去收拾洗。

关海沧跟了过去,倚着门口看她利落的动作:“便去齐大哥家蹭饭了。”

“你就一直在齐大哥家蹭饭了?”白明玉声音淡淡的,“将来,我们都走了,你也在人家蹭饭?好不要脸的!你要蹭到几时去?”

“那便自己学着做饭吧。”

“再把厨房烧了!”白明玉声音有些恼,“我可是见识过了!搭个行军灶都能起火!亏你打了十七年的仗!”

关海沧被抢白的手足无措,哭笑不得:“那,就只能饿死了。”

“你要是饿死了,关霆关霖不但没娘,爹也没了。你倒是狠心!”

“你会照顾他们的。”

“我凭什么要管他们?”白明玉猛回身,“我是他们的什么人?要代替他们的爹娘,管他们两个一辈子?”

两个人四目相交,关海沧回避了,轻笑着:“抱歉,又是关海沧一厢情愿了。只是,若当真有那么一天,我死了,还是请殿下,多少看顾那两个孩子些。不为别的,便当做是,关海沧这些年跟随陛下的苦劳吧。”

“你这话,什么意思?”白明玉心里一悸,总觉得关海沧已经在想些什么了。

“没什么。”关海沧忙笑了,“殿下多心了。”

“你唬谁?”白明玉眉梢挑了起来,“将话来欺我?我不知道关海沧是什么人?我不知道关海沧说话向来有深意在?你这话,为的是什么?”恼了怒了,心头火起来了。

“殿下未免太高看关海沧了。”关海沧还掩饰着。

“又来?”白明玉质问,“你当我真不知你想的?你是要一死来拒婚的么?”

关海沧知道自己一时失言,再瞒不过白明玉,便也只得说了:“陛下赐婚,岂是好拒的?若是能够,当初你也不必跟着我来这了。何况现在天下皆知,更不能收回。最好的办法,莫若关海沧一死,便万事皆休了。殿下嫁予别人,自是顺理成章。”

“啪”,响得脆亮。

白明玉眼中含泪,手打得疼:“你当真是英雄好汉了!这主意也想得出来!是要成全我?未免太自作聪明了!也太将自己看重了!你倒是会想,卖了这恩给我,教我一辈子愧疚么?你好狠毒的心肠!”

关海沧无言,脸上肿了起来,清晰的五个指印。

“悔婚如何不能了?难道只有你死是好的?我便回去说,你不能人事,难道还不能悔婚了?到时候,你便是天下笑柄!”白明玉心里发狠,故意说得恶毒,“堂堂虎威将军,原来不能人事的!岂不可笑?”

关海沧听了却笑了:“殿下这主意倒是好的。如此,关霆关霖,还能留住一个爹。”

“啪”又是一声,比前一声还亮还狠。

“关海沧,你当真是好样的!”白明玉怒火烧心,“既然如此,何不现在就坐实了?免得人家再说我寻了借口,倒觉得我不守妇道,却污蔑了你!”

关海沧还是笑,脸上红肿着,嘴角流血:“好。”走进厨房,拿了菜刀,笑说,“太污秽了,殿下,请回避一下。若是殿下不信,明日,可请杨先生来检验。”

“我要亲自看着!”白明玉心里被磨盘碾着磨着,全研碎了,“你倒是转过来!”

“殿下,那东西腌臜,何必,污了殿下的眼?”关海沧绷紧了小腹,努力的笑。

“难道你那东西我没见过?”白明玉冷笑,“当初还不是在我手里,被我拿过的?现在来说什么污了我的眼了?当初又怎么算?”

“好。”关海沧缓缓转过来,面对白明玉,解了自己衣裳腰带,****在白明玉面前,“殿下,关海沧实在对不住殿下了,辱了殿下的眼。”提刀手起,笑着落下,迅如风雷。

“扑哧”血光乍现,殷殷的红色,流满了关海沧的下身。

白明玉仰头来望他,满眼猩红:“关海沧,你好狠。”将染了血的菜刀丢在一边,“你宁可死,宁可废了自己,也不肯娶我?你当真,好狠。”

“殿下,你的手……”关海沧着紧。

“差点废了。你下手,倒真是够狠!”白明玉咬牙,不再去看他,“不过,还没伤筋骨,算是万幸。”

关海沧看着自己完好的下身,上面染着的全是白明玉手上的血。他再笑不出来,身心俱疲。他真是不知道,要怎么对白明玉,才是最好。他可以放弃自己的一切,生命,尊严,却仍是寻不到一条,对白明玉好的路。为什么,他连男人的尊严都可以抛了的时候,白明玉看来,还是那么痛苦?

第一卷 当垆沽酒 第五十四章 没有女人的男人 童宁看着白明玉利落的收拾着东西,有些不知所措。她觉得此时的白明玉极可怕的,虽则没有发火训斥人,脸上看来也是平静的,却偏透着那寒得迫人的压。童宁去望关海沧求救,却见五叔只在旁看着,不声不响。关海沧脸上还肿着,指印清晰,已经变成了紫色的了。童宁在心里叹气,不知道大姐和五叔是怎么了。

“大姐,你手伤了,别动了,我来吧。”童宁鼓起勇气,去接手白明玉的活。

白明玉也就放下,交给了童宁:“关霆关霖,帮着赵爷爷把东西都收拾好,我们一会就走。”她右手上缠着极厚的白布,还能看见黑红的血渗出来,并没全止住。

“白姨。”关霆乖巧的拉了拉白明玉的衣角,“要是爹惹你生气了,你别怪他好吗?”他直觉白明玉与关海沧之间出了什么事。他们俩个虽然不想白明玉嫁给关海沧,却又希望两人好好的,别生对方的气。

白明玉就对着关霆一笑:“想什么呢,我没和你们爹生气。以后,大概也不会生气了。快收拾吧,走了。”

关霆垂了头,拉了拉在旁瞪着关海沧的关霖,陪着童心碧和赵猛上了马车。

白明玉见着童宁把东西都带着了,也就跟着走了,从关海沧的身边擦肩而过,只当没有那个人一般。

关海沧仰了头,屋子里只剩下他一个了。看着桌上硬邦邦的烧饼,关海沧拿起来又放下,他现在嘴里都是破的,脸颊肿了半边,开口都困难,更别说咬东西了。于是这一天里,除了酒,他再没往肚子里装别的。而接下来的第二天第三天也是同样的。当小飞家的饭菜香气飘过来的时候,关海沧肚子极不争气的跟着叫唤,却实在没脸去人家蹭饭,只好将酒来填肚腹。这般下来,关海沧很自然的就变成了关酒鬼。

在彻底醉倒之前,关海沧想,原来离开了白明玉,他很快就会饿死的。这般一想倒奇怪了,他之前那三十多年是怎么活过来的?什么时候开始如此依赖白明玉对他生活上的照顾了呢?

等关海沧再醒过来的时候,身边却还坐着个人:“明玉?”恍惚的唤了一声。他醉眼迷蒙,加上已经是晚上了,光线昏暗,全看不清楚那人情状,可就是觉得,若是有人在他身边,便只有白明玉而已。

“关叔,你醒了?”说话的却是小飞。他高兴的过来看,“关叔,你这究竟是醉了多久了?爹都担心死了!我这就找爹去!”

原来,不是白明玉。关海沧合上了眼,真是,妄想了。到了如今,白明玉还肯理他才怪。在她面前,他丢尽了脸,最后一丝的尊严也没了。大约,白明玉更是要唾弃他了吧。还有他这样的?连男人都不要做了。现在想想,那一刀若是没被白明玉阻止了,他自己也未必有脸拖着那样的身体活下去。不过,只要是她的意愿,他又有什么不能做的呢?

“海沧!”小飞爹赶了过来,“你可吓死我了!”打从白明玉带着孩子回娘家,他就三天没见着关海沧的人。地里酒肆里,都没见去。结果找家里一看,关海沧都醉死过去了。那家就是个猪窝,桌上还放着三天前的烧饼和菜。夏日天热,烧饼都长毛了,菜整个烂成了黑色的,凝成了块。苍蝇嗡嗡的围着飞。再看那人,抱着酒坛子一身的酒臭,胡子拉碴的,人模样都没了。小飞爹咋舌,这变化也太大了。男人果然不能没有女人的,现在看来,还真是这么个理儿。

关海沧扶着脑袋坐起来:“齐大哥,最近村里,可有什么情况?”他天天醉酒的消息差不多该传出去了。

“能有啥情况?”小飞爹不明所以。

“还有人惹事么?”

“没有。”小飞爹晃着脑袋。难得的,倒是最近安静了,别的村的也不来找麻烦了。

关海沧了然,倒是与他想的一样:“那算卦的道人还在?”

“在,还在酒肆摆摊呢!”

“哦?”这倒有些出乎意料,想了想,关海沧又问:“那,有没有什么新来的陌生人?”

“说到这个,倒是今儿傍晚的时候来了个客商,错过了宿头,便来借宿了。”

“人呢?”

“跟那算卦的先生一起都宿在王大户家。”

“嗯。”关海沧颔首,“那客商什么样?”

“看着打扮像个读书人,就是那身子板可也太壮了些,都能跟你有一拼了!”小飞爹笑了,要不是那客商说话文绉绉的,他还真没法信那是个读书的。

关海沧点头,在心里计较了下,却腆着脸来笑,“齐大哥,可有什么吃食?我却饿坏了。”

关海沧狼吞虎咽了三天来第一顿饭,恢复了些精神:“齐大哥,晚上这边若有什么动静,别出来。你就好好在家待着,看好小飞,别让孩子乱跑。”

小飞爹看关海沧说得郑重,也便答应了。反正关海沧说什么,他就是什么,听关海沧的,准没错。

关海沧一直等到了丑时,才有客人来。听见屋顶上声响,关海沧点起了灯:“有朋自远方来,幸甚。”

“关爷倒真是不简单。”屋顶上的人回了一句,跃到了院子里。

关海沧正坐在堂前,寒铁黑戟倚在手边。室内明亮,外头昏暗,他看不清楚外面人的模样。不过看着个头很高,骨架也极大,身形倒真与他有些类似:“阁下来找关海沧有事?”

“听闻关爷是个厉害的角色,故而来拜会拜会。”

“外间谬传了。”

那人摇头:“外间传得厉害,关爷本人,却比外间传的更厉害。”

关海沧大笑:“何以见得?”

“近来传关爷与小姐起了争执,小姐打了关爷,气得带着孩子走了。关爷烦闷,便喝成了醉猫,人事不知。然而此时来看,关爷却极清醒的,分明是故意放了假消息,来唬人的。”

“我在等人。”外间传的其实未必都错,白明玉确实是被他气走的。他心里烦闷借酒浇愁,也并不是装出来的。甚至因为没有吃食饿了三天肚子,也都是真的。只是过量饮酒成了醉鬼,倒确实是有意为之了。

“等我?”那人问。

“既然来的是阁下,那便是阁下了。”

“我不过是慕名而来罢了。”

“阁下消息倒是灵通得很。”

那人却摇头:“不如关爷灵通。关爷隐居在这小小的乡间,也没忘了关注外头的事。”

“那倒不是我的能耐了。”是张诠做得太好而已。这些时日,当初教张诠去查的东西他都查了出来,就是当初没想到的,也都被张诠理得一清二楚。否则又怎会逼得对方现在就急着动手呢?

“是关爷的腰杆硬,才挺得起来别人。”

“阁下夜访,有何贵干?”

“不过是来见见关爷而已。”

“阁下倒是好兴致。”

“哈哈,若是能与关爷把酒言欢,便更好了。”

关海沧摇头:“这一点,恕难从命。”

“那么,在下告辞了。”那人也不强求,潇洒要走。

“且慢。”

“何事?”那人回头,却不转身。

“阁下可是叶锦年?”

“关爷为何问这个?难道关爷认为我会承认么?”那人失笑,“我却不信关爷是这般肤浅的人物。”

“只是好奇而已。”关海沧微笑,“那通缉告示上的叶锦年与我如此相似,故而想知道是不是当真有与我这般相像的人。”

“哈哈!”那人大笑不语。

“还有。”关海沧不以为意,似说得漫不经心,“赵猛先生寻了徒弟许久了。如今得了失心疯,倒是可怜得紧。”

“是么。”那人淡然。

关海沧在心内叹息,却只得说:“既然阁下没别的事情了,那么请便吧。大概过不多久,我与阁下还会见面的。到时再叙吧。”说完,将手压灭了油灯,看着那人离去。

室内沉寂,只剩了关海沧一人,忽然就觉得,室外蛙鸣响得教人心烦。他醉了三天,好不容易清醒了,却再睡不着。脑海里全是白明玉的影子,和那只鲜血淋漓的手。不觉又想取酒来灌,偷****安眠。只是酒到嘴边,仍是放下。事情已经到了这地步,他却不能因为自己给耽误了。如此的黑暗中,白明玉竟是在他脑中更清晰了,仿佛她就在他身旁,按着他酒杯,不教他多饮。

忽然就笑了,酒杯里映出白明玉的样子来。白衣白甲的少年,倒提着杆亮银枪,枪身如雪,枪刃如冰,偏红缨似血,艳若夕阳。大战之后,少年装扮的她独自行在大军最后,愣怔的望着前面父亲的背影。那时关海沧还不知道她是女孩子,只当是又一位慕主公之名而来投奔的少年。他便过去与她搭话,甚而还勾肩搭背的以示亲热。

大概,那时就已经被她厌了。怎么会有这么个没皮没脸的登徒子,胡乱的轻薄人呢?

也不知,这几天,她的手可好些了?他那一刀极狠,却被她生生攥住,血全流在他身上,如油煎着他的心肝。只希望,她能有一个好的归宿,别再受伤。

第一卷 当垆沽酒 第五十五章 猫与蹴鞠 接连忙了几天,张剑亭好不容易才喘了口气出来。他心里把关海沧骂了不下百遍,实在太能折腾人了。尤其见着自家老爹提起关海沧时那一脸的赞赏,更是恨得想一剑把人捅了算了。

从花园栏杆上跳下来,张剑亭走向柳树底下站着的人:“白明玉!”趾高气昂的叫人。

那素淡绢衣的女子回头,淡淡的笑着:“怎么,张公子今儿不忙了么?”

“忙完了。”张剑亭无所谓的说,然后看见那笑就恼火,“白明玉,你能不能不笑了?”

白明玉怔了一下,嘴角微翘了起来,垂了头:“宁儿也这般跟我说。看来,我当真笑得难看了。”

不是难看,是教人疼。那笑,看得人揪心。张剑亭懒得理会那么多,抓了人就走:“难道我终于没什么事了,陪我散散心去!”

“张公子……”白明玉突然被拽着,被这莽撞的年轻人吓了一跳,“张公子怎么不找别人?我身上有些懒,不大想动。”

“别人?”张剑亭恨恨,“别人可还有空闲的?满府里就你一个没事的!连关霆关霖童心碧那几个臭小子都被抓了差!”拖着人已经出了门外。

白明玉看了看自己仍包裹得严实的右手,轻轻挣开了张剑亭,跟在人后:“说得也是,只我一个闲的。”她右手伤得太重,自然没人敢再让她做事。大夫来看的时候,直叫好险,说是若再深一点,骨头都要断了。这手短时间不可再用,千万得歇好了养回来才行:“张公子这是要去哪?”看着张剑亭兴致好,白明玉也就打起了精神来陪着。

“问那许多做什么?跟我走就是了!”张剑亭不耐烦,嫌白明玉走得慢。又把人手抓了起来,拽着快步走。却都不管在街上多少人看着,他这般其实颇不合礼的。

白明玉见张剑亭任性,倒是好笑得紧,突然也起了促狭的心思。猛地挣脱了张剑亭的手,人却先飘了出去:“张公子每每嘲笑我轻功,今儿就请张公子指点一二如何?”

张剑亭看着,喜了起来:“你轻功那般差,还怪得我嘲笑?”脚下发力,不一时已超过了白明玉,将人抛在后面,“你可知我要带你去何处?也敢在前面的?你认得路么?还是老老实实的,跟着我就是了!”

白明玉提气,又赶了过去。

张剑亭在白明玉前面俊逸飞扬,锦蓝的衣袂随着风荡起来,如飘漓在人世的散仙一般。张剑亭起了兴致,忽然腾空跃起,在一棵树浓翠的枝头旋了一圈,对着被他落下许多的白明玉轻佻的勾了勾手指,人又飞了出去。

白明玉急忙再赶过去,倒有些怕跟不上张剑亭了。果然一时就没了张剑亭的踪影,不过是一处转弯,白明玉就失了那年轻人。这般倒教她无奈了。张剑亭引着她在城里转了许久,东拐西弯的,也不知道究竟是到了何处。她本来对义亭县城就不熟悉,被张剑亭这一带更是迷了路。

摸索着找了一阵,白明玉倒是并不太急,钻进了一个巷子里,寻了个闲置的木箱坐下。左右张剑亭见失了她,自然会回来再找的。与其她乱撞着去找张剑亭,不如老老实实的等着张剑亭回头找的好。

“喵~”才在箱子上坐下,就听见耳畔那细细弱弱的猫叫。

白明玉好奇去寻,竟然在角落的另一只箱子里看见了几只猫。一只大个儿的懒洋洋的躺着,翻着肚皮,几只小的就在她身子底下拱着吃奶。那大个儿的半睁开一只眼轻蔑的瞄了一下白明玉,便又合上了,舒舒服服的晒着太阳。白明玉一下子就喜欢得紧,半跪着去看。

当母亲的那只猫身上是黄白相间的花纹,一条毛茸茸的尾巴在旁边盘着,蓬松柔软得很。那几只小猫还没白明玉的巴掌大,显见是才出生不久的,一团团的像几只小毛球。小猫也多跟母亲一样的黄白纹,唯有一只,身上是纯白的,却有着许多黄色的斑点,而头顶上耳朵尖却又有一大片的黑色。这只三花猫长得最小,大约也是因为长得不大一样的关系,也受到兄弟姐妹的排挤,一个劲挤开它,不教它跟着它们一起吃奶。那母亲就气得吼了一声,抓了被推开跌倒的三花猫回来,放在自己的肚子底下。三花猫开心,细细糯糯的叫了一声,拱了拱母亲的肚皮,舒舒服服的受着母亲的庇护。

“白明玉!我就说你轻功差,才刚加了点力,你就跟不上了!”张剑亭终于找了来,抱着胳膊看那不知对着什么兴起的女子。

白明玉忙回头,将手指竖在自己嘴边,示意张剑亭别大声,笑着向他招手,教他过来看。

张剑亭也跟着好奇,走了过去,就见着那几只猫。

“好顽么?”白明玉轻轻的问。

“这有什么好顽的?”张剑亭不屑,“不过是几只猫罢了!”

白明玉扭头怨怪的看着张剑亭,眉头微蹙,瞥了他一眼:“行了,究竟要去哪?”站起来。张剑亭一句话害她没了兴致,便觉得男人怎么这般扫兴的。

“这也算好顽?”张剑亭轻蔑,“带你去更好顽的!”也不再施展轻功,慢慢的走着。

所谓更好顽的,便是校场。白明玉立时失望得很。校场这地方,于她实在熟悉得过了。摸爬滚打十年,不是战场,就是校场,实在看不出这地方有什么好顽的。

张剑亭却站在正中,吆喝了一声:“出来了!我可把人带来了,你们不是想要讨教么?那就别留情,只管将她打败就是了!”

白明玉听得诧异,不明所以。然后就见着呼啦一下子涌出来二十几个年轻人,紧衣短打,将张剑亭和她团团围住。

“小姐,我们可是想跟你讨教许久了!”为首的一个嬉笑着,“上次跟着小姐和关爷去围捕凌剑派的人,见着小姐与那老家伙打,身手实在好得紧。我们看得心痒难耐,想跟小姐请教呢!”

白明玉怪异,仔细看过去,竟是那日跟着他们出去的义亭县的兵士:“你们要向我挑战?”未免太不自量力了。那些兵士的本事她也是见到了的,怎么会起这么古怪的念头?

“没错!小姐!”为首的自身后拿出一个鞠,“我们来蹴鞠!”笑着,“我们也知道,比本事,自然小姐是个厉害!别说我们,就是我们张公子也未必就赢得小姐。”

“胡说!”张剑亭怒斥,“谁说我会输给白明玉!”

那为首的却不理张剑亭,仍是继续:“可是若比蹴鞠,小姐,可能行?”挑衅得很。

“好,就陪你们玩玩!”白明玉突然起了豪气,“若是一时输了,可别怪我。”

“小姐别小看了!”兵士们一阵哄笑叫嚷。

一时便分派定了,张剑亭带着一队,白明玉带着一队,那般军士都挤着想要跟张剑亭一队去,竟是片刻间挣嚷得厉害。倒是之前为首叫嚣,名为李武的,默默站着,只在白明玉身后。

“你怎么不去同张公子一队去?”白明玉好奇问他。

李武就咧了嘴笑:“不瞒小姐,我好歹比他们当兵久些,当年也是上过战场的。那日见了小姐排布阵势,又见了小姐兵刃,自然明白小姐也是军里头出身的。军里头,蹴鞠都是常有,将军们也喜欢这般训练人。相信小姐一定也是个中高手。他们那些没见过世面的,当然想不到这一层的。”

白明玉有趣,故意问李武:“若我不行呢?”

李武就苦了脸:“若小姐不行,我也只好自认倒霉了。输了请他们吃酒,只可怜了我的荷包。”

好不容易分派定了,开局争鞠,自然是被张剑亭争了去。论轻功白明玉实在不及,也没有办法。

然而不过三传两换的,那鞠就到了白明玉的脚底下。张剑亭来抢,却被白明玉一个晃身给绕过了。紧接着白明玉将鞠盘到后面膝弯里,停了一下,向着张剑亭一笑,不等张剑亭来抢,那鞠就被她弹飞了,正落在李武面前。李武毫不含糊,一脚抽射,将鞠踢进了球门。

顿时场上一阵欢呼,一阵叹气。

“怎么样,可知道怕了?”白明玉挑衅得很。

“张公子,不能输了!”张剑亭一队的大吼。

“一时大意而已,你却等着!”张剑亭怒嚷,甩了身上大氅,露了紧衣出来。

白明玉暗自看着,那群军士运动了这一番,都热得紧,也有想要脱了外衣的,然而才有人解腰带,就被别人止住了,示意白明玉的位置。于是军士们也只得忍着,将手扇风而已。

“张公子,怎么,如此小家气!”

“你又怎地了?”张剑亭不明白白明玉突然说什么。

“张公子是因为自己身材欠佳,才不敢脱了上衣的么?”白明玉故意嘲弄。

“白明玉,你说什么胡话!”张剑亭被白明玉那露骨的话说得窘迫,一时竟不知该怎么回她。

白明玉却向张剑亭把眼示意那些军士。

张剑亭仍是不明所以,一头雾水。

白明玉气得无奈,只得凑到张剑亭的耳边,细细的跟他说了几句。

张剑亭才知晓白明玉的意思。然而他家教里可是不准他这般人前脱衣的,若是被张诠知道,他可就得遭殃了。于是一脸的不乐意。

白明玉冷哼:“张剑亭,你要脱不脱?我在军里十年,什么没见过?跟你们这般大男人早厮混久了!当我不知道呢?一个个都什么模样的?若要装斯文,去那大家小姐面前装去!何苦在我眼前憋着?”

“白明玉,你你你……”张剑亭倒被她这露骨的话吓住了,一时竟不知如何反应。

“哈哈!”周围哄笑声更大了,就有人起哄,“张公子,小姐待你可真是好得紧啊!张公子,害羞什么?难得有女子这般主动的!”一些荤话也就跟着来了。

“笑什么!”白明玉抛了张剑亭向着军士们瞪眼,“你们也都别跟张剑亭似的假斯文!我看着厌!都是行伍出身的,来装什么?该怎样就怎样,若是想炫耀漂亮衣裳,却别在这儿来蹴鞠!”

“白明玉!”张剑亭恨得牙痒,“你们家里都是怎么回事!一个个女人都没羞没臊的!童宁大清早的就闯男人房间,你说这般,这般的话!你们……你们……”

“我们什么?”白明玉冷冷的,“我们自然不是那装模作样的。你在军里待上一年,整日跟着群男人吃饭睡觉的,你看看你又是怎样的?废话忒也多了!还不开局?怕输得太惨,不敢了么?”

第一卷 当垆沽酒 第五十六章 父子恳谈 两个光着膀子的大汉争鞠,其中一个脚下一绊,就将那带着鞠的绊倒了。带着鞠的倒地前慌将鞠甩起来,那一颗鞠就飞到了半空。张剑亭正在外围,看见那鞠起来,陡然纵起,半空里一拧身子,倒挂金钩,就将那鞠给踢飞了。

白明玉也飞扑了去拦,忽然两员大汉直奔她面前,跟两堵肉墙似的截住她,胸前肌肉都一颤一颤的,竟也将白明玉拦下了。

那鞠就直直的飞奔进了球门。

场上一阵欢呼雀跃,兴奋得很。白明玉也就掸了掸自己的衣裳,笑笑走出了场外。

张剑亭却是一脸的郁卒,也跟着走下来:“竟只赢了你两球!太也气人了!”

白明玉好笑:“赢了你还气?若是输了,你要怎办?”

“到赢了为止!”张剑亭说得理直气壮。

白明玉被他这话气笑了:“你可真真是……”话说不下去,笑着摇头,如对着个倔强的顽童。

张剑亭看着白明玉的笑,恍了神:“是什么?”

“没什么。”白明玉又望去场上还不知疲惫的军士们,心里忽然怀念起来。以前她也常看着自己手下的兵士蹴鞠,带着他们训练。便是如此时一样的,热火朝天,欢声笑语。

张剑亭别过脸,不去看白明玉:“你可知你有多久没笑了么?”

白明玉怔住,笑着应:“早上你不是还说教我不要笑了?”

“我最厌你这跟关海沧一样虚伪的笑!”张剑亭突然发狠,一拳砸在栏杆上,将栏杆打折了,晃了几晃。

白明玉被他这突如其来的话说得不知所措,心里紧了一下,微蹙了眉,又展开了,面上一片清冷:“是么。我也厌。”关海沧总是笑的,连那日在厨房里要废了自己的时候也是笑的。白明玉厌得心里发痛,恨得呼吸不能。什么时候染了他那毛病,总也笑着了?果然还是不适合自己的。何况,自己也不想做他那样可厌的人。幸而是张剑亭,竟是教她醒了。

张剑亭看见了白明玉脸上的冷,心里却不知是放下了还是更牵起来了。她不笑了,冷着脸,总还是白明玉的样子。大约,总是好的吧。

“行了,都收了吧。”白明玉向着场内喊着,将一只元宝抛给了李武,“今儿我输了,这点子钱给大家吃酒去!”

“多谢小姐赏赐!”军士们七嘴八舌的,笑嘻嘻裹着一身的泥,勾肩搭背的散了。

“你倒是大方。”张剑亭自己手中的银子还没散出去,倒被白明玉抢了先,心里烦闷。

“今儿是我输了,自然要大方些。”白明玉不以为意,“张公子,可回去了?这一身汗,我可不耐得紧。难道你还受得住?”

“回去!”张剑亭讲大氅执在手中,也带着白明玉回府。

才一进府门,就见着张诠坐在堂前等着。

张剑亭跟耗子见了猫,灰溜溜就要走。

“剑亭,站住!”

张剑亭对着白明玉一瞪眼,恨恨的,溜到了张诠面前:“爹……”没精打采的。

“张大人。”白明玉向着张诠略一颔首,便扬长而去。

“小姐慢走。”张诠恭恭敬敬的,直待看不见白明玉的背影才算罢。

“爹,人早走远了,你还在这弓着身子做什么?”张剑亭一脸的不耐烦,“早说对着白明玉不必那么拘谨的,偏你多礼。”

张诠气得瞪眼:“那是小姐!怎可以失礼!早说了你多少次了!你就是不听!”

“白明玉自己都不在意,你还在意什么?”张剑亭几乎要打呵欠了。这话他听了太多遍,快要背下来了,“爹,可有什么吩咐么?若是没有,我就下去了。”紧着想要躲走。

“今儿又去哪里顽了?一身的灰土!都成了泥人了!半点样子都没有!”张诠板了脸,“这么大的人了,还不知道办些正经事,整日里游手好闲的!你看看人家关爷,在你这般年纪的时候,人家天下成名都多少年了!”

张剑亭又听见关海沧的名字,实在恼火:“你若是放我十六岁出去,我也早天下成名了!”顶回去,“当初在江湖上混得好好的,若不是你非抓着我回来,难道我不也是有名号的了?现在倒来埋怨我不行!”关海沧,又是关海沧!那人哪里有半点的好!就非要用他来跟自己比?

“你来跟我犟嘴!”张诠气得胡子都要飞起来了,“若你是那省心的,我会不放你?若你那个时候当真好好的,我会把你招回来?我还不都是为了你好,你还敢说!”

“爹,没事我可走了。”张剑亭转身迈步,不再和自家老爹吵。

“回来!”张诠叫住了人。

“还有什么事?”张剑亭拖长了声音问,一脸的不耐烦。

张诠却静了,微皱了眉,若有所思。

张剑亭见张诠要说不说,更是不耐:“爹,我走了!”

“今儿,你和谁一起出去的?”

“你不是都看见了?”张剑亭赌气。

“和小姐去的?”张诠眉间拧紧,担忧得很。那两人出去他就看见了,又见着是一起回来的,可还是不愿意相信。

张剑亭失笑:“爹,这不是明摆着的事么?”

张诠又没言语,沉默了半晌才说:“你是我儿子,你的心思,我看不明白?”

张剑亭心里忽然就颤了一下,紧张起来:“爹,你想说什么?”

“早知会这样,也许当初真不该把你叫回来。若是你至今还在江湖上飘着,又何至会有这种情况……”张诠长叹着。

那声叹教张剑亭一下子就觉得自己的爹老了,满脸的倦容。这些日子张诠是最忙的,然而每次见他都极有精神,将一切事情都安排得周到细致。然而方才那一声叹过,张剑亭才发觉原来爹的两鬓早都白了,额头也有了皱纹。张剑亭心里没底,强笑了出来:“爹,你是怎么了?不是你怕我闯祸才教我回来的么?好好的,怎么突然说这个?”

张诠摇头:“以后,离小姐远点吧。”

“爹,我不明白。”张剑亭左顾右盼,嬉皮笑脸,“你跟我说的,要我保护好那一家子人,怎么现在突然说这个?”

“剑亭,非要我说明白么?”张诠痛心。

“爹,我不知道你说什么。”张剑亭慌张,“我先走了。要赶紧去沐浴去,身上难过得紧!”要落荒而逃。

“慢着!”张诠喝住。看了看儿子背影,上前搭住了他的肩,语重心长,“剑亭,此时只有我们父子两个,你跟我说心里话,你对小姐,是不是,是不是……”

“是不是什么?”张剑亭心里七上八下,怕自家的爹说出来什么,又明白自家爹要说什么。却还得装着傻。

“剑亭,小姐是什么身份,你心里清楚。”张诠还是没把话说出来。仿佛只要说出来,那心思就坐实了,若是不说,便什么也不是。

“不就是公主么?”张剑亭故意笑着讥嘲,“公主有什么的?反正她平时也没把自己当过公主!”除了,有几次,在关海沧的面前,除了,有几次,他亲眼看着关海沧向她跪下去。白明玉那公主当的,古怪得很,“也就是爹你总想动想西的,我可没见她有什么了不起!我倒是不知道,爹你是这么畏惧权势的人!以前我爹可是清高儒雅的名士,多少人请都请不动的!怎么现在这么胆小了?”

张诠没在意自己儿子的讽刺,只摇头:“你跟我打马虎眼呢?我说的不是这个。小姐她是关爷的妻子,那桩婚是御赐的。你……”

“御赐的?”张剑亭听了,反不想走了,猛转身看着父亲,怒极而笑,“御赐的婚事,怎么还不成亲?爹,你总夸关海沧,可这事,关海沧就是一混账!拖了这么久,拖到人心都寒了,他什么意思!”拖得白明玉从初见时的清冷杏花枝头傲立,到了现在随风残瓣零落憔悴,难道关海沧不长眼睛的?什么都看不到?还是他那心是铁打的,什么也感觉不出?

“那是人家的家务事!不管现在如何,这婚事他们谁也赖不掉的!拖能拖到什么时候去?你别趟进去,倒把自己陷了!”张诠语重心长。他是真心疼自己的儿子,怕儿子惹祸受伤。

“爹,我眼里,没什么公主,我眼里,只有一个伤心的人。爹,你心疼我这儿子,难道白明玉的爹就不心疼他的女儿,关海沧死拖着不认,难道白明玉的爹就舍得自己的女儿遭罪?爹,不管有没有什么御赐的婚事,既然他们还没成亲,那就不是夫妻。爹,关海沧不去喜欢人心疼人,难道还不准别人去喜欢心疼?爹,难道白明玉就要被折磨到这地步,只因为一个关海沧,别人都不能接近她了?那她也太可怜了!爹,你一直赞赏白明玉,难道她就不值得人疼爱么?难道,她就只能一个人痛苦么?”

“我也希望能有人好好照顾小姐,心疼小姐。”张诠摇头,“可那个人,可以是任何人,但千万不要是我的儿子。剑亭,你就可怜可怜,我这当爹的心吧。”

“爹,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也知道,你在想我心里是怎么样的。”张剑亭深深吸气,“爹,知子莫若父,你想对了。爹,知子莫若父,你也该知道我认定的事,也不是说回头就回头的。”

“你这混账!”张诠抄起桌上的砚台就丢了过去。

张剑亭不躲不闪,由着那砚台打在他身上,扑了衣襟上全是黑墨:“爹,其实我没想太多。就是,就是瞅着白明玉,我想教她能开心点。她打了十年的仗,生生死死,在她心上磨了十年。到如今,还不得消停。连奢望点感情,都寻不着影子。爹,我就是,觉得她可怜。不对,她不是可怜……”张剑亭说了又摇头,“没人能可怜她,也没人有资格可怜她。可是,她也不该一直受着那些混账事的折磨。你说,她是公主,可她这公主当的可有半点公主的样子?人家公主娇宠溺惯,怎么她这公主就得被人煎着心?不是,太不公平了么?”

“剑亭,我也知道小姐不容易,可是,可是,你是我的儿子的,你才是我的儿子!”

“我是你儿子。谢谢,爹。”说完,头也不回的就走了。

第一卷 当垆沽酒 第五十七章 赏昙 第五十七章 赏昙

关海沧进城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太阳还没全沉下去,月亮却已经起来了,瞅着将圆的那么一团,却挂在仍蓝的天上虚弱的白着。月亮总不是属于白天的,只有等到太阳彻底消隐,天色全暗了之后,月亮才能显出那一轮亮明来。明儿就是鬼节了,是月亮圆的正日子,也是各家祭祖的时候。关海沧想来苦笑,自己选了这么个时候,是不是太过分了?

“关爷怎么才来”桃子一见着关海沧进了内院,忙迎了过去,“小姐他们都吃过饭去歇着了。”利落的给关海沧张罗着打水洗脸。又去厨房找了一圈,回来却苦着脸,瘪着小嘴,“关爷,厨房都没吃食了。你来得也太晚了。”

关海沧失笑:“没有就没有吧。桃子,去帮我买两个烧饼来。”

“关爷,明儿鬼节,到了今儿下午就没人做生意了,哪有烧饼可以给你买啊……”桃子不去接那钱,委委屈屈的揪着自己的衣角。

关海沧又愣了,倒笑了自己忽略了,怪道方才在外边一家做生意的都没有,原来都关了门:“罢了,就这样吧。”要打发了桃子走,又想起来,“杨先生可回来了?”

“杨先生?”桃子想了想,“那个瘦瘦的教书先生?他上午就回来了。”

“嗯。”关海沧颔首,教桃子给他准备了热水好沐浴,就打发她离开了。

到了半夜,关海沧却饿醒了。他这又是一日没吃什么东西,肚子里难熬。想一想,自从惹恼了白明玉,才不过七天的时间,他倒是饿了四日,另外的三日是小飞爹看不过去,拉着他去小飞家吃的。往常无论他出去做什么,几时回来,她都会在那等着,就是人有事不在,东西也都给预备好了,从来不会教他饿着。以前他从来不觉得白明玉是细心的人,倒很有些男子气的粗略,然而现在再想,在照顾他上面,她竟是一直都做得无微不至。到底,粗心的人是谁?若不是失去了,他可会发觉?

肚子一饿,心里都荒得像长草,索性也不再睡,提了酒坛,关海沧去园中寻处僻静喝酒。曲栏杆后,一片浓浓的碧色,长而扁的叶子纷纷垂着,叶子顶上含着一个个花苞,尚未开放。关海沧并不认识那是什么,却瞅着有些喜欢,躺在那碧色的灌木后面,从叶隙之间望着天上的月。

月上中天,金黄得可人,关海沧实在看不出那样子与彻底的圆有什么不同的,竟是没有缺憾一般。月中有影,影形缭乱。关海沧以前听人说过,月中有棵桂花树,树影婆娑,树下有只小兔子,每日里捣药。

醉得半梦半醒,迷迷糊糊,关海沧见着那月都成了两个三个,模模糊糊的在他眼前晃着。晃着晃着,就晃出了白明玉的声音来。关海沧自己都嘲笑自己,幻听了么?是想她,想成了这样?还是醉得都做梦了?既然是梦,就别醒吧,这么睡下去,多好?

~~~~~~~~~~

“好浓的酒气”白明玉蹙着眉抱怨,“张剑亭,你是带我来看醉花的?”

“大约是谁不小心把酒坛给打了。”张剑亭也皱眉,“不过总无碍的。有花可以看就够了。”

“到底什么花?”白明玉瞅着那片浓绿,长长扁扁的叶片垂着,花苞还未打开。她倚着栏杆站着,“我可是一枝都没见着呢,这不还都是花苞么?”

“嘘。”张剑亭止了她声音,示意她静静的看。

然后,就见着那本来随着叶子垂着的花筒慢慢的翘了起来,骄傲的昂起了头。如将要沐浴的女子,将紫色的外衣轻轻褪下去,纯白的****放了出来。那般无暇得令人窒息的美人,琼色的花瓣一点点舒展了,繁复的盛放出来。

“这是……”白明玉被惊住了,那些花一时同放,竟是一片炫目迷离的白。

“这是昙花,只在夜间开的。”张剑亭得意,“不然怎么偏带着你此时来看?”

白明玉喜欢得紧:“这花极有趣,怎么花倒长在叶子上的?”

张剑亭冷笑:“便说你是没见识的那不是叶子,那是它的茎枝。昙花可是没有叶子的”

白明玉冷淡的瞥了他一眼:“便你是那有见识的,却不许别人孤陋寡闻么?”

张剑亭张了张嘴,又憋了回去:“罢了,不同你吵只看花就是了”

“这般漂亮,该教宁儿她们也来看看的。”白明玉喟叹。

“叫上童宁?”张剑亭满脸的不情愿,“那就要吵死人了还怎么欣赏这花?就是要幽静处,细细的品赏才是。”

白明玉也不再做声,静静看着。

桃子却这时来了,提着食盒,打着呵欠:“公子,小姐。公子,你要的东西我可送来了,下次别大半夜的折腾人,还让不让人安生了?”虽然抱怨着,却将食盒摆在桌上,拿出里面的东西,只嘴里也不闲着,“公子最会折腾人了,大晚上的非把我叫起来,替他做这些玩意。倒是公子,你哪弄来的这些东西?我之前看厨房,可是什么都没了的。”那是几碟小菜、一些点心,还有新鲜的水果,配着一壶酒。

“自然是早就准备好了的。”张剑亭微翘了嘴角,扬了眉眼,“哪里敢放在厨房去还不得被那些贪嘴的全偷吃了我自是藏好了的”

“公子倒是藏起来向小姐献宝了,关爷还饿着肚子呢”桃子向着张剑亭皱鼻子。

“关海沧来了?”张剑亭诧异,“我怎么都不知道?我见他白日没来,还道他要等明儿一早才过来呢”

“你还知道呢”桃子也不客气,“怕满府里只有我一个知道的关爷来的晚,也不知道那些守门的都干什么的,他来了也没个人通知,像是老爷也不知晓的样子。”

张剑亭忙去看白明玉,却见那人脸上一片清冷,只淡淡看着花。张剑亭只得再问:“你说,关海沧饿着?他没吃晚饭么?”

“哪里有东西给关爷吃?”桃子撅嘴,“也不知道今儿厨房怎么弄的,竟是一点饭食都没剩下。害得关爷都没东西吃。”

张剑亭低头想了想,又看了看白明玉:“桃子,去将关海沧也叫来。就说我请他赏花。”

白明玉转身就走。

“白明玉,你做什么?”张剑亭紧着叫住她,“这花好歹可以开两个时辰,正好看着,你怎么就走了?”

“张公子不是要另外请客人的么?”白明玉冷冷的,“白明玉便不再打扰了。”

“你……”张剑亭被噎住,却没法说别的,只能挥手教桃子走,“桃子,你回去睡吧。别叫关海沧了。”

“是。”桃子不敢多待,总觉得小姐寒得迫人,浑身都是锋利的,碰着就得被她划出血。虽然疑惑着小姐待关爷的态度,她却不敢多嘴的,只急急的走了。

张剑亭却不会像桃子那般怕事,何况,他知道的事情,总比桃子多一些:“白明玉,真的不叫关海沧?他可是还没吃东西呢”

“张公子若是想要另外请别的客人,那么白明玉便不多打扰了。”淡漠得堪比夜风。

“饮酒赏月观昙花,这等风雅事,我难道要跟个男人来?”张剑亭置气,“你不想见他,便不找他就是了坐下,饮酒”

白明玉也就过去随着张剑亭坐下,斟酒来饮,意态清淡,赏着昙花。

“晚饭的时候,明明见着有剩的。何况我爹还特别吩咐了厨房留些,就是怕,怕有人今儿过来。怎么桃子去看的时候,反一点都没了?”张剑亭状似无意的问。

“张公子来问我么?”白明玉反问,“难道这不是贵府里厨下的事?”

“他们也得有胆子,我爹吩咐了的,他们敢违命?必是有比我爹更厉害的人吩咐了他们的。”张剑亭嘲讽,逼着那口是心非的人说话。

“既然张公子这般想,可以去问问你们厨下的人,倒是谁吩咐了。”声音听起来懒懒的。

张剑亭听了心里有气,便直直的问出来:“难道不是你?你早知道他一定今天过来的,是不是?”

“我不懂张公子在说什么。”白明玉冷然,“听这意思,张公子似很关心你那客人。倒是白明玉不识相了。”

“我关心他做什么”张剑亭急了,“我是……白明玉,你究竟在想什么,要做什么?”他不是关心关海沧,他在意的是白明玉。往常看着白明玉那么关心关海沧的,怎么此时却一反常态了?那两个人究竟发生了什么?总觉得,似乎在他离开堂村的那些日子里,那两个人之间,怕是出了什么大事,“还有,你那手,究竟是怎么回事?”

“张公子,这花开得不错,怎不赏花?”白明玉撇过头看花。

张剑亭恼了,一把捞起白明玉的右手,将上头缠着的白布都给扯掉,露了伤口出来。横亘手心的一道长疤,结着厚厚的痂,还有黄色的脓水渗出来。张剑亭不过稍微用力,那伤就裂开了,血又出来染在手上:“你这手,几时才能再用?现下正是需要用人的时候,你就把手弄成这样,跟个废人似的?明儿人来了,你根本不能出手,倒是给人添麻烦呢?”

“没什么不能用的。”白明玉淡然抽回自己的手,“明儿自然不会成为张公子的拖累,你只管放心就是了。”

“你和关海沧都不是会因为自己耽误正事的人你那手究竟怎么了?”张剑亭固执起来,执意的要刨根问底。

白明玉沉默。

“好,我不问。”张剑亭明白白明玉无论如何不肯说,“那我再问别的,你和关海沧究竟怎么了?”

“我累了,张公子,我先回去休息了。”白明玉站了起来,“明儿事关重大,张公子也别太晚了。”

张剑亭气得一砸桌子,随手将酒壶狠狠丢进昙花丛中。

~~~~~~~~

关海沧仰面向天,一朵昙花垂在他颊畔,纯白如玉。酒壶砸在他身上,洒了他一身的酒。他轻轻笑了,若这是白明玉想的,便遂了她心又何妨?()

第一卷 当垆沽酒 第五十八章痴心,妄想 第五十八章痴心,妄想

到了早上,都知道关海沧来了,却没人见着关海沧的人。又是桃子来传的消息,关海沧一早就出去了,说要去城里四处看看,外头的事情他自去管了,里面的事情只请张大人看着办就好,一应都由张大人安排。桃子传完了话,又咕哝了一句“关爷昨儿晚上就没吃东西了,今儿一早又没吃早饭。外头做生意的一个也没有,难道关爷又要饿肚子”。

张剑亭又瞅了一眼白明玉,白明玉脸上全是霜冷,却似充耳不闻:“桃子,你去做个食盒,给关海沧送去。”他看着白明玉吩咐了,见那人仍是没反应。

张诠在一旁看着儿子的表现,皱紧了眉,只是当着众人的面,什么也说不得,只继续的分派着:“一会便是我与剑亭去接薛州牧,小姐、公子便先在府里等着吧。这府里头,还请杨先生多照看着。杨先生昨日才回来,倒是辛苦了。”

“不碍不碍。”杨怀启笑着与张诠打哈哈,“左右不过是跑个腿罢了。杨怀启没别的,也就是这两条腿还算快便。”他自然也都看出来关海沧和白明玉、张剑亭之间的不对来,只也不说什么,跟着张诠一起掩过去。

这头才忙乱着整备了,准备出去接凛州州牧薛自恒和当协郡首隋强的时候,桃子倒是又回来了,手上食盒原封不动的,撅着嘴赌气:“关爷说了,他吃过了,教我送回来。”

“吃过了?他在哪吃的?”张剑亭换上了一套崭新的绿色武官官服,头上却不戴官帽,只束着银色发冠,冠上几根颤巍巍银丝,更衬得他发黑如墨,面白如琼。只是那官服看也知道是没穿过几次的,怕他自打当了县尉,也没正经穿过官服。

“说是在营里同军士一起吃的。”

“胡说那帮子懒汉,早上从来都在家里吃全是被家里媳妇老娘伺候的好好的才出门的营里?就那百二十人的营,从来不开火”张剑亭恼着,“我却不信他是在外头营里吃的那边都是埋伏定的,更不能搭灶了他自己给人什么命令,他自己不遵守?”

“反正关爷不吃,我也没办法。”桃子委屈,将食盒一放,“公子你另外找人去吧桃子是没办法的了。”

张剑亭把眼在人中扫了一圈,最后也只能落在不远处跟童心碧和关霆关霖踢毽球的童宁身上。

“剑亭,我先过去了。你一会快些来。”张诠暗自叹息,却也不强迫儿子,先走了。

“童宁”张剑亭挑眉,心里暗骂关海沧。明明最讨厌那家伙,现在却还得他来替他想吃饭的事最主要的是,还得去找那磨人精。

童宁只瞥了张剑亭一眼,不理。关霆踢过来的毽球被她接住,又踢向童心碧。

“童宁”张剑亭恶狠狠的,三两步上前抓着人,食盒塞人手里,“给关海沧送去”

“我不去”童宁甩手,“我去也是白去五叔决定的事,除了大姐,没人能说动。桃子既然不行,我自然也不行。”童宁颇有些怒气的瞪着白明玉,“张剑亭,这事你别管。你也管不了。只要大姐不开口,什么都没用。大姐要是不想给五叔吃东西,五叔就能把自己给饿死了”这般说着眼泪扑簌簌的往下掉,“昨儿我听见大姐吩咐厨下别留东西,就知道五叔肯定没得吃了。她倒是狠心,能看着人挨饿的”离开堂村的时候想着,大约是五叔与大姐吵架了,想大姐气几天就消了,也没事了。以前也都是一样的,白明玉总跟关海沧生气,那气总来得奇怪,关海沧也就一直让着,慢慢就过去了。童宁原想这次也一样,谁知不一样。大姐竟不给五叔留吃的,这也太狠了些,童宁也看不过去。

童心碧和关霆关霖却是才听说这事,都吓了一跳。关霆关霖什么也不敢说,童心碧就去拉白明玉的胳膊:“姐,你真不给五叔留吃的?”

“张剑亭,你那事不急?不赶着走呢?”童宁去推人,“我和你一起去看见一些人,我心里厌”抹掉自己眼泪,拖着拉着就把张剑亭给拽走了。她本来就是从小跟着关海沧的,比跟白明玉亲些,现在见白明玉这样待关海沧,心里难过,倒有些迁怒的意思。

童心碧看白明玉不说话,又去求她:“姐,你让五叔吃饭吧。”

关霆关霖互相看了一眼,一言不发,就跪在白明玉的面前。

“姐。”童心碧见白明玉还没动静,就把食盒递给关霆关霖,“姐,你不说话,我就当你应了。关霆关霖,你们快给五叔送去。”

关霆关霖却不接,只跪着。

“你们两个又跟着强什么?”童心碧恼了。

“哥,爹说过,他谁的话都可以不听,谁都敢顶撞,只要是不对的,哪怕是大伯,他也一样的。爹跟我们哥儿俩说,希望这一点,我们能跟他一样,只要是不对的,就不管对方是谁,一定要坚持。”

“可是,爹也说过,这世上,有一个人的话,他不能不听。那人教他做什么,他都一定去做。爹还说,幸好,那人是明白事理的,总不会教他做错的事情,他也就能放心的听从那人的话。”

小哥儿俩一人一句的说着,向着童心碧,却是说给白明玉听。

“这是五叔什么时候说的?”童心碧也惊了,他虽然知道关海沧从来不忤逆白明玉,可关海沧也同样的对自己和父皇尽心尽力,并不轻易违拗。他也就一直以为,五叔待他,待父皇,和待姐,没有什么不同。

“是过年的时候,白姨生爹的气,让爹在外头雪地里跪了****。宁儿姐去找爹,替他抱不平,爹跟宁儿姐说的。”关霆看着地上的青草,茂盛的没了他膝盖。

“我们两个因为担心爹,去看他,才听见了。”关霖望着童心碧,眼睛一点也不转。

“爹跟宁儿姐说,让宁儿姐不要给白姨知道他的心思,说是怕约束了白姨。”

“爹为什么这样,我们不懂,可我们也总觉得,要是给白姨知道了,白姨和爹就得,就得成亲。”

“所以我们也没说,一直瞒着。”

“可是今儿再不说,怕爹真的就什么都不吃了。”

“白姨,你恨爹怨爹,怎么都行,哪怕你,你让他跪你几天几夜呢,爹都一定去办的。”自己的爹,自己不心疼?可比起来,跪上几天几夜呢,总比饿死了好。

“可是,白姨,你能别让爹不吃饭么?爹真的会,饿死自己的……”娘没了,爹死了,他们两个还能剩下啥?

关霆和关霖的话,让白明玉心都碎了。那是她从来不知道,也没想到的关海沧的心思。为什么,只有她的话他不能不听?为什么,无论她让他做什么他都去做?为什么,那日他可以笑着要将自己废了?好像一切都忽然明了了,却又不敢相信。他才说了这世上只一人是他想娶的,才说了除了那人他再不娶别人。怎么想着,他也不该是对自己有那样的心思的,不然,林泠风又要怎么算?

“姐,你真忍心五叔他饿死么?”童心碧也哭着来求。

“杨先生,麻烦你跑一趟吧。”白明玉终于开了口,喉咙里梗得难受。

杨怀启这才跟着放下一层心思,提了食盒就不见了人。

“你们两个起来,别跟你们爹似的,我看着厌。”白明玉把关霆关霖抱起来,她苦笑着看那对双棒,给他们两个擦眼泪。

“谢谢白姨。”关霆声音小得像蚊子。

白明玉却垂了头:“你们两个,还是不想白姨嫁给他,是不是?”

“关霆关霖”童心碧先跟着急了,“不准你们这样”

“白姨,我们不想娘受苦。”关霖低着脑袋,小声说。

白明玉颔首:“好,白姨不嫁。”

“真的?”关霖惊喜。

“在你们爹跟白姨求亲之前,白姨都不嫁。”

“白姨,我恨你”

“关霖,放肆”童心碧咬牙切齿。

“白姨等着,等着你们爹向白姨求亲,在那之前,白姨谁都不嫁。”白明玉却淡然了,“关霆关霖,白姨那天就说了,风姐姐不会有事的。若你们不信,便去找人问。若当真有人说白姨嫁了你们爹,你们的娘就会出事,那白姨就离你们爹远远的,再不与他相见。可要是都说没事,关霆关霖,别再阻止了,好吗?”

“真的?”关霆试探着。

“真的。拉钩。”白明玉伸出了小指,“在你们爹求亲之前,白姨也向你们保证,绝不会主动让你们爹娶白姨的,好不好?”何况,她也不敢做什么,她怕,怕自己会错了意,怕自己表错了情。

“好”关霆关霖都跟着白明玉拉了勾。

杨怀启带回来的食盒果然空了,白明玉的心里却更加的忐忑。是不是,这意味着她还可以再坚持等待?是不是,她真的可以再抱有希望?关霆关霖的话,也许什么都不能说明。也许关海沧只是因为她曾经不避嫌的照顾,才会对她心怀愧疚,言听计从。也许关海沧待她,不过是与待父亲和心碧一样,只当他们是主上,而他自己是臣属。这些心思缭乱着掺杂,手更疼了,疼到心肺里去。

“小姐。”杨怀启神神秘秘的,拉着白明玉到了一边,“小姐,关爷,让我给小姐带话。”

“什么话?”

“他说……”杨怀启却吞吞吐吐的。

“说什么?”白明玉不耐烦,心里又着紧。生怕听见什么,又怕没听见什么。

“他说,是关海沧误了,失了分寸。他说,关海沧不会再教殿下为难。”杨怀启心里头叹。好不容易,这边这个稍微好点了,另外一头还是一块不开窍的石头。不过,想想张剑亭,那也是个教人可叹可怜的。

白明玉怔住,慢慢的,却冷笑了:“好,好我就等着看,他到底要怎么办我就看看,他要怎么,把他自己饿死”他这算什么?她又算什么?谁说关海沧对白明玉从不违逆?他早自作聪明的,违抗了她不知道多少次了

第一卷 当垆沽酒 第五十九章凛州州牧薛自恒 第五十九章凛州州牧薛自恒

童宁跟在张剑亭后面,匆匆忙忙的向城门口去。他们两个已经耽误了些时间了,却不知来不来得及在凛州州牧到达之前赶到。

“张剑亭,你慢点”童宁眼见着张剑亭都要飘起来了似的,脚下生风,用上了轻功,“等等我”

“你跟去做什么?”张剑亭不耐烦,心里乱得很。白明玉和关海沧的事情搅得他厌不说,自己爹的安全也实在让他着紧。虽则还没到翻脸的时候,然而当真有什么变故,张诠一介文士,可没什么自保的能力,“你是堂堂郡主,哪有去外头迎接臣属的道理”虽然这样说着,还是略微停了停,等了童宁。

“我看热闹去的”童宁一瞪眼,抓住张剑亭的胳膊,被张剑亭拖着走,“再说,我也不想,不想和她在一处待着心里烦”

张剑亭一直当童宁是个孩子,倒不甚在意的被她抓着。只是听了童宁的话,觉得好笑:“那是你大姐,你烦她?”想了想,大惊,“你不会喜欢关海沧吧?所以受不得白明玉待关海沧不好?”

童宁一脚踢了张剑亭小腿,手底下狠狠在他胳膊上拧了一下:“胡说什么那是我五叔”

“哎呀”张剑亭被踢得疼,官服上一个脚印,胳膊上更惨,“你怎么这么刁蛮五叔就五叔至于来踢我么”

“踢的就是你谁教你胡说的”童宁哼了一声,“我从小是大伯和五叔带大的,听四叔说,有一阵子大伯和爹、二伯、四叔他们被乱军冲散了,谁也找不着谁。大伯带着不满一岁的我,遇着了五叔。那阵子五叔就保着大伯东奔西走,四处寻找可以容身的地方。后来大伯和爹他们又聚在一起了,我也还是跟大伯和五叔比跟爹亲。”

张剑亭听着想着,关海沧真有本事,皇家的孩子,一个个都被他收得服服帖帖的。要不是知道他真实底细,怕都得当他是皇家的人,真是童心碧和童宁的五叔了。

来到城门口的时候,正看见张诠与一个身形高壮的人寒暄,旁边是当协郡守隋强。那高壮的人穿着绯色的官服,背对着张剑亭与童宁。城门外,绵延出去的全是披甲执戟的士兵,浩浩荡荡的,兵刃的寒光在太阳下闪烁,蓝底红字的旗帜上是大大的“薛”字。

“五叔?”童宁看着那背影诧异,“五叔怎么在这?”

张剑亭一扯童宁,不教她近前:“看清楚,那不是关海沧”

童宁眨了眨眼,看着张剑亭。

张剑亭冷笑:“只怕,那位就是凛州州牧薛自恒。看身形确实与关海沧颇像,只不知模样又像了几分。别说话,别轻举妄动,都听我的。”低声吩咐了童宁,怕她乱来,就拖着她的手,来到了张诠的身边。

“剑亭,你也来得太晚了”张诠也看见了跟着张剑亭的童宁,心里虽然不同意,却没表现出来,只做不见,“薛大人,这是犬子张剑亭,现任义亭县县尉一职。剑亭,还不来见过薛大人”

张剑亭昂然抱拳,却是江湖气:“在下张剑亭,见过薛州牧。”

薛自恒转过头来,看向张剑亭,哈哈一笑:“果然是虎父无犬子,张公子一表人才,倒是青年俊杰”

不像与关海沧一点也不像眉清目秀三缕长髯,与那高壮身形极不相称。果然是关海沧眉宇间藏着的硬气,还更顺眼一些。张剑亭跟着薛自恒傲然一笑,也不受他那赞。

“剑亭,不得无礼”张诠装模作样的呵斥了一声,“你本就来得晚了,还这么没规矩”

张剑亭一挑眉:“爹,我好歹也是义亭县尉,州牧大人和郡守大人赏光前来,我总得布置布置,不能疏忽了二位大人的安全不是?虽则义亭县内也只得百二十个兵卒,可也不能太难看了。”拖长着声音说着,又去望薛自恒,“薛大人,我说的可是?”

“哼薛大人的安全自有州兵守护还用你那点子提不得刀枪的兵卒?”隋强在旁冷哼,实在看不惯张剑亭的傲气,小小县尉,倒比州牧大人架子还大。

“是了,我倒是奇怪,薛大人怎么带了这许多兵来,倒不像是保护,像是来攻城的。”张剑亭接住隋强的话,冷冷笑着,“这些,怕不得有上万人了?薛大人还真是慎重啊怎么,是担心我护不得大人的安全,还是觉得我们这义亭县是龙潭虎穴,怕有去无回?”他眸子陡然凌厉,逼视着薛自恒。

薛自恒仰天打了个哈哈,笑着:“张公子言重了。本官谨慎,倒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义亭县城内现在那几位大人物。”虚向天上抱拳,“那几位大人物来了凛州,本官失职,竟是一直不知。幸而张大人与张公子保护周到,那几位不曾有什么事情发生。本官实在惭愧,现下既然已经知道那几位在了,怎么能不慎重些?有那几位在,别说我身后这一万兵士,就是出动几十万大军护卫,也是应该的。可惜,凛州兵将不足,本官一时,也只能带出来这么多人了。还请张大人代为美言,请那几位莫要怪罪我才是。”一边说着,一边将目光去看童宁。

童宁被薛自恒看得不自在,一瞪眼睛,刚要争,却被一只手拉住了。瞥眼一看,果然是张剑亭。张剑亭悠闲着,似对薛自恒的话充耳不闻。

张诠只当没见到薛自恒打量童宁的目光,只跟着笑:“哈哈,薛大人言重了。请先至县衙沐浴更衣,顺便,也见见那几位。然后,便请大人带领百姓至平德寺祭祖慰灵。”

“唉,有那几位在,怎么是我来带领?”薛自恒谦着,“我便是为他们牵马执蹬也是应该的,怎敢僭越?”

“那几位并不想抛头露面,自然还是大人来。”张诠淡淡说着,做了个请的手势,教薛自恒先行。

薛自恒倒也不客气,便在前头走了。

隋强在后跟着,却先一把拽住了张诠的:“张大人,薛大人口中说的大人物,是怎么回事?”他心里惊疑不定,薛自恒与张诠的话他听的一头雾水。本来被邀来陪同薛自恒参加这什么义亭县的祭祖慰灵就很古怪了,薛自恒又带了上万重兵,那两个还打哑谜似的说什么大人物,实在教他难解。

张诠却微微一笑:“隋大人一会便会知道了。对了,若是见到熟人,隋大人还是别惊慌的好。”说完跟上了薛自恒,再不理睬隋强。

张剑亭却没跟着就走,他与童宁两个正与薛自恒带来的七员武将对峙。

“张剑亭,你这是什么意思”一个彪悍的大汉怒叱。他背上背着两把板斧,脸上一道疤横亘在鼻梁之上,看着凶神恶煞的。

“几位要做什么?”张剑亭意态悠闲,负着手问。

“保护州牧大人”大汉嚷着。

“是么。”张剑亭清淡,“是要保护州牧大人,还是要对那几位不利?”问出来的话却咄咄逼人。

一个瘦高个走了出来,拦住了要发火的大汉:“张公子说笑了。我们自然是要保护州牧大人的。至于大人和公子口中的什么大人物,老实说,若不是跟着大人来了,听你们方才说的那番话,我们也不知晓。之前大人点兵,我们还诧异呢。”

“原来如此。”张剑亭轻蔑一笑。

那瘦高的也忍着一股气,强露了笑出来:“张公子,保护州牧大人乃是我等职责所在,还望公子不要教我们失职。”

“好说,请。”张剑亭也就一笑让开,并不为难,“然而几位前去自可,这军队么,恕义亭县城太小,却装不下。”也不待人答言,一招手,李武带着百二十人就出来,“关城门”

紧随武将的兵士一惊,被李武推搡着就向外赶。那些兵士立时乱了,争起来,竟将武器也亮了出来,与李武等人对峙。那是整万人的兵士,义亭县内兵士不过百二十人,若真是骚动起来,李武等人哪里拦得住?

“放肆好大的胆子,你们要造反么”鹅黄衣裳的少女陡然一声喝,拔了柳叶刀来,一刀削掉了将要刺到李武身上的枪头,“谁敢乱动,我要他脑袋”

这一下倒镇住了那些薛自恒的兵士,不知道那少女什么来头,一时不敢乱动。

张剑亭一把将人抓了回来,牵着童宁的手,低低呵斥:“收刀谁教你乱来的你的安危才重要”

“你……”童宁要争,却觉得张剑亭握着她的手紧了一下,不教她再说话,于是她也只好忿忿的收回了刀,站到张剑亭身后去。

张剑亭却向着那七员武将冷笑:“怎么,几位还真是大胆得很,什么人都敢冲撞呢是薛州牧教得太好了?所以胆子野心,也都非比寻常。”紧上前一步,在那瘦高的武将耳边轻声,“怎么,几位真是要造反么?也不看看那是什么人?若你们现在便与那位姑娘冲突,我可是能立刻下令将几位缉捕的这造反的罪名,立刻坐实了你们”

瘦高的人心中一凛,却不敢再用强了。他们人多,原不该怕。然而薛自恒已经跟着张诠走远了,城里面却全是张诠与张剑亭的人,他们若是此时冲突,一来如张剑亭说的坐实了造反的罪名,二来薛自恒也深入虎穴安危堪忧,实在不是良机。不得已,也只能回身止了骚乱,示意示意军队退出城去,另作安排。反正只要他们七个在薛自恒身边,便无惧张家父子的安排。

直到看着武将离得远了,张剑亭才回头来跟童宁笑:“干得好”

“啊?”童宁愣怔,眨了眨琥珀的眼睛,不明所以,“我以为你怪我不该多事呢。”

“话多了当然不好,不过刚才那几句,刚刚好”张剑亭翘起嘴角,大步前行。在他身后,李武已经开始关闭城门了。()

第一卷 当垆沽酒 第六十章设局 第六十章设局

薛自恒来到县衙,立刻被引到了后院,却只有隋强被允许跟着,那七员武将被留在了前厅。本来那七人还不大愿意,张剑亭又在一旁凉凉的提起“造反”二字。薛自恒也就笑着安抚了,自己跟着张诠走向后面。张剑亭也没跟着,只带着童宁与那几位武将同坐喝茶。

原本平日里童宁虽然身份尊贵,张剑亭也没把她当回事过,只当她是小姑娘,闲坐的时候很少分尊卑的。然而这次张剑亭却执意的教童宁坐在上首,反而教那几员武将都成了作陪了。张剑亭自己坐在最下,却笑着看童宁摆足架子。

张剑亭也觉得好顽,那小丫头跟桃子都时常斗嘴,两个人总吵得不亦乐乎的,没点子样,倒是这时摆起架子来,也算是做了个十足。尤其桃子还肯配合,来斟茶的时候又是福又是跪的。童宁那小丫头也不多话,一摆手就将人打发了。如此一来,倒真把那几个武将给镇住了,惊疑不定,不知底里。惟独瘦高的那个,若有所思的。

这时桃子又来了,向着屋内众人福了万福:“小姐有请公子和二小姐。”

张剑亭微微一笑:“我们这就去。”向着几人抱拳,“不好意思,有些事情,暂时告退一下。”向着已经半站起来的童宁示意,“走吧。”

童宁也就忙跟着走了。才出门没多久,拐了个弯,奔着偏厅去,童宁一把抓住桃子的手,笑嘻嘻的:“好桃子,刚才真配合谢谢你啦”

“嘻,二小姐可记着了,欠着桃子这么一次呢”桃子就笑着,“二小姐可是说了的,将来有机会,要带桃子去南方看桂花呢桃子长了这么大,从来只听老爷公子读书的时候念什么‘十里桂花香’的,也没见过。二小姐可是应了我的,要带我去见呢”

“这个自然,不会忘了你的”童宁满口应着。

张剑亭好笑,那两个小丫头没半点着紧的样子,也不管是什么时候,都顽得开心着。然而如此也好,倒不用他担心童宁胆怯露了底了。这般想来童宁也真是见过大场面的,怪道是在军里长起来的呢,虽然本事有限,却也够镇定自若。

偏厅里等着的是白明玉,银色的武士服,箭袖绷在腕上,便觉得她胳膊细得很,也不知怎么竟有力量使得枪开得弓。亮银枪倚在桌旁,枪身如冰,缨穗如雪,通体银白,寒光凛冽。杨怀启正在她耳边嘀咕着,说得她面色凝重,半晌,绽开朵冷笑。

童宁见了白明玉,脸又冷了,不情不愿的。

“什么事,教我们来?”张剑亭问着,自坐在了一旁。

“宁儿,你和桃子在外面守着。”白明玉只做不知童宁的排斥,淡淡吩咐,转来问张剑亭,“张公子,薛自恒带了多少人来?”

“足有一万。”看见那么多人的时候,张剑亭也怔了一下,他们原先预想的,却不是这样,“你们安排的人手,可还够?”

“不够,也够。”白明玉这话说得不明不白。

“什么意思?”张剑亭不耐烦来问,“你倒是把话说明白些当都是你和关海沧呢?半截的话说着,跟谁来打哑谜?”脱口而出。

杨怀启“噗”的笑了出来,到一边去喝茶。

白明玉却只瞥了张剑亭一眼,清淡的说着:“这段时日北狄寇边,边境驻军我们本就不敢多调。于是特特的露了风声,要调来三千人马,就是为了引薛自恒的。以原本来算,若要对付三千边军,薛自恒只要带来六七千州军,便可稳胜。也是算定他也不敢一次调太多的人,否则只要军队一动,便可给他定了叛乱的名,派兵镇压了。故而,我们调来的人也就是一万。这已经算是极限了。北狄悍猛,若是举动大了,怕惊了他们,教他们钻了空子。不想薛自恒竟也带来了一万人,如此兵力倒是相当了。”

“兵力相当?”张剑亭琢磨着,也皱了眉,“那不是要有一场恶战?”

白明玉却摇头:“边军远来,正是疲敝之时。州军路近,神完气足。以疲敝之兵对盛气之卒,边军不利。”

“那怎么办?”张剑亭惊问。然而又见白明玉淡然自若,便知道定还有后话,便定了心,更恼了,“话怎不一气说完?这就是不够了?那够呢?”

白明玉淡笑:“两军交战,不但看士卒,也要看领军之将。我却不信,我方三员大将,还比不得那起子半路出家的了?若是一万对一万都要输,我回头就去拆了他西钺侯府上的牌匾巴巴把他找来,他敢不尽力呢”

“绕了一圈,却不过最后两句有用”张剑亭嗤之以鼻,“你什么时候能学会直白点说话?”

“这倒要让张公子失望了。”白明玉闲闲的说着,品了一口茶。

张剑亭狠挖了白明玉一眼:“杨怀启,你又来干什么了?不去招待那两个人,也不怕他们两个坏了事?”

“各自有好处,想来他们两个也不会坏事的。”杨怀启笑着,摸了摸耳朵,“我可是有重要的事情来报给小姐知道的。”

“你那消息,不要钱了?倒是白给了白明玉”张剑亭讥嘲,“杨怀启,自打凌剑派找了麻烦,你可是赔了不少本啊”

杨怀启被说得讪讪,摸着耳朵,瞅了眼白明玉,干咳了几声。

“倒是什么消息?”张剑亭也不再难为杨怀启。

“跟着薛自恒来的七员武将,张少侠认得几个?”

“一个也不认得”张剑亭回答的大喇喇,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那七个,我倒是都认得。”杨怀启叹气,“当年都在江湖上走过的,却不知怎么后来都消失了。原来竟是跟了薛自恒,进了官府。独角兽齐兰,擅使短棍;青牛孟辔,擅使双斧;穿山怪钱孙,擅使流星锤;夜书生李胄,擅毒,使一柄铁扇;鬼脸王捷,使的是判官笔;灵蛇冯臣,用单刀;怒蛟楚唯,使剑。”说完笑了,“当初也都是江湖上一把好手,虽比不得张少侠,可也算是小有名号。只不过,风评也都不好就是了。未必如叶锦年人人喊打,可也算是得而诛之无碍的。”

“武将之中,多与我和,他有故。他执掌中军时日最多,自他手中提拔出来的将军在所多有,无法被薛自恒收为己用。故而薛自恒要培养得力心腹,唯有自江湖中选来安插进他的州军之中。”白明玉赞着,“有杨先生在,果然方便许多。”

杨怀启倒宁愿不听白明玉的赞,因为必是要让他做什么了。

“请杨先生带那两人先去准备准备,有劳了。”

果然如此,杨怀启唯有认命而已。

白明玉轻啜了口茶,右手将茶杯放下时有些抖,撒了水出来:“张公子还不走么?倒是很放心那几个武将。”

张剑亭不理会白明玉的话,拧紧了眉头看她的手:“他们人多,只我和关海沧可够?”

“张公子漏算了我。”白明玉不甚在意的说,“不必必胜,只要不败即可。待城外头的都收拾完了,里面的也就无足畏惧了,终究八个人,总逃不过一万大军。”

“你那手,还想战?”张剑亭嗤之以鼻,“手不要了?”

“就不要了,也没什么。”白明玉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他为我废过两条胳膊,我就还他一只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张剑亭恼怒:“你那手果然是他伤的”

“不过是我自找罢了,与他无关。”白明玉悠然,“我现在只好奇,薛自恒见了心碧,会怎样。”

“你不怕薛自恒现在就动手?”张剑亭问,“就由着那三个孩子去做?”

“不怕。薛自恒现在还得装模作样一阵子呢。能不与我们明着翻脸,他是不会轻举妄动的。毕竟,以他现在的能力,真想起兵,还差得远。这一次,不过是被逼出来的罢了。”白明玉笑笑,“何况,我与他都不在,薛自恒也得掂量掂量,别被我们埋伏了。”

~~~~~~~~~

隋强本来还忐忑,张诠说有他熟人,他便一直在想着,自己认识的都有谁。可是思来想去,能够被称作大人物的,也只有薛自恒而已。而连薛自恒都认为对方是大人物的,就更是想破头也没了。然而到了后院,却没见着什么特别的人,只有三个孩子而已。

一对双棒站在前面,一黑一白的衣裳,都是仿着大人的武士服,宽宽的腰带扎着,黑衣的腰带上是红玉,白衣的腰带上是碧玺,极精神利落。小哥儿俩双目漆黑,炯炯有神,一只手自然垂着,一只手压着腰间的短剑,倒似两尊门神。

后面的孩子却是坐着的,宽大的扶手椅里,他穿着明黄的衣裳,宽大的袖子几乎掩住了他的手。他轻轻歪着,一只胳膊搭在扶手上,神情清淡。那双琥珀的眼睛,却微微透着冷。略挑上去的眼角,给他添了一笔凌厉的威严,即使没在看人,也自有些气势在。

“来者何人?”黑衣的孩子厉声问。

“还不下跪”白衣的孩子厉声喝。

隋强看着生气:“不知好歹的小畜生……”话没说完,被张诠堵回去了。

“臣义亭县令张诠,见过太子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跪倒,拜伏。

隋强大骇,腿下一软,连话都说不出来。方才他竟是说了大不敬的话,这颗脑袋还能不能保住,心里都颤。

薛自恒注视着童心碧,童心碧却没看薛自恒,似乎对一株柳树极感兴趣,只挑了一根柳条来把玩。倒是关霆关霖,上前一步。

“大胆太子殿下在此,竟敢不跪”

“怎么,是要造反么?”()

第一卷 当垆沽酒 第六十一章 祭坛突变 第六十一章 祭坛突变

关霆关霖怒目望着薛自恒,他们两个年纪虽小,架势却十足。这对双棒本来面相是像着娘的,多少都有些秀气。然而一瞪眼睛的时候,却见着关海沧的气势来,也是不容小觑。

“臣,不敢。”薛自恒缓缓跪下,“臣凛州州牧薛自恒,拜见太子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只是跪得直挺,却没伏下身去,而且转头就向着关霆关霖,“这两位,大约是定远侯的公子了,倒是少年英杰。”

“跪而不拜,是何道理?”关霆质问。

“太子殿下面前也敢肆意说话,你可知罪”关霖怒斥。

薛自恒去看童心碧,童心碧仍是不言不语,将柳条缠在手指上,似出了神。然而当童心碧若无其事的淡淡瞥过来的时候,那似笑非笑的神情,倒让薛自恒一惊。薛自恒倒是笑了,拜了下去。

“都起来吧。”童心碧这才慢悠悠的说话。看着被张诠强拉着起来的隋强,“这位是谁?”

“回殿下,这位是当协郡守隋强隋大人。”张诠回答的毕恭毕敬。

“嗯。”童心碧颔首,淡淡的问关霆关霖,“方才,我似乎听见有人出口不逊。”

“回殿下,您没听错。”关霖板着小脸回答。

“哦。”童心碧将手上柳条解开,似忽然想起了什么,动作顿了一下,悠然来问,“对了,关霆关霖,上次,五叔被捉,听说就是关在当协郡的监牢里,可有此事?”

“这事,爹倒是没提。听杨先生讲,倒是有的。”关霆应着,“听齐大伯说,似乎是要捉什么叶锦年,倒把爹捉进去了。爹回来的时候,身上都是伤,受了重刑,被逼过供。”

童心碧笑了,问隋强:“隋大人,可有此事?”

隋强腿软,又跪下去了:“殿下饶命,殿下饶命”除了这句,再不会别的。那黑衣裳孩子说的事,件件都指着关海沧。难怪张诠说会有熟人,谁知竟是太子殿下眼前的人。他乍见太子本就被吓得不轻,也没注意薛自恒提到的那句“定远侯”,更不知道被太子殿下叫五叔的会是谁,只道是太子殿下看重的人而已。

张诠听着,将关海沧的事提出来,却不是他们教那三个孩子的,显然是三个孩子有意报复,才特特讲出来吓住隋强的。这一下倒是立了威,也算是给薛自恒一个警示。未必是三个孩子有心,却无意中镇慑了一下薛自恒。倒是教张诠也不禁心里赞叹。

“张大人,事情都准备妥当了?”关霖来问。

“是。都妥当了,只等着殿下与薛大人去了。”

“张大人,殿下并不想出头,此事,还是教薛大人领着就好。”关霆来讲,“我们两个陪着殿下,同二位大人一起去看就是了。”

“是。”张诠应了,先唤了人将隋强带走关押起来,又引着薛自恒去沐浴更衣,准备至平德寺祭祖慰灵。

这一番祭祖慰灵声势浩大,全城百姓倾室而出。薛自恒为首,张诠在后跟着,关霆关霖护着童心碧也在。那些大人倒没怎样,三个孩子却成了百姓的焦点,纷纷乱乱的有人询问,那三个孩子是什么人,怎么能同州牧大人和县令大人一起走在头里。然而谁也不认得,竟是没人知道那三个孩子的身份。

那七员武将也都换了衣服跟随,铠甲都卸了,换了劲装,兵刃也都没被允许带着,因着是去祭祖慰灵,不许人用兵刃亵渎了。整个队伍中,只有关霆关霖两个被允许带着剑进去寺里。一来他们是太子亲随,要保护太子;二来他们年纪尚幼,也不大被约束。

平德寺里的方丈接了出来,早准备好了香,递给众人。薛自恒为首,向着祭坛上拜了几拜。下剩的张诠、七武将、张剑亭,算是官员中的,也依次去拜。关霆关霖则替童心碧和童宁两个在张剑亭之后拜的。接下来便是城中士绅,挨个登坛祭拜。

一时里全是撞钟的嗡嗡声,诵经的喃喃声,满眼的香烟缭绕,闻着的尽是烟火气,寺里坛上,倒跟仙境仿佛了,连那庄严肃穆,也都相像。

童心碧正与关霆关霖在旁看着,忽然一声轻咤,一道影子自百姓中拔起,向着三人掠来。关霆关霖大惊,拔剑去挡,却被那影子“叮叮”两声用剑震开了,直奔童心碧而去。

距离最近的童宁一声叱,忙去保护童心碧,与那影子交了一掌,被震退了五步。张剑亭也忙飞身去护人,却有另外一道山一样的影子压下来,截住了他,一柄巨剑彷如有开山之力。

薛自恒在旁看着,并不着急。他手下七员将自拜祭完就被张剑亭“请”下了祭坛,此时距离甚远,也不急着教他们上来保护。而他自己则是文官,更是不会动手的了。何况,他见那山一样的人身形倒是眼熟。心里冷笑,倒觉得是一场好戏可以看。

来的两个刺客都带着斗笠,遮住面孔,却显然是一男一女。那山一样的男子极高壮,与他缠斗的张剑亭几乎要没在他影子里去了。张剑亭因手中无剑,此时倒是十分吃力。那女子身形窈窕,童宁根本不是她对手,若不是关霆关霖也跟着掺和了几下,她早就把童心碧擒到手里了。

眼见着那女子就要得手,斜刺里竟有杀出一人,蒙着面,一柄剑拦截了那女子,探手就去抓童心碧。竟也是来劫持的,不过那女子也不简单,剑势一变,又迫了过来,将人迫离了童心碧,她自己倒又去抓人。如此两个争衡起来

一时间兔起鹘落,变异丛生。祭台变了凶台,上头本也不开阔,张诠躲在一边,全没法接近那战团,急得直喊人来。然而哪是人说来就来的?何况那七员武将正堵在祭坛登上的位置,看着是要抢着上来,其实却刚把路给拦住了,在底下磨磨蹭蹭的。

女子与那蒙面客的争夺渐已分出高低来,女子终究差了一层,蒙面客对着童心碧步步逼近,眼见着一只手过去,就要抓在童心碧后心。关霆关霖大惊,飞扑过去,却终究年小力弱,被震开了,却来不及阻止。

“放开”陡然一声喝,在人丛之后,显是女声。

却是一支黑羽自另外一方射来,阻断了那蒙面人,将他与童心碧隔开。

又是两人自百姓头上掠向祭坛,一东一西,一黑一银,黑色的如山,银色的如梅。

薛自恒却惊诧,他本料着来劫持的其中之一是他见过的,却不想这后来的两个中的黑色的才是他认识的那人。劫持者竟是另有其人。这事,倒是出乎他的意料了。

祭坛上三个刺客同时惊骇。那银色的到得快些,拦住了蒙面的。张剑亭却被男子巨剑迫退了两步,女子一掌推开童宁,掳了童心碧就走。黑色的此时也来了,要截住那女子,却被男子赶过来,与他对了一掌,各退了三步。不过是一闪神的功夫,那戴斗笠的两个携着童心碧就不见了踪影。

银色的手上却似不便,剑握得也不牢,蒙面人不过与她对了一剑,便打掉了她兵刃,也趁隙纵身走了。张剑亭紧跟着追了出去,黑色与银色的轻功却不如那些刺客,追了没多远就失了踪影,只得回返。

薛自恒在祭坛上看着,不觉锁了眉,事情,似有些脱了他掌控。

这一阵闹,不但祭台下百姓哗然,祭台上更是气氛沉闷愤怒。

“可恶”银色衣裳的白明玉气得一拍祭台旁的栏杆,却不妨被一只手握住她手腕,不教她伤着的右手拍实了。

关海沧忙收回了手。

“大姐”童宁扑到白明玉的怀里哭,“心碧,心碧,大姐,救救心碧啊”

“宁儿,先别急。”白明玉虽然安慰着童宁,却是一脸的寒霜,“张大人,此事非同小可,你自己先看着办吧”

张诠一脸的惶恐苦涩:“小姐,这事,这……”看着白明玉冷着愤怒,他只好又转而求相对温和的关海沧,“关爷,您看这事……”

张剑亭此时也回来了,沉重摇头,无功而返。

“关城”关海沧立刻沉了脸,狠狠,“一个也不准放出城去挨家挨户搜务必将人找出来”

“关爷,怕关城不妥。”张诠哭丧着脸。

“事关重大,怎么不妥?”关海沧怒问。

张诠深吸了口气:“关爷,小姐,想必二位也知道的,鬼节里俗例是要放灯的,否则鬼魂滞留不肯离去,阴气太重会伤人。然而我们这义亭县城里并没有河,城里百姓历来是去城外三十里的河边放灯的。若是关了城,百姓不能去放灯,且不说会不会阴气滞留伤人,就是百姓心上也过不去,怕引起民怨啊”

“民怨?”白明玉冷笑,“那被掳走的是什么人,你难道心里没数?他一个顶得多少百姓?若是他当真出了事,我便教这一城的百姓都来偿命”

“明玉”关海沧叫住,“你失了分寸了。”

“那是心碧”白明玉借机去看关海沧的眼睛。

关海沧却不敢看她,躲过了:“我知道那是心碧,你且先别急。事情或者还有转圜。只是这城……”

“关爷,城不能关啊”张诠转脸来向薛自恒求援,“薛大人,您也知道的,这例俗如此,今日这城关不得”

薛自恒一直冷眼看着,心中想着,眼前这些,究竟是做给他看的,还是真的。听见张诠向他说话,便也跟着说了两句:“这倒是真的,历来每年今日义亭县连夜里也不关城的。因河离得太远,怕百姓有回来晚的,故而彻夜开着。这位,想必是定……”

“薛大人,”关海沧拦住薛自恒的话,“此处还是外面。”

“呵,关爷。”薛自恒也就顺着说,“关爷和小姐爱护公子,下官心中也明白。只是若是将这例破了,怕外头还没事,这城里先自乱了,就不好收拾了。”

关海沧注视了薛自恒一会,缓缓点了头:“既然如此,且先不关城。”转头向张剑亭,“城门都把守好了,挨个检查,宁可错拿,不可漏过”()

第一卷 当垆沽酒 第六十二章 做戏 第六十二章 做戏

好不容易安抚了百姓,众人先回了县衙,唯有张剑亭出事后就去布置城门查检守卫,没有同行。衙里酒宴是早预备好了的,原想着祭祖慰灵回来便直接开席。然而出了这档子事,却再没人有胃口了,不过象征性的吃了几口而已。尤其是白明玉恼着只喝酒,别人便更不敢来吃了,哪怕饿得不成也得挺着。

关海沧看了出来,微微一笑,先去夹了菜来吃,又教桃子来添饭。有了他带头,饥肠辘辘的众人才敢动筷子。白明玉、关海沧、童宁、张诠、薛自恒一席,另外还留了张剑亭的位置,桃子在旁侍立伺候。薛自恒的七员武将则被另外招待,隔了个屏风,在外间吃酒。

关海沧见白明玉一口不动那些饭菜,只一杯杯斟酒来喝。叹了口气,按住她酒杯:“明玉,别喝了。”去拿她酒壶。

白明玉瞥了他一眼,怒气都在眼中含着:“那被刺客掳去的,感情不是你的亲侄儿?你到有心喝酒吃菜,与人说笑”

“大姐,你怎地又挑五叔的刺心碧被掳,难道五叔是不着紧的?”童宁怒目向着白明玉,气得一丢筷子。

“闭嘴哪有你插言的份”白明玉呵斥。

童宁愣怔半晌,委屈得不行,含了两眼的泪,哭着跑走了。张诠忙教桃子追出去跟着,别教童宁出事。

张剑亭回来的时候正见着这一幕,本来心里就急,火气也跟着大了:“白明玉,你怎又无理取闹”

“我倒是无理取闹了?”白明玉琥珀的眸子都快被烧起来了,“张剑亭,你去了这半日,可有什么消息?”

张剑亭无奈摇头,坐下先灌了杯酒:“查了许久,还没有头绪。想来应该还没出城,只继续察着是了。”

“你怎知定然没出城了”白明玉恨恨,“我早说要关城的都封锁了,挨家挨户的去搜现在城里进进出出的,你就能保证都给查出来了么”

“明玉,别太急了,张公子也尽力了。”

“啪”,关海沧的话没说完,脸上又多了个血手印。就见他脸上白了一下,便肿起来了,嘴角流血。

“他尽力了,你呢”白明玉怒斥,“他还知道去外头布置人查察你呢?除了吃喝,你还做了什么?没用的东西”

这一下,全部人都噤了声。连关海沧都被打了,其余的人更没资格,也没胆子去劝阻白明玉了。

这般静了一下,薛自恒倒是插言了:“不如这样,小姐,便教我带来的兵入城如何?教他们去搜查,人多些,也快些。现在城里人手毕竟不足……”

“不行”白明玉还没回话,关海沧先断然拒绝,“大人的军队还是先在城外暂驻吧。若是需要的时候再来调派。”话是笑着说的,只是衬着他脸上血迹青肿,那笑看着也苦涩勉强。

“难道我们就是没人的?”白明玉冷笑,向着外面喊,“李武”

“在。”跟着张剑亭一起过来,正在外头候着的李武忙赶了进来。

“你去城外找赵将军,教他带着那三千人进来”

“是”李武答应了,立时去办。

薛自恒看着,关海沧在听着白明玉的分派时皱了眉,扫了自己一眼,似乎想要拦阻,却终究还是沉默了。

“我去看看。”关海沧又瞥了一眼薛自恒,“怕李武叫不动人。还是我去的好。”他也起身离开了。

薛自恒暗地里冷笑,面上却郑重:“小姐,公子被掳,下官也十分焦急。既然小姐觉得下官带来的军队不宜入城,那下官便带着身边这几人去寻可好?”

白明玉烦躁的挥手,就将薛自恒打发了。

薛自恒一离开,张诠也起身向着白明玉一揖:“小姐,那我这就去安排了。”

“有劳张大人。”此时白明玉脸上烦恼却全去了,颔首,“辛苦了。”

眼见着人都走了,张剑亭夹了个面果子丢在口中:“忙了这大半天,我却饿了。”之前的焦急全没了,又成了那副纨绔公子模样。乜斜着眼睛看白明玉,“你那一巴掌可真够狠的,关海沧脸都肿了。做戏也做到这份上,也就是他还容你。”若是那一巴掌打的是他张剑亭,想来两人早打起来了。张剑亭也有些奇,关海沧虽然温和,却也不是没脾气的,当初牢里威胁何意杀死邱跃严的时候,真像一尊煞神。然而只要遇着白明玉,关海沧便是一语不发,全由着白明玉。

白明玉却不搭腔,只问:“事情都办妥了?”

“妥了。”张剑亭忙着填自己的肚子,倒仍是保持着风度,“童心碧和关霆关霖赵猛一起被送出去了。何其年跟孙月年也出了城,杨怀启跟着他们两个。”看见白明玉似要问,他又加了一句,“没教何其年他们见着赵猛。”想了想,张剑亭倒又笑了,“你们倒是能教凌剑派的来做事,之前可打得狠呢我以为那梁子结得不小。”

“各取所需,利益而已。”白明玉淡淡的,“我们给他们叶锦年,难道还不能教他们出点力?不过是一场劫持罢了,他们又不是没做过。”最后那话说得讥嘲,配着那若无其事的语气,倒更觉得削人面子。

张剑亭想着,幸好何其年跟孙月年不在,不然立刻两边就能打起来:“你们料定薛自恒就是叶锦年?”

“八九不离十吧。”白明玉将桌上菜品挑拣了,摆了个食盒。轻轻笑着,透着些许得意,“张公子以为,我们这计谋如何?”

“一群骗人精”张剑亭咬牙切齿。那一连串环套环的计划,都是关海沧白明玉连着张诠一起想出来的,每一步都当了那捕螳螂的黄雀,刚刚好的把薛自恒的路给挡了一下。又偏偏步步算计着薛自恒的心理,将凛州州牧初时的笃定变了惊疑不定,又引人想到错处去,将那错处又做了笃定。如今这一座城就是薛自恒的陷阱,等着时候到了,便收网捉鱼。

白明玉看了看外头耀眼的太阳:“张公子休息一下吧,等天黑了可就有得忙了。”

张剑亭一口菜还没咽下去,就见着白明玉提着食盒离开。其实他不用想也知道,那食盒是给谁准备的。缓缓放了筷子,张剑亭忽然再没有了半点食欲。其实看着白明玉与早上大不相同的态度,他应该高兴的不是吗?

~~~~~~~

关海沧在城里转了一圈,将事情都安排妥当了,最后又去了一趟城门口,问了李武一些事情,才想起来回县衙。两个时辰之前桃子就带给他白明玉的话,说是教他都安排妥之后去找她。

关海沧看了一眼天色,早都暗了。城里灯火都点了起来。因是鬼节,又有各处灯笼提照着,幽幽的白色灯笼将城里映得惨淡的白。

白明玉找他做什么?她不是,不想见他吗?今儿为了做那一场戏,已经教她忍受许久了。

想了想,关海沧又自嘲笑了,今儿事这么多,都是他与张诠在安排布置的。张诠掌内,他掌外,那些事布置完了,自然是该对白明玉说的。果然去找她的时候,正见着张诠从白明玉房里出来。

张诠看见关海沧,怔了一下:“关爷,你……”似乎想说什么,却没说出来,“关爷,小姐等你很久了。”

“多谢张大人。”关海沧颔首。

张诠看关海沧要敲门,又说:“关爷,小姐吩咐了,你来了直接进去即可。”

“嗯。”关海沧颔首,捏了下拳,终于推开了门。

张诠在外看着,叹了口气,为了屋内的两个人,也为了自己的儿子。

室内并未点灯,一片黑暗。关海沧站了一会,才勉强适应了,寻了半天,却没看见白明玉,只看见里间门上的帘子轻轻拂动着。然而满屋子里都是菜香,桌子上也隐隐都是杯盘。

关海沧深吸了一口气:“殿下。”

里间忽然亮了,灯烛被点了起来。明黄色的光将白明玉的影子印在帘子上,随着风波动。关海沧看着白明玉一掀帘子,从里间走出来。

白明玉并未理关海沧,只当他空气般从他身边过去,点燃了外间的灯烛。

关海沧也就只能沉默着站着。

室内明亮,立刻将之前还模糊着的菜式都照得清清楚楚。干煸牛肉丝、辣子鸡丁、水煮肉片、麻婆豆腐、凉拌绿豆芽、三丝芹菜,还有龙抄手、蛋烘糕、千层酥的面点,另外加上一盆鱼片汤。一只酒坛在旁边放着,还没开泥封。

关海沧忙将头转开,看着窗外。他认得都是白明玉的手艺,否则这北方哪里有人会那些南方的菜。不知道她是做了多久,她那手本伤了,可还受得住?之前打他的那一下,手上就全是血了,现在又如何了?关海沧想去看一下,却不能。而那菜香更是一个劲的往他的鼻子里钻,害他恨不得屏了气,才能抵制那****。

“咕噜”。关海沧脸红了,只望着窗外那几株柳树。

白明玉偷笑,却仍是板着脸,似充耳未闻。半晌,却又冷笑了,自言自语:“好不容易做了这些菜出来,倒是没人领情。不过是辣些罢了,那张剑亭,难道他往日是吃过的?看了便说不吃”

关海沧垂了眼。她果然是要邀张剑亭的。

“当真是浪费了。”白明玉喃喃。她坐在桌边,拄着手肘,手背托着腮。()

第一卷 当垆沽酒 第六十二章投食 第六十二章投食

关海沧熬不住,向着白明玉陈述:“殿下,事情都安排妥了。城内百姓尽出,并无多余的人留下。赵寒带着三千军大张旗鼓进来,两千五百人招摇过市,五百人换了装,扮作百姓的样子在城里散开了埋伏。我已吩咐了赵寒,时间差不多就全换装回县衙附近包围。州军混入城中千人,俱都散开了,然都在县衙附近。薛自恒派了两人在城门口守着,另外三人散在城中,一心要先找到心碧。薛自恒自己与二人则返回县衙附近,与州军汇合。入夜之前,张公子已当着薛自恒派来的监视者的面出去了,想来不久便会潜回来了。殿下若无吩咐,县衙这边便暂时交给殿下与张公子了。关海沧还要再去城中看看。希望殿下与张公子先沉住气,不要轻易出手,待城中事了,关海沧立刻回来。”一口气说完,就要离开。

“你多久,没吃东西了?”那声音轻轻的,如同一声叹息。白明玉望着烛火,似在出神。

关海沧一怔,停住,屏息而听,室内寂静。难道,是幻听了?关海沧苦笑,白明玉应是再不会与他说话了吧。

“怎么,饿得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白明玉蹙眉,“一时要战,你还没上阵就要手软?”

关海沧心里一紧,呼吸一滞,却笑了:“不是下午,才与殿下一起吃过?”当真,是她在问他

“早上你也是那般都吐了的?”白明玉下午的时候本来提了食盒要找他,却见他在花园角落里抠着自己喉咙吐。她这才明白,不教她为难,就是这回事。

关海沧默然,她竟都看见了。

“吃吧。”见了他吐的这一幕,白明玉也就没再去找他,只教桃子去传话,自己却在县衙厨房忙活了许久。

“我,不饿。”笑着回了,“多谢殿下好意。殿下,为张公子准备的,却不该在关海沧这里浪费了。”

“说的也是,这一桌子好菜,也当真该找个懂得的人来吃。不然便是牛嚼牡丹,暴殄天物了。”白明玉冷冷讥嘲。

关海沧笑了:“殿下说的是。关海沧,便先告退了。”又要走,偏肚子里又响了一串。关海沧窘迫。他本就是武将,食量大,加上这两日事情多,这般饿下来,早已饥肠辘辘。纵然控制得了自己的嘴,又要怎么控制那不听话的肚子?

“噗”,白明玉笑了出来:“你在外这么久,不会人前也响成这样吧?”

关海沧一张脸红得不行:“没。只在殿下面前失礼了。”说完便要落荒而逃。

“吃吧。”白明玉又板了脸孔,冷冷的,“回头人家再说,我把堂堂的虎威将军给饿死了,倒是心肠歹毒得很。”

“不,殿下宅心仁厚,绝非那样的人大家自是有目共睹的”关海沧狼狈辩解。

“真的?”白明玉声音挑了起来,嘲笑,“怕你心里最不是这般想的。你心里,我最是心肠狠,手段毒。不然怎么就非要迫你将自己废了,迫你将自己饿死了?我那一桩桩一件件,专是迫害你的,便是罄竹难书了。”初时还嘲他,后来却变了自嘲。想一想,自己还真是待他最坏最狠。从未在人前摆过的架子,只在他面前摆;从未待人刻薄狠辣,偏待他的时候总冷嘲热讽迫着他伤着他。难怪他总不肯喜欢了自己,这般想,倒不是没原因的。

“殿下多心了,关海沧从未想过殿下的不是”他忙说,急了起来,“殿下自来面冷心热,其实心最是柔软的……”只不过,对于他来说,她的每句话,每个意愿,都想为她完成罢了。却往往忽略了,别的东西。

白明玉轻嘲着:“那你还不吃?真要将菜都放冷了?”

关海沧见白明玉不再难过,便也笑了:“我去厨下寻些吃的就好了。晚饭虽然开过了,总还是剩了许多的。殿下这些,还是别给我糟蹋了吧。一时张公子回来,也该饿了。”

“教你吃就吃哪那么多废话”白明玉一瞪眼,挑着的眼角要飞起来似的,“别说张剑亭不吃这辣的,就是他吃,难道我还是给他……”顿了一下,却没说下去,“除了你,满府里现在还有谁会吃这辣的?宁儿都和桃子睡下了别人还怕辣呢你不吃,难道都投给猪去?怕连猪都不吃这个”

关海沧被说得没话,只得坐了,面对那一桌子的好菜,搛了口豆芽放在嘴里,却食不下咽。尽管,这一桌上,本都是他往日极爱的菜。

白明玉借着烛光,却去偷看关海沧的脸。他脸颊上血手印已经擦掉了,却早已肿起来,泛着青紫。那日早上她离开堂村的时候,他脸上比这还严重:“疼么?嘴里也破了?”

“不……”关海沧忙答了。隔了一下,才恍然意识到白明玉说的是什么,怔住了。

白明玉已经来到他身边,扳着他脸看,右手轻轻抚上去:“疼得厉害?嘴张不开么?方才说话还没什么事,吃东西却不行么?”

“殿下。”关海沧慌撇开脸,让过白明玉的手,站了起来,毕恭毕敬,“关海沧无事。”

白明玉仰起脸来望他,看着他严正的神情,满目轻嘲,微微叹着:“难道我是那大虫?值得你严重成这样?”

“关海沧……”

“坐下吃吧,再说两句,正戏都要开锣了,难道还饿着肚子去打仗?”

关海沧默默将菜塞进嘴里,食不知味。白明玉放的辣椒十足,辣得他嘴里面破了的地方疼。原本还好,这下却真有些要张不开嘴了。

拍开泥封,给关海沧倒了酒。白明玉也开始吃饭:“你若再不吃,我也要饿坏了。等你回来,可真不容易。”这话说的似无心,其实却是有意。白明玉心里也紧张,却在脸上强做出镇定来。

关海沧愣怔,不觉又停了筷子。

“没见你这样的,什么话都照做,也不看看那事能不能做的难不成,我以后气也不可以生,玩笑也不可以开了么?”她右手伤疼,筷子用不灵便,夹了几次都没把菜夹起来,倒恼得她将筷子丢了。

关海沧垂了头,沉默不语。

“吃一会事情多着呢”他不说话,她只有故作出来脾气,粗鲁的盛了碗鱼片汤,“砸”在关海沧的面前。

关海沧却放了筷子,彻底不吃了。

“你又怎么了?”白明玉这回当真是有点恼了。

执了她手,轻轻翻开,关海沧锁紧了眉,细细地拆了早染了血的白布。他早就想要看她的伤的,却一直拖到了现在。心里记挂着,却又忍耐着。此时那手就在他眼前,却怎么也没法克制自己了。

白明玉心里颤了一下,没动,更没抽回手。却感觉得到关海沧的手略微的颤抖,碰在她手指上,手心里,痒痒的,却是温热的。

那伤果然都是裂的。八日前的伤,却反反复复的一直没好。因是手心的位置,本就不大容易愈合。这一日里白明玉又曾执剑而战,狠狠打了关海沧一巴掌,更教伤口严重了。

“怎么不教桃子给你裹伤?”关海沧打了清水,又取了伤药白布,却先用酒慢慢将白明玉伤中流出的脓水给擦掉。他感觉到白明玉胳膊一僵,知道她痛,不觉又放轻了几分,“忍忍。”

白明玉就看着他为自己裹伤,心里柔软得要化了。

“张公子孩子气,往往注意不到这些。”关海沧想了想,又说,“以后,你自己多在意点。自己的身体,自己怎么能不保重?从以前,你就拼得狠,现在还改不了那脾气。该拼的时候也就算了,不拼的时候怎么也都忽略了?”将来谁还会替她注意这些事?帮她想着这些?张剑亭是个好男人,过上两年,成熟了,也就能注意到了。

“习惯了。我不在意的,你不是一直都注意着?”白明玉说完自己也慌了,猛抽了手,背对着他,“该走了。也教那些人见识见识,什么是真正的将军凭他们,真真可笑得很”抄了枪就要出门。

关海沧一把抓住她:“你这样还要去?我去就够了。府里也要留人。张大人和桃子都不会功夫,宁儿那三脚猫能保住自己就不错了。”

“我这样也算不得战力了,留下来没准倒给张剑亭填麻烦。倒是外头指挥还可以,我们两个分头,还能快些。何况这里一时半刻倒也不会就开战,你不是也希望能等你回来么?”

关海沧却摇头:“外头也不能教你单独去。虽然都布置好了,可薛自恒那几员武将虽然没什么谋略,终究还是有本事在身上的。万一突破包围,怕你……”

“难道教我在这闷着?”白明玉恼火,“真当个什么都做不得的废人?”

关海沧又沉默了,良久却说:“白日里收到了陛下的急件。”

“嗯?父亲说什么了?”

“陛下说已经派人来接了,唤心碧他们回去。”算算时间,等这边的事了了,也该来了。到时,白明玉也就跟着一起走了。

白明玉不敢看他:“看来宫里的事是了了。”

关海沧缓缓跪了下去:“殿下,今夜,且先随在关海沧身边,可好?”算不算是,最后一次的痴心妄想?

——————————————

囧了……章节题目写错了……本章是第六十三章,然而vip章节章节题目不能改了……请见谅吧……抱歉……

第一卷 当垆沽酒 第六十四章收网 第六十四章收网

城门口来往的人已经十分寥落,似乎百姓都出城了,还没人回来。几个门口把守的禁不住打了呵欠,懒洋洋的。灵蛇冯臣和怒蛟楚唯两个也显得懒散,不耐烦得很。他们两个被派来这边跟着盘查,早腻味得不行,奈何薛自恒吩咐了,却没办法。他们到是很想与另外几个换换,进去城里胡乱翻搜当然是最好的。

李武提着灯笼带着十几个人大摇大摆的走向城门,呼喝指点着:“小姐吩咐了,把城门都关上从现在开始,谁也不准出城”

“是”守城的兵士应了一声,纷纷跑去关城门。

“慢着”楚唯忙制止了,“为什么要关城?”瞌睡虫被这突来的消息都赶走了。

李武轻蔑的打量了楚唯一番,颇有些仗势腰粗的意思:“小姐说了,既然守到现在,还没拦住人,估摸着就还在城里呢,想必是要趁着晚上不备离开的。趁着现在,百姓多不在,也不怕误伤了人,正可把城门关上,在城里仔细的搜查”说完也不再理那两个薛自恒的人,“关门都快着点”

“不准关门”冯臣大吼,掣了刀出来,上前就要劈人。

楚唯也忙拔剑出鞘,跟着冯臣去抢门。薛自恒早吩咐过,若无异动,便先相安,若有异动,即时抢了城门,将城外军队放进城来。他们两个不敢怠慢,见着要关城,忙忙的来抢。

然而李武和守城的兵士却没要硬拼的意思,甚而也不大管城门。见着那两人发威,呼啦一下子就散了个干净,竟是跑得飞快。

一时城门口空荡荡的,似只剩了冯臣和楚唯两个。两人心里一惊,警惕起来,戒备着。城门顶上悬着几盏大白灯笼,幽幽明着,风吹过去,引来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呜咽。

“我去取城门。”冯臣推了推楚唯,“你先戒备着。”

然而冯臣才要迈步,“笃”的一枝黑箭射在他脚下,紧擦着他脚面,深钉进地上,黑羽贴着冯臣的小腿颤。

这一箭如同命令,突然之间城门口灯火通明,城上城下猛地冒出两百人来,俱都弯弓搭箭,向着冯臣和楚唯瞄准。又有人在那弓箭队之后,跑去关上了城门。

“冯臣、楚唯,还不束手就擒?”那声音震撼人心,如在心底里轰鸣出来一般,气势迫人。

城门顶上,一黑一银的两人站立。银色的执着长枪铁戟,黑色的拽了满月弯弓。

“或者,是想当那刺猬?”轻挑起来的声音,带着冷冷的讥嘲。

冯臣楚唯互望一眼,忙翻身要向城里跑。却不妨才一转身,又见着两百人拦路,同样的弓箭逼着。

“困兽之斗,不做为好。”关海沧如山岳,那气劲彷如从城头压下来一般。

“何必那许多废话?就射成刺猬,不是省事多了?”白明玉漠然,“反正这几个也都是恶人,都给杀了,也算是除害了。”

“只是不想浪费箭矢在他们身上罢了。”关海沧一笑,又一枝箭出去,正擦着楚唯顶心,削掉他头上束发冠,“降是不降?”

楚唯心里打抖,那一箭他躲都躲不开。明明听着背后风响,却犹如被定住了一般,也不知是被关海沧的气势还是被那枝箭的劲力给摄了魂。

“咕咚”冯臣跪下:“我投降投降”

楚唯跟着腿软,也颓然在地:“投降……”

~~~~~~~~~~

鬼脸王捷谨慎着,方才他被一道黑影引着,奔了这条小巷子里来,却刚转入,就失了踪影。王捷早听人说过,那关海沧和白明玉都是计谋诡诈的,对付他们要多一层心思。于是王捷更加慎重,深怕中了什么埋伏陷阱。

这一带都是贫民聚居地,房子简陋得很。稍微好点的是用木头搭建,有那差的干脆就是草房了,风吹过来咯吱吱的响,像是鬼魂在倾诉着冤情一般。

王捷壮了胆子,又向前寻了一阵,却觉得有些不对。虽然说百姓应该都去放河灯了,然而当真一个人也没有留下,却是不应该的。毕竟河边离得远,老弱妇孺的,总该有人守家。只是这一片,显然全是空房。

突然天上似滑过一颗流星,一线明亮拽了过来,落在那草房顶上,顿时熊熊火起。

王捷才惊了,天空就彻底映得光亮,无数火箭齐射,如同下了一阵火雨。草房木屋全都是见火就着,何况里头还都是浇过油的。火势大得惊人,将王捷淹没在其中。

~~~~~~~~

白明玉看着起来的大火,见着房倒屋塌,闻着焦糊的火焰味道:“灵蛇冯臣、怒蛟楚唯投降,鬼脸王捷、夜书生李胄加上这个开山怪钱孙葬身火海。这几个外围的,便算是收拾完了。我们该回去了。”

关海沧颔首,“回去吧。不知县衙那里怎么样了。辛苦张公子和张大人了。”说着将弓背回背后,接过了白明玉替他拿着的黑戟。

白明玉笑着:“我怎么又饿了?快点都办完了,回去那一桌子菜还能继续吃。”

“你本来吃的也不多。”关海沧看着白明玉缠着白布的手。她手上不灵活,吃饭的时候也没能动几口。结束了,得记得让桃子或者宁儿去喂她才行。

两人正要走,忽然听得那火海里一声爆喝,猛地弹出个火球来,刷拉拉火焰的链子连着,直奔白明玉。

关海沧踏前一步,铁戟一挥,扫开了火焰的铁球。兵刃相交,一阵火星如雨自铁球上迸射出来。关海沧不动,兀自不见一般。那铁球倏然收回,又没在了火海之中。

白明玉眼见着一颗火星落在关海沧的肩膀上,燃了起来:“海沧”要去给他扑灭。

关海沧却自己一抬手拂了,执意将白明玉拦在背后:“钱孙没死,殿下小心,只在我身后便了。”又沉声对着那些来围困射箭的兵士吩咐,“众人听着,都撤出去,到赵将军处回复这里交给我。”

“是”整齐应着,弓箭手瞬间已经撤得干干净净。

白明玉却知道,关海沧是唯恐那些弓箭手被钱孙伤了。钱孙如今在火里,铁球威猛,带着火焰,若是攻向她与关海沧还好,若是攻向弓箭手,那些兵士却躲不过,定然会为钱孙所伤。是以关海沧选择独自应敌。

关海沧警戒着,微眯了眼,侧耳细听。风声陡然,关海沧一拧身,正见着那火球激射。铁戟在他掌中半旋,一捞一搅,却不再躲那火球,反将火球之后的链子给拧在戟杆上,牢牢绊住,不教那火球再收回去。

火球映着关海沧的半边身子,显出那坚毅魁伟的身形。火焰的铁链顿时被绷直了,显然另外一边也在争。

两下里较劲,关海沧猛地一声大喝,臂上筋肉暴起,将戟一抬一压,遽然一甩。就见着那火海里被拽出了一个火人,随着铁链直飞了出来,跌在关海沧的脚边。关海沧毫不犹豫,戟尖向下,刺进那火人后心。

此时关海沧与白明玉脚下站着的屋顶也着了起来,两人也就撇了钱孙尸体,急跃下房子,向县衙奔回去。

白明玉轻功比关海沧略好些,便在他前头一步。风中回头去看,见他前身衣裳被烧破了许多处,尤其胳膊上,皮肤都露了出来,看着是已经烧伤了。白明玉心里清楚,方才关海沧与钱孙战时一直不动,也不避那火球带来的火星烈焰,为的就是自己在他身后,他要替她都挡了。关海沧对白明玉的好,白明玉心里清楚。她不清楚的却是,关海沧那样待她,是因为她是他主公的女儿是公主殿下,还是因为她是白明玉。白明玉心里也清楚,方才在关海沧背后的若是父亲或者心碧、宁儿,甚至是张诠、桃子,任何值得他关心在意的人,关海沧也都会一动不动,将那些火焰都挡了。

“殿下,怎么了?”关海沧见白明玉一直看他,心里一漾,头上一震,忙收敛心神,来问她。

白明玉摇头,淡淡笑了:“张大人盘算得倒是好。那几处的民居都给烧了,自然是要官府里出钱重建的。我们两个大约要被张大人给盘剥了,非得多出些钱,重建成砖瓦房不可了。”

“张大人爱民,是不可多得的良臣。”关海沧也就跟着笑。

“再加上将城里百姓遣走的补偿,说不得,我们是要大出血的了。”白明玉轻笑着,“你可得提醒着我些,回去跟父亲找补回来。”

关海沧顿了一下,笑着回:“这个自然,会提醒殿下的。”

“放心,你的份我也一并都会讨来的。”白明玉清淡的说着,“到时候是给你送到堂村去?还是先送在张大人这里,免得东西太多,教齐大哥他们疑?你可小心些,别送了东西过去,你人倒饿死了,不是教人白跑?我也白替你要了。”

关海沧摇头,笑着:“何必要跑这一趟,只在殿下处放着即可。”停了下,才说,“关霆关霖不是还跟在殿下身边呢么?”

“说的也是,你的东西,早晚都是他们两个的。”白明玉不再看他,县衙已经近在眼前了。她立时站定,望着前方的黑暗,“中秋的时候,你回京来过,好不好?”深深吸了口气,“人家说中秋团圆,一家人要在一起,才热闹。二叔也没了这么久了,若是你也不肯回去,父亲,心里一定难过。”

“……好。”一家人,是怎样的一家人?他是陛下的五弟,还是她的……痴心妄想,怎么总是不散呢?

然而,那都是后面的事情了。眼前,渔网,要收口了。()

第一卷 当垆沽酒 第六十五章收网 第六十五章收网

薛自恒急躁。他向来难得急躁。他潜心躲了三年,又埋伏了四年,在官场默默的爬着,殊为不易。可他都耐了下来,才有了今日的地位。凛州州牧,地方大员。说得过分点,天高皇帝远的,他就是这凛州的皇帝。何况,他心里还有着更大的目标,要做更大的事情。

只是,如今羽翼未丰,实力尚弱,就被人给扯破了,逼得他不得不尽快出手。好,即便如此也罢了,只要将这一干人都收拾了,他再不怕任何事情。而况,他也不是一点依仗没有的,这么些年在官场,他自有他的人脉和靠山。眼前这一件事,做得成了,不但对他自己有好处,就是对他那靠山,也是大有裨益的,可谓铲除了障碍。故而,非成功不可。

然而,自打白天进了这小小的义亭县城,薛自恒就不安着,总觉得被什么套住了,牵引着,一步步,都没有办法按照他的想法去走。薛自恒仔细的将今儿这些事在脑子里过了一遍,还是想不出问题所在。没有问题的问题,才最可怕。他明明是看见了关海沧和白明玉的破绽的,明明是见了那两人设下的圈套的,所以他才能预作防范了,反过来利用了那圈套。为何,现在还是有一种被套入陷阱的感觉?是他忧心太过的错觉?还是,多年来培养起来的对于危险的直觉?

薛自恒终究是江湖出身,终究不明白,斗智的时候,破绽本身也可以是一环圈套,一处陷阱。

独角兽齐兰凑了过来,附在薛自恒耳边低低的说:“大人,城里几处起火了,要不要派人去看看?”

薛自恒皱了眉:“城门的情况如何了?”

“没见回报,不知道动静。”齐兰也跟着忧心忡忡,“大人,是不是,有问题?这满城里,太静了。”

“别怕。找不到太子殿下,这县衙里还留着的公主殿下和郡主呢,还是一样可以用的。何况,怕那公主殿下,比太子还更要紧个百倍”薛自恒冷笑,“没了太子皇帝还可以再生。没了那霜镜公主,可等于是断了皇帝的一只臂膀,再接不上的”

齐兰听了,也跟着定了心:“大人说的是,如今白明玉手上有伤,正是有机可乘的时候。入夜的时候,就已经见着张剑亭和关海沧出去了。这县衙里,能够抵敌我们的人全不在了,不是正好?”

“关海沧和张剑亭都出去了?”薛自恒心中忽然一动,方才醒悟了什么,“那三处起火的,可是钱孙等人所在?”

齐兰被说得怔住,他却完全没有想到这些。

“原来如此”薛自恒冷笑,“如今我倒明白他这计谋的意思了分明引了我们,要各个击破的”

齐兰大惊:“那,岂不是钱孙他们十分危险?大人,要去救援么?”

“不去”薛自恒断然,“没有必要。现在可是大好时机,趁着关海沧和张剑亭都不在,正好袭了县衙,掳了白明玉和童宁。”捏紧了拳头,关节处“嘎巴巴”直响,“传令,杀进县衙”

“是”齐兰领命,跟着青牛孟辔分了前门后门,一起冲了进去。

静悄悄。

县衙里竟然静寂得连虫鸣都格外刺耳。纯白的昙花漠然盛放,幽香满园。

别说白明玉和童宁,整个县衙都空了,半个人影子都没有。

“糟了”薛自恒立时明白,自己彻底堕入了那一个真正的陷阱,“撤”

“薛大人,要去哪?”笑意吟吟的声音从墙头传来,三分明月清风,三分静泉汨水,四分威仪堂堂,能够有这样别致的气度的,整个凛州也只能找出一个人了。

只不过现在张诠的模样却算不上好,腿底下还有点哆嗦,死死抱着倚着墙长起来的那棵树。他是被自家儿子给“拎”上墙头的。县衙的墙头虽然不算窄,可对于张诠这样第一次登上来的文士来说,还是过于恐怖了些,时刻担忧着别掉下去才好。

“张大人何时有了这种‘雅兴’了?难道是去墙头吟诗作对去了?”薛自恒心中震骇,却还故作镇定,奚落着张诠,“我劝张大人还是快些下来,免得一会不当心摔下来,再折了脖子,那可就不好了。”

“多谢薛大人关心,下官这里,嗯,现在,清凉得很,倒是难得的景致,要好好观赏下。薛大人说是不是?我可是第一次见着县衙里涌进来这么多的兵呢”张诠慢悠悠应着,“哎呀,看我这记性,记差了不是?之前乱的时候,这县城也是几易其主,来来去去的兵也不少的。呵呵,薛大人,是在效仿那个时候的事么?”

薛自恒气得咬牙切齿,却还得妆出笑脸来:“哪里。我不过是担心二位小姐的安危,故而来看看罢了。谁知,二位小姐竟都不在。张大人可知二位小姐到何处去了?”

“薛自恒,你找本小姐么?”那俏丽的声音是从张诠抱着的树顶上传下来的,童宁原来就坐在树上,一手扶着桃子,一手啃着梨。

桃子被夹在童宁和树干之间,倒是觉得有趣得紧,也没有张诠那般紧张。

“原来二小姐也是雅兴十足。”薛自恒强笑着,恨不得立即就将人都抓下来。

童宁可不领情:“我就是个野丫头,从小就野惯了的,让我装成大家闺秀的样子我是不行的,可是爬树闯祸我却在行得很。薛大人倒是不用说什么雅兴,那种东西我从来没有,大概我们这一大家子,也只有四叔还能吟两句诗来装模作样。”

“二小姐过谦了。”薛自恒笑容僵硬。

“大人,何必废话”孟辔暴躁,“直接将这几个杀了就是了”

薛自恒一瞪眼,把孟辔后面的话给瞪了回去。既然张诠和童宁敢于这么大喇喇的出现,便是说明他们早就做好了准备的了,专门等着他落入陷阱,一网打尽。此时他身边只有二人,对方却有关海沧和张剑亭两个高手。纵使白明玉算不上战力,然而暂时周旋一人却没什么问题。孟辔齐兰任何一个都不是张剑亭的对手,这般算下来,却是势均力敌的,只看是白明玉先输,还是张剑亭先赢了。实在危险。薛自恒唯有等,慢慢的与张诠耗时间。

殊不知,张诠也在耗时间。以兵力而言,自己这方有三千边军,薛自恒州军不过一千,固然占了上风。然而关海沧和白明玉尚未回来,只靠着张剑亭一人,却没法同时去战三大高手。张诠唯有拖延时间,等着关海沧和白明玉快些回来了。

“啧啧,这位将军,你可知方才自己说的是什么?”张诠笑着摇头,“杀了我倒没什么。那树上的那位,可是当今圣上最爱的郡主,若是将她伤了,你可吃罪得起?何况公然说这话,可是将反叛的罪名坐实了的”

“下属不知分寸,莽撞了,还望张大人勿怪。”薛自恒暗恨。他一直躲的都是这造反的罪名,因为实在不想现在就担着被朝廷剿杀的风险。然而现在来看,竟是不反也不行了。

“这文绉绉的话,叶锦年,你说的不累?”清冷疏离的声音,带来了清冷疏离的人,“你还准备废话到什么时候?趁早一战吧”

“殿下太心急了。既然薛大人在等,我们也不妨等等。”沉稳厚重的人,在白明玉身后渊渟岳峙,“等一时平央解决了城外的州军,何其年与孙月年二位凌剑派的高手也过来,再从容围剿也不迟。”

薛自恒大惊,此时才真正惊骇了,心里头翻江倒海,发觉自己竟是已经无路可走:“城外还有兵?”难道不是关海沧调来的三千边军都进城了么,“凌剑派的人也在?”

白明玉也是一惊:“怎么,薛大人不会真的以为我们只调了三千边军吧?”那他为何要带上一万的州军来?不怕声势太大打草惊蛇么?

“薛大人,难道祭台上的时候,你就一点都没看出来何其年与孙月年二位的身手来?他们与薛大人你可是系出一派的。”关海沧显然比白明玉稳重得多了。

“你们两个也是爱说废话的”张剑亭飞上树枝,一跃而下,落在院中,“要打就打本公子可是忍耐多时了”长剑挽了一朵如昙的花。那两人双双回来,一黑一银,连说话都是默契的。

“哈”孟辔最先按捺不住,手中开山双斧向着张剑亭砍了下去。

白明玉身影也动了,关海沧想要抓她却没抓住,只能看着她一摆银枪去战齐兰。

薛自恒也明白,开局了:“关爷,就剩下我们两个了,请吧。”

关海沧也就来到院中,铁戟却没摆出战斗的架势来:“薛大人,或者,该叫你叶锦年,我一直好奇,你是当真与我样貌相似,还是那通缉告示上,确实画的是我?”

“关爷还在想这个?”薛自恒笑了。

“好奇罢了。”关海沧淡然,“若是薛大人不想回答,关某也不强求。”

薛自恒想了想,手中长剑摆了起势:“我那师傅虽然患了失心疯,可徒弟的样貌却不会认错。只不过,我既然要隐姓埋名,怎么可能不连样貌都换了?关爷,今日叶锦年败了。也只能请关爷堂堂正正一战,还望关爷成全。”

“好”关海沧应允,将掌中铁戟一抛,飞向童宁,被童宁接住,“阁下是用剑的高手,关海沧今日便不用戟,用剑,来会会阁下。”腰畔长剑出鞘,月下寒光凛冽。()

第一卷 当垆沽酒 第六十六章捕鱼 第六十六章捕鱼

张剑亭轻飘飘躲过孟辔的斧子,跟片树叶似的随风旋着就到了孟辔身后。与孟辔这一战,他显得十分懒散慵倦,仿佛跟那样的蛮汉打提不起劲来,于是只仗着高妙的轻功躲闪而已。

然而说是孟辔蛮憨,却也未必。他虽然莽撞,又仗着力大威猛,招式却也严谨,并无破绽。只是张剑亭的态度实在教他火大。他怎么能够忍受,被那样的一个年轻人小看

斧下罡风,刮得花园里树叶子乱响,那细一些的柳树都跟着摇摆,似被逼得站立不稳。孟辔一轮抢攻,全向着张剑亭中路而去,招招都奔着要害,要将张剑亭劈成两半一般。

张剑亭竟打了个呵欠,身子一拧,长剑一提,人已跃上半空,剑尖在斧背上一点,借势又跃出去,立在一棵树上:“怎么,青牛孟辔就这点子本事?还真教人笑掉大牙,可见当初都是浪得虚名来的”

孟辔一声大吼,右手开山斧一斩,拦腰劈断那株柳树。

“哗啦”一声,柳树倾倒,张剑亭也跟着飘了下来,顺势长剑一划,破了几段树枝,被他一脚踹到了另外一个战团里去。

白明玉得那几枝柳条一挡,自齐兰短棍下脱身,退到了另外一棵树后,又躲过了齐兰的攻击。她右手颤抖不已,完全没法将枪握稳,更别说去正面与齐兰交战了。

“大姐我来助你”童宁在树上看得明白,一跃而下,提了刀就来。

“回去”白明玉抢先拦在童宁之前,把枪交在童宁手中,“我的枪和你五叔的戟你可看好了这两件要是有什么,我唯你是问”

童宁不情不愿的接过枪,嘟起了嘴,又回到树上,把刚刚给桃子拿的铁戟收在自己怀里。桃子却舒了口气,那铁戟太沉,差点把她从树上坠下去,根本拖也拖不动。

白明玉却将左手掣出软剑,倒握着,却不再如之前躲闪,反扑出去抢攻。原本齐兰短棍比白明玉的剑要短,然而白明玉此时握剑的方式却等于是将剑变肘一般,却将距离彻底缩短了,反而抢到了齐兰身前去,剑只在齐兰当胸里比划。

齐兰也是一惊,此时白明玉招式凌厉迅猛,胳膊上蕴的力道竟是比男人还更刚硬些。几次棍剑相交,都是齐兰被迫后退,震得他手上发麻。齐兰凛惧,再不敢小看白明玉,步步为营,谨慎着拉开距离,不与白明玉兵刃相击,更不敢让白明玉抢到他身前来。

直到看见白明玉渐渐不再被动,关海沧才放了心,他知道白明玉左手剑也是使得不错的。当年他们在马上冲乱军的时候,有时便会见白明玉左手剑右手枪同时而战,勇猛异常。至少,短时间内白明玉是不会有危险的了,只要张剑亭解决了孟辔,自然可以帮助她。

“关爷,总是分心可不好。”薛自恒剑击中庭,被关海沧隔开,“关爷如此关心小姐,到真是鹣鲽情深。”

关海沧不语,只大开大合,使剑如刀,猛劈猛砍,迫得薛自恒后面的话没再接上。鹣鲽情深?那种词,怎么来形容他与白明玉?

薛自恒也就凛然。他本也是体壮力大的类型,然而凌剑派功夫偏阴鸷,更讲究技巧,他的剑也是正常尺寸,并不像何其年因应自己的情况做了调整。故而,薛自恒全不敢与关海沧拼力,然而他阴辣歹毒的剑势,却远甚何其年,甚至比吴鸷也有过之而无不及。每每发招出其不意,向着刁钻的角度去。

关海沧只沉着应战,将薛自恒所有攻击一一拦下。他长剑几乎如人家的短枪一般了,剑脊厚实,剑身长大,在他手中劈砍威横,半个庭院都要在他剑势罡风之下。剑带波澜,如山影映水;剑起飓风,若山势走蛇。关海沧不但是用戟的行家,亦是用剑的高手。

连以蛮力著称的孟辔在被关海沧的剑风扫到的时候都不禁想,自己是不是接得下关海沧的那一招。而后,孟辔就发觉自己看见了白明玉的脸。怪了,他想,他不是该与白明玉和齐兰的战团有一定的距离么?只是这点也没想完,就什么也想不了了。

那颗头掉下来的时候齐兰正将短棍刺上白明玉小腹,左手变爪就去抓白明玉天灵。眼见白明玉必然要丧命在他手下,却被一个忽然到来的暗器袭击,忙回手一格,才发觉那是孟辔的头。正分神的功夫,咽喉里一截剑尖,血汩汩而涌,向前扑倒在地。

“大姐”童宁在树上叫了一声,飞扑而来,扶住了差点倒下去的白明玉,“大姐,你怎么样?”

白明玉倚着童宁,白着张脸,却笑了:“怎么,不生我气了?不是不想理我么?”

“大姐”童宁眼里含着泪,怨怪心疼。

白明玉撑着童宁站稳,笑话她:“放心,不会再饿着你五叔了。大姐以后不欺负他了,你也不用替他抱不平了,可好?”

童宁见白明玉还好,伤得不甚重,也放了心,跟着说:“怕你这话说了白说。没两天继续欺负人去。反正五叔听你的话,你让他做什么,他能不做?”

“大姐在你心里这么凶?”白明玉不禁好奇。

“比那夜叉还凶呢”童宁噘了嘴,“你发脾气的时候,连皇伯父都怕。就五叔还能制着你点,你还总欺负他”

白明玉不禁笑了:“罢了,看来我在你心里是翻不得身了。”抬手刮了下童宁的鼻子。

“喂,张剑亭,你怎么才收拾了那头臭牛啊害大姐还受伤”童宁转头又去凶张剑亭。

张剑亭只瞥了童宁一眼,却不理睬,只将了块布擦自己的剑。

“宁儿,张公子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孟辔沉猛,张公子不能与之斗力,唯有激怒他,寻了破绽才好下手。”白明玉自然是明白的,看着张剑亭似轻松,其实也是步步谨慎。否则若是能早些结果了孟辔,张剑亭又何至等到现在?不过张剑亭也是出手快的了,孟辔之后便是齐兰,倒是流利得很。

“五叔你也快点吧天都快亮了”童宁叫着关海沧,回头看见白明玉将被她丢下的戟和枪拾起来,端着右手,拥在臂弯。

“宁儿,五叔变戏法给你看”关海沧朗声一笑,陡然势转,竟将剑抛上半空,空了手去拍薛自恒胸前。

薛自恒大骇,关海沧一掌来势汹汹,竟如开山裂地,教他躲避不及。匆忙中挺剑向前,只得与关海沧肉掌硬碰,心中还存着侥幸,剑总比掌利些。

谁知关海沧竟也不过是虚招而已,他左手随意一捞,便将剑抓在手,趁着右手招式将到,剑已刺出,正逼在薛自恒的咽喉。此时薛自恒的剑尖却刚好擦着他胸口刺偏了。

“薛大人,你太久疏于功夫了,枉费了赵先生当初对你的教导。而宦海钻营,你纵然费劲心机,终究不在正途,要一败涂地。”关海沧语重心长,将薛自恒点了穴道,交给了赵寒、李武。

天边刚好亮了一条线出来,原来黑夜已经过去了。

“五叔,你这戏法变得不好看。”童宁抱怨着,“还不如四叔呢上次四叔用一阵风就把刘平央给吹来了”

关海沧笑了:“五叔给你赔罪。”转头向着被张剑亭抱下来的桃子,“桃子,小姐房里还有一桌好菜,你去热了,回头大家一起来吃。”

“咦?”童宁惊讶,“怎么大姐房里还有一桌好菜?是大姐亲自做的?”

“可不是么,那是小姐昨儿折腾了一下午的,辛辛苦苦呢,我要帮忙小姐都不同意。我看着小姐手那样还要亲自动手,真是不容易呢”桃子话才说完,就被童宁推着走了。

“好桃子快去快去大姐手艺极好的快热了来吃”童宁欢快的带着桃子去白明玉的房里找吃食。

一时人都散了,张剑亭本来在旁看着,却被张诠硬拽了走,不教他继续留下,非让他跟着自己开城迎接童心碧等人不可。张剑亭本来还不愿意,后来看了一眼白明玉和关海沧,终究黯淡了神情,跟着张诠走了。

关海沧接过自己的戟,,想着桃子的话,愧疚起来:“方才一时兴起,竟又误了。殿下为张公子做的菜,竟被关海沧做了顺水人情,实在不该。倒教张公子误会了。”他本来想留住张剑亭自己离开的,却没想到张诠比他快了一步。看张剑亭走的黯然,他心里更是五味杂陈。

“话都说出去了,现在还说什么没用的?”白明玉淡淡的,拄着枪,“你倒不想想,那点子菜够多少人吃的。”扭头就走,见关海沧还呆站着,又唤人,“还不来帮忙?到厨房给我打下手来,一会十几张口呢,难道教我一个人做?”

“你……”关海沧有心教她不要做,然而也知道白明玉的倔强,劝说不得。只得应着,“不怕我烧了厨房?”那话是他说出去的,到头来还是要她来辛苦。

“教你洗个菜,难道你还要把厨房给烧了?”白明玉瞥了他一眼。

关海沧紧赶了两步:“先把手上包扎了吧。你身上伤可要紧?齐兰那几棍伤得重么?”

“罗嗦”白明玉恼了,俏眼去瞪他,“还要不要人吃饭了?”

此时两人心情还都好,然而饭菜做好之后,白明玉的心情却是急转直下,只因到来的一个人。

童心兰,当今圣上的螟蛉义子,白明玉与童心碧名义上的大哥,便是接童心碧回京之人。

关海沧想,原来已经到了,白明玉该走了。他那妄想的美梦,也该结束了。

白明玉却在心内冷笑,怎么来的,却是他?也未免太凑巧了些()

第一卷 当垆沽酒 第一章和亲 第一章和亲

宫苑深深,屋宇重重,檐牙高啄,廊腰缦回。

黄麟王朝,国都琏京,皇宫昭曦宫,霜镜公主寝宫琢山苑。

“大姐”一声娇俏的哭喊惊飞了池中的野鸭,鹅黄色的人影“飞”进了室内,“畸影又欺负我”

在池边百无聊赖的喂鸭子的桃子瞥了一眼,就知道二小姐又来告状来了。她似模似样的叹了口气,对紧跟着童宁而来的白衣女子说:“小姐说了,请你放心,她清楚二小姐的性子。仍是请你和畸影好好照顾公子了。小姐说,有你们保护公子,她才安心。”

冷面的白衣女子跪下:“携浪谢恩。”随即起身离开。

“二小姐就是学不乖呢。”桃子又对着池里野鸭叹了口气,把手中的馒头屑撒过去。

童宁却是一路哭着奔进了白明玉的内院。侍女们看着她就偷笑,却也没人拦着。

“大姐,你要帮我出头啊”童宁一把掀开帘子,抓住白明玉就哭。

白明玉还没什么反应,倒是她旁边同坐的两个年轻****先笑了。

“得了,郡主,谁不知道你呐”那看来才刚二十出头的绿衣****嘲笑着,“准是又去戏弄太子殿下了吧?难怪畸影收拾你”

“四婶,你不帮我”童宁猛回头,怒瞪。

“我只帮理。你若是占理的,我就帮你。”四王妃阿酒给自己又斟了杯酒,贪馋着,“果然还是我酿的酒最香了”

“阿梓,你说”童宁见在阿酒处讨不到便宜,又去找西钺侯夫人嬴梓。

温婉的****将团扇掩着笑靥,却是一言不发。

“宁儿,还不起来呢。”白明玉把童宁拽起来,“还嫌不够丢人的?亏了没外人在,不然教人看笑话去?”

童宁也就起来了,抢了桌上的酒喝:“也不怪四婶自夸,倒是这酒好喝。比大姐酒肆的强多了这是桂花酒么?”

“都要中秋了,所以送了这桂花酒来。”阿酒转头问白明玉,“倒是今年中秋要怎么过,陛下可示下了?”

连嬴梓也转头来看白明玉,等着她答。

“皇伯父说这是立国第一年,要与民同庆,却不可奢侈太过。左右不过是赏灯祭月罢了。倒是皇伯父说,晚上家宴想热闹点。”童宁一边吃酒,一边嘴里不停的说着。

阿酒听了,却转脸来问:“殿下,五爷可回来?少了他,还说什么家宴团圆?”

白明玉却垂了头:“他应了要回来的,大概,也快了吧。”

“这时候还不进京呢”阿酒埋怨,“难道五爷要等中秋当天才到么?”

嬴梓瞥了眼白明玉,将手按住了阿酒,不教她再说,却向着童宁:“郡主,我做了一副绣活,原本是要送你的,今儿却忘带了。劳烦你亲自去我那取一趟,可好?”

童宁撇了嘴,不情不愿的站起来:“哪里是教我取绣活呢分明是你们要说悄悄话,特意把我赶走了的。”向着嬴梓一吐舌头,“你要是有心,明儿亲自把那绣活送来我也该去太学了,不然杨怀启不知道又要怎么罚我呢上次心碧背书没背好,整被罚站了一个时辰关霆关霖更惨,被杨怀启捉弄得连大气都不敢出了”

白明玉淡淡的,冷着脸:“亏了是杨怀启,换了别人,你们能这么听课?”

“这先生倒好回头我把心绯也送去”阿酒听了好奇,来了兴致。

“世子才三岁,你就要送他入学?”嬴梓不觉诧异了。

“难不成天天看他在家里醉着?”阿酒反问。

白明玉也不禁跟着笑了:“心绯倒是跟你和四叔一个模子刻的,才三岁就贪酒了?”

几个女子说笑着,童宁磨磨蹭蹭的去太学里。嬴梓却不再笑,清澈的一双杏核眼只望着白明玉,看的白明玉心里发慌。

“这么看着我做什么?”白明玉喝酒来掩饰着。

阿酒是个直性子:“说吧,你和五爷,究竟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白明玉笑了,“不知道你说什么?”

阿酒也不客气:“这婚都赐了,却不成亲。跟着人走了大半年,倒自己回来了。五爷呢?他什么意思?”

嬴梓态度温和,话却更犀利:“殿下,今儿来问的是我们两个,明儿要问的,怕要是陛下了。”

白明玉强笑着:“能有什么事?兜兜转转的,不就是那么回事么?”

“你的心思,你自己不说,教谁明白去?”阿酒气着,“我们都是女人,能体谅得出来。那些个男人,谁懂得了?五爷又是个闷罐子,什么话都憋着的人,他不懂你心里想的,怎么敢娶你?”

“难道还教我主动跟他讲么?”白明玉也急了,“谁不知道他和风姐姐鹣鲽情深?谁不知道他和风姐姐是怎样教人艳羡的一对鸳鸯?我算得甚么?他心里可有我?若没有,难道还教我死皮赖脸的教他娶我?”

“婚都赐了,他敢不娶?”阿酒质问。

“他有什么不敢的?”白明玉冷笑,“他可以连命都不要,可以……他要是想拒婚,能拿他自己想出多少个法子来他那胆子,什么时候小过?他那心,什么时候软过?”

嬴梓听着,却轻轻叹息:“就是没有感情又何妨?我与侯爷,不也这么过来了?”

“刘平央心里有你,他当你是宝贝呢”白明玉反驳,“虽然他抢婚是他不对,可终究还是喜欢你的。”

“所以这些年,我也就这么和侯爷过了。你与五爷,难道就不能?便是现在他心里没你,过个几年,还不是都一样的?”嬴梓问着。

白明玉黯然摇头:“他若是心里有我,早就该有了。我和他这几年,经过的还少?若是心里没我,就是再过多少年,都没用。若是没有那份情,我何必拘了他?”

“那你们,究竟要如何?”阿酒急了。

“我不知道……”白明玉惨然一笑,“我想等,等看看,他有没有向我求亲的一天。”

“以五爷那性子,你可有得等了。”阿酒叹气。

白明玉也就静静笑了:“等不来,我就不嫁。这辈子,都不嫁了。”

“你可想好了,真不嫁了?”阿酒问,“你都这个年纪了,难道还拖上一辈子去?”

“不嫁。”白明玉笑着摇头。

“由不得你不嫁。”威严的声音传来,穿着黄袍的男人大步走进来。

阿酒和嬴梓匆忙下拜:“叩见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童揽江随意的抬手,注视着白明玉。

白明玉也就那么站着,看着自己的父亲:“父皇。”

“你还是好好想想,是不是要嫁给海沧。”童揽江郑重,“不然,朕只能把你嫁给别人了。”

“陛下,不可”阿酒着急,“殿下她……”

童揽江抬手,止了阿酒的话:“明玉,你想好。这个中秋之后,给朕答复。”

嬴梓却缓缓的说:“陛下,不是已经为殿下和五爷赐婚了么?难道还要食言?”

“不错。若是别的,朕确实不能食言,朕也不想食言。”童揽江冷着脸,“不过,北狄送来了国书,指名要娶霜镜公主和亲。他们两个既然一直都不肯成亲,那么,北狄的要求,朕也没有拒绝的理由了,是不是?”

阿酒和嬴梓听了大惊,北狄和亲,已经不是个人的事情了,这是国家大是,与白明玉甚至皇帝童揽江的个人意志都无关。

白明玉慢慢跪下,仰脸去看童揽江,神情决绝:“父皇,孩儿不嫁。”

“哼,当初赐婚海沧,你就说不嫁。”童揽江拂袖,“如今你还不嫁?”

“不嫁。”白明玉绝然。

童揽江淡扫了一眼阿酒和嬴梓,两人立刻明白了,一起告退,只留下那父女二人。这时童揽江才又开言:“为何不嫁?”

白明玉沉默。

“好,朕不问你北狄,朕只问你,为何不嫁海沧?”

“父皇要我嫁他,无非是笼络他罢了。难道他还需要父皇用这手段来笼络?他命都是父皇的,为父皇出生入死这么多年,几时有过犹豫?父皇待他不公,他几时有过怨尤?父皇连那童心兰都可以封王,口口声声说他是你五弟,却连个王也没有?这倒罢了,怎么却连侯爵都要排在最末?随便一个都比他爵位还高?他可有过半句话?爵位不讲,就是官职,武将里,他跟了父皇你十七年,父皇身边最初的部伍都是他招来的。怎么官职也上不去?就是那才来没两年的,都比他职位更高。别人可以官居一品二品,他却只能排在三品。这些不公,他说过?”白明玉蹙着眉,质问,“父皇,这样的人,还要对他用那卑鄙的手段,父皇心里,不愧疚么?”

“过了大半年,你倒平和多了。”童揽江坐下,望着那倔强的女儿,“过年的时候,你那言辞可比现在激烈。一串串的,问得朕想干脆杀了你算了”

“父皇想要杀孩儿还不容易么?”白明玉平静。

“朕可以杀自己的孩子,却没法杀你和心碧。你应该最清楚的。”童揽江摇头。

“如此,倒是要多谢父皇恩典了。”白明玉淡漠。

童揽江却盯着白明玉的眼睛,瞳中暗起风雷:“你只道朕要你嫁给海沧,只为了这个?你可知,朕另外一个理由?”

“什么理由?”白明玉不过是顺着问罢了,事不关已一般。

“因为除了他,朕知道,再不会有人愿意娶你。愿意娶一个破败身子的女人,却还替她遮掩着,不肯她受委屈”童揽江恶狠狠的,“若是娶你的是别人,发见了你不是云英之身,你便只有身败名裂,遭受唾弃只有海沧不会,只有海沧会愿意替你瞒着,好好的护着你”

白明玉震惊:“父皇?父皇是什么意思?”

童揽江沉痛合眼:“珞城兵败的时候,你小产,真当瞒得好好的,谁也不知道么?”

“父皇,怎么知道?”白明玉如遭雷击,跪不住,跌坐在地。

“那孩子,是谁的?”

白明玉摇头,不言不语。

“既然如此,你就想好,是嫁给海沧,还是去北狄和亲”()

第一卷 当垆沽酒 第二章 罚跪 第二章 罚跪

关海沧答应了白明玉中秋回京,然而算算日子,其实白明玉和童心碧他们走没多久,他也就该动身了。一路上餐风露宿,着紧赶路,然而望见了京城大门的时候,却忽然胆怯了。此时离中秋还有五天,他路上赶得太紧,倒是提前了许多。

想了想,关海沧并没立即进城,反先去了驿站歇宿。

驿吏倒是认得他,忙忙的安排了住宿,却来笑问:“怎么侯爷不先回府?就是府里没打扫出来,也可以进宫去的,倒先来我们这里。”

关海沧也就笑了:“我那府里荒了大半年了,哪里住得人?若说进宫,总不能这风尘仆仆的就去。好歹也得梳洗了。”

驿吏也跟着笑:“总是侯爷讲究多,其实谁不知道,陛下才不教侯爷这般客气的。”

“陛下有陛下的恩典,为臣的却不能不恪守臣道。”关海沧答着,却转脸看见些高鼻深目的外族人在驿馆里进出,“那是哪里的?”

“北狄来使。”驿吏神神秘秘的,“听说是来求和的。不过,似要求和亲呢。”他不好意思的挠了挠脑袋,“我以前在边境驻扎过,多少懂点狄人的话,偶然听见的。”

关海沧不觉皱眉,和亲?要谁?整个皇室的适婚女子只有白明玉和童宁,无论是哪个,在他都没法答应。然而这话不是对驿吏讲得的,唯有吩咐:“这话别对别人说去。许是你听错了也不一定的。若是乱传话,却要小心脑袋了。”

“是是是。”驿吏忙应着,“这不是侯爷您么,小人才多说了两句的。”

“替我烧水来,我要沐浴。”

驿吏乖觉:“侯爷是要进宫么?”

“嗯。”关海沧颔首。

驿吏忙忙的替关海沧准备好东西,见他梳洗好了打马进城,转头就把给关海沧安排的房间给了别人。驿吏心里,关海沧自然是要在宫里宿下的。不说别的,那是霜镜公主的未婚夫婿,御赐的婚事,就是宿在霜镜公主的寝宫也是理所当然的。

关海沧入宫从来都是不用通报的,虽则他自己规矩多,然而时间长了,那些宫廷侍卫们也直放他进去,便连他也不大在意这些了。何况他并没穿着官服,其实倒是私人的身份来的。经过琢山苑的时候,远远的看见童宁和桃子两个荡秋千玩,关霆关霖和童心碧则放了舟在池子里划水。只是不见白明玉,大约是在歇晌,在寝室里睡着。

关海沧并没进去,转头去了御书房。

“侯爷来了”总管太监叶凡见着关海沧,却吓着了。虽然知道关海沧这几天必然到了,可是偏偏赶上陛下生气的时候,他因一直随侍,也知道陛下震怒的原因。关海沧的到来,究竟是好还是坏,叶凡心里也没底。然而面上却还得笑着,“侯爷,陛下正歇晌,却不在御书房,在御花园的亭子里呢。”

“已经入秋了,怎么陛下还在御花园歇晌?再凉着怎么办?”关海沧皱眉。

“陛下,陛下心里不大顺,我们也不敢劝……”叶凡嗫嚅着。

“罢了,我去看看。”关海沧也不再多说,寻了去。

远远的,在御花园里,不但看见皇上童揽江,也见到了白明玉。只是,两个人都没在歇着,童揽江坐在亭子里大发雷霆,白明玉则在亭子外头大太阳底下石子地上跪着,已经摇摇晃晃的了。

关海沧忙赶过去,跪下向童揽江请安:“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海沧,你回来了”童揽江见着是关海沧,却才有了些和缓的模样,一把将人拉起来,按着他坐在自己旁边。

关海沧不好违逆,只得坐下,却偷眼看白明玉。

白明玉也不知道跪了多久了,额上全是汗,衣裳半湿透了,眼睛虚弱的合着,看着摇摇欲坠的,连关海沧来了,也没引起她什么反应。

“陛下,这是……”关海沧小心翼翼的询问,“殿下,惹了陛下生气么?还望陛下消消气,殿下终究年轻,有时候不注意,也是有的,却不是故意的。”

童揽江只冷哼了一声,拉着关海沧的手,倒问白明玉:“现下海沧也回来了。朕再问你,你要怎样?”

白明玉喘了半晌,才有力气开口:“无论,父皇问几次,孩儿的回答,都是一样的。父皇若是不喜,就将孩儿杀了吧。反正,现下江山一统,父皇也不需要孩儿为父皇征战了。”

“放肆”童揽江抄起桌上的酒壶就砸了下去。

关海沧想护都来不及,就见着那酒壶砸在白明玉的额头,酒液混着血流下来。他慌忙跪在童揽江面前苦苦哀求:“陛下,陛下息怒殿下不是有意顶撞的。殿下怕是跪得太久昏了头了,陛下可饶过殿下吧。”转头向白明玉,叱着,“殿下,还不向陛下道歉”

白明玉只轻轻摇头:“父皇气也罢,孩儿的心意,不变。”

“好”童揽江拍案而起,“既然如此,你就跪着,跪到你回心转意为止”颤着声命令,“没朕的意旨,谁也不准让她起来”

“陛下”关海沧惊了,“饶过殿下吧”

“你起来,不关你的事”童揽江拉着关海沧,“那孽障若是不好好教训,她便不知道分寸了海沧,朕今儿有些累,你赶路回来也辛苦了。回头就宿在琢山苑吧。”见关海沧要拒绝,又说,“关霆关霖也想你了。明儿一早,朕再和你谈。就这么定了。”堵住关海沧的话,把人拉起来,便抬脚走了,再不理白明玉。

关海沧见童揽江走得远了,才赶到白明玉身边,扶住她,拿衣袖替她擦去额上的血:“殿下,这是怎么了?你又何必倔着,便顺了陛下的意,不好么?”

白明玉轻轻靠在关海沧身上,心里疲惫得很。却仍是固执的摇头:“别的事,我应他。可这件事,我不应。”喘了一阵,倒笑了,“过年的时候,我让你在雪地里跪了****,你怎么跪的?我这才跪了一个上午,怎么就这样了?到底没你身体好。”

“你跪了一上午了?”关海沧心疼,将人半扶抱着,也跪在她旁边,“这怎行?地上全是石子,你腿再跪坏了。”

“你跟着跪什么?”白明玉却不知哪来的力气推他,“难道还要跟我一样遭罪?是我自己执意,又不关你的事。回头人家再说,我又连累了虎威将军了。好不容易人回来过中秋,第一天就得陪着我跪。宁儿再替你抱不平,又说我欺负人了。”

关海沧却不多说,只问她:“到底为了什么事?你非要倔成这样?陛下最舍不得罚的就是你,能气成这样,究竟为的什么?”

白明玉却静默,再不肯说。

“我做不了别的,陪着你跪吧。”

“别。”白明玉又推他,“我早上都没吃饭呢,你帮我弄点东西来。心碧宁儿他们都不知道这事,你也去帮我瞒着点。尤其是宁儿,再跟着闹起来,就不好了。”

关海沧也只能听白明玉的,先去稳住了童宁和童心碧,哄他们回了自己寝宫。幸好那两个见关海沧回来,高兴得紧,并没多想。童宁又自作聪明的想着关海沧想要与白明玉独处,倒把关霆关霖也哄着跟童心碧一处去了。关海沧虽然哭笑不得,却也暗自庆幸。他却端着东西,又回去御花园找白明玉。

“你倒是快,这就回来了?”白明玉瞥了关海沧一眼,头晕目眩的。

关海沧将人靠在自己怀里,先给白明玉喂水,才又把点心细细的掰了小块喂她吃。白明玉也就半闭着眼,偎在他怀里由着他照顾。

一时吃好了,关海沧将手巾浸了冷水给白明玉擦脸。

白明玉却苦笑了:“你心里,到底是什么意思?我这样顶着,又是为了什么?”如此仔细的照顾她,让她感到窝心的暖。然而,却仍是不知道,他心里,究竟是怎样想的,把自己当做什么。

关海沧心中一动,轻轻的问:“殿下,此事,与我有关,是么?”

白明玉闭口不语。

“是赐婚的事?”关海沧马上便明白了,“我去找陛下,这事该我来担的却不该再伤了殿下”

白明玉一把拉住他,不教他走。良久,才轻声:“我只问你,若是,若是没有父皇赐婚,若是,没有那一年我照顾你,若是,若是……”想了想,却若是不出来,哪里有那么多的若是了,虚弱的摇头,“你可愿意娶我?”唯一可以假设的,也只有这一项了。

关海沧也轻声的回答:“殿下,自有良配,却不该,跟着关海沧这样的鳏夫。”若是没有陛下赐婚,张剑亭与白明玉,也就没有什么阻碍了。若是没有那一年她的照顾,也便没有闲言碎语跟着她,毁了她名誉。

白明玉颔首,笑了:“那么,此事,便与你无关。”

“殿下……”

“走”白明玉摇摇晃晃的,咬着牙挺住,“今日,我不想见你。你去休息吧。琢山苑里,你原住着的那间早就收拾出来了,仍是在关霆关霖隔壁。”

关海沧退后一段距离,却仍是在树后看着白明玉。直到白明玉撑不住倒下去,他才又过去,将人抱回琢山苑,吩咐桃子仔细照顾了,又去找童揽江。()

第一卷 当垆沽酒 第三章 君臣谈心 第三章 君臣谈心

然而关海沧找了童揽江几次,都被叶凡给拦住了。一时陛下在用膳,一时陛下在假寐,一时陛下去了江妃娘娘那里了……总是有各样的由头不在。关海沧无奈,只得回到琢山苑,却见着桃子在地上坐着哭。

“桃子,怎么了?小姐呢?”关海沧拉着桃子起来,发现白明玉并不在床上歇着。

“小姐出去了。”桃子抽泣着,“小姐才醒了,就又出去了。关爷,小姐那腿上都伤得厉害,走路也走不稳,她怎么还出去呀我拦都拦不住。”

关海沧心内叹息,却明白:“桃子,别哭了。准备些温水,一会替小姐把腿上好好清洗,把伤都包裹了。我去带小姐回来。”

“嗯。”桃子才抹了眼泪,拉着关海沧的衣裳,“关爷,小姐跟我家老爷要了我,带我进宫里来,是我的幸运。我也喜欢小姐和二小姐,想一直跟着小姐照顾小姐。关爷,小姐真可怜,关爷,你好好的待小姐,好不好?只有关爷你能管得了小姐了。”

“我知道了。”关海沧笑着拍拍桃子的脑袋,转身出去。

天早黑了,月亮升上来,却还缺着一块,虽则不多,却也让人感到缺憾。关海沧到了御花园,果然见着白明玉还在原地跪着。他赶过去,二话不说把人抱起来。

“你做什么?”白明玉推拒,“要抗旨么?”

“抗旨的事,我自去担。”关海沧只带着人向回走。

“你这又何苦?”白明玉挣扎着要下去,“你明知道他奈何不了你。”

“我去找陛下了。”关海沧顿了一下。

“他不见你,是不是?”白明玉笑了,“他知道,若是你去求情,他只能允了,于是安心不见你。”

关海沧只能沉默。

“所以,他是安心要我跪的。”白明玉又挣扎着推他,要下去,“你何必非要抗旨?到头来,你也被连累了。他更要生气了。”

“你不能再跪了。”关海沧将人揽住,不准她挣,“一会,我来跪。你先回去歇着吧。”

“我的事,凭什么你来跪?”白明玉却问他,“你是我什么人,就能替了我了?”若他能替了她,她也不用这么跪着了。

关海沧被说得哑口无言,却抱紧了人,把她送回琢山苑:“桃子,照顾好小姐。”看白明玉不愿的样子,又说,“你要我亲自看着你么?非要为难桃子做什么?”

“我怎么就是为难桃子了?”白明玉问,“是他让我跪的,他是皇上,他的话就是圣旨。他说了没他的旨意谁也不准让我起来,难道我还能不听?”

关海沧叹息:“你若是真听陛下的,又何必跪了这么久?别挣了,我去找陛下。这次陛下不会不见我了。”

关海沧料得准,这一次真是把童揽江找到了,就在御书房等着他。

“陛下。”关海沧直挺挺跪着。

“叶凡说看见你把明玉带回去了,朕就知道,躲不过你了。”童揽江让关海沧起来,赐他座。

关海沧却跪着不肯动:“陛下要罚,便罚海沧吧。殿下的过错,海沧愿代受。”

童揽江却摇头,问了与白明玉一样的话:“你是明玉什么人,能替她受罚?”

关海沧垂了头,合了眼,回答不出。

“若你们成亲,或者,哪怕你们还没成亲,却承认这门亲事,你代她便是当然的。”童揽江冷笑,“然而现在呢?算什么?你是她什么人?”

“我是,殿下的臣子。臣代主过,也是当然的。”

“你从来不是她的臣子”童揽江大怒,指着关海沧,半天却没再说话。好不容易平定了,才说,“你起来,朕有话问你。”

关海沧跪着,不声不响。

童揽江站起来一脚就踢关海沧身上:“起来你又犯倔你这犯倔的毛病,专门治我的是不是?我是一国之君,就拿你没辙你就仗着这点,专门挑别人不好说的话说,捡别人不敢做的事做好不容易,你带着明玉跑了,没人顶我了,让我喘口气现在又回来了,还继续的气我”

关海沧被踢了一脚,也就拖拖拉拉的站起来,笑着唤:“主公,还怪我呢?别生气了,喝口茶。”把桌上的茶敬过去。

叶凡见着那君臣此时的样子,悄悄退了出去,在外面关上了门。

“你看看你的样子,都三十多岁的人了,还当自己十六七呢?”童揽江一瞪眼,“跟我腆着脸笑。出去就不是这模样了。都说虎威将军温和淡定,说你宽厚包容。谁能见着你这赖皮模样”

关海沧继续笑着:“这不是只在主公面前么?出去了,还不得装装样子?不然,怕给主公你丢人么。”

“行了,我跟你说正经的。”童揽江示意关海沧坐下,“你和明玉,到底想怎么样?”

关海沧立刻收敛了笑容,又不言语了。

童揽江叹气,脸上也是无奈:“我知道,明玉心里有人。我一直都知道。”

关海沧诧异抬头,这件事,他从来不知道。然而若真是白明玉心里有人,那他就更不该拦了她的路了。

“我以为,那个人是你。”童揽江接下来的话,却更震惊了关海沧,“她待你和待别人,不一样。”

“怎么可能?”关海沧狼狈,“殿下一直只当我是臣子,不可能对我……”

童揽江压了下手,不教他再说:“她是我女儿,我一直以为,我懂她。以前你有泠风,她没办法,只能对你冷言冷语的疏远你。后来泠风没了,我看她和你经过了那么多患难,以为你们可以在一起了,才赐的婚。就是怕你们两个都闷着,谁也不开口,倒真耽误了。”这事,童揽江从来没对白明玉说过,也没想过让白明玉知道。他终究是父亲,不会不为自己的女儿考虑。

“殿下照料我,不过是为了报恩罢了,却并不是喜欢了我。”关海沧苦笑,“怕主公,你错了。”

童揽江深深吸气,心境苍老:“是啊,现在我也在想,我是不是错了。赐婚给你们,是不是真的害了你们。”

“主公,你对我的恩典,我……”

“现在我不想说这个,恩典不恩典的,我心里清楚。”童揽江又截住了关海沧,“你跟我说心里话,你喜不喜欢明玉。”

“这……”关海沧却不知道该怎么答。

“泠风的事情,当年是我错了,害了你们。我对不起泠风,也对不起你。我只道泠风喜欢你,就教你娶她。想着纵使没有感情,你却是个负责任的人,会好好待泠风,让泠风的父亲瞑目。她父亲毕竟为我而死,为泠风找个能够照顾她的人,我就当做了自己的责任。”童揽江叹了口气,“结果,就把你这么送进去了。我只想着泠风温婉贤淑,你们夫妻一定能过得好。你也确实的待她好,别人只道你们夫妻恩爱,去不知那不过是因为你是个负责任的人罢了。”

关海沧没法说,他的主公把他的那些事都看得清清楚楚。

“只是啊,”童揽江痛苦合目,“我教你娶泠风,到头来却误了你,还误了自己的女儿。”

“主公主公想多了”关海沧忙制止,“海沧感激主公,风儿是好女人,好妻子,海沧能娶她,是海沧的福气。海沧对不起风儿,都是海沧一人的错……”

童揽江摇头:“你别打岔。那事究竟怎样,我心中不明白?自从明玉恢复了女装,我就后悔了,后悔了这么多年。想想你跟了我十七年,从还没我高的时候就叫我主公,到现在,这天下都被你打下来了。”

“打下天下的是主公。”

“少跟我说这个现在没跟你讲天下的事”童揽江又踹了一脚,“现在跟你讲的是我女儿。要是明玉能在你和泠风成亲前就找到我,大概现在也没这么多事了。可是啊,造化弄人,她来的时候你已经成亲了,她换回女装的时候你连关霆关霖都有了。”

关海沧不再说话,听着童揽江说下去。他知道现在童揽江不需要他说话,只需要他听着。

“你们两个我都看在眼里。说你对明玉无情,那是假的。明玉自己看不到,是她不敢看不敢想。再有,你这人埋的深,什么都藏着憋着,别说明玉那关心则乱的,就是旁人,不是我这和你在一起十几年的,都看不出来你想的是什么。所以啊,我就想,赐婚吧。既然你们两个都相互喜欢,在一起不是正好?谁知道,倒成了现在这样。”童揽江也是心痛。白明玉回来,人瘦了一圈,天天闷在琢山苑里,连门都不喜欢出了。以前她就不是特别爱说话的,现在话更少。

“主公,海沧喜欢殿下,确实不假。”关海沧第一次,对人承认自己的感情,只因这人是他的主公,“可是,海沧从来不敢奢望,不敢奢望殿下的感情,不敢奢望,殿下能跟着海沧。主公给了海沧半年多,海沧,心里真的高兴,即使,殿下终究要回来,可至少,还是让海沧做了半年多的梦。海沧,满足了。只是对不起殿下。”他攥紧了拳头,抵着自己的腿。

“海沧啊,我怕,我怕我赐婚又错了,害了你,害了明玉。”童揽江抚着自己的额头,仰在椅子上,“我怕,明玉心里的人,不是你……是我想错了……”

关海沧心上一紧,却笑了:“殿下心里的人不是我,不是理所当然的事么?”

“明玉珞城兵败,你可知她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兵败?”童揽江拉着关海沧的手,使劲的攥着。

“当时,不是殿下病了么?不然,以殿下的能为,怎么会被人趁了?”关海沧愣怔,不明白为何童揽江又说起这件事。

“我也是近来才知道的,这里头的一个大秘密。”童揽江盯着关海沧,郑重,“海沧,我问你,若是明玉早已不是处子之身,她和别的男人有过关系,你还会娶她吗?”童揽江的问题,却无异于五雷轰顶。()

第一卷 当垆沽酒 第四章 定亲 第四章 定亲

“主公是说殿下她……”关海沧从未想到过这样的事情。

“珞城兵败,她不是生病,是小产。”

“那人是谁?”关海沧隐忍着怒气,重重的喘息,“为何,对殿下做了那样的事情,却还弃殿下于不顾?这么多年,为何他从未出现?”他捏紧了自己的拳头,恨不得冲出去与千军万马一战,拼杀一场。

童揽江沉痛摇头:“这事,我也是近来才知道的。这么一想,我竟是错了。我一直以为她喜欢的是你,现在才知道怕另有其人。若不是被我偶然知道了,怕明玉她能瞒一辈子。然而我问她,她却不说。我想,这人既然从未出现过,也许,早已没了……”不然,以现在白明玉一国公主的身份,任是谁,也会找来的。大概,只除了关海沧这样的傻子,才会顾虑太多,推拒婚事。

关海沧陡然明白了,白明玉一直跪着不应的,是什么:“主公,殿下她,不应的,还是与我的婚事?”难怪,白明玉拒婚如此坚决,原来,她早已心有所属。心如被个磨盘研磨,能听见磨盘转动时吱吱嘎嘎的声音。

童揽江颔首:“还有,北狄的和亲。”

“北狄和亲?”关海沧惊讶,“这又是怎么回事?”

“北狄来使,要和亲,约定友好。却指名要霜镜公主。”童揽江冷哼,“他们倒是知道,霜镜公主在我国中的分量。”

“我国方立,立足未稳。北狄是一大患。”关海沧沉声,“若能两下和睦,确实是好事。可以教国内休养生息,于国家百姓,都是幸事。然而……”

“然而什么?”

“和亲,主公要答应么?”关海沧问,“主公,真的让殿下和亲?那殿下她……她不是彻底沦为了工具?她的幸福?她的感情,又要怎么办?”

童揽江颔首:“若明玉已经成亲,此事自然不能应,对方也没有话说。然而若她仍是单身,我们要拿什么样的理由来拒绝?到时候,对方再说是我们没有诚意,怕立时翻脸,边关又要起祸患。”望着关海沧,“海沧,我现在问你,你娶明玉么?若是你娶,中秋就是你们的大婚之日。若是不娶,中秋,便是答应北狄和亲的日子。”

关海沧垂着头,闭着眼,压抑着自己:“主公,海沧怕,殿下现在,又有了喜欢的人。请主公延缓几日,中秋之前,那人一定进京。海沧会去问他的意思。主公只管准备在中秋的婚礼就是。若是那人应允,中秋便是他与殿下的大婚。若是那人不允,海沧,娶殿下。与其让殿下去北狄和亲,不如海沧娶了殿下。纵使殿下厌我恨我,总好过,去北狄受辱。”说完,跪下,“主公,海沧,不在意殿下之前有过什么。海沧,一定会对殿下好,请主公放心。”叩头。

白明玉并不知道自己的婚事就这么被两个男人给定了。张剑亭也不知道,他不过是陪着自家的爹进京述职,竟然还被硬塞了个难题过来。

关海沧出现在驿馆里的时候,张剑亭就觉得头疼。他对这个虎威将军实在有些排斥,甚而有些怕与他打交道。然而即使硬着头皮做好了一切准备,在听见关海沧的问题的时候,还是一口茶全喷出去了:“你说什么?”

“你可愿意,娶殿下?”关海沧一字一顿,十分严正。

张剑亭嗤笑:“那御赐的婚事,是你和白明玉。你怎么来问我愿不愿意娶?那是我愿意就能行的?”

“若张公子愿意,那么中秋便是公子与殿下的大婚之日。”关海沧神情肃穆,没半点开玩笑的意思。

张剑亭一把抓住关海沧的领子,恶狠狠:“关海沧,你什么意思?说清楚”

“北狄要求和亲,指名要霜镜公主。”关海沧平静,“若是公子与殿下成亲,则可以名正言顺的拒绝北狄。无论是陛下,还是我,都不希望殿下沦为两国邦交的工具。”

张剑亭冷笑:“你不想娶,就推到我身上来?说什么不希望她沦为两国邦交的工具,那你怎么不娶回去?不是一样的么?倒是来推给我了难道她不该是你的责任?”

“公子不肯?”关海沧显出些许急迫。

“不肯”张剑亭断然拒绝。

“张公子与殿下其实是极相配的一对,只要张公子首肯,陛下便立即为你们主持大婚……”关海沧还想游说。

“不肯别把白明玉推给我”张剑亭气极。白明玉喜欢的人是关海沧,他清清楚楚。只凭着他知道这一点,他就没法娶白明玉,“要娶你去娶去你自己都不肯的事情,难道还来给我?”

关海沧听了,却收了满心的急迫,沉声问:“张公子,为何不肯?”

“不肯就是不肯,哪有那么多为什么?”张剑亭冷笑。

“是因为关海沧?是怕关海沧曾污了殿下的身子?”关海沧只要想到,曾经有人与白明玉发生关系,却将她弃之不顾,心里就如刀绞一般。珞城一战,白明玉因为小产导致兵败被俘。他为了救白明玉,废了一双胳膊。白明玉报恩,照顾他一年之久,生活中的一应事情,甚至沐浴小解之类的,都是白明玉照料。曾经的往事历历在目。若那男人肯负起责任,又何至令白明玉受辱?又何至令白明玉和他有了后来那些被人指指点点的事情?

“你与她肌肤相亲一年,你固然说与她什么也没发生,却让谁来相信?”张剑亭口无遮拦,只顺嘴说着。

关海沧想要替白明玉辩白,却没法说。终究白明玉确实已经不是云英之身,若是被人知道她曾经发生的,反而更令她受辱。倒比和他不清不楚的那一年,还更惹人闲言碎语。

张剑亭见了关海沧的态度,反而大吃一惊。他本来只是随口说的,关海沧却没反驳,难道说关海沧和白明玉真的早已有过什么,所以关海沧才哑口无言:“关海沧你还是不是男人”他气得一拳揍过去,“你既然已经和她,和她,有过……你竟还不想负责任么”他气得浑身发抖,想拿剑杀人。

关海沧无辜受了这一拳,口角流血,却兀自站着:“张公子的意思,关海沧明白了。既然张公子在意这些,关海沧也无话可说。打扰公子了。中秋之日,便是关海沧与殿下成亲之时。张公子,张公子若想通了,只要在中秋之前,便是中秋当日也可,来找关海沧,关海沧都会让予张公子。还望张公子,三思。”

张剑亭却在关海沧走后颓然坐下,白明玉的愿望,终于要实现了么?他要三思什么?难道,他还要从关海沧那里抢白明玉?怕白明玉高兴的什么似的,才不会理会他张剑亭呢。

只是白明玉并没有像张剑亭想的那样高兴,反而在自己的寝宫大发雷霆:“什么关海沧,什么张剑亭,我谁也不嫁你们倒都安排得好好的谁来问过我的意思?关霆关霖,给我把门守好了谁也不准进来谁也不准来游说敢来说半个字的,都给我打出去”

关海沧站在琢山苑内殿门口,听着里面乒乒乓乓的声音,跟自己的两个儿子大眼瞪小眼:“关霆关霖,让爹进去,好不?”

双棒一起摇头:“白姨吩咐了,谁也不准进。尤其是爹,更是不准进。”

“爹不进去,让爹住哪?”关海沧不得已,来说这话。

“白姨说,爹可以回定远侯府去,不用住在琢山苑的。”

“白姨还说,就是定远侯府住不得,宫里这么大地方,难道还没爹住的?非要住来她这里?”

“白姨又说,就算真的宫里住不得,还有四伯父那里,还有刘叔叔那里,都可以去住。”

“反正理王府和西钺侯府里地方大得很,爹说一句,一定会收留爹的。”

关海沧额头青筋跳了一下,眉头拧起来:“你们倒是听白姨的话,就不听爹的话了?”

关霆白了关海沧一眼:“爹以前不就说过,让我们听白姨的么?”

关霖跟着继续:“爹过去总说我们两个顶撞白姨,现在我们两个听话了,怎么爹倒不高兴了?”

关海沧板了脸,来教训自己的孩子:“你们两个,跟爹说实话,是真的听白姨的话,还是因为不想爹和白姨成亲?”

“爹怎么问这个……”关霆狼狈。

“你们可知道,现在已经不是你们和白姨想怎样就怎样的了?中秋成亲这事,必须要办。”关海沧一脸的严肃,反而让两个孩子怕了。

“爹,那娘怎么办?”关霖着急的问。

关海沧蹲下,一边抱住一个,放在自己腿上。他已经很久没有这么抱过这两个孩子了:“爹听说,你们回了京里之后,到处问人,说是不是爹若成亲了,你们的娘就要在地狱受罚。怎么回事?”

“奶娘说的……”关霆垂了头。爹的手臂极坚硬的,十分让人依恋。

“你们就因为这个,所以一直都不同意爹和白姨的婚事?”关海沧问关霖。

关霖只能点头。

“那你们问出来结果了?”关海沧淡淡的笑了。

“他们都说,不会。”关霆咬着嘴唇。问了一圈,都只说不会。为什么,奶娘要骗他们?

关海沧点头,微笑:“那就是不会。”问那两个孩子,“现在,爹要成亲,你们还要阻止吗?”

关霆看着地面抓着关海沧的衣裳:“我不知道。”

“现在是白姨不同意。难道爹你能说通白姨?”关霆看着关海沧问。

“让爹进去和白姨说。”关海沧看了眼两个孩子,又淡淡的加了一句,“不然,关海沧不得已,就得学学西钺侯,中秋的时候,抢亲了。”()

第一卷 当垆沽酒 第五章逃婚 第五章逃婚

临近中秋,集市上极热闹的,各样的摊贩都出来了,吃的玩的用的,花样层出不穷。尤其因为是都城,更是繁荣盛况。

“白,白叔,我们想玩那个”关霖一指前方不远处的摊子,大张着眼睛望着男装的白明玉,渴盼着。

白明玉穿着一套银色儒服,曲裾长带,一副翩翩佳公子的模样。她本就英武,故而穿了男装也没什么不妥的,倒是没人能认出那男装下原是一位女子。白明玉瞅了一眼关霖指的摊子,倒笑了:“那有什么好顽的?平日在校场你们不也常练的?”

“白叔,那彩头极有趣的,我们想给哥带回去顽”关霆嬉笑着,“哥不能跟着出来,好歹给他看看这些玩意,也是我们两个的心意不是?”

“去吧。”白明玉叹息,“我给你们掠阵。”她出来前原说是带着两个孩子逃婚离开的,结果两个孩子倒是顽开了,全忘了之前她吩咐的事。

双棒一声欢呼,奔了过去,挤到了人丛里:“老板给我们十枝箭”

这对兄弟才比摊位上的台子高一些而已,在一群大人里头,瞅着就小得要被淹没了似的。

老板反笑了:“小公子,你们跟着凑什么热闹?那弓你们拉得开?去别处顽吧,别碍了我生意。”

“怎么,看不起我们”关霖恼了,双眼圆睁,一拍台子,“拿箭来今儿就射给你看”

“小公子,去别处顽吧。”老板哄着,“你们就是射也得不着彩头,何必来费这个钱?”

“你这人有趣,得不得彩头,是我们的事,你又来操什么心?难道钱还是不赚的?”关霆质问。

“就给他们十枝箭,教他们顽顽又如何?”一个高鼻深目的人说着,“何必小气?”他看着并不是中原人,汉语却极好,若不是模样大不相同,只听他说话,却听不出是外族人的。

老板见那人替关霆关霖说话,也就无奈,拿了十枝箭给两个孩子。

白明玉一直在外围看着,并没挤到里面去。那里围着的全是大男人,她也不想进去挤。人丛里陡然一阵欢呼爆出来,白明玉翘了嘴角,知道必是关霆关霖赢了彩头了。

“白叔,白叔”然而没一阵,人丛里就听见关霖在叫,“白叔来帮我们”

白明玉诧异,不得已也只能拨开人群走进去:“怎么了?”

“白叔射那头彩”关霖不管不顾的,把弓塞在白明玉的手中。

白明玉抬眼去看,却见着头彩竟是上好的一顶头盔,寒铁黑盔,泛着冷冷的光泽,如山岳巍峨,与关海沧那套铠甲倒是意外的相配。

此时关霆关霖手边已经摆了不少东西了,他们两个十枝箭,箭无虚发,将三奖以下的通通拿了个遍,只二奖头奖却没能得来。

“要那做什么?”白明玉淡淡的,“我见那二奖不错,正可以给你们顽。”那二奖却是两颗珠子,乍看倒是没什么特别,然而细看过去,便见着里头流光溢彩,似有水纹波动一般。

“白叔,要头彩”关霖嚷着。

“小公子想要,我替小公子射来如何?”之前那替关霆关霖讲话的外族人又凑了过来,“小公子射术通神,以这样的年纪,实在难得。”

“不要”关霖断然拒绝,“白叔,你去射”

白明玉并不答话,只取了弓试了试,冷笑,弯弓搭箭,“叮叮”两声,正中二奖,赢了那两颗珠子。

周围看热闹的人一片噤声,半天没人出来半个字。连个好也被憋住了。白明玉动作太快,轻描淡写,围观的人甚而来不及收了那看笑话的心思,就已经被震慑住了。

隔了半晌,才爆出一阵呼声,差点把摊子都给掀了。

老板吓了一跳,瞥眼望着那外族人,外族人也就颔首,老板忙将珠子奉上:“公子神射,这是公子的彩头。”

白明玉也不接,只示意给关霆关霖,自己就又向外走。

“白叔”关霆关霖不肯,死拉着白明玉不放人,“射那头彩吧”

白明玉冷冷的:“你们两个的心思,我不明白?想要那头彩,自己射去。”

关霆嘟了嘴,喃喃:“白叔,只当是帮我们吧,帮我们向爹赔罪好不好?”要是他们两个能射着,也不至于要找白明玉了。终究还是孩子,再怎样也是有限的。何况他们知道,若是白姨亲自射来赢的,自家爹会更欢喜。

“那东西他又用不上,你们非要那个做什么?”白明玉不理会双棒的哀求。

这边正扯着,身边又是一阵喝彩。那寒铁盔就被送到了关霆关霖的面前。

“小公子想要这个?我来送予小公子,可好?”外族人笑着,举着那头盔。

“不要了”关霖倔强,一撇头,和关霆两个拉着白明玉离开。

不想那外族人就在他们三个身后跟着,竟是一直不肯走,手中把顽着头盔,悠闲自得的样子。尤其还常常轻弹那头盔,发出好听的脆响,****着关霆关霖。

关霖实在忍无可忍,回头跑到那外族人面前,仰着小脸:“说吧,这头盔你怎么才肯让?”

“让?”外族人疑惑,“我可是要送你们的。你们想要,只管拿去。”

关霖忍着气:“不要你送你说吧,想要什么,只管出价就是了”

外族人想了想,倒笑了:“如此,我想请公子陪我出猎,可好?”说着去看前面不远站住的白明玉。

关霆拖着白明玉的手,目光乞求。

“不去。”白明玉拒绝,“关霆关霖,我们要出城了。你们再顽,天黑之前连驿馆都到不了。”

关霖无奈的撇了外族人,磨磨蹭蹭的跟着白明玉走。

一直到出了城门,周围没了别人,关霆终于忍不住:“白姨,你真要逃婚?”

“难道说假的?”白明玉淡然,“出来之前不是就和你们说好的了?”

关霖抱着怀里的小包袱,撅着嘴:“白姨,你逃婚,那爹怎么办?”

“他当了这么多年的鳏夫,当得好好的,需要我去嫁他么?”白明玉冷漠,“他一个人过日子,我看也没把他饿死了。”

“那不是一直都有白姨你么……”关霆喃喃,“没有白姨你的时候,他还不是把自己饿了三天没吃饭,灌成酒鬼了……”这事是他们哥儿俩听小飞说的,听见的时候他们也吓了一跳。听小飞说起自家爹的“惨状”,关霆关霖也是啧啧称奇,缺少了白姨,自家爹好像连生活都不会了。

“我们走了这些日子,他不是还活着?”白明玉反驳,“有力气骑马进京,就是没饿着。”

关霆关霖说不过白明玉,只能在后头拖拖拉拉的跟着。

好不容易走到驿馆,天也黑透了,两个孩子打着呵欠去敲门,把令牌给驿吏看。

“哟,是侯爷的人,快请进来。”驿吏立时清醒了,陪着笑让人。

“准备一间房即可,不要惊动了别人。”白明玉吩咐。

“是。”驿吏答着,“过两日不是侯爷与公主殿下的大婚么?怎么这个时候遣人出城?是有急事?”

白明玉板着脸,冷冷一瞥:“这也是你问得的?”

“是是是,小人多嘴了。”驿吏慌忙逃走,不敢再扰了人。

关霆关霖却不安分起来,夜里总折腾着,一会扒着窗户去看外面,一会又巴巴的瞅着白明玉。白明玉只当不见,自顾睡着,不理那两个。那两个也无奈,面面相觑,却实在没办法。如此折腾了大半夜,快早上了双棒才睡下。本就是小孩子,熬了那么久,身体怎么受得住?睡着之后就叫不醒了,纵使白明玉想要早起赶路也是不能,只好由着两个孩子睡。

白明玉在床头坐着,看着两个孩子的睡颜,知道他们的心思。她心里却苦笑。说是等关海沧向她求亲,都准备好了不知还得等多久,结果竟是如此快的就等来了。然而这样的求亲她怎能接受?关海沧并不是因为喜欢她才要跟她成亲的,只不过是为了保护她的名节,以及不教她沦为两国邦交的工具而已。他的心究竟在哪,她仍是不知。固然她是绝不肯嫁去北狄和亲的,然而就这么嫁给关海沧,又让她如何认同?无路可走,除了逃出来,还能怎样?只是,逃,其实也逃不得。没人比她心里更清楚的。

忽然听见外头有人争吵,一时竟又听见兵刃交击,竟是有人打起来了。白明玉匆忙奔出去,就见着院子里一个蓝色锦衣的年轻人以一柄长剑斗着三个外族人。那三个外族人身手矫健,又力大威猛,瞅着就是高手。然而那年轻人却更胜一筹,仗着轻功迅捷,在三人中游走,连衣角都不教人碰着。

白明玉自然是认得那年轻人的,于是她也就闲闲的在旁边看着热闹。

“剑亭,住手”文雅的儒士自房间里走出来,呵斥着年轻人。

“都住手谁教你们与张公子打的”一声厉喝,颇具威严,另外一间房里也走出个人来。这人不过二十七八的年纪,却显然是那三个外族人的主人,华衣贵服,几根翎毛在他肩头立着,晨曦中摇摆。

这新出来的外族人白明玉也认得,正是昨日射中了头盔的那个。

第一卷 当垆沽酒 第六章 驿馆情敌 第六章 驿馆情敌

张诠才叫住自家儿子,抬头却见到院子一角抱着胳膊闲看热闹的人,一句话卡在嗓子里,竟没说出来。犹豫了半晌,才唤了一句:“公子,公子怎么在这?”

白明玉只摇头,冷着脸,一语不发。

“你你你”张剑亭可不像自家父亲那么客气,见着白明玉指着问,“你在这儿做什么这种时候跑出来你不是明儿成亲么”

张诠忙要掩住儿子的嘴,却还是晚了。白明玉穿着男装,显见是不想教人知道她身份,张剑亭一句话说出来,等于在人前叫破了她。

倒是那外族人惊诧了:“难道公子便是虎威将军?难怪射术如神”

白明玉也就淡然一笑:“在下白明玉,未知阁下高姓大名。”她有意不辩解自己不是虎威将军,却只报上名字,大有任君误会的意思。

“在下耶格尔.安培力,是北狄二王子,特率使节来黄麟求和的。”外族人桀骜一笑,分明是挑衅。他来求的岂止是和?还有亲。而他们指名要求的,却正是明日要与虎威将军成亲的霜镜公主。而要与霜镜公主和亲的,也正是他自己。

张剑亭转过脸,好不容易才没教自己失态。耶格尔.安培力好笑,虎威将军成名多年,南征北战一十七载,以关海沧现在的年纪已经是难以想象的年轻了。在别人想法里,虎威将军起码也得四十来岁了,怎么可能是如白明玉这般年轻的?

“失敬。”白明玉云淡风轻,似没见到对方的不逊,转头却向张剑亭,“张公子,许久不见了,别来无恙?张公子今儿好兴致,与几位使节试身手么?”

张剑亭冷笑:“要试身手,也得有身手可试。我可是筋脉疏懒,全没动开呢”他早就看北狄使节态度不顺眼了,驿馆里同住这么久,冲突几次,都被自家爹给压了下去。今儿好不容易才找到借口动手的,就是要杀杀他们的锐气。

“白明玉,你们黄麟赖皮不想和亲,也找个好点的借口,竟然在我们求亲之后说什么大婚这是看不起我们吗?”样子粗莽的一个使节恼恨,汉语说得怪腔怪调,全没耶格尔的地道。

耶格尔只在旁看着,却并不加以阻止。

“胡言乱语”张诠怒斥,“侯爷与公主殿下是早已赐婚了的,只不过一直没有成亲而已你们明知殿下早已定亲,却还要来求亲,是什么意思?有意挑衅我黄麟威严么?是要我皇失信于天下?哼,我们还未曾质问,你们到底是何居心呢”一番话义正言辞,张诠三绺长髯都要飘起来了似的,问得北狄使节无以答对。

这时关霆关霖却起来了,兄弟两个抱着小包袱,揉着眼睛走出来,语出惊人:“白叔,你不是要逃婚么?还走不走了?”

“白明玉”张剑亭几乎暴跳如雷,“你逃婚好不容易能跟……能跟他成亲了,你怎么逃婚”

“公,公子要逃婚?”连张诠都被惊着了,“这是为何?”

“哈哈”北狄使节却是一阵大笑,“原来这就是你们虎威将军和霜镜公主成亲的真相大婚前一天,虎威将军却要落荒而逃倒是要看看,你们皇帝要怎么收场既然要闹这种笑话,还不如答应我北狄的求婚呢”

白明玉冷淡:“那霜镜公主有什么好的?值得北狄如此重视?竟指名要她和亲”

耶格尔倒有些好奇:“那霜镜公主有什么不好,值得虎威将军逃婚?”

白明玉仰起头,似想了想,说:“霜镜公主野蛮暴力,总是打人。”不过是不久之前,关海沧便被她打了好几个嘴巴。

耶格尔微微一笑,似不以为然。

“她总是盛气凌人,用身份欺人。”关海沧曾被她罚在雪地里跪了****,也因为她一时的意气,就差点把自己饿死。

“哦。”耶格尔只无所谓的应了一声。

“她脾气暴躁,蛮不讲理。”白明玉倒开始对耶格尔好奇了。

“还有么?”耶格尔不以为然。

“她长得奇丑无比,膀阔腰圆,胳膊似水桶粗,一脸的凶相,跟个夜叉似的”白明玉开始顺口胡诌。

“咳”张诠猛咳了一声,不让白明玉再说下去。哪有这样说自己的,白明玉究竟按的什么心思?

倒是张剑亭一副看戏模样,等着白明玉还有什么花样。

“哼,也没什么。”耶格尔冷笑,“你若不要,我便来娶。还能换两国邦交友好。何必还费这么多精神,弄得双方都不愉快呢?”

“这样的人你也敢要?”白明玉诧异。

“要来不过是个摆设。凭霜镜公主的威名,足以震慑不逊之人了。”耶格尔大笑,“倒是你说的,与我想的也差不多。霜镜公主也是一员虎将,这样样貌,并不奇怪。”耶格尔又看了看白明玉,“倒是你,我从未想过,虎威将军竟是这么个小白脸。虽然昨日见你射术不错,然而连霜镜公主都不敢娶,也不过是个懦弱的人罢了。”

关霆偷偷拉着白明玉的衣角:“白叔,怎么回事?”

白明玉揉了揉关霆关霖的脑袋,叹息:“没事。走吧。”带着两个孩子向外走,再不理会院子里的其他人。

张诠一推自己儿子:“剑亭,还不去拦着”

“我管她做什么?”张剑亭没好气,“她想怎样,与我何干?”

耶格尔轻蔑一笑:“看来明天不是虎威将军与霜镜公主的大婚,而是我与霜镜公主定亲的日子了。”

“霜镜公主婚期不变,却绝不会是与王子殿下你定亲。”外头沉稳的声音传来,一时整个院子都似被那声音压住了。

张剑亭松了口气,哼了一声。

“爹”两个孩子欢喜的唤着。

关海沧走了进来,经过白明玉的身边,却先去看张剑亭:“张公子。”

张剑亭冷哼,转身进屋,充耳不闻。

关海沧撇了头去看白明玉,只见着那背影清冷跫然。他皱了下眉,却还是向着耶格尔抱拳:“王子殿下,明日还请殿下观礼。虽然不能与殿下和亲,殊为可惜。然而两国友好,总是双方共同的愿望。毕竟此时此刻,我想我们双方,都不想相互为敌的,是不是?”一番话有软有硬,又不失礼。

“新郎跑了,我倒要看看明日怎样举行婚礼”耶格尔翘起嘴角,傲慢得很。

“新郎并没跑。白将军也没打算真的离开。”关海沧又看了一眼白明玉,“不劳王子殿下费心。张大人。”

“下官在。”张诠忙施礼。

“北狄使节在黄麟期间,就由你代陛下招待了。”关海沧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这……下官……”张诠不过仍是个小小的县令而已,虽然因为叶锦年的事件被关海沧和白明玉荐了上来,皇帝也招他进京述职显是有意要重用,然而再怎样,也不能从县令跳到大鸿胪去管外交事宜。

“陛下已经准了。”关海沧漫不经心,“现在起张大人便是代表陛下招待北狄使节了,只请大人尽心就好。”

“是……”张诠下跪,“下官遵旨。”他自来了京城,一直住在城外的驿馆里,尚未见过皇帝童揽江,竟直接被派了这么个差事。

“你是什么人?好大的架子”耶格尔恼怒。

关海沧瞥了一眼,淡淡的说:“在下是黄麟的武官,陛下的臣属。”之后,便不再理会耶格尔,只把人丢给张诠对付。自己来至白明玉的面前,望着她冷漠的脸:“将军,该回去了。”

“你来做什么?”白明玉冷淡。

“接将军回去。”关海沧将叹息留在心底。

“我要逃婚。”白明玉冷着脸宣告。

“将军说笑了。”关海沧心口堵着,却不能应。何况他知道她并不是真的要逃婚,否则骑着倾雪,现在都要在千里之外了,又怎会还在城外驿馆里?尤其还带着两个孩子,更是不可能逃得了的。来到驿馆,目的更是明确。关海沧早已知道,来这里定能找到白明玉。只是,还是教白明玉失望了。终究,她只能嫁给他。

白明玉猛地转身,望向耶格尔:“难道你不觉得么?耶格尔殿下倒是更情真意切些,更想娶霜镜公主呢。他可是不在意霜镜公主究竟是什么样的”

“将军,不可任性。”关海沧忙制止。他有许多话要说,然而当着北狄使节的面,却什么都不能说。

耶格尔听了白明玉的话却大感兴趣:“怎么,虎威将军有意将霜镜公主让给我么?”

“若你能赢了他,未为不可。”白明玉下颔轻点关海沧。

耶格尔嘲笑:“怎么将军如此胆小,不敢自己来比么?”

白明玉想了想:“这样吧,我与他算一队,你们自去挑人,比赛项目也可你们来定。如此可好?”

“既然是比赛,总要赌些什么才好。”耶格尔扫了白明玉一眼,“我们赢了,霜镜公主自然是我们的。你们若赢了,又想要什么?”

“要北狄永不犯境”白明玉陡然目光犀利,神态威严。

“好我应你”耶格尔豪气冲天,“只要我能够掌控北狄的局势,绝不犯境无论输赢”赢了,他与霜镜公主和亲,自然不会与黄麟交恶。

白明玉听了却轻笑了:“这般说来,我们不是没了彩头?”

“将军还想要什么?”耶格尔倒开始觉得白明玉得寸进尺了。

“罢了,便要昨日的头盔吧。”白明玉想了想,“我忽然有点想要了。”

第一卷 当垆沽酒 第七章 赌赛 第七章 赌赛

大校场里呼声雷动。北狄使节与虎威将军为争霜镜公主的赌赛事件一时传遍,竟是招来许多人围观。

然而最醒目的,却无过于校场边上现搭起来的看台。凉棚在看台上遮着,下面却大多是女眷。只有正中的一个是个十一岁左右的男孩,再有就是他后面的一对双棒。剩下的,便是黄麟国内除皇帝后宫外最有威势的女眷了。然而认真来讲的话,便是童揽江后宫的妃子们也其实也不敢轻易得罪其中的几位的,倒是处处得让着她们三分。

正中男孩左边的是十七岁喜欢鹅黄衣裳的少女,男孩右边的则是二十出头贪杯好酒的**,接下来的一位温婉可人,对于整个黄麟来说确是贤淑女子的典范。

“携浪,进来一起坐”童宁唤着凉棚外站着守护的其中一人,“外头日头毒辣,一起来凉快些。”

“携浪不敢。”冰冷的白衣女子恭谨谦卑。

“有什么不敢的”理王妃阿酒笑着,“进来就是了没的跟那些大男人一起同我们来坐才是真的”

西钺侯夫人嬴梓轻摇团扇:“携浪,纵是不便同坐,总可以进来站的。女子终要爱护自己,怎可以当那般男子一般糟蹋?”

携浪说不过,也只好站在了凉棚之内。

待看见北狄使节和自家这方的人都来了,阿酒噗嗤笑了:“我就说,五爷什么时候做过这么冲动的事了果然都是公主殿下做出来的,白叫五爷背黑锅”

远远的就见着一黑一银的两个人并排站着,那银色的却穿着男装,并非往日的女子打扮。

“殿下也是想着必赢的,不然怎敢将自己终身来赌赛?”嬴梓语音轻缓,“其实殿下最是信任五爷,知道五爷的本事。”

“五爷本事固然是好的,然而对面派了六个,他们却只两个,难道都只靠着五爷一个人?”阿酒不满,“倒是你家刘平央,要不要也上场的?”

“侯爷最喜欢凑热闹。”嬴梓想到自家丈夫,也不觉温柔笑了,“不过也要看五爷叫不叫他了。”

“唉,可惜了,不比喝酒。”阿酒叹息,“不然我便替他们出赛了”

童宁本来只听着那两个说话,忽然瞥见关海沧和白明玉身后又多了一人,竟喊了起来:“张剑亭,你要是敢输了我饶不了你”

这一喊倒把阿酒和嬴梓吓了一跳:“张剑亭,那是谁?”

关海沧身后的年轻人玉树临风,蓝色锦衣飘飘荡荡,竟是有些英武谪仙的意思。

童宁洋洋得意:“哼,我就说,张剑亭是要来出战的他要是敢输,我扒了他的皮”

童心碧忙为阿酒和嬴梓解释:“张公子是姐和五叔在义亭县结交的朋友,功夫极好的,也颇受姐和五叔的信重。”

阿酒和嬴梓也便点头,倒有些好奇那年轻人有怎样的本事了。

他们都不知道的是,原本中秋婚礼的新郎并不是一开始就确定了的,而那个备选人物之一,就是张剑亭。他们都不清楚,在定下由关海沧娶白明玉之前,张剑亭才是关海沧心中的首选。

张剑亭不知道自己被几个女子惦记了,他只是看着童宁坐没坐相的在看台上对着他大吼,却全没听清楚喊的是什么。

“白明玉,童宁就不能有点正经样子?”张剑亭皱着眉。

白明玉斜睨了张剑亭一眼:“什么叫正经样子?”

“便是如同那位执团扇的女子一般的,温婉贤淑才是”张剑亭不耐烦。

“张公子,那位是西钺侯夫人,主意却别打错了。”白明玉凉凉的说着。

张剑亭被白明玉噎着,狠狠半天才说出来:“谁打什么主意了你胡想什么”他到现在还没想明白,自己到底哪一根筋搭错了,竟然陪着关海沧和白明玉出战。想想这里是京城,关海沧和白明玉真需要人一队,可供选择的却多,何必定要他来?不说别的,就是那位西钺侯,不就是关海沧的好友么?一封信都可以把人从京城招去偏僻的义亭县的,难道还不能出战了?

白明玉和张剑亭还斗嘴,耶格尔却过来了,恼火:“白明玉,你骗我”

白明玉诧异:“我骗你什么了?”

“那看台上坐着的不是霜镜公主?”耶格尔指着童宁,“你却说霜镜公主膀大腰阔,手臂像水桶哪里像了分明是个俏皮的小丫头”

白明玉愣怔:“你怎知那是霜镜公主?”不明白为何耶格尔有这样的误解。

“那正中坐着的是太子,我见过的。能坐在他旁边的不就是公主么?不是皇室的人,能这般的?”耶格尔怒目瞪着白明玉,“我却不明白,霜镜公主并不差,你为何不肯娶她?”眼睛转了转,“还是说,你另外有喜欢的人?”倒是一脸的兴致勃勃。

白明玉转脸不理耶格尔:“你只管比赛就是,却管那许多做什么?”

“不对”耶格尔又想起了,“你明明不愿意娶霜镜公主,为何却还要与我比赛?你赢了不是就非娶她不可了么?”对此疑惑不解。

白明玉实在不想再与耶格尔纠缠,只说:“那头盔可带来了?我想要那头盔呢。”

“这个自然,不会忘了你的。”耶格尔回身就招呼个捧着盘子的小丫头。倒是没想到白明玉这话等于认定北狄会输的。

“不用,不必看。”白明玉止住他,不想教关海沧看见那头盔,“输了之后给我送去就好。你们人选都定了?比赛项目也都定了?”

“定了。”耶格尔挥手,那小丫头就一鞠躬退下去了,“三场比赛,每场都是三战两胜。如何?”

“都是什么比赛?”白明玉问得漫不经心。

“第一场弓马。”

白明玉想了想,颔首:“嗯。”

“第二场摔跤。”

白明玉吸了口气,皱眉。

“第三场对战。”耶格尔桀骜笑着:“你们是将军,我们是战士,自然要以对战决胜负的”

白明玉也就点头:“好。”

“只是,你们只有三个?我们却是六个,你们不怕输么?”耶格尔倒替白明玉担心起来。

白明玉傲然一笑:“若是教我们再加一人,怕你们三场都要输得太惨,却不好看了。”

耶格尔被气笑了,咬牙切齿:“你们只管添一人如何?难道我们北狄的战士还怕了你们”

白明玉眼神轻飘,睨着关海沧:“可听见了?还不去找刘平央呢?”

关海沧已经在旁忍了许久,听着白明玉给耶格尔做套,他却要控制着别笑出来才行。三场比赛,弓马对战都好说,然而摔跤却实在不行。张剑亭定然是没试过如此野蛮的比赛的,白明玉终是女子,自然也不可能真的教她去与男子摔跤。故而特特的套了耶格尔,就是为了找刘平央来上场。刘平央出身西钺,那边的摔跤也是有名的,却不比北狄的差。显然,白明玉对这比赛,是势在必得的。

倒是张剑亭不客气,耶格尔才一走,他又嗤笑:“白明玉,你怎么又去陷人?”

“难道你想我输?”白明玉扫了他一眼,鄙弃。

“怎么就是想你输了”张剑亭恼恨,“你就不能好好说话么?”什么时候开始白明玉说话就没见好的了?总要把人噎着才算完。当初刚认识她的时候,她似乎不是这样的,还是个清淡平静的人的。怎么越来越见着恶劣来?

白明玉冷哼:“那三场,你能比几场?”

张剑亭被问住。弓马他是不行的。素闻北狄弓马最胜,往往中原与之交战都被他们的骑兵冲得七零八落。他自己本是江湖人,弓马上全没功底。摔跤他肯定也没法子,以他父亲对他的教育,任事都要斯斯文文的,保持风度,摔跤这种事情他却是不会参与的。这般想,也只有最后对战他可以一试身手了。

果然,第一场的时候张剑亭只能在旁边看着,瞅着场上六匹马奔驰。这一场是抢靶,场上三个靶子,六人来抢,哪一队射中红心最多,哪一队便是赢了的。张剑亭看着,那黑色的是关海沧,银色的是白明玉,倒是第三个皮肤白皙,却偏画着一张花脸的,是他只见过一次的西钺侯刘平央。

刘平央纵马场上,倒是比关海沧和白明玉还撒欢得厉害,一匹红马,却配着他胜雪白衣,然而上身袒露着,衣袖系在腰上,身上脸上都是涂的花纹,青色紫色的,看着就狰狞。

然而张剑亭记得,他原本见的刘平央却是个美男子,一张脸跟玉似的,比女子还漂亮三分。

耶格尔带着北狄骑士最先抢靶,纵马疾驰,别过关海沧三人,率先弯弓搭箭。

关海沧被别在后面,却离靶子距离较远。耶格尔向后瞥了一眼暗喜,自得起来。

谁知北狄一名骑士的箭才射出,“呼”的身后一阵风响,如雷震风,一枝劲箭后发先至,直贯入一支靶心,“砰”的一声,整个靶子都被震碎了。原本要射那靶子的北狄人的箭却因此落了空。

耶格尔回头再看,却见关海沧提着弓,笑着望他们。耶格尔暗恨,急催促另一个北狄骑士迅速抢靶,无论如何都要占了先机。()

第一卷 当垆沽酒 第八章惨赢 第八章惨赢

第二位北狄骑士忙忙的去抢,箭才离弦,忽然一枝箭从旁射来,正钉在他箭上。一晃神的功夫,刘平央第二枝箭已然射中了靶心了。

场外又是一阵欢呼,三靶抢了两靶,倒是黄麟这边已经赢定了的。

耶格尔恼怒,见着白明玉也已弯弓搭箭,于是也学了刘平央,当先一箭射中白明玉的箭,第二箭自取靶心。

谁知白明玉更不是好惹的,竟在耶格尔第二箭将到靶心时又给截了下来,两枝箭一起落地。耶格尔紧出第三箭,却比白明玉快些,正中靶心。正自得意,却听见“笃笃”两声,白明玉两枝箭连射,第一枝将耶格尔的箭杆一破两半,也射中靶心。第二枝更是厉害,将她第一枝箭也破成两半,同样正中红心。

满校场里就听见欢声雷动,欣喜若狂。

不过是第一场下来,北狄就输了个彻底。现下耶格尔才有些悔恨,为何要应了白明玉允许他们再添一人,那叫刘平央的,也绝非善茬。

“白明玉,我要与你摔跤”耶格尔主动挑战。

白明玉却摇头:“摔跤你们去,我是不上的。至于那三个你要挑战哪一个,却是随你。”

“是汉子就来比”耶格尔火大,“难道连摔跤都不敢?”上前要来扒白明玉的衣裳。只是还没碰着白明玉,先遇着一座山。

关海沧拦在白明玉之前:“王子殿下,还请自重。”

“哼,你又来出头”耶格尔冷笑,“你究竟是什么人?倒是总替白明玉出头?”

“在下不过是白将军的臣属罢了。”关海沧淡然。

“敢不敢与我比摔跤?”耶格尔仰头看关海沧挑衅,两人几乎胸脯贴着胸脯了。耶格尔的眼睛里冒着火,恨不得把关海沧生吞活剥了似的。

“在下不善角抵,还请王子殿下手下留情。”关海沧微微一笑,说得客气。

角抵结果白明玉其实是不抱希望的。纵使找来刘平央,也只为不要输得太难看罢了。张剑亭连上衣都不肯脱,没两下便被人摔在场上,倒赢来不少嘘声。来看的自然都是兵士,刘平央关海沧和白明玉是熟悉的,却不认识那个俊逸的年轻人。见着他才出赛,就被摔得狼狈,立刻印象大减,全不看好了。

而与张剑亭的必输相反,刘平央的必胜倒也都在意料之中。他逗引那北狄武士,竟如猫捉老鼠般玩弄,将人戏耍了一番才罢休。

最后,便是关海沧与耶格尔了。

关海沧脱了上衣,顺手交给白明玉,露了身上劲健肌肉出来。他因这半年多总在外头做农活,身上早被晒成了铜色。才骑射过,出了些汗,就见着身上铺了薄薄的一层水,反着正午太阳的光。关海沧的两条上臂各有一道疤,斑斑癞癞,与整条手臂的平滑肤质极不协调。这山岳般的人踏步上场,却惹得场外的人全部噤声,被震慑住了。

“虎威将军”陡地一人呼喊,瞬时千人跟随。虎威将军的呼声震耳欲聋,响彻云霄。

关海沧苦笑,看来白明玉的身份要在此时就揭开了。

果然耶格尔与关海沧相对时皱了眉问他:“你是虎威将军?”

关海沧抱拳:“在下关海沧。蒙陛下恩宠,腆居征北将军,封定远侯。”

耶格尔眨了眨眼,半晌才问:“那,白明玉呢?”他心里渐渐有了想法,却仍是不可置信。

“王子殿下以为呢?”关海沧只一笑,“殿下,请吧。关海沧不才,敢请殿下角抵。”

其实角抵本是中原游戏,与北狄西钺的摔跤不大相同,却幸而相差不多,也算是相通了。关海沧平日于此真不擅长,不过是仗着力大沉猛,体型彪悍,故而也难有人是他对手罢了。然而遇着刘平央那样的摔跤高手,就每每嘲笑他空有蛮力,全不懂得技巧了。

耶格尔却是真正的摔跤高手,别说关海沧,就是刘平央也未必敢说轻易就能赢他。才交手几下,关海沧已经被摔在地上许多次了。只是关海沧结实,并没就输,总是能及时站起,倒教耶格尔一时也奈何他不得。

张剑亭凑到白明玉身边,看着关海沧摔跤,疑惑来问:“他真的不行?”

白明玉无奈:“他确实不行。”

倒是刘平央在旁说了两句好话:“他已进步很多了,一年前比这还不如”

“那不是输定了?”张剑亭哑然。

“当然。”白明玉不以为然,“压根就没想这一场能赢的。”

刘平央却是跃跃欲试:“下一场我再出战如何?定然赢他们个片甲不留”

白明玉冷冷的:“你再出战?那放着这个是做什么的?来输着顽的?”意指张剑亭,“好歹也得让他去赢一场,挽回些颜面。”

“我替你去”刘平央笑嘻嘻的,仍不肯放弃。

“那你怎么不替我嫁人?”白明玉反问。

刘平央被这一句给堵住,半天说不得话。哼哼唧唧的,讪讪离开,倒跑去自己夫人那里替夫人扇风送水了。

张剑亭拧了眉头看白明玉,只觉得这人简直不可理喻。

关海沧蹭了一身泥灰,从场上下来,倒是对输了这事不以为然。

白明玉没把衣裳给关海沧,反取了手巾来,浸湿了替他擦身。

关海沧原想取过手巾自己来,然而又想了想,也就受了,由着白明玉。到了明日,他与白明玉就是真正的夫妻了,他真的希望,他们不是空有夫妻之名。

耶格尔当然也把白明玉的举动都看在眼里,这一次却没再过去挑衅说话。自打明白了白明玉其实才是霜镜公主,他就开始注意起来。此时见着白明玉如此自然的替关海沧擦身,他就想骂人。明明那两个根本就是一对,倒来他面前装模作样的,说什么要逃婚这些中原人真是诡诈这么一想,忽然就觉得,这场比赛也是白明玉和关海沧设计来要赢他,好讨来北狄不会犯边的承诺的。

“下一场,一定要赢”耶格尔咬牙切齿。他倒不是真的对白明玉有了兴趣,然而一来霜镜公主的声名地位本就是他觊觎的,不管霜镜公主究竟是什么模样,他都不在乎,只要能得到就行;二来白明玉和关海沧设计的这场赌赛让他恼恨,好胜心起,无论如何都不想输了。

“殿下请放心,下一场,绝然教他们好看。也教黄麟知道,我们北狄,却不是好惹的”前面两阵都没上场的人轻笑着,安着耶格尔的心。

~~~~~~~~~

“好无聊啊”阿酒打着呵欠,懒洋洋的看着场上比赛,“一点悬念都没有的,有什么好看的?”

“张剑亭,打他”童宁仍是兴奋的,手舞足蹈的,好像自己也参与了进去似的。

“郡主似乎对这位张公子很亲近。”嬴梓看见的就是另外的事情了。

“二姐最喜欢找张公子的麻烦了。”童心碧将颗葡萄丢在自己嘴里,“没事就去挑衅人去,然后再被张公子给收拾回来。”

“原来如此”阿酒点头,喝了口酒,满意得很。却不知是满意那酒,还是满意张剑亭对童宁的手段。

“喂心碧你……”后面的话没说完,童宁就觉得背脊一阵发凉,有阴森森的视线盯着她。嘟嘟囔囔的,“怎么都来欺负我……”

“你这捣蛋鬼平日也教人够头疼了的,有个能降住你的也不错。”阿酒笑了,“收拾收拾,回去吧。张公子赢了,公主殿下也要赢了,难道五爷还能输了?我却是饿了,该回去吃饭了。”

“怕四王妃你惦记的是明儿的酒席呢。”嬴梓也跟着笑,“能等着殿下和五爷成亲,还真是不容易。我家侯爷都跟着着急了。”

几个人站起来,才要走,忽然听见一阵惊呼,竟是场外围观的兵士都愤怒着急起来。

阿酒忙回头看,却见白明玉捂着眼睛半跪在地,看来极为痛苦。

两道旋风飞出去。一声大喝镇住。

“携浪畸影,别轻举妄动”关海沧捏紧了拳头,镇定了所有的人心,“此是殿下的战斗,由殿下自己来”傲然一笑,“难道,你们还不相信殿下吗?”

在关海沧的话语中,白明玉缓缓站起,她紧闭着眼,竟是不能睁开。然而她掌中枪却旋出了一个圆,比太阳还耀眼的银色,洒着冷冷的光芒。

她的对手,正是向耶格尔打了保票要赢的人,也是集市上射箭摊位的老板。

“你以为,这样就能赢了我?”白明玉清冷如霜,“教你明白,黄麟绝不可欺”长枪一贯,竟是教对方全没招架之力,兵刃脱手飞出,被枪尖正正点在咽喉。

“下来你输了”耶格尔的愤怒有如被挑战了尊严的老虎。自己下属的手段让他也不齿,从来没有想到,骄傲的北狄战士竟然会使用这样卑鄙的手段,用毒撒向白明玉的眼睛,“解药呢?”

“没有解药。”那射箭的老板笑着,“殿下大可以此为威胁,教霜镜公主嫁给殿下。难道不是一件好……”再说不出来任何话了。

耶格尔擦了自己刚杀人的剑,对抱着白明玉下场来的关海沧说:“我输了。”

“你我尚未战。”关海沧的平静下是隐藏的风雷。让白明玉靠在他臂弯里,自己用水清洗白明玉的眼睛。白明玉抓着他手腕,狠狠的捏着,显然眼中疼得厉害。只是她却没吭一声,却教他心疼。

“三战两胜,我与你已经没有再战的必要。”耶格尔绷着脸,羞耻涌上他的头。

“这一战寄着。明玉这笔账,我一定讨回来”关海沧抱起白明玉,奔去找太医。()

第一卷 当垆沽酒 第九章 剖白 第九章 剖白

太医院里一阵忙乱,霜镜公主眼睛中毒的事情早传遍了皇宫。北狄在众目睽睽之下耍的手段,教所有人都咬牙切齿。一些性急的已经请命要战了。还是关海沧将人都压了下来,不教他们轻举妄动。

然而皇帝童揽江的震怒,就不是那么容易安抚的了。关海沧一见着急匆匆来找他的叶凡,就忙忙的奔进皇宫里去,没有在太医院陪在白明玉的身旁。

白明玉眼睛看不见,却能听着身边乱哄哄的。尤其几个年少的哭叫,响亮得很。倒弄得她哭笑不得:“好我的酒王妃,好阿梓,你们可把这几个磨人精给带走吧。吵死我了。”

果然听着阿酒和嬴梓答应着,一时就没了那些噪音了。

白明玉顿时感觉清爽不少:“别人呢?还有谁在?说一句话。”

“白明玉,是我。”张剑亭的声音,“太医把别人都撵出去了,说别吵着你。”

白明玉垂了头:“只有你?”

“只有我。”张剑亭知道,白明玉想问的是关海沧在哪,“关海沧去见陛下了。现在满朝里都是要出兵北狄的声音。”

“不行必须阻止”白明玉果断,“好不容易赌赛赢了,耶格尔答应北狄永不犯境的。难得的休养生息,不能废了如今天下才定,实在不宜再起战乱。”

“你呢?”张剑亭冷冷的问,“你不恨?”至少,他张剑亭恨。跟朝里那些将军们,跟刘平央们一样,恨不立即报仇。

白明玉摇头:“恨不恨,不是以我自己的情绪来决定的。”清冷的面孔却是毅然决然,“现在黄麟不宜征战,不能因小失大。”

“那陛下怎么想?关海沧请战能否请下来?”张剑亭故意问她。

白明玉听了失笑:“张公子,谁请战,都不会是他。必是父皇急了,他去安抚父皇的。父皇脾气暴躁,他可要费一番功夫了。”

“你倒是了解他。”张剑亭冷笑。

“我跟他南征北战十年,我怎么会不了解他。”白明玉喟叹。

“一会他们送你回宫。你自己多保重。”白明玉回了宫,他就不能跟过去了。

“有时间来看看我看看宁儿吧。”白明玉淡淡的,“跟他要个牌子去,就能自由出入了。我现在眼睛这样,估计要被关住的,你若能来看看我,也可陪我解解闷。”

张剑亭一直陪着白明玉,直到太医们彻底折腾完了,送霜镜公主回琢山苑。白明玉一直等到半夜,才听见桃子跟关海沧说话。

“关爷,你总算回来了。”

“小姐怎样了?”关海沧声音疲惫。

“早就睡下了。”桃子乖巧的回答。

“小姐的眼睛呢?太医怎么说?”

“关爷你不知道?”桃子惊讶,“太医说,先修养一个月,能不能好,要一个月之后再看了。”

“嗯。”关海沧低低的应着,“桃子,今儿晚上你辛苦些,替小姐都准备好明儿婚礼的东西。早上要早些起来,帮小姐妆扮的。”

“关爷,婚礼不变?”桃子惊喜,“别处传得沸沸扬扬,有说明儿要出兵的,有说小姐现在这样没法成婚的,还有的说,说……”

“说什么?”关海沧笑问。

桃子嗫嚅:“说,关爷本来就不想娶小姐的,这次是被陛下逼着才要成亲。如今小姐眼睛废了,关爷更有理由了……”

良久,关海沧才说话:“桃子,是我害了她,替她惹了这么多闲言碎语的。桃子,关海沧要娶她,是真心的。关海沧只怕她嫌弃,嫌弃关海沧配不上她。”

“关爷”桃子惊叫。

“桃子,好好去准备吧。新房都布置好了?辛苦你了。”关海沧的声音越来越接近白明玉的卧室,那脚步却只停在门口。

白明玉不知道,原来眼睛看不见之后,听力会这样的好。若是往日,关海沧与桃子的那些细语,她一定都听不见的。她知道他在门口,她知道他在犹豫要不要来见她。她却没法教自己此时面对他。直到眼睛突然疼起来,害她打翻了枕头掉在地上。

“明玉”关海沧只听见那细小的声音就推开门闯了进去。就见着白明玉捂着眼睛,在床上蜷缩成一团。他忙跑过去,将人抱在怀里,“疼得厉害?太医说了要怎么才能止疼吗?”

白明玉什么也不说,只将头抵着关海沧的胸口,双臂紧紧勒着他身上,强忍着那疼。“桃子”关海沧叫人。

“别叫她了。”白明玉好不容易才说出话来,“叫她也,没用。太医说,得替疼,一阵子,慢慢,就不疼了。”

关海沧心疼的把人搂住,呼吸都痛:“疼得厉害就别忍着,咬我吧。”把胳膊递到她嘴边。

白明玉却苍白笑了:“咬你,做,什么?陪我,说话,吧。”

“殿下想说什么?”关海沧轻声问着。

白明玉想了想,却想不出来,最后居然是问:“你,把父皇,劝住了?怎么劝住,的?”

关海沧抚摸着白明玉的后背,淡淡的:“明儿成亲,后儿我就动身去边关守着。北狄有任何一点异动,我都会率先出兵,把他们打回去。”

白明玉却愣住了,想不到会是这样:“你,要带军过去?”

关海沧苦笑:“若是带军过去,不就是挑衅了?两边必然打起来的。我自己过去。”

“那你这,可是等于,流放了……”白明玉渐渐疼得和缓了,话也连贯了起来。

关海沧倒笑得开心了:“嗯,保护霜镜公主不利,连降三极呢,连侯爵都被虢夺了。如今只是个牙门将军了。所以一脚被踢开了,到边关流放去。殿下可想好了,要逃婚就趁着今夜。不然,明儿你要嫁的可就寒酸了。”

“你还笑呢”白明玉倒也被他气笑了,“事情是我自己找的,又关你什么事了?父皇就知道欺负你,教你背黑锅。”

“殿下不疼了?”关海沧感觉到白明玉渐渐放松了。

“嗯,好了。那一阵子过去就好了。”白明玉颔首,身边一下子就空了。她知道,关海沧离开了。

“那殿下就好好休息吧。”关海沧的声音恭恭敬敬,在床边一步之遥。

“今儿能留下陪我么?”白明玉轻轻的问着。

“殿下,这,不合礼数。”关海沧狼狈。

“要说不合礼数,你怎么婚前就住到我这琢山苑来了?出去你定远侯府住去”白明玉恼了。

“好。”关海沧应着。

“回来”白明玉立刻叫住人。那脑袋不肯转的,真的会出去的。定远侯府里半年多没人,压根就没收拾过,怎么住人?何况他爵位被虢夺了,定远侯府名义上就不算他的了,他也不能去。

“殿下还有什么吩咐?”关海沧站住。

“明儿成亲,后儿你就走。难道我想跟丈夫多待些时间都不行?”白明玉羞红了脸,将被子蒙住脑袋。

关海沧扒开了被子,教白明玉能呼吸,笑着:“殿下,明儿我一天都陪着你。你不嫌我烦就好。堂堂的公主殿下要嫁给小小的牙门将军,怕殿下明儿要被耻笑了。”

“你跟我说实话,你和父皇想什么呢?”白明玉捉住他的手,问他,“只为我这眼睛的事,不会弄这么大动静的。”

“北狄政局不稳,耶格尔答应的,是在他的能力范围之内。要是他的势力动摇了,这赌赛也就不作数了。陛下让我去那边看着点。需要的时候,就帮耶格尔一把。”关海沧解释,“定远侯、征北将军要是过去,阵仗太大了,别说耶格尔的政敌,就是耶格尔自己都要防范着。小小的牙门将就不怕,何况还是获罪被贬的,正常的调动而已。”

白明玉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能抓着他的手:“父皇就拿你用呢。什么都任劳任怨的,别说连降三极,就是教你娶个,娶个破了身的公主,你也肯娶。”

“殿下”关海沧清清楚楚的看见了白明玉脸上的悲伤。

“别问我那人是谁。”白明玉堵住了他的话,“我不想说,也不知道怎么说。可是我知道,若不是父皇告诉你这件事,你也绝不会这么痛快来娶我的。”

“殿下……”关海沧沉痛。白明玉说的是事实,却不是他真正的心意。

白明玉想了想,笑了:“算是我赖皮吧。我知道我一直都对你不好,宁儿就说我总欺负你。”

“殿下说笑了。那不过是……”

“没什么不过是的。”白明玉截断了关海沧的话,把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她感觉到关海沧在挣,却仍是死死拉住,“既然你要娶我了,那我就说吧。反正,结果是定了的,与其还一直憋着,倒不如讲出来。”

“殿下,想说什么?”关海沧突然有些怕,怕听白明玉的话,又想听白明玉的话。他不知道,那话对他来说是怎样的结果。

“这里,一直住着一个人。”白明玉终究没有那人住了多久说出来,“已经,很久了。”

关海沧心里一痛,却笑了:“殿下,一定想和那个人成亲。”

“嗯,是啊。想了好多年了。”白明玉也微笑着。关海沧的手还在挣,她就紧紧抱住。

“然而,如今要和殿下成亲的却是我。”关海沧黯然,“教殿下失望了。”

白明玉歪着头,淡淡的笑:“谁说失望了?我的愿望,才刚要实现。”()

第一卷 当垆沽酒 第十章抢亲 第十章抢亲

“侯爷,还不出去呢哪有新郎官一大早就赖在新娘子房里的?你可出去等着吧”喜娘终于给白明玉穿上了一身红嫁衣,赶着关海沧出去。

“这可不行。”关海沧笑着,“我昨儿应了明玉的,今儿一天都陪着她。难道教我说话不算话?”他的手被白明玉抓着,那小手抵着他的掌心。

“哪有这样的?”喜娘气笑了,“难道一会酒席的时候,你也不应了?都陪着殿下在新房里待着?”

“陛下不会怪我的。”关海沧看着桃子给白明玉上头,铜镜里应出白明玉羞红的脸。

“没个正经的。”白明玉被他说得害羞,“出去吧。”嘴上说着,手却还没放。她现在看不见,只能凭着手上来感觉关海沧的存在。

“昨儿你说教我陪你的。”关海沧故意凑到白明玉耳边,悄声跟她说话。

白明玉捱不住,耳根都红了:“怎么变这么赖皮?才****的功夫,人都变了”

关海沧也就笑着,站了起来:“那我可真走了。”

“去,没人留你”白明玉别过脸。

关海沧就拿开了自己的手,却没立刻出门,只在一旁看着。

白明玉有些慌了,伸手在外头摸了摸,没摸着人,脸色却暗淡了,显出失落来。

关海沧忙又过去,把她的手握住:“没走呢。”

“嗯。”白明玉轻轻的应着,垂了头。

“噗”桃子实在忍不住,笑了出来:“关爷和小姐这是怎么了?今儿成亲呢,你们两个腻歪成这样?往日关爷极有分寸的人,严正得什么似的,怎么今儿倒成了赖皮鬼了?比我家公子还调皮呢”

“那是你没见他更赖皮的时候呢”威严的声音,却掩不住喜悦。

“陛下万岁”喜娘桃子丫鬟都跪了一片。只关海沧是扶着白明玉站起来的。

“行了,都免了。”童揽江大手一挥,“今儿朕嫁女儿,高兴呢你们也别太拘礼了”

关海沧最先扶着白明玉坐下了,教桃子继续给白明玉梳头。

童揽江见着关海沧的样子,知道必是两人发生了什么事,才能教关海沧大变,而且一定是喜事。他挥了下手,把人都屏退了,只留了桃子服侍白明玉穿戴。

“今儿一大早就听见人跟我告状,说新郎官赖在新娘子房里不出来,不合礼数”童揽江一板脸,对着关海沧,“我可从来不知道,定远侯是这样的人”

“主公,没有定远侯了。”关海沧笑嘻嘻的从桃子手里拿了一支发簪,在白明玉头上比量着,要给她戴上,“爵位不是虢夺了么?我现在只是个牙门将。”

“臭小子耍赖皮呢?”童揽江踹了关海沧一脚,“还跟以前似的,调皮的时候比猴子还闹腾说吧,你们这是唱得哪一出?怎么一下子就变了?”

关海沧低着头,不说话。难道他要说,是白明玉先表白了,结果教他喜上眉梢,藏了许久的本性露出来了?

“又哑巴了?”童揽江再踹,“刚才那猴样呢?”转头向着白明玉,“你说,怎么了?”

白明玉却冷淡:“父亲不是最了解他么?怎么倒来问我?桃子,头上有些痛,你看看是不是绷得太紧了?”

童揽江最没辙的就是这两个。一个不说话,一个冷冷的,总能把他堵住:“你们两个就合伙气我吧这真是要成一家子了”

“父亲差了。”白明玉淡淡的,“他是您的五弟,我是您的女儿。就是不成亲,难道还不是一家子了?”

这句把童揽江噎得没法。

关海沧忙呵斥:“明玉,放肆”跟着童揽江赔笑,“主公,明玉没分寸了,我替明玉给您赔礼。你要打要罚,都罚我吧。”

“再罚,把你罚成校尉去”童揽江又踹。

“校尉算什么?”白明玉接口,“要我说,父亲要罚,就教他从普通士卒开始做。踢到最底下去,看他还能怎么样。”

“这主意不错,天天教他站岗放哨去”童揽江立刻首肯,“行,今儿你们成亲完就贬了,晚上你就给我卷铺盖走人我看见你就烦昨儿在我面前从下午唠叨到半夜”想想就生气,一巴掌拍关海沧背上去,“你除了气我还会干什么?”

“晚上就走?”白明玉瞪大了眼睛,尽管看不见,却拼命找着父亲的位置。

“晚上就走”童揽江咧嘴笑了。他却不信,还治不了这两个了,“赶城门关上前出发吧。”

“是,陛下。”关海沧磨磨蹭蹭的跪下,叩头。

白明玉气急:“你你你,你这么快叩头做什么?你不是挺会赖皮的么?”

关海沧却在她手里握了一下,教她不要再说。

“行了,现在你就跟我出去吧。别留这捣乱了。”童揽江满意得很,拽着人走了。

桃子跪着等着童揽江离开,才敢站起来,凑在白明玉耳边:“陛下人真和气。”

“你从哪看出来他和气了?”白明玉失笑,“霸道又蛮横,说风就是雨的”

桃子抿着嘴笑:“可是桃子看得出来,陛下对小姐和关爷可好呢”

白明玉冷笑:“桃子,你自己小心着点,怕他生气的日子在后头呢。”

白明玉说得一点都不错,童揽江生气的日子,正是从这日晚间开始的。只不过在他生气之前,这一天是立国第一年的中秋节,也是霜镜公主嫁人的大日子。虽然嫁的人从开始的定远侯变成了嫁人前一天的牙门将再变成了结婚当天的普通士卒。至于婚后又变成了什么,就更出乎众人意料了。

“明玉。”

“嗯?”

“今儿月亮真圆。”算是典型的没话找话了吧。

“嗯。”白明玉有些失望,她看不见。

“陛下会生气吧?”关海沧继续逗弄着人说话。

“一定会的。”白明玉想了想,“你究竟是怎么混出城的?”

“这个么,秘密。”关海沧笑着,把人搂紧了。

白明玉也就舒舒服服的靠在人怀里,即使什么也看不见,然而仍是安心的。

“明玉,嫁给我,你真的不后悔吗?”关海沧还是忍不住来问。

“再废话我就骑着倾雪回去了。”白明玉用手肘去撞人腰肋。

关海沧拿自己的胡子去白明玉的脸上蹭了蹭:“明玉,对不起,让你受了这么久的苦。”

此时关海沧正搂着白明玉骑在黑翼上,旁边跑着倾雪。

~~~~~~~~

“关海沧你个小兔崽子”童揽江大发雷霆,把桌上的东西全给拨拉到地上去了。

在他旁边的只有他的亲弟弟,四王爷理王童湖。四王爷拿着羽毛扇子掩着嘴打了个呵欠,酒还没太醒。

“四弟,你说,要怎么办”童揽江呼哧呼哧的喘气。

“通缉吧。拐骗了公主殿下,不通缉怎么办?”童湖眨巴眨巴眼,挤了一颗因为呵欠出来的眼泪,“不过啊,大哥你干吗生这么大的气?”

“我怎么不生气?他把我女儿给拐跑了这是抢亲”童揽江怒火中烧。

“人是你嫁给他的。不就是拜完堂就带着人跑了么?你至于这么大的火?”童湖已经呵欠连天了,“这可真不算是抢亲啊。”

“你现在就绘影画形,给我把通缉告示发下去”

“大哥,人还没跑远呢,你至于这么急么?”童湖实在撑不住,想睡得很,“明儿再发告示吧。”

“人还没跑远?”童揽江怒目,“那是黑翼倾雪,日行千里的”

“明玉现在又不能自己骑马,两人一起骑着黑翼,海沧还得顾虑点明玉的身体,真没那么快。”童湖不以为然,“你就让他们两个路上玩一玩又怎么样?不急不急。我明儿找点借口把北狄二王子多留一段时间,让海沧和明玉能放松一阵子。他们两个也不容易了,到现在才算是真正舒心了,你就给他们喘口气能怎么样?”

“你废话可真多”童揽江被童湖给气笑了,“出访北狄的使节就教张诠去吧。我看他今天把那几个北狄人招待得挺好的。又气人又让人没话说,还能不时把人逗出笑模样来。海沧一直推荐张诠的儿子张剑亭,说是个难干的。听说他们赌赛的时候张剑亭也赢得挺漂亮的。正好就一起丢出去完了。”

“成。”童湖应着,“大哥,还有事么?没事我就走了啊。”

“你是贪酒,还是贪阿酒?”童揽江好笑起来,有趣的问他。

“都贪”童湖笑着挤眼睛。娶个比自己小了二十岁的王妃的理王爷,一向也算是黄麟国的一位奇人了。

~~~~~~~~

北狄二王子耶格尔看到张诠手中的通缉告示的时候恨得咬牙切齿。先是霜镜公主逃婚,又是虎威将军抢亲,也不知道那两个人究竟是怎么顽出来的花样,折腾得人仰马翻。

张剑亭跟着看见通缉告示的时候,一双眼睛也瞪大了,简直不敢相信这是那个关海沧会做出来的事情。

唯有张诠在人后捋着胡子笑,一副莫测高深。

耶格尔的北狄使节团在黄麟做客的时间又拖延了半个月,才从黄麟国都琏京出发回去。同行的有黄麟派往北狄的使节鸿胪寺丞张诠、御前护卫张剑亭。

而此时关海沧与白明玉已经在边城小住了一段时间了,真正过了一段悠闲日子。()

第一卷 当垆沽酒 第十一章公主失踪了 第十一章公主失踪了

白明玉坐在窗口,听着外头的动静。沿街叫卖的,嬉戏打闹的,热闹得紧。然而她的眼前只有一片黑暗,即使努力瞪大了双眼,仍是徒劳。

“明玉。”关海沧打开门,带着东西回来,“今儿我买了只烤鸭子,来尝尝吧?”

“嗯。”白明玉摸索着,从窗边站起来,才抬腿要走,就踢着了花盆,差点绊倒。

关海沧忙抢过去扶住人,引着坐到桌旁。

“好香。”白明玉笑着,“你倒是会买。”

“这嘴不是你养出来的?”关海沧跟着她笑,“吃惯了你做的,反而吃别的都不行了。不是美味,却吃不下。”

“现在,你吃不着了。”白明玉垂了头,黯然。

关海沧却从后面把人拥住,把烤鸭子撕碎了,一点点的喂人:“不过是暂时的,你急什么?”

白明玉靠着那壮硕的胸膛,暖得窝心:“你现在怎么了?以前不是规规矩矩的,恨不得离人八丈远呢。”

“早就想这样了,只是从来没有名正言顺过。”关海沧轻笑,“你是公主殿下,我是你的臣子,纵使想亲近,也得有那胆子呢。”

“娶了我,你后悔么?”白明玉搂着他的胳膊,抱得紧紧的。黑暗里,这便是她的光明。

“后悔什么?”关海沧忍不住拿胡子去蹭白明玉的脸,“这是我的福气。身为臣子的,竟可以娶殿下,这辈子想不到的。”

“我现在,看不见。”白明玉不想听那臣子什么的话,“你原说只愿娶一个人的,现在却被塞了个瞎子过来。还被赶到了边关,不知道再得受什么苦呢。连卸甲归田的生活都被剥夺了,还得继续替父皇收拾些烂摊子。”

“别乱想”关海沧拿鸭肉塞住白明玉的口,“明玉,你照顾我那么久,就教我照顾你一阵子又何妨?”

“嗯。”白明玉应着,慢慢咀嚼。

外头一阵锣响,突然全肃静了。马蹄踢踏,脚步整齐,竟是过去了一大队人。

白明玉不免竖起耳朵去听,却听不出个所以然来:“那是什么?”推着关海沧。

关海沧也就放开了白明玉,到了窗边看了一阵:“是北狄的使节团,才进城呢。四哥倒是把人拖了许久。”

“出使的谁?”白明玉不禁问,也跟着站起来摸过去,却摸到一堵肉墙,跌在一个怀里。

“是张大人和张公子。”关海沧手上都是油,便用胳膊托着人,“看来陛下果然是要重用了。”

“是给心碧培养人呢。怕当初跟他打天下的不服心碧,就极力提拔与心碧相关的,为心碧将来做准备。张大人是宰辅的本事,张剑亭倒是个闲云野鹤的,做个护卫还成,做将军却差了。”白明玉嗤笑,“父亲怎么这么急?”

“陛下必然有他的想法。”关海沧托着人,又回去桌旁,“秋天了,北地风硬,你别在窗口待太久。”

“去看热闹么?”白明玉仰着脸,循着声音去看人。

“你想去就去。”关海沧忙忙的洗了手,带着人出了客栈。

其实北狄使节已经进住驿馆了,关海沧和白明玉出去的却晚,不过是在街上乱晃而已。只是白明玉被憋了好多天,关海沧怕她行动不便,便不教她出去,什么事情都自己包办了。白明玉实在闷得很,然而一出门,什么也看不见的,即使有关海沧细心引着,也半天走不了几步路。那种不安和不能掌控的失衡,都教白明玉不敢踏步。

“明玉,你……”关海沧看着白明玉扶着墙,紧贴着墙根,步子小小的移动,犹犹豫豫的,却咬着牙倔强。他知道白明玉习惯了将所有的事情都掌控在手中,她的骄傲她的能力都让她将控制当做理所当然的事情。然而此时所有的事情都不能被她控制,她的恐惧也只能交给倔强来遮掩。

“怎么了?”白明玉轻笑着问,“现在到了哪?”

“才拐过街口而已。”关海沧答着。他知道白明玉此时的感受,因为那种无力感他也曾有过。

“嗯……”白明玉咬了下唇,“真够麻烦的。”小声嘀咕。才摸着墙砖,忽然就腾了空,被双健壮的胳膊抱了起来。“

“把自己交给我,好么?”关海沧心疼的问,“像我当初把自己交给你那样?”

“怕误了你事。”白明玉摸着关海沧的胸口,一点点把手伸到他肩头,“你是带着父皇的任务的,不像我们那个时候清闲。”

那个时候哪里清闲了?关海沧苦笑。他废了一双胳膊的时候正是童揽江要从南方打回北方的时候。白明玉照顾他,辞了军职,等于教黄麟一次失去了两员大将。那一年败战连连,直到后来刘平央归降,才胜了一场,算是没连南方的根据地也输进去。倒是现在才是清闲的,尽管身上带着任务,然而比起当初来,已经算是小事了。

“你想去哪?”关海沧索性不再多说,只问。

“驿馆吧,跟张剑亭打个招呼?”白明玉促狭。

“不怕他把我们抓回去?”关海沧取笑。

白明玉白了关海沧一眼:“就算张剑亭笨到这份上,他的心气也没低到会抓我们献功的程度。”

“这倒是,张公子实在傲得很。”关海沧跟着自嘲,“倒是我想差了。”

然而到了驿馆,关海沧却不好抱着白明玉潜进去。

“我自己在这等着,你去找张剑亭。”白明玉推着他,“打了招呼就出来。”

关海沧不大愿意,怕白明玉出事。白明玉却不以为然。关海沧拗不过:“你自己小心些。”哪怕是跳下了驿馆的院墙,还回头又看了一眼墙头趴着的白明玉。

张剑亭正忙得焦头烂额,一见着关海沧,却不管关海沧此时是什么身份,先揪住人:“快,帮我找童宁”

“宁儿也来了?”关海沧倒吃了一惊。

“谁知道那小丫头怎么弄的”张剑亭咬牙切齿,“居然钻到送给北狄礼物的车里了,一路跟到了这边,我才发现她那些南方的珍奇果子都要被她吃光了”简直抓狂。

关海沧好笑:“宁儿是偷溜出来的?陛下这次可头疼了。”

“我现在就头疼”张剑亭已经愤恨得想要吃人了,“那丫头被我训了一顿,赌气跑了我以为没什么大事的,谁知道这半天了都不见人影。我爹已经揍了我一顿了,再不把人找出来我就等着被他扒皮吧”

关海沧连忙好言安抚:“张公子别急,宁儿定然是闷了一路,想出去顽顽透气的。我们出去分头找吧。只拣热闹好顽的地方,估计也就能寻着人了。”

张剑亭这才略微气平一些,提了剑就出门:“你怎么来了?白明玉呢?你那通缉告示可是出来了,专门贴在驿馆的。”

“所以我才留了胡子,就是不想被立刻认出来。”关海沧笑说。

张剑亭把人打量了一阵,发觉还真是与当初在凛州的通缉告示像得很,倒是和现在那告示上精精神神的定远侯不像了:“你这么把胡子,白明玉看见了不嫌?”

关海沧淡淡的:“明玉现在看不见。”

“她呢?”张剑亭自觉失言,忙问,“只你自己过来的?”

“她在外头呢。不好进来。”关海沧轻笑着,“我去接了她,我们一起找宁儿。”

只是两人出了驿馆,才发觉事情大了,墙头的白明玉也不见了。

关海沧心里一紧,捏紧了拳头,神色凝重。

“怎么回事?”张剑亭急问,“白明玉自己走了?”

“怎么可能?”关海沧沉着声,“她过来都是我抱着的,怎么自己走?”

“可恶”张剑亭一砸院墙,“究竟出了什么事”转头要去驿馆里叫人,“公主和郡主都丢了,这事可大了”

关海沧忙拉住:“张公子,这事不能惊动别人。宁儿是偷溜来的,我现在是被通缉的身份,明玉是被我拐走的。这里头关系大,我们两个自己找”

“你们做的那戏,只好骗骗北狄的还来瞒谁?都成亲了还抢亲,说出来笑掉大牙”张剑亭恶狠狠,“你们总是那么多顾忌的真教人受不了”说完人已经窜没了影子了。

关海沧却先在墙头白明玉待过的地方细细查看,寻着蛛丝马迹。那里仍是只有白明玉趴过的痕迹,没有挣扎打斗。关海沧细想,他和张剑亭警觉性其实都高,却没听见任何特别的响动。以白明玉的本事,即使看不见,却不该被人劫持都挣扎不了,怎么也该是交过手的。这般想,白明玉倒是很可能是自愿跟着走的。

关海沧又到了墙下,仔细瞅了一回,地上还有白明玉的脚印,细细碎碎的沿着墙根蔓延。旁边另外有两双脚,看着都是不大的女子的脚印。一双落地较重,却轻快俏皮。另一双几乎不留痕迹,若不是细看,根本看不出来。

关海沧于是跟着那几双脚印,一路走着,一路看着,等抬头的时候,才发现到了个奇怪的地方门口。关海沧想了想,却没先进去,反身又去找了张剑亭。这种地方,他还是别一个人进去的好,免得将来说不清楚。()

第一卷 当垆沽酒 第十二章青楼奇遇 第十二章**楼奇遇

张剑亭望着那楼牌,咬牙切齿:“你肯定她们在这?”恨不能揪着关海沧的领子把人掐死。要是教张诠知道他来这种地方,估计要教张诠背上个杀子的罪名。

关海沧叹气:“我是跟着脚印找来的。宁儿调皮,来这种地方,也不奇怪。”这种地方,他只在十几岁的时候被童湖拉着来过,当时只觉得招架不住,后来可是再不敢轻易来的。何况他结婚早,婚后更是没再沾过这种地方了。

“真要进去?”张剑亭挑眉,大有英勇赴义的架势。

“张公子请。”关海沧让着。

“不不不,关爷你先请”张剑亭难得对着关海沧有礼。

“哎呀,两位爷,还不进来呢”不用他们两个为难,就有莺莺燕燕的拖着人进去了。

楼中牌子,“聆香楼”,是城中最最有名的,**楼。

被几个女人簇拥着,张剑亭垂着头,关海沧端正坐着,不自在的很。

“这要怎么找人?”张剑亭扫了一圈,到处莺声燕语珠围翠绕,却没见着他们要找的两个。

“应该是都穿着男装的,也不知道她们什么时候换的装。”关海沧无奈。

“哟,关爷,张公子,想不到会在这样的地方遇着两位”酸溜溜的清越声音,藏着些须的怨意。

关海沧头疼,张剑亭更头疼。

“童,”张剑亭站起来愤恨,“童公子”话从牙缝里挤出来,“不是为了找童公子,我们两个何必来这种地方”那少女换了男装,宽大的衣裳遮掩了身材,像个不知世事的少年。

关海沧倒是坦然,走到楼梯旁,扶着双目看不见的锦衣“公子”走下来:“小心,楼梯高了些。”

“你怎么也来了?”白明玉笑着问,“我记得你从来不来这种地方的。人家都说你是难得的好男人呢。”

“你来了,我也只好跟来了。”关海沧望着旁边扶着白明玉的人,笑着招呼,“辛苦了,携浪公子。”

携浪向来没有表情的脸上一红,低声:“关爷说笑了。照顾,公子,是我该做的。”

“怎么会想来这种地方的?”关海沧接着人,牵到桌旁坐下。

“其实我们也是跟着人来的。”白明玉轻轻叹息,“宁儿看见了,非要跟过来。”

“哦?”不但关海沧感兴趣,张剑亭也凑了过来。

“一会只管看着就好。”白明玉笑言,“我们找个隐蔽处,不然怕被认出来。”

****乖觉得很,见着五人是认识的,又都出手大方,忙忙的引到了雅间里。

“几位公子想要什么样的姑娘来陪?”****紧问着,“若是不喜欢胭脂俗粉的,只管说,我们这可是也有雅致的公子们想要什么,我们定然都找来”

张剑亭本来低着头,忽然发觉没人说话,再抬头看,连着眼睛看不见的白明玉都在盯着他:“看我做什么?”急了,挣着,“我也没来过怎么知道?”

关海沧叹气:“固然张公子没来过,然而风雅事,张公子总比我们几个清楚些。难道张公子觉得我们几个粗鲁的武人能懂什么么?”

张剑亭无奈,硬着头皮:“只要抚琴就好,别的倒是不用了。”

“唉”童宁忙忙的跟着,“叫些漂亮的,嘴甜的,会哄人灌他们两个酒”一指关海沧和张剑亭,“能教他们喝醉的,我重重有赏”甩了一个银锞子。

“是”****欣喜应着,着紧去办。

关海沧和张剑亭同时在心底哀叹。

“宁儿,你连五叔也不放过?”关海沧对着童宁打商量。

“不管我要看”童宁一扬头,“当初不是你们教张剑亭随意收拾我,他能像今天似的逮着我就训?都是你们害的今儿五叔要是不能醉着出去,我就和大姐一直在这陪着你”

“明玉?”关海沧紧向人求助。

白明玉却是爱莫能助的样子:“今儿来之前我已经应了宁儿,所有的事都听她的。”

张剑亭自知童宁最恨是他,自己是无论如何都逃不掉的。见关海沧和他一起遭罪,却也有了幸灾乐祸的感觉。

一时便见着红fen佳人都来了,围了一大圈,显然都是得了童宁的令的,只管在关海沧和张剑亭旁边劝酒。两个男人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哭笑不得。

正闹腾着,忽然一声琴响,挑了个音出来,竟是带着苍劲的。

张剑亭被惊了一下,不禁去看那抚琴的人。

抚琴的女子蒙着面纱,淡然自若,琴曲如荒漠莽原,山鹰盘旋,长唳不止。全不是中原风味。

关海沧和白明玉也不禁停了酒,细细的听着。

一曲终了,竟是几人一时都没回过神来。

正自回味着,突然外头嚷嚷起来:“碧遥呢?我要赎她教碧遥来见我”

关海沧去看白明玉,白明玉轻轻颔首。

“爷,您别急,我这就去找碧遥”****在外头安慰着,不一会就走了过来,敲门,“几位公子,外头有一位爷要碧遥,能否请碧遥过去见见?”

“碧遥的曲子奏得好,我正听得兴起,为何要给找出去?难道嫌我给的钱少么?”童宁只不客气,顶了回去。

“公子,这……”****显然十分的为难。

“妈妈。”抚琴的碧遥静静的说着,“去告诉他,我不会跟他走的。教他离开吧。”

“这,碧遥,他来头太大,我们惹不起……”****慌慌张张的。

“什么人?”童宁冷笑,“我却不信,这边城里,还有人比我们来头更大”

“公子,我们可真是不敢惹啊……”****在门外苦苦哀求,“那是北狄的使者,据说还是个王子呢……”

“长宁郡王在此,谁敢来抢人?”童宁傲慢。

****显然被说愣住了,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才好。讪讪的,良久听见****的脚步声下去了。

屋子里的姑娘们都望着童宁,碧遥也不例外,想着这个看起来跳脱的少年,怎么竟然还是个什么郡王?这话是吓唬人的,还是真的?都教人惊疑不定。

“碧遥姑娘,继续吧。”童宁得意洋洋,吩咐着。

关海沧却掏了一封银子来,放在桌上:“拿着,你们都出去吧。只留着碧遥姑娘一个人即可。”

“五叔”童宁忙叫。

关海沧扬手,止了童宁:“你想教五叔喝醉还不容易?今儿晚上你若是高兴,五叔和张公子宿在这里也可以,不需别人来灌。”向着还未出去的女子要了几坛烈酒来,摆在当地,“满意了?”

童宁顿时撇了嘴:“无趣。”然而关海沧发了威,她却也执拗不得。

白明玉摸着关海沧的手,轻轻按住,把自己的忧虑传了过去。

“明玉,无妨。只要你信我就好。”关海沧淡淡笑着。听着外头是要碧遥的人在发脾气的样子,关海沧却叫来****吩咐,“那是北狄二王子耶格尔.安培力,你们好好招待,却不许他过来这边。要怎么阻止人我不管,要是办事不利却都小心着。这郡王可不是说假的,若是不信,可以去驿馆问鸿胪寺丞张诠张大人。我倒是也想看看,在黄麟的国境之内,到底是我们黄麟的长宁郡王厉害些,还是北狄的二王子厉害些。”

一番话听得****瑟瑟发抖,慌慌张张的出去了,再不敢来打扰。

白明玉抓着关海沧的手,听着闲杂人都走了,便问:“碧遥姑娘是聪明人,不用多说,便知道我们想知道的是什么了吧?”

“是。”碧遥跪下,娓娓道来。

还是当初乱的时候,如今的皇帝童揽江未曾打到北方来。当时北狄也正出事,二王子耶格尔被陷害出逃,流落到了这里,在**楼中打杂。却与艺ji碧遥发生了感情。后来北狄的事情暂时告一段落,耶格尔又被接了回去,再加上不久之后童揽江一统天下,耶格尔却没法再自由来见碧遥了。这一次好不容易趁着出使的机会来到黄麟,便要带碧遥回去。

“这是好事你怎么不肯?”童宁张口就问。

“我听闻,他是要与公主和亲的……”碧遥低声,“我这样的出身,就是跟他走了,又能有怎样的结果?无非令他受辱罢了。”

“和亲早就不成了”童宁大喇喇的,“公主被人抢走了”故意去瞥关海沧,“耶格尔现在又没什么负担,你就跟他去又怎么样?”

碧遥淡淡微笑;“王爷,他是王子,他要娶的纵然不能是我们黄麟的公主,也得是北狄的王公贵族家的女孩。我是**楼女子,跟他走了,我能得到什么?名分?他给不了。甚至在他身边的一席之地?我不敢奢求。王爷,便是你,你将来能娶个**楼女子为妻?甚至能教个**楼女子做妾?不能。不过是在外头养着罢了。教人知道了,还要折辱他羞辱我,到时候还不是教他与我都痛苦?还不如就放他一个人走,留着这一段感情,偶尔记起来也罢了。”

“碧遥姑娘果然是奇女子,难怪琴音如此大气非凡。”关海沧不禁叹息。

童宁眼睛却转了转,突发奇想:“那我赎你出去可好?”

“嗯?”碧遥不解。

“我有个姐姐,因为受了伤,眼睛暂时看不见了。我想教你去照顾她”童宁说着。

碧遥到笑了:“王爷的姐姐,不是公主也是郡主的,怎么需要我去服侍?”

“她身边现在确实没人。”童宁撇了嘴,“她被人抢亲抢走了,除了抢她的那个,身边连个照顾的人都没有。偏偏抢人的还是个不会照顾人的,我担心得不行呢你同意么?”

碧遥想了想,跪下磕头:“多谢王爷恩典,碧遥愿意。”

童宁开心的拍拍手:“好了,五叔,张剑亭,你们喝酒吧别忘了,要醉倒才行”()

第一卷 当垆沽酒 第十三章 同床共枕 第十三章 同床共枕

沁凉的手巾被冰在额头,舒爽得紧,将宿醉的头痛也驱走了些,渐渐神思清明了。关海沧取了头上手巾,睁开眼坐起来:“明玉,几时了?”迷迷糊糊的就问。

“关爷,小姐在隔壁才睡下。”回答的却是个婷婷袅袅的声音。

关海沧这才注意,照顾他的原来是刚被童宁赎来的碧遥:“碧遥姑娘,辛苦碧遥姑娘了。”看着窗外,天却是黑的,不觉一怔。

“关爷醉得狠,已经是第二日晚上了。”碧遥忙说,“关爷想沐浴么?我已经教店家将水准备好了。”

“嗯。好。”关海沧见都安排得妥当,也就应了。

看着浴桶备好,碧遥却没离开,攥着手巾在一旁站着。

“碧遥姑娘?”关海沧奇怪。

“关爷不要叫我姑娘,如今我是王爷买来伺候小姐和关爷的婢女,关爷只称呼碧遥就好。”碧遥上前来要脱关海沧的衣裳。

关海沧忙避过:“姑娘出去吧,我自己来就好。”

碧遥愣怔:“关爷不要我服侍么?”

“不必了。你去照顾小姐就好。”关海沧想了想,“这一日,小姐情况可好?吃的如何?她可出去过?”

“回关爷,小姐在房里待了一日,一直坐在关爷旁边的。我见天实在晚了,才请小姐去休息的。”

“你也去休息吧。”关海沧打发了人离开。

碧遥也就听话的出去了。

关海沧沐浴完却饿了,叫小二来收拾了东西,便走到楼下去想要点吃的,却见着碧遥正趴在大堂桌上,似已睡了。

“怎么回事?”关海沧忙叫过小二来问。

“这位是爷的婢女么?我们没有空房了,只剩下通铺,可是里头腌臜,这位姑娘不喜欢……”小二做出为难的样子来。

“我们要了几间房?”关海沧心里一动,问着,“今儿白天没再添一间么?

“还是爷和小姐住店的时候的两间。”小二陪着笑。

关海沧知道白明玉不会想到这些,也就颔首:“知道了,明儿要是有空房了就再给我们准备一间。今儿先这样吧。”说罢去叫人,“碧遥姑娘,醒醒。不能在大堂里睡的。”

“关爷”碧遥惊醒,站在一旁倒有些瑟缩。

“跟我走吧。”关海沧知道碧遥小心谨慎,也不再多说,引着人去了白明玉的房间,“你在这房里睡吧。小姐向来不大细心,想不到太多,委屈你了。下次自己想着些,可千万别把自己委屈了。银钱什么的别放在心上,只管用就是了。”

“我总不好与小姐一起睡的。”碧遥嗫嚅,“毕竟我只是婢女……”

“明玉和我都没那么多讲究,你不用太放在心上。”关海沧推开房门。

“谁?”白明玉极警觉,听见门响,已经半坐了起来,将剑掣在手中。

“是我,明玉。”关海沧走过去,将人抱起来,“我要把你掳走了。”顽笑着。

“你做什么?”白明玉收了剑,不解。

关海沧笑着:“你这间让给碧遥姑娘吧。今儿跟我睡,可好?”

白明玉立时羞红了脸,将头埋在人胸前。

碧遥看着那两人的模样,却不禁羡慕起来。如今她已知道长宁郡王其实是长宁郡主,携浪公子和白公子也都是女子。听长宁郡主的意思,白明玉本是公主的,关海沧却只是普通士卒。然而在白明玉结婚当日,关海沧将人抢走了。同样也是地位悬殊的两个人,却能够过着教人羡慕的日子。她却不敢奢望耶格尔能放弃二王子的身份,陪着她如此浪迹天涯。

只是碧遥这些想法有着相当的偏差,却不是此时的她能够清楚知道的。

关海沧抱着白明玉进了自己房间,将人放在床上,自己却坐在一旁看着。月光打在白明玉的脸上,教她往日略有些深的肤色显出了一种象牙白。

白明玉紧张得很,又怕着什么盼着什么,只死死抓着人手。黑暗里唯一的温暖,就是那一只大手。

“说来,我与你成亲这么久,还未曾同房过。”关海沧喟叹。若不是因为碧遥,他们两个还会继续这般分开住多久?大概,他是完全没法有勇气将人带来的了。

“睡吧。”白明玉声如蚊子,自己挪到床里面去,留了地方给关海沧。

“我睡多了。”关海沧自嘲,“你睡吧。我看着你就好。”

“嗯。”白明玉应了,合了眼,手却一直抓着人不放。她心里紧张,也睡不着,只悄悄把玩关海沧的手指,在关海沧的掌心画着圈。

关海沧手上**,心里更是。被白明玉挑弄得受不住,也躺过去将人揉在怀里:“明玉……”呼吸喷在白明玉的发间,带着炽热,喉头都有些干涩的紧。

“嗯。”白明玉垂了头,反手搂紧了关海沧的胳膊,心要跳出来了。她极少与关海沧这么近,两个人的身子紧紧的贴着。

关海沧狠狠的喘了几口气,却只抱紧白明玉的身子,并没进一步的举动:“不行,明玉,我不能……”重重的叹息,压抑了自己。

“怎么了?你嫌弃……”白明玉慌乱惶恐。是不是,不是云英之身这件事,其实连关海沧也在意?那么那件事要不要说出来?又要怎么来说?

“胡说”关海沧忙止了白明玉的话,“不是的。”轻轻的摩挲着白明玉的胳膊,安慰着人,“明玉,终究,我这算是抢亲。我心里过不去,总觉得此时要你,不好。待事情了了,我们重新办一次,到时候,就彻底的名正言顺了。”关海沧憧憬的笑着,“我想,在新房里,挑去你的盖头,与你喝过合卺酒,再做真正的夫妻。”

白明玉也被他的话吸引了,跟着一起去想,面露微笑。只是既然被抱着,哪里感受不到特别的东西,倒来问他:“那你现在呢?”

关海沧宠溺笑着:“你不怪我轻薄就好。能搂着你,已经心满意足了。”

白明玉跟着嘲笑他:“以前你什么样我没见过?难道现在才来怪你轻薄?你这人总想那么多有的没的,不累死你还累死谁呢”

~~~~~

清晨童宁拽着张剑亭闯来客栈,大喇喇一脚踢开关海沧的房门:“五叔”

张剑亭眼尖,见着关海沧怀里还有一个人,忙把童宁揪出去,顺手把门替人关上。他知道那必是白明玉,如今人家是正经夫妻,又是两情相悦,他跟着泛酸干什么?自嘲了,却拽着童宁在外头等。

关海沧替白明玉都穿好了衣裳,才打开门,把人放进来:“张公子昨日可还好?”

童宁奔到白明玉的身边坐着,拉着大姐的手叽叽喳喳的说着又怎么捉弄了张剑亭。

张剑亭咬牙切齿:“有那魔头在,我能好么?还道跟你似的,自有温香软玉在怀里的?”他和关海沧两个那天都喝得烂醉,连怎么回去的都不知道,算是被童宁整惨了。偏童宁还不给他安生,不是弄些冷水淋他就是拿笔在他脸上画,生生的折腾他。

关海沧也就笑着,并不解释。反正不管他心里守着什么,在人眼里他与白明玉都是夫妻,有什么也是正常的,倒不算是非礼:“张公子,你们几时出发?”倒是说正事要紧。

“明天。”张剑亭向着童宁,“这个要怎么办?难道真都带着?”

“带着吧。也不能教她自己回去。只是辛苦张公子了。”关海沧也无奈,“携浪呢?怎么她也来了?”

“携浪在暗处跟着你们。你们若有什么事,她随时来顶替白明玉。”张剑亭解释,“是陛下的吩咐。白明玉现在眼睛不便,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恢复。若是有什么情况,陛下说就教携浪冒充白明玉,可以防备着些。”

“陛下召见你了?”关海沧诧异,这却是没想到的。

“嗯。”张剑亭却有些烦闷,他与童揽江的会面当然称不上是一次教他舒心的经历,“他们童家的怎么都这么会利用人?而且全是强制塞来的,根本不容人拒绝”他这御前护卫,来得奇怪得紧,却硬是被一句话给扣上了帽子,推也推不掉,“倒是你们,准备什么时候走?”

“我原想等明玉眼睛好些。不过现在时间已经拖了太久,而且也听说北狄那边不太消停,只能尽早了。”关海沧沉吟,“大概你们走后三天吧,我就带着明玉过去。”

“还有童宁塞给你们的那个碧遥姑娘呢?”张剑亭嗤笑,“那可真是个累赘了。”

“碧遥姑娘心细,我不方便的地方,可以教她照顾明玉。”关海沧想的却与张剑亭不同,“我也想带着她一起去北狄,若她与耶格尔王子真的感情深厚,未必不可以帮一把。宁儿虽然莽撞,不过我想她大概也是有这方面的意思的。”

“你们倒好心,也不怕拖了后腿”张剑亭嘴里讥嘲,心里却也认同关海沧。

“若真是不行,明玉眼睛好了,就将人打发了。”关海沧笑着,“只是明玉现在没人照顾,别说宁儿,我也不放心。”

正说着,碧遥就来敲门了,说是饭食准备好了。

童宁自然乐得留下一起吃的,张剑亭就只能看着说是让碧遥照顾,其实却是自己亲自喂白明玉饭的关海沧,自顾的有点小憋闷而已。()

第一卷 当垆沽酒 第十四章 塞外遇虎 第十四章 塞****虎

关海沧体味不出现在算是折磨还是幸福。客栈里总没空房出来,白明玉就跟着他睡了三天。夜夜搂着人,却忍着什么都不做,美好又残酷,倒惹得白明玉笑话他。

总算这日子过去了,都收拾了停当,要离开边城了。原本关海沧与白明玉共乘一骑也就够了,然而多了不会骑马的碧遥,却不好办。关海沧想了想,还是买了辆车,买了两匹驾车的马,自己做了车夫。只是黑翼、倾雪都是神骏,偶尔会欺负一下那驾车的驽马,教关海沧哭笑不得。

塞外景象与关内不同,一眼望去尽是莽原,如苍天连绵,不知尽头何方。有时候连方向也辨不出来,只见着四面都一个样子。关海沧也是第一次出来,倒有些担心会不会迷路了。

幸好还有一条河,一直绵延过去。逆流向北,只在河边走,却不怕找不到人家。

只是没遇着人家的时候却难了,他们在外露宿,秋日风凉得紧,又兼野外,怕猛兽侵袭,总要点燃篝火。只是以关海沧的水平,白明玉却不敢教他轻易来试。

“碧遥,你来帮我吧。”白明玉推着关海沧,“你只去拾柴就好,若有再打些野味来。”

关海沧苦笑,由着她们,自己到周围拾柴打野味。

即使白明玉看不见,然而在碧遥的帮助下,竟也把火点起来了。

“小姐,你可真行。”碧遥不禁感叹。白明玉哪里像公主了?连这篝火都点得极熟练的。别说公主,就是一般人家的女孩,也没个会这东西的了。碧遥可就是完全不懂的。

白明玉撩了额角的头发,擦去汗珠:“若不是看不见,也不用你动手了。怕你现在要成花猫了。”

“小姐比我辛苦。”碧遥忙说着。

白明玉也就清淡一笑:“去打些水来洗洗吧。我们也可以先煮些水,等海沧回来我便烤些野味,到时还得你来帮忙呢。”

“小姐怎么会这些?”碧遥诧异,“小姐不是公主么?”

“我打了十年仗,在外头餐风露宿的,什么不做?”白明玉漠然,“其实是委屈你了,你平日娇养的,却来跟我们过这苦生活。”

碧遥听了垂头,羞涩:“小姐这话说的,倒教碧遥惭愧了。”

白明玉摸着,丢了一截树枝到篝火里。火光映得她脸上明亮,热腾腾的:“不用这般。我不过是实话罢了。你的苦处在别的地方。我虽然过了艰难日子,可至少心上不为难。你却连与跟着心上人走都不敢,这才真是难过。”

碧遥听了,眼泪流了下来,哽咽着:“多谢小姐体谅。”

“哭什么?日子是自己的。其实你大可选择自己的生活,不必跟着我们的。为何海沧问你要不要来,你还跟来?”白明玉蹙眉,她向来不喜女子哭哭啼啼的。

“郡主赎了我……”

“我不听这个”白明玉干脆打断,“早说了你不必放在心上,她赎了你,就算你过不去,大不了找人送你回京里就是了。你说实话,跟着我们出塞,心里是不是还想着耶格尔?”

“我,不敢奢求……”碧遥嗫嚅。

白明玉冷笑:“什么不敢奢求的,其实还不是心里想着?苦苦惦记,一边故作疏远,一边心里头又想得很。折磨得自己纠结。”

“小姐……”碧遥被说得哑口无言,白明玉说的,何尝不是她的感受。

“这日子,我也有过……”白明玉喟叹,“整过了十年。”苦笑,“你想什么,我何尝不知?”伸手过去,顺着碧遥的胳膊摸上去,找到人脸,擦去了眼泪,“这话,别教海沧知道。你心里苦,我明白。你放心,若是真的你与耶格尔有缘,我会想办法给你个合适的名分的。”

碧遥连忙跪下叩头:“多谢小姐。”

“起来。”白明玉继续,“我话还没说完呢。现下里海沧却是抢婚,正被黄麟通缉着,想帮你,也得先渡过我们自己的劫呢。你总是要委屈一阵了。”

碧遥狠命的摇着头:“有小姐这话,碧遥已经心满意足了。碧遥不敢奢求,若是能够见到他,碧遥便甘心了。”

白明玉轻轻笑着:“你的要求真低。你也真的没我贪心呢。”

碧遥擦了眼泪,去到河边打水,就觉得突然风冷得紧。呼啸着一阵过来,带着沙石,睁不开眼,将她裙子都要掀起来了。碧遥忙丢了水壶,去压裙子。等风过去了,睁开眼睛,却教她呆住了。

河对岸一双琥珀的眼,黑夜里泛着金色的光,灼灼逼人。即使天晚风黑,也能隐见那轮廓,一只“大猫”,夭矫健硕。

黑翼倾雪还算稳健,然而那两匹驾车的驽马却惊叫长嘶,踢踏慌乱。

“碧遥,怎么了?”白明玉立时察觉不对。

“小姐……”碧遥颤抖着声音,动也不敢动,“老虎……”

“你站在那里,别动”白明玉雷厉,摸到自己的枪,站起来走过去,直到拦在碧遥的前面,“碧遥,后退。”

碧遥惊惶:“小姐,你……”

“后退。”白明玉冷声,掌中枪抡了一圈,银光四射。

“嗷”,那老虎也跟着嚎了一声,身子伏低了,收了尾巴,前面的脑袋几乎贴到了地面。

白明玉细听着,陡然风响,伴着一股子腥风迫过来。白明玉却不硬拼,急闪身,枪却顺着老虎扑来的方向扫过去。

然而这一下竟挥了空,破空鞭响,“啪”的虎尾就抽到了她胳膊上,差点拿不住银枪。

“小姐”碧遥惊叫。

“嗖”的一声响,老虎痛苦的嚎叫,撇了山缨去扑向那射箭的人。

“海沧?”白明玉问着,惊喜。

那人并没答话,只与老虎搏斗,看得碧遥惊心动魄。白明玉细听着,那人并不是用戟的,听着声音武器却是一把马刀。白明玉知道,马刀是北狄骑兵常用的武器,却是短兵刃。与老虎搏斗,其实比长枪和戟要来得凶险。然而与虎搏斗的人听着呼吸平稳,腾挪的时候动作却不大,显见是胸有成竹的。倒是那老虎的叫声越来越愤怒伤痛。

果然没多久,搏斗便停了,老虎最后嚎叫一声,便轰然倒地。

白明玉教碧遥搀着自己,走了过去:“多谢壮士相救,感激不尽。”

“姑娘客气了。”汉话听来还算标准,仔细去味却有些生硬。那声音淳厚低沉,听来却是个雄壮稳重的男子,“姑娘的本事也是极高的。若不是姑娘看不见,原不用我出手。”

白明玉清清冷冷,并不接受那恭维:“若是没有壮士,我们两个今日便要葬身虎口了。”

男子低低笑了,似笑白明玉的倔强:“两位姑娘是独自来这草原的?没有别人跟着么?未免太危险了。”

“我丈夫去打野味了,还没回来。不想我们两个先遇到这事。”白明玉淡淡的,“倒是壮士,难道是独自一人?天这般晚了,怎么还在野外?”

“我和我的人失散了,胡乱走到这里,见着有篝火,原想来借光的。”男人应着。

“请吧。”白明玉扶着碧遥坐在篝火边上,“野外偶遇,也是缘分,何况还是我们的救命恩人。只是现在还没什么吃的,要等我丈夫回来了。”

“有火便是好的。”男人不以为然,“多谢姑娘了。”

白明玉静坐了一会,只听见篝火噼噼啪啪的响。因着有陌生男人在侧,她与碧遥也不能说什么,于是吩咐了:“枯坐无聊,碧遥,不如抚一曲来听吧。只要你别嫌我不懂音律,糟蹋了好曲子就行。”

“小姐吩咐,碧遥敢不听从。”碧遥应着,从车上取了琴来,想了想,却是抚的江南的曲子。

关海沧扛着野味回来的时候,顺着风就听见了曲音,倒教他想起了以前在南方的时候湖心的画舫。远远见着,篝火旁坐着三个人。

“这位是……”关海沧诧异,却温厚一笑,“同是客旅,野外相逢,幸会。在下关海沧。”

那男人也就站起来:“在下明赫尔,幸会。”

“你回来的也真及时,那老虎都被明赫尔先生杀了。倒是你带来的野味,都有什么?”白明玉凉凉的说着。

碧遥一曲终了,也不再谈。

关海沧转头看见一旁的死虎,却对明赫尔更敬重了:“多谢先生救了拙荆关海沧感激不尽”

“碧遥,陪我收拾东西去。”白明玉扶着碧遥,带着关海沧打来的野鸡兔子去河边收拾了,拿回来烤。

明赫尔见白明玉即使看不见也能熟练的整治那些野味,倒是惊奇不已。在他看来,倒是碧遥娇弱,更像中原人的小姐,反而白明玉清冷坚定,气质却不是文弱小姐的模样。

到了天明,明赫尔得知关海沧和白明玉并没什么去处,便大大方方的邀请到他那里去。

关海沧欣然接受,驾了车同行。将近黄昏的时候,就见到了草原上那些个帐篷,以及帐篷外的炊烟袅袅。

有人见着了明赫尔,开心的打着招呼。更有几个飞上了马背,急赶着迎了过来。

关海沧真希望,白明玉也能见一见这塞外情景,胸臆间的豪情,竟是油然而生。()

第一卷 当垆沽酒 第十五章 珞城往事 第十五章 珞城往事

坐在帐篷里,围着篝火,闻着烤肉的香气。白明玉听着油滴落在火中的“滋滋”的好听声音,仿佛能见着肉脂一点点烧化,肉皮金黄的卷曲酥脆起来。

一只手递了一小块香喷喷的肉到白明玉的嘴边,白明玉就着那手吃了,还在手指上舔了下,尝着手指上沾着的鲜香的油。

关海沧凑到白明玉的耳边笑她:“怎么跟个馋猫一样?我还道你要把我指头吃下去呢。”

“我要吃皮”白明玉只不理,嚷着要吃的。

关海沧也就耐心的剥了一小片皮喂给白明玉。

明赫尔望着白明玉一时有些失神。猛回味过来自己失礼了,忙笑着:“其实这烤羊还是咬着吃有味。两位姑娘的吃法却太文雅,反而可惜了。”

关海沧也就跟着笑说:“明玉倒是想呢,我却怕她看不见,吃了一脸一身,闹笑话。还累着碧遥帮她洗衣裳。碧遥倒是可以试试的。”

“你只欺负我”白明玉就着肉在人指头上咬了一口,“以前那恭恭敬敬的温驯模样都哪去了?怪道父亲总说你调皮原来都藏着的”

碧遥被说得不好意思,低下头去,露出白皙的脖颈来,倒是一片****。

明赫尔身旁的小奴却爬到明赫尔身边,跟他说了几句什么。明赫尔听了小奴的话恼怒,呵斥了,将人赶了出去。

关海沧听着明赫尔与那小奴叽里咕噜的北狄话,却惊了一下。不动声色的喂白明玉吃完了:“碧遥,陪着小姐去休息吧。”

“是。”碧遥低眉顺眼应了,搀着白明玉离开。

明赫尔看着白明玉离开了,才转来问关海沧:“关先生,白小姐的眼睛是怎么回事?看着却不像是天生的。”

关海沧叹息:“是二十天前,被人将毒粉撒到眼睛里了。”

“哦?”明赫尔关切,“可诊治过了?大夫怎么说?”

“大夫只说,要等一个月后再看。行与不行,他们也说不准的。”关海沧为这事也心中难过。白明玉如此好强的一个人,如今却不知将来眼睛是否能看见。

“我们也有好大夫的”明赫尔忙说,“明儿教我们的大夫诊治看看吧说说不定可以好呢”

“那就多谢了。”关海沧颔首。白明玉中的毒本就是北狄的,也许北狄人能有办法也说不定的。多试验一下,总有好处。何况,他心里清楚,明赫尔是绝不会害白明玉的。

两人喝酒闲聊,北狄的马奶酒极有劲的,明赫尔与关海沧谈得投契,欢喜得很,倒是十分尽兴。

突然一个少年闯了进来,指着关海沧对明赫尔叽里咕噜的说了一堆话。明赫尔跟着那少年生气,也说了回去,两人竟吵了起来。

关海沧清楚看见少年眼中对他的厌恶,也听着两人争吵的内容,却故作不懂,一杯杯的喝着酒,将两人的话听得分明。

“这男人就是她的丈夫?哪里好了你怎么不把她抢回来?”少年冲进来的第一句话。

“胡言乱语”明赫尔愤怒,“人家已经成亲了,我怎么能做那样卑鄙的事情”

“我们只讲感情,既然你早已与她两情相悦,为何不能将她抢来?”少年冷笑。

“我还不能肯定是她……”明赫尔无奈,“何况,中原的习惯,与我们不同……”

“怎么不是她?五年前的珞城城外,分明就是她的”少年恼着,“连我都记得的你与她每夜相会有那么深的感情”

明赫尔摇头:“我根本不知她的名字,她也不知道我是谁。我怎么肯定,白小姐就是她?何况,五年都过去了,纵然白小姐就是她,也许也早已忘记我了……”

“你去问你去问就知道了”少年拉着明赫尔,要把人拽出去。

“住手”明赫尔呵斥,“我不能放肆白小姐与关先生已经成亲了,我怎么能破坏他们何况你也看见,白小姐与关先生感情有多好”

“若不是当年珞城突然出了事,你与她现在也是一样的好珞城城破之后,你找了她那么久何况你至今还只惦记着她,根本不肯娶亲难道真的要单身一辈子么?”

“出去”明赫尔怒斥,“我不想再听你说”

少年愤恨的又看了关海沧一眼,摔了帘子出去了。

明赫尔忙做出笑脸来,继续招呼着关海沧:“年轻人不懂事,什么都来问我。不过是哪天迁徙的事情,他都跟着这么久了,还用得着我说?”

关海沧也就跟着笑着:“可见你的威望,大家都只跟着你走的。”他并没有想让明赫尔知道,他也懂北狄语的意思。

其实,关海沧懂北狄语这件事,连他自己都要忘记了,别人更是不知道。因为他生长才北地边城,小时候调皮,总钻到互市里去,听着看着,时间长了,也跟着学会了。后来大打仗这么多年,又在南方的时候多,从来不用的,北狄语也都忘得差不多了。

然而这几日进了北狄境内,慢慢听着周围的声音,才又捡了起来。却不想,听得最顺的,是这样的一番话。

五年前的珞城,正是白明玉驻守的时候。后来,白明玉小产,珞城城破,时间上,也确实与明赫尔和少年说的吻合。关海沧只觉得命运与他开了个大大的玩笑。好不容易娶了白明玉,知道了白明玉也是喜欢他的,便又遇到了当年与白明玉在一起的人。原来,那男人并不是抛弃了白明玉,只是相隔太远,才不能在一起罢了……

~~~~~~~~~

白明玉闲得无聊,她自看不见了,便很多事情都不能做,无趣得很。虽然有碧遥在,然而碧遥总小心翼翼的,倒教她不忍心太教碧遥陪她了。此时想想,宁儿是吵了些,却未尝不是个这种时候的好伴,有说有笑的才有趣。

帐篷猛地被拉开,白明玉听见男人的脚步过来,山一样的压过来,紧紧抱住她。碧遥的脚步悉悉索索的细碎,听着是出去了。

“你喝了多少?”白明玉皱眉,那酒气喷在她脸上,简直熏人。

“没多少。”关海沧把头埋在白明玉的颈子里,嘴唇无意识的轻沾着光滑的肌肤,深深的嗅着白明玉清冷如梅的味道。

“你怎么了?”白明玉试着推了下人,跟石头似的,一点也推不动。

“没事。”关海沧喃喃,把人按在自己怀里,紧紧的搂着,“明玉,我想要你。”

白明玉怔了一下,反手抱住了关海沧,他厚实有力的脊背教她摸着安心:“好。”

关海沧便将人放倒了,压了下去。从白明玉的额头开始吻着,粗鲁又虔诚,一点点的向下,吻到颈子,吻到锁骨。

白明玉能感觉到关海沧的炙热,烙得她皮肤都疼,却紧紧的挨着她,似叫嚣着渴望。她有些怕,又有些喜欢。

关海沧有些狂乱的吻到白明玉的胸口,却猛地止住了,头埋在柔软的胸脯上,大口大口的喘息,如濒临溺死的人:“对不起,明玉。”从白明玉的身上撑了起来。白明玉的衣裳被他解了一半,半遮半掩的露着一小片**,看得他身上又是一紧。

“你怎么了?”白明玉感觉到关海沧不对,忙拉住他的胳膊来问,“出了什么事么?”

关海沧疲惫的合了眼:“没什么。我不该一时冲动的。明玉,你睡吧。”拿开白明玉的手走了出去。

一桶桶冷水被关海沧从头顶倒下去,拼命的要浇熄心里的渴求身体的欲念。秋日冰冷,北地夜间已经开始上霜,河面微微的有些冰碴。关海沧一头扎了进去,将自己浸在水里,不给自己喘息。直到冷静清醒,他才拖着身子走了出来。

碧遥已经在河边等着了,将手巾递给关海沧:“爷,这是怎么了?”

关海沧愣了一下,轻轻摇头,接过了手巾:“没什么。你去照顾小姐吧。”

碧遥却没立刻离开,低着头,小声的说着:“爷,我不知道爷发生了什么事。可是小姐很担心爷。小姐倔强,嘴上不说,可我知道,小姐依赖爷。爷,为了小姐,你也要多保重自己,别拿自己置气。这么大冷天的,爷浸在河里,身体怎么受得了?若是爷病了,小姐要怎么办?”

关海沧仰着望了会天,呼出了一口气:“碧遥,我没事。喝多了酒,想清醒清醒。碧遥,这事,别给小姐知道了。我不想她担心。”

“爷要是真不想小姐担心,就别糟蹋自己。”碧遥仍是低低的声音,像是不敢大声说话似的,可还是留在关海沧的面前,把话说完,“小姐看重爷,比看重她自己还甚呢。爷有什么事,别总憋着。我知道,男人,总不喜欢把苦水倒出来,尤其是爷这样的。爷在小姐面前,从来都笑着。可是总憋着,不好。我是……我是**楼出身,我知道,许多男人愿意去我们那,不是为别的,只为了喝完酒,能说出来憋闷的话,能把烦恼都发泄出来。离开我们,再清清爽爽的出去,做那顶天立地的汉子。爷要是没处说,碧遥斗胆,愿意听爷讲。只想教爷能吐出来憋闷而已。碧遥知道规矩,绝不会乱讲的……”

关海沧看着碧遥笑了:“谢谢你,碧遥。我没事。”()

第一卷 当垆沽酒 第十六章酋长 第十六章酋长

关海沧看着那有着一把花白的大胡子的北狄老大夫珀兰尼仔细的给白明玉检查,手心里攥出了汗。白明玉的手也藏在桌子下面,紧紧抓着他的,强制压抑着的心情都传递给他。他只能轻轻的用大拇指抚着白明玉的手背,试图缓和她的情绪。。

珀兰尼又查看了白明玉的眼睛,才直起身子。

“白小姐怎样?”明赫尔着急的问,“珀兰尼,你可有办法?”

“耽误了”珀兰尼叹气,“若是早点来,便早就治好了”

“那现在可还能治?”明赫尔着紧。

“倒也能治,只是需要时间。”珀兰尼摇头,“原本若是治疗及时,便早早就可以好了。现在毒却深入了,得一点点用药袚除,却花费功夫。没有两三个月,是不能好的了。”

明赫尔颔首,要去对关海沧和白明玉说明。

“等等,酋长”珀兰尼忙叫住他,又说,“白小姐这毒奇怪,是我们北狄的毒,而且,只有王族那边才有人懂得使用。倒是白小姐究竟在哪里中的毒?酋长,我们不能轻易去解。否则,可是会被认为要与王室作对的。到时候,我们整个部落,都要被王室讨伐了”

明赫尔回头,就看见白明玉瞪着双琥珀的眸子仔细的听着,虽然她其实根本听不懂他和珀兰尼说的北狄话。他忙笑了出来:“关先生,白小姐。珀兰尼说小姐的眼睛还是可以治的,只是需要时日。没有两三个月却是不行。”

关海沧不动声色,笑着:“那就有劳珀兰尼先生了。明玉的眼睛可保无恙,我总算是放了心。”他也是第一次听见人教明赫尔酋长。虽然之前的接触已经感觉到明赫尔不简单,却也没想到会是北狄一个部族的酋长。

关海沧隐约知道,北狄其实并不是一个如黄麟一般的是个不可分割的国家,而是由许多小的部族联合而成的一个松散的联盟。每个部族都有自己的酋长,有大事的时候也都听从王室的号令。但平时却都是自个生活着,不受严格的统辖的。

“需要那么久?”白明玉听了却皱眉

“怎么,两位还有急事么?”明赫尔诧异。

“不,没什么。我们来北狄本也是想要求医的。因为这毒是不是我们中原的,有人说可能是北狄的,所以我们才出来碰运气。”关海沧轻轻笑着,“现在知道明玉的眼睛能治,便是解决了一件大事。”

明赫尔也不多问:“嗯。我们要迁徙了,这一处已经不好再待,天气也冷了,我们要回去我们部族聚居的驻地。”将手放在胸口,弯下腰,“诚挚的邀请关先生和白小姐与我们一起去,渡过这个冬天。”

“那就多谢明赫尔先生了。”关海沧回答。

珀兰尼给白明玉用了些药糊在眼睛上,便随着明赫尔出去了。尽管百般不愿,然而酋长的命令对于部族来说,仍是要高于王室的。他知道明赫尔已经下定了决心,也就忠诚于明赫尔的心意去做。

白明玉听着帐篷里只剩下她和关海沧了,才来埋怨:“你做什么?这么久,北狄王室那边要怎么办?”

关海沧蹲在白明玉的身边,知道她的意思:“你别着急,你的眼睛重要。只有你的眼睛好了,才能真正去做事的。”说着,又笑了,“难道你还不相信张大人和张公子么?”

“可是……”白明玉还是有些不安。

“放心吧。”关海沧温和的说着,握着白明玉的手,将自己的温暖传递给她,“若是真有麻烦,我就赶过去。你和碧遥留在明赫尔先生这里治疗眼睛,我带着携浪去援助张大人和张公子。我答应你,若是有事,我绝不迁延。可好?”

“嗯……”白明玉还在迟疑。她心里也清楚,看不见的自己,其实也是关海沧的负担。何况她也很希望能够尽快恢复,才能成为关海沧的助力。

“明玉。”关海沧郑重,“你的眼睛,对于陛下和我来说,是最重要的。北狄的事情,谁也不想出问题。然而,我们也绝不是怕了他们。明玉,若是北狄敢犯境,我一定把他们都打回去关海沧绝不是怕事的人”白明玉眼睛受伤的时候,他也想把耶格尔他们都杀了,他也有冲动和刘平央一样立即要出兵北狄。只是他考虑得更多更远,才强自压抑了。只是,这并不是说,他关海沧就是没脾气的,就真的是怕了北狄。

白明玉垂了头,靠在关海沧的肩膀上:“我现在,倒成了你的累赘了。”

关海沧的大胡子轻轻擦着白明玉的面颊:“明玉,等你的眼睛好了,你还是那威风凛凛,教敌人胆寒的霜镜公主。到时候,我们再一起并辔杀敌,好不好?”这是他的妻子,他与她有这样的亲昵举动,是理所当然的。关海沧在心里这样对自己说。

“好。”白明玉搂紧了关海沧的脖颈。在这个男人的怀里,处身于无止尽的黑暗中的她,才能感觉到安心。

~~~~~~~~~

珀兰尼拉着明赫尔走了老远,才站住质问:“酋长,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你不怕王室的讨伐吗?你不但要给他们治疗,还邀请他们到我们的驻地去”

“在草原上遇难的人,谁都有义务去帮助”明赫尔义正言辞,“难道害怕狼群的围攻,就不去救助无辜的鹿了吗?”

“你怎么知道他们是无辜的?”珀兰尼苦口婆心,“酋长,别让整个部族都因为你的一时好心而陷入危险”

明赫尔冷笑:“他们不是无辜的,那么谁是?珀兰尼,你觉得王室是无辜的?现在的王室什么样子,我们都清楚得很各个部族都有着自己的打算,在一旁观望着,等着最终的结果。”

“不管怎么说,那都是王室,有着最大的军队,有着号令其他部族来讨伐的威望”珀兰尼试图说服明赫尔,“我们可以给他们药,给他们治疗的方法,让他们自己去疗养可是邀请他们来我们的驻地,太不明智了”

“放心吧,珀兰尼。”明赫尔自信的微笑,“现在没人会注意我们,更没人会注意我们带着什么人。与其给他们药让他们在草原流浪,遇到别的部族的人,再查出来药是我们的给的,还不如就把他们收留在我们的手上,更加的安全一些。去吧,珀兰尼,告诉大家,我们要准备出发了。回家去”

“是,我的酋长,受到雄鹰祝福的人。”珀兰尼恭敬的行礼,离开了。

~~~~~~~

白明玉听着周围的鼓声舞蹈声歌声,即使什么也看不见,也能感觉到那掩不住的热情。

明赫尔随行的人中多是强壮的男人,然而回到他们的驻地,却听得见女人和孩子的声音。那在鼓声中的嬉闹欢笑,能够感染每一个来到的人。

尽管白明玉不懂北狄语,可还是听得出来整个驻地里欢呼的声音,全部都是一个人的名字“明赫尔”。

欢闹一直持续着,即使到了深夜,还是一阵阵传来女子的笑声和男子们豪放的干杯的声音。白明玉在帐篷中枯坐得无聊,碧遥已经在旁边睡熟了。

白明玉慢慢的抿了一口马奶酒,还是不太受得了那种酸酸的味道,便也就放下了,摸索着拈了一小块醍醐放在口中。那股子奶味从她咽喉流进去,又教她有些犯呕。在草原这么些天,还是不大习惯草原的这些奶制品。倒是那些肉,都教她喜欢得不行。

“关先生在吗?”那声音听来有些多了酒的轻飘,不似往日的沉厚。

“明赫尔先生么?请进吧。”白明玉听见人进来了,便问,“可给我带了什么好吃的好顽的?你们在外头热闹,却全不管这边还有人了。”她对明赫尔有一种亲切感,相处日久,愈加觉得这人不错,反而有时开起玩笑来。

明赫尔一见白明玉,又被她劈头盖脸一阵质问,却脸红了:“我不曾带什么来……”嗫嚅着,扎手扎脚的尴尬。

白明玉静静笑了:“不过是一句玩笑,明赫尔先生不必当真。”

明赫尔这才放松下来,跟着赔笑:“我原本是来找关先生的,不想他却不在。”

“海沧不在外头?”白明玉奇怪,“我以为他被你们拉着喝酒已经灌倒了呢。”

“关先生酒量惊人,哪是那么容易灌倒的?”明赫尔哈哈笑着。

白明玉心中却有数,那都是当初被理王爷童湖拉着喝出来的。理王爷一家子好酒,却使得跟童湖走得极近的关海沧也被逼着练出了酒量。从关海沧十六七岁就开始灌人,十几年了要是再没点底子,那才丢人了:“明赫尔先生瞒得我们好苦。”

“嗯?”明赫尔见白明玉自然的坐在那里,面前带着清冷的笑容,也就松散的坐了下去,借着酒劲,放肆的看着人。却不妨被这么一说。

“明赫尔先生必是极重要的人物,不然,回来的时候,怎么听着全是在喊先生的名字?”

明赫尔低头一笑:“真是抱歉了,白小姐,一直没告诉你们。我是我们苗沅部族的酋长。小姐,可以原谅我吗?”拿起地上的马奶酒喝了下去。

“有什么不能原谅的?”白明玉淡淡反问,“谁没有什么暂时不想说的秘密呢?”

明赫尔咧了嘴,眯着眼睛注视着白明玉,与心中那藏了五年的影子渐渐重叠。酒杯被他端到唇边,轻轻的咬着杯沿。忽然停了动作,惊觉,那酒杯原是白明玉之前用过的。()

第一卷 当垆沽酒 第十七章射雁 第十七章射雁

白明玉等了关海沧****他也没回帐篷来睡,倒是明赫尔陪了白明玉许久。第二天一早,白明玉就听说了关海沧与几个苗沅汉子在篝火边拼了****酒的消息。

早上碧遥正给白明玉梳头,关海沧才醉醺醺的走进来,倒头就睡。

白明玉不满得很,埋怨他:“你怎么喝这么多?都不知道回来了。”

“盛情难却,总要应酬一下。”关海沧的话含在嘴里,呜噜噜的,不一时便起了鼾声。

白明玉无奈,也只能教碧遥替关海沧盖上被子,别再冷着他。

“小姐,你要去哪?”碧遥见着白明玉摸索着要出去,忙过去搀住了,问。

“出去走走,实在气闷得很。”白明玉能听见外头孩子们的嬉闹声,还有远处一阵阵的汉子们的欢呼声,“碧遥,你听,他们必是有什么好顽的呢。我们也去看看”

“小姐,你小心些”碧遥知道白明玉不听劝的,也只能跟着出去,“爷不在小姐身边,小姐还是注意些好。”

白明玉轻轻叹息:“总不能都指望他。已经是他的拖累了。”暂时安稳还好,关海沧能陪在她身边。若是北狄王室那边有事,关海沧必须赶过去,她总是要自己生活的。

“小姐,不过是两三个月罢了,小姐急什么?”碧遥引着白明玉,向那人群欢呼的地方去,“爷心里惦记小姐,比什么都甚。我看爷,恨不得天天守在小姐身边呢。”关海沧自浸河里的那夜之后似乎并没什么变化,只是碧遥总觉得,他每次望着白明玉的眼神中,除了原本的怜爱痛惜,还多了一层忧虑不舍。究竟为什么,碧遥不明白,关海沧也不说。

“哪是他想就能的。”白明玉淡淡笑了,“我与他,其实太多身不由己。现在这一段,已经是难得的松闲时光了。”听着欢呼声更大了,尤其喊着“明赫尔”的名字。白明玉也不再说关海沧,反问,“碧遥,他们在做什么,听着真是热闹呢。”

“回小姐,他们在跑马射箭呢。”碧遥探过人群,看了一眼,被射向靶子的一箭惊了一下,“好不吓人的。”声音跟着弱了下去。

白明玉倒笑了:“若是往日,我倒有心和他们试试呢”

“怎么,小姐也擅长骑马射箭?”明赫尔不知何时来到了白明玉和碧遥的身边。骑马原是能想到的。他知道倾雪是白明玉的坐骑,能够驾驭这样的神骏的,必然骑术高妙。何况那日打虎,白明玉用的是枪。明赫尔认得,那是中原人的马上兵刃,想来白明玉也是擅长马上战的,倒真的与一般的女子有异。

“算是擅长吧。”白明玉骄傲一笑,一点没有谦逊的意思。

“比我北狄人如何?”明赫尔不禁来问。北狄骑射,天下闻名。

“我若是说只强不弱呢?”白明玉挑了眉梢,斜向明赫尔,似笑非笑。

明赫尔只见那双本就略挑了眼角的眸子,仿佛有神采飞扬出来,即使白明玉根本看不见。这是五年前的她的眼中,从未有过的神情,自信,骄傲,又倔强:“可惜了,暂时见识不到。”

白明玉想了想,却傲然一笑:“也未必。”唿哨一声,划破长空。

明赫尔不觉愣怔,忽的就听见马蹄子急响,那一串銮铃乱摆,从别处冲了过来。

白明玉仔细听了一会蹄声变化,拿开了碧遥的手,陡然提气纵身,腾跃出去。

碧遥一声惊呼,吓得浑身发抖。

明赫尔也紧张了,忙跟着跃出去,就在一片人声的惊叹中,见着那女子从容落在倾雪的马背上。

马蹄疾奔了一阵,被勒住了。空阔的平地上女子的声音清越高昂:“碧遥,取我弓箭来我今儿要向北狄的勇士们讨教讨教”

“呼啦”欢呼震天。白明玉的飒爽英姿教北狄的汉子也不禁折服。

明赫尔松了一口气,却更感了兴趣。五年前的女子羞怯忧虑,今日的白明玉骄傲飞扬。同样的眉眼,同样的面容,怎么会有如此大的变化?

碧遥匆匆忙忙的取了白明玉的弓箭来,小心翼翼的到了场上,递给白明玉:“小姐,你真要骑马射箭?你眼睛又看不见,怎么射箭?倾雪虽然通灵性,可也得注意些才行。”

“放心。”白明玉清冷卓然,“我自有办法。”

碧遥听了,也只能烦愁的退了下去。

“别担心,若是白小姐有什么事,我一定及时去救。”明赫尔安慰着碧遥。

碧遥却只蹙眉摇头,想了想,仍是回去帐篷里,要推醒关海沧。

明赫尔也好奇得紧,究竟白明玉要如何射箭。

白明玉在场中慢慢的兜着马,所有人的眼睛都注视着她,等着看她的举动。她却并不心急,只慢悠悠的转着。

忽然空中一声雁叫,在静默中极响亮。

白明玉听了也就一笑,弯弓向天,拉弦如满月,“绷”的一声弦响。

雁鸣立刻缭乱了,被那声惊了,使劲的扑着翅膀,凄厉叫着。

苗沅的汉子们却大笑,原想着这瞎眼的女人能怎样厉害,原来也只是虚张声势,根本射不中。

明赫尔眼中却亮了,佩服得紧。

白明玉不惊不燥,又取了箭来,弯弓搭箭,再次向天,随着雁声,她渐渐在马上拧身仰倒,背脊紧贴着马背。这一次放弦,一枝箭“嗖”的射出去,直奔天宇。

“嘎”的一声痛呼,大雁跌落在地。

苗沅汉子一声不禁噤了声,不敢置信。有孩子跑了过去,捡起来大雁,高高的举着在场中飞跑。所有人都看得清清楚楚,那一箭射中的是大雁的脖颈,直插了进去。

这时才爆发了呼声,惊天动地。

白明玉得意的收了弓,慢慢带着倾雪来到场边。

“白小姐果然射术如神,在下佩服得紧。”明赫尔自然的将白明玉接下了马,扶着她在地上站稳。

白明玉静静的,清寒若霜,却不掩傲然得意的笑意:“献丑了。一时逞强而已。”只是走路却不那么利落了。

“白小姐怎么了?”明赫尔急问。

白明玉红了脸,嗫嚅着:“方才逞强,落在马背上时不太准,扭了脚了。”

明赫尔也不禁跟着笑:“小姐这又何必?其实等小姐眼睛好了之后再来试,不是更好?”紧紧搀着她,看她走路似有些艰难。他也有意将人抱起来,不教她再走路,却不能那么做,毕竟,白明玉是别人的妻子。

“太久没活动筋骨了,实在憋闷得厉害。”白明玉轻轻说着,“如今是个废人样子,什么都要人照顾。海沧也罢了,碧遥尽心,我也很感念。连明赫尔先生都被我拖累了,不能尽兴去顽,却是不该的。”

明赫尔知道,白明玉是说他现在只跟着她,却不能跟部族里的汉子们去骑射演示了:“这有什么?骑射随时都可,白小姐现在还重要些。”一直送了白明玉回去她和关海沧、碧遥的帐篷,“怎么,关先生和碧遥都不在?”却愣了。

白明玉也奇怪:“海沧也不在么?他不是该在这边睡觉的?”

“也许有什么事出去了。”明赫尔笑着,“白小姐想要些什么?我替白小姐取来吧。”

“那怎么好?”白明玉摸索着,尽量自己坐在地上,“明赫尔先生是苗沅的酋长,我怎能教酋长来替我跑腿?使唤一个海沧,已经够奢侈的了。”使唤着个侯爷鞍前马后的,确实奢侈,虽则这侯爵现下里是虢夺了。然而知道内情的谁不明白,这次的事情了了,那爵位仍旧是关海沧的,跑不掉。

明赫尔倒是不以为意:“白小姐尽管吩咐就好了。我们部族中多不懂汉话,即使有心,也难以照顾小姐周道了。小姐有什么吩咐,直接同我讲就好。”

白明玉听了,却心中有些微的着恼,小声嘀咕:“语言不通,他也能同人拼酒的。往日只见他稳重,怎么自打成亲,整个人都变了?”阿酒每每抱怨,说男人成亲后与成亲前两个样,白明玉只道关海沧是不同的。现下来看,原来也没逃出那窠臼去。

明赫尔没挺清楚白明玉的话,忙又问了一遍:“小姐说什么?”

“没什么。”白明玉紧笑了,“对了,明赫尔先生,前**给我饮的酒,爽口清凉的,却是什么?带着甜滋滋的味道,好喝得紧。”

“那是紫玉浆,小姐若是喜欢,我去替小姐取来。”明赫尔忙说,“只是小姐不可多喝了。紫玉浆原是后劲足的,怕小姐白日里就醉了,那可不好了。”

“如此多谢明赫尔先生了。”白明玉听见人站了起来,也跟着仰了脸,“我一定注意的。你们的马奶酒我实在喝不惯,倒是海沧喝着还喜欢。”

明赫尔边走边笑:“我也奇怪了,中原人喝马奶酒,多不大惯的,倒是关先生喝得不错。”

“大约与他出身有关,他是黄麟边城出身的,小时候偷尝过也说不定的。”白明玉听见明赫尔的脚步出去了外面,她才慢慢的摸着爬着,去找关海沧的被子。抓在手里,早冷了,也不知道人究竟是出去多久了,怎么还没回来。()

第一卷 当垆沽酒 第十八章 醉酒 第十八章 醉酒

明赫尔一出帐篷,就见着关海沧带着碧遥在外头站着,似乎碧遥在着急的说着什么,关海沧却依旧淡定。碧遥看见明赫尔,猛地住了口,红着脸低下偷取。

明赫尔忽然觉得有些尴尬,却忙笑着招呼:“关先生回来了。白小姐在里面等着呢。”

“多谢明赫尔先生。”关海沧也就笑了,似乎仍是醉意熏然的样子,摇摇晃晃的进了帐篷。

碧遥却没跟进去,反而随着明赫尔走。

明赫尔不觉奇怪:“碧遥姑娘,有什么事么?”

碧遥咬着嘴唇,半晌才肯说话,声音不大,却坚决:“小姐和爷是对恩爱夫妻,请明赫尔先生自重。”说完便走了,再不回头,瞅着连脖子都红透了的样子。

明赫尔愣怔,随即苦笑。当年错过了的,当真追不回了。他原本要替白明玉拿紫玉浆,想了想,还是叹息,唤了他亲随的小奴朋亚去给白明玉送去。

“主人怎么不自己去?”朋亚便是在关海沧面前与明赫尔吵的少年,他向来跟着明赫尔惯了,却没什么顾忌,“主人自己去,不是才显得心诚?”

“你去就是了。”明赫尔说,“长老唤我,说有事情,皇室的使者等我好些天了。”

“哦。”朋亚不情不愿的。

“你常去服侍白小姐和关先生去,就你一个会汉话的,还总溜得不见了”明赫尔斥责,“倒丢下白小姐一个人无聊”

“知道了”听见白明玉,朋亚立时开心起来。

明赫尔见着朋亚的欣喜,倒有些担心了:“你别说些有的没的”

“知道~”朋亚拉长了声音,“不会乱说的”说完抱着紫玉浆的罐子就一溜烟的跑走了。

明赫尔摇头,对这少年没什么办法。

朋亚找到了白明玉的帐篷,连声招呼也没打就钻了进去:“白小姐”笑嘻嘻的唤着。却在看见眼前景象的时候绷了脸,心情阴沉下去。

白明玉正坐在关海沧的怀里,被关海沧搂得紧紧的。

“是朋亚么?”白明玉一下子脸红了,自关海沧的怀里爬出来。

关海沧也就坐开些,不再紧挨着白明玉。

“白小姐,主人教我送紫玉浆来”朋亚直接忽略了关海沧,只顾着招呼白明玉。

“多谢了。”白明玉清泠笑着。

朋亚立刻乖觉的斟了酒,递到白明玉的手上。

白明玉沾着嘴唇,才在冰水里镇过的紫玉浆味道香甜,舒爽得很。她不禁笑了,把杯子递向关海沧:“海沧,你也来尝尝好喝极了”

关海沧凑过去,在白明玉的手中就喝了一口:“确实好喝得紧。颜色也漂亮。用着透明的琉璃盏盛着,倒真是跟紫玉一样,极漂亮的。”

白明玉撇了嘴:“真想看看呢。”

“你又急,哪有你这急性子的?”关海沧宠溺怨怪。

朋亚咳嗽了一声,看不惯关海沧腻着白明玉的样子:“关爷想喝,直说就是,何必要用白小姐的杯子。”又倒了一杯给关海沧,放在地上。转脸向着白明玉的时候却笑了,“白小姐喜欢就好若是想看,来日眼睛好了,我用族里最漂亮的夜光杯斟来给小姐看那才叫好看呢保准小姐喜欢”

“好。”白明玉应着,“辛苦你了。”

“能伺候小姐,才不辛苦呢”朋亚得意。

白明玉又喝了两杯酒,也觉得有些上头了,倒是这紫玉浆确实后劲很足,便也不敢再喝了:“朋亚,你若是有事,便不用在这边了。自去忙就好。”

“我没事能陪着小姐就开心呢”朋亚忙说着。

白明玉倒无奈了。她原是觉得累了,想躺一会的,朋亚这样,她倒不好就躺着。

关海沧看白明玉脸上泛着****,有些倦意,瞥了眼朋亚,知道那少年此时正兴奋,怕说什么也不会走的,便坐到了白明玉的身边,将人拉着靠在自己身上。

白明玉倚着那人,不觉将脑袋搭在人肩头:“你昨儿不是喝了****?怎么现在倒没事了?不去睡了?”

关海沧也是眼睛困乏,有些眯瞪,却强撑着,不想给白明玉知道:“没事的。”想了想,转头向朋亚,“朋亚,小姐脚上扭伤了,你能不能取些冰来?”

“唉?小姐脚扭伤了?”朋亚急问,爬了过去要看,“严重么?可要找大夫来?”他这才注意,白明玉一只脚上的鞋子褪了,脚踝里被厚厚的白布裹了起来。

“不用了,只是轻伤而已,海沧看过了。”白明玉忙说,收回了自己的脚,“若是有,便帮我拿些冰来镇一镇吧。”

“那我就去”朋亚忙应着出去了。

白明玉这才松了口气,彻底窝到关海沧的怀里去:“这孩子也太热情了些,受不住呢。”

关海沧心里却明白,朋亚的热情并不是那么简单的:“现在脚上怎样了?我只给你简单的处理了,若是不行,还是请大夫来看吧。”

“哪里就那么多事了”白明玉嗔怪,“以往还不是随便处理下就上阵的?倒是你,究竟去哪里了?倒教人着急。”

“不过随意走走,醒醒酒而已。”关海沧敷衍着。

“那你可看他们骑射了?”白明玉好奇。

“没有。那里人太多,醉酒了,不喜欢人多的地方,便向着偏僻处走了。”关海沧淡淡的。

“我也醉了。”白明玉靠着人,半闭了眼。

关海沧不禁笑了:“哪有白日里就睡的?一会朋亚还要回来的,你还是坚持一下吧。”

“坚持一下,有什么奖励?”白明玉借着些酒劲,故意撒赖。

“你想要什么?”关海沧也同样带着酒意,轻轻摩挲着白明玉的脸。

白明玉也就在他粗粝的大掌里蹭了蹭:“你抱着我睡吧。你怀里舒服,安心。”

关海沧心上一紧,也就说:“好。”他何尝不喜欢搂着白明玉的感觉呢?

两人才有些腻歪着,朋亚又闯了进来,惊得白明玉慌推开关海沧,坐直了。

“小姐,冰块来了”朋亚喜滋滋的捧着冰。

关海沧也就接过来,替白明玉敷在脚踝上,好缓解她的疼。

朋亚看着白明玉,见白明玉并不大在意那疼的样子,不禁问:“他们说,小姐骑射很厉害的,方才射了只雁呢”

白明玉听了也就淡然笑了下,却不掩骄傲。

“小姐,走过很多地方吗?”朋亚想了想,慢慢的问。

白明玉倒好顽:“是呢,走了不少地方。差不多黄麟国内,都快走遍了。”或者说是打仗的时候,都打遍了。

“那,小姐有没有,去过珞城?”朋亚不敢看白明玉,低着头,紧张的揪着自己的衣服。

珞城,对于白明玉和关海沧来说,都不是一个好的回忆。白明玉小产被俘,关海沧的救人废了双臂,都是在珞城。

那时白明玉并不知道自己已经有了孩子,强自去与人战,不想与人拼力,虽然当时胜了,回来却突然腹痛,原来竟被打掉了孩子。她当时的悔意有多少?她若是知道自己有了那人的孩子,一定会想要生下来的。即使不能与那人在一起,至少,有个他的孩子,也是一重思念。他的孩子,却没了。

关海沧其实是抗命救人的。童揽江当时腹背受敌,不得不放弃珞城,也等于要放弃白明玉。关海沧知道,以他们当时的情况,不难将敌人打退。然而一旦拖延了时间,白明玉的生命却要受到威胁。于是瞒了童揽江,一意孤行去救人。人救了出来,为了护人,双臂被挑断了筋。他还以为这辈子都要做个废人了,倒是遇着了个好大夫,竟也给他调治好了。只是,连累了白明玉。

“珞城,我去过。”白明玉的声音彷如叹息。

“什么时候?”朋亚追问,随即发觉失礼,忙又说,“我也曾随着主人去过珞城。没准还曾在同时呢”

“是么?”白明玉抓住了关海沧的手,紧紧的攥着,“我,是在五年前。”

关海沧一直沉默着,从朋亚问起珞城开始。

“真巧”朋亚兴奋,“主人和我也是在五年前去的就在珞城城破的那段时间小姐可是那个时候?”

“是啊,是那个时候……”白明玉黯然,不忍再说。

朋亚猛觉白明玉似不大想说,忙住了口,想一想,那个时候珞城城破,也许白小姐经历了很痛苦的事情。何况与主人两情相悦却被迫分开,也是极难过的。若是小姐眼睛能看见了,发现主人就是当初的人,会不会开心起来?会不会回到主人的身边?朋亚一边想着,一边独自又喜欢起来:“小姐休息吧,我不打扰小姐了。”忙忙的退了出去。

白明玉力竭的倒在关海沧的怀里。

关海沧也就揽着她,轻轻的吻着白明玉的头发。

“海沧。”

“嗯?”

“对不起。”白明玉疲惫极了,只想在关海沧的怀里沉睡过去。

“明玉,为你,都是心甘情愿。”关海沧大胆着说出自己的想法。他想,白明玉大约是为了他手臂的事情道歉的吧,“何况,后来,还是我累了你。”

白明玉摇头。她的对不起,绝不是为了关海沧的双臂。然而,她也不知道,如何说给关海沧知道。()

第一卷 当垆沽酒 第十九章明赫尔的选择 第十九章明赫尔的选择

明赫尔才进了长老的帐篷,就见着一个有着卷曲的大胡子的人对着长老颐指气使。

“我来了这么久了,你们的酋长呢?”那大胡子恶形恶状的,“难道他不知道,要尊重皇室的使者吗?”

“酋长才回来。”长老恭恭敬敬的,“族里事情较多,也要酋长都安排妥了,才好安心来见使者。”

“哼”大胡子气冲冲的,“难道不是应该以皇室的使者为重吗?”

“如果我怠慢了使者,还请见谅。”明赫尔虽然笑着,然而声音却有些硬,“苗沅只是个小部族,倒是没有想到会受到皇室的青睐。敢问使者来,是有什么事么?”

大胡子眯着眼,瞅了明赫尔一会,才冷哼出来:“你就是酋长明赫尔?”

“是我。”明赫尔坐在了大胡子的对面,示意长老暂时离开。

长老也就全部都交给了明赫尔,出了帐子。

“我想,皇室的情况你应该已经知道了。”大胡子傲慢的仰着头,“那么,你准备站在谁的一边?”

明赫尔只是淡淡的说着:“我不明白使者的意思,皇室就是皇室,能有怎样的状况?”他把人晾了这么久,自然是去查来历的。分析形势,绝对对策,他身为部族的酋长,半点也马虎不得。

大胡子被噎了一下,冷笑:“难道你要和我打哑谜么?”哼了几声,傲慢异常,“也罢,就说明白了,也好我是大王子纳罗格的人,大王子和二王子耶格尔之间,你要选择谁?”

这些事情明赫尔清清楚楚,却不想参与进去:“大王子和二王子,都是我们草原的王子,都是我们的大王的儿子。我不明白,两位王子不是齐心为了我们北狄,为了草原的么?为什么要加以选择?”

“大王的身体怎样,你们当然都知道。耶格尔王子一直觊觎着王位。可我们的纳罗格王子又怎么会任凭草原落在恶人的手上?耶格尔出使黄麟,还与黄麟定下了互不侵犯的约定我们是狼的儿子,我们有着狼的血性什么时候需要与羊来和谈?耶格尔在中原太久,已经忘记本分了。你呢?明赫尔,你的选择是什么?”大胡子轻蔑的望着明赫尔,“我听说你也曾在中原游历,是不是跟耶格尔一样变得懦弱了?”

明赫尔轻轻一笑,对于大胡子的话不置可否:“我忠于大王,并且永远忠于大王。”

大胡子被这不软不硬的话说得糊涂,倒跟着恼怒了:“你这话什么意思?”

明赫尔轻蔑笑了,对于大胡子的不开窍:“使者只要回去,说我说了这样的话就好。纳罗格王子会明白的。”若是纳罗格连这话都听不明白,那么他的选择也就彻底明确了。站了起来,“若是使者愿意,便再留一阵子吧,我们会好好招待使者的。若是使者想走了,那么,就请自便。”

大胡子目瞪口呆,看着明赫尔走出了帐篷,那态度竟然比他还骄傲。简直不能想象,一个小部族的酋长,敢于如此对他。之前他也走过了许多部族,大部分都对他毕恭毕敬。只有这个明赫尔,实在讨嫌得很。他回去,一定要好好对纳罗格王子说说。

明赫尔呼吸着深秋的空气,希望能够涤荡方才胸中的烦闷。皇室的事情果然越来越明显,已经到了王子们相互挣人的程度了。

耶格尔寻求黄麟的助力,纳罗格争取着部族的力量,两个王子似乎都对王位势在必得。

明赫尔也听说,黄麟的使者已经来了,正被好好的招待着。在对待黄麟的问题上,他是偏向耶格尔王子的态度的。纳罗格王子向来粗暴,不懂得节制,更不懂得和平对于民众的重要。然而,若是耶格尔王子不能想到利用部族的力量,不能站在北狄人的角度考虑问题的话,也不会是一个好的选择。明赫尔决定观望,不急着做出决定。

至于现在,明赫尔只要管理好他的部族,让部族不会在冬天饿肚子就好。当然,还有招待他的客人们,来自黄麟的客人。

耶格尔没有想到,不过是几天之后,他的部族里又来了两位使者。一位是耶格尔王子,一位是个有着三绺长髯看来儒雅****的黄麟长者。

碧遥不认识那被整个部族大肆迎接进来的两个人,白明玉只听着外头的热闹,不明所以。

“怎么了?怎么北狄人总是跟过节似的,三天两头的庆祝呢。”白明玉好笑。

“是来了什么使者。”碧遥随口说着,“听说有一个还是我们中原人呢。”

“是么。”白明玉语气平淡,却暗地里留心了。

关海沧掀开帐篷走了进来:“碧遥,你去看看热闹吧。”

“好。”碧遥应着,就要走。她知道关海沧其实是想要单独与白明玉说话的,所以把她支了出去。

不想明赫尔也来了:“关先生、白小姐,请问碧遥姑娘在么?”

“请进吧,明赫尔先生。碧遥在呢。”关海沧忙将人让进来。

明赫尔笑着:“我是来请碧遥姑娘帮忙的。”

“怎么了?”白明玉好奇。

“今天来了两个使者,其中一个是你们中原人。听说是极风雅的人物。我们苗沅都是草原的孩子,粗犷惯了。怕招待得不合他的胃口。于是我想,请碧遥姑娘去帮忙,抚一曲琴,也算是我们尽些心。”

“好”不等碧遥说话,关海沧先应了,“碧遥,便去吧。”

明赫尔大笑:“还是关先生爽快,那么,晚上就等着看碧遥姑娘的表演了”说完也就起来,“我还有些事情,不能陪着关先生和白小姐了,还望勿怪。最近实在事情多了些。”

“明赫尔先生是一族的酋长,自然事情多的。我们不敢耽误先生的时间。”白明玉静静的,淡然说着。

“多谢小姐的体谅。”明赫尔向着关海沧一点头,也就出去了。他不敢在关海沧和白明玉面前待得太久,心里不是滋味。

碧遥不解的望着关海沧,等着关海沧的吩咐。关海沧从来不是随意替人决定的人,更不会强迫别人做事。这么痛快就替她就应了,必然有他的打算。

倒是白明玉,推了一下关海沧:“你想什么呢?那使者是你认识的?”

“认识。”关海沧轻笑着,随手拔了白明玉头上的钗子,递给碧遥,“碧遥,晚上的时候,你戴着这钗子去。”

碧遥疑惑着接过了。

白明玉立时明白了,失声笑了出来:“原来是这样。碧遥,那黄麟的使者,是年长的还是年轻的?”

“是年长的。”碧遥忙答。明白必然是关海沧和白明玉认出了是什么人了。让她戴着白明玉的钗子,其实是传递白明玉在这里的消息的。

“嗯,也是。”白明玉颔首,“我倒糊涂了。若是年轻的,你也就认识了。”

“唉?”碧遥愣怔。

关海沧也就笑着答:“那位年长的使者是张大人,是那天和我们一起的张公子的父亲。”本来碧遥就是认识张剑亭和童宁的,看白明玉的意思,也并没有特别将事情避开碧遥的样子。关海沧想想,教碧遥知道部分,确实还是比较好的,于他们也方便。

“原来如此。”碧遥也垂首笑了,“还需要碧遥做什么?小姐和爷只管吩咐就是了。”

“不用别的。”白明玉只笑着吩咐,“不过晚上你可得卖力点。张大人是真正的雅士,你那琴要是弹得不好,他可是能指出来的可不像我和海沧,两个粗人,都听不懂呢。”

“别听明玉的。”关海沧紧跟着,“怕今儿碧遥与张大人是遇到知音了。我们不懂碧遥的琴,没得糟蹋了她的好技艺。唯有张大人,才是个赏音的人呢。”

碧遥掩着嘴笑了,倒好奇那张大人是怎样的人。

到了晚上,关海沧和白明玉并没出去,只在帐篷里坐着,听着外头的琴音。一时草原都跟着静了似的,宁谧的聆听着。碧遥仍是抚的江南的曲子,彷如小桥流水,静静的,细雨时节,撑着油纸伞的少女赤足踏在石板地上。连关海沧和白明玉都跟着听呆了过去。

“碧遥可真行。”白明玉喟叹。

关海沧笑而不语,教人坐在怀里,搂着她,下颔搁在她头顶。

曲音停了一时,又变了,却是金戈铁马之声,战场之上,将军威风凛凛,指挥若定。万马奔腾,喊杀之声遍野。战斗之后,却一片白骨皑皑,悲壮凄凉。

“这不是碧遥的弹的吧?”白明玉试探着问。

“我想也不是。”关海沧细听着,“怕碧遥不懂这个。”碧遥可以弹江南细雨柳叶纤纤,也可以弹北地苍茫,疾风劲草,然而战争,怕碧遥当真不懂。

等碧遥回来了,果然不是碧遥弹的,却是张诠特特在碧遥之后,说是来献丑的。然而连碧遥都明白,张诠是有意弹给白明玉和关海沧听的吧。

“海沧,你觉得,张大人弹的这个,是赞扬我们,还是控诉?”白明玉歪着脑袋,窝在人怀里。此时碧遥已经睡熟了,或者听着是睡熟了。

关海沧想了想,苦笑:“怕都有呢。”白明玉的身子颇有韧性,却并不是寻常女子的软。他渐渐发觉,白明玉喜欢这样被他搂着,而他也喜欢这样搂着白明玉。这般想着,胳膊却又紧了些。至少现在,人还是他的,白明玉,还是他的妻子。

第二日,耶格尔王子和黄麟使者就走了。

明赫尔也下定了决心,知道苗沅部族该怎样选择。

至于之后又发生的事情,却不是现在的关海沧、白明玉和明赫尔能够洞察的了。

——————————————

推荐好友新书《史上第一疯妃》1648204求包*~~~o(n_n)o~

很有趣的书哦~~~()

第一卷 当垆沽酒 第二十章 深夜访客 第二十章 深夜访客

草原上的生活白明玉过得还不错,只是和碧遥三个人一个帐篷,却不大方便。然而苗沅多是一家子一个帐篷里住的,有时候十来口人的也有,他们这三人的,已经算是奢侈了。

白明玉总觉得关海沧的胸口太高,肩膀太硬,倒是胳膊枕着舒服。有时候耍赖,白明玉连枕头都不要,只要那胳膊。关海沧也就由着她。其实关海沧也觉得在碧遥面前就这般不合适,可是他知道白明玉如今看不见,不抓着他心里不踏实,也就凭着她做了。

碧遥只做不见,并不会觉得怎样,反而觉得关海沧倒是太谨礼了些。

这日晚上才睡着,帐篷里却忽然潜进来一个人。

关海沧与白明玉同时警觉。那人却来到他们的身边,跪了下去。

“携浪参见小姐、关爷。”

关海沧安置了白明玉继续躺着,跟着携浪出去了。

白明玉却睡不着。携浪轻易绝不会来找他们的,必然是出了大事。

关海沧回来,却先喊了两声碧遥,见碧遥没什么反应,想来睡熟了,才坐在白明玉的身边,轻轻抚着她秀发。

“出了什么事?”白明玉脸颊蹭在关海沧的手掌上,被那粗粝的纹理划得有些疼,却极舒服。

“宁儿闯祸了。”关海沧叹息,“她得罪了大王子纳罗格,纳罗格就要强迫宁儿嫁给他。纳罗格动武强抢,张公子带着宁儿逃走了。张大人和耶格尔都被纳罗格软禁起来了。”

“怎么会这样……”白明玉大惊失色。原想着有张诠,必然将各处都打点极好的,却没想大王子纳罗格粗野无礼,等于在向黄麟宣战了,“现在要如何?”

关海沧摇头:“黄麟与北狄的战争一触即发,张公子回去陛下就要备战了。我先去北狄皇室那边看看,去将张大人和耶格尔救出来。有耶格尔牵制纳罗格,可以省去许多麻烦。你和碧遥就先回去黄麟吧,让携浪跟着你们。”

“你一个人去救张大人?”白明玉紧抓着人,担忧不已,“那怎么行?太冒险了让携浪和你一起去吧。”

“那你和碧遥怎么办?你们两个过草原,太危险了。”关海沧不同意。

两人正说着,外头又是喧嚷,喊着捉贼。

“携浪”关海沧和白明玉异口同声,怕是携浪在外头被人发现了。

“我去看看。”关海沧又忙忙的出去了。

白明玉想了想,将碧遥叫醒了。

“小姐,什么事?”碧遥一起来就替白明玉披了衣裳。

“把灯点起来吧,一会有事。”白明玉叹息。事情太大,他们又人太少。该教人知道的,就得教人知道了。何况耶格尔与碧遥之间还是关系匪浅,他被软禁,也该教碧遥知道的,“说来,我一直都没问你,那**去耶格尔面前抚琴,他是什么反应?”

碧遥却摇头:“我戴了面纱去的,又离得极远,他并没认出我来。我想,怕小姐和爷也并不想被人知道在这的事,若是被他认出来,却多些麻烦。”

白明玉听了,心里却替碧遥难过:“你真是……你心思里替人想的太多了。”

“替小姐和爷想,不是应该的么?”碧遥却轻轻笑了,“跟着小姐和爷,真的挺好的。小姐和爷没有架子,待人极好,又照顾我,我若是连替小姐和爷想想都不会了,那真是不该了。”

“乖觉到你这样的,也真不容易。”白明玉无奈笑着。

两个人等了一回,关海沧领着携浪进来了,身后还跟着明赫尔。

携浪看见白明玉就跪下,低垂着头,不言不语。

“海沧,教携浪起来。”白明玉听见噗通一声,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携浪跟了童揽江这么多年,什么性格,白明玉还是都清楚的。

关海沧也就笑着把人拉起来:“坐下说话。”吩咐携浪。

明赫尔看着携浪觉得古怪,却什么都没说。他知道,既然关海沧把他也找来了,必然也是有些话要讲的。

携浪不肯坐。

白明玉恼了:“碧遥,去把携浪按下来这帐篷里头不坐着,难道还一直站着?携浪,我知道你只听父亲和心碧的,从来不听我的。然而现在父亲教你跟着我了,你好歹也得听我一回”

携浪听了这话严重,垂着头坐了,仍是不声不响的。

碧遥见着携浪有些怕。即使那也只是女人而已。携浪身上带着骨子冷气,不仅仅是因为才从外头进来的关系,更多的是她本身就透着的那种寒。白明玉也有些冷,却更多的是一种清泠,不会教人害怕,带着淡淡的疏离而已。携浪的冷却是迫人的,如冰冻三尺一般。

关海沧这才先来道歉:“明赫尔先生,携浪方才在外头扰了大家,实在抱歉。”

“一场误会而已,既然这位携浪姑娘是关先生和白小姐的人,那么方才倒是我们的人冲动了。”明赫尔忙跟着说。

关海沧笑了:“其实,这话我来说可能有些失礼,不过这次请明赫尔先生来,倒是要问先生一件事的。”

“什么事?”明赫尔问。

“明赫尔先生,苗沅是要支持谁的?是大王子纳罗格还是二王子耶格尔?”关海沧问得郑重其事,紧紧盯着明赫尔。

明赫尔危险的眯了眼,声音冷硬起来:“这种事情,似乎不该是关先生应该参与的。尤其,关先生还是黄麟人,不是我们北狄的子民。”

关海沧平静:“确实,我来问有些失礼,但也是因为事情紧急。黄麟和北狄的关系,完全系在那两位王子的身上。是战是和,极为重要。而我们与明赫尔先生的关系,也是如此。”

明赫尔打量了关海沧一阵,慢慢的摇头:“不管是耶格尔王子固然是要与黄麟友好的,就是纳罗格王子也不会这么快就选择与黄麟开战……”

“不”白明玉冷笑,“若是纳罗格王子,那么就算北狄不想立刻开战,我们黄麟也绝不能干休”

明赫尔一惊,却仍是沉声:“我不明白,白小姐这是什么意思。若是黄麟虽大,可是要就这么来欺我北狄,我也不能坐视不理。”

“分明是纳罗格欺我黄麟在先”白明玉一掌拍向地面,挑眉一笑,桀骜不驯,“纳罗格敢明目张胆强抢我黄麟长宁郡主,这不是在向我黄麟宣战么?”

明赫尔如坠冰窟,却还是尽量稳着:“白小姐这话,可有证据。”

“如今纳罗格连我黄麟使节和耶格尔王子都给软禁了。”关海沧的声音清淡,可他的脸色却宛如暴风雨将要降临一般,“是北狄以为我黄麟无人么?”

明赫尔一时却没法说话,事情严重的程度,已经超过了他的想象了。而关海沧和白明玉在黄麟的重要程度,恐怕也相当的惊人:“两位,究竟是什么人?”

“在下关海沧。”关海沧淡然抱拳,“拙荆白明玉。从不曾欺瞒明赫尔先生。”

“哦?”明赫尔只挑声。

“只不过,白明玉,也是我黄麟的霜镜公主。是我黄麟唯一的一位公主殿下。”

明赫尔忍住了没惊叹出来,只低沉的“嗯”了一声:“那么,关先生呢?”霜镜公主是黄麟的开国猛将。纵使他是北狄人,也听过这名号的,知道是个不得了的。

关海沧倒笑了:“在下目前只是个走卒罢了。”

白明玉也跟着抿着嘴笑:“倒是呢,侯爵刚给虢夺了,被一贬再贬,贬到边关当个小卒了。顺便还抢亲抢走了霜镜公主,此时正惹得父皇龙颜大怒,恨不得生啖了他肉呢。”

“这……”明赫尔听得哭笑不得。方才被震惊了,这后面的一套话,却又跟顽笑一般。

“只是,他还有个诨号,倒是别人叫出来的,谁也夺不走。”白明玉傲然一笑,“不知明赫尔先生可听过‘虎威将军’?”

知道霜镜公主的,谁不知道虎威将军?如今黄麟皇帝童揽江身边最为器重的勇将,是其他将军们谁也比不了的。无论是功绩还是与童揽江的亲密程度,都教其他人望尘莫及。

“原来如此。”明赫尔叹气:“两位既然如此坦诚,那么我也直言相告。相对而言,我确实是更支持耶格尔王子的。不过,苗沅太小,我还是希望,能够尽量不参与到任何一边的纷争中去。”

“多谢。”关海沧颔首,“那么,明日就告辞了。”

明赫尔想了一想,突然问:“二位有什么打算?这样问我也知道唐突了,不过……”

“海沧与携浪去救张大人和耶格尔王子。我与碧遥回去黄麟。”白明玉抢先说了。

“明玉”关海沧不满,“携浪跟着你”

明赫尔沉思一回,倒笑了:“关先生可信我?”

“如何不信明赫尔先生?”关海沧也忙笑。

“那么,明日我送白小姐与碧遥姑娘去黄麟吧。关先生要去皇室那边,其实凶险万分,有携浪姑娘跟着,总是多一重助力。我不能派人随同关先生去,不过好歹还是可以替关先生画张图的。”明赫尔坦然。

“怕连累了明赫尔先生。”关海沧不大同意,“先生既然想教苗沅置身事外,却不该同我们一起。”

“错了。”明赫尔大笑,“我跟着白小姐去黄麟,反而能够将苗沅撇干净。身为酋长的人不知去向,别人怎么做主苗沅的动向?到时纳罗格王子也无话可说。”

白明玉摸索着抓住了关海沧的手:“那便如此定了。我回堂村等你。”()

第一卷 当垆沽酒 第二十一章 北狄犯境 第二十一章 北狄犯境

小飞倒真是没想到,还能看见关婶。那个时候好大的阵仗,关霆关霖都跟着关婶走了。只剩下关叔一个,日子过得颓废。后来关叔也走了,地里头又荒了。原关叔说是尽快回来的,却是一去不返,半点消息也无。小飞爹就感叹,关家怕是不会再回来了,那房子又得荒了。

然而如今关婶回来了,跟着一起的却不是关霆关霖,更没有关叔,而是个看来天仙一样美丽的女人和一个长相古怪的男人。

白明玉随手给了小飞一块糖,哄他走了,指挥着碧遥收拾屋子:“南边屋里是我原住的。北边的是两个孩子和海沧的。碧遥,你把北边屋子收拾出来,把两个孩子床上的铺盖都换了,就住那里吧。海沧的东西搬我屋里去。客房里也有两张床的,明赫尔先生看看喜欢哪个位置,直去住就是了。”

明赫尔看着碧遥忙着,扶着白明玉在院子里坐下,晒着太阳:“两个孩子?白小姐与关先生,有孩子了?”这话问得他心里不是滋味。这样的夫妻,他怎么好打扰人家?还是该在白明玉的眼睛好之前走的。不过,也可能,白明玉早忘了他也说不定。

“是海沧亡妻留下来的。”白明玉喟叹,“风姐姐跟了海沧五年,留下两个孩子。那一对双棒,可是有趣得紧。若是将来有机会,明赫尔先生可以见见他们。”

“嗯,好。”明赫尔应着。原来那孩子不是白明玉的,“看家里这布置,怕原来热闹得紧。”

“是呢,这半年多里,不时的有人来蹭地方住,倒是恼人。”白明玉笑着答,“如今人却少了。然而等海沧回来,又该热闹了吧。”

“哪里像是公主住的地方呢”明赫尔绕了一圈。

白明玉掩着嘴笑了:“我们还有地呢,海沧那个时候总去种地去,可惜从来没有过收获。罢了,可叫人笑话呢”

明赫尔安心的在堂村住了下来,跟着白明玉、碧遥过日子。倒是白明玉治眼睛用药,因为都是北狄的方子,便是他一手来打理的。

过了几天,关海沧就回来了,却是自己一个人。携浪送张诠回京,他留在这边等消息。边境这边的讯息一日三变,都有密信递过来给他,他也就暗地里布置着。因为现在还只是个走卒的身份,却不好明着去指挥。何况白明玉这边也得有人照顾。幸而堂村离边境驻军极近的,也是方便的了。

晚上关海沧看着白明玉梳洗,坐在床头却笑了:“你这是折磨我呢,还是考验我呢?”

白明玉不明白,用梳子一点点把头发梳开,全散了下来。粼粼的波浪似的俏皮卷发,在后背铺一道黑色的瀑布。

关海沧过去把人搂住,抱到了床上去:“明玉,我凭你选择。可是这次,我不会把你拱手相让。”

明玉小小的一声惊呼,却没注意到关海沧说了什么。她只埋着头在人胸口笑着。

“明玉,真想要你。”关海沧搂着人,吹熄了灯烛,“这些日子不见你,真是心里想得紧。”

“嗯。”白明玉羞着,从没想过关海沧也会说这样的话。

“等你眼睛好了,我却不会放过你了。”关海沧在人耳边悄悄的咬着耳朵,“到时候,我要教你看着我怎样要你。好么?”

白明玉没法答。关海沧的话说得露骨,她连脖子都红了,只能窝在人怀里,悄悄点头。

“明玉,真希望我是你第一个男人。”关海沧突然喟叹,“也是你唯一的一个男人……”那样,他就不必担心,还会有人出现,来与他争她了。

白明玉身子一颤,心里一紧。果然,他还是在意的。她又要如何对他说,她曾经的那些事呢?

关海沧还是天天去地里干活,却都是带着白明玉一起去,教白明玉坐在地头,他在地里忙活。虽然其实除了翻翻地,他也没什么好干的。现在这季节连野草都不长了

小飞有时候跑过来看着,笑话人:“关叔,地里还没有东西呢?别人家可都收获好几茬了。”

关海沧就笑着,塞给小飞块饼子,把人打发了。

明赫尔也常跟着看,随在关海沧后面转悠:“关先生,这地是怎么种的?要怎么才能长出来东西?”北狄是游牧民族,却不会定居种地。

“你问他呢?”白明玉取笑,“他要是能种出来,这地还能这么惨?”

“谁说没种出来?”关海沧忙申辩,“不是长过豆芽么?”

“也就长出来几个芽,后来又荒了。”白明玉一点不客气。

明赫尔听着那夫妻斗嘴,却有些心酸。随手在树上摘了片没落的叶子,呜呜的吹了起来。

关海沧和白明玉也就听着,竟有些出神。北地荒茫,总让人举得人类的渺小。那是人类,对自然的敬畏。

“海沧不好了”小飞爹慌慌张张的跑过来,“出事了”

“什么事?”关海沧迎过去。

“北狄,北狄的骑兵过来了正在村子里掳掠呢”小飞爹一个趔趄,差点没摔在地上,幸好明赫尔给扶住了,“多谢先生。”

“没什么。”明赫尔忧心忡忡。

“明赫尔先生,你和明玉在这边等着吧。我去看看。”关海沧也知道,北狄掳掠,明赫尔却不好去。教人留在这边照看白明玉,才是合适的。

“海沧,你小心。”白明玉忍不住叮嘱了一句。

关海沧傲然一笑:“放心。”赶回了村子。

才到村口,就听见马蹄踢踏不断。口哨和嬉笑,一阵阵传来。更多的,却是百姓的哭喊。

关海沧气填胸膺,一声唿哨,唤来黑翼,翻身上马向着村子冲了过去。遇着的第一个北狄士兵正在抢了一袋子米。关海沧一探手,就把人从马背上揪了下来,丢出去。那人正砸在另一个与个老****争鸡鸭的北狄人身上,一对全飞了出去。

“谁敢犯我黄麟百姓虎威将军在此”一声爆喝,震得所有的北狄骑兵一阵寒栗。

这些北狄骑兵不过是些小卒,虎威将军未必听过,然而那声喝却如晴天霹雳,足以震破人胆。

一道黑影,如一阵旋风,自北狄骑兵中间刮过。遇着皆倒,所向披靡。

“小飞,将我战戟取来在你关婶屋里”关海沧远远的吩咐了一声,勒住了马,又一次冲向北狄骑兵。

这一次北狄人却回了神,紧忙聚了起来,武器纷纷,指向那个空手的人。

关海沧再次纵马,与北狄人迎着冲杀。一家盖房,却将东西都堆在路边。关海沧随手一捞,却拿了根房梁,那巨木在他手中举重若轻,直接横扫了出去,将十几个人全打飞了。

那十几匹马空着还跑了一阵,竟被吓得散了。

“放开我,救命啊”女子的尖叫。碧遥正在一个北狄骑总的马背上挣扎,“爷,救我”看见关海沧的勇猛,不禁喊了起来。

关海沧一声怒笑,将房梁一丢,砸倒一片人。

小飞才拖了那黑戟出来,忽地一阵风,眼前一花,战戟就不见了。再一看,竟到了关海沧手上。

这一次关海沧手下更不容情,铁戟倒处,便是如收麦割草仿佛。

抓着碧遥的骑总吓得腿软,拍马就跑,想逃离那煞神。

关海沧纵马去追,见那人坐下北狄马也是良驹,隔得太远,怕一时追不上。一声冷笑,手中战戟飞掷了出去。

碧遥正挣扎着,陡然觉得按着她的人脱了力,一头栽倒在地上了。那人脚还在马镫里,身子却被一杆黑戟牢牢钉在地上。马仍在跑,却将那身子生生撕成了两半。吓得碧遥尖叫不已,差点昏死过去。正紧闭着眼,忽的身子一轻,她又被捞起来了:“救命”

“是我。”关海沧把人放在背后,带了马转回,“没事了。我们回去。”

北狄人此时已经死的死跑的跑,一干二净了。

整个村子都惊恐的望着村口抢了人回来的杀神,一动也不敢动,呆愣愣的,久久回不过神来。

关海沧只淡然,到了家门口把碧遥放了下去,自己也跟着下马,拍了下黑翼:“去吧。”

黑翼长嘶,欢腾着跑走了。

小飞爹战战兢兢的凑过去:“海沧,你……”不敢问。他哪见过关海沧打仗,知道这人能杀狼,可不知道这人杀人更是干脆利落。

关海沧微微一笑:“我原当过几年兵。”

小飞爹不信这个。他自己也当过一年兵,可见了这阵势,一样腿发软。何况以一人之力退了北狄百余骑兵,这哪是一般人做得到的?

“虎威将军……”王大户喃喃,猛地一拍腿,“我的妈啊海沧是虎威将军啊大人物啊”噗通就给关海沧跪下了,“草民叩见虎威将军以往有不敬之处,还望将军勿怪”一边嘴里说着,一边拉着身边的人,“还不快跪呢”

关海沧一把将人拉起来:“还如以往就是了实在不必如此。碧遥,齐大哥,帮我把人都拉起来。全不许跪”

小飞在一边挠着脑袋,语出惊人:“听见关叔的名号就吓成这样,关婶还是什么公主呢,那你们得吓成啥样?”

现在轮到小飞爹腿软了,不是跪下,是直接坐下了。()

第一卷 当垆沽酒 第二十二章 酒后真言 第二十二章 酒后真言

关海沧夹了一片白菜,喂给白明玉吃。白明玉闭着嘴,不肯,瞥过脸去。

“吃”关海沧故意凶着,“你胃不好,怎么能不吃青菜?晚上又该疼了。”

白明玉不情不愿的:“以往都是我凶你,现在怎么倒反过来了?”

关海沧无奈笑了:“明玉,我是捡的菜叶子,你好歹吃点。”

白明玉这才张了口,将那白菜叶子吃了。

“碧遥,小姐挑嘴,不喜欢吃白菜。你平日做菜,就捡菜叶子给她吃,那些菜帮她不喜欢的。”关海沧吩咐着,“煮得时间久一些,小姐是厌那水腥味。”

“是,爷。”碧遥应着。她还有点惊魂未定,然而见着那刚杀完人的却一副如家常便饭的样子,实在有些害怕。却因此忽略了关海沧吩咐里的涵义。一直都是关海沧亲自喂白明玉的,刚这话说的,倒是要碧遥来喂她了。

明赫尔知道,其实关海沧和白明玉有意不在他面前说北狄骑兵来犯的事,也是不想他尴尬。然而带着白明玉从地里回来的时候,见着满地的血还没清干净,有村民正拖着尸体去丢,他心里却不是滋味。随意的侵犯黄麟百姓,强抢财物,掳掠民女,确实的这些北狄骑兵不对。只是那毕竟是他的同胞,看着自己的同胞流血,他心里又怎会好受?

白明玉只默默吃着,也不再挑拣关海沧喂给她的东西。等都收拾了,她回了房间,才教关海沧关了门,两人说话。

明赫尔瞅了一眼关起的房门,想着这些日子那夫妻两个同床共枕,心里却是黯然。

谁知过了一时,那房门又开了,关海沧却出来:“明赫尔先生,今晚月明,先生可有兴趣与我小酌?”

明赫尔诧异,只是看了关海沧的笑脸,却知道他是诚心,也便笑了:“想不到关先生还有这等雅兴。敢不奉陪。”

“好。”关海沧吩咐碧遥做了几个小菜,却同着明赫尔到了村口酒肆。

酒肆里早落满了灰,一打开门,灰尘漫天。关海沧随意收拾了张桌子出来,与明赫尔坐了,却取了三大坛酒。

“在苗沅一直受明赫尔先生照顾了,明玉的眼睛也是托了明赫尔先生的福。”关海沧倒了两大碗,“这是我们黄麟的酒,粗劣了些,还望明赫尔先生不要见怪。请。”说罢一仰而尽,半点不迟疑。

明赫尔有些不明白关海沧的意思,只狐疑着,却也只能跟着关海沧喝掉了一整碗酒。

关海沧又都倒满了:“明赫尔先生痛快”却按住明赫尔的酒碗,目光灼灼,“今日有些话要同先生讲。我自罚三碗,为一直瞒了先生的一件事。”随即当真又喝了三大碗酒。

明赫尔惊疑不定,想要阻止,却被关海沧隔开了:“关先生这是何意?我倒是不明白了。”

关海沧放下酒碗,微眯了眼睛,目光遥远,思索了一时,才说:“我懂北狄话。”

“原来只为这个。”明赫尔轻松笑了,“那又,如,何……”正要喝一口酒,才忽然察觉,他曾经在关海沧面前用北狄话与人说过些什么,“关先生,懂北狄话?”猛地站起,紧张了起来。

“明赫尔先生请坐。”关海沧只淡然,却将话题引开了,“这酒肆,原是明玉开的。可惜后来回京,也只能关了。想来好笑,明玉开酒肆,我种地,我们两个浪费掉的钱,可还没我们赚回来的多。我那地里从来不曾出产,明玉的酒肆大部分时候都是门可罗雀。倒真教陛下说对了,我别想着种地,明玉别想着做生意,都不是做这个的料。”

明赫尔喝掉了一碗酒,又给自己倒上,只静静听着。

关海沧想了想,又说:“明玉的眼睛,是耶格尔王子出使我们黄麟的时候受的伤。当时我们一时意气,与耶格尔王子赌赛,比骑射、摔跤、武技。比到武技的时候,一位使者耍诈,将毒伤了明玉的眼。”

明赫尔仍是不语,默默饮酒。

“明赫尔先生不惜冒犯北狄皇室,仍是教大夫给明玉治疗眼睛,关海沧感戴。”关海沧向着明赫尔又敬了一碗,“先生还不肯将这些为难给我们知道,可见先生乃是有担当的人,与人也真挚热诚。关海沧佩服。”又是一碗。

“关先生,到底想说什么?”明赫尔听见这个,倒冷笑了。关海沧倒是都听得明白。既然这些都知道了,那么珞城的事情,也都清楚了?

关海沧微微一笑,复给自己灌了一碗。这时一坛子酒已经被他们两个喝完了,关海沧便又开了一坛:“好在这里是酒肆,却不怕酒不够喝。”

明赫尔将关海沧新开的那坛推到他面前,将第三坛给自己拍开了:“关先生若是觉得用碗不够劲,不如用坛子直接来喝。明赫尔奉陪。”

“好”关海沧抚掌大笑,“明赫尔先生痛快。”将坛子给自己嘴巴里倒了一回酒,也有了几分醉意。

明赫尔跟着关海沧喝,竟是毫不示弱。

“珞城,是明玉守的。当时,兵败被俘,出了许多事。”关海沧静静的,轻合了眼,“先生那时找她不见,也是无奈。”

明赫尔喝了一回,才问:“关先生也以为,白小姐是我那时遇到的人?”

关海沧不答,只喝酒,却说:“我与明玉,是在明玉眼睛看不见的第二天成亲的。虽然同床共枕,却始终,没有*房。”

明赫尔听了皱眉:“关先生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绝不拘束明玉,也听凭明玉选择。”关海沧苦笑,“我想,对于女人来说,第一个男人,总是最难忘的吧。”

“你……”明赫尔一把揪住关海沧的领子,“你当明赫尔是什么人?难道你当我是来同你抢白小姐的么?你这是什么意思?要让她出来?明赫尔却不是会拆散人家恩爱夫妻的人”

关海沧扯掉明赫尔的手,冷淡:“我从未要让出明玉。我喜欢明玉八年,只凭这份感情的时间,也比明赫尔先生你要久些。”

“八年?”明赫尔冷笑,“我却听闻,关先生的前一位妻子,是五年前才过世的。这八年的时间,又是怎样来算的?”

关海沧黯然,垂了头,拼命的灌酒,已经醉了:“我对不起风儿,我与她成亲,却爱上了别人。”

“那是怎么回事?”明赫尔不禁问,“我从不觉得,关先生是一个不负责任的人。”

“风儿的父亲,是主公的恩人。”关海沧许是喝多了,把藏了多年的话,竟也对着明赫尔说了出来。

当年童揽江落魄,屡战屡败,连一席之地都没有了。被追杀着,一路逃亡,到了南方江岸大城奉林城。当时身边只剩了关海沧和十几个近卫还在,却见着城中出来大队的人马。但是后有追兵,已经走投无路。童揽江原想是要死了,却没料到,城中太守却是来援救的,将童揽江一行迎到了城内。林太守,就是林泠风的父亲。

得了林太守的帮助,童揽江才又重新站住了脚,相继迎来了自己在战乱中分散的弟弟。从此之后,童揽江的命运才渐渐好转了起来。然而林太守却在一次战斗中为了保护童揽江被射死了,留下一个孤女,林泠风。当时林太守的遗愿,便是希望童揽江能为自己的女儿找个良配,托付终生。童揽江在林太守的榻前,直接教关海沧应了这门亲。林太守这才满意而逝。

当时关海沧并没见过林泠风,只听说是个贤良淑德的女子。只是凡是主公让他做的,他却无不会听从。

林泠风确实是个好女子。夫妻生活的投两年也十分美满,所谓举案齐眉,教外人羡煞。然而终究,关海沧对林泠风所有的,也只是责任,最多,不过是亲情。年轻飞扬的关海沧,并没有在最初就意识到这个问题。更没有想过,他的这一段婚姻与感情,并不是一回事。

直到白明玉来了。最初的白明玉是少年模样,没人知道她是童揽江失散的女儿,只道她是慕名而来。何况她一来就惊艳,千军万马中护住童揽江,比那些个已经成名的将领也毫不逊色。于是,更没人会想到,她其实是个女孩。

却在一年以后,偶然,被关海沧发现了真相。童揽江的女儿回来,还是父亲得力的左膀右臂,自然众人欢喜。关海沧从此,却不再能仅仅以小兄弟看她。尽管,这个时候,关海沧的一对儿子,刚刚降生。

关海沧与白明玉并肩作战久了,却慢慢发觉,原来他已经爱上了主公的女儿。他只能嘲笑自己的痴心妄想,因为白明玉对他是那般的不屑一顾。白明玉可以对任何人友好,甚至与他的妻子林泠风做了朋友,常常去看那对双棒,却惟独面对关海沧时冷嘲热讽,鄙弃之极。

关海沧却因为这份感情,无法再面对林泠风。能够出征的时候,他便出征,即使回家,他也找着各样的理由与林泠风分开睡,再也没有碰过林泠风。因为他不能,一边喜欢着别的女人的,却一边与自己的妻子****。

直到林泠风死去,关海沧更是不能原谅自己。他不能原谅自己对林泠风感情的背叛,更不能原谅自己对白明玉的感情。

“你是懦夫”明赫尔听完,只有这么一句。()

第一卷 当垆沽酒 第二十三章约誓 第二十三章约誓

关海沧合了目,轻轻说着:“明赫尔先生没错,我是懦夫。”一坛酒,半洒半入口,“若我当时不是犹豫不决,也不会伤害了风儿。既已成亲,就不该再做痴心妄想。就该好好守着自己的妻子孩子,做他们值得依赖的丈夫父亲。我却忽略了自己身为丈夫的责任,只为自己的感情烦恼。”他摇摇晃晃站起来,踉跄去找酒,又提了几坛过来。

明赫尔却摇头,也是醉了,却没关海沧醉得狠:“我说你懦夫,不是因为你没有尽到丈夫的责任,而是你不敢追求自己的感情既然你喜欢了白小姐,为什么不去追求?既然你对自己的妻子没有感情,为什么不索性放开?”

“放开?追求?”关海沧似无法理解这两个词,“风儿什么都没了,她身边最后只剩下关霆关霖的奶娘,是她家里原来的人。她只有我,只有孩子。她一个弱女子,只因嫁了我,不得不随着我们转战,过最艰苦的生活。我怎么能弃她不顾?我是她唯一的依靠,也是她唯一的希望。我不能……”突然笑了,“风儿本没有错,我怎么能用自己的错误惩罚她?然而我终究,还是因为自己的错伤害了她……”

“你们中原人真累”明赫尔毫不客气的指出,“若是我们,哼,若是我们,一开始就不会与一个没见过的女子成亲既然结婚了,自然也该是两情相悦的怎么可以那么随便?感情不能勉强,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难道两个没有感情的人强凑着也能过日子?我不懂”

关海沧哈哈大笑:“真羡慕明赫尔先生,羡慕你们北狄人其实,不过是关海沧无用罢了关海沧一身的错,倒连累了风儿,带累了孩子。关海沧的犹豫懦弱,也伤害明玉很久。只凭关海沧对风儿和明玉两个好女子的伤害,也算是其心可诛,其身可剐了”话没有停,酒自也没停。

明赫尔盯着关海沧,却见那人眼睛越喝越亮,并未浑浊迷糊。虽然醉态尽显,却仍是沉稳安定:“关先生好酒量。然而关先生与我说这么多,究竟为了什么?”

“珞城之后,是我救了明玉。大约,明玉是那个时候,因为感我的恩,才日久生情吧。不过算来,也有五年了,时间当真不短了。”关海沧见明赫尔不再喝酒,却不勉强他,仍是自顾灌着,“诚如明赫尔先生所言,感情不能勉强。我也绝不勉强明玉。明玉眼睛好了之后,我与先生,听凭明玉选择。我绝不拦阻,可我也不会拱手相让。若明玉选择的是我,我却再不会放开她了。”

“好”明赫尔点头,“听凭白小姐选择若是白小姐选择的是先生,我自离开。若白小姐选择的是我,关先生也别怪我,我不管关先生是什么人,也不管白小姐是什么身份,我都要把白小姐带走”

“若明玉选择你,陛下那边,我自去担,明赫尔先生勿忧。”关海沧与明赫尔击掌为誓。

“若没什么别的事,我想回去了。”明赫尔站了起来,晃了晃,脚下虚浮,“天可是快亮了,难道关先生不要休息的?”

关海沧仍坐着:“天快亮了。我差不多也该走了。”

“嗯?”明赫尔惊讶。关海沧与他喝了****的酒,却说这就要走?

“昨日骑兵的事,我与明玉都心中忧虑。我不能再留在这边,必要去边关坐镇了。”关海沧也站了起来,深吸了口气,迈步,看着却比明赫尔还稳,尽管他比明赫尔多喝了起码两坛:“明玉就请明赫尔先生照顾了。”

“关先生放心,我对白小姐,必行君子之事。”明赫尔当先回去。

关海沧笑了笑,才锁了酒肆,跟在后面缓慢的走,每一步,都费尽心思,走得极稳。

两个男人回去,碧遥正着急等着。

“碧遥,把我东西拿来,我该走了。”关海沧吩咐着。

“爷,小姐说,教你回来去找她,不准你直接就走了。”碧遥忙传话,却颇怨念的瞥了明赫尔一眼。

关海沧愣了一下,推开了白明玉的房门。

那心上的女子,似已睡熟了。关海沧满怀的温柔,不觉微微笑了出来,走过去替人拉上被子,盖住露出来的香肩。手,却被人拉住了。

“怎么一出去就是****?”白明玉将那滚烫的大手拉在自己脸旁,“你喝太多了,醉了。”

“嗯。”关海沧倚在床头,合了眼睛,由着白明玉拉着他。明赫尔说他怎么喝了那么多还没醉。其实他却明白,早已醉了,只不过强撑着而已。白明玉看不见,却能直接说出来,他醉了。

有小手摸索着,给人解衣裳:“睡一下吧。”

“不睡了。”关海沧握住白明玉的手,“若睡,又不知什么时候起来了。我直接走吧。”他没睁开眼,却将人揽在怀里,贪婪的感受着那柔韧的身体。

“海沧,我原想,今夜……可你……”白明玉说得羞涩,断断续续的。关海沧身上酒气颇重,简直刺鼻。他以前本来不这样的,可是自打与她成亲,却常常醉酒了。

“明玉,我只不想你后悔。”关海沧揉着人,裹在自己强悍坚实的臂中,“明玉,我真想做你第一个男人,真希望你之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那样,他就可以毫无顾忌的爱她要她,可以霸道的独占她。而不用去与另一个男人喝****的酒,把自己灌醉,说****的话。

白明玉听了这话却仓惶:“海沧,珞城的时候……”

关海沧猛地吻住白明玉的唇,不给她讲:“别说,什么也别说。”他已经知道了,都清清楚楚。明赫尔对他讲了,与白明玉相识的过程。夜晚溪边独自沐浴的女子,月下的相逢相知,如梦似幻的美丽。明赫尔甚至不曾与白明玉讲过话,却明白彼此刻骨的相知,愿意把自己奉献给对方。那是白明玉的第一次,明赫尔是白明玉的第一个男人。而他关海沧,到现在还没有真正的拥有过白明玉,“我醉了,你若说了,我怕不能自已。”

他口中的酒气全传到了她的口中,辣辣的,缠在她的舌尖。白明玉第一次被关海沧吻住了,却被吻得愣怔。珞城的事情她想说又不敢说,怕关海沧更加的难过。她清楚,那件事若是给关海沧知道,以他的个性,怕会自责到内伤。若是关海沧能不在意她的第一次就好了,若是关海沧能忽略那些往事就好了。也许可以慢慢的交给时间,将过往冲淡。反正,他们还有一辈子,可以慢慢度过。

“明玉,我得走了。”关海沧挣扎着起来,在白明玉的面前才真的放肆自己醉态尽显。

“睡一下吧。”白明玉拉着他,“你这样,去了能做什么?还得强撑着,怕你熬不住。你再怎样铁打的,也有你的极限。”忧虑着。

“我怕睡了,又到明天晚上了,耽误事。”关海沧半跌在床上,头沉得发晕。

白明玉轻轻揉着关海沧的太阳穴,大拇指舒缓着他的额头:“那就睡到明天晚上又如何?昨儿晚上来了急件,我教碧遥给我读了。耶格尔已经在组织各部族与纳罗格宣战了。且看他们自己打去,我们只隔岸观火就好。”

“如此我更要赶去,恐防随时战局有变,怕还得领军去助耶格尔。”

“不差这两天。”白明玉按住人,不屑,“耶格尔要是连两天也撑不住,我们去助他也没什么意思了。”

“你也太尖刻了些。”关海沧失笑。

“你睡吧。教我再守着你两天。”白明玉摸着人的眉眼,仔细小心,喟叹,“真希望能看见的时候,第一眼见着的是你。然而现在看,怕不能了。”关海沧在外领军,真打起来,可不是一两个月就能结了的。

真能看见的时候,第一眼看见的是明赫尔,是她当年爱过的人,她会怎样?关海沧心里想着,却说不出来:“那也教我,再守你两天。”关海沧吻了白明玉的额头,揽着人沉睡了。

白明玉趴在那人的怀里,摩挲着他的脸。一把大胡子一直都没剃了,为了抢亲被“通缉”特意留起来的。上次见他特别蓄须是什么时候?都快五年了。其实倒不是特别要留的,只是他自己手臂不能动,她又不会替男人剃须,也只好教他留起来了。现在他该是什么模样的?白明玉真想看看。

睡了半日,白明玉却再趴不住了。只关海沧睡得沉,酒多得不行。白明玉摸索着起来,替关海沧盖好被子,自己出了门。

明赫尔也正好同时出来,倒怔住了:“白小姐起来了?关先生走了?”

白明玉轻轻笑了:“我教他睡了。他喝得太多,醉得厉害。”好奇,“究竟他与明赫尔先生说了什么?怎么整喝了****,醉成这样?”

“关先生醉了?”明赫尔惊讶,抚着自己的头,疼得要命,“我还道他没醉呢。看他走路都稳得很。”

“他那人逞强,早醉得不行了。还要走呢,我只教他睡了先。”白明玉淡淡笑着,幸福漾了出来。()

第一卷 当垆沽酒 第二十四章 张剑亭的抢人宣言 第二十四章 张剑亭的抢人宣言

关海沧这次并没睡太久,不过晚上就醒了,又陪了白明玉****,到了早上也就出发。白明玉只盼着自己眼睛快些好,再同关海沧一起并肩作战。

小飞爹娘再见着白明玉就战战兢兢了,整个堂村对这一家人也是极为敬畏。白明玉皱眉,她并不想别人这般对她。其实无论是军中还是朝堂,都并没对她和关海沧特别怎样。兵士们也喜欢与他们顽笑。虽则白明玉清冷梳理,然而熟悉的人都知道,她并不会高高在上。或者说童家一家,都不会摆架子。

“齐大哥,实在不必如此的,还同往日一样罢了。”白明玉教碧遥搀着小心谨慎的小飞爹起来,“你们这样,还教我们怎么住?你这是存心赶我们走呢?”

“不敢不敢”小飞爹脑袋摇得像拨浪鼓。

“齐大哥”白明玉怨怪,“难道我和海沧两个就是那么可怕的人?值得你们畏惧的?往**们待我们好,我们自然都记在心里,难道只因为知道了我们身份,就生分我们了?倒教人伤心”

“没有……”小飞爹为难。

“关婶”小飞却不客气,扑过来,“关霆关霖什么时候回来?我可想他们了没他们两个在,顽起来都无聊”

白明玉摸着小飞的头笑:“关霆关霖在京里和心碧一起读书呢。你若是想他们,来日我们这边事情了了,带你进京去看他们,好不好?”

“好”小飞乐开了花,“关婶,我们可说定了”

白明玉颔首,对着小飞爹:“齐大哥,小飞这才像呢到底是孩子好,不与我们生分,不教我们伤心。”

小飞爹讪讪笑了,想了想,倒豁出去了:“明玉,海沧又干什么去了?”狠着心如过去般说话,“现在海沧不在,若是有什么事,可找谁解决呢?”

“这才对了”白明玉开心,“海沧事情多,打仗带兵,少不了他的。若是以后有什么事情,齐大哥可以先同我说,我能解决的,自然也都会解决。”

“好”小飞爹怎么看白明玉还是以前的白明玉,倒也放下了心,跟着嘿嘿傻笑。

明赫尔瞅了白明玉一阵,觉得这阳光下的女子与当年月光下的女子大不相同。飒爽英姿,是即使眼睛看不见,行动不方便也遮掩不了的。月光下的白明玉是一朵水中的白莲,阳光下的白明玉是更像一杆飒飒银枪。那个宁谧的,如月光一般的女子,第一眼见到的时候,还以为是仙子下凡,惊艳。不知道,关海沧的眼中,白明玉又是怎样的女子?

关海沧包容着,宠让着,珍惜着,怜爱着。那么明赫尔自己呢?明赫尔不禁想,除了这样远远的看着,他又该如何对待白明玉?

“大姐~”远远的传来的少女的呼声,教白明玉听得惊喜。

“白姨”一对孩子的童音也跟着传来。

白明玉意想不到的,童宁和关霆关霖竟也会来到堂村:“宁儿?关霆关霖?你们怎么来了?谁跟着的?”被个少女扑了满怀,又有两个孩子把她拥住。

“我跟着的,还有携浪。”懒散的声音,还带着恼火,“这三个简直折磨人白明玉,你们家就没个省心的”骄傲飞扬的年轻人气得咬牙切齿。

“张公子受累了。”白明玉忍俊不禁,“携浪,辛苦你了。”

“是携浪应该的。”冰冷的女子恭谨。

“碧遥,有没有好好照顾大姐?五叔呢?人怎么不在?”童宁一来就嚷嚷。

“碧遥照顾得极好的”白明玉忙答了,“你五叔已经走了,去边关了。那边的事有点变化。”

“唉?这么快就走了?”童宁惊讶,“皇伯父说教五叔带着我和张剑亭一起呢”

“陛下是说教关海沧带着我和携浪去”张剑亭恨得牙痒痒,“你又是偷溜出来的”

白明玉听着微笑。父皇是明显在提携张剑亭父子了,教关海沧带着张剑亭去边关,也是有教张剑亭磨练立功的意思。何况童宁几次偷跑跟着张剑亭,童揽江都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可见也是有意由着童宁的意思去做的。大约将来张剑亭至少也跑不掉一个郡马了。

明赫尔看着这一群吵吵闹闹的人,倒有些惊讶,又有些欣赏。他知道,北狄的皇室里可没见着这样和乐的情况。正想着,就觉得有两双眼睛在盯着他看,一低头,却是刚刚到来的一对双棒。明赫尔也就看回去,想着,这就是关海沧的两个儿子了吧。

“这位大约是明赫尔先生了,白姨受了先生的照顾,多谢。”其中一个走了过来,彬彬有礼。

小小年纪能有这样的气度,关海沧的孩子还真不简单。明赫尔讶异:“小公子客气了。”笑着看那两个孩子。

没开口的那个却只守着白明玉,转着眼睛看着明赫尔。

白明玉仍在和童宁张剑亭说话:“你们这么多人过来,倒是要怎么住?那屋里可住不下了。”

“只今儿一个晚上,挤挤算了。”张剑亭随意说着,“既然关海沧已经走了。我和携浪明儿就出发。倒是这个,你把她看紧了别再教她闯祸了”

“我也去”童宁争着,“张剑亭,你别想甩掉我”

“你饶了我可好?”张剑亭无奈,“从北狄把你带回来,我可是费了大力气的你好好消停些吧”

白明玉听了,“噗嗤”笑了。其实当时张剑亭也是不容易了,连自己父亲都顾不上,带着闯祸郡主只身出逃,也实在凶险得很。

童宁这才反应过来:“张剑亭,你伤好些了?”倒是十分关切。

“你少折磨我几次,我伤就好得快些。”张剑亭忿恨。

白明玉也就跟着问:“张公子受伤了?”

张剑亭盯着白明玉瞧了半晌,才说:“比你强多了。”停了一会,“白明玉,我有话单独和你说。”

“碧遥,带着宁儿和关霆关霖他们去休息吧。今晚你和携浪挤一下,宁儿跟你们一个房间。关霆关霖跟着我。张公子和明赫尔先生睡客房。”白明玉布置了,将人都遣走,才问,“张公子想说什么?”

张剑亭深吸了口气:“不管是驸马还是郡马,我都没兴趣。关海沧要把你塞给我也就不说了,反正这事都过去了……”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白明玉沉了脸,她却不知道还有这么一出的。关海沧只跟她提过,问她想嫁谁,是张剑亭还是他。却没说他已经跟张剑亭说过让张剑亭娶她的话了。

“你不知道?”张剑亭惊诧。

“他办的事,我到哪里知道去?”白明玉憋了股气,伤心,“原来他还想着这回事左右他不是真心想娶我了,是实在没人了,他才应的”

张剑亭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却只好替关海沧分辩:“你还为这个和关海沧怄气么?除了他,你到哪找个对你言听计从的去?包容你到关海沧的份上,可真是不容易了他对你倒也真心……”

“他是真心对父皇。”白明玉冷笑,“父皇教他做什么,他焉有不做的?父皇教他娶我,他怎么会不娶?他是个负责任的人,既然娶了我,他就会尽到丈夫的责任。可是,责任与感情,终究是不同的。”白明玉苦笑。难怪,关海沧总不肯与她*房。即使那双琥珀的眸子看不见,仍是流露出伤心在张剑亭的面前。

“你想多了,我看,关海沧还是对你很好的。”张剑亭有些狼狈。白明玉这样还是不快乐么?她不是都嫁了那个她喜欢的人了么?现在已经是真正的夫妻,怎么还想那么多?关海沧难道至今,都没能给白明玉幸福?

“罢了,你还要说什么?”白明玉不想再讲她与关海沧的事情,便教张剑亭把原本要说的话说下去,“你说不想做驸马,也不想做郡马?”

张剑亭咬牙:“不想”斩钉截铁,“陛下每次都放童宁跟着我乱跑,真当我看不出来是故意的呢?否则郡主不见了,还不得找得人仰马翻,怎么一点声气都没?我带着人逃回黄麟,陛下二话没说,直接却给我加了一堆乱七八糟的头衔。我不是傻子,这什么意思,我不明白?”

“其实郡马有什么不好的?”白明玉问他,“宁儿也不差,长得漂亮不说,任性了些,却并不坏。父皇待宁儿可比待我和心碧好多了,这才是整个皇室里最受宠的呢。其实我看,将来给宁儿提公主也是有的,你倒有什么好推辞的?”

“我只问感情,只问心。”张剑亭淡然,“那些个荣华富贵,我没兴趣。然而,现在我倒是有句话,想对关海沧说。”

“什么?”白明玉不解。

“我给他一年的时间。若是一年,他仍不能教你快乐,就别怪我,要跟他抢人了。”张剑亭紧紧盯着白明玉,“我不想做驸马,可是,我更不能看着你伤心。我原想,你喜欢关海沧,能嫁给他,你一定开心的。可是现在看,我却怕我错了。你还是不开心。关海沧还是没能教你开心。”

“谢谢你,张公子。”白明玉别开脸,“对不起。”()

第一卷 当垆沽酒 第二十五章 双棒 第二十五章 双棒

“对不起这话,别跟我说。”张剑亭骄傲,“我是来听你说对不起的?再者,若是关海沧跟你说对不起,你可接受?将心比心,你说对不起,可是看不起我”有些着恼。

白明玉默然。

张剑亭也就换了话题:“明儿我就走。童宁你可看好了”

白明玉跟着接了:“我又看不到,怎么看着她?你难道能指望碧遥把她拦住?”停了一会,叹息,“你若是不想,去了把她交给海沧。宁儿和心碧,最听他们五叔的话了,我说了没用的,他们五叔说了准好用。有海沧拘着,宁儿她不能怎么样。”

张剑亭冷笑:“你们一家子倒是有意思,从老的到小的,都把关海沧当个宝得了,没别的事我歇去了。这一路好赶,我都累了,也就童宁和关霆关霖还能活蹦乱跳的。”

“等等,张公子,我还有些事要问你。”白明玉却叫住人。

“什么事?”张剑亭不解。

“关霆关霖,是不是在宫里被欺负了?”白明玉冷着脸。

张剑亭愣怔:“你怎么问这个?”

白明玉清寒一笑:“不是这样,父皇也不会巴巴的把他们两个送来。再者,现在的情况,本来也是对他们两个不好。”黯然垂首,“海沧名义上是抢亲,父皇勃然大怒,将他一贬再贬。虽然明白的都知道是做出来的,可还有人是不明白的。宫里头那些个人,我难道不知道的?盼着我失势的不知道有多少,往日就见着关霆关霖不满了。好不容易得了机会,还不得骑到头上去?”

张剑亭瞅着白明玉:“你倒是都清楚。”

“清楚,哪里不清楚呢。”白明玉喟叹。

关海沧海沧是外姓,偏偏受到童揽江看重,当自己兄弟一样。他官职爵位都不算高,然而皇亲国戚的,谁见了关海沧不得让着?都知道童揽江看重他。宫里那些个自以为得了童揽江宠幸的妃子,自然是眼高于顶的。然而不说太子童心碧,宫里头就是白明玉和童宁两个,就不是她们惹得起的。外头又见着海沧比他们的父兄还受信重,自然不乐。

关海沧也罢了,好歹也是跟着童揽江久的,战功在那里摆着。关霆关霖两个,什么都不算。没身份没地位,也就搭着是关海沧儿子的边。忍让跟着童心碧张口就叫‘哥’,同着白明玉住在宫里琢山苑。那些个妃子们能不眼气?她们心里清楚的很,别说现在没生出来皇子皇女的,就是生出来了,在宫里地位也未必高得过关霆关霖去。只是关霆关霖到底不是白明玉出的,与皇室的关系远得很。多少人等着看呢,见那小哥儿俩什么时候失了势,可以好好的得意一番,羞辱一下。

现在正赶上这些事,不肯放过的人当然也少不了。只凭着童心碧来护着,已经是不够了。童揽江此时又不好回护双棒。白明玉是被抢走的,童宁偷溜了,都不在。关霆关霖在宫里的日子,可想而知了。

“你心里明镜似的,还问我干什么?”张剑亭无奈,“具体的我也不知道。童宁跟着我到处跑,也不清楚。然而陛下把人交给我的时候,眼里也有不忍的意思。你若是想知道,怎么不直接问他们两个?”

白明玉苦笑:“那都是跟他们爹一个脾气的,能把这些说出来?你去问,一定都笑呵呵的说没事的。”

“现在到了你身边,还担心什么?”张剑亭看不得白明玉的苦脸,忙笑着说,“你疼他们两个,可跟自己的孩子似的。有你这样的继母,关霆关霖也真幸运”

白明玉却轻轻的:“关家就这么点骨血,我怎么能不疼?”心里有一片伤被剥开,鲜血淋漓。

张剑亭强笑着,声音轻傲:“将来你再给他们两个生些个弟弟妹妹的,关家不就不只是这么两个了?”

白明玉垂首不语。

“行了,我歇着了”张剑亭不再多说。白明玉的神伤他都看在眼里。关海沧究竟还想把人怎么样?娶都娶了,他总不会还想着悔婚吧?

“去吧。”白明玉淡淡的,“帮我叫碧遥来,我教她写封信,明儿你帮我带去给海沧。”

夜里关霆关霖跟着白明玉睡,一边一个,紧依着人。

关霆扒着白明玉的胳膊,好奇来问:“白姨,你什么时候给我们生个弟弟?”

“我要妹妹”关霖争着,“还是妹妹好顽些”

白明玉只摸着两个孩子的小脑袋,沉默不语。关海沧不和她*房,她到哪里给关霆关霖生弟弟妹妹去?

过了一会,白明玉以为孩子都睡了,却又听见关霖说话。

“白姨,你要是给爹生了孩子,是不是,就不要我们了?”关霖紧紧搂着白明玉的胳膊,攥得牢牢的,“我们以前,对你不好,还不教爹娶你。你早就厌了我们吧?”

“关霖别胡说”关霆喝止了,“白姨对我们好,难道我们自己不明白?还要听别人的挑唆么?”

白明玉抽出胳膊,将人都搂紧了:“白姨怎么会厌了你们?白姨疼你们还来不及呢。”心里清楚,两个孩子果然被人说了闲话了,“白姨知道,你们受了委屈了。”心疼。

“白姨,我错了,不该胡说的。白姨,你别难过。”关霖小手却伸了出来,摸着白明玉的脸,嘻嘻笑着,“白姨,爹之前说过,教我跟着白姨学枪的。白姨你可记得了,等你眼睛好了,可要教我的”

“不行”关霆忙争,“爹说教我学戟,可爹却不在。你若是先跟白姨学了,我怎么办?要学也得是等爹回来了一起学的”

一时小哥儿俩吵了起来,闹腾得不行。白明玉未免开始叫苦了。

家里也不过是热闹了一天,张剑亭和携浪去边关找关海沧,童宁乐颠颠的跟着一起。留下来的也就是关霆关霖而已。

按说双棒回来了,最高兴的应该是小飞,可是小飞一点也开心不起来。往常双棒最能闹的,滋事惹祸的,总少不了他们两个。然而这一次,却老实得很,只跟着白明玉,跟两个小护卫似的,一左一右的。白明玉去哪都少不了他们两个。明赫尔在旁边看着,倒觉得好笑。

白明玉却知道,这是两个孩子对她好,亲近她的表现。只是双棒心里头的别的事,却是她不知道的了。

关霆关霖来了之后,有了一个发现,那个叫明赫尔的,经常瞅着白明玉,眼里出现和他们爹瞅着白明玉时候一样的神情。双棒记得,只有在白姨没注意的时候,他们爹才会出现那样的神情,微微眯了眼,倚着门,望着白明玉的背影。然而每次当白明玉转过身看关海沧的时候,关海沧那样的神情就消失了,淡淡的笑又挂在了脸上,面具一样。

那个明赫尔,也会这样,微微眯了眼,倚着门,却是肆无忌惮的瞅着白明玉。因为他不怕白明玉会看见。

可是双棒看见了,正如关海沧没有想到他那样望着白明玉的时候会被自己的儿子发现一样,明赫尔也没有想到,他会被关霆关霖发现。双棒不喜欢除了他们爹以外的人也那样看着白姨,那让他们心里不舒服。

于是明赫尔怪异,怎么关霆关霖对他的态度越来越差了呢?

白明玉也有所察觉,想要找关霆关霖谈谈。只是在她把谈话这件事付诸行动之前,却发生了另外一件大事,教她把双棒给忽略了。

小飞爹带来一个消息,最近频繁的有小孩失踪的消息,似乎都是被拐走的。

“明玉,怎么办?”小飞爹着急,“延村丢了两个孩子了。别的村子也都听说有丢的。总觉得,离咱们村子也近了。”

“丢的孩子,都是多大的?”白明玉细细的问。

“六岁到十一岁的男孩,十三四岁的女孩。”小飞爹答。

“这事,明赫尔先生有什么看法?”白明玉问。

明赫尔想了一下:“六岁到十一岁的男孩,能干些活,却又还没到可以彻底反抗的年纪。十三四岁的女孩就是……”明赫尔迟疑了一下。

“十三四岁的女孩,就可以卖给人做亵玩的工具了。”接下去说的是碧遥,神色凄惶,“这个年纪的女孩,有天分的还来得及****,没天分的就直接卖出去教做那些事。反正都做得。”

“碧遥,你……”白明玉吃了一惊。

碧遥眼里噙着泪:“我当年,也是这样的。亏了我算是有天分的,他们就教我抚琴。可我亲耳听见,一起被拐去的姐妹,被一只饿狼欺负。”那****,她根本睡不着,听着隔壁的声音。第二天一早去看望那姐妹,扒着门缝看见去,已被折磨得不堪。那一天还没到晚上,就传来了她自缢的消息。房梁上吊着的人,青紫的面孔,吐出来的舌头,一直出现的碧遥的噩梦中。

白明玉冷了脸:“碧遥,我要尽我所能,阻止你当年的事情再次发生。”静静的,却是威严的,“碧遥,你信我吗?”

“信。”碧遥颔首,“我信小姐”泪水扑簌而下。

关霆关霖正扒着门缝,把这些话听得一清二楚。

关霆想了想,却趴倒关霖耳边说了些什么。关霖开心,连连点头。()

第一卷 当垆沽酒 第二十六章双棒的计策 第二十六章双棒的计策

小飞爹赶着车进城,脸上苦哈哈的。倒是他后头坐着的三个孩子,都是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尤其那一模一样的两个,嬉笑自若。

“关霆关霖,你们真要去做?”小飞爹不得不再问了一遍。

“如何不去?”关霖反问。

小飞爹迟疑:“这也太危险了……”他现在知道这对孩子身份不得了,也不像过去那般拘着拽着了。关家一家子荣贵,双棒自然也不简单。想想以前那些事,双棒做出来的,竟都比大人还厉害。

关霆笑了,在车上晃荡着自己的两条小腿:“齐大伯,这事我们不能不管。爹和白姨都说过,我们这样的人家,就得比别人多担些责任,多做些事。现在义亭县出了这么大的事,我们怎么能坐视不理?白姨也说了,这事必要管的。”

“可是现在爹不在,白姨眼睛看不见。”关霖一边勾着小飞的肩膀,一边得意洋洋,“我们两个不做点什么,难道都等着白姨?齐大伯,你放心,我们两个知道该怎么做的”

小飞爹无奈,也只能挥着鞭子教那牛走快些:“得了,我说不过你们。”

小飞兴高采烈,才不管自己爹怎样:“关霆关霖,你们再说说,我做什么?”

“你呀,”关霆拖长了腔,看了小飞一眼,“到时候你就跑就行了。”

“凭什么”小飞争着,“我要跟你们一起”

“不行”关霖斩钉截铁。

“不公平”小飞嘟了嘴。

关霆却笑:“要是我们让你们跟着一起,给白姨知道了,我们屁股非开花不可”

关霖接着说:“爹和白姨说了,我们这样人家的,可以受伤,可以出事。可是不能教别人被我们连累了,跟着我们出事。子民子民,就是要我们好好保护的,怎么能跟着我们冒险呢?”

“之前我们和你们一起遇着狼,害你和我们一起被张大人关在牢里,爹和白姨可是狠狠教训过我们的”关霆心有余悸的摸摸屁股,“这次我们可不敢了。回头白姨再揍我们……”

小飞爹奇怪:“明玉打你们?我往常看着她就宠你们了。”

关霖撅嘴:“白姨平时宠我们,可遇着事就严了,也就比爹轻那么一点。上次偷拿了她和爹的印信找张大人。就是她教张大人打我们的……”那一杖他到现在还印象深刻,差点把他疼晕过去。

小飞爹吓了一跳,这事也是第一次听说。然而跟着双棒说了这么一阵,他倒觉得有些不对起来:“你们两个,什么时候对明玉这么好了?这么听话的?”双棒口中“白姨、白姨”的叫,什么都是白姨说的白姨做的,可是亲近得不行。以前的时候,那可是提起白明玉都撇脸不理人的。

关霆关霖相互瞅了一眼,不吱声,脸上红了。

小飞爹哈哈大笑:“好了,这回海沧要娶明玉,你们可不会拦着了吧?行了,我就等着喝喜酒了”

关霖听了却诧异,脱口而出:“白姨和爹已经成亲了,齐大伯不知道?”

“关叔关婶成亲了?”小飞惊叹,“那关叔关婶怎么都不说?”

关霆瞅了关霖一眼,忙说:“许是爹因为是抢亲的,所以心里过不去,才没说的……”

“抢亲?”小飞爹吓得手上鞭子都差点丢了,“海沧抢亲?”白明玉是公主,小飞都跟他讲了。敢抢公主的,关海沧这是什么胆子?

关霆关霖立时闭嘴,谁也不说话了。都觉得自己好像闯祸了,说了不该说的事。

小飞爹也不敢再多问。那一家子的事,奇奇怪怪的,还都件件是大事,里头不定什么古怪呢。他就老老实实的,人家说啥,他跟着做啥就完了。

四个人进了城,关霆关霖瞅了一圈,两个却先猜拳。关霖猜拳赢了,乐得什么似的。

“我就说,该我去的”关霆骄傲,“我是哥哥,这种事,当然是我”

关霖恼着看着自己输了的拳头,嘟囔:“你也不过比我早了半刻,还得意什么?明明我比你力气大,比你功夫好的本来该我去”

“你哪里比我力气大比我功夫好了”关霆不满,“我们比五次,四次都是平手”

“不还有一次你输了么?”关霖瞥了关霆一眼。

“那是我不小心绊倒了”关霆来争,“不管,反正猜拳你输了,是我去就说我去你可不许抵赖”

“知道了。”关霖委屈,“走吧。”有气无力。

“我也要去”小飞嚷着。

“你跟着齐大伯找地方待着。”关霖安排,“等着关霖找你们就行了。”

说完,双棒离开了齐家父子,在城里头晃荡。

小飞爹带着小飞,在个小面摊上叫了碗面,吸溜吸溜的吃着:“行了,你跟他们不一样。老实点待着吧。”

小飞难得没了食欲:“我比他们还大一岁呢。”

“我们这样的人家,就过老老实实的日子。别惹祸,已经万事大吉了。他们能做的,我们到哪做去?”小飞爹仰着头,感叹,“不说别的,就关霆关霖说一句话,恐怕也得不少当官的听从。我们说一句话,人家听了都当是放屁。小飞你呀,就给我老实点就行了。”

小飞仍是不平,却也只能跟着老爹吃面。

父子两个等了足有大半天,才远远的见着关霖一瘸一拐的回来了。

“怎么了?”小飞冲了过去,扶住关霖。

关霖咧嘴一笑:“没事。”他右手抱着自己的左臂,血淋淋沥沥的滴下来。腿上看来也是受了伤的,走路艰难,“事情成了。”

小飞爹一把把人抱起来,放在车上:“你怎么伤这样了?行不行?”他认不出来这个是关霆还是关霖,也不好叫名。

“我没事。”关霖笑嘻嘻的,“齐大伯,你和小飞回去跟白姨讲,说我们事情成了。关霆在那帮人手里呢。我会在外头盯着的。到时候里应外合,一定能把人一网打尽。”

“我留下”小飞忙说,“总得有人跟你一起,也方便传话”

关霖想了想:“也好。万一他们转移地方了,你可以负责传消息。”严肃的望着,“小飞,不管什么情况,我要是教你跑,你都不许停,知道吗?一定要跑得快快的”

“行”小飞坚决,转脸,“爹,你快回去报信吧”

小飞爹跺脚:“好,我走了你们小心点”关霖小脸煞白,估计遇着不少事,还不知道关霆怎么样了呢。两个孩子仗着自己年纪合适,非要当什么诱饵,要把拐骗的人钩出来。现在说是成功了,可一定吃了不少苦。

小飞爹丢下两个孩子,留下了牛车。关霖说事情紧急,给了小飞爹个银锞子,教小飞爹雇匹马回去。小飞爹幸好当过一年的兵,骑马虽然不行,还不至于不会。也就这么急急忙忙的回去了。

白明玉在家里一天,就觉得耳边太清净了。碧遥本来也不多话,明赫尔近来对她也是若即若离的。唯有双棒,见天的跟着小飞在院子里闹腾顽。有时候还打拳给她听,教她挑他们的问题。可是这一天里头,关霆关霖都不在,就未免静得过分了。

“碧遥,你知道关霆关霖哪去了?”白明玉坐在厨房门口,听着碧遥炒菜。

“不是说跟着齐大哥赶集去了么?”碧遥疑惑,“早上他们就跟你说了的。”

白明玉叹气:“我知道。可就是心里头不安,总怕他们两个出事。”

碧遥轻轻笑了:“小姐怕什么?两位小公子那么厉害,小姐还担心他们么?”她见过那两个孩子对战,看得她心惊肉跳的。

“到底小呢,怕他们两个闯祸。”白明玉才说着,就听见小飞爹喘吁吁的跑来了,“是齐大哥么?有什么急事?”她现在耳朵好使得很,从脚步声就能辨别是谁了,“关霆关霖回来了么?”可是她却没听见双棒的脚步声。

“明玉,关霖教我给你带话呢”小飞爹气喘不匀,急着说话,把城里的事一五一十的都讲了。

白明玉脸色越来越严峻,微微蹙着眉,听着:“我知道了。碧遥,能骑马么?”

“啊?我?”碧遥紧摇头,“小姐,我不会骑马”

“跟着我就行。”白明玉郑重,“倾雪同灵性的,我和你共乘,你别怕。我现在看不见,有些事得你帮我办。行么?”

碧遥咬着嘴唇,半晌不敢吭声。她每次都离那些马远远的,见着就害怕。

白明玉攥了拳头:“关霖受伤了,我怕关霆更不好过。落在那些人手里,不定要吃什么苦呢。我知道他们的意思,现在却是着紧的时候,要尽快把事情办妥了。不然,关霆关霖吃苦受伤是小,贻误了时机,不能尽快将那些拐骗孩子的人一网打尽才是大的碧遥,行么?”

“这……”碧遥也明白白明玉说的,然而想起马,还是教她胆怯。

白明玉却笑了:“罢了,我不该这么要求你的。我自己去就好。齐大哥,给我带路。”摸索着去房里拿了软剑和枪,跟着小飞爹就走。

“慢着。”明赫尔早听了半天了,“白小姐,我和你一起去吧。你眼睛不方便,总需要有人照应的。”

白明玉摇头:“我要先去官府。明赫尔先生身份特殊,不合适同去。”

“我装哑巴,如何?”明赫尔坚持,“我不能看着白小姐一个人涉险。”()

第一卷 当垆沽酒 第二十七章 救人 第二十七章 救人

碧遥一直想不明白,自己到底哪里来的胆子,竟然跟着白明玉骑马赶到义亭县城里去了。倾雪确实是好马,跑起来稳当,多少教她安了点心。

跟着白明玉到了官府的时候,天早黑了。碧遥腿软,还是被明赫尔给抱下来的,下了马,也是站不稳。

“碧遥,我教你在家里写的帖子,你投上去。”白明玉吩咐了。她和碧遥先到了官府调兵。却先教明赫尔和小飞爹赶在找关霖和小飞,怕那三个孩子出什么事。

碧遥忍着头次骑马的头晕恶心,将帖子递到了县衙里,就跟着白明玉在外头等着。不一会,见着府门打开,有官员迎了出来。

“不知两位如何称呼?”那县官战战兢兢,看着白明玉和碧遥。

“我们是长宁郡主身边的,我是碧遥。长宁郡主派我们来找大人有事商议。”碧遥照着白明玉吩咐的说,一字不差。

“二位姑娘请讲。”县令恭恭敬敬。这两个虽然没有什么职位,然而长宁郡主身边的人可不敢小瞧,比他们这些当官的可厉害多了。她们在长宁郡主耳边吹一句话,他这县令就得掉脑袋。

“你去把李武叫来,教他带着义亭县的兵勇衙差来见我,听我吩咐。”白明玉冷冷的,命令着。她不想越级直接找李武,就是怕将来县令给李武添麻烦。

不一会,李武就带着人来了,一见了却惊喜:“小姐”

白明玉摆手,止住了李武:“跟着我走。”摸到了倾雪,教李武将碧遥扶上了马,自己才上去。

这时候小飞爹和小飞也过来了,跑得气喘吁吁的:“明玉,人在那边等着呢”

“齐大哥带路。”白明玉教人给小飞爹也备了马,“李武,你带着十个人跟着我,教三十个去城门守着。另外五十个去街边埋伏了,下剩的去埋伏在第二层。可都明白了?”

“是”李武应了,一挥手都遣散了人,跟着白明玉而行。然而路上他其实犹豫,因见着白明玉眼睛是看不见了。几次想问,都没问出来。

很快与明赫尔和关霖汇合了,白明玉却没问关霖的伤势:“关霖,里头有多少人?多少孩子?情况如何?”

碧遥瞅着,竟是老大一座宅院,深得很,在城里显见是极阔气的,瞅着比县衙还幽深似的。

“回白姨,里头有三十余人,功夫都不错,瞧身手是训练过的。跟上次凌剑派的水平仿佛。孩子具体多少我却不知。关霆本来想给我传消息,可惜没传出来。”关霖抱着胳膊,坐在墙根底下,小脸泛着青色,回答却有条不紊。

白明玉颔首:“如此,李武你打头阵,从前门进去,只说抓逃犯的。若问起,就说逃犯是关海沧。想办法去里面搜一圈。明先生。”

明赫尔站在一旁,等着白明玉继续说。他说了是装哑巴的,却没法回答。

“这里头明先生功夫最好,麻烦明先生先进去查探一圈。”白明玉却仿佛能听见明赫尔的呼吸声,直接说着。

“白姨,等等”关霖咬着牙,站了起来,“白姨,里头的人,有几个看着应该是北狄人。我听他们说话,也是怪腔怪调的北狄话。”他瞥了一眼明赫尔,带着几分不信任,“白姨,要是进去,还是我去。我是小孩子,就是被里头的发现了,也不会放在心上的。再者,我和关霆一个模样,里面的人看见我,也就是把我当关霆罢了。”

“不行”碧遥着急,“你伤得这么重,怎么能再去?”白明玉看不见,可她都能看见。关霖坐着的墙根底下一摊子血,都是关霖身上流出来的。小小的孩子,都快成了血葫芦了。

白明玉板着脸,清冷无情:“关霖”

“在”关霖马上应了。

“你和明先生一起进去。”白明玉心疼关霖,却不能不咬着牙吩咐,“明先生负责查探具体情况,及时接应。你去找到关霆和孩子的下落,遇到事情,那些孩子的安全就在你和关霆的身上了。明白了么?”

“是”关霖答得爽利。

周围大人都是不忍,那孩子明明伤得不轻,竟还要担如此重任。

“明玉,这……合适么?”小飞爹犹豫着问,“关霖伤得真挺重的。”

“只有他是最适合的人选。”白明玉寒着一张面孔,“谁教他是关家的孩子。谁教他爹是关海沧,他的继母是白明玉。我们家的孩子,就得比别人担得多,比别人扛得重”

“白姨放心关霖心中明白”关霖甩开了小飞,抹了一把脸。抬眼瞅了一下不远处的宅子,撒腿就奔了过去。

碧遥见着那小小的人影,抱着树爬上去,翻进了院墙。

明赫尔不言不语,紧跟着关霖也进了那宅子。他心里头翻涌,白明玉和关霖的表现,教他刮目,不能不在心中沉思。

“李武,你们去吧。”白明玉摆手,教李武也带着人走了。

小飞爹瞅了一圈,只剩下他和碧遥、小飞还在白明玉身边,别人都走了:“明玉,那我们……”

“齐大哥,你和小飞先回去吧。”白明玉淡淡的,“可以去县衙里等着。碧遥,我们去后门。”

碧遥也就搀着白明玉,到了那宅子的后门附近,寻了个隐蔽的地方藏起来。后门原还有不少兵士埋伏的,白明玉却教碧遥别与兵士们一起,反寻了另外的地方。

“碧遥,连累你了。”白明玉轻轻的,宛如喟叹。

“小姐说哪里话。”碧遥静静说着,“服侍小姐,跟着小姐,本来就是我该做的。”

白明玉听了却笑了:“你怨我了?”

“碧遥不敢。”碧遥仍是安静的。

“你怨怪我,对关霖太狠了。”白明玉眼中愁结,这才显出来,“那孩子怎么样,我就是看不见,我听不出来?他喘得那么厉害,怕不止伤了外头。我怎么不心疼?”

“那小姐你还教小公子去”碧遥急问。

白明玉摇头:“不只是关霖,还有关霆,他们两个这次做的事,做得好。若是海沧在,也会教他们两个这么做的。我犹豫了,原想再看看情况,倒教他们两个抢了先。”她紧紧攥了枪,压着自己,“谁教他们姓关了,谁教他们是皇家的孩子。”

“皇家?”碧遥不太懂,“爷不是就是个普通的士卒么?”虽然她也听见什么虎威将军,可到底也不该算是皇家的人吧。尽管白明玉是公主,可毕竟关霆关霖不是白明玉出的,与皇家也该差着一层呢。

白明玉轻笑了:“你当海沧那么简单呢?宁儿是郡主,我还有个太子弟弟,那都是叫他五叔的。关霆关霖叫我那太子弟弟,从来只张口叫‘哥’,别的什么都不加的。海沧那是因为一些事,刚夺了爵,不然他也是个侯爷。他关家的人,就是皇家的人。即使不同姓,那也是皇家的人。有赶小觑他关家的,那是自己找死了。”她心里想到了一些事,笑容冷了。等回去了京城,倒是有些事情该办办的。

碧遥听着,倒愣住了:“这,真怪……怎么小姐的弟弟妹妹教爷五叔……小姐和爷还是夫妻……这……”

“乱了?”白明玉失笑,“这里头事可多着呢。”随即不再说话,只静静听着宅子里头的动静。

~~~~~~

关霖潜进了宅子,摸着黑,却向深处去走。走了一时,忽然见着有一处亮光,一闪一闪的。关霖忙注意了,也从怀里掏出颗夜明珠来,对着那边的亮光闪。

不一会,就听见窸窸窣窣的,有人走了过来。

“关霆,是这么?”轻轻软软的女孩子的声音,听着比关霆关霖大了几岁。

“对,清沂,你扶我过去。”关霆小声。

“关霆”关霖忙迎上去,“你怎么样了?”

“没事。”关霆也听见了关霖,两人躲在树丛里,一起蹲了下来。关霆旁边还跟着个十二三岁的小女孩。

关霖细看过去,关霆哪里是没事呢。鼻青脸肿的,身上都红了,瞅着伤势比他还重,都是撑着那叫清沂的女孩子才能走路。然而关霆说没事,他自然也不会说破什么:“白姨来了。”

“嗯。”关霆点头,“我听见前头人嚷了。就估计是白姨来了,忙出来接应你。”

“带我过去吧。”关霖说着,“明赫尔也来了。不过白姨的意思,被拐的孩子可是在我们两个身上了。”

“行。我知道了。”关霆撑着清沂起来,带着关霖又向回走。

清沂看着这一模一样的小哥儿俩,战战兢兢的问:“你们两个,到底是什么人?”

“救你们的人”关霖得意,“放心吧,今儿晚上,就能把你们都救出去”

关霆却说:“清沂,你别怕。跟着我们就行了。有白姨在,没有办不成的事。”

关霖只跟着关霆和清沂走着,不一会就到了一间屋子门口,却见门口有人守着。关霆一拽关霖,带着他来到屋子后头。挪开了一些乱石头,竟然在墙角有个洞。关霖就跟着关霆清沂从洞里爬进了屋子。()

第一卷 当垆沽酒 第二十八章出逃 第二十八章出逃

关霖看见那些孩子的时候,有些傻眼。一屋子里头,满满登登的,足有二十来个。男孩女孩都是在一起的,不少都在呜呜哭泣。男孩太小,女孩太弱,人又多。怎么救了这些孩子走,确实是件麻烦事。

“关霆,怎么办?”关霖直接来问,瞅着自己的双生哥哥。他们两个之中,关霆主意最多,关霖更敢拼闯些。

“我想着,白姨教李武带着人在前头以别的名义搜,那他们肯定要把孩子转移的,不敢给李武看见。若是从后门走,白姨肯定在那边堵着呢。我们只要趁乱的时候带着人跑就行。”关霆想着。

“只怕有别的路。”关霖跟着说,“白姨教我进来的时候也教我们小心。若是有密道什么的,却不好办。”

“那就只能现在跑了。”关霆笑了,“趁着他们还没动作,我们就先走。”

“那小洞怕不好走。”关霖咬着手指头,“人太多了,一点动静都是麻烦。”

关霆傲然一笑:“把外头守着的干掉,我们光明正大从门走”伸手想着关霖,“剑呢?”

关霖也就跟着咧嘴笑,把关霆的剑放在他手上:“怕你现在不行。伤得重吧?这次可轮到我打头阵了”

“想的美”关霆跟着争,“我是哥哥”

“少来”关霖不干,“你都立了一功了,好歹第二功给我留着”

清沂听着小哥儿俩小声的争,蹲在他们两个身边问:“你们两个,说什么呢?”

“说怎么救你们呢。”关霆吩咐着,“清沂,你去跟女孩子说,教她们别哭了,都聚在一起,一会准备要走呢。”

关霖已经走到男孩那边去瞅了一圈了。见着有壮实的,年纪稍大的,甚至胆子大点的,机灵些的,就都挑出来,编排着放在女孩身边:“你们可得把那些女孩保护好了”

“凭什么?”有人小声嘀咕着。

“凭你们是男人”关霖想狠狠教训一顿,可惜不能大声,怕惊动了外头守着的人,“白姨说了,是男人的就要保护女人,照顾女人不然就都是废物”

也有人不同意的,然而看着关霖拔出来的剑,也就没人敢吱声了。

“行了,一会按照编排的,跟着我们走。”关霆看了一圈,“关霖你打头阵,我断后。清沂你跟着关霖。”

清沂却嗫嚅着:“关霆,我跟着你。你自己不是走路都不行么?”

关霆倒笑了:“我没事。你跟着关霖,他能保护你。我怕我现在照顾不了你。”

清沂不说话,只摇头,紧紧拉着关霆衣角不撒手。

“真麻烦”关霖不耐烦,“你要跟着关霆,也别现在粘着他。我们还有事呢等把抬头的人收拾了再说”

清沂果然松了手,不再缠着关霆。

关霆也就对着清沂咧嘴笑了,自己摩拳擦掌的,一下子窜到了关霖身上,把人扑倒。

关霖也不示弱,跟着关霆捉对打架,把屋子里头的东西砸得乱七八糟的。

“打架啦打架啦”被吩咐好的孩子嚷起来。他们有的信关霆关霖能行的,也有不信的。然而现在只能听着双棒的安排,让做什么就做什么了。

门一阵哗哗响,就有人进来了:“干什么?都活得不耐烦了?闭嘴”见着屋子正中抱成一团的两个孩子,上前踢了一脚,“起来……”

“来”字没说完,那人忽然觉得小腹一凉,脚底下又就被拌了一下,仰面摔倒,没等仰在地上,咽喉紧跟着一疼,什么也说不出来了。这几下子实在迅疾,几乎是同时完成的,看守的人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彻底死了。

“啊”有人第一次见血,吓得叫起来。

“闭嘴”关霖怒斥,“想把人都招来么?快走”

那些孩子哪里见过这样的架势,只能乖乖的闭上嘴,跟着关霖走。清沂就跟着关霆,撑着关霆,走在最后。

才走进后园子,就听见前头喊打喊杀的声音,不一会连火光都起来,似乎是拐孩子的人跟官差起了冲突。关霖忙加快了速度,直奔后门去。

眼见着要到后门了,忽然后面有人追来:“孩子跑了抓住他们”

“关霖你带人快走我拖住他们”关霆吼了一声,不等关霖反应,自己先甩了清沂,向后迎着追来的人冲过去。

“关霆”关霖喊了一声,咬紧牙,当务之急是什么,他和关霆心里都清楚,“跟我走,都跟紧了”

孩子们都吓得不行,后头喊打喊杀的,实在可怕。他们被抓来,许多都挨过打,一点不听话就是一顿狠的,早被治得服服帖帖的。现在敢跟着关霆关霖走,只是因为关霆之前拍着胸脯保证过,说一定都能好好出去。可是谁都知道,被打得最狠的就是关霆。尤其为了清沂,关霆怕连肋骨都被打折了。可那九岁的孩子还是硬挺着,两只眼睛直放光。

“白姨”关霖绕过一座假山,一眼见着了后门口守着的人。

“过来”白明玉轻喝。她手中拄着枪,周身寒气迫人。仔细的听着关霖把孩子都放出去,不觉蹙了眉,“关霆呢?”

关霖狠喘了两口:“关霆断后的。白姨,我回去找关霆”扭头招呼,“清沂,你跟着白姨在这边等”然而叫了两声,才发现清沂也没跟来,“糟了”

白明玉拉住转头就要跑的关霖,却先吩咐跟着的官差士卒:“派两个人护着孩子。其余的在门口守好了,一个歹人也不准放跑要是走脱了人,或者孩子少了,我唯你们是问关霖,带路,我们找关霆去。”

“是,白姨”关霖拉住了白明玉的手,引着她在园子里走,向他们来时候的地方去。

~~~~~~

清沂一下子扑在关霆身上,哭着喊:“别打了,别打他了”

关霆跟着几个大人缠了一会,就被掀翻在地。原本他也不至于如此不济的,然而实在伤太重了,对方人又多,就那么被打倒了。

那几个人见着孩子都跑光了,更是对关霆恨得牙痒痒,一脚脚的踢在关霆身上,毫不留情。

关霆也咬牙忍着,被踢倒一次爬起来一次,觑着空隙还回个一拳两脚的,倔强得很。

那几个人打得兴起,更是不管不顾的,手里头的棍子就砸在关霆身上,直接把人打吐了血。

清沂吓坏了,紧紧抱着关霆,不让再打。

关霆在清沂怀里挣了挣,要推开她:“清沂,你躲开,我没事。”还逞强。

“住手”关霖大喝一声,剑向着正要踹关霆的一人刺了过去。他人小力弱,于是也不向着对方要害,只向着脚上去,盯准了下盘,迫着人离开关霆而已。

“白姨”关霆喊了一声,咳了一口血,全吐在清沂身上,吓得清沂大哭。

“关霆,怎么样了?”白明玉已经到了近前,仔细听着。

“白姨,我没事。”关霆从清沂怀里挣出来,“还能打呢。”

白明玉却唤住他:“行了,后面的交给白姨了。关霖,你带着关霆退下。”

“白姨,我要出气”关霖不干。

“退下”白明玉低喝,“不听白姨的了?”

“是”关霖垂了脑袋,和清沂一人一边,搀着关霆到了白明玉的身后。

白明玉掌中枪抡了半圆,清冷桀骜:“我家孩子受了几位照顾,今儿,我倒要谢谢几位了。”

开始对面还有些被震慑了,白明玉气势迫人,如数九寒冰,直逼得人胆寒。然而仔细看过去,却发现白明玉根本看不见。

“原来是个瞎子”有人哈哈大笑着。

白明玉听着,也有些奇怪的话,应该是北狄语言。果然是与北狄勾结了,做的这勾当么?那这些孩子是都卖到北狄去的?她知道北狄是有奴隶的,没有人身自由的奴隶,只能听从主人的命令,甚至被当做玩物。她不能忍受,黄麟的孩子,被北狄人当做奴隶驱使。

风声有异,白明玉警惕的察觉,掌中枪一格,当啷一声,几乎把一柄刀给打掉。银枪搅起旋风,在夜色中亮得煞眼。仿佛提前到了冬天,瑞雪纷纷而降。

于是那些拐骗了孩子的人才明白,即使是看不见,白明玉也绝对不是什么可以小觑的人物。

有人悄悄后退,知道不是白明玉的对手。然而才走了两步,却被两个一模一样的孩子拦住了,两柄剑同时攻到,削断了他的脚筋,教他再也站不起来。

“关霆关霖,留活口。”白明玉枪尖斜指,正逼着最后一个人的咽喉,“把他们都绑起来。”

地上滚着受了伤不能逃的人,哀嚎惨叫。

“是”关霖听着急急忙忙的绑人。

关霆却熬不住了,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却推着清沂:“去,帮着关霖把人绑起来。先绑白姨身边的那个。”

清沂擦干眼泪,按着关霆说的办。

白明玉听着却好奇了,什么时候关霆身边还多了个听话的了?

明赫尔帮着官差把满宅子里的歹人都收拾得差不多的时候才赶来找白明玉。就见着银枪的女子站在那里,身边簇着一对双棒和一个看来弱弱小小的女孩子。()

第一卷 当垆沽酒 第二十九章 谁说女子不如男 第二十九章 谁说女子不如男

碧遥瞅着,小姐这一家子现在伤病的可真不少。关霆伤最重,小肋骨断了两根,差点伤了胃,在家里仔仔细细的养着。关霖倒都是外伤,然而也是折腾太过,血流了不少,得好好休息一阵子。白明玉的眼睛到成了最次要的了。

被拐骗的孩子都送回了各家,只有那个叫清沂的女孩子,说是早没了父母的,在一户人家做丫鬟,受不得打骂跑出来的,结果就被拐子抓了。清沂千求万求的,不想回去原来的主人家。白明玉想了想,教碧遥拿了钱给她赎出来,也在家里放着了,专门照顾关霆。

清沂也喜欢,只跟着关霆身边,关霆要什么她就做什么。倒把关霆缠得没法,转脸趁着清沂不在就跟白明玉告求,好歹给清沂弄离开他身边吧,不然他要被拘死了。

白明玉只在旁边看笑话,有个能收束关霆的也好。她倒是想呢,要是能再有个收束关霖的就更好了。关霖比关霆野多了,更不好管。

碧遥瞅着却有些担心,清沂粘着关霆,天天一副怯懦的模样,话也不敢说,气也不敢出的,与关家的脾气其实倒是相左。然而这都没什么,碧遥却未免想了以后的事情。

“清沂,你可知两位小公子是什么身份?小姐是什么身份?”碧遥觑着空,做饭的时候教清沂跟在她身边,问她。

“不知道。”清沂嗫嚅着,捏着自己衣角,一副做错了事情的模样。

“那都是不得了的人物,不是咱们这样身份可以高攀的。”碧遥叹气,有心说得重一些,却看着清沂又是可怜兮兮的,“现在关霆公子还小着,什么都不明白呢。你这样黏着他也罢了,小姐不大在意这些。然而将来大了,你想指望什么?”

清沂狠摇了头:“碧遥姐姐,我什么也没想,什么也没指望。关霆那时候救了我,我就跟着他。在那宅子里的时候,谁也不管我,谁都欺负我,只有关霆帮我。我,我只知道关霆是好的……”她揉搓着自己的衣角,小手不停的搅着,要哭出来了,“碧遥姐姐要是觉得我错了,那我以后都不跟着关霆了,我只跟着姐姐。”

“碧遥,你想太多了。”白明玉不知何时来了,“清沂过来,给我拿个凳子坐。”

清沂忙抹了眼泪,乖巧的给白明玉拿了凳子,扶着人坐下。

“清沂,关霆现在怎么样了?”白明玉轻轻问着,“我问他,他总说没事。那两孩子,都是他们爹一个性子的,多重的伤都扛着,瞒着。要不是你跟我说说,我都不知道他伤得多重。”拉着清沂的手,教她靠在自己旁边。

“回小姐,关霆他现在好多了,就是总想着跑出去顽,天天看着关霖和小飞羡慕得不行。我拘着他,他还嫌我烦。”清沂声音小得像蚊子。白明玉的手并不像碧遥那么细腻,甚至比清沂自己的干了许多粗活的还粗糙。白明玉手心里全是茧子,颇有些硬,却让清沂觉着安心。

“你给我看住他。”白明玉清淡笑着,“我现在这样,真是管不了关霆关霖。清沂,关霆关霖你都替我管管。你比他们大,又懂事,你管着他们我放心。要是他们两个敢不听话,你就跟我说,我给你撑腰。不但现在这样,过段时日我离开了,他们两个可就都在你和碧遥身上了。”

“小姐要走?”碧遥却先来问。

“嗯。”白明玉应着,“明赫尔先生说,我眼睛好得快,再有半个月也差不多了。到时候,我得离开。”

“我跟着小姐”碧遥急急就说。

白明玉却止住她:“你跟着我,关霆关霖怎么办?清沂怎么办?这三个孩子,都交给你照顾了。”

碧遥想了想,问:“小姐是要找爷去?”

白明玉叹息:“碧遥,现在黄麟和北狄的情况你也知道。暂时没办法办你的事。等事情都了了,我再想办法教耶格尔和你见面。”

碧遥却摇着头,笑了:“小姐说什么话。我若是还对他存有心思,我何必非要拒绝他赎我?就跟他走了不就完了?小姐,我知道自己是什么身份,我什么也不想。能跟着小姐,已经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了。小姐,我知道,就是清沂能指望什么,我也是没有指望的。我在哪种地方那么久,早不是什么贞洁的身子。哪敢求人家要呢。他现在对我还有心,将来没了心了,我要怎么办?不定被怎么折辱呢。还不如趁早自己明白了,就在小姐身边,陪着小姐,伺候小姐。”

白明玉听了这话,却愣住了,咀嚼着,良久才问:“碧遥,女人的身子,真这么重要?男人就在意成那样?难道,男人就不能不在乎么?”

碧遥苦笑:“小姐说什么傻话。现时恩爱的时候,男人自然嘴上是甜的。将来厌了,就什么都找出来了。小姐,但得我是个卖艺不卖身的,我都敢去拼一拼争一争。”心里的苦楚,只有她自己知道。

白明玉听着这话,她心里却难捱。关海沧几次说为什么不是她第一个男人,又一次次推脱着,总不肯要她。是不是,他心里在意得很?可当初的事情,她要怎么讲?又要对谁讲呢?

“小姐,你怎么了?”清沂怯怯的问着。她向来敏感,见着白明玉发怔,脸色似不大好,便着紧来问。

白明玉拍了拍清沂的手:“没什么。我没事。”压了心里忧烦,又向着碧遥说话,“碧遥,那些拐骗孩子的人,县令那边都审得怎样了?我不方便出面,你多受累,帮我盯着些。”

碧遥听了却没好气:“那县令是做什么吃的?审了这许多日,一点有用的都没出来。小姐,我总觉得这事不简单,偏那县令天天的跟着打马虎眼。”

白明玉冷笑:“当初张大人在任的时候,不知道省了人多少心。义亭县里压根就没这么些龌龊事凡是张大人都办得明明白白的。换了个人,就没用成什么样子也不知道当初是怎么得来的这个官碧遥,你说说你的看法。”

碧遥思虑了一番,才讲:“依我看,这事必是与北狄相关的,已经无疑了。孩子卖到北狄的可能也比较大。一来不好找,二来也必是北狄有人肯买。唯独在这上,教人不得不多想。这事是私人干的,还是后头有人撑腰的?我看那宅子那么大,总觉得背景不简单。若是与北狄贵族什么的牵扯了,还不定得牵出什么事呢”

白明玉听得点头,倒是赞赏:“听你这么说,反而是个明白的。这便好了,明儿你去审去教李武给你压阵。关霖伤好得差不多了,正好一道跟着。他手里还有太子侍从的令牌,教他替你撑腰,想来县令再不敢多话的。你若是都给审明白了,就是头功一件”

碧遥骇了一跳:“小姐,这事可使不得”

“没什么使不得的。”白明玉轻笑,“你不知道,我们黄麟正经有些厉害的女子呢。我原是个带兵的,也不说什么了。还一个女军师,连她丈夫都只能服她,领兵打仗的时候出谋划策,全靠她呢。不少人都说,西钺侯的战功,一半都是西钺侯夫人挣来的。”

“小姐是个厉害的,我原就知道。却不想,还有厉害的女子?”碧遥试探着问。

“有。影卫里头还一个,你见过的携浪。她的本事从来都不在男子之下。她还有个姐姐……”白明玉一时失神了,想起久远的事情来,“携浪的姐姐,原本是我最得力的助臂。她平日看着文文静静的,可是打起仗来的时候,比谁都悍猛。当初若不是为了我,也不至于那么早就没了……”

碧遥垂了头,知道挑起了白明玉的伤心事,忙打起精神说别的:“小姐,你便吩咐吧,教碧遥做些什么?碧遥都听你的”

白明玉也就说着:“明儿你帮我把那事审出来就行了。这是最要紧的”

碧遥知道白明玉心里惦记着拐骗孩子的事,第二日也当真同着关霖细细的把事办了。不想,却探来的是个极大的消息,拐骗孩子的背后,牵扯的是北狄大王子纳罗格。

白明玉知道了却冷笑:“行了,这下可知道了。我倒是想呢,什么时候好好的会会纳罗格”

明赫尔的身份在,什么也不能说。然而想想他却庆幸,幸好他当初就想着是支持耶格尔更多些的。不然,凭着纳罗格做的这几件事,黄麟就不会认同,必然要替耶格尔撑腰的。两位王子的胜负,已经是很明显的事情了。只要苗沅不在此时被牵扯到战事里去,就一定能保住安全了。

不过在那之前,明赫尔却有一件更加悬心的事情,教他实在牵挂,如面临着审判一般。

白明玉的眼睛,就快好了。白明玉的选择,很快就会有结果。

白明玉却并不知道明赫尔的心事,她现在只想着,快点好了,去见关海沧。()

第一卷 当垆沽酒 第三十章 重逢 第三十章 重逢

拆开蒙着白明玉眼睛的白布的时候,谁更紧张一些?是胆小怯懦的清沂?是体贴关切的碧遥?是自出生就被白明玉照看着,打从心里爱着敬着白明玉的关霆关霖?还是急迫着想要回到战场,想要回到关海沧身边的白明玉?亦或者,等待一个结果的明赫尔?

“白姨,怎么样了?看见了么?”关霆关霖争着挤在白明玉眼前,小手挥着的,眼里都是焦灼。

白明玉眨了眨眼,琥珀色的眸子晶然亮丽,泛滥了笑容出来:“看见了。”一把将关霆关霖搂在怀里,紧紧抱住。

“白姨”双棒也死搂着白明玉的脖子,欢喜的叫着。

关霆身后站着个怯生生的小姑娘,垂着头,却偷眼看着白明玉,又些怕。

白明玉淡淡笑着望那小姑娘:“你是清沂?”打量了一番,“倒是个美人胚子。”再看过去,是悄悄拭着眼泪的温柔妩媚的女子,“碧遥,哭什么?”她仔细看了那两个人一阵,不觉失笑,“罢了,我这粗陋的模样,倒被你们两个比下去了。别人前面好歹我也算是个长得可以的。然而同碧遥、清沂你们两个一比,我可没法看了。”

“小姐怎能这样说?”碧遥忙分辩,“小姐清冷刚烈,原不是我们这样的寻常女子比得的。”过来利落的收拾了散乱在旁的白布和药,拖着清沂走了出去。

有人从始自终都没说话,也没站在白明玉轻易能看见的地方。

“明赫尔先生,我倒是该好好看看我恩人的模样。”白明玉拉开了关霆关霖,扭头去看北狄人。然后就看到了一双深邃多情的眼睛,黑如渊潭,要把人吸进去一般,“你……”

明赫尔仍是什么也没说,只望着白明玉。他的目光有些疲惫,又有些哀伤,更多的,却是眷恋,深情。北狄人的皮肤都比较白,明赫尔自然也不例外。他却不是白得像雪,而是略微带着些青暗,反给人添了几分深沉冷厉。尤其配着刀削斧刻出来一般的轮廓,更是显得如一只收束了翅膀的鹰。

“我听着明赫尔先生的声音,见着明赫尔先生的行事,原以为先生也是海沧那般沉稳的人,外表也该是温厚的。”白明玉静静说着,“不想,竟是出乎意料。先生原来如此凌厉。”

她果然什么都忘了。明赫尔微合了眼,掩去了神伤,笑了:“什么凌厉不凌厉的。白小姐说笑了。”

白明玉清清冷冷的,打发了关霆关霖出去顽,不教他们两个缠着她。直见那小哥儿俩跑远了。

明赫尔忽然察觉他正与白明玉独处,紧笑着:“白小姐,我出去……”

“想不到,原来是你……”白明玉的声音很轻,很低,却准确无误的,飘进了明赫尔的心里。

明赫尔的脚步顿住,如遭雷击。她记得

“许久,不见了……”白明玉并没有去看明赫尔,只见着他一双脚,要走不走,欲留还难。猛地她被紧紧抱住了,一双修长有力的胳膊勒得她要喘不上来。

“我想你。”明赫尔眼中也有水蕴了出来,五年的相思,终可以得偿了么?

白明玉慌从明赫尔怀里挣出来:“别这样”有些排斥。

明赫尔尴尬的收了手,退后几步:“对不起。我……”苦笑,“我忘了,你已为**……”如折翅的鹰,垂了羽翼,悲伤而无奈。

“对不起。”白明玉撇了头,不敢看那伤心的人。

“关先生,确实,是,值得托付终生的人。”明赫尔狼狈说着。他与关海沧的赌约,他却没法说出口。他现在惶恐着,不敢问白明玉的选择。

白明玉不敢就这么与明赫尔相处,沉默反而让她更慌乱。只能强笑着:“我过两天就去边关找海沧。你,有什么打算?”

明赫尔深吸了口气:“我想暂时留在这里,可以么?”凝望着白明玉,“我暂时不想回去北狄,参与到内乱中去。想在这边躲一躲。”他其实很想同白明玉一起走,然而身份实在特殊,不可能跟着白明玉倒军营里去,也就只能留在堂村了。

“好。”白明玉许可了,“那就有劳你照顾关霆关霖了。”

“我一定好好看顾他们。”明赫尔应着。

白明玉站了起来:“一直都是碧遥照顾着,碧遥做饭。今儿我既然好了,便是我去下厨吧。你,也尝尝我的手艺。”

这一餐饭是白明玉做的,关霆关霖吃得心满意足。清沂笑得开心,连着给关霆夹菜,也没忘了帮关霖拿了只鸡腿递给他。碧遥却更多的注意了明赫尔和白明玉,察觉到了那两人气氛不同。

白明玉和明赫尔,根本没吃出来饭菜究竟是什么滋味。

白明玉整装也不过三天。关霆关霖缠着她也想去,被她好说歹说的才哄住。别了众人,随着入冬来第一场大雪,去了边关。

~~~~~~~~~

关海沧呵着自己双手,搓了搓。他刚在外头巡视了一圈,见着有几间营房都被雪压塌了。匆忙命人给快快盖起来,再把一些破陋的都修缮好了。不然这个冬天,边关的士卒都没法过。

张剑亭原地跳了两跳,在雪地里踩出几对脚印。他口中喷着白气,脸冻得通红,却仍是甩了棉捂子,卖力的堆雪人。

“张公子,这雪人堆得可是漂亮”关海沧看见就笑了。这年轻人玩心倒是不小,那雪人堆得也可爱,倒教他也跟着起了玩兴。四下里寻了截树枝,插在雪人手里。

这院子是单给他们几个留的,只住着关海沧、张剑亭和童宁、携浪。关海沧原不大想要,他自己住在军营也就是了,同兵士们一处早惯了的。然而想了想,童宁如今到底是郡主,她和携浪也是女孩儿家,不好再同些男人们一处;张剑亭出身书香世家,洁净惯的,想来也住不得营里。这般一寻思,也就要了。

何况张剑亭身上带伤,也着实该好好养养的。白明玉特别教碧遥写了信给关海沧,要他好好顾一下张剑亭的伤势。于是人一来,他就命军医给张剑亭先看了。这才知道,那年轻人也是个好强的。看他后背上几处箭疮都极严重,胸口也被劈了一刀深的。自然是张剑亭带着童宁出逃北狄的时候受的伤。尤其看箭疮的位置,怕是逃命的时候为了护着童宁,硬挨的。

“想不到,你也有兴趣堆雪人。”张剑亭现在却都恢复好了,身子健壮得很。

“嗯。以前,也给心碧堆过。”正说着话,一个黑色的厚毡子斗篷围在关海沧的身上。关海沧一时有些怔,回头却见携浪退了老远,在院子角落里站着,“谢谢你,携浪。”他笑了。

携浪只冷着脸,面颊上被风雪吹得飞红。

“携浪,宁儿呢?”关海沧想了想,问。他听了白明玉的话,就把童宁拘起来了,不教那磨人精去缠着张剑亭。童宁因此上颇有些怨气,整日往外头跑,都是携浪受累跟着的。

“郡主才回来没多久,已经睡下了。”携浪一板一眼的答着。

“她连晚饭都不吃了?”关海沧失笑。此时天早晚了,只不过雪大又厚,故而映得明亮。

“郡主在外头吃过了。”携浪回着。

“嗯。”关海沧转头去看张剑亭,“张公子呢?”童宁吃过了,携浪自然也是跟着童宁一起吃过的。关海沧只能再问张剑亭。

张剑亭一瞪眼睛:“我也吃过了关海沧,你饶了我吧这边厨房里说是给我们开小灶。可那手艺也太差了些,我可不想吃坏了舌头”

“罢了,正好教他们不要做了。”关海沧见只得他自己一个,也就作罢,“我去营里蹭军士的就是了。”

张剑亭皱着眉,一脸的嫌弃:“你还真是不挑拣。那些东西也是吃得的?”

关海沧只笑着,也不多言语,回了自己房间。

房间里炭火已经烧了起来,红色的木炭滋滋的响着,透着烫人的暖。

关海沧怔了一下,忙又开门去说:“携浪,谢谢你了。”

携浪仍在院子里站着,看着雪人。风雪那么大,也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的听见了。

关海沧这才脱了斗篷铠甲,将一身的雪都拨拉下去。

一双小手也来帮他,接过他斗篷,狠抖了抖,将雪都掸掉了。

“谢了,携浪……”关海沧的话冲口而出,却才发觉不对。携浪明明在外头的,怎么会来他房里帮他掸雪?

“原来,这些日子,你生活都是携浪照顾的。”那声音听着极熟悉,有些清泠,带着天然的梳理,却没有携浪那般冷硬。

“明玉?”关海沧惊喜,猛地回身,就见着朝思暮想的人站在他身后,怀里抱着那黑斗篷。

白明玉的眸子在黑暗中极明亮,静静的瞬着,望着关海沧。一身银色的武士服裹在她身上,就见着俊峭挺拔,英姿飒爽。

关海沧抬手就想去搂着白明玉,探了一半,却顿住了,猛地想起了明赫尔,想起了他们两人的赌约。白明玉的选择是什么?他突然有些怕:“你来了?”笑了出来,迎着白明玉,“什么时候来的?”()

第一卷 当垆沽酒 第三十一章 洞房 第三十一章 洞房

“一早就来了。”白明玉有些失望,没有那宽厚温暖的怀抱迎接,“我来的时候你们都出去了,我就自己在你房里等着了。”

关海沧应着:“嗯。”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原本他是有千言万语的,此时却一句也说不出来。

白明玉放下斗篷,去了桌边,点燃灯烛,映了一桌子的菜出来。都是用着碗扣好的,却见不着是些什么菜式。白明玉就一个个揭开,仍是些北方难见的南方菜品:“我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回来,便先做好了。幸喜还没冷,快吃吧。”

关海沧脱了铠甲,被炭火烤着,才渐渐觉得身上暖了起来。

白明玉却望着关海沧出神:“你那头盔……”耶格尔答应的事情也都给忘了,那顶头盔并没及时送到她宫里去。后来听童宁说,也是送了去了,可惜白明玉和关海沧已经离开了。关霆关霖并不知道还有这回事,也没把头盔带来。

关海沧头顶什么都没,只有束发的黑绦,倒是显得更加的俊朗劲拔。他轻轻笑着,随着白明玉坐到了桌旁:“关霆关霖那两个孩子太顽皮,怕这段时间又教你费了不少心。”

白明玉摇头:“他们两个立了大功了。只是伤得也重,教人心疼。”把拐骗孩子的事都对关海沧说了。

关海沧沉思着,一边听,一边不知不觉吃着饭。

白明玉见他吃得多,也乐得多给他添几碗饭。她忽然觉得,大雪地里赶了这一天****真值得了,看着关海沧心里就暖了,化了。

等都收拾完了,关海沧却犹豫了:“明玉,你晚上,住哪?”她已经看见了,自然也见了明赫尔。她的选择是什么?她想要怎么做?现在的她,是不是还承认,他是她的丈夫?

“嗯?”白明玉听了诧异。她还不知道关海沧和明赫尔的赌约,不知道那两个男人对着她的复杂心情。

关海沧立时明白了,忙掩饰过去:“我怕晚上他们随时有事情回报,搅了你眠。你才过来,该好好休息的。这几日雪大得很,外头营里不安生。我吩咐他们,随时有事,不管什么时候,都来报我知道的。”

白明玉听了却笑了:“这怕什么?难道以前不是这样的?你我都是将领,这些事情不是理所当然的么?”就去铺床,一摸他被子,于这样的冬日,还是有些薄,“早该知道你是这样的,我该带床厚被子过来的。”

“罢了,有你在,被子还怕薄了么?”关海沧忍不住,将人从后面搂住了,胡子轻轻擦着白明玉面颊。

白明玉也就倚在他怀里,静心微笑。

关海沧的脑海里,却始终被个人占据着。他揽着白明玉靠坐在床上,轻轻抚着她胳膊:“明玉。”

“嗯?”白明玉偎着人,那厚实的胸膛硬得跟铁块似的。

“你见过,明赫尔了。”关海沧终于说了出来。

白明玉身子一僵,忽然就明白了些什么。

关海沧也感觉到白明玉的僵硬紧张,心里便跟着痛:“你和他……”

“海沧,听我说。”白明玉忙掩住他口,“我和他,什么也没有。”

关海沧听了却愣住,明赫尔的说法完全不同。而且,明赫尔最初是用北狄话与小奴朋亚说的,却不会是故意骗他的。何况,明赫尔也绝不是会骗人的人。

白明玉垂了头,窝在关海沧身上:“是披云。与明赫尔一起的,是披云。”

披云,是携浪的姐姐,当时白明玉的爱将。

关海沧安心的搂着人躺下,疑惑不解:“披云与你,并不相像啊?”

白明玉咬紧了牙,还是说了:“我那时,小产了,身子不好。披云为了帮我瞒着,特意易容成我的样子,替我巡视军营,打理事务。她晚上总喜欢出城去溪水里沐浴,就是那个时候遇到的明赫尔。”

披云怕露了白明玉的底,故而与明赫尔虽然夜夜相会,却从未以自己的真实面目见过他,也从未开口对明赫尔说过话。

“后来,披云还,替我死了。”白明玉的声音闷闷的,紧揽着关海沧,汲取着能教她回忆,能教她说下去的力量,“我也是因为觉得披云那阵子奇怪,才偷偷跟出去撞见的。因此认得明赫尔。”

“原来如此。”心中的一块大石落了地,关海沧顿时轻松了,倒可以放肆自己,将白明玉揉进自己心里去。

“只是,海沧,我不能告诉明赫尔披云的事。”白明玉深深的吐气,“我答应了披云,若是有机会再见到明赫尔,不教明赫尔知道,她已经死了……”

关海沧感觉到有水渍打湿了他的衣裳,透到他心口里去。温柔的将人抱起,撑起她的脸,擦去她的泪水:“明玉,别哭。”白明玉从来不哭,此时,却为了披云,为了曾经的珞城往事,流泪了。

白明玉颔首,泪却不听话的流个不住。

关海沧轻轻吻去了白明玉的眼泪,慢慢的吻到了白明玉的香檀。这是他的妻子,他放在心里八年的妻子。原想着等将来,重新办过了正经的喜宴之后,再与她洞房。然而今日抱着她在怀里,却忍不住了。他忽然怕了,怕再有人来跟他抢她,便想彻彻底底的,将人据为己有。

白明玉战战兢兢,唇舌生疏。关海沧碾着她的嘴唇,将她唇瓣开启了,探了去她口中寻着丁香纠缠。白明玉几乎不会呼吸了,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尝试着将丁香吐给关海沧,却抵着了关海沧的牙齿,吓得她又忙缩了回去。

关海沧不觉放了白明玉的唇,笑了:“明玉,别怕。随着我就好。”

白明玉羞红了脸,藏在人胸前点头。

关海沧不觉纳罕:“明玉,你应该不是第一次了,怎么什么都不懂的样子?”

白明玉被这话惊住了,回答不得。

关海沧也不再想,复吻了过去,将人衣裳褪了。那皎洁的身子,呈现在他的面前,教他惊叹。

白明玉因着常年征战的缘故,面上皮肤却不甚白。然而褪了衣裳,那未经过太阳晒的部分,却如月光般,魅惑着人。她羞涩得不行,有些战栗,只能由着关海沧摆布。

关海沧也便将人好好的爱护了,仔细的体贴。

白明玉全放不开,不但脸上,连身子都跟着透了绯红。关海沧实在喜欢,见她羞涩的模样,却是与处子无异。

“喜欢么?”情到深处,关海沧轻轻的问着。

“嗯。”白明玉羞赧颔首,脸上身上都似着了火。

“明玉,我想要你欢喜。”关海沧情不自禁去吻了白明玉的身子,看着她在自己x下战,“明玉,我与他,谁更好?”他想教白明玉心里只有他,想彻底取代那个人的位置。

白明玉如被浇了冷水,心瞬时寒凉。她根本没法回答,唯有咬着唇沉默。

关海沧却以为,白明玉的沉默另有原因:“难道我不如他么?是技巧比不得他?还是别的不如他?”难道他不能教白明玉忘记那个人么?难道他不能成为那个唯一?那个教白明玉欢喜的,远远胜过另外一个的人?

“你在意?”白明玉推开关海沧吻着她耳坠的脸,直直的望着他。

“我在意。”关海沧深深的说着,“我在意自己那时不能,也没有资格保护你。我在意,你受了那样的伤害,我却一无所知。”

“那你还比什么?”白明玉质问。

关海沧被问住,苦笑。难道说事关男人的尊严?难道说因为他希望白明玉的心里只有他?希望能够带给白明玉欢喜的只有他?

“若是我问你,我与风姐姐谁更好。你要怎样回答?”白明玉寒着脸,反问。

关海沧答不得。便明白了,自己伤了白明玉:“明玉,对不起。我不该如此的。”仔细的,温柔的,呵护着白明玉。

白明玉却忽然流了眼泪,要把关海沧推开,不教他继续在自己的身体里:“为什么?你一定要在意?难道你不能将那些事情都忘了么?”

“明玉,对不起。是我错了。”关海沧慌说着,他着紧的拭着白明玉的眼泪,却又被白明玉推开。感到了白明玉的抗拒,他只能慢慢的把自己退出来,只搂着白明玉,不敢再动她。

白明玉枕着关海沧的手臂,喃喃:“若是我不说,你将来,是不是还会这样一直在意着?想着要比?”

关海沧忙按住白明玉的小脑袋:“明玉,你别多想。我真的不是……”

“若是我说了,你更痛苦,又要怎么办?”白明玉却似没听见关海沧的话,仍是自语着。

关海沧听到这里,却发觉不对了:“明玉,你这是,什么意思?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白明玉仰脸看着他,苦笑:“你自己,要怎么与自己比?”若是她不说出来,怕关海沧会为这些事情还要纠结许久吧。碧遥说过,男人在意,男人永远不会忘记,自己的女人之前,还有过别的男人。关海沧待她再好,再怎样体贴温柔,终究,心里还是会有那一道过不去的槛吧。

“明玉?”关海沧倏然变了脸色,为白明玉的话,“你是说,当年要了你的,是我?”

白明玉黯然,轻轻说着:“若是那孩子能留下,关霆关霖,也该做哥哥了……”

第一卷 当垆沽酒 第三十二章 不能承受的罪 第三十二章 不能承受的罪

关海沧听着如五雷轰顶,不敢置信。他从来没碰过白明玉,何况还是在五年前。在他的记忆里,根本没有这样一回事:“明玉,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他知道白明玉绝不会骗他,他相信,既然她这样说了,那便是当初伤了白明玉的,当真是他自己。

“还记得风姐姐过世后,你醉酒的那次么?”白明玉静静问着。

那本是一场庆功宴,只要不是有林泠风死在乱军中这件事的话。当时他们已经节节胜利,几乎将整个南方都掌握在了手中。困兽犹斗的敌人,却在撤退时抓了林泠风和关霆关霖。

关海沧与白明玉激怒冲阵,一人一个的将关霆关霖救了出来,却,没法再救林泠风。关霆关霖至今有时还怨着他们,为什么,那个时候不能将林泠风也救出来呢?哪怕放弃双棒自己也好。关海沧与白明玉却无言以对。

那场庆功宴开得盛大热烈,几乎都是开心着的,只有一个伤心人,却也是功劳最大的人。关海沧喝得烂醉,人事不知。

“记得。”关海沧默默想着。就是那一次,那一醉,他实在醉得太沉,神思混乱。从那之后他教自己,哪怕醉了也要留着三分醒,不可以彻底的沉溺。

“我扶着你回去,你却……”白明玉顿住,无法去看关海沧。

关海沧颓然无力。那一次他醉得太狠,根本没有任何记忆:“你为什么,都不教我知道?”

“你把我当做了风姐姐……”白明玉退开了一些,拉开了与关海沧的距离,“你一直说着‘风儿,对不起”……”

关海沧痛苦合目,手撑在了自己的额头。自己究竟曾把白明玉伤成了什么样?究竟做了怎样的错事?

“我知道,你心里,只有风姐姐。”白明玉低声说着,“若是你知道,与你……的人是我,你一定会痛苦自责……我,不想你为难,就趁着你睡着离开了。还,主动跟父亲请命,去驻守珞城。谁知,我竟有了身子……还,没能把孩子保住……”一段话说得断断续续。白明玉的心痛如刀绞。

关海沧根本没法说,那个时候他说“风儿,对不起”,不是因为他爱着林泠风,而是因为他刚刚下定决心,彻底断绝对白明玉的感情,做回林泠风的丈夫,不再冷落林泠风。只是,却太迟了。他还来不及亲口对林泠风说对不起,林泠风就死了。他把白明玉当做了林泠风,是在补偿他心里对林泠风的愧疚,是在履行他作为丈夫该履行的责任……然而,他却因此伤害了白明玉……

“原来,对你做了那样****不如的事情的人,是我……”关海沧深深吸了口气,坐了起来,背对着白明玉,“你恨我吗?”是他,害得白明玉失了身子,害得白明玉因为小产而兵败被俘,受尽折磨。何况,他怎会不明白贞节对女子的重要?若是他不曾伤了白明玉,也许白明玉根本不需要等到现在,被迫着嫁给他。白明玉大可以放心的去爱别人,而不用为此有所顾忌……

白明玉摇头:“我从未恨过你。”安静的,平静的。她从后面环住了关海沧,身子贴在了他的身子上,“我只怕你,痛苦,怕你,自责……我一直瞒着,就是不想你这样……”

“可是我却逼着你,把这件事说了出来。”关海沧笑得苦涩,“明玉,为什么不恨我?我害了你,伤了你,一次次的……明玉,连我都痛恨这样的自己,为什么你不恨?”

“我只怨你一件事。”白明玉扳着那人的身子,教他看着自己,“为什么,你要在意我不是第一次?为什么你会想着与那莫须有的人比较?”

关海沧回着头,白明玉皎洁的身子在他的视线里,仿佛一柄剑,刺进他的心:“明玉,我在意的,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样。”然而这样的话说完,却自嘲笑了,“罢了,我没有辩解的资格了吧。”现在,他无论说什么,都没有信服力了。要了白明玉的第一次的是他,伤了白明玉的也是他。现在再说什么在意的不是白明玉以前是不是失了身的话,却还能教谁信?

“你说,我信。”

“我不能。”关海沧站了起来,穿上了衣服,“明玉,你好好休息吧。我去营里看看。”

白明玉伸手去抓他,却没抓到,只能失神的看着他出去。屋子里炭火燃得旺盛,关海沧的被子却还是太薄。

关海沧走在厚厚的雪地里,到了僻静的地方,却把自己直接砸进雪里去,凭着飘落的雪花将他掩埋。以后他要怎么做,他该怎么做?却又似乎怎么做都不对。

他自然是不能再将白明玉推给别人的。他对白明玉做的那些,早就让白明玉没了与别人一起的可能了。可是就这样若无其事与白明玉像过去一样相处,他又做不到。他不能原谅自己,不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只要看着白明玉,拥着白明玉,就会教他想到以前的过犯。想到他对白明玉做过怎样残忍无耻的事情,想到他曾经怎样残酷无情的伤害过林泠风。

他这样的男人,也许早就该被女人千刀万剐,诛心剥皮。

这****,关海沧没回去。之后,关海沧就住进了营里,再没回到那间原本属于他的屋子。

~~~~~~~

“白明玉?你什么时候来的?”张剑亭看见一桌子丰盛的早餐的时候,实在欣喜。他快要被那些粗糙的食物把舌头都折磨坏了。

白明玉只笑了笑,脸色苍白。童宁来了,携浪来了。关海沧,却又不见了。

“宁儿,你五叔,大约在营里。你把这些,带给他吃吧。”白明玉装了个食盒,递给吃得不亦乐乎的童宁,“还有这些酒,拿去分给兵士们。天寒地冻的,喝些酒暖身子。”

“好”童宁还塞着一口面果子,一面站了起来去拿食盒。

携浪也跟着童宁起来,随着童宁出去了。

张剑亭瞅着白明玉,皱起了眉头:“你和关海沧,又怎么了?”白明玉来了,身为丈夫的那个却没来吃早饭,这又是什么情况?

“没什么。”白明玉淡淡的,只是呼吸略有些重,似乎十分疲累,“倒是你,宁儿现在怎么都不和你说话了?”童宁对张剑亭的冷淡白明玉也是看得一清二楚的,那少女似乎在赌着气,连看都不看张剑亭一眼。

“她生我气不是当然的么?”张剑亭不以为意,“这样也好,趁早绝了她的想法,对谁都好。”

“只希望,她别像我这么傻……”白明玉喃喃自语。守着个男人,无望的守了多少年,又奢望的守了多少年。到头来,仍是个不敢相见的样子。即使成了夫妻又如何?关海沧一日不能原谅他自己,他们的关系一日都是尴尬。

张剑亭还想说什么,可是看见白明玉一脸的悲怆模样,却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童宁却回来的早,食盒依旧,连盖子都没打开过:“大姐,没找见五叔呢。”

“他不在营里?”白明玉诧异。

“别提了,我和携浪到处都找遍了,就是没见着人。”童宁委屈。

白明玉想了想:“罢了,也不用找了。一会他一定会去营里的。无论发生什么事,责任他都会一肩担起来。张公子,你过去的时候,替他把这食盒带上吧。”

“你呢?”张剑亭问。他看着白明玉似乎身体并不大好,瞅着没了往日的精神,有些虚弱。

“我有些累了,想先歇歇。”白明玉拖着身子,回去了关海沧的房间,躺在床上。她觉得自己身体有些烫,偏偏又冷得厉害。再迟钝也明白了,她怕是感染了风寒了。本来雪地里赶了一日夜的路就太勉强了,关海沧的被子又薄,她算是被冻了半夜的,果然就不行了。

昏昏沉沉的睡了许久,听见外头有人敲门。

“进来。”白明玉挣扎着,从床上半探起身。这一躺下发现,实在病得有些重了。

进来的人宛如冰雕,却抱着一床厚被子:“殿下,侯爷让我把被子给小姐拿来。说怕小姐会冷。”

“嗯。放下吧。”白明玉见是携浪,放松下来。撑不住,躺倒了。

携浪抱着被子放在白明玉的身边,才注意白明玉不对劲:“殿下,你怎么了?”

“没事。”白明玉指着墙上,“昨儿你给他围的黑毡子斗篷,你给他拿去。他外头穿着铠,最容易透冷气的。”

携浪猛地跪在地上:“殿下,昨日是我僭越了我……”

“别说了,起来吧。”白明玉伸手要拉携浪,手上却没劲,“你别想太多。那斗篷挺好的,挡风又保暖。我以前都没想到过,倒是你周到些。”

触着白明玉的手,携浪发觉那手上滚烫:“殿下,你病了?”焦急了,忙起来去探白明玉的额头,已经是跟个炭火盆一样了,“我去找侯爷”

“回来”白明玉紧拉住携浪,“别给他知道。我现在,不想他知道。”

“可是殿下你……”

“携浪,不但是他,就是宁儿和张剑亭,也别给他们知道我病了。”白明玉拽着携浪不放,“携浪,帮帮我吧。像披云当年那样,帮帮我……”()

第一卷 当垆沽酒 第三十三章 暴雪 第三十三章 暴雪

张剑亭提着食盒在营里转了几圈,就是没见着关海沧的人。怪道童宁回去得快,营里几乎都要没人了。是关海沧拉着去出早操了?张剑亭琢磨着。那人从来不给人喘气的,即使是这样的大雪天里,也没放松过对兵士的训练。虽然他们都明白,到了冬天,雪越积越厚,北狄骑兵也不敢来犯——马蹄子在雪地里陷进去,那就是活靶子。

然而照着往日出操训练的路径走了一遭,除了把张剑亭自己冻得够呛之外,还是没见着人影,连兵士都没见。不得已回了营里,四处抓人,怎么也得把关海沧刨出来。

恰恰见着关海沧的亲兵,抱着床厚被子过来。

“关海沧呢?”张剑亭好不容易抓着人,自然要问明白了。

“张公子,正好”那亲兵一见张剑亭就乐了,把被子塞在张剑亭怀里,“将军教我把这被子给殿下送去呢就烦劳张公子跑这一趟吧,我还得回去”

“你去哪?话说清楚了”张剑亭揪着人衣领,又把被子丢回去,“关海沧人呢?送被子他怎么不自己去?晚上回去的时候带过去不就完了?还教你跑这一趟?他什么意思?”

“我们将军忙着呢”亲兵撅嘴,瞥了张剑亭一眼,“从昨儿半夜就没歇着了。”

张剑亭听着蹊跷,忙问:“说,究竟怎么回事”

亲兵委屈,又挣不脱张剑亭的手。那年轻的公子哥儿看着俊俏风雅,却也有一身本事,连自家将军都赞不绝口的。他可没能耐从张剑亭手底下走脱:“这场雪太大了,又接连下个不住,昨儿晚上把民房压塌不少了。有一处整条街全塌了,把人砸里头了。还有的地方因为烧着炭火,塌的时候走了水,也连带着烧着了一片。另外零零散散的小处还不少。昨儿城里人仰马翻的,将军带着人到处抢救呢”

“有这事儿?”张剑亭愣怔。他跟着关海沧打过几仗,不得不佩服在战场上那人居然厉害成那样,光芒大盛。远比往日见着他与人单打独斗时炫目得多。也因此跟着关海沧学了不少东西。不过,学的也都是行军打仗的。却没想到,连民政的事关海沧也要管。

“张公子,我……”

“你去把被子送去我找关海沧”张剑亭话音未落,人已不见了,留着那亲兵一个孤零零的雪地里站着。

风雪卷人,扑扑腾腾的睁不开眼。那大雪粒子砸在人皮肤上,生拉拉的疼。雪积了早到了人大腿了,想走路都艰难。也有的人家被封住了门,出去都做不到。这是一场暴雪,超出了人们的想象。

张剑亭就见着一群人在瓦砾里头拼命的抢救挖掘,却根本看不清哪个是关海沧。

“关……”一张口,被雪塞个满嘴。一阵风把他的声音全扑回去了,呛个透心凉。

“张公子”倒是有人认得他的,急匆匆来找,声音里透着焦虑,“张公子,你劝劝将军休息一下吧他从昨儿晚上就没歇过了一直带着人干呢他安排了别人轮值,偏自己不歇着我们怎么说都不行”

“关海沧在哪儿呢?”张剑亭可算是轻松了不少,顺手把白明玉的酒递过去,“这是白明玉教我给你们带的,说是天寒地冻的,给你们喝了暖暖身子。”

“白明玉?那是谁?”那不过是个小兵,哪里知道白明玉的名字?就是关海沧的名字,也都是这一阵子被张剑亭一口口的叫着,才教他们记住了的。他们这才知道,原来虎威将军叫‘关海沧’。

“霜镜公主”张剑亭被噎住了。军里到处传着虎威将军和霜镜公主的事迹,可就是没人知道那两个的本名,也算教他开了眼界了。

“妈呀霜镜公主也来了?”小兵吐舌头,吓着了,抱着酒,却忘记该做什么表情了。

“快带我找关海沧”张剑亭却没忘他的目的。

小兵忙颠颠的带着张剑亭找人。翻过了几处瓦砾堆,终于在一处岌岌可危,看样子马上还会再次倒塌的房子里看见了关海沧。

关海沧并没穿着铠。铠甲适合打仗,然而终究太重,不适合日常的动作。来这边抢救百姓,关海沧就把铠放在营里了。然而他也没披着斗篷,穿着大氅棉衣,就一套黑色的劲装,看着就单薄。偏那人无知无觉,狠命在瓦砾里挖着。

有小孩子的哭声微弱的传出来,就在瓦砾里头。

“别急,叔叔一会就把你抱出来。”关海沧干得凶狠,声音却温柔。

“叔叔,腿疼。”小小的声音抽噎着,“我冷……”

“乖,再忍忍。一会带你去炭火旁烤火。”关海沧十指都是血,浑然不觉。他衣裳汗透,贴在身上,被北风一吹一冻,又结了层冰。

一双手过来帮忙,将块大石头搬走。

“谁教你们来的?”关海沧也没见着人,怒吼,“这房子眼见着要塌了,你们还不躲远点”

“是我。”张剑亭难得没跟着关海沧顶起来。

关海沧见是张剑亭,也就不再多说,两个人一起忙。

终于见着那小小孩子的脸了,冻得通红,抱着小身子在瓦砾里头坐着。他的一条腿被砸在房梁底下,拔不出来。张剑亭忙把自己斗篷脱下来,包在孩子身上。

“叔叔,腿疼……”小孩子哭着揉眼睛。

“忍忍。”关海沧摸了摸孩子的小脑袋,过去察看。那房梁承重,若是一搬开,本就摇摇欲坠的房子就要立刻全倒了,非得把三个人全砸在里头不可。

“怎么办?”张剑亭望着关海沧,不知所措。不是没办法,把孩子的腿锯断了,就能把人带出来了。然而那太残忍,张剑亭不敢想。

“张公子。”关海沧想了想,“你抱着孩子。一会我把房梁搬起来,你立刻带着孩子出去。你轻功好,应该能办到。”

“我轻功再好,也没法躲过倒下来的房子。距离太近了。”张剑亭恨声。

“自然会给你时间的。”关海沧笑着,“我应该能扛一会。”

“你当你自己是什么?黄铜浇出来的柱子?”张剑亭大吼,指着头顶的半边墙,“那些一起砸下来,就是你也得受伤”他没敢说得更严重,即使应该会更严重,要了关海沧的命也不稀奇。

“张公子,孩子要紧。”关海沧没再多说,弯腰抱住了房梁,“张公子,准备好了?”神色严厉。

张剑亭被那气势给镇住,再不多话,将孩子抱在自己怀里,随时能走:“好了。”

关海沧对着孩子一笑,臂上用力,生生把那还担着半边墙的重量的房梁给搬了起来。

“哗啦啦”的房子胡摇乱响,瓦砾碎石噼里啪啦的掉。轰然一声,整个倒了下来。

张剑亭抱着孩子站在雪地里,身上全是灰土。立刻有人接过了他怀里的孩子,护到一边诊治去了。张剑亭却有点发呆,盯着那一堆废墟。

过了一小会,房子塌倒时带起的尘土被雪浇下去了,那堆瓦砾又摇了摇。

张剑亭惊喜:“关海沧”

瓦砾堆又动了一下,被撑了起来,一个灰扑扑的大汉从里头站了起来,笑着:“有劳张公子挂心了。”关海沧走到雪地里,拿雪擦了把脸,才算是把模样露出来。

“你没事吧?”张剑亭不禁跟在关海沧身边问。

“没事。”关海沧淡淡的,往下一处危险的地方走,继续跟着兵士忙着救人,还有精力跟张剑亭攀谈,“张公子怎么过来了?”

“你衣裳呢?”张剑亭没理关海沧的话茬,瞅着那人穿着劲装就在雪地里到处晃悠。

“不知道。”关海沧还能笑出来。

“将军的衣裳都给百姓用了。”有跟着一起干活的兵士接话过来,“见着有那冻着的,尤其是孩子,将军就把衣裳脱了给人。结果他自己就剩这么一套了。”

“张公子,你劝劝将军休息吧。铁人也没他这样的”又有人来接话,“将军连早饭都没吃呢”

一句话提醒了张剑亭:“糟了,白明玉给你准备的食盒”这时才反应来,那食盒都不知道被他放哪儿去了。四下里一看,除了瓦砾就是白雪,哪儿有食盒的影子啊。

关海沧听了那名字却黯然了,暗地里攥紧了拳头,才觉得手上疼。一翻开看,指甲都剥落了,一双手上全是划伤,跟血染的似的。关海沧没作声,继续搬着砖头木头。仗着他力大,别人搬不动的,他都一肩来扛。

出乎张剑亭意料的,竟还真有人替他管着那食盒。一个看来羞怯的小女孩,提着那食盒递过来:“哥哥,你找的是这个?”

“是,多谢”张剑亭欣喜,“我还以为丢了呢”

小女孩低着头,绞着自己头发:“方才,哥哥和叔叔救我弟弟的时候,这食盒就被放在一边了。我看弟弟被救了出来,可是哥哥和叔叔一起走了,把它给忘了。我就拿着,跟在你们后面……”

张剑亭开心笑了,问:“你弟弟怎么样了?他的腿……”

小女孩含着眼泪,却摇着头笑:“弟弟腿折了。可是大夫说,养一养,虽然不能跟过去一样了,可还能保住大夫说,都是因为哥哥和叔叔救人及时,才保住了那条腿”

张剑亭却没法像小女孩一样开心,沉甸甸的,压得他难受。

第一卷 当垆沽酒 第三十四章 赎 第三十四章 赎

“将军”张剑亭听见有人惊叫。

他回头一看,就见着几个人簇着关海沧,有人关切的扶着那人。

“我没事,你们别大惊小怪的。”关海沧一摆手,把人推开,“继续干,都别停手。这里头关系着人命呢。”

张剑亭忙回身去找关海沧:“你怎么了?”看过去,那人脸色确实瞅着不好。

“张公子,你快带将军去休息吧”有兵士声音带着哭腔,“方才将军差点晕倒了”

“哪有的事胡说”关海沧呵斥。只是身子瞅着就不大稳了,晃了几晃,才又站住,还要继续干活。

张剑亭一拉人,说什么不教人再干了,死拉硬拽着拖走:“你当自己铁人呢?”手上一着那人的胳膊,顿时觉得湿腻腻的。再一看,竟都是血。咬牙切齿的仔细瞅过去,才勉强在黑衣服上辨出来,原来早被血染了,“你仗着自己衣服是黑的,就来糊弄人呢?你都伤成什么样了回头非把白明玉心疼死不可”再不给关海沧申辩挣扎的机会,只闷着头拖着人走。

小女孩乖觉,替张剑亭提着食盒,一路小跑的跟着:“哥哥,我家人都在那边的帐篷里,里头生了火了,教叔叔到那边歇着去吧”

张剑亭就跟着小女孩引的走,将关海沧塞进帐篷里。

那帐篷里挤了满满的人,一眼看见张剑亭和关海沧进来了,忙给腾出地方来。被他们两个救了的小男孩也在里头,在个****的怀里躺着。

“恩人”****和一个汉子跪在张剑亭和关海沧的面前,不住的磕头。

“起来”关海沧忙去拉人,“都是我们该做的”

张剑亭一使劲,把关海沧推在炭火边坐下,顺手把跪在地上的人拖起来:“有大夫么?给这蛮牛看看”关海沧是怎么伤的,他大致心里也有数。不知道他来之前关海沧是不是也干过同样的事,但是肯定的,为救那孩子关海沧生扛了一阵倒塌的屋子,定然是伤得不轻。

“我是大夫。”颤巍巍的小老头过来,“是这位先生病了?”

“病?”张剑亭冷笑,“关海沧,你还不把衣裳脱下来?还想瞒人到什么时候去?我告诉你,今儿你要是不把伤看好,我就不教你再去忙外头那一堆人,都等着你指挥呢”

关海沧无奈,拗不过那年轻公子,只能把上衣脱了。

整个帐篷里三十几号人,全跟着倒吸冷气。后背上血肉模糊,都被砸烂了。

“跟我回去”张剑亭不等大夫动手,先揪了人走,“你别干了回去养伤去”

关海沧这却是万万不能应的:“张公子,我走了,这边谁来主持?不能离开的。”

“不是还有白明玉呢?她难道不行?”张剑亭话一出口,又闭住了。

关海沧顿了一下:“明玉,眼睛才好,别教她劳累了。这边的事,张公子也先别教她知道了。不然,她一定要来的。”

张剑亭也就不再争,看着那老大夫给关海沧裹伤:“你和白明玉怎么了?我看她早上脸色不好。”

关海沧无言,一颗心如被凌迟。

小女孩又把食盒递了过来:“我刚刚热过了,叔叔,吃了吧。他们都说,叔叔你没吃早饭呢。”

食盒里的东西喷香。小面果子精致得跟画出来似的。还有一碗大骨萝卜汤,热腾腾的浓香。

就是帐篷里的人再不开眼,也知道这新进来的两个人是富贵人家的。不说别的,就是拿衣裳料子就够他们瞧的了。再加上这些个饭食,更不是一般人家吃得起的。原本他们这些穷人家对富贵人家的有些敌意。然而见着那一家子千恩万谢,说是孩子是那两个人救的,也就化解了些。然而仍是疏远了,只有被救的小男孩一家还肯凑过来。

“哥哥,你们是什么人呐?”小女孩眨着大眼睛,忽闪忽闪的问,“我看见那些人都对你们尊敬得不得了,可听你们话呢”

张剑亭明白,与其说是听他的话,不如说是听关海沧的话。他也就是个假着虎威的狐狸罢了:“那是他厉害,关我什么事?”

“我们不是什么人。”关海沧却笑着答,“我们是要替你们办事的人。照顾你们,帮助你们,尽力让你们过得好,这就是我们的职责。”官管民,这个管,却绝不仅仅是命令百名做事,更多的,应该是管顾百姓的情况。

有人嗤之以鼻。关海沧不以为意。

帐篷猛地又被掀起来了,一个冰雕似的女子抢进来,噗通就跪在了关海沧的面前:“侯爷,殿下病了”

“病得可严重?她怎么样了?”

“白明玉怎么病了?厉害么?”

两个男人几乎是抢着说话。

“侯爷,大夫说殿下是染了风寒,又兼心力交瘁,是以病倒了。”携浪不敢看关海沧,低低的说着,“殿下不教我告诉侯爷,也不教我告诉张公子和郡主。可是……殿下一个人在屋里躺着呢,烧得厉害……”

“关海沧,你快回去”张剑亭不由分说的推人。

“不行。”关海沧痛苦合目,“我不能。”

“怎么不能”张剑亭恼怒,“你是她丈夫,她现在病得厉害,你倒不去看了?难道她此时不是最需要你么”

关海沧摇头:“张公子,明玉病了,我更不能离开这边。我若是走了,这边连个可以代替主持的人都没有。明玉有大夫治疗,有携浪照顾,她的病很快会好起来的。可是这边,一时一刻都耽误不得。孰轻孰重,张公子,难道还不明白么?”

“你就是这么当她的丈夫的?”张剑亭火冒三丈,“你也好意思当她的丈夫关海沧我看错了你我当你可以照顾她的我当你是能够好好爱护她的谁知你根本不是关海沧,我原想等一年来看,看你是不是能给她幸福快乐。可是照今儿这样,我不等了关海沧,我要把白明玉抢走”

“张公子,对不起。”关海沧听了,却是苦笑,却更坚毅,“明玉是我的妻子,我不会再将她让给任何人。”他深深吸了口气,“我是混账,是畜生。可是,她是我的妻子,我是她的丈夫,这一点,永远不会变。张公子,这一次,我绝不让她。”

张剑亭听着却觉得蹊跷。关海沧确实在对白明玉的事情上做得很糟,但是他为人向来光明磊落,混账、畜生这样的词,无论怎样也是用不到他身上的。然而关海沧却以此自称,实在诡异:“关海沧,你和白明玉到底怎么了?如果你不能好好待她,为什么不能再让她?你之前难道不是一让再让的么?”

关海沧不再理会张剑亭的话,却对携浪吩咐:“携浪,这些日子有劳你照顾她了。替我,给她带个话。过些日子,我一定回去。别说这边的事,我不想她再来操心这边。”

不说这边的事,白明玉对他过些日子才回去会怎么想?他突然明白了为何白明玉一直瞒着他,不教他知道他曾经做过的****不如的事情。白明玉的用心和其中受的委屈,远比他这次所作的,更深沉,更痛苦。他可以不原谅自己,可以过不去自己这一关,却绝不能再因此伤害白明玉。履行丈夫的责任和义务,仔细的呵护白明玉的情感和人。无论要被怎样看待,无论心里怎样憎恶着自己,他都不能再给白明玉带来任何的伤,不能像当年对林泠风一样,教白明玉独守空房,因着他对自己的惩罚,而教白明玉伤痛。

“是。”携浪深深低头,看不清表情。

~~~~~~~~

当白明玉再次见到关海沧的时候,已经是十天后了。白明玉的病好得差不多了,只是身子还虚弱。

那场暴雪停了,带来的危害还远远没有解决。然而关海沧终于可以离开现场,有时间回去看白明玉了。

“明玉。”关海沧推开门,屋里的炭火燃得旺盛。

携浪看见关海沧回来,忙离开了,替那两人关好了门。

白明玉正靠在床头吃着晚饭,见到关海沧却是意想之外:“你,回来了?”

“嗯。”关海沧脱了外套,在炭火旁烤了一会,教自己身上暖了,才过去坐在白明玉的身边,把人拥在怀里,一点点的喂她吃饭。

白明玉的眼泪止不住,滴在关海沧的手上。

“明玉,对不起。教你久等了。”满身满心的疲惫,比不上他对自己的鄙弃厌恶。他觉得自己肮脏得令人作呕,却要撑出一个笑脸,撑出一片温柔,面对白明玉。

白明玉只窝在人胸口,汲取着温暖。她知道,他回来了,就是永远不会离开了。她开心,尽管仍是不知道,他究竟是为了责任多一些,还是因为感情多一些。

这****,关海沧真真正正的要了白明玉。温柔得像捧着一颗明珠,笑着看着她,欣赏她的欢乐欣喜。

尽管,他的心里,恨不得将自己戳得千疮百孔。他怎么能让这么肮脏的自己去碰白明玉?怎么能教这么卑鄙的自己去亵渎白明玉?

白明玉很高兴,她真的,属于他了。()

第一卷 当垆沽酒 第三十四章 心路 第三十四章 心路

白明玉躺在关海沧的怀里,静静的听着他的沉默。她的手轻轻抚着关海沧的胸口,那里裹着厚厚的白布,只不知伤是在身前还是身后。

又岂止是胸口,关海沧全身上下,都有裹着白布的地方。一些没被包裹起来的地方,也有着明显的冻疮。

“你怎么了?伤成这样?”白明玉心疼的问他。

“没什么。操演的时候不小心。”关海沧淡淡的回答。却转来问她,“你累么?你身子没好我就……怕你累着。”

白明玉摇头:“你不是,自己……”

关海沧轻吻了白明玉的额头:“哪有自己故意伤了自己的。你别多想。你不发话,我不会对自己乱来。”

白明玉点着头,紧紧搂着他:“这些天,我一直后悔,不该给你说的。我该信你的,信你不会是为了那样的事情在意的人……”

“你早该教我知道的。”关海沧却掩住她的口,“也不会委屈你这么多年。”

“我不希望,你娶我,是因为责任。”白明玉坚决,目光炯炯的望着他,“我要的,不是你的责任。”垂了头,手指在他小腹上画着。

关海沧的小腹并没有伤,坚实的肌肉扁扁的腰身,八块腹肌凸显着,配着颜色,硬如黄铜。

关海沧抓住了白明玉的手,不教她继续:“明玉,别这样。”

“海沧,别为难自己。要是心里过不去,就别来迁就我。”白明玉轻轻的说,“我,并不希望,你教自己难过。”

“怎么会呢。明玉,你想多了。”关海沧淡然说着,心中却不是滋味。果然是白明玉最了解他,知道他的所思所想。

“我从未恨过你。从未怪过你。”白明玉在十天里想了良久,却不知道要怎么抹去关海沧心中的难捱。思来想去,却只有把自己的情感倾诉给他,希望他能明白,“我唯一伤心的,是没能保住,你的孩子……若是那时,我不那么逞强,孩子也不会……”

关海沧抱住人:“孩子还可以再要。那个时候你没事,才是我欣慰的。”

“海沧,我喜欢你,已经十年了……”白明玉下定了决心。

关海沧震惊,不敢置信。

“从我第一次见到你。那一天,你骑着黑马,一身的玄色铠甲,在敌阵中冲出来的时候,我就……”白明玉吸了口气,笑了,“你可知道,你这样厉害的将军,对第一次上战场,还是个少女的我来说是多么大的冲击。你呀,从来不自知。无论到哪,都有多少女孩儿跟着人打听,那个一身黑色的年轻将军是谁?然后我就嘲笑回去,别肖想,人家已经有妻有子了。还恩爱得很呢”白明玉的身子半挂在关海沧身上,“其实,最肖想的,是我……”说完笑着,“海沧,能够与你夫妻,哪怕只是****,哪怕被你误认,我也是心甘情愿。你实在,不必为此自责的。”

十年。白明玉为他守了十年,等了十年。而这十年,他对白明玉,又是如何?他总是自以为是的想着为白明玉好,却实际上,辜负了她的青春,辜负了她的心:“明玉,我不是你想的那般好。”关海沧苦笑,“我不过是个懦夫,是个****不如的混账罢了。”

“海沧,你……”

“对你,对风儿,我都不是一个好男人,好丈夫。”关海沧截断了白明玉的话,轻轻拍着白明玉的背,“睡吧。你该好好歇着的。我明儿还有事,晚上不知能不能回来,别等我。”

白明玉昏昏沉沉睡了。关海沧的怀抱极温暖,教她眷恋。

关海沧抱着白明玉,却是****无眠。他不能原谅自己,听见白明玉讲的越多,他越憎恨自己。他能做的,唯有好好的呵护这一个人儿了。

天还未亮,就有人来敲门。小声的叫着“将军”。

“怎么了?”白明玉模模糊糊的问着。

关海沧却给她拉上被子:“没事,我去看看。”

白明玉迷迷糊糊的听着,虽然声音极低,可能隐约听见有什么“打起来”,“放粥”的字眼。其实若是原来,她本不该听见这些的,只是这阵子眼睛看不见,耳力却练起来了,比过去敏锐得多。

不一会关海沧回来了,窸窸窣窣的穿了衣裳,又来跟白明玉道别:“明玉,有点事,我去看看。晚上教宁儿和携浪陪着你吧。我不定回不回得来。有什么事,教张公子去找我,他知道我在哪。”

白明玉牵着他手,痛惜:“海沧,被把自己累坏了。”

“嗯。”关海沧笑着拍白明玉的手,挣了出来,走了。

白明玉又睡了一阵,携浪给她端来药喝了,又出了一回汗。到下午,倒精神好了起来,要出去走走。

“殿下,你身体还没大好,别再冷着。”携浪低眉垂首,面无表情,“侯爷会担心的。”

“没那么弱的。”白明玉轻轻笑了,“我本来就被拘得够久的了。也该出门走走了。携浪,你要是不放心,就陪我去城里转转吧。”

“这……”携浪犹豫了。城里?现在到处都忙着呢。好不容易能救的人都救出来了,还得重新建房,不能让百姓在这种冬日里露宿街头。关海沧还特别吩咐了开仓放粮,怕遭了灾的百姓饿着。关海沧总合坐镇,大大小小的事情都一手处理。虽然张剑亭也帮着,可终究有限。何况关海沧特别吩咐了,不想给白明玉知道这次的事情,不想她劳累。

“我也要去”童宁不知从哪出来了,也拉着携浪的胳膊,“教我们去吧张剑亭都好几天没见着影子了”虽然见了她也是不理人,可真要是不见了,她却实在想得紧。张剑亭的意思她已经明白,可教她就那么放弃,她也没法认同。

携浪为难,难得的显出了愁郁来。

白明玉却笑了:“携浪,海沧和张公子究竟做什么呢?若只是海沧不见也罢了,为何张公子也不见了?”

携浪仍是不语。

白明玉板了脸:“我知道,我教你做什么,你是不肯听的了。我教你别告诉海沧我的病,你也不肯替我瞒着,都告诉了他。然而海沧吩咐的,你无不听从。他教你瞒着我的,你就半点也不给我透露。”

“殿下”携浪跪在雪地里,不敢起来。

“就是你什么时候听我和大姐的话?就只有五叔能指挥动你”童宁跟着帮腔。

白明玉斜了一眼童宁:“宁儿,你也好意思说。我对你说的话,一样没有你五叔的话好用。你们一个个的都这样,谁也别说谁。”转头,“携浪,起来吧。我病早好了,今儿要在城里看看。反正不管你说不说,我都会知道了。”

携浪见白明玉走,忙起来跟在后面。

“你别跟着我们。”白明玉冷冷的,“我们自己去。我也不教你为难。”说完再不理携浪,带着童宁出去了。

童宁还回头对着携浪做了个鬼脸。

残垣断瓦,教白明玉看了心疼。这些天,城里百姓过的是怎样的日子?

雪地里,还有人架着锅烧着火,里头稀疏的米粒随着水滚着,烂掉的白菜叶子也跟着在里头飘了一条。

童宁看得凄惨,紧紧挨着白明玉:“大姐,他们好可怜……”

“嗯。”白明玉应了,看见一处有人放粮,不远的地方还有人放粥。她记起了早上听见的,不觉走了过去。

放粮的兵士并不认得白明玉,也不认得童宁。

“虎威将军在哪?”白明玉径直过去问。

“虎威将军?”小兵瞪着眼睛,“你找将军有什么事?”警惕的打量着,“我可说好了,想跟虎威将军求情是不可能的犯了事就要罚,虎威将军说了,王子犯法庶民同罪”

“你说什么乱七八糟的?”童宁听得莫名其妙。柳眉一竖,作势要打人,“我要找五叔呢快说,他在哪儿?”

白明玉知道里头有蹊跷,却拉住了童宁,并不多话:“该罚的,自认不能减轻。我们只是想见见虎威将军而已。”

“呵呵,不会是又一个被将军迷住的吧”那小兵却笑了,“将军可是有妻室的,别胡想了你这样的,今儿都来了好几个了”

“什么跟什么啊”童宁恼火,“你快说明白,怎么回事虎威将军是我五叔我要见他”粉拳已经抡过去了。

“妈呀”小兵一缩脑袋,躲过了童宁的一拳,“真的假的?从来没听过虎威将军有侄女的”

“废话真多”童宁一拍桌案,“快说,人在哪儿?”

然而这边吵着,周围就有人围了过来,指指点点的。

“你真是侯叔叔的侄女?”有个小女孩凑了过来,怯生生的问。她看起来不过六七岁,有些小小的胆怯。

“当然了”童宁骄傲,随后才反应过来,“侯叔叔是谁?我五叔才不姓侯”

“我那天明明听着人家叫他‘侯爷’的不姓侯姓什么?”小女孩争辩。

白明玉听了失笑。这边的人里头,只有携浪是叫关海沧“侯爷”的。军里都叫他将军。那孩子大约是把携浪对关海沧的称呼,当做是关海沧的姓了。见童宁还要争,忙唤住她,反而蹲下去看着小女孩:“那你能不能告诉我,侯叔叔在哪?我们真是他的家人。”

“好,我带你们去张哥哥也在一起的”()

第一卷 当垆沽酒 第三十六章 放粥事故 第三十六章 放粥事故

“张剑亭也在?太好了”童宁欣喜,跟着小女孩就要走。

白明玉却没立即动身,反而与放粮的小兵攀谈起来:“今儿放粥到底是怎么回事?竟把虎威将军都惊动了?”她状似不经意的问着。

“小姐竟然不知道?”小兵诧异,“你们真不是来求情的?也不是早上被我们将军迷住的?”

白明玉却想叹息,她被虎威将军迷住十年了:“是不是的,有什么关系?求情我自然是不会的,到底是什么人犯了什么事,我还不知道呢。”

小兵听了倒咧嘴笑了:“你们没见着今儿将军威势呢那叫一个厉害别说姑娘小姐们,就是男人们,谁不竖着拇指佩服呢我看呐,下次征兵,来报名的,得比从前多一倍呢”他说得洋洋自得,倒好像那威势凛然的是他自己似的。

“到底怎么了?”连童宁都被扯了好奇心出来,“五叔又干了什么事了?”

“这些日子暴雪压塌了民房,不少百姓受害。将军和张公子就跟郡守说了,要开仓放粮。有那不能开火的,便放粥。好歹得教百姓把这阵子度过去。郡守倒是满口应着,谁知竟捡些霉烂的米来放,里头还掺了不少沙子。熬出来的粥根本一股子馊味,没法吃。早上的时候,就有百姓不满了,抱怨了几句,谁知道被郡守的人听见了,竟来打人。结果引起百姓暴动。幸好及时找了将军来,不然,怕不能收拾呢”小兵嘴上不闲着,恨不得把事情都一口气说完。

“我当是多大的事呢”童宁却不屑,“不过是点子小事,五叔来了自然都平了,又是多值得骄傲的?”

“侯叔叔可厉害呢不许你说侯叔叔”小女孩却不满了,对着童宁生气。

在白明玉听来,也确实不是什么大事。关海沧一力摆平了,自然得很。

“你们知道什么?”小兵恼火,白了童宁和白明玉一眼,“那郡守蛮不讲理,见着将军来了,根本不理睬。还说什么,如今将军既没有爵位,也没有职位,当还受着陛下宠呢?不过是被贬来的,天天耀武扬威的,也不害臊”

白明玉和童宁同时脸上变色,如今的关海沧确实正是无爵又无职。能够指挥得动边关将士,不过是因着童揽江密信与将军们知悉,再加上往日的声望罢了。军中都佩服关海沧,乐于听他的。然而郡守却不会买他的账。

“好大的胆子”童宁勃然,“郡守人呢?我现在就夺了他官”

白明玉按住童宁,继续问着小兵:“然后呢?发生了什么?”

“将军什么也没说,直接叫了身后跟着的兵士,教他们直接去开仓,以后放粮的事情都由我们边军来做,不教郡守再插手。”

“如此,其实越职了。”白明玉沉吟。却也明白,不这么办,也没什么别的办法。若是关海沧爵位仍在,吩咐郡守一声,就算借郡守十个胆子,也不敢乱来,“想必郡守必然不会同意的。他又是怎么做的?”

“小姐说的真对,郡守可蛮横着呢说什么也不教我们动粮仓。还说将军带领暴民造反,藐视朝廷命官,要把将军捉起来呢”小兵紧跟着讲,说得口沫横飞。

也有不知道早上的事的,这时也围了过来,仔细听着。

白明玉听到这里却冷笑了。真是一个个的都是仗势欺人的。看着关家现在式微,倒是耀武扬威起来了。关霆关霖在宫里头被欺负,到了外头,小小的郡守也敢骑在关海沧头上了。真当着虎威将军的名号是唬人的呢?然而她也知道,有那么一起子人,定然要说虎威将军和霜镜公主的功劳不是自己挣来的,都是因着与皇帝的关系亲近,被让来的。不然怎么人家的官爵都比这两个高呢?尤其是虎威将军,外头传的什么不堪的都有,倒也真有人信。这一次见着虎威将军失宠,自然有那起子小人来狠踩了。

“将军当时就说,好,我今儿就教你来审就在这里审”小兵继续眉飞色舞,“将军说,你说我煽动暴民造反,你便拿出证据来,若是你审得不明白,却别怪我不客气那郡守气急败坏,命人要把将军抓起来,下在牢里。将军就只站着,多少人来抓他搬他,他都纹丝不动的。将军就跟郡守说,今儿要审,就在这儿审,否则别怪他先不留情面。”

童宁鄙弃着:“那郡守也真敢自讨苦吃还敢动五叔了真当着五叔是吃素的呢?”关海沧为人和气,然而发起威来,却绝非常人能比。不然怎么就叫“虎威”了呢。

小兵嬉笑着:“可不是吃苦头呢郡守没办法,就在这里审人。然而无论说了什么,都被将军驳回去,审到后来,全变成将军对郡守的质问了那叫一个痛快所有人都看傻了眼了”

“嘻,那当然不然皇伯父也不会总被五叔气得七窍生烟呢五叔说起话来也不是简单的”童宁捂着嘴笑,高兴得很。

“郡守说不出来了,将军就开始说话了。今儿你审完了我,我倒也有些东西想问问你。将军说完,回头就教他的亲兵拿了一摞子文件出来。将军就问郡守,这些事郡守要怎么解释。郡守吓傻了,脸比那纸片还白,当时就坐地上了。”小兵笑嘻嘻的,“后来我们才知道,将军拿出来的,都是郡守渎职的证据,贪污受贿,欺压百姓,全都在里头呢将军看见郡守没话了,就从怀里掏出个印出来,交给郡守看,郡守吓得跪在地上一个劲的磕头。将军也不理他,直接除了郡守的职,教给下在牢里。还有那些个平日帮着郡守作恶的,也都一起下在牢里去了”

白明玉听了诧异:“印?他还有什么印?”怎么有这东西,她全没点印象呢?

童宁忙吐了舌头,悄声说:“大姐,是皇伯父教我带给五叔的。怕他调动军队的时候有不服管的,给他复职封爵的。只不过,这还没公布呢,暂时五叔说,还是先这样的好,也方便他查一些东西。”

白明玉失笑:“也真是亏他,竟然把郡守渎职都给查明白了。罢了。想来他本来没想这么快就动那郡守的,毕竟撤了郡守职暂时却没人可以代替。谁教那郡守自己撞过来呢。”

“今儿将军这一通,可是给百姓扬眉吐气呢有跟着郡守作恶的家人来找将军求情,希望将军能量刑轻些;也有不少人来打听将军的情况。嘿嘿。”小兵得意笑着,“往日都是张公子那样俊俏的受那些小姐们的欢迎,今儿我们将军可也威风了,不知道赢了多少芳心呢”

“贫嘴呢”白明玉摇头笑着,“罢了,宁儿,我们就去看看那惩治贪官的大英雄去吧。”

童宁忙找了那小女孩,跟着去了边军在城里临时搭建的指挥营帐。平时关海沧就在这里坐镇,晚上也都睡在这里,随时有事便好随时办了。

“五叔”童宁欣喜的一掀帐子进去了,谁知里头却没有关海沧,只有张剑亭伏案,行军床上还个四五岁的小男孩,看来一只脚包裹着似受了很重的伤,却还是调皮胡顽。

小女孩也跟着钻进了帐子:“哥哥,叔叔呢?叔叔的侄女来找他了。”

张剑亭头也没抬:“他晌午就去郡首府了。他除了郡守的职,一郡里大大小小的事都丢着呢,他不管谁管?”他听起来焦躁得很,似乎被案牍的工作磨得心烦。然而实在没有办法,关海沧不在,这边军里的事情就得他来办了,“要找他就去郡首府。”他知道童宁来了,也知道童宁好一阵子不理他了。这般没头没脑的说话,其实还是都说给童宁的。

“他什么时候回来?”

“白明玉?你也来了?”张剑亭倏然抬头,惊讶,“你身体好了么?”

“嗯。我没事了。”白明玉颔首,帐篷里瞅了一圈,也只有床上可以坐。那小男孩眨着眼睛瞅着她,她也就跟着小男孩一笑,随手摸了关海沧被子,仍是她来的时候关海沧原来的那套。关海沧给她换了厚被子,这床薄的却还是自己在用。

张剑亭索性丢了笔,靠在椅子上:“快晚饭的时候他就该回来了。你们要是想等就等等吧。”

“哥哥,她们真是叔叔的家人?”小女孩仰着脸问。

“是。”张剑亭随口应着。

“张公子也吃了不少苦吧?”白明玉看见张剑亭手指上也都裹着白布,“我看他伤不少,身上四肢也没多少好地方。怕张公子也差不多吧。”

张剑亭拉了拉衣袖,不耐:“我又不是他那般的蛮牛,怎么会伤成那样?”关海沧昨儿是回去睡的,跟着白明玉一处。白明玉看见关海沧的伤,不是理所当然的么?自然是全身都看遍了。

“张剑亭,你伤得怎样?”童宁原本要不理张剑亭,然而听见他受伤,心里着紧了,紧过去要看,上手就扒人衣裳,“你可别跟五叔似的,有什么都瞒着藏着的”焦虑担忧,一览无余。()

第一卷 当垆沽酒 第三十七章童宁 第三十七章童宁

“童宁你怎么一点也不检点”张剑亭紧护着自己衣裳,“你还是女孩子呢就这么来扒男人衣服?”

童宁被张剑亭说得一怔,讪然停了手。

“真是,哪里有半点女孩子样?粗野蛮横,刁钻任性”张剑亭皱着眉兀自说着,并没注意童宁的脸色。

“张剑亭”白明玉厉喝。张剑亭这话说得太重了,却是不该。

童宁退了两步,笑了一声,委屈又倔强,瞅着张剑亭:“我知道,你从来看不起我。我没女孩子样,又刁蛮,又粗野,对,我还不检点。反正,我在你眼里,就是一无是处。”又退了两步,笑容里却含着眼泪了,“你不想我缠着你,可以。我不缠着你。你说你不要做郡马,好。我不强求。可是,难道我连关心你的资格都没有了么?难道我担心你身体都不行么?难道,我连留在你身边看着你都不被允许么?张剑亭,你好残忍”吼了出来,转身跑出了营帐。

“宁儿”白明玉紧追了出去,怕童宁出事。然而走之前,却对张剑亭说,“张剑亭,宁儿的情,你可以不领。然而宁儿的心,不是给你践踏的。”

张剑亭望着帐篷的顶,几根杆子攒在中心,支撑起来。他如今也开始疑惑,自己做得到底对还是不对。究竟是关海沧那样拖着人更伤人,还是他这样明确的拒绝更绝情?

两双眼睛盯着张剑亭看,瞬也不瞬。张剑亭强对着那两个什么也不懂的孩子笑了一下,沉默无言。

“哥哥,要是累了,就睡一会吧。”小女孩乖巧懂事,察觉了张剑亭的疲惫。关海沧床上的男孩是她的弟弟,正是暴雪塌房那日被关海沧和张剑亭救出来的。他们家里姓李,父亲正是城里的工匠,现下正忙着盖房修房,母亲便是为工人们煮饭的。却是极淳朴的一家人,也不懂得关海沧和张剑亭究竟是怎样厉害的人物,只是知道那些当兵的都服他们两个。又见着关海沧和气,便日日把孩子托付在关海沧的帐里,晚上放工了再来接孩子。

张剑亭无奈叹息,也确实累得不行。索性听了女孩的话,真的伏案闭目养神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张剑亭又听见有人进了帐子来,小女孩轻轻的说着“姐姐,哥哥睡着了,别吵着他。他这些日子太累了,可辛苦呢”。却不知道进来的究竟是谁,他也懒得理了,并未起来。

轻轻的,一个毯子被披在张剑亭的身上,动作轻柔。隐隐的却能听见低低的啜泣。

“姐姐,别哭了。哥哥不是故意的。”小女孩仍是说着。

“姐姐,哥哥其实可好了。他脾气虽然急躁,可是待人极好的,常陪我玩呢叔叔就从来不陪我玩”小男孩也跟着说话。

“嘘。”轻轻的少女声音,“别吵了他。”即使在张剑亭的印象里,这声音总是那么的跋扈任性,此时也是温柔如水,“我走了。别教他知道我来过。”

“姐姐……”小女孩的声音听来很是替少女心疼,“哥哥不是故意的,你别生哥哥的气,好吗?”

“我不生他的气。要真是跟他气,早气不完了。”那少女听来是笑的,却含着淡淡的忧伤,“好了,我走了。你们自己玩吧。”

张剑亭听着,少女是离开了。他心里突然有些难过,觉得自己当真对少女太过分了。然而他又不想跟关海沧似的,生生拖没了别人的青春。既然不肯,还是痛快拒绝了好。就是待她此时狠些,就是被她恨了怨了,至少,还能教她趁早放弃了这段感情,去找别人。

又过了一时,有人进来了。

“张公子,还要装睡到什么时候?”白明玉的声音清冷,毫不客气。

张剑亭知道瞒不过,也就起来了。有些倦怠:“你想说什么?”

“宁儿回去了。”白明玉声线平平,简单叙述着。

“嗯。”张剑亭应着,淡然。

白明玉蹙了眉,又张口,想了想,却还是没说,只在床上坐下了,等着关海沧。

关海沧却回来的晚。原说是晚饭前就回来的,要与张剑亭回去用饭。然而将到了晚饭时,他的亲兵却来给张剑亭传话,说将军还得再忙一阵子,教张剑亭自己回去。

张剑亭瞅了白明玉一眼,只教亲兵说他等着关海沧。他如今也不想回去,不想面对童宁。虽然白明玉也等着关海沧呢,但总不会在关海沧这里住下的。晚上若是关海沧和白明玉一起回去最好,他便占了关海沧这地方。若是只白明玉回去,就算跟那蛮牛挤上一晚,也是没办法的了。

帐里点了灯的时候,男孩女孩的父母将两个孩子接回去了。张剑亭觉得气氛难捱,与白明玉同处竟是有些尴尬。他本来有心问问白明玉这几日的情况,然而才发生了童宁的事,他却问不出口了。

直到关海沧回来,张剑亭才觉得解脱出来。见着人进来,却先急着说话:“关海沧,你今儿是住这,还是回去?若是回去,你这里我先住了若是不回去,晚上我便跟着你挤一下我现在去吃饭,一会儿再回来”说罢急匆匆走了,却也不好留下打扰人家夫妻。

关海沧还没来得及与白明玉打招呼,就被张剑亭抢着说了一通,然后见着那年轻人跟逃也似的出去,倒教他一头雾水:“张公子?你……”话没说完,人已经不见了。再回过头,却正见着白明玉坐在他床上,瞅着他,清清冷冷的。心里一紧,忙扯了笑脸出来,“明玉,你怎么来了?”

“我若是不来,还不知道你们这几日都做了什么好事呢。”白明玉淡淡的,“怎么都不教我知道?我以为你这些日子是……”

关海沧忙笑着:“我与张公子也够了,你身体不好,才不想教你跟着操心的。”

白明玉轻轻摇头:“罢了。如今我也知道了,有什么能做的?便听虎威将军安排吧。”

关海沧想了想,却先问:“你身体,好得怎样了?”

“上阵打仗有些勉强。然而若只是案牍工作,倒也应付得来。”

“明玉,那要辛苦你了。”关海沧思索了,面色郑重,“原本我也想今晚回去与你说的。我今儿查了府库,又点检了以前的案卷,怕这郡里事情不少。加上前些日子暴雪,连郡城里房屋都塌了,我担心外头县城村镇的,也会有同样的情况。我想着,明日下去看看。这郡里边军的事情,就在你身上了。”

“知道了。”白明玉也就应了。正事上头,两个人谁也不会含糊。她心中一动,却问了,“那张剑亭呢?你准备教他做什么?是留在这管着边军,还是跟你去?”

“看他自己选择吧。”关海沧只坐在案后,并没到白明玉身边去。公与私,他分得明白,绝不会在军帐中与白明玉亲昵。而这样,反而教他心里松了口气,没那么难捱。

“晚上,你回去么?”白明玉轻轻问着,有些怕,有些期待。

“嗯。”关海沧低应,“总不成真教张公子和我挤。行军床本就不大,哪里容得两个大男人?”他体格本就比一般人壮硕得多,那行军床他一个睡着都有些嫌窄迫。张剑亭看着清俊,其实也是个高个子的男人,只是与他一起时显得矮些而已,其实人前,也是个出众的,加上是习武之人,哪里会当真是细瘦类型。真教两人去挤,怕那行军床都要压塌了,承受不来的。

白明玉垂了头,低低说着:“左右张剑亭不回去。你回去之后,便睡他房间。”笑着,“他占了你地方,你便去占他的去”

“明玉”关海沧严重,“我们是夫妻。我是你的丈夫。”丈夫的责任,他必须要尽。不能再教白明玉难过,是他在心里对自己的誓言。

白明玉红了脸,心里便跟着甜蜜了起来,垂着眼睛,不再说话。

“明玉,你也没吃晚饭呢吧?”关海沧想着,张剑亭既然跑出去吃了,怕白明玉也是一样的,“要不要去城里走走?虽然出了不少事,然而毕竟也快过年了,倒是热闹。”想了,便笑了,“宁儿呢?不如也带她一起出去?”

白明玉摇头:“别叫宁儿了,她心里难过。”

“是因为张公子?”关海沧立时明白了。

“不然,还能为了谁呢?”童家的女子,似乎注定为情伤心。

关海沧细细听了白明玉讲的,忧虑起来:“如此,我还是不带着张公子一起下去了。”

“听他自己意思吧。”白明玉清冷,“宁儿,并不想拘着他。宁儿知道,男人不是能给拘在身边的。想怎样,就由着他去吧。”说这话的时候,她深深的望着关海沧,“宁儿知道,她能做的,其实不过是放了张剑亭去做自己想做的。宁儿不强求,张公子有意也好,无意也罢。这份感情,是宁儿自己的。能有结果最好,若是没有结果,便远远看着吧。看他惬意自由,也够了。”

关海沧知道,白明玉十年来,都是这样做的。()

第一卷 当垆沽酒 第三十八章 腊八 第三十八章 腊八

夜晚天寒,北风又吹得厉害了。白明玉和关海沧看着路边一个个简陋的帐篷,见着帐篷被风吹得东倒西歪,摇摇欲坠似的,心里未免忧虑。然而他们此时也做不了太多,唯有尽力而已。

白明玉的身上裹着白狐裘,颤巍巍的雪白狐毛在风中被偃倒。连白明玉的头发都被吹得有些乱。关海沧看了看,将自己斗篷解下来,也都披在白明玉的身上。他个子高斗篷长,在白明玉身上全拖了在地,拽在雪地里。

“你呢?”白明玉仰头,看着身边有意走在上风处替她遮挡的男人。

“我无妨的。”关海沧笑着,“我身子壮,你和张公子不是都叫我蛮牛么?”

“将军”有人见着这两人,远远的就喊,“将军,来我家喝口腊八粥吧”

关海沧看过去,又是他救了的小男孩的那家人:“李嫂子,谢了。”才想要拒绝,忽然想起来,“李嫂子,今儿腊八了?”

“可不是么”李嫂埋怨,“你一天到晚的忙,连今儿腊八都不知道。丫头说你在外头忙了一天,肯定没喝腊八粥呢来我们家喝吧”

谁知白明玉听了也惊讶:“今儿腊八了?我都给忘了”

关海沧一低头,看见白明玉忽闪着的明亮眼睛,那眼中竟有些惊喜。想了一时,却笑着对李嫂说:“那就叨扰了。这是我妻子白明玉,我们夫妻两个就打扰李大哥李嫂子一回吧。”送了白明玉进去李家的帐篷,却又钻到雪里去了,“我还有些事情,明玉,你在这里等我。”

白明玉也就应了,并不拘着他。一转头,却见着那李家夫妻都盯着她看,反把她这惯战大胆的人看脸红了:“李嫂子,怎么了?”

“怪道呢”李嫂紧着笑,“今儿那么多小姐姑娘的来找将军,都被那些个当兵的给拦住了。原来将军有这么漂亮的妻子呢今儿在将军帐篷里见了,丫头也不明白,只浑说什么将军的侄女的,原来却是两口子,真是般配得很”

此时男孩和女孩都睡了,倒是香甜的样子,即使帐篷里还透着风,又很简陋。

白明玉忙解释了:“原是和我一起去的我妹妹,是将军的侄女。”话才出口,就见着李家不解的眼神,又解释,“他和我父亲是交厚,我弟弟妹妹打小叫他叔的。”

“哦。”李家听了似懂非懂的,只给了白明玉盛粥,“来尝尝我们的腊八粥。嘿,比不得你们大户人家的,我们这也就是随意收拾的各种东西,没什么讲究,你别嫌弃。”

“已经很好了。”白明玉接过粥,却没喝,只望着帐篷门口。

“这小夫妻的就是好”李嫂取笑着,“才分开一会呢,就惦记成这样将军前些日子都在外头忙了,怕是把妹子给想坏了”

“李嫂子说笑了。”白明玉紧低头,去喝了一口粥。

那粥熬得久,味道醇正,竟是很不错。白明玉数了数,大米苞米红豆绿豆黑豆高粱花生小米,竟也真是凑够了八样:“李嫂子,你们不是也领粮的么?怎么有这么多东西?”

“这都是从倒了的房子里扒出来的。腊八,不能简慢了,总要快过年了。”李嫂子就笑,“还成吧?我还扒了蒜和醋、糖出来,特特的腌了腊八蒜呢回头蒜好了,给你和将军送去尝”

才说着,风雪侵了一下,关海沧进来了。白明玉急对关海沧说:“海沧,腊八不能简慢了今儿该给百姓熬些腊八粥的我们两个竟都忘了日子”

关海沧坐在白明玉对面,怕身上凉气冲了白明玉:“已经吩咐下去了。立刻熬了粥,挨家挨户的帐篷教他们送过去。”

“你总比我周到。”白明玉小声着,也不知是埋怨还是欣慰。

两个人喝了粥,白明玉留了两锭银子给李家,说是给孩子玩的,便告辞走了。

一点子粥哪里饱得肚子?两个人又去了城中心,果然见着热闹起来,庙会繁华,北风都吹不散。只是刚经了暴雪肆虐,这边来逛的,哪里还有什么小门小家的,起码都是中等门户的了。

吃一回顽一回。关海沧见白明玉累了,就把人背在身上,一起回去。白明玉依着关海沧,依稀如回到曾经的时候,她受了伤,也是这样被关海沧背着走的。那时就觉得他的背宽厚坚实,跟座山似的。如此,竟睡着了。

关海沧给白明玉脱了衣裳鞋袜,替她擦了脸。白明玉还睡得极熟,也没醒来的意思。她身子本来就没大好,又折腾一天,是真的累了。

关海沧解到白明玉里衣,手定住了,狠咬了牙,才替白明玉除了。自己也跟着除了衣裳,搂着白明玉。然而依旧无眠,胸膛里擂鼓一般,要把他爆开。独处时还好,见着白明玉,就会教他想起他曾经的混账事。搂着白明玉,就仿佛无数人戳着他脊梁唾骂。有时候,他恨不得一刀捅自己心里去,剜出来喂狗算了。可白明玉面前他还是要笑,好不教白明玉担心。

他曾做过一个梦,梦里林泠风盯着他,哀怨痴缠,凄婉悲伤。梦里他正呵护着白明玉,身子下的人突然就变了林泠风。“你想要谁?是我还是白明玉?还是你谁都要辜负伤害?”林泠风在他的身子下面,结着愁怨的声音一字字敲进了他的耳朵。

然后,他x下的人又变了白明玉。白明玉的下身都是血,流了一床一地,几乎要漫溢成河。隐隐约约的,那仿佛是白明玉的处子血,又仿佛是她小产时流的血。而他还是一下下的使劲,要着白明玉,无视了白明玉的痛苦。还有他们的孩子,那个还未成形,就没了的孩子。在关海沧的耳边说着“爹,我恨你,你不配做我爹,不配与我娘在一起”……

醒来时,他独自一人在军帐,恨不将自己彻底废了。第二天,他就回去找了白明玉,给了白明玉身为妻子的幸福。这是他八年来,第一次履行丈夫的责任。

“海沧,海沧你怎么了?”白明玉的声音惊惶着,一双小手在推着人。

关海沧从漫溢过他的血里醒过来,正对上白明玉忧虑的眼。

“海沧,你怎么了?”白明玉颤抖着,抵着关海沧的胸膛。

“没事。怎么了?”关海沧还未反应来,忙笑了对白明玉。

白明玉这才扳过他另一边的手,木屑随着他的手掉落。原来,他在睡梦中,竟是将床角扳了下来,捏得粉碎。

“明玉,我没伤着你吧?”关海沧忙问,紧张的去查看白明玉,见着并没什么不妥当的,才勉强安了心。

白明玉轻轻摇头:“你把我保护得很好。”关海沧搂着她,无比温柔,无比轻缓。谁却能想到,他另外一边的手却是在发狠?

“那就好。”关海沧重重仰在床上,才算放心。

“海沧,你若是难过,就别委屈自己。我们,分房睡吧……”白明玉如何不明白,关海沧是为何难捱。

关海沧原想说不,然而见了此时情况,却只能说:“明玉,以后你睡了,我便离开吧。这次虽然没事,我担心下次……呵,大约是一个人睡惯了,一时反不大适应。”看见白明玉的忧虑,又笑着说,“不过是噩梦罢了。梦见打仗呢。你别多想,没事的。”

白明玉也只能当做,关海沧真的是梦见打仗了。虽然她听见他梦中言语“风儿,对不起”“风儿,我该如何自处”……以及一声一声唤着的“明玉”……

天尚未明,关海沧就去找了张剑亭,把那年轻人唤起来。

张剑亭睡眼迷蒙,尚不知自己身在何处:“童宁,你怎么又来?女孩子家家的天天闯男人的房间,你害不害臊?”

关海沧失笑,又叫了两声:“张公子,起来了。若是你想教宁儿来叫你,我便换了她来吧。”

“别”张剑亭一激灵,翻身坐起,“原来是你。昨儿占了你的地儿,你别介意。”

“我只怕张公子介意。”关海沧笑着,坐到案后,“我今儿准备下去,到郡中仔细看看情况。张公子是要和我一起,还是想留下?”

“我和你一起”张剑亭忙说。能够有个机会躲着童宁,再好不过了。

关海沧沉吟了,想说什么。然而白明玉对他说的话,他却还记着,也只能作罢,只再提醒一句而已:“张公子,你真要与我同去?怕你,后悔。”

“后悔什么?”张剑亭不以为然,“难道你还觉得我吃不得苦么?我与你同去”

“好。”关海沧也只能应了。

至于张剑亭多日回来之后,是不是后悔得很,也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两个人一路察看着,将郡里各处情况都记下来。关海沧常与张剑亭商议着,看这年轻人的意思。每次听张剑亭说得也都头头是道,便更加赞赏他。凡是张剑亭意见可行的,便都按照张剑亭的意见来处理。只有张剑亭不大行的地方,关海沧才插手。这般走了一大圈,回来时连小年都过了。

张剑亭兴冲冲的,顾不上别的,甩了缰绳跳下马,就进了院子。

然而出来迎接的只有白明玉一个,连携浪都不在。

“白明玉,只有你?”张剑亭愣怔。

“你还想看见谁?”白明玉冷淡的瞥着人。

“那个……”张剑亭有些犹豫。他手还的袖口里,攥着个小东西。

“宁儿走了。”白明玉淡淡说着,“携浪送她回去京里。你们下去的那天晌午,宁儿就走了。”

张剑亭手中的钗被捏折了,刺到他手心,染了红。他原想,至少该对童宁说一声“对不起”的。()

第一卷 当垆沽酒 第三十八章 走水 第三十八章 走水

“眼见着过年了,你有什么打算?”与关海沧一起走在城中路上,白明玉看着道旁的帐篷在瑟瑟寒风中发抖。尽管也已经建了许多临时的安置房,然而受灾百姓的日子终究难熬。

关海沧无奈摇头:“我们能做的毕竟有限,无非是年夜饭做得丰盛些,给百姓罢了。另外发放些爆竹烟花的。”

白明玉思索了一下:“爆竹烟花却要小心,如今帐篷还多,怕别走了水。多教些人巡防吧。”

“一定。”关海沧应着,“我看,巡防这事,就交给张公子吧。他近来……有些失意。给他找点事做也好。”

白明玉却冷笑:“他也算尝到滋味了。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明玉,张公子也是不想宁儿难过。”关海沧苦笑,“他也是用心良苦了。长痛不如短痛,张公子只是希望宁儿能早点走出去罢了。不然,拖着宁儿……”不就和他拖着白明玉一样了?张剑亭绝然不屑这种做法,“拖着宁儿,害宁儿为他等着守着,张公子怎么能忍心?”他的手被抓住了,那小手并不像别的女孩子般细嫩,反而有些粗糙。

“海沧,你什么时候可以不想那么多?”白明玉站定了仰望着人,目光灼灼,“你这样苦着自己,又是何必?海沧,我要的是你的感情,不是你的责任。别总把责任压在自己肩上。若你仍是喜欢风姐姐,不喜欢我,我便不要你强迫自己来就我。即使发生了当年那些事情又如何?我不在乎。我在乎的,只有你的感情。”神色,突然严肃起来,“海沧,若是不能给我感情,却仍是要俯就我。那你就是在侮辱我,明白么?”

关海沧轻轻揉着白明玉的手。突然说:“八年。”

“什么?”白明玉不解。

关海沧淡淡笑了:“没什么,明玉。我对你的感情,也不是从五年前开始的。更早,更早的时候……明玉,你别多想。我确实愧疚,却更珍惜。再给我点时间吧。明玉,你是我的妻,永远都是。”

比五年前还早,那是什么时候?八年,是说的什么?白明玉突然被骇住了。关海沧竟是从八年前就开始喜欢了她的?在还有妻子林泠风的时候关海沧又是怎样的心情?他那样的人,要怎么平衡对妻子的责任和自己的感情?关海沧压在心底的东西太多,这一次又被她压上了一块石头,难怪几乎要承受不住。

“明玉,年夜饭只有我们和张公子三个人,会不会太冷清了?”关海沧笑了,抽回了自己的手,又向前走去。

“要不要把关霆关霖接来?”白明玉追上去,问。她心里又甜又痛,“大过年的,总该一家人团圆。”最后一句说得羞涩,她庆幸自己的脸早就被北风吹红了。

关海沧沉吟:“关霆关霖也不该总是托给碧遥的。确实该接来了。只是碧遥和明赫尔先生怎么办?还有那个小姑娘清沂……军里,他们却不大方便。”

“我们在外头赁个房子吧。”白明玉见关海沧并没对她那句“一家人团圆”有什么反应,心里更暖了些,“明赫尔先生算是客人,碧遥和清沂也能做个伴。再加上张公子,有个六间房也够了。”

“五间,明玉。”关海沧淡然纠正。

“总要间空房的”白明玉甜滋滋抢白,“万一宁儿再来呢?”

关海沧取笑:“以前三间不也睡了那么多人?宁儿来了,教她抢张公子的房间去,把张公子赶去客房就是了。”

“这话你也敢说”白明玉愣怔,“张公子对宁儿……”

“给张公子些时间,他未必真对宁儿无情。”关海沧轻笑,“他只是还年轻,有些心意,不是那么容易察觉的。”

房子赁得也快。虎威将军要找房,自然容易的。张剑亭天天忙得不行,防火缉盗,放粮放粥……能做的他都一把抓了起来,倒教关海沧和白明玉轻省了。关海沧也就专心于郡里的事情,白明玉管边军,倒是分工极好,各项事情井井有条。

说了要接关霆关霖,其实也只能寄了信去,请明赫尔带着人过来。明赫尔将人送来也就走了,说是该回去族里了。白明玉看见了明赫尔的伤心,却无能为力。披云已故,明赫尔的心上人没了。白明玉代替不了披云。明赫尔不知道这些,白明月也没法说。

清沂看来已经大胆了许多,然而见着关海沧还是给吓了一跳。那个一脸大胡子有着古铜色脸膛的汉子高壮得吓人,站在她面前的时候就好像被山笼罩了,一片阴影。

白明玉笑着说清沂:“那是关霆的爹。将来关霆也要长那么高的,你也害怕?”回头又推关海沧,“过年了,你好歹把胡子剃了去。现在还做样子给谁看呢,谁不知道虎威将军在管边军了?”

“好。”关海沧也就笑着应了。

这个时候,还有一天就过年了。

陡然的热闹里没有了一个最吵闹的人,张剑亭一时还不大适应。别人一家子欢欢喜喜的,他却是个全没联系的外人,更不想回去关海沧和白明玉的家。

腊月二十九的晚上,张剑亭才吃了饭就又出去了,说是管着缉盗防火呢,总得多看看。关霆关霖两个却非要缠着一起去,说是好不容易来了边城,总要顽一顽看一看的,哪能一直被闷在屋里。白明玉也就给双棒穿得厚实了,教张剑亭带出去。

昂昂扬扬的小哥儿俩挂着剑,得意非凡的,跟着张剑亭走。遇着人问着,都知道是虎威将军的孩子,更是赞不绝口。

其实张剑亭本来无心带着他们的,然而白明玉和关海沧都一副理所当然教给他的样子,他竟是连拒绝都不能:“你们那爹娘是怎么当的?孩子就这么撒手丢出去不管?”

关霖白了张剑亭一眼,一说话都喷着白气,却还是蹦蹦跳跳的:“我们打小都是自己顽的,军里城里,村里镇里,哪里没跑过?爹和白姨都不管我们的”

“爹和白姨教你带着我们,是他们信任你”关霆却一挑眉,“你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张剑亭恨不得将这两个尾巴丢了,扔在随便什么地方。可惜不能。

“走水了”猛地一声喊,将三个人都惊动了。

张剑亭一手一个揪着双棒,一提气纵身就跃上了房。立刻瞅着不远处一片黄光,腾腾的火焰尚不算大,却是整整烧了一排。

“不对”张剑亭猛省,“怎么会烧这么多的?怕是有人故意的”

“我们回去找爹和白姨。”关霆立即说。

张剑亭一把抓住:“不用了。我,我自己来这事是交给我的,难道我还什么都得请示他们两个?”想了想,“你们两个,沿着街看过去,混人群里头,听听都有什么说法,回来说给我听。怕放火的还没走呢,盯着看。你们可要仔细了”

“自然便交在我们身上”关霖拍着胸脯保证。

张剑亭去了主持灭火,关霆关霖两个就钻进了人群里头,听着纷纷攘攘的。有喊救火的,有赶着救人的,看着都忙乱得很。然而哥儿俩眼睛尖,还是瞄见一个也跟着嚷嚷救火,却不那么卖力的。小哥儿俩相互瞅了一眼,跟了过去。悄悄在那人附近蹑着。

过了一时,果然见着那人悄悄退了,小哥儿俩就跟在那人身后,一直看着那人进了个宅院里头。

关霆关霖想回去报信,然而一转脸,却发觉迷路了。他们以前没有来过边城,并不熟悉。这一下却有些急了。

“怎么办?”关霖着紧,“还得给张剑亭说呢”

关霆想了想:“有了,大雪地里,不是有脚印么?我们沿着脚印走回去”

关霖立时叫好,可是想了想,又犯愁了:“我们能见着脚印,那些坏人自然也能的。万一也跟着我们脚印走,不是都被发现了?”

“说得也是……”关霆也皱了小眉头,“那怎么办?得想个办法不教坏人知道才行。”

关霖转了转眼睛:“嘿嘿,我有个主意”趴在关霆耳边说了一阵,

关霆也就应了。两个孩子立刻分头跑,踩得满地到处都是脚印,去哪里的都有。就像一堆孩子在那玩过似的。之后才悄悄跑回着火的地方。

那火早就灭了,张剑亭却仍等着双棒。打从见着双棒不见了,他就开始着急。真要是把孩子弄丢了,他责任可大了。何况还是他给双棒派了任务,才教孩子跑没了的。正火急火燎的,又见着双棒回来了,拉着他就跑。

“我们见着那坏人去哪儿了”关霖喘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快跟我们去”

张剑亭带着两个孩子去了宅子,见着却是冷笑:“原来是这里怪道呢行了,我们先回去。怕明儿开始更多麻烦呢”

“明儿还有什么事?”关霖眼睛亮亮的,“我们跟着你干”

“张剑亭,你说吧教我们干什么都行”关霆笑嘻嘻的补充。

张剑亭觉得多了两个得力的助手,也很头疼。()

第一卷 当垆沽酒 第四十章过年 第四十章过年

三十一大早,关海沧去了郡府,白明玉去了军里,张剑亭也带着关霆关霖出门了。清沂陪着碧遥准备年饭,倒是欢欢喜喜的。

“碧遥姐姐,关叔叔可真和气。和他的模样一点都不像”清沂美滋滋的说着,洗菜切菜,也都干得一点不马虎。她过来之后,关海沧就教她叫他“叔叔”,叫白明玉“婶子”。这话一说出来,清沂还没什么,倒把白明玉闹了个脸红。

碧遥在心里叹气,关家待清沂好,不把清沂当使女下人,当做自家孩子一样养着。看关海沧和白明玉的意思,将来也未必不会把清沂配给关霆。碧遥问过白明玉,真要那么做么?白明玉却说,还得看孩子自己的意思。然而现在给清沂个身份是必要的,将来能成了,就没有什么障碍。就算是不成了,把清沂当女儿养了,也是好的,有他们庇护,将来清沂也可以配个好人家。

碧遥有些羡慕清沂,再回头看看自己,唯有苦笑。关家待她也好。然而她与清沂不同,她出身**楼,已经长到了这般年纪,又是长宁郡主赎出来的,再怎样,也没法给她身份了。遥远的耶格尔在领着北狄的部族与哥哥作战,那是北狄的二王子,胜利之后,便是北狄的王。她能奢望什么?能乞求什么?倒不如就一直随侍在白明玉身边,做关家的婢女,也算是她一个好结局了。

近晌午的时候,白明玉就先回来了。事情安排妥当,也给兵士们都放了休息。自然也得约束好了,不教那些军士扰了百姓。关海沧是午饭后回来的,也是赶着把郡里事情都办好了,一再嘱咐了,有什么事就来家里找他,不能耽误了。白明玉给他留了饭,就在两人的房里吃了。白明玉也就去跟着碧遥清沂一起准备年饭。

未时将近,年饭基本上都做好了。这一整天都能听见到处响着的爆竹声。尤其到了未时之后,各家噼噼啪啪的,热闹得紧。放过爆竹,就该吃饭了。

只有关家还没开饭,等着张剑亭和关霆关霖。本来这三个也说是尽快赶回来的,却一直没见着人影。

到了申时过半,隔着门才听见外头嘻嘻哈哈的三个笑声。一大两小的男人打闹着回来。碧遥一开门,就见着三个灰头土脸的,一身脏兮兮不成样子,也不知道哪里滚出来的。

“张公子,两位小公子,快去换衣裳沐浴吧,该吃年饭了。只等着你们了。”碧遥忙让进来。

难得的,三个男人都嬉笑着,得意非凡的样子,倒是听话得很。

“看着张公子今儿是办了好事了。”白明玉正说着,就见着关霆关霖扑到她和关海沧房里来了。

“爹,白姨”关霖撞进白明玉怀里,抱着人不放,“白姨,今儿能吃着你做的菜了吧?我可是想坏了原指望过来了,就能吃着的,谁知你天天的忙,还都是吃碧遥做的”

白明玉拉着人起来:“跟泥猴似的。你们这是哪里滚出来的?衣裳怎么都破了?”看也知道小哥儿俩和张剑亭又跟人打过的,白明玉见着人没事,便故意来问。

关霆倒是在关海沧面前站得规规矩矩的,却掩不住脸上笑意:“今儿办了件大事呢前些日子有故意纵火的,今儿可被我们逮着了主谋帮凶,一个不漏的张剑亭说,要给我们两个记大功呢”

“好,给你们两个记着。”白明玉笑着说。

“哼,戒骄戒躁。胜不骄败不馁。都给忘了?”倒是关海沧板着脸。

“是,爹……”双棒立刻蔫了,垂了脑袋。连关霖都从白明玉身上爬起来了。

白明玉怨怪的瞥了关海沧一眼,哄着俩孩子:“行了。你们的大功白姨记着呢。去沐浴去。今儿白姨做了你们爱吃的醉鸭,还特特做了一道水煮鱼。一会你们两个敞开吃就是了。”

打发了两个孩子,白明玉瞪着关海沧:“大过年的,你还跟孩子板脸人家做了大功出来,你还不知道夸两句?人前那么温和的,谁都说虎威将军脾气好,回来就知道训孩子”

关海沧苦笑:“明玉,你也太惯着他们了。孩子哪里是惯出来的?不给他们知道严厉,怕他们长歪了。”

“咱们家的孩子,能长歪了?”白明玉抢白,“你看看这几个月他们做的事哪一件不是好的?厉害的?寻常人家的孩子,能在小小年纪的干这么些大事么?再者,正事上,他们两个哪次做错了?从来都是分得清对错的”

“不是严格些,他们能这样?”关海沧无奈,苦口婆心,“若是平日里松懈了,怕他们过惯了好日子,也长成些纨绔子弟。他们条件好,身份高,不严了,我怕他们将来错。”

白明玉就闪着眼睛,盯着关海沧瞅,笑话人:“怎么就你操心多?什么事情都想着那么多过去将来的,不累死你累死谁呢”

关海沧被说得哑口无言,停了半晌,才搂过白明玉,继续说:“明玉,很多事情,我心里清楚。陛下现在没给我太高的位置,可不等于我不是陛下信重的人。我若是真能卸甲归田,大约还可以停在现在这位置上。若是陛下不允,将来……不说别的,关霆肯定是要袭我的侯爵的。关霆关霖两个跟心碧顽得又好,将来也是心碧的左右手。他们长大了,必要位高权重。现在不管得严格些,将来他们有一点点的错,祸害的,都是国家百姓。我不敢担这责任。”

白明玉窝在人怀里,抱着人胳膊:“你呀,心思这么重。你说的,我都知道。可我信关霆关霖,信他们两个既然是你的儿子,就绝不会坏了。就是现在,关霆就很有你的样子了。我只希望他们平时能开心些,别跟你似的,什么事都藏心里头。关霆袭你的爵。我也想过,将来指定关霖做我的继承人,他也跑不了一个世袭的王侯。”

“你太宠他们了。功劳该教他们自己挣的。”

白明玉却笑说:“我不宠他们宠谁?难道别人还是我的孩子了?”

关海沧恨不得将人揉到自己身体里去。白明玉的话,教他别样感动。关霆关霖并不是白明玉出的,她却真心将他们当做自己的孩子:“明玉,你真好。”

“我哪里好了?总欺负你呢”拉着关海沧的手,放在自己的小腹上,“将来,我想要个女儿。有关霆关霖这么好的两个哥哥宠着,她一定很幸福。”仰脸问关海沧,“是不是?”

关海沧笑了,将人抱坐在自己身上,凑到白明玉的耳边悄声说着:“那我今晚,可要卖些力气了。”看着白明玉红透了的耳根,关海沧笑说,“如今不是你欺负我,是我在欺负你了。”他心里痛而甜,有这样的妻子,夫复何求?他要怎么洗净自己的罪过,才配与她在一起?

年饭的时候,碧遥总觉得白明玉脸上红得厉害。张剑亭脸上也红,却是兴奋的。关霆有些嫌清沂粘着他烦,特意与关霖换了位置,躲清沂远了些。教清沂委屈得很。

除此之外,倒是一切正常。

“张公子今儿做了什么大事,倒是说来听听?”关海沧坐在上首,动了第一筷,便是开席了。之前关霆关霖带着清沂在外头放了一阵的爆竹,开心得很。

“无非是原郡守雇人纵火罢了。”张剑亭有意说得随意,“也不是什么大事。只要百姓能过好年,也不算什么。”

白明玉偷笑着,忙忙的敬了张剑亭一杯酒:“张公子劳苦功高,可得喝了这杯。”一边说一边给关海沧使眼色。

关海沧见白明玉有意要灌张剑亭,只摇头,却不做她的帮凶。然而也有意看着张剑亭的笑话,也没有阻止白明玉的意思。他喝酒却是节制,只小口抿着,张剑亭和白明玉一坛子都喝进去了,关海沧这里一杯还没见底。

“关海沧,你什么时候喝酒都这么不痛快了?”张剑亭乜斜着眼睛,推了个酒坛到关海沧面前,“我知道你酒量好,今儿过年,你还不多喝些?太小家气了”

关海沧忙摇手:“不行不行。张公子,我不敢多喝了。怕外头有什么事找,不敢耽误了。”

“喝了。”白明玉也有些酒意上头,拄着胳膊,粉红着脸看关海沧,“像那天宁儿教你喝的那样。我想见你喝成那样。”只有喝到那种程度的关海沧才会放下心里的事情,放下一切的包袱,跟着他自己的心意,去做事。她想看。她不想只看见压抑的关海沧。

“明玉,别教我喝。”关海沧心里难捱,却还笑着,“酒多了不好。”酒多了,他怕自己忍不住做错事。强压了这么久的心思,好不容易才在表面上平复了。能跟着白明玉说笑,能搂着白明玉,若是多了酒,怕心底里埋下去的东西,再被释放了。

“你不喝,我喝。”白明玉拿过酒坛,抬手倒进自己嘴里。喝得豪迈大气。

关海沧忍不得,抢了白明玉的酒坛下来:“我喝。明玉,你教我喝什么样子,我就喝什么样子”将一坛子酒一仰而尽,“关霆关霖,去将酒窖里的酒再搬些出来。搬空也可以”白明玉的话,他都听。()

第一卷 当垆沽酒 第四十一章 借酒纵情 第四十一章 借酒****

碧遥和清沂都有些被关海沧惊住了,一坛坛的酒就那么被他喝见了底。张剑亭跟着关海沧喝,虽然没有关海沧喝得多,可也是强灌着自己。白明玉半醉着,看着那两个男人喝酒,笑着,痛着。

关霆关霖硬是坚持到守岁,吃了子时后的饺子,才肯在碧遥和清沂的撮哄下去睡。关霆看见清沂眼睛红红的,知道是因为他这一天疏远她,就偷偷在清沂嘴上啃了一下。羞得清沂扭头就跑,哭着出去的。关霆还不明所以,问碧遥清沂怎么了。关霖在一边笑话关霆,说他惹人哭了。

碧遥不禁问,为何关霆要亲清沂。关霆挠着小脑袋说“爹不就是这么哄白姨的么”。其实这倒是不能怪关海沧带坏了孩子。原本他是绝不会在人前与白明玉又亲昵举动的,何况还是在自己儿子眼前。然而关霆关霖太皮,两个孩子藏在白明玉和关海沧的房间玩,正遇到白明玉和关海沧回来,匆忙躲在了柜子里。结果正看见了关海沧怎么哄的生气的白明玉。

碧遥庆幸,双棒没看见更多的。不过白日宣yin也不是关海沧和白明玉会做出来的,两个孩子应该没看见啥别的。

关海沧醉得过分,最后一丝意识在陷溺中挣扎。送了白明玉回房,关海沧却不肯再进去了:“明玉,我今儿睡客房吧。”倚着门站着,说什么也不肯再挪步。眼睛都模糊着,说话也不知道是否还吐字清晰。

“为什么?”白明玉的酒说多不多,说少却足够让她比平日更大胆。

“今儿酒太多了。”关海沧挣扎着,只想闭上眼睛。然而闭上眼睛,又都是漫天漫地的血。

白明玉抱住关海沧,拉着人进来,关上了门:“海沧,是我让你醉的。别压抑自己,想怎样,就怎样吧。”心痛。喝到了这种程度,这人怎么还能保持意识到这份上。

“明玉,我会做错。”关海沧痛惜的抚摸着白明玉的面颊。身体紧贴着白明玉,火热。

“那就做错吧。”白明玉放开人,拉着他的手到了床边,“其实有什么错的?你我是夫妻,又有什么要紧?”关海沧说的错,是什么?白明玉不知道。但她知道,一定得让关海沧说出来做出来,否则,关海沧永远逃脱不掉,他们两个之间永远都有着那么一个障碍。

一座大山压在身上,白明玉几乎喘不上气来。关海沧体型本就壮大,比常人都高得多,白明玉虽然并不是娇小玲珑的类型,然而在关海沧是x下也实在如树下的鲜花一般。

“明玉,明玉。”关海沧的吻有些狂乱,“我对不起风儿,对不起你。可是,我想要你,真的,想要你……”

“我在。给你。”白明玉咽喉哽咽得痛。关海沧并不是没有要过她,然而都是小心翼翼的,与其说是为了自己要她,不如说是为了教她安心,为了履行丈夫的责任。恐怕,那些时候,关海沧从未尽过兴吧。

衣裳被胡乱扯下去。关海沧进入得有些粗鲁,教白明玉痛了。白明玉却忍住,由着关海沧动作。

只是,关海沧却在濒临顶点的时候停住了,退了出来,趴在白明玉的身上喘息:“明玉。我真想把自己毁了……当年的事情,我何其的错。伤害了风儿,也伤害了你。若是没有我,若我不是那样的混账,你和风儿,如今都该是幸福的……”

“海沧。你为何要自责?”白明玉捧起关海沧的脸,看见了他的泪。虎威将军会流泪?白明玉也想不到,“我不敢代替风姐姐说什么。可是我自己,很幸福。即使是过去的十年里,只要能够在你的身边,与你并肩作战,就很幸福。”

“你很痛。”关海沧轻轻吻着白明玉的脖颈,“我能看见,你眼里的伤痛。多少次,我都看见了。我故意无视了你,只为了心里,对风儿的愧疚……我拼命的告诉自己,要替风儿守着,因为我亏欠了风儿的,只能用自己的余生偿还。于是我忽视了你的感情,总是一厢情愿的,认为你眼里的痛不是为我,认为你爱着的,不是我……”他轻轻笑了,“明玉,我才是混账,对不对?自私的只想了自己,伤害了两个女人。”

白明玉嘲笑着关海沧:“所以你就总是惩罚自己?你总是希望别人能给我幸福?你是天下最大的傻瓜。”她的手抚上了关海沧的双臂,描摹着上面深深的疤痕,那是为了她所受的伤。拉着关海沧的手放在自己心口,白明玉说得无比认真,“这里,和你是一起的。如果你还是觉得对不起风姐姐,那么要惩罚的话,就连我一起惩罚。罪,是我们两个人的。”

“胡说,明玉,都是我的错”

“是我们两个人的。”白明玉坚定,小手摸到了关海沧的下身,让关海沧呼吸一紧。

“明玉”

“你明明有了妻子,却喜欢了我。我明知你有妻子,还是喜欢了你。为了我,你对不起风姐姐。为了你,我也对不起风姐姐。错的是我们两个,要惩罚,也该是我们两个。”引导着关海沧,进入自己。白明玉笑了,“你总说对不起我。但是在你心底,真正觉得对不起的还是风姐姐是不是?因为,你把我当做你自己的,是可以与你一起被伤害被惩罚的,是不是?”当她理清了曾经,明白了关海沧的感情,她就明白了自己在关海沧心里的位置。一旦有所发觉,她反而开心了。

关海沧搂紧了人:“傻的是你,明玉。我这么不可靠的男人,你怎么也要守这么久?”

“海沧,不管对还是错,我是你的,我们一起。”

“我想毁了自己。我想把你毁了,再毁了自己……”

“那就把我毁了,再毁了自己吧。”痛。好痛。白明玉咬紧了嘴唇,没让自己呼出来。关海沧真的是在用一种要把她和他一起毁了的方式要着她,激烈的,狂暴的,积累了多年的,不曾认真宣泄过的****,这一次,都倾泻在白明玉的身上。

一直到了早上,关海沧仍搂着白明玉,两人都不想合眼。激情与醉酒让两人疲惫,却又让两人清醒。

关霆关霖早早爬起来撞他们的门,两人谁也不想去应答。

“幸好昨儿晚上还记得把门拴上,不然要出糗了。”关海沧轻轻的笑着,“明玉,我把你弄疼了。你怎么也可以由着我?”酒劲随着发泄退了许多,关海沧已经不再顺着****而行。

白明玉笑而不语。她知道关海沧现在好了许多,至少,不会再一个人背负着所有了。

关霆关霖失望的声音传进来,过了一会也就走了。

“明玉,知道为什么我对不起风儿么?”关海沧知道,有些事情,既然已经决定了与白明玉一起面对,就要让白明玉也知道。

“感情和责任,你没有办法平衡。”白明玉的手指在壮硕的胸膛上画着圈。

关海沧摇头:“若是我只是喜欢了你,那么本来也没什么。只是,我却因为这一点,而放弃了自己丈夫的责任。明玉,除了五年前与你的那一次,到我正式要你之前,我已经八年,没有尽过丈夫的责任了。”

白明玉惊骇:“你与风姐姐后来都没有……”

“没有。风儿为我独守空房,足有三年。”关海沧抓住了白明玉的手,拉到自己x下,“一直到了昨晚,它才第一次,正经发泄过。”

白明玉羞红了脸,碰着那炽热:“父亲说,男人离不开女人。所以,他身边女人都没断过。我和母亲与他失散了,他就有了心碧的母亲。心碧的母亲没了,他又有了别的女人。到现在,后宫里更是多人。你怎么就能对自己这么狠心?居然忍了八年?”

二十五到三十三,男人精力最旺盛最激越的年岁,关海沧就那么在战争里耗过来了。

“过了年,又长了一岁。我如今可是老男人了。”关海沧笑着,“你怎么就看上这么一个老男人?比你又大得多,又不解风情。”

“是呢,我怎么就看上这么个老男人?按理说我该叫你一声叔的。是不是,五叔?”白明玉故意来问他,“你不害臊的,连自己的侄女都要。”

“好侄女,既然嫌弃了五叔,那你手上又在做什么?”关海沧一翻身,又压住了人,“还是你想五叔再要了你?”

“白日宣yin”白明玉笑着叫唤,“小心给关霆关霖撞见你这当爹的就这么带坏孩子?”

“今儿初一,教他们多睡会去有清沂碧遥呢,他们两个也掀不了房子。”关海沧凝视着白明玉,“我压抑了这么多年,处处都讲规矩,事事都立榜样。今儿却要坏一次,放纵一回。明玉。”他俯在白明玉身上,悄悄的在白明玉的耳边问,“明玉,你想么?”

白明玉不能答,只红着脸点头。

“那是想我向往日一样温和的,还是昨儿一样粗暴的?”

白明玉声音如蚊子:“随你……”山便又压下来了。()

第一卷 当垆沽酒 第四十二章绦 第四十二章绦

“罢了,今儿过完,就出了年了,可算是忙活完了呢。”白明玉听着外头一声响似一声的爆竹,叹了口气。

别人家过年都闲着,他们家过年更忙。郡里的事情,军里的事情,一件也不能耽误了。尤其非常的时候,外头北狄虎视眈眈,里头雪灾带来的祸患还未平息,过年的时节防火防盗,最是忙碌。家里三个有职位在身上的,差不多天天在外头跑,也就是大年初一的时候稍微歇了半天,才吃过午饭,就一堆的公事找来了。

“得,今儿我最忙。又是爆竹又是花灯的,最怕火了。”张剑亭伸了个懒腰。

“再辛苦一日,明儿开始防火防盗的,都可以撤一半的人了。渐渐再出了正月,也就步入正轨了。”白明玉安慰着那年轻人,“其实你也就再辛苦几日,估摸着新郡守也该派下来了。回头接了你和海沧的工作,我们三个专心掌边军,也就轻巧了。”

“轻巧?”张剑亭冷笑,“过些日子雪化了,差不多北狄也该来了吧?关海沧可想好了,是迎敌出击,还是据守不动?”

白明玉笑着瞥了一眼张剑亭:“张公子以为呢?”

张剑亭当真想了想,才说:“等。据守其实未必,何况也被动了。然而若是出击,就要应了耶格尔的邀请才算师出有名。耶格尔必然要来寻求帮助的,我们不过是等他来罢了。”

白明玉赞许笑了,合上了公文:“海沧说若是都处理完了,便早点回家。晚上要带关霆关霖和清沂看灯去呢。劳烦张公子晚上可看住了关霆关霖,别教那两个孩子疯跑。”

“你们家的孩子,教我看着?你倒是好意思说”张剑亭白了白明玉一眼,也就把东西都收拾好了,“还是去郡守府里会合关海沧一起回么?”

“嗯,见了海沧,我们先去看看灯会布置,别出了什么纰漏才好。”

两个人出了军营,到了郡守府,却见关海沧正与一个文士样的人谈着。

关海沧见了两人颔首。那文士倒是急匆匆走了过来,纳头就拜:“下官文谛叩见公主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起来吧。”白明玉虚抬手。

文谛起来,又向着张剑亭作揖:“下官见过张护卫。”

张剑亭不耐烦,让开了那一拜:“关海沧,事情都了了?我们走吧。”

“这位是新任郡守,赶了许久的路,可是辛苦了。”关海沧介绍着,又把人都让了坐。

“哪里。下官不辛苦。”文谛低垂着头,恭恭敬敬,“来了才知道侯爷的厉害。郡里大事小情井井有条,连往年积下的事都办妥当了。下官来了,可是轻松了。原本陛下还跟下官说,想来侯爷应该都办妥当了,下官来直接接手就是了,下官还不大信。下官总想着,侯爷再能,终究是武将,郡里政事,怕不那么顺手的。谁知侯爷政事也是一流,倒教我们这些纯粹的文官汗颜了。以侯爷的年纪,文武皆是一流,当真不易。惭愧惭愧。”

张剑亭听着那一套话,打呵欠的心都有了。捧了关海沧,又没贬低自己,话倒是说得很圆滑。文谛想来也是个官油子了。

关海沧只不语,微笑而已。

白明玉却说了:“文大人这话过奖了。其实海沧能管一时政事,也不过是过去的经验罢了。往日在贵和郡里,他也做过郡守的,故而这一次虽然仓促,也还掌得来。非常时期,海沧还是有些手段的,然而升平时候,还得靠文大人这样的文官。我们这些个武人,也就打打仗罢了。”

关海沧当过郡守这事张剑亭也隐约听见父亲张诠提过。本来郡守都是文官,只是多年前还在打仗,贵和郡在西南,多少数民族,多战事,文官不易管理,才派了关海沧以武将而为郡守,也是有震慑的意思在。倒是关海沧做得极好,出乎人的意料,比许多文官还擅长政事,教人惊讶。

“文大人,明儿防火缉盗的事我与你交接一下,便没我们什么事了吧?”张剑亭说着,“今儿若没什么事,我们便先走了。”

“是是。”文谛忙应着,“不敢打扰三位。三位请便,请便。”他心里清楚得很,这三个一个也惹不起的。

往日在京里,听见有战功的武将们谈起霜镜公主和虎威将军,那都是竖拇指的。都说是一半天下,是这两人打下来的。尤其是虎威将军,除了已故的二王爷忠克王爷,以战功言,可无人能出其右了。而四王爷乃是军师丞相,出谋划策定计决胜是一流,直接上阵却不行。故而,即使虎威将军职爵都不甚高,武将之中却无不想着,忠克王爷过世后一直空着的大将军的位置,怕都是给虎威将军留的。倒是前任郡守不长眼睛,敢得罪虎威将军,是自己也活得不耐烦了。

霜镜公主更是不必说了,战功之外,那是当今唯一的女儿,惹了什么人,也是不好惹这位公主的。

就是张剑亭,明眼人都看出来当今对张家父子的看重,尤其当今还放着长宁郡主跟着张剑亭跑,什么意思谁不懂呢?偏张剑亭与虎威将军和霜镜公主又走得极近,更是多了一重靠山。

文谛是聪明人,官场上摸爬滚打这么多年,能够在新朝里有一席之地,教童揽江敢丢个烂摊子给他的,绝不简单。

张剑亭最不喜文谛这样的巴结之辈,甩手便走了。倒是关海沧还客套了两句,白明玉也就等了一回关海沧。

“好了,明儿我可轻巧了,军里交给你,就没我什么事了。”白明玉笑着,望着走在身旁的人。

“难道你要安心在家里带着关霆关霖?”关海沧促狭,“那便好了,碧遥可省心了。”

白明玉瞥了关海沧一眼:“你这当爹的,就当自己儿子是磨人精呢?你应了关霆教他戟的,什么时候才算数?关霖如今天天磨着我,要跟我学枪呢。”

“明日开始不那么忙了,便作数了。”关海沧笑着,“只是若你不肯来军里,怕我仍是没有时间的,还要推迟些了。”

“不知羞”白明玉抢白,“你这是威胁我么?”

“你们两个”张剑亭恼火,“要打情骂俏的回去家里别在大街上就这样”见了那两人现在的模样,张剑亭知道自己再不用为白明玉担心了,失落感伤之外,仍是有个倩影微微浮了出来。张剑亭极力甩掉那幻影,只顾着看街旁的安置房。

安置房多盖好了,帐篷撤了下去。至少受灾的百姓已经不用再睡在地上,也可以躲避寒风侵袭了。加上过了春节天气见暖,百姓的日子也算是要熬出头了。有些顽强的,甚至已经开始捡起了以前的生意,磨豆浆摊饼子的小食摊,香包绣帕的手工活,能做的也都开始做了。

张剑亭竟是选了个钗来收好了。

白明玉瞅了张剑亭一眼,却更抬头看见了关海沧头上的黑绦。那绦关海沧也是戴了许久了。虽则上头的红玛瑙看着还漂亮,其实绦带倒旧了,边上也起了毛。只是是黑色的,便没什么人发觉而已。然而白明玉记得,文谛其实注视了关海沧头上良久,想来是注意到了。

“若是打根绦,要多少钱?”白明玉细细问着。

“不过是两个铜板罢了。”做工的**十分爽利。

“要最好的丝线”白明玉忙说,从怀里掏出个羊脂玉来,温润轻滑,“将这个编在正中。明儿可能做好?”

**顿时迟疑了:“这……”

“怎么,时间不够么?”白明玉询问,“后儿可行了?”

**忙摇头:“这玉太珍贵了,您也放心我拿回去做么?”

“有什么不放心的?”白明玉失笑。

这时却有人认出了关海沧和张剑亭了:“是侯将军和张公子将军,可来我们家里坐坐?多亏了将军,才教我们没冻死在外头”

关海沧忙回头去安抚着人,渐渐却越聚越多起来。

白明玉见了架势,也明白一时半刻走不得了。

那**却嗤的笑了出来:“夫人,若是不急着赶路的话,便稍等等吧。我马上打出来。是要黑色的么?”

“对。”白明玉忙应着,笑,“你倒是看出来了。”

“有什么看不出来的?侯将军是我们都爱戴的,早听闻侯将军有位貌美的妻子,今儿才见了夫人模样,真是侯将军的良配呢。”**手上不停,跟着白明玉说着,“其实我早看见将军头上绦子旧了,原本有心给将军打一条,又怕将军看不上眼,也就不敢动手了。我能打的绦子,最多也就是用些好丝线罢了,可没夫人这样上好的玉可以配将军,怕将军也不能用的。”

“罢了,若是你早打出来给他,我还省了这块玉呢”白明玉笑着,“你就是给他条麻绳,他也能勒头上去用才不讲究呢”

“侯将军是这样的人?”**不觉停了手,讶异,随即又麻利干活,“我看将军身上衣物,虽然旧了些,却都是上佳的料子,可没有做工粗糙的。将军定然是富贵人,哪能像夫人说的那般呢。”

“那都是我父亲硬塞给他的,教他一穿就是几年。”白明玉跟着说,“就是他头上的绦子,也是当年我父亲送他的,被他用了快十年了。打从是个牙门将就用着,一直到了现在,还没见他换过。”

**听了都惊讶:“这么久了?侯将军也太简朴了些”()

第一卷 当垆沽酒 第四十三章看灯 第四十三章看灯

“罢了,别叫他侯将军,我听了怪别扭的。”白明玉笑说,“他是姓关的,叫关海沧,你们或者叫他名字,或者叫关将军吧,甚至虎威将军也行的。”

“咦?将军不是姓侯么?”**立刻红了脸,“我听着别人都这么叫的”

“哪里姓侯了。你们必是听见人叫他‘侯爷’吧。”白明玉噗嗤笑出来,“这误会也有趣。他倒是有个侯爵,虽然一时夺了一时还了的,然而总还是少不了他的侯爷当。”

“天哪将军竟是侯爷”**吓得差点把手中绦子都扔了,“哪里看得出来呢将军一点架子都没有……哎呀,夫人,对不起,是我失言了夫人勿怪”**这才意识到,自己一直当普通人说笑着的,原来是位侯爷夫人。

白明玉忙拉住**:“没那么多事。你别多想,还跟过去一样就好了。他一直不说破,也是因为不想你们失了亲近的意思。”她现在说出来,是因为文谛已经来接手了,将来看见百姓和关海沧这样,怕有些别的举动,还是先跟百姓说清楚了,也省得多生波折。

眼见着绦打好了,极漂亮的一条,白明玉喜欢极了,拿了一钱银子给**。

“这可不行的”**忙推辞,“哪里收得这么多”

“拿着。”白明玉笑着,“我见你手艺好,可愿意常帮我们做活?我是不懂这些的,就是海沧衣裳破了,都得找别人来补。”

**讶异:“夫人不懂女红?”哪有女子不懂女红的?农人家里的,要会针线;富贵人家的,得学刺绣。这都是女子本分。

白明玉无奈:“教我拿枪拿剑倒是可以,教我拿针线却苦了我了。”心中一动,“你能缝衣的吧?”

“能的。”

“等出了正月的,我家还三个孩子,两个男孩一个女孩,回头我把他们领来,你看着给他们一人做套衣裳吧。”其实三个孩子新年也都是换了新衣的,关海沧也一向不大喜欢奢侈。然而一来白明玉想照顾**生意,二来也是惯着孩子,三来她自己不会做,将来不知还会去哪,别弄得孩子没有合适的衣裳穿才好,还是得提前预备出来。

“好”**满口应着,心里感激。只是也疑着,将军夫人究竟是什么出身?怎么都不会女红的?

好不容易关海沧和张剑亭才摆脱了百姓人群,三个人能走了。看着时间也不早,便紧紧的先奔着灯会去了。仔细查看了一大圈,见着些小隐患,便都给排除了。

此时还是白天,灯都没点起来。然而许多形象可爱,又有许多精致绝伦。到了晚上,定然热闹繁花。

只是最好的,却是那些冰灯。北地天冷,能结出剔透的冰来。就有人去河里湖里的把冰大块的起出来,凿了图样出来,做成冰灯,原是别处没有的。另外还些雪雕,也是栩栩如生,是只北地才有的胜景。

白明玉瞅见一个冰灯,是两个男人同一个小男孩的。一个男人撑着个倒塌的屋子,另一个男人抱着小男孩从屋子里赶出来。撑着屋子的男人高大雄壮,还微笑着。抱着小男孩的男人俊逸,衣带都要飘起来了似的,脚都没见着沾地。

“这是你们?”白明玉歪着脑袋问。

“他那一身伤,不就这么来的?”张剑亭一指关海沧。

还有些雪雕群像,也都是兵士帮着抢灾救人的。然而几乎所有的那些雪雕里头,都有至少一个带头的,不是张剑亭,就是关海沧,总少不了他们两个。

“你们两个这可是深入人心了。”白明玉故意一哼,“都不说与我知道,把功劳都抢了”

张剑亭听得瞪眼睛:“你怎么无理取闹?你那个时候身体不好,关海沧不是也担心你么?”

白明玉也就笑了:“你急什么?谁同你们争了?张护卫劳苦功高,可是不得了的呢。”

关海沧却从另外一边走了过来:“明玉,来看这边这个。”引着那两人去,却见着雪雕是军帐里头伏案的女子。

“咦?”白明玉惊讶。

旁边就有军士过来,笑着解释:“百姓只知道虎威将军和张公子为了他们奔忙,可我们心里明白,没有殿下在军中坐镇,将军和张公子哪里能放心去做事?这是我们见了百姓那些冰灯雪雕,特特为殿下做的。”

“谁教你们做这个了”白明玉恼怒,板着脸,“我做的,不都是理所当然的么?不过是我职责所在,还值得你们特特做出来?是邀功呢么?”

那军士怔住了。原本是大家见百姓做的都是关海沧和张剑亭,他们就合计着,没有公主殿下,将军和公子也不敢彻底在外头忙着,全不理军中大事小情的。殿下一个人担着,其实也辛苦。尤其开初的时候殿下身体还不好,竟都担下来了,没半点差错。故而做了这么个雪雕,也有教百姓明白殿下辛苦的意思。谁知白明玉竟恼了。

关海沧笑着跟军士摇手,教他们放心:“殿下自己不想表功而已,你们安心。就是百姓做的我与张公子那些,也是过了。说来不过是职责所在,实在不值得这般的。”

“这些都是我们和百姓的心意”军士忙申辩,“晚上快到了,这些冰灯雪雕的,总不能给撤了”

“留着吧。”关海沧颔首,“教后来的人也知道,什么是职责,什么时候,该怎么做。我们不算功,这就是我们该做的事情。也是执掌边军和州郡的官吏们该做的事情。”

又看了一回,天都见晚了,有的灯已经点起来了。关海沧、白明玉和张剑亭才匆匆赶回家。关霆关霖早等得不耐烦了,急急把饭吃了就嚷着要走。

碧遥去不想出去。

“碧遥,你自打过来这边,就没出过门。好歹十五了,出去散散心吧。总不能只留你一个在家呢。”白明玉拉着碧遥。

碧遥却低垂着头,苦涩笑着:“小姐,我还是不出去了。就这样在家里挺好的。”

“你怕什么?”张剑亭问,“好好的热闹不去看去?”

碧遥紧着摇头。

“那就走”白明玉不由分说,“关霆关霖,拉着碧遥,咱们全家都出去顽去”

关霆关霖一声欢呼,拖着碧遥就在前头跑了。清沂在后头追着。

逛灯看景,又有庙会小吃,孩子自然是高兴的,连清沂都放开了许多。

白明玉瞅着,往日只觉得清沂害羞胆小,然而出来与别家的孩子一比,竟也见出清沂处事的得体来,竟也算是落落大方有模有样的。白明玉不觉自嘲:“罢了,原来只我们童家的女孩儿是野惯了的,都跟野马似的。我还看清沂胆小呢,原来是宁儿胆子过大了。”

张剑亭听了斜了白明玉一眼,没有说话。虽然若是往日,他该来反驳讥嘲童宁几句的。

只有碧遥仍是忸怩着放不开,心中有所忧虑似的。白明玉走在碧遥身边,碧遥也总让开些距离。白明玉索性拉住碧遥,与她亲密挽着。

关海沧却明白,白明玉是故意的。见着张剑亭跟着三个孩子倒是跑远了,他便略微放慢了脚步,与白明玉和碧遥拉开了些距离。

果然,没一会,也就有几个看来轻浮浪荡的子弟,过去找碧遥说话了。

“碧遥?哟,真是许久不见了。”公子哥儿样子的人拦住了碧遥和白明玉的路,“聆香楼里见不着你,现在你却在哪儿?这位也是你的姐妹们?看来也是个美人。”

“赵公子,请尊重些。”碧遥皱眉低低呵斥,“我早不在聆香楼了。这位是我服侍的小姐,赵公子不可轻薄”

“哼哼,装什么正经呢?”赵公子讥笑,“小姐?还是大姐?”

白明玉只冷着脸,却不说话,由着那赵公子胡说。

“赵公子”碧遥生气,“你说我也罢了,然而小姐不是你可以唐突的还不快给小姐赔罪”

“碧遥,好妹妹,这位赵公子是什么人?可给我介绍介绍。”白明玉亲昵的挽着碧遥,却做出一副笑脸来。

“我自然是恩客了”赵公子的手抬起来,要挑上白明玉的下颔。

碧遥抬手将赵公子的手打了下去:“赵公子尊重”恼怒异常。她急急的回头去找,却发现不管是关海沧还是张剑亭都不在。人群之中,只有她和白明玉两个。碧遥也知道白明玉有功夫,然而究竟是不是赵公子那些打手的对手,她心里却没底。何况,此时看白明玉并没有羞恼的意思,却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恩客?”白明玉轻笑着,“若说是恩客,我原也有一位的。他倒是没有赵公子这般****。”

碧遥听了白明玉的话,不可置信。

“怎样?那你想不想,试试我的****?”赵公子听得极舒心满意的样子。

白明玉向赵公子勾了手指。赵公子忙腆着脸过来。

白明玉却倏然出手,一把抓住赵公子的手腕,一拽一拧一按,只听见“咔吧”一声,随着赵公子杀猪样的哀嚎,白明玉将人随手一丢。

赵公子在地上打滚嚎叫,一条胳膊被白明玉给折了。

打手们忙围了过来。

“白碧玉是我当年的结义妹妹,如今好不容易可以团聚,才算慰了我姐妹的心。”白明玉寒着脸,向着地上的赵公子冷笑,“谁要是不知好歹的,折条手臂还是轻的。下一次,我要他狗命”理也不理那些打手,拖着人就走,“碧玉,我们走。关霆关霖也不知道跑哪儿去了,别丢了他们。”()

第一卷 当垆沽酒 第四十四章 火起 第四十四章 火起

打手还想拦路,一座大山挡住了,不准他们追上去。

碧遥,如今已被赐名白碧玉,掩着嘴,含着泪,只跟着白明玉走。见着到了人少的地方,白碧玉噗通给白明玉跪下:“碧遥给小姐添了麻烦,请小姐责罚。”

“起来。”白明玉拉着人,“还叫什么碧遥?从今以后,你就是白碧玉。你出身……拖累了你,然而,既然是我妹妹,至少也该是个夫人了。回头我跟父皇要个诰命给你。”白明玉叹气,“其实,若不是你出身如此,早该给你个位置。今儿仓促了些,就先这样吧。”最初是童宁听了白碧玉跟耶格尔的事情,想要帮助他们,才特别将白碧玉放在白明玉身边,希望白明玉能够让两个有****得成眷属。然而白碧玉出身**楼,确实是一重麻烦。若非如此,白明玉早就给她个地位了。

“碧遥怎么敢……”

“碧玉没什么。”白明玉忽然笑了,“其实,若不是我有人护着,也未必不会像你一般。”把碧遥拉了起来,“当年若不是有忠心的仆人保护,我也未必就是干干净净了。”

“碧遥,”白碧玉听见白明玉“嗯”了一声,忙改口,“碧玉其实一直不懂,小姐是公主,为何却姓白?”听白明玉的意思,怕当年也曾流落在外,也许姓氏便与这一点有关吧。

“我是从的母姓。”白明玉叹息,“那还是前朝的事呢。我父亲与前朝末帝也有些亲眷关系,颇受信重。末帝为了表示对我父亲的恩宠,在我出生的时候,就给我赐封‘霜镜郡主’……”

然而当时前朝已经风雨飘摇,多少人对皇位虎视眈眈,保皇的童揽江自然就是眼中钉。便有人陷害,诬告他谋反。童揽江在三个弟弟童渊、童潭、童湖的帮助下逃命,白明玉与母亲却与童揽江失散了,自此流落在外整整十一年。童揽江一直被通缉,他们也不敢说白明玉姓童,便用了母姓,自此改名为白明玉了。后来虽然找到了童揽江,她却不想舍掉过世的母亲的姓,只肯姓白。

“当初是老仆忠心,护着我们母女。”白明玉笑了,“否则,若是个坏心眼的,就把我卖到**楼,也是未必。母亲让我学了一身本事,就是为了让我帮助父亲打天下。我十五岁从军,一直到天下大定,一直都是打打杀杀过来的。宁儿也是军里出生,军里长大的。正经女孩子该什么样,我与宁儿,其实都不大懂。”

白碧玉听了,不觉在心中琢磨。她曾经羡慕过白明玉,羡慕过童宁。一国公主郡主,荣华无限。童宁任性,也有任性的资格;白明玉骄傲,也有骄傲的本钱。然而她从来没有想到过,在任性与骄傲背后,两个人也吃过多少的苦。白碧玉在心中想着,若是将她在**楼的日子与白明玉和童宁的曾经去交换,她是否真的肯?仔细想来,怕她连活都活不得,遑论能到现在权倾天下。**楼,虽然也吃过苦,也遭过罪,虽然人格身体,都受了侮辱。然而,终究仍是衣食无忧,安然平静。她见过关海沧杀敌,吓得她浑身颤抖,几乎要丢了魂去。然而白明玉一直都过着这样的日子,手上染满鲜血。

关海沧也走了过来,望着那两个美丽的女子。他第一次听童揽江提起白明玉,是刚追随童揽江不久,一个男人一个少年,带着个刚满周岁的女娃娃童宁,身边连个女人也没有。童宁只会说几个简单的词句,除了哭就是笑,顽皮得很。关海沧被童宁折磨得没法,却也无可奈何。

他还记得,当时是怎么说的来着?

“主公,宁儿又把我尿了”少年关海沧嚷着,头上淋淋沥沥的。他本来带着童宁顽,正把个娃娃顶在头顶,哄得童宁咯咯笑,谁想那一泡尿来得急,直在他头上浇下去。童宁还觉得有趣,笑得更开心了。少年不觉委屈,“这小娃娃怎么这么麻烦真想扔了算了”把童宁递给哈哈大笑的童揽江。

“我原本有个女儿,小时候比宁儿还磨人呢。”童揽江替童宁换了尿布,“大概两岁的时候,她挨个房间跑,挨个被窝钻。到了我的房间,在被子里尿了一泡,自己倒跑了。害我晚上没法睡。哈哈”

少年关海沧听了也跟着笑:“原来主公还有女儿,也太调皮了将来待与主公家人会合了,我倒是想见见是怎么个磨人的小丫头”

童揽江听了却黯然:“她,早就失散多年了。生死不知。”

少年关海沧怔住了,只在旁沉默,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童揽江却笑了:“她现在也该有八岁了。呵,若是她还活着,将来长大了,倒是正好配给你。”

少年关海沧听得脸红,狼狈不堪。才十六岁的他,感情还是那么的遥远。

后来主公配给他的是另外的女人,温柔娴静,娇嫩可人。都说是贤妻。主公也笑,说倒还是泠风好。若是他家里那磨人的女儿,怕不懂得体贴关海沧,大约连女红也不会,关海沧衣裳破了,怕她都不会缝补的。如果,她还活着的话。顽笑的话说完,关海沧总能在童揽江的眼睛里看见想要掩住的伤感。

后来,关海沧当真见到了主公的女儿,那个英姿飒爽果断杀伐的少女。银铠银枪的人在数十万大军中冲突,不经意的一个回头,勾动了他心中一根沉睡的弦。那时醒悟的感情,便只是相见太晚。

“海沧,海沧”白明玉见关海沧出神,便唤他。

“嗯。”关海沧微笑了,走近来,取笑,“白碧玉,明玉,你这名字取的,究竟是白色还是绿色?”

白明玉还没什么,白碧玉倒是羞红了脸,小声埋怨:“原来爷刚刚只在旁看笑话来着。”

“你是个能的,你说怎样?”白明玉斜睨着人。

关海沧沉吟一下,却笑了:“不如将碧字改了,改成璧玉珠玑的璧字,可好?”

“罢了。我们两个胡乱来的,将人家好好的名字改得不成样子。其实还是碧遥好听些的,意思也好。”白明玉跟着笑,“回头璧玉暗地里要怨怪我们两个了。”

白璧玉忙澄清:“哪里。小姐和爷给的名字好。”这名字,等于一重的新生。碧遥是**楼的女子,白璧玉却是正经人家的女孩。

白明玉也就浅淡一笑,并不多说什么:“海沧,那个什么赵公子,都收拾好了?真是不开眼的”冷笑,“连虎威将军的人也敢惹”

关海沧听了却失笑:“虎威将军也不过是殿下的打手罢了。”

白明玉却故意说得酸酸的:“然而这城里,却无人不知虎威将军的威名,没人知道小小的白明玉的。我也只能凭着虎威将军做事了。”

白璧玉见着那两人斗嘴,便觉得当真是到了春天了,暖意融融,再不是冷得教人麻木:“我去看看张公子和两位小公子。别走散了。”

“怕什么?”白明玉笑说,“难道还怕他们丢了不成?”

白璧玉却只笑:“我还是去看看的好。小姐和爷慢慢逛吧。”便即走了,丢下那两人甜腻。

关海沧明白白璧玉的意思,只温和笑着。

白明玉却有些着恼:“都是你,璧玉都不肯同我一处走了”

关海沧陪着笑,不置可否。倒是想起来些别的,不觉凑到白明玉身边问:“方才你说的恩客,可是说我?”

白明玉大窘,甩了人就走,再不同人说话。

关海沧哈哈大笑,追了上去,又加上一句:“若说我是恩客,我却做得不够好了。既不曾送你什么仪礼,也没给过任何打赏。回头我该好好补偿才是。”

白明玉却忽的转过身来,正色:“错了。明明我是你的恩客。回头该我打赏你的”说完绷不住笑,跳着跑开了,怕关海沧来抓她。

关海沧却没追过去,只看看不远处立在一盏灯下清喘的卓然美人,清泠骄傲,眉目星朗。那是他的妻。

然而火光,陡然在他的妻身后盛了起来。

关海沧与白明玉同时以凛,奔了过去。

整个灯会上,一片火海,竟是一整片连绵不绝。百姓哀嚎哭喊,夺命奔逃。

“明玉,我去看看,你去军中指挥人来”关海沧抛下白明玉,冲进了火海之中。

白明玉不敢怠慢,扭头奔了外头军营。

才到军营,却已经见着新任郡守文谛了。

“殿下城里起火了”文谛忙忙的迎过来,“我想请殿下安排些军兵灭火”

白明玉点头:“我和海沧已经看见了。”面色严重,“我马上安排人。”说罢雷厉呼喝,将人都布置了,拉往各处火场——她一路过来竟看见不止一处火起,整座城中,仿佛约定好了一样,几乎同时起火,各处都十分严重。明显是有人蓄意纵火,而且阴谋了许久了。

文谛等着白明玉布置完了,便跟着白明玉一起走,松了口气:“殿下若是再晚点来,我可就要越职调军了。方才差点与军士们冲突呢。好险好险,吓死我了。”

白明玉不禁深深看了文谛一眼。此时这位郡守,却没了之前的仔细谄媚,反而多了些硬气。()

第一卷 当垆沽酒 第四十四章缉凶 第四十四章缉凶

关霆关霖忙忙的跑着。张剑亭见着火起,紧教他们去找关海沧和白明玉。如今整座城都到处烧着,却不是他一个能行的了。

“爹”远远的火海中就见着那高大魁梧的人。

“关霆关霖,张公子呢?”关海沧一见着两个孩子,紧问。

“在城北呢张剑亭教我们来找你和白姨”

关海沧颔首:“你们在旁等会。”

正说着,白明玉和文谛也赶过来了:“海沧怎么样?”

“这边火势控制住了。”关海沧抹了一把汗,“然而到处都是火,却得仔细些”他本来还要说,然而看见了文谛,又问,“文大人有什么指点的?”

文谛忙摇头:“侯爷和殿下都是极雷厉的人物,反应及时快速,下官感佩。”

关海沧却冷笑:“文大人,现在还来打官腔么?陛下能派你来,我就信你本事。废话别说,只管讲重点就好如今你是郡守,我只管边军,你说什么,我来配合就是了。”

文谛立刻拜了一拜:“既然如此,下官斗胆了。以下官之见,固然救活重要,然而抓人更重要。不尽速找出原因凶手,怕将来还会有事。侯爷、殿下和张护卫,都是好手,抓凶这件事,我以为可以请三位来办。救火这事,只文谛一人也就够了。当然还得侯爷给些权力教文谛能够支使动边军。”

“这个容易。”关海沧拉过关霆,把孩子腰间玉佩给摘了,递给文谛,“不好意思,没随身带什么东西,就用这玉佩吧。边军副将认得这玉佩,大人只管去找他,他定然配合。缉凶的事,便在我们几个身上了。”又想了想,“关霆关霖,你们跟着文大人,保护好文大人文大人负责救火,怕歹人会以文大人为目标。不肖子虽然差劲,然而好歹也抵得上点战力,还望文大人不弃。”

文谛笑着:“有两位小公子在旁边,文谛定然用命。”

关海沧知道,文谛当他是教关霆关霖监视他的了。若是张诠,必然不会这么想。但无论是张诠还是文谛,都是能臣干吏,毋庸置疑。关海沧也不多说,带了白明玉去找张剑亭,三人再分派了巡查缉凶。

关霆关霖跟着文谛,看着文谛指挥若定,他们两个就挂着剑在旁边走着,跟两尊小门神一样。

文谛瞅着,两个才十岁的孩子小大人一样,倒都是骄傲飞扬。这倒也没什么奇怪的,凭着关家出来的孩子,凭着关海沧在陛下那里的信宠,凭着与太子童心碧的关系,关霆关霖就是再骄傲任性些,再跋扈飞扬些也不奇怪。现在的双棒,在文谛看来还算是收敛的了。然而,文谛心里冷笑,不管关海沧和白明玉怎样有能为,终究孩子不是那么好教的。借着家世父母就当自己怎么厉害,此时双棒在他眼中就是如此。

文谛指挥妥当,没了关海沧和白明玉在旁边,他倒是硬气起来,呼喝之间,也颇有气势。满城大火,便在他的指挥之下渐渐扑了。

关霆关霖跟着文谛上了城楼,俯视全城。之前的熊熊烈焰,现在少了明黄,多了浓烟。不时有人来向文谛回报,说是负责那处的火已经灭了。

关霆关霖其实都有些困了,大半夜的忙着,他们两个终究年幼,哪里挨得住?虽然强忍着,也是呵欠不断了。

“两位小公子,不如先回去休息如何?”文谛看着那两个孩子揉眼睛,温和赔笑。

“不行”关霖狠命的晃着小脑袋,“爹教我们跟着你保护你的。我们不能失职不然爹该揍我们了”

“文大人,我们没事。”关霆随手在城墙上掏了把雪,在脸上揉了,教自己清醒些,“文大人只管做自己的事,不要在意我们。”

文谛腹诽,两个孩子倒还难缠。

这时又有个穿着校尉服的上来报告:“城西的火已经灭了。”

“好。”文谛颔首。

关霖却听着有些不对,忍不住插嘴问:“你是负责城西的?”

“不错。”校尉卑躬屈膝。

“你说说那里情况吧。”关霆也跟着插言,不等文谛将人遣走或者继续询问。

“城西,城西火起五处,每处都是不大,松油点燃的……”校尉说得极清晰。

“你说是松油点燃的?”文谛却发觉不对。

关霖却更快一步,短剑出鞘,向着校尉刺了过去:“奸细你来做什么?”

关霆忙配合着关霖出剑,正好封住了校尉要拿刀的手。

两个孩子双剑飞舞,那校尉连拔刀的机会都没有,不一时竟给双棒制住了。

“冤枉”校尉嚷着,咽喉顶着一把剑,心口顶着一把剑。

“说吧,你是来做什么的?”文谛沉了脸质问。双棒的警觉机灵,出乎他意料之外,而双棒的本事,更是教他吃惊。文谛现在却才懂得,关海沧真是教双棒来保护他的。

“要你命”斜刺里突然杀出一人,刀上锋刃闪着寒芒,向着文谛。

关霖忙撇了校尉,去拦截刺杀文谛的人。只是这一个本来就占了先手,本事又比之前的校尉高,关霖还是一个人,关霆要制住校尉不敢动,于是关霖迅速落了下风,险象环生。饶是如此,关霖还是拦挡在文谛面前,不教刺客接近。

“小公子,小心”文谛惊心。

“关霖,退下”一声清叱,一柄剑随着寒霜的人突至。

关霖忙退了,又回到关霆身边,逼着校尉。

白明玉不过三招,已经制服了刺客。

文谛这才放心下来:“有劳殿下了”惊魂初定,惶恐不安。

白明玉却轻笑了:“我家孩子还不错吧?”骄傲自豪。

“两位小公子端的了得”文谛夸奖着,却不觉奇怪了,“两位小公子是如何知道这人是奸细的?”

“口音”关霖得意,“他虽然说着我们黄麟的话,可是有着奇怪的口音。我们家中曾住过北狄的人,口音与他相似。我们军中,怎么可能有北狄人呢?所以必然是假的”

“我和关霖特意教他多说话,就是想仔细听他口音,好来确定的。”关霆解释着,小脑袋昂得高高的。

白明玉把刺客交给身后的军士,挨个揉了揉双棒的小脑袋:“文大人是听见松油点燃所以发觉的么?”

文谛颔首:“不错。之前各处来报,只将详细的灭火过程,却从未说是什么造成的火灾。一来是未必查的出来,二来这件事本是由侯爷和殿下负责,我也没有特别吩咐他们详究。这一个回报,却不说如何灭火,只说如何点火,故而教我起疑了。”

白明玉点头:“我们四处抓了些纵火的人。别的虽然没有什么,然而……”

“然而怎样?”文谛忙问。

“无不与北狄有关。”白明玉冷笑,“看来纳罗格现在就已经忍不住了,主意打到我们黄麟来了”

文谛明白,与北狄征战,却是白明玉和关海沧的事情了。

“白姨,清沂呢?”关霆拉着白明玉的衣袖,轻轻问着。

“她和璧玉回去了。”白明玉知道关霆关心清沂,“放心吧,我派了人送她们的,不会有事。你们两个也回去吧,该休息了,剩下的事情都教给我和你们爹就好了。”

“是,白姨”关霆关霖应着,打着呵欠向城楼下走。

文谛见双棒走了,不觉摇头叹息。他之前不但小看了关海沧和白明玉,也小看了这两个孩子了:“侯爷的孩子当真不凡。”

白明玉瞥了文谛一眼:“我们家的孩子,也不是容易当的。”

文谛忙陪着笑,不敢再多说话。

“文大人,城里有人造反,我都平了。”白明玉淡淡说着,一点看不出忙了****的惊险,“借着火灾的机会,有人要煽动民众的。可惜……”冷冷一笑。若是没有之前的雪灾,或者这一下子将火灾事情推在官府头上,以北地彪悍的民风,当真不是没有煽动百姓造反的可能。然而一个雪灾,关海沧和张剑亭代表的边军形象深入人心,都知道关海沧和张剑亭是为了百姓的。而这段时间郡守府里都是关海沧在代理,百姓也都知道,反而不清楚今儿新郡守上任了。教这边城里的百姓反关海沧?那些北狄人也忒笨了些。

“外头有北狄军队接应,也都教海沧和张剑亭给打回去了。再等等看,想来过不久会有些变化的。到时候看是怎样的,我们再决定是否出击。”白明玉思忖着,“文大人,若是来议和的,便暂时由你出头,不要教北狄人知道我和海沧在。你只说要回报京里,尽量拖延时间就好。”

“是”文谛恭敬应着,“全凭殿下吩咐”白明玉说的轻松,他却知道其中艰难。造反如何在****之间平的?外头北狄攻城悄无声息,关海沧和张剑亭又是什么时候出城迎敌给打退的?这些事情他一点都没有察觉,竟是在不知不觉之间全给办完了。虎威将军和霜镜公主,当真名不虚传。()

第一卷 当垆沽酒 第四十五章 矛盾的张剑亭 第四十五章 矛盾的张剑亭

文谛当真等到了议和。这一次来的不是耶格尔的使者,而是纳罗格的使者。虽然之前纵火的,也是纳罗格的人。文谛将人招待得好好,只说是要回报京城,等着陛下决断。安抚了人,却先奔了军营帅帐。

帅帐里的是张剑亭。

“张护卫?”文谛愣住了,“侯爷和殿下呢?”

张剑亭一脸的不耐烦:“有什么事就说吧他们两个不在”

文谛犹豫了:“那我,还是等等他们吧……”虽然张剑亭也是陛下器重的,然而他终究没有见过张剑亭在处理事情上的手段,而以张剑亭的身份和在朝堂的影响,也远远不够教他与之商议事情。

“要说就跟我说,不然就别说了。”张剑亭恼火,“关海沧和白明玉走了好几天了。”

文谛愣住,关海沧和白明玉怎么敢在边境未稳的时候离开:“那侯爷和殿下什么时候回来?是去做什么了?”

“回京了。”张剑亭说得痛快。现在那几个都走了,就剩下他一个,天天军里各种事情犯他,全要他决断。还得顾及即将出兵的事情,要做好各方面的准备,尤其粮草什么的,更是不能怠慢。

文谛想了想:“那,侯爷和殿下有没有留下什么话?”

“没有。”张剑亭斩钉截铁,“他们只说,这边的事情,郡里的由你管,军里的由我管。”

“可是……北狄使者来了……”文谛哭笑不得。这下真要回报京城了。

“是哪边的使者?”张剑亭不禁问。

“大王子纳罗格。”

张剑亭听了冷笑:“豺狼纳罗格比耶格尔还不如反复无常,他的话,不能信。文大人只管拖着他就行了等着耶格尔的人吧”

文谛听了,豁然开朗。难怪关海沧和白明玉留下张剑亭,只因张剑亭也能做出合适的决断。

“对了,纳罗格提的是什么要求?”张剑亭多少有些好奇。纳罗格强抢长宁郡主,幽禁黄麟使者,还敢来求和,还真是大胆。

文谛笑了:“就说纳罗格狼子野心了,真够无耻的,竟是要求和亲,与长宁郡主。”

张剑亭听了呆住,如遭雷击:“他要,长宁郡主?”

“就是。没见过这么厚脸皮的。”

“拖着他”张剑亭冷了脸,“等打过去的时候,我还有笔账要跟他算”

文谛陡然一寒,还没见过这位俊俏公子这么严酷过。

没过太久,见着春意都开始了,耶格尔的人也来了。倒是没有求亲,不过是请求出兵而已。文谛依然拖住了,等着关海沧和白明玉回来。毕竟张剑亭可以暂管军队,却不能代理出兵。

过了差不多一个来月,一队人敲锣打鼓的进城,说是送来和亲的郡主。纳罗格的人听了欢喜,耶格尔的人却愁了。两边都打听着,说是见着个极美丽的女子被搀扶下了车,颤巍巍的进了馆驿。具体的却没人更清楚了。

张剑亭怒气冲冲的进了和亲郡主的临时馆驿:“关海沧白明玉出来”

白明玉慢悠悠走出来:“怎么了,张公子这么急做什么?”

“为什么答应纳罗格的求亲”张剑亭质问,“当初耶格尔求亲的时候你不去,难道现在就要童宁去就纳罗格?耶格尔好歹还是个人,纳罗格就是狼童宁嫁给他,还能有好日子么?你们好狠的心”

白明玉歪了头,一脸的困惑:“怎么了?宁儿自己都应了,你急什么?何况纳罗格只是求亲,并不求兵。这笔买卖,不是比求兵的耶格尔划算多了?”

“你……”张剑亭气急,指着白明玉,“你把童宁的未来就当做买卖来做?那你当初自己怎么不来做?算我错看了你还当你是个有心的”

“罢了,你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白明玉故意叹息,“宁儿又没个人愿意在她和亲之前娶了,我们拿什么理由拒绝?除非,有个当初海沧一样的人,肯娶了宁儿,不然,这门亲是结定了的。”

“我娶”张剑亭想也没想,脱口而出,“嫁给我总好过嫁给纳罗格”

“罢了,何必?”白明玉轻笑着,“张公子又不喜欢宁儿。强扭的瓜不甜,还是别勉强张公子了。张公子若是真心愿意,当初又何必将宁儿赶走了?只为了这种事情,你心中没有感情,到头来还是伤人伤己。别这样了。”

张剑亭被这话说怔住了,半晌没法答。

“张公子好意我们心领了。然而张公子若是不能以真心待宁儿,还不如教宁儿为国做些事,也算宁儿一件功德。”白明玉说完,转身离开,“张公子可以好好想想,是不是真心要娶宁儿。别一时的意气用事,将来再后悔。”

张剑亭被晾在馆驿门口,久久说不出一句话。

倒是晚上,关海沧约了张剑亭喝酒。仍是在他们当初赁的房子里,只是再没了关霆关霖和白璧玉、清沂。只两个大男人,在当初众人一起吃年夜饭的桌上,吃着不知是谁做好的菜,喝着酒。

“我今儿听了明玉说,张公子找过去了。”关海沧温和笑着,给张剑亭倒上酒,“张公子是好心人。我很感动。”

张剑亭白了关海沧一眼,却来问他:“当初你应了要娶白明玉,心里是怎样的?”

“嗯?”关海沧被问得不明所以。

“你不是不喜欢白明玉么?怎么却肯娶她?就为了报答皇恩?还是可怜她?”张剑亭细细问着。

关海沧沉吟了一下:“我没想过报答皇恩。我与陛下之间,也不是张公子你想的那么简单。我信陛下,陛下信我。我跟随陛下十七年,从陛下一无所有,到如今天下太平,从我还是个什么也不懂的少年,到如今掌握边军封侯拜将,这其间的苦与乐,只有我与陛下明白。陛下视我如弟,我视陛下如兄。张公子,你当是假的么?”

“哼,那你还不是娶了自己侄女”张剑亭不服气,嘟囔着。

关海沧失笑。

“那你是可怜白明玉?”张剑亭又问,“白明玉对你一往情深,所以你可怜她?”

关海沧却反问:“难道张公子是可怜宁儿?”

张剑亭被问住,答不得。

关海沧摇头:“若是同情,我劝张公子不要娶宁儿。这是对宁儿的侮辱。也是对宁儿的不负责任。”

张剑亭没作声,手上把玩着一根钗子。

“我娶明玉,是因为心里有明玉。”关海沧说得郑重。

“那你一直……”

“我一直推拒明玉,只是因为我不敢相信,明玉心里也一直有我。”关海沧苦笑。他和白明玉之间事情太多,若是能像童宁和张剑亭这般简单就好了。

“你是傻蛋”张剑亭说得不屑。

关海沧哈哈大笑:“那张公子自己的感情呢?宁儿喜欢张公子,早已不是什么秘密。那张公子对宁儿呢?”停了一停,又问,“还是说,张公子一直不能忘的,是明玉?”

张剑亭白了关海沧一眼:“若我要争白明玉,你让吗?”

“不让。”

“那我忘不忘,有什么关系?”张剑亭没好气。

“与宁儿有关。”关海沧严重,“你放不下明玉,就不能给宁儿幸福。若你想娶宁儿,就要真心喜欢宁儿。否则,别娶。算是我,过来人的忠告吧。不然害了宁儿,也害了你,更害了将来会出现的,与你两情相悦的人。”

张剑亭不禁瞥了关海沧一眼,手中仍是玩着那钗子。

“张公子可想好了?”关海沧问。

张剑亭把钗子放在桌上,推给关海沧:“替我转给童宁。”

“张公子这是何意?”关海沧的心一沉。

“替我告诉童宁,我现在,仍是不敢保证喜欢了她。所以,你们让我考虑的,对我说的,教我不敢说娶她。”张剑亭慢慢说着。

关海沧静静听着,皱了眉头。

“可是,我希望她别害了自己,别把自己的未来都押上。我希望,她别嫁给纳罗格。”张剑亭似乎在一边想着,一边说话,“如果,和亲不成,会与北狄作战的话,我去领兵,我去打仗。我会为她作战,哪怕要拼上这条命,在所不惜。”

关海沧眉头舒展了,眼底有了清浅的笑意。

“你告诉童宁,我当初把她从纳罗格那里救出来,拼上了一条命,差点死在路上,不是为了让她再入狼窝的。可是,若再让我经历一次,我还是会做同样的事情。只要她不想,我就替她打,我就救她。”

关海沧才知道,当初从北狄出逃,张剑亭吃了多少苦。他逐渐有些明白了,童宁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把那半玩笑似的感情当真的。一个男人,肯为了一个女人拼上自己的命,若不是为了忠诚,就只剩下感情了。张剑亭却到现在还没有看清。关海沧可以为白明玉拼命,张剑亭也愿意为童宁拼命。

“所以,张公子想说什么?”关海沧笑着问。

“告诉童宁,我不能说娶她。可是,”张剑亭也笑了,笑得骄傲飞扬,“她要是嫁去北狄,我就是半路抢人,也要把她抢回来。我,不会教她就这么嫁了的”()

第一卷 当垆沽酒 第四十六章 平 第四十六章 平

“张公子也太霸道了”关海沧哈哈大笑,“你这样,可是会让陛下为难的。”

张剑亭冷哼:“我不管那么多我不是你,我没那么多顾忌。总之,童宁要是不能嫁给她喜欢的人,那么我就不会让她嫁”

“哪怕不是纳罗格?”关海沧试探着问。

“哪怕不是纳罗格”张剑亭颔首。

关海沧点头:“如此,我劝张公子一句。”

“什么?”张剑亭问。

“别去抢人。”关海沧说得郑重其事,“当你看见送亲的时候,千万别冲动。”

张剑亭冷笑:“你不是童宁的五叔么?你也不心疼她?”他最厌这样的人,国家总是放在情感的前面。不是说这样的人不好,然而这样的人总让人觉得无情。让周围的人伤心。

“因为要去和亲的不是宁儿。”关海沧忍住了笑意,“要与郡主和亲的也不是纳罗格。”

“你们又害了什么人?”张剑亭皱眉。皇室就那么两个女子,不是童宁就是白明玉。现在两个都不是,还能是谁?

关海沧站了起来,推开了门,看着月色下略有嫩黄的柳树:“霜镜公主遇到了失散的结义妹妹白璧玉,陛下特别降旨,封白璧玉为长斐郡主,赐婚北狄新王耶格尔,远嫁和亲。”

张剑亭听得愣住了:“你们……”张口结舌。

“我们什么?”关海沧轻轻笑着,“原想灌醉了张公子听听张公子的真实心意的,谁知不用灌醉,张公子就说了。倒是教我轻松不少。”

“关海沧,你和白明玉设计我”张剑亭恼羞成怒,拍着桌子站了起来。

关海沧走了出去,准备回去馆驿:“是张公子你一开始没有问清楚的,我们也实在算不上有意隐瞒。对了,那钗子你还是亲自交给宁儿吧,我就不转送了。”

一个小脑袋在关海沧走后露在了门后,嬉笑着:“张剑亭,我都不知道,你对我这么好啊”

“去我看见你就烦”张剑亭恼火,自己给自己灌酒。

童宁钻进了房里,伸手:“钗子呢?什么样的?我要是不喜欢可不行”

张剑亭随手取了钗子丢过去:“拿去不喜欢就扔了”

“哎呀”童宁叫了一声,捂着手蹲了下去。

“怎么了?”张剑亭着急,“扎着你了?伤了手?”忙过去看。

童宁一摊手,钗子好好在她手上攥着,笑嘻嘻的:“没事。”对着张剑亭一吐舌头,又把钗子递给张剑亭。

张剑亭不明所以,有些失望:“你不喜欢?”并不想接,“不喜欢就扔了。”没好气。

童宁一扭身,怨怪张剑亭的笨:“帮我戴上。”

“不帮”张剑亭又坐回去喝酒,气哼哼的,“要戴自己戴”

“小气”童宁坐在张剑亭的旁边,小心问着,“这菜可还合口?”

这么说的时候,张剑亭才开始细品:“有点咸了。白明玉的手艺什么时候变差了?”

童宁恶狠狠夺过了菜:“不喜欢别吃”

张剑亭又夹别的,一样被童宁抢走了。年轻的公子气恼:“你干什么?”

“我跟着大姐辛辛苦苦学了半个月的菜,你居然说不好我才不给你吃”童宁像只发了脾气的小猫,炸着毛。

张剑亭不觉瞪大了眼睛:“你做的?”

童宁委屈:“怎么了,难道我不能会做菜么?大姐当初不也是跟人学的?”

张剑亭不吱声了,只大口吃菜。他是真拿童宁没辙,遇着她就头疼。

“喂,张剑亭。”童宁叫着。

“什么事?”张剑亭无精打采。童宁太磨人了,不给他喘气。

“送亲的人,大姐说,教我和你去。”童宁扭着手。她已经很久没见到张剑亭了,久得有些想他,又有些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

“为什么?”刚问完,又觉得不对,“什么时候定的?”刚才之前,他和童宁还水火不容呢,两人才吵架之后分开那么久。怎么想也不可能定了两人一起。

“刚才。”童宁笑了。

“胡说”张剑亭反驳,“白明玉又不在,怎么定的?”

童宁掰着手指:“出京前大姐就说了,准备两套送亲的礼服。如果你阻止我,那就让你和我一起送亲。如果你不阻止我,那就是我和大姐去送亲。刚才你阻止我了,所以就是我和你去了。”童宁没说,她还偷听见白明玉跟童揽江说,如果张剑亭阻止了,那么等北狄的战事结束,就差不多可以准备她和张剑亭的婚礼了。

送亲队伍出城的时候,童宁很得意的骑在高头大马上和张剑亭并辔而行。她不知道,张剑亭这个时候已经十分后悔自己的冲动,去阻止童宁和亲,结果被白明玉和关海沧摆了一道。反正就算他不去童宁也不会嫁,他干嘛不先问清楚就去做那种傻蛋事情啊……

白明玉和关海沧看着那群人出城,说不上是欣慰还是轻松。白璧玉的情况也是意想不到的,然而确实是个两全其美的好事。无论对国家还是对个人,都是上上之选。

只有关海沧有些遗憾,他还没有找耶格尔讨来当初耶格尔欠他的一仗呢。

“你什么时候这么好战了?”白明玉不解。

“因为当时他伤的是你,所以我才好战的。”关海沧回答的脸也不红。

倒是白明玉的脸红了。

纳罗格的使者被遣送出去,好歹两军交战不斩来使。然而备战出城,势在必行。

文谛摆了一顿践行酒,第二日关海沧和白明玉全套盔甲出兵北狄,一路杀进大漠。虎威将军和霜镜公主再展神威,连连大捷。后与耶格尔合兵,将纳罗格赶入绝境,俘虏纳罗格,驱散纳罗格的北狄联盟。

耶格尔祝捷,请关海沧白明玉张剑亭童宁与各部族族长同宴。明赫尔也在座中,见着关海沧和白明玉如胶似漆,心里黯然。关海沧和白明玉都知道明赫尔心中所想,却无可奈何。

倒是张剑亭和童宁一路斗嘴,又吵得不可开交,气得童宁再次出走。张剑亭说死不再去追,由着童宁乱跑。可是一听白明玉说曾经遇到过老虎,张剑亭转眼就没了影子。到把关海沧和白明玉笑得不行。

等到诸事全定,终于回京的时候,连夏天都要过去了。若莲祭什么的,一个也没赶上。白明玉大叹可惜。她还念叨着去年若莲祭的时候关海沧和张剑亭的扮相呢。

幸而,还有一件事没过去,白明玉心里有些喜,跟关霆关霖两个在琢山苑忙个不停。清沂和桃子不禁好奇,也被三个人拉了入伙,一起嘀嘀咕咕的,笑个不住。

被瞒着的只有一个关海沧。

不过关海沧也没时间惦记这个。关海沧和童揽江、童湖,也在一起瞒着一件大事。

“陛下。”关海沧进入童揽江书房的时候,童揽江还在睡着。关海沧从总管叶凡手里取过外衣,给童揽江披上了。

童揽江却醒了:“海沧?”

“陛下。”关海沧跪下叩头。

“起来。”童揽江拉起关海沧,示意叶凡出去,“我最近睡得越来越多了。”

“陛下保重龙体。”关海沧忍住了眼泪,笑着向童揽江,“主公,你很久没跟我们玩蹴鞠了,当初还是你教的我蹴鞠呢。”

“是呀,那个时候还玩得动,现在可不行了。”童揽江也跟着笑了,瞅着关海沧,“我最高兴的事,就是你和明玉,如今已经这么好了,算是了了我一桩心事。”

关海沧垂了头,跪在童揽江面前:“主公,有一件事,一直瞒了主公,主公要打要骂要罚,都听主公的。”

“什么事?说吧。”童揽江奇怪。

“当初,害了明玉,要了明玉身子,使得明玉小产的人……”关海沧说得艰难。

“你知道是谁了?你把他怎样了?”童揽江急问。

“是我……”关海沧叩首,匍匐在地。

童揽江一脚踹了过去:“你说是你?究竟怎么回事,给我说清楚”这一脚喘得重,差点让关海沧一口气没喘上来。他是父亲,乍然听了伤害女儿的人竟是眼前这个,偏偏这个还推拒了女儿那么久,耽误了女儿那么久,就算这是他视如弟弟的人,也一样气极。

关海沧忍住了,静静说着:“当初,明城那一战之后,庆功宴上,我喝醉了。明玉扶我回营,我却把明玉当做了风儿,把明玉给……”

“那你为何不认?为何还要耽误明玉这么久?”童揽江指着关海沧质问。

“我不知道……”关海沧苦笑,“当时醉得太狠,根本没有印象,而明玉也没跟我说……”这种说法苍白无力,关海沧不求任何谅解。

童揽江却明白,自己的女儿确实是会做这样的事情的人,而关海沧当时受到的打击也是最大的。当时,他看着关海沧醉得几乎人事不省,却无可奈何:“罢了,过去这么久了。你后来是怎么知道的?”

“明玉说的。”

“罢了。反正,你们现在好了就好。”童揽江合了眼,“只差宁儿了。她和张剑亭怎么样了?”

“还是跟过去一样,打打闹闹的。不过已经好了很多了。想来,应该也快了。”

“嗯……”童揽江欣慰颔首:“那心碧,就交给你和明玉了……”

~~~~

关海沧回去琢山苑的时候,五个人很开心的布置了满满一屋子的漂亮妆饰,给关海沧庆生。

然而关海沧却只是对白明玉说“陛下驾崩了”……()

第一卷 当垆沽酒 第一章 庆功宴 第一章 庆功宴

“关将军,我敬你”斜吊着眼睛的将军站起身,他喝得多了酒,走路歪歪斜斜的,来到年轻将军的身边,“以前听闻虎威将军,还不大信。然而这一次,我服了关将军,喝”

二十八岁的关海沧看着却有些落拓,胡子也不知道有几天没剃了,长得有些乱。眼睛赤红着,神容略微有些憔悴。然而对着敬酒,他一声不吭,只跟着一饮而尽。

“哈哈关将军爽快”斜吊眼睛的将军大笑,晃晃荡荡又走了。

一时,又有人来敬酒,关海沧那里竟是越来越热闹,围了众多的人。关海沧来者不拒酒到杯干,自己一个倒先喝了有几坛。

二十岁的白明玉坐在对面,望着关海沧,只自斟自酌,品着酒,很苦。

这是一场庆功宴,最大的功臣是关海沧,然而关海沧,也是最大的伤心人。他的妻子,在这一场战斗中,逝世了。两个四岁的孩子没了娘。

白明玉猛地站起,拨开了人群,走到关海沧的面前:“关海沧。”

关海沧仰头,看见了那个银色的人。他挣着站起来,脚步踉跄虚浮,打翻了桌上的杯盘,到了桌旁,单膝下跪:“郡主,有何吩咐。”深深垂下去的头,几乎要碰触到了地面似的,一个劲的沉着。

众人都被惊讶了,尤其是新来投奔的将军们,从未想到,关海沧会对白明玉如此的毕恭毕敬。

“我命你,不准再喝。”白明玉一字一顿,行使着自己对他的权力。

“……”关海沧第一次,没有应。

“关海沧”白明玉厉喝。

依旧沉默。好一会,才听见声音低沉沙哑:“郡主。”

白明玉仿佛被那声音惊了,她从未听过,如此悲怆的声音。

关海沧仰起了头,向着白明玉笑了,指着自己的心:“这里,郡主,有些痛。郡主可知,如何可以不痛?”停了一下,又说,“四哥说,酒可以让它不痛。我想试试。”

白明玉默然,回答不得。

关海沧又垂了头:“关海沧,遵命。”

“不必了。”白明玉提过一坛酒,向着关海沧,“你要喝,我陪你喝”

关海沧眼睛微微眯着,似看不清楚,眼前的,究竟是什么人。他只知道,有酒被递到了手里,而他被允许喝酒……

没到散席的时候,白明玉擅自带着关海沧走了。关海沧早醉得一塌糊涂,根本分不清谁是谁。他迷迷瞪瞪的向着首座下跪告辞,拜别主公,却都没发现那里没人。而搀扶着他的,他更是不知道是谁了。

“小齐,给我酒”关海沧叫着,被丢在他营帐的床上,“郡主允了的,我今天可以随意喝。”

白明玉皱着眉,打发了紧跟进来的关海沧亲兵小齐。对着醉得颠三倒四的人无奈叹息,把手巾浸了冷水给他擦脸。

“郡主,郡主……”关海沧喃喃着,眼睛都睁不开,“郡主,允了的……难得,郡主,允了……郡主……”

白明玉听着他一次次的叫着自己,倒好像她对他多严苛似的,怎么允了他一次酒,他倒像是多大的事一样,一直念叨着。

“郡主,对不起……”关海沧的声音沉寂了,拉住了白明玉的手。他双目紧闭着,痛苦不堪,拉住白明玉的手死死的攥着,攥得白明玉疼。

“关海沧,你怎么了?”白明玉有些担心,急推着他问。

“郡主……我不该……”关海沧轻轻说着,把白明玉的手拉到了自己心口,“郡主,这里痛……怎么才能让它不痛?郡主……郡主,把它剜出来好不好……你帮我收着……我就不痛了……”

白明玉眼泪含着,却看见关海沧眼角的湿润。猛地她被个大力一扯,跌到铁一样的胸膛上。

“风儿,我错了……”关海沧喃喃,“对不起,风儿……”把白明玉揉在了怀里,使劲的搂着,“风儿,我不该的,不该的,对不起……”

白明玉的眼泪滴在关海沧的身上。他是那么的爱着自己的妻子,却偏偏,教他失去了他的妻子。

“风儿……”关海沧一个翻身,把白明玉压在了x下,胡乱的吻着,“风儿,我错了,是我不好,原谅我,可以吗?”

白明玉被惊住了,忙去推拒,躲着关海沧的吻。然而关海沧却压得死死的,怎么也推不动。白明玉第一次意识到,关海沧是那样高大壮硕的一个男人,压在她身上,像山一样。

“风儿,原谅我……我不该……郡主……风儿,我错了……”关海沧的手在白明玉身上胡乱走着,撕扯着白明玉的衣服,“风儿……”

白明玉想要抓紧自己的衣服都不能,关海沧的力气那么的大,大得她仿佛是个无力的小猫,而关海沧却是刚猛的虎。

衣服就那么被扯开了,白明玉胸前被吻住,不禁颤抖:“关海沧,你别……我不是风姐姐……”她不敢太大声,怕被外面的人听见,闯进来看,那关海沧就不要做人了。

“郡主?”关海沧仿佛回复了些意识,轻轻的问着。

“是我……”白明玉颤抖着说,要拉起自己的衣服。然而她一只玉峰还在关海沧的手中,却拉不上。

关海沧趴在了白明玉的身上:“风儿,我错了,错得离谱……怎么,会想起郡主……风儿,你原谅我么?对不起……”

白明玉无言,被关海沧压得喘息不能,动弹不得。

“你不说话,就是默认了,你原谅我了……”关海沧却因此受了鼓励,手上愈加动作了。

“不,关海沧,我不是风姐姐……”白明玉惊呼,身上一凉,衣服竟都被褪没了。

只是关海沧再没了那一点清醒,只动作着。

“痛……”白明玉呼了出来,“关海沧……”她瘫在关海沧的床上,眼泪奔涌。

关海沧似乎想竭力温柔,然而酒力让他的动作总是不能协调,变得粗鲁胡乱:“风儿,风儿……你想了吧……我不该的……风儿……”

白明玉掩住了嘴,将哭泣的声音咽了下去,任凭关海沧在她身上回忆林泠风……

等到关海沧终于沉寂了,白明玉却疼得难熬。她尝试着推了一下关海沧,这一次,却推动了,把人从她身上翻了下去。关海沧睡得极沉,人事不知。

白明玉忍着痛下了床,寻了自己衣服穿上。若是关海沧知道他今晚做了什么,一定不能忍受的。那样正直到迂腐的人,要怎么原谅自己误认着要了她?她不敢给关海沧知道,怕他自责,怕他难过。

然而床上点点都是她的血,淋淋沥沥,连关海沧身上都蹭上了。白明玉想了想,却取了水,替关海沧都擦干净,才替他穿了衣。又将床单抽了下来,换了别的。如此都收拾干净了,白明玉才挪着步子离开关海沧的营帐。此时还是午夜,月亮在天空明着。

~~~~~~~~

骑着马,白明玉下身痛得难捱。骑马于她此时就是痛苦。然而她还得撑着,不敢给人看出来。

“郡主,为何这么急着就要走?”副将披云好奇的问着,“才刚大捷之后,主公不是说要休整么?”

白明玉苍白着脸,在心中苦笑。若是不走,她要如何面对关海沧?

一大早,童揽江升帐,众文武倒有一半未到,都是宿醉未醒,包括关海沧。童揽江倒是不以为意,放任着。

“父亲,孩儿请求镇守珞城。”白明玉当先跪下。

“哦?”童揽江好奇,不明白怎么白明玉如此积极。

“新胜不久,珞城才降,人心不稳,又是门户之地。孩儿请求镇守珞城,以当北面敌军。”这是白明玉想了****的说辞。

“好。”童揽江颔首,“我儿果然是孤的心腹,得力臂膀。”白明玉说的没错,珞城确实需要得力的人去驻守。他原本想要派关海沧去的,不过既然白明玉请命,那么就由白明玉去也是一样的。正好可以让关海沧修养一段时间。林泠风的死,对关海沧打击太大了,两个孩子在此时也需要有父亲陪伴。

尽管也有人不满白明玉的抢攻,然而事情也还是这么定了。白明玉急急点齐了兵马,不待晌午,就已经出发了。

此时,关海沧还没有醒。

白明玉很庆幸,没有与关海沧照面。

珞城开始还算平静,似乎百姓也很欢迎童揽江的军队。早已听闻童揽江是仁义之师,白明玉又与百姓秋毫无犯,自然和乐融融。

在与四叔童湖的通信里,白明玉知道关海沧已经恢复了,统领中护军,负责武将的选拔培养,保护童揽江的安全。白明玉想着,关海沧好了,就好。

有时白明玉也会想起那一晚,关海沧叫着林泠风的名字,要了她。她想起了关海沧的话,却想,也许,该把她的心剜出来,寄放在关海沧那里,她就不知道痛了。

奇怪的是,白明玉从来没有后悔过,甚至在心痛之外,还有些甜蜜。不管怎么说,那一次,她是关海沧的,尽管,关海沧把她认作了林泠风……

如果那****能够静止,就好了……

在珞城,遇到攻击之前,白明玉还有时间偶尔想想这样的心事……()

第一卷 当垆沽酒 第二章 小产 第二章 小产

白明玉这些天有些倦,身上总懒懒的,不大使得上力气。她这月葵水又没来,怕是上个月连着打了一个月的仗,累狠了。本来她因为太拼,少女的时候也不注意,葵水就不正常,于是也没怎么当回事。何况正有之前的败军重整了旗鼓要来攻城,没来葵水才是正好。

“郡主,下面叫阵呢。”披云来到白明玉身边,一起俯视城下的军队。五万军马在城下排开,看着就壮观。

他们在城中不过一万五千军,还不能指望短时间就有人来救援。听闻别处也起了风波,四处都吃紧。

“要个娘们守城姓童的是没人了么?自己的女儿都得上阵”底下背着两把板斧的黑大汉笑得狂,“乖乖,女娃娃,不如投来老子的怀里吧我保证不伤这城里百姓”

“混账”白明玉恨恨,“开城”

“郡主”披云忙阻止,“郡主不可受了他挑衅还是先坚守吧”

白明玉傲然笑了:“坚守?坚守久了,他们必然还得寻攻城的法子,暗地里动作。珞城城墙矮,又兼年久失修,城中守城器械也不多。真要是遇着他们猛攻,或者想了什么法子,我们守不了太久。我下去赢上一阵,震慑一下,还能教他们稍微有所忌惮,可以拖延一些时间。”

“那就我去”披云忙说,“郡主这几天不是身子不大好么?”

“无妨。”白明玉冷冷的,“若是这样的气都能忍下,我就不是霜镜郡主了。好歹也要教他们明白,童揽江的女儿不是吃素的开城”

披云劝不动白明玉,无奈只能教开了城,自己亲自擂鼓助阵。

白明玉带着一千军出城,在门口排开,清泠的人淡淡望着对面:“来将何人,通名报姓。”

“我是方一驽,琓军的开路先锋妞儿,是想来老子这里投怀送抱的么?”黑汉子咧嘴一笑,缺了一颗门牙的地方看进去黑洞洞的。

白明玉冷笑:“我的枪要对你投怀送抱,穿了你的心”说罢银枪一摆,当真直刺方一驽心口。

方一驽忙用板斧拦住,“叮”的一声,金光迸射。方一驽右手却不怠慢,紧劈向白明玉。

两马交错,白明玉顺势银枪后挑,去向方一驽肋下,“噗嗤”一声就扎了个血洞。只是方一驽皮糙肉厚,这一下竟没大伤。

然而方一驽却是大怒,紧拨马就挥着板斧砍杀过来。

白明玉自然不会示弱,枪飘瑞雪,缨散落花,无数银电向着方一驽罩了过去。

方一驽板斧厚重,挥舞却没有白明玉灵活,不一时便在身上多了许多血口子。然而全是写皮肉伤,却没大碍。方一驽一斧拨开白明玉的枪,嘿嘿大笑:“妞儿,你这枪太虚,手上也忒没力了,是给老子挠痒痒么?”

白明玉咬牙,被方一驽的斧子震得手上发麻。她也感觉自己此时力气不济,实在虚得很,往常本不该如此的。然而白明玉是个好强的,说什么也不能若了气势,臂上用力,心里发狠,再拨马去战,枪上动作飘得几乎看不清影子。

“叮叮叮”的几声响,方一驽拼着身上被刺了几下,却是将板斧硬压在了白明玉的枪上,双臂运力,使劲下压。

白明玉身体后仰,那板斧几乎近在眼前,将她的枪杆都压弯了。

“郡主”披云惊住,狠擂了战鼓。

白明玉听着那咚咚鼓声,咬紧牙关,撑着用力去拦。

“嘿嘿,妞儿,从了我吧让我好好疼你”方一驽调笑,“免得抛头露面的打仗,太也辛苦了”

“混账”白明玉使力,竟是一点点的扳回了些。然而正用力间,却觉得小腹一疼,搅扭了一般,手上枪都差点脱手。白明玉惊诧,顺手松了一边,借势一偏,让过了方一驽板斧。她匆忙拖枪而走,似不敢再战。

方一驽也就在后跟着,紧驾了马去追。

白明玉却故意让倾雪跑得慢些,等着方一驽追上来,便趁着时机猛然抬枪,直刺方一驽咽喉。

方一驽必不过,冲在白明玉枪上,只是手中余劲未消,板斧还是拍在了白明玉后背,拍得白明玉一口血差点当场喷出来。然而更教白明玉尴尬的,却是感觉x下有什么暖热的流了。

白明玉心里不由苦笑,难怪身子虚成这样,竟是此时葵水来了。

不过总算胜了一阵,割了方一驽的脑袋,震慑了敌方气焰,白明玉得胜回城。

“披云,你替我整军。”白明玉马都没下,匆匆吩咐了披云,就忙忙的回去府里。她身子虚软得不行,几乎要瘫倒了似的,小腹里绞痛难熬,那温暖的一直流着。白明玉担心,怕这次逞强却是伤着了。

等到披云整军完毕,回去看白明玉的时候,在外头就见了倾雪鞍子上的红。披云怔了一下,立时明白了白明玉的境况,不觉心里叹气。便去白明玉卧房看她。

谁知才进了卧房,却见白明玉昏倒在地,x下血流了好大一滩。披云惊坏了,忙忙的请了大夫来,给白明玉探视。

~~~~~~~

白明玉醒来的时候还是觉得头上发昏,眼前黑着,半天才勉强能看视了,却仍是天旋地转的。她小腹还是痛得厉害,只是也感觉不再有那温热的流着了:“披云?”

“郡主”披云本来在外面和人说话,听见白明玉叫她,忙推门进来,“郡主现在可还好么?”

“没什么,就是没力气。”白明玉勉强撑着,“披云,我这是怎么了?往常来葵水也没这样。”

披云却沉默了一下,才说:“郡主,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白明玉听了却诧异:“什么事?”

“郡主,你,小产了……”

五雷轰顶。

“郡主,那孩子,是……”披云小声问着。郡主从未见与哪位将军亲厚到那种程度。她是白明玉副将,更是知晓白明玉平时的品行情况,决然不该有的。何况,她也清楚白明玉的心思,知道是在那一个男人身上。可是思量着,那一个男人更不是做这种事情的人,实在正直得不行的。

白明玉仰在床上,眼泪倏然而下。她探手到自己小腹,抚摸着,一颗心彷如陷入了无底深渊。

“郡主,这事,我教大夫不要说了。大夫是好人,会替郡主瞒着的。郡主倒是不用担心。外头军里,我想了想,不如就说我病了,我再易容成郡主的样子,替郡主两天。毕竟我威望不够,还是要郡主才能震慑军中。只是郡主还请快些好起来。暂代虽然可以,时间久了,我却不行。”披云将事情都安排妥当,也不追问,也不再打扰白明玉,悄悄退出去了。

白明玉从未如此后悔自己的逞强,后悔没有听披云的话高挂免战牌,后悔自己的粗心大意不知顾惜身体……关海沧的孩子,没了……若是关海沧知道,他曾经有过这样的一个孩子,却因为她的逞强没了,他会怎样痛心?

那孩子,还没成形呢,才一个月的孩子,不知道究竟是男孩还是女孩,不知道究竟会生得什么模样,是像关海沧,还是像她自己?

白明玉泪透衾枕,彻夜难眠……

披云知道白明玉的难过。她也隐约能够想到是谁的孩子。以白明玉的武功,若是不喜欢的男人,就算是用强也难以碰她。必然是白明玉喜欢的那个男人,才会让白明玉有了身子。

然而这又不合理,那男人绝不会碰白明玉的。那男人本来有妻有子,最是看重责任,怎么会在妻子之外对白明玉做些不轨的事情?那男人现在妻子新丧,更是不该有那样的心情对白明玉做什么。披云都亲眼看见那男人的伤痛,教人心碎。

何况,那男人对白明玉从来毕恭毕敬言听计从,从未有过违逆,待白明玉,便是如臣待主,又怎会对白明玉动那样的心思?以白明玉平日对那男人的表现,怕那男人也不会知道,其实白明玉是那么的喜欢他的……

究竟怎么回事,披云想不明白。她出城暗自查探了一圈敌营,松了口气,果然对方如白明玉想的,因为折了一阵而不敢轻举妄动。白明玉确实逞强了,然而对形势的分析是对的,也确实做了最好的行动。只是没有想到,她的身体却是在最不适合的时候。

将自己浸在河水中,披云长舒了一口气,天气渐渐热起来了,浸入冰凉的河水让她身心舒畅了一些。军里还有好多麻烦事,披云想着,也不知道郡主往日都是怎么弄下来的,怎么都是举重若轻的,看起来在她手中极容易,结果只有做了才知道难。希望郡主能尽快好起来,让她解脱了吧。无论是军中日常还是城外强敌,都需要郡主来决策应对。

披云潜入水底,好一会才自水中出来,大口的喘气。水花飞溅,月下如银。

披云回头,却正见到一个皮肤透着暗色的白的男子,轮廓深刻,如鹰一般的气息。

男子望向披云的时候,眼中满是惊艳。()

第一卷 当垆沽酒 第三章 城破 第三章 城破

白明玉小产,身子一下子就彻底弱下去了。即使她逞强想撑起来,也是艰难。这事又不敢给别人知道,只披云一个守着她照顾。然而披云还得替她管军,白日常常不在,白明玉也只能独个儿待着。屋子里昏昏暗暗的,一股子沉凝的味道。

“郡主”披云急匆匆跑进来,实在也管不了白明玉此时身体如何了,“外头攻城了”

“怎么回事?什么时候开始的?”白明玉惊得坐起,却不支又靠在床头。披云天天向她禀报敌军动向,她听来应该是没有问题的,怎么突然攻城了?

披云慌得跪下:“郡主,是我不好其实从三天前就见着他们增军了。我想一时半刻也不会就攻城的,便没有禀报……”她也知道白明玉身体太差,根本没有办法支撑,也尽量都自己做了,不敢教白明玉劳神。

白明玉此时再说什么都没有用了,着紧起来:“披云,我亲自去看。取我披挂来”

“郡主,你……”披云眼泪都要下来了,白明玉一张脸白得像纸吗,坐着都艰难,何况还要披挂去察看。

“没时间了,扶我去。”白明玉咬牙,抖着胳膊撑起来。

披云也是无奈,此时只有靠白明玉了。却不敢教白明玉穿上铠甲,只换了武士服。出了门,扶着白明玉上马,直奔城门。

白明玉看了一圈,吩咐了几句,心中却是忧虑非常。城破已经不可避免,她的补救也只是拖延时间罢了。

“郡主,只要能撑下去,陛下一定会来救援的”披云还想着。

白明玉却只能摇头。她全指望不了父亲的救援了。根据各处传来的消息,童揽江需要集中兵力攻下另一重镇奇城,才能坐拥北向之势。此时正是紧要关头,宁失珞城,不能放弃奇城。白明玉心里清楚,以她父亲的选择,必然不会来援救她的:“尽量撑吧。”只是那样泄气的话,她不能对军士们说。

这一日,白明玉四门巡视,指点着守城,竟也将敌人暂退了。然而回去之后,却始终挣扎不得,彻底倒下了。

披云看得心里焦急,却是无可奈何。

“披云,照我说的,应该还能再守五天。”白明玉躺在床上,脸都白得透明了,像是一碰就要碎了,“趁着这五天,从,南城,将百姓送走。”喘息着,“务必,保住百姓……”

“郡主,你和百姓一起走吧。”披云恳求。

“不行。”白明玉轻笑了,“战况随时有变,我得留下。能多撑一时,百姓的安全便多一分保障。若是我走了,却怕你们,撑不住。”

披云明白,白明玉说的是事实。若不是这日白明玉去巡看指点了,怕今日珞城就破了。

“你快走吧。晚上不是还要见他么?”白明玉虚弱的推了披云一把。

“郡主?”披云惊讶。

“前几天身体好的时候,跟着你去看过……”白明玉淡淡的,“你还是,该以自己的面目去见他的,和他说句话。”

披云摇头:“郡主,像你说的,战局随时在变,你身体不好,我更不能离开了。今夜,不去了。哪边重要,公私之间,我总要分清的。”

“你比我好,希望你们,能有个好结局。”白明玉轻轻说着。

五日之后,白明玉又撑了五日。她身体渐渐有些好了起来,却也只是能应付日常,别说如过去般打仗,就是骑着倾雪都费尽她力气。

春末夏初,天气已经是闷热了,围裹得人一身身的出汗。白明玉伫立墙头,看着下面火把通明。

“披云,还有多少人没有撤走?”白明玉轻轻问着。

“百姓都撤走了。军兵,还有三千人,四门惑敌。”披云回报。这最后的三千人是全是死士,要与珞城共存亡的。

白明玉颔首,轻合了目:“城要破了。”她终究没有等到父亲的救援。白明玉想着,大约,也没有机会再见到父亲了吧。不知道心碧和宁儿怎么样了。还有,关海沧……他振作了么?

披云猛地拔刀:“众军士听令,与我巷战拒敌杀得一个,便是找回了本,杀得两个,便是我们的便宜”

“杀”一声震天吼,最后的死士冲了出去。

白明玉没有阻止,她只是站在城头,看着珞城火起。那是她安排的最后的手段,只等着敌军攻进来,就放火烧城。

~~~~~~~~

琓军首领长岸侯二公子赵杰如,心中发狠。不过是小小珞城,竟是让他损兵折将,连入城之后都要被火烧得焦头烂额。

“珞城守将是谁?”赵杰如一边杀死一个拼死冲向他的女将,一边恶狠狠问着身边的人,“竟还有女将在童揽江没人了么?”

军师汪厚忙回答:“既然有女将,必是童揽江的女儿霜镜郡主守城。”

赵杰如微侧了头:“女人守城?”女人守城,让他十万军损了四万,然而入城之后不但没有百姓,连守城的军队也只有三千。做到这种程度,这女人还真不简单。

“霜镜郡主也是有名的了,听闻是童揽江手下主要战力,非常得力的左膀右臂的。”汪厚应着。

赵杰如甩了众人,直冲向西城的城楼。

四处都是大火和厮杀,唯有西城城楼,一片沉寂。赵杰如在黑暗中忽然有些惊心,怕再中了什么埋伏。

“你不必如此小心。这里什么也没有。”清冷的声音,将此时的闷热都冲散了一样。

赵杰如抬头,就见到了城楼上,月色下银衣的女子。清泠如泉,寒凉若霜。

“你是谁?”

“霜镜郡主。”

赵杰如想,为什么,霜镜郡主竟是这样的一个女子?他本来一腔怒火,想着要在抓住之后使劲折磨,然而在见到那人之后,却化了那折磨的心思。他想把人收藏起来,做他独占的珍品。

“从今天开始,你是我的了。”

“休想。”白明玉冷然一笑,嘴角流了血出来。

“不准你死”赵杰如冲上了城头,抱住了那即将倒下去的人……

很多人都听说,赵杰如在攻破珞城之后收藏了一个女人。他搜寻了众多的药材,为那女人诊治。

汪厚懂得医理,竟是把那服毒的女人硬是救了回来。赵杰如怕她再寻死,特特教汪厚配了能散功力的药,一边调理她的身子,一边又要不叫她自杀或逃跑。

赵杰如隐藏了白明玉的身份,只对人说她的名字叫欺月。

好不容易忙完了珞城的善后事宜,赵杰如在这里驻扎下来,观望着童揽江在奇城的战局。琓军所想的,不过是坐收渔利。

赵杰如匆匆回了他暂时安身的府邸,笑着问服侍的侍女:“欺月小姐这些日子身体可还好?”

“回二公子,欺月小姐身体好多了,今儿还在花园里走了走。”

“那就好。”赵杰如放了心。他刚遇到白明玉的时候,她的身体差得好像站都站不稳。总算,这是见好了。直奔了后院,“欺月”见着立在柳树下的人。

白明玉只淡瞥了一眼,一言不发,自顾回了屋里。

“欺月”赵杰如恼了,喝着。

白明玉站在门口,回望,豪不畏惧。

赵杰如最恼最恨的,就是白明玉那冷傲中微带着轻蔑的眼神。他上前抓住了白明玉的头发,拖着人进到屋子里去:“你真当我是好脾气是不是?对你好一些,你就得寸进尺了?”一把贯在地上,看着白明玉磕破的额角流下血来。

白明玉只无言,默默站了起来。仍是那淡漠冷然的目光,嘴角翘着轻蔑的笑。

赵杰如只想把那笑打散。

一顿发泄之后,白明玉早伤痕累累,却仍是强撑着站了起来,扶着桌角,摇摇晃晃。

“欺月,你究竟想怎样?”赵杰如却泄了气,看着白明玉的凄惨模样,他心里也不忍了起来,“我不想伤你的,我想你真正的笑出来。可是为什么,无论我做什么,你都不肯真心对我笑呢?你都很久没跟我说过话了。我想再听听你的声音。”

白明玉擦了嘴角的血,冷笑了一下。

赵杰如只觉得挫败:“你休息吧。我还得忙几天,过几日再来看你。”这女人太倔强,一点都不听话。惟其如此,他更像驯服她,让她听他的话,老实的臣服在他的脚下。

汪厚早就在花园里等着了,见着赵杰如出来,忙禀报着:“二公子,奇城战况仍是胶着。一时半刻,我看童揽江是攻不下来的。”

“嗯。”赵杰如瞥了一眼汪厚手中的药碗,“你替我好好劝劝欺月。”

“是,二公子。”汪厚卑躬屈膝的应着。等到赵杰如走远了,他才直起身来,敲了白明玉房门,“欺月小姐,我是汪厚。我给你送药来了。”

房里没人应。汪厚却径自推门进去,反正他也不指望白明玉会应的。

白明玉不过略瞅了一眼那碗药,便毫不犹豫的喝下去了。她知道这是给她散功的,三日服一次,她就不能自行逃出去。无论怎样这药她都得喝,还不如喝得痛快些。

“欺月小姐,这又何必?瞧瞧,又被二公子打成这样了。教我看着都心疼啊”汪厚谄媚的笑着。()

第一卷 当垆沽酒 第四章 寻觅佳人 第四章 寻觅佳人

白明玉不言,自己取了水净了面,重新梳了头发,一脸淡然。

“唉。”汪厚叹气,“要我说,欺月小姐这又何必?想必小姐也听见方才我和二公子的话了。令尊至今没有要救人的动向,小姐难道不伤心么?”

白明玉从来没有指望过父亲会救人。

“我知道,原本小姐乃是第一流的战将。如今令尊的地位,辖下的土地,都是小姐跟着打下来的。小姐的本事,不能不令人叫绝。”汪厚谄媚笑着,夸赞,“就说珞城,若不是小姐身体不好,恐怕也没这么容易下来。然而即便如此,小姐能守住珞城这么久,还教我们损失惨重,小姐的本事,汪厚当真佩服。”

白明玉似充耳不闻。

“小姐是令尊得力臂助,令尊却至今不来救助……这……”汪厚苦笑,“未免太说不过去了。无论从哪方面来说,论关系,小姐是令尊的亲生女儿,论助益,小姐是令尊的左膀右臂,怎么看,都该早早救援的,怎么却一直到了城陷小姐被掳,甚至到了现在,过了这么久了,令尊还不派人来呢?太叫人寒心了哇”

从一开始就已经明白的事情,有什么寒心不寒心的。白明玉冷然。她心中唯一的憾,就是大概再见不到关海沧了吧……

“要我说,小姐不如从了二公子,二公子一定好好待小姐的,也省得现在小姐受这么多的委屈。二公子待小姐还是真心的,请小姐相信……”

后面汪厚还说了些什么,白明玉已经没有心思听了。她只是望着窗外,听着自由的鸟儿叫。

~~~~~~~~~

“主公请允许海沧去救郡主”关海沧跪在童揽江的帐内,向着童揽江。

此时夜已深沉,帐中只有关海沧和童揽江两个人。

童揽江沉痛摇头:“如今哪有军队可以教你领去救她?奇城不攻下来,我们的根基都要功亏一篑。”

关海沧摇头:“主公帐下军将都够,不差海沧一人。海沧不要一兵一卒,自去救郡主。”他目光决绝,“海沧知道此时主公的艰难,海沧只以一人之身前去。务要将郡主救出来”

“胡闹”童揽江怒斥,“我已失去明玉,还要再失去你么?海沧,你好好给我领兵攻城不许你再说独自去救明玉的话”

“主公……”关海沧还想乞求。

“海沧。”童揽江叹气,把关海沧搀了起来,“难道我不想救明玉?难道我这个当父亲的就这么狠心?舍得女儿?然而……孰轻孰重,难道你我不是心知肚明?一旦奇城不能下来,珞城又失陷,我们腹背受敌,好不容易才站稳的根基,就要动摇。海沧,你当初是怎样要求我的?解民倒悬。我不能为了自己的女儿,而弃这信念于不顾。”

关海沧清楚,童揽江是对的。所以他才不请求一兵一卒,只自己去救。他没法置白明玉不顾。只要想到她的危机,他就心里痛得撕裂了一般,想要长出翅膀飞过去,把她救出来:“主公的信念,也是海沧的信念。万请主公为信念而走下去。”关海沧叩头。走出了童揽江的军帐,

童揽江明白,即使他不允许,关海沧也还是去救白明玉去了。哪怕只有他一个人,哪怕明知那是龙潭虎穴,生死未卜,他也要去。童揽江痛苦的合了眼,他清楚的看见了自己女儿的心思,也明白关海沧的感情纠结。一个是他的女儿,一个是他视如亲弟一般的人,明明两情相悦,却偏偏要装作疏离。只因为,他早早的为了一己的私恩,束缚了那个年轻的男子。若是关海沧和白明玉这次之后都能够平安,童揽江想,无论如何,都要把他们撮合在一起,让他们能够有****终成眷属。

只要,他们两个都能平安。

关海沧离开了童揽江的军帐,心意已决。他不曾奉命私自出离,已经是违背了军规,触犯了军法。纵使回来,也逃不脱一个责罚,甚至死。然而他顾不得这些,为了白明玉,生死又如何?

离开了军营,关海沧结束了一身劲装,做出江湖人的打扮,戴着顶斗笠,进了珞城。珞城中除了琓军的军队,并无百姓,都已经被白明玉送走了。关海沧想着,要如何才能打听到白明玉的下落。

正走着,不想一抬头却看见城门口贴着的一张告示,二公子赵杰如招贤纳士。关海沧想了想,唯有如此,才是最能够打入珞城琓军,探听白明玉消息的最佳途径了。心意已定,便上前将那告示揭了。

汪厚正坐得无聊,几乎要打呵欠,却不妨竟也有人揭了告示。汪厚不禁打量起了眼前的年轻人。

一身黑色劲装,压低的斗笠,剃得极干净的下巴,腰间挂着的一柄剑,远比一般人的剑长大。那剑也就是这年轻人能挂在腰间,换个个子矮一点的,例如汪厚这样的,都要背在背上才行。这年轻人八尺多的身高,壮硕魁梧的体魄,跟一座山一样,谁站在他身边都会觉得极有压力。即使年轻人有着一张相对他那身高体魄来说温厚的样貌,也足以让人感觉到他的自信的傲然。

似乎是个不错的年轻人。汪厚想着,却懒洋洋的开口问:“阁下,是来应招的?”

关海沧一笑:“不错。”

“阁下有什么本事?”

关海沧抬眼看了看,见着了城门口的石狮子。便走了过去,只右手贴在石狮子上,臂上用力,一声爆喝。城门口的人就惊见那石狮子缓缓动了,硬是挪了足有一尺。

要知道那石狮子有一人高,重千斤。别说寻常人,就是那些自豪的自己力气的武将,也没人敢说一只手就推动了石狮子,起码也要两个人,才能试着去推一下看看的。

汪厚眼睛都亮了,如获至宝:“阁下好力气”

“也就仗着这把子力气了。”关海沧骄傲,看着却似得意非凡。

“阁下高姓大名?我好为二公子引见。”汪厚笑着抚掌。

“关海沧。”关海沧从来不惮在别人面前说出自己的名字。左右没人知道。他成名这么多年,却是无论敌人还是己方友军,几乎都只知道他是虎威将军,却没人知道他的本名。他自己都奇怪,怎么就没人知道呢?不过白明玉也是一样,世人只知道霜镜郡主,却不知道白明玉是谁。

“走,老弟,我带你去见二公子,二公子见了你必然喜欢的”汪厚拉着关海沧的手,兴冲冲去见赵杰如。

汪厚跟着赵杰如说过了关海沧的力气。赵杰如却不以为然:“你还会什么?”

“剑。”关海沧答着。

“舞一套我看。”赵杰如漫不经心。

关海沧便舞剑。舞得树叶乱飞绿草飘零。看得赵杰如和汪厚一起摇头。

赵杰如冷笑着:“原来空有一把力气。别的什么都不懂得。”

关海沧却只站着听着,倒是顺驯的样子。

“你的剑是跟什么人学的?”赵杰如想着,关海沧的剑看着似乎还有点路数,然而又偏偏零落得很,根本没点章法。

“家中隔壁,有家武馆。”

“在武馆里学的?”赵杰如想着,恐怕武馆里也没什么好师傅。不过再差也不至于到这地步。

关海沧却摇头:“站在墙头看着学的。”

赵杰如听了失笑:“原来如此,难怪难怪。罢了,你先下去吧。就在我招贤馆里住下吧。”

关海沧被打发了,正合他意。他有意隐瞒了自己的功夫,就是不想让赵杰如太重视他,让他能够自由一些。

招贤馆里养着的多是闲人,而非贤人。真正的贤人都被赵杰如重用了,却不会在招贤馆养着。

关海沧每日吃香喝辣,其余时间就是在城里闲逛,悄悄探听着白明玉的消息。他听说,有一员女将战死了,心里猛地一抖,却还是做出了笑模样:“兵大哥,怎么,敌人的军中还有女将?这可新鲜了”

“嘿,跟你说,童揽江的军里还真有女将当先一个就是童揽江的女儿霜镜郡主。这城就是霜镜郡主守着的。听说也挺厉害的,教我们损兵折将很严重呢。不过啊,还是一样不是我们二公子的对手还不是一样要死在这城里了?”

“霜镜郡主,死了?”关海沧只觉得头上嗡嗡响着,天旋地转,眼前全是白蒙蒙的,什么也看不清。

“死了”那当兵的毫不在意的说着,“二公子一入城,霜镜公主就冲过来要杀二公子。被二公子收起刀落,就把人杀了。嘿嘿,女将么,到底不行,虽然守城还有一套本事,可是战斗上终究还是差了一层。”当兵的说得得意,全部知道听的人是怎样的心思。

关海沧昏昏沉沉,心也空了。鲜血淋漓,被生挖了出来。好像能看见有人拿着刀捧着他的心,阴惨惨笑着,在上头一刀刀的戳:“兵大哥,可知霜镜郡主,被埋在哪儿?”

“城外乱坟岗吧。”当兵的说的不经意,“小老弟,问这个干啥?”

“没什么?随口问问。”关海沧挤了笑出来,强抑着叫自己走得看来从容无恙。()

第一卷 当垆沽酒 第五章 私逃 第五章 私逃

已经入夏,毒日头晒得人头昏眼花。然而却有人在这样的毒日头下面,拿着铁锹挖着城外乱坟岗。

关海沧甩了外衣,精赤着上身。汗像淌水一样从他身上流下去,脚底下泥土不一时就湿透了。

这边一片都是荒地,从来没什么人肯来。尤其是珞城战事结束后,战死的童军兵士都被丢在这里埋了,更是让人忌讳多多。

挖坟,其实是一件极不应该的事情,但是关海沧必须确认,白明玉是不是真的战死了。他一时不清楚,白明玉要是真的死了,他该怎么办?是杀了赵杰如和珞城琓军,一直到筋疲力竭而死,还是回去童揽江身边,帮着白明玉的父亲一统天下解救百姓苍生。关海沧想着,至少,他一定会先去杀了赵杰如的。

“住手你干什么”有人看见了关海沧,苍老的声音喝止着,“造孽啊你怎么可以打扰死人”

关海沧直起身,头上被晒得晕眩,一下子竟然都没能看清楚老者的样子。他手中的铁锹被夺了下去。

“你这年轻人看着也是一表人才可是缺德怎么可以打死人的主意呸”老者骂着,推搡着关海沧。

关海沧终于看清了眼前的情景,那位老者带着个篮子,里头都是烛火烧纸,看样子却是来祭奠的:“老丈,是来拜祭什么人的?”

老者取了一小坛酒出来,摆在乱坟岗前。烧了纸,就把那酒倾倒了下去。

关海沧记得,他最后一次见白明玉,就是白明玉允许他喝酒,还陪着他喝了一坛。那时,他说了什么?他说自己心痛,问白明玉有没有办法。现在他知道,原来那时的心痛不叫痛,与现在相比,根本一点也不痛。

“这些,都是在珞城战死的壮士。”老者叹息,“年轻人,你是哪来的?是琓军的?”

关海沧不能摇头,也没法点头。他不知道老者的底细,不敢说出自己的真实。

老者没等到回答,自顾的说着:“要不是他们,不是霜镜郡主,恐怕整个珞城里的百姓,就无一幸免了。谁不知道琓军的赵杰如残忍?他屠的城还少么?我不管你是不是琓军的,这话我都要说”老者说着,来了脾气,“都是霜镜郡主,把百姓及时送走了,不然,现在这乱坟岗里被埋着的就不只是三千人,怕珞城四万百姓都要在这儿”

白明玉向来都做得很好。关海沧知道。

“年轻人,你要是琓军的,我劝你,趁早离开他们。他们不得人心,早晚兵败。”老者絮絮叨叨的说着。

“老丈。”关海沧突然开口,打断了老者的话。

“嗯?”

“老丈可知,珞城女将战死,可是真的?”关海沧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没有颤抖,话音流利。

老者沉默了,良久才说:“真的。披云女将军战死了。”

关海沧猛地惊住:“老丈说,战死的是披云?那,那霜镜郡主……”白明玉呢?白明玉怎样了?

老者冷笑:“霜镜郡主?你怎么不问问赵杰如?战死的是披云女将军,赵杰如却对外头说是霜镜郡主结果他自己把郡主藏起来了,像养一只鸟儿一样养着他干的那点子破事,真当别人没人知道呢?”

关海沧眼睛发亮:“郡主是被抓起来的?”

老者叹气:“赵杰如对外头说,抓住个叫欺月的女子,现在被他关在自己的私邸里。其实,哪里是什么欺月,那是霜镜郡主可怜啊,郡主那么刚强的人,如今却落到这种地步。唉,也没人来救她,可怜啊……”说完站了起来,摇头叹息着,缓缓离开了。

关海沧却想,只要人活着,就好。一瞬间,他甚而有一种流泪的冲动,眼睛湿了。

不再挖坟,祭奠了披云和三千军兵,关海沧又回了招贤馆,等待入夜。

夜晚降临,仍是气闷得很,外头没点阴凉的感觉,风也吹不动似的。

关海沧系着剑,潜身离开了招贤馆,到了赵杰如私邸后院。一间小屋里亮着,汪厚的对面坐着一个白衣的女子。然而那女子的面容正被汪厚挡住了,只能隐隐看见身姿。关海沧却认得,那必然是白明玉。总算,她还活着。关海沧的心都要从胸腔里爆出去了,却只能咬牙忍着,没立刻冲进去。

伏身在屋顶,关海沧听着汪厚的话。

“欺月小姐,你看看,又这样了。”汪厚听着似乎还很痛心,“你就不能好歹收敛一点?就听从了二公子又怎么样呢?”

白衣女子无言,像是不存在一般。

“唉,罢了。小姐,这杯酒,请小姐喝了吧。我也是为了小姐好。”汪厚叹息。

纤纤素手执起酒杯,看了看,竟是全部泼在地上。

“哎呀小姐这是何必?”汪厚去看那酒,大叫可惜,“我是特别为小姐准备的就是为了小姐一时不会太难过今儿二公子必要来的,无论如何可不会再放过小姐了小姐还倔强什么?以我看,不如喝了这酒,至少自己不大理会得,就过去了,二公子也会喜欢。不然一时公子真用强的,以小姐如今的身子,怎么受得住?”

赵杰如要干什么?那是什么酒?白明玉怎么了?一串串的问题烧着关海沧的胸口,教他只有狠攥了拳头忍耐,深深静静的喘息了几下,才勉强压下去了。今夜,他必须要把白明玉带走,绝不能留

汪厚又劝了一阵,全没半点功用。白明玉静静的,仍是不言不语。汪厚实在无奈,只能甩下句话:“那小姐一时,就只能自受着了。”离开了。

关海沧一直等到汪厚走得远了,听着到处人声沉寂,才从屋顶跳了下来,进到屋子里。

白明玉惊抬头,再想不到会看见那黑衣的人。她心里一痛,酸楚难抑,眼泪流了下来。她心心念念,期期盼盼的人。她刚刚失去的,孩子的父亲。

关海沧看着眼前的白明玉,心痛怜惜,包裹着对赵杰如的愤怒。白明玉的额角还微微渗着血,脸上许多青紫的痕迹,看来是常被赵杰如打过的。

关海沧探手,碰触了白明玉的脸颊,擦去了她脸上的泪:“郡主……”

白明玉感受到了关海沧的手,才有了真实的感觉的。她猛然醒悟:“你怎么来了?快走他们人多,你这样是闯不出去的”

“我来救你,一起走。”关海沧第一次失礼了,没有向白明玉跪下。

白明玉摇头:“他们散了我的功。带着我,只是累赘。”

“我背你。”关海沧轻笑着。累赘?能看见她活着,就比什么都好了。经过了心死的地狱,还怕什么别的?功力散了,还能再回来,人活着,就是最好的。

“你走吧。”白明玉仍是摇头,轻轻笑着,“能看见你,我已经满足了。”

关海沧转过身,背向白明玉,半跪在地:“郡主,恕我抗命。无论如何,我都要把你带走。上来吧。”

“无论如何?”白明玉轻声问着。

“无论如何。”关海沧坚定答着。

“狗男女,想走”有人踢了门进来,是赵杰如,“想不到,关海沧,你竟然来****我的人”

关海沧傲然一笑:“郡主,上来,我带你走。”

白明玉知道关海沧的决意,便趴在了关海沧的背上,牢牢的搂着他的脖子。这是她第一次,与关海沧这么接近,胸脯紧贴着他的背,感受着他出了汗的炙热。

赵杰如深吸了一口气:“关海沧,你究竟是什么人?”看白明玉和关海沧的情况,两人必然是久已相识,难道真是童揽江的人来救人了?

关海沧拔剑出鞘,如蓄势猛虎,要扑击出去:“在下关海沧。不过,也有人送在下一个诨号。”

“什么?”赵杰如眯了眼,向后面招了招手,竟是已经将人团团围住。

“虎威将军。”关海沧话方了了,已经冲向了院中。

赵杰如当先一剑劈了下去。关海沧不过随手一撩,就把赵杰如荡开了。他力大沉猛,赵杰如却不是他的对手。

趁着赵杰如后退的功夫,关海沧已经到了人丛之中,左冲右突,如下山猛虎,竟是将那些兵士都冲散了。

赵杰如还在愤恨,汪厚却不知何时赶来了,紧跟着赵杰如说着:“二公子,不如将他们两个身份公布,再行悬赏,必然有人下死力气去战的”

赵杰如想了想,倒是颔首应了,朗声说着:“这两人是霜镜公主和虎威将军是敌人的最强战将有人能抓到他们或者杀了的,重赏如今霜镜公主功力已散,全仗着虎威将军一个拼杀,如果你们还抓不住人,那就都自裁算了”

他此时再看,关海沧的剑招哪里有半点凌乱无章法,根本运剑如指,随心而动,招式谨然,沉猛之外,竟是步步坚韧,又不掩骄气傲气。这才是真正的虎威将军的剑法,叫人惊骇赞叹。

赵杰如心里发狠,誓要抓住那一对妄图私逃的狗男女()

第一卷 当垆沽酒 第六章 同生共死的约定 第六章 同生共死的约定

关海沧背着白明玉,一路奔逃,堪堪到了城边。然而高高的城墙,却不是那么容易过去的。城门早已关闭,守城的兵士用弓箭对着他,射出一阵阵箭雨。

关海沧忙闪身躲开,不敢教白明玉伤着,他自己却用胸口承了几支箭。

“关海沧”白明玉的手能碰到关海沧胸前的箭杆,箭羽是如此冰冷,她的声音都不觉痛得颤抖。

“我没事。郡主不是曾说,我壮得像蛮牛?”关海沧笑着,“这两支箭不算什么。只要郡主抓紧我就好。”

“好。”白明玉的声音也是绝然,她必要跟着关海沧一起,同生同死,“西边墙角,有可以出去的地方。”她在珞城许久,对珞城各处了如指掌。

关海沧忙转身奔了西边。

整个城中都动了,在抓捕着虎威将军和霜镜郡主。招贤馆里的人更是跃跃欲试,要把人抓住立上一功,才能得到赵杰如的赏识,从此平步青云。

“关海沧”一声爆吼,两个粗蛮的汉子堵住了关海沧的路,“我们不会让你过去的”

关海沧冷笑,那是招贤馆里的人,叫做张防和钱宇的,也都是以力大炫耀的人。只是关海沧的出现,令他们两个全然失色了,被冷落在招贤馆许久。

大剑一挥,关海沧根本不把那两人放在眼里。

只是两人后面,还有阵势。

关海沧冲破了那两人,却正陷入阵势之中:“郡主别急。我尽快收拾了。”

剑挥出,星月失色,天地动容,惊恐震怖,以为是远古战神降临。

没多久,就有人怕了,不敢近前。

张防趁着关海沧身上又着了伤,大吼一声,大斧向着关海沧背后砍下去。

关海沧急回身,举剑拦住了张防的攻击。然而他的剑已经斩敌太久,屡屡仗着大力与人硬碰,此时却禁不住他与张防两个的神力,竟是一下子崩断了。

钱宇却趁机又绕到了关海沧的背后,也对着白明玉挥出了他的大刀。

关海沧忙撇了张防,回手一挡,生用自己的胳膊拦住了钱宇的刀。这一下切进他的上臂,竟是将他臂上筋脉都切断了。一条右臂顿时废了,再抬不起来。

白明玉咬紧了牙,看着关海沧为她而战,看着关海沧为保护她受伤,看着关海沧废了一条手臂。

关海沧却趁机夺了钱宇大刀,再拦住了一把攻过来的剑。他左手终究不如右手灵活,加上伤势颇重,竟是一时左支右绌了。

只是关海沧的绝然,更是吓住了许多人,他浑身浴血披发而战,已经如同地狱的魔君了。

关海沧却是夺路而逃,惶急急按着白明玉说的,寻到了一条密道,藏身进去,将那些追杀的人抛在身后。

“你的手臂怎样了?”白明玉在黑暗中轻轻问着。

“不妨事。”关海沧听起来还在笑着,“郡主可抓稳了我,暂时没法托住郡主了。”他自己清楚得很,这条手臂是再也用不了了。然而为了白明玉废了一条胳膊,实在也不算什么。就是要了他这条命,只要白明玉安然无恙,他也是开怀得很。

“沿着出去,前面有岔路,别向右拐,向左走,就是我当初送百姓出城的路。右边仍是回去城里的。”白明玉指点着,声音听起来冰冷无情。她强自压抑着,不教自己痛出来。现在的关海沧不是要听见她为他哭,不是要感受她为他痛,而是要离开这个险地绝地,让两个人逃出生天。

出了地道一片豁然开朗。关海沧才注意,原来已经天亮了。城外暂时还没人,他却是要加紧带着白明玉离开,不能再被堵住。

两条道路,只有一条能通,另外一条却是沿向悬崖。其实悬崖那里也是有路,一架悬桥,虽然只是铁索和木板搭成,好歹也是可以过人,只危险了一些罢了。

关海沧笑着问白明玉:“两边定然都有伏兵,郡主想要走哪一条?”

白明玉已经能清楚的看见关海沧无力垂着的手臂,和他前面身上的浴血。关海沧的脚下,就是一个个血脚印。

“都是一样。”白明玉笑了,“他们那么多人,围堵我们两个,各处人手都不会少了。只是……”

“只是什么?”关海沧不禁扭头去看白明玉。

白明玉擦掉关海沧额头的汗:“我不想给他们捉住。”

“好。”关海沧颔首,直奔悬崖。

果然有人守株待兔,为首的却是汪厚,身后站着的是张防钱宇。另外一些各样的人,密密麻麻,天罗地网。悬崖上的桥却已经断了,看来是年久失修,不知何时断掉的。

“小姐,这又何必?”汪厚仍是一副苦口婆心的样子,“难道二公子不够好?你就留下吧。你看看,你身上都被那卑贱的男人的血给弄脏了。可惜了你的衣裳呢”

白明玉趴在关海沧背上,傲然笑着:“他卑贱?呸他是顶天立地的汉子,是真男人赵杰如凭什么敢与他比?”

“小姐”汪厚看来还想劝人。

白明玉却问关海沧:“能冲过去吗?”

“能。”关海沧温和笑着,对着白明玉,“郡主说的,关海沧都会办到。”

“冲过去。”白明玉附在关海沧的耳边,“我与你同生共死。”

关海沧听了,心里一酸,痛得畅快淋漓:“好关海沧与郡主同生共死。”猛虎出笼,不避刀剑,直奔悬崖。

关海沧所过之处,挡着披靡,根本没人能在他的手下过去一招。然而关海沧的身上也同时又挂了彩,早已伤痕累累,不过是强弩之末罢了。

奔向悬崖的刹那,关海沧突然旋身,把白明玉从自己背上搂到了怀里,后背向下,搂着白明玉仰了下去。

钱宇大斧却同时追到,眼见要砍在白明玉身上。关海沧半空里也扭了身,将自己左臂护住了白明玉。

白明玉分明的感觉到,关海沧原本搂得她紧紧的手臂瞬时松了,再没了半点力气。

“郡主,抱紧我。”关海沧笑说。

白明玉便抱紧了关海沧的脖子,与他一起沉落崖底。

~~~~~

白明玉醒过来的时候,手下都是湿滑粘腻。尽管硬得像铜浇铁铸,那仍是一个男人的身体。

关海沧双目紧紧闭合着,却没什么声息。

“关海沧”白明玉悲怆叫了出来,探手去试关海沧的脉搏,幸而虽然微弱,却还有着,教白明玉松了口气。

白明玉身上功力未复,搬弄关海沧这样高壮的男人却是艰难。她咬紧了牙,仔细替关海沧查验了全身,关海沧胸前几只箭都算是轻的,别的大小伤多得数不清。关海沧两条胳膊却是都废了,筋脉全被砍断,一个刀伤一个斧伤,以后再不能用。白明玉心里难捱,关海沧这样的绝世虎将,此后却成了废人,只为了护她。

然而最重的伤却在后背。从悬崖上落下来的时候,关海沧为了保护白明玉,后背生撞在岩壁突起的石头上,却这样借着缓冲的力量,让两人最终平安落地。关海沧后背却是血肉模糊,骨头都露了出来。

幸而悬崖下不但草木丰茂,还有一条溪流。白明玉咬牙拖着关海沧到了溪旁,替他全身都擦洗了,褪了自己里衣,将他伤都包扎上。白明玉又到附近捡了些野果子,再抓了几条鱼,点了篝火烤了,等着关海沧清醒。她现在没有办法凭一己之力把关海沧带出去,也不敢离关海沧太远,怕他出事,唯有静静等待着。

关海沧清醒却是到了晚上了,身旁的火焰跳跃,将白明玉的身影映得模糊:“郡主?”

白明玉忙抹掉了眼泪,奔到关海沧身边:“你醒了?身上怎么样了?”

关海沧笑了,看着白明玉的泪痕,想要抬手给她擦掉,却发现自己已经做不了这样的事了。两条胳膊都是死寂,再不肯听他的话动弹分毫:“我没事。”他还是笑着给白明玉看着,挣着想自己做起来。

白明玉忙去扶了他:“你身上伤重,别折腾自己。”

关海沧摇着头:“没事的。郡主,我是蛮牛,你忘了?”

白明玉扶着关海沧,教他靠着自己,却取了烤好的鱼,挑了鱼刺,给他喂在嘴里:“吃点吧。”

关海沧在口中嚼着,无奈笑了:“如今倒要劳动郡主来照顾我了。”想了想,却问,“郡主,功力可有恢复?”

“稍微好了一些,不过恐怕还需要时日。”白明玉感觉到药效过了些,功力在一点点回来了。

关海沧颔首:“如此最好。明日郡主就去找路吧,看能不能出去。我在此等着郡主找人回来救援,可好?”

白明玉摇头:“不好。你的心思我不知道?我离开了,你自己要怎么办?我去找路,找到什么时候?你现在的情况,能坚持几天?你我心里都清楚,你双臂都废了,根本不能自理,我若是走了,你等着自己饿死么?”

关海沧垂了头,苦笑着:“郡主既然已经知道,又何必还留着陪我?”

“同生共死,你忘了么?”白明玉轻轻的说着,宛如叹息。

“那不过是悬崖上的……”

“同生共死,关海沧,你别想抵赖。你说过的。”白明玉截断了关海沧的话,神色清冷,“我知道你伤重,然而你是蛮牛,这些伤都能挺住。你双臂废了,****还能走。明天我们一起走。”()

第一卷 当垆沽酒 第七章 得救 第七章 得救

说是要走,哪里那么容易。关海沧的伤换了别人活也活不得了,就是在他这“蛮牛”身上,也足以教他难以行动。然而无论是关海沧还是白明玉都明白,无论如何都要离开这悬崖底才行。关海沧也就强忍着,在白明玉的支撑下强挪着步子。

到了晌午,两人也没能走多少路,关海沧出了不知道几身汗,身上虚得发软。白明玉也知道关海沧艰难,也就停下来休息。两人一路都是沿着那小溪走的,向下游去走,一定能找到人家。

白明玉功力恢复了些,虽然还不大行,然而却足以让她抓了几只雀子。便在溪水里收拾干净,仍是烤了来,一点点喂给关海沧吃。看着关海沧都吃完了,又要给他喂水喝。

“罢了,我不渴,不想喝水。”关海沧却躲了。

“怎么了?”白明玉不明白,“哪能不喝水的?不说这烤出来的东西本就容易干渴,人要是总不喝水也受不得。你从昨儿晚上就没喝水了,怎么能不渴?”

关海沧只摇头,紧闭着嘴,无论如何都不肯喝。

白明玉皱了眉,却是拿他没什么办法,也只能由他去了。

关海沧却强自站了起来:“郡主,我,有些事,先离开一下,一会回来。”

“你干什么?要去哪儿?”白明玉紧跟着他起来,扶住那摇摇晃晃的人。

关海沧只笑着:“没什么。郡主不用跟来了,我一会就回来。”说完挣开了白明玉,自己强撑着走了。

白明玉担忧,便悄悄跟在关海沧的后面,看他究竟是干什么,怎么神神秘秘的。

谁知关海沧竟是走了极远,到了在白明玉原来的地方全看不到之处,才找了棵树,站定在树下。他把自己前身贴在树上,努力从下到上的蹭着。

白明玉看得不明所以,不知道关海沧究竟是在做什么。

如此许久,关海沧累得靠在树上,白明玉才注意,他裤子被蹭得稍微褪了些下去。歇了一时,关海沧又开始那如前的蹭着,甚而身前都显了血迹出来,他却仍是咬牙挺着去弄。

“关海沧你究竟在干什么”白明玉忙出去拦住他,不教他继续。

关海沧顿时尴尬,紧背过身。他裤子此时下去不少,下身微露出来了些:“郡主怎么来了?”

“你究竟要做什么?”白明玉紧问,“有什么我不能帮你的?你这样不是在伤自己么?”

“没什么。”关海沧强笑着,“郡主先回去吧,我马上就回去。”

“关海沧,你……”白明玉还要说,猛然醒悟到了一件事,自己脸也红了,小声嗫嚅着,“你是要小解……”

关海沧身子僵了一下,却没法说话。

白明玉红着脸,双手从他身后绕到身前,声音轻得像蚊子:“我帮你吧。你别这样,伤了自己不好……”

关海沧紧向前走了两步,脱开了白明玉:“郡主不可”

“你现在这样,不是我来帮你,难道你自己还行么?”白明玉声音轻的如同叹息,又走过去,环住了他,替他褪了裤子,双手颤抖着,“以后,你该喝水就喝水,别忍着。”

“郡主,别这样,脏了你……”关海沧还想说什么,却已经感觉到白明玉的小手扶住了他,后面的话再说不出来了,狠狠的合上双目。

那小东西软软的,在白明玉手里,教她全身都被烧了似的,心里打鼓一般,跳的厉害。她的声音也在跟着抖:“要怎么做,你告诉我……”

关海沧狠咽了唾沫,咬紧牙关,良久才说话:“麻烦郡主,拿出来,替我扶着些,就好。”他恼恨自己,为什么双臂都废了,哪怕能够留下一条手臂,也不会教白明玉受到这样的侮辱。

白明玉不敢看,只摸索着做了。听着他完了,再窸窸窣窣的帮他提好裤子:“回去,你喝些水吧。以后,只管叫我来帮你就好。”

关海沧狠狠吞了几口气:“好。”他如今的情况,想要拒绝也是不能了。白明玉已经为他做了一次,便是已经被他玷辱了,他欠着白明玉的,一辈子也还不清。

两个人在悬崖底走了些天,却还是没见到出口。关海沧伤口包扎、身上擦洗、小解……都是白明玉在做。开始两人都是尴尬,后来慢慢的,也都明白不可避免,只能认了。

然而关海沧的伤一直不能治疗,却是越来越严重,开始关海沧一天还能走一小段路,后来渐渐伤口感染,他却烧了起来,能够走的越来越少,没几天彻底倒下了,反而是昏迷的时候多,清醒的时候少。

白明玉担心,若是再不能找到人家给关海沧治疗,怕关海沧就要不行了。

幸而白明玉如今功力也恢复了,许多事情却方便了。关海沧不能走,白明玉就将些树枝编在一起,成了个板子样,把关海沧放在上面,她拉着他走。

每天给关海沧用冷水擦了身子,冀望能稍微降低些体温。然而关海沧已经两天没清醒了,白明玉都慌了,怕再拖下去关海沧就真的没命了。

万幸的是,到了关海沧昏迷不醒的第四天,白明玉终于望见了一缕炊烟。她心里一痛一甜,自己都差点没倒下去。

敲着门,如同见到了救星,白明玉心里忐忑着:“请问有人么?”

门打开了,一个老妪的面孔显了出来。

“婆婆,我们是迷了路的,能收留我们一下么?”白明玉恳切的问着。

老妪看了看眼前头发蓬乱,身上都是擦伤刮伤的女子,又看了看女子拖着的那个血迹斑斑的男人:“姑娘,你们这是……”

“我……我和我,丈夫被强盗劫了,掉到了悬崖里。”白明玉知道,关海沧双臂废了,所有事情都要她来做,若不是夫妻,别人要怎么看?只能冒认了,“我们好不容易才走出来。”她恳求着,“婆婆,能收留我们一下么?我,丈夫他要不行了……”眼泪夺眶而出。关海沧的情况真是不容乐观,她心里焦急得不行。

“快进来吧”老妪凑过去看了一眼关海沧,也吓了一跳,“老头子,快来帮忙”

里头一个老汉也走了出来:“什么事?”瞅了一眼,吓住了,“哎哟,这人还有气么?”慌忙着帮着白明玉抬了关海沧,放到屋里床上,“姑娘,你等着啊,我去找大夫来我们这里偏远,时间要久些,你先别着急”

白明玉看着老汉出去,站在关海沧的身边,看着憔悴得已经脱了相的人。那么强韧的男人,山一样的虎威将军,现在却虚弱不堪,仿佛一碰就要随着风吹没了。她眼里痛得很,却舍不得合上,只盯着关海沧看。

“姑娘,你们真不容易啊。吃点东西吧。”老妪端了碗饭,递到白明玉面前。

“谢谢婆婆,我不饿。”白明玉静静摇着头。转身的时候却是一个趔趄,差点没摔在地上。

老妪忙扶住了白明玉:“姑娘,你这样不行,你丈夫全靠着你呢,你怎么能垮了?多少吃点吧,不然你也没体力照顾他。”

白明玉想了想,点了头,强迫着自己把一碗饭都吃光了:“婆婆,谢谢你们。你们的大恩大德,我不会忘记的。将来有机会,一定报答你们。”

“傻孩子,说什么傻话。”老妪笑着,“谁没有遇到困难的时候,你们这样子,谁忍心不管你们?也不值什么,就只给了你们地方休息罢了。你放心,你丈夫不会有事的。”

“嗯。”白明玉颔首。

到了晚上,老汉才把大夫找来。大夫看见关海沧的样子也吓住了,急急的忙活了一整个晚上,才算把关海沧的伤都调治了一遍。

“大夫,他,我丈夫,他怎样了?”白明玉焦急得不行,迫切的问着。连老妪和老汉也跟着一脸急切。

“命保住了。”大夫说着,却深深望着白明玉,“可是,他的胳膊……”

白明玉颔首:“我知道。我明白。只要人能活着就好。”他的胳膊废了,以后她就做他的胳膊。

“既然你已经明白了,那我也不多说了。照着这方子给他吃药涂药就好了。”大夫点了点头,“他虽然伤得重,不过身体底子却好,幸好治疗也算及时,只要仔细调理,别的问题都不会有的。”意味深长的看了一阵白明玉,“不过,对于一位将军来说,双臂废了……你好好照顾他吧,别让他想不开才好。”

白明玉惊抬头:“你怎么知道他是将军?”

大夫轻笑了:“我是大夫,他身上的伤是什么造成的,我看不出来?新伤旧伤那么多,这年月,不是当将军,会这样?再者他这体魄,也不是寻常人能有的。就说他是一代名将,我也相信。”说完却叹气了,“唉,惟其如此,更教人伤怀啊他叱咤沙场惯了,如今却……姑娘,别教他寻短见啊。”

白明玉却笑了:“要寻短见,早寻了。他那个时候没要死,就是肯活下来。我说了的,与他同生共死,就是为了我,他也不会轻易放弃这条命的。”()

第一卷 当垆沽酒 第八章 爱与憎 第八章 爱与憎

关海沧醒过来的时候白明玉正给他喂药。他的头靠在软绵绵的胸脯上,被白明玉抱在怀里。

“郡主……”关海沧挣扎着,还想起来,“唐突了郡主……”

“海沧。”白明玉放下药碗,按住了关海沧,“别动。”在关海沧耳边低语,“我寻了一处人家收留,只说我们是夫妻。”

关海沧明白,颔首:“明,明玉。”他清楚的很,一来不能随意泄露身份,他们两个如此,怕再被追杀,却是难以应付。二来白明玉贴身照顾他,若不说是夫妻,怕人会对白明玉指点了。喟叹,“我连累了你。”

“你救了我。”白明玉不再多说,仍是喂他喝药。

关海沧也就老老实实的,一口口喝着药。

收留两个人的是老两口,并没有子女,姓李。李老汉每天砍柴去山外头卖,李婆婆就替人洗衣服做些零活贴补家用。两个人生活其实都是艰难,却仍是好心的收留了白明玉和关海沧。

“李大伯。”白明玉找到了李老汉,“这钗子你去当了吧,好歹换点钱回来。”

“啊?明玉,你这是干什么?”李老汉拿着钗子,有些愣。他摸着,那钗子真是好东西,通体温润的玉钗,摸着就滑溜。

白明玉却笑了:“海沧的药费钱,将这钗子当了,应该能换些钱出来,也好给他用药。”还能补贴下李家的家用,别过得那么清苦。只是后面这话白明玉没有说。

“好。”李老汉也明白,凭着他们家那点度日都艰难的钱,真是没法给关海沧治伤。

如此调理了一个多月,关海沧身上的伤才算是好得多了。虽然还是没全好,却已经问题不大了。

“你真是蛮牛”白明玉替关海沧换伤药的时候,手抚过他上臂的疤痕,掩住了自己的伤心,“你这伤,换了别人活也活不得,你居然一个多月好了七八。”

关海沧轻轻笑着:“不快些好起来却不行。明玉……”话说得有些犹豫,脸上有些红。

“怎么了?”白明玉诧异。关海沧这反应却不寻常。

“能不能……能不能……”关海沧嗫嚅着,竟是如个做错了事的孩子。

“能不能什么?你说话什么时候这么吞吐了?痛快些”白明玉有些恼。

关海沧长叹:“那些药,别喝了吧”他最怕喝药,这些日子药却没断过。他已经忍耐了许久了,因为每次都是白明玉喂的他,他也不好就不要,强熬到现在,实在忍不得了。

白明玉噗嗤笑出来:“你这大男人,却最怕喝药比你儿子还不如呢宁儿喝药都比你痛快些”她一直着急,却忘了,关海沧向来怕喝药的。以前受伤宁可自己打熬着,也不肯喝药的。难得这段时间老实了,原来还是一样的。

关海沧也不禁苦了脸:“这药实在难喝,饶了我吧。”如果不是手臂废了,只能白明玉来喂,换了他自己喝药,怕不早就开始偷偷倒掉了。

白明玉却冷了脸:“不准”拿了药碗,一勺勺的喂给他,塞到他嘴巴里。

关海沧勉强喝完了,眉心皱得像山。

白明玉再不理人,转身出去了。

关海沧也只能在心里感叹。看着自己无力垂着的手臂,关海沧也只剩下苦笑。出了房门,到了院子,看见李婆婆正在做活:“婆婆,这些时日多谢婆婆照顾了。”

李婆婆看见关海沧,也就笑了:“出来了?外头天好,你也该出来走走了。明玉总拘着你,其实也未必就好。你这是身子真不错,明玉拖着你来的时候,我和老头子都以为你活不得的,谁想竟然也好起来了。”

“有劳婆婆和大伯费心了。”关海沧忙说。

李婆婆却看着关海沧的手臂,有些失神:“就是可惜了,你那胳膊……唉,明玉不容易,天天照顾你,什么事情都替你做了。你可得好好待她的。”

关海沧垂了头:“是。”黯然。他拖累了白明玉。如今这样照顾他,白明玉将来要怎么嫁人?只希望,她能遇到一个通情达理的好男人,明白她,待她好。他关海沧终究不是良配,别说现在是废人一个,就是好的时候,也不是白明玉会看得上的。白明玉心中只当他是臣属,从未正眼看过他。这一次,只为了感念他去救她罢了。

白明玉从外头又走了进来,之前也不知道她是去哪干什么了。见着关海沧,塞了个东西在他嘴里:“婆婆,大伯呢?我想和你们说件事。”

入口是甜的。关海沧舔了舔嘴唇。不知道是白明玉从哪里弄来的糖,因为他总怕药苦,便给他吃了。

“他去砍柴了。”李婆婆说着,“晚点就回来。明玉,你要说什么事啊?”

白明玉低着头,沉思了一下,才说:“我们该向大伯和婆婆告别了。打扰了你们这么久,该走了。”

“你们要走?”李婆婆惊讶,放下了手中的活计,“海沧身体还没全好呢。”

“该走了,我们要回去了。”白明玉瞥了一眼关海沧,“有人出来这么久,该被惦记了。我回去还不知道要怎么被埋怨呢。”

“明玉……”关海沧忙阻止。

白明玉也就不再说:“婆婆,明天一早我们就告辞了。多谢婆婆和大伯收留。”说完回了屋里。

关海沧也忙跟了过去:“明玉,主公他……”

“他怎样?”白明玉冷笑,“你是他得力的人,被我连累成了这样,回去知道了,不定怎么心疼呢。说埋怨还是轻的,我看杀了我的心都有。”

“主公他不会的……”

“不会?当初他是怎么对心碧的?”白明玉斜了眼,声音冰冷,“你救了心碧出来,他直接把心碧摔了。‘为这孺子几损我一员大将’,是不是他的原话?你是他惦记的,信重的,我们都是他可有可无的。亏了我还有点本事能自保,不然怕早死在乱军里头了,他也不会替我掉一滴眼泪的”

“郡主”关海沧噗通跪在白明玉的面前,“主公心中也是记挂郡主的。无论郡主还是心碧,都是主公的子女,虎毒尚不伤儿,何况主公?怎么会不看重郡主?只是主公也有他的无奈,才……”

“他自有他的无奈,我也没什么好说的。当初也并不指望有人来救。”白明玉看着关海沧,想着那位父亲,却心中滋味难辨,“你救心碧的时候,好歹人还是全乎的,虽然受了重伤,总还是养好了。如今为了我,一双手臂都废了,回去他知道,可真是杀我的心都要有了。到时候说不得,就一剑捅了我呢。你可别拦着,我看他怎样把我一剑穿心”

关海沧垂了头:“郡主这样说,折杀关海沧了。关海沧一直知道,郡主恼恨关海沧。如今却因为我拖累了郡主,实在不该。郡主,关海沧已经是个废人,请郡主开恩,赐关海沧一死。”如果他死了,能让她开心的话,那么死了又如何?

“不准”白明玉气得指着关海沧,“我照顾你,救护你,难道是为了让你现在来寻死的?那当初就把你丢在悬崖底下好了何必连累我到现在?你如今什么事情不是我来做的?到了今日才来说死么?”人能活着,白明玉欢喜得什么似的。还以为他不会有那些念头,原来,仍是要死。

“关海沧,脏了郡主,玷辱了郡主的手眼。”白明玉的话,字字诛心。关海沧心中沉重,“若是因为关海沧这个废人,害了郡主终身幸福,关海沧,万死难辞。”

“已经如此了,难道现在才来说?”白明玉冷冰冰的,遮住了自己的心思,“如今你好好活着,将来我还能讲清楚。若是你真的死了,怕人不定还要怎么看我呢。回去他再向我要人,我拿什么赔给他个虎威将军?”说完掀了帘子出去。

关海沧仍跪着,白明玉没有教他起来,他也不能起来。以前就是这样了。若是看见白明玉走了,他起来了,白明玉回头来看,又要生气的。关海沧知道,白明玉讨厌他,甚至憎恶他。因为在白明玉的眼中,他夺了童揽江的喜爱,让童揽江再不疼爱她和心碧姐弟。让白明玉这般贴身顾他,真是委屈了白明玉了。

白明玉却没走两步,又掀了帘子进来:“你今天从起来还没小解呢,又要忍到什么时候去?还不走?难道次次都要我替你想着?你胳膊废了,嘴也废了么?”横眉立目,指斥着。

关海沧这才站起来,随着白明玉出去。他心里被个钝刀磨着切着,一下下,痛得要麻木。

“一会到溪边去,给你洗个澡。明天要上路了,还不知道路上怎么样呢。”白明玉推着关海沧,教他在门口等着,自己又进去取了关海沧的衣物。

李婆婆就冲着关海沧抿嘴笑:“明玉对你好,真是没得说。她脾气大了些,可心里惦记你。海沧你呀,真是好福气。”

关海沧什么也说不得,唯有将苦涩咽在肚子里。白明玉善良,可并非善良,就可以不嫌弃他。白明玉做着这些,只是忍耐罢了。

第一卷 当垆沽酒 第九章 沐浴 第九章 沐浴

到了溪边,准备给关海沧洗澡。然而白明玉对着那长得杂草一样的大胡子,却先叹息了。她不会剃须,关海沧的胡子整长了快两个月了,都要垂到胸前去了。

“你这胡子,要怎么办?”白明玉从来都不知道,关海沧胡子长出来竟是这样的。以前只见他下巴上从来干干净净的,谁知长起来竟是大把的络腮胡子,又粗又密的,黑得发亮。

关海沧也低头看了一眼,苦笑:“先剪了再剃吧。太长了,不能直接剃的。”

“剪还好说,可要是剃……”白明玉为难,“我从未剃过,怕伤了你……”

“无妨。我皮糙肉厚的,不怕。”关海沧笑着。

白明玉也就回去跟李老汉借了剪子剃刀,准备应对关海沧的胡子。

剪了太长的部分,白明玉拿着剃刀摆弄了半天,对着关海沧的脸比划。连关海沧这么大的胆子,都被白明玉的架势给弄得紧张了。

白明玉一狠心,顺着关海沧的腮刮了下去。

刀还没怎么动,胡子没见怎么掉下来,血倒是都流到白明玉手心里了。

白明玉慌去看关海沧,却还见那人眼中笑着:“你……”慌慌张张的放了剃刀,将手巾把关海沧脸上伤口捂住,一会手巾都透了,“疼么?疼得厉害?”

“没有。”关海沧笑着,“你用刀方向不大对,平一些就好了。”

白明玉喃喃的埋怨着:“你也不怕毁容。本来就这张脸还剩下了,好歹是张俊脸,回头被我割得全是疤,你就彻底不用见人了。”

关海沧笑了:“我又不是靠这张脸活着的,就都毁了又怎么样?”白明玉似乎将方才的恼都放下了,关海沧自然也不会提。就当做他们两个平和相处着吧。尽管这确实是关海沧一直希望的,然而在此之前,实在稀少得可怜。

白明玉动了两次刀,给关海沧留了三道刀口。白明玉再不敢了,彻底丢了剃刀,坚决不再给关海沧剃须。只拿了剪子,仔细修剪了,虽然手艺不怎么样,总比杂乱无章或者被剃刀割断喉咙要强些。

之后白明玉便除了关海沧的衣服。

关海沧别过了脸,不敢看人。他心中的愧疚,又岂是说得出来的?赤luo在白明玉的面前,他身上每一处早被白明玉看遍了,一点私密都没有。他身上每一处也早被白明玉摸遍了,一点余地都没有。为了他,白明玉这个未嫁过的女子,却是无比熟悉男人的身体。

关海沧的身上都是伤疤。白明玉早已熟悉了,每次给他擦身沐浴,就看上一遍,数着一遍。胸口的四处箭伤,小腹的一道刀伤,侧肋的三道剑伤,大腿的枪伤戟伤,小腿的剑伤斧伤,左右上臂的断了筋脉的伤,后背撞在岩壁突起的石头上的伤……都是为了她受的。她看着这些伤流血,看着这些伤结痂,看着这些伤愈合,看着这些伤留疤。关海沧的遍体疮疤,白明玉全都了如指掌。

推着关海沧下了水,白明玉也跟着下去,全身衣裳都湿透了,裹住了她。手脚其实很不方便,然而她总不能在关海沧面前也除了衣裳,便只好如此了。

除了水声,安静得很。白明玉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关海沧更不知道要说什么。给关海沧擦洗着胳膊,悄无声息的手臂在白明玉的手中无力,由着她摆布。关海沧向来力大,两条胳膊上的筋肉也是结实,往常胀鼓鼓的硬,现在肌肉还在,却已经用不得了。

“你恨我吗?”白明玉喟叹。

“郡主多虑了。为了郡主,关海沧粉身碎骨也没什么,何惜两条手臂?”关海沧笑着。

“你为童家,真是把命都卖了。”白明玉说着,“他就值得你这样?为他救了儿子救女儿,把自己搭得体无完肤。”

关海沧只笑,什么也不说。他救白明玉,又岂止是为了主公童揽江?只这心思,不能给白明玉知道罢了。

“白日宣yin好大的胆子”突然岸上有人大喝。

关海沧猛把白明玉拦在自己身后。他高大壮实,正把白明玉遮了个严严实实,挡住了对方的视线:“这位公子何处此言?”

一位看来白面如玉的公子哥儿,带着两个家丁,站在岸边看着水中的两人,却是笑得yin邪:“先生何必这么紧张?不过说说罢了。我看这位姑娘貌美如花,倒是不错。然而胆子也确实大了,大白天的就与男人在外鸳鸯同浴,看来也是个识趣的人。”

“公子休要胡言乱语”关海沧一腔怒火,恨得胸都要裂开。对方显然不是什么好人,然而白明玉被人这么说,却是因为他,“女子清白,不容公子这般污蔑”

“清白?”那公子回头向着两个家丁,放肆大笑。

两个家丁也跟着大笑不已。

笑犹未了,只听见“哗啦”一阵水声,那公子连着家丁已经被踢翻在地。水声又起,归于平静。

“公子太过放肆了不给些教训,却不知道分寸”关海沧向来被说脾气温和,然而并不是说他就什么都忍了。白明玉被人那样说了,他要是能吞下这一口气,他就再不配虎威两个字。

那公子哥儿都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只觉得湿淋淋的一阵旋风。就被个什么大力给扫倒了,胸口身上,痛得不行。他勉强爬起来看,却没看见什么异样的。那男人仍是在水里,遮着身后的女人,看来位置都没变过。

白明玉压着关海沧,教他低一些:“给你擦背呢,长那么高的个子,教人费事。”眼里压根没有公子哥儿的存在。凭那种纨绔子弟,关海沧就是胳膊废了,也能轻易收拾了他。还用得着她去理会么?

关海沧也就听话的弯了腰。

岸上的人被水中的人吓着了。公子哥儿再不明白,也知道肯定是被水里那男的给打了。可他连看都没看清,怎么想这两个也不是善茬,只能慌慌张张的跑了。

“跟个没长眼睛的,你也生气?”其实原本白明玉更生气,可是关海沧已经教训过人了,她反而不气了。这壮汉即使到了现在这样子,还是处处维护她,是该说他太好人了,还是说什么呢?

关海沧只沉默不语。

白明玉就势按着他的头,解开了他头发,放在水中仔细揉洗。

良久,关海沧才说:“是我拖累了郡主。”若非他如今是个废人,又何必要白明玉给他洗澡?又怎会教白明玉受这样的侮辱?

白明玉顺势把关海沧的脑袋按在水里,使劲呛了他一下,怎么也不教他上来喘气:“你再说,我淹死你算了”若说拖累,难道不是她拖累了他?不为救她,他何必成了这样?

关海沧好不容易才被放出来,一张脸也跟着涨得通红,真是一口气也差点憋爆了。大口大口的喘息着,脑袋上到处都淌着水。

“你”白明玉气极,“按你下去,你不知道挣的?”关海沧那把力气要是想挣,白明玉还能按住他?然而无论什么时候,无论什么事,只要是白明玉人让他做的,他都无条件的听从,从不违抗,“难道真等着被淹死呢?”

关海沧好不容易才喘回来,眼睛还被水迷着,睁不开,就觉得有一双小手替他把脸擦了,便笑着:“郡主心软,不会真的淹死我的。”睁开眼,就看见白明玉闪着的眼睛。

白明玉看着关海沧狼狈的笑,心里一痛,猛扑在他身上,使劲抱着他:“我不准你死说过的,同生共死,我不准你忘了”

关海沧被这一下惊住了。他想回抱住白明玉,安慰白明玉,然而那不争气的胳膊却动不了,只能像一根柱子似的杵着,由着白明玉把眼泪洒在他的胸口。许久,才缓缓开口:“郡主,关海沧为你做什么,都是应该的。关海沧,是你的臣子,听命于你,理所当然。关海沧的命早卖给了童家,由着童家来用罢了。郡主,实在不必为此介怀。同生共死什么的,郡主忘了吧。”

“关海沧,你什么意思?”白明玉恼了,挣出来怒视他,“你难道,真的,真的不想……”

“郡主误会了。”关海沧说得郑重,想要擦去白明玉的眼泪,却动不得手,笑了,“郡主说什么,关海沧都听从。郡主教关海沧活着,就算关海沧四肢全没了,五官全废了,成了个瘫子聋子哑子,关海沧也会活着。只是同生共死,郡主,那是郡主与相爱的人的许诺,关海沧,不配。”

然而白明玉,只想与关海沧同生共死。白明玉退开了两步,转身上了岸,疏冷:“该回去了。”

关海沧也就跟在白明玉的身后上岸,由着白明玉给他身上擦干净,再给他一点点把衣服穿上,在头顶勒上缀着红玛瑙的黑绦。

白明玉看了看人,摸了摸那大胡子:“就这个,差了些。看着就是个凶神恶煞,倒像坏人了。你不怕毁容,下次我再练练手,回头一脸的疤再没人肯嫁的话,却不关我的事了。”

关海沧想着,他这鳏夫,又是废人,还能娶谁?何况,他心里有着一个女子,又怎么能再害了别人?()

第一卷 当垆沽酒 第十章 夜半 第十章 夜半

白明玉才进了李婆婆的房间,就被推了出来。

“你们小夫妻两个,许久没同房了。还不去呢?”李婆婆笑眯眯的,不让白明玉再跟着她睡,“以前海沧伤重,现在他好得多了,你还跟着我?去吧去吧,没什么不好意思的明天你们走了,在外头哪有这么方便?”话说得意味深长,连李老汉都在旁边看着笑。

白明玉尴尬不已,又不能拒绝,又不好解释,只得眼睁睁看着李婆婆的房门在她面前关上,听着还落了锁,是绝不肯让她再进的意思了。偏偏李老汉还看着她笑,冲着她向关海沧的房间努嘴。无奈之下,白明玉只能进了关海沧的房。

关海沧已经都躺下了,却听见门响,竟是白明玉进来了。他忙起来,望着白明玉:“明玉,还有什么事么?”

白明玉撇过脸,不敢看他:“我被赶出来了。”小声说着,“李婆婆让我今天跟你睡……”

关海沧听了也是大窘,急迫:“这怎么行?”

白明玉恼得瞪了关海沧一眼:“我已经被赶出来了,你现在说不行有什么用?”

关海沧窘迫,却站了起来:“你来睡床吧。我在地上。”

“地上哪有你睡的?”白明玉蹙眉。

关海沧却笑了:“地上躺躺就是****,以前行军不也是这样?你来吧。”说着真的到了门口,要在地上躺下去。

白明玉一把扯住人:“别,回头再被人说我虐待你。你伤没好呢,地上凉气再侵了,你还想再喝药么?你,就在床上吧,我在你旁边躺着就好。”话没说完,脸早红了。

关海沧摇头,说得严重:“不行。明玉,郡主,这件事,我绝不能同意。你说不能睡地上,我就在椅子上坐****好了。”

“可是,只有一床被子……”白明玉为难。

“我不用了。”关海沧笑着,“天气还热得很,我晚上也都不喜欢盖被子的。”

白明玉也知道,这是关海沧的底线了。再争下去,怕关海沧连这房间都不肯再待了。于是也就把椅子给关海沧摆好,放在床边,看着关海沧坐下去,又取了床上薄被给他盖上。

“明玉,这被子……”关海沧的话没说完,就看见白明玉掀起被子一角,搭在床上,自己钻了进去。

“别说了。再说,我出去。”白明玉见关海沧还想争,却先说了出来。

两人就这样同盖着一床被,却是一个椅子上,一个床上的。

其实两人都睡不着,这样睡着,实在****。然而两个也都是行军打仗出来的,其实白明玉也不是真的没跟男人一起挤着睡过。尤其刚到童揽江身边的时候,做个少年打扮,还不是一样跟着那些将士们一个帐篷里睡?只不过白明玉对关海沧,关海沧对白明玉,都有着别样的心思,才会变得特别的难捱。

只是第二天要走了,路上情况如何也不知道,都明白该好好睡了,养精蓄锐的。便也迫着自己合上眼睛强睡。

到了半夜,关海沧感觉到被子掉了,睁眼看的时候,白明玉身上早没了被子,抱着自己颇冷的样子,却仍是没有醒。那被子多半都到了地上去,关海沧自己也没盖着多少,只下身还在被子里。

关海沧看着白明玉冷的样子,也想把被子给她盖上。手臂不能动,他就抬着腿,一点点的把被子弄高些。搭在椅子边上。他自己再小心的蹲了下去,用肩膀把被子顶起来,半搭在自己身上,慢慢站起来。

被子没掉下去,关海沧有些庆幸。紧挨着床边,他便把搭着被子的半边身子小心翼翼的倾斜了,让被子掉在白明玉的身上。

只是被子并不听话,虽然确实掉在白明玉的身上没错,可都叠在了一起,并没有铺开。白明玉的大半身子还在外头凉着。

关海沧想了想,弯了腰下去,用下颔夹着被子,一点点给白明玉抻开。这么弄了一阵,早一身的汗,还是没见多少成效。关海沧自己都苦笑,一个废人,真是做不了什么事。

白明玉醒了。关海沧这样折腾,她一点知觉都没有才怪。见着那人费力的弄着,心里被折磨得难受。那是沙场上所向披靡的猛将,那是一声大吼能教敌人胆寒心裂的杀神。当初数十万大军里冲杀来去,七进七出,鬼惧神愁,现在想要给她盖一床小小的被子,都做不到。

关海沧还在努力的给白明玉弄被子,突然感觉到一只小手抚在他颈间,轻轻拉下了被子。微微侧过头,白明玉撑了半身起来,看着他。他忙直起身,笑出来:“扰着你了。”只是笑得有些僵硬。他这狼狈的模样,被她看见了。

白明玉起身,也知道关海沧难捱,便只埋怨着:“只知道管我,你自己呢?被子都盖在我身上,你要怎么办?”推搡着人,却是按了在床上,“别动躺着吧。好好睡一下,我不想明天早上起都起不来。”被子盖住,手上还压着人,“你不是说我说什么你都听么?以前也不是没跟你一个被子睡过,行军的时候一个帐篷也那么多次了,难道今天就不行了?”

“以前是不知道你是女子……”那都是白明玉刚来找童揽江时候的事了。关海沧亲亲热热的搂着“小兄弟”,条件艰苦,他就拉着“小兄弟”一个被窝睡。当时白明玉推拒得很,他只当“小兄弟”客气,谁知……他可是大错特错了。

“如果……”白明玉喃喃,“我嫁给你……”这话出口,白明玉也是忐忑。

“别胡说”关海沧忙制止,“关海沧不配。关海沧拖累了你,可是,总有好的男人,能明白你的。关海沧救你,不是要你感激以身相许。这废人样子,更不能耽误了你一世的幸福。郡主,明玉,关海沧不要你的感激,更不要你的同情。以后,这样的话,别说。”

白明玉低着头,正看见眼前关海沧的胳膊。关海沧不让她再说,她就不再说吧。

两人正都沉默无言,却忽然听见院子里吵嚷。从窗户望出去,灯火通明的,闹哄哄的还有哗楞楞的锁链声。

关海沧和白明玉互望了一眼,连忙都起来。白明玉才把关海沧的衣裳给他穿好,就有人破门而入,身后跟着战战兢兢的李家老两口。

白明玉淡扫了一眼,全不理会,只给关海沧梳着头发,用黑绦束起来。

“几位官差有何贵干?”关海沧淡然问着。

官差冷笑:“王公子昨天在溪边被人抢了块玉佩。说是一个留着大胡子的男人抢走的。我们奉命搜查至此,配合一下吧。”

“就是他”白天溪边见着的公子哥儿竟然也跟来了,指着关海沧大喊。

“公子,您认错了吧?”李老伯颤抖着,心里害怕,“海沧是厚道人,不会干那抢东西的事的。”

“就是他我不会认错的”公子哥儿嚷着,“他还打了我到现在胸口还疼呢”

“啊?”李婆婆吓着了,“海沧打人?怎么可能公子,话不能乱说海沧没法打人的”

“怎么就没法”公子哥儿喊着,“他那模样,看着就不是好人”

李老伯走过去,拉起关海沧的胳膊:“公子,差爷,你们看看,海沧的胳膊是废的,怎么抢东西?怎么打人?”

李婆婆跟着说:“海沧生活都不能自理的,都是他媳妇明玉替他做。公子,话不能乱说啊,会要人命的。”

官差这才注意到,也愣住了,回头跟着王公子窃窃私语:“公子,你说他打了人,真的假的?他这模样,怎么打人?你白天就没看清楚?没注意他是个废人?”

公子哥儿也低了脑袋:“我哪里知道他是残废?就看见他在水里了,胳膊没动,可那么看过去,也不像残废的样啊再说,你进来的时候看出来了?”他这么一想,也就明白了,为什么白明玉帮着关海沧洗浴。听了李婆婆的话,好像还是夫妻。然而他想要得到白明玉,这点是毋庸置疑的,“李捕头,他是个残废,不是正好?你抓了他,他连反抗都不能。那女子我瞧着不错,你要是喜欢,等我腻了,就送你”

李捕头跟着看了一阵白明玉,灯烛之下,看着清冷的女子面上淡然,颇有几分姿色,也就动了念头。转脸就狞笑了:“残废?怕都是假的有人指认了偷盗,还有蓄意伤人,抓走回去好好的详察”

关海沧和白明玉一直在旁冷眼看着,见着那差官和公子的丑态。

关海沧叹了口气,来到李老汉面前:“老伯,这些日子多谢你和婆婆的照顾,受累了。”回头看了白明玉一眼,白明玉便将自己耳环摘了,送在李婆婆的手上,“我们送逃难的人,随身没什么东西,这副耳环多少也能值点钱,就送予你们吧。”

“这怎么行?”李婆婆推拒着,“你们路上也要钱的。”

“婆婆放心,我们身上还有点东西可用。”关海沧笑着,“原本想明早再上路的,看来现在就要走了。想不到拖累了两位老人家,还望勿怪。”

“你们,要走?”李老汉惶恐的望着官差和李公子,“现在?”()

第一卷 当垆沽酒 第十一章入城 第十一章入城

白明玉傲然一笑:“我们想走,凭他们还拦不住”

白明玉话音刚落,关海沧猛然飞腿一踢,把李捕头从门口踹了出去,直撞在院子里的墙上。

王公子吓着了,这一次他可是看见了关海沧的动作,这残废胳膊是不能动,然而腿上还利落,力气更是惊人。他原本仗着李捕头想要讹诈了关海沧,将人下到狱里去,欺霸了白明玉。谁想到那残废本事太大,竟是全动不得他。

“仗势欺人,压迫良善,原本不该饶你。”关海沧怒向王公子,“然而你罪不至死,暂时留你一条狗命罢了。若想报复,只管找关海沧来胆敢找不相干的人麻烦,我定然要你的脑袋”

王公子和其他官差吓得不行,不敢再惹那两个人,急急忙忙的跑了,哪里还敢停留?

“海沧……你……”李老伯看得害怕,从没想过关海沧这个看来温温和和的年轻人,也有这么厉害的一面。刚才的关海沧简直像一尊山神发威,伟岸硬朗。

“不敢再拖累老伯和婆婆了,我们得走了。”关海沧说着,满是歉疚。

李老汉也不敢再留关海沧和白明玉,看着那两个年轻人离开,心里叹气,希望他们两个平安无事吧。

披星戴月而走,白明玉倒是不觉得有什么。当初急行军的时候,赶得更匆忙。要是赶上逃命,简直狼狈不堪。现在两人至少还能悠闲,并不在意周围情况,也不用警惕敌军追杀上来。

赶在快天亮之前,两人来到了最近的县城门口。城门还没开,一些挑着菜担的农人等着进城卖菜,赶个早集。

“风泰城。”白明玉读着牌匾上的字,“这边,不是我们的范围。”

“嗯。”关海沧颔首,“珞城本就是我们的门户,珞城向北,已经到了琬军的范围。我们要小心些了,别被认出来,尤其是你……我担心……”赵杰如对白明玉的心思,对白明玉做的事情,都让关海沧不能容忍。在赵杰如私邸见到的白明玉,脸上许多青紫,看着额角也都是被磕破了,面颊上还渗着血。那副模样,实在让他心疼。何况如果他不是那一晚及时到了,恐怕白明玉已经被赵杰如给……他实在庆幸得很。

“进去先打听一下父亲的位置吧。”白明玉看见城门开了,“希望他们现在离我们不太远。”

两个人进了城,却没有想到,会先看见关海沧的通缉令。明明白白的写着关海沧的名字,还是赵杰如亲自悬赏的。不过白明玉并没有同样的被绘形,倒是幸好。

两个人凑在通缉令前还看了一阵,白明玉对着指点。

“这关海沧倒是犯了什么事了?怎么被绘形通缉了?”白明玉看似不经意的问着。

“有趣。想不到竟还是琬军二公子亲自悬赏的,看来还是个重要的。这关海沧何其荣幸,竟有这么高的待遇?”关海沧跟着说着,微微笑着。

旁边有人小声的跟着两人嘀咕:“你们是外地的?不知道吧?听人说,这关海沧抢了二公子的女人,所以二公子发怒了,无论如何都要把人抓着,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哎,以二公子的手段,真要是活着被抓着,还不定得折磨成什么样呢还不如死了的好”

白明玉和关海沧互看了一眼,从人群里退开了。

“倒是有些庆幸,你如今这大胡子,应该不会被认出来了。”白明玉瞅了瞅那人,倒是笑了,“别说赵杰如的一纸通缉令,就是我,如果不是看着你这胡子长出来的,怕也认不出来。”来到一家馄饨摊子,要了两大碗馄饨,给关海沧喂着吃,“你以前倒是都剃得干净,全看不出来。”

关海沧也跟着笑:“其实最开始的时候,我还羡慕主公的胡子,可惜自己没有,天天摸着下巴,就想着什么时候长出来呢。”

“那时候你才十六吧?怎么会有胡子?”白明玉取笑人。

“嗯。所以更羡慕主公了。还拿笔自己画过。”关海沧就着白明玉的手喝了口汤。

“噗”白明玉手上一抖,差点把馄饨都掉在关海沧身上,“你这人,向来严正,想不到也干过这种事”

关海沧也就跟着笑:“年纪小呢。十多年都过去了。”

“你打了十多年的仗,不累么?”白明玉微眯了眼,望着关海沧。

关海沧却沉默了:“我不知道。”

“不知道?”白明玉诧异,“有时候,我都觉得累,厌倦了,想要离开。为什么,你说不知道?”

“我原本想着,帮助主公,解民倒悬。”关海沧仰起头,看着渐渐升起的太阳,“这是我战斗的意义所在。所以,我不知道累,不知道疲倦。我根本不想。只要主公还需要,我就去打仗。”

“现在呢?”白明玉轻轻的问,怕惊着什么,“你现在……”现在,解民倒悬的理想还没有实现,他却已经上不了阵了。

“卸甲归田。”关海沧笑着,“找一处安静的地方,静静的待着就好。不过,就是我想归田,也什么都做不了,种地也是不能的了。”

“我陪你”白明玉冲口而出。随即醒悟了,忙又说,“我,我赔给你一个妻子,让她照顾你,天天纺纱织布,跟你一起在田园生活。”

关海沧轻轻笑了:“别害了人。明玉,我是残废,不能误了人家姑娘终身。等回去了,你和主公体谅我的话,就替我找个仆人,如此,也就够了。”

“你难道,还想让别人把你看光?”白明玉小声说着,“你倒有这脸。”

关海沧被说得噎住,哑然。他也不想再被别人看光,不想被别人把他全身摸遍,做些难以启齿的事情。然而他又能如何?

白明玉匆匆忙忙的放了碗,给了摊主钱:“我们得再当点东西,手上实在没有银钱了。再买两匹马……”想了起来,看着关海沧犹豫,“还是,雇辆马车?”

“买马吧。你不会驾车,就得找车夫。我们最好还是别与人同行。”关海沧淡然,“只是到时候要辛苦你了,替我拉着缰绳。”

白明玉摇了头,开始在自己身上翻找着:“我们两个还真是落魄,身上东西都要拿来当了。”

“我头上黑绦上有颗玛瑙,腰间有块玉佩。你看着当哪个吧。”关海沧知道,白明玉本就不喜欢戴饰品,头上钗子,耳上耳环,都给当了,现在手中根本没什么东西。

“胡说那玛瑙是父亲送你的新婚礼物。玉佩是你和风姐姐的定情信物。哪里能当的?”白明玉叱责,“我还有个项圈的。”

“项圈是你三岁时候的生日礼物,是主公送你的。”关海沧淡淡指出来,“与其当你的项圈,不如当我的东西。”

白明玉没好话说:“他的东西,稀罕留着就当了又如何?”

“你留了十七年了。”关海沧叹气,“明玉,何必自欺欺人?何况那项圈上还有你的封号,容易被发现。还是我的东西吧。”

“你,你怎么知道?”白明玉惊愕,“你应该从来没看过的”

“主公告诉我的。”关海沧看着当铺的门,“把我玉佩解下来吧。”

白明玉却压着人低头:“要当也当他的东西”把关海沧黑绦上的红玛瑙摘了,“你先凑合一段时间吧,光秃秃的不好看,也就这样了。”

价钱压得极低,尽管两人都知道那是好物,然而也不好多做计较。只是算了算,留下盘费之外,也只够买一匹劣马的。怕关海沧一个人骑上去都要压塌了。

“我腰间还有一块玉佩,老板看看,给个价吧。”关海沧对着那笑眯眯却很会宰人钱财的老板说着。

“怎么可以”白明玉不同意,“老板,这玛瑙只给十两银子,未免太少了这可是稀世的珍品”

“玛瑙向来价格低,小姐应该明白的,玛瑙再好,能到什么价位?”老板嬉笑着,“我这已经是给得不少了。”一边说着,一边瞄着关海沧腰间的玉佩,“倒是那玉佩,大约还能稍微值多点,有个二十两吧。”

“二十两?”白明玉冷笑,“那玉佩千两也买不下来的你竟说是二十两?就是这颗玛瑙,也至少八百两,你只给十两,真是太狠了”

“小姐不想当,那就算了。”老板一副爱莫能助的样子,“我们这里毕竟是当铺,价格自然没有原价高的。小姐也该明白。”

“明玉,别挣了,都当了吧。”关海沧向老板示意,“玉佩解了吧。”

出了当铺,白明玉只觉得气闷。然而现在是用钱的时候,也实在莫可奈何:“回头我一定要把东西赎出来,狠狠的收拾那老板一顿”

“挑马吧。”关海沧只说。主公送他的东西没了,当初林泠风的定亲礼也没了。甚至与白明玉在一起的这些天,他几乎没有想起过林泠风。从知道珞城失陷开始,他满心里就只有白明玉一个了。他真是对不起林泠风。幸好,他现在也就这样了,就如此为林泠风把以后的日子都守了吧。()

第一卷 当垆沽酒 第十二章 买马 第十二章 买马

只买了一匹马。两人一共才三十两银子,也根本没法买什么差不多的马,一匹驽马,勉强能驼了两个人,就来代步。

“你骑吧,我走路就好。”马是关海沧挑的,在驽马中算是好的了,十五两银子的马,关海沧挑的已经是物超所值了。

“一起吧。”白明玉拉住了人,“越早回去越好。我刚才打听了,父亲现在在奇城,暂时按兵不动。这边都是你的通缉令,我们还是尽量快些的好,别耽误了事情,再出什么岔子。”

关海沧想了想,也只能同意了。只是他上马也是难,手上借不得力,踩在马镫上,身子就往一边偏,根本上不去。还是白明玉托着他扶着他,才勉强把人弄上去了。两个人又都是一身汗。

之后白明玉才上了马,怕关海沧掉下去,就把关海沧的两条胳膊围在自己腰间,两个手腕用绫带系在一起。关海沧从白明玉的背后看着她摆布自己两条没有任何知觉的胳膊,胸口紧贴着白明玉的背,甚至能感受到白明玉的汗水顺着淌下来,仿佛能淌到他的身体里去。

白明玉折腾了半天,试了又试,才满意了。关海沧那两条胳膊简直不像是人肉的,而是两截木头,随着她意的摆弄。

白明玉折腾得专心,关海沧看得也专心,却不想旁边还有人也看得专心。

白明玉擦了头上汗,回头要和关海沧说话,却不想正对上另外一双眼睛。黑眼仁简直像两丸黑水银,含着笑意盯着她看。

那人与白明玉四目相对,便也笑了,轻轻点头:“扰了小姐和先生了,抱歉。”

白明玉的脸立刻红了,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好。手里还抱着关海沧的胳膊,把玩那两只大手上粗糙的手指。

“不知小姐和先生要去何处?”那人体谅一笑,折扇轻摇,看着便是儒雅****态度,与关海沧这样的粗莽汉子截然不同,“我见先生颇会选马,不知道能不能也帮我选一匹。”他笑得赧然,“我原是想去南边的,然而徒步总是艰难,故而想要匹马代步,只是从来不懂这些,希望先生能帮忙则个。”

关海沧也就温和笑着:“这有何难?”向着白明玉,“明玉,把我手解开,我去帮这位公子选马。”

白明玉却是满脸的不乐意:“又要折腾,你上马就难还要再多麻烦”

“明玉,你受累了。”关海沧只笑着。

白明玉没有办法,只能把关海沧的手解开,再帮着他下马。

关海沧也就引着那陌生人再去选马:“公子想要什么样的?”

“能代步就好。”那陌生人一笑,有些不好意思,“囊中羞涩,也没法买什么好的。”他气质虽好,然而一身布衣,确实不是什么富贵公子模样。不过那衣裳虽然洗得泛白,却是极干净的,让人看着舒爽。

“如此,这一匹也够了。”关海沧示意着一匹黄色的马,看着有些羸弱的样子,倒像是营养****。

“这一匹?”那人惊诧的瞪大了眼睛。

关海沧笑着,转头问那卖马的:“这一匹多少钱?”

那是个干瘪的老头子,哆哆嗦嗦的伸出五个指头,又缩了回去,变成三个:“三,三两银子,可以么?”犹豫迟疑。

“公子买下来吧。”关海沧注视着马的目光十分温暖。如果他的手是好的,他一定会去仔细抚摸一遍的。

那人原本有些疑惑,然而看了关海沧是样子,却笑了:“好,我买了。”决定相信关海沧。

关海沧陪着那人牵着马走,却暗地里向白明玉递了个眼色。白明玉也就又拿出五两银子,塞在卖马人的手中。

“先生怎么看这马好?”那人问着,“我看都无人问津呢。”

“这是良马,可惜被养坏了。”关海沧淡然,“公子给它好好喂养些时日,定然就能见出它的好了。”

“好”那人就跟着关海沧笑了,“我看两位,似乎也是要去南边的,不如同行如何?”

“我们去哪儿,与你何干?”白明玉冷冷的,又帮着关海沧上马,折腾着两人坐定了,“已经替你选了马了,便不关我们的事了。驾”催着马跑走了。

那人颇为无奈,自己慢慢腾腾爬到马上去,握着缰绳,也是没胆子跑的样子,只能骑着马慢慢走。不一会就再看不见关海沧和白明玉的影子了。

白明玉跑出去极远,感觉到关海沧似乎做得不大稳,才放缓了,扶着关海沧坐正,埋怨着人:“你去理那酸书生做什么?真是闲的你。”

“偶尔助人么,也没什么。”关海沧轻轻笑着,“也不值多大的事情。”

两人正说着,却看见天阴了,下起雨来。此时两人早出了城,正在路上,看着不着村不着店的,正被淋个着。不一时就透心凉。那雨越下越大,浇在地面都起了烟尘,白雾茫茫的,白明玉眼睛也睁不开。

匆匆忙忙,两个人好不容易看见座破庙,急进去躲雨,却都是落汤鸡一样的了。

白明玉有些无奈,随意收拾了处地方,教关海沧坐了。她才去整理两人的东西。幸好两人都了解气候,知道此时正是多雨的季节,所以把东西都用油纸包住了,才没也跟着淋湿。

白明玉瞅了瞅,就又拿出一套衣裳,要给关海沧换了。

关海沧却不肯,只说一会就干了,不要再折腾。

白明玉却恼了:“你又怎么了?”

“没什么。”关海沧只笑,急忙躲了白明玉的手,“我看这里还有些枯枝稻草,看来以前也常有人过路使用的,不如就生火来烤烤好了。再换衣服,一来麻烦,二来也是糟蹋。”

白明玉不解,却也不再说什么,只听话的燃了篝火,两人坐在火旁烤着。

过了一会,关海沧干咳了一声:“明玉,你,去把衣服换了吧。”背着脸,不敢看人。

“嗯?”白明玉听得奇怪,“你自己不肯换,怎么倒教我换?”

关海沧心里叹息。白明玉衣裳都贴在身上,曲线全显露无余。尤其天热,衣裳穿得少,隐隐约约的,被浸湿了的衣服里的身段简直撩人。关海沧不肯教白明玉给他换衣服,也是为了怕自己此时情态被她看见,就真的尴尬了。他到底还是正常的男人,又是面对着自己爱着的女人,怎么会没点反应?

“明玉,你,还是换了吧。”关海沧知道白明玉并没多想。她本来就是洒落之人,军里待惯了的,许多事情其实并不明白该在意的。

白明玉原本还不明所以,然而看了一时关海沧的模样,见那人无论怎么都不肯看她。又想到之前的躲闪,她的脸也一下子红了。以她的年纪,换了别人早嫁出去了,怎么可能什么事情也不懂?何况她与关海沧还有过****的。猛然醒悟关海沧的意思,白明玉匆匆忙忙的躲到了佛像后头,把衣裳换了才出来。

关海沧暗自送了口气,才勉强缓过来些。

“你也,换了衣服吧……”白明玉脸上红色还没褪下去。这般一说,更烧了起来,“只凭着篝火,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干呢。你身上伤没好,不好一直这样湿着的。不然伤口该感染发炎了。”

“罢了,不用了。”关海沧想要拒绝。

“你,嗯,左右,也一直都是我帮你的。现在这样,难道,将来就没了?总,总有躲不过去,被,被我看见的时候……”白明玉话说得断断续续的。脑子里就想起关海沧醉酒那天的情况,就仿佛看见关海沧那件东西在眼前晃。那一日见着的,极吓人的一个,教白明玉忍了许多痛。

关海沧被白明玉说得哑口无言,更是不肯了。彻底背过了身子,只将背脊给白明玉。

然而那双小手还是搭在了关海沧的肩膀:“你的伤,我看看吧。我见你后背又渗血了。”

“明玉,你这样,教我如何自容?”关海沧慢慢说着。

“不能自容,早就是了。”白明玉声音虽然小,却是坚决,“从我第一次替你解手开始,你在我这里还有什么私密?你真当自己……我什么都没见过呢?替你沐浴的时候,难道你一点都没有过?你别挣了。”

关海沧痛苦合目,转身起来,跪在白明玉的面前:“郡主,在你面前,关海沧已经无能做人。玷辱郡主之处太多,关海沧罪过。”

“你是男人,这些,也是正常……”白明玉轻声,嗫嚅着。想了想,却又笑,“罢了,我只当你不是男人好了。反正,怕你在我面前这样,也早没什么男人的尊严了。”说完拉起了关海沧,上手就去脱人衣服。

关海沧也不再反抗,合着眼睛,心如死灰。不是男人。再没了男人尊严。罢了,大约,白明玉也真的从未把他当做男人吧。这样,也好。

除了关海沧的衣服,白明玉偷眼瞅着,那里并没她原见着的那么壮观,只比平日看着大些而已,并不特别明显。想来是过了这一段时间,说了这一时话,关海沧已经压抑了。

换好了衣服,看着外头雨渐停了,两人却都无话可说。()

第一卷 当垆沽酒 第十三章 心死 第十三章 心死

见着雨停了,天色也已经暗了下来,白明玉实在尴尬,索性起身:“今天就在这里过夜吧,我却外头捡些树枝,好歹也为后来人留下些用的。”说完就出去了,不敢回头。

关海沧独自坐着,望着篝火,眼中死寂。白明玉对他说的话的,他在白明玉前的情态,都教他觉得,干脆废了自己还好些,至少,不会教白明玉难堪。他这堂堂男人,九尺多高的汉子,废了一双手臂,就成了这不堪的情状。白明玉不教他死,他也并没有过轻生的念头,然而如此下去,他还做什么人?

关海沧眼中的光越来越暗淡,轻合了眼再睁开,彻底成了灰。他心里有个念头,想等着遇到大夫的时候问问。

正沉思之间,突然听见外头马蹄急响,匆促焦急,甚而有些惶恐。关海沧忙起身,就见着一个书生样的人骑着匹黄马闯进了破庙院子,那书生直接是从马上滚下来的,狼狈凄惨。

“救命啊”书生凄厉叫着。

关海沧箭步过去,拦在了书生之后,盯视着追赶之人。

两个凶神恶煞的大汉已经追到,一斧子就向着砍了过来。

关海沧旋身飞脚,踢住了那斧头,腿上运力,将斧子踢得差点脱手。

两个凶神顿时停住了,瞪着关海沧惊疑不定。

“先生,先生救我他们要抢马”书生好不容易才爬起来,还被吓得惊魂未定,,紧贴着关海沧,不敢稍微离开半步。

关海沧不言语,只与两个凶神对峙。

“这位先生,在下张防,这位是我的朋友钱宇,我们都是琬军二公子赵杰如的下属。”使用斧子的人向着关海沧抱拳,并没有认出来对面是谁,“我们不想与先生冲突,还请先生置身事外。”他说出赵杰如的名头,其实就是来震慑关海沧的。眼前的汉子留着大把的胡子,腿上功夫不错,却没见动手,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来历。他总觉得似乎有些眼熟,然而记忆里却没有这么个留着大胡子的印象。

关海沧不说话,也并未退开,只站立不动。

“先生,他们是坏人他们要抢我的马”书生着紧,抓着关海沧的胳膊,“这马是先生帮我挑的,好歹请先生救救我”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关海沧心中明白。一介寒儒,却得了这么一匹良马,不识货的人也罢了,遇着识货的,再有些坏心,就难免惹祸上身了。他当初挑了这马给这书生,怕也是错了。不过,竟然遇到张防钱宇,算不算是冤家路窄?他的两条胳膊,就是拜这两人所赐。

只是以关海沧此时的情况,却不是两人对手了。关海沧本来就是马上将,步战已经算是他的弱项,何况还是腿功?用来震慑些宵小也就罢了,遇着张防钱宇这样有些本事的,关海沧处于绝对的下风。

“哼,凭你这小子,也配骑这样的好马?我劝你趁早让出来还能保住你这条小命”钱宇吼着,大刀抡着示威。

书生一缩脑袋,躲到了关海沧的身后,却不忘了继续说着:“你们这是仗势欺人我不知道赵杰如是什么人,然而看你们两个这样的嘴脸,恐怕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哼光天化日抢夺人的财物,你们简直比盗匪还不如什么琬军?就是那个动辄屠城的琬军么?你们的行径,令人发指”

钱宇翻x下马,向前逼了一步:“先生让开我要好好教训教训这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

关海沧侧迈半步,正好又将书生护住了,挡住了钱宇。

“怎么,今天先生是要管这档子闲事了?”张防冷笑,“既然如此,就别怪我们哥儿俩不客气了教你也知道知道厉害二公子的闲事,也是你能管得的?”

关海沧略侧过头,低声向着书生说着:“公子去庙里等着,若是见我不济,便逃出去找我的同伴。”纵然手中没有兵刃,然而以白明玉的功夫,想要对付张防钱宇也是简单的了。他如果不是废了手臂,又何至于如此被动?

“关海沧?”张防听见那说话声,顿时了悟了眼前是谁,“好哇,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关海沧,二公子正通缉你,你还是束手就擒吧”话虽然说得豪迈,其实心底里却有些怯懦。关海沧的本事他见过,别说他和钱宇两个人,就是那时候全城里围追堵截,都没能抓住背着个人的关海沧,何况现在关海沧身上并无累赘?

“张兄弟,别怕,难道你忘了,关海沧的胳膊被我们两个废了?”倒是钱宇还镇定些。

“当真是废了?”张防还不大放心。

“我们两个自己下的手,难道还心里没底?我看他当时手臂就不能用了,想来是定然的”钱宇狠声,死死盯着关海沧的胳膊。

关海沧不动不摇,似充耳未闻:“张防钱宇,我确实也有笔账还没和你们算完。”淡定的声音,听着却让人胆寒。其中简直了无生命一般。

书生有些奇怪,看了看关海沧。此时这个人与之前他帮他挑马的那个有着极大的不同,之前那个温和醇厚,这一个却如枯木槁枝:“先生与这两人有旧仇?”他也见过关海沧的通缉告示,也知道关海沧两条胳膊都是废的。想不到竟是被这两个要抢他马的强盗给害的,倒是令人唏嘘。

关海沧默不作声,只盯着张防钱宇看。

张防一声大喝,向着关海沧砍了过来。

关海沧侧肩一顶书生,把人给撞出战圈,自己却是矮身躲过那一斧,仍是提腿去踢。

张防和钱宇却看得明白,立刻大喜过望——关海沧胳膊是真的废了难道他们两个好人,还要怕了一个残废?

刀与斧紧攻,如疾风骤雨,不给关海沧一点喘息。关海沧初时还能偶尔反击,后来彻底被压制住了,只剩下躲闪之力。何况他身上伤本来就没全好呢,这一打斗更是挣开了旧伤,拖累了他。

张防钱宇恨不得就把人彻底斩了,然而也知道,赵杰如最希望看见的还是活的关海沧,才好教他狠狠“教训”了人。于是手下也留了些情,只一点点迫着关海沧,要把人生擒。

张防一斧砸过去,正敲在关海沧胸前,把人打得踉跄退了三步,一口血也喷了出来。

书生看得大惊,不顾一切冲出去,竟拦在了关海沧之前。也不知道他哪里来的勇气,大张双臂,紧闭双眼,竟是要替关海沧拦住钱宇的刀。

就在书生以为自己死定的时候,被一股大力撞得飞了出去,躲过了那一刀。同时听见“噗通”一声,有人倒了下去。

“关先生”书生大惊,赶忙睁开眼睛去看,生怕是关海沧出了什么事,结果却见着关海沧一脚踢在张防胸口,把张防踹得飞撞到院墙上,掉下来的时候,胸口都凹进去了,更是别说还有气在了。

而钱宇早已倒在关海沧的脚边,后脑插着一根树枝,没了呼吸。

“关先生可好?”书生忙站了起来跑过去,扶住了关海沧。

关海沧只是摇头,望着院门口站着的白衣的人:“救命之恩,关海沧感戴。”垂了眼,径自回了庙里。如果不是那书生还在,关海沧一定会跪下去的。

白明玉怀中还抱着树枝,关切的看着那心死的人。关海沧变了,不再是曾经的虎威将军,也不再是那个总是温和笑着,包容着她顺从着她的那个男人了。然而似乎又没变。关海沧即使废了手臂也是那么强悍,也依旧包容她顺从她,甚至,白明玉相信,只要她要,关海沧还是会对她笑。只是那双眼睛里,却什么都没了,神采骄傲,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是不是她错了?白明玉想,大概,她真的错了。原本的关海沧只是废了手臂,现在,却被她废了心。

“多谢先生和小姐的救命之恩”书生对着两人一揖到底,“不是关先生和小姐,上官骆今日就要命丧于此了。”

关海沧不说话,只是躲开了书生上官骆的礼。

白明玉冷冷的受了:“我不是要救你的,你不用谢我。何况我们本来就与那两人有仇,今日就这么杀了他们,倒是便宜了他们了。”就也该把那两人的手筋也挑断了,再丢在荒山野岭里,丢在野兽出没的地方。

上官骆却不以为意,只笑了,整了整衣裳:“关先生与小姐有何打算?想不到,关海沧竟就是那个赵杰如要通缉的人。想来先生一定是英雄,否则也不会被赵杰如如此忌恨。”他也听过关于关海沧抢了赵杰如女人的传言,不禁多看了白明玉两眼。

“走吧。”关海沧突然说话,“张防钱宇总不会单独行动的。怕不远处还有别人。他们死在这里,早晚会被发现的。我们不能耽搁,要快些离开。”

白明玉听见关海沧的声音,脸上不觉惊喜,然而看了关海沧的表情,却又跌落谷底。她看见关海沧起身,忙抓住他的衣服,心中凄然:“我,是不是伤了你?”

关海沧沉默了一下,却还是对着白明玉温和笑了:“你多虑了。”心再死,不能让白明玉担心难过。()

第一卷 当垆沽酒 第十四章 怨言 第十四章 怨言

看着关海沧被系在自己身前的手臂,感受着关海沧在自己身后坚硬如铜的身躯,白明玉失了神。关海沧那样温和的对着她笑,她却再见不到关海沧眼中的光。她身后的,像是一截木头,或者,真的是一个铜铸的人像。

然而最讨厌的是,这种时候还有一个跟屁虫粘着,喋喋不休的不让人安静。

“小姐,敢问小姐芳名?”上官骆骑着那匹黄马紧跟着白明玉和关海沧,彻底的粘上了两人,“关先生和小姐这是要去什么地方?不知道是不是一路的?”

白明玉不理人,关海沧只微笑。

“不知两位有没有什么要去的地方?”上官骆不死心,“如果只是想要逃离琬军的范围,那么不如去奇城。奇城离这里不算太远,又是镇北侯的地界,相信先生和小姐去了,定然不会再遇到琬军的为难的”

白明玉斜了上官骆一眼,扶了一下身后的关海沧。

“其实,我也是要去奇城的。”上官骆不好意思的笑了,“我原是去投奔亲戚的。我听说镇北侯童揽江是个仁慈的,最体恤百姓的。镇北侯的治下,从来都会给百姓生息,不教百姓为难。我想,两位去了,也一定能平安的。不如,两位与我一同去如何?”

白明玉恨得牙痒痒。他们确实要去奇城的。上官骆口中那个仁慈的镇北侯,就是白明玉的父亲,关海沧的主公。

“如此,一路同行吧。”关海沧开了口,笑得温暖。

“你,你又擅自做什么主?”白明玉抢白,恼恨,“又来了精神么?不是你说的不要与人同行的么?现在怎么又要加上这人一起?”

关海沧只淡淡的,笑:“他是一介文弱,却骑着好马,若是再给人遇见,怕再有事。左右我们也是同路的,其实刻意分开走,反而没有必要。明玉,你说呢?”

白明玉回头,看见那如画上去一样的笑,心里一紧,恨了:“你别笑笑得太难看了我看着厌”

“好。”关海沧颔首,当真不再笑。白明玉厌的,他又怎么会给她看?

“多谢关先生”上官骆大喜,跟在关海沧和白明玉身边一时,不觉迟疑问出来,“关先生和小姐,是什么关系?”

“你看是什么?”白明玉白了上官骆一眼,没好气。关海沧应了的,她又怎么会驳回?也只能一路忍受了。

上官骆有些犹豫:“其实,看关先生这样,都是要小姐照顾的,理应是夫妻,才好做这些事。然而……”

“然而什么?”白明玉烦躁。

“然而,又不大像……”上官骆看着白明玉有些凶,稍微畏缩了点,却还是说了下去,“然而,看着小姐和关先生之间,却又如主从。关先生虽然也称呼小姐亲昵,然而……”摇了头,“就是小姐的态度,动辄呵斥,也实在不像是夫妻……”

“你……”白明玉恨得抬手要打人。夫妻该是怎样?她该如何待关海沧?关海沧又该是怎样待她?白明玉心里忿忿,只是对着文弱的上官骆,也是下不去手的。

“我与明玉确实不是夫妻。”关海沧淡然说着。

白明玉倏然回头,惊诧的望着关海沧。她不是已经和他说好了的?在外就谎称是夫妻的。为什么,他却又反悔了。

“明玉的父亲,是我的大哥。”这话并不算错。童揽江一直待他如亲弟弟一般,就是童揽江的儿子童心碧,也是叫他五叔的。白明玉一直不肯叫,也算是童家里头唯一的一个例外。

“原来如此”上官骆笑了,“既然是叔侄,也不算过了。关小姐口上尖利,心却是极善良的。”

白明玉冷了脸,勒了马,解了关海沧的胳膊,却自顾下了马去,再不管关海沧。她寻了一处阴凉坐了,却丢着关海沧和马在太阳底下晒着。

上官骆惊异,也跟着下马,要去扶着关海沧下来,却被关海沧拒绝了。

“我上下马都是费力,还是不折腾了,这样就好。”关海沧静静的。

时近晌午,白明玉取了水和干粮,自己吃喝了,便在树下假寐。

上官骆实在对着白明玉的脾气感觉难测,守着关海沧,也取了自己的水和干粮想给关海沧吃。然而马高,关海沧个子更高,上官骆手都伸不到关海沧嘴边去。

关海沧只是说:“上官公子自用就是,不必管我。”白明玉安心要晒着他,不给他吃喝,他又怎会拂逆了白明玉?何况他也知道,是他的话让白明玉生气的。厌烦的臣属却以叔叔自居,白明玉心气那么高,怎么受得了?只是不好说是夫妻连累白明玉,又不能揭开两人身份,关海沧能想到的,也只剩下这一层关系了。

汗水顺着关海沧脸上颈子淌下去,钻到了衣服里。关海沧都能感受到那一条条的痕迹,蚂蚁一样在他身上爬着。大太阳底下,明晃晃的闷热笼着他,却只能兀自在马上坐着,什么也动不得。

白明玉其实并没睡着,偷偷看着关海沧,见他这不吭不响的模样,更加生气了。待了一会,实在忍不住,走过去仰着望人,声音冰冷:“五叔,可还受得住么?五叔太重了,我帮着五叔上下马实在艰难,只能委屈五叔一会了。”

关海沧只点头:“无妨。我很好。”

“既然五叔很好,那就再请五叔待一会。赶了这么久的路,从晚上到现在,侄女可是累了。就教我休息一下吧。五叔且自等等。”

“好。”关海沧应了。

白明玉便自顾的又去了树下,靠着树合了眼。

上官骆实在看不下去了,站在白明玉面前,愤怒指责:“关小姐,你就是这样对待你叔叔的?他是残疾,你不知道好好照顾他,却这样折磨他,是什么意思?你不孝你可耻”

白明玉倏然睁眼,怒笑了:“我想怎样,轮到你来说?这是我家的事情,什么时候容你个外人置喙?”

“你你你……”上官骆恼怒,“你这样的恶劣行径,自然人人说得”

“上官公子,你冤枉明玉了”关海沧忙说,“明玉待我极好,不是你想的那样”

白明玉却转脸向着关海沧冷笑:“关海沧,你别假惺惺这就是你要找个外人同行的原因?却来个帮你打抱不平的”

“明玉……”

“大胆你叫我什么?”白明玉猛站起,“我的名字,是你可以随意叫的?关海沧,身为臣属,却以下犯上,是何道理?你也有脸,倒说是我的叔叔?我父亲与你可有血缘之亲?还是与你有八拜之交?你倒来说是他的弟弟?”

关海沧紧下马,然而手臂不能动,却是真的摔下来的,跌在地上,又慌忙爬起来,跪下:“关海沧大胆僭越了。”垂了头,在白明玉面前。

白明玉看见,关海沧下马时额角磕在块石头上,血都下来了,染进他眼睛。

上官骆被这突如起来的情况惊着,却是连话也不敢说了。怎么之前还说是叔侄,突然就变了主从了。还真是被他开始料到了。可是说主从,除了现在这一会,关海沧对白明玉又极亲昵,并不是全然下属的模样。也是怪异得很。

“关海沧,我恨你……”这一声,宛如叹息。白明玉看着关海沧身前背后都早汗透了,衣服贴在身上,汗水血水流着,他却擦也不能擦,只受着,一只眼睛里进了血,睁也睁不开,却又不好闭着,到成了古怪可笑的模样。她心里的痛,又有谁知道?

关海沧望着地面,心中苦笑,这一次,可是真把白明玉惹恼了。为何他总是做不好,总是教白明玉生气?纵然,其实他是最喜欢白明玉能够开心幸福的那个。脸被抬起来,一只手帕擦了他额上的血,又去擦拭他的眼睛。水被倒在手帕上,小心翼翼的扒着他的眼皮,把眼中的血都擦洗出来。

“难受么?疼么?”白明玉半跪在关海沧的对面,轻轻的问着,“谁教你下马的,你这样,自己怎么下得来?我狠心待你,你怨我么?”

“你多虑了。我很好。”关海沧垂了眼睛。眼前的白明玉还是冷着脸,然而动作却轻柔得很。

“你笑都不笑,肯定是怨我的。”白明玉冷冷的,“我就是那蛇蝎心肠的狠女人,专门欺负你虐待你的宁儿说了多少次了,怪我总欺负她五叔。连心碧都总为你打抱不平的。”

关海沧哭笑不得,又只能忙笑出来:“你准我笑了?关海沧心里,从未怨过。郡……你待关海沧的好,关海沧都记得。”

白明玉拉着关海沧起来,带着人到树荫坐下,给他喂吃的喝水,却不忘了冷着向上官骆:“上官公子怎么不说话了?可还怨我对我五叔不好?”

上官骆傻兮兮的摇摇头,又点点头,不吱声。

“你倒是什么意思?”白明玉恼着,“究竟是怨我还是不怨?别跟这蛮牛似的,什么话都不肯说出来,什么事情都受着,等着别人猜心呢?”

“我……”上官骆才刚开口。

“慢着”关海沧突然警觉了,趴在地上,侧耳听了一回,“有人来了,有七八匹马。”

白明玉蹭的站了起来,戒备了。()

第一卷 当垆沽酒 第十五章 遇到童心兰 第十五章 遇到童心兰

上官骆紧张。他半身躲在树后,半身躲在关海沧的后面,不知道来的都是些什么人,别再惹来什么事。他可是有些怕了,虽然现在的世道是兵荒马乱的,可真要说起来,那日在破庙,才是他第一次亲见着杀人。关海沧和白明玉下手都够狠的,杀个人野不手软,见着就该是惯了的。然而在上官骆看来,却是极狠辣的,虽然关海沧和白明玉杀的都是坏人。

远远的就看见一队人马过来,为首的是个二十四五岁的年轻人,一匹红马骑着,极威武壮观,身后六骑,全是穿着武士服的,腰畔佩剑,眼放精光,剽悍异常。

“明玉”为首的年轻人声音里透着热络,“真是明玉太好了”

白明玉显然也是一怔,摆好的架势倒收了起来:“童心兰?”诧异。

童心兰还没下马,他身后的人却都滚鞍下来,纷纷跪在白明玉的面前:“郡主”

“起来吧。”白明玉冷冷淡淡的,却是向着童心兰说话,“你怎么在这儿?这可是琬军的地界。”

童心兰亲热一笑:“是父亲教我过来看看的,担心你和关将军。教我过来,接应接应。”

白明玉也就不再多说:“换匹马给我们。”拉着关海沧到了一匹骏马前,就要托着关海沧上马。

关海沧却退了一步:“郡主,不必了。既然大公子来接了,我单独一骑就好。”

“你这样,怎么单独一骑?”白明玉不由分说,推着人就教上马,仍是与之前一样的,把关海沧的胳膊系在自己身前。

童心兰看着诧异:“明玉,这位先生是……”语气里对这残废有些嫌弃,他并没有认出来满脸胡子的关海沧,只道是个陌生人,“关将军呢?我看见琬军这边有关将军的通缉告示。”

白明玉也不理童心兰,却向着上官骆:“上官公子,还不一起走?你不是要去奇城么?现在路上就不怕出事了。这是你盛赞的童揽江的螟蛉义子,后头都是童揽江的精兵。”

上官骆这才忙忙的上马跟着走了,却是挨挨蹭蹭的在白明玉身边,对于周围那些高大健硕的骑士颇有些发憷。然而听了几个骑士对白明玉的称呼,见着那些人对白明玉的恭敬程度,更是对白明玉好奇了几分,却凑到个骑士身边询问:“请问,这位小姐,到底是什么人?”

那骑士听了诧异:“怎么,公子和我们郡主同行,还不知道郡主的身份么?”一想,却又笑了,“大约是郡主怕泄了身份,会惹麻烦。不瞒公子,这位就是镇北侯的女儿,大名鼎鼎的霜镜郡主”

上官骆吓了一跳,那是霜镜郡主?再不长耳朵的也听过这名号,镇北侯童揽江的女儿,更是得力的左膀右臂之一。都说童揽江身边四大梁柱——二爷童渊、四爷童湖、虎威将军和霜镜郡主。想不到眼前这个冷冰冰的女子竟然就是霜镜郡主了外头传闻说霜镜郡主珞城兵败后被杀,也有人说是失踪了,各样传言都有,现在看倒是还活的好好的,只是恐怕也是遇到不少事情,不然怎么会这般落魄?两个人才只弄了一匹驽马来骑:“那,那位和霜镜郡主一起的先生呢?”

骑士瞅了关海沧一阵,鄙弃摇头:“不认识,也许是郡主好心捡来的什么人吧。一个残废,倒是好待遇,能让我们郡主这么待他”

关海沧把这话都听在耳内,却什么也没说。这几个都是童心兰身边的人,不是他和白明玉往日的下属,他也实在不想多话。

白明玉也都听见了,心里怒火中烧,却也并没有替关海沧澄清:“五先生,长途奔波,可还受得住?”

关海沧知道白明玉是故意的,也只能跟着说:“多谢郡主关心。”声音有意压得低了,与往日略有不同。童心兰虽然熟悉关海沧,却并不怎么喜欢与他交道,童心兰的手下更是少与关海沧接触,略微变了声线,也就都认不出来了,反而还不如钱宇张防两个。

上官骆却又骑着马,挨挨挤挤到了关海沧身边:“哥……”

“你家哥哥在我马上你还担心?”白明玉紧截住了,不教上官骆说下去,“难道还怕我骑术不精么?”

上官骆张口结舌,眨了眨眼,没再说话。听白明玉的意思,也是不想给那些人知道关海沧才名字了,于是便不再说,闭了嘴。

晚上到了客栈,要了房间,白明玉就叫小二提了水到关海沧的房内,要给他沐浴。

童心兰看见,连忙阻止了:“明玉,那是男人,怎么能是你去给他沐浴?我今天看了看了半天了,连他解手都是你帮着的这怎么行?这种事情传出去,你还要不要嫁人了?”回头招呼几个骑士,“你们去帮那残废沐浴。真是没有眼色,难道都要教郡主却做么?”

白明玉冷冷拒绝:“他的事情,不准你们插手,我自去做我嫁人什么的,还轮不到你来说话”

童心兰被说得讪讪:“明玉,我好歹,也算是你的大哥……”

“我没有大哥”白明玉冷笑,“一个个的,都是巴结得很?这个也是大哥了他连亲生的都顾不得,倒是把外人看得重”

童心兰讪然,却从来奈何不了白明玉,只能由着她去。

关海沧在房间里都听着白明玉和童心兰的话,看见白明玉进来,才说:“明玉,就让他们来吧。现在,你是不该再来帮我了。不好,回头再让人闲话。”

“你别像童心兰一样啰嗦”白明玉恶狠狠的替关海沧除了衣裳,把人推搡到浴桶里去,“难道你要让随便什么人都看光你?今儿找了他一个下属,明儿再换了另外一个。等回去了再替你换上几个。你有这脸?若是我,还不如自杀算了天天被个人上下摸来摸去看来看去的,还不定都安着什么心思有好的,还肯好好伺候你一下,童心兰身边那些个混账,胡乱给你摆弄了,什么都不给你弄好,看你怎么办?”

关海沧垂了眼睛,不在说话。

“你以为我不知道呢?童心兰身边的,都跟他主子一个模样之前你救心碧,一身的伤,父亲心疼得不行。童心兰自告奋勇要照顾你,说什么好好照顾‘五叔’,结果就丢给他那手下。那人跟着主子一样的坏心,丢下动不得的你,把饭食茶水都放在桌上,自己跑了。要不是我及时看见,难道你还爬过去吃?”白明玉越说越气,手底下也重了几分。

关海沧皮肤都被白明玉擦得泛红了,却知道其实白明玉还是待他好,才会对童心兰忿忿不平。童心兰和白明玉不同,尽管两人都不曾叫他“五叔”。然而白明玉心高气傲,心底却是柔软,只嘴上厉害,做事却极良善。童心兰待童揽江自是没说的,当真是如父亲一般,然而换了别人,尤其是他关海沧,却转头就换了嘴脸。童揽江面前当然都是什么都好,甚而童渊童湖白明玉眼前也是件件都妥帖,只背过身了,却是另外的样子了。只是这些也不过是人之常情,关海沧便从来不大在意。

“那时你还是他那便宜老爹看重的虎威将军呢现在只当你是个外人,更不能好了过来让他们帮你,也不定都帮成什么样了。”白明玉一晃神,才注意关海沧的背被她摆弄成什么样,更恼了,“尤其你这不吱声不吱气的不定怎么欺负你呢都被擦成这样了,你连话都不说你……”话说不下去了,却从后面搂住了关海沧,把脸贴在他背上,“你这样,究竟要怎么办?”

关海沧扭过头,却只能看见背后女子的乌丝,那双小手正搭在他胸前,紧紧扒着他,要把他都勒得窒息:“郡主不必担心。关海沧脸皮厚,就是被看光摸光,也不知道羞了。只是连累了别人,才是关海沧惭愧的。”他依旧笑着。

那小手摸索着,到了男人的心口:“你哪里是不知道,是被我伤了,心都死了。你的变化,当我看不出来呢?那天下雨之后,你就变了。看着似与往日相同,实际上,却是变了。”

关海沧的背上,感受到了一滴水:“郡主多心了。”

“回去,还是我照顾你。你为我伤成这样,我照顾你是应该的。”白明玉静静说着。

“郡主,明玉,关海沧不要同情,更不要你的愧疚。”关海沧说得坚决,“回去就教别人来吧。这一路,还是辛苦你了。”

白明玉就在关海沧的背上点头,咽回了自己的眼泪。

给关海沧收拾好了出去,才到大堂,就见着童心兰的那几个手下在喝酒聊天“残废好命”之类的话声音都不小。还有的嬉笑着,瞅着就恶心,便知道没说什么好的了。

“洗个澡要这么久么?也不知道都干什么呢”有个丢了一颗花生,yin笑着。

“嘿,别看是残废,没见那身高体形么?瞅着就壮实,恐怕身上也有好东西,那里好了,女人都爱的,自然不会再管什么残废不残废的了”话刚说完,正看见了楼上缓缓走下来的白明玉,六个人都惊住了,慌站了起来。

白明玉却只当没见,从他们身边走了过去,却向小二要了些饭菜,都教端去关海沧的房内,转头就又回去了。

六个人面面相觑,心里打鼓得厉害。都知道霜镜郡主其实不好惹的,脾气大得很。()

第一卷 当垆沽酒 第十六章 回家 第十六章 回家

一路上并不算特别顺利,可也不算太糟糕了。有童心兰和他的人在,确实让白明玉剩了不少心,遇着找茬的,只丢给童心兰就好了。她便和关海沧一起骑在马上看着。

找到白明玉的消息童心兰早就回报了,进奇城的时候,童渊、童湖、童宁、童心碧,都在外头等着呢。远远的就见一大群的人在城门口,实在热闹。

上官骆见着架势太厉害,悄悄的藏了,牵着自己的黄马隐到百姓之中,再不跟着白明玉和关海沧一起。

白明玉见着有童渊和童湖,便早早下了马,和关海沧两个并肩而行。

“大姐”童宁远远的就喊着,十二岁的小女孩牵着六岁男孩子的手,向着白明玉就奔了过去。

白明玉一把把扑在她身上的童宁和童心碧抱住,搂着弟弟妹妹,心里也是感伤。想不到,还能有再见到他们的一天。

童心碧哭够了,在白明玉的怀里挣了出来,转脸看见了旁边站着的关海沧,惊喜的喊着:“五叔”抱住关海沧的腿,嚎啕得比见着白明玉还厉害,“五叔我想你五叔五叔五叔”孩子的眼睛比大人尖利,一眼就认出了大人们都认不出的关海沧。

童心兰吓了一跳,不觉又仔细瞅了瞅关海沧。竟然真的见到关海沧弯下腰,蹲在童心碧的面前,对着童心碧笑。

“心碧,别哭了,五叔回来了。你大姐也回来了。”关海沧温和说着,看着童心碧哭得凄惨,却没有办法像以前一样抱起来,或者擦掉那小脸上的泪珠。

“五叔?”童宁这也才注意了关海沧,紧跟着扑在人身上,差点把关海沧撞得仰倒下去,“真是五叔五叔”扭过头却狠狠对童心兰说话,“你怎么不说五叔一起回来了害得我们还担心五叔来着”又死搂着关海沧的脖子不放,“五叔,我们好想你关霆关霖天天嚷着要你”

童心兰确实没有想到,那竟然是关海沧。他张口结舌了半天,一句话也说不得。关海沧回来了,还成了个残废,而他竟然全不知道身边的就是关海沧。这事情实在不是他能说什么的,只看着童揽江的意思了。然而他心里也暗自欣喜,关海沧成了残废,不能上阵杀敌,对于童揽江来说就彻底没用了,到头来童揽江能够重用的人,必须要换成他。

尤其是童揽江身边的中护军的位置,原本就要最亲近信重的人来领的。之前都安排的关海沧,现在必然要落在他童心兰的身上了。中护军除了拱卫童揽江之外,还负责武将选拔培养,是发展自己势力最好的位置。

“五叔,抱。”童心碧苦累了,很自然的伸出了手。

关海沧苦涩:“心碧,五叔,抱不了你了……”

童宁年纪终究大了些,仔细看了关海沧,叫了起来:“五叔,你胳膊怎么了?”

白明玉拉过了童宁和童心碧:“别缠着你们五叔。走吧。”当先走向城门。只是她心里沉重,脚步也跟着沉重。

童渊和童湖在远处一直看着,童宁和童心碧似乎都缠着白明玉身后的一个人。只是影影绰绰的看不大清楚。童渊总觉得像是关海沧的身形,然而童心兰并没说关海沧一起回来了,便也不敢认。这一时白明玉已经领着大大小小的走了过来,才看清楚她身后紧跟着的壮汉的模样。

“海沧?”童渊是见过关海沧蓄须的样子的,一眼就认了出来,“海沧你也回来了”转头呵斥童心兰,“海沧回来了,你怎么也不报一声?大哥想念得紧若是知道海沧回来了,定然要亲自来接的”

童心兰心里憋闷,倒又把关海沧暗骂了一顿。如果不是关海沧遮遮掩掩的,瞒了一路,怎么会教他挨这么多数落?本来想着是要请功的,结果倒成了不是了。

关海沧见着童渊童湖,当先跪下:“二哥,四哥。海沧回来了。”

童渊童湖紧去要把人拉起来:“回来就好”都是眼眶含泪。这个最小的弟弟一直教他们几个当哥哥的惦记,不声不响的就走了,总算现在回来了。

童家兄弟一人搀着关海沧一条胳膊要让人起来,谁知胳膊拉起来了,关海沧却没反应。还是关海沧见了他两的动作,才自己站起来的。

“海沧,你这胳膊……”童湖心里一沉,惊忧不已。

关海沧轻轻笑了:“废了。”

“你……”童渊一口气憋住了,半天没开得了口。忍了半天,就只能狠狠把人搂在怀里,死死的抱着,大力的拍着关海沧的背,“人回来,比什么都强”一句话说得咬牙切齿,“人回来就好”

白明玉这时才来跪在童渊和童湖的面前:“二叔,四叔。”

“明玉快起来。”童湖忙擦了泪,去搀着白明玉,笑着说,“我们真是惦记死你了。得了心兰传的信,开心得不行。尤其大哥,都欢喜坏了。”

白明玉却不肯起来,垂着头:“四叔,关海沧的胳膊,是为了救我废的。我伤了他一个虎威将军,我自己请罪。”

“郡主”关海沧正要开口,又被白明玉拦住了。

“关海沧,你别说话”白明玉喝着,“珞城兵败,我有责任。伤了他的虎威将军,如断他一臂,我的罪过。白明玉,甘愿受罚。”

“你自己说,甘愿受罚?”不怒自威的声音在人群后传来。

众人纷纷散开,却看见了童揽江。

一群人齐刷刷跪下。

“孩儿,甘愿受罚。”白明玉坚决。

关海沧紧挨着白明玉跪着:“主公,是海沧无能,不关郡主的事”

“哼”童揽江一声冷哼,“你也跑不掉都起来,别在城门口丢人回去再说”阴沉着脸,转头就走。

白明玉站起来,顺手扶着关海沧起来,跟在童揽江后面。

才进了童揽江的临时府邸里,当着大大小小文武群臣的面,童揽江倏然转身,一声怒喝:“跪下”向着白明玉和关海沧,显然两个人都是他要惩罚的对象。

白明玉老实跪在石子铺成的路面上,见着关海沧也跟着跪,便抬了头,硬着问童揽江:“父亲要罚,孩儿认罪。做什么连关海沧也要一起?他为童家出生入死,还不够么?”

“你自己问他”童揽江指着关海沧,手都在发抖,“不停军令,擅离职守。我行我素,他当军法何在?他当军令何在?其罪当斩”

白明玉吓了一跳,紧去往关海沧:“怎么回事?你不是这样的人”

关海沧低着头,只说:“凭主公处置。关海沧愿当军法。”

童揽江听了拂袖而去,再不理院子里的两人。

别人更不敢多说话了,只由着那两个跪着,连童渊童湖都只能跟着童揽江到屋里去。一时人都散净了,只剩下那两个罚跪的。

“到底怎么回事?”白明玉问着关海沧,“你去救我是擅自去的?你这又何苦?救个他不要的女儿,搭了自己两条胳膊不说,还要被他罚。你说甘当军法,难道真要他杀了你?还不如当初就不去救我了。他也省心,你也方便。”

关海沧心底苦笑,哪能不救呢,就让他现在死了也没什么,能看见白明玉平安就是好的了。

过了一阵,四个小脑袋在屋后面露出来。最下面的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圆圆的大眼睛瞪得跟小铃铛似的,然而眼眶里都是红红的,小鼻子一抽一抽的,却强忍着不肯掉眼泪。

白明玉看见了,忙推关海沧:“你儿子呢”

关海沧只垂着头:“主公正在盛怒,我是待罪之身,哪里是亲狎他们的时候。”装作不见的。

到底还是童宁大胆,领着三个小的走出来,到了白明玉和关海沧面前:“大姐,五叔。”

“嗯。”白明玉忙笑着对着童宁,“大姐和五叔还有事,你们先去自己玩好不好?”

“关霆关霖,想爹了……”童宁耷拉着脑袋,把关霆关霖推到了关海沧面前,“他们,没了娘,想要爹呢。”

关霆关霖只瞪着关海沧看,想要亲近,又有些怕。他们从没见过爹这种大胡子的样子,见着就觉得凶。然而心里也知道,那是自己的爹。不过关海沧在家的时候也都是严父的样子,本身也不是多么让他们亲狎的。于是就站在童心碧的身后,盯盯的瞅着。

“关霆关霖,来让白姨抱抱。”白明玉瞥了关海沧一眼,向着关霆关霖张开手臂。

双棒立刻扑到了白明玉的怀里,窝在她身上:“白姨”眼泪顿时掉下来了,再忍不住,“白姨,我们想你,想爹……”

“不许哭”关海沧低喝,“男儿有泪不轻弹,把眼泪收回去”

白明玉立刻恼了:“就知道训你儿子才一回来就训斥人刚见着你面,也不知道理睬一下,倒是教训人的时候厉害有你这么当爹的?”紧搂着两个孩子,“想哭就哭出来吧,别忍着,有白姨呢。”

关霆关霖却抽搭着,硬是又把眼泪憋回去了:“白姨,我们不哭。”

白明玉更是恼了关海沧几分,狠狠瞪着他。()

第一卷 当垆沽酒 第十七章 惩罚 第十七章 惩罚

莫云抱起郁磊,匆匆向外面跑。

龙庭野紧跟着:“去我母妃宫里”

刘闲香和安河轩两个把桌上各样乱七八糟的东西都给收了,一同带了出去。

龙庭野引着几个人向着后宫奔。

郁磊磨着莫云,身上热得不行,要化了一样。异样的感觉侵袭着,另外的一种渴望烧炙着她。郁磊狠咬了牙,左手按在右腕伤口上,硬是用疼痛拉回了自己的意识。

“忍忍。”莫云只能这样说。还是他的疏忽,才让郁磊又遭了罪。*药要怎么解?简直比毒药更让人为难。

到了龙庭野母妃亭妃宫中,龙庭野引着到了浴池,里面正有着一池冷水。

莫云直接带着郁磊一起扑了进去。

郁磊意识已经有些不清了,胡乱撕扯自己的衣服。莫云半勒半抱,不让郁磊乱动。

“郁磊,清醒点”莫云低沉着声音,在郁磊的耳边唤。

郁磊被冷水浸透,打了个寒战,搂紧了莫云:“好难受。”声如蚊蝇,却是回复了些意识,“疼……”她身上伤口浸在水中,火辣辣的疼。

“忍忍。”莫云抱住她,浸在浴池中。

龙庭野只能在浴池边上站着,下去也不是,看着也不是。

安河轩跟刘闲香过了一会才跟来,喘着气说:“是酒里的。找了宫里的老宫女看了,说是很久以前专门为不听话的妃嫔准备的,*药……”

“怎么化解?”莫云的声音里仿佛含着雷霆。

安河轩与刘闲香对视一眼,不吱声。

“只用冷水行不行?”龙庭野着紧的问。

过了好一会,安河轩才吱唔:“没人知道。”

郁磊在水里扑腾着,在莫云怀里翻转,她身上又疼又痒,明明浸在冷水中,心里却像要烧得沸腾了。她紧紧搂着莫云,胸前的绵软蹭在莫云胸膛,炽热的呼吸喷在莫云颈上。甚至有****流泻出来,酥骨**。

安河轩跟刘闲香都不敢再在旁看着了,退到了外面。他们两个都清楚,要么郁磊熬过去,要么就是此时陪着郁磊的两个男子中的一个,替郁磊解。龙庭野是对于郁磊来说最好的良配,而郁磊的感情……

龙庭野在旁边看得都燥热了,狠咽了口口水:“我给她解。”

狼眼睛倏然望了过去,冰冷严酷:“我不想她后悔。”郁磊的感情还没有归属,即使他隐隐也明白郁磊对他的意思。然而他不能。而龙庭野,至少现在,还不是郁磊想要共渡一生的人。

龙庭野被那目光吓住了,好半晌才又说:“如果冷水不行呢?如果她熬不过去呢?”

“我陪她死。”

“只凭你一个相公?你有什么资格?”龙庭野恨恨,郁磊的性命才是最重要的,他的眼中此时只有郁磊,“你连给她陪葬都不够格你敢拿她的命赌?”

莫云沉默,神容冰冷残酷。郁磊攀住他,手在他身上游移。他一把按住了郁磊,不让她乱动,狠了心,把郁磊的脑袋也浸到水中一下,让郁磊狠呛了一口。

“呼”郁磊晃着头,挣着呼吸,却因为这一下子清醒了。

“郁磊,忍住,好吗?”莫云脸上的寒霜消解,看见郁磊水湿的眼睛,感觉到郁磊搂着他脖子的手臂颤抖着。

郁磊颔首,喘息又灼热:“我,我不想……”

“我明白。”莫云坐在浴池中,郁磊坐在他身上。

“哥,哥哥……”郁磊看见了旁边的龙庭野,转向他。

“什么事?”龙庭野忙答,却为着刚才自己的冲动惭愧。如果不是莫云,是不是明天郁磊就要恨他?

“我,留在这边的匕首呢?”郁磊费力的与自己的意志争夺着。

“三妹,你要干什么?”龙庭野慌问。

“给我。”郁磊坚定。

龙庭野拗不过,只能忙忙的拿了过来。

郁磊接过匕首,却塞在莫云的手中,用那匕首抵着自己的心口:“如果,我熬不住,就刺进来,别犹豫。”

莫云漠然扫了眼匕首:“我不能。”

“我宁死”郁磊绝然。

“熬下去。”莫云拔出了匕首,闪着寒光,“你能。”

“莫云你别乱来不许你伤害郁磊”龙庭野叫了起来,也扑进了水里,挣着向莫云趟过去。

“五殿下,别过来。”莫云冷笑,“我怕你熬不住,伤了郁磊。”

“你……”龙庭野被说得哑口无言。他确实已经熬不住了,如果郁磊不是在莫云怀里,他早就扑上去了。此时的郁磊难熬,他也看得难熬。他不知道,莫云是怎么忍下来的,郁磊那样在莫云身上纠缠。

匕首逼在腕脉,轻轻一划。莫云的血染在了水里,和郁磊的血混在一起。

郁磊惊呼,挣扎着最后的意识:“你……”

“我不能杀你,所以,在我的血流尽之前,你要好起来。”这是他的极限,也是他给郁磊的极限。有了这样的逼迫,郁磊的意志会更决绝。如果郁磊熬不过去,他也唯有用这一条命来给她了,只因,他已一无所有。如果郁磊熬过去了,叶迎年,就该付出代价了。

郁磊的意识已经沉落了,缠在莫云身上,胡乱磨蹭,甚至手上去摸索着,寻找着什么。莫云让开郁磊要印在他脸上的吻,禁锢了郁磊的手,却又小心的把郁磊的伤捧在水面上,不让一直浸水。

龙庭野听见匕首被丢在浴池边上,却只能看见满眼的血:“我怎么知道,你不会熬不住伤她?”他的声音有气无力。

“五殿下不是在看着么?”莫云拉起郁磊摸在他小腹的手,攥在自己手心里,“匕首就在那,若是五殿下看我熬不住,就杀了我好了。”

两个男人守着郁磊,一个站得远些,一个紧紧抱着人不教人乱来,两个男人的喘息都很重,也都知道自己为郁磊起了什么反应。

外头突然一阵匆忙的脚步声,安河轩和刘闲香急切的叫着。

“陛下,娘娘,请留步”

龙庭野和莫云都惊了,他们此时的样子实在不能给皇帝和亭妃娘娘看见。

“躲一下吧。”龙庭野声音无力,挣扎着从水里起来。

莫云也跟着站起。郁磊离开了水,轻声的****着。

然而还是晚了,皇帝龙驭和亭妃已经进入了浴室,眼前的画面让两人震惊。

安河轩和刘闲香惶恐的跪在地上:“陛下饶命亭妃娘娘赎罪”

龙庭野也忙跪下,莫云抱着郁磊跪在他的身后。

龙驭的脸上阴云密布,雷霆之怒随时而下:“怎么回事?”两个年轻男人湿淋淋在水里,其中一个抱着的年轻女子显然正萌着春情。皇宫内胆敢宣yin,秽乱后宫,可不是一个简单的死字。

亭妃也吓着了,慌跪在龙驭身边,什么也不敢说。

“陛下,陛下”安河轩一个劲的磕头,“郁磊被人下了毒,我们也是迫不得已求陛下赎罪”

“下毒?在皇宫里?在朕摆设的酒宴上?”龙驭危险的眯了眼睛。这话如果是假的,这五个年轻人就是罪上加罪,如果是真的,那下毒的人就罪该万死。

“是……”刘闲香哆哆嗦嗦的捧上一个酒杯,“下在酒里……请陛下明察……”

亭妃接过酒杯,跪着呈到龙驭的面前。

“我秘密找了老宫女验看,确实是,*药。”刘闲香一旦思路明晰,便重新振作起来,“陛下,娘娘,我们不敢给别人知道这事,毕竟兹事体大,只能擅自做主,来了娘娘宫里。”原本在龙庭野的寝宫是不会有被皇帝撞见的危险的,然而郁磊宿在五皇子寝宫,一样会惹怒龙颜,还更是难言。他们只有来亭妃娘娘寝宫,才是安全一些的。

“陛下明鉴,我们也是迫不得已。冲撞了圣驾,实在罪该万死。然而此心天地可鉴,光明磊落,绝无秽乱之意”安河轩仰头,望着皇帝,目光中都是恳求。

“陛下,皇儿绝不是yin乱之人,请陛下相信他们。”亭妃也跟着乞求。

唯有浴池中的两个人,沉默不语。

龙驭也明白那五个年轻人必有不得已的隐情。何况他来亭妃寝宫也不是偶然,有人吹风使话,才引他来的,可见早有预谋。他脸色稍微缓和了些,看着水中的两个年轻男子:“你们倒是好样的,这也忍得。”水池都漂着淡淡的绯红,似乎是血。

龙庭野惭愧,真正忍得的是莫云。

“无关的都跟我出去吧。”龙驭叹息,“别留下了。”究竟郁磊是忍过去,还是要由那两个中的一个来解,他都不会再追究他们的罪了,“安河轩,一会你去传话,告诉外头你们的家人,就说郁磊和刘闲香被亭妃娘娘留住了,你和黥莫连被五皇子留住了,教他们都散了吧,别等了。刘闲香,吩咐在亭妃宫里排宴,我很欣赏你们几个年轻人,要与你们喝上几杯。”

“是。叩谢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安河轩和刘闲香明白,皇帝的安排是要保护他们,把这件事封住。

直到人都走了,龙庭野才站起来,回头瞅了一眼春情泛滥的郁磊,忍不住****一声,转了过去,把自己的脸埋在池壁上。

莫云也从中央到了池边,靠着池壁坐在水中:“五殿下这就不行了?”淡淡的讥嘲。

“你也没比我好。”龙庭野无力的反驳。

“嗯,是啊……”莫云的声音渐渐有些弱了,他的手腕浸在水里,血就那么流着,“若是我不行了,五殿下好好照顾她吧。”()

第一卷 当垆沽酒 第十八章家 第十八章家

白明玉醒来的时候身边并没有人,屋子里一片安静,晨光从窗子透进来,洒在地上散散漫漫的,透着宁谧。白明玉也觉得身上懒懒散散的,不想动,也就仍是躺着没起来。

过了一会,听见门响。白明玉睁开眼,歪着头看着,门被人用后背推开了,高壮的男人走了进来,又用脚把门关上。

男人回身的时候正与白明玉对视,怔了一下,才笑着:“你醒了?”

白明玉点了点头。

“想要什么?我去叫人”男人转头就要出去。

“不用了。”白明玉喊住了他,“我什么也不用。你别叫人了。”坐了起来。

男人站住了,来到了白明玉的身边,低着头望着她。

“你,你怎么样了?”白明玉把人上下打量了一番。

“我挺好的。”

“过来,近点。”

男人听话的走到了床旁。却见白明玉伸出了手,替他整理了衣服,又把裤子帮他提了提。男人别过脸,垂了头。

“我睡了多久了?”白明玉蹙着眉问。男人此时的样子狼狈邋遢,连胡子都胡乱长草了。

“两天。”男人笑着说。

“两天?”白明玉惊了,“这两天谁照顾的你?你……”谁照顾的?难道不明显么?男人手背上的擦伤,裤子上明显的脏污血印,前身挂着的草木屑,还有那没提好的裤子,在在都说明了,“难道父亲没给你派个人?”

男子轻轻笑着:“派了人了。只是,总不好什么都要人做……能自己做的,就自己来吧。”

白明玉听了冷笑:“一个个都是看碟下菜的知道你脾气好,不喜欢麻烦人,就偷懒成这样了”

“是我自己的问题,不怪别人。你身体不好,别气了。”他是堂堂汉子,真是什么都让人帮着做,就像白明玉曾经说的,哪有那个脸?身上都被人看光摸光,什么羞耻的事情都要靠别人帮忙,他要怎么忍受?

“你……”白明玉看了那人一阵,虽然身上没什么力气,却仍是站了起来,“我替你沐浴吧,你这样怎么行?好歹换一套衣裳吧。”

“你身体不好,别动了”男人忙说,想按住白明玉,却没有办法。

白明玉有些虚弱,脚步略不太稳,差点摔倒,忙扶住了男人,才站稳了。

“明玉”男人站着不肯动,“你快躺回去,别折腾自己。我……我找人帮我沐浴,一会再来看你。”

“你……”白明玉看着那人,心里痛惜,“那样,怎么好?”

男人就笑了:“没什么不好的。早晚,都要这样……”他不可能再让白明玉照顾了,总是要换了别人的。倔强得了两日,胡乱弄了自己两日,却还能坚持更久么?这一步,总要迈出去。他不能不接受的,自己是个不能自理的残废这件事。

白明玉还要说话,外头有人敲门,冷冰冰的声音:“郡主,该吃药了。”

白明玉便放开了男人,回到了床上:“进来吧。”

男人忙趁机走了,离开了白明玉的房间。

进来的女孩子也像声音一样冰冷,看来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却长着一张没有表情的冷脸。她的腰间佩着一柄刀,走路的声音极轻,功夫竟是不错。

“携浪,是你来服侍我?”白明玉有些诧异,“你不是一直跟在心碧旁边么?”携浪是披云的妹妹,看见携浪,白明玉便会想起披云。

“主公命我暂时跟在郡主身边。”携浪把药端给了白明玉,站到了一旁。

白明玉也就把药喝了:“携浪,扶我起来。”想了想,又问,“关海沧的房间在哪儿?”

携浪搀住了白明玉:“郡主要去找五将军?五将军的府邸在本府旁边,有小门可以通的。”

“单独给了他一个宅院?”白明玉有些诧异。原来的时候都是教关海沧一家跟着童家一个宅院里住的,想不到这一次却给分出去了。然而她也立刻明白了,为什么那些被分派去照顾关海沧的人不尽心。那些人都想着,关海沧如今已经废了,又被从童家分了出去,肯定是童揽江再不肯用了的,自然也就可以不用在意。

“是。”携浪应着,“四爷说这样好给五将军说亲,特别拨了个大的宅院,给五将军住。”

“这样……”白明玉心里苦笑。是了,要给他说亲呢,找个知冷知热的女子,能够好好照顾他的,陪着他一辈子。然而在那之前,在有个可以陪着他的女子之前,他仍是许多事情需要人照顾的。哪怕是短暂的时间,她仍是可以,在他的身边停留吧,“走吧,带我去关海沧府里。”至少现在关海沧要沐浴,除了她白明玉,就没人可以帮他。而且白明玉笃定,除了教人替他准备水,关海沧还是不会肯让人帮忙的。

出了门,穿过个月洞,到了后园,穿过角门,就是关海沧的府里,也是连着后园的。白明玉瞅着童湖给关海沧准备的宅院正经不错,看来是有意要抬了关海沧身家,才好教女孩儿肯嫁个残废的了。

关海沧的房间里静悄悄的,也不知道有没有人。白明玉教携浪先回去了,自己推门就进去。外间空荡荡的,家具都还没两件呢,隔着个帘子,隐约瞧见里间的桌子腿。

白明玉也就掀开帘子进去了,屋里还是没见人。简单的床铺,被褥却都是新的,鲜亮的绿色缎子瞧着就扎眼。白明玉好笑,也就是她那二叔,能选了这么耀眼的颜色。一道屏风在角落位置隔着,后头似乎有什么。

白明玉过去探了头,就看见关海沧对着浴桶站着,却是束手无策。白明玉暗地里叹息,过去把人转过来,解了腰带,替人脱衣裳。

“明玉?”关海沧惊了一下,方才想得入神,竟是没注意白明玉来了,“你身体还没好,怎么就出来了?”

白明玉一声不吭,只给人脱光就推进去浴桶,撩了水给人洗。

“明玉……”关海沧想说什么,被白明玉截断了。

“我知道你等着给你娶亲呢。”白明玉冷冷的,“到时候有了贤惠的女子照顾,自然就不用我了。”

关海沧被说得一愣,却是苦笑。童渊童湖对这事极热心,可他这样,又怎么能害了人?他抬眼正看见架子上一个小瓶子,里头是他托了大夫给他找的东西。

“然而在你娶亲前,你就什么都不做了?也不沐浴,也不剃须,邋里邋遢的?”白明玉继续说着,“到时候还有人敢嫁你么?在那之前,还是我来吧……”

关海沧轻合了眼,淡淡笑了:“明玉。”

“嗯?”

“帮我把药拿来好么?”关海沧示意着,“就是那架子上的瓶子,倒一颗给我吃。”

白明玉眨了眨眼,疑惑着:“你怎么了?怎么竟主动要吃药了?这可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关海沧轻笑着,掩去了表情:“我给大夫看了,大夫说这胳膊还有救。那药是舒筋活络的,一直吃着,没准能教这胳膊动起来。虽然不能上阵了,可好歹,也可以自理。”这话是假的。童揽江两天来找了城中所有的大夫,看了他的胳膊都是摇头。就是医术最好的那个也没办法,只说如果断了筋脉的当时就给他看还有救,能给接续上。现在都耽误这么久了,再没半点办法。

白明玉听了却没疑,便去取了那小瓶子,倒了一颗药给关海沧吃了。

关海沧坐在浴桶里,感受着自己身体的变化,心如死灰。

然而这些白明玉并不知道,如常利落的替关海沧洗了,又把他头发拆了洗好,修剪了胡须,眼见着之前邋遢到快成了惹人厌的乞丐似的男人转眼就变了模样,虽然胡子瞧着粗莽了些凶了些,然而却利落干净了,教人看着清爽。

白明玉却到底身体不好,却累得不行。才把关海沧从浴桶里捞出来,人已经摇摇晃晃的了。

“明玉”关海沧一弯腰,及时托住了差点倒下去的白明玉,“明玉,你身体怎么样?”关切的问着。他弯着腰,看不见自己背撑着的白明玉,只能焦急的问着,“自己能起来么?外头可有人在?教人进来吧”

白明玉拄着关海沧的脊背,手下面摸着都是疤疤赖赖的皮肤——关海沧背上伤痕疮疤是整整一大片,触手就没什么好地方:“我没事。”白明玉勉强撑了起来,“你衣裳都没穿呢,怎么能教人进来?我先给你把衣服穿了吧。”取了旁边犊鼻短裤,就给关海沧套了。

才要拿了外裤,突然门被推开了,有人风风火火的闯进来。

“海沧,你怎么样了?”童揽江脚步又大又急,已经掀了门帘进来了,正见着才刚穿好短裤的关海沧和低头正拣衣服的白明玉。

白明玉和关海沧都吓了一跳,关海沧噗通跪在了地上:“主公,关海沧该死”

童揽江愣了一下,冷冷笑了一声,坐到了旁边的椅子上:“关海沧,你该死什么?”()

第一卷 当垆沽酒 第十九章 惩罚 第十九章 惩罚

“关海沧玷辱了郡主,乃是死罪。”关海沧垂着头,直盯盯的看着地面。

“你怎么玷辱她了?”童揽江的声音里蕴含着风暴,“你对她做了什么?”

“什么也没有。”白明玉冷冷说着,去拉关海沧让他起来,只是关海沧固执不动,“我不过是帮他沐浴罢了。你找来的那些人,一个个都势力得很,我不来帮他,难道由着他长霉发臭?不是我看见,他现在都不知道什么样了这就是你的五弟?你就是这么待五弟好的?”

“我在问关海沧”童揽江喝斥,“你住嘴”

白明玉蹙眉,开了口似想要挣,然而那是她的父亲,威严的镇北侯,她也只能忿忿别过脸去。

“主公息怒。都是关海沧一人之错,与郡主无干。”关海沧沉着声音,“关海沧不曾对郡主做什么。然而关海沧是个残废,不能自理,一直都是郡主照顾,诚如主公所见,连沐浴……等事,都是郡主帮着关海沧做的。关海沧无能,玷辱了郡主,污了郡主手眼,死罪。”

童揽江听到这里,面色稍微缓和了。其实他原就有些想法,也想为关海沧和白明玉做成的。只不过刚刚进来被眼前的情况惊住了,以为那两人做了什么不堪的事情,才起了脾气。知道不是,自然也就和气了:“起来吧。你呀,什么事情都往自己身上揽,什么死罪不死罪的,你当我舍得杀你呢?”亲自弯腰扶了关海沧,“把衣裳穿好,天眼见着凉了,你再冻着。”关海沧一身伤疤都在他眼前。有以前为他卖命受的伤,也有显然是这次受的伤。胳膊后背,尤其严重,教他看着都心疼。

白明玉也跟着把关海沧搀起来,再利落的给他穿衣,动作熟练,显然早已习惯于此了。

童揽江在一边看着,心里计较着,面上对白明玉却仍阴沉,却对关海沧和悦:“海沧,你这伤都是怎么受的?你的胳膊,到底是怎么回事?回来这么久了,你都没讲过。”

关海沧被白明玉把胳膊塞进衣袖里去,忙答:“是海沧学艺不精。”

“胡说八道”童揽江吼回去,“我的虎威将军学艺不精,你是要教天下学武之人都惭愧死么?到底怎么回事?是为救,救明玉受的伤?”指着白明玉,手上都在抖着。

白明玉冷淡瞥了童揽江一眼,不言不语。童揽江教她住嘴,她自然不再说话。

关海沧被穿好了衣裳,只在旁站着,不答。

“你为她不惜犯军法,不惜舍生忘死,不惜,不惜成了个,废人她哪里值得你这样做?”童揽江一句句说着,“她几时给过你好脸色?什么时候像心碧宁儿他们一样待你如叔叔?她对你呼来喝去,对你任意的乱发脾气你还对她那么好?值得么?”

白明玉听着童揽江那些话,只冷笑。关海沧当然是童揽江最着紧的,她和心碧这两个孩子就是可以随意丢弃的。反正童揽江一向如此,白明玉早就习惯了。

“主公”关海沧却忙叫住,“原本郡主就是海沧主人,自然海沧该听郡主使用,为郡主做事。其实是海沧不对,在主公面前放肆僭越了。只是主公待海沧好,宠着海沧罢了。”

“明玉,你说呢?”童揽江早看见了白明玉不善的脸色,故意问她,“海沧为你做了这么多,你要怎么做?难道你就觉得这些都是理所当然的么?”

“主公,郡主待海沧极好”关海沧忙说,“一直都是郡主照顾海沧,无论,海沧怎样不堪,郡主都不曾放弃海沧。郡主为海沧做的,海沧都铭记在心”

“你为她变成这样,她照顾你,不是理所当然?”童揽江冷哼,“若是连照顾你都不懂得,我还要这样的女儿干什么?”

“主公……”

“闭嘴”白明玉怒叱,“不用你说好话他自然是对你好的,要说错了,都是我的错你却还说什么?”转头向着童揽江,“父亲想说什么,直说就是了。何必拐弯抹角的,这么多啰嗦?倒不是父亲性格了。”

童揽江颔首,眼中有着风雷:“好,既然你也这么说了。二弟和四弟一直张罗着,想给海沧娶亲。依我看,也不必再外头找了,就把你嫁给他,以后,他的生活就全是你照顾了。”

“主公不可”关海沧忙又跪下了,“海沧已经是残废,怎么好连累郡主?主公当为郡主另觅良配以郡主品貌才能,多少贵介子弟愿求得配,怎么可以下嫁给海沧,辱了郡主。”

“你哪里差了?”童揽江喝着,“在我看来,倒是她配不得你”冷冷瞥着白明玉。

“主公。”关海沧苦笑,“若是海沧双臂完好,郡主也不嫌弃,主公美意,海沧自然不敢推辞。然而,海沧是个废人,不能拖累郡主一生。无论如何,海沧不能答应。就是二哥、四哥的美意,海沧也想同他们讲了,别连累了好人家的女孩儿。”

关海沧跟着童揽江十几年,童揽江最了解他,此时关海沧已经决意,是无论如何都不肯同意让白明玉嫁给他的了。童揽江也不好勉强,唯有叹息:“你不要明玉,也不要别家的女孩儿,那你要怎么办?海沧,你现在这样,没个人照顾怎么行?让我这做哥哥的怎么忍心啊海沧,你,你让我拿你怎么办?”

关海沧轻轻笑着:“主公体恤,只要给我安排个合适的人就好。关海沧不挑剔,随意就可,能把关海沧打理得干净些,别,别教人看着不像……”如果不是那时他太过邋遢狼狈,又何止令白明玉看不下去,拖着病体来给他沐浴?

童揽江摇头:“海沧,你受得了,我也受不了。”想了想,便说,“好,我给你安排个人,你答应了我,这一次不能再推辞了。我一定给你安排个最稳妥的,能最好的照顾你的。海沧,可好?”

“多谢主公。”关海沧笑了。然而连童揽江也只能看见那张笑的面皮,看不到眼中的笑意。

童揽江看着关海沧的样子,更是痛心:“你应了,不管我给你安排谁,都不准推辞”

关海沧却听着这话不大对:“主公何意?要安排谁?”

“你若是再推,我便彻底生气了,连你和那个人一起,都给处以军法左右你们两个本来也该当军法的”童揽江板了脸,狠狠的说着。

关海沧立时有些明了:“主公,不可……”

“明玉,以后,海沧的生活就是你来照顾了。”童揽江不停关海沧的话,直接吩咐着。说完不等那两人回答,甩袖而去,再不停留。

留下关海沧和白明玉两个都有些怔然。

白明玉看着关海沧,倒是笑了:“起来吧,他都走了。你还跪着干什么?”

关海沧站起来,锁着眉头看着白明玉:“明玉,这事不妥。我再求主公去”

“得了。”白明玉拉住关海沧,“不过是和以前一样罢了。他都做了决定,你能改变得了?别去了。这样挺好。”反正,就是没有童揽江的指定,她也是要继续照顾关海沧的。如今被指派了,反而更方便了她,也能掩过她自己的心思了。

关海沧心里清楚,已经驳了童揽江一项了,再驳了是绝不可能的,只能想着慢慢等着,另外寻着机会再说吧:“明玉,你身体太差了,好好休息去吧。”白明玉脸色早是惨白的,看着就虚弱漂浮,关海沧痛惜得不行。

白明玉也实在熬不住了,便点头:“我看你隔壁房间不错,就给我了吧。我去歇歇。有事你就叫我。”走了两步,却又回头,“别自己憋着忍着那样更给我添麻烦”

关海沧也只能颔首认同,才见着白明玉脚步虚浮的出去了。

白明玉才出了关海沧的房门,却看见门口站着的不是携浪,而是关霆关霖的奶娘柳娘。白明玉一怔:“柳娘,有什么事么?”

“有些话,想跟郡主谈谈。”柳娘冷眼盯着白明玉,竟是有着恨意。

白明玉诧异,却也点头同意了。跟着柳娘穿过院子,到了一处凉亭里:“有什么话,就说吧。”

柳娘瞅了白明玉一阵,才开口了:“郡主对我家姑爷,到底什么意思?”她是关海沧的妻子林泠风从娘家带来的,跟着童揽江四处转战这么多年,只剩了她还是林泠风娘家出来的人在身边了。关海沧本来就俭朴,并不喜欢使用仆役,整个关家只柳娘照顾林泠风。后来林泠风生育了,便是柳娘直接做了关霆关霖的奶娘。她一心一意的,只为林泠风,只想着林泠风。

“你这是质问?”白明玉冷冷的,“好大的胆子,敢来质问我了?”

柳娘却不怕白明玉,只再问:“那我不问姑爷,我只问我家小姐,到底我家小姐是怎么死的?是真的来不及救,还是郡主你根本见死不救?”

“放肆”白明玉恼怒,“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你是说我故意害死了风姐姐么?”

柳娘梗着脖子:“是不是故意的,只郡主心里清楚。然而郡主对我家姑爷的心思,却别以为真的没人知道郡主不是打着我家姑爷的主意,为什么到了现在还这么照顾我家姑爷?什么事情都不避忌了,多私密的事情都做了。郡主,你还知不知道廉耻二字?”()

第一卷 当垆沽酒 第二十章 抱子 第二十章 抱子

“啪”一个恶狠狠的巴掌扇下去,柳娘直接被打得摔倒在地,差点没从那小小的山包上滚下去。

“你跟我说廉耻?”白明玉的愤怒如同暴风雷霆,向着柳娘冰冷严酷,“他现在这样,我不照顾,你去照顾?口口声声‘我家姑爷’,真要是当他是姑爷,为什么这两天凭着他那么邋遢狼狈?我才昏睡了两天,他成了什么样子?我没质问你,你倒来问我?你要替你家小姐声讨我么?你有这样的资格?你家小姐见了海沧现在的样子,就任由他自己顾自己,什么都不为他做了?我就是不知廉耻怎么了?我就是什么事情都不避忌多私密的事情都替他做了又怎么了?你别在一边说风凉话别来招我的嫌”

柳娘被吓住了,浑身颤抖。白明玉是武将,就算是在病中,力气也较一般人大得多,刚刚那一个巴掌真是把她打得天旋地转了。她惧怕白明玉,然而心中的怨恨却是只增不减。

白明玉转身就走,再不想理睬柳娘,然而走了两步,又站住了:“海沧的事情不用你管,你也最好离得远一点。关霆关霖你给顾好了,要是他们两个有什么事,我就把你打出去”

“你凭什么我要算也是关家的仆从你没有资格”柳娘惊怒。

“关家?”白明玉冷笑,“你去问问关海沧,他是不是我们童家的人他认不认我们童家为主谁是他的哥哥,谁是他的主公,你倒是让关海沧自己说说看我没资格?你大可试试”拂袖而去,只当刚刚吠过的是一只恶犬。

白明玉回了关海沧隔壁,好好睡了一觉,才睁开眼,就见着两个小脑袋挤在她的床旁边,正盯着她看。白明玉不禁笑了:“关霆关霖,你们来了多久了?怎么不叫白姨起来?”她抬眼向两个孩子后面看,并没见着柳娘,只看见关海沧在一旁坐着。

关霖瘪着小嘴,委屈得不行,奶声奶气的说着:“爹不让我们吵着白姨。爹说,要是我们吵白姨睡觉,就不让我们来看白姨。”

白明玉听了失笑,却瞪眼向关海沧:“你老拘着孩子干什么?才多大,被你拘得都快成了小老头了大气也不敢出”坐起来,搂着关霆关霖抱在自己身上。四岁的娃娃粉嘟嘟的可爱,教白明玉喜欢得不行。

关海沧淡淡笑着:“调皮呢,我再不管着点,就要翻天了。你别太惯着他们。”

白明玉看过去,注视着孩子的关海沧眼中微微有了些许光,不再沉寂。终究这是他的骨肉,他的心再怎么死了,对这两个孩子还是不能放下。白明玉想,该让孩子经常在他身边的。

关霆爬在白明玉身上,凑到白明玉的耳边,悄悄的问着:“白姨,爹是不是不喜欢我们了?我们做得不好,惹爹生气了吗?白姨你教教我们,怎么才能不让爹生气好吗?”

白明玉怔住,不明白了:“怎么了?你们爹生气了?”她诧异的瞅了瞅关海沧,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不像是生气的模样。

“爹都不肯抱我们了。”关霖委屈着,扒着白明玉的脖子,“以前爹回来,都会抱抱我们的,现在爹都不抱了。”他说的声音不算小,关海沧也跟着听见了,“白姨,帮我们跟爹说说好话吧。爹都听你的,你让爹抱抱我们吧”眼睛里闪着光,渴望着。

白明玉望着关海沧,关海沧只能笑着呵斥:“关霆关霖,下来白姨身体不好,你们别磋磨白姨了。明玉,时候差不多,该吃饭了。起来吧。”

“他们想让你抱,你就抱吧。”白明玉放下关霆关霖,下了床,拉着关霆关霖到了愣住的关海沧的身边,对着双棒说,“可是只能一个一个的来。”抱起了关霆举到了关海沧的面前,拿着他的胳膊,环在关霆身上,自己替关海沧扶着。

关霆喜欢得不行,紧紧搂着关海沧不放。关霖在下面看着眼馋,紧拉着关海沧和白明玉的裤脚,也嚷着让爹抱。白明玉就放下了关霆,又把关霖抱起来,如法炮制。两个孩子就欢喜得不得了。

“好了,去吃饭吧。”白明玉一手拉着一个孩子,走了出去。

关海沧在后面看着,瞧着自己的手臂,想着方才孩子在他怀里,紧搂着他的欢喜,心里又暖又哀。

吃饭的时候关霆关霖也不闲着,尤其看着白明玉喂关海沧吃饭,关霖就在旁边笑话:“爹不知羞还要白姨喂的我们现在都不用喂了呢”

关海沧无奈笑着,也说不了什么。

柳娘在窗外看着那四个人欢欢喜喜的,如同一家人一样,心里恨得不行。林泠风与关海沧整三年不曾行过夫妻之礼,这话没处讲,也只能说给柳娘知道。林泠风明白关海沧的敷衍,也知道关海沧其实心中有人。他们毕竟是夫妻,她对关海沧自然了解。深知这些情况的柳娘怎么可能不恨白明玉,不怨关海沧?林泠风硬撑着,替关海沧撑出一个幸福和乐的家,心里的苦,也只得柳娘明白。如今林泠风死了,关海沧和白明玉却这么开心,柳娘的心如被磋磨一般。

~~~~~~~~

白明玉的身体一天好似一天,开始还要携浪照顾,后来已经没什么大碍了。现在她和关海沧两个都被停了职务,白明玉的事物就是照料关海沧的生活。

关霆关霖总在身边绕着玩着,童宁和童心碧也喜欢来关海沧家里玩,缠着关海沧和白明玉。四个孩子总一处,关系好得不行。童宁年纪最大,俨然小头领一样,整日带着三个小的疯跑。

关海沧每日都吃一颗小瓶子里的药,说是舒筋活络的,然而白明玉看着那双胳膊,并没见什么起色,倒教关海沧笑话她心急。

白明玉也不是能闷得久的人,不过半个月,便熬不住了,想要出去走走。左右奇城里面都是他们的人,倒是也不怕有危险。关海沧从来不拂逆白明玉,两个人也就出门走走。

晌午到了酒楼吃饭,却不想才进去就见着了熟人。上官骆正与一个剑眉朗目的公子闲谈,看来极欢快,摇着扇子抚掌大笑。

关海沧见着,也就走了过去:“上官公子,别来无恙。”

“关,关先生”上官骆倒是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到关海沧和白明玉,“两位怎么在这儿?不在……”他到了奇城之后也打听过,听说虎威将军和霜镜公主被镇北侯罚得狠,又听说霜镜公主昏倒了,还听说给虎威将军单独拨了个宅院,就在镇北侯的府邸旁。纷纷扰扰的消息不少,上官骆只道两人不会再出来了,谁知竟是又见了,“对了,小姐身体现在好些了?看着气色不错。”

白明玉听了冷哼:“消息倒是灵通,我病了都知道了么?”

上官骆被噎住,不好多话。自打知道那是霜镜公主,他还敢说什么?

关海沧便笑着圆场:“入城那日上官公子实在走得太早了。我们原是想与上官公子一起的,不想一回头公子已经离开了。没能好好道别,真是遗憾。幸而还能再见,可见有缘。”

“是啊,有缘。”上官骆也就跟着说。

“表弟,不介绍一下吗?这两位朋友是谁?”与上官骆一起的人一直瞧着白明玉,只觉得那清清冷冷的人寒煞俏煞,琥珀样的眸子似怒似嗔,英气逼人。

“这两位是……”上官骆才要说话,就被关海沧截住了。

“在下关海沧,这位是白明玉。我们与上官公子相识于路上,有幸一起走了一段。”关海沧向着上官骆的朋友颔首,“敢问高姓大名?”

“在下吴岩,是上官骆的表兄。”那公子忙拱手为礼,“听表弟说曾有一位先生帮他选马,可是阁下?”吴岩注意到了关海沧的胳膊,仔细的看了一回。

“正是。”关海沧对吴岩的打量他的目光不以为意,却注意到了吴岩看白明玉的神采。

“如此,该多谢关先生的”吴岩笑着让座,“请一同来坐吧。关先生选的好马,竟是匹难得的良驹。老实说,给我这什么也不懂的表弟骑,倒是糟蹋了。哈哈。”

关海沧并不推辞,也就一起做了。

上官骆却暗自叹气,跟虎威将军和霜镜公主一起吃饭,未必是什么好事了。然而表兄想要同坐,关海沧又不拒绝,他也没什么办法。

白明玉却瞥着上官骆,冷冷的:“怎么不欢迎么?既然如此,我们倒是不该来的。”

“怎么会”吴岩忙抢着说,“遇到白小姐,欢迎还来不及呢表弟笨拙,一路上怕惹了白小姐不少,还请白小姐勿怪来来来,白小姐,我替表弟敬白小姐一杯,向白小姐请罪”

白明玉听了吴岩的一大套话,倒是扑哧笑了:“你这话忒多也不怕饶舌么?”她看过去,吴岩虽然不是多么高大雄壮的体格,然而细长的身材,白净的面孔,透着斯文俊秀,如果不是那一双眉还硬朗,简直像个大姑娘似的漂亮了。()

第一卷 当垆沽酒 第二十二章 药 第二十二章 药

吴岩也发觉白明玉在打量他,就笑着看回去,抿着嘴,一双薄唇都要看不见了,只剩下一条线:“白小姐喜欢吃些什么?这楼里最有名的原是水煮活鱼。对了,小姐能吃辣么?若是不能吃辣的,便改了尝尝别的可好?他们的酸菜鱼比水煮鱼略差了些,不过也算可以了。”

“你倒是清楚得很。”白明玉闪着眼睛问。

吴岩腼腆笑了,却是骄傲:“不瞒小姐,这奇城里什么地方有什么好吃的,我还确实略知一二。如果小姐不嫌弃,改日我带小姐出来吃上一圈,保证小姐满意。”

“如此,倒是真有要打扰吴公子的时候了。”白明玉心里盘算着,现在左右也没什么特别的事,就和关海沧带着那四个小的出来吃几次也不错,“对了,哪里的酒最好,你可知道?”

“若是说酒,其实真不是这些大酒楼。平家巷子里有家小酒肆,那才是奇城最好的酒。不只是奇城,说句不客气的,就是整个令州,也再找不出第二家更好的酒了只是多没人知道而已。”吴岩仔细说着,“怎么,白小姐喜欢酒么?”

“还好。”白明玉淡淡的,“我四叔好酒,想给他选些好酒的。”

“等吃完饭,我带着小姐去”吴岩忙忙的自荐。

一餐饭吃得欢喜。至少吴岩是欢喜的。他一直向着白明玉说个不停。奇城里头好吃的好顽的,无不介绍得细致,还有一些奇闻趣事的,也都说得活灵活现。吴岩长了一条好舌头,多枯燥的东西都能说出三分精彩,倒是把白明玉听得津津有味。

倒是上官骆和关海沧,沉默得很,不大插言。

几个人正说得有趣的时候,突然有蹬蹬蹬的上楼声音,听着急促得很。一个白衣冰冷的女子闯上来,在楼上看了一圈,一眼瞧见了关海沧和白明玉,匆忙忙的过来跪下:“五爷,小姐”

“携浪?”白明玉诧异,“出了什么事?”脸色大变。

携浪从来都不是容易慌张的人,除非遇到大事,不然不会如此。

“五爷,小姐,关霖小公子出事了”携浪着急,“快回去看看吧”

两个人连忙起身,向着上官骆和吴岩匆匆告辞。

“携浪,关霖怎么了?”白明玉急得五内如焚。

“关霖小公子突然说肚子疼,怎么都不好。”携浪说着,“开始还以为是坏了肚子,然而后来看却不是,也不知道到底怎么了。”

“可找了大夫?”白明玉恨不得飞起来,快快回到关府里去。

“找了。”携浪颔首,“我出来的时候先找的大夫,然后再来找的你们。我细问过,关霆小公子说,关霖小公子是贪玩偷吃了五爷的药……”

关海沧被震住,脚下都差点趔趄了。心里被绞成了一团:“你说,关霖偷吃了我的药?”那是什么药,只有他自己清楚,那药他吃来做什么,也只有他自己知道。关霖偷吃了,会有什么后果?关海沧连想都不敢想。

“那不过是舒筋活络的,料来孩子小,禁不得。”白明玉稍微放了点心,“给大夫好好看看就好。”说是这样说,也是急急忙忙的,想快点知道大夫怎么说,孩子怎么样了。

回了府里,柳娘正照顾着关霖,关霆在一边拉着关霖的手,小哥儿俩紧紧偎着,说什么也不分开。关霆吓得不行,只肯在关霖身边,谁说也不听。

连大夫都唉声叹气的,一见着关海沧和白明玉回来,先抓着关海沧问:“大爷,这是怎么回事?府里怎么会有这样的药?”他不是原来给关海沧开了那药的大夫,自然不清楚情况。他甚至不是往日童揽江常请的人,连这府里住着的到底是什么人都不知道。

关海沧答不得,只能问:“关霖现在如何了?对他,可,可有影响?”

大夫叹着气:“幸好小公子还小,这药对小公子倒没什么大妨碍,左右肚子疼几天就是了。我已经开了药,按时吃就好。可是,大爷,这药怎么会在府里的?”

白明玉听得诧异:“怎么了,这是什么药?不是舒筋活络的么?”听大夫的意思,倒不像是那么简单了。而且看关海沧根本早就知道是什么,会有什么影响,却一直骗着她。她心里打了几个结,总觉得不好。

“嗐,夫人,这是……”大夫看了看白明玉,又看了看两个孩子和携浪柳娘,不言不语。

“大夫,我们单独说两句。”关海沧要邀了大夫走。

白明玉却寒了脸,截断了关海沧:“大夫,麻烦跟我到隔壁去。我想细问问大夫那是什么。”走了两步,见关海沧不动,冷着,“怎么,还等我请你么?你每日究竟吃的什么药?骗了我多时,到底为什么?”隐隐有着怒意。

大夫看着只有他们三个人了,也以为白明玉是关海沧的夫人,便向着白明玉问:“夫人,恕我直言,夫人与大爷到底多久,多久没有*房了?”

“这是什么意思?”白明玉怔住,这话让她怎么答?她根本不是关海沧的妻子。只是这话听着却不好,到底关海沧吃的是什么药?

大夫却转脸向着关海沧:“大爷,我还是先给大爷把脉吧。大爷到底吃了多久?这东西是能随便吃的?吃多了,大爷将来怎么办?”

关海沧原想躲开,被白明玉瞪着,只能合了眼,由着大夫把脉。

大夫脸色都变了:“大爷,你这是天天吃的?竟然都吃了这么久了?大爷,快停了吧再吃下去,大爷将来要怎么办呐不能再吃了趁着现在吃得不多,千万千万别再继续了”

白明玉忍着怒气和心痛,问着大夫:“大夫,到底这药是什么?麻烦大夫告诉我。他跟我说是舒筋活络的,我却被他蒙骗了这么久”

“大夫”关海沧忙叫住,“明玉并非我的妻子,却要每天照顾我。请大夫明了。”

大夫这才惊住了:“大爷是为了……”看了看白明玉,又皱眉向着关海沧,“即便如此,大爷也不能再吃这药了。大爷还年轻,别毁了自己。这药不是好吃的,大爷怎么可以这么糟蹋自己?”

“大夫,请明白,我也有不得已之处。”

“关海沧,你闭嘴”白明玉见着大夫似乎要被关海沧说动了,喝住了他,“这药究竟是什么,你给我说明白你儿子差点因为这药出事,你还敢隐瞒?”转脸向着大夫,“大夫,说给我知道。你说这药会毁了他,是糟蹋他,告诉我,究竟是怎么回事?”白明玉都有些在抖,关海沧究竟对他自己做了什么?会有什么严重的后果?关海沧的心死了,于是就把自己狠命的糟蹋么?

大夫被白明玉喝得吓住,战战兢兢的,看了看这个,看了看那个,还是决定说出来:“大爷,我说了。这事后果太严重,我真不能看着大爷毁了。夫人,啊,不,小姐,这药,是给男人用的。然而不是什么好药,是教男人即使起了欲念,身体也不会反应的。”

白明玉听了,差点跌坐在地。关海沧每日吃的,就是这个?

“小姐,大爷吃这药,我大约也想得出,是不想玷辱了小姐。小姐照顾大爷,到底许多事情不方便的。大爷便宁可自己受罪,也要护着小姐。然而,这到底是害人的东西,现在吃得少了还好,吃得久了,怕真是,真是人都废了……”

白明玉静静的,脸色煞白:“关海沧。”安静平稳的声音。

“明玉,我……”关海沧根本解释不得。

“关海沧”白明玉突然厉喝,给了关海沧一个巴掌。把那壮汉都打得口角流血,“关海沧你竟吃这样的药你每天骗着我,让我给你吃这样的药你,你好狠的心”怒叱着,眼泪却在眼眶中打转。心痛,绞得碎了的痛。

大夫看见白明玉似还要继续打人的样子,忙去拦住:“小姐,大爷这也是为了小姐,小姐别这样”

“就算不顾惜他自己,难道他也不顾惜他儿子了?今天关霖误吃了,真要是有什么问题怎么办?关霖才多大的孩子?”白明玉想来后怕,幸好没什么事,不然,难道关霖这辈子都要废了?

关海沧不声响,只站着。

白明玉指着关海沧,手都在抖:“今天关霖没事,要是有事,我跟你没完你倒是想得好,这药,你觉得吃了方便?那何不用更方便的办法?直接把自己废了不是更爽利?还剩了多少糟心的事”气得她满室里看,见着墙上挂着把刀,一把掣了出来,“你不是担心辱了我么?好,我今天索性彻底成全你”

“小姐小姐别冲动,使不得啊”大夫吓坏了,忙忙的拦住白明玉,抱住了白明玉的胳膊,又向着关海沧,“大爷,好歹说句话小姐也是担心你,为你心疼呢”

关海沧低低的声音却是说:“明玉,你觉得怎样合适,便怎样吧。关海沧早做不得人,便随你处置好了。”()

第一卷 当垆沽酒 第二十三章 伤情 第二十三章 伤情

白明玉望着关海沧,整个人都在抖:“你说,随我处置?”她声音颤着,刀也要拿不住,“你要我怎样处置?”

关海沧合着眼,不言语。

白明玉颔首:“好,关海沧,你够狠。”狠狠呼吸了,慢慢说着,“你的胳膊,是为了救我废的。你的心,是因为觉得在我面前不能做人死的。你吃药,是为了不辱了我。说来说去,只为了我。你说,随我处置,我能处置什么?索性,便将你为难的源头断了,可好?”

关海沧闭着眼睛,等着。为难的源头,能是什么?只是他想不到,痛得不是自己的身体,而是心。

“小姐”大夫一声惨叫,惊了关海沧,“不可寻短见”

睁开眼,大夫正与白明玉挣着刀,而那刀却是逼在白明玉自己的颈间:“明玉别伤自己”

白明玉颈上一道红痕,大夫拦得及时,没能就割下去。

关海沧奔到白明玉身边,将自己拦在刀前。若是白明玉刀割下去,便是要先伤了他才行:“明玉,别”

“你不是说随我处置?”白明玉凄然而笑,“我断了你为难的源头难道不好?以后,你也不用再吃那药了,也不怕辱了我了,不是方便?”

“小姐,使不得”大夫简直被吓着了,怎么就突然见血了?还都是要命的事。

“明玉,我不吃那药了,再不吃了。”关海沧怆然,“你别伤自己。明玉,你恨你气,都来向我就是,别伤了自己。”

“起来。”白明玉的声音冰冷。

关海沧略换了位置,那刀身逼在白明玉颈间,刀尖却正在他心口:“大夫,你去隔壁府里找人来。不能教她做傻事。只隔壁府里人能阻止她。”

大夫应了一声,忙要跑。

“回来”白明玉却忙叫住,转头向关海沧,“你还嫌自己不够丢人么?难道这事还要弄得谁都知道了?他们问起来,你怎么说?难道你要告诉他们你吃了那药?你还要不要脸知不知羞?”

关海沧却笑了:“能阻止你,我又如何?我已如此,还有什么是不能承受的?明玉,我只恨自己,误了你。”

白明玉转了脸,丢了刀,踉跄着坐到一旁:“大夫,那药,麻烦大夫帮忙给毁了。家里有两个男孩,都调皮,怕他们再乱玩误吃。”疲惫的声音,比不得痛得要死的心。

“好。”大夫见着终于见好了,才算是松了口气,忙不迭的答应,“小姐还有什么吩咐?”

“他……”白明玉斜睨了一眼关海沧,“他吃了半个多月的药了,可有什么影响?”

“只吃药的期间有些影响,药停了也就好了。”大夫忙说,“大爷身体强健,没事的,对将来都不耽误。”

“只要停了药就好?用不用,什么东西调理一下?”白明玉问得详细。

大夫听了却笑了:“不用。大爷年轻,身子上火旺。其实大爷要用这东西,我倒是明白大爷的心。大爷正身强力壮的时候,精力极盛的。就是一个人待着都要火大,何况身边还有小姐这么照顾?大爷是不想让小姐瞧见,怕玷辱了小姐。只是这不是好东西,不能这么吃的。只能请小姐担待些了。大爷,小姐照顾你,便是什么都不在意的了,大爷不能负了小姐的心。大爷真毁了自己,怕小姐是最心疼的。”

“多谢大夫。”白明玉这才放了心。

大夫叹着气笑:“不过,小姐,这话说了其实对小姐不好,然而也只能对小姐讲了。刚停药的几日,药效还有些,小姐,帮大爷看看,怕仍是不行的,要过些日子才能好了。要是五日后大爷还没好,小姐再来找我。”

“好,我一定注意。”白明玉只顾着担心人,却没多想那是注意什么事了。

“大夫,我自己注意就好。”关海沧忙抢了话。他原本想别玷污了白明玉,然而事情如此,反而更教白明玉受辱了。

大夫听了却板着脸:“大爷,你别再想不辱小姐的事,你现在也没法想这些。别说我都不敢在这事上信大爷了,就是大爷的情况也不允许大爷自己就能都顾好了。大爷胳膊不能用,自己怎么给自己试?行或者不行,大爷能弄好了?大爷,你就让小姐帮你吧。”

关海沧除了心内叹息,再无可奈何。

白明玉勉强笑了:“多谢大夫了。我会替他弄的。”她心里也明白要弄什么,也知道是什么事,自己也羞得不行。可是却不能不做,“大夫还有什么吩咐?”

大夫却笑了:“其实我看,大爷这些事情,都是胳膊引起的。我有位师兄,医术极高明,或者有办法。只是他常年不知踪迹的,我找他也难。我回去会想办法与那位师兄联系的。若是有了信,争取教我师兄来给大爷看看。大爷的胳膊我也看了,经脉虽然断了,却还没死。若是有医术通神的,可以接续上,应该也是能养回来的。我做不到,不过也许我师兄能行。”

“真的?”白明玉惊喜,“他这胳膊还有救?”

“只能说尽量一试,我也不敢保证”大夫忙摇手,“小姐,等我消息吧。”

“大夫,我送你。”白明玉欢喜着将人送走了,又去看了一会关霖。瞧着关霖小脸皱成一团喊疼,她也心疼不已。陪着关霖待了一会,又哄着关霖把药喝了,见着孩子睡着了才离开。

之后像是故意的,白明玉这一天里剩下的时间都没去见关海沧,也不管关海沧各样事情,把人那么晾着。

白明玉不管人,别人谁还会管?谁还敢管?关海沧连晚饭都没得吃。他独自坐在室内,看着天一点点黑下来,昏暗漆黑。直到月亮升上来的时候,才听见门响,有人走了进来。

关海沧接着模糊的月光,见着银衣的女子点燃了灯烛,冷着脸看着他。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也唯有沉默。

过了一会,有仆人端了浴桶进来,热水都弄好了。白明玉也就打发了仆人都走了,仍是自己面对关海沧。

良久,才听见一声幽幽叹息:“起来吧,给你沐浴。”

关海沧违逆不得,只能走到白明玉的身边,由着白明玉替他把衣裳都脱了,给他仔细洗好。只是这一次,白明玉擦干了他却没给他立刻穿了衣服。

“我,给你看看……”白明玉垂着头,不敢看人。

“别……”关海沧知道白明玉说的是什么,忙拒绝了。

白明玉却抬眼看他,目光在月色下有些幽怨:“我看看。”声音坚决。

关海沧拒绝不了。

~~~~~~~~

“五弟”童湖兴冲冲奔进了关海沧府里,声音掩不住的喜悦。

白明玉才喂了关海沧一口菜,见着童湖,有些埋怨:“四叔,你怎么都不能稳当点?大中午的过来干什么?”

“蹭你饭吃”童湖笑嘻嘻的,坐下老实不客气的来吃午饭。

一边关霆关霖都跟着笑话通话,两个孩子拿着勺子吃得满嘴都是。白明玉喂两口关海沧,还得替两个孩子擦嘴,自己倒没空吃饭了。

“四哥今天有喜事?”关海沧温和笑着问。

“喜事,不过不是我的,是你的”童湖见没有酒,未免有些遗憾,咂巴咂巴嘴。

“我的?”关海沧诧异,“我有什么好事?”

“海沧胳膊有望了?”白明玉想的却是这个。

童湖笑着看白明玉:“你只想着他胳膊?就没想想他的终身?你这样照顾他,什么时候是个头儿?你还得嫁人呢,难道将来嫁人了也还来照顾他?就算你肯海沧肯,你丈夫也不会同意的”

一席话,说得两个人都无言。关海沧清楚,白明玉早晚要嫁人,不可能一直跟着他这个废人。白明玉却明白,关海沧早晚得有别人照顾,温柔娴淑的女子,才是关海沧的良配。到时候和人成了亲,也就不会再有什么怕辱及的想法了。

童湖并没注意那两人的心情,仍是兴奋的说着:“奇城有个吴先生,乃是有名的儒士,家里养个极好的女儿,说是温柔贤惠。只是一直没觅着良配,如今也长到十八岁了。我替海沧去说了,那边同意说先相相看。”

“哦。”白明玉应了一声,并没有多大的兴致。

关海沧连应都没应。

“不过,我只说了海沧情况,却没说海沧身份。”童湖接着说,“我想着,若是贪图攀附的,怕将来不能好好照顾海沧,倒不好。不为海沧身份,只为着海沧人的,才是能过日子的。说实话,这是一辈子的事。海沧胳膊这样,好了还好,若是不好,那女子就一辈子都要照顾人。明玉是整日打理海沧的,心里最该清楚。不是真的有心,哪里能事事都周到?或者短时间还好,长时间了怎么办?所以这事要慎重。”

“嗯。”白明玉夹了口菜,木讷讷塞到关海沧嘴边,只是还没被吃到嘴,就全掉在了关海沧身上。白明玉忙替关海沧收拾了,见着他胸前一块油渍,自己都叹气。抬起头看人,却发现关海沧也正看着她,微微锁着眉。白明玉却有些恼了,“你高兴了?有那手脚利索的来照顾你,却不会像我这么笨了”

关海沧却俯下身,轻轻在白明玉耳边说:“明玉,谢谢你。”声音微微的沙哑。()

第一卷 当垆沽酒 第二十四章 相亲 第二十四章 相亲

童湖特特的给关海沧和那位吴小姐安排了相亲,好歹让双方都看看,知道合适不合适的。于是便按着约定的日子,同着关海沧和白明玉一起去了吴先生家里。

头一次上门拜访,童湖想着,绝不能简薄了,还备了四色表礼是送小姐的,一只玉如意是送吴夫人的,还有一方砚台是送吴先生的。

白明玉看了在旁讥笑:“四叔这是给他相亲的,还是给他下聘的?还真是都想得周到”

“这点子东西还算什么?”童湖笑着,“要给海沧找个好女孩儿,自然得下点力气,显出诚心来”

白明玉冷哼着,跟着下了车,到了门首。

吴家倒是个大户人家,只看着门首就有气派。听闻是极有气节的,因为厌了前朝腐败,所以不肯出仕,只在家中教子读书。三个人被接了进去,让到了客厅里。

“到现在还没见着主人,倒是好大架势”白明玉看了一圈,厅中阔大,一水的青石灰地面,紫檀木家具,连茶具都是有名的精窑的。人都说精窑出来的瓷器,乃是天下第一的神品,“用的东西也不寻常。我倒是纳罕了,关海沧哪里好了,怎么倒能教这样的人家看上?还肯来相看相看?”她斜着眼睛睨着关海沧,似笑非笑的。略挑起的眼角含着讥嘲。

“明玉,海沧哪里不好?品貌人格,件件都是上佳”童湖不满,“不但武功高,还兼着脾气好,虑事周全,文武兼备。有海沧在,我省了多少心思”他是童揽江的军事智囊,冲锋在前他不如童渊,可是运筹帷幄却是整个童军中最好的。就是看遍如今各家诸侯,他也是军师中数一数二的。他操心事情多,唯独对关海沧最放心。有关海沧在,他都只交代要怎样的结果,别的由着关海沧去做就是了,准定能教他满意。

白明玉只冷哼了,不再言语,却是不以为然的样子。

没等多久,一对中年夫妇走了进来。男人三绺长髯,迈着方步,如有仙姿飘逸。女人虽然也有了年纪,却是风韵不减。

童湖忙向着那夫妇作揖:“晚生关水月见过吴先生吴夫人。”又指着关海沧和白明玉介绍,“这是舍弟关海沧,这是舍侄女关玉。”都知道“童湖”这两个字代表的是什么人,镇北侯的四弟,童军的军师,他哪敢报了自己的名字?不过白明玉的名字却是随口改的,只为了能合上而已。

白明玉暗恨童湖给她改了名字,却事前说都没说,不满得很。却要在面上做出来,向着吴先生和吴夫人福了一福。

关海沧双臂不能动,便只是躬身为礼。

吴先生搀了童湖和关海沧,吴夫人笑着把白明玉扶起来,都让着坐了:“不必多礼,快请坐。”

童湖也就笑着带着关海沧和白明玉坐:“吴先生,前些日子在下请了媒人来上门讲的舍弟关海沧,原是品貌极好的人物。只是如今有些遗憾之处,我们几个当哥哥的也极为操心。只希望能求医问药,将他治好了才是。听闻吴先生不弃,今日便带着舍弟登门拜访了。”

吴夫人看着关海沧,却微有些蹙眉:“媒人来的时候,可没说双臂都不能用的,只说是不大方便。”声音听着就尖刻了,“还说人物样貌是极英武俊挺的,今儿看见,却不大像。”

关海沧听了一怔,倒把眼去看童湖。究竟那媒人都是怎么说的,说了什么,现在倒教他有些讪讪了。似乎是说了不少不大实在的话,倒把人蒙混过去了。

白明玉眉毛一挑,却寒着脸:“吴夫人,原本我这小辈不该多话,然而我五叔到底哪里就不够英武俊挺了?”她自己对着关海沧横加挑剔无妨,别人敢说关海沧不好却是不行的,“他臂上不方便,不能剃须,才留了这把胡子。将胡子剃了,我五叔也是品貌****的一流人物”当年英姿勃发的虎威将军,百万大军横扫而出,乌马玄铠,多少人直呼惊为天人的。到如今在人眼里,难道就和英武俊挺挨不上了?

吴夫人只轻蔑一笑:“媒人说话,多溢美虚词,倒是没什么好奇怪的。小姐看自己叔叔,当然也都是好的,倒是小姐孝心。”

白明玉冷冷,却是憋着一口气:“敢问吴先生,附近何处有那理发剃须的匠人?”

“小姐要做什么?”吴先生听了诧异。

“吴夫人嫌我五叔不够英武俊挺,其实不过是为了那把胡子罢了。我便去带着五叔剃了须,再请吴夫人看看。”白明玉拽着关海沧起来,“还请两位稍等一阵。”

“明,关玉”关海沧低喝着,“你太无礼了。”

“五叔,我是为了五叔你好,怎么还惹了五叔不满么?”白明玉瞪着人,“五叔可得想想,肯来相看五叔的原就少了,还不得把五叔收拾得入得去人的眼?”

童湖并没有想到,白明玉来简直就是给制造麻烦的。其实平日白明玉虽然冷,却并不是无礼的人,只除了对关海沧气势凌人,对别人却是极合度的。也不知道今儿是怎么了,似从出门就脾气不大好。如今在人家里还闹这么一出,是存心不让关海沧相亲成功么?童湖慌张,忙把礼物送了上去:“吴先生,吴夫人,晚生特别备了些礼品,还望不嫌菲薄。”

礼品承上去,别说一直没表示任何不满的吴先生,就是刚刚挑剔的吴夫人都笑了。那如意是有名的清田暖玉,千金难求的。

“怎么还送这么贵重的礼?倒是教人受之有愧了。”吴夫人一转态度,又向着童湖笑了,“说来是我们孤陋寡闻了,倒是没听说过什么关家。请问是何来历?似乎不是我们奇城这边的人。”

童湖笑着:“我们原是跟着镇北侯过来的,从北边来。若说也没什么,只是做些生意,家里还算有些资用。”

“几位是镇北侯身边的人?”吴先生惊诧。如果真是,那来历就不小了,他却要想着不能轻易得罪的。而且听说镇北侯用人也是挑剔,身边绝没有不够出色的人物。如果这个关海沧也是镇北侯身边的,且不说现在如何,怕以前也是极为俊秀的人物。这么想着,倒是又看了关海沧一阵,只是对着那一大把的络腮胡子,实在也没法把人想得太好。对于他们这样的书香门第来说,关海沧此时的样子也未免过于粗野了。

“不不。”童湖忙否认了,“只是随着军队过来而已,并不是怎么与镇北侯相熟的。”童湖有意瞒了身份,就是不想对方以势看人。

“哦。”吴夫人有些失望,又看了关海沧一回,却见着那年轻人给看得不大自在,“那日拿来的画像上头,还是不错的,真是胡子的关系?”自言自语着,声音不大,却还是给她丈夫听见了。

吴先生想了想,却笑了:“说来,我家里原也有会剃须的仆役的。如果不嫌弃,就在我家中把须剃了如何?我知道这也不合礼数。然而我们终究是为女则婿的,总要都看好了才行。”

“好”白明玉立时应了,拖着关海沧就出了门。

童湖讪然,只能陪着吴先生和吴夫人说话。

“说来,令弟的胳膊是怎么回事?”吴夫人又问,“是天生的,还是后来弄的?”

童湖叹息:“唉,舍弟的胳膊是前不久被人砍断了筋脉,才这样的。”

“怎么这么严重?”吴先生惊问,“筋脉都断了?”筋脉断了,那是再没有好的可能了。媒人说是胳膊不大方便,只说是受了些伤,并没说是彻底废了的。吴先生当时想着,不管情况,就来看看也无妨。如果真是品貌一流的人物,将来延医诊治,也是可以的。何况当时画像上的确实教人看着就喜欢,英气简直扑面而来。其实就说现在,虽然那胡子碍眼,却也是极温和的人,倒是未必不好。只这胳膊,也是一重事情了。

“怎么会被人砍断了筋脉的?”吴夫人却问,“是有什么仇家么?”

“不不不。”童湖忙答,“是走商的时候遇了强盗。关玉被掳了,海沧为了救关玉才这样的。”

吴先生听了却笑:“难怪小姐这么护着自己叔叔,原来还有这样的事情。”

童湖暗自擦了汗,长吁了一口气。他现在都开始恨那媒人了,究竟怎么说的,怎么讲的,到现在倒教他措手不及。

“关先生家中有多少人?”吴夫人问得细,想得也细。

“九口人。”童湖应答,“长兄、二哥、我和海沧哥儿四个。另外还有长嫂,长兄下面带着关玉有三个孩子,其中一个是螟蛉义子。亡故的三哥留下个女儿。海沧自己还有一对双棒。”

“嗯?”吴夫人立刻听出了些端倪,“怎么,关海沧是有妻子的?”声音严厉起来。

“已然亡故了。”童湖只觉得这媒人太差,到头来教他这智囊都狼狈不堪。

吴夫人冷哼了:“原来是个鳏夫。老爷,我家女儿怎么不好了?老爷就想把她嫁个残废的鳏夫,还带着两个孩子?老爷要是讨厌我们娘儿俩,直说就是了”()

第一卷 当垆沽酒 第二十五章 偶遇相亲者 第二十五章 偶遇相亲者

白明玉看着关海沧在吴家仆人的手下被收拾出来的一张脸,都不觉有些感叹。已经很久没见着关海沧这模样了。他常年打仗,肤色本来略深。然而这段时间只在家中养着,反而颜色也白了些,虽然不是面如冠玉跟童湖似的,却也称得上净洁两个字。

关海沧本来就温和平润,虽然长得极高大壮硕,骨架结实,然而性格冲和,故而表现在眉眼上也有些淡泊暖意。只在战中的时候,关海沧才气势如山,迫人的威压。平时却是个一团和气的笑脸人。现在剃了须,便整个都显出来了。

连那剃须的仆人都惊讶:“关先生想不到是这么峻秀的人物这胡子一剃可是大变样了比媒人拿来的画像上的还好呢”

白明玉听了开心,随手赏了那仆人个散碎银子:“多谢你了。我五叔被你收拾得利索,不错。”

那仆人更是喜笑颜开,接了银子就走了。

白明玉瞅了一时关海沧的脸,仔细端详着,倒把关海沧看得不自在了。

“明玉,我有什么好看的……”关海沧有些窘迫。

“看看你这脸上,可被我留了疤没有。”白明玉叹息,“第一次给你剃须的时候,我记得是割了挺深的口子的,现在看,还好没留下痕迹,不然一会吴家又有得挑了。”

关海沧只淡淡一笑:“我并没想着要连累那些好女孩儿的。我是鳏夫,又是残废,谁跟了我不是受罪?只是四哥意厚,我没法拒绝罢了。跟着来看,不过是安四哥的心。吴家家世不错,资财也丰厚,真要嫁女儿,还怕找不到好的?关海沧算什么?入不得人眼的。”

“真的?”白明玉挑了眉头问,有些惊喜,“你,没想着要找人成亲?”

“不曾想过续弦。”关海沧颔首,声音中却都是憾恨,“我已对不起风儿,难道还要再害了别人?”

白明玉怔了怔,有些黯然:“你,还想着风姐姐呢?”关海沧心里,只有林泠风一个吧。无论她做了什么,做了再多,也替代不了林泠风在他心里的位置。其实她做的这些又算什么?林泠风见着关海沧这样,一定比她照顾得更细致的。那原本就是极贤惠体贴的人,不像她这样总是呵斥关海沧,欺压关海沧。

“我对不起风儿。”关海沧只垂着眼睛说。

白明玉强笑出来:“走吧,怕前头都等得急了。还不知道四叔怎么跟人掰扯呢。还得把你说得好了,还不能把底儿泄了。我看他跟敌人周旋的时候都没这么伤脑筋。”说着笑着,一径和关海沧向前面走,“方才被吴夫人问的,我瞧着四叔额头都冒汗了,那羽毛扇子往日都是拿来装模作样的,方才却真成了扇风寻凉的了。”

“难为四哥了。”关海沧也笑着说,“媒人多虚词,关海沧受之有愧。”

两人说笑着经过花园,却听见里面传来欢笑声,两男一女,极欢乐的,正说得开心。里面那女子白明玉和关海沧眼生,两个男子却是认得的。

“白小姐”吴岩远远看见人,忙招呼了,快快的迎了过来,“想不到会在家中遇到白小姐,真是三生有幸白小姐是来做客的?与家父还是家母熟悉的?这位是……”问了一串出来,才注意白明玉旁边跟着的人,“是……关先生?”不敢置信。看着模样着实不像,然而那两条胳膊都是废的,白明玉身边的除了关海沧还能是谁?吴岩吓了一跳,回头就招呼,“表弟,快来看看关先生想不到,原来关先生真是如此品貌****的人物只两条胳膊当真可惜了”

上官骆忙也赶了来,却不忘了携着让着那女子,笑着跟女子介绍:“表妹,这位是关海沧关先生,这位是白明玉白小姐。是我路上认识的朋友,我的马也是关先生帮我挑选的。”

那女子听了关海沧的名字,慢慢咀嚼着,又仔细看了关海沧的人。却有些轻慢起来:“我听说,前些日子有媒人来说亲,对方就是叫关海沧的,是你?”眼睛只绕着关海沧转,又看了一回关海沧旁边的白明玉。

关海沧温和笑着,向着那女子点头。

白明玉却看不得女子的态度:“想来这位就是吴宓吴小姐了,原来我五叔来相看的就是小姐。”那女子看着就是柔柔弱弱的,带着三分体弱如风中柳,眉眼狭长,却是平添几分傲气似云中鹤。花容云质,蕙心兰魄,就是水见了都要流得缓些,贪恋她容貌的。白明玉顿时不喜,狠狠瞪了关海沧一眼。

吴岩和上官骆却是第一次听说有人来给吴宓提亲的事,想不到还是关海沧。

“怪了,关先生双臂残疾,家父怎么会同意相看呢?”吴岩快语,问出来。

“是我同意的。”吴宓傲慢说着,“我就是想看看,什么人这么觍颜,明明是个残废,还敢来高攀的想必是给脸皮极厚的。我听闻北地有一道长城,专门是为了抵御外族狄人的,号称中原最厚的城墙。想必关先生的脸皮,也该比得上那长城了吧?”

一句话说得三个男人都无言。吴岩讪讪向着白明玉和关海沧赔笑。关海沧无奈笑了笑。

上官骆忙拽了吴宓的衣袖想教她别乱说话。只有他是真知道关海沧和白明玉身份的,老实讲,若是提了关海沧是虎威将军,别说现在是废了双臂,就是真的瘫了,其实也算是吴家来攀的。如今天下定了三分,一分就是童家的,童揽江只是还未称王称帝而已。身为童揽江身边的四大梁柱之一,一旦童揽江称帝,虎威将军少说也跑不去一个侯爷。

“我听说南方有一种鸟儿,叫怨谷的,长了一口尖牙利齿,却专门只捡那柔软的果实去吃。遇着厚道的动物,就飞过去扑着乱啄;遇到那霸恶的,就躲得远远的。”白明玉冷冷的,话如寒冰,“吴小姐,表字敢非是怨谷?”

“虎旁有伥,我没见过。”吴宓忍住了一口气,又说,“白小姐可能与我讲讲?好歹那是白小姐亲眷,想必白小姐极熟悉的。”

“你……”

“明玉”关海沧唤住,“太无礼了”

“怎么,你舍不得了?还没过门呢,就先护着人家了?”白明玉向着关海沧恼。

关海沧只对着白明玉笑着:“明玉,我们是客人,怎么可以对主人失礼?你今儿可有些过了。”

白明玉怨愤的看着关海沧,却只霸道粗鲁的推着人:“吴先生和吴夫人还等着呢,你跟他们在这里费什么时间?到时候再叫吴先生和吴夫人说你失礼了,可别怪我误了你亲缘”

关海沧只来得及向那三个年轻人致意,就被白明玉推走了。

上官骆暗自松了口气,虽然早就知道关海沧是厚道的人,白明玉虽然对关海沧蛮横了些,却也不是拿架子欺人的。然而这一次他也觉得险,真惹了白明玉生气,霜镜郡主一声令下,把吴家都平了也不奇怪。

“我却不知道,原来白小姐也是这般口舌尖利的人。”吴岩却笑得欢快,“看来妹妹是遇到对手了”

“哼”吴宓气还未平,却转来问上官骆,“表哥,那两个到底是什么人?做什么的?我听说是走商的,跟着镇北侯过来的奇城,是真的?”

上官骆不敢答,只哼哼哈哈的,胡乱混了过去。

倒是白明玉推推搡搡着关海沧,心里堵得难受。

“明玉。”关海沧看着要到了前厅,站住了,转向白明玉,“能告诉我,到底怎么了么?”

白明玉有些走神,突然被关海沧郑重其事的注视着,心里却慌了:“什么怎么了?不知道你说什么”

“明玉,你是不是,不喜欢,我续弦?”关海沧不得不这么问。这一天白明玉太奇怪了,行为反常得很,“我知道,你一向和风儿要好。如今风儿才过世没多久,我若续弦,未免太薄情了。你厌我,也是应该的。”

“我……”白明玉要怎么说?难道说其实她是因为自己才不喜欢他再娶别人?

“不过,我真的,没想过再娶的事。”关海沧诚恳,“明玉,你放心。关海沧绝不再娶。”

白明玉慌乱了,低着头问:“你不再娶,行么?怕二叔四叔他们也不肯的。”

关海沧突然踏前一步,俯身在白明玉耳边:“郡主,想听关海沧起誓么?”

“不用,别”白明玉惊呼,堵住了关海沧的嘴。

关海沧轻轻笑了:“郡主,其实,关海沧倒有一事相求郡主。”

“什么事?”白明玉怔怔的问着。

“如今,都是郡主在照顾关海沧。将来郡主嫁人,却是不能再顾着关海沧的了。”关海沧笑着,“只请郡主嫁人的当日,赐我一杯酒。”

“赐酒?”白明玉不明白关海沧的意思。

“嗯。”关海沧淡淡的笑,“赐我一杯酒。请郡主答应,无论到时候,我要那酒是怎样的,都请郡主赐我。有了郡主这一杯酒,关海沧才能重新做人。”

重新做人?白明玉听着,想着,原来,关海沧在她这里,仍是做不得人:“好。我应你。”是不是,只有她离开他,做了别人的妻子,再不来参与他的事情,他才能解脱?()

第一卷 当垆沽酒 第二十六章 关府 第二十六章 关府

关海沧和白明玉回到前厅,见着童湖一个劲的擦着脸上虚汗,羽毛扇子扇得赶上风车了。吴先生看着神情到没什么特别的,然而吴夫人却是面若寒霜,一脸的愤恼。

“海沧你回来了”童湖一见着赶忙叫着,把人拽到前面来,“等你许久了,怎么这么半天?”

“耽搁了一下。”关海沧并不多说,只是向着吴先生和吴夫人致歉,“教两位久等了,是关海沧怠慢了,还望勿怪。”

吴夫人之前也是气哼哼的,现在仔细看了关海沧的容貌,脸色略微有些和缓,然而也没太回来,只淡淡的“嗯”了一声算是应答。

童湖也知道再待不下去了,忙忙的告辞了,带着关海沧和白明玉离开。回去的一路上童湖唉声叹气的,恨那媒人不已。

关海沧只笑着,什么也没说。白明玉只垂着头,也是不言不语。关海沧见了白明玉的样子,反而也跟着忧心起来。他看出白明玉有心事,却不知道她的心事到底是什么。

****无话,第二日一早白明玉却精神起来了,兴致勃勃的,还拿着剃刀在关海沧脸上比划,说要给他剃须。

关海沧见着觉得危险,然而也由着白明玉,随她高兴就好。

倒是关霆关霖两个在旁边围着,也看得极好玩,惹得白明玉绕着关海沧转圈的时候好几次都拌着了孩子。

“关霆关霖,你们去外头玩去”白明玉没法,只能哄着两个孩子走。谁知道两个孩子出去了,没一会窗台上搁了四个小脑袋,连童宁和童心碧也来了,都扒着窗户看着。

白明玉一恼,关了窗户关了门,彻底都把人关在外头了。这才又用温水给关海沧下巴上捂热了,打了皂角,开始剃须。

关海沧没吱声,尽管白明玉第一刀又给他开了个口子。

“疼么疼么?”白明玉急问。

关海沧只笑着摇头,却问她:“怎么又想起给我剃须了?”

白明玉小心的刮着人脸:“你还是得再娶亲的,哪怕你不能忘了风姐姐,可是关霆关霖也要人照顾,家里没个女主人当家怎么行?下次再去相亲,难道还要在人家剃须了?我要是能学会了,至少印象上你不会差了。”

原来,白明玉是为了他能再续弦。关海沧想,也许白明玉已经厌倦了他了,只是碍于童揽江,才不敢说就不管他了的。昨天白明玉还不喜欢他续弦的样子,想不到****也就想通了。其实他拖累了白明玉,原也是他不该。才想着,脸上又是一疼,寸把长的口子,血流了半脸。

白明玉忙又取了手巾给关海沧堵着。这人从来不叫痛,连哼都不哼一声。他难道是麻木的么?没有神经的?

“明玉。”关海沧见白明玉拿开了手巾,还在他脸上比划要剃,便开了口,“别管这胡子了。随它长吧,我真的,不想娶亲。”

白明玉停了手,定定的望着关海沧:“那,谁来照顾你?”难道,你会允许我照顾你一世么?

关海沧淡淡笑着:“我打算今天去见主公。想来这么久,主公的气也该消了。你不该一直陪着我在这里荒废的。其实主公仰仗你的地方原多,也该教你回去了。我想跟主公说说,教他给我派个手脚利索的仆人,你就,别再跟着我耗费了。”

白明玉听着,却又开始刮下颔上的胡茬。许是因为昨日刚刮过,短了,也好刮了些,竟也教她剃了点下来:“我不回去。不见着你成亲,或者我嫁人,我不走。”

“明玉,别任性。”关海沧感觉到剃刀在他的下巴与脖子之间细细的刮着,偶尔甚至能擦着他喉结。

“别说话,我手下没准头,再把你喉咙割了,你就不用活了。”白明玉呵斥,“关霆关霖没了娘,你还打算让他们没爹么?”

关海沧只能沉默了,不再言语。也许,是白明玉该嫁人了。她都已经双十年纪了,一般女孩子到了十八岁都是晚的,哪有白明玉这年纪还不嫁人的?回头该跟四哥童湖谈谈,给白明玉说门亲了。

白明玉给关海沧脸上添了五道口子,还一道真是紧贴着喉结的,胡子剃得疤疤赖赖,看也没法看。白明玉终究挫败,丢了剃刀,把人脸上洗干净了就算。

不等白明玉赌气完,外头携浪却敲门了:“小姐,五爷,外头有人来找,说是吴岩、上官骆和吴宓。”

白明玉和关海沧一起诧异,不明白怎么那三个竟是来了。

“请进来吧,让到偏厅里去。”白明玉想了想,“携浪,你带着宁儿、心碧和关霆关霖到隔壁去,别教他们几个调皮来扰着。”主要是怕孩子不明白,一时说走了嘴,倒把他们身份给漏了。尽管上官骆清楚他们是什么人,然而见着上官骆却是帮着他们隐藏了,并没有泄露出来。这书生倒是个值得结交的人。

收拾好了关海沧,两个人就到了偏厅,见着已经上了茶,请那三个年轻人吃着了。

关海沧温和笑着:“有朋友来,却不曾远迎,关海沧失礼了。”

“哪里,关先生言重了。”吴岩快人快语,先接了话。一转脸看见关海沧的模样,却忍不住笑了,“关先生这脸上……噗……抱歉抱歉……实在是……噗……”

上官骆也见着,看见关海沧笑得无奈,倒有些不忍起来:“关先生,你这是怎么了?”

“仪容不整就来见客,真是失礼”声音如黄莺,可惜话语却不客气,“看来关先生不但喜欢诈欺说谎,还是个不懂礼貌的小人”

白明玉上前一步,拦在关海沧面前,却质问吴宓:“吴小姐,这是什么意思?怎么就说他诈欺说谎了?怎么就说不懂礼貌了?还说小人?倒是哪里看出来的”

吴宓轻笑了,蔑视着白明玉:“白小姐,不对,还是该叫你关小姐?也不对。奇怪了,能不能请告知我一个真实的名姓,免得叫错了,倒显得我的不是了另外,白小姐和关先生到底什么关系,我们也才知道该如何论交。若是白小姐是关先生的侄女,那么关先生向我提亲,说来,该是与我平辈的。不管这事成不成,白小姐似乎该叫我一声姑姑吧?”

吴宓一番话把上官骆和吴岩两个都震住了。那两个本来说出来找关海沧和白明玉去顽的,吴岩早应了白明玉要去平家巷子的酒肆,便想着正好带了白明玉过去。不想吴宓竟也要求跟着一起出来,要一同顽一顽。吴岩只当吴宓偶然对关海沧有了些兴趣,便是想再见见也没什么好奇怪的,便应了。只上官骆觉得有些不妥,然而拗不过那两个,便一起出来了。

关家的地址倒是吴先生告诉的,媒人这些都说清楚了。三个人来到的时候也诧异了一下,不想关家竟然就在镇北侯府的旁边。吴岩和吴宓心里也犯了嘀咕,难不成关家真是跟镇北侯有什么关系的?然而试探着问了那带着三人进来的冷冷的女子,女子却只说关家经商,这边原是关家先住下的,后来镇北侯看中了位置,竟也住在了旁边,也算是巧合了。他们不知道的是,那是童湖早就吩咐了携浪的话,不然以携浪的性子,根本是一句也不会回答的。

“吴小姐这是什么意思?”白明玉勃然,“你这是来找茬的么?若是如此,请出去我们家里不欢迎”

“你们?”吴宓打眼瞧了白明玉一阵,“原来白小姐真是姓关的,不然怎么就你们家了呢?还不叫我姑姑呢?”

“我姓白,叫白明玉,永不更名。”白明玉冷冷说着,“昨天四叔怕吴先生和吴夫人误会,随口说了,我也没什么办法。海沧是我父亲的五弟,父亲承认了的,我弟弟妹妹也叫他五叔,这一点,不但今日,就是将来,无论到了什么时候到了何种程度,想来也不会改变。我说这里是我家,原也没什么错。”

听了白明玉一番话,吴岩吴宓倒是更糊涂了,完全不懂那究竟是怎么复杂的一个关系。

上官骆大约明白,却忽然想到,白明玉是镇北侯童揽江的亲生女儿,怎么却不是姓童而是姓白的?看白明玉的意思,似乎也没打算要改姓童,想来里头还不少事情。

“昨天来我家的那位文士先生,是姓白的?”吴岩理了理,试探着问。

白明玉却是轻嘲:“你们还是当我四叔姓关吧,四叔和姓白的可没半点关系。”看见吴岩还要问,她却阻止了,“现在你们不明白,将来总有会明白的一天。吴公子和上官公子来找我们是为了何事?难道就是为了替吴小姐兴师问罪的?”

“不不不。”吴岩忙摇手,“前些日子说是要带着白小姐去平家巷子的,可惜半途关先生和白小姐家中出了事,没去成。对了,小公子现在身体可好了?”

“好了。刚才还调皮呢。”白明玉听了却是轻笑了,温和慈爱,“多谢吴公子关心。”

“如此就好。”吴岩笑了,“那么今日两位可有空?就一起去平家巷子喝酒如何?”()

第一卷 当垆沽酒 第二十七章 我是关海沧 第二十七章 我是关海沧

关海沧不想白明玉跟着他闷着,却答应了:“有何不可?明玉,你就和吴公子、上官公子、白小姐一起去吧。整日在屋里闷着多无聊,也该多散散心的。转向吴岩和上官骆,“两位若是有时间便常来玩吧。明玉平日并没多少朋友,若是两位能来,明玉也会开心的。”又向吴宓,“吴小姐蕙质兰心,关海沧配不上。原本也不敢多想什么,教吴小姐见笑了。然而其实还是希望吴小姐能与明玉做个朋友,她身边年龄相仿的人一向不多,也很少女子往来。其实,她这年纪,原也该有些同性的朋友在身边的。”

吴岩听了,脸上全是喜色:“能与白小姐做朋友,真是求之不得的舍妹自然也是开心的”

白明玉对关海沧又不满了:“你又多话又摆什么五叔的架子了?你教我出去,你呢?当我没听出来呢?”

“我去找,大哥。还有些事情想和大哥说说。”关海沧淡淡笑着。

“我知道你找他干什么去”白明玉脸上全是恼,“不准那事你也别说你不羞,我羞回头让人知道我都做了什么,我还没脸呢难道你要教人耻笑我么?”她明白,说关海沧什么都是没用的,然而说她自己在意,关海沧一定再也不提了。

关海沧一怔,只垂首笑了:“是我疏忽了。我不去找大哥了。你们出去玩吧,我想看会书。昨儿关霆关霖还缠着我想让我给他们讲书呢,正好今儿就办了,也让两个孩子开心一下。我这当爹的,从来没好好照顾过孩子,偶尔也该尽点责。”

“你儿子什么样,我不知道?”白明玉冷笑,“他们两个要是能想起来看书,那都是天上下红雨了一个个都是鬼灵精,就是不爱读书,整天跟着宁儿和心碧疯跑。你找借口就不能找点像样的?你说心碧要你读书给他,我还能信上两分。”

“真是好家教,当侄女的就这么抢白叔叔?”吴宓在旁边看着,声音婉转,却满是讥嘲。

“我们家是怎样的,用得你管?”白明玉怒视过去,“别说我抢白他,就是我让他……”顿住了,没说下去,“罢了,懒得多说。”只对关海沧,“今儿你自己想好了,要么和我一起去,要么谁也别去了。我不在家,谁管你?再跟我刚醒来那天似的,倒是给我添麻烦”

关海沧只能无奈笑着:“我去。”

上官骆在旁边看了许久,这时才说话:“关先生,我先帮你剃须吧。你这样也不大好。”

关海沧颔首:“有劳上官公子了。”

白明玉也知道关海沧被她弄得现在简直难见人,脸上几道伤痕好说,那胡子有一半没一半,根本不像样。听见上官骆要帮忙,便拿了水和剃刀来,给上官骆准备好了。

上官骆便帮着关海沧将脸上收拾好。只是几道伤是没法子的,有一道深些的碰着就流血。

“白小姐,以后你别帮关先生剃须了吧,不然我看早晚他的喉咙得被你割断了。”吴岩在旁边看着,笑着说,“其实看关先生现在的样子,倒是该叫关公子的,跟之前简直大变样了。妹妹,我看要不是关先生废了两条胳膊,跟你倒是挺相配的。”

“哥,你胡说什么”吴宓盯着关海沧瞅了一会,脸上却红了。这残废长得竟真的不错,又一副好脾气,不管白明玉说什么都笑呵呵的应,看着眉眼也温和淡定,倒像是见过大世面的人。听着说话也是极为得体的,似乎处理事情上面应该也颇有能力的样子。要真是胳膊是好的,没准父母现在已经应了这门亲了。

“关海沧不敢妄攀。”关海沧笑着,“我知道自己什么样子,还算有些自知之明的。吴小姐必然能得良婿相伴。无论关海沧是不是残废,都非吴小姐的佳偶。”

“只有人配不上你,还有你配不上人?”白明玉白了关海沧一眼,推着人往外走,“少妄自菲薄了”

吴宓还想再说什么,被上官骆拉住了,无论如何不教她再说。几个人这时走在关府的院子里,能看见从角门里窜进来的几个孩子扑过来。

“五叔”为首的女孩儿躲过后面要抓她的冷面女子,一下子窜到了关海沧的身上,赖着不动,紧抱着,“五叔你都好久没陪我们玩了”

“宁儿,下来”白明玉喝着,“没看见有客人在呢?像什么样子?”

“大姐……”童宁委委屈屈的,从关海沧身上下来。

携浪为难的看着白明玉,跪在白明玉的面前:“携浪疏忽,请小姐责罚”

“起来吧。”白明玉叹息,“难为你管了他们这么久了。不是你的错。”

“白姨宁儿姐欺负人”一对长得一模一样的抱住了白明玉的腿,跟着告状,“宁儿姐抢了哥和我们的点心她一个人全吃掉了”

“关霆关霖”关海沧沉声呵斥,“宁儿和心碧是你们的什么人?别每日放纵了,你们就不知道轻重了”

关霆关霖被说得垂了脑袋,仍然拉着白明玉的衣角。关霖小声的嘀咕着:“宁儿姐又不是只抢了我们的……她也抢了哥的……”

“别怕,白姨给你们做主。”白明玉蹲着抱住了关霆关霖,“宁儿,你连弟弟的点心也抢?你都多大了,也不害臊”

童宁转头就钻到了关海沧的背后,只露着脑袋看白明玉。

关海沧笑着看着白明玉:“明玉,不是还要出去么?教他们回去自己玩吧。”

“你今儿别护着她”白明玉拨拉开关海沧,“我这些日子没空管她,又被惯得上房了”

童宁见着白明玉要过来,撒腿就跑了。白明玉就在后面追着人,要抓回来。

吴家兄妹和上官骆见着这鸡飞狗跳的闹腾,也是瞠目结舌。孩子多了什么样,他们还是第一次知道。倒是有一个小男孩,一直安安静静的,看着倒还乖巧的样子。

吴宓倒觉得这安静的男孩好些,不禁想要去逗弄:“你叫什么名字?几岁了?”

“我叫……”童心碧才要回答,却被截断了。

“心碧。”关海沧抢先答了,“这是心碧,我大哥的孩子,明玉的弟弟。他有六岁了。那个跑了的女孩儿是我三哥遗下来的孩子,有十二了,叫宁儿。这两个最小的是我的,关霆关霖,也四岁了。”

吴宓听了蹙眉:“我问孩子呢,为什么是你来答的?难道孩子自己不会说么?又遮遮掩掩的,不说姓什么。只当着你们得是什么人呢,藏着掖着,多大的秘密似的。”

“我姓童。”心碧骄傲的说着。

“我们姓关”关霆关霖也跟着凑热闹。

“童?”吴宓和吴岩同时一怔。

“宁儿”白明玉突然一声惊呼,搂住了童宁。

“宁儿怎么了?”关海沧忙奔了过去,却看见童宁抱着肚子缩在白明玉怀里。

“五叔,大姐,疼……”童宁小脸皱巴巴的,眼泪都掉出来了,“肚子疼……”

白明玉忙抱起童宁,回去房间里:“携浪,去请大夫来”

关海沧跟在白明玉的后面,他的身后是一串小尾巴。

上官骆直觉的事情不对,想要带着吴岩和吴宓走。然而那两兄妹却不肯,仍是跟着去了房间。

关海沧拦在门前:“几位,对不住了,家里又有些事情,恐怕暂时不能招待了。请回吧。”

“好。”上官骆忙应了。

“海沧宁儿不对”白明玉在里面惊叫了。

关海沧实在没时间再管那三个,只能又紧赶了去屋里:“怎么了?这是……”

童宁的嘴唇都紫黑,脸色却泛白,怎么看都是中毒的样子。

“明玉,先试着把毒逼出来。”关海沧的声音依旧稳定,给了白明玉不少安慰。

白明玉忙运功替童宁逼毒,关海沧在旁边给她护法。

关海沧见着上官骆他们还没走,想了想,却对上官骆说:“麻烦上官公子去隔壁,从角门就可以过去,找到我大哥或者二哥、四哥,告诉他们宁儿的情况。”

“是。”上官骆应了,匆匆就去找人。关海沧的大哥,就是指的镇北侯童揽江。他心里清楚。

“五叔,二姐怎么了?”童心碧拖着关海沧的裤脚,带着关霆关霖问。

关霆关霖只在童心碧身后跟着。

“心碧,你二姐病了,你姐正给她治病呢。”关海沧弯着腰,对童心碧说着,又转向自己儿子,“关霆关霖,我问你们,如果在你们面前,心碧出事了,你们要怎么做?”

“保护哥”关霖抢着说。

关海沧颔首:“对,保护心碧,是你们该做的。不管发生什么事,都要保护心碧。”直起身向着吴岩吴宓,“吴公子,吴小姐,我们暂时没什么时间,麻烦你们帮忙把孩子给关霆关霖的奶娘带去好吗?”

吴宓望着关海沧,闪着一双漂亮的眼睛问:“你们,到底是什么人?”心碧姓童,要找人总是要去隔壁。隔壁是镇北侯府,镇北侯姓童。

“我是关海沧。”()

第一卷 当垆沽酒 第二十八章 完结 第二十八章 完结

“他是我的虎威将军关海沧”一个威严的声音传来,一串紧急的脚步,几个人都奔着过来了。为首的一个留着长髯,颇有气势,周围带着威压的感觉。

“主公”关海沧连忙跪下。

“海沧,起来。”童揽江着紧的问,“宁儿怎么了?”

“是中了毒。”关海沧忙引着童揽江进去里面看,“明玉正在给宁儿逼毒,也不知能不能行的。携浪去请大夫了。”

“怎么会中毒的?”童揽江着急得很,看着床上的童宁,心里都跟着痛。童宁的父亲是他的三弟,当初为了救他,做了他的替身死的,只留了这么一个孩子。童揽江待童宁比待自家的孩子还好,心肝宝贝的放在心上。

“主公,现在还不知道情况,等大夫来了再看吧。”关海沧勉强安慰着。

童揽江只能颔首,坐在了一旁。

吴岩和吴宓面面相觑,谁也没想到,那残废的关海沧竟是这么大的来头。镇北侯的虎威将军,再孤陋寡闻的人也是听说过的。什么百万大军救童揽江不满周岁的儿子,什么智取严城,什么一战破敌胆……林林总总不一而足。这么厉害的人,却去吴家求亲,可真是吴家高攀了。连吴岩都把心思收束了,关海沧是虎威将军,那么白明玉的身份也不难猜想了,只能是霜镜郡主。吴岩苦笑,他有什么本事,能高攀了霜镜郡主?还是老实点算了。

想到关海沧托付他们把孩子送给关霆关霖的奶娘,吴岩却先回过神来,跟着吴宓两个带着孩子走了。上官骆自然也是跟着的。三个人送了孩子,并没有再告辞,直接回了自己吴家。吴岩还埋怨上官骆,明知道人家的来头,怎么都不说一声,让他们冲撞了那么多次。上官骆也只能讪笑而已。

携浪找的大夫来得也算快,这一次来的却是两个。其中一个正是上次给关霖看病的那个,另一个说是他的师兄。

大夫看了童宁,说那毒幸好被白明玉及时封住了,没扩散了,慢慢喝药调理,就能解了。只是得虚弱好一阵子。

童揽江这才放了心。

追问中毒的原因,大夫却说是食物里的。童揽江大怒,把这一天童宁吃的东西都给查了一遍,件件都没事,唯有童揽江给几个孩子准备的点心,毒竟然在点心里。

大夫都说好险,幸好童宁贪吃,把另外三个孩子的给抢了,不然那三个年级小的,根本禁不得,怕不得当场就过去了呢。童宁好歹有些年纪了,身子没那么弱。

然而这却是奇怪了,为什么童揽江送的点心却是有毒的?一个是自己的儿子,一个是爱如珍宝的侄女,还有两个也是心头肉一样疼的孩子,童揽江自己当然不会下毒的。一查查到了底,却牵扯出个奸细来,竟是琬军派来要害童揽江的,却不想被童宁吃了,倒伤了童宁。

童揽江大怒,誓要平了琬军,等来年开春便即出兵。

倒是另外一个与那大夫同来的,大夫的师兄,姓常的,却是来看关海沧的。他将关海沧的脉把了,仔细的查了一回,提议却大胆。

“我要把将军的胳膊再从原伤处切开,将那断死的筋脉头剃了,露出新鲜的筋脉来,再加以接续。这两条胳膊或者就能好了。”常大夫如是说。

“当真能好?”童揽江追问。

“我有三成把握。”常大夫也不敢肯定,“毕竟这件事险极,还没人敢做。而且,从原伤处切开,又要剔除坏死的筋脉头,是极痛苦的事情,也没人愿意尝试。毕竟,人最敏感的就是筋脉,哪里受得了?而且还不能用麻沸散,因为要连续筋脉,若是用了麻沸散,筋脉不敏感,就难成功了。”

“我做。”看见童揽江的犹豫,关海沧却毫不犹豫,“主公,左右海沧已经如此了,做得好了最好,做不好了,也不过还是现在这样罢了,就试一试又何妨?”他向着童揽江下跪,“主公,关海沧还想为主公披挂上阵。”磕头。

“好”童揽江颔首,紧抓着常大夫的手,“大夫,我五弟就靠大夫的了。请大夫大胆施诊,需要什么,尽管来说,我一定都为大夫备齐”

常大夫准备了三日,将所有东西都准备妥当了,才又来了关府。施诊的时候,关海沧不教别人看着,连童揽江都给他赶出去了。唯有白明玉,关海沧拗不过,只能留了在身边。

常大夫仔细瞅了一阵,却是让白明玉帮忙:“郡主,我手上力气不够,不能一下把将军的筋脉沿着原本的伤切到底,还请郡主来做。若是教我做,一点点切下去,将军还得多受许多折磨。”

“好。”白明玉看了看关海沧,应了。取了刀来,望着那人。

关海沧只温和笑着,也望着白明玉。他的胳膊被搭在桌上,好方便白明玉下手。

白明玉便也向着关海沧笑了,盯盯的注视着那处伤,狠心斩了下去,分毫不差。

关海沧笑容都没停过,就好像被斩的不是他的胳膊一样。

倒是白明玉身上直抖,放下刀扶着桌子,半天才有力气再站起来。

常大夫忙小心的给关海沧胳膊上皮肉剥开,挑了筋脉出来,一点点的剃了断死的部分。

“你……”白明玉看着关海沧,都不忍看常大夫的手术。

“明玉,给我读一段兵书如何?”关海沧问着,声音稳得令人发寒。

“好。”白明玉取了兵书来,一点点给关海沧读着。开始的时候声音还抖,后来也渐渐稳了。有时候停下来,两个人还讨论一下。后来索性白明玉取了地图来,放在关海沧面前,两人只当纸上谈兵,相互演习交战。

外面的人听着,里头开始并没什么声音,后来却听见关海沧和白明玉的笑声传来,还有激烈的争论,竟是在谈用兵的。

直到许久,整整从早上到了晚上,大夫才从关海沧的房里出来,整个人脸色煞白,要虚脱了一样。

众人抢进房里看,却见关海沧坐在桌旁,正望着已经熟睡过去的白明玉,目光温柔。

“明玉累了。”关海沧说着,淡淡的笑。白明玉一直陪着他,倒比他还辛苦。尤其两次要重新断他筋脉,再白明玉才是最难的。

几天之后换药的时候,白明玉竟然见着关海沧手指动了。虽然还很微弱,几不可查,然而却是真的动了。白明玉喜极,却独自在庭院里哭泣了。

关海沧也极为卖力,希望能够尽快恢复了,重新上阵。

然而哪里就那么容易了?断了的筋脉重新接续,已经是奇迹了,他还要重新掌握如何使用,如何重新调动手指动作。每日的训练极为辛苦,关海沧却从不马虎。不出一个月,他竟可以将胳膊抬至与肩平齐了,手中也能握住东西。

如此将养了半年,在童揽江已经攻击了几次琬军却都无功而返之后,关海沧终于回归了战场,与白明玉一起重新为童军胜站。

虎威将军和霜镜公主,仍是童军不倒的两员悍将。一直到了童揽江平定天下,还将两人赐婚。

只是两人感情兜兜转转,绕了多少年,平添了多少麻烦。当真正敞开了心,放下了芥蒂,可以在一起时,童揽江,驾崩了。

新帝童心碧即位,封关海沧为大将军,是武将之首。白明玉内掌宫廷,却彻底除了外职。近年突然起来的张诠却做了吏部的尚书,他的儿子张剑亭统领禁军。再有丞相童湖和几员旧臣武将的支持,虽然童心碧还年幼,国家却并没有因此动摇。直到童心碧自己能够掌权,关海沧才卸了职,与白明玉回去堂村归隐了。

然而这时关霆关霖也已经长成,足以成为童心碧的辅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