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非汉废帝》 第1章 我不是汉废帝 元平元年,三月十五清晨,仲春已过,但空气中仍然有几分残冬的寒意。 昌邑王宫的扶摇殿内,剑眉星目、皮肤略黑的刘贺正在几个婢女的服侍下更衣束发。 殿内一应陈设和器物都十分考究,刘贺身上那层层叠叠的衣服更是用上等的缣制成的。 丝织品的触感确实很顺滑,但是刘贺更怀念柔软贴身的棉织品:“不知道明年大家能不能穿上棉布制成的衣服。” 婢女们熟练地帮刘贺穿戴整齐之后,就缓缓地退出了扶摇殿。 偌大的扶摇殿暂时就冷清了下来。 两年前的某个晚上,原先的大汉昌邑王刘贺在狂饮三斗花椒酒之后,猝死于梦中。 于是,另一个叫做刘贺的年轻人穿越到了这個世界。 此刘贺在两千多年后是一个区区的图书馆管理员,钱没存下几个,却没日没夜地看了不少杂书。 可就算有用或者没用的知识装了一肚子,他想要适应汉朝的生活仍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语言关、饮食关、习俗关、规矩关……关关难过,关关要过。 刘贺整整用了大半年的时间,才算是度过了最初的混乱。 略显遗憾的是,刘贺似乎没有获得什么强力的金手指,只是以前随意翻看过的那些书在他的脑海中变得更加清晰了。 不过,刘贺对未来倒是充满希望,毕竟在中国历史上,图书馆管理员是一个神奇的职业,创造过不少奇迹。 就在刘贺思考棉布的这一小会儿时间里,与他年龄相仿的郎中禹无忧已经走进了扶摇殿,对着刘贺行了一个礼说道:“殿下,他们已经在昌邑殿里候着了。” “今天来了几个人?” “十一个。” “田不吝来了吗?” “没有看到。” 这个老狐狸,狐狸尾巴快要藏不住了。 刘贺在心中暗自骂了这一句,才接着说道:“好,去昌邑殿吧。” “唯!” 刘贺走出了扶摇殿,七八个郎中谒者立马在他身前身后排开了——这些人是专门服侍刘贺的近臣,都是郎中令专门为他挑选的儒生,他们的职责是辅佐劝导刘贺。 在他们的前呼后拥之下,刘贺大步流星地向南面的昌邑殿走去。 和长安城的未央宫比起来,昌邑王宫小得多,但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正殿、偏殿、仓廪和亭台楼阁一样不缺,只不过在形制上低于皇宫罢了。 这样一座奢华的宫殿是大汉诸侯们生活中的标配。 但是即使住着这么气派的宫殿,还享受着数十万人的供养,诸侯王们却高兴不起来。 因为从孝景皇帝到孝武皇帝,几代君主都在想方设法地打压诸侯王。 从推恩令到左官律,再从左官律到附益法,一刀刀全都砍在了诸侯王的脖子上。 到了现在,诸侯王已经彻底失去了治理封国的政治权,只剩下了享受封国赋税的经济权。 说到底,此时的诸侯王只不过是有着高祖皇帝血统的富家翁罢了。 或者说得更残酷一些,他们连那些富家翁都不如。 至少寻常的富家翁还有人身自由,想去哪里逍遥快活,就去哪里逍遥快活;而诸侯王如不奉召而擅自离开封国乃是一项重罪。 更何况,诸侯王还时时刻刻处于朝廷的监视之下,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被找个由头削爵除国。 在这种密不透风的威压之下,诸侯王只能纵情于酒色。 一方面确是无事可做,另一方面也是为了让南面而治的那位县官放心。 刘贺隐约记得有一个叫做刘胜的诸侯王,因为无事可做,一辈子生了一百多个子女——当然,这其中不乏“非刘姓者”。 自古藩王不好当,西汉诸王更如此。 不过,刘贺对这个开局还算满意,诸侯王的身份至少已经能够满足他的各种低层次的需求了,更何况两年之后,他还有机会成为主宰无数人命运的大汉皇帝! 讽刺的是,在原来的历史上的那位刘贺只在皇位上呆了27天,屁股都没有坐热就被废掉了,最终以海昏侯的身份郁郁寡欢,死于深宫之中。 真是窝囊至极。 给了他机会,可他不中用啊。 所以刘贺刚一适应自己的新身份,就下定了决心,不仅自己要换一个活法,也要让大汉换个活法,让这天下人换个活法! 但是,现在的刘贺还不能莽,他要夹着尾巴做人,小心广陵的那位,小心长安的那位。 当然,夹着尾巴是方法,做人是目的。 下闲棋,烧冷灶;韬光养晦,再夺天时。 这就是刘贺的策略和路线。 从扶摇殿到昌邑殿,快步走的话只需半刻钟,但是刘贺今天却用了足足两倍的时间,因为他一路上遇到了不少已经开始做工的下人们。 不管男女,不管老少,不管是奴婢还是雇工,年仅十九岁的刘贺都要停下来,少年老成的叉着腰,扯着嗓子,和他们聊上那么几句。 “黑夫,你家今年种的麻长势如何?” “回殿下,大伙用了您教的下种深耕的法子,长势很不错,估计秋天最少能多收三成。” “不错不错,那你家的婆娘高兴坏了吧,织好了布,记得给我送几匹过来,我照价全收。” “唯!” “张妪,你的小儿子回来了吗,听说上月初一有一批戍卒从渔阳回来了。” “回殿下,小儿惊眉已经回来了,他在军中还立功,如今已经是上造咯。” “那就好,有了这个爵位,你们的生活能好不少吧?” “分到了两宅和二十亩地,每年还有一百斛的粟,日子总算好过了一些,但是人能活着回来了,我就谢天谢地了。” “过些日子,把惊眉带过来,宫里还缺一个更夫,看他愿不愿意干。” “诺。” 寥寥数语,刘贺像极了还没有长成的乡野豪绅家的傻儿子。 刘贺乐在其中,下人们应对自如,郎官谒者们习以为常。 这是刘贺两年时间里做的诸多工作中最小,也是最重要的一项:把人当做人来看。 唯有如此,才能激发他们的积极性和创造性。 就像另一位图书馆管理员说过的那样:“百姓,只有百姓,才是创造世界历史的动力。” 一刻钟以后,刘贺终于不急不慢地来到了昌邑殿,他刚一现身,殿中那十几个正在窃窃私语的官员立刻就改容而立,庄严的大殿顿时也就安静了下来。 刘贺刚在王位上坐下来,这些官员就如同有人指挥一般,跪下来对着刘贺行了一个深深的拜礼,拉长着声音有腔有调地齐声高喊:“问昌邑国门下吏安。” “诸位平身,不要拘谨,我们像往常一样就好。”刘贺微笑着说道。 官员也是人,自然也得把他们当做人来看。 第2章 恭请昌邑国门下 刘贺的话说完之后,一众官员才拍了拍袍服上的尘土,规规矩矩地站了起来。 这时,官员们脸上的表情活泼了不少,压抑的气氛有所松动,原本庄严沉闷的大殿里顿时就有了一些新鲜的空气。 这些官员其实都是熟面孔了。 这两年时间里,刘贺和他们相处得非常愉快,他用自己的知识和思维帮助昌邑国解决了很多棘手的问题。 大到劝课农桑、小到决案诉讼,刘贺总能给出一些与众不同的看法,这些看法乍非常荒谬,但是往往却能够发挥意想不到的作用。 刘贺的参与让沉闷的昌邑国有了一些新气象。 久而久之,上到昌邑相和昌邑中尉,下到各曹的掾史,都对刘贺颇为服气,只要遇到了解不开的难题,都愿意来征求刘贺的意见。 但是,看似和谐,实则有风险。 “诸侯王毋治国”的祖制如同一把剑,悬在刘贺的头顶上。 要是被人抓住这个把柄,轻则遭到申饬,重则除国削爵,说不定还要被流放。 苦思冥想之后,刘贺就给自己造了一个由头。 每月十五这一天,刘贺会在昌邑殿举行一次贤良会议:明面上是与郡中贤良文学讨论经义,实际上是帮诸曹解决手中的棘手事情。 为了避嫌,刘贺每个月只帮诸曹解决三件事情,数量有限,诸曹谁想获得这個机会,那就要争了。 为此,刘贺还给自己起了一个“昌邑国门下吏”的绰号。 所谓门下吏者,其实就是官员的私人顾问,而“昌邑国门下吏”就是要给整个昌邑国当门客,专门解决鸡毛蒜皮的实务。 堂堂诸侯王,居然想当一介无名无分的门下吏,这怎么听都像是一件癫悖至极的荒唐事。 但是,被人骂做癫子总比除国要强。 反正以前的那位刘贺也没少干癫悖的事情,多这么一件不多,少这么一件也不少。 更何况,癫悖正好还可以给自己当个掩护。 长安的那位大将军最后选自己当皇帝,不就是看重自己的贪玩与癫悖么。 于是,刘贺就这么开开心心地用“昌邑国门下吏”的由头,暗中干预起昌邑国的政事来了。 当然,昌邑相和昌邑中尉这些“大官”是不会来参加刘贺这贤良会议的,来的都是诸曹的佐贰官——他们都是二百石左右的官员,微不足道,自然也不会引起外人的注意。 在王位上坐稳了的刘贺用目光数了数,殿下一共站了十一个人,和禹无忧说的数目正好合上了,这个郎中一如既往地干练和严谨。 “诸位贤良,我们开始吧,今天,谁先抛砖引玉?”刘贺问道。 众人立刻开始谦让了起来,左一个“台甫先请”,又一个“鄙人不敢”,推三阻四,竟然没有一个人开始说正事。 刘贺皱了皱眉,他很不喜欢这种毫无用处的繁文缛节。 就在刘贺给禹无忧使眼色,想让后者催促一番的时候,一个满面髭须,头戴獬豸冠的壮汉推开几位同僚站了出来,嘴里还不停地抱怨着:“刚才诸位不还争得口沫横飞,非要让门下帮你们纾困吗,怎么这会子又推让起来了。” “我陈修是个急性子,可就不与诸位谦让了。” 陈修是中尉府的法曹史,性格暴烈如火,在一众秉持中庸之道的儒生中算是一个异类,他刚才那几句粗鄙的抱怨已经引来众人的侧目,但他全然不觉,更不会放在心上 虽然是异类,刘贺却很欣赏。 “那陈卿就先说说你们法曹遇到的难事吧。” “唯!” 陈修拿出一块木牍,就照着上面的内容念了出来。 “前几天,贼曹剿平了大野泽的一处水匪老巢,抓了百余人,那些喽啰们已经招供了,但是贼头却不吐扣。” 陈修不仅举止粗俗,话里还带着黑话,再次让他的那些同僚不停地皱眉摇头。 “既然已经有了喽啰们的口供,而且又是在老巢里抓到的人,算是人赃并获了,用不着贼头吐扣,你们法曹应该也能结案了吧。” 刘贺对大野泽有印象,那是昌邑国北面被黄河大水冲出来的一个大湖,东西最宽处达百余里,南北最宽处达三百余里。 这大野泽上活跃着上百股水匪,专门靠打劫来往的客商为生,闹出来的动静很大。 “按照常理是能结案了,可这伙水匪曾经劫过几个长安的巨商,在廷尉府里是挂了名的,所以中尉特意嘱咐了,必须要办成铁案,而铁案就得有这首犯的口供。” “你们法曹的本事,我是见识过的,一样一样地用上去,不怕对方不招供吧?” 这个时代,肉刑很常见,刑讯逼供就更是家常便饭了。 陈修踟蹰了一会儿,才有些泄气地说道:“这个贼头硬得狠,能用的法子我们都用了,就是不开口。” “那你们想让寡人做什么?” “想让殿下去给我们出出主意,看看怎么才能让他招供。” 刘贺打心眼里不愿意去阴暗潮湿的郡狱,里面的血腥味让他作呕,但是规矩就是规矩,既然号称昌邑国门下吏,就应该不挑不选,一视同仁,脏活累活全都得干。 “嗯,寡人知道了,这件事情确实很重要,准了。” 一看刘贺答应了,陈修喜上眉梢,那张黑脸露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微笑。 “唯!” 刘贺摆了摆手,示意陈修退下。 按照文学会议的程序,诸曹史说一件事情,刘贺就定一件事情,随着名额的逐渐减少,他们会更加主动积极,可以大大地提升办事的效率。 果然,这边的陈修刚刚退下去,还没容其他人还没有反应过来,一个贼眉鼠眼的人就非常灵活地从人群的缝隙中挤到了刘贺的面前。 “小吏王禾有事上奏门下。” 这个王禾是田曹史,专管劝课农桑的事情,也许因为是常年和农民打交代,这个两百石的吏员看起来和一个老农民没什么区别。 和陈修一样,王禾也是一个异类,儒家认为治国应该以农为本,但是真让已经成为官吏的儒生去种地养蚕,恐怕没有一个是能吃得了那份苦的。 种地很辛苦,刘贺也不喜欢种地,但是他和那位图书馆管理员同行一样,尊重种地的农民,更知道农民的力量是无穷无尽的。 “农为国之本,田曹的事自然无小事,王曹史请讲吧。” “我们最近按照您给的图样,新造了一批犁,还请你跟我们去看看,教我们用一用。” 刘贺有些头痛,怕什么就来什么,这犁地可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 第3章 我乃狂悖之人也 这两年时间里,刘贺给田曹造了不少农具,最怕的就是亲自下田教他们如何使用了。 想到冰冷的烂泥和泥里那钻进钻出的蚯蚓虫子,纵然知道“以农为本”的大道理,刘贺仍然有些抗拒。 “咳咳,郡下想必很容易就可以找到经验丰富的老农,你们慢慢摸索,总能学会的吧。”刘贺一本正经地找着借口,心中则是一万个不愿意。 “可此时正是农忙的时候,这耽误了春耕,罪过可就大了。”王禾一边用左手搓着右手上的泥垢一边摇头晃脑地说道:“《易》有云,有天道焉,有人道焉,有地道焉……” “晓得了,晓得了,春耕是大事,寡人准了!”刘贺抬起了手,按了按跳着疼的太阳穴。 “殿下英明。” 王禾皱得像老核桃一样的脸舒张开了,行了一个礼之后,就溜了出去。 这下子,三去其二,就只余下最后一个名额了,剩下的那些板板正正的诸曹史终于坐不住了,一蜂窝地挤了上来。 “殿下,漕曹有事上奏门下。” “医曹有事上奏门下!” “金曹有事上奏门下!” …… 就在诸曹史不顾斯文地争得口沫横飞,准备要大打出手的时候,一声有腔有调的咳嗽声从殿外传了进来。 “咳咳咳!” 诸曹史停下了争吵,闭上嘴向殿外看去,一個五十岁的文士缓缓走了进来,竟然是昌邑相的主簿张破疾。 主簿是相府门下吏的主吏,虽然名义上也是没有员额的编外人员,但实际上却是昌邑相最信得过的人,地位也就比相府名义上的佐贰官相丞还要高上一截。 张破疾看诸曹史闭了嘴,立刻换了一副和缓的脸孔,快步走到了刘贺面前,行了一个大礼。 “小吏破疾问门下安。” “张主簿平身,你我多日不见,想来必有要事。” “殿下英明,一猜即中。” “那就直说吧,不用再拐弯抹角了。” 张破疾这相当于是变相的插队了,自然引来了其他人的不满。 但是官大一级压死人,张破疾左看两眼,右看两眼,把在场的诸曹史盯得个个心里发毛,乖乖地站到了一边去。 把诸曹史“逼退”之后,张破疾才转过来,恭恭敬敬地说道:“门下,今年是大课之年。” 张破疾就只没头没尾地说了这么一句话,但是刘贺已经心领神会了。 汉朝对官员的考核分为两种,一年一次的常课和三年一次的大课,大课尤为重要,决定一个官员将来的评级和日后的升迁。 看来这个昌邑相是想让自己帮他在考核这件事情把把关。 既然是文书档案工作,刘贺还算是内行,而且是一个轻松的活儿,要比刑讯和犁地要轻松。 今天要办的前两件事都是脏活累活,应该要搭配一件轻松的活干干。 刘贺此生志向远大,但也深知劳逸结合的重要,过去被九九六折磨,现在决不能再受二茬罪,吃二遍苦。 心意已决的刘贺清了清嗓子,正襟危坐地说道:“昌邑相乃我昌邑国之长吏,昌邑相有事就是昌邑国有事,昌邑国有事自然就是寡人有事,准了!” 三月份要办的三件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除了张破疾几“如愿以偿”的人之外,其他的人都连连叹气,暗骂自己太迂,错过了机会,并且发誓下次一定要抢先。 他们之所以来求见门下,一方面是为了百姓,但另一方面也是为了让本曹做出更多的成绩,在郡里的考评得一个好结果。 “诸位不用担心,禹无忧已经把你们的话记下来了,他会安排宫学里的郎中替你们解决的,你们回去候着吧。” 宫学是刘贺在昌邑王宫内办的私学,由刘贺任教,学生就是那些郎中谒者,教学的内容不是经学这种经国大业,而是“农工商法”这些上不得台面的雕虫小技。 办学一年,刘贺实实在在地教了他们不少东西,也是时候让他们出去历练历练了。 在宫中办学教授农工之学,这本身也是一件癫悖的事情,但是刘贺最不怕的就是别人说他癫悖。 “我癫狂之人也,不通儒家伦理。”这是刘贺用来堵住所有人的嘴的一句话。 诸曹吏也早就听说过昌邑王有这么一批门下弟子了,但是他们的脸上写着疑惑两个字,显然不相信这些郎中能像昌邑王一样帮他们解决问题。 刘贺看出了他们的怀疑,但是也不打算说服他们,因为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等郎中们干出了成绩,自然也就能获得众人的认可了。 “寡人向诸位保证,他们一定能解决你们遇到的难题。” 诸曹仍然将信将疑,但是最后还是行礼说道:“诺!” 诸曹史散去了,殿内就只剩下陈修、王禾和张破疾这三个幸运儿了。 “伱们也回去吧,寡人今天会去曹里找你们的。” “唯。” 看着三人渐行渐远的背影,刘贺看了看殿外的太阳,时间竟然已经过了巳正时分了,六七刻钟的时间就在这不知不觉中过去了。 刘贺感到腹内一阵空虚,接着就传来“咕咕咕”的声音。 以前,刘贺别说是早餐,就是午餐也常常忘记吃,可现在一顿都不能落,少吃一顿就饿得发晕,看来这诸侯王还真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 “刚才的事情你都记下来了吗?”刘贺问身边的禹无忧道。 “禀殿下,都记下来了。” “再想想,有没有什么事情是漏掉的?” 禹无忧想了想,说道:“禀殿下,没有。” “你是怎么做到把所有事情都记下来的?”刘贺在“所有”上面刻意地加重了读音,同时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肚子。 禹无忧不为所动,接着说道:“无他,唯手熟尔。” 在刘贺的眼中,禹无忧是一个合格的郎中,品格方正,这个时代主流的经学学得很扎实,而且因为年轻所以还不至于太迂腐,刘贺教给他的那些新知识也吸收得很快。 如果真要找一个缺点的话,那就是为人有些过于方正刚直了,常常看不到刘贺这位“上官”的需求,用俗气的一些的话来说,就是不会揣测上意。 “你又忘了,寡人今日还没有吃早膳。”刘贺不得不直接了当地说了出来。 “臣该死,臣立刻就去安排。”禹无忧恍然大悟,他先是收起了那块写满小字的木牍,然后对刘贺行了一个礼之后,才不急不慢地走出了昌邑殿,朝东厨的方向走去。 这慢条斯理的样子,怎么看都不像是已经意识自己“该死”了。 刘贺不禁苦笑,看来队伍还得多多历练才行啊 第4章 昌邑王与他的郎中 两刻钟之后,刘贺终于吃上了今天的第一顿饭,也不知道应该算是早饭还是午饭。 一碗粟米粥、一碗莼菜羹、一碟糟姜、几条蒸肉脯和一杯清茶就构成这顿早饭的全部内容。 身为堂堂的大汉昌邑王,刘贺想要获取更奢侈的食物是一件易如反掌的事情,但是由于烹饪习惯不同,汉朝实兴的一些美食对刘贺来说和黑暗料理没有太多的区别。 当刘贺皱着眉,把最后一块已经干得有点发硬的肉脯放进嘴里之后,他就下了一个决心:这个月要让工官给他锻造一口好的铁锅,然后他再亲自教膳夫们做几道拿手好菜。 和丰富的烹饪材料相比,多样化的烹饪技术更能改善人们的生活质量。 刘贺费劲儿地把肉脯咽了下去,还没来得及用手边的茶水把扒在喉咙里的肉丝儿冲到肚子里,禹无忧就走了进来。 “殿下,车驾已经在后门准备好了,我们随时可以出发了。” “寡人刚刚吃完饭,可否休息一刻钟。”刘贺用商量的语气问道。 “子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还望殿下能……” “走吧,寡人休息好了。” “唯!” 郎中对侍奉的诸侯王有劝诫之责,虽然这两年刘贺给他们教了不少的东西,却始终没有办法让他们忘记自己的本职工作,这给刘贺增加了不少烦恼——被唠叨的烦恼。 刘贺并没有直接出宫,而是在一间王宫的一个偏殿里换上了一身麻衣,然后才带着禹无忧来到了昌邑王宫的侧门。 这個侧门的外面正对着一条僻静的小巷,此时既没有车驾,也没有护卫,甚至连车夫都省了。 儒家古六艺分别是礼、乐、射、御、书、数。其中的御就是驾车,儒家认为能够架好车就能治理好国家,所以身为儒生的禹无忧自然也就是一个称职的老司机。 此时,门里门外只剩下刘贺和禹无忧两个人,其余的郎中已经被禹无忧安排到诸曹去帮忙了。 之所以要轻车简行,还是因为刘贺身份的问题。身为昌邑王的他,还是要尽可能地在王宫外隐藏自己的身份,招摇过市地前往相府并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这辆马车很简陋到了破旧的地步,外面看不出任何昌邑王府的标志,里面坐上去当然也不会很舒服。 可刘贺此刻心情非常愉悦,他径直跳上马车,一头就钻进了车厢里。 刘贺的灵魂二十五岁了,身体只有十九岁,不管从哪方面看,都还不算太老,更何况,男儿至死仍少年。 不管刘贺平日里再怎么摆出一副老成持重的样子,但是只要能短暂地摆脱诸侯王这重身份,也会感到放松。 如果有得选,刘贺更想当一个仗剑天涯的游侠,而不是做处处都要小心翼翼的大汉昌邑王。 刘贺掀开那摞着层层补丁的车帘,看了一眼王宫那庄严的飞檐,干脆利落地说道:“禹郎中,我们出发!” “唯!” 昌邑县三月份的风还有一点冷,但是今天的太阳已经升了起来,照在身上,非常惬意。 在一阵阵清脆孤独的铃铛声中,沉重的马车在昌邑县凹凸不平的路上缓缓向前。 昌邑县是昌邑国首县,孝景帝时是山阳国的国都;后来山阳国国除,又复置山阳郡,昌邑县自然是郡治所在地;山阳郡改为昌邑国以后,这里成了昌邑国国都。 经过六七十年的营建,昌邑城已经变成了一座大城,东西宽度近四里,南北长度三里有余。 整个昌邑县拥有二十余万的百姓,占昌邑国人口的三成左右。 昌邑城和长安城的布局类似,城内大部分空间主要是宫殿、府衙和达官贵人的宅邸,只有北城和北城外才是百姓生活活动的坊市。 昌邑王宫位于昌邑城东南角,中尉府位于东南角,而相府则为靠东北的位置,至于昌邑县本身的县寺则夹在相府和中尉府之间。 因此刘贺这一天的行程,其实就是要绕着昌邑城跑一整圈。 时间紧,任务重,一刻钟都不能耽误。 从王宫到中尉府这段官道就在南边的城墙下,除了偶尔能碰到各曹各官的吏员之外,几乎看不到平民百姓。 所以也就没有太多值得看的东西。 因为人少,刘贺也不怕被人认出来,索性就把车厢前面的帘子掀开了,和驾车的禹无忧聊起了天。 其实,禹无忧进宫并不久,几乎是和“现在的”刘贺同时来到王宫的。 刘贺来到这里时,这具身体的主人不到十五岁,因为缺乏父母的管教,又加上身边有一群恶奴,所以已经开始做出一些癫狂悖逆的事情了。 昌邑国一众属官对昌邑王负有劝诫教导之责,于是就给他挑选了一批儒生当随身的郎中,禹无忧就是其中之一。 经过刘贺一段时间的考察,他发现禹无忧是这些郎中里的佼佼者,于是就开始着重培养。 一年多的时间,刘贺已经让禹无忧成了自己的左右手。 刘贺翘着二郎腿躺在车里,看着禹无忧挺拔的脊背,突然想起自己这一年多的时间只顾着给他们灌注知识了,却对他的私事不甚了解。 “无忧啊,我记得你好像不是昌邑人吧?” “嗯,我是长安人。” 刘贺一听长安顿时来了精神,一屁股坐了起来,嘴里那根咀嚼得索然无味的茅根也吐了出去。 “长安?” 禹无忧没有回头,只是“嗯”了一声。 要是在其他地方,禹无忧的行为已经是大不敬了,但在刘贺这里是个例外。 “在周围的郊县还是在长安城。” “郊县,在下杜。” 刘贺更有精神了,他往前凑了一些,直接问道:“下杜,你熟悉吗?” “熟悉,我娘舅家就在下杜,小时候每年夏天我都要陪母上大人去省亲的。” “下杜是个好地方啊,人杰地灵。”刘贺感叹了一句。 “殿下应该从未去过下杜吧,为何对下杜如此关心?” 刘贺自嘲地笑了笑说道:“当然,我连封国都出不去,又怎么能去下杜呢,不过那里有一个我一定要去见一见的熟人。” 禹无忧听出了刘贺的不满,但这不是他能枉自议论的事情,于是索性就没有接话。 反倒是刘贺,心情并没有受到太大的影响,他重新从马车新换的垫子下面扯出了一根茅草根,放进嘴巴里嚼了起来,甜丝丝的味道让他重新愉悦起来。 “哪日如果有了时间,我们再去下杜看看。” “唯!”禹无忧提高声音说道。 第5章 郡狱的血腥气 还没等刘贺和禹无忧聊得尽兴,破旧的马车来到了森严的中尉府门外,当然,这仍然是侧门。 “门下,我们到了。”在王宫之外,禹无忧都称呼刘贺为门下,以此来作为身份的掩护。 “那我们就进去吧。” “唯。” 马车靠到了门边,禹无忧先去敲门,早已等候多时的法曹史陈修立刻就走了出来,把刘贺迎进了中尉府。 在昌邑国中,除了刘贺这个不管事的诸侯王之外,昌邑相统领百官并且掌管治民之事,是一国的最高长官。 在昌邑相之下,就是掌握治安兵事的中尉了,只有他们两人可以单独开府建衙,其他官吏几乎都要受他们节制。 中尉府比相府略小,更是只有王宫三分之一的规模,但在这昌邑城中已经是个庞大的建筑群了。 刘贺此时穿着麻衣,但是府内的人几乎都认识他,往来的吏员都知道刘贺是一个“随和”的人,打了照面之后都纷纷向他行礼。 “兵曹掾吴病问门下安!” “尉曹史班怯问门下安” …… 无论遇到的是谁谁,刘贺都会和在王宫中所做的一样,停下来问问他们的近况。 和相府一样,中尉府也是前署后府的结构,前半部分是公用场所,后半部分是中尉及其亲眷的住宅。 而公用场所的大致呈回型的三层院落,最中间是中尉署理政务的大堂,第二层是诸曹办公地,最外层则是属吏的宿舍——不少属吏都是外县人,一個月才能回家一次,平时就住在中尉府。 刘贺今天要去的郡狱位于中尉府西南角,占了一处独立的院落。至于法曹、辞曹仍然设置在相府,由国相直接管辖。 只不过因为此二曹所管之事与郡狱相关,所以常要来中尉府走动。 “李曹掾和何狱丞现在也都在郡狱吗?” “李曹掾的风痛病犯了,正在家里休养,何狱丞已经在等候多时了。” 李曹掾今年已经六十岁了,在这个年代已经算是高龄了,加之要经常去潮湿阴冷的郡狱,所以有风痛再正常不过了。 “那陈曹史操劳的事情可就更多的,辛苦你了。” “谢门下关心,下吏只是在尽自己职分而已,不敢贪功。” 刘贺本来还想问问中尉王吉的近况,但是还没来得及想好怎么开口,几人就已经来到了郡狱的院门外。 刘贺跟着陈修走了郡狱的大门。 狱丞何去伤恭恭敬敬地在院子里等着了,看到刘贺立刻就迎来上来,眼里竟然有一丝的激动,他匆匆行了一个礼就用颤抖的声音说道:“昌邑狱丞何去伤问门下安,多日不见,甚是挂念。” 何去伤是一个身材干瘦,长着一双三角眼的中年人,左不过四十岁,三代人都是郡狱的狱丞,在整治犯人上有数不尽的手段,他之所以那么想见刘贺,是因为刘贺在逼供这件事情上有很多让他都闻所闻未、见所未见的法子——不一定见血但是比酷刑好用多了。 “何狱丞平身吧,时间紧迫,这些虚礼就免了,带我去看看那块滚刀肉。” “唯!” 何去伤就带着几个人朝刑事走去,一边走一边向刘贺介绍着贼头的情况。 “这贼头叫郭开,河内郡咫县人事,约莫三十五岁,是六七年前在大野泽上拉起这伙人马的。” “等等,你说他是轵县人,这是他自己说的吗?”刘贺突然问道,他对这个地方有一点印象。 “这是他手下的那些喽啰说的,这个郭开是个硬骨头,被抓之后,不管我们问什么,用多大的刑,他就是一句话,来取某头。” 何去伤也是见多识广的人,说到这里也不禁透露出一种敬佩的意思。 一边的陈修也感叹着说道:“听说此人身手了得,围捕他的时候,四五个材官都近不的身,最后还是十几个人用车轮战,耗尽了他的力气,才把他抓住的,真是一条好汉。 “若不是走上了这条邪路,愿意去边郡投军的话,恐怕一年就可以升到不更了。” “让这郭开去从军,可能还不如杀了他痛快呢。”刘贺暗自在心中自言自语道,他心里面已经清楚几分了,他已经有了一个谋划。 很快,刘贺等人就来到了刑房房门口。 门卒打开了门,一股子混杂着血腥味的湿气从里面扑面而来,逼得刘贺不禁往后靠。 禹无忧把一块被花椒酒浸湿的手帕递到了刘贺面前,但是刘贺皱着眉摇了摇头,径直就走了进去。 刑房不大,不到两丈见方。 没有开窗户,阳光只地从屋顶零星的用蚌壳磨成的瓦片中透下来,非常模糊。 墙上的油灯噼里啪啦地响着,火光里都带着一股奇怪的焦味。 灯下立着几个木头架子,上面摆放着五花八门的刑具,无一例外地沾着点点陈旧发黑的血迹。 墙缝里、门缝里、刑具机关的缝隙里都是厚厚的黑逅,不知道是不是犯人的血肉凝成的。 只走进来几息的时间,刘贺的嗅觉就失灵了,因为离开王宫而带来的好心情,在这一刻荡然无存。 他不是第一次来刑房了,每一次都是同样的感觉。 刑房的正中间是一根从地板通到房顶的柱子,上面绑着一个血肉模糊的人,他的四肢被粗大的铁链绑牢牢地固定住了。 这个人低垂着头,不知是死是活。 刘贺想象中的郭开一定是一个孔武有力的人,但是眼前这将死之人显得非常瘦弱,在那黑色的柱子和黑色的铁链衬托之下,犹如一把冢中的枯骨。 郭开似乎听到有人进来了,他尝试着动了一下,但是连头都抬不起来,只是带动起了沉重的铁链,发出让人心里发毛的咔嚓咔嚓的声音。 刘贺似乎听到对方在说什么,但是却听得不真切,往前走了两步,才听清了那断断续续的声音。 “毋庸……多言,来取……某头。” 看来陈修和何去伤说得没错,这个郭开是一个硬骨头。 虽然酷刑在这个时代是家常便饭,但是陈修和何无伤他们下手也太狠了一些。纵使刘贺知道他们这是职责在身,仍然不免感到一丝厌恶。 刘贺回到陈修等人的身边,寒着脸问道:“伤得那么重,人不会就这么死了吧。” “我们请府中的医官看过了,他看着伤得重,但还到不了死的地步。”何去伤回答到。 “何狱丞还真是心细如发啊。” 刘贺故意讽刺了一句,纵然知道何去伤他们是职责所在,更知道刑讯是这个时代的局限,但是内心深处并不认同。 当然,何去伤并没有听出刘贺的言下之意,甚至有可能真的当成了一句夸奖的话。 “不敢当不敢当,职责所在。” 刘贺摆了摆手,说道:“那就把他弄醒,我们开始吧。” “唯!” 第6章 狗官,来取某头 何去伤走到刑房外吩咐了几句就回来了,一个狱卒就拿着一个装满水的木桶走了进来,接着,非常粗暴地把水泼到了郭开的身上。 郭开身上的血被水这么一冲,味道就更加刺鼻了。 粗暴归粗暴,这招确实有用,郭开慢慢地就有了更多的反应,他的脑袋晃了几下,一点点地抬了起来。 刘贺在一缕缕滴着水的头发下,看到了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 这双眼睛不大,但是却透着一股子的狠劲儿,眼珠子微微转动之后,他就把目光锁定在了刘贺的身上。 这目光里有不屑、桀骜、厌恶……竟然还有一丝戏谑。 如果是之前的昌邑王见到这双眼睛,恐怕立刻会被吓得晕过去,但是现在的刘贺却不会,他迎着这充满杀意的目光,死死地盯着那双眼睛,毫不退缩。 “何狱丞,拿好笔,把我接下来说的话全部都记下来,不要漏一个字。”刘贺背着手冷冷地说道。 何去伤赶紧从公案上拿起了一块木牍、一把小刀和一支毛笔。 他先用小刀刨掉了木牍上的字,又给毛笔沾满了墨,才说道:“门下,我准备好了。” 刘贺没有给什么回应,他现在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郭开的身上,他接着就像是自言自语般地说了起来。 “西域有一种刑法,名为水刑。” “用刑之前,要把犯人斜着绑在一段木头上,头在上,脚在下。”; “用刑时,狱卒会先用几层布盖住犯人的脸,然后再不停地往犯人的脸上滴水,犯人不会死,但是却又生不如死,时时刻刻都像是要被溺死一般。” “水刑好就好在不用见血,也不用狱卒费力气,只要有耐心,轻轻松松就可以让犯人吃上一整天的苦”。 “我听他们说你是一块不怕死的滚刀肉,这里所有的刑法也都已经尝了個遍。” “但你也是大野泽上响当当的人物,想必知道淹死在水里的人有多痛苦。” “而水刑就可以让你把这被溺死的滋味尝个够。” “一刻不行就一天,一天不行就十天,十天不行就一个月……总之有的是时间,你受的苦会无休无止。” “更何况,我还可以让你的那些子弟尝尝这个滋味,你是硬,但是他们可没有伱那么硬。” 刘贺说这些话的时候,语气没有任何的起伏,眼睛始终死死地和郭开的眼睛对视着。 如此狠毒冷酷的话从一个十八九岁的少年口中娓娓而出,让人觉得可怕。 刑房里的人用完全不同的复杂的眼光看着刘贺。 陈修是敬佩,何去伤是欣喜,禹无忧是忧虑。 而郭开依旧双眼通红,充满杀气,但是似乎有什么东西松动了,他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来一句话:“狗官,来取某头!” 刘贺笑了一下,回头看向还有些愣神的禹无忧等人,说道:“很好,比原来多了两个字。” 别小瞧这两个字,从审讯的角度来说,这意味着对方的防线开始动摇了。 没等其他人表示认同,刘贺就再一次转向了郭开,说道:“来的路上,我一直在想一个问题,你连死都不怕,可是为什么就是不愿意招供呢。” “难道你是被冤屈不成?显然不是,如果是被冤枉的,你不会那么坦然赴死的,所以这个关口一直让我摸不着头脑。” 这时,郭开抬起了头,皮开肉绽的脸上竟然露出了一丝笑容,一丝诡计得逞的笑容。 这笑容最后变成了两个字:有趣。 没想到,刘贺也跟着笑了,笑得非常灿烂,连后槽牙都露出来了,这灿如星光的笑,让整个刑房似乎都亮了起来。 “可在走进这间刑法之前,我想通了你那么做的原因。” 郭开脸上的笑容凝固了,但还是一言不发。 “我们打个赌,如果我猜中了,你老老实实画押,如果我猜错了,就给你个痛快的。” “门下,这……” 刘贺扭头盯着说话的何去伤,一字一句地说道:“如果不同意,我现在就走,此生不再踏进中尉府一步。” “可……可我们怎么知道他会不会承认呢?” “他耻于说谎。”刘贺说得斩钉截铁。 不等何无疾再发文,刘贺已经重新看向了郭开,问道:“敢不敢和我赌这一把?” 郭开还在想,他并不是真的怕死,他但是他很想知道,这个穿着麻布袍服的狗官凭什么这么自以为是。 “来!” “哈哈哈,又多了一个字,何狱丞,陈曹史,我就说吧,这个法子指定管用。” “你们出去吧,我和他单独聊一聊,让你们进来的时候再进来。” 事到如今,何去伤和陈修已经被拿捏在了刘贺的手里,他们行了一个礼之后,就乖乖地退出了刑房,但是禹无忧却没有走。 “你也出去。” “您这么做,似乎不对。” “哪里不对,是帮助法曹审犯人不对,还是用了太狠的手段不对。” 审理罪犯天经地义,那就应该不择手段。 禹无忧竟然一时不知道如何反驳。 “门下小心。”说完这句话,禹无忧也就离开了,并且还把门关上了。 顿时,刑房暗了下来,连对方的表情都有一些看不清了。 刘贺不急着开口,他要操控谈话的节奏。 来回踱步几轮之后,刘贺才来到了郭开的身前三尺的地方,停了下来。 “我现在开始说话,如果有一句说错,就算我输。” “可。”郭开充满挑衅意味地回了一个字。 “郭开,河内轵县人士,少年逃籍,沦为流民。” “在大野泽傍湖泊为匪,以打劫来往客商为生,颇有威望。” 郭开面无表情,这意味着刘贺到这里说得都没有错。 刘贺缓缓地吸了一口气,刚才只是前菜,他接下里要说的,才是关口,成败在此一举——如果有十足的把握,那可就不能算是赌了。 “其祖父乃河内郭解,郭解者,游侠也,折节为俭,好客厚施,为客杀人,于孝武皇帝时被族诛!” 刘贺一字一句地说完了这长长的一句话,每一个字都如同一枚箭簇,射在郭开的身上,破开了他的铠甲。 当刘贺停下来的时候,郭开脸上的愤怒和不屑看不到了,转而是一种震惊。 郭开小时候能躲过族诛完全是侥幸,因此身世成了他最大的秘辛,他从未向任何人吐露过一句。 然而面前这个身份诡异的少年竟然会知道得这么清楚,这让郭开起了杀心。 当他想要跳起来搏杀对方的时候,牵动了身上的铁链,这时他才意识到自己毫无还手之力。 “狗官,你是从哪里知道的!” 第7章 侠以武犯禁 郭解的事情当然是刘贺以前从书里看到的,至于郭开和郭解的关系,刘贺则是现场半猜半蒙出来的。 看来运气不错,猜得大差不差,那么接下来的事情就顺理成章了。 刘贺当然不能把自己的老底漏出来,所以他索性就没有正面去回答郭开的问题,而是自顾自接着说了下去。 “郭解原本就是河内响当当的游侠,我不知道你如何躲过了族诛之难,但是我猜你一定想继承汝祖之志,当一个以武犯禁的游侠。” “可孝武皇帝容不下你们游侠,更容不下你们郭家,所以你就只能退而求其次,当一个水匪头子。” “你不管是当水匪头子,还是拒不招供,不是为了别的,而是……” 刘贺故意卖了一个关子,等他确定对方认真在听自己的话之后,才慢慢地说道:“而是为了和朝廷过不去,朝廷不让伱当水匪你就当,朝廷让你招供你就不招供,你只是想以此来彰显自己的任侠之气罢了。” 《韩非子》有云:儒以文乱法,而侠以武犯禁。 儒者利用文献来扰乱国家的法度,游侠使用暴力来违犯国家的禁令。 放到这郭开的身上,就是不管做什么事情,都是为了和朝廷抗争。 听完刘贺的话,郭开的眼睛先是瞪得通圆,接着就像一盏灯一样灭了下去,他整個人都失去了光彩。 侠要以武犯禁,也要以信为本。 郭开再次睁开了眼睛,说道:“某输了,愿意招供画押。” 刘贺松了一口气,没有见血,也没有死人,这已经是一个很好的结果了。 “某想知道,你到底是谁?” “我乃昌邑国门下吏。” 当刘贺与郭开在刑房“对赌”的时候,站在门外的禹无忧也开始向着陈修、何去伤发难了。 “二位,刑狱之事是你们的职分,希望以后不要再用这种事情来叨扰门下了。” 禹无忧夹枪带棒,陈修和何去伤自然听得出里面的讥讽之意。 “禹郎中说的这种事情指的是那哪种事情呢?”陈修瞪着禹无忧问道。 “当然是伤人见血的事情了。” “按照您的意思,我大汉数百个县的法曹掾吏狱丞,再连带长安的廷尉大人,做的都是伤天害理的事情咯?” “我从来没有说过你们在干伤天害理的事情,但是二位别忘了,暴秦亡于苛政刑法,殷之鉴未久也。” 禹无忧好冷地说道,丝毫没有顾及陈修和何去伤的颜面。 虽然董子之后,大汉明面上是“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但实际上却是“外儒内法”。 以儒家思想教化百姓,以法家思想管理百姓。 所以哪怕大家同为儒生,像陈修他们这样的“法官”实际仍然是法家的拥趸。 禹无忧用“暴秦”来做比,就相当于指着陈修和何去伤的鼻子骂他们猪狗不如了。 可偏偏“暴秦亡于苛政峻法”是当下的定论,所以陈修他们纵使恼怒至极,却也一句都反驳不了,只能吹胡子瞪眼,把脸憋得通红。 禹无忧和陈、何两位吏员的品秩一样,都是二百石,而且年龄上至少小两轮,但是现在却在气势上稍胜一筹。 这个挺拔瘦削的青年,就如同一个纠纠武夫守在门口,逼问着两位刑场老手。 如果手里有剑的话,估计此刻已经出鞘了。 “这……这,禹郎中这说的是哪里的话,这都是门下的意思。” 何去伤对郡狱里的犯人是阎王,但是对前途无量的年轻郎中只能低眉顺眼。 “何狱丞说得没错,贤良会议是门下的意思,我们只不过是照章办事罢了。” 陈修虽然仍中气十足,但已经有一些狡辩的意味了,狡辩就代表着认输。 “门下这么说你们就真的做,那门下有一天让你们造反,你们也就真的造反咯?” 何去伤听到“造反”两个字,脸“唰”地一下就白了,赶紧四周张望,确定来往的吏员没有向这边,才压低声音,一脸痛心疾首的表情说道:“禹郎中,小心隔墙有耳!” 而陈修看热闹不嫌事大,拍着自己腰间剑,似乎是和禹无忧赌气一般说道:“造反就造反,不管是什么事情,只要是门下说的话,我陈修全都照做。” “哼,那我倒要替门下谢过陈曹吏了。” “不敢当,不敢当!” …… 一刻钟之后,刘贺推开了刑房的大门走了出来。 他发现门外的几个人相互之间离得都很远,虽然没有说话,但是气氛有些奇怪。 陈修愤怒,何去伤恐惧,禹无忧冷漠。 他们看到刘贺出来之后,才换了一个稍稍和缓的表情迎了上来。 “门下,有结果了吗?”何去伤有些谄媚地问道。 “拿去吧,都在这里了。” 刘贺把几块写满小字的木牍交到了何去伤的手中,陈修立刻也凑了过来。 两人的脸上立刻就都露出了喜色。 上面是郭开的口供,一桩桩一件件,都写得清清楚楚,而且和那些小喽啰的供词对得起。 而在每一块木牍上,都还有郭开的签押,没想到这个郭开的字竟然还写得不差。 有了这些,这个案子就是翻不了的铁案了。 依照汉律,郭开的死罪是免不了了,接下来,法曹会做出判决,再上报廷尉府勘验,等廷尉府的命令重新回来之后,也就到郭开“上路”的时候了。 “郭开还能活多久?”刘贺问道。 “九月秋决,还能活五六个月吧。”陈修回答道。 “他的那些手下会怎么判?” “轻则迁刑,重则枭首。” 刘贺轻叹一口,说道:“上天有好生之德,人有恻隐之心。” “他们都是吃不上饭的流民,不到万不得已,谁也不想做这种刀口舔血的营生,更何况他们往往只劫财不伤人,所以刘贺在此恳请陈曹史网开一面,尽量轻判。” 刘贺说完,竟然向着陈修行了一个大礼,吓得陈修和何去伤连忙回礼。 再想起禹无忧刚才说的话,陈修没有任何犹豫,立刻就答应了下来。 当何去伤和陈修一路把刘贺送到了门口的时候,刘贺突然又想起了一件事情,于是嘱咐道:“郭开也非大恶之人,人之将死,请善待。” “唯!” 刘贺和禹无忧上了马车,在何去伤和陈修的目送之下,沿着昌邑城东边的城墙一路向北,朝着远处那更为宏伟的相府驶去。 第8章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和来时的那段路相比,往相府去的这段路要热闹了一些,但是街上来来往往的仍然以官吏官车为主,并看不到太多穿着麻衣的百姓。 破旧的马车孤零零地朝相府驶去,刘贺和禹无忧都在想着各自的事情,因此车上显得有些沉默。 最后,还是身为臣子的禹无忧先开口,打破了这安静的气氛。 “门下,我有话要说。” 每次,只要禹无忧一说这句话,就意味着他要讲大道理了。 刘贺对禹无忧的长篇大论是有一些厌烦的,但是他也知道自己一旦拒绝,那么禹无忧就会说更多的大道理。 “你说,我正听着。” “诺。” 应完这声之后,禹无忧倒没有接着说话了,仍然端端正正地坐着驾车,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 一直到刘贺都想要提醒他的时候,禹无忧才缓缓开口了。 “门下刚才问我的问题,我想清楚了。” “想清楚什么了?” “门下刚才质问我,是帮法曹审案不对还是用太狠毒的刑罚不对,先前我没有想清楚,但是现在想清楚了,门下这两件事情做得都不对。” 刘贺听出了一些有趣的东西,他坐直了身体,用手拍了拍禹无忧的肩膀,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首先,门下就不应该替法曹审案,帮郡狱逼供。” “刑法主杀伐,暴戾之气太盛,门下乃玉叶金柯,不应过多涉足这等凶险之地。” “上天有好生之德,郭开纵使罪有应得,门下也不应该用如此残酷的刑罚去逼迫他。” “属下的话讲完了。” 禹无忧能想到这一层逻辑,让刘贺非常欣慰,但是他仍然反诘了一句:“那陈修和何去伤他们做这样的事情应不应该呢?” 禹无忧明显地犹豫一下,但最终还是点头回答道:“那是他们职分,自然应该做。” “所以禹卿的意思是想要我君子远庖厨?” “正是。”禹无忧的回答很简短,但他那端正的背影显然轻轻地晃动了一下。 “可你我都是这天下人,既然都活在这天下,这天下事自然也就有我们的一份责任,要记住一句话……”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刘贺从顾炎武那里“窃”来的这句话很有力量,明显说到了同为儒生的禹无忧的内心深处。 文抄公不只是要会抄诗词,更要会抄文章。 “另外,你觉得我说的水刑过于恐怖,但我也不过是为了让郭开和我打那个赌罢了,你看现在的情形,法曹的难事没有了,郭开也没有受刑,不是一件两全其美的事情吗?” “更何况,我们还救下了不少本来要枭首示众的穷苦之人,这又是一件仁慈的事情。” “我这两年为昌邑国做了那么多事情,只不过想让昌邑国的百姓能过得好一些,不管是郭开这样的百姓,还是黑夫那样的百姓。” 说完这些的话,刘贺一头躺回了车厢,他一边翘着二郎腿一边得意地吹起了口哨,清脆的哨声让拉车的那匹马驹都变得欢快起来了。 “我明白门下的苦心了,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我会牢记于心的。” “孺子可教也。”刘贺非常欣慰地说了一句。 “但是,子曰,君子不重不威,门下,您现在的坐姿很不雅。” 禹无忧后脑勺没有长眼睛,但是两人相处这么久,他已经猜到了刘贺此时的得意。 刘贺只能“嘿嘿嘿”地干笑了几声,无声地朝禹无忧笔挺的背影扮了一个鬼脸,就坐直了身体。 刘贺与禹无忧驾着马车行了两里路,路过了昌邑县县寺之后,终于来到了昌邑相府。 相府的构造和中尉府相似,但是要大不少,而且正门就对着昌邑城最宽敞威严的东西走向的东门街。 来往的行人仍然以来相府办理公务的吏员为主,数量虽然不多,但是个個都神色匆匆。 和做摆设的昌邑王宫比起来,这里才是整个昌邑国的行政中心。 一切政令均由相出。 刘贺仍然只能低调地走最僻静的侧门,主簿张破疾带着他绕过了大堂,沿着僻静的回廊一路走到了堂后的主簿阁。 主簿在相府里的地位很高,所以主簿阁所在的位置就被设置在办公的大堂和起居的后院之间的院门附近,而其他门下阁也在周围——门下吏名称就是由此而来的。 在张破疾的引领之下,刘贺和禹无忧走进了主簿阁。 诸曹阁的面积不大,多数都是两丈见方,主簿阁虽然格外重要,但是大小和其余诸曹差不多,而且分成了内外两间——内间存放档案,外间署理事务,所以看起来就更显得窄小了。 主簿掌管着一郡所有的书籍档案,所以放眼望去,架子上到处都是简牍,而且已经堂而皇之地从里间“侵袭”到了外间,用浩如烟海来形容可能有些夸张,但说是汗牛充栋则绝不为过。 进入主簿阁之后,刘贺和禹无忧两人一时竟然不知道该如何落座——仅有的三张几案的四周也堆满了简牍,几乎没有任何的空间。 空气中有一个竹木的霉味,虽然不好闻,但是却也不令人厌恶。 在这霉味中,还闻到了一股酒气。 刘贺仔细地找了找,很快在一卷展开的长简下中看到了一个酒盅和几粒用油烹过的大豆。 显然,有人在这里一边读书一边饮酒了。 真是不亦乐乎。 张破疾侧身从刘贺身边挤了进来,看到地上的情况之后,脸色为之一窘,立刻就手忙脚乱地收拾起地上的“烂摊子”来。 他一边收还一边故意抬高声音骂道:“这几个竖子,明明吩咐他们要收拾好,竟然敢不听,明天定要罚他们把《尔雅》抄三遍!” 郡下人人知道张破疾对昌邑相忠心耿耿,不贪财不好色,就喜欢饮酒读书。 地上的这些“罪证”恐怕不是手下的书佐留下的,而是他自己昨晚喝昏了头,忘记收拾干净了吧。 难怪张破疾在今天清晨的贤良会议上来迟了,看来是宿醉未醒啊。 刘贺和禹无忧相视而笑,倒也没有说什么。 半刻之后,地上终于腾出了一块堪堪够三人坐下的空间。 张无疾挤出一个笑容,牵动起了腮下那一小撮山羊胡,说道:“门下见笑了。” 刘贺和禹无忧大大方方地坐了下去。 第9章 昌邑相的大课之年 坐定之后,刘贺从手边的书架上拿起了张破疾刚刚收起来的那卷书。 这是一卷《公羊传》。 在《春秋三传》之中,《公羊传》和《谷梁传》是当下的显学,但是到了后世却是《左氏传》大行其道,不得不说世事难料。 刘贺硬着头皮读了几行,确实是没有《左氏传》生动有趣,于是也就放了原处。 “张主簿真是手不释卷,夜夜苦读啊,将来必定能举孝廉,到那时,张卿就能飞黄腾达、进禄加官了。” 刘贺说的自然是奉承的话,但是却也让张破疾受宠若惊,连说几个不敢当。 此时大汉挑选任用官员的主要方式是察举制,除此之外还有征辟、任子、封荫和赀选多种方式,但仍以察举制为正途。 儒生的人生目标就是“学而优则仕”,所以刘贺的奉承自然正好挠到了张破疾的痒处。 一番寒暄之后,就进入了今日的正题。 张破疾先是把昌邑国三年来的大致情况讲了一遍。 总的来说就是一年好过一年。 随着新式铁制农具的应用和精耕细作技术的普及,各种农作物的产量都了一定的提高。 由于推广的时间不长,所以种植技术还没有完全被农民掌握,产量只提高了两成不到,却已经让百姓的生活好过了不少。 生活好了,逃籍的百姓自然也就少了,甚至有不少逃到山野的流民回到了原来的村落,人口就增加了。 收成增产让地租的收入涨了一部分;人口增加又让口赋和算赋的收入涨了一部分;连带着国中的刑案和诉讼纠纷也少了下去。 而赋税、人口和刑狱数量是考核郡国的标准。 所以单单是看这几项,昌邑国在今年的大课中拿一个“最”是不成问题的。 张破疾一边说着一边把记录着各种数据资料的简牍一块块地摆在了刘贺的面前。 看着这些发黄的木头疙瘩,刘贺有些头疼,这还只是一部分的文书。要把课考用到的所有简牍都送到长安去,恐怕得用几辆牛车吧。 而且简牍上可以刻写的范围有限,难免就会字迹模糊,看起来让人头昏眼花。 长安主管考课的御史和廷尉的吏员恐怕都是高度近视。 “人口、赋税和刑狱的各项条目都很优异,昌邑相此次大课一定会有一个好的结果的。” “安乐公不只一次地跟我们,昌邑国能有现在的局面,离不开门下,不管是他本人,还是百姓,都不会忘记门下的恩德的。” 安乐是如今的昌邑相,如今年过五十,举孝廉出身,是一個圆滑干练的循吏。 张破疾的话倒也不是客套话,这昌邑国中十个人至少有九个会对他心怀感激——只不过有些人还不知道他真正的身份罢了。 张破疾是处理案牍老手,对课考的流程自然更是熟门熟路,刘贺在具体的流程上帮不上太多的忙,但是却可以提出一些不同的意见。 “每次大课都是有定制,多年都不曾改过,我相信张主簿自然是手到擒来,而我对课考之事并不了解,所以也帮不上什么忙。” “不过,我倒是可以在细枝末节上提几条不成熟的建议,张主簿看看有无益处。” 张破疾等的就是这句话,刘贺的建议不敢说颠倒乾坤,但是至少也一字千金,总能于无声处听惊雷,这已经是被多次验证过的事情了。 “在我看来,这大课要考评的内容分为表和里两面,里为表之本,表为里之皮,表里互为依存也。”刘贺故意把简单的事情往复杂的方向说。 张破疾刚听了这第一句话,眼睛就亮了起来,他跟着昌邑相治理过两县一国,经历的常课和大课也有七八次了,从来还没听过“表里互为依存”的说法。 虽然有些听不明白,但是好奇心已经被完全地吊了起来。 “门下思路清新,还请指教。” “这【里】就是人口、赋税和刑狱各条目具体情况的总括,昌邑国这三年风调雨顺,当然不需要做假。” “这【表】则是呈送上去的案牍形制,我们倒是可以动一动心思,让负责大课的廷尉府和御史府的官员们对昌邑国的政通人和看得更清楚。” 刘贺说完之后,要了一支笔,直接就在几案上画了一个方框,又在里面加上了几条横纵的线条,最后再添上名目和数字…… “此图名为表格,有不同形制,千变万化,最适合用来呈现数目之类的内容,清晰明了,干净利落。” 刘贺说着又在几案上画了一个条形图和饼图,一边画还一边讲解不同图表的优劣,看得张破疾不停地从嘴里发出“啧啧啧”的感叹声。 张破疾淫浸文书案牍之事十几年,自然轻而易举地看出了“图表之术”的用处。 “真是神器也,不可思议,不可思议!”张破疾不仅是说图表之术的不可思议,也是在说刘贺的不可思议。 “门下是从哪里学来的这图表之术,可有典籍让小吏参详一番。” “呵呵,都是我自创的,没有典籍可以参详。” “门下真是睿智聪慧,可是这大课之事不是一天半天能完成的,门下进出相府又不甚方便,这如何是好?” “张主簿放心,宫里有一个名为李章的郎中已经尽得我的真传,我会把他派过来从旁协助你们的,另外,他还会把这制表之术毫不藏私地教给你们。” 张主簿大喜过望,连忙朝着刘贺行了一个大礼。 如果是一年前的刘贺,一定会避之不受,但是现在他已经能坦然接受了——在不同的环境就要适应不同的生活。 “张主簿先不要谢我,我还有一物可以为昌邑相大课的案牍锦上添花。” “还请门下不吝赐教。” “张主簿可曾听过一种名为纸的东西。” 刘贺问这句话可不是多余问的,因为在汉初就已经有地方开始使用麻纸了。 这种麻纸的原材料是麻纤维,虽然表面粗糙,但是已经可以用来写字画画了。 果然,张破疾略加思索就点了点头,说道:“不只听过,还见过。” “把这图表画在这纸上,一个个排开,比画在这小小的木牍上要更清楚明了。” 张破疾先是一喜,但是紧接着又皱着眉头说道:“可这麻纸容易散墨,恐怕未必好用。” 刘贺等的就是这句话,他神秘一笑,接着说道:“我还有一种秘法,可改进麻纸的弊端,让其更白更光,散墨的情况大为改善。” “请门下赐教!”这已经是这短短一段时间里,张破疾第三次说这句话了。 “那是自然,我会让李章一同带来的,到时候让工官试着做一做。” 刘贺就这样把事情定了下来,接着他就在张破疾的千恩万谢之下,带着禹无忧乘上了那辆破马车,“吱呀吱呀”地向昌邑城北城驶去。 在他们逐渐消失在街道尽头的时候,一个五十多岁,身穿袍服,腰间戴着青绶的男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张破疾的身后。 第10章 大野泽有蛟龙出没 青绶银印是秩两千石的官员,这几乎已经是大汉品秩最高的官员了。之所以说是“几乎”,因为两千石上面还有万石的三公。 所以在各封国之中,能够挂青绶银印的官员只有两位,两千石的相和比两千石的中尉,而相丞只有区区六百石。 在相府里出现的自然不会是中尉,那就只能是昌邑国相安乐了。 安乐是胶东国人士,自幼跟随当地大儒学习《春秋三传》里的《公羊学》,三十七岁就得意举孝廉。先是在长安做了三年的郎官,之后又到两个大县当了县令,五年前才到昌邑当上了昌邑相。 单从晋升拔擢的速度来看,安乐这一路都走得非常顺利,已经远远领先于同期的孝廉了。 他再往前一步,应该就是九卿的位置了。 九卿的空缺有限,能够坐到那些位置上的官员不仅需要能力,更需要机缘。 但是,出身孝廉,在官场上一帆风顺的安乐在成为昌邑相的时候,就几乎已经失去了晋升九卿的机会——根据《左官律》的规定,在各封国任职的官员都不能再到中央朝廷出任官职。 虽然这条规矩现在已经不是一个铁律了,但是大部分时候仍然是封国属官难以逾越的障碍。 因此,来到昌邑国之后,安乐就不敢奢望入朝成为九卿,只希望能再往右扶风、左冯翊和京兆尹的位置上靠一靠。 不过,这两年的时间里,安乐的内心有一些波动,产生了一些“非分之想”,而让他产生非分之想的动力自然就是刚刚离开不久的刘贺。 安乐其实并不是偶然路过主簿阁的,在刘贺走进来之前,他就已经呆在主簿阁旁边的一间密室里了,刚才在主簿阁里发生的谈话,他听得轻轻楚楚。 安乐轻咳了一声,门外的张破疾立刻就听出了自己东翁的声音,连忙关上侧门,小跑来到了安乐的面前。 “殿下真是一个深不见底的妙人啊。”安乐背着手说道。 “正是,殿下才思敏捷,学富五车,惊为天人。”张破疾此时毫不吝啬对刚刚离开的刘贺表示赞赏。 “殿下今年几岁了?” “下吏没有记错的话,今年应该已经十九了吧。” “你可还记得两年前殿下是什么样子的吗?”安乐捻着自己的几根胡须说道。 张破疾苦笑了一下,摇头说道:“当然记得,莫要说是下吏,这偌大的昌邑国恐怕没有一個人会忘记吧。” “怪哉,怪哉!” 安乐一边笑着一边说道,不禁想起了殿下这几年来的改变。 他来到昌邑国一共五年了,前三年看到的殿下和这两年看到的殿下简直判若两人。 前三年的殿下虽然年幼,但是在那群恶奴的撺掇之下,行为孟浪轻浮,把整个昌邑国折腾得乌烟瘴气。 在宫中大摆筵席,饮酒作乐,走马斗鸡,和偷偷带进去的娼优没日没夜地厮混;在东门街驾着马车疾驰,撞倒撞伤的行人官吏数不胜数;带着一群贱奴半夜溜出城外,蒙面纵马践踏青苗,只为了看那些农民跪地求饶的模样…… 安乐等一众属臣苦口婆心劝解过无数次,但是毫无效果。 尤其是与殿下朝夕相处的郎中令龚遂和太傅王式,更是常常要被殿下和那些贱奴肆意捉弄。 百姓官员私下里就给刘贺起了一个“昌邑一害”的诨号。 然而,这一切从两年前的一个晚上开始,发生了彻底的变化。 据说殿下在狂饮三斗酒之后,大睡了一夜,再醒过来就完全变了一个人。 改头换面的殿下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那些把跟随自己的那些贱奴吊在宫门口痛打了一顿,然后将他们全部交给了工官的手中,让他们去做烧炭打铁的苦活去了。 再往后,殿下就从人见人躲的“昌邑一害”就变成了人见人爱的“昌邑国门下”。 虽然殿下的很多事情看起来仍然有些癫悖,但是安乐这一众臣属却已经不敢妄自评价了,因为殿下这些癫悖的行为,后来都发挥出了意想不到的作用。 安乐想不清楚殿下为什么会有这种变化,他只能把这看做是高祖皇帝在天有灵了。 “使君,您说殿下整天如此忙碌,醉心于各种琐事,到底是为了什么?” 张破疾的问话把安乐的思绪从回忆拉到了当下。 其实张破疾这个问题的答案也是安乐想知道的。 安乐没有见过其他封国的诸侯王,但是对诸王的所作所为是有所耳闻的——大部分和以前的殿下一样扶不上墙,只有极个别是例外。 这极个别的诸侯王就是广陵王刘胥。 广陵王刘胥之所以不同,是因为他是当今天子的兄长,而当今天子体弱多病,又无子后嗣,一旦有有大不幸之事发生,广陵王刘胥很有可能继承大统。 广陵王胥是例外,是因为他想要坐上长安的那把椅子。 那殿下现在也是一个例外,会不会…… “使君,殿下会不会是想要争……”张破疾没有把话说完,因为这是一个过于敏感的问题,敏感到只是随口讨论,可能也会成为忌讳。 谁也不能保证隔墙无耳。 “殿下是天子和广陵王的晚辈,而且年龄尚小,在朝中又没有任何根基和助力,真的要争的话,恐怕也无太多的胜算。” “但是……” 安乐环顾四周,确认没有生面孔靠近之后,才说道:“但是,万一大司马大将军想要的就是像殿下这样的少年呢?” 年幼无知,状貌无端,外戚尽没,毫无根基,最易操控。 张破疾何等聪明老道,立刻就听明白安乐话中的关节了。 “也就是说,殿下是有可能……” “收声!”安乐抬手阻止张破疾继续说下去。 两人现在的这番推测已经属于大不敬了。 “下吏放肆了。” 安乐抬头看了看,相府那层层叠叠的飞檐包围着头顶那一方小小的天空,让人感到窒息。 天子无嗣,国本不固,一场血雨腥风恐怕在所难免了。 秩两千石的安乐在百姓面前高高在上,但是在大司马大将军面前微不足道,一步走错,就可能召来杀身之祸。 思忖良久,安乐才说道:“殿下想要做什么那是殿下的自由,殿下不提,我们做臣子的就不问。” “我们仍把他当做一个贪玩癫悖,只知沉溺于琐事的诸侯王来看待。” “可万一有一天,殿下向我们主动提起他要做的事情呢?”张破疾问道。 安乐深深吸了一口气,脑子里飞快地闪现过殿下这两年为昌邑国百姓和昌邑国官吏做过的一桩一桩、一件件的事情。 “我乃昌邑相,乃昌邑王之属臣,昌邑王有事,就是我有事。” 其实,殿下要是当了皇帝,应该也不会太差。 当然,安乐没有把后半句话说出来。 “从今日起,找一些人,放出话去,就说大野泽有蛟龙出没。” 张破疾吃惊地看了一眼一向稳重的安乐,几息之后才理解这句话的全部意思,这才立刻干脆地回答道:“唯!” 第11章 肉夹馍的诞生 刘贺和禹无忧坐的马车从相府出来之后,就沿着东墙一直驶到了北城城墙附近,到这里,就进入了昌邑城的北城。 和严整肃穆的王宫、中尉府、相府比起来,北城的建筑物杂乱很多,高高矮矮,错落有致。 汉朝的坊市制度还不成熟,所以坊与市的分界并不明显。 整个街道变得拥挤脏乱起来,来往的行人也从一板一眼的官员小吏换成穿着各异的普通老百姓。 叫卖声混合着争吵声,散发出一种特殊的市井气息。 北城虽然失去了一种有序的整齐,却又多了一份无序的活力。 穿梭其中,刘贺的心情顿时变得愉悦起来。 他在车厢里坐不住了,索性就钻了出来,箕坐在了禹无忧的旁边。 禹无忧被挤到了一边,皱着眉头看了看神情得意的刘贺,说道:“子曰,君子不重不威,门下…… “无忧,这里不是王宫,我只是区区的一介草民,坐得太威太重,反而容易引起瞩目。” “可是……” “没有什么好可是的,昔日高祖皇帝接见郦食其的时候,不也是箕踞而坐吗?” “再说了,你我既然是微服私访,当然要与民一致,不可过于招摇。” 刘贺脸上那笑嘻嘻的表情一点都不像是在说一件正事,与其说是引经据典,不如说是强词夺理。 偏偏禹无忧无法反驳,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刘贺离开皇宫到现在已经过去几个时辰了,早膳吃下去的那些食物已经被消耗一空了,此时,他的肚子又非常不留情面地叫唤了起来。 街道时不时就有饭肆,新鲜食物散发出来的香味让刘贺嘴巴里不停地分泌出唾液。 和王宫里的食物比起来,临街饭肆里的食物粗鄙不堪,但胜就胜在热气腾腾,让人垂涎。 “无忧啊,你饿不饿?” “是门下饿了吧?” 刘贺满意地点了点头,看来这次,这禹无忧终于还是开窍了。 只见禹无忧在怀中摸索了一番,就掏出了一个巴掌大的荷叶包,目不斜视地扔到了刘贺的怀中。 “这是什么?” “平常外出,我都疏忽了,这是我特意为门下准备的午膳。” 刘贺有些惊喜地拍了拍禹无忧的肩膀,后者仍然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驾着车小心地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中前行。 当刘贺满怀希望地拆开那個荷叶包的时候,脸色一下子就变了。 里面只有几块白得凄凉的胡饼和几条红得狰狞的肉脯。 纵使知道饼已经是上层人才能吃的食物了,但是刘贺仍然不免有些泄气。 “你就让我吃这个?” “门下还想吃什么?”禹无忧难得一见地转过了头,有些疑惑地看着刘贺问道 禹无忧的问题倒是把刘贺问住了。 刘贺想吃肉包子,想吃锅贴,想吃各种细致的点心…… 但是这些看似普通的食物在这个时代都还不存在,一方面是小麦的种植量很低,另一方面是发酵面粉的技术还没有发明出来。 制饼需要把麦磨成粉,已经要增加一道工序了,所以是上层人才能吃到的食物。普通老百姓为了节省时间,吃的主食是一种粟和黍混起来蒸熟的饭。 只有能吃饱了,才能想着怎么吃好。 堂堂大汉,还没有到人人都能吃饱的地步。 饼虽然不难吃,但都是冷的,和街边食肆里买的那些热气腾腾的老百姓吃的饭菜比起来,自然就有了差距。 刘贺拿起了一块饼,赌气似地啃了起来,至于那恐怖的肉脯,他今天是绝对不想碰的。 饼又硬又干,烦躁的刘贺没吃几口,就已经开始不停地打嗝了。 “门下,喝水。”禹无忧把一个装满水的竹筒递了过来,刘贺一声不响地接过去,猛地灌了几大口。 这时,内心忿忿不平的刘贺突然闻到了一股肉香,循味看去,前方一个饭肆里赫然出现了一口大釜,里似乎正在煮着什么,香气混杂着热气源源不断地冒出来、 而在饭肆的案板上,是几个油光锃亮、香气四溢的卤猪头。 刘贺激动地在车上站了起来,指着那个食肆说道:“我要吃那个,禹郎中,快去给我切一斤回来。” 禹无忧又皱了皱眉头,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刘贺的要求:“子曰:食不厌精,脍不厌细,此物不精不细,门下不能吃。” 说得直白一些,猪头和内脏一类的东西一样,都是“下角料”,在大汉,都是穷人吃的东西。 “子也曰过:贤哉,回也,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 “子还曰过:饭疏食,饮水,曲肱而枕之,乐亦在其中矣。” “颜子在简陋的巷子,吃粗糙的食物,喝井中的冷水,仍然被仲尼称为贤人。” “我今日吃一口猪头肉,乃与民同乐,效仿先贤,有何不可?” “今日不只是我要吃,你也得跟着吃!” “嘎吱”一声,禹无忧拉住了缰绳,把马车刹住,停在了路边,突如其来的巨大的惯性差点让站起来的刘贺一头载倒到车前。 禹无忧面无表情地看着还在不停咒骂的刘贺,没有说话。 就在刘贺以为对方是在打算反驳,做好了大战三百回合的准备时,禹无忧竟然跳下了车,说道:“门下说得是,我这就去买,您待在此处不要动。” 刘贺一时还没有反应过来,等看到禹无忧真的慢条斯理地走向卖卤猪头的饭肆时,他终于开心地笑了起来,仿佛取得了一场空前绝后的胜利。 给禹无忧传授“新的知识”现在已经不是一件难事了,但是要用儒家经典在口头上让对方这个儒生哑口无言,刘贺还是头一次做到,这当然值得开心。 马车离开了闹市,从北门出了城,向着官田驶去。 刘贺拿出了一块饼,用匕首从中间剖开,又把切好了还散发着热气的猪头肉塞了进去。 接着,刘贺傻笑着看着手里的这个“杰作”,对禹无忧说道:“无忧啊,你给我记下来,夹着肉的饼叫做肉夹馍,以后每逢初一和十五,就让宫里的膳夫做肉夹馍给我吃,以此表示与民同乐之意,不仅我要吃,大家都要吃。” “唯。” 刘贺对着大汉的第一个肉夹馍啃了下去,一口就啃掉了小半个。 虽然面饼因为凉了有一些硬,猪头肉因为卤的时间长了有些齁咸,但是丰富的油脂和弹牙的胶质仍然让刘贺感到心满意足,这不比啃猪肉脯强多了。 看来,食材真的不重要,重要的是烹饪的方式。 刘贺吃了一个不够,就又吃了第二个…… 就在刘贺准备把最后一个肉夹馍也吃掉的时候,一直沉默的禹无忧开口说话了:“子曰,言而不信是为贼……” 刘贺愣住了,他也算是通读《论语》,似乎从没有读到过这一句。 “哪个子说的?”刘贺疑惑地问道。 “禹子。” 刘贺看了看目不斜视的禹无忧,又看了看手里的肉夹馍,瞬间就明白了,赶紧笑嘻嘻地把肉夹馍递到了禹无忧的面前,并用一种夸张的语气说道:“禹子请用!” 禹无忧接过来,吃了一口,慢慢咀嚼着,脸上仍然波澜不惊。 直到咽下去之后,他才慢条斯理地说道:“不错,与民同乐真乐也。” 第12章 曲辕犁的问世 田曹史王禾站在官田旁边的一处山坡上,伸长着脖子,焦急地朝昌邑城的方向张望着。 他身上那洗得发白的袍服,下摆已经掀了起来,别在了腰间的绶带上,穿着的那条裤子,也已经挽起了裤脚, 王禾脚上没有穿鞋,所以沾满了灰黄色的泥土,那些泥土因为失去水分,所以裂成了一小块一小块,如同干旱开裂的土地。 汉朝已经有连档的裤子了,但是只有穷人会穿,大部分儒生和上层人士仍然穿着没有裆的裤子——并不是儒生有什么特殊的癖好,只是以此来倒逼儒生们要坐有坐相罢了。 王禾的这身打扮不官不农,要不是腰间还有一条黄绶,那就真的和普通的农民没有什么差别了。 田曹的这块官田位于昌邑城北五里外的一条小河旁,因为这里有河流冲积出来的淤泥,所以肥力很是不错,算是一块土壤肥沃的中田。 平常的日子里,在这里干活的农民并不多,但是今天却比往常热闹不少:在田边和河岸上,三五成群坐着几十个人。 这些人都是周围村子里经验丰富的老农,个个起码都有五六十岁了,皮肤黢黑,粗糙得像冬天树皮。 他们今天聚到这里,是专门来等门下教他们如何使用官田中的那把新式的犁的——听王曹史说,这种形状怪异的犁叫做曲辕犁,是门下造出来的,能帮他们更好地耕地。 “王曹史,门下来了吗?”一個名为王老四的老农拍拍屁股站了起来,冲着山坡上的王禾喊道。 “是啊,你不会是诓我们的吧。”王老四身边那个名为孟三的老农一边搓着脚丫一边跟着问道。 这两个老农民在众人当中最有威望,在农事上颇有经验,和王禾没少打交道,并不忌惮对方那区区两百石的品秩,所以才敢大呼小叫。 众人今天都是一大早就出门了的,所以等到此时已经有些不耐烦了。 现在有了这两个老农民起头,其他人也就都跟着“咋呼”了起来,粗鄙不堪的乡间俚语就像箭簇一样射向了王禾。 “吵什么,吵什么,门下今天忙着呢,要处理的事情又不只是我们田曹这一件事情,我们这些人等等又怎么了。”王禾扯这嗓子喊道,声音犹如一面破锣那么嘶哑。 “我可从来没说门下的不是,门下公平磊落,一定不会骗我们的,我怕的是你没本事争得这个机会,故意戏耍我们这些老骨头。” “王老哥说的是,门下是什么人,你是什么人,没有门下的时候,你可是一件实事儿都办不成。” 这群老农民的年纪都要比王禾大大一些,在王禾面前俨然以长辈自居,所以根本就没把对方放在眼里。 提到了门下,大家的话题自然而然就转到了刘贺身上,都口沫横飞地夸起了刘贺。 为了保险起见,刘贺并没有在这群老农面前公开自己的身份,而老农们又很少进城,更不要说进入昌邑王宫,所以没有一个人知道刘贺的真实身份的。 直到此时此刻,王老四他们也只以为刘贺就是相府里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吏罢了。 “我王老四年轻的时候也去过不少地方,见过不少腰间带绶的人,但是他们没一个像门下那么聪明的。” “就是,门下只当个门下太屈才了。” “对,那些儒生读书都把脑袋读迂了。” “我把话放在这,总有一天门下能举孝廉的。” “举孝廉才哪儿到哪儿,以后起码能当个太守或者国相。” “不说别的,门下这么个半大小伙子对种地的事情如此熟练,还愿意亲自下地,就比长安那些用金印银印的大老爷好得多。” 老农们嘴巴上说得口沫横飞,那搓脚丫的手也一刻不停。 在他们看来,门下哪天要是当了大官,就和他们自己的子侄当上了大官一样。 这要是让他们知道门下是以前半夜带人践踏青苗的“昌邑一害”,不知道作何感想。 在一群老农说得舒爽,搓得也舒爽的时候,在山坡上守望了几刻钟的王禾又扯着破锣一样的嗓子喊了起来。 “来了来了,门下来了,门下来了!” 王禾的声音惊醒了其他的老农们,众人一下子就从田埂上、河岸上站了起来,一窝蜂地朝着山坡下的官道跑去。 在大家殷勤的目光中,那辆熟悉的破烂马车不急不慢地从小道上驶了过来,停在了他们面前。 “诶呀,各位老人家,晚辈来晚了,让大家久等了,实在抱歉,实在抱歉。” “不久等不久等,我们这些老家伙多活一天也是浪费粮食,哪里有门下的时间金贵。” 王老四的话引来了众人的赞同之声。 “您老几位话可不能这么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如果说昌邑国是一个大家,那你们这些老人可都是我们昌邑国的宝贝啊!” 这几句话如果是昌邑相安乐说出来的,大家听听也就算了,顶多也就是跪下来磕个头,高呼几声“明府圣明”。 但现在从刘贺嘴里说出来,效果却完全不一样, 每一个字都说到了这些和土地打了一辈子交道的老农的心坎里,大家觉得心里暖呼呼的,有几个老人甚至还掉了眼泪。 在这个时代,吃饱还是一种奢望,灾荒的时候“弃老”的事情屡见不鲜,能够尊老敬老,本身就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 “天色不早了,我们现在就去试犁吧。” “诺。” 大家连声答应了下来,有几个激动的老农走上前来,就想伸手去拉刘贺的手。幸好王禾激灵,连忙把这些人全给挡了回去,他们搓脚丫的爱好可逃不过王禾的眼睛。 在众人的簇拥之下,刘贺走到了官田的田埂上,他没有一息的犹豫,就把鞋子脱了下来,扔给了禹无忧拿着。 接着,他又挽起了裤脚,直接带着众人走进了田里。 这个季节,正是春雨不断的时候,田里的泥土是又湿又滑,踩在上面的触感让刘贺没有有一丁点儿的好感,但是他还是面不改色地一步一步走了下去。 从田埂到田中间那架曲辕犁只有五六丈远,但是刘贺却好几次差点摔倒:愿意做一件事情和把一件事情做好可不能划等号。 刘贺走到曲辕犁旁边之后,先是对着犁前后左右仔细地观察了一遍,他发现制作工艺还是过关的,几乎没有什么瑕疵,看来工官的手艺还是信得过的。 “王老爹和孟老爹,你们来帮我把犁套到牛背。” “诺。” 第13章 生子当如昌邑王 此时的大汉,用的仍然是直辕犁,这是一种从远古的商周时尚时代就开始使用的农具。 直辕犁的构造非常简单,其实就是两个部件:一个类似于铲子形状的铁质犁头,一个笔直的用来牵拉得的木质扶手。 虽然直辕犁让农民在耕种的时候可以用拖拽的方式连续地犁开泥土,大大提高了耕地的效率,同时让牛耕有了可能。 但是也有缺点,那就是非常笨重,也不方便掉头。 而刘贺根据后世农书设计出来的曲辕犁则改短了犁的辕,并且变曲为直,节省了材料不说,还减轻了整個犁的重量,更方便掉头和操控,也更节省人力,这相当于是间接地提高了劳动效率。 另外,和结构简单的直辕犁比起来,曲辕犁增加了很多部件,让犁的功能更为丰富。 比如说能够控制犁土深度的犁箭和犁评,比如说用于转向的犁舵,比如说把犁出来的土翻到两侧的犁铲。 总之,曲辕犁一方面提高了劳动效率,另一方面还节省了物力、畜力和人力。 在刘贺的指挥之下,王老四和孟三很快就把曲辕犁套到了耕牛的身上。 “这里是犁箭,这里是犁评。只要把压住辕,再用犁评从辕上固定住犁箭,就可以使犁地的深度变深,反之则可以让犁地的深度变浅,大家可以根据田地的情况任意调节……” 刘贺蹲在地上一个部件一个部件地讲解,时不时还要亲自上手调试一番,他的每一次介绍,都能引来周围那些深谙的老农的啧啧称奇声。 这些老农从来没想过,这犁地用的粗使家伙,竟然可以做得那么精巧。 等刘贺把曲辕犁的大致用法全部都介绍了一遍的时候,两只手和两只脚都已经沾满了泥巴。 刘贺在衣襟上蹭了蹭手上的泥,又拍了拍手说道:“各位老人家,大家都看懂了吗,要是不懂的话,我再讲一遍?” “看懂了看懂了,门下真是有一颗七窍玲珑心啊,能做出那么精巧的东西,老家伙我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王老四说完这句话之后,恭恭敬敬地朝着刘贺行了一个礼。在他的带动之下,其余的老农也都跟着拜了下去。 “大家快起来,大家快起来,农事乃天下之本,我也只是尽自己一点一点微薄之力罢了,难当此大礼,难当此大礼。” 刘贺一边说一边给禹无忧和王禾递眼色,在他们的拉拽之下,好不容易才把跪倒了一地的老农们都搀扶了起来。 既然讲解完了曲辕犁的功能,就到了架辕示范的环节了。 刘贺站在犁的后面,一手扶着辕一手拿着一根细细的鞭子,手中尽是又湿又黏的汗水。 此时的刘贺比早上在郡狱的时候紧张多了,毕竟在那里只要动口,在这里还要动手——搞不好是要丢人出丑的。 但是鸭子已经被赶上了架,没有丝毫退路了。或者说就算有退路,刘贺也不能退:连这小小的曲辕犁都驾驭不了,以后又怎么能驾驭大汉帝国这辆庞大的马车呢? “牛老爹,你可千万给个面子,别尥蹶子啊!” 刘贺在心里面对着面前的那头老黄牛默默地祈祷了好几遍,最后果断地挥舞起了鞭子,抽打在了它光滑黝黑的脊背上。 老黄牛迟疑了一下,沉默而又沉稳地迈出了第一步,接着又是第二步…… 刘贺感觉到手里的曲辕犁往前动了起来,他感到一阵欣喜,无师自通地挥下了第二鞭…… 那刻在骨子里的农耕民族的基因,几乎在这一瞬间就完全迸发出了光芒。 这是刘贺的一小步,却是大汉的一大步。 一人、一牛、一犁,在官田里不停地前进、转弯和掉头。 虽然刘贺走得有些歪歪斜斜的,好几还差点摔倒,但是犁地的速度却肉眼可见地比用直辕犁的时候快得多。 王老四看着已经走到了远处的刘贺,默默地蹲了下来,他伸手摸了摸那新翻出来的泥土,脸上平静,但是内心波澜。 当其他的老农们正在喋喋不休地讨论用了曲辕犁,一个壮劳力可以多耕几亩地的时候,王老四的脑海中突然迸发出了一个念头。 “生子当如门下也。” 王老四年纪大了,是不中用了,但是还有其他的法子。 他站了起来,用那双狡猾又浑浊的眼睛朝四周看了看,确定没有人注意到他之后,才小心地走到了王禾和禹无忧的身边。 王老四先是弯腰朝禹无忧干笑了笑,然后才转向了一边的王禾说道:“王老弟啊,你我都是王姓,虽然不同县,可是左不过五百年前也是一家人,你说对不对啊?” 王禾有些摸不着头脑,这王老四虚长自己七八岁,再加上在周围的村子里颇有威望,所以对自己并不客气,今天怎么还和自己攀起亲戚来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王禾索性干笑了两声却没有接话。 “老哥我平时多有冒犯之处,还请老弟多多包涵。” “你我认识也不是一两天了,说这些酸话就见外了了,老哥有什么话就直说吧,不必拐弯抹角的。” 王老四扭捏了一番,又搓了搓手掌里的泥巴,才说道:“我家里有一小女,今年二八年华,待字闺中,想问问这门下可曾有过婚配,如果没有的话,想让老弟帮着牵个红线。” 王禾如五雷轰顶,当场就愣在了原地,竟然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不知道门下是哪个县的人,家中父母可健在,做的又是什么营生。” 门下的祖父乃孝武皇帝,父亲乃昌邑王! 这两句话王禾当然不能说出来,他连忙就阻止王老四继续往下说,再往下说,两个人就算有十颗脑袋也不够砍的。 “王老哥,王老哥,我跟门下不熟,这件事就此打住,以后再议,以后再议。” “诶,老弟的这句话就说错了,你们同在相府为官,怎么能不熟呢,就算你不知道,也得帮伱的侄女问问?”王老四有些不满意地埋怨道。 王禾连忙指着在一边似笑非笑的禹无忧说道:“这位禹郎中是门下的挚友,他最了解门下,这件事情你问他吧!” 王禾匆匆扔下这句话,连忙就尿遁了。 “哦,这样啊……”王老四就皮笑肉不笑地转向了禹无忧,接着说道,“这位禹郎中,您可知道门下是哪里人士,父亲做的什么营生?” 禹无忧一愣,僵了一下才生硬地说道:“我和他不熟,点头之交罢了。” 眼看王老四还要问,禹无忧指着已经赶着牛往回走的刘贺说道:“门下回来了,我去替他。” 说完以后,禹无忧也赶紧就逃走了,把张着嘴还想要说话的王老四留在原地。 第14章 土地兼并之祸 刘贺的示范结束了,坐在田埂上,看着那些老农们一个接一个喜笑颜开地试用曲辕犁,他内心平静而又喜悦。 然而在刚刚来到大汉的时候,他其实是绝望的,因为他发现在这个时代,想要制造出蒸汽机、内燃机、步枪这些东西,无异于建造奇观。 尤其是当他得知大汉连铁锅都还没有普及推广的时候,他就彻底断掉了这种跃进式的发展模式,而着眼于当下能够真正实现的一些技术,温和地推动社会的进步。 更何况,从直辕犁到曲辕犁,跨度已经非常大了,真正的曲辕犁直到唐朝才开始被发明出来并大规模地使用看。 从那以后,一千多年都没有再发展,即使到了刘贺曾经生活的那個时代,在最偏远的农村,仍然有农民在使用和眼前这把曲辕犁一模一样的劳动工具。 一个民族的发展,是以千百年来计算的,刘贺作为一个寿命有限的人,不可能跟着这个民族一起成长,只能在关键的时刻,给它一些推动力,让它长得更快,长得更好。 前人栽树后人乘凉,至于以后是什么走向,那就是由所有的百姓决定的了。 太阳西斜,河风传凉,虫鸣渐起,弦月初升。 刘贺看着老农们已经能越来越熟练地使用曲辕犁了,就从田埂上站了起来,他拍了拍屁股上沾满的泥巴,把不远处的王禾叫了过来。 “他们都会用了吗?” “回禀门下,大家伙都会用了。” “他们都是怎么说的?” “用起来轻省,犁地不仅快,而且能调前深浅,大家伙都说有了这种曲辕犁,三口之家一年能多种三十亩的田地。” 大汉的十亩地和后世的七亩地相当,用最粗放的方式,有三个壮劳力的家庭可以耕一百亩地左右,风调雨顺的年景能收粟三百斛,约等于后世八千五百斤左右的带皮原粮,这个收入从数字上来看不低,和秩二百石的官员的俸禄不相上下。 可是实际情况却没有理论数据那么美妙,而造成这种差距最大的原因就是农户手里根本就没有一百亩地。 大汉没有授田律,农民想要有地种只有三种途径。 第一种是军功授爵,得到爵位就可以得到土地。 第二种是佃租地主的地,然后被牢牢地束缚在土地上,与地主形成依附关系。 第三种是开荒种地,只要按律登记,大汉承认开荒的土地是私人所有。 第一种获得土地的方法姑且不谈,不仅要看天时,还需要看机遇。 于是后两种方法就成了最常见的获得耕地的办法。 租赁地主的土地,最大的弊端就是承担高昂的地租。 此时,大汉朝廷收的地租是十五什一,并不算重,但是地主收的佃租却高大“见税什五”,佃户每年的收成有一半要交给地主。 一个三口之家累死累活一整年,交完地租之后,留下来年的粮种,再去掉一年的衣食开销,就已经所剩无几了。 根本就不能攒钱来购买好的土地,只能一辈子被束缚在地主的土地上,当他们的附庸。 那么,农民想要翻身,想要摆脱地主的控制,就只剩下开荒种地这一条道路了。 而只有提高了劳动效率,才能有多余的时间和精力来开荒。 就像王禾刚才说的,用了曲辕犁能让三口之家多耕三十亩地,这不仅意味着百姓可以多三十亩地的收成,更意味着多三十亩地的生产资料——当然,开荒种地不是一年就能完成的,需要时间来慢慢实现。 而刘贺不只是为了提高百姓和农民的收成,更是为了用这种方式来对抗封建王朝最大隐藏杀手——土地兼并。 孝武皇帝以降,土地兼并的情况愈演愈烈,自耕农的数量在不断减少,虽然还没有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但是如果不加以阻止,那历史一定会重演。 到了最后,一定会出现豪强并起、门阀肆虐,强枝弱干的情况。 新帝国诞生——帝国辉煌——土地兼并——帝国衰落——新帝国的诞生。 这个王朝周期律在中国历史上演了无数次,而这个开端自然就是大汉帝国。 这是刘贺不想看到的,也是他想要改变的。 解决这个问题,一是要提高生产力,二是颁布抑制兼并的律令。 刘贺目前只是昌邑王,所以他现在只能从第一件事情入手。 这两年来,从耧车到秧马,从翻车到立井水车,从代耕架到曲辕犁……刘贺把这些先进又传统的农具一件件搬出来,为的就是提高生产力。 在这些新式农具的帮助下,昌邑国百姓的日子比原来好了不少。 而在刘贺的脑子里面,还有很多要一件一件搬出来的农具。 “三十亩地,不是一个小数目了。”刘贺自言自语地说道。 “门下的大恩大德,昌邑百姓永生不忘,”王禾这次说得很认真,没有一点的谄媚和敷衍。 “那就和工官说一下,找合适的工坊和工匠开始制造更多的这种农具吧。” “门下,下吏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嗯,但说无妨。” “这两年,门下为大家造的农具大大小小加起来,至少有几十件,门下为何不在宫里建一个工坊专门制作贩卖这些农具呢,这些农具多是木制,不在盐铁专卖的范围。” “门下莫怪小吏市侩,大汉不只有我昌邑国,虽然这些农具容易仿制,但是如若能抢先销售出去,也还是能赚一笔钱。” 王禾把这些话说得很顺畅,看来已经思考了很久才问出来的。 “昌邑国的百姓过得好,就是我过得好,让工匠们赚走这笔钱,最后不也要交税于王宫吗?” 王禾似乎已经有些明白了,脸上的疑云消散了不少。 “另外,王曹史有一句话说得很多对了,大汉不只有我昌邑国,身为诸侯王,我应为县官分忧,毕竟,这大汉的天下终究是我大汉的天下啊。” “让天下百姓活得安生,大汉才能传万代,我昌邑国才能传万代。” “更何况,那些工匠不也是我大汉的子民吗,不与民争利,善终者众,不善者寡。” 刘贺说得直接又委婉,王禾只听懂了其中的一层意思,他退后两步,端端正正地行了一个大礼。 “门下有德,下吏钦佩。” 第15章 深夜到访的昌邑傅 在一众老农殷切感激的目送之下,那辆破旧的马车踏上了回城之路。 当马车完全模糊在夕阳下之后,王老四还是不死心地来到了王禾的身边,继续皱着一张老脸讨好地凑了上去,说道:“王老弟,老哥托付给你的事情,可不要不要忘记了。” 王禾一番“哼哈”之后,没有说一句多余的话,就赶紧也骑上自己那一匹跛了脚的驴子,朝昌邑城的另一个方向赶去,生怕再听到王老四嘴里说出什么更大逆不道的话来。 因为在官田里耽误的时间比平时要长,所以刘贺他们是在北门关闭前一刻才进的城。 汉朝执行着非常严格的宵禁制度。 酉正时分,城门就会落闸;戌初时分,闾门也会关闭。 过了这个时间,再在城里随意行走,就会被巡逻的亭卒逮捕,虽然罪过不算太重,但是被判处笞五十也不是好受的事情。 当然,宵禁只对普通老百姓有约束力,对王公大臣是没有约束力的。 但是刘贺今天坐的是一辆破得不能再破的马车,既没有车驾也没有仪仗,在回宫的路上他们连续遇到几波巡逻的亭卒,全都拦下了他们想要“打秋风”,最后都被禹无忧亮出来的中尉府发的符传给吓了回去。 被这些巡城亭卒这么一折腾,刘贺回到从王宫早上出发的那个侧门时,已经接近戌正时分了。 此时,整個王宫连同昌邑城都完全安静了下来,晚风轻吹,比白天冷了很多。 刘贺先是洗了一个澡,换下了那身已经沾满了泥巴的麻布粗衣,穿上了早上脱下来的那身丝绸袍服。 当他再一次从浴堂里走出来的时候,就从昌邑国门下又变回了昌邑王。 “殿下,扶摇殿里的晚膳已经给您准备好了。” 刘贺点了点头,问道:“今天我们走之后,田不吝来过宫里吗?” “我问过其他人了,他还没有来。” “我倒想看看,他能躲到什么时候。” “粮仓十天前就开始移仓了,应该就是这两天了吧。” “好,那我们就等着这位少府啬夫的大驾光临吧。” “你也下去歇息吧,今天的事情都做完了。” 看着禹无忧还站在原地,刘贺又笑着说道:“禹卿不用担心,这里是昌邑王宫,寡人在这里生活了十几年,不会迷路的,早点回去歇息,明天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诺。”禹无忧行了一个礼才离开,逐渐消失在了夜幕中。 和白天相比,王宫更加安静了,宫灯摇曳的灯光中,只有少数值夜的奴婢还守在门廊下。 他们静静地站着,一动不动,如果不留意的话,甚至有时候会把他们当成木人。 刘贺没有再和他们有过多的交流,快步走进了扶摇殿。 在外殿屏风前面的几案上,已经摆好了了刘贺今天的晚膳,几个伺候的奴婢低着头跪在两侧。 刘贺虽然平时对待下人们非常和善,但是既然在王宫里,该有的规矩还是要有的,只要刘贺没有主动说话,下人们不要说是主动和他搭话,甚至连头都不敢太起来。 几案上的食物和平时的晚膳没有太大的区别,但是刘贺已经饥饿难耐了,于是顾不得自己的形象,就狼吞虎咽了起来。 大殿里顿时就响起了非常不雅观的吃东西的声音。 那些跪在地上的奴婢肩头轻轻耸动,一看就知道他们为何在发笑。 刘贺没有在意这些小节,风卷残余般地把案上所有的食物全部都吃光了。 接着,他就一边打着饱嗝,一边双手撑在背后说道:“寡人吃好了,你们收拾吧。” “诺。” 奴婢们应了一声,才轻手轻脚地走了过来,手脚娴熟的忙碌了起来。 有的收拾碗碟,有的递上用热水浸过得巾帕,还有的则在后殿为刘贺整理床塌。 此时,不管是在长安还是在诸侯国,宦官的数量还很少,服侍天子和诸侯王生活的人一部分是没有人身自由的奴婢或者雇雇工,另一部分则是像禹无忧一样的诸郎。 具体来说,奴婢们是在具体生活上服侍天子或诸王,诸郎主要是在礼制生活上侍奉天子和诸王。 现在正在殿里忙活的都是婢女,虽然长相非常普通,弱不禁风,但是做起事情来却非常地熟练。 她们大部分处于及笄之年,在这个时代已经快要到可以婚配的年龄,但是刘贺并没有起过什么歹心邪念,甚至还刻意与她们保持着一些距离。 倒不是因为以前的刘贺放浪过度,和娼优厮混太多,留下了不可行人事隐疾,而是因为现在的刘贺明白,这些婢女都不是他的“良配”——在这个讲究门当户对的时代,诸王天子与婢女几乎就隔着一道天堑。 更何况,刘贺有自己的目标,这个目标现在还在长安。 所以,虽然说“饱暖思淫欲”,但是吃饱喝足的刘贺对这些婢女却没有任何的非分的行为,只是像白天一样,用最简单的语言询问她们生活中的琐事。 这一方面是为了打发时间,一方面也是为了能更细致地了解普通人的生活。 当婢女们快要结束自己的工作的时候,刘贺已经开始哈欠连天了。 按照常理来说,刘贺平时到了这个时间是要练练字,抄抄书的——这是这两年来他雷打不动的一个习惯。 但是刘贺今天做的事情实在太多了,所以打算偷个懒,提前就寝。 就在他打算把婢女们“赶走”的时候,谒者戴宗走进了扶摇殿。 “殿下,小吏有事禀报。” 谒者和郎中都是诸王和天子的近臣,只不过诸郎的地位比谒者更高,像昌邑王宫里的郎中都是秩二百石,而谒者一般只是秩百石。 百石几乎已经是大汉官僚体系里地位最低的品秩了,在他们之下就只剩下“不入流”的“斗食”了。 戴宗年龄二十五岁,身强体健,而且还学过剑术,因此他除了承担通传消息的职责之外,在刘贺以昌邑王的身份外出的时候,还要兼任贴身的卫士长,所以拿的是卫士长的俸禄,秩比四百石。 “嗯?这么晚了,有什么事情吗?” “有人求见。” “如果不是紧急的事情,就让他明天再来吧,寡人要就寝了。” 昌邑王只是一个摆设,宫外重要的事情白天已经解决了,宫内的事情有禹无忧看着,所以刘贺的这句话已经是在变相送客了。 但是戴宗却没有起来,他接着说道:“这位恐怕不好赶走。” “嗯?” “是王傅来了。” 刘贺心里一紧,接着就是一阵头痛,这是他最不想见的一个人了。 “就说寡人已经歇息了。”刘贺摆了摆手说道。 “诺。” 第16章 宫门之外的闹剧 在孝景皇帝以前,诸侯王的属官和中央朝廷的官员配制、名称几乎一模一样。不仅有国和中尉,还有少府、太傅、宗正、太仆。 从孝景皇帝五年开始,为了为了从名上打压贬低诸侯王,朝廷下诏减省了封国大量的官员职务,类似于少府、宗正等官员一律裁撤。 保留下来的职务也在名称上做了改变。比如说太仆变成了仆,丞相变成了相,而太傅自然也就变成了傅。 而深夜来访的这位王式正是昌邑国的傅。 更要命的是,王式不仅仅是刘贺的师傅,还是孝武皇帝专门为前代昌邑王刘髆选定的师傅。 孝武皇帝非常疼爱自己与李夫人生下的这个儿子,最初给他挑的傅是大汉有名大儒夏侯始昌,可夏侯始昌年纪大了,于是就又换成了王式。 那时,王式正值壮年,自以为学有所成,自然是志得意满,想要把毕生所学传授给刘髆。 不幸的是,刘髆还来不及把王式的学识学到手,在不到十七岁的年龄就突然暴毙了。 然而不幸中的万幸,先王还是留下了一个独子刘贺。 于是,为了弥补自己的遗憾,也为了报答孝武皇帝的知遇之恩,王式又把所有的心血倾注在了刘贺的身上,希望能够教出一位品行中正的诸侯王。 但是事与愿违,以前的那位刘贺对读经写字没有半点儿兴趣,反而在和那些恶奴学做恶事的时候却得心应手。 这还真是应了那句老话,从善如登,从恶如崩。 从刘贺懂事,并且开始出现“癫悖”的迹象之前,年过花甲的王式没有一日不是在苦口婆心地教导刘贺的,但是换来的却是一次甚过一次的羞辱和捉弄。 在刘贺十四岁的那一年,王式再一次被恶奴们泼得满脸都是墨之后,终于忍无可忍了,索性就搬出了王宫,来一个见不见心不烦。 离开王宫之后的日子是煎熬的,风烛残年的王式不只一次地想要追随先帝和先王就这么去了。 但是王式又不甘心,每每想起孝武皇帝一代雄主的英姿,他总是抱有一些侥幸,说不定哪天殿下就会像孝武皇帝一样,突然开窍呢? 这一盼,竟然还真被他给盼来了。 两年前的某一天,这也就是在王式愤然离宫不久之后,他突然听说殿下把宫里所有的恶奴都赶到工官去做苦力了。 王式以为是高祖皇帝和孝武皇帝终于显灵了,急匆匆地赶到了王宫,想要再来一番苦口婆心的劝导。 可是另他想不到的是,殿下确实不像以前那么暴戾了,但是却似乎变傻了——总是疯疯癫癫地说一些众人听不懂的胡话,简直和鸟语兽言差不了多少。 当王式得知殿下是饮酒之后出现的症状时,顿时心灰意冷,在心中暗暗认定,殿下一定是饮酒过多烧坏了脑子。 虽然后来殿下慢慢恢复了神志,比原来性情也和缓了不少,但是却又迷上了木工、种地、刑狱这等不入流的事情,并且整日和那些身份低微的奴婢、刀笔小吏打得火热。 王式本想像之前一样,眼不见心不烦,但是转念一想,也许这是一個好的开始呢,说不定就是自己之前的尊尊教导,才让殿下变得比原来好了那么一点点呢? 既然有用,就得加大力度。 人一旦有了信念,就会拥有力量,王式从新抖擞起了精神,几乎每天都要进宫借用《诗经》《论语》向殿下劝谏。 让王式高兴的是,殿下再也没有捉弄过他,甚至对他尊敬有加。 让王式郁结的是,除了开头几个月之外,殿下似乎总是想方设法地躲着他。 即使自己好不容易找到机会和殿下面对面地说话,但是殿下也总是心不在焉的模样。 就像现在这样,王式已经又有一个月没有见到殿下了,所以他今天必须要进宫。 王式的腰间挂着一把不知道有多久没有拔出来的长剑,沉重的长剑拽着他整个人往左边倾斜,只能拄着一根拐杖来保持平衡。 来到宫门的时候,戴宗让他先去大门两侧的门房歇息,但是王式倔强地表示自己就在门口等着。 昌邑国三月份的晚风风呼呼地吹着,吹起了老头袍服的下摆,吹起了老头下巴上那稀疏的胡须。 在王宫大门上那两盏的宫灯的映照之下,王式连同投在地上的身影,看起来都显得格外苍凉和倔强。 在宫门口等了大约一刻钟之后,神色匆匆的戴宗终于又走了出来。 在身材健硕、孔武有力,全身都散发着活力的戴宗的衬托之下,王式就显得更加干瘪和苍老了。 “王傅,我去扶摇殿看过了,殿下已经睡了。” 戴宗弯着腰非常恭敬地说道,别看王式不受殿下待见,但他可是秩比千石的官员,不是戴宗能够轻视的。 没想到这一句话让干瘪的王式一下子就暴跳了起来。 “哼,竖子,别忘了,你可是我引荐到宫里的,你的老师都跟我学过《左氏传》,现在你竟然当着我的面说谎,书里的仁义礼智信都跑到狗肚子去了吗?” 王式犹如一棵干柴遇到了火星一样突然暴起,结结实实地把戴宗臭骂了一顿。 一边骂还一边用手里的拐杖杵着地板,发出“嘭嘭嘭”的响声。 兴许是说得太急,王式被迎面出来的寒风呛到了,“铛铛铛”地咳了起来,惹得周围躲在黑暗里的狗都跟着叫了起来。 一时间,昌邑王宫前因为这个老人变得热闹非凡起来。 戴宗的脾气很暴躁,从来没有受过这样的骂,但是他现在必须受着,因为王式说的话全是真的。 戴宗不仅得受着骂,还得顶着横飞的唾沫安抚王式,万一这老人家当场倒毙,自己可就说不清楚了。 “王傅,我哪敢骗您呢,我说的话千真万确,殿下已经歇息了。” “这么冷的天,您就先回去吧,明日等殿下醒了,您再来也不迟。” 王式根本就不吃这一套,用力推开了戴宗扶自己的手,举着拐杖指着戴宗骂道:“哼,还敢胡言乱语,我派我的家奴冒着被巡城亭卒抓去的风险在这里守到宵禁之后,刚看到殿下回来就来禀告于我,这个时候,殿下顶多是刚吃完晚膳,一定还没有睡下!” “明日复明日,等明日我来了,殿下又不知道躲去哪里了。” “我今天必须面见殿下,否则如论如何都不会有的,咳咳咳!” 这次轮到戴宗头痛了,这个老头真是一次比一次难缠了。 可戴宗是刘贺的谒者,他只能听刘贺的话。 想到这里,戴宗也不理会王式了,朝门里喊了一声:“来人!” 两个守卫宫门的亭卒就冲了出来。 第17章 我的剑未必不利 为了防止诸王叛乱,朝廷早就剥夺了诸王直接调动郡国兵的权力,只有担负王宫卫戍职责的郎中令才有资格调动宫内外的亭卒。 身为卫士长的戴宗虽然能叫来亭卒,但却在人数和范围上有诸多的限制。 更何况,卫戍王宫的亭卒加起来也就四五十人,宫内的护卫近侍也不过十几人。 这一百多人别说是造反,就是剿灭郭开他们那些的水匪都是力有未逮。 但是话又说话来,对付王式这个风烛残年的老朽是绰绰有余的了。 戴宗当然不能杀了王式,但是却可以把他“请”走。 “月黑风冷,王傅年事已高,不宜久留,你们把他送上马车,然后护送他回府!” “唯!” 两个亭卒听完就要走向王式,但是令人出乎意料地是,王式这个倔老头竟然举起了拐杖,就朝两個亭卒挥了过去。 一边挥一边大喊道:“我乃孝武皇帝下诏任命的昌邑王傅,我乃先王托孤重臣,谁敢动我,谁敢动我!” 没想到这个老头看着已经半截入了土,但这拐棍舞起来却也虎虎生风,活生生地把两个亭卒逼得不敢靠近。 两个亭卒也是直性子,下意识就去摸腰间的刀,要不是戴宗赶紧拦了下来,场面恐怕就不能收拾了。 “你们的刀很锋利,老夫的剑就未必不利,敢不敢比试一番!” 王式拄下了拐杖,伸手把腰间的宝剑拍得“啪啪”作响,接着又引来了一阵猛烈的咳嗽。 王式一闹腾,甚至惊动了在城中巡夜的亭卒,这反而又让王宫门口更加混乱了。 戴宗毕竟还是年轻,没见过这样的场面,劝走了巡夜的亭卒之后,又才来到了王式的面前,聊聊赔礼道歉。 “王傅,下吏给您赔礼了,还请您消消气,要是把中尉和昌邑相惊动了,可就大事不好了。” “老夫不怕他们,来了正好,让他们为老夫评评理,身为王傅,自然有劝诫的职责,我看他们敢不敢说一个不字,咳咳咳咳咳!” 此番折腾,王式也累得够呛,整个人都像筛糠似地猛烈颤抖着。 “王傅,下吏刚才说了,殿下自己歇息了。” “哼,那就把殿下叫醒,就说我要立刻见他!”王式仍然不依不饶。 “恕下吏实难从命,恳请不要为难下吏了。”戴宗面带难色地拒绝道。 王式冷笑了一声,就接着说道:“好,那老朽就在这里站到天明,等殿下睡醒了再召见我就是了。” 说完之后,王式就缓缓走到了王宫大门的正中央,拄着拐杖,斜昂着头,一副“泰山崩于前,我自岿然不动”的表情。 戴宗是彻底没有了办法,正想着要不要再去禀报,另一个谒者急急忙忙地从扶摇殿的方向走了过来。 这个谒者叫做李安定,年龄和禹无忧差不多,左不过二十岁。 李安定给戴宗递了一个眼色,才接着说道:“殿下被惊醒了,他有话要问,这宫门重地,何故深夜吵闹。” “王傅来了,要见殿下。” 李安定似乎此时才看到了站在几步之外的王式,连忙走了出来,行了一个大礼说道:“下吏李安定问王傅安。” “哼,你们这也些竖子,不用在我面前演戏,老夫也年轻过,你们这些把戏我也会。” “你就说一句,让不让老夫进宫,王上见不见老夫。” 被戳穿的李安定尴尬地笑了笑,又行了一个礼说道:“殿下如果知道是王傅来了,一定不会让人拦您的,请随我来。” 王式这才善罢甘休,用力地拂了一下衣袖,才拄着拐杖,扶着剑,大摇大摆地跨进了王宫的门槛。 半刻钟之后,王式终于如愿以偿地走进了扶摇殿。 因为刚才的“闹剧”消耗了太多的体力,在跨过扶摇殿的门槛时,老人家被绊住了脚,要不是李安定眼疾手快地扶住了他,王式恐怕就要“以头抢地”了。 “王傅小心!” 刘贺从坐塌上站了起来,赶紧扶住了王式。 刘贺说完又对着一边的李安定说道:“去,拿一个软一点的垫子,放到王傅的枰上。” “唯!” 李安定立刻从偏殿取来了一块填充了丝棉的坐垫,放在了正中间对着刘贺的那张枰上。 刘贺和李安定一左一右,小心翼翼地把王式扶着坐在了枰上。 王式进殿之后一言不发,但是此时脸色已经和缓了不少,比起以前被恶奴捉弄的经历,刘贺能扶着他坐下,已经算是礼遇了。 王式不仅在内心感叹,殿下还是懂事了不少的。 看来孺子可教,以后一定要多来王宫。 “安定,去泡一壶茶,然后在外面候着,等寡人叫你。” “诺。”李安定逃跑一样就退出了扶摇殿,并且掩上了宫门。 安顿好王式,刘贺也在榻上坐了下来。 刘贺在思考如何开口,王式则微微闭着眼睛等着刘贺开口,殿中的气氛有些尴尬。 最后,还是刘贺先开口了:“王傅,这么晚了,您又是何必呢,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就好了,要是摔着了碰着了,寡人怎么向先帝交代,又怎么向先王交代。” 刘贺的礼节很周到,也给够了台阶,王式最后的一点怒火也消失了,自己教出来的学生,跪着也要教完。 王式此时已经喘匀了气,他直起了佝偻下去的背,一脸严肃地直入主题了。 “听说殿下今天又出宫了。” 刘贺挠了挠头,说道:“是的。” “让臣猜一猜殿下去了哪里。” 王式装模作样地掐了掐手指,说道,“我猜殿下去了中尉府、相府和城外田曹的官田。” 其实这都不算猜了,因为自从搞了这个贤良会议的制度之后,这三个地方刘贺是去得最多的地方。 除了这些地方之外,刘贺常去的地方还有工官和铁官。 刘贺见瞒不过了,有些腼腆地笑了笑说道:“知我者王傅也。” “哼,殿下说错了,老夫看不透殿下,我怎么都想不通堂堂昌邑王,为何对这些雕虫小技如此上心。” “难道殿下就不怕先帝有灵,先王有灵,感到心寒吗?” “殿下乃皇天贵胄,不可玩物丧志,沉溺于雕虫小技之中。” “应该读圣贤之书,听圣人之言,比圣人之德,追圣人之行……” 王式一开口就变得滔滔不绝起来,他的语调平静,没有起伏,但是却又不怒自威,让刘贺想起了以前面对政教主任的恐惧。 看着王式喋喋不休的样子,刘贺似乎看到了禹无忧年迈的样子,只能连连叹气。 王式不停地说了整整一刻钟的时间,直到嘴角都泛起了唾沫,他才意犹未尽地停了下来。 刘贺抓住这个时间,赶紧问道:“王傅,要不要饮一杯茶?” 王式板着脸咽了咽口水说道:“有劳殿下。” “李安定,上茶!” 第18章 煮茶论诸侯(求推荐票) 在此时汉朝,泡茶还是一种时髦的生活方式,流行起来其实还不到一百年。 但是此时与其说是泡茶,倒不如说是煮茶。 先把晒干的茶叶制成茶饼,喝的时候再掰下一小块来,然后放在炭火上烤干,接着用器具研磨成粉末,最后再放到容器里烹煮。 烹煮的时候,可以加入各种食材,甚至还有加入大块的咸肉和鱼肉的。 所以茶在大汉不少地方被称为“茶粥”。 当刘贺在王宫里第一次看到这种被添加了各种食材的“茶粥”时,他从表情到内心都是全部拒绝的。 那个时候,刘贺立刻就在王宫里推行了和后世一样的新式泡茶法,并且获得了所有人的一致好评。 到了现在,这种新式泡茶法已经在昌邑国十几个县城流行开来了,而且正在向周边的其他郡国蔓延。 有时候,新事物并不难被接受,只要真的符合百姓们的“口味”,推广起来一点儿都不难。 李安定用漆案把炭炉、陶壶和茶杯端了上来就离开了。 接着,刘贺就亲自给王式倒了一杯热气腾腾的茶水。 因为是晚上,所以茶泡得并不浓,但是茶散发出来的那淡淡的香气,仍然一点点在扶摇殿里氤氲开来。 正襟危坐的王式拿起了茶杯,一边吹一边小口小口地抿了起来,神色终于变得平和许多。 王式一杯一杯地喝着,刘贺一杯一杯地倒着,扶摇殿里的时间似乎都慢了下来。 刘贺对于王式这个“便宜老师”,内心的感情是非常复杂的。 因为在这個世界上,以前的刘贺和现在的刘贺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他们都是真正意义上的孤家寡人。 无父无母无兄无弟,在这偌大的昌邑王宫里,茕茕孑立,形影相吊。 所有人都与刘贺有关系,但是所有的人好像又和他没有关系。 不管是禹无忧,还是王禾,又或者是昌邑相安乐……大部分人都和刘贺保持着一种克制得距离。 而王式是其中最特别的一个,他像极了家里那些上了年纪的长辈,虽然真的不会保持距离,但也确实是全心全意地为了你好。 在原来的世界里,刘贺把这种没有分寸的关怀当成是一种负担,但是在这个世界,却又让刘贺感受到了一丝温情。 如果有可能的话,刘贺当然愿意让王式成为自己的“助力”。 但是,王式的年纪大了,已经大到无法像禹无忧他们那样学习新的东西了。 他的迂腐之气对刘贺以后要做的事情毫无用处。 除了忠诚,刘贺看不到王式身上还有其他的优点。 所以刘贺对王式只能是敬而远之——尽量不要让他打扰自己的生活和计划。 刘贺以前采取的方式是躲着对方。 但是今天,刘贺打算摊牌了,随着时间一点点减少,他的计划非常紧张,那些可能会牵绊他精力的琐事必须要早点解决。 茶过三巡,王式抹了抹嘴巴,把杯子放回了面前的案上。 “殿下……” 王式本来是打算要继续往下说的,但是刘贺却抢在他前面开口了。 “王傅,我有一句话想要问您。” “嗯?”王式有些疑惑又有些欣喜,这是殿下第一次向他问政,他整个人都坐直了。 “殿下请问,老臣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王傅呕心沥血多年,到底想把寡人教导成什么样的一个人?” “殿下乃大汉昌邑王,老臣当然想让殿下成为一个合格的诸侯王啊。” “那在王傅的心目中,我到底要做到什么样,才是一个合格的诸侯王呢?” “自然是品行方正,能治理好所领的诸侯国。”王式非常笃定地说道。 “寡人愚钝,王傅可否说得详细一些。” 刘贺的这句话可挠到了王式的痒处,他轻咳了一声,就又洋洋洒洒地说了起来。 “高祖之所以分置封国,是吸取了暴秦遭内乱外忧而无封国发兵救援的教训。” “所以一个好的诸侯王,最重要的自然就是要治理好自己的封国,奖耕织、劝农桑、明教化、分亲疏远、修甲兵……” 王式摇头晃脑地说着,却没有注意到刘贺的脸上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而当王式说“修甲兵”几个字的时候,他自己倒是忽然停了下来。 这个老夫子好像猛地意识到自己似乎讲了错话。 “嗯,王傅说得很好,怎么不说了……” “这……” 刘贺倒是没有继续往下追问,而是又提出了一个新的问题:“王傅,我去中尉府也好,去相府也好,去官田也好,做的哪一件事情,不是为了做到您口中说的这些呢?” “殿下乃一国之主,不可沉溺这些于细枝末节的琐事,否则和游乐宴饮别无二致。殿下应该居中调和,至于具体的事务,交给昌邑王和昌邑中尉他们去做就好了。” “王傅,您这是让我直接干预国政吗?” 去田曹犁地顶多算是癫悖贪耍,去指挥国相和中尉,那就真的是干预国政了。 私人关系可以好,但不能摆到明面上。 王式这次被问住了,他张了张嘴,想要解释,但是又不知道从何解释。 “这殿中现在只有你我两人,寡人想再问王傅一句,高祖以降,我大汉有诸侯王数百人,是英明的诸侯王活得长,还是昏庸的诸侯王活得长?” 刘贺所谓的英明的诸侯王,最后几乎都不免走上了叛乱或者“被”叛乱的路上。 “王傅不用回答,我来告诉您,是那些昏庸的诸侯王活得长。” “那您想是让我当一个短命而又英明的诸侯王吗?” “老臣……老臣……”王式的脑子有点乱,似乎被绕进去了。 刘贺不着急,他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慢悠悠地喝了起来,等着王式自己理清楚这其中的关系。 “殿下认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是对的。” “所以殿下想当一个英明的诸侯王。” “而在我大汉,英明的诸侯王是没有好下场的。” 王式喃喃自语,额头上的汗也越来越密了,他抬头看着刘贺,觉得对方似乎非常陌生。 “寡人确实癫乱狂悖,但是还没有到自寻死路的吧。” “那王傅再想想,寡人又想当英明的诸侯王,又想好好地活着,那寡人到底要做什么呢?” 王式浑浊的眼珠猛地缩小了,他不知不觉地说了出来:“殿下是想要成为天……” “王式,你大胆!” 刘贺用力地拍了一下几案,如雷霆一般呵斥道。 这一声呵斥吓得王式的手猛然抖了一下,直接就带翻了茶杯,滚烫的热水淋在他的腿上,让他整个人都跳了起来。 意识到自己言语忤逆的王式慌慌张张地拜了下去,不停地顿首谢罪。 那颗白头磕在地板上发出的“咚咚咚”的声音,在整个扶摇殿里回响着。 刘贺冷眼看着,几息之后才站了起来,朝王式走了过去。 第19章 廉颇老矣,尚能饭否? 刘贺来到王式的身边,把这个惊吓过度的老人家拉了起来,重新扶他坐下了。 摆好了那只倒下的茶杯,再次倒上了一杯热茶。 “王傅,请饮茶,压压惊。” 酒让人醉,茶催人醒。 一杯热茶下肚,王式浑浊的眼珠逐渐清明了起来。 “王傅恕罪,刚才是寡人唐突了,但有些事情我确实不能叨扰您,毕竟您子孙满堂,已经到了颐养天年的时候,不用再卷入到朝堂的风浪里了。” 到这里,刘贺就已经把话讲得很明白了,说得再清楚就与谋反无异了。 良久之后,王式才低着头缓缓地说道:“殿下是不是觉得微臣老而无用了?” 刘贺有些尴尬,话是没错,但是王式这问得有点过份直白了。 “我问殿下,是不是觉得微臣老而无用了。” 刘贺尽量想要去发现王式的优点,但是至今没有找到,否则也不会对他敬而远之了。 “王傅,您能替我去帮老农耕地吗?” “王傅,您能帮我去南方找寻新的作物吗?” “王傅,您能为我找到墨家的遗孑吗?” 刘贺狠着心连连发问,那三句话就像三把锋利的矛插在王式的心上。 刘贺是真的想用这番话逼退王式,让这个已经暮年的老人好好地回家含饴弄孙去。 毕竟,历史上的那位刘贺,带着两百多名昌邑国的属臣浩浩荡荡进入长安,二十七天之后几乎被全部问斩。 此时的刘贺按部就班地在棋盘上落子布局,但是他怎么也不忍心再让这个古板而忠诚的老人去趟这一趟浑水了。 刘贺问完之后,拿起了茶壶,想要再给呆若木鸡的王式倒一杯茶,但是他这才发现壶里已经彻底空了。 “来人……” “殿下,不用了。”王式深深地拜了下去。 “老臣告退了。” 王式说罢,拿起地上的拐杖,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转身朝着殿门走去。 而李安定此时刚好推门进来。 “李安定,送王傅回府,如有闪失,唯你是问!” “唯!” 看着王式逐渐远去模糊的身影,刘贺有一些不忍心,他突然很想把王式叫回来,但是最终还是忍住了。 刘贺掩上了扶摇殿的大门,有些落寞地往后殿走去,身形有些萧索和落寞。 今天做的事情够多了,刘贺只想着好好地睡一觉。 一路脚步轻浮的王式走到了王宫门口,他拒绝了戴宗和李安定送他回府的好意,自己挣扎着坐进了马车。 “走,回府。” “诺。” 车轮缓缓地动了起来,刚才还颓废不堪、神情枯槁的王式突然变得严肃和威严起来。 王式在闭目养神的时候,反复地咀嚼着殿下刚才说的话。 头上几根白发如同野草一般从王式头上的进贤冠下探出头来,让他看起来更加苍老。 但是,此刻王式的脸上已经看不到一丝一毫的疲惫了。 紧紧闭着的眼皮之下,能看到眼珠子在转,似乎在思考什么大事。 没过多久,马车停在了王宅的后院,王式从车上下来之后,就急匆匆地朝正堂走去。 “夫君,你回来了?” “嗯。” 王式的妻子王柳氏已经在正堂里等待多时了,她立刻就给王式送上了擦脸的巾帕,并且吩咐下人准备饭菜。 “等等,给我端一壶酒上来。” 下人停下了,用询问的眼光看向了王刘氏。 “老爷,怎么晚了,饮酒恐怕不好,还是要节制一些。” “从开蒙到现在,五十多年了,老夫秉持中庸之道,处处节制,但是今日却想要放肆一次。” 王刘氏还想说些什么,但她还是忍住了,对着守在一边的下人点了点头。 很快,酒就端上来了,王式打发走了所有的下人,只留下了王刘氏。 这对结发五十载的夫妻隔着案,面对面地在榻上坐下来。 “来,给老夫斟酒。” “诺。” 王刘氏斟满了大半杯,王式拿起来就一饮而尽。 “再斟。” “诺。” 王刘氏斟满了第二杯,王式又一次一饮而尽。 王式一连说了五個“斟”字,就一连喝了五杯,本就不胜酒力的他,已经有了些许醉意。 王刘氏从来没见过自己的夫君如此模样,不免就有些担心起来了。 “夫君,是不是殿下又戏弄您了?” “殿下还小,总有一天会懂事的,你看,这两年不就比以前懂事了许多吗?”王刘氏一边给王式布菜,一边开导着他。 “殿下已经很懂事啦!”王式感叹了一句,他很想把殿下刚才对自己说的那些话告诉妻子,但是最后还是硬生生地忍住了。 事关重大,越少人知道越好。 “那就好,只要夫君尽心教导,殿下一定会成为大汉最好的诸侯王的。” “呵呵,殿下已经是最好的诸侯王了,恐怕未来还会……” 王式又硬生生地停了下来,他再一次饮尽了杯中酒,接着说道,“恐怕未来还会成为老夫最得意的门生。” “可是我已经老了,已经没有东西能教给到殿下了,更不能为他做什么了,就连殿下都在为我考虑退路了。 “真羡慕龚遂那个老贼,竟然还能被殿下重用。” “我要是再年轻十几岁就好了,我一定会像禹无忧那帮竖子一样,跟着殿下做一番事业。” 王刘氏乃是胶东大儒之后,虽然是女子,但是从小就耳濡目染,熟读《左传》《尚书》及诸子之书。之后又和王式朝夕相处几十年,在见识上胜过不少的儒生,所以王式才愿意和青梅竹马的王刘氏谈天。 她现在已经看出了自己夫君今天有些不同,这一定和殿下有关,虽然满心好奇,终究也没有直接问出来。 王刘氏只是又倒了一杯酒说道:“夫君这句话恐怕说错了。” “哦?夫人请指教。”王式问道。 “夫君说自己不能再为殿下做事,是过于贪图名声二字了。” “此话怎讲?” “夫君如果不考虑名声,那么能为殿下做的事情还有很多,就算到王宫门口提殿下洒扫除尘,不也是在帮殿下做事吗?” “之所以不愿去,还不是因为洒扫除尘太低贱,不是儒生所为?” 王刘氏举的例子并不恰当,但是却惊醒了王式。 堂堂秩比千石的昌邑王傅,又怎么可能什么做不了什么呢,难道他真的连那群竖子都不如吗? 他又想起了那个老对头龚遂,之所以能被殿下委以重任,就是愿意为殿下做任何事情,而自己竟然还觉得殿下去耕地是一件小事。 不扫一屋,又何以扫天下呢? 他不能替殿下去帮老农耕地;他不能帮殿下去南方找新作物;他不能为殿下找到墨家遗孑。 但是他还能做其他的事情,而,今晚就有这么一件事情可以做。 “夫人,再斟满,我今晚要喝完这壶酒。” 第20章 广陵王的说客来了 案上的酒很快就被喝光了,但是菜却只吃了一半。 这只是王式平时一半的饭量,就算今天喝了不少酒,但是仍然不应该只吃这一点点。 但是王式却已经放下了筷子。 “夫君,不吃了吗?” “不吃啦,老夫已经吃饱了。” 王式气定神闲地擦了擦嘴,又整理了整理头上有些乱的白发,说道:“夫人先歇息吧,我到花厅去消消食。” “这么晚了,要不要叫茗烟去候着?” “不用,我今晚想安安静静地看看书,吩咐下去,所有人不得靠近花厅,只留下默就伺候可以了。” “诺。” 默是王式身边的一个老奴,从小就是王式的玩伴,如今两人已经有六十多年的情分了,是这世上与王式相识最久的一个人了。 可惜这默是一个哑巴,所以一辈子都只能给王式驾车,没有任何的出息,平时也就住在宅里的马厩里,一個人孤苦伶仃,无依无靠。 王式拄着拐杖站了起来,推开堂屋的门,有些摇晃地朝着花厅的方向走去,他腰间的那把剑跟着主人有节奏地晃着,似乎也像是喝醉了似的。 花厅因建在庭院后院的花园里面,非常僻静,不仅主人茶余饭后会来这里休憩消食,也是在大堂之外接待客人的地方。 王式走进花园之后,就能闻到了淡淡的香味,心情也随之变得舒畅起来。 当他继续走到花厅门外时,就看到默已经早早地等在这里了。 王式来到默的面前,主仆二人用手势快速地交流了起来,几轮动作过后,默就点了点头。 接着,默走进了花厅,一阵响动之后又走了出来,就消失在了花园的另一端。 王式走进花厅,非常满意地点了点头,默把该收拾的东西都收拾了。 他没有写字,也没有读书,而是径直在榻上坐了下来,握着剑平静地看着门口。 冷风轻吹,在昏暗摇曳的灯光下,王式那苍白的胡须在微微颤抖,也不知道是风在动,还是灯在动,又或者是心在动。 一刻钟之后,厅外传来了脚步声,这脚步声由远及近,最后停在了花厅门口。 王式抬头望去,看到了一个穿着麻布衣的中年人。 中年人大约四十左右,虽然穿着普通百姓的麻布衣,但皮肤有些苍白,一看就不是整日风吹日晒的人。 因为脸色过于苍白,眉眼又有些拥挤,所以来人看起来就像是一只白色的老鼠。 “夏侯使君,两年不见,一向可好?” 夏侯平连忙下拜说道:“下官问王傅安。” 夏侯平的职务是大鸿胪的属官内官丞,是秩六百石,品秩不算高,但是却总让诸侯王隐隐忌惮。 宗正掌管皇家宗亲或外戚勋贵事务,内官史和内官丞都是宗正的属官。 内官史只有一个,而内官丞则有数十人。 他们明面上的职责是督造通行天下的“度”——标准的尺子,但是暗地里真正要做的事情是监督诸侯王的言论行为。 而每个诸侯王的傅也有这样的职责。 所以内官丞和诸王傅做的事情是一样的,甚至可以说内官丞就是王傅的“上级”。 夏侯平深夜来访,自然就是要了解昌邑王平时言行举止。 “无须多礼,请安坐。” 坐定之后,没有其他的寒暄,夏侯平就提到了自己的来意。 “王傅收到书信了吗?” “上月十五收到的。” “信中提到的事情可有眉目,或者说可有迹象。” 王式心跳有些急促,他平复了一下,才平静地摇了摇头,说道:“我没有找到殿下有不轨之心的任何迹象。” “这……可就难办了。”夏侯平听到这个“好”消息,竟然有些失望。 上月十五的那封信就说明了夏侯平此行的目的,就是要向王式询问昌邑王这两年的言行。 这本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例行公事。但是让王式感到奇怪的是,夏侯平在这份信的结尾,平白无故地增加了一段和公事无关的话。 这段话表达了两个意思:一是表达体弱多病的天子的担忧;二是对广陵王胥大家赞赏,称其有高祖之遗风。 王式是儒生,可能有些迂腐,到绝不愚蠢,自然嗅到了其中的危机,这也是他今晚大闹王宫,非要面谏刘贺的原因之一。 “殿下虽然狂悖贪玩,常常做出异于常人的行为,但是恪守本分,从来没有逾越雷池半步。” 夏侯平已经两年未到过昌邑国了,他印象中的昌邑王确实是这个样子的,这对天子来说是个好消息,但是对广陵王来说却不一定了。 “夏侯使君,这是一个好事,可你为何似乎有些忧心,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吗?”王式意有所指地问道,同时还眯着眼睛观察对方的动向。 “王傅,您看完整封书信了吗?” “当然,一字不漏。” 夏侯平曲着脖子往前探了探头,压低了声音说道:“您对我在信里说的那最后一段话怎么看?” “县官乃天子,自有上天庇护,区区小恙何足挂齿。” “至于广陵王胥,虽然孔武有力,能与熊博杀,但鄙人看不出他有高祖皇帝的遗风,反倒觉得他与淮南厉王刘长有几分相似。” 刘长乃高祖皇帝少子,自幼也孔武有力,能学楚霸王举鼎,同时为人骄纵蛮横。 后因联合匈奴和闽越首领谋反,被发配到蜀郡,在途中绝食而死。 王式拿刘胥和刘长做比,显然不是为了夸赞对方。 夏侯平听出了王式的讥讽,眼中闪过了一丝凶光,但是一想到接下来的事情还需要王式辅佐,就还是硬生生地把怒气收敛了起来。 “王傅,我就不和您打哑迷了。” “哦?老朽昏聩,自然还望夏侯使君能明示。” “我受广陵王所托,有一件要紧的事情相求,如果王傅能答应下来,广陵王大事克定的那一天,就是你王氏一门飞黄腾达的那一天。” “还有这等好事?那老朽还请夏侯使君教我。” 夏侯平也懒得去分辨王式话里话外的嘲讽之意了,他用那双如同刀子剜出来的鼠眼死死地盯着王式,说道:“王傅可否替我们构陷昌邑王贺?” 第21章 第一个牺牲品 王式有些心寒,因为三件事。 第一件是同样举孝廉出生的夏侯平竟然把“构陷”二字光明正大地说了出来,毫无羞耻之心。 第二是夏侯平身为宗正手下一个小小的属官,都参与到了夺位之争当中,那举国上下,不知道还有多少官吏和刘胥狼狈为奸。 第三是夏侯平这个小人竟然把自己看成了“卖主求荣”的小人,难道自己在这个卑劣之人的眼中就那么不堪吗? 想到这几件事情,王式因为喝酒而通红的脸逐渐也变得白了起来。 “那夏侯使君想要鄙人怎么构陷昌邑王贺呢?” “给县官写一封奏书,向廷尉和宗正禀报昌邑王贺有不臣之心,在扶摇殿东北角埋了一個刻有县官名讳的桐木偶人,其余的事情王傅就可以一律不管了,我们只会安排好各处关节的。” 夏侯平洋洋得意地说着,似乎是在说一件手到擒来的小事,但是王式越听越齿寒。 行巫蛊之乱,这是孝武皇帝以来,所有皇帝都不可触碰的逆鳞! 十六年前那场血雨腥风还没有散尽,数不尽的冤魂还在长安的上空徘徊。 无数鼎鼎有名的循吏良将惨遭族灭,至今无法申冤。 被酷吏陷害而死的戾太子仍然未被平反,连后嗣都无处可寻。 如果夏侯平的毒计得逞,殿下一定会正面天子之怒,连面见县官申诉的机会恐怕都没有。 到时候,不只是殿下会死,昌邑国里很多人都会死。 王式看到夏侯平的那封信的时候,就知道对方要在殿下的身上下绊子,但是他没有想到会如此毒辣。 这不仅是要“剥夺”刘贺坐上皇位的机会,更是要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王式抿了抿干裂的嘴唇,更加坚定了心中的那个想法。 “夏侯使君,你们已经开始布置了吗?” “还没有,王傅您可是这一切的关口,您只要点头,鄙人立刻就着手去办,等广陵王即位,您就可以封官拜爵了。” “广陵王殿下说了,大鸿胪和太常,随您挑选。” “广陵王殿下好大的价码,真的是让老朽受宠若惊啊。夏侯使君为广陵王殿下谋划了这么大的事情,所得的官位肯定也不小吧?”王式满是讥讽地说道。 “呵呵,鄙人不能与王傅相比,但是广陵王殿下慷慨,许了我右扶风一职。” 朝廷如此重要的职位,竟然被他们当做交易的筹码,让王式感到一阵恶心。 这广陵王甚至还不如两年前的殿下呢,他的王傅是怎么教的! “王傅想清楚了吗?” 王式藏在袍服下的手有一些颤抖,但是他最终还是下定了决心。 “我愿意为广陵王所驱使。” “哈哈哈,王傅真是深明大义,洞若观火!”夏侯平坐在榻上连连拍手,丝毫没有看到王式已经挺直了腰杆。 “夏侯使君来的时候,有其他人知晓吗?” “行此等阴谋之事,当然不能让他人知道,除了车夫之外,无人知晓,无人知晓。”夏侯平把话说得异常得意。 “甚好,甚好,那老夫现在就去拿笔和简,夏侯丞让我写什么,我就写什么。” “甚好,甚好!”说着,就拿起案上那壶不知道放了多久的凉茶,悠悠自得地喝了起来,那模样仿佛像是在喝玉液琼浆一般。 王式用尽所有的力气站了起来,这次他站得很稳,没有丝毫的摇晃,那瘦弱单薄的身躯,此时如同一座大山。 “殿下,何故深夜到访?”王式冷不丁地对着夏侯平空无一人的背后喊了一句。 夏侯平做贼心虚,立刻从榻上站了起来,看都没有看清,就拜了下去,连连叩头。 “下官夏侯平不知殿下到访,向殿下请……” 那个“罪”字还没出口,夏侯平才发现好像面前并没有人,就在他满心疑惑,想要回头问过究竟的时候,听到了一声低沉的剑鸣。 儒生的花厅里,哪里来的剑? 不对,好像王式的腰间有一把剑。 可是他拔剑做什么? 一连串的疑问从夏侯平的脑子里面冒了出来,他想转头看一眼,问一句,但是已经没有机会了。 夏侯平脖子先是一阵微凉,接着是一瞬剧烈而短暂的疼痛,他的视线翻转变矮,最后神奇地看到了身后拿着剑的王式。 夏侯平想要说话,但是血水不断地嘴里涌了出来,他张了张嘴,再也动弹不了了。 而那一具无头的身躯,喷出几丈的鲜血之后,直愣愣地扑倒了下去。 花厅里原本那淡淡的花香被浓重的血腥气掩盖住了。 肮脏的血喷得到处都是,但是王式这一刻却觉得很宁静。 幸好把字画收起来了,否则就被这肮脏的血染了。 王式握着剑的双手微微颤抖,他都不记得有多久没有拔出这把剑了。 为什么要拔剑? 当然是为了杀人! “殿下,老臣这把剑,还锋利否?”王式轻轻地说了一句,仿佛刘贺此刻真的站在他的面前一样。 没多久,默的身影出现在了花厅门口,他的身上也沾了血迹。 默指了指地上的头和尸体,又指了指后门,然后点了点头。 王式知道跟着夏侯平来的那个车夫也已经死了,他点了点头,然后用两根手指学着人走路的样子。 默咧开嘴,露出了缺齿的门牙,笑了起来。 王式把剑收回了剑鞘,往门外走去,离开的时候,拍了拍默的肩膀,这个不会说话的老仆会把这里的一切都打理好的。 默不知道王式为什么要这么做,但是既然是王式说了,他就一定会办好。 同样,刘贺也不会知道王式做了什么,但是只要他需要,王式一定会办好。 夏侯平带着他封官进爵的美梦死了,没有人知道他是死在这里的——从长安到昌邑,千里迢迢,水匪山贼数不胜数,死几个六百石的小官再常见不过了,到时候就让廷尉慢慢追查去吧。 等广陵王刘胥发现问题的时候,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了,那时候天下大势是个什么样的局面,谁又能猜得出来呢? 王式走出了花厅,站在花园里向王宫的方向看去,心里默默地说了一句:“殿下,老夫现在能做的就这么多了,后面的路千万要小心谨慎啊!” 一夜过去了,当白天再次来临的时候,王宅传出了王式要潜心治学,谢绝一切访客的消息。 而众人没有注意到的是,王宅那个不会说话的老仆也在一夜之间不知所踪了。 就这样,在刘贺看不见的地方,开始流血了,但这仅仅只是一个开始。 第22章 郎官们的技术会议 清晨,在王宫醒来的刘贺自然不知道王宅发生的“血案”,他正在昌邑殿里招见宫中所有的诸郎和谒者。 诸郎其实是一个统称,可以细分成议郎、郎中、侍郎等职务。 从职责上来说,又各有不同。 侍郎服侍皇帝和诸侯王生活和礼制上的琐事;议郎是皇帝和诸侯王用来问政的顾问;中郎和郎中则是皇帝和诸侯王的护卫和随从,但是中郎的品秩比郎中要高一些,前途也更广阔。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特殊的郎官,比如说孝武皇帝就专门成立了一支禁卫军,名为羽林郎,其中的官兵都可以笼统地算作是郎官。 在长安的城里城外,诸郎的数目非常庞大,而且没有定员,有时候甚至多达数千人。 孝景皇帝在位时期,朝廷不仅减省了诸侯国中的少府、宗正等高级属官,而且对诸郎和谒者的数量也进行了限制。 就拿昌邑国来说,服侍昌邑王刘贺的属官其实只有六位郎中和四位谒者。 因为人数不多,刘贺在他们每一个人身上都倾注了不少的心血。 除了禹无忧跟在刘贺身边,要学习各方面的技艺之外,其余的郎中都要分别专精一项。 主修文书算学工作的李章,主修种植农桑的何羲之,主修冶铁木工的谢朗,主修缫丝织布的曾长乐,主修物化之学的华承。 至于四个谒者,主修的则是与人接触的学问,他们并不掌握具体的知识,但是却在待人接物上有着一些超出这個时代的普通百姓思维和看法。 比如,这四个谒者的身上少了一分迂腐,多了一分变通;少了一分教条,多了一分灵活;少了一分尊卑之别,多了一些平等自尊……总之,这些东西看不见摸不着,但却能在暗中发挥奇效。 经过刘贺将近两年的教导和熏陶,这十个人已经算是“学有小成”了。 刘贺教给他们的东西并不深奥,只要对刘贺足够忠诚和服从,填鸭式教学的效率是非常高的。 这也是刘贺仔细思考之后做出来的决定。 你不可能在汉代造出一台蒸汽机,但是却可以造出一台明清时期的织机。 这个技术上的跨度看似很小,但已经可以为这片土地上的人节省千百年的时间了。 刘贺不能凭一己之力把大汉带到新的时代,但是却能合众人之力把大汉推到新时代的前一刻。 至于大汉之后的走向,就不是刘贺能够完全掌握的了。 这几个年轻的郎官,掌握的东西还很少很不够,但他们却是第一批火种,虽然弱小,但是终有一天可以燎原。 此时,郎官和谒者分别站在昌邑殿的两边,他们逐一把自己手里的案牍交到了禹无忧的手上,然后再由禹无忧交给刘贺。 木牍上一半写着他们前半个月已经做过的事情,另一半写着他们后半个月要做的事情。 上面只有大概的条目,没有明确的进度和步骤,遇到困难,他们可以随时向刘贺请教。 在实践中学习,在学习中实践。这就是昌邑宫学最大的特色。 刘贺把十块木牍一一排开,放在了几案上,然后从头到尾一块块仔细地读了一遍。 相对于郎中来说,谒者们做的事情不算太难,所以刘贺大部分精力和时间还是要放在郎中们的身上。 “李章,今年是安乐相的大课之年,我已经答应给他们帮忙了,从明天开始,你就去相府里主持今年的大课之事,张主簿会从旁襄助你的。” “唯!” “华承,大课之事需要用到纸,造纸的法子你们现在试成了吗?” 华承主修的物化之学包罗万象,非常庞杂,长期要和毒物接触,非常危险。 两年前,华承还是一个白白净净的儒生模样,但是现在脸上和手上多了许多疮疤,看着让人心惊。 “禀告殿下,下吏在城外找了一个纸坊,试造了几次,已经快要成了,七天,七天之内,我保证造出最好的纸来。” “那你不要停,十天之内把造好的纸送到相府去,交给李章他们。” 华承点了点头,又说道:“殿下,下吏还有一事想要禀告。” “讲。” “纸坊的坊主说,等以后卖出去的纸赚了钱,想要分给宫里一半。” 纸和那些容易被看穿的农具可不一样,不懂其中的“密法”几乎是造不出来的。 而且纸的用途非常广泛,如果控制住造纸的源头,大量生产,再贩卖到民间,能借此攫取的财富是非常惊人的。 “你们不是商人,寡人更不是商人,所以我们不与百姓争利。” “但也不能让个别的人获利,以后,宫里行通的秘法和图样,全部都存到工官去,但有求者,一律倾囊相授,不可藏私。” “就拿这些纸来说,只有造纸的人多了,才能大量生产,纸价才能下跌,百姓才能用得起。” “那些想要独领风骚的纸坊,自然要自己去琢磨更好的秘法,这么一来,这纸不就越造越好,越造越快了吗?” 刘贺三言两语就把其中的道理头头是道地解释开了,众人恍然大悟。 因为技术门槛低,刘贺只要再关键的地方推动一把就可以了——找准技术节点,就能事半功倍。 “何羲之,最近正是农忙的时候,伱要多到往田曹跑一跑,一定要敦促他们继续推广精耕之法。” 汉朝的农业还处于非常粗犷的阶段,所以土地并没有得到完全利用,这是一种间接的浪费。 刘贺传授给何羲之的精耕之法其实就是后世精耕细作的要领,诸如注意水土配合、耕植深度、秧苗株距等问题。 这些不起眼的习惯往往能发挥出意想不到的作用。 何羲之经常要跟着田曹史王禾下到村里面去,所以皮肤晒得黢黑,脸上更是粗糙。 “殿下放心,王曹史去哪里,下吏就会寸步不离地跟他去哪里。” “说错了,不是跟着他走,是赶着他往前走,不要给他任何推脱延误的机会。” “唯!” 刘贺又把话题转回了华承的身上,说道:“沤肥的法子呢,行得通了吗?” “下吏在花园里试了几次,秘方已经配好,教给羲之了。” 难怪刘贺最近总能闻到一股熟悉的臭味,这竖子居然敢在宫里沤肥,真是胆大包天。 “咳咳咳,下次挪到官田去试,不要在宫里试。” “唯。” “谢朗,寡人月初给你的连机碓的样式,你看懂了几分?” 第23章 连机碓和脚踏纺车 “下吏已经看透了七八分,又找了工官里的老匠人来帮忙,已经造出了一架了,明天就准备上河试碓。” 大汉此时已经出现了用水力来给谷物脱壳的水碓了,但是连机碓还没有出现。 连机碓由架在河道上的水轮、穿过水轮的横轴、四个装在横轴上的木块和四根固定在地上的碓捎组成。 水流带动水轮,水轮又会带动横轴转动,凸起的木块每转一圈,就会压到碓捎的末端,这样碓捎就可以一上一下地活动,舂碓臼里的谷物。 因为有四根碓捎,所以舂米的效率是普通水碓的四倍。 连机碓不只可以舂米,还能舂药物、香料、矿石、竹篾纸浆等东西。 单门单户的农户用不着连机碓这种“大型”机械,但是对做买卖的商人来说,却有不小的裨益。 将来甚至还有可能出现专门用连机碓来谋生的工坊,这样一来,百姓就又多了一份谋生的方式。 “好,等你们搞好了水碓,我还有新的机器的图样交给你去做。” 现在,刘贺把各种木器工具都称为机器,对郎中们来说,这还是一个新鲜的词语。 “唯。” “曾长乐,脚踏纺车的样式已经给你一个月了,样机做出来了吗?” 脚踏纺车是在大汉现存的手摇纺车上改进出来的一种纺纱机器,最大的改进就是把手摇臂改成了脚踏板,这样一来,织工纺纱的时候就可以从单手变成了双手。 另外,以前的手摇纺车是单锭,而刘贺改良的这种脚踏纺车发展成了三锭,这样上絮的速度就加快了。 这两個优势加起来,让脚踏纺车纺纱的效率提高了三四倍。 而更为重要的是,这种脚踏纺车稍加改造,不仅能纺麻纱,还能纺棉纱。 大汉还没有棉花,但是很快就会有的。 因为纺纱纺织是一件相对独立复杂的事情,所以这一类机器要曾长乐自己来做,而不能像田曹的工具一样委托给向朗。 曾长乐支吾了一下,似乎有些难言之隐。 “禀告殿下,下吏无能,工官那边腾不出人手来,还要等一等。” 曾长乐是几个郎中里年纪最小的,今年不过十七岁,比刘贺大不了多少,做事的时候难免腼腆,自然会被其他几个人挤占位置。 这当然不怪曾长乐,也不怪其他几个郎中。 要怪就怪工官里的工匠人数实在太少,应付不了现在的局面。 随着刘贺交给郎中们的技术越来越复杂,工官那边的进度也会越来越慢,事情自然会被不停地耽误。 看来,刘贺需要更多能工巧匠参与到这场“技术革命”当中来。 “这不是你的过错,是寡人操之过急了,工匠的事情寡人会想办法的。” “诺。” 刘贺用了三四刻的时间,把几个郎中手里的事情从头到尾都过问了一遍,进度差强人意,与刘贺想象的差不多。 “郎中们都下去忙吧,谒者们留下。” “唯。” 五个郎中离开了,原本就有些空旷的昌邑殿就更加显得冷清了一些。 口干舌燥的刘贺端起几案上的茶杯,满足地喝了一口,歇了歇气之后,才开始安排起谒者们的任务来。 “戴宗,那些被发配到工官去做苦力的恶奴现在如何了,还剩几个?” “去的时候有二十七个,现在还活着二十二五个。” “他们的性子都磨炼好了吗?” “下吏特意交代过工官,给这些恶奴安排的都是最苦最累的活计,打熬了快两年的时间,身上的恶习已经磨得差不多了。” “明天,寡人要去看看他们,到时候你带我一起去。” “唯。” 刘贺手里最缺的就是人,这些恶奴如果真的改好了一些,也总能用上的。 “李安定,寡人有一件事情让你去做。” “殿下请说,下吏必定不辱使命。” “刚才伱应该也看到了,工官的数量不够了,我想招一批工匠,在宫里建一个工坊。” 在大汉,招门客是一件敏感而危险的事情,但是门客和门客也有区别,工匠之类的“下等人”是不会引起朝廷的忌惮的。 “殿下想雇多少人?” “不设定员,多多益善,每月给一千五百钱,再加上五斛粟,经验充足的老匠人,可以适当增加。” 这待遇已经和秩二百石官吏的收入相差无几了,对平日里就低人一等的工匠来说非常实在。 “唯!” “向安,我看北城有不少孤儿,相府可有专门收容他们的地方。” “没有收容的地方,但时不时会向他们发放布帛米肉,只不过数量有限,所以孤儿们主要还是以乞讨为生。” “鳏寡孤独,天可怜见,把十四岁以下的孤儿,都收容到城北的田庄去吧。” “殿下仁慈,下吏庶竭驽钝,一定不辱使命。” “阮扬,寡人又得派你出一趟远门。” 阮扬祖籍朔方郡,有一半的匈奴人的血统,幼年时生活在边郡,不仅饱读经书,而且擅长骑射剑术,无一不精。 几个谒者当中,除了戴宗之外,他的身手最为了得。 阮扬曾经和郡下的兵卒比试过身手,三四个“最”等的材官都近不了他的身。 因为刘贺不能随意离开封国,所以常常要派阮扬外出探听消息。 阮扬目似朗星,又喜欢行侠仗义,颇有一些游侠的气质。 “你往西边先去定陶国,再去陈留郡,看看这些地方的百姓有没有开始用寡人的机器或者效仿我们的精耕之术。” “唯。” 定陶国和陈留郡都在昌邑国以西,和昌邑国往来交通非常密切,刘贺派阮扬去这两个地方,为的是看看技术扩散的速度有多快,如果不够快的话,就还要再想想其他的办法加快这个速度。 给谒者安排事务要快得多,还没到午膳的时候,刘贺就把几个谒者打发出去了。 到了这时,昌邑殿里就只剩下刘贺和禹无忧两个人了。 刘贺非常没有形象地深了一个懒腰,常常地打了个哈欠之后,才慢悠悠地说道:“禹郎中,寡人刚才说的话,都记下来了吗?” “记下来了,一字不差。” “你作何评价?” “殿下才思敏捷,条理清晰,下吏佩服。” “禹郎中也不错嘛,能够慧眼识英才,看到寡人的本事。” “但是,殿下有一件事情忘记了。” 刘贺有点发愣地问道:“何事?” “郎中令的事。” 刘贺恍然大悟,脸上浮现出一丝喜色,连忙说道:“龚卿要回来了吗?他去南方已经半年了吧?” “下吏昨天晚上收到的信,三天前郎中令就到虞城县,算下来,他现在应该已经到郜城了。” 虞城是梁国的辖县,距离昌邑城二百九十里,郜城是昌邑国的辖县,距离昌邑县一百四十五里。 “那岂不是说他很快就能进城?” “三天,最多三天,郎中令应该就能进城了。” 刘贺兴奋地排了一下手,终于是松了一口气,事情可以办不成,但是人得活着回来。 第24章 吉贝者,棉花也 郎中和谒者们是服侍劝诫刘贺的官员,但是从隶属关系上来说,他们其实是郎中令的下官。 换言之,郎中令才是郎中和谒者的直接上官。 郎中和谒者服侍诸侯王,却由郎中令挑选任命,而秩千石的郎中令则又由朝廷任命。 在这环环相扣的手段之下,诸侯王就成了真正意义上的孤家寡人。 国相掌管百官和治民,中尉掌管刑狱和兵士,郎中令掌王宫卫戍警戒。 三者构成了一个稳定的铁三角,把诸侯王牢牢地锁在中间,动弹不得,寸步难行。 而在这三个人当中,与诸侯王最亲密的就是郎中令。 想要突破藩篱,就要先拿下郎中令。 禹无忧和刘贺所说的郎中令就是昌邑国的郎中令龚遂。 龚遂的年龄和王式不相上下,都是昌邑国德高望重的老臣,在私下的宴会中常常常常为了在德望上分个高下,而争得個面红耳赤。 虽然年龄想当,可是这龚遂和王式的性格却截然相反。 王式是皓首穷经的儒生,是固执己见的保守派。 龚遂是经世致用的循吏,是敢为人先的改革派。 只不过,两人都生不逢时。 尤其是龚遂,壮年时来到了昌邑王宫,当上了秩千石的郎中令。看似位高权重,却也断了他施展自己更远大的才能的道路。 更何况,龚遂遇到的还是狂悖孟浪的昌邑王,就更让他觉得身心俱疲、意志消沉。 为昌邑王挑选郎中和谒者,几乎已经是龚遂最后的一次努力了。 然而,刘贺来到这个世界,改变了很多人的人生轨迹,其中就包括龚遂这个风烛残年的老人。 经过短暂的接触之后,龚遂就发现了刘贺突然迸发出来的那些优点,而刘贺也用自己的才学成功地取得了对方的信任和认可。 于是,刘贺攻克了铁三角中最难攻克的一环,顺利地走到了台前。 如果没有“降伏”龚遂,那么刘贺这两年不可能有任何作为。 当然,龚遂这棵将死的枯树,也焕发了新生,干劲儿比那些郎中更要强上百倍。 现在,禹无忧提起了龚遂,不禁又让刘贺想起了七八个月之前在昌邑殿和龚遂话别的场景。 “龚卿,此行路途遥远,艰难险阻,您已高寿,要不然寡人还是派戴宗他们去就好了。” “太公望七十而相姬昌,下官今年才六十有二,还可以为殿下分忧,更何况,我年轻时曾游历岭南,如今正好故地重游了。” “好,龚卿归来之时,寡人在昌邑殿亲自为你斟酒。” “殿下对老臣有知遇之恩,唯有不辱使命,方能回报。” 那场面看似平淡无奇,但却又有一丝悲壮。 因为,龚遂要去的岭南可还不是后世富庶的模样。 据说那里虎豹横行,猿猴成群,在白天就敢结队袭击过路的行人。 除了这些猛兽之外,山林之间还居住着披发纹身的越人和夷人,对来往客商更是虎视眈眈。 所以龚遂的南行之旅注定艰险。 龚遂这个郎中令至少是秩比千石的官员来说,沿路想要官吏的襄助,比品秩低微的郎中和谒者容易得多。 再加上郎中令的事务并不繁忙,也就让龚遂的远行有了可能。 刘贺和龚遂如此大动干戈,深入危险的岭南,自然不是为了让老人家重游年少时的故地。 而是为了找寻一种东西,说得准确一些,是一种可以改变大汉百姓生活的植物。 昌邑王宫明面上放出去的消息是昌邑王贺患了严重的头风病,需要一种名为吉贝的花为药引,这种植物“实如茧,茧中丝如细纩”,只有岭南才有人种植。 而在昌邑王宫里,刘贺更愿意把吉贝称为棉花,是将来取代麻的植物。 为了“老臣为救主命深入不毛”的故事显得更为逼真,戴宗等谒者也同时在昌邑国中放出话去,声称王宫愿意以十万钱从民间购买吉贝。 于是,龚遂的南行就更无懈可击了。 此刻,当刘贺确定龚遂安然无恙之后,才接着问道:“郎中令在信里有没有提到棉花的事情?” “提到了,郎中令一路向南,快要进入南海郡的时候,终于在一户土人的菜圃里看到了棉花。” “带回了种子吗?” “不仅带回了种子,还带回了当地土人用棉织出来的布。” “而且郎中令还连同那家土人一起带了回来,男人擅长种棉,女人擅长用棉纺纱织布。” 姜果然是老的辣,龚遂竟然把这一层也已经想到了。 听到这里,刘贺忽然有了一点点疑问:“这土人怎么愿意千里迢迢背井离乡呢?” “郎中令在信中没有写,左不过是在岭南不便谋生吧,下吏听闻那里虫蛇肆虐,简直就是人间地狱,又有什么可以留恋的呢?” 禹无忧说得理所当然,让见识过后世岭南繁华景象的刘贺不禁暗笑了一番。 不管那家土人为何而来,听到这里,本来忙碌了大半天,已经有了些疲倦感的刘贺顿时又兴奋了起来。 棉花传入中国分为南北两条线路,一条由中亚到西域;一条由中亚到贵霜到交趾,再到岭南。 按照原来的历史走向,这棉花还要在几百年之后才能传到江淮平原。 但是刘贺却知道此时的大汉就已经有人在种植棉花了,只不过离江淮平原还有几千里的旅途罢了。 乘着禹无忧驾的那辆破马车,八九个月的时间就能把这几千里走完。 但是棉花却用了近千年的时间,来打破了这段距离的阻隔。 能够提前一千年让中原人穿上棉布制成的衣服,这怎么可能让刘贺不激动呢? 更何况,这棉布不仅可以让百姓穿得更暖,还有别的用处。 有些得意过头的刘贺炫耀似地向身边的禹无忧问道:“禹郎中,你知道寡人为何要千里迢迢地寻找这棉花吗?” “殿下说过,棉花此麻更易种植,收获更多,而且可以纺纱织布,比麻布更轻便舒适,比缣帛更便宜。” “还有呢?” “可以让百姓穿暖。” “还有呢?” 这次,禹无忧答不出来了。刚才的回答也都是刘贺告诉他的。 看着刘贺得意地表情,禹无忧知道殿下肯定还有深意。 “下吏不知,还请殿下不吝赐教。” “无忧啊,你要记住,这再小的东西,都可能会引起天翻地覆的变革。” “而这小小的棉花,就可以改变天下大势。” 禹无忧在日常行为准则上经常“教导”刘贺,但是谈论到“务实之学”的时候,他还是非常有自知之明的,他此刻没有指责殿下得意忘形的表情不符合中庸之道,而是一言不发地等着对方继续往下说。 第25章 普天之下莫非棉布 看到禹无忧的表情肃穆,刘贺滔滔不绝地讲了起来。 “同样的一块地,种棉比种麻少收絮三成。” “然而纺成同样重纱,再织成同样重的布,所耗棉的重量却又只有麻的重量的三成。” 刘贺说到这里就停住了,用一种略带挑衅的目光看着禹无忧。 “殿下,有话可以直说。” “我想考一考你,同样一块地,如果用来种棉的话,可以比种麻多纺几成的布?” 原来,刘贺是要考一考禹无忧的算学。 禹无忧没有丝毫的犹豫,面不改色地掏出了一块被刨干净的木牍,一边写一边说。 “假设一块地能产一棉,则能产一又三分的麻。” “假设一棉布需要一棉,则一麻布需要三麻。” “因此一块地产的棉可织一棉布,一块地的麻可织四分三厘麻布。” “最后可知,一块地种棉可织出的布是种麻可织的布两倍有余。” 禹无忧算得又快又准,刘贺听完连连鼓掌。 “禹卿的算学学得不错。” “都是殿下教得好。” “但是,禹卿还有一些东西漏算进去了。” “请殿下赐教。” “收一块地的棉花所耗费的人力比收一块地的麻所耗费的人力少很多。” “织一棉布所耗费的人力又比织一麻布所耗费的人力少很多。” 刘贺说到这里,又停了下来,扬了扬下巴,让禹无忧接着往下说。 “所以,不管怎么算,种棉比种麻划算很多,织棉布比织麻布也要划算得多。” “禹卿聪慧过人。”刘贺拍着手说道。 “还是殿下教得好。”禹无忧微微点头说道。 “既然纺棉布更划算更方便,那么天下人自然不再穿麻布衣服,而只穿棉布衣服了。” “棉花长得快,棉布织得快,自然就有商人会专营棉布,到时候棉布就会越织越多,价格也会越来越低。” “而当百姓发现直接买布比自己织布更划的得时候,他们自然而然就不会再自己织布,转而直接到集市上去买布。” “那么空余出来的时间就可以投入到种地上去,是不是又可以让百姓的生活变得更为富足呢?” 刘贺这次没有留悬念,一气呵成,把这一番话全部都说了出来。 有些阴冷的昌邑殿在刘贺说出这番话之后,都变得明亮暖和了一些。 阳光斜着照进大殿,照亮了无数在盘旋飞舞的游尘。 禹无忧细细地琢磨了一番,点了点头,终于明白殿下的意思了。 “看来,这小小的棉花果真有大用处。” 其实,刘贺还有一些话没有说,他让太过于石破天惊,吓到了这个年轻的郎中。 这些织出来的布不仅可以卖给大汉的百姓,只要价格足够低廉,还可以卖到贵霜去,卖到西域去,甚至卖到大秦去。 和昂贵的丝绸不一样,不只是那些有钱人可以穿得起棉布,最下等的百姓也可以穿得起棉布,薄利多销,反而可以赚到更多的钱。 到那时候,普天之下所有的人,穿的都会是大汉织出来的棉布。 那能织出如此数量的棉布大汉又会是什么样的一番光景呢,连刘贺都不敢去想象了——在这笔巨大的生意之下,恐怕会出现许多让刘贺感到又熟悉又陌生的东西吧。 虽然从现在到那时,刘贺和大汉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但光是想一想就足以让人感到兴奋和激动了。 “好,寡人已经饿了,禹卿陪寡人用膳去吧,寡人给你做几个拿手的好菜!” “子曰,君子远庖厨。门下还是不要去东厨了吧,毕竟……” “子还曰过:仁慈心中留,猪羊穿肠过。” 禹无忧想了想,不管是《齐论语》还是《鲁论语》,似乎都没有这么粗鄙的一句话。 “敢问殿下,这句话出自《论语》中哪一篇,《问政》还是《学而》?” 刘贺一脸诡计得逞的样子回答道:“此子非彼子。” “那是哪个子?” “刘子!” 禹无忧想了几息,终于想起来昨天在马车上吃肉夹馍的时候,自己称自己为禹子的那一幕,原来殿下是在回敬这件事情。 “殿下巧言令色的事情,倒是学得极快。” “那是禹卿你这個郎中教得好,哈哈哈!”刘贺大笑三声,心满意足地从王位上站了起来,向昌邑殿外走去。 在他的身后,则跟着黑着一张脸的禹无忧,他的嘴里似乎还说着什么大不敬的话。 因为心情非常愉悦,刘贺在东厨亲自掌勺,用现有的食材和炊具做了几个拿手好菜。 一道是韭菜鸡蛋汤,一道是清蒸鸡蛋羹。 食材普通,但是却因为与众不同的烹饪手段而变得不普通起来。 尤其是那碗加了虾米,又金黄剔透的鸡蛋羹从釜里端出来的时候,让那些只见过“乱炖”式的各种菜羹和肉羹的膳夫和奴婢们大开眼界,他们从来没见过这么容易做,又这么耐看的食物。 旁边那几个年纪比较小的婢女,甚至一边看就一边咽起了口水。 膳夫们更是用崇敬的目光看着刘贺,恨不得纳头便拜。 在这两道菜的“辅佐”之下,刘贺和禹无忧的饭量都比平常大了不少。光是豆饭就多吃了两碗,而连面目可憎的肉干也多嚼了几条。 刘贺刨完了漆碗里最后一口豆饭,抹了抹嘴,站起来说道:“寡人要回殿歇息了,半个时辰以后才能叫醒我。” “宰予昼寝。子曰:“朽木不可雕也,粪土之墙不可圬也。” 禹无忧坐在榻上,从刘贺身后冷冷地说道,丝毫不顾及刚刚吃过刘贺亲手做的鸡蛋羹。 “哼,酣眠固不可少,小睡也别有风味,禹郎中要是体会过这昼寝的滋味,就不会说寡人是朽木和粪土了。” 说完这句话,有些恼怒的刘贺拂袖离开了东厨,直奔扶摇殿的方向而去。 然而,刘贺今天的“昼寝”注定不能畅快,他刚在床上你迷迷糊糊准备和周公再谈一谈棉花的重要时,扶摇殿的大门就被“砰砰砰”地敲响了。 “谁!?”刘贺恼怒而又充满崩溃地喊道。 “禀告殿下,是下吏。”禹无忧的声音传了进来。 “寡人不是说了吗,半个时辰以后叫我!”刘贺说完,扯着被子就蒙在了自己的头上。 “殿下,是田不吝来了。” 这个名字如同一根针,扎在了刘贺的眉心,他整个人立刻就清醒了过来。 刘贺从床上坐了起来,捋了一下思绪,就一把掀开舒服顺滑的锦被,赤着脚跳下了床,向外殿跑去。 第26章 竟敢贪寡人的钱? 刘贺拉开了大殿的门,就看到了禹无忧。 后者穿戴整齐,一丝不苟,但是刘贺自己却光着脚,敞着衣服,没有一点儿诸侯王的样子。 “子曰:君子不重则不威。殿下现在的穿着打扮谈不上庄重,又如何威慑田不吝呢?”禹无忧上下打量了一番刘贺,非常不满意地说道。 刘贺这次倒是没有在乎这个口舌之争,他现在全部的心思都放在了田不吝的身上。 “田不吝说什么?” “他只说了把去年昌邑国的账目带来了,其他的都没有说。” “他的表情如何?” “神色平常,并无异样。”禹无忧想了想接着说道,“和平常一样令人生厌。” “禹卿的这句话虽然有以貌取人之嫌,但也说到寡人的心坎里去了。” “走,我们去会一会他。”刘贺豪气万丈地说完,就要冲出大殿。 禹无忧拦住了刘贺,皱了皱眉头说道:“殿下,您的鞋子和衣服。” 刘贺一愣,嘿嘿一笑,退回了殿内。 一阵响动之后,刘贺才穿戴整齐地走了出来。 “禹郎中,走,去把寡人的钱拿回来。” 大汉之初,诸侯王可以享受封国内的所有的赋税。 但是高祖皇帝就曾下诏,要求各封国按照人数向中央朝廷缴纳献费,每口六十三钱,之后虽然献费具体数目发生改变,但是献费的制度却始终保留了下来。 到了后来,献费逐渐就成了一项成制,并最终演变成了今日的酎金制度。 在那个时候,诸侯国的收入主要分为三个部分。 第一部分是地租、口赋、算钱等由中央朝廷统一税率的正税。这部分正税是专门用来供给国中官吏俸禄、士兵饷粮和各個衙署的日常开销的。 第二部分是封国内开发山川园池的收入和在市井间征收的商业税。这部分又被称为私奉养,是专门用来供给王室使用的。诸侯王为了增加收入,在这一项上往往巧立名目,有时受到的私奉养甚至超过了正税。 第三部分是通过冶铁、煮盐和铸币获得的财富。这部分也算是诸侯王的私费。 这三部分的收入加起来是一笔巨额的财富,扣掉封国里公私各项开销之后,诸侯王仍然能够积攒大量的钱财。 正是靠着这庞大巨额收入,汉初的异姓诸侯王和孝景皇帝时的刘姓诸侯王才能频频发动叛乱。 七国之乱之后,从孝景皇帝到孝武皇帝,不仅在政治权利上打压诸侯王,在经济权力上也进行了限制。 中央朝廷对诸侯国赋税的种类进行了限制。只允许诸侯王通过相府征收地租,其余各项税收则和各郡一样,少部分放在地方留用,大部分则要分头交往中央朝廷的大司农和少府。 这样一来,虽然诸侯国每年仍然可以获得和寻常富强巨室不相上下的进项,但是再也不可能支撑起一支军队的军需了。 更何况,这被砍掉了一大半的进项,能不能全用到诸王的身上都是一个未知数。 有钱无权的诸侯王就像一块大肥肉,被无数蚊子臭虫盯着,想要从他们的身上吸下一大管血来。 而这个田不吝就是昌邑国最大的一只臭虫。他也不知道从昌邑王宫的身上吸了多少血。 田不吝的正式职务是相府里的少府啬夫,是朝廷减省诸侯国里少府这一官职之后,代替履行其职责的一个职务。 啬夫,本意一般的农夫。 所以别看这名称上也带着少府二字,但是从品秩上来看,两者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原先诸侯国的少府都是千石的品秩,但是这少府啬夫品秩仅仅是百石,和王宫里年轻的郎中谒者的品秩一样,而在相府也不过就是和诸曹史掾的品秩相同。 但是,看一个官职是不是肥差,不能只看品秩,还要看权力。 有些官职品秩高得吓人,但是权力微乎其微,只不过是朝堂上的吉祥物罢了,比如说太傅。 有些官职品秩低得发指,但是权力实在,是用手一掐就能掐出油的肥差,比如说啬夫。 啬夫的称呼略有不同,大汉所有的署衙里也说不清楚到底有多少种啬夫。 但是这些啬夫的职分却有一个相同之处,那就是都要和钱粮打交道,或是负责一亭一里赋税的征收,或是负责管理一郡一国的钱粮开销。 而这少府啬夫就是取代少府,专门管理王宫钱粮收入的小吏。 相府替诸侯王收上来的钱粮不可能一股脑全部搬进王宫里存着,而是和国中收到的其他钱粮统一放在官仓里。 王宫里每月需要多少钱粮,就直接派人到少府啬夫处申请,再拿着少府啬夫开的公文到官仓去支取。 简而言之,这少府啬夫就是王宫真正意义上的管家和账房。 一手管理账目,一手管理收支,无人制约,想不贪都难。 田不吝家里已经连续两代担任这个职务了。昌邑王是刘髆的时候,是田不吝的父亲当的这少府啬夫,到了刘贺当昌邑王的时候,又是田不吝接了班。 两代昌邑王说到底都是少年,在钱粮项目上并不上心,加上王宫里的几任家丞也不敢得罪他们,所以田不吝自然就有了可乘之机。 刘贺也是一年前才想起要查一查王宫的家底的,因为钱是一个好东西,没有钱是不可能做成大事的。 但是没想到的是,他多次派禹无忧去找田不吝要账目,但是每一次都被田不吝以各种各样的借口推了回来。 不管是刘贺要钱还是要粮,田不吝都答应得很痛快,但是只要一提到看账目,田不吝就推三阻四,以至于五六个月过去了,刘贺都还没有见过账目。 如果是以前那个刘贺,自然也就忘记了,但是现在的刘贺一眼就看出了其中有猫腻。 刘贺需要很多钱,所以他一定要把王宫的家底搞清楚。 于是,刘贺先是换掉了原来那个昏聩的家丞,又让禹无忧亲自掌管宫中的钱粮收支,更是找机会随时准备向田不吝动手。 上个月,刘贺再次让禹无忧给田不吝下诏,让他在这个月的月中把去年的账目拿到王宫来,否则就会让安乐相去找他要。 在刘贺和禹无忧强硬的态度之下,田不吝这才勉强答应了下来。 但是没想到的是,这田不吝还是又拖了一天才到王宫来面见刘贺——不知道只是做贼心虚,还是想避开相府里其他同僚。 刘贺带着禹无忧急急忙忙地往昌邑殿走去,行至半道的时候,他却急急忙忙地刹住了自己的脚步。 因为刘贺挺得太着急,以至于后面的禹无忧差点撞到他。 “殿下,何故停下?” 刘贺转过身,说道:“我的脸色如何,是否有慌乱?” 禹无忧仔细打量一番,说道:“确实有些慌乱。” 刘贺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尽量让自己平静下去。 他盯住田不吝已经很久了,这件事情与平时的事情有些不同。 平日的事情是为了施恩,这次的事情是为了立威。 因为干得少,所以更容易慌张。 一慌张,就容易出纰漏。 刘贺自然不允许纰漏出现。 调整了几息之后,刘贺逐渐破平静了下来,才再向禹无忧问道:“现在呢,寡人还有慌乱之色吗?” 禹无忧摇了摇头,说道:“神色如常。” “好,我们走!” “唯!” 第27章 咬人的狗不叫唤 早上的时候,昌邑殿里人很多,而且大家畅所欲言,因此显得非常热闹。 而此时,偌大的昌邑殿中,只跪着一个人——田不吝。 刘贺走到大殿门口的时候,就看到田不吝像一只熟透的河虾一样,弓着背,跪在地上。 他的屁股高高地抬了起来,状貌非常恭敬。 但是刘贺知道这只不过是田不吝的伪装罢了。 在扮猪吃老虎这件事情上,刘贺不允许昌邑城有比自己还要熟练的人。 刘贺刻意干咳了一声,身材干瘦的田不吝整个身体像被雷击似的颤抖了一下,紧接着就站了起来,看都不看就朝着殿门口刘贺的方向拜了下去。 “下吏田不吝问殿下安!” 刘贺没有接话,也没有扶他,而是挥着衣袖大步从他身边走了过去,坐在了榻上。 坐下的刘贺也没有说话,他故意晾着对方,让对方心里打鼓。 田不吝知道刘贺这两年来待人非常和善,所以他完全没有想过会竟被冷落,自然也不敢问原因。 于是,他只得就这么头朝外地跪着,时不时地用眼睛的余光偷偷地往两边看,非常地滑稽。 这一切被刘贺看在眼里,有好气又好笑。 “田卿不必多礼,平身吧。” “诺。”田不吝一边回答一边才站了起来。 这个白石小吏低眉顺眼的样子,非常恭敬,看不出一丝的张扬和跋扈。 会咬人的狗不叫唤,田不吝就是这么一条狗。 刘贺看了看身边的禹无忧,两人不易觉察地点了点头,准备开始今天的正事了。 “田卿,这两年你和寡人见过几面?” “大概、大概三四面吧。”田不吝有些心虚地解释道,“殿下日理万机,下吏不敢过份叨扰。” “你这句话就说得不对了,寡人既然号称昌邑国门下,自然是想为这昌邑国做一些事实,像相府里的王禾、中尉府里的陈修,和寡人都是老相识了。” “你也应该到王宫里走动走动,免得你我生疏了,毕竟寡人的家可是你当着的。” 田不吝听不出刘贺这几句到底是在夸自己还是在敲打自己,只得一直连连称是。 直到刘贺那最后一句话出口之时,田不吝才听出了一点不对劲儿,连忙“扑通”一声就跪了下来。 “殿下,您这说的是哪里话,鄙人只是区区比二百石的小吏,只是管着宫里的账目罢了,哪里敢当殿下的家,一定是有人说了谗言,请殿下一定要明察,不要受歹人的蒙蔽啊!” 刘贺的棍子才刚刚挥起来,连草都还没来得及打,田不吝这条蛇就跳了出来。 刘贺朝禹无忧低了一個眼色,后者非常配合地说道:“田卿,你不必多虑,殿下这是在褒奖伱忠于国事。” “殿下平常没少在我们这群郎中面前提到您,每次都说,如果天下的官吏像田卿一样恪守本分,大汉的天下就太平了,大汉的百姓也就有福了。” 刘贺没想到这禹无忧一本正经地说起瞎话来竟然也有模有样,不禁就在几案下竖起了一根大拇指。 “禹郎中说得对,寡人一直以来都非常信任你,有你替寡人管理钱粮之事,寡人很是放心,平身吧。” “诺。” 这次,轮到田不吝彻底糊涂了,这似乎跟他想象得不一样。 田不吝和他的父亲田守赋把持昌邑国少府啬夫一职已经三十年了,从两代昌邑王的身上贪了多少钱财他也算不过来了。 先王早夭,而当今殿下自小又是没有正形的癫悖之人,说到底两代昌邑王都无力掌管王宫的收支,所以田不吝的日子非常安逸。 可去年中秋之后,这癫悖的殿下不知为何突然就盯上了自己,非要让自己把账目带到宫里给他看看,这着实吓破了田不吝的胆。 自知罪孽深重的田不吝找了很多借口推脱,直到这次实在推脱不去了,才把已经动过手脚的账目带了过来。 他原以为会被殿下直接逼问,但是没想到对方竟然夸起了自己。 看来这殿下的脑子真是喝酒喝坏了。 田不吝心里这么想着,但是可不敢表现出来,仍然一副畏畏缩缩的表情。 “田啬夫不要慌乱,寡人想看账本不是为了别的,只是寡人想给自己扩建昌邑宫,所以想看看宫里有多少钱。” “这昌邑宫是先王受封的时候建的,寡人早就住腻了,打算要全部重修一遍。” “最好能往西边扩建到城外去,到时候再把河水引到宫中来,围成一个昌邑湖,冬天可以滑冰,夏天可以泛舟,一定是妙不可言。” 刘贺用夸张的神态描述着自己扩建宫殿的想法,说到精彩的地方还站到了榻上,犹如一个七岁的顽童一般胡闹。 田不吝看在眼中,自然再一次确信这第二代昌邑王真的是已经无可救药了。 那些夸殿下体恤民情的同僚们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又或许他们陪着殿下胡闹,能获得什么好处不成? “怎么样,田卿,今日可有把账目带来吗?”刘贺再一次问道。 这扩建宫殿自然是所费甚重,而且不是一年两年就能修好的,殿下想要看看王宫的进项和出项,似乎也就说得通了。 反正这癫子昌邑王和他身边那书呆子八成也看不懂那巨细无遗的账目的,就更别说看穿自己做的手脚了,给他们似乎也无妨。 “回禀殿下,下吏把账目都带来了,就在门外的马车上,数量众多,下吏一个人抬不进来。” “禹郎中,带几个人去帮帮田卿,把所有的账本都给寡人抬到这大殿里头来。” “唯。” 禹无忧带着几个下人,就去帮田不吝抬账本去了。 一刻钟之后,几百块颜色不一的木牍就像“金砖”一样整整齐齐地堆在了昌邑殿的正中央。 “禀告殿下,去年的进项和出项都在这里了,请殿下过目。” 刘贺站了起来,围着这堆木牍转了几圈,嘴里啧啧做声。 “这么多?” 刘贺这句话本想说的是木牍笨重,在田不吝听来却像是少见多怪,于是他非常自得地说道:“这只不过是三个月的进项和出项,陛下想看的话,下吏还可以给您把之前几十年的账目都带来,到时候恐怕这昌邑殿都要装满了吧。” “田啬夫果然是公事繁忙,寡人确实没有看错你。” “为殿下分忧,下吏肝脑涂地,在所不惜。” 账目的内容很多,但是刘贺并没有从头看,这里面的内容一定被改过了,他一时不可能找到问题,得留下来慢慢看。 “田卿,要、要不然这账目就先放在寡人这,寡人慢慢看。” “诺。”应了这一声,田不吝倒是暗暗窃喜,看来这一关是能过去了的。 第28章 贪污小吏的秘密 刘贺又假模假样地对着田不吝说了一番劝勉的话,才把这个“蛀虫”给送走了。 当昌邑殿里只剩下刘贺和禹无忧的时候,他们一左一右地箕坐在这堆木牍发着,不知道该如何处理。 这数量有点超出他们的想像了。 刘贺拿起一块木牍放在手里掂量了一下,不算太重,但是上面却写满密密麻麻的小字。 “二月初十,支取粟十斛,钱五百,发给膳夫琼台。” “二月初十,支取粟七斛,钱四百,发给园夫布荆。” “二月初十,支取粟六斛,钱三百,发给乐工屈盖。” …… 刘贺一口气连续念了七八条,文字的格式几乎一模一样,看来应该是昌邑宫二月份给雇工们发放的月钱月粮。 王宫的下人分为奴婢和雇工,前者没有月钱,但是后者是有月钱和月粮的。 刘贺读完之后,禹无忧似乎看不出有什么问题。 “殿下,这钱粮的数量似乎合得上。” “查账的时候,【似乎】二字可是大忌,每月从王宫支取钱粮的雇工,加起来少说也有百余人,这一人多报一斛粟,多写十个钱看起来不起眼,但是加起来就是一笔天文数字了。” “更何况,这支取的月钱和月粮还只是出项中的一种,除此之外,还有每个月的衣食粮油柴火灯草,这一天在一個名目上贪一个钱,那几十年来不知道贪了多少。” “可这……似乎都是我们的猜想。”禹无忧没有查账的经验,看着这成山的木牍,已经有些慌了神了。 “无忧啊,不要被绕进去,这些账目乍一看确实看不出什么纰漏,但是有一些迹象是能看得出问题的。” 刘贺说着,挑出了几块木牍,摆在了一起。 “你看,这几块木牍,数目上面都有新削刮过的痕迹;再看这几块木牍,人的名字被墨水糊住了。” “这些可能都是这田不吝做手脚的痕迹。” “把类似的可疑之处都找出来,然后一处一处地找到每一个人核对,再把所有细目的数字加起来,最后看和总数对不对得上。” “全部?”禹无忧有些泄气地问道。 刘贺还是第一次看到对方露出一丝退缩的表情。 “当然,查账切记要认真仔细,只要它是假的,就真不了,我们一样一样查,总能查出个眉目的。” “无忧啊,李章去帮安乐操持上计之事了,宫里就只有你还精通算学了,这重任你要责无旁贷地担起来啊!”刘贺站起来,拍了拍禹无忧的肩膀。 “殿下,还有一人算学比下吏精湛,恳请调他从旁襄助。” “哦?宫中还有精通算学之人吗,快快告诉寡人他的姓名。” “那就是殿下您,下吏的算学可都是跟着您学的。” 刘贺这才意识到着了对方的道,干笑两声就拒绝了。 “呵呵,寡人日理万机,这等小事还是留给禹郎中来做吧。” 禹无忧不能再拒绝,只得无奈地拱了拱手,表示接受。 核对明细的事情定下来了,可还有另一件事情没有着落。 “下吏做了这件事情,那移仓的事情让谁去查呢?” 借移仓为由以好充次是啬夫们和仓官们贪污经常使用到的一个手段。 移仓原本是为了在新粟即将入仓的时候能腾出空间,把一批陈粟从仓库里移出来,低价处理。 是仓官一年之中最重要的一项工作。 但是那些舞弊的小吏往往会虚报价格。 售价五十钱一斛的陈粟,可以虚报成三十钱一斛,这中间的差价就成了贪官污吏的一笔出息。 更有甚者,直接就以发霉腐烂为由把粮食从账目上购销掉,再把这骗出来的粮食偷偷作价卖掉。 还有一些胆子更大的污贪官污吏,明面上说的是移走陈粟,实际上却是直接把新粟卖掉:郡国的官仓少则上百座,多则数百座,里面的粮食对应账目上的哪一座仓库,又或者有多少陈粟多少新粟,全都只有啬夫和仓官知道,他们想要糊弄上官,并不是一件难事。 这也不能怪上官糊涂,因为算学不是儒家教育的重点,那些学有所成的大儒根本无心研究,自然就搞不清楚里面的弯弯道。 有时候就算恰逢遇到了既懂算学又喜欢较真的上官,污吏们还有一个一了百了的办法,那就是直接放一把火。 不管是烧掉账目也好,还是烧掉粮仓也好,总之就是一个死无对证。 这也是刘贺着急想要拿到账目的原因——不管真假,有总比没有好。 “移仓的事情,他们也一定动了手脚,我们只要派人认真地查,就必定可以查一些问题来,到时候顺藤摸瓜,总能抓到这个田不吝的身上的。” “这件事我会交给戴宗他们去办的,你就不用操心了。” “诺。” 当刘贺和禹无忧在商量如何对付田不吝的时候,这个污吏丝毫都还没有察觉,他完全地被刘贺和禹无忧的逢场作戏给骗过去了。 因为离开昌邑宫的时候已经快要到酉初时分了了,所以田不吝没有再回到位于昌邑城东北角的相府,而是直接坐着马车驶出了北门。 在街道上作贼心虚地连续拐了几个弯之后,田不吝这辆毫不起眼的马车来到一条僻静的闾巷里,最后停进了一座不起眼的庭院。 这座庭院不算大,从外面看不出任何的不同,但是里面却别有洞天。 在院子和廊下忙活的那些奴婢,一个个都貌端体健,每个人的身价都至少在万钱以上。 而这不算太大的院子里,竟然有将近十个奴婢在忙碌。 他们看到田不吝从马车上下来以后,全部都停下了手里的活计,恭恭敬敬地下拜说道:“奴婢问老爷安。” 田不吝此时已经没有了在刘贺面前的那种唯唯诺诺,脸上写满了冷漠与骄纵,他冷冷地“嗯”了一声作为答复以后,就朝着堂屋正堂走去。 正堂里的摆设也非常考究,光是墙角的铜灯的造型就非常精美,甚至和昌邑王宫里的宫灯相比都不相上下。 这田不吝刚刚走进正堂,一个狐媚妖艳的女人就从堂后迎了出来,娇滴滴地说道:“夫君,您已经三天没有来了,可想死奴家了。” 这声音叫得田不吝的骨头都酥了,立刻就抱住女人,把满口黄牙的嘴巴凑了过去。 第29章 娇媚妖艳的如夫人 两人一番浪言浪语的温存之后,饭菜终于准备好了,这位妖艳的女子伺候着田不吝开始吃喝了起来。 田不吝其实并非昌邑县人,而是昌邑县南边的郜城人,他的家眷自然留在了郜城。 所以昌邑城的这处庭院其实是田不吝的外宅,这个妖艳的女子本是城中的娼优,名为宋姬,因为有几分姿色,为人又放浪风骚,五六年前就被田不吝收成了如夫人。 田不吝对自己留在郜城的结发和嫡子非常苛刻,常常几个月也不回去一次,甚至不给一钱一粟。但是,他自己在昌邑城里却过着奢侈的生活,对这位如夫人更是疼爱有加,要什么就给什么。 就单单只拿这座庭院来说,和王式的庭院一样,都是一个三进三出的布置,分为前院、中庭和后院,能容纳三四十人起居。 平常百姓家的小院落一般都是一堂两宅的布置,三五千钱就可以买下来。 而田不吝的这個庭院起码价值五万钱以上。再加上奴婢和车马陈设,恐怕至少得花二十万钱才能置办下来。 而秩百石的官吏每个月的俸禄加起来是十六斛带皮的粟,折算下来也就是一千八百钱左右。 这田不吝就算不吃不喝,也得花个十几年才能存够。 这还仅仅只是田不吝的一处宅子,他到底从昌邑王宫的身上贪了多少钱,怕是连他自己也说不清。 不过这田不吝平时为人做事非常吝啬小气,大部分日子都老老实实地住在相府的宿舍,一个月最多只到这处外宅悠游四五天。 再加上田不吝对奴婢管教得非常严苛,轻则打骂,重则拔舌挖鼻,奴婢们根本不敢在外传说府里的真实情况。 所以七八年的时间了,田不吝的这处外宅竟然掩饰得很好,至今都没有被人发现看穿。 田不吝面前的几案上摆着四五个菜,不仅有羊肉羹,还有当下很难少见鱼,时令的水果也有三四种,这如果被整天粗茶淡饭的刘贺看到了,一定能把鼻子给气歪。 宋姬一边贴心地服侍着田不吝吃喝,一边任由田不吝那干枯的手掌在自己的身上游走,是不是发出几声恰到好处的嗔怪,让整个正堂散发出一种奢靡的气息。 酒饱饭足之后,宋姬偎在田不吝的怀里,说起了今日进宫的事情。 其实,从一般的家庭来说,主母都不会过问夫君在外的事情的,就更不要说是如夫人了,和暖床的婢女没有什么区别,毫无地位可言。 但是这宋姬不同,在妓坊里阅人无数,也算是见多识广,常常能为田不吝出谋划策,相当于他的半个军师。 另外,这宋姬还有一个在大野泽上当水匪的表兄,有时候能够替田不吝做一些不能见人的湿活。 所以田不吝也愿意让宋姬为自己出谋划策。 “夫君,看您今日兴致不错,进宫的事情一切顺利吗,殿下有没有为难您?” “呵呵,顺利得很。” “原以为这小殿下催我要账目催得那么紧,是对我起了疑心,原来他只是为了给自己修宫殿,想要看看自己的家底有多少。” 正堂里没有其他人,所以田不吝说起话来也是颇不客气,没有丝毫的顾忌。 “殿下就没有多问一句吗?” “他就算想问,也得知道从何问起不是,那些账目都是我带着书佐们仔细涂改过的,旁人根本就看不出来。” “可妾身听说了,殿下这两年可有不少的变化,似乎和以前有些不同,他整日带着那些年轻的郎中进出相府和中尉府,说不定真的有什么本事呢?” “为夫就在相府待着,当然知道殿下的行踪,他还号称自己要给昌邑国当门下,也确实做了一些事情。” 说到这里,田不吝放在宋姬腰上的手不老实地往下游走着。 “但是,这殿下未免太狂妄了一些,这钱财数目的事情可和田曹法曹的事情不一样,不精通算学的话,就算他再折腾也是看不出个所以然的。” “王宫里不是有几个年轻的郎官吗,他们个个都才貌双全的人儿,万一……诶呀!” 宋姬的话还没有说完,田不吝手上就突然加了力,疼得宋姬突然就叫了起来。 “哼,你莫不是看上了哪些郎官吧?”田不吝眼露一丝凶光,盯着宋姬说道。 宋姬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赶紧握住了田不吝地手,谄媚地笑道:“夫君哪里的话,那些还没长成的嫩鸡崽儿哪有夫君这只老鹰厉害呢?” 宋姬说到“厉害”二字的时候,媚笑着看了看田不吝的两腿之间,这才让他的脸色稍稍好看了一些。 “那些个郎中看着神气得很,跟在殿下的屁股后面乱跑,也许真的也能做成几件事情,但是他们都是些货真价实的儒生,对算学的事情一窍不通。” “不懂算学却又想要理清楚里面的弯弯道子,不说比登天还难,但其实也差不了太多。” 田不吝说这些话是有根据的,算学虽然实用,但是却是末流的学问,都是他们这些小吏为了混饭吃才学的,那些立志位列三公的儒生,根本就看不起这门学问。 “但是夫君却也不得不防,毕竟这可是一件掉脑袋的事情。” 宋姬的话不无道理,万事小心谨慎,是没有错的。 “你家的那位表兄最近一向可好。” “这几个月湖上的风声很紧,中尉府接二连三发了好几次兵去剿,半个月前妾身刚刚收到了兄长派人送来的信,连那个郭开都被绑了。” “我知道这个郭开,是一条汉子,现在正押在中尉府的郡狱里,这个秋天恐怕就要问斩了,拣要紧的事情说,不要打岔。” “表兄他们总算躲了过去,但是现在还藏在湖边的村子里,不敢露头,钱粮已经不多了。”宋姬越说声音越小,还不停地用眼睛去瞟自己的田不吝。 “给他们送一封信,让他们装成商队进城来,帮我把这里的钱运到郜城的老家去,我不会亏待他们的。” “妾身替兄长谢过夫君了。” 田不吝的手又不老实起来了,在宋姬的身上到处乱摸,又色又恨地说道:“就这么谢恐怕不行,还是到榻上去谢吧。” 宋姬媚笑一下,用一根手指勾住了田不吝的子带就往后面的中庭走去。 第30章 夏侯婴亲传弟子 翌日,刘贺就穿着麻布衣,准备坐上同一辆破马车,偷偷地溜出王宫,去工官看看那些被自己罚去干苦力的恶奴。 不过这次,为刘贺驾车的人不是禹无忧,而是卫士长兼谒者戴宗。 至于禹无忧,此刻正在王宫里,对着那堆有问题的账目抓耳挠腮呢,没有四五天的时间,禹无忧恐怕是不能踏出王宫的大门半步的。 郎中和谒者都是刘贺的属官,但是性格和特点却相差甚远。 最大的区别就是郎中们的学习能力更强,但是谒者们待人接物更加灵活通透。 平时大部分时候都是禹无忧陪刘贺偷偷出宫的,从刘贺直观的感受来看,和禹无忧一起出宫可以学到不少“先贤的哲理”。 所以刘贺觉得和戴宗一起出宫,应该是可以享受不一样的自由和愉悦的。 刘贺刚刚坐上那辆马车,就发现车厢的角落里摆了几个绑了不同颜色的麻线的水壶,这些水壶沉甸甸的,一看里装满了水。 “戴卿,此次出行,只有你和寡人,怎么准备了三个水壶?” 刚刚跳上车的戴宗看了一眼那几个水壶,见怪不怪地说道:“绑着黑色麻线的是清水,绑着红色麻线的是梅子酒,绑着白色麻线的是加了蜂蜜的水。” “工官离城东足足有三十里,一来一去要大半天的时间,下吏让殿下口渴,所以就装了不同的饮浆。” “对了,车厢里的草垫子下吏也换过了,软是软了不少,但是怕会有些扎人,如果殿下坐得不惯的话,我现在就去给换一個丝棉的垫子来,只是那样就会显眼了一些。” 站在马车边上的戴宗巨细无遗地说着,让刘贺叹为观止,这做人的差距怎么就如此之大呢。 刘贺趟到了车厢里,发现麻布下面的草确实多了很多,又软又弹,比之前舒服了不少。 他又拿过了那个绑着白色麻线的皮壶,拧开之后抿了一口,甜丝丝儿的蜂蜜味弥漫在口腔里,非常畅快。 刘贺摇头晃脑地咂了咂嘴巴说道:“戴宗啊,你把事情想得那么周到,就不怕禹无忧他们那些郎中说你谄媚吗?” “下吏当然不怕他人非议,因为下吏做的事情本来就是对的。” “所谓谄媚,指的是为了一己之私利过份讨好上官,行不义之事。” “而下吏的职责本就是照料门下的起居住行,照料得周到才算是真正地尽了自己的职分。” “既然是尽责尽忠,自然就是无可非议。” 戴宗说得虽然不像禹无忧一样引经据典,但是却又通俗直白,让刘贺听得非常舒心。 “要是禹无忧在就好了,你这番话可得让他听听,我和他外出,不被饿到就万幸了。” 刘贺原以为戴宗会附和自己,没想到他却摇了摇头说道:“门下说错了,禹郎中现在的职责是对殿下行劝诫之事,在照料门下饮食起居上自然会有不周到的地方,所以不应该被责怪。” 刘贺没想到会被反驳,拿着水壶的手一时不知道是要放下还是举起,虽然这郎中和谒者负责的事情不同,但是在给自己挑毛病的这一点上还真是出奇地一致。 最后,刘贺只好讪笑两声,自己给自己解了解尴尬。 “戴卿和禹郎中关系如何?” “我和禹郎中是世交,幼年就曾相识,他视我为兄长,我视他为亲弟,虽然在宫中不多说话,但却情同手足。” “论学识,下吏不如禹郎中;论待人,禹郎中自然不如下吏。” 刘贺原本只是想找戴宗一起“抨击”一下禹无忧的古板,权当做是这段路旅途的谈资,哪里想得到竟然一脚就踢在了铁板上,看来自己对这些手下的了解还不够。 “那倒是我以己度人了,我们出发吧。” “殿下知错就改自是好。” 说完之后,戴宗就跳到了车上,坐到了驭位上。 “门下做好,我们出发了。” 刘贺一开始还不知道为什么戴宗要特意交代一句,但是当马车动起来的时候,他终于明白了——这戴宗驾起车来简直是飞快。 因为今天要去的是北城,所以从王宫西面的侧门出来之后,马车就直接沿着西城墙下的那段官道跑了起来。 因为西城没有中尉府、县寺和相府这些衙署,所以行人更少,因此戴宗不停地用手里的缰绳抽打着拉车的那匹老马。而老马在这鞭策之下,也爆发出了强大的力量,在官道里快速地奔驰着。 在戴宗一声高过一声的“驾”当中,马车是越跑越快。 车下的路说是官道,但是难免有坑坑洼洼的地方,时不时就把破马车的轮子弹起来。 这可就苦了坐在车厢里面的刘贺了,屁股不知道多少次弹起又落下,那新垫的茅草根本就起不到任何缓冲的作用。 这不仅让刘贺开始怀疑起戴宗准备新茅草和饮浆的动机来了,这竖子恐怕是为了提前向自己赎罪吧。 刘贺在车厢里连连喊了好几次,可是戴宗就像听不见一样,自顾自地驾着车往前跑,刘贺的两只手只能分别握住车窗的窗沿,苦苦支撑。 就连马车都有了散架的迹象。 长达两里的一段路,戴宗只用了不到半刻钟就跑完了,这起码要比禹无忧驾车的时候快两倍。 直到进入来往行人熙熙攘攘的北城时,戴宗才放缓了速度。 狼狈不堪的刘贺有点恼怒地从车厢钻了出来,一屁股就坐在了戴宗的身边。 “门下怎么出来,还请您在车中安坐。” “安坐?戴卿刚才驾车如此生猛,倒真的是有高祖皇帝手下的夏侯婴的风采。” 夏侯婴是高祖皇帝的太仆,驾车技术一流,作战也无比勇猛。 刘贺本来想敲打一下戴宗,没成想后者把这当成了夸奖,爽朗地笑了起来。 “门下怎么知道夏侯婴是我想要效仿的楷模,我最大的愿望就是驾战车冲锋陷阵,可现如今战车已经并非战斗的中坚了,否则我宁可不当这个谒者,而去当一个车兵驭手!” 刘贺本想训斥戴宗一番,但看他一脸兴奋的模样,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是无奈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我收回刚才的话,你和那禹无忧果真是志同道合。” 看到戴宗仍然不解其意,刘贺只好又说道:“这破马车不是战车,我也不是战将,刚才在那车中,差点就被你送去见先王了。” 戴宗这才终于听出了责备之意,连忙谢罪道:“门下恕罪,我一上了车就把您忘了,我下次……。” 刘贺又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那就不要有下次了。” “唯。” 马车在来往的人流车流中变得小心起来,刘贺已经打定了主意,将来一定要让这戴宗去边郡猎一猎那匈奴人。 第31章 误入木器坊深处 昌邑北城非常热闹,每次穿过这里的时候,刘贺总愿意把目光多停留在这些百姓的身上,看看他们的生活有没有什么变化。 还没有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刘贺从小就听说过很多盛世和明君的名字。 史书上那些简简单单的文字给刘贺留下了一个印象,总让他认为盛世下的百姓都过着幸福的生活,至少也是不愁吃喝的。 然而来到这里之后,他才发现所谓的盛世,也只不过是一潭死水中偶尔泛起的一点点涟漪罢了。 就拿这大汉来说,从高祖皇帝到当今天子,一百多年里,大汉历经九位天子,除了前汉少帝和后汉少帝没有什么作为之外,其余的天子都是明君,盛世也出现过几次。 到了此时,正应该是民丰国强的时候。 但是真正了解这里的百姓的生活之后,刘贺的幻想彻底破灭了破灭了,大汉确实够强,但是人数最多的百姓却仍然只能算是粗安罢了。 江河泛滥、天灾频发、食不果腹、衣不遮体、连年用兵、田地荒芜、土地兼并、酷吏横行。 百姓的生活虽然比以前好了不少,但是仍然没有迈过温饱那条线。 真是应了后世的那句话: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如果大汉的天子都是昏聩之君也就罢了,可偏偏这些天子大部都是难得一遇的明君,他们有不同的缺点,但是终究配得上明君的称呼。 这就让整个事情变得吊诡起来了。 最初,刘贺百思不得其解,想不清楚问题到底出在哪里。 后来,当他在脑海里回顾自己所看过的那些书之后,他终于找到了答案。 不管是大秦还是大汉,百姓日子之所以过得苦,即和天子有关,更和生产力有关。 这也是刘贺现在把主要精力放在提高生产力上。 让百姓吃饱穿暖,这是刘贺对自己的最低的要求。 所以,每当刘贺在集市上看到自己给这個世界带来的变化时,他总会格外地兴奋,只要有时间,一定会停下来去问上几句,满足一下自己那小小的虚荣心。 今天也一样,当马车经过一个木器坊的时候,刘贺看到了自己几个月前要求工官做的一批农具。 这些农具是刘贺借助工官之手试造出来,然后再由田曹推给百姓使用,但是最后还得靠百姓们自己愿意仿制才行。 刘贺伸手扯住了缰绳,抢在戴宗之前就把马给拽住了。 “门下,怎么了?” “我在那边的木器坊里看到了不少新式的农具,我去看看,你驾车往前慢慢走,不用等我。” “此地人多,门下小心,千万……” 戴宗的话还没有讲完,刘贺就跳下马车,朝着那个木器坊跑去,戴宗不敢走远,就把马车停在了路边。 这个木器坊规模不小,买的是各色各样的木质工具。 从孝武皇帝开始,大汉实行的就是盐铁专卖制度,从矿石开采、铁矿冶炼到铁器铸造、铁器销售,全部都由铁官负责。 虽然在后来的盐铁会议中,取消了关内地区的铁官,但是关外的铁官任然保留了下来,因此民间就只能贩卖非铁制的农具了。 这个木器坊是典型的前铺后院的布置,里面的部分是住家和工坊,外面的部分是店铺。 而店铺也分为内外两部分,外面搭起来的棚子下面买的是一些小东西,而里间则摆着不少大家伙。 铺子的东主是一个五六十岁的老人,此时正在摊前和一个问价的农夫为了两个钱的差价讨价还价,刘贺不知道他们在买卖的是什么,也就没有打扰他们,而是径直走进了铺子的里间。 里间也不算大,因为摆满了各式各样的木器,所以显得更加逼仄。 刘贺刚一走进去,就能闻到一股刺鼻的木材的味道。 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正拿着一块看不出颜色的抹布,在擦洗农具上的灰尘。 “你是这家作坊的帮工吗?”刘贺背着手问道。 那蹲在地上的上年抬起头,看了看刘贺时候,有些得意地说道:“这是我们家的作坊,外面在讨价的那个是我爹。” 原来还是个少东主,真是失敬失敬。 刘贺又接着问道:“这庭院是买的还是租的?” “这也是我们家的,两进两出的院子呢。” “那看来你家的生意做得不小。” “那是当然,我们的这个作坊在这昌邑城里可是首屈一指的木器作坊,不一定是买卖做得最大的,但货一定是最全的。” 刘贺打量了一下屋子里的农具,发现确实非常种类齐全。 “这些农具是你们自己做的,还是从别人手上买的?” “是我爹爹去工官那里领来了图样,带着我的两个哥哥做出来的。” 少年从地上站了起来,在衣服上擦了擦自己的手,凑到刘贺面前说道:“听说这些图样都是相府里的一个叫做门下的人画出来的,姓门的人,我还从来没见过呢。” “你还听说什么了?”刘贺笑着问道。 “听说这个门下是个怪人,又激灵又笨。” “哦,怎么机灵,怎么笨了?” “能画出那么多农具的图样,而且一件比一件精细,你说这样的人还不精明和激灵吗?” “要是他自己也开个作坊,不知道能赚多少钱,只呆在相府做一个没有前途的小吏还不笨吗,不过,要是那样的话我们家的生意也就没法做了。” “那伱说说这些农具都好用吗?”刘贺继续问道。 “我不晓得,我也没有种过地,但是那些农夫却喜欢得很,像这些大家伙,都是要提前约定才有的。” “爹爹看得很紧,我那两个哥哥只要一偷懒就会挨训,要不是他们做得太慢,咱们家的生意还能做得更大一些。” 少年越说越起劲儿,似乎也对他那两个倒霉的哥哥恨铁不成钢起来了。 “那你们家一个月能赚几个钱?” “嘿嘿,至少……” “竖子,在这里胡说八道什么,还不赶快去干活。” 刘贺转身一看,那个东主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谈好了生意,黑着脸站在两人身后,也不知道看了多久。 那少年对着刘贺吐了吐舌头,赶紧蹲了下去,重新干起了刚才的活计。 刘贺想了想,朝这东主微微行了一个礼,说道:“我是路过的儒生,对这木器很感兴趣,所以就多聊了几句,多有冒犯,您别见怪。” 这东主没说话,却从鼻子挤出了一个“哼”! 第32章 木器坊主的苦恼 自古同行就是冤家,尤其是木工这种有“技术门槛”的职业。 这个铺子的东主显然是把刘贺当成了来打探消息的同行了。 刘贺在内心深处不禁摇头,这种“密不外传”的思想对技术传播的阻碍可不小,还真得加大技术共享的力度才行。 刘贺从怀里摸出了一个两寸左右大小的铜印在这个东主面前晃了一下,说道:“实不相瞒,在下是相府的门下议曹,受安乐相之命,来暗查工坊之事,还望东主知无不言。” 刘贺的这個身份是真的,这官印自然也是真的:为了便宜行事,安乐相把这颗二百石的官员佩戴的官印“借”给了刘贺。 两百石的官员多如牛毛,在这小小的昌邑国起码就能找出几十人。 而在那长安城里,随随便便地扔一块砖头下去,恐怕都能砸到五六个秩二百石的官吏。 但是,官就是官,百姓就是百姓。 当刘贺亮出官印之后,这东主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先是惊恐,接着那满是皱纹的脸上绽放成了一朵菊花。 “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刚才多有冒犯,还请使君恕罪。” 说完之后,这东主就要拜下去,刘贺连忙扶住了对方,非常大度地说道:“也怪我,刚才也是我没有亮明身份,我们站着说话就可以了。” 看到刘贺似乎比较和善,那东主才搓搓手,有些拘谨地站稳了。 反倒是那蹲在地上的少年,扑闪着一双大眼睛,满是好奇地盯着刘贺上下打量。 “不知东主尊姓大名?” “不敢不敢,小人贱姓孟,单名一个班字。” 刘贺点了点头,这是一个非常简单的名字。 “这是你们家传的手艺吗?” “要说算也算,但是也不能全算。”孟班有一些尴尬地说道,似乎不知道从何接受。 “嗯?此话怎讲?” “小人家里从孝文皇帝开始,世代做的都是木工的活计,传到小人手里已经是第五代了,所以这木匠的活计确实算是祖传。” “但是,现在这坊里摆的这些农具,并不是祖传的手艺,是最近小人照着从工官那里领来的图样,试着仿照出来的。” “你们是如何知道这图样的事情的呢?” “去年的这个时候,工官就把县里所有木器坊的东主都了叫过去,让我们把这图样领回来的。” 孟班这里说的工官应该是昌邑县里的工官,而不是国中的工官。 刘贺满意地点了点头,看来这工官办事的效率还不错。 “这昌邑县有几家像你们这样的木器坊?” “一共五家,都在这城里。” “百姓要买木器农具的话,只能到这县城里面来买咯,那偏远的村子想要买着农具,可不方便。” “正是,不过大家一般会让进城的同村的人把东西捎回去,所以其实也不算麻烦。”孟班小心翼翼地回答道。 “我听你的小子说,你们家是两个儿子在专门做这农具的,按这两个人算,像这翻车和耧车,你们一个月能做几台呢?” “这翻车和耧车可着实不好做,除去那些小的工具之外,我们家每个月加起来也不过能做个四五架罢了。” 刘贺在心里盘算了一下,一个木器作坊能造五架,那这五家木器坊加起来一个月最多也就只能造十五架。 而整个昌邑县足足有二十万人,去掉商人、官吏和奴婢,平均下来起码有得四万户农民。 就算十户人家共用一架耧车和翻车,那么最少也需要几千架,这区区十五架机器简直就是杯水车薪。 就算工官一个月还能再多造出几十架,但是仍然难以满足全县农民的需求。 听到这里,刘贺才意识到自己的天真,木器作坊确实造出了机器,但是数量也太少了。 脱离数量谈质量,只不过是镜中月,水中花罢了。 如何提高木制机器的产量,是刘贺下一步要解决的事情了。 “这一台机器伱们卖多少钱?” “像耧车是四千钱,翻车是五千钱,扣掉木料和铆钉的成本,平摊下来一架能赚个三千钱左右。” 铁官卖的一把刀大约是七百钱,一头普通的耕牛大约是三千钱,这孟班定下来的价格也确实是不算特别贵。 “你家有几口人?” “大儿子和二儿子已经成亲了,如今还没有生养,加上贱内和这个小崽子,小人家里一共七口人。” “家中的几位女眷可还有空织布?” “小人在村里还有几亩地,平时种种麻,一年到头也就是能勉强给每个人添一身衣服罢了,没有其他的营生了,粟和菜都得掏钱买。” 孟班说到这里脸上有难色,似乎日子并不是那么好过。 扣掉成本和赋税以后,孟班这一家人一个月能赚一万五千钱左右,已经和一个品秩千石的官员收入不相上下了。 可实际的账并不能怎么算,因为这是孟家七口人的总收入,平摊到每一个人的身上,也只不过是两千多钱。 比种地的农民要略强一些,但是他们没有地,只能从市场上直接买粟。 相对于价格稳定的木器来说,粟的价格更易波动。 一旦粟的价格提高,就相当于变相直接影响到了孟班一家人的收入。 孟班想要“发迹”,只能提高自己制造木器的速度。 家里的人是固定的,那么想要增加人手,就只能雇人来生产了。 刘贺没有说话,他在这狭小的铺面里转了几圈,对每一件木制农具都仔细地看了看,他发现处处细节都做得很细致。 就连所有断面的木茬都被磨得非常光滑,摸上去没有任何的毛刺。 这可以工官里的那些工匠造出来的样品好多了。 “你的这些东西,比工官里做出来的好不少,他们没你那么仔细。” 一说到手艺,这孟班的脸上立刻露出了得意的神情,他又自得又谦虚地说道:“工官的工匠吃的都是官粮,他们造的东西都是给王公大臣用的,这农具不是他们的本行,自然就做得差了一些。” 刘贺把这句话记了下来,看来还是得催着戴宗和谢朗把宫里的工坊造出来,依靠国中和县里的工官,力量是远远够的。 “你们为什不多雇一些人,这样不就可以造出更多的机器,赚更多的钱了吗?” 刘贺的这句话并没有让孟班惊讶起来,他似乎早就已经预料到刘贺会问这句话的。 第33章 孟家的三个虎子 “孟东主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吗,但说无妨,我会如实向安乐相禀告的,看看能不能帮到你们。”刘贺追问到。 “小人先谢过使君的好意了,但这和外人都没有关系,咱们木工这行当跟下田种地可不一样,要学的东西多着呢。” “就拿看图样这一件事情来说吧,没有十年以上的功夫,是完全摸不到门道的。” “小人家里那两个不争气的竖子,已经跟着入行五年了,在看图样这件事情上也还没有全部过关,总得我最后来把把关。” “至于咱们木工工匠这些手里的功夫,就更不是一朝一夕能够学会的。” “买来的奴仆也只能给我们打打下手,而要是买几个奴仆呢,成本又太高,不养上个七八年,根本帮不了什么忙。” 孟班说到这里,连连摆手,连说了几個不划算。 刘贺不禁有些尴尬,看来是自己把事情想得简单了。 像孟班这些有手艺的老师傅不愿意扩展生产规模,并不只是怕技术泄露,也不是没有野心,而是这木工的活计确实有技术的门槛,所以要培养合格的雇工是一件成本和风险很高的事情。 看来,得想想法子。 “如果方便的话,能不能带我去看看你们干活的地方。”刘贺说着就看了看后院。 “这个……”孟班似乎有一些犹豫。 但不知道是想到了刘贺的身份而有所忌惮,还是看着对方比较和善,孟班最后一跺脚,还是就同意了下来。 “使君稍等,我先去让院内的女眷回避一下。” “这是自然,免得我冲撞了她们。” “诺。” 孟班穿过了铺子,跑到了后面的院子里去。 接着,刘贺就听到孟班大声地呵斥了起来,院子里似乎就传来了鸡飞狗跳的动静。 蹲在地上的少年看了看院子的方向,又看了看刘贺,挤出了一个鬼脸。 看来这孟班在家里也是一个说一不二的大家长。 没过多久,额头上挂着汗珠的孟班又跑了出来,恭敬地对刘贺说道:“使君,请随我来。” 刘贺和孟班一前一后地来到了铺子后面的院子里。 也许是因为人口多而且还要做生意,所以孟班的这个庭院是一个两进两出的格局,比一般的寻常人家要大不少。 外面的铺子其实就是大门的门庭,前院则是做木工活计的地方,四周的棚子里则堆放着木料和一些半成品的部件。 再往后的后院应该就是孟班一家人生活的地方了。 知微见著,其他的木器坊估计也是这个格局。 在院子中间,规规矩矩地站着两个青年,小点的二十四五,大点的二十八九。 放在农家,这个年纪都能当家了。 但是在手工作坊里可不一样,因为干的是手艺活,所以经验和技巧更重要,力气反而是次要的,所以这已经年过五旬的孟班仍然把持着家里的大权。 看来,这手工作坊里的年轻人不好出头啊。 “你们两个竖子还愣着做什么,还不赶快给使君问安,还等着我请你们去吗,小心我抽你们!” 孟班说着就要把鞋子脱下来了,吓得两个青年赶紧下拜问好,孟班这才作罢。 “起来吧,不需要多礼。”刘贺皱了皱眉头,他对孟班这种粗暴的管教方式不敢苟同。 “他们都已经是大人了,孟东主应该不能再这样随意地打骂他们了,否则一辈子都会窝窝囊囊的,到时候你可能会追悔莫急的。” 刘贺原本也只是好心提醒,没想到这孟班非但不领情,还理直气壮地说道:“使君这是太看得起他们了,这两个竖子还不到而立之年,连嘴巴上的毛都没有长硬,离当家做主差得远呢,他们……” 就在孟班想要接着贬损自己那两个“不争气”的儿子时,他突然发现年龄离而立之年更远的刘贺正冷冷看着自己,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举起手狠狠地给了自己一个耳光。 “看我这张破嘴,说的都是什么混账话,使君不要见怪,您是青年才俊,这两个竖子怎么能跟您比呢?” 刘贺也不想在这件事情上做过多的追究,自然而然地把话题带到了孟家兄弟身上。 “伱们两个叫什么?” “小的叫孟日,这是小人的二弟叫做孟月。” “外面那个呢?” “他是三弟,叫做孟星。” 日月星,三光者也。 这孟班对自己的儿子期望还挺高。 在孟家兄弟面前摆着一架被刘贺改良过的耧车,已经完成了二分之一,但是大体能够看出来是一个什么农具了。 “你们是怎么做这架耧车的?” “先挑选和个个零件大小相当的木材,再准备好要用的铆钉,然后就一边造零件一边组装。” “不应该是先造好所有的零件,然后再拼装吗?” “拼装的时候用不上两个人,如果不错开的话,反而会慢一些。” “听你爹爹说,你们现在还不能完全看懂图样?” 孟日抬眼看了看站在不远处的孟班,没有敢说话。 “孟东主,你先出去看着生意去吧,我和你的两位公子单独聊一聊。” “这……”孟班似乎有一些迟疑。 “怎么,难道还怕我偷走你们的手艺不成?”刘贺加重了说话的语气,有些戏谑地看向了孟班。 刘贺虽然此时不过十九岁,但是因为王宫里的食物很充足,所以个头比寻常百姓高不少。 再加上有两世的见闻,所以他严肃起来还很容易在气势上压倒其他人的。 而这孟班本来就对刘贺“议曹”的身份有所忌惮,被呵斥之后,整个人的脸都白了。 他那双小眼睛瞪了一眼自己的儿子,就灰溜溜地溜出去了。 眼看着孟班离开,孟日和孟月紧张的情绪减少了一些,整个人都松弛了下来。 “说吧,你现在能看懂图样了吗?” “能看懂八九成吧,但是爹爹对我们造出来的东西总还是不满意。”孟日苦笑道。 “我也能看懂五六成了。”更加年轻气盛的孟月也抢着回答道。 “那你们觉得这耧车最难造一部分是什么?” “最难的当然是拼装的过程,和别的工具不同,越是复杂的机器,拼装的时候就越是要小心,一道哪里装错了,整个机器都不好用。” 刘贺注意到他们也用了机器这个词,不禁会心一笑。 “那我现在要问你们一个问题,你们想清楚再回答我。” “诺。” 第34章 背着寡人收黑钱? “如果一次给你们十架耧车的零件,你们多久能拼装好一架?” “这所有的零件都有十份吗?”孟月问道。 “嗯,准确地说,应该有十一份零件,我猜想你们拼装时,难免会也会把零件弄坏。” 孟氏兄弟相互小声地讨论了一下,最终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往宽了说,一人一天就能装好一架吧。” “好,那我再问来你们一个问题,倘若一个新入行的学徒跟你们学上三个月的手艺,但是只学着做一個零件,这能学会吗?” “是只学造这耧车上的一个零件吗?”孟日没有理解,有些丈二和尚——摸不著头脑,于是就又问了一遍。 “嗯,只学着造其中的一个零件。” “那用不了三个月,一个月恐怕就足够了,可是,只造一个零件分能有什么用呢?” 刘贺没有回答孟日的这个问题,因为现在还不到回答这个问题的时候。 “那我没有更多的问题想要问了,多谢二位如实相告。” “不敢不敢,使君多礼了。” 刘贺准备离开的时候,想起了一件事情,他非常认真看着孟氏兄弟说道:“有时候,你们爹爹的话也不全是对的,该忤逆一下,就忤逆一下。” 刘贺说完这句话也不管兄弟两人理不理解,转身就离开了。 他一边朝前面的铺子走去,一边背着身挥着手说道:“我们以后可能还会见面的,希望下次见面,伱们不要再被你们的爹爹骂作竖子了。” 孟氏兄弟好像听懂了,又好像没有听懂,看着刘贺离开的背影,呆在了原地。 刘贺回到前面的铺子里时,恰好看到孟班是又做成了一笔生意,正把几十钱放进那个藏在几案下面的钱柜下面去。 “孟东主的生意不错。” 刘贺的声音惊醒了孟班,后者把钱柜往里推了推之后,才连忙就谄媚地跑了过来。 “孟星去哪里了?” “那个竖子替我去米肆买粟去了,现在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这粟的价格可是一天比一天贵了,还是自己种地好,小人要是赚了钱,一定要多置上几亩地。” 刘贺不禁内心苦笑,这就是大汉商业发展迟缓的原因,大量的财富都堆积到土地上去了。 大汉百姓对粮食和土地实在太执着了,赚了钱只想着买地,却没有想过怎么扩大生产。 但是,吃饱穿暖是每一个人最基本的需求,所以从个人层面来看,孟班的这个做法却又无可厚非。 要改变他们的这种心态,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还需要做很堵很多的事情。 “我和两位公子聊过了,他们都很有本领,孟东主应该相信他们才是,不好再整天竖子竖子地骂他们。” “要不然他们在自己的夫人面前恐怕都抬不起头的,以后又如何接班当家呢?” “孟东主现在的身子骨是好,但也总有老的那一天,不痴不聋,不做家翁,这可是古人给我的教训啊?” 这些老气横秋的话从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口中说出来着实有些荒唐,但是孟班却似乎也听进去了一些,脸上露出了有若有所思的神色。 刘贺没有再多说什么,就往铺面外走去了。 可就在他前脚还没落地,就突然想起了一件需要确定的事情,于是就又返回了店铺。 孟班看到刘贺回来,赶紧又迎了上去,问道:“使君还有什么事情吗?” “我想问问,工官把图样发给你们的时候,有没有为难你们。” 刘贺问出这句话,这孟班的脸色又变了。 呆在支支吾吾好一会儿,也没有说出个所以然来。 刘贺面色铁青,没想到随便这么一问,还真问出猫腻来了。 “我是安乐相派来的体察民情的,孟东主有什么话都可以畅所欲言。” “这个……也算不上为难,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愿听其详。” “我们从工官拿这些图样的时候,是要给钱的。” 刘贺的瞳孔迅速地缩了一下,一股子杀气涌上心头。 他三令五申地让郎中们向工官声明,不可藏私,更不可索贿,没想到这些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多少钱?” “按图样的大小来划价,小的图样缴的钱就少一些,大的图样缴的钱就多一些。” “那你就告诉我,拿到这翻车的图样你花了多少钱?” 孟班说到这要紧的地方就又迟疑了起来。 “孟东主大胆地说,我不会告诉其他人是你说与我听的。” “每年都要缴两万钱。” 刘贺原以为是一锤子买卖,没想到竟然还成了一张附加的税收,这无疑是加重了孟班他们的负担。 这样粗略地估计下来,这孟班一年要交出去的这笔杂费起码有六七万之多,难怪生意这么好,但是孟班一直在喊苦,原来还有这样一层关节。 “他们找的是什么由头?” “他们说这些图样是相府里的一个神人画出来的,这个神人每天都要用人参来煮水喝,我们受了他那么大的恩惠,交一些钱给他也是天经地义的。” 还没等孟班说完,刘贺就气血上涌,心脏胀痛,手里的拳头也越握越紧。 以老子的名字吃黑钱,还把老子说成如此体虚的人,简直是不想活了。 看来,今天又得多办一件事情了。 “是县里的工官还是国中的工官找你们要的钱?” “县里的。” “你们就不会不交吗,到其他的作坊买几件相同的农具,带回来一仿不就成了吗?” “工官说了,不管是谁,只要造这些机器,就都要交钱,如果敢私造,轻则流刑,重则枭首。” 这些酷吏,竟然赤裸裸地增加百姓的苛捐杂税啊! 保护这些图样固然重要,但是技术还在起步阶段就拿来盈利,这可不是一件好事。 更何况,这图样本就不属于县里的工官,不属于国中的工官,甚至不属于刘贺,谁都没有权利收这保护费。 “孟东主放心,这两日就会有人来给你退这笔钱的!” 扔下了这句话,刘贺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铺子,快步朝着马车的位置走去。 而意识到自己话多了的孟班连连在后面喊着:“使君,您可千万别说是我说的啊,诶呀,这可怎么办,我没事去得罪他们做什么,都怪我这张破嘴啊!” 说完之后,沮丧而又担忧的孟班又狠狠地给了自己一个耳光。 第35章 天下百姓只是粗安(求追读) 刘贺不知不觉在孟班的这木器坊里呆了将近两刻钟的时间。 当他穿过街道,回到马车旁边的时候,戴宗等得已经有一些着急了。 戴宗看到刘贺的脸色阴沉,以为刘贺是在木器坊里受了什么气,连忙迎上来问道:“门下,有什么不顺的吗,要不要下吏出马?” “不用,上车,出城再说。”说罢就上了马车。 戴宗也不敢多问,也跟着跳上了马车。 大约一刻钟以后,马车就穿过了北城门,来到了城外。 北城外和北城内遍布着百姓聚居的闾巷,除了有一堵北墙算是分界线之外,两者并没有太多的区别。 而北城外的这片闾巷甚至比城内的闾巷更宽,但是因为是自由发展起来的,难免有一些杂乱。 而且城外也没有专门的市,做小生意的商贩随处可见,非常繁华。 在这个时代,商品经济已经有了初步的发展,虽然以物易物的情况仍然存在,但是货币已经成了主要的支付手段。 尤其是汉武帝推行的五铢钱,质量上乘,币值稳定,不易剪削,非常受老百姓的欢迎。 如果非要说有什么缺点的话,那就太重了一些,不易携带。 而官吏们的俸禄即可以领取粟,也可以直接领取钱,并没有太多的限制。 商品物价关系着每一个百姓的生活,而且也能从商品价格波动的情况了解到整个大汉的情况:对于不能随意离开昌邑国的刘贺来说,这也是一种获取信息的重要手段。 因为北城外的闾巷更加杂乱无章,所以戴宗不得不放慢了马车的速度,这倒也方便刘贺指示他随时下车去询问各种商品的物价。 “门下,那家粮肆里的粟现在是一百五十钱一斛。” “现在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涨了五十钱倒也不算贵,看来周边的几個郡国还算风调雨顺。” “门下,羊羔二百钱一头,狗一百五十钱一条。” “这卖的应该是喂了三个月的中羊,羊崽子一百钱就足够了,百姓生活尚可,否则人都吃不饱,哪里有时间去伺弄这些畜牲想着吃肉呢?” 百姓的生活尚可,但是那光着脚的孩童,那面有菜色的脸庞,那污水横流的街道,那麻布衣服上的补丁……都让刘贺的眼睛有一些刺痛。 然而,这已经是没有天灾也没有人祸的平安年份了。 这种“粗安”是脆弱的,不要说是突然的爆发的战乱,也许就是由一场暴雨带来的洪水也会让无数百姓的生活彻底跌入谷底。 刘贺觉得,这大汉的百姓,配得上更好的生活。 马车穿过北城外的这些热闹又混乱的闾巷之后,人烟就逐渐变得稀少起来了。这个时候,刘贺才把刚才在孟班的木器坊里问到的事情一一告诉了戴宗。 当刘贺说到昌邑县工官要求各个木器坊缴纳一笔固定的杂费的时候,戴宗也非常愤怒和不满。 “我们把图样给工官的时候,是清楚明白地告诉过他们,不允许收任何杂费的,他们怎么敢擅自做主?” “你这个问题问得很好,但是我反问你一句,这工官又怎么可能不敢擅自做主呢?” “这……”戴宗一时哑然,竟然不知道要说什么。 工官怎么可能不敢擅自做主呢? 别说是他们几个谒者的话没有任何的约束力,就是刘贺的话对工官也没有任何的约束力。 而且刘贺说得多了,做得多了,恐怕还要被扣上干涉国事的脑子。 “要不要让安乐相出面?” “这应该是昌邑县工官擅自做的决定,待会到了工官,好好敲打敲打那个马延寿,让他去处理这件事情。” 马延寿是整个昌邑国的工官,所以也就是其余诸县的工官的直接上官,让他来处理这件事情就再合适不过了。 如果事事都需要让安乐相出面,那么刘贺他们的这些小动作迟早是要引起中央朝廷的注意的。 话说到了这里,一路上话都很多的戴宗好像突然之间就沉默了下来。 刘贺大致猜到对方的想法,他先自己拿过那装了蜂蜜的皮壶喝了一口,然后又把那装了清水的皮壶拧开递到了戴宗的面前。 戴宗倒也不生分,接过来就大大地灌了几口。 虽然里面装的不是酒,但是还是让戴宗问出了心中所想。 “门下,下吏有话想要问。” “但说无妨。” “这话也许有些狂悖。” “哈哈哈,你也不是第一日与我相识,还有谁能比我还狂悖的吗?” 戴宗又想了想,最后才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似的说道:“门下,我们这些郎中和谒者都是郎中令为您挑选的属官,朝夕相处,我们知道您不像外人看起来那么狂悖。” “您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昌邑国的这些百姓好,所以郎中令才冒着风险让我们听从您的调遣,我们也才愿意做那些被其他儒生耻笑的事情。” “这两年来,这国中的大小官吏虽然也愿意从旁襄助,但是下吏总觉得是名不正,言不顺,有时候甚至无从发力。” “就像今日之事,如果不是您偶然去了那家作坊,那么我们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得知这件事情。” “这小小的昌邑县工官就敢如此阳奉阴违,国中那么多官吏,不知道有多少做着同样的事情。” “如果真的是如此,我们跟着门下忙前忙后,有有何意义?” “门下,这不只是我戴宗的疑惑,也是其他人的疑惑,下吏是一个直爽的人,就想替大家问问,我们所做的这些事情,到底是为什么?” 以往,刘贺一定会用“为了百姓”这简单的四个字回答戴宗,这也是这两年来刘贺惯用的“借口”。 戴宗他们都还年轻气盛,对所谓的“天下大同”“天下为公”还有一份执着的信仰。 “为了百姓”这四个字足够让这些“资历尚浅”的儒生为之赴汤蹈火了。 但是这不是持久之计,经历了成功和失败的打磨之后,他们会思考得更深,这是人之常情。 不只是戴宗,还是禹无忧他们,甚至还要算上龚遂和王式……这许许多多的人,越来越想知道刘贺到底要做什么。 所以刘贺明白,现在这个时候,“为了百姓”这四个字,一定不是戴宗想要的答案。 纵使这些郎中和谒者真的一心为民,但是也需要一个更明确的回答。 刘贺本想再等一等,然后再向他们挑明,但是既然今天谈到了,索性说开了更好。 第36章 虽九死其犹未悔也(求追读) 刘贺迟迟不挑明自己的意图,这些下属就算再有“为生民立命”的远大抱负,但是总有一天也会失去跟随刘贺的动力的。 这不是自私,而是人性,能彻底摆脱名利束缚的人微乎其微。 刘贺想了想,向戴宗问道:“你们私下有议论过此事吗?” “下吏不敢隐瞒,我们确有议论过,请门下恕罪。” “那你们觉得我应该如何走下去呢?” 刘贺把问题抛回给了戴宗,戴宗拉住了缰绳,把马车停在了官道边上。 此时,马车距离昌邑城的北城墙已经有五六里远了,但是到工官也还有五六里的距离。 所以此处正是人烟最稀少的地方。 初春已过,万物更新,绿植吐芽,雏鸟破壳,一切都生机盎然,但又还有一丝残冬的萧索。 戴宗脸上似乎有一些迟疑,但是转瞬间又变得决绝和坚定。 这个孔武有力,看着有些鲁莽的谒者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突然变得庄重起来。 几息之后,戴宗下了车,整理了整理身上那身有些发皱的旧袍服,然后就在官道上跪下,朝着刘贺拜了下去。 汉代的跪拜之礼是一种很常见的礼节,没有后世奴颜婢膝的意味,反而有一丝悲壮决绝。 太子丹拜荆轲是悲壮,唐雎拜秦王是决绝。 而戴宗拜刘贺,两者都有。 “门下,我们希望您去长安,成为天子。” 戴宗说得非常直接,没有一丝一毫的拐弯抹角。 刘贺如同坐在王位上一般,端坐在马车的驭位上,他看着伏在地上的戴宗,冷冷地说道:“戴宗,你可知单凭这一句话,我就能把你教给王吉中尉,判你一个族诛杀之刑!” “下吏知道,但是纵使被族诛,我也要说,不只是我,其他人也有此想法。” “不管是我们这些郎官谒者,还是昌邑国的其他属官,又或者是这昌邑国中还不知道您帮过他们的那些百姓,他们都有这个心思。” 戴宗说得诚恳,声音中都有一丝哽咽了。 幸好此时没有过往的行人,否则他们一定会驻足观看眼前这奇怪的一幕的。 “戴宗,现在你的话可不只是会要了伱的命,也会让我陷入到万劫不复的境地。” “下吏知道,还请殿下恕罪。” 刘贺跳下了车,把戴宗扶了起来。 “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也。” 这句话乃屈子在《离骚》中表达忠君爱国之情的肺腑之言。 刘贺在此情此景之下说出这句话,不只是用来剖白自己的志向,也有劝勉戴宗之意。 《离骚》不是儒经,却是儒生必读。 戴宗几乎在刘贺说完这句话的时候,就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 “门下……” “如果你们再谈起此事,把我今日说过的这句话转达给他们,禹无忧他们是能够明白的。” “其他的话毋庸多言了,一切就和往常一样便可,不要被其他人看出端倪。” “诺。” 刘贺看向了西北,在很远的地方看到了一座高高隆起的山。 他知道,在山的后面有江有河,有平原有峡谷,还有一座叫做长安的城。 连戴宗这样微不足道的人都感受到了不同的气息,看来这天下真的要变了。 “起风了,我们快走吧。” “唯!” 一路颠簸,刘贺和戴宗架着马车终于来到了昌邑国的工官。 大汉的郡国之中,除了相府和中尉府之外,还有许多相对对立的衙署。 这些署衙和诸曹最大的区别就在于独立性比较强,并且主管每一项相对独立的具体事务。 从隶属关系上来看,这些衙署可以分为两类,一类直接是由中央朝廷九卿主管,一类是在相府的节制之下独立署理事务。 第一类包括了主管炼铁冶金的铁官,主管煮盐贩盐的盐官,负责平抑无价的均输官等。 第二类包括了主管祭孔事宜的孔庙、主管宫殿营造、器物制造的工官和主管仓储保存的仓官等。 这些衙署不仅在郡国之中存在,在各县也会有相应的衙署。 因此,大汉的由郡到县的管理就分为两条线。 一条是由郡国守相牵头的行政管理体系和另一条是由其余衙署各自牵头的业务管理体系。 这些衙署的长官品秩相近,但是管理的人员数量却相差甚远。有的衙署只有区区几人,有的衙署却又数百人。 而刘贺他们刚刚抵达的工官署的人数就有数百人之多,是除了铁官和盐官之外,人数最多的一個官署。 因为管辖人数众多,而且所辖的事务又需要宽阔的场地,所以昌邑国工官署被设置在了城外。 这整个工官署的面积很大,南北长一里有余,东西宽半里有余,占地足足有二百四十亩地,几乎已经有小半个昌邑城那么大了。 不过这其中大部分是工匠做工的场地,真正留给工官的庭院其实并不算特别大,也只不过是一个两进两出的院子罢了。 工官署负责制造的各种器物不算价值连城,到也是能在市面上流通的紧俏的商品。 为了防止有人偷盗,所以工官署周围是一道三米多高的城墙,城墙上还有巡城兵卒来回巡逻,俨然是一座小小的城池。 虽然戴宗是工官署的常客,但是作为例行检查,马车还是在门口被拦了下来。 一个三十出头的什长带着几个兵卒走到了马车上,变戴宗行了一个揖礼。 “什长王斧问戴使君安。” “免礼。” 这些亭卒都是从昌邑国中征调来的百姓,他们服役的周期是一年时间。 根据大汉律令,二十三岁到五十六岁无官无爵的男子都要服三年的兵役。 但这三年并不需要一次性服完,而是可以分为三次服完,一次一年时间。 而且这三年服役的地点和职责也略有不同。 身强体壮的会被挑出来担任材官、骑士、轻车和楼船士,属于野战部队,留在本国服役,也就是郡国兵。 郡国兵服役完之后,可以立刻可以前往长安担任卫士,也可以隔一段时间再前往长安。 至于被挑选剩下的人,就是各种各样的卒,比如说肩负治安守备职责的亭卒和到边郡戍守的遂卒当属此列。当然,还有很多“卒”承担的是衙署里不同的杂项工作。 除了这两年的兵役之外,他们每年还要抽一个月的时间替国家服劳役。 年近四旬的王斧已经是第二次服兵役了,上次去的是渔阳郡,这次年纪大了,所以就留在了本国。 因为有过前一次的服役经历,所以他才被任命为代领十个亭卒的什长,专门负责把守工官署的大门。 “戴使君,例行检查,莫见怪。” “这是你们的职分,无须多礼。” 王斧走向了马车,掀开了帘子,看到了被一顶斗笠遮去了大半张脸的刘贺。 第37章 敲打敲打马延寿 戴宗以前来工官的次数不少,但是一般都是一个人来,王斧在车中乍看到一个生面孔,吓得惊了一下。 “这位是……” “这是相府的门下议曹,今日要与我一同面见马使君。” 马使君就是昌邑工官马延寿,梁国人,是一个痴迷于各种不同工艺的技术官员。 “这位议曹看着很年轻,小人去年也在相府待过几個月,似乎没有见过您。” “使君是刚刚拔擢上来的,看起来面生也不奇怪。” 戴宗在一边说完之后,刘贺从怀里摸出了那颗小小的官印,放在王斧的面前晃了晃。 王斧当然认得那官印,连忙退后了一步,说道:“小人冒犯使君了。” “不必多礼,我们可以进去了吗?”刘贺淡淡地问道。 “当然。”王斧挥了挥手,守在车前的那些亭卒自然也就让开了。 马车就这样驶进了工官署。 看着远去的马车,王斧还是有些疑惑,这议曹看起来不过十六七岁的模样,这也太年轻了吧,真是怪得很。 但是在长安待过的王斧见过不少血雨腥风,他深知有些事情深究太多对自己未必是一件好事,所以也就没有再多想。 另一边,正在盯着工匠制作一批漆器工官马延寿脚步匆匆地朝衙署走去,沿路上有工匠和他打招呼,他也来不及回答。 因为走得太急,他甚至好几次差点都把鞋子都踢掉了。 当马延寿满脸是汗地走进工官署的正堂时,一眼就看到了站在旁边的戴宗和背手站在中间的刘贺。 顾不上擦一擦额头上的汗,这马延寿就跪了下去,对着刘贺的背影行了一个大礼,用颤抖的声音说道:“下官马延寿问门下安。” 马延寿的声音之所以颤抖,倒不是因为他做贼心虚,而是对刘贺太过于崇拜了:这马延寿简直可以说是刘贺的头号粉丝。 对于马延寿这样的技术官员来说,刘贺那一张又一张的图样,就足够让他心悦诚服了。 “马使君,你是品秩四百石的大官,怎么能向我这个区区二百石的门下议曹下拜呢,赶快起来吧,让人看到成何体统。” 刘贺言语中净是揶揄之意,甚至连身都没有转过来。 “因为您是殿……门……” 马延寿本来就不善言谈,对官场的那一套规则本就不太能应付得来,被刘贺这么突然一为难,简直不知该如何开口了。 “戴使君,把马使君扶起来吧。” “唯!” 戴宗有些强硬地把马延寿从地上扶了起来。 刘贺此时才转过了身,面无表情地看着马延寿。 平日里,刘贺对谁都很友善,极少会暴怒,以至于大部分人都忘了他是一国之王。 但是,这马延寿不会忘记,因为从宫里发配出来的那几十个恶奴还在工官赶着最苦的活计。 他清楚地记得,这些恶奴来的时候,身上都被打得皮开肉绽,一个个嘴里都不停地喊着“殿下饶命”。 马延寿虽然不善言谈,但是绝不是一个蠢笨之人,一看到刘贺发黑的脸色,就明白自己一定在哪里做错了。 可是他又不敢再跪下来,只得挤出一丝笑容上前问道:“门下今日似乎有些不悦,不知下吏哪里做得不好。” “马使君觉得自己哪里做得不好呢?” “是不是曾郎中试制脚踏纺车的事情被耽误了,事出有因,还请门下听我解释。” 马延寿试探着问道,额头上的汗更多了,他看到刘贺没有往下质问,就大着胆子往下说去。 “前一月,王吉中尉要发兵剿灭大野泽的水匪,不少工匠被调去修船去了,因此才耽误了试造那脚踏纺车的工期……” “门下放心,鄙人立刻就去安排,保证十天之内把那脚踏纺车给做出来。” “协助王吉中尉维修战船,那是你们份内的事情,试制脚踏纺车只是帮我的忙,先公后私,无可指责。” “那……这是为何……”马延寿欲哭无泪,不知道该如何做答,只能可怜巴巴地看向戴宗,请求帮助。 戴宗和马延寿平日关系不错,决定还是拉他一把,于是就开口说道:“门下是为了图样的事情来的。” “图样,什么图样?”马延寿仍然听得云里雾里。 “昌邑县的工官,以门下的名义,要求那些拿了图样的木器坊交一笔杂费,一种图样每年就要交两万钱,而且年年都要交。” 戴宗的话刚说完,这马延寿立刻就明白过来了,脸上那是一会儿红一会儿白。 “门、门下,下官确、确实是按照您说的办的,让任何人不、不准向领取图样的木器坊收钱。” 刘贺看着越来越结巴的马延寿,内心有那么一些不忍,但是他只能继续说道:“那你就要想想,他们为什么敢违抗你的命令了。” “这、这些竖子竟然敢骗我,我势必要找他们问个究、究竟。” “马使君要是做不到我要求的事情,那以后有了新的图样,我就不再拿来工官了。” “门、门下,使不得使不得,这有了新图样一定要让下官看看,下官想您保证,三天之内,立刻就让昌邑县工官把钱还回去,并且严加斥责,让他们绝不再犯!” 这马延寿对各种图样最为痴迷,简直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不让他看新的图样,那比要了他的命还要狠。 看着马延寿连连赌咒发誓,刘贺的态度终于有所软化了,他接着说道:“要让昌邑县的工官亲自把钱送上门去,而且要道歉。” “负、负荆请罪,下官一定让他负荆请罪。” 刘贺终于满意地点了点头,这让已经满脸是汗的马延寿终于有机会擦了擦自己的汗了。 “这件事情先放一旁,我今天来是想看看那几个恶奴的,还请马使君把他们带到这里让我见一见。” “全部吗?” “嗯,全部。” “他们分散在署里不同的坊,需要一个一个地找来,门下先安坐,喝一口茶,下官这就派人把他们找来。” “嗯,茶就免了,快去快回。” “诺。” 答完这一声以后,马延寿赶紧就召集人手,去寻找这些“吃尽苦头”的恶奴去了。 第38章 朝闻道,夕死可矣。 马延寿的办事能力是不用质疑的,不到三刻钟,五六个亭卒就把二十几个衣着褴褛的人驱赶到了正堂前面的院子里。 紧接着,马延寿带着几个小吏急急忙忙地跑进了正堂。 “门下,人都带来,这是名册。” 马延寿说罢,就把一块木牍递到了刘贺的手里。 刘贺接过来看了一眼,很熟悉,是禹无忧的笔迹。 上面用细小的字迹记录着二十七個人的名字、年龄、籍贯等信息。 有两人的名字上被朱红的笔圈了起来,画了一个叉,这些应该就是那几个熬不住打磨,死在了工官里的倒霉鬼吧。 刘贺对他们没有一点儿的怜悯,当时没有当场打死他们,就已经是给他们一个活下去的机会了。 刘贺坐在正堂的榻上,在那些跪倒在院子里的恶奴的身上逐一扫过。 他们此时弯腰低头,深深地拜在地上,而且衣衫褴褛,衣服下面露出来的皮肤黝黑粗糙,一看就知道是风吹日晒留下的印记。 昌邑工官里有芸芸数百人,但是这些人的身份是完全不同的。 第一类是官员,只有秩四百石的工官和秩比四百石的工官丞属于此列。他们由中央朝廷的丞相直接任命,是妥妥的朝廷命官。 第二类是属吏,包括分管工官各坊的啬夫,如制陶啬夫、制漆啬夫等,他们的品秩都在百石左右。这些人由工官任命,不需要在中央朝廷再过一道手续。 第三类是征调上来的“更卒”,他们在工官里主要做守门、打更、驾车和洒扫除尘的辅助工作,一个月一到,就可以返回家乡。 第四类是工匠,他们有的是雇工,有的是官奴婢。而官奴婢是没有人身自由,或是因罪被罚为官奴,或是在出生之前就是官奴。这一类人数最多,地位最低,但是也是工官做各种活计的主力。这些官奴婢是掌握各项技艺的核心人才,放在后世那是妥妥的技术中坚,但是在此时的工官里地位却最为低微。 第五类是刑徒,是触犯律法的犯人,做的就是最粗苯繁重的体力活。 跪在堂外那二十多个人本是昌邑宫的奴仆,被刘贺罚到工官之后,自然就和工官里的刑徒一样低微,在工官里只能做最辛苦的体力劳动。 看了一会儿之后,刘贺就从几案后面的榻上站了起来,背着手走到了正堂中央,站在这里,他对跪倒一地的恶奴们看得更清楚了。 从之前那位昌邑王残存的记忆里,刘贺还能找到不少这些恶奴做的荒唐事。 不管按照是后世的道德准则,还是按照当下的儒家伦理,这些荒唐事都是绝不可被接受的。 每每想到自己的身份被这些人弄臭了不少,刘贺就恨得牙痒痒,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 但是,刘贺手边能用的人不多,只要四肢健全,总有可以安排的地方。 当然,前提是恶习已改。 刘贺迈着步子走出了正堂,在太阳的照射下,他的影子抢先投射在了地上。 那些恶奴早已经听说是刘贺要见他们了,本身就已经惶恐不安了。 此时,他们感受到刘贺走到了面前,就都伏在地上如同筛糠似地发起抖来了。 这些恶奴比刘贺都要大上几岁,到现在已经十八九岁了,正是最年轻气盛的时候,但此时在刘贺面前却如同一群受惊吓得兔子一样恐惧。 原因也非常简单,刘贺当时下的命令实在太狠了,动手打人的可不是禹无忧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郎中,而是戍守王宫的亭卒——这些亭卒平日也没少被恶奴们捉弄,所以下起手来也格外狠。 那天的昌邑王宫门口如“人间地狱”,引来了很多百姓官吏围观,没有一个人不是拍手叫好的。 要不是郎中令他们及时赶到,阻止了刘贺,那恐怕这些恶奴一个人都不可能活下来。 和当天的笞刑比起来,后面的苦力徭役更加可怕,脱离了昌邑王的庇护,他们就像一群臭虫,秩四百石的工官都可以轻易要了他们的命。 两年时间过去了,但是他们仍然想不清楚前一日还一同饮酒作乐的刘贺为何会突然翻脸,对他们大打出手。 因为不了解,所以才更为恐惧。 刘贺没有直接对他们说话,而是把马延寿叫了过来。 “你们都出去吧,这里留下他们就可以了。” “门下,不用我们看着吗?” “不用了,他们再怎么恶,也不敢冲撞我。” “诺。”马延寿行了一个礼,带着自己的人就退出了前院,走的时候,还没有忘记把门关上。 此时,前院就只剩下昌邑宫自己的人了。 刘贺又往前走了一步,冷冷地说道:“你们可知罪。” “知罪了……”众人回答的声音细弱蚊声,没有一个人敢抬起头来看向刘贺。 “寡人知道,你们一定都在心埋怨寡人,甚至恨不得把寡人碎尸万段。” 恶奴们纷纷顿首,一个个都连话都不敢多说一句。 “你们一定在想,这个癫子昌邑王是不是喝酒把脑子喝坏了,明明和我们一样荒唐,凭什么来惩治我们,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寡人不想和你们解释太多,只和你们说一句,这两年来,伱们在工官赎罪,寡人又何尝不是在外面赎罪。” “古人有云,朝闻道,夕可死,犯错不可怕,只要能改,就还有救。” “如果你们当真知罪了,那就说说我和你们到底犯了什么罪。” 沉默,又是一阵沉默。 这两年的苦役让这些曾经的恶奴看到了寻常百姓的苦,也看到了自己曾经的恶。 良久之后,终于有一个跪着的恶奴抬头说道:“农民种地不易,小人不该怂恿殿下脚踏青苗。” 有一个人带头,就有第二个人跟上。 “人应有恻隐之心,小人不该与殿下在东门街上纵马伤人。” “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小人不该与殿下捉弄王傅。” 抬起头来的人越来越多,他们不在再回避,把自己心中曾经的恶都说出来。 当跪在地上的恶奴再也没有一个人低着头时,刘贺终于满意地微微点头。 “你们给寡人听好了,从此时此刻起,你们就再也不是奴仆了,而是普通的百姓,寡人希望你们记住自己的话,记住曾经的教训。” 这时,被突然赦免的年轻人们先是愣了一下,但是很快就明白刘贺话里的含义了,红着眼圈朝刘贺深深地拜了下去。 第39章 昌邑国少年郎 “但是,寡人还需要你们,你们可愿意就在这昌邑王宫里,为寡人做一些事情,为昌邑国的百姓做一些事情,为这大汉做一些事情?” 在大汉,一日为奴,终身为奴;一世为奴,世世为奴。 想要脱去奴婢的身份,只能寄希望于主家的恩赐。 这些奴仆有些父母已经不在了,有些自幼就与父母分离,和刘贺一样,也都是“孤家寡人”,难免粘染上一些恶习。 但是,他们已经在沉重的劳动中渐渐蜕变成长,知道何为民间疾苦了。 此刻,刘贺脱去了他们的贱籍,就如同如同他们的父兄。 父兄发话,又怎能不从呢? “愿意为殿下分忧!” 从此时此刻起,昌邑宫恶奴全部灰飞烟灭了,但是这着灰烬当中,昌邑少年郎走了出来。 “好,那就都给我站起来!” 刘贺这一声令下,所有的昌邑少年郎全都站了起来,看向了刘贺。 “从今日起,你们就听从戴宗的调遣,与他一同在宫中识字、读书、强身、习武。” “在宫内以身作则,在宫外锄强扶弱。” “寡人希望,你们能有汉初的游侠之气。” “唯!” 在刘贺将昌邑少年郎收入麾下之后,他才让马延寿回到了前院里。 马延寿看着那群如同利剑一样戳在地上的昌邑少年郎时,觉得有些震撼。 这群刚刚还面若土灰的年轻人,此刻怎么就散发出了一股由内到外的杀气呢? “他们说他们已经改好了,那我就把他们带回去了,多谢工官为我调教他们。” 马延寿自是一阵惶恐,连忙摆手不敢接受。 “我今日来工官,主要有三件事。” “这第一件是昌邑县工官擅自向工坊收取杂费的事情,这件事我相信马使君一定会妥善处理的。” 马延寿自是再次连连称是。 “这第二件就是这群少年郎的事情,今日我就会把他们带回去,不再叨扰马使君。” 马延寿自是连连点头。 “这最后一件事,是想让马使君帮我一个忙。” 马延寿一直对刘贺都佩服得五体投地,现在一听刘贺说是让自己帮着参谋,自是深感荣幸,当即表示绝无二话。 “我想在昌邑宫中建一工坊,那么可否雇佣匠户为我所用?” 工官除了要官吏各种器物的营造之外,还要管理郡国中的匠户,刘贺想要雇佣像孟班这样的匠户,自然还是得问一问马延寿,以免落下话柄。 “这种地的农户交地租,这有手艺的匠户自然也要交一份工税,除此之外,两者并无不不同,他们是自己开一家工坊,还是受雇于人,工官并不干涉。” “有一些揽不到活计的匠户也还会卖身为奴,不管是工官还是相府都不会干预的。” 刘贺听明白了,这样一来,自己招揽工匠这件事情基本就完全都没有阻碍了。 “多谢马使君的赐教。” “门下。不敢当不敢当。” 在工官地几件事情处理得很顺利,看天色还早,刘贺向马延寿提出了要逛了逛这昌邑国的工官的要求。 马延寿本就对刘贺钦佩不已,再加上还在为昌邑县工官擅自收取杂费的事情心有余悸,所以二话不说就应承了下来,带着刘贺在工官里走马观花地看了起来。 这两年的时间里,刘贺给了工官不少图样,这让马延寿在连续两年的常课中都被评为到“最”等。 但是刘贺还是第一次来工官,因为平日里有什么新的图样和工艺要借助工官的力量试一试的时候,刘贺都是派禹无忧他们这些郎中来谈的,他只是端坐在幕后指挥。 如此操作的主要还是为了避人耳目,毕竟这工官再小也是大汉的一个衙署。 而今日有了这个机会,刘贺当然不会错过,他打算仔细地看一看,全面地了解一下大汉工官的情况,也为自己准备着手建立的昌邑工官找一些经验和范本。 又在前院和那些刚刚成为自由之身的昌邑少年郎说了几句话之后,刘贺就带着戴宗则在马延寿的陪同之下,在工官里逛了起来。 刘贺不能以真面目视人,所以至始至终地带着那個能够遮住自己大半张脸的斗笠。 但是这个奇特的造型反而引来的工匠刑徒们的侧目,他们看不懂这平日里严苛不讲情面的工官为什么会对这个怪人如此恭敬。 走出前院以后,马延寿询问刘贺想要去看哪一个坊。 刘贺并没有直接给出回答,而是反过来向马延寿问道:“马使君,你能和我说说这工官里一共有几个工坊,又分别是哪些工坊吗?” “各个郡国因为物产不同,所以工官里设置的工坊也不尽相同。” “像我昌邑国的工官,有制漆坊、制陶坊、木器坊和制弓坊,每个坊都由一个啬夫主持,人数不等。” 前三个工坊刘贺不用听也能猜到是做什么的,因为这些东西都是大汉寻常百姓用得到的物件,让他没想到的是军队使用的弓弩竟然也交由工坊来操持。 刘贺看过很多书,脑子里能记住的东西很多,但是大汉距离他生活的时代实在太久远了,很多记载都语焉不详的,所以刘贺也就只能知道一个大概,甚至只听说一两个词。 就拿这工官来说,刘贺知道有这个衙署的存在,但是工官具体如何运作的,那是一概不知,所以也就只能自己一字一句地问了。 “这兵器也是由工官来负责督办吗?” “这个就要看怎么说了,其实是由铁官来造铁件的部分,由工官来造竹木等其他部分并且最后拼合到一起。” “看来,这铁官其实也应纳入工官之内的,否则难免有配合不当之处。” 一直唯刘贺命令是从的马延寿这次没有说话,只是打了个哈哈就滑了过去。 原因无他,盐铁专卖是孝武皇帝定下的国策,经过盐铁会议的风波之后,当今县官也仍然在实行,这不是他一个小小工官可以置喙的。 或者说就连刘贺这个诸侯王都没有资格评价,或者说就算评价了又有何用处呢? 刘贺自然看出了马延寿在这个问题上的回避,也没有继续追问,就把话题引到了一个新的方向上去。 第40章 不如畜牲的牛马们 “这工官里一共有多少奴婢?” “现在工官里加起来统共有四百五十口,大奴一百零七口,大婢一百零五口,小奴小婢三十八口。” 马延寿这个工官还是很称职的,对工官里的“家底”如数家珍。 此时,大汉的官吏已经有很大一部分是来自儒生了,但是仍然有不少官吏属于精通一门技巧的技术官员,这马延寿就是其中之一。 “这些奴婢可以售卖吗?” “当然,奴婢不管男女,无论年龄,其实与牛马没有什么区别,既然牛马可以售卖,这些奴婢当然也可以售卖。” 马延寿说得非常坦然,仿佛真的把那活生生的人当成了牛马。 刘贺微微皱眉,却也没有说什么,这不是三言两语能够改变的事情。 “那我可否向工官买几个奴仆?” 参观工坊是假,这才是刘贺真正的目的。 昌邑宫的工坊要尽快开起来,自然就少不了工匠,虽然已经派李安定去招募了,但是最快的方法还是从工官里直接购买。 “这……” 马延寿没有想过刘贺会问这个问题,所以有一些意外。 “工官的奴仆可比市面上的要贵一些,门下直接买的话恐怕不划算。” “我要在宫里设置一個工坊,最缺的就是有经验的工匠,所以想让马使君行个方便。价钱的话好说。” 刘贺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马延寿自然也没有拒绝的余地了。 几分犹豫之后,马延寿问道:“不知门下想买多少?” “多多益善,马使君算一算,看看能卖给我们多少人,不管年龄和男女,我们全都要了。” 为了不让马延寿反悔,刘贺转身又对身边的戴宗说道:“马使君已经同意了,我相信他不是言而无信的人,我们给的价钱也要公道,明天就来把人带走。” 接着,刘贺又对马延寿说道:“马使君,千万莫要把这件事忘了,无论如何,都要给我匀出五十个人来。” 刘贺说完,也不管马延寿答不答应,就大步朝着工官内部走去,只留下对方愣在原地,也不知道自己是赚了还是赔了。 正事谈完了,剩下的参观就成了最后的环节。 不管是到了哪个坊,刘贺都会停下来仔细地看一看。 这个时候,他才发现整个工官与其说是一个大型的综合手工作坊,倒不如说是一个劳动改造工坊。 那些奴婢做着最繁重而艰苦的工作,但是却没有丝毫的尊严。 稍有迟疑和差错,监工的啬夫和巡视的兵卒就会对他们大打出手,手里的皮鞭和木棍会毫无忌惮地招呼上去。 那些有手艺又上了年纪的老匠人还能得到一些善待,而没有手艺又年轻的奴仆连牲畜都不如。 这些奴仆永远没有出头之日,只能披星戴月,毫无终点的劳作。 当刘贺一行人来到制陶坊的时候,就亲眼看到一个啬夫把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摁在布满了碎陶片的地上,用一根拇指粗的竹棍不停地招呼在他的身上。 那少年疼得四处翻滚,发出野兽一样可怕的哀嚎,那裸露在破麻布衣外的皮肤更是被锐利的粗陶碎片划出了一道道血印,触目惊心。 但是人高马大的啬夫却丝毫都不为所动,手里的竹棍一刻都没有停下来过。 而这一切,仅仅是因为那少年在搬运一只烧废的陶釜时,把那只陶釜摔在了地上。 在这里,一条活生生的人命,恐怕都还没有一只陶釜宝贵。 至于周围其他那些做工的奴婢,对这一幕更是熟视无睹,一个个麻木不仁地做着手里的活计:他们只要有丝毫迟疑或者显露出任何反抗的意图,那么他们就会成为下一个受刑者。 戴宗看不下去,想要去阻止,但是却被刘贺用眼神给阻止住了。 除了高压残酷的管理方式之外,工官的工作环境也非常恶劣,制弓坊和木器坊这些工坊还好说,除了双手容易被划破之外,不会再有其他的煎熬。 而最难挨的莫过于制陶坊和制漆坊了。 制陶的第一个步骤就是碎土,然后再把土里的石子用簸箕筛出来,十几个奴仆在毫无保护的情况下在满是粉尘坊中劳作,身上和头上沾满了灰尘,一个个犹如土人一般。 再加上那些陶窑时时刻刻地在烧着,温度非常高。 在高温和粉尘的双重作用之下,整个制陶坊就像一个巨大的烤炉,让人望而却步。 制漆坊看起来要比制陶坊“体面”不少,做的活计看着只是涂涂抹抹,费不了多少力气。 但是刘贺和戴宗刚刚走进去,就被一股刺鼻的味道熏得差点背过气去——这是漆的味道。 更为可怕的是,刚刚熬制出来的漆有极强的腐蚀性,沾在皮肤上不尽快擦洗干净,皮肤上很容易溃烂,进而留下难看的伤疤。 所以制漆坊的那些奴婢的脸上和手上,都是深深浅浅的伤疤。 在昌邑宫学里负责物化之学的华承身上的疮疤都会让行人侧目了,而这些奴婢身上烂疮还要骇人一百倍都不止。 从木器坊到制漆坊,刘贺和戴宗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但是马延寿在讲解每一个坊如何运作的时候却眉飞色舞,仿佛这一切都是再常见不过的事情。 久居鲍鱼之肆而不闻其臭,这也怪不到马延寿的身上。 当刘贺从最后的那个制漆坊走出来的时候,他站在坊外回头看向那烟雾缭绕的来处,一言不发。 讲解了半天的马延寿本以为会得到刘贺的赞赏,但是此刻却有些惴惴不安起来,他暗暗猜测自己是不是哪里讲解得不够清楚,才引来了殿下的不满。 马延寿凑到了刘贺身边,有些谄媚地问道:“门下,下吏有哪里没有讲清楚的吗?” “没有,马使君讲得非常清楚,让我受益匪浅。” “那……” “马使君是想问,为何我还似有不满,对吧?” “下、下吏多嘴了!” 刘贺有些痛心又有些怜悯地看向了马延寿。 “孟子曰:今人乍见孺子将入于井,皆有怵惕恻隐之心。” “这些奴婢不管所犯何罪,都是活泼泼的生灵,还望马使君对他们有一份恻隐之心。” 刘贺说完,退后一步,向马延寿行了一个大礼。 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得马延寿先是一愣,接着就跪倒了下去,在原地连连顿首,大喊“下吏该死”。 刘贺站了起来,转身就走了,只留下似懂非懂的马延寿还在原地磕头捣蒜。 第41章 要救的是这天下人 在马延寿等一众官吏和王釜等亭卒的目送之下,戴宗驾着马车,载着刘贺,带着二十多个昌邑少年郎离开了工官,向着来时的路走去。 此时,太阳已经西斜,气温比原来更炎热了一些。 戴宗和来时兴奋激动的模样有些不一样,一个人只是低着头自顾自地驾车。 而车后那些刚刚恢复自由身的少年郎也都一路无言,只是平静地跟在马车后面,有些魂不守舍地向前走着。 时不时飞过的燕子发出叽叽喳喳的叫声,才能让他们抬头看一看,露出一丝不易觉察的笑容。 也不知道他们是为北归的鸟儿高兴,还是为了自己的自由而欣慰。 气氛有些沉默,完全不像是一支几十个人组成的队伍。 刘贺拿出那個绑了红色麻线的水壶,拧开之后,大大地灌下去一口。 微甜发苦而又带着一点凉意的梅子酒流入喉咙,让刘贺不禁发出了一声表示畅快的感叹。 这一声感叹,驱散了工官那一幅幅惨状在刘贺心中留下的郁结。 “来,戴卿也喝一口!” 戴宗空出一只手,接过来闻了闻,摇头说道:“门下,下吏在驾车,不宜饮酒。” “位,这梅子酒不算烈,就喝一口,去去刚才的丧气!” 戴宗砸吧一下嘴,喉头明显动了一下,但是最后还是摇了摇头说道:“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驾车时不宜饮酒。” “你与那禹无忧果然是一路人,真是无趣!” 不过,刘贺也没有再为难戴宗,他反手就把装满了蜂蜜水的皮壶扔进了他的怀里。 “那就喝这蜂蜜水,但是要把蜂蜜水喝出酒的豪气来!” 刘贺说罢,在驭位上站了起来,摇摇晃晃地爬到了车顶上。 “门下,小心!” 戴宗想要去阻止刘贺,但是却被刘贺灵巧地躲开了。 “别停,继续往前走!” 戴宗无奈,只能放慢了驾车的速度。 刘贺晃悠悠地站了起来,待他整个人都站稳之后,才朝着身后那群沉默的少年郎们喊了两声。 “丧着脸做甚,抬起头来!” 少年郎们如梦初醒,齐刷刷地看向了刘贺,但是眼中还有一些恐惧和敬畏。 “出了这工官,你们就不再是奴仆了,我希望你们能拿出一些少年郎的锐气来!” “来,把酒打开,以普通百姓的身份喝第一口酒,一切从头开始!” “来,喝!” 刘贺昂起了头,率先喝了一口,因为喝得太急太猛,他被酒水呛了一下,整个人弯下了腰,猛烈地咳嗽了起来。 刘贺看起来无比狼狈,但是不知为何,又让那些少年郎有些动容。 等他好不容易才咳完,脸上立刻就露出了一个灿若骄阳的笑容。 接着,他把盖好的皮壶扔到了离马车最近的那个少年郎手中,指着他说道:“来,喝!” 那少年郎有些迟疑,但是还是举起了皮壶,抿了一口,接着抹了抹嘴,把皮壶交给了身边的下一个人。 一个接一个,少年郎们轮流喝起了那皮壶里的酒。 以前,他们各个都是喝酒的浪荡子,但是这一刻却喝得很含蓄,但是在这含蓄中却有一份决绝。 “好,好,甚好!”刘贺拍着手喊道。 “回去之后,罚你们在城中打扫官道一个月,就当向昌邑城的百姓恕罪,听到了没有!” 沉默了一会之后,少年郎们如炸雷一般发出了齐刷刷的声音。 “唯!” 他们脸上的颓丧和惊恐一扫而光,再也不复存在了。 刘贺这才满意地回到了驭位上。 “是不是在责怪我,没有救下那个少年。” “下吏不敢。”戴宗握着缰绳的手抖了一下。 “那少年可怜,然而其他人也可怜,我就算救下了那少年,现在又怎么可能救得下所有的人呢?” 刘贺故意把“现在”二字说得很重,戴宗自然已经明白了,神情也有些缓和。 “但是,总有一天,我会试着救下所有人的。” 刘贺说完拍了拍戴宗的肩膀,坐回到了车厢中,在放下车帘的那一刻,他最后说道:“明天和马延寿好好谈,尽量多可买一些人回来,如果那少年还活着,就把他一道带回来。” “诺。”戴宗有些哽咽地说道。 第二天,王宫里的大部分人如同平常一样忙碌。 禹无忧还在和田不吝交上来的那些做了无数手脚的账目鏖战;戴宗则再次乘着马车去找马延寿讨价还价;带回来的那些少年郎一大早就出了昌邑王宫,散到了城里各条官道上清扫秽物;其他的郎中谒者们也都在忙着自己手里的事情。 反而是刘贺,终于有了一些空闲的时间。 一大早,刘贺先是在扶摇殿里默了几十页书,接着又画了五六张新的图样。 到了中午,他又在厨房里当着膳夫和奴婢的面,用铁官送来的一口新式铁锅抄了一道韭菜腊肉,并且在众人羡慕的眼神中,刨下了整整三碗豆饭。 当刘贺打着饱嗝走出膳房,准备再来一个被孔丘所不耻的“昼寝”时,禹无忧拦住了刘贺的去路。 刘贺其实只是一天半的时间没有见到禹无忧,但是他惊奇地发现对方憔悴了不少。 原本瘦削的脸庞更显清减,眼下的黑眼圈也浓了许多,就连常年都是一丝不苟的“冠”戴得都有一些歪了。 看来田不吝送来的那堆账目还真是一块非常难啃的骨头。 “禹郎中憔悴不少,还是要保证身体,那账目的事情有些进展了吗?” “略有眉目,还需要一些时日。”禹无忧想了想,说道,“三日,还需三日,下吏就可以把所有的账目都理清。” 刘贺暗喜,看来又可以清闲几天了。 “这个速度并不算快,为何殿下面有喜色?” “咳咳,寡人很满意,不要妄自揣度!”怕被看穿的刘贺赶紧转移了话题问道,“禹郎中找寡人,有什么事情吗?” “郎中令来了。” “已经到了?” “嗯,此刻正在昌邑殿中敬候殿下。” “知道了,寡人现在就去。” 说完,刘贺就迈着大步朝昌邑殿的方向跑去。 “殿下,君子不重则不威……”禹无忧不满地说道。 “寡人知道了,寡人知道了,禹郎中还是快些查账去吧。” 刘贺说着加快了脚步,把欲言又止的禹无忧扔在了原地。 第42章 龚遂乃寡人之孔明(求追读) 很快,刘贺就在昌邑殿里见到了龚遂。 舟车劳顿八九个月,龚遂这年过花甲的老人更苍老了。 原本就所剩不多的几根黑发如今也已经是全都白了。 鹤发童颜,形销骨立,但是仍然精神矍铄。 龚遂见过的事情太多了,禹无忧他们根本就无法与之相提并论。 就比如说,龚遂从来没有问过刘贺未来的打算,而刘贺也未曾向龚遂表明过自己的心迹,但是龚遂却又心知肚明。 这样一来,双方的配合就会变得无比默契。 所以与其说那迂腐的老儒王式是刘贺的老师,倒不如说龚遂才是刘贺的老师。 “龚卿在何处,龚卿在何处!”刘贺一边喊一边快步地进了昌邑殿。 “下官问殿下安。”龚遂没有倚老卖老,在刘贺进门之前,他就规规矩矩地跪了下去,因为还没有完全从疲劳中恢复过来,差一点就摔倒在了地上。 刘贺眼疾手快,赶紧就把龚遂扶到榻上,坐了下来。 “这殿中现在只有你我二人,龚卿舟车劳顿,就不必多礼。” “君君臣臣,父父子子,这些礼制是乱不得的。”龚遂说这番话的时候,脸色始终都和蔼的笑容,更像是调侃,而不像是训诫。 “寡人说过,龚卿回来之日,寡人定要在这大殿之中为你斟酒洗尘,寡人立刻让人拿酒来!” 说罢这句话,兴奋的刘贺就站了起来,竟然真的准备去找酒。这惊得龚遂连忙扯住刘贺的衣袖,把他扯回到了榻上。 “殿下,昼寝都被世人不容,下官这昼饮要是被王式那个老儒知道了,恐怕他是要把我骂化了吧。” 龚遂说这番话的时候,依旧不怒不恼,如同村野普通的村野皮肤对自家儿孙做开解。 反倒是刘贺,因为想起几日之前与王式的那一番冲突,而突然觉得有些落寞和不安:赶走一个忠于自己但是有些迂腐的老臣,最初可能觉得是一场胜利,但是此刻却已经变了味道。 龚遂似乎看穿了刘贺的想法,他并没有去说刘贺是对还是错,而是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在禹无忧去把殿下找来之前,他就已经把我不在的这段时间里发生的事情粗略地告诉我了。” “殿下有些事情做得好,但是有些却做得坏。” 这可恶的禹无忧,竟然那么快就把自己“卖”得個干干净净,看来得让田不吝再送几车账目来给他看。 刘贺心中想着“歹事”,但却不敢在龚遂面前流露太多。 ”王式那个老儒,有时候确实是令人厌烦,但是他是终于殿下的王傅啊。” “寡人明白,寡人也从来没有怀疑过王傅的忠诚,但是王傅确实已经老了。” “昨晚回来之后,下官就听家仆说起王傅如今闭门谢客,专心治学,于是我亲自登门拜访,与他彻夜聊了聊。” “下官认为,殿下有错,这王傅也有错。” 刘贺不得不佩服龚遂,从他进城到现在,估计还不到一天的时间,但是却把这昌邑城中发生的事情摸得一清二楚了,看来什么都瞒不过他的眼睛。 但是年少轻狂的刘贺仍然梗着脖子说道:“龚卿与王傅是老相识,应该比寡人更了解他的为人,寡人也一直在找他的用处,但是并无可用之处,还不如在家含饴弄孙,颐养天年呢。” 龚遂静静听着,脸上始终都是似笑非笑的表情,似乎有什么事情隐瞒着刘贺。 “怎么?龚卿不认可寡人的话吗?”刘贺问道。 “子曰:君子不器。王傅可能就是那不能当器物的君子吧。” 刘贺对《论语》中的这一句很熟,因为字最少,也最容易背。 但是背是背下来了,刘贺却并不理解。 龚遂也没有打算解释,他只是提到了另一件事。 “听禹无忧说,殿下正在招揽城中的孤儿,接来到宫中扶养?” “是的,寡人确有此意。” “下官和王傅谈过了,他告诉我他想来宫中教那些孤儿写字。” 龚遂的这个提议是让刘贺没有想到的,因为王式不仅迂腐,而且清高,他连自己这个昌邑王都不待见,又怎么可能愿意去教那些村野里长大的孤儿呢? “王傅愿……” 刘贺的话还没有说完,龚遂就说道:“王式说了,他心甘情愿。” “而且不教儒经,只教他们识字和算学。” 刘贺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开口就是“之乎者也”的王式,竟然也精通算学? “子曰:君子不器。合格的儒生本就应该有不同的才能,孔夫子可从没说过只要读读《论语》和《左传》就能治国,那是后来的董仲舒说的。” 虽然“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已经推行数十年,但此时仍然并未被完全认可。 此刻的龚遂直呼“董子”的名字,恐怕就是站在董仲舒对面的反对者之一。 “王式的算学可能没有殿下出色,但是教练那些孤儿还是绰绰有余的,等他们学有所得,殿下再让禹无忧那些郎中去教他们,岂不是事半功倍。” “朝闻道,夕死可矣,殿下应该给王式这个机会。” 刘贺站起来,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说道:“寡人知道了,请龚卿替寡人向王傅谢罪,当日是寡人鲁莽了。” “哈哈哈哈,王式那个老儒,不会在意的这些的,他能为殿下出一份力,就心满意足了。” 说罢了王傅的事情,刘贺心中也顿感轻松,他现在最关心的事情就是棉花的事情。 “龚卿,你觉得那纺织棉布的事情可行吗?” “棉种给何羲之了,棉布给曾长乐了,至于那带回来的土人夫妇,也分别交给了他们二人,这棉布一旦有了结果,他们自然会告知殿下的,殿下不用操心。” 三言两语之间,龚遂就把一整件事情说完了。 刘贺长了张嘴,想问一些什么,但是却发现已经没有问题要问了。 这龚遂对于自己,简直就是孔明对于阿斗。 唯一让刘贺感到些许宽慰的是,自己至少比那阿斗要强一些。 “殿下,这棉花和棉布,终究是一件小事,还有一件大事,殿下不得不处理。” “嗯?什么大事?” “前几天,广陵王派人来了,他们想要栽赃殿下,让殿下身死名裂。” 龚遂用最平常的语言波澜不惊地说出了这个消息。 “什么!?何时的事情,派来的人现在在何处?”刘贺一下子就从榻上站了起来。 广陵王刘胥,是除了长安的那位之外,对刘贺最有威胁的人。 “殿下坐,此事已经被我们解决了,殿下不必惊慌,现在只是需要考虑后续的事情。”龚遂又一次去拽刘贺宽大的衣袖。 刘贺半信半疑,但还是坐回了榻上。 他本想再问问是龚遂他们是如何解决的,但龚遂却带着话题往下说去。 “下官认为,广陵王并未看穿殿下的谋划,他所行这等阴险之事,也只不过为了求稳而已。” “只是,殿下今后要更加小心行事了,尤其是九月去长安进献酎金一事,要尤为小心,到时候恐怕危机四伏啊。” 刘贺刚才还很美好的心情,此刻已经荡然无存了,他没有想到正面交锋居然会这么早就会来了。 第43章 天命注定在昌邑(求追读) 来到昌邑国两年有余,刘贺从来没有离开过昌邑国一次,他以为自己已经够韬光养晦了,但是没想到却还是被那广陵王盯上了。 刘贺只知道未来历史的大致走向,但史书湮灭,他也并不知道更多的细节。在史书记录的那寥寥数语当中,那位刘贺到底是如何荣登大位的,根本就是模糊不清的一团迷雾,只有一个大致的轮廓。 更何况,随着刘贺来到这个世界,又把那团迷雾搅得更加浑浊,连那本来就有些飘忽不定的轮廓,都显得更加分散游离起来了。 说不定那位刘贺也是躲过了无数次的诡谲阴谋之后,才正是入主长安的;说不定那位刘贺根本就不傻,只不过是靠装疯卖傻让他人放心。 如果真的是装疯卖傻的话,那现在的刘贺确实是比不过以前那位刘贺的。 成为天子以前,刘贺当然可以像以前的那位刘贺一样一傻到底,但是成为天子之后呢? 成为天子之后,刘贺当然可以选择像后来的继任者那样熬死长安的那位,但是如此一来,这大汉又如何换个活法呢? 更何况,纵使刘贺听话,也未必能安安稳稳地坐在皇位上。 要把命运掌握在自己的手里,而不是寄希望于他人。 可这是有风险的。 想到了这里,刘贺不禁有一些担心起来,两年之后的事情,还会不会顺利发生。 读书得来的经验是靠不住了的,想要搞清楚当下的情况,刘贺只能寄希望于眼前的龚遂了。 刘贺调正了自己的坐姿,让自己显得更为庄重,然后才向龚遂问道:“龚卿,这两年来,你与寡人相处融洽,寡人想问一问,当下的情况,寡人到底应该如何去做?” 龚遂笑着捋了捋自己的胡须,又用手指轻轻地敲了敲桌面,有些答非所问地说道:“下官斗胆,想喝殿下亲手泡的一壶茶。” 刘贺有些着急,他猛地站了起来,朝大殿外喊道:“来人,寡人和郎中令要喝茶,上茶!” “诺。” 几刻钟之后,一個奴婢把茶水和茶具端上来了。 在这几刻钟的时间里,龚遂顾左右而言他,一时谈谈这次在路上的见闻,一时谈谈曾经见到的长安风物。 总之,龚遂就是不接刘贺的那个问题。 刘贺耐着性子把茶泡好,恭恭敬敬地端到了龚遂面前。 “殿下,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切记,切记!” 说完这句话之后,龚遂才从刘贺的手里接过了茶,放在嘴边抿了几口,眯着眼睛细细品味。 良久之后,龚遂才摇头晃脑地说道:“好茶,好茶!” 龚遂意犹未尽地擦了擦嘴,才慢慢地放下了茶杯。 “这茶水真是妙不可言,殿下刚才问的是什么,老夫已经忘掉了,可否再重新问一次。” 被龚遂如此一说,刘贺有些躁乱的心反倒真的安定了不少。 “龚卿,寡人就是想要问一问,眼下的这情况,寡人应该做些什么?” 刘贺问的问题和刚才一模一样,但是语气却更加平和了。 “那就看殿下到底想要什么了?”龚遂若有所指地说道。 “此话怎讲?” “那广陵王想要即位大统,所以自然就视所有有可能即位的刘氏宗亲为眼中钉、肉中刺,以巫蛊之事陷害殿下固然可恶可耻,但是却也并不可笑。” “所以殿下想要什么,决定了殿下往后该怎么做。” 刘贺往龚遂的杯中又慢慢地倒了一杯茶。 在热气升腾,茶香四溢的同时,他的内心闪过了过往龚遂和他相处的一幕幕。 刘贺从来没有向龚遂说过自己的想法,但是他坚信对方已经明白自己的想法了,否则以前也不可能纵容自己做那些有逾越礼制之嫌的事情。 “龚卿想必一定已经知道寡人想要什么了,为何还要多此一问呢?” “下官知道是一回事儿,但是殿下亲自说又是另一回事。” 龚遂非常罕见地寸步不退,似乎打定了主意,刘贺不说出自己的想法,他就不接刘贺的话。 刘贺给自己也倒了一杯茶,非常粗鄙地把整杯茶一饮而尽,最后直视着龚遂那深如苍井一般的眼睛,像是下定了必死的决心似地说道:“寡人想要这天下。” 短短的七个字,刘贺每一个字都说得非常坚决,没有一丝一毫的拖沓。 刘贺不只想要这大汉的天下,更想要这大汉以外的天下。 龚遂微笑着点了点头,非常满意地说道:“韬光养晦确实很重要,但是殿下也要知道在合适的时候剖白自己的心迹,否则可能会让支持您的人寒心的。” “寡人受教了。” “殿下刚才问我的是,在如今的情形之下,该如何往下做?” “正是。” “尽人事,听天命。” “何为人事,何为天命?” “天命不在殿下,而在天子。当今天子无嗣,才是殿下的机会;倘若天子有嗣,那么殿下自然也就与那大位无缘了。” 当今天子当然不会有后嗣,这是史书上写得清清楚楚的,刘贺虽然做了不少足以改变历史的事情,但是却改变不了这件事情。 “寡人相信天命不在长安,在昌邑。” 龚遂有些吃惊,因为刘贺说得太笃定了。 “县官正值春秋鼎盛之年,殿下何出此言?” 刘贺当然不能把自己的秘密告诉龚遂,他深思熟虑一番之后说道:“县官体弱多病,将养多年不见好转,更何况上官皇后年龄尚幼,未到生育后嗣的最佳年龄。” “阳不阳,阴不阴,如何会有子嗣。” “天命不可更改,你我多谈也无益,但是寡人想听听龚卿来说一说这人事应该如何尽。” 龚遂没有像刚才一样直接回答刘贺的话,他伸手在怀中摸索了一番,最终取出了一块木牍。 龚遂把木牍放在案上,调换了一个方向,轻轻地推到了刘贺的面前。 刘贺没有拿起来,但是却细细地读着上面的内容。 木牍的第一排写着孝武皇帝,第二排则是孝武皇帝五个儿子的名讳,第三排是这五个儿子的儿子的名讳。 已死之人的名字上用红色的朱墨轻点了一下,无爵之人的名字上用则黑墨轻点了一下。 最后,剩下的名字就已经所剩无几了,而其中爵位最高的竟然只剩下了昌邑王刘贺和广陵王刘胥。 孝武皇帝总共有六子,从长到幼分别是刘据、刘闳、刘旦、刘胥、刘髆和当今天子。 龚遂等刘贺看完之后,自顾自地说了起来。 “废太子刘据因巫蛊之乱被诛,子孙散落,不知所踪,已然失去了即位的可能。” “刘闳十八岁早夭无子,自是不用考虑有。” “燕王刘旦参与谋反,遭大司马大将军镇压,畏罪自杀,子孙更无爵位,与大位自然也无关系。” “广陵王刘胥乃燕王刘旦同母弟,对大司马大将军甚恶,能与熊搏杀” 也就意味着,倘若县官不测,有即位资格的就只剩下刘贺和刘胥了 “殿下,如果您是大司马大将军,您会选择何人承续大统呢?” 这一刻,刘贺豁然开朗,原来这偶然的背后是必然。 这些事情他在书中也看过,但自己并未如此细致地分析,竟然差点自乱阵脚。 当然,刘贺比龚遂知道的还多一点点。 废太子据有一曾孙尚在人间,在原来的历史走向中,就是此人取代的自己。 但是刘贺反倒不担心,因为那人的辈分比自己低,还得唤自己一声族叔。 自己只要不像刘旦那般直接谋反,那么霍光就不大可能从自己的身上跳过。 更何况,刘贺还有其他的办法让那人“消失”! 刘贺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心思,接着问道:“这仍然是天命,寡人想听的是人事。” “这两年,殿下做得都很好,往后像以前一样行事即可,静静等待,如果如殿下所说,这天命在昌邑,那自然会降临。” “可这广陵王呢?” “广陵王不足为虑,他与殿下一样,都是笼中之鸟,殿下的对手从来就不是广陵王,而是……” 龚遂还没有说完,但是刘贺已经明白了。 第44章 大汉天子皆癫悖(求追读) 没有等刘贺说话,龚遂突然提出了一个要求:“下官恳请前往长安,为殿下修缮国邸。” 在大汉,诸侯王不奉召都不可以离开封国,更不能擅自前往长安。 诸侯王擅自前往长安,哪怕是孤身一人,也会以谋反论处。 但是,诸侯王却都在长安城修建有国邸作为自己进京朝见县官的落脚之处。 这些国邸以国命名,规模比诸侯王在封国的宫殿略小,但同样是五脏俱全。 诸侯王的国邸虽然与国中的宫殿一样非常豪华,但却不一定是一个吉利的地方。 那些被县官猜忌的诸侯王,往往会被捉拿到长安去,被软禁在国邸当中,终身不得离开,成为货真价实的笼中鸟、网中鱼。 刘贺虽然有些狂悖,而且这两年来也有一些不安分,但是还没有到被猜忌、被除国的危机。 况且,长安的昌邑邸在刘贺成为昌邑王那年才刚刚修缮过,还新得很,根本就不需要进行修缮。 现在,龚遂说是要前往长安修缮昌邑邸,恐怕是另有所图吧。 “龚卿此去,打算做哪些事情?” “呵呵,殿下先得应许不追究下官的罪过,下官才回说出来。” “龚卿放心,你是寡人最信任的人,所做的一切均是为寡人考虑,寡人不会降罪于你的。” “下官会在长安城诉苦,同时大肆宣扬殿下的狂悖和贪玩。”龚遂认真地说道。 刘贺立刻就明白龚遂的打算了,说白了,就是要去长安,把自己的名声搞得更臭一些。 说实话,这样确实能为自己争取不少的空间和时间。 但是刘贺也不免有些担心这覆水难收,到时候真的让世人认为自己是一个癫悖之人。 龚遂一眼就看出了刘贺的担忧,他接着说道:“殿下放心,下官去了长安自有分寸,不会让殿下成为千夫所指、昏庸无道的暴王的。” “顶多也就是一個贪玩狂悖的少年模样罢了,我大汉几代县官,也不是没有比殿下更殿悖的人。” 刘贺若有所思,是啊,那高祖皇帝和孝武皇帝,年轻时恐怕比自己还要癫悖狂妄吧。 刘贺满意地点了点头,龚遂考虑得已经非常周全了,完全不需要自己再多虑。 “那有劳龚卿了。”刘贺非常恭敬地行礼说道。 而龚遂也没有再枉自托大,非常庄重地回了一个礼。 重要的事情已经说完了,但是壶里的茶还没有完全喝尽。 两人一边饮茶一边谈天,龚遂继续向刘贺讲述这沿途遇到的趣闻和艰险。 这时的刘贺因为放下了心中的一个包袱,所以听得格外地投入。 这昌邑国就像一个大大地牢笼,困住了刘贺的身体与魂魄,让他对外界的事情格外好奇。 这大汉到底是什么样的,刘贺很想去看看。 几刻钟之后,茶尽香散,当最后的一点茶水也喝干之后,龚遂意犹未尽地敲了敲桌子。 “殿下泡的茶真是令人回味无穷,这套别致的茶具可否送给下官,下官想要带到长安去。” 这套茶具只不过是一套普普通通的陶制品,因为大汉暂时还烧不出凝如白玉的瓷器。 虽然材质很普通,但却是刘贺根据后世茶器命人烧制出来的。 茶壶、茶杯、公道杯、茶宠等小玩意儿一应俱全,它们各司其职,加在一起则能散发出一种别样的精巧的气息。 “寡人正在让工官烧制一批新的茶器,龚卿如果想要的话,寡人可以给你多备几套。” “甚好甚好,那殿下就多准备一些,下官要把这饮茶之风带到长安去,同时也可以当做殿下不务正业的证据。”龚遂半真半假地笑道。 “甚好,寡人也有此意,那就有劳龚卿了。”刘贺也笑着说道。 “那下官就告退了,三日之后,下官就会动身出发,前往长安。” “这么快,龚卿刚刚才从南方回来,要不要多休息几日,寡人听说你家里新添了一个幼孙,应该……” 刘贺的话被龚遂摆手给截住了。 “殿下还年轻,但是下官老啦,尤其是此次南行,下官更是觉得这残年余力也已经不多了。” “所以有些事情就等不及了,能早点做就早点做,等到了真做不了的时候,后悔恐怕也于事无补了。” 龚遂向来是以一个“智者千虑”的形象出现在刘贺的面前的,很少像现在这样感叹世事多变,以至于刘贺都有一些伤感了起来了。 看来,这位老臣是把这次出行当成了自己最后的一程。 生人作死别,恨恨哪可论。 龚遂本来应该会老当益壮,在晚年还能做出几件大事。但是在刘贺的驱使之下,这个老人还能不能撑到那个时候,就不一定了。 刘贺的伤感变得更加浓烈起来了,他曾经以为改变他人的命运是一件愉快的事情,到这一刻才发现也是一件残酷的事情。 有些无名小卒可能会因为刘贺的到来飞黄腾达,但是有些英雄可能也会因为刘贺的到来而跌落云颠。 想到这里,刘贺收起了脸上多余的表情,再次向龚遂行了一个大礼。 “龚卿此去路途遥远,万望龚卿一路顺遂,龚卿凯旋之日,寡人仍然在这昌邑殿为你倒茶。” “甚好甚好,但是下官更想在未央宫见到殿下,到时候下官一定斗胆向殿下求一杯茶。” “诺。” 龚遂站了起来,因为跪坐太久,所以有些站不稳。 刘贺想要去扶他,但是却被推开了。 看着龚遂有些蹒跚地向殿外走去,刘贺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情。 “龚卿,寡人最开始问的那个问题,你还没有给我答案。” “殿下今天问了很多个问题,下官有些记不清了。” “是谁帮寡人解决掉广陵王派来的人的,又是如何解决的。” 龚遂此时已经站在了殿外,他没有转身,但是却微微地侧过了身体,用浑浊的眼睛望向压住天空一角的飞檐。 那里有一个陈年的燕子窝,几只春天才孵出来的新雏正一副嗷嗷待哺的模样,张着嘴巴叽叽喳喳地叫着,惹人可怜。 “殿下,这重要吗?” 刘贺被问住了,似乎不重要。 “但是,寡人想知道。” “如何解决的,殿下还是不要知道了,因为殿下身上背负的压力太多,不需要再多上一份了。” “至于说是谁做的,殿下记住是昌邑国人做的就可以了,所以,殿下千万不要辜负百姓的期待。” 说罢这句话,龚遂走下了殿前的台阶,向着远处的宫门走去。 今天,刘贺向龚遂行的礼已经够多了,但是他仍然在心中又向龚遂的背影行了一个礼。 此时,刘贺被空中几声鸟叫把目光吸引了过去。 抬头看去,两只毛羽已经有些发灰的老燕在苍白的天空中斜斜地飞过,落在了飞檐下的鸟窝里。 它们的嘴里含着豆丹,顾不得抖掉身上的尘土,就一口一口地把豆丹唯进了雏鸟的口中。 一时间,整个昌邑宫都被那清脆的鸟鸣所笼罩。 新旧更替,万象更新,有喜悦,也有悲伤。 第45章 工坊令和工坊丞(求追读) 在与龚遂告别之后的第二天早上,刘贺就在昌邑殿里召见了戴宗、谢朗和李安定三人。 刘贺把他们三人召集在一起,是因为他们手里要做的事情都恰好和正在筹备的工官有联系。 为了让这千头万绪的事情有个主心骨,刘贺打算要任命一个居中抓总的人。 三人各有优劣,很难分出个高下。 戴宗的威信最高能力也最强,今天就要去工官和马延寿讨价还价,收买工官匀出来的奴仆。但是他还兼任昌邑宫的侍卫长,恐怕时间上力有未逮。 谢朗这两年来专门负责木器冶铁方面的事情,在技艺上没得说,对木器制造的流程和细节最为熟悉。但是同样是精力的问题,主攻技艺之后,时间必然就不大够用了。 刘贺考虑再三,最合适的人应该就是李安定了,他这几日正在忙着招揽工匠的事情,已经有一些眉目了,而且手头上也没有会太多占用时间的事情。 看着戴宗三人从昌邑殿外走进来,向自己行礼问安,刘贺心中已经做好了决定。 “前几日,寡人说过要建一個属于宫里的工坊,现在这件事已经有一些眉目了,为了让这工坊能够尽早建起来,寡人想要分配一下职分。” “诺。” “这工坊的坊令由李安定担任,你要负责署理整个工坊的日常事务,缺人缺钱就去找禹无忧和戴宗他们帮你周转。” “唯!” “工坊还设有坊丞一职作为坊令的副手,谢朗这两年一直在和木器冶金打交道,就由你来担任这坊丞吧。” 刘贺说完以后,谢朗身体微微地晃动了一下,脸色也明显有些不解,但是最终还是在犹豫中说了一个“诺”。 刘贺自然知道谢朗不情愿的心思。 从品秩上来说,谢朗的二百石比李安定的百石要高上一些。 从能力上来说,谢朗对木工漆工冶金之事了解得更加清楚。 两点合起来看,谢朗当坊令似乎更能说得过去一些。 所以谢朗有不解,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寡人把坊令置于坊丞之上,是因为建立工坊不是一件小事,需要操劳谋划的事情繁琐众多,以一坊之主的名义与外界交通会更方便一些。” “但在这工坊里,真正的关口还是坊丞和一众工匠,只有坊令包揽了那些细琐的庶务,坊丞才能真正地把全部的心血都投入到工艺上去。” “这工坊想要做起来,缺不了做庶务的坊令,自然也缺不了做工艺的坊丞。” “寡人希望我们这宫里的工坊有朝一日可以超过国中的工坊,要做到这一步,二位必须要力协心齐,不要辜负寡人的期待。” 刘贺说完之后,看向了谢朗,这番话不仅对坊丞的地位加以确定,更是对谢朗本人寄予厚望。 “是啊,谢郎中,下吏会庶竭驽钝,把工坊里的庶务做好,一定不让吃喝拉撒这些琐事叨扰到您。”李安定自然也敏锐地觉察到了一丝怪异的气氛,当下就立放下身段,拍着胸脯向谢朗保证道。 昌邑殿中的这四个人说到底都是少年郎,年纪最长的戴宗也不过才二十出头,正是最淡泊名利的年纪。 所以刘贺和李安定把“台阶”搭起来之后,反倒是这谢朗有一点羞愧了。 谢朗的脸因为窘迫而有些发红发烫,几次开口都没有说出来话,好一会儿才支支吾吾地说道:“是下吏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惭愧惭愧,下吏知道该怎么办了。” 刘贺对大家的这份坦诚非常满意。 “大家都不需要惭愧和不快,只要能共行一路,自然就是一件好事。” “诺。” “工坊占地不小,需要一块很大的地方,在这昌邑城里恐怕是找不到这样一块地了,那就放在城西的清凉邸吧,以后清凉邸就作为工坊的衙署,周围的那几百亩地也划给你们使用。” 刘贺非常豪气地大手一挥,三两句话就把自己消夏的一处宫邸送了出去。 “殿、殿下,那可是先王建造的宫邸,拿来做工坊,任由布衣百姓随意出入,恐怕有碍观瞻,恐怕国人会说您……” 戴宗话没有说完,但是这意思其实已经表达得很清楚了。 宫邸是王宫禁地,而将来在这工坊做事的都是地位最低贱的工匠。 “你们怕国人会说我癫悖狂妄对吗?” 殿中的三个人没有敢接话,都只是稍稍地低下了头。 “哈哈哈,我本就是狂悖之人也,不在意这世人的眼光。” “你们尽心尽力把事情做好,做出更多的器物,寡人相信这国中的百姓到时候就会记住我们的益处的。” “诺。”三人自然再也没有多余的话了。 “时间也不早了,戴宗和李安定现在就出发吧,伱们一同去工官,好好地和那个马延寿讨价还价一番,尽量要从他们手里多买一些奴仆回来,不论老幼,不分男女,多多益善。” “殿下能给我们多少钱?” 戴宗倒是聪明,知道先和刘贺把这价格大致定下来,免得最后落埋怨。 “工官的开价和市场的开价比起来一定更高一些,寡人允许你们在市价的基础上多出一成。” “要是马延寿不同意呢?” 戴宗的担心不无道理,昨天虽然马延寿答应得痛快,但是估计此时此刻已经发现工匠的宝贵了。 他不一定敢不卖。但是说不定却会漫天要价。 刘贺冷笑了一声说道:“那就要看二位的本事了,威逼利诱,尽量花小钱办大事,毕竟寡人的钱也是昌邑国百姓的血汗钱。” “唯!” 在戴宗和李安定准备要离开的时候,刘贺忽然想起了一个人,又把他们叫住了。 “在北城靠近西门的街面上,有一个木器坊,老板姓孟,你们可知道?” 戴总回想了一下,说道:“就是殿下那天去探访的那一家?” “对的,这孟家的手艺不错,而且还有父子四人,都能做木工,我想把他们都雇到工坊里头来。” “他们既然有自己的生意,恐怕不一定会愿意吧?” 李安定最近都在忙碌招揽工匠的事情,能招到的都是破产的工匠或者是在村闾里走街串巷的手艺人。 像这种自有一摊子生意的人,并不好说服。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你们从工官回来的时候,顺路让把这孟班带过来,寡人会想办法说服他的。” “唯!” 戴宗和李安定就匆匆离开,殿内就只剩下谢朗一人了。 刘贺从几案上摸出了一卷竹简交给了谢朗。 “你先读一读,读完之后,寡人再和你商讨。” “诺。” 第46章 流水作业法(求追读) 竹简上的内容很多,是刘贺昨天回来之后,连夜写出来的。 最开始来到这大汉的世界时,刘贺的字写得非常难看。 一是因为毛笔和简牍对他来说都是全新的书写工具,用起来非常不顺手。 二是汉朝的隶书与后来的楷书也有差距,因为字形“蚕头燕尾,一波三折”的特点,运笔也更有难度。 为了不在其他人面前露出短处,刘贺每天都要抽出整整一个时辰来练字。 两年时间里,他写的简牍不知道堆满了多少个架子。 后来写得实在太多了,刘贺只好下令让人把这些简牍通通搬进了昌邑宫的仓房里。 因为这些竹简上的字丑到了“不忍卒读”的地步,所以刘贺还下了死命令,任何人不得擅入进入那间仓房。 经过快两年的练习,刘贺现在的字已经写得和刚就学的小儒生不相上下了:说不上好看,但是至少也不难看。 谢朗拿着竹简读了大约两刻钟,才草草地把最前面的一部分读完。 “如何,看得懂吗?”刘贺问道。 “下吏愚钝,有些看得懂,但是也有些不懂,还请殿下赐教。” “那你先来说说你看懂的内容。” “唯!” 谢朗又看了几眼竹简,才缓缓地开始说了起来。 “这竹简上记录的是一种名为流水法的工艺。” “这种工艺的关口就是把一件事情拆分成不同的环节,并且由专人负责。” “因为一人负责的一部分非常少,所以极易熟练,这样的好处在于……” 谢朗说得很慢,一边说还一边看着刘贺的表情,似乎想要确定看自己说得对不对。 大约用了半刻钟,谢朗才终于把要说的内容说完了。 刘贺点了点头,表示了认可。 竹简上的第一部分内容就是对流水法一个大致的介绍。 谢朗不仅用自己的话重新概括了一遍,并且还对流水法进行了评价,对它的优点看得很准。 看来谢朗的理解能力确实不错。 但是,刘贺没有就这么轻易地让谢朗过关,他立刻就又出了一個新的题目。 “这工坊建起来之后,首先要解决的就是木器制造的事情,你就再说说看,这流水法应该如何用到这木器制造上呢?” 平日里,刘贺每次给几个郎中传授新的知识时,总是会当场考核他们活学活用的能力。 在这种高度紧张的情况下,人的理解能力更强,触类旁通的能力也更强。 “想要又快又好地造出殿下设计出来的那些木器,关口在于熟练的工匠,可一个熟练的木匠不是三五个月就能培养出来的,没有足够的木匠,一切都无从谈起。” “但是用了这流水法,可以把木器的各个部件拆分开,让不同的人来做。“ “因为每人只固定制作一个部件,自然很容易就可以上手,熟能生巧也就水到渠成了。” “到时候,学徒只要跟着老匠人学习个一两个月,就可以学会。” “等培养出了这些学徒,他们就可以专做零件,再教给经验丰富的老匠人拼装,这样一来,速度就会快很多。” “就拿我们新进制造的这曲辕犁来说,看似复杂,给一个学了三个月的学徒来造,恐怕不得其法。” “但是,如果把犁评、犁箭、犁辕、犁舵等零件分给七八个学徒来造,他们很快就能上手,最后再交由一个老师傅来拼装,自然就可以事半功倍了。” 谢朗越说越顺畅,显然他自己已经是真的理解这流水法的好处了。 等谢朗说完之后,刘贺不禁又点了点头,再次对他表示赞赏。 “说得不错,这竹简后面的内容就是使用流水法的各个关口,你继续往后看,遇到不懂的地方现在就问寡人。” “诺。” 接下来的两个时辰里,谢朗就开始细细地研究起刘贺写的这份流水法来。 每每遇到的不懂的地方,刘贺都会立刻从旁解释,而有一些连刘贺自己都遗漏的内容,还要用竹简格外记录下来。 其实,一百多年前,秦国在制造弓箭的时候,就曾经使用过类似的方法,但是到了汉代反而逐渐又失传了。 流水法需要注意的关口很多,显然也不是这区区一卷竹简就能讲完的。 但是,流水法好就好在并不是很高深,与其说是什么秘法,倒不如说一种思维。 只要把这种思维吃透想透,那么在具体运用的时候,那些熟练的工匠和学徒会自发地去完善和优化。 就像刘贺那位图书管理员说的那样:百姓是历史的创造者,要相信百姓的力量是无穷的。 为了能更快地让谢朗参透这流水法,刘贺甚至吩咐膳房把午膳直接送到了昌邑殿来。 当刘贺看到送上来的饭菜中竟然有一小碟春笋炒腊肉和韭菜炒河虾时,不禁愣了一下。 他好像并没有在膳夫面前做过这两道菜吧。 刘贺先尝了尝春笋炒腊肉,又尝了尝韭菜炒河虾。 笋子脆嫩,腊肉咸香,韭菜清新,河虾鲜甜。 四种不同味道的食物混合成了一首美妙的曲子,在刘贺的味蕾上演奏开来。 这些菜的味道虽然还有一些淡,但确实是用油爆炒出来的。 和刘贺记忆深处这两道菜的味道相差不大。 再看另一边的谢朗,已经闷着头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丝毫没有儒生应该有的优雅。 也就是一眨眼的功夫,谢朗面前的那份饭菜已经被吃掉了一小半。 “谢朗,这菜的味道如何?” “回禀殿、殿下,下吏从来没有吃过那么、那么好吃的饭、饭菜。” 谢朗的筷子都没有停下,看来味道确实不错。 看着没有时间搭理自己的谢朗,刘贺没有多问什么,也吃了起来。 炒菜的香味远比炖菜的要强烈菜,一吃起来,就完全停不下筷子了。 一时间,偌大的昌邑殿就只剩下两人咀嚼食物的声音了。 等刘贺放下碗筷的时候,他发现谢朗面前的碗碟如同洗过一样干净,而自己的那份食物也被吃得一干二净。 刘贺心满意足地打了两个饱嗝,又用巾帕擦了擦嘴,才对候在一边的奴婢说道:“把这做菜的膳夫叫来。” “诺。” 很快,一个头圆脖粗的膳夫被带进了昌邑殿。 刘贺对这个膳夫有印象,他叫蒯梢,是王宫的总膳夫,据说对自己的厨艺颇为得意,但是这两年来不怎么得志。 原因很简单,因为刘贺不喜欢吃他做的菜。 “这饭菜是你做的吗?” 蒯梢不知道刘贺为什么会问这句话,他还以为又是自己做出了令刘贺生厌的菜,已经开始用脖子上的巾帕擦汗了。 第47章 铁锅和炒菜的出现(求追读) “不要惶恐,把实情告诉寡人。”刘贺问道。 “诺,这两道、道菜确实是小人手艺。”蒯梢伏在地上,不敢直视刘贺。 “这两道菜的味道有些淡,还要多加一些盐……” 蒯梢的头压得更低了一些。 要是别人对自己的厨艺说三道四,蒯梢一定会嗤之以鼻的。 但是在刘贺的面前,他只能乖乖地听训。 不仅因为刘贺是昌邑王,更因为刘贺的厨艺——似乎比自己高,而且还有两三层楼那么高。 “诺。” “但是,瑕不掩瑜,味道很不错,比寡人做得要好。” 蒯梢抬起了头,眼中有些许激动和惊喜。 两年了,自己的手艺终于再一次得到了殿下的首肯,这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谢朗,你说说看,这两道菜如何。” “甚好,下吏从未吃过如此可口的佳肴。子曰:食不厌精,脍不厌细。恐怕也不过如此了。” “谢殿下谬赞,谢谢郎中谬赞。” 蒯梢撑在地上的双手,似乎都因为激动而有些发抖了。 “那你现在告诉寡人,为何这次的菜要比前以往可口很多呢?” “因为小人试用了工官里送来的那新式的铁釜,再学着殿下那日做韭菜炒鸡蛋的方法,自己试着做了做。” 刘贺想起来了,从官田回来之后,刘贺就让禹无忧私下去催这铁锅的进度了。 没想到这禹无忧对铁锅的事情倒是上心,恐怕也是被自己做的那两个肉夹馍把馋虫都勾起来了吧。 “记住,这铁釜叫做铁锅。” “诺。” “那你是如何想到用这春笋与这腊肉来搭配的呢?” 得到夸奖的蒯梢已经全然没有了之前的紧张,反而变得从容不迫了,他昂着头,开始侃侃而谈起来。 “这腊肉有些咸腻,而春笋苦中带甜,最是清爽,于是小人就想是不是可以用这春笋来辅佐着腊肉,于是私下里试了几次,味道似乎却有不同。” 刘贺看到蒯梢似乎意犹未尽,于是点头鼓励他继续往下说。 “小人觉得不只是这春笋,还有芹菜、泥蒿、莴笋都是苦中带甜,清爽利口的菜蔬,估计也可以用来辅佐着腊肉。” “至于这河虾,本就有些许土腥味,可以用韭菜此类有异香的绿蔬来掩盖,这样即可以去腥又可以增色,也会有意想不到的口味。” “小人想了想,不只是可以用这韭菜来炒河虾,还可以用来炒鱼蟹,想必也会别有风味。” 蒯梢一刻不停地说着,刘贺一刻不停地咽着口水。 这些菜在后世平平无奇,但是刘贺却甚是想念。 而那谢朗更是夸张,唾液已经从嘴角流了出来。 “咳咳,好了,寡人知道了。” 刘贺的打断了蒯梢,也让有些失态的谢朗回过神来,用袖口擦了擦自己的嘴角。 “做得很好,想得也很好,寡人在扶摇殿中抄有一份食单,明日就派人送过去给你,你好好参详,想必厨艺一定可以大增的。” “谢殿下!” 蒯梢开开心心地退出了昌邑殿,不仅是因为得到了刘贺的认可,还因为得到了一份珍贵的食单。 看着蒯梢离开,刘贺再一次坚定了自己的想法,百姓才是历史的创造者。 虽然铁的产量不高,铁锅的普及还有困难,但是在上层人家里推广这炒菜的方式,应该还是不难的。 吃饱喝足之后,刘贺和谢朗精神又恢复了,再次投入到流水法的完善当中。 又过去了一个时辰,谢朗带着两卷竹简离开了:一卷是刘贺的原稿,一卷是这几个时辰两個人一起补出来的内容。 谢朗刚离开昌邑殿不久,去工官的戴宗和李安定竟然也回来了。 按照刘贺的设想,他们两人最快应该今晚才能回来。 但是,当刘贺到脸色苍白的李安定是被戴宗扶着走进昌邑殿的时候,瞬间就明白了其中的缘由。 一定是这戴宗又效仿夏侯婴驾快车了。 “如何,马延寿同意卖给我们多少奴婢?” “四十七口,二十一口大奴,二十口大婢,剩下的是一些少年。” “总计花了多少钱?” “一共是四十五万钱。” 看来这马延寿还比较识趣,没有漫天要价。 不过价格虽然公道,但是也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看来得催一催禹无忧了,建立工坊可不只是买人这一件事情上要花钱,得早点把田不吝贪掉的那些钱都给挖出来。 “买来的那些奴婢都带回来了吗?” “还在工官里,这两天我们就派人去领走,到时候直接就送去清凉邸。” 李安定一边说一边下意识地用手抚拍着自己的胸口,看来这是坐戴宗的车留下的后遗症。 看着脸色苍白的李安定,刘贺也就释然了,不患寡而患不均,有人一起吃苦,也就不觉得苦了。 “寡人让你们找的人找来了吗,就是城北那个姓孟的木器坊东主。” “找到了,就在宫外侯着了。” “有没有说是寡人要见他?” “说了,但是我们只说了昌邑王要见他,他还不知道您的身份。” “好,那就把他带到东偏殿去,寡人这就去见他。” “唯。” 刘贺不在昌邑殿里见孟班自有原因。 主要是想再以普通人的身份和这位孟班聊上一聊,看看他心里对来宫里做工到底是怎么想的。 错过了这个机会,恐怕以后就再难听到对方的真心话了——不管刘贺如何和善,永远也不可能磨平自己和普通百姓之间的身份差距。 刘贺没有直接去偏殿,而是先回到扶摇殿,换了一身毫不起眼的粗布麻衣,才向偏殿走去。 因为耽误的时间有些久了,所以当他来到偏殿外面的时候,看到那等得有些不耐烦的孟班并没有跪在地上,而是在那偏殿里四处摸索。 他一会儿凑近看看几案下的榫卯,一会儿又抬头看看屋顶的横梁,时不时又凑到雕刻了花纹的窗棂上看看。 刘贺一时玩心大发,他蹑手蹑脚地走到了门边,突然就跳到了偏殿的正门当中。 这西偏殿不大,平时也人迹罕至,连一个守卫或兵卒都没有,格外寂静。 突然出现的刘贺把作贼心虚的孟班吓了一跳,整个人几乎是从地上蹦了起来。 等孟班看清楚是刘贺之后,脸上竟然露出了一丝惊喜的表情。 “诶呀,是使君您啊,您不是相府的议曹吗,怎么也到这里来了?” 刘贺竟然一时语塞,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 “我……我路过。” “快,快过来跪在这里。” 第48章 老木匠的升官之道(求追读) 刘贺还没有反应过来,这孟班就已经拽着刘贺的衣袖,让他跪在了自己的身边。 刘贺倒也没有多问,顺从地就跪了下去。 “使君,你也是来等着见宫里的那位贵人的吗?”孟班压低着声音,有些惊慌又有些惊喜地问道。 “贵人?什么贵人?” “就是咱们这昌邑国里的大王。” 孟班说这句话的时候,四处张望了好几圈,仿佛是在说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刘贺看着他这副煞有介事的模样,内心有些好笑,但是还是点了点头,胡乱地应了下来。 “对,我也是来见他的。” 也许是看出了刘贺的漫不经心,孟班一脸严肃地说教了起来。 “使君可不能大意,可得把进宫面见大王这件事放在心上。” “这大王和县官可是一家人,那县官可是天子,大王虽然不是天子,到也是天侄天甥。” “我们普通人能见一次那可就是天大的福分,不说能长命百岁,至少也是延年益寿。” “要是被大王记住了名字,可就更了不得了,像我这样的百姓最次也得被赏赐个几金,像您就不用在议曹的位置上慢慢熬了,至少能捡到一个中尉的官职来当当。” “中尉您听说过吧,就是在中尉府里那位使君,这昌邑国里,除了国相之外,就是中尉最神气了。” “那出门可气派了,前有车仗后有骑吏,能从这南门一路排到北门去。” 孟班颠三倒四地胡说了一大通,反倒把刘贺给说得有些蒙了,一时竟然不知道如何插话,看那副样子还真像是初次进入王宫的小小门下吏。 “孟东主,你见过王吉中尉?” “王、王什么?”滔滔不绝的孟班停住了,张着嘴,有些散神。 “就是昌邑国中尉王吉王使君。”刘贺吐字清晰地说了一遍。 “这、这倒没见过,但是我见过出巡的队伍。” 孟班可能也觉得自己有些话多,皱起一张老脸干笑了两声,就不再作声了。 “孟东主今日来这昌邑宫是有什么好事吗?” 说到这“好事”,孟班顿时就又来了精神,像刚才一样又打开了话匣子。 “诶呀,使君,您可是我们家的贵客啊,下次一定要去寒舍坐一坐,我们全家都得招待您一番。” “嗯?此话怎讲?” “您昨天刚问了小人这图样的事情,今天一大早咱们昌邑县的工官贺使君就来到铺子里,非要把之前收的那图样的杂费退给小人,那态度别提有多和善了。” “贺使君说了,那是他把国中工官马延寿使君的话听错了,不是要受杂费,而是不要受杂费,而且以后永远都不收。” “是不是您昨天回去之后和昌邑相说了这事儿,所以贺使君才来把那杂费退给我们的?” 看来这贺使君还算有些敬畏之心,暂时可以让他继续留在工官的位子上。 这些小事哪需要惊动昌邑相呢,只需要马延寿出马就可以搞定了。 但是刘贺仍然说道:“嗯,全赖安乐相洞若观火、雷厉风行。” “这安乐相是英明,但是使君您也很贤良,肯为我们百姓说话,这就不容易。” “您看看,这一下子就给我们免掉了几万钱的杂费,这可是不是一笔小数目啊。” 孟班说得激动,眼角竟然就流出了几颗老泪。 几万钱不是一个小数目,能让孟班一家人的生活提高不少,甚至能存下不少的钱。 所以他流下的这几滴眼泪还真不是虚情假意。 “这只是举手之劳,不足挂齿,孟东主应该高兴才是。” “是,使君说的是,小人是应该高兴,应该高兴。”孟班一边说着就一边用袖口把眼角的泪水给擦掉了。 情绪上稍稍恢复了平静之后,这孟班又把话头扯回到了当下。 “这还只是今天的第一個好事儿。” “哦?孟班主还遇到了第二件好事不成?” “那是当然,否则小人也不会在这里了不是。” 孟班满是皱纹的脸上又爬上一点点的得意。 “那我倒想听听孟东主的第二件好事,顺带着多沾沾喜气。” “快到申时的那会子,小人正带着家里那三个不争气儿子收拾坊里的杂物,忽然,一辆马车就停在了门口。” “小人原以为那是来订耧车或者翻车的农户地主,万万没想到,下来的那个年轻人竟然是……” 孟班说到这里,突然了停了下来,又看了看周内,才接着说道:“竟然是这昌邑王身边的谒者!” “哦,谒者有何稀奇的,不过是区区百石的小吏,我的品秩可是二百石。” “那位使君可不只是普通的谒者,还是这宫里的卫士长!”孟班对刘贺的反应颇有点不满意,加重了语气说道。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这卫士长也不过是四百石的官员,和您说的那个中尉可差得远了。”刘贺故意一脸不以为然地说道。 “嘿,使君您这就可就不知道了。” 孟班说完这句话,又摆出了一副老人给年轻人指点迷津的模样。 “这谒者也好,卫士长也好,可都是这大王的近侍,别看他们品秩不高,但是都能天天见到这大王。” “所以他们说的话可都代表着大王的意思,只要他们愿意替谁在大王面前美言几句,那人必定可以飞黄腾达!” 不知不觉中,激动过头的孟班说起了车轱辘话,把刚刚最开始和刘贺说的那些话又换了一种方式说出来。 看来这孟班真的已经沉醉在飞黄腾达的美梦里面了。 在寻常老百姓的眼中,长安的县官离得太远了,本国的王才是头上的那一片天:轻飘飘的一句话就可以给人带来荣华富贵。 他们又哪里想得到,这些封王根本不是天,最多只是一片云,而且还是一片看着美丽,但却下不起风雨的云。 “孟东主还没说这谒者找你有何事情呢?” “他说大王看上了小人这做木工的手艺,想要见见小人。” 孟班说到这句话时,脸上那得意的神情都快要从各个五官溢了出来。 就连那有些稀疏的眉毛都不停地往上挑。 “那能得到殿下的认可,确实是一件好事。”刘贺附和着说道。 兴许是心情过于舒畅,又兴许是得意过了头,孟班竟然伸手拍了拍刘贺的肩膀,有些居高临下地说道:“使君放心,待会小人会替你美言几句的,定让使君的品秩能提上一提。” 刘贺先是一愣,紧接着就笑道:“那就有劳孟东主了。” “客气客气!” 就在两人相谈甚欢的时候,殿外匆匆地跑进来了一个人。 第49章 竟敢说寡人无能(求追读) 进来的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和田不吝带回来的那堆账目奋战了三天两夜的禹无忧。 这禹无忧眼里全是血丝,头发也有些凌乱,平时一尘不染的袍服上沾满了大大小小的墨迹和从木牍刨下来的木屑。 禹无忧冲进大殿之后,对着刘贺就行了一个礼,然后就焦急地说道:“殿下,下吏已经把那些账目理清楚了!” 禹无忧的话一出口,就发现这偏殿中的气氛有些不一样。 刘贺抬着手似乎想要阻止他,而旁边那个不认识的百姓半张着嘴,脸上的表情则向石像一样凝固住了。 这偏殿里为何会有百姓,为何还会和殿下齐刷刷地跪在这里? 禹无忧什么都好,唯一的缺点就是在某些时候少了一些眼力劲儿,比如说现在这個时候。 “殿下,下吏已经找到了田不吝那些账本中的破绽了!” 禹无忧又说了一遍,语气中尽是得意和炫耀,对于沉稳内敛的禹无忧来说,能有这样的情绪真的非常少见。 “殿……殿下,什么殿下?”满脸惊愕的孟班这一刻似乎连话都不会说了,那只拍过刘贺肩膀的手,不由自主地抬了起来,接着颤抖着指向了刘贺。 禹无忧皱了皱眉,对孟班这放肆的动作非常不满意。 “自然是昌邑王殿下了。” 大殿的空气随着这一句话凝固了。 紧接着,孟班猛然收回了自己那只“大逆不道”的手,慌张地对着刘贺磕起了头。 “小人该死,小人该死,小人该死!” 孟班就像被夺了魂魄一样,只会不停地重复着这句话。 这一切的始作俑者禹无忧却看不清楚此时的情况,他有些木然地看了看刘贺,又看了看还在地上顿首的孟班。 刘贺则用手按了按太阳穴,苦笑着摇了摇头,这禹无忧也太会挑选时机了,他正准备进入谈话的正题呢,竟然就这么被打断了。 “禹郎中,你先到昌邑殿等一下寡人,寡人和这位孟东主谈完了事情,再去找你,你看如何?” “诺。”禹无忧答应了下来,带着一脸的疑惑退出了偏殿,朝着昌邑殿的方向走去。 刘贺站了起来,走到偏殿里下那张专属于自己的榻上坐了下来。 “孟东主,不知者不罪,刚才在这偏殿之中和你谈话的是相府的门下议曹,你自然不算有罪。” 刘贺说着,也不知道还在不停顿首的孟班有没有听清,但是至少好像顿首的力度是轻了一些。 “小人该死!小人该死!” “你若是继续不接寡人的话,那就真的该死了。” 刘贺故意让自己的声音变得冰冷一些,那孟班果然就停了下来,双手撑地低低地伏在地上。 “寡人说了,恕伱无罪,抬起头来说话。” “诺。” 孟班额头上一片通红,看来刚才那几十个头磕得还真是实在。 “寡人不是有意瞒你,只是想听听你心里的真话,没想到却被那禹无忧给打乱了。” “不过,寡人接下来还是想听你说真话,你可愿意与寡人坦诚相待?” 孟班看着刘贺那张熟悉的脸,昨天和今天的一幕幕都在眼前闪过,让他觉得头晕目眩。 昨天自己不仅差点把殿下从坊里直接赶出去,而且还拿殿下和自己那两个不争气的儿子作比较。 而刚刚自己更是拉了殿下的衣袖拍了殿下的肩膀,甚至还大言不惭地要给殿下说好话。 这些事情都让孟班恨不得把自己的手给剁下来,把嘴巴给缝起来。 如今刘贺开口让孟班说实话,他哪里有不大答应的选择,如同小鸡啄米一般连连点头。 “去找你的是寡身边的谒者戴宗,他对的说的话都是真的,寡人昨日去你的铺子里就看出了你的手艺很好。” “因为当时寡人还有要事去办,没来得及深聊,所以今天才特意让戴宗去把你请来的。” 刘贺说的那个“请”字又让惊魂未定的孟班一阵惶恐。 “殿下谬赞了,小人就是这昌邑城里区区的一个木匠,担不起殿下如此礼遇。” 孟班一边说一边擦着额头上的汗。 “哦,那什么样的人才能配得上这等礼遇呢,寡人倒想听一听孟东主的说法。” “这、这自然是有大本领的人。” “那孟东主那造木器的手艺,算不算是本领呢?” 孟班哪里敢接这个话,只能继续说道:“都是区区雕虫小技罢了,雕虫小技罢了。” “如此说来,那些翻车和耧车的图样也是雕虫小技吗?” 孟班被问住了,这图样都是工官贺使君给的,据说还是相府里的某位聪明的门下画的。 要是说着图样也是雕虫小技,传出去恐怕会给自己带来麻烦。 但是又转念一想,这贺使君、马使君连同那不知名的门下吏全都加在一起,摆在殿下的面前,也确实是微不足道。 要找麻烦,就找殿下的麻烦吧。 想到这里,孟班是一不做二不休,闭着眼睛扯着嗓子说道:“那图样虽然精巧,可也是雕虫小技。” “那寡人就再告诉你一件事情,那图样也是寡人一笔一划画出来的,你说这图样是雕虫小技,那是不是在说寡人也是没有本领的人呢?” 刘贺的这几句话有些强词夺理,但是乍一听没有却也没有什么毛病。 这一字一句组成了一道列缺,劈在了孟班的身上。 那孟班的脸一下子青一下子红,一下子白一下子黑,仿佛开了染房一般,煞是精彩。 “这……那……”孟班急得满头是汗,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也看到了,刚才那郎中还等着寡人呢,你就不要用这些虚礼来耽误寡人的时间了吧?” “诺。”惊吓过度的孟班终于像是一个被踩了一脚的猪尿泡一些泄了气。 “寡人想建一个工坊,需要一批经验老道的工匠,你可愿意跟着寡人,带着全家来这工坊里谋一份差事?” 孟超听完这句话,眼珠差点从眼眶里崩了出了,接着脸上就又出现了慌张的表情。 这慌张显然不是来自于惊喜,更像是来自于惊吓。 “殿下,小人求您饶了小人一家吧!” 说完,这孟班就又开始对着刘贺磕起头来了。 第50章 寡人的价格很公道(求推荐票) 刘贺这次是彻底有些回不过神来了,自己连工价都没开,这孟班怎么就如丧考妣地嚎了起来呢? 刘贺有些恼怒,呵斥道:“孟班,给寡人坐好!” 孟班抽咽了一会儿,这才又停了下来。 和刚刚带着装腔作势的表演成分不一样,孟班这时的脸上简直是一塌糊涂,眼泪和鼻涕都混在了一起。 刘贺皱了皱眉。 “先把脸擦干净了,再和寡人说话。” 孟班窸窸窣窣地在怀中摸了一阵,才掏出了一块看不出本色的巾帕在脸庞抹了起来。 这才好不容易又镇定了一些。 “孟班,寡人是看你手艺不错,也算老实本分,所以才想给你一个出路,你为何是如此反应?” “殿下的大恩大德,小人是没齿难忘,一家人的生活有些拮据,总还是过得下去。” “虽然小人一家都已经是身份低贱的工匠,但是也不想卖身为奴,那可是辱没先人的事情啊。” “还望殿下恕罪,还望殿下恕罪!”孟班说到此处,又带上了哭腔。 刘贺这次总算是听懂了,原来这孟班是会错意了,以为自己是要强行把他们一家人变成这昌邑宫的奴隶。 大汉划分户籍的标准不是职业,而是家产。 大汉以钱财多少把所有的户分成了三个等级。 家产在三百万以上的是上户,家产在十万以上的是中户,家产在十万以下的就是下户。 而只有出身上户和中户的人才能名正言顺地当官。 虽然如此,但是以农为本、重农抑商的思想已经逐渐抬头。 所以士农工商之中,士和农的地位天然就比较高,而大商人则可以用钱来买地甚至买官,以此完成自己身份地位上的转换。 所以最下等的莫过于小手工业者和小商人了。 但是,就算是手工业者和小商人,那也要比没有自由的奴婢要好。 一旦卖身为奴,那就终身为奴,世世代代都难以翻身。 在大汉,有不少没有良心的上位者,会利用手上的权势,用威逼利诱的方式,强买他人为奴。 看来,这孟班一定会错了意,把自己当成那些无良的“肉食者”了。 刘贺不忍心再让这孟班担惊受怕,接着解释道:“你理解错寡人的意思了,寡人不是要让你们成为宫里的奴隶,而是想雇你们来宫中的工坊做工。” “雇?” “嗯,伱们仍然是自由之身,寡人会给你们一笔过得去的工钱。” “当然,如果实在不想做,那你现在也就可以回去了,寡人绝不会为难你们的。” 孟班听完,悬着的那颗心终于放了下来,原来这不过是虚惊一场啊。 再回想起刚才刘贺对自己手艺的夸奖,这孟班脸上露出了一丝喜色。 扭捏了一番之后,孟班似乎有话想要问。 “你有什么想问的,但说无妨。” “殿下既然是雇,那小人斗胆想问一问,这每月支给我们的钱粮该怎么算呢?” 刘贺心想这总算是回到了正题上。 “上次在坊里,寡人曾问你们每月的进项,记得你曾经说过,你一家人可赚到一万五千钱。” “既然要你们进宫,那你们就得关掉这世代经营的木器坊,这也算是一门损失。” “寡人大概算了算,全家入坊的话,一个月给你们两万钱,再额外加上五十斛的粟。” 大汉这几十年来粟的价格很稳定,除了边郡之外,其余各地粟的价格基本上在一百钱一斛到两百钱一斛之间。而一個成年人一个月大概需要四斛粟作为口粮。 “殿下,容小人算一算。” 刘贺对自己开的价码很自信,所以点了点头。 孟班就眯着眼睛开始算了起来。 五十斛粟折算下来大约是六千钱,那么加起来就是两万六千钱,和现在比起来能多赚七成。 虽然放弃自己的产业意味着放弃了做大的可能,但是能不能做大还是一个未知数。 与其搏运气,倒不如求个平平稳稳。 在这个时代,搏运气是一个很愚蠢的选择。 更何况,昌邑王这棵大树够大了,足够给孟家人遮风挡雨了。 说不定家里那竖子孟星的婚事也能有些眉目。 孟班即是工匠,也是商人,所以算计起来还是非常精明的。 “殿下说的这些可都是真的?”孟班试探地问道。 “寡人对百姓从无戏言。” 刘贺原以为精明的孟班还要再算计一番,但是没想到的是,孟班竟然当即就对着刘贺磕了几个头。 “孟班拜谢殿下的大恩大德,小人一定带着全家人好好地服侍殿下。” 说完之后,孟班又“砰砰砰”地磕了好几个头。 “罢了罢了,回去把此事告诉你的家人吧,这几日会有人去找你的,你下去吧。” “诺。”喜上眉梢的孟班应了这一句,就准备退出偏殿。 但这个时候,刘贺喊住了孟班。 “孟班,刚才你说见寡人一面就能延年益寿,那今天这一面能让你多活几年呢?” 孟班有些尴尬地干笑了两声,说道:“殿下见笑了,今日一见,小人起码多活十年。” 刘贺也被逗笑了,挥了挥手就把孟班打发了出去。 恰好路过的戴宗和李安定看到孟班喜上眉梢的样子,知道殿下一定是把孟班拿下了。 两人走上去笑着恭喜孟班,孟班惶恐地拱手回礼。 戴宗一边带着孟班往宫外走,一边跟他交代着一些要做的事情。 “孟东主,回去以后赶紧把坊里的东西处理一下,三天之后,我会派人带你们去坊里。” “那么快?”孟班有些吃惊,他以为至少还要有三个月才能动身。 “殿下做事雷厉风行,你要尽早适应。” “更何况,去得越早,就越早能拿到月钱月粮,孟东主不想早日吃上王粮吗。” “戴大人说得是,小人回去之后,立刻就着手处理家里的琐事,三天之后,保证能出发。”孟班一面讨好一面笃定地说道。 “你家的三个儿子不会反对吧?”戴宗故意有些戏谑地说道。 孟班听罢,脸色突然一黑,说道:“他们倒是敢,那些竖子……” 但是孟班把后半句话硬生生地咽了下去,因为他想起殿下说过,不能再叫他们竖子了。 “那些孩子要是敢说一个不字,小人就把他们的腿给打折!” 第51章 不准叫他们竖子(求月票) 戴宗把孟班送到了王宫的门口,因为天色已经晚了,还特意安排一辆马车送孟班出城。 一路上,孟班都觉得迷迷糊糊的。 马车很颠,这孟班仿佛坐在了云端一样飘飘欲仙。 马车最后在孟班所住的那条闾巷的巷口停了下来,孟班对驾车送他回来的车夫千恩万谢,甚至还掏出几百钱作为酬劳塞到了对方的手里。 这对于抠搜吝啬的孟班来说可是破天荒头一遭。 这个时候,太阳已经完全落山了,四周也逐渐安静了下来。 空气中弥散着饭菜的香味,隐隐约约能听见夫妻争辩和小孩哭闹的动静,而其中间或还还夹杂着细犬低低的吠声。 孟班心情极好,一边哼着昌邑国的乡间小调一边朝巷口走去。 每一条闾巷都有单独的巷门,到了宵禁的时间是要关闭的,而且一旦关闭,没有紧急的事情就不得随意开启的。 孟班的运气很不错,在他来到巷口的时候,正是巷门要落闸的时间。 负责开关巷门的是里正,他管理着附近的百户左右的人家,一般由里中的富户经过众人推选产生。 孟班家住的这条闾巷户数比较多,总共有二百户多户人家。 因为闾巷中段的空地上有一棵百余年的老柳树,所以东边的百余户称为上柳闾,西边的百余户被称为下柳闾。 孟班就住在上柳闾,至今已经是第三代了。 上柳闾的里正名叫韩平,开了一家粮肆,家产至少有三十万钱,是闾里唯一的中户,担任里正也已经有十六七年的时间了。 从为人上看,韩平倒也公正公平,对待乡梓也很热心,唯一的缺点就是有些喜欢炫耀自己的家产,并且对其他人的生活评头论足。 而孟班又是他评头论足的主要目标。 原因很简单,韩平家产不菲,但是却只有一个儿子;孟班家境普通,却有三个儿子。 平日里,只要韩平遇到了孟班,总是要以关心为名,好好地奚落一番孟班。 所以当孟班在巷门关闭的最后时刻,从外面挤进来的时候,韩平一把就扯住了他衣袖。 “孟班,这都什么时候了,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小心外面巡城的亭卒把你抓去中尉府,狠狠地用板子打你的屁股,到时候我可不会去领你的。” 孟班本就在韩平面前矮一头,此刻又差点被关在巷门外,所以格外讨好地拱了拱手,抱歉地说道:“里正教训得是,小人知错了,下次一定改一定改。” 孟班说完就要往里走,但是还不过瘾的韩平拉住了他的衣袖,当着七八個把守巷门的职役的面把他拽住了。 “你还没说自己为何这样晚才回来,按照律令,现在已经过了宵禁的时间,普通百姓没有正当理由,是不得在街面上随意走动的。” 韩平说得一本正经,但也是狐假虎威。 大家都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乡梓,孟班虽然是掐着点回来的,但是离自己家只有几百米的距离了,完全犯不着这样为难他。 可身边总有一些这样的人,手中有一点点的权力就肆无忌惮地使用起来,在无伤大雅的时候也不愿讲一点点人情。 他们不是为了公平执法,只是为了炫耀自己手中的权力罢了。 像今天,这韩平就想当着那七八个亭卒的面,秀一秀自己手上那点微不足道的权力。 此时巷门已经关上了,那几个职役也把手揣在胸前,走过来准备看热闹。 别看孟班在家里是个窝里横,但是在外面却是一个窝囊的人。 他陪着笑脸说道:“我今天进城有些事情,所以耽误了。” “你年纪也不小了,那么迟了怎么还进城去折腾,怎么不叫家里的那几个竖子去呢,三个竖子难道都还不能当家吗?” “但话又说回来,昨日你家小子来店里买粟,还没出店门就差点把粟弄倒了,这么晚了还真得看住了他,莫要让他乱跑。” 韩平左一个“竖子”右一个“竖子”地叫着,看着是在关心孟班一家,实际上却是明里暗里地嘲讽,惹来那几个围观的职役也跟着笑了起来。 放在平时,孟班一定也会陪着笑脸,跟着一起骂自己的那三个儿子不争气。 但是今日,孟班觉得“竖子”这个词很刺耳。 于是,孟班把脸上的笑容收了起来,黑着一张脸,冷冷地看着两尺开外的韩平。 兴许是看出了孟班的不对劲儿,又或许是孟班没有配合自己的意思,韩平自己也觉得有些无趣了,他挥了挥手,说道:“走吧走吧,不计较伱就是了。” 孟班也不与他纠缠,转身就往自家的方向走去。 然而他才又出去了三四步,就听到韩平在身后故意提高声音说道:“这生得多也未必是件好事,要是都是无用的竖子,还不如不生,你们说对吧。” 孟班站住了,火气腾地一下就冒了起来。 他想起昨天有一个人跟他说过,不能叫自己的儿子是竖子。 想到这里,孟班转身走了回去,在众目睽睽一下,来到了韩平的面前。 韩平感受到了孟班身上那若有若无的杀气。 “你、你想做甚?” 孟班不愿多费口舌功夫,他一把拽住韩正的衣袖,猛地一扯,就把整只袖子扯了下来。 韩正这件崭新的袍服顿时就变成了一件破烂货。 众人惊愕,没人敢上去,大家都不知道平时唯唯诺诺的孟班是不是被脏东西上了身,才如此狂放的。 孟班把半截衣袖随意地扔在了地上,又从怀里摸出了一百多钱,扔在地上。 极具挑衅一下地指着韩平的鼻子,一字一句地说道:“以后,不准叫我的孩子是竖子,否则见一次打一次,就你这么个货色,你倒是也配!” 殿下都不叫他们竖子,你算什么东西! 说完,孟班扬长而去,留下众人不知所措。 这一百多钱是孟班此生花得最冤的一笔钱,却也是最扬眉吐气的一百多钱。 孟班昂头挺胸地来到自己的木器坊外,看到全家人都站在这里侯着他,不禁有些眼眶发热。 “爹爹,宫里……” 孟日的话还未出口,孟班就阻止他往下说了。 孟班挨个拍了拍三个儿子的肩膀说道:“从今日起,我们就是宫里的雇工了,我也老了,以后这个家你们得多帮衬着,来,我们进去边吃边说。” 孟家三兄弟第一次看到脾气那么好的父亲,虽然他们不知道他们的爹爹今日遭遇了什么,但是他们感觉到有些不一样,连忙招呼几个女眷跟着爹爹走了作坊。 就这样,这户普通人家的命运,就和大汉的命运绑在了一起。 第52章 硕鼠硕鼠,敢食我黍(求推荐票) 当孟班从昌邑王宫走出去的时候,刘贺也在昌邑殿和禹无忧碰面了。 “是田不吝送来的那些账目有什么眉目了吗?”刘贺刚在榻上坐下,就向禹无忧问道。 “是的,下吏已经把所有的账目都查清楚了。” 刘贺有点难以置信地看着禹无忧,又确认了一遍:“所有的账目?” “嗯,所有的账目。” 禹无忧坐在榻上,又恢复了往常气定神闲的表情,丝毫没有刚才那种急不可待的样子了。 “这才短短三天时间,你是如何把那么多账目全都看完的?” 刘贺这两句话本意是在夸奖禹无忧,但是后者却不为所动,良久之后才开口说话。 “自然是在殿下和谢朗品鉴新菜的时候,在殿下和戴宗去工官体察民情的时候,在殿下和刚才那工匠玩耍的时候。” “下官要是不早点把账目清理完,好时时刻刻地劝诫殿下,那殿下恐怕又要走回原来的老路去了。” 禹无忧一连点破了刘贺三件都有些心虚的事情,后者只能厚着脸皮笑了笑。 “禹卿多虑了,寡人办的这些也都是正事,你放心,寡人对禹卿的诤言可是一句都不敢忘。” “但愿如此。” 别样的寒暄结束之后,禹无忧把几块木牍递给了刘贺,上面对账目上有问题的内容和条目进行了总结。 刘贺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原来,那些账目上几乎每一个条目都有问题,多则一两百钱,少则五六个钱。 在木牍的最后,刘贺看到了一个触目惊心的数字——六万钱。 这还仅仅只是今年前三個月田不吝从昌邑宫贪掉的钱。 如此计算,这田不吝两代人贪墨的钱粮起码有几百万之巨。 满脸怒气的刘贺“啪”地一声就把那薄薄的木牍拍在了几案上,由于用力过猛,那木牍直接就裂成了两半。 禹无忧也从来没见过刘贺那么震怒,都不禁有些害怕。 “这都是寡人的钱,三个月就贪墨了十一万,他田家父子两代当了二十多年的少府啬夫,按照这一个月四万的数目,那就起码贪了寡人五六百万钱,简直是硕鼠!” 刘贺的算法粗暴未免有些简单,但是得出的这个数目也倒不算非常夸张。 不怕一时的巨贪,就怕时时的小贪。 千里之堤溃于蚁穴,说的也就是这么个道理。 刘贺此时正在气头上,以至于禹无忧都不敢在这个时候插话。 刘贺盯着那块裂成了两半的木牍,眼神是越来越锐利,仿佛要连同那摆着木牍的几案,也要一起看穿。 如果田不吝在这殿中,恐怕已经被刘贺看得万箭穿心了。 半刻钟之后,刘贺的怒火才稍稍平复。 现在还不到生气的时候,得想办法把钱收回来,要用钱的地方可不少。 事关重大,一定要谨慎行事。 越是明摆着的事情,就越是要拿到真凭实据。 就像那法曹史陈修说的那样,得办成铁案。 “这账目上涉及到的人至少有上百人,可不是一个小数目。” “下官数过了,一共是两百零二人。” “那么多人,你这几天都一一去问过了吗?” “凡是在宫中的人,下官都问过了,有一些雇工现在不在城中,还不曾来得及查问,但是也找到了与他们做了相同活计的人查问。” “禹卿这次办得很好,寡人非常满意。” “尽责而已,殿下谬赞了。” “那移仓的事情查得如何了?” “戴宗是把此事委托给阮扬去查的,让他查完之后再出城,经过这几天的摸排,他也已经把其中的过程和缘由详细地写了下来。” 禹无忧说着又把第二块木牍递到了刘贺的手上。 在松手的时候,禹无忧犹豫了一下,生怕这块脆弱单薄的木牌会重蹈它的同伴的覆辙。 刘贺非常敏锐地捕捉到了禹无忧心思上的变化,说道:“放心,寡人知道现在还不是撒气的时候,而且就算撒气,也不应该把气撒在这无辜的木牍上。” “殿下英明,是下官多虑了。” 和上一块木牍想比,这块木牍上的内容非常少,整个贪墨的过程几乎简单到了简陋的地步。 二月初五,田不吝以潮湿发霉的理由,直接购销掉了昌北仓【甲】库的一千斛粮食。 按照正常的处理方式,这些不可食用的废粮是要运到官田去堆肥的。 这田不吝虽然派人提走了一千斛粮食,先是只是假模假样地运出了城外,但是趁着夜色又运了回来。 因为这一千斛粮食虽然是陈粮,但远没有到不能食用的地步。 所以田不吝就以五十钱一斛的低价卖给了城北一个姓韩的粮商。 现在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市面上陈粮的价格也要一百五十钱一斛。 这样一来,粮商每斛粟赚了一百钱,田不吝每斛粟赚了五十钱。 而“冤大头”刘贺则足足亏了十五万钱。 加上田不吝贪墨的那六万钱,这三个月的时间,刘贺在悄无声息之中就少了二十一万钱的进项。 这笔钱能干的事情太多了,够给孟班一家人开十个月的月钱月粮了。 这田不吝已经不是硕鼠了,而是饕餮。 刘贺看完木牍之后,并没有立刻还给禹无忧,而是拿在手里一下一下地磕这几案上。 这是刘贺做重要决定前的习惯性动作,看来他此刻正在谋划着很重要的事情,所以禹无忧也不敢出声打扰。 将近一刻钟之后,刘贺才停下了手里的这个小动作,让禹无忧把所有的木牍都收了起来。 “禹郎中,寡人想问问你看,这件事应该如何处理呢?” “应当立刻禀告昌邑相安乐大人,让他按律对这田不吝进行处置。” 刘贺对安乐的为人很了解,他虽然有些圆滑,但却是一个品行正直、嫉恶如仇之人。 如果刘贺找到安乐,那他一定会秉公处置的。 但是刘贺却不敢就这么轻易地做出决定。 刘贺不是不信任安乐,而是不信任相府里的其他官员。 按照现在的情况推测,除了田不吝之外,这昌邑国的各个角落里,还隐藏着大大小小很多只硕鼠! 谁知道那相府里的官吏,哪一个是人,哪一个是鼠呢? 第53章 寡人要掀桌子了(求月票) 这真是到了满国硕鼠的地步。 这不是刘贺的妄想,而是摆在面前的事实。 田不吝修改账目贪墨钱粮的事情还是小事,而利用移仓的机会偷卖粮食才是一件不得了的大事。 从仓官到运粮的走卒,再到守城的亭卒亭长,以及收粮的粮商……上上下下起码牵扯了上百人,一个个都是一只只硕鼠。 按照大汉任用官吏的原则,守相和中尉等官员不可是本郡国人,而其下的属吏则必须是本郡国甚至本县之人。 所以相对于安乐这些“流官”而言,田不吝这些属吏反而自成一个体系。 在众多属吏中,王吉和安乐能够完全信任的也就是他们自己辟除的门下吏了。 而这昌邑国中,到底有多少人参与到了田不吝这无本的生意中,还真是说不准。 也许,刘贺前脚刚走进相府,后脚官仓就会烧起一场大火,来上一個“白茫茫一片大地真干净”。 刘贺把这其中的关节说了出来,禹无忧顿时也有一些气馁。 “那接下来如何处置呢,总不能任由他们为非作歹吧?” 大汉诸侯王地位超然,纵使实权几乎被剥夺殆尽,也没有进入品秩,但是名义上的地位却仍然非常尊崇,三公九卿见了都要客客气气的。 但是,也曾经出现过百石小吏利用县官的猜忌之心狐假虎威,任意欺压诸侯王的情形。 像如今遇到的这情况,换作了别的诸侯王,恐怕只能忍气吞声。 毕竟,田不吝这只硕鼠贪得再多,也只是一只鼠,不可能把昌邑国吃垮。 但是,刘贺不认可这样的局面。 一是刘贺接下来做的事情需要越来越多的钱;二是刘贺不允许任何人来挖自己的墙角。 那是寡人的钱,寡人不给,谁都不许拿! 刘贺以超出这个年龄的声调冷笑了一声,朗声说道:“那好办,天下之事无坚不破,唯快不破,我们给他们来一个迅雷不及掩耳的快刀斩乱麻!” “而且,杀田不吝这只鸡,还得用牛刀,让其他人心生敬畏!” 在禹无忧看来,刘贺的话有些粗俗,但是听起来却又耳目一新,好像有些明白了,又好像离真相还隔着一层纱。 “殿下能否说得再清楚明白一些。” “寡人问你,寻常百姓如果是受了欺负,该去何处申冤呢?” “自然是到县寺去。” “那具体的过程又是如何呢?” “先找人写好自诉,然后到县寺去敲鸣冤鼓,县令会升堂受理,事主各陈原委,县令会审阅证据传询证人,最后判明是非对错。” 禹无忧对刑狱之事并不了解,但是已经说得头头是道了。 刘贺神秘地笑了笑,接着说道:“禹郎中已经把寡人接下来要做的事情都说清楚了。” “殿下是要直接去县寺击鼓鸣冤?”禹无忧有些难以置信地问道。 “不,县寺太小,申不了寡人的冤,寡人要去相府申冤。” 田不吝虽然是秩百石的小吏,但是终究是吏。 为了对百官行成有效的监督,汉代对官员的监察非常复杂,从孝惠皇帝到孝武皇帝几十年的时间里,多次变动。 从中央朝廷的丞相、廷尉和御史,到定期临时任命的十三部刺史,再到地方的守相及下属的督邮。对官员都有监察之权责 刘贺想要惩治着田不吝,就得找到能管他的署衙。 中央朝廷远在千里之外的长安,别说刘贺出不了昌邑国,就算能出去,也不可能真到那么远的地方去申冤。 昌邑国属于兖州刺史部,每年八月才是刺史巡视本部郡国的时间,什么时候到昌邑国还未走定论,刘贺自然也不可能傻傻地等下去。 那么算来算去,还是只有昌邑相安乐可以为刘贺“主持公道”。 作为一国之王,刘贺本应该直接将田不吝“贪墨”之事直接通报给安乐相,由他着手调查。 但是那样一来,必然会出现刘贺刚才所说的贻误时机、走漏风声的情况。 所以刘贺打算攻其不备,直接像普通百姓一样直接去相府击鼓鸣冤,尽可能把事情弄大。 这样一来,虽然安乐相会有些措手不及,但是那田不吝和他的同党更会措手不及,刘贺自然也就能抢占先机了。 田不吝这些硕鼠躲在桌子底下,刘贺先礼后兵反而会惊动他们,那不如直接就掀桌子。 当然,快刀斩乱麻,好是好矣,但也有害有弊。 刘贺说得口沫横飞,眼放金光,仿佛那田不吝已经伏法认罪了。 但是禹无忧反而面有愁容,似乎不甚认同。 刘贺看出了禹无忧的犹豫,不得不停下来问道:“禹郎中似乎不赞同寡人的做法?” “殿下乃堂堂诸侯王,大闹相府,恐怕有失体统,有些不妥。” 禹无忧说得很委婉,就差直接说刘贺“狂悖”了。 “何止是有失体统,恐怕又要被这昌邑县的百姓说成狂悖了。” “但,寡人本就狂悖,谁能奈我何?” 是啊,只要不造反不谋逆,其他人能奈刘贺何呢? “其实,殿下也可以私下先与安乐相或者郎中令陈诉,让他们事先有个准备。” “无忧啊,你还没有明白吗,田不吝根深蒂固,也许相府的门亭长都被他收买了,寡人前脚进了相府,后脚恐怕就有人给他通风报信了。” “至于郎中令那里,他已经提前和寡人说过了,让寡人以后便宜行事,他只管长安的事情。” “更何况,你如何确定这安乐相……” 刘贺的话说到一半就够了,禹无忧是从聪明人,一点就透。 “下吏明白的。” 刘贺看到自己说服了禹无忧,兴奋地站了起来,一旦打定了主意,剩下的事情就好办了。 “接下来,寡人亲自来写那鸣冤用的自诉。” “你再把这账目上所有的证人都找一遍,告诉他们三日之后,来王宫门口汇合,陪寡人一同去击鼓鸣冤。” “全部?” 哪怕不能找来所有人,能找到的也有一百多人,这未免有些过于乍眼了。 “对,全部,要闹就闹一个天翻地覆。” “唯!” 第54章 人证齐聚昌邑宫(求月票) 三月十八,昌邑王宫一处僻静的偏院内,热闹非凡,三五成群地站着上百个人。 这些人大部分是宫里的雇工,小部分是和宫里有生意往来的小商贩。 他们都是这几天接到了禹无忧的命令,今天一大早赶来的。 大伙都不知道要来宫里做什么,但是都还是不约而同地来了。 原因无他,虽然外面的人都传昌邑王是一个有些癫悖之人,但是对他们这些下人都很和善。 所以哪怕昌邑王不是昌邑王,只是一个普通的乡梓,但是为了这份和善,他们也愿意放下手里的活计,来给他帮衬帮衬。 大家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毫不拘束地在庭院里拉着家常。 两個四十出头,又还不到五十的漆工在人群中相遇,互相行礼之后,就蹲在一处角落聊了起来。 “关二哥,没想到你今日也来了,我们有可有一些时日没有见面了。” “张三弟,谁说得不是呢,上次见面也有两个月前了,就是那次来这宫里做了五天的活计,给那掉漆的横梁上漆。” “诶呀,二哥好记性,那几天过得可滋润了,每天干完了活计还能喝上一壶酒。” “是啊。” 两个半老头说到这里不由地都咂了咂嘴,仿佛在回味那几天的酒味。 那当然值得回味,因为可不是一般的酒,而是殿下亲自给他们端来的酒。 那天薄暮时分,关二和张三两人刚刚下工,坐在新漆的偏殿的柱子旁,用一盘切好的卤的猪肝子配着自家酿的淡酒自得其乐。 没想到一个穿着袍服的年轻人就走了进来,给他们送来了一壶上等的花椒酒,还和他们一起饮了三大杯,吃了几口肉。 后来他们才知道,那少年就是昌邑王殿下。 虽然从那之后,二人再也没有和殿下打过照面,但是一连几天,每天到了薄暮,总有人会按时给他们送来一壶花椒酒。 “干活累了,就应该喝两口酒解解乏。” 这是刘贺派人给老哥俩递的话。 从这之后,“干活累了,就应该喝两口酒解解乏”,就成了他们老哥俩的口头禅。 只不过这段故事过于离奇,以至于旁人都不肯相信半分,还常常笑他们只是去了一趟昌邑王宫,就被那癫悖的昌邑王染上了癫悖的毛病。 这让他们的心头犹如被蚊子叮了一样,又痒又痛。 今日,两个当事人重新在昌邑王宫相见,自然得聊一聊那一日的情形,以解心头之痒。 关二和张三抬头望着天,咂摸了好一会儿,整个人仿佛又喝了半斤花椒酒,魂魄似乎都舒坦得飞出了九霄云外。 当他们的魂魄再一次落地的时候,才把话头转到了今日的事情上。 “关二哥,你说今日殿下找我们来是为了何事?” “说不定是又有什么活计要我们做吧?” “可今日这来的人也太多了吧,如此多的人,恐怕重修宫殿都够了,再说了,这来的人杂得很,不全是做工的人。” 关二四处看了看,这偏院里已经聚集起了近百人,而且还时不时有人走进来。 从穿着打扮上来看,这些人的身份似乎很杂,有和自己一样的工匠,也有集市上售鸡卖鱼的小商人,甚至还有送水掏粪的杂役…… 五花八门,三教九流。 关二摇了摇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他家住在城北二十里的一个村子里,平时只在周边的村集做活计,只有农闲时才来昌邑城找活,所以见识并不广。 张三可就不一样,他就住在城北的上柳闾,平时做活计的雇主不是城里的衙署,就是地主富户,因此见识要广得多。 他之所以要问关二这个问题,不是真的想问,其实只是想要卖弄一番罢了。 张三做了一个“附耳过来”的手势,等关二凑近了一些,他才说道:“前日王宫里的人来找我的时候,我多嘴问了几句,打听到了一些风声。” 关二那双细长的丹凤眼闪了一下,匆忙问道:“什么风声?” “我与你说了,你可莫要往外说。” “我晓得的,晓得的。” 张三四处张望了一番,看到其他人也在交头接耳,窃窃私语之后,才压低了声音,颇为得意地说道:“有人讹了殿下的钱。” “什么?!” 关二顿时就像被猎户用箭扎了屁股的兔子,一下子就从地上跳了起来,引来了众人的侧目。 张三连忙低着头拽着关二的衣袖,有些紧张地说道:“关二哥,小声些,小声些!” 连拉带劝好不容易才重新让关二又蹲了下来。 “张三弟,你莫不是在诓你老哥吧,这殿下是什么人,可是我们昌邑国头上的一片天,哪个吃了虎胆的家伙,竟然敢讹他的钱,是嫌这粟不好吃,还是嫌这麻不好穿了?” “诶哟,这伱就孤陋寡闻了不是,这殿下是昌邑国的天不假,但是这天也只是下不起雨的天,你看殿下一年能在国中露几次面,他和那庙里的神像也差不了太多,只不过是摆设罢了。” 张三看关二听进去了,才接着说道:“我听说是那相府里管钱的啬夫,在给我们发钱的时候,多报少发,从中吃了这差价。” “这还了得?!这可不就是偷吗?这是要掉脑袋的事情!” 关二说完之后,突然又想起了什么,连忙问道:“这……这不会牵连到我们吧?” “不会,殿下八成是只想要我们去做个见证。” “那、那是要去相府吗?”关二说话的时候声音有些颤抖,脸上有一丝惧意,毕竟百姓对官府都有一种天然的恐惧。 “关二哥莫怕,这殿下虽然无甚实权,但那些当官的,明面上也是不敢招惹他的,我们如实讲出实情,必定不会为难的。” 张三的解释让关二的神色稍稍恢复了正常,但是后者旋即又换上了一副义正言辞的表情。 “怕也不怕,就冲着殿下给我喝的那几斛酒,哪怕是要老汉我去走一趟郡狱,我也敢闯一闯!” 关二这几句话说得掷地有声,不像是一个卑微的漆匠,反而像是那豪迈的游侠。 “那是自然,俺也一样。” 老哥俩对视着点了点头,似乎下了一个大大的决心。 “张三弟,我有些尿急,去寻一个茅房。” 关二说罢,站起来就朝偏院的另一端走去。 “关二哥切莫说与他人听,切莫说与他人听!” “晓得了,晓得了!” 关二匆匆离去,但是并没有走出院门。只是在偏院门口转了一圈,四处张望一番,找到了其他几个相识的熟人,凑过去和他们交头接耳切切察察地说了起来。 张三在远处看着这一切,脸上闪过一抹得意的笑。 “这关二哥,还真是嘴上少了一根栓啊!” 第55章 寡人向乡梓请罪(求月票) 当“殿下被人讹了钱”的消息在偏院中不胫而走的时候,刘贺正站在扶摇殿里,等待一个合适的出场机会。 “来了多少人了?” “下吏刚才去数过了,不多不少,正好一百人,还有人正在赶过来。”戴宗在一旁说道。 “不错,做得不错。” 刘贺不只夸的是站在殿中的禹无忧和戴宗,更夸的是昌邑少年郎。 刘贺能够信任的人不多,派出去通传这些证人的人正是前几天才恢复了自由身的昌邑少年郎。 三天就能把消息送给一百多人,着实已经是做得不错了,至少看得出他们非常卖力和用心了。 “来的这些人知道寡人此行的目的了吗?” “下吏已经让漆匠张三按照殿下教的说辞,在他们中间把消息散播出去了,想来再过一刻时间,所有人就都会知道了。” 刘贺对这个漆匠有些印象,自己曾经和他一起饮过酒。 饮酒的漆匠有两个,都是良善健谈之人,而张三又多了一份察言观色的本领,让他去做这件事情,再合适不过了。 刘贺很是得意地问道:“禹郎中,寡人这個办法如何,这样一来,是不是更能让大家群情激愤一些?” “殿下有一颗七窍玲珑心,能想出如此高明的办法,下吏佩服。” 禹无忧言语上说的是佩服,但是语气上却有一丝嘲讽,不是不认同刘贺的办法,而是对他的得意有些不耻。 刘贺平日里就经常会禹无忧嘲讽,现在已经不大容易失态了。 “现在人证已有,那物证又准备得如何呢?” “整理出来的账目,下吏已经放到马车上了。” “好,那现在就随寡人去偏殿,让这民心再沸一沸。” “唯!” 刘贺几人就一路向关二和张三等人待着的偏院走去。但是在快要当门前的时候,刘贺却又在廊下停下了脚步。 刘贺敛去了脸上意气风发的表情,换上一副苦大仇深的神色,还不停地用手揉搓着眼睛,顺带把束好的头发也弄乱了一些。 短短几息时间,刘贺整个人看起来显得疲倦又狼狈。 身后的那两位性格迥异的好友兼同僚,脸上的神情也是大相径同。 戴宗的脸因为憋笑已经变得扭曲。 禹无忧的眉因为无奈已经皱起来了。 “寡人现在的脸色如何,可够狼狈乎?”刘贺虚着自己的声音问道。 “殿下此刻看起来确实狼狈,但下吏不赞同殿下这种做法。”禹无忧有些不满地说道。 “非也非也,下吏倒是认为殿下的法子很好。”戴宗竖起来拇指。 戴宗与禹无忧是世交,禹无忧视戴宗如兄长,所以此刻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沉着一张脸默默摇头。 “那就好,走,与寡人进去。” 说完之后,刘贺就微微佝偻着背,拖着步子跌跌撞撞地走进了偏院。 因为刘贺进去得突然,院子里的人还没有发觉,直到他一直走到了偏院另一侧的台阶上时,才有眼尖的人看见了他。 “殿下来了!” 不知道是谁喊了这一声,聚集在这偏院的人们这才看清了有些失魂落魄的刘贺,赶紧就跪了下去。 顿时,整个院子里黑压压地就跪倒了一片。 “小人问殿下安。” 刘贺用有些虚弱的声音说道:“大家免礼平身。” 几个胆子大的人小声地交流了一番,最后慢慢地站了起来。 其余的人看到有人带头,也呼啦啦地跟着站了起来。 还没等人们拍干净身上的泥土灰尘,刘贺做出了一个令在场众人都惶恐不安的事情。 伴随着“扑通”的一声响,刘贺直接就当着所有人的面跪了下去。 汉代跪礼虽然还很常见,以上拜下也不算惊世骇俗,但刘贺和这满院的百姓身份地位相差实在太远了。 以至于没有一个人能够回过神来。 就连一直对刘贺的行为嗤之以鼻的禹无忧都被惊得有些慌了神,想要上去把刘贺扶起来。 但是他还没迈出步子,身边的戴宗就把他给拽住了。 戴宗轻轻地摇了摇头,用眼神阻止了他。 这时,那些呆若木鸡的百姓终于醒了过来,连忙又跪了下去。 “殿下,这是何故啊?” “殿下,折煞老夫!” “殿下,万万不可!” …… 更有不善言谈的人,直接就朝刘贺拜了起来。 整个偏院里一时间热闹非凡,仿佛正在唱一台大戏。 这刘贺癫悖的名声怕是又要更多一分了。 “大家快起来,先听寡人把话说完。”刘贺带着一丝焦急说道。 “殿下不起,我们也不起来!” “是啊,殿下不起来,我们不敢起来!” 刘贺连忙站了起来,走到人群中,把人群中年龄最大的几个老人全部都扶了起来。 “寡人癫悖了,惊到大家了,快快起来,快快起来!” 在刘贺的三请五请之下,大家这才站了起来。 他什么话都没有说,但是在张三和关二的口口相传之下,在这惊天一跪之下,很多事情都不言而喻了。 刘贺叹了口气,对面前的众人说道:“寡人不肖,忝列众王,年少时就癫悖不堪,给诸位乡梓带来诸多伤痛,现在虽有心改正,但每每思及过往,都夜不能眠,昼不能食。” 这几句话半真半假,但却说到了这些纯朴的百姓的心坎里。 “慎念人过,多念人善”,这是大汉百姓的优点,也是大汉百姓的缺点。 大家已经渐渐忘记了两年前那个“昌邑一害”,心里只剩下这个有些不守礼法却又面慈心善的昌邑王了。 所以刘贺这番话自然也就被当成了肺腑之言。 “寡人虽然忝为诸王,三岁丧父,五岁丧母,身边亲戚皆无,茕茕孑立,形影相吊。” “除了有这空旷的王宫之外,寡人与寡人收养的那些孤儿无异。” “所以,寡人即是昌邑王,更是昌邑儿,而诸位乡梓自然都是寡人的内亲外戚!” “这些话被外人听去了定要笑寡人癫悖,但确是肺腑之言。” 如果说刘贺最初只是为了作秀,但是说到这里时,他已经带入了自己的情绪,所以越往下说就越动情,到了最后竟然真的哽咽了起来。 刘贺这一哽咽,连带着那些纯朴的布衣百姓们也跟着红了眼圈。 那些老妪健妇更是不停地用袖口擦着眼角的泪水。 大悲之后,就是大恨。 动容的人们不禁想起了刚才议论的那件事情。 那欺负殿下这个孤儿的田不吝,简直连猪狗都不如,应该扔到粪坑里做成人彘! 人彘不一定是个好东西,但那也是大汉特产! “殿下别说了,我们都知道您为何把我们叫来,您只管发话便是!” “对,您只管发话便是!” 躲在角落的张三踮着脚喊道,他的话引来了众人的附和。 第56章 美轮美奂的安车(求推荐票) 庭院里那附和的声音越来越高,到了最后,那声浪简直都要把那威严的飞檐都要掀翻了。 这些腿上还没有洗干净泥巴的百姓,过的日子实在太苦了,很少有人真正把他们当人看。 而刘贺是其中的一个例外。 一壶酒也好,一句话也罢,一匹布也行…… 能被当成人来看,就是一件了不得的大事了。 这不是终于做稳了奴隶的卑微,而是人想要获得的最基本的尊严。 更何况,这高高在上的殿下话里话外还认他们做亲戚了。 看起来只是一时的癫悖之言,但却又恰恰是肺腑之言。 自家无父无母的子侄被人欺负,亲朋好友又怎能不为之出头呢? 大汉百姓有些蠢笨,但是蠢笨得可爱,蠢笨得朴实,蠢笨得炽热。 刘贺的眼眶此时是真的热了起来,现在的这一幕,是真的没有枉费自己和这些百姓打成一片。 “既然大家已经知道,寡人也就无需多言了,今日不为别的,就为了去找那田不吝讨一个公道!” “到了相府,不管安乐相问什么,大家有一说一,有二说二,畅所欲言、实话实说即可!” “唯!” 刘贺从台阶上匆匆走了下来,穿过人群的时候被团团围住,好不容易才走回到了戴宗和禹无忧的身边。 “禹无忧与寡人去王宫正门乘车前往相府,戴宗带着乡梓们从侧门出去,再绕到正门与寡人汇合。” “唯!” 其实,禹无忧并不是完全同意如此激进的方法,但王令如山,殿下发话了,唯有一往无前。 两人一路快步穿过了王宫曲曲折折的回廊,来到了王宫的正门前。 刘贺来到这里两年的时间了,多是从侧门偷偷溜出宫去的,从正门出去的次数寥寥可数。 此时,厚重的宫门还紧紧地关闭着,把守宫门的门卒手持兵刃立在两边,个個都神色肃穆。 这些门卒服役期最多只有一年,人走人留,都是新面孔,想要培植亲信,几乎是完全做不到的。 但不管是谁,不管他们来自于何处,刘贺都会尽量地记住他们每一个人的名字和籍贯。 还是那句话,刘贺要把天下遇到的所有人,都当做人来看。 “门外的车驾准备好了吗?” “禀告殿下,一切都已经准备好了。” 刘贺侧耳听去,“呼呼”的风声似乎把门外那旌旗如林的车驾的喧哗声都吹到了他的面前。 刘贺挺了挺胸,说道:“开门,寡人要出宫。” “唯!” 门卒们手持兵刃行了一个揖礼,就有条不紊地忙碌开来了。 四个身强体健的兵卒合力举起了门后那根光滑粗壮的门栓,稳稳地把它抬到放到了一边。 接着,另外的四个兵卒拽住铸在宫门后的那几条铁索,轻呼着军中的号子,迟缓而又坚决地用力往后拉。 在一声声户枢相互摩擦发出的杂音之下,半尺多厚的黑红色的大门缓缓地被拉动了。 最初,只有一道细细的亮光从两块铁闸一样的门板中间挤了进来。 但是慢慢地,这道光的力量似乎越来越大,一点点地把两块厚重的门板撑开到两边,汹涌地朝有些阴暗的王宫里涌进来。 最后,在一声“哐当”的巨响之中,整个宫门彻底打开了。 站在宫门后的刘贺,毫无防备地被灿烂的阳光照在身上,眼睛都短暂地失去了视力。 当他再次适应那这些刺眼的阳光时,门外那浩浩荡荡地车驾仪仗就闯进了他的眼中。 儒家事事都要讲礼,但是这里的礼不是礼貌的礼,而是礼制的礼。 礼即是中庸,中庸就是仁。 吃饭有吃饭的礼,穿衣有穿衣的礼,这乘车自然也就有乘车的礼。 刘贺贵为一国之王,乘坐禹无忧驾着的那辆破马车不合礼,只有乘坐此时停在宫门之外的那辆安车才是礼。 从上古时的商周时代开始,车是人们日常生活中不可缺少的一件东西。 光是从用途来看,就可以分为正式场合使用的安车,游猎时使用的猎车和轻快简便的轺车。 而此时停在王宫门口的就是一辆四驾的安车。 这辆安车的驾马棕灰,车轮朱红,车盖青黑,车件鎏金嵌珠;整个车体画着繁复神秘的云气瑞兽纹。 整辆车从车轮到车盖,足足有三米高,一眼看去,犹如一个气宇轩昂的赳赳武夫。 刘贺从正门出宫的次数本就寥寥无几,就更没有坐过这奢华到极致的马车了。 看着这马车,那隐藏在躯体深处的灵魂不禁都有些自卑起来了。 “禹无忧,这是寡人能坐的车吗,不违反礼制吧?”刘贺偷偷地偏着头问道。 “天子驾六,诸王驾四,大夫三,士二,庶人一,殿下是昌邑王,乘此车正合礼制。”禹无一板一眼地说道。 刘贺想起了一些事情,有点心虚地试着问道:“几年前,寡人不会就是驾着这辆车,在东门街上纵马伤人、在北城踩踏青苗的吧?” 禹无忧用看癫子一样的眼神看着刘贺,但是一句话都没有说。 刘贺干笑了两声,说道:“寡人知错了,寡人知错了。” 嘴上这么说,心里却用前世和现世所知道的所有骂人的话,把那之前的昌邑王从头到尾骂了三遍。 “殿下,时辰不早了,我们出发吧。”禹无忧说道。 “好,出发。” 刘贺走出了昌邑王宫的大门,这才终于看到了整个车驾的全貌。 在这辆安车的前方还有三辆导车,后面则是两辆从车,而在导车和从车的前后,还分别有八位佩剑的骑吏。 林林总总,这整个车驾加起来足足有三四十人。 在宫口侯着的这一众人等也看见了刘贺,立刻就跪了下去,对着刘贺行了深深的拜礼。 “下吏问殿下安。” 刘贺深吸一口气,尽量用一种威严的口气说道:“平身。” “谢殿下恩。” 众人站了起来,但是却只是在车马旁边侯着,并无人上马。 此时,一个身长八尺,满脸髭须的大汉从人群中站了出来,走到了刘贺的面前,站着行了一个拜礼。 刘贺本就挺拔,但是在这壮汉面前却仍然显得有些单薄。 “昌邑仆薛怯问殿下安。” 这里的仆不是仆人的意思,而是一个秩六百石的官职,职责是专门管理诸侯王的车马仪仗,并为诸侯王驾车。 当年的夏侯婴就是高祖皇帝的太仆。 换句话说,禹无忧和戴宗为刘贺驾车那是兼职,薛怯为刘贺驾车才是正职。 “送寡人去相府。” “唯!” 第57章 老路新走,招摇过市(求月票) 和先秦时代相比,汉朝的车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主要用途从打仗逐渐向载人运货转变。 除此之外,车的形制也在缓慢改变。单辕车的种类正在变少,双辕车则蓬勃地发展了起来。 不管是对普通百姓还是富户而言,车都是一样重要的财产。便宜的车只需几万钱,贵的车则价值百万钱。 既然车很重要,乘车也是有讲究的。 尤其像今天这样的场合,刘贺就不能像平时偷偷出宫那样随随便便的了。 汉朝在正式场合乘坐安车时要以左为尊,所以尊者在左,陪乘居右,驭夫居中。 但如果是战车的话,又跟一般车子的坐法略有不同,往往是将帅居中,驭夫居左,护卫守居右。 今天,刘贺乘的是安车,所以上了车之后,他就坐在了左边,薛怯则坐在中间,而陪乘的禹无忧坐在了右边。 当刘贺三人都上了车之后,导车、从车和骑吏们才纷纷上马上车。 大约又等了半刻钟之后,戴宗带着那一百多个乡梓也从侧门绕了过来,跟在了刘贺的车驾之后。 刘贺回头看了看这群身穿各色衣服的普通百姓,内心感到异常安定和平静。 有他们在后面,自己还有什么事情是做不到的呢? “薛怯,我们出发。” 薛怯是一个沉默寡言的人,因为掌管的是“有用而又无用”的事情,所以他很少提出反对的意见。 “唯。” 薛怯朗声下达了出发的命令,前方的骑吏和导车动了起来。 很快,当安车前面空出两三丈的距离之后,薛怯快速地抖动了一下缰绳,高喊了一声“驾”。 四匹骏马同时抬起了蹄子,拉着安车朝前驶去。 薛怯驾车的速度不疾不徐,一切都恰到好处——既不会因为慢而颠簸,也不会因为快而让车驾后面的那些百姓跟不上。 这驾车的本领远不是戴宗和禹无忧这两个业余的驭手能比拟的。 恰到好处的速度让迎面吹来的春风如丝帛一般轻柔。 刘贺微微抬头,意气风发。 这一刻,他终于理解为什戴宗的梦想是驾战车了。 和骑马比起来,架战车自有一股特殊的豪迈。 “薛卿驾车很好,堪比夏侯婴再世!” “殿下谬赞,唯手熟尔!” 整個车驾去相府的路线和上次刘贺偷偷去相府的路线一样,都是先向南行到靠近南墙的官道上,然后再顺着官道向东行驶到东城墙,最后再在拐角处向北转弯,沿着东城墙一路向北。 这条路线是刘贺特意挑选的,虽然路程有些长,不如直接穿过东门街来得方便,但是也避开了人群,速度反而更快一些。 一南一北两条官道上的人不多,但并不是完全没有行人。 因为刘贺乘坐的这辆四驾的安车整个昌邑国仅此一辆,所以它虽然已经两年没有在昌邑城中奔驰了,但是还是很容易就被行人认出来。 不管是百姓还是官吏,看到这辆豪华的安车和这隆重的车驾,第一反应都是惊恐,似乎又想起了昌邑王两年前随意纵车伤人的事情。 但是很快他们就又放松了下去了,因为车驾的速度并不快,带起的风还让他们觉得有一些凉爽。 尤其是当他们看到宫里的卫士长带着百多个老百姓跟在车队后面,“吭哧吭哧”地往前追赶时,最后那一点敬畏之心也没有了。 这队伍仿佛一只同时长了凤头和雉身的奇禽,让人感到庄严又滑稽。 路边,两个从中尉府出来巡查城墙的兵曹卒看着车驾扬尘而去,拍了拍身上的灰尘,饶有趣味地聊了起来。 “这殿下是不是又喝多了酒,要去做什么癫悖之事了?”矮个子小吏问道。 “殿下这两年已经改了许多,好像不再似以前那般胡闹了。”高个子小吏摇了摇头,似乎并不同意。 “恐怕殿下只是把那胡闹的心思,放到了各种雕虫小技上罢了。”矮个子小吏笑道。 “听说,这殿下现在最喜欢去工官与那些匠人厮混,还派人大肆网罗工匠,不知要做甚?”高个子小吏是本县人,家住北城,这几天他总能看到王宫的谒者李安定在与那些工匠攀谈。 “还能做甚,左不过是想造些奇技淫巧的东西给自己玩乐罢了。”矮个子小吏有些嗤之以鼻。 “此言差矣,我上次与田曹史王禾一同饮酒,他说这殿下可画了不少农具的图样,用起来甚是趁手,王禾可是佩服得五体投地。”高个子小吏也许是受了王禾的影响,提到刘贺的时候,语气颇为尊敬。 “这倒是,我也听郡狱的酒友说过,殿下这几天还帮他们撬开了那郭开的嘴巴。”矮个子小吏也不得不对他们表示钦佩。 两人说到这里,不约而同地想起了每月十五在昌邑王宫召来的贤良会议。 “这两年来,殿下似乎为昌邑国做了不少好事,只可惜你我在兵曹,是无缘与殿下相见啦。”矮个子小吏的话里不免有一丝遗憾。 “呵呵,最好是不要见,兵曹与诸曹不同,殿下要是把手伸了进来,对昌邑国不是好事,而是坏事。” “你的话倒也有几分道理,兵曹确实不是能随意插手的地方。”矮个子小吏点头应道。 “我看这殿下还是贪玩罢了,玩过了这几年,恐怕又会换到另一个玩法去,这殿下哪里有一点高祖皇帝和孝武皇帝的影子,活脱脱就是地主富户家的竖子罢了。” “收声,小心隔墙有耳!” 矮个子小吏看高个子小吏说话有些忤逆,连忙打断了他的话。而高个子小吏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语,所以立刻就闭上了嘴。 “县官的家事,不是你我这等刀笔小吏可以操心的,我们还是做好手里的事情为好。” “说得是说得是,赶紧把这城墙巡完,好去北城温一壶酒,吃两片肉,再去茶肆泡一壶茶醒醒酒,这才是你我的正事。” “说得是说得是,甚好甚好!” 两个小吏心满意足地结束了话题,把视线从远处的车驾上收了回来,再一次沿着城墙向西边走去。 第58章 为寡人击鼓鸣冤(求推荐票) 很快,刘贺的车驾跑完靠着南边城墙的官道,接着,就在这里柔顺地拐了弯,继续向北前进。 接下来的一刻钟里,车驾路过了昌邑国中尉府和昌邑县寺。 这两个衙署负责守门的门卒和门亭长都是激灵的人,一看到这诡异又恢弘的车驾,立刻就看出了不同,派人进到府中去通传消息。 所以,当车驾浩浩荡荡地驶向相府大门的时候,这大半个昌邑城其实都已经被惊动了。 相府的门亭长名叫姜驭,是昌邑县本地人,他曾经在东门街上被以前那位刘贺驾着的车撞倒,以至于折了腿,足足在家修养了三个月的时间。 腿上的病是养好了,但是心里的病却落下了。 姜驭原本是個胆大如牛的人,但是从那之后,就患上了心悸的毛病,只要一听到车铃的声音就会心悸流汗。 要不是安乐相仁义,继续留用他,他恐怕只能回家伺候田地去了。 门亭长连吏都不算,是署衙里名副其实的斗食小官,但是毕竟一个月也能领到十一斛的粟,也算是吃着皇粮的体面人了。 当刘贺的车驾距离相府还有两百步远的时候,这姜驭就听到了那六七辆车的车铃此起彼伏的声音。 当他从门亭里走出来,和那些守门兵卒向南边张望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了远处的那面青黑色的车盖。 那青黑色的车盖大如斗,在这明媚的季春时节,犹如一朵乌云。 最初,这姜驭还只是觉得有些眼熟,不知道这是谁人的车。 但是,他很快就回过神来了。 只有真两千石以上的官员或王侯才有资格用这个颜色的车盖。 而放眼昌邑国,那就只有昌邑王殿下有权使用了。 想到这处关节,姜驭的心蓦地跳得更快了,双腿内侧的肌肉也跟着酸了起来。 记得两年前的那个中午,天气和今天一样好,自己正在东门街上一边吃饼一边去工官递送公文。忽然,那片乌云就冲了过来,把自己撞倒在地…… 想到这里,姜驭下意识地想跑回门亭,打算找个角落躲起来。 但是在他愣神的这一会儿,那车驾就已经停在了相府门前。 其余的兵卒早就按照礼制跪了下去,唯有这姜驭还站在原地。 鹤立鸡群,那就是出头鸟咯。 “相府门亭长姜驭!”车上的禹无忧叫出了他的名字。 姜驭没有其他的法子回避了,只能匆匆走到了那辆给他留下心里阴影的安车旁边。 “小、小吏姜驭问殿下安。”姜驭拜了下去。 “平身。” “诺。” 姜驭站起身来,但是却没有敢抬头。 刘贺看出了他的异样,问道:“嗯?为何如此惧怕寡人?” “皆因殿下威严,下吏不得不怕。” 威严?不管是以前的刘贺还是如今的刘贺,似乎都与这两个字没有关联。 当刘贺有些疑惑的时候,禹无忧微微侧脸,冷漠而小声地说道:“此人名叫姜驭,两年前殿下在东门街驾车,撞伤的人当中就有他。” 禹无忧说这几句话的时候,脸上的表情仿佛在提醒他:“莫忘了自己当年的癫悖。” 刘贺恍然大悟,又是那该死的“刘贺”做下的孽。 若是让自己碰到类似的恶人,非要做成人彘扔进茅厕不可。 刘贺心存愧疚,但是此刻还不是解决此事的时候,但是他却也在心中记下了姜驭的名字。 刘贺向禹无忧点了点头,后者从怀中取出了一块木牍,递给了规规矩矩站在车下的姜驭。 “此乃昌邑国刘贺状告昌邑国少府啬夫田不吝的自诉,快快呈送进去,交给安乐相!” “刘贺?”姜驭接过木牍,竟然直接疑惑地问了出来。 他搞不清楚这刘贺是谁,更搞不清楚这个刘贺要状告那小气吝啬的田不吝做甚? 直到他抬头的那一刹那,才猛然想起来这高高在上的昌邑王就是刘贺! 想到这层关节,纵使还有疑惑,但姜驭也不敢耽误,连忙一瘸一拐地向着府里跑去。 为了防止这个看起来胆小如鼠的姜驭也是和田不吝同党的硕鼠,禹无忧跳下车跟着他一同进了相府。 此时,戴宗代领的那些证人也跟了上了,再加上听到动静过来围观的过路人,这相府门口登时竟然聚集起了将近两百人,大门都被唯得水泄不通了。 刘贺要的就是这个场面,不仅可以把事情闹大,还可以坐实自己癫悖的性格。 “去,为寡人击鼓鸣冤!” “唯!” 高大健硕的薛怯跳下了马车,朝着立在相府大门左侧的鸣冤鼓走去。 按照大汉律令,任何人要申冤都可以击鼓,鸣冤鼓一响,那郡国的守相就必须为民申冤。 虽然这是高祖皇帝定下的规矩,但是百姓申冤永远是一件难事,官吏不说相互包庇,到想的也总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因此对申冤的百姓总要刁难一番。 那些重新站起来的门卒和亭卒习惯性地站了起来,想要去阻拦正一步步走向鸣冤鼓的薛怯。 但是在薛怯面前,这些只服役一年的卒役犹如土鸡瓦狗。 薛怯停下脚步,把手扶在了腰间的那把佩剑的剑柄上。 因为身高异于常人,所以薛怯的佩剑也比旁人的大一些。 相比之下,那些守门卒役腰间的佩剑就如同孩童竹马游戏的玩具一般可怜。 “嗯?谁敢阻挡昌邑王申冤?” 薛怯低沉的声音犹如雷声一般朝四周滚去,眼神更肆闪电一样刺眼。 两者叠加,吓得那些想要阻拦的兵卒败下阵来,纷纷退到了两边。 扫清了障碍的薛怯三步并做两步,走到了鸣冤鼓前。 拿起鼓槌,一下一下重重地敲了上去…… “咚!咚!咚……!” 许久没有被敲响的鸣冤鼓落满了灰尘,被这一下又一下的重击全部吵醒了过来,变成没有头绪的星宿四处飞扬。 鼓声沿着街道四处传开,让很多人想起了还有鸣冤鼓这个东西的存在。 拉车的那几匹马被鼓声惊得有些躁动,刘贺伸手拉住了缰绳。他向相府的大门里看去,虽然视线被照壁遮挡住了,但是还是能猜到里面慌乱的景象。 “呵呵,混乱是阶梯。” 刘贺笑着拉紧了缰绳,让马匹彻底地安静了下来。 第59章 如坐针毡的昌邑相(求月票) 安乐正在主簿阁和张破疾等人处理上计的事宜。 上计的各种数字可不是随随便便报往朝廷的,它相当于预算,到了年底,朝廷还会专门的官员来郡国逐一核查,看是否能完成,核查结果如果和上计的数字差距太大,那么官员又可能当场被收印免职。 所以,安乐在此事上格外重视,每天只要没有特别的政务要处理,他都会和张破疾等人呆在这逼仄的主簿阁里,处理文书上的事情。 上计的内容千头万绪,总共要统计十三项明细:境内仓库之数,壮男壮女之数,老弱之数,官吏儒生之数,谋利为生者之数,马、牛、刍、槀禾秆之数等等。 纵然是张破疾这样的公文老手,也要全身心地投入进去才能理清楚一个头绪。 幸好这次得到了宫里派来的李章的襄助,所以事情比以往顺利了不少。 在这短短几天的时间里,各县壮男壮女之数的名目就已经全部用图表进行总和了,看着确实要清晰明了不少。 虽然工坊造的新纸还要几天才能送到相府,但是安乐对今年的上计事宜已经是胸有成竹了。 今日,安乐也是一大早就来到了主簿阁,这一坐就是一个多时辰,腿脚都已经麻了。 就在他想站起来,到院子里透透气的时候,突然听到了一阵沉闷的鼓声。 在鼓声传来的那一刻,主簿阁里的张破疾、李章以及几个书佐都抬起了头。 大家都听得出来,这不是一般的鼓声,而是相府门口那面鸣冤鼓发出来的声音。 在大汉,打官司被称为告弹,而这告劾又分为两种。 一种是事主直接到官府诉,也就是自诉;另一种是官吏察觉非法之事后的举劾。 而能用到鸣冤鼓的自然只有百姓自诉的时候,但是,敲鸣冤鼓也不是必须的步骤,因为百姓完全可以悄无声息地把自诉的文书递到相府里。 所以说这敲鸣冤鼓是一個象征意义大于实际意义的司法仪式罢了。 敲鸣冤鼓的人不只是要打官司,更是要申冤。 而且这冤往往还和官宦权贵有关,否则普通的布衣百姓也不会走这一步。 因为大汉律令规定是不准卑幼告发尊长的,不管事实如何,告者都先要受到惩处。 这意味着敲鸣冤鼓的案件一定是棘手的案件。 而对于想要垂拱而治的地方官来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们最先想到的往往不是要查明冤情,而是对击鼓之人心生厌烦。 这也就是百姓鸣冤而得不到好脸色的根本原因。 纵使是安乐这样的循吏,也仍然不能免掉这种想法。 这是时代的局限性。 鼓声响了三通,主簿阁里的人反应并不同。 安乐脸色铁青地站了起来;张破疾放下手里的笔侧耳倾听;几个书佐抬头慌乱地看了一眼安乐,又重新低头;唯有早已经知道这个安排的李章,全程没有任何变化,只是挂着一丝笑意继续做着手里的事情。 “走,出去看看。”安乐说完,拂袖出门。 安乐的这句话当然只是说给张破疾这个主簿听的,所以也只有他一人跟着走出去了。 主簿阁就在正堂的后面,走过去用不了多久,所以两人一路都默不作声。 他们绕到正堂的时候,姜驭也刚好急匆匆地跑进来,手里还捧着由刘贺一笔一划写出来的自诉。 “府外何人如此大胆,竟然敢擅自敲击鸣冤鼓?!” 安乐铁青着坐下,张破疾一边呵斥着问道,一边去跟已经跪倒在地上的姜驭拿那块木牍。 这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就已经把事情给定了性:一定是有刁民想要闹事。 “是那、是这……”姜驭支支吾吾好一会儿,愣是没有说出“昌邑王”三个字。 如果姜驭说出这三个字,就相当于在说“是昌邑王那个胆大包天的人擅自击鼓”,姜驭可不敢去触这个霉头。 张破疾有些恼怒,把那块木牍麻拿到了手里。 可还没等张破疾去读上面的字,他就发现那姜驭的身后还跟进来了一个人。 “禹郎中?你怎么来了?” 禹无忧行了一个礼,脸上罕见地带着一丝戏谑的笑容。 “要不然张主簿先读一读那自诉,然后我们再细细地聊一聊。” 张去伤更有些迷惑了,这禹郎中平日里做事都很方正,为何今日如此孟浪?难道跟着那殿下久了,真会变得癫悖不成。 张去伤把木牍凑到眼前,细细地看了起来。 这字写得实在是不敢恭维,也不知道这告主是不是为了贪便宜,请了不入流的儒生来替他们写的。 “具自诉人刘贺,居昌邑城西南之昌邑王宫,距相府一里有余,年十六岁。今有少府啬夫田不吝这,贪墨……” 张破疾才念了这两句,嘴巴就像被烫了一样,突然闭上了,脸色苍白地看着面前那似笑非笑的禹无忧。 “这、这……殿下这是何意?”张破疾哆嗦着举起了手里的那块木牍。 “这是殿下亲自写的自诉,怎么,何主簿是嫌殿下的字丑,所以读不下去吗?” “禹郎中,鄙人不是这个意思,鄙人的意思是……” 此时的张破疾和刚才的姜驭犯了一模一样的毛病,吞吞吐吐说不出话来。 那手上的诉状就像一块烧红的木炭,收也不是,扔也不是。 “禹郎中稍候片刻,我现在就去禀告安乐相。” “诺。” 张破疾一个眼神就赶走了跪在地上的姜驭,接着就急急忙忙地跑进正堂,把那块木牍交给了安乐。 与张破疾的反应一样,安乐刚看了两眼,脸色就变了。 但是他没有停下,而是用手扶着额头往下读,越往下读那是越头疼。 “寡人受骗,身心俱疲,夙夜惶恐,迫叩赏验拘究,并追钱粮,拿问不吝。虚坐,伏乞!” 安乐相好不容易终于把这份自诉读完了,接着就又把木牍还给了对方。 “去伤啊,刚才我没有说过什么大逆不道的话吧?”安乐心有余悸地问道,生怕自己刚才说过什么冒犯了殿下的话。 “倒是没有,下吏似乎也没有说过吧?”张破疾也试探地问道。 “你我都是坦荡之人,怎会说那些不成体统话呢?” “那就好,那就好。” 相府的正堂内陷入了有些尴尬的气氛,当尴尬散尽,剩下的就是慌乱与不解了。 府门外的鸣冤鼓还在“咚咚咚”地响个不停,那一声声闷如雷的鼓声击打在安乐和张破疾的心上,让他们心烦意乱,胸口似乎有一口老血,想吐又吐不出来。 最后,还是安乐先镇定了下来。 “这殿下到底想干什么,莫不是真的犯了癫悖之症了。” 第60章 就是要把事情闹大 这两年来,刘贺在昌邑国民间不低调,但是在昌邑国的官场很低调。 除了每个月十五的贤良会议之外,刘贺事事都谨小慎微,和官员们几乎没有任何私人的交往。 这让安乐和张无疾觉得刘贺是一个聪明有城府的诸侯王,以至于他们已经在用自己的方式为昌邑王多多少少提供一些助力。 可今日殿下的行为他们着实有些看不懂,纵使着自诉上说的事情都是真的,但殿下有更聪明的方法来解决。 “这殿下到底想干什么?”安乐相又问了一遍。 这句话即是在问张无疾,又是再问自己,还像是在问门外的刘贺。 “大人,不管殿下为什么要这么做,当务之急是先要让殿下进来,于您、于殿下这鸣冤鼓这么响着可不是个办法,有碍观瞻啊!” 安乐的脑海中出现了洋洋数千人围在相府大门外,一边看着殿下击鼓,一边捂齿偷笑的画面,后脑勺又是一阵抽痛。 “对,先把殿下迎进来,进来了就什么都好办了,你现在就去办!” 安乐说完,自己却从榻上站了起来,说道:“不妥,殿下来府还是应该寡人去迎。” “诺!” 两人急急忙忙地往往正堂外走,但是还没出去,就在门口被禹无忧给拦住了。 “下吏禹无忧问安乐相安。”禹无忧拿出了自己那不紧不慢的态度,规规矩矩地向安乐相行了一個礼。 “禹郎中免礼。”安乐相神情有一些紧张,只想绕过禹无忧瘦削的身体,赶紧让那能完了人命的鼓声停下来。 但是禹无忧不为所动,不紧不慢地问道:“安乐如此焦急,所为何事?” 禹无忧的品秩只是区区二百石,而安乐相的品秩是两千石,两人天差地别,若是换一个人,恐怕早已经被吓得浑身发抖了,但是禹无忧能镇定自若地面对,已经不是凡人能做的了。 一方面是因为郎官地位特殊,另一方面更是因为大义在他这一边。 “当然是请殿下进来一叙。”安乐对禹无忧此时的不敬有些不满,他接着说道:“禹郎中是识大体的人,难道认为殿下在光天化日之下闹出那么大的动静,是一件明智之举吗?” “殿下进来是肯定是要进来的,但是殿下说了,在他进来之前,恳请安乐相能先做一件事情。” 这句话反过来也说得通:你安乐相要是不做这件事情,寡人就不进来了。 威胁的意味不言而喻。 安乐的头又有点痛了,这殿下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强硬了。 但是安乐相又能如何呢,如果自己不答应,那殿下一定是不会进来的,到时候真要是在相府门口“撕扯”起来,那就更是覆水难收了。 “好,禹郎中只管说,只要不是触犯大汉律令的事情,只要我能办得到,我一定招办!” “殿下是大汉诸侯王,自然不会让安乐相去行作奸犯科之事。” 禹无忧顿了顿,才继续往下说道:“殿下要状告少府啬夫田不吝贪墨昌邑王钱粮财物,相府是不是先要把这田不吝拘起来,如果走漏了风声,让这田不吝跑了,又或者把账目毁了,安乐相可就说不清了。” “殿下果真只是为了这田不吝来的?” “那是自然。” “张无疾,田不吝今日可在相府?” “属吏无故不得离开相府,田不吝此刻就在府中。” “去,带人把这个田不吝给我抓到正堂来,然后再派人把相府所有的门都堵上,没有我和殿下的手令,任何人不得出入,包括你。” “唯!”张无疾立刻着手去办。 “禹郎中对此安排可否满意?” “安乐相心思缜密,不亏为循吏,下吏佩服!”禹无忧真心实意地行礼说道。 “此刻就无须多礼了,快把殿下迎进来才是正事。” “唯!” 两人没有再耽误,脚步匆匆地朝着相府门口走去。 在禹无忧和安乐相“交涉”的这半刻钟里,刘贺从头到尾都端端正正地坐在安车的主位上。 虽然座位上铺着填充着丝棉的垫子,但是从出发到现在,他已经腰酸背痛了。 如果说坐在那辆破马车上,刘贺一定会翘着二郎腿躺下去,但是此刻,他目不斜视,正襟危坐,没有一丝戏谑和胡闹的样子。 因为此时此刻,刘贺不是溜出宫偷偷的昌邑门下,而是堂堂正正的昌邑王。 薛怯还在不停地击鼓,围过来的路人越来越多,已经聚集了足足三四百人。 整个相府门口已经彻底被围得水泄不通了。 恐怕从昌邑城立城至今,这相府门口都没有如此热闹过。 在刘贺越来越坐不住的时候,相府那厚重的大门终于被推开了。 安乐相也被门外的“盛况”给吓住了,他在门口迟疑了一下,看了看仍然在击鼓的薛怯之后,才跨出那道门槛,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到了刘贺的车下。 “昌邑相安乐问殿下安。”安乐行礼问道。 “安乐相不必多礼,起来吧。” “殿下,这里人多嘴杂,唯恐殿下受到冲撞,还望殿下移驾,到府中一叙。禹郎中说的事情,下官已经派人着手去办了。” “好,有劳安卿了。” 刘贺终于如临大赦地下了车,在安乐的引导下朝相府的大门走去。 直到刘贺来到门前,那薛怯才停止了敲鼓。 那“隆隆”的鼓声一停,整个相府门前顿时就安静了下来,那围观的人群的说话声反而在这一刻变得无比明显。 在戴宗带来的百十号乡梓的宣扬之下,在场所有的小吏百姓都已经知道“昌邑王被人讹了钱”这件事情。 “殿下,这车驾能否暂时到暂且移到府中的偏院。” “这是寡人考虑不周了。”刘贺又对薛怯说道,“就按安乐相说的做。” “唯!” 片刻之后,车驾被移走了,但是热闹程度仍然没有减缓。 此时人群分为了两部分,站得近一些的是戴宗带来的证人,站得远一些的是纯属围观的路人。 “殿下,这……”安乐抬手指了指戴宗站着的方向。 “那是寡人带来的证人,他们知道那田不吝犯下的罪过。” “全部?” “对,全部。” “他们恐怕不宜站在此处。” “那就有劳安乐相派人带他们从侧门进入相府,然后到正堂候着吧。” 安乐相此时有些为难起来了。 第61章 人犯就在堂下 安乐相是循吏不假,但是他只要生在大汉,就不可能超越这个时代的局限性。 让百余个布衣百姓就走进相府,别说在昌邑国是头一遭,在这大汉恐怕也是头一遭。 “殿下,这恐怕不妥吧,相府乃国之重地,任由这无关人等随意出入,有失威严。” “他们不是无关人等,是寡人自诉的证人,大汉律令中有规定证人不许上堂那?” “这倒没有。”安乐相有些泄气地说道。 “法无禁止即许可。”刘贺这句话说得通俗易懂,安乐也觉得耳目一新,虽有一些不妥,但是也无法反驳。 最后安乐相只得答应了下来,派人去引导这班重要的“证人”。 三去其二,相府门口终于冷清了一些。 “殿下,这剩下的人呢?” “安卿是昌邑相,自然由你来决定。” “诺,殿下稍等,下官去去就回。” 安乐相派人召来了府内的兵卒,开始驱散那些百姓小吏。 然后似乎用处不大,人们滞留在门前的街道上,逡巡不愿离开。 安乐相可以用更粗暴的方式赶走他们,但是刘贺就站在旁边背着手看着,这让他无从下手。 安乐相是这昌邑国的实权人物,但是他总不能与昌邑王撕破脸皮。 最终,安乐相还是走到了刘贺的身边,用有些谄媚的语气说道:“殿下,这百姓不愿意离开,殿下能否劝劝他们。” “这是自然。” 刘贺说罢,气定神闲地又往回走了几步。 围观的人群看到剑眉朗目的刘贺,议论的声音都逐渐平息了下来。 “诸位乡梓父老,寡人乃昌邑王贺。” 围观的人乌泱泱地跪倒了下去,高呼着就向刘贺问安。 “平身。” 众人犹豫了一下,终于又站了起来。 “一年之计在于春,一日之计在于晨,想比大家手里都有忙不完的活计,应该赶紧去忙。” “大家关护寡人的心意,寡人心领了,在此谢过大家。” 刘贺说罢,朝着人群的不同方向行起了礼。 这让人们顿敢受宠若惊,有人就又要跪了下去。 “诶,大家不要多礼,否则就没有个尾了,大家听我一句劝,赶紧散了吧,昌邑相会给寡人一個说法的。” 刘贺这几句话说得很朴实直白,但是却也说到了大家的心坎里,人们又驻足了一会儿,终于三三两两地散去了。 没过多久,这相府门口终于又重归寂静与威严了。 那如临大敌的兵卒和额头是汗的安乐终于也是松了一口气。 “殿下爱民如子,下官倾佩不已,惭愧惭愧。”安乐边擦汗边说道。 “安卿,你看这些百姓也都是通情达理之人,只要把他们作和你我一样的人来看待,他们自然会信任你我的。” “殿下教诲,谨记心间,永世难忘。” “走,我们进府吧。” “唯!” 没过多久,刘贺和禹无忧在安乐相的引导之下,来到了正堂前的院子里。 戴宗已经提前把证人带到了这里,此时都整齐地坐在地上。 刘贺只是与他们在眼神上做了一个交流,就匆匆来到了堂上。 可刚进这正堂,安乐相又遇到了一个难题。 正堂自然有正位,按理来说应该是安乐做的,可是今日殿下来了,自己总不能让殿下坐在下手吧? “安乐相,寡人不是来做客的,而是以昌邑人的身份来自述的,你继续坐你的位置,寡人就坐下首。” “这……” 刘贺没有给安乐再推诿的机会,带着禹无忧就坐在右手边。 安乐看劝说无果,只得有些尴尬地在正位上坐下了。 可这终究不合礼制,安乐所做针毡。 “安乐相可看过寡人的自述了吗?” “看过了。” “对寡人所陈之事是否已经了解?” “殿下状告田不吝贪墨王宫钱粮,下官已经清楚明了。” “寡人认为那都是田不吝擅自做主,暗中所为,定与安卿无关,安卿倒也不用多虑。” 刘贺这是把安乐从整件事情里摘了出去,安乐只能对刘贺的信任表示感谢。 “那么,安乐相就开始审案吧。” 刘贺一句接一句地说着,完全就没有给安乐把事情从明面转到暗处的机会。 就在安乐想着该如何再劝一劝刘贺“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时候,何去伤已经带着两个兵卒把那田不吝押进了院子。 面如土色的田不吝是被那两个高大的兵卒架着胳膊往前走,他的双脚在地面犁过,在院子的泥地上留下了一道歪歪扭扭的痕迹,和田不吝一样丑陋。 安乐苦笑一下就摇了摇头,今日是再也没有回转的余地了。 这下,他只能硬着头皮来审一审这开天辟地的案件了。 “大人,受告田不吝已带到堂下!”何去伤得到应允之后,就坐在了安乐的身旁,把木牍和笔墨放在了几案上。 平日审案,自然有专门的书佐,但是今天这案件蹊跷特殊,所以何去伤已经做了布置,早已经屏退了闲杂人等。 此时,这偌大的正堂里空荡荡的,只有五个人,非常冷清。 那田不吝是被绑着带进来的,兵卒刚一松手退下,他就“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先朝着刘贺顿首,转而又朝着安乐相顿首。 “殿下,殿下,这是何故这是何故?” “大人,大人,要为小吏做主啊!” 田不吝一边喊一边哭,眼泪和鼻涕不停地留下来,慢慢地滴到了地上,可怜得像一只待宰杀的老狗。 但是刘贺只是冷漠地看着田不吝,没有一丝的怜悯。 想要在刘贺面前靠着拙劣的演技蒙混过关,简直就是班门弄斧。 刘贺和安乐都没有说话,就任凭那田不吝在堂下折腾。 就像杀羊之前要放血,先容他自己闹一闹。 果然,将近一刻钟之后,这田不吝终于不闹了,只是跪坐在地上,一个劲儿地小声地喊着“冤枉”,那断断续续的气息似乎随时都要背过气去一样。 安乐看着就心生厌恶,不管这田不吝有没有贪宫中的钱,都让他觉得棘手。 在安乐想着要如何开口时,刘贺突然在位子上笑着鼓起了掌。 第62章 寡人把你做成人彘 掌声在空旷的正堂里响起,其余几个人都愣住了。 就连那哭闹得死去活来的田不吝都看向了刘贺。 “田使君如果不当这啬夫,而是去演百戏,想必也可以成为一世的名伶,你与寡人既然都来到了这相府,就不必再演戏了吧。” 田不吝张了张嘴,似乎想要狡辩,但是刘贺却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寡人不会借助昌邑王的身份强诬于你,一切论断自有安乐相来断决。” “但你若要继续这么和寡人闹下去,寡人现在就走,但是寡人以高祖皇帝的名字在此起誓,你若一辈子都躲在这相府里也就罢了,但是你要是离开了这相府,寡人保证你一定会变成人彘。” 刘贺是笑着说出“人彘”这两个字的。 殷之鉴尤未远矣,人彘这個词对大汉官民仍然有些无比强烈的冲击力。 这个词代表着恐惧、血腥、残暴和肮脏。 刘贺仍然笑着,但是那笑容让人不寒而栗。 禹无忧用胳膊肘碰了碰刘贺,表达自己的不满。 安乐相更是咳了咳,直接地打断了这个话题。 田不吝是个卑鄙的人,也是一个聪明的人,他不敢闹了。 “安卿,刚才寡人说过了,伱是昌邑国相,是百姓父母,就当寡人是你治下的如同布衣,不需偏私,只求秉公。” “寡人希望你能让着田不吝认得明明白白。” “田使君现在还不是犯人,既然寡人不方便跪在堂下,那田使君也无需跪在堂下,安卿应该给田使君赐个座。” 安乐看得出来刘贺是要“一碗水端平到底了”。 “田不吝,坐到那边的榻上去!” 田不吝敢把刘贺当傻子耍,但是无论如何也不敢得罪安乐相的,他慢慢地站了起来,坐到与刘贺相对的右边的榻上。 “安卿,开始吧。” 安乐此时也已经看清了情况,这殿下无非要的就是一个说法,那么给他一个说法就是了。 审案是自己的本行,并不难。 安乐相想到这里,端正了自己的坐姿,终于是拿出了一国之相的威严。 他看了看刘贺写的那块自诉,又看了看跪在堂下的田不吝。 这个小吏他当然认识,是上一任国相留用的老吏了。 平时看着也无特殊之处,没想到竟然还是一只硕鼠。 一个月贪墨王宫钱粮十几万钱,还倒卖粮食。 要不是殿下英明仁慈,把自己先排除了出去,再往朝廷的廷尉府里一报,恐怕自己也得受到牵连。 还没有开始审,但是安乐相已经有几分明白了,这自诉上写的东西八成都是真的。 原因很简单,这殿下不可能兴师动众地去诬陷一个品秩百石的小吏。 想到这层,安乐相也对这并不熟悉的田不吝憎恶了起来。 一是因为他贪墨,贪的还是殿下的钱。 二是因为他欺上,差点把自己拖下水。 这两个罪过判他“人彘”是过份了一些,但是枭首示众就属于轻判。 “田不吝,昌邑王告劾你贪墨该管的王宫钱粮,你可伏法认罪?” 田不吝的表情终于有了一些松动,眼睛惊恐,但是在惊恐的背后,却是一丝狡黠。 半刻钟之前,田不吝还在少府阁里与几个书佐在对弈,因为移仓的事情赚了不少钱,而且又躲过了昌邑王的盘查,因此他的心情不只是小好,而是大好。 然而,当何去伤带着兵卒冲进少府阁,把他结结实实地绑起来之后,他就明白坏事了。 毕竟他为人谨慎,与这相府里的人都相安无事,不大可能得罪其他人。 田不吝当时就隐隐觉得有一些不妙,但是任凭他如何求情,那何去伤就是一言不发,迫不得已之下,他只能用大哭大闹来掩饰自己。 当他被驾进这正堂之后,一眼就看到了堂中的刘贺,心中就更加确定是刘贺开始发难了。 之前的事情也就串了起来。 万万没想到,这看着傻乎乎的癫子昌邑王竟然有如此城府,前几日竟然可以隐忍不发,把自己这个老麻雀都给骗过去了。 不过,田不吝还有一些侥幸,他自认为那账目绝不可能被看穿的。 安乐见田不吝木然不大,登时火气就上来了,狠狠地拍了一下几案,震得案上的笔架都倒了下去。 “大胆田不吝,小小一介百石刀笔吏,竟然藐视本相,再给你一次机会,这贪墨之罪,你认倒是不认?” “使君,小人没做过又从何认起呢?这其中一定有误会,一定是有误会啊!” “哼,你说你没做过,难不成是殿下污蔑你的咯?” 田不吝又把那哭丧的脸转向了对面坐着的刘贺,后者此时正闭着眼睛一言不发,也知道是睡着和还是稳操胜券了。 “殿下,我们田家两代人勤勤恳恳,替宫里操持着钱粮这些琐事,从不敢有一丝懈怠。” “一定是有卑鄙恶人以为我们从中占了天大的便宜,所以才在殿下面前说了我们的坏话的,蒙蔽了殿下,让殿下对小人起疑心,其心歹毒,万望殿下明察。” “小人可以田家的祖坟起誓,我田不吝从未贪过王宫一粒粟一文钱!” 田不吝上蹿下跳,说得义正辞严,仿佛自己受了天大的污蔑和冤屈。 刘贺没有睁眼,但是能够想象出这个田不吝丑陋的嘴脸。 刘贺不认为这大汉的人比自己笨,但是他们一定比自己单纯。 就连作起坏事来,他们也要单纯得多。 刘贺以前生活的那个时代可不是一个完美的时代,他见识过更多作恶的手段。 就拿这贪官来说,田不吝比他们那些后辈可差远了。 等到那田不吝口沫横飞地发挥完毕之后,刘贺才慢慢地睁开了眼睛,用一种看猴子的眼神看着对方。 “刚才,你说你一文钱都没有贪过,这是一句实话吗?” 田不吝没想到会被揪住这个言语上的漏洞,他的嘴巴像从水里捞出来的鱼一样,张了又关,关了又张,就是发不出声音。 “你不是挺能说的吗,寡人现在就想知道,你是不是一文钱一粒粟都没有贪过!” 刘贺蓦地提高了声音,眼神如同双剑一样刺向了田不吝。 第63章 敢乱攀附那就掌嘴(求追读) 田不吝暗暗叫苦,自己一时的口不择言,竟然留下了一个话柄。 没想到这癫子殿下年纪轻轻,真的横起来,倒是一点都不讲武德。 但是,田不吝总不能唾面自干,总不能说也贪过几个小钱吧,那不就等于什么都认了吗? 想到这层关口,这田不吝突然就硬气了起来,梗着脖子耍起了无赖说道:“对,小人行得端坐得正,一粒粟一文钱都没有贪过!” “好,说得好!”刘贺没有和这小人纠缠,他接着对安乐相说道,“安卿,寡人要提请证据和证人。” “准!” 禹无忧立刻就站了起来,就像堂外走去,走的时候用怜悯与鄙视的目光狠狠地瞪了田不吝一眼。 正堂里暂时安静了下来,几个人“心怀鬼胎”,各自想着自己的事情。 安乐相和张破疾已经镇定了下来,他们看得出殿下有备而来,自己只要当好这個公正的判官就可以了,能揪出一个蛀虫硕鼠也不是一件坏事。 刘贺自然是稳操胜券,现在他都已经在考虑如何追赃款的事情了。 而那田不吝则有些坐立不安,在榻上扭来扭去,似乎那榻上长了钉子一般。 刘贺冷眼旁观,这才刚开始,要是不招供的话,非得让他尝尝真正的钉板的滋味。 不多时,禹无忧带着两个职役走了进来,他们每个人的手里都捧着几十块木牍。 田不吝脑子有点懵,心跳也有点快,他认得出来,这些木牍是自己带去昌邑王宫的那些账目。 那几个职役把木牍整齐地摆在了地上,禹无忧则把自己手里那七八块木牍放到了安乐的面前。 “禹郎中,你是经手之人,你来给安乐相说一下这账目里的问题吧。” “唯!” “昌邑国少府啬夫田不吝,贪婪狡黠,以涂抹、假报、以新充陈等手段,大肆贪墨王宫钱粮,数额巨大,触目惊心。” “这地上的木牍是原来的账目,这几案上的木牍是下吏从中挑出来的,有问题账目的明细,请安乐相查验!” 安乐只看了几眼,心里就有数了,因为这上面写的那证据一条条实在太清楚明白了。 安乐的脸一阵红一阵青,治下出了这样一个小官大贪,对自己也是对自己的一种侮辱! “安乐相,这……这是赤条条的污蔑,这是血口喷人,小人在你手下做事,从来都是尽心尽责的!”虽然声音不小,但田不吝的胸口里的那股气,此时已经泄掉了一大半。 正在仔细看木牍的安乐相本就在气头上,没想到这田不吝还敢往自己的身上攀附。 又气又急的安乐相被吵得有些头痛,立刻毫无表情地下达了一道命令:“来人,笞嘴!” “饶命啊,大人……” 田不吝喊没有把这句话喊出口,三个在堂外值守的法曹卒就冲了进来。 这三个法曹卒个子不高,但是一个个都膀大腰圆,一看就是刑场老手了。 他们二话不说,直接就把田不吝从榻上拖了下来。 其中两人钳住他的手,反剪着让让他跪到了地上。 另一个则从腰间掏出了一块一尺长五寸宽的竹片,对着田不吝的嘴就打了下去。 “啪啪啪”的声音顿时响彻整个正堂,那田不吝就是想叫也都叫不出来了。 几息的时间,田不吝那能说会道的嘴巴就被打了十几板,口唇开裂,鲜血直冒,连一口的黄牙都掉了两颗。 “好了!” “诺” 法曹卒行礼告退,那喋喋不休的田不吝捂着嘴巴疼得死去活来,但是他现在倒再也不敢多说话了。 刘贺看着田不吝嘴巴上的血一滴一滴地落在地上,内心波澜不惊。 说实话,他不喜欢这种血腥的刑讯的方式。 看着解气,但是谁又知道明天不会施加到自己的身上呢? 但同样的,他也没有一丝的怜悯,入乡随俗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田不吝在贪墨的那一刻,就应该想到这个下场,可从来就没有人逼着他做恶啊。 “何主簿,那些这些木牍,通通查验一遍。”安乐相说道。 “诺。” 张破疾站了起来,拿起几块木牍走到了堂下,逐一核验。 禹无忧已经提前给木牍编好了序号,所以查起来很方便。 张破疾也是老手了,他当然不会一一查验,随意挑个几处,只要处处都能合得上,其他的事后再补一个过场就可以了。 一柱香的时间之后,张破疾就查出个大概了。 “回禀大人,下吏查过了,禹郎中编出来的那些可疑之处确实都在,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安乐问道。 张破疾想了想,说道:“禹郎中只标出了可疑的地方,却没有标出来实情是什么。” 也许是怕安乐相不明白,张破疾又接着说道:“就拿这处涂抹的地方来说,禹郎中标出了田不吝在账目上涂抹的地方,下吏也确实在账目上找到了此处,可是这毕竟不是铁证,如果硬要说是正常的涂抹,也未尝不可。” “再说这处,禹郎中标的是虚报了十文钱,但是也无旁证可以证明。” 安乐没有接话,而是直接看向了刘贺,他相信殿下一定有十成的把握把这件事情办成铁案。 “何主簿心细如发,真是老道,寡人当然知道这孤证不成立的说法,所以特地在门外准备了证人。” “但是证人有些多,就得麻烦何主簿到院子里和戴宗细细核对了。” 张破疾没敢答应,而是看向了安乐相。 “按殿下说的办,速速去查!” “唯!” 张破疾不敢怠慢,把那几个法曹卒叫了进来,把那些木牍全都抱到了院子里。 接着,就听见院子内一个接一个地叫起了名字。 一百多个人看起来很多,但是核对起来倒也不用很长的时间。 院内的核对还没有结束,那张破疾就又跑了回来。 “大人,核对了三十七个人,这田不吝果然都做了手脚。” “田不吝,你还有何可说,难不成这几十个人都要和殿下合起伙来诬陷你吗?” “小人实在不知啊,许是小人的疏忽,记错了吧?” 田不吝忍着痛说了这几句话,血流得就更多了。 人证有了,物证有了,还缺口供。 但是这田不吝的嘴似乎还有一些硬。 第64章 可惜水刑没用辣椒水(求追读) 但是嘴硬不怕,再硬能硬得过那游侠“余孽”郭开去吗? “来人,把这田不吝给本官押到郡狱的刑房去,想办法让他招供!” “且慢!”刘贺竟然阻止了安乐的命令。 “殿外有何赐教?” “田不吝把持少府阁数十年,到底有多少人是他的同伙寡人和你都不知道,万一他的同党看到了,再来个提前布置,那岂不是打草惊蛇?” 安乐倒是没有想到这一步,他看了看伏在地上仍然喊着冤枉的田不吝,决定索性当一个传声筒好了。 “还望殿下赐教。” “把刑具就搬到这正堂里来。” “下官明白了。”安乐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安乐的命令传递了下去,很快,法曹史陈修带着几個法曹卒把七八件刑具搬到了正堂里。 在正堂用刑虽然有些骇人,但是也并非没有先例。 院子的证人已经都核验完毕了,他们看到刑曹卒把那么多刑具抬进正堂,知道必然有好戏可以看了,一下子就全部围了上来,把正堂的门都给堵住了。 任凭门外的兵卒如何驱赶,没有一个人散去的。 田不吝在相府呆了十几年,虽然做的不是刑狱方面的事情,但是很多事情他是知道的。 看着那些奇形怪状的刑具,田不吝就不寒而栗。 但是他还有最后一点“无赖的勇气”,幻想着自己能够撑过去。 “田不吝,本官再问你一次,你愿不愿招供认罪,把你这十几年做的恶事一桩桩一件件地说出来?” “无罪之有,何供可招。”田不吝摆出了一副抵死不认的样子。 “哼,你倒是硬气得很。”安乐冷笑。 “横竖不过一死,小人是不会招供的。” “好,那就看看你有多硬气!” “法曹史陈修!” “下吏在!” “用刑!” “唯!” 很快,正堂里就传来了田不吝惨绝人寰的喊叫声…… 那声音最开始还很响亮,接着就忽高忽低,最后就越发地低沉起来…… 刘贺本可以回避,不看这鲜血淋漓的场景,但是他强迫自己看,他要让自己习惯这种行事的风格。 因为事出临时,送到正堂来的都是小型的刑具,虽然这田不吝惨叫得厉害,但是竟然给他撑了下来。 倒是陈修和那几个法曹卒,袍服已经被汗水都浸湿了。 “本官再问伱一次,到底招还是不招?” “不……招……,不……认……” “好,那就再用刑!” “且慢!” 刘贺此时又打断了安乐相。 “陈曹史,你可层记得寡人前几日和你说过,有一种刑罚被称为水刑?” 陈修立刻就听懂了。 “下吏明白了,这就去办!” 没过多久,手指膝盖都已经被打烂的田不吝被头低脚高地绑在了一张破旧的几案上,脸上还盖着一层麻布。 而陈修手里拿着一个皮壶,皮壶里装满了水。 不管是安乐相还是何去伤,又或者是戴宗和禹无忧,以及门口那些布衣百姓,都没有见过这种新奇的用刑方式。 除了禹无忧面有一丝不忍之色外,其余的人一个个都兴致勃勃。 而那恢复了一点体力的田不吝不安地动着,不知道什么事情会降临到自己的身上。 “陈曹史,用刑吧,记得手要稳水要慢。” “唯!” 陈修拧开了皮壶,开始缓慢地往田不吝脸上的麻布滴水。 随着水滴浸透麻布,让麻布在田不吝的脸上贴得越来越紧,留个他呼吸的缝隙也越来越小。 田不吝拼命地挣扎,但是怎么可能挣脱法曹卒们绑的绳索呢? 一柱香之后,麻布完全和田不吝的脸贴合在了一起,他干瘪的胸膛突然猛烈地起伏着,整个人如同一条被扔进了火里的泥鳅一样剧烈扭动。 要不是那几个法曹卒及时摁住了,那几案是肯定要被他挣脱翻的。 几息之后,陈修揭开了田不吝脸上那沾满了血水的麻布。 田不吝被施过笞刑的脸上是一种劫后余生的惊恐。 那眼珠子都要从眼眶里挤出来了,更是张大了嘴不停地呼吸。 然而还没呼吸个痛快,陈修就又把麻布盖在了他的脸上…… 如此反复了三四次,田不吝的动静一次比一次剧烈。 田不吝始终没有招供的意思,或者说他已经想要招供了,但是根本就没有机会说话。 陈修是个老手,这用刑就得用到底,不能鼠首两端。 而刚才还兴趣盎然的人们都忍不住别过脸去,而禹无忧更是面色苍白。 在陈修第五次把麻布盖到田不吝的脸上时,刘贺站了起来。 “寡人想和田不吝说几句话。” “诺。”陈修把手里的水壶放了下去。 刘贺小心地跨过地上那些带血的刑具,走到了田不吝的身边,缓缓地蹲了下来。 接着,刘贺就压低声音,小声地在田不吝的耳边说道:“陈曹史可以这样与你耍上一日,他还可以把这清水换成花椒酒,再换成老姜水,那滋味一定都不一样。” 辣椒水当然是最好的,只是大汉现在还没有辣椒,只能用老姜水来代替了。 田不吝再一次挣扎了起来,但是始终被牢牢地摁在几案上。 “寡人听说你还有一个独子留在郜城老家,虽然你不常回去,父子情有些淡漠,但应该也不想让他……” 刘贺故意没有说完,他留了一些时间给田不吝自由想象他后面想要说的话。 最令人恐惧的东西不在外界,而在于自己的想象。 果然,刘贺还没有走回去,那田不吝就再也撑不住了,扯着嗓子大喊了一句:“我招,我招,我全都招!” 这声音又沙哑又尖利,仿佛要撕破他脸上的那几层麻布似的。 背对着田不吝的刘贺终于松了一口气,这血腥的一个环节总算没有白费。 “陈曹史,给田不吝松绑,给他休息一下再招供。” “唯!” “戴宗,把大家带回院子里去!” “唯!” “张主簿,日中将至,这些乡梓父老想比一定是饿了,烦请你立刻给他们准备一些吃食。” “唯!” “另外,继续命人把守住相府的各个门口,没有安卿的命令,任何人不得出入!” “唯!” …… 刘贺越俎代庖地下达了几道无伤大雅的命令,让众人一下子又忙碌了起来。 但是,来作证的百姓可以休息了,但是刘贺他们还有得忙呢? 这才刚刚开始。 第65章 请各位使君吃饼 正午,日头升到了天顶,肆意地向昌邑国的大地倾泻着自己的热量。 这样炎热的天气,在昌邑国的春天非常少见。 相府正堂的院子里非常热闹,那些来给刘贺作证的百姓席地而坐。 三三五五地围成小圈,一边谈天一边吃着相府东厨里送来的食物。 因为时间仓促,所以自然也做不出什么精致的东西。 主食是刚做出来的热气腾腾的饼,配菜也则是提前备下的旨蓄。 这旨蓄,其实就是盐渍菜和泡菜。 《诗》有云:我有旨蓄,亦以御冬。 这是普通老百姓平时吃得最多的一种配饭小菜。 虽然分发下来的食物非常简陋普通,但是大家吃得热火朝天,院子里是排山倒海的咀嚼食物的声音。 最开始,大家还有些放不开,毕竟这里是威严庄重的相府。 但是转念一想,他们是来帮昌邑王讨钱的,于是一下子就硬气了起来。 大家说得越来越起劲儿,这吃得也越来越过瘾。 “这相府的伙食,也是平平常常嘛,吃起来也不过如此,就拿这饼来说,太干太硬。” 关二说这话之前,其实已经一口气吃了四个饼了,还有些意犹未尽地用手指去捻掉落在衣襟上的碎末塞进自己的嘴巴里。 “关二哥说得是,这旨蓄也没我家的老婆子腌得好,盐放得也太小气了,不下饭不下饭。” 张二也不遑多让,不停地吮吸着手指,差点就把指头都吞进肚子里了。 虽然话是说得很硬气,但是这老哥俩伸长了脖子,不约而同地往东厨的方向看去。 原因很简单,刚才戴大人给他们说得很清楚,今天想吃多少就吃多少,管饱管够。 这几年来也算是风调雨顺,收成不错,赋税也不高,生活还算过得去。 但是粮食总是得精打细算地细着吃的。 尤其是这两个月,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大家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不能敞开肚皮吃东西了。 今天好不容易有了这个机会,怎么可能错过呢? 不吃個够本,那就亏了。 其他的人也都是普通的百姓,所以想法和这老哥俩差不多。 现在吃完了手里的饼和菜,都抻长了脖子,往那同一个方向看。 不多时,相府里的膳夫带着职役又抬来了七八个木桶,里面装的全都是面饼和旨蓄。 刚才还安静的人们一下子就开始骚动了,一个个都站起来了。 关二和张三也关上了话匣子,拍拍屁股就蹦了起来,生怕被别人抢了先机。 顿时,那些职役和装着食物的桶就被团团围住了,众人也不客气,伸手就去拿。 很多人左手一个,右手一个,嘴上还叼着一个。 而一些上了年纪的老妪不仅自己拿,还偷偷地往衣服里面装,看样子是想让家人也能沾一沾殿下的光。 要不是有戴宗在拼命地维持着秩序,估计早已经发生人踩人的事情了。 相府的膳夫和他带的徒弟被人们挤开了,差点就摔了个跟头。 这两个人在相府做了十几年的饭,宴饮也操持过不少,但是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大的场面。 “师傅,这、这恐怕还是不够吃啊!”徒弟 “厨里还有饼吗?” 膳夫一边问一边擦着脑门上的汗,刚才张主簿传的是殿下的话,要让所有人都吃饱吃好。 这件事情要是办砸了,就是殿下不找自己的麻烦,何主簿也不会饶了自己的。 “已经没了,除了给正堂里的殿下他们送去了一些外,就连留给各曹的午膳都已经全都拿过来了,各曹的使君们可是也都饿着呢!” 当下最好的办法就是出去买,或者去县寺的东厨匀一些过来。 但是整个相府都被围住了,他们根本就出不去。 “快,去蒸豆饭,然后用桶装过来!” “豆饭?” 豆饭是用五谷混在一起蒸熟的一种主食,虽然没有饼子那么合口,到做起来更方便。 “这些人都是泥腿子出生的老百姓,豆饭怎么就不能吃了,快去做就是了,万一他们闹起来,惊动了正堂里的殿下和昌邑相,你我可都担待不起。” 田不吝被当堂用刑的事情早,已经在整个相府里传遍了,大家都知道几个大人物心情不好,谁都不想去触这个霉头。 “诺,我这就去办!”这徒弟也是够激灵的,撒开丫子就像一只兔子一样向东厨蹦去了。 此时,那些装饼装菜的桶已经空荡荡的了,膳夫看了也两眼,越发地着急了起来。他想了想,还是有些不放心,也脚步匆匆地走向了东厨。 这院子里的老百姓们吃得热火朝天,但是那正堂里的气氛却有一些冷。 那些血淋淋的刑具已经全部收起来了,地板上的血也已经擦干净了,除了陈修之外,其余几个法曹卒都在堂外候着。 整个正堂恢复了最初的样子,只有那田不吝头发凌乱、精神委顿地靠在几案上——他的膝盖被打得皮开肉绽,所以跪坐已经不可能了。 而他身上和脸上的血迹已经干了,从鲜红变成了暗红。 正堂里的几个人都没有讲话,都在默默地啃着手里的饼。 安乐相开始是想让刘贺到膳房去用膳的,但是被他拒绝了,所以安乐相也只能跟着刘贺在这正堂里啃起了饼。 刘贺饭量本就不大,两个饼下肚就已经饱了,他拍了拍手,拍掉了手里的碎末,其余的人看到之后,也都收起了手上还没有吃完的饼。 “殿下,吃好了吗?”安乐相问道。 “嗯,吃好了,要是把这饼剖开,里面夹上肉和菜,一定别有一番风味,禹郎中吃过一次,一定终身难忘吧。”刘贺打趣说道。 禹无忧点了点头,但是刚才用刑的场面还没有从他脑海里散去,所以他胃口并不是很好,只吃了半个饼。 “好啦,安卿,开始吧,别让我们的田使君等得不耐烦了。” 刘贺故意在“使君”两个字上加重了语气,把田不吝吓得够呛,手里那半个饼都差点掉了下来。 安乐正了正自己的身子,狠狠地拍了一下堂木,对着田不吝问道:“田不吝,你现在可愿认罪,可愿招供?” 田不吝那破了的嘴唇抖了抖,最后含糊不清地说道:“小人愿意认罪,愿意招供。” 第66章 钱也要,人也杀 愿意招供就好,这就又是一个进展。 但是能不能一竿子从嘴巴戳到底,就不一定了。 “好,那本官现在来问你第一件事情,这昌邑国的大小官吏中,有哪些人与你是有牵连,并且参与到你做的那些勾当里的?” 安乐很有经验,直接就问了一个釜底抽薪的问题,先把这同伙给拘了,相府的门禁就可以解除了——这么一直封着,外面的人指不定会传出什么谣言呢。 田不吝也知道这事关重大,竟然又有些犹豫起来了。 “哼,你还想再尝一尝那水刑的滋味吗?” 提到水刑,田不吝那张脸又白了。 “不不不,小人招,小人招!” “何主簿,给他笔墨,让他写下来。” “诺。” 田不吝接过何去伤送过来的笔和木牍,艰难地些了起来。 半刻钟之后,木牍交到了安乐的手上,安乐看了一眼,松了一口气。 上面写了十五个人的名字,大多数都是两百石左右的小吏,最有分量的也不过是一個四百石的昌邑县工官罢了,看来自己应该不会被牵连了。 “除了这十五人之外,还有没有未曾交代的同伙?” “全都在这了,小人不敢隐瞒。”田不吝非常着急地辩白着,嘴上的伤口又被撑开了。 “陈修,带人把这上面在相府的人都给本官抓到这堂下来,抓完之后,再带人把不在相府的人也抓来。” “另外,再去中尉府一趟,把此时此刻的事情告诉给王吉中尉,让他派几队兵过来,听候本官的调遣!” “唯!”陈修应下来之后,立刻就出去了班 这番话不只是说给陈修听的,更是说给刘贺听的。 刘贺没有说话,也就默认了安乐的安排。 “田不吝,本官再来问你,这几十年来,你到底从王宫贪了多少钱粮?” “小人、小人记不得了。”田不吝哭丧着脸说道。 “哼,还要嘴硬不成?” “大人,小人确实记不得了。” 田不吝可能没有说谎,毕竟几十年的事情,他也不大可能记住。 但没有说谎,不代表说的就是实话。 所以安乐是一句话都不相信的。 “来人,再给田不吝上水刑?” “唯!” 门外的法曹卒立刻右侧进来,毫不犹豫地朝田不吝走去。 “大人,大人,且慢,小人有话要说!” 安乐轻蔑地笑了,他挥了挥手,让几个法曹卒停下了脚步。 “小人有一单独的账目,记有……记有历年来……”田不吝似乎斗争了很久,才说道,“记有历年来所有的贪墨的钱粮的数量。” 刘贺和安乐眼睛亮了,有了账目,就能把浮财给起出来。 这大汉和后世不一样,财富并不是那么容易“凭空”消失的,顶多也就是从金银铜钱变成土地宅邸罢了。 “这账目现在在何处?” “如果小人说出来,可否饶小人一条狗命。” 按照大汉律令,这是不可能的,但是也不是没有操作空间,毕竟是殿下自己来自诉的,不是不可以当做百姓之间的纠纷来处理:只要诉主同意,被诉是可以轻判的。 “这伱就要问昌邑王殿下了。” 安乐并不是想包庇田不吝,而是把决定权交给了刘贺,要人还是要钱,由刘贺自己决定。 但是,刘贺两样都要。 “田不吝,把账目痛快地交出来,也许安乐相还能判你一个痛快的死法,倘若不愿意交出来,那你可能会死得很难看的,别忘了刚才寡人在你耳边说过的话。” 田不吝的记忆没有出问题,所以立刻想起了刘贺刚才对他的威胁。 “你也莫要有侥幸的心理,你就算不说,你的那些同伙也会说的,寡人有的是时间可以陪着安乐相一点点地撬开他们的嘴巴,他们总不可能比你田不吝骨头更硬吧?” 像是配合刘贺似的,十多个大大小小的官吏刚好被法曹卒绑着押了过来,齐刷刷地全部跪倒了下去。 刘贺说得不错,这些人都是软骨头,刚才田不吝被用刑的时候,他们就已经猜到发生了什么事情,个个都像无头的苍蝇一样想飞出相府去。 但是无一例外都被挡了回来,所以已经惶惶不可终日很久了。 现在石头落地,个个都想出首别人,好给自己抢得一个立功的先机。 所以他们的膝盖还没有碰到地板,就如丧考批地喊了起来。 “大人,下吏有话要说!” “殿下,下吏知道田不吝在郜县城外有一处田庄!” “小人还知道田贼在城中有一外宅,宅里还养着一个如夫人!” …… 外面的声音山呼海啸,田不吝如同坐在了火炉上,冷汗热汗不停地往下流。 “你看,他们可着急得不得了,都想踩你求一条生路呢。” 终于,田不吝像一摊烂泥一样软了下去。 “下柳闾甲字巷东边第五家,那是小人的外宅,那账目就藏在塌下。” “安卿,这田不吝招了,剩下的事情还是你来问吧。” 刘贺说罢,再一次闭上了眼睛,他表面平静,但是内心雀跃不至。 安乐做事非常地细致周到,他接下来又让田不吝把自己名下的宅邸、田庄、藏匿浮财的地点和数量全部都写了下来。 当他拿到那几块写满了字的木牍时,着实是大吃了一惊。 草草地算了一下,光是浮财和田地就至少价值上两百万钱。 而那些宅邸里肯定还有奴仆、马匹、马车和其他的东西,起码又值两三百万钱。 这加起来足足有五百万钱都不止! 安乐的品秩为两千石,在大汉已经是高阶官员了,每个月可以领到一百二十斛的粟,按一百钱一斛来算,一个月也不过只有一万两千钱。 这五百万钱,安乐足足要三十年才能赚到。 这已经是大汉以降数得上的大贪墨案了。 没想到这区区百石的小吏田不吝,还真是一只肚子里“内有乾坤”的硕鼠。 真是该死! 安乐再一次感到后怕起来,要是殿下直接把些事情报到廷尉去,自己必定是要收到牵连的。 想到这里,安乐对刘贺又多了几分感激。 他站了起来,走到了刘贺的面前,恭恭敬敬地把木牍摆在了刘贺的面前。 刘贺地扫了一眼,也很快就把数字估算了出来。 当四五百万钱的数字从他的脑海中冒出了的时候,心脏都快要跳出来了。 但是他却没有去拿那木牍,而是隔着安乐相对田不吝问了一个问题。 第67章 贪官都得死 刘贺想了想,问道:“田不吝,此时此刻,寡人账面上还有多少钱粮?” “大、大约有三百万钱左右。” 田不吝的声音有些发颤,似乎也觉得这两个数目有一些说不过去。 “哼,你一区区百石的小吏,家财比寡人这个昌邑王还要多,你觉得自己该不该死,该不该被剁成人彘?!” “人彘”这个词刘贺说得格外响亮,在正堂里回荡了很久。 田不吝没想到当场就被吓晕过去了,接着,众人就闻到了一股腥臊滂臭的味道从他的裆下散发了出来。 刘贺没有再去多管这個“死人”,而是对安乐说道:“田不吝虽然贪得多,但是寡人觉得宫里剩下的钱还是太少了些吧。” “还请殿下直言。” 刘贺指了指正堂门外还在哀嚎的那些贪官污吏,说道:“门外跪着的那些人恐怕贪得也不少,还得劳烦安乐相好好地审一审,还寡人一个公道!” 刘贺最后一句话说得斩钉截铁,惊得昌邑相后退了一步,连连起誓一定会追查到底,绝不姑息。 “那寡人就回去了,希望能在三天之内,听到安乐相的好消息。” “唯!”安乐干脆利落地应了下来。 刘贺和禹无忧站了起来,就朝堂外走去。 在刘贺快要走出正堂大门的时候,他突然又停下了脚步。 想了想,他走到了安乐的面前。 “安卿,寡人有一事想问。” “殿下请讲。” “这田氏父子两代把持少府阁几十年,安乐相来到昌邑国也有几年了,难道就没有听到过一点风声吗?” “这、这是下官失察了。”安乐有些紧张地说道。 “寡人相信安卿的为人,但安卿也得想一想为何这么大的事情,你却一无所知,这昌邑国的家到底是你来当,还是这群硕鼠来当。” “寡人乃高祖血脉,当今县官的子侄,昌邑国王,这区区百石的啬夫都敢欺压到寡人的头上来。” “而这昌邑国有十几个县,数千名大小官吏,上百万的布衣百姓,安卿焉知这些官吏会不会骑到百姓的身上作威作福呢?” “那安卿就要想一想了,你这昌邑相是不是当得太轻松了一些?” 刘贺这番话如同一道道箭簇一般射向了安乐,把这个也自诩为循例的安乐射得体无完肤。 “这、这……” 安乐说不出话来,他和殿下没见过几次面,每一次相见都很愉快,为何今日会如此强硬。 “寡人不能插手国事,但是安乐相应该替寡人看好这昌邑国的家,平时多去民间走走,看看百姓的碗里吃的是什么,身上穿的又是什么。” 看着这个四五十岁儒生出生的官吏被自己训得大汗淋漓,刘贺突然又有点愧疚起来。 其实,这安乐做得已经够好了,这不是他一个人的问题,而是这大汉的问题。 从高祖皇帝到现在,大汉享有国祚已经一百多年了,如果拿一个人来比的话,难么大汉已经走过自己的中年,开始步入老年了。 一个老年人又怎么可能没有各种各样的小毛病呢? 想要治好老人的病是不可能的,只有想办法让这老人变成年轻人。 想到这里,意识到自己言重了的刘贺朝安乐行了一个礼,说道:“安卿,刚才是寡人言重冒犯了,但仍然希望安卿能让昌邑国的百姓过得更好一些。” “刘贺再此谢过了。” 刘贺没有说寡人,而说的是自己的名字,意味着把身份摆到了最低。 安乐怎敢托大,连忙回礼应承了下来。 刘贺没有再多说什么,径直走出了正堂。 在路过那十几个贪官污吏的身边时,他狠狠地说道:“别在这里嚎哭了,老老实实地把事情交代清楚,寡人还可以替你们说几句好话,倘若敢隐瞒,寡人就是拼了这王位,也要把伱们做成人彘!” 刘贺是昌邑王不假,昌邑王是诸侯王不假,诸侯王没有实权也不假。 但是非要杀几个百石的小吏,还是有这个能力的。 所以刘贺的话一出口,当场就把几个胆子小的小吏吓得口吐白沫晕了过去。 刘贺熟视无睹,朝着他们身后那群很来的乡梓父老走去。 走到他们面前时,刘贺那冷若冰霜的表情一点点融化,瞬间就变得温暖起来了。 和那些蝇营狗苟的贪官污吏比起来,这些布衣百姓实在是可爱得多。 张三和关二站在人群的最前面,他们中午每个人都吃了四个饼和两碗豆饭,现在还不停地打着嗝。 而他们胸口的衣服里也鼓鼓囊囊的,似乎藏了什么东西。 这其是老百姓的“贪”,但是他们的“贪”情有可原,因为这本来就应该是他们的。 刘贺笑着说道:“老两位,这相府的饼和菜可还合口?” 老哥俩没想到殿下会问自己,连连点头,却说不出话来。 “以后让你们天天都能吃上这饼,你们可愿意?” 老哥俩继续不停地点头。 “好,寡人说到就做到!” 接着,刘贺又朝着大家行了一个礼,大声地说道:“多谢诸位乡梓父老前来襄助,你们的恩情寡人一定不会忘记的。” 人们自是纷纷回礼。 接着,戴宗带着大家沿着原来的侧门离开了相府,而刘贺也在禹无忧的陪同下一路走出了相府的大门。 在门外,那辆豪华的安车和庄严的车驾已经准备好了。 不知为何,刘贺竟然也有一些负罪感,自己的享用不也是占了百姓的民脂民膏吗? 看来,唯有让他们一日好过一日,他才能心安了。 “殿下,请上车。”禹无忧在身后提醒到。 “等等,寡人还有一些事情。” 刘贺说完这句话,来到了大门旁边的门亭外。 一个人影冲了出来,跪倒在了刘贺的面前。 “小人姜驭问门下安!” 刘贺看到他的腿脚还在发抖,于是伸手把他扶了起来。 “寡人撞伤了你,王宫可有给过你补偿?” “是、是小人挡住了殿下的路!” “从这个月起,每个月会有人给你送两千钱,权当寡人给你赔罪了。” “小人不敢、敢当!”姜驭又跪了下去。 “你要是不敢当,寡人恐怕也夜不能寐了。” 刘贺说完,也不得姜驭抬头,就走出门外,上了那辆安车。 一声鞭响,车驾在滚滚尘埃中离开了。 直到车驾完全消失在眼前,姜驭才从地上站了起来。 “殿下,刚才是在给我赔罪吗?” 姜驭突然发现,自己的手脚竟然不颤抖了,心跳也慢了下来。 当一切尘埃落定的时候,在相府的某一个角落里,正在偷偷地用心记下今天发生的一切。 第68章 只抓首恶,不问协从 刘贺回到王宫,立刻下令车驾入库,遣散了证人,把宫门牢牢地关上了。 接着,他又把所有的郎中和谒者都着急了起来,在扶摇殿里一边饮茶一边诵读《诗经》和《楚辞》,非常惬意宁静。 然而,昌邑宫是平静了下来,但是昌邑城和昌邑国却不平静,用血雨腥风来形容也不为过。 安乐拿出了雷厉风行的做事风格,立刻当场就审讯了那些被田不吝供认出来的贪官。 一旦有人招供画押,安乐马上就会给王吉中尉下达命令命令,让他派人按图索骥,立刻抄家。 一时间,昌邑城顿时就笼罩在了刀光剑影之下。 一队队亭卒从中尉府里开出来,奔赴到昌邑城各个不同的角落。 街面上的百姓不知道城里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们只看到一队队亭卒走过,就已经被吓得够呛了,纷纷往家里跑去。 顿时,城中尽是混乱的气息。 为了防止有人趁乱逃跑,安乐还下令让王吉暂时封闭了各个城门和巷门。 而在众多的目标当中,最重要的莫过于田不吝在北城上柳闾的那处外宅,那里不仅有田不吝的黑账,还有价值百万钱的浮财。 为了不出纰漏,安乐派出了自己最信任的门下游缴简寇,领着几什的兵卒专门去查抄这处外宅。 各郡国及县的都设有专门负责抓捕盗贼强人的贼曹,而贼曹直接由中尉管辖。 所以,这门下游缴主要负责保卫相府内部的安全,更像是安乐相私人的卫士长。 虽然门下游缴的品秩只有区区百石,不如贼曹掾和贼曹史的品秩高,权限能管辖的范围也不过是相府。 但大汉的行政体制运作的模式是以令行政。 守相又是郡国最高的执政官,所以权力大小与品秩无关,更与守相的政令有关。 就如现在的门下游缴简寇,品秩还是百石,但是由于拿到了安乐的手令,所以才可以到中尉府点几十个兵卒。 这一刻,简寇就是安乐相的化身。 简寇曾经在边郡的军中当过几年的什长,本来前途无量,但是几年前,在一次和小股匈奴流寇交战的时候,被流矢射瞎了眼睛,只得回到了本籍昌邑县。 恰逢安乐来此担任国相,他也就被张破疾引荐到了相府,担任门下游缴一职。 这几年来,简寇做事尽职尽责,所以深受安乐的信任。 这简寇几乎是和刘贺同时离开相府的,所以当他带兵从中尉府出发的时候,刘贺则才刚刚回到王宫。 从中尉府到北城的上柳闾大概有四五里路,按照普通行人走路的速度,大概要走三四刻钟。 但是,简寇知道事关重大,所以催得很急。 再加上他瞎了一只眼睛,看起来格外可怖,所以兵卒们也不敢违背,因此走得飞快。 仅仅是过了两刻钟,他们就来到了北城上柳闾的巷口。 此时,城中的风波还没有蔓延到这里,闾巷中还是一派和谐宁静的气氛,所以简寇等人的到来还是让人侧目。 简寇虽然住在相府里,但是他有一個本事,那就是对全城大大小小的闾巷岔道都了然于胸:这是他花了几年时间练出的。 简寇没有犹豫,在众目睽睽之下直接带人扑向了田不吝的外宅。 半刻钟之后,简寇等人就来到了聚集目标三十步的一处拐角。 为了不出纰漏,简寇找了好几个路人来确认过。 此时,宅邸的大门紧紧关闭,因为聚集正街比较远,所以巷子里也非常安静,偶尔才能看到行人。 看样子,应该还没有打草惊蛇。 那么就好办多了。 “赵甲,王丁!”简寇把两个什长叫了过来。 “唯!” “带你们的人围着宅子绕一圈,把其他三个侧门堵上,如遇有人逃跑,立刻诛杀!” “唯!” 二十个兵卒跟随各自的什长快步朝宅院的方向冲去,紧接又隐入了两层的小巷子里。 简寇在心中默默数了三十个数字,猜想兵卒已经就位,就带着剩下的两什人马,朝着宅院的正门走去。 来到门前,简寇没有让人直接强行叫门,而是靠着院墙躲在了正门的位置看不到的期间里。 这宅院的大门不厚也不重,但是想要砸开也不是一间容易的事情。 为了不打草惊蛇,要智取,不能强攻。 “柳相,过来!” 简寇压低声音,叫来了四个什长中最年轻的一个。 这个柳相不过十八岁,长得细皮嫩肉,讲话也细声细语,此时只有他没有穿铠甲,这是简寇出发时特意嘱咐的。 大家常常说他如果扮上女装,一定是让这昌邑国中的女子感到汗颜。 不过,他能当上这什长是有原因的,别看他其貌不扬,但是因为自小跟随父兄到野外射雁,所以有一手百步穿杨的射术。 这在郡国之中可是非常少见的,而此时,他就背着一把8石的弓。 “你去叫门,就说田不吝被安乐相派了公差,要去外县,所以要让夫人帮他准备一些换洗的衣服。” “唯!” 柳相脱下了背着的弓,交给了身后的兵卒,就去拍门了。 刚刚拍了三四下,门上的一个窗户就打开了,一张神情麻木的脸伸了出来。 “何事?” “我是相府少府阁的职役,是田使君派我来的,昌邑相今日突然要派使君去外县出公差,使君让我来拿几件换洗的衣服。” 这个理由有些草率,但是这个奴仆也并没有起疑心,毕竟他到这处外宅已经有七八年了,从未有可疑的人来闹事。 仆人对着柳相上下打量了一番,点了点头说道:“嗯,那我给你开门。” “多谢大兄!” 接着,就听到了门后抬起门栓的声音。 当大门刚刚被拉开一条缝,简寇大声地下达了命令。 “突!” 十几个兵卒一拥而上,推开门就冲了进去,直接把那门后的奴仆撞倒在了地上。 “你、你们是谁?” 兵卒们无人理会,径直就冲进了院里。 那仆人不知是昏了头还是平时在这院中也是个头目,竟然站起来就要去推简寇。 简寇瞎了一只眼睛,但是在边军练出来的底子是一点都没丢,拔刀挥去,正好砍在了对面的脖子上。 鲜血喷射,当即就到了下去。 “相府有令,田不吝欺上瞒下,贪墨昌邑王钱粮,数额惊人,我等奉命查抄,只捕首恶,不究协从,如若反抗,就地正法!” 简寇喊得声响气足,再加上汹汹而入的兵卒,整个宅院登时就乱了起来。 第69章 百步穿杨的什长 在前院做工的奴婢尖叫着往正堂和后院闯去,但是都被赶过来的兵卒们撂倒在了地上。 柳相冲在最前面,带着他手下的人穿过了正堂,直奔后院而去。 简寇一眼扫过跪在前院里的奴仆,确认没有重要人物之后,也朝着后院后院走去。 柳相的动作很麻利,在简寇来到后院时,场面已经被他们牢牢地控制住了,亭卒们都把守在了关键的位置上。 两间偏房和一间正房的门都被踢开了,奴仆们或跪或站,没有一人敢反抗。 简寇大步朝着正房走去,刚一进门,就闻到了一股糜熟的女人胭脂香,鼻子一痒,差点就打了一个喷嚏。 原来,这果真是田不吝金屋藏娇的地方。 “使君,田不吝的如夫人在、在里面。”柳相有些失魂落魄地走到简寇面前说道。 看着柳相满脸通红的样子,简寇有些不解,但是他也没有追究,直接往里屋走去。 等简寇进了里屋之后,才明白为何刚才柳相如此窘迫。 原来,这里屋的榻上跪坐着一个女人。 还是一个虎狼之年的女人。 还是一個长得不错的女人。 还是一个媚眼如丝的女人。 这女人可能刚才在昼寝,所以只穿了一件宽松的绸袍,衣袖领口露出一片雪白。 兴许是被吓到了,这女人一脸惊愕,发丝散乱,满脸通红,更添了一丝风尘气的妩媚。 如此香艳的场面,难怪柳相那新雏儿会心神不定。 简寇在凌乱的榻上散了一眼,就走了过去。 “使君……”那女子峨眉微蹙,半娇半嗔地喊了一声,似乎有什么要求。 简寇没容她说话,伸手就抓住了对方的手腕。 不知道是常年握刀磨出来的茧子磨疼了女子,还是简寇不懂得怜香惜玉用劲儿太过,又或者是女子本身就柔弱…… 这女子疼得发出了一声娇嗔。 “哼,雕虫小技!”简寇冷笑一声,猛然用力,就把宋姬从榻上拽了下来,使劲儿一惯,狠狠地摔到了地上。 宋姬哪想得到简寇如此不知道怜香惜玉,丝毫没有防备,摔在地上就半晕了过去。 接着,简寇就在榻上摸索了起来,很快就找到了一个暗格,大开之后,里面是四卷半尺长的竹简。 取出细细一看,上面密密麻麻地记录着年月日,正是田不吝贪墨的总账。 简寇把竹简拿在手里,根本就不顾还在地上抽泣呜咽的宋姬,就来到了外间。 柳相还有些局促,脸上的绯红也没有消退。 这大半年来,简寇带着柳相出来做过好几次事情了,所以还算相熟。 “柳相,你还是个雏儿吧?”简寇有些戏谑地问道。 “雏儿,什么是雏儿?”柳相一脸单纯地问道。 “呵呵,这雏儿没经历过人事的男人。”简寇说完之后,那只完好无缺的左眼和那空洞洞的右眼向里屋看去。 这个小小的细节,让柳相的脸又红了起来。 “使君怎能凭空污我的清白,莫要再说了。”柳相越狡辩,就越卡壳,就越让人觉得怀疑。 “我可要提醒你,里屋的那个女人不是一般人,切莫打她的主意,到时候你都不知道是怎么着了她的道的,小心死在她的绸裙之下。” 简寇说得很严肃认真,脸上已经没有了一点戏谑的表情。 他是在战场上见过血的人,世间的很多东西都已经引起不了他的注意了。 但是柳相不一样,他还年轻,年轻就有欲望,有欲望就容易犯错。 简寇觉得柳相这个年轻人不错,所以才会多嘴提醒他两句。 “我明白了。”柳相点了点头,也不知道是真明白还是假明白了。 “找来绳子,把这院子里所有的人都绑起来,一个都不能拉,尤其是屋子里面的那个,找一身麻布衣服让她穿严实了,这么走出去,怕是要惹出很多是非的。” 说到里面的那个女人,柳相的脸又一路红到了脖子根。 “唯!” “另外,传我的令下去,任何人不得动这庭院里的东西,等待安乐相的命令,如有违反,当场以军法论处。” “唯!” 两人前后脚走出了正房,一个人准备去下达命令,一个人想再仔细地看一看院子里有什么遗漏。 可他们刚刚走到院中,一个蹲在院子角落里的奴仆突然暴跳起来,一脚就踢翻了旁边的兵卒,紧接着两步并做两步,像一只灵活的猿猴一样就从院墙的夹角处爬了上去。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院子里那些从没有上过战场的兵卒促手不及,一个个愣在原地不知所措,连拔刀都有些来不及了。 眼看着,那个奴仆就快要翻过一丈高的院墙了,这时,简寇果断地对身边的柳相说道:“快,把那个人射下来,要活的!” 在简寇下令之前,柳相就把身后的弓脱下来握在了手上,一气呵成挽弓搭箭,瞄准了目标。 所以简寇话音未落,一只羽箭应声就射了出入。 一息之间,箭就带着缕缕风声,飞过了两丈有余的院子,不偏不倚地射中了那个奴仆攀在墙岩上的右手臂。 这一箭又准又狠,直接射穿了那人的整个手臂,箭头更是没入了墙壁。 巨痛让那人彻底失去了控制,他整个人就直挺挺地摔倒了下来。 因为手臂撑不住整个人的重量,最后他手臂上的肌肉都被撕扯开了。 那人发出了一声凄厉的叫声。 这时,旁边的几个兵卒如梦初醒,赶紧冲了过去,把那人死死地摁在了地上。 简寇长吁一口气,拍了拍柳相的肩膀说道:“做得不错,役期到了就别回去重地了,我举荐你来相府当法曹卒!” 兵役是职役的一种,是有时间限制的,除非当上军官,否则到期都得走人。 但是法曹卒不一样,虽然只是斗食小吏,但是仍然算是吃上了皇粮,有机会升迁进阶的。 所以柳相激动地点了点头,赶紧去找绳子捆人了,更是把正房里的那个女人抛到了脑后。 简寇走到了那个还在挣扎的奴仆面前,铁青着脸,看着对方。 “有本事……” 那奴仆耍横的话还没有说完,简寇一脚就狠狠地踩在了对方那血肉模糊的手臂上。 第70章 被水匪劫了道 简寇的这一脚跺得又准又狠,靴子脚后跟的地方恰好就卡在了那条撕裂的肌肉的伤口中。 那人手臂里的血水就像从烂泥地里冒出来的脏水一样涌了出来,浸透了满是灰尘的地面。 一声凄厉的惨叫响彻前后两个院落,惊得其他的奴仆都惊恐地抬头四处张望,就连那半真半假晕倒在地上的宋姬都抬起了头,惊诧地向门外张望。 整个庭院之中,恐怕只有简寇没有被这叫声打动了。 他的脚后跟还在不停地加力,脸上却没有一丝表情,仿佛自己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而那空空如也的右眼眶像一口枯井,散发出一种让人窒息的黑暗。 直到地上的那個奴仆的脸因为痛苦扭曲成了一截风干的老树,简寇才把脚抬了起来。 简寇缓缓地蹲了下去,冷漠地看着那张扭曲的脸。 “我问一句,你答一句,多说或者说错了,后果你应该已经能猜到了。” 简寇警告的话说完了,那满脸是汗、脸色苍白的奴仆非常不情愿地点了点头。 “是从湖上来的,还是从山里来的?” 那奴仆听到简寇的话,恐惧中有一些惊诧,但是并没有直接答话。 这奴仆只是短短地犹豫了一瞬,简寇就站了起来,又毫不留情地往他的手上跺了一脚。 凄厉的惨叫再一次响彻了整个院子的上空。 几息之后,躺在地上的奴仆才终于筋疲力竭地停了下来。 “我再问你,水上来的,还是山里来的?” “水、水上来的。”那奴仆龇牙咧嘴地说道。 简寇命令兵卒脱掉了对方的靴子,果然在脚底板看到了比常人厚的老茧。 简寇脸上的表情看不出什么变化,似乎在思考着什么事情。 “你们的贼首是谁?” “何丙” 简寇对大野泽上的每一股水匪都很了解,这何匪的规模仅次于郭开他们的人数,常年在刀尖上靠做湿活谋生的人足足有七八十人。 随着郭开被剿灭,他们恐怕吞并了不少残余的匪徒,说不定最近人数反而有所增加。 不管是水匪还是山贼,都只敢在远离县城的湖泊山野里横行,很少敢靠近昌邑县,就更别说是进入县城了,今天突然出现在昌邑县里,定是有什么大阴谋。 “那我再来问你,你来这里做什么?” “我是来给、给田夫人送口信的。” 这一次,这奴仆没有任何的犹豫,忍着痛就把事由讲了出来。 简寇听出了一些不一样,这水匪竟然不是给田不吝送口信的,而是给屋里的那个风骚娘儿们送口信的。 这其中的曲折似乎比阴谋更有趣。 “什么口信,老老实实地交代,不要让我多问。” “何丙说了,那笔浮财已经运到湖上了,让田夫人找准了时机,赶紧就跑。” “那位如夫人与何丙又是什么关系?” “看起来是、是远房的表、表兄妹,实则那田夫人是何丙的姘头,在何丙下湖之前他们就已经好上了。” 简寇的表情阴晴不定,事情似乎有些不妙。 “说下去,把伱知道的事情通通讲出来。” 在简寇的逼问之下,这奴仆忍着疼就把所有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下去。 简寇静静地听着,很快就明白了七八分。 原来,这宋姬和何丙平时以表兄妹相称,到实际上却是一对奸夫淫妇。 在机缘巧合之下,宋姬被田不吝收为了如夫人,因为伺候人的本事好,又能帮着出谋划策,所以很快就得到了田不吝的信任。 然而田不吝想不到的是,这对狗男女可不是想从他这里要一点儿小恩小惠,他们想要的是田不吝手上那大笔的浮财。 何丙当然不可能带人直接冲进昌邑县或者郜城去抢夺田不吝的宅院,所以只能按部就班地等着,寻找一个机会。 没想到的是,被殿下打草惊蛇的田不吝果真动起了转移浮财的念头,而且还真的是让何丙在城外做的接应。 于是,这何丙一不做二不休,在行到半路的时候,就把浮财给劫了,连夜一股脑儿地运往了湖里的老巢去了。 而这个奴仆就是专门来给宋姬通风报信,让她找机会尽快逃到湖上去。 没想到就是那么巧,竟然刚好被简寇堵在了院子里。 这奴仆也不是什么有城府的人,他以为是自己的行踪走漏了风声,才引来了简寇等人,所以情理之中才狗急跳墙,恰恰却是自己挑进了火坑。 真是巧到家了。 这田不吝狡黠了一世,没想到最后竟然是着了这对奸夫淫妇的道。 简寇听完之后,面色很不好看,他对田不吝头上这顶货真价实的绿冠不感兴趣,他只惦记着被运走的那笔浮财有多少。 殿下今天在相府里大动干戈,为的就是被田不吝贪污的那笔钱,要是被劫走的这笔浮财数量太大,安乐相如何跟殿下交代呢? “那笔浮财数目有多少?” 那被折磨得满脸苍白的奴仆一说起钱就来了精神,脸上竟然精神焕发,露出了一种贪婪的神情。 “还没来得及细数,连夜运出去十几车,全是沉甸甸的金银和铜钱,估摸着至少有二百万!” 二百万钱!? 简寇倒吸了一口冷气,他是在战场上见过了生死的人,自诩对女人和金钱早已经失去了兴趣,只是有需求的时候才用一用罢了。 但是现在听到的这个数额实在是太惊人了。 按照今日殿下在相府里大闹的那个架势,要是他知道自己的二百万钱被一群名不见经传的水匪给半途走了,还不知道会做出什么癫悖的事情。 简寇不敢怠慢,他命令兵卒把这庭院里一干人等全部绑起来,又派了两什人把他们直接押往了中尉府。 同时,又留下了两什的兵卒把田不吝的这处外宅控制了起来,虽然简寇知道这宅院里值钱的财物已经不多了,但是仍然不能掉以轻心。 运出去的浮财丢了和他没有关系,这剩下的财物要是丢了,他就不可能独善其身了。 至于他自己,则从前院的马厩里牵出了一匹马,径直朝着两三里之外的相府疾驰而去。 简寇要尽快把这惊天的消息带给昌邑相,好让昌邑相能多有几分缓冲的时间,想好应对殿下的策略。 第71章 发兵进剿大野泽? 薄暮时分,相府正堂,一个职役点燃了正堂里的那几盏灯之后,就匆匆离开了。 此时,喧闹了一天的相府终于回归了往日的安静和威严。 但是整个昌邑县和昌邑国却仍然不能平静。 白天发生在这里的波澜,犹如投进湖水的一粒石子,会把涟漪传播到整个昌邑国。 半刻钟之后,几個人影陆陆续续地来到了正堂,按照尊卑分别坐在了榻上。 他们分别是昌邑相安乐、昌邑中尉王吉、昌邑县令许多利、相府门下游缴简寇和相府主簿张无疾。 能让这几个人如此着急地着急在一起,自然是因为今天白天在相府发生的事情。 从正午到现在,这五个人恐怕是这昌邑国里最忙碌的几个人了,都为着殿下的事情一个个东奔西走。 有些事情做好了,有些事情却没有做好。 中尉王吉负责的是国中治安缉盗的事情,这半天来,他按照安乐相的命令,派出了十几路兵卒把与王宫贪墨案的相关人员全部都抓捕到了郡狱。 除此之外,他还派人还控制住了这些贪官污吏的各处宅院。 另外,因为这其中不少官吏非本县人,所以王吉还派兵星夜赶往外县,要尽早把所有的宅院都控制在手里。 其中人数最多的一队兵卒是去郜城的,因为首犯田不吝的家就在那里。 而主簿张无疾则开始安排信得过得官吏开始对那些贪官污吏在昌邑城里的府邸进行了查抄。 因为人手不足,这件事只能一点点做,至少还需要十几天的时间才能有眉目。 同时抄十几个官吏的家,这在昌邑国是头一遭,光靠相府里的人手是绝对忙不过来的,所以才请昌邑县令甄否调动县寺里的官吏从旁襄助。 有安乐相居中调和,其余的几人也都是能员干吏,所以事情虽然千头万绪,但是却也有条不紊地做了起来。 速度不算快,但是三五天内绝对能给殿下一个初步的答复,这也不枉殿下对他们的信任。 然而,有做得顺的事情,也就有做不顺的事情。 而最让他们感到心惊肉跳的,就是简寇带回来的那个消息。 根据初步的推测,这田不吝贪墨的总数至少有五百万,而其余涉案的官吏贪墨的钱粮加起来也有三百万。 这些官吏犯的几乎都是死罪,而且既然是判抄家,抄没的所有钱财几乎都要充公,一部分归入相府,一部分还给殿下。 但是,安乐打算把抄没到的所有钱粮全部还给王宫。 这不仅符合本案的事实,更是安抚殿下。 在安乐的设想中,这八百万的巨富,足以让殿下消火了,但是现在却横生枝节,偏偏少了二百万,这就说不过去了。 当简寇把今日在上柳闾探到的消息上报给几位上官之后,在场所有人的脸上无一例外全部都非常难看。 “你是说,有二百万钱的财富被水匪劫走,正送往大野泽吗?” 昌邑县令甄否在这正堂中属于边缘人物,所以知道的事情最少,震惊也最多。 “正是,按照下吏的推算,这股水匪恐怕已经快要进湖了。” 大野泽聚集昌邑城足足有数百里,现在就算派出最精锐的骑兵去追击,恐怕也来不及了。 坐在这里,他们可能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眼睁睁地等着水匪把那些钱财送进湖里。 正堂里顿时就安静了下来,其余几人纷纷把目光投向了坐在主位上的安乐。 晚风从正堂的大门外吹了进来,吹得灯火有些摇曳,不定的亮光照在安乐的脸上,让他的表情看起来阴晴不定。 大约过去了半株香的时间,安乐才用平静的语调缓缓地开口说了起来。 “这二百万钱不是一个小数目,殿下必然是不会放过的。” “诸位与鄙人都是昌邑王的官吏,那就自然要替殿下把这钱要回来。” “这不只是尽责,更是报恩。” 也许怕其他人没有听懂自己的言外之意,安乐又接着往下多说了几句。 “贪墨王宫钱粮八百万钱,这可是一个答案,虽然诸位来到昌邑国时间不长,但是你我在任上也都没有觉察,才致使殿下蒙冤受苦。” “殿下本可以上奏朝廷,把我等通通都告到廷尉去,到时候恐怕大家纵使能免枭首之刑,也免不了被罢官撤职。” “但是殿下没有惊动朝廷,而是把事情交给了我们,这不仅说明殿下仍然信任我等,更说明殿下想给我等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 “只要我们把这事情办妥,就彻底是与此案无关了。” “所以无论如何,我等都要替殿下把这钱给讨回来。” 安乐说得慢条斯理,把其中的关口要害说得鞭辟入里,让在场的其他人都默不作声。 这确实是一个大案,不说是安乐和王吉这样的大官脱不了干系,就连张无疾和简寇这样的属吏也难辞其咎。 殿下给了他们机会,他们可不能不中用啊。 “王吉中尉能否再发兵围剿一次大野泽?”昌邑县令甄否问道。 王吉是儒生,年纪刚过而立之年,面白无须,非常儒雅。 可别看他一副手无缚鸡之力的模样,但是却颇为知兵。 他上任三年,秣马厉兵,让国中兵卒战力大增。 再加上执法严明,所以昌邑国的治安大为好转,盗匪蟊贼的数量都降低了不少。 而王吉最大的手笔莫过于上月初对大野泽上的郭匪进行了围剿,一举扫平了这湖上实力最大的一股水匪。 连郭开都能剿平,何况区区的何丙? 何匪抢到如此巨量的钱财,是收获也是累赘,更不可能轻而易举地花出去,那么只要剿灭他们,这钱财自然能回来,一切问题就都迎刃而解了。 由此看来,二度发兵进剿大野泽,似乎成了最好的选择。 然而,没想到的是,这王吉中尉竟然面有难色。 而本应该想到这个方法的安乐似乎为兴致不高。 “王中尉,有什么难言之隐吗?”甄否再次问道。 “这二剿大野泽的事情,恐怕难以实现。”王吉有些为难地说道。 第72章 调兵需虎符 没有等甄否往下问,王吉就把其中的缘由说了出来。 “大野泽野阔水深,在进剿郭开之前,我等是做了充足的准备的,而且还动用了国中的材官和楼船士的。” 王吉只说了这几句话,这位发问的甄否就恍然大悟,进而有些尴尬起来。 郡国中的兵很多,但是战斗力强的“郡国兵”却很少。 所以简单来说,郡国里的兵卒,可不能都被称为郡国兵。 郡国中的军队分为两种,虽然都是当年服役的正卒,但是战斗力和性质却天差地别。 一种是材官、楼船士、轻车、骑士等正规的野战部队,能够当选的都是年富力强的壮劳力。一年的时间里,他们不仅要接受使用各种武器的训练,还要在昌邑相和中尉的带领下进行校演,因此战斗力极高。 二种则是五花八门的卒,按照职责主要可以分为三类。 第一类卒役肩负衙署戍卫之责,包括门亭卒、里街卒和市门卒等。 第二类卒役肩负侍奉官员之责,包括铃一、侍卒、苍头卢儿和厨啬夫等。 第三类卒肩负保护财物、抓捕盗贼之责,包括亭卒、弓手、和求盗等等。 不管是哪一类卒役,战斗力都不可能与郡国兵相比。 然而在郡国的兵卒当中,没有战斗力的卒役占了大多数,而材官等只是少数。 就拿昌邑国来说,材官和楼船士加起来只有两千五百余人,而其他的各种卒役则有两万余人。 人数少也就罢了,王吉面有难色的根本原因在于,郡国虽有统兵之权,却没有调兵之权:调动材官等郡国兵是需要向中央朝廷提前请示的。 擅自调兵,即使事出有因,最后也会被追究责任。 甄否刚刚也许是因为忙昏了头,所以才忘掉了这个限制。 “进剿郭匪的时候,我们是提前向朝廷提前请示过的,而县官也给我们发了虎符,如今想要调动郡国兵,恐怕还得请一次虎符。” “可昌邑城距离长安数千里,乘快马一来一回也要大半个月的时间,到时候就算真的请来了虎符,这宋匪早就销完赃,上岸从良了。” 王吉性情温厚,慢条斯理地向众人解释着其中的缘由。 材官和楼船士指望不上了,那安乐相和王吉手里能用的也就是卒役了。 “那靠国中的亭卒、求盗和法曹卒能否一战?” 甄否又一次有些匆忙地问道,这昌邑县是他被外放治理的第一个县。 在这之前,他一直在长安当郎官,所以对地方的很多事情都还不甚了解。 尤其这昌邑县又是昌邑国的首县,一個城里塞进去相府、中尉府和县寺这三个衙署,不管从哪个地方看,县寺都是最小的那个。 这就让甄否不可避免地被架空了,有一些军政方面的事务不甚了解也就不奇怪了。 所以,甄否才会问到刚才的那个问题。 “昌邑国能参加缉盗的卒役有将近五千人,但是又像沙子一样分在十几个县,短时间能聚集起来的人数并不多,恐怕最多只有五百人。” 大野泽浩如汪洋,没有楼船士和材官,单靠这五百人只会在地上缉盗的亭卒和求盗,那就和大海捞针差不多。 王吉说完之后,正堂里又一次地陷入了沉默。 时间不等人地过去,殿下那两百万钱的巨富离大野泽越来越近,他们却似乎无能无力。 整个事情似乎成了一个死结。 安乐是一国之相,众人不约而同地看向了他。 沉思良久之后,安乐相才终于开口了。 “我刚才已经说过了,此事确实难办,但是再难办也得办。” 堂中无人应答,也没他们知道安乐不是飞扬跋扈之人,必不可能逼着他们去做做不到的事情,所以一定还有话要说。 “我们也许追不回那笔钱,但是得给殿下一个交代。” 这句话大有深意,所谓的交代可不等于解决问题。 张无疾是主簿,对东席的心思猜得最为透彻,他略微思索时候,小心谨慎地说道:“下吏有一些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堂中都是我昌邑国的栋梁肱骨,你有话直说就是。” “下吏有三策,虽不一定能追回那二百万钱,但是至少能让殿下看到我们确实已经尽力了而为了。” 张无疾的话让众人坐直了身体。 “这第一条,就是加快查抄那些贪官污吏宅院的速度和力度,尽可能多地挖出多一些钱来,如果能凑够八百万钱,殿下兴许不会过多追究。” “可这二百万钱的差距,恐怕不容易查抄出来吧,这些贪吏品秩不高,不可能攒下那么多的家财,估计连同他们的祖坟都刨出来,最多再也只能搜刮到一百万钱。” 安乐罕见地说了一句不怎么上得了台面的玩笑话,这让堂中的气氛松动了一些。 “那些污吏固然是犯了死罪,但是和田不吝做过生意的那些商人难道就没有罪吗?” 张无疾答非所问地说了一句,但是众人已经听懂他的言下之意了。 安乐点了点头,对张无疾的第一策表示认可。 “好,这第一策就很好,贪吏那边就交给郡狱和法曹去挖;而商人多在昌邑县,就由甄卿去挖。对这些硕鼠蛀虫不要留情,掘地三尺也要把所有的浮财都挖出来。” “唯!” 有了这一策打底,形势就豁然开朗起来了,连摇曳不定的火光,都变得可爱了许多。 “这第二条,就是整顿亭卒,毕竟这么一闹国中会乱了不少,不一定能进剿成功,但是一定要小心贼人借机作乱。” “那此事就由王使君去办。”安乐点了点头表示认同。 “唯!” “这第三条,就得简游缴出马了。” 简寇品秩低微,在堂中是末位的一个,但是众人知道他的本事了得,而且与匈奴人交过手,所以对他颇为敬重。 “主簿但说无妨。” “简游缴要立刻带人去大野泽,尽可能地搜索拿伙贼人的消息,以备殿下查问,钱可以不追回来,但是得让殿下知道最后的去向。” “鄙人明天就出发。” 到此,众人悬着的心已经放下去了一大半,这应该能给殿下一个交代了。 但是没想到的是,张无疾竟然还有话要说。 “但是,还有一事,必须得安乐相亲自去做。” “嗯?何事?” “亲自去王宫向殿下禀告,将我等今日的谋划一五一十地禀告殿下。” 众人一愣,他们有些不明白为何要做这件事。 第73章 昌邑国官场变天了 他们所商量的这些事,说好听一些是给殿下一个交代,说难听一些,是在敷衍殿下。 这种事情怎么能让他知道呢? “殿下刚被这田不吝摆了一道,此时最痛恨的恐怕就是蒙蔽他的人,如若我们能对殿下坦诚相待,他也许会理解我们的苦衷的。” “但若是被他看穿我们是在敷衍搪塞他,那发生什么事情,可就不好说了。” 张无疾的话说完了,众人深以为然。 “那本官现在就去王宫。” “诶,安乐相操之过急了,现在还不到时候。” “这又是为何?” “我们需要先拿出点诚意,至少得在刚才那几件事情上做出一些眉目来,才好去向殿下禀告。” 安乐相思索了一下,从榻上站了起来,负手说道:“那本官三天之后就亲自去见殿下,希望诸位同僚能携手同行,不要让本官空手而去。” “唯!” 接下来的三天,整个昌邑城乱成了一锅粥。 但是却乱中有序,乱得仅仅有条。 亭卒们日日都要点卯操练,在城中巡逻的人数也增加了不上,同时各个城门也增加了门卒的数量,盘查的力度也大大加强,还真的查出了少作奸犯科之徒。 简寇带着几個亭卒乔装打扮,骑着马赶往了北边大野泽的方向,在这些亭卒当中,就有柳相那个年轻人。 他们的任务就是尽量追溯到宋匪的踪迹。 而最为繁忙的地方莫过于郡狱了,本就不大的郡狱一下子塞进去几十人,顿时就显得拥挤不堪起来。 除了最早抓到的那些贪官污吏之外,接下来的三天里,每天都有新的人送进来,他们都是和田不吝做过买卖的商人。 有一些识相人,一进郡狱腿就软了,竹筒倒豆子似地把自己的罪过交代了出来。 但是还有一些人却幻想着要当硬骨头,保下自己的不义之财。 但是无一例外,这些相当硬骨头的家伙,最后全部都被水刑逼着把所有的事情都抖搂了出来,没有一个人敢有一丁点儿隐瞒的。 仅仅是第一天,从这些污吏奸商手中“查抄”出来的钱就达到了七百万之多,这距离八百万的数字是越来越近了。 甄否这个县令的经验可能不够丰富,但是做事情是非常细致的。每天一大早,他就会带人去郡狱守着,只要里面审出了线索交到他的手里,他就会按图索骥,带人去查抄。 以至于这几天的时间里,昌邑城里的细犬看到了甄否,都会耷拉着耳朵,夹着尾巴躲进暗巷里面去。 第三天的一大早,在县寺喝了两大碗粟粥之后,甄否照例早早就带人来到了中尉府。 当他走进郡狱的时候,就听到刑房里面已经传来了拷打犯人的声音。 甄否没等太久,法曹史陈修就从郡狱里面出来了。 “下吏问甄使君安。” “陈曹史不必拘礼。” 县令的品秩是六百石,到陈修是中尉府的属吏,两人又没有隶属关系,所以身份上倒也差得不大。 更何况两人都是一点就着的钢直性子,所以脾气也对得上,自然也就少了虚礼。 “陈曹史这倒是辛苦,这么早就开始忙活起来了。” “我不辛苦,只需要在旁边问话即可,辛苦的是何狱丞他们。” 在相府大堂上用刑的是法曹的人,但是在这郡狱里用刑的就是狱丞和狱卒的事情了。 “那最后不还是得由你们来撬开这些污吏的嘴巴嘛。” “呵呵,抓到的这些人没有几个是真正的硬骨头的,稍稍用刑就都招了。” “现在一共抓了几个人了?”甄否问道,他只负责抓抄昌邑县里的奸商,至于其他人并不是很了解。 “贪官污吏一共抓了二十八个了,还有很多是外县的官吏,相府也已经把敕令发到各县去了,我私下里算了算,加起来怎么也得这个数吧。” 陈修伸出了两根手指,这个数目着实有些惊到甄否了。 “这还不算完,谁知道这一百多个人会不会供认出更多的人呢?” 如此算下来,抓起来的官吏没有三四百人,恐怕是停不下来了。 整个昌邑国大大小小的官吏加起来有两千多人,这一下子就拿下去三四百人,不啻是一次小小的换血了。 两人看了看身后的这郡狱,恐怕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要人满为患了。 “这次,安乐相可是被殿下逼到了墙角了。” 甄否年龄还不到四十岁,腮下留着的那一撮山羊胡让人看起来非常干练。 他说的这两句话意有所指,似乎对安乐有些不满意。 “这未必不是一件好事,这昌邑国的官场也要换换天了。”陈修这个法曹史居然也跟着“抱怨”了起来。 “是啊,安乐相仁慈确实是仁慈,但是对待属吏未免有些纵容过头,不知道多少犯错的属吏被放了一马。”甄否说这番话的时候,眼中似有不忿。 “可能安乐相想得一个循吏的美名吧。” 陈修这句话一出口,两个人就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似乎有一些嘲弄的意味。 循吏和酷吏并无优劣之分。前者强调道德教化,是儒家的信徒;后者强调律令法治,是法家的拥趸。 两者一阴一阳,缺一不可,但是循吏的名声更好,也很容易获得县官的褒奖,自然很多人都想把自己包装成循吏。 而陈修和甄否显然是酷吏的代表人物,对安乐有所不满也是正常的。 “不过要我说,这殿下真是个妙人,平时看着狂悖无状,没想到却逼得昌邑相大开杀戒,真是误打误撞。”甄否言语中有些感叹。 “甄兄有没有想过一件事情。” “何事?” “也许,这殿下不是误打误撞的呢?” “陈兄请指教。”甄否是昌邑县的县令,是没有“资格”参加每月十五在王宫召来的贤良会议的,所以对刘贺并不是那么了解。 “殿下与以前的殿下不同了,他待宫中的奴仆雇工都非常和善,并不像不知轻重的人,闹出难么大的动静,恐怕不是一时兴起。” 陈修和甄否都还很识趣,知道有些事情不能再往下说了,所以闲话说到这里也就打住了,因为再往下说恐怕就容易授人口实了。 “罢了罢了,这些都是比两千石和二千石的上官们该想的事情,你我兄弟二人做好手边的事情就罢了。” “正是正是!” 两人打了一阵哈哈,才开始聊起了今日的正题。 第74章 贪官乃肥猪也 所谓的正事,当然是钱的事情。 如何从污吏和奸商的身上尽快搞到八百万钱,这是当务之急。 明天安乐相就要进宫去见殿下了,可现在离八百万还差不少。 “这查抄到的财物如今有多少了?”陈修问道。 “昨天我去相府找张主簿算了算,已经到手封存的或者已经有数但是还未封存的已经有七百万钱了,当然,这里面还包括了那些污吏的宅子、家中的牛马和奴仆,需要一段时间才变成现钱。” 因为人手不足,所以并没有把这些人的财物全部收缴完,只是暂时原地封存,登记造册,再派专人把守。 这还仅仅只是昌邑县查抄到的财物,要是算上外县查抄到的财物,起码能到一千两百万钱。 还完了殿下的八百万钱,国中还能剩下一笔巨款。 如此看来,这些贪官污吏倒也是一头待宰的肥猪,时不时地查一查贪腐,也许还真是一条不错的生财之道。 要知道,整个昌邑国每年的口赋也不过两百万钱。 “那还差一些。”陈修一边说一边把手往怀里面伸。 “所以还得仰仗陈兄,看能不能再给我两个奸商的名字,我好再去给殿下凑一点钱。” 陈修笑着从怀中摸出了一块木牍,放到了甄否的手中。 甄否看了看,上面是记录着一个人的名字和家住何处。 “韩平,此人什么来头?” “此人家住上柳闾,还是上柳闾的里长,开了一家不大不小的粮肆。” “上柳闾?那個田不吝的外宅不也在上柳闾吗?” “没错。”陈修的脸上露出了一丝非常神秘的笑容。 “这韩平莫不是与那田不吝有生意上的往来吧?” “正是,田不吝二月份倒卖出去的那些陈粟,就是卖给了这个韩平,光是这一笔生意就让他赚了十万钱。” “而田不吝的账上记着和这个人一共做了三笔买卖,赚走的差距一共是二十八万钱。” 对待贪官污吏,和对待这些与之有勾结的商人采取的措施是不一样的。 贪官污吏,一律查抄所有的家产。 无良奸商,只需要退还侵占的钱粮。 这也是安乐定下的办理案子原则,也像极了循吏的方式。 要是换作甄否和陈修这样的酷吏,恨不得连带这些商人也罚得个倾家荡产才能以儆效尤。 “这么重要的人,为何今日才交出来?”甄否已经把木牍收到了怀里。 “这个案子毕竟是殿下要求彻查的,自然要小心一些,至于其他的人,反倒就不需要那么用心了。” “那我明白了,有劳陈兄了。” “诶,这是哪里的话,接下来要辛苦甄使君才对。” 寒暄结束之后,甄否就带着昌邑县两什的亭卒,朝北城的上柳闾赶去了。 此时,上柳闾也是人心惶惶。 最初,是几十个亭卒突然包围了甲字巷的一处庭院,接着就把里面的人全都绑走了,大门也被封了起来。 闾里的百姓围着守在门口的那些亭卒问了很久,才知道这竟然是相府里的一位使君的外宅。 而这位使君犯了杀头的大罪。 接着,人们才渐渐地从坊间听到了一些传闻,知道了这位使君竟然贪墨了昌邑王的钱粮,足足有数百万至多。 人们个个都恨得牙痒痒,路过这宅院的时候,都要狠狠地吐上一口唾沫,再狠狠地说上一句“抓得好”——这就是百姓对贪官最朴素的痛恨,哪怕那个贪官贪的钱与他们没有一丝一毫的纠葛。 这两天,城里到处都在查抄贪官奸商,这让百姓们大快人心,纷纷出动,四处打探消息。 于是,上柳闾和下柳闾分界的那棵柳树下,就成了人们交换坊间传闻的最佳场所。 每天午饭和晚饭的时候,人们就会端着一大碗清汤寡水的粟粥,三五成群地赶到柳树下,一边分享着粥里的旨蓄,一边口沫横飞地交换着脑子里的各种坊间传闻。 这些坊间传闻半真半假,有些甚至离奇荒诞,但是人们却乐此不疲。 无他,王宫大臣们有足够的钱粮请得起乐工和舞姬来给自己打发时间,但是老百姓们只能半饥半饱地来柳树下谈天。 大家伙很想找里正韩平打探一些消息,但是这韩平很少露脸,连米肆门口都挂上了“休市”的牌子,有时候偶然被人们撞见,他也低着头不搭理任何人。 人们也不知道这平时很喜欢吹嘘自己善于经商的里正,怎么好像突然就变了一个人似的。 除了韩平之外,还有一个人对此事不甚上心,那就是孟班。 一方面,孟班正忙着甩卖铺子里的木器,全家已经做好了去工坊做工的准备。 他们已经想好了,到时候全家就住到工坊去,这样能节省不少路上的时间。 另一方面,孟班从宫里回来之后,就养成了谨言慎行的习惯,一听说这事情与王宫里的大王有关系,他就立刻给自己的家里人发了话,不管是谁都不能到外面去扯闲天。 他可不想像几天前那样,因为说错话而担惊受怕。 这天中午,孟班早早地吃完了午饭,先是交代儿子们再查一查已经收拾好的行李,接着就出了门 他负着手,悠哉悠哉地朝老柳树的方向走去。 之所以破天荒地要去那边看看,是明天他们就要跟着宫里派出来的人出发了。 家虽然还就在这里,但是回来的次数可就越来越少了。 孟班几代人都生活在这条闾巷里,跟大部分乡梓邻居都处得很好,所以临走之前,还是打算再和大家打个招呼。 孟班以前走路都是一副急匆匆的提心吊胆的样子,但是人逢喜事精神爽,现在挺胸叠肚,走得格外地悠闲自得。 一路上,只要遇到熟人,孟班就要停下来,和对方攀谈几句。 “诶呀,这年头生意不好做啊,我家儿子又多,赋税又重,所以这铺子开不下去了,索性就关了,到宫里给大王当差去。” “你说月钱和月粮?不多不多,一个月也就是两万钱和五十斛的粟吧。” “诶呀,马马虎虎,过得去过得去。” 这几句话是孟班说得最多的几句话,每次他一说完,就能引来对方一阵让人愉悦的赞叹,而孟班又会接着走向下一个熟人。 孟班就这样一路走一路聊,终于来到了那棵柳树下。 第75章 几家欢喜几家愁 此刻,聚集在柳树下的人不多,三三两两蹲在地上,似乎正在讨论着什么。 孟班走了过去,想要再找几个人炫耀一下自己遇到的好事。 但是,很快他就发现,大家似乎都在谈论这几日城中发生的大事,根本就无人注意到他。 逛了两三圈之后,孟班慢慢地就觉得索然无味了,只好摇了摇头,就打算回去了。 就在这个时候,他突然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从下柳闾的方向匆匆忙忙地走了过来。 不是别人,正是前几日与他产生了争吵的里正韩平。 从那日争吵之后,两人就没有见过面。 想必闾里出了那么大的事情,这韩平恐怕也不好过。 根据大汉律令,里正有仔细核查住户财产数目的职责,因为算资是按照家财来交的,家财越多,交的算资也就越多。 而隐瞒家产则是一条重罪。 那個叫做田不吝的贪吏把外宅安在了上柳闾,还能隐瞒下自己的家产,恐怕和这韩平有莫大的关系。 要是在平时,这孟班一定会绕着韩平走的。 但是如今自己得势,对方失势,他就有心想要去攀比一番,给自己长长脸。 想到这里,孟班打定了主意,快步朝韩平走了过去,把对方挡了下来。 韩平走过来时一直低着头,似乎怕别人认出他来,所以根本也没有看到突然出现在已经面前的孟班。 两人差点就撞了一个满怀。 “诶呀,是韩里正,您这么着急,是要去何处呀?” 孟班的开场白说得十份生硬,但是还是让韩平抬起了头。 这一抬不要紧,反倒吓了孟班一大跳。 往常,这韩平走到哪里都满面红光的,一双三角眼里透着说不出来的精明和能干。 但是此时,这个精明人的脸上那是写满了憔悴和失落,看起来犹如撞了鬼一般。 而冠帽下的头发也比原来要白了不少。 “韩里正,你这是、这是怎么了,怎么这般模样?” 孟班不是一个坏心的人,看到韩平这副落魄的模样,心中炫耀的想法已经消散了很多,反倒觉得有些不忍心起来了。 “哦,是孟大哥啊,刚才走得急,没看到你,真是失礼了。” 孟班比韩平虚长几岁,但是韩平仗着自己地位高,所以从来都没有像现在这样称孟班为大哥。 这份突如其来的尊重,反倒让孟班有些手足无措起来了。 不能在此刻炫耀自己的好运,否则也太失礼了。 飞快地思索片刻之后,孟班这才终于想起了能够化解当下这尴尬的话题。 “诶,这韩老弟啊,那一日老哥我其实是多喝了两杯黄汤,所以多有冒犯,还望你不要往心里去。” “冒犯?”韩平有些发愣。 “就是那一日我晚归,被你拦在了门外,还把你的袍服撕坏的事嘛。” 在孟班的提醒之下,韩平终于想了起来,但是似乎并没有把此事放在心上。 “那都是小事,都是小事。” 韩平似乎有着急的事情,摆了摆手之后,就想要离开,但是却被孟班给拉住了衣袖。 “韩老弟,要不今晚去我家喝上两杯酒,就当是老哥我给你赔礼道歉了。”孟班说着就拽住了韩平的衣袖。 没成想,这韩平猛地一用力,就把孟班甩开了。 “孟大哥,我知道伱交了好运,但是老弟现在确实无心饮酒,还等过了这段时间,我在登门道贺。” 韩平扔下这句话,也不等孟班回答,就匆匆地朝着自己家的方向走去。 反倒是站在原地的孟班有些尴尬,左看看右看看,不知如何是好。 孟班又围着柳树附近转了几圈,再也没有找到可以炫耀喜悦的人了,于是也就自顾自地朝着自家的铺子走去。 上柳闾并不宽,也不长,所以没有多久,孟班就来到了自家门前。 正在他准备进去的时候,看到百步之外的巷门里走进来了几十个亭卒,一个个都拿着兵器,一副杀气腾腾的样子。 停卒们没有往这边走来,而是径直围住了巷口的一个庭院。 孟班手搭凉棚地看了看,心里“咯噔”了一下,那庭院不就是韩平的家吗? 孟班一阵心慌,急匆匆地跑了过去。 还有许多邻里和他一样,都呼啦啦地朝着韩平的家门口跑去。 距离很近,孟班跑过去也没花多长的时间。 但是跑到的时候,却又进不去,因为门口已经被十几个亭卒给团团围住了。 外面的人进不去,里面的人自然也出不来。 大家只好伸长脖子,拼命地朝里面看去。 可是有照壁挡着,什么也看不到,只能听到里面已经乱成了一锅粥,妇孺的哭声喊得震天动地,是不是还夹杂着亭卒的咒骂声。 孟班仗着自己年长几岁,想往里面凑一凑,但是立刻就被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停卒用长矛给赶了回来。 “县寺办差,闲杂人等不可窥探,否则一律按同党处置!” 络腮胡子恶狠狠地说道,手里的长矛也往前比划了一下。 孟班陪着笑脸问道:“这位兄弟,这可是我们闾的里正,敢问他犯了什么事儿?” “哼,此人大胆包天,竟然敢和那污吏田不吝勾结,盗卖了王宫几千斛的粟,获利几十万钱!” 络腮胡的话让大家议论纷纷,难怪这韩平的生意越做越大,原来还做了这等龌龊的勾当。 一时间,对韩平同情的声音就渐渐被咒骂的声音给取代了。 “那、那他们之后会被判处什么刑罚呢?”孟班颤抖着声音问道,虽然两人关系一般,但是低头不见抬头见,总有一些虎死狐悲的同情之心。 “倒也不要紧,安乐相开恩,只需要他们把赚去的那几十万钱吐出来即可!” “哦,这样还算过得去。”孟班微微松了一口气。 “嗯?你为何如此关心此人,难道与他是同党不成?” 孟班顿时一惊,连忙摆手。 “不不不,我们不熟,只是邻居而已。” 孟班说完这句话,赶紧就在人群中,挤出了一条缝,溜之大吉了。 他没有敢多做停留,赶紧就往自己铺子的方向走去。 看来明天得早点出发,只要跟了殿下,就能躲过类似的灾祸了吧。 第76章 举荐两个人才 三天时间,安乐等人已经查抄到了八百万钱,再加上外县还没有查抄的污吏和奸商,稳稳能超过一千二百万钱。 钱还没有兑现,但是已经写在了木牍上,这就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 昌邑王宫的扶摇殿中,刘贺正在仔细地读着安乐送上来的案件初结,安乐相则端端正正地坐在下手。 除了他们两个人之外,这大殿里就没有其他人了。 刘贺一边看一边啧啧称奇,没想到这想要当循吏的安乐这笔竟然用了雷霆手段。 一千多万钱,这出乎刘贺的意料了。 重要的是,还有二百万钱没有被追回来。 就在刚刚,安乐已经把宋匪夺走二百万钱的事情如实地说了出来,同时也把他们处理此事的几个策略说了出来。 刘贺其实并不意外,那么多赃款,总有一些是追不回来的。 这件事情要先放一放,刘贺想先说说另一件事情。 “安卿雷厉风行,真是另寡人佩服。” “殿下谬赞了。”安乐说道。 虽然刘贺没有追究他的失察之责,但是他现在说起话来,仍然不敢托大。 “嗯,寡人想问问,除了从这些贪官污吏手里查抄出来的钱财之外,有多少是从与他们有勾结的商人手上查来的?” “大概有两百万钱左右吧。”安乐相不知道殿下为何会问这件事情。 “家财在三十万以下的商人,把钱还给他们,跟他们说,是寡人暂时借给他们的,等之后有了再还就是了。” 安乐想问为什么,但是突然想起了那日殿下在大堂里里说过的哪句话:看看百姓的碗里吃的是什么,身上穿的又是什么。 “下官明白了。”安乐回答道。 扶摇殿里安静了片刻,刘贺才开始说起了另一个问题,但是这個问题有些敏感,问之前得把自己的姿态摆好。 “安卿,这扶摇殿中,只有你我二人,寡人想让你帮两个忙。” 安乐在宦海中也沉浮十余年了,对这大汉官场的忌讳和潜规则都有了解。 虽然此刻他对刘贺有些许愧疚,但是一听这句话,仍然有一些警觉。 一国之相不仅要管理好一个封国,更要监视诸侯王的一举一动。 安乐对刘贺的印象不错,甚至已经在暗中做了一些事情,但是远没有到坦诚相待的时候。 “殿下但说无妨,但下官位卑言轻,未必能做得到。” “这两件事都是小事,安卿举手之劳罢了。” 刘贺越是怎么说,安乐内心就越是警觉。 “田不吝恐怕是不能再活着回相府了,那这少府啬夫的职位应该由谁接替呢?” 刘贺问得很自然,但是安乐听着却有些紧张。 没想到这一件事情就是一件敏感的事情。 人事任用,是诸侯王万万不能触碰的一个禁区。 刚才,安乐的脸色还有一丝讨好,但是此刻他已经把那一丝讨好收敛了起来,有些冰冷地看着刘贺。 少府啬夫只是区区百石的小吏,但是再小也是吏,轮不到诸侯王来插手。 “殿下,有谁接任,自然有功曹考评之后决定,就不劳殿下操心了。” 刘贺没想到安乐会回绝得如此干脆。 “诸侯不可治国,这是孝武皇帝留下来的祖制,寡人当然不会违逆,寡人只想举荐一人,安卿听或是不听,全在你个人。” “谁?”安乐脸色有些难看地问道。 “安卿的主簿,张破疾。” 安乐有些惊诧,殿下提出的这个名字,他是没有想到的。 “还有四个月,就到了寡人入京进献酎金的日子,这酎金这段时间也要开始准备了,此事可马虎不得。” “如今,少府啬夫一职悬置,但是寡人也信不过其他人,而张破疾是安卿最信任之人,所以寡人也就最信任他,由他暂时兼任少府啬夫一职,替寡人准备酎金,寡人会放心很多,想必安卿也会放心很多。” 毫无疑问,进献酎金是一件大事,稍有不慎就会引来县官的不满,召来横祸。 在这个多事之秋,让张破疾来兼职,似乎是一个选择。 “此事仍需从长计议,下官不能给殿下一个保证。” 安乐没有答应,但是刘贺已经看到了曙光,他知道,最后一定是由张破疾来督办这酎金的。 在这件事情上,刘贺倒没有太多的阴谋诡计,他确实只是想要万无一失罢了。 他可不想再出现一个田不吝,为了贪污那一点点小钱,交给酎金的成色,让自己被除国。 “那是自然,寡人只是给个建议,用不用张破疾,都由安卿定夺。” “多谢殿下的体谅。” 说罢了这一件事情,殿中又有一些沉默。 最后,仍然是刘贺打破了僵局。 “这第二件事,是关于那丢失的二百万钱的。” “殿下放心,今日回府,我就会发文向朝廷请用兵的虎符,待虎符到来,立刻就让王吉中尉发兵进剿宋匪!” 安乐说得信誓旦旦,倒不像是在说谎和敷衍。 “可一来一回,至少要两个月,再加上发兵的时间,恐怕有些来不及了吧?” “可没有虎符,我们是万万不得能调动郡国兵的,如果贸然行事,下官被追究也就罢了,把殿下也卷入其中,下官虽九死亦不能赎也,此事就不要再提了。” 安乐说得义正辞严,仿佛刘贺再多说一句,他就会将此事上报廷尉和宗正,追究刘贺知道意图谋反的罪名。 刘贺倒是没有生气,反而有些佩服安乐起来,看来在涉及原则的事情上,安乐是寸步不退的。 刘贺微微一笑,接着说道:“安卿会错意了,无符不能调兵,这是祖制,寡人当然知道,就算安卿想要用这个办法替寡人分忧,寡人恐怕都不敢答应。” “寡人再向你推荐一人,有了此人,靠国中的亭卒就可以剿灭那些水匪。” 亭卒战斗力低下,就是让冠军侯来来率领恐怕也不是水匪的对手,这昌邑国中有谁可以到此重任呢? 安卿此时都已经有些好奇了,莫不是殿下想要毛遂自荐吧? “敢问此人姓甚名谁,现在何处?” 刘贺笑了笑,脸上有一丝诡计得逞的得意。 “此人姓郭名开,此时就在郡狱之中!” 第77章 为游侠赎刑 去长安,危机重重,虽然一两个人起不了什么作用,到有一个游侠在身边,总会让人放心一些。 所以在第一次见到郭开之后,刘贺就已经想好了要用他,只不过要看一个时机罢了。 “殿下说的是郡狱中的那個郭开吗?”安乐又确认了一遍。 “正是。” “可这郭开犯的可是死罪。” “犯了死罪不一定就必须得死。” 根据现行的大汉律令,犯了死罪仍然有机会能活下去。 一是遇到天下大赦,二是用钱赎刑。 从孝惠皇帝开始,就可以用钱来给自己买活。 最初的价格是十万钱,到了孝武皇帝后期,因为连年征战,国库空虚,赎刑的价格也一日比一日高。 但是再高,也是有一个限度的,有限度就好办。 经过这几天的事情,刘贺什么都缺,就是不缺钱。 赎死罪一等,也不过区区五十万钱,对于平常人家来说,是一笔不菲的开支。 但是这点钱对于已经发了一笔横财的刘贺而言,九牛一毛。 所以安乐并不惊讶,但是似乎有一些难办。 “按律当然可行,但下官之前说过,这郭开劫杀了长安城来的几个客商,这客商不是一般人,与朝廷里的一些大人物有牵连,他们让下官把此事办成铁案,殿下想要问郭开赎刑,怕是并不合适,恐怕会惹来牵连。” “哦?大人物,什么大人物?” 安乐面露难色,似乎并不想回答刘贺的问题,但是在刘贺目光的逼问之下,最终还是开了口:“那几个客商,是大司马大将军的远房亲戚。” 刘贺有些惊讶,没想到这竟然也能和霍光牵扯到一起。 “大司马大将军亲自下的命令吗?” “这倒不是,是中郎将霍云写来的亲笔书信,那几个客商是他家的外戚。” “冠军侯之孙霍云?” “正是。” 大汉只有一个冠军侯,那就是霍去病! 霍去病北逐匈奴封狼居胥,在大汉及西域留下了赫赫威名,唯一的遗憾恐怕就是英年早逝了。 冠军侯固然是人中龙凤,但是这霍云却是他的便宜孙子。 霍去病有一独子名叫霍嬗,深受孝武皇帝喜爱,然而十一岁时,却在陪同孝武皇帝出巡时突然暴毙,因此冠军侯由此绝嗣。 霍光为了不让兄长绝嗣,更为了给自己博取“孝悌”美名,他不顾辈分上的差距,将霍家的子侄辈的霍云过继给兄长霍去病为孙。 虽然因为冠军侯的威名太盛,霍云还不敢继承其爵位,但是此时担任的是中郎将一职,在朝廷是炙手可热的人物。 刘贺松了一口气。 霍云虽然也姓霍,但是与霍光的霍、霍去病的霍还是有点不一样的。 他虽然权重,但是位却并不算高。 刘贺在心中掂量了一番。 这孝武皇帝之孙大汉昌邑王的分量应该要比中郎将妻族要重一些。 做这个衡量,不是为了攀比,更不是为了虚荣,而是在看自己有没有资本为郭开赎刑。 很快,刘贺就得出答案。 “安卿,这郭开寡人要定了,既然大汉律令规定可以赎刑,那么寡人猜想中郎将应该也不能阻拦吧?” “话虽如此,可是为郭开赎刑,恐怕会对殿下不利,为了区区……” 安乐本想说的是为了区区二百万钱与霍云发生冲突是一件不明智的事情,但是在话出口前突然打住了,因为这似乎太小瞧殿下了。 “为了区区一个郭开,与大司马大将军为敌,并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哈哈哈,寡人本就癫悖,大司马大将军恐怕不会在意此事的,就算在意,寡人也没是在大汉律法之中行事,并没有太多过界的地方,大司马大将军非无可非。” 安乐还想要劝说刘贺,但是刘贺却抬手阻止了安乐。 “安卿,寡人意已决,无需再多言了。” 安乐不再劝阻,只得应了下来。 隔天的正午,郡狱当中,刘贺再一次见到了郭开。 逼仄的刑房当中,光线显得格外稀薄。 自从招供之后,郭开再也没有受过刑,在刘贺的嘱咐之下,陈修和何去伤对他格外关照,每日不仅有酒还有肉,日子过得并不差。 几日不见,旧伤已经结痂,整个人似乎还胖了一些。 刘贺本应该在囚室里与郭开见面的,但是郡狱里人满为患,实在不是一个适合聊天的地方,所以就改在了两人“初次邂逅”的刑房里。 “是你?”郭开看到刘贺之后,有一丝惊诧。 刘贺没有回答他的问话,而是在榻上坐了下来。 刑房一如既往地散发着一股恶臭,比上次来的时候更甚,看来被抓的那些贪官污吏,有人是吃了不少苦头的。 “这几日,过得可好?”刘贺问道。 “那是自然,有酒有肉,夫复何求?”想了想之后,郭开接着说道,“就是那些狗官太吵了,让某睡不着觉。” “那倒是我的过失了,没有考虑到这一层。” “嗯?这又与你何干?” “因为那些狗官是我送进这郡狱的。” 这几天,郭开从那些整日哀嚎的狗官口中多多少少知道了一些事情,但是此刻他还有些听不明白这句话。 “你是昌邑王的属官?还是相府的门下吏?” 刘贺笑而不答,这反倒勾起了郭开的好奇心。 “又或者是那该死的廷尉派来昌邑国的爪牙?” 刘贺没有说话,而是让话题来了一个巨大的转折,这个转折突如其来,让郭开始料未及。 “郭开,你可想走出这郡狱的大门?” 郭开不信任任何一个穿着官服的人,但是自由对他实在太有诱惑力了。 但是,他仍然保持着警惕,事出反常必有妖。 “何出此言?” “你可知道是谁想要你的命吗?” “长安一家姓霍的人家,都是些鼠辈罢了。”郭开不可能不知道自己得罪的是霍云,他怎么说,只是为了表达不屑罢了。 “伱如果能活着走出这郡狱,那就是对他们最大的挑衅,何乐而不为呢?” “可某又如何能走出这郡狱呢?”郭开无奈地抬了抬手,带起的铁链发出沉重的声响。 “我可以替你赎刑,五十万钱,已经准备好了。” 郭开那细小的眼中闪过一丝杀意,他压低了声音问道:“你到底是何人?” 刘贺笑了笑,说道:“寡人乃昌邑王。” 第78章 重振游侠之风 寡人乃昌邑王。 刘贺说出来的这句话只有六个字,但是这几个字个個都重如千钧。 郭开说要以武犯禁,但十几年都在江湖行走,其实和朝堂其实离得很远。 所以,“昌邑王”这三个字仍然能让郭开感到有些惊愕。 “你就是那癫悖的昌邑王?” “正是。” “哈哈哈哈,没想到刘彻那寡恩之人竟然会有你这么癫悖的子孙,也真是造化弄人,造化弄人。”郭开突然就笑了起来,而且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仿佛这是天下最好笑的事情。 就连门外侯着的禹无忧都被惊动了,他透过门上那狭小的窗户往里张望,生怕刘贺出什么意外。 郭开的笑声放肆而又猖狂,以至于还牵动了他身上那沉重的铁索。 那铁链相互摩擦,不停地发出“霹雳哐啷”的声音,听起来就像是另一个看不到的人发出来的笑声。 直呼孝武皇帝的名讳,犯的是死罪,恐怕也只有郭开这游侠余孽才敢做这样的事情了。 但是,刘贺没有阻止他,而是神情平静地看着对方,任凭他发出刺耳的笑声。 半柱香之后,郭开终于平息了下来,因为笑得太剧烈,脸上那稍稍愈合的伤口又崩裂开来,冒出了一股股鲜红的血,让他的面目看起来格外狰狞。 “如果你笑够了,可以考虑一下寡人的提议。” “某搞不懂,你为何要花五十万钱救某出狱?” 郭开脸上的笑容突然凝固在了脸上,比冬日里那大野泽上的厚达三尺的冰块还要冷。 “寡人救你出去,是想让你替寡人做三件事。” “哼,伱觉得把某从这郡狱救出去,给某一条生路,某就会替你卖命吗,那未免也太小看某了。” “虽然某辱没了那游侠的名号,但是某绝不当他人的爪牙,更不当一条摇尾乞怜的丧家犬。” 刘贺对郭开的冒犯并不在意,他慢条斯理地说道:“可如果寡人不只为你赎刑,还要为你那六十七名兄弟赎刑呢?” 刘贺这几句话说得轻飘飘的,但是看得出来郭开的眼睛不自觉察地眯了一下。 郭开显然心动了。 虽然他那班兄弟没有扛住郡狱的酷刑,早早就对那些狗官招供画押了,但是郭开并不怨恨他们。 因为他们与自己不同,都是些失地的农民罢了,只是为了活命才做了这刀尖上舔血的勾当。 他郭开死就死了,一了百了,连墓都不用挖,连碑都不用立,能够留下几段乡间逸文他就知足了。 可这班兄弟不一样,能让他们少遭一些罪,郭开的心里也会好受一些。 游侠不仅任侠,更讲仁慈。 “这笔钱可不是一笔小钱。” “他们应被判流刑,每人五万钱即可赎刑,四十七人总计三百三十万钱,这笔钱寡人钱也准备好了,只要你点头,就可以立刻为他们赎刑。” 郭开仍然昂着头,但是面色已经没有那么狰狞了。 “你要某做何事?” “第一件事,大野泽上的宋匪,劫走了寡人二百万钱,二十天之内,你要替寡人将那人杀掉,拿回属于寡人的钱。” 那宋匪与郭开不一样,色厉内荏,不敢劫富商巨室,专挑百姓祸害。 如果不是被捉拿到此地,郭开本来也要收拾对方的。 此时不难。 “第二件事?” “四月,护送寡人去长安。” “所为何事?” “此时无需多问,到时候你自然知道。” 郭开面露不解,但对刘贺的敌意少了一半,那冷漠和戏谑转而变成了一种好奇。 “听起来似乎有些乐趣。” “当然。” “第三件事?” 刘贺没有直接回答,他从榻上站了起来,走到了距离郭开只有一尺远的地方。 “寡人想先问问你,你郭开平生最想做的事是什么?” 郭开愣住了,没想到对方会问自己这个问题。 “你想重振游侠之风。”刘贺没等郭开回答,就替他说了出来。 郭开没有躲避更没有否认,因为刘贺没有说错。 “这第三件事情就是要你帮此人,重振墨家的游侠之风!” 游侠以武犯禁,大汉以降,他们不知道做了多少忤逆之事,从孝景皇帝开始,朝廷就对游侠大肆打压。 到了今日,往昔那些大名鼎鼎的游侠已经被世人遗忘,汉初那些三步杀一人的游侠如今已经是寥寥无几。 郭开有心重振游侠之风,但是也无力改变现实? 在大一统的大汉面前,剑术再高明的游侠,也抵挡不住三十名材官的围剿,很不要说大汉有数以十万计的材官。 在这短短的一瞬之间,郭开的脸色变了好几次,从冷漠到激动,又从激动变得暗淡。 “昌邑王,看来你真是癫悖之人,单靠寥寥数人,与这惶惶大汉对抗,恐怕只有不到万分之一的胜算。” “如果有一天,寡人能成为这大汉的天子呢?” 刘贺的这句话犹如一道闪电,在郭开眼前闪过。 脸上那仅存的那一半恨意都荡然无存了。 “这大汉没有了游侠,终究太过于死气沉沉了,所以寡人想让这大汉再多些活力。” “更何况,游侠不仅可以在中原行侠仗义,也可以去西域,去海外,那里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 “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郭开反复念着这几句话,眼中似乎有一丝畅想的惬意。 短暂而又漫长的几息之后,郭开终于恢复了平静。 “那身为昌邑王的你可以从这当中获得什么?” “我想让这大汉,跟在游侠的身后,向西走得更远一些,我想让着大汉的百姓也走得更远一些。” “哼,你如此癫悖,又如何成为天子?” “这你不需要知道,如果寡人成不了天子,那你只需做好第一件事情即可。” 刑房里安静了下来,郭开此时已经闭上了眼睛,似乎在感受屋顶砖瓦缝隙就撒下来的那一缕缕珍贵的阳光。 刘贺没有催促对方,他有耐心,更有把握。 不知过了多久,郭开终于睁开了眼睛。 “某接受你的提议,但如果你在任一件事情上食言,某一定取走你的项上人头。” “寡人一定引颈就戮。” 第79章 天子恐不幸(求订阅) 按照大汉的律法,犯人在定刑之后才可以赎刑,但是有刘贺这个昌邑王做保,花费的又是最高一等的五十万钱,所以在二人谈话结束之后的当天晚上,郭开就被提前从郡狱中放了出来。 当然,昌邑相安乐和中尉王吉也想了不少办法——从名义上看,郭开还被关押在郡狱里。 郭开出狱的时候,接他的是戴宗,用的仍然是王宫那辆破得不能再破的旧马车。 虽然游侠之风已衰落,但是大汉的年轻人仍然对游侠心存向往,那些耳熟能详的故事依旧能激起他们内心的悸动。 面对郭开这位传说中的游侠遗孑,驾车的戴宗几次都想与之攀谈。 但是郭开似乎对戴宗这位这王宫的“爪牙”并不感兴趣,他上了车之后,就一头钻进了车厢里,闭着眼睛翘着腿就躺了下去,也不知道是真睡着了,还仅仅只是在闭目养神。 戴宗也只好打消了自己攀谈的念头,沉默地架着车。 此时,也已经有些深了,从中尉府到昌邑宫并不远,但是路上连续遇到了好几对查夜的亭卒。 不过戴宗的官印发挥了运用,所以一路倒也是畅通无阻。 临近亥时,马车终于停在了昌邑宫的一个侧门边上。 戴宗跳下了马车,隔着门帘问了一声:“郭侠,我们到了,请您进宫。” 戴宗的话里透着尊重,但是车帘却没有被掀开。 “某不愿进这王宫,让昌邑王到这车外与某谈吧。” 这是上了车之后,郭开说的第一句话。 “这恐怕……” “没有什么怕不怕的,昌邑王不来,某现在就走好了。” 戴宗有些为难,郭开的脾气是殿下早就和他打过招呼的,这也不算出乎意料。 思索再三,戴宗还是进到宫里,向刘贺禀报了。 刘贺带着禹无忧走到了车前,他没有贸然掀开车帘,怕无意之间得罪到车里的游侠。 “郭侠,寡人来了,可要到宫中一聚。” “哼,某说了,不会进这藏污纳垢的王宫的。”郭开的声音中充满了嘲讽。 “那可要给郭侠找一个暂时可以安顿的地方,休息几日。” “不必了,宋丙不过区区一毛贼,某想要手刃他,轻而易举。” “那郭侠需要什么,尽管向寡人提出来。” “只需要一些钱,旁的东西一概不要。” 刘贺也不多问,给禹无忧使了一個眼色,后者心领神会,从怀中摸出了一个小小的麻布包袱,交给了戴宗,由戴宗送进了马车里。 “呵呵,昌邑王果然出手阔绰,竟然直接给的是黄金,只不过不知道这里面有多少是百姓的血汗,又或者全都是百姓的血汗呢?” 刘贺对郭开的桀骜已经非常了解了,所以对方的话里话外都透露着一丝的嘲弄,但是他倒也不生气。 “郭侠,相府的游缴简寇已经带着一队亭卒先行出发了,戴宗会告诉你如何与他们联络,他们会给你提供那宋丙的行踪。” “简寇?此人倒也是一个人物。” 看来,两人应该是有过交手。 边军的猛士和山林里的游侠交手,刘贺倒也真的想要见识见识。 “郭侠还需要什么吗?” “不需要了,让此人送某出城,某自会找到简寇的。” “好。” 刘贺想了想,又多说了一句:“郭侠,今日是三月二十二日,十五日之后,如果仍然没有宋丙的消息,也请务必回来,因为四月二十五日,你要与寡人一起去长安。” 郭侠还没有回答,一边的禹无忧和戴宗却很有一些吃惊地看着刘贺,殿下说过很多次要去长安,但是他们以为至少要到八月份进献酎金的时候,没想到竟然下个月就要出发。 可还未曾接到过县官的诏书,殿下为何说得如此笃定。 “这么快?” “嗯,长安距昌邑千里迢迢,不可缺少郭侠的护送。” “如此一来,某就更想知道,你此次去长安是为了什么了?” 虽然刘贺知道郭开看不见自己表情,但是他仍然笑了笑。 “去做一件天大的事,郭侠定然不会赶到失望的。” “果真有天一样大吗?” “对,有天一样大。” “哼,你且宽心,十五日之内,某定将宋丙的人头送到王宫来。” “有赖郭侠了。” 戴宗架着马车朝昌邑城的北门走去,那就是大野泽的方向。 整个官道上一片漆黑,很快,马车就如同晕入砚台的一滴墨,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当刘贺转身准备离开的时候,禹无忧说话了。 “殿下,下个月,就要去长安吗?” “最迟四月二十五日要出发。” “这……这未免有些突然。” 刘贺在黑暗中看向了禹无忧,在思考着应该要怎么开口。 如果历史没有被自己的到来而改变的话,四月十七,天子将要大行,大约七八天,来接刘贺去长安的奉驾团就会抵达昌邑城。 而在那之前,立他为皇太子的诏书就会先行抵达。 这是刘贺早就盘算好的事情。 但是,他没有跟任何人透露消息。 不管是手底下的这些郎官谒者,还是安乐相王等昌邑国属官,又或者是刚刚才出发去长安没有几天的龚遂。 刘贺通通都没有告诉他们。 如果提前说了,反而会让人误以为自己早有谋划。 要不是得让郭开护送自己去长安,禹无忧他们恐怕要等诏书送到王宫的那一刻,才要知道去他们要一起去长安。 “无忧啊,很多事情,并不能让你有了完全的准备之后,才发生。”刘贺模棱两可地说道。 “下官敢问去长安为了何事?” “刚才不是听到,我与郭开说的话了吗,为了一件天大的事情。” “可……” 禹无忧对刘贺的这个回答当然不会满意,他还想要问下去,但是却被刘贺给打断了。 “伱与寡人相处将近两年了,只需要相信寡人即可,其余的事情,反倒不用分心。” 禹无忧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着微光,最终对着刘贺行了一个礼,说道:“下官明白了。” 刘贺抬头看向了天空,很快就找到了北极星,不知为什么,今夜的北极星似乎有些昏暗,有摇摇欲坠的姿态。 也不知道是要有暴风雨,还是刘贺自己眼花了。 “要下雨了,我们回去吧。” “唯!” 第80章 昌邑余波和长安风起 在刘贺的刻意干预之下,昌邑国这“打老虎”和“拍苍蝇”的事情逐渐平息了下来。 接下来的几十天里,昌邑国甚至比以前更加平静了一些。 刘贺早就已经安排下去的几件事情有条不紊地进行着,似乎什么都没有变,似乎又变了一些。 百姓的春耕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城里这场不大不小的风波对他们似乎已经没有太多影响了。 李安定在城外的田庄里逐渐把工坊建立了起来,招揽来的那些工匠也都逐批住了进去。 预计再有一两个月,就可以用流水法批量地生产木制农具了。 而其他的各种工艺也会有条不紊地逐条进行。 孟班和他的家人是第一批入住工坊的工人,他们的行李很多,几乎把能带走的家当全部都带上了。 他本还想以后要多回上柳闾看看,但是看到城里的风波之后,彻底就打消了这个念头——和殿下呆在一起,才是最为妥当安全的事情。 几家欢喜,几家愁。 和人逢喜事精神爽的孟班比起来,上柳闾的里正韩平却经历了大起大落。 他先是被查抄了所有的家产,家人也差点被成为了官奴。 可是就在他失去了所有的希望时,一切突然又峰回路转——所有的家产都被还了回来,连一只鸡都没有少。 当韩家人得知是昌邑王殿下特地开恩,把家产暂时“借”给他们的时候,所有人都痛哭流涕,感恩戴德,朝着王宫的方向狠狠地磕了几个头。 那些和他一样的商人,也都拿回了自己的家产,纷纷生出一种劫后余生的侥幸。 小人物的生活恢复了平静,安乐相这些大人物的生活也都重新回到了正轨上。 当然,整個昌邑国的官场被从上到下清洗了一遍,虽然难免还有一些漏网之鱼,但是风气也为之一振。 安乐相重新把精力投放到了上计的事情上,而张破疾也开始着手准备酎金的事情, 昌邑国现在有八十五万口,每千人四两金,所以昌邑国的酎金总计是三千四百两金,也就是一百七十斤,合一百七十万钱。 如果不查出田不吝他们这一连串的硕鼠,昌邑国的酎金恐怕要掏空所有的家底了。 监督制造酎金的张无疾不禁对刘贺一阵佩服,如果没有殿下的未雨绸缪,恐怕就真的要大事不妙了。 然而又让张破疾感到有些疑惑的是,刘贺兴师动众,冒着风险搞出了那么大的动静,但是到了此时此刻,却又躲进了王宫。 殿下除了最开始铸造酎金的时候,来过工官一次,在之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了,甚至似乎把整件事情都抛在了脑后。 张无疾亲自去请过几次刘贺,但是都被守在王宫门口的亭卒给挡了回来。 “张卿做事,寡人放心。” 这是刘贺让人带出来的唯一的一句话。 张无疾只知道刘贺心里看重进献酎金之事,哪里又知道刘贺看得更重的是这天下的大事呢? 张无疾看不透这些事情,只是隐隐约约觉得有一些诡异,但是除了和安乐相私下谋划几句之外,他就再也没有多说什么了。 昌邑国里所有冠下放的不是榆木疙瘩的人,都能知道有一些事情要发生了。 四月十日,刘贺派出去的两个人回来了。 一个是去大野泽刺杀宋丙的郭开,一个是派往西边打探曲辕犁等农具使用情况的阮扬。 他们带回来的都是好消息。 郭开动作神速,在简寇的帮助之下,轻而易举地找到了宋丙的老巢,接着悄无声息地杀死了这个悍匪。 宋匪有一半的人都曾经是郭开的手下,更是全部都听过他的大名,所以首恶一死,这些人对郭开纳头便拜,纷纷要求郭开入伙,那被劫走的两百要钱自然也一并奉上。 要说这郭开也是一个守信之人,对众匪的提议丝毫不理会,让他们把钱财运上岸之后,就提前遣散了他们——当然,郭开从那两百万钱里散给了这些也是被逼无奈的穷人。 简寇等人气得是直跳脚,但是也不好多说什么,因为大家都知道这郭开已经是昌邑王殿下的门客了。 只不过,这门客对主公没有丝毫的敬意,他在王宫门口扔下一句“某住不惯这雕梁画柱的地方,去长安时自会暗中襄助”之后,就彻底没有了踪影。 也不知道躲到了北郭去,又或者就偷偷地藏在昌邑王宫里。 与之相较,阮扬其实是提前回来的,他走到了定陶国和陈留郡的边境,就没有再往回走了,而是立刻就回来了。 他带回了两个消息,第一个消息是一个好消息,第二个是一个不好不坏的消息。 好消息是刘贺发明的那些农具在定陶国已经有农民在小范围地使用了。 虽然做工要差一些,但是比原来老式的农具要好用得多。 尤其是那曲辕犁,昌邑国这边还没有用太久,定陶国就已经有人使用了。 周边几个郡国的人,似乎都知道,昌邑国这两年每到春耕和秋耕总会有新式农具的诞生,所以其他郡国的人早早就知道来等着了。 刘贺等于这个消息非常满意。 而对于第二个阮扬分不出好坏的消息,刘贺感到更加满意。 阮扬靠近陈留国的时候,就听到从长安来的商贾在传一件事情。 今年入春以来,县官有恙,已经在朝议的时候接连呕血四五次,圣体是一日比一日孱弱。 朝廷在三辅遍寻名医,但似乎始终没有好转,反而日趋崩坏,据说已经到了不能听事的地步。 刘贺对这个问题之所以满意,并不是冷血,更不是对自己的叔叔没有丝毫的怜悯。 恰恰相反,他与县官有一种同病相怜的感受。 谁又知道,孤身一人的县官没有想过各种办法来亲政呢? 给了机会,人人都想中用。 刘弗陵不行,那就换我刘贺来。 身上流着高祖的血脉,谁都不是荒唐无能之辈。 从这天起,刘贺更加深入浅出。 只为了等待长安来的那一份召书! 第81章 天子大行了(求票票) 元平元年,四月十七日凌晨,未央宫冰冷且黑暗。 各殿的门上和连接宫殿的廊下都挂着不同造型的宫灯,灯芯燃烧带出来的焦味,让还有一些冰凉的空气中,带上了一丝焦臭的味道。 不知为何,这偌大的未央宫,此时像及了北边那些埋在深山里的陵墓。 在昏黄的灯光的照耀之下,那守在廊下的奴婢和郎官们,与陶塑人偶别无二致。 因为已经立夏,按照常例,县官不在清凉殿就应该在椒房殿,但是今年有些例外,从三月份开始,县官就一直都独自住在宣室里。 原因无他,只是县官病了,而且病得还不轻。 县官的圣体一直都不佳,但也并没有大碍。 在刚刚过去的那一个冬天,县官偶感风寒,本来只是一场小病,可是不知道为何,始终没有好转,反而愈演愈烈。 太医们想尽了办法,用尽了能找到的偏方,但是县官的病情始终都没有好转。 从最初的咳嗽、咳痰、胸痛、呼吸困难、发绀开始,到后来的吐血、呕吐和满嘴生疮,县官的圣体每况愈下。 为了治好县官的病,大将军霍光命人从宫外找来了很多所谓的名医。 但是太医都治不好的病,其他人又怎么可能治得好呢? 于是,未央宫那些照不到光的地方,就多了很多切切擦擦的声音。 开始有人传言,说县官被人用巫蛊之术诅咒了! 巫蛊二字,是大汉的禁忌,与之沾边的人,都不得好死。 当这个传言被大将军霍光得知的时候,他勃然大怒,下令廷尉和金吾卫彻查此事,最终处决了上百人。 上百人,因为管不住自己的舌头,就这么死了。 在霍光的雷霆手段之下,这个传言才被压制了下去。 可是,县官的病仍然没有好。 …… 临近卯时的时候,熟睡的大汉天子刘弗陵突然醒了过来。 “水……水……朕要喝水……”满身是汗的刘弗陵艰难地在踏上撑起了身体,朝外室喊道。 很快,一個十四五岁的内官匆匆忙忙地跑了进来,“噗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 “陛下,您要……要什么……”不知为何,这个小内官似乎非常恐惧,跪在地上的整个身体,仿佛筛糠一样不停地颤抖着。 “水,要水!”口渴难耐的刘弗陵加重了语气,但是这一用力,让他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诺。” 小内官从地上爬了起来,匆匆就外室跑去。 一阵响动之后,内官颤颤巍巍地把一杯水送了过来。 刘弗陵迫不及待地把水抢了过来,一饮而尽。 也许是因为太口渴了,所以这杯水比平时喝的那些水,要甘甜得多。 但是不知道为何,刘弗陵喝下去之后,丝毫不觉得解渴,反而嘴巴里觉得更加地甜腻。 那满嘴疮也隐隐作痛起来。 “还要,朕还要。” “诺。” 小内官一连倒了三杯,刘弗陵一连喝了三杯。 当他觉得肚子都有些涨了的时候,才胡乱地把杯子扔到了小内官托着的那个案上,接着就躺回了榻上。 小内官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安静地侯在一边,直到确认县官不再需要水之后,才缓缓地退了出去。 刘弗陵闭着眼睛,头又一次开始疼了起来。 一丝悲凉莫名其妙地从内心深处生了出来。 人人都羡慕天子君临天下,但是刘弗陵却羡慕他人可以斗狗逐兔。 登基十三年,他就做了十三年的木偶泥塑。 过的日子还不如远离封国的那些藩王呢? 比如说那癫悖的昌邑王贺,比如那孔武有力的广陵王胥,哪一个不比自己过得快活呢? 在这深宫之中,刘弗陵除了接受诸公百官的朝拜之外,没有任何的自在可言。 就连就寝于哪个妃嫔的殿中,都不能随心选择——不是被宫中的老内官所阻拦,就是被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打断。 久而久之,刘弗陵也就对妃嫔失去了兴致。 那十几个妃嫔,莫说是亲近,就连见面的次数都很少。 刘弗陵知道,这一切都是大将军霍光暗中安排的。 其心世人皆知。 霍光无非是想让外孙女上官皇后先诞下子嗣,好以嫡长子的身份,成为这大汉名正言顺的储君。 上官皇后也是一个可怜的人,说到底,刘弗陵并不讨厌她。 但是,她实在太小了,今年也不过十五岁。 更何况,刘弗陵愈是猜到霍光的心思,就愈是不想如他的意。 所以他也极少去椒房殿。 而对于霍光,刘弗陵是又敬又怕。 如果非要分辨是敬多一些,还是怕多一些。 那么当然是怕多一些。 大将军霍光把这大汉的一切都处理得井井有条,也从未流露出丝毫的不臣之心。 但是刘弗陵仍然怕他,怕他不知道哪一天就会把自己废掉、杀掉。 丞相杨敞、御史大夫蔡义、右将军张安世、度辽将军范明友……在加上霍云、霍禹、霍山那些掌控长安兵权的中郎将……无一例外,全部都是“霍党”! 整个大汉的朝廷不像是刘姓的天下,倒像是霍姓的天下。 随着年龄渐长,刘弗陵知道,自己这天子的处境也越来越危险。 因为霍光马上终究要面对一个选择,是还政还是不还政? 只要大汉还是大汉,那么终究是要还政于自己的。 可就算大将军霍光真的如同周公一样愿意还政,可是那些“霍党”会同意吗? 自己怕他们行“不轨”之事,他们又何尝不怕自己行“不义”之事呢? 可害怕归害怕,刘弗陵没有什么办法,也没有什么助力。 他只能熬着,期待自己能熬死年近六旬的霍光。 哪里想得到,自己反而病了。 想到这里,刘弗陵一阵晕眩,刚刚喝下去的水直涌上喉头…… 他想要爬起来,把涌出来的水吐掉,但是突然发现浑身没有一丝的力气…… 仿佛整个人的精气神都被抽干了一些。 他发现发病的情况有些不一样。 “你们……竟敢……” 接着,刘弗陵想要大喊,但是呕出来的水呛了进去,呼吸变得局促了起来。 堂堂的大汉天子如同被骄阳暴晒过的龙一样,在榻上抽搐。 发出“嚯嚯嚯”的声音…… …… 半刻钟之后,刘弗陵带着愤怒、郁结和不甘,魂归帝所了。 …… 又不知道过了多久,那送水的小内官偷偷摸摸地进来了,他鬼鬼祟祟地走到了床榻边,一眼就看到了县官狰狞的脸。 小内官被吓得瘫倒在地。 他颤抖着喊了两声“陛下”,见没有应答之后,竟然忤逆地把手放在了县官的手腕上。 短短一息的时间,他的手就弹开了。 小内官惊慌失措地站了起来,连滚带爬地往外跑,一边跑,一边喊着:“天……天子……大行了!” “天子大行了!” 这尖细发颤的声音在未央宫上空回荡,很快就会在大汉帝国的上空回荡。 第82章 剑履上殿的霍光(求章评) 翌日,长安城,未央宫东门前。 一个面目疏朗,留着一腮美髯,腰间系着紫绶的中年人,正被一个谒者领着,向前方的宫殿群大步走去。 腰系紫绶,那么囊中就必有金印。 紫绶金印,意味着佩戴之人已经站在了朝堂的顶端,不是大汉的诸侯王,就是位列三公。 更何况,他的腰间还明火执仗地挂着一柄剑——剑履上殿,就更显得炙手可热。 这个年过半百,却不见丝毫疲态的中年人,正是大司马大将军——霍光! 霍光伸手摸了摸自己那一把美髯,用平静的声音问道:“丞相、御史大夫、宗正、少府他们何时能到?” 年轻的谒者听到之后立刻低头弯腰,不敢停步地回答道:“回禀大将军,他们已经先到了。” 天子谒者的品秩为四百石,与一县的县丞不相上下,大大小小都算是一個官,但是此刻,他却犹如被猛虎踩在爪下的雌兔一般瑟瑟发抖。 不只是这小小的谒者,哪怕是一国一郡的守相,在霍光面前,都要噤若寒蝉。 六年前,当霍光借着上官桀与燕王刘旦谋反一事,大开杀戒,除尽了所有的政敌之后,他就成了大汉帝国的“隐形天子”。 更何况现在,体弱多病的大汉天子熬过了冬天,等来了春天,却还是驾崩了! 县官已死,新君未立。 不管是名义上还是实际上,此刻的霍光都是大汉帝国说一不二的话事人。 甚至,由谁来坐未央宫的那把椅子,都得听霍光的决断。 在这样的肉食者面前,谁又能不惧,谁又能不敬呢? 听到谒者的回答,霍光眉头紧锁着加快了脚步,朝百步外那层叠的宫殿群走去。 霍光眼神一如往常般坚定,但是倘若有人敢和他对视,那么一定能看到眼睛深处透着一丝疲态与悲恸。 那个被自己照看了十三年的天子,此时就躺在未央宫前殿那结实厚重的梓宫当中。 对于霍光而言,大行天子不仅是皇帝,更像是自己的儿子。 想到这里,霍光不禁又想起了孝武皇帝大行之前,嘱托自己的场景。 那幅周公负成王图,直到现在仍然挂在尚书署里。 对孝武皇帝的愧疚之心,丝丝缕缕地从心底里冒了出来,是不是自己过于专横,所以才让天子心情郁结,突然早逝的呢? “大将军,小心台阶。”谒者谨慎地提醒道。 “嗯。”霍光顿了顿,仔细地看了看,才一步一步地迈上台阶。 可是,现在还不到愧疚的时候,如果自己真的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好,那么就等死后,再让孝武皇帝追究自己的责任吧。 因为自己此时还有一棘手的事情要去解决。 大行天子早夭而又无嗣,该由谁来入嗣大统呢?! 大行天子正值壮年,虽然体弱多病,但是霍光从未想过他会走得那么突然,突然到不给自己谋划此事的时间。 自己辅佐天子苦心经营了十几年,弥旧布新,剪除不轨,好不容易才扭转了大厦将倾的局面。 将来如果新皇帝即位,是否还能像大行天子一样信任自己,继续“天下大事悉决与光”呢? 霍光心中不敢确定。 几十年来,自己处处小心,如履薄冰,才从宫门口一步一步地走到了这里。 世人皆知霍光位高权重,又怎知霍光也心有惶恐? 那看似平静如镜的朝堂之下,说不定暗流涌动呢? 片刻之后,霍光终于走到了未央宫的前殿外,站在这里朝里面看去,隐隐约约能够看到巨大的红色梓宫的影子,上面那繁复莫测的花纹如同鬼怪般张牙舞爪。 天子大行的消息暂时还没有诏告天下,霍光要尽早与朝中的诸公商量,选一个合适的人出来,祀奉宗庙,让大汉帝国重新回到轨道上。 毕竟西域那边有些不太平,朝堂中也有暗流涌动,那能徒手搏熊的广陵王正蠢蠢欲动,家里的那几个竖子似乎在密谋着什么…… 这些问题,隐而未发,想要解决,全赖新君登基。 椒房殿的前室里,三公九卿及宗室长者,总共一二十人集聚一堂。 坐在室内上首位那张榻上的,是年仅十十四五岁的上官皇后。 其余的官员按照品秩高低,分坐下首的两侧。 右侧的第一个位置还空着,那就是留给霍光的。 虽然丞相杨敞、御史大夫蔡义、宗正刘德、光禄勋张安世等人已经悉数到场,但是却无一人发话。 偌大的殿内,只有提前换上了丧服的上官皇后,微微低着头,小声地啜泣着。 “大司马大将军霍光请拜皇后。” 门外传来了侍中高亢的喊声,在殿内等得已经有些走神的众人坐直了身体,让自己显得精神一些。 唯有那上官皇后神色如前。 很快,霍光走进殿来,他第一眼看到的就是神色憔悴的上官皇后。 霍光的内心深处似乎有一丝的刺痛。 上官皇后是他的外孙女,用骨肉至亲来形容也不为过。 可惜的是,上官皇后姓上官,上官桀的上官。 在几年前的那场凶险万分的血案中,就是霍光亲自拟定了诛灭上官一族的诏令。 短短几日,流血漂橹,显赫一时的上官家从此消失。 只有上官皇后和她的母亲活了下来。 从那之后,霍光就在也没有见过上官皇后的笑了。 “吾欲与若复牵黄犬俱出上蔡东门逐狡兔,岂可得乎!” 霍光倒是真的体会到了暴秦的丞相李斯,说这句话时的悲凉与心酸。 可是,为了这大汉的天下,为了报孝武皇帝的知遇之恩,霍光绝不后悔,也绝不会心软。 “下臣霍光问皇后安。” 霍光毫不犹豫地拜了下去,瘦小的上官皇后微微昂着头,毫无情绪地说出了两个字:“平身。” “诺。” 霍光站直了身体,但是却没有走到那张给他预留出来的榻上坐下,而是转过身来,缓缓地看向周围的众人,犹如一座山一般,把威压施加到每一个人的身上。 “天子大行,天下悲恸,老臣亦悲,诸公亦悲。” 霍光一面缓缓地说着,一面观察着众人的表情,骤然提高了声音:“诸公认为,何人可主持大行天子丧礼,何人可祀奉宗庙,何人可继承大统。” 霍光问了三个问题,但实际上却又是一个问题。 人都来齐了,那就要进入正题了,众人的脸色为之一变。 很快,一个年龄比霍光略轻几岁的人站了出来。 “按大汉规制,大行天子无嗣,广陵王刘胥实为祀奉宗庙最最佳之人选。” 霍光皱了皱眉,心中不悦。 弃书的读者老爷们再给个机会吧! 上周打算切了开新书的,但是各种原因,还是决定坚持下去。 为了这本书,查了很多资料,前六七万字虽然有些别扭,但是也还看得过去。 到了十万字左右的时候,大问题就来了。 因为我五一回家探亲,酒局太多,故事的节奏就彻底乱了,最大的问题就是拖节奏——喝了二两白再写四千字,想不拖节奏都难。 这全赖我,自罚三杯。 因为拖节奏的问题,追读直线下降,从260到了上周的70左右。 推荐自然也就只走到了二轮推荐,智能推也是一塌糊涂。 于是就想切书,同时新开一本,直接从长安开始写。 但是思来想去,又有些割舍不下,于是一边准备新书一边发存稿。 到了这周三周四,抱着试一试的心态,重置了时间线,小小地修改了时间,直接对接到了刘贺登基的时间线。 没想到,居然阅读量居然有点回春了。 目测从60多又回到了150左右,甚至更高一些。 智能推也从每天20涨到了50。 一些新老读者也都回来了投票了或者留言了。 所以,我就觉得自己又行了。 我连续几个晚上问自己,写书的初心是什么,当然为了赚钱。 但是对我来说也不全是,因为本职工作就已经能让我吃饱穿暖了。 那么初心就不应该着急靠写书赚钱了,而是可以慢慢来。 既然如此,成绩只要过得去,我就可以写下去。 后面的情节我会好好构思,节奏快一些,早点进入朝堂斗争和后面的发展推西域和海上路线。 同时我也想尽量在书中多塑造一些大汉普通人的生活,毕竟大汉不只是刘氏的大汉,更是无数大汉百姓的大汉。 目前有两千三百的收藏,说实话,应该没多少机器人。 三千越甲可吞吴。 说不定靠这两千多的收藏我也能打个翻身仗呢? 所以跪求各位中途弃书的读者老爷再给个机会,从二卷开始从新回来吧,让我看到你们的点评吧。 全书现在18万字,我不会在20万字上架的,要不然对不起大家。 我打算打持久战,预计在25到30万字再上架。 至于更新,大家放心,不一定能爆更,但是一定不断更。 上一本书首订84,因为写得烂,被读者老爷骂得快化了,但是我还是莽到了一百万字,没有一天请假断更,最后写到了174均订。 最后大家可以加個读者群,我定期发红包,每个星期领个几块钱,不算多,但是至少能把看书的钱赚回去。 最后的最后,还是希望读者老爷们能回来,再给个机会。 第83章 三公九卿里有坏人(求票票) 说话的人五短身材,但是却中气十足,说的这几句话让殿内的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最重要的是,他的腰间佩戴着墨色的组绶,这是秩两千石的标志。 此人正是刘德,是九卿之一的宗正。 宗正掌握着宗室的的名籍簿,对宗室的嫡庶身份最为熟悉,每年年底,宗正都要排出刘姓诸侯王的谱系。 所以,宗正一职,往往都由宗室中德高望重之人来担任。 如今的宗正刘德其实并非高祖后裔,而是高祖同父异母之弟刘交的后代。 因此,刘德能当上宗正,就更能显示其在刘氏宗亲里的地位和威望了。 从辈分上看,刘德是大行天子的叔父辈;从官职来看,刘德最熟悉宗室血缘的亲疏。 所以,刘德提出来的这个人选,从宗法规制的角度来看,必然是最为合理的。 果然,刘德的话音刚落,殿中几个与刘德同辈的宗亲,立刻就站了起来,跟着纷纷附和。 “广陵王刘胥”这几个字被不停地提及,大有一锤定音的态势。 大汉是刘氏的大汉,更是天下的大汉,如果只靠宗亲议论,就能决定天子的人选,那么宗正岂不是应该位列三公之上吗? 那还有王法吗,还有天理吗,还把大司马大将军放在眼里吗? 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霍光一言不发,看了看那几個不停附和的宗亲,有意无意地把他们的名字记在了心中。 半刻之后,以刘德为首的宗亲们终于安静了下来。 不知为何,殿中陷入到了短暂而又尴尬的安静当中。 霍光往丞相杨敞的方向看了看,这个靠谨慎上位的百官之首竟然低着头,一言不发,仿佛殿中的事情与他无关一样。 这副明哲保守的做派,和他那位敢作敢当的老泰山判若两人。 霍光又把目光投向了坐在杨敞对面的张安世,这个能写一笔好字的敦厚之人,眼睛看着鼻子,鼻子看着眼睛,似乎正在神游物外。 没想到,天子刚刚大行,平静的水面上就荡起了涟漪。 广陵王刘胥的名字被提及,自然在霍光的预料之中。 孝武皇帝总共有六个儿子,从长至幼分别是据、闳、旦、胥、髆和大行天子。 废太子据因巫蛊之乱被诛杀。 故齐怀王闳十八岁因病早夭。 燕剌王旦参与上官桀谋反之事,畏罪自杀。 故昌邑王刘髆因病去世。 再加上刚刚大行的天子,孝武皇帝的六个儿子,现在就只剩下这广陵王刘胥在世了。 从宗法规制来看,正值壮年的刘胥,自然是继承大统的最佳人选。 这也难怪刘德会毫不犹豫地提及广陵王的名字。 对刘胥,霍光非常不喜欢,甚至可以说厌恶。 因为这个广陵王性情暴虐、放纵不羁、喜好游乐,甚至还会和老虎、狮子等猛兽搏斗。 据说,广陵王宫中还养着不少巫女神汉,在私下行怪力乱神之事。 另一面,广陵王刘胥与畏罪自杀的燕王刘旦乃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很有可能为了手足之情,对他霍光不利。 更何况,刘胥已是壮年,他一旦继承大统,自己这个辅政大臣就必须要还政于君,那到时候,自己必然会遭到排挤。 被削官事小,被诛杀族灭事大。 霍光更不愿意看到的是,好不容易才转好的大汉帝国,很有可能会被广陵王搞得天翻地覆。 霍光抬起了目光,环视殿内,一片寂静。 “诸公可还有其他人选?”霍光手按剑柄,波澜不惊地问道。 但是,殿中无人应答。 在这种局面之下,无人应答,本身也是一种答案。 霍光想过广陵王刘胥会被推举,他没有想到的是,在坐的三公九卿,此刻竟然无一人站出来反对。 这有些超出了他的预计了。 他们不可能不知道广陵王与他霍光势不两立。 两个时辰之前,霍光才得知天子大行的噩耗,在坐的百官得知这个消息只会比他晚,不会比他早。 他自己都还没有想出个合适的人选来,这宗亲怎么会如此统一地推选刘胥呢? 他们是依照宗法规制临时推出的广陵王,还是早就与广陵王有所勾连了。 如果是后者,那就不得不防备了。 “杨公,你是百官之首,我想听听你的意见。”霍光直接点了杨敞的名字。 丞相贵为百官之首,这是不假。 但是从孝武皇帝开始,外朝的三公九卿就被不断地架空,帝国权力逐渐聚集到了替天子草拟诏书的尚书署,后来又以尚书署为核心,形成了与外朝分庭抗礼的中朝。 杨敞这个外朝的丞相,自然就更像一个摆设了,哪里能够和领尚书事的霍光抗衡呢? 平日里,在霍光面前,杨敞总是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 此刻自然也不例外。 杨敞支支吾吾一番之后,才用不算响亮的声音说道:“孝武皇帝共有六子,仅有广陵王胥尚在,按照宗法规制,似乎应该由他继承大统,祀奉宗庙。” “似乎”二字颇值得玩味。 霍光未置可否,又向张安世问道:“子儒,你的看法呢?” 张安世的父亲张汤是孝武皇帝时期有名的酷吏,行事狠辣,刚直不阿,但是张安世却和张汤不同,虽有治国之才,但为人忠厚谨慎,平时不该说话的时候,一定不说话。 更重要的是,张安世是霍光一手举荐任用的,属于“霍党”。 “下官认为丞相与宗正的话并无不妥。”张安世迟疑几息之后说道。 “不是要你评说丞相他们的意见,我问的是你的看法。”霍光居高临下地问道。 “下官认为按照常例,广陵王刘胥乃奉祀最佳之人选。”张安世迎着霍光的目光说道。 霍光的眼睛眯了一下,他似乎又听到了一些言外之意。 有常例,就有例外。 看来,外朝百官并没有和广陵王沆瀣一气,只不过事出突然,众人一时想不到反对的理由罢了。 这样就好办多了,就只有宗室值得怀疑了。 霍光虽然跋扈,但绝不是不知回转的人。 此时应该暂缓,得找到一个合适的理由,先把这招人讨厌的广陵王刘胥给否了。 “天子大行,诸公定感突然,心思未定,恐思虑不周。” “国之大事,为祀与戎。祀奉宗庙之事,自然不可仓促而定,诸公今日回去再想一想,我等明日再议,如何?” 这几句话让刘德等宗亲面面厮觑,不知如何是好。 但霍光毕竟是真正的百官之首,大家也不好反驳,只得应了“诺”。 从头至尾,都没有人想到去宽慰两眼通红,冷眼旁观的上官皇后。 第84章 殿下适合南面称帝(求票票) 当霍光和长安百官忙得不可开交的时候,刘贺却非常淡定。 他看到的所有迹象都表明,历史正按着原来的方向发展,不曾有太多的改变。 那么,他只要安静地等下去就好了。 刘贺的生活按部就班。 唯一的变化,就是他把王式召进了宫中,继续教自己读书。 毕竟,就要去长安了,得多学一些这个时代的经学,免得到时候丢人现眼。 现在可以癫悖,当上了皇帝可就不能癫悖了。 自从王式毛遂自荐,开始给宫里收养的那些孤儿教算学之后,刘贺就觉得这个老儒比以前可爱了不少。 虽然王式给自己讲《诗经》的时候,和平时一样严肃,但是务实了很多,也不再说那些无用的迂腐之言了。 这日,刘贺和禹无忧紧赶慢赶,来到上课的日知殿时,仍然是迟到了。 老态龙钟、须发皆白的王式,已经像笔架一般,端端正正地坐在了殿中的榻上。 两人迟疑一番,实在无法了,只得低头走进了殿中,在王式面前规规矩矩地行了一个礼。 “弟子贺问王傅安。” “弟子无忧问王傅安。” 年迈的王式紧闭双眼,半晌之后才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光阴似箭,殿下不该迟至。” “诺,弟子谨记于心。” “君子之仕也,行其义也。禹无忧既然是昌邑王的郎中,应当行好劝诫职责。” “诺,弟子谨记于心。” 王式看二人态度不错,这才点了点头,示意两人在对面的榻上坐下来。 高祖皇帝在儒生的帽子里便溺过,但是他却让自己的子孙尊师重道。 真是“寡人做得,你们做不得”。 从礼仪上来说,诸侯王在王师面前要执弟子礼仪。 这王式,不仅是刘贺的王师,也曾经是先王刘髆的王师,两者叠加,威严更甚。 刘贺在之前那位昌邑王残存的记忆里,就曾经找到过王式“举杖逐之”的画面。 严师出高徒,老师严一些,其实也不是一件坏事。 “今日,我们要学的是《魏风·硕鼠》……” 刘贺听到篇名,不禁哑然一笑,刚刚处理了田不吝的事情,就要学这首硕鼠,倒也是应景。 再看看王式,神色如常,也不知道他今天是不是特意挑的这一篇。 “先与我诵读几遍,接着逐字疏通,最后再与你等讲经。” “唯!” “硕鼠硕鼠,无食我黍。”王式摇头晃脑地背到。 “硕鼠硕鼠,无食我黍”刘贺和禹无忧跟着读到。 “三岁贯女,莫我肯顾。” “三岁贯女,莫我肯顾。” …… 这首《硕鼠》,刘贺其实早就读过了,但是仍然听得很认真。 因为穿越前,他读的是《毛诗》,而王式治的是《鲁诗》。 虽然在解经的内容上大同小异,但是毕竟在字句还有一些出入。 多听一听,不会有坏处的。 此时《诗经》的流派众多,唯有《鲁诗》《齐诗》《韩诗》被立为了博士,是货真价实的官学。 至于《毛诗》,还属于影响力甚微的私学,要到几百年之后才会盛行。 作为官学的“三家诗”在随后的几百年时间里逐渐消亡淹没,反倒是此时名不见经传的《毛诗》流传了下去。 不得不说,历史真是一件有趣的事情。 王式带着两人反复读了几遍,又从音、形、意三個角度逐个解释了其中的生词,最后才对这首诗的经义做了一番讲解。 不知道有意还是无意,王式在解经的时候,总是会用大汉曾经出现的贪官污吏来作例子。 刘贺听着,不禁又想到了那个在郡狱里等死的田不吝。 不知道这大汉有多少这样的硕鼠。 捉到了,非得实草或者做成人彘不可。 “咳咳咳!”王式的咳嗽声打断了刘贺的遐想,当刘贺匆忙抬起头,看向王式的时候,发现自己的老师脸上有一些愠怒。 “这首《硕鼠》,殿下懂了吗?”王式严肃而又温和地问道。 “懂了。” “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智也。殿下是真的懂了,还是假的懂了。” “当然是真懂了。”刘贺点点头,一本正经地说道。 自己以前读的《诗经》可是东汉大儒治的《毛诗传笺》,是集今古文经学研究之大成的作品,当然足够自信。 “好,那老夫就来考考你。” 接下来,王式一口气就问了七八个问题,有简单的,也有刁钻的,连刘贺身后的“优等生”禹无忧都有些色难,但是刘贺却对答如流。 王式半闭着眼睛,听着刘贺的回答,脸上神色平静,心中不停地感到吃惊。 殿下已经好多年都没有跟着自己好好读书了,但是这一个月的课上下来,他发现殿下的课业突飞猛进。 就拿刚才这几个问题来谈,别说是宫中陪读的那几个郎官,就是被举孝廉的儒生恐怕都答不了那么好。 要不是殿下志在天下,好好培养一番,说不定能成为一个大儒。 难道,真的是高祖皇帝显灵了? “好了,看来殿下确实是真懂了。”王式睁开眼睛,点了点头说道。 “全是王傅教得好。” 刘贺的话自然一半是奉承,一半是真话,但是王式听起来,还是有些许得意。 两人的相处非常融洽,王式对这个弟子格外满意。 “禹无忧,你先出去,我有话与殿下说,记得关上殿门。” “唯。”禹无忧收起案上的笔和简,行了一个礼,就走出去了。 刘贺看着缓缓合上的殿门,有一些不解。 王式为人坦荡,从没有像今日这般神秘。 除非,他有非常重要的话和自己谈。 想到此处,李贺也不敢多问,而是迎着王式的目光,看向他那浑浊的眼睛。 “这没想到,殿下的课业突飞猛进,实在是值得褒奖。” “但是身为王傅,更有劝诫的职责。” “殿下借着田不吝的事情,把昌邑国掀了个底朝天,有何谋划?” 这老头儿是居然会关心这件事情的? “殿下别以为老夫迂腐,自从那晚与殿下恳谈之后,老夫已经明白殿下想要做什么了。”王式若有所在地说道。 “王傅洞若观火。” “殿下还没说接下来会有何谋划。” “寡人现在还只是区区一介无权的诸侯,能有什么谋划,只不过是想争一口气罢了。”刘贺也在装疯卖傻。 不愧是老师和学生,一个不直接问,一个不直接答。 没想到,从来都是不苟言笑的王式,居然满意地点了点头,笑着说了一句大逆不道的话。 “看来,以前老朽是错看看殿下了,殿下心思缜密,确实适合南面。” 第85章 这是你死我活的斗争(加更,感谢鼓励我的读者老爷们) 南面,就是当皇帝。 古人说话就是如此隐晦。 毫无疑问,刘贺当然想当皇帝。 谁又能抵挡权力的诱惑呢,尤其是作为一个穿越到古代的现代人。 刘贺一直很小心,很少向别人直接明白地透露自己的想法。 再过几天,征召自己去长安的诏书就到了。 对于王式,刘贺决定不再隐瞒。 他深吸一口气,平复了心情,大大方方地说道:“王傅说得对,寡人想要南面称帝。” “可当今县官正值壮年,寡人能做的事情并不多,殷之鉴尤未远矣,燕王旦和上官家的血还没有干呢。” “寡人这几年来甚少离开昌邑,与朝中重臣更未暗通款曲,更何况,寡人茕茕孑立,母族尽没,就算想要南面,恐怕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 “如此大动干戈地揪出那个田不吝,只是想看看这昌邑国,有哪些堪用的人罢了。” 说到最后,刘贺的脸上不仅闪过一丝悲色。 其实,刘贺的母族也曾显赫过。 刘贺的祖母是孝武皇帝晚年最宠爱的李夫人。 她还有两个哥哥,一個是协律都尉李延年,一个是贰师将军李广利。 据说李延年容貌喜人,能歌载舞,深受孝武皇帝的喜爱,二人的关系不可言说。 贰师将军李广利虽然平庸,但至少也是一方军头。 如果不作死,那么都能成为昌邑王在朝中的助力。 可是,刘贺这舅公李广利没有苟住。 竟然在巫蛊之乱后,迫不及待地就和左丞相刘屈氂暗中勾结到了一起,想要立外甥刘髆为储。 这触及了孝武皇帝的逆鳞。 事情不慎败露之后,孝武皇帝勃然大怒,下令腰斩了丞相刘屈氂。 李广利当时在外带兵征讨匈奴,得知消息之后,为了戴罪立功,居然偏师冒进,导致全军覆没,最后只得投降匈奴,最终也死在了卫律的手中。 李广利这一逃,李氏一族尽数被诛。 其实,李广利要是回来认罪,未必会被牵连。 毕竟,凭借孝武皇帝对李夫人和李延年的宠爱,刘髆的王位最后也没有收到影响。 可是,历史不能重演。 在李广利这个坑爹的舅公的一番操作之下,刘贺手里其实没有任何可以上桌的筹码。 刘贺在这大汉,就是孤儿,如假包换的孤儿。 所以刚刚的一番话,刘贺说得坦坦荡荡,脸上凄楚的表情倒也不全是装出来的。 就连王式这个风烛残年,见惯了刀光剑影的老儒都有一些动容。 良久之后,王式才叹了一口气,语重心长地说道:“老臣在二十年到的这昌邑宫,那时的先王与和现在的殿下一般大,就因为立储的事情,整日活在惶恐之中,要不然也不会那么早就郁郁而终。” “老夫虽然久居昌邑,但也是并不是埋首故纸堆的腐儒,也能看清楚朝堂上的云波诡谲。” “大汉立国百余年,为了长安的那把椅子,不知道有多少宗亲勋贵身死族灭。” “如今县官虽然无嗣,孝武皇帝的血脉也不繁盛,但老臣是看着殿下从牙牙学语的婴孩长到如今这翩翩少年的模样的,所以其实更愿意看到殿下平平安安地当一个诸侯王。” “而不是卷入到长安的乱局中。” “所以,那一日听出了殿下有南面之意,就总想要再劝一劝殿下。” 王式说了很多,到了最后,浑浊的眼睛似乎都泛红了。 刘贺只是静静地听着老师的话,没有做任何的反驳。 如果没有野心的话,大汉的诸侯王虽然少了一些自由,但是在物质生活上还是很过得去的。 尝尝天下美食,喝喝美酒,再从西域找几个不同族的胡姬,生上十几个孩子,未必不是惬意的生活。 最开始,刘贺也曾想过不去长安坐那把椅子。 但是后来他想明白了,天家的纷争,不是他想躲就能躲过去的。 身上流了高祖的血,就必须参与到这场权力的游戏当中。 历史上的那位昌邑王后来被贬为海昏侯,一辈子不也过得胆战心惊、如履薄冰吗? 再仁慈的君主,对待有潜在威胁的人,都不可能心慈手软的。 就像那位图书管理员前辈说的那样:这是你死我活的斗争! 更何况,霍光选自己,不就是看上自己势单力薄吗? “弟子明白王师的良苦用心了,弟子向王师保证,除非天命降临,否则绝不敢妄想,更不会妄动。” 刘贺不想作太多的欺骗,所以并没有把话说死。 他原以为王式还会再劝自己一番,但是没想到对方似乎很平静。 王式点了点头,终于不再多说什么。 王式可看了看案上的《诗经》,再细细品味殿下的话,还是有些不安心。 一个时辰的早课就这样结束了。 师徒二人行礼拜别之后,就分别离开了日知殿。 王式离开了昌邑宫,直接就回到自己的府里。 他没有用饭,而是把自己锁在杀死夏侯平的花厅书房里。 血腥气早已经散尽,但是杀意仍然在。 他先在书架上取出了十几张一尺见方的素帛,摆在了桌子,又准备好了笔墨,才坐了下来。 此时的大汉虽然已经有了纸,但是质量并不好,不适合用来书写,所以还没有普及开。 写书信,要不然用简牍,要不然用素帛。 素帛价格不便宜,一尺见方就要三四十钱,不要说一般人家,就是王式这样的官员也很少用。 但是和竹简相比,素帛可以折叠,便于收纳。 自然最适合用来写密信。 王式用笔吸饱了墨,沉思良久之后,终于动笔了。 “安庆吾徒:一别十二载,不知可安好,知君太祝丞事务繁重,然为师有一事相求……” “不屈吾徒:一别十七载,不知可安好,知君谏议大夫事务繁重,然为师有一事相求……” “无忧吾徒:一别二十载,不知可安好,知君卫尉丞事务繁重,然为师有一事相求……” …… 王吉一口气写了十几封密信,每一封几乎都可以让王氏一族族灭。 但是,他要提前为殿下做一些布置。 老儒什么都缺,就是不缺学生。 当了一辈子的老师,谁还没有几个信得过的学生呢? 九卿没有,但是六百石、比千石的官员还是有一些的。 王式老了,但不昏聩。 实际上,这个老儒时时刻刻都在盯着朝局。 他现在明白了,天命未到,要提醒殿下谨慎;天命一到,要襄助殿下登基。 这才是一个合格的王师。 如果只是一味地劝殿下不要有非份的想法,那是迂腐透顶的书呆子,脑子怕不是被蛀虫给嗑了。 这几年来,王式一直在暗中搜集长安的消息。 上官皇后不满十五岁,还没有到生养皇嗣的最佳年龄。 所以,当王式听说大将军为了不让后宫的其他人诞下子嗣,强令她们穿上不方便脱解的穷绔时,他就敏锐地意识到,天命居然在向昌邑国靠拢——天子虽然正值壮年,但身体一直不好,霍光为了擅权,竟然如此逼迫天子,天子恐怕…… 天子一旦大行,又无子嗣,那么能承续大统的宗室人选并不多。 昌邑王当在考虑的范围之内——前提是,广陵王刘胥的名分先被否掉。 这不是不可能发生。 只是自己老了,残年余力,终是不能陪殿下去长安了。 希望自己的这些学生,能为殿下出一份力吧。 第86章 霍光盯上了昌邑王(求票) 当王式为刘贺谋划未来的时候,远在数千里外长安的霍光,也在为大汉谋划着。 …… 入夜,未央宫并不宽敞的尚书署里,此刻寂寥无声。 尚书署位于少府西侧,少府又在未央宫前殿西北方向一里左右的距离。 此处是距离大汉帝国权力中心最近的地方,或者说,尚书署本来就是大汉帝国的权力中心。 尚书令最初只不过是少府的属官,与尚冠、尚衣、尚食、尚浴、尚席,称“六尚“,负责在殿中发布文书,秩六百石,在中央朝廷属于末流,并不显眼。 但是,孝武皇帝为了削弱相权,加强君权,特意选拔由宦官担任的中书和由士人担任的尚书,组成了中朝,专门协助天子处理政务。 随后,中朝的规模逐渐扩大,又增加了御史、大夫、将军、给事中等官职。 至此,中朝的地位就逐渐取代外朝,成为了大汉真正的权力中心。 而尚书署更是中心的中心,完全凌驾在原来的上级“少府”之上了。 三公九卿,都必须得有中朝的加官才算是上了“登堂入室”。 否则不要说是参政,就是面见天子的机会都寥寥可数。 充其量,只不过是被敬而远之的吉祥物罢了。 霍光不仅是三公之一的大司马,还是大将军,是领尚书事,自然是名副其实的“一人之下”。 此时,大汉帝国的这位“隐形天子”身穿着丧服,端端正正地坐在榻上,翻看着案上的奏书。 因为还没有选出可以承续大统的人,所以天子大行的丧讯还不能公布于天下,但是,靠近权力枢纽的百官已经通过各种渠道得知了消息。 早上的朝议结束之后,霍光就一直呆在尚书署里,来自不同府衙的官员所写的奏书纷至沓来。 这些奏书当然都与嗣天子的人选有关。 而官员们大多数推荐的人选仍然是广陵王刘胥。 理由还是那几条,无非是广陵王正值壮年,又是孝武皇帝仅存的儿子。 霍光都一一把这些人的名字记在了一块木牍上。 丞相扬敞、御史大夫蔡义等人的奏书还没有来,也不知道是没来得及写,还是想要避嫌,又或者想当墙头草。 看来,这朝堂上有些人的位置确实要动一动了。 难道就真的没有比广陵王刘胥更合适的人选了吗? 端坐了足足一个时辰之后,肩膀酸痛,脖颈僵直的霍光抬起了头,想要活动一下。 他的视线忽然落在墙上那幅周公负成王图上,这是孝武皇帝亲手交给他的。 于是,自然而然又回忆起了孝武皇帝大行之前嘱托他的一幕幕…… 突然,霍光猛然想到了一件事情,孝武皇帝在托孤的时候,对他还有另一个嘱托。 不禁心头猛然一颤。 孝武皇帝不只让自己辅佐好年幼的天子,还让他一定要善待李夫人的后代。 想到这里,霍光顿时有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武帝宠爱李夫人是世人皆知的事情,还把她的独子封在了富饶的昌邑国。 孝武皇帝病重之时,燕王旦按捺不住性子,竟然要求带郎官来长安护驾,狼子野心昭然若是。 孝武皇帝一气之下,斩杀了燕王派来的使者,并且以“藏匿亡命之徒、违反汉律”的罪名,削掉了燕王封国三个县的封邑。 燕王就此也就与帝位无缘了。 而也是在那個时候,孝武皇帝说了“生子当置于齐鲁之地”的话。 而这昌邑国不就在齐鲁之地吗? 如果不是李广利操之过急,那么故昌邑王髆能成为天子也未可知。 这一切,都能看出孝武皇帝对李夫人的这个儿子的疼爱。 故昌邑王刘髆在孝武皇帝大行之下,就先走一步了,但是他还有一个儿子——昌邑王刘贺。 这昌邑王刘贺不也是李夫人的后代吗? 让他承续大统,如何呢? 霍光在记忆中来回地搜索着关于昌邑王刘贺的印象。 他隐隐约约记得,昌邑王贺小时候是一个挺机灵的孩子,也深受孝武皇帝的喜爱。 虽然,长大之后,好像名声不太好,在昌邑国里做过不少的荒唐事。 但深究起来,那都是少年未加冠之前,做的一些无伤大雅的小事。 就连英明神武的孝武皇帝,在登基之前,不也曾经狂悖到驾车踩踏青苗吗? “癫悖”不会成为阻碍昌邑王承续大统的理由的。 几年前,在诸王进献酎金的时候,霍光远远地看到过一次昌邑王贺,气宇轩昂,有其祖父之姿。 更重要的是,这个小昌邑王贺没有任何的理政经验,想必城府应该也不会太深,而且能够作为助力的外戚也早已经死光光了。 这完全就是一个没有任何威胁的孺子。 如果是昌邑王贺承续大统,那么他霍光就可以继续名正言顺地辅政了。 这是最重要的一件事情。 想到这里,霍光有些激动,他反复思索,终于确定除了广陵王刘胥之外,昌邑王刘贺是最有资格承续大统的宗亲。 这时,霍光感到内心安定了许多。 有了合适的人选,接下来要做的就是找个理由,把那讨人厌的广陵王排除在外了。 霍光重新在面前那堆奏书里翻看了起来。 在早上的朝议上,自己已经明确地传达出了对广陵王刘胥不满意的信号。 应该有人是可以听出自己“慎重考虑”的弦外之音的。 这时,一封由一个不知名的郎官写的奏书,引起了霍光的注意。 他细细地读了下去,仰天长叹道:“看来,这朝中仍然有不少的忠贞之士啊。” 一个完整的谋划很快就浮现在了脑海中。 这件事情光靠自己能做,但是容易留下话柄,还得把朝中的重臣都叫上。 只有这样才能把事情办得漂亮,让其他人心服口服。 “来人,立刻去把杨公、蔡公和张公请过来!” 此刻,霍光悬着的心此刻彻底地放松了下来。 他知道,大汉会有一个和大行天子一样英明的皇帝,而他霍光仍然可以站在中枢的位置上,为大汉这艘船掌舵。 在接下来的很多年,孝武皇帝的国策不会变,大汉帝国的方向不会变,霍氏一族的荣耀和显赫更不会变! 第87章 上官皇后的反抗(求追读) 翌日,前一天“不欢而散”的百官公卿再一次齐聚椒房殿。 只不过今日霍光没有迟到,而是第一个来到了椒房殿内,坐在了属于自己的榻上。 上官皇后仍然面有恸色地坐在首位上。 和前一日一样,众人神色各异,似乎各有鬼胎。 “昨日,我等在殿上已经初议过承续大统的人选,不少人首推广陵王胥。” “其实,不仅是诸公,尚书署昨日收到了不少奏书,很多人都推广陵王胥来承续大统。” 霍光不紧不慢地说着,左手握着那不知名的郎官写的奏书,右手则有些得意地敲着案面。 他的视线在那些宗室的面前来回游动,似乎在寻找什么迹象。 宗正刘德、梁王刘定国、河间王刘庆、四睢陵侯刘广国等人都面有喜色。 而另一边,杨敞、蔡义和张安世等人也不再像前一日那般冷漠,似乎在跃跃欲试。 “父死子继,兄终弟及,符合我大汉的宗法规制。” 霍光说到这句时,刘德抬起了头,似乎已经听到了一个好消息。 哼,大汉的天还变不了颜色,霍光暗笑。 他没有接着往下说,而是站了起来,举起了手上那件“武器”。 “但是,广陵王无德,不可承续大统!” 这句话掷地有声,那些以为稳操胜券的宗亲顿时就面如土灰。 霍光没有给他们反驳的机会,把手里的那卷奏书交给了杨敞。 “杨公,烦请你念一念这郎官写的奏书。” “诺。” 杨敞缓缓打开奏书,就念了起来。 “周太王废太伯立王季,文王舍伯邑考立武王,唯在所宜,虽废长立少可也,而广陵王无德,孝武皇帝在时,言及广陵王,数言其无度……广陵王不可以承宗庙。” 杨敞的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快。 而刘德等一干宗亲的脸色自然也是越来越难看。 这个不知名的郎官写的这份奏书讲得很清楚:孝武皇帝不只一次说广陵王行为无度,所以即使他是孝武皇帝唯一在世的儿子,也不应该承续大统。 奏书不长,杨敞片刻时间就念完了。 杨敞念完之后,又把奏书交给了身边的御史大夫蔡义。 举手投足之间颇有气度,和昨天那個唯唯诺诺的样子比起来,判若两人。 “此郎官所言极是,比老夫看得都还要清醒一些,如若不是他,我等恐怕要做出忤逆孝武皇帝的事情来了,那真是追悔莫及。” “丞相所言极是,广陵王无德,又与燕剌王旦是一母同胞的兄弟,让其承续大统,恐怕不妥。”奏书还没有传到张安世那里,但是他也已经站好了队。 一众宗亲的脸忽青忽白,有人想要驳斥,但在霍光威而不怒目光之下,还是没有敢站起来。 当奏书在诸公手里传过一轮之后,大局已定。 三言两语之间,广陵王刘胥就与这未央宫无缘了。 “既然诸公都认为广陵王胥不宜承续大统,那我提一个人选,供各位参详。” 众人立刻坐直了身体。 “李夫人乃唯一葬于茂陵的孝武皇帝的妃子,虽是妃子,配享的却是皇后的祭祀。而孝武皇帝托孤之时,专门嘱咐老夫务必要善待李夫人之后。” “李夫人只有一子,乃故昌邑哀王髆,在世时深受孝武皇帝喜爱,孝武皇帝就曾说过‘生子当置于齐鲁之地,以感化其礼仪,置于燕赵之地,果生争权之心’。” “虽然昌邑哀王髆早夭,然而其子昌邑王贺正值英年,为人聪慧,又生长于孔孟之乡,有一众儒生教导,想必颇为知礼。” 霍光这番话说得慢条斯理,但是却没有一丝的卡壳。 “以我之见,昌邑王贺宜入嗣大行天子,承续大统,主持大行天子之丧礼。” “老夫言尽,何人赞同,何人有异?” 昌邑王刘贺? 所有人都想起了这个顽劣的少年。 大家都记得,好像他的品行似乎也不算端正吧。 但是所有人都能看出这是大将军最后的决定,谁又还能反对呢? 就连那一干宗亲看到大局已定,也都不敢再言语了。 霍光捋了捋自己的美髯,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一个脆生生的声音再殿中响了起来。 “哀家不同意昌邑王贺入嗣大行天子。” 霍光与众人转过头去,看到瘦小的上官皇后不知何时站了起来。 也许是因为害怕,也许是因为伤心,她的整个身体都在颤抖。 众人不敢说话,就连杨敞和张安世都坐了回去。 说到底,这毕竟是大将军的家事,他们这些外人,得罪了哪一边都不是明智的事情。 “嗯?皇后有何异议?”霍光疑惑而又不满地问道。 “昌邑王刘贺今年十九岁,而哀家不过及笄,子长母幼,岂不荒唐,史官又如何记载?” 上官皇后的几句话引来了众人的议论,就连一干有些丧气的宗亲都抬起了头,有些挑衅又有些嘲弄地看着霍光。 上官皇后这小小的蜉蝣不可能撼动霍光这棵大树,但是能看看笑话又何乐而不为呢。 霍光面色铁青地看着上官皇后,一时竟然没有说话。 此时,从头到尾都没有捞到说话机会的御史大夫蔡义站了起来。 他年近七旬,因为擅长作诗,所以被霍光举荐给了大行天子。 历任太常、少府,如今是三公之一的御史大夫。 虽然品秩很高,但是他年纪大了,所以急于在立嗣这件事上立一个功,让新君和大将军记住他们蔡家。 “咳咳,此事倒也不难,”蔡义说道:“可在宗谱上,将皇后的年龄改大十二岁,将昌邑王的年龄改小五岁,难题自解。” 这个法子有些敷衍,但所谓的名正言顺,要的无非就是一个名正罢了。 霍光没有看蔡义,而是波澜不惊地问上官皇后道:“皇后还有何异议?” 上官皇后瘦小的身影在霍光面前更显得飘扬,她脸色苍白,嘴唇也失去了血色,在晃了晃身子之后,她颓然坐在了榻上,默默地摇了摇头。 这已经是这个弱女子对霍光最勇敢的反抗了。 霍光对此毫不在意,他转过身来,一字一句地说道:“昌邑王贺,聪颖过人,德行天下,皇后有旨,宣昌邑王贺入嗣天子,立为皇帝,即刻入京主持丧礼。” “诺!”群臣皆拜。 第88章 比立孝文皇帝更隆重(求追读) 在霍光的强制威压之下,承续大统的人选就这么选定了下来。 接下来,就是派人去昌邑国迎驾了。 如果说确定皇太子的人选是头等大事,那么派谁去迎驾就是末等大事。 虽然是末等,但是依旧算是一件大事。 谁不想在新君面前露脸,谁不想博得新君的信任? 被新君记住了名字,那么在未来的朝堂上就能有一席之地。 这不比在某个冷衙门熬资历要划算吗? 哪怕这个皇太子注定是一个摆设。 于是,椒房殿的前殿和刚刚相比,就更加热闹了。 一些之前连屁都不敢放的骑墙派,这下子就全部都冒了出来。 一個个口沫横飞地为自己争夺机会。 但,霍光不是瞎子,更不是傻子。 他冷眼看着混乱的场面,一言不发。 直到那些人吵累了,争累了,他才做了最后的决定。 四个官员被霍光给选了出来,组成了迎奉新君的使团。 分别是少府乐成、宗正刘德、光禄大夫丙吉、中郎将利汉。 以乐成为正,其余三人为副。 这人选不仅思虑到了平衡,又考虑到了观瞻,更必须要符合礼制。 少府不仅是是九卿之首,更负责征课山海池泽之税,收藏地方贡献,以供宫廷之用,同时还要供应所有衣食起居,几乎就是天子的大管家。 这个少府乐成自然是不能缺席。 宗正掌管着宗亲事宜,迎立新君不仅是为天下选一个皇帝,更是为刘氏大宗选嗣子,而刘德从辈分更是新君的叔祖。 纵使刘德最初推举的是广陵王胥,但是也不能将他排除在迎驾团之外。 光禄寺掌管祭祀、朝会上的礼仪事项,更是不能缺席。而光禄寺卿要留在长安筹备大行天子丧礼和新君登基的嘉礼,如今是抽不开身,所以就派了光禄大夫丙吉代替。 至于利汉这个中郎将,则负责统帅护驾的护卫郎官,也不可或缺。 在这四个迎驾史里,除了刘德之外,其余几个人都与霍光有关系,是名副其实的“霍党”。 乐成是在清河郡守的任上被霍光辟除到长安的,所以对霍光感恩戴德。 丙吉则当过大将军司马,后来又被霍光举荐担任光禄大夫,光禄大夫虽然没有实权,却是天子的内臣,所霍光对其也有知遇之恩。 至于利汉,是和霍家那些子侄辈一起当过材官、骑士的老相识,用亲如兄弟来形容也不为过,当然也是名副其实的霍党。 四取其三,就算刘德这个汉室宗亲,想要从中做什么手脚,也会因为被盯得死死的,而无处下手。 霍光在确定迎驾使的人选上,费了一些周章,但是那份以大行天子的名义写给昌邑王的诏书,却简单到了极点。 “使行大鸿胪事少府乐成,宗正刘德、光禄大夫丙吉、中郎将利汉征王,乘七乘传诣长安邸。” 整个召书从头到尾加起来不到五十个字,与昌邑王刘贺有直接相关的话更是只有最后一句:乘七乘传诣长安邸。 可是召书的字数虽然少,透露出来的东西很多,根本不需要担心会被误解。 尤其是其中提到的“乘传”,是专门用来迎驾皇太子的传车。 所以,乍一看,只是平平常常地征召一个诸侯王进京,实际上征召的却是即将即位的皇太子。 当年,还是代王的孝文皇帝就是被六“乘传”接到长安的。 而如今,霍光派出了更为隆重尊贵的七“乘传”,除了表示对昌邑王贺的重视之外,更有一层隐隐约约“讨好”的意思。 霍光记得,这个昌邑王还很贪玩,更喜欢驾车。 那不如投其所好。 在把持了十几年朝政的霍光面前,昌邑王是一只雏鸟。 但天子毕竟是天子,能和睦相处是最好不过的。 征召迎接昌邑王贺的各项礼仪定下来之后,准备的事宜就有条不紊地推行了下去。 准备车驾,调动郎官,选定随行扈从……一件件事情都有专人安排。 …… 四月二十佛晓,整个长安缟素满城,哭声震天动地。 天子大行三日之后,同样是由霍光及诸公拟定并加盖了玉玺的遗诏,正式向天下公布了。 按照遗诏的要求,诸侯王不得离开封地;郡国守相、三辅长官都要固守险要,不得擅离职守;各郡国在长安的府邸的留守官员、宗亲都要到未央宫外吊丧。 几乎是在同一时间,由五六十人组成的迎驾使团,也匆匆忙忙地从长安的西门出发了。 而在迎驾团之前,“天子大行,新君已定”的消息就从长安开始,以最快的速度,向大汉帝国的不同方向扩散开去。 这时候,就看谁传递消息的速度最快了。 消息传得越快,那么未雨绸缪的时间就越早,就越能从中获利。 …… 四月二十六日,迎驾团仅仅只用了六天的时间,就进入了昌邑国,这比预计的时间还要提前了一天。 六天时间里,迎驾团一路奔波,不敢有一刻的耽误。 不管几个人内心想的是什么,但都有一个共识:现在的长安没有天子,没有天子又怎么能够安宁。 在迎驾团进入昌邑国的时候,朝廷派往昌邑国的驿使就抢先一步,将天子的遗诏,提前送到了昌邑国相府内。 当安乐看到遗诏的时候,先是悲恸,再是疑惑,最后是震惊、狂喜和惶恐。 传往昌邑国的这份遗诏与发往别处的遗诏大同小异,唯一不同的是,在末尾加了一句看似无头无尾的话。 “天子大行,昌邑王贺不宜过悲。” 同样是寥寥几个字,同样言有尽而意无穷。 淫浸官场十几年的安乐,一眼就看出了那语言中隐藏着的深意。 手拿遗诏的安乐,整个人摇晃了起来。 要不是身边的张无疾一把扶住了他,恐怕当场就要摔倒在相府的大堂上了。 张无疾连续喊了他好几声,才让他如梦初醒。 安乐没有向张无疾做什么解释,只是把遗诏交到了后者的手中。 张无疾脸上的表情不遑多让。 相府的大堂中陷入到了一种奇怪的尴尬中。 最终,还是张无疾半信半疑地问了一句:“难道……难道这昌邑王贺,要当皇帝了吗?” 安乐相没有回答,因为无需回答了。 “备车,立刻去昌邑王宫!” 安乐相第一次把“去昌邑王宫”说得如此理直气壮。 第89章 忠于殿下,要先忠于霍光(求追读) 虽然心中有喜,但是安乐和张无疾在这短暂的失态之后,还是立刻镇定了下来。 紧接着,一件件事情有条不紊地安排了下去。 第一重要的事情是要派驿使将天子大行的消息,传到国中各官署和各县,再由各县往乡、里传达,并且立刻为大行天子守孝。 第二重要的事情就是派人清扫昌邑驿,准备招待即将到来的迎驾团。 安乐为官几十年,还没有经历过这种大场面。 但是没吃过猪肉,却也见过猪跑。 那句看似多余的话透露的消息实在太多了,后面必然会跟着迎驾团。 而这迎驾团的人数一定不少,品秩也不低,大家以后同朝为官,抬头不见低头见,自然要提前留下个好印象。 当所有的事情全部都安排妥当之后,安乐才沐浴更衣,换上了一身新做的新袍,别着青绶,坐车朝昌邑王宫赶去。 一路上,安乐是百感交集,他万万没想到,天命居然来到了昌邑国的头上。 这可不只是昌邑王的福分,也是昌邑国百姓的福分,还是昌邑国百官的福分,更是他安乐的福分。 当了一国之相就被归为了左官,即使上计事宜做得再漂亮,想要在仕途上再往前走一步,都比登天还要难。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殿下成了皇帝,那自己就是在潜邸从龙的属官之首,是必然要跟着去长安的。 那么也就不再是低人一等的左官了。 如今的朝堂自然是大将军霍光说了算,自己未必能立刻成为九卿。 但是,只要给大将军留个好印象,想必那一天迟早都会到来的。 安乐丝毫不觉得自己的想法有什么不妥。 昌邑王毫无理政经验,朝政一定仍由大将军执掌。 天子都要听大将军的,自己这小小的昌邑相还能翻天不成? 忠于天子,先要忠于大将军。 …… 此刻,刘贺又独自一人在竹简上默写着《论语》。 虽然已经是午后,但是殿内仍然非常安静。 宫里的人只要知道刘贺在默书,就都会绕着着日知殿走。 一股若有若无、似臭似香的墨味萦绕在刘贺的鼻尖,让他觉得非常心安。 柔软挺拔的笔尖在竹简上划过,发出阵阵轻柔的刷刷声。 “夫达也者,质直而好义,察言而观色,虑以下人。” 刘贺抄完这一句,今日的默写任务总算完成了。 此刻,宫里报时的铜钟恰好敲了七下。 这是刘贺一年半之前定下的规矩,每半个时辰,都要敲钟报时。 今日练字的时长刚刚好,刘贺拿起刚刚抄写好的竹简,又仔细看了看,非常满意。 字虽然一般,但是总算是写得像模像样了。 可惜,到今天为止,这《论语》只默了一小半,很快,刘贺就又会变得很忙了,不知道何时才能写完。 甚至也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再写。 刘贺在最后一列字的下方加上了日期,作为今天默写功课的结尾。 “四月二十五了,长安此时应该开始乱了吧。” 刘贺有些迫不及待了,不过,他也很有自知之明。 他深知自己没有什么过人之处,除了脑子里有后世巨擘的一些经验和知识之外,他的才智绝比不上朝堂上的那衮衮诸公强。 所以很多事情,要徐徐图之。 除了要想办法,小心地从霍光手中“偷”一些权力之外,刘贺其实也还能做不少的事情。 比如把海上丝绸之路延伸得再远一些;比如让百姓吃上饱饭,生活更丰富;再比如把炼铁炼钢这些技术推得再快一点…… 就在刘贺一边看着自己的“杰作”,一边想入非非的时候,殿门外传来了郎中禹无忧的声音。 “殿下,安乐相来了。” “告诉他,寡人有疾,不见。”刘贺在这個时候,不想节外生枝。 门外的禹无忧没有立刻回答,他明显地停顿了一下,才说道:“安乐相说了,今天必须要见到您。” 又是一阵停顿。 “天子大行了。” 刘贺猛地站了起来,不小心碰倒了案上的砚台,稠黑的墨水洒在了袍服上,非常显眼。 终于来了吗? 刘贺顾不得更衣了,径直推开门,走了出来。 此刻的刘贺不威不重。 但是禹无忧头一次没有用孔老夫子的话去唠叨他。 这个朝夕相处的郎官今日非常反常,站得比平时更远,眼中似乎还有一些敬畏。 刘贺立刻就明白了。 安乐一定带来了确切的消息。 禹无忧虽然年轻,到也是秩二百石的郎官,有些事不用别人教他也能猜到。 刘贺在心中摇了摇头,恐怕最近这段时间,都再难看到禹无忧用《论语》来劝诫自己的场景了。 半刻钟之后,刘贺就在昌邑殿中见到了安乐。 与禹无忧一样,安乐比前几日也多了一份敬重。 “殿下,天子大行了,这是遗诏。” 刘贺颤抖地接过了遗诏,缓缓打开。 大段大段的内容都与他无关,这让他不免有些心急。 直到看到遗诏最后,额外加上去的那句话时,刘贺才最终确定,一切都没有出什么差错。 昌邑这只蝴蝶扇动了翅膀,但是并没有在长安引起风暴。 压在身上的巨石落了地,反倒让他有些失重,以至于身体摇晃了一下,跌坐在了榻上。 “殿下,圣……” 安乐差点就说走了嘴,但是幸好意识到了自己的唐突和忤逆,赶紧改了过来:“身体为重,不宜过度悲伤。” 刘贺摆了摆手,此刻的虚脱倒也不是全都是演出来的。 其实,刘弗陵只比刘贺大三岁,竟然就这样死了,刘贺难免有一些兔死狐悲。 但是很快,刘贺就恢复镇定了。 你的大汉,由寡人来守护。 从这一刻开始,所有癫悖的伪装都应该扔掉了。 历史上的那位刘贺因癫悖而被立为天子,但是最终癫悖又成了他被废的借口。 所以,刘贺要换一种苟的方法了,更安全,更无害,更合理。 “昌邑百姓为天子守丧的事情,还得有劳安卿了。” “分内之事,定当尽力而为!”安乐接着问道,“除此之外,殿下还有何吩咐?” “守丧之事,千头万绪,寡人就不留安卿了,安卿回去吧。” 安乐没想到刘贺会下逐客令,一时不知是走是留。 现在出现的这一幕,似乎和他设想的有些出入。 在他的设想里,殿下不应该立刻礼贤下士,给自己一些许诺,好让自己跟着去长安吗? 这“癫悖”的昌邑王未免也太镇定了一些。 “殿、殿下,您可读了遗诏上的最后一句?” “当然。” “那、那殿下可知其中深意?” 刘贺平静地看着安乐,一字一句地说道:“自然是明白的,但发给寡人的那份遗诏未到,寡人现在就指手画脚,在外人看来未免显得太心急了一些吧,这有碍观瞻。” 安乐脸上一阵青一阵白。 殿下这是在敲打自己,不要太心急吗? 第90章 疑人要用,用人要疑(求追读) 安乐其人,刘贺很是了解的。 他在处理政务上是一把好手,对百姓也不错,但是却太过于圆滑了。 用后世的一句话来说,那就是革命意志不坚定,一心只想着仕途坦荡。 今日做循吏能升官,那就先做循吏;明日做酷吏能拔擢,那就再做酷吏。 今日跟着昌邑王能去长安,那就跟着昌邑王;明日跟着大将军能列九卿,那就跟着大将军。 在风平浪静的太平年间,安乐能在几方势力里折冲樽俎,做一个不犯错不显眼的循吏。 但在你死我活的斗争中,他说不定就会在关键的时候倒戈。 在刘贺以前读过的《汉书》里,安乐露脸的机会很少,而且都并不算光彩。 一次是昌邑王去长安的路上。在昌邑王经过弘农的时候,强抢民女供自己淫乐,并且让奴仆用装载衣物的车辆装载抢来的女子。 迎驾使就此事责备昌邑相安乐,但是安乐不敢直接向昌邑王进谏,而是告诉了郎中令龚遂,让龚遂前去进谏。 二次是昌邑王登基之后。昌邑王登基之后,立刻冒着极大地风险将安乐任命为长乐卫尉,希望他能控制住上官太后的动向,安乐欣然接受。 但是,在昌邑王被废的时候,安乐相并没有发挥任何的作用,而上官太后也顺利地来到了未央宫,在昌邑王被废的时候,发出了致命一击。 君上有错而不劝,君上有难而不救。 都是不忠之事,既然不忠,又怎么能信任呢? 因为史书上的记载太少了,刘贺不能因为寥寥数语,就否定掉一个可能成为自己助力的秩两千石的官员。 所以这两年来,刘贺一直在观察安乐。 种种迹象看来,这安乐有能力,有手腕,也不是那种卖主求荣的卑鄙小人。 但是,实在是有些圆滑过头了。 用后世的话来说,就是精致的利己主义者。 这样的人能用,但是却不能用在关键的地方。 而且还要不停地敲打他,以免让他忘了谁才是他天上的那朵云彩。 刘贺看着不停擦汗的安乐,非常满意。 看来自己刚刚轻轻敲下去的那一棍,效果非常好。 再回想起一个月之前,也是在这昌邑殿中,自己只不过是想替郭开赎刑,安乐就推三阻四,甚至戒心重重。 看来,皇帝的棍子是要比诸侯王的棍子粗一些,有力一些。 打了一棍,就该安抚一下了。 让臣子摸不透自己的想法,好像那些精于权术的皇帝都是这么做。 以前,刘贺要学着如何当一個不问世事的诸侯王;那从现在开始,刘贺就要再学着如何当一个驾驭人心的天子。 幸好,中国两千多年的封建君主专制制度,给刘贺提供了很多有名的老师,摸着他们过河,是一个好方法。 想到这里,刘贺转而用平和的语气接着说道:“安卿一片苦心,寡人已经知道了,只是此事非同寻常,不知道有多少人盯着寡人,盯着昌邑宫,所以万万不可大意。” 刘贺说完之后,安乐很明显地松了一口气。 “殿、殿下英明,微臣明白了,微臣从今日起一定谨言慎行,不敢孟浪。” 刘贺点了点头。 “天子大行,做好守丧事宜,是现今的重中之重,安卿切不可大意。” “微臣知道轻重,一应守丧的事宜都已经安排下去了,出不了错的。” “那就有劳安卿了,安卿为寡人做的事,寡人不会忘记的,将来还有很多事情,也要让安卿替寡人谋划。” 对安乐来说,有刘贺的这一句话就足够了。 这个不喜形于色的循吏,激动得满脸通红。 要不是要顾及颜面,他恐怕早就当场拜了下去。 安乐内心甚是高兴,自然而然就把自己当成了“新天子”的肱股之臣。 身为肱股,那当然就得为殿下出谋划策。 “那迎驾团恐怕再有三两日就要到了,殿下恐怕要提前准备着才好。” “哦,安卿有何高见?” “迎立天子是国之大事,迎驾团的官员必然都是朝中的重臣,殿下可以借此机会广布恩德,说不定来日可成为殿下在朝中的助力。” 安乐这次似乎说到了点子上,刘贺是走过这个想法的。 也许是看到刘贺对自己的话似乎有些感兴趣,所以安乐往前走了一小步,想要继续为“新天子”建言献策。 但是让他没有想到的是,刘却贺抬手打断了他。 “这些事情寡人已经知道了,安卿先回府主持丧礼事宜,迎驾团的事情,寡人自有分寸。” 安乐正在兴头上,听到这句话,不免有些失落,但是也不好赖着不走,于是只好有些意兴阑珊地离开了。 安乐离开之后,刘贺看向了禹无忧。 虽然这个年轻的郎官现在只有秩二百石,但是这郎官才是自己未来的百官中枢。 “无忧啊,你知道我们为何要去长安了吗?” “下吏知道了。” 刚才刘贺与安乐说话的时候,特意把禹无忧留下了,就是不想再费一番口舌多去解释整件事情。 “此去长安,路途艰险,前途未扑,能登高望远,也要如履薄冰。” “如果高祖庇护,那么寡人就能在未央宫里多住一些日子,但假如上天觉得寡人德不配位,恐怕也就再也没有机会走出那未央宫了。” “虽然你是寡人的郎官,但是寡人还是要问一句,可愿与寡人去长安走一走,为寡人做一些事情,为大汉的天下做一些事情,为大汉的百姓做一些事情。” 刘贺已经把话说得再直接不过了。 连王式这种七老八十的老儒都时时刻刻地关注着朝堂的形势。 禹无忧这种抱着“达则兼济天下”的雄心的年轻儒生,又怎么可能对霍光把持朝政的情况不了解呢? 用险象环生来形容恐怕都算轻了,说不定就是身死族灭。 禹无忧当然想过陪同刘贺去长安。 去进献酎金也好,去朝见天子也好,甚至去宫邸认罪也好。 作为昌邑王的郎官,禹无忧都责无旁贷。 但是,在他所有的设想里,都是以诸侯王属官的身份去的长安。 他从未想过,要是以大汉皇太子郎官的身份去长安。 “殿下,下官才疏学浅,恐怕辱没了殿下的信任。” 一向高傲的禹无忧,第一次真正地向刘贺表达着自己的惶恐。 “寡人也是第一次当天子,你也是第一次当天子郎官,谁辱没谁都还不一定呢。更何况你禹郎中不从旁督促,就不怕寡人因为言行无状,颠悖孟浪招惹祸事吗?” 刘贺看起来说的是玩笑话,但是两人何等聪明,知道这一点都不好笑。 “殿下,可……” 禹无忧还想再推辞,但是刘贺更逼近了一步。 “无需多言,去是不去,只需一句话。” 沉默几息,禹无忧终于坚定地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殿下说过一句话,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禹无忧定当一往无前。” 好一个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刘贺非常满意! “去,立刻把王傅请到日知殿去,寡人要向他问政!” “唯!” 第91章 朝堂一石,霍党独占七斗(求追读) 这两年,刘贺做了不少事情,也做了不少准备。 但是大部分的事情都与长安无关。 关于朝堂,刘贺有一些想法,但是说到底,他并是很不放心。 他本打算到了长安,与郎中令龚遂会和之后,再从长计议。 但是此刻,身边的王式既然有这个本领了,那么就可以先问问他了。 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啊。 午后,王式就被禹无忧带到了日知殿里。 看得出来,这个老儒此刻也很激动。 进殿的时候,王式的脚被半尺高的门槛给绊到了。 差点就来了个“以头抢地”。 吓得刘贺连忙过去把王式扶住了。 “诶呀,老夫恐怕以后就得称作老朽咯。” “王傅不朽,和您腰间的这把剑一样坚挺。” 刘贺开了一個略显孟浪的玩笑话,没想到王式似乎还非常受用,伸手握住了剑柄。 他哪里想得到,这把剑可不是摆设,一个月之前才见过血呢。 两人面对面地在入座之后,禹无忧把茶送上来之后,就到殿外守着去了。 如今不同往日,殿下与王傅要谈的话非常重要。 日知殿虽然僻静,但是仍需小心谨慎。 这是王式坐下之前,特意嘱托禹无忧的。 茶过三旬,心情都有些激动的老师和弟子,才冷静了下来,慢慢地放下了茶杯。 “王傅应该知道寡人为何请你来吧?” “呵呵,那是自然,没想到,真天命竟然真的在我昌邑国。一月之前,有儒生告诉老夫,说是国中百姓有人传言在大野泽上常看到蛟龙出没,老夫还骂他大逆不道,看来反倒是老夫昏聩无知了。” “全赖高祖庇护,全赖先王保佑。”刘贺说道。 王式摸着胡子,点了点头。 “安卿今日早间来过了。” “安乐乃一国之相,当然是最早看到的遗诏的,想必此刻,安乐是整个昌邑国最忙碌的那个人吧。” 王式的话一语双关,似乎有一些不屑,刘贺心领神会地笑了。 “安卿告诉寡人,三五日之内,迎驾团就会到,他让弟子向他们示好,王师如何看待此事。” “哼,鼠目寸光,简直可笑!” 刘贺一愣,没想到王式把话说得那么严重。 转念再想起那一天王式大闹宫门的风采,也就不觉得突兀了。 “王师有何高见。” “殿下既然有心南面,虽然几年没有离开过朝堂,但是想必对这朝堂的局面也有一番了解吧。” 说了解也了解,说不解也不解。 虽然关于大汉的史书,刘贺没有看够一百本,也看了几十本。 但终究只了解一个轮廓罢了。 除了《史记》《汉书》几本史书之外,其余的很多书都是后人的二次解读。 谁知道哪些所谓的专家说的东西靠不靠谱呢? 就拿迎驾团的那四个人来说,刘德和丙吉在史书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但是那乐成和利汉是什么来头,史书里几乎是一个字都没有记载。 “那是自然,但是,昌邑国到长安有千里之遥,弟子对那朝堂的局势并不清楚。” “从高祖斩蛇至今,大汉的强盛虽一日胜过一日,但是朝堂的局势也是瞬息万变。” “就说今日的朝堂,莫要说和高祖时不同,就是和大行天子刚刚即位时也大不相同。” 刘贺知道王式开始进入了正题,不免坐直了身子。 “今日的朝堂的势力,可分为三派。” “一派自然是大将军为首的霍党,大将军霍光辅政十几年,自从平定了上官桀叛乱之后,就成了朝堂上唯一的辅政大臣。上到当今丞相杨敞,下到大行天子身边的郎官,要么是大将军一手拔擢上来的,要么是曾经给大将军当过属吏,所以,如果说朝堂大势有一石,那么霍党独占七斗。” “一派则是以宗正刘德为首的宗亲党,大汉立国至今百余年,虽然对诸王的限制很多,但是宗亲毕竟是宗亲,那么多的王侯宗亲,拧在一起也是一股不小的力量,所以这宗亲党大约能在朝堂大势上占到二斗。” “最后一派老夫称之为百官党,这一派人数倒是不少,但是未能得到大将军的青睐,因此散落在朝堂各个角落,在朝堂大势中只能占到一斗。” “迎驾团的使节,必定以霍党和宗亲党为首,如果按照安乐所言,殿下要去与谁交好呢?” 刘贺沉思片刻,说道:“自然是要与宗亲党交好。” “哈哈,如果殿下真的这么做了,恐怕以后在长安的日子不会好过的。” “王傅此话何意?” “宗亲党只占两斗,霍党占七斗,殿下用二斗去战七斗,岂不是以卵击石?” 王式说得没错,这是你死我活的斗争,两斗还是三斗,在七斗面前都不堪一击。 “难道要去交好霍党吗?” “那殿下岂不是自降身份于大将军吗,岂不是会步大行天子的后尘,成为朝堂上的木偶泥塑?” 不结交霍党,也不结交宗亲党,难不成去结交那些连迎驾都排不上的百官党吗? 刘贺面露不解。 “君子矜而不争,群而不党。” “出自《论语·卫灵公》,君子庄重而不与别人争执,合群而不结党营私。” 王式点点头道:“殿下学得扎实。” 刘贺想了很久,似乎有一些眉目,但是最后还是说道:“再请王傅赐教。” “殿下一旦即位,就是天下的主宰,只要庄重而又不主动与大将军起争执,在朝堂上不偏不倚,那么不管是什么党,终究都会成为帝党,天子居正位,行大道,谁敢不敬呢。” “不管是哪一党,都是大汉的臣子,而殿下却是天子,哪有天子向臣子示好的,否则阴阳倒转其不可笑,所以老夫才骂那安乐鼠目寸光,着实可笑!” “所以,殿下不是要向谁示好,而是要示威示恩,只要当好了皇帝,那么什么党最后都会变成帝党。” “单与哪一方交往过密,又或者一味放低身段示好,都不是明智之举。” “把敌人搞得少少的,把朋友搞得多多的。”刘贺脱口而出,把那位图书馆同行说过的话讲了出来。 王式乍一听觉得有一些粗鄙,但是最终还是满意地点了点头。 “弟子明白了,不是示好,而是恩威并施,再守时而动。” “殿下英明。” “全赖王师教得好,弟子想请王师去长安,与龚卿一同夹辅弟子。” 对于诸侯王的师傅而言,这是莫大的荣耀,是人生与仕途的巅峰。 但是没想到,王式竟然笑着摆了摆手,拒绝了。 第92章 此六人与寡人去长安(求追读) 刘贺还想再多劝几句,但是王式直接就拒绝了。 “昔日孝文帝入主长安,也就只带了六个人,殿下此去长安,带的属官不宜超过此数,否则容易招到朝中诸公的怀疑与怨怼。” 朝廷上的位子就那么多,人多了,位子就不够了,那就得有人挪地方,而挪地方的人一定不会开心。 “老夫已经老了,就不厚着脸皮占一个位置了,与其去长安给别人添堵,还不如在昌邑国里教教书,为大汉多培养出几个儒生。更何况,长安还有那個比老夫强上万倍的龚遂老贼呢。” 王式口里虽然喊着老贼,但是脸上却是笑。 看来,这个老儒确实变了很多。 儒生不可轻视啊。 刘贺点了点头,终于没有再强求。 在历史上,也许是原来的那位昌邑王太不争气了,所以王式这把老骨头最终是一路跟着去了长安。 刘贺被废之后,王式也在被诛杀之列,后来霍光听人说起,他曾经以《诗经》多次规劝昌邑王,已经尽到了王傅的责任,最终才免去了他的死罪。 但是,目睹自己的学生被废,目睹自己的同僚被杀。 对于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来说,这未免也太残忍了一些。 “那王傅珍重!” 刘贺说罢,就站了起来,拜了下去,王式不敢托大,连忙将刘贺扶起来。 “殿下除了要带一些亲近的郎官之外,还得带一个品行方正、年富力强的能员干吏作为属官之首,然而那安乐可用却不可信。” 刘贺没有打断王式的话,他知道王式既然提到了这件事情,那么心里就一定已经是有人选了。 “老夫向殿下推举一个人,可担此大任。” “王傅请讲。” “昌邑中尉,王吉。” 王吉是一个很好的人选,刘贺其实也早就注意到他了。 如今,王吉又得到了王式的认证,那就更没有问题了。 虽然同为昌邑属官,但是王吉和安乐的身份是大有不同的——因为他担任的中尉属于武官,身份敏感。 所以这几年来,刘贺在与王吉交往的时候都非常谨慎,几乎没有任何的私人交情。 现在,自己如果下令征辟,那么对方肯定会毫不犹豫地服从,但是到底愿意出几分力,有几分忠心,可就有些说不准了。 “可寡人与王吉中尉并无交情,恐怕……” “殿下又忘了刚才我们说过的话,殿下很快就会成为大汉的天子,天子征辟,何人敢不从,何人敢不忠呢?” “另外,殿下放心,老夫与王吉是忘年交,愿意替殿下去和王吉谈,王吉的品行和能力值得殿下信赖。” “如此甚好。” 如此一来,于公于私,王吉都会忠于自己的。 王式没有过多耽误,与刘贺谈完之后,立刻就离开了。 这时,刘贺在面前的案上展开了一卷空白的竹简。 他决定听从王式的建议,尽量压缩跟随自己去长安的属官人选。 既然人数要少,那么就更需要好好算计一番了。 首先,刘贺不假思索地在竹简上写下了王吉的名字。 他是被王式和自己双重验证过的人,不管是能力和学识,还是品行,都绝对值得信任,将来一定会是刘贺能够依靠的左膀右臂。 更重要的一点,王吉是刘贺手里唯一一张武将牌。 假如某一天,刘贺有机会能掌握一只小小的军队,这王吉恐怕是唯一一个能够领兵的人。 虽然这个念头还遥不可及,甚至异想天开,但是有备无患,要不然机会到了面前,恐怕都抓不住。 接着,刘贺又写下了龚遂的名字。 龚遂如今应该正在去往长安的路上,不知道他是否已经收到天子大行的消息。 龚遂对朝堂的局面一定比王式更为了解熟悉,是刘贺不可缺少的智囊。 另外,龚遂担任郎中令一职数十年,在管理郎官,宿卫宫禁等事情上经验丰富。 短时间内,刘贺还不能堂而皇之地把手伸到南军和北军中,但是想一些小手腕,控制一些负责宫殿内外警戒的郎官还是有可能的。 虽然,霍光现在还做不出刺杀自己这种下贱的事情。 但是难保霍光身边的人不会“发疯”。 而且,刘贺可不只要提防霍光,还要提防那个广陵王,说不定还要提防其他藏在暗处的什么势力。 有龚遂这个经验丰富的郎中令在身边,刘贺夜晚睡觉都能安心不少。 又经过一番慎重的考虑之后,刘贺还是把安乐的名字也写了上去。 安乐是昌邑相,不带他去长安,那是说不过去。 而且,别看安乐此时儒雅方正,但是不带他去长安,而是把他留在昌邑,指不定就会因妒生恨,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 与其让安乐变成一个不安定因素,不如就带去长安,让他帮自己去与百官周旋,当一颗烟雾弹。 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总能发挥一些作用的。 …… 如果说龚遂代表过去,王吉代表现在,那么禹无忧就代表未来。 所以,禹无忧也应该在这这份名单里占有一席之地。 第五个人是昌邑仆薛怯。 虽然长安有专门为天子驾车的太仆,但是驾车这种事情,刘贺还是想让自己人来干。 在古代,坐船坐车对于皇帝来说都是高风险活动,说不定什么时候车就陷入淤泥里,船就在水里散了架。 自己此时还不是天子,去长安的这一路,也需要薛怯驾车。 而且薛怯身长八尺,武力想必也不弱,不只能当仆,还能当贴身卫士,一人二用,划算得很。 最后一个位置,刘贺决定带上法曹史陈修。 陈修在刑讯这件事情上深得自己的真传。 到了长安,私下捉人、拿人、审人的事情一定不会少。 到时候,堂堂的天子就不能再去大狱了,这样的事情就只能委托给陈修去做了。 除了这些有品秩的官员之外,刘贺还要带一些人。 比如说安乐的门下游缴简寇、那个射箭很准的年轻什长柳相、昌邑宫里手艺很好的膳夫、从工官里释放出来的昌邑少年郎……他们要么是不在册的门下吏,要么是无伤大雅的小人物,带上了也不会被怀疑,但是刘贺看得到他们的价值。 说不定什么时候,这些人就能发挥出意想不到的效果。 除了禹无忧之外,刘贺对其余的郎官谒者也做了安排。 他们会在戴宗的带领下,暂时留在昌邑国,发展工坊、研读算学、推广精耕之术…… 等到了合适的时机,刘贺会再下令,把昌邑国的一切都带去长安。 直到夕阳落下,刘贺才终于把去留的人员名单定了下来。 夕阳从窗格里照射进来,似鲜血星星点点地碎落一地。 很快,刘贺就能看到长安的夕阳了吧。 第93章 各怀鬼胎的迎驾使们(求追读) 短短几天里,天子大行的消息在昌邑国迅速地传开了。 偌大的昌邑城很快,也都如长安城一般全城缟素了。 在漫天的白色中,昌邑城到处都显得有些死气沉沉的。 就连平日里最热闹的北城都冷清了下来。 街上凭空多了许多巡逻的亭卒,一旦看到那些不合丧礼的行为,立刻就会把当事人带到郡狱里去。 其实,被抓走的这些百姓其实并非有意忤逆,很多时候只不过是一时疏忽罢了。 真是“天子大行,百姓遭殃”。 …… 这几日里,刘贺行事仍然十分低调,但是“昌邑王将要登基帝位”的消息不胫而走。 成了国人私下议论得最多的事情。 最开始,人们都想不明白,这颠悖的昌邑王为何被选为天子。 但是,那些曾经与昌邑王打过交道的百姓站了出来,对那些质疑的人提出了反击。 “昌邑王贺仁义至极,为何不能当天子?” “昌邑王待我等如同乡梓,千年一遇的圣人,他人做得,昌邑王为何做不得?” 在这些百姓的维护之下,质疑的声音终于小了下去。 是啊,这两年的昌邑王可算不上癫悖。 天子从昌邑国出,这总不见得是一件坏事吧。 于是,另一种传言开始流传。 “老夫曾经去昌邑王宫替殿下淘井,看见一条红色的小龙从井中飞出,向长安的方向飞去了。” “某曾经在那昌邑宫的屋顶上,看见麒麟踏殿,最后腾云向西边去了。” “十九年前,昌邑王出生那日,某正好驾车路过宫门,有一道白虹飞去宫中。” …… 这些有关于祥瑞的传言愈演愈烈,发现出来的版本数都数不清。 从常见的蛟龙到麒麟,再到大龟和黄羊……昌邑国仿佛在一夜之间变成了一个玄幻世界。 但这一切都是远离朝堂的百姓们的猜测。 他们哪里知道,昌邑王能当上天子,和那些神秘莫测的动物毫无关联,而只和大将军霍光寥寥数语有关。 不知道这些百姓知道了真相,是会觉得索然无味,还是神奇精彩。 …… 四月二十六日夜戌正时分,在距离昌邑城西门三十里外的官道上,从长安来的迎驾团终于出现了。 整个迎驾团正副使再加上扈从车仗,总共有六十五人,另外还有三百名专职护卫的骑兵。 连续八九天的时间,整个迎驾团每日一半的时间都花在了赶路上。 到了此刻,已经是人困马乏了。 利汉是左中郎将,名义上负责统辖未央宫北侧的郎卫。 由于郎卫不擅长长途奔袭,所以此次统辖的三百骑兵是临时调拨的羽林郎。 羽林郎是长安的精锐,所以此刻还能保持应有的军容。 虽然他们的玄铁扎甲上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灰尘,但是仍然神色肃穆,杀气腾腾。 至于迎驾团里那些负责各种实务的属官和扈从,就没有那么体面了。 一個个都灰头土脸的,犹如打了败仗的俘虏。 三百羽林郎分成两半,走在队伍的头尾,让这狼狈不堪的迎驾团还能保持一份颜面。 否则就真的和逃难的流民没有太大的差别了。 不过,吃了很多苦,但是没有一个人掉队。 千里迢迢从长安来到昌邑,不就是为了在新君面前露脸的吗,怎么能掉队呢? 就算死也得死在昌邑王宫的门口,这样至少可以让殿下记住自家的名字,为后代争取一些余荫。 …… 如果在平日的这个时辰,迎驾团已经要扎营休息了。 但是今日,队伍虽然是停下来了,却没有扎营的意思。 那三百羽林郎更是无一人下马,一个个都一手举着火把,一手按在剑上,警惕地看着四周一片漆黑的野地,似乎在等待黑暗中随时可能冲出来的猛兽和敌人。 火把上的光照在他们身上,平添了一份肃杀和威严。 队伍临时停下来的原因倒也简单,因为迎驾团此时面临一个小小分歧。 此时迎驾团距离昌邑城还有三十里,不管是停下来宿营,还是继续赶路,都有一些尴尬。 “此时已经是戌正了,如果我等继续赶路,进入昌邑城的时候,最早已经就是子时了,届时,恐怕会在城里引起骚乱,倒不如先在此地宿营,明日再出发。”刘德说道,他是几人中年纪最大的一个,一路奔波,身体明显已经有些吃不消了。 “从长安出发时,大将军就让我等务必以最快的速度,将召书送至昌邑王的手中。一路来,我等风餐露宿,披星戴月,不就是为了早日将昌邑王迎至长安吗?如今,昌邑城就在眼前,岂有停滞不前的道理。” 刘德比霍光年轻几岁,乐成又比刘德年轻几岁。 从资历上看,刘德要稳稳压过乐成一头,但是乐成是迎驾团正使,所以两者的关系有些微妙。 这一路上来,两人相处得倒也融洽:乐成只想早点完成大将军的嘱托,所以对刘德非常敬重。 他没想到,这个宗亲领袖,突然在此时提出了暂缓入城的要求。 几个时辰不长,但是夜长。夜长就容易梦多。 乐成深知迎驾团肩负的使命非常重要与紧急,所以自然不同意。 更何况,从长安出发的时候,大将军就提醒过自己了,要提防刘德节外生枝。 所以刘德刚一提出暂缓入城,乐成的戒备心立刻就提了起来。 “再着急,恐怕也不急于这一时吧,昌邑王此刻想必已经就寝了,到时候匆忙起来接召,会不会更显仓促,万一出了什么纰漏,殿下怪罪下来,你我可担得起?” 火光之下,刘德的面目有些模糊,乐成很难看清刘德的表情。 刘德说得也没有错,如此进城,确实仓促,那昌邑王又是一个癫悖之人,万一闹出什么事情,可就难看了。 但是这刘德现在才提出暂缓入城,原因真的难么简单吗? 又或者是在拖延时间,为一些谋划做准备? 乐成有些犹豫,只能看向了另外两人,希望他们能站出来支持自己。 “连续的日夜兼程,此刻已经人困马乏了,再星夜赶路,恐有不测。” 说话的中郎将利汉不过三十岁,身长体壮,足有七尺高,坐在马上,犹如一座铁塔,他一路上都穿着一身重甲,从来都没有脱下过。 “丙公的意思呢?” “传诏乃国之大事,此刻迎驾团上上下下都略显狼狈,人困马乏,车仗不整,如此进城传诏,恐怕有失妥当。” 乐成没有想到,这利汉和丙吉居然也不同意立刻进城。 第94章 事出反常必有妖(求追读) 霍党存在,但是也不存在。 说它存在,是因为朝堂上确实有很多官员是被大将军拔擢上来的,他们长年累月在霍光的注视之下参与朝堂政事,自然会对大将军发布的政令不折不扣地支持。 久而久之,一个以大将军为核心的利益集团就形成了。 这些官员与大将军绑在了一起。 大将军荣,他们就荣;大将军死,他们就死。 从这个角度来说,霍光党绝对是存在的。 说不存在,是因为大将军本人从来就没有说过什么霍光党。 任人唯亲和举贤不避亲的界限终究是模糊的,那些被大将军拔擢起来的官员说到底仍然是大汉的官员。 到底有多少“只终于大将军,而不忠于大汉”的官员,没有到“为刘氏者左袒”那种烈火烹油的时刻,谁也不可能知道具体数量。 也许有成百上千个個,也许一个都没有。 就拿迎驾这件事情来说,大将军只是让乐成小心刘德从中作梗,阻碍迎昌邑王贺进长安。 可从没有说过“此事关乎我霍党的生死存亡,不可不谨慎”之类的话。 所以,当乐成没有拿到十足的证据时,一切都是他的猜测,完全不能确定刘德此时站出来阻止迎驾团进城,是出于公心,还是私心。 而当同为“霍党”的丙吉和利汉也提出应该暂缓入城的时候,乐成自然也就变得更犹豫起来了。 如此看来,刘德的话似乎也有一些道理。 乐成骑在马上,看了看前方漆黑一片的旷野,也有一些犹豫。 “史公,长安有大将军坐阵,迟这一日也不会有何问题的,反倒是这迎驾之事,关乎宗室与朝廷的尊严和脸面,可不能有任何的纰漏。” 刘德看穿了乐成的犹豫,似乎是为了说服他,又似乎是表明自己一心为公,竟然直接了当地指出了乐成担心的事情。 “诸位莫忘了,我等要迎的不是别人,而是昌邑王贺,他是什么性子,诸位恐怕都有所耳闻吧。” 刘德的话点醒了大家,昌邑王癫悖无状,做的荒唐事可不少。 记得四五年前,昌邑王去长安进献酎金,仅仅是因为昌邑邸的属吏在城门迎接他的时候,车仗略显破旧,他竟然在人来人往的城门口披头跣足,破口大骂,殴打属官。 直到惊动了金吾卫,他才作罢。 那时的昌邑王还算是个少年,为了这么一件小小的事情就如此癫悖无状。 如今的昌邑王又长了几岁,虽然这几年消停了不少,也没有再去过长安,但是谁知道他会不会因为得意忘形,而借这个由头做出什么更过激的事情来呢? 如果昌邑王真的因为迎驾团车仗不整,而拒绝接受召书,那么事情可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思前想后之后,乐成终于妥协了。 “看来诸公比我思虑得更周全一些,那今晚迎驾团就地宿营,明日一早,收拾整齐车仗之后,再入城传诏,如此一来,应该就万无一失了。” “利将军,还得劳烦你派出一队骑兵,星夜赶往昌邑城,给昌邑相安乐传送迎驾团明日达到的消息,让他提前做一些筹备。” “唯!”利汉朗声领命。 刘德和丙吉听到乐成改变了立场,不知为何,似乎都松了一口气。 半刻钟之后,一队手持火炬的骑兵从队伍当中脱颖而出,拍马向昌邑城的方向疾驰而去。 …… 昌邑王宫扶摇殿外,安静寂寥。 刘贺正站在院子中间,抬头看着天穹正中间的那轮明月。 从《诗经·齐风·鸡鸣》开始,月亮就在中国代表思念。 关于月亮,出现过无数为世人传颂的名句。 其中,最经典的,莫过于千年之后,大苏的那句“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你我同看一轮明月,自然如同在彼此的身边。 然而,刘贺在这个世界上是完全孤立的人,所以思念的情绪已经变得很弱很薄了。 也许去了长安,可能会思念昌邑国了吧。 刘贺就这么一直抬头看着月亮,当宫内报时的钟敲了两声之后,刘贺才意识到子时居然又过了。 他不免有些皱眉,脑海中生出了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这两年半来,刘贺的作息都非常规律,总是在亥时之前就就寝。 但是这两日,刘贺都要等到子时过后才会就寝。 不是因为他过于激动而睡不着,而是因为,根据史书记载,给自己的诏书应该是子时左右送到的,刘贺不想让自己在迷迷糊糊的状态下接诏。 所以倒不如醒着等。 虽然没有具体的日期不确定,但是根据迎驾团三天前就进入了昌邑国这个消息推断,诏书今夜如论如何都应该送到了。 难道路上出了什么意外吗? 明日要不要派阮扬去西门看一看。 想到这里,刘贺打了一个哈切,就转身向身后的扶摇殿走去。 在刘贺来到殿门的时候,突然听到了头顶的宫殿屋顶上,传来了一阵“咔嚓咔嚓”的声音。 紧接着,大块的瓦片就从屋檐上落了下来,碎了一地。 讨厌的老鼠! 等等,如果是老鼠,要弄出那么大的动静,得有多大? 刘贺还没有想清楚这个问题,十几根麻绳就从屋顶上扔了下来。 没等刘贺反应过来,十几个蒙着脸的黑衣人顺着绳子落在了院子里。 几息之间,寒光乍现。 竟然是刺客!? 《汉书》上了可从来没有记载过这件事情! 刺客们一眼就认出了站在扶摇殿门口刘贺,他们没有丝毫的犹豫,举着刀剑就冲了过来。 在廊下站岗的亭卒没有见过这种场面,被吓在原地不知所措。 “有刺客!”刘贺大喊一声,就想往扶摇殿退去。 但是忙中出错,他竟然被门槛绊倒了,整个人仰面倒了下去。 该死的门槛!一切都完了! 冲得最快的那个刺客,距离刘贺只有两三步的距离,刘贺甚至已经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杀意。 刘贺闭上了眼睛,引颈就戮。 我命休矣。 “噗噗噗”的几声刀剑刺入身体的声音传来,但是刘贺……却丝毫不觉得疼。 他缓缓地睁开了眼睛,身前出现了一个五短身材的人影。 隔着这个人影,那个冲在最前面的刺客,已经倒在了地上,鲜血汩汩地往外冒。 “呵呵呵,小昌邑王,难怪出了那么大的手笔要某陪你去长安,看来你还真是惹到了不少人。” 来人竟然是郭开,没想到这游侠余孽竟然一直躲在宫中。 第95章 何人想要寡人的小命?!(求票票) 自从郭开从大野泽回来之后,就失去了踪影,刘贺甚至都不知道他还在不在昌邑城。 没想到对方还挺尽责,居然一直暗中守在昌邑王宫。 郭开的出现,延缓了刺客们前进的脚步。 想必刚才郭开手起刀落的利索,威慑住了他们,让他们有一丝的迟疑。 郭开如同一座敦厚矮小的山,寸步不退地立在刘贺的面前。 此时,在四周廊下站着的那十多个亭卒,也终于回过神来了,他们虽然接受的训练没有材官那么多,但是能被派来把守王宫,已经是亭卒当中的佼佼者了。 所以,他们藏起了自己的恐惧之心,大喊着朝刺客冲了过来。 刺客中为首的那一个挥了一下手,他们就分成了两部分。 八个人去对付冲上来的亭卒,剩下的五個人来对付郭开。 一时间,郭开、刺客、亭卒在院子里厮杀开了。 刀剑和鸣,倒是与空中清冷的月亮交相辉映。 如此一来,刘贺成了最没有用的人,他虽然已经站了起来,但是根本不知道该做什么。 刘贺双腿发颤地站在扶摇殿里,而郭开就守在不算宽敞的殿门口,与刺客们搏斗。 而在院子里,就是亭卒们的战场了。 郭开和刺客们的身法招数一丁点儿都不华丽,反而显得有些丑陋。 在刘贺这个不懂剑术的人看来,与曾经看到过的街头械斗也没有太大差别。 但是一来一回,尽是杀意。 长时间的试探,短时间的出手。 往往一出手就要见血。 短短几息的时间里,郭开与刺客交了几次手,面前就又多了一具尸体。 而郭开的身上也出现了两个不停流血的伤口。 看来再厉害的游侠,也不可能对付数倍于己的敌人。 要不是占据殿门这个“地势”,郭开恐怕也拦不住对方。 久攻不下,刺客们有些心急,他们在谋划刺杀的时候,显然没有把郭开这个偶然因素考虑进去。 虽然院子里的亭卒不是刺客们的对手,此时已经倒下去了一半,但是刺客们也仍然不能越过郭开这道屏障。 刘贺此时已经安定了下来,他想起一个月前,陈修在郡狱里说的话。 当时捉拿郭开的时候,可是十几个材官用车轮战才把他捉住的。 那么这几个刺客,应该不是他的对手吧。 又是几次交手,刺客们在郭开面前果然束手无策。 此时,院门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喊声。 “护驾,护住殿下!” 原来,是戴宗带着其他各殿的亭卒来增援了。 随着四五十个手持长矛的亭卒的到来,整个院子显得无比地逼仄。 一阵拼杀之后,刚才还“耀武扬威”的刺客,一下子就被亭卒手中的长枪扎成了刺猬。 在人数优势面前,所谓的个人武力根本不值一题。 所谓的百人敌或者万人敌,根本就不存在。 郭开这种“十人敌”就已经难能可贵了。 不多时,那四个与郭开对峙的刺客,被逼着退到了院子里,更是被亭卒那密密麻麻的长枪团团围住了。 一身是血的郭开终于跌坐在了地上,嘴里一边骂着粗鄙的市井脏话,一边撕下布条给自己包扎。 刺杀就是要出其不意,错过了时机,那么就是死路一条。 脸上有血的戴宗提着剑来到了刘贺面前,单膝跪了下来。 “殿下,下官失职,请殿下赐罪!” 当然是失职,如果刘贺还是昌邑王,那么自然不需要增加王宫的护卫。 可现在刘贺是皇太子的人选,这个消息会有越来越多的人知道。 这也就代表着危险会越来越多。 当然应该提前增加宿卫力量。 这不仅是戴宗的失职,更是安乐的失职,也是刘贺自己的失职。 刘贺倒没有责怪戴宗,能“未卜先知”的自己,都没有想到刺杀这种手段来得那么快,就更别说是戴宗他们了。 “此事与你无关,起来吧。” “唯!” “找人给郭开治伤。” “嘿嘿嘿嘿,小昌邑王,某看这事情是越来越有趣了,你可莫要在去长安之前就死掉了,否则某会少很多乐趣,能看到你们这些王公大臣自相残杀,真是一件快意的事情,嘿嘿嘿嘿。” 刘贺对郭开揶揄自己的话毫不搭理,他镇定了片刻,终于抬起了还在发抖的脚,步伐稳健地走出了扶摇殿。 几步之后,他就来到了院中。 隔着层层叠叠的亭卒,他终于看到了那些还想要负隅顽抗的刺客。 刘贺沉默地思索着,他在想该用什么谈判策略来说服对方。 为首的刺客看到刘贺走了过来,眼神中闪过了一丝决绝。 还没等刘贺开口说话,这个刺客突然就抬了一下手。 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那些刺客猛地往前冲来,径直撞向了亭卒们的长枪上。 顷刻间,几声肉体被撕裂的可怖的声音,扎入了每个人的耳中,这残忍的声音让所有人都忍不住闭上了眼睛。 当人们再看向那些刺客时,看到了骇人的一幕。 所有的刺客都被几把长枪扎了个对穿,血流了一地。 血腥气在空气中弥散开来。 为首的那个刺客没有死透,他缓缓地举起了手中那把环首刀,横到了脖子上。 用一双通红的眼睛看着刘贺,缓缓地割开了自己的脖子。 没有挣扎,坦然赴死。 眼神一直没有从刘贺的脸上移开。 恐怕从这些刺客进入昌邑王宫开始,不管刺杀能否成功,他们都没有想过活着出去。 死士! 这个词从刘贺的脑子里冒了出来。 “戴宗!” “下吏在!” “寡人累了,立刻把安乐相和王吉中尉请来,你们三人一同将这里的事情善后处理,寡人明日要向你们问话!” “唯!” 刘贺没有再说什么,反身回到了扶摇殿,自有奴婢跑过来把门关上了。 殿外人影幢幢,但是殿内寂静无声。 刘贺连袍服都没有换,就躺倒在了榻上。 虽然他的身上没有沾到一丝的血,可他总觉得身上尽是血腥味。 在未来很长的一段时间,刘贺看到月亮,想起的恐怕都不只思念了,而是死亡。 近在咫尺的死亡。 刘贺不是不知道朝堂斗争的风险和残酷,但是在他的固有想象中,朝堂斗争的主流是智力斗争,刺杀下毒都是不入流的方法。 就像两千多年后的一个光头,最喜欢用刺杀的手段,为世人不耻。 可今天,他明白了,没有入流不入流的区别,只有无效和有效的区别。 如果不是自己偶然之间遇到了郭开,并且为他赎刑,那么此刻,自己的人头已经被割下来了。 有庆幸,但是更多的是后怕! 这到底是谁,那么早想要置自己于死地? 这与那迟到的迎驾团有没有关系? 历史上那位昌邑王是不是也遇到过刺杀? 到底有多少不为人知的历史被掩盖了? …… 无数的问题从刘贺的脑海中冒了出来。 看来,要么是自己把昌邑王登基这件事情看得太简单了。 要么就是历史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发生了偏移。 今夜的事情提醒了刘贺:这大汉朝堂上的斗争,比自己想像得更加血腥和残酷。 刘贺想到此处,一阵困意袭来。 这短短一刻钟的惊心动魄,让刘贺精疲力尽。 希望明日,王吉和安乐他们,能查到一些有用的消息吧。 终于,刘贺昏睡了过去。 第96章 只能再苦一苦殿下了(求票票) 迎驾团的这一夜过得很安宁,但是昌邑城的这一夜非常热闹。 翌日清晨,空旷的昌邑殿中,安乐、王吉、王式、戴宗和禹无忧全都到了。 这一晚,他们没有一个人是睡得好的。 不管是七十多岁的王吉,还是不到二十岁的禹无忧。 人人都如临大敌。 昨晚,如果昌邑王不幸,那么他们所有人,连带他们的族人,恐怕都要性命不保。 天佑昌邑,天佑陛下,天佑大汉。 片刻之后,刘贺走进了昌邑殿。 众人立刻就都站起了身。 休息了一夜,刘贺的精神已经好了很多。 此时,他已经从昨晚的惊吓和错愕中恢复了过来。 从扶摇殿到昌邑殿的路上,刘贺看到宫里的亭卒增加了一倍以上。 关键的位置还安排了穿着铠甲的材官。 看来这些都是连夜增加的王宫宿卫力量。 “下官问昌邑王殿下安。” “无需多礼,诸卿平身!” “唯” 刘贺还没有问话,安乐就又站了起来。 “下官身为昌邑相,未能查漏补缺,以至于让殿下蒙险,臣肯请殿下降罪。” 安乐明为请罪,实为强调自己这昌邑国百官之首的地位。 “安卿起来吧,按照大汉律令,诸侯王无权处置一国之相,你要请罪,就去长安的廷尉府请罪吧!” “这……”安乐一时语塞,倒是不知道该如何接话了。 他没想到殿下竟然还是如此谨慎,说话仍然是滴水不漏。 丝毫没有“嗣位天子”的骄纵。 对比起来,自己反而一直都有一些心急。 而不知为何,他总觉得殿下对他还有一丝提防。 难道自己哪里做得不够好吗? 带着这样的疑惑,安乐有些尴尬地坐回了榻上。 更让他意外的是,殿下对他不冷不热,但是却和颜悦色地点了王吉的名字。 “王卿,你是本国的中尉,在缉盗捕匪上是行家里手,昨夜的事情,寡人有几个问题想问你。” 王式已经和王吉深谈过一次了,他明白自己日后要肩负的重任,所以非常果断地站起身来。 “下官一定如实回答。” “昨晚一共死伤了几个亭卒?” “死了八個,伤了三个。” “一共杀了几个刺客?” “十四个。” “杀死刺客可算是杀敌?” “依然是算的。” “好,郭开杀的那些和最后自杀的那些,全都记到死伤的亭卒身上,这样他们家里至少能分到一块地。” “另外,宫里拿出一笔钱,死去的亭卒每人发五万钱和一百斛粟,伤的亭卒每人发一万钱和二十斛粟,这件事你与戴宗一同去办。” “唯。” “那些刺客的身上,可有能什么证明他们身份的东西?” 说到这里,刘贺注意到安乐的脸上闪过了一丝异样。 “刺客身上很干净,身上没有发现任何印记,更没有搜到往来的信件公文。” 刘贺对王吉的话并不感到意外,刺杀诸侯王,而且还是即将登基的嗣天子,那是族灭的大罪,总不可能还带着什么印信。 “不过,从他们手掌及胯下磨出来的茧来看,这些刺客常年都要使用刀剑,而且个个都善于用弓,再加上皮肤黝黑,饱经风霜,恐怕是……” 王吉似乎有所顾忌,没有把话说下去。 “此间都是寡人的近臣,没有外人,王卿但说无妨。” “下官猜测,刺客可能有过在西北边郡从军的经历。” 恐怕不只有西北从军的经历那么简单,说不定他们现在还是边郡的材官或者骑士呢。 如果硬要查,当然是能查到的。 但是颇费一番周章,也不是刘贺现在就能查清楚的。 刘贺看到一边的安乐始终在跃跃欲试,于是就说道:“安卿似乎有话要说。” “殿下,昨夜子初,迎驾团派了一队骑兵来送口信,说迎驾团昨晚在城西三十里外宿营,今天正午迎驾团就会进城。” 刘贺心中先是一喜,接着又是一惊。 迎驾团的骑兵前脚一来,王宫后脚就闯入了刺客。 那这刺客会不会是和骑兵一起来的? 而且退一万步来说,就算不是一起来的,迎驾团为何要在城外多呆一晚,是不是在让刺客有时间把自己杀掉。 接诏之前,刘贺还是昌邑王;接诏之后,刘贺可就是半个皇太子了。 两者不可同日而语。 诸侯王死就死了,亲定的皇太子要是死了,那霍光岂不是要把大汉查个底朝天。 不仅是刘贺有这种猜测,殿内其他人也都面色古怪,似乎和刘贺想到了一处。 那么,问题就来了,迎驾团马上就到了,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要不要大闹一场,趁机提一下非分的要求? “既然迎驾团马上就要到了,刺客一事该如何处置,安卿有何高见?” 对这个问题,安乐似乎已经想了许久,他立刻胸有成竹地说道:“接遗诏乃是当务之急,遇刺一事,只能苦一苦殿下,暂且压下,等到了长安再向大将军禀报,让其彻查此事,想必大将军会给一个说法的!” 天子遇刺,还要找大将军申冤。 简直是可笑至极。 刘贺对安乐的好感又减了一分。 有些事情可以做,但是不能说。 安乐的那两瓣屁股,怕是完全歪到霍光的榻上去了。 因为心中不悦,所以刘贺对安乐的提议未置可否。 他用一种非常尊敬的语气,向一直都为说话的王式问道:“王傅,您有何高见?” “安公所言极是,如今先接了遗诏才是大事,节外生枝,恐怕只会让刺客背后的人得利,所以只能委屈殿下了。” 刘贺点了点头,表示认可。 这个小小的举动,让安乐不免愕然。 难怪都说天子太傅地位尊崇。 王式和自己的观点如出一辙,殿下唯独对王式表示认可,难道自己又说错了什么话不成? 安乐冷汗从背后冒了出来,自己的地位不仅不如王式,甚至也不如那王吉。 “不过,此事也不能完全不提,需派人私下向迎驾团正使明说此事,给他们提一个醒,这样他们才会打起精神来,不至于忽视了殿下的安全。” 其实,王式还有一句话没有说,如果迎驾团里有人与刺杀之事相关,那么也可以敲山震虎,让其不要轻举妄动。 “王傅所言极是,此事就交由安卿去办,记住,一定要将那日的凶险加倍渲染,最好能让他们如临其境。” “诺,下官明白!”接到了任务的安乐面有喜色。 就在此时,一个亭卒一路小跑来到了殿外。 “禀告昌邑王、安乐相,迎驾团此刻已经进城了,正在向昌邑宫行来。” 连同刘贺在内,大殿里的所有人都站了起来。 无一例外都神色激动。 好事多磨,这遗诏终于还是来了。 “走,随寡人到殿外等候。” “唯。” 第97章 寡人德薄,不敢接诏(求追读) 昌邑城,四月二十六,和风煦日,却有一丝肃杀。 迎驾团在一片缟素之中,从昌邑城的西门进了城。 前后是护驾的羽林郎,中间是七乘传和名目繁多的太子车仗。 和诸侯王的车仗比起来,太子车仗在隆重繁复程度中,更甚一筹。 在七乘传和车仗的最前方,就是四个迎驾使。 经过一夜的休整和今日早间的准备,此刻的迎驾团车仗整齐,而那几位迎驾使更是精神十足。 虽然城中的百姓已经得知昌邑王会成为未来的天子,但是仍然有好事者在官道两旁围观。 所幸国丧期间,无人敢大声喧哗,更不敢冲撞车驾。 因此西门街上虽然有些拥挤,但是倒也秩序井然。 昌邑国宫就在城中的西南角,先走西门街,再拐到昌邑宫正门,也不过两里地。 所以迎驾团进了昌邑城之后,大约花了三刻钟,就抵达了昌邑王宫那开在东边的宫门外。 浩浩荡荡的车驾足足排出去几十丈,把昌邑宫前面的那段街道都拥堵住了。 而安乐提前已经派来了上百名亭卒,将街道两侧给关防了起来。 马鸣旗吹,尤为壮观。 …… 刘贺带着昌邑国的一众属官,已经在宫门口候着了,当他看到徐徐而来的骑兵时,不禁觉得有一些眩晕。 这就是大名鼎鼎的汉地骑兵吗?这就是可以北逐匈奴的汉地骑兵吗? 四个迎驾使在宫门外翻身下马,快步就走到了王宫大门前。 当他们看到刘贺正背着手,在属官的簇拥下,器宇轩昂地站在宫门台阶上时,不免都有一些吃惊。 此竖子看起来似乎并没有特别癫悖。 “臣等问昌邑王安。” 由乐成这个正使带头,其余三個副使立刻也跟着拜了下去。 刘贺快步地走下了台阶。 “诸卿都是朝廷栋梁,行此大礼,寡人实在是愧不敢当,快快请起,快快请起!” 说着,连忙就把所有人都扶了起来。 刘德和丙吉此时名声不显,但是日后都是麒麟阁十二功臣,所以刘贺难免多看了他们几眼。 从外表上看,两人倒也不过平平无奇,并没有令人印象深刻的地方。 倒是做左中郎将利汉,颇有大汉武将的风采,但是面色冷漠,似乎对刘贺没有太多的敬重。 不管如何,这初次的见面,双方对彼此都还是比较满意的。 “殿下,到昌邑殿接诏吧。”乐成说道。 “一切全听诸卿的安排。” …… 昌邑王宫昌邑殿内,刘贺带着属官,面西而跪,而迎驾正使乐成站在他的侧前方,其余三位副使则站在更靠边的位置上。 可纵使是侧前方,乐成也仍然觉得有些忐忑。 虽然他是九卿之首,可跪在他面前的可是未来的大汉天子啊。 哪怕这个天子注定是大将军的傀儡,但是天子终究是天子。 让乐成不得不畏惧。 “大行天子遗诏,使行大鸿胪事少府乐成,宗正刘德、光禄大夫丙吉、中郎将利汉征昌邑王贺,乘七乘传诣长安邸。” 遗诏简单到了极点,更没有对刘贺一字一句的夸赞,和后世那些对储君极尽夸赞的传位诏书截然不同。 其实,本来也不需要什么华丽的辞藻。 一切事情,霍光都在朝堂上安排好了。 大将军有意于你,那么你癫悖无状也可以登基;大将军无意于你,那么你是武帝再世也与帝位无缘。 既然如此,一切虚假的表面文章,就都能省则省了吧。 在场所有人都明白这短短几十个字的分量。 跪在殿中的官员属吏,无一例外,全都偷偷地抬起了头,望向了刘贺。 刘贺并没有立刻起身,他低着头,正在酝酿情绪。 君君臣臣、父父子子。 来到了这个时代,就要遵守这个时代的规矩。 刘贺想起了自己在这个世界的孤独;想起了比自己年长不了几岁的刘弗陵,正在梓宫中腐烂;想起了大汉数不清的百姓还嗷嗷待哺;想起了长城上的隧卒风餐露宿;想起了北征匈奴的老兵无依无靠…… 终于,悲从中来,半真半假地哭出了声。 最初只是小声地啜泣,片刻就成了痛哭。 刘贺的演技来得实在太突然了,就连与刘贺最为亲近的禹无忧和戴宗等人,都被骗了过去。 传诏的乐成更是慌了手脚。 刘贺第一次当天子,可这乐成也是第一次传诏啊。 “下臣拜请殿下节哀,以社稷为重!”乐成两步走到刘贺的身边,高举着遗诏贵了下去,“下臣乐成,拜请殿下接诏!” 刘贺终于抬起了头,涕泗满面地看着有些慌张的乐成。 “社稷之重,重于千钧,寡人德薄,不敢接诏!” 也许是刘贺哭得实在是太真了,以至于众人有那么一瞬间都以为他真的要拒接诏书了。 副使刘德立刻跪在了乐成的旁边说道:“下臣宗正刘德,拜请殿下接诏,以社稷为重!” 副使丙吉也跪了下来说道:“下臣光禄大夫丙吉,拜请殿下接诏,以社稷为重!” 最后跪下的是副史利汉说道:“下臣左中郎将利汉,拜请殿下接诏,以社稷为重!” 距离刘贺最近的昌邑属官是安乐,刘贺的这一“拒”倒是符合规矩,但是他也生怕这癫悖的昌邑王真的犯了病,拒接遗诏,那么自己这个昌邑相可就白忙活了。 想到这里,安乐不顾其他的,也跟着说道:“下臣昌邑相安乐,拜请殿下接诏,以社稷为重!” 安静,接下来就是安静。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从高祖登基至今,已经过去了一百三十八年,朝堂上的文武百官都想着大汉可以绵延千年,甚至万年。 但是刘贺知道,如果自己不来到这个世界,那么大汉再过六十六年就会中断。 六十六年,甚至还不如一个普通人的寿命还长。 很多已经会走路的孩童,恐怕都能看到大汉倾倒的那一刻。 大汉的天命,此刻就摆在了刘贺的面前,所有人都在等着他做出一个决定。 “忽闻天子大行,不胜悲恸,寡人德薄,诚惶诚恐,既有遗诏,宗庙之事,不敢再辞。” 刘贺把王式前几天给他准备的这几句话,一字一句地说了出来,然后恭敬万分地从乐成的手上接过了遗诏。 乐成几个人连忙站了起来,把面有悲色的刘贺扶到了榻上。 此刻,刘贺还是昌邑王,要等到拜见了自己的“母亲”上官皇后,得到了认可之后,才会正式入嗣大行天子,并且被立为太子。 但那都只是程序上的事情了,从这一刻起,刘贺与大汉的天下,牢牢地捆绑在了一起。 一个新的时代就要到来了。 第98章 全听大将军的安排 接诏之后,就是确定返回长安的日期了。 昌邑国的属官和四个迎驾使分坐大殿两侧,自然而然就有一些分庭抗礼的意思。 至于戴宗和禹无忧这些品秩低微的郎官,都被排在了外侧。 此时,迎驾团的使命算是完成了一半,乐成这个正史的心情非常不错。 “殿下,天子是在四月十七大行,距今已经整整十日了,大将军嘱咐,让殿下接诏之后,务必尽快赶往长安,主持天子丧礼。” 如今已经是四月天了,躺在梓宫里的刘弗陵要尽快安葬了,否则……就有碍观瞻了。 “大司马大将军辅政十几年,思虑一定周全,寡人不敢违背。”刘贺把自己的姿态摆得很低。 “那殿下何时可以从昌邑国移驾?”乐成追问到。 “乐卿觉得寡人何时移驾最好?”刘贺反问道。 刘贺记得,历史上的那位昌邑王是子时接到的遗诏,第二天就立刻出发了,不仅带了两百多属官,而且还快马加鞭,不顾死活地往长安赶。 一天就跑了一百三十多里路,道路两边累死跑伤的马匹不计其数。 最后在迎驾团的劝诫之下,那位昌邑王才心不甘情不愿地遣散了部分属官。 那位昌邑王的政治手腕高不高明,尚且不说,但是吃相未免太难看了。 刘贺当然也想早点去长安即位,但是不能让别人看出自己心急。 当刘贺问完之后,乐成看了看其余几位副史,才试探着说道:“两日之后出发,殿下可能移驾?” “王吉中尉,安乐相,两日之后出发,可能安排妥当?” 刘贺故意把王吉的名字放在里安乐的前面,有意让在场的众人明白二人的主次。 果然,安乐又面有不悦,但是却又不敢发作,只能急不可耐地抢先说道:“时间虽然有些仓促,但是想必可以成行。” “好,那就两日之后移驾,前往长安。” “唯!” 接诏的事情就这么结束了,按照王式的安排,刘贺并没有对几个迎驾使表示格外的亲密。 留他们在宫中用过简单的午膳之后,刘贺就找了一個借口,让安乐把他们送到了驿站里。 在他们离开王宫的时候,刘贺特意将安乐留了一步,说道:“安卿,切莫忘了将昨晚的事告知史卿,你办事,寡人放心。” 这几日下来,刘贺对安乐那是时冷时热,这让安乐完全就摸不着刘贺到底想的是什么,唯恐自己哪件事情没有办好。 得到嘱咐之后,自然是立刻连连称诺。 安乐和迎驾使团暂时离开了,昌邑王宫前的街道上暂时恢复了平静,但是昌邑宫内却一片忙碌。 虽然刘贺在吃穿用度上不甚讲究,但他终究是堂堂的诸侯王,要准备的东西仍然很多。 更何况,虽然跟随他去长安的属官只有六个,但是其余的奴婢、雇工和随从也有四五十人,这些人收拾起来,也需要不少的时间。 而这只是明面上的忙碌,在僻静的日知殿里,刘贺正和自己的几个心腹谈话。 这几个人分别是王式、王吉和禹无忧——戴宗正在为刘贺的移驾做筹备。 如果安乐有通天之术,看到日知殿中的这一幕,一定会被气得吐血的,他立刻就会明白,这长安之旅恐怕并不会像他自己想的那么愉快。 他已经被昌邑王排除在了中枢之外。 “今日接诏的时候,那四个迎驾使你们都见过了,如果昨夜的刺客与迎驾团有关,那么何人嫌疑最大?” 虽然已经过去了一夜,今天也已经接了诏,但是刘贺仍然惊魂未定。 此去长安,起码还有十几天的路程,如果派出刺客的人来自迎驾团,那么就要小心提防了。 “下官认为宗正刘德的嫌疑最大。”禹无忧年纪最轻,对昨夜刘贺遇刺一事最为愤慨,立刻就把矛头指向了刘德。 “下官斗胆,殿下尚未加冠,是少年天子,而那广陵王正值壮年,是宗亲一党最为得意的储君人选,只要他们刺杀得手,那么大将军就算再厌恶广陵王,恐怕最终也要立广陵王为帝。” “无忧的话只说对了一半,虽然老夫与刘德没有交集,但是对此人也是略知一二的,他为人方正,刚直不阿,纵使推选广陵王,也是出于公心,刺杀储君的事情,他刘德是万万做不出来的。”王式摇头说道。 “那恐怕就是那个利汉了,刺客都有从军的经历,与他这个左中郎将定是分不开关系的,说不定,这些刺客昨晚和就是和那些提前来报信的骑兵是一道的,只要抓起来查问一番,必然有结果。” 禹无忧不亏是年轻,说出来的话倒是非常直接,但是王式和王吉两个过来人,不断地笑着摇头。 没有证据,就直接把羽林郎捉到郡狱去,简直就是形同谋反,那昌邑王也不用去长安登基了。 不如就在昌邑城宣布自立为帝,倒还痛快一些。 “来护驾的羽林郎都是有数的,乐成不是瞎子也不是,不会连这点事情都看不清的。”王式摸着胡须接着说道:“就算是那利汉派出的刺客,他也断然不会从护驾的羽林郎里调人的,这简直就是明火执仗。” 禹无忧连续两次被王式否定,不免有一些气馁。 “无忧啊,为何不继续猜了,不是还有丙吉和乐成吗?”王式笑着问道。 “下官此刻已经明白了,猜来猜去,到头来也是一场空,只要没有证据,终究拿他们没有什么办法。”禹无忧说道。 “你现在就能想到这一层,很不错,离合格的天子郎中可又近了一步。”王式不禁夸道。 这时,一直没有说话的王吉开口了:“无忧最后这句话确实说得对,就算你我在这里猜出了凶手,没有证据又有何用,只能说这一路上都要格外谨慎。” “虽然我等手中无兵无将,但是在吃喝拉撒这些小事上,倒是也应该小心一些,不要给这背后的人留下可乘之机。” “也只好如王卿说的了,这一路上就全赖王卿相护了。”刘贺说道。 王吉连忙辞谢道:“殿下言重了,不过是下官的分内之事。” “希望安乐今日去找乐成,能起到敲山震虎的作用,让那暗中的刺客有所收敛吧。”刘贺接着说道,“接下来几日,移驾之事千头万绪,一应事情,都不可大意,此次刺杀都要有好处,就是让寡人知道这长安并不好去,诸卿也要记住这一点。” “唯!” 这是读者老爷们创造的奇迹!! 两个小时之前,收到了下周上第三轮推荐的站短。 断推一个月,竟然还能续上。 真是一个奇迹。 这個奇迹,是各位读者老爷创造的。 上上周我就说过,三千越甲可吞吴。 没想到这本书竟然真的又能喘气了,不管输赢,能再上一次推荐,我就很满意很满意了。 这一切,都是读者老爷给的支持。 不怕大家笑话,写上一本书的时候,我连读者投的月票长什么样的都不知道。 这段时间,每天都有十张左右的月票,真是太感谢了。 周一问了编辑有效追读,有两百多了,估计现在还能更高一些。 一周半,从六十到两百多,心满意足、诚惶诚恐。 我还想看看下周能不能再往上冲一点。 楚虽三户,亡秦必楚。 想再看到一个奇迹。 再次拜谢,拜谢,再拜谢。 更新的话,现在还不能爆更,只能暂时稳定四千,怕写蹦,所以还提不了码字的速度。 但是我保证,后面一定会有爆更的时候。 预告一下下周的主线:昌邑王可以登基皇位了。 另外,周一周二的更新,还是希望大家不吝追读。 看看能不能再进一步。 大家对剧情有什么需求,想看什么情节也可以留言。 某再次拜谢各位使君。 《朕非汉废帝》这是读者老爷们创造的奇迹!!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99章 少府与昌邑相的暗中勾兑 当刘贺与众心腹在日知殿中推算何人是刺客的幕后主使时,迎驾团也在驿站中歇息了下来。 当然,有资格在驿站歇息的,都是有品秩的官吏,像那些车夫马骈,则分散住进了昌邑国各官署空出来的房屋里。 至于那三百羽林郎,当然也是不能留在城中的,全部都驻扎到了昌邑国城外的兵营里。 安排好迎驾团的住宿之后,安乐没有离开,而是翻身回来,匆匆忙忙地就来拜访乐成了。 “乐公,我昌邑国穷乡僻壤,这驿站也实在简陋,乐公不要见笑,有何需求,尽管与那驿丞提。” “安公这是哪里的话,如今正值国丧,一切吃穿用度本就都应该从简,安排得过于奢华舒适,安公是想陷我于不义吗?”乐成佯装生气地说道。 “全赖乐公提醒得及时,否则鄙人就犯了大忌讳了,以后到了长安,还得请史公多多提携才是。”安乐讨好的神色比刚才更甚一分了。 “诶,安公这是哪里的话,你贵为天子潜邸的百官之首,等天子到了长安,安公飞黄腾达指日可待,到时候鄙人这少府之职,安公都恐怕看不上了吧。” “乐公言重了,乐公言重了,乐公深得大将军的信任,这可是比皇恩还要重上万倍的恩情啊。” 一时间,两人的脸上写满了官场老手的那种人情世故。 他们的一字一句看起来都像是在自谦,其实却是在相互试探和迎合。 大将军和天子的事是大事,但是乐成和安乐这些官员也都有自己的小九九。 他们脸上写满了狡猾、奸诈、讨好、谄媚……唯独看不到国丧期间的悲痛,如果大行的天子有灵,看到了这一幕,一定会下令让他们去陵寝继续给自己尽忠的。 一番寒暄之后,安乐面色一改,将作业昌邑王遇刺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 刚刚只说到一半,乐成的脸一下就白了。 等安乐说完之后,乐成额头上已经布满了密密麻麻的汗珠。 他不停地抬手擦汗,和刚才那副镇定的模样截然不同。 刺杀即将入嗣的诸侯王。 这不仅是枭首的罪过,恐怕族灭都不为过。 联想起昨晚,那三个迎驾副使要求自己暂缓入城,乐成更是觉得背后发凉。 当所有的巧合凑在一起的时候,就不是巧合了。 那些刺客早不到,晚不到;偏偏在迎驾团之前到,必然和迎驾团有关系。 如果昨晚殿下真的不幸了,那自己乐氏全族恐怕都要被拉去陪葬了。 这种事情,大将军一定做得出来。 “殿、殿下没有受伤吧?”乐成回忆了一番,今日似乎没有看到殿下有何异常。 “全赖高祖庇护,那些刺客被亭卒击退了,殿下安然无恙。”刘贺交代过安乐,不准向外人泄露郭开的存在,所以在此事上只好模糊了过去。 乐成长长地吁了一口气,额头上的汗终于消下去了一些。 “安公,对于此事,殿下可有话要对下官说?”这次是乐成的脸上换上了一些谄媚。 “殿下说了,国丧期间,不宜节外生枝,稍后我会派人将案件的卷宗带来,有劳史公向大将军禀告,殿下说了,大将军算无遗策,定能查明此事的。” 大将军确实算无遗策,但万一这是大将军的安排呢? 乐成对自己冒出来的这个想法感到心惊肉跳,如果真的是那样,自己岂不是差点就成了替死鬼? 他拼命地把这个可怕的念头甩了出去,这不是他能随意乱想的。 这個年头光是在脑子里生出来,也是该死的罪过。 大将军一定是大汉第一忠君之人,是绝对不可能加害昌邑王的,这昌邑王可是大将军亲自选出来的人啊。 乐成用这个理由说服了自己。 “殿下明察秋毫、以宗庙社稷为重,难能可贵啊。” 乐成从长安出发之时,有很多同僚跟他提起过,说这昌邑王是癫悖无状之人,但是从接诏和处理遇刺这两件事情看来,昌邑王不一定有太多的城府,但也算是有人君风范。 “殿下虽然尚未加冠,但是为人稳重,实在是不可多得啊。”安乐也由衷地夸赞道。 乐成似乎想起了什么,身体往前靠近了几分,压低声音说道:“安公,你是殿下身边的近臣,定是日日都能见到殿下的,如果有机会,还望替我辩驳几句,我对大汉忠心耿耿,天地可鉴,那刺客之事与我毫无关联。” “这是自然,这是自然。” 乐成又朝门外看了看,确定没有人经过的时候,才用更小的声音说道:“我在长安霸陵有一处两进两出的宅院,一直空置,虽然不甚豪华,但却胜在干净清净。安公到了长安,自然也要将家眷接去,那处宅院,就当我赠给安公的礼物,如何?” 霸陵的宅院,那可不是有钱就能买到的。 安乐正为日后如何安排家眷而头痛,乐成这倒是成人之美,解决了自己的难题。 “这恐怕不好吧,这让大将军或者殿下知道了,恐怕会不悦。” “安公放心,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再无第三人知道了,你且安稳住着就是了。” “好好好,史公如此盛情,那我就却之不恭了。”安乐似乎下了一个决心才又说道,“从今往后,史公就是我的兄长,兄长有事,只管开口。” 乐成与安乐简直是相见恨晚,连忙说道:“贤弟放心,等到了长安,愚兄将你引荐给大将军,不管天子待你如何,定能让伱在朝堂有一席之地。” 安乐大喜过望,连忙直呼“多谢兄长”。 大约半个时辰之后,得了一处宅院的安乐喜滋滋地从驿站离开了。 不仅得到了宅院,还搭上了大将军的线,更能借助昌邑王的身份狐假虎威。 安乐不免春风得意,原本那谨慎圆滑的外衣,正在一点点地剥去,也不知道是福还是祸。 …… 安乐离开了,屋中就只剩下了乐成。 他反复咀嚼着安乐刚才说的话,仍然觉得无比后怕。 最终,他找来了一块素帛,摆在了面前,用笔在上面写了起来。 “下官少府乐成,问大司马大将军安,迎驾团已于四月二十七抵达昌邑国,王贺于悲恸中接诏,有仁君之风范。然有一事应禀告大将军,四月二十六夜,昌邑王贺与王宫中遇刺,幸免。是夜,刘德、丙吉、利汉……” 写好之后,反复读了三遍,确认没有遗漏之后,才装进了一个小巧的传信筒中,那火漆印泥封号,又盖上了自己的私印之后,才唤来了一个自己的亲随。 “即刻将此信送往长安大将军府,务必亲手交于大将军,不得有误。” “唯!” 乐成稍稍安定,但是仍然不免有些心烦,希望返程不要再出任何纰漏了。 第100章 请殿下诛杀刘病己(求票票) 让人心安的是,接下来的两天,异常地平静。 昌邑城如同一潭死水一般没有任何的波澜。 但是安静一些好,很多事情都好办得多。 四月二十六日,迎驾团抵达昌邑国传下遗诏。 四月二十七日,刘贺就带领昌邑属官前往城外的家庙,祭拜故昌邑王刘髆。 这恐怕也是刘贺最后一次以昌邑王的身份祭祀“父亲”了。 等刘贺到了长安之后,他就是大行天子刘弗陵的嗣子了。 至于昌邑国的奉嗣,有两种可能性。 要么是刘贺登基之后,直接从近枝宗亲,挑选适龄的子弟入嗣昌邑国。 要么就是等刘贺有了好几个孩子之后,挑选一个庶子入嗣昌邑国,作为故昌邑王刘髆的孙子。 虽然看起来有些麻烦,却是不可更改的宗法规制。 四月二十八,刘贺在昌邑王宫内宴请昌邑属官和迎驾团百石以上的官吏。 由于正值国丧期间,不可铺张和喧哗,所以宴会不仅没有歌舞姬,就连吃的食物都是寒食,酒水自然也是没有的。 在宴会上,刘贺又哭了一次,让昌邑百官和迎驾使们不禁暗叹昌邑王的忠孝。 刘贺当然不会忘记昌邑国里那些可爱的百姓,他下令从王宫的府库中拿出一大笔钱粮来,按照人口分发到人。 每一口都可以分得粟三斗,肉一斤和五百钱。 一时间,满城缟素的昌邑城多了一点点喜悦的气氛。 记住一个人的好,总强过记住一個人的坏。 刘贺希望昌邑国的百姓,能记住自己的好。 四月二十九,终于到了离开的那一日。 被暂且留在昌邑王宫属官们,在王式的带领下,齐刷刷地站在王宫门口,恭送刘贺。 刘贺逐一与一众郎官谒者话别,最终才走到了王式的面前。 此次分别,师徒二人就不知还有没有再见面的缘分了。 从隔阂到猜忌,从猜忌到信任。 人与人的羁绊可以在很短的时间里建立起来。 “王傅,寡人在长安等您,仍然期盼能在长安与王傅相聚。” 刘贺说道这句话,不免有一些伤感,眼圈有些发烫,这是真情实感的流露,和这几日里那两场做给他人看的“哭戏”截然不同。 “呵呵,那老夫就等着殿下,派轺车来接老夫的那一日。” “弟子定不食言。” 王式也有一些感动,脸上的肌肉不停地抽动,带着腮下的胡须跟着一起在风中飘零。 “老夫还有一事想单独与殿下谈一谈,不知可否。”王式看了看站在刘贺身后不远处的那几个迎驾使,压低了声音说道。 刘贺有些疑惑,这几日王式几乎时时都与自己呆在一起,嘱托自己的话,也说了好几箩筐,他不知道还有什么遗漏的。 但是刘贺还是点了点头,他摆了摆手,朝周围的人大声地说道:“王傅与寡人有私话要说。” 这一句话刚一说完,四周的官吏,不管品秩大小,都纷纷往外退去。 顷刻间,刘贺与王式周围两丈的地方就都空无一人了。 刘贺心情大好,这就是当皇帝的好处吧。 “王傅有话现在可以说了。” “此事非同寻常,老夫留在这最后的关头说,就是希望不与其他的事情绊杂在一起,以免殿下遗忘。” 刘贺不免更加好奇。 “王傅放心,寡人一定谨记王傅的教诲。” 王式浑浊的眼睛看着刘贺,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道:“去了长安,殿下要尽快杀掉一个人。” 刘贺心中一惊,没想到这老儒说的竟是这样一句话。 但是吃惊仅仅只是一瞬间的事情,刘贺旋即平静了下来。 是啊,有人想杀自己,那么自己总是免不了要杀别人的。 只是你死我活的斗争,谁手软谁就输了。 “要杀谁?” “废太子据之孙,刘病己。” 刘贺听到这个名字,如五雷轰顶,僵在了原地。 即使王式让自己杀掉上官皇后,刘贺也不觉得吃惊。 但是他万万没人想到,王式要自己杀掉的人,竟然是刘病已。 对于刘病已这个便宜的侄子,刘贺当然知道他的存在对自己是一种风险,可就这样杀掉一个后世会成为仁君的人,刘贺实在有一些下不了手。 刘贺毕竟是人,不是可以滥杀的政治机器。 王式看不穿刘贺那么复杂的纠结,但是却看出了他的犹豫。 “孝武皇帝子嗣繁盛,但是可能是杀伐过度,天犹厌弃,所以所剩不多,这刘病已乃废太子之孙,殿下之侄,如果没有殿下,他就是最有资格承续大统的人。” 王式没有把话说得太露骨,但是已经点到了关键。 刘贺不免对王式又多了一份敬佩,这老儒看得还真是透彻。 “可废太子仍然是戴罪之人,这刘病已恐怕难以承续大统吧。” “殿下这就想错了,孝武皇帝曾经大赦天下,后来有人将刘病已送到其祖母史良娣家里赡养。” “孝武皇帝即将大行的时候,又曾经命人将刘病已收养于掖庭之中,随后上报宗正列入宗室属籍,所以这刘病已并不是罪人之后,而是与殿下一样的刘氏宗室。” 原来还有这一细节,刘贺确实未曾注意到。 那么看来,刘病已真会成为自己一个潜在的风险。 “殿下,可知道是何人将刘病已护送到了其祖母史良娣家的?” 刘贺摇了摇头,《汉书》他看过,但是看得并不仔细。 王式没有回答,而是向刘贺身后的方向看去。 “此人此刻就在殿下的身后,正是光禄大夫,丙吉。” 对,刘贺猛然想起来了,光禄大夫丙吉日后就是因此,而成为刘病己的肱股的。 所以,这朝堂上不只有霍党和宗亲党,恐怕还有一群看不见的废太子党! 如此看来,刘病己就不得不除掉了。 可是,刘贺此刻实在下不去手…… “这刘病已此时在何处?” “这个老臣就不知道了,但是长安有一人知道。” “此人是谁?” “暴室当中,有一啬夫,名叫许广汉?” 许平君之父?此人为何与王式相识? “许广汉曾经是先王髆的郎官,也是老夫的弟子,他知道刘病已在何处,殿下到了长安,只要找到他,自然就能找到刘病已。” 刘贺从未想过,这许广汉竟然还与自己有这么一点关系。 “弟子明白了,到了长安,弟子就去找这许广汉。” “殿下仁慈,但是此事,不可仁慈,否则后患无穷啊,能看到殿下安坐未央宫,就是老夫毕生所愿了。” “王傅的教诲,弟子丝毫不敢忘怀。” “那就好,那就好。” 王式最后的嘱托说完了,刘贺再拜之后,转头就像身后那辆染得血红的轺车走去。 第101章 殿下不杀,你就来杀(求追读) 刘贺出发的这一日,全城的百姓与官吏有一半涌到了街上,来送一送这位与众不同的昌邑王。 直到车驾完全消失在官道上,众人才意兴阑珊地散去。 …… 迎驾团有六十五人,护送的骑兵有三百人,跟随刘贺去长安的人有八九十人。 整个队伍的人数将近四百五十人。 如此庞大的队伍,速度自然不会太快。 迎驾团从长安来到昌邑城,前后一共花了九天的时间。 而返程的时候,哪怕迎驾团仍然是披星戴月地赶路,但是速度还是慢了很多。 离开昌邑城第九天的时候,迎驾团才走到了陈留郡的陈留县。 再往前走几十里,就要进入司隶校尉的辖地了,而那里就是真正的京畿之地了。 因为时间非常紧急,所以迎驾团晚上才进入陈留,只停留了一夜,第二天一大早就又出发了。 刘贺原以为自己是轻轻地来,轻轻地走,不会惊动百姓。 但是第二天出发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低估了陈留郡的动员能力。 为了迎驾,陈留郡的郡守和陈留县的县令,把场面安排得非常隆重。 虽然国丧期间,不可披红挂彩,但是街边全都是跪倒的百姓。 刘贺看着这热闹的一幕,并不是很开心。 虽然农忙时节已经过去了,但是百姓又怎么可能有太多空余的时间呢? 跪在街道迎接自己,恐怕不是出自于本意,更多的是官衙强逼吧。 从昌邑城出发之后,沿路就常常能到看到这样的隆重的场面。 就拿走过的道路来说,所有的道路全部都提前平整过,甚至撒上最干净的黄沙。 刘贺第一次体会到了劳民伤财的真正含义。 虽然这能看出地方官对自己的尊重,但是刘贺一想到自己惊扰了沿途上百万的百姓,仍然有些不忍心。 这不只是出于仁爱,更重要的是,这种面子工程是对劳动力的一种极大的浪费。 有这样的时间和精力,倒不如真的把境内的河堤修一修,把乡间的小路平整一番。 自己还仅仅只是去长安登基罢了,像秦皇汉武那样巡视天下,更是不知道要浪费多少民脂民膏。 华夏民族的缺点不少,面子工程倒是自古有之。 一路走来,虽然刘贺在每个县停留的时间都不长,地方官都会前来拜见。 但是刘贺把自己的位置摆得很正,每次接见这些地方官的时候,刘贺都会把乐成这几个迎驾使留下。 以此来表示自己的坦荡。 总是,刘贺现在主打的就是一個没有心机的赤子。 说得更直接一些,就是没有任何政治野心的少年天子的模样。 最初,刘贺对接见地方官还很有兴趣,因为可以见到很多史书上未曾记载过的官吏。 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能从中发现一些被埋没的人才,为自己所用。 但是没过多久,刘贺就有一些麻木了,因为要见的人实在太多了。 走马观花地说上几句劝勉的话,又怎么可能真的记住对方呢,那就更别说让对方效忠于自己了。 至于迎驾使,刘贺一路上更是保持着敬而远之的态度。 不管是霍党的乐成和利汉,还是宗亲党的刘德,又或者是废太子党的丙吉,刘贺都没有单独与他们见过面。 就像临走的时候,王式说的,身为天子,就应该不卑不亢,不偏不倚。 偏向于任何一方,都有可能让另一方不满。 刘贺没有任何的实力,表现出明确的倾向,是一件危险的事情。 不是示好,而是恩威并施。 再加上一点难得糊涂。 至于昌邑国属官这边,安乐仍然以属官之首自居,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被排在外围。 和孤身一人的王吉中尉不同,安乐竟然也带了不少的门下吏,张无疾、简寇这些左膀右臂寸步不离,看来安乐确实想要在长安有一番作为。 刘贺倒也没有戳破,这些门下吏也各有本事,说不定哪天就可以据为己有呢。 更何况,一路上有安乐这样一个人忙前忙后,也可以省掉很多麻烦。 比如说一些不能直说的话,就可以让安乐去说;比如说一些不想见的官员,就可以让安乐去见。 用后世的话来说,这安乐就是刘贺的白手套。 哪天用成了黑手套,扔了就是了,也不会觉得可惜。 …… 此时,刘贺坐在一辆四驾的轺车里,这样的轺车在迎驾团里总共有七辆——这就是所谓的七传乘了。 除了刘贺坐的这辆之外,其余的六辆全部都空着。 看着确实有一些浪费,但是要的就是这么个排场。 这几辆轺车没有昌邑宫那辆安车那么华丽,但是也已经称得上是美轮美奂了。 更何况,和安车相比,轺车为轻便,所以更适合长途跋涉。 唯一让刘贺感到些许不安的是,轺车和安车一样,车厢是半开放式的,除了伞盖之外,没有太多遮拦的东西。 总让人有一种不安全感。 不过,一路无事,刺客并没有再出现。 轺车上加上刘贺一共有三人,和那日刘贺去昌邑相府伸冤的阵容一样。 薛怯居中承担御者驾车的职责,他右手边充当骖乘的是禹无忧,而左边的自然就是刘贺本人。 禹无忧拿着一把剑神情肃穆地看着前面。 这一刻,他不像是儒生,倒真的像是一个纠纠武夫。 “无忧,你手里的那把剑,为何寡人看起来有一些眼熟。” “此剑是王傅临行前赠给我的,让下官用这把剑为殿下宿卫。” 刘贺长叹一口气,说道:“王傅费心了。” 刘贺说完这句话,又想起了王式临别时说的那番话,不免有些苦恼。 到了今日,他仍然没有下定决心杀死刘病已。 他决定到了长安,先去见一见那刘病已此时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然后再做决定。 而禹无忧也有一些沉默,刚才的话他只说了一半,另一半藏了起来。 王式把剑交给他的时候,可不只是让他保护昌邑王,还交给了他一个杀人的任务。 “禹无忧,殿下心重,手不狠,让他杀了那刘病己,恐怕他做不来。” “可这刘病己只要活着,殿下的皇帝就当不踏实。” “身为天子的郎官,天子有事,郎官服其劳,倘若殿下动不了手,那么你无论如何,都要想办法把那刘病己杀掉。” “杀掉无辜之人,是不仁之事,与其让殿下不仁,倒不如让你我不仁。” …… 禹无忧当然没有理由拒绝,但是不代表他会很愉快。 因为各怀心事,所以轺车里的氛围不免有一些压抑。 快一些到长安吧,到了长安,很多事情就安定下来了。 第102章 大将军的疑心病(求追读) 迎驾团进入司隶校尉的时候,乐成派出的亲信抵达了长安。 他派出的亲信没有丝毫的耽误,直接把记录了昌邑王遇刺的那封密信,送进了未央宫的尚书署里。 五月中旬的长安,天气已经渐渐热了起来,而略显逼仄的尚书署里,更是显得憋闷。 几个侍中、太医令规规矩矩地站成了一排,听候霍光的吩咐。 和半个月前敲定嗣天子人选的时候相比,身穿孝服的霍光显得更为憔悴了。 虽然有鸿胪寺和太常寺的官员操办丧礼的具体事宜,但是霍光仍然不是很满意。 在很多细小的事情上,霍光仍然要过问。 毕竟,在霍光内心连他自己都看不见的角落里,那躺在未央宫前殿梓宫里的大行天子,和他的儿子没有太大的区别。 “如今已经是五月了,天气渐热,要在前殿里多摆一些冰块。”霍光想了想又接着说道,“也要给在未央宫前吊孝的各国邸的属官,送一些冰块去,再加一些消暑的汤剂。” “诺。”一个侍中说道。 “皇后的病好些了吗?”霍光看向了太医令。 自从那日在朝议上,提出了与霍光相左的意见之后,上官皇后就病倒了,而霍光也再也没有见过她。 对于自己这個外孙女,霍光心中,始终是有一些愧疚的。 “皇后的病……皇后的病倒也没有变得愈加严重。” 太医令的回答又含糊又迟疑,这怎么可能躲过霍光的眼睛。 霍光那原本就冷漠的眼神,突然变得锐利起来,他没有说话,只是从鼻子里挤出了一个带着疑问的“嗯”字,就已经让太医令汗如雨下了。 “皇后的身体本身就弱,天子突然大行,一时悲恸过度,自然粥食不进,再加上急火攻心,就病倒了。” “但是这病,到也不算是病,只要能放放宽心,自然就会痊愈的。” 想让皇后放宽心,恐怕只有让天子复活,让上官家几百口人回魂了。 霍光是大汉的“隐形天子”,但终究没有这些神力。 “如此说来,你们太医署对皇后的病是束手无策咯?天子的病你们治不好,皇后的病你们也治不好,那要你们太医署又有何用处?” 霍光说得平淡,但这太医令已经慌忙跪倒了下来:“大将军恕罪,这是下官的失职!” “让少府寺多准备一些新鲜的果蔬,送到椒房殿去,如今这个天气,粥饭吃不下,果蔬总是更容易吃下去一些。” 说到这里,霍光带着一丝怒意说道:“不管你们太医令用什么办法,都必须要治好皇后的病,否则,你们就自己去像大行天子赔罪去吧。” 这句话吓得太医令连连叩头。 又交代几句之后,霍光才把眼前的这些人都打发掉了。 他朝窗外看了看,时间竟然又不知不觉已经来到了未时。 霍光觉得浑身都非常疲乏,这大半个月的操劳,让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不似十几年前那么年轻了。 他不知道还有没有精力再去辅佐一个天子十三年的时间。 说到天子,昌邑王贺此刻应该已经进入司隶校尉的辖地了吧。 就在霍光默默计算,还有几天能见到昌邑王贺的时候,乐成派出的那个亲随,将密信送了进来,交到了霍光的手上。 用火化掉传信筒上的火漆印泥之后,霍光从里面取出了一块写满字的素帛。 展开之后,仅仅读了几行,霍光的脸色就突然阴沉了下来。 昌邑王贺是自己亲手选出来的嗣天子,何人敢派刺客刺杀?! 这简直就是找死! 从确定昌邑王为嗣天子,到迎驾团离开长安城,中间只有一两天的时间。 能够那么快地派出刺客,此人一定距离大汉的权力中心非常近。 很快,霍光的心中就已经有了几个怀疑的对象。 “立刻把王司马给我找来!” “唯!” 霍光作为大将军,有开府建衙的权力,所以自有一班门下吏。 和外朝的三公九卿、内朝的尚书侍中比起来,霍光更信任这班门下吏。 得令店的谒者立刻拿着霍光的手令去传召这位王司马,大约三刻钟之后,他就来到了尚书署里。 这位王司马名叫王献,四十岁上下,在大将军府里名不见经传,据说曾经是冠军侯手下的军官,冠军侯死后,就转投到了霍光的帐下,专门替霍光做一些暗中的事情。 霍光没有多说什么,直接就把密信给了王献。 “大将军是想查这些刺客与军中有没有关系?” “嗯,这些刺客能和迎驾团同时抵达昌邑国,一定要有良马,一定走的是大道。” “而大道上关隘重重,他们又藏带兵器,没有衙署出具的通关印信,想要躲过盘查,是绝对不可能的。” “说不定他们就混在迎驾团里。” 王献是霍光的亲信,自然知道迎驾使有哪些人。 如果真如大将军所猜测的,那么首先要怀疑的就是左中郎将利汉。 “大将军是要查利将军吗?” 霍光脸色阴晴不定,利汉与家中那几个竖子的关系他是知道的,如果真查到是利汉动的手脚的话,那么那几个竖子也一定脱不了干系。 所以就更要查了。 趁他们还没有做出大逆不道的事情,查清楚了是一件好事。 “查,不只要查南军,还要查北军,不管最后查到谁的头上,都要查到底。” 霍光略微犹豫了一下,接着说道:“查到之后,立刻向我禀告,不得迟疑。” 说完之后,霍光当即给王献出具了一份手令,并且加盖了大司马的印信。 大司马乃三公之首,专管全国兵马。 虽然调兵需要天子的符印,但是其余的军务有大司马的手令就足够了。 更何况,天子印信就在尚书署里,霍光想要动用,也轻而易举。 王献领命而去,霍光却不能安心。 天子大行,朝堂立刻就动荡了许多。 看来朝堂太平的时间实在太久了,有些人似乎已经忘记了自己的权威。 不管是谁,都不能挑战自己的权威,不管他姓霍,还是姓刘。 霍光不忍心对霍氏动手,但是拿几个刘氏宗亲来处置一番,杀鸡儆猴,倒是可以的。 那么,就从那跳得最欢的广陵王胥开始吧。 想到这里,霍光接连写了好几封信,这些信都是发给朝中不同的府衙的。 此时,广陵王胥恐怕刚刚得知天子大行的消息,也许正暴跳如雷,也许暗自神伤。 但是他绝不会想到,一桩更大的祸事,很快就会落在他的头上了。 第103章 灞上的小风波(求追读) 从昌邑城出发一个月之后,也就是五月二十九这一日,迎驾团才终于来到了长安东北方的灞上附近。 灞上,因其在灞水边而得名,与周围平台的河岸平原相比,此处高高隆起,有居高临下的优势。 因为这个地理优势,灞上自然就成了拱卫长安东大门的军事要地之一。 孝文皇帝曾派将军领兵驻守长安外的三处军事要地,防备匈奴人的入侵。 这三处分别是周亚夫驻兵的细柳,徐悍驻兵的棘门和刘礼居驻兵的灞上。 千百年来,不知道有多少王侯将相从这里进出长安。 高祖皇帝、孝惠皇帝、孝文皇帝都曾经在这里留下自己的身影。 刘贺不知道自己又会为灞上增加什么故事。 正午时分,浩浩荡荡的迎驾团终于抵达了?上。 刘贺身下的轺车缓缓地停了下来,待车子停稳之后,乐成带着刘德和丙吉来到了车前。 “嗯?此刻为何要停下了?” “回禀殿下,此处就是灞上,前方来报,太仆寿成领着天子的车仗,正在前方等着殿下,拜请殿下下车,换乘天子车驾。” 刘贺站了起来,向前方看去。 果然,透过前往的车仗,他看到在百丈之外的驰道上出现了一队更加豪华的车驾。 那车驾中鹤立鸡群的是一辆六架的安车。 哪怕不谈那繁复到极致的装潢纹饰,但看横宽,就足有昌邑国那辆安车的两三倍。 刘贺皱了皱眉,似乎闻到一丝不好的气息。 自己此刻还是诸侯王,哪怕到了长安,也还得接着做几天皇太子,自己有资格承坐这天子车驾吗? 答案很简单,显然是不行的。 如履薄冰,是刘贺此刻的心情。 在小节上可以癫悖,但在大义上就要守礼了。 这一次,是展现自己没有权力欲望的好机会。 刘贺一脸冷漠地问道:“天子车驾为何会在此地?” 乐成被这么突然一问,竟然不知道如何做答。 这应该是太仆寺准备的吧。 至于为什么要这么做,当然是想讨好昌邑王了。 大将军都派出了七传乘,那么提前让贪玩的昌邑王坐一下天子车驾,不也不伤大雅吗? 人人都想给天子留下一个好印象,人之常情而已? “这……这自然是为了迎接殿下了。” “寡人乃昌邑王,只不过是区区诸侯罢了,如何能乘坐这天子的车驾?” 乐成有些语塞。 “这恐怕是太仆寺为表对殿下的尊重吧。” 乐成还没有转过弯来,这昌邑王不是最喜欢玩乐吗,这怎么还推脱起来了。 难道他对这天子的车驾都还不满意? “君子三年不为礼,礼必坏;君子三年不为乐,乐必崩。礼崩乐坏,国之不国。” “且不说寡人将来能不能成为天子,但此时此刻此地,寡人仍然只是昌邑王,昌邑王乃大汉诸侯。” “诸侯驾四,天子驾六,此乃礼也。” “太仆寺用天子车驾来迎接寡人,难道是想陷寡人于不仁不义的境地吗?” “其心可诛,其人该死!” 刘贺站在高高的轺车上,将这一连串的话,盛气凌人地扔向了几個迎驾使。 压得车下的乐成等人抬不起头来。 这一路上,刘贺刻意与他们保持着距离。 除了每日的问候之外,并无过多的交谈。 以至于让他们都认为刘贺只是一个少不更事的青年。 不一定癫悖,到恐怕不学无术。 但是刘贺此刻的突然发难,让他们猛然发现:昌邑王好像读书不少。 “下臣愚钝,还望殿下恕罪!”乐成立刻就跪了下来。 “下官愚钝,望殿下恕罪!”丙吉和刘德也都连忙跟着跪了下来。 此事可大可小,如果昌邑王真要深究起来。 迎驾使都脱不了干系。 该死的寿成,想要拍马屁,竟然拍到了马腿上。 刘贺看着跪在地上的几个人,良久之后,他才放缓了声音说道:“诸卿倒也不必惊慌,天子丧礼之事千头万绪,难免会有纰漏。” “寡人还未登车,也不算有错,去和太仆说一声,让他们回去就是,寡人就乘坐此车入城。” 乐成如获大赦,连忙应允了下来,赶紧向前方跑去。 不多时,刘贺就看到那天子车驾调了个头,急匆匆地朝着长安的方向退去。 刘贺松了一口气,跪在地上的几个迎驾使也松了一口气。 灞上到长安只有不到三十里路了,谁都不想在这最后关头,再闹出什么波折来。 “殿下,太仆寿成已经乘天子车驾退回长安,拜请殿下起驾。”乐成跪在地上说道。 “不急,等天子车驾先行一步,寡人再起驾。” “诺。” 一刻钟之后,天子车驾彻底消失在了驰道上。 这个时候,刘贺才下令迎驾团继续出发。 乐成不敢大意,骑着马守在了轺车边上,寸步不离。 而刘德和丙吉两位副史则回到了车仗前方原来的位置上。 和忙前忙后的乐成比起来,这两个副史很清闲。 别说是与乐成相比,就是与利汉相比,他们也要轻松不少。 只要正史还能行事,他们这几个副史就是备份罢了。 “马上就要到长安了,离家多日,我等总算回来了,不过家门就在眼前,为何看丙公似乎有一些不悦?”刘德打趣道。 宗正寺与光禄寺平日常有交集,所以二者也算是熟人。 但是由于迎驾之事有些敏感,刘德这一个多月来一直都与丙吉保持着距离。 如今,迎驾的使命即将完成,刘德才稍稍放松下来,打算与丙吉攀谈一番。 “不知刘公是从何处看出我不悦的,天子虽然大行,但是新君待立,身为大汉臣子,我为何不悦?” 丙吉和刘德年龄相仿,虽然因为入仕较晚,所以品秩低一些。他在朝中是一个独行侠,虽然是给大将军当过属官,但是却与其余霍党的人并没有太多的交集。 每天下了朝之后,丙吉都是立刻就赶回家中,深入简出,很少参加同侪的宴饮。 久而久之,长安城里就传出了丙吉惧内的闲话。 只有刘德却知道,丙吉和其夫人琴瑟和鸣,惧内之事简直是无稽之谈。 丙吉之所以不愿与其他人交往,最关键的一点恐怕还是不想离霍光太近吧。 其实,朝中不乏这样的人:他们看似霍党,实际上对霍党却不死心塌地。 而这些人,就都是刘德想要拉拢的人。 第104章 大汉长安,寡人到了(求追读) 看着态度很是有些生硬的丙吉,刘德并不在意。 挖墙角这件事情,就是得心黑脸皮厚,更要有唾面自干的淡定。 “丙公此话倒也说得在理,此次迎驾,丙公出力甚多,如今光禄寺卿年迈,回去之后,大将军怕是要保举丙公上位了吧?” “刘公说笑了,某只不过是陪衬罢了,哪里有什么功劳,倒是刘公你,身为宗亲领袖,又参与了迎驾,他日定能为天子肱骨之臣。”丙吉的回答滴水不漏。 “哈哈哈,一路上那昌邑王只和正使乐公说过话,何曾单独召见过鄙人,就算鄙人有心想替天子效力,恐怕也没有机会吧。” 刘德顿了顿,又就着说道:“天子初至长安,身边所带的属官又不多,丙公身为光禄大夫,君前行走的机会很多,与天子的关系自然一日胜过一日,只是不知道,大将军是不是真心希望百官与天子那么亲近。” 刘德一边说,一边观察着丙吉的神态。 不知不觉之中,刘德就把话题带到了一个有些危险的方向上。 丙吉自然听出了其中的意思,但是他并没有任何的表示。 宗亲党在想法设法地撬霍党的墙角。 希望将霍党的人拉到自己的阵营来。 但是一直以来,都收效甚微。 毕竟,霍光掌管着朝局,掌握着把合适的人选安排到合适位子上的权力。 而宗亲们只站着一个不那么说得过去的道义。 没有天子为他们撑腰,他们名字前面的那个刘字,其实一钱不值。 “大将军乃孝武皇帝指定的辅政大臣,十几年来,夙兴夜寐,一饭三哺,忠贞之心,天地可鉴,怎么可能会隔绝天子与百官呢,刘公恐怕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吧。” 丙吉说得义正词严,几乎就是在指着刘德的鼻子,那他是個小人了。 刘德脾气再好,脸上也有一些挂不住了。 他没想到这貌不惊人的丙吉,竟然内里是死忠的霍党。 “如果大将军真的为了大汉考虑,为何要选昌邑王这未及加冠之年的人选呢?”刘德有些生硬地问道。 “孝武皇帝子孙单薄,能选的子嗣本就不多,不选这昌邑王,还能选谁?总不能跳过孝武皇帝,从孝景帝的子嗣中选人入嗣宗庙吧?”丙吉斜着眼睛看着刘德问道,貌有不恭。 “那为何不选广陵王刘胥?” “大将军那日不是说得清楚明白吗?广陵王无德。” “哼,恐怕是因为广陵王胥已经成年,登基称帝之后,大将军就要立刻还政于他吧,说到底,大将军还是不想离开那狭小的尚书署吧?” 好脾气的刘德此时也有些恼怒了,所以才毫不顾忌地说着刚才这番话。 “呵呵,刘公难道真的认为广陵王胥能担得起承续大统的重任吗?”丙吉眼中有一丝不屑。 “如何?至少不比这癫悖的昌邑王差吧,别看他这几日的作为与常人无异,恐怕都是昌邑国的属官教的,国中何人不知他患有癫悖无状的隐疾?” “昌邑王他日能不能成为一带圣君我不敢说,但是广陵王胥,恐怕会让大汉赴暴秦的后尘吧?” “你、你……” “话不投机半句多,刘公如果来找我饮茶,我一定扫榻相迎,若是想与我谈其他的事情,就免开尊口了,莫说是大将军看不上广陵王刘胥,就是我这个小小的光禄大夫也看不上他。” 丙吉的话说得掷地有声,刘德脸上一阵青一阵白。 最终,刘德只得冷“哼”了一声,拍马往前走去,他宁愿与那昌邑相安乐多说几句,也不愿意再和丙吉多说什么了。 看着刘德远去的背影,丙吉面不改色,等他远去之后,丙吉才有一丝愁容地叹了一口气。 但是,丙吉心中坦荡,不管是刘德还是大将军,他都无所畏惧。 片刻之后,丙吉回首看了看身后那几辆传乘,脸上竟然也飞过一抹不屑。 …… 轺车中的刘贺当然不知道迎驾团里的这番争吵,他此刻心非常激动,不停地向四周东张西望。 此时,迎驾团已经进入关中平原了,此处的地形比昌邑国所在的齐鲁平原要更加崎岖一些。 北边是高高凸起的黄土高原,南边则是耸入云端的秦岭。 大汉时期的黄土高原和秦岭北麓仍然有茂密的树木,一样看去,非常惬意而又神秘莫测。 刘贺不免在心中感叹,这关中平原和成都平原相仿,都是易守难攻的所在。 但是看这地形,异姓王叛乱也好,七王之乱也罢,都注定难成气候。 刘贺一路看一路神游物外,丝毫没有注意到时间就这么过去了。 快到未初的时候,迎驾团的后方突然传来了一阵喧哗——从昌邑国跟来的那些奴仆、杂役和昌邑少年郎,一路来都跟在迎驾车仗的最后。 紧接着,刘贺就听到一声声的惊呼。 “快看,好大的一座城!” 一时间,这些刘贺的“乡梓们”都跟着兴奋地喊了起来,引来了迎驾团中的那些“长安人”纷纷侧目,那眼神宛如在看没见过市面的泥腿子。 他们不知道,车中的昌邑王刘贺,是最大的泥腿子。 汉唐的长安,在后世的每一个人心中都是一个特殊的符号。 谁人不想亲眼看一看这座举世瞩目的城市呢? 所以,刘贺听到喊声之后,一下子就站了起来,跳到了椅子上。 “殿下小心!” 轺车速度不慢,薛怯和禹无忧生怕刘贺摔下去,连忙伸手想去拉。 但是刘贺丝毫不在意,用力甩开了他们伸过来的手,踮着脚向远处眺望。 很快,刘贺就在前方看到了一道阴影。 这道阴影横亘于天地之间,仿佛一道将世界分割成阴阳两界。 刘贺仔细地分辨,最后倒吸一口凉气,这竟然是长安城的城墙。 “造化钟神秀,阴阳割昏晓。” 刘贺不禁默念出了老杜的这两句诗。 如果此时,刘贺可以化身成天上南飞的征雁,那么他会发现这方方正正的长安城比他想象的还要大上许多。 十几条由千万百姓修出来的驰道,从长安城的十几个城门向外延伸去,将大汉帝国的心脏与它的四肢串联在一起。 西平西域,北逐匈奴,东征乌桓,南讨交趾……都是以这里作为起点的。 而在长安的四周的近侧,则是参差罗列的几座陵县。 如果说长安城是大汉的心脏,那么这些陵县就是拱卫心脏的骨骼。 五陵年少争缠头,一曲红绡不知数。 这些陵县里不知道隐藏里多少的英雄豪杰。 长安城越来越近,刘贺的心也跳得越来越快。 长安,寡人,刘贺,终于来了。 第105章 那城,那宫,那人(求追读) 迎驾团到来的消息,已经提前传回了长安。 长安东的灞城门外的驰道上已经铺上了黄沙,所有无关的人员也已经被清空隔开。 全身着铠甲的中郎将霍禹骑在马上,带领着两千羽林郎早早地守在了此处。 从外郭的东郭门到灞城门的驰道,再从?城门到未央宫的官道。 昌邑王贺所要经过的所有道路上,全都安排了护卫的卫士。 为了不惊扰到昌邑王的车驾,羽林郎们此时都没有骑马。 但是甲兵锐利,军容齐整。 唯独只有羽林中郎将霍禹骑着一匹枣红色的高头大马,如同一尊雕塑一样,守在灞城门下。 霍禹刚过而立之年,与他的父亲霍光一样体长身壮,他身穿一袭玄甲,头上的武弁大冠遮住了他的侧脸,看不清表情是什么。 但是那双如同鹰隼一般的眼睛,却露出一丝阴晴不定的凶光,他看着东面的驰道,手紧紧地握住腰间的剑柄。 …… 未初一刻,迎驾团停在了长安外郭的东郭门外。 刘贺神色肃穆,缓步从轺车上走了下来,一路走到了整个队伍的最前方。 接着,他就在迎驾团、羽林郎和昌邑国属官面前,不顾满地的黄沙,端端正正地跪在了驰道的正中央,放声痛哭。 一直到乐成等人过来搀扶,刘贺才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 未初三刻,迎驾团来到了长安内城的灞城门外。 刘贺再次下车,朝未央宫的方向跪了下来,故技重施,再一次放声痛哭。 …… 刘贺两次痛哭都悲天动地,让那些护卫在两侧的羽林郎都似乎为之动容。 但是在这之中,唯独那骑在马上的霍禹不以为意,他微微昂着头,斜看着那跪在地上痛哭的刘贺,眼中的不屑比刚才更甚。 如此一个文弱怯懦、有癫悖之疾的昌邑王,只不过又是一个傀儡天子。 他能当上天子,只不过恰好身上流着高祖皇帝的血罢了。 霍禹想不明白他的父亲是怎么想的,竟然还要再立一個无用的天子。 刘氏的天下,霍氏的天下,难道会有什么不一样吗? 心中所想,但是却不能宣之于口。 霍光不只在朝堂说一不二,在霍家也说一不二。 霍禹不敢当面忤逆自己的父亲。 虽然心中有忤逆的想法,但是霍禹仍然在忠诚地履行着自己的职责。 他与利汉相互点了点头之后,就加入到了迎驾团中,与四位迎驾使一起引导车仗进入城内。 刘贺没有注意到前方的霍禹,他的注意力完全被越来越近的灞城门所吸引。 这长安的城墙足足有六丈高,是昌邑县城墙的三倍,此时抬头看去,真像是一座山一般——刘贺隐隐约约记得,此时的长安南北长一千二百丈,东西宽三千丈。 而那足够十几名骑兵并排走入的灞城门,更像一只上古巨兽大大张开的嘴巴,似乎等着把迎驾团整个吞入。 刘贺深吸一口气,乘着轺车穿过了灞城门。 顿时,豁然开朗。 整个长安城终于如同一个亭亭的少女,出现在了刘贺的面前。 长安城的布局与昌邑城类似,城中以宫殿、衙署、武库和王公诸侯府邸为主,城郭地区尤其是北城郭才是百姓聚居的地方。 所以和昌邑城一样,长安城内的大部分区域并不是很热闹,甚至有些冷清。 除了静静护卫在管道两侧的羽林郎之外,看不到太多的闲杂人等。 刘贺刚刚进城,一直阴着的天就下起了濛濛的细雨。 偌大的长安,慢慢地陷入了一片烟雨朦胧之中。 …… 沿着东西走向的灞城街,迎驾团首先经过的是一片宫殿是长乐宫——?城街从当中穿殿而过。 一直以来,长乐宫是太后的寝宫,规模比未央宫还要大,占据着长安城整个东北角,几乎有长安城四分之一的大小。 大行天子的母亲是钩弋夫人,早在他登基之前就病逝了,所以长乐宫常年都空着。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下一位入住长乐宫的太后,应该就是不到十五岁的上官皇后——等刘贺登基,她就会从皇后变成太后了。 迎驾团沿着灞城街走到与南北走向的章台街交接处,就转而向南前进,来到了尚冠里外。 长安城里普通百姓的数量很少,但是不代表没有居民。 这里里仍然住着不少的王公大臣和他们家眷、奴仆,加起来十几万人也是有的。 这些王宫大臣的府邸主要分布在灞城街北侧的戚里和南侧的尚冠里。 来到尚冠里外面时,刘贺最先看到的就是位于高台上的武库,这里囤积着足够南军和北军使用的武器军械。 当年,废太子“谋反”的时候,最先做的一件事情,就是打开武库,取出武器武装从长安监狱里放出来的囚徒。 刘贺没有想到,武库竟然距离未央宫那么近。 尚冠里不仅有武库,还有京兆尹府。 更重要的是,大将军的宅邸也在这里。 从章台街到未央宫,更要向西穿过尚冠里。 刘贺看着成片的宅邸和在街道两边恭迎自己的人们,不禁在想,霍光的宅邸到底在哪里。 霍光的宅邸离未央宫也不远,如果能够掌握未央宫的羽林郎或者期门郎,估计不用一个时辰就能包围霍宅。 当然,现在的刘贺只能是想一想罢了。 至少这几个月的时间里,刘贺一定要当好一个傀儡,不能让自己心中那魔鬼冒出头来。 横穿尚冠里用了大概两刻钟的时间。 当两边的宅邸全部被抛到身后的时候,一块类似于广场的空地出现在了迎驾团的前往。 而在空地的后面,就是两座高到十几丈的宫阙。 宫阙后方,就是一片修筑在高台上的宫殿群。 宫殿群的屋顶飞檐层层叠叠,一眼根本就看不清全貌。 这让刘贺再一次感到了窒息。 在这由几十座宫殿构成的未央宫前,刘贺觉得自己渺小得如同一只蝼蚁。 高祖以降,这座宫殿迎来送走了八位皇帝。 有人功成名就,有人流血身死。 可是,未央宫仍然在这里,未央宫依然在这里。 如果未央宫有灵,一定会蔑视那些来来往往的帝王将相吧。 如今,未央宫迎来了它的第九位主人。 …… 迎驾团逐渐停了下来,所有人似乎都松了一口气。 迎驾正使乐成快步来到了刘贺乘坐的轺车前,尤其激动地说道:“殿下,未央宫到了。” “寡人现在要做什么?” “殿下现在还是昌邑王,应该先去昌邑邸的丧棚向大行天子吊孝,然后暂回昌邑邸驻驾,两日之后,再去未央宫前殿,主持大行天子的丧礼。” 也就是说,再过几十个时辰,刘贺就会在大行天子灵前,受上官皇后的册封,接过皇太子的印信。 “寡人明白了,那寡人现在就去向大行天子吊孝。” “唯!” 刘贺说罢,下了马车,在昌邑国属官的陪同下,向双阙下那一排排的丧棚走去。 …… 而在未央宫的高台上,霍光独自站在那里,目光灼灼地看着高台下渺小如黑豆的刘贺,面无表情。 不知这位天子能在未央宫主政几年呢? 第106章 霍光收到的密报(求追读,3k中章) 刘贺在昌邑邸的灵棚里又哭了一场之后,才总算是把“忠孝”的戏码彻底给演足了。 一连痛哭了好几场,纵使是刘贺这个正值壮年的小伙子也有一点吃不消。 幸好,这面子上的任务大部分算是做完了。 申初时分,刘贺随着车驾来到了位于尚冠里的昌邑邸。 在寸土寸金的长安城,这昌邑邸的规模没有昌邑宫那么大,只是一个普通的三进三出的宅邸。 对于普通百姓富户来说,这宅邸已经非常豪华了,但是和四周其他王宫贵族的宅邸比起来,并不显眼。 毕竟,昌邑国立国两世,在长安并无太多的积淀。 但是,谁人能想到,就是这名不见经传的昌邑王,马上就要成为大汉的新任储君了呢? 在昌邑邸的门口,刘贺见到了早他半个月抵挡长安的郎中令龚遂。 两人还未进入正题,就先是一阵感慨。 “分别一個多月,龚卿看起来倒是一点都不显老,还是一如既往地矍铄。” “这全是因为沾了殿下的福气啊。” “龚卿可还记得,那日寡人在昌邑殿里与龚卿说的那一番谈话吗?” 龚遂当然记得,那一日,殿下斩钉截铁地说“天命就在昌邑”。 “老臣当然不会忘记,殿下料事如神,老臣佩服至极,殿下来得那么快。” 如果不是此刻就停在昌邑邸门前的七传乘,龚遂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天命竟然真的来到了昌邑国的头顶。 “龚卿可曾开始在长安给寡人‘泼脏水’?”刘贺压低了声音问道。 “这是自然,如今这大半个长安城的人,都知道殿下不仅沉溺与奇技淫巧,而且还患有‘时而正经,时而癫悖’的隐疾了。”龚遂笑答。 刘贺很满意,姜果然还是老的辣。 想正经的时候正经,想癫悖的时候癫悖,这是最好的伪装。 如此一来,刘贺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就能顺理成章了。 在两人在说话的时候,一直都以昌邑国百官之首自居的安乐,已经忙前忙后地指挥着众人搬运行李了。 而王吉倒也很识大体,并没有与之起争执。 倒了此时,迎驾团的使命总算是圆满结束了。 正使乐成带着三个副使来到了刘贺的面前。 “殿下舟车劳顿,今日和明日都可以好好歇息,两日之后下官会来传诏,宣殿下入未央宫,行册封皇太子之礼。”乐成规规矩矩地说道。 “这一个月来,有赖诸卿随侍左右,寡人不胜感激,诸卿的心血,寡人永世难忘。” 刘贺说完之后,在众目睽睽之下,向他们行了一个大礼。 纵使几个迎驾使对刘贺都有一些不满,纵使在他们眼中刘贺注定是一个傀儡,但是天子就是天子,臣子就是臣子。 这个规矩是绝对不能乱的。 所以这边的刘贺刚刚行礼,那边的几个迎驾使就仿佛被开水烫了一般,连忙惊起,朝刘贺拜了下去,连说不敢当。 “诸卿快快请起,寡人现在只是昌邑王,若被旁人看到,恐招议论。”说罢,刘贺就连忙去搀扶几个人。 “寡人初到长安,如游子客居,诸卿都是长安人,寡人以后恐怕免不得要麻烦诸卿,到时候诸卿可不要躲着寡人啊。” 刘贺说得风轻云淡,但是“各怀鬼胎”的几个迎驾使,却自以为听出了其他的意思,脸色都有一些古怪。 最后还是老谋深算的乐成把话接了过去:“殿下言重了,我等怎敢躲着殿下,这满朝的百官公卿,想必都愿意为殿下效力的。” “真的吗?”刘贺笑着说道道,“那寡人就安心了,从今之后,这长安就是寡人的家了。” 又是一阵寒暄之后,刘贺在龚遂的引导下走进了昌邑邸,几个迎驾使看着他离去的背影,都松了一口气。 这昌邑王最后说的那几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是不是对他们有所暗示呢?又或者只是随口说一说? 乐成拍了拍袍服上的尘土,抹去了脸上的一丝谄媚,换上了上位者的傲慢,背着手对几位副使说道:“诸公虽然一路辛劳,但我等总算是不辱使命,没有辜负大将军的嘱托,将昌邑王迎了回来,有劳各位了。” 就这样,迎驾团“寿终正寝”了,迎驾使们和多余的依仗有序地离开了昌邑府邸。 …… 迎驾副使们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了,但是正使乐成却还有最后一件事情要做,那就是立刻进宫,向霍光汇报这一路上发生的事情。 两刻钟之后,风尘仆仆的乐成赶到了尚书署,见到了霍光。 乐成没有任何的隐瞒,花了大概半个时辰的功夫,将在段时间来看到的、听到的,事无巨细地禀报给了霍光。 当然,乐成很聪明,他并没有把自己“借”一套府邸给安乐的事情说出来,更没有把自己与安乐互称兄弟的事情说出来。 这些小事,就没有必要让大将军操心。 乐成说得很仔细,霍光听得也很仔细,时不时地还会向乐成问一些问题。 而在所有的事情当中,昌邑王遇刺的事情是重中之重。 乐成在密信中虽然已经写得很清楚了,而且还附上了安乐和王吉出具的案结,但是霍光还想要知道更多的细节。 反复核对几遍之后,霍光终于确认再也没有遗漏任何一个细节了,这才放下心来。 但是此时,他的脑海中还有一个小问题想要知道。 “刺客一共有十四个人,而亭卒只死伤了十一人,这昌邑国亭卒的战力,似乎不弱。” “下官也曾有过疑问,但偷偷派人到昌邑国中尉府查问了一番,并未发现什么异常,恐怕这齐鲁之地的百姓,更加尚武吧。” 霍光沉默着点了点头,但愿原因如此简单吧。 “此次进京,昌邑王带了多少人?” “属官六人,奴仆三十二人,雇工三十五人,还有二十五个少年郎,属下查过了,这些少年郎都是以前在昌邑国和昌邑王胡闹的浪荡少年。” 霍光心中安定了不少,只带了六个属官,与孝文皇帝进京时带的属官人数一致,昌邑王似乎是一个识大体的人。 识大体是一件好事,但是太识大体就不一定了。 识大体是懂事,太识大体是城府深。 霍光只想要一个懂事的天子,不想要一个城府深的天子。 “你认为,昌邑王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史成没有立刻回答,他颇为思虑一番之后,才缓缓地开口了。 “我等虽然只在昌邑国待了两天,但是派了不少人去探了昌邑王的底细,所以多多少少也知道了一些事情,只是,下官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霍光威严地看着乐成,他比乐成之长七八岁,但是此时摆出的架势,却如同是对方的父辈一般。 如君如父,说的恐怕就是这个意思吧。 “嗯?有什么话直说就是,昌邑王不会怪罪我等的。”霍光说道。 “唯!” “昌邑王与本官见到的所有诸侯王都不大相同,或者说与本官见过的所有宗亲都不大相同。”乐成话里有一些犹豫。 “嗯,说得具体一些。”霍光继续问道。 “两年前,昌邑王完全是一个癫悖无状的少年,但是这两年却似乎转了性子,终日都深入简出,很少在国中露面。” “这是一件好事,全赖高祖皇帝庇佑。”霍光面无表情地说道。 “这昌邑王不爱美女、不爱饮酒,唯独喜欢与那些百姓小吏混在一起,听说,那昌邑王甚至还亲自到郡狱那血腥之地审问犯人,到田曹的官田里去犁地,还在昌邑城外的庄园里建了一个工坊。” “四月时,殿下为了惩治一个贪墨了王宫钱粮的小府啬夫,竟然还明火执仗地到昌邑相府击鼓鸣冤,使得近百人被捉进了郡狱之中,为了铜臭之物,逼着昌邑相大兴刑狱,实在是有碍观瞻。” “另外,殿下几年前曾经因喝多了酒,昏死了一整日,之后就患上了胡言乱语的病症,常常做出一些异于常人的事情。” “不过,我观这殿下,平时倒也还是一副正经的模样,想必病症已经痊愈了,但恐怕还有隐疾,时不时就会发作。” 真是一个怪人,看来,确实有隐疾,这倒是与长安最近流传的一些谣言暗合得上。 “昌邑王可曾读经?” “听昌邑相说,这殿下倒是非常喜欢读经写字,尤其是《左传》与《论语》,只不过,似乎与昌邑王傅的关系一直不是特别融洽。” 乐成零零散散地说了许多事情,虽然用词已经是小心翼翼了,但是仍然把昌邑王的癫悖无状、贪玩贪利的缺点大致说了出来。 说昏聩似乎也不昏聩,说贤良也谈不上贤良。 乐成讲完之后,霍光却似乎很满意,他摸了摸胡须,颇为有些自得地说道:“此事你做得很周全,查得也算仔细,倒是与我先前查到的一样。” 乐成听到霍光的这句话,不免心中一惊,大将军难道之前就已经知道这些事情了吗? 第107章 寡人要火烧长安(求追读) 乐成很快就反应过来了,大将军有其他的消息来源! 自从迎驾团抵达昌邑国之后,除了自己派出送信的那个亲随之外,就再也没有人擅自离开过了。 那就更不可能有人能提前把消息传递给大将军。 大将军如今能斩钉截铁地说自己知道此事,那只有一种可能,就是在昌邑国留有细作。 连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昌邑王身边,都有大将军的细作,那其他人的身边说不定也有。 乐成心头一紧,看来回去得查一查自家的宅院,看有没有人与大将军有纠葛。 乐成心中这么想的,但是却摆出了不以为意的样子,仿佛没有听到这句话一般。 乐成欲盖弥彰的表情当然逃不过霍光的眼睛,他在心中冷笑一声,倒也没有戳破。 霍光在昌邑王身边当然有细作,但是细作送来的消息并没有那么时时和具体。 他只是耍了一个小手腕,让乐成误以为自己安插了许多的细作。 最难查出来的细作,就是不存在的细作。 霍光不会放过任何一個敲打群臣的机会。 “看来昌邑王贺虽然有些贪玩,但也不完全是纨绔之人。” 不过,终日与贩夫走卒、屠狗之辈、低微小吏呆在一起,恐怕性情难免粗野一些,看来,昌邑王还不宜亲政,非得多选一些郎中来陪昌邑王读书不可。 霍光一边听着乐成的回话,一边就已经在心中做出了决定。 “正是,虽然有些癫悖,但是昌邑王最可贵的一点,是仁孝至极,从接到遗诏开始,一直到今日进城,已经痛哭了四五次,次次都几欲晕厥。” “哦?小小年纪,对未曾见过几面的大行天子如此忠孝?”霍光有些惊喜,但是又有些怀疑。 “下臣一直从旁关注,不像是假的。” 霍光点了点头,未置可否。 “那么,昌邑王一路上可有什么逾制的行为?” “一路上,昌邑王都恪守礼制,未曾经流露过一丝忤逆之心。” 接着,乐成又把刘贺接诏时的恪守本分和一路上的谨慎小心,都一一都讲述了出来。 但是隔着大将军脸上的胡须,他看不出后者的表情是喜是怒。 “今日入城的时候,太仆寿成不知做何考虑,竟然想用天子车驾迎接昌邑王入城,昌邑王将我等狠狠地训斥了一番,非要等天子车驾回城以后,才肯移驾入城。” 让乐成未曾想到的是,大将军听到最新的这件事时,也不动于衷。 但是须臾之间,乐成就明白了,恐怕年近六旬的太仆寿成,根本就不是自己要去拍马屁的。 那个老头应该是受大将军的指派,去试探那昌邑王的。 乐成再次对眼前这大汉“隐形天子”多了一份敬畏。 竟然能用堂堂九卿的太仆去试探准备登基的嗣天子,古往今来,再但以后,恐怕都无人出其右了。 “那你觉得,昌邑王可像人君?” 这个问题,霍光可以问,但是乐成不能答。 左右都可能是一个自己爬不起来的坑。 但是,身为少府,九卿之首,乐成自然也是有应对的办法的。 那就是一不做二不休,将问题挡回去。 “大将军中意的人选,必定不会错的。” 你霍光选中的人选,适不适合当人君,你说了算。 霍光听完,再未做任何表示,而是把目光投向了墙上的周公负成王图。 不知在想什么。 良久之后,他才对乐成说道:“乐公这一路辛苦了,回去歇息吧,两日之后,还要去给昌邑王传诏,将殿下迎来未央宫,行皇太子册封之礼。” 这就是说大将军认可昌邑王了? 乐成终于松了一口气,拜别了霍光。 送走了乐成,霍光并没有完全放下心来。 迄今为止,昌邑王一切都“做”得很好。 霍光不爱读史书,更不喜欢读经书,对儒家“身修而后家齐,家齐而后国治”的那一套并不感冒,因此总有人私底下称他为不学无术之人。 但是,朝堂就是一卷长长的书。 在这卷书里,霍光见过太多善于装腔作势的人了。 贪玩、忠孝、癫悖、不恋政,不逾制。 所有的这一切,都预示着自己没有选错人,但是安知他不是装出来的呢? 霍光决定还不能完全松懈,他要再观察一下昌邑王。 先让他入嗣大行天子,再主持大行天子丧礼,最后登基帝位。 但是到此就先打住,祭拜高庙的事情先缓一缓。 等霍光确定昌邑王真的是一个没有威胁的皇帝了,再让他完成这最后一个步骤。 想到此处关口,霍光不禁笑了。 他丝毫不觉得自己过于跋扈了,他更没有想过,自己恐怕才是那个贪恋权势的人。 …… 申正两刻,昌邑邸仍然是一片忙碌。 昌邑王刘贺已经有三四年没有来长安了,因为进献酎金的时候,诸侯王未必需要亲自到场。 因为长久没有人居住,所以宽敞的昌邑邸里显得有些萧条。 随着这八九十人的随员的到来,整个昌邑邸才重新恢复了一些生机。 但是,用不了多久,随着昌邑王移驾未央宫,这些带来的随员也是要进宫的,到那时,昌邑邸又会重新恢复往日的宁静。 甚至比以前更加落寞。 …… 刘贺刚一在昌邑邸落脚,就有嗅觉敏感的聪明之人登门拜访了。 其中不只是来攀亲戚的宗亲,还有朝堂上的官员, 他们要么是来送礼,要么只是单纯拜访。 刘贺仍然秉持不偏不倚的原则,下令紧闭昌邑邸大门。 送来的礼物照收,但是人一个都不见。 为了表示礼貌,刘贺专门让安乐这个两千石的官员在门口迎送。 安乐自认为承担了大任,实际上做的只不过是门亭长的事情。 而当安乐在昌邑邸外迎来送往的时候,刘贺正与龚遂等人,在暂时就寝的正室当中会谈。 “龚卿,寡人入住未央宫之后,这昌邑邸会作何用处?” “按照成制,暂时会先空着,等日后重新封了新的昌邑王,就交由新主居住。” 那还要等很多年吧。 “寡人原以为这昌邑邸还很新,没想到竟然也有些破败了,似乎应该重新整修一番。” 龚遂和王吉等人有些不解,昌邑邸的规模并不大,但是四五年前才修缮过,怎么可能又要重新修缮呢? 殿下向来也不是一个贪图享受的人啊? 刘贺看出了众人的不解,神秘地笑了笑。 “现在的昌邑邸倒是不用整修,但是倘若被一把火烧了,是不是要重新修缮一番?” “这是自然,只不过……”龚遂年长见识多,但是仍然不解刘贺的深意,这好好的昌邑邸,为何会起火。 “长安太安静了,要乱一些,乱一些才有寡人的容身之处。” 说完这句话,刘贺眼中流过一丝诡谲的光。 第108章 混乱是阶梯(求票票) 一日之后的子初三刻,昌邑邸内,出现了两个鬼鬼祟祟的人影。 两个人一路偷偷摸摸来到了空无一人的前院。 他们一间房子接着一间房子地检查过去,当确定整个前院确实都空无一人之后,两人凑在了廊下的一個角落。 先是闻到一股刺鼻的油脂的味道,接着伴随“咔嚓”的响动,一点火光就冒了起来。 是夜,昌邑邸烧起了一场莫名其妙的大火。 火光映红了小半个尚冠里,烟雾更是直冲云霄。 “走水啦,走水啦!” 昌邑邸中一片混乱,住在后院的仆役被惊醒之后,一片惊呼,手忙脚乱地从水井里汲水灭火。 衣冠不整的刘贺在禹无忧等人的护卫之下,从中院移驾来到了后院,暂时躲避。 “殿下受惊了,下官该死!”蒙在鼓里的安乐拜在了刘贺的面前,脸上的慌张没有一丝作假。 “寡人无事,邸中的仆役有没有人受伤。” “前院还没有来得及收拾,堆的都是杂物,暂且没有住人,无人受伤,下官都已经查问过了。” “好、好,那就好,安卿,这火烧得蹊跷,怕是有人想要让寡人葬身火海。” 刘贺说罢,整个人就假装晕厥,整个人立刻就往后倒去,早有准备的禹无忧等人连忙从后面扶住。 “殿下,殿下!” 在这一阵呼喊中,整个后院更加混乱了。 “快,快将殿下扶到室内歇息。” “唯!” 在龚遂的一声令下,王吉和禹无忧连忙就把刘贺到了后院的正室里。 安乐也想跟进去,但是人还没有进去,却被龚遂给挡住了。 “安公,此间有我等照看殿下,安公还要到前院去主持救火,千万不能让火势蔓延到后院来。” “可是殿下……”安乐还想反驳,在前院苦哈哈地救火,哪有随侍殿下左右亲近。 但是祝融无情,此时火势丝毫没有控制下来的样子,反而已经蔓延到中院了。 如果再不控不住这火势,那么殿下很有可能就要露宿街头了。 到那时,可就有碍观瞻了。 “安公,今夜恐怕还会惊动执金吾和京兆尹,你是昌邑国属官中品秩最高的人,唯有你出面,才能将压得住场面,记住,殿下尚未登基,就连遭两次刺杀,这让殿下如何敢进宫呢?” 龚遂见惯了风波,演技不比刘贺差,三言两语就让安乐着了道。 他回过神来了,这倒也是一个展示自己魄力的一个好机会。 说不定,还能与朝中众多的官员见上几面,这对以后的仕途可是大有裨益的。 “龚卿说得是,那殿下就由你们照护了。” “这是自然,分内之事。” 安乐摆了摆手,带着张无疾和简寇等人就向浓烟滚滚的中院跑去。 龚遂不易觉察地笑了笑,扭头进了身后的正室。 此时,室内就只剩下刘贺、龚遂、王吉和禹无忧这几人了。 “王卿禹卿,寡人刚才远远地看了,这把火放得恰到好处。” “这是殿下教得好。”禹无忧和王吉不动声色地说道。 此时,火光透过窗格照到刘贺的脸上,闪烁着一种诡异的光芒。 这是刘贺第一次行阴谋诡计之事,虽然很细小,也不高明,但终归是一次主动的出击。 在这铁板一块的朝堂,刘贺能够辗转腾挪的空间不多,只能见缝插针。 “王卿,从即刻起,由你把守此间的大门,没有你的许可,任何人不得出入。” “唯!” 这一路上,刘贺还没有和王吉有过太多的交流,但是他很欣赏这个儒生身上那种不动如山的气质。 “龚卿,由你应付一切来访之人,不管何人前来拜见,都要说寡人受惊过度,引起了几年前的隐疾,头痛欲裂,胡言乱语,不能行走,更不能见客。” “唯!” “禹卿,伱随侍左右,随时听候差遣。” “唯!” 火烧起来一刻钟之后,昌邑邸所在街亭的亭长就带着几十个亭卒前来救火。 当他们看到是昌邑邸起火之后,顿时就慌了神,一面救火,一面向四周的街亭求援。 火烧起来两刻钟之后,京兆尹从距离昌邑邸半里路的府衙里赶了过来,因为来得匆忙,他甚至连袍服都没有穿,披发跣足,犹如一个癫子。 火烧起来三刻钟之后,执金吾带着大队的亭卒从北边赶来了了。他来到昌邑邸大门之后,不顾滚滚冒出来的浓烟,二话不说就带头直接冲进了火海。 …… 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昌邑邸如今就是长安的软肋。 要是真出了什么事情,不管是亭长亭卒,还是执金吾和京兆尹,都会是一个下场。 …… 幸好,在数百人通力合作之下,这场蹊跷的大火终于被扑灭了。 但是整个昌邑邸的前院已经成了一片废墟,而中院也被烧毁了一半。 损失的财物不计其数,倒是幸好没有伤到人。 执金吾韩增亲自勘验了现场,除了看出是疑似由油脂引起的火之外,没有查到一丝一毫的蹊跷——见惯了后世各种奇案的刘贺,想要遮掩一些痕迹,再轻松不过了。 再加上安乐这个蒙在鼓里的人从旁渲染,昌邑殿被人纵火焚烧,就成了铁板钉钉的事实。 韩增不敢怠慢,让亭卒牢牢守住昌邑邸之后,就连忙赶往了大将军府。 子正两刻,起火差不多一个时辰之后,韩增在大将军府里见到了霍光。 后者显然刚从睡梦中惊醒,脸上满是疲态,与平日那个威严的大将军似乎有所不同。 韩增当即就把自己看到的一切都讲了出来。 “昌邑王可安好?”韩增刚一说完,霍光就迫不及待地问道,脸上有一丝焦急。 “殿下未曾受伤,但是听昌邑相安乐说,殿下惊吓过度,犯了头痛病,胡言乱语,如今还不能下床。” 先是在昌邑王宫遇刺,后是在昌邑邸遭人纵火。 昌邑王年纪轻轻,本来就有隐疾,惊吓过度似乎再正常不过了。 “可查到什么蹊跷的地方?” “有人泼了大量的灯油,所以火烧得很旺,幸亏府邸里的人发现得早,再加上昨日刚下过一场雨,火势从前院到中院蔓延得迟了一些,否则后果将不堪设想。” 看来在昌邑国动手的那些人急了,要不然也不会挑在这个不合适的天气动手。 毕竟明日午时,昌邑王就要进宫接受册封了,到时候,昌邑王就要移驾戒备森严的未央宫,到时候再想动手可就难了。 对方越是着急,自己就越要快。 军司马王献还没有查出什么有用的东西,但是霍光打算一切照旧。 原因很简单,敌人越阻拦什么,霍光就越要做什么。 明日,昌邑王在大行天子灵前接受册封为太子的事情,绝不推迟。 霍光来到案前,在素帛上起草了一份手令,加盖自己的大将军印之后,交给了韩增。 “带着我的手令,从中垒校尉和步兵校尉各调三百人进城,关防昌邑邸,护卫昌邑王。” “唯!”韩增领命而去。 中垒校尉和步兵校尉属于北军,羽林郎和期门郎属于南军,二者并不隶属。 将其调来昌邑邸和未央宫,可以与南军相互掣肘,这样一来,昌邑王应该也会更安心一些。 连续遭遇两次刺杀,任何人都会害怕的。 霍光绝不允许自己选的天子遇险。 第109章 寡人要掌管一支禁军!(求票票) 大火的第二天,纵使经过数百亭卒的清理,昌邑邸仍然是满目疮痍。 但是很快,就传来了朝廷的命令,皇太子册封礼不可推迟,今日午时务必要迎昌邑王入昌邑宫接受册封。 一大早,忙了一夜的少府乐成与执金吾韩增,就带着从中垒校尉和步兵校尉调了的六百材官来到昌邑府邸。 然而,他们却没能进门,而是被安乐挡在了昌邑邸那残破的大门外。 “昌邑王昨夜受惊过度,今日恐不能与二公见面。” “可大将军有令,我等务必在今日午时迎昌邑王进宫,皇太子册封之礼还等着殿下呢。” “臣乃昌邑属官,昌邑王有令,下官不得不从。”安乐似乎有些为难地说道。 众目睽睽之下,被挡在门外的乐成与韩增有些不知所措。 大将军是一个说一不二的人,定下的事情绝不可能梗概,他们原以为受惊的昌邑王应该已经能行事了,没想到竟然还没有恢复。 如今在未央宫里,公卿百官正陆续到场,册封皇太子的仪式已经蓄势待发了。 怎么能少得了主角昌邑王呢? 乐成与韩增凑在一起,一番紧急的商议之后,走到了颓败的昌邑邸大门,把安乐拉到了一边,避开了众人。 “安兄,还请如实相告,昌邑王果真是惊吓过度,不能行走吗?” “这是自然,昨夜我亲眼所见,怎会有假?” “可现在离午时只有一个时辰了,未央宫那边正在恭候殿下的大驾啊。” 别说乐成着急,其实安乐更着急。 昌邑王不登基,他别说是鸡犬升天,就是想重新回去当安乐相都难了。 “大将军与我等说了,国不可一日无君,这帝位悬置已经一月有余了,再这么下去,天下非要大乱不可。” “可……可从昨夜开始,我也再未见过殿下了,那龚遂和王吉此时就守在门口,只说殿下惊吓过度,神魂未定,不可见人。” 安乐看到四处无人,接着压着嗓子说道,“何止不能行动,还说了一夜的胡话,这一个月来舟车劳顿,又接连受到惊吓,怕是那癫悖的隐疾……” 乐成的脸色为之一变。 “安公,此事关系重大,可不敢胡说。” “下官岂敢。” “乐公,事情实在紧急,能否让我等先进去,与殿下当面陈述利害,说不定殿下此时已经休息好了呢,一切都应该要以大局为重啊。” 安乐还有些犹豫,他毕竟是昌邑国的属官。 但是很快,乐成的一句话就彻底让安乐这棵墙头草动摇了。 “这可是大将军的决定,殿下不会怪罪于我等的。” 一番天人斗争之后,安乐终于下定了决心。 “下官明白了,这就带乐公去面见殿下。” “甚好!” …… 安乐带着乐成穿过了前院和中院的废墟,神色紧张地一路小跑,来到了后院刘贺暂住的正室外。 王吉在门口守了一夜,寸步未离。 但是脸上没有一丝的疲倦。 “王公,乐公想面见殿下。” “殿下昨夜惊吓过度,不宜见客。” “王公,这、这可是少府乐成,他是要来迎殿下入未央宫,行太子册封之礼的。” “此事我不能做决定,殿下说了,不能见客,安公昨夜也是亲眼看到殿下晕厥的,总不会是想要强逼殿下移驾吧?” “你……你一個小小中尉,怎敢……”安乐本就对王吉受到重用有些妒忌,如今被暗讽一番后,更是怒不可遏,气得胡子都立了起来。 眼看两人就要争吵起来,乐成连忙上去拦在二人中间。 “二公莫争了,如今让昌邑王赶紧去未央宫才是头等大事,否则耽误了时辰,我等可担不起这个责任。” 正当几人争论不休的时候,正室里突然传来了刘贺的声音。 “寡人不去,有人要谋害寡人,一而再,再而三,寡人此去未央宫,恐怕九死一生,不如回昌邑当寡人的昌邑王快活!” 刘贺的声音高亢尖锐,声线里带着一丝颤抖。 乐成的脸色蓦地变了。 昌邑王竟然如此荒唐,如果不是受到惊吓,说话的声音不可能是这样的,简直是与几日之前沉稳的模样判若两人。 看得出来,昨夜的大火,确实惊吓到了昌邑王,更看得出来,昌邑王似乎惊吓过度了。 灞上的那副义正词严的模样,恐怕也不是常态。 难怪世人皆说昌邑王癫悖无状,原来癫悖在这里。 “殿下,下官乃少府乐成,想与你面谈,可否?”乐成抓住机会,扯着嗓子问道。 “不见,寡人谁都不见,外间都是要谋害寡人的歹人,寡人要回昌邑,现在就要回昌邑!” 刘贺的话越来越急,正室中还传来了桌椅板凳摔倒的声音。 当乐成与安乐两人想要凑近一些的时候,门板突然一颤,似乎被什么东西撞到了,接着,似乎就听见了陶杯粉身碎骨的脆响。 要是二人进了门,这只杯子恐怕就砸在他们的头上了。 这殿下怕是病得不轻啊。 “这殿下一直都是如此吗?”乐成问道。 “这……这以前是如此,可这两年似乎很少如此……如此……了”安乐犹豫不决,最后也没有说出癫悖那两个字来。 “殿下,执金吾带来了六百材官,他们分别隶属中垒校尉和步兵校尉,可是我大汉的精锐,殿下大可以放心。” “哼,寡人安知那执金吾是不是也与昨夜的事情有关,说不定就是他派人来放火,想要烧死寡人的!” 刘贺的声音越发混乱起来,说的事情更是让安乐和乐成不寒而栗。 光天化日之下,指责执金吾参与刺杀,简直是无稽之谈。 但是对一个不懂事的昌邑王,又能苛求什么呢? “殿下,此话可不能胡乱说啊,执金吾掌管长安治安,怎可能行如此不轨之事。” “莫要说是执金吾,如今回想起来,你这少府也不可信,刺客早不来晚不来,偏偏与你们迎驾团一起来,说与你们没有关系,大行天子恐怕都不相信。” 刘贺的话愈来愈随意无状,安乐赶紧把后院里的闲杂人等都赶了出去。 乐成非常头痛,脸上的汗也是越来越多。 这昌邑王和大行天子差得未免也太远了一些吧。 “那、那殿下到底要如何才能放心移驾未央宫?” 短短的沉默之后,刘贺说了一句让院中彻底冷到冰点的话。 “寡人要亲自掌管一只禁军,如果伱等不答应寡人的要求,官人绝不去那未央宫!” 羽林郎是禁军,期门郎也是禁军,北军也是禁军。 昌邑王真的是疯了,竟然赤裸裸地想要掌握兵权。 乐成的脸一下子就冷了下来。 这不是乐成能决定的事情。 “下官无权处置此事,需要向大将军定夺。”乐成冷着声音说道,如果里面是他的子侄,此刻已经冲进去拳打脚踢了。 “那你等就去禀告大将军!” “不知殿下想要羽林郎还是期门郎?” “这些寡人都信不过,寡人要用带来的那些昌邑少年郎,新建一支昌邑郎!” 正室之中的刘贺其实神情紧张,脸上没有一丝的癫悖。 他当然不会傻到在现在就夺取兵权。 现在的所作所为,都是一种试探。 第110章 未央高处不胜寒(求推荐票) 乐成不敢怠慢,单人单骑赶到了大将军府。 太子的册封礼定在午时,霍光料到中间定会起一些波澜,所以他还没有进宫,而是留在大将军府里等待。 一刻钟之后,乐成来到了大将军府,将先前昌邑邸中发生的事情讲了出来。 堂堂九卿之首,如今却如同传声筒一般,但乐成倒也没有任何怨言。 充当大将军和嗣天子的传声筒,可不是谁想当就能当的。 听着乐成转述昌邑王说的那些胡言乱语。 霍光眯着眼沉思,他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前两日的猜忌,反而轻了不少。 癫悖无礼、口不择言的昌邑王,比有城府的昌邑王要好一万倍。 然而,直到乐成说出那最后一件事情,霍光的眼中才露出了一丝凶光。 “昌邑王殿下说了,要调一支禁军给他亲自掌管,否则绝不进未央宫一步,甚至还说要即可起驾回昌邑。” 癫悖可以,贪玩可以,淫乱也可以。 唯独不可以的是触碰兵权。 这是大汉稳定的压舱石,也是霍氏一脉屹立朝堂的根本。 “嗯?昌邑王要羽林郎还是期门郎?”霍光的声音如同寒冬的晨雾一样刺骨。 “都不是,殿下要新建一只昌邑郎。” “昌邑郎?员额多少?”霍光继续问道。 未曾想这乐成此刻竟然苦笑了一下说道:“二十五人。” “全部员额二十五人?”霍光略显吃惊地反问了一句。 “是的,最初听到昌邑王要亲自掌管一支禁军时,下官也惊到了,但没想到最后员额只要二十五人,在跟随殿下来长安的那些人当中,确实有一班未到加冠之年的少年,据说曾经都是殿下的玩伴,殿下恐怕就是想让他们陪自己去未央宫,再一起玩闹吧。” 原来如此,霍光的表情终于是回暖了一些。 他没有说话,而是摸着胡须,在盘算此事可能会带来的后果。 半晌之后,霍光终于做出了决定。 “一月之内,殿下两度遇刺,想要有亲近之人护卫左右,亦不算过份,回报殿下,可在南军当中增设一昌邑郎,专招昌邑子弟充任,员额定为……” 霍光思索片刻,才说道:“员额定为三百,隶属光禄勋,但由殿下直接掌管。” “这、这不会……” 乐成想要委婉地表达自己的忧虑,但是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整个大汉都是刘氏的天下,那么天子想要掌握一队小小的禁军又有何不可呢? 身为臣子,如果拒绝,未免太过于跋扈了吧。 “我大汉尚武,昌邑王虽年幼,但想要掌兵是一件好事,三百郎卫,纵使是用来胡闹,也不会铺张浪费,有损大汉军威的。” 霍光这几句话,说的可不是军费、军粮和军威的事情。 而是在用最平静的语气,陈述一个事实,传递自己的自信。 整个霍氏一族几乎控制了长安及周边的地区所有的禁军——南军和北军。 此时的大汉实行的是强干弱枝的政策,禁军的战斗力远远超过地方的郡国兵,掌握禁军,就掌握了大汉所有的军队。 霍光的部下及亲属在禁军中形成了盘根错节的关系。 霍光的儿子霍禹和侄孙霍云是掌管羽林郎和期门郎的中郎将,霍云的弟弟霍山则是奉车都尉,统率禁军中的所有战车,而几個女婿也都在禁军中担任要职。 除此之外,还有很多霍氏子侄辈担任各官署的大夫、骑都尉、给事中,都能够自由进出宫禁。 因此,长安内外,数万的军队,几乎全都掌控在霍氏手中。 在这张大网之下,莫说是二十五昌邑郎,就是三百昌邑郎又如何。 昌邑王想要一些人陪他耍就让他耍。 毕竟,现在的当务之急,仍然是让昌邑王早一点登基即位。 这是霍光的傲气,也是霍光的底气。 “那、那下官就这样回报昌邑王?” “嗯,就如此会报,昌邑王入嗣大行天子之后,立刻可在南军增设一昌邑郎,听候天子的调遣。” “唯!” 乐成马不停蹄地赶回了昌邑邸,将霍光的回复传递给了刘贺。 正室之内,演了大半天的刘贺终于累得坐倒了下来。 “龚卿,成了。” “是啊,殿下,成了。” “没想到大将军还挺慷慨,竟然给了寡人三百人。” “毕竟在大将军眼中,殿下的这三百人微不足道。” 龚遂说得没错,大象怎么可能惧怕蝼蚁呢? 刘贺这是在赌,赌霍光自大和狂妄。 借着之前昌邑国遇刺,借着昨夜的那一把火,用最蛮不讲理的方式,直接了当地提出最非分的要求。 就如一个少不更事的孩童,摔倒之后,哭闹着要把大地踩塌,成人不会觉得他有城府,只会认为他在胡闹,说的都是气话。 没想到,竟然赌对了。 而赢到的筹码就是三百昌邑郎。 这三百昌邑郎看似微不足道,但却也占着一个名分。 如今是三百人,以后就可以扩充成三千人,甚至三万人。 当然,刘贺还不能着急,在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里,昌邑郎都会维持在这个小小的规模。 但是刘贺等得起,说不定到了什么时候,他们就能发挥意想不到的作用。 “那殿下要进宫吗?” “这是自然,大将军都把禁军给寡人了,寡人岂能食言。” 终于,折腾了将近一个时辰之后,刘贺终于从正室里出来了。 不管是安乐还是乐成,都松了一口气。 而早已经知道其中“阴谋”的禹无忧和王吉等人,面色如常。 “乐卿,这昌邑郎的事情可是你在中间传的话,若是大将军食言,你要给寡人赔上三百人!” 乐成苦笑一下,行礼说道:“殿下宽心,若是大将军食言,下官赔给你就是了。” “甚好,那寡人立刻就进宫!” “唯!” 刘贺乘坐着七传乘,在六百材官及昌邑属官的陪同下,向着西面的未完宫驶去。 而在一刻钟之前,霍光的车驾也从尚冠里中驶出,提前赶往了未央宫。 从尚冠里到未完宫,也就一里的路程。 七传乘走得再慢,其实也很快。 没多久,刘贺终于第二次来到了未央宫前。 只不过,这次车驾没有远远停下,而是径直来到了双阙之间。 路过诸国设置的灵棚时,所有人都下拜行礼。 人们已经知道,这车驾中坐的人就是即将被册封的昌邑王了。 车驾停下之后,刘贺从车上下来了。 抬头望去,是高达二十余丈的高台,更是数百级的阶梯。 大汉的宫殿不只是皇帝执政就寝的所在,更有军事要塞的作用,所以都修建在天然的高地上,四周还有宫墙,堪称城中之城。 站在高处,能君临天下,也会高处不胜寒。 刘贺知道,迈出这一步,就再也退不下来了。 刘贺不是神,也还不是政治机器。 但是,他还是想要试一试。 犯错,难以避免。 而刘贺愿意为了自己的错误,承担所有后果,尽力为大汉做一些事情。 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 想到这里,刘贺迈开了腿,一步一步地向着高台顶部的未央宫走去。 第111章 天子梓宫前的册封礼(求追读) 刘贺登上了高台,来到了未央宫前殿之前的丹墀之上。 不管是昌邑属官,还是乐成这个少府,都规规矩矩地跟在他的身后。 高台之上,果然很冷。 不知不觉之中,天上又下起了蒙蒙细雨。 那些在殿外和廊下值守的郎卫们却丝毫没有觉察,人人都如雕塑一样肃穆。 隔着雨幕,刘贺已经能够看到几丈外那前殿里的景象了。 虽然看得不清,但是能看到殿中人影幢幢。 而而最为显眼的,莫过于大殿正前方那红色的梓宫了。 刘贺知道,大行天子刘弗陵正在里面沉睡,并一点点地腐烂。 以至于离得那么远了,刘贺鼻腔似乎都能闻到一股若有若无的死亡的味道。 刘贺抬头看了看庞大的宫殿群,也许这死亡的味道不是大行天子散发出来的,而是这宫殿散发出来的吧。 从身份上看,刘弗陵是自己的前辈;从血缘上看,刘弗陵是自己的叔叔;从宗法上看,刘弗陵即将成为自己的父亲。 刘弗陵只不过比自己大上两三岁,竟然就要成为自己的父亲了。 真是一件诡吊的事情。 而在前殿里,应该还有那实际年龄比自己小三四岁的上官皇后。 而她很快就会成为自己的母亲。 乐成已经将蔡义提出的改岁的事情告诉自己了。 刘贺不免对这个御史大夫多了一份恶感。 改大上官皇后的年龄也就算了,竟然还要改小自己的年龄。 男儿二十即加冠,加冠即列丈夫。 加冠之后,也就意味着可以亲政了。 而如今年龄莫名其妙地被改小了几岁,恐怕得多等不少时间。 不管这是蔡义自己想出来的主意,还是霍光在背后授意的。 对刘贺都造成了影响。 如果不出意外,这七老八十的蔡义是不能再留在朝堂上了。 乐成看刘贺在发呆,生怕他又提出什么无礼的要求,连忙往前走了两步,在他的身后轻声说道:“殿下,雨大了,进殿吧。” “嗯。”刘贺只答了一个字,就径直向前走去。 …… 十几丈的距离,转瞬即逝。 刘贺来到了前殿的大门之下。 顷刻间,刘贺就看清了跪在梓宫两侧的百官公卿。 说是百官公卿,显然不准确,有资格参加皇太子册封之礼的官员并不多。 殿内零零总总不超过五十人。 所以整個前殿仍然显得空旷无比。 除了突然闯入眼帘的巨大梓宫之外,刘贺一眼就看到了坐在梓宫前面的上官皇后。 和背后那威严、沉重、神秘,散发死亡气息的梓宫比起来,她显得瘦小而虚弱,在丧服的映衬之下,整个人显得更为苍白虚弱。 乍一看,和普通的少女并无区别。 她坐在那里,看向前方,呆滞的目光似乎穿透了刘贺。 也不知道她是再看殿外的雨,还是看死去的故人的亡魂。 昌邑王的到来,只是让她的眼睛稍稍动了一下。 刘贺不禁轻叹了一口气,对上官皇后多了一分敬意和同情。 但是,刘贺的注意力没有在上官皇后身上停留太久。 毕竟对方和自己一样,现在都是傀儡。 他的注意力被站在梓宫左侧,百官首位的那个沉稳如山的男人吸引住了。 想必,这就是霍光了吧。 不知为何,刘贺双脚有些发软。 …… 霍光自然也看到了自己选的这个继承人,他步履稳健地走了过来。 在刘贺的面前拜了下去。 “下臣霍光问昌邑王殿下安。” “下臣问昌邑王殿下安!”在霍光的领头之下,百官站了起来,转过身子,对刘贺拜了下去。 “大将军平身,众卿平身。” “诺!” 所有人站了起来,连带霍光也退在了一边。 刘贺平复了一下心情,走到了梓宫前,跪了下去,郑重其事地参拜了大行天子的灵柩。 这一次,刘贺没有哭,毕竟哭的次数已经够多了。 站起来之后,刘贺又转向了上官太后。 “臣侄贺问皇后陛下安。”说着,刘贺跪在了上官皇后的面前。 他低着头,等待着上官皇后的回应。 但是良久之后,上官皇后始终没有说话, 刘贺不免有些着急,难道这皇后也单独成了一党吗? “昌邑王向皇后问安了。” 霍光的声音反而先传来了,听得出来,这话不是向刘贺说的,而是向上官皇后说的。 又过了片刻,刘贺才听到一个柔弱至极的声音从前方传来。 “平身。” 刘贺松了一口气,缓缓地站了起来。 这两个字,代表着上官对刘贺的认可,哪怕这种认不出于自己的本意。 接下来,所有的事情就水到渠成了。 太常宣读了三公九卿以大行天子的名义拟出来的遗诏。 “昌邑王贺忠孝双全,德行天下,宜入嗣宗庙,承续大统……立昌邑王贺为皇太子。” 表面工作,这一路上已经都做足了,刘贺没有再假意推辞的必要了,他向着太常的方向跪了下去,用有些发抖的声音说道:“臣昌邑王贺德行菲薄,然天子有诏,宗庙大事,不敢不接。” 刘贺接下了诏书,接着,太常就又把皇太子的印信交给了他。 站起来之后,刘贺再次对着大行天子的梓宫和上官皇后行礼。 随后,霍光带着百官向刘贺行礼。 至此,刘贺再也不是昌邑王贺了,而是大汉帝国的储君了。 刘贺安安稳稳地接过了遗诏,不只是他松了一口气,霍光也松了一口气。 从刘贺走进大殿开始,霍光的视线就一直没有离开过刘贺。 至少在此刻,霍光对这个由自己挑选出来的大汉继承人是满意的。 见面之前,霍光担心刘贺那癫悖的隐疾,但是此刻看来,倒不是隐疾,而是少年的荒唐癫悖罢了。 不是病就好办,能慢慢教好的。 他内心有把握可以像辅佐大行天子一样,辅佐好即将登基的新君。 …… 有了储君,整个大汉就有了主心骨。 随后的十几天里,在皇太子刘贺的主持之下,大行天子的丧礼一个环节一个环节地往下推进着。 繁文缛节,但仍然要礼仪周到。 中间磕磕绊绊,难免会有些疏漏,终究也没有再出什么大的事情。 元凤四年六月初十,庞大的送葬队伍将大行天子的梓宫送进了他的陵寝,谥号孝昭。 从墓门被封闭的那一刻开始,刘弗陵成为了历史,走进了无限的黑暗中。 人一生会死三次,皇帝也是一样。 第一次是你生命结束的时候,第二次是你认识的人全部死去的时候,第三次是认识你的人全部死去的时候。 从这个角度来看,刘弗陵倒也仍然活着。 只是他与这大汉帝国的关系会越来越弱。 刘弗陵去了,刘贺来了。 第112章 天子头上的三座大山(求月票) 凶礼已毕,嘉礼即来。 随着孝昭皇帝丧礼的结束,刘贺的登基之礼自然也就来了。 登基的嘉礼比下葬的丧礼隆重许多,但是时间和步骤却少很多。 六月初十,孝昭皇帝安葬于昭陵。 六月十五,刘贺就在未央宫前殿登基,接受了百官公卿的朝拜。 至此,刘贺正式成为了未央宫的主人,成为了大汉帝国的主人。 册封为皇太子的那天开始,刘贺就一直住在未央宫里。 宫殿变得更豪华了,但是刘贺却非常孤独。 因为王吉、安乐、龚遂、禹无忧等昌邑属官,以及从昌邑国带来的奴仆、雇工还没有进宫,还暂时住在被烧毁的昌邑邸里。 他们还没有得到新的任命,所以并没有正式的名分。 没有名分,当然不可能在宫禁里自由停留和走动。 相对于朝堂上的百官公卿而言,昌邑国的属官是外来户,换而言之,他们可能并不受到欢迎。 如果刘贺是实权的皇帝,而不是傀儡,那么他可以立刻把这些最为信任的官员,安排到朝堂的不同位置上。 纵使让他们全都当上了三公九卿,那么其他人连屁都不敢放一个。 但是,刘贺现在空有皇帝的名头,没有皇帝的实权,哪怕任命一个六百石的郎官都不可能实现。 在他的头上,还有一座山,一座压得他连气都喘不过来的山——霍光。 再小的任命,都要通过霍光的手来安排。 说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说你不行你就不行,行也不行。 那刘贺只能想想办法,如何把这些昌邑属官夹带到朝堂上去。 …… 六月十五的子时,在未央宫的宣室外,刘贺独自站在院中。 他头顶的那轮月亮和一个月之前在扶摇殿我看到的一样圆,一样亮。 那個晚上,刘贺遭遇了莫名其妙的刺杀。 直到今日,幕后的真凶仍然没有查出来——也不知道朝廷有没有认真地在查。 刘贺环顾四周,廊下值守的都是军容整齐的郎卫,和昌邑国那些亭卒比起来,精锐很多,但是刘贺却还是更相信昌邑国的亭卒。 孝武皇帝以降,为了减少将领拥兵挟持宫禁的可能性,将守卫长安的军队分成了很多部分。 各支军队自有职责,互不隶属,自然就可以相互掣肘,相互制约——大致分为城外、城内、宫内、殿内四层。 驻守在长安城外围的是由大司马直接管辖的北军,分为八个校尉,每个校尉掌管的军队在五千人左右。 在长安城内管理治安捕贼的是三辅管辖的亭卒,总人数有万余人;除此之外,执金吾也掌管着一支单独的巡城亭卒,也有一千余人。 宫内和殿内的宿卫则由南军负责,分别由光禄勋和各宫卫尉统领。 光禄勋管辖的羽林郎、羽林孤儿、期门郎和各宫殿内部的郎卫,是天子出行和日常最贴身的护卫 各宫卫尉管辖的兵卫则负责守护各宫内到各殿外的区域。 从城外到城内,从城内到宫内,从宫内到殿内,这四种军队加起来有近十万人,是大汉帝国最为精锐的部队。 南军和北军的士兵来源也不同,离天子更近的南军士兵来自三辅之外的郡国;而外围的北军士兵挑选的则是三辅地区的良家子弟。 另外,这时的大汉仍然以征兵制为主流,但是募兵制也开始抬头。 所以不管是南军还是北军,既有只服役一年的征兵,也有服役了多年的募兵。这样一来,保证了士兵的流动性,又保证了战斗力的不下降。 长安内外这复杂至极的兵力部署,几乎是孝武皇帝一手安排的,不可谓不良苦用心,就是想避免有某一支军队行不轨之事,就危害到天子的性命。 而在废太子据作乱谋反的时候,这套制度也被证明是行之有效的。 但是,在茂陵里躺着的孝武皇帝恐怕不会想到,他亲自挑选的辅政大臣,竟然可以把南军和北军全部都牢牢地控制在手里。 这套防止权臣宿将造反的制度制度,反而成了束缚大汉天子手脚的铁网——这几乎断决了刘贺直接调兵消灭霍光的可能性。 纵使刘贺能够出其不意地掌握其中的一两支部队,但是相对于南军北军庞大的军队数量来说,无法起到决定性的作用。 所以,刘贺只能徐徐而图之。 当上皇帝之前,刘贺要徐徐而图之。 当上皇帝之后,刘贺还是要徐徐图之。 …… 想到其中的复杂之处,刘贺将视线从月亮上收了回来,看向了更远的天空。 由于月亮实在太亮了,所以漫天的星星都被遮挡住了光芒。 天一亮,刘贺就要以大汉天子的身份,第一次和百官进行朝议了。 由于龚遂等人的品秩和官职不够,所以不能参与,因此刘贺要独自面对这次挑战。 虽然已经登基了,但是刘贺面前要解决的问题仍然千头万绪。 如果这是一条艰险的道路的话,解决霍光只是其中最高的一座山峰。 而在那之前,刘贺还有数不清的山要翻过去。 而离眼前,就有几座必须要翻过去的山。 第一座山就是要尽可能地把自己带来的属官,安排到朝堂合适的位置上去,这是一件敏感的事情,更是一件必须要做的事情。 刘贺曾经也想过可以,一直等霍光老死。但自从在昌邑宫经历了那一次刺杀之后,刘贺就意识到历史可能已经被改变了。纵使历史上的霍光从来没有过谋反之心,但是现在会不会加害于己就说不定了。 刘贺不能坐以待毙,自然要尽可能用合理的方式为自己拿一些筹码。 但这就像用装疯卖傻方式获得昌邑郎一样。 刘贺也要用合理的方式在朝堂上安插自己信任的人。 第二座山就是处置刘病已。在这件事情上,刘贺始终摇摆不定,其实刚到昌邑国的时候,刘贺就为刘病已想好了出路。但是后来,王式却让自己杀掉他,这让刘贺发生了动摇,刘贺不愿意那么做,但是又明白那是最保险的方法。 自古帝王家最是无情。 也许在见识过更多的凶险之后,刘贺就能够变成像孝文皇帝、孝武皇帝那样的冷面帝王。 但是至少在这一刻,他还不是那样一个人。 刘贺仍然决定,先要见一见刘病已再做决定。 第三座大山,就是祭拜高庙。没有顺利地祭拜高庙,是历史上那位刘贺被废的原因之一。 大汉皇帝即位,不只是要即皇帝位,更要即天子位。 而祭拜了高庙才代表即天子位。 从之前几代帝王的经历来看,即皇帝位之后,大约十天左右就会祭拜高庙。 可不知道为何,历史上的那位刘贺将近一个月都没有去祭拜高庙。 最终,在废帝的时候,霍光称其未祭拜高庙不算是天子,将其废除。 也不知道是不是霍光刻意拖延祭拜高庙的时间。 这三座大山,是刘贺眼下必须要翻过去的。 否则他的皇位就坐不稳,也坐不安宁。 除非霍光此时立刻暴毙,否则刘贺对他仍然没有一丝一毫的信任。 谁知道霍光会不会也在这一个月的时间,随便找个机会废掉自己呢? 明日,是第一次朝议,只有刘贺只身前往。 这将会是他与霍光、与百官的第一次交锋。 第113章 朕要给霍光封王(求推荐票) 六月二十辰时,未央宫内,刘贺以新天子的身份,召集了第一次朝议。 未央宫的前殿的上首位,安排了两个位置。 这个布置,已经有几十年没有出现过了。 或者说,这样的情况本就非常罕见。 刘贺身为皇帝,坐在右边,而更为尊贵的左边则是留给上官太后的——只不过此时她因病没有到场罢了。 刘贺早就知道了这一切的安排,所以非常坦然地接受了。 霍光这么安排,无非是想让刘贺知道,让百官知道,在皇帝之上,还有一个皇太后的存在。 在大汉,当皇后容易,当太后难。 没有几把刷子,早就死在这后宫里了。 能熬成太后的,要么自己手腕了得,要么外戚家族了得。 发明了人彘的吕后两者皆占。 如今的上官太后则属于后者。 “百官上朝!”门口的谒者用高亢的声音大声地喊道。 这几個字被殿外的谒者们一个个地传了下去。 不多时,官员们就排成两列从殿外徐徐地走了进来。 刘贺不禁坐直了身体。 左边一列是武将,自然以大将军霍光为首。 右侧一列是文官,以丞相杨敞领头。 品秩高的靠前,品秩低的在后。 有时候,要分辨一个人的重要程度很容易。 距离权力越近,那么自然越重要。 百官公卿鱼贯而入,熙熙攘攘。 刘贺仔细地辨认着逐一走进来的官员,不免有些头痛。 大家都穿着一样的袍服,除了文官和武官戴的冠不同,不同品秩官员的绶组颜色有区别之外,大差不差,很难分辨出来。 这几十个官员里,有些已经和刘贺打过照面了,但是有些却从未打过交道。 因为登基之前,刘贺只是皇太子,只需要在合适的时候出现即可以,至于朝堂是如何运转的,又发生了哪些大事,刘贺是一概不知。 正是应了那句话“天下大事悉决于霍光”。 而就连霍光和杨敞这样的中枢人物,也没有单独和刘贺见过面。 也不知道是刻意为之,还是规制使然。 总之,这一个月来,刘贺过得非常孤单。 不仅见不到昌邑国的属官,也见不到朝堂中的重臣。 今天,总算是热闹起来了。 不过,这段时间的独处也并非无用,让刘贺有了充足的时间,来准备这次朝议。 官员们向天子行礼,天子回礼。 之后,朝议就开始了。 虽然做了一些准备,但是刘贺并不知道该如何开始,只能默默地等着。 而列位官员也不能开口,而是齐刷刷地看着霍光。 刘贺敏锐地看穿了这一点,索性也像百官一样,看向了霍光。 霍光自然感受了这份关注,脸上波澜不惊,内心却难免是有一些得意的。 新天子不错,往日的感觉回来了。 一番沉默之后,霍光站了起来,向刘贺行礼。 “大司马快快免礼。”刘贺摆出了一副惶恐的表情,他甚至微微站了起来,想要去把下拜的霍光扶起来。 样子确实不好看,甚至有些狼狈,朝堂上的某个角落似乎传来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笑声。 “陛下安坐,老臣霍光有事要奏。”霍光缓缓说道。 洞庭湖的老麻雀,终于是坐不住了吧。 刘贺带着演出来的那份不知所措,慢慢地坐回了榻上。 只身入宫一个多月,这是霍光头一次面对面地对刘贺说话。 刘贺也终于有机会近距离地观察起自己的辅政大臣来。 出乎自己的意料,霍光虽然身材魁梧,但是从面向上看,并不似想象中那么跋扈和飞扬。 一把美髯没有让他显得凶神恶煞,反倒平添了一丝儒雅。 当然,用儒来形容霍光是对他的一种讽刺。 他在读书这件事情上并不执着,能够得到孝武皇帝的信任,不是因为读经好,而是擅长政务,因为小心翼翼。 用后世的话来说,他是务实的实干家,与经学家是两回事。 虽然不跋扈,但是刘贺依旧觉得对方气势逼人。 这种气势与长相身形都无关,而是常年掌权者特有的盛气凌人。 刘贺看着霍光,大概能够猜到他要说什么。 “大司马免礼,你乃朝廷肱股,有话当直说,不必有那么多的虚礼。” “孝武皇帝大行之时,命老臣辅政于孝昭皇帝,老臣无能,未能替孝昭皇帝分忧,以至其早崩。” “老臣本就愚钝,忝列三公,日夜惶恐,如今已五十有四,残年余力恐不能再上朝辅政了。” 霍光中气十足地把自己形容成一个将死的老人,在刘贺看来没有任何的诚意。 当然,刘贺不能戳穿这一切,只能静静地看着对方的表演。 “臣恳请陛下赐恩,准许老臣告老致仕。” 霍光的话在冷清的朝堂中引起了一番波动。 尤其是丞相杨敞、御史大夫蔡义这些霍党,脸上都露出了一丝错愕的表情。 众人明白,霍光是在试探天子。 但是他们没想到,霍光竟然在外朝的大朝议是当众提出这一点的。 如果这言行无状的新天子没听出其中的深意,当真同意了大将军的这个请求,那该如何是好。 幸亏刘贺不傻也不癫,他当然知道这是霍光对自己的试探。 该癫悖的时候癫悖,该正经的时候正经。 这才是一个演员应该有的修养。 “古人有言,大夫七十而致仕,大司马正值壮年,为、为何要离开朝堂,是寡人哪里做得不好,惹大司马不悦了吗?是不是那昌邑郎的事情,若大司马不愿意寡人掌兵,寡人现在就撤销昌邑郎,绝不再提此事!” 刘贺的话也让百官一愣,这天子的这些话未免太露骨了一些。 皇帝为了三百郎卫向大将军认错。 这不是让大将军跋扈昭然若是吗? 霍党的脸上都有些挂不住了,而刘德这个宗亲领袖更是脸色铁青——真是一个不争气的皇帝。 “陛下多虑了,老臣只是想要告老罢了,与旁的事无关。” “那寡人就不允,大将军才五十有四,那姜尚八十方拜相,与之相比,大将军正值壮年,怎可弃寡人而去?” “大将军于孝武皇帝有功,于孝昭皇帝有功,于寡人更有功。” “寡人现在就要赏赐大将军!” 刘贺说到这里,猛然就从榻上站了起来,大手一挥,说了一句让百官惊叹的话。 “大司马现在是博陆侯,朕觉得不够,要封大司马为博陆王!” 刘贺此话一出,满朝皆惊。 杨敞蔡义之流被惊得嘴都合不上了,大大地张着,能塞入一个鸡蛋。 刘德面色铁青,腮边的咬肌紧绷,不禁让人担心他的那一口牙齿的安危。 霍光也不禁侧目,带着些许惊讶望向站起来的刘贺。 刘贺内心暗笑,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刘贺其人,封王其事 作为虚构的小说,刘贺有很多发挥的空间。 最直接的,带着几个手下,在宣室把霍光乱刀砍死。 本书的刘贺前期会伪装成一个言行无状,贪玩癫悖,对朝堂之事无任何经验的小白皇帝。 但是这个小白皇帝也不错。 对霍光来说不贪权,不急着亲政。 对百官来说,大节不亏(这個最难写,目前进宫一个多月,还没有开始呢)。 至于封王,要怪就怪我断章没断好。 让不少读者老爷以为刘贺会硬着封王,也不会的,是演,让霍光开心,让百官在说天子无状的时候,对霍光有点怨气。 至于百官对刘贺的印象,只要在皇位上坐着,就还有机会。 一个小孩在团圆饭上,和家里人说,我要天上的月亮,不然我就不吃饭了。家里长辈不会真的把小孩赶出家门吧(笑哭,我家就会这样)。 历史上的刘贺做了什么事情呢? 其实最大的一点就是想抢霍光的权。 所以不抢权,应该就不会踩红线。 至于荒唐,小说里的刘贺可差远了。 淫乱后宫,在天子灵前开派对,把皇宫里的宝物封赏出去,让奴婢在未央宫驾车横冲直撞。 至于百官喜不喜欢这个皇帝,这个阶段还不在考虑范围之内。 刘贺还有很多事情要解决,怎么安排几个属官,怎么面对立后之事,什么时候祭拜高庙,什么时候改元,如何进一步确立合法性,怎么在朝堂上掺沙子。 之后,才是如何让百官看到自己的长处。 大家提了很多建议,都很好很好,但不一定能容到一个故事。只能说在这个故事里尽量逻辑自洽。 仍然万分感谢大家的留言、鼓励和批评。 不多说了,码字去…… 另外,我发现读者老爷带入的人都不一样,有些带入霍光,有些带入群臣百官,有些代入刘贺,有些带入刘病已…… 这个也很有意思,大家可以看看自己代入的是谁。 再次拜谢各位使君的支持! 第114章 尊仲父,赐九锡(求追读) 百官惊愕的原因很简单,这有些言行无状的天子,竟然挑起了一件“祖制不可违”的事情。 高祖皇帝在推翻暴秦、击溃楚霸王之后,曾经大封异姓诸侯王。 但那是高祖皇帝迫不得已行的下下策。 当时的高祖皇帝虽然贵为大汉天子,但是其与群雄的关系不似君臣,更似同党。 群雄们人人都是一方军头,麾下自有一支雄兵,而高祖皇帝只不过是最大的一方军头罢了。 虽然实力够大,但是应对联合起来的其他军头,仍然没有十足的把握获胜。 再加上当时离战国不远,士族对推行郡县制的暴秦仍有恐惧,自然就会怀念行分封制的战国。 于是,高祖皇帝无奈之下,只得分封异姓王。 然而,之后的十几年里,异姓王叛乱不断,高祖四处用兵。 最终,不管是英雄还是枭雄,所有的异姓王都被诛杀掉了。 至于那些异姓王到底是不是真的想要叛乱,似乎已经不重要了。 他们不在了,这对大汉帝国最重要。 大汉因此太平了十几年。 然而高祖皇帝晚年,诸吕横行,为了防止自己大行之后,吕后给诸吕封王,高祖皇帝与刘氏诸王、百官公卿杀白马歃血为盟,定下了“非刘氏上所不置而王者,若无功上所不置而侯者,天下共击诛之。”的誓言。 可是,白马之盟未能阻挡诸吕封王,但也是因为“白马之盟”,封王的诸吕最终也被一一剪除。 …… 大将军霍光位极人臣,但是封王似乎僭越了吧? 不管与霍光的关系如何,百官无一例外都觉得隐隐有些不满。 天子言行无状,对朝政一窍不通,这已经是人尽皆知的事情了,别看他平时与常人无异,但说不定就会做出什么傻事。 就像此刻的情形。 那么这能怪天子吗?这只能怪大将军的功劳实在太大,天子已经封无可封了吧。 而另一边,霍光也顿感惶恐,如芒刺在背,连忙跪了下来,郑重其事地对刘贺说道:“陛下万万不可,昔日高祖皇帝与百官公卿有白马之盟,说过非刘氏不可封王,祖宗之法,不可违背。老臣更是不敢有丝毫的非分之想,还望陛下收回此言!” “还有如此古怪的盟约,朕怎么好像从未听说过?”刘贺站在原地,似乎有些不信。 “高祖皇帝确实在白马之盟中曾说过:非刘氏上所不置而王者,若无功上所不置而侯者,天下共击诛之。”刘德从榻上站起来,面带愠色地说道,“陛下初登帝位,未涉朝政,不曾听说过,倒也不奇怪。” “老臣等可向陛下证明,宗正所说的,句句都是实话。”杨敞这个丞相也站出来打圆场了,“大将军确实有功,然而不宜封王,陛下可另行封赏。” 接着,就是御史大夫、奉常和少府等人,都跟着一一出来作证。 得让三公九卿来证明“白马之盟”并非虚话,这让人感到有些滑稽。 可刘贺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那看来还是朕孤陋寡闻,对朝堂之事所知不多了,既然如此,给大将军封王一事,就作罢吧。”刘贺用意兴阑珊的语气说道。 听到这句话,百官终于是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天子虽然缺少治理朝政的经验,但终归是听人一劝的。 而霍光也顿感轻松:霍光自诩功劳再大,也不敢封王的。 天子临朝的经验实在太少了,差点就创下了大祸,看来要让太常教天子一些临朝的礼仪,更得在日后多让天子临朝。 “不过,虽然不能给大将军封王,但是从今日起,朕要尊大将军为仲父。” “仲”乃是排行第二的意思,仲父原指父亲的大弟,后来又可以用来尊称宰相重臣。 齐桓公尊管仲为仲父,始皇帝尊吕不韦为仲父,楚霸王项羽尊范增为亚父,总之都是一个意思。 刘贺要尊霍光为仲父,倒也没有逾制,“仲父”有什么实权,单纯地表示尊贵。 霍光还未从刚才的事情中回过神来,自然还想着要拒绝:“陛下,老臣恐怕……” 不等霍光拒绝,刘贺就猛地挥了一下衣袖,佯装震怒说道:“朕只是想要封赏大将军罢了,为何这也做不得,那也做不得。” 霍光看着天子,内心十分无奈地苦笑着,他在孝武皇帝身边行事二十余年,从未犯过一次错误,之后又为孝昭皇帝辅政十三年,也没有出现过任何的纰漏。 如今堂上的这位天子,好像与这两位天子都不大一样。 不过还好,天子提的事情虽然有些孟浪,但终究是表示对自己的敬重,选一些郎中好好地陪陛下读书,应该会有所改变的。 “那……那老臣谢陛下恩赐。”说罢,霍光就拜了下去。 “如此甚好,从今日起,朕就称大将军为仲父了!”刘贺雀跃道,十八九岁的人如同少年一般,在榻上拍手说道。 “可这还不够,朕还要赐仲父入朝不趋、赞拜不名,加九锡,增食邑一万户,赏黄金一万,杂缯五万匹,官奴婢三百人,马二千匹!” 刘贺这一连串的话又一次引起了百官的震动,那交头接耳的声音已经是压都压不下去了。 赏赐食邑万户,连带后面赏赐的那些钱物,数目虽然巨大,但其实都是从少府的天子私库中支出的,倒也没有什么。 关键是前面的“入朝不趋、赞拜不名,加九锡”才是引起震动的关键。 入朝不趋就是上朝时可以慢慢走,不需要快步。 赞拜不名就是举行各种祭祀大典时,只能称其官名,不称其姓名。 这三者,再加上剑履上殿,就是臣子可以在获得的四项特权。 至于加九锡,尊贵程度更甚。 加九锡就是赏赐九种有特殊象征意义的礼器,分别是金车大辂、衮冕之服、乐县、朱户、纳陛、虎贲、斧钺、弓矢、秬鬯。 孝武皇帝时,就曾定下九锡的规格,作为赏赐给诸侯大臣的礼器,是为人臣者能够获得的最高殊勋——当然,到了后世,加九锡会成为篡位的前兆,但是此时还没有此层含义。 否则,霍光胆子再大,也不敢接受。 从孝武皇帝至今,还未曾有人获得过如此殊荣。 非要说大汉谁有资格获得这种殊荣的话,那恐怕真的也只有霍光了。 如果说加封异姓王是完完全全的荒唐之举,霍光必须要拒绝;那这一次,天子赏赐的这些象征意义大于实际意义,代表着天子对自己的尊重。 霍光的内心深处,居然滋生出了一丝渴望。 辅佐三代天子,兢兢业业。 如果自己都不能承受这样的赏赐,何人还能承受呢? 赏赐的仪制定出来,不就是给人得到的吗? “仲父劳苦功高,可受此殊荣,再要推脱,可就是寒了朕的心了。” 几息沉默。 还跪在地上没有起来的霍光,再一次拜了下去,明显有一些激动地说道:“老臣霍光,谢陛下恩。” “这地上太硬,小心伤了膝盖,仲父快快请起吧。” 霍光有些感动,也有些激动,但是此时,其他的官员,连同丞相在内,面色都有一些古怪。 也说不清是是愤怒、还是嫉妒,又或者是不甘。 不偏不倚,行天子之道,所以刘贺当然不会只赏赐霍光一人。 百官公卿,都要赏赐。 做人,最重要的就是开心。 做皇帝也一样,做大臣也一样。 “不只是仲父劳苦功高,众卿辅佐先帝,辅佐朕,也有大功,朕皆有封赏。” 刘贺这句话终于让百官又振作了起来。 第115章 人人有封赏,人人得恩赐(求追读) 接着,从百官之首的杨敞到迎驾副使丙吉,刘贺全部都大大方方地赏赐了一遍。 要么就是增加食邑的户数,要么就是升外朝官加中朝官,要么就是最直接了当地赏赐黄金缯缣。 总之,就是人人有封赏,人人有恩赐。 百官脸上那古怪的神情渐渐就少了许多。 虽然陛下赏赐似乎有些过重了,有用小恩小惠收买人心的嫌疑,但是大将军连九锡都拿了,难道自己还不能跟着喝一口汤吗? 百官也是人,谁又可能拒绝得了真金白银、高官厚禄的赏赐呢? 更何况,这些赏赐可都是天子赏赐的,拿起来名正言顺,没有一点的负担。 只要以后在朝堂上忠心耿耿,那么就对得起这份恩赐。 就连一直铁青着脸的刘德面色都和缓了许多,身为阳城侯的刘德被增封了食邑五千户,是除了霍光之外收到赏赐最重的大臣。 这让刘德不免对天子的看法有了改观,几千户食邑固然很多,但是更能体现陛下的不偏不倚,没有忘记宗亲们。 …… 看着百官如沐春风的表情,刘贺很满意。 现在的他对钱财这些东西看得很淡,因为最关键的就是先要把皇位坐稳了。 钱没有了可以再赚,皇位没有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刘贺赏赐的人很多,几乎覆盖了朝堂上所有的人,有一些没有在朝上的人也都得到了封赏。 这些不在朝堂上的人,一部分是品秩较低但是参与了孝昭皇帝丧礼的官员,一部分是三公九卿的子侄辈。 为了掩盖自己早就对他们的家族了若指掌,刘贺是一边询问一边给予赏赐的。 这样一来,时间也就花得格外多了一些,足足用了半个时辰,才让赏赐的事情告一段落。 刘贺觉得有些燥热,呼吸也有一些急促。 而大部分的官员也都满面红光,正在兴头上。 不过,刘贺也注意到了一些例外,比如说张安世、比如说赵充国……尤其是那个丙吉,神色如常,甚至与当下喜庆的场面有些格格不入,似乎在冷眼旁观。 刘贺暗暗地将他们的名字记下,这些人想必是朝堂之上最大的异类了。 只不过不知道他们是废太子一党,还是广陵王胥一党——此时的刘贺还不知道,霍光的刀已经向广陵王胥挥过去了。 刘贺看着百官喜悦的样子,知道机会来了。 “仲父,还有许多品秩稍低的官员,朕还未曾与他们见过面,倘若有功而朕又遗漏了,还请仲父在朝议之后,替寡人拟一份诏书,将遗漏的人补上。” “老臣会与诸公仔细商议的,陛下宽心,定让陛下的恩泽遍及百官。” “如此甚好。” 刘贺似乎又想了想,再次站了起来,放大了声音说道:“堂上众卿,朕可曾遗漏何人,未曾封赏?” 百官面面厮觑,被遗漏的都是品秩低微的小角色,堂上的官员都是两千石以上的重要人物,似乎已经没有遗漏谁了吧? 乐成身为少府,他的位置很靠前。 天子刚才那一番封赏之中,乐成增加了两千户的食邑和还拿到了一千金,那两个不争气的儿子也都被天子征召进了羽林郎,充当郎官,所以心情很是不错。 如今刘贺一问,这乐成猛然想起了自己在昌邑国遇到的那個“便宜”弟弟——安乐。 安乐此时不在殿上,刚才封赏似乎也没有提到他,而他又是昌邑国的属官,自己应该提一提。 这不只是因为自己暗暗与安乐结成了一党,更因为安乐是天子潜邸的百官之首,说不定还能搔到天子的痒处呢? 想到这里,乐成站起了身:“陛下,下臣乐成斗胆一提,陛下确实遗漏了几个人。” 刘贺看到是乐成,眼前顿时一亮,他知道拍马屁的人来了。 “哦?乐卿直说无妨,寡人漏了何人?” “陛下从昌邑国带来了六个属官,他们都有护驾之功,应该得到封赏。” 昌邑国的属官是外来户,本来应该引起满朝百官的猜忌,但是天子刚才实在太慷慨了,所以百官已经把昌邑国属官当成了自己人。 无非是六个人,又不是六十个,六百个,偌大的长安,难道还容不下他们吗? 所以乐成的话音刚落,蔡义这个善于察言观色的人就站了起来,说道:“少府所言极是,昌邑国属官,护驾有功,又常年伴在天子左右,理应得到封赏。” 接着,纷纷就有人起来附和。 刘贺很满意,但是他没有立刻做出决定,而是把目光看向了霍光,假作试探的样子说道:“仲父,赏赐昌邑国属官一事,可合祖制?” 刚才,乐成刚刚提出这个话题的时候,霍光心中是警惕了一下的,但是转念一想,区区六个昌邑国属官,似乎也无碍。 更何况,自己得到的赏赐最多最重,完全没有理由拒绝此事。 总不能自己磕头谢恩,而完全把昌邑国的属官排除在朝堂之外吧,这未免太小肚鸡肠了一些。 “当然符合祖制,他们是陛下潜邸的近臣,要论护驾之功,是要排在我等前面的。” “仲父谬赞了,他们与朕一样,都来自昌邑那穷乡僻壤,恐怕难登大雅之堂。” 刘贺这番过度的自谦,立刻招到了百官的“反对”,人人都说昌邑是人杰地灵的封国。 时机终于成熟,刘贺亮出了自己的刀子。 大行封赏到了滥发名器的地步,为的就是把手底下这六个人,安排到合适的位置上去。 “安乐乃昌邑相,是一员循吏,能够治理一方百姓,朕想问一问仲父,他适合拔擢到哪里去呢?” 安乐已经是品秩两千石的郡国守相,暂时又无法晋为九卿,刘贺特意说他适合治理一方百姓,那么就只剩下京兆尹、左冯翊、右扶风这三个位置了。 霍光思考了一番,说道:“左冯翊一职如今空缺,可让安乐出任此职。” 刘贺想的是让安乐当京兆尹,虽然安乐是墙头草,但是至少还算半个自己人,由他担任京兆尹,自己要做一些事情的时候就会方便很多了。 但如今,能当上左冯翊也不错,毕竟管辖着长安东北部大片的地区,下辖二十四个县,人口达到九十余万,而府衙就在长安城内东北角。 “安卿真的能担此重任吗?” “安乐上一次的上计是优,今年想必也不会差,是一员循吏,出任左冯翊恰到好处。” “原来如此,那朕就放心了。” “陛下深思熟虑,令老臣钦佩。” 安乐只是前菜,刘贺接下来要提的王吉,才是关键。 第116章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求月票) “王吉乃昌邑中尉,虽然是儒生,但任内在捕捉盗匪之事上也颇有建树,数月之前,才领兵剿灭了大野泽上的两股水匪,仲父,觉得他可以去何处呢?” 没有等霍光开口说话,刘贺又接着说道:“王吉善读《诗经》,临来长安的时候,王傅让朕多读一读《诗经》,所以倒也不想他去别处太远的地方,要不然就在未央宫给朕当郎中吧。” 天子的郎中品秩为六百石,昌邑国中尉的品秩是比二千石。 哪有立了大功,品秩还下降了的,所以刘贺显然是在以退为进。 让刘贺没有想到的是,这时,那有些讨人厌的御史大夫蔡义又站了起来。 “陛下慧眼识珠,王吉品行方正,治学严谨,是一个不可多得的人才。”蔡义得意地摸了摸自己的山羊胡。 “蔡卿也知王吉的为人?”刘贺有点疑惑地问道。 “陛下所说的王吉,是蔡公的学生,曾跟蔡公学过《韩诗》。”霍光说道。 “嗯,大将军说得不错,王吉确实与我学过一年的《诗经》,所以也算有半份师生情谊,陛下与他学《诗经》,定能有所收获。” 蔡义这几句话明着是在夸奖王吉,实则是在给自己牵线,暗示自己与天子的关系。 王吉是我的半个学生,天子又是王吉的半个学生,那么自己不就等于天子的小半個老师吗? 刘贺当然听出了这层意思,直截了当地说道:“那蔡卿岂不是也与朕有几分师生情谊了吗?真是妙哉妙哉,他日蔡卿有空,寡人定要向你请教。” “老臣不敢当,陛下如想读诗,老臣一定知无不言。”蔡义说是如此,但是脸上的喜色未减半分,坐下时,还得意地看了看身边的杨敞——御史大夫实际是副丞相,离丞相只有一步之遥。 刘贺一切看在眼中,原本想把这蔡义赶出朝堂,但如今似乎可以留下来了。 三公九卿也是人,都各有各的小九九。 这就是刘贺可以利用的地方。 就拿这蔡义来说,自己叫他一声老师也未尝不可,他日也许就能替自己出一点力。 有了蔡义的加持,刘贺对王吉将要担任的位置就更有信心了。 果不其然,霍光说道:“上官太后不日将要移居长乐宫,届时,未央卫尉范明友也会跟随前往长乐宫担任卫尉,这未央卫尉自然就空缺了出来,让王吉出任未央卫尉一职吧。” 听到最后几个字,刘贺心中狂喜。 未央卫尉,刘贺想要获得的就是这个位置。 各宫都有卫尉,职责就是管辖一宫的宫禁宿卫。 就像这未央宫的卫尉,名义上是可以管辖未央宫所有的兵卫——与光禄勋管辖的郎卫相互制约。 如此一来,刘贺至少可以在很大程度上,把人身安全掌握在自己的手中。 历史上的那位昌邑王,不知是昏了头还是过于自信,竟然没有争夺未央宫的卫尉,而是把自己人安排成了长乐卫尉。 以至于最后,自己被废的时候,毫无还手之力。 不过,刘贺正是看到历史上的那位昌邑王拿到了长乐卫尉一职,他才摸清楚了霍光的底线,才胆敢觊觎这个重要的职位。 看来,他压宝压对了,内心又怎能不狂喜呢。 另一边,霍光也没有将此事放在心上。 未央卫尉一职固然重要,是九卿之一,但是各宫都用卫尉,能调动的兵力也并不多。 更何况,兵卫中有大量霍氏的子侄辈,这王吉就算想要做一些什么事情,也逃不过自己的眼睛。 倒不如直接遂了天子的愿,让他安生一些,免得再被惊吓到。 …… 如此一来,两个品秩最高的官员安排好了,剩下的人就好办多了。 “龚遂一直是朕的郎中令,可毕竟年纪大了,不宜再任他职,就让担任昌邑郎的中郎将吧,那些少年郎最怕他了。” 霍光笑着点了点头,答应了下来。 昌邑郎的事情,已经闹得人尽皆知了。 让七十多岁的老头去统领一群不到二十岁的少年,怎么看怎么如同儿戏。 这时,就连霍光都对此事彻底地没有了戒备。 一堆老弱病残,能掀起什么风浪呢? 剩下的三个人就更简单了,禹无忧继续担任刘贺身边的郎官,陈修安排到了诏狱当狱丞,薛怯则去太仆寺当太仆丞。 这三个人的品秩都不高,位置也并不是很重要,所以霍光都没有任何的阻拦,也没有一点疑心,大手一挥就全部都同意了。 朝堂上的百官得到了封赏,昌邑国的官员也都各有拔擢。 最重要的是,皇帝仍然以大将军为肱股,而大将军也尽心尽力。 大汉帝国除了换了一个天子之外,一切照旧,不会出任何的差错。 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 身处庙堂之上的刘贺,当然不会忘记大汉那些可爱的百姓。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这个道理,刘贺最为清楚。 在征得霍光的同意之后,刘贺宣布大赦天下,所有死刑犯全部改为流刑,流刑改为笞刑,以此类推,所有犯人都降刑一等。 同时,刘贺还减免了昌邑国三年的赋税,并且下令给整个大汉六十岁以上的老人发放钱一千,粟三斗,肉一斤。 至于各地的郡国兵、百石小吏、长城上的遂卒遂长和长安城的卫士郎官……刘贺当然也不会忘记他们,所有人都可以拿到钱一千,肉三斤,帛半匹。 这些赏赐微不足道,甚至不一定能如数发到他们的手上。 但却也是身为天子的刘贺,对他们的一份心意。 看起来是小恩小惠,但已经是刘贺能够做到的全部了。 …… 午时过后,第一次朝会结束了,有些精疲力尽的霍光没有像往常一样去尚书署处理奏折,而是乘着马车向家里赶去。 马车内,霍光闭目养神,几个月来的疲倦让他有些睁不开眼睛。 不过他的心情倒是很放松,新君虽然癫悖,但总还算识大体,对自己也颇为倚重,这就让他松了一口气。 尤其是天子左一个仲父,右一个仲父地叫着,让霍光都不免有些感慨。 纵观大汉立国百余年,不管是萧何还是陈平,都没有自己站得高吧,几十年来如履薄冰,似乎到了可以松一口气的时候。 马车车轮的声音让霍光越发地困起来,但是他仍然强撑着在心中盘算。 早早回府,一是想要早点歇息,准备明日在内朝和天子的会面;二是要回来与自己的夫人商量一件事情。 如果此事能成,那么霍氏在大汉的根基会更加稳固。 不知不觉之中,马车驶入了尚冠里,停在大将军府外。 第117章 从妾室到正妻的霍显(求推荐票) 霍光的宅邸与其说是大将军府,倒不如说是大司马府。 因为大司马是外朝官职,大将军是内朝官职。 霍光开府的权力更多的是来自大司马一职,所以自然应该称为大司马府更准确。 只不过大将军府听起来更加威武,所以就使用了这个称呼。 和大汉大部分的府衙一样,大将军府同样是前府后院的格局。 规模比昌邑相府要足足大上两倍。 霍氏家族的核心人员,都住在这里,加上府中的诸曹和属吏,有数百人之多。 而这还只是庞大的霍氏家族的心脏罢了,尚冠里和戚里的其他地方,还分散着其他霍氏亲戚的宅邸。 不谈霍党的其他人,光是霍氏亲戚奴仆,估计在这长安中就有万余人之多。 为了这么多人的前程和身家性命,霍光也只能进不能退。 平日里,像今日这样的朝议并不常见,所以霍光一般是晨间呆在府里处理军务,午间用膳之后,再去未央宫的尚书署里处理朝政,直到宫门落闸之后,才会返回大将军府歇息。 十几年来,除了一些特殊的节气之外,霍光日日都如此,从来没有过额外的停歇。 …… 马车绕到了大将军府的侧门,直接就驶进了位于中堂后方的宅院——这宅院居然就是三进三出的规模。 霍光从马车上下来,院中的奴婢立刻行礼问安。他只是微微点头示意,就朝着中院走去。 短短几十步的距离,霍光走得有些飘飘然。 带着这份得意,霍光前脚刚刚走进中院的正堂,身着华服的大将军夫人霍显立刻就迎了上来。 霍显已经年过四旬,但是优渥的生活让她看起来不过三十岁,风韵娉婷,容貌秀丽。 在举手投足之间,却又向外散发着雍容华贵的当家主母的气息。 唯有一些让人不适的,就是霍显的五官过于精细,以至于眉梢之间隐隐流出一丝掩藏不住的刻薄与狐媚。 “夫君,今日的朝议如何,天子待你可还亲近?”霍显一边给霍光送上擦脸的巾帕,一些迫不及待地问道。 霍显急不可耐,让眉眼之间的那一丝刻薄更重了。 “夫人再着急,也要容我把这脸擦干净吧?”向来都是一脸威严的霍光竟然不恼怒,常年藏在美髯之下的表情竟然活络了许多,仿佛一下子就年轻了十几岁。 “哼,那贱妾就等你片刻!”霍显杏眼一挑嗔怪着说道,完全不惧怕霍光这一家之主。 这长安城里,这大汉帝国,恐怕只有霍显才能在霍光的面前如此放肆了。 …… 霍显本不姓霍,甚至连她自己恐怕都说不清楚自己姓什么了。 原因也很简单,那就是霍显的出身实在太低微。 霍显祖籍齐地,本是家有薄财的地主,因为某年黄河改道,洪水泛滥,一夜之间,所有土地都变成一片泽国。 至此,霍显一家就成了无地的流民。 在大汉,流民等同于罪犯。 霍显家中的长辈用最后的一点家财,换了一份通关文牒,来长安投靠远亲,然而远亲没有找到,一家人却又染上了时疫,死了个干干净净,只剩下年仅十五岁的霍显独自流落长安街头。 在长安,一个无依无靠的少女几乎不可能活下去,至少不可能干净地活下去。 但是,霍显是不幸的,却又是幸运的。 她在即将饿死街头的时候,遇到了霍光的一個门客。 这个名不见经传的门客一时心善,将皮包骨、头长虱、身有疮的霍显带回了霍府,让她成为了霍光正妻的婢女。 霍显流亡一路,早已见惯了太多人吃人的肮脏和勾心斗角。 所以当她走进霍府,看到霍家的锦衣玉食的时候,她就下定决心,一定要在这霍家谋得一个自己的差事。 而她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给自己取了一个新的名字——显,自然有显赫的含义。 在霍宅休养了一阵之后,在丰富的食物的滋养之下,貌不惊人的霍显竟然如同春日的牡丹一般,迅速地展现出了自己的身姿和魅力。 霍府很多年轻的门客和仆役都开始暗送秋波。 但是,霍显不为所动,因为她的猎物是霍家的主心骨霍光。 当然,最好的猎手总会把自己伪装成猎物。 从那之后,霍显总是寻找机会在霍光的面前出现,那如一汪秋水的眼睛,总是有意无意间向霍光传递着情爱之意。 终于,某个雨夜,霍光的正妻偶感风寒,于是就让霍显去照料还在府中处理政务的霍光。 风雨交加夜,正是拥香惜玉好时候。 那夜的雨一夜未停,风雨交加,掩盖了许多不雅的声音。 不久之后,霍显就成了霍光的妾室,而霍光正妻的风寒,也再没有好过。 短短半年之后,霍光的正妻驾鹤西去,已经有了生孕的霍显自然而然成了霍光的正妻。 霍光的第一个正妻只给他留下了一女,而霍显生育能力很强,接下来一连为霍氏带来了六个子女。 而其中就包括霍光的独子霍禹。 有了那么多的子嗣,又有治家的手腕,还能在闺帷之中降服霍光,霍显自然成了霍家的另一根顶梁柱。 纵使已经过上了雍容无忧的生活,但是霍显骨子里的心机是掩盖不住的。 在霍光面前,霍显是泼辣能干、风情万种的夫人;在外人面前,霍显则是心毒手辣、冰冷果决的主母。 对于霍显来说,最重要的就是维护霍家的光耀。 落到实处,则是“爱其子,则为计之深远”。 儿子霍禹未来能继承霍光的衣钵自是不必说,而几个女儿,也被许配给了朝中的权贵——她们不只自己过上了锦衣玉食的生活,也把更多的人绑定在了霍家这辆战车上。 而如今,唯一剩下的就是年仅十五岁的小女霍成君了。 霍显自然要为她谋划一个好的前程。 …… 不多时,霍光终于擦好了脸,满足地叹了一口气之后,在榻上坐下了。 霍显唤人拿来了茶具,坐在了自己夫君的对面,为他泡茶。 这种喝茶的方法,最近才在长安流传开来,据说就是从那昌邑国传来的。 半炷香的时间,茶香四溢。 霍显用白如葱根一般的手,将一杯热茶送到了霍光手上。 “夫君早间辛苦了,贱妾给夫君斟茶了。”霍显眉眼流动地说道。 霍光仅剩的一点疲乏一扫而光,笑着接过来,一饮而尽。 滚烫的茶水冲入肚腹,让霍光有些燥热。 “陛下对我很是敬重,在朝堂上尊我为仲父了。” “果真如此吗?”霍显一惊,手中的茶杯差点摔下。 “为夫何时骗过你?” 接着,霍光将朝堂上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 霍显越听心跳越快,看来,小女霍成君的福气来了。 第118章 令天子立霍成君为皇后(求追读) 霍成君是霍光与霍显的年龄最小的女儿,如今十五岁,与上官太后的年龄相仿,正是婚嫁的时候。 至于,霍成君的几个姐姐,霍光与霍显都给他们安排了好人家。 正妻的长女嫁给了上官安,乃上官太后的生母;霍显的长女嫁给了品秩比两千石的建章卫尉邓广汉;二女嫁给了品秩比二千石的光禄大夫赵平;三女嫁给了品秩两千石的度辽将军范明友;四女嫁给了品秩两千石的安定太守任胜;五女嫁给了金日磾次子秺侯金赏。 霍光的五个女婿加在一起,是名副其实的万石,从高祖皇帝以来,恐怕都未曾有过地位如此显赫的家族。 而如今,只剩下最小的女儿霍成君了。 “陛下在潜邸的时候,可曾有过婚配,又可曾带入宫来?”霍显继续急切地问道。 “未曾婚配,甚至连一个女子都没有从昌邑国带来,否则为夫也不可能即刻回来。” “那就是说,立刻就可以让陛下迎娶成君,让成君名正言顺地将其立为皇后咯?”因为话说得太急,所以霍显那清秀的脸上,竟然隐隐约约有一丝狰狞。 “夫人洞若观火,成君今年刚满及笄之年,虽然还有一些早,但上官皇后被孝昭皇帝立为皇后的时候,也不过十三岁,所以成君此时进宫,也不算太早。” 霍光一提到上官太后,霍显的脸上立刻就有一丝不悦。 对于上官太后,霍显可是有不少恨的。 第一层恨,是上官太后的母亲是霍光第一任正妻的女儿,继室憎恨原配的子嗣,天经地义。 第二层恨,是上官家虽然已经覆灭,但是正妻的长女嫁的人最好,霍显不免嫉妒,如今贵为太后,是大汉名义上最为尊贵的女人。 第三层恨,是上官太后占据了孝昭皇帝的皇后之位,而且还没有诞下子嗣,未能让霍家根基更深一步。 这三大恨当中,最重的一层就是第三层。 如果没有上官太后,那么霍成君早就当上皇后了。 虽然辈分上难免有一些混乱,但是和霍家的荣华尊宠比起来,也不是不能接受。 为此,霍显不知道在闺帷之间给霍光吹了多少次枕边风,想让霍光以罪臣之女的名义,废掉上官皇后,然后再让霍成君入宫,立为皇后。 但是霍光对这個外孙女是有感情,也是有愧疚的。所以,非常罕见地没有被霍显的枕边风打动,一直迟迟不肯废掉上官皇后。 不过,还好,那孝昭皇帝终于还是大行了。 虽然上官皇后也成了上官太后,但是新君来了,霍显就可以让霍成君成为皇后了。 当霍光在朝堂上甄别新帝的成色时,霍显也在盘算着让霍成君入宫的事情。 所以,皇帝刚刚登基,霍成君就想让霍光尽早将此事办成。 此刻,听到皇帝没有婚配,甚至连暖床的婢女都没有带一个,霍显当然激动。 “夫人,只是有一事恐怕有些许不妥……” “何事?”霍显警惕地问道,难不成陛下不近女色? “陛下幼年时饮酒过多,患了头痛的隐疾。” 霍光有些为难地说道,此刻他已经完全没有百官面前,那副大将军威严的模样了,和给挑选贤婿的寻常富家翁没有什么区别。 “宫中如此多的太医,府上也有不少良医,想要治好头痛的病症,不是一件难事。”霍显非常爽利地说道,一举一动之间,自有一种泼辣的味道。 霍光看重的就是霍显的这一点,与别的女人都不同。 “恐怕没有那么容易,陛下不只是头痛之病,心性似乎还有一些顽劣,成君如果进宫,恐怕是要受一些气的。” 说到此处霍光有些犹豫,不知道接下来的话该不该说,但是一想到这关乎到自己最疼爱的小女的将来,霍光还是把话说了出来。 “今日在朝堂之上,陛下虽然对我颇为敬重,但言行似乎也有些孟浪,夫人有所不知,陛下竟然要封我为王。” “当真?”霍显秀眉一挑,她没有注意到天子的言行无状,只注意到了封王这件事。 霍氏封王,这是霍显早就想过的事情。 “这还有假,幸亏杨敞和蔡义他们出面阻拦,否则这朝堂上就要出大乱子了。” “哼,夫君未免也太过于谨慎了,我霍氏一门为大汉付出了多少心血,就拿兄长来说,大汉有何人能比得上他的战功,而夫君你辅政十几年,劳苦功高,封王又如何?” 霍显说得言之凿凿,在为霍氏鸣不平,然而实际上,她其实从未见过冠军侯——没有见过也不要紧,不妨碍她把冠军侯这个兄长挂在嘴边。 “夫人谨言慎行,此事事关重大,不可再提!”霍光连忙阻止,但是哪怕到了这种时候,他仍然没有对霍显说一句重话。 反倒是霍显,杏眼一瞪,有一些不甘心地闭了嘴。 沉默片刻之后,二人又才把话题带回到了天子的身上。 “头痛之疾也并非不能治,况且夫君也说了,陛下只是受了惊吓才会言行无状,如今他在那未央宫里,有兵卫郎卫团团为之,何人能吓得了他,犯病的时候恐怕不多。” “到时候,再让那太医令想办法治一治,说不定高祖皇帝庇护,能治好呢?” “至于心性顽劣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夫君多挑一些郎官从旁教导,平时多提点督促,想必会有所收敛的。” “大汉的几代天子,不都是如此过来的吗?” 霍显的一番话,让霍光心动了。 “夫君莫忘了,天子终究是天子,你如今位高权重倒是不假,霍氏一门权势显赫也不假,但你我去了之后,霍氏的前程会如何呢,禹儿的结局又会如何呢?” “夫君难道忘了诸吕的前车之鉴吗?” 霍光当然不会忘,诸吕之事过去很久了,他更是没有经历过那个流血的时候。 但是,诸吕最后的惨状常常出现在霍光的梦境里。 站得高,摔得痛。 霍光站在大汉的顶点,但是始终对百年之后的事情有所担心。 谁知道朝堂上唯唯诺诺的诸公,不会是第二个周勃和第二个陈平呢? 如果不是担心霍氏遭祸,他又何必如此“跋扈”呢? 为了孝武皇帝是真,为了大汉天下是真,为了天子是真,为了自己的权势是真,为了霍氏的前程也是真。 “将成君送入未央宫,立为皇后,他日再诞下子嗣,那就是陛下名副其实的嫡子,日后即位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如此一来,禹儿就是天子的舅舅,仍然是朝廷的栋梁。” “唯有如此,我霍氏一门的荣耀才能延续下去。” 霍显喋喋不休地说着,脸上娇俏的神情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亢奋。 在激烈的表情之下,霍显脸上那衰老的痕迹逐渐显现,颧骨凸起,面庞微塌,更显狰狞。 这些话,霍显不知道说过多少次,霍光都不以为意。 但是这次有些不一样,最近,前前后后忙碌了几个月,霍光觉得自己老了,似乎是时候考虑一下身后事了。 最终,霍光下定了决心。 “夫人说的是,这几日为夫就来安排此事,定让成君当上皇后。” 霍显听完,先是一愣,转而就笑若桃花,刚才的狰狞尽数收敛起来,又变回了那温婉雍容的模样。 第119章 朝政有仲父,朕还年幼(求追读) 翌日午后,宣室里,身着天子冠服的刘贺正在专心致志地练字。 宣室并不算大,但地位却非常特殊。 不仅是因为宣室是前殿的正室,离前殿更近。 还因为从孝文皇帝开始,此处就是大汉天子面见重臣的地方。 而最有名的事情,莫过于孝文皇帝曾经在这里与贾谊彻夜长谈。 只不过这件事情,在后世那李商隐的诗中,却显得不是那么光彩。 宣室求贤访逐臣,贾生才调更无伦。可怜夜半虚前席,不问苍生问鬼神。 不过,那都是后人的评价了。 从太子册封礼结束之后,刘贺就名正言顺地住进了这里,而宣室殿的东西两侧分别是温室殿和清凉殿,分别是皇帝冬天和夏天住的地方。 刘贺知道,两个月之前,孝昭皇帝就是在这里突然病逝的。 虽然他移驾入住的时候,此处已经打扫得干干净净了,所有的器物用具也都全部更换了一遍。 但是刘贺最开始仍然有一些恐惧,直到孝昭皇帝下葬于昭陵,彻底从人间被抹掉之后,这份恐惧才被刘贺消化掉了。 …… 这大半个月的时间,刘贺都在忙着在丧礼和嘉礼上当吉祥物,始终没有机会把那剩下的一半《论语》默写出来。 如今再接着往下写,字的结构似乎又散了一些。 看来,和所有事情都一样,练字这事也一日都不可荒废。 慢慢地写了半个时辰之后,刘贺终于满意地停下了笔。 今日练字,不只是为了练字,更为了让自己心静。 因为再过一会,霍光就要来了,这是刘贺第一次单独与霍光见面。 那当然要让自己心静下来。 “禹无忧,茶备好了吗?”刘贺将写好的字放到了一边,大声地喊道。 一阵响动之后,宣室殿的门被推开了,一個年轻而陌生的内官走了进来。 “陛下,茶和茶具都已经准备好了。” 刘贺看着这个陌生的面孔,一时有些愣神。 半晌之后,他才想起来,虽然昨日在朝堂上给王吉和禹无忧等人定了新的官职,但是尚书署拟定诏书,下发诏令还需要不少时间,所以这些昌邑国旧人起码还要七八天才能履新职。 在这段时间里,刘贺仍然要孤军奋战。 规规矩矩地站在自己面前的这个内官,不过十三四岁,因为去了势,所以容貌显得格外清秀。 “你叫做什么?” “小奴陷耳。” 刘贺先是疑惑,但是看清楚内官右边的耳朵有一些内缩之后,就明白了这是一个贱名。 “祖籍何处?” “河内郡怀县。” “因何而进宫?” 刘贺问罢这句话,内官拜了下去,在地上的身体轻轻抖动了一下,接着才说道:“小奴乃罪臣之后,祖父牵扯到了谋反之案。” 内官不过十三四岁,经过一番推算,这谋反之案想必就是上官家的谋反之案了吧。 小小年纪,就受了宫刑,刘贺对对方不免有一些同情。 腐刑和肉刑很可恶。 这小内官的悲惨身世与皇权有关,但是他却仍然愿意留在宫中服侍天子。 这恐怕就是皇权的威力吧——君权天授,何人不惧? “家中还有何人?” “尚有一个老祖母,在暴室中做工。” 暴室是掖庭下辖的染织工坊,因为染品需要晒干而得名。 宫中宫女有病,贵人皇后有罪者,也会被送到此处软禁,因此暴室不只是工坊,还是监狱。 刘贺想起了一件事情,问道:“暴室有一啬夫,名为许广汉,你可认得?” “见过几面。” 刘贺点了点头,之后要找这许广汉可以让这个内官带路。 “你的本姓是什么,可还记得?” 内官迟疑一番,才颤声说道:“小人本姓樊。” “高祖时有大将樊哙,这是一个好姓氏,不应被遗忘,从今日起,你就改回本姓吧,朕再给你一个克字,以后你就叫樊克吧,希望伱能克已尽忠。” 小内官的猛然抬起了头,脸上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 “怎么,不想接受吗?” “小奴不敢,谢陛下赐名!”樊克立刻对着刘贺连拜了三次。 举手之劳,何足挂齿。 这小内官先前曾是服侍孝昭皇帝的内官,虽然年纪不大,但是进宫来这宣室当差恐怕也已经两三年了。 和刘贺这个外来户比起来,他对这未央宫要更为熟悉。 不管是现在,还是禹无忧他们进宫之后,这樊克恐怕都能发挥一些作用。 所以,刘贺给他赐名,既是对他的同情,也是收买人心的一个办法。 把人当人看,刘贺要把在昌邑国做的那一套继续搬到未央宫来用。 “好了,你先下去吧,仲父来了之后,就把茶和茶具端进来。” “诺” …… 两刻钟之后,霍光来到了宣室,一番行礼和回礼之后,刘贺与他隔着一张案几,面对面地做在了一起。 樊克很机灵,立刻就把茶和茶具端了进来。 水已经提前烧开了,所以正好就可以用来泡茶。 “仲父,先莫谈政事,朕先来给你泡茶。” 也不容霍光想要拒绝,刘贺就自顾自地开始倒水、滤渣、斟茶…… 一番动作,行云流水,一看就是熟手。 刘贺非常喜欢在泡茶的时候谈正事,不只可以让对方放松,还可以用来做自己的掩饰。 而此刻的霍光也观察天子的一举一动,之前的癫悖之举全看不到半点迹象了。 说陛下有癫悖之疾恐怕确实是危言耸听了,顶多是心智成熟得比较晚罢了。 看来,以后要下一道诏令,谁敢说天子有隐疾的,全部都杀无赦。 “仲父,请饮茶,看看朕泡的茶如何?” 泡茶的方法刚刚在长安流行看来,还是一种新鲜事物,霍光身居高位,自然也会附庸风雅。 霍光端起茶杯,一饮而尽,说道:“陛下泡的茶,恰到好处。” “诶,仲父喝得太急了些,需要一口一口慢慢地饮,反复品味其中不同的滋味。”刘贺说着,自己也端起了一杯茶,小口小口地抿着,脸上有惬意的神情。 霍光笑着摇了摇头,也有一丝好奇,照着刘贺的样子,自己斟了一杯,细细地品鉴了起来,竟然真的喝出了些许的不同。 他突然想了起来,这新式的泡茶之法,似乎就是从昌邑国传来的。 “陛下,这茶的饮法,似乎是从昌邑国传来的?” 刘贺嘴角浮现顽童得意的笑容,说道:“仲父说得没错,这饮茶的方法确实是从昌邑传来的,而且还是朕琢磨出来的法子。” 霍光先是露出了一丝惊讶的表情,但旋即就收敛了起来,他郑重其事地放下茶杯,说道:“此法虽然有趣,但是陛下以后还要把更多的精力放在这朝政上,切莫玩物丧志。” 敢说天子玩物丧志的,恐怕就只有霍光了。 “朝政有仲父辅佐,朕还年幼,不需操心太多的事情。”刘贺笑呵呵地道。 喝了几杯茶之后,君臣二人神清气爽。 霍光也自然而然地进入到了今日的正题。 第120章 缓亲政·拜高庙·早立后(求追读) 霍光今日来找刘贺,其实不只是为了霍成君的婚事,还有一些其余的事情要说。 即使是想要立霍成君为皇后,也不能由他来说。 他只能微微开一个头,然后再由其他负责此事的官员来提,否则就未免有些太难看了。 霍光权势再大,也是臣子,有一些规矩是不能篡改的。 而在今日要说的几件事之中,最重要的,莫过于天子亲政的事情了——前几日在大朝议上,天子只是没有让自己致仕,并没有谈到亲政的事情。 既然天子说到了“仲父辅政”,那么霍光决定顺着天子的话往下说。 “陛下如今已经年满十九了,明年就要行加冠之礼了,到那时,陛下就可以亲政了,自然不能再把时间放在这些琐事之上。” 刘贺听到这里,心中一紧,他没有想到,这小心谨慎的霍光,要三番五次地试探自己。 “仲父何出此言,难道是朕有什么做得不好的地方,伤了仲父的心,以至于让仲父连续两次想要弃朕而去吗?那日在大朝议上说得很清楚,朕不许仲父离开朝堂。”刘贺一脸焦急地说道。 “陛下言重了,陛下是大汉的天子,加冠之后自然是要亲政的。” “那孝昭皇帝为何加冠之后,却未能亲政?” 刘贺说得面不改色,更是满眼的天真,但是这“无心之语”却让霍光的心感到一阵刺痛和愧疚。 是啊,自己为何没有让孝昭皇帝亲政呢? 一年多以前,孝昭皇帝行了加冠礼,自己确实曾经提出要还政于孝昭皇帝。 孝昭皇帝以自己体弱多病为由而拒绝了,在那之后,自己也未曾再提过要还政于帝。 为此,在朝堂之下的角落里,总有一些人说他霍光贪恋权势。 但是霍光又能怎么办呢,孝昭皇帝确实体弱多病,朝堂上的政事千头万绪,自己总不能放手吧。 “当时孝昭皇帝体弱多病,不能操劳政事,否则老臣早就回乡颐养天年了。” “陛下圣体无恙,明年加冠之后,自然就可以亲政了。” 霍光说得坦荡,脸上没有任何的愧疚。 “仲父有一事说错了,朕今年不过十六,还有四年才能加冠亲政呢。” 刘贺的脸上有得意之色,霍光立刻就明白了其中的原因。 “更改年龄,那只不过是为了让名义上过得去而已,亲政是大事,岂可当真?”霍光说道。 “可是这已经写在了宗谱之上的,岂能不当真?”刘贺反问道,“更何况,朕从未接触过朝政,连三公九卿都认不全,让朕亲政,那岂不是想让朕出丑吗?” “老臣可以从旁辅佐,但是大事应由陛下亲掌。”霍光往前紧逼了一步。 “仲父不用再劝了,这四年里,就莫要再提亲政的事情了,朕还想再过几年清闲的日子,多读一读经,向古人多学一学如果为政,朝政的事情悉数还是由仲父决断,有劳仲父了。” “仲父如果真想让朕早日亲政,这几年倒不如先让朕从看百官的奏书开始,这样反倒稳妥一些。” 刘贺没有给霍光再推辞的机会,站起来就拜了下去。 霍光本也没有想真的还政,心中自然是一阵轻松,但是他也立刻站了起来,拜了下去郑重地还礼。 在这一拜一还之中,大汉接下来几年的权力框架就定了下来——至少表面上是这样的。 当霍光再次起身,在榻上坐下的时候,他对面前的天子更加满意了。 比大行天子身体好,比大行天子更贪玩,和大行天子一样敬重自己。 看来,自己果真没有选错人。 沉思几息之后,霍光决定让天子祭拜高庙。 “陛下,虽然登基之礼已经结束了,但是还有一事不可再拖延了。” “何事?”刘贺隐隐约约猜到了。 “祭拜高庙。” 果真是这件事,刘贺突然发现,要对付霍光也不是一件特别难的事情。 霍光确实有些跋扈,但并不是不讲道理。 只要不触碰到他核心的利益,那么霍光是愿意投桃报李的。 得让霍光感到安全,他觉得安全,自己也就是安全的。 “祭拜高庙?高庙就在长安城内,仲父为何特意提起此事?”刘贺明知故问道。 霍光罕见地慈祥地笑道:“大汉历代天子即位之后,都要到高庙祭拜太祖皇帝,上告自己承续宗庙之事,只有祭拜了高庙,才算是得到了太祖高皇帝的认可,才算是大汉的皇帝,才算是宗庙的天子。” 刘贺脸上装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心中则是一阵狂喜,如此一来,就算霍光再想要废掉自己,也要好好地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了。 “全凭仲父安排。” “那老臣与太常、少府商议之后,再讲此事回报陛下,应该就在本月。” 刘贺点了点头,装出并不在意的样子。 “仲父,说到这宗庙,朕还有一事不明。” “陛下请讲。” “为何高皇帝庙号为太祖,孝文皇帝庙号为太宗,而孝惠皇帝、孝景皇帝和孝武皇帝都未有庙号呢?” 刘贺的话一出口,霍光刚才还很温和的表情荡然无存,转而变成了凝重。 “陛下有所不知,大汉各代天子都立有庙,但庙号不是每一位大行天子都可以获得的,对江山社稷有不世功勋方可追尊。” “原来如此。”刘贺若有所思地说道。 虽然没有再多问什么,但是刘贺已经想好了下一件事情该做什么了,追尊庙号这一件事情,有文章可以做——对自己有利,对霍光有利。 此时,茶已经喝下去了一半,最重要的两件事情,霍光已经说完了,对于这两件事情的结果,霍光都很满意。 那么,就只剩下自己小女霍成君的“终身大事”了。 又饮尽一杯茶之后,霍光终于想好了如何开口。 “陛下,亲政的事情,可以缓一缓,但是有另一件事情,陛下需要考虑一番了。” “何事如此着急?” “阴阳调和,子嗣绵延,实乃关乎天地人伦的大事,孝昭皇帝突然崩殂,朝堂不稳,原因在于没有留下子嗣。”霍光拐弯抹角一番之后,终于进入都了正题,“陛下应该要选妃立后了。” 刘贺先是一愣,接着又是一喜,后宫的戏码,这么快就来了吗? 当皇帝有公心和私心,公心是为了让大汉和大汉百姓换个活法,私心当然是充实后宫了。 辛苦那么就,享受享受怎么啦。 就在刘贺想入非非的时候,他看到了霍光深邃的眼神,一下子就如同掉入了冰窟之中。 所有的幻想瞬间荡然无存——自己只是傀儡天子,步步都是凶险。 孝昭皇帝想要宠幸谁都决定不了,自己要立谁为皇后就更决定不了了。 恐怕,就只能立霍光的那个小女儿霍成君了。 刘贺突然想起了一個故事,公螳螂和母螳螂一夜新婚,第二日,公螳螂就被吃掉了,第三日,母螳螂诞下了小螳螂。 色字头上一把刀,刘贺头上的何止是刀,简直就是一把龙头铡。 第121章 大婚乃双刃剑也(求追读) 此时,茶壶中的茶水恰好要烧尽了,陶壶里发出了滋滋作响的声音。 刘贺没有回答霍光的话,连忙朝殿外喊道:“樊克,续水!” 樊克推门进来,开始往开始见低了的茶壶里面加水。 不多时,这个小内官就退出去了。 “仲父,泡茶需用软水,所谓软水,就是洁净之水,像井水、露水……而最好的,莫过于雪山之上的雪水……” 刘贺娓娓道来,看似在泡茶,实则在给自己一些时间,好寻找一个转圜的借口。 这个婚,可不好结啊。 因为这不是选妃立后那么简单,而是关乎到子嗣的问题。 以霍光对待孝昭皇帝的情况来看,他一定只想让霍成君诞下子嗣。 一旦霍成君诞下子嗣,霍家手上就多了一张牌。 刘贺要面对的情况就更为复杂了。 更可怕的是,一旦霍成君有了子嗣,那么刘贺就可有可无了。 说不定自己哪天就会不明不白地死掉,而大汉也会提前进入两汉末期“少帝主国,外戚当权”的境地。 刘贺是来让大汉换一种活法的,不是让大汉重走老路,甚至提前走老路的。 更何况,即使刘贺平稳地等到了霍光百年,接过了大汉的权力。 那对霍成君和她的子嗣又怎么办呢? 霍光可活,霍家不能留——除非他们急流勇退,但是似乎不太可能。 难道到了那個时候,刘贺真的要像孝文皇帝一样行事吗? 孝文皇帝够狠,刘贺不知道自己有没有那么狠。 …… 再给霍光倒了一杯茶之后,刘贺才缓缓开口道:“仲父,此事是不是操之过急了,孝昭皇帝崩殂,才刚刚安葬,朕就选妃立后,恐怕为世人议论。” 霍光抿了一口茶,他原以为天子会痛快地答应,毕竟这件事情看起来像是对天子的胃口。 “天子大行,只需守孝二十七日,宗庙承续乃最重要的事情,守孝乃小孝,为大汉留下子嗣才是大孝、至孝。” 大汉以孝,霍光把孝字搬了出来,已经压住了刘贺。 一阵犹豫之后,刘贺终于是没有想到什么好的办法,只好点头说道:“一切都听仲父安排,但妃嫔的人数不要过多,三五人即可,以免有人议论” “老臣明白。” 立后就立后,只要不诞下子嗣就可以了,能拖一日就拖一日吧,刘贺有这方面的经验,拖上一年半载想必也不是什么难事。 更何况,历史上的霍成君不也没有剩下子嗣吗?说不定她本就不能生育。 另外,立了后,刘贺也能胆子更大一些了,步子也能迈得再快一些。 祸福相依,就看如何运作了。 …… 刘贺吃了暗亏,霍光拿到了实惠。 但是刘贺不能就这么算了,他得趁这个霍光愉悦的时候,伸手向霍光要一些东西。 “仲父,太后如今已经移驾到了长乐宫,先帝留在宫中的妃嫔该如何安置呢?” 从宗法制度来看,这些妃嫔都是刘贺的庶母,但是年龄上和刘贺差不多。 先帝的这些女人,留在宫中,终究是一颗火种,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烧到自己的身上。 历史上的那位昌邑王,被废除的理由当中,有一条就是同孝昭皇帝留下的宫人行淫乱之事。 这些暗处的坎坑,都要提前填平。 “陛下觉得应该如何安置呢?” “先帝的妃嫔都是朕的庶母,可留在未央宫始终多有不便,朕以为,所有侍奉过先帝的宫人,与太后一同移驾到长乐宫,是再合适不过的事情了,他们闲时还能与太后一同游乐,想必也可以让太后的病早些痊愈。” “陛下通情达理、思虑周全,实属难得,老臣会把此事告诉少府和太常的。” 刘贺点了点头。 这些东西还不够,刘贺还想要更多的东西。 “从前在昌邑国时,朕荒废了不少的时日,王傅和龚遂他们挑了八九个郎官和谒者陪朕读书,先前来得匆忙,未讲他们带来,朕可否把王傅和他们诏来长安,继续充任朕的郎官,仲父觉得如何?” 八九个还没有加冠的郎官,也变不了天,天子想要读书,是一件好事,霍光摸着美髯点头答应了下来。 至此,大汉天子和大汉隐形天子的第一次见面就结束了。 霍光拿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刘贺也没有空手而归。 只是不知道,最后到底是谁拿到的东西,可以起到决定性的作用。 …… 霍光拜别了刘贺,心满意足地离开了宣室,向着尚书署走去。 这一日的天气非常好,天空如同外邦进贡的宝石一般湛蓝,与未央宫诸殿上的屋顶交相辉映。 让这座已经有一些暮气的宫殿,散发出新的生机。 在经过椒房殿的时候,霍光远远看到其中人来人往,似乎非常热闹忙碌。 应该是奴仆正在为上官太后收拾器物行李吧。 从皇后到太后,一字之差,更显尊贵。 可上官太后马上要从未央宫到长乐宫去了,看起来无限风光,但其中的凄凉苦楚有谁能体会。 长路漫漫几十年,上官太后恐怕注定要孤苦伶仃了。 霍光看了很久,直到他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在婢女的搀扶下走到殿前驻足,他才觉得有些不忍,脚步匆匆地继续往尚书署的方向赶去。 不多时,霍光来到了尚书署,一卷卷的奏书,已经摆在了霍光平时坐着的几案上。 尚书署的尚书和侍中大约有几十个,大部分都在尚书署外的廊下听命,少部分在尚书署四周的小阁里处理文书工作。 至于尚书署的正室,是霍光与群臣商议朝中重要事宜的地方。 此处,没有霍光的手令,即使是丞相和御史大夫也不会擅自进来。 每一日,霍光一半的时间是审阅奏书,一半的时间是与召来的官员商讨国事 大汉帝国所有重要的事情,都会先汇聚到尚书署,经过象征性的朝议之后,再经由霍光的审阅、裁定、加天子印之后,最后发往到不同的府衙和郡国。 所以,天子想要做什么,都绕不开霍光这个领尚书事。 今日,霍光来到尚书署时,里面已经有几个大臣等着他了。 分别是车骑将军张安世、度辽将军范明友、前将军韩增、后将军赵充国,再加上掌管大汉财物的大司农田延年。 霍光此次在尚书署里召见他们,是因为大汉又要打仗了。 众人看到霍光,立刻就齐刷刷地站了起来。 “都坐,不必拘礼。” “唯!” 几人刚一落座,霍光旧拿出了昨日收到的来自乌孙国那份求援信,交给了几人一一阅读。 众人逐个读下去,脸色都变得凝重起来。 第122章 西域狼烟起(求追读) 大汉的心腹大患,始终都是北方的匈奴人。 或者说从暴秦开始,乃至更早一些时候,中原的的威胁就始终都是北方的匈奴人。 这些把家安在马背上,来去匆匆,聚散不定的游牧民族。 是中原王朝最头疼的敌人。 修建长城、屯田驻兵、沟通西域、骑兵直取……大汉想尽了办法,从一个胜利走向了又一个胜利,斩杀的匈奴人的首级不计其数。 但是匈奴就像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虽然近些年来,匈奴侵袭大汉边境的次数少了许多,但是他们很聪明,开始把目标转向了西域各国,通过威逼利诱,来削减大汉对西域的控制力,以此蚕食西域。 霍光给几个人的这封求救信,来自于大汉嫁到乌孙的解忧公主,而乌孙是大汉在西域最大的盟国。 与以往来去如风的作战方式不同,匈奴人这次竟然效仿大汉,开始在西域地区实行屯田,派了四千骑兵屯驻在车师国,与车师国一起对乌孙国发起了进攻。 乌孙国抵挡得十分吃力,才向大汉求援。 匈奴逐水草而居,居然会屯田,简直是天方夜谭。 看来,那匈奴人当中,肯定有人在为其出谋划策,而这些人深谙大汉的情形。 其实,在边郡那种胡汉杂居的地方,很多人说不清楚自己是匈奴人还是汉人。 比如那個卫律。 他原本与李广利兄弟几人是最好的朋友,在李家被灭族时,卫律逃到塞北,投降匈奴,为匈奴出谋划策,数次创伤了大汉军队。 最后还被且鞮侯单于封为丁灵国王。 尔后,李广利也逃到了匈奴,卫律害怕自己的地位不稳,又借机杀死了李广利。 礼义廉耻,丝毫不顾,但确实是一个可怕的敌人。 卫律应该已经在几年前就病死了,但是安知没有第二个卫律? …… 乌孙乃西域最大的国家,人口六十余万人,兵卒可发至十九万,在西域,谁能成为乌孙的盟友,谁就能控制住西域的大局。 面对来犯的匈奴,大汉没有第二个选择,只能出兵反击。 更何况,修生养息许久,霍光需要在新帝登基的时候,用一场军事上的胜利,为自己的辅政之路添上一铲土。 霍光思虑一番,最终看向了已经年过六旬的老将——赵充国。 廉颇老矣,尚能饭否? 赵充国就是大汉的廉颇,甚至比廉颇还要重要。 要论资历,赵充国甚至比霍光还要老。 当霍光还在宫中给汉武帝当尚书的时候,赵充国就已经在抗击匈奴的前线血染黄沙了。 …… 天汉二年,赵充国以假司马的身份跟随贰师将军李广利出击匈奴。 在一次战斗中,中军的骑兵因为遇到了罕见的骆驼风,而在大漠中迷失了方向,等风暴停下来之后,汉军却被匈奴大军重重为主了。 人困马乏的汉军奋战几日,都没有逃出生天,最终粮草断绝,死伤无数。 就在这个危急存亡的时刻,三十七岁的赵充国主动请缨,率领百余名壮士,作为全军先锋,朝着匈奴人发起了冲击。 这百余名已经断粮几日的骑兵,如同一把刚刚在磨刀石上磨过的环首刀,用锋利的刀刃割开了匈奴人的包围圈,而赵充国就是其中最尖利的刀锋。 赵充国冲开了包围圈,贰师将军李广利带着汉军主力紧随其后,几番混战,终于化险为夷。 是役,赵充国全身总过受了二十多处受伤。 当李广利把赵充国的勇猛上奏给孝武皇帝的时候,孝武皇帝立刻下令征召赵充国到天子行在来朝见。 众目睽睽之下,孝武皇帝亲自探视了赵充国身上的伤情,连连赞叹。 最终,下令拔擢其为担任车骑将军长史,并加官中郎。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孝武皇帝身边的霍光记住了赵充国。 在之后将近三十年的时间里,大汉帝国将星凋零,冠军侯、卫将军、飞将军逐一走进了尘埃。 赵充国自然就就成了孝昭时期的塞北长城。 就拿去年取得的那场大捷来说,主将就是赵充国。 虽然霍光把持着大汉的兵权,亲戚子侄也都安排到了重要的位置上,但是他也深知,这些人暂时都难以和赵充国相比。 所以,哪怕霍光对这个非霍党的将军有所忌惮,但在这种关键时刻,还是得仰仗他。 这是新君即位之后的第一仗,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 待面前的几人看过密信之后,霍光才缓缓地说道:“乌孙国乃我大汉在西域的友邦,位置险要,如今匈奴与车师联手合围,形势危急,诸公觉得该如何处置” “匈奴狂儿,不过是以卵击石罢了,末将请缨领兵,出塞征讨。”范明友抢着说道。 范明友此时三十五岁,娶了霍光的四女为妻,是货真价实的霍党。 范明友要比霍禹年长几岁,是目前霍党当中最能打仗的人。 他不仅是度辽将军,还在未央卫尉一职务上呆了整整十二年了——前几日才转任长乐卫尉。 毫不夸张地说,孝昭皇帝从登基到去世,都是在范明友的护卫下度过的。 范明友最大的战功是在四年前取得的,但是对于这场大胜,朝中却众说纷纭——有人认为胜之不武,甚至有损大汉的威严。 元凤三年冬天,大汉边军抓到了一个匈奴俘虏,得知刚侵犯过汉朝的匈奴挥师向东,动用了二万人攻打乌桓。 霍光得此消息,心中有了动兵的想法。 在这之前,霍光坚定地执行孝武皇帝《轮台诏书》的国策,以防御的姿态面对匈奴,但是他时时刻刻都在寻找出击的机会。 不只是为了给大汉这个敌人一个重创,更是让自己更像是孝武皇帝选出来的辅政大臣。 对于这场战争,朝堂上有颇多不同的声音,其中就以赵充国最为反对。 赵充国认为,乌桓曾数次入侵汉边,匈奴攻打它,其实是在为大汉报仇,且匈奴最近侵边的次数变少了,暂时没有必要主动出击。 但是,霍光在朝堂上力排众议,以援助乌桓为名,派出了而立之年的范明友统二万骑兵前往乌桓,见机行事。 为了让自己的子侄辈也能立下战功,霍光让霍禹等人以中郎的身份随军出征。 在出发前夜,霍光给范明友下达了“大军既已出征,不能空手而归”的命令,这意味着,汉军出征必有战功,哪怕战功不是来自于匈奴。 当大汉军队抵达乌桓时,匈奴军队早已经闻风而逃,乌桓惨胜。 为了不空手而归,范明友以乌桓叛乱为名,向乌桓发起了进攻,歼敌六千余,斩三王。 范明友被封为平陵侯,而霍家子侄也各有封赏。 只不过,从这之后,怀恨在心的乌桓屡次犯边,范明友也屡次将其击败,积累的战功越来越大,在军中平步青云。 胜是胜了,却让也让这场大胜蒙上一丝的阴影。 霍光的想法很简单,就是等赵充国年老之后,由范明友成为军中栋梁。 再由范明友带领年龄更小的霍禹不断取得战功。 如此一来,霍氏在军中的地位就再也无人能撼动了。 只是,这一次,霍光决定不让范明友出击——匈奴和乌桓不同,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所以,他对范明友的主动请缨未置可否,而是转向了赵充国,非常尊重地问道:“赵将军,你如何看待此事?” “老夫对此事没有什么别的看法,乌孙乃西域要冲,控弦近二十万,不可让其倒向匈奴。” 霍光要的就是这句话,这场战争必须胜利,范明友不能作为主将。 “那,赵老将军可愿意领兵出征?” 第123章 寇可往,汉军亦可往(求追读) 一边的范明友还想要争什么,但是被霍光用眼神打断了。 满头华发的赵充国禁闭双唇,沉默了片刻,说道:“寇可往,汉军亦可往。” 这短短几个字,赵充国说得豪迈万千,似乎那个将星云集的时代,回来了。 连同范明友在内,所有的人对不禁对赵充国肃然起敬。 “好,那此次出征,仍然由赵老将军任主将!”霍光做了最后的决定。 “唯!” …… 从高祖皇帝开始,大汉就连年用兵,几乎就没有中断过。 孝武皇帝发了《轮台诏》之后,大规模的用兵总算是少了一些。 尤其是孝昭皇帝即位以来的这十几年,主动出击的次数屈指可数,大多数都是被动还击。 百姓需要休养生息,士人大族需要休养生息,大汉也需要休养生息。 虽然用兵的次数减少了,但是大汉朝堂调兵遣将的效率仍然是非常高的。 霍光等人一番商议之后,就把大致的进兵方略定了下来。 此次出征,总共要调遣十五万兵力,分五路进军。 以后将军赵充国为蒲类将军,御史大夫田广明为祁连将军,云中太守田顺为虎牙将军,再加上度辽将军范明友和前将军韩增。 除此之外,还要派一校尉去联络乌孙军队,里应外合。 这个用兵规模,几乎超过大汉历次对匈战争的规模了。 不过,这仅仅只是粗略的进兵方略,距离大军出征还有好几個月的时间,各位将军会在霍光和赵充国的领携之下,定下细节。 …… 当赵充国从逼仄的尚书署里出来的时候,已经是酉时三刻了,他面色凝重地向宫外走去,一言不发。 他一直走到前殿前方的的丹墀时,才停下了脚步。 站在这高台上,白须白发的赵充国背着手,用一双剑目极目远眺。 在天边,他看到了一片姹紫绯红的夕阳。 像极了赵充国曾经在战场上看到的汉匈两军士兵流下的血。 夕阳还很热,照在赵充国的身上,让他感到些许暖和。 征战几十载,他的身上不知道留下了多少的伤痕。 年轻的时候,这些伤不痛不痒,但是到了这个年纪,就开始如同蝼蚁一样,一点点地啃噬自己的骨肉。 不知道多少个雨夜,赵充国在榻上辗转反侧,疼得死去活来。 但是只要他走出自己的寝室,一切的疼痛都会退去,他又是那个受到大汉将士尊重的老将军。 今日天气很好,那些旧伤没有发作。 但是在阴冷逼仄的尚书署里跪坐了那么旧,身上仍然有一些酸麻。 站在夕阳之下,晒一晒暖,可以让他舒服不少。 此时,稍晚一些离开的范明友等人也走了过来。 “末将问赵老将军安!”范明友带头,其余几个人也纷纷向赵充国行礼。 “再有半个时辰,天色就要暗下去了,赵老将军军务繁忙,不急着回府吗?”范明友面白无须,一双三角眼显得有一些刻薄,除此之外,是一副英武的模样。 范明友只说了几句话,就提了两次“老将军”,还故意把重音放在了“老”字上,嘲讽之意不言而喻。 “在尚书署里坐久了,身上的骨头酸痛,想要晒晒太阳再走不迟。” “这夕阳确实美,只是已经快要到落山的时候了,老将军若是想要晒太阳,还是要早上出来。”范明友言语中似乎有些不敬,为的还是赵充国抢走了自己立大功的机会。 乌桓只是大汉的小患,真正想要在大汉留下自己的英名,还是要向冠军侯一样北逐匈奴。 范明友想不明白,这么好的一个立功的机会,为何自己的老泰山不让给自己。 “呵呵,范将军说得对,老夫明日就早起,看一看那早上的太阳。”赵充国对范明友这军中后辈的不敬没有丝毫的愠怒。 这反而让范明友觉得有些无趣,他又随意地行了个礼之后,就脚步匆匆走下了阶梯。 韩增和田延年等人行了礼之后,也都陆续离开了。 赵充国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似乎在想着什么。 辅政的霍光把大汉治理得井井有条,但赵充国总觉得这大汉散发出了一股暮气。 这股暮气,让大汉显得垂垂老矣,连年过六旬的赵充国都觉得有些压抑。 为了休养生息,大汉减少了用兵的次数,但是百姓的生活真的好了吗,还只是世家大族的生活好了? 想必起现在,赵充国对几十年前的大汉更为向往。 那个时候,有冠军侯,有卫将军,有飞将军,哪怕是那个容易迷路的贰师将军,也多次出征匈奴。 而现在,这样的场面都看不到了。 赵充国不是战争狂人,在战场上看到无数汉家好男儿有去无回,他比任何一个人都要惋惜和心痛。 但是,匈奴就在那里,不在此刻将战争打完,那么大汉的塞北和西域就永远都不能安宁。 一代代汉家好男儿,自然也不可能真的解甲归田。 所以,赵充国一直都不同意霍光完全保守的国策。 但是此刻,赵充国也不认同可以匆忙出兵——现在还不是最好的时候,天子登基,还要再等等。 可惜,这朝堂之上,天子说了不算,自己也说了不算。 想到此处,赵充国不免觉得有一些落寞,又看了一眼暮气更重的夕阳,叹了一口气,就也准备离开。 然而,这个时候,他才发现除了自己之外,还有一个人没走。 这个人规规矩矩地站在自己的身后,似乎在等自己。 “原来是子儒啊,无声无息地站在老夫的身后,就不怕惊吓到老夫吗?”赵充国笑道。 “将军老当益壮,见过了生死的大场面,怎会被我这晚辈吓到呢。”张安世非常有礼地说道。 赵充国笑着点了点头,对张安世的示好表示接受。 原来,站在赵充国身后的正是光禄勋、右将军张安世。 张安世此时四十六七岁,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 按照常理,这个年龄还应该在郡国里当上几任守相,才有可能调到朝廷来,但是他起点很高。 张安世十四五岁时,就靠他的父亲廷尉张汤出任孝武皇帝的郎官,后来因为擅长书法出任尚书,之后一路升迁,官至光禄大夫。 但是张安世真正飞速拔擢是在孝昭皇帝之时。 当时,上官桀谋反,朝堂被清除一空,九卿的很多位置都空了出来。 霍光大胆任用,拔擢了一大批新人,填充到朝堂之中, 其中张安世就在不惑之年被拔擢成了光禄勋,专门管辖羽林郎和期门郎——霍光的子侄很大一部分都在这两支禁军当中。 在不明朝堂之事的人看来,张安世是霍党,但是在赵充国的眼中,张安世这霍党的成色并不算纯粹。 “刚才范将军说了天色已晚,子儒可愿送老夫一程?” “能与将军同行,下官不胜荣幸。” “甚好。” 说罢,张安世快步走上前去,扶着赵充国向台阶下走去。 两人走得很慢,似乎是想要与前方的范明友等人拉开差距,等他们走到台阶下时,太阳已经全部落山了,双阙之间的空场上顿时就暗了下来。 “子儒啊,特意留下来等老夫,恐怕不只是想陪老夫走下这高台吧,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说?” “将军英明。” “此刻天色已晚,又没有旁人,子儒有话就直说吧。” 一番沉默,双阙见那看不见的缝隙里传来了蟋蟀的鸣叫,让周围更显寂静。 良久,张安世才说道:“将军,我有一事想向您请教?” 第124章 君为社稷死,臣则死之(求追读) “嗯?子儒直说即可,老夫知无不言。” “将军可知道,陛下要新建昌邑郎的事情?” “这是自然,那日在朝堂上,陛下不是已经当着满朝百官说过了吗,大将军也是应允了的。” 百官公卿在长安里都有自己的消息渠道,赵充国是大汉军中的柱石,自然也有一一套这样的幕僚班底,所以早在那一日朝议之前,赵充国就已经知晓此事了。 “大将军府下发的府帖写得很明白,这昌邑郎隶属我光禄勋统辖,但直接听陛下调遣,下官对此事有一些惶恐。” 在此时的大汉,统兵权与调兵权是分开的,绝对是不能发生交集的。 就拿羽林郎来说,平时在光禄勋的统辖下操练、值守,但并不能随意离开驻守值守之地。 光禄勋也好,中郎将也罢,都只有日常的统兵权,而没有调兵权。 到了战时或者换防的时候,才会由大司马大将军拟定调兵命令,在加盖天子印玺之后,连同虎符交给领兵出征的将领,由出征的将领带着虎符和天子的诏令到前去军营调兵。 昌邑郎是新设的禁军,由光禄勋统管倒是没有问题,无非是多开一份钱粮罢了。 但是直接听令陛下调遣,却有所不妥。 “这有何不妥,我大汉的军队,最后不是都该由天子调遣吗,只要有玺书和虎符,天子别说是调遣这新建的昌邑郎,就是调遣全部的南军和北军也名正言顺啊。”赵充国不咸不淡地说道。 “可这调兵的虎符铜节和天子印玺,可都在尚书署了。” 这就是问题的所在了,尚书署作为天子的“门下”,替天子保管符节玺印,而大司马则负责军队日常的统领。 二者本应该相互制约,但此时大司马和领尚书事都是霍光。 也就意味着霍光同时掌握了大汉的调兵权和统兵权。 孝昭皇帝在时,天子从不过问军务,那一切军令自然只从大将军出,倒也不会有矛盾和冲突。 张安世看到赵充国没有说话,就又接着说道:“可如今,大将军说昌邑郎由陛下直接调遣,那调兵的时候,还需不需要符印呢?” 张安世的话有一些僭越了,让赵充国都不免微微皱眉。 “下官再说得直白一些,如果有一日,陛下不出示符节和玺书,亲自来昌邑郎调兵,但是大将军出示虎符和天子玺书,不许天子调兵,那下官是该阻拦还是该同意呢?” 没有虎符印玺的天子,有虎符印玺的大将军,孰重孰轻? 夜色之下,赵充国那双见过了无数次杀戮和死亡的双眼,突然闪过了一道光。 张安世问到了一个最为敏感的问题,是啊,天子亲自来调兵,那还需要符印和玺书吗? “大将军如何说的?”赵充国问道。 “此事如何能问大将军呢,下官前脚开口,恐怕后脚就要被轰出去了,搞不好还会因此而下狱!” 有些事情不上称没有四两重,上了称一千斤也打不住。 直接了当地对大将军问出这个问题,那无异于是在说:如果天子要调兵搏杀大将军,我站在大将军一边,还是天子一边? “子儒多虑了吧,我听说那般昌邑国来的少年郎,都是一些浪荡子弟,人数也不过几十人罢了。” “且不说大将军现在深受天子信任,就是退一万步说,天子如果真的受到他人蛊惑,下了乱命,这几十人也成不了什么气候。”赵充国缓缓地说道,“你是光禄勋,只要足额给昌邑郎发放粮饷即可,不必杞人忧天。” 区区三百人,又能掀起什么风浪呢?大将军既然如此自信,他们这些旁观者何必忧人自扰。 “将军您是让我学孝武帝时的北军使者护军任安吗?”张安世问道,“可任安最后落得的下场可是腰斩啊。” 当年,废太子据谋反,给监管北军的任安写了手令,让其跟随自己诛杀江充,控制长安。 任安不敢自决,收下了太子的符节,但是却紧闭营门,两不相帮。 他满以为这样就可以躲过一劫,但是孝武皇帝回朝之后,立刻以“坐观成败,有不忠之心”为由,腰斩了任安。 想用当墙头草的方式来自保,恐怕是最愚蠢的办法。 不论哪一边赢下来了,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锄掉墙头草。 此时此刻,天子称大将军为仲父,用情同父子来形容也不为过,张安世与赵充国说的这番话传出去,都要背上挑唆君臣不合的罪名。 可是以后呢?以后还会这样吗? 霍光有霍光的自信和跋扈,但其他人也有其他人的想法。 张安世不得不小心翼翼,身居高位,如处于危墙之下,说不定哪天墙塌下来就会带来灭顶之灾。 他的老父亲张汤曾经身居高位,三公九卿不知道当了多少轮,但是却仍然轻轻松松被御史中丞李文和丞相长史朱买臣诬陷致死。 所以,从幼年开始,张安世就知道朝堂斗争的残酷性和血腥性。 真的到了君臣相争的那一天,张安世他们是一定要选边站的。 听完张安世的话,赵充国内心有一些意外,张安世是霍光一手提上来的重臣,没想到竟然也会有这样的担忧。 有这样的担忧,意味着就有不满。 赵充国对当今的天子不抱希望,但是他不会忘恩负义,更不会背忠弃义。 一是孝武皇帝对自己的恩,二是贰师将军李广利对自己的恩。 孝武皇帝让自己封侯拜将,所以自然要忠于汉室。 李广利战功不显,但对自己有知遇之恩,而这刘贺,不管怎么说,都是李家最后的血脉啊。 只要不是天子荒唐到动摇大汉根基的地步,那么于公于私,这长安真的发生了兵戎之事,那么赵充国只能站在天子这边。 赵充国叹了一口气,没有正面回到张安世的话,而是反问了一句:“子儒啊,你是大汉的光禄勋,还是大将军的光禄勋。” “将军这说的是哪里的话,当然是大汉的光禄勋了,可是……”张安世还想要说什么。 赵充国抬手打断了张安世的问题:“老夫知道你担心什么,说到底你担心天子狂悖,被贼人迷惑,做出有损大汉根基的事情来。” “正是。” 大汉此时的根基是霍光,张安世从不承认自己是什么霍党,他只承认自己忠于的是大汉。 “你能想到此处就对得起大汉了,我等不需要太焦虑,如果有一日,天子与大将军相争,哪一边有益于大汉,我等就站在哪一边,即使身死族灭,也就对得起大汉的历代先君,对得起大汉的百姓,对得起大汉的宗庙社稷了。” “《左传》有言:君为社稷死,臣则死之;为社稷亡,臣则亡之。” 赵充国的这几句话,让张安世豁然开朗。 是啊,他们是大汉的臣子,自然应该为大汉的江山考虑。 只想着对某一人尽忠,未免太狭隘了一些。 “下官受教了,将军之言,谨记于心。”张安世行礼拜谢道。 “呵呵,时候不早了,你我要赶紧回去了,否则那闾巷的门都要关上了。” “唯!” 赵充国上马车的时候,张安世已经先行一步离开了。 看着消失在夜幕中的马车,听着逐渐远去的车轮声,赵充国回望身后森森的未央宫。 似乎,大汉要起一些波澜了,只不过不知道是好还是坏。 希望那言行无状的天子,不要做出有损大汉的事情来;也希望那大将军,不要做出有损大汉的事情来吧。 第125章 天子爪牙进宫了(求推荐票) 仍然是一片狼藉的昌邑邸内,昔日的昌邑属官终于等来了朝廷发下来的诏令。 对于他们来说,赏赐的钱财都并不重要,接下来要去出任的官职才是他们最关心的事情。 王吉担任未央卫尉,龚遂担任昌邑郎中郎将,禹无忧担任天子郎中,薛怯担任太仆丞,陈修担任诏狱左丞,而品秩最高的就是被拔擢为左冯翊的安乐。 但是,安乐却有些不开心。 接完诏令之后,其余的人都散去了,开始各自收拾行李,要么准备进宫,要么准备去相应的官署。 而安乐相面色铁青,一言不发地来到了自己在后院的住处。 刚一进门,室内的一个人就迎了上来,此人正是安乐在昌邑相任上曾的主簿张无疾。 他不是以刘贺属官的身份来的长安,而是以安乐随员的身份来的。 看到安乐面有难色,张无疾小心翼翼地问道:“府君,天子的诏令下来了吗?” “嗯,下来了?” “府君被拔擢到了何职?” “左冯翊。” 张无疾品秩不高,但是自然知道左冯翊的分量,不只是品秩从两千石升到真两千石,而且相比于被归为左官的昌邑相来说,左冯翊可是长安京畿地区的长官之一,距离九卿也真就是一步之遥了。 张无疾立刻就想向安乐贺喜,但是没想到却看到后者一脸的愁容,似乎并不高兴。 “府君对天子的安排有何疑虑吗?” “从天子在昌邑国被定为储君开始,我就隐隐觉得有些不安,似乎我并不受到天子的信任。”安乐有些颓丧地坐到了踏上,说道,“就拿这官职来说,其余的人都留在了未央宫,唯有我被安排到了左冯翊,远离天子,那中尉王吉,更是当上了未央卫尉,能够与天子朝夕相处。” “可左冯翊也是位高权重啊?”张无疾问道。 “那是自然,但总是远离了天子一步,以后在想见到,恐怕就难了。” 长安不比昌邑,昌邑相在昌邑国是首官,但是左冯翊在长安却不算头筹。 说不定哪天就会被陛下抛在脑后了。 如果昌邑王没有成为天子,那么安乐当个左冯翊也就知足了。 但是现在遇到了那么大的机缘,不当个三公九卿,是对不起祖上积下来的阴德的。 想到这里,安乐对王吉更多了一分妒忌。 看安乐脸色不好,张无疾说话也更加小心翼翼起来,他思索一番之后,说道:“这一路上,府君似乎也未曾做过什么让天子生厌的事情吧?” “是啊,我一直都尽心尽力,陪侍陛下左右,实在不知这陛下为何会做出这般决定。” 安乐很信任张无疾,但是也并未将自己遇到的所有事情都告诉他,比如自己与乐成的交往,又比如自己那一日擅自带乐成来见惊吓过度的陛下。 可在安乐自己的心中,他忠心耿耿,天地可鉴。 “陛下会不会是特意让府君出任左冯翊的?” “恩?” “三辅乃京畿重地,陛下说不定是想给自己留一条退路,一旦发生什么不测,至少能有一個去处。” 张无疾说得很隐晦,但是安乐已经听明白起其中的深意了。 安乐顿时觉得棘手起来了,他的如意算盘是在天子和大将军之间左右逢源,可从没有想过会陷入刀与血的朝堂之争啊。 “这样,恐怕就难办了。” 张无疾有些惊讶,他一直以为安乐相只忠于陛下,没想到竟然想要“鼠首两端”。 自古墙头草就没有好下场,张无疾品秩不高,但是这一点却看得很清楚。 犹豫再三,张无疾试着劝道:“一任三年,时间有的是,府君只要在任上兢兢业业,自然会在朝堂上有一个好的风评,陛下也就不会忘记府君的。” 张无疾说的是肺腑之言,安乐似乎有一些心动。 “事到如今,也只能如此了。” “府君对陛下忠心耿耿,将来必有高升的那一日。” 安乐点了点头,脸上的表情似乎和缓了一些。 “还有一事要与你说。”安乐说道。 “府君请说。” “除了我们这些属官任职的诏令之外,宫中的谒者还带来了陛下的手令,让你、简寇和一个叫做柳相的什长,还有那些跟来的奴仆,都一同跟随王吉等人进宫。” “我要进宫?”张无疾有些没有明白。 “对,从今日起,你就不再是本官的门下了,而是去给那王吉当属官。” “这……”张无疾仍然有些不解。 “陛下说了,他带来长安的属官不多,先将你二人借去用一用,帮一帮那王吉。” 原来如此,张无疾心中自然感到高兴,没想到这机缘还会落到自己的身上。 “下吏遵命。” 安乐脸上突然换了一丝谄媚的表情,亲昵地拍了拍张无疾的肩膀,说道:“如若平日能见到陛下,你找机会可要多提一提本官。”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张无疾嘴上那么说着,想起刚才安乐的摇摆,心中终于松了一口气,就算安乐出了什么事情,也与自己没有干系了。 …… 翌日一大早,天还没有完全亮,那沉寂了许久的昌邑邸又重新热闹了起来,但是这热闹只维持了片刻的,很快就重归宁静。 在王吉和龚遂的带领之下,八九十个昌邑人浩浩荡荡地在尚冠里中穿行,在早起的长安人的注目之下,向着未央宫的方向走去。 大约半个时辰之后,他们绕到了未央宫的一处侧门下。 守在宫门外的宫门司马检查了王吉手中的诏令,又一一核对了人数和姓名之后,才派人带他们走进了未央宫的宫墙之中。 当宫门在身后关闭的那一刻,不管是王吉还是龚遂,又或者是那些奴仆、雇工、膳夫和少年郎,他们的心都跟着“咯噔”跳了一下。 刘贺进宫的时候,不知道自己会面对什么;这些普通人进宫的时候,自然更不知道会面对什么。 但是,他们都记得,那个有些癫悖的昌邑王的可爱之处。 陛下把我们当人看,我们自然应该跟着陛下一往无前。 …… 而在安静下来的昌邑府邸外,独自一人的安乐还在门外有些徘徊。 他看了看远处隐隐约约的未央宫,又朝大将军府的方向瞅了瞅。 内心仍然没有做出最后的决定。 直到四周的鸡陆续地开始引吭高歌,他才上了自己的马车,孤零零地向着长安东北角的左冯翊驶去。 所有的棋子都已经就位,一切静待弈手的推动。 各位府君,本官要上架了 四轮推荐结束,和编辑商量之后还是决定要上架了。 上架时间今天下午六点 这是我的第二本书,第一本书成绩很烂,这本书在大家的帮助之下,小小地复活了。 从十五万字的有效追读50到二十七万字有效追读1000。如果从第二卷开头写,恐怕会更高。不过我已经很满足了。 有人说这也算小小的厚积薄发,但是我更愿意说是读者老爷给我的支持和帮助。 就像现在,收藏六千,理论上均订就可以到六千。(笑) 本书后面的安排,下一卷仍然以夺权为主,一些关键人物会陆续出现,陆续离开,没错,要陆续地发盒饭了。 再往后,就是血淋淋的改革,抑制豪强、推行关键技术、改变人才选拨机制。 继续往后…… 读者老爷也可以多提意见。 关于历史人物,我不会去丑化,但是故事需要,总有人当反派,每个人也必然有自己的缺点。 大人物和小人物,都希望他们是活着的人物。 【我想写一个活泼、生动、野蛮生长、一往无前的大汉,不只有王侯将相,也有小吏百姓奴仆。】 我会认真负责地写后面的故事,但是实力有限,难免会走偏,希望大家多提醒,帮助我不走偏。当然,读者老爷想看的东西很多,我不可能全部满足,但是尽量满足。 最后说一说更新的事情,今天四到五章,一万字。 有一个盟主万更+1天。 两日内有一百月票万更+1天。 两日内有一千推荐票万更+1天。 其余的打赏累计到十万点币(不含盟主)万更+1天。 首订过五百万更+1天。 均订每涨两百万更+1天。 …… 再次跪写各位读者老爷,祝大家公侯万代。 另外,有些读者看到本书上架,可能就会暂时和我们暂时告别了。 看免费的也好,不追书了也好。 去留肝胆两昆仑。 曾经一起讨论过,我都会感谢各位。 希望大家不要删书架,留個念想。 也许还有重逢的那一日。 跪求首订、均订、全订、月票、推荐票、打赏、章评、推书…… 祝各位府君公侯万代! 第126章 丞相与仲父的交易(求首订) 当昌邑属官走进未央宫的高墙之后时,在那尚未褪尽的夜幕的掩护下,丞相杨敞也坐着马车向大将军府驶去。 车中的杨敞一夜未睡,精神有些委顿。 虽然出发前就喝过了汤剂,但是他的脸上仍然泛着一种不正常的红光。 安车的轮子在不平的巷道上碾过,发出了“哐当哐当”的噪音,并不悦耳。 再加上车中这个老人“铛铛铛”的咳嗽声,让一切都显得嘈杂而又暮气沉沉。 丞相是名义上的百官之首,出行自然应该有丞相的车驾,定是非常隆重。 但是今日,杨敞却轻车简从,很有一些有避人耳目的用意。 既然是要避人耳目,那要谈的事情就一定有些上不了台面。 好不容易又压下去一阵剧烈的咳嗽,气喘不匀的杨敞缓缓闭上了眼睛,尽量让自己平息下来。 杨氏一门的发迹来得不容易,真是一刀一枪拼出来的。 杨氏之祖杨喜乃是汉初猛将,曾在高皇帝麾下担任郎中骑都尉,楚汉争霸末年,与王翳、吕马童、吕胜、杨武等人共同斩杀霸王项羽,因此被封为了赤泉侯…… 杨敞明白,自己已经老了,残念余力恐怕不多了,那就要为杨氏一门多拿一些筹码。 而今日,也许就是这样的一个机会。 …… 没过多久,这辆不起眼的安车就停入了大将军府后衙的后院中。 车子刚一挺稳,杨敞就被仆人扶下了车。 他抬头看去,天上的弦月已经挂到了屋檐上,似乎是被檐脚拉了下来。 此时的大将军府已经有属吏和杂役在走动了,估计很快就会忙碌起来。 看着这一幕,杨敞不免有些嫉妒,丞相府的规模和大将军府的规模不相上下,但是可要冷清许多。 孝文皇帝和孝景皇帝之后,丞相府在长安城是越来越不重要了。 “杨公来得早啊?”当杨敞愣神的时候,霍光走进了院中,远远地说道。 “诶呀,劳烦大将军远迎了。”杨敞甩开了扶着自己的仆人,快步走了过去,脸上尽是讨好之意。 “杨公能亲举玉趾,寒舍已经是蓬荜生辉了。”霍光话说得漂亮,但是却一手背在身后,一手捋着自己的美髯,尽显从容,“本官已经在花厅备下了茶,请杨公移步。” “那老夫就叨扰了。”杨敞这几步走得疾,差一点又咳了起来,但是却拼命地压了下去。 …… 花厅之中,霍光和杨敞隔案而坐,一壶清茶已经泡好。 霍光给杨敞倒了茶,杨敞受宠若惊,连忙就拿起来品鉴,不忘奉承一番。 前者坐得直,后者往前趋。 地位一目了然。 只是,霍光今年五十四岁,杨敞六十岁;霍光是大司马,杨敞是丞相。 不管从年龄还是官位来看,杨敞都应该获得更多的尊重。 但是,人的地位不是由这些虚名来决定的,而是由手中的权力来决定的。 霍光有权,丞相无权。 就有了现在的差距。 更何况,杨敞曾经是霍光府中的军司马,因为比霍光还要谨慎,所以才一步一步地升到了丞相。 一路拔擢,都离不开霍光的“提携”。 这样一来,杨敞的迎奉和讨好,就也不显得突兀了。 …… 茶喝了几杯,窗外的天色又亮了一些,霍光终于觉得进入正题了。 “杨公,今日请你过来,是有一事要你协商,此事既是朝廷的公事,也是我霍氏的私事,不宜在尚书署说,因此才将你请到府上。” 霍光的手书是昨夜送到丞相府的,并没有言明是何事,只是让杨敞卯初时分赶来。 虽然语焉不详,但是杨敞已经隐隐约约猜到了霍光请自己来的原因。 “大将军直说无妨,你我二人的关系,何事都可以直言。”杨敞言语中,又把自己与大将军的关系拉进了一些。 “县官已经即位,我观县官虽然言行略显无状,也无理政经验,但有高皇帝和孝武皇帝遗风,兼有杨公领携百官,从旁辅佐,定能成为一代明君。” “大将军言重了,老夫风烛残年,早已不能任事,大将军才是大汉柱石啊。”杨敞连连说道。 “总之,你是百官之首,我是县官的仲父,都应该好好辅佐县官。” “大将军说得是,老夫定当庶竭驽钝。” 杨敞能摆正自己的位置,这让霍光很是满意。 “县官已经在未央宫坐定,那么就应该安排后宫的事情了,今日将杨公请来,就是想请杨公在过几日的小朝议上,领携百官,向县官提出选妃封后之事。” 杨敞一喜,果然被自己猜对了。 “大将军与县官谈过此事了吗?” “自然是已经谈过了,县官并没有太多的异议。” 选妃封后是大汉帝国一件重要的事情,不只关乎县官,还关乎朝堂,关乎天下。 霍光自己在宣室和县官提起事,只是私下里起了一个头,是做不得数的;接下来,还得有人在小朝议上提出来;再往后,还要经过朝中重臣的几番商议,确定人选;最后,才是县官的大婚。 杨敞是百官之首,自然是最适合在朝堂上站出来,向县官提出选妃封后之事的人选。 “既然大将军与县官已经谈过了,那此事就是在朝堂上走一个过场罢了,到了那日,老夫会站出来上奏县官的。” 霍光点了点头,更是满意。 杨敞明白,霍光还有话要将,索性就接着问下去:“皇后的人选,大将军可有所想?” 几息的沉默,霍光一直居高临下的眼神似乎有了一些缓和,他说道:“刚才的是公事,接下来要与杨公谈的就是私事了。” 杨敞连忙坐端,摆出了洗耳恭听的样子。 “小女成君,已经到了及笄之年,尚未婚配,拙荆对她甚是宠爱,养得难免有些骄纵,但在……”霍光娓娓道来,后面说的那些就都是溢美之词了。 杨敞肯定听说过霍光这个小女,用不着霍光往下说,他就已经明白了其中的含义,但是他一边听,一边频频点头,似乎甚是上心。 等到霍光说完之后,杨敞才摸着自己那几根稀疏的胡须,说道:“令嫒性情淑均,容貌秀丽,又得大将军的教导,老夫认为……” 杨敞故意停了一下,才接着说道:“老夫认为,正是皇后的不二人选。” 霍光难得露出了笑容说道:“杨公谬赞了,这样一来这册封皇后的事情,我就不宜在朝堂上多说什么,一切有赖杨公襄助。” 说罢,霍光立刻抬手行礼,杨敞也是连忙回礼。 “大将军哪里的话,你我都是为了大汉罢了。” 霍光又给杨敞倒了一杯茶,自己的目的已经达到了,那么得给对方一些甜头了。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杨公有二子,长子忠和次子恽?” “大将军好记性。” 霍光想了想,说道:“他日,长子自当继承杨公安平侯之爵,但杨氏劳苦功高,次子也应该有一片封邑……” 杨敞立刻就听出了霍光的深意,顿时狂喜,连忙说道:“杨敞拜谢大将军。” …… 天还没有完全亮,杨敞乘的那辆马车就悄悄地离开了大将军府。 在马车消失在巷道的尽头时,一个一直藏在黑暗中的人,收回了自己的目光,狠狠地抽了一些胯下的马,纵马向城东驰去。 今天四更一万字,这是第一更。求各位府君给个首订!!! (本章完) 第127章 霍二代们的下克上(求全订) 此人骑着马,先是沿着尚冠里东面的章台街一路向北,到了章台街和城街的交界处,才猛地纵马右拐,沿着城街一路向东。 长安城里的规矩很多,普通人纵马狂奔就是犯罪,一旦事发,免不了被当街拉下马来,搞不好还要接受笞刑,甚至要到狱中去住上一段时间。 但是人和人是不一样的,有些人生来就有他人可望不可即的特权。 一路上,此人与好几队巡城的亭卒擦肩而过,都是那些手持长矛的亭卒只敢侧目,没人任何人打算上前阻拦。 到了城门之后,此人也没有约束战马减速,而是径直冲了过去。 他敢一路横冲直撞,原因很简单,就是腰间带着比二千石官员的组绶。 出了城门之后,更是畅通无阻,半个时辰过后,他就来到了长安东城郭一座普通的田庄外。 田庄的规模不大,就是一座两进两出的宅院。 院外自然已经有奴仆候着了。 此人翻身下马,干净利落地把缰绳扔到了奴仆的手上。 “霍将军,其他两位将军已经到了。” 此人正是大司马大将军霍光的独子——羽林中郎将霍禹! “嗯,关上院门,任何人不得出入,尤其是后院,这宅院里的其他人无令也不得擅入,违者当场斩杀!” “唯!” 霍禹未再多说一句话,拂袖向后院走去,一路上,奴仆杂役纷纷行礼,但是霍禹始终倨傲不理,如目中无人。 他今日虽然未穿铠甲,头上戴的也是一顶普通文士所戴的一梁进贤冠,但是身上那股沙场气息是遮掩不住的,走起了来虎虎生风,带得尘土都微微飞扬。 …… 在朝堂上提到大将军的这个独子,恐怕无人不夸,人人都说他有冠军侯的遗风,他日一定能也能对匈奴犁庭扫穴。 这样的话听得多了,霍禹也真的以冠军侯的继承人而自居了,处处都要效仿冠军侯。 但是,他日是他日,今日是今日,霍禹除了几年之前,跟随自己的姐夫度辽将军范明友远征乌桓,取得了斩首五级的军功之外,再也未立下一寸功劳了。 冠军侯二十二岁封狼居胥,霍禹而立之年斩敌五人,逊色不少。 只不过,无人敢在他的面前提起罢了。 …… 霍禹来到后院,推门走进了正室,室中两个年龄比他略轻几岁的年轻人立刻就站了起来。 他们与霍禹的长相有些许神似,只不过一人比霍禹高一些,一人比霍禹胖一些——高的名叫霍山,胖的名叫霍云,两人是亲兄弟,他们都是霍家子侄,论辈分比霍禹要低一辈。 “叔父!” “无需多礼,坐下再说。” “唯!” …… 在长安,霍家是一个大家庭,子侄甚众,在军中朝中占据要职。 但是宗法制度之下,霍姓子侄亲疏也是有区别的。 霍光与霍去病皆为霍中儒之子,但是这两支的人丁并不兴旺:霍光只有霍禹这个独子;而冠军侯霍去病也只有一独子霍嬗,更是在陪孝武皇帝东巡时因病早夭,至此冠军侯绝嗣。 为了增加爪牙,霍光又从其父的从兄弟之下,挑出了一批子侄,放在朝中军中的各个位置。 其中,比霍禹低一辈的霍山和霍云兄弟逐渐展露头角,成为了霍光看重的后辈。 为了让霍山和霍云兄弟二人在朝堂上走得更名正言顺,霍光替死去的冠军侯做主,将霍山和霍云过继到了冠军侯名下,让他们成了自己哥哥的嗣孙。 这样一来,诸霍二代中,霍禹是核心,霍山和霍云成其羽翼。 在官职上来看,霍禹是羽林中郎将,霍云是期门中郎将,霍山是奉车都尉。 他们统辖着天子出行时履行护卫之责的骑兵和车兵,是禁军中的实力派。 …… 没有过多的寒暄,三人就立刻进入了今天的正题。 “家母昨夜与我说过了,家父已经答应下来了,要让县官立舍妹成君为皇后。”霍禹说道,但是脸上似乎并没有喜色。 “当真?”霍山是霍云的兄长,但是勇猛有余,思虑却总是欠妥,平日里总是快人快语。 “嗯,今日晨间,丞相杨敞来了府里,刚刚才走,恐怕正是为了此事。” “姑母若被立为皇后,那霍氏一门更显尊荣,可叔父似乎对此事并不高兴?”霍云微胖又白,人如其名,真如晴日里的白云,但他看似温和,却心藏诡计,是霍氏子侄辈里的“军师”。 “哼,如果舍妹顺利被册封为皇后,对霍家来说,自然是一件幸事,但是于我等谋划的事情而言,却未必是一件好事。” 霍山与霍云听到这里,顿时有一些慌乱。 “大将军……大将军知道我等的谋划了吗?” 霍禹摇了摇头,有些不屑地说道:“县官登基,家父终日忙于朝政军务,哪有空闲关注我等,是家母发话了,让我等不要再行险事。” 霍山与霍云听到“家母”二字,终于安定了下来。 大将军夫人最为宠爱霍禹,从小都舍不得对他说一句重话。即使知道了他们要做的事情,也不会告诉大将军的。 “叔父,我霍山是个直性子,大将军为何如此优柔,他到底想不想对刘氏取而代之?那县官我远远见过一次,和孝昭皇帝一样,恐怕也是一个无用之辈,大汉连续两代县官都软弱无能,恐怕天命不在,正是我等的机会啊。” “更何况,在昌邑国的时候,这县官还为杀了我家仆的水匪赎刑,分明没有将霍氏放在眼中!” 霍山的这一番话放在任何一个地方,或者被任何一个外人听见,那都一定是族灭的死罪。 但是霍禹虽然阴沉着脸,而且一言不发,却并不觉有任何不妥。 显然,这不是他们第一次商议这种“忤逆”之事了,平时恐怕说得更加露骨直接。 “家父到底是如何想的,我也看不透,我也不能与他直接言明。”霍禹接着说道,“但既然家父和家母要立舍妹为皇后,那恐怕一两年之内,绝对是不会对县官不满的。” “那我等为何不自己行事,大不了在事成之后,再推大将军……” “兄长!”霍云看自己的兄长越说越忤逆,连忙打断了他,“小心隔墙有耳!” 霍山忿忿不平,但是终于是没有再往下说了。 “虽然我等控制了羽林郎和期门郎,外又有度辽将军为援,但是莫忘了,宫中还有那光禄勋,现在又多了一个昌邑郎,没有大将军的符令,我等要成事,困难重重啊。”霍云分析得头头是道。 “哼,那些昌邑郎,都是一群未见过血的浪荡子弟,派出期门郎的十几个材官,就能把他们全部斩杀了!”霍山粗暴无状,哪里配得上冠军侯嫡孙的名号呢? 可是任凭霍山和霍云兄弟二人争论,霍禹都阴着一张脸,始终一言不发。 霍显从小就告诉他,万事都要以己为先,事事都要未雨绸缪,行事更不可当断不断。 所以,他也有些想不通,此刻为何要阻拦自己的谋划。 不过,霍禹虽然骄纵和不满,但是还没有骄纵到看不清形势的地步,没有他父亲的首肯,他们此事恐怕还做不成。 “新君即位,大局已定,看来家父尚未下定决心,此事没有他,光靠你我是做不成的,只能再多等一等,说不定新县官也命不久矣呢?” “叔父是说可以……”霍云尝试着问道,露出一道凶光。 “万万不可,半年之内,两任县官突然暴毙,再多的刀剑也堵不住百姓和朝臣的悠悠之口。”霍禹阴恻恻地说道,“此事暂且按下,我等现在只能再等天时了。” 霍山和霍云没有再接话,霍禹都如此说了,也只能如此了。 “不过,家父派了军司马王献,正在查问县官遇刺之事,这几日已经查到羽林郎头上来了,恐怕还要查期门郎,所以这段日子,我等就要更小心一些,与那边相关的书信和文告,全都要处理干净,不能留下任何的痕迹。” “刺杀之事,查不到我等的头上吧?”霍云侥幸地说道。 “刺杀之事确实查不到我等的头上,但是就怕查出我等做的其他事情。” “唯,这几日,我就寻个机会,放一把火,一应相关的简牍就再也查不到了。” 霍禹点头表示首肯,但是心中的不平更甚,难道那大汉天子,就值得父亲那么尽心尽力吗? 看来,只能再等等了。 今天四更一万字,这是第二更。求各位府君给个全订!!! (本章完) 第128章 昌邑属官的落子(求全订) 霍光在进,霍禹在退。 不管是进是退,终究是将棋局推向了下一步。 刘贺自然也不会闲下。 …… 入夜,宣室殿内,时隔一个月,刘贺终于再一次见到了昌邑国的属官们。 除了陈修提前去了诏狱,安乐去了左冯翊,其余四个人都已经到了。 看着这几个熟悉的人,刘贺终于是觉得踏实了许多。 至少从此刻起,他不用再孤身一人了。 “跟着朕从昌邑来的人,都进宫了吗?”刘贺问道。 “除了安乐之外,其余的人都已经进宫了,他此刻应该已经到左冯翊了。”王吉说道。 汉代官名与府衙名字一致,所以左冯翊不只是官命,更是衙署之名。 “好,龚卿,朕要让你做一件事情。” “陛下只观吩咐。” “虽然安乐有些首鼠两端,但终究是昌邑出来的人,所以朕才将他放在了左冯翊的位置上,说到底,还是想要让他站在朕这边的。”刘贺想了想继续说道:“每个月,你都要去见那安乐一次,打探一下他的口风,给他……” 刘贺想了想,不知道该如何说接下来的话,在脑海中搜索了很久之后,才从封存已久的记忆中,找到了一个非常合适的词语。 “给他……画饼。” “画饼?”几人一时都没有跟上刘贺的思路。 “古时有一人,家贫无钱,常常半饥半饱,只得于地上画一面饼,饥饿难耐时看一眼,聊以充饥。” 几人的脸上顿时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 “老臣明白了,总之就是要想方设法,让那安乐死心塌地跟随陛下。”龚遂笑道。 “正是,去的时候,从宫中带一些器物吃食去,就说是朕赏赐给他的。” “唯!” “另外,那几十个少年郎就交给龚卿了,平日你要带他们读书,再让简寇和柳相教他们武技和箭术,要约束好他们,不要让他们在宫中胡闹,以免给别人落下口实。” “陛下放心,老臣一定对他们严加管教。” 龚遂办事牢靠,刘贺非常放心。 …… “王卿,接下来,在几人之中,你肩上的担子是最重的,朕希望你能在半年之内,能够想法设法把整个未央宫的兵卫都掌握在手中,这样一来,朕至少可以睡几个安稳觉了。” “此事颇为难办,但是文火慢工,并不是不能办,这一个月来,我与龚公商议过很许多次了,认为就算徐徐而图之,半年之内也可以将范明友留在卫尉寺里的亲信逐一剔除出去,只不过有时候还需要陛下襄助。” 刘贺明白了,大约用的方法就是明升暗调、借机处置、礼送出境等等。 他本来还要再多问几句细节,但是转念一想却又没有再问下去。 用人不疑,既然相信王吉的能力,那么就应该放手让他去做,自己只要听最后的结果就是了。 登上帝位之后,刘贺要面对的事情千头万绪,他不可能总让自己埋头在那些细碎的阴谋诡计当中。 就像高皇帝曾经说过的那样:夫运筹策帷帐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吾不如子房。镇国家,抚百姓,给馈饷,不绝粮道,吾不如萧何。连百万之军,战必胜,攻必取,吾不如韩信。 刘贺要做的事情,应该是这些属官做不了的事情。 他的战场在朝堂,不在卫尉寺。 “好,朕相信王卿的魄力,但王卿一定要记住,朕的身家性命,全都寄托在你的身上,万万不可大意,如需朕从旁襄助,随时可以直说。” 这番话已经体现天子对自己莫大的信任了,王吉连忙下拜还礼。 “朕和霍光已经商量过了,并且已经下发了诏令,会再从昌邑国调几个郎官来,两个月之后,阮扬他们应该会陆续抵达长安,到时候,能用的人手就会充裕许多了。” 在如今的局面之下,刘贺只能像蚂蚁搬家一样,把在昌邑国的家底一点点地搬到长安来。 …… “无忧,明日你就去少府找乐卿,让他把带来的那些奴仆和雇工安置到宫中去。” “这起码有五六十人,一次就全部安置下去,这……会不会引起那乐成的怀疑。” 刘贺冷笑了一声说道:“你大可以放心,安排几个膳夫、花匠与奴婢,乐成这些人是不会在意的,你就说朕被他们服侍惯了,不想再换,如有异议,让他来找朕当面说。” 在这个时代大部分官吏的眼中,奴仆和雇工,甚至是普通百姓,都是无伤大雅的蝼蚁。 乐成这高高在上的九卿,又怎么可能愿意把心思放在这些底层人的身上呢? 但是,对刘贺来说,这些普通人很重要,说不定在什么时候就能救自己一命。 “另外,你不只要把他们安置下去,每个月都必须和他们中的每一个人见一面,问一问他们有没有在宫中听到什么奇怪的事情,并且告诉他们,一旦宫中有风吹草动,都应该禀告于你。” “一共来了五六十人,那我岂不是每日都要见两个?”禹无忧有些打退堂鼓。 “嗯,诸位千万莫要忘了,上一任的未央卫尉是刚刚去当长乐卫尉的度辽将军范明友,他是大将军的亲女婿,把持长乐卫尉一职已经十余年了,而且,那羽林中郎将和期门中郎将也都由霍家人统辖,我等身在敌营。” 刘贺停顿了几息,视线又在众人脸上一一扫过,最后才说道:“这阖宫之中,到底有多少人是霍光的人,我等根本就说不清道不明,既然没有办法把所有沙子扫出去,那么总得要多长几双眼睛,多长几双耳朵,看一看宫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而这些昌邑国来的百姓,就是我们的眼睛,我们的耳朵。” 刘贺说得简单直白,其余几个人不可能听不懂。 如果一切顺利的话,刘贺会逐渐地建起一支人马,专行打探之事——规模会更小,也会更隐秘。 …… 最重要的三个人的事情都交代完了,此间之中,刘贺就只剩下薛怯没有分配事情了。 把薛怯留到最后,是因为在来长安之前,薛怯其实从来都不算是刘贺的亲信。 并不是刘贺不相信薛怯,而是因为薛怯本身就是一个直肠子的人。 与他说太多的事情,反而会让他烦恼。 所以与其早说,不如晚说。 “薛怯,朕以前未曾与你说过太多隐秘的事情,现在朕已经是大汉的皇帝,有些事情也就不会隐瞒于你,你是一个直爽的人,朕也不要求你做得太多,只希望你能忠于朕,忠于大汉。” 薛怯是昌邑本地人,曾经在长安当过轻车。 因为立过战功,又能读书识字,才一步一步地走来,当上了品秩六百石的昌邑仆。 他不只为刘贺驾过车,还为刘髆驾过车。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这时薛怯最朴素的想法。 “陛下是天子,薛怯是臣子,臣子理应忠于天子。” “好,明日,朕会传令给太仆,告诉他从今之后,朕出行的车驾事宜全部由你负责,你只需要把车驾好,旁的事情无需理会。” “下臣明白了,下臣一定为陛下驾好车。” 宣室中的交谈持续到深夜才结束。 当明日,太阳照常升起的时候,这些昌邑属官们,就会用自己的方式,在这未央宫里为天子征伐。 今天四更一万字,这是第三更。求各位府君给个推荐票!!! (本章完) 第129章 收买人心,从官奴开始(求全订) 翌日一早,天刚蒙蒙亮,王吉等人就带着尚书署的文书和天子的手令各赴己任了。 在这未央宫里,或者说在这大汉之中,做不同的事情,都需要不同级别的命令。 区分这些命令的效力和高低,不是看命令上写的是谁的名字,而是要看上面加盖了谁的印玺。 天子玺印、大将军印、少府印、卫尉印……乃至其他各种小官小吏的印。 都会发挥不同的作用,都能管辖不同的事务。 级别越高的印,代表的权力也就越大,能做的事情自然也就越重要。 当然,此时的未央宫里也有两个例外:第一个例外是天子的玺印符节不在天子手边,而在尚书署里;第二个例外是在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上,天子的脸面有时候也能发挥一些作用,可以省掉出示印玺的步骤。 王吉等人要做的事情各不同,因此他们需要出具的命令自然也各有不同。 这自然就有可以钻的空子——毕竟,天子出面,三公九卿多多少少都要在一些小事上卖一些面子。 …… 少府寺的前院中,年轻的禹无忧领着前一日入宫的奴仆、雇工,静候少府乐成的到来。 此刻,禹无忧怀揣的是天子写的手令,只加盖了刘贺的私印,并未加盖皇帝的印玺。 刘贺贵为天子,按照常理而言,他的私印与皇帝印玺有同等的效力。 但是因为尚未亲政,所以他私印的作用自然比不上大将军印管用,也比不上少府印管用,甚至可能还没有掖庭令的印有用。 只不过,对于禹无忧今日要做的这件“小事”来说,有天子的手令完完全全是够了的——毕竟,在旁人看来,天子只不过是想要安排一些用顺了手的奴婢和杂役。 禹无忧刚在院子里站了不到一刻钟,就有一干人等风风火火地从正堂的方向来到了前院。 让禹无忧感到吃惊的是,为首的那一个竟然是品秩为真两千石的少府乐成本人。 跟在他身后的,应该就是少府各室、各署、各官的令丞了。 禹无忧用眼睛粗略地数了一轮,足足有二三十人之多,难怪都说少府是九卿之中署室最庞杂、属官最多的府衙,这次是真的看了眼界。 “下臣禹无忧问少府安。”禹无忧行完礼之后,又向乐成身后的属官行礼道,“下臣禹无忧问各位使君安。” “诶呀,禹郎中快快免礼,你是天子郎官,不必如此多礼,你我平礼相待即可。”乐成说着立刻就伸手把禹无忧给扶了起来,站在他身后的其他属官自然也都连连回礼。 从昌邑国到长安的这一路上,乐成其实没有和禹无忧打过太多的交道,原因是禹无忧的品秩当时实在是太低微了,乐成这个九卿贸然去结交和讨好,就显得有些刻意了。也不如与胜任了左冯翊的安乐结交划算。 而现在,禹无忧已经是货真价实的天子郎官了,是天子近臣,乐成自然还是要结交一番的。 乐成是霍党不假,但是天子都称大将军是仲父了,霍氏刘氏成了一家人,那霍党不就是天子一党了吗? 那乐成又何必有太多的顾忌呢? 禹无忧还没有想好要如何开口,在官场上见多识广的乐成反倒大手一挥,说道:“禹郎中,你乃天子的近臣,从今之后,与我少府寺免不了要相互辅助,我先带你来认一认这寺内的各位令丞。” “一切全听府君安排。”禹无忧状貌恭谦地说道。 陛下说了,入宫之后,一切都要徐徐图之。 当时,陛下还说了一句看起来很粗鄙,但却又颇为传神的乡野俚语:像狗一样,夹起尾巴做人。 “这位是太医令李使君,专管宫中问医汤石之事,陛下若是圣体有恙,可让李使君派太医问诊。” “这位是考工令祖使君,掌管织绶杂工,兼掌制铜器、漆器等物,天子想要何物,可以来让祖使君督造。” “这位是东园匠,是专门主持制作皇陵内器物的官员,孝昭皇帝大行,东园匠可是忙了不少时日……” 少府寺一是要负责征课山海池泽之税,管理地方贡献,以备宫廷之用;二是要管理天子、妃后和宫人所有的衣食起居、游猎玩好之事。 这几乎涵盖了与天子相关的所有事情,人员自然非常庞杂。 乐成一一地引见过去,禹无忧则将这些人的职务和职责全都记在了心中,自己以后想必是要经常和他们打交道的。 全都引见完之后,禹无忧突然发现其中似乎缺了一些令丞,例如说尚书令和符节令,都不在内。 看来,这些不在场的令丞只是名义上归属少府管辖,实际上却是由领尚书事霍光统辖——他们的管理着天子的印玺符节,职责重要。 “下官禹无忧以后难免要叨扰各位使君,届时还望各位使君不吝赐教。” “还望禹郎中赐教。”一众属官人云亦云地说道。 又是一番半真半假的寒暄之后,禹无忧才找到机会,顺理成章地将正事说了出来。 “乐府君,下官身后的这些人都是昌邑宫的旧人,陛下念旧,于是就都将他们都带来了,陛下说了,用惯了旧人,所以不想更换,仍想由他们来服侍他的起居。”说完之后,禹无忧从怀中掏出了刘贺写的手令。 乐成接过来帛书,慢慢展开,只是粗略地看了一眼,就干脆地说道:“前几日,太后和孝昭皇帝的妃嫔都移驾到长乐宫去了,正好带走了许多仆役,空缺出了许多位置,正愁到哪里去调换,禹郎中将他们带来,好真是帮了本官一个大忙啊。” 乐成说完之后,就对身后的那些令丞说道:“诸公待会就分头将人带下去,告诉那些留用的奴仆和杂役,他们都是陛下潜邸的旧人,不得随意欺辱,否则一律笞五十。” “唯!” “禹郎中,你看这样安排可还妥当?”乐成一脸儒雅随和地说道,仍然有讨好之意。 少府常在君前行走,所以乐成深知天子的近臣最受重用,说不定哪天就能飞黄腾达。 就像大将军一样,当年不也只是孝武皇帝身边一个小小的尚书吗? 所以乐成才会对着禹无忧有一丝讨好,换成其他的郎官,别说是讨好,恐怕想见他一面都难。 “府君安排甚是妥当,下吏佩服至极。”禹无忧拜谢之后,才接着说道,“陛下还有一事想和府君商议。” “禹郎中这就言重了,陛下有事,下令即可,何来商议二字?”乐成诚惶诚恐状。 “陛下说了,从今日起,不管是留用的旧人还是昌邑来的人,每人每月多发五百钱,就当陛下给他们额外增补的菜金。” “雇工和杂役倒是不难,可是这奴婢也要发吗?”乐成有些不解地问道。 奴婢的地位和牛马一样,牛马哪里需要菜金,哪里需要用钱呢? “陛下说了,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只有父慈才能子孝,因此想让这宫中的奴婢也过得好一些罢了。” 天子倒是仁慈,但也幼稚。 大汉奴婢那么多,天子如此又救得了几人呢?总不能能逼着所有人都给奴婢发这五百菜金吧。 心中虽然好笑,但是乐成却非常恭敬地说道:“天子仁慈,我即日就让人去办。” …… 禹无忧所行之事说到底只是杂务,所以并不难办。 而龚遂和王吉,所行之事都与军权有关,才是最为敏感的事情。 今天四更一万字,这是第四更。求各位府君给个月票!!! (本章完) 第130章 光禄勋张安世的异心(求订阅) 光禄寺内,光禄勋张安世正与龚遂对案而坐。 前几日,张安世在与赵充国在未央宫前浅谈一番之后,他的内心就安定了很多。 忠于大汉是他最后的选择。 在今日之前,张安世与龚遂未曾见过面,所以他对这个七十岁的中郎将是颇为好奇的——除了龚遂之外,光禄寺的其他几个中郎将,可都是三十岁上下的年轻人。 光禄勋品秩是真两千石,中郎将品秩则是比二千石,两者虽然名义上是上下级,但是品秩的差距并不远。 再加上张安世本一直就是一个小心谨慎的人,而龚遂年纪又长张安世二十多岁,所以从一见面开始,张安世就对龚遂表现出了足够的尊重。 “龚府君请过目,这上面就是昌邑郎员额、钱粮、驻营等事宜的明细条目,府君看看还有有什么需要增删的吗?” 龚遂从张安世手中接过了那竹简,细细地读了起来。 员额、钱粮等庶务并不重要,张安世自然会按照羽林郎和期门郎的规制来办,而龚遂最更关心的是昌邑郎驻营和值守的位置。 未央宫很大,大到需要上万人的兵卫和郎卫来守护。 相比于这个庞大的人数,几十人的昌邑郎如同塞北的沙漠一样微不足道。 昌邑郎如果要尽可能地发挥一些作用,自然是要离未央宫的核心区域近一些,更近一些。 龚遂对张安世的拔擢过程了如指掌。 更明白霍光对他有知遇之恩,所以不免有些担心,担心他会将昌邑郎放在未央宫的偏远角落。 这样一来,本就弱小的昌邑郎,就更难以有所作为了。 但是往下读了几段之后,龚遂很快就发现自己错了。 这竹简上写得很清楚,昌邑郎的驻营就在前殿北面的一处偏院——此处位于宣室殿和椒房殿之间。至于每日值守的地方就是宣室殿。 未央宫被分割成一个个相对独立的大殿,每一个殿内都有院落和回廊——这些地方就是光禄勋的郎卫来负责值守的。 至于各殿之间的甬道、未央宫的宫墙和城门,则由未央卫尉管辖的兵卫来值守。 所以昌邑郎在宣室殿值守,是最好的一个安排。 如此一来,王吉在外,龚遂在内,可以让天子睡一个安稳觉了。 “光禄勋安排得非常妥当,下臣没有其余的意见了。” “如此甚好,县官有昌邑郎护卫在左右,想必也能安心了,如果他日县官移驾清凉殿或者温室殿,昌邑郎也会一并跟过去。” 张安世脸上此刻那一份欣慰倒不是装出来的,天子两次遇刺,他是知道的,对于幕后的黑手,他更是憎恶。 只不过,此事如今正由大将军亲自查问,自己虽然身为光禄勋,但毕竟不是职责所在,所以也不好插手多问。 “按大将军府发来的符令,昌邑郎员额一共三百,而且只能挑选昌邑人来充任,再过几个月,各地的正卒就会选送到长安了,到时候要不要从昌邑籍的正卒中,挑一批材官或者骑士,充填到昌邑郎中呢?” 龚遂一时没有回答,张安世问了一个敏感的话题。 其实,如果天子真的心急的话,那都不需要等秋天才来的正卒,完全可以从现有的郎卫中,简选出昌邑籍的人填充进来。 但是,陛下说了,不能操之过急,更不能随便信任这宫中的任何人。 于是,龚遂摆出了苦笑,连着摆了摆手说道:“府君莫急,这昌邑郎能存在几日都还未有定论,与其劳师动众地招募材官和骑士,倒不如再等等看。” “哦?龚府君何出此言?” “老夫说一句倚老卖老的话,这县官是老夫一日一日看着长大的,近几年来虽然认事了不少,但仍然不免有些贪玩,他要这昌邑郎恐怕也是一时兴起。” “等过了一些时日,县官在这未央宫里住惯了,兴许也就不会害怕了,到时候昌邑郎恐怕还得裁撤掉呢。” 龚遂说得恳切,脸上的苦笑更是一言难尽,一边说还一边摇头,仿佛对天子有许多难言之隐。 这反倒是激起了张安世的好奇心。 这陛下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既然如此,那就先不增员额,昌邑郎就暂定二十五人,待需要的时候,再加就是。” “不过,现在就要再增两人,一人叫简寇,一人叫柳相,都是昌邑人,他们原本是安乐的门下,都会一些武技,可以教授给昌邑郎,这样也免得府君再派人过来了。” “如此也可以,那每月的钱粮就按三十人报,如有增加,再与我说。” “多谢府君开明。” 龚遂说完,就准备起身离开了,但是没有想到的是,张安世却稳坐榻上,似乎没有要送客的意思。 这反倒让龚遂有些意外。 “龚府君,我还想问一句额外的话,不知方不方便。”张安世犹豫许久之后,还是决定开口了。 “张府君乃下官的上官,有何问题直问就是,下官必定如实相告。” “我想知道,县官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龚遂被皱纹包围的双眼猛然收缩了一下,但随即就平静了下来。 张安世品秩更高不假,但是龚遂有更多的经验和阅历。 他看出了张安世似乎并没有什么歹意,似乎只是想问一问天子是什么样的人。 但是,他为什么要问呢? “张府君何来此问,县官自然是天子,天子自然就是县官。” “我想问的是,县官究竟是何种心性的人。” 龚遂没有回答,他沉思几息之后,似笑非笑地反问道:“张府君希望县官是一个何样心性的人呢?” 张安世一时语塞,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身为光禄勋,在旁人眼中,他是高高在上的九卿。 但是地位再高,他又有什么资格问天子的心性呢。 忠于大汉,才是最重要的。 “我自然希望县官是一个明君。” 张安世说得坦荡,与龚遂见过许多阿谀奉承、装腔作势的朝臣都不一样。 “县官虽然言行无状,常有癫悖之举,但心性纯良,尤其是这两年,虽然还有一些贪玩,但比过往已经好了许多。” “天子有诤臣七人,老夫不知道县官能否成为明君,但是老夫是一定要当诤臣的。” “那么张府君,老夫也想问你一句,你可愿当陛下的诤臣?” 说话之间,龚遂一直盯着张安世,观察他脸上细微的表情。 他发现张安世似乎若有所思。 龚遂看出来了,张安世确实由霍光一首提拔起来的,但是这“霍党”的成色不佳,对大将军有“异心”。 回去之后,要立刻将此事告诉天子! 一阵沉默过后,张安世才说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张氏一门世受大汉的恩情,所以我张安世当然愿意做县官的诤臣。” “既然如此,县官是什么心性还重要吗?” 故君为社稷死,则死之;为社稷亡,则亡之! 龚遂与张安世的对话点到为止,他们再也没有往下多说一句。 当前者离去之后,一向谨慎的张安世心有忐忑。 刚才激动之下的一番话似乎说得有些太满了,如果传出去,恐怕会招来非议,幸好此间无人,想必龚遂也不会往外说的。 朝堂之上的诡谲,张安世怎可能看不穿。 忠于大汉,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他目前唯一能做的,也许就是想办法不要再让天子遇刺了。 …… 禹无忧和龚遂旗开得胜,薛怯和陈修只做实务,也没有太大的风险。 几人之中,就只剩下王吉这个未央卫尉肩上的压力最大了。 昌邑郎只能值守宣室殿,而未央卫尉则守卫着整个未央宫。 未央卫尉,掌管着宫门锁钥,更被霍光的女婿范明友把持了十余年。 想要控制,并不容易。 儒生王吉,肩上的担子自然很重。 今天四更一万字,第一、二更是六点半,第三、四更九点半。这是第一更,求订阅! (本章完) 第131章 未央卫尉的阴谋(求订阅) 其实,未央卫尉不只肩负着保护未央宫安危的责任,还要负责接百姓上书、四方进献,甚至是派车接送天子征召之人。 职责重要又繁杂,所以卫尉管辖的属吏和兵卫也不少。 零零总总加起来,属吏有数百人,兵卫有数千人。 所以天子就算给了王吉半年的时间,仍然是一个不小的挑战。 …… 卫尉寺也处于未央宫内,与少府其实相距不远。 一大早,王吉就单枪匹马地来到了卫尉寺的正堂,留任的卫尉丞带着一众属官前来参拜。 来的都是卫尉寺中重要的属官,大约有十几人。 除了尉卫丞这卫尉寺的佐贰官之外,还有掌四方迎送的公车司马令,掌南北兵卫的两个卫士令,掌巡查宫中的左右都侯和掌宫门查问的七个宫门司马。 这些属官品秩在比千石到六百石之间不等,放在各地的郡国之中,都是要被人高看一眼的人物,但是在未央宫里,却都只是掌管一项庶务的普通属吏罢了。 当上下官员相互见过礼之后,卫尉丞贺吉利就恭恭敬敬地把属官和属吏的名册,恭恭敬敬地呈送到了王吉的面前。 王吉仔细看着名册,不禁在心中暗暗皱起了眉头。 上面这些人的名字,他没有见过,甚至连一个眼熟的都没有。 自然也不可能知道他们背后的势力纠葛。 但是,王吉却也看出了一个端倪。 那就是这名册上面的人也太齐整了一些。 由于长乐宫空置了很多年,所以自然没有设置长乐卫尉一职,属官多有空缺。 如今,上官太后移驾到了长乐宫,需要重置长乐卫尉一职,那么最好的办法就是从未央卫尉抽掉一些属官过去。 但是,王吉匆匆一眼看下来,这卫尉寺几乎没有一个位置是空缺的。 刚刚离任的范明友是霍光的女婿,从二十多岁开始,就担任未央卫尉一职,如今人是走了,但是却把自己的亲信都留下来了。 人走茶凉,有时候也不一定。 难怪霍光会如此痛快地同意把未央卫尉一职给自己,原来所有的自信都是出自于此。 如果不用一些手段,自己这个新任的未央卫尉,恐怕永远只是空架子罢了。 “鄙人王吉,初至长安,添列九卿,深感惶恐,以后未央宫之事,还要请诸公多多襄助。” 堂下的属官自然是连连称是。 “诸公公务繁忙,我就不多留各位了,大家先请回各自的署衙,贺公留下即可。” “诺。” 属官们鱼贯而出,最后就只剩下年过半百的卫尉丞——贺吉利留在了堂下。 在五十岁才当上卫尉丞,拔擢的速度肯定是慢了一些的,估计是从底层属吏一步一步地升上来的。 他恐怕就是范明友在这卫尉寺里安排的最大的一颗钉子。 “贺公年长鄙人十余岁,又是卫尉寺的老人,以后无需多礼,快快请坐。” 王吉热情地说着,贺吉利推迟一番之后,也就坐下了。 “鄙人初到卫尉寺,要熟悉的事务千头万绪,一时恐怕难以理清,日后还需要贺公多赐教。” “府君言重了,下官定当效劳,绝无旁心。” “卫尉寺职责颇多,其中护卫未央宫自然是重中之重,贺公能否大致与我讲一讲,具体可分为哪些事情?” 贺吉利确实是这卫尉寺里的老手,所以哪怕范明友离开的时候,确实让他盯住新上任的卫尉。 但是此刻他表面上仍然对王吉非常尊重,又是谦虚一番之后,他才不紧不慢地说了起来。 “我卫尉寺的兵卫值守之地分别是七个宫门、宫墙内外、各殿间甬道这几处,至于各殿之内则由光禄勋下辖的郎卫驻守。” “除了这些固定值守的兵卫之外,左右都侯分别会统领一批剑戟士,在宫中巡查,替县官拘捕贼人罪员。” “而这之中,最为重要的地方,当属七个城门司马把守的宫门,那里的兵卫要仔细核验所有进出宫禁的人,以免放入歹人。” …… 贺吉利摇头晃脑地将未央卫尉所要承担的职责一一说完,王吉在侧耳静听之中,也逐渐找到了可以入手的地方。 “每日近出未央宫的人,起码有上千人,宫门司马又是如何一一查验的呢?” “府君有所不知,凡住在未央宫的人,都配有专门的铁符,符上刻有姓名和所属府衙,而在宫门处则另有一份名册,进出的时候,宫门司马或者宫门兵卫会查验铁符和名册,一一对应之后,方可入内。” “如果外朝官吏因事需要进入未央宫,必须手持本府衙开具的密封的符信;内朝官吏出入宫门,则也要出示自己的铁符。” “也就是说,卫尉寺存有所有能进宫的人的名册?” “正是。” 王吉点了点头,感叹道:“未央宫真是戒备森严,看来鄙人要通晓的事情很多。” “府君深受天子信任,又果断干练、刚毅能干,假以时日,定能够行好卫尉的职责。” 王吉听着贺吉利的奉承,仿佛十分受用地跟着哈哈大笑起来。 但是在内心深处,他说的却是“只要你不从中作梗,确实可以快一点行好县官交付的职责”。 又是一番虚情假意的寒暄之后,贺吉利就退出了正堂。 王吉看着案上那名册,心中已经有了一些想法。 当下,想要直接撤换范明友留下的属官属吏是不可能的。 一来是会引起范明友等人的怀疑,二来也是没有那么多人可以替换他们。 王吉决定先从城门司马手里的名册入手,上面不只有姓名,恐怕还有官职、长相和籍贯等信息。 他先要细细地看上几遍,用自己读经背经练出来的过目不忘的本事,把这名单先记在脑中,以备不时之需。 接着,再从这卫尉寺里找到那些不如意的人,将他们笼络到一起,以备不时之需。 不如意的人,总是最容易投靠新主的。 最后,才是要想出各种办法,将这名册上的人调出卫尉寺去,把位置空出来,将原来不如意的官吏拔擢上来。 等那些处于最底层的兵卫换上一轮,这整个卫尉寺也就干净了。 这一番手段,不能着急,三个月不成,就用六个月,六个月不成就用十二个月。 天子已经对他们明说了,他会朝堂上拖住大将军的时间,并且把大将军的目光移开。 剩下的其他事情,就要由自己来慢慢做了。 昨日,离开宣室的时候,陛下送给了王吉四句诗。 “十有九人堪白眼,百无一用是书生,望王卿能用自己的书生气做遮掩物,就像朕用言行无状做遮掩物一样。” “从此世人开耳目,始知名将出书生,不只要守拙,更要进取,唯有如此,儒生才会成名将。” 简简单单的几句诗,就寄托了陛下对自己的厚望,自己又怎可不尽心呢? 这卫尉寺就算是龙潭虎穴,王吉也要留下来,好好地清理干净。 …… 天子的棋子也开始缓缓地移动了起来,虽然尚未冲过那寂静的楚河汉界,但是刀已经出鞘,箭已经上弦了,刀光剑影已经初露锋芒。 而当昌邑旧人们在暗中步步紧逼的时候,天子刘贺走到了自己的战场——宣室的小朝议上。 今天四更一万字,第一、二更是六点半,第三、四更九点半。这是第二更,求订阅! (本章完) 第132章 吉祥物的自我修养(求订阅) 大汉朝堂的朝议分为两部分,大朝议和小朝议。 大朝议参加的人多,可只是面子;小朝议参加的人少,却是里子。 经过历代天子的改革,此时的大汉朝堂分为了外朝和中朝。 外朝官就是三公九卿及列卿等百官公卿,以三公之中的丞相杨敞为首。 名义上管理着大汉帝国所有的行政事务,而丞相在名义上甚至可以直接任命六百石以下官员,而不需要通过天子的批准。 中朝官就是尚书、侍中、常侍和给事中等散官,以领尚书事霍光为首。 中朝官品秩低微,往往只有六百石,他们原本只是为了替天子草拟诏书,已备咨询的官员,但是后来却逐渐成了天子最信任的近臣。 如果外朝官员没有中朝的加官,那就什么都不是。 因此,看一个官员被不被天子信任,就要看他的身上有没有中朝的加官。 朝堂之上,一切政务先由中朝的重臣与天子商议,形成诏书和命令之后,再交由三公九卿及列卿去执行。 如此一来,九卿的权力尚能保留,而三公的权力则被极大地架空。 孝武皇帝创立中朝,目的在于削弱大汉以来强得过份的相权;而削弱相权,自然是为了把权力捏在手里。 只不过,孝武皇帝没有想到的是,会出现霍光这个“大司马大将军领尚书署”,眉毛胡子一把抓,把内外朝所有的权力都握在了手里。 在前殿举行的大朝议其实不多,宣室里的小朝议反而更频繁。 每隔五天,有内朝官职和外朝官职的官员,就会齐聚宣室殿,与天子商议朝政。 只不过,不管是大朝议,还是小朝议,天子刘贺现在都是一个旁听者。 作为“傀儡皇帝”,能端端正正地旁听朝政已经是大不容易了。 至于没有朝议的日子,遇到了紧急的事务,官员们就会到尚书署里临时商议决定。 总体而言,有资格固定参加小朝议的官员,不到十五个人。 而今日,因为是内朝官与新天子的第一次朝议,所以来的官员特别地齐整。 大司马大将军霍光、丞相杨敞、水衡都尉后将军赵充国、光禄勋车骑将军张安世、新任的太仆杜延年、大司农田延年、宗正刘德、少府乐成、执金吾李延寿、前将军韩增、长乐卫尉度辽将军范明友、大鸿胪韦贤…… 都来了。 坐在榻上的刘贺细细地数了几遍,一共是二十多个人——除此之外,还有一些记录朝议过程的尚书以及陪侍在刘贺身边的禹无忧。 这二十多个官员的年龄多在四五十岁之间,年纪最大的就是赵充国和杨敞了。 在大汉,官员任职在年龄上是有明确的限制的。 走正常的选官途径,官员的年龄都要到四十岁左右,才会被重用。 当然,这其中也有例外,那就是可以凭借军功得到飞速的拔擢,绕开年龄上的限制。 所以在场的这几十个人当中,范明友的年龄是最小的,原因也很简单,作为大将军的女婿他立功的机会最多,立的军功也就最多。 除了范明友之外,这几十个官员里,与霍光有关联的人几乎占到了一半。 刘贺不得不再次在心中叹气,想要把霍氏这棵大树连根拔起,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大锄加小锄,一刻也不能停。 …… 未央宫辰时的钟声被敲响之后,在“辅政大臣大司马大将军领尚书事仲父”霍光的主持之下,小朝议顺利地往下进行着。 官员们一一上奏,霍光一一处置。 众人进退有度,衮衮诸公个个神情自若、侃侃而谈,颇有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气魄。 至于刘贺这个天子,反倒是只能在上首位默默地听着,和庙里的泥塑木偶没有丝毫的什么区别。 当然,气度不凡的仲父霍光表示出了对天子足够的尊重。 不管官员们上奏的是什么事情,在最后做出决定的时候,他都会问一问天子的意见。 而刘贺倒是也很知趣,几乎每一次的回答都是一模一样的。 “仲父和诸卿决定即可,朕对此事没有异议。” 好一幅君臣和谐的场面,孝武皇帝如果在天有灵,看着朝堂上这一幕,一定会欣慰的吧。 刘贺话虽然说得不多,但是听得却非常认真。 因为这是刘贺了解大汉帝国全貌一个最直接的方式,比看史书上那些简单的文字要生动详细得多了。 除此之外,从前一天开始,尚书署就会把每日重要的奏书抄送一份副本,送到宣室来。 这也可以让刘贺对大汉帝国有更直观的感知。 于是,刘贺将这些新的消息和脑子里旧的知识相结合,逐渐对此时的大汉帝国有了一个整体的了解。 除了朝堂上霍光把持了朝政之外,经过十几年轻徭薄赋的休养生息,大汉的国力得到了一定的恢复,百姓也终于过上了粗安的生活,对匈奴等戎狄的战争次数也大大减少,因战争而死伤的好儿郎也比以前少了许多。 此时的大汉,是百年来最好的大汉。 “百姓充实,四夷宾服。” 不失是一个公正客观的评价。 从这一点来看,霍光这个辅政大臣做得很好。 但,这是最好的时代,也是最坏的时代。 在这太平之下,刘贺看到了一丝暮气和一份危机。 百姓虽然粗安了,但是他们在天灾人祸面前,仍然无能为力,只能像蝼蚁一般等死。 对外战争减少了,但是大汉也失去了向外进取的动力,对西域的控制也逐年减弱。 刑罚轻缓柔和了,但是也滋生了更多的贪官污吏,百姓肉刑不断,贪官层出不穷。 世家大族富足了,但是土地兼并日益严重,富者田连阡陌,贫者无立锥之地。 经学蓬勃发展了,但是知识始终是少数人的特权,技术的光辉越来越暗。 朝堂上更是逐渐形成了盘根错节的关系,为日后外戚当权、门阀当道埋下了伏笔。 …… 如果刘贺没有插手这段历史,那么大汉帝国的国力确实会平稳发展,甚至会超越孝武帝时期,到达一个顶峰。 但是,二三十年之后,大汉就会急剧下跌,从天际跌落尘埃,进而走上一条刹不住的下坡路。 而刘贺不只要避免大汉的衰亡,更要让大汉走上另一条路。 当好朝堂上的吉祥物,就是刘贺现在能做的唯一的事情。 …… 小朝议要商议的事情很多,持续的时间也很长,常常一连就要议上几个时辰,那么中间是一定要休息的。 休息的时候,内官都会送上一些简单的吃食,给诸公充饥——不能过于铺张麻烦,讲究的是简单。 而今日的吃食与众不同,是天子刘贺特意提前准备的。 这吃食不是其他的什么东西,而是刘贺吩咐膳房提前做好的肉夹馍。 “众卿操劳了那么久,想必肚腹一定空了,来,尝一尝朕最爱吃的肉夹馍吧。” 诸公面面厮觑,看着案上那从未见过的肉夹馍,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如何下手。 “众卿毋庸多礼,自便就是。”刘贺笑着说完之后,就大大方方地用手拿起了一个肉夹馍,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咀嚼之声不绝于耳,更是毫无仪态可言。 但是,滔滔不绝地说了一个多时辰的诸公,确实也饿了,犹豫一阵之后,都纷纷拿起了肉夹馍,小口地尝试了起来。 很快,着细微的咀嚼声就越来越大,进而充满了整个宣室殿。 他们的吃相用狼吞虎咽来形容也不过份。 等诸卿被有一些干的肉夹馍噎得不停拍胸脯的时候,刘贺又贴心地命人送上了提前用冰镇过的绿豆汤。 天子对百官的关心多一些,百官对天子的忠诚就重一些。 这份忠诚不一定能让他们与霍光拼个鱼死网破,但是待会等到刘贺说话的时候,他们应该会少一些反对。 章节名错了,改不了,大家讲究一下…… (本章完) 第133章 朕要“插手”军务了(求订阅) 在大汉帝国,绿豆是上不了台面的吃食。 因为太硬太小,所以不是灾年,连普通的百姓都不愿意去吃。 而百姓种绿豆,本也不是为了吃,只是为了用它们的根茎来肥田而已。 所以,绿豆汤在大汉绝对还是一个新鲜事物。 在昨日清晨,刘贺就亲自去了膳房,命膳夫用最好的山泉水把绿豆泡了几个时辰。到了晚上,再将绿豆放在水中炖了很长的时间,临出锅的时候又加入了大量的蜂蜜,最后再用冰提前镇好。 这一切,都是在刘贺的监督之下做好的,口味和质量绝对上乘。 此时,已经入夏,诸公口议论了一早上的朝政,正是口干舌燥的时候。 能喝到冰镇了一晚上的绿豆汤,那简直就是琼浆玉液。 稀里哗啦一片响动,大有排山倒海之势。 更是纷纷表达对天子的谢意。 刘贺也没有忘记那些记录文书的品秩低微尚书,也命宫人给他们送上了肉夹馍和绿豆汤。 能享受到与朝中重臣相同的待遇,自然人人都受宠若惊。 …… 平时一脸威严的霍光,在吃了两个肉夹馍之后,又连着喝了两大碗冰镇绿豆汤,因为喝得太急,甚至被呛到了,有些急促地咳了起来。 “咳咳咳咳……” “仲父小心些,这冰镇过的绿豆汤虽然能消暑,但毕竟也是寒凉之物,不宜饮得太急。”刘贺贴心地问道,“仲父是我大汉朝堂的柱石,千万要保重身体。” 刘贺只有有机会,一定会对“仲父”表达关护之意。 “谢陛下关护。”霍光抹了抹嘴,有一些意犹未尽地放下了碗,内心颇有一些感慨。 今日是陛下第一次参加小朝议,天子很紧张,他霍光又何尝不紧张。 霍光对天子的言行有些担心。 一是担心天子又会说出什么荒唐的言辞,二是忧虑天子对朝政指手画脚。 但是这一个多时辰下来,天子始终都坐得端端正正,听得也很仔细,并无异常。 更重要的是,天子虽然听得仔细,却始终以自己为朝议的核心。 这让霍光的忧虑又少了许多。 当天子命人把肉夹馍和那什么绿豆汤送上来的时候,霍光本来想要再规劝一番,让天子不要将时间荒废在这些吃喝之事上。 但转念一想,天子这样偶尔“荒废”一些时间,也不是一件坏事,于是就忍了回去。 更何况,那冰镇绿豆汤确实不错,回府之后,也要让府里的人多准备一些。 …… 吃饱喝足之后,小朝议就继续进行。 赵充国率先站了起来,奏报明年发兵反击匈奴一事。 刘贺一听到与战事有关,立刻就坐得比原来还要直了一些。 可是当刘贺听到“乌孙”这个地名的时候,心中不免猛地跳了一下。 在原来的历史上,乌孙确实是在这个时候向大汉求援,然而因为孝昭皇帝新崩,霍光行伊尹之事,朝堂不稳,所以并没有立刻发兵,而是要等到两年之后才发骑兵十五万,对匈奴发起进攻。 这次战役,是大汉调动骑兵最多的一次,甚至超过了孝武皇帝时期。 看来,是因为自己即位过于顺利,所以才让这场战争提前到来。 平定匈奴、让大汉彻底控制住西域,这是刘贺的目标之一。 但是,他知道这场战争最终却会是一场无功而返的战争。 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此场声势浩大的战争,最后取得的战果非常非常小,用徒劳无功来形容也不为过。 反倒是乌孙军队,竟然还取得了不少的战功。 刘贺默默地听着赵充国的陈述,发现出兵的细节与自己所知道的几乎一模一样。 看来,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此时发兵,与两年之后发兵,没有什么区别。 应该都不会取得太好的收获,甚至劳损甚多,将边郡囤积的粮草马秣损失一空。 虽然,不至于让大汉的中兴中断,但是还是会让边郡的百姓受苦,让出征的将士受累。 刘贺很想要阻止这次出征。 可想法是好的,但是他却不能那么办,一旦插手军权,刘贺就会被霍光给盯上。 …… 赵充国是大汉军中的老将,一切布置都十分妥当。 他已经将大致的进兵方略拟定了出来,今日放在这小朝议上说,更多的只是上报而已。 军方的事情,其他朝臣能参与的并不多,如果非说有谁与之相关,那就是大司农田延年了——他要为出征的汉军准备一部分的粮草,剩下的一部分则由边郡负责筹措。 这十几年来,大汉修生养息,也攒下了不少的粮草,所以这倒不是一个难题。 赵充国把进兵方略大致说了一遍之后,就看向了霍光,而霍光又看向了刘贺。 “对于这出征一事,陛下有何诏令吗?” “朕倒是想要学高祖带兵亲征,去看看塞北风光,但是实在是对行军作战之事一窍不通,更是手无缚鸡之力,所以有仲父和赵将军谋划,有其余各位将军领兵出征,朕没有旁的话要说了。”刘贺这说的都是真话,脸上没有一丝的做作。 霍光微微点了点头,表示满意,而赵充国也坐在榻上,也未作太多的表示。 “不过……”刘贺用犹豫的语气试探地说道,“仲父,朕有一事想说,只是不知道该不该说?” “陛下乃大汉天子,在这宣室里,可以畅所欲言。” 霍光的回答不自觉地带着跋扈,这份跋扈比孝昭皇帝在时更甚了一分。 但是他自己缺额没有发现,自然也没有发现朝堂的不同角落里,投来了不满的目光。 “虽然在行军打仗的事情上,朕帮不上什么忙,但朕还是想为出征的将士做些事情。” 连同霍光在内,所有的目光都看向了刘贺。 今天的朝议很顺利,不知道这天子此时要说什么,会不会又是什么惊世骇俗的话。 霍光虽然对天子的观感越来越好,但是始终还是有一份戒心的。 尤其是涉及军中的事务,就更为敏感了。 “昌邑邸在数月之前烧毁了,前几日,少府乐成与朕说过,想要替朕重修昌邑邸。” “但是,修那昌邑邸所费不菲,所以朕决定暂时不修了,计划重修昌邑邸的钱就全部拿出来,赏赐给出征的将士。” 原来陛下只是要赏赐出征的将士,这倒是一件寻常的事情,霍光心中安定了下去。 但是,其他人对天子做出这个决定,有些意外。 毕竟,在他们心中,天子是一个言行无状、贪玩成性的人啊。 赵充国仍然不动声色,但是看向天子的眼神多了一丝微乎其微的敬意。 这天子还是有一些天子模样的。 “乐卿,如果不修昌邑邸,少府可以省下多少钱?” “约二百万钱上下。”乐成连忙答道,脸上的表情有些不自然。 寻常的一座富户巨室的宅子,所费不过百万钱。 昌邑邸只是重修,用不了那么多钱,但是乐成为了拍天子的马屁,所有打算在重修的时候都选用最好的木料。 没想到天子竟然要用这笔钱来赏赐出征的将士。 这样一来,自己拍马屁的行为就显得格外不合时宜。 乐成的脸上有一些发烫。 “二百万钱,落到每个将士的头上才一百多钱,只能买一条刚刚生下来的羊羔罢了,实在太少了一些,用来做赏赐有碍观瞻。”刘贺略有不满地说道。 “乐卿,朕没有记错的话,这少府里的钱财,朕是可以随意支配的吧?”刘贺一本正经地问道。 “这……这是自然。” “那好,朕还要再多赏赐一些。”刘贺说得颇为有底气,这底气是少府里那殷实的家底带给他的。 朕既然有钱,此时不用,更待何时? 章节名错了,大家将就一下…… (本章完) 第134章 那是朕的钱!!!(求订阅) 率土之滨,莫非王土;率土之臣,莫非王臣。 全天下都是天子的,那么天子自然就是最有钱的人。 这也是刘贺并不急于赚钱的原因。 身为天子,刘贺有一大笔钱,大到任何人都难以想象。 …… 大汉帝国所有的赋税分由三个衙署管理,一曰少府,二曰大司农,三曰水衡都尉。 少府手里的钱财属于天子的私用,大司农手里的钱财是国家的公费,水衡都尉掌管造币。 三者来源不同,用途不同,必须严格区分开,决不会混为一谈的。 大司农的收入包括各种口算之外的各种赋税、盐铁专卖的收益、均输平准的利润,朝廷土地的产出和朝廷出售爵位的收入。 支出大头是长安官员的俸禄、大兴土木的成本、用兵养兵的费用、国家节日和典礼的开支等等。 少府的收入包括对商人、山川河流湖海各种产物的课税,3到14岁百姓每年缴纳的20钱口赋、皇家土地的产出、诸侯王每年进献的酎金等。 主要的花费是朝廷运转所需器物的开支,天子皇后、嫔妃、宫人和近侍衣食住行的开支,天子对重臣赏赐的开支等。 至于水衡都尉,是大汉帝国负责制造五铢钱的府衙,造出来的五铢钱也归少府支配。 粗略计算下来,在大汉帝国每年的收入当中,大司农占六成、少府占两成,水衡都尉占两成。 三个府衙每年收到的钱粮布帛折算下来,大司农收入约三十亿钱,少府的收入约十亿钱,水衡都尉造的新铜钱虽然不会完全投入使用,但是大约也有十亿钱。 在平常的年份,这些收入中的一大半会被用掉,剩余的一小半则会存起来,以备不时之需。 孝昭皇帝即位之后,不管在哪个年份,大司农的余钱始终保持在约四十亿钱,少府的余钱则有约二十亿钱。 一斛粟的价格不过百钱上下,一匹帛的价格不过五百钱,一头牛的价格也不过三千钱…… 少府这二十亿钱,是一个天文数字! 而且,这个数目每年都还在不断增长。 即使像今年这样的多事之秋,天子大行,新君即位,大司农和少府的开销都非常大,但是余钱的数量仍然没有受到太大的影响。 昌邑国账面上的那八百万钱,根本就是九牛一毛。 那么多的钱,用来打一场大仗,是完全没有问题的。 …… 这些琐碎的数字,一部分是刘贺以前看书的时候记下来的,另一部分是他最近才从少府乐成的口中得知的。 刘贺这个“傀儡天子”,要兵无兵,要人无人,但是要钱有钱。 当昌邑王的时候,刘贺为了田不吝那些贪官污吏贪墨的八百万钱,把整个昌邑国折腾得底朝天,而且还总想着该怎么赚钱。 但是,几日之前,当刘贺从乐成口中得知少府的全部家底时,他才发现自己的格局没有打开。 每年几十亿钱的收入,只要不是用来修宫殿修城池,那么怎么都不可能用完。 根本没有必要冒着风险如此折腾。 刘贺不是要靠卖农具赚钱,更不是要靠酿酒做醋来赚钱。 恰恰相反,刘贺反而要学会花钱。 花钱让百姓用上免费的农具,花钱让百姓去赚更多的钱。 如果说大汉帝国是一摊生意的话,那么刘贺就是这摊生意做大的财东。 最大的财东,又何须去铺子里和仆役争一点点小利呢? 至于那些大赚特赚的富户地主,刘贺自然有办法限制他们、收拾他们。 站着把钱挣了,这才是大汉天子要做的事情。 更何况,取之于民,用之于民,这些钱本来就是要用回百姓身上的。 这就是刘贺敢喊出“要赏得多一些”的底气。 …… 天子刚说完要大行封赏,朝堂上诸公的目光就投了过来。 在之前的大朝议上,诸公就明白,天子是一个慷慨之人,在赏赐这件事情上绝不会手软。 “朕决定,兵卒每人赏赐帛两匹,伍长、什长乃至都尉,每升一级,赏赐翻倍。” 一匹帛大约值五百钱,十五万士兵每人两匹就是一千钱,总计一千五百万钱。 再加上给各级军官的封赏,至少要再翻个倍。 如此一来,天子这大手一挥,就赏出去了三千万钱。 虽然这在少府的钱中只算得上九牛一毛,但是对于在场的滚滚诸公而言,仍然是一个天文数字。 每人两匹布帛,外加五百钱,对于前线的兵卒来说,已经是一笔厚赏了。 未战而厚赏如此,大汉从未有过。 于是,宣室里,有人就不愿意了。 “陛……陛下,此次行的赏赐未免太重了一些,《左传》有言,小惠未遍……”杨敞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摇头晃脑地说道。 《左传》,刘贺是读过的,而且熟读。 杨敞引用的这几句话,出自《左传》中的《曹刿论战》,无非是想说天子在财物上行厚赏,容易被世人诟病是用小恩小惠收买人心,是目光短浅的行为。 刘贺暗笑了一下,想和朕辩经,你也配?! 几日之前,朕在朝堂上大行封赏,你杨敞不也拿得喜笑颜开吗? 凭什么朝堂上的公卿拿得,前线流血的兵卒拿不得? 无非是三公九卿中的很多人,不把兵卒当成和自己一样的人罢了。 杨敞引经据典,滔滔不绝地说着,有一些官员也都跟着频频点头,那交头接耳的声音也越来越大。 刘贺先是小心地看了一眼霍光,接着又看了看赵充国,两人对杨敞不合时宜的言论都有些不满。 这一刻,刘贺心里明白了,他是和霍光他们这些实干家站在一起的。 既然如此,就可以借花献佛了。 “咳咳!丞相说得太快了,朕听得不够真切。”刘贺掏了掏耳朵说道,似乎真的没有听清。 “啊、啊,这……”杨敞说得口干舌燥,一时不知道如何接话。 “刚才,丞相是说朕的这些赏赐,是小恩小惠,会让未得之人心存不满,因此不宜过重咯?” “老臣确有此意。” “那几日之前,朕可给你赏赐了金五百,素缣三千匹,食邑两千户,为何那个时候,丞相不说这是小恩小惠呢?” “丞相到底是觉得朕的封赏是小恩小惠,还是觉得流血的将士不应得到封赏呢?” 刘贺说这番话的时候,脸上始终带着纯真的笑意,那眼中更是透露出一丝不谙世事的纯真。 他不似在诘问,更似在发问。 已是花甲之年的杨敞没想到天子会如此发问,半张着嘴,愣在原地,不知道如何应对? 他似乎都忘记了呼吸,脸也越憋越红。 “这、这……那、那……”杨敞支支吾吾,也没有说出个所以然来。 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刘贺可没有忘记,历史上那份鼎鼎有名的《奏废昌邑王》,就是出自这杨敞的手。 平日里,百官之首,理应担起为百官做表率的样子,唯唯诺诺,不敢与霍光分庭抗礼,怎么能让百官信服。 刘贺敬佩太史公,但是对他的贤婿是一点儿都看不上。那就别怪自己借这个机会敲打你,来立一立自己的威信了。 “丞相如果还未想清楚的话,那就先坐回去想一想吧。” 平时不发怒的人,偶露怒火,最为骇人,更何况还是天子之怒。 杨敞被逼问得无话可说,颓然地坐了回去。 刘贺再一次看向了群臣,大手一挥说道:“朕意已决,将士在前线流血,朕不能亲随,钱财之物,自然不能苛刻,纵使是小恩小惠,也是出自于朕的真心,如有非议,朕愿一人承担!” “朕诏以下,诸公何人有异?” 诸公早已经看到了杨敞的窘态,谁都不愿意步他的后尘,自然再也没有人站出来反对了。 刘贺看到,霍光神色如常,赵充国有喜色,就连那范明友的表情都缓和了一些。 小朝议,真是越来越有趣了。 今日四更一万字,六点半两更,九点半两更。 (本章完) 第135章 霍光对广陵王动手了(求订阅) 刘贺之所以敢当中驳斥杨敞,不给这“百官之首”一点面子,说得好听一些是借力打力,说难听一些就是狐假虎威。 狐自然是刘贺,虎自然是霍光。 因为最想打这场大仗的人,不是别人,就是天子的“仲父”霍光。 霍光虽然是大司马大将军,但是入朝之后,走的是文官的路线。 孝昭皇帝在位十几年,大汉打了不少仗,但是除了范明友那场说不清道不明的“大胜”之外,能拿得出手的战果是寥寥无几。 于是,暗中就总有人切切私语,说此大将军不如彼大将军,辱没了冠军侯的名声。 霍光能够在朝堂上站稳,一靠的是自己的手腕,二靠的是大义。 这大义一面来自于孝武皇帝的托孤,一面来与冠军侯的赫赫威名。 然而,不管是孝武皇帝还是冠军侯,对外用兵强硬、果决,取得了数不尽的战果。 虽然到了后来,越发繁重的战争,让大汉朝堂江湖上怨声载道。 但是有时候,民心就是一杆秤:这头下去了,那头就会起来。 仗打多了,百姓想要安定;安定久了,百姓又会追忆往日的荣光。 不是大汉的百姓好战,而是胜利的战争确实可以带来好处。 商人可以凿通西域,士族可以攫取战功,百姓也可以用军功换爵位。 这是一条上升的通道。 于是,作为大汉实际上的最高统治者,霍光自然也迫切地需要这样一场战争,来证明自己是大汉合格的守护者。 杨敞贵为丞相,但是实际上却不在朝堂的中心,更没有刘贺的“真知灼见”。 所以刚才那一番在他自己看来习以为常的发言,才会显得如此不合时宜,惹怒了天子,惹怒了霍光。 既然你自己摔倒了,朕不踩上一脚恐怕都不合适了。 …… 刘贺的话说完之后,他看到了军中那些将领脸上的神色都变了,看自己的眼神中似乎都多了一丝敬意。 大汉和后世不同,虽然已经初步奠定了君权天授的基础,但是臣子在皇帝面前仍然是有骨气的。 和后世言必称奴才的那个时代截然不同。 这恐怕就是秦汉风骨吧。 所以想要获得大臣的忠心,尤其是武将的认可,就得自己去争取。 刘贺现在已经有了初步的自保的能力,接下来要做的,就是利用霍光的帮助,为自己立威。 就像此刻一样。 “而且,朕再此许下诺言,大军凯旋之时,朕会有同等的封赏。” 有见识过“傀儡天子”初露的怒气,百官不会再有异议,连连称天子英明。 刘贺的表演还没有结束,最后一件事情就是再安抚一下霍光——不能让霍光起疑心。 “仲父,至于如何行赏,就由你与诸公商议之后定夺,朕只负责出钱就是了。”刘贺想了想说道,“另外,大军出征之日,还得让仲父待朕劳军,朕没有见过军阵,心中有怯,怕军前失仪。” 到军营里劳军,那可是天子亲近军队的一个好机会。 所以天子的这个决定,是出乎霍光意料之外的,他没有想到天子最后居然让自己待他劳军。 “老臣领命,绝不辜负陛下的厚望。” 看来,陛下虽然有心想当一个好皇帝,但是也确实没有什么城府,这样是最好不过了。 但天子刚才对杨敞的诘问,似乎有些过头了,还是要再劝天子稳重一些。 朝议中最激烈的部分已经讲完了,宣室里此刻安静了下去。 那些坐在殿中偏僻之处的尚书们,都抬起了头,看着殿中的诸公,等待着下一个议题。 …… 尚书们没有等待太久,霍光就站了起来。 有些懈怠的众人都打起了精神,大将军要说的事情,那一定就是最重要的事情。 “老臣有要要奏。” “仲父请讲。” “老臣要上告广陵王胥行巫蛊之术,镇魇天子,大逆不道,按照大汉律令,当削国除爵,贬为庶人,再交廷尉论处。” 好一个惊天霹雳,这广陵王刘胥几月之前,可还是帝位的“候选”啊。 霍光掷地有声的话,在宣室里引起了哗然,巫蛊之术,这可是十恶不赦的事情。 其实,刘贺差点都把这个广陵王给忘记了。 在昌邑国时,这广陵王曾经派人来昌邑,想要诬陷自己行巫蛊之事,没想到此刻在宣室殿了,霍光又以此事告发他。 看来,“巫蛊之术”这几个字,在大汉根本就不是不能提的禁忌,而是用来攻击政敌最好的武器。 当然,刘贺知道,广陵王胥确实有这个嗜好。 “仲父,广陵王可是朕的叔父啊,朕从未见过他,他为何要害朕?”刘贺假装大惊失色地说道。 “早在去年,孝昭皇帝有恙在身,广陵王胥就从楚地找来一个名为李女须的巫女,在王宫中私设淫祀,行巫蛊之术,这巫女居然声称将孝武皇帝的魂魄请到了身上,装疯卖傻,口口声声说要立广陵王胥为天子……” “孝昭帝大行之后,也就是陛下从昌邑国启程的时候,广陵王胥恨自己未能承嗣,再次让李女须行巫蛊之术,诅咒陛下……” 霍光说得句句确凿,殿中诸公无一人反驳。 霍光虽然跋扈,但绝不会行构陷之事,他如此说了,那广陵王胥就一定是做了这不可饶恕的狠毒之事。 果然,霍光说完之后,廷尉李光立刻附议,原来这一切都是广陵相和广陵中尉查明之后,派人用密信上报到廷尉的。 刘贺在心中暗暗盘算了一番,很快就发现了其中的可怕之处。 从孝昭皇帝大行到现在,过去才不到三个月的时间。 而广陵国距离长安有两千余里,即使派人一来一回,也需要大半个月的时间。 但是霍光却能查得清清楚楚,那么意味着霍光早就盯上刘胥,所以才能如此迅速地找到漏洞。 甚至还有一种可能性,霍光早就知道广陵王胥的罪行了,只是特意留到此刻来用罢了。 刘贺还没来得及说话,殿中的一个身材高大的人突然站了起来,正是宗正刘德。 “广陵王乃大汉宗亲,纵使要议罪,也应该交给我宗正寺,廷尉寺怎可妄下断言!” 按照大汉的规定,宗室犯罪,当交由宗正查问。 但是霍光刚才只点出了廷尉,不仅有越俎代庖之意,恐怕更是为了提防刘德与刘胥暗中勾结。 毕竟,刘德当初是要选立刘胥为帝的。 这已经不是信不信任的问题了,更是间接打击了刘德“宗亲领袖”的地位——你保的人不干净,你恐怕也干净不到哪里去。 面对指桑骂槐,刘德必须要强硬地站出来。 刘德的质问,廷尉李光不知如何回答,只得求助地看向了霍光。 霍光不急不慢,缓缓地说道:“路叔不要见怪,此事确实应该归宗正寺管辖,但广陵远在数千里外,来报信的驿使分不清宗正寺和廷尉寺,所以也就送错了,廷尉怕走漏了风声,因此才没有大加声张。” 霍光顿了顿,气定神闲地说道:“后来,是老夫让廷尉派人去广陵,让广陵相和广陵中尉将刘胥看管起来的,如果路叔觉得老夫行为不妥,老夫愿意担责。” 谁敢追究大将军的罪责呢?既然都不敢,那还说个屁啊。 (本章完) 第136章 朕有仁德,不忍杀亲(求订阅) 霍光不仅绕过宗正查了广陵王,居然还擅自将广陵王给拘起来了? 权臣公然对刘氏宗亲动手。那刘氏岂不是人人自危。 这还有王法吗?这还有天理吗? 刘德面色铁青,不满地站在原地,全身僵直,微微颤抖,异常愤怒。 但是,刘贺看着这一幕,却似乎看到了一条裂缝,一条可以让自己利用的裂缝。 …… “仲父,你是说,你已经提前派人前往广陵了?”刘贺问道。 “正是,为防止广陵王刘胥再做出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廷尉寺已经派人赶往广陵了。” 果然,霍光早就做好了布置,雷利风行之下,堂堂的诸侯王就悄无声息地被拿住了。 这不只是大汉帝国的实力,也是霍光的实力。 之所以在此刻提出来,只不过是为了一石二鸟,再敲打一下朝堂上的刘德罢了。 想必,此事很快就会在长安传开。 到时候,不只是广陵王胥会身败名裂,连带刘德在宗亲中的权威也会受到质疑。 “尚未议罪,你们怎敢派人捉拿拘捕宗亲,是想谋反不成?”刘德黑着脸问道,如果此时他的手里有刀剑,那么估计要冲上去与霍光拼命了。 遗憾的是,刘德没有剑,霍光却有剑。 朝堂之上,只有霍光有剑履上殿的特权,要拼命也拼不过。 “路叔言重了,老夫和廷尉寺自然不会如此放肆,他们只是提前派人给广陵相送信,让他们派兵看住广陵王罢了。”霍光不闹不怒,作为一个即将胜利的强者,他自然可以如此神情自若。 “至于廷尉手里的卷宗和后面捉拿到的人证物证,自然会转交给少府,届时,再由少府派人去广陵查问,这样一来廷尉也就没有越俎代庖的嫌疑了。” 霍光颇为得意地摸着自己的一把美髯,面对刘德那怨毒的目光,丝毫都没有躲避。 …… 反倒是刘贺躲在一边,想起了一件往事。 刘德大约比霍光小个八九岁,数年之前,刘德的正妻因病离世,霍光曾想要过要把一个女儿嫁给刘德。 刘德不敢娶,害怕太荣盛,最后闹得沸沸扬扬。 如今,霍光突然发难,恐怕也有新仇旧恨一起算的嫌疑吧。 刘贺不喜欢霍光,对广陵王自然也没有好感。 但是刘贺还是感到一阵唏嘘。 几个月之前,当刘贺得知广陵王派人来昌邑查找自己的黑料时,他还以为对方是自己的强敌。 但是没想到居然和自己一样,都是被关在笼子里的鸟罢了。 真是货真价实的纸老虎。 刘贺没有兔死狐悲,他只是觉得庆幸,庆幸自己少了一个敌人。 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 但是广陵王连当自己敌人的机会都没有,那么就可以用来展示自己的仁慈了。 …… 宣室中,气氛凝重,刘德与霍光分庭抗礼。 刘贺轻咳了两声,才让这死气沉沉的氛围有所松动。 “仲父稍安,廷尉和宗正也稍安,朕有几句话想说。” 刘贺的这声音很软弱,和刚才训斥杨敞时既然不同,但是谁都不得不给天子一个面子,几人终究还是坐回了自己的榻上。 刘贺表演的机会又来了。 “广陵王乃朕的皇叔,还是孝昭皇帝的兄长,更是孝武皇帝的儿子。虽然有行巫蛊之术的嫌疑,但毕竟那毕竟也是朕的骨肉至亲,朕实在不忍苛责。” “孝武皇帝子嗣单薄,仅剩广陵王胥此一子在世,还请仲父网开一面,请廷尉网开一面,请宗正网开一面。” 刘贺说罢,站起来朝四面行礼,惊得几人连忙站起来回礼。 刘德有一些惊讶,黑着的面色此时是和缓了很多,他未曾想到,这天子如此仁德,竟然会站出来为广陵王说话。 广陵王是什么性子的人,刘德怎会不知,所以他从未对广陵王胥行巫蛊之术感到怀疑,他只是觉得霍光过于跋扈,竟然绕过宗正直接对宗亲动手。 如此一来,宗亲岂不是人人自危了? 天子恰到好处地出现,正好解除了这个尴尬。 “况且,刚才仲父也说了,广陵王是在朕登基之前行的巫蛊之事,朕即位之后宣布了要大赦天下,皇叔的罪责自然也应该一道免去。” 刘贺说得恳切,也勾起了霍光内心深处对孝武皇帝的追忆。罢了罢了,敲打众人的目的已经达到了,确实没有必要对孝武皇帝这唯一活着的儿子穷追猛打了。 “天子仁慈,既然如此,就按陛下所说的处置吧,少府立刻派人前往广陵查问广陵王胥,如果无事则罢,有事则免其罪,但是仍要令其在王宫中反省悔过,不可离宫,以儆效尤!” 霍光再一次越俎代庖,廷尉当即应答,而刘德纵使再不情愿,也不得不应承了下来。 …… 看着双方,刘贺才发现,自己的后背不知道什么时候全湿透了。 他原本因为这小朝议只是走过一个过场,但是此刻才发现自己想错了。 这朝局如战局,平淡之中竟然藏着那么多刀光剑影。 刘贺有些紧张,今日他做了三件事情。 一是封赏将士,得到了军方的一点认可;二是训斥了丞相,立了一点威信;三是宽恕了广陵王,留下了仁义之名,博得了刘德的尊重。 这皇帝又当得稳当了一些。 这许多的事情,刘贺都没有提前准备过,只能随机发挥。 幸好,今天几次插手还不错。 刘贺也终于想明白了,在往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这朝堂就是他的战场。 正当刘贺已经这战场要复归冷清的时候,刚刚被自己嘲弄了一番的杨敞,竟然又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 “陛下,老臣还有一事要奏。” “哦,丞相仍然觉得朕是目光短浅的肉食者吗?”刘贺笑着说道,看着颇为天真。 杨敞如今已经六十了,身体一直都有气促的毛病。刘贺记得很清楚,在原来的历史上,这杨敞恐怕是要命不久矣。 几个月的时间,看起来很短,但是刘贺还是觉得太长了一些。 既然对方送上门来了,那么就是要吓一吓他,看看能不能早点把他送去昭陵,追随孝昭皇帝去。 朝堂上少一个三公,就要拔擢一个三公,刘贺就有了操作的机会。 朝堂上的这些人,是时候要动一动了。 果然,刘贺这几句“玩笑话”刚一说完,原本已经恢复平静的杨敞,脸上又泛起了一种不正常的红色,呼吸也变得急促了很多,接着又连连猛咳了起来。 刘贺有些期待地看着他,很希望他立刻倒下去。 可这杨敞没有如天子的愿,咳了一阵之后,就又稳稳地站住了。 刘贺不免有一些失望。 今天第三更。一分钟后还有一更。 (本章完) 第137章 请陛下充实后宫(求订阅) 杨敞虽然比霍光大上六七岁,但却是霍光一手提拔起来的。 如果说霍光只是为人谨慎,那么这个丞相杨敞就是谨慎过头了。 但也正因为他们都有谨慎的一面,所以杨敞才被霍光所看重,拔擢到自己的身边当了军司马,后来又当上了大司农。 在上官桀造反的时候,一个名为燕仓的稻田使者提前得知了此事,并且立刻将事情上报给了杨敞。 没想到,在这个立大功的机会前面,这谨慎过头的杨敞居然当起了缩头乌龟,暗中将此事压下,并没有上奏给天子和霍光。 他选择了最不体面的方法躲到了一边去——装病卧床在家。 后来,这燕仓又把事情告诉了当时的谏大夫杜延年。杜延年就比杨敞聪明太多了,立刻就此事上奏朝廷。 当上官家叛乱被平定之后,燕仓和杜延年都得到了封地,而杨敞却没有得到任何的赏赐。 而杨敞能当上丞相,也不是有能力。 而是因为霍光的存在,丞相一职早就可有可无了,自然也就成了朝中老臣的养老的所在。 要不然,凭杨敞这种谨小慎微的性格,是绝对当不上丞相的。 说得直白一些,杨敞就是霍光众多传声筒的一个罢了,而且还不是特别重要的那一个,否则杨敞不可能不知道霍光想要打一场大仗,也就不可能被天子训斥了。 …… 不过,杨敞虽然谨慎,但是毕竟身居高位已久,练就出了那唾面自干的本事。 面对天子的再次责问,他稳定了一下神志,收拾了一下老脸上的震愕之后,才微微躬身说道:“老臣昏聩了,未能看到陛下的深谋远虑,刚才说的话,确实欠妥,还请陛下恕罪啊。” 如此一来,刘贺倒也不好再发作,只能有些意犹未尽地说道:“罢了,丞相言重了,刚才朕也有些孟浪了,杨卿此刻想说什么,但说无妨。” 对大汉子民来说,从小小的称呼就能看出很多东西,比如说从“丞相”到“杨卿”,仅仅两个字的变化,就能让心中惴惴的杨敞松了一口气。 杨敞知道今日天子对自己有一些有恶感,但是他此刻又不得不站出来。 那日在大将军府里谈话,对杨敞的吸引力很多。 一门两封侯,是谁都抵挡不了的诱惑。 “陛下已经登基,应该考虑充实后宫,选妃封后,绵延子嗣的事情了,老臣杨敞,拜请陛下早日选妃封后。” “臣蔡义附议丞相之奏,拜请陛下早日选妃立后。” “臣范明友附议丞相之奏,拜请陛下早日选妃立后。” …… 短短几息的时间,好几个人就像得到了信号一般,站到了大殿之中,全部向着天子拜了下来。 刘贺看着自己面前的人头,不禁在内心深处摇了摇头,该来的还是来了。 后宫佳丽三千,那是夸张的说法。 但其实也不是特别夸张,凡是后宫中行走的宫女,理论上都可以被天子宠幸。 把宫女算进去,三千仍然太多,但是三百一定不少。 大部分的公卿都跪了下去,这些人未必都是霍光的党羽,但是在他的威压之下,也不得不被裹挟进来。 但是,刘贺注意到,也有一些人没有起身,比如说赵充国、张安世和刘德…… 赵充国是军中的人,与霍光有分庭抗礼之势,未曾参与也在情理之中。 刘德更是与霍光有嫌隙,自然也不可能与之沆瀣一气。 最让刘贺感到意外的是张安世,从履历上看,他是霍光一手提拔起来的,而如今似乎却没有提前得到消息,看来也并非核心人物。 在脑海中的知识里搜索了一番,这三个人有一个特点。 那就是他们都是麒麟阁十一功臣——在原来的历史当中,他们是被汉宣帝认证过的忠臣。 看来,麒麟阁十一功臣当中,除了那博陆侯霍氏之外,其余的可能都是刘贺可以相信的忠臣。 但是此刻,没有时间让刘贺想太多,地上还跪着一群重臣呢。 他现在就要立刻拿出一个态度来。 “绵延子嗣,承续宗庙,乃天子之责,朕身为天子……”刘贺啰啰嗦嗦地说了一通,最后才转到了正题之上,“朕同意诸卿上奏之事,尽早选妃封后。” “陛下圣明!”杨敞高声喊道。 “陛下圣明!”众官再一次高声附和。 “陛下圣明。”霍光最后才缓缓说道,他也没有下拜。 整个朝议,他有一半的时间都是站着的,不知道是因为坐着不舒服,还是本就享受那居高临下的感觉。 “众卿免礼平身。” 刘贺口头已经应承了下来,但是不代表这件事情就能顺利地施行。 朕得给你们使绊子,想把女儿送上龙榻,想让女儿诞下带有霍氏血脉的子嗣。 绝对没有那么容易。 刘贺已经埋下了一支奇兵,一支发现的奇兵。 “然而朕尚未祭拜高庙,所以想在祭拜高庙之后,再由朝臣们具体商议此事,仲父可觉得如此可还算妥当。” “前几日,老臣已经与太常商议过了,下月初一,就是吉日,而且距离今日还有十日的时间,正好可以用来筹备祭拜高庙的事宜。”霍光说道,看来早就考虑到了。 “朕全听仲父和太常的安排。” 刘贺说罢,微微地看了一眼刘德,这支奇兵要出动了。 “朕在昌邑国时,就曾听说过,寻常百姓家的子侄辈成亲,都会由长辈操持。” “朕冲龄丧亲,茕茕孑立,如今,仲父与皇叔公就是朕的至亲长辈,选妃封后之事,就由你二人与丞相主持,少府和奉常从旁协助吧。” 众人愣了一下,陛下说的仲父自然是大将军。 那皇叔公是谁? 叔公自然要是宗亲,这大殿之上,除了天子之外,就只有一个人是宗亲了。 很快,众人的目光转向到了刘德的身上。 原来,陛下说的皇叔公是宗正刘德啊。 乍一听,这称呼有一些陌生,但是从宗法辈分上来看,这刘德还真的确确实实就是天子的皇叔公。 刘德并非是高皇帝的后嗣,而是高皇帝同父异母之弟楚元王刘交的后嗣。 按照儒家伦理的说法,天子与刘德是早已经出了五服。 但是硬要一辈一辈地要算下来,刘德可是与孝武皇帝同辈啊。 那天子叫上一声皇叔公,似乎也不算违背常理。 而在宣室里,最为震愕的莫过于刘德本人了,刚刚他还因为广陵王胥的事情闷闷不乐,心中郁结。 听到诸公请天子选妃立后更是有些颓丧——霍光心中所想,刘德又怎么可能不知道呢? 霍氏一旦掌握后宫,那就更根深蒂固了。 只不过,刘德无力阻挡罢了。 现在的大汉,已经不是高皇帝时的大汉了,更不是孝文皇帝和孝武皇帝时的大汉了。 宗亲封王有声望,但是却没有实权。 只能看着外戚专横。 然而,他万万没有想到,天子竟然会称自己为叔公,更没有想到天子竟然会让自己与霍光共同主持选妃封后之事。 这天子到底是怎么想的? 刘德看向天子,天子脸上仍然是懵懵懂懂的样子,只是用期待的目光看着自己。 一阵响动,刘德赶紧从案后站了起来,快步来都了殿中,深深地拜了下去。 “陛下使不得,微臣何德何能,怎可被天子称为叔公呢?” “这有何不可,朕还在昌邑国的时候,王傅就与朕说过,你是楚元王之后,算下来与孝武皇帝是同辈,那不就是朕的叔公吗?难道你不想认朕这个亲戚了?” “微臣不敢,但叔公的称呼陛下莫要再提了,否则微臣当场就撞死在这大殿之上。”刘德说得真切,声音中都带了一丝颤抖。 “好好好,朕以后不再提了就是,但是你乃宗正,此事责无旁贷。”刘贺说罢,转向了霍光,说道,“仲父,朕的安排可符合宗法规制和朝廷制度?” 从天子那一声“叔公”开始,霍光就在琢磨天子的这个安排。 他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天大的纰漏。 刘德是宗亲,刘德是天子长辈,刘德是宗正。 天子安排刘德与自己操持选妃立后之事,名正言顺,没有一点可以挑剔的地方。 所以天子的安排一点问题都没有。 自己只想着用广陵王胥的事情敲打刘德,竟然忘记选妃立后之事宗正也会参与其中。 如果他记得这一点,那么一定不会在今日的小朝议上,挑开广陵王胥的罪行,进而得罪刘德。 没有此事,刘德或许不会从中阻挠;有了这件事情,刘德哪怕是拼掉自己头上的阳城侯的爵位,也要从中作梗了。 霍光不免有些恼怒。 自己谨慎一生,为何会在此刻犯下这个微小的错误呢? 今日最后一更。 (本章完) 第138章 霍光陪骖,朕如芒在背(求订阅) 霍光不想让刘德插手此事,可霍光偏偏还无法开口拒绝。 自己是大汉朝堂上说一不二的权臣不假,但是毕竟不是天子。 很多事情强力推进确实能办成,但是不得不考虑一个“名正言顺”。 就像此刻,霍光的身份就很尴尬。 如果被册封为皇后的人,不是自己的女儿,那么霍光可以开口将刘德排除在外,可如今就不能开口了。 不能为了目的不择手段,还要考虑朝堂的观瞻啊。 刘德可是一个硬骨头,不能奢望他突然倒向自己。 此事不好办啊,没想到这小小的一个疏忽,竟然会让原本十拿九稳的局面脱离了自己的掌控。 自己处处小心谨慎,怎会犯这等错误呢? 难道真的是自己老了?还是自负过头了? 但是,容不得霍光再多想,刘贺就又问了一次:“仲父,为何不答,朕的提议有什么不妥吗?” “咳咳咳咳,陛下的安排符合朝廷制度和宗法规制,由丞相、宗正和老夫来操持此事,是最合适不过的了。” “如此甚好,那阳城侯就快快起来。” “唯!” 刘德慢慢地站了起来,他出任宗正一职已经好几年了,头一次,在朝堂上站得那么直,那么高。 “阳城侯,那此事就由你与仲父、丞相共同商议,朕可就不操心了。” “微臣一定不辱陛下交付的使命,定与大将军、丞相将此事办好。” 刘德说罢,意味深长地看向了霍光,眼中是挑衅,也是警告。 霍光有一点倒是猜对了,刘德想得很明白:不管天子对这选妃封后的事情,是如何想的,但他一定不会让霍光的女儿,轻松地被立为皇后的。 就算是拼上了阳城侯的爵位,就算是拼上了全家的性命,他也要从中拦上一拦。 这不只是为了天子的信任,也为了刘氏宗亲的脸面,更为了让这大汉知道,霍氏一族并不是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的。 立后之事,是小朝议上最后的一件事情,当诸公各怀心事离开的时候,未央宫里那报时的鼓声敲响了。 不知不觉之中,竟然已经到了午时,几个时辰就在这一眨眼的时间里过去了。 因为中途吃了肉夹馍,又喝了绿豆汤,所以刘贺并不是很饿,但是他却也觉得很疲惫。 “无忧啊,朕在这小朝议上的表现如何?”刘贺问道。 “陛下所行所言,虽然看着有一些冒失,但是合情合理,无可挑剔。”禹无忧说道。 冒失好啊,比癫悖要好,比言行无状要好。 登基之前的小心谨慎,假装癫悖,言行无状;在大朝议上大封群臣,尊霍光为仲父;把昌邑国安排到宫中,把王吉拔擢为未央卫尉;与霍光见面,承诺不想亲政,再同册封皇后之事;在小朝议上,取得军中将领和宗室的一点好感…… 一路回头望去,这些大大小小的事情,刘贺的皇位似乎坐得更稳了一些——到了今日的这个份上,自己这个皇帝,霍光不是想废就能轻松废掉的了。 等几日之后,祭拜完高庙,刘贺就更是名正言顺的大汉天子了。 到那时,一些更为激进冒险的事情,就可以一步一步地推行下去了。 …… “陛下刚才安排了宗正参与选妃封后之事事,接下来,可要单独召他进宫,再详细嘱咐几句?”禹无忧问道。 “万万不可,王吉虽然已是未央卫尉,但七个宫门的城门司马仍然还是范明友的亲信,朕虽然没有性命之忧,但是一举一动都在霍氏的监视之下,暂时还不可以太过于冒险。” “那要不要给宗正送一个口信过去。” “更不可,安知宗正寺没有仲父的细作呢?” “放心,叔公会替朕把关的,选妃封后之事暂时不需要你我操心,于公于私,叔公都会想方设法让仲父不痛快的。” “是福是祸,这封妃选后之事,朕是都躲不过的,能拖延一日就拖延一日,在此事上,叔公一定会与朕想到一块儿去的。” “唯。” …… 元凤四年,七月初一,身为天子的刘贺,终于要祭拜高庙了。 长安城东,尚冠里街,旌旗如林,两侧尽是羽林郎。 今日是吉日,和风煦日,阳光也显得格外刺眼,刺得安车中的刘贺有些眩晕。 来到长安一个多月了,这是刘贺第一次以天子的身份出宫。 看着跪在尚冠里前街的百姓,刘贺颇为感慨。 按照常例,应该是由太仆来给刘贺驾车,但是由于刘贺下了诏令,所以给他驾车的是太仆丞薛怯。 薛怯的车驾得很稳,和在昌邑国时一样稳,这让刘贺颇为放心。 以往,陪骖的是禹无忧,但是今日祭拜高庙,是一件大事,所以禹无忧并无陪骖的资格。 站在刘贺身边的是一身华服、威严沉稳的仲父霍光。 霍光比刘贺还要高一些,身形又非常壮硕,用大腹便便来形容最合适不过。 所以本就不算很矮的刘贺,在他的衬托下,都显得有一些瘦小了。 四周的百姓偷偷观望,确实像是权臣和傀儡皇帝的模样。 操劳过度,都会形销骨立,而霍光不见瘦反显胖,看来身体更为不好,说不定有很多古人还未能发现的隐疾——难怪在几年之后,霍光会突然病亡。 霍光平视前方,每当刘贺的坐姿稍有不正的时候,他就会用平静威严的语言从旁提醒。 那深沉的目光,确实让刘贺有些惴惴不安,但是也不到如芒在背的地步。 在原来的历史上,乘安车来祭拜高庙的人是刘贺还没见到的刘病已。 史书记载:大将军光从骖乘,上内严惮之,若有芒刺在背。 也不知道那刘病已是真的害怕霍光,还只是为了在史书上增加一笔霍光的跋扈。 …… 整个天子的车驾非常隆重,再加上来陪祭的官员,前后根本都看不到头尾。 刘贺甚至在猜想,等自己的安车停到了高庙之外,跟在队伍最后的官员恐怕还留在未央宫里,未曾出发吧。 在车驾和羽林郎的簇拥之下,从未央宫离开大约半个时辰之后,天子的安车终于稳稳地停在了高庙之外。 高庙被建在一座高台之上,但是地势远没有未央宫高,大小其实只有前殿中正殿的一半大小。 它北侧是明光宫,南侧是长乐宫。 在这两座规模堪比未央宫的宫殿群的衬托之下,高庙显得格外小。 纵使是开创大汉宗庙的高皇帝,死后也就不高了。 人走茶凉,就是这个意思吧。 …… 高庙是皇家祭祀重地,不能让寻常百姓窥探,所以四周修了高墙,角上还有门楼。 从形制上来说,也和一处堡垒无疑。 天子守国门,刘贺没有来由地想起了这句话。 在四面的空地里,提前到达的车驾和负责祭祀事宜的太常属官,早已各自就位。 一眼望去,熙熙攘攘,让人有些喘不过气来。 看到天子有一些愣神,霍光有一些不安,不禁担心,这天子不会在此时此刻受到惊吓吧。 在众目睽睽之下,如果天子在祭拜高庙的时候失仪,那就成为天下的笑柄了 “陛下,该下车了。” “好,仲父也要慢一些。” “诺!”霍光看到天子没有异常,心中稍稍安定。 说罢,刘贺与霍光一前一后,从安车上下来了,向着高庙的方向走去。 “天子祭庙!” “天子祭庙!” “天子祭庙!” …… 在一声声属官的高喊中,太乐下属的伎乐奏响了《武德》,伎舞跳起了《文始》和《五行》…… 庄严的乐声与舞姿,让整个高庙瞬间笼罩在了一片肃穆的氛围之下,就连刘贺都不禁变得神情庄重了许多。 刘贺走上了高台,走进了高庙,走进了正殿…… 终于,在烟雾缭绕之中,在钟鼓乐声下,刘贺看到了正殿上那块黑底红字阴刻的灵位。 今天四更一万字。这是第一更,两分钟之后,第二更。 (本章完) 第139章 广陵王胥遭天罚了(求订阅) 灵位上用古朴的汉隶写着“大汉太祖高皇帝之位”这几个字。 这木头和油墨合成的灵位,散发着一种神秘的魔力。 在汉字当中,“且”字既是灵位的形状,也是子孙根的形状。所以,“祖”字才要有“且”。 古人相信,这灵位就是沟通过去与现在的通道。 自然神秘莫测。 刘贺看着高皇帝的灵位,仿佛看到一个披头跣足、敞着袍服的中年男人在仰天长歌。 “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余音百年,绕梁犹不止。 可是现在,大风大云在哪里?海内海外在哪里?猛士又在哪里? 刘贺不免有些走神,如果去的是高祖那个时代,会不会洒脱自如一些。 “献贡太牢……” 站在侧前方的太常高声地喊道,强行把刘贺的思绪拉了回了现实。 国之大事,唯祀与戎。 祭拜高庙,并非是下跪磕几个头就完事了的。 在祭拜之前,天子和陪祭的所有人就要多次沐浴,在饮食上也要吃得洁净,同时还要以诚心准备各种贡品。 而贡品之中,最重要莫过于由三牲构成的太牢了。 太常属吏将三牲逐一抬了高庙的正殿,并且在殿中摆好。 刘贺看着那赤条条的三牲,觉得有一些触目惊心——越看越觉得像人的模样。 可能在远古的夏商时,祭拜祖先用的就是活人吧。 只不过后来才改成了三牲。 “初献爵……” 在三牲等贡品摆好之后,天子刘贺还要连续三次进献醇酎,分别被称为初献爵、亚献爵、终献爵。 再往后,还要上香、念祭文…… 零零总总,至少有几十个步骤,而且每个环节,光是那些古奥的名称都难以记住。 刘贺虽然看过不少的闲书,但是也确实有些分不清。 所以,这十天的时间,刘贺可没有闲着,他每天都在太常属官的指引之下,在未央宫一遍又一遍地反复演练,熟悉每一个步骤。 再加上,此刻刘贺的身边还有太常轻声引导,所以也顺利地把一个步骤一个步骤完成了。 看起来,虽然显得有些木讷和生疏,但是毕竟没有出丑。 心诚则灵,至于这些细节,想必本就粗犷的高皇帝是不会在意的。 祭拜高庙的过程,前后大约花了一个时辰,当刘贺从高庙中出来的时候,人已经有些困乏了。 在熙熙攘攘的人群当中,刘贺抬头看了看天空,一眼碧蓝,让他的身上非常燥热。 但是,刘贺也觉得今日大汉的天空格外地高。 一个月之前刘贺的面前有三座大山:安插昌邑属官、祭拜高庙、处置刘病已。 前两件事情已经完成了,那么,就只剩下了刘病已了。 在刘德与霍光他们围绕立后之事展开博弈的时候,刘贺决定要去见一见刘病已了。 当刘贺脖子上的绳索终于有所松动的时候,两千多里外的一个同是姓刘的人,却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 …… 七月初十,广陵县,百年一遇的暴雨已经连续下了三天三夜。护城河里的水,都漫进了城郭里,更卒们正泡在水里,在城乡外堆砌堤坝…… 广陵王宫正殿上的一角,昨夜被刚一道闪电击中,引起了一场小小的火灾。 虽然火势很快就被大雨给浇灭了,但是仍然殿前的院内,仍然一片狼藉。 和看得见的狼藉比起来,广陵府中的人心更是惶惶不可终日。 正殿前的院子里,几十个奴仆带笠穿蓑,正冒着大雨在清理院子里的残骸。 雨仍然猛烈地下着,天空中乌云翻滚,鬼气森森。 时不时划过天际的闪电,让这些奴仆时不时就抬起头,惊恐地看向天空。 沉闷、压抑、慌乱的气息笼罩在这广陵王宫上空。 人人都知道,那天不怕、地不怕的广陵王恐怕是招惹了天怒。 招惹天怒的是广陵王,但是覆巢之下,焉有完卵,这些奴仆说不定也会被牵连进去。 …… 位于正殿后方的寝殿里,长了一脸络腮胡子的广陵王刘胥正俯在案前吃着午膳。 案上那只先煮后炙的熊掌已经冷了,在漆盘里留下了一层令人作呕的苍白的肥油。 不过,虽然已经凉了,但是却完好如初,很显然还没有被刘胥“临幸”过。 与之相对的是那几个扎眼的空酒壶,看来,广陵王刘胥今天喝得不少。 但是,哪怕喝了很多酒,广陵王刘胥仍然很清醒,心中那不甘和怨恨带着一丝酒气不停地往上涌。 “来人!来人!给寡人拿酒来!”刘胥把手里的酒壶狠狠地扔了出去,接着抬起头,朝着殿外大声地喊道。 广陵王刘胥那雄浑的声音在殿墙之间冲击回荡,似乎把大殿都震得“簌簌”作响起来。 他那肥硕的右边脸颊上,有一道从眉骨到腮边的疤痕,似乎是被什么动物抓伤的——广陵王喜欢与熊虎搏斗,留下一些骇人的伤痕,似乎也不显得奇怪。 往日,刘胥在广陵王宫里说一不二,但是这段时间,却不再那么好使了。 刘胥急躁地连喊了几声,始终都没有人进来——整个寝殿,都被广陵国中尉派来的材官团团围住了。 至于原本驻守在广陵王宫的亭卒也被全部换掉了,宫中那些尝试着反抗的恶奴更是被关进了郡狱里。 从上月二十开始,广陵王宫就完全被控制了起来。 经过广陵国相和广陵中尉的连续的审问,他们抓住了巫女李女须,挖出了埋在大殿院中的木人…… 人赃并获,广陵王行巫蛊之事,咒魇天子,已经绝对无没有翻案的可能了。 从那一日开始,广陵王仍然吃喝不愁,但是就再也没有能自由地走出这寝殿。 “来人!来人!给寡人拿酒来!”刘胥又暴躁地喊了起来。 这一次,寝殿的门终于打开了。 但是进来的,不是宫中的奴仆,也不是府中的材官,而是来自长安的宗正丞刘安民。 刘安民不仅是宗正丞,也是刘德的长子。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在刘德致仕之后,他就会接替宗正一职,成为新一代的刘氏宗亲领袖。 刘安民其实才二十七岁,但是从辈分上看,他与年过四旬的广陵王其实是一个辈分。 刘胥看到了刘安民,猛地就站了起来,用那双虎眼瞪着刘安民,暴戾地说道:“刘德小儿何在?” “家父在长安,只有我来了。” 楚王刘交一系,颇有文名,与高皇帝一脉不同,所以刘安民周身散发着一股儒雅的气息。 “哼,刘德小儿,恐怕是不敢来吧,新天子给了他多少封赏,竟然让他当了霍光的爪牙。” 刘胥口沫横飞地骂骂咧咧,也不知道说的是疯话还是醉话,更管不着说的话通不通了。 刘胥这番颇为不敬的话,让看似文弱的刘安民微微皱眉,非常不满。 孝武皇帝英明,怎么会生出这么混账无德的儿子。 “对子骂父,是为不仁,更何况家父乃是你的叔父,刘胥,你此举此言,未免都太癫悖了一些吧。”刘安民平静地说道。 “哼,癫悖又如何,当今县官恐怕比寡人还要癫悖,不也照样被立为天子吗?” 短短几句话,把刘胥心中怨气暴露无遗。他的牙齿狠狠地咬着,似乎要把满口的牙齿咬碎。 刘安民在心中默默地叹了一口气,他其实也明白,刘胥这份怨气,倒也不是不能理解。 今日四更一万字。这是第二更,第三、四更在九点半。谢谢各位使君的支持! (本章完) 第140章 将广陵国杀得人头滚滚(求订阅) 长安城距离昌邑国有一千多里,而距离广陵国却有两千余里。 刘贺是在四月二十六日得知天子大行的消息的,而广陵王刘胥直到十天之后,才接到了天子大行的消息。 那个时候,广陵王刘胥心中狂喜不止,他以为自己从楚地找来的那个巫女李女须终于做法成功,把天子给魇死了。 所以,刘胥刚一接到朝廷下发的遗诏,他就全无悲色地下令大张旗鼓地收拾行囊,准备进京登基。 仿佛长安城的皇位已经唾手可得了。 然而,让他登基的遗诏左等不来,右等也不了。 在他心急如焚的时候,广陵邸留在长安的属官终于送来了密报——被选为天子的人不是广陵王,而是那黄口小儿刘贺。 那一刻,刘胥暴跳如雷,一怒之下,竟然抽刀杀死了自己豢养的一只熊。 然而,纵使再愤怒,也没有任何办法,刘胥也好,刘贺也罢,他们在封国里绝不可能有造反的可能性。 先来的那份遗诏上写得非常清楚——各郡国的守相和中尉要固守险要,诸侯王更是不奉诏不得离开封国。 不管是广陵国还是昌邑国,国相和中尉都是朝堂任命的流官,完全不会听命于诸侯王。 这个时代,大汉诸侯王造反,几乎是一件不可能成功的事情。 按照常理来看,诸侯王能调动的家奴不到三百人——别说是造反,就是剿灭大股的山贼和水匪都力有未逮。 所以,纵使刘胥再愤怒,他也动弹不得。 急昏了头的广陵王没有其他的办法,只能把希望寄托在李女须的身上,希望她能再一次大显神威,用巫蛊之术咒杀新天子。 然而十多日之后,也就是在六月十五的时候,长安的廷尉府派人来了。 他们连同广陵相和广陵中尉一起,带兵闯入了广陵王宫,一番大肆抄检之后,捉走了巫女李女须,并且起出了行巫蛊之术的木偶。 当李女须被带离广陵王宫之后,刘胥明白一切都完了。 从那一天开始,广陵王宫就被紧紧地包围了起来。 进出之人,全部都要接受仔细地盘查。 刘胥只能在王宫中日日饮酒,夜夜笙歌,以此来麻痹自己。 刘胥愤怒而又提心吊胆地活着,他知道王宫被围只是一个开端。 等待他的,还有更为可怕的处罚。 所以,当刘胥看到刘安民的那一刻,他就知道天子的惩罚来了。 只是,他仍然可以愤怒。 “寡人记得很清楚,一年之前,寡人去长安进献酎金的时候,他可是在广陵邸亲口与寡人说过的,倘若大行天子无嗣而崩,即会举刘氏宗亲之力,将寡人推上帝位,为何最终言而无信?” 广陵王说把,阴冷地笑了一声,接着才说道:“到底是被霍光收买了,还是被霍光吓破了胆吧,他出尔反尔,简直就是玷污刘氏的血脉!” 刘安民听着刘胥对自己父亲的指责,面不改色,直到对方把话都说完了之后,他才说道:“家父可从未说过要助广陵王登基,家父说的是,会让让最合适登基的孝武皇帝的子嗣登上帝位。” “哼,寡人是孝武皇帝唯一的儿子,难道不是最合适人选的吗?”广陵王用睥睨一切的眼神看着刘安民说道,仿佛下一刻就要将其生吞活剥了似的。 “那日在朝堂之上,家父已经推举了广陵王,百官也并没有异议,但是有一个郎官上书,称广陵王无德,不宜立为皇帝,这才给霍光留下了口实。” “霍光这是……”刘胥脸上的表情更为扭曲,肚子里的污言秽语立刻就要喷薄出来了。 “霍光这是看得很准!”刘安民猛然提高了声音,这突然爆发出来的声音,将广陵王的声音都压了下去。 “尤其是这巫蛊之事,就是广陵王无德最好的证据,”刘安民接着说道,“天子虽然无理政经验,言行无状,但是这一个月来,在朝堂上进退有度,比广陵王要强上万倍,更不会行巫蛊之事。” “家父说了,如今的天子,就是最适合大汉的天子,宗亲唯天子马首是瞻。” “你……你怎么敢……” “广陵王接诏。”刘安民对刘胥的愤怒丝毫不在意,他拿出了天子的诏书,缓缓展开。 “广陵王是想谋反吗?”刘安民对着站立不懂的刘胥说道,“来的时候,天子说了,如果你还承认是孝武皇帝的儿子,还承认自己是大汉的诸侯王,就应该跪下接诏。” 这不是商量的语气,而是命令的语气;这不仅代表着黄口小儿的言论,更代表着大汉帝国的集体意志。 在庞大的帝国前面,刘胥如同挡车的螳螂。 一旦刘胥拒绝,那么刘安民就会大手一挥,接着,殿外的材官就会冲进来,将刘胥一路押到长安,投入诏狱。广陵王宫,所有人也要引颈就戮。 刘胥咬着牙,但是最终还是在寝殿之中,跪了下来。 “广陵王胥,行为癫悖,不忠不孝,孝武皇帝在时,称其无德无能,恰逢孝昭皇帝崩殂,天子嗣位之时,竟于宫中行与楚地巫女勾结,行巫蛊之书,其心可诛,其行可杀……” “朕念其乃孝武皇帝之子,乃朕之叔父,不忍严惩……特令幽于广陵王宫,反省自查,无诏不得离宫……” “巫女李女须妖言惑众,杀!” “广陵宫郎中令宿卫不严,杀!” “广陵王傅未行教导之责,杀!” “广陵王仆知而不报,杀!” “广陵王郎官十五人未行劝诫之责,杀!” …… 刘安民毫无表情地念着,一颗颗人头就已经落在了地上。 刘胥有高祖血脉,自然动不得,但是这些属官就要杀个“人头滚滚”! 这寝殿之中,似乎已经散发出了一股血腥气…… 名单很长,用了很久,刘安民才用平静冷漠的语气将诏书念完,跪在地上的刘胥浑身忍不住地颤抖。 不是庆幸,不是喜悦,而是深入骨头的恨。 可是,在大局已定,如今是怎么样都翻不过来了。 “广陵王刘胥,伱可要接诏?” 刘胥不能不接招,否则那沾血的诏书之上,就会多出更多的名字。 “臣……臣接诏……” 刘安民走到了刘胥的面前,隔着一步之远把诏书放在了刘胥的手上,然后就往后退去,他还是有些担心刘胥会做出鲁莽的行为。 但是还好,刘胥没有站起来做出什么过激的事情,甚至也没有抬头看刘安民。 这次,从长安来广陵的人很多,在长安的时候,宗正寺就和廷尉府把事情核对清楚了,诏书更是提前拟定好的。 刘安民的职责只是是传诏,至于其他的事情,自有广陵相、廷尉来做。 确定一切无事之后,刘安民才走出了大殿,他要立刻返回长安,为他的父亲在天子选妃封后之事上出谋划策——在出发的时候,刘德已经说了,一定要给霍光找一些麻烦。 刘安民走了,殿门被守在模门外的材官重新关上了。 屋外的雨下得更大了,接连不断的雨点砸在大殿的屋瓦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 如果是刘贺在此间,一定会说一句风雅的“大珠小珠落玉盘”,然后引来禹无忧一句淡淡的赞赏。 但是莽夫刘胥没有这样的雅兴,他站了起来,看了看手里那帛书。 没有片刻的犹豫,他就用一双能与熊虎搏杀的大手,将帛书的撕了个粉碎,扔得整个宫殿到处都是。 “刘贺小儿,刘德老儿,霍光老匹夫,寡人乃孝武皇帝之子,绝不会仍由你等如此侮辱的!” 殿外的材官们,忽然听到殿中传来了一声如同野兽嘶吼般的声音,他们人人侧目,但是却没有一人敢靠近。 一个多月来,他们早就知道这广陵王是个什么狂暴的德行了,此刻进去,无异于自寻死路。 广陵国的雨还在下着,恐怕很久不会停下了。 (本章完) 第141章 朕是上官太后的大孝子(求订阅) 元凤四年七月中,暑气渐盛。 整个长安城,包括未央宫都彻底热了起来。 但是,对于身为天子的刘贺来说,都不会过于难挨。 几天之前,在刘贺祭拜完高庙,回宫之后,善解人意的少府乐成在请示过刘贺之后,就将刘贺的寝殿从宣室殿暂时移到了宣室殿南侧的清凉殿。 清凉殿更为空旷,夹墙更薄,还有很多镂空的窗户。 所以与相对封闭的宣室比起来,要凉快许多。 清凉殿虽然看起来没有宣室殿那么安全,但如今值守在殿内廊下值守的人都是昌邑郎,龚遂也就住在廊下的小格间里。 再加上王吉又将清凉殿、宣室殿和温室殿四周的兵卫悄悄地换了一部分,而轮换过来的又多是齐鲁之地的子弟——虽然不是昌邑人,但是至少对刘贺更有一份亲近。 如此一来,纵使是住在清凉殿里,刘贺也能睡得更安稳一些了。 至于刘贺在夏天生活中的一些享用,少府乐成也早已经安排妥帖了——这是少府的职责,有不涉及朝堂之争,办好了就是白捡的功劳。 每天从早到晚,清凉殿内四周墙角里,都会摆着一个个大铜盆,铜盆里则装着巨大的冰块——这些冰块都是冬天的时候,提前从河里切下来藏在地窖里的,专门留到夏天使用。 铜盆里的冰块每隔一个时辰,就会换一次,这样一来,清凉殿就始终都可以保持在一个合适的温度之下。 与外界的炎热比起来,清凉殿非常简直如仙境。 而送进来的果蔬也都是时下最新鲜的,刘贺甚至能够尝到很多从南方运来的时令水果。 在冰块、驰道和快马的加持之下,仍然可以保持一定的新鲜。 当然,这是不计成本之下送到长安来的,并不是可推广的常态。 而这就是天子的特权,可以享受天下之供养。 …… 这一日,刘贺特意将少府乐成叫来了清凉殿,单独与自己见面。 自从那日的小朝议之后,少府乐成就是刘贺见得最多的一个官员——单独召见其他的朝中重臣有风险,但是见见自己的账房先生和大管家,是不成问题的。 而且也许是有了杨敞那个前车之鉴,所以乐成对天子颇为敬重,从表面上看简直就是唯天子马首是瞻。 祭拜了高庙之后,刘贺对未央宫的掌控进一步加强了,或者说至少对少府的掌控权是加强了。 而掌控大汉,就要从掌控未央宫开始。 连续几天召见乐成,让刘贺对这未央宫也有了更多的一份了解。 未央宫很大,比刘贺想象的还要大得多。 除了各个宫殿之外,这里还有少府、掖庭和中央官署——此处收藏着大汉朝廷和宫廷的各种档案文书,是一处名声不显,但是格外重要的地方。 如此庞大的未央宫,就算霍党有通天的本事,也不可能完全控制住。 所以方方面面,都有可能给刘贺留下操作的空间。 …… “乐卿啊,南方进献来的蔬果品类很多,朕很是满意,但是每日也要记得准时给长乐宫送去。” “长乐宫许久没有人住了,缺少的器物一定不少,你身为少府,万事都想在太后之前,不可有一丝一毫的懈怠,反倒是未央宫的事情,你可以往后等一等,朕不在意。” “先帝骤然大行,太后一定悲恸,乐卿身为少府,要量大汉之物力,结太后之欢心,太后身体无恙,就是大汉之福。” 刘贺一本正经地说着,絮絮叨叨,巨细无遗。 不明就里的外人若是看到这一幕,一定会把刘贺当成一个孝子。 但是实际上,刘贺口中的那个“母后”,真正的年龄比他还要小上许多岁。 不过,虽然母幼儿长,刘贺这个儿子却当得很称职。 每日,刘贺与乐成见面,谈的头一件事情,就都是问询太后的身体和生活起居的细节。 这让乐成都心中感到疑惑和好笑,不知道天子是“纯孝”还是“蠢笑”。 心中虽然在腹诽,但是乐成是绝不敢在脸上表现出来一丝一毫的,他只能一一应承,同时奉承天子“仁孝”。 “对了,朕没有记错的话,八月初十就是太后的圣寿了。”刘贺问道。 “陛下真是好记性,八月初十正是太后的圣寿,按照以往的规制,宫中是要办圣寿礼的,少府与太常已经开始筹备了,过几日就呈上来让陛下定夺。”乐成恭敬地说道。 “恐怕不妥。”刘贺沉吟半晌之后说道。 “陛下有何圣喻?”乐成疑惑地问道,此事年年都要办,他不知道天子有什么想说的。 “孝昭皇帝刚刚大行,太后恐怕还浸于悲恸,虽然圣寿礼可让长乐宫热闹热闹,但难免会让太后生出物是人非的念头,如果过于铺张热闹,到时候太后说不定会因悲深怒,迁怒于少府。” 乐成一惊,这么重要的事情,自己为何没有想到,反而还需要天子提醒。 这天子,还真是帮了自己一个忙。 乐成连忙告罪,说自己疏忽了。 “乐卿,你执掌少府已经很多年了,宫中一应事宜定能处理得妥帖,伱办事,朕放心。” “陛下谬赞,微臣以后定会实心任事的。”听到天子的夸赞,乐成心中甚喜,看来自己是得到天子的认可了。 一朝天子一朝臣,虽然天子是傀儡,但是能得到圣赞,仍然是一件好事。 刘贺当然能看出乐成的喜色,他这番话就是故意说给乐成听的。 这乐成和安乐是一路人,可用却不可信,要用一张看得见、吃不着的大饼,吊着他们。 “不过……”刘贺故意拉长了一下声音,等到乐成看向自己之后,他才说道,“不过,此时与寻常的时候有些不同,宫中各项事情,最好多问多想,不要当成常例来做,免得忙中出错。” “乐卿只要办好宫中之事,将来定能在朝堂上有更大的作为,仲父和朕都会看到乐卿的功劳的” “丞相杨敞和御史大夫蔡义都年事已高,恐怕不久之后就要致仕了,朕认为乐卿可担此大任,到时候会向仲父提一提的。” 乐成一阵惊喜,但是又不免生出一丝疑惑:这天子是在敲打自己,暗示自己吗? 但天子毕竟是天子,乐成还不敢往深处想,只是急忙说道:“微臣明白了,那太后圣寿礼之事……” “此事莫急,等朕问过太后之后,在于你说。” “诺。” “另外,暑气日重,要让膳房每日都备足消暑的汤剂和冰镇的绿豆汤,不管是来往宫中的官吏,还是郎卫、兵卫,又或者是奴仆杂役,全部都要送到他们手里,一个都不可以遗漏。” “陛下爱民如子,微臣一定办好,让陛下的恩德遍布宫中。” “嗯,如此就有劳乐卿了。” 大约谈了半个时辰,刘贺才把又惊又喜的乐成打发走。 少府一职,非常重要,刘贺一定要牢牢地掌控在手中。 往后的一段时间,就要看这乐成上不上道了。 如果不上道,那么最后就换了他;如果上道,就让他在这少府的位置上多呆几日。 “禹无忧,刚刚提到的太后圣寿一事,朕想让你去办,你愿不愿意去长乐宫跑一跑?”刘贺随侍一边的禹无忧说道。 “诺,下官愿意为陛下分忧。” (本章完) 第142章 朕去暴室找个故人(求订阅) “过几日,你就去长乐宫,代替朕向太后请旨,看看太后对圣寿礼之事有何旨意,是想要小办,还是想大办。” 刘贺想了想,又多加了一句:“去的时候,务必要和太后说清楚,朕初登帝位,无暇去问安,等空闲出来了,一定会亲自去问安的。” 上官太后是一个不稳定的因素。 也许是因为事情很多,也许只是想要逃避,刘贺还没有与自己的这个宗法制度上的“母亲”单独见过面。 说实话,刘贺有点害怕上官太后。 在原来的历史上,昌邑王被废的时候,上官太后扮演着一个举足轻重的作用,几乎就是霍光手里的一把利剑——就连废昌邑王的旨意都是以上官太后的名义拟定的。 但是,经过一番深思熟虑之后,刘贺总觉得上官太后并不会和霍光一条心。 父家死于霍光之手,夫君控于霍光之手,自己的生活毁于霍光之手。 上官太后不可能对霍光没有一丝的恨意。 这一丝恨意,就是刘贺可以利用东西。 为了能利用这一丝恨意,为了能坐稳皇位,刘贺要当好这个儿子。 在合适的时候,想办法找到自己与上官太后的利益共同点,结成盟友。 傀儡皇帝加上傀儡太后,似乎也能和霍光掰一掰手腕了。 “陛下如果亲自去的话,想必效果会更好。”禹无忧面不改色地问道。 刘贺当上皇帝已经几个月了,禹无忧当上天子郎官也几个月了。 禹无忧对刘贺重新培养起来的敬畏渐渐消退了下去,又恢复到了那个“敢于劝诫天子”的样子。 “禹卿啊,你这是在取笑朕吧,你又不是不知道,上官太后年龄比朕还要小,朕能在外人面前装装孝子的模样,但是面对面地称她为母后,朕还有些拉不下那个脸来。” “但是陛下不能总躲着吧,总有一日是要面见太后的。” “这是自然……”刘贺不免有一些头痛。 看来,当皇帝不仅得人狠,还得脸皮厚。 “如今还有很多事情要做,面见太后的事情能拖一日就拖一日吧,最近一段时间,就先由伱暂为传声吧。” “下臣明白了。” 此时,午膳的时间到了,樊克进来问过之后,就把午膳送进来了。 膳房里的膳夫已经全部换成了从昌邑国跟来的那些膳夫,所以刘贺也终于吃上味道熟悉的饭菜。 几天之前,刘贺刚把自己以前抄写的一本菜谱交给了膳房,没想到今日端上来的饭菜里就有菜谱上面的几道新菜。 这些新菜自然不如熊掌、鹿唇和鱼翅珍贵,但是却胜在一个合口和健康。 什么都好改,这饮食的口味确实是不好改啊。 “樊克,再上一份,禹郎中与朕一起吃。”大汉实行的还是分餐制,各吃各的,虽然不够热闹,但是更干净卫生,也会减少一些疾病的传播。 “唯!” 樊克退了出去,又到膳房去端了一份饭菜。 一路上,樊克都在心里不停地嘀咕,这陛下未免也太节俭了一些,只是一些菜蔬和牛肉羊肉炒在一起,荤腥并不算多,更谈不上奢华。 这样的饭菜不要说是和诸侯王的饭菜相比,恐怕连少府里的使君们吃的饭菜也不如。 樊克心中有疑惑,但是却不敢在脸上流露出来,只是恭顺地把饭菜送到了禹无忧的面前。 “禹卿来试一试新菜,不必客气,就像在昌邑宫一样。” “诺。” 接着,君臣两人就再也也没有说过话,全都埋头吃了起来,风卷残云,短短半刻钟就将所有的食物都横扫一空了。 樊克站在一边,看得目瞪口呆,他实在是想不出这奇怪的饭菜有什么好吃的。 但是,天子享用,必定与众不同,待会就去那膳房,看看有没有残羹冷炙,一定要偷偷地试上一试。 茶足饭饱,刘贺并未像以前一样,来一个舒适的“昼寝”。 那时,他只是一个闲散的封王,此刻却是心怀天下的大汉天子。 在这未央宫里,他还有许多事情要做。 而眼下,刘贺就要去做一件拖延了很久的事情。 “樊克,朕之前听你提起过,你的老祖母就在暴室里做工?” “是的,陛下。”樊克有一些吃惊,他没想到陛下连这等琐事,都能记得清清楚楚。 “朕想去暴室看看,你可能在前面带路?” 一边的禹无忧脸色一变,他立刻就猜到天子是要去做什么了,脸色不免沉了下来。 “陛下要去暴室吗?”樊克问道。 “嗯,有何不妥吗?” “暴室专营宫中织作暴晒之事,如今有正值炎夏,染料气味难闻,而且……”樊克犹豫了一下才说道,“而且,暴室中关押有许多生病戴罪的宫人,日久生怨,疯疯癫癫,恐怕会冲撞了陛下。” 樊克三言两语,就将暴室恶劣非人的环境勾勒了出来。 说到最后的时候,似乎有悲色。 樊克的老祖母也在这暴室之中,恐怕他是“谈景生情”了吧。 “不妨,百姓可去的地方,朕也可去。” 看劝阻无效,樊克只能问道:“要提前通传给掖庭令吗?” 暴室归掖庭令管辖,掖庭令是少府下辖的属官,品秩六百石,专门掌管宫中的蚕桑女工、洗刷缝补、织作染练等事情。 “不必了,朕一直都对染织纺布之事甚有兴趣,只是想随意看看罢了。” “唯,小奴明白了。” 片刻之后,刘贺从清凉殿里出来了,守在廊下的那些昌邑郎,立刻分出了几个,护在了他的四周。 这些昌邑郎如今身穿铠甲,腰配环首刀,头戴却敌冠,在他们背上的负章上,有一个昌字,以此与羽林郎和期门郎做区分。 这些昌邑郎虽然面色仍显稚嫩,连唇上的胡须都还没有长硬,但是一板一眼,已经有了武夫的模样。 看来,龚遂和那简寇不简单,短短几个月,就让这帮少年郎发生了蜕变。 等到册封皇后之事有了着落,刘贺又可以借机再扩充一些昌邑郎了——只是册封皇后之事,应该没有那么快出结果,自己认下的那个叔公,恐怕很快就要在尚书署里替自己对付仲父了吧。 长辈的事情,交由长辈去做。 刘贺这个晚辈,要忙活晚辈的事情——刘贺要开始处置那刘病已了。 …… 未央宫既分南北,又分东西。 以前殿、温室殿、宣室殿和清凉殿为核心的区域是南;以椒房殿、飞翔殿和合欢殿为核心的区域是北。 一南一北,隐隐约约是以天子和皇后分别处置。 这是高皇帝开始形成的格局,皇帝与皇后共享大汉帝国的尊荣和权力。 只不过到了此时,皇帝越来越强,皇后越来越弱。 如今,新皇后的人选还没有定下来,所以北未央宫显得有些落寞。 再加上是盛夏的中午,在甬道、各殿值守的兵卫和郎卫都有一些昏昏欲睡。 未央宫里种着不少树木,虽然不是什么名贵的品种,但是经过几代园匠的打理和培育,很多已经章长成了参天大树,在甬道上投下了处处阴凉。 看着这些枝叶摇动,投下斑驳阳光的巨木,让盛夏之中的刘贺都觉得惬意了许多。 只是,这些合抱粗的大树,能长得那么高大,不知道是不是也得到了许多人血骨肉的滋养,不知道是不是根部都埋着枉死的尸骨。 树上的知了叫个不停,虽然给未央宫增加了一份活力,但是也显得很吵闹。 刘贺已经连续好几个晚上,被这些虫子给吵醒了。 此刻又听到这些虫子的动静,刘贺就想起了一件小事。 “禹无忧,有一件小事要你办一下。” “下臣听诏。” “挑选几个信得过而又机灵的奴仆,专门负责在清凉殿附近粘这些知了,已经吵得朕几天未能安睡了。” 粘知了,是孩童常玩的一种游戏,古已有之。 《庄子·达生》里就记录过一则关于粘知了的故事。 说的是孔子在去楚国的路上穿过了一片树林,看到一个驼背老人用长竿粘蝉,如同捡东西一样轻松容易。 而粘知了很容易,只需要一根长竹竿和一团桐油胶即可。 “微臣领诏。” “嗯,记得再和少府说一声,建一个粘杆室吧,等朕在昌邑国收养的那些孤儿到了,再多挑一些人来做此事。” 禹无忧不解为何还要特意建一个粘杆室,但是他知道天子这么说,自然有深意,所以就没有多问。 走了将近两刻钟的时间,刘贺和禹无忧来到了位于椒房殿东北侧的暴室。 今天四更一万字,这是第一更,两分钟之后第二更! (本章完) 第143章 许广汉,你好大的官威啊(求订阅) 暴室归掖庭管辖,两处相隔并不远,但是却分在不同的院子里。 刘贺刚来带暴室外,就在空气中闻到了一股刺鼻的味道。 这股臭味在热浪的灼烧下,更为刺鼻。 刘贺和禹无忧不禁伸手捂住了口鼻,而那四个昌邑郎也都皱了皱眉。 樊克自然看见了,立刻跑过来问道:“陛下,要不然就不进去了吧,小奴去把暴室啬夫叫出来。” “不,朕要进去看看!”刘贺皱着眉头,斩钉截铁地说道。 这暴室的恶名,刘贺早就已经听过了。 健全的人送到这里,就会变成老弱病残;老弱病残送到这里,就会变成外面那些参天巨树的肥泥。 眼前这处方方正正的院落,长至少有四十余丈,宽有十几丈,里面起码住着数百人,工住一体,不知道有多恶劣。 刘贺说罢,皱着眉头向暴室的院门走去。 守在院门的两个昏昏欲睡的兵卫,隐约中听到有人过来了,迷迷糊糊之中正想要上来盘问一番,但是还没容他们开口,就看到为首的一个人似乎穿着天子的袍服。 一阵惊吓,立刻就跪了下来。 “陛下赎罪,未能……” “站起来,不必多礼。”刘贺也不与他们多说什么,径直就走进了院中。 刚一进院,刘贺闻到的那股臭味就更加强烈了,差一点就将刘贺从中推了出来。 他看到偌大的院中一批一批地挂满了的布帛简练,在风吹之下,五颜六色地在空中片飘摇。 要是天气凉快一些,要是气味淡一些,可能也别有一番风趣。 但是此刻,却让人不想靠近。 在院中和廊下侧室,有很多面容枯槁的妇女正在劳作,她们之中,年幼的不过豆蔻年华,年长的恐怕已是古稀之年。 或洗或漂,或染或晒,或补或理……不一而具。 毫无例外,她们每一个人都满头大汗,皮肤红黑,嘴唇爆裂,发丝枯黄…… 眼前这令人触目的场景,与清凉殿里的舒适体面形成了强烈的反差,让刘贺内心最深处,生出了一丝朴素的愧疚。 恻隐之心,人皆有之;羞恶之心,人皆有之;恭敬之心,人皆有之;是非之心,人皆有之。 如此的一幕,应该让任何“食君之禄”的人心生愧疚。 当刘贺被眼前的一幕震慑住的时候,院子对角处,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妪,正垫着脚尖往竹篙上挂刚刚浆洗好的帐簿。 也许是因为天气太热,也许是因为湿透的帐簿太沉,也许是因为头顶的太阳太刺眼,也许是老人肚中空荡…… 那枯枝死树一般的身躯,在晃荡了几下之后,“噗通”一声就倒了下去, 没等刘贺说话,身边的樊克大叫了一声“大母”,就飞快地跑了过去。 这应该就是樊克的祖母了吧。 樊克一边摇着老人,一边不停地哭喊着,引来了院中其他妇人的注意。 远处的妇人们只是投来了冷漠的一眼,似乎已经见怪不怪了;近处的几个妇人则凑了过去,但是却也不知所措。 刘贺正想要走过去,两个膀大腰圆的健妇昂首挺胸地走了过去,她们站在一边,一脸厌恶地伸手拍了拍老人的脸。 “怕是活不了了?” “这几日都是病病殃殃的,在此刻死了,还能省下晚上一顿吃食。” “只是要脏了你我的手。” 商量一番之后,她们就准备去抬那个老妪——不是要施救,而是要抬到后院等死。 樊克怎么可能会答应,喊叫着就与她们扭打在了一起,但是如何是他们的对手,片刻就像一只小雏鸡一样被拎了起来,扔到了一边。 “住手!”不用刘贺开口,更为刚正的禹无忧已经喝住了她们,“这是一条人命,岂可如此草率。” 两个健妇看到了来人,但不知是热昏了头,还是平日里蛮横惯了,她们竟然没有认出禹无忧腰间的组绶。 一个健妇叉着腰,猖狂地说道:“你们是何人,胆敢擅闯暴室,不怕被施以宫刑吗?!” 刘贺想起来了,这暴室平时不让男人进来了,连那暴室啬夫都是由宦官担任的。 哦,没想到一不小心还触犯了大汉律令。 可是,又如何呢? 朕怕仲父,可不怕这宫里的其他人。 “那你们就去把暴室啬夫叫来,看看他敢不敢判我等宫刑!” 直到这时,两个健妇终于看见了站在远处的刘贺。 虽然在暴室之中可以欺压他人,但是并不是什么重要的角色,更没有机会接近天子——外面的兵卫可不一样,他们是能够见到天子真颜的。 不过,她们看不出刘贺的身份,但是已经看到了刘贺身后的四个郎卫,心中自然感到一些惶恐,连忙向中院的正堂跑去。 被扔在一边的樊克再一次扑倒了老人的身上,像一只受伤的小兽一样,嚎啕大哭。 刘贺快步走了过去,推开了樊克。 顾不得老人满脸的汗水和污渍,就把手指放在了对方的鼻子上,又摸了摸脖子和手腕。 还好,有气息也有脉搏——看来只是晕过去了。 “快,让开,别围在此处!” 刘贺大喊着,禹无忧和几个昌邑郎连忙把周围的人赶走了。 “禹无忧,把老妪抬到廊下阴凉处,一定要通风。” “樊克,找一桶清水来,给伱大母擦洗额头和脖颈。” …… 刘贺果断地发布这命令,手下的人纷纷开始忙碌起来。 那些干活的宫人此时都站住了,愣愣地看着闯进来的这名男子指手画脚。 呆在暴室这样的地方久了,人的反应都会变得慢很多,否则他们早就应该从此间的情况分别出刘贺的身份了。 但是她们并没有,只是呆若木鸡地站在那里,看着刘贺给这个老妪施救。 在她们的眼中,这个穿着干净的使君非常古怪,不仅愿意踏足暴室这种污浊之地,还愿意对一个将死的老妪出手相救。 一番忙碌之后,老妪终于是悠悠地醒了过来,焦急的樊克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 “克儿啊,你今日如何来了,我怎地躺在这里。” “大母刚才昏过去了,吓死孙儿了,幸亏县……” 樊克还没有说完,那两个健妇带着一个中等身材的中年男子,骂骂咧咧地赶来。 “何人竟敢私闯暴室?” “就是那边站着的那几个人!” 一阵吵嚷之后,健妇带着那个中年人匆匆走了过来,一副要兴师问罪的样子。 刘贺从地上站了起来,看向了那个中年人。 四十多岁的模样,但是脸上干干净净的,没有一根胡须,想必应该是一个内官。 当他走到刘贺身前两丈远的时候,再一次气势汹汹地喊道:“何人如此大胆,竟敢……” 但是,后面那半句话被他活活地吞了下去,如果可能的话,他恨不得把前半句话吞下去。 两个健妇未曾看到中年人的反应,一脸得意地说道:“就是此人!” “啪啪!”中年人狠狠地甩了两个健妇一人一个巴掌。 “你们两个贱奴,给本官滚到后院去,把这暴室里所有的虎子都刷一遍。” “这……这……” “滚!”中年人翘起手指,指着后院大喊道,嗓子都直接破掉了,两个健妇连滚带爬地往后跑去。 院中众人一脸错愕。 刘贺背着手,往前走了两步,冷冷地问道:“暴室啬夫许广汉,你好大的官威啊?” 今天四更一万字,这是第二更,9:30第三、四更! (本章完) 第144章 喜欢斗鸡的刘病已(求订阅) “陛下赎罪,陛下赎罪,那二人认不得陛下,还请陛下饶恕了他们!” 院中的人再木讷,也终于回过神来了,顿时就在毒辣的太阳底下跪倒了一片。 刘贺本想借机发飙,但一想到这许广汉也只是一个刑余之人,而且还知道为自己的下属脱罪,不免在心中叹了一口气。 这暴室之中,都是可怜人。 “你的那两个耳光,救了她们,要不然明日她们就会成为粪坑里的人彘了。” “贱臣明白,贱臣一定对她们严加管教。” “起来吧。” “诺。”许广汉终于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 刘贺看了看跪倒在地上的那些苦命人,知道此刻自己也做不了太多的事情。 “你我进去谈话,此时正午,让她们歇息半个时辰吧。” “唯!” …… 暴室的正堂中,比外面凉快不了多少,一路走来,再加上刚才院中的一番折腾,刘贺已经是满头大汗了。 刘贺坐在首位上,禹无忧和许广汉一左一右相对而坐,从身份上看,两人分别给两代昌邑王当过郎官,倒也对等。 而在堂外,四个昌邑郎挎刀而立,不让外人随意出入。 “许广汉,是王傅让朕来寻你的,伱想必应该知道是为了何事。”刘贺直入正题,既然王式让他来找许广平,那么自然什么都交代清楚了。 “是、是……贱臣晓得。”许广汉不停地擦着额头上的汗,似乎非常慌张。 刘贺不禁皱眉,能被挑选给诸侯王当郎官的年轻人,都是读书读得好的儒生,进退一定不会如此慌乱。 许广汉年轻时就担任了昌邑王刘髆的郎官,后来又被征召到长安充当天子郎官,本来是可以有一个值得期待的前程的。 然而,有一次汉武帝出游,许广汉随驾,糊里糊涂地把别人的马鞍放到了自己的马背上,被人发觉后视为盗窃。 根据大汉律令,要么判为死刑,要么处以宫刑,发配宫中做杂役。 对于男性来说,宫刑恐怕比死还要屈辱和痛苦。 但是许广汉舍不得自己的妻子和女儿,最终选择了宫刑。 许广汉活了下来,但是宫刑不只在身体上摧毁了他,更在心灵上摧毁了他。 “那朕来问你,刘病已此时在何处?” 提到刘病已的名字,许广汉显然更加慌张,整个人似乎揣着一个火炉,坐立不安。 “他、他就在长安。” “在长安何处,又以何事为生?” “住在长安尚冠里的一处宅子里,孝武皇帝大行的时候,曾经下令受将其收于掖庭抚养,所以他在掖庭挂了一个斗食的属吏名头,每月可以领取七斛粟。” 斗食是大汉最地位的品秩,或者说都算不上品秩,只能说混一口饭吃罢了。 但是,七斛粟去了壳之后,也可得一百二斤米,也算是不小的收入了。(一汉斤与二百四十八克等重) “这七斛粟足够养活他吗?” 许广汉似乎看出天子没有杀意,反倒对刘病已的生活颇为关心,稍稍感到放心,他苦笑了一笑说道:“那个竖子,孤身一人,只要不是花钱去斗鸡,完全够养活自己了。” 刘贺的瞳孔猛然收缩了一下,许广汉的这一句话,有三处细节让他很感兴趣。 …… 许广汉口称竖子:当然不是真的认为刘病已是竖子,而是一种亲昵的称呼。就像王式和龚遂以前把自己称作竖子一样。看来,这许广汉与刘病已的关系非同一般。 刘病已还独身一人:可刘贺记得刘病已此时应该已经与许广汉之女成亲了,甚至应该已经诞下了子嗣。如果没有的话,那么意味着刘贺能够从此处入手。 至于最后一个细节,自然是斗鸡了:刘贺先是当昌邑王,后是登基当天子,尊贵是尊贵,但是受到的约束也颇多,对于斗鸡这种风靡大汉的活动,自然心向往之。 “你是说,刘病已喜欢斗鸡。” “如痴如醉,还欠下过不少钱,这几年心性沉稳了一些,总算是有所收敛了,但时不时还是要去耍上两把的。” 大汉天子皆癫悖,还真不是一句空话啊。 “那为何没有让刘病已与你的女儿成亲。” 没想到,刘贺的这句话一出口,原本已经有些恢复平静的许广汉顿时脸色苍白,立刻就从榻上站了起来,三步并做两步,在殿中拜了下去。 “陛下赎罪,陛下赎罪,小女无知,不知个中缘由,还请陛下恕罪啊!” 刘贺明白了,看来刘病已很是有些讨人喜欢,不只是讨得了许平君的喜欢,还讨得了许广汉的喜欢。 恐怕,还获得了其他更多的人喜欢。 “起来说话吧,朕没有怪罪你们的意思,如实说来即可。” “是……是……”许广汉擦了擦脸上烫下来的汗,支吾了许久之后,才似乎有些不,“家中的拙荆不许,她、她认为……” “直说即可,朕恕你等无罪。” “拙荆说刘病已出身寒微,配不上小女。” 刘贺冷笑一声,说道:“刘病已身上流的可是高皇帝的血脉,是朕的亲侄子,难道还不如你一个百石啬夫的血脉高贵吗?” “是、是……贱臣该死,回去定掌那泼妇的嘴。” 许广汉说得决绝,但是刘贺却从他的脸上看出了色厉内荏。 看来,这许广汉恐怕真是一个惧内的人。 这一番交谈下来,刘贺心中已经有了如何处置刘病已的想法,但是还有最后的一些摇摆。 “平日里,刘病已可有与什么人交往过深,比如说朝中的大臣。” “他在长安呆的时候不多,一年中倒是有半年的时候是在下杜厮混的,记得他去年与拙荆争吵,还扬言要带着小女私奔到杜陵去,气得拙荆把……” 许广汉说道此处,脸上有一些尴尬,咽了咽口水之后说道:“气得我把拙荆狠揍了一顿。” 刘贺觉得好笑,谁揍谁恐怕还未可知吧。 “那可有人找你问过刘病已的近况?” 许广汉沉默了,显然在犹豫,在迟疑。 “是不是光禄大夫丙吉?!”刘贺直接了当地问了出来。 “陛、陛下都知道了?”许广汉惶恐地问道。 “何止知道此事,朕还知道车骑大将军张安世之弟张贺,曾经撺掇你将女儿嫁给刘病已!?” 许广汉又是连连下拜,不停地辩解起来。 “光禄大夫丙吉如何想的贱臣不知,但贱臣与张贺从小看护刘病已,视如己出,才想着替他某一门亲事,绝没有其他的想法。” “哼,那你倒是跟朕说一说,其他的想法是什么想法?” 刘贺冷漠地看着许广汉,许广汉也终究意识到自己失言了。 今天四更,这是第三更,一分钟后第四更。(求推荐票) (本章完) 第145章 这样的刘病已该杀吗?!(求订阅) 从进门开始,天子从未说过刘病已的一句坏话,反倒是自己因为心中恐惧,而说出了一些大逆不道的东西。 说不定,刚才的这一句真话,就足以让刘病已死无葬身之地,让许氏、张氏、丙氏血流成河。 人头滚滚,流血漂橹。 许广汉也没有下拜请罪了,整个人毫无生机地跪着。 天子是圣人,圣人四面而听,什么都瞒不过他的。 “朕说了,此间说的话,恕你无罪。” 许广汉口说“谢恩”,但是仍然如土色,自古天子多疑又无情,谁又知道天子不会反悔呢? “再与朕说说刘病已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吧,多说一些……” 许广汉犹豫了片刻,还是讲起了他所知道的刘病已。 从丙吉将刘病已藏入掖庭之中,到孝武皇帝大赦天下,再到自己和张贺出钱给他读书,最后到这几个月来丙吉的重新现身…… 许广汉零零碎碎说了许多,也许是因为过于紧张,说得还有些前言不搭后语。 直到一个时辰之后,许广汉才终于是无话可说了。 “许广汉,这几日你就先不要出宫了,朕有事会找你。” “诺,贱臣领旨。” 该说的都已经说完了,刘贺就站了起来,向堂外走去。 在即将走入那火辣辣的阳光下时,刘贺站住了,说道:“这暴室过于恶劣污浊,朕会下旨让少府减少暴室做工的时间,希望伱也能待这些罪妇好一些。” “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刘贺最后的这句话,也不知道是说许广汉和那些罪妇的,还是说自己与刘病已的。 说完之后,刘贺就带着禹无忧离开了正堂。 在经过臭气熏天的前院时,所有的人都停下了手里的活计,仍然神情麻木地看着刘贺,只不过眼中多了一丝说不出来的东西。 惧怕?羡慕?期待?感谢? 又或者都有吧? “樊克,留在此处照顾你的大母,禹无忧,跟朕回清凉殿。” “唯!” …… 从暴室到清凉殿的路上,树上的那些知了仍然不知疲倦地叫着,树下的人却沉默了许多。 刘贺和禹无忧走在前面,昌邑郎则不近不远地跟着。 在许广汉的述说之下,刘病已好斗狗斗鸡,过得潇洒自如,任侠豪爽,还有一般呵护他的长辈,有待娶的红颜知己,想饮酒就饮酒,想吃肉就吃肉,想住长安就住长安,想去下杜就去下杜。 这样的生活,比刘贺的生活要惬意,比禹无忧的生活要惬意。 真是令人羡慕啊。 以至于刘贺的脑子里有那么一瞬间闪过了一个念头:与他换换也不是不可以。 只不过,换不了罢了。 因为做不到,所以才会沉默。 夏虫也为我沉默,沉默是今日的未央! …… 当刘贺等人回到清凉殿的时候,已经恰好是傍晚了。 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 在走进清凉殿的那一刻,刘贺抬起的脚突然就停了下来。 他回过头来,对禹无忧说道:“你觉得刘病已该杀吗?” 禹无忧站在屋檐投下的阴影之下,又背对着太阳,所以他脸上的表情看得不真切。 “陛下若将其看为子民,自然不应该杀;陛下若将其视做威胁,那么就应该杀。”禹无忧好像回答了,又好像没有回答。 刘贺苦笑了一下,说道:“禹无忧啊,你是跟着朕学坏了,竟然也开始答非所问了。” “下官跟在陛下身边久矣,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禹无忧说道,丝毫没有害怕。 “好了,立刻将王吉叫来,朕要与他见面。” “唯!” 刘贺不再多说,走进了清凉殿中,把殿门关上了。 四周的冰块刚刚换过,正迅猛地向往散发着冷气,让整个清凉殿的气息宛若长安最舒适的初秋,与外面热得发狂的天气截然不同。 但是刘贺看着那些冒着白雾的巨大的冰块,刘贺没有来由地想起了,刚才在暴室看到的那一幕。 一边如仙境,一边如地狱。 居然只相隔一两里路。 人与人的差距是巨大的。 樊克那白发苍苍的老祖母,明天恐怕还要再烈日之下操劳。 如果此刻她可以置身与清凉殿,又会作何感想呢? 对大汉是恨,还是敬?对刘贺是恨,还是敬? 想到此处,刘贺突然觉得那些冰块散发出来的白汽,夹杂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冬天凿冰不知道有多少奴仆掉入河中,夏天起冰又不知道有多少奴仆被砸倒在冰窖中。 君王享受举国的供养,怎可以只顾个人的享受。 以前,刘贺想要改变大汉只是出于一种朴素的感情,但是现在,他有了更直观的感受。 既然如此,就从刘病已这个特殊的子民开始吧。 刘贺缓步向前走,坐在了那属于自己的榻上,面上的案上整齐地摆着白色略微泛黄的素帛。 他犹豫了一下,才取过了一块,展开摆在了自己的面前,思索片刻,就用笔在上面写了起来。 刘贺不是给谁写信,更不是练字,他要把与刘病己相关的东西都写下来,让自己乱如一团麻线的思绪,变得更清楚一些。 从史书的记载到王式的分析,从刘贺看到的百官反应到许广汉的转述……刘贺对刘病已这个侄子有更多的了解。 首先,朝中那所谓的废太子党恐怕并不多。 麒麟阁功臣的那十一个人,在刘病已登基之前就与之相识相熟的,恐怕就只有丙吉一人,顶多再加上半个张安世…… 如此看来,在朝堂之下,恐怕只有一群同情废太子的人,但是并没有对废太子死心塌地的人。 丙吉只是毫无实权的光禄大夫,能够调动的力量很有限。 自己身为天子,想要从霍光的手中夺得一点点兵权,都难如登天。 丙吉何德何能,更不可能获得军权。 不过,丙吉手底下聚集起一班孤勇的死士,倒是很有可能。 如果怀疑丙吉和霍光串通一气,那刘贺现在就可以爬到未央宫前的双阙上,大头朝前,往下跳去了。 既然废太子一党无权无兵,那么自然少了三分的威胁。 其次,霍光对刘病已关注并不是太多。 废太子被孝武皇帝诛杀,其实应该分为两案来看,巫蛊之乱和谋反之乱。 在孝武皇帝在时,巫蛊治乱已经被搁置,参与构陷废太子的官员也被逐一绞杀,孝武皇帝还在废太子据自缢的湖县建了一座来望思之台, 因此,虽然刚愎自用的孝武皇帝没有下发明诏,为废太子据翻案,但实际上已经剔除了他行巫蛊之乱的罪行。 但是,废太子占据长安,图谋叛乱的事情是翻不过来的铁案。 即使是孝武皇帝,最后也是以大赦天下的方式,间接给刘病已放了一条生路。 霍光是孝武皇帝亲自任命的辅政大臣,只能循着孝武皇帝的路线走,不到万不得已,绝不会轻易推翻孝武皇帝定下的铁案。 就如朝堂上的其他国策,不管是在盐铁会议中坚持盐铁专卖,还是对匈战争战争采取守势,又或者是执行休养生息…… 这些都是孝武皇帝在晚年定下的国策。 霍光是孝武皇帝培养出来的最佳的守灵者,这个比喻恐怕是最恰当不过的了。 不到万不得已的情况,霍光不会动摇孝武皇帝定下的国策——我坚持孝武皇帝定下的国策,我就是孝武皇帝选出的辅政大臣,反对我,就是反对孝武皇帝。 这是霍光能矗立朝堂的法宝。 所以,霍光必须要把刘病已忘掉,只要刘贺自己不触犯到霍光的核心利益,刘病已绝不可能成为霍光的另一个选择。 如此一来,刘病已对刘贺的威胁又少了三分。 最后,刘病已似乎比自己还要放浪无状。 不管是史书的记载,还是许广汉的转述,刘病已称帝之后,确实有手腕,但很可能那是被逼的。 如今的刘病已,恐怕对这帝位没有任何的觊觎之心,让他选择的话,他也许更想当一个可以在长安下杜之间走马斗鸡,行侠仗义的游侠。 刘病已见惯了民间疾苦,刘贺也见惯了民间疾苦。 刘弗陵的大汉由刘贺来守护,那么刘病已的大汉也可以由刘贺来守护。 躺在昭陵里的刘弗陵不会反对,想必在下杜行走的刘病已也不会反对。 这么一算,刘病已对刘贺的威胁又减了三分。 十去其九,仅剩其一。 最后的这一分危险,一个志在四海的帝王也决不允许存在。 这是第四更,求月票和全订! (本章完) 第146章 朕想出宫,游侠护送(求订阅) 但是,解决危机,不一定要杀戮。 刘贺可以主动出击,将这一分危险彻底消除。 甚至,可以让刘病已成为自己的一份助力,成为另一种可能性。 …… 刘贺停下了手中的笔,素帛上已经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字,还画了东连西接的线条。 他细细地看了很久,确认自己的想法没有出现大的纰漏。 最终,他用笔沾满了墨水,在素帛上仔细地涂抹了起来。 没过多久,一整块素帛就完全被墨水给涂黑了,再也看不出上面曾经写过的任何内容了。 刘贺的内心对自己的想法更为坚定。 “下臣王吉求见陛下。”王吉恰好在这个时候出现在了殿门之外。 “王卿免礼,进来说话。” “唯!” 刘贺看到王吉的眼袋下垂,眼中布满了血丝,这段时间是操劳过度了。 想必卫尉寺里的事情,比设想中还要难办。 “王卿,朕想问你一件事情,朕如果想要悄悄地出宫,可有什么好办法?” 王吉有一些发懵,一时竟然不知道天子说的是不是胡话了。 正常来说,皇帝出宫,都是有一定规制,是要提前呈报光禄勋和少府的,车驾和扈从甚众。 所以,皇帝想要出宫不难,但是想要悄无声息地出宫,恐怕就难了。 天子从昌邑国一路来到长安,不久之前又去祭拜了高庙,想必对天子出行的盛况是有所了解的。 正因如此,王吉的表情才会如此震愕,不免担心天子是不是想要悠游民间。 但是很快,他就想明白了,天子想要出宫,自然是深思熟虑过的想法。 “难办,但不是不能办,只不过陛下出宫的时间不能太长,两三天可以,再长恐怕就会引人怀疑了。” “王卿确定此事能办?” 王吉没有立刻回答,他似乎沉思了片刻,才笃定地说道:“能办,微臣现在是未央卫尉,七个宫门都由我管辖,虽然那些宫门司马恐怕是范明友留下的眼线,但是他们不可能时时刻刻地守在宫门外。” “微臣可以想办法调开他们片刻,这样一来,陛下就可以趁机出宫了,驻守城门的兵卫是不许随意走动的,陛下又入宫不久,想必也认不出陛下,再找一个他们困顿的时候,就更加保险了。” 刘贺点点头,出宫之事已经有了三五分的把握。 “但是……”王吉面有忧色。 “嗯?有何不妥吗?朕此次出宫,短则一日,长则两日,不去远的地方,就去那尚冠里看一个故人。” “此事微臣已经不担心了,但是尚冠里也好,戚里也罢,又或者是北城郭,毕竟没有人护卫,陛下的安危恐怕不得不考虑。” “此事不打紧,朕带着郭开一起去,况且……”刘贺自嘲地笑道,“况且长安那么多百姓,都是如此生活的,他们过得,朕就过得,如果朕都不敢在长安城随意行走,如何能让百姓随意行走呢?” “陛下说的是,是微臣狭隘了。”王吉很诚恳地认错道,“只是那郭开,微臣还想再提醒陛下几句……” 刘贺来了兴趣,他知道王吉是一个敢于劝诫的人,但是从昌邑国到现在,他提的意见还没有禹无忧多。 虽然身为天子,但是刘贺骨子里还带有许多后世普通人的思维模式。 在这个时代,这些思维模式有好有坏,刘贺尽量保留下好的,去除掉坏的。 比如说此刻,独断乾罡就是坏的,兼听则明则是好的。 “朕从昌邑国出发的时候,王傅专门向朕举荐了你,这段时间还未曾与你深交,希望伱以后能像禹无忧那样,看到朕有什么纰漏只管直接提出来,不需要拐弯抹角。” 刘贺的话让王吉一阵感动,身为天子,能说出这句话已经实属不易了。 “那下官就斗胆一提。” 刘贺点了点头。 “陛下年幼,又未曾在民间行走过,而我昌邑国又是孔孟之乡,多是守礼之人,因此恐怕容易被那任侠放荡的游侠所吸引。” “游侠能打抱不平,这有何不妥吗?”刘贺问道。 “当然不妥,大汉自有大汉的律法,不管是游侠还是百姓,又或者是官员,行为准则都应该以大汉律法为准。” “如果人人都像游侠一样,一言不合就当街杀人,甚至只是为了与朝廷作对,就四处行凶,那这大汉岂不是就乱了套了。” “所以像郭开这种人,说得中听一些就是游侠,说得难听一些就是逞凶斗狠之徒,陛下不宜过于信任这样的人。” 王吉似乎对游侠颇为有意见,其实也并不难理解。 一是因为王吉当过昌邑国的中尉,专管国中的治安缉盗之事,不少贼人都以游侠的名义行凶,王吉没少和他们交手。 更别说这郭开,王吉不知道花了多少心思才捉拿住了他,但是如今却成了天子的“暗卫”,他心中就更是恼怒了。 二是因为王吉是儒生,信奉的是中庸之道和教化之道。 而游侠实则是墨家的分支,虽然墨学的痕迹已经很弱了,但是随意行事的风格仍然与儒家伦理相悖。 两者叠加,王吉对郭开有意见是再正常不过的了。 其实,刘贺一直都等着品行方正的王吉自己将此事提出来,他倘若一直不提,那刘贺反倒会对他的忠诚感到怀疑。 “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吾足;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 刘贺所念的这两句诗出自屈子的《渔父》,顿时让王吉若有所思。 “陛下是说,水不分清浊,各有所用,游侠不分好坏,也各有所用?” “只说对了一半,朕是想让王卿想一想,这水为何会有清浊之分,就像孟子说的人性本善,那游侠又为何会滋生出王卿所说的恶呢?” 王吉低头沉默,没有说话。 “王卿暂且回去细想,等想通了再来与朕来辩论也不迟,朕先将与你将这出宫的事情定下来。” “唯!” 今日在暴室的时候,刘贺从许广汉口中得知刘病已行踪不定,此刻并不在长安,需要一些时间才能寻到。 所以出宫之事并不着急,刘贺也是先问明了王吉情况,才能让许广汉将刘病已寻回长安。 要再等刘病已回到长安之后,刘贺才能出宫见他。 虽然面对的是王吉,刘贺也并没有言明要去见谁,只是让王吉提前准备好出宫的路线和铁符。 安排好之后,王吉也就离开了,走的时候眼中仍然有不解,似乎还在想天子提出来的那个水清水浊的问题。 王吉前脚刚走,刘贺就看到殿外闪过了一个脚步匆匆的人影。 “樊克,进来!” “陛下,小奴候命。” 刘贺并没抬头看那跪在地上的樊克,而是又拿起了一张素帛,用笔在上面写了起来。 “你的老祖母可好些了?” “已经好些了,许使君特意让她这几日好生休息,还说是陛下特意嘱托的,小奴谢陛下救了大母的性命!”说完,樊克又深深地拜了下去,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已经能听到哭腔了。 “举手之劳罢了。” 刘贺说得轻巧,但是在樊克心中却是重重的一击,他已经暗暗下了决心,一定要找机会报答天子的大恩大德。 “去把禹郎中叫进来吧,朕有一封信让他去送。” “诺。” 今天4更一万字,这是第一更,2分钟后第二更。 (本章完) 第147章 天子郎官和刑余之人(求订阅) 在暴室狭小的正堂里,热气仍然没有完全消散,但刺鼻的气味至少是消散了不少。 暴室啬夫许广汉有些失魂地坐在案前,他敞开着袍服,一边拿着陶杯喝酒,一边摇着蒲扇乘凉。 一口淡酒下肚,他那张光洁的脸,就犹如剥了皮的鹅蛋遇到了烹油一般,猛地皱了起来。 也不知道是被酒辣到了,还是又想起了今日午间天子的突然来访时,说的那件事情。 暴室啬夫的品秩不过二百石,每月发的钱粮很少,不过三十斛粟罢了,折算下来不过二三千钱。 虽然家中只有一女,开销不算大,但时不时就要掏钱补贴刘病已那个竖子,家里的拙荆手又紧,所以余到许广汉身上的钱,就更是少得可怜了。 能喝酒的次数,本就不多。 今天开了特例,还是因为刘病已那竖子的事情。 想到那刘病已,许广汉不免就觉得有些头痛。 …… 那是几年前的一天,掖庭令张贺把刘病已送来了暴室,并嘱咐许广汉多多关照。 许广汉很快就得知了刘病已的真实身份,他在给自己的老师王式写信的时候,悄悄地将此事告诉自己的老师——王式,希望能得到一些建议。 但是未曾想,王式居然让许广汉牢牢地盯住刘病已,并且常向王式通报刘病已的事情。 师恩重如山,许广汉虽然有疑问,但是仍然照做了,每次给王式写信的时候,都会捎带提上几句刘病已的事情。 数月之前,王式的信再一次送了过来,信中居然让许广汉做好准备,替即将登基的昌邑王诛杀刘病已。 王式曾经是自己的授业恩师,故昌邑王曾经是自己的君上,而即将登基的小昌邑王更是自己的天子。 三重压力之下,许广汉不得不服从。 但是,许广汉心中有纠结啊。 如果这封信早来个几年,那么也就罢了;此刻来了,简直就是把他放在火上熬油。 因为刘病已那竖子着实招人喜欢,相处这几年,许广汉早就把他当成了自己的半个儿子。 更让许广汉下不了决心的是,自己的独女许平君更是与刘病已暗生情愫,互送秋波了。 搞不好,两人早已经…… 虽然自己的夫人看不上刘病已的身世,但是许广汉知道,凭那竖子的狡诈机灵和自家女儿的烈性子,就算是他的夫人也是挡不住的。 如此一来,许广汉早已经和刘病已有了一份羁绊。 帮助天子诛杀刘病已,许广汉做不出这样的事情。 但他一个刑余之人又能怎么办呢? 只能闷头躲在暴室里,当起了缩头乌龟,暗中祈祷天子不要想起刘病已来。 可今日午间的事情,让许广汉那一点侥幸荡然无存。 许广汉也明白,终究是要到选择的时候了。 心中烦躁,只能借酒浇愁——可是没有钱买更好的酒,这掺水的淡酒喝了一整壶,都不见有一点醉意。 “使君,门外有人请见。”一个四十五岁面黄肌瘦的内官跑进来禀告。 “不见,本官今日不想见人。”许广汉说道。 “是……是陛下派来的人。” 许广汉一个机灵,本就不多的醉意一下子就醒了过来。 “为何不早说,快快请进来!” “唯!” 许广汉手忙脚乱地收起了案上那微薄的酒菜,但是还没等他把酒壶酒杯藏起来,禹无忧已经走进了正堂。 禹无忧闻到了酒气,不免皱了皱眉头,站在门口不再往里去。 暴室在小,也是府衙,怎能在正堂之上饮酒呢? 许广汉尴尬地笑了笑,胡乱地把酒菜往案下一塞,讨好地说道:“禹使君,星夜来访,不知有何要事?” “天子的手令,给你的。”禹无忧从怀中拿出了帛书。 许广汉连忙小步跑到了殿门,接过了帛书,顾不得虚礼看了起来。 正堂里的灯很少也很暗,许广汉眼神本就不好,此时看起来就更费力了,把帛书凑在眼前仔细地辨认,似乎仍然很艰难。 但是最终,还是看清了其中的内容。 刚刚被酒驱散的恐惧和纠结,再一次涌上了心头。 “许使君看清楚了吗?” “看、看清楚了。” “县官让你看完之后,复述一遍。” “县官说了,让贱臣十五日之内,将刘病已寻回尚冠里,一旦寻回来了,立刻就进宫向县官禀告,县官要……要亲自与他见面。” “许使君可能将此事办妥?” 当然能办到,虽然刘病已浪荡无形,但是能去的地方就是那几个。 刘病已要去是去百多里外的下杜,要么就留在长安城。 用不了十五日,恐怕十日就可以寻到。 刘病已呀刘病已,你为何偏要呆在长安和下杜呢? 禹无忧看出了许广汉的犹豫,他往前靠近了一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显得阴沉地说道:“许使君,此事是县官亲自下的诏令,伱想必知道其中的轻重,如若未能办成,恶果你是知道的。” “贱、贱臣明白。” 许广汉说完这句话,如同脱了力一般,整个人就塌了下去,犹如被人抽掉了脊椎骨。 率土之滨,莫非王土……这大汉看似很大,但是也很小,拖家带口,他根本就逃不远。 禹无忧的信送到了,他转身就准备离开。 但是,却又忽然停下了脚步。 背对着失魂落魄的许广汉说道:“此事未必如你想的那样险恶,刘病已也未必死到临头。” “县官如果真的想要了那刘病已的性命,今日午间就不会提前来找你了,更不会再让你去寻刘病已了。” “县官心性纯良,不如你想的那般险恶,好生地将刘病已寻来,也许是一个皆大欢喜的结果,如若想要逃跑,恐怕要死的人就很多了。” 许广汉听完这几句话,先是一喜,又是一惊,连声说“不敢”。 禹无忧径直走了出去,这番话是说给许广汉听的,也是说给自己听的。 当他走出暴室的时候,耳中再一次回想起了王式的那句话:“身为天子的郎官,天子有事,郎官服其劳,倘若殿下动不了手,那么你无论如何,都要想办法把那刘病己杀掉。” 许广汉的纠结源于伦理,而禹无忧的结局源于仁爱。 不管是伦理还是仁爱,都是儒家给人的枷锁。 如果他们是法家的信徒,也许就不会这般纠结了。 带着这份纠结,禹无忧腰间挎剑,走进了夜幕之中。 …… 一夜再无事发生,许广汉自会去寻刘病已,此事暂时引而不发,让刘贺、禹无忧和许广汉都有了一些喘息的空间。 而这充满阴谋和阳谋的未央宫,绝不会因此而安宁下来。 被祭拜高庙按下去的选妃封后之事,终于又要迎来了新的交锋。 今天四更一万字,这是第二更,第三、四更在九点半。 (本章完) 第148章 先给朕来三个婕妤(求订阅) 太阳再一次升了起来,今日的未央宫平安无事。 没有大朝议,也没有小朝议,再加上天气格外闷热,所以就进宫的官员的人也少了很多。 但是在逼仄的尚书署里,有一股剑拔弩张的味道。 大将军霍光、丞相杨敞和宗正刘德,三人相对而坐。 看似三足鼎立,但是霍光与杨敞离得更近,对刘德形成了隐隐约约的压制。 他们三人,是来商议册封皇后之事的。 往常,在尚书署议事都是由霍光来牵头。 但是今日,册封皇后之事与霍家有关,所以是由丞相杨敞先起了头。 杨敞半真半假地猛咳了几声,在刘德面前摆足了自己的资历,才缓缓地说道:“不管宫中还是朝中,选妃封后都是头等大事,县官将此事交给我等,是对我等莫大的信任,我等更是要早做决断,避免后宫妃后之位悬置。” 要说这杨敞,虽然当的是傀儡丞相,但是要论起装模作样来,也绝对是一把好手。 他随随便便说出的这几句话,就已经给此事定下了调子——选妃封后之事,一定要早做决断,不可拖延。 但是,他今日碰上的不是一般的官吏,而是刘德。 孝武皇帝在时,就把刘德称为千里驹的,能力自然不用说,那么当他决定要阻挠一件事情的时候,大汉朝堂恐怕也没人可以轻易地越过去。 就算杨敞和霍光也不行。 “丞相此言差矣,正因为后宫之事是大事,所以我等才要好好参详,如果仓促决定,那才是辜负县官的信任了,辜负了历代的先帝,杨公觉得下官这话说得可在理?” “老夫倒是考虑欠妥了,路叔说得是,又快又好地把此事办妥,才对得起县官的信任啊。”杨敞对刘德的冒犯毫不在意,仿佛没有听到一样,仍然是一副慈祥的模样。 霍光冷冷地看着,不免有一些头痛。 刘德性格方正,最大的特点就是执拗。 别看平日里与人为善,是一个温和的谦谦君子,但是一旦执拗起来,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十年前,刘德的正妻因病去世,霍光就有意将自己的二女嫁给他,从而将其拉入到自己的阵营中。 为了让这门亲事能成,霍光想了很多办法,让朝中的不少大臣出面劝说,但是这刘德坚决不取,甚至还放出话来,谁人再敢逼他,那他就学商遗伯夷和叔齐到首阳山山隐居去。 最终,此事闹得沸沸扬扬,也只得做罢。让霍光丢了脸面。 “嗯,杨公说得对,路叔说得也没错,既要深思熟虑,又要果断迅速,后宫之事小,子嗣之事大。”霍光从中和起了稀泥。 “大将军与县官面谈过,县官对此事有何圣谕?”杨敞明知故问道。 “县官与老夫说过,孝昭皇帝刚刚大行,县官不想在选妃封后之事上过于显眼,有三五人即可,那二公认为,是三人合适,还是五人更佳?”就这样,霍光强行把话题带入了正题。 “既然县官说了不想过于显眼,那么选出三个性情淑均的女子,恐怕最合天子的心愿。”杨敞说罢,霍光跟着点了点头,似乎表示同意。 霍光不只想把霍成君册封为皇后,更想让霍成君诞下天子的子嗣,如此一来,进入后宫的人越少越好。 后宫的妃嫔越少,皇后能沾的雨露越多,也就越容易怀上子嗣。 要不是不落人口实,霍光恨不得只送霍成君一人进宫。 “下臣反倒认为是五人更佳,既然是为了让县官早日有子嗣,那就应该多选几位嫔妃,而且最好应该年龄稍长,这样更容易诞下子嗣。” 刘德的话中也暗藏玄机,光是年龄稍长这一条,霍成君就不符合。 这仅仅只是一个开始,双方就产生了分歧。 若是放在民间,他们讨论的事情应该是一件欢天喜地的事情,但是此刻,小小的尚书署中却有一丝杀意。 刘贺如果在场,不知作何感想。 “既然如此,那就定为四人吧。”杨敞说道。 “四与死相谐,大凶之兆,恐怕不妥。”刘德一步都不打算退让。 如果僵持在此处,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说到正事。 霍光一下子就站了起来,脸上原有的一些和缓完全看不见了,他重新拿出了大司马大将军的那份跋扈! “县官乃天子,乃大吉之人,何惧小小的四字,人数就定为四人,皇后一人,婕妤三人,就这么定下了。” 刘德还想要说话,但是霍光却没有给他插话的机会,颇为潇洒地挥了一下衣袖,只对杨敞说道:“丞相心中可有合适的人选?” 刘德一阵心寒。 这样的场面,在朝堂上和尚书署里已经不只出现过一次了,每次有人提出与霍光不同的意见时,他就会用这种蛮横直接的方式独断专行。 久而久之,朝堂上也就再也没有人敢反对他了。 刘德无话可说,要怪就怪自己这个宗正还不够分量。 “这几日来,老夫日思夜想,心中已经有了几个人选,如今抛砖引玉,供二公参详。” “哦?杨公说说看。” “一是御史大夫蔡义之女,二是度辽将军范明友之妹,三是长信少府夏侯胜之孙,此三女端庄贤淑,德仪俱佳,宜立为婕妤。” 表面上看,这几个女孩都出自公卿之家,家教甚严,所以教导得一定不错。 但是,这些女孩的品性如何不重要,天子中不中意也不重要,重要的是她们背后的家族。 除了长信少府夏侯胜之孙相对中立之外,蔡义和范明友都是霍党。 杨敞推出这几个人,心中所想昭然若是。 刘德对这百官之首仅剩的一些敬重也没有了。 太史公是何等的硬骨头,连孝武皇帝都不怕,但是这杨敞却唯霍光马首是瞻,简直是令人不耻。 刘德脸上的鄙夷都快藏不住了。 杨敞倒镇定自若,和二子封侯比起来,刘德的白眼又有什么可怕的呢。 想当年,先祖杨喜,看着项羽自刎而死,眼疾手快抢到霸王的一条大腿,才开启了杨氏一门的荣耀。 立功嘛,不丢人。 “路叔,对此人选可有异议?” “下官也有三人当做人选,可否一提?” “哦?路叔但说无妨。” “光禄勋张安世之妹,水衡都尉赵充国之孙,光禄大夫丙吉之女,她们个个都才貌双全,性格温顺,可以立为婕妤。” 霍光听到这几个人的名字,心中已经有了一丝杀意。 这刘德好大的胆子,是摆明了要与霍氏作对了。 看来,要找由头,把这阳城侯是要废掉了。 霍光不能当场发作,但是也没有再说话。 杨敞立刻就明白了霍光的用意,马上就和刘德争论了起来。 两个堂堂的三公九卿,就像乡间村野的农妇一样,围绕这几个女子孰优孰劣争论了起来。 口沫横飞,引经据典,把这几个女子的几代先祖都摆了出来。 整整两刻钟的时间里,尚书署里就没有安静下来过。 到了最后,谁也没有说服谁。 杨敞虽然没有习得太史公的铁骨铮铮,但在学识上却丝毫不输。 刘德一脉更是刘氏宗亲中的异类,尤其是他的两个儿子,刘安民和刘向,读书更是广博。 两人相遇,自然是棋逢对手。 而霍光恰恰又不喜读书,很多典故和词汇,听都听不明白,只是觉得头痛。 “好了!”霍光忍无可忍,喝止了两人。 “我提一个折中的意见,二公看看是否妥当。” “大将军请说。”刚刚大咳特咳好一阵的杨敞迫不及待地说道。 “光禄勋张安世之妹,御史大夫蔡义之女,长信少府夏侯胜之孙。”霍光说罢,威严的目光从二人的眼中逐一扫过,似乎在逼他们立刻做出决断。 杨是一只应声虫,自然不会有异议;刘德心中有忐忑,但是也不好多说什么。 至少,那范明友的妹妹没有插进来。 “下官没有异议。”杨敞连忙回应 “那就如此定下吧。”霍光说道。 就这样,在天子从未见过这几个女子的情况下,她们就都成了他的三个妾室。 他喜不喜欢这些妾室不重要,重要的是她们代表着朝堂上的一种平衡。 而这三个婕妤只是前戏,重头戏是那皇后之位。 没有太久的停歇,杨敞就又说话了,急不可耐之情溢于言表。 “至于皇后,老夫也有一合适的人选。” 到了这个田地,杨敞已经顾不上什么脸面不脸面了,为了一门两封侯的许诺,他心甘情愿地充当起了霍家的马前卒。 今天四更一万字,这是第三更,两分钟后第四更。 (本章完) 第149章 再给朕来个皇后(求订阅) “大将军有一爱女名为成君,正是及笄之年,据老夫所知,尚且待字闺中,温良恭俭……” 杨敞的溢美之词源源不断地说出来,似乎那霍成君不是霍光的女儿,倒像是他杨敞的孙女。 兴许是说得太急,杨敞又猛烈地咳了起来。 刘德看杨敞这急匆匆的模样,心中耻笑,恐怕为了今日这选妃封后之事,杨敞得少活几个月了吧。 也不知道霍光到底给杨敞开了多大的加码。 和之前确定婕妤的人选不同,刘德从头到尾,紧闭双唇,一言不发。 他知道,对这皇后之位,霍光志在必得。 尤其是见识过霍光刚才乍现的跋扈之后,他就对这件事情看得更清了。 最重要的是,事出紧急,刘德也确实没有想到合适的人选。 如果强行反对,搞不好他刘德都看不到天子册封皇后的仪礼了。 那日散朝之后,刘德就有了举家抗霍的觉悟,但是他虽然执拗,却是千里驹,而不是倔牛,深知不要做无畏的牺牲。 留在这宗正的位置上,还能替天子多做一些事情呢。 想到天子,刘德不禁叹了一口气,天子似乎太可怜了。 “杨公谬赞了,小女何德何能,哪里能入主椒房殿呢?此事不用再提了。” “更何况,县官亲指由我与二位确定皇后的人选,最后却将小女选成了皇后,恐怕有任人唯亲之嫌吧,恐遭世人议论。” 杨敞连忙说道:“《左传》有言:外举不避仇,内举不避亲。这是圣人之言,何人敢议论?” 这就是熟读经学的可怕之处。 董子提出“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之后,儒家的经学在大汉帝国中的地位日益提高。 大事小事,千变万化,自然是绝不可能在那十几本经书里找到依据的。 但是,只有熟读经书,才能掌控解经的权力;掌控了解经的权力,就可以掌握话语权,就是圣人的化身。 谁敢与圣人为敌? 就像此刻的杨敞,《左传》的这句话明明是用来用来解释“举荐人才”的,但是却被他用在了确立皇后的事情上。 无形当中,就为霍光“举亲”提供了法理上的依据。 果然,杨敞说完之后,霍光没有再推辞,他有些得意地轻抚案面,似乎已经稳操胜券了。 实际上,也确实如此,霍光已经稳操胜券了。 “路叔,对老夫的提议可有异议?”杨敞似是挑衅地向刘德问道。 “既然丞相与大将军都已经定下了,下官没有多的异议。” “好、好、好!”杨敞一连说了三个好字,才颤颤巍巍地站起来说道,“我等总算是没有辜负县官的信任啊。” 人选已经确定,几人又围绕天子大婚及册封的具体日子进行了议论。 刘德这次据理力争,以孝昭皇帝大行不久、炎夏过热不宜行礼、秋收农忙不宜扰民,寒冬天子要先改元等种种理由,将皇后册封之礼一推再推…… 这次,刘德使出了浑身解数,最后逼得杨敞和霍光把正式大婚的日子定在了来年的二月。 这已经是刘德能给霍光造成的最大的干扰了。 “既然此事已定,那应该尽快禀告天子……” 杨敞的话还没有说完,刘德立刻毛遂自荐道:“事不宜迟,下官愿意跑这一趟。” 霍光一愣,难道这刘德改了性子,要与自己交好吗? “好,那就由路叔去向县官禀报此事,之后尚书署也会拟诏,公告天下,带来年迎春,再让三位婕妤和皇后入宫,与天子成婚,接受县官的正式册封。”霍光说道。 “诺。” …… 刘德从尚书署里出来的时候,只觉得口干舌燥。 不知不觉之中,居然过去几个时辰了。 刘德为官十几年,从微末小吏到宗正,刘德从来没有觉那么疲惫。 但是,刘德觉得值得。 孝昭皇帝在位时,自己还年轻,想做什么也做不了;而如今,自己要尽可能做些什么。 不只因为自己是刘氏宗亲,更因为陛下的那一声“叔公”。 为子侄辈遮风挡雨,不就应该是长辈的责任吗? 想到此处,刘德的疲倦轻了很多,他跺了跺有些酸麻的脚,朝着东面的清凉殿走去。 他要立刻去清凉殿,一面是要将今日商议出来的结果告诉天子,另一面更要借这个机会与天子开诚布公地谈些事情。 朝堂之上的霍氏,已经尾大不掉,已经到了不可再留的地步。 …… 当刘德往清凉殿赶来的时候,刘贺正站在殿门口,背着手向外张望。 他知道今天霍光几个人会在尚书署讨论选妃封后的事情,虽然他把刘德安排进去了,但是他也知道这不会改变大局。 霍光铁了心要把女儿送到龙榻上,那就谁也挡不住。 无非是看看刘德那匹“千里驹”能够给自己争得什么利益了。 而刘贺站在殿外,就是想看看到底是谁会来给自己禀告此事。 如果是霍光,刘贺可以提前叫一声岳父;如果是杨敞,刘贺可以再吓一吓他;如果是刘德,那倒霍的事情,就可以加快一些脚步了。 等了良久,终于看清了来人,刘贺眼前亮了一下。 刘德远远也看到了殿门处的天子,连忙加快脚步,来到了天子面前:“微臣刘德问陛下安。” 刘贺笑着说道:“叔公不必多礼,快快请起。” “陛下,叔公二字,微臣是担不起的啊,请陛下不要再提了。”刘德还是惶恐万分地说道。 “这是朕的诏令,叔公是想抗诏吗?” “这、这……” “叔公小心谨慎,不像大汉以前的一些公卿恃宠而骄,朕甚是欣慰。” 听到这句话,刘德猛地抬起了头,用询问的眼光看向天子,难道天子是在暗示自己什么吗? 但是,刘贺却没有任何表示,只是加重了手上的力道,接着说道,“这样吧,以后无人的时候,朕叫你叔公;有人的时候,你任然是朝廷的宗正。” “这……” “嗯?叔公左推右挡,是不把自己当刘氏宗亲了,还是不把朕当做刘氏宗亲了?” 天子乃宗子,宗子就是世代祖宗在人世的化身。 不认宗子,就是不认自己的列祖列宗。 刘德再也没有拒绝的理由,再次惶恐地行礼谢恩。 …… 清凉殿内,冰块比前几日少了许多,所以有一些闷热。 “陛下,这清凉殿里似乎太热了一些,应该再多备一些冰块。”刘德说道。 “嗯,清凉殿里就朕一个人,用不着那么多冰块,是朕命他们撤下去的,那些冰块送到附近郎官的寝房去了,他们比朕更需要。” 刘贺说得很平静,似乎这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但是却再一次让刘德感到惊讶。 这天子为何好像和在昌邑国时不大一样? “叔公为何用这种眼神看朕,是觉得朕是一个放浪癫悖之人,不应该做出这种爱民如子的事情?” “微、微臣失礼了,请陛下恕罪!”说完,刘德又要起身行礼。 “朕说过了,不需要多礼。” “是、是……”刘德擦着汗,暂且坐了回去,他发现天子似乎有一种洞穿世事的本领。 “都是仲父、叔公和其他的三公九卿教得好,朕懂事了许多。”刘贺笑着说道,有一些戏谑。 可分明人人都说天子癫悖、放浪无状——那就只有一种可能性了,天子在刻意示弱,在向大将军示弱。 想到这层,刘德额头上的汗,那是越擦越多了。 一切都被刘贺看在眼里,但是他却不动声色。既然是这刘德来了,那刘贺就要试试他的成色。 “叔公,今日进宫,是来与仲父及丞相商议选妃封后之事的吗?” “正是。” 刘贺苦笑了一下,自己的妻妾,连自己都没见过就被其他几个男人定了下来,这后宫之事似乎也没有什么意思。 “结果如何,丞相和仲父都挑了哪些人?” 刘德不敢怠慢,立刻将尚书署里发生的事情一一说了出来。 当然,刘德只是挑选了重要的“信息”来说,自己心中的不满却是丝毫未提。 天子虽然与以往有一些不同,但是天子喊仲父的时候可是情真意切,不到完全挑明的那一刻,刘德是不敢托大的。 这几个女子,刘贺当然不会认识,史书上对她们的记载更是空白。 但是刘贺却记住了她们背后的高门大族。 后宫是朝堂的延伸,在朝堂上得不到的,在后宫里也别想要得到。 刘德能逼着杨敞和霍光去掉一个范明友,再加上把册封之礼推迟了半年,已经是很有能力了。 “叔公,你把此事办得不错,朕很满意。” (本章完) 今天是端午节,所以作者要…… 因为就是端午节,好不容易能休息一天了。 虽然没有盟主,月票不过百,推荐不破千。 但是首订过了六百,均订也从三百多稳定到了六百多。 已经连续爆更了六天一万字,应该也算是兑现诺言了。 所以今天——当然还是继续爆更一万字啦!! 老时间,老配方!! 不见不散,祝各位使君端午安康!! 《朕非汉废帝》今天是端午节,所以作者要……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50章 拜请光禄勋制衡霍氏(求订阅) 刘德不明白这是天子说的客套话,还是真心话,但是他仍然回了一句:“陛下谬赞了,都是大将军和丞相的手笔。” 对于刘德的谦虚,刘贺未置可否。 因为有霍光这个巨人,所以这偌大的未央宫和大汉朝堂,才会到处都是小心谨慎的人。 人人自危,也就缺少了锐意进取的想法,缺少了激烈碰撞的可能性。 此刻,刘贺已经逐渐相信了刘德。 刘德饱读诗书,不可能看不出刘胥的色厉内荏,当初在朝堂上推选刘胥,恐怕也是无奈之举——即使刘胥无德,但是也能和霍光掰掰手腕,动摇一下霍光的根基。 这是出自于公心,和丞相杨敞等出于私利的想法不同。 但是,刘贺还要试一试刘德,然后再更进一步:有趣的是,在他对面的刘德也是这样想的。 “叔公,朕想问你,你选这几个女子,是从哪些方面考量的?” “陛下要听真话,还是假话?” “朕自然是要听真话。” “家室,微臣选人的时候,只看她们的家室,不看她们的才貌,请陛下恕罪。” “哦?那这几个女子的家室,与丞相选出来的那几个女子的家室又何不同呢?” 刘德有些僭越地盯着天子在看,他知道,接下来说的这句话,一旦从这清凉殿传出去,阳城侯恐怕就要绝嗣了。 但是为了大汉,有些话应该要说。 “张安世、夏侯胜、赵充国,至少都不是唯大将军马首是瞻的人。” 那层窗户纸被捅破了。 刘德眼神坚定,内心顿敢轻松,只等天子的回应了。 几息沉默之后,刘贺只说了两个字。 “很好。” 刘德的脸上露出了一阵惊喜的表情。 这一刻,他明白了。 刚才在尚书署里冒的所有风险值得了! 高皇帝保佑,这年轻的大汉天子值得追随。 虽然清凉殿中没有外人,殿外也都是昌邑郎,但是刘德不敢造次,他拼命压抑住自己的喜悦,静待天子的吩咐。 “如果朕没有记错的话,张安世是大将军亲自拔擢起来的吧?” “确实如此,但张安世为人谨慎,平时行事都能秉持中正,似乎与大将军的来往并不算密切。” “既然确定了张安世之妹为婕妤,那叔公应该提前将此事告知他。” 刘贺说得意味深长,刘德自然明白了。 “另外,朕马上就要拔擢一批郎官和中大夫进宫陪读,叔公家中的刘安民也在其中,到时候有何事情,可让他代为传递。” “对了,你的次子也不错,将来必能成为大汉栋梁。” “陛、陛下还认得犬子?” 刘德有两子,长子刘安民,次子是刘向。 刘向如今才三岁,天子为何会认识? “这是自然,都是汉室宗亲嘛。” 口上如此说的,但是刘贺心中想的却是另一句话:刘向这么牛的人,朕怎可能不知道;朕不光知道刘向,还知道伱未出生的孙子刘歆呢。 …… 刘德走出了清凉殿,但是天子的那几句话反复地在他的耳边回响。 此时,他感到心情无比地激动。 从孝昭皇帝以来,朝政悉决于霍光,当上宗正那么多年,刘德还从未从天子的手中接过诏令。 天子有令,让他立刻将选妃封后之事告知张安世,恐怕不只是有报喜之意,更有提前联络之意。 天子语焉不详,但是刘德并没有太多的不满,原因一目了然。 有霍光在朝堂,天子能做的事情不多,能说的话不多。 既然如此,那就由自己来替天子行险吧。 纵使被霍党发觉了,也牵连不到天子的身上。 刘德出了宫,就来到了尚冠里光禄勋张安世的府里。 光禄寺在未央宫北面的戚里,这里也被叫做北阙甲第,意为在未央宫北阙外的宅第。 长安城中,只有三个“里”,分别是未央宫东侧的尚冠里,未央宫北侧的戚里(北阙甲第)和光明宫北侧的宣平贵里。 这三个“里”中不仅集中着朝廷的各种府衙,也住着公卿百官。 至于普通百姓,则集中住在长安的西北城郭。 宗正寺和光禄寺都在戚里,相距并不远,所以刘德没有任何耽误,在回府的路上,拐上几个弯,就来到了光禄寺外。 门亭卒通传之后,刘德立刻就被请进了光禄寺。 因为光禄寺负责管理未央宫的郎卫,所以与别处的府衙不同,昼夜都有人值守。 所以刘德走进光禄寺的时候,光禄寺还没有散衙,前衙仍然是灯火通明,人来人往。 在门厅卒的引导之下,刘德来到了正堂,见到了张安世。 “诶呀,是路叔啊,何事竟然惊动了你,让你薄暮来访?”张安世迎到了堂下。 两人见礼之后,刘德看了看堂外的来往的属吏,说道:“刘德今日来访,为的是公事,但此间人太多,不宜在此谈论。” “那……那就请路叔到后院书房一叙。”张安世立刻说道。 “甚好。” 正堂之后的后宅闲杂人等少了许多,到了后宅后院的书房,就更显得僻静。 除了几个十三四的奴婢之外,再无闲杂人等。 落座之后,刘德终于是松了一口气:“此间甚好,青灯为伴,幽静清雅,子儒好雅兴。” 刘德与张安世年龄相仿,又都是儒生出身,所以趣味相投。 抛开朝堂上的纠葛和立场,两人的关系并不差。 当做朋友的话,可以聊到一起。 只不过刘德的身份有一些特殊,所以才保持着适当的距离。 “呵呵,路叔是刚刚从尚书署来的吧,想必也已经累了,你我之间,就免了那些虚礼吧。” “子儒只猜对了一半,我今日是去了尚书署,但后来又去了清凉殿,刚刚才见过县官。” 张安世内心猛地跳了一下。 在大朝议和小朝议上,都能经常见到天子,但是想要单独见到天子,却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任何人单独拜见天子,过后都是要向大将军禀告。 否则,就是一件容易引来忌讳的事情。 “哦?如此看来,县官果然是把路叔当做宗亲屏藩了,可喜可贺啊。”张安世笑着说出来的这几句话倒是说得诚恳,不似作假。 “子儒可知道我与县官谈的是何事?” “呵呵,让我来猜猜看,想必是县官选妃封后之事吧。” “子儒料事如神,那你可知选出来的皇后人选是谁?”刘德继续问道,有一些咄咄逼人。 张安世有一些不好的预感,脸色没有之前那么活络了,他思索了一番之后说道:“如无意外,定是大将军之女霍成君了。” 刘德满意地点了点头,进而又问道:“除了皇后之外,还定下了三个婕妤,子儒可愿意再猜猜看分别是哪家的女子?” “路叔这是为难我了,这长安城中的高门大户数都数不过来,对那些待字闺中的女子,我怎可能知晓。” “这三个婕妤分别是御史大夫蔡义之女,长信少府夏侯胜之孙……” 刘德故意在此处停顿了一下,张安世心中暗觉不妙。 “和光禄勋张安世之妹。” “过几日,天子的诏书就会下发,此等大喜之事,我在此提前向子儒道喜了。” 张安世整个人如同石像一把愣在了榻上——宫门深似海,踏进去要面对的就是惊涛骇浪了。 不只是进宫之人要面对风浪,整个张家也都要面对风浪了。 “这是县官的厚恩,子儒为何面有忧色?” 张安世苦笑了一下,回答道:“舍妹虽然已是破瓜之年,但从小就甚少出府,并不知道何为人心险恶,入了未央宫,恐遭不测。” 这几句话说得露骨,对刘德并未回避,看来是真情流露了。 “子儒如此一说,我反倒有些惭愧了,正是我向天子举荐的令妹。” 张安世将手放到了剑柄上,似乎有一份愠怒:“路叔为何要这么做?” “自然是希望子儒能在朝中制衡霍氏。” 十几年来,大汉朝堂只有霍氏一门最为显赫;尤其是上官桀谋反失败之后,霍氏就一党独大。 就算是刘德这样的人,也不敢如此露骨地说话,一反常态,就是因为得到了天子的暗示。 “路叔此言,是想赔上张氏全族的性命吗?”张安世脸上的冷漠寒意更足了三分。 “此刻,子儒已在局中,如果有一日,宫中发生不测,县官遇险,你当如何自处?” “未央宫有南军拱卫,长安城有北军戍守,何险之有?” 大汉朝堂之上,人人都谨慎小心,不逼到绝境,是不愿意暴露出自己的真实想法的。 刘德受够了这种虚伪,他直视张安世,一字一句地问道:“倘若霍光对县官有二心,要发兵行不轨之事,子儒当如何自处?!” 小小的书房之内,空气变得格外地压抑。 这几个月来,大汉发生了很多的变化;张安世的内心何尝没有变化呢? 连着与赵充国、龚遂等人见面,他早已经在内心做出了选择。 但是面对刘德的紧逼,他觉得有一些不适。 不知是紧张,还是不满,张安世的手,将剑柄握得更紧了一些。 今天四更一万字,这是第一更,第二更在两分钟之后。祝大家端午安康! (本章完) 第151章 霍光与霍显的闺帷之争(求订阅) 刘德自然是看到了张安世手上的动作,如果张安世此刻拔剑砍杀自己,那倒也死得其所了。 但是只要还没有死,刘德今日就非要问出个所以然来。 “县官登基不过数月,那霍光就比以往更为跋扈,倘若有一日,诸霍仿效诸吕,对县官行凶,对大汉不利,子儒能视而不见吗?” 张安世可以立刻就将刘德赶出去,然后就立马到大将军府出首刘德,张氏一门自然会风光无限。 但是,霍光跋扈,张安世内心又怎可能没有怨气。 大汉是刘氏的大汉,高皇帝斩蛇起事,诛灭暴秦,平定王乱……自然是天命所归。 从孝文皇帝到孝昭皇帝,几代帝王都兢兢业业,也从未辜负过天命。 天命未改,大汉不衰! 霍光纵使辅政十几年有不世的大功,但仍然承担不起这份天命。 一番沉默之后,张安世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我张安世是大汉的光禄勋,如果天子有德,那不管是大将军还是广陵王,胆敢行不轨之事,我张安世虽是儒生,但定然效仿子路立于宫门之下,死而冠不免,缨不解!” “子儒此话可能当真!” “如若违誓,犹如此案!” 张安世猛地站了起来,抽出了腰间的宝剑,狠狠地砍向了身前那几案的案角。 一声闷响,案角被齐刷刷地砍断了,露出了惨白的木茬。 “好,甚好,我刘德为子儒的壮举击节。” 张安世似乎对刘德的夸赞并不感冒,他冷瞥了后者一眼,却未将剑收入鞘中。 “但是,倘若有人想以县官之名,谋害朝中重臣,行阴谋诡谲之事,动摇大汉根基,我张安世也定当自带兵卫,替大汉除害,清君之侧!” 张安世说罢,再一次举起了剑,朝着另一个案角狠狠地看了下去。 刀光剑影之中,另一个案角也应声落地! 这后一句誓言,显然是对刘德说的,但是刘德却没有丝毫地忌惮。 原因很简单,刘德没有任何的私心,既然没有私心,又有和忌惮呢? “好好好,如果真的到了那一日,子儒切莫忘了今日的誓言。” “不用路叔多言,君子言必果,果必信!天色已晚,路叔来得匆忙,我府中未曾来得及备下饭菜,就不留路叔用膳了。” 张安世下了逐客令,刘德也不在意,行礼之后,就走出了书房,离开了光禄寺。 当刘贺在朝堂上不偏不倚地行王道,学着如何去做一个又年轻又称职的“傀儡皇帝”时,他的声望也在一点点积累,刘氏的天命也一日一日地与刘贺捆绑在一起。 既然有天命,那么像张安世这种真正的大汉忠臣,又怎么可能不与天子站在一起呢? …… 几日之后,天子册封皇后和婕妤的诏书,终于以文告和敕令的形式,向天下公布了。 在驿卒们快马加鞭之下,消息迅速地向大汉帝国的各个角落传播开去。 大部分朝堂百官和江湖百姓都议论纷纷,说霍氏的权势会一日高过一日。 但是,有一些真正能左右朝局的人,则敏锐地看到了一些危险的端倪。 他们隐隐约约地感觉到,这后宫之事还没有到结束的那一日,真正的纷争只不过是被暂时掩盖过去罢了。 …… 大将军府,已经夜深人静了,但是正室里的灯仍然亮着。 霍光正披着一件袍服,坐在榻上,批阅一份从前衙带过来的文书,随着出兵征伐匈奴的方略逐渐被确定下来了,霍光要处理的军务也越来越多。 从郡国调兵,筹备粮草,准备甲兵……事事都有具体的府衙谋划,但是都要汇聚到霍光的手中,由他来最终决定。 正室里的另一端,霍显正在拆解发誓,卸掉妆容,她只穿了一件轻薄的绸衣,一举一动,都散发出一股慵懒娇媚的气息。 半刻之后,霍显终于忙完了。本应该到了琴瑟和鸣的时候,但是她的脸上却有一丝怨气。 一脸怨怒的霍显走到榻前,但是却并没有像往常一样,轻声细语地催促霍光歇息,反而伸手夺过了那卷文书,用力地扔到了案上。 “啪!”地一声脆响,砚台里的墨水都飞溅了出来。 “夫人这是何意?这文书明天就要下发到各郡国去,关乎着来年征伐匈奴的大事!”霍光有一些恼怒,伸手就要去捡,但是霍显眼疾手快,将文书握在了手中。 “哼,为何成君要到来年三月才可以进宫,行皇后的册封之礼?” 霍显尖着声音问道,似乎非常不满,霍光表情一滞,很快就明白了霍显抱怨的原因。 难怪这几日,霍显对自己冷漠了许多,想来对这结果并不满意。 “夫人原来为的是此事啊。”霍光伸手把霍显拉到自己的身边,笑吟吟地说道,“且听为夫与你细细说来。” 霍显坐下来了,但是笼罩在她身上的怨气没有丝毫消散,让霍光都觉得有所忌惮。 接下来,霍光就耐着性子,将刘德如何从中作梗,下半年朝廷如何繁忙一一说了出来。 他期待着用这种方式获得夫人的谅解,但是没有想到,他的话刚一说完,霍显居然轻蔑地笑了笑,说出了一句颇为恶毒的话:“早知道那刘德如此麻烦,就应该找个由头让他下狱!” 霍光皱了皱眉头,他是跋扈,但是绝不做此等构陷他人的事情。 更何况,刘德乃朝廷的重臣,刘氏的宗亲,如何处置,自有朝廷的法度。 如何能拿到这闺房里说? “刘德是朝中重臣,此事就莫要再说了。”霍光沉着脸说道。 “本就如此,要不是他从中作梗,成君根本用不着等到明年才入宫。”霍显咬牙切齿,脸上的肌肤也显得格外扭曲。 “虽然一波三折,但毕竟是让成君被封为了皇后,迟就迟一些,不是多要紧的事情。” “夜长梦多,谁敢说那刘德不会再做什么手脚?”霍显骄横地说道,直呼九卿名字的女子,霍显也是大汉唯一的一个了。 “天子都已经下诏了,还能有变吗?” 平日里,霍光对夫人这份骄横别有钟爱,认为这不仅便于治家,也能增加一份夫妻之乐。 但是这几日政务繁忙,霍光到了此刻已经有些疲惫了,所以对霍显的抱怨很是不适。 霍显眉毛一挑,计上心来,有些蛮不讲理地说道:“那夫君就亲自去和县官说,让县官再下一道诏书,把成君进宫的时间提早几个月,以免有其他的差池。” “这是哪里的话,那岂不是朝令夕改了,万万不可!”霍光用力地从霍显手中夺过了文书。 “那夫君能否想想办法,莫让那张安世的小妹入宫,他跟我霍氏到底都不是一心的。” “我刚才已经说了,朝廷大事,岂能朝令夕改,你若是想改就自己去和县官说!”霍光站了起来,怒火让这正室里显得更热了。 霍显何等伶俐的人,她立刻就意识到了自己的越界,虽然骄横,但是不是不知收敛的人。 以柔克刚的道理,霍显是懂的。 于是,霍显连忙换了一副受惊的脸孔,连忙用柔弱的声音说道:“府君,贱妾错了还不成嘛,你莫要生气,贱妾不提了就是。” 一番柔声细语的安抚之后,总算是让霍光的火气消了下去。 “夫君莫再恼怒了,我们今日早点歇息吧!” “嗯。”霍光闷声向里间走去。 霍显则要去熄灭墙角的宫灯,在灯火灭掉的那一刻,霍显的脸上露出一丝狰狞,一条毒计已经涌上心头。 “谁都不能诞下县官的子嗣,除了成君!”霍显在黑暗中,恶狠狠地低语道。 “夫人为何还不来?” “啊,贱妾这就来了。”霍显的声音变得如水一般轻柔,但是脸上的狰狞却丝毫未减,犹如厉鬼一般可怕。 今天四更一万字,这是第二更,还有两更在九点半!祝大家端午安康! (本章完) 第152章 朕要暗中干预朝政了(求订阅) 封后之事,终于是告一断落。 虽然霍成君等人还没有入宫,但是名义上已经是天子的妃嫔了。 对于这个结果,刘贺其实是非常满意的。 他的帝位不仅又获得了一层保障,而且暂时还不用面对后宫的纷争——更不需要考虑如何行敦伦之事,而又不让妃嫔怀上子嗣这种闺房之事。 所以,这几乎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于是,霍光就不只是刘贺的仲父了,更是他岳父。 只不过为了显得尊重一些,刘贺仍然把霍光称为仲父。 女婿等于半个儿,刘贺没有放过这个机会。 他大手一伸,就大大方方地像自己的老丈干子要起了东西。 “仲父,当初入宫的时候,朕就说过,想要多挑一些郎官和中大夫,来陪朕读书,可昌邑国的那些郎官学识有限,恐怕还不如朕呢?” 刘贺一边笑嘻嘻地抱怨着,一边就给面前的霍光递上了一块素帛,上面零零总总写着几十个人的名字。 “龚遂以前就常到长安来,对长安的士林是颇为熟悉,这是他这今日帮朕拟定的名单,都是各家读书读得好的子弟,朕想把他们都招到宫中来,陪朕读书。” “仲父觉得这是否可行?” 霍光接过了素帛,上面写了大约二三十个人的名字,大多数人霍光都认得。 这些年轻人大约都不到二十岁,在长安的风评不错,虽然其中不乏刘德、赵充国他们的子侄辈,但是也不算特别显眼,而且他们读经的水平确实也出类拔萃。 天子想要读书,霍光没有理由拒绝。 更重要的是,霍光心底里就觉得这些尚未加冠的年轻人,对朝局起不了什么作用。 “嗯,龚遂的眼光不错,这上面的年轻人老夫也略知一二,都是品性贤良的人,陛下有他们陪着读书,学问想必能日日精进的。” “那还得烦请仲父帮朕拟一道诏书,下发出去。” 刘贺喜上眉梢,让自己的身边多一些非霍党的人,也许起不了什么大的作用,但是至少可以多一些人掩护。 但是,刘贺不仅要陪读的郎官大夫,还想要一些教自己读书的老师。 其实,在未央宫中并不缺少给天子上课的老师。 比如说在名义上管理长乐宫的长信少府夏侯胜,就是一个七十岁的老儒。 这个老儒其实与刘贺还有一些瓜葛,因为夏侯胜的老师是西汉宿儒夏侯始昌的弟子简卿,而夏侯始昌又曾经给昌邑王刘髆短暂地当过王傅。 所以说到底,夏侯胜与刘贺的“父亲”刘髆算是师出同门。 但是,刘贺要的不是夏侯胜这样的老师,读经这种事情,他自己就能读懂,甚至不输于夏侯胜。 也就没有必要再往未央宫里再多塞进来几个老儒了。 所以,刘贺要的是能教自己熟悉朝政的老师。 说是想要熟悉朝政,但实际上,刘贺是想通过这种方式,悄无声息地干预朝政。 说来说去,都是一件敏感的事情,刘贺都不能直截了当地说,免得霍光起疑心。 “仲父,朕还想让你每日都来一趟清凉殿,与朕说一说这大汉朝堂上的事情,几次朝议下来,朕听得是一头雾水,觉得事事都千头万绪,生怕自己会在朝议上失仪,遭到群臣嘲笑。” “另再者,四五年之后,如果仲父真想要还政于朕,那朕也总得要学得再多一些。” 刘贺说这番话的时候,眼睛里满是天真浪漫。 哪怕他说到了“还政”二字,但又还是将时间限定在了几年之后,所以让霍光颇为满意。 不只给了霍光面子,还给了霍光里子。 “宫中有长信少府夏侯胜,他对大汉各署衙的职责和律令规制也甚为了解,陛下可以让他进宫来教课。” “不不不,夏侯胜虽然熟悉典章制度,但……”刘贺想了想,借用了后世的一句话说道,“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 霍光听进了耳,但是未曾反应过来,当他品味出此句的精妙时,不免对天子的聪慧多了一份佩服,更对天子的奉承感到愉悦。 “仲父操持朝政十几年,自然比夏侯胜更为了解,讲解起来想必会更透彻,怎么,仲父是觉得朕愚笨,不愿意收朕这个弟子吗?” “老臣不敢,只是……”霍光顿了顿,接着说道,“这半年来,朝政繁忙,老臣恐怕难以抽身。” “那不用一个时辰,半个时辰即可,仲父半个时辰总能抽出来吧,朝中的事情,让张安世和丞相他们去做就好了,要不然,仲父索性就来给朕当太傅!” 刘贺越说越起劲儿,霍光也被天子这有些不知轻重的话,引得笑了起来。 是啊,如果能给天子当太傅,只用教导天子,那也是一种不错的体验。 霍光的眼前浮现出了孝武皇帝托孤时的场景,他心中突然想到了一件事情,是不是孝武皇帝的本意,就是让他教导天子,而不是代天子执政呢? 想到此处,霍光有些心虚,他用力地将这个念头抛到了脑后。 “陛下,朝政千头万绪,老夫恐怕实难抽出那么多的时间啊。” “唉,既然仲父辛苦了,那此事就缓一缓吧……”刘贺的脸上全是失望和落寞,但是他的耳朵却格外地专注。 “陛下不要担心,老夫有一个办法,可两难自解。” 刘贺的眼睛亮了起来,惊喜地问道:“仲父快说,到底是什么办法?” “朝中的事务,大多都是由九卿和列卿直接负责,他们对朝政更为了解,老夫可以和他们说一说,让他们来给陛下授课,陛下看这样可行。” 那可太行了!! 如今刘贺虽然当上了皇帝,成为了未央宫的主人,但是他和群臣接触的机会仅限于大朝议和小朝议。 人多感情就散了,队伍就不好带。 刘贺很难有机会培养自己和群臣的私人关系,更不要说悄无声息地干预朝政了。 但是有了授课的这个名头,刘贺就可以光明正大地与朝臣接触了。 自然也就可以用提建议的方式来干预朝堂上一些不重要的朝政。 改革势在必行,更是不能拖延,一日应当有一日的精进。 心中虽然很雀跃,但是刘贺一如既往地装腔作势:“唉,九卿和列卿又怎能与仲父相提并论呢,但是仲父梳理朝政过于繁忙,也只好如此了。” “陛下放心,老臣一旦有空,一定多来清凉殿,与陛下讨论朝政。” “如此甚好,蜀郡刚刚进贡了一批蜀锦,朕命人送一些去尚书署,仲父散衙之后,记得带回去给成君。”刘贺似寻常青年般羞涩地说道。 霍光慈祥地笑了笑,非常满意。刘贺也非常满意,改革的序幕要拉开了。 (本章完) 第153章 朕想知道军中之事(求订阅) 九卿不只九个,其实有十个。 因为尉卫分为了长乐卫尉和未央卫尉。 严格区分起来,其他几座宫殿都有应该有自己的尉卫。 明皇宫、建章宫、桂宫和北宫,如此算下来尉卫起码有五六个,只不过这些宫殿现在都只设置了府衙和少量的官员,并没有安排官员。 确定了由九卿来给天子授课,讲述朝堂规制之后,君臣二人就凑在一张案上,一起给这品秩高得离奇的老师安排授课的时间。 清凉殿里非常热,霍光一边凭借着记忆思考九卿的空闲时间,一边在案前写写画画。 刘贺则异常稳重,十分规矩坐在一旁给霍光研磨、洗笔…… 在盛夏的阳光之下,二人看起来还真如同父子一般和谐。 就连站在门外的禹无忧都有一些恍惚,怀疑陛下是不是已经忘记了霍光的跋扈。 …… 几刻钟之后,一整个月的授课名目就都在一张素帛上写好了。 霍光吹了吹帛书上未干的墨迹,非常满意。 九卿的事务也很繁重,每月固定的日子都有固定的安排。 何时进宫参加朝议,何时来尚书署议事,何时要离开长安…… 林林总总,各有不同。 但是霍光却能记住他们每一个人的日程安排。 正因为如此,他才能见缝插针地把所有人的时间都排好。 除了谨慎之外,过目不忘和精于细务就是霍光最大的优点和才华了。 治大国如烹小鲜。 难怪霍光可以将此时的大汉治理得井井有条。 经历了孝武皇帝大步向前的扩张之后,大汉帝国也确实需要一个像霍光这样的人来让帝国歇一歇脚。 “陛下,这是九卿和列卿来给陛下授课的日子,老夫已经排出来了。” “这些都是仲父凭印象记下来的吗?” “那是自然。”霍光颇有一些自得地说道。 “仲父博闻强识,朕佩服不已。”刘贺发自内心地赞美到。 “这都是雕虫小技,大汉数百个郡国的人口、土地、钱粮、兵员、官吏和物产,都在这里。”霍光自负地点了点自己的脑袋。 能够将那些繁琐的事情记得如此牢靠,霍光恐怕也是大汉第一人了。 如果霍光愿意早点放权,不做权臣而做忠臣,想必也可以成为和萧何陈平相媲美的宰辅之臣。 刘贺感叹,世事难料。 “等朕他日亲政了,一定要像仲父一样,将这大汉的一草一木都记在心里。”刘贺郑重其事地说道,没有丝毫的遮掩,这也确实是他的心里话。 “哈哈哈,这些都是尚书侍中和各府衙的属吏该做的,陛下还是要做好一个天子。” 霍光语气中充满了殷切的期待,有那么一瞬间,刘贺甚至想开口劝“霍光”放下权柄,但是他知道,这是没有用的。 毕竟,权力是最好的春药。 “那仲父,你想让朕成为一个什么样的天子呢?” 刘贺的话,让霍光突然有些迷茫。 是啊,他自己想让天子成为一个什么样的天子呢? 高皇帝?孝文皇帝?孝景皇帝?还是孝武皇帝呢? 又或者是孝惠皇帝?孝昭皇帝? 霍光很矛盾,他自己此刻都给不出回答。 直到最后,霍光才笑着说道:“老夫希望陛下能成为大汉最好的皇帝。” “好,朕以大汉历代天子的名字起誓,一定不辜负仲父的厚望,定成为大汉最好的皇帝,让百姓安居乐业,让四国来朝!” 刘贺说得认真至极,霍光甚是欣慰。 但是如果霍光自己能看到自己的眼睛的话,那么他一定能看到其中有一丝隐藏的忧虑。 “如此甚好,陛下一定能成为大汉最好的皇帝的。” “那从明日起,朕就要九卿来给朕上课!” 翌日的未时,忙完一应琐事的刘贺早早地等在了清凉殿里。因为今日第一个要来给他授课的人,是大汉的军中柱石赵充国。 为了给这位德高望重、战功卓著的老将军留下一个好印象。刘贺把自己的衣着发饰收拾得很利整。 辰初时分,发须皆白但精神矍铄的赵充国,准时出现在了清凉殿。 “老将赵充国问陛下安。” 赵充国说罢,就要下拜,刘贺自然不敢当,连忙快步走上去,扶住了赵充国。 “老将军是大汉军中的柱石,如今又是来给朕教课的,算是有半份的师生情谊,以后授课的时候,这些虚礼就都免了吧,只把朕当做弟子或者你麾下的校尉即可。” “老夫是一介武夫,不敢自称天子之师,还望陛下受老夫的全礼。” 赵充国说完,轻缓但是坚决地把刘贺轻轻推开了,郑重其事地行了拜礼。 刘贺内心一阵肃然,待对方行完礼之后,才将对方扶了起来。 两人坐了下来,刘贺再次打量了一遍赵充国。 年近古稀,仍然坐得笔直,华发皱颜,却没有丝毫颓丧。 赵充国是大器晚成的将军,虽然年轻时战功没有冠军侯和卫将军那么显赫,但是却老而弥坚。 直到八十余岁,仍然可以将西边屡降屡叛的羌人压制得动弹不能。 老当益壮,放在赵充国的身上,是再合适不过了。 “大将军昨日就和老臣说过了,让老臣来给陛下授课,只不过老臣几十年来,一直都在军营里打熬,终日和粗犷的材官、骑士们打交道,不知道能教陛下什么,恐负陛下的期待啊。” “不打紧,大将军说授课是夸大了,朕只是相对大汉帝国有更多的了解,将军是我汉军的宿将,能教给朕的一定非常多。” “既然如此,老臣就冒昧了,以后,陛下想知道什么就问什么,老夫一定知无不言。” 刘贺拍手说道:“如此甚好,朕不能像高皇帝一样率军亲征,也不能像孝武皇帝一样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但至少得对大汉的将士有所了解啊。” 赵充国看着激动的天子,眼中有一些落寞。 如果天子真像高皇帝和孝武皇帝,那对大汉也真的是一件幸事。 “那这军中之事,陛下最想知道的是什么呢?” 这个问题,刘贺已经想过很久了,所以赵充国一说完,刘贺就立刻问道:“朕最想知道,我汉军中最普通的兵卒,一个月到底能拿到多少钱粮?” 赵充国有一些意外。 在他的设想当中,天子就算不问他如何调防军队这样敏感的事情,也应该会问他长安城各支禁军的将领校尉是谁。 万万没有想到,天子问的竟然是粮饷这等又重要又不重要的“琐事”——对大人物而言不重要,对每一个兵卒而言却很重要。 一时间,赵充国竟然有些分不清,这天子是不是真的对“兵事”一无所知。 (本章完) 第154章 朕要给将士们涨工资(求订阅) 赵充国内心并未在这个疑问上过多地猜测。 既然是来给天子授课,那天子问什么,自己答什么就是了。 老将军略微在心中思考了一番,就先从大汉帝国兵卒的来源讲了起来。 …… 大汉帝国的普通士兵和低级军官有两个来源。 一是每年从郡国百姓中,抽调而来的正卒。大汉帝国所有的成年,如果没有爵位的话,在十五岁到五十六岁的年龄里,都要服兵役两年。在不同皇帝在位时期,年龄范围略有差别,但也不会差太多。 二是固定的募兵,因为大汉帝国用兵颇多,需要有固定的常备兵卒,所以逐渐军中就多出了一批以打仗为生的募兵。 一般而言,募兵是军中的骨干,而正卒则是军中的血肉——在伍长到队长得这些低级别军官当中,级别越高,募兵的比例也就越高。 正卒和募兵,二者相互依存,缺一不可。 …… “那我大汉帝国,总共有多少兵卒呢?”刘贺问道。 “嗯,正卒时时刻刻都在不停地轮换,募兵也有变动,具体的数目恐怕也说不清楚,根据各郡国上报的数字,左不过有七八十万人吧,但是能立马就上阵打仗的,大概在三成左右。” 七八十万的大军,如果放在西方大秦,几乎可以统一整个欧罗巴了。 但是大汉实在太大了,分散到各个郡国去,也不算特别惊人。 更何况,这近百万的军队中,有七成以上的士兵都是门亭卒之类的兵卒。 他们维护地方治安,缉盗杀匪还行,但是要和匈奴人这些强敌交手,恐怕就力有未逮了。 “那明年年初,出兵援救乌孙国,要动用十五万兵卒,岂不是要用掉大汉一大半的军队?” “陛下说得对,光靠三辅的禁军和郡国兵是远远不够的,所以大将军已经下令,从各郡国抽调材官和骑士了,想必到了来年开春,是可以凑够十五万人。” 打仗不只是需要人,还需要战马、铠甲、武器和粮草。 在大汉这个时代,还没有便捷的道路交通,要调动这么一支大军,必定是耗费颇多。 然而,这场战争注定是无功而返的,刘贺很想提醒一番,但是也还知道此刻不是时候。 于是,他就把话题带到了自己最关心的那个方面:“那这些最普通的材官到底能够拿到多少钱粮呢?” “郡国兵、南北军和边郡兵,因为驻地不同,所以拿到的钱粮也有所不同,陛下最想知道哪些兵卒的钱粮。” 边郡兵是郡国兵的一种,但是主要戍守在边郡,生活条件最为恶劣,更要直接面对来犯的匈奴人。 他们的战斗力未必有南北军强,但一定是大汉最坚韧、最顽强的屏障。 出入塞北的斥候、戍守长城的隧卒、驻扎西域据点的边兵…… 他们恐怕就是大汉帝国最可爱的人了。 “那老将军就和朕说一说,这边郡兵每个月能拿到的钱粮数量吧。” 天子能问到他们,赵充国感到更加欣慰了一些——将视线投向远方,而不是沉溺于宫廷的阴谋诡谲之事,这天子似乎做得不错。 “那老夫斗胆,就拿驻守长城的隧卒为例子,来给陛下讲一讲。” “老将军稍等,朕先准备一番。” 刘贺说罢,急忙从案下拿过了几块干净的木牍,又细细地把墨研好,最后给毛笔蘸满了墨…… 做好一切,刘贺才真的像一个儒生一样,恭敬地对赵充国说道:“老将军现在可以讲了。” 赵充国点了点头,他原本以为天子只是对行军打仗之事一时好奇,没想到天子竟然如此认真,看来自己也得认真对待了。 “这驻守在长城烽燧上的兵卒,就叫做隧卒,一隧的人数少则三五人,多则二三十人,每一隧会设一隧长,根据所辖的人数不同,和伍长或者什长相当。” …… 赵充国慢慢地说着,刘贺每每听到有用的地方,都会认真地记录在木牍上。 “隧卒一个月可以领到粟三斛三斗三升,菜金六百钱;燧长一个月可以领到粟三斛三斗三升,菜金九百钱。” 【一斛粟等同于十四公斤粟】 “有时候,菜金也不一定会发钱,而是会用盐来代替。” “发下去的这些粟可是原粮?”刘贺问道。 赵充国有一些惊讶,这天子竟然连原粮都知道? 赵充国敢断言,偌大的长安城里,比千石官员的子侄辈,也无一人知道何为原粮。 原粮就是没有脱过壳的粮食。 原粮舂过之后,才是可以直接实用的“米”。 一般而言,十斛的原粮,只能舂出六斛的米。 “是原粮。” 刘贺在木牍上飞快地算了起来,赵充国有些好奇。 他微微看了一眼,发现天子正在写写画画,似乎在用一种他不认识的符号算着什么。 赵充国不敢打扰,只能静静地等待。 一番演算之后,刘贺终于抬起了头说道:“朕算了算,一个士兵每个月的口粮约一百一十三斤,朕没有去过边郡,这些粮食,隧卒们能吃饱吗。” 【一汉斤等同于二百四十八克】 “一个隧卒每天只要三斤粟就可以裹腹了,所以到了月底还略有盈余,可以拿出去换一些盐。” “那边郡的肉多少钱一斤?” “羊肉和狗肉一斤约七钱。” 粗略地换算下来,一个燧卒一天能吃到三斤主粮和两斤肉,似乎过得并不差。 但是,刘贺知道,大汉子民讲究节俭,为了让家人多吃一口,这些兵卒恐怕会很苛待自己。 “赵老将军,朕如果猜得不错的话,这些兵卒恐怕都会想办法省下一些粮食,换成钱或者盐,到了返乡的时候,带回去给自己的家人吧?” “陛下,怎么连此事都知道……”赵充国没有忍住,脱口而出,意识到自己有些僭越,才连忙说道:“陛下赎罪,是老夫失仪了。” 不是都说天子言行无状吗? 此间看起来,为何如此贤良、体察下情? “无妨,朕在昌邑国的时候,就喜欢到集市上去闲逛,这些钱粮油米的事情,朕很了解。”刘贺笑道,“不过,国中的不少人因此还说朕癫悖,不务正业。” 体察民情,如何就成了不务正业了,赵充国替天子愤愤不平。 以后谁还敢说陛下癫悖,就要问问自己手中的宝剑同不同意了。 “陛下圣明,非常人所能比。”赵充国由衷地说道。 刘贺没有听到赵充国的这一番发自内心的赞美,他的心和墙角的那些冰块一样,一阵寒冷。 这些可爱的兵卒,拿到的东西太少了,少得可怜。 冒着匈奴人的箭矢,在长城上忍受风吹日晒,却还要为了给家人带回去一些粮食,而忍饥挨饿。 饭都吃不饱,会寒了将士们的心。 而在各类官署里的官员公卿,拿得又太多了。 仅仅是一个六百石的郎官,一个月的俸禄就是七十斛,足足可以养活二十个隧卒。 禹无忧这样的郎官对刘贺确实至关重要,但是那些隧卒对刘贺又不重要了吗? 为了坐稳帝位,刘贺还不能对朝堂进行大刀阔斧的改革。 但是他却可以先试着让普通兵卒们吃得再饱一些。 想到这里,刘贺试着对赵充国说道:“老将军,朕有一事想与你说一说,你看是否可行?” 今天四更一万字,这是第一更,两分钟后第二更!! (本章完) 第155章 天子执政,霍光凭什么起疑心(求订阅) 刘贺已经把小心谨慎练成了一种本能,所以他的话说得非常委婉。 而赵充国也不是霍光,哪里敢说不行,连忙说道:“陛下是君上,有何圣喻,老臣聆教就是。” “朕以为,这些燧卒的生活过得太差了一些,如果饭都吃不饱,又何谈行军作战。” “所以,朕觉得,朝廷是不是应该给这些底层的兵卒,尤其是边郡的底层兵卒加一些钱粮,无需太多,一月增加一斛粟或者二百钱即可。” 刘贺的这个提议说到了赵充国的心坎里,他和从中朝起家的霍光不一样。 是在前线一刀一枪拼过来的,知道前线的将士有多不容易。 “陛下与老臣想得一样,但是朝廷的开销也不少,不同的衙署有不同的心思,不可能人人都能想到兵卒的身上。” 赵充国已经说得很委婉了,没有指明是哪些人反对,非常克制了。 “过去可能是如此,但是仲父执意要大一场大仗,恐怕是想要再兴孝武皇帝的余烈了,老将军此时提出来,恐怕会有一个更好的结果。” “陛下此言有理,老夫这几日就与大将军提一提此事。” “嗯,如果仲父仍然不同意的话,那这笔钱就朕来出。” “从每年收取的口赋中,按每人三钱的数量,拨出一笔钱来,就以盐金的名义发给兵卒,至于发到哪一级兵卒,由你们决定。” 十四岁以下的男丁一年要交二十钱的口赋,这是少府的一笔收入。 刘贺说得淡然,有钱,就应该要花再刀刃上。 取之于民,用之于民,才是钱最好的去处。 “陛下前几日已经给即将出征的将士们厚赏了,怎可以再克扣陛下少府中的钱粮呢?”赵充国连连摆手。 “老将军,别急着摇头,且听朕说一说。” “诺。” “朕已经想过了,在这三年之内,不修宫殿,不建陵寝,不兴土木,起码能省下上亿的钱粮,这些钱粮,用在兵卒的身上,朕会更加心安,这是朕的一番好意,老将军就不要拒绝了。” 天子说得非常诚恳,过了花甲之年的赵充国不免都与一些动容。 赵充国和孝昭皇帝没有太多的接触,不知道孝昭皇帝的为人,但却是目睹过孝武皇帝风采的。 不知道为何,虽然当今天子说的是一件“小事”,但赵充国总觉的天子身上似乎有一些孝武皇帝的遗风。 到这遗风到底是什么呢? 赵充国一时又还说不出来。 “不过……”刘贺说道,“还有一事恐怕有些为难?” “陛下担心何事?” “朕愿意出钱,但得老将军得自己想办法来拿,因为朕还没有亲政,不宜过多插手朝政。” 对!天子还没有亲政呢,说的话还不作数。 嗯?为什么天子还不亲政,说的话为什么还不作数? 短短一个多时辰里,赵充国就看出天子有亲政的能力了。 不只是能亲政,而且还能做得不错。 大将军完全应该试着放手,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事无巨细。 “老臣明白陛下的苦衷,陛下愿意为兵卒们争取一份钱粮,那老夫也不能坐视不管,老夫亲自去与大将军说,一定让他给兵卒们加上一份钱粮。” “如此甚好,只是老将军在与仲父商议此事的时候,千万不要说此事是朕提出来的,免得仲父起疑心。” “天子执政,他霍光凭什么起疑心!” 到这是赵充国的心中所想,从嘴上说出来的时候,却变成了另一句话:“老臣自有分寸,不会让大将军起疑心的” 陛下还没有明示,赵充国不能妄加揣测。 这种事情,猜错了,那是要天下大乱的。 接下来,刘贺又问了一些关于汉军甲兵和战马方面的事情。 在赵充国的细致讲解之下,刘贺对大汉军队真正的实力有了更多的了解。 而他也发现了不少可以帮助大汉军队的地方。 看来,等刘贺在昌邑国培养的那一群郎官到了,就立刻有得忙了。 …… 不知不觉当中,一个时辰就过去了,这第一次授课结束,刘贺受益匪浅,赵充国也收获颇多。 案上的那几块木牍,更是被刘贺写得满满当当的了。 “一个时辰居然过得那么快,老将军军务繁忙,可以先回去了,别忘了下次来给朕授课的日子。” “老臣不敢忘记,那老臣就告退了。” 在赵充国站了起来,但是因为坐得太久,身体僵直,双腿酸麻,所以没有站稳,踉跄了一下差点就摔倒了。 刘贺连忙起身,扶着赵充国站了起来。 “老将军要保重身体,大汉缺了你,那可不行,下次老将军再来,朕一定给你准备一个软一些榻垫,这次是朕疏忽了。” “多谢陛下的关护。”赵充国诚惶诚恐地说道。 赵充国拜别了天子,带着满腹的感慨离开了清凉殿。 不知道为何,今日的太阳与这几日的一样毒辣,但是赵充国却觉得似乎没有那么让人烦躁。 他一边向尚书署走去,一边回忆着刚才与天子授课时说起的事情。 走的时候,天子说自己受益匪浅,但赵充国也觉得收获良多。 天子虽然对“兵事”的细节不甚了解,但是提出的一些见解和看法,却非同寻常。 更难能可贵的一点是,不管是大将军,又或者是范明友,他们总是从高处往下看,与普通的兵卒之间,始终隔了一层。 而天子却不同。似乎能站在兵卒的位置向上看,自然更替能体会到兵卒们的辛苦。 不知道天子在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上,是不是也会有一份天赋呢。 如此一边想一边走,赵充国不知不觉就来到了尚书署外。 他没有立刻进去,而是在门外踟蹰了起来,想着要如何向大将军传达天子的想法。 当他抬头看向那不起眼的尚书署的院门时,突然似乎觉得哪里有一些不对。 今日入宫,不是要来给陛下授课的吗? 可好像自己并没有教给陛下太多的东西,反而是自己居然“接受”了天子的一条军令。 赵充国觉得有些忐忑,陛下这是在干预军政吗? 但是他转念一想,陛下参与朝政不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吗? 而且陛下提出来的建议可是当真的好啊。 赵充国暗暗下了一个决定,从今之后,这给陛下授课的事情,一定要当做头等的大事来办! 想到此处,他步履稳健地向着尚书署走去。 …… 就这样,接下来的几天时间里,刘贺在清凉殿见到了掌管刑法的廷尉李光、掌管少府的乐成、掌管管家祭祀礼仪的太常…… 不管面对的九卿是谁,刘贺都从公心的角度,提出了一些自己的意见。 诸如改善犯人在狱中的生活条件,减少宫中的各项不必要的开支,将尽可能减省一些不必要的礼仪典礼…… 这些事情是霍光无暇注意的琐事,但实际上却能改变很多人的生活,其实是更为重要的事情。 当然,每次委婉地提出自己的这些建议之后,刘贺总会一脸天真地加上一句:“此事只是朕私下的想法,与仲父提起的时候,莫说是朕说的,以免仲父多想。” 刘贺的表情总是那么诚恳,除了赵充国之外,其余的人不仅没有太多的疑心,反而还会说天子考虑周全。 …… 七月十五日,刘贺终于等来了自己期待已久的九卿——大司农。 除了少府和大司农之外,其他的衙署都是花钱的,所以刘贺自然最为上心。 虽然大司农管理的钱进不了少府的口袋,但是却掌管着劝课农桑、盐铁专卖、均输平准、兴修水利等关乎民生的事情。 这可是刘贺最关心的事情。 但是,刘贺对担任大司农一职的田延年不是很满意。 因为,这是一个贪官。 而且不只是是贪官,还是一个铁杆的霍党,甚至铁到脸都不要了! 今天四更一万字,这是第二更,第三、四更在九点半! (本章完) 第156章 大汉第一贪官(求订阅) 田延年,字子宾。 这个名字的寓意很好。 在大汉,士人的姓名都很好辨别,用的都是一些寓意非常好的字词。 比如说延年、延寿、无疾、无忧、安国、广汉、安世……都是最为常见的一些名字。 长安流传着这样一个笑话。 站在未央宫的北阙上,朝北边的戚里大喊一声“延年”,估计跑出来应答的人,可以从北阙一直排到北城郭去。 这个玩笑固然有一些夸张的成份,但是延年这个名字的泛滥在大汉却是不争的事实。 不提那些无名小卒,就是有名有姓的延年就可以数出一大堆。 李延年、田延年、杜延年……都是曾经在长安风云一时的人物。 只不过,田延年有一个好名字,但是却不是一个好人。 据说,这田延年是战国时齐国王室的后代。 西汉创立初年,高皇帝为了打击战国旧贵族在故地盘根错节的势力,避免他们故态萌发。 所以强行将关东各国的旧贵族迁徙到了关中地区,对他们采取分而治之的方式。 这其中,就包括了田延年的家族。 因为自幼获得了良好的教育,所以田延年算得上是青年才俊。 后来又因为做事干练谨慎,他被霍光招募到了大将军府,出任自己的门下吏。 田延年没有辜负霍光的厚望,没有用几年,就一路做到了大将军府的长史。 接着就是上官桀叛乱,田延年立下了大功,又飞快地往上爬了好几步。 四十出头,就当上了管理大汉帝国大半钱粮税赋的大司农。 这可是一个肥差,不是圣人,又无任何监督的机制,想不贪污都难。 人们常说,在大司农寺里走一趟,只要是摸过那里的案几,再回到家里洗手,都能够洗下一大盆的油水来。 所以身为大司农,田延年怎么可能不贪呢。 如果说昌邑国的田不吝是小贪,那么田不吝的这个本家田延年就是大贪、巨贪。 甚至有可能是大汉以降,最大的一个贪官。 从以往看过的史书上,刘贺早已经掌握了田延年贪墨的证据,所有的细节、数目、人证都记录得清清楚楚。 只要刘贺愿意,随时都可以派人把田延年从朝廷上揪出来。 但是,此时还不到时候,刘贺要把田延年这张牌藏起来。 留到最关键的时候,再扔出来。 在朝堂上掀起一阵波涛,借着波涛做一些事情。 …… 而刘贺对田延年的恶感,不仅来自于此。 更因为在原来的那段历史上,田延年在废昌邑王的时候,扮演着非常非常不光彩的角色。 如果说霍光中军将帅,那么田延年就是军师和爪牙。 说他是始作俑者也不为过:在那一次亘古未有的废帝行动中,就是田延年第一个提议提议霍光,废掉昌邑王的。 在废帝的朝堂上,百官中的大部分人都不敢同意霍光废帝的提议,因此霍光未能立刻取得决定性的成果。 在这个紧要的关头,又是田延年站了出来。 这个立功心切的田延年竟然在大殿之上,抽出了霍光的宝剑,直接威胁百官公卿——何人不从,当即毙命于此剑之下。 假如没有田延年充当马前卒和军师,废帝之事,恐怕没有那么容易成事。 幸好,刘贺有预知未来的能力,否则恐怕也绝对看不穿这管钱粮的大司农,居然还是一个耍剑耍狠的高手。 …… 当然,虽然刘贺对田延年有恶感,但是既然没有决定动他,那么就只能在他面前演下去。 刘贺如同见其他的老师一样,仍然是笑容满面地迎接了这位大司农。 “下臣田延年问陛下安。”田延年行礼问道。 “田卿是齐鲁人士,朕也是齐鲁人士,硬要是算起来,你我还有半分的乡梓情谊,不必多礼。”刘贺笑吟吟地说道。 田延年有些惶恐,连忙就再拜了两拜。 这番虚礼之后,田延年终于坐在了刘贺的面前。 在刘贺的固有印象当中,贪官应该总是吃得脑满肠肥的,所以一定都大腹便便。 但是让刘贺没有想到的是,眼前这个大司农其貌不扬,干干瘦瘦,皮肤黝黑,个头只能到自己的肩膀。 活生生像是交趾那边的化外之人。 更是让刘贺想起了在昌邑国常打交道的那个田曹史王禾。 说到底,王禾比田延年可要可爱多了。 如此干瘪瘦小的人,居然可以想出废帝的狠毒法子,又能在大殿之上公然亮兵刃威胁百官,还真是人不可貌相。 …… “田卿,今日虽然你是朕的半个老师,但是朕想先带你去看一些东西,如何,这些东西都是朕从昌邑国带来的?”刘贺颇为得意地说道。 “微臣谨遵圣喻。”田延年颇为谦卑地说道。 “好好好,甚好,走,朕带伱去看看朕的宝贝!” 刘贺说完就站了起来,兴冲冲地就往外走,田延年连忙起身去追。 但是因为田延年的个子很矮,所以腿也要短上一截,快步追逐的样子颇为滑稽。 要不是他穿着袍服,头戴儒冠,腰间还带着真二千石的组绶,那么很容易被旁人当成一个老内官。 半刻钟之后,刘贺将田延年带到了一个偏僻的院落前。 未央宫里有很多这样空着的院落。 一间又一间,因为各种原因而被废弃。 杂草丛生,荒无人烟。 所以整个未央宫可以利用的余地还有很多。 刘贺就命人清出了好几个这样的院落,或者是装着杂物,或者是留做日后使用。 刘贺站在院门之外,有些神秘地对田延年说道:“田卿,朕带来的那些宝贝就在里面,可要进去亲眼看看。” 别说是天子的宝贝,就是明知道里面有三百刀斧手在等着自己,田延年也得硬着头皮进去。 “陛下信任,下官受宠若惊。” “好,那田卿就随朕进来吧!” 刘贺说完之后,大大方方地过去推开了院门,径直走了进去,田延年也忙不迭地跟着走了进去。 整个院子不大,所以田延年很快就看到了在廊下摆着的一些木质器具。 田延年看着颇有一些眼熟,但是一时又说不出来这到底是些什么东西。 刘贺故意没有说话,任由田延年自己去发现。 田延年不是一个好人,但终究是一个干员,对农桑之事颇为了解,所以他很快就明白了。 廊下这些木头做成的大家伙,好像是一些新式的农具! “田卿,你可能猜出这些东西是什么?” 田延年围着这些东西转了几圈,又摸又看,终于再确定这些东西都是一些自己从未见过的农具。 “陛下,这些可是农具?!” “田卿果然好眼力,正是农具。” “不不不,陛下谬赞了,下官这几年的大司农真是白当了,竟然从来没有见过这些精巧的农具。” 田延年一边说着一边发着啧啧称奇的声音,那样子还真像是一个对农事颇为感兴趣的人。 刘贺知道田延年的履历,当过太守,当过大将军非幕僚,不管是哪一行,都做得非常出色。 可惜啊,这样的人不能为自己所用,不得不是一种遗憾。 “嗯?田卿可知道这些农具是如何使用的?” “让微臣现在用是用不来的,但是没吃过羊肉,也见过羊吃草,凭微臣以往的经验,可以猜出个八九不离十。”田延年笑着对刘贺说道。 “哦?那朕倒想听听田卿说说看,这些农具都是做什么用处的。” “好,那下官就试试看!” 刘贺笑着点头,表示许可,他已经暗暗下了决心。 如果这田延年能够想出这些农具的用途,那么日后东窗事发的时候,至少不会给他族诛之刑,还可以给他留一个全尸。 这就是自己对他最大的恩赐了。 田延年当然不能看穿天子心中的小九九,他看了几圈之后,就颇为得意和愉悦地说了起来。 今天四更一万字,这是第三更,两分钟后第四更! (本章完) 第157章 加租加租,加雷个老母(求订阅) “此物与平常使用的犁似乎相似,恐怕是用来犁地的,挑动此处,还能控制犁地的深浅。”田延年一边说着,就一边动了动曲辕犁犁上面的犁评,居然还真给他猜对了。 “此物乃曲辕犁,那田卿觉得,此曲辕犁犁和现在大汉田地里见到的犁相比,孰优孰劣?”刘贺问道。 田延年摇了摇头,笑着说道:“现在的犁摆在这曲辕犁面前,简直就是驽马之于汗血宝马,不可同日而语。” 不错,这田延年是一个识货的人。 “嗯,那田卿再看看其他几样农具。” “诺!” 田延年看到了碾米机,他里里外外,把各个窟窿都掏了一边,接着又无师自通地摇动了一下手柄。 当里面齿轮样巨大的机括跟着动起来,然后吹出呼呼的风之后,田延年的脸上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 “陛下,此物恐怕是用来脱谷用的吧,将成把的粟或者麦放在此处,摇动这个木柄,就可以带动里面的机括,把谷穗从谷草上脱下来。” “如果把里面的机括换成铁质的,想必脱起谷子来,会更快。” 没等刘贺往下问,田延年自己就往周围看了起来,很快,他就把视线停留在连机碓。 “对对对,就是此物,脱下来的谷子就可以用这个器物来舂成米,不过看上面机括的样子,恐怕是要在流水上用的……” 田延年喋喋不休地说着,很快就把刘贺从昌邑国带来的这些器物的用途,猜出了个七七八八。 刘贺一边听一边点头,甚少发问,心中对这个田延年又有了一些改观。 他已经在考虑降低一些他的罪行,把人彘之刑换成腰斩之刑也不是不可以考虑。 还在兴头上的田延年哪里会猜得到,自己已经连续两次得到了天子莫大的恩赐。 足足用了半个时辰,田延年终于是滔滔不绝地把院子里所有的东西都摸索了一边,到了后面还有一写意犹未尽地往殿里看了看。 当确定里面没有更多的新式农具之后,他才快步走到了刘贺的面前,对着天子行了一个礼。 “陛下恕罪,下官就是如此的一个人,对自己所管辖的事务,都有格外的兴趣。” “朕恕你无罪,堂堂九卿,能对这些农具感兴趣,看来你在任上做得不错,值得褒奖。” “陛下谬赞了。” “此处过于炎热,还是到清凉殿去说话吧。” “好好好!” 半刻钟之后,两人重新回到了清凉殿。 樊克适时地送上了两碗绿豆汤,热得满头大汗的田延年也不再多礼,接过来之后,三五口就全部喝了下去。 喝完之后,还眼巴巴地看着刘贺面前的那一碗。 这贪官,未免也太不注意小节了吧。 刘贺把绿豆汤推到了田延年的面前,后者匆忙谢恩之后,又一口气全部都喝了下去。 “如何,田卿喝好了吗?” “谢陛下,微臣已经喝好了。” “好,那就进入今日的授课吧。” “诺。” 短暂的沉默之后,田延年支吾了一番之后,才问道:“陛下,微臣想知道,方才那些新式的农具,是何方能工巧匠造出来的?” 刘贺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笑着问道:“田卿觉得这些新式农具造得如何?” “匠心独运啊,不是一般人能造出来的。” “那就好,能得我大汉大司农的这样一句夸奖,朕也无憾了。” 田延年嘴巴微张,牙齿缝上的绿豆渣触目惊心,他有些不敢相信地问道:“那些农具是陛下做的?” “嗯,是朕在昌邑国的时候,胡乱着造出来的,这是所有的图样,请大司农看看。” 刘贺从案下拿出了一叠素帛,每一张上面都画着农具的部件。 零零总总有几十张,田延年就是再不信,也都要相信了。 他回想起自己刚才滔滔不绝说了那么多,顿时觉得有一些后怕——自己刚才没有说这些农具有什么不足之处吧。 “陛、陛下,微臣刚才没有说过什么放肆的话吧?” “放肆的话,倒是没有说过,但是你提了一些改进的意见,比如说要把碾米机里的机扩换成铁片。” 眼看着田延年的脸色变了,刘贺就知道对方又要请罪了,连忙就提前就免了他的罪,并且让后者安坐。 “好了,朕的宝物伱也已经看过了,朕可以告诉你,这些农具已经在昌邑国试用过了,在用之前,一个三口之家可以耕地百亩,用了之后,至少可以多耕三十亩。” “陛下真是行了一件天大的善事,如此一来,百姓就可以开垦更多的荒地了,百姓的生活也会好不少。” 田延年的脸上满是欣喜,刘贺都有一些迷惑,这田延年对百姓的体谅,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以后世获得的经验来看,能干的贪官是一种颇为复杂的动物。 他们一面有能力做好事情,也愿意做好事情,办事的时候是绝对的能员干吏;但是另一面他们也有贪婪的一面,对自己间接创作出来的财富有一种变态的占有欲望。 而两者能够达成平衡,全凭一句话:我操劳了大半辈子,贪几个钱怎么了。 刘贺一阵叹息,贪欲害死所有的人啊。 “但是,田卿,这农具却有一个缺陷。” “什么缺陷?” “造价过高,像那曲辕犁,一架最少也要三千钱,就更不要说联机水碓了,所费颇多。”刘贺说道,“田卿是大司农,朕想知道一个三五口人的普通农户,如果耕的是自己的土地,一年能够余下多少钱?” “一个三口之家的农户,一年所产的粮食约为一百二十斛,织帛十匹,折算下来约为一万两千钱。” 【一斛等同于十四公斤原粮】 “衣食住行、田租口算、留种农具、婚丧嫁娶等各项开支,一年加起来恐怕要一万五百钱上下。” “两者相扣,一户普通人家能够余下一千五百钱左右。” 田延年算到这里,立刻就明白天子的忧虑了。 节衣缩食,无病无灾,也要两年的时间才能购入一台曲辕犁。 这是一笔巨大的开销,更别说其他那些耗费更大的农具了。 而且,一个三五口之家,耕地不过百亩,曲辕犁尚且用得上,而那连机碓和碾米机根本就用不起。 单从这成本来看,这些新式农具小范围使用可行,但是全国推开却困难重重。 之前,刘贺在昌邑国发明出了这些农具,并且允许民间的工坊随意营造。 虽然也推广到了周围的一些郡国,但是数量实在太少了,难以起到决定性的作用。 如今,刘贺面前的盘子从昌邑国换成了整个大汉,困难一定是成倍的加大。 “田卿,如果想让这农具能够在大汉迅速推广开去,可有什么好的法子吗?” “其实,陛下多虑了,这些农具只有造出来,一定会被抢购一空的。” “嗯?此话怎讲?” “那些穷得只有百把亩贫田的普通农户买不起,但是有上千亩田地的巨室富户能够轻松买下,到时候再给佃户使用,多加一层租子就是了。” 刘贺听到这里,脸色顿时阴沉了下来,一股杀意用上心头。 加租,加租,加雷个老母! 说来说去,就是要苦一苦普通的百姓!? 刘贺在心里爆了一句已经忘了很久的粗鄙之语! 今天四更完毕! (本章完) 第158章 朕一分钱不拿,不合适吧?! 从高皇帝到孝昭皇帝,大汉帝国向百姓收取的地租的比例非常固定,大约在“十一之税”到“三十税一”之间浮动,而大部分的年头都是“十五税一”。 如果遇到了荒年或者灾年,天子还会下令减免当年或者连续几年的地租。 一户有三个壮劳力的人家,能够耕种百余亩的土地,能生产出一百多斛的粟,而只要缴纳六七斛的地租,确实不算特别重。 【一汉亩等同于三分之一市亩】 但是,账不能这么算,因为这是对于有地的农户和来说的。 那些无地而只能租地的佃农,不仅要替豪民富户缴纳地租,更要给他们多纳一份额外的地租。 这份交给豪民富户的地租可不低,有时候要占到土地一半的收成。 因此,同样是种地的农户,有没有自己的土地,是生活好坏与否的关键。 有自己的土地,就能吃得饱;没有自己的土地,就得饿着。 这也是暴秦和大汉军功封爵制度得以延续的重要原因。 刘贺对田延年生出一丝杀意,是因为他刚才那几句话,完全是站在豪民富户的角度来说。 豪民富户把农具买回去,租给佃租土地的农民,然后再多收一成的租子。 看似各得其利,非常公平,但是实际上呢,豪民富户对佃户的剥削却多了一层。 原来只是通过土地进行剥削,如今又可以通过农具来进行剥削。 这就是掌握生产资料的重要性。 田延年看到刘贺的脸色黑了下来,不知道自己是哪句话说错了,只得唯唯诺诺地站在一边,一时也不敢插话。 自从天子登基一来,在田延年的心中,天子是大将军的傀儡,没有实权。 但是最近这种看法发生了改变。 一是大将军对天子日益信任,二是大将军的女儿已经被立为了名义上的皇后。 这也意味着,这新天子已经可以和大将军共享这大汉帝国的权力了。 田延年是那种为了往上爬,可以向百官公卿亮刀子的人,自然明白这其中的意义。 所以现在如今眼目下,他对天子是不敢不敬的。 “田卿的这几句话自然说得也没错,但是大汉的百姓可不只是富户,朕更不可只考虑富户而弃黔首不顾。” “是是是,陛下爱民如子,倒是微臣考虑欠妥了。”田延年连忙说道。 刘贺看起来说的是自己,但实际上说的是大司农:朕不能只考虑富户,你大司农也不能只考虑富户。 在内心深处来,刘贺很想把对豪民富户一网打尽。 但在大汉,这是不现实的,甚至是自掘坟墓的。 富户豪民可不只是乡野之间占有千亩土地的人,更是诸侯王、列侯和百官公卿。 甚至他刘贺这个天子,就是占有土地最多的富户豪民。 不要说消灭豪民富户不现实,就是要抑制豪民富户也还没有到时候。 “那田卿还有什么法子吗?” “这……微臣暂时还想不出法子来。” “嗯,朕有几个法子,田卿看看能不能试试。” 田不吝自然是立刻请教。 “首先是连机碓、碾米机之类的大型农具,不可能户户都配上,那么就可以由县寺出钱,让乡里的啬夫督建,在各里各亭合适的地方修建。” 和后世相比,大汉皇权对乡里还是有一定控制的。 而这种控制,是通过让渡一部分权力来实现的。 乡里的三老、有秩、啬夫、游徼,他们各有各的职责。 除了掌教化的三老没有在大汉品秩之内,有秩、啬夫、游徼都是在大汉品秩之内的——换言之,他们都是朝廷的流官,是皇权的延伸。 其中,有秩总掌一乡之事,啬夫职听讼、收赋税,游徼则管治安禁贼盗。 田延年对天子的话有些惊讶,他没想到坐在朝堂上总是和他们这些三公九卿打交道的天子,竟然还知道啬夫的存在——那天子会不会还知道些其他的什么? “田卿觉得朕想出来的这个法子如何?” “陛下的这个法子甚好,这样一来,就算是小门小户也能用上这些农具了。” 田延年有些犹豫,但是还是接着说道:“可是,这是一笔不小的开销,所费可能要上亿钱,之后每年的更换和修缮,恐怕也是一笔巨款啊。” “如果朝廷的地租可以因此多收三成,百姓的生活也可以因此好上三成,这笔钱花得可还算值得?” “微臣想要借陛下的笔和帛一用!” “只管用就是了。” 田延年竟然还精通算学,经过他的一番计算之后,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 “陛下,此事可做,虽然要不少的钱,但是假以时日,增收的地租远远大于投入。” 刘贺点了点头,接着说道:“为了保险起见,可现在三辅试行,行之有效之后,再在各个郡国推广。” “唯,陛下思虑周全,微臣佩服。” “至于曲辕犁这些小件的东西,朕也想到了一个法子,因为要用到铁器,可以让各县的铁官专门督造卖给百姓,但如果农户一时拿不出钱,可以分五年付清,只不过可以加上一成的利息,这样如何?” “妙哉,此法妙哉!” 刘贺对溜须拍马一直很提防,但是不得不说,听到别人夸赞自己,仍然是一种享受。 田延年又接着问道:“陛下,那这些农具可要专营?” 所谓的专营,就是只允许朝廷的铁官卖,不允许民间私造私卖。 如果归入到铁官专卖的范畴的话,那么大司农可以多一份收入,每年起码也有几千万钱的收入。 但是,刘贺不仅想要推广农具,更要借此推动自由竞争和农具技术的迭代。 盐铁是一块大蛋糕,刘贺还不能轻易去动,但是决不能让这些新式农具被专卖给锁死。 只有放开给民间制造农具,民间的工匠为了在和铁官的竞争中取得胜利,自然就会想办法降低农具的成本,提高农具的可用度,发明更新式的农具,甚至也会想出让农户来买农具的法子……如此一来,很多事情就会缓慢地向前走了。 刘贺发挥不了决定性的作用,但是却可以做一个推动力。 更何况,民间的工坊本来也属于商业的范畴,产生的税收全都会归为少府,自然会成为刘贺私库的钱。 反而是盐铁专卖的钱,是进不了刘贺的口袋的。 想到此处,再想想田延年刚才溜须拍马的那副嘴脸,刘贺已经想好了如何说服他。 “田卿啊,如果由铁官来专卖的话,那朕可就一点好处都捞不到了,让民间的工坊也能制造贩卖的话,少府还能多课一些税,朕辛辛苦苦地造了这些农具,少府一点收入都不增加,这恐怕不合适吧?” 刘贺的话说到这里就打住了,脸上露出了一种意味深长的表情。 田延年这种机灵的人自然立刻就明白了其中的深意,连忙说道:“微臣明白了,让陛下无所收获,确实不合适,那就不专卖!” “为了让郡国守相和各县令重视此事,朕以为,还应该把新式农具的数量加入到地方官上计条目当中,作为考评他们主政一方的标准。” 只要把一件事情和政绩挂钩,可以极大推动地方官做成此事的热情,这是屡试不爽的方式。 “此法也甚好,这样一来,郡县之中的官员,就会重视起来了。” “正是!” 到此,这推广新式农具的事情基本上就定下来。 大汉的行政效率不算低,估计在两年之内,就可以推广下去。 在秦汉这种时候,自上而下地做一件事情,比自下而上地做一件事情要高效、安全。 事情虽然已经定下来了,但是还得给田延年一点甜头。 于是,又到了刘贺给别人画饼的时候了。 “田卿啊,把此事做好,也会与你的前程也大有关系。” 今天四更1万字,这是第一更,两分钟后第二更。 (本章完) 第159章 天子星夜出宫寻病已(求订阅) 对田延年这种为了自己的利益,敢于火中取栗的人,说什么忠君为民、流芳百世都是假的。 想要让他实心用事,就必须要把看得见、摸得着的利益,赤裸裸地摆到他的面前来。 果然,刘贺的话一说完,田延年那小黑豆一样的眼珠子,立刻就亮了起来。 那是对权力的渴望,那是对利益的欲求。 要毁灭一个人,必须要先让他贪婪,然后再让他疯狂。 “田卿如果能把此事做好,对我大汉就是一件不世的功劳,到时候,不仅可以在朝堂上进一步,恐怕还能在史书上留下一笔。” 田延年仍然激动地看着天子,在不在史书上留名不重要,重要的是在朝堂上进一步。 “如今,丞相杨敞和御史大夫蔡义都已经老了,又体弱多病,恐怕不久就要致仕了,到时候三公有了空缺,自然是要从九卿里拔擢,朕觉得田卿忠心能干,可担此大任。” 这个月来,丞相和御史大夫这两颗水灵灵的大桃子,已经不只一次地被刘贺拿出来当做诱饵了。 九卿当中,但凡属于是霍党的人,刘贺都真情实意地给了他们一些模模糊糊的许诺。 古有齐国晏子二桃杀三士,今有大汉刘贺二公诛三卿。 毕竟,三公是百官的终极目标,虽然权力不大,但地位无上地尊崇。 三公之中的大司马已经被大将军给占据了,那么其他人就只能再看一看丞相和御史大夫了。 “微臣拜谢陛下!”田延年连忙就拜了下去,声音已经带上了一些激动和哽咽。 “田卿多礼了,先把此事做好,到时候三公的位置空缺出来了,朕一定会在大将军面前替你说情的,但是大将军能否答应,朕也不敢向田卿保证。” 刘贺不仅画了饼,还埋下了一颗钉子。 你们都是仲父的亲信,仲父选谁都有可能,没选上的话,你们要怪就怪仲父吧。 田延年哪知道其中的曲折,得到天子的许诺的人,都绝对不会向外声张的,他再一次对刘贺行了大礼来拜谢。 往后的一些时日,刘贺还有很多农桑上的事情让大司农去做,这田延年暂时还能多活一段时日。 …… 田延年从清凉殿离开之后,禹无忧就脚步匆匆地走了进来。 “陛下,许广汉刚才来找下官了,他说……”禹无忧放低了声音说道,“他说刘病已已经寻到了,如今就在长安城的尚冠里。” 刘贺一下子就从榻上站了起来,有些激动地问道:“找到了?” “嗯,许广汉是如此和下官说的。” 从刘贺那日去暴室算起,到现在大概过去了七八天的时间。 许广汉办事还算干练,竟然这么快就把刘病已找到了。 “把王吉请来,朕今晚就要出宫!” “陛下是不是再想一想,孤身一人离宫,恐怕不妥。” “此事非同寻常,朕必须要亲眼见一见那刘病已,否则朕不放心。” “陛下也可以在这宫中召见刘病已。”禹无忧还想要阻止刘贺。 “无忧啊,朕不只是想去见刘病已,更想去见一见这大汉的百姓,来了长安那么久,朕只看到了三公九卿让朕看到的长安,但是朕觉得这远远不够,朕还想去看看大汉百姓眼中的长安。” “只有如此,朕才能心安。” 以前,还在昌邑国的时候,刘贺就常带着属官到市井之间闲逛,因此对昌邑国有了更多的了解。 如今,到了长安,刘贺也要延续这个传统。 自古以来,天子微服私访虽然不少见,但是并不会发生太多戏剧性的事情。 就像孝武皇帝那样,在刚刚即位的时候,就不止一次到宫外悠游,大事未做成几件,反倒是惹下了不少的祸事。 刘贺已经想好了,就算最后这出宫的事情被霍光发现了,他也可以用“贪玩”来做掩护。 反而是把刘病已请到清凉殿来,会更加危险和引人注目。 刘贺对着禹无忧说出了自己的理由,这个跟随在刘贺身边好几年的郎官没有再反对,立刻就去请王吉去了。 …… 翌日,清凉殿就传出了消息,天子偶感风寒,需要静养两日。授课和小朝议的事情,暂且都往后推迟几日。 少府乐成立刻就派来了太医令,太医令却也没有诊断出什么症状,但是天子躺在榻上,不停地说自己眩晕眼花。 一番忙碌之后,太医令只能诊断,恐怕是因为天气过于炎热,让天子中了暑气。 仔细嘱咐要多饮水多用冰之后,又留下了一些五颜六色的汤剂,接着也就离开了。 之后,清凉殿的大门就紧紧地关闭起来了,禹无忧作为天子郎官守在了门外,一应的用度都由他来传递。 而天子也下了诏令,两日之内,谢绝群臣的拜访和觐见,包括仲父在内。 天子本就体弱多病,初到长安,自然也有可能水土不服,也就没有一个人起疑心。 三公九卿在清凉殿外下拜问安之后,也就各自离开了。 反正,宫中之事悉由大将军决断,天子偶有小恙,也不会对大汉的朝堂有什么太大的影响。 …… 深夜,清凉殿外人声寂静,八个昌邑郎分立在廊下,目光炯炯,戒备威严。 和别处相比,清凉殿附近的知了声少了很多,这都是新建的粘杆室的功劳——粘完了清凉殿的知了,他们又被派到宫中不同的地方去了。 一开始,人们还说天子荒唐,竟然要专门派人去粘知了,但是这几日见得多了,也就没有人再议论了。 寅时,小内官樊克端着天子吃的药,从院子里走进来,走进了清凉殿内。 大约过了一刻钟之后,他就又端着空碗走了出来。 小内官没有做过多的停留,脚步匆匆地离开了。 不过,小内官没有回到自己在未央宫里的住处,而是在未央宫里小心翼翼地绕了几个弯,来到了未央宫的南门——相对于北门和东门,这里的人烟最为稀少。 整个未央宫很大,长宽都有千余丈,一个人要不行横穿未央宫,也要耗费半个时辰。 所以,当小内官来到南门附近的时候,已经快要到卯初了——再过半个时辰左右,天就要蒙蒙亮了。 南门附近,有一辆破旧的马车,是刚刚进宫来送果蔬的。 驾车是膳房里的一个膳夫,是刚刚进宫的昌邑人。 除了他之外,还有另外三个人站在马车旁边,一个是暴室啬夫许广汉、一个是未央卫尉、一个是游侠郭开——刘贺进宫之后与他约定好,让他暂时以膳夫的身份留在宫中,膳夫可以吃到人间美食,所以郭开也就勉为其难地应了下来。 看到小内官走过来,除了郭开之外,其余的人立刻都迎了上去。 “问陛下安。” 原来,这小内官是刘贺假扮的,而那樊克自然就暂时留在清凉殿给刘贺当替身了。 “从此刻起,不准再称陛下。” “唯。” “王吉,一切安排都安排好了吗?” “安排好了,北宫的宫门司马今晚被调走了,其余的士兵微臣也暂时调开了一半,这是进出的铁符。”王吉把铁符交给了刘贺。 上面写着“身长无须、面黑发密,卫尉寺剑戟啬夫,如意。” “王吉,这假造得好啊。” “谬赞了。” “届时,我如何回宫?” “从明日起,每日的卯时,我都会在南门向西百丈的地方等候,那里人迹罕至,不会有人。” 刘贺点了点头,王吉把事情安排得非常妥当。 “好,那此刻就出宫。” “唯!” 王吉先向宫门跑去,引走守门兵卫的注意;许广汉直接用自己的铁符,大摇大摆地出宫;游侠郭开,三五步就爬上了不远处的宫墙,一个潇洒的翻身,消失在漆黑的夜幕中…… 最后,刘贺坐着的马车,才“吱呀吱呀”地向着南门驶去。 今天四更1万字,这是第二更,九点半第三、四更! (本章完) 第160章 犬改不了食粪的竖子(求订阅) 有王吉的仔细谋划,刘贺出宫的事情自然是万无一失,没有多久,马车就驶出了未央宫的南门,而且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未央宫南边的城墙恰好与长安城南边的城墙平行,而且相距很近,中间的间隔也就两丈左右。 如此一来,就形成了一条官道。 马车沿着这条官道,一路向东驶去,大约又过了两刻钟,终于进入了尚冠里和未央宫的交界,来到了一处僻静的地方。 躲在马车里的刘贺早已经迫不及待了,还没等马车挺稳,他就立刻掀开车帘,从马车上跳了下来。 膳夫没有多问,赶着马车就离开了,而郭开和许广汉也早已经等在了这里。 刘贺回头看了一眼身后那高高在上的未央宫,简直如同大山一般。 以前,他觉得昌邑王宫有压迫感,但是现在他觉得未央宫才有压迫感。 刘贺突然想到,如果此刻他就这么逃了,未央宫会发生什么样。 又或者他带着刘病已逃了,那未央宫又会变成什么样。 容不得刘贺再胡思乱想,许广汉就走了过来。 “陛……”许广汉一开口,就想起了刘贺刚才提到的事情,立刻又闭上了嘴巴,不知道要叫天子什么。 “这样吧,贺,吉也,高皇帝又是楚地人,我也算楚地人,你们就叫我楚吉吧,昌邑人士,是跟着新天子一起来长安,如今在昌邑郎里任职。” 刘贺怀里揣着六百石的官印,是龚遂给他准备的。 “是,楚使君,我明白了。” “不错,楚使君听起来很顺耳。” “呵呵,楚使君,你如此大费周章,到底是为了何事?”敢用这种玩世不恭的话和刘贺说话的,就只剩下郭开了。 这段时间,郭开一直在未央宫里待着,整日都好吃好喝地养着,不仅胖了许多,常年在野外风吹日晒留下的黑皮肤都白皙了不少。 再加上本身就是五短身材,所以乍一看,还真像是一个膳夫。 刘贺只是让郭开护送自己出宫,但是并没有告诉他是为了什么事情,所以郭开对此行的目的并不知晓。 “记不记得我在昌邑国郡狱里,和你说过的话。” “那自然是记得的。” “今日我要去见的人,就是那日在郡狱里提到的人。” 郭开夸张地摆出了一幅恍然大悟的表情,也不知道是真的吃惊,还是装出来的。 刘贺认为是后者。 “郭侠在昌邑宫里受的伤都好了吗?” 郭开一愣,未曾想过这天子竟然还会挂记着这件小事,仍有些不屑地说道:“哼,都是一些皮外伤,早就已经痊愈了,某可不像伱们这些使君,细皮嫩肉,受不得兵刃的打熬。” “如此就好。” 刘贺又转向了另一边的恭恭敬敬候着的许广汉,说道:“你只需带我去见刘病己就好,其余的事情一概不用多说,更不要说出我的身份,否则……” 刘贺不擅长威胁别人,就像此刻,虽然是威胁,但是却没有丝毫的气势。 但是对许广汉这个刑余之人来说,也已经够用了,后者利连连称诺。 “好,那我等就走吧。” “诺!” 接着,许广汉在前面带着,刘贺和郭开在后面跟着,一起向着尚冠里走去。 尚冠里的面积不小,差不多和未央宫一样大,分布这上百户的高门大族,同时还夹杂着上千户的小门小院,加起来恐怕也住着数万人。 不管是前者还是后者,住着的人都和朝堂有一些瓜葛——至少寻常百姓是惹不起的。 此时,天已经渐渐亮了起来,尚冠里的各个巷门都已经打开了,已经早起的奴仆已经开始为自己的主人忙碌了起来。 巷道中逐渐有了活力。 所以脚步匆匆的刘贺等人,并没有引来太多的注意。 一路往前赶,刘贺一边就和许广汉攀谈了起来。 也许是离开了未央宫,又也许是刘贺本身就不暴戾,许广汉对刘贺的畏惧也少了一些。 “许使君也住在尚冠里么?” “我怎么住得起尚冠里,这里都是达官贵人住的地方,一区宅都要三万钱,我是万万买不起的。” 在大汉,宅子都是按区来算的,一区宅大约就是一间单房,自然也就不可能有院子。 普通的三合院,至少都是三区。 如此算下来,要想在尚冠里购置一处最基本的宅院,最少也要十万钱。 许广汉是品秩二百石的暴室啬夫,一个月的钱粮折算下来不过两三千钱,不吃不喝也要存上五六年,想在尚冠里安个家,是绝对不可能的。 刘贺不禁摇头,没想到在大汉这个时代,“住”也成了人们一个巨大的压力。 “那你此刻住在何处?” “自然是住在北城郭了,那里的一区房只要五千钱,我几年前在那里购置下了一处一进一出的宅院。” 昌邑县的一区房只要三千钱,看来长安的宅院价格要比其他郡国贵不少。 不过,刘贺忽然想起了一个不对劲儿的地方。 “嗯?那刘病已是如何能在尚冠里买下这出宅子的,他一个月的钱粮应该不到一千钱吧?” 许广汉苦笑了一下,说道:“那个竖子哪里买得起宅子,是丙大人给他留下的……” 许广汉意识到自己又把话题带到了危险的方向上,连忙打住了。 刘贺对这个丙吉更加好奇了,回宫之后,非要找来试探一番不可。 如此忠心耿耿的人,能为自己所用,是再好不过的了。 很快,几个人就来都了尚冠里一处偏僻的闾巷中,这条巷子两侧都是一区一区的宅子,所有的宅子前面只有一个小小的围院,用来堆放一些杂物。 想必这里住着的应该都是六百石左右而又还没有成婚的官员。 刘贺此时已经换了一身衣服,和那些来来往往的行人比起来,并不起眼,想必不会有人认出他的。 又往里走了一下,许广汉停在了一区宅子外,恭敬地说道:“楚使君,我们到了。” “他在里面吗?” “在的,前两日,我就和他说过了,说这几日掖庭要对全部的属吏点一次卯,必须要进宫,让他务必在家里候着。” 刘贺看了看安静的宅子,非常安静,想必刘病已还没有起来吧。 “嗯,许使君去叫他起来吧,就说我受掖庭令和郎中令下的指派,要去北城郭体察民情,让他带路。” “唯!” 许广汉答完之后,就走进了围院,而刘贺和郭开就在院外等着。 仅仅过去了片刻,刘贺突然就听到屋子里传来了许广汉愤怒的咒骂声,左一个竖子,右一个竖子地叫个不停。 刘贺以为出了什么事情,顾不得其他的,连忙也冲进了宅子。 宅子不大,所以刘贺一进门就对里面的情形一览无余。 到处都空荡荡的,连一件像样的摆设都没有。 刘贺往左边的灶间和右边的寝室看了几眼,立刻就明白许广汉暴跳如雷的原因了。 整个宅子里是空的,刘病已并不在这里! 许广汉千叮咛万嘱咐,但是这刘病已仍然溜走了,怎么让他不生气了。 以至于许广汉都忘了刘贺的身份,一脸怒气地走了过来说道:“楚使君,这竖子不在!” “他可能去了哪里?” “还能去哪里,肯定是去北城郭逍遥快活去了,这天杀的竖子,真是犬改不了食粪!” “嗯?许使君,你说谁是犬!?”刘贺横眉问道,有一丝怒气。 许广汉顿时就醒悟了过来,想起楚了刘贺与刘病已的关系。 说侄子是狗,那不等于是在骂他的叔叔也是狗吗? 大汉所有人的叔叔都能骂,就这个叔叔不能骂——骂了,可能是要被做成人彘的。 许广汉狠狠地打了一下自己的脸,再也不敢多说半个字。 刘贺总算是满意地点了点头。 “你怎么猜到他是去了北城郭的?”刘贺问道。 今天四更一万字,这是第三更,两分钟之后第四更! (本章完) 第161章 长安城里的斗鸡寮(求订阅) “月初的时候,有传言说下杜附近的渔民在一个湖里,捉到了一只活了一千年的大蔡,足足有一辆车子那么大,这竖子最喜欢凑热闹,就和几个常常厮混在一起的浪荡子去了下杜,等下官托人找到他,让他回到长安时,那竖子早就把一个月的钱粮都花完了,连一钱都没有剩下。” 蔡就是龟,而且专门指巨大的龟,所以大蔡就是特别大的龟。 在河流和湖泊当中,常常能够捕到这样的大蔡,算是祥瑞的一种。 “我怕他饿出个三长两短,就又给了他两百钱,这两百钱省一省,也能将这个月剩下的日子度过去,这可是我好不容易存下来的……” “可是你看看,几天之前,这宅子还有几个值钱的铜灯和一面铜镜,如今却都不见了。” “肯定是这竖子忍不住手痒,又想去斗鸡耍钱了,可两百钱又不够作本,就把这铜家伙拿去换钱了。” “这竖子不是第一次做出这种癫悖放纵的事情了,真是……” 许广汉喋喋不休地说着,虽然碍于刘贺的情面,不敢骂过份的话,但是字里行间,都能够听到他的怒气。 刘贺看了看这空荡荡的宅子,很多事情顿时就明白了。 在丙吉遇到刘病已的时候,应该已经是比千石的官员了,每月的钱粮起码有八九千钱,一定颇有家财。 购置起这样一处宅院,并不是难事。 而且恐怕这宅子里的摆设器物就算不贵重,也一定是齐全的。 如今,却空荡荡的,简直是一贫如洗。 想来不是遭了贼人,而是被这刘病已带出去卖掉了,输掉了。 高皇帝就喜欢斗鸡,这刘病已也喜欢斗鸡,真不愧是大汉的嫡子嗣——可比自己都要更像高皇帝。 这个时候,一直抱手在胸前,斜靠在门边看热闹的郭开“桀桀桀”地笑了起来。 笑声越来越大,到了后来,简直都有些直不起腰来了。 “嗯?郭侠为何发笑?” “这宅子的主人还真是一个妙人,如此任性随意,真是有趣,但是能让你们两个扑个空,才是某最想笑的。” “对了,这宅子里的主人到底是谁?” “郭侠不必心急,寻到了我自然会与你说。”刘贺又对还在骂骂咧咧的许广汉说道,“许使君,如今要去哪里寻他,我的时辰可不多,他不会又跑去下杜了吧?” 刘病已最喜欢去下杜厮混,刘贺是知道的,如今他自己也对下杜有了更多的好奇心。 “楚使君放心,我不知道去寻过多少次竖子,他常去的那几家斗鸡寮我都知道。” “那我等现在就去寻他吧。” “唯!” 没有多余的话,许广汉带着刘贺两人,向长安城的北城郭走去。 此时,天已经完全亮了,整个尚冠里已经苏醒了过来,人来人往,车来车去,个个都脚步匆匆。 步行的那些人都穿着整齐的袍服,腰间是五颜六色的组绶,果然大多都是六百石以下的官员,而那些坐在马车里的人,恐怕就是品秩更高的官员了。 穿过尚冠里的路上,刘贺路过了不少“故地”。 有尚未开始重修的昌邑邸,有威严冷峻的大将军府,还有掌管长安核心区域的京兆尹…… 在即将离开尚冠里的时候,刘贺还经过了被修在一座高台上的武库。 据说这武库里藏着的甲兵,可以用来武装数十万的军队。 一路走来,刘贺有很多的收获,最重要的就是搞清楚了这些重要地点的相对位置。 尤其是武库和大将军府,刘贺没有想过距离未央宫那么近。 站在武库之下,刘贺竟然还能听见未央宫报时的声音。 这些信息至关重要,只有直观地记在脑海里,到了他日要用的时候,刘贺才可以做出更准确的准备。 穿过尚冠里之后,就同时将未央宫抛在了身后。 许广汉就沿着尚冠里前街继续往北——这条街虽然以尚冠里为名,但却是南北穿过长安城最主要的道路,靠南的是后街,靠北的是前街,有三千丈。 【汉一丈约等同二米四】 走完尚冠里前街,足足用了半个时辰的时间。他们又拐了几个弯之后,他们终于进入了繁华的北城和北城郭——这里被长安人合起来称为北城郭。 “楚使君,前面就是北城郭了。” 用不着许广汉多嘴,刘贺就已经感受到了这里不同,一眼就被眼前这繁华的景象给震慑住了。 和干净有秩序的南城比起来,北城的秩序混乱许多。 但是人来人往、车水马龙、摩肩接踵、川流不息…… 拥挤逼仄的街道两边,是许多刘贺见过或者没见过的店铺的旗幌;路上的行人更是穿着不同材质和款式的衣服;仔细看去,甚至有很多高眉深目、碧眼金发的西域人…… 这才是大汉百姓的长安,这才是大汉的长安,这才是朕的长安! 与这凌乱、吵闹、无序、野蛮的人世间比起来,身后那整洁、庄严、有序、中庸的未央宫显得黯然失色。 能在这里过一生,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刘贺很想发出一番感叹,来一抒胸臆,但是却发现自己词穷了。 只有无数后人写的诗句从心中冒了出来。 “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 “长安大道连狭斜,青牛白马七香车。” “百千家似围棋局,十二街如种菜畦。” …… 这些句子多不是写此时长安的,但刘贺却觉得用来形容此时的长安也不为过。 当刘贺沉浸在迷梦之中时,幼年曾经在长安行走过的郭开,也是发出了自己的感叹。 只不过,他的感叹没有那么多诗意,却自有一种朴素的豪迈和认可。 “对啦,这才是大长安嘛。” 大长安,粗鄙直白,但是却非常地恰当。 “走,我们去寻刘病已。” “诺!” 此时,太阳已经高高地升了起来,气温上升得非常快,在太阳的照射之下,层次丰富的气味直冲刘贺的鼻腔。 饭菜的香味、旨蓄的冲味、胡姬妇人的胭脂味、短衣苦力的汗臭味、灰尘味、牲畜味……混合在一起,让刘贺有些晕头转向。 因为人多、车多、牲口多……刘贺不时会被对面而来的人撞到,或是被身后的人踩到…… 反而是许广汉和郭开,因为早已经习惯这样拥挤的场景,所以犹如灵活的鱼一般,在人群中穿行。 刘贺有些激动,眼睛死死地盯着前面的许广汉,他不是害怕,只是怕耽误更多的时间,至于郭开,倒是非常称职地守在刘贺的身边,时不时帮他推开一些横冲直撞过来的人。 …… 一番艰辛的“跋涉”之后,刘贺终于是没有被落下,他紧跟着许广汉,终于穿过了最繁忙的街道,来到了一处行人相对稀少的巷子外。 北城和北城郭之间的城墙和城门仍然是在的,只是白天的时候形同虚设罢了。 而这条巷子就在外城墙和护城河之间,弯弯曲曲有几十丈长。 与其说是巷子,倒不如说是一个自发形成的集市,因为巷子两侧建的根本就不是房子,而是东倒西歪的草房子。 站在巷子口,刘贺立刻就闻到了酒香,听到了一阵高过一阵的号子声。 刘贺猜到,这里应该就是斗鸡寮了——放眼大致数了数,斗鸡寮起码三四十家之多,剩下的则是简陋的酒肆。 四更一万字完毕! (本章完) 第162章 你这野崽子,也配姓刘?(求订阅) 许广汉对此处非常熟悉,他一家一家地找过去,时不时还会扯过一两个熟人来问。 刘贺跟着他往前走,好奇地看着来往的人。 这些年轻人多数和他年龄相仿,要么双眼通红、光着膀子从斗鸡寮里出来;要么就躺到跨坐在酒肆上,肆无忌惮地灌着淡酒,口沫横飞地谈论着某一只帮自己赢了大钱的斗鸡。 当刘贺沉浸在这魔幻的环境中时,前方突然传来了许广汉的喊声。 刘贺看去,那许广汉正站在一家斗鸡寮前朝自己挥手。 迷迷糊糊的刘贺顿时就清醒了许多,眼睛也突然亮了起来,赶紧跟了过去。 “楚使君,刘病已就在里面,要不要我把他叫出来?” “不用,我自己进去吧。” “这……这斗鸡寮人多眼杂,都是一些浪荡子弟,恐怕……” “不打紧,郭侠陪我进去。” “哈哈哈,这地方着实是妙得很,某年轻时为何没有这等有趣的地方呢?”郭开更显得兴奋。 “走,进去!” 刘贺深吸一口气,走进了人声鼎沸的斗鸡寮里。 …… 寮,就是小茅草屋的意思。每一个斗鸡寮,都非常不体面。 从外面看歪歪斜斜,走进去更是令人皱眉。 在这不到两丈见方的斗鸡寮里,中间是一个用竹篾围城的斗鸡圃,几乎占去了一半的空间。 在仅剩的空间里,挤着十几个赤膊或短打的男人。 他们围在斗鸡圃周围,粗着脖子大声地喊着“杀杀杀”,间或可以听闻一两声鸡鸣。 大多数人的手里还拿着被漆成绿色或者红色的竹片,想必就是筹码了。 还有几个人站在外围,神情冷漠地看着这群赌徒,他们是斗鸡寮的庄家和打手。 刘贺刚一进来,就闻到了一股浓郁的臭味——鸡屎味和着汗臭味,令人作呕。 他皱了皱眉头,忍着恶感,又往前走了两步。 又吵又臭,简直双重折磨。 和刘贺不同,那些赌徒正如痴如醉。 此时,应该正是“两鸡相斗”的关键时刻,那些赌徒的注意力完全放在那两只在圃中争斗的鸡上,完全就没有注意到有人进来了。 反倒是庄家和打手,凶神恶煞地打量了一番刘贺,从左右两边分别走过来两个人,伸手拦住了刘贺继续往里走的路。 “你有何事?!”一个牛高马大的络腮胡子瓮声瓮气地说道,语气不善。 刘贺虽然穿着一身寻常的帛质袍服,但是在这一群穿着麻衣的人当中,也非常显眼。 在大汉,斗鸡走狗是一项全民娱乐,不只是黔首会参与,百官公卿也不能落下。 只不过参与斗鸡的地方各有不同罢了。 “我也想进去耍一耍。”刘贺说道。 “此局已买定离手,要等下一局了。”络腮胡有些的语气似乎有所缓和。 “有你等这般开寮设局的吗,难道还要将人挡在外面不成,懂不懂开寮设局的规矩!?” 郭开带着许广汉也走了进来,他两三步就跨到了刘贺的身边,手握剑柄昂头看着络腮胡子,丝毫不惧。 恶人自有恶人收,游侠就是最恶的人。 络腮胡子认不得郭开,但是认得他腰里的剑,更认得他身上那种一眼不合就拔剑杀人的暴戾,于是没有多说什么,让开了路子,退回了原来的位置,和几个同伙窃窃私语起来。 “在这里,就莫要摆出谦谦君子的模样了,要拿出一股斗狠的心性来。”郭开轻蔑地说道,径直往人堆里扎进去,似乎对斗鸡也颇有兴趣。 刘贺低声问许广汉道:“刘病已是哪一个?” “那边叫得最凶的那个。”许广汉指了指斗鸡寮对面一个年轻人说道。 因为斗鸡寮没有开窗,那年轻人又挤在最里面,所以刘贺看不清刘病已的模样,只能从外形上看到这是一个瘦瘦高高的年轻人。 他此刻打着赤膊,全身通红,束的发也有一些散落,手里则紧紧地捏着两块绿色的筹码,一脚踩在斗鸡圃的竹篾上,一边不停地挥着手,大声地喊道“杀!杀!杀!” “嗯,不要惊动他,等这局出了结果再说。” “诺!” 刘贺和许广汉也从郭开的身边,挤了进去,终于是看到了斗鸡圃里的情况。 …… 斗鸡,是一项流传时间颇广的活动。 从商周到春秋战国,从春秋战国到秦朝秦,从秦朝到大汉,从没有衰落过,而且风气一日胜过一日。 在《左传》当中,就曾经记载过鲁国两位大夫,因为斗鸡时一人在鸡翅膀上洒芥子粉,一人在爪子上装尖刺,互相出诈,最后东窗事发,竟然惹出了鲁国的一场动乱,导致鲁公出逃到其他的国家。 不过,鲁国大夫出诈的方法,在大汉已经司空见惯,斗鸡的时候,只要人力不参与,那么可以在鸡的身上随意地动手脚。 …… 此时,在斗鸡圃当中搏斗的是两只身形健硕的雄鸡,冠小而塌,颈细而长,喙尖而利,胸宽而阔,腿壮而粗,爪长而利……比寻常的雄鸡要足足高上一倍。 这些斗鸡不仅长得凶猛,它们的喙上和爪子上都戴上磨得发亮的铁刺——可以让斗鸡更加激烈。 据说,这些斗鸡足足要养上两年半,才能被选到斗鸡圃里。 圃中的这两只雄鸡估计已经出场了许久,背后和翅膀上的毛都落下了不少,身上还渗出缕缕的血迹。 它们的鸡冠分别被染成了红色和绿色,和筹码上的颜色一致。 在身后两个拿着竹枪的打手的不停挑拨之下,两只雄鸡时而靠近搏杀,时而辗转腾挪,时而嘶鸣惨叫…… 利爪撕扯,尖喙频啄……犹如两个顶尖的剑客,在拼死相争。 轻飘飘的羽毛,在赌徒们的嘶吼声中,满屋地飞舞,混合着血腥气,更能极其他们狂躁的心情。 只是看了片刻,刘贺也跟着有些紧张了起来,他在心中默默地选定了一方,也跟着赌徒了大声地喊了起来。 “杀杀杀!” “杀杀杀!” …… 红色的斗鸡找准了时机,猛地飞了起来,朝着那绿色的斗鸡扑去,一铁爪刚好就抓在了绿色的斗鸡的头上,戳进了后者的眼睛了。 “喔——” 一声惨叫之下,那绿色的斗鸡彻底地败下阵来,再也没有还手之力了,被红色的斗鸡追着,在斗鸡圃里满场乱跑。 “好!” “唉!” 赌徒当中,发出了两种截然不同的声音,代表着不同的心情。 刘贺发现自己早已经被汗湿透,喊叫了一番的嗓子更是沙哑。 手拿竹枪的庄家,又准又猛地一刺,就将那只斗败的鸡戳了个对穿,血就流了出来。 庄家伸手把鸡拎了出来,一脸匪气地大喊道:“此鸡十钱,滋阴补阳,何人要买?” 好几个好事之徒立刻就赶紧围了上去,亮出了手里那几个五铢钱。 剩下的赌徒也逐渐散开,拿着红色筹码的人欢天喜地地去找庄家取钱,拿着绿色筹码的人则狠狠地将筹码一扔,骂骂咧咧地走出了斗鸡寮。 斗鸡寮里的人渐渐地稀疏起来,刘贺也终于看清了刘病已。 不过十七八岁的模样,长相周正,眉宇间自散发一股英气,一件麻衣搭在肩上,自有桀骜的神情。 刘病已狠狠地对着斗鸡圃里的胜利者咒骂了几句,拍了拍身上的鸡毛,就准备往门外的方向走来。 “使君,他就是刘病已。” 刘贺点了点头,正要与许广汉走过去,但是却有人抢先他们一步——那四五个打手已经将刘病已堵在了里面。 “拦住我作甚?” “你可是又输了?”络腮胡子说道。 “胜败乃兵家常事,输了又如何,明日再来过就是!”刘病已斜斜地站着,嘴上不只何时叼上了一根稻草。 “伱明日来不来再说,可莫忘了,刚刚你又与我们借了一百钱,两同先前欠下的,连本带利,是两千钱,听说你在尚冠里有一区宅子,就拿来抵债吧,我等仁义,再给多给你一千钱。” 原来,这刘病已居然还欠下了了赌债。 刘贺憋着笑看向身边的许广汉,刘病已这未上门的老岳父,此时气得是嘴唇发白。 还真是一个竖子啊! “你等想要钱想疯了吗,不是说好月底再还吗,你等着什么急,放心,到了月底,发了钱粮,自然会来换钱的。” “你一个小小的斗食,一个月的钱粮不过七斛粟,那要还到猴年马月去,我等不了那么久?” “那就与我无关了,说好的事情不能变,你们不等也得等。”刘病已说完,伸手就要去推开那几个人。 “我看你是不知死活,在这斗鸡巷里,还没人敢这么走出去。” 络腮胡子说话之间,手里已经多了几根竹棍——看来不打算要刘病已的性命,只是想要让他吃痛一番。 刘病已居然也不怕,往后退了一步,就逞凶说道:“你等尽管来,但凡叫一声,我就不姓刘,那区宅子不是我的,我定不会抵给你们的。” “哼,你也配姓刘,无父无母的野崽子,不知道祖上是哪里的泼皮流氓!” 这句话同时激怒了寮中的两个人。 刘病已和刘贺几乎是异口同声地恶狠狠喊道:“你把刚才那句话,再说一遍!?” 今天四更一万字,这是第一更,十分钟内发完! (本章完) 第163章 为高皇帝的名声,该打此架(求订阅) 此时,寮中的气氛为之一紧。 赌性再浓的赌徒,也看出了此间的诡异和杀意。 一个个都连忙溜了出去。 没多久,斗鸡寮里就只剩下了十个人了——刘贺三个人靠近门口,四个打手挟持刘病已在右侧,两个拿着竹枪的庄家在左边。 四打六,优势在我,此架可打。 讨债天经地义,但是骂刘贺和刘病已的祖上是无赖和流民,那就不可饶恕了——虽然这骂得好像也没错。 刘贺已经在心里下了决心,为了高皇帝的名誉,这架也得打。 不管是那些庄家打手还是刘病已,都被突然出现的刘贺等人给惊得一愣。 这三个人,是从哪个地方冒出来的。 刘病已没有说话,但是刘贺又阴恻恻地说了一遍:“你敢把刚才那句话,再说一遍吗!?” 络腮胡子转过了身,挑衅地看着刘贺,他见多识广,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人,见的没有一千个,也有一百个了。 但是替人出头是有有本事的,眼前这几个人横看竖看,都不像是这样的人。 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青年,一个脸白唯诺的中年,一个不满四尺的矮子…… 还想在这斗鸡寮里出头不成? “你们这几位又是从哪条缝里钻出来的,难道还想蹚这浑水不成?” “放了此人,我等可以饶你一命。”刘贺看着很镇定,却也不免有些惴惴,打架斗殴,来到大汉之后,还是第一次。 身边的郭开,也不知道中不中用。 “莫说是他,今日伱等也走不脱,我倒要看看,你们是什么成色,敢来砸寮!”络腮胡子说罢,左右各自分出了两个人,朝刘贺等人围过去。 “几位,我这里有钱,我来替他还钱……” 许广汉此时吓得是心惊胆战,身边的这位要是出了什么差池,别说是他许家三口,就是这整个北城郭都要陪葬啊。 “不可!”没想到又是刘贺和刘病已同时喊了出来,两人隔着两丈,有一些发愣。 最后,又是刘贺接着说下去:“你可是听见此人,说他的祖上是流民无赖的,还骂他是无父无母的野崽子,你认为他骂得对吗?” “这、这……”许广汉握着钱串的手,犹豫地收了回去,不敢再多说哪怕一句话。 四个打手分别从左右朝刘贺走了过来,他们的手里不知何时多了几把粗制滥造的短刀。 郭开伸手刘贺和许广汉往后一拉,挡在了他们的面前。 郭开没有拔出腰间的剑,对付这些无赖根本就用不着剑。 “上!” 六个大汉分别就动起了手,郭开面前那四个人挥着兵刃就招呼了上来,郭开没有拔剑,但是仍然进退有据。 短短几息之间的交手,就用刀鞘把那几个人砸得晕头转向。 刘贺松了一口气,郭开的本事还是信得过的。 但是另一面,那刘病已是嘴上喊得凶,但手上却没有什么功夫,已经被人打倒在了地上,只能抱着头躲闪。 不过,他确实没有叫痛一声。 “郭侠,莫耍了,快去救他!”刘贺对还在戏耍那几个打手的郭开大声喊道。 “此人到底是何人,为何你如此上心?”郭开一边教训这那几个打手,一边戏谑地问道。 “是我的何人不重要,重要的是,那可是你游侠的希望,再晚一些,人就要被打死了!”刘贺背着手冷哼道。 郭开脸色一边,也严肃了起来,手上再也没有留力,三下五除二就把对手砸晕在了地上,就朝着剩下那两个人走去。 那为首的络腮胡子回过头来,已经看到了自己躺在地上的同伙,明白这还没拔剑的矮子不是好惹的角色。 但是已经上头了,提着手里的棍子,和仅剩的那个同伙,就冲了过来! “咚咚咚”的几声闷响,最后这两个人也终于是躺了下去。 郭开拍了拍自己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气定神闲地靠到了一边去。 而那刘病已,勉强地站了起来,但是脸上颇为狼狈,多了几道红印子。 “可还能走动?”刘贺问道。 刘病已抱着手,点了点头,脸上仍然是疑惑。 “好,那我们走,此地太污浊,不是说话的地方。”刘贺又对许广汉说道,“把钱还给他们,回去之后,让禹无忧补给你,自家欠的欠,我们自家还!” “诺!” …… 片刻之后,四个人走出了一片狼藉的斗鸡寮:郭开在前,刘贺居中,许广汉扶着刘病已走在最后。 而在斗鸡寮外面,围满了看热闹的人,对着四人指指点点,甚至眼神中有些不怀好意。 “看什么看,再看下去,此间是要死人的。”郭开举着剑,凶神恶煞地指着这些好事者说道。 早有人偷看到了刚才斗鸡寮里发生的事情,都知道这个矮子不是一般的人,“轰”地一声就散去了。 “哼,鼠辈!” 郭开冷哼一声,带着身后的三个人,大摇大摆地走了。 …… 此时,已经是午后了,太阳已经西斜,几个人饥肠辘辘,口渴难耐。 刘病已虽然伤得不算重,但是行走也有些不方便,硬要走回尚冠里去,确实有一些勉强。 许广汉思索半晌之后,就提议带几人带自己的家里去住一晚。 刘贺没有犹豫,立刻就答应了下来。 午后的北城郭更为热闹,更为嘈杂,人来人往,丝毫没有因为天气炎热而失去活力和生气。 一路无事,许广汉终于带着刘贺等人来到了一条闾巷中,停在了一处两进两出的宅院外面。 刘贺前后看了看,四周都是这种略显破旧的宅院,想必住在这里的人,身家和许广汉无异。 因为走得急,所以刘贺还没来得及和刘病已说话,但是后者一直在用好奇的眼光大量前面的刘贺和郭开,身上的伤痛似乎对他已经没有太大的影响了。 虽然站在宅院外面,但是许广汉没有请几人进去,似乎有些犹豫。 “许使君,为何不进去?” “这个……那个……”许广汉前言不搭后语,非常为难。 “有什么事情,直说即可,不需拐弯抹角。” “拙荆脾气不好,恐怕冲撞了使君。” 刘贺恍然大悟,看来这许广汉确实惧内。 “不碍事,我对此事不见怪,暂住一晚,已是叨扰,何敢多言?” “好,那使君随我进来便是。” 许广汉说完,立刻就走到门前,推门走了进去,刘病已笑着挤眉弄眼一番,就熟门熟路地跟了进去。 …… 许广汉的宅子是两进两出的院落,前院堆放杂物兼养牲畜,中间是正堂,后院则是住家的正房和厢房。 刘贺站在前院里,向四周看去,院子被收拾得井井有条,马厩鸡舍也格外整齐,所有的物件都摆在应有的位置上…… 看来,这家的女主人是一个干练爽快的人。 “夫人,平君,我回来了!”许广汉扯着嗓子大声地朝正堂里喊了几声。 “爹,你怎么这个时辰就回来了!?”一个清脆凉爽的声音从堂屋里传处,紧接着,一个十六七岁的姑娘就跑了出来。 应该就是许平君了吧? “今日为父有一些公事要来北城郭,所以就早点散职了” 虽然许平君穿着一身半新半旧的衣裳,也没有施加任何的胭脂,束发的也是一根朴素到极致的银簪。 但是,仍然让刘贺眼前一亮,想起了后世的一句诗:“皎皎兮似轻云之蔽月,飘飘兮若回风之流雪。” 再看看那嬉皮笑脸迎过去的刘病已,刘贺不禁感到羡慕。 “此竖子,真是好福气啊!” “诶呀,病已哥哥,你怎么伤成这副模样了?”许平君转瞬就扔下了自己的父亲,朝着刘病已跑了过来,把一瘸一拐的刘病已扶到廊下。 “不打紧,都是小伤,路上遇到了一伙不讲理的歹人……” 许平君半嗔半怒地责备着刘病已,而刘病已则憨厚地笑着答应,丝毫不见刚才在斗鸡寮里的狠劲儿了。 两人若无旁人,贴得很近,许平君甚至自然而然地就用巾帕给刘病已擦脸。 虽然大汉时男女大防还不严苛,但是仍然有点“惊世骇俗”了。 一边的许广汉无奈地摇了摇头,正想出口训斥,就被一声重重的“哼”给打断了。 一个四十岁上下的妇人不知何时站到了堂前,她刚一出现,许平君一惊,赶忙退后几步,规规矩矩地站着了。 而许广汉面有惧色,刘病已也有一些不自然。 刘贺恍然大悟,这应该就是许广汉的“悍妻”了吧。 (本章完) 第164章 刘病已,朕是你的叔父(求订阅) 让刘贺感到意外的是,许夫人和自己想象中的“悍妇”不一样,虽然因为年龄的原因已经有些衰老的痕迹,但是眉眼间仍然能够看到年轻时那清秀的样貌,而且有一种干练泼辣的神气。 刘贺想起许广汉受过宫刑,又看看周围那收拾得干干净净的院子,明白了很多。 能留在许广汉的身边,已经很难得了。 许夫人的气势倒是颇为不凡,刚一出现,就把院中的几个镇住了。 “平君,回你自己的闺房去,晚饭之前都不许出来,还没出嫁,就这么抛头露面,像什么话!”许夫人冷冷地说道。 “诺,母亲。”许平君有点不甘心地答应了下来,款款地向着后院走去,走之前还把自己的巾帕塞到了刘病已的手中。 待许平君的倩影消失在院门处的时候,许夫人才冷冷地看向了刘病已,一番挑剔地打量之后,说道:“你——又惹了什么祸事?” “小侄问许伯母安。”刘病已收敛起了身上的浪荡气质,规规矩矩地向许夫人行了一个礼,颇为周正。 “马厩旁边有清水,自己擦洗一下,看你的模样,让人心烦!” “是,伯母。” 把两个晚辈训走之后,许夫人才看到了跟在许广汉身后的郭开和刘贺,顿时似乎有一些慌乱,不停地用眼神示意着许广汉。 终于,许广汉也是回过神来了,连忙引荐道:“夫人,这两位是宫里的使君,这位是郭使君,这位是楚使君,今夜他们要在家里留宿一晚。” “嫂夫人,要叨扰了。”刘贺行礼,郭开也跟着随随便便地行了个礼,那许广汉吓得是连忙回礼,还要拉着夫人的衣袖,跟着行礼。 “哪里的话,两位使君能来寒舍,寒舍蓬荜生辉,只恐怕招待不周。”许夫人的回礼倒是颇为得体,许广汉是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见过礼之后,许夫人就忙活开了,又是去整理后院的厢房,又是张罗着要去割几斤羊肉来待客,而许广汉则一直跟在她的身后进进出出。 刘贺和郭开自己寻了地方,大大咧咧地蹲坐了下来——在民间,可不一定要讲跪坐的规矩。 大约一刻钟之后,许夫人就出去割肉买菜去了,而许平君也终于没有再敢出自己的房门,整个宅院才算是安静了一些。 许广汉规规矩矩地端过了两碗凉好的加了蜂蜜的米汤,送到了刘贺和郭开的面前。 “使君,家中简陋,只有此饮。” “不打紧,能解渴就可以了。”刘贺拿过了陶碗,一饮而尽,顿时舒畅了很多。 “许使君,伱的日子过得不错,嫂夫人是一个讲道理的人。” “诶诶,全托使君的福气。” 刘贺在院子里看了看,被一棵枝叶茂密的桃树吸引了目光,虽然没有桃子,但是那清凉的树荫却非常诱人。 “把他叫过去,我要与他谈一谈。”刘贺指了指刘病已。 “诺。” …… 片刻之后,许广汉把家中的一张小案和两张小榻搬到了树下,大汉的皇帝和大汉帝位第一顺位继承人面对面地坐在了一起。 刘病已好奇地打量着刘贺,总觉得有一些熟悉之感,但是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对方,只是那份好奇心是越来越重了。 他当然应该感到熟悉,同为孝武皇帝的后嗣,他们的长相和身形本就相近。 对于这次见面,刘贺设想过很多次,要说的话,也想过许久,但是真的到了这一刻,他仍然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所以,在一阵有些尴尬的沉默之后,刘贺才问道:“你可见过你的祖父和双亲吗?” 刘病已一愣,没想到对方会问这个问题。 关于自己的身世,不管是丙吉还是张贺,又或者是许广汉,从来没有隐瞒过他,对于自己的身世,刘病已的想法非常复杂。 一方面,他对自己的亲人有着割舍不掉的感情;但是另一方面,又不得不提醒自己,他们是谋逆作乱的乱臣贼子。 在这两种情绪的夹缝中,刘病已内心无比矛盾,所以他只能回避,轻易不去谈论这个问题。 他不知道眼前这个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年轻人,为何会如此直接地问这个问题。 但是天然的亲近感,还是让刘病已有些低落地说道:“没有,生下来时,祖父与双亲都死了,我是在郡狱里活下来的。” “是丙吉救了你?” 刘病已有一些惊讶,这个人是如何知道的,但是仍然点了点头。 “丙吉是一个有情义的人。” 丙吉和废太子据并不熟识,但是却两次冒险救下了刘病已,这不只是因为“忠”,更因为“仁”——在“仁”面前,忠就显得有些苍白了。 刘贺没有接着往下问,而是说道:“我与你一样,自幼也是父母双亡,我也对他们的样貌也没有半分记忆了。” 头顶的桃树上有不少的知了,“吱吱呀呀”地唱着,廊下的郭开和许广汉不知在说写什么,竟然相谈甚欢。 但是,桃树下的阴凉里,散发出一丝悲伤的味道。 随后,一阵微风吹过,才将这如同汗水一般咸涩的抑郁吹散。 “像今日这样的事情发生得多吗?” 刘病已抓了抓头发,有些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 “听说,许广汉和张贺,曾经花了不少钱请了儒生来教你读书,想必五花八门的书你也读了不少,如果整日斗鸡走狗,岂不是辜负了他们,辜负了你读的那些书。” “不过,我也明白,你并非看起来那么癫悖,只不过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事罢了。” 刘病已戏谑的表情收了起来,他被这一语就说到了心坎中。 他当然想做出一番事业,但是身上背负着先辈的罪名,他又能做什么呢? 只能借着斗鸡走狗的行为,来稍稍麻痹自己罢了。 想到此处,刘病已又是一阵黯然神伤。 “从今之后,不要再虚度年华了,如果你愿意,我可以给你指一条路。” 刘病已没有回答,这次他再也没有忍住,而是看着刘贺的眼睛,反问了一句:“你是谁?” “路上来时,许广汉不是与你说了吗?我是掖庭里新来的使君。” “我不信,许叔是掖庭中的老人,虽然平时有些唯唯诺诺,但是从未对任何人像你这般敬畏。” 刘病已说完之后又用下巴指了指廊下的郭开,接着说道:“那人逞凶斗狠,更不像是宫里的使君,恐怕也是一个凶人。” 刘贺哑然,居然被这竖子给轻松看穿了。 他看着刘病已与自己有几分相似的面孔,突然有了一个更大胆的想法:“我可以告诉你我是何人,但是你敢听吗?” “这有何不敢听的!”刘病已桀骜地笑道。 “好,那你听好了,刘病已,朕是你的叔父。” (本章完) 第165章 侠之大者为国为民(求订阅) “叔父?”刘病已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这个词对他来说,实在是太陌生了。 但是片刻之后,他就注意到了这句话当中另一个更令他吃惊的词。 “朕?”刘病已非常自然地反问了出来。 “这个字,只有朕能用,你还不能乱用。”刘贺微笑着说道,对刘病已不经意间的忤逆没有任何意见。 刘病已想起了刚才在斗鸡寮里发生的那一幕又一幕,想起了此人刚才与自己一样被激怒的原因,想起了许广汉对他的态度,想起了刚才有些唐突的问话…… 他瞬间就把所有的事情都穿了起来,眼前这个人到底是谁,他也明白了。 纵使再放浪,读过儒家经书的刘病已也是知道轻重的,一下子就从榻上站了起来。 这突然的动作惊动了廊下的那两个看客,他们把目光投向了这边,但是转瞬就明白了什么,继续高谈阔论起来。 “此间没有君臣,只有叔侄,不用行全礼。” “这……” “刚才在斗鸡寮里那杀货的样子去哪里了,如今为何这般犹豫。” “侄儿明白了。”刘病已听完之后,大大方方地说完,就坐下了。 刘病已能从容不迫地自称侄儿,不是因为包藏祸心,更不是有什么奢望,仅仅只是因为在民间长大,还没有被所谓的规制和规矩所束缚。 更何况,刘病已一直都茕茕孑立,身边没有一个血亲,如今突然认了一个愿意帮自己出头打架的叔父,更是心中欣喜,自然也就喊得自然。 刘贺不免一阵感叹,同时回想起自己叫霍光仲父,叫刘德叔公时,他们那般惶恐的模样,不禁对刘病已又多了几分亲近。 “如今,你已经知道我是谁了,那刚才的提议,你可接受?” 没成想刘病已居然还有犹豫,似乎有其他的顾忌。 “有何顾忌,伱直言便可,你既然认下了我这个叔父,有什么都可以直言。” “侄儿乃罪臣之后,恐怕难当大任。”刘病已说完,眼中有一些黯然,他苦笑了一下又接着说道,“更何况,我在这民间闲散惯了,也难到那府衙里去坐堂点卯,就像那掖庭和暴室,让我坐在堂上,被别人使君使君地叫着,不甚舒服。” 你不仅可以当官坐堂,你还能把皇帝也当得很好呢。 当然,这句话刘贺只能藏在心中了,是不能在当下说出来的。 “此事对你来说,并不难办,不需要你去朝堂上受罪,那你罪臣之后的名声自然也不会成为阻碍。” “当真?” “当真。” “那侄儿愿意试一试。” “你可知道你刚说的那个矮子是何人?”刘贺看着廊下的郭开说道。 “不知,但是想必他的剑法一定不差,剑未出鞘就可以以一当十,剑若出鞘,必然可以以一当百。”刘病已的眼中充满了羡慕。 “眼光不错,他就是大名鼎鼎的游侠郭解的儿子郭开,你可认识郭解?” 郭解的大名谁人不知,纵使已经身死成为了一抔黄土,但是这长安城里像刘病已这样的少年,都是听着郭解的逸事长大的。 刘病已虽然手脚上没有过人的功夫,却有任侠之气,多多少少也是受到了郭解的影响。 如今,郭解的血脉就在面前,刘病已的震撼比刚才听到的那一个“朕”字还要更甚。 “我想让你拜这郭开为师,与他一起,成为这大汉最好的游侠,将散落在民间的游侠遗孓收入麾下,为大汉的百姓做一些事情,为大汉的天下做一些事情。” “可游侠……恐怕不可控……。” “此事很难作,所以,我才想让你去做,你读过很多书,又在长安长大,势必知道我在朝中要应对的局面有多复杂。” 霍光擅权,这是普天下的人都知道的,长安乃是首善之地,更是人人皆知。 在平日里,刘贺这个傀儡皇帝,也是民间茶余饭后的谈资,刘病已还能与许广汉等人接触,当然知道天子的境地。 顺着往下想去,自然也就明白天子让他将游侠捏合起来,拿来作何用途。 可是,让游侠为天子效力,简直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即使有再正当的理由,为天子办事,都是给朝廷当爪牙,那还能叫游侠吗? 许是看出了刘病已的担忧,刘贺接着说道:“你想错了,我不是让游侠当朕的爪牙,只是想让他们……” 刘贺思考片刻,才想清楚了该要怎么说。 “郭开他们是旧式的游侠,侠以武犯禁,行事只以自己的喜好为准,虽然也在除暴,但难免会有失偏颇,可能也会伤到无辜。” “我希望你是新式的游戏,侠者为国为民,行事要以天下百姓福祉为准,勇于公愤,怯于私斗!” “我不会让游侠为我个人的私利而行事,如果有一日,我要让你替我做一些事情的时候,你可以自己分辨,决定要不要做。” …… 刘贺一刻不停地说了很多,不仅说出了他想象中的游侠应该的模样,更说出了自己想象中那大汉该有的模样。 那个模样的大汉,刘贺可能是看不见了,刘病已也未必能够看见,但是光是想一想就让人觉得亢奋。 不知道过了多久,太阳已经彻底成了夕阳,又在西边的天空上洒下了一片的血红。 刘贺定定地看着西边,忽然就笑了,他说道:“我还希望,有那么一天,大汉的游侠可以走向西域、贵霜、大秦、交趾……甚至更远的地方,带着大汉的子民,为大汉开疆。” 刘贺的这些话在心中想了很久,但是激动之下,未免显得有些颠三倒四,更何况,这何曾不是一种画饼呢? 用高官厚禄来给那些想要当官的人画饼,用广阔的天地给想要自由的人画饼。 只不过,给刘病已画的饼,也是刘贺自己想要的饼,所以他绝对不会食言。 但刘贺看向刘病已时,发现对方眼中有一些迷茫也有一些闪光,似乎听懂了又似乎没有听懂。 这些话,从来没有人和他说过,与平日里听到的话都毫不相干。 但是,刘病已的眼前似乎开阔了许多。 “叔,侄儿有些明白了,有些还不明白。” “不打紧,你我都还年轻,我们还有许多的时间,总会想清楚的,如今你只要跟着郭开,先成为大汉最好的游侠。” 刘病已被夕阳映得一片通红的脸上,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不停地点了点头。 但是,刘贺却在他的眼中看到了一丝落寞——他的目光不经意看向了通往后院的门。 如果当了游侠,那么刘病已很长时间里都是“低贱”之人了,他与许平君的婚事,就更加遥遥无期了。 “你放心,你与许平君的婚事,包在我的身上。” 还未等刘病已说话,刘贺就朝许广汉挥了挥手,叫道了自己的面前。 “使君有何吩咐?” “这是我的侄儿,他和你女儿的亲事,我保了。”刘贺淡淡地说道。 许广汉听到这句话,是又惊又喜,膝盖弯一软,差点就跪了下来。 天子为自己的女儿保媒,那是何等的荣耀。 这还只是一喜,许广汉更喜上眉梢的是,这竖子刘病已的命是保住了。 (本章完) 第166章 日后,朕会为废太子正名(求订阅) 可是这份喜悦没持续多久,许广汉的心就蒙上了一层阴影,天子保媒当然能堵住家里那悍妇的嘴巴,但是这刘病已的身份,能公之于众吗? 天子忌惮的不就是刘病已的身份吗? 许广汉哪里知道,天子刚刚其实已经认下了刘病已这个亲侄子。 “此刻,朝堂上颇为复杂,朕当然不能亲自下诏指婚,但朕可以让王吉来保媒,同时会让他安排好一应开销,保证许使君的女儿可以风光大嫁。” “王吉与你我的老师是忘年交,由他来出面来保媒,一是可以说服你家夫人,二也不会引起旁人注意,三是即使有人注意到了,也可以用刚才我说的那层关系搪塞过去。” 在出宫的时候,刘贺就已经想清楚这件事情,此时说出来,自然有了十拿九稳的把握。 “王吉此时乃未央卫尉,九卿之一,由他保媒,你家夫人总不至于不同意了吧?” 未央卫尉和暴室啬夫一个天上,一个地下,纵使许广汉的夫人再挑剔,也确实是说不出什么话来了。 “她不敢不同意,若是不同意,我立刻就出了她!”许广汉豪气万丈地说道。 出妻就休妻,刘贺很怀疑对方有没有这个勇气。 刘贺摆了摆手,笑道:“嫂夫人跟着伱,已经是吃了不少苦,不能如此待她,要晓之以情,动之以理。” “是是是!”许广汉连声答应。 恰好在这个时候,院门被推开了,拎了菜和肉的许夫人已经走了进来。 许广汉大摇大摆地走了过去,二话不说就将夫人扯进了后院。 不多时,就从后院里传来了夫妻二人的吵闹声。 女子声高,男子声低。 似两军交战,战鼓不歇。 片刻之后,许广汉捂着脸回到了桃树下,指缝之间似乎有一道道的血痕:“我已经与拙荆说过了,她已经答应了这门亲事!” “当真?!”刘病已站了起来,狂喜地问道。 “我是一家之主,说的当然是真话。” 刘贺笑而不语,许广汉这一家之主恐怕也是成色一般。 “病已,我还有一事要和你说。”刘贺让刘病已坐了下来。 “三年之内,等我在朝堂上亲政了,会想方设法为你的祖父和父亲正名的。” 刘贺不能违背孝武皇帝的意愿,彻底给废太子翻案,但是却可以以仁慈的名义,让废太子据不再是一个罪人,甚至有享受后嗣祭祀的地方。 大汉的百姓相信人死有灵,无人祭拜,就是孤魂野鬼。 如果说保媒只是小恩小惠,那么为废太子正名则是大恩大德。 这自然也就是刘病已日思夜想的事情。 “竖子,这是莫大的恩赐,还不谢恩!”许广汉在旁边连忙推了推刘病已,后者这才想要行礼谢恩。 “我说过了,此处没有君臣,只有叔侄,不必多礼,被外人看到也不好,此事只有我三人可知,纵使是许夫人和许平君,也不可声张。” 刘病已和许广汉连连点头。 此时,许夫人从后院又走了出来,衣袖已经挽了起来,站在院门之下,嗔怒说道:“天色都已经暗了,你不来帮忙,是不想让客人吃饭了吗?” “来了来了!”许广汉忙不迭地就跑进了后院。 没成想,那许夫人还并没有离开,还站在院门,她似乎犹豫了一下,又对着这边喊道:“刘病已,你也过来,帮平君摘菜!” 话里仍然有些生硬,但是已经软和了许多。 刘病已朝着刘贺笑了笑,连忙也向后院跑去。 可怜天下父母心,许夫人哪里是刻薄贪财呢,只是想让自己的女儿能够嫁给一个好人家罢了。 没过多久,后院的炊烟就缓缓地升了起来,时不时还能听到许夫人在发号施令,但是间或也有一些欢声笑语。 此时,闾巷当中其他的人家也燃起了灶火,街巷中已经逐渐冷清了下来,但是家家户户却热闹了起来。 可热闹的是他们的,朕却什么都没有。 刘贺感到了片刻的落寞。 幸好,此间还有另一个孤寂的人,那就是坐在廊下的郭开。 这个桀骜不驯的中年游侠,眼中难得地露出了一些寂寥。 不知道他是不是想起了昔日在长安中的生活,往事并不如烟,但是往事却又如烟。 刘贺站起身来,走到了郭开的面前,说道:“如何,我给你找的这个传人可能成为游侠的传承?” 郭开看向了刘贺,重新带起了桀骜的面具,冷冷地说道:“看起来倒是不错,但某突然发觉,你也不错。” 刘贺一愣,哑然而笑。 “你可知道他的身世?” “某刚才偷听到了两句,你们叔侄相称,想必此人就是废太子据之孙吧。” “郭侠好耳力。” “此事倒也蹊跷,当年那巫蛊之乱,确实还与我游侠有那么一点牵连。” “哦?愿闻其详。” 原来,孝武皇帝时,丞相公孙贺之子仗着自己的父亲和姨妈卫皇后的声势,擅自挪用军费,之后就事发被逮捕入狱。 其父公孙贺为了将功赎罪,请命抓捕当时有名阳陵大侠——游侠朱安世,结果朱安世被捕之后反而诬告公孙贺以巫蛊之术诅咒天子。 孝武皇帝勃然大怒,立刻派人查抄了公孙贺的宅邸,没想到确实在其宅院中挖出了木人。 因此,公孙贺父子及众多有牵连的人都被诛杀。 而这公孙贺是废太子的姨父,自然逐渐就牵连到了废太子的身上,最终导致了巫蛊之乱。 巫蛊之乱起于游侠朱安世,已经成了公论。 “如今,能见到废太子的后人,某自有一些感慨和愧疚。” “郭侠既然对他满意,那么就有劳郭侠,将他带成一个真正的游侠,带成大汉最好的游侠。” “游侠不好当,府衙大族恨不得吃游侠的血肉,游侠衰亡已经成了定局,某虽然说要重振游侠雄风,但……” 郭开没有说完,但是意思已经表达得很清楚了。 从孝武皇帝开始,在府衙朝堂一轮一轮的打压之下,真正的游侠已经少得可怜了,带着游侠名号的人,要么徒有其表,要么败絮其中。 要振兴游侠的风气,又谈何容易呢? “郭侠,游侠来自与墨家,而墨家讲兼爱与非攻,你等只记得逞凶斗气,却忘了兼爱与非攻,莫要说府衙对你们不喜,就是寻常百姓也避之不及,无根无源,又怎可以长久。” 郭开平时对刘贺总是一脸的戏谑,但是此刻却听得很认真,似乎从前者的话里听出了一些不一样的东西。 “水可载舟,亦可覆舟,百姓是水,游侠是舟,如若你们真的为国为民,游侠之风自然可以源远流长。” 郭开凛然,似乎有所感悟。 “郭侠莫想太多,此事不是你我能做的,我已经与他说过了,让他放手去做吧,郭侠只要教他一些游侠该有的本领,再去见见剩下的游侠们即可。” “此事,某应下来了。” “记住,这几年,别让他在长安长待,就算回来,也莫要声张。” “这是自然,这长安可是困不住他的。” 两人再未言语,只等着后院的饭菜熟透。 …… 这一夜,刘贺过得甚是愉快。 虽然席上的酒菜非常微薄,但是能看到许家四口的天伦之乐,刘贺也被感染了许多。 酒足饭饱之后,刘贺独自被安排在了一间侧室歇息。 夜深人静之际,刘贺慢慢地从床上坐了起来,取过许广汉给他备下的笔墨,在随身携带的一张素帛上飞快地写了起来。 今天四更一万字,这是第一更,两分钟后第二更,下午六点半第三、四更。 (本章完) 第167章 有人欺天啦!?(求订阅) 一夜无事,翌日清晨,许家的宅院里早早就热闹了过来。 刘贺郑重其事地拜别了许夫人之后,就带着郭开、许广汉和刘病已离开了宅院。 但是,他们并不着急往南城赶去,而是在北城郭四处闲逛了起来。 刘病已平时就在北城郭的角角落落里厮混,对这里的情形是了若指掌,更是知道许多连郭开和许广汉都不知道的场所。 所以,刘病已也就成了当之无愧的向导,带着刘贺在北城郭的犄角旮旯里四处游荡。 这一日,刘贺见到了许多未曾见到的人,吃到了许多未曾吃过的东西,见识到了许多闻所未闻的事情…… 总之,这大长安让刘贺大开眼界。 而更为重要的是,刘贺看到了一个更真实的刘病已,看到了他把身上仅剩的几个钱给了路边的乞丐,看到了他帮着年老的老妪挑起沉重的担子,看到了他替被骗走钱财的小厮打抱不平…… 这让刘贺对刘病已有了更深的了解,让他心中有了一份笃定,更让他坚定地相信,自己的选择没有错。 …… 到了丑时,几人才匆匆地回到了尚冠里那间空荡荡的房子里——有刘贺腰中那六百石的官印,他们能够在宵禁时分畅通无阻 看着空无一物的房子,刘贺将许广汉和郭开打发到了外面,他还有几句要紧的话对刘病已说:“过来,坐。” 两人像前一日一样,对案而坐。 “一个月之后,王吉会就会来给你和许平君保媒,你二人先定亲,但是随后就要与郭开离开长安,他会教你成为一名游侠的本事,等伱学会了如何当一个游侠,就可以回来与许平君成亲了。” 刘病已有一丝犹豫和迟疑,但是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刘贺又从怀里摸出了一小包金锭,放在了几案上,推到了刘病已的面前。 “这些钱,够你还完所有的债了,也够你这一两年的花销了,如今有了正事就莫要在走狗斗鸡了,更莫要让别人骂我们的祖辈了。” 刘病已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丝毫不犹豫地将黄金收到了怀中。 “你的身世与众不同,恐带来诸多危险,还万望小心谨慎,不可大意。” “侄儿明白。” 刘贺原本想向刘病已挑明朝堂之事的凶险,但是转念一想,既然对方无心于朝堂,那就不需要用此事来让他烦恼了。 千言万语,最后也只剩下了两个字:“保重!” 再无多余的话,刘贺与刘病已前后脚就来到了院子中。 “舍侄就交给郭侠了,劳你费心了。” 刘贺居然行了一个大礼,而郭开仍然像以前一样,不躲不避,但却也没有了往日的戏谑,只是微微点头。 “郭侠,借一步说话。”刘贺说道。 郭开很是疑惑,跟着刘贺往边上走了两步。 刘贺在怀中摸索,将前一夜自己写的那块素帛拿了出来,交到了郭开的手中:“这……” 而还没等刘贺说完,郭开的神情忽然一凛,眼神凶狠地向闾巷对面的屋顶看去。 “有歹人!” 刘贺看去,两个黑影在二三十丈外的一个屋顶上赫然出现。 还没等他回过神来,突然听到了一声清脆的弦响,一道细长的黑影飞了过来。 “有刺客!”刘贺心中一惊,就想找地方躲避。 然而,刹那之间,他就发现那箭不是射向自己的,而是射向身边的刘病已的! “快……” 后面的话,还没有说完,一支箭矢飞了过来,应声射中了刘病已的胸膛。 刘病已当即就往后倒了下去。 郭开快步冲了过去,翻身就上了墙,朝着黑影冲去。 “快,进屋!”刘贺喝醒了发呆的许广汉,两人连忙把刘病已拖进了屋子里。 关上门之后,刘贺连忙低头查看刘病已的伤势,心中颇为紧张。 然而,结果出乎意料,箭矢竟然没有伤到刘病已分毫——恰好射中那一小包黄金上。 “诶唷,叔父,这是何人……”刘病已躺在地上龇牙咧嘴地哀嚎着,似乎疼得厉害。 刘贺站了起来,脸上焦急的神情已经被一丝寒意取代了。 若不是那一小包黄金,刘病已恐怕已经死了。 “使、使君……这……”许广汉也是一脸错愕,想必是未曾遇到过这样的事情。 此时,门被推开了,一脸是汗的郭解进来了。 “如何?” “离得太远,跟丢了,但是看到他们丢下的弓!”郭开把一把弓扔到了案上。 刘贺拿起来细细端详,似乎觉得与一些眼熟,他的脸色更为阴沉了。 欺天了?! “今夜,你就在这里,天亮再走,此事不要紧,你等也不要担心。” 许广汉和刘病已还有忧虑,但是看天子既然这么说了,连忙点头。 “今日之事,是我的疏忽,我自有处置。郭侠,到门外来,你我说完刚才的事情。” 两人走到了门外,刘贺看了看四周一片漆黑,觉得格外压抑。 “郭侠,打开素帛看一眼。” 郭开想起了怀中的素帛,拿了出来,借着头顶的月光,仔细地辨认了起来。 在月光惨白的映照之下,郭开的脸色隐情不定,最后化成满脸的震愕。 “你、你果真要如此做?” “嗯,此物由你保管,我相信你定不会将他交给官府的,倘若有一日,我……”刘贺有些低落,黯然了片刻才说道,“那么,就拿着此物,来长安,去寻赵充国和张安世等人。” “这不是为了我,而是为了他,为了大汉,为了大汉的子民,做了此事,才是真正的游侠。” 郭开想起了昨日刘贺与自己说的那番话,心中又有所感,终于是点头应承了下来。 …… 刘贺再为多言,把许广汉叫了出来,在夜幕的掩护之下,朝着未央宫的方向快步走去。 四周一片漆黑,只是偶尔能听到几声鸡叫和犬吠。 两人的运气很好,一路上连巡城的亭卒都没有遇到过,在卯时的时候,就顺利地来到了和王吉约定的地方。 而王吉也已经等候在此处多时了,连忙就迎了过来。 “陛下,一切可还顺利?”王吉问道。 刘贺阴鸷地看着王吉,想了片刻,才略显和缓,王吉不知道自己要去见谁,所以那两个人不是他派去的。 此时,刘贺心中已经明白了八九分,知道是谁做的这“糊涂事”了。 “嗯,顺利。”刘贺淡淡地说道。 王吉自然是看出了刘贺表情下的古怪,猜到其中但是既然天子没有说,王吉也就没有问,天子能够安然地回来,那么就是最好的结果。 “回宫。” “唯!” 很快,在王吉的安排之下,刘贺顺利地走进了未央宫这巨大的牢笼当中,回到了那狭小逼仄的清凉殿。 在殿中当替身的樊克一脸惊喜,连忙就迎了上来。 “陛下,你回来了?” “嗯,这几日可有什么异动?” “没有,一切平安,大将军来过一次,但是也没有起疑,问了安之后,就回去了。”樊克说道。 “好,此次做得很好,寻个机会,我会将你的祖母从暴室中放出来的。” 樊克一脸惊喜,连忙下跪谢恩。 刘贺的兴致并不高,摆了摆手就让樊克出去了。 顿时,整个清凉殿安静得像一座墓室一般,刘贺有些沉重地倒在了舒适的榻上,但是却觉得如坐针毡。 今夜的事情,有一些人必须要把问题讲清楚。 今天四更一万字,这是第二更,下午六点半第三、四更。 (本章完) 第168章 霍光想废朕,难了(求订阅) 在清凉殿里睡了几个时辰之后,刘贺的心情平复了许多,昨日的那份愤怒已经消失了八九成。 在一群奴婢的服侍之下,刘贺很快就更衣洗漱完毕了,彻底洗刷掉从北城郭带来的那些富有层次感的气息。 刘贺重新变成了那个让人生畏的大汉皇帝。 刘贺很向往刘病已的生活,但是,他知道自己的归宿在未央宫。 与浩浩荡荡的大汉无关,注定要在战战兢兢当中与阴谋诡计为伴,这不是兴趣,只是选择。 做出了选择,就要走到底。 在樊克端着铜盆准备离开的时候,刘贺叫住了他。 “待朕吃过早膳之后,将禹郎中叫来。” “诺。” …… 大约在巳时的时候,禹无忧来到了清凉殿外。 站在殿门处,禹无忧看到天子坐在榻前,似乎又在抄书。 禹无忧知道,这是天子的一个习惯,所以并没有立刻走进去,而只是站在殿门外看着。 因为离得几丈远,禹无忧看不清陛下在写什么,但是却发现和平时有些不同——天子今天没有用便宜的简牍,而是昂贵的素帛。 “禹无忧,进来。” “唯!” 禹无忧走进了殿中,规规矩矩地行了一个拜礼,接着就站在了一边。 刘贺没有抬头看他,也没有多说什么,直到手中的内容写完了,他才抬起了头,用一种有些冰冷的目光看着对方。 眼前这个和自己年龄相仿的人,是自己最为信任的人,更是他为未来朝堂准备的三公九卿。 在刘贺的心中,此人绝对是不会背叛自己,但是昨夜的糊涂事,一定与他脱不开干系。 “坐。” “唯!” 禹无忧面不改色地坐了下来,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禹无忧,你可知道,昨夜做下的那件糊涂事,已经犯了死罪。”刘贺直接了当地说道,这句话犹如匕首一般,被刘贺扔了出去。 “刘病已是在宗谱上有名有姓的刘氏宗亲,你却派人暗中行凶,意图谋害,形同谋反,就不怕朕亲政之后,族诛禹氏一门吗?” “你也莫要想着狡辩,那两个人恐怕就是昌邑国来的简寇和柳相吧。” 刘贺一句一句地说着,没有打算给禹无忧丝毫辩解的机会。 然而,等刘贺这一番话说完,禹无忧始终没有任何想要辩解的样子。 大殿之内,沉默了下来。 因为粘杆室活动频繁,外面的知了少了许多,再加上还是清晨,所以格外地安静。 “下官知道那是犯了死罪,也不做任何辩解,如果陛下认为下官该死,下官现在就可以自行了断。” 刘贺无权无势,甚至想将禹无忧交给廷尉处置都不行。 难道直接告诉廷尉,朕出宫去找刘病已,禹无忧意图对废太子之孙行不轨之事吗? 如此一来,刘贺所有的事情,不就都公之于众了吗? 更何况,刘贺明白,禹无忧也没有二心。 刺杀一个未作任何歹事的人,刘贺做不出来,禹无忧又怎么可能做得出来呢? 最后下定决心的时候,禹无忧的内心恐怕也并不好受,而推动他做出违背自己本心的决定,恐怕还是那个所谓的“忠”吧。 只是这“忠”未免就有一点“愚”了。 “此事,是不是王傅让伱做的。”刘贺虽然已经有几分心软,但是还要强硬地问道。 “是。” “果然如此。”刘贺摇着头,无奈地笑了笑,他早就应该想到这一层了。 “王傅对朕关乎有加,自是不假,但他已经老了,又不在长安,你怎可以刻舟求剑,一意孤行呢?” 说到这里刘贺的怒气已经消散了许多,他也意识到禹无忧和自己不一样。 禹无忧不只是旧人,更是一个十八九岁的少年。 面对王式这个长辈苦口婆心的嘱托,内心“忠君”的思想会不断冒出来作祟,两下相逼,他又能有什么其他的选择呢? 也许,想要改变大汉,不只要改变大汉百姓的生活,更要改变他们内心深处的东西。 罢黜百家,独尊儒术。 恐怕并不是最好的解决方案。 “无忧,刘病已乃朕的骨肉血亲,更未曾行任何的不轨之事,你不应该想着去加害他,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 “可他是陛下的威胁,有他在,陛下的皇位就坐不稳。” “这是王傅说的吧?” 禹无忧点了点头。 “你可曾想过,朕会有更好的办法处置刘病已,没有任何人因此而死,没有任何人因此而背负罪责。” 禹无忧有一些疑惑地看着刘贺,似乎是在询问。 刘贺轻叹一口气,将这两日来发生的事情一一道来,更是让刘病已隐于民间的安排说了一遍。 禹无忧脸上的疑惑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抹羞愧,而刘贺积攒的愤怒与不满也慢慢化为无形。 犯错不要紧,但是得讲道理。 还好,禹无忧是一个讲道理的人。 “朕讲完了,你可还有什么疑问,可还觉得杀掉刘病已才是唯一的方式?” 禹无忧沉默了,最后摇了摇头。 很明显,刘贺的方案是最好的办法。 纵使刘病已没有成为什么游侠,那么也会逐渐埋没在民间,再也不可能对朝堂有任何的干扰。 “可陛下从未与臣提起过此事,臣自然不可能知道。”禹无忧问道,居然带有一点责问之意,这让刘贺有些皱眉。 “你这是在质问朕?” “微臣不敢,但陛下确实未曾和下臣说过此事,是陛下不信任下臣吗,在昌邑国时,陛下不是这样的,如果如实相告,下臣不会做出这等蠢事的?” 禹无忧说得郑重其事,让刘贺觉得有一些恼怒,但是他猛然发现,禹无忧说得没错。 自己这几个月来,自己到底是怎么了? 以前,在昌邑国的时候,不管是大事小事,刘贺都会直接了当地与属官商议。 但是到了这未央宫,刘贺小心谨慎了许多,有些事情居然真的没有跟他们提起。 就那刘病已这件事情来说,只有禹无忧一人知道部分真相,龚遂也好,王吉也好。 都被自己满得死死的。 君人者,似乎不应该如此,否则不是会变得多疑阴暗,就是殚精竭虑,鞠躬尽瘁。 用人不疑,疑人要用。 呆在这未央宫里,刘贺都被异化了。 这时,刘贺心中的怒气已经全部解开了,他摆了摆手说道:“此事就此打住,就不要再往下说了,朕有错,你也有错,王傅更有错!” “唯!”禹无忧倒是答得很快。 刘贺拿起了桌上的那张素帛,仔细看了看,说道:“这里有一样东西给你,希望你能保管好。” 禹无忧站起来,一脸狐疑地接了过来,当他往下读的时候,眼皮忽然跳了一下。 他不敢相信上面写的那些字。 “陛、陛下要将刘病已立为……” 刘贺点了点头,让刘病已成为游侠只是第一步,还有第二步后手的准备。 “此诏盖了朕的私印,还有一份在郭开的手中,你定要保管好,何时拿出来,你应该知道的。” 刘贺望向殿外那刺眼的阳光,再一次说道:“禹无忧,这次,朕对你可是十成的信任,你不要辜负朕的期望。” 禹无忧连忙跪了下来,下拜说道:“下臣一定不辜负陛下托付的重任。” 刘贺点了点头,心中一阵轻松。 安插属官,祭拜高庙,处置刘病已,册封皇后…… 这些事情做下来,刘贺这大汉皇帝的位置终于是坐稳了。 纵使是霍光,想要再废掉自己,恐怕都要冒着极大的风险。 攻守之势,在这一刻发生了转变。 刘贺要向朝堂发起进攻了。 而首先要做的那一件事情,刘贺已经想好了。 “几日之后,就是小朝议的日子吗?”刘贺问道。 “是。” “好,禹无忧,朕接下来要在朝堂上做一件大事,”刘贺停了片刻才说道:“但是在那之前,朕要去长乐宫,给母后请安。” 禹无忧脸色一变,才说道:“诺。” 这是第三更,两分钟后第四更。 (本章完) 第169章 皇帝与太后的初次交易(求订阅) 翌日清晨,长信宫中,清凉如秋。 上官太后起得很早,在婢女的服侍之下,很快就洗漱打扮好了。 孝昭皇帝大行已经几个月了,她渐渐从丧夫的阴影中走了出来。 上官太后并非天生就是凉薄之人,但是六岁就进宫当上了皇后,如今已经整整十年了。 在宫中见过太多的刀光剑影,也就逐渐就练就出了一幅铁石心肠。 但是,孝昭皇帝大行,仍然给上官太后带来巨大的打击。 这十年来,她与孝昭皇帝虽然不算如胶似漆,但是也是相敬如宾。 两个可怜的人儿在这冰冷的宫中待着,自然也会相濡以沫。 虽然上官太后没有为孝昭皇帝诞下子嗣,但是不知道在多少个夜晚,当上官太后从那带着血的梦境中惊醒的时候,都是大行天子轻轻搂着她,用幼年时听过的那些眠曲哄她入睡。 在上官太后的心中,孝昭皇帝不像是他的夫君,更像是她的哥哥。 所以,私下里,上官太后也总是叫他弗陵哥哥。 几千个夜晚,孝昭皇帝与她讲了很多很多,有些她听得懂,有些她听不懂,但从来没有打断过对方。 “总有一天,大将军会随先帝而去的,到那时候朕会成为真正的大汉皇帝的。” 这句话,是孝昭皇帝说过的最多的一句话,上官太后小时候听不明白,但是渐渐也就明白了。 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敌人”,那就是朝堂上的霍光。 一直以来,上官太后对孝昭皇帝说的这句话都深信不疑,她坚信总有一天能够看到孝昭皇帝越过霍光,成为真正的天子。 但是没想到,孝昭皇帝就这么突然走了,而且走得如此蹊跷。 十年,就算一块冰冷的石头都要焐热了,上官太后又怎么可能不受打击的。 更何况,从今之后,还有漫漫几十年的长夜,纵使一块块地把长乐宫的砖墙都数清楚,也难熬得过去。 这漫漫长夜,该如何度过的。 …… 在这份伤痛和迷茫的双重打击之下,上官太后就病倒了,在病榻之上,她一度想要追随孝昭皇帝就这么去了。 但是,看似柔弱的女子,总是有着超出自己想象的韧性。 从未央宫搬到这长乐宫之后,上官太后的病居然一点点好了起来。 没有死成,那么就好好活着。 孝昭皇帝没有看到大将军追随孝武皇帝而去,那自己就要替孝昭皇帝看到那一天。 从缠绵的慢病中恢复过来之后,上官太后就倔强地重新开始了自己身为太后的生活。 每日弄弄花草,读读经书,看年龄相仿的婢女打打闹闹……日子也就一日一日地挨了过来。 虽然有一些无趣,但也总不算多难过。 而这枯燥的日子,有了一些变动。 这些变动是从那一日,新天子派郎官来给自己问安开始的。 对于这个名义上的儿子,上官太后并无恶感也无好感。 但是他终究是孝昭皇帝的替代者,占据了未央宫。 上官太后看到他坐在殿上,就会想到躺在冰冷的陵墓里的孝昭皇帝。 所以,虽然知道对方又是霍光控制下的一个傀儡,但是上官太后仍然不愿意见他,更谈不上一丝的同情。 不过,新天子似乎也很淡漠,始终没有亲自来过一次长乐宫。 恐怕也是难以面对自己这个年龄比他还要小的母后吧? 如此一来,也省去了许多的尴尬与虚伪。 “派他的郎官来传话,恐怕是最好的办法了。” 当上官太后有些慵懒地靠在榻上,一边看着宫女们在院中踢毽,一边陷入遐想的时候,有内官匆匆地跑了进来。 “太后,县官来了。” “恩?又是那个叫做禹无忧的郎官来了吗?”上官太后问道。 “回禀太后,是县官亲自来了,未央卫尉刚刚派人来通传了,天子车驾已经从未央宫出发,大约半个时辰之后就会到。” 上官太后有一丝慌乱,又有一丝厌烦,不知道新君为何而来。 前几日,派了郎官来给自己问安,同时还询问圣寿礼之事应该如何操办,自己以孝昭皇帝大行,不宜铺张为由,要求将今年的圣寿礼取消。 上官太后本以为此事就过去了,为何会再起波澜? 对天子的到访,上官太后很不喜。 不仅是不喜一个年龄比自己还大的男子叫自己母后,更不喜他打乱自己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生活。 但是,纵使不喜,上官太后也没有拒绝的理由。 “为我更衣上妆,恭候天子圣驾。” “诺。” …… 半个时辰之后,刘贺来到了长乐宫。 长乐宫的规模此未央宫还要打上一圈,是在秦朝离宫——兴乐宫上建起来的。 在大汉开国以后,这本是高皇帝的居所。 但是孝惠皇帝时,吕后将皇帝迁到了未央宫,自己则入主了长乐宫。 至此,长乐宫就成了太后的居所。 从宫殿的形制上就隐隐压制了天子一头,更能看出外戚在大汉帝国朝堂上扮演的角色。 …… 为了表示尊重,刘贺将大部分的车驾和扈从都留在长乐宫外。转而换坐八人抬的步撵进入了长乐宫。 跟随的扈从也只有禹无忧和四个可靠的昌邑郎。 和未央宫相比,这长乐宫里霍光的眼线恐怕还要少一些。 一边往长乐宫核心的长信殿行去,禹无忧一边就向刘贺讲述着周围宫殿的名称。 这些宫殿多取代表吉祥的词语做殿名,好听是确实好听,但是功能却不如未央宫的清晰明白。 长乐宫不只是太后的寝宫,还应该是先帝妃嫔及先帝未加冠的皇子住所。 但是孝昭皇帝本就没有几个妃嫔,更是只有刘贺这一个独子。 所以宽阔的长乐宫就显得格外冷清和安静。 刘贺注意到,不少宫殿都已经有些残破了。 “陛下,太后说了,今年孝昭皇帝的丧礼和陛下的登基之礼,所费甚重,而且又要打仗了,所以圣寿礼就不办了,将钱节省下来。” 这有些出乎刘贺的意外,太后不过十五岁,竟然还有这样的格局? 但是转念一想,能在这深宫之中活下去,本就不是一般人。 每个人都要拿出比普通百姓更快的成长速度——自然死得也更早。 就像那冠军侯,生命越发灿烂,也就越发短暂。 “以后,每隔五天你就要来替朕向太后问安,看看太后缺什么,乐成恐怕也顾不过来。” “太后独自生活在这宫中,恐怕会感到孤寂,去石曲阁找一些杂书,再让乐成去民间寻一些乐工舞伎,总之要让太后过得愉悦一些。” “诺。”禹无忧飞快地答应了下来。 说话之间,刘贺就来到了太后居住的寝宫长信宫外。 谒者们的通传声由近到远,很快,又由远到近。 再次整理自己的衣衫,确定没有任何不符合礼制的地方之后,刘贺就大步地走进了长信殿的前院。 站在院中,刘贺就看到了殿中那个小小的身影。 既然决定要做,那就得做得干干净净的。 只要你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秉承这个想法,刘贺果断地走进了大殿之中。 在名义上,太后的地位高与天子,因此天子必须行礼。 刘贺还没站稳,就干干脆脆地拜了下去。 “不肖子贺拜请太后安。” 说出这句话的那一刻,刘贺变得很轻松,这其实也不难做到。 几息之后,前方传来了上官太后单薄而清新的声音:“皇帝平身,你我母子相见,不必多礼,随意坐就是了。” 刘贺一愣,心想这上官太后果然不是一般人,竟然比自己还要从容。 聪明人好啊,至少好说话。 “谢太后。” 刘贺站了起来,向前走去,在太后右边的那张榻上坐了下来。 刘贺与上天太后在一番面不改色的寒暄过后,进入了今日的主题。 “今日,朕来拜见太后,一是问安,二是有两件要事需征得太后的同意。” 今天四更一万字,更完! (本章完) 第170章 太后,朕要为孝武帝上庙号(求订阅) “朝中之事,有皇帝与大将军等诸位大臣保持,皇帝无需告诉我,我也给不了皇帝忠告。” 上官太后只想静静地在长乐宫里观望,并不想太多地参与到那些丑陋的纷争之中。 因此,她就冷冷地拒绝了刘贺的要求。 刘贺再次感到有一些惊讶。 这上官太后把话说得滴水不漏,全然不像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确实有大汉的太后的气魄。 其实,她本来就是大汉的太后。 刘贺看了看禹无忧,对方默不作声地站在自己的身后。 在大汉帝国两个地位最高的人面前,根本没有禹无忧说话的地方。 这小小的六百石郎官,此刻是帮不了自己的。 “太后,朝政有大将军操持,朕要忧虑的事情也不多,只是今日的这两件事不只是国事,更是家事,所以才会专程来长乐宫面见太后。” 既然是家事,上官太后不再好拒绝,只能让刘贺继续说一下。 “一是给先帝扩建陵寝的事情。” 刘贺一边说,一边注意着上官太后的变化。 果然,她似乎有所触动,此事说到了她的痛处。 每一代大汉天子在即位的时候,要做的第一件大事就是给自己修建陵寝。 整个过程会很长很长,一直到天子大行的时候,才会结束。 虽然孝昭皇帝即位得早,陵寝在十几年前就开始修建了,但是因为是突然崩殂,所以还有很多地方没有最终完工。 上官太后虽然没有亲自到平陵去看过,但是从少府、大司农和太常的禀告中,自然能猜到收尾的仓促。 本来,未修完的陵墓,是要接着修完的。 但是让上官太后担心的是,新天子在名义上是孝昭皇帝的儿子,但是他们连面都没有见过几次,又何来感情呢? 虽然在登基之前,新天子礼仪备至,连续痛哭了几次,但上官太后知道,那只不过是表面功夫罢了。 而修建陵寝,是要拿出少府里的真金白银的,这不是哭几次那么轻松简单的。 所以,上官太后从来都不敢奢望新天子将平陵修完。 没想到,这新天子竟然主动来挑明此事。 上官太后的内心有所松动,但是也多了一份警惕心。 这新天子是有什么企图吗? “几日之前,我听那长信少府夏侯胜提过一次,皇帝为了给边郡的将士加钱粮,说要三年之内不修陵寝、不修宫殿、不兴土木,为何现在却又要给先帝整修陵寝。”上官太后、话里有一丝的质问。 “我大汉以孝治国,先帝骤然崩殂,平陵还有一部分尚未修完,如此仓促了事,不合祖制,更不符合孝道,朕不忍心,大汉百姓不忍心。” “不修陵墓是不修朕的陵墓,但是平陵已经修了一大半,怎可以中途废辍?” 刘贺想了想,又直视着上官太后说道:“明年年初,朕要大婚,朕会向大将军提议,让他尽可能俭省下一部分开支,用于修建平陵,如此一来,不管是朝堂还是民间,都无人能说一个不字。” 上官太后眼神似乎有了一些神采,这确实一个好主意,但是这恐怕会让霍府里某些想要风光嫁女的人不开心了吧。 但是,他们不开心,上官太后就很开心。 想到此处,上官太后的嘴角不禁就浮现出了一丝笑意。 “皇帝有此孝心,我甚是欣慰,既然如此,我对此事不反对,皇帝只管和大将军商议即可。” “拜谢太后成全朕的孝心。”刘贺起身行礼。 这一次,刘贺行礼更加自如了。 权当是回到了幼年扮家酒时的模样,自己越坦然,事情做起来也就越容易。 这只是第一件事情,而第二件事情才是今天的重头戏。 “太后,朕还有一事要与你商议。” “皇帝直说即可。” “朕想要给孝武皇帝定庙号。” 为了让每个字都被上官太后听得清楚,刘贺刻意把话说得很慢。 大汉帝国历代皇帝在自己的陵寝旁边都有庙。 是后人追忆祭奠的场所。 但是,虽然天子都有庙,却不是人人都有庙号。 大汉以降,一个帝王只有获得天下所有人的认可,为大汉建立了不世的功绩,才会有可能获得庙号。 大行天子,只有上了庙号,各郡国才会为他们建庙,让他们接受世人不断的祭拜和供奉。 可以说,上了庙号,才有可能被世人所铭记。 在大汉这个时代,臣子的力量仍然很强大,凝聚在一起,常常还可以与君权抗衡。 因此,想要给某个君王上庙号,不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更不是君主可以直接独断专行的。 因为定庙号的要求高、难度大,所以在大汉的历代帝王之中,只有高皇帝获得了太祖的庙号,文皇帝获得了太宗的庙号。 高皇帝斩蛇起事,诛灭暴秦,建立大汉宗庙,没有高皇帝就没有大汉,获得太祖的庙号实至名归。 孝文皇帝被定为太宗则是因为其是小宗入主大宗,取代了无嗣的孝惠皇帝,承续大汉的宗庙法统。 从孝景皇帝到如今的天子,都是孝文皇帝的后嗣,没有孝文皇帝,就没有如今的大汉。 因此他被定为太宗也是应有之意。 至于孝武皇帝,从功绩上来看,也理应获得庙号。 在外能开疆拓土,经略西域,平定南北;在内正服色,改正朔,惟才是举,铸五铢钱、行盐铁官营,罢黜百家、独尊儒术…… 一项一项,一桩一桩,是如今的大汉的根基。 如果说太祖太宗皇帝建立了大汉,那孝武皇帝就成就了大汉。 因此,除了太祖皇帝和太宗皇帝之外,孝武皇帝在孝惠皇帝、孝景皇帝和孝昭皇帝当中,稳稳都要高上一截。 给孝武皇帝上庙号,合情合理。 但是,此事应该办,但是并不好办。 上官太后很快就想起了一些往事。 在几年之前,孝昭皇帝就曾经提议过给孝武皇帝上庙号,但是阻力重重,最终未能成功。 那可恶的燕剌王竟然以此为理由,不停地攻击孝昭皇帝,说其软弱无能,是孝武皇帝的不肖子孙。 为此,给孝武皇帝上庙号,就成了孝昭皇帝的心结,直到他大行之前,还常常提起此事:总有一天,要为孝武皇帝上庙号。 上官太后又想起了孝昭皇帝谈起此事时,那不甘的模样,不禁又感到一阵神伤。 “朕知道这也是孝昭皇帝在时的愿望,因为朝堂之上,有人反对,所以未能实现,如今,朕想试试,替先帝完成这个愿望。” 获得庙号固然尊崇,但是能给历代先帝上庙号也能代表一个天子的权威。 “如果孝昭皇帝泉下有知,能看到孝武皇帝获庙号,想必一定也会很欣慰的。” 上官太后终于动心了,孝昭皇帝已经走了,记住他的人会越来越少。 但是上官太后仍然想看到孝昭皇帝的愿望能一个一个地实现。 新天子是孝昭皇帝的儿子,他能给孝武皇帝上庙号,孝昭皇帝确实也会感到欣慰的。 “只是……此事事关重大,昔日孝昭皇帝与大将军都有此意,但朝堂上有人反对,最后才能作罢。” “皇帝初登帝位,想要做成此事恐怕不简单。” “时过境迁,攻守之势异也,朕想要再试一试。”刘贺坚定地说道。 孝武皇帝离开大汉帝国很久了,反对孝武皇帝的那些人也离开了不少。 朝堂之上,江湖之间,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怀念孝武皇帝的时代。 而大将军更是想重塑孝武皇帝早期时的光辉,民心所向—— 此刻,就是给孝武皇帝上庙号的最佳时机。 最终,上官太后轻轻地点了点头,说道:“皇帝想做,就去做吧,我同意此举。” 刘贺笑了,他等到这句话,可不容易。 因为这意味着上官太后不仅会在感情上支持刘贺,更会在行动上支持刘贺。 未央宫和长乐宫携手,能释放多大的力量? “太后,上庙号只是一个开始,朕会为先帝实现更多的遗愿,请太后放心。”刘贺诚恳地说道。 “如此甚好。” 上官太后自然冷漠,但是冷漠中有了一丝温度。 今天尽量4更一万字,推荐迟迟不来,很煎熬啊!这是第一更,第二更五分钟之后,第三、四更在下午! (本章完) 第171章 霍光对武帝的忠心,不过如此(求订阅) 刘贺又非常谦卑地询问了一番上官太后起居上的事情,最后才有礼有节地与太后拜别,离开了长乐宫。 上官太后看着天子在郎官的护卫之下,消失在长信殿外,忽然就觉得有些疲倦。 虽然她身上的病已经好了不少,但是自己已经很久没有遇到这种正式的见面了。 大将军霍光来求见过几次,但是都被上官太后以身体有恙给挡了过去。 不过,即便身上有些疲惫,但是不知为何,上官太后又有一些兴奋和激动。 也许是新天子说的那最后一句话起了作用。 “能看到先帝的遗愿得以实现,是一件让人期待的事情。”上官太后在心中默念道。 更何况,现在能期待的,可能还不只是这些。 …… 刘贺回到了清凉殿,他吸取了上次刘病已的事情,为了不让自己的亲信们胡乱猜忌,他立刻就将几个信得过的人召集在了一起,向他们通传此事。 在场的三个人当中,王吉的品秩最高,是九卿之一的未央卫尉。 但是,纵使是他,也只能参加大朝议,而不能参加小朝议。 不过,众人拾柴火焰高,多来一些人给刘贺提建议,总归不是一件坏事。 说不定可以就帮自己找出一些漏洞。 刘贺在大殿之中,毫无隐瞒地对自己的几个亲信说出了此事。 当他将整件事情全部说完之后,除了提前知道此事的禹无忧之外,龚遂和王吉都面面厮觑,有一些忧虑。 刘贺想起来了,他们也都是读儒经当官的儒生,说不定他们也反对给孝武皇帝上庙号? “王卿和龚卿,你们二人不会也认为孝武皇帝不该上庙号吧?” “老臣曾经见过孝武皇帝时的大汉,功远远大于过,老臣认为孝武皇帝应该有庙号。” “孝武皇帝在时,微臣还年幼,但微臣也认为孝武皇帝应有庙号,单论功绩,孝武皇帝甚至在孝文皇帝之上,孝武皇帝未能上庙号,不合礼制。” 刘贺松了一口气,如果几个亲信都不同意的话,那么朝堂上的反对意见就可想而知了。 “那二卿为何似乎面有难色?” 龚遂和王吉一番犹豫,似乎在用眼神商量着什么,直到最后,才由年龄更长的龚遂将此事挑明了。 “朝堂之上,反对给孝武皇帝上庙号的人恐怕会很多。” 刘贺点了点头,说道:“朕明白。” “陛下可听说过始元六年初春的那次文学贤良会议?” 始元六年,就是七年之前,这场会议对如今的大汉印象颇深,刘贺当然知道。 “朕听说过,王傅曾经与朕说过此事。” 这次文学贤良会议又被称为盐铁会议,因为主要的议题是讨论“盐铁酒”是否应该由朝堂专卖。 参加此次会议的人不仅包括了朝堂上的丞相田千秋、御史大夫桑弘羊和大司马霍光,还包括由三辅、太常推举的贤良四人,各郡国察举的文学五十三人。 总计六十人整,因为除了三公之外,参加盐铁会议的人都是从民间察举来的贤良文学,所以又被称为贤良文学会议。 整个文学贤良会议前前后后持续了整整四个月,看似讨论的只是一个商业问题,但是却是一次暗藏刀光剑影的朝堂之争。 田千秋和桑弘羊等人认为,盐铁专卖是孝武皇帝早期定下的国策,增加了大汉帝国的收入,为大汉帝国开疆拓土提供了钱粮,按理应该要坚持下去。 而霍光则认为,孝武皇帝晚年下了《轮台诏书》,提出了要与民休息的新国策,取消盐铁专卖可以让利于民,才是真正符合孝武皇帝遗愿的决定。 这看似是经济路线的争论,其实是政治路线的争论。 虽然双方坚持的都是孝武皇帝定下的国策,但是后出现的《轮台诏书》显然更具法理。 作为孝武皇帝钦定的辅政大臣的霍光,当时在朝堂上还处于弱势,没有桑弘羊和田千秋的资历深。 霍光想要能够与他们平起平坐,甚至想要压他们一头,就只有抓住了《轮台诏书》这个利器,为自己自己的辅政之路添砖加瓦。 所以,盐铁会议也成了霍光打击异几、树立威信的一次机会。 因此,霍光与从民间选拔来的贤良文学结在了一起,对盐铁专卖政策发起了进攻。 最终,盐铁专卖虽然继续实行,但是酒的专卖却取消了,关内地区的铁官也被一律废除。 这看似是一个折中的结果,但是霍光的提议显然更符合当时的民心,因此获得了绝大部分文学贤良的支持,在这个过程中积累了极高的声望,自然就在几个辅政大臣中脱颖而出。 随后,田千秋倒戈到了霍光这一边,而桑弘羊则卷入了上官家的叛乱之中,最后身死族灭。 至此,霍光在朝堂上一党独大的局面就形成了。 …… 但是,盐铁会议是一把双刃剑,帮着霍光斩杀了政敌,但是也撕开了民间议论孝武皇帝施政得失的口子。 那些贤良文学以“民所疾苦,教化只要”为题,对孝武皇帝在《轮台诏书》之前的所有国策进行全面的否定。 在内政上提出盐铁专卖导致世风日下,要求重农抑商,反对官营,不与民争利。 在外交上坚决反对对匈奴等民族动武,要偃兵休士,厚币和亲,靠教化维持和亲局面。 在治国上则反对王霸之道和德刑并有,声称明君只能行德治,靠仁义来治国。 这几乎对孝武皇帝所有的功绩和政策进行了全方位的否定。 之后,孝武皇帝在朝堂和民间的声望开始下降。 …… “所以,后来孝昭皇帝和霍光想要给孝武皇帝上庙号,就都被留在朝中任官的贤良文学们给顶了回来,此事就此搁置。”龚遂说道。 “是啊,恐怕大将军自己也不会想到,当年的盐铁会议,会留下那么大的遗漏,以至于让他最忠于的孝武皇帝都无法上庙号。”王吉补充说道。 听完之后,刘贺对霍光又多了一份认识。 言必称孝武皇帝,看似格外推崇,但实际上也只不过是霍光为自己专权而造出来的一个借口罢了。 “大将军如此独断专行,为何不愿意强行推动此事,如果他愿意做,朝堂和民间都无法挡住他的脚步吧?” 此话不假,霍光连皇帝都敢换,上一个庙号有什么不敢的呢? 这也是刘贺最有疑问的一点。 “可能是大将军现在有的东西太多了。”龚遂笑到。 刘贺眼前豁然开朗,不愧是龚遂,一句话就说穿了此事的本质。 盐铁会议之时,霍光想要成为辅政大臣中唯一的那一个,自然要兵行险招,调动起在民间的贤良文学的力量。 而后来,他已经是大汉帝国的隐形天子了,只要谨慎地治理好这个国家,那么就可以权势稳固,流芳百世。 他没有必要,为了一个死去的孝武皇帝,搭上自己的声望。 纵使这个死去的人是对自己有知遇之恩的孝武皇帝。 防民之口甚于防川,这个道理,霍光是懂的。 霍光有的东西很多,所以越发谨慎,带着整个大汉帝国也暮气沉沉。 但是刘贺一无所有,自然更加激进,那么就可以利用这一点来给自己博一点筹码,让大汉更加激进。 “那,如果朕来做此事,大将军会从中阻拦吗?”这是刘贺最关心的一件事情。 “如果陛下来做,不管成败,大将军都不会有所损失,想必不会阻止的。” 给孝武皇帝上成了庙号,那么霍光也会与有荣焉;如果没有上成庙号,霍光也不会有什么损失。 更何况,在霍光的心中,大汉已经休息够了,该重复孝武皇帝早期的威烈了。 用兵之际,霍光一定希望给孝武皇帝上庙号。 看来,霍光真的学到了孝武皇帝的王霸之道:不管是扩张还是收缩,都要独断专行。 开疆拓土的明君我要做,体恤百姓的仁君我也要做。 可是,你霍光不是孝武皇帝,甚至不是皇帝。 那么,还不如让朕来做此事,瞬息之间,刘贺站了起来,说道:“好,朕决定了,明日大朝议之上,朕就要提出给孝武皇帝上庙号!” 今天尽量4更一万字,推荐迟迟不来,很煎熬啊!这是第二更,第三、四更在下午! (本章完) 第172章 朕当明君,天下不用避朕之名讳(求订阅) 未央宫前殿,大朝议再一次开始了。 文武百官在杨敞和霍光的领头之下,分别走上殿来。 这情形和一个多月前那第一次朝议的情形差不多,以至于刘贺都有些恍惚,觉得又回到了那一刻。 但是,刘贺很快就清醒了过来,这短短一个月的时间,他做了很多事情。 已经不再是那个任人宰割的傀儡皇帝了。 尤其是看到排在前列的那几个朝臣时,刘贺觉得他们的眼神活跃了许多。 赵充国、刘德、张安世等人看向自己的眼神中多了许多的东西——刘贺将其称为“私人的感情”。 就像朋友之间,即使不能对话,也总会用眼神来传递一些只有彼此才知道的消息。 这恐怕就是默契吧。 而在少府乐成、御史大夫蔡义、左冯翊安乐、大司农田延年等人的眼中,刘贺也看到了一丝的“炽热”。 这份炽热的另一个名字也叫利益——这些成色不一的霍党,已经被刘贺用利益绑在自己的马车上——只不过是在车轮的位置,不听话,那就碾过去。 有时候,这份利益可是比忠诚还要可靠的。 只要不是到了刘贺和霍光彻底决裂的那一刻,他们不会站出来阻挠自己的任何行为的。 这铁板一块的朝堂,终于被刘贺敲下来了一块,还是不小的一块。 最关键的一点是,霍光似乎还没有觉察——毕竟,霍光也在这一个月中得到了不少的东西。 仲父之名、皇后之位、天子的信任、更盛的尊崇…… 各取所需,称之为双赢。 如果说来的时候,刘贺能依靠的只是一个皇帝的名头,力量合起来只有一分,那么霍光的力量就有百分。 而如今,经过刘贺的布局,自己的力量至少有了三十分,而霍光的力量也膨胀到了一百二十分。 从一比一百到一比四,刘贺还是赢麻了。 而今天,刘贺还要借着给孝武皇帝上庙号的事情,让自己的力量再涨上几分。 …… 今天的天气,又比前一次大朝议的时候,热了许多。 虽然今日,少府特意在前殿里增加了许多冰块,但是官员们匆匆赶来,仍是热得满头大汗。 不过还好,大朝议很多时候都只是走个过场,主要是三公九卿向其他的官员通报正在运转的重要事务,需要动脑的事情不多。 所以大朝议刚过一半的时候,一些不那么重要的官员就已经两眼发直,神游物外了——这样的人,注定在朝堂之上没有前途。 刘贺格外注意到了站在角落里的光禄大夫丙吉,他和前几次一样,脸上总是有一丝忧愁,对其他官员提到的各种都格外关心。 不知道他是否已经发现刘病已消失了。 这么能干而忠诚的官员,刘贺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收为己用。 麒麟阁十一功臣,刘贺还有很多个没有见过。 是时候慢慢地收到麾下了。 …… 大朝议仍然以霍光为核心,一件事情一件事情地往下推进。 刘贺注意到,他在授课时像朝臣提过的那些事情,很大一部分都已经开始推行了。 比如说给边郡的普通兵卒及下级军官增加两百钱的钱粮,比如说俭省宫中的开支,再比如说推广新式的农具……都有所进展。 尤其是后两件事情,因为不涉及朝堂上的核心利益,所以少府乐成和田延年直接把功劳推到了自己的头上,百官公卿自然是一阵奉承,说天子是明君。 多说几遍也好,说得多了,你们也就真的往心里去了。 “百官公卿,还有什么政事要上奏陛下吗?”霍光神情自若地问道。 百官公卿无一人再应答,大家都松了一口气,又到了散朝的时间了。 刘贺却看准这个时机,站了起来,对霍光说道:“仲父,朕有两件私事,想在这朝议上说一说。” 霍光气定神闲地点了点头,微笑着表示了默许。 “这头一件事情,是朕的名讳贺字,不管是朝堂还是民间,都是一个常用的字,为了不叨扰天下,朕决定不以贺字为讳,百官公卿和天下百姓也不用避讳。” 从商周到大汉,避讳是一件可大可小的事情。 要避讳的字也不只是天子的名,还包括自家师长的名。 写到的时候要缺笔或者换字,提到的时候则要在前面加“讳”字。 此事可大可小,触犯了有时候也不追究,但是有时候却容易被别有用心的人利用。 所以人们往往还是选择严格遵守,多多少少会给生活带来一些不变。 例如孝武皇帝讳彻,所以原来的彻侯就全部改为了通侯或者列侯了。 一些官吏书写习惯了,在文书上不小心写了彻字,那是要受罚的。 所以刘贺刚一说完,百官就朝着他投来了一丝敬重的目光。 此事虽小,但是能看出天子仁德。 “仲父,你平时总教我要当一个明君,但是朕初登帝位,也不知道如何当一个明君。” “前几日,太常来给朕授课时提起了此事,朕才发现不妥,本想着改一个名字,但是又怕增加了其他的麻烦,索性决定不以贺字为讳,天下人想如何使用就如何使用吧。” “仲父,你觉得朕的这个提议,可像是明君?” 霍光倒是没有想过这件小事,但是听到之后,他还是非常满意的。 此事是一件小事,虽然有些不同寻常,但是特事特办,也不算破坏祖制。 更何况,天子言必称是听了“自己的教导,才想着当明君的”,让霍光颇为得意。 如今顺水推舟地将此事答应下来,不也显得自己辅政有功吗? 想到此处关节,霍光直接就对天子行礼说道:“陛下爱民如子,仁德谦和,有上古明君之风范,老臣认为此举可行。” 刘贺又望向太常的方向,问道:“太常觉得此议如何?” “微臣认为此举甚能体现陛下的仁慈之心。”太常连忙说道。 紧接着,群臣也跟着说道:“陛下爱民如子,有明君风范。” 看着朝堂上齐刷刷的颂扬之声,刘贺异常满意。 “好,那有劳仲父和太常散朝之后就拟旨,然后尽快下发到各郡国去。” “诺!” 第一件事情办完了,要做的就是第二件事情。 此时,殿外已经响起了午正时分的报时钟声。 放在平常,此刻已经是散朝的时间了。 但是今天,刘贺故意将争议最大的事情藏到最后,就是要来一个以逸待劳。 早饭刘贺吃得很饱,而今天他又“特意”让膳房漏掉了给百官公卿们的加餐。 所以此刻的百官公卿们,已经饿得饥肠辘辘了。 像杨敞和蔡义这样的老人家,更是都已经有些坐不稳了。 这就是刘贺要的效果。 “这第二件事情嘛,也是一件小事。” “本月的初一,朕去祭拜了高庙,心有所感,突然想起一件事情。” “大汉以降,孝武皇帝在位时间长达五十四年年,是太祖高皇帝和太宗孝文皇帝之外,功绩最大最盛的皇帝。” 刘贺说到这里的时候,朝堂众人的目光已经都被吸引过来了。 大家虽然饥肠辘辘,但是都想知道这个天子到底是想说些什么。 “昔日,先帝在时,就曾想过给孝武皇帝上庙号,无奈因各种原因而作罢……” 说到此处,朝堂上的氛围已经有些变化,大家似乎已经闻到了风暴来临的气息。 尤其是嗅觉最为敏感的霍光,眼中更是深邃,他已经隐隐约约猜到了天子要说什么。 “子曰:三年无改于父之道,可谓孝矣,我大汉又以孝治天下,所以朕决定要承孝昭皇帝之遗愿……” “给孝武皇帝上庙号,在大汉各郡国为孝武皇帝建庙,让他享大汉百姓世代万年之供奉!” 刘贺这最后几句话,终于将这场暴风雨彻底地激发了出来。 整个朝堂上的百官公卿,顿时一片哗然。 就连霍光都用一种另类的眼光看着天子。 天子孟浪癫悖了,上庙号哪是小事,是一件名副其实的大事! 第三更! (本章完) 第173章 和朕打擂台的贤良文学们(求订阅) 刘贺即位一来,从来没有在朝堂之上,看到如此喧哗的一幕。 他说罢这番话,仍然站着,用那种装出来的懵懂的眼神看着众人。 看起来是不知所措,实际上是在暗中观察众人的反应。 谁会是第一个站出来,和自己唱对台戏的人? 很快,刘贺就注意到了。 霍党们很谨慎,全都看向了霍光,而霍光不知为何,踱步走回了自己的榻上,默默地坐了下来。 似乎在回避,又似乎把刘贺一个人留在殿上等到风雨的洗礼。 这个行为,颇值得玩味。 看来,这风雨注定很大,连霍光也要避其锋芒。 刘贺猜得大差不差,霍光对给孝武皇帝上庙号的事情有想法,但是不敢有行动。 俗称,有贼心,没贼胆。 而赵充国、张安世和刘德等人则神情平静,似乎也没有反对的迹象。 他们是朝堂上的实干家,且不说都有怀念孝武皇帝的想法,纵使是认为孝武皇帝有过错,他们也更看重孝武皇帝为大汉定下的功劳。 更别说,孝武皇帝对他们都有知遇之恩。 在朝堂上,坐立不安,真正如丧考批的,是那一群以贤良文学为名,被察举到朝廷当官,但却又无太多真材实学的“虚官”。 贤良文学是察举制度的一个科目。选拔的是那些“敢于直言,不惧进谏”的人。 董子提出“天人感应”之说,认为各种灾异都是上天对帝王的谴告,一旦有灾异降临,就表明帝王有过,必须要进行自我检讨。 此时,就应该下诏求贤,征求意见,匡正过失。 而求的就是这贤良文学。 历年察举出来的贤良文学出过不少有名的官吏,但是更多的都是一些不能“实干”的经学家。 因为常年埋首故纸堆,所以他们在经学上的造诣很高,却不能实干,只能填充在一些不重要的职位上。 博士、谏大夫、中大夫……是大多数贤良文学的最终归宿。 平日上奏的机会不多,只有在朝中重臣需要引经据典的时候,才会出来应和几声。 在朝堂上属于可多可少的摆设。 因为这些贤良文学不掌握实务,那么就更要维护名义了,如果连此事都不维护了,那么还要他们这些摆设做甚。 刘贺看着那些低头窃窃私语的官员,并没有阻止他们的行为,而是任凭他们议论,任凭他们的想法逐渐发酵。 以逸待劳,刘贺只要等着就是了。 不多时,一个坐在王吉对面的老人站了起来。 王吉是未央卫尉,是九卿的末位,在他前面的是长乐卫尉范明友。 而站起来的这个老人不是别人,正是长信少府夏侯胜。 长信宫是太后住的寝殿,所以此官本应该如同少府乐成一样,专门负责长乐宫的一应事务。 但是皇帝总有,太后却常缺,单独设置长信少府非常不划算。 久而久之,就成了一个虚职,品秩上和九卿一样,但是没有任何的实权,连府衙都没有。 最适合安插夏侯胜这种不能实干,只能读经的老儒。 看着夏侯胜站了起来,刘贺不禁轻蔑地笑了笑。 等的就是你。 刘贺突然还想起来了,这长信少府的孙女还是自己“未过门”的婕妤。 硬要算起来,还是自己的爷爷。 “老臣夏侯胜,有事要奏!” “哦?是长信少府吗,您是朝中的老臣,不必拘礼。” 夏侯胜年过七十,此杨敞还要老上几岁,但是身体不错,走起路来虎虎生风,让刘贺误以为看到了王式。 “老臣不同意给孝武皇帝上庙号!”夏侯胜仗着自己年龄大,倚老卖老,直截了当地说了出来,没有一点的委婉。 “哦?长信少府有何高见?难道认为朕刚才对孝武皇帝的评价有误,还是本就认为孝武皇帝不是明君?”刘贺也没有任何的躲避。 夏侯胜是一个固执己见,视名节为根本的老儒,他丝毫不惧地说道:“我大汉历代先帝,都是明君,但并非是明君就可以上庙号的,昔日在贤良文学会议上,众贤良文学就已经对孝武皇帝的功过是非做了评定,孝武皇帝不宜上庙号。” “哦?贤良文学会议,朕倒是有所耳闻,在那贤良会议上,果真有人认为孝武皇帝过大于功吗?”刘贺假装不明白地问道。 只见这年迈的夏侯胜露出一丝自得,不急不慢地说道:“老夫有幸,曾经被当时的成丞相田千秋举荐,参加了贤良会议,不只是老夫,这大殿之中,有不少人都参加了贤良会议。” “微臣礼官大夫孔甲曾参加过贤良会议……” “微臣谏议大夫孟乙曾参加过贤良会议……” “微臣中散大夫曾丙曾参加过贤良会议……” …… 在夏侯胜的带领之下,这些贤良文学似乎像是得到了信号一般,一下子就站起来了十五六个人。 刘贺只知道贤良会议非常重要,但是没想到朝堂之上,有那么多人参加过这场会议。 刘贺留意着他们的官职,多是各种各样的大夫。 名义上是给天子做顾问的预备官员,实际上都是虚职务。 距离文学贤良会议过去已经七年的时间了,有真才实学的,该升早就升了。 要么在朝中实权府衙任职,要么就外放到各郡国去当一方守相了。 还留在朝中担任虚职的,恐怕都是一些尸位素餐的人——说是后备官员,哪有后备到白发苍苍的。 是时候,把位置让出来了,得给那些有能力的人腾地方。 不站出来,朕还不知道都有谁呢? “陛下,站起来的这诸位大臣,都是文学贤良会议的亲历者,更是当时有名望的贤良文学,陛下若是不相信的话,可以问问大将军。” 当时的三公,已经有两个作古了,想要求证,只能询问霍光。 刘贺看向霍光的时候,后者默不作声,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这低调的态度耐人寻味。 刘贺更加坚信,当年霍光虽然借助文学贤良取得了朝堂斗争的胜利,但是也对他们的某些行为隐隐不满,所以才一言不发的。 刘贺当即做了判断,虽然霍光没有表态,但是没有表态也是一种态度。 四更更完! (本章完) 第174章 皇帝很生气,后果很严重(求订阅) 只不过,霍光向来为人谨慎,他恐怕指望自己这个天子冲在上面,等到万无一失的时候,再出场收拾残局。 可进可退,万无一失。 仲父想下山摘桃,那朕就满足你的这个愿望。 刘贺当下就打定了主意,阴晴不定地说道:“那也是数年之前的事情了,朕也有所耳闻,但贤良会议只有贤良文学和三公参加,参加的人数少不说,而且时过境迁了,朕觉得此时应该重新拿出来议一议了。” 夏侯胜听闻此言,不禁脸色一变。 这贤良会议是他们这群人的杰作,是他们立于朝堂的根本。 世间的儒生很多,贤良文学也不少,但是他们这一批,就指望着贤良文学会议屹立朝堂。 如果否掉了贤良文学会议,就等于都否掉了他们存在与朝堂的意义。 他们是贤良文学会议的守灵者,更是贤良文学会议的附庸者。 不能再让天子胡闹! “盐铁会议早有定论,陛下为何要再议,孝武皇帝的功过不变,那么再议多少次都是一样的。” “更何况,孝武皇帝大行之时,陛下也不过是三四岁的孩童,怎可能知道孝武皇帝的功过是非呢?” “所以,老臣还是斗胆一言,劝陛下收回刚才的诏令,否则恐怕有损陛下的明君形象。” 拿年龄来压人。 看似讲道理,实际上就是摆资历,刘贺平生最不喜欢这样的人。 要辩,那就来辩一辩。 刘贺没有回答,他往前走了两步,从皇榻来到了玉阶之前,如此一来,离夏侯胜更近了一步,但仍然高高在上。 霍光和赵充国等人不免都有些紧张,生怕天子会做出什么失礼的事情。 但是,刘贺并没有,他闻到了夏侯胜那衣服上的樟脑味道,陈腐而毫无生气。 “夏侯卿,可看过《吕氏春秋》?” “虽然不是圣人之言,但自然也是看过的。”夏侯胜说道。 “楚人有涉江者,其剑自舟中坠于水,遽契其舟曰:‘是吾剑之所从坠。’舟止,从其所契者入水求之。舟已行矣,而剑不行,求剑若此,不亦惑乎?” “大汉像一艘船,一刻不停地向前,行到今日,想要再寻那把剑,自然要重新到想个办法,怎能从原有的印记下水呢?” “孝武皇帝的功过不变,但今日的大汉已经变了,判定孝武皇帝的功过,自然要重新定个尺度。” 刘贺似乎在诡辩,但是暗中却将夏侯胜与那蠢笨的楚人画上了等号。 敢如此当众“羞辱”大儒夏侯胜,恐怕也只有刘贺这“癫悖放浪”的天子了。 朝堂之上,有人发出了一些讪笑。 而夏侯胜更是被气得面色铁青。 …… 但是,刘贺没在这种细枝末节和口舌之快上,与夏侯胜做过多的纠缠。 辩论不再于驳倒对方,而在与说服四处的旁观者。 刚才,刘贺已经把理说完了,接下来就要说情了。 “孝武皇帝在时,武则选名将、征西域、平羌氐、定南越;文则改正朔、易服色、建太学、修郊祀,封泰山、谐音律。” “四国朝贺,八方宾服,祥瑞频出,天人感应……虽有用兵过剩之嫌,然终是为大汉思虑。” “孝武皇帝壮烈如此,定大汉之疆域,却无庙号、庙乐,身为嗣孙,朕也不能寐,诸公能寐否?” 刘贺洋洋洒洒地说着,无非是再次强调孝武皇帝的丰功伟绩。 这些是百官公卿早已经知道的事情,但是已经太久没有人在朝堂上提出来了。 此刻突然听到了,似乎又想起了孝武皇帝那个豪气万千的时代——将近一甲子的时间,怎可能轻易抹去。 就是在这宣室之中,孝武皇帝不知道多少次下达了出兵远征的诏令。 无数大汉的好男儿有去无回,但是也将大汉广阔的疆域推到了最远。 刘贺不是不知道孝武皇帝的过错,但是今天不只论过去的功过,更谈来日的豪情。 坐在一旁的霍光也静静地听着,心中也有所感,给孝武皇帝上庙号,那是他的夙愿,只不过一直不能提出来罢了。 只是,天子为何突然想起此事了呢? 霍光想起来了,少府昨日曾来报过,天子去长乐宫见过太后。 也许,是太后授意的吧? 不管是天子想要学着做一个明君,还是得到了太后的授意,想要完成孝昭皇帝的遗愿。 对霍光来说都无伤大雅。 如果这庙号上成了,那算是自己又报了一次孝武皇帝的知遇之恩;如果这庙号没有上成,天子会在文学贤良的面前撞得个头破血流,自然会对自己这个仲父更为倚重。 更何况,朝堂上的贤良文学似乎有做大的趋势,说不定能借此事,打压一下他们的气势,为来年征伐匈奴的事情,扫清障碍。 既然这样,天子想要当明君,就让他当吧。 而霍光都没有反对,群臣自然也没有人站出来反对。 夏侯胜倒是毫不胆怯,他梗着脖子说道:“孝武皇帝虽然有外攘四夷、开疆拓土之功,但是他连年征伐无度,导致大汉天下虚耗,使无数百姓流离失所……” 夏侯胜口沫横飞地说着,还不停地引经据典,在他的言之凿凿之下,孝武皇帝是如此不堪,甚至还不如大秦的始皇帝。 这老儒越说越激动,手舞足蹈,引经据典,似乎只有他说的话才是至理名言。 …… 刘贺看着他这副咄咄逼人的样子,觉得一阵可笑。 这夏侯胜还不知道自己面对的是什么:为孝武皇帝上庙后,不是为了一己的私利,而是为了大汉的将来。 任何人都不能阻挡。 当然,这也是刘贺考验朝中大臣的一次试探。 在夏侯胜喋喋不休的时候,刘贺的眼神逐个在霍光这些重臣的脸上扫过。 接下来,刘贺要把筹码拿出来,上桌赌上一把,看看这些筹码到底值不值钱。 “孝武皇帝称明君都堪忧,离昏君也不远矣……”夏侯胜看无人反对,越说越得意,居然口不择言,将孝武皇帝和昏君连在了一起。 朝臣侧目,而当事人浑然不觉。 朕等的就是这句话。 刘贺猛地转身,把仍然聒噪的夏侯胜甩在了身后。 他拿起了案上的一个漆器的杯子,放在手中把玩了一下。 忽然,猛地转过了身,狠狠地将杯子摔在了地上。 登时,这杯子一分两半,尸首各奔东西。 声音不大,但是让群臣皆惊。 夏侯胜也僵住了。 连霍光都抬起了头。 天子这是生气了吗,这天子还会生气吗? 登基两个月来,除了上一次朝议的时候,天子半真半假地讽刺过一次丞相杨敞之外,就再也没有流露出任何的脾气。 不管是私下的会面,还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天子永远都是一幅亲和无知的样子,没有一点君人者的威严。 但是随着这杯子的破裂,百官公卿都不约而同地看向了天子。 他闷闷看到天子正在皇榻的玉阶上,双手背回了身后,头微微扬起,用一种冷漠的眼神,居高临下地看着夏侯胜。 如飞龙在天,见龙在野。 片刻之后,刘贺突然暴怒了起来。 “大胆!长信少府,竟然敢称孝武皇帝是昏君,如此狂悖,简直骇人听闻,丧心病狂,可还有半分人臣的模样!” 今天四更一万字,这是第一更,两分钟后第二更。后两更在下午。 像西汉的各位大儒道歉,需求,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本章完) 第175章 诋毁孝武皇帝,其心可诛!(求订阅) 进言就好好进言,骂人就是不对的了。 骂孝武皇帝就更是不对的了。 夏侯胜似乎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言,连忙就跪了下来。 “老臣失言了,但是老臣所言皆出于公心啊。” 刘贺没有看到,而是看着群臣说道:“长信少府所言,朕知道,但朕意已决,要给孝武皇帝上庙号,此事就不要再议了。” 刘贺异常冷漠地说出了这句话,潜台词就是,你说的我知道了,但是我把它当成个屁给放了。 愿意听你说话,是情分;不愿意听你说话,是本分。 跪在地上的夏侯胜原本还有一些惶恐,此时已经变成怨怒了。 那满是皱纹的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半张的嘴只有进的气,没有出的气。 堂堂大儒,走到哪里都要别人高看一眼。 就是大将军也要敬他三分。 这年轻的天子,居然敢当众驳斥自己的面子。 简直是欺人太甚。 夏侯胜不是杨敞,他没有退下去,而直挺挺地就跪在刘贺的面前,行了一个大礼说道:“给孝武皇帝上庙号之事,不合祖制,老臣夏侯胜,恳请陛下收回诏令!” 那些跟着夏侯胜站起来的大夫们,纷纷走了出来,也和夏侯胜一样,跪在了大殿之上:“给孝武皇帝上庙号之事,不合祖制,臣等恳请陛下收回诏令!” 好啊,都跳出来了,刘贺没有想到,这些读经出生的儒生,竟然也能自成一党。 看来,是小看他们了。 刘贺站在台阶上,不发一言,但是眉间的怒意已经快要滴下来了。 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我足;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缨。 对儒家也好,对法家也罢,又或者是墨家……刘贺从来没有看轻哪一家,觉得只要是人才,总有可以用的地方。 他真正看轻的是说一套做一套的人。 就拿殿中跪着的这些人来说,此刻一个个都说得冠冕堂皇,好像给孝武皇帝上了庙号,就违背了祖制,就是对已经取得庙号的高皇帝和孝文皇帝的贬低。 维护祖制到了如此地步,但是那霍光擅权,不还政于孝昭皇帝的时候,伱们去哪里了? 什么维护祖宗规制?无非是欺弱怕硬罢了。 刘贺是堂堂天子,不用自己出手,自然会有人扑上去。 关门,放狗! 刘贺看了看杨敞,又看了看蔡义,再看了看大司农田延年……也都是饱读了经书的人,那就让你们去唱对台戏吧。 “杨敞、蔡义、田延年,你们觉得长信少府说的话可有道理?”刘贺阴着脸问道。 几人坐在同一侧,他们相互看了看之后,不知道从何说起,又看了看霍光,也没有得到明确的指示。 大将军没有反对,天子又敢如此笃定,恐怕也是大将军的意思吧? 既然如此,就是一个博取功劳的机会。 最后,还是年轻力壮的田延年抢先站了起来。 “陛下已经下了明诏,身为臣子自当奉诏行事,长信少府抗诏不遵,更妄议孝武皇帝功过,诋毁孝武皇帝为昏君,大逆不道,应投入诏狱,以欺君之罪论处!”田延年低沉着声音说道。 刘贺心中暗笑,仲父好手段,养出了那么狠的人。 大司农田延年,朕还真是没有看错你! “陛下的诏书是乱诏,不合祖制自然不可用,至于昏君之言,乃忠君心急之下的口不择言,老夫愿意认罪,死而无憾。” 好一个实话实说,好一个口不择言,好一个死而无憾。 但是,刘贺不是来辩论的,而是来办实事的。 “哦?长信少府说朕发的是乱诏,那朕所说的孝武皇帝的功绩,哪一句是错的,就算孝武皇帝有功有过,但朕仍然要下诏给孝武皇帝上庙号,一应非议自然由朕一人来承担。” 刘贺摊牌了,此事能办也要办,不能办也要办。 而且没有办不了的情况。 刘贺是天子,只要他的话不是毫无道理,那就是很有道理,尤其是大将军霍光都不反对的情况下。 给孝武皇帝上庙号,已经是刘贺能做的最简单的事情了,如果这件事情都推动不下去,那么其他的事情就更不用推动了。 刘贺说完这句话,看着田延年轻轻地点了点头。 这个微小的动作不是做给田延年看的,而是做给其他人看过的。 果然,少府乐成也站了出来! “长信少府诋毁孝武皇帝,微臣上奏陛下,弹劾夏侯胜,议其大不敬之罪!” 接着,御史大夫蔡义也站了出来! “长信少府诋毁天子诏书,微臣上奏陛下,弹劾夏侯胜,议其欺君之大罪!” 再往后,更多的官员一个个地站了起来,向夏侯胜扑了上去,弹劾的上奏是一句接着一句。 整个大殿当中,一下子就跪倒了几十个人。 霍光不免也有些吃惊,他没想到会闹得那么大,给孝武皇帝上庙号的事情,大局已定。 再往后就不是天子能应付的了,得自己来接手。 “陛下,长信少府所言虽然欠妥,但是天子有诤臣有七人,夏侯胜也是为了给陛下谏言。”霍光气定神闲地说着,颇有居中调和的样子。 让朕当坏人,你来当好人,以此收得一份民心,想得美。 那朕就把坏人当到底,但是让你也当不了这个好人! “大将军!”刘贺猛然提高声音叫了一声。 他很久没有叫霍光大将军了,更何况还带了一丝怒气,让霍光愣了一下。 听惯了仲父这亲昵的称呼,猛然听到大将军的称呼,不免觉得有些陌生。 天子对自己发怒了? 刘贺看向了霍光,才缓缓地说道:“仲父,朕初登帝位,不知如何做一个明君,群臣进谏,朕来者不拒。” “但是……” 刘贺这个突如其来的“但是”,让朝堂上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了天子的身上。 因为后面,将会给这番朝堂之争下一个结论。 “但是,诋毁孝武皇帝,诋毁大汉明君,其心可诛,其罪可罚!” “仲父是孝武皇帝亲定的辅政大臣,难道可以眼睁睁地看着孝武皇帝受辱,而置之不理吗?” “朕相信仲父一定不会如此的。” 刘贺又一次把霍光称为了仲父,但是却没有平日里那种亲昵,反而有一种说不明白的压迫感。 天子把一顶巨大的帽子扣在了众人的头上,就算是霍光,脑袋也没有那么大,接不住这顶帽子。 虽然对天子的举动有些不满,但是霍光也说不出更多的反对意见。 “陛下圣明,这倒是老夫思虑欠妥了,此事但凭陛下处置。”霍光压着隐隐的不悦。 一直默不作声的赵充国和张安世等人有一些惊讶,多少年来,这可是霍光头一次在朝堂上服软。 刘贺看向了未央卫尉王吉,冷冷地说道:“未央卫尉王吉何在?!” “微臣在!” 今天四更一万字,这是第二更。后两更在下午。 像西汉的各位大儒道歉,需求,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本章完) 第176章 丞相年老多病,朕恩准致仕(求订阅) “传令给右都侯,让他带一队剑戟士来殿上,捉拿夏侯胜及其同党,将他们立刻全部押往诏狱!” “唯!”王吉领了命令,立刻跑出殿外,去提调剑戟士。 “廷尉李光、宗正刘德!” “微臣在!” “此事关乎孝武皇帝的声誉,既是国事,也是家事,朕命你二人共同审理此案,从严从速,不可有丝毫拖延!” “唯!” 刘贺罕见地表现出了雷厉风行,三言两语就将所有的事情给定了下来。 刚才还死不服软的夏侯胜和其他的那些贤良文学,全都瘫倒在了地上,一些胆子最小的人甚至开始磕头求饶了。 “你们若是硬到底,朕倒是会网开一面,如今服软,更显见风使舵,定要严惩,绝不姑息!” 说话之间,王吉所带的剑戟士们已经来到了殿上,请示过后,立刻就将夏侯胜等人押出了未央宫。 半个时辰的时间里,朝堂的格局为之一变。 原本满满当当的大殿,一下子就显得空旷许多了。 空了好啊,就能有更多的人安排进来了。 百官公卿,此时看向刘贺的眼神已经变了,这天子此番举动,是又犯了癫悖之疾,还是天子之威乍现? 但是无人敢问,生怕自己被牵连进去。 “陛下,老臣有事要奏!”那个不知死活的杨敞站了起来。 “嗯?丞相难道觉得朕所做之事有不妥之处吗?”刘贺实在想不到,这个已经上了黑名单的百官之首有何打算。 “夏侯胜言行无状,诋毁孝武皇帝,冲撞了天子,理应论罪。”杨敞小心地说道。 “那丞相想说什么就直说,莫要拐弯抹角。” “但夏侯胜乃是新选的婕妤夏侯婉儿的祖父,微臣恳请陛下,能念亲戚伦理之情,对长信少府夏侯胜网开一面。” 杨敞不说这件事情,正在气头上的刘贺也就把此事给忘记了。 此事提到好啊,那就一起处置了吧。 “哦?此事简单,夏侯胜对孝武皇帝无礼,想必他养出来的孙女也是不知敬畏之人,这样的女子进了未央宫,不知道要闹出多少事端,宗正刘德,一同拟一道诏书,立刻废去夏侯婉儿婕妤的尊号,永远不得入宫!” 刘贺此举,再一次引起了震动,选妃封后之事,才刚刚过去一个月,诏书上的墨迹还没有干呢? 这怎么能说废就废掉了呢? 陛下似乎有一股杀意。 霍光阴沉着脸,看着站在高处的天子,心中有一丝的不解。 从选妃到废妃,中间只间隔了一个月,这在大汉简直是头一遭了。 “微臣领旨!”刘德自然已经应承了下来。 此时,杨敞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地位十分尴尬,好不容易选出来的三个婕妤,就这么废了一个? 原本那御史大夫蔡义也想要站出来,借着为夏侯胜开脱的机会攒一些人气,此时就闭上了自己的嘴巴——他的孙女也是婕妤之一,他可不想步夏侯胜的后尘。 刘贺把视线转回到了杨敞的身上,他看到后者的胸膛又开始强烈地起伏了起来,脸也越来越红,似乎急促的毛病又要犯了。 刀子已经亮出来了,血也已经流出来了,那么就索性让血流得更畅快一些吧。 “杨敞,朕如果没有记错的话,将夏侯胜之孙选为婕妤是你提的,可有此事?”刘贺一双剑目笔直地看着杨敞,似乎有一丝要杀人的凶气。 “这、这确实是老夫的提议,但是当时老夫不知道夏侯胜的为人,更不知道……” “嗯?既然伱都不知夏侯胜的为人,那为何要举荐?” 刘贺学会了两头堵,让杨敞里外不是人。 “这……那……”杨敞的呼吸越来越急促,从脸到脖子都完全像煮熟的虾子一样,瞬间就红了起来。 “荐人不淑,有负朕的厚望,你若不来为夏侯胜说情,朕还忘了此事,如今看来,你恐怕与夏侯胜早有勾结!”刘贺的抬手指向了摇摇欲坠的杨敞愤怒地说道。 最后两个字一出口,那杨敞的喉咙里发出了一声怪叫,眼睛一翻,整个人就直挺挺地倒了下去,浑身都跟着抽搐了起来。 这病了许久的杨敞,连续折腾了几个月,终于是倒下了。 顿时,整个朝堂一下子就乱了起来。 一众官员连忙都围了过去,但是手足无措,根本就不知道要做什么。 终于,还是少府乐成最先回过神来了,背起杨敞就往少府寺跑去——那里有太医令,送得及时,恐怕还有救。 这时,百官公卿们看向天子的颜色又变了。 最开始是不解,到了现在就是敬畏。 不管是不是癫悖,也不管是不是没有朝堂的经验,但是天子就是天子啊。 不是他们这些臣子可以轻视的。 看着似乎有所震动的百官,刘贺不禁暗笑。 以前,你们认为朕是傀儡,但是今日,你们会发现朕这傀儡也能做一些事情了。 杨敞被抬了下去,朝堂之上,终于似乎又恢复了平静。 对于这样的结果,刘贺还不够满意。 “丞相杨敞,年老昏聩,兼有隐疾,险些犯下大错,朕感其有迎立之功,不愿苛责,更有仁德,不忍其残年余力仍受案牍老形,特此恩准其告老还乡,赐千金,帛三千匹!” “仲父,至于新丞相的人选,由你先来拟定,到时候再给朕过目即可。” “老臣领诏。” 百官比刚才更为愕然,这天子轻飘飘的一句话,就把三公给废了? 而且还是当着大将军的面,大将军还丝毫不反对?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停地在天子和霍光的身上来回移动。 而领了皇命的霍光也越发看不懂天子的所作所为了:这竖子今日做的事情似乎有一些太过火了。 但是,霍光又说不出天子的一个不是。 天子借着给孝武皇帝上庙号的由头,先将夏侯胜下狱,后罢杨敞的官,看起来是有些突然。 但是最后却又交由自己来善后,更是让自己拟定新的丞相人选。 更关键的是,不管是杨敞还是夏侯胜,都不是霍氏的核心人物。 而且,霍光在这动荡之中,隐隐还是得利的一方。 给孝武皇帝上庙号,会更巩固自己辅政大臣的地位。 打击夏侯胜等贤良文学一派,可以为自己恢复孝武皇帝开疆拓土的国策扫清障碍。 褫夺夏侯婉儿的婕妤封号,可以让成君入宫之后少一个承宠的对手。 罢免丞相杨敞而让自己拟定新的人选,可以让自己把更忠诚的霍党放到这个百官之首的位置上。 …… 里里外外看下来,他霍光都是获利最多的一个。 此时,群臣看向自己的目光,也证明了这一点,难怪田延年等人都站在了天子那边。 难道,天子是想为自己做一些事情,讨好自己? 跋扈已久的霍光,把问题彻底给想岔了。 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今日四更一万字,这是第三更,第四更三分钟之后! (本章完) 第177章 陛下可是觉得我霍光跋扈?(求订阅) 大朝议就在这跌宕起伏之中结束了,饥肠辘辘的百官公卿,沉默地离开了未央宫的前殿。 直到走出去很远了,他们才三五成群,小心翼翼地谈了起来。 张安世和赵充国不约而同地落在了最后,走着走着就并排到了一起。 “赵老将军!” “哦,是子儒啊?” “我想与赵老将军同行一段?” “嗯?那自然是可以的。” 一老一少,默默地向前走去,渐渐地避开了路上三五成群的官员。 “老将军如何看到今日朝堂上的事情?”张安世问道。 “子儒是如何看的。”赵充国问道。 “县官似乎不像看起来那么软弱。” “呵呵,大将军让我去给县官授课,我观天子不仅不软弱,还有孝武皇帝的遗风啊。” 这句评价,就很高了,张安世连忙请教道:“哦?老将军何出此言?” 赵充国四周看了看,确定无人注意到他们之后,才说道:“今日老夫提出来的,要给兵卒增加钱粮的事情,其实是县官的提议。” “当真?”张安世有些不相信。 “自然是真的,县官还说了,让老夫不要告诉大将军,子儒是一个知道轻重的人,切莫多言。”赵充国提醒道。 “下官明白。”张安世连连点头,转而又有一些担忧地压低声音问道,“县官到底想做什么?” “为孝武皇帝上庙号是想告诉世人,县官是孝武皇帝的嫡嗣子孙,是大汉名正言顺的继承人吧,从今日起,县官在朝堂上的话语,是要一日强于一日啦。” “赵老将军是说,天子要向大将军夺权了?” “子儒此话说得不妥,县官是天子,天子何来夺权之说,此话莫要再说了。” “是下官失言了。”张安世说道,“但是,下官担心县官与大将军之间……” “子儒不必担心,天子今天所做的一切,虽然有些放浪,但是仍然是与大将军走在一路上的,他们君臣和谐,更有翁婿的情谊,甚至情同父子,不必我等外人操心。” 赵充国说完,将自己心中的推断缓缓说了出来,所言的事情竟然于霍光的想法一样。 只不过,在说罢之后,赵充国又接着补充了一句:“只不过,天子也想借此事在朝堂上立威罢了。” “老将军洞若观火,下官受教了。” “呵呵,子儒不必过于担心,县官非常人啊,我等只需静静地等着,县官用到我等的那一天,我等不退缩,不犹豫就可以了。” “下官明白了。” “对了,子儒,既然你在,还有一事想与你商议。” “老将军但说无妨。” “来年征讨匈奴,救援乌孙之事,大将军交给老夫来谋划,除了各地的郡国兵之外,南军和北军仍然是主力,这南军归属光禄勋所辖,可能要抽调一部分。” “征讨匈奴乃是我大汉的头等大事,光禄寺下辖的南军诸旅自然责无旁贷,但凭将军驱驰。” “除了昌邑郎之外,光禄勋下辖五个中郎将,子儒觉得何人可随军出征呢?” 张安世思索片刻,说道:“五个中郎将此时年富力强的年纪,征调谁似乎都没有太大的区别。” 赵充国停下了脚步,微笑着问道:“子儒再想想,真的没有差别吗,此次出征,短则一年,长则两年,抽调出去的南军,可能一时半会儿都是回不了未央宫的?” 张安世忽然恍然大悟,听懂了赵充国的言下之意:“下官明白了,下官认为期门中郎将霍山、羽林中郎将霍禹和后中郎将利汉最为合适,可让他们带领所部人马征讨西域。” “不错,他们都是大将军的子侄辈,恐怕渴望在立新功吧。” “老将军真是真知灼见。” “哈哈哈,还是子儒看得清楚。” 赵充国两个人一边说着,就一边向着宫门外走去,不知道其他那些三五成群的官员,又在私下说了什么事情呢。 …… 其他的官员都走了,但是霍光却留了下来,他没有去尚书署,也没有回大将军府,而是在宣室殿里,与天子共用午膳。 这是刘贺特意对霍光发出的邀请。 膳夫准备了几道新菜,但是霍光却不为所动,整顿饭吃下来,气氛不免显得有些沉闷。 席间,刘贺几次开口,想要挑起话题,可霍光谈兴不浓,眉宇之间始终有些不悦。 刘贺小心地观察着霍光,自然是知道霍光为何而生气——因为刘贺在大朝议上擅自行事而生气。 也正因为如此,刘贺才把霍光留了下来。 站在霍光的角度看,今日自己的行为确实有些孟浪——最重要的是,是没有提前打招呼,让霍光有些措手不及了。 刘贺打算要安抚仲父一番。 片刻之后,两人的饭终于是吃完了,内官们将东西收拾完之后,又送上来漱口的茶水。 一番洗漱之后,君臣二人终于能心平气和地说话了。 霍光坐在榻上,微闭着眼睛,似乎在等着刘贺开口。 什么是跋扈,这就是跋扈。 想让天子开口认错,大汉一来,恐怕也只有霍光敢这么做吧。 刘贺没有任何的心理负担,但是他必须要装出有些犹豫,否则自己的城府就显得太深了一些。 在榻上动了动,故意发出了些响声之后,刘贺才小心翼翼地问道:“仲父,这午膳吃得可还合口味?” “嗯。”霍光从鼻子里憋出了这么一个字,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仲父可需要歇息歇息?” “不用。” 刘贺又是一阵踌躇,似乎想了很久才说道:“仲父,朕刚才在大朝议上似乎有些太孟浪了,是不是惹仲父不悦了。” 天子的语气非常小心,似乎有悔意,霍光终于悠悠地睁开了眼睛,看向了天子。 “陛下,认为自己哪里孟浪了?”霍光反问道。 “为孝武皇帝上庙号?” 霍光摇了摇头。 “当众驳斥夏侯胜及诸大夫?” 霍光摇了摇头。 “将夏侯胜等人下诏狱?” 霍光摇了摇头。 “褫夺了夏侯婉儿的婕妤封号?” 霍光摇了摇头。 “罢免丞相杨敞的官职?” 霍光仍然是摇了摇头。 刘贺一脸沮丧,似乎小孩子犯了错误一样,低头说道:“仲父,朕自幼就推崇孝武皇帝,又得知仲父是孝武皇帝为先帝亲指的辅政大臣,心中就想起了为孝武皇帝上庙号这件事情。” “前几日,朕去了长乐宫,从太后口中得知先帝也曾想给孝武皇帝上庙号,但是因为那什么贤良文学阻挠,最后作罢,还因此事常常受到那燕剌王刘恢的诋毁。” “朕今日在朝堂上,一时忍不住就提了出来,后来看到那夏侯胜气势汹汹地诋毁孝武皇帝,一时急火攻心,乱了方寸,才做出了后面的举动的。 刘贺越说,声音越小,到了后来,声音几乎已经细若蚊鸣了。 “仲父,朕给您赔罪了。” 霍光任然没有动弹,也没有说话,直到刘贺这个堂堂的天子,在他的面前规规矩矩地行完礼之后,霍光的脸色才终于缓和了过来。 “陛下,今日大朝议上的事情,你最不应该的就是不提前与老夫商量,擅做决定。” “仲父说得是,朕知错了,以后任何事情,朕都会与仲父提前商议的。” 刘贺低着头说完,直到听见霍光叹了一口气之后,才抬起了头。 霍光眼中的怒气已经几乎完全消散了,整个人似乎变得慈善了一些。 刘贺看到他的嘴角抽动了一些,似乎在犹豫要不要说什么,刘贺就静静地等着,等霍光将那句话说出来。 “陛下可是觉得老夫跋扈?”霍光有些苍凉地说道。 犹如一记晴天霹雳,让兴奋了一个早上的刘贺有一些眩晕,差点没有坐稳,栽倒在榻上。 难道霍光看出自己的想法了? 直到刘贺在霍光的脸上看不到明显的杀意时,才稍稍稳住了神情。 “老臣问陛下,是不是觉得老夫跋扈?”霍光又问了一次。 “仲父,朕未曾那么想过。”刘贺连忙说道,“朕自幼父母双亡,有赖仲父将朕接到长安,悉心教导,问疾请安,让朕感受到了人伦之情。” “仲父既然是仲父,又是辅政大臣,对朕严苛一些,那是怕朕癫悖,怎能说是跋扈呢?” 刘贺说得言之凿凿,神情陈恳,似乎不假。 霍光叹了一口气,说道:“陛下,这大汉的家不好当,伱想要帮老夫做一些事情的心,老夫怎能不理解,但治大国,如烹小鲜,稍有不慎,就会糊锅啊。” “就拿今日之事来说,陛下可曾想过,要如何善后?” 刘贺有些茫然,这上庙号的事情难道不是已经定下来了吗,那夏侯胜和及其“同党”不是已经下到诏狱了吗? 如果说刚才的软弱是刘贺装出来的,那么此刻的茫然就是发自内心的。 “仲父觉得该如何善后?” “夏侯胜在儒生当中的地位颇高,门生子弟遍布各郡国,加起来没有一千也有几百,再加上弟子的弟子,弟子的同窗,以及视其为马首的太学生和诸郡国的贤良文学及儒生,加起来,至少有上万人……” 霍光越往下说,刘贺就越觉得后背发凉,这些事情,他好像确实没有考虑到。 或者说,刘贺倒不是忽略了,而是在内心深处,就没有重视。 他一是觉得夏侯胜并没有那么大的号召力,二是认为那些儒生没有那么强的凝聚力。 难道,真的会上演太学生围攻未央宫的大戏吗? “仲父,长安的太学有多少人?” “博士官六七人,博士弟子二三百人。” 刘贺松了一口气,这人数好像不算多。 霍光看出了刘贺的轻松,笑道:“陛下是觉得这三百人,掀不起风浪吗?” (本章完) 第178章 有劳仲父去对付儒生吧(求订阅) “但是陛下别忘了,各郡国还有郡国学,而郡国学之下还有校、庠、序。” 霍光掰着手指头,慢慢地往下数着:“这还只是官学,除了官学之外,还有私人所办的私学,零零总总,三辅地区的儒生恐怕就有万余人。” “再加上儒生在乡间本就有威望,说不定还能煽动起更多不明所以的百姓。” “陛下还觉得这是一个小数目吗?”霍光反问道。 “儒生都是明事理的人,恐怕未必都会反对给孝武皇帝上庙号吧?”刘贺试探着问道。 “所以老夫才说,陛下此事做得太急躁了一些,儒生中当然有许多人支持给孝武皇帝上庙号,但是当陛下把夏侯胜下到诏狱里的时候,事情就变了。” “儒生们争论的焦点,就不是这上庙号了,而是陛下对儒生的敬与不敬了!” 霍光话音刚落,原本晴空万里的天空突然阴云密布,从东边吹来的朵朵乌云,遮住了清凉殿,遮住了未央宫,遮住了长安城。 风蓦地刮起来,吹在殿门和殿窗上,来回地碰撞,发出令人烦躁的响声。 内官和奴婢们手忙脚乱地关窗关门,一阵忙碌之后,终于才把嘈杂锁在了门外。 “陛下,起风了。” 霍光看了一眼窗外,似乎意有所指。 刘贺掂量了一下手中的力量,如果真的爆发一场波及甚广的儒乱,那么自己是绝不可能平息下来。 国人暴动这四个字出现在了刘贺的脑海中,让刘贺不禁有一些担忧。 到时候,这霍光不会把自己扔出去做替罪羊吧? 带着疑惑和焦虑,刘贺有些胆怯地问道:“仲父,如今,该如何做才好。” “陛下觉得该如何做呢?” 刘贺是头一遭当皇帝,史书是语焉不详,将给上庙号这件事写得非常简略,他哪里想得到,会牵扯到这么多的人。 面对这种情况,刘贺目前还想不出太多的办法。 但是,看着霍光那笃定的表情,刘贺明白过来了。 霍光刚才是吓自己的。 如果真的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那动摇的不只是刘贺的大汉,动摇的也是霍光的大汉。 那么,刘贺还得示弱,让仲父主动出来替自己背锅扛雷。 “要不然,朕将夏侯胜放出诏狱,再恢复夏侯婉儿的婕妤封号?”刘贺试着问道。 “如此一来,儒乱自然是没有了,但陛下在儒生的面前,可就再也立不起来了,也别想着给孝武皇帝上庙号了。” “那朕就效仿孝武皇帝,下《罪己诏》?!”刘贺颤抖着声音,决绝地说道。 罪己诏就是天子向世人认错的诏书,是平复民愤的最后的工具。 “陛下,大汉天子,从来没有谁下过罪己诏。” “孝武皇帝……” “陛下错了,从来都是《轮台诏书》,通篇都无罪己二字,何来罪己诏的说法,那都是儒生杜撰出来的罢了,如果陛下真下了罪己诏,不只是现在会被世人看作软弱无能之君,在日后的史书上也会是一个昏君的。” 刘贺假意有些颓丧,这都不行,还能如何? 但是暗中回想着霍光刚才的话,刘贺似乎找到了一丝不满,这霍光对儒生似乎也有不满。 “仲父,可有良策?” 霍光淡然一笑,捋着自己那一把美髯,说道:“陛下,要狠就得狠到底,让那些儒生不敢造次。” 最初,刘贺还因为自己听错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在他看见霍光脸上那若有若无的杀意时,才明白自己没有听错,而对方也不是在开玩笑。 恰好此刻,一道闪电从空中劈过,发出轰隆隆的响声。 “陛下,天子可以认错,但是不能被别人逼着认错。” “给孝武皇帝上庙号没有错,夏侯胜煽动贤良文学诋毁孝武皇帝才有错,只要分毫不退,此事就能轻松化解。” 那些还没有露面的对手,想抓住皇帝对儒生不敬的事情做文章;那么朝堂就应该说死夏侯胜有欺君的大罪,把他下诏狱不是对儒生不敬,而是按律行事。 你打你的,我打我的。 转移矛盾,分而治之,这是亘古不变的好办法。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雨点不停地砸在头顶的屋檐上,让刘贺都不免抬头,看了看,有些担心那屋檐塌下来。 “仲父的意思是,让朕强硬到底?!” “错了,此事由老夫来强硬,陛下只需要安坐未央宫即可。” 刘贺若有所思,霍光果然比自己还要在意朝堂的权威。 果然,在上庙号和立朝堂之威这两件事情上,霍光和刘贺是站在一起的。 刘贺想起了上官桀那谋反的案子,霍光不会是要大开杀戒吧? “仲父,朕不想让太多的人因此而死。” “儒生对天下颇为重要,老臣是知道的,当然不想如此行事,但倘若真的有人想作乱,老臣自会见机行事的。” 刘贺安定了许多,默默地点了点头。 既然有霍光在前面挡着,就不用担心做得过火了,既然霍光想要立威,那就让他立个够。 …… 长安的这一场暴雨下足足下了五天五夜,而且下的不只是雨,还夹杂着拳头大的冰雹。 护城河的水涨了起来,无数破旧房子的屋顶都被砸得支离破碎——就连未央宫北阙都被一道列缺劈得漆黑。 七月二十,雨终于是停了,但是天却始终是阴沉着的。 层层叠叠的乌云密不透风,如同厚厚的麻布一样,盖在长安城的上空。 在尚冠里北边的一处两进两出的宅子里,气氛颇为压抑。 正堂之上,聚集着几十个儒生,其中坐在上首位的是宅子的主人——夏侯建,他是夏侯胜的侄子,自幼就跟随夏侯胜学《尚书》,如今是太学里的博士官。 而分坐在下首位近处的六个人分别是《易经》博士田王孙、《谷梁经》博士胡常、《鲁诗》博士薛广德、《齐诗》博士食生、《礼经》博士后苍和《公羊传》博士颜公孙。 而在更靠后靠外的榻上,以至于一直到堂外的廊下,是几十个更年轻的博士弟子。 不管是四旬左右的诸位博士,还是二三十岁的博士弟子,每个人的脸上都是凝重的表情。 博士之官,古皆有之。 即使在暴秦的时候,朝中就有几十个博士官。 但是,在秦汉之交,出任博士官的人选没有太严格的要求,只要是有丰富的学识就可以出任,至于你学的是哪一家的学问,并不是多大的事情。 但是孝武皇帝独尊儒术,罢黜百家之后,博士被定为五经博士,而出任此官职的人,必须是在儒学五经某一经当中有深厚造诣的人。 最开始,五经博士只有五人,但是随着《诗》分为《齐诗》和《鲁诗》,《春秋》分为《谷梁传》和《公羊传》,五经博士实际上有七个。 平时,五经博士在太学给从各地选拔上来的三百博士弟子授课,并不参与政事,品秩为六百石,而博士弟子的品秩为两百石。 太学则由太常寺管辖,长官是品秩为比千石的太学令。 虽然有品秩,但是不管是太学令、博士还是博士弟子,都没有任何的实权。 没有实权,不代表没有权力。 由于五经博士都是颇有名望的治经大儒,很多时候承担着为朝堂诏令提供依据的任务,所以在儒生当中有不小的影响力。 今日,五经博士齐聚在夏侯建的家中,自然是为了夏侯胜下诏狱的事情而来的。 今天四更一万字,这是第一更,第二更三分钟后。后两更在下午。 再次说一下,西汉大儒的记载很少,文中涉及的儒生事迹都为虚构,qiewudangh (本章完) 第179章 要逼天子下罪己诏!(求订阅) 夏侯建身形干瘦修长,两腮凹陷,一脸的苦相,他治《易经》颇为严谨,认为朝堂之事都应该以《易经》为根本,所有的灾异祥瑞都是上天对天子的暗示。 所以,一直以来,夏侯建就是给朝廷上奏条陈最多的博士官。 几乎朝堂的每一项决议,夏侯建和他的伯父夏侯胜都要站出来针砭一番,再上奏一篇长篇大论,从三皇五帝到孝文孝武,左一个不如先周圣王,右一个不合先周古制。 虽然他们能改变的事情不多,但是他们却也一刻不停。 最初,他们希望通过这种方式引起朝廷的重视,获得皇帝的拔擢。 但是,能治好经,不代表能治好国,像王吉、张安世这些有治国才能的儒生早就被拔擢到实职官位上了。 被留在太学,就表明他们并无此能力。 如果夏侯建认命了,像其他博士一样,好好治经,多带几个有真才实学的儒生,也不是一件坏事。 但是不少人像夏侯建一样,不愿认命,他们总觉得怀才不遇,于是慢慢就生出了怨怼之心。 久而久之,上奏条陈,就成了他们博取儒林清名的一个法子。 这件事情没有人会当着夏侯建的面提出来,但是像霍光这样的实干家,自然看得清清楚楚。 …… 夏侯建咳了几声,缓缓地说道:“家伯被下诏狱的事情,诸公想必都已经知道了吧?” 此事发生在五天之前,这五天都下着暴雨,但是消息还是很快就在长安传开了。 甚至,这个消息此时可能已经在三辅之内传播了。 “不只是家伯,连同朝中十几个大夫都一同被县官下到了诏狱里。” “县官下了诏令,让廷尉和宗正给他们议罪,恐怕此时已经开始动刑了。” 夏侯胜等人犯的并不是谋逆的大罪,顶多是因言获罪,更何况还是有品秩的官员,所以不会被轻易用刑的。 夏侯建之所以这么说,就是要把堂上的氛围给煽动起来。 果然,他的话刚一说完,一些年轻的博士弟子就开始愤愤不平地议论了起来,左不过是说“天子癫悖放浪”“朝堂昏聩不明”“大将军辅政不堪”…… 如果在外面,他们必不敢说这些忤逆的话,但是在这里,有了“大义”和“民心”的遮挡,当然敢随意地发言。 此时,《谷梁经》博士胡常也愤愤地说道:“孝武皇帝穷兵黩武,劳民伤财,这是盐铁会议上早就定下了说法,要给孝武皇帝上庙号,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少子此言说得对,县官要给孝武皇帝上庙号,是乱诏,本就不该遵守,朝堂上的百官公卿难道连此事都看不出来吗?”《公羊经》博士颜公孙也有愠色地说道。 “哼,他们都是目光短浅的肉食者,虽然学的是我儒家的经典,但是到了那朝堂之上,早就变成了只会听从县官诏令的庸人,哪里还记得什么是仁义礼智信呢?”夏侯建颇为嘲讽地说道。 太学之中,认为自己怀才不遇的,当属此三人,平时没少聚在一起议论朝政。 然而他们只破不立,对朝政针砭得多,但是从没有提出过什么行之有效的措施。 如何让百姓吃饱饭,如何让黄河不泛滥,有了天灾如何赈济,匈奴犯边如何反击,乌孙求援如何应对…… 对着一应实务,他们其实都给不出一个方案,只能不停地说“今不如古”“天人感应”这些大而化之的话。 “大将军是盐铁会议的亲历者,难道他也忘了当时一众贤良文学,对孝武皇帝功过的评定吗?”胡常问道。 “大将军?平时就不喜读书,哪里能知道圣人之言的真谛,”夏侯建耻笑了一声,接着说道,“此一时彼一时,那时,大将军需要贤良文学为他助力,自然是奉为座上宾,但是此刻,恐怕已经嫌我们碍眼了。” 在场的博士弟子虽然年轻,对朝政不了解,但是都有一颗想要参与朝政的心,所以听到此刻,更是群情激奋,连带着开始大骂“霍氏乃是不学无术之徒”。 夏侯建并未阻止,任由博士弟子们骂着。 要的就是群情激奋。 然而,没过多久,偷偷注意着堂上情形的夏侯建就发现了一些异常。 连同自己在内的七个博士官,只有三人开了口,其余几人却始终没有说话,而他们带来的那些博士弟子,也都更为安静。 夏侯建似乎有一些不悦,他是在任的七个博士官当中,年龄最大的,再加上夏侯胜在朝中的地位最为尊贵,所以他自己总是以“博士官之首”自居。 他如今已经四十多岁了,想要在朝堂上有所作为已经不大可能了,所以他想当的是儒林的柱石。 如此一来,不仅可以通过培养博士弟子当官的方式参与朝政,还有可能可以在民间靠名望干涉朝政,甚至可以流芳百世。 不过,夏侯建一直没有找到一个机会,因为他虽然治经有所成就,但是终究不是独一份,比他学问做得好、风评传得远的儒生多的是,更何况,在齐鲁之地,还有曲阜的孔家。 孔子的九世孙孔安国虽然已经年迈,但是他的孙子孔霸与自己是同窗,治学不比自己差,各方面都隐隐地压自己一头。 所以不管是论学识,还是论家室,夏侯建想要当上这儒林柱石,没有一个机缘是绝对不可能的。 而如今,机缘就摆在了他的前面,那就是借着“孝武皇帝上庙号,夏侯胜被冤入狱”的机会,集结起儒生的力量,逼迫天子收回诏令,放还夏侯胜,下罪己诏。 如果能做到这几件事情,那么夏侯建的名望一定会超过当世所有的大儒的,甚至可以比肩“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的董子。 这名望和利益上的诱惑实在太大了,所以夏侯建才会在今日。迫不及待地把所有的博士和博士弟子叫来。 要成此大事,至少要把长安的儒生先捏合在一起。 而如今,七个博士有四个博士一样不发,这力量可就少了一大半了。 片刻之后,夏侯建用力地咳了几声,让堂屋之中的议论声安静了下来,接着就打算主动出击。 “方才,胡公和颜公已经说了自己的看法,其余诸公对此事如何看待呢?” 夏侯建的目光在几人的脸上扫过,最后停留在了《易经》博士田王孙的身上:“田公,此事你如何看待?” 《易经》之中,包含了阴阳灾异的说法,简而言之,不管是灾异还是祥瑞,都与天下大势有关。 就像今日之事,夏侯胜刚刚下诏狱,三辅地区就连下了五天的暴雨,这本身就是一种灾异,如果将二者联系起来,就能证明天子言行悖乱,下的诏令自然也是乱命。 所以夏侯建才会先问田王孙的意见。 田王孙和夏侯建不同,对朝政不甚热衷,认为治经是治经,为政是为政,只有君上所行之事确实是乱政,才可以反推到灾异之上,借此给君上进谏。 而不是反其道而行之。 如果只要有天灾人祸,那么就归结于天子朝堂施政有误,那就是冤枉天子了,天子也就没办法在朝堂上理政了。 “朝堂之上到底发生了何事,我并不知晓,此事到如今,尚未有定论。”田王孙说道。 这就让夏侯建皱起了眉头,这是摆明了不想参与这件事情。 “哼,此事已经在长安传得沸沸扬扬了,田公为何还要说尚未有定论?” “正是传得沸沸扬扬,所以才众说纷纭。” “家伯此刻就在诏狱,难道还是假的不成?”夏侯建咄咄逼人地问道。 “世伯在诏狱里是不假,但是我听说,世伯确实也诋毁孝武皇帝穷兵黩武,是昏君。”田王孙分毫不让地说道。 夏侯建眼中阴沉,非常不悦。 “嗯?难道说得不对吗?” “孝武皇帝连年用兵,也是迫于匈奴对大汉的抢掠,如果匈奴不来,我大汉何必反击,更何况为政即使有失偏颇,但朝堂有朝堂议事的规制,怎可将我大汉先君蔑为昏君呢?”田王孙不卑不亢,迎着夏侯建阴沉的目光说道。 “这可是盐铁会议上诸位贤良文学定下来的,田公难道连此事都忘了吗?” “我田王孙未曾参加过盐铁会议,如果有幸参加,定会为孝武皇帝辩驳的,更何况,孝武皇帝晚年发了轮台诏书,定下了修生养息的国策,如果没有这一条,恐怕也不会有我大汉今日的打好局面。” 田王孙说完之后,其余三个没有说话的博士也都纷纷赞同,就像刘贺和霍光猜的那样,孝武皇帝有功有过,本就是一件有争议的事情。 有人诋毁,自然就有人拥护,这才正常。 此刻,随着时间的流逝,越来越多的人意识到,孝武皇帝纵使用兵频繁,但是仍是出于公心。 而且孝武皇帝也不只有武功,还有文治,怎可以一概而论。 更何况,孝武皇帝即使有功有过,也配得上这个庙号——太祖皇帝和太宗皇帝,难道就是有功无过,所以才被上的庙号吗? 既然如此,此事本就不应该横加阻拦;横加阻拦,不是出于公心,而是出自于私心。 有私心,那就不可能得到所有人的认可。 今天四更一万字,这是第二更,第二更三分钟后。后两更在下午。 (本章完) 第180章 我等儒生去未央宫逼宫(求订阅) “田公的意思是,家伯就应该在诏狱里等死咯?” “世伯只是因言获罪,县官登基不久,年轻气盛,恐怕也是在朝堂上说的一时气话,冷静过后定会考虑到世伯年老多病,从轻处罚的。” “更何况,廷尉李光和宗正刘德,都是中正公平之人,必定会秉公执法的。” “我等也可以各自上奏,为世伯求情,澄清其中的原委,想必县官和朝廷会妥善处理的。” “如今,朝廷来年有要用兵,恐怕不宜再节外生枝了。” 田王孙一言一语,都说得非常有条理,不仅考虑到了天子的面子,也说到了夏侯胜的“里子”。 他逐句地解释下来,原本有些群情激奋的氛围,渐渐地冷静了下来。 但是,此间的夏侯建却非常不满意。 如此一来,就算伯父夏侯胜明日就被放出诏狱,甚至官复原职,对他又有什么好处呢? 不行,不能让这田王孙继续胡闹下去了,得把水给搅浑。 “哼,田公是得了太常多少许诺,为何会说出这番数典忘祖的言论,是不是许诺你来做下一任的太学令?” “你、你何处此言,简直是血口喷人!”田王孙未曾想到,这夏侯建竟然会说如此恶毒的话,顿时有些气急。 “我要的是一个说法,今日家伯被下诏狱,明日诸公就有可能下诏狱,那我儒生的脸面何在,安危何在?”夏侯建的话再一次挑动到了堂上众人的痛处,那些年轻的博士弟子脸上似乎又有怒气。 “此言差矣!” 站起来的竟然是《鲁诗》博士薛广德,他说道:“夏侯公似乎有一事说错了,世伯毕竟是诋毁了孝武皇帝,自然有罪,下诏狱是应有之意,我等如果不触犯大汉律令,又怎会有下狱的风险?” “薛公所言极是!”食生和后苍两个人也纷纷表示赞同。 夏侯建明白,在“是否诋毁孝武皇帝”这件事情上是争不出高低的。 他没有必要在此事上过多纠结,他要抓住“天子不尊儒生”这一条,才能把文章做大。 等其他博士说完之后,夏侯建颇为狡辩地说道:“抛开此事不谈,天子将家伯这大儒下到诏狱去,就是不尊儒生,我等岂能坐视不管?” 儒生也是人,凭什么儒生犯法就不用下狱! 这个简单的道理,熟读经书的夏侯建怎可能不懂,他只不过是故意不说罢了。 “明日我就到未央宫北阙之下去请诏,让县官收回诏令,不上孝武皇帝之庙号,免家伯夏侯胜之罪名,县官一日不同意,我就一日不停。” “何人要与我同去?” 这何止是请诏,简直就是逼宫了。 夏侯建的话音刚落,与他沆瀣一气的胡常和颜公孙当即就站起来表了决心,他们所辖的那些博士弟子,也都跟着叫嚷了起来。 天子登基不久,又还年幼,必定是不敢闹出人命的,那还怕什么? 夏侯建此时颇为自得,斜着眼睛看向了其他几个博士官,有些阴阳怪气地说道:“伱等是要与我等同气连枝,还是要与我等分道而行。” “夏侯公,你这是在行逼宫之事,想以县官之怒来成全自己的名节,如此一来,天下可能会大乱的。”田王孙等人已经看穿了夏侯建的想法。 如果县官应了夏侯建等人的要求,那么夏侯建自会成为儒林的柱石;如果县官降怒与夏侯建等人,那么更能成全夏侯建等人不折节的名声。 这看似是诤臣进谏,但却包含着私利——明明有更好的法子,却偏偏要闹大,不是为了私利又是为了什么? 田王孙等人怎可能参与呢? “田公既然胆小怕事,那就无须多言了,恕不远送。” 夏侯建下了逐客令,田王孙等人不可能再留下,当下就带着所辖的博士弟子离开了。 顿时,整个大堂里就少了一大半的人。 夏侯建看了看,说道:“诸弟子先回去,带我等商议出了一个章程,会通传大家的,此事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定要让朝堂上的百官,看到我等儒生的怒气。” “诺!” 容易被煽动起来的年轻儒生一个个都面红耳赤,心中狂跳不止,他们自以为自己会去做一件流芳百世的事情。 殊不知他们根本只能看到这大汉的一角,根本就意识不到自己已经成了别人手中的马前卒。 …… 片刻之后,大堂之上,就只剩下三个博士官了。 “此事若能办成,我等就会成为这儒林的柱石;此事若败了,我等恐怕是要下诏狱的。”夏侯建顿了顿接着说道,“二公可考虑清楚了?” “夏侯公无需再多言了,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错过的话,以后恐怕就再也遇不到了。” “幸亏这年轻的县官,毫无朝堂经验,竟然匆匆将世伯和诸多贤良文学下到诏狱里去了,只是……”胡常犹豫了片刻,说道,“县官不会一气之下,对世伯不利吧?” 他的话,让两人有片刻的迟疑。 天子毕竟是天子,手里掌握着生杀予夺的权力,如果非要硬碰硬,诏狱里的夏侯胜和诏狱外的自己,都是毫无招架之力。 “天下儒生那么多,县官不敢做此等癫悖之事的,更何况,霍光为人谨慎,也会从旁制止的,这县官就是一个傀儡,成不了事的。” 就是基于这种浅薄的间接,夏侯建才敢“火中取栗”,这种目光短浅的人,不能在朝堂上有一番作为,也真的是苍天有眼。 “就算家伯在狱中了不测,他知道我等在外面做的事情,也会感到欣慰的……”说到这句话,夏侯建那干巴巴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残忍之意。 “如此甚好,那就万事俱备了。”颜公孙拍手说道。 如果此事顺利,他们获得的可不只是名节,说不定还能出入朝堂,位列三公呢——那杨敞和蔡义不也是儒生出身吗? “为了万无一失,就一定要将此事闹得大一些。” “全凭夏侯公差遣。” “颜公,今日,你就去长安找其他的儒生,不管是官学还是私学,不管是刚开蒙的孩童,还是经年的老儒,都把他们寻来,就说县官癫悖放浪,霍光更是昏聩无能,又要大兴兵事,不给我们儒生活路,不给百姓活路!” (本章完) 第181章 我霍光不许天子威望受损(求订阅) “长安的儒生虽然不少,但毕竟不是人人都听我们的,恐怕三言两语,也难以说服他们。” “不用在意人数,有那么一些来装点门头就可以了,只要有人就可以,不用太在意是不是儒生。” “夏侯公的意思是……”胡常似懂非懂地问道。 “去北城郭,寻一些贩夫走卒、泼皮无赖来,让他们来凑个数。” “可是与他们说那些大道理,这些目不识丁的黔首愚民恐怕听不懂吧?” “那些愚民,与他们说道理哪里会说得通,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告诉他们只要愿意来北阙即可,每一日给他们五十钱!” “此法甚妙!但不需五十钱,三十钱足矣。” “嗯,此事就由胡公去办,人越多越好,我等也就越没有性命之忧了!” 接着,三个读了一肚子儒家经典的人,立刻就凑在了一起,继续商议后面的事情。 此刻,他们此刻看起来,倒不像是儒家的信徒,反而更像是纵横家的拥趸。 …… 田王孙等人离开夏侯建的宅邸之后,先将跟随自己而来的博士弟子打发回了太学,而后就立刻转到了田王孙的宅子里。 几个人刚一进门,雨就追着他们的脚后跟下了起来。 而且比前几日下得更大,也不知道今年黄河会不会泛滥。 “刚才夏侯建所言之事,大家如何看待?”田王孙问道。 “夏侯建看似出自公心,实则却是沽名钓誉,想以逼宫来成就自己的名节,丝毫不顾天下苍生的安宁。”后苍颇为心痛地说道。 孝昭皇帝大行,朝局本就有所动荡,好不容易安定了下来,这夏侯建竟然又要掀起波澜。 天子行事虽然有些鲁莽,到做出的决断也不能说全错,怎么就闹到了逼宫的地步? 如果是高皇帝再世,或者是孝武皇帝在位,就算给夏侯建等人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行这等忤逆之事。 说到底,就是欺软怕硬罢了。 想趁天子年幼,为自己捞一份名声。 “田公,我等怎么做?” 田王孙在几人当中威望颇高,对朝局的见解也要胜过一般的儒生,到了这个关头,大家自然会想让他来拿一个主意。 田王孙叹了一口气,有些担忧地说道:“夏侯建他们只看到了县官年幼无知,却看不到大将军已经站在了天子那边,就算天子想要服软,大将军也不会同意的,到时候,那双阙之下,恐怕就要血流成河了。” “啊?田公言重了吧?”薛广德有些惊讶地问道。 “薛公难道忘了上官桀之案?” 上官桀虽说是谋反,但大将军杀戮也太宽了一些;只要有人敢挑战朝堂的权威,那么霍光一定不会手软的。 “如此一来,这恐怕会是我儒林的一场大灾难啊!”后苍一声感叹。 “我等不能让此事发生,定要拦住!” 其余三个人一听田王孙的说辞,立刻振奋了起来。 “薛公,你这几日就去太学坐阵,尽量劝住太学里的诸弟子,让他们不要参与到此事当中,以免受到他人的古惑!” “唯!” “苍公和食公,劳烦你二位到长安城中的私学走一趟,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劝私学中的儒生也不要冲动!” “诺!” “我立刻就去大将军府,将此事禀告给大将军,看能否让他即刻放还夏侯胜,如此一来,夏侯建他们就生不了事了。” 众人一愣,对田王孙颇为佩服。 他这是在用自己的名节为儒林求生啊。 不管此事最后发展到什么局面。 田王孙恐怕都会被一些儒生说成是出首同类之徒,必然是要毁誉参半了。 这样的行为,又怎能不让人佩服呢? “田公深明大义,我等在此替大汉的儒生拜谢了。”薛广德说完之后,立刻就行了一个大礼,其余的两人也跟着行礼道谢。 “知我罪者,其惟春秋,今日所行之事,后世自会有一个定论!” …… 几人商议完之后,就冒着雨各自分头行动了。 本应该去太学坐镇,稳定军心的薛广德并没有立刻出城,而是匆匆地赶回了自己宅中。 进院之后,他整个人已经湿透了。 夫人和奴婢连忙拿着干的衣服迎了上来,但是薛广德却将他们赶走了,一个人把自己反锁在了书房了。 准备好笔墨,略微思索之后,他就飞快地写了起来。 “弟子广德,问我师王式安,数月之前收到我师书信,未曾回复,毋怪。县官即位,政通人和,百废待兴,然县官执意进孝武皇帝之庙号,下夏侯胜于诏狱之中,夏侯建意欲……恐危急县官之帝位,弟子恳请我师,尽快来长安!” 原来,薛广德是齐鲁人士,早年间就跟着王式学《鲁诗》,刘贺来长安的时候,王式就给自己的学生写信,希望他们能尽可能地襄助新君。 而这薛广德自然就是其中的一个。 今日事情紧急,必须要给王式写这封信了。 在刘贺的眼中,王式是一个只会喋喋不休的老儒。 但实际上,王式在儒林当中的地位颇高,高到什么程度呢,高到与夏侯胜不相上下,甚至要更高一些。 要不然,当年孝武皇帝也不会让王式去接夏侯胜的老师夏侯始昌的班,给昌邑王刘髆当王傅了。 如果王式能来长安,说不定能够起到一些不同的作用。 昌邑国到长安,一来一回,至少要一个月的时间,虽然远水解不了近渴。 但是此事恐怕会风波不断,有王式坐镇长安,替天子出谋划策,很多事情会好办不少。 毕竟,大汉不只有长安,更不只有三辅,关东多儒生,事情会越蔓延越广的,绝不会如此轻易地结束。 写好书信之后,薛广德立刻就来到了屋外,把封好的书信交给了家中最为得力的一个仆人。 “此书重要至极,你立刻送去昌邑国的昌邑县,务必要交给昌邑傅王式使君,伱可听明白了吗?” “唯!”仆人立刻冒雨离开了。 薛广德不敢有片刻的耽误,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之后,就往长安城西十里外的太学赶去。 …… 当薛广德出城的时候,田王孙也已经赶到了大将军府。 放在平时,田王孙这种品秩低微的官员,想要见大将军几乎是不可能的,但是今日,门厅卒一进去通传田王孙的到来,他就立刻被请了进去。 而且,见面的地方不在将军府的正堂,而在后宅里霍光的书房。 上一次,霍光在这里约见的人,可是当朝的丞相杨敞。 不对,杨敞已经被天子罢了官,应该是上任丞相杨敞。 田王孙等了片刻之后,霍光就走了进来。 虽然有自己的气节,但是面对霍光,田王孙仍然不免有些紧张,立刻就站了起来。 “田公无需多礼,冒雨而来,必有要事,我等就不要讲虚礼了。” “诺!” 待两人坐下来之后,田王孙立刻就把刚刚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霍光一直听着,但是却没有说话,直到田王孙说完之后,他才默默地点了点头:“田公能为此事来找我,真是深明大义啊!” “大将军,能不能以年老体弱为名,暂时将夏侯胜及诸贤良文学放出诏狱,他们出来了,此事就会缓和很多,那夏侯建就没有闹事的由头了。” 田王孙迫不及待地提出了自己的想法,在他看来,这是当下最好的解决办法了。 但这是对儒林最好的结果,对霍光和天子却不是最好的结果。 天子的威望,霍光的威望,朝廷的威望,都是不可动摇半分的。 “放了夏侯胜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但是田公可曾想过,放了之后,给孝武皇帝上庙号的事情,该怎么收场?”霍光冷冰冰地问道。 田王孙半张着嘴,一时哑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本章完) 第182章 霍光对上官太后的训斥(求订阅) 田王孙无言以对。 大将军说得没错,如果放了夏侯胜,那给孝武皇帝上庙号的事情,最后又该如何收场呢? 上庙号,那夏侯胜又会站出来反对;不上庙号,那天子就自食其言,有损天威。 “我等儒生可以联名上奏,支持县官给孝武皇帝上庙号。” “呵呵,田公这是在与县官做交易吗?就算没有诸公,县官想要给自己的祖父上庙号,何人又拦得住呢?” 田王孙再一次无言以对,他刚才说的话简直是忤逆。 说得好听一些,是给天子出谋划策;说得严重一些,那就是要挟天子。 大将军但凡要追究,那自己就不用回府了,可以直接去诏狱和夏侯胜作伴了。 宽恕夏侯胜及贤良文学,给孝武皇帝上庙号,平息即将到来的儒生风波…… 这三件事情已经纠缠在了一起,要么一次性全部解开,要么就全都解不开。 想要从一处入手,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大将军,那这如何是好?” “嗯?这有何难,田公回去,说服那些要闹事的儒生,不要出来闹事,等上庙号的事情顺利落下,我霍光可以向田公保证,长信少府会安然无恙地从诏狱中出来,而且也会官复原职。” “可是夏侯建等人,似乎已经下定了决心,恐怕轻易是不会改变了。” “那田公就不必操心了,只要约束好自己的子弟,不要参与其中,免得殃及池鱼。”霍光淡定地这说,但是这平静的话语当中,已经带上了一丝杀意。 田王孙怎么可能听不出来,他似乎闻到了一股血腥之气。 “大将军,就没有其他的法子了吗?比如说将那夏侯建先制住?” “田公这是哪里的话,夏侯建未曾行任何的歹事,怎可派兵拘捕,就算派兵拘捕起来,又如何定罪,如果老夫真是这么做了,才是授人话柄,引来更多的人的非议。” 霍光一边说一边忍不住在心中暗笑,这田王孙还真是一介儒生,根本就看不清其中的曲折。 “田公,此事县官没有做错,错的是夏侯胜和夏侯建等人,你比我读的圣贤书要多,自然应该看得清其中的道理。” “别忘了,独尊儒术,罢黜百家,是孝武皇帝授意董子提出的,没有孝武皇帝,你等儒生能在朝堂上,能在我大汉有如此崇高的地位吗?” “受人之恩,而不知报恩,这是圣人的教导吗?” 霍光这几句话一句比一句说得重,让自诩熟读经学的田王孙都不知道该如何做答。 是啊,孝武皇帝将儒家抬到了独尊的地位,现在只不过是给他上一个庙号,他们儒生为何要阻挡。 “老夫要再问田公一句话,望如实相告。” “大将军请问。” “身为儒生,你觉得孝武皇帝可应有一个庙号,享百姓万世之供奉?” “当然,在我看来,孝武皇帝应有庙号。”田王孙说道。 “那此事就容易了,田公只需要去说服更多的儒生,自然可以让儒林少受一些损失。” 说到这里,该说的都说了,田王孙只能顺着霍光指的路往前走。 目送田王孙在雨幕中那有些落寞的背影,霍光不免叹了一口气,人是好人,但是不适合在朝堂上呆着,还是留在太学里好好读书吧。 大汉行的不是儒术,而是内法外儒。 不管是谁,挑战朝堂的威严,挑战律法的威严,都要伏法。 “来人,备车,老夫要去长乐宫面见太后。” 长信殿外,仍然是大雨磅礴,而长信殿内,也是乌云密布。 霍光来到长信殿已经有一刻钟了,入宫的时候也早就有谒者提前进来通传,但是上官太后仍然没有出现。 只有几个婢女小心翼翼地站在殿中的角落里,不敢靠近分毫。 霍光冒雨而来,自然是有大事,但是也只能耐着性子,眯着眼睛,等下去。 他明白,这是上官太后在用最简单的方法表示不满。 这几个月来,霍光来了几次长信殿,但是始终没有见到上官太后——每一次,她都以有恙在身为由,拒绝与霍光见面。 见不见面,霍光不在意,那是做给旁人看的。 但是今日不同,霍光是为了正事而来,必须要见到太后。 时间分分秒秒地过去了,大约又过去了半刻钟,上官太后终于来到了大殿之中。 霍光睁开了眼睛,看向上官太后,脸上一如平常的冷漠和苦闷,但是那张苍白的脸,却始终微微扬起,在无声地表达自己的不满。 按照礼制,霍光应该行礼请安,但是今天,他稳稳地坐着,并没有站起来。 原因很简单,霍光也心有不满。 “老臣霍光请太后安。”霍光只是坐着微微曲身,就再也没有多余的动作了。 “嗯,大将军免礼。”上官太后冷冷说道。 “老臣今日来拜,是有一事要向太后上奏。” “大将军奏来即可。” “几日之前,县官可来见过太后?”霍光问道。 “确实来见过。” “那县官想给孝武皇帝上庙号的事情,县官可曾与太后提过?”霍光虽然已经和天子定下了上庙号的事情,但是有一些事情,仍然要查问清楚。 “嗯,县官那日来请安,就说过大将军与孝昭皇帝曾想给孝武皇帝上庙号,但是因为朝中的贤良文学阻挠,未能顺遂,因此县官想来完成此事,既可以光孝武皇帝的余烈,也可以为大将军做一些事情,更可以实现孝昭皇帝的夙愿。” “我看县官说道诚恳,于是就同意了。” 上官太后的这番说辞,是那日与天子商议好的,如今都一一搬了出来。 霍光听完这番话,心中的疑虑终于打消了。 “此事关系重大,太后不应让县官任意而行,更应该提前与我说一声,如今朝堂上闹得沸沸扬扬,恐怕会有大乱。” “太后身居长乐宫,乃是我大汉的支柱,怎么如此不知轻重” 没错,霍光今日来长乐宫要做的头一件事情,就是“训斥”上官太后的。 (本章完) 第183章 朕死后,哪管他洪水滔天(求订阅) 敢“训斥”太后,霍光也是大汉第一人了——霍光不知道做了多少个像这样的“大汉第一”了。 上官太后没有反驳,但是在不停地眨着眼睛,随着霍光的话越说越重,堂堂的太后眼圈居然有一些红了。 霍光缓缓地说着,似乎没有看到上官太后的低落,又或者即使看到了,也无动于衷。 抛开所剩不多的那一点点外公对外孙的亲情不谈,霍光只是把上官太后当成制衡当今天子的一把利剑。 而如今,天子对自己颇为信赖,那上官太后的作用也就小了很多。 甚至,霍光还要提防着上官太后——提防她因为年幼无知,而做出危害朝堂的事情。 所以,今日才要敲打一下她。 直到上官太后的眼泪都从眼角流到腮边之后,霍光才将声音放缓了一些。 “县官初至未央宫,不晓得这长安的艰险,但是太后自幼就生活在这长安城,自当是知道朝堂之事的凶险的……” 霍光说似乎有所指,而上官太后又怎么可能听不出起中的威胁之意。 无非是在用“上官家叛乱”之事来提醒上官太后,朝堂险恶。 但是,上官太后听到此处,原本有些惊恐的心,反而就平静了下来。 她若无旁人地抬起了手,擦掉了腮边的泪痕,更是拼命把眼圈里还未滴出来的泪水憋了回去。 “与我有关的人,都被你霍光杀尽杀绝了,你还能用什么来威胁我?” 上官太后的心越来越坚定,对霍光再也没有一丝的恐惧。 霍光没有注意到这点,当他看到上官太后抹泪的那一刻,心中才终于感到心满意足了。 “幸好,此事没有到不可挽回的地步,日后,如果县官再有什么冲动之举,太后务必要在第一时间告诉老夫。” “我知晓了。” 霍光这才点了点头,这件事情算是过去了。 “还有一事,老夫要与太后商量。” “朝堂之事,大将军定夺即可。” “给孝武皇帝上庙号之事,已经是弦上之箭,不得不发了,等县官下了上庙号的诏书,还需要太后也同下一道诏书,表示对县官诏书的认可。” 皇帝与太后同时下诏,威力翻倍,可以对那些想要闹事的儒生施加最大的压力。 “嗯,我明白了。”上官太后觉得有些可笑,对自己外公更多了一份鄙夷,明明同时掌控着皇帝与太后,但是却还有假惺惺地来请旨。 如果霍光敢自立称帝,那么上官太后恐怕还会高看自己的外公一眼。 以辅政之名,架空皇权,不是虚伪怯懦,又是什么呢? 正事已经谈完了,上官太后没有给霍光多留几息的时间,立刻就用身体不适为由,把霍光打发走了。 上官太后没有回到长信殿后面的前殿,而是呆呆地坐着榻上,心中的郁结更胜了。 前几日,天气甚好,连带着自己的心情也好了不少,连续几天的暴雨,让她的心情不免有一些低落。 看着殿外的雨幕,上官太后有些乏了,就想要回殿。 这时,一个谒者走了进来,说道:“禀告太后,县官身边的禹郎官来了。” “哦?”上官太后的眼睛亮了一下,心情有所好转,“他来作甚?” “禹郎官说了,奉县官之命,给太后送来可以打发时间的玩意儿。”谒者似乎也很疑惑。 “玩意儿?” “正是。” 这勾起了上官太后的好奇心,她毕竟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女,听到玩意儿,仍然有些兴奋。 “那就让他上殿来吧。” “诺!” 片刻之后,穿着蓑衣的禹无忧出来到了大殿里,他的腋下还夹着一个木盒子,想必这就是玩意儿了吧。 “下官禹无忧给太后请安。” “禹郎中免礼。” “县官让下臣向太后请安。” “嗯,我也知道了,皇帝有心了。”上官太后点了点头,与刚才面对霍光那冷漠的样子,略有不同。 “县官怕太后苦闷,特意让下官来给太后送一种博戏的玩意儿,此物与叶子戏相似,但却更为有趣,可四人同耍,名为麻将,是县官以前在昌邑国时造出来的……” 禹无忧也不等上官太后多问,立刻就把盒子打开了,里面是一整副用上好的黄杨木雕成的麻将,一颗颗四四方方排列得整整齐齐,犹如珠宝一般……与上官太后平日常耍的叶子戏截然不同。 处于深宫之中,太后比皇帝更加寂寞,各种博戏是打发时间的好方法。 所以看到麻将之后,上官太后立刻就被吸引住了,竟然忘却了刚才与霍光之间发生的不快。 人有时候很复杂,有时候也很简单,能有愉悦的事情,就总会忘记不快的事情。 “此物……”禹无忧就开始讲解起了规则。 “禹郎中,如此说来,也不能领会,叫几个内官婢女来,让他们一边陪我耍,你再一边讲解,如此可好?” “这、这县官让下官早点回去。” “我会派人去禀告县官的,就说多留伱一些时间,想必他也不会有异议。” 禹无忧犹豫了一阵,最终还是点了点头:“诺。” 在这个阴沉有雨的午后,长乐宫的上空终于有了一丝欢快的气氛,让那些喘不过气来的人,有了片刻的轻松。 …… 临近薄暮的时候,长安城的雨终于又停了下来。 因为没有太阳,所以清凉殿里很暗,宫人向刘贺请旨之后,就提前就把宫灯给点上了。 看着来俩往往的奴婢和内官,刘贺心情有一些低落。 霍光刚刚来过了,将长安城里那引而不发的风波告诉了刘贺。 刘贺没有想到,给孝武皇帝上庙号的事情,竟然会带来如此多的麻烦和风波。 他不禁就回想起了霍光刚才在这大殿里与自己对话的那一幕。 …… “陛下,有几个博士官,已经在私下勾连儒生了,似乎要来未央宫,逼陛下收回上庙号的诏令,同时放还夏侯胜。” “这几个博士官,老夫是认识的,因为一直得不到重用,所以新生怨怼之情,因此想要借机生事,成全自己的名节,博得名声。” “仲父,他们可是为了求官?”刘贺问道。 “是也不是,他们现在先为了求名,但是日后自然是就为了求官,学而优则仕,这是儒生的夙愿。”霍光言语中有明显的不屑。 “那朕要不要请他们来宫中安抚一番。” “几个区区六百石的博士官,挟势而来,陛下没有必要与他们见面。” “可儒生不少,朕怕……” “陛下初登帝位,难免仁慈,但是老夫在这朝堂之上,见过太多的风风雨雨了,比如今还要严峻的情形,老夫都经历过,就像这天,虽然已经下了那么久的雨,但是终于有放晴的那一日。” “那些儒生,只是一小部分,不足为虑,执金吾和光禄勋他们,会护住未央宫的安宁的。” 当霍光提到执金吾和光禄勋时,表明此事已经到了不可回转的余地。 刘贺似乎都能看见北阙之间的刀光剑影了。 他突然想到,这霍光恐怕不只是要替自己善后,恐怕更是要借此机会,将那些可能会阻碍自己恢复孝武皇帝扩张策略的异己分子消灭干净。 对霍光,刘贺此时是多了一丝暗暗的佩服。 原本,这是刘贺“任意妄为”带来的后果,但是没想到霍光立刻就做出了决断,并且找到了可以利用的一个机会。 “可是如此一来,朕会不会背上昏君的骂名?” “陛下,皇帝不可能获得所有人的赞颂,知其罪者,其惟春秋,只要问心无愧即可,昏君也好,明君也罢,死后的评价不重要。” 我死后,哪管他洪水滔天。 这句话放在这里,也颇为应景。 “此事陛下放心,接下来的一切,都由老夫来处置,陛下稳坐未央宫,陛下只需在宫中两耳不闻窗外事即可,和郎官们读读书就好了。” “朕全听仲父的安排。” …… 其实,那日散朝,刘贺和霍光吃了那一顿饭之后,他就知道只要有霍光出面,自己就可以安稳地等着了。 要当明君,而不是要当仁君。 这个道理,刘贺是懂的。 那日的慌乱确实不假,但是今日的担忧更多的是装出来的。 朝中之事悉由光决,那这件手上会沾血的事情,也就由霍光去做吧。 所以刘贺担忧的已经不是这件事情了,而是另一件事情。 以后,该如何选拔人才呢? 此时,大汉实行的是由孝武皇帝定下来的察举制。 所谓的察举,就是由地方官对人才进行考察,然后再推举到朝廷。 从察举的范围来看,可以分为每年举行的常科和不定期举行的特科两大类。 其中,常科有孝廉、廉吏两科。孝廉就是推举孝子廉吏,郡国中所有的人都可以被察举;而廉吏举荐的则是已经在府衙中有品秩的小吏。 前者在朝堂上的前途更为光明,担任的都是品秩较高的官职;而后者则是六百石以下的小吏,只能循迹地拔擢。 至于特科,所涵盖的科目就更为庞杂了。 包括贤良方正、贤良文学、直言极谏、孝弟力田、明经、明法、明阴阳灾异,勇猛知兵法等科目。 孝廉和廉吏以总体的名望和学识水平为选拔标准;而特科则是以实际掌握的一项特长或者是德行为选拔标准。 但是,不管是常科和特科,选拔的时候都是由具体的人来决定人才的优劣。 不同的科目的“举主”也不同,有些是郡国守相,有些是诸侯王,有些是朝堂上的三公九卿…… 但是,不管“举主”是什么身份,既然是由人来决定,那么就不可能真正的公平公正。 (本章完) 第184章 朕不许门阀在大汉独大(求订阅) 这就留下了操作的空间,也就是权力的寻租:今日,我举荐你的儿子;明日,你的儿子推荐我的孙子;后日,我的孙子再推荐你的儿子。 虽然官员有三互法的限制,但是仍然难免会在地方形成盘根错节的关系。 门阀大族,也就一日一日地形成和诞生了。 所以,选拔人才不只是士族向朝堂提供治国的人才,更是朝堂对权力的一种分配。 “罢黜百家、独尊儒术”让儒学成为了评判人才的主要标准;而察举制又打破了原有的世袭官员制度。 在这两项举措之下,孝武皇帝能够将天下的人才为自己所用。 但是也埋下了士族门阀崛起的隐忧。 就像夏侯胜他们,就是靠着贤良文学这一特科露头,进而在盐铁会议上发迹,最后得以在朝堂上站稳脚跟的一股力量。 他们还没有完全与地方的豪门大族结合在一起,根基也还不深,但是此刻已经展现出了一定的凝聚力,如果仍由这样发展下去,大汉最终仍然会逐渐走上门阀林立的老路子。 一旦地方的权力高过了长安的权力,那么危机就来了。 刘贺要避免大汉在条老路上走下去。 当然,冒然破除察举制是不可能的,因为这相当于是立刻动了地方高门大族和儒生的利益。 但是,刘贺可以在原有的察举制上进行一些改革,尽可能地扩大掌握知识的群体,让更多的人参与到大汉权力分配的过程中,以此来稀释掉豪门大族的能力。 想要达到这个目的,刘贺要走的路很长,但是至少有三件事情,可以先做一做。 那就是造纸术、印刷术和规模更大的官学。 扩大官学这一条,所费甚重,但是造纸术和印刷术,却可以先小范围地试一试。 刘贺本想等昌邑国的郎官们来了,再开始做这两件事情,但是此刻,有些等不及了。 他要提前做一些准备,等他们来了,就可以提前将此事迅速地推广开。 …… “樊克,立刻将少府乐成大人找来。” “诺!” …… 片刻之后,乐成就冒雨赶来了,对于天子的命令,乐成现在总是不遗余力地完成。 而今天,乐成来得更是格外地早——杨敞已经被罢官了,丞相之位如今空置,不知道有多少人盯着这个位置。 虽然丞相之位极有可能是由他身后的御史大夫蔡义接替,但是御史大夫之位也极具诱惑力。 天子虽然让大将军来确定丞相的人选,但是如果能给自己美言几句,那么自己上位的可能性就更高了。 看着袍服湿了一般的乐成,刘贺当然知道他想的是什么,那就得抓住这个机会,让他把印刷术和造纸术的事情办妥。 “朕让乐卿冒雨而来,是有两件事情要乐卿协助?” “陛下降诏即可,微臣一定不负皇恩。” “乐卿可见过纸?” “纸?”乐成有些疑惑,不知道陛下为什么会提及此物,“灞桥有工坊生产灞桥纸,常被用来作包裹他物的用途。” “乐卿可想过,可用来写字?” 灞桥纸粗糙如同树皮,由黄又暗,怎么可能用来写字呢? 乐成实在想不出来,但是仍然恭恭敬敬地问道,“陛下有何旨意?” 刘贺神秘地笑了笑,说道:“朕有造纸的秘法,可将纸造得更白更平……而且还有另一秘法,名为印刷术,可将字印在纸上……” 接下来的两个时辰里,刘贺就这新式造纸术和印刷术给乐成讲了一遍,还把所需要的场地、工具、材料都逐一交代了一遍。 虽然乐成半信半疑,仿佛是在听一件异想天开的事情。 但是刘贺不在意,理解了,乐成会去做;不理解,乐成也会去做的。 最后,刘贺说道:“乐卿要把这些东西备好,朕会让禹郎中从旁协助,希望能早日将纸和雕版做好,这可是大功一件啊,朕会替乐卿向大将军美言几句的。” 乐成一阵惶恐,连忙下拜说道:“微臣谢陛下厚恩。” …… 雨又下了三天,长安的天终于是放晴了。 这一连八天的时间,似乎把空气中所有的水份都下干了似的。 从第九天的上午开始,毒辣的太阳,一早就出来炙烤起了长安城。 被雨水泡过的土墙、暗渠、烂泥地和护城河,被骄阳这么一烤,立刻就散发出了一股令人作呕的臭味。 整个长安城,都笼罩在一种令人烦躁的气氛当中,连平日里婀娜的柳树,此刻都无力扭动腰肢了。 这几日,虽然暴雨连连,但是小朝议和尚书署里的议事却一天都没有停下来过。 经过三公九卿的多论商议,最终将世宗定为了孝武皇帝定的庙号。 在定下庙号的同时,建庙的事情也一同定了下来:各郡国的首县和孝武皇帝生前所巡视过的县,都要修建世宗庙,形制与太宗庙相近。 上庙号的标准非常严格,但是选庙号却不想谥号那般严苛,世宗的含义也很直白,就是取世世代代都能获得百姓祭拜的含义。 …… 尚书署里,七八个朝廷重臣恭恭敬敬地站着,中间那几案上摆着的就是尚书署拟定的诏书。 写在素帛上的诏书起码有五六十份,是尚书们连夜抄写出来的,最少面的那一份,连墨迹都还没有干透。 大汉郡国众多,这诏书每个郡国都要下发一份。在这之后,各郡国的守相才会以文告的形式,将诏书里的内容公之于众。 大汉很大,诏书不可能同时送到各郡国,所以会现在长安公告。 在众目睽睽之下,霍光从一个檀木做成的木匣里请出了天子的玉玺。 见玺如见人,甚至比见人还要管用。 一众官员立刻就跪了下来。 霍光小心翼翼地捧着玉玺,走到了几案前,涂抹完印泥之后,就稳稳地盖在了最上面的那三诏书上。 剩下的会由掌管天子大印的尚书代劳。 而这三份,是给长安三辅的。 至此,给孝武皇帝上庙号的事情,就算彻底地定下来了。 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不可能再收回来了。 “诸公请起。” “诺!” 一众官员都站了起来,他们的品秩有高有低,但是却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与长安城和未央宫的安慰有莫大的关系。 最先被霍光叫出来的是三辅的长官,分别是京兆尹、左冯翊和右扶风。 “这是上庙号的诏书,回府衙之后,伱等就立刻把文告拟出来,然后张贴到各处显眼的地方,同时留在各个城门关防的亭卒要翻倍,尤其是北城郭,人多眼杂,要格外关注,一旦有人不轨,立刻捉拿下狱!” “唯!” (本章完) 第185章 大将军麾下的汉军动起来了(求订阅) 三辅当中,左冯翊安乐是新人,今天是他第一次进未央宫,心情自然是格外激动。 更别说,还能见到大将军霍光了。 所以接诏书的时候,手抖了一下,差点就没有拿稳。 但是,这也成功地引起了霍光的注意。 “嗯?你是县官在潜邸时的昌邑相吧?”霍光想了想说道,“你叫安乐?” 安乐受宠若惊,连忙说道:“有劳大将军挂念了。” “这次来得仓促,你恐怕没有时间去面见县官了,但是给孝武皇帝上庙号之事是重中之重,伱若将此事办好,一定能让县官顺心。” “下官定当庶竭驽钝!”安乐连忙答应,把手里的诏书握得很紧,似乎那不只是诏书,更是能让自己加官晋爵的法宝。 这件事是大将军和县官都想要做的事情,既然没有冲突,就太容易做了。 “执金吾,这几日巡城亭卒的人数要翻一个倍,着铠甲、持兵刃、配弓箭,人人都要把眼睛睁开,不可懈怠!” “唯!” “长乐卫尉,未央卫尉!” “末将在!”王吉和范明友站了出来。 这是王吉第一次见到自己的“前任”范明友,他没想到对方那么年轻。 王吉是儒生,但是私下里也会练习一些武技,所以身形也非常挺拔,气质上不输于范明友。 他们两人分别负责长乐宫和未央宫的宿卫问题,职责重大。 “你二人要增加把守两宫宫门和宫墙的兵卫人数,要严格核查进出宫门的人员,发现不轨之徒,格杀勿论!” 范明友和王吉都不禁愣了一下,刚才说的是捉拿下狱,但是现在说的却是格杀勿论。 看来,两宫比长安城更重要。 “唯!”两个人愣过之后,立刻就行军礼应了下来。 “光禄勋张安世!” “下官在!” “从今日起,让羽林中郎将和期门中郎将各带一千人,分别屯兵在长乐宫北和未央宫北阙。” 羽林中郎将和期门中郎将都是霍家的子侄,但是从程序上来说,他们要由光禄勋来调动,否则就会被认为是越俎代庖,所以霍光要先向张安世下令。 “为期几日,下官好提前申调用兵的符令?” 期门郎和羽林郎的防区在未央宫和长乐宫内,要调动到宫外,是必须要请到虎符的,在申请虎符的时候,一定要提前写清楚。 “暂定一个月吧。” 张安世有些惊讶,虽然只有动用两千人,但是不可能让这两千人一直守在宫外,势必要进行轮换。 如此一来,一万人的期门郎和羽林郎几乎要全部都要枕戈待旦了。 简直是声势浩荡。 “嗯?光禄勋有什么疑问吗?” “下官并无疑问。” “好,那就如此办吧。” “唯!” “另外,还要额外再调一千期门郎,守住武库,以免有人趁机作乱” “唯!” 武库是长安城的命脉之一,如果有人作乱的话,那么一定会先打开武库,将兵器取出来,武装兵马。 “廷尉李光。” “下官在。” “长安城中,监狱众多,这一个月里,所有大小监狱由你来约束。” “唯!” 秦汉时期,监狱众多,囚犯也很多。 多到可以组建成一支军队。 甚至可以说,在很长一段时间,囚徒本身就是军队的组成部分。 秦汉之际,秦朝少府章邯就受命统率骊山刑徒及奴产子,迎击陈胜军队,而且屡战屡胜。陆续攻灭楚军田臧、李归、邓说、伍徐等部,甚至直逼张楚当时的国都陈县,杀柱国蔡赐、将领张贺,迫楚王陈胜遁走。 而当年,废太子据在长安造反的时候,也是先打开武库,然后再释放囚徒,以免罪为诱惑,将其武装成自己的军队。 所以,要让长安稳定下来,一定就不能让各个监狱出现动乱。 “城外的北军,老夫也已经派赵充国将军等人分别坐阵,如此一来,内外皆紧,长安就可以稳固了。” 霍光果然干练,虽然没有从军的经历,但是三言两语之中,就已经将长安的一切防务都安排妥当了。 在他的这一番布置之下,整个长安城里里外外就变得像铁桶一样牢固了。 在场的众人,都知道了朝堂上的风波,更是对长安此刻藏在阴暗处的风波略知一二。 朝堂上的实干家,本就不喜欢专门进谏提意见的贤良文学。 但是大将军动静那么大,自然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此时,不要说是城中有儒生闹事了,就是远在天边的匈奴人突然袭来,也要在长安城这大铁桶上碰得个头破血流。 这布置未免有些小题大做了吧? 霍光当然看清了大家脸上的质疑,他来到众人面前。 寒着声音说道:“诸公可认为老夫小题大做了?” 在场的众人无一人敢应答。 “此事事关重大,大家莫忘了,这样的事情可不只发生过一次,哪一次不是上万人的规模。” 霍光不是危言耸听,在这里面的大汉帝国,曾经发生过这样的事情。 一年之前,三辅地区有一个官员触犯了大汉律令,被廷尉派人捉拿归案。 然而令人没有想到的是,在亭卒押解罪官准备离开当地的时候。 县城周围竟然在短短一夜的时间里,就聚集了上万人,把整个县城的出路堵得个水泄不通。 最终,廷尉只得亲自出面,说实在可能存在冤情。 并且将案件重审推翻,而在审定之后,这个官员确定是被人冤枉的。 最后自然沉冤昭雪了。 这个官员到底是真的被人冤枉的,还是廷尉迫于压力改了判罚,都说不清楚了,也都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包围县城的那一万人,到底是怎么来的。 难道真的是民心所向? 霍光不相信,朝堂上的百官不相信,恐怕连那个被救走的罪官都不相信。 更何况,这样的事情,发生了不止一次。 一次是巧合,两次也是巧合,次数多了,也就不是巧合了。 朝堂派人查过,并没有查到太多有用的东西。 而那些聚集起来的百姓,自己也说不清楚为什么会聚集起来,说法各不相同。 有人说是为了替受冤枉的官员陈情,有人说是廷尉抓错了人,有人说是拿钱办事…… 总之都说不清楚。 但是,所有的这些都指向了一个群体。 那就是散落在郡国之中的某些喜欢“仗义执言”的儒生。 仗义执言是好的,儒生大部分也是好的。 但是煽动不明真相的百姓,干预大汉律令的推行和实施,进而实现自己立名的想法,那是绝对不允许的。 这样的事情,更不允许在长安发生。 “此事非同小可,诸公不可掉以轻心,莫忘了,县官就在这未央宫里,如果县官受到了冲撞,我等难辞其咎。” “大汉律法就是大汉律法,不管事出何因,诋毁孝武皇帝就触犯了大汉律法,就理应下诏狱。” “莫说是长信少府,就是广陵王刘胥和燕剌王刘恢也要受罚。” “给孝武皇帝上庙号是一件事情,逼迫朝廷朝令夕改又是另一件事情。” “想要胁迫朝廷,是定不能被原谅的,如果有人胆敢作乱,不可留下任何情面,通通一网打尽。” 霍光异常坚定地说道,维护孝武皇帝,就是维护自己,就是维护大汉朝堂的权威。 此刻,已经不是县官和儒生之间的争端了,而是大汉朝堂和儒生之间的争端。 也是时候,让儒林这“务虚”的风气收敛收敛了。 “大将军,如果真的如你所说,来的人都是儒生啊,恐怕……”张安世不禁对儒生的处境多了一份担心。 “所以,最好能防范未然,更莫要伤及无辜。”霍光说道。 朝廷不能认输,天子不能受损,霍光想要杀鸡儆猴,孝武皇帝必须上庙号…… 在这种种理由之下,霍光都是不可能低头的。 而在另一边,想要扬名的那几个博士官要不要退让,完全看他们自己的想法了。 都是久居长安的人,见惯了刀光剑影,霍光不会为他们做过多的考虑的。 “诸公去忙吧。” “唯!” 长安城的战争机器,缓缓地开动了起来。 (本章完) 第186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求订阅) 很快,三辅的长官就带着诏书回到了各自的府衙,向府衙里的官吏出示加了印的诏书之后,立刻就有门下吏开始动笔拟定文告的底稿。 拟稿、定稿、誊抄、加印…… 自是有一套流程。 用不了太久,几十份写在素帛上的公告就准备好了。 安乐看着这些文告,非常满意,必须要第一时间张贴出去。 安乐叫来了重新招募到的门下游缴,将所有的文告都交给了他。 “这些文告,立刻派人张贴到各闾巷去,每处张贴文告的地方,都要派十个亭卒看守。” 安乐顿了顿,接着说道:“不对,增加到二十人,一旦有人闹事,当场捉拿到郡狱中来。” “唯!” 安乐有些得意地笑了笑,此事必须得办得漂亮和妥帖,才能给天子和大将军留下个好印象。 在安乐把人派出去的时候,京兆尹和右扶风几乎也在同一个时间里把人派了出去。 一个时辰之后,长安城连同北城郭的大街小巷里,就贴满了给孝武皇帝上庙号的文告。 为了让消息更快速地传播开去,把守的亭卒们还会顺带着向围观的百姓,讲解文告上的内容。 大汉识字的人毕竟还是少数,所有大家只能听着亭卒的讲解。 已经沉寂了很久的孝武皇帝的名号,再一次出现在了大家的耳中。 上了年纪的人眼神复杂,里面包含了怀念、担忧、追忆…… 而那些年轻人一个个叽叽喳喳地讨论着,满脸都是炽热的表情…… 一代人有一代人的记忆,同样的一件事情,在不同人的眼中会有不同的形象。 所以没过多久,在大家口耳相传之下,朝廷给孝武皇帝上庙号的消息,立刻就在整个长安都传开了。 大部分的百姓在一种复杂而惴惴不安的心情中,接受了这个结果。 与此同时,机灵的百姓们也发现长安城里的气氛,突然变得肃杀了许多,街道上的亭卒一个个都着甲佩刀,甚至连弓箭都背了出来,和平时那副嘻嘻哈哈的模样截然不同。 但是,大多数百姓无心关注此事,一场大雨过后,还有很多事情要做:破了的房子要修,塌了的院墙要垒,泡了的地要整…… 一时间,长安城反而陷入到了一种沉默之中。 …… 虽然外面艳阳高照,但是夏侯建的宅院里却异常阴冷。 夏侯胜和另外两个博士官聚集在了一起,正在闷热的书房里,正在做着最后的密谋。 “今日,给孝武皇帝上庙号的文告已经发下来了。” “嗯,有弟子已经抄录给我看过了。” “听说城中的关防严了许多,北阙也调去了许多郎卫,我等谋划的事情是不是……”胡常脸上露出了一些惧色。 “此事恐怕不是县官下的令,只有大将军才能调动如此多的兵卒,当年盐铁会议上,他与我等站在一道,如今风向变了,就想赶尽杀绝。”夏侯建咬着牙说道。 “消息已经放出去了,不可再等,再等下去,我等儒生的脸面置于何处,他有兵刃,我有民心,民心所向,迎刀刃却面不改色!” 其实,如今的局面是夏侯建没有想到的,他原以为只要放出一点风声去,县官就会宣他们上殿安抚,一番君臣和谐之后,自然是各得其所——县官得礼贤下士的好名声,儒生得不惧死谏的名节,并且像董子一样,被委以重任。 一来一回是双赢的局面。 没成想,未央宫竟然纹丝不动;县官也毫无动作。 定是那不学无术的霍光,从旁挑唆。 欺我儒生无人!? “明日,我等就去北阙跪坐死谏!”夏侯建做出了最后的决定。 两个同伙悄悄迟疑,但最终也点了点头。 一场无雨无风的风暴,终于来了。 八月初一,长安城,暑气仍然很重,即使是清晨,也把人热得喘不过气来。 卯时,尚冠里、戚里和北城郭的一些宅院,早早就打开了门。 一些穿着袍服,带着儒冠的人,从家里出来了。 这些不起眼的水滴,先在闾巷里聚成了一个个小水洼,然后又汇成了一条河流……最后浩浩荡荡地向着北阙涌去。 当他们来到戚里和未央宫北阙的交界处的时候,已经聚集起了一百多人。 为首的自然是博士官夏侯建和胡常。 跟在他们身后的儒生,以二三十岁的年轻人为主,但是也有一些两鬓斑白的老儒。 这些人当中,很多都穿着透气清凉的缣帛做的夏袍,但也有不少还穿着陈旧厚重的麻布袍服,一路走来,各个都已经是满头大汗了。 看来,都是儒生,但是在生活上也有贫富上的差距。 此时,站在原地,他们已经能够看到前面的那北阙高大的阴影了,在那阴影之后,就是天子居住的未央宫了。 由于时辰尚早,行人不多,偶尔路过的寥寥路人,都对这群服色各异的人投来惊讶的一瞥,不知道他们是要去做什么。 夏侯建等了大约一刻钟,发现已经没有更多的儒生聚集过来了。 这长安城中,起码有数千儒生,如今只来了一百多个,似乎有些太少了吧。 夏侯建将胡常拉扯到了暗处,问道:“胡公,为何只来了这些人,我数了数,我等所带的博士弟子,似乎都没有来全。” 胡常连忙说道:“这几日里,我已经跑遍了长安城大大小小的书舍,只要有儒生出没的地方,我都推门进去了,费尽了口舌,不少人说是要来,但是此刻却没有见到人影啊。” “那我晓得了,定是田王孙他们那些人从中作梗,居然与民心作对,真是我儒林的耻辱。”夏侯建恶狠狠地说道。 “可……可我等代表的不是民心吗,为何他们会被田王孙说动?”胡常那日说得颇为决绝,但毕竟对江湖和朝堂都不甚了解,只知民心这个词,却不知道真正的民心是什么。 “哼,都是一群目光短浅的鼠辈!” “那我等现在该作何谋划?是回还是去?” “此事在长安已经闹得满城风雨了,如果此刻回去,那我等还有什么脸面当博士官,更不要想着在长安待下去了。” “无碍,一百几十人已经够多了,此间还来了不少的老儒,说不定可以倒毙几个,到时候就能逼着霍光他们认投了。” “更何况,还有颜公的后手,天亮之后,他会带人帮我等的。” “那……那就去北阙?”胡常犹豫着问道。 “对,此刻就去北阙!” 夏侯建说完之后,立刻就连连大喊了几声,将一百多人聚集在了自己的四周。 “诸公且听,诸公且听!” (本章完) 第187章 当儒生撞上了羽林郎(求订阅) “昨日,县官下来诏令,给孝武皇帝上庙号,然数年之前的盐铁会议中,孝武皇帝的功过是非早已经有了定论,不应给孝武皇帝上庙号,这是民心所向,所以县官下的诏令乃是乱诏,不应被遵。” “更何况,在朝堂之上,还将十几个敢于直言的贤良文学下到了诏狱当中,更是旷古未有。” “今日拿了夏侯胜,明日就会拿你我等人,岂不是人人自危?” “县官新登帝位,无理政经验,犯下此错,无可指责,但我等乃长安城的有识之士,理应为民请命,向君进谏。” “夏侯胜下狱之日,长安连下了数日暴雨,亘古未有,乃上天降下来的大凶之兆,乃是对县官的预示!” “如果我等不进谏,那大汉定将大祸临头!” “诸公说一说,我等该不该去北阙抗诏?” 夏侯建等这一天,不知道是等了多久,刚才说的这番话,更是他这几日来,满头苦思想出来的。 这一句一句不管是拆开来看,还是合起来听,都颇具挑动性。 立刻就说得四面的这些儒生一个个都群情激奋起来,似乎亭卒已经将他们的宅院给查抄了似的。 但是,他们没有注意到,夏侯建左一个民心,右一个天意。 俨然把自己当成了民心和天意的代言人。 但是他们却没有想过,自己真的能代表民心,代表天意吗? 肩不能提、手不能扛,不与贩夫走卒相见,何谈民心,何谈天意? 不为君上谋划,不参与朝堂之事,五谷不分,四体不健,和谈民心,何谈天意? 但是,很多人是不会想到这点的。 片刻之后,不知道从哪里传来了一声喊声。 “去北阙,抗诏令!” “去北阙,抗诏令!” …… 在还冷清的长安城里,这群情激奋的喊声格外清晰,惊动了周围一些宅院里的住户。 他们打开自己的院门,看了一眼这些聚在一起的奇怪的人之后,匆匆就把门给关上了。 “走!” 夏侯建一声令下,这百十号人就朝着北阙下的空场涌了过去。 …… 北阙之下,霍禹骑在自己的那匹高头大马上,全身着甲,气势汹汹。 因为天气炎热,他已经汗流浃背了,但是任然坐在马上把腰挺得笔直。 在他的身后,也就是双阙之间,是分队而站的一千名羽林郎。 他们一什一什地排着,犹如一块块黑而硬的地砖。 今日,羽林郎没有骑马,但是旗甲鲜明,和出征开战前的情形并无二致。 羽林郎实际应该称为羽林骑,但是因为属于郎官,所以又被称为羽林郎。 太初元年,孝武皇帝下诏建立了建章营骑,后来就更名为羽林骑,取“为国羽翼,如林之盛”的含义。 除了建营更早的期门郎之外,羽林郎就是汉军当中最精锐的部队了。 羽林骑的兵员全部都来自陇西、天水、安定、北地、上郡、西河等六郡的良家子弟,不仅品行中正,忠勇双全,而且也颇有学识。 很多重要的朝臣都是从羽林郎中拔擢出去的,卫将军、冠军侯,都曾经是羽林郎。 硬要说学识,恐怕很多儒生都比不上羽林郎里的郎卫们。 读经没有错,但是把经书上的话当做唯一的标准,那就大错特错了。 这些羽林郎是昨日调来,这一个月的时间里,北阙之下,都会布置一千羽林郎。 除了霍禹之外,其余的羽林郎多数时间都呆在营房之中,对外界的事情知之甚少,但是他们不会多问什么。 既然中郎将手中有虎符和天子的玺书,那么他们只要听令就可以了。 …… 在未央宫辰时的钟声敲响的时候,霍禹在北面看到了一群人影,乱糟糟的,似乎还在叫嚷着什么。 霍禹残忍地笑了一下,将两个亲卫叫道了身边。 “去禀告光禄勋,将此间的情况告诉他,就说有人来北阙闹事了。” “唯!” “另外,传令,整队!” “唯!” …… 夏侯建带人闯进北阙的时候,太阳恰好也出来了。原本吵吵嚷嚷的儒生,顿时就安静了下来。 不是被太阳照到了眼睛,而是看到了像一堵墙一样,排在双阙下的羽林郎。 面对羽林郎的压迫感,不是每个人都能抵挡的。 在这杀气面前,夏侯建身后那些乱七八糟的儒生,顿时就乱了起来。 有一些胆子小的,已经悄悄地往回跑了。 原来好群情激奋的队伍,气势在刹那之间就弱了许多。 “是羽林郎!”有人喊了一声。 这一声喊叫当中,有一丝慌乱,这慌乱迅速地向周围蔓延。 “不要慌,我等所做的事情乃民心所向,羽林郎不敢造次!”夏侯建鼓足勇气,大手一会说道,“不要怕,跟我走!” 夏侯建说罢,走在了最前面,似乎豪气万丈,但实际上,他心中也在不停地打鼓,没想到朝廷竟然调了那么多兵来。 但是他回头看了看身后那些跟上的人,又心定了一些。 富贵险中求,能不能成为儒林柱石,就看今日这一举了。 在这份对“名”的执着执着之下,夏侯建鼓起勇气,往前走了几十步,最终在了羽林郎阵列前方三四十丈的地方停了下来。 他举起了手,铆足劲儿就喊了一声:“跪!” 自己率先率先就跪了下来,接着胡常也跪在了他的身边,身后跟着的那百十号儒生也“呼啦啦”地跟着跪了下来。 那么多人同时面向未央宫跪下去,本来应该是非常震撼的。 但是北阙的这块空地实在太大了,未央宫实在太高了,羽林郎实在太威严了…… 所以这些不明所以的儒生并不显得悲壮,反而有些滑稽。 夏侯建那干干瘦瘦的脸上是一股决绝的神色,但是他身后那些儒生的脸上就难免有些惧色了。 …… 对面的霍禹一脸鄙夷地看着跪成一片的“对手”,心中颇为不屑。 此时,他恨不得立刻下令,让手下的羽林郎冲过去,将这些人彻底扫空。 估计只用半刻钟就可以鸣金收兵,。 但是,霍禹不能这么做,他得到的军令只是带兵在双阙前戍守,除非儒生先动手,否则无能轻举妄动。 所以此刻,霍禹只能带兵守在双阙之间,而不能乱动,剩下的事情,还要等光禄勋和大将军的命令。 夏侯建跪着等,霍禹站着等。 …… 守在尚书署里的霍光、张安世和王吉他们很快也就得知了消息。 听着来传令的羽林郎的禀告,坐在榻上的霍光一言不发,似乎在等着什么。 “子儒。” “下官在。” “你亲自去北阙一趟,我家那竖子年轻气盛,还需你去主持大局,以免有乱。” “我去了之后,该如何行事?” 张安世的这个问题,也问出了王吉的疑惑。 这几日,霍光下了很多道命令,但是众人只知道他要对付这些儒生,但是说到底,要如何对付,却无人知道。 就像此刻,明明可以下令驱散那些儒生的,可为什么还要等。 “子儒去了之后,不用做别的,只要稳住场面即可,夏侯建他们想跪,就让他们跪着,那是儒生进言的权利。” “我们只要等着,等着他们自己退回去,只有他们自己退回去,那就认输了,之后再也聚不起来了。” 霍光说得非常地淡定,似乎一切都在他的心中想过了。 “那如果他们不退呢?” “不退?恐怕做不到吧,如此烈日炎炎,普通人跪上片刻,就支撑不住了,他们撑不了多久。” “但……如果他们撑下去了呢?”王吉低声地问道。 “那就让羽林郎陪他们撑下去,总之,朝堂不能认输,天子不能认输。就算有人想跪死在双阙之间,朝堂也不会松口的。” 霍光想得很明白,那就是用朝堂的力量直接压服这些儒生。 要么就唾面自干,要么就跪死在双阙之间,没有另外的出路。 还有霍光没有说,如果事情闹大了,那么羽林郎出手就更名正言顺了。 这就是杀人诛心,不只要伱们的命,还要你们的脸。 如果儒生认输,那么这些不能实干的儒生将会彻底从朝堂上被赶出去,就再也不能阻挡霍光的脚步了。 如果他们不认输,那就死在双阙之间,而死人也是不会说话的。 “可是,这些都是儒生啊,死的人多了,恐怕会动摇民心。”张安世虽然是是一个能干的循吏,但毕竟也是儒生出身,他不愿意看到事情发展到那个地步。 和霍光这种合格的政治机器比起来,张安世更像一个人。 有一些恻隐之心,是再正常不过的。 “子儒啊,他们是儒生不假,但你也是儒生,朝中的大臣都是儒生,你们为大汉殚精竭虑,他们却只知埋首于故纸堆中。” “孝武皇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本意是想让天下同心同德,让大汉一往无前,再无一丝一毫的羁绊。” “可从来没有说过让儒术成为大汉往前走的掣肘。” “孝武皇帝在天有灵,他想看到的儒生是像你们张安世、王吉这些实心用事的儒生,不是跪在双阙之前逼宫的儒生。” “这样的事情,在长安一次都不能发生,所以朝堂必须要强硬到底。” “至于民心,老夫刚才已经说了很多,民心站在你们这些真正的儒生这边,而不在他们那边。” (本章完) 第188章 长安民乱已经一触即发(求订阅) 霍光虽然不喜欢读书,但是不代表他没读过书。 实干的儒生是大汉的基础,空谈的儒生是大汉的蛀虫。 这一点,霍光看得比任何人都要清楚。 “下官明白了,这就立刻去北阙。”张安世心中那点不合时宜的仁慈彻底地扔掉了。 其实,这几年来,张安世跟在霍光的身边,学到的东西也颇多。 “子儒啊,如果你真的为长安的儒林考虑,那么就试着去说服那夏侯建,告诉他,带着那些儒生自行散去,然后再主动上书辞官,老夫向他保证,此事就这么过去了。” “他辞官的诏书一写,夏侯胜立刻就可以放出诏狱,其他跟着被下狱的人,也都会一并放出来。” 霍光看似是网开一面,但是实际上,如果夏侯建真的那么做了,看起来是活下来了,实际上却死得透透的了,而且会立刻颜面扫地,再也不能掀起任何的波涛了。 但这就是霍光给他们的最后的机会。 “下官明白了,此刻就去说服他们!” 张安世匆匆向北阙行去,而王吉也从尚书署里离开了,他也要去巡视未央宫的宫墙,不能有任何遗漏。 尚书署里暂时就剩下了霍光一个人,他默默地摇了摇头,一丝蔑视的笑出现在了脸上。 “子儒虽贤能,但还是太年轻了,将事情想得太过简单。” 动静那么大,夏侯建他们会善罢甘休吗,他霍光又会错过这个机会吗? 张安世从尚书署出发的时候,北阙已经热得快要发狂了。 在没有任何遮挡物的空地上,所有的事物都毫无保留地吸收着日后散发出来的热量,试图把最后一点水分都蒸发出去。 羽林郎们还能维持着军容,但是夏侯建和他身后的儒生们已经有些扛不住了。 他们浑身都被汗水浸透了,散发出一种难闻的馊味。 但是他们已经顾不上这些小节了,一个个麻木不仁地跪在地上,向风干鸡一般摇摇欲坠。 其实,此时才过去了两个多时辰,但是大部分人心里就已经打起了退堂鼓。 夏侯建跪在最前面,眼睛被阳光刺得生疼。 常年不用见光的脸被晒了这么一下子,已经火辣辣地疼了。 夏侯建看着高高的双阙,不免有些后悔。 霍光和天子不会看不见吧? 那自己不就白跪了吗? 但是看了看对面那些严阵以待的羽林郎,他又心定了一些。 霍光有了这么大动静的准备,不可能对此刻的事情一无所知。 再等等,天子总会被他们逼出来的。 他不相信,天子和霍光,能眼睁睁地看着一群代表民意的儒生,跪死在此地。 夏侯建偷偷挪动了一下跪得发麻的脚,回头看了一眼。 尤其,把注意力放在了那几个年纪大的儒生的身上。 为何还不倒下,倒下几个,就什么都好办了。 “夏侯公,这县官何时才会出来啊?”胡常的嘴唇,此时已经干得爆开了皮,眼中似乎也有退意。 “别慌,县官总会出来的。”夏侯建笃定地说道。 在四周,则聚起了不少看热闹的闲人,嘻嘻哈哈地指指点点。 这让夏侯建等人更加心虚了,民心真的在自己这边吗? 如果真的如此,为何他们不一起跪过来。 “都是些不识字的泥腿子,莫理他们,大义和民心在我们这边。” “莫怕,再过几个时辰,颜公想必就能到了,那时我等的气势就更盛了。” 夏侯建试图给胡常吃一颗定心丸,但是后者似乎并不相信。 在儒生们的士气摇摇欲坠的时候,一队人马从双阙之间来了。 正是光禄勋张安世。 对于朝堂上的人,夏侯建都很有意见,尤其是这些同为儒生出生而又身居高位的人,最让他嫉妒。 所以,看到是张安世之后,夏侯建跪得更直了些。 张安世下马,来到夏侯建面前,痛心疾首地问道:“夏侯公,你等此举又是为何?” “光禄勋这不是明知故问吗,我等代表大汉百姓,恳请县官收回诏令,下孝武皇帝的庙号,放还关在狱中的儒生,并再次召开文学贤良会议,广开言路!” 张安世心中一沉,这个要求简直是非分之想,甚至已经到了丧心病狂的地步。 别说是刚才提到的这些全部的要求,就是其中单独的某一条,天子与大将军都不可能答应。 “此事,大将军在处置,县官并不知情。” “那就让大将军向县官禀告,我等就跪在此处,等候诏令,如若无诏,我等明日还来,后日还来,直到天子下诏的那一天!” “夏侯公,如要进言,可将奏表交给公车司马,由公车司马转呈县官,你等跪在此处,行如逼宫,还望立刻退走啊!” “民心所向,没有县官诏令,我等绝不回去!” 夏侯建抬高了声音,迎来了附和,但是声响显然有些有气无力。 张安世已经仁至义尽了,他摇了摇头,带着亲随就回到了羽林郎的阵中。 “府君,此间骄阳毒辣,可到阴凉处暂避。”霍禹一直都是张安世的部下,所以对他还算敬重。 “不用,将士们都在太阳下晒着,我怎可独自纳凉?”张安世反问道。 两人没有再多说话,就这么骑在马上,盯着对面的一举一动。 太阳升得越来越高,地板砖上都已经被晒得有些烫人了。 午时将过的时候,从北城郭的方向传来了一阵吵嚷声。 紧接着,张安世和霍禹的脸色就变了。 起码上千人,正像潮水一样,从戚里向北阙跑来。 霍禹眼中透露出杀气,立刻抬起了手,随着身后的一通鼓响,羽林郎中的射手全部就把弓箭解了下来,准备挽弓搭箭。 “等等!”张安世连忙阻止。 那些穿着粗布麻衣的百姓没有靠得太近,而是齐刷刷地跪在了夏侯建等人的身后。 这下子,整个北阙就彻底被填满了。 除了中间那二三十丈的距离之外,到处都是人。 “霍将军留在此处,他们只要不越界,不得动武!” “这等乱民围攻未央宫,已经行如谋反,怎可姑息?” “他们只是来请命罢了,虽有不妥,尚未越过雷池,伱等守住此处即可!” 看到霍禹还要争辩,张安世补充说道:“这是大将军的命令!” “末将明白了。”霍禹似乎有些不甘心地说道。 张安世马不停蹄地赶往了尚书署,将最新的这变故禀告给了霍光。 没成想,霍光竟然无动于衷,仍然坐在榻前专注地处理手中的奏书,似乎一切都在掌握之中。 “子儒,你做得甚好,此事我已经知道了,你回去吧。” “那就任由他们跪在那里吗?”张安世颇为急切地问道。 这时,霍光才放下了奏书,抬起了头,一双如同从冰窖里挖出来的眼睛,看向了张安世。 (本章完) 第189章 霍光对付儒生的毒计(求订阅) “嗯,儒生可以上书,百姓也可以上书,他们现在还没有触发大汉律令,你也已经劝过夏侯建了,想必也知道是劝不住这些人的。” 张安世没有说话。 儒生煽动百姓,对抗朝廷的事情屡有发生。 但是张安世还是第一次见到。 以往听到的时候,他总认为百姓可能也有百姓的苦衷。 但是今日见到了夏侯建的样子,张安世明白,百姓们恐怕更多的仍然是受人挑唆。 “你暂且先回北阙去,有事在向我禀告,记住,只要他们未越界,那我等就只能等着,但是他们一旦越界,绝对严惩不贷!” “唯!” …… 在这种诡异的氛围中,贤良文学请愿的第一天,居然安然无恙地过去了:酉时将过的时候,跪了大半天的儒生和百姓们终于是回去了。 这让“陪”了他们一天的张安世松了一口气。 跪在北阙不触犯大汉律令,但是宵禁之后仍然跪在这里,那是要下狱的。 虽然内心明白这一切都是夏侯建等人的诡计。 但是今日没有流血也没有死人,是让张安世稍稍心安。 当所有的人离开之后,霍禹才带着羽林郎暂时撤走了——明日,还会撤换另一批羽林郎来此地驻守。 看着空下来的空地,张安世的紧张没有完全消散。 他知道,今天只是一个开端罢了。 …… 一连接下来好几日,每天一到卯时,这些儒生和百姓都会准点来到北阙,而到了酉时又会离开。 这期间,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而他们的人数也似乎有所减少,但是紧张的气氛却丝毫没有散去。 随着时间的不断推移,此事会不停地发酵,最终扩散到大汉帝国更远的地方。 而霍光也在等,等到儒生士气最低落的时候,再给他们致命一击。 …… 第五天入夜,儒生散尽之后,霍光就将霍禹、霍云兄弟二人叫到了自己的书房中。 “那些儒生闹够了,明日就要将他们全部解决。” “我等已经提前将细作安插进了那些百姓当中,明天他们会借机生事的。”霍云说到。 原来,霍光早已经安排好了收拾儒生的毒计。 “嗯,一旦动起手来,对那些贩夫走卒不要手下留情,但是对儒生下手可以轻一些,他们也跑不远,我已经与执金吾已经说过了,这些儒生家住何处,已经尽在掌握之中,绝无逃脱的可能。” “唯!” 闹了将近半个月,此事是要有一个最后的结束了。 …… 翌日,夏侯建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又来到了北阙。 环顾四周,他才发现,今日来的儒生又少了一些,而那些花钱雇来的百姓也跑了许多。 粗粗地扫了一眼,人数比几天之前,足足少了一半。 别说是其他人,就连夏侯建的心都开始动摇了。 “人怎么少了那么多。”夏侯建问道。 “儒生中有些是病倒了,有些是吃不了这份苦头了,昨日我去了几个人的家中,都吃了闭门羹,还说上了我等的当。”胡常愤愤不平地说道,嘴唇一动,就冒出了血。 “那些泥腿子更不牢靠,说跪在此处,比在北城郭做苦力还要辛苦,也就都不愿意来了,今日我将钱加到了二百钱,才请来了这些人,而且……” 颜公孙以前是白脸,晒了这几日,已经变成了黑脸。如果不是穿着袍服,还能和身边那些人区别开来,否则和那些贩夫走卒简直就一模一样了。 此刻,他的黑脸上颇为不悦。 “而且,连续几日,每日都要花费十万钱,我等凑的那些钱,也已经用得差不多了,再往后,恐怕愿意来的人会更少。” “夏侯公,县官和大将军摆明没有将我等放在眼中,再这么耗下去,我等也没有出路啊,接下来该如何往下做,还请夏侯公拿个主意!” 说到此处,其他两个博士官已经有些慌了阵脚,都着急地让夏侯建拿主意,他又能拿出什么主意呢? 夏侯建一狠心,决定还得把事情闹得再大一些。 “立刻给三辅之外的大儒们写信,尤其是曲阜的孔家,我们三人都要给他们写信,定要将霍光的跋扈和此间的凶险渲染上万倍!” 孔家!? 其他两人一听,都是觉得有希望了。 孔家不只在过往地位尊崇,有仲尼先师的光环;在本朝,孔家出的大儒也层出不穷。 如今还再世的孔安国,就是大汉最有名望的人。 如果孔家能出面,那么一定会有更多的大儒参与到此事中来,就还有一线生机。 “可远水解不了近渴,一来一去,有半月之久,这大半个月我等如何是好?”胡常仍然不放心。 “那这几日,就只能咬咬牙了,哪怕人只剩了我三人,也要撑下去,如果我等也认输了,那就算是仲尼先师来了,也挽回不了此间的局面了。” 一番商量之后,三人又在之前的地方跪了下去,身后跟着的那些稀稀拉拉的儒生和百姓,也都跪了下来。 大约半个时辰之后,夏侯建突然听见身后传来了“扑通”的一声。 回头一看,一个五十岁左右的儒生跌倒在了地上,口吐白沫。 这几日,这样的事情发生不少,只能派人抬回去了。 夏侯建不耐烦地摆了摆手说道:“将此人抬下去!” 自有两个年纪轻一些的儒生就去抬。 没成想,这两个儒生推了推那人,似乎像是收到了什么惊吓似的,立刻就跌坐到了地上。 “何事如此惊慌?” “死……死了。” 终于是闹出人命了! 要不是怕有碍观瞻,夏侯建恐怕立刻就会跳起来了。 但是,开心是开心,面上还是要装出一副悲愤的样子。 他立马就站了起来,大声地喊道:“霍光跋扈,县官不明,致使上言论事的贤良文学悲愤暴毙,我等一定要有一个说法!” 说完之后,就与胡常抬起了那老人,就往前走了几步。 他本意只是想给对面的光禄勋张安世一些压力,并不打算做其他出格的事情。 没成想,他们前脚才站起来,身后那群雇来的贩夫走卒里,突然就传来了一声大喊。 “朝廷草菅人命,我等与他们拼了!” “对,拼了!” “官军的箭已经上弦了,快冲!” 这几声喊,吓得夏侯建心惊胆战。 这可是会出事的!而且出的是大事! 他连忙将那儒生没有凉透的尸首放了下来,转头就想要去稳定局面。 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花钱雇来的那些人,都是北城郭里大字不识的贩夫走卒,更有不少的地皮无赖,本就是容易头脑发热的人。 再加上连日的暴晒,本就有怨气。 此刻,已经被三言两语煽动了起来。 他们嘴里吱哇乱叫地喊着,就朝对面羽林郎的阵线冲了过去。 不知为何,不少人的身上居然还藏了短兵刃,此时也都掏了出来。 而没有兵刃的,也捡起地上的石头,一边冲,一边往前扔。 …… 在局势恶化的那一瞬间,张安世立刻就看出了端倪,不免心中一惊。 暗暗叹了一口气,默默地念了一声“完了”。 虽然心存怜悯,但是光禄勋的职责是不能忘记的。 “霍将军,将作乱之人,全部捉拿下来,如有反抗,格杀勿论,”张安世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尽量不要伤人姓名。” “唯!” 霍禹等的就是这句话,他拔出了腰间的刀,立刻就下达了命令。 两通鼓声之后,羽林郎全部挺身抬步,像一堵墙一样,缓缓就朝对面冲过来的“乱民”压了上去。 (本章完) 第190章 霍光当坏人,朕和母后当好人(求订阅) 清凉殿内,禹无忧匆匆忙忙地进来了,因为来得着急,他甚至没有等人通传就进到了殿里。 这几日,刘贺听着霍光的安排,深入简出,除了与少府乐成讨论造纸术和印刷术之外,几乎就再也没有见其他的大臣。 说到底,就是为了避嫌。 但是,他看似不问世事,但是每日都还会通过禹无忧和王吉从外界获取消息。 所以,虽然有些滞后,但仍然对局势颇为了解。 看到平时稳重的禹无忧闯进来,刘贺就知道发生大事了。 “何事如此匆忙?”刘贺问道。 “北阙死了一个儒生,那些跟来的百姓就出了乱子,羽林郎已经动手了。” 刘贺的脸沉了下来。 当决定要给孝武皇帝上庙号的时候,刘贺就想过不会一帆风顺。 闹出什么乱子是在所难免的。 但是,刘贺没想到的是,竟然最后会出现未央宫被围的结果。 纵使是这几天,那几个博士官带头“逼宫”的时候,刘贺也认为他们最终会知难而。 如今的这局面,就算刘贺不想接受,也要接受了。 “现在北阙如何了了?” “陛下放心,那些乱民一触即溃,有光禄勋在场坐阵,并未有太多的死伤。” 没有太多的死伤,那就是还有死伤。 “情况为何会突变,大将军不是说了,那些百姓都是别人花钱雇来的吗,为何会如此拼命?” “下官离得远,看得不真切,但是似乎有是有人带了头。” 刘贺越发觉得怀疑。 这样的事情,刘贺没有经历过,但是却见得多了。 真正的元凶一定不是死伤的人,甚至不是夏侯建。 不知为何,刘贺怀疑到了霍光的头上。 有没有可能是霍光自导自演? 但是刘贺没有在禹无忧面前多说什么,他不再现场,也无从查起了。 希望张安世能控制住局面,不要让北阙涂上太多的血。 刘贺明白,以霍光的性格,此事一定会斩草除根。 想必这几日的长安,恐怕都会不得一个安宁了。 即使事情平息下来,还会有很长的尾巴要处理。 治大国如烹小鲜。 刘贺终于明白了这个道理。 但是,刘贺并不后悔做出给孝武皇帝上庙号的决定。 如果担心出事端,那就什么事情都不要做了。 刘贺想了许久,才对禹无忧说道:“拿笔来,朕要提前拟好赦免夏侯胜等人的诏书。” “唯!” 霍光做了坏人,那么刘贺就得准备做好人。 而且刘贺还要把上官太后也带上,母子二人一起来做好人。 在禹无忧的协助之下,一份赦免夏侯胜和诸贤良文学的诏书很快拟定好了。 此诏书还没有加盖皇帝的印玺,所以没有效力。 只不过是一件道具:一件在太后和霍光面前演戏的道具。 吹干了墨迹,刘贺核对再三,确定没有任何的纰漏之后,他才把诏书交到了禹无忧的手上。 “立刻将此诏书带往长乐宫,交给太后,并告诉太后,看百姓受难,朕于心不忍,决定几日之后,赦免夏侯胜等人,望太后能从旁协助,与朕携行。” 儿子要做事,母亲自然应该支持。 “想必太后看了朕非诏书,自然会明白朕的用意的。” 那日在长乐宫,刘贺就说过要给孝武皇帝上庙号,以此来完成孝昭皇帝的夙愿。 太后当时就表达过,会从旁支持。 如今,上庙号的事情已经完成了,就该太后来帮着善后了。 禹无忧不敢耽误,立刻就赶往了长乐宫。 去的时候,他特意从北阙出的未央宫。 整个北阙已经被清理得干干净净了,除了还有三五百羽林郎驻守在这里之外,就只剩下一些奴仆拿着水桶,在擦洗地上的那些血迹了。 不知道刚刚的一场动荡,到底有多少人死于非命。 禹无忧远远看到了张安世,本想过去问一问情况,但是却又认出了身边穿着玄色铠甲的霍禹。 怕他引起怀疑,于是就没有过去,骑着马径直朝东,赶往长乐宫。 疾驰在东西向的城街上,禹无忧注意到周围的关防格外地严密,巡城的亭卒比原来多了许多,在几条街道的交汇处,还安排了额外的门亭卒。 而实际上,在禹无忧看不见的地方,情形更加动荡和复杂。 那些参与了此事的博士官、儒生和贩夫走卒,几乎全部都被抓了起来。 简单地甄别过身份之后,就全部投入到了与他们身份相符合的监狱里。 至于侥幸逃脱的人,如果是普通的百姓,自然也就不再追究了。 如果是儒生,家住何处早已经被霍光等人查得一清二楚了。 执金吾先下令紧闭长安各大城门,再按图索骥,没有让一个人逃脱。 在长安城所有暴力机器的动作之下,一场看似声势浩大的民乱,仅仅过了半天,就完全被压制了下来。 …… 禹无忧以最快的速度来到了长乐宫,见到了上官太后,将天子拟定的诏书送到了上官太后的手上。 上官太后细细地读了下来,心中顿时有一些惊讶。 那天,县官只是说了要给孝武皇帝上庙号,上官太后虽然有一些震动,但是却并不在意。 毕竟,当年孝昭皇帝要做这件事情可是困难重重。 没想到,这登基了几个月的天子,竟然真的把这件事情做下来了。 更难能可贵的是,朝堂上的反对,贤良文学的逼迫,甚至是所谓的民心……都没有让天子收回诏令。 上官太后不禁换了一种眼光来看待天子。 “此事就这样定了?”上官太后仍然有些不相信地问道。 “前几日,为孝武皇帝上庙号的诏令已经发到了长安城,过几日就发往了大汉其他的郡国和属国。” 把诏书发往各郡国,那就意味着绝无可能再有任何的更改了。 “此事,皇帝做得好,我很欣慰,想必先帝和孝武皇帝也会欣慰的。”上官太后喃喃自语道,似乎有所感叹。 “陛下有一事要向太后告罪。” “何事?” “长信少府夏侯胜下诏狱一事。” 上官太后再次打开了诏书,扫了一眼,娓娓说道:“夏侯胜诋毁孝武皇帝,按大汉律令当下诏狱论罪,虽然他是长信少府,但王子犯法都与庶民同罪,皇帝做得没有错,无需告罪。” 顿了顿之后,上官太后接着说道:“皇帝想要赦免夏侯胜及其他人,赦免就是了,此举能体现陛下的仁爱之心。” “陛下也是这么想的,但是怕大将军疑心,所以想和太后商量……”禹无忧有些迟疑。 “嗯,禹郎中但说无妨。” “陛下想让太后先为长信少府陈情,陛下再顺水推舟,下诏令赦免夏侯胜,如此一来,大将军也就不好再拒绝了。” 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 母子二人同演一出双簧戏。 四更一万字,这是第一更,五分钟后第二更! (本章完) 第191章 霍显的媚术和阴毒计(求订阅) 如此一来,霍光就不会疑心天子早有谋划。 而天子也可以顺便再让自己“孝子”的名声更盛一些:不是天子要认输,是天子听太后的话,所以才赦免夏侯胜。 何止是一箭双雕,简直就是一箭三雕。 赢来赢去,简直是又赢麻了。 上官太后想了想,最后轻轻地点了点头,说道:“我明白皇帝的用意了,在大朝议上,我会传口谕陈情的。” “唯!” 禹无忧把诏书重新接了过来,也就准备告辞了。 但是他刚走到殿门,上官太后的声音就从背后传了过来:“禹郎中,且慢行。” 禹无忧转过身来,颇为有礼地问道:“太后有何旨意?” “这几日,我与宫中的婢女试了试皇帝几日之前命你送来的麻将,有趣是有趣,但仍然有些不得其法,禹郎中这几日能否再来一趟长乐宫,再与我等讲解一番。” 上官太后说两句话的时候,脸上有一抹红晕。 说来也是,堂堂的太后,竟然对“博戏”感兴趣,传出去恐怕难免有人耻笑。 禹无忧有些犹豫,倒不是不想来,而是这几日恐怕抽不开身。 “回禀太后,陛下那边要处理的事情很多,微臣恐怕暂时抽不开身。” “不打紧,禹郎中先将县官身边的事情忙完,等有空了,莫将此事忘记即可。” “下官不敢,一定将此事牢记在心。” 上官太后轻轻地点了点头,满意地笑了一下。 禹无忧不曾耽误,立刻又赶回了未央宫。 一去一来,用了大概一个时辰的时间,当他到北阙的时候,地已经全部都被洗干净了。 驻守在这里的羽林郎又减少了一些。 带队的光禄勋也已经离开了,只剩下霍禹还骑着马,在来回巡视。 禹无忧没有再多停留,带着上官太后回复的口谕,连忙返回了清凉殿。 清凉殿中,刘贺听着禹无忧的叙述,满意地点了点头。 和他猜测的一样,这上官太后有着超乎寻常年龄的冷静和政治智慧。 绝不是一个任人拿捏的傀儡。 对这第一次联手,刘贺非常满意。 看来在未来,这母子之间的关系,会越来越融洽的。 一眨眼,明日就又到大朝议了。 是时候,给上庙号的事情,做一个了断了。 …… 大将军府中,在尚书署呆了一整天的霍光,终于获得了片刻的喘息之机。 他坐在榻上闭目养神,而刚刚梳洗了事,发丝上还挂着水珠的霍显,正穿着一件轻薄的绸衣,站在霍光的身后,亲昵地为他捏肩。 时不时还要询问几句轻重是否合适。 霍光自得地点着头,非常惬意。 不只是霍显那柔夷让他惬意,还有今日事情的圆满让他惬意。 今日午后,自从那些乱民冲击了未央宫之后,霍光就再也没有机会休息过。 除了喝了几口冷茶之外,连饭都是回大将军府之后才吃的。 虽然一切都在他的掌握当中,而他也摆出了一幅“指挥若定失萧曹”的模样,但是心中难免还是会有一些紧张。 这毕竟是长安,又毕竟是一件涉及之面甚广的事情。 “夫君,今日的心情似乎不错,是那些儒生的事情了了吗?” “是啊,闹了那么多天,终于算是了了。” “那就好,看到夫君高兴,贱妾也就高兴了。” 霍光笑吟吟地点了点头,抬手握住了霍显的手,轻轻地捏了捏。 常年用笔留下的粗茧弄疼了霍显的手,后者半真半假地轻叫了一声,抬手拍了一下霍光的肩。 霍光呵呵地笑了两声。 顿时,寝房内乍现了一丝春色。 “那给孝武皇帝上庙号的事情,是就这样定下来了吗?”霍显问道。 “嗯,这是自然,县官的诏令马上下发到各郡国去了,很快,孝武皇帝在各郡国的庙,就要修起来了。” “虽然是县官开的头,但说到底还是夫君将剩下的事情给做下来的,要论功绩,县官三成,夫君七成。” “哈哈哈,夫人这就妄言了,都是县官的功劳,为夫只是辅政大臣,有什么功劳可言呢?”话虽如此,但是霍光的脸上不免有一些自得。 霍显也笑了,讨霍光的开心,就是她每日要做的最重要的事情。 将自己的夫君掌握在手中,就等于把大汉掌握在了手中。 就算让她与那个上官太后换,霍显都绝不愿意换的。 今日,问这些上庙号的事情,不是霍显的本意,她真正关心的是另一件事情。 只是,半个月之前,霍光曾因为那件事情对她发过火,所以她此刻才格外地小心。 “夫君,那些捉到的人该怎么办?” “凑热闹的那些黔首就交给廷尉他们去处理,不是笞刑就是流刑,这符合大汉律令,但是……” 霍光说滔滔不绝地说着,完全没有发现身后霍显已经有些厌烦。 虽然厌烦,霍显又不得不耐着性子听下去,她才不关心这些黔首的死活呢——虽然她也曾经也是一个普通的百姓,但时至今日,今非昔比,她已经不可能对那些普通的黔首有丝毫的同情了。 “那些普通的儒生,虽然是被几个博士官煽动来的,但是毕竟也冲撞了天威,惊吓到了县官,所以要全部逐出长安,发还本籍,如果是长安人,那就罚几万钱,以儆效尤。” “至于那三个带头闹事的博士官,恐怕都得死了,当然,他们亦可以选择宫刑。” 名望颇高的大儒,在霍光的口中无足轻重。 霍显忍不住了,她微微放松了一些手中的力道,轻声细语地问道:“那长信少府夏侯胜和他的同党呢?” “嗯,那些站出来附和他的同党,解除官职,贬为庶民即可……”霍光想了想,接着说道,“至于长信少府夏侯胜,虽然是首犯,但毕竟年事已高,也解除官职即可。” 霍显皱了皱眉,一股黑气爬上了她那白皙秀气的脸上,她要的可不是这个结果。 “夫君……贱妾有几句话想说,不知道当不当说。” “嗯,今日你将为夫伺候得很好,又在这寝房之中,夫人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诺。”霍显娇柔地应了一声,但是脸上的黑气却变成了杀意。 “夫君,贱妾认为,那长信少府不能如此轻饶了。” “哦?夫人何来此言?” “阻挡上庙号之事小,诋毁孝武皇帝之事大,如果就这么算了,那岂不是纵容天下人口不择言,再者说了,这夏侯胜得罪了县官,县官必然对他不喜,如果轻饶了他,恐怕会让县官对夫君心存怨念。” 天子对自己心生怨念倒不会,但是霍显的话也提醒了霍光,夏侯胜所犯之事,可大可小,轻飘飘地放过,似乎确实有纵容之嫌。 “夫君可别忘记了,一时之仁,不如一时之狠……” 霍显说到这里,就知趣地闭上了嘴,只等着霍光自己去思考,以她对霍光的了解,这足以让霍光升起疑心了。 果然,霍光微微叹了一口气,说道:“夫人说得对,此事倒是为夫有一些软弱了。” “不是夫君软弱,是太仁慈了。” “哈哈,夫人倒是颇会讨老夫欢心。” 至此,两人之间的春意更浓了。不多时,寝房中的灯就被吹灭了。 屋外,树上的知了拼命地叫着,院中的一支昙花在月光中摇曳着,舒展着…… 在知了的叫声中,昙花越来越盛,最终发出一声轻响,绽放出一抹惨白。 很快,寝房的门被推开了,披散这头发的霍显从房中蹑手蹑脚地出来。 她四处张望一番,确定无人注意之后,就掩门而去。 在偌大的后宅里绕了几圈之后,霍显来到了府中一个偏僻单独的院落。 刚一抬脚走进去,一阵复杂的药香就传了过来。 院中的屋子还亮着灯,霍显熟门熟路地走过去,推门而入。 屋子里是一个长相普通的女人,眉眼间有不少的苦相。 她看到霍显进来之后,也不惊讶,甚至都没有起身相迎,而霍显也并不在意,直接就坐在了女人的对面。 看来,霍显与这个女人是颇为熟悉的了。 屋子并不宽敞,四周的架子上都摆满了麻袋,袋子里都是不同的草药,散发出淡淡的药味。 连那张几案上也都是不同的植物,还有一整套研磨的器具。 一个九宫格的漆盒摆在正中间,每一个格子里都有一些不同颜色的粉末。 这女人是大将军府里的女医官,名叫淳于衍。 淳于衍与霍显年龄相仿,将军府里的人只知道她是夫人请到府里为自己条理身体的女医,却不知道两人更是是多年前就相识的好友。 几十年前,霍显流浪长安的时候,就认识了淳于衍,两人算是过命之交。 后来,霍显被收留到了大将军府,而淳于衍则被一个宫里的女医官收养,就此也就分别了。 等两人再次见面的时候,不禁感叹世事难料。 霍显身边需要一个医官,而淳于衍也想结交一个达官贵人,为自己在掖庭当户卫的丈夫谋划一个前程。 两人一拍即合,就重新拾起了中断了十几年的交情。 来到大将军府里将近十年了,淳于衍帮霍显做了不少的事情,而霍显也让淳于衍的丈夫升了官。 霍显用手指捏了一点盒子里的粉末,闻了闻,就在衣服上把手擦干净了。 “那件事情,准备得如何了?” “药已经备下了,还在寻那下药的人。” 下药,自然不可能下补药,当然是下毒药。 霍显狠狠地说道:“那夏侯胜触犯了天威,已经被下狱了,他的孙女已经被褫夺了封号,绝不可能再和成君一起进宫。” 今天四更一万字,这是第二更,第三、四更在下午六点半! (本章完) 第192章 只许霍成君诞下皇帝后嗣(求订阅) 原来,霍显刚才与霍光绕了那么大的圈子,吹了那么久的枕边风,不是对夏侯胜那个老儒有多讨厌,更不是担心霍光与天子真的产生嫌疑。 而只是想让那夏侯胜死得透一些,免得哪天天子突然善心大发,又恢复了那个夏侯婉儿的婕妤身份。 霍显就是这样一个人,谨慎小心更甚于霍光。 或者说,是心狠手辣,更甚于霍光。 “蔡义家的孙女倒是可以缓一缓,这个御史大夫唯唯诺诺,跟在夫君身后亦步亦趋,他的孙女就算是进了宫,想必也不敢与成君争宠。” “但是,那光禄勋张安世的妹妹就不一样了,他本就与大将军不完全是一条心,进了未央宫之后,一定会闹出更多的事端。” “要是让这个贱人生下了子嗣,那霍家的荣宠就不牢固了。” “所以,只能说成君生下天子的子嗣。” 霍显自顾自地说着,狰狞的表情越来越重。 一个月前的那一夜,当霍显试图说服霍光,逼天子改诏书无果之后,她就想到“下毒”这条毒计。 既然家中的男人靠不住,那她这个弱女子就自己来办成此事。 “还有半年的时间,她们就要与成君一起入宫了,到时候再想要动手,恐怕就没有那么容易了,也会招人怀疑。” “夫人,我是晓得其中的轻重缓急,药其实这几日就已经配好了,但是我毕竟是府里的人,所以不方便亲自去做,因此还要一些时日,才寻到能做此事的人。” 自古以来,都是医者仁心,但是各行各业,难免有这样的一些败类。 而淳于衍就是医者中的败类。 不想着如何治病救人,惦记的却是害人性命。 简直让扁鹊蒙羞。 “哼,此事好办,无非就是钱的事情,买通他家的奴仆或者雇工,总能混进去的。” “嗯,我晓得的。” 霍显满意地点了点头,脸色似乎是缓和了一些,她说道:“你放心,你我平时都以姐妹相称,你的事就是我的事,这几个月,我就会找机会与大将军说,让他交代少府乐成,将伱的夫君拔擢成掖庭丞的。” 淳于衍眼中满是惊喜,连忙道谢。 “你不必谢我,等成君入宫之后,我也会将你安排到宫中当女医官,这样一来,成君就可以得一份助力,而你也能有一番成就,你的夫君说不定也能封侯拜相。” “到时候,你定要想办法让县官和成君早点诞下子嗣,千万不能像那个上官太后一样,白白浪费了机会。”提到了上官太后,霍显露出了轻蔑的表情。 “诺。” “那就无事了,你早点歇息吧,我走了。” 说罢这句话,霍显就站起来,准备向外走去。 忽然,她又想起了一些事情,于是又站住了脚步,回头说道:“此事干系重大,配出来的药,不会有什么纰漏吧?” “夫人放心,这配出来的药和上次的一样,无色无味,不会立刻毒发,等人去了的时候,起码都过去几个月了,不会引起旁人怀疑的。” “那些买通的人,最后也要处理干净。” “诺。” 交代完所有的事情之后,霍显终于放下心来了,走出了淳于衍所在的那个院子。 她没有再做其他的声张,又悄无声息地回到了她与霍光的寝房。 床上的霍光已经睡着了,发出隐隐的鼾声。 霍显爬上了床,又在心中默默地盘算了一番。 只要将张安世的妹妹毒杀,那么霍成君入宫并且诞下子嗣的事情就又稳了一半。 只要诞下子嗣,就什么都解决了。 确定暂时没有什么的纰漏之后,霍显才终于心满意足地睡去了。 …… 未央宫前殿,暑气更轻了一些。 来参加大朝议的官员比以往少了很多——少的那些人此刻还都在诏狱里等着呢。 而除了这些消失的杂号大夫之外,朝堂之上,最大的变化就是少了杨敞这个百官之首。 那日,杨敞被乐成背到少府的太医室之后,虽然终于是保住了性命,却也彻底地瘫了。 据说,还兼有眼歪口斜的毛病。 所以不管天子那日在朝上让他致仕的话,是气话还是真话,杨敞现在都只能真的是致仕。 因为没有了杨敞,走在文官最前面的人,就变成了御史大夫蔡义。 除了御史大夫的官职之外,蔡义此刻还是“皇亲国戚”,和天子还有几分师生情谊,所以他进殿的时候,腰杆都挺得特别地直。 俨然已经以丞相候选人自居了。 刘贺坐在榻上,神情比上一次要和缓了很多。 他饶有趣味地看着百官,发现不少人的脸上都有喜色。 少了一个丞相,那么最差的结果就是大家可以逐层替补。 刘贺在思考,看来,等上庙号的事情彻底结束,那么就可以用丞相之位,来做一些文章了。 君臣见过礼之后,大朝议就开始了。 本来,大朝议不应用来讨论太多国事,但是由于给孝武皇帝上庙号的事情是在大朝议上挑明的,所以今日自然也应该在大朝议上有一个交代。 朝议开始之后,仍然由霍光从旁主持。 最开始,霍光让廷尉、三辅和光禄勋将昨日那场风波的经过,当众交代了一遍。 这让很多与此事并无直接联系的朝臣对整件事情有了一个全貌。 被逮到狱中的分别是博士官三人,儒生一百零三人,普通百姓六百七十五人。 除此之外,连同那个被热死的儒生,还有三个儒生和十八个百姓死在了混乱之中。 至于他们到底是被羽林郎或者亭卒打死的,还是在混乱中摔倒自己跌死的已经查不出来了,自然也就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他们此刻都是一些数字。 除了张安世略有动容之外,几个官员从头到尾都波澜不惊地说着,似乎说的事情与他们没有任何干系。 都是一些住在北城郭的普通百姓,和他们又能有什么干系呢? 待所有人都说完之后,霍光才气定神闲地说道:“陛下,现在已经查明了,不管是儒生还是那些百姓,都是被夏侯建等人撺掇来的,夏侯建是主犯,胡常和颜公孙算是胁从。” “嗯,廷尉已经审过了吗?” “昨日他们一入狱,廷尉就已经连夜审过了,他们立刻就招供画押了。” 真是三个软骨头啊。 明明闹得那么厉害,最后轻而易举就认输了。 让刘贺对他们佩服不起来。 “夏侯胜与此事可有纠葛?”刘贺接着问道。 “暂时未发现夏侯胜与此事有纠葛,想来就是夏侯建借机生事罢了。” 刘贺松了一口气,如此一来,待会自己扮演仁君,就容易许多了。 今天四更一万字,这是第三更,第四更三分钟之后! (本章完) 第193章 仲父,何故要判具五刑?(求订阅) “那大将军与诸公,觉得应该如何处置这些人呢?”刘贺问道。 此事,本应该由三公与廷尉会同商议,但是事出紧急,恰好又碰到了大朝议,所以刘贺就顺带着提出来了。 霍光看了看手中的那块木牍,今日来的时候,他碰到了廷尉,已经商议出了一个大概。 “聚众作乱,意图逼宫,与谋反无异,但念在其本意是进言,所以可以从宽发落。” “那六百七十五个百姓,判三年徒刑。” “一百零三儒生,发回原籍,罚钱一万。” “胡常与颜公孙,为作乱胁从,判枭首之刑,可以宫刑替代。” “夏侯建乃主谋,宜判腰斩。” “诏狱之中的贤良文学,皆夺官,贬为庶人,罚钱一万。” “至于夏侯胜,乃是一切事由的始作俑者,诋毁孝武皇帝,更是罪无可神,老夫认为,当判具五刑。” 除了刘贺之外,在场的所有人都向霍光侧目。 具五刑,太重了些吧。 “具五刑?”刘贺带着疑惑问道。 “正是。”霍光答道。 刘贺以前虽然常去昌邑国的郡狱,但是还未曾听过具五刑的说法。 “朕对此刑不甚了解,大将军可否解释一二。” “那就由廷尉来向陛下解释吧。” “唯!” 李光站了起来,就开始讲起何为具五刑。 大汉没有车裂,所以具五刑就是残忍到了极点的刑罚。 在秦汉时期,刑罚五花八门。 不少刑罚,比死刑还要恐怖。 大致来说,大汉的刑罚可以分为死刑、肉刑、徒刑、迁刑和罚刑。 顾名思义,死刑就是剥夺人的生命,但是同为死刑,却也有高下的之分。 夷三族、具五刑、腰斩、枭首弃市……其实都是死刑。 而在之中,夷三族杀戮最盛,具五刑则最为残忍。 所谓的具五刑,就是要让受刑者受够五种刑罚,然后再处死,甚至死后都不得安生。 一曰黥,是在人的脸上刺字。 二曰劓,是用刀割掉鼻子。 三曰斩左右趾,是砍掉左右脚。 四曰枭首,是死后斩首并将首级示众。 五曰菹其骨肉于市,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剁成肉酱。 如果所犯之罪是诽谤,那在用刑之前,还要先断其舌。 刘贺一边听,一边就拼命地压抑着想呕吐的冲动。 在这之前,刘贺以为车裂、腰斩、人彘、实草已经是最严格的刑罚了。 然而和这具五刑比起来,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 具五刑不只要剥夺一个人的生命,死后还要对残缺的躯体进行折磨。 简直到了丧心病狂的地步。 虽然刘贺常常说要判某人一个人彘之刑,但也都是说说而已。 不过,存在即合理。 这是人类司法史的必由之路。 “好了,有劳廷尉,朕已经听明白了。”刘贺摆手打断了廷尉滔滔不绝的介绍。 “诺。”李光有些意犹未尽地坐了回去。 刘贺没有立刻说话,夏侯胜是他关到诏狱里去的,虽然现在有心放了他,但是还得等等,等一个合适的时机——太后的口谕。 太后口谕未到,那刘贺决定先将其他人的刑罚减轻一些。 “仲父,可否将你手中的木牍,给朕看一看?” “诺。”霍光说着,将手中的木牍交给了候在玉阶之下的内官樊克,再由樊克拿着交道了天子的手中。 刘贺细细地看着,没有说话,下方的朝堂中,也没有人说话。 在刚才的那些被霍光判了刑罚的人当中,所判最轻的就是那些贤良文学和儒生了。 不管是免官夺爵,还是罚金,在大汉律令当中被称为罚刑,是触犯律令之后,最轻的刑罚? 看来,霍光对儒生还是格外开恩了的。 “不管是贤良文学,还是儒生,都是一时糊涂,朕觉得可以对他们网开一面,削官即可,想回乡的不阻拦,想留在长安的也不迁,至于罚金,也就免了吧。” “仲父,如此可否?” 霍光点了点头,说道:“陛下仁慈,是他们的福分,想必也会感恩戴德的。” 再往下,就是被判了徒刑的那些百姓了。 所谓徒刑,就是去承担具体的重体力劳动,分为五种。 一曰髡钳城旦舂:犯人都要先剃掉头发,男的就带上械具去筑城,女的也要去舂米,刑期都是五年。 二曰完城旦舂:是在髡钳城旦舂的基础上,省点剃掉头发这一项处罚,刑期是四年。 三曰鬼薪白粲:男犯是为宗庙砍柴,女犯则为宗庙择米,刑期为三年。 四曰司寇:男犯到边境防御寇贼,女犯服在郡国中服劳役,刑期是二年。 五曰罚作:男犯到边郡守边,女犯为官府干活,刑期是三个月到一年。 “这六百多个百姓,也是一时被人蛊惑,但最后也没有酿成大错,三年鬼薪白粲太重了一些,可否减为一年的罚作,而且就在长安服刑?” “仲父,觉得这样可否?” 霍光面无表情,但是心中颇为得意,天子总算是学会如何当一个明君了。 这其实也是他留给天子讨价还价的空间。 “陛下仁慈,此事也无碍。” “至于胡常和颜公孙,他们的肉刑也就免了吧,都是儒生,判他们一个髡钳城旦舂即可,身体发肤,受之父母,髡刑对他们来说已经是与肉刑相当了。” “至于首犯夏侯建,给他留一个全尸,判枭首之刑即可。” 刘贺的话,让群臣再次有些惊叹。 上一次大朝议的时候,天子是如此果断决绝,眼睛都不眨一下,就将夏侯胜等人捉拿到了诏狱里,更是直接罢了杨敞的官。 但是今日却又变得格外仁慈,减轻了每一个人的刑罚。 难道天子是在行王道与霸道吗? 百官看着还有些稚嫩的天子,觉得隐隐约约看到了孝武皇帝的模样。 而霍光听着刘贺的话,却觉得天子把最后几人的刑罚改得太轻了一些,本想着要出言劝阻,但最后还是没有开口。 至少夏侯建被判了枭首之刑,也能起到警戒世人的作用了。 但是,霍光也有一些警惕,不陛下不会也要给夏侯胜这个始作俑者减刑吧? 这是霍光的底线,他不想让天子胡闹。 所以,霍光没等天子说完,抢先拍了板。 “夏侯建改为枭首,也能体现陛下的仁慈,但是夏侯胜乃一切祸端之始作俑者,具五刑绝不可轻饶。”霍光抢在前面说道。 “朕知道,朕知道。”刘贺点了点头,但是视线却不挺地向殿外张望。 儿子该做的已经做了,接下来就看母后的了。 群臣不知道天子在想什么,霍光也不知道天子在想什么。 只得大眼瞪小眼地看着。 幸好,刘贺没有等太久,门外传来了内官通报的声音。 “太后口谕!” “太后口谕!” …… 内官这一声声又尖又细的喊声,如同一根根狗尾巴草,撩动着朝堂上百官公卿的耳朵。 他们的目光从天子的身上暂时移开了,齐刷刷地看向了殿外。 上官太后离开未央宫太久了,也离开朝堂的视线太久了,以至于大家都已经忘记了,天子有母后,大汉有太后。 太后口谕,效力与天子的口谕不相上下的,甚至还要高一层。 尤其是在这大庭广众之下,谁都难以抗拒。 霍光眼神复杂,不是前几日才敲打过上官太后吗? 为何她此刻要来下一道口谕? 霍光完全不知道口谕中讲的是什么,但正因为不知道内容是什么,所以才会更能引起霍光的警惕。 看来,自己的这个外孙女并不是特别安分。 当霍光“胡思乱想”之际,一个长乐宫的内官走了进来。 “传太后口谕!” 殿中的所有人都肃颜改色,聆听太后的口谕。 “长信少府夏侯胜,年事已高,且与我有师生之谊……恳请皇帝网开一面,免其罪责,此举可让我心安,亦可成全皇帝仁义之名。” 听到一半的时候,霍光就甚感不悦,这上官太后莫不是要用此事和自己作对吧? 今天四更一万字,更完! (本章完) 第194章 求仲父让朕当个孝子吧(求订阅) 阴晴不定的霍光想起昨夜霍显吹过的那些枕边风,越发觉得不悦,他背着手站在原地,对上官太后的这道口谕颇为不满。 刘贺自然知道霍光正处于矛盾之中,仲父的心情一看就不好啊。 朕可管不了那么多,当孝子和明君的机会,现在可就摆在面前。 “仲父,朕想起来了,太后曾经与朕说过,夏侯胜是仲父给太后选的老师,如今太后亲自来陈情,该如何是好?”刘贺有些矛盾地问道。 霍光看到了天子犹豫的模样,看来天子恐怕也被这诏书弄得措手不及。 “陛下如何看待此事?” “朕?”刘贺茫然地问道。 刘贺在玉阶上左右踱了几个来回,最后才像下了极大的决心说道:“孝昭皇帝大行,太后本就心情郁结,已经流连无病榻上数月之久,最近才有所好转。” “虽然这夏侯胜诋毁孝武皇帝,令人齿冷,但他毕竟是太后的老师,如若像先前所说的那样重判,恐怕会让太后伤心啊。” “虽然夏侯胜有些可恶,但是朕不得不考虑太后的圣体……” “仲父,如今太后亲自来陈情了,此次可否成全朕的孝心,轻判夏侯胜?” 刘贺如同一个没有主见的青年,犹豫地问着霍光,似乎颇为矛盾。 霍光不怪天子,要怪就怪上官太后。 “陛下,夏侯胜诋毁孝武皇帝,此乃大罪,怎可以轻放呢?”霍光将问题抛给了手下的御史大夫和廷尉,“蔡公、李公,你二人分别掌管监察百官和律法断狱的大事,你们来说说,这夏侯胜该不该重判?” 这是一个吃力不讨好的事情,要么会得罪太后,要么就会得罪大将军。 权衡利弊之后,还是得罪太后的风险要小一些。 “陛下,微臣认为,夏侯胜犯的是大罪,不可网开一面。”李光看似刚正不阿地说道。 “老夫深知陛下对太后的孝心,但是大汉律令也不可轻易篡改,该判何罪就当判何罪,日后,陛下面见了上官太后,再将其中的缘由说与太后,想必太后深明大义,也定可以明白陛下的苦心的。”蔡义也一本正经地说道。 “二公说得倒也有理,朕倒是想听听其他人的意见,安乐,你是朕昔日的属官,与朕最为熟识,昔日就与朕朝夕相处,朕也想听听伱的意见。” 朝堂之上,刘贺现在已经有了不少的助力,比如说赵充国、张安世、刘德和王吉等人。 如果他确实要做成一件事情,那么他们一定会紧跟自己的步伐的——从他们的表情,也能看出来他们此刻在跃跃欲试,想要有所表达。 刘贺却没有叫他们,为了一个夏侯胜,还不到亮出自己所有底牌的时候。 但是安乐就不同了。 是可以摆到台面上来随意使用的弃子,就算日后被霍光给搬掉了,刘贺也不会觉得可惜。 朕给了你左冯翊的位子,你得投桃报李。 安乐没有想到天子会叫他,他站着的位置在三公九卿后面的第二排,一般是没有机会在大朝议上发表自己的言论的。 如今被天子点了名字,是又惊又喜。 连忙从人群当中挤了出来,下拜说道:“廷尉和御史大夫说得在理。” 这安乐滑得像一只泥鳅,竟然想要躲开。 但是刘贺得按住他的头,逼着他表一个态。 “嗯,朕想知道的是你的看法,你应该是知道的,朕想当一个孝子,但是又不想做出破坏大汉律法的事情,安卿可有什么好办法?”刘贺进一步地点拨着这个“弃子”。 “这……这……”安乐不禁就开始擦汗了起来,他终于感觉到这朝堂实在是不好待啊。 在昌邑国的时候,安乐以为到了长安,站在未央宫的前殿里,就能飞黄腾达了,但是来了之后才知道,处处都是危机。 就那这半个月来说,他不敢望其项背的丞相杨敞,说罢官就罢了官;德高望重的夏侯胜,说下了诏狱就下了诏狱;那些博士官和儒生,说判了刑罚就判了刑罚。 搞不好,一个不小心,就要酿成大祸的,滑到深渊里的。 此刻,就是这样一个危机。 夹在太后、天子和大将军中间,安乐是一动都不敢动啊。 “安卿为何不说话,没有听清朕刚才说的话吗?”刘贺又紧闭了一步。 慌乱的安乐似乎听出了一些言外之意,天子似乎一直在强调在昌邑国的事情。 昌邑国能有什么事情,竟然还会和长安的事情产生关联。 安乐不停地在脑海中搜索,忽然找到了一丝的亮光。 对了,那件事情和今日朝堂上的事情有关联! 欣喜若狂的安乐连忙说道:“陛下,微臣有一个法子,可能对眼下的困局有所帮助。” 刘贺脸上欣喜,内心暗喜。 这安乐果然还是开窍了。 “哦,那安卿快快说来。” “夏侯胜之罪不可轻判,但是也不能让太后郁结,微臣觉得,陛下可以从少府里拿出钱财来,替夏侯胜赎刑。” 对啦,就是此事,当年在郡狱里的时候,刘贺就是用这个法子把那郭开给救出来的。 不错不错,还能办成一些事情的。 “廷尉李卿,安卿所说的事情可否?要替夏侯胜赎刑,所费多少?” 李光不停地往霍光的方向看去,但是却没有得到什么答复,最后只得老老实实地说道:“具五刑乃死刑,赎刑需要金二斤八两。” “少府乐卿,少府之中,可拿出这笔钱来?” “回禀陛下,少府可拿出这笔钱来。” 按照大汉的规定,这金二斤八两兑成五铢钱不过两万八千钱,但是实际兑换至少是七八万钱。 不管是多少,对于坐拥几十亿钱的少府来说,简直是九牛一毛。 刘贺对霍光说道:“仲父,安卿提的这个法子可行否?” 霍光沉默了片刻,虽然这最后的结果不如他的意,但是自己刚刚还一直说大汉律法不可更改,那此刻自然也不好说不。 最终,他还是点了点头,说道:“大汉律法中确有赎刑这一条,安乐想的法子颇为周全,既能全陛下的孝子之名,又能不破大汉律法,甚好。” 霍光虽然这么说,但是表情却不甚喜悦。 求月票!四更一万字,这是第一更,第二更三分钟之后,后两更下午六点半! (本章完) 第195章 朕不杀人,但也诛心(求订阅) “那就如此定下来了,那就由朕来为夏侯胜赎刑,他也不必离开长安,仍然可以在长安居住。” 刘贺指着来传口谕的小内官,说道:“你就如此回去回报太后吧。” “诺。” 随着那个内官走出殿外,“儒乱”的事情暂时也被压了下去,但是刘贺明白这后面还有风波。 这件事情的消息会紧跟在给孝武皇帝上庙号的诏令后面,逐渐传播到大汉帝国的各个角落,到时候必将再起一些小的波澜。 但那恐怕已经是一两个月之后的事情了,刘贺有足够的事情,来做一些准备。 朝堂与儒林是连在一起,要解决儒林的事情,就必须要解决朝廷的问题。 “仲父,如此一来,朝中空出了许多位置,要尽快从郎官中拔擢一些人才,填充到朝堂上来。” “还有那空出来的丞相之位,也要尽早定下人选,仲父莫忘了这件事情。” 除旧革新,旧的已经去了,新的自然就要了。 “老臣已经有了一些想法,但是还没有完全成型,几日之后的小朝议,再向陛下禀明。”霍光说道,特意强调了小朝议。 小朝议上发生什么事情都有回转的余地,到了这大朝议就都不能回转了。 天子颇为倚重自己,但是仍然有些孟浪了,还是小朝议好。 但是刘贺心中却在冷笑,不管是小朝议还是大朝议,你霍光恐怕都不能一言堂了。 …… 诏狱之内,夏侯胜正独自一人坐在潮湿的牢室当中。 因为连续下了许久的雨,哪怕现在放晴了,垫在牢室地板上的那些芦苇草,也已经发霉发臭了。 逼仄的牢室当中,只摆着一张矮床、一张案几和一个装了秽物的木桶。 甚至连一个窗户都没有。 只有从屋顶的瓦逢里照下来一些阳光,给原本潮湿阴暗的牢室带来了一丝光亮。 诏狱的条件颇为恶劣,人被关在这里太久了,就算没有被判死罪,活着出去了,恐怕也会短命不少。 不过,夏侯胜活得还不错,作为品秩两千石的官员,哪怕在诏狱里他也还是能获得一些特权的。 比如说,牢室里的芦苇杆换得勤一些,每日的吃食多一些,那桶里的秽物自然也有人来帮着处理。 所以哪怕被关了半个月,夏侯胜的身体也还没有到崩坏的地步。 但是,与他一同入狱的那些大夫们就没有这些优待了,每日都是叫苦连天。 一开始还大喊冤枉,但是没过几日,就不停地求饶了。 夏侯胜坐在榻上,借着那昏暗的油灯,在读一卷《论语》 这读书也是特权之一,这是几日之前,那专门看管自己的诏狱左丞陈修送给他的。 能在诏狱里看看书,倒也是一件雅事。 关键是,这卷《论语》颇为有趣,是夏侯胜从没有见过的一个版本。 比以前看过的所有版本都要完整,而且其中批注的注解在深度和广度上也远胜他曾经见过的那些版本。 《论语》虽然不在五经之中,但是却是记录圣人之言的书,地位颇为特殊,不熟读《论语》,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是儒生了。 甚至,连许多不受经的普通人也会诵读《论语》。 和其他的经书一样,《论语》也有诸多的流派,夏侯胜当然都读过不少。 但是都没有手上的这卷《论语》注解得好。 难道这是哪个不出名的乡间儒生解出来的吗?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这儒生注解其他经书的造诣也一定不低。 恐怕和太学里的那些博士官相比都不相上下了。 他日如果从这诏狱中出去了,定要去寻到这不知名的儒生,与他好好地论一论经。 只是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走出这诏狱? 虽然夏侯胜在诏狱里待着,但是他对外面发生的事情也颇为了解。 夏侯建带着儒生闹事,羽林郎清剿闹事之人,诸博士官和儒生下狱……这些事情都经由诏狱左丞,传到了夏侯胜的耳中。 夏侯胜听得胆战心惊,他从来没想到,自家的侄儿竟然会做出那么糊涂的事情。 夏侯建是夏侯胜从小带出来的,虽然治经不错,但是功名之心太重了。 可以在朝堂上进谏,怎可以煽动儒生和百姓去围攻未央宫呢? 这不是做动摇大汉根基的事情吗? 儒生想要求一分清誉可以理解,但是不能做得如此过火。 所以当得知这一切的时候,夏侯胜几乎就已经绝了从这诏狱出去的念头。 想到此处,夏侯胜把手中的《论语》放在了案上,站起来活动了一下腿脚。 此刻,他对天子已经没有什么怨恨,要怪就怪自己进言太急了,以至于忙中出错。 夏侯胜在牢室里走了几圈之后,外间的门被打开了,高大的陈修走了进来。 “夏侯公今日可还好?”陈修颇为有礼地说道。 “是陈公啊,有你照拂,还能有书看,我恐怕是大汉开国百年来,过得最舒适的犯人了。”夏侯胜说道。 不谈朝政的时候,夏侯胜并不是一个蛮不讲理的人,就像对照顾有佳的陈修,他是知道何为恩情的。 “如此甚好。”陈修说完这句话,没有像往日一样退出去,而是朝牢室又走近了一步。 “嗯?陈公今日还有其他的事情吗?”夏侯胜问道。 “前两日,是大朝议的日子,夏侯公的罪,是定下来了。” “哦,原来是此事,老夫都快要忘掉此事了,”夏侯胜觉得有些苍凉,但是仍然自我开解地说道,“是福是祸,总是躲不掉的,朝廷判了老夫何刑?” “大不敬之罪,判具五刑。” 牢室里的空气顿时就冷了下来,那豆大的油灯也不知道被哪里来的风吹来一下,摇摇欲坠,近乎要被熄灭。 夏侯胜毕竟年老了,稳了稳身形之后,才站住了。 “陛下没有灭老夫的三族已经是网开一面了。”夏侯胜惨笑着问道,“那其他的人呢?” 陈修不敢做任何的隐瞒,将霍光最开始定的罪,一一地说了出来。 夏侯胜越听越惊,最后直接就坐在了床上。 这长安的儒生,是元气大伤啊,恐怕还会留下许多动荡的根子。 夏侯胜不禁有了一些悔意,如果当日自己不站出来阻挠天子给孝武皇帝上庙号,又或者不倚老卖老,进言的时候稍稍注意一些,那恐怕就不会有这样的惨状了。 “是老夫糊涂了,更是舍侄糊涂了。” “但是,夏侯公不用担心,这是大将军和廷尉拟出来的刑罚,县官在朝堂上,求大将军轻判了。” “哦,还有此事?”夏侯胜看到了一丝的亮光。 陈修由将改判之后的刑罚一一地说了出来,夏侯胜的脸色好看了许多。 “至于夏侯公,大将军是绝不同意轻判。” “无事,我风烛残年,多活几日,少活几日,并无差别,幸得县官仁慈,才不至于儒林受损过重。” “但是,上官太后也向大将军求情,县官仁孝,从少府中拿出了钱财,来替夏侯公赎了刑。” “当真?”夏侯胜一时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 “嗯,今日,也是县官特意让我来的,县官有口谕……” 夏侯胜愣了一下,连忙就在潮湿的地面上拜倒了下来,孰轻孰重,他还是知道的。 不管天子如何,夏侯胜都还是认这个君上的,更何况天子还未儒生们求了情,还为自己赎了刑。 “夏侯胜诋毁孝武帝,虽是不赦之罪,但仍是出于公心,又兼与太后有师生之宜,朕念其年老,不忍见其暴尸,特以私费为其赎刑,望日后谨言慎行,切勿再犯,为孝武帝上庙号之事,已成定局,毋虚多言,日后有非议,非议皆在朕躬。” 这番话说得有理有据,不卑不亢,有明君和仁君的风范。 尤其是最后两句,更是兼有王道与霸道的气度。 夏侯胜虽仍然不同意给孝武皇帝上庙号,但是此刻已经对天子心悦诚服了。 天子是明君,那天子给孝武皇帝上庙号自然有深意,也许真是自己老眼昏花,未能理解吧。 “老臣夏侯胜,谢陛下大恩。” “地上潮湿,还请夏侯公快快请起,天子还有一物交予伱。” 夏侯胜连忙就站了起来,陈修小声地说道:“县官不忍看所有人因此事而受苦,但在朝堂之上,终究不能违逆大将军的意思,待夏侯公回去之后,会有人暗中将五百金送到府上,由夏侯公去替所有人赎刑吧。” 夏侯胜脸上的错愕比刚才更甚了,这天子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这当真是陛下说的?” “那是自然,这五百金可是县官从昌邑国带来的。” 夏侯胜想起了,这陈修好像是天子当昌邑王时的属官。 “陈公,这县官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陈修笑了笑说道:“县官以前是昌邑王,现在是大汉的天子,以后会成为大汉最好的皇帝。” “夏侯公,此事莫要声张,免得节外生枝,至于有人问起,说这钱是何处来的,就说是一个不愿意具名的儒生给你的。” “老夫明白了。” 说完之后,陈修转身就准备离开了,在他离开的时候,夏侯胜想起了另一件事情,突然就把他叫住了。 “陈公,还有一事相问,这卷《论语》是出自于何人之手,可有下半卷?” “注此《论语》的儒生叫做楚吉,是我的一个好友,这下半卷他暂时未注完,注完之后,我会带给夏侯公斧正的。” “如此甚好,最好能当面一叙。” “这是自然。” 陈修走了出去,心中觉得有些好笑,这要是现在告诉你谁是楚吉,怕是你就要和杨敞一个下场了,当场就要吓瘫了。 陛下说了,有杀人诛心之法,但是更有不杀人也能诛心之法 今天四更一万字,这是第二更,还有两更在下午六点半! (本章完) 第196章 忠于皇帝,还是忠于霍光(求订阅) 没过几日,夏侯胜果然就被放出了诏狱。 没过多久,他又将所有与此事相关的官员、儒生和黔首百姓都赎了出来。 长安城的官吏百姓,一时竟然有些看不懂整件事情了。 不少好事之徒已经等着看到各种五花八门的刑罚了——这可是看客们最大的乐趣来源。 几千年后,有一个人曾经讽刺过此事,称那些以看他人受刑为乐的看客,是一群被捏住了脖子的鸭。 可惜,大汉此刻还没有这样的一个人。 无人受刑,更没有血淋淋的具五刑来打发时间,人们对此事的关注度低了许多。 众人都觉得有些无趣。 未央宫一如既往地沉默,大将军一如既往地沉默,太学一如既往地沉默。 人们就算对此事感到好奇,但也不敢去这几个地方随意打探消息。 于是,夏侯胜和夏侯建的宅院就成了最受瞩目的地方。 不少人以为风波会再起,但是最终却事与愿违。 夏侯胜将放出来的儒生和被撤职的博士官召集到了自己的宅院里。 闭门半日之后,他们就都出来了。 当相熟的人问起他们在那宅院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时,面色难看的众人只说被夏侯胜训斥了一顿,其余就再也不愿意多说了。 至于始作俑者夏侯建,进了宅院之后,就再也没有出来过。 不久以后,闲话渐起,四十多岁的夏侯建被夏侯胜关在了书房中,被勒令将五经从头到尾抄写上一百遍,不抄完决不许出门一步。 而也是从这一天开始,夏侯胜的宅院里传出了消息,因为得夏侯胜到了半卷新注的|《论语》,所以需要潜心研读,半年之内谢绝所有访客。 就这样,一场本来会在大汉帝国蔓延极广的儒乱,就这样有些虎头蛇尾地结束了。 当事人语焉不详,旁观者也只是稍加讨论,最后也因为失去了兴趣和谈资,而逐渐停了下来。 给孝武帝上庙号的诏令很快就传到了各郡国。 这也必然引起了当地的一些讨论和阴谋,有一些“夏侯建”之流的人也想要浑水摸鱼,借着阻拦给孝武皇帝上庙号的事情,来给自己博取一个名声。 但是还没等他们有所行动,夏侯建等人差点死在诏狱里的消息后脚就跟了过来。 顿时,所有的阴谋诡计全都烟消云散了,再也无一人敢站出来阻挡给孝武皇帝上庙号的事情了。 当儒生们偃旗息鼓的时候,大汉帝国的官员和百姓对县官和霍光的评价则越来越多。 这其中不一定全都是正面的评价,但是至少代表着某种中性的肯定。 大将军自然还是那个出手果断,毫不犹豫的辅政大臣。 对他而言,对付一小撮儒生的动乱,不是一件多么难办的事情。 更何况,大将军解决过许多比此事要危险百倍的事情,面对的敌人更是强大百倍。 所以,大将军在此事当中表现出来冷静、决绝和坚定没有出乎大家的意料。 而最让大汉官民感到震惊的是天子。 在昌邑王被立为大汉天子的时候,人们就坚定地认为他是一个像孝昭皇帝一样的傀儡。 但是没想到,短短几个月之内,他就不声不响地做成了给孝武皇帝上庙号这件大事。 这可是孝昭皇帝之前想做,而未能做成的事情。 同一个辅政大臣,一个天子做成了,一个天子却没有做成,那至少表明当今天子要比孝昭皇帝要强上不少。 天子虽然还年轻,但是却做成了这么一件大事,似乎颇有手腕。 如此一来,从长安到三辅,再从三辅到大汉各郡国,那些曾经一心想要讨好霍光的官员,就不得不开始考虑一个问题了。 天子刘贺与大将军霍光,到底孰重? 大将军权势滔天不假,但是大汉毕竟还姓刘啊! 如今,天子称大将军为仲父;明天,谁知道会发生什么呢? 天子不是平常人,给孝武皇帝上了庙号,那是不是表明他想当另一个“孝武皇帝”呢? 孝武皇帝杀起大臣来,那简直就是一丝一毫都不会心慈手软啊。 人心各有不同,这些议论和猜想,就说明刘贺的目标达到了。 在大汉朝堂和江湖建立起了自己初步的威望,让人们知道,大汉不只有大将军,更有一个货真价实的天子。 但是,庙号是上了,但是风波却没有停下来。 虽然儒生们在表面上已经暂时偃旗息鼓了,但是他们对天子有了隐隐的担忧。 更对不学无术的辅政大臣霍光多了一分轻视。 说不定什么时候,还会发生其他的动乱。 …… 长乐宫中,刘贺早早就来拜见上官太后了。 原因无他,今日是太后二十一岁的圣寿——因为蔡义的建议,真实年纪改大了几岁。 虽然太后说了今年不办圣寿礼,但是身为最孝顺的儿子,刘贺仍然应该“表示表示”。 更为重要的是,今日在长乐宫有一场家宴。 这家宴,当然不是刘家的家宴,而是霍家的家宴。 除了刘贺与上官太后之外,来参加的其余的人,全部都姓霍。 这次家宴上,刘贺将第一次见到自己的“皇后”霍成君。 当然,还有他的岳母霍显。 不管是上官太后,还是刘贺,应对一个霍光就应该够麻烦了,更别说还要应对霍显。 但是,他们没有拒绝的理由。 因为这次家宴,是霍光提出来的。 名义上是为上官太后祝寿,实际上恐怕别有用心。 要么是想让刘贺与霍成君培养一些感情。 要么就是兴师问罪——上官太后拦住了霍光,没有让他杀死夏侯胜,注定会惹一些人不高兴的。 既然太后和皇帝都是外人,那么刘贺自然要早点来未央宫,和自己的母后做个伴,提前商量一些应对的策略。 …… 因为来过好几次了,所以刘贺对长乐宫已经熟门熟路了。 面对实际年龄小自己好几岁的上官太后,他也能非常坦然地叫出“母后”两个字了。 上官太后也不遑多让,应答起来也非常自如。 母慈子孝,被霍氏看到了,恐怕是要羡慕的。 今天四更一万字,这是第三更!(求全订!) (本章完) 第197章 朕终于见到了霍成君(求订阅) 屏退了殿里的闲杂人等之后,母子二人终于能说一些私话了。 “大将军定下的家宴在午后,距此时还有一个时辰,皇帝其实不必来那么早的。”上官太后今日饰的是盛妆,不似平日那班轻减,反而确实有母仪天下的威严。 “朕是提前来给太后送寿礼的。” “我之前不是与禹郎中说过了吗,今年不收寿礼。”上官太后虽说如此,但是也没有太恼怒的模样。 “这些寿礼都是朕让禹郎中从北城郭买来的小玩意,只是希望能博得太后一乐,不是贵重的东西,加起来左不过一千钱。” 刘贺说罢,朝禹无忧点了点头,后者立刻就跑到了殿外,带着两个昌邑郎,把一个樟木箱子抬了进来。 上官太后毕竟年龄不大,又自幼呆在宫中,几乎没有过过正常少女应有的童年。 但是她对身边那些婢女时常提到那些玩意儿,自然是羡慕不已。 如今听到刘贺给自己带来了,兴致更是被带了起来。 “来,禹无忧,给太后上贺礼。” “诺。” 禹无忧说着,就把箱子打开了。 一堆五花八门的零碎玩意儿就出现在了上官太后的眼前。 无非是一些毽球、布偶、骨拐之类的小东西。 但是上官太后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 看来,买买买,送送送,在任何一个时代都是有用的。 刘贺自己没时间来做这件事,以后得让禹无忧多来几次长乐宫,学着如何替自己讨太后的欢心。 等上官太后命人把这一箱子的便宜寿礼都收下去之后,刘贺才开始了正题。 “太后,那日在大朝议上,仲父因夏侯胜之事心有不满,今日家宴,恐怕仲父会有怨气。” “其实那日,你在大朝议上提出要给孝武皇帝上庙号的事情之后,大将军就已经来找过我一次,他说你不应该擅作主张,我不应该不从旁阻拦。” 上官太后说得风轻云淡,但是刘贺是见识过霍光那份跋扈的,上官太后想必因此事受了不少的委屈。 “太后为何不与朕提起此事?”刘贺问道。 这不是做作,而是对政治盟友的一种朴素的关心。 唇亡齿寒。 刘贺与上官太后,就是这样的关系。 上官太后惨然一笑说道:“此事就算我与皇帝说了,皇帝又能如何呢?” “那朕就不会让太后去救那夏侯胜了,如此一来,太后身上的压力也会小一些吧。” “这件事情已经过去了,就不要再提了,能给皇帝立一个仁义的名声,我就算被大将军训斥几句,也无伤大雅。” “大将军纵使再生气,他到了最后不也只得忍着那,毕竟他废不了我这个太后。” 是啊,只有被废的皇后,怎么可能有被废的太后呢。 想要废掉太后,就必须要先废掉皇帝。 但是太后不同意,皇帝也不是那么容易被废掉的。 问就是唇亡齿寒。 …… 一阵默然。 刘贺竟然不知道如何说起。 要说可怜,在这未央宫里,上官太后要比自己更可怜。 至少自己还有一个未来,而上官太后注定只能在长乐宫里面向过去待着。 孤独地做孝昭皇帝的未亡人。 刘贺想起了刘病已。 那个幸运的家伙,此刻恐怕正跟着郭开在下杜快活呢。 真是羡慕他啊。 想起刘病已,刘贺自然想起了那活泼泼的北城郭。 也许,哪天可以让上官太后也出一趟宫? 当刘贺想得有些愣神的时候,上官太后反而说话了。 “今日家宴,皇帝可有何担心的事情吗?” “回禀太后,朕最担心的不是事情,而是人,朕还未曾见过霍成君,也未见过霍显,不知她们是什么性情的人。” “此二人我也不是很熟稔,但成君还算温婉,不似大将军那般跋扈,不谈家室的话,应该也是一个宜室宜家的女子。” 刘贺听出了言下之意,霍成君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是霍氏的子女,刘贺只能小心应付。 “至于霍显……”上官太后显然犹豫了一下,最后挑选了一个温和一些的词说道,“霍显,性情泼辣,是霍家另一根顶梁柱,在大将军府后宅,霍显说话要比大将军更管用。” “霍家党羽中的年轻人,都以霍禹为核心,而霍禹看似英武,实际上却是霍显还未长大的儿子罢了。”上官太后言语之中,尽是嘲弄。 刘贺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听了上官太后的这些话,也就坐实了刘贺的猜想。 霍成君不难对付,难对付的是霍显。 想来这霍显曾经也给上官太后留下了不小的伤害。 看来,上官太后刚才的评价,已经非常克制了。 这霍显,其实就是一个毒妇,一个货真价实的毒妇。 在原来的历史轨迹当中,就是她下药毒死了许平君,将霍成君扶上皇后之位的。 后来更是丧心病狂,居然想要毒死刘病已的太子。 而也是她,彻底让霍家平稳落地的可能性化为乌有。 不知面对刘贺,霍显又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事情来。 “太后,朕担心他们会在席间提出让霍成君提早入宫的事情,可朕现在还不想让她入宫。” “这是为何,天下期待皇帝与皇后能早日诞下子嗣呢。”上官太后一半是戏谑一半是认真地说道。 “可是朕觉得现在还不是时候,朕想先当一个好皇帝,还不想在子嗣的事情上分神。” 上天太后听出了一些言下之意。 她用一种询问的目光看向了天子,但是天子神色如常,并未给出回应。 “可霍成君明年仍然是要入宫的。” “那就到那时再说,朕至少此刻不想,如果发生此事,还要请太后能从旁周旋。” 片刻之后,上官太后点了点头。 接下来,刘贺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上官太后聊着朝中的事情。 虽然上官太后不甚关心朝政,但是毕竟当了那么久的皇后,对朝堂之事还是略知一二的。 尤其是朝中的一些臣子,通过上官太后的讲述,刘贺了解得更清晰了。 而刘贺对最关心的几个人,也获取了一些信息。 比如说魏相是一个刚正不阿,绝不向任何权贵低头的人。 比如说傅介子仍然精神矍铄,总想再次出使西域,做一番大事。 又比如说苏武的儿子卷入了上官桀的叛乱之中,因此被判了枭首之刑,自那之后,彰显大汉国威的苏武就很少在朝堂露面了。 …… 这些人物,对刘贺将来要做的事情,至关重要。 早一些了解清楚,总是没有坏处的。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该谈的事情都谈完了。 殿外的谒者,通传了大将军已经入宫的消息。 在长信殿奴婢的忙碌之下,很快就将家宴的位置布置好了。 上官太后和皇帝坐在玉阶之上的首位,四个霍家人,则在下位——纵使是家宴,但任然是要讲礼制的。 在大汉帝国之内,太后和皇帝就应该坐在最高处,这是任何人都改变不了的事实。 …… 午时,霍光领着自己的家人出来到了长信殿外。 霍光走在最前面,霍显和霍成君在中间,霍禹则跟在最后。 看着他们缓缓而来,不知为何,已经见惯了许多大场面的刘贺,仍然不免有些紧张。 今日,他一共带了八个昌邑郎来的,此刻那着兵器守在殿外的廊下。 他只要一声令下,这昌邑郎就会冲进来,对霍光不利。 虽然昌邑郎不如霍禹英武,但是至少也有七成的把握将他们斩杀在殿内。 但是,刘贺不能那么做。 且不说宫外还有范明友那样的霍党。 更要命的是,霍光此刻是辅政大臣,虽然跋扈,却并未做出绝不可饶恕的事情。 没有十足的把握和充足的理由,刘贺不能杀掉霍光。 真那么做了,恐怕到时候朝堂会一片哗然,人人自危的。 所以只能等,等他们中的某一些人,做出疯狂的事情来。 那个时候,刘贺下手,就名正言顺了。 “老臣霍光携亲眷向太后及皇帝陛下问安!” “臣等向太后及皇帝陛下问安。” 霍家四人刘都拜了下去。 “免礼平身。”上官太后说道,“都是自家人,今日又是家宴,不必拘礼。” “谢太后及皇帝陛下。” 霍家四人站了起来,逐一落座。 这时,刘贺终于看清了霍成君的长相与身段。 身型窈窕,面容清秀,举止有度,还兼有一丝娇羞,更没有半分的跋扈嚣张。 不管是以大汉的标准来看,还是以后世的标准来看,霍成君都是良配。 刘贺不禁在心中摇头,暗暗叹气。 此女子,为何生在了霍家呢? 四更更完!(求订阅) (本章完) 中午更新延迟到下午,仍然一万字! 今日中午的更新,会推迟几个小时,昨天睡太晚了,没来得及修改,所以下午才能定稿。 仍然是四更一万字! 另外想问问大家想看政治改革,还是想看科技提高,或者是对外扩张。 《朕非汉废帝》中午更新延迟到下午,仍然一万字!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98章 朕叫你成君妹妹,你敢答应吗!?(求订阅) 刘贺没有感叹太久,就立刻在霍成君的身边看到了一双藏着狠毒而充满了欲望的眼睛。 能有这种眼光的人,自然就是自己未来的岳母——霍显。 长相虽然不失秀美,但是眉眼之间的一些强势,总让刘贺觉得不适。 今日的霍显也是盛妆,甚至此上官太后太后还盛。 除了形制上没有逾制之外,材质上的名贵精致程度,绝对不输给上官太后的。 处处都显露出一种骄横,似乎她才是地位更高的那个女人。 此时,霍显的脸上堆满了奉承和讨好的笑容,但是眼睛却透露着狠毒和精明的意味。 这让刘贺更为厌恶。 至于坐在另一边的霍光和霍禹,反而对刘贺没有形成太大的压力。 见完礼之后,殿中的气氛有些尴尬起来了。 刘贺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更不知道如何把握谈话的尺度。 而席间的尴尬不只是因为气氛,更因为众人的关系。 从霍家的角度来看,霍光和霍显是父辈;霍禹和霍成君是子女辈;而上官太后是孙子辈。 这自然是没有任何的问题。 但是随着刘贺入嗣孝昭皇帝,又立霍成君为皇后,这问题就来了。 刘贺成了上官太后的儿子,那么也就成了霍成君的孙辈。 所以刘贺和霍成君成婚,就是祖孙成婚。 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是硬要议论起来仍然是不合人伦的。 这自然也会让刘贺更感到一些尴尬。 不过,总算是有上官太后这个“母后”在场,她毕竟见多了这样的场面,能和自己不喜欢的人应付得有来有回。 几人之间说的都是一些生活中的琐事,虽然没有半分的真情,但是也不算失礼。 刘贺忍不住感叹,幸亏有上官太后挡在身前,否则这家宴还真应付不来。 宫人将分餐而食的饭菜端了上来,刘贺看到霍家四人的眼前亮了一下。 今天操持这些饭菜的膳夫,是刘贺昌邑国跟来的那些膳夫,所以做的菜自然也是新菜。 用铁锅烹炒出来菜肴,在香味和颜色上就比炖菜要胜上一筹,让人欲罢不能。 所以殿中略显尴尬的寒暄终于停了下来,转而投到了这些与众不同的菜肴上。 就连一直都黑着一张脸的霍禹,都有一丝好奇。 “仲父,这是朕从昌邑国带来的膳夫做出来的新菜,做法与寻常的菜不同,颇有一番风味,仲父可以试一试。” 刘贺说了今天的第一句话,把话题的主动权接了过来。 “老夫之前就与陛下说过,要把心思放在学习朝政之上,不要沉溺于这些琐事。” 上官太后听罢,嘴角微微扬起,似乎在嘲笑霍光的虚伪。 刘贺但是不在意,他略显戏谑地一笑,就半玩闹地说道:“那朕也说过,朝堂大事有仲父看着,朕不需要过多操心,更何况,今日是家宴,仲父就莫谈政事了。” “来,仲父快尝一尝这些新菜,朝堂之事就都留到明日的小朝议上去说吧。” “是呀,夫君,今日是家宴,何必如此严肃,不要扫了陛下的兴?”霍显赶紧笑容满面地说道,还在不停地给霍光递眼色。 又装腔作势了一会之后,霍光终于点了点头,夹起菜吃了起来。 霍光微微咀嚼品尝,最后点了点头说道:“嗯,味道尚可,陛下有心了。” “仲父吃的这道菜名为糖醋里脊,酸甜可口,最能开胃,就适合夏天吃……” 刘贺手舞足蹈地说着,把几个人案几上的菜都一一介绍了一遍。 “因为这几日暑气最甚,怕大家胃口不佳,所以才特意准备了这些菜。”刘贺如同一个孩童一般得意地说道。 说到此处,刘贺看向了一直默默不语的霍成君,在一番心理建设之后,终于还是开口了。 “成君妹妹,你前面那盘果蔬,是朕命人特意用冰镇过的,而且淋了南方进贡来的椰水和蜂蜜,清凉爽口,朕想你是定会喜欢的。” 刘贺的这声“成君妹妹”来得太突然,让在场的其他人都有些吃惊。 天子这声“成君妹妹”的称呼,是不是太孟浪露骨了一些? 毕竟他和霍成君还没有最终完婚。 …… 这次家宴,是霍显撺掇着霍光提出来的,其中一个目的就是想让天子与霍成君有所接触。 但是,虽然下了册封皇后的诏书,但是毕竟还没有成婚,直接送入未央宫,总有一些名不正言不顺的意思。 所以才要借着家宴来从中牵线。 如果说在这之前,霍光和霍显对天子封后的态度还有一些猜忌,此刻在这一声“成君妹妹”中彻底烟消云散了。 而最为震惊的还是霍成君,进了大殿之后,她始终一言不发地跟在自己母亲的身边,未曾抬过头。 不只是对天子有一些敬畏,更是有一份少女的羞涩。 她未曾想到,天子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用如此亲昵地与自己说话。 顿时脸上就飞过了一抹红晕。 倒是霍显一脸着急,有些不满地对霍成君说道:“成君,陛下正与你说话,怎的不回话,未免太失礼了一些。” 在霍显的这一番催促之下,霍成君才有些娇羞地说道:“多谢陛下挂念。” “那就快尝一口,看喜不喜欢。” 霍成君小心地用木勺盛了一小块盘中木瓜,放进了嘴里,又凉又甜,让人惬意。 “味道如何?”刘贺一脸期待地问道。 “嗯,甚好。” “那今日离宫的时候,朕就让这几个膳夫去大将军府,把这道甜食的做法交给将军府里的膳夫,如此一来,伱就天天都可以吃上了。”刘贺拍着手颇为得意地说道。 刘贺的主动让霍成君的脸一路就红到了耳根,更是觉得身上燥热,只能专心致志地对付面前的那一小碗水果,以此来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而一边的霍显则是比霍成君还要兴奋,眼中对权势的渴望暴露无遗。 放开了的刘贺就这样找到了招待霍家人的秘诀。 埋藏在记忆深处那些面对应酬逢场做戏的本事,一下子就全部都拿了出来。 “西域进贡了一批上等的和田玉,朕先让工匠做成玉佩,之后会挑最好的几件给成君妹妹和丈母送去的。” “兄长是羽林中郎将,朕也不知道你喜欢些什么,西域一同送来了几匹好马,朕让少府给你送去。” “另外,还听说仲父最喜欢饮酒,朕对酿酒也略知一二,之前曾经寻到了一个秘法,这几日仲父在外忙碌的时候,朕让少府的酒坊试酿了一些,颜色透亮,酒香颇重,一杯就能醉倒人,朕明日就让人给仲父送十斛过去。” 今天四更一万字,这是第一更,第二更五分钟之后! (本章完) 第199章 仲父想要冠军侯?朕不同意!(求订阅) 刘贺这一声声“岳母”“兄长”都得亲切,叫得毫无压力。 反倒让霍显和霍禹都有些惶恐和不知所措,不停地起身行礼谢恩。 在他们的眼中,天子亲和倒也确实亲和,可未免也太惊世骇俗了一些。 但是,不管怎么说,无论是刘贺还是霍家人,对今日的家宴都颇为满意。 一个时辰的时间里,刘贺牢牢地掌控着家宴的走势,一面说着一些饮食上的小发明,一面说着曾经听过的一些笑料。 让席间的氛围颇为欢快,就连一直都有些娇羞的霍成君,都频频地忍俊不禁。 当刘贺以为整个家宴,会在这种宁静祥和的氛围中落下帷幕的时候,该来的事情还是来了。 在家宴即将结束的时候,霍光突然用力地咳了咳,将席间的注意力引到了自己的身上。 “陛下,今日是家宴,陛下说了只谈论家事,老夫现在就有一件家事想拜请陛下。” 不会是真让霍成君提前进宫吧? 虽然今日相处先来,霍成君确实不错,但是她很危险,刘贺碰不得啊。 可刘贺只能硬着头皮问道:“仲父言重了,既然是家宴,你就是朕的长辈,何谈拜请。” “那老夫就斗胆一提?” “仲父直说无碍。” 只见霍光一阵犹豫之后,说道:“陛下,你可知道家兄冠军侯?” 霍光此言一出,刘贺立刻就猜到霍光想要说什么事情了。 但是,刘贺仍然不动声色地说道:“朕自然知道的,冠军侯是我大汉曾经的柱石,为孝武皇帝立下了不世的功劳,朕自幼就以他为榜样,怎可不知?” 霍光点了点头,接着说道:“冠军侯生前只有一子名为霍嬗,然幼年夭折,因此冠军侯国除,家兄也就绝嗣了。” 在大汉,有没有亲生的子孙不重要;重要的就是有没有名义上的子嗣。 就像孝昭皇帝一样,可以没有真正的儿子,但是必须要有名义上的儿子。 只要有了刘贺,那么就说明孝昭皇帝并非无后。 “嗯?那朕为何听说期门中郎将霍山、车骑都尉霍云是冠军侯的孙子呢?”刘贺明知故问道。 “他们兄弟二人是家父从兄的曾孙,因为出类拔萃,又颇为勇武,有家兄的风范,所以老夫做主,将他们过继成了家兄的孙子。” “哦?原来如此,那冠军侯也算是后嗣有人了。”刘贺仍然没有主动地把话题带到核心问题,他非得要让霍光自己来问。 “陛下给孝武皇帝上庙号,是想恢复孝武皇帝的余烈,而冠军侯在孝武皇帝麾下立下了不世的战功,如果霍山承续冠军侯的封号,那就能让孝武皇帝的余烈更盛了……” 果然是为了这件事情,霍光将霍禹和霍山过继给霍去病,那是他们霍家的事情,想要怎么做,外人谁都管不着。 但是冠军侯是朝廷封的,也是按照大汉律法国除的。 不会因为霍去病死后多出来的两个孙子,就自动恢复冠军侯的封国。 要想恢复封国,这是必须得让天子下诏的。 霍光口头上说是为了光复孝武皇后的遗德,实际上不就是想给自己的子侄辈博一个爵位,让霍家的势力更大一些吗? 霍山霍云,他们算个屁? 还敢跟冠军侯霍去病比? 啊呸! 刘贺内心咒骂了一百遍,但是脸上却始终保持着微笑。 以至于霍光都有些顾虑,不知道天子有没有听懂自己的话。 “陛下,老臣的话说完了。” 刘贺似乎有些为难,此事的解决方案有很多。 给霍山和霍云封侯,是霍光晚年最大的一个夙愿。 如果刘贺答应下来了,那么霍光一定会更信任自己。 如果是别的什么侯,也就罢了,刘贺不只可以封一个,还能给你封两个。 但是,冠军侯中的“冠军”二字取的是“功冠全军”的含义,有与众不同的号召力。 刘贺自然不愿意将这个如此特殊的封号给霍家。 沉思一阵之后,刘贺想到了一个办法。 “霍山和霍云,朕是见过几次的,确实英武逼人,但是冠军侯只有一个,如何能让二人继承呢?” “此事不妨,霍山是兄长,理应由他承袭家兄的爵位。” “可冠军侯毕竟早就去了,就算是霍山想要承袭爵位,那也先要复封冠军侯国才可以。” 刘贺看了看身边的上官太后,似乎与她用眼神商量了一番之后,才略有为难地说道,“可朕要以何名义,来复封冠军侯国呢?” 冠军侯国已经国除几十年了,想要复封,自然是需要一个理由的。 “自然是家兄战功卓著,复封冠军侯国,是为了彰显孝武皇帝的余烈。” 看来,霍光这小心思是早就想好了,连这些细枝末节的事情,都考虑到了。 恐怕,在刘贺提出要给孝武皇帝上庙号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打算。 霍光擅权有公心,但是也不能说没有私心:霍氏一脉的尊宠荣贵,就是他的私心。 “仲父所说的自然没有错,朕如果没有记错的话,不管是霍山还是霍禹,虽然出任中郎将和车骑都尉一职已经数年之久,但是久戍宫中,未在战场上立过大功……” “而冠军侯取的是‘功冠全军’之意,让他们袭爵,恐军中和朝中有人不服。” “若是平时也就罢了,但是来年大军就要出征,无战功而封侯,恐怕遭人议论,甚至会辱没冠军侯的名号。” 虽然讨论的是复封和袭爵的事情,与正常封侯不同,并不一定要有战功,但是确实也是非常时期,几个没有立功的人冒然封侯,其他将士必定会腹诽的。 刘贺说得在理,以至于霍光等人都沉默了下来。 悠悠之口,可是堵不住的。 “仲父,伱看这样如何,大军来年即将出征,让兄长和霍山兄弟都随军出征,如果立下大功,朕定当为他们封侯。” 刘贺还没有想到,他的这个想法与赵充国、张安世等人不谋而合。 此举不仅可以尽快将霍氏的力量调离南军,而且日后也可以让他们不再回来。 如果立了功,那么就可以借机升他们的官,调离将他们调出南军,刘贺自然就安全许多;如果没有立功,那么封侯之事也无需再多提了。 更何况,都是一些年轻人,到了战场上必定舍生求死,万一老天开眼,让匈奴人收走了一两个霍氏子侄,那么更是一件美事。 不管如何,刘贺都能够获得一些利益。 既然不亏,那么就能干。 “而且朕是这么想的,兄长将来自然是承嗣仲父博陆侯的爵位,霍山可以承袭冠军侯的爵位,霍云则可以另外封侯,如此一来,霍氏一门三封侯,更能体现仲父和冠军侯对大汉立下的功劳。” 刘贺的饼显然是画得很成功,除了霍成君懵懵懂懂之外,霍家其他三个人的眼中都流露出了一丝炽热。 尤其是霍显,那双本来应该颇为灵动的眼睛,此刻就如同鱼眼一样微微凸起。 “仲父觉得如何?” “陛下思虑周全,此事老臣没有再多的意见了,老臣在此,替家兄拜谢陛下了。”霍光站起来就要走到殿中下拜。 刘贺连忙再次阻止,佯装生气地说道:“仲父,今日是家宴,不必多礼,再如此起起坐坐,朕可就要不悦了。” 刘贺佯装生气,霍光才终于作罢了。 最重要的一件事情,总算是说完了,那么家宴也到了尾声。 在霍光等人离开的时候,刘贺又连喊了几声“成君妹妹”,把痴情天子的形象演得淋漓尽致。 待他们全部都消失在了殿外的时候,刘贺顿时才冷静,缓缓地坐在了榻上。 他抬头往下看去,几个人的几案上杯盘狼藉,对霍家人来说,一场盛宴刚刚结束。 刘贺又看了看自己的面前,所有的饭菜几乎一点都没有动。 不知为何,看着这些已经冷掉的食物,刘贺一阵恶心,脸色也必定不好看。 此时,刘贺突然听到身边传来了一声冷哼。 他才意识到上官太后还在自己的身边,连忙把表情改了过来。 “皇帝,此处除了禹郎中之外,就只有我了,你就莫要再演了。” 演? 朕的心思难道被上官太后看出来了吗? 刘贺背后有些发冷,但是却一脸懵懂地看着似笑非笑的上官太后,问道:“母后这是何意,演?朕演什么了?” “皇帝,我在这宫中当了十几年的摆设,战战兢兢的日子过得比你长多了,你在演什么,我当然看得出来。”上官太后颇为得意地说道。 今天四更一万字,这是第二更,第三、四更在晚上九点半!! (本章完) 第200章 皇帝和太后的关系确定了(求订阅) 这时,刘贺才看到,上官太后面前的饭菜似乎也没有动过一分一毫。 “朕那是……” “如若皇帝不愿意不承认,那么我也不能逼你承认,但是如果再有上庙号和夏侯胜那样的事情,我就要考虑考虑,是不是要参与进去了。” “如果你只想当霍氏的傀儡,那就没有必要时时来长乐宫,更不需要让禹郎中来替你献殷勤。” 刘贺没想到,上官太后竟然直截了当地把这层纱帛给挑破了,而且没有给刘贺任何回转的余地。 他看了看身侧的禹无忧,但是后者也摇了摇头,显然也没有预料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万般无奈,刘贺只好看回了上官太后,说道:“朕确实在演。” 上官太后心中一松,她刚才也是在使诈。 从刚才刘贺把席间的话题接过去之后,上官太后就一直在观察这个天子,更是开始联想登基以来所做的一切。 也许是此刻离得近了,能够看清一个人的表情,进而看穿一个人的心;也许是孝昭皇帝显灵,冥冥之中给了上官太后一些提示。 天子在演戏——这几个字没有来由地出现在了上官太后的脑海中。 这个发现,让她的心一阵狂跳。 此刻问出来之后,上官太后心中更是波澜起伏。 但是这股激动转而就变成了悲伤,她叹可一口气说道:“伱比先帝做得好,先帝演了许久,但是还是没有动得了霍光。” 上官太后的话,解开了刘贺的一个谜团,看来孝昭皇帝也时时刻刻都在想要亲政,只是他没有像刘贺一样,有着常人没有的机遇。 刘贺设想了一下,如果没有这额外的一层身份,自己也不可能在霍光的面前取得半分好处的——那真正的昌邑王不是在长安呆了二十多天,就被赶回老家去了吗? 想到此处,刘贺对先帝对了三分的敬意。 “先帝辛苦了。” 千言万语,汇聚起来,只剩下了这一句话,刘贺说完之后,明显看到上官太后的眼圈红了起来。 但是这个少女没有让眼泪流下,而是倔强地把泪水又逼了回去。 “先帝在朝堂上演,是为了取得霍光的信任,想要等到顺利亲政,但是没想到……” 上官太后的悲戚之色更甚,但是很快又消失了,她接着说道,“可如今皇帝如此费劲儿地演,又是为了什么呢?” “朕与先帝都是天子,朕自然也是为了亲政,等亲政之后,朕还要扫除霍党在朝堂上的势力,让大汉更加强盛。” 上官太后点了点头,似乎若有所思,片刻之后,她似乎有一些犹豫地问道:“皇帝可否与我说一说,你如今做到哪一步了?” 这是刘贺的秘密,他完全可以不说,也可以说假话。 但是上官太后应该能够看出来。 而且,刘贺手里也并没有什么明确的牌。 就像朝中赵充国等大臣,刘贺也从未与他们有过一个明确的交代。 他们会站在自己这边,也只是刘贺的一些猜测。 可当刘贺把自己手里的这些牌亮出来之后,上官太后反而是点了点头。 “皇帝做得不错,朝堂上的这些人可用。” “如果有一天,霍氏行不轨之事,太后认为他们会站在朕的这边吗?” “这是自然,今非昔比,皇帝已经让他们看到了希望。” “什么希望?” “没有霍光,大汉这艘船也不会沉。” 刘贺明白为何上官会说自己做得更好了,想必孝昭皇帝还没有做到这一步。 “太后,朕已经实话实说了,几乎是将性命放到了你的手中,朕还想问太后一句,今日之后,太后会何去何从?”刘贺反客为主地问道。 上官太后似乎陷入了沉思,她的视线飘向了大殿之外,良久之后才收了回来。 “我想看到皇帝将霍光斗倒的那一天。” 如果只是这样的话,那么刘贺与上官太后的想法是一致的。 “朕也有此意。” “那从今日起,长乐宫与未央宫,共同进退?” “全凭太后定夺。” 太后与天子并没有歃血为盟,但是刚才的那两句话已经足够有力量了。 “那皇帝接下来要做什么?” “太后觉得朕要做什么?” “朝堂上空出那么多位置,是时候起用一些新人了,皇帝应该从光禄勋所辖的那些郎官中,挑选出一批人才,充实到朝堂上来。” “太后与朕想到一处去了,但是朕还有一事想问。” “何事?” “郎官都是儒生,而儒生又刚刚被朝廷打压,他们会不会不愿收诏?” “皇帝认为,给孝武皇帝上庙号之事,民心在闹事的儒生一边,还是在朝堂和皇帝这边?” 霍光能够轻而易举地平息长安的儒乱,各郡国也再无人闹事。 那么想必民心更多的是在朝堂这边。 “至少九成是在朝堂之上。” “既然如此,那皇帝还担心什么呢?” 对,虽然这里说的民心是儒生的相背,但是儒生也要受到百姓的制衡。 那么只要天下多数人不再反对上庙号之事,那么儒生也只能向着民心。 “太后所言极是,朕明白了。” “那么,皇帝打算如何选拔呢?” “朕有一些新的想法,想先让太后帮着参详一番。” 刘贺说罢,立刻就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由于造纸术和印刷术一时还不可能推开,所以全面的推行科举制度还不现实,也不可能。 如果一味地匆忙行事,不仅无法扩大官吏的选拔范围,很有可能会造成现有察举制的混乱和崩塌。 给孝武皇帝上庙号的事情,与大部分儒生的利益没有冲突,就已经让刘贺感受到一定的阻力了。 如果全面推行科举制,而且向出身下层儒生倾斜,彻底取消已经与地方大族有合流趋势的上层儒生的特权,那么遭受的反对力度恐怕就更大了。 说不定,最后是会翻船的。 但是,刘贺至少可以在长安的郎官当中,有限度地推行科举制度,让被推举出来的郎官先通过考试“卷”起来。 在大汉这种人口众多的地方,公平公正的考试永远都应该有一席之地。 出试题、选考官、做评价、定排名…… 几乎在每一个关节,都可以用一些方法来彰显天子的权威。 在今时今日的大汉,书面考试绝对还是一个新鲜的事物,里面许多的窍门恐怕只有刘贺摸得明白。 就算是作弊,经历过无数考试的刘贺,也才是真正的行家里手。 刘贺一口气把自己的想法就说完了,甚至把一些细枝末节也讲了出来。 也许有太多的新鲜词汇,所以上官太后似乎并未完全听懂。 刘贺想了想,最后补充了一句:“从今之后,朕希望朝堂上承担要职的官员,都是拼学识和才干上位的。” “我似乎听明白了,此法可行,皇帝只管做就好了。” 刘贺点了点头。 此时,一直沉默的禹无忧突然问道:“那微臣也可以考这科举吗?” 刘贺一愣,还没有想到这一点。 但是,很快他就说道:“你此刻自然不用考,将来要入朝出任实职,自然也是要考的。” “那微臣定要考到头名。” “哈哈,禹卿有志气!” 此时,殿外吹起了一阵风,终于让烦闷的夏天,有了一丝丝消退的迹象。 今天四更一万字,这是第三更,第四更五分钟以后! (本章完) 第201章 天子在昌邑国的援兵出发了(求订阅) 当刘贺与霍家的家宴结束的时候,秋天的气氛终于在大汉帝国蔓延开去。 远在长安千里之外的昌邑国,同样也凉快了下来。 王宅之内,王式正坐在书房当中,而那个被几个月之前赶回了老家的老仆人默,又从乡下回来了。 此刻仍然像往常一样,静静地守在书房的外面。 王式虽然身在书房,但是案上却没有放书,摆的却是两封信。 一封是半个月之前收到的,写信的人是王式曾经的学生,昌邑国曾经的王,如今在长安的天子。 信的内容很简单,让王式立刻去长安,与天子回合。 虽然信中写的是让王式及一众郎官去陪自己读书,其余的事情也再未多写一句话。 但是王式却从中看出了许多。 天子已经初步在长安立住了脚,而且取得了霍光的信任,所以才得以把更多的人调到身边去。 但是,另一方面,也说明天子手里缺少可以信任的亲信,否则也不会迫不及待地把昌邑国的郎官全部都调到长安去。 甚至连自己这个老头子也不放过。 本来,王式并不想去长安。 毕竟他已经是风烛残年的人了,去了恐怕也帮不了什么,更何况还有刘病已的那个芥蒂。 收到第一封信之后不久,给孝武皇帝上庙号的事情传到了昌邑国,这让王式是又惊又喜。 喜的是天子有魄力,找到了一个极好的突破点;惊的是他知道有一些儒生必然会反扑。 就在王式拭目以待,看看天子会做什么的时候,第二封信寄来了…… 这封信来自于王式的学生薛广德,信中自是将长安的风波说得清清楚楚。 虽然到了今日今时,那场骇人听闻的风波似乎没有造成更严重的后果,但是王式决定要去长安。 同为儒生,王式太知道儒生的脾气了,自己得去长安,帮一帮天子。 儒生的事情,得用儒生的方法来解决。 像霍光那种不学无术之徒想出来的办法,只能解决一时的问题,解决不了一世的问题。 …… 王式做出了决定,就将两封信都放在油灯之上烧了个干干净净,然后才打开了书房的门。 门外站着的老默看到王式出来了,连忙把一个啃了一半的饼子塞进了怀里,憨厚地笑了笑。 对于默这样的人来说,只要能有一口饼子吃,就已经很幸福了,自然没有王式的烦恼。 王式在默的面前,用只有他们能看明白的手势交流了起来。 “年轻的时候,你陪我去过几次长安,还记不记得?” “当然记得,长安最热闹,还有最热闹的斗鸡寮。” “那就再陪我去一次?” “诺。” 默答应得干脆,没有半点犹豫,以至于王式都有点不忍心。 “这次去长安,很危险,可能就回不来了。” “不打紧,宅院里会照顾好我的家眷的。” 王式苦笑了一下,接着说道:“可能这宅子里所有的人都会有危险。” 默微微一愣,但是旋即仍然憨厚地笑了笑,答道:“那上路的时候就不孤单了。” 此上路,上的自然就是死路。 王式笑了,有些不忍地笑了,他拍了拍默的肩膀,就走出了院子。 两刻钟之后,王式乘着马车来到了昌邑宫外。 昌邑王走的时候,带走了这宫中的许多人,所以这几个月来,昌邑宫都显得颇为冷清。 但是今日,却热闹得很——也许是最后一次热闹了。 门口人来人往,都是一些工匠仆人一样的人物,而那些郎官正在指挥着众人往马车上装东西。 浩浩荡荡的马车排出去几十丈,足足有二三十辆那么多。 再加上徒步跟随的人,整个队伍恐怕有五六百人之多。 看来,天子是要把在昌邑国攒下来的家底,一股脑全部都带去长安了。 因为人来人往,所以王式的到来,并没有立刻引起他人的注意,来来往往的杂役奴仆好几次还差点撞倒了王式。 “诶哟,老人家,这里乱着呢,你可得小心!”说话的正是几个月之前被刘贺招募到工坊来的孟班。 此刻,他正指挥着自己的三个儿子往一辆马车上装一些做木工用的工具。 这些吃饭的家伙事全都是昌邑王几个月前,送给自己使用的。除此之外,还有不少农具的图样,也被孟班琢磨得七七八八了。 人逢喜事精神爽,孟班和他的这一家子人,那自然是爽到天上去了。 “这昌邑宫有多少人要去长安呀?”王式问道。 “大概有七八百人吧,总之所有人都要去,一个都不留。” 王式有点吃惊,没想到人数比他想的还要多。 他往远处的队尾看了看,自己教授的那些昌邑孤儿也在忙着把行李堆上车子。 “那什么时辰出发啊?” “这我可不知道,得问戴使君,老人家您往边上站一站,我们忙着呢,别碰到了您。” 孟班显然不认得王式,要不然可不敢这样对一个秩比千石的使君如此说话。 “好好好!”王式也不恼怒,自顾自地挤进了人流,朝着昌邑宫里面走去。 不多时,王式就在扶摇殿外,找到了戴宗。 “王傅,您怎么来了?”戴宗正忙得焦头烂额,但是一看到王式还是连忙就迎了过来。 “你们何时动身?” “明日就会动身出发。”戴宗恭敬地回答道。 “那老夫做伱们一起走吧。” “嗯?王傅愿意去长安了?”戴宗颇为惊讶地问道,几日之前,王傅可还是不愿意去的。 “老夫改主意了,也想去长安看看,怎么,这车队中没有老夫的位置吗?” “不不不,只要王傅愿意去,随时都有位置!” “好,那就如此这般说定了。” “唯!” “老夫在这宫里四处转转,你去忙你的事情吧!” “唯!” 王式背着手,在昌邑宫里转了起来。 大部分的宫殿都已经被搬空了,有些地方更是杂草丛生,有了兔鼠横行的迹象。 估计用不了多久,昌邑宫就会彻底废弃掉。 至少要在二十年之后,等天子有了多个儿子,而且成年之后,这里才可能迎来新王。 王式不禁想起了天子在这宫殿中的一幕幕,这个年轻的天子竟然能那么快就在长安站稳脚跟,真是人不可貌相。 而王式也在思考,自己能帮天子做些什么? 在朝堂上与霍光打对台戏?在幕后为天子出谋划策……恐怕年老体衰的自己都做不来了。 思来想去,王式知道自己只能帮天子安抚好那些儒生了。 这时,王式来到了一个偏院,看到几个奴仆正在把一些竹简扔到竹筐里,听他们说话的意思,是要拿去烧掉了。 “住手,都是写了字的竹简,怎可以胡乱烧掉,简直是癫悖!”王式有些生气地走过去,拦住了他们。 几个奴仆看到是王式来了,连忙行礼。 “这些竹简都是从哪里来的?”王式随意地拿起了一卷问道。 “这些都是陛下这几年来抄的,陛下写给戴使君的信中提到了,让戴使君烧掉。”奴仆小心地说着。 王式打开了手中的那一卷,居然是《尚书》,上面沾满了灰尘,想来写好的时间已经不短了。 没想到陛下这几年还挺好学。 要是自己换一种方式和陛下相处,能早点看透陛下的心胸,说不定能教给陛下一些真才实学。 光靠抄书,那是成不了气候的, 朝竹简上看了一眼,王式忍俊不禁,终于明白天子为何要命人烧到这些竹简了。 上面的字歪歪斜斜,横不平,竖不直,比刚开蒙的小孩还不如。 看来天子是不想让人看到自己这一笔丑字吧? 真是个要面子的竖子! 然而,王式脸上的笑容没有持续太久。 他越往下看,就越觉得奇怪,竹简上的大字分明是《尚书》,但是夹在大字中间的那些小字注解,却是王式从没见过的。 细细读下来,那注解与当下通行的几家大儒的注解都不甚相同,隐隐约约要高出一截。 王式不敢怠慢,立刻就走进了那满是灰尘的杂物间。 今天四更一万字,更完!! (本章完) 第202章 皇帝抄默的儒经,不错!!(求订阅) 在这逼仄的薪房里,起码堆了几百卷的成色不一的竹简,有些比王式手上的这卷更加陈旧,有一些则要新上一些。 王式顾不得被灰尘呛得连连咳嗽,匆匆就拿了几卷读了起来。 这些都是《尚书》《论语》《春秋》之类的儒经,还有《尔雅》和一种名为《说文解字》的书,似乎是用来解释经书的。 除此之外更有一些是王式没有见过得书。 但是从内容和字句上看,都是出自儒家经典。 王式一卷卷地看下来,他发现这些书并不是当前各家大儒所传的任一种版本。 但是无一例外,全部都注解得非常详细。 其中不仅涵盖了当下大儒注解的精妙之处,而且对这些注解又进行了新的阐发,进一步补充了许多脱漏的内容。 毫不夸张地说,这不仅是当下儒经的集大成者,甚至远远超过当下通行的儒经的总和。 如果流传开来,不知道会让多少儒生俯首帖耳。 陛下这不会是偷偷跟着什么遗留在乡野的大儒学的吧? 王式的内心越发地紧张和激动,他不顾门外奴仆异样的脸色,在薪房里手忙脚乱地翻找了起来。 忙活了很久之后,王式累得气喘吁吁,但是终于在薪房的最角落找到了最早的一卷竹简。 这一卷的字最丑,哪怕是当着天子的面,王式也会斩钉截铁地说这字颇丑。 虽然丑,但却也仍然能辨认出卷首上那歪歪斜斜的几个字《十三经注疏》 当前不是只有五经吗?为何有十三经? 王式赶紧往下看去,就看到了跟在后面的目录。 《周易正义》《尚书正义》《周礼注疏》《仪礼注疏》…… 不多不少,恰好十三本。 一本接一本,比当下通行的五经多了七经。 王式看了一眼那些竹简,数量实在太多了,王式一时根本就看不过来,但是他能确定的是这绝不可不是某一个人可以完成的。 但如果真的是一个人注完的话,那此人的学识可以比肩孔孟了。 这时,一个古怪的念头突然从王式的脑海里冒了出来。 这不会是天子在两三年的时间里完成的吧?! 如果真的是这样,这天子就真的是货真价实的圣人了。 一种让王式窒息的惊喜从心底喷涌而出。 这长安,是要去定了的。 …… 王式确实有眼光,这《十三经注疏》当然不可能一个人完成。 在原来的时间线里,这是唐宋大儒在两汉大儒所做的儒经注解的基础上完成的,后来更是经过了有清一代桐城派的校勘……说是儒学经典的完全版也不为过。 王式蹲在薪房里足足看了半个时辰,才带着满心的震撼,缓缓地站了起来,走出了薪房。 他看到那两个还守在一边的奴仆,于是就压抑着自己激动的心情,面不改色地问道:“这里面的经书都是陛下亲自抄出来的吗?” “是的,这是近两年陛下陆续抄默出来的,每次抄默出来,都是由我二人从扶摇殿送到此处的。” 说话的这个奴仆并不认字,当然不知道竹简上的内容为什么会让王式感到震撼。 “那陛下抄默的时候,可有旁人从旁教导?” “我等并未看到,陛下吩咐过的,他抄默的时候,任何人不得喧哗,就连禹郎中他们都要在殿外候着,等陛下抄默完了,才可以进殿商议事情。” 真的是高皇帝显灵了吗? 真的是孝武皇帝显灵了吗? 这刘氏血脉,居然天降了一个不世出的大儒? 而且这个大儒还是当今的天子? 又是一阵激动,让王式差点就当场晕倒,幸亏身边那两个奴仆眼疾手快将王式给扶住了。 渐渐恢复镇定的王式,已经在心中暗下了一个决定,他想好此次去长安要做些什么事情了。 他要让大汉的儒生都知道,当今天子才是天下第一大儒,更要让这惊世骇俗的《十三经注疏》传到每一个儒生的手上。 “立刻就去和戴宗说,让他把所有的这些书都带上,一卷不能落下!” “可、可陛下说了,所有的这些书简全部都要烧掉啊。” “哼,那个不知道轻重的竖子,他下的这诏令是乱诏,怎可以遵诏呢?” 王式全然不顾这两个奴仆错愕的表情,大手一挥地说道:“就如此去和戴宗说,必须把这些竹简都带上,陛下如果降罪,由老夫一人来承担。” 两个奴仆面面厮觑,但是最终还是答应了下来。 隔了一天,一支浩浩荡荡的队伍从昌邑县西门出发了,朝着更西的长安方向驶去。 王式坐在中间的一辆马车上,手里还拿着一卷书在读,而后面跟着的那几辆车更是装满了数百卷的竹简。 如此庞大的队伍,到长安城,最起码也要半个月的时间。 远在长安的刘贺还不知道王式心中的这个雄心壮志,竟然与自己想到了一处去。 …… 长安的宣室殿里,小朝议又一次如期到来了。 因为天气已经开始转凉,所以宣室殿里的冰块已经被撤掉了,刘贺的寝殿也重新搬回到了宣室殿。 小朝议的前半段,仍然是围绕来年出征匈奴的事情展开的。 经过两个多月的准备,三辅地区已经调集了两万余材官和骑士到长安周边,并且已经开始进行骑术的训练了。 而且在此时,还有更多的士兵,正从关东地区向三辅地区聚集而来。 仅仅是已经抵达的这两万人,每个月要耗费的粮食就多达七万斛。 等十五万人全部集合起来,每月所消耗的粮草更是高达五十万斛。 这还只是平时的耗费,一旦开战,还要算上途中的损耗和民夫本身的用度,一个月至少要耗费百万斛以上的粟。 折合成五铢钱,一个月至少就要消耗上亿钱。 为了平抑物价,大司农田延年已经开始提前让各郡国向三辅地区运输粮食,以免粮价上涨。 幸亏有平准均输官,再加上大汉帝国本身就存下了不少的粮食,所以三辅地区的粮食价格尚未出现太大的波动。 等赵充国和田延年各自将兵员和粮草准备的事情说完之后,刘贺才开口问了起来。 “那现如今三辅和长安里的粟,一斛大约多少钱?” 今天四更一万字,今天在火车上耽误了,实在抱歉,第二更五分钟之后。后两更九点半! (本章完) 第203章 朕对察举制有话要讲!(求订阅) “秋粮还没有下来,所以粮价略贵,一斛粟大概在两百钱上下,等今年的秋粮下来了,也许能降到一百五十钱上下。” “平常的年份,到了此时,一斛粟大约在一百五十钱上下,算下来只涨了五十钱,也不算太多。”田延年不在意地说道。 果真是屁股决定脑袋,五十钱的涨幅,对于每个月可以选择领粮或者领钱的官员来说,当然没有什么影响。 但是对于那些需要买粮度日的百姓来说,却是一笔不小的开销了。 更何况,粮价上涨,还会带动其他商品价格的上涨,百姓手中的钱就相当于变相地变少了。 财富就如此消失在了虚空之中。 看来,打仗真是一件消耗甚众的事情。 “要往三辅运输更多的粮食,平抑粮价是重中之重,不能让百姓买不到粮食,朕希望尽快让粟的价格回到一百二十钱一斛。” 田延年不知道天子为何如此重视这件小事,但是为了讨好天子,还是说道:“诺,陛下仁慈,微臣一定尽力完成。” 霍光倒是在一旁点了点头,天子能够从这些小事上入手学习朝政,是他最想看见的一幕。 然而,霍光绝对想不到,刘贺此刻又在心中酝酿一件大事了。 议完军务之后,自然就是议论政务了。 经过上个月的“上庙号”的风波之后,十几个杂号大夫,连同长信少府全部都被清出了朝堂,再加上空出来的丞相之位,整个朝堂一下子就有了许多的空缺。 丞相之位,颇为扎眼,是不少人都盯着的“肥肉”,只能是霍光与天子商议之后,再在朝堂上下诏宣布,是不可能直接放在小朝议上商定的。 否则恐怕人脑袋就要打成狗脑袋了。 但是,那些空出来的杂号大夫,倒是可以先从郎官里拔擢一些人来担任。 官员任免,军队统调,都是霍光死死盯着的核心问题,所以刘贺不能主动提出来,他只能默默地等霍光主动来说,然后再顺势而为。 幸好,刘贺没有等太久,军务上的事情刚刚说完,霍光就把拔擢郎官担任杂号大夫的事情提了出来。 “陛下,如今朝堂上的诸大夫多有空缺,按照成制,应该要从郎官中选出合适的人选,填充到朝堂上来,以备天子咨询。” “仲父此议正合朕意,只是朕对此事呢过程不甚了解,仲父可向朕讲解一二?” 刘贺这倒不是谦虚,察举制看似简单,实则在细节上非常完备,是一套严丝合缝的体系,决不是“地方推荐,中央任免”那么简单。 “那老夫斗胆,就和陛下说一说。” “我大汉选官行的是察举制,想必陛下是知道的,察觉的科目颇多,陛下自是不用一一了解,只需要知道不管是常科还是特科的人才,都是由郡国守相和百官公卿推举出来的即可。” 霍光说得坦然,似乎天子知不知道也无伤大雅,举手投足都透露着一股跋扈。 “那这些选拔出来的人才,又何去何从呢?” “有一些科目是朝廷缺了相关的人才之后,才下令让地方察举的,因为是有具体的才能本领,所以他们被察举到朝廷之后,自然立刻就有了去处的。” “但是有一些科目察举的人才暂时无实际的理政经验,更无擅长的本领,那么就要先到光禄勋的手下当郎官,一边学习政务一边等待拔擢。” “等过了一些年限,他们在朝堂上学到了真正理政的经验,又或者被皇帝发现其才能,就可以出来担任实职了,后面的去处,要么留在长安从杂号大夫起步,要么就去地方当县令。” “这后一类人数更多,比如说常科之中的孝廉和特科之中的贤良文学,就属于这后一类。” 原来,这些儒生从地方征召到朝堂还只是登堂入室地第一步,运气不好的话,也不知道要熬到什么时候,才能出任实职。 刘贺也就突然明白了,难怪那些儒生出生的杂号大夫那么看重自己的闲职。 毕竟这个无府衙,无属吏的闲职已经是领先别人一头了。 至少也能在天子身边经常露脸。 “不谈特科,每年举孝廉的人数都有上百人之多,年年如此推举,而朝堂空缺的位置不够,那郎官岂不是会剩下很多?”刘贺问道。 他这句话刚刚问出来,就发现霍光和张安世等人的脸上有一丝尴尬。 似乎被刘贺问到了关键。 刘贺四面看了看,发现在场的众多官员都有这样古怪的表情。 “仲父,朕是问到什么禁忌之处了吗?” 霍光犹豫过后,说道:“这倒不是,反倒是陛下问到了问题的关键之处,老夫来和陛下解释一番。” 原来,因为每年察举的儒生很多,而官员空缺的位置少,所以在光禄勋的麾下就积累了大量的郎官。 有些郎官一等就是十几年,两鬓斑白都没有机会出任实职。 就算日后有幸能够在五六十岁的时候,出任实职,心气和能力也都已经没有了。 一辈子也就只能碌碌无为,成为一个于国于民没有太大用处的官员。 这种现象可以被称为冗员,也可以说成是吃空饷。 听完之后,刘贺也就接着问道:“那朕想问一问,如今光禄勋的手下有多少郎官?” 张安世站了出来,盘算一番之后,说道:“所有的郎官加起来,至少有一千人左右。” 刘贺心中感到吃惊。 天子郎官都是秩六百石的官员,每个月朝廷都要给他们发放七十斛的粟,折算下来约一万钱,一年下来,就是十几万钱的开销。 于国于民,没有尺寸功绩,却要食民脂民膏,这是一件极不合理的事情。 但是刘贺还不能彻底改变此事,适当地养一些闲人,是每个帝国必须要做的事情。 这是维持统治的好手段。 与后世的几个朝代比起来,大汉的这些郎官的数量已经非常少了。 赵宋、朱明和鞑清,都养了数目巨大的闲人。 大汉帝国的财政状况不错,所以刘贺不介意养闲人。 他更害怕的是人才被埋没,怕的是庸人得以上位。 这种情况发生的概率不算低,因为不管是察举还是任官,操持这一切的都是人。 有人的地方就有利益,就有人会为了利益而徇私。 刘贺要重新定一个标准,用统一的标准来衡量人才。 这个标准还得看得见摸得准,尽量减少一些看不见的灰色地带。 但是,此事涉及到官员选拔的事情,刘贺要小心地提出来,以免霍光起疑心。 思虑片刻之后,刘贺终于才想好了要如何入手。 “仲父,那此次空缺的各种大夫,是再从民间察举一些贤良文学来担任,还是从现有的郎官中拔擢一些人呢?” “自然是从已有的郎官中拔擢更为合适,儒生刚刚闹过乱子,此刻就又察举贤良文学,恐怕会被世人认为是朝堂向儒生低头,是决不可取。” 刘贺猜对了,霍光是一个谨慎的人,一定不会那么快就把这件事情忘到脑后的。 “仲父所言极是,那拔擢郎官的标准是什么?” “陛下不用担心,老夫会和御史大夫及光禄勋一起商议,来确定最后的人选,到时候,陛下直接下诏即可。” 霍光说得理直气壮,但是蔡义和张安世的脸上却有一丝尴尬。 刚才的这两句话,何止是跋扈,简直是忤逆了。 竟然敢将天子排出在选官之外。 如果是孝武皇帝在位的话,霍氏怕是会因为这一句话就族诛吧。 这几年以来,虽然每一次从郎官拔擢官员,名义上都是由三公和光禄勋共同商议决定,最后再得出名单之后,再交给天子下诏任免。 但实际上,霍光行的却是一言堂,根本没有商议的过程,而拔擢出来的官员多是霍光的党羽。 他也就是通过这种方式来控制朝堂的。 张安世对此颇为不满,但是却又不知道如何制止。 所以谈到此刻,他知道接下来又是霍党在朝堂上的一次饕餮盛宴了。 所以自然有些不自在和不满意。 光禄勋掌管着评判郎官的权力,却不能替天子拔擢出合适的官员,更还要被霍光越俎代庖,当然会不高兴。 刘贺抓到了张安世脸上的这一丝不满,知道今日今地,他会成为自己的助力。 那就来看看,你张安世敢不敢上朕这条贼船了。 刘贺在榻上坐得直了一些,说道:“仲父,在选拔官员的这件事情上,朕有一事要提。” 今天四更一万字,这是第二更。后两更在晚上九点半! (本章完) 第204章 考考考,大汉的法宝(求订阅) 刘贺只是说了这一句话,甚至还没有提出具体的措施,但仅仅只是这一句话就引起了朝臣的注意。 自从刘贺在朝堂上给孝武皇帝上庙号的风波被平息下去之后,刘贺说的每一句话,都再也不会被朝臣们随意地无视了。 朝臣们开始用看待天子的眼光来看待刘贺。 甚至就连霍光这个大将军,此刻也都异常认真地看着刘贺。 这是小朝议,是霍光的主场,天子想要说什么,霍光都有转还的余地,所以倒不太在意。 迎着朝臣的目光,刘贺颇为自信和轻松。 看来从今日开始,自己的手可以伸得更长一些了。 “几日之前,朕曾经与仲父在长乐宫有过一次家宴,朕在席上提出要给冠军侯的嗣子霍山封侯。” 霍光眉毛微微一皱,感到有一些不解。 他不知道为何天子要在此时提起此事,更不知道天子为何要“篡改”当时的细节——那一日,明明是自己请求天子给霍山封侯的。 “但是仲父高风亮节,拒绝了朕的提议,更是提到非有功之臣,不得封侯。” 霍光明白过来了,天子恐怕是想要为下面说的事情做一个铺垫。 天子能够想到这层,而不是像上次“上庙号”的事情一样鲁莽行事,显然又是成熟了许多。 另外,天子顺带着还将自己褒奖了一番,不禁让霍光有些飘飘然。 “大汉军中记功是以斩杀敌人头颅为标准的,斩杀一敌爵一级,一场大战,立功多少全部都记得清清楚楚,获得爵位者可坦然接受,未获得爵位者亦不会有异。” “武将兵卒以斩敌数量为授爵的标准,那郎官和察举来的儒生,又应该以什么来作为才能的标准呢?” 刘贺的话说得颇有新意,让眼下的朝臣也都陷入思考。 片刻之后,看到没有人来接话,刘贺直接将问题抛给了张安世。 “光禄勋张安世,朕想听听你的看法。” 张安世有些犹豫地站了起来,不知道从何答起。 总不能说是由霍光说了算吧。 “察举儒生或者拔擢郎官的时候,先看德行,再看才干。” “如何看德行,又如何看才干?”刘贺步步紧逼地问道。 “这些郎官都在长安,自然有一些风评。”张安世答道,但是脸上已经有一些难色了。 刘贺知道张安世是忠臣,此刻对他咄咄逼人,并不是针对他,而是先把他竖成靶子,方便自己往下说罢了。 这样一来,可以让朝臣更有被逼问的代入感,才不会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哦?但刚才张卿也说过,长安城里有郎官千余人,难道你对他们每一个人的风评和才干都了若指掌吗,更何况,这风评是可以假扮出来的。” “禹无忧就是朕的郎官,张卿,朕想问问看,你可知道这禹无忧有何才华,品行又如何呢?” 张安世自然是答不出来,连忙就下拜请罪:“陛下恕罪,此乃下官的失职。” “张卿请起,此事不怪伱,莫说是你,就是能对大汉帝国几十个郡国的官吏姓名了若指掌的仲父,恐怕都不能了解每一个郎官的德行和才干吧?” 霍光微微点头,并不表态。 如何从郎官中拔擢人才,也是霍光遇到的一个难题。 霍党有限,不可能占据朝堂上所有的位置,想要让朝堂正常运转,自然是需要更多的人才的。 大汉帝国如果运转补偿,出了问题,那么首当其冲的一定是霍光和他的党羽。 因此,在选拔人才这件事情上,霍光与刘贺是有共同利益的。 “朕提出此事,不是为了为难张卿,恰恰相反,朕知道这件事情让张卿和仲父受了不少非议。” 刘贺看到了霍光等人似乎有些动容,知道自己已经说到了他们的心坎上。 尤其是霍光,任用了那么多的霍党,有的是出于公心,有的是出于私心,所以被人非议一定是难免的,自然也会生出同感。 “朕听说在太学中有射科对策之法,是用来专门考核博士弟子学业的,所以就想将其移用到郎官选拔上来。” 所谓的射科对策,是太学用来考核博士弟子的一种考试。 射科由简单到难分为甲乙丙三科,博士弟子可以根据自己的能力选择考试的科目。 通过的射科级别越高,那么博士弟子被授的官职也就越高。 用考试来作为标准,是一种巨大的进步。 唯一的不足的是“射科对策”只有面试和口试,而无笔试,过程也就难免过于草率和随意。 但是,和用风评来考评一个人才的方式比起来,至少也算有一个明确的标准了。 参加小朝议的官员不一定是大汉帝国最好的朝臣,但一定是最有精英的朝臣。 所以立刻就听明白了天子的用意。 考试确实不失为一个选拔人才的好办法。 “但是,射科对策的题目都是博士官们随意提出的,每个人遇到题目也不同,所以难免有一些纰漏和不公,因此还应该更加严格一些,进而形成固定的规制。” 刘贺在这里留了一个余地,并没有立刻把如何形成规制拿出来说。 “仲父,你觉得朕提的这个方法是否可行呢?” 霍光点了点头,表示了认可。 “陛下说的这个提议颇为新颖,让人耳目一新,似乎可行。” 刘贺激动地拍了拍手,连忙站起来说道:“能得到仲父的认可,也不枉朕这几日来苦思冥想那么久了,也多亏了各位朝臣对朕的教导!” 这里当然说的是每日来给天子授课的事情,这一番夸奖之下,参与了此事的朝臣们个个都连忙回礼。 只不过每个人内心的想法却是不一样的。 赵充国等人是欣慰,田延年和乐成等人是窃喜,霍光自然是得意。 气氛此时正佳,刘贺又把所有人都哄得开心,是时候向霍光要一些东西了。 几日之前,朕才许诺了要给霍山和霍云封侯,还把成君妹妹哄得如此开心。 向岳父大人要点东西,不过份吧。 “谈到此处,那朕自然就有一事,想求仲父应允。” 刘贺特意加重了这个求字,逼得霍光都连忙站了起来。 这是第三更,第四更五分钟之后! (本章完) 第205章 以科举之长,补察举之短(求订阅) “陛下言重了,陛下是天子,老夫是臣子,哪有天子求臣子的道理。” 状貌颇为恭敬,但是恭敬得也非常有限度。 “朕曾经说过,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 “朕跟着诸公学习理政,已经有一个多月的时间里,知道治理朝政艰难,却不知道艰难在何处。” “朕还没有亲政,仍需要仲父把握朝堂的大局,但是朕也希望能做一些实务,这给郎官准备的射科对策,可否让朕来操持?” 严格来说,刘贺这是在干预朝政了。 本该引起霍光的怀疑。 但是今非昔比了。 霍光还是原来那个霍光,但是刘贺已经不是原来的刘贺了。 祭拜高庙完成登基的所有礼仪,收服刘病已解除隐患,获得未央宫一部分的控制权,与太后结成牢固的联盟,用上庙号之事赢得威望…… 更重要的是,刘贺是霍光的女婿,霍成君已经是刘贺的皇后了——她不可能再嫁给其他人了, 那么,霍光也被绑在了刘贺这辆安车上。 于情,霍光要扶持自己的女婿当一个不那么管事的天子。 于理,霍光要让天子逐渐地学习治理朝政。 在没有自立之心的时候,霍光要学着尊重天子了。 霍光看不出刘贺的城府,但是却能看清当下的局面。 再加上杂号大夫的官职并不重要,所以霍光有心让天子试一试。 刘贺看到了希望,继续说道:“仲父如果不放心,等郎官选定下来之后,再由仲父过目,行就行,不行就再用旧法来拔擢。” 终于,刘贺说的这最后一句话,打消了霍光的疑虑,让他轻轻地点了点头。 “陛下想得周全,那此事就暂时由陛下来主持,光禄勋张安世从旁襄助。” “甚好,但是丞相的人选事关重大,仲父还要早日定下,切莫让百官之首的位置空缺。” “诺,老夫一定早日拟订人选。” 刘贺此时再提起此事,无非是想让霍光再吃一颗定心丸,同时也是准备将前个月埋下的钩子扯出来。 霍党内部,为了争这个丞相之位,不知道还要斗成什么样呢。 此时,殿外吹起了一阵北风,让刘贺感到一阵惬意。 也许是带走了暑热,刘贺看到不少朝臣都微微地笑了。 …… 翌日,刘贺就迫不及待地将光禄勋张安世诏到了宣室殿。 和前一日相比,今日的宣室殿自然是冷清了许多。 除了刘贺和张安世之外,再无其他的人了。 至于禹无忧,则被上官太后召去长乐宫了,给太后讲解《诗经》的经义去了。 张安世是九卿之一,自然也被安排来未央宫给天子上课。 但是,因为儒生之乱,张安世要忙的事情太多,所以刚好就错过了。 因此,今日是张安世第一次与天子见面。 在殿外等待天子通传的时候,张安世自然格外地紧张。 这份紧张有着不同的源头。 一是光禄勋之职颇为重要,夹在天子与霍光之间自然危机重重。 二是前一日自己刚刚被天子质问过,虽然天子后来为他开脱了,但仍是心有余悸。 三是自己的妹妹被封为了婕妤,来年就要进宫侍奉天子,更是多了一份惶恐。 四是张安世本身为人谨慎,对未成熟的事情总是留有余地——天子对大将军的态度并不明朗。 有了这四层的压力,张安世觉得脚上的步子格外地沉重。 不知道天子今日找自己,会不会说一些“露骨”的话。 如果说了,自己又该如何应对。 当张安世胡思乱想的时候,谒者高声地喊出了他的名字。 张安世收拾了心情,略带忐忑地走进了大殿。 刘贺等候多时了。 根据掌握的信息,眼前这个其貌不扬的中年人,是一个靠得住的大忠臣。 “微臣张安世问陛下安。” “张卿不必拘礼,快快坐下。” “诺!” 张安世小心地站起来,在天子对面的榻上规规矩矩地跪坐了下来。 刘贺打量着这个儒生出生的光禄勋,其貌不扬,但是身形挺拔,四肢颇为有力。 被选为光禄勋,想必书读得好,也一定擅长射箭和驾车,是标准合格的儒生。 “张卿,令妹安君一向可好?” 刘贺不急着问政事,先问问自己的妻子,这样更能拉近关系。 霍成君是自己的妻子,张安君也是自己的妻子。 而张安世是自己的大舅哥。 “舍妹一切安好,有劳陛下惦念了。”张安世有些惶恐地说道。 “张卿放心,等安君来了未央宫,朕会好好爱护她的,莫要担心。” 在张安世看来,天子的话只是逢场作戏,但是能听到这句话,仍然让张安世感到些许亲和。 于是他连忙说道:“微臣替安君谢陛下厚爱。” 刘贺又问了一些张安君生活起居上的琐事之后,才将话题带入了正题。 “昨日在小朝议上,朕为难了张卿,但不是针对张卿,望张卿不要多想。” 对张安世这种忠臣,刘贺主打的就是真诚。 根本就不打算用那些拨弄人心的诡计。 以真诚换真诚,真是最直接有效的办法。 而这也确实有了效果,立刻让原本有些坐立不安的张安世定下心来了。 “而今日将张卿召来,自然是为了昨日在朝廷上所议的事情,朕没有理政经验,只能提一些主意,需要张卿去落实!” “陛下下旨即可,微臣身为光禄勋责无旁贷。” “好,要的就是责无旁贷,只有责无旁贷,才能问心无愧。” “诺。” 和所有初次近距离接触天子的“忠臣”一样,张安世也觉得天子的言行与常人无异,癫悖的传言似乎不真实。 “对博士弟子的考核名为射科对策,那郎官的考核也应该有一个名称,朕觉得用科举考试四字来代称。” 科就是科目,举就是推荐,这个词此刻就也回到了最初的本意。 “既然这是一件从未有过的新事物,自然就要有专人负责,所以还需在光禄寺下建一个科举室来专管此事,再选一大夫来操持一应的实务。” 天子挂帅,九卿督办,这科举大夫的重要程度可想而知。 “张卿,你觉得何人可以担此大任?” 刘贺虽然是在提问,但是疑问的语气并不重。 张安世立刻也就听出了天子的言下之意。 “陛下可有合适的人选?” 刘贺笑着点了点头,这不仅是给出了答案,更是对张安世察言观色的能力表示了认可。 能看出天子心中所想,是如今朝堂上最重要一项本领。 “光禄大夫丙吉,朕认为他可以担此大任,张卿认为如何?” “丙公?” “对。” 张安世想起来了,这丙吉曾经是迎驾使之一,是不是与天子早就有所牵连? 但是这份牵连似乎不明显,应该不会引起大将军非疑心。 这次,张安世猜错了,刘贺还没有和丙吉打过交道。 反而是想借此将其收到自己的阵营中。 “张卿觉得此人如何?” “丙公德行与学识都出类拔萃,可以担此大任。” 学识自然不用说,丙吉当年为了保护没有太多关系的刘病已,竟然可以发动诏狱里的亭卒与来捉拿刘病已的禁军对峙,这份刚直,恐怕在大汉无人能敌了。 连孝武皇帝都不怕,难道还会怕霍光不成? “那科举大夫一职就由丙吉出任吧。” “唯!”张安世在事先准备的木椟上记下了丙吉的名字。 接下来,刘贺又将自己关于郎官科举的过程一一说了出来。 首先,自然是由天子出题,题目从五经当中挑选。出考题的大致方向是用经意来议论朝政的得失。 这看起来是考察郎官对儒家经义的理解,但实际上看的却是郎官们对大汉帝国现状及国策的认知。 人才不一定是技术官员,但至少要是头脑清醒,有高屋建瓴之视野的人。 其次,改原来的面试为笔试,同一时间、同一题目、同一地点……如此一来,不仅更公平,心中所想经过深思熟虑之后写成文字,也更能体现郎官的真正水平。 再往后,是防止徇私舞弊的方法。 刘贺深知大汉的官场上有“小聪明”的人不少,总能找到钻营的空子,自然不能给他们这个机会。 “所有参加考核的郎官的考卷,全部要暂时将名字盖住,再由专人统一誊抄一遍,才能上交。”刘贺说道。 “此法甚妙,如此一来,所上交的考卷字迹一样,也就不可能有人徇私了。”张安世拊掌称快。 他记录完此前的内容后,又接着问道:“陛下,所上的这些卷子,由谁来定优劣呢?” 自然应该是主考官说了算。 这主考官最好就是天子本人。 天下人才皆出于天子之手,那么就自然可以操控朝政。 但是此刻霍光还在,刘贺不能一言堂。 “大汉朝堂为政第一的是大将军,此次可由他来选定,选定之后,再由朕来排名,选出三甲,头名曰状元,次名曰探花,三名是榜眼。” 张安世搞不懂这这个词语的意思,也从未听过。 但是天子这么说了,他只管记下来就可以了。 如此下来,看似霍光得了里子,刘贺得了面子。 到实际恰恰相反,在科举这件事情上,面子才是最重要的。 被拔擢上来的官员自然都会感谢大将军,但是那头三名则会对天子感恩戴德,而他们出任的职务最高,自然是人中龙凤,掌控他们,才算掌控了人才。 “如何,张卿记下来了吗?” “记下来了。” “那……还劳烦张卿将此事报给仲父,务必要能体现朕对仲父的仰仗,以免仲父多想。” 刘贺一双星目颇为澄澈地看着张安世,似乎在命令又似乎在请求。 张安世好像听懂了天子的真谛,又好像没有听懂。 但是最后,仍然恭敬地答应了下来。 “那明日,就将丙吉叫来,朕要见他。” “唯!” 丙吉,朕终于要与他面对面了。 四更全部更完! (本章完) 第206章 刺杀朕之人,乃丙吉也!(求订阅) 翌日,未央宫的前殿之外的丹犀上,四十多岁的光禄大夫丙吉,正在有些焦急地来回踱步。 此刻,他心中颇为踟蹰,不知是接下来的这一步该怎么走。 昨日晚间,散朝之后准备离开光禄寺的丙吉,被他的上级光禄勋张安世拦了下来,长谈了一番。 谈话的内容让丙吉猝不及防。 他没有想到,当今天子竟要让自己出任新设置的科举大夫,来掌管新设的科举室。 这是一件大事,天子为何会想到自己呢? “丙公,县官说你为人公正不阿,学识卓著,最适合出任此职务,明日一早,你就去宣室殿见县官,领诏行事吧。” 这是张安世昨夜对丙吉说的最后一句话。 就是这一句话,让丙吉从昨夜一直惶恐到此刻。 虽然心中惶恐,但是丙吉不能在张安世面前公然违抗诏令,所以今日早早地就来到了未央宫。 可是此刻站在前殿之外,丙吉却又犹豫了起来。 宣室殿,是不能不去的,但是去了之后,如何面对天子呢? 按理来说,丙吉是臣子,天子下诏,自然应该毫不犹豫地去面圣。 更何况,天子有重用自己的用意,去了就能飞黄腾达。 不知道是多少朝臣梦寐以求的事情。 但是,在朝堂之上,丙吉要的并不是飞黄腾达。 因为他实在没有颜面去面对天子。 这几个月来,他做的一些事情,已经是对天子不忠了。 此刻如果装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在他的良心上是无论如何都过不去的。 进退维谷,就是丙吉当下的局面。 虽然长安此时已经开始入秋,但是天气并没有一凉到底。尤其是这云高天清的日子,日头比盛夏更晒。 明晃晃的日头照射着大地,让丙吉觉得脊背发烫。 他又抬头看了看,只觉得那团火球犹如一只眼睛,审视着丙吉的五脏六腑。 新君登基之后,丙吉似乎波澜不惊,但是却心潮澎湃。 从充当迎驾使去昌邑县迎立天子开始,丙吉其实就一直处于一种矛盾之中。 一方面,他知道从宗法制来看,当今天子更应该入嗣宗庙;但是另一方面,他又更希望自己从小看着长大的刘病已,能有机会入嗣宗庙。 为了实现这个目标,丙吉做下了那件大逆不道的事情。 辅佐刘病己登基大位,不仅是因为丙吉和刘病已有感情,更因为丙吉认为巫蛊之乱是一场冤案。 既然是冤案,就应该平反。 只不过,身为光禄大夫的丙吉没办法将巫蛊之乱直接翻案,就只能先想法设法让刘病已入嗣宗庙,然后再给巫蛊之乱翻案。 丙吉想为废太子翻案,为的不是功名利禄,他甚至连废太子也没见过几面。 所以仅仅只是出自一份公心。 但是,纵使在迎立昌邑王的时候,来了奋力的一击,但是仍然没有成功。 这几个月,丙吉只能在朝堂上蛰伏下来,看着昌邑王登上了帝位。 这几个月一件件事情看下来,他不得不承认:天子是一个好皇帝,甚至有可能成为大汉最好的皇帝。 至少,也要比那喜欢走狗斗鸡的刘病已,要更适合当皇帝。 所以,丙吉明白自己做了一件错事。 可覆水难收,纵使知道错了,也没有回头的机会了。 辅佐刘病已上位,已经成了水中泡影。 那么为了不成为一个朝三暮四的人,丙吉自然不应该在天子面前崭露头角,博取信任和重用。 为此,哪怕丙吉在给孝武帝上庙号的事情上和天子有同感,但是从头到尾始终未发一言。 在朝堂上当一个透明人,等到了合适的时间,再找一个理由致仕。 丙吉就算一事无成,但至少也不会陷入“背主”的境地——丙吉虽然没有被废太子托孤,但是始终将刘据视为正统,自然也就把刘病已当成了自己的少主,就不该找向此刻坐在皇位上的天子尽忠。 可是,让丙吉万万没有想到,天子居然会找到自己,还要委以重任,这如何让他不矛盾? 来回踌躇了半刻钟之后,神情古怪的丙吉已经引来了四周巡视的兵卫的瞩目。 宫中多霍光的眼线,丙吉是知道的,再这般等下去,恐怕就要引起更多的怀疑了。 罢了罢了,索性进去,再找个理由推脱掉吧。 至此,丙吉不敢再犹豫,带着满腹的心事,向着宣室殿走去。 …… 和丙吉不同,刘贺在宣室殿中镇定自若,静静地等待着丙吉这个麒麟阁十一功臣的到来。。 身为天子,见自己的臣子,有何慌乱的呢? 这是刘贺如今的底气。 丙吉是一个忠臣,又是一个能臣,刘贺是一定要将其收入麾下的。 哪怕丙吉曾经在昌邑国刺杀过自己! 对于这样一个理想主义者,刘贺不打算拐弯抹角;而是要长驱直入,直接进入主题。 刘贺明白,丙吉是绝不可能和霍光走在一起的。 那就可以在他面前将所有事情直接挑开。 …… 不多时,丙吉来到了宣室殿。 君臣见礼之后,刘贺没有立刻说话,而是先讲丙吉晾在了一边。 丙吉长相平常,看似儒生的模样,如果不知道内情的话,根本就看不出他居然是一个“狠人”。 “丙卿可看过《左传》?”刘贺看似无意地问道。 “虽然《左传》不是官学,但是微臣以前是读过的。” “那丙卿可知道公子小白和管仲的故事?。” “回禀陛下,微臣略知一二。” “那可否与朕说一说,公子小白和管仲最为人津津乐道的故事是哪一个?” 丙吉知道今日来见天子是为了科举之事,但是此刻天子却问自己《左传》,不免让他有一些摸不着头脑。 “自然是管仲射钩的故事,昔日,公子小白与公子纠争夺齐国国君之位,管仲原是公子纠的属臣,为了阻拦公子小白回国即位,管仲埋伏公子小白,并且亲自援弓放箭,一箭射中了公子小白。” “没想到这一箭只射中了小白的衣带钩,小白借机诈死,最后却暗度陈仓,抢先回国,夺得了齐国国君之位。” “日后,小白听从鲍叔牙的建议,不曾追究管仲的罪过,反而任用其为国相,最终开创了齐国的霸业,成为春秋第一代霸主……” 今天四更一万字,这是第一更,第二更五分钟后,第三四更在晚上九点半! (本章完) 第207章 朕当齐桓公,卿当管仲乎?(求订阅) 丙吉越说越觉得不是滋味儿,但是因为高度紧张,所以一时说不出哪里有问题,但是声音倒是越来越小。 他偷偷地观察天子的表情,却又看不出什么端倪。 等丙吉忐忑地说完这个故事之后,刘贺才若无其事地继续问道:“丙卿,那朕还想听听你对公子小白和管仲的评价,权当是朕考考你对儒家经义的见解。” 原来是考一考自己,丙吉略微松了一口气。 “公子小白知人善用,更能外举不避仇,有明君风范。” “管仲虽然先后侍奉了公子纠和公子小白,但是都出于公心,看似背主,实则是忠臣。”丙吉说道这里,也就把话说完了,想到自己的处境,内心一阵感慨。 “丙卿对《左传》确实颇为熟悉,学识想必也很了得。”刘贺看着丙吉说道。 “陛下谬赞了。”丙吉不再似刚才那样紧张。 “那朕还有一个问题想问丙卿,还望丙卿不吝赐教。” “陛下严重了,微臣定当知无不言。” 刘贺似乎诡计得逞一般,笑了笑,这让丙吉有一些不自在。 “朕愿意当不计前嫌的齐桓公,丙卿可愿意当朕的管仲?” 丙吉的手猛然抖了一下,整个人顿时僵在了当场。 难道,天子知道是自己派人刺杀他的了吗? 丙吉僵硬在了原地,他咽了咽口水,已经做好了被门外昌邑郎拘捕的准备。 然而,想象中的刀斧并未加身,天子此刻仍然笑若春风。 …… “丙卿,你还未曾回答朕,朕愿意当齐桓公,丙卿可愿意当管仲?”刘贺再一次问道。 “陛下……是已经知道在昌邑国的事情了吗?”丙吉平抑着自己的慌乱说道。 “嗯?朕记性不好,望丙公提醒一番。” 丙吉虽然有些惶恐,但不是胆小之人,更不是狡诈之人。 敢作敢当,丙吉还是能做到的。 他深吸一口气,带着必死之心说道:“陛下,在昌邑国时,是微臣派人去刺杀陛下的。” 说完这句话,丙吉如释重负,他站了起来,朝天子拜了下去。 “刺杀之事,微臣虽然事出有因,但仍然是一时糊涂,才犯下了欺君之罪,请陛下降罪,虽诛灭我丙氏一族,微臣也甘愿受罚!” 刘贺对丙吉的这份“忠诚”多了一份敬重。 能对自己如此不阿,对大将军想必也是不肯折节的。 “原来是此事啊,倒是可惜那些军中的材官了。” “他们并非军中的材官,只不过曾经在羽林郎当过郎官罢了,只是听命于微臣罢了。” “那伱又是如何让他们躲过沿线府衙的盘查的呢?” “罪臣以光禄寺的名义,伪造了一份调兵的符令,让他们尾随迎驾团而行,沿途的官府不敢阻拦。” 丙吉说到这里,伏着的后背抖动了一下,又补充了一句道:“此事是罪臣一人所为,与光禄勋张府君并无干系。” 不错,在这个关头,仍然能够想着把不相关的人撇开,也能看出他的正直。 “丙卿,你起来吧,朕刚才说过了,朕想当齐桓公那样的明君,所以恕你无罪,你起来吧。” 几日之前在朝堂上,丙吉是亲眼看到天子把堂堂丞相杨敞骂晕在朝堂之上的。 见识过了天子的强硬和冷面,刚才事发之后,丙吉对自己全族的性命是不抱丝毫希望了。 他怎么可能想到天子竟然会轻飘飘地饶恕他呢? 犹豫之中,迟迟不肯起身,更不敢多问。 “嗯?丙卿是想要抗诏吗?” “微臣不敢!” “那就快快起来吧,权当是让朕效仿齐桓公了。” “诺。”犹豫之下,丙吉终于是直起了腰杆,但是他也并未从地上站起来,似乎仍然未从惊恐中回过神来。 刘贺见怪不怪,刺杀天子,就是诛十族都不为过。 东窗事发,还能不卑不亢地主动请罪,这丙吉已经不是常人了。 “朕刚才的那个问题,丙卿仍然没有回答,到底愿不愿意当朕的管仲?” “陛下,既然知道是罪臣做下的那件不轨之事,自然也就知道罪臣为何那样做,又为谁那样做,陛下难道不会忌惮吗?” 以前忌惮,但是如今已经不忌惮了。 “丙卿所做的一切,自然是为了废太子据之孙刘病已,但是朕想问你,你已经多久没有见过那刘病已了?” 多久了?已经有大半个月了吧?那竖子好像已经很久没去尚冠里的那处宅院了。 前几日,丙吉去找过一两次许广汉,可对方也支支吾吾地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 天子为何这样问? “你至少已经有半个月没有见到刘病已那竖子了吧,但是半个月之前朕已经见过他了。” 丙吉脸色苍白,一阵眩晕,难道…… “陛下是将刘病已……” “没错,朕将刘病已认了下来,他可是朕的侄子,朕还答应他,有朝一日会想发设法为他的祖父及父亲正名的,让废太子据能有人祭祀。” 丙吉的头脑被刘贺这番峰回路转的话,搅得天翻地覆,花了很长时间才彻底地回过神来了。 失落、欣喜、意外和欣慰同时涌上心头。 他很想说些什么,但是最终却因为哽咽而没有说出来,只能无声地对着天子又行了一个拜礼。 “刘病已是孝武皇帝的后嗣,朕也是孝武皇帝的后嗣,更何况,朕还是刘病已的叔叔,不管你如何看待刘病已,但是宗法制度不能乱。” “如今,朕是祭拜过高庙的大汉天子,而刘病已仍然只是罪人之后,丙卿不要因为自己的一厢情愿,而害了刘病已。他在民间,有他的快意恩仇,又何必卷入朝堂的纷争呢?” “忠于大汉,要先忠于天子。” “更何况,朕这个皇帝,到今日为之,好像当得还算不错。” 刘贺每说一句,丙吉的身体就压得越低,他心中那道防线已经摇摇欲坠了。 “那朕最后问你一次,朕想做齐桓公,丙卿可愿做管仲?” “陛下错爱,罪臣乃大汉的臣子,定当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好,如此甚好!” 刘贺说罢,丙吉也终于是直起了身体。 如此一来,被刘贺纳入麾下的麒麟阁十一功臣就有四位了。 离扳倒霍光就又进了一步。 “光禄寺所有的命令符节都有备份,丙卿不要留下线索和纰漏,免得授人以柄。” “半月之前,光禄寺的档房了起了一场火,相关的文书档案已经全部烧掉了,无人再能查到此事。”丙吉如实回答。 “是你放的火吗?” “这并非是微臣所为,当时大将军派了将军司马来调查此事,微臣正想着如何应付,那场火就自己烧起来了,倒也帮了微臣的一个忙。” 刘贺只从丙吉的脸上看到了侥幸,但是并没有狡猾。 想必此事应该与他无关。 这场火就太蹊跷了一些,但凡是蹊跷的事情,背后肯定不只是蹊跷。 刘贺是放火的老手。 几个月之前,刘贺刚来到长安,就是靠的一场火打开局面的。 光禄寺里肯定有人做了其他见不得人的事情。 这些人不是丙吉,更不是张安世,那就只剩下自己的那个大舅哥了。 得找机会,让光禄勋好好查一查。 “那此事暂时就不用担心,你只需办好之后选拔郎官的科举考试即可。” “丙卿,朕可以给你一句实话,如果此次科举考试顺利,那么很快就会推广到所有的察举科目上,因此责任重大。” “微臣自当用心。” 接着刘贺又将整套科举考试的流程一一讲完,直到丙吉再无疑问之后,他才停了下来。 “丙卿应该明白,在朝堂之上朕的地位还很尴尬,许多事情不能直抒胸臆,在行事的时候,万万要以仲父为先。” 丙吉和张安世一样,都是经世致用的儒生,立刻就听懂了天子的为难之处,点了点头。 在丙吉准备告辞的时候,刘贺还想起了最后一件事情。 “你手下可还有死士?” 丙吉听到这里还以为天子要用,连忙说道:“能调动的人,在长安有百余人,全听陛下调遣。” “也都是寻常人,让他们先过好自己的日子,能不用他们就不要用他们,在这长安城里,百余人暂时还起不了作用。”又想了片刻之后,刘贺接着说道,“死去的那些死士,也要安排好他们的亲眷,毕竟他们也是因为朕而死的。” “微臣明白,定不负陛下之恩。”丙吉再次动容,心中对天子更多一份敬重。 今天四更一万字,这是第二更,第三四更在晚上九点半! (本章完) 第208章 大汉的酒肆,竟也能谈国事(求订阅) 张安世和丙吉都是实心用事之人,又有刘贺在身后谋划。 科举考试的事情,就非常迅速地往下推进着。 在丙吉和刘贺见过面之后,仅仅过了三天,要用科举考试来对郎官进行选拔的文告,就在的大街小巷里张贴了出来。 这文告甫一公布,立刻就引来了好事之徒的大肆宣扬。 一传十,十传百,大概仅仅只过了半天的时间,此事就已经在长安城的郎官当中传遍了。 文告上除了考试的题目未曾提及之外,其余一应的规矩都交代得清清楚楚。 以至于郎官们都不得不感叹朝廷的周到和精细。 在感叹之余,郎官们也开始议论纷纷了起来。 长安城里那些郎官常去的酒肆,顿时就人满为患,人人都在讨论这科举的事情。 吓得店中的小二不停地劝说“莫谈国事”,却起不了一点作用。 …… 北城郭的一个酒肆当中,七八个年龄不一的儒生正围坐在榻上高谈阔论。 案上的茶水已经续了好几次,茶叶早就已经被泡得没有了味道——这些茶水加上赠送的一些炸好的胡豆,左不过几十钱罢了。 但是这些郎官已经在此处呆了有一两个时辰了。 酒肆的小二上来看了几次,似乎想要委婉地下逐客令,但是一看这口沫横飞地说着话的都是一些戴了组绶的使君,就默默地退了出来。 郎官品秩六百石,也没有什么实权,但是在普通百姓的眼中,他们仍然是人中龙凤,自然是不敢得罪的。 虽然是人中龙凤,但是郎官们的生活却不一定富裕。 如果是孑然一身的年轻郎官,那么每个月的钱粮还会绰绰有余;但是如果已经拖家带口,又想在长安中立足,那么生活就难免会有一些拮据了。 否则,这些郎官也不会忍受他人的白眼,只点一壶茶,打发几个时辰的时间。 这些郎官都是四五十岁的样子,还不算年迈,但是江山代有才人出,他们出头的机会不多了。 以后要是能够混到一个穷县去当县令,就已经是官运亨通了,而大部分人恐怕只能碌碌无为地虚耗此生。 如今,得知朝廷推行了科举考试的消息,让他们不免就激动了起来。 这毕竟是一个机会啊。 他们都自以为才华横溢,有经天纬地的本领,与朝堂上的衮衮诸公相比,只是缺少了一点运气和机会。 如今,这份运气和机会就已经摆在了他们的面前,他们又怎可能不动心呢? “我看那文告上说得清清楚楚,此次科举考试,就在明光宫举行,我记得那明光宫已经有几十年没有用了吧,阴气凶得很,有人夜晚路过,常常能听到其中传来鬼气森森的哭声!”一个胖郎官面有惧色地说道。 “只要能从科举考试中脱颖而出,得到拔擢,别说是阴气重的明光宫,就是让我去阴曹地府走一遭,但凡还能令我活着回来,我绝对不会多说一个字。”一个瘦郎官愤愤不平地说道。 “你等莫要胡说,这般信口开河,是容易召来祸事的,县官和大将军都会亲临考场,他们难道还镇不住那些阴气吗?”一个麻子郎官不屑地说道。 这麻子郎官的话,引来了众人一致的附和。 “你等可有什么小道消息,这科举考试的题目到底是什么?”胖郎官压低声音问道,一看他的身形就知道颇有家财,能有此问恐怕是想走一些歪门邪道吧。 “莫要再多想了,这题目是由县官当场亲自来出的,恐怕除了县官之外,无人能够知晓。”瘦郎官对胖郎官的想法简直是嗤之以鼻,更带着一份不屑。 “那也未必,只要能够买通天子身边的郎官或者内官,让他们告诉我等天子最近常在读什么书,又在什么语句上留了标记,恐怕也就能猜个八九不离十了。” 胖郎官的这两句话说完,席间的氛围瞬间就变了,那几个穿着体面的郎官都面色活络,似乎在想自己的人脉能不能与未央宫搭上关系。 找熟人、走后门、托关系……这是大汉帝国最通行的几条法则。 刘贺本意是想让这科举考试创造一个相对公平的机遇,让每一个郎官都可以参与到这比拼当中来。 但是不少人却想着如何去破坏,也是有些讽刺。 自以为破坏规则可以让自己获利,殊不知是在让地位更高的人获利。 “左不过是让我们用经意来拆解点评朝政吧,平时也不曾少见,依样画葫芦罢了”这瘦郎官已经五十多岁了,显然是家庭条件堪堪过得去的那一类,所以他想凭自己的“真凭实学”上位。 “但以前的只是当面对策,根本就不用动笔,听说太学里的射科对策也不过耳耳,能得到甲科也未必有真才实学,但这次可是要动笔写的,一定可不简单!” 麻子郎官的这几句话一说完,还未等其他的人反驳或者是附和,一声把碗筷砸在案上的声音,就传入了众人的耳朵中。 他们这时候才看见,在二层的角落里,还有一个人背对着他们。 这个人看起来怪得很,穿着一身的粗布麻衣,头上戴着斗笠,脚上那一双草鞋也沾满了泥巴,有一些地方已经快要摩断了。 而裸露在衣服外面的皮肤居然和五铢钱的颜色相近,甚至更深几分。 他的案上似乎只有两碗豆饭和一小碟旨蓄,但是刚才吃得津津有味。 这些特点加起来,都表明这个人是一个在田间地头、街角路边出没的贩夫走卒,根本没有资格与郎官们说话。 更言重一些,如果有哪个郎官想要存心整他,可以有一百种方法让他吃大亏。 可是,这人怪的地方不在这里。 而是怪在他的包袱里,隐隐约约能看到竹简的轮廓。 这就让事情复杂起来了。 都是读书人,郎官们就不得不有一些忌惮了。 刚才那一声摔碗的声音,很明显就是这个人,在表达自己对此间的郎官所说内容的不满。 或者说不屑。 今天四更一万字,这是第三更,五分钟后第四更。 (本章完) 第209章 不惧霍光的萧何七世孙(求订阅) 因为摸不准此人的来路,这七八个郎官一时也就都没有说话。 而只是一个个都盯着他的后背看。 这怪人又重新拿起了碗,把最后一点带了汤汁的豆饭倒在了自己的嘴里。 然后用黑得发亮的衣袖擦了擦嘴角,才非常不屑地说道:“只要有真材实学,不管是口头策对,还是行文策对,都不过耳耳,想要从中脱颖而出,自是要付出一番功夫的,想着行歪门邪道,到头来恐怕害的还是自己。” “太学里射科对策的甲科,也不是谁想拿就能拿的。” 这后一句里的怨气和嘲笑的意味颇重,显然是在回敬刚才那胖郎官的言论。 胖郎官被激怒了,站起来说道:“你区区一个贩夫走卒,恐怕连字都不识一个,居然敢狂犬吠日,再如此放荡,我等就告你个辱没朝廷官员的罪过。” 品秩六百石,就如此张狂,难怪都四十多岁了,仍然是一个郎官。 这样看来,大汉朝堂选拔官员的标准倒是不算太差,还是能将一些人排除在外的。 那怪人也不生气,他直接就站了起来了,一边准备往楼下走去,一边说道:“虽然我衣着褴褛,风尘仆仆,但是实不相瞒,五年之前,我还确实考过一次甲科。” “你?居然敢放出这等狂言,简直是罪加一等,考上甲科的博士弟子都是有名有姓的,伱可敢说出自己的名号?” “哼,这有何不敢的,我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东海兰陵萧望之。”萧望之说罢这句话,头也不抬地下了楼,将身后那些目瞪口呆的儒生扔在了原地。 那几个儒生说不出一句话来。 萧望之,这名字在郎官中是无人不晓,无人不知。 这萧望之是这几年来,郎官中最有名的人,但也是混得最惨的人。 但是再惨,这些郎官也不敢在背后议论他,因为他们都不够格。 于是一个个都只能把嘴边的话吞了回去,继续讨论那科举考试去了。 …… 走下楼来的这萧望之自幼就跟随夏侯胜学习《论语》《礼服》,在课业上颇有能力。 年纪轻轻就被选入太学,成为博士弟子。 在太学呆了两年之后,就在射科对策中取得了甲科的好成绩。 随后,因为是甲科,所以很快就被拔擢成了天子郎官。 刚刚二十五岁,就成为前途无量的郎官。 有了文名,自然就引来了霍光的关注。 …… 某一日之中,霍光召见当时出类拔萃的一些郎官和博士弟子,想要收为己用,萧望之就是其中之一。 当时,霍光刚刚经历上官桀谋反之事,颇为小心谨慎,所有面见霍光的人一律都要露体搜身,又兵卫左右挟持而入。 其余的郎官对此毫无异意,唯有萧望之不听摆布,径直离开,走时还高喊“不愿见”,差一点还被关到狱中去。 后来,其余的郎官都得到了重用,唯有萧望之被分配去看守未央宫的一处小门。 昔日的同窗们路过时,前呼后拥,趾高气昂地说:“不肯循常作为,怎么做了看门人呢!” 萧望之却坦然而答:“人各有志。” 敢对大将军不敬,又让这萧何的七世孙多了一份名气。 可这样的名气毫无意义,最终,萧望之因为他弟弟犯罪而被牵连,丢掉了天子郎官的职务。 幸亏,在当郎官的时候,萧望之就颇受光禄大夫丙吉的欣赏。 丙吉将他推荐给了魏相,给他当门下吏。 这至少让萧望之能有一碗饭吃。 只不过从那之后,萧望之的仕途就注定坎坷了。 …… 今日萧望之来长安,自然不是因为来参加科举考试——被革职的郎官哪里有资格参加科举考试呢? 他来长安,是听说自己的老师夏侯胜被下了诏狱。 虽然萧望之也认为应该给孝武皇帝上庙号,但是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所以他一听说夏侯胜遭此大难,连忙就告假赶来了长安,打算见一见夏侯胜。 没成想,夏侯家谢绝一切访客。 没见成自己的老师,萧望之却误打误撞地知道了要科举考试的事情,于是就留下来打听了一番。 很快,他就认定这是一个选拔人才的好法子。 所以在酒肆中才一时没有忍住,与那些郎官起了口角。 口角上占了上风,是一件开心的事情。 但是当萧望之走出酒肆,看着长安城来来往往的行人,再想想那些准备参加科举考试的郎官们。 他才发现自己居然有些迷茫。 他们这些庸庸碌碌之辈,都有机会为国出力,我萧望之为何不行呢? 难道自己一辈子就空度过去了? 萧望之不甘心。 在街边发了一会儿呆之后,他终于想到了一个去处。 只有去找光禄大夫丙吉,也许才能给自己想一个好出路。 大约在薄暮的时候,萧望之来到了丙吉的府上。 对萧望之来说,丙吉亦师亦友,是他值得信赖的一个人。 但是萧望之没有立刻见到丙吉,因为这几日,丙吉都在操持大汉这第一次科举考试的事情,每天早出晚归,不得片刻的歇息。 所以萧望之这一等就等到了亥时时,才终于是把丙吉给等回来了。 丙吉知道萧望之的来意之后,就在膳房里,一边匆忙地吃着饭一边和萧望之谈了起来。 萧望之看着丙吉匆忙的样子,觉得甚是奇怪。 平日里,丙吉虽然也算是尽职尽忠,但从来不像今日这般勤苦到狼狈的地步。 “长倩,此次从河南来长安,是为了何事?”丙吉先开了口。 “我听说了家师下狱的事情,心急如焚,所以特意来看看,如今家师虽然已经转危为安,但是却闭门不出,我仍然放心不下。” 萧望之最大的优点就是知恩图报,不管是谁,对他有饭食之恩,他都会记在心中。 “此事无碍,更不应该再起波澜了,过了一些时日,想必夏侯公能够想通的。” “但愿像丙公所言。” “你来得正好,我想问你,河南郡中,给孝武皇帝上庙号的事情行得可还顺利,有没有人闹事?” “有几个儒生闹过几日,但是最后都被魏相给逐走了,我来的时候,郡中已经选好修庙的地方了,不少豪民富户,还主动捐了钱粮,百姓也颇为踊跃。” 丙吉一边咀嚼着豆饭一边点头说道:“看来,陛下站在了民心这边。” “嗯,今日来寻我,恐怕不只是为了夏侯公的事情吧,是不是在城里听到了什么风声?”丙吉笑问。 “丙公料事如神,我本已经打算起身回程了,但是在酒肆之上,听有人议论科举考试之事,觉得这是为朝廷做些事情的路子,特意想来问问丙公,像我这样的罪官可以参加吗?” 丙吉放下了碗筷,他知道萧望之是一个胸有大志,又有真材实学的人,否则当时也不会把他举荐给魏相的。 但是,萧望之得罪的是霍光,要复用还得等一段时间。 “此次科举考试,只面向在任的郎官,长倩恐怕是无缘参加了。” 萧望之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但是任然有些失落。 “县官能够想到用科举考试选拔人才,是一个妙招,能避免任人唯亲,更能选出一些于国于民有利的人才出来,只是我萧望之是没有机会参加这盛举了。”萧望之有些凄惨地笑道。 此时,丙吉终于是将那半碗冷的豆饭吃完了,他下令让膳房里的闲杂人等离开之后,才颇为神秘地说道:“长倩不必失落,我敢保证,用不了多久,至多到明年,你就能重回长安了。” 萧望之眼中一亮,但是旋即却又暗了下去,他自嘲地说道:“大将军虽然治国理政颇为尽责,但却是一个心胸狭窄之人,此间才过去两三年,恐怕他未曾忘记我对他的冒犯。” “呵呵,长倩太过悲观了,县官提出这科举制度就是为了将长倩这样的人才拔擢上来,我敢向长倩保证,这科举考试很快就会用到所有察举科目当中的。” “到时候,人才仍然由郡国守相来推举,但是出任什么职务则由科举来决定,魏相定会将你举荐上来,到时候凭借你的才华,在科举中拔得头筹,不是一件难事,大将军就是想要拦也拦不住。” 丙吉的话再次点燃了萧望之的内心,他颇为激动地问道:“县官真有魄力将此事做成?” “君不见给孝武皇帝上庙号之事乎,有前车之鉴在,谁敢过多阻拦?” 在大汉,天子想要做成一件事情,不需要全民的认可,只需要有一部分人认可就能做下去。 上庙号一样,科举也一样。 “而那霍氏一党还能在朝堂上横行多久,也是一个未知数。” “丙公的意思是……”萧望之满脸是期待。 “自古皇权皆私享,大将军纵使权势滔天,终究是要还政于县官的,否则就是自寻死路!” 丙吉已经说得非常委婉了,但是萧望之已经豁然开朗,看清了其中的问题。 “那我回去该如何准备?” “把经书读熟,更要多留意身边的政事,有何不明白的地方,就多问魏相。” “县官不会提前将题目告诉任何人,但是他反复与我说过,要选拔的都是经世致用之人?” “经世致用?” “对,就是要将所学的学问,用到治理国家上来,而不应该埋首于故纸堆。” 萧望之不禁站起来拍手,县官所言与他想得是一模一样的。 “好一个经世致用!”萧望之兴奋地说道,“我此刻立刻就回去,准备来年的科举考试!” 科举考试尚未推开,丙吉就又为刘贺准备另一个麒麟阁十一功臣。 …… 经过十几天的准备,大汉第一次科举考试,终于准备完毕,在长安城东的明光宫里开始了。 四更一万字,更完啦! (本章完) 第210章 大汉第一次科举考试(求订阅) 明光宫在长安城东北,和未央宫的大小不相上下。 二十五年前,孝武皇帝为了求仙而建起了明光宫,并且从燕赵之地挑选了美女两千人填充于其中。 如今,当年的美女已经风华不在,孝武皇帝更是已经在茂陵中长眠。 明光宫的绝代风采已不见踪影,只留下了日益破损的宫殿,和在宫墙之下徘徊的宫人。 和未央宫一样,明光宫也建在一座高台之上。 在主殿的台阶之下,有开阔的空地,容纳千余人,绰绰有余。 这片空地本来是给孝武皇帝行礼求仙用的,如今拿来做临时的考院,让参加科举考试的郎官在此考试,是在合适不过的了。 …… 今日,为了大汉这第一次科举考试的声势更浩大一些,刘贺要亲自监考,不仅如此,他还下诏让三公九卿及诸博士全都来明光宫,见证大汉朝堂及文坛的这一次盛举。 大汉文坛的盛举——这是刘贺亲自定下来的词,张安世和丙吉认为此言颇为恰当。 虽然刘贺对此次科举考试很是上心,但是霍光其实并不是很在意。 在筹备科举考试的这十天时间里,小朝议又连着开了好几次,在这几次小朝议中,刘贺都没有多说话,非常克制地保持了沉默。 一应事宜,全都都由张安世和丙吉在朝议上汇报, 刘贺本以为霍光多多少少干预一番,但是没想到后者出乎意料的配合和沉默。 除了公事公办地嘱咐要把一应细节全都思虑周全之外,并没有太多的插手。 每次小朝议,留下来讨论科举考试的时间,也不过是一两刻钟。 其余的时间仍然是用来讨论军务、劝课农桑、赋税征收、钱粮调度和货物均输之类的“大事”上。 最开始,刘贺以为霍光是引而不发,想要暗度陈仓做一下手脚。 但是霍光的态度始终都比较冷漠。 这让刘贺看明白了,空出来的这些杂号大夫,霍光是完全看不上的。 所以也就不甚在意。 如此一来,反倒也就让刘贺放下心来了。 只要这次科举考试办得顺利,那么他就可以借势在察举制所有的科目当中推广开来。 到时候,霍光想要拦也就拦不住了。 …… 天子车驾大约是在午时之前从未央宫出发的,大概用了半个时辰,就到了明光宫。 此时,已经快要到八月中了,天气不再似之前那样炎热,所以这场科举考试正式开始的时间被定在了午时。 刘贺出宫的时候,特意迟慢了一些,所以当他来到明光宫时,三公九卿及诸博士官都已经提前到场了。 让下属提着心等待,这是驾驭人心的一个小小的手段。 前呼后拥之下,刘贺来到了明光宫主殿的台阶之前,三公九卿和几个博士官,都已经按照品秩的高低,分列在了两侧。 站在此处,两三丈高的台阶下的空地一览无余,此时已经整整齐齐地摆满了坐榻和几案,但是郎官们还没有被放进来,所以空无一人。 空地被围成了一个巨大的院子,开考之前是不可放入任何一个闲人的——那些待考的郎官,全部都在那面的院墙之外等候。 从刘贺所在的位置看过去,只能瞧见一片密密麻麻的人头——根本就看不清他们的脸。 那么多人,刘贺只认识之前被他拔擢上来陪自己读书的少数人——因为政务繁忙,与他们见面的机会其实也不多。 至于其他的人,也就一概不认识了。 如果没有考试,单靠人为地举荐,不知道有多少千里马被埋没,更不知道有多少劣等马混入其中。 …… 君臣间见过礼之后,刘贺从容地就坐在了皇榻上,其余的人也陆续落座。 “仲父,看此间的情景,可还算盛况?” “此事是陛下想出来的法子,自然是不会差的。”霍光毫不吝啬地夸赞着,但是心中却有些不屑。 天子似乎有一些太天真了,难道来一次科举考试,就能选拔出人才吗? 但是,既然天子想要办,那么就办吧,杂号大夫不是什么重要的官职,更何况最后还是让自己来定人选。 且先看着,如果有用,自然可以推广开;如果无用,也无伤大雅。 总之,霍光自己不会受损。 “仲父,开考的时辰快到了,可否让张安世和丙吉定夺?” 刘贺已经在朝堂上有了一些威信,如果霍光原地消失,那么刘贺自然说一不二,但是现在不管大事小事,刘贺仍然要多给仲父几分面子。 “陛下定夺即可,老夫对此科举考试之事不甚了解,就不多言语了。” 刘贺求之不得,每一次在朝臣面前发号施令,对刘贺来说都是威望积累的机会。 习惯成自然,当朝臣听多了刘贺的命令,自然就会开始思考谁才是大汉真正的主宰。 “张安世、丙吉!” “微臣在!”两人立刻从榻上起来,走来到了人前。 “时辰已经到了,不用在意朕和仲父,你们自行决断即可。” “诺!” 两人回答之后再次行礼,就按部就班地各司其职了。 …… 离午时还有一刻钟的时间时,高台上的四面大鼓敲了三通。 丙吉来到高台的阶梯前,高喊了一声:“开门,郎官入!” 四周的谒者一个个接着,将丙吉的命令传了下去。 不多时,南边院墙上的几个院门就打开了,那些心急如焚的郎官迫不及待地涌入了考院之中。 由于是第一次把那么多的郎官聚集在一起,而院门开得不够多不够宽,顿时就出现了些许的混乱——不少郎官被后面更心急的人推倒,连带着更多的人裹足不前。 当刘贺担心会不会发生踩踏的时候,提前布置在四周的亭卒冲了过去,将那些倒地不起的郎官拉了起来,并且开始维持秩序。 片刻之后,终于一切恢复了顺畅,郎官们开始井然有序地入场、落座。 “张卿,这次总共有多少人参加科举考试?” 此次科举,并非强制,所以刘贺还不知道具体的人数。 “总共有一千零三人,占了郎官的九成以上。” “朕看入场之后,郎官能照到自己的位子,你等是如何做到这一步的?” (本章完) 第211章 朕刨掉霍党根基的法子(求订阅) “榻上都有编号,这编号提前发到郎官的手上了,他们只需要按图索骥即可。” “好,如此甚好,仲父觉得如何?”刘贺问道。 “嗯,与行军布阵也有异曲同工之妙,张安世和丙吉做得不错。”霍光淡淡地说道。 刘贺又向众人问道:“诸公的家里是不是也有不少子侄辈,参加了此次科举考试?” 郎官不仅可通过察举产生,还可以通过博士弟子、荫官、任子等方式成为郎官。 所以三公九卿的子侄辈中,也就有了不少的郎官。 “老臣家中有两个子侄就在场中!”蔡义抢着说道。 “微臣的弟弟也在场中。”廷尉李光也说道。 “微臣的妻弟也在当下。”少府乐成说道。 “犬子也要参考。”大鸿胪韦贤说道。 “犬子亦然。”太仆杜延年跟着说道。 …… 三公九卿之中,竟然有那么多人派了子侄来参考,也是霍光不能阻止的原因——如果阻止,岂不是说霍氏子弟不如他人? 刘贺对这个结果很满意,他点了点头,又对霍光问道:“仲父,可有霍氏的子侄也来参考?” “嗯,似乎有六七人吧,老夫政务繁忙,也不曾过问。”霍光说得轻巧,却有一丝自得。 霍光想不自得都难,六七人,已经是一个不小的数目了,再加上其余霍党的子侄,恐怕有几十人与霍光有牵连。 如果不搞这科举考试,那霍光定会慢慢将他们安排到朝堂上去的,那就太可怕了。 刘贺越发觉得科举考试,势在必行——是刨掉霍党根基的法子。 这时,让刘贺没有想到的是,刘德竟然也站了起来说话了。 “陛下,微臣之子刘安民也在场中” 众人和刘贺都有一些愣神,这刘安民来凑什么热闹? 刘安民确实也是郎官,但是已经被任用为宗正丞了。 像他出任实职之后仍然保有郎官身份的人不少,虽然名义上来说也能参考,但都不会真的来参考的。 “如果朕没有记错的话,安民应该已经出任宗正丞一职了,这可是品秩比千石的官职,仕途平顺,他又何必再来参考呢?” “微臣也是如此劝说犬子的,但是他捡到了微臣的缺点,比常人要执拗得多,非说要和诸郎官一较高下,免得被人说是靠父荫升迁上来的。” 刘贺很满意,这就是要卷起来了。 刘德说得非常坦然,但是霍光却越听越觉得不快。 靠父荫来获取官职,靠关系拔擢官员。 前者说的不就是霍禹,后者说的不就是自己吗? 这哪里是在教训自己的儿子,分明是在指桑卖槐。 这刘德是铁了心要与自己作对的了。 霍光发觉自己有一些大意,这科举考试似乎并不简单。 不仅能够用同一条标准,给大汉选出更多的人才;还能尽可能革除裙带关系的弊端。 可对大汉有利的事情,可未必对霍光有利:由于疏忽,霍光已经错过了拒绝此事的最佳时机。 如果现在再站出来推翻此事,不仅是天子不高兴,恐怕其他的官员也会不悦的。 霍光不怕百官,甚至不怕天子,但是也不敢太出格。 当然,霍光的这份担心只是一时的。 如今,朝堂上霍党的势力颇大。 只要行的还是察举制,那么从民间选拔上的人才,仍然会有很大一部分来自霍光。 而在郡国守相这个级别的官员的拔擢上,也由他霍光说了算。 几个选拔人才的关节,科举考试只能干扰到郎官第一次任官这个略显鸡肋的环节,影响并不大。 况且,霍党那么多人的子侄,难道都不能从科举考试中脱颖而出? 简直就是笑话。 想到此处,霍光坐得坦然了一些,又恢复了往日的气定神闲。 刘贺挨个问完诸公的家中分别有那些人参考了之后,立刻就开心地说道:“诸公的子侄能如此上进,乃是我大汉之幸,那就看看今日,谁家的子侄可以脱颖而出!” “诺!” 说话之间,所有参考的郎官都已经入了场,全都规规矩矩地坐在榻上。 站在高台上往下望去,他们犹如一粒粒深浅不一的棋子。 朝局如棋局,他们本来就是棋子。 而且还是一些随时可以弃掉的子。 只有在朝堂上搏杀成功,成为剩下来的那些,才有可能变成更强的棋子。 这一千多的棋子,又有多少可以胜出呢? 又是三通鼓声,丙吉再一次高喊道:“拜请天子出题!” 刘贺站了起来,从怀中摸出了一块布帛。 交给了身边的禹无忧,再由禹无忧交到了丙吉的手中。 出题是一件小事,但是也是一件大事。 说是小事,因为只是一篇文章的题目;说是大事,却能体现天子的想法。 文章是雕虫小技,还是经国大业? 这是数百年后的那个篡汉者提出了的观点。 “此题目是朕苦思冥想了许久才想出来的,诸公听听看,出得如何?”刘贺神秘地笑了。 刘贺话音刚落,丙吉就用更大的声音,将题目念了出来。 “论齐桓公及管仲尊王攘夷!” 霍光顿时一惊,又有一喜,美髯之下就不禁多了一丝笑容。 天子出的这题目不错,夷自然就是匈奴人,看来天子是要继续为来年出征匈奴的事情造势了。 更何况,齐桓公是天子,那管仲当然就是自己这个辅政大臣了。 不知道待会郎官的文章当中,有多少人是夸赞自己的。 想想就觉得令人愉悦。 借这个题目不仅可以看出郎官在此事上的立场,更能借此引起坊间朝堂议论的观点。 天子不错,有一些治理朝政的本事。 “论齐桓公及管仲尊王攘夷!” …… 谒者将这个题目向四周传递,兼有人拿来巨大的木板,将此题目写在了上面,扛着在考院当中展示。 一阵小小的骚动之后,考生们就开始作答了起来。 因为造纸术还没有完全落地,只能用昂贵的帛来给他们当书写材料。 如果用得是竹简的话,那么堆放这些文章恐怕都要占用不少的地方。 翻动帛布的声音颇为轻柔,和翻书的声音不一样。 整个考院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再无其他的声音传来。 考院的四周还安排了巡视的亭卒,他们由光禄寺里的属官带着,按着规定的路线来回走动,防止有人作弊。 考试的时间为一个时辰,每隔一刻钟就会击鼓一次,以此来提醒郎官时间。 在高台之上,一众官员先是安静,但是紧接着就小声地讨论了起来。 或是讨论题目,或是讨论科举考试本身。 总之,他们的谈兴很浓。 刘贺竖着耳朵听,听到的大多都是溢美之词。 这就更让人满意了。 “仲父,你觉得朕起的这个题目如何?” “陛下出的这个题目甚好,能凝聚民心,为来年出征匈奴的事情造势。”霍光说道。 “这就是朕的想法啦,大事都由仲父来操持,朕就只能做一些小事了。” 言必称仲父,是刘贺最大的武器。 找到霍光想做的事情,用自己的方式办好,让霍光尝到甜头,让自己不吃亏。 在合作中对抗,在对抗中合作。 “陛下能惦记国事,是大汉之幸。” 刘贺听到这里,如同得到了天大的褒扬,激动得连连说好。 郎官们奋笔疾书,刘贺等人也就闲了下来。 刘贺没有错过这个时间,颇为热心地问着霍成君的日常生活,让霍光这个岳父满脸红光。 这样一来,两人渐渐就又多了一层情感上的羁绊。 朕如此听话,大将军应该多多包容朕啊。 在场的人中,除了刘德和丙吉明确知道天子想要亲政之外,其余的人仍然被蒙在鼓里。 不管是霍党还是中立党,他们看到天子和大将军翁婿和谐,也都很欣慰。 …… 一个时辰,说短也短,说长也长,转眼也就过去了。 “时辰已到,停笔,糊名,收卷!” 五通急促的鼓声之后,谒者再一次传下了丙吉的命令。 郎官们逐渐停下了笔,开始用提前准备好的针线将卷上的名字给缝了起来,再往后就有人来收卷。 不多时,所有的卷子就统一收好了。 “郎官离场!” 匆匆而来的郎官们,又匆匆而去。 片刻之后,所有郎官走得干干净净,考院又成了空荡荡的模样。 刘贺站了起来,一众官员也都站了起来。 “仲父,与朕去看看这些郎官们的卷子吧。” “唯!” …… 上张写满了字的素帛摆在最前面的几排几案上,每一摞都有一两尺厚。 刘贺随意地翻看了几份,非常满意。 “丙吉。” “微臣在。” “挑出所有糊名不严的卷帛,先淘汰出去。” “唯!” 很快,三五十份漏出了名字的卷帛就挑了出来。 霍光看到天子缜密如此,自然明白他颇重视此事。 于是就想起了天子登基之前的一些传言,好像天子对这些细枝末节的小事都很在乎。 谨慎是谨慎,但是缺少了一些格局,霍光并没有提出来,天子还需要时间。 “仲父,你可知道下一步要做什么?” “老夫倒是不知。” (本章完) 第212章 朕要公平,公平,还是公平!(求订阅) 刘贺笑着说道:“太学里的几百博士弟子已经准备好了,他们会在光禄勋和光禄大夫的监督之下,立刻将所有卷子全部都腾抄一遍,如此一来,审阅卷子的时候,考官就再难作假了。” 刘贺顿了顿又补充道:“此处是仲父来当考官,朕自然是放心的,只是要形成规制,所以才行此法,仲父不要多想。” “陛下,这些郎官都是品行方正的人,老夫认为不需要待他们如此警惕。” “可是这么多的人,但凡有一个人徇私,那么就是对其余郎官的不公啊。” 考试,就是要公平、公平,还是他妈的公平,哪怕是小范围的公平,否则就没有任何的意义了。 霍光恐怕还不会明白这个道理的。 “选拔郎官重要,但是都是小事,让张安世他们去做即可,陛下还是要多读书。” 霍光又开始说教起来了。 就像某些上位者,自己不学无术,却用以学习为借口,来对下位者进行压榨。 刘贺有一些厌烦,但是面上的笑容自然不曾消失。 还得再憋屈一段时间。 “仲父教导得是,朕明白了,以后会让张安世和丙吉他们多谋划的,朕不会多插手的。” 至此,大汉第一次科举考试就告一段落了。 虽然有一些瑕疵,但是却让人印象深刻,颇有典范的意义。 接下来的一个时辰,太学里的博士弟子是最忙碌的,他们一刻不停地抄录着已经被糊去姓名的考卷,让整个太学都充满着墨香的味道。 三百博士弟子誊抄将近一千份卷子,不是一件太困难的事情。 很快,所有重新誊抄过并且晾干的考卷被搬到了宣室殿里。 刘贺、霍光、张安世和丙吉分别在殿中落座。 为了不出纰漏,今日就要将这近千份的卷子阅完。 这次是首次科举,并无成法,主要就是要求一个快字。 “仲父,以朕的原意,每次科举都应该有一主考二副考,并且由各位考官商议出考中的人选,最后再由朕来定排名。” “但是这次科举考试是头一遭,行事仓促,未来得及挑选出考官,仲父是朝堂上的辅政大臣,就由你和张卿、丙卿一同来挑选,如何?” “为了不落人口实,今日朕与各位就要将此事做完,有劳各位了。” 霍光装模作样地推脱了一番,最终还是心安理得地答应了下来。 说是让霍光与其他两人共同挑选,实际上完全是由霍光来独立决定的,其他二人只能从旁附和。 倒不是张安世和丙吉软弱,想要讨好霍光,而是因为刘贺已经提前交代过他们,让他们不需要争辩。 通过糊名和誊抄之后,认出某一份卷子出自于何人之手,概率非常低。 用人来对抗人,效率很低;用制度来对抗人,效率很高。 刘贺就要看看,到底能高到什么程度。 霍光拿起了卷子,一份一份地读了起来。 这些文章与朝臣平日上奏的奏书差不多,读起来也不是一件难事。 霍光很想从中找到自己的子侄辈所写的文章。 但是读了几份之后,发现这想法简直不可能成型。 每张卷子是只有一个编号,字迹也大同小异。 而题目又是临时出的,也不可能在其中留下什么特别的暗语。 试着看了看之后,霍光就放弃了这份私心,只得专心致志地从内容上挑了起来。 很快,霍光不得不承认,不少郎官所写的考卷确实不错。 有理有据,切实可行,一些备战的策略甚至让霍光有所启发。 霍光一边挑选着考卷,一边就忍不住赞叹起来,刚才的那一点私心也被抛到了脑后。 刘贺默不作声,但是心中很是得意。 如此一来,将科举推到察举制所有的科目中,就顺理成章了。 四人一直忙到了深夜亥时时,才终于将所有的考卷阅完了。 其中最好的那十五份全部已经挑了出来。 这十五人就是要被填充到朝堂杂号大夫上的郎官了。 人选是定了下来,但是刘贺还要给他们一个名誉。 孰优孰劣,那是全都要排得清清楚楚的,不可有任何的含糊。 刘贺对这十五份做了排序,分为了甲乙丙三榜。 甲榜三份,从高到低,分别是状元、榜眼和探花。 乙榜五份,不再单独排名,全部都是进士。 丙榜七份,也不再单独排名,全部都是同进士。 如此一来,优劣一眼就能看出来了。 “仲父对挑选出来的这些文章可还满意?”刘贺问道。 “只观文章,自然是满意的,不只是这十五人,其他的一些文章写得也颇有见地,只可惜甄选的人数有限了,只能忍痛放弃。”霍光不无惋惜地说道。 “不打紧,那些写得好的文章也可以挑出来,从中选出有助于来年征讨匈奴的条陈,以备参考,这也是此次科举考试的另一个目的。”刘贺笑着说道,一边还在观察着霍光的表情。 “嗯,陛下想的这科举考试之法甚妙,在广开言路的同时,还能拔擢人才,真是一举两得。” “仲父谬赞了,都是仲父教得好。” 何止有这两个好处,说不定,日后还要靠这科举制度来给你霍氏家族掘墓呢。 “丙吉,明日就去核对写出这些卷子的郎官是谁,记录清楚之后立刻交给朕。” “过几日的大朝议上,朕要亲自公布这些郎官的名字,然后再由仲父将他们安排到合适的官职上去,此事就算做成了。” 让霍光参与其中,是给他保留的一丝颜面,更是一道迷魂汤。 “老夫遵诏。” “天将转冷,此间已经是秋季了,仲父劳累了一天,先回府去吧,剩下的琐事,就交给张卿和丙卿他们去办吧。” “谢陛下的体谅,那老臣就告退了。”霍光微微行礼之后,就从宣室殿里离开了。 在霍光消失在宣室殿外的时候,刘贺脸上那副讨好的模样立刻就消失了,转而变成了激动。 “仲父走了,二公还不能走,今夜要做的事情还不少。” “诺。”张安世和丙吉郑重其事地点头回道。 刘贺并没有立刻发话,而是看向了张安世,到了此刻,是时候向张安世挑明一些问题了:将来科举考试会由光禄寺主持,自然应该先向他摊牌。 “丙公,朕有一些饿了,劳烦你去膳房,拿一些吃食来。” “诺。”丙吉明白天子的意思,就先离开了。 张安世此时不觉有疑,仍然在读着那几份被远入了甲榜的考卷。 刘贺看着张安世,突然有些冷漠地问道:“张安世,伱可承认自己是大汉的光禄勋?” (本章完) 第213章 朕将来夺权,也是为了仲父好(求订阅) 这句无头无尾的话让张安世先是一愣,紧接着就浑身发冷。 这句话不是那日自己在书房里对刘德说的吗,为何天子会知道? 很快,张安世就明白过来了。 那自然就是刘德把这句话告诉天子的。 当下,张安世立刻就跪了下来,说道:“陛下何出此言,我张安世当然是大汉的光禄勋。” “那你觉得朕能不能提前亲政?” 这句话比刚才那句话更有冲击力,短短的十几个字,所包含的信息实在是太多了。 久在朝堂之上,察言观色的能力,张安世绝对是有的。 他顿时就明白了,天子对大将军霍光有意见,而且意见不小。 如此一来,刘德那日对自己说的话,也就有了根据。 面对刘德,张安世当然可以有所回避;但是面对天子的逼问,张安世没有办法回避。 “张卿,朕在问你话,你觉得朕能不能提前亲政。”刘贺坐在榻上面无表情地问道。 他所带出来的那股气势,隐隐约约让殿中的灯光都摇曳了起来。 张安世回顾着天子登基以来,这两个月所做的一切,心中感慨万分,更是很快就有了答案。 如果是一个月以前,那张安世可能还会还担心天子年少无知,一时糊涂会对大将军不利,动摇大汉的根基的事情。 但是现在,这种怀疑已经荡然无存了。 他相信天子会是一个好的皇帝。 “微臣认为陛下可以提前亲朕。” “好,有张卿的这句话,朕就放心了。”刘贺接着说道,“仲父在治理朝政上颇有经验,更是尽心尽责,将大汉上下都打理得井井有条,是大汉的有功之臣,所以朕此时此刻还无意亲政。” “但朕身为大汉皇帝,有治理朝政的责任,所以总有一天是要亲政的。” “所以朕希望从今日起在朝堂上做一些事情,但又不想不让仲父多虑,因此还请张卿能有所隐瞒。” 为了给张安世足够的时间想清楚这些问题,刘贺故意把话说得很慢。 从张安世脸上的表情来看,他也应该确实想清楚了。 天子有德有才,身为大汉臣子,只要想当一个忠臣,那么自然就应该听从天子的诏令。 怎么可以首鼠两端,朝三暮四呢? “微臣领诏,定不负陛下嘱托。”张安世拜了下去。 他明白,这句话说出来之后,张氏一门,就真正地加入到朝堂的争斗当中了,恐怕是再也不可能置身事外了。 “这两日,伱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仔细将所有郎官的文章再看一遍,将下面的这三类文章挑出来。” “拜问陛下,是哪三类文章?” “第一类,即支持出征西域,但不同意此刻出征的文章。” “第二类,是多提管仲而少提齐桓公的,尤其是大肆褒扬管仲的文章。” “第三类,是多提齐桓公而少提管仲的文章。” “挑出来之后,将这些郎官的名单分门别类,交给朕。” 张安世联想起今日的题目,立刻就明白了天子的用意。 管仲就是霍光,齐桓公就是天子。 褒扬管仲的郎官多半是想讨好霍光,而多言齐桓公的郎官自然对霍光专政隐隐不满。 原来,天子还要通过此事,看一看郎官中的人心。 “微臣领诏。” “记住,此事只能与朕说,不能告诉其他人,包括仲父。” “微臣自然明白了。” 刘贺此刻还动不了霍光,还要等一个契机,但是要开始更积极地做一些准备了。 不久之前的那次家宴,让刘贺看到霍光还在不断拓展自己的实力,那么他自然也不能落下分毫。 这一夜,宣室殿的灯光彻夜常亮。 刘贺向张安世和丙吉交代了许多事情。 如果这两个大臣将这一夜的事情告诉霍光,那么隔日的朝会上,刘贺恐怕立刻就要被废掉了。 但是,到了此时,天子必须要亮明旗帜了。 否则,那些忠于刘氏宗亲的大臣,也不知道该向谁效忠。 刘贺手上最有力的武器,就是皇帝的大义和刘氏的天命。 霍光可以控制年轻的皇帝,但是却不能控制天命。 …… 翌日,丙吉将核对好的名单呈送到了刘贺的面前,看着排在最前面的那个人的名字,刘贺非常满意。 “丙卿,此次科举考试还算圆满,但是仍然有不足之处,这几日你回去之后,要将流程再细化一些,更要写一份将科举考试放入察举制所有科目的奏书,然后在几日之后的小朝议上提出来,朕要推行到各郡国去。” “陛下,此事是不是操之过急了,大将军的子侄可是一个都没有录上,他会不会……” “仲父心胸宽广,想必不会在此事上有异的,如果霍氏一门录上的人数众多,那么仲父可能还会阻挠一二,此情此景,他就更是不可能阻挠了。” 霍光有许多优点,但是唯独不包括心胸开阔这一条,所以刘贺提出来的时候,丙吉未露出了一丝似笑非笑的表情。 “丙卿放心,你只管提出来即可,张安世等人会复议的,到时候,朕会想办法让仲父答应下来的。” “微臣明白了。” 丙吉退了下去,刘贺背着手走到了宣室殿外的院子中。 廊下的那些昌邑郎比之前壮实了许多,一方面得益于龚遂对他们的训练,另一方面则是源自于刘贺对他们格外的照顾。 刘贺专门给他们制定了超出同时代的饮食标准,加大了他们饮食中肉蛋类的比例,就是想看看大汉的年轻人如果吃饱喝足,能够长到什么样的个子——恐怕不会比西域的那些人矮吧。 以大汉现在的生产力来说,还不能让所有人都吃得那么好,但是至少也可以做一个尝试。 看着已经两个月前要强壮许多的昌邑郎,刘贺非常满意。而在满意之余,也觉得安全了许多。 下一次小朝议,丙吉就会提出将察举考试和科举制相结合的意见。 这当然代表着刘贺的意思。 这次上奏,是刘贺的一次尝试,他要看看,自己有没有能力让一项新政在朝堂上通过。 霍光还不知道朝中已经有人倒向了天子,但是刘贺却是看得清清楚楚的。 如果说给孝武皇帝上庙号只是一次试探,那么推行改制之后的察举制,就是一次正面的交锋。 趁着霍光对自己还没有太多的疑心,刘贺可以做一些大胆的尝试。 如果成功了,那么刘贺就可以在朝堂上利用代言人的方式,更多地干预朝政了。 而仲父退休的日子也会更早一些。 对于霍光的结局,刘贺日日夜夜想过很多次。 不管怎么说,霍光对大汉是有功的,在大汉朝堂和江湖上的拥趸颇多。 能让他平安着陆,就应该让他平安着陆。 这样对霍光,对自己,都是一件好事。 诛杀功臣,不管到了什么时候,都是一件对君王名望有所损的事情。 “仲父,不要怪朕,夺你的权越早,对你就越好啊……” 刘贺看向了天空,一只落单的大雁正在向南飞去。 纵使用力地拍打着翅膀,但是仍然与雁群越落越远。 刘贺的视线随之移动,不免心中感叹。 “希望这只老雁,能够顺利到达温暖的南边吧。” …… 几日之后的宣室殿中,小朝议又一次如期到来了。 与前几次朝议不同,今日要商议的重点,就是科举考试的事情。 殿中不少的朝臣,那日都陪同天子去明光宫看了整个科举考试的过程。 所以这几日,早已经在私下讨论过许多次了。 不管是霍党还是非霍党,对这新奇的科举考试都是赞不绝口。 百闻不如一见,官员们此刻见过了科举考试,刘贺要推行也就容易许多了。 “几日之前的科举考试,此时已经有了结果,那十五篇文章都是仲父带领张安世和丙吉挑出来的,每一篇都有过人之处。” “朕已经命人多誊抄了几份,让诸公一起来参详。” 刘贺挥了挥手,禹无忧就把准备好的誊抄出来的考卷发了下去,每人的手里都多了一份。 一众朝臣一边看,一边啧啧称奇。 这些考卷上的文章,水平之高让人惊叹,不只在郎官中属于佼佼者,甚至超出一般官员的见解。 其中条陈的一些意见颇有新意,而且还不是纸上谈兵的异想天开,是能够一件件落到实处的良策。 而其中最为亮眼的,自然是那份拔得头筹的考卷,文中体现出来的眼光与格局,不在九卿之下。 一时间,人人都想知道到底是出自于何人之手了。 (本章完) 第214章 得状元者,朕的刘皇叔也(求订阅) 这份考卷字迹工整,每一个字都是“蚕头燕尾”“一波三折”。 草草一眼,就能看出其中的不同。 大汉帝国通行的文体是战国后期兴起的赋,虽然已经讲究辞藻的华丽,音韵的和谐,但是却还没有钻到骈文的死胡同里去,兼有词句的华美和义理的深邃。 这篇夺了头筹的赋,是一篇千余字的大赋,细看之下,大含细入,龙章秀骨,让人感叹。 整一篇文章分为四个部分。 首部先谈古代尊王攘夷的本意乃“尊奉周王为中原之主,抵御北戎及南蛮的大举入侵”。 次部再解今日尊王攘夷的新意是“以天子之名,降服匈奴等北戎及西域诸国”。 次次部则细谈降服匈奴及西域的各种具体策略,不仅局限于武力,而应“无所不用”。 后部还提出了具体的平北六策,分别是:用兵,屯田,禁铁,断盐,分化。 每一策都有详细解释,鞭辟入里,让人耳目一新。 就连赵充国这等宿将看了之后,都迫不及待地追问天子,想要知道此人到底是谁。 但是刘贺只是笑而不语,不愿透露。 “老将军莫心急,朕待会自会公布此人的姓名。” 除了这篇拔得了头筹的文章之外,其余选出的那些文章也少有评价“尊王攘夷”本身的,更多的都是偏向于实务。 不谈立场的对立,刘贺是相信霍光治国理政的能力的,他断然不会选出那些纠缠于经意,而对大汉毫无用意的文章。 在这点上,刘贺与霍光的想法倒是出奇一致。 待一众朝臣都看完,殿中的议论声逐渐变小了之后,刘贺轻轻地拍了拍手,准备今日今日的正题。 “众卿看完之后,觉得这些文章写得如何,觉得写出这些文章的郎官又如何呢?” 殿下自然是一片的赞许之声,而且都出自本心实意。 “此次科举考试,是大汉开天辟地头一次,有赖光禄勋和科举大夫操持得好,有赖仲父文章选得好,否则众卿和朕是难以看到如此精妙的文章的。”刘贺字字句句都不忘吹捧霍光。 接下来,宣室殿中,自然又是一阵对天子和霍光的夸赞。 只不过和以往有一些不同,夸赞天子的时候,大家不遗余力;而夸赞霍光的时候,则更像是走过场。 朝臣们似乎都看得出来,此事其实胜在科举考试的方法上,至于最后由谁来挑选文章,倒不是很重要。 只要那挑选文章的人,不坏不蠢,那么挑出来的结果自然不会太差。 “既然众卿都觉得这些郎官写得好,那么朕现在就公布写出这些文章的郎官分别是谁。” 说罢,刘贺拿起了几案上早已经准备好的写在素帛上的名单,从丙榜向甲榜开始念了起来。 随着那些郎官的名字一个个地从天子的口中念出来,朝臣们的表情也各有不同。 科举考试并不会影响朝臣在朝堂上的地位,但是天子如此看重,而且考试的结果又确实可以看出郎官们的真才实学,如果被选中了,那是百中挑一的真人才,天子自然会记住姓名,而身为长辈也会与有荣焉。 不管什么时候,在大汉帝国,排名都异常重要。 材官骑士秋试的时候要排名,三公九卿上朝的时候要排名,确定皇帝人选的时候还是要排名…… 排名在前列的,不只能获得名望,还能获得实打实的利益——距离权力越近,意味着获得的权力越大。 于是,这就让大汉帝国的官员和百姓形成了条件反射,一旦听到排名就会不由自主的攀比和留意。 所以,听到自家子侄名字的朝臣自然喜上眉梢,面露得色;其余的人要么心恢意赖,要么则目不转睛地看着天子,希望从天子口中念出来的下一个名字就是自家人。 望子成龙,莫过于此。 就连微微闭着眼睛,不停捋须的霍光,其实也都竖着耳朵注意着天子的声音,希望听到一两个霍字 可惜,最后还是让霍光失望了。 天子一连念了十二个人的名字,虽然有几个霍党的子侄,但是却没有霍家的子侄。 霍光开始还觉得奇怪,难道霍家的子侄真的如此不堪,不是读书治国的材料吗? 但是很快他就想清楚了其中的端倪。 肯定是自己的夫人霍显提前把由自己定夺人选的事情,透露了出去,那些子侄辈为了讨自己的欢心,定会在文章中对自己这个大将军大加吹捧。 没想到,聪明反被聪明误。 夫人太糊涂了,那些竖子也太糊涂了。 老夫难道会为了几句不痛不痒奉承的话,就将那样的文章选出来吗? 那不是害了大汉帝国吗,真要那么做了,自己这个辅政大臣简直就是无能透顶。 想到此处,霍光睁开眼睛看了看高高在上的天子,没想到这科举考试还真有用处,比他人推荐更能看出一个人的真实水平。 刘贺顿了顿,接着又念出了被选为榜眼和探花的郎官名字,接着就就长久地停了下来。 只剩下万众瞩目的状元人员了,自然是人人屏息凝神。 刘贺看了看那个熟悉的名字,颇为感慨。 没想到还真是他啊! “拔得头筹的是郎官刘安民。” 刘安民是刘德的儿子,正宗的汉室宗亲,从辈份上来看是天子的皇叔。 货真价实的刘皇叔。 当“刘安民”三个字从天子口中说出来的那一刻,一众朝臣自然是惊叹再加感叹。 还是刘氏的血脉与众不同,连非高祖后嗣的刘氏宗亲都能如此出类拔萃,不是天命又是什么。 更何况,刘德与霍光有嫌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如此都被选出来了,那就更能看出才学的过硬。 刘德倒是神色平常,对他人投来的殷勤的目光并不在意,似乎早已经料到了这个结果。 而神情最为古怪的,自然就是霍光了。 在霍光心中,刘德早已经是眼中钉、肉中刺,时时都是除之而后快。 哪里想得到,自己竟然亲手将他的儿子选了出来,以至于让他有机会被天子定为头名。 今天四更一万字,这是第一更,第二更五分钟后,后两更在九点半! (本章完) 第215章 坏了!我霍光成皇帝的替身了!(求订阅) 霍光脸色暗沉,对家中那些不成器的子侄辈更是恨铁不成钢。 大将军不开心,但是朕是很开心的。 “好好好!”刘贺一连说了几个好,终于把众人的目光再一次抢到了自己的身上。 “有劳仲父,为朕的大汉选出了这么多的才俊,那这几日,就由仲父、御史大夫和光禄勋另行商议,将他们从高到低,安排到合适的官职上去吧。” “诺。”几人应答。 “等等,朕如果没有记错的话,这刘安民已经是秩比千石的宗正丞了,那朕就擅作主张,不给他另行官职了,仍然留在宗正丞的位置上,宗正可有什么意见?” “微臣没有异议。” “好,此事甚好,除了让他们任官之外,朕还要对他们另行封赏,每人赏赐金三十,帛百匹!” “另外,这十五篇文章,还要誊抄出来,下发到每一个郡国的官学当中去,让大汉的百姓和郎官都看看,什么样的人才才是我大汉真正需要的人才!” 刘贺说得颇为豪迈,将调子定得很高。 在场的朝臣对这一幕似乎有些熟悉,好像不久之前才见到过。 天子虽然不够沉稳,但是说话做事是有魄力的。 所说所行,都有深意和远意。 就像今日,恐怕不会到此为止,朝堂还会起一些波澜吧。 果然,天子没有让朝臣等太久,就开始挑起“事端”了。 “仲父,你觉得这科举考试如何,挑出来的人才可算得上才德双全?” 霍光一时有些不知如何回答,他发现天子虽然是在问问题,但是这个问题的答案有且只有一个。 或者说,天子的这个问题,本身就只有一个答案。 而这个已经有了答案的问题,将霍光是逼到了一个角落里。 这些入选的文章都是霍光挑出来的,他此刻不可能否定这些文章的长处和价值,那就更不能否定这些郎官出类拔萃的才能。 抛开此事不谈,霍光的子侄辈在这次科举考试中没人脱颖而出,如果霍光全盘否定,那么难免会被人诟病。 这样一来,霍光就只能认可这科举考试的长处了。 虽然他打心眼里也认为这通过科举考试,来进行第二次人才选拔的方法颇为合理实用。 但是这种被半强迫着认同一个观点的感觉颇为难受。 问题是,此时已经不得不认可了,不知为何,霍光对天子有一些埋怨。 “老夫觉得这科举考试选出来的郎官德才具佳,陛下能想出这个法子,真是心思巧妙,有一颗七窍玲珑心。” “哦?朕没有想到,仲父居然给了如此高的评价,朕原来还有些犹豫,如今也就不用犹豫了……” “朕想请诸公此时此刻商议一下,看能否将这科举考试之法,用到察举制所有的科目当中。” “从今之后,各科察举的人数直接翻三倍,但是到长安之后,均要参加科举考试,只取其中三分之一的人,其余的赐金放还。” 此言一出,除了张安世和丙吉这两个“局内人”之外,大部分朝臣立刻就交头接耳起来。 这是一个重大的变革,会改变很多事情。 原来的察举制度,各郡国按照人口比例分配察举的人数。选出来的人才不管水平如何,都可以立刻入朝为官。 不管品秩高低,至少都会成为郡国或者“举主”在朝堂的助力。 久而久之,积少成多,单一的小树苗也就长成了大大小小的树林。 然而,加入了科举考试之后,就意味着一个郡国推选的人才再多,也有可能在考试中全部折戟沉沙。 这就逼迫着郡国或者举主在举荐人才的时候,不能只考虑亲疏远近的问题,更要想办法察举一些有真才实学的人,要不然很有可能在这场“权力的游戏”中竞争落败。 在此时的大汉,读经仍然是少数人的权力,察举制仍然不失为一种效率很高的人才选拔方式。 但是,需要一些制衡。 加入科举考试,就是一种很好的补充。 由等额选举到差额选举,这本就是一种巨大的进步。 至少可以让更多的人才被发现,并且对一些已经隐隐有做大之势的豪门大族,进行适当限制。 一两年之内,刘贺会将造纸术和印刷术大规模地推广出来,让更多的底层百姓和小门小户的子弟拥有读经求学的可能性。 等有学问的人群扩大之后,刘贺就会全面推行科举取士的方法了。 当然,那将会是一种全新的科举制度,而不是后世的八股文取士。 到那时,人才会被发现得更早,而选出来的人才也会更有真才实学。 …… 当下,刘贺自然看得出来朝堂上有人想要反对。 但是,刘贺不打算给他们反对的机会。 刘贺记得住王式说过的那句话:自己是天子,要多行不偏不倚的王道。 以前没有坐稳帝位,要行阴谋之道;但是此刻帝位稳固,就要更多地行王道了。 既然做的是于国于民于朝堂有利的事情,那么正直的朝臣没有理由不赞同。 “朕觉得科举考试好就好在有一条准绳来衡量人才,这条准绳人人可见,会让人才心安,不像原来只凭举主的印象和模糊的风评,难免会让人非议。” 刘贺看到朝臣的反应似乎平静了一些,于是就说出了最后一句话:“朕以为,真正的人才,都不会害怕科举考试的。” 刘贺说罢就停住了。 还有后半句话没有说出来,但是一众朝臣已经隐隐约约听到了:反对科举考试的,都是没有真才实学的欺世盗名之徒。 天子扣下来的这顶冠太大了,没有人能够承受得起。 就连大将军也承受不起。 难怪此刻大将军也一言不发,看不出喜怒哀乐。 “仲父,你是辅政大臣,觉得朕的这个提议如何?” 霍光沉默着,一时想不到可以说些什么,唯独觉得自己似乎在此事上有一些后知后觉。 自己似乎成了天子的替身了——替天子证明了科举考试的好。 在朝堂上跋扈了那么久,这种被操控的感觉非常不好受。 霍光只能有些生硬地说道:“将科举考试放入察举制度之中,颇有新意,但今年就推行,是不是操之过急了?” “仲父说得倒是在理,朕想听一听其他人的见解。” 朝臣们有一些犹豫。 一是刚才的帽子有些大,二是要在天子和大将军间表态,吃力不讨好。 人人都看得出来天子和大将军情同父子,他们也许很快就会和好,到时候倒霉的还是自己。 但是,抱有这些想法的人都是霍党当中那些趋利避害之徒,是少数人。 在朝堂上,有识之士也不少。 宗正刘德率先站了出来,一脸严肃地说道:“微臣认为,科举考试利国利民,理应尽快推行。” “微臣附议宗正刘公,此次科举考试,让郎官中的沉闷之风为之一振,理应尽快推行。”张安世颇为罕见的表达了自己的意见。 “微臣附议宗正刘公,微臣有幸参与此次科举考试的庶务,认为科举考试最为公平公正,应该迅速推行。” “微臣侍御史严延年附议……” “微臣大鸿胪韦贤附议……” …… 除了那些被刘贺收入麾下的大臣站出来表示赞同之外,还有七八个地位尊崇的朝臣也站了出来。 他们中的不少人,有子侄辈在这第一次科举考试中高中了。 尝到了甜头,自然应该站出来维护。 转眼间,刘贺的提议就获得了朝堂上三分之一朝臣的支持。 刘贺兴奋得双手有一些颤抖,这几个月来的准备没有白费。 这时,一般只在军务中发表己见的老将赵充国竟然也站了出来。 “老夫认为,科举考试与军功授爵制一样,最重要的就是有一条明确的准绳,能够让察举制更加完备,既然有用,应该速速实行。” 霍光面色铁青,他发现自己又犯了一个错误。 不管是否同意,自己都不应该如此犹豫。 一旦犹豫,站在自己这边唯自己马首是瞻的朝臣也会犹豫,自然就失去了先机,进而会让刘德将其他朝臣带动了起来。 霍光不禁有些疑惑,为何自己今天会有所犹豫呢? 科举考试确实是一个好法子,这固然是自己没有立刻回绝的原因;但是更深层次的原因,恐怕和天子有关系。 霍光看向了坐在高处的天子,心情有些复杂。 没错,不知为何,自己现在居然有些忌惮天子了。 因为忌惮,所以才会犹豫,才会收起以往的跋扈,难道是自己老了吗?所以才会有所忌惮? 刘贺看着朝臣,又看了看霍光,有些紧张。 这毕竟是他第一次,动用自己手里的牌,借势和霍光唱对台戏。 胜不胜不重要,重要的是要试一试霍光的成色。 从现在的结果来看,天子的仲父现在已经没有那么可怕了。 能看到这一点,就够了。 “咳咳,诸公说得很好,但是朕刚才想了想,觉得仲父说得也有道理。” “科举考试虽好,但是不宜操之过急,朕认为今年就算了,明年再推行更为妥当。” “仲父,此事你怎么看?” 今年还是明年,其实差不多,重要的是,这个决定是由天子做出的。 心中颇为不悦的霍光看到大局已定,加上那些没有表态的,恐怕支持此举的朝臣恐怕已经超过了半数。 自己不可能和半个朝堂作对。 幸好,天子最后问了问自己的意见,让自己有一些回转的余地,否则就真的要唾面自干了。 “那就依天子之言,明年再将科举考试融入到察举制之中。” “甚好,仲父英明!” 刘贺笑了,笑得颇为得意。 这一次,赢了。 (本章完) 第216章 夫君要和皇帝共享皇权!(求订阅) 以往,当朝议结束之后,霍光都会在尚书署处理一些奏书上的事情,又或者留在宣室殿里提点天子几句。 但是今日与以往完全不同,一脸铁青的霍光径直乘着马车离开了未央宫,返回了大将军府。 回到府中,他也没有留在正堂,而是径直回到了后面宅院的书房里。 一路上,不管遇到的是属吏还是奴婢,霍光始终黑着一张脸。 霍光心情有些糟糕,自然因为今日在朝堂上被众人反对了。 这几年来已经很少遇见了,以前那些敢反对他的人,如今坟头上树已经合抱粗了。 但是这次,霍光偏偏还生不出杀心来,因为“反对”他的人是天子。 对天子,霍光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堵在胸中,郁结而不能抒发。 还没等霍光想出其中的缘由来,霍显推门就进来了。 霍显是霍家的主母,在宅院中的眼线很多,霍光刚一回来,就有人将消息传给了霍显。 霍显进门之后,看到霍光那阴沉着的脸,立刻就明白夫君今日在朝堂上一定遇到了什么事情。 “夫君,今日的朝议不顺吗?”霍显坐在霍光的对面,小心翼翼地问道。 “嗯。”霍光仍然没有开口。 “夫君,此间没有外人,如遇到了什么事情,可以说与臣妾听,说不定臣妾能够给你想想法子,出出主意。” 看着霍显那善解人意的模样,霍光的心情稍稍缓和了一些。 沉默片刻之后,他就将今日小朝议上的事情说了出来。到最后,连带着把他对天子的一些怨气也说了出来。 “县官似乎并不安分,所做的事情虽然挑不出毛病,但是总是让老夫有些措手不及。”霍光说出了这最后的一句话。 “哦?夫君此话怎讲?” “给孝武皇帝上庙号也好,弄出这个科举考试也好,要做这些事情都需要不小的魄力,关键是县官最后还都做成了,县官不像是一个癫悖的人。” “夫君是担心县官在“明修栈道,暗度陈仓?”霍显问道。 霍光点了点头。 小小的书房之中,有了一丝冰冷的杀机。 “会不会是夫君多想了,不说其他的事情,那日的家宴,陛下待我们一家四口颇为亲切敬重,不见丝毫的异样……” “老夫怕就怕的是这个,万一县官本就是一个心思缜密的人呢?” 孝文皇帝、孝武皇帝,哪一个不是心思缜密的人。霍光生性多疑,一旦起了疑心,就越想越不对。 他越发觉得天子不似看起来那般懦弱。 如果说给孝武皇帝上庙号,只是一时兴起。 那这段时间,又突然提出科举考试的方法,还能将一切事情安排得井井有条,那就是有备而来了。 如果天子是一个像孝文皇帝那样城府颇深的皇帝,那么…… 霍光不敢往下想了,顿时觉得脖子有一些发冷。 他把自己的担心说了出来,但是未曾想到,平日比他还要谨慎的霍显却不以为意。 “夫君,县官有一些城府和心机,岂不是正常的事情,大汉那么多的诸侯王,哪个又没有一点城府呢?” “夫人说得有理,接着说下去。”霍光觉得此言有些新意。 “夫君可以想一想,县官所行的事情,可有哪一件真正让我霍氏吃亏的么?” 霍光沉思,除了今日在朝堂之上让自己心有郁结之外,天子所做的事情,并没有让霍氏一门受损,反而是得了不少利益。 “可是县官似乎想要干预朝政……”霍光在意的是此事。 “县官想要干预朝政,那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坐在皇位之上,谁又可能不想要干预朝政呢?” “夫君莫忘记了,那是大汉的县官啊,终日参加朝议,又怎可能不对朝政感兴趣,一个十多岁的人,得了一匹马都想要耍一耍,忽然得到整个天下,也总是想要闹一闹的。” 霍显说罢,霍光似乎又有所感悟,他想起了天子还是昌邑王时所做的一些事情,更觉得霍显说的有理有据。 “臣妾有一句放肆的话,不知当不当讲?” “你我之间,坦诚相待,但说无妨。” “如今的天子与孝昭皇帝恐怕不同,孝昭皇帝是夫君看着长大的,自然对夫君百依百顺,可这天子是野大的,野性难驯,不能像对待孝昭天子那么强势。” “那难道就让县官如此胡闹下去,万一有一天……?”霍光话里透出了对天子的不满,但是他却没有发现自己言语中的忤逆。 “大禹治水,宜疏不宜堵。” 霍显后说的这九个字,让霍光沉默了下来,宜疏不宜堵,似乎是一个不错的法子。 “夫君可以给天子放一些权,如果是一些小事情,那就扔给县官去学着如何理政,夫君只要掌握着朝堂大局,县官就算想要再胡闹,那怎么也翻不了天的。” “就拿眼下来说,夫君重要的是选出一个合适的百官之首,更要在来年出征匈奴的事情上,让范明友、禹儿和霍山兄弟立下大功,这才是头等的大事。” “适当地与县官分享皇权,县官会更信任夫君的。” 书房里凝滞的空气,稍稍松弛了下来,霍光皱着的眉头有所平复,对天子的怨气消散了许多。 “今日朝堂之上,刘德等人与我作对也就罢了,连乐成等人也未曾站出来,这才是为夫最担心的一件事情。” 霍光是不可能巨细无遗地独享大汉朝堂所有的权力的,他必须要依靠自己的党羽来控制朝堂。 虽然说霍家的子侄在长安都有一席之地,但是真正能够登堂入室的,就只有范明友一个人。 而他是武将,在朝堂政事并没有太多说话的余地。 所以霍光仍然需要一群人,来替自己控制朝堂的局势,这些人就是无血缘的“霍党”。 平日,只要自己发话,乐成和田延年等人定会随声附和,但是今日却一个一个地躲了起来。 “那就更怪不到县官的身上了,要怪就怪田延年他们,他们看到新天子上台,自然想要投靠过去。” “夫君得敲打敲打他们,以免他们忘了在此刻的朝堂上,谁才是真正那个说了算的人。” 霍显说得露骨,但是霍光也没有觉得忤逆,反而听了进去。 “夫君别忘了,成君已经是县官的皇后了,县官说到底也是自己人,田延年他们才要敲打一番。” 霍光细细咀嚼着霍显的话,越想越觉得有道理。 天子毕竟是天子,即使想要做些什么事情来证明自己是明君,那也无可厚非。 更退一步说,他霍光虽然是辅政大臣,也拿天子没什么办法。 总不能废掉天子,再立新君吧? (本章完) 第217章 霍显教霍成君的御夫之术(求订阅) 历史上,只有商时的伊尹做过这样的事情,霍光可不敢背负这个名声。 而且,霍成君已经嫁给天子了,如果废了天子,那也就等于葬送霍成君成为皇后的可能性了。 更何况,废了现在的天子,又还能立谁呢? 既然天子没有错,那错的就是臣子了。 霍光还找不到机会对刘德等人下手,但是训斥一番听令于自己的臣子,还是可以的。 “看来,老夫对他们是太松懈了一些,让他们产生了不该有的奢望。” “夫君说对了,就像禹儿养的那些狗,听话的时候,要给一块骨头,不听话的时候,自然要把绳子拽紧。” “夫人说的是,为夫久居朝堂,反倒是被权势蒙住了心,一时之间居然看不清时局了,多亏夫人的提点。” “那这几日,我就敲打他们一番,顺便再将丞相之位定下来,这样他们就会明白谁才是大汉朝堂的柱石了。” 霍光笑了,那霍显自然也笑了。 “夫君以后可以多和妾身说一说朝堂之事,说不定妾身比你手下的军司马还有用处呢。”霍显娇嗔道。 这最后一句话,引来了霍光一阵哈哈大笑。 讨得了霍光的欢心,霍显也就推门离开了书房。 刚从外面把门掩上,霍显的笑容立刻就收敛了起来。 眼角又重新换上了那一份心机。 霍显要比霍光更谨慎。 刚才虽然开导了霍光,但是她自己却并未放下心来。 如果不是怕霍成君当上皇后之后被天子冷落,霍显刚才立刻就会劝霍光训斥天子。 想到此处,霍显径直就朝着霍成君的闺院走去。 与“不学无术”的霍光不同。 霍成君倒是从小就喜欢读书,最喜欢的莫过于《诗经》和《楚辞》。 这在霍家所有的子侄辈当中,也算是一个异类了。 如果非说像是谁,倒是有点像上官太后。 为了这件事,霍显很担心在霍成君在宫中的未来。 读几首情情爱爱、柔柔软软的诗,怎能在未央宫立足呢。 刚才,霍光说的一些话其实也被霍显听了进去。 天子有自己的想法,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就是那个唯唯诺诺的孝昭皇帝,不也在私下做了不少手脚吗? 霍显其实不担心这些事情,霍氏的权势如此滔天,根本不是那个毫不沉稳的天子能够动摇的。 纵使天子想要做些什么手脚,也无伤大雅。 只要来年将霍成君送入未央宫,再尽早诞下龙嗣,那就万事大吉了。 到时候,天子要是像现在一样仰仗霍氏,那么自然就很好。 如果天子想要行危害霍氏的事情,大不了换一个皇帝。 到时候,皇帝身上有霍氏的血脉,又更加年幼,霍氏的地位自然更高了。 夫君虽然在治理朝政上是一把好手,但是久在樊笼之中,行事未免谨慎,目光也不够长远。 这霍家没有自己,不知道还会成为什么样子。 想着这些事情,霍显就来到了霍成君住的院子里。 住家的后宅被分成了大小不同的院落,居中的自然是霍光和霍显起居的院子,而霍成君所住的闺院就在旁边,还有一个小门相连。 这不仅可以让霍成君得到更好的照顾,更便于霍显时时刻刻教导霍成君。 然而,纵使霍显颇为用心,但是霍成君却并未学得自己半分的精明。 整日懵懵懂懂的,与寻常人家的小女儿并无二致。 未此,霍显总是有些担心。 今日,霍显前来,想的自然是再提点一番。 来到院外,霍显立刻就听到一阵嬉戏声传来。 在这天高云淡的初秋,少女们的嬉戏打闹的声音颇为悦耳动听。 但是霍显却眉头紧锁,很是不悦。 推门进去,霍显就看到霍成君正和几个年龄相仿的婢女,在仍有绿意的院子里打秋千。 霍成君此刻居然站在秋千上,手握着两边的藤蔓,仍由下面的几个婢女把她越推越高。 主仆几人笑闹着,让凉爽惬意的初秋更多了一分活力。 如果说她们是初开的芍药,那突然出现在门口的霍显就是一根带刺的藤蔓。 她刚一露面,就将院子中欢闹的氛围抽成了碎片。 几个婢女一脸惶恐地跪了下来,而霍成君也连忙从秋千上跳了下来,规规矩矩地站在了原地。 霍显阴着脸走了过去,那几个婢女顿时就像筛糠似地抖了起来,这是霍显十几年来形成的对奴婢威压——不知道做了多少狠毒的事情。 “你们几个混账,自己到刑房去受罚,每个人领笞刑二十。” “诺……”婢女们脸色苍白地应了下来。 “母亲,这都是女儿的错,求母亲不要责罚她们!”霍成君连忙跪了下来,焦急地向霍显求情。 霍显不做回答,居高临下地看着那些婢女和霍成君。 “母亲,女儿求母亲饶了她们吧。”霍成君再一次拜请道。 霍显冷哼了一声,说道:“这次就饶了你们,如果下次再与她胡闹,定严惩不贷,都出去!” “诺!”几个奴婢如获大赦,连忙站起来往外走,甚至和霍显对视一眼都不敢。 待整个院子都安静下来之后,霍显才阴着一张脸对霍成君说道:“同我进来。” “诺。” 说罢,母女二人一前一后,走进了霍成君的闺房当中。 刚一进去,霍显立刻就看到了摆在案上的那几卷书,顿时更为不悦。 霍成君知道霍显不喜欢自己读书,连忙抢先把书卷收了起来。 母女二人落座,气氛并不是很愉快。 霍显望女成凤,而霍成君却不喜欢母亲对自己的管束。 在内心深处,霍成君总是隐隐约约想要离自己的母亲远一些。 “女红学得如何了?” “还在学……”霍成君声音很低,显然学得不怎么样。 “虽然宫中的暴室里有罪人做这些针织上的事情,但伱总要在县官面前展露自己的贤惠,不可不会。” “嗯,女儿一定会好好学的。” “虽然你还没有进宫,但是已经有了皇后之名分,断不可再像今日这般胡闹,万一传到了县官耳朵里,恐怕会让县官不悦……” 霍显一刻不停地说着,与一个寻常母亲在出嫁前,对自家女儿提醒的事情大差不差,但是语气却全是责备和告诫,不见一丝的温情。 但是霍成君倒似乎是习惯了,霍显对自己的女儿们都是如此冷漠的,唯有霍禹才是她的真正的寄托。 这些女儿,更像是霍显的工具。 任凭霍显喋喋不休地说着,但是霍成君却一直低着头,扯着衣袖上露出来的一个线头,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 “那日与县官见面,你觉得县官是一个怎样性子的人?” 霍显的这句话,才让霍成君抬起了头。 想起那日天子一句接一句的“成君妹妹”,霍成君又觉得脸有一些发烫,心跳也在不自觉地加快。 “女儿才与县官见过一次,这哪能看得出来……” 霍显是过来人。 看到霍成君这副小女儿的娇羞模样,自然知道她已经是倾心于县官了。 不说别的,县官那日在家宴上的表现,也确实有一些惊世骇俗了。 但是,能够两情相悦,不只是日子可以过得幸福一些,也更容易在暗中操控住县官。 就像自己与大将军,如果不是大将军对自己很是中意,自己又怎么可能把枕边风吹得那么好呢? 但是,在未央宫中,只有两情相悦是不够的,还得有一颗狠毒的心,更要有一些决绝的手段! 霍成君不擅长这些事情,现在与她说了,她恐怕也难以听明白,倒不如等她进了宫,再慢慢地教给她——当然,最好的办法,就是暗中先替她布置好。 “还有半年的时间,你就进宫了,定要提防与你一同进宫的两个婕妤。” “蔡家的姐姐和张家的姐姐吗?要提防她们做什么?” 长安豪门大族之间的子女自幼都是相识的,尤其是女儿之间,都有手帕交的情谊。 本就单纯的霍成君当然不能理解霍显的叮嘱,又或者是理解了,但是不想说出来。 “你不懂宫中的险恶,到时候你们都要承县官的恩宠,不争是不可能的,你虽然贵为皇后,仍然不可掉以轻心,定要多承君宠,尽快生下子嗣……” 霍显赤裸裸地提到了子嗣,让霍成君的脸更红了,男女之事已经有府中的老婢讲过了,但是由母亲的口中说出来,仍让霍成君有些羞涩。 “生下了子嗣之后,还要尽快让县官将他立为太子,唯有如此,我霍氏的荣华富贵才可能百世不衰……” 霍显说到最后几句的时候,霍成君觉得非常厌烦,她不知道为什么二人的事情,总要扯上整个霍家,扯上什么朝堂。 如此听下来,自己不像是一个人,倒像是一匹马,一把剑……都是用来讨好天子的工具罢了。 霍成君不禁就将霍显的喋喋不休排除到了耳外,一股子自顾自地遐想了起来。 如果县官真的像那日一样有趣,那么未央宫的日子一定也会很有趣吧。 到时候,还能离开霍家这个牢笼,也不失为一种幸福。 如此想着,霍显那嘈杂的说话声也就越来越远了。 (本章完) 第218章 老夫允许陛下参与政事(求订阅) 霍显的枕边风再一次发挥了巨大的作用。 翌日清晨,心情转好的霍光就进宫拜见了天子。 这次,他决定听从霍显的意见,决定尝试着给天子分一点点朝堂上的权力。 如此一来,不仅可以让天子对自己更为信任,也可以把天子困在一些细枝末节的小事当中。 给天子营造一个虚假的可以当明君的氛围,反倒更有利于自己迷惑天子,进而操控天子。 当霍光胸有成竹地宣室殿的时候,却看到天子面前的的几案上摆着几个颇为精美的漆盒。 “仲父来得正是时候,朕最近发明了一种吃食,正想让仲父先来尝一尝。” “嗯,又是陛下想出来的吗?”霍光不似以往那样苛责天子,而是换了一种更和缓的语气。 霍显说得没错,让天子有事可做,总比让天子闲着要好。 闲则生事,闲则生变。 很快,刘贺就迫不及地打开那几个漆盒,里面分成不同的小个子,装着他指导膳房的膳夫做出来的——月饼。 为了俭省工序和材料,馅料是加了蜂蜜的绿豆糜和红豆糜。 虽然口味比较单调,但是在面粉尚未推广的大汉,那起了酥的皮配上加了糖的饼,味道已经别具一格了。 “仲父,快尝一尝看看。” 霍光半信半疑地拿起了一块,咬了一小口,细细地咀嚼着。 “仲父,味道如何?” “嗯,入口绵密细致,有特殊的油香,腹中的馅料香甜,入口即化,让人回味……” 霍光不只是辅政大臣,更是长安豪门大族的领军人物。 不谈朝廷每年给他发放的俸禄和封邑上供的地租,也不谈亲信给他赠送的财物,光是天子每年的赏赐,都可以让霍家享受大汉帝国最富裕的物质生活。 身为霍氏的族长,霍光自然是在吃穿住行上颇为讲究。 这样一个见多识广的人,当然能够吃出月饼的与众不同。 月饼和如今大汉的饼子有几个不一样的地方,一是对面粉进行了完全的发酵,可以让口感更为松软;二是用油煎起了酥皮,香味更甚。 刘贺做出此物,当然不仅仅只是为了满足自己的口舌之欲,而是想以此来改变大汉百姓的生活方式。 比如说,做饼子的时候都要发酵,比如说,用更易消化的面粉代替不易消化的粟——有了需求,就会有人想办法去种植和改善。 楚王好细腰,宫中多饿死。 虽然是一句讽刺,但却也证明很多生活方式的改进,是由上层统治者带动起来的。 “仲父,你看此物可像中秋的月亮?”刘贺说道。 “嗯,陛下这么一说,倒是确实有几分想像。” “再过几日,就是中秋佳节了,月有圆缺,饼也有圆缺,朕认为中秋赏月之时,最适合吃月饼。” “到时候,朕会命宫中的膳夫多做一些月饼,给朝臣和宫人都赏赐一些,如此就能与民同乐了,这几盒都是给仲父的,还望仲父带回去。” 刘贺说完,特意指了指最下面的那一盒,说道:“这最后的一盒,印了不同的花纹,是朕特意给成君妹妹的,也有劳仲父一路带回去,并转到朕的思念。” 现在说起这种讨好的话来,刘贺已经是完全没有任何的压力了,一句一句都很坦然,整个人都进入到了两情相悦的状态之下。 而这也确实发挥了作用,霍光看着天子满脸的真诚,昨日的那些不快立刻被抛到脑后去了。 天子就如同自己的子侄,自然想要超越父辈,这也无可厚非。 而自己更知道终究有一日是要将朝政还给天子的,只不过现在的时间还太早了一些。 等天子与霍成君诞下子嗣,并且再被立为太子,那时候国本就稳固,自己自然就会让天子亲政了。 今日今刻,霍光打算先将朝政中那一小部分不是很重要的权力分给天子,以免天子多心。 霍光放下了那个咬了两口的月饼,说道:“陛下,中秋的事情,暂且放在一边,老夫有一件要事与陛下商议。” “仲父,这段时间,朕参与了上庙号之事,又参与了第一次科举考试,觉得疲惫得很,近几日倒是不想再参与朝堂之上了。” 刘贺说的不是虚言,最近他的动作实在太多了一些,虽然已经坐稳了皇位,但是始终还是担心霍光起疑心的。 所以,他决定在接下来的几个月时间里,要稍微收敛一些,远离朝堂,做一些别的事情。 至少在大汉军队出征之前,他不会再有更多的建议了。 “陛下此言差矣,虽然陛下这几个月行事有一些仓促,但是刚才提起的这两件事情办得很好,想必亲政之后,陛下定会是孝武皇帝那样的明君的。” 不知为何,刘贺闻到了一丝奇怪的气息。 今天的霍光,似乎没有平日那般跋扈,似乎也没有平日那般严苛。 这样的霍光,让刘贺有点不适应。 “那仲父今日是要与朕讨论何事?” 霍光轻轻咳了两声,很是严肃地说道:“陛下虽然还没有到亲政的年龄,但是既然有治理政事的才能和想法,老夫也不应该挡着……” “思前想后,老夫觉得应该给陛下参与朝堂之事的机会,权当是替老夫分担一些责任。” 刘贺的心狂跳了起来,难道这大将军转性了,要要提前将朝政转交给自己? 如果真的是如此,那么倒可以让霍氏一族平安落地,也免得背上一个诛杀功臣的骂名。 但是刘贺还没来得及推辞,那刚刚滋生出来的一点小小的火苗,就被霍光接下来的几句话给浇灭了。 “陛下一面可以在朝堂上可以畅所欲言,另一面可以挑选一些具体事物来治理。” “如此一来,朝堂大局虽然仍由老夫来操持,但是陛下也可以参与其中,累积一些经验。” 刘贺立刻就看穿了霍光的用意。 这个老狐狸,看来暂时是拿自己没办法了,所以就想着用一些琐事来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这想法好倒是好,但是霍光有一点失算了。 今天四更一万字,这是第一更! (本章完) 第219章 仲父,可是觉得朕要夺权? 是金子在哪里都能发光,只要给刘贺分了一块田地,那么刘贺就能在上面种出参天大树来。 所以,让刘贺感到失望的不是这件事情,他失望的是,霍光仍然不肯放弃权力。 那么,霍氏就又失去了一次避免族灭的机会。 “仲父,真的让朕来治理朝政?你觉得朕行吗?” “嗯,军务、赋税、用人这些事情,陛下暂时还做不好,但是陛下可以从一些小事入手,陛下是高皇帝的血脉,一定要能够做出一番成就的。” “陛下此刻就可以想一想,还有什么事情是想做的?”霍光用一种鼓励的眼神看着刘贺,似乎非常真诚。 刚才地这几句话,犹如画了一个圈,将关乎大汉帝国命脉的事情都划到了外面去。 霍光看来,这个圈的外面,天子能选的事情不多了;但是在刘贺看来,这个圈的外面,能选的事情还很多。 虽然这只是朝政中的一部分,但是对于刘贺来说,这仍然像一座巨大的宝库,让一直都是空着手的刘贺不知道该如何选择。 刘贺想要做的事情很多,但是要想想先做什么事情。 思虑良久之后,刘贺终于确定了心中所想。 接下来要提出来的这三件事情,就是是刘贺最想做的。 “陛下可想好了?”霍光再一次问道。 刘贺压抑着内心的喜悦,现在还不能答应,他还要再拒绝一次,以表诚心。 那就用霍光曾经用过的那个方法吧。 那一日,霍光逼问刘贺“可曾觉得老夫跋扈”,差点让刘贺认为自己谋划的事情东窗事发,吓得刘贺几乎魂飞魄散。 今日,刘贺要以牙还牙,也来吓一吓大将军。 刘贺没有答话,他低着头,酝酿着情绪。 当悲痛的脸色溢于言表的时候,他终于缓缓地才抬起了头。 “仲父,你可是觉得朕要夺你的权?” 这几个字说得石破天惊,让原本镇定自若的霍光僵在了原地。 错愕之中,他不禁向四周张望,生怕从大殿的两侧冲出埋伏好的刀斧手。 幸好,殿外鸟鸣依旧,岁月静好。 天子的近臣禹无忧站在殿外,未曾有什么的动作,而那些日益强壮的昌邑郎,也没有无动作。 天气清亮,没有一丝的乌云。 可这反倒让霍光更为惶恐。 天子看似自责,实际上却是对霍光的拷问。 “仲父还未回答我,是不是觉得朕想要夺权亲政?” 霍光有些慌乱地站了起来,因为站起来很着急,差一点被袍服的下摆绊倒。 他顾不得站稳,霍光拜倒在了刘贺的面前。 如果刘贺没有记错的话,这是霍光第一次如此真心诚意地下拜。 刘贺知道,这霍光拜的不是自己,拜的是大汉历代先帝,拜的是大汉的天命。 在这历代先君和天命的面前,霍光什么都不是。 “陛下何出此言,老夫绝无此意!”霍光诚恳地说道。 “仲父不必惶恐,起来说话便是。”刘贺淡淡地说道。 看霍光仍然不敢站起来,刘贺亲自起身,将这位复杂多变、生性多疑,内心矛盾的辅政大臣从地上扶了起来。 “仲父,朕说过,朝政有仲父操持,朕很放心。” “但是,朕对仲父也不隐瞒,朕确实想在朝堂之上做一些事情。” “前几次,朕未和你说清楚,就擅自做主,只是怕你不同意罢了。” “仲父如果觉得朕行事不妥,那朕从此之后,大朝议不言语,小朝议不露面,免得伤了仲父的心。” 刘贺说话之间,强行挤出了几滴眼泪,更是做出了悲戚的模样。 这一套流程一来,霍光更是手足无措。 “陛下想多了,陛下想当明君没有错,只是老夫思虑太过,担心陛下不能理政,如今看到陛下有心于朝政,而且颇有明君风范,所以才提出此议。” “陛下如果认为老夫是有心要挟,那老夫现在就挂印封衙,绝不再过问任何政事。” 如此一来,当然最好不过! 但是,真真假假,到了此刻,刘贺也分不清霍光说的哪一句是真,哪一句是假了。 也许,此时此刻,霍光说的这几句话是真话。 但是倘若刘贺答应了下来,霍光回府之后,必然也会反悔。 那样一来,刘贺的处境就尴尬了。 刘贺没有直接说话,而是接二连三一阵叹气之后,才说道:“仲父,朕无意夺权亲政,也请仲父不要再多想了。” “如果仲父当真不在多想,朕愿意试着参与到朝政当中来。” “老夫绝无此意,仅仅只是想让陛下能早一点学着当一个明君罢了。” “好,既然如此,朕全听仲父的安排。” “陛下英明。” 这一番试探很费精力:刘贺要演出一副自责的模样,而霍光也被惊得够呛。 刘贺连忙让门外的樊克送上了一壶热茶,双双都饮了一杯,两人才各自安定了下来,回到了最初的正题。 “仲父既然想让朕参与朝政,那朕就挑一些能做的小事来做,仲父帮朕看看,是否可行,如果朕眼高手低了,一定要指出来。”刘贺说道。 “老夫遵旨。” “仲父想必知道,朕在昌邑国的时候,就对农耕、盐铁、木工、漆工、造船等事情颇为醉心,觉得其中自然有无穷的乐趣,因此想在这些事情上做一些文章。” “能否把这些事情交给朕来操持,其中的一部分花费,也可以由少府来支出,也算取之于民用之于民了。” 霍光有些吃惊,没想到天子会提出这些事情,但是想起陛下过往的风评,也就觉得不奇怪了。 “陛下,盐铁专卖所获的钱财,是要入大司农名下的,恐怕不好归入少府。” 霍光显然理解错了,误以为天子要借机生财。 “仲父想错了,朕只做事,不要钱,天下富足,少府自然就有了进项,朕不与民争利利,更不与国争利。” 刘贺对这些事物很重视,但是霍光则对这些事情并不上心。 这些事情都是“器物”上的事情,并不会影响霍家对大汉帝国的绝对控制。 “既然陛下有心参与政事,那陛下只管放手去做,只不过这些实务分属在不同的府衙之下,千头万绪,恐怕陛下会操劳过度,有损圣体。”霍光说道。 “朕可以招募门下吏,作为朕的左右,就好办多了。”刘贺说道。 “嗯,那陛下就去做吧。” 刘贺很兴奋,他迫不及待地将第二件事情说了出来。 “朕还想试试管一管太学。” 如果说对于工坊,霍光认为对大汉帝国还是有些用处的,那么太学,霍光从骨子里是看不起那些博士官和博士弟子的。 太学里的那些博士官,往大了说掌握了儒家经典的要意,往小了说都只是儒林在朝堂上的吉祥物。 他们说是可以给朝廷制定出来的国策提供圣人之言作支撑,但实际上朝堂上的官员也有不少是大儒,所以用到博士官的机会很小。 至于博士弟子,虽然能够外放出去当官,但是都是些品秩低微的官员,也不足为虑。 大汉的经学世家很多,太学里只是少数,并不太可能掀起风浪。 “陛下是真的要和那些儒生打交道吗?”霍光有些难以置信地问道。 上个月,天子才和他们大打出手,没想到现在却要参与其中,而天子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个爱读书的人啊。 “正是,朕也可以借此机会,多读读书。” 看天子说得如此坚定,霍光也就更没有拒绝的理由了。 “陛下如果愿意和儒生结交,也不是一件坏事,此事老夫也就不过问了。” “那连同郡国和县乡里的校庠序也都让朕来试着管一管吧?” 太学、郡国学、县校还算是府衙,乡里的庠序和私学几乎并无差别,恐怕也就只有几个儒生而已。 在所有的衙署当中,这些是最没有油水可捞的,一个官吏如果被放到了此处,那几乎也就与升官发财无望了。 此事,霍光本就从来不曾插手。 拿来给天子闹一闹,即使出了什么问题,也不会对大汉产生什么负面影响。 “陛下能挂念这些儒生,也有明君风范,可由陛下操持。” 做人不能太贪心,还有最后一件事情要提,刘贺也就满足了。 “最后一件事情,朕想要替先帝的平陵建陵县。” 和前两件事情不同,刘贺说完这件事情,霍光的脸色就变了。 修建陵县,这可不是一件小事。 (本章完) 第220章 朕想要为先帝建陵县(求订阅) 大汉帝国的历代先君,都有自己的陵墓,这是毋庸置疑的。 为了防止那些胆大妄为之徒行不轨之事,这些陵墓大多数凿山而建,埋在深而坚的深山之中。 而除了埋藏在山里的庞大的地宫之外,在皇陵的地面上还兼有许多的附属建筑。 一个帝王在位时间越长,陵墓的规模也就越大,后世的人们就可以通过陵墓的规模,看出帝王功绩上的大小。 在历代先君当中,孝武皇帝在位五十四年,所以他的茂陵修建的时间最长,规模自然也就最大。 而孝惠皇帝和孝昭皇帝在位的时间最短,陵墓的规模自然也就最小。 所以,当刘贺提出来要继续为孝昭皇帝修完陵墓的时候,上官太后才会如此欣慰。 但是,花数以亿计的钱财,调动百万民夫修建这些巨大的陵墓,并不只是为了满足历代天子那小小的虚荣心,也不是真的相信有死后的事件。 或者说在修建陵墓这件事情当中,这两个因素被考虑得最小。 而真正的原因在于修完陵墓之后,可以借“护卫陵墓”的理由,从帝国境内征调世家大族填充到三辅地区,以此来削弱世家大族在各郡国的实力,进而抑制土地兼并,加强中央集权。 到孝昭皇帝为止,长安周边共有六座皇陵,再加上若干座太后和公主的陵墓,一共有十几座大墓。 除了孝昭皇帝的平陵还没有填充百姓之外,其余的都已经建成了陵县。 这些陵县的规模大小不一,人口的数量在几万人到几十万人之间不等,全部都由太常寺管辖。 因为迁来陵县的人户都来自关东大族地区,家财颇多,也就使得陵县比寻常的县更富裕。 生活富足,接受教育的机会就多,人才的密度也就比其他地方高。 于是,陵县不只是拱卫长安的军事重地,更是了长安城人才和财富的仓库。 如果没有陵县制度,那么三辅和长安的富庶程度恐怕要十去其七八。 但是,凡是都有好有坏。 陵县制度虽然为大汉帝国中央集权的统治奠定了基础,但是要坚持却并不容易。 每一个天子下令要征调关东富户巨室填充陵县的时候,几乎都会受到强烈的抵抗,甚至常常还因此发生暴动。 和那些儒生不同,富户巨室要钱有钱要人有人,他们能做的事情很多。 所以天子此刻提出“征调关东富户巨室填充陵县”的事情,吃力不讨好。 孝昭天子长眠于平陵已经两个多月了,霍光本应该早就在朝堂之上提出此事了。 但是由于知道其中的困难,更因为汉军马上就要出征,怕后方生乱,所以才一直拖到了此时。 在原来的计划中,霍光是要等出征匈奴的汉军凯旋之后,才会将此事在朝议上提出来。 如此算下来,起码也是一年之后的事情了,霍光没有想到,天子会主动提出这个要求。 “陛下,关东多豪民巨室,盘根错节,颇有势力,下令征调他们来陵县,必然是阻力重重,这可不是一件轻而易举就能做成的事情。” 刘贺自然知道困难重重,但是正因为困难,刘贺才要做。 越是做困难的事情,受益才会越大。 “仲父,朝堂上的事情,没有任何一件是容易下来的,越难的事情就越要做,像仲父辅政十几年,再难的事情不也做过了吗?” 刘贺这几句发自肺腑的话,似乎又让霍光回到了十几年前,这十几年来,他在朝堂上做过的难事确实很多。 既然想着要给天子放手,那么也应该让他做一些难事。 “既然陛下有心,那就放手去做吧,有老夫在陛下的身后看着,有整个大汉在陛下的身后顶着,那些关东的豪民大族也是不足为虑的。” “那朕拜谢仲父的信赖!” 刘贺突然行了一个子侄辈的大礼,惊得霍光连忙回礼。 略显激动的刘贺连忙又想给霍光敬了一杯茶,因为太心急,还将茶水撒了一半出来,惹得二人不禁大笑。 在笑声之中,霍光对天子存有的那些本来就不多的芥蒂,渐渐消失了。 他突然意识到,眼前的天子和孝昭皇帝是两种截然不同的人。 孝昭皇帝听话、无害、隐忍,但是不可能替霍光分忧,成为明君的可能性也不大。 当今天子任意、孟浪、异想天开,虽然有些不好控制,但是却能帮着霍光做一些事情,很可能成为明君——天子成为明君,霍光与有荣焉。 一个是听话的学生,一个是有才干的学生。 那么身为老师,自然应该用不同的方式来对待,在霍光的内心深处,仍然是想要还政于帝的。 今日看到天子提出的这三个要求,霍光反而更感到更欣慰了。 孺子可教。 只是,霍光还不愿意承认,他是不得不同意天子参政。 这三件事情定下来以后,两人又商议了一些细枝末节的事情。 霍光难得地表现出了大将军应有的大度。 直接了当地将这三件事情的全部权责都交给了天子。 “陛下,与之相关的事情,老夫就不再过问了,要人要物,你可以直接下诏,尚书署的人只要看到是与这几件事情相关的诏令,都会直接用印的。” “至于具体如何行事,调拨给陛下的衙署有哪些,陛下先想一想,老夫也想一想,看看如何让政令通畅。” “除非到了陛下把握不住的时候,否则老夫定不会阻拦。” 刘贺原以为霍光会提出要审核他下发的诏令,没想到这次竟然会放权放得如此彻底。 看来,霍光对权力的渴望还没有到不可救药的地步。 当然,这种自负也有可能来自对刘贺的轻视。 不管是哪一种原因,刘贺都对这个结果很满意。 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虽然还有霍光挡在前面,但是刘贺也有了可以施展的空间。 “陛下,老夫还有一事要与你商议。” “哦?仲父还有何事?” “就是丞相一职的人选。” 丞相乃百官之首,虽然相权旁落到了霍光的手中,但是仍然有不一样的象征意义,所以此事确实是一件大事。 杨敞是在一个月之前倒在朝堂上的,从那之后,刘贺就再也没有见过杨敞了。 “杨公致仕的奏书上过了吗?” “昨日才上来的,所以老夫才拖了那么久,直到今日才来与陛下商议此事。” 杨敞竟然还撑了那么久吗? 刘贺从粘杆室那里打探来的消息中得知,杨敞病得不轻,每日太医令都会亲自去丞相府问诊,但是没有任何好转的迹象。 据说,连平时便溺都需要人来服侍了。 到了这个田地,还硬是等了一个月才来上致仕的奏书,也真是一个官迷。 “那杨公的病如何了?” 霍光沉默片刻,说道:“据说近几日病得更重了一些,恐怕不久于人世了。” 在原来的历史上,杨敞也是在今年暴毙的。 刘贺的到来,倒也是没有破坏他的命运。 也许是真的救不过来了,所以才迫不得已地上奏致仕的吧? 至少还能在死前给自己这个天子一个好印象。 刘贺假意地叹了一口气,说道:“那日是朕太急了些,否则杨公也不会病重至此。” “陛下无需自责,说到根子上,也是杨公先在朝堂上失仪,更何况他本就有重病在身,时也,命也。” 刘贺点了点头说道:“那就准奏吧,另外,仲父觉得朕应该赏赐他些什么吗?” 霍光眼中有一些诡异的光闪过。 下一更五分钟之后! (本章完) 第221章 旧丞相致仕,新丞相选定(求订阅) 那日在书房之中,他对杨敞的许诺浮现在脑海中。 可是片刻之后,霍光却斩钉截铁地说道:“赏赐金银布帛,再劝慰一番即可。” “那朕就赏赐千金,帛千匹,就由仲父代替朕去行赏吧,也算朕的一番心意了。” “诺。” “那仲父觉得丞相一职,应该由谁来接替呢?” 丞相之位,太过于重要,刘贺是无法染指的。 他手中能够担此大任的人,恐怕就只有一个赵充国了。 但是赵充国还是放在军中更好,能发挥更大的作用。 先问问霍光的想法,看能不能有所收获。 “按理来说,是应该由御史大夫蔡义来接任。”霍光虽然口头上这么说着,但是似乎并不是十分情愿。 大汉帝国的三公九卿,晋升的时候,都是有一个约定俗成的顺序的。 丞相、御史大夫、大司马、太常、然后再到其他的九卿和列卿。 尤其是丞相和御史大夫的官职,几乎是一定要逐一替补的,极少出现跳过或者越过的情况。 哪怕如今的丞相和御史大夫实权都被削弱了许多,但是仍然是朝堂不少官员的终极目标。 因为霍光钉死在了大司马的位置上,所以如今的丞相之位,就应该由御史大夫蔡义接替;而御史大夫之位又应该由太常任宫接替;太常任宫的位置则再由大司农田延年替补。 没有特殊情况,这就是成制。 刘贺想起来了,难怪在这几次朝议上,那个比杨敞年轻不了几岁,平日里也沉默寡言的蔡义,走起路来虎虎生风,而且多次在朝堂上跃跃欲试。 恐怕早已经认为丞相之位是他的囊中之物了吧。 刘贺假装不在意地说道:“既然这是朝堂的规制,那就让蔡公接替丞相之位即可,朕没有多余的意见。” “可是蔡公的年纪也不小了,身体似乎也不好,如今朝堂上的事情很多,政务繁忙,就怕蔡公也步杨公的后尘啊。” 如果霍光不说最后的“政务繁忙”这四个字,那么刘贺就相信他的这套说辞了,毕竟刘贺见过蔡义,看得出来他也已经是风烛残年的地步了。 但是霍光说政务繁忙就显得欲盖弥彰了。 霍光才是真正的丞相,而杨敞一直以来都是霍光在朝堂上的头号应声虫罢了。 这也是刘贺讨厌杨敞的原因。 霍光不愿意让蔡义接替丞相之位,看来倒不是蔡义不听霍光的差遣,更重要的原因恐怕是蔡义的孙女也是即将和霍成君一同入宫的婕妤。 如果御史大夫蔡义再升任到丞相的位置上,那就隐隐有了与霍光分庭抗礼的资本。 让蔡义在朝堂上与霍光分庭抗礼,可能性微乎其微,但是霍光不允许朝堂上出现这样的人。 如今说了出来,恐怕是霍光是有别的人选了。 “那仲父觉得应该由何人来接替呢?” “太常任宫更为合适,他年富力强、又有理政经验,最合适不过了。” 因为接触得少,刘贺对这个太常任宫不是非常熟悉,也就是之前在祭拜高庙之前见过几次。 但是不谈其他的,至少应该是铁杆的霍党,否则霍光也不可能让他来当丞相。 在后世的史书上,关于这个任宫的记载非常稀少,唯一让刘贺印象深刻的是,在上官桀叛乱的时候,就是任宫带人亲手捉拿他的。 霍光选择让他来担任丞相一职,恐怕也是想要一个更听话的百官之首吧。 “大司农田延年做事颇为干练,为政的经验也很丰富,仲父可想过让他来接替丞相之位?”刘贺故意说道。 “这田延年要说能力是够了,但是在资历上不如任宫。” 田延年,你莫要怪朕,朕已经替你说话了,要怪你就怪仲父吧。 “如果如此的话,谁又来接替太常呢?” “老夫是这样想的,由田延年接替太常之位,再由少府乐成接替大司农之位,至于少府之职,再额外拔擢其他人来担任。” 毫无疑问,这其他人恐怕也是霍党的人。 “朕观那田延年在大司农的任上颇为称职,倒不如让其继续留用,反而是少府所管的宫中之事颇为琐碎,但是只要细致用心,自然可以掌握。” “所以反倒可以让乐成升任太常一职,毕竟迎立朕的时候,他对一切事务礼仪处理得颇为妥当,应该能胜任。” 刘贺之所以敢发言,完全是因为这些人都是霍党的人,再怎么排序,对刘贺而言都差不多。 而他早已经埋下了一颗钉子,就看田延年会不会去找霍光闹上一闹了。 “这也是朕的一面之词,仲父肯定更为熟悉他们,都还是要由仲父定夺。” “陛下这番提醒得极为重要,那就由少府乐成担任太常一职。” “蔡公和田公不会有意见吧?” “老夫会先与他们谈清楚的,一定会将此事安排妥当。” “那就有劳仲父了。” 刘贺一边说,内心一边想着另一件事情,按照霍光的安排,如今少府的职位就会空出来了,有没有可能把自己手上的某一个人安排上去呢? 刘贺不停地盘算着,毕竟这么做是有风险的。 但是,能“把钱袋子”完全掌握在自己的手中,这个诱惑力实在是太大了。 只要提出一个合适的人选,说不定可以成功。 思虑片刻之后,刘贺在心中想到了一个合适的人。 “仲父,那少府一职,应该由谁来担任呢?” “陛下可有什么合适的人选?” 霍光机会是下意识地回答这一句的,让刘贺窃喜不已。 “朕与朝臣接触得不多,相熟的朝臣加起来也就一二十人,”刘贺谦虚地说道,“但是要说能当少府的人选,朕还确实想到了一个人。” “敢问陛下,此人是谁?” “前段时间,操持了科举考试的科举大夫丙吉,做事巨细无遗,为人也低调内敛。” 天子能推荐这个人,霍光还是有些意外的,除了有一份“迎立之功”外,此人好像和天子就再也没有太多的关联了。 更关键的是,丙吉给自己当过将军府长史,自己任上很是尽心尽责,对自己也恭敬有加。 虽然对自己不甚谄媚,但也从没有忤逆过自己的时候,更没有行什么不轨之事。 任命丙吉为少府,也许可以进一步将其笼络到自己的身边。 “陛下慧眼识珠,丙吉昔日给老夫当过长史,做事非常干练,想必能够担此大任。” “果真如此?朕还不知道丙吉居然还和仲父有这样一段渊源,看来大将军府真是卧虎藏龙。” 刘贺怎可能不知道其中的关节呢? 否则他也不可能推举丙吉。 “陛下谬赞了,不明事理的人,恐怕又要说老夫任人唯亲了。”霍光笑言。 “何人敢说,朕立刻就将其关到诏狱里去!” “诶,陛下万万不可以如此行事,诏狱可平息不了所有的事情,别忘了夏侯胜的教训。” 霍光虽然在批评天子,但是却更多的是玩笑的意味。 “朕听仲父的劝,但是谁敢如此说,被朕知道了,定是要训斥他们一番的……” 萦绕在霍光心中的那一丝阴云算是彻底地消散了,看着正在为自己抱不平的天子,他对霍显的眼光又多了一分佩服。 看来,还是自己的夫人对天子看得更准。 让天子掌握一点点权力,似乎是一个更好的选择。 …… 又畅聊了一些琐事之后,霍光就带着天子赏赐的那几盒月饼离开了未央宫。 如此匆匆离去,倒不是真的如天子所说的,要让霍成君尽快地尝一尝月饼,而是因为他今日还有两件重要的事情要做。 第一件是去替天子见一见前任丞相杨敞,为其行赏,让他“安心致仕”。 第二件是要回将军府见几个朝臣,这些朝臣是霍氏的核心——新君登基,难免人心浮动,有一些人要好好敲打敲打了。 四更更完! (本章完) 第222章 霍光食言,气死老丞相(求订阅) 在长安城和整个大汉帝国里,能够让霍光这个大将军亲自登门的府衙,恐怕也就只有杨敞的丞相府了。 随着霍光的到来,沉寂了许久的丞相府,终于恢复了一些生气和活力。 自从杨敞病倒之后,丞相府的气氛就一日比一日低落。 最开始,府里的属吏们还幻想着杨敞能够病愈。但是不久之后,他们就彻底就失去了这个奢望。 而昨日,当杨敞把致仕的奏书上告天子的时候,这种低落的气氛来到了顶点。 一朝天子一朝臣,这句话放在任何一个府衙,都是说得通的。 杨敞一旦致仕,那自然就不能再呆在丞相府了。 而那些在丞相这棵大树底下乘凉挡雨的属官吏员,也将在顷刻之间失去了庇护,要等待新一任丞相的“发落”。 尤其是丞相府中的那些门下吏。 杨敞在时,他们是最受信任的;但是杨敞倒了,他们会是第一批被接替者清除出去的人。 人人自危,府中的氛围又怎么可能好到哪里去呢? 铁打的大将军,流水的丞相。 孝昭皇帝即位之后,丞相换了不少,每一任待的时间其实都不长。 杨敞当了两年的丞相,霍光从没有登门拜访过,昨日致仕的奏书一上,今日大将军就来了。 人们自然知道霍光是为何而来的,即使不悦,也不敢有丝毫的怠慢,属官们将霍光带到了后宅。 杨宅的女眷们已经提前避开了,只有杨敞的长子杨忠和少子杨恽在院中等候,他们看到霍光走进来,杨忠立刻就带着杨恽一起上前问安。 “小侄杨忠问大将军安。” “小侄杨恽问大将军安。” “不必多礼,老夫此处有县官的口谕,带我去见令尊吧。” 杨忠和杨恽相互对视,似乎有一些犹豫。 “有何不妥吗?” “家父昨夜又发了一次病,面目不堪,恐怕惊吓了大将军。” “无碍,传令天子口谕,才是重中之重。” “诺。” 杨忠说完就带着霍光往宅院里的深处走去,经过几道院门之后,霍光就来到了杨敞的寝院之外。 刚走进去,他就闻到了浓烈的药味。 几个月前,孝昭皇帝病重,霍光在未央宫里,就总能闻到这样的味道。 霍光微微皱眉,心中有些不喜。 “大将军,家父就在屋内。” “嗯,我等进去吧。” 抬脚走了几步,霍光就来到了屋中,一眼就看见了躺在床上的杨敞。 难怪杨忠刚才犹豫,这杨敞面目实在有些“狰狞”。 眼歪嘴斜,须发散乱,涎液也从口中流出,喉咙里发出呼呼的痰响,哪有昔日那百官之首的威严。 看到霍光进来之后,紧闭双眼的杨敞微微睁开了眼睛,闪过了一丝光之后,胸口就强烈地起伏了起来。 在这阴暗不见光的寝房当中,药味更为浓郁。 而这药味当中,更夹杂有一丝屎尿秽物的恶臭,虽然已经被药味遮掩掉了许多,但是还是被霍光给闻到了。 霍光没有再靠前,而是在离床两丈的位置停下了脚步。 在来之前,霍光一度还怀疑杨敞是不是装病,想要以此博得天子的同情,今日一见,让霍光打消了这个念头。 装病是装不了那么像的,既然是真的病了,那么就没有更多的用处了。 杨敞没有用了。 杨忠看到霍光停住,自然就猜到了原因,连忙拿来了坐榻,放在霍光的身后,还赶紧催促有杨恽去打开门窗。 霍光回头看了看杨忠给他准备的坐榻,却没有坐下来,此间的气味,让他一刻都不想多停留。 “县官有口谕。” 杨忠和杨恽立刻就拜了下来,就连已经动弹不得的杨敞都动了动,似乎也想爬起来。 但是杨敞已经快要油枯灯尽了,稍稍这一动,就让他又急促地咳了起来。 “杨公病重,就不必多礼了,陛下不会见怪的。”安抚完杨敞之后,霍光又对杨忠杨恽说道,“免礼起来去照顾你的父亲吧。” “诺!” 杨家二子起身之后,又是倒水又是拍背,一通忙乱之后,杨敞咳出了一口如同翡翠般翠绿的浓痰,喘气才平和了许多。 霍光轻咳两声,冷漠地宣读天子的口谕。 “安平侯杨敞,行事不稳,有负朕恩,更在朝堂上失仪,朕念其有功,又能上奏致仕,仍然不失朝臣风范,故不究其罪,准许其告老致仕,并赐千金,帛千匹。” 霍光宣读完了天子的口谕,但是明日自然还会再下明诏,只是结果是绝对不可能再改的了。 “杨公可能听清?” 杨敞当然听清了,他的嘴一张一合,似乎要说些什么,但是他已经讲不出话来了,就连身边的杨忠和杨恽也不知道他想要说什么。 “杨公是要谢恩吗?有病在身,杨公就不必多礼了。”霍光背着手说道,没有丝毫的怜悯和同情,仿佛在说一件和自己没有关系的事情——这件事情也确实和他没有半分的关系。 但是杨敞却并不死心,他那双浑浊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霍光,整个身体拼命地想要坐起来。 杨忠和杨恽想要让杨敞躺回床上去,但是不管他们如何劝说,已经不能说话的杨敞就是不肯躺下去,几人角力,杨敞竟然憋得满脸通红。 那一张蜡黄而又满是皱纹的脸,如同熟透的虾子一般,越来越红,以至于能看到一些黑色了。 霍光自然知道杨敞为何这般挣扎,但是他不打算有什么作为。 “杨公可是还有什么事情放心不下吗?”霍光冷冷地明知故问道。 杨忠和杨恽也回过神来了,他们猛然意识到可能是杨敞已经来到了最后的关头。 他们连忙也问道:“父亲,可是家中有什么事情,你放心不下吗?” 杨敞挣扎着,将那枯骨一般的手颤颤巍巍地抬了起来,慢吞吞地伸出了两根手指。 他非常吃力地抬着手,眼睛仍然死死地盯着霍光,居然带有一分的怨恨。 “父亲,是说一千金和帛千匹的赏赐太多了,不能受赏赐吗?”杨忠问道。 杨敞摇了摇头,那憋气带来的红色已经蔓延到了脖子上。 “父亲是担心未央宫的天子和长乐宫的太后吗?”杨恽问道。 杨敞摇了摇头,脸上的红色逐渐变少,但是黑色越来越多了。 “父亲是想着两个月之后,朝廷出征匈奴的事情吗?” 杨忠的这一句话刚一说完,杨敞伸出来的那两根手指猛地抖了一些,手臂突然就松了劲儿。 他喉咙里又是一阵响动之后,眼睛一瞪,微微张开的嘴巴就只剩下出去的气,而没有进去的气了。 瞬息之间,脸上的红黑之色消退了下去,整个人迅速地变得苍白,再也没有了生机。 大汉丞相杨敞,就这么去了。 杨忠和杨恽扑到了杨敞的身上,嚎啕大哭了起来。 “世侄节哀,老夫会为杨公争取一个谥号的。” 说完这句话,霍光转身就离开了。 杨敞那两根手指到底代表什么,只有霍光一人知道。 今天工作开始忙了,这段时间暂时可能没有办法日更一万了,先保证日更五千! (本章完) 第223章 我霍光,今日请诸公食饼(求订阅) 自然是一门两封侯的事情。 杨敞帮着霍光让霍成君封了后,但是霍光却没有完成自己的诺言。 霍光并不觉得自己失信,今日之前,天子刚说了未立功不可封侯,自己又何必为了一个将死之人,做可能招惹天子不喜的事情呢? 这样不值当。 杨忠和杨恽的哭声立刻就引来了丞相府的混乱,但是霍光不为所动,他没有片刻的停留,就坐上了马车,向大将军府赶去。 死者长已矣,不必再多浪费片刻的时间,要尽快地敲打敲打活着的人,才是一件更重要的事情。 在马车里,霍光的脑海中,不停地回闪着刚才杨敞由生到死的那一幕。 杨敞之死,与霍光没有太直接的关系,而杨敞也不是霍党当中最重要的党羽。 但是仍然让霍光有些动容。 这不知道是他送走的第几个丞相了。 和其他的丞相比起来,杨敞的结局还算不错,至少也是寿终正寝,家族也没有什么任何的损失。 子侄辈若是争气,重归朝堂也不是不可能。 但是看着杨敞去世,霍光不免有些兔死狐悲。 再强硬有权势的人,终是有衰老的那一日的,不知道他自己最后又会是一个什么样的结局。 是善终还是死于非命?霍光不敢猜测。 也许,今日让天子参与政事也是给自己留一条后路吧? 在胡思乱想之中,霍光就回到了位于尚冠里的大将军府里。 和沉闷的丞相府比起来,此处自然是另一番景象。 高朋满座,人流不息。 腰间佩戴不同颜色的组绶的官员来来往往,在大大小小的阁室里穿行。 人人都脚步匆匆,但是没有丝毫的疲倦。 随着大军出征之日的临近,大将军府繁忙的程度一日高过一日。 细细看来,这里甚至比未央宫还要热闹许多。 今日霍光要去正堂,所以车仗在正门停了下来,他缓缓地下了车,看了一眼用隶书写成的那块牌匾,又看了看府内热闹忙碌的景象,霍光觉得踏实了一些,在丞相府带来的一丝阴郁也就一扫而空了。 迈着四方步,霍光挺胸叠肚,向着正堂走去。 路上遇到的所有属官吏员,不管品秩高低,年龄老少,都会像霍光行礼。 霍光不至于视而不见,但是也仅仅只是微微点头示意,也再无任何的表示。 杨敞死在霍光的面前,霍光都无动于衷,这些属官吏员又算得了什么呢? 一路走到正堂之外,堂中的那十几个人立刻就都站了起来。 等霍光走进来时,他们才齐声行礼道:“下官问大将军安。” 这气势,和天子上朝比起来也不遑多让。 “嗯,免礼平身。”霍光说了进府之后的第一句话。 和堂外那些属官吏员比起来,这堂中的人值得霍光更多的尊敬。 因为他们的品秩更高——至少都是两千石以上的官员。 霍光在正堂的上首位落座,摆了摆手,堂下的官员们才坐了下来。 堂下的这些官员,就是霍党在朝堂上的核心棋子了。 太常任宫、大司马田延年、廷尉李光,少府乐成、度辽将军兼长乐卫尉范明友…… 他们每一个人都在朝堂上都有一席之地,掌管着一方的实务,草草看下来,九卿之中,居然有一半在这里。 而这还只是霍党的核心人物,在朝堂之上,在各郡国之中,还有许多官吏也是经由霍光提拔上去的,虽然他们与霍光的关系没有那么亲善,但是霍光自认为对他们是有绝对的掌控力的。 这些人就是霍光跋扈和骄横的原因。 也是这些人让他产生了一种虚拟的幻想:着大汉朝堂离不开我霍光。 虽然霍光在长安可以只手遮天,但是像这样“隆重”的会面并不多见。 毕竟太招摇过市了一些。 今日霍光将他们全部聚集起来,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像霍显说的那样,新君登基,人心涣散,得敲打敲打这些人了。 霍光没有像往常一样直入主题,而是坐在榻上,手里一边把玩着一块空白的木椟,一边用眼睛在众人的眼光扫过。 于无声处听惊雷。 霍光最擅长用这种办法,给属下施加压力。 “霍禹。” “不孝子听令!”霍禹站了起来,行军礼说道。 他的品秩和官职还不足以让他参加大朝议和小朝议,但是在大将军府正堂上,他可以坐在下首位的第一个位置是。 比太常、廷尉和少府都要靠前。谁让他是大将军的独子呢? “嗯?老夫说过,公事之中,只称官职,你可记得?” “大将军恕罪,羽林中郎将霍禹向大将军请罪。”霍禹面不改色地重复了一遍。 “将院中的闲杂人等,全部清空。” “唯!” 霍禹走了出去,对着院中来往的属吏颐指气使地下达着命令,俨然是大将军的化身。 然而实际上,身为羽林中郎将,他并没有任何的权力这般行事。 这就是开府建牙的弊端,让私人的权力过度膨胀——让权力私人化。 属官吏员们明明拿的是朝廷给的俸禄,此刻却像是霍家的家奴一般为唯唯诺诺。 片刻之后,院中就没有多余的人了。 霍禹即刻就给门亭卒下令,将四周的院门全部禁闭。 短短一柱香的时间,整个正堂就被封锁了起来。 堂中的一众霍党面面厮觑,不知道今日发生了什么?他们偷偷地看向双眼微闭的大将军,猜测着会发生什么。 “回禀大将军,闲杂人等已经全部清空,院门也已经关严。” “刚才的纰漏,绝不可轻饶,过后你自己去找光禄勋领罪,就说你言行无状,被大将军判笞刑三十记!” 霍禹面色一滞,似有不解。 笞刑不少见,是军中兵卒犯错最常见的一种刑罚。 但是霍禹是什么身份,谁敢罚他? 只有霍光了吧。 三十记笞刑,恐怕十天半月都行走不便了。 “嗯?你可有异?”霍光冷冷问道。 “末将不敢,今日就去领刑。”霍禹虽然眼中有疑惑,但是仍然应承了下来。 “嗯,那就暂且先坐下。” “唯!” 霍禹坐下了,待会儿会不会去领刑不知道,但是有一件事情众人却是看出来了。 大将军今日心情不佳! 刚才只不过是杀鸡儆猴罢了。杀自家的鸡,儆霍党的猴。 新天子即位,就对大将军尊崇加倍,霍成君为已经成了皇后,大将军还有什么不满的呢? 众人在心中在腹诽,但是却无人敢在面上展露出来。 生怕自己撞到大将军的刀剑之上。 在这份惴惴之中,众人开始盘算起来,到底有没有做过什么让大将军不悦的事情。 霍光则不着急发问,仍然黑着一张脸,不停地用那块木椟敲击着桌面。 那“咔嚓”“咔嚓”的声音如同索命的恶鬼的脚步,让堂下的霍党汗毛直竖。 这就是霍光过于跋扈而带来的恶果。 堂下的这些朝臣不乏循吏,都能独当一面。 但是有了说一不二的霍光,就难免让他们惴惴不安,畏首畏尾。 为政的时候,如果事情不与霍光产生冲突,那么尚且还能发挥出自己的才干。 可是一旦出现与霍光相背的情况,那么就很容易丧失自己的原则,进而只知一味地迎合和奉承。 所以,霍光的决断成了唯一的标准。 长久以为,朝臣的精力就会消磨在揣测上位者,迎合上位者之中。 就像此刻一般,堂下之人,人人都心急如焚,难免就胡思乱想。 …… 霍光看到众人被逼得差不多了,才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所有朝臣,连同霍禹在内,都如释重负。 “今日,老夫去了一趟未央宫,县官赠给了老夫几盒点心,名曰月饼,甚是可口,天子说了,会在中秋之前给诸公也都送上一份。” “离中秋还有一两日,老夫觉得等到了中秋才吃到,恐怕太迟了,所以特意将这月饼拿了过来,与诸公分食。” 霍光说罢,将案上那几盒月饼中的两盒打开了。 “诸公不必客气,都来尝上一尝,感受君恩浩荡吧。” 一众霍党伸头看了看那名为月饼的东西,又看了看大将军,不知道后者到底在想什么。 “诸公不愿食饼吗?”霍光扫视一圈,将目光停在了少府乐成的身上,说道,“乐公是少府,与县官最为亲善,想必见过此物,你就先来试试吧。” 乐成心中暗暗叫苦,着实是不想站起来了,但是却又不得不站起来。 今天第二更! (本章完) 第224章 霍光当众指鹿为马(求订阅) 再不情愿,乐成此刻也是要站起来的。 他满心狐疑地朝霍光行了一个礼之后,就走上前去,从案上的食盒中取出了一个月饼,几乎是捧着回到自己的榻上的。 有了这第一个榜样,其余的朝臣纷纷效仿,也走上来,拿起月饼,捧在手中,回到了位置上。 一时间,堂下的诸公一个个都小心翼翼地举着手,如同嗷嗷待哺的孩童,颇为滑稽。 霍光自己轻描淡写地拿起了一个,放在嘴里咬了一口,慢条斯理地咀嚼了起来。 “嗯,不错,县官命人做出来的这月饼,着实不错,诸公还不快尝一尝?” “诺!” 正堂之内,很快就响起了窸窸窣窣的声音。犹如一群老鼠在开席。 月饼的酥皮用酵母发过,更是用重油煎炸过,口感香味居佳。 但是众人却味同嚼蜡,吃不出其中的妙处。尤其是那乐成,脸上的表情更是滑稽,犹如再啃食最苦的黄连一般。 片刻之后,霍光就把手里的月饼放了下来。众人也立刻停嘴,将月饼放了下来。 动作整齐划一,就是羽林郎里最训练有素的材官,恐怕都做不到如此的地步。 “老夫觉得这月饼色味具佳,诸公觉得如何呢?” “大将军所言极是,下官也是这般想的。”乐成连忙接话。 但是霍光却不置可否,只是轻撇了乐成一眼,就接着问道:“那其他人如何看呢?” “大将军所言极是!” “大将军自然最能吃出其中的妙处。” “县官最是信任大将军啊。” …… 众人要么缄口不言,要么就对霍光表示推崇,唯独没有一人敢说这月饼好吃的。 说月饼好吃,那就是在说天子好。 今天的情况下,似乎并不应景儿。 一种朝臣都是久在朝堂上厮混打熬的老手,要说刚才不知道大将军今日为何生气,也就罢了;此刻在不知道,就别在朝堂上混下去了,说不定哪天全家就都要进诏狱了。 “嗯,诸公都没有说到最重要的点子上,老夫问的是这月饼的味道如何?” 这次,众人又异口同声地换了一套说辞,连连夸起这月饼的香甜可口来。 “外皮酥软,香气喷鼻,不愧是是未央宫的膳夫做出来的佳肴。” “子曰,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孔老夫子活过来,定会如此这般夸赞的。” …… “心馅最为香甜,让人食指大动!” 最后一句话是乐成说的,说罢他就看到霍光看向了自己,顿时闭上了嘴。 难道自己说错什么话了吗?为何大将军今日针对自己? “乐公,老夫有一事不解,想得你的答复。” “大、大将军只管问,下官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乐成有些慌乱地说道。 “刚才,你说这馅料是甜的,可为何老夫觉得是咸的呢?” 其他朝臣已经听出霍光的言下之意,但是乐成深陷其中,一时却看得不甚明了。 这个精明透顶的少府,还有些蠢笨地问了一句:“会不会因为这月饼的馅料有好几种,有甜的也有咸的,大将军恰好拿到了咸的?” “哦?乐公真是这么想的吗?” “这、这是自然。”说话之间,乐成头上的汗是不停地往下淌,他越说越觉得自己说错了,但是又说不出来错在哪里。 “诸公说说看,这月饼是甜的还是咸的?” “咸的!”众人斩钉截铁地说道。 乐成的脑袋“嗡”地一声就炸开了。 “指鹿为马”四个字从他的脑子里面冒了出来。 如此简单地事情,自己居然昏了头,没有反应过来。 涔涔的汗水不停地往下滴,乐成拿着那块月饼,擦也不是,不擦也不是。 狼狈至极。 霍光看了看堂中的众人,微微点头,表示了认可。 “乐公要不要再尝一口,看看这月饼是不是咸的?” 乐成连忙吃了一口,还没有来得及咀嚼,立刻就擦了擦嘴说道:“刚才是下官蠢笨了,这月饼是咸的,绝不是甜的!” “乐公要记住,这饼可以乱吃,话也可以乱说,但事不能乱做,尤其是朝堂上的事情。” “大将军教导得是,下官知道了。”乐成忙不迭地点头。 “恐怕你还不够知道,老夫问你,上官太后的圣寿礼为何不办?” “这、这是县官交代下官去问上官太后的,上官太后吩咐下官不用办……”乐成开始还想狡辩,但是声音是越来越小了。 “天家无小事,上官太后的圣寿礼不是她一人的事情,更是这朝政的一部分,你为何不提前禀告老夫。”霍光瞪着眼睛逼问着乐成。 “这、这……”乐成想说的是“这等小事平日也不需要向大将军禀告”。 但是他知道此时根本就不能说出这句话,于是只能像被鱼刺卡住了喉咙一样,不知所措,满面通红。 忽然,在众目睽睽之下,乐成平日的那份精明突然回来了。 此刻,说再多都是狡辩。 只有认错才是关键。 乐成将月饼放在几案上之后,快步走到了殿中,立刻就跪倒了下来。 “大将军,下官思虑欠妥,应该先将此事禀告给大将军,然后再由大将军定夺!” 乐成伏在地上瑟瑟发抖,不敢平视霍光。 多数人都幸灾乐祸地看着乐成,除了为自己感到侥幸之外,没有任何的表示。 “起来吧,此事是一件小事,终究是没有酿成大祸,望乐公以后能更加小心谨慎,以免酿成大祸!” 乐成自然是一阵拜谢,直到霍光又“劝”了好几遍之后,他才心有余悸地站了起来,坐回了自己的榻上。 至此,所有人都知道大将军今日是为何事把他们召集来了。 大将军是要告诉他们,这大汉的顶上只有天子这一片天,但是他霍光却是天下最大的那片云。 谁都不要想越过自己这片云,直接就与天相接。 这乐成,恐怕最近是昏了头,竟然为了讨好天子,而得罪了大将军。 真是可笑又可悲。 然而,众人的幸灾乐祸还未持续太久,霍光的话又让他们愣住了。 今天5k! (本章完) 第225章 霍光行霸道,皇帝行王道(求订阅) “今日,老夫与县官商议过新任丞相的人选了。” 堂下品秩地位最高的几个朝臣,立刻都精神了起来。 “丞相之位,本应由御史大夫蔡义接替,但是其已经年迈,恐怕不能任事,所以就由太常任宫接替丞相之位。” 任宫原本以为自己定多只是顺位接替御史大夫一职,没想到直接就越了过去,成为了百官之首,激动得差点两眼泪流。 任宫连忙站出来谢恩道:“下官多谢大将军的举荐!” “你我以后就都是三公了,你才是百官之首,就不要在自称下官了。” “诺!” 霍光点点头,对这新的传声筒颇为满意。 这时,堂下众人之中,那又瘦又黑的田延年挺直了腰杆。 虽然丞相之位是没有捞到,但是替补太常之位,应该是名正言顺的吧。 自己还年轻,当上了太常,再把那蔡义熬走,也就能位列三公了。 可是,霍光接下来说的话,却让田延年那张又黑又瘦的脸,整个垮了下去:看起来就像被抢走了蟠桃的猴子一般沮丧。 “空缺出来的太常之位,就由少府乐成接替。” 今日经过起起伏伏的乐成,此刻那脸上的表情格外精彩。 说是笑呢,却又不甚美观;说是哭呢,却又有一份喜色。 “谢大将军的举荐,下官定不辜负大将军的厚爱。”乐成说得激动,已经有所哽咽了。 霍光对他的反应很满意,对其余人的反应也很满意。 是你的,老夫不给,你也不能抢;不是你的,老夫给了,你也得接。 天子都要老夫辅佐,你们又能翻出老夫的掌心吗? 霍光说道:“不应谢老夫,更应该谢县官。” 任宫和乐成自然是一阵谢恩。 几家欢喜几家愁,任宫和乐成是喜从天降,而田延年脸色却异常难看,凶神恶煞的眼神,似乎要将这二人戳穿。 田延年当然有理由不悦。 于公于私,他都应该在这次朝堂变动中更进一步。 于公,他是大汉帝国的大司农,掌管着整个帝国的赋税钱粮,在这几年来一直做得不错,不说被破格拔擢到丞相之位上,接替太常应该是应有之义。 于私,他跟随大将军将近二十多年,从大将军府里最普通的属吏做起,不知道为大将军立下了多少汗马功劳,也不知道给大将军夫人行了多少好处,也应有一份回报了。 他哪里想得到,身后的乐成竟然抢先一步,当上了太常。 莫小看这一步,日后御史大夫出缺,恐怕也轮不到自己了。 身居三公的事情,恐怕要推后三五年。 人生能有几个三年,白白等下去,不知道还会有什么变故。 这大将军太糊涂,居然会这样做事。 田延年不敢当众顶撞霍光,但是内心的不满却是越积越多。 霍光看不到田延年的想法,他习惯用威压来控制爪牙之后,已经渐渐忘记他们也有私欲了。 站在高处久了,离普通人就远了,自然不知道他们在想些什么。 在霍光的眼中,这些大臣能在朝堂上有一席之地,全都源自于自己的拔擢。 他们应该感恩戴德,而不是索取更多。 霍光看不到田延年,自然也就不会顾忌他的感受,因此更是对自己今日这番操弄人心的手段感到满意。 “县官即位已有几个月了,与孝昭皇帝不同,县官更加想要早点参与到朝政中来。” “老夫虽然也想要尽早还政于天子,但无奈天子不从,因此老夫只能继续辅政,实属无奈。” 这些都是套话,听听也就算了,正经人怎么可能往心里面去呢? “然而老夫与县官商议过了,为了让县官有事可做,也为了让县官知道诸公为政不易,会特意分出一些政事来给天子操持。” 这最后一句话就不是套话了,刚刚众人还以为大将军是因为乐成与天子走得太近,才会训斥敲打他。 而现在看来,恐怕只是要分权给天子,所以提前敲打一番乐成,免得他忘了谁才是朝堂上说一不二的人。 看来,大将军对天子,要好过孝昭皇帝啊。 “老夫说一句倚老卖老且大逆不道的话,县官就像老夫的子侄辈,总希望他有朝一日能长大成人的。” “老夫不怕县官亲政,只怕县官年少无知,所以既要让天子参政,但是也要继续辅政。” “从今日起,下面说的这些事情,就无需像老夫请示,可以全由天子来决断了。” 接着,霍光就将与天子商议的那些朝政,当众就全都说了出来。 “这三件事情,与太常、大司农及少府最为密切,你等要想方设法襄助县官,不得有纰漏。” “诺!”乐成和田延年立刻应下。 乐成自然是劫后余生,明白对天子的忠诚和大将军的忠心同样重要。 而田延年更是生出了一丝改弦更张的想法——大将军给不了自己的,说不定天子能给呢? 他默不作声,心中已经有了异样的想法。 “但是,其余的事情,县官如果不知轻重,冒然插手,还是要向老夫禀告,绝不可擅自行事,一面县官无知,乱了朝政。” “诺!” 看到诸公应答,霍光终于是满意地笑了笑。 自己如此开明,天子定要理解自己的苦心,不要做出有损君臣和谐的事情来。 在这一番洋洋自得之中,霍光却并没有看到霍禹那嫉妒的目光。 …… 霍光在大将军府里敲打自己的亲信时,宣室殿的刘贺也等来了自己的援兵。 禹无忧匆匆跑到殿内,给刘贺送来了最新的消息。 “陛下,微臣刚刚收到了口信,戴宗和王傅他们已经进东城郭了。” “当真?”刘贺惊喜地从榻上站了起来。 “是的,微臣不敢欺瞒。” “立刻和薛怯说,朕要到灞城门去迎王傅他们。” “唯!” 禹无忧立刻就去传令,而刘贺也让樊克为自己更衣束发。 樊克从未见过天子那么兴奋,因为来回动得太厉害,樊克几次扯断了天子的头发。 但是天子丝毫不在意,仍然喋喋不休地与樊克讲述着在昌邑城里的那些趣事。 尤其是说到自己假扮成农夫去耕地的时候,那些老农还要将自己的女儿许配给自己时,更是笑个不停。 “哈哈,也不知道那些老农知道朕此刻的身份,又会怎样?” 刘贺一边说着,一边也沉浸在了记忆当中,仅仅离开昌邑城四个多月,刘贺却觉得过去了几年。 和他想得一样,他在此时的大汉,是如征蓬和浮萍一般没有根系的人。 呆得最久的昌邑国,自然也就成了自己的根。 怀旧空吟闻笛赋,到乡翻似烂柯人。 离乡的游子,由怎能不思乡。 “陛下,已经好了。”樊克在刘贺的身后说道。 刘贺对着铜镜看了一番,非常满意。 看了好几年的时间,这副长相也总算是看习惯了——过往的事情正越来越模糊。 想起昌邑国,自然就是思乡,也就想到了几日之后,是亲人相距的中秋。 刘贺站了起来,想起了一件事情,看向了身后的樊克。 樊克退后两步,微微躬身,这是奴婢的自觉性,不可以与主上平视——不少放肆的奴仆,仅仅是因为与主上平视,就被活活打死,所以这是必须要学会的。 “樊克,你的老祖母的身体,如今如何了?” “多谢陛下的挂念,陛下给少府下诏之后,暴室的工作就清闲了许多,饭菜也好了一些,大母的身子骨好了许多。”樊克恭敬地说道。 “如此甚好,朕有一件事情与你商议,你帮朕看看,是否能做?” 樊克以为自己听错了,天子居然有事要和自己这个刑余之人商议,那不是三公九卿应该做的事情吗? “陛下……”樊克就要跪下来了。 “站好,你且听着,不必下拜。” “诺。” “暴室之中,有不少六十岁以上的老人,他们年老体衰,朕实在不忍他们在暴室当中受苦,因此朕想免去六十岁以上的宫人的罪责,恢复他们普通百姓的身份,你看这是否可行?” 那就意味着自己的老祖母,可以不用在暴室里辛苦了! 但是樊克的喜悦只持续了片刻,就又消失了,反而变成了愁容。 “有何不妥吗?”刘贺问道。 “陛下愿意放还这些有罪的老宫人,自然是一件仁义至极的事情,但是这些老宫人在暴室呆了几十年,离宫之后,恐怕也无求生的本事……” 樊克没有说下去,但是刘贺已经听明白了。 开始想要离开暴室,后来适应暴室,到了最后就离不开暴室了。 这就是规制对人的异化。 也像放生,看似仁慈,实则却是在杀生。 刘贺沉吟片刻说道:“那朕就在暴室之外再建一织补室,做的工夫要清闲一些,放还的宫人想出宫的就出宫,想留下来的就到织补室去,你看这可还好。” “陛下仁义,小奴替暴室里的宫人谢过陛下了。”樊克真心实意地说道,话里已经带上了哭腔。 “嗯,你提的意见得很好,走,跟随朕出宫吧。” “诺。” (本章完) 第226章 皇帝远迎,来了就是长安人(求订阅) 一路无事,没用太长的时间,刘贺的天子车仗在羽林郎和昌邑郎的护送之下,就来到了城门外。 此处的城门司马和亭卒看到天子车驾到来,本想立刻封锁城门,将进出的官道全部都关防起来,不让百姓靠近。但是刘贺断然阻止了他们,虽然从城门进出往来的百姓和官吏都并不多,但是一旦关防,仍然会给他们带来不便,没有必要造成这样的不通畅。 以民为本,要从那一件件的小事做起,争当仁君,更要从一件件小事做起。 天子车仗停在了城门外那条笔直的官道旁,路过的行人分分侧目,虽然几百羽林郎已经在车仗四周围成了一个圈,但是仍然有好事之徒想要看个究竟。 直到羽林郎微微亮出了刀刃之后,这些人才知知趣而退。 在羽林郎之内——刘贺的身边,是十五个昌邑郎,他们是刘贺最信任的兵力。 刘贺站在安车上,垫着脚尖手搭凉棚举目远眺,迫切地想要早点看到故人的身影。 心中所急所盼,犹如万马奔腾,不可停歇。 邻近午时的时间,一队缓缓前行的人马终于不急不慢地从东边移动而来。 “看,陛下,有人来了。”禹无忧抢先喊道。 “朕看见了。”刘贺笑着说道。 看着那绵延了百余丈的车队,刘贺非常愉悦,仿佛看到了几个月之前自己来长安时的场景。 为了把这些“家当”带到长安,刘贺可是花了不少的功夫啊。 “禹卿,到了之后暂时先将他们安顿在昌邑邸里,等朕将参与朝政的事情与大将军全部商议好之后,再给他们安排最终的去处。” 虽然刘贺拒绝了乐成重修昌邑邸的要求,但是这个精明的官员还是对昌邑邸稍加整修一番,至少是一个可以暂时让这些昌邑人落脚的地方。 “诺。” ……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那慢悠悠的队伍终于来到了城门外。 刚才禹无忧自然已经派人前去通传,告诉他们天子正在等候,所以刚车队距离天子所在还有几丈远的时候,骑着马在整个队伍最前面的戴宗,立刻就举起了手中的一面旗子,高声地喊道:“停!” “停!” “停!” …… 这个字被一声声传递了下去,得到号令的队伍逐渐停了下来。 马上车上的人,不分男女老少,全部都敛容站好,朝着天子车仗的位置,整齐地拜了下来。 “吾等问皇帝陛下安!” 声音虽然并不整齐,但是那熟悉的昌邑国特有口音却让刘贺倍感亲切。 站在车上的刘贺很想立刻就冲到人群当中去,问一问王式,问一问孟班,再问一问其他人……问问他们这几个月来,在昌邑国过得如何。 但是刘贺此时是天子,所以身不由己,有了很多的限制,他压制着自己的激动,对身边的禹无忧说道:“禹卿,传朕口谕,让戴宗等人先带其他人去昌邑邸安顿,先把王傅找来,朕现在就要见王傅。” 看到禹无忧似乎有所犹豫,刘贺又接着笑道:“你且放心,刘病已的事情已经过去了,朕不会怪罪王傅的。” “陛下赎罪,是微臣妄自揣测了。” “去吧,把王傅请过来。” “诺!” 禹无忧立刻走了出去,将天子的口谕传给了戴宗和王式,所有人对着天子车驾的方向,又行了一个大礼之后,才再一次上马出发了,缓缓地走进了城门。 和几个月前的刘贺一样,众人在从城门下穿过的时候,都会不由自主地抬头看向头顶的门洞,口中啧啧地发出感叹。 “爹爹,这城门也太大了吧,起码是咱们昌邑国西门的两倍。”孟班的小儿子孟星抬头看着,脖子都快要坳断了,更是发出了一声感叹。 “这是自然,这里可是长安,哪是昌邑城那种穷乡僻壤可以比的。”孟班小心翼翼地赶着马车,颇为自豪地说道。 “爹爹,从今之后,我们就要在这长安城里住着,再也不走了吗?”孟星问道。 “是啊,县官都在这里,而我们可是县官雇来的人,不在长安住着还能去哪里,恐怕有些年头不用回昌邑国咯?” 孟班颇为得意地说着,几个月前那与天子相遇的一幕又在脑海中闪过。 这恐怕是他这辈子最大的一个机遇了。机遇就在眼前,怎可以不把握住呢? “可家里在昌邑县的宅子怎么办?” “这你就不用管里,好好给县官干活,咱们说不定可以在长安城里置办一处宅子,到时候说不定还能让你娶上郎官家的小娘子呢?” 能在长安城里安家,可能就是大汉每一个百姓毕生的目标了,哪怕只是畅想一番,都可以让人夜不能寐了。 孟班说完这句话,不禁就往身后看了一眼后面跟着的那几辆车,那上面不仅有孟家老少,还装着他们所有的家当。 来了就是长安人,孟家是非得在长安生根发芽的了。 …… 足足用了一个刻钟,整个队伍才全部进入了长安城当中,官道旁就只剩下王式和禹无忧两人,看着藏入滚滚尘土之中的队伍,两人沉默不语,另外还有一些荒凉。 “王傅,我们去见县官吧。” “嗯。” 两人说着,就朝十几丈外的天子车仗走去。 看着戒备森严的羽林郎,王式开口问道:“老夫那日在昌邑城里,交代伱做的事情,可做下了吗?” 禹无忧有些迟疑,但是最终摇了摇头说道:“弟子无能,有辱师命,未能完成,另外……” “另外县官说了,不允许再动刘病已了。” 禹无忧本因为王式会对自己加以训斥,或者至少也要语重心长地说一番“为臣之道”,但是令他没有想到的是,王式并没有对他进行责备,只是笑着摇了摇头。 “罢了罢了,县官宅心仁厚,不仅想要当明君而且还想要当仁君,而你也仁义忠心,做不成这样的事情也不奇怪,自然县官发话了,我等就全听县官安排吧。” (本章完) 第227章 用霍光的锅,来做朕的饭(求订阅) 说话之间,王式终于穿过了羽林郎组成的防线。 在车下,已经站着一个年轻人了,不是别人,正是大汉天子刘贺。 天子下车相迎,是莫大的荣耀,王式再倚老卖老,要不敢怠慢,连忙朝前走了两步,就下拜行礼。 但是刘贺更加眼疾手快,稳稳地扶住了王式。 “王傅不必多礼,几个月前,朕就说过要在长安城与你再相见,王傅当时还不相信,看来还是朕说得准吧。” 刘贺一个接一个的“朕”,让王式更为感慨,这天子已经有了天子模样,看来自己原来的担心都是多余的了。 “陛下有真知灼见,老臣不敢相比。”王式说着,浑浊的眼中似乎有一些晶莹在打转,恐怕片刻之后就要老泪纵横了。 “王傅,你与朕此刻都安好,不应如此伤悲。”刘贺宽慰道。 “陛下说得对,陛下说得对。”王式连忙就用衣袖去擦眼角的泪水。 “来,王傅上车,与朕同乘,一同前往未央宫。” 与天子同乘,和普通的陪骖可不一样,是无上的荣耀,王式不敢造次,连忙摆手拒绝。 “老夫无德无能,陛下此举孟浪了,悠悠之口最能提防,恐怕遭人议论。” “王傅哪里的话,你当得起与朕同乘,更何况朕来长安几个月,做过的孟浪之事又不只一件,多这一件不多,少这一件不少,王傅再要拒绝,可就让朕心寒了。” 王式不再拒绝,终于是欣慰点了点头。 刘贺扶着王式登上了安车,待王式安坐之后,他才很有气度地对薛怯说道:“薛怯,我们走!” “诺!” …… 从昌邑县到长安城,一路赶来,一千多里整整用了半个月的时间,本就年老的王式更是风尘仆仆,略显狼狈。 草草看去,此刻的他与普通的乡间老儒并无二致,站在天子安车之左位,更显突兀。 安车从城门而入,沿着城街向未央宫的方向急驶而去,引来了路边的行人驻足观看。 长安的百姓官吏见多识广,自然知道路过的是天子车仗,但是仍然不停地猜测,天子身边的那个老人是谁? 恐怕用不了半天的时间,王式这个偏居在昌邑城的老儒,就会成为长安人的谈资,也不知道他的身份被演绎出多少离奇的版本。 王式站在安车上,手扶着安车前的横木,不禁有一些飘飘然。 对于儒生来说,被天子用安车征召,那就是无上的荣耀,是每一个想要为国出力的儒生的毕生心愿。 王式当然也不例外。 但是,在十几年前,王式就早已经打消了这个年头,再也没有做过这样的美梦了。 未曾想到了风烛残年的时候,居然可以和天子同乘,而天子还敬重地称自己一声“王傅”,这样的境遇又如何让他不飘飘然呢? 知遇之恩,不过如此。 此来长安,定要为天子做一下事情。 想到此处关节,王式不禁捏了捏藏在怀中的一卷竹简。 太仆丞薛怯把安车驾得又快又稳,没用多久,就把刘贺和王式送回了未央宫。 …… 宣室殿内,王式已经用巾帕擦干净了脸,身上的风尘已经散了许多。 王式这才稍稍喘定,刘贺就迫不及待地把这几个来发生的事情讲了一遍,足足过了半个时辰才停了下来。 直到这时,刘贺才想起来,王式是一个七十岁的老人了,顿时有心中就有一些不安。 “王傅不远千里赶来长安城,朕是不是应该先让王傅休息几日?” “哈哈,老夫看到陛下平安,舟车之劳就已经一扫而空了,不妨碍的。” “那王傅在长安可有落脚之处,如果没有的话,可以现在未央宫安定下来。” “外臣留宿宫禁,这恐怕不合成制啊,陛下不用在意,龚遂那老儒以前就常来长安,在这里就有宅院,老夫就去他的宅院中暂住,与他也已经多日不得相见了。” “如此甚好!” 又是一阵寒暄之后,王式才将谈话带入了正题。 “刚才禹无忧与老夫说了,陛下将那个刘病已给放掉了?”王式问道。 “嗯,朕亲自去见了刘病已,此子并非醉心名利之人,又是朕在这世上为数不多的血脉至亲,实在不忍下手”说完之后,刘贺就将自己对刘病已的安排一一地告知了王式。 “刘病已并无罪过,朕于心不忍,不伤无罪之人,多与人仁善,这是朕为人为君的根本,无辜而诛杀刘病已,与此不合,因此实在下不了手。” “陛下宅心仁厚,深谋远虑,那倒是老夫浅薄了,还望陛下降罪。”王式叹了一口气欣慰地说道。 “王傅那也是为朕作考虑,虽然有罪,但是朕恕王傅无罪。” “谢陛下不罪之恩。” “朕听从王傅之前的建议,在朝堂之上行的是不偏不倚的王道,如今已经取得了半数九卿的支持,朕想问王傅,接下来能在做什么?”刘贺有些迫不及待地问道。 “那陛下想做什么,是想要在朝堂上夺大将军的权了吗?”王式反问道。 刘贺微微叹气,目光看向了宣室殿外,在他看来,现在恐怕还不到夺权的时候。 “朕虽然已经在长安坐稳了皇位,大将军也对朕很是信任,但是霍党势大,想要连根拔起,不是旦夕之间的事情,朕不担心霍光作乱,但是却担心他手下的党羽作乱,杀掉霍光不难,门外那些昌邑郎就能做到,难的是拔出霍党的全部根基。” “尤其是霍氏在汉军中的势力,朕前脚袭杀霍光,他们恐怕后脚就会杀入未央宫。” 有霍光在,还能约束他们,没有了霍光,谁能约束他们呢? 在原来的历史轨迹上,霍光到死也没有谋反之心,最终选择谋反的可是自己的那个大舅哥霍禹。 “大将军十几年如一日,把这治理朝政治理得井井有条,朕即使接过来,也未必能够将这一切理顺,掌握不好,恐怕还会灾祸四起。” “更何况,大将军虽然跋扈,但是于大汉有功而无过,朕突然袭杀,恐怕不得人心。” 也许不只是不得人心了,更会招致灾祸。 “陛下分析得及是,考虑如此周全,那想必已经有了方略。”王式笑着问道。 “朕要在霍光的羽翼之下,缓缓图之,一点点将霍氏的朝堂换成朕的朝堂,用大将军的锅,煮朕的饭。” “李代桃僵?”王式问道。 “正是。” 大汉帝国是一个庞大的帝国,所辖的人口有数千万之多,长安下的一道政令,到了郡国到底会变成一个什么模样,谁都不知道。 刘贺虽然贵为天子,但是对大汉远没有到了如指掌的地步。 突然把整个帝国拿过来,刘贺没有信心完全治理好。 北方的匈奴乌桓怎么处理,关东的豪强如何打压,黄河泛滥怎样整修,五铢钱一年该铸多少…… 这些事情只有霍光能够完全掌握。 他用的肯定是老法子,但是至少不会出乱子。 有霍光挡在前面,刘贺就可以躲在后面,慢慢地给大汉帝国打好基础。 跑得太快,走得太急,搞不好是会扯到自己的蛋。 就像那个尚未出生的位面之子王莽,不就是因为行了过于大胆的改革,最后落下了一个“壮志未酬”的局面吗? 有霍光把握住大方向,对刘贺来说,是一件幸运的事情。 只要霍光没有阻碍到自己的改革步伐,那么就可以让他继续辅政。 一些辛苦人、得罪人的事情,全都可以让霍光代为处理。 “昨日,大将军已经与朕谈过了,愿意给朕分理一些朝政,朕打算先将分到手上的政事做好,与仲父共行一道。” “边累积经验,边树立威信,待仲父自行还政,又或者等霍党行不轨之事,到那时……” 到那时,就可以振臂一呼了。 王式注意到,天子不知不觉又将对霍光的称呼改为了仲父。 “陛下当真要这么做?不怕霍光突然就行不轨之事?”王式笑着问道。 “朕当然怕,但是朕更怕大汉因为朕的异想天开而分崩离析,更怕百姓因为朕的胡作非为而受困受难。”刘贺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王式听完肃然起敬,天子能有这番气魄,已经远胜孝武皇帝了。 “那陛下只管去做就好了。” “朕从仲父的手上将三件事情拿了过来。一是兴办太学和郡国学,二是调关东豪强填充平陵,三是兴办工坊,推行朕在昌邑国琢磨出来的工农盐铁之秘法。” “朕想让王傅来操持着第一件事情,王傅可愿意助朕一臂之力?” 王式是大儒,辈分又高,让他来操持此事,最合适不够,想必那些儒生也不敢作乱。 “陛下就不怕老夫将大汉的儒生,都教成腐儒了吗?” “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只要王傅能按照朕的方略来做,教出来的儒生定然不是腐儒,而是经世致用的真儒。” 王式一时哑然,陛下这番话有些托大,王式本想劝导一番,但是他摸了摸怀中那卷竹简,也就释然了。 天子对儒经的理解,超过了他们这些寻常之人,那这番话也就不显得那么孟浪了。 “陛下真的信任老夫?” “当然信任,绝无谎言。” “那老夫这副骸骨就埋在那太学之中了!”王式豪迈地笑道。 “如此甚好!”刘贺拍案击节道。 (本章完) 第228章 朕与仲父乐,更与天下百姓乐(求订阅) 中秋之夜,刘贺特意下了诏令,再一次把霍家人邀请到了长乐宫,来了一次家宴。 齐齐整整一家人,在长信殿的前院里,一边吃饼,一边赏月,一边饮酒。 席间,刘贺抄了好几首后世李杜写赏月的律诗,在让霍光等人惊叹的同时,更让霍成君对自己的爱慕又多了一分。 诗词歌赋的调剂,再加上真金白银的封赏,让这次家宴比上一次更加和谐。 当然,与民同乐的刘贺,并没有忘记未央宫的宫人和长安城里的百姓。 早做中秋之前的几日,刘贺就让未央宫的膳夫们加班加点,做出了数千个月饼。 到了中秋这一日,刘贺专门让人将月饼发到每宫人和当值的兵卫、郎卫的手中。 一个月饼,用料不到十钱。 可这又不是一个饼,而是天子的一份心意。 而因为这小小的月饼乃是天子的御赐之物,它的分量和温度就截然不同了。 …… 暑气散尽的暴室之中,一片寂静,劳累一天的宫人们,要么躲进了逼仄的寝房里,准备就寝;要么就靠在廊下,痴痴地看着头顶的那一轮明月。 身形瘦小的内官樊克急匆匆地跑了进来,慌乱地在一处廊下寻到了正在看月的老祖母,兴冲冲地将手中的月饼送到了老人家的面前,激动地说道:“大母,这是县官亲赐的点心,名为月饼,中秋吃下一个,一家人就可以团团圆圆的了。” 老人家慈祥地笑了笑,伸手颤颤巍巍地从怀中掏出了一块麻布巾帕,小心翼翼地展开,里面居然是另一个一模一样的月饼。 她疼爱地摸了摸樊克的头,说道:“许使君刚才也给我们发了,大母还想留给你吃。” 不知为何,说到这里,祖孙二人的眼眶都有些发热。 陛下说了,吃了这月饼,一家人就能团聚,樊克一家人就只剩下他和大母了,他们两人平安,就是全家平安。 “大母,那我们现在就吃饼,来年一定能够平平安安的。”樊克说道。 “如今的县官仁慈,我们定会平平安安的,你也一定要好好服侍县官,报答县官的恩情。” “诺,孙儿知道了!” 于是,祖孙二人一边吃着月饼,一边赏着天上的月亮,其乐融融。 如果老人家能够细心一些,那么她一定会看到在自己的孙子眼中,有一分忧虑、犹豫和担心。 这一夜,在未央宫不同的角落当中,类似的场景不停地上演着,当人们吃下那个月饼的时候,对天子的热忱又多了一分。 刘贺除了给未央宫的百姓分发了月饼之外,还从少府中拿出了二百斛粟,让三辅的长官在城中施粥。 一碗粟米粥,比月饼还要便宜许多,恐怕一钱都用不到,但是鹊也填饱了成百上千无家可归者的肚腹。 让他们不至于在这元月之夜,忍着饥饿睡去。 这个中秋,不管是霍党还是朝臣,不管是宫人还是百姓,都觉得有一些与众不同…… 翌日,在宣室殿里,坐在榻上的霍光眼中有丝丝的血红。 前一夜,霍光在长乐宫里与天子饮酒赏月,直到子时才举家回到大将军府。 此刻的他再回想起来,那毫无疑问绝对是令人怀念的几个时辰,其乐融融,天伦之乐,连平时不苟言笑的霍禹都难得多喝了几杯。 而霍显、霍成君及上官太后,竟然也围成一桌,在那个名为禹无忧的天子郎官的指导下,玩一种名为麻将的博戏——似乎也颇为和谐。 而更让霍光未曾想到,天子竟然还才艺俱佳,能写诗,而且写得还不错。 天子写的那几首诗与乐府诗不同,字数相同,句式整齐,读起来朗朗上口,不仅字句优美,还有音韵之美。 而这也让自幼喜欢读书的霍成君,在看天子的时候,眼中更多了一份旖旎的情愫。 这是一件好事,情到浓处,水到渠成,他日怀上龙嗣就更容易了。 所以,哪怕这一夜有一些劳累,但是霍光却依旧觉得十分满足。 这一家的骨肉至亲,已经不知道有多少年没有如此欢聚了。 今日,霍光本想告假,在府中多休息一日,但是天子昨夜却特意说有要事与自己相商,他不敢怠慢,所以还是早早地来到了未央宫。 霍光一边小心地打着哈欠,一边等着天子的出现…… 半刻钟之后,当霍光再一次打哈欠的时候,看到同样打着哈欠的天子走进了宣室殿的前室。 两人先是一愣,接着就都笑了起来,犹如一同做了坏事的父子一样默契。 坐下来之后,刘贺笑着问道:“仲父,昨夜喝的烈酒可还满意?” “香醇绵长,比之前陛下赏赐给老夫的酒,更佳一筹。” “这是朕让少府用秘法酿造出来的,比旧法酿出的就更为醇厚,酒味更重,饮一杯更胜过原来的十杯。” “陛下如果拿到北城郭去售卖,定能够买个好价钱,而且还会被哄抢一空。”霍光笑道。 “朕确有此意,下个月,会让少府多酿一些,然后卖到民间去。” 酿酒和制农具不同,并不是生活中的必需品,而是一种需要消耗粮食的奢侈品,买得起的人自然是达官贵人,自然也就不存在与民争利的问题,所以刘贺打算做这个生意——少府的钱很多,但是谁又会嫌钱多呢。 接着,刘贺与霍光又围绕这酿酒的事情,聊了片刻,刘贺才慢慢地进入了正题。 随着昌邑国一众郎官和王式等人抵达长安城,刘贺的手上终于有了更多的可用之人。 但是刘贺并有立刻调动他们,而是让他们暂时在昌邑邸里休整。 在正式开始“用霍光的锅,煮天子的饭”之前,刘贺还要和霍光把分权之事谈得清楚一些,以免日后出什么纰漏。 先小人,后君子,把价码谈好了,才好办事——此事要用诏书的形式确定下来,公布到天下去,刘贺才会彻底放心,也才能彻底断掉霍光日后“反攻倒算”的可能性。 “仲父,朕今日将你叫来未央宫,是想与你再商议一下让朕参政的事情。” “嗯,老夫听说从昌邑国来了一群郎官和奴婢,想必他们会帮陛下吧?” 霍光得意而平静地说着,但是却让刘贺不禁有些吃惊,没想到这件事情居然这么快就被霍光知道了。 想必在自己见到戴宗他们之前,昌邑国有人来长安的消息,就已经提前传到霍光的耳中了吧。 幸亏自己没有操之过急。 “如今,朕暂时就将他们安顿在昌邑邸了,还未曾进宫,今日也是特意来向仲父请示的。” “陛下是大汉天子,此等小事就不需要向老夫请示,陛下直接下诏即可,尚书署会直接为诏书加印的。”霍光说道。 “朕明白了。”刘贺点了点头。 “嗯,那陛下具体是要和老夫商议什么事情呢?” (本章完) 第229章 朕要开府建牙,望仲父首肯(求订阅) “朕是这样想的,仲父既然让朕参与政事,那么自然还是应该有一套规制,以免出现政令冲突的事情,如果因为朕的参政,而让大汉朝堂政令不畅,干扰到仲父治理朝政,那么朕宁愿不参与朝政。” 这来长安的这几个月里,刘贺已经将这以退为进的本领练得炉火纯青了。 就像此时此刻,刘贺明明是有求于霍光,但是一说出来,却让霍光觉得是天子因为惶恐而推三阻四。 这小花招之所以好用,是因为霍光是一个极度自负的人,骨子里也许小心谨慎,但是一定不愿意授人话柄,换了别的人,反而就不那么好用了。 果然,霍光沉思了片刻之后,缓缓说道:“陛下有何想法,但说无妨,天下无解决不了的问题,只要君臣齐心,可以让所有问题迎刃而解的。” 好一个君臣齐心,这倒是说到刘贺的心坎里去了。 既然要仲父假装大方,那么朕就不需要在遮遮掩掩了,再客气可就不是“骨肉至亲”了。 “朕想要像仲父一样,开府建牙。” “嗯?开府建牙?”霍光满脸的疑问,完全不知道天子此话是何意。 开府建牙,顾名思义就是建立衙门,树立牙帐。是大汉皇帝专门给朝堂重臣的特权。 在大汉,能开府建牙的朝臣,除了三公之外,还包括的大将军和其他地位显赫的各号将军了。 廷尉寺、光禄寺和鸿胪寺这些普通的府衙,长官只对门下吏有绝对的任免权,至于任免其他的属官,是不能专断地“行一言堂之事”的,通通都是要都要上报朝廷。 而开府建牙的那些府衙,其中所有的属官吏员几乎都可以算是朝臣的门下吏,自然可以自由任免,而不需要通过朝廷的批准。 更重要的是,这些府衙的权力往往极大,可以对其他普通的府衙形成专门的节制,可以在一定程度上独自决断本衙该管的政务,而不会被其他人插手。 就拿冠军侯霍去病曾经担任大将军来举例,在获得天子下发的调兵用兵的虎符之后,可以自行招募属官吏员,在征讨匈奴此事上,节制与之相关的其他衙署。 要粮草,可以找大司农;要刑徒,可以找廷尉;要军械,可以找武库…… 因此,授予一个朝臣开府建牙的权力,体现了天子对他的绝对信任。 而反过来说,让朝臣开府建牙也是皇帝迫不得已的选择,一个个相对独立的府衙,就像一个个漩涡,把天子的权力分别吸进去。 当满街走的都是开府建牙的权臣时,那么恐怕很快就将国之不国了。 其实,刘贺作为天子自然是有自己的幕僚班底的,那就是近千的郎官和尚书署里的侍中、尚书,和朝堂上各种杂号大夫。 单看绝对的人数,浩浩荡荡,是绝对够用。 但是人越多,反而就越不好用——人人可用,其实就是人人不可用。 更何况,尚书署还被霍光这个领尚书事给霸占了,是名副其实的鸠占鹊巢。 从秦汉到明清,皇权与相权的争斗一刻不停,时而皇权至上,时而相权至尊。 两者的交锋直到了明清才以天子的彻底胜出而结束。 三省六部、军机处、秘密建储,上奏密折……不得不说,鞑清将皇权推向了顶端。 在如今的大汉,所行的三公九卿制给朝臣保留了大量的权力,刘贺如果想要掌握朝堂的绝对的权力,就不得不效仿鞑清用过的一些制度。 但是现在还不是那个时候,刘贺得先逐渐控制了朝堂的主导,才能进行大刀阔斧的全面的改革。 如今,刘贺提出给自己开府建牙,实际上就是变相先让自己从“隐形天子”霍光的手中,夺得一些独立的权力。 天子向权臣夺权,最好的效仿对象就是权臣——师权臣长技以制权臣。 …… “开府建牙乃是皇帝给朝臣便宜行事的权力,陛下是堂堂天子,如何开府建牙?”霍光疑惑地问道。 刘贺整颜,一本正经地解释了起来。 “朕是天子不假,但是仲父是辅政大臣,朝中大事悉数决于你,这是万万不可改变的事情。” “朕如今参政,难免会让部分朝臣混乱误会,说不定就会出现政令冲突的情况。” “如果让朕开府建牙,那么朕可以自己招募任免属吏,管好该管之事,平时便宜行事,遇到大事、要事再由仲父来节制。” “如此一来,朕既可以心安理得地参与政事,又不用担心给仲父添乱了。” 刘贺一刻不停地将心中所想说了出来,说罢还从怀中摸出了一卷竹简,刚才所说的事情全部都写在了上面。 他将竹简推到了霍光的面前,有些讨好地说道:“仲父,这就是朕刚才的想法,已经写好了,请仲父过目。” 霍光有些惊讶,天子未免有一些太雷厉风行了吧? 他看着天子那满脸的兴奋,觉得这哪里像是一个稳坐朝堂,四面而听,垂拱而治的天子,更像是一个醉心与俗事的官吏。 只不过不知道,天子这官吏是一个循吏,还是一个酷吏? 霍光笑着摇了摇头,拿过了竹简细细地读了起来…… 越往下读,霍光就越觉得天子的想法颇为新奇,但也算是周到。 不知为何,霍光居然对天子没有一丝的怀疑和疑虑——不管是孝文皇帝还是孝武皇帝,都不似天子这般异想天开。 细细地读完之后,霍光突然想起天子在昌邑国时,就疯传的另一件事情,这件事情霍光不曾在意过,但是此时想起来,天子这开府建牙的想法,在那时就已经初见端倪了。 霍光放下了手中的竹简,未置可否。 他用沉稳的目光看着天子,问道:“陛下,听说陛下昔日在昌邑国时,就称自己为昌邑国门下吏,可有此事?” 刘贺很是吃惊,当昌邑国门下这件事情,是刘贺干预昌邑国政事的方式。 “仲父是如何知道此事的?”刘贺佯装错愕地问道。 “呵呵,陛下只需告诉老夫,是还不是?”霍光逼问着,那双剑目看得刘贺内心有点发虚。 “是,朕确实当过昌邑国门下吏。” 刘贺说完,心里一横,既然霍光选自己当皇帝,那么就是对门下吏的事情不甚忌惮,就算忌惮此刻应该也已经放下了。 那么就没有必要隐瞒,倒不如坦坦荡荡地承认下来。 “朕知道大汉有祖制,诸侯王不可干政,但是朕实在无聊得很,只能想出这个法子,一是想要打发时间,二是想为昌邑国的百姓做一些事情。” 刘贺说得坦坦荡荡,眼神也没有回避,似乎将自己的一颗赤子之心剖出来,赤裸裸地摆在了霍光的面前。 霍光微微向后靠去,仿佛一切都在自己的掌握当中。 大汉有那么多的诸侯王,每一个人在做什么,霍光都一清二楚。 哪一个诸侯王不做着南面称帝的美梦呢?哪一个诸侯王又不在背后做一些小动作呢? 与死去的燕王,被囚的广陵王比起来,昌邑王实在是太无害了。 更何况,过去的昌邑王,如今的天子,干预的都是一些“无关紧要”的政事,实在是成不了气候。 操弄权术、收买人心、建立朋党……天子看似都不怎么上心。 “陛下此刻是天子,老夫怎么可能怪罪陛下呢?”霍光接着笑道,“陛下所做之事,对我大汉有利,又不会干扰到朝堂大势,正适合让陛下来累积理政的经验。” 刘贺双眼猛地缩小一下,双手不由地放在了几案上,佯装激动地问道:“那仲父是同意朕开府建牙了?” 霍光捋着自己那一把美髯,似笑非笑地点了点头。 “仲父,妙哉!”刘贺用力地拍了一下手,兴奋得站了起来。 这兴奋半真半假,即出自真心,又能做掩饰。 一举两得,当然妙哉。 霍光眼中也有一份慈爱,似乎看到了一个获得心爱之物的孩童。 天子也是人,让他做些事情,恐怕心情会好许多吧,至少不会像孝昭皇帝一样,郁郁而终了。 想起孝昭皇帝,霍光心中又是一阵隐隐作痛,如果孝昭皇帝像当今天子一样,能够说出心中所想,自己又怎么可能无动于衷,将他完全隔离在朝堂之外,最终只能在未央宫暗自神伤呢? 和孝昭皇帝比起来,天子这直白到孟浪的性格,也许更好吧。 “那陛下想将自己的衙署叫做什么呢?” “宣室殿东有两处背对背的宅院,一处朝南,一处朝北,朕的衙署就建在此处吧。” 霍光隐隐有些印象,这两次宅院空置很久了,倒也能让百余人在其中署理政事。 “朕在昌邑国当过门下吏,今日所做之事,也是为了仲父解决一些庶务,要么就叫门下寺吧” 门下寺门下寺,说不定哪天就会变成门下省呢? 霍光虽然觉得这名字有些怪异,但是最终还是点头应允了下来:“此名不会过于直白,与其他的官职也能区分开,甚是不错,那以后就叫门下寺吧。” (本章完) 第230章 朕终于抓住了钱袋子(求订阅) 有了官衙,当然还得有印,天子用的印自然本来是皇帝玉玺。 但是传国玉玺此刻在尚书署,由霍光掌管。 刘贺虽然觊觎已久,但是却还不能光明正大地拿过来使用——那代表着大汉帝国绝对的权力,是霍光绝不可能放手的。 “那仲父觉得朕以后应该要用什么印呢?” “陛下可以用自己的私印,当然也可以另刻一枚门下之印。” 刘贺想了想说道:“我大汉的官名与府衙名向来都是一致的,朕开的衙既然是门下寺,那么朕的官职自然是门下,所以最好还是用官印把,劳烦仲父为朕专门篆刻一枚门下之印。” “陛下放心,此事交由老夫来办即可。” 既然开府建衙了,那么很多事情刘贺就都可以自己来操持了,许多事情都更为名正言顺。 任用何人为属官、给他们什么品秩、发放钱粮多少,自然都可以仿效大将军府或者丞相府的成制——刘贺就能招揽人才了。 但是当下,还剩下最重要的一件事情,那就是明确划定门下寺具体该管的朝政。 前几日,霍光倒是已经与刘贺大致说过了,但是刘贺想要在今日具体敲定下来,以免日后生变。 头一个划拨给门下寺的衙署是原属于太常寺的太学。 不只是太学,连同各郡国学,各县道邑侯国的校,乡里的庠序,全归于门下寺管辖。 除此之外,未央宫专门藏书的石渠阁和天禄阁自然也一同划归到了门下寺。 “陛下,管理太学和各郡国学,那可是要与全国的儒生打交道的,这可是一件繁琐的事情,有一些儒生不好对付。” 霍光并未将所有的话都说话,言下之意其实是担心天子的学识不够,难以获得儒生的信任。 “大将军放心,前几日,朕在昌邑国的王傅王式也来了,有他襄助,应该不成问题。” “嗯,老夫知道王式的文名,德才兼具,又是经年的儒生,在儒林颇有名望,只是老了一些……” “不打紧,王傅其实老当益壮,还能任事,朕会再派年轻的能吏担任太学丞,辅助王式的。” 天子都这么说了,霍光也没有什么要交代的了,太学及郡国学只管“教书”,除了选拔博士弟子与人事任免的事情稍稍有些关系之外,其余该管的事情都是一些吃力不讨好的事情,霍光并不在意。 也难怪儒生不喜霍光,都在暗中说他是一个不喜欢读书读经的人。 第二个拨给门下寺的府衙是原属于少府的考工和各种工坊,他们掌管漆器、织品、各种珍宝器物及部分兵器的制造。 除此之外,大司农里负责盐政铁政的盐铁官,负责督促农耕的农监长,管理各郡国水利渠道修建的都水长也都归入到了门下寺。 “这些衙署要和工匠农户打交道,还要出入农田和工坊,风吹日晒,火烤烟熏,陛下接手之后,高屋建瓴地提意见即可,多让属官吏员去做,倒也不需要以身作则。” “呵呵,多谢仲父提醒,朕会量力而行的,不过这些事情都是朕在昌邑国常做的,做起来应该也是得心应手。” 霍光看着天子那副跃跃欲试的模样,也就没有多劝说什么,他越发同意霍显的说法,这都是天子的“志趣”,他想做就去吧,只要不插手朝堂上的军国大事,陛下想如何就如何——就算出了什么乱子,霍光也能填补。 有人喜欢勾栏狎妓,有人喜欢游山玩水,有人喜欢走马斗狗,有人喜欢吟诗作对,有人喜欢鼓乐舞艺……天子喜欢农耕工坊之事,倒也不算特别惊世骇俗。 “这些府衙的属官也都会一同划拨给门下寺,陛下有他们襄助,按照成制来办事,也不会出差错的。”霍光非常贴心地说道。 “有劳仲父提醒,朕听明白了,一定会多采纳他们的意见的。” 刘贺面上不停地点头,但是内心却并不是这么想的,要是一切都按照成制来办,那自己费尽心思地夺得这些权力,为的又是什么呢? 不急,等这些事情真的交到自己的手上了,那就可以任由自己来摆弄了——成制要坚持,改革要推动。 前两件事情分好了,那就剩下这最后一件事情了,自然就是给平陵建陵县的事情。 在此时的大汉,所有的陵县归属于太常寺管辖,各陵县的长官为县令。 按照大汉律法规定,万户以上的县才能称为县令,但是陵县不管大小,长官均为县令。 而且,寻常的县令品秩为六百石,而陵县的县令品秩则为两千石,其他的属官吏员和寻常县城的品秩相同——但从县令的品秩上,就可以看出陵县的地位与众不同。 按照常理,平陵建成之后,就理应移交给太常。但是兴建一个县,绝非一朝一夕之间就能完成的,要花多长时间,此刻也无法确定。 霍光同意让天子来操持此事的最大的原因,就是此事颇为繁琐,而且阻力重重,会消耗天子大量的精力——那些地方上的豪民富户,实力强大到可怕,霍光都颇为忌惮。 让天子去做,撞个头破血流,也不是一件坏事——他霍光自会出来调和,到时候更能看出自己的不可或缺。 当然,这只是霍光的想法,刘贺已经猜到了七七八八,因此他也有自己的小九九。 从无到有地建一个县,刘贺可以最大限度地按照自己的心意来实行,可以将其建成一个模板,在其中实验一些全新的地方管理措施,与后世所谓的“特区”有着相同的意义。 豪民巨商是难对付,但是正好可以拿来立威。 “陛下,在这三项政事当中,前两项都无甚难度,一切按照成制来办就可以,但是这第三项最为艰难危险,陛下一定要深思熟虑,也可以多与太常乐成商议。” “乐卿不是少府吗?”刘贺明知故问道。 “老夫已经决定将其拔擢为太常了,当然,陛下也可以找即将升任丞相的前任太常任宫来商议。” 刘贺点了点头,乐成当上了少府,那么大司农田延年恐怕要心中有怨气了——不知道这个“狠人”会不会做出什么歹事来。 不管怎么说,乐成当太常对刘贺来说是一件好事,毕竟他已经和乐成有了一些交情,下令让他办事有诸多方便。 “那少府由谁来接替呢?” “正是陛下那日提及的丙吉。” 刘贺看似波澜不惊地点了点头,但是内心更是一阵狂喜,这意味这钱袋子完全都捏在了自己的手里。 以往,从少府拿钱的时候,还要经过乐成这个霍党,难免有些扭捏和藏匿。 现在,随着丙吉的上任,少府里那几十亿的钱,自己想怎么花钱就怎么花钱了。 有钱好办事,到了什么时候都一样。 (本章完) 第231章 皇帝和霍光的双簧戏(求订阅) “朕明白了,兴建平陵县的事情,朕会多与乐卿、任卿商议的,一定不会闹出乱子的。” “陛下放心,就算有一些纰漏,也不打紧,老夫会帮陛下处置妥当的。”霍光这两句话倒是说得格外自信。 “仲父,这些事情千头万绪,朕还需要一些属官吏员,朕可否征聘一些属官来襄助朕。” 大汉选拔人才,不只有察举制,还有征辟制度——皇帝选人曰“征”,公府和郡国选人曰“辟”。 所谓的征辟,就是皇帝和公府、州郡直接下令对某几个有名望、有才华的人进行征辟,将其招到手下任官。 和察举制相比,每年征辟的人才数量不多,但是才华更为突出,是对察举制的一种补充——征辟都是为了解决具体的问题,反而会更看重真才实学,而不考虑亲疏远近。 当然,对被征辟的人来说——尤其是被天子征聘的人,那也是莫大的荣耀。 刘贺手中还缺少人才,尤其是有理政经验的人才,因此还是要从现有的官员体系当中,寻找一批与自己“志趣相投”的官员,一边培养一边重用,这样改革的效率才会更高。 霍光是大将军,也常常需要辟除人才来大将军府任属官,所以自然明白天子的用意。 “陛下既然开府建牙,又是大汉天子,当然可以下诏令征聘人才。” 刘贺掩饰不住地笑了,自己心中早已经定好的那些能员干吏,终于可以下手了。 要了府衙要官印,要了官印要权责,要了权责要属官…… 但是这还不够,刘贺还有一样东西想要。 “仲父,朕想的是不用在调集额外的郎卫和兵卫来驻守门下寺,用昌邑郎就好,可如今昌邑郎只有三十人,恐怕不够用……” “老夫如果没有记错的话,昌邑郎的员额是三百人,陛下可以和光禄勋商议,招满三百人。”霍光说道。 刘贺有点惊讶,没想到霍光居然会这么大方。 朝堂的权力都分了,多给几百郎卫也无大碍。 “那朕就和光禄勋商议,在这几个月之内填满三百昌邑郎的员额。”刘贺仍然是商量的语气。 “嗯,以后这些琐事,陛下不需事事都来问老夫,自行决断也无不可。” 刘贺频频点头,他已经猜到霍光为何如此大方了。 恐怕大将军此刻恐怕也不得不承认,皇帝已经在朝堂上站稳了脚跟,一味打压是不可能奏效的了。 学会对天子保持尊重,这是一个新的开始。 接下来的半个时辰里,刘贺与霍光围绕这门下寺的一些事情,又细细地商议了一番,最终把所有的细节都敲定了。 …… 在几天后的一次朝议当中,霍光和天子配合上演了一场双簧戏:前者先提出来要让后者参政,后者推三阻四之后,勉强答应了下来。 除了极少数的知情者之外,满殿的朝臣被这突如其来的提议惊得合不拢嘴。 虽然朝堂上以夏侯胜为首的杂号大夫,已经被一扫而光了,剩下的朝臣多是务实的能员干吏,但是仍然有人提出了质疑。 “天子开府建牙,乃是亘古未有的事情,君君臣臣,自有伦理,恐怕有悖乱之嫌,遭到世人的议论。” 站出来上奏的是大鸿胪韦贤。 大鸿胪乃是九卿之一,所辖之事包括诸王入朝、郡国上计、封拜诸侯及属国首领等事情,多与地方诸礼有关。 严格来说,他并无太多的实权,在九卿当中位置并不靠前。 大鸿胪虽然权势一般,但是任上的大鸿胪韦贤却不简单。 韦贤已经六十五岁了,也是治《诗经》的大儒,但是他入朝时间很长,从博士和给事中开始,历任光禄大夫和太子詹事,几年之前才迁为大鸿胪。 因为出任过的官职很多,所以他倒不像夏侯胜那样迂腐,算是一个能操实务的朝臣。 他的这几句话一出口,就有不少朝臣频频点头,似乎对此是颇为认可。 接着,就又有几个朝臣站了出来,表达了同样的担忧——这些朝臣平时并不显眼,在朝议上也很少发表言论。 刘贺细细地观察,发现了一些有趣的事情。 霍光那边的重臣没有说话,想必是霍光已经提前打了招呼;刘贺这边的重臣也没有说话,必定是看出了此事对自己有利。 因此此刻站出来说话的人,应该就是朝堂上“无主”的“中立党”了——要说中立其实并不准确,只要他们没有倒向霍光,那么以后就有可能成为刘贺的助力。 更何况,他们和夏侯胜等人不同,还是能够就事论事,而不是死抱着儒家经书不放手的顽固派。 如果夏侯胜在场,听到“天子要开府建牙”,恐怕是会当场碰死在这宣室殿里的。 霍光慢慢地站了起来,心平气和地说道:“韦公说得在礼,诸公也说得在理,那能否听老夫说一句?” 韦贤等人自然没有不答应的可能。 “大汉以来,开府建牙是天子给予朝臣的特权,但是事事都应该有特例。” “就拿今日来说,陛下此事还年幼,理政经验也不足,所以只能由老夫继续辅政,但是辅政再久,终究要还是要还政于陛下的,在那之前,自然要让陛下接触朝政。” “但是……”韦贤还想说话,但是却被霍光抬手打断了。 “韦公莫急,且听老夫把话说完,昔日孝武皇帝在时,曾经让废太子刘据监国,监国的时候也可以自招幕僚门下,一边治国一边累积治理朝政的经验。” “抛开废太子刘据日后谋反的罪行不谈,孝武皇帝让其监国,乃是一举两得的举措。” “如今陛下仓促间登基,更未有过治国理政的经历,所以是一定要有一个接触朝政、参与朝政的机会的。” “陛下开府建牙,与太子在东宫招募门下,并无太大的区别。” “老夫已经言毕,何人赞同,何人有异?” 霍光这番话说得有理有据,韦贤等人虽然仍觉得有些古怪,但是不得不承认这是一个实用的好办法。 看到韦贤等人还有些犹豫,霍光的目光看向了刘贺,与天子的视线对上之后,霍光不易觉察地点了点头。 刘贺一时心领神会,是时候站出来和仲父打配合,唱双簧戏了。 “韦卿所担忧之事,朕也已经知道了,但是朕确实想为仲父分忧,想为诸卿分忧,为大汉做一些实务,为百姓做一些实务。” “还望各位爱卿能体谅朕的苦心,给朕这个机会,如果朕不胜重任,一定不会添列此位,自当立刻裁撤门下寺。” 刘贺的这几句话看似说得很卑微,实际上却站在了为民为国的大义之上,占尽了道理。 韦贤等人不是霍光,自然也没有霍光那么强硬和跋扈,连忙就拜了下来,连忙请罪。 “诸位爱卿快快请起,朕并无怪罪之意,只想有感而发罢了。” 韦贤等人这才站了起来,也让也就再无反对之意了。 霍光看了看刘贺,再次满意地点了点头,刘贺也报之以若有若无的微笑。 皇帝加大将军,朝堂之上,无人能挡。 散朝之后,刘贺立刻就与霍光就一同去了尚书署,两人在尚书署里,一同将“天子开府建牙”的诏书定了下来。 看着那洋洋洒洒几百字的诏书,刘贺很是满意。 “仲父,这是朕第一次来尚书署,也是朕第一次拟诏书。” “哈哈哈,开府建牙之后,陛下就可以常常下诏书了。”霍光笑道,看着天子这般兴奋,他没有什么怀疑和不满,反而觉得天子不错。 霍光就是如此矛盾,面对天子的时候,公心占上风;想起霍家的时候,私心居于主导。 摇摆不定,想必也是痛苦。 而此刻,就是公心占据了主导的时候。 秋日的阳光从屋顶瓦片的缝隙中照下来,让年轻的刘贺显得格外充满活力。 霍光看着天子,心中很是欣慰。 和终日郁郁寡欢的孝昭皇帝比起来,此刻的天子确实更像是孝武皇帝。 “仲父,诏书拟好,是不是就要加盖玉玺了。” 霍光点了点头。 “今日,能否让朕来来加盖玉玺?” “这是自然。” 霍光起身,从身后的架子上拿了一个沉重的黑红相间的漆盒,郑重其事地摆在了几案之上。 在霍光鼓励的眼光下,刘贺屏住了呼吸,缓缓的打开了漆黑。 传说中的传国玉玺,出现在了刘贺的眼前。 (本章完) 第232章 皇帝初次使用传国玺(求订阅) 玉玺平日里也被称为传国玺,是皇帝亲自使用的印玺,代表着大汉帝国的全部权力。 大汉从大秦继承了很多东西。 皇帝、朕、三公九卿……都是大秦的遗留物,严格来说,所以大汉其实就是大秦的另一重影子。 而这传国玉玺同样也是大秦留给大汉的遗产。 传国玉玺是大秦丞相李斯奉始皇帝的命令制造出来的,有人说用的是蓝田玉,有人说用的和氏璧…… 至于到底哪一个说法是对的,已经找不到源头了。 西楚伯王放的那一把大火,早已经将大秦的文牍档案全部都烧了个干干净净。 此刻,刘贺看着漆盒里的传国玉玺,不禁一阵感叹:大名鼎鼎的传国玉玺,其貌不扬,和后世那些大如砖石的“仿制者”相比,这真正的传国玉玺确实有些不起眼。 “陛下,请用玺。”霍光看出了天子的发痴,微笑着在旁边轻轻地提醒。 “嗯。”刘贺点了点头,伸手拿起了传国玉玺。 温润如汤,细腻如脂,无暇无疵——宛如天成。 整个传国玉玺方圆不过四寸,顶纽交五龙,刻有“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八个秦篆。 这几个字,代表着“皇权天授、正统合法“的天命。 霍光将印泥推到了刘贺面前,刘贺回过神来,先将印改在了印泥之上,然后又盖在了诏书上。 稍稍用力,“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就盖在了诏书之上,这意味着诏书就生效了。 这种感觉非常神奇,一块毫无生机的石头,居然能代表天下至高无上的权力,有可能比刘贺这个天子亲自出面还要有说服力。 认人不认印,确实诡异。 刘贺有些恋恋不舍地将传国玉玺放回了漆盒之中,盖上了盖子,然后眼睁睁地看着霍光将它放回了原处。 总有一天,刘贺要把传国玉玺放在宣室殿里的,想怎么用就怎么用。 …… 和以往大汉帝国下发的千千万万份诏书一样,这份诏书经过一些列的程序之后,就下发到了全国各地。 自然也不可避免地引起了一些讨论,支持者有,反对者亦有,洋洋洒洒,各抒己见。 但是往日里声音最响亮的儒林,出乎意料地没有出声。 不是因为他们赞同,而是因为整个儒林还没有从上一次风波当中缓过神来。 没有心气再来一次“为民请命”。 明面上,关于此事的议论很快就过去了,但是私下里却有人在议论。 而对此事议论得最甚的,不是别人,居然是霍光麾下的党羽。 这些朝臣,都是在霍光完全把持朝政之后,一步一步被拔擢到朝堂上的,他们没有见过霍光的战战兢兢,反而是见惯了他的跋扈和专横。 霍光事无巨细不敢说,但是对权力的独享欲望,在大汉历代的权臣当中,也是极为罕见的。 就算是周勃陈平之流与霍光比起来,都也是远远不及。 谁能不可能想到,大将军竟然愿意分权,而且还是把一部分朝堂的权力分给天子。 经过几天的议论之后,霍党们回过神来了,他们看得更清楚了一些,大将军不是在分权,而是在还政,还政于天子——哪怕只是很小的一部分。 而他们对大将军几日之前的敲打也有了更深的理解。 在此刻的大汉朝堂上,是大将军与天子在分享权力:要尊重新登基的天子,但是要更尊重大将军。 …… 当长安的朝臣和百姓们,还没有从“天子开府建牙”的诏书中回过神来的时候,一道更能让人们津津乐道的几份诏书从未央宫里传了出来。 因为这几份诏书涉及到朝堂上好几个重要朝臣的任免。 已故丞相杨敞加谥号敬,被为安平敬候,封邑增加五百户,而安平侯的爵位由杨敞的长子杨忠接替,次子杨恽则被征为天子郎官。 太常任宫升任丞相,少府乐成升任太常,光禄大夫丙吉升任少府…… 御史大夫蔡义封阳平侯。 这道诏令下发之后,除了招致人们的议论外,还在长安城引发几件不大不小的事情。 杨家很快就居家搬出了丞相府,长子杨忠亲自护送杨敞的灵柩前往故里弘农郡华阴县安葬。 蔡义大病了一场,接连几天都没有从病榻上爬起来,直到天子派出太医诊治,而且还下诏安抚,这个比故丞相杨敞小不了几岁的老人才渐渐从病重痊愈——但也再难恢复往日的矍铄了。 大司农田延年在某日散朝的时候,与新晋的太常乐成在未央宫前,因为马车碰撞发生了口角,最终大打出手,在一众朝臣的牵扯之下才分开。 据在场的好事之徒声称,身材瘦小的田延年放下了狠话,定要让乐成知晓自己的厉害——没有人因此丧命,刘贺的内心颇为失望。 这些三公九卿是朝堂上响当当的人物,所以才被百姓们当做茶余饭后的谈资。 但是在庞大的大汉帝国面前,他们也像蝼蚁一般,没过多久也就让百姓们失去了兴趣。 中秋之后,长安城的天气一日比日一日凉爽,风波也暂时平息了下去。 但是,长安城乃大汉帝国的中心,又怎么可能完全安静下来呢? 如果哪一天真的安静下来了,那只会意味着更大的风暴准备到来了。 …… 八月二十,门下寺里,到处都是一派忙碌的景象。 人来人往,拿着不同工具的各色工匠正在对这处空置许久的院落进行整修。 早在刚刚入住未央宫的时候,刘贺就看上了这处闲置的院落,虽然之前他就提前派人来打扫过了,但是像这样废弃的院落在未央宫有很多,所以并没有立刻焕发生机。 如今正式使用,自然就还要全部再重新翻新一次。 翻换破碎的瓦片,重漆脱落的窗棂,修补被虫蛀鼠咬的案几和坐榻…… 处处木屑飞扬,尘土飘荡,但是自有一番除旧布新的活力。 刘贺等不及了,就在正堂当中,召见了自己能用的一些属官。 坐在堂上的刘贺,看了看堂下的属官,用老弱病残四个字来形容,最为恰当。 戴宗禹无忧等一众胡须都没有长硬的郎官,拄着拐杖的王式和龚遂,品秩低微的柳相和简寇……难怪能让霍光安心。 在这之中,龚遂是昌邑郎中郎将,还不算是门下寺的属吏——他是光禄勋张安世的属官。 至于张安世、丙吉、刘德、赵充国、王式、陈修和薛怯,他们都各自有自己的官职,虽然他们已经或明或暗是帝党了,但是却不是门下寺的人。 说得直白一些,刘贺还不能名正言顺地指挥他们。 另一面,虽然霍光已经把定好的府衙划归到了门下寺的名下,但是那些府衙里的官吏也各有各的职责,刘贺不可能直接调到自己的手下来——门下寺是大脑,下辖的官署是四肢,总不能把四肢装在大脑上。 所以刘贺得自己征聘一班才俊,来帮助自己管理门下寺,维持门下寺本身的运转和下属府衙的运转。 如果光靠刘贺事必躬亲,那么恐怕最后累得倒毙在这正堂上,也是无济于事。 长路漫漫,始于足下。 堂外“乒乒乓乓”的声音不绝于耳,刘贺面对此情此景,很想说一些鼓舞人心的话,但是最终却又没有说出来。 千言万语,最后凝结成了一句话:“从今之后,这门下寺不仅是朕的衙署,也是诸位的衙署,望诸卿不要辜负朕的厚望,与朕携手,为大汉和大汉百姓做一些脚踏实地的事情。” “微臣谨遵陛下诏令。”一众属官齐刷刷地拜了下来,为天子这平凡朴素的承诺感到微微动容。 “免礼平身。”刘贺言毕,众人再次站起来。 看众人站定,刘贺深吸了一口气,准备开始下答命令。 从今日起,门下寺,将会成为大汉改革的起点。 (本章完) 第233章 朕的一个忠告和一个建议(求订阅) 府衙是有了,但是还缺人,单凭堂下的这些人,还不足以支撑起门下寺的运作。 在把框架搭建起来之前,能做的事情并不多,但是,人不能闲着,只有全部都动起来的人方能叫做人才。 “禹无忧,待会朕给你起草一道手令,带着朕的这道手令,尽快将从昌邑国带来的这些人,安置到合适的衙署。” “诺!” 跟着从昌邑国来到长安城的这些百姓当中中,大多数都是刘贺在昌邑国里招揽到的工匠,所以他们的去处自然就是考工室。 剩下的人主要就是刘贺在昌邑宫里用过的奴婢了,他们会和头一批来的那些昌邑人一样,经由少府,安排到未央宫相应的位置上。 “戴宗,你们这些郎官现在对长安和未央宫还不熟悉,因此还不能任事,去找光禄勋张安世,让他派人带你们到门下寺下属的各个衙署走一遍,做到心中有数。” “诺!” 戴宗等人和禹无忧一样,是天子在潜邸时候的郎中和谒者,到了长安之后,他们全部就拔擢为郎官了,品秩也都升到了六百石。 因为门下寺此刻还没有运作起来,所以他们就只有郎官这一层身份,自然是还要归光禄勋管辖的。 作为天子,刘贺手上能用的特权其实不多,但是至少可以让张安世对这些郎官多一点照顾,让他们先了解一下长安和未央宫的情况。 很快,门下寺就会正式运作起来,到时候,他们就可以立刻来门下寺任职了。 自由任免府中的属官吏员,是开府建牙的特权,就算日后大汉真的行了科举考试的法子,也可以通过此法绕过考试,人数不多,也就无伤大雅。 “简寇和柳相,你二人的身份现在是昌邑郎,日后门下寺的戍守职责也归昌邑郎承担,你们以后要兼领此责,就相当于门下寺里的正副游缴了。” “诺。”简寇和柳相齐声答应。 “虽然这门下寺尚未正式开衙,但是朕有几句话先要交代各位。” “一是给诸卿一个忠告,长安城不比昌邑国,是一个花花世界,尤其是北城郭,什么都有,走狗斗鸡,勾栏狎妓,只有你等想不到,没有你等找不到,莫要被迷花了眼睛,被一些歹人的糖箭给射穿。” “你等是知道的,朕平生最厌恶贪官污吏,被我撞见了,人彘、实草、具五刑……都有可能!” 刘贺说得冷漠,让禹无忧等人更是感到了一丝寒意。 “二是再给诸卿一个意见,这几年朕教了你们不少本事,希望你们能将这些本事用到正道上来,不要荒废时日,而要只争朝夕。” 刘贺的话讲完了,停顿片刻之后,郎官们干脆利落地应了下来。 “龚卿,朕和大将军商议过了,即日起昌邑郎按照原来定下的员额,可以将人数扩充到三百。” “当真?”龚遂有些惊讶地问道。 如今,连带上柳相和简寇,昌邑郎也只有三十人,用起来捉襟见肘,经常需要两班倒,郎卫们已经有些疲于应付了,需要更多的人来轮换。 刘贺点了点头。 “那是要从羽林郎或者期门郎中征召昌邑人,还是从长安城里征召昌邑人?” 刘贺想了想,摆了摆手,说道:“这两种手段都不行,龚卿亲自跑一趟,去和张安世说,让他下令直接从昌邑国征召一批人来,朕信不过长安里挑出来的人。” 刘贺已经贵为天子了,但是仍然担心有人往昌邑郎中掺沙子,所以是一定要小心的。 “诺。” 一切事情安排妥当,禹无忧等年轻人先行告退,就各自去履责了,但是刘贺没有离开,他带着龚遂和王式这两个老骨头,在门下寺里闲逛了起来。 边走边看,就来到了一处避静的小院当中。这个院子不大,中间有一个合抱粗的柿子树。 此时,树叶正在潇潇地落下,梢头虽然挂着一个个小红灯笼似的柿子,但是仍然有些落寞。 刘贺抬头看那树和树上的柿子,不禁感叹时间易逝去。 “龚卿王卿,以你等的见解,是《诗经》中的诗更好,还是乐府里采来的诗更好?” 两位老臣一愣,未曾想天子来到这避静的地方,先会谈到诗。 王式倒是先回过神来,他想起在薪房当中找出来的那些竹简,于是说道:“乐府的诗下里巴人,是乡野百姓所唱的居多,所以自然是孔夫子删定的《诗经》更胜一筹。” “老臣同意王公的见解。” 《诗经》中有风雅颂,其中的国风也来自民间。 “那王傅觉得风雅颂当中,又谁更胜一筹?” “自然是颂最浩大威严。” 刘贺没有立刻答话,颂是朝堂宗庙祭祀和典礼中所用的音乐,在此时的大汉自然是最为尊贵的。 但是王式和龚遂恐怕想不到,在千百年之后,国风反而更受人推崇,乐府诗亦然。 究其原因,是因为百姓更喜欢——任何一个朝代都有结束,但是百姓是没有结束。 “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 刘贺看着不断落下的树叶,读了两句老杜的诗,才接着问道:“龚卿王卿,你们觉得这两句诗如何?” “有看尽世间沧桑,阅进人生起伏之感。”龚遂细细品味之后答道。 “老气横秋,更有一份豪迈,是陛下所写吗?”王式试探地问道。 “哈哈哈,不是朕写的,是前几日在宫中遇到的一个老者,听他念叨的。” 宫中怎么可能有如此文采,而又无名无姓的老者?龚遂不觉得有异,但日夜研读天子抄下的那些书卷的王式更多了一份惊讶。 这天子能读经还能写诗,未免也太全才了一些。 想到此处,王式反复读了几遍那两句诗,连是哪几个字也又追问了好几遍,最终暗暗的记在了心中。 “陛下,此诗只有两句吗?” “倒也不是……”刘贺说完以后,就将整首诗从头到尾背了一遍,“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万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独登台。” 四句诗年毕,自然又引来了两个老臣的一阵感叹。 发完这通感叹之后,刘贺对一直跟在一边的樊克说道:“朕想和两位爱卿说几句话,你到院外守着,不许旁人进来。” “诺。” 樊克出去之后,刘贺来到了廊下席地而坐,并且让王式和龚卿也坐了下来。 君臣三人,终于能够面对面了:王式和龚遂,是刘贺最仰仗的人,但是他们还没有发挥出这作用。 今日齐聚长安,就是发挥作用的好时候。 刘贺知道两位老人都是老当益壮的代表人物,所以刚才看到落叶结果的柿子树,才会想起老杜的那两句诗。 “两位爱卿,我等终于在长安碰面了,朕只能狠心夺了你们的天伦之乐,让你们来辅佐朕做一番大事。” 王式和龚遂连忙拜谢,急称不敢。 “如今,当务之急是征聘用一些人才来门下寺,朕这里有一个名单,想让二公帮朕参详一番。” 王式和龚遂觉得有些异样,天子久居昌邑国,之前对朝堂和长安也不甚了解,为何那么快就拟出了一份名单呢? 虽然有疑惑,但是两人却没有提出异议,而是静静地听着。很快,刘贺就说出了第一个名字,光是这个名字,就惊得两个老家伙说不出话来。 (本章完) 第234章 朕攻略西域,从苏武和李陵开始(求订阅) 排在这名单上的头一个人,叫做李陵。 在大汉朝堂,姓李的都格外瞩目。 而李陵的李最为耀眼:李陵的父亲是李敢,李敢的父亲是李广。 虽然有名望,但是一家三代,结局都不好,最后竟然被族灭了。 李广因为迷路错过了漠北之战,回朝自杀;李敢因为打伤卫青,被霍去病射杀;李陵因为被李广利出卖,被迫投降匈奴,落了一个族灭的悲惨结局。 不知道为何,李氏一门,似乎和大汉帝国的国运合不到一起去,每一代都只能命运多舛。 但是,刘贺想要试试,看看能不能让李氏在大汉封侯。 根据刘贺目前掌握的信息,李陵如今还活着,但会在今年冬天的一场小规模瘟疫中去世,如果在冬天之前将他从匈奴带回大汉帝国,那么他就能活下来。 李陵是孝武皇帝晚年颇为倚重的一个将领,因为一系列的误会和冤屈才远遁匈奴,在匈奴二十年,未曾帮匈奴进犯大汉,可见他仍然是心向大汉。 如果刘贺能将李陵招募到门下寺,那么刘贺在军务上就有了一个更专业的人才。 更何况,李陵久居匈奴,对西域之事定有不同的见解,日后大汉如果要彻底平定西域,就也多了一份助力。 龚遂和王式震惊的原因很多,而其中最让他们吃惊的是——天子居然会知道李陵这个人。 毕竟,李陵是孝武皇帝时代的将军了,远离朝堂二十多年了,更是在匈奴生死未卜,天子却说得言之凿凿。 “陛下,李陵已经去国将近二十载了,恐怕已经……陛下为何会想起他呢?” 刘贺反倒被问住了。 他只能含糊地找了一个借口说道:“朕也是偶然之间听赵老将军讲起的,因为朕久闻李陵的大名,所以才想到了此事。” “陛下可能有所不知,李陵和谋反的上官桀及大将军有不浅的交情,他们数年之前也曾经派了使臣去寻找李陵,但是李陵以不忍受辱为名,拒绝了归国的请求。” 李陵的不忍受辱,不只是怕回大汉之后再受议论,更怕背上二叛匈奴的骂名。 但是,既然是大汉的旧臣,又心向大汉,李陵归国也不是一件完全不可能的事情。 “此次与前次不同,前次是仲父以私人身份去劝说的,但这次是朕亲自下诏书征聘,想必李陵定归汉的。” 天子下诏征聘,那是莫大的荣耀,对于“罪臣”李陵来说,更是殊荣。 如此看来,天子的想法倒也不是惊世骇俗。 “只是,陛下应当派谁去做此事呢?”龚遂问道。 刘贺神秘一笑,这就涉及到他要征聘的另一个人了。 “前任典属国苏武。” 王式和龚遂再次感到疑窦丛生,苏武同为前朝的老人,因为上官桀叛乱之事被罢官数年,终日深入浅出,在长安和朝堂上都久久不闻其声,不见其人,天子为何还会想到此人。 苏武出使西域,被匈奴扣押,历经千辛万苦,才回到了大汉——他对西域匈奴之事自当是非常熟悉,抛开李陵的意愿暂且不谈,由苏武来操持此事,最为合适。 “可苏武年迈……”王式说道。 “如果朕没有记错的话,苏卿和王卿应该是同岁吧。”刘贺笑道。 王式猛拍了一下额头,自嘲地笑了笑说道:“倒是老夫愚笨了,整日跟在陛下身侧,居然忘了老夫的年龄了。” 苏武受上官桀叛乱之事牵连,被罢官,儿子更是因此被杀,一定与霍光不睦的。 霍光把持朝政时,苏武得不到重用,但是如今是天子征聘,想必也愿意出来做官的。 “王卿放心,除了苏武之外,了解西域的,还有别人,苏武年迈,只能当副使,至于正使的人选朕已经想清楚了。” 刘贺说着,就把那个人的名字说了出来,龚遂和王吉当下就再也没有反对的意见了。 “既然陛下都已经规划好了,去做便是了。”龚遂说道。 “那这名单上剩下的人,朕就不一一说了,两位爱卿帮朕看看,看看有谁是不宜征聘的。” 刘贺说罢,将怀中的名单拿了出来,交给了两位老臣。 贡禹、韦玄成、苏武、魏相、梁丘贺,李陵、萧望之、黄霸、于定国…… 名单上一共有十几个名字,虽然都是人才,但身份却各有不同,有一些是布衣,有一些是朝堂官员,甚至有一些是“罪臣”。 龚遂和王式看着名单,心中满是不解与惊讶,他们看不懂天子这份五花八门的名单到底是如何拟出来的。 要不是与天子朝夕相处,他们一定会怀疑天子身后还隐藏有一群得力的幕僚。 刘贺自然也是看出了两个老臣的吃惊,但是自然也不会将其中的秘密透露出来。 朕不仅知道哪些人才可用,朕还知道他们的软肋是什么,可以更容易地将他们招到门下来。 “两位爱卿,你们看这名单上的人,都还可用?”刘贺问道。 “他们都是有才学之人,但有一个问题,不知陛下是否想过?”和王式比起来,龚遂对朝堂的规制更为了解。 “龚卿但说无妨。” “像这名单中的人,苏武和萧望之等人已经辞官,陛下征聘到门下寺来,自然是不成问题的,但是魏相和韦玄成等人都有官职在身,这又如何征聘?” 征辟只能征辟布衣,有官职在身的人是不能征辟的,必须要通过朝堂直接调用。 “朕想过此事。” “与仲父有嫌隙的人,朕可以让他们先辞官,然后再征聘。” “与仲父没有嫌隙的人,那朕就可以去求仲父直接调到门下寺来,想必仲父也不会有疑的。” 这名单上的人,虽然品秩都不低,但是远还没有三公九卿的地步。 品秩最高的也就是两千石的河南郡太守魏相,只要这寥寥几个人,应当不会引起霍光的猜忌。 给了天子门下寺,总不能不给天子属官吧? “陛下能够两到这一点,就是完全之策了。”龚遂真心实意地说道。 “好,那朕此刻就回宣室殿,去拟定诏书和命令,还得劳烦二位在此处替朕监工,朕想早日将这门下寺整修完工。” “诺!” 随即,刘贺就带着樊克兴冲冲地离开了,只留下了院中的老树和两个老臣。 龚遂和王式都背着手,看着树上的柿子,若有所思。 半晌之后,还是王式首先开口了,他不禁感叹道:“没想到几月不见县官,这县官又长成了许多,行事虽然仍有一些草率,但是总能有惊人之举。” “呵呵,王公来晚啦,那是未曾见过陛下在朝堂上收拾夏侯胜与杨敞等人的模样。” “那还真是一大憾事,能看夏侯胜那老儒吃亏,也不失为一件快意的事情。” “呵呵,王公可曾去见过夏侯公了?” “尚未得空,但是过几日是会去的,县官让老夫掌管太学,老夫自然不能负了陛下的重望。” 虽然现如今,长安的儒林已经似乎是平静了下来,但是王式明白儒生仍然有怨气,他要替天子把这些怨气疏导出来。 “看来王公已经有了一些想法。” “嗯,在昌邑国的时候,老夫就想到了一些事情。”王式把视线从柿子树的顶部收了回来,说道,“老夫从昌邑国带了不少好书来,今夜可以与龚公共读,不知龚公可否有空?”王式意味深长地说道。 “王公盛情相邀,老夫却之不恭。”龚遂没有追问,但是已经猜到了王式的这个提议是一定定有深意。 “虽然年迈,但是老夫还真想看看这县官,能让这大汉变成一个什么模样?”王式说道。 “谁说不是呢?”龚遂答道。 此刻,秋风更甚,将那柿子树上的枯枝落叶吹落得更多了,但是那些鲜艳的红柿子看起来却是更为显眼了。 (本章完) 第235章 天子征聘苏武和傅介子(求订阅) 长安的尚冠里中,年过七旬、满头白发的苏武,正在院子里侍弄那些已经有些枯萎的花草。 这一整个苏宅,是尚冠里最安静的宅院。 不仅因为苏武一直有意远离朝堂,更因为苏氏一门人丁不旺。 在出使西域之前,苏武与原配只育有一子——苏元。 几年之前,苏元因为牵连进了上官桀的谋反案,被霍光下令诛杀,而苏武的两个幼孙也因为惊吓过度而早夭。 妻离子散,家破人亡。 恐怕也只有苏武这样经历了风霜雪雨的人,才有可能在这种大灾大难之后,仍然能“泰然处之”。 但是,每每到了深夜的时候,苏武也会扪心自问,当年,自己回大汉是不是唯一的选择。 他常常感叹,自己在匈奴时是无根的征蓬,但是回到大汉又像是独自南归的征雁。 旧人不在身侧,何处是吾乡。 因为人丁单薄,苏武就遣散了家中大部分的奴婢,所以偌大的苏宅就更加显得有一些冷清了。 每日读读书,养养花,偶尔到长安城外的陵县里游历一番,就是苏武平时生活的全部了。 最近,苏武又喜欢上了从昌邑国传来的新式泡茶的方法,一个人自斟自饮,也能喝上小半日。 很快,苏武就给一半的花草浇完了水,他从花丛中直起了身子,锤了锤自己有些酸痛的腰背。 在苦寒之地待了那么久,苏武的身上留下了不少病痛,休养了那么多年,才稍稍有些好转。 此时,家中为数不多的奴仆苏辛匆匆跑了进来,恭敬地说道:“府君,门外有人求见。” “何人?” “名帖上写的是阮扬。” 苏武在脑海中搜索了一番,对这个名字是没有任何的印象,他摆了摆手,说道:“老夫不认识此人,告诉他老夫有恙,不见。” “府君,恐怕不得不见……” “嗯?此话怎讲?” “他是县官身边的郎官。” 苏武放下了手中的桶和瓢,再次站直了身体,抬头看了一下天空,今日长安城的天空和北海的水一样蓝。 县官、天子、皇帝、陛下…… 这些称谓离他很远了,上一次看到这些词,还是在独子苏元被判处弃市之刑的诏书上。 苏武想起了,孝昭皇帝几个月前已经大行了,如今在朝堂上的是原来的昌邑王。 可是,只要那霍光还把持着朝堂,谁当县官,又有什么区别呢? “来人可说了何事?” “他说了要与府君当面谈。” 苏武有些犹豫,虽然自己是一个孤家寡人,但是他实在是不想再卷入到朝堂的纷争当中了。 独子造反虽然死有余辜,但是苏武不是没有骨气的人,自然不会与杀子仇人共立朝堂。 但是,天子的郎官,是不能拒绝的。 “那就让这个阮使君稍等半刻钟,然后再将他请进来,老夫与他见面就是。” “诺。” 苏武盛了一桶水,洗赶紧了手上的泥巴,又从堂屋中搬来了坐具和茶具,摆在了院中的一个枣树下。 烧水泡茶,再打几杆子的酸枣,就是苏武的待客之道了。 做完这一切的准备之后,阮扬也刚好走进了院中。 等在枣树下的苏武一眼就看出了阮扬有匈奴人的血统,不禁在内心感叹,年轻真是好啊。 “下吏阮扬问苏府君安。” 虽然苏武如今没有官职,但是阮扬仍然非常恭敬地行礼问安,礼仪备至,让苏武在心中满意地点了点头。 “阮使君不必多礼,你是县官的郎官,老夫只是一介布衣,受不起这样的大礼,快快入座才是。” “唯!” 落座之后,苏武就给阮扬倒茶,闲聊之中,又问起了阮扬的身世,当得知阮扬的母族乃是内附的匈奴人之后,立刻兴致勃勃地用匈奴语和阮扬攀谈了起来,而阮扬也是应答自如,这不免又勾起了苏武对往昔的回忆。 “阮使君久居大汉,但是还能记得匈奴之语,倒也是不容易。”苏武发自内心地夸到。 阮扬有些腼腆地笑道:“其实,早已经忘记了,但是陛下让我去和阿母又学了一遍,说是以后有大用。” “县官让你学的?”苏武颇为吃惊地说道,阮扬点了点头。 “县官此举恐怕还有深意。”苏武对天子多了一份好奇,也对阮扬今日来访的目的有些好奇。 “阮使君今日到访,非要见老夫,是为了何事?” 阮扬连忙放下了手中的茶杯,从怀中掏出了天子以门下寺名义拟定的命令,交给了苏武。 “县官有令,即日起征聘苏武为门下寺通译曹曹掾。” 阮扬说话的时候,苏武也已经将手中的帛书打开了,命令非常简单,只有寥寥十几个字,而左下角盖着“门下之印”。 门下寺,是天子尝试参与朝政的府衙,这已经是长安人尽皆知的事情了。 苏武只把它当做是天子“胡闹”的产物,心想过上一个月就偃旗息鼓了,哪里想得到,居然会征聘到自己的头上。 虽然自己早就被罢了官,也没有任何的爵位,但至少当过比千石的典属国的,这个级别的官员被征聘到府衙中当属官吏员,在大汉也是头一遭了。 “这、这真是陛下的命令?” “正是,命令上盖有门下寺的大印,怎可能有假?” “老夫年迈,而且多疾,恐怕难以任事,还望阮使君替老夫回绝县官。” 被征聘,意味着天子认可你的地位,是一种荣宠,但是被征聘之人是可以拒绝的。 “苏府君,莫急着婉拒,县官召你去未央宫与他见面,见过之后,是否愿意出任此职,由府君自己决定。” 说到这里,就不是征聘了,而是有一定强制力的“口谕”了。 苏武就算如何不想参与朝堂之事,也不得不去了。 “那老夫哪一日进宫?” “就在今日,公车司马派来的安车此刻就在门外,苏府君现在就可以与我进宫,县官在宣室殿等候。” “这么急?”苏武不解地问道。 “县官说了,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要只争朝夕。” 在北地感受过时间被荒废的苏武听到这两句话,心中有所感——时间易逝,恐怕大汉没有人再比苏武更能感同身受了。 “那老夫这就与阮使君进宫。” “唯!” “苏辛,替老夫把这些东西收进去,老夫此刻要进宫。”苏武将苏辛叫进了院子。 “诺。”苏辛匆匆跑进来,有些疑惑地看了看阮扬,又看了看正回房更衣的苏武,不知道这年轻的郎官是如何说服府君的,竟然可以让他改变主意。 不多时,更好了衣的苏武重新回到了院中,二人出了门,上了车,就向着未央宫的方向驶去。 在他们离开尚冠里,从东门进入未央宫的时候,一辆一模一样的安车,也从北阙经过,驶入了未央宫。 在宫中的甬道中行了半个时辰,阮扬带着苏武来到了宣室殿外。 苏武整了整自己的袍服,正要抬脚进去,却听见身后传来了一阵喊声:“苏公且慢,苏公且慢。” 苏武回头望去,只见一个干干瘦瘦的中年人,一边挥手高喊,一边急匆匆地向这边赶来。 他眯了眯眼睛,顿时就看清了来人是谁,心中疑窦更甚,这份疑窦进而转变了一丝惊喜。 天子将他们二人一同请来,恐怕大有深意。 而来人正是义阳侯傅介子。 (本章完) 第236章 汉兵方至,动,灭国矣(求订阅) 孝武皇帝时期,谈到西域就必定要谈到苏武;而孝昭皇帝时期,谈到西域就不能漏掉傅介子。 这两个人相差二十多岁,但是却代表着大汉在西域存在的不同方式。 如果说苏武代表着大汉帝国的执着和气节,那么傅介子代表的是大汉帝国的威严和刚猛。 傅介子前后两次出使西域,都给西域诸国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让停止征伐西域,采取收缩政策的大汉帝国在西域保持着不可忽视的存在感。 头一次的时候,傅介子以骏马监的卑微身份,带着孝昭皇帝的诏书,前往西域,训斥怂恿匈奴使节偷袭汉朝使臣的楼兰国国王、龟兹国国王,并且集结屯驻在周围的少量汉军,袭杀了匈奴使者,让楼兰国王和。 第二次的时候,傅介子以平乐监的身份,借口给楼兰国王赏赐财物,进入楼兰国王的帷幕之中,在宴会之上,突然发难,当场斩杀了楼兰王,并且辅佐曾在大汉做人质的太子登上王位。 回到长安之后,更是奉命将楼兰国王的头颅悬挂在了长安城的北门之上。 “汉兵方至,毋敢动,动,灭国矣!” 傅介子在楼兰留下的这句话,犹如一把利剑,悬在西域诸国的头顶之上,让他们不敢造次。 在大汉采取收缩政策的这个时期,傅介子的这两次出使是大汉帝国在西域问题上,难得一见的亮色。 虽然有儒生腹诽此举过于阴毒,有损大汉天威,但是不管是黑猫还是白猫,只要是抓到了老鼠就是好猫。 因为靠一己之力威慑楼兰、龟兹和匈奴,傅介子这个品秩六百石的平了监被封为义阳侯,也就一点都不奇怪了。 苏武与傅介子年龄虽然相隔二十多岁,但是因为他们对西域都颇为了解,所以对彼此也存在几分敬重,平日里自然也是多有往来。 今日在宣室殿前相见,既是意料之外,又是情理之中。 “苏公,未曾想到居然会在此处见到你,晚侄有礼了。”傅介子说道。 傅介子身形瘦长,肌肉却不单薄,再加上黝黑的皮肤,虽然行为举止有些粗鲁,但是自有一股英气。 但是这股英气和他身边在昌邑宫当过卫士长的戴宗也不甚相似,说起来倒是有一些胡人的做派。 “老夫也未曾想过会在此处与你见面,你我也有两个月未曾见面了,伱现在官居何职,品秩又是几石啊?”苏武颇为戏谑地问道。 傅介子苦笑道:“鄙人如今仍然是品秩六百石的平乐监,因为不是儒生出身,如今在大汉恐怕是没有出头之日了。” “哈哈哈,那你也比老夫好啊,老夫现在是一介布衣,没有品秩咯。” 这对忘年交谈到此处,都不免哈哈大笑了起来。 傅介子生于北地,靠军功才当上的骏马监,立了大功之后,仅仅是升为平乐监和郎中,品秩提高得有限。 不是儒生,纵使像傅介子这种立下了不世功劳的人,在朝堂上走得也不远,顶多封一个侯罢了。 傅介子的义阳侯有食邑七百户,一年收到的地租足够傅氏一门开销了,但是并不能满足傅介子那颗躁动的心,他还想再为大汉做一些事情。 苏武略微看向等候在一边的阮扬和戴宗,用商量的语气问道:“两位使君,可否让我二人单独聊上几句,以免奏对有误?” “诺!”阮扬和戴宗行了礼,就退到了十几步之外。 不管在宫外还是宫内,这两个年轻人始终保持着对苏武和傅介子的尊重,实在是因为他们的威名太盛了一些。 “傅公,你也是被县官征聘了吗?”苏武直接了当地问道。 “不是征聘,而是调用,莫非苏公……”傅介子未说完,苏武就点了点头。 “那县官让苏公出任何职?”傅介子接着问道。 “门下寺通译曹曹掾。” “巧了,县官要调我来担任门下寺通译曹曹史,看来是要给苏公当佐贰官了。”傅介子颇为开怀地笑道,“品秩恐怕还是六百石。” “如果老夫不允,那傅公想必就是曹掾了,品秩恐怕就是比千石了。” “怎么,苏公不愿受县官征聘吗?”傅介子有些不解地问道,他知道苏武罢官数年,但是仍然热血难凉。 “大汉这朝堂险恶啊,老夫是怕再有波折而受到牵连,这颗白头恐怕就不保了,能平平稳稳地了此残生,老夫就已经非常满足了。”苏武叹气道。 两人未在言语,傅介子是亲眼目睹苏氏一族遭飞来横祸的,自然明白苏武此刻的犹豫。 未久,傅介子又问道:“苏公可知道这通译曹是做何事的?” “听名字,左不过是做一些传达之事,老夫也未曾听说过。” “倒也是,莫说这通译曹,就连这门下寺都是一个新鲜的东西,我在西域也去过不少国家,也听过关于更西的一些地方的传言,从未听过类似的官衙。”傅介子开解着说道。 “说得是,恐怕县官还有别的深意……” 两人又谈了几句,但是终究没有能讨论出个所以然来,而此刻阮扬和戴宗也正好就走了过来。 “两位府君,县官此刻就在宣室殿里,莫让县官久等了。” “是我二人失仪了,还请两位使君在前面领路。” 很快,苏武和傅介子就走进了院中,一路来到了宣室殿前室,见到了等候已久的天子。 君臣见礼,自有流程,而自从苏武和傅介子进殿之后,刘贺就上下打量着二人。 虽然二人在气质确实与众不同,但是长相仍然是大汉普通百姓的长相。 将他们放到北城郭去,恐怕也无人能够认出他们来。 史书上为了凸显某些人物的重要性,总会夸大他们的外貌,但是大多数人的长相也不过平平。 由此看来,大汉数千万百姓当中,不知道还藏有多少个像苏武和傅介子这样的人。 如果人尽其用,那大汉必将更加辉煌。 刘贺没有作太多的铺垫,重申了一次要征调二人的用意。 未曾想到,二人脸上都浮现出了一丝犹豫。 “二位爱卿可是有何顾虑?” 两人相视,最后仍然是更年轻气盛的傅介子先开了口:“陛下,微臣并无顾虑,只是不知道通译曹所辖何事,微臣常年在少府与马打交道,恐怕难以胜任。” 刘贺心中有些发笑,此事如果你们都不擅长,那就没有其他人擅长了。 “门下寺中有太学,教人读儒经,但是朕觉得有教无类,因此就想建一通译曹,教人掌握西域各国的话语。” 这时,苏武想起了接自己来的阮扬,他不就是一个掌握两国话语的人吗? “陛下,恕老臣多言一句,西域乃是胡汉杂居的地方,有多族血脉的人并不少见,他们自幼就能言两国,甚至三四过的话语,倒是无需单独教授。” 刘贺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品味这苏武的这几句话,看来自己没有找错这个人才。 “嗯,朕不瞒两位爱卿,刚才所言,只是一个托词,朕在门下寺中建通译曹,另有深意。” 苏武和傅介子眼睛微微睁大,等着天子说出下一句话。 “朕想要再次凿通西域,建西域都护府,在西域设官、屯田、驻军、推行政令!”刘贺异常坚定地说道。 这句话犹如一声秋日里罕见的霹雳,让苏武和傅介子振聋发聩。 (本章完) 第237章 大汉要越过西域,走向更西!(求订阅) 大汉对于西域的控制,其实并不强。 尤其是孝昭皇帝继位之后,因为在战略上采取了收缩政策,所以对西域各国的控制更为有限。 为了保护来往的商旅,大汉帝国在汉武帝晚年时设置了使者校尉一职,由他率兵卒数百人在轮台、渠犁一带屯田积谷,以供应出使西域的使者,同时保护来往的商人和使节。 使者校尉是大汉帝国向西域派遣的一个官员,但是所管辖的兵力非常有限。 根本无法有效控制西域各国和来往使节。 大汉之前,西域就在匈奴的控制之下,经过孝武皇帝时期的大规模用兵,终于争夺到了主动权。但是孝昭皇帝之后,匈奴在西域的活动又日益猖獗起来,并且不断向南、向东侵袭。 而这也是楼兰,龟兹等国敢于对大汉有二心的原因。 完全控制西域,自然是大汉朝堂梦寐以求的愿望。 但是,西域很大,比整个关中地区还要大,想要完全控制,又谈何容易。 还没有等苏武和傅介子把天子的这句话消化完,天子就又说了一句更让两人觉得热血沸腾的话。 “西域之西还有各国,大汉可以继续向西。” 控制西域就已经难于登天了,天子居然还想将大汉的疆域推到更西的地方去,似乎有一些异想天开了。 只有刘贺知道,在他出生的那个时代,确实做到了对西域的完全掌控,甚至更早一些就已经对西域有了实际的掌控。 办法无他,就是屯田移民。 以军队的组织,将人口成百上千地迁移过去,平时为民,战时为兵。 自然就能控制住西域了。 让安土重迁的大汉百姓换一个地方生活,很难,很难。 但是也不是不可能做到,路漫漫兮其修远,吾将上下而求索。 “朕明白朕的这个想法有一些石破天惊了,但是朕想告诉两位爱卿,大汉一定可以做到此事,不知道二卿可愿意与朕一试?” 傅介子和苏武是亲自去过西域的,他们自然知道那里天宽地阔,大有作为。 再听天子这么一说,更是已经心动了。 “千里之外始于足下,最后到底结局如何,赢来的是骂名还是美名,朕不知道,但是朕仍然想替大汉试一试。” “陛下所指,乃微臣所想,微臣愿受陛下驱驰。”年轻一些的傅介子已经热血沸腾了,让他一直呆在长安,实在是太屈才了,西域才是更广阔的天地。 但是年老的苏武还有些犹豫,失子的伤痛还没有完全化解,朝堂对他而言终究是伤心之地。 刘贺当然知道苏武因为何事而犹豫,他也自有解决的办法。 “苏卿,听闻你在匈奴曾经娶妻,还有一子,当年归汉走得仓促,未能让他们一同归汉,朕可以从少府之中拿出一笔钱粮,让边郡想办法将其赎回。” 苏武猛地抬起了头,天子为何会知道这件事情,而且还挂在心上。 “苏卿不必惊讶,此事朕自然是知道的,朕已经想好了,此事由你二人带着门外那个有匈奴人血统的阮扬一同去办,如何?” 天子考虑得周全! 如果在匈奴的妻子可以归汉,那么苏氏一族也就不会绝嗣了,而苏武自然也不再是征蓬归雁,可以享受寻常家翁的天伦之乐了。 苏武曾经想过此事,但是他现在无权无势,即使到了边郡也无所作为。 可是,天子来下令就不同了,可以获得边郡和边军的支持。 即使汉匈此刻的关系不佳,但仍然有一些民间私下沟通的渠道,能够找到家人,在这之后就不是一件太难的事情了。 事到如今,苏武完全没有拒绝天子征聘的理由了。 “老臣愿受陛下驱驰,虽九死其犹未悔也!”苏武拜谢道。 事不宜迟,几人随后就立刻定下了此次出使西域的计划:正使为苏武副使为傅介子,再加上郎官阮扬从旁辅佐。 明面上的理由是替门下寺寻找几种适合在三辅地区播种的农作物的种子和秧苗——这属于门下寺的管辖范围。 实际上则是想办法救回苏武在匈奴的妻儿,同时还要说服李陵归汉。 除此之外,尽可能搜集沿途听到的各种传闻,对地形的变化进行记录,以备日后咨询。 “只是,这李陵恐怕不容易说动。”苏武说道,对当年李陵被迫滞留在匈奴的原委清清楚楚。 刘贺从怀中摸出了一个小小的信筒,交给了苏武,说道:“这是朕的一封亲笔信,交到李陵的手中,朕想他看完之后,是一定会回来的。” “诺。” “陛下可还有其他吩咐?” “除了阮扬之外,朕还想让你们带两个人一同去西域。” “一路上,可以多给他们讲一讲西域的风土人情。” “何人?” “去暴室找暴室啬夫,就说让他把刘病已和郭开寻来,让他们与伱们一同去西域,他自然会把人带来的。” 傅介子和苏武对这两个名字似乎有些熟悉,但是思前想后也没有想出个所以然来,自然也就不想了。 天子让带去,带着就是了。 君臣三人又谈了一些细节以后,就终于是将此事就定了下来。 因为此事是门下寺的分内之事,刘贺甚至可以直接下令,加盖门下寺的大印之后,就可以生效。 到时候,傅介子和苏武可以用此命令获得其他衙署的支持。 马匹、钱粮、奴仆、通关文书……都各有衙署支取和开具,再无刘贺操心了。 这就是有门下寺的好处,有了大印,就有了权力,就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支配帝国的资源,来办一些事情了。 “朕希望你们能尽早出发,不要有片刻的耽误,最好在十日之内就能成行。” 傅介子和苏武有些为难,但是还是点了点头。 “虽然仓促,但是可以先出发,然后修书一封,先快马送往雁门关,那里的府衙自然会做好准备的。” 苏武和傅介子还不知道,李陵的姓名危在旦夕,如果不早点将他找到,那就什么意义都没有了。 而且征讨匈奴的大军还有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就要出发了,必须要抢在那之前,完成使命,否则危机更多。 “好,那十日之后,朕会到西城门为你等送行。” “诺!” 苏武和傅介子只是刘贺征掉到门下寺的头两个人,随着一份份征调的命令从宣室殿里送出去,刘贺名单上那些人才也会不断地聚集过来,刘贺能做的事情也就更多了。 苏武和傅介子离开之后,王式来到了昌邑殿,刚好与他们擦肩而过。 “陛下,此二人是同意了吗?” “自然是同意了。” “陛下英明。”王式由衷地说道。 “王傅今日有何事?” “老夫今日来,是想告诉陛下,门下寺的府衙已经整修好了,如无意外,就可以入衙了。” 征调的人才最快估计也要在一个月之后,才陆陆续续抵达。 此时入衙,恐怕有些空旷,但是刘贺不想再等下去了。 “王傅,劳烦你去和禹无忧说,让他即刻就给门下寺下辖的那些衙署传达朕的口谕,明日午时正点,所有比六百石及比六百石以上的官员,全部都要到寺中来,朕要升衙。” “另外,去和光禄勋、少府商议一下,让他们调一些书佐到寺里来。” “诺!” 王式拄着拐杖匆匆离开了,刘贺看着几次险些摔倒的王式,有一些不忍。 让一个饱腹经书的大儒,来做这谒者的通传之事,未免有一些屈才了。 但是实在没有办法,刘贺手中的人手非常紧缺,尤其是今日,戴宗那些郎官全部都被派了出去。 那名单上,有不少人其实就在长安城里,刘贺要先把这些人定下来。 刚刚送走王式,禹无忧又进到了宣室殿里。 “禀告陛下,韦玄成到了。” “黄霸呢?” 禹无忧面露难色,似乎有难言之隐,刘贺自然猜出来几分。 “黄霸此刻关在诏狱里。” 刘贺摇了摇头,没想到此人还是没有躲过那一劫。 “那就先将韦玄成宣进来吧。” “诺!” (本章完) 第238章 天下无不是的君父(求订阅) 韦玄成是大鸿胪韦贤之子,也是第一次科举考试的次名,所以不就之前,才得以出任比千石的谏议大夫。 韦玄成如今不过三十六七岁,正是壮年的时候。 虽然如今他还名不见经传,但是日后仕途却一路顺畅,当上了御史大夫和丞相,才能不输于大汉帝国的其他名相。 在招揽名臣这件事情上,就应该在他们年轻的时候招揽——这是刘贺自带的优势。 至于韦玄成的官职,刘贺也已经想好了。 走进到宣室殿之后,韦玄成非常有理有节地对天子行了一个全礼:三十多岁,正是壮年,是最能任事的年龄,也是最想做出一番成就的年龄。 对于韦玄成,刘贺印象最深的是两件事情。 一是谦逊侠士,对贫苦百姓的事情颇为上心,几乎就是另一个版本的刘病已,也许是志趣相投,在原来的那条时间线上,韦玄成才会被刘病已重用。 二是不慕名利,在其父韦贤死前曾经有意让韦玄成继承扶阳侯的爵位,但是在其父死后,他居然靠假装癫狂,将扶阳侯的爵位让给了自己的哥哥。 再联想起不久之前,霍光为了巩固自己的权势给霍山霍云要爵位的事情,刘贺对韦玄成自然是又多了一份好感。 这样的人,来当门下寺的长史是最合适不过的了。 “韦卿在科举考试中的文章,朕看过了,写得很好。” “陛下谬赞了。”韦玄成恭敬地答道。 在那篇文章当中,韦玄成提出了大汉尊王攘夷所攘的“夷”不应该只是匈奴,还应该包括其余各族,更提到了攘夷不应该只从武力入手,还应该以教化为主——让蛮夷受到圣人教化,与大汉共尊儒术,才是平定四夷的最终策略。 听起来虽然有些务虚,但是如果真的能够将其当成一件实务推行下去,那么确实是一项很好的举措。 很多举措,不是不好,而是无人落实,最后其内核被逐渐掏空,自然而然也就成了一句空话。 “韦卿参加完科举考试,在朝堂上的官职定下来了吗?”刘贺问道。 “定下来了,比千石的谏议大夫。” “不错,不满四十,就能当比千石的谏议大夫,你在同龄人当中已经是佼佼者了。” “陛下谬赏了,微臣诚惶诚恐。”韦玄成初次单独面圣,虽然父亲韦贤昨夜已经在家中提点了很多,可他仍然不免有些慌张。 此时刘贺的年龄比韦玄成足足要小上一倍,说“同龄人”几个字的时候有些怪异,但是韦玄成却面如常色。 皇帝是君父,君父年龄再小也是君父,臣子年龄再大也是臣子。 这是万万不能颠倒错乱的。 “朕想与你商量一件事情,你看如何?” 君臣奏对,都有规矩,更别说韦玄成这种出身于官宦之家的青年才俊,终日耳濡目染,对朝堂的规矩很是熟知。 他从未听说过天子居然要与“臣子”商量事情的。 即使要商量,那也应该是和三公九卿商量,自己这个刚刚拔擢成谏议大夫的“新人”,又怎么当得起这个词呢。 当下,韦玄成更是诚惶诚恐,连称不敢。 “朕想把你调来门下寺担任长史,品秩也是千石,你可愿意?”因为韦玄成有官职在身,所以刘贺不能直接征聘,所以召见他的时候,并未提前告知他缘由。 开府建牙的各个府衙当中都有长史,大将军府有将军长史,丞相府有丞相长史,是这一府之中所有幕僚的领衔者,要协助府衙的长官对府衙进行日常管理,而最为重要的一个任务就是管理往来的文书。 虽然和谏议大夫一样,长史的品秩同为比千石,但是毕竟属于府衙当中的门下吏,因此并不如能参加大朝议的谏议大夫清高。 日后拔擢也许不会遇到太大的阻碍,但是恐怕时间是要比谏议大夫更长一些——可对于韦玄成这种“出生正道”的儒生来说,从谏议大夫到列卿或郡国守相才是正途。 因为以上的种种原因,刘贺以为韦玄成至少要犹豫片刻才会答应,但是没想到自己话音刚落,韦玄成就立刻应答了下来。 “微臣愿意来门下寺当长史。” “嗯?韦卿不后悔,长史要处理的杂事千头万绪,可没有谏议大夫清高。” “陛下都愿意建门下寺来做那些吃力不讨好的杂事,微臣又有什么不能做的呢?” “前几日在朝堂上,你的老父亲曾经说过朕开设门下寺是癫悖之举,你如今来给朕当长史,不怕被逐出家门吗?”刘贺半真半假地说道。 “家父昨日与我说过此事,家父告诉我,天下无不是的君父,在朝堂上进谏是忠,受天子征调也是忠。” “韦公是明白之人啊。”刘贺由衷地夸赞到,朝堂之上的“中间派”确实有不少可以争取的人,像韦贤这样的人,最终也是会倒向自己这一边的。 “那朕会去向大将军说明的,尽快将你调到门下寺来,给朕当长史。” “诺。” 刘贺原本还想再提一提朝堂上的大势,提前将自己与大将军的事情挑明,但是思虑在三,最后还是按下不表。 如今的时日是他与霍光君臣融洽的时候,韦玄成只是长史,操持的又是门下寺内部的事情,不需要在霍光面前表明立场,所以也就没有必要告诉他。 “好,光禄勋张安世会给门下寺调拨来一批书佐和属吏,开衙之事你可以咨询光禄勋与少府,他们会从旁襄助的。” “诺。” …… 几日之后的一个午时,刘贺就来到了门下寺的院外,他没有直接进去,而远远地驻足看了起来。 和十几日之前相比,这里热闹的景象是又换了一个模样。 敲敲打打的工匠已经悉数撤离,昌邑郎们把守在几个院门之外,让这两座荒废已久的院落,再一次焕发出了生机。 刘贺虽然距离院子还有几十丈之远,但是他已经隐隐约约听到了其中鼎沸的人声。 今日,他是来见门下寺所有六百石及以上的属吏的,虽然员额不满,但是至少也有几十人,想必他们此刻正在院中议论纷纷吧。 刘贺喜欢慢一些,这样可以留出充足的时间,让属官们在私下交流意见。 “陛下,午时已经到了,可以进去了。”刘贺身边的禹无忧轻声地提醒道。 这个年轻的郎官显得有些憔悴,一面要操持门下寺的事情,一面要处理之前刘贺交到他手中的事情,更要时不时去长乐宫给上官太后讲解经意,纵使是二十出头的年轻人,也有些心力憔悴了。 等韦玄成走马上任,禹无忧就会清闲一些了。 其实不只是禹无忧,刘贺也在很长的时间里,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了。 又或者说,来到未央宫之后,刘贺能够深深入睡的次数也是屈指可数。 既然只争朝夕,那么自然就与安车当步的生活再无关联了。 “走,与朕一同进去吧。” “诺!” 刘贺从专设的侧门走进了寺中,在蜿蜒的回廊上行了一炷香的时间,就终于来到了正堂外的院子里。 他一走进去,就看到院子里已经站了五六十人。 这些属官吏员似乎早就听到了声响,一时间就齐刷刷地转向了刘贺,须臾之后,又齐刷刷地拜倒了下来。 “微臣问皇帝陛下安。” 沉默片刻,刘贺和声说道:“免礼平身。” 说罢,刘贺就在众人的瞩目之中,款款走向了正堂,坐在了榻上。 门下寺开衙了。 (本章完) 第239章 朕不让老实人吃亏(求订阅) “微臣问皇帝陛下安。” 沉默片刻,刘贺和声说道:“免礼平身。” 说罢,刘贺就在众人的瞩目之中,款款走向了正堂,坐在了榻上。 门下寺开衙了。 门下寺堂下的这些人不知不觉中分为了两各群体。 右边的是刘贺从昌邑国带来的郎官们,其中自然也包括了王式这些老人。 左边则是新近调到门下寺的不同府衙的丞、令、官……其中品秩最高的是千石,品秩最低的是比六百石。 刘贺数了数,所有人加起来,大约有三四十人左右。 而在刘贺左右手两边最近处的,分别站着禹无忧和韦玄成。 调到门下寺的衙署很多,大大小小恐怕有十几个,这些衙署本身都具备自上而下完善的架构,所以刘贺无意去打破他们的结构,其实也没有办法打破。 为了让这些属官们能安心做事,刘贺决定暂时不改变这些府衙内部的框架,而是通过派遣郎官入驻这些衙署的方式,高屋建瓴地参与其中的政事。 说温和一些,这些郎官行的是顾问之事,说强硬一些则是代天子执事。 这其实就是三省六部制的雏形——用品秩较低的天子近臣,来直接干预实权部门,让天子能够把权力抓得更紧。 刘贺看了看堂下站着的这些郎官,发现他们的表情都颇为丰富。 有些愁眉苦脸,有些亢奋激动…… 前者恐怕是觉得刘贺是无用的傀儡天子,后者则庆幸自己一下子成了天子近臣。 和朝堂上那些功成名就,颇为看重名望的三公九卿及列卿比起来,这些属官因为品秩更多,所以对名利的欲望更强,表情也才会如此丰富——谁不想出人头地呢? 有欲望,就有动力,但是也有可能有背叛。 更为重要的是,这些品秩低微的属官在史书上所载甚微,刘贺对他们也不甚了解。 大海捞针,大浪淘沙,刘贺要慢慢从中挑出那些值得信赖的人才。 刘贺清了清自己的嗓子,说了一番劝勉的话之后,就进入了今日的两个主题——宣布门下寺最重要的几个人事任免。 首先是太学令的任命。 太学令本就不如何任事,现在的太学令是由朝中其他官员兼任,所以刘贺可以先任命太学令,也不用担心他人的反对。 更何况,刘贺即将任命为太学令的人是王式,这个老头在儒林中的地位很高,太学之中自然是无人敢反对的。 “王式乃朕的授业恩师,又是儒林耆宿,朕将擢其为太学令,还望诸位博士官能好好襄助,恢宏圣人之学,光大儒林之德。” 在今日之前,薛广德和田王孙等博士官就已经得知王式要出任太学令了,并无惊讶之色。 任命刚一宣布,他们立刻先是向天子行礼称诺,又向德高望重的王式行礼。 第二个任命自然是对韦玄成的。 “韦玄成是这次科举考试的次名,他的文章想必诸卿已经看过了吧?” 科举考试结束之后,那被选拔出来的那十五篇文章就陆续下发到了各府衙当中,更是刻成了石碑,摆在北阙的显眼位置一直到今日。 但凡想要在朝廷上有所作为的官吏,都不可能不仔细读过。 所以刘贺说完之后,堂下一众属官吏员纷纷点头称是。 “韦卿志存高远,但是朕也想要他脚踏实地,因此朕已经和朝廷提过了,会将他调到门下寺来给朕当长史,之后寺中一应事务,众卿如果寻不到朕,都可以找韦卿商议,由他代为转达。” 刘贺话音刚落,就看到堂下不少属官向韦玄成投去了羡慕的目光。 长史的品秩不算太高,但是这门下寺的长史可与别处的长史不同——那不就是未来丞相的人选吗,最次也得是九卿没有跑了。 朝堂上今日是大将军辅政,天子的话语权不强。 但是大将军终究是有老去的那一天的,天子比大将军足足年轻三十岁,大将军对权势再贪恋,终究是要还政于天子的。 就像这门下寺,不也是霍大将军开始归还朝政的一个开始吗? 如此的机遇掉在了韦玄成的头上,又怎么可能不让其他人羡慕呢? 刘贺自然早就料到了这一层。 既然大家都昂着头,张着嘴,等着从天而降的大饼,就朕就让你们吃一些吧。 反正饼都是画出来的的,只费口舌,不费钱粮。 “朕知道,诸卿该管之事,都是那一等一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于我大汉有功劳亦有苦劳。” “而且常常容易被人轻视,旁人甚至说诸卿是蹲苦窑,坐冷狱。” “那是朕认为,说这些风凉话的人,他们是有眼无珠,不识昆仑之玉。” “朕可以向众卿保证,但凡是有功之人,朕都会向大将军举荐的,让众卿在朝堂上有一个更好的前程,朕不会让老实人吃亏的。” 这最后一句话,刘贺说得是意味深长。 言有尽而意无穷。 剩下的事情就任凭你们去猜想吧。 等韦玄成也和众人见过礼之后,刘贺又将设置通译曹,让苏武和傅介子两人分任曹掾和曹史的事情顺带公布了下来。 众人在短暂的迟疑之后,就又开始议论起来了。 不管是苏武还是傅介子,都是有名声没有地位的人,众人都在猜测他们被诏入门下寺的原因。 既然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那刘贺就不可能告诉他们此举的真正用意。 “昔日张骞凿通西域,带回了胡桃、胡麻、胡瓜、胡蒜等物……让我大汉百姓衣食更丰,但是朕听说西域还有许多与大汉未曾有过的作物,所以想让傅卿等人去多寻一些来,这样就可以让大汉百姓在衣食药用上更为丰盈了。” 刘贺说完,堂下那些与耕农种织相关的衙署的属官,频频点头,看来是对此事颇为认可。 最后,就只剩下最后一件事情了,刘贺要将戴宗那些郎官,安排到各衙署去。 “朕在昌邑国时,就对耕织、漆工、盐铁等事情颇为上心,禹无忧他们这些郎官与朕朝夕相处,在这些事情上都得朕之真传,能够掌握不少的秘法。” “为了让他们能有所作为,不至于被未央宫的好生活磨掉锐气,朕会建一个备咨室来安置他们,暂时就称他们为备咨官吧。” 刘贺这句话说得很有深意,是在告诉那些属官不用担心,这些天子近臣不会夺走他们腰间的绶印的。 果然,刘贺此话一处,那些一直神色肃穆的属官如获大赦,稍稍松了一口气。 “但是朕会将备咨令,按照他们各自的专长派到众卿的衙署去,将朕琢磨出来的一些秘法传给各官,想必会对众卿所管之事有所裨益,有了成效,是大汉百姓的福分,有了政绩,是诸卿在朝堂向前走一步的本钱。” “这备咨令就由禹无忧来担任,各个衙署推行秘法这件事情上,如果是遇到了什么问题,可以找他来解决。” 接着,禹无忧领着一众郎官来见礼,属官们也都颇为恭敬地回礼。 将之前学过的各种秘法用到工农之事上,是禹无忧这一众郎官目前要做的,最重要的一件事情。 也是刘贺最为关注的事情。 一面要在朝堂上了坐稳皇位,一面要推进大汉发展。 前者是后者的保障,后者是前者的目的,任何一端有所偏废,都会让刘贺的最终目标变得毫无意义。 被朝堂上那阴谋诡谲异化成政治机器和冷血的皇帝,不是刘贺的理想和愿望,他希望带着大汉秉承少年般的意气风发,不断向前走去。 门下寺,就是这样的一个开始。 当然,今日只将刘贺要做的两件事情安排了下去,还有给孝昭皇帝建陵县的事情暂时被搁置了下来。 不是刘贺将此事忘记了,而是他在等几个强人来做这件事情。 建陵县,需要脑子和手腕,靠禹无忧、韦玄成和王式这些书生是做不成的,必须来几个循吏——当然,也可以是酷吏。 (本章完) 第240章 造纸、印刷、炒钢、流水(求订阅) 韦玄成果然没有让刘贺失望,第一次开衙之后,他就立刻开始忙碌了起来。 张安世和丙吉对天子安排的事情也颇为有心,要钱给钱,要人给人。 接下来七八天的时间里,随着那些调拨过来的书佐的到来,门下寺热闹了许多。 再加上备咨官和各衙署的属官来来回回,上传下达,整个门下寺就算正是运作起来了。 有韦玄成在寺中操持,刘贺需要干预插手的事情并不算多,不重要的庶务都交给韦玄成来管理,而“秘法”上的事情则由禹无忧来负责。 只有当二人遇到无法定夺的事情,才会来宣室殿向天子上奏。 百废待兴,刘贺要一点点地从小事入手。 这日清晨,刘贺将备咨令禹无忧召到了殿中。 “你跟在朕的身边很久了,是除了朕之外,对那些秘法最熟悉的人,朕希望你能担起着推行秘法的重任,尽快秘法推行下去。” “唯!” “头一件事情,是那些新型农具的推广,此事原来是由田延年在做,你拿着朕的手令去找他,让他与伱交接。” “唯!” 备咨令品秩是比千石,如果是寻常的比千石的官员,想要见到大司农田延年恐怕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但是拿着刘贺的手令就不一样了。 三公九卿都要卖个面子的,更何况,田延年恐怕还因为没有升官的事情对霍光耿耿于怀,说不定正想着换一棵树乘凉。 “朕希望,尽快在三辅地区将新式农具推广开,今年秋收和明年开春就要让百姓受益。” “唯!” 说完这件事情之后,刘贺就在这宣室殿中,将今年门下寺要推行的几种秘法一一布置给了禹无忧。 首先就是造纸术,刘贺希望能在十天之内看到新纸的成品,在试用无碍之后,一个月能够小批量试产,三个月之后大规模生产,一年之内,就让三辅地区都用上最平价的纸。 这个进度看似有一些激进,但也并不是绝不可能的。 因为在这之前,刘贺已经安排少府将造纸坊搭建了起来,而跟着自己精研物化之法的华承在昌邑国时就已经将造纸之法摸索清楚了,所以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光有造纸术还不够,让谢郎尽快将印刷术所要用的雕版试造好一些,新纸制好之后,立刻就要开始试印,不要有任何的耽误。” “那陛下想要试印哪一本书?” 沉思了片刻之后,刘贺才说道:“朕最近一段时间,将那《论语》又重新抄默了一份,你们就先试印《论语》吧,圣人之言,印到书上,更显惊人。” “诺。” 有了造纸术和印刷术,书籍就可以源源不断地批量印制出来了,不只是儒经,而且还可以印其他的书。 “除此之外,征讨匈奴的汉军下个月就要出征了,朕想在那之前赶制出一批好的刀、甲和箭矢出来。 炼铁之术,刘贺也有准备,虽然现在盐铁专卖,地方的铁官自成体系,但是在昌邑国的时候,刘贺就利用自己的特殊身份,派手下的郎官谢朗在铁官中“借鸡生蛋”,已经将炒钢法琢磨清楚了,现在可以立刻就用起来。 “陛下,距离大军出征只有一个月的时间,就算能赶制出来,恐怕也是杯水车薪,数量不多。” 刘贺当然明白这个道理,但是他要的不是刀剑,要的是一个机会。 刘贺需要借助这些打造出来的兵刃,埋下一颗钉子,在大汉军中再立一立自己的威望。 此次出征,汉军注定是无功而返的,而且还会耗费甚重,而刘贺也不可能从旁阻止。 既然如此,那刘贺就不如逆流而上,顺势而为,做一些事情,树立起自己也能管军务的形象。 “朕不求数量,只求质量,能让朕拿到朝堂上当个样品即可。” “诺!” “另外,一定要在这些工坊全部推行流水法,安插进去的昌邑国的工匠们,更要让他们逐步发挥出各自的才能。” 接下来,刘贺说起来就完全停不下来了,不间断地交代了很多事情。 弓弩的制作、马车的改进、新的晒盐法…… 刘贺一刻不停地说着,直到他看到禹无忧的脸上不停地开始滴汗了,他才有一些后知后觉地停了下来。 他这一口气安排的事情太多了。 别说是几个月的时间,就是一年时间,也足够让禹无忧他们忙碌的了。 刘贺不禁就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是自己操之过急了。 “罢了,刚才也是朕太急了一些,造纸术和印刷术、炒钢法和流水法,今年先将这四件事情理顺,其余的事情不急,来年再循序渐进地推动。” 只要刘贺还在皇位上,那么都可以慢慢推行。 刘贺的话说完之后,禹无忧明显是松了一口气,连忙就应承了下来。 等禹无忧匆匆地离开之后,刘贺又派人把戴宗召到了宣室殿。 谢朗这些掌握了秘法的郎官自然有了去处,但是戴宗他们这些原来的谒者虽然也升了郎官,但是还没有去处。 “戴卿,朕会在门下寺建一个行人室,明面上负责通信传驿,但实际上要做一些搜寻秘闻、探查消息的事情,这行人令自然由你来担任,你可愿意?” 戴宗自然知道这行人室恐怕是要为天子做一些“暗中的事情”,这意味着他在朝堂上的前途会变得无比黯淡,甚至再也没有出头之日了。 但是,只要戴宗一想起那一日与天子在昌邑城西的那番对话,他就觉得在所不惜。 只要能让陛下亲政,能让大汉百姓过上更好的日子,戴宗是愿意一直活在黑暗之中。 “陛下,微臣万死不辞,绝无怨言。” “好,有几件事情要立刻着手去办!” “诺!” “头一件事情,你要与禹无忧交接,接手未央宫里的昌邑人,定期与他们见面,看看能不能发现未央宫里一些秘辛。” “第二件事,粘杆处现在虽然在少府之下,但是你私下也要接过去,他们也能帮你搜索到不少的事情。” “第三件事,从昌邑国带来的那些昌邑孤儿,先收养在昌邑邸里,平日里找人教他们读书写字,时不时放到长安城去,也让他们行探听之事。” 这样一来,不管是长安城内,还是未央宫外,就都有了刘贺的眼线,虽然这些人暂时叠架得还很松散,但是总有一天会变得严密起来的。 说不定哪一日,就能发挥出意想不到的效果。 …… 接下来的好几日里,刘贺都在忙活这些细碎的事情,才刚刚清闲下来,居然就又到了苏武和傅介子所率的使团离开长安的日子。 八月二十五,刘贺乘着最轻简的车驾,从未央宫的北门出发,直奔长安城的西门。 这次离宫,和以往几次离宫有些相同,但也有些不同。 相同的是驾车的仍是薛怯,陪骖的还是禹无忧。 但不同的是,车仗和郎卫都轻简了许多——不知不觉之中,刘贺已经把长安城里许多潜在的威胁清除掉了,再也无需像最初的时候那么小心翼翼了。 而最大的特殊之处,在于刘贺有了门下寺的幌子之后,他出宫的借口就多了许多,大将军霍光再也不可能将天子锁在未央宫里了。 这才是真正的“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因为车仗郎卫减少了许多,所以出宫的速度也快了许多,不到半个时辰,刘贺就来到了西城门外的官道旁,见到了这支即将前往西域的使团。 因为使团是门下寺派出去的,不代表整个朝廷,所以人数不多。 加上所有的扈从,也不过二十多人,骆驼也才三四十匹。 但是他们其中的不少人都肩负着重任。 天子车仗刚一抵达,苏武和傅介子就带着使团的核心人员迎了上来。 君臣见礼之后,刘贺才从安车上下来了。 他一眼就看到了站在苏武等人身后的刘病已,这还是叔侄二人,第一次一君臣的身份相见。 (本章完) 第241章 朕想让大汉百姓定居西域(求订阅) 因为有苏武和傅介子等人在,刘贺并没有立刻上前去与刘病已说话。 “苏卿和傅卿,此去西域数千里,一路还望谨慎小心,你们可以无功而返,朕也不会怪罪,活着回来才是最重要的。” “大军出征之日应该在一个月之后,他们一旦行动,那么整个西域恐怕很快就会乱起来,你等要趁着乱而未打乱的时候,将最重要的寻人的事情做好。” “寻到李陵和苏卿家人之后,就立刻起身回长安,不要再西域多做停留。” “诺。” 刘贺这里说的倒不是操弄人心的假仁假义,而是发自内心的真话。 像傅介子和苏武这些“西域通”,在大汉帝国都是不可多得的人才,要是一开始就折损了几个,那么就实在太不划算了。 宁可无功而返,也要保全性命。 虽然,刘贺是从实用层面考量的这件事情,但是傅介子和苏武听在心中却又是另一番滋味,更是多了一份感动。 二人听罢连连行礼,拜谢天子的恩情。 “阮扬,苏卿和傅卿不只是大汉重臣,更是凿通西域的前辈,你应该知道朕派伱跟随前去,是想让你有朝一日可以手持汉节走得更远一些,所以定要跟紧两位前辈——多听、多看、多问。” 阮扬也不多说什么,非常干脆利落地说了一个“诺”。 给这几个人交代完之后,刘贺才屏退了他们,只留下了刘病已和郭开。 “郭侠,以往曾经去过西域吗?”刘贺笑问。 “倒是未曾去过,但是年轻的时候曾经在长安和几个胡人较量过生死,此刻能去西域,倒也是一件趣事。” 郭开神色如常,腰间仍然是那把从昌邑国带来的最寻常的剑,只是和刘贺交谈的时候,他桀骜的神情倒是少了许多。 “此去西域,恐怕会遇到不少胡人的高手,郭侠做事莫要冲动,免得朕将来要是食言,无人来取朕的项上人头。” 郭开先是一愣,转瞬就哈哈大笑了起来,最后颇为僭越地拍了拍刘贺的肩膀,摇头说道:“某那日就曾经说过,你倒是也有几分游侠的风范,若是哪一日不想做这大汉的皇帝了,倒是可以来拜某为师。” “倘若有那一日,还要让郭侠多多指点,”刘贺顿了顿接着说道,“舍侄刘病已,就拜托给郭侠了。” “他是某的徒弟,也是游侠的希望,某自会护他周全。” “有郭侠的这句话,朕就放心了,朕想与舍侄单独说几句话。” 郭开和刘贺早已经对对方有了基本的信任,再也无需多言了,郭开很是主动地行了一个草草的拜礼之后,就向着驼队的方向走去。 片刻之中,刘贺和刘病已身边十余丈的地方都空无一人了。 也许是血浓于水的缘故,年龄上仅仅只相差了两岁的叔侄,都顿感轻松,相视一笑。 “家人中可安顿好了?”刘贺向刘病已问道,这的说到的家人当然就是许平君。 “安顿好了,王府君已经来帮我说过亲事了,虽然还没有定亲,但是许夫人现在待我不错,我也与平君说过了,回来时会给她带西域的礼物。” “对她而言,你的平安,恐怕就是最好的礼物。” 刘贺的话让刘病已若有所思,很快就听明白了天子话中的深意,点了点头。 “此次去西域,朕只想让你思索一件事,如果有朝一日,朕让你带人去西域久居,能从哪些方面入手。” “屯田?” 刘贺又摇了摇头说道:“屯田是朝堂下令,军民只能听令,一旦朝堂有变,都不能长久,朕想让百姓心甘情愿地去西域,将西域视若故土。” “恐怕……” 刘病已还没有说出自己的担心,刘贺就抬手缓缓地打断了他,又接着说道:“尚未去做,这怕从何来。” “臣侄明白了,回到长安那一日,一定会给陛下一个满意的答复。” “记住,活着回来,才能为大汉做更多的事情。” “诺!” 送君千里,终有一别。 刘贺是大汉帝国的天子,是天下王土的主人,但是却没有办法随意离开长安,只能期待傅介子和苏武这样的人,帮自己实现愿望了。 当日头升到苍穹之顶的时候,使团上下几十人再次对着天子行礼,然后就出发了。 在秋日那刺眼的阳光的照射之下,在阵阵清脆的驼铃声的护送中,驼队缓缓向西而去……此去几十人,不知道路上会遇到什么样的事情,能回来的又有多少人。 大约半个时辰之后,驼队终于逐渐远去,彻底消失在了地平线的远处,变成了一列小小的黑点。 …… 大战在即,十余万的汉军已经渐集结到了长安城四周和三辅地区,无数空置已久的军营再一次鼓角争鸣。 侧耳倾听,在那有些凉意的西风中,似乎时时刻刻都夹杂着汉军士兵的号子声。 刀枪之声渐起,烽火之味甚浓。 …… 禹无忧来到了刘贺的身侧,说道:“陛下,是否要回宫?” 刘贺看着远处,视线却没有移开,更没有回答禹无忧的问题,只是说道:“天气转凉了,太后起居一切可还好,朕已经有些时日未曾去给太后请安了。” “太后诸事顺遂,微臣按照陛下的嘱咐,将大将军放权之事禀告了太后,太后只是让陛下专心朝政,无需挂念。” 刘贺点了点头,感到些许轻松,有禹无忧从中沟通,未央宫和长乐宫之间应该不会有什么误会。 禹无忧看到天子没有再说话,于是就又试探着问道:“陛下,要回宫吗?” “不,今日好不容易出来一趟,暂时先不回宫。” “嗯?那要去哪里?” 沉默片刻,刘贺斩钉截铁地说道:“去诏狱。” “诏狱?” “对,去见一见黄霸。” 禹无忧对这个名字有印象,是天子想要征聘的人才之一,没想到居然还在郡狱当中。 “陛下,诏狱阴冷,杀伐之气甚重,要不然还是由微臣去吧。” “不可,这黄霸脾气不好,更何况,他下狱和朕还有一些关系,朕不亲自去请,恐怕不合适。” “这黄霸是……” 见禹无忧还想要劝诫,但刘贺没有给他这个机会,而是接着说道:“昌邑国的郡狱朕以前也经常去,并未被杀伐之气伤到半分,朕是天子,不惧诏狱的杀伐之气。” 禹无忧再没有劝阻,到了长安之后,一次次的事情都证明天子的决定是对的,他如今要学会执行天子的诏令。 刘贺未在城外再做过多的停留,乘着安车回到了城中,向着诏狱驶去。 久不出宫,这一路上,刘贺发现长安城有以往有了些不同:街道来来往往的人当中,多了不少兵卒,他们操着不同郡国的方言,眉眼间都有风吹日晒的痕迹,脸上更有一份肃杀之气。 大战在即,这些兵卒都是从各郡国选来的材官、射声和骑士。 除却长安周边的陵县,长安城加上北城郭,也不过只有百余万人,如今三辅和长安一下子多了十五万精锐的兵卒,自然已经将战争的气氛烘托到了顶点。 在街道上匆匆来往的兵卒们看到天子的车仗之后,都会在短暂的惊慌之后,主动行礼,看着拜倒在路边的将士们,刘贺心中难免五味杂陈。 还有一个月,大军就要开拔了,这是场无功而返的战争,但是刘贺却无力阻止,因此他只能沉默不语。 在这无声的沉默之中,天子车仗来到了诏狱之外。 (本章完) 第242章 诏狱竟成了霍显的私狱!?(求订阅) 长安城里有许多监狱,分别由不同的衙署来管理,用来关押不同身份的犯人。 永巷、保宫和暴室是专门用来关押宫中有罪的女宫人的;蚕室用来关押受过宫刑的人;北军居室专门关押犯罪的军中将领。 除此之外,三辅府衙还各自有用来关押凶徒歹人的虎穴地牢和关押普通罪犯的郡狱…… 关到不同的监狱,也体现了不同犯人的身份。 而除了这些由府衙管理的“国家”监狱之外,在长安城看不见的阴暗角落里,还有许多富户巨室的“监狱”,用来关押得罪自己的人。 长安是一座大监狱,这个说法不为过。 如此多的监狱,里面到底关了多少犯人,恐怕就是对大汉帝国最了若指掌的霍光都说不清楚。 而在这众多的监狱当中,最有名的莫过于由廷尉直接管辖的诏狱。 诏狱关押的人要么是被天下直接下诏捉拿的,要么是犯了欺君之罪被廷尉捉来的,要么就是罪大恶极的歹人凶徒。 进了诏狱,被判具五刑都是小事,说不定就要牵连全族,来一个身死族灭。 但是,进了诏狱不代表毫无生机。 有时候天子在朝堂上下诏将朝臣关到诏狱中,很有可能只是一时之气。 等天子的气消了,很可能就用另一个理由将人给放了出来,甚至仍然可以在朝堂上有一席之地。 让你下诏狱,就下诏狱;让你回朝堂,就回朝堂。 这诏狱,也是天子权势的具象化。 所以,最惨的不是被天子下诏捉进诏狱的人,而是那些被牵连进诏狱的人。 说不定主犯已经被放出去,风光复位了,但是从犯仍然要在诏狱里等死。 而刘贺今日来诏狱捞的黄霸,就是一个被牵牵连进来的人。 把他牵连进诏狱的,不是别人,正是闭门治学的夏侯胜。 黄霸跟随夏侯胜学过《尚书》,同时精研法律,秉持要以大汉律法处理为政之中的大小事务。 数年之前,黄霸升任秩千石的廷尉丞,在处理案件的时候秉公执法,从不徇私,处理了不少冤假错案。 虽然言必称大汉律法,但是他却不是一个酷吏,反而被百姓称为循吏。 原因是他在审理案件的时候,总是有意偏向弱势一方的百姓。 偏向于无权无势的百姓,难免会得罪一些压榨百姓的权贵。 许多同僚劝他收敛一些,离那些随处可见的百姓远一些,但是黄霸却不为所动,仍然我行我素,恨他的人自然也就越来越多了。 一个月之前,夏侯胜因在殿上失去仪,对孝武皇帝不敬而下了诏狱。黄霸出于公心,上书为夏侯胜求情。 没想到他的上奏被留在了尚书署,并为呈送到刘贺的面前。 而更为言重的是,那些曾经被黄霸得罪过的官员联名上奏,污蔑黄霸与夏侯胜是同党,也对孝武皇帝大不敬。 最终,黄霸就被下到了狱中。 不知道是疏忽,还是不知情,夏侯胜赎出了其余因上庙号之事被下狱的人,但是却稍稍漏掉了黄霸。 所以几日之前,当刘贺听闻黄霸还在狱中的时候,仍然是吃了一惊。 能秉公执法,又能适当地偏向百姓,讲情讲理,是刘贺此时需要的人。 …… 天子车仗一路来到了诏狱之外,匆忙得到消息的诏狱令连忙带着一众属官迎了出来。 诏狱令名为张贞,一个五十岁的老吏。 刘贺提前让人查过他,是一个铁杆的霍党,那么就让人讨厌了。 此人四十岁才当上了京兆尹下辖郡狱的狱丞,仕途不说昏暗,但一定光明不到哪里去。 后来,此人也不知道如何攀上了霍家的关系,靠着为霍显做事,帮霍显母子收拾了不少不受喜爱的人,才当上了这个品秩千石的诏狱令。 有不少人在背地里传说,这诏狱就是霍显的私狱。 虽然爬到了诏狱令的位置上了,但是臣张贞如今也五十岁了,再无升迁的可能。 今日猛然听到天子来巡,自然是立刻出来相迎——霍显做不到的事情,天子说不定能做到。 刘贺沉默地进了院中,看到了一众下拜的属官。 随便数了数,人数多到几十人,连一些斗食小吏都来了。 没有诏狱令的命令,他们是绝不敢来凑热闹的,看来就是张贞想要把排场搞大一些,好讨天子的欢心。 迎合上意无可厚非,但是偏废了政事就不可原谅了。 更何况,还是一个只知道钻营的霍党。 想要连夜秀旗,恐怕也晚了吧。 见过礼之后,刘贺颇为不悦,有心想给那一脸讨好之相的张贞一个下马威看看。 于是,刘贺没有说话,冷冷地看看一众属官,片刻之后才说道:“诸卿政务繁忙,朕就不耽误诸卿的功夫了,散了吧。” 张贞平日都没有机会见到天子,就更别说这些属官了。 而诏狱又不像其他的府衙,历代天子都难得来一次,今天自然是人人都想在天子面前留个好印象的。 但是天子发话了,又怎么可能赖着不走呢? 一阵犹豫,又向天子行了一个礼之后,也就讪讪地散开了。 片刻之后,院中就只剩下两个人了,一个是诏狱令张贞,一个是诏狱丞陈修。 张贞跃跃欲试,很想上来和天子说上几句话,但是刘贺不买他的账,直接说道:“陈修留下回话,你也可以退下了。” 虽然有不甘,但是张贞却无可奈何,他嫉妒地看了陈修一眼,行了一个礼,也就恭恭敬敬地退下了。 这诏狱令如果是一个实心任事的人,那么刘贺且还要留他一段时间,如此看来,迟早要换掉他的。 待人走尽之后,刘贺才示意陈修走过来。 此间除了两人之外,就只有禹无忧和四个沉默如山的昌邑郎了。 “陈卿,朕与你已经有数月不见了,一向可好?”刘贺笑着问道,与刚才面对诏狱令那冷漠的模样是截然不同的。 “拜谢陛下挂念,微臣一切安好。” “诏狱如今有多少属官吏员?” “两百石及以上的属官有十五人,两百石至斗食以上的属官三十人,斗食小吏六十人,正卒二百人。” “诏狱里的犯人有多少?” “男犯四百五十人,女犯一百二十人。” 整个诏狱比昌邑国的中尉府大不了多少。 前院是刑房、诸曹以及一个小的狱神庙,中院是正堂,后院就是密集的牢室——和别的府衙前衙后宅的情况不一样,后宅的部分让出来给犯人了,毕竟他们才是这里的常客人。 听着陈修如数家珍地说着,刘贺默默点头。 这个昌邑属臣不错,也是时候将他扶正了。 “不错,今日朕来诏狱,一是看看你,二是想见一个犯人,这个犯人叫黄霸。” “黄霸,在甲字一号牢室内,关进来已经有一个月了。” “可有人来看过他?” “尚未结案,所以亲眷不能探视,因此未曾有任何人来探视过。” 夏侯胜已经在家对着那半卷《论语》琢磨一个月的时间了,这黄霸居然还在狱中等候廷尉的判处。 真是一件诡异的事情。 “夏侯胜出狱了,不曾来为他赎刑吗?” 陈修面露难色,似乎有难言之隐。 “朕的面前,有何不能说的?”刘贺面带一些愠色反问道。 陈修改容,连忙告罪说道:“似乎是大将军夫人霍显正在关说,想要重判黄霸,未曾判处,不可赎刑。” 刘贺脸上那一抹的愠色越发黑沉了起来。这霍显,管得也太宽了一些吧,这天子的诏狱难道真是霍显的私狱不成。 (本章完) 第243章 仲父可能无罪,霍显必须得死(求订阅) “因为何事?”刘贺强压着怒气问道。 “大将军府里的一个属吏与北城郭的一个妇人私通,那妇人的夫君到边郡去戍守了,一年之后回来,撞到了现场,一怒之下将二人当场砍死。” “按照大汉律法,事后砍杀奸夫淫妇要判枭首,当场砍杀只判徒刑。” “但是那属吏平日里常为霍显效劳,于是这霍显就派人传令廷尉寺,强逼黄霸判枭首,黄霸不从,所以霍显就串联了一些人,在黄霸为夏侯胜上奏求情的时候,借机生事,上奏弹劾,让其入狱。” 陈修越说,刘贺脸上越难看,弹劾黄霸的奏书,他完全没有见过,没想到小小的霍显,竟然还有这么大的能力,看来是自己小看自己这个岳母了。 大将军可能无罪,但是霍显必须得死。 刘贺原来想要再等等,然后再连根拔起霍家,但是现在有些等不了了,得加快速度了。 “看来夏侯胜倒不是把自己这个学生忘了,而是没办法给黄霸赎刑。”刘贺半猜测地说道。 “正是如此。” “那如今廷尉李光判了黄霸什么刑?” “最开始的时候,是以上奏失仪的罪名判了夺官和罚刑,但是后来并未执行,怕是霍显那边不满,于是一拖就拖到了现在。” 如此看来,这廷尉李光还没有到不可救药的地步,知道不能胡乱判刑。 “朕知道了,那你现在就带朕去见这黄霸吧。” “诺。” 一路走去,片刻之后,陈修就将刘贺等人带到了一个院子里,这个院子一面是门,三面是牢室,像这样的院子,在诏狱里有数十个。 隔着门板和墙,就能听到不少犯人在里面痛苦地呻吟和呼喊。 “陛下,这牢室之中颇为潮湿,恐怕……” “不打紧,开门吧。” “诺!” 牢室的门打开了,阴暗浑浊的空气泼面而来,刘贺适应了片刻之后,走了进去。 和昌邑国的郡狱相比,诏狱这环境的恶劣不遑多让,好不了太多。 走进去之后,刘贺隔着栅栏就在这阴暗的牢室当中,看到了一个背对着自己,侧躺在榻上的人,想必就是黄霸了吧。 由于黄霸是面朝里躺着的,所以刘贺看不见他的脸,但是令刘贺没想到的这黄霸居然是这个时代少见的胖子。 “黄府君,有人来看你了。”陈修说道。 “陈府君莫要再叫鄙人府君了,担当不起。”黄霸有些阴阳怪气地说道,“此间是诏狱,何人还能进来?鄙人是将死之人,晦气得很,不宜见客,把他赶走吧。” 陈修正想要提醒,但是刘贺却先说了:“廷尉寺只判了你徒刑,何人让你死?” 黄霸虽然觉得这突然出现的声音有些耳熟,但是却以为是哪个诏狱的属吏胡乱插话,于是就更为不满地说道:“呵呵,廷尉寺算什么,当然是大将军府的后宅衙门要鄙人的死。” 沉默片刻,刘贺字字分明地说道:“那朕不让你死,谁还敢让你死?” 黄霸肥壮的身躯一震,似乎有所感。 紧接着他就像一个肉球一样,一下子就从床上弹了起来,头都不敢不抬,来到栅栏后,对着刘贺拜了下去。 “罪臣该死,未能听出陛下的声音,还望恕罪。” 如此果断麻利的动作,反倒让刘贺愣了一下。 “听闻你为夏侯胜陈情,还以为你是一个强项令,没想到居然也是一个善于察言观色的小人?”刘贺揶揄道。 “陛下对夏侯胜的判刑过重不合大汉律法,罪臣上奏陈情是出于公心;臣见君应该下拜亦是大汉律法所定,此刻罪臣请罪也是出于公心。” 这黄霸说得倒是坦荡,没有一点酸腐之气,这恐怕就是循吏和腐儒最大的不同。 “朕听闻你在平日处理刑狱,当权贵富人与寻常百姓发生告劾的时候,你总是尽量偏向普通百姓,你不是言毕称大汉律法吗,难道权贵富人就应该吃亏?” “你这般行事,恐怕是想沽名钓誉,争一个循吏的美名吧?” 刘贺的问题直指核心,但是没想到伏在地上的黄霸却丝毫不惧,干脆地给出了自己的回答。 “陛下此言差矣,寻常百姓是断然不敢招惹权贵朝臣的,甚至唯恐避之而不及,来告劾对方,不知道途中要吃多少暗亏,微臣断案时微微偏向他们,也只不过是让那杆秤恢复到寻常的位置罢了,从来没有沽名钓誉的念头。” 民告官员也好,民告权贵也罢,本身被定为了有罪,更不谈这之中种种官官相护的关系,刘贺对此事是看地清清楚楚的。 在昌邑国的时候,身为诸侯王的刘贺惩治一个小小的小府啬夫,都要大动干戈,生怕有人走漏风声,就更不要说那些无权无势的百姓了。 所以黄霸说的这些话,说到了刘贺的心坎中。 刘贺看看了身边的陈修,点了点头,转而又对黄霸说道:“朕开府建牙之事,你可知道?” “陈府君前几日和罪臣提过此事,天子开府建牙虽然不合成制,但毕竟也是权宜之计,不算违背大汉律法。” 这个黄霸口口声声都是“大汉律法”,根本就没有听出天子言语中的征聘之意。 看起来倒也是一个值得信赖的“纯臣”。 “既然符合大汉律法,那么朕想要将你征聘到门下寺来,你可愿意?” 天子的话说得直接,黄霸不免就有一些愣神,片刻之后才回过味来:“陛下是要罪臣去当官?” “嗯,来门下寺当门下司直,如何?” 司直,顾名思义,就是“管辖正直之事”,原本属于丞相府,因此又被称为“丞相司直”,比二千石,负责协助丞相检举不法,地位甚至在司隶校尉之上 所以这门下司直就是协助门下寺的长史,专门负责监督门下寺中的属官吏员,让其不能作奸犯科。 刘贺只相信制度,不相信人,因此要对门下寺的官员增加一层监督。 让黄霸这种“直臣”和“纯臣”来做这件事情,是再好不过的选择了。 而刘贺对黄霸的任用还不止于此,等另一个更为强硬的官员到了,刘贺就会让他们一起来来操持给平陵建陵县的大事。 “如何,你可愿意?”刘贺又追问了一次。 “罪臣愿意,但是罪臣是戴罪之身,而且得罪的是……”黄霸非常识趣地将话题停在了一个合适的位子上。 “朕明白,你得罪的是朕的岳母——大将军夫人霍显,无妨,朕来想办法,无非是求个情罢了。” 天子的话说得干脆,但是隐隐却流露出一丝无奈,黄霸怎么可能听不出来。 为了一个品秩不过千石的罪臣,天子亲自去向一介女流低头求情,这让黄霸心中感慨又悲愤。 “陛下是人君,怎可以为了罪臣向他人示弱,这不合祖制!”黄霸咬着牙说道。 “如今的大汉,不合祖制的事情多了,朕既然愿意做,那定然就是觉得值,如果你仍然把朕当做君父,那么就来门下寺,替朕做一些事。” 言到此处,黄霸再无拒绝的理由,痛痛快快地把头磕在了牢室潮湿的地板上,说道:“罪臣万死难报,必定不负君恩!” …… 刘贺从牢室中走了出来,禹无忧是立刻就迎了上来。 “陛下,这黄霸如何?” “可以用,而且有大用。” “那现在就要为他赎刑吗?” “要等定刑之后才可赎刑,但是朕等不了那么久了。”刘贺就把霍显与这件事情的关联说了一遍。 “那如何是好,要在明日的小朝议上与大将军提起此事吗?”禹无忧问道。 这自然是正道,但是仍然要耗费不少的时间,霍光回去必会训斥霍显,到时候这疯婆娘会不会记恨自己,还真的说不清楚了。 那样一来,反而不美。 思考片刻,刘贺打算来一个快刀斩乱麻。 “今日出都出来了,现在就去大将军府,将此事办妥。” (本章完) 读者老爷们,我来请罪了(今日有加更) 最近这段时间,剧情有一些飘忽,我自己写得也不是很顺畅。 在此,向一直支持本书的读者老爷请罪了。 读者老爷们的意见比较大,我本来应该尽早做调整的,但是恰好碰到这两周是一年中最忙的时候,所以没有调整过来。 下周每天会多三四个小时来写书,剧情会更好一些,更新也会恢复到6k或者8k。 另外,上周日重新把后面的大纲推了一些,手上的存稿发完之后,进度应该会加快。 大军出征之后,就开始逐渐地解决霍光这条线,会涉及到定统一的经书,通过出征之事剥夺霍光的军权,以及霍党的反击等等。 我之前还是低估了这两周工作的影响,几乎只能发存稿,完全没有精力去调整剧情的进度,也没有时间去回复大家的章评。 但是,大家知道我是一个站直了挨打的主,下周一定会好好调整状态,把书的质量提高上去。 所以还是拜请各位读者老爷,不要删书。 总的来说,我又犯了一个错误:别的书都要写这個内容,所以我也要写这个内容。 但是实际上并不是这样的,按照自己的节奏来写,擅长写的多写,不擅长写的不写。 天下无不是的读者老爷,万方有罪罪在写手。 另外,关于西域线当中,李陵的问题,这个是我草率了,我并没有想到这是一个有争议性的人物,后面会尽量调整——本人的政治立场大家不用怀疑的,可以说我蠢,但不要说我坏哦。 总之,另外,为了表达心意,今晚有加更! 这本书我还是很想有一个好结局的,但是这两周真的是太忙了,所以才出了问题,向大家请罪了。 《朕非汉废帝》读者老爷们,我来请罪了(今日有加更)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244章 皇帝与毒妇霍显的对决!完胜!(求订阅) 刘贺做出这个决定之后,天子车仗立刻就向大将军府赶去了。 大将军霍光此刻不在府内,而是在尚书署里,当先导的谒者将天子来访的消息传入大将军府内时,整个大将军府陷入了从未有过的忙乱。 前衙是人仰马翻,后衙则是鸡飞狗跳。 自从大将军府建衙以来,还从未有过天子驾临——更不要说是突然袭击了。 不过衙中和宅中的人也都是见过大场面的,自有一股的傲气和镇定。 所以没过去太久,品秩稍高的属官们也就恢复了镇定,在大将军府门前跪倒了一大片;而霍显这个当家主母也冷静了下来,指使着奴婢,将宅子里的正堂布置了出来,恭候天子的大驾。 …… 刘贺乘车来到大将军府的正门,还没有下车,就看到近百人跪倒在大将军府的门口上。 自己还没有从安车上下来,就听到了山呼海啸般的“微臣问皇帝陛下安”的声音。 看着从大门口一直排到院子深处的那一片黑压压的人头,刘贺感受到了一阵压迫感。 这还只是大将军府的属官吏员,就有那么多人,那分散在朝堂和大汉帝国各个角落的霍党又有多少呢? “禹无忧,去告诉这些人,朕此次前来只是探亲,所以他们不用在此徒耗时间,各自忙去吧,免得仲父怪罪。” “诺!”禹无忧下车传达天子的诏令,那些属官又连着拜了三次,才站了起来,面对着天子缓缓退去。 当属官吏员全部散尽,刘贺才从安车上下来了,他在昌邑郎的护卫之下,器宇轩昂地走进了大将军府。 一路上,刘贺看着虽然繁忙但是却井井有条大将军府,觉得有一些异样。 数月之前,自己就是从这里路过,前往未央宫的吧。 那个时候,刘贺光是朝这里随意地投来一瞥,想一想霍光的名字,就会觉得身上的压力重如千钧。 但是此刻,他居然就这么轻易地走了进来。 此处,除了政务更忙碌一些,人更多一些,地方更大一些,和别的衙署相比,似乎也没有太大的特殊之处。 就连刘贺刚刚走过的那个大门,也并不显得特别高大。 也许,在未央宫久了,看哪里都不显得高了吧。 不畏浮云遮望眼,自缘身在最高层。 匆匆而来的刘贺并未在前衙停留太久,而是直接穿衙而过,来到了后宅。 后宅前院,以霍显为首,也跪倒了几十个人。 除了霍显身后的霍成君之外,其余的人,刘贺是一个都不认识的——也不知道是霍家的血亲还是府中的奴仆头目。 见礼之后,刘贺就让霍显和霍成君从地上站了起来。 接着,刘贺就满面春风地询问了霍成君这段时间的生活。 “天气渐冷,夜晚莫要着凉,要多饮热茶。” “朕新近又做了一道羊肉煲,最适合初秋进补,明日就让宫中的膳夫送来。” “朕不久之前还派人去西域寻找作物,让他们看到胡人有趣的东西,定要给你带回来一份。” 刘贺将霍成君逗得满脸绯红之后,才慢慢地转向了自己的岳母霍显说道:“朕今日前来,是有几句话要与岳母说。” 霍显不像霍光那样,终日都能和天子见面,对“仲父”“岳母”一类亲昵的称呼仍然很是不习惯,当听到刘贺称呼自己为“岳母”的时候,仍然是诚惶诚恐,她再三告罪之后,才款款将天子迎到了正堂。 至于霍成君,则被善于察言观色的霍显打发回到闺房里去了。 在正堂之中,刘贺坐在霍光平日坐在的榻上,霍显则坐在了下首位上。 “今日朕来见岳母,是想为一个人求情。” “陛下此番言重了,这一个‘求’字,贱妾是万万不敢当的,有何吩咐,陛下只管下诏就是。”霍显连忙说道,那惶恐不似有半分作假。 霍显想让霍成君诞下皇嗣不假,但是对天子仍然有敬畏之心,猛一看到天子如此谦和,一时间根本就适应不过来。 “那朕就直说了,朕如今开府建衙,正缺一个司直来督促衙中的属官吏员,有人向朕推荐了原廷尉丞黄霸。” “朕问了一圈,才知道这黄霸着实可恶,平时做事不知回转,居然开罪了岳母,让他在诏狱里吃些苦头也是应该的。” “但是,朕觉得这人留在诏狱里也是便宜他了,不如让廷尉把人放出来,把他交给朕,让他将功折罪……” 刘贺一边说着,一边暗中观察霍显的表情。 霍显那清秀的面容中一时间就开始阴晴不定起来,接着渐渐就如同芍药一般红了起来——不是少女的羞涩,而是毒妇的恼羞成怒。 她的胸口更是剧烈地起伏着,似乎情绪也越来越激动,尴尬、恼怒、担忧……恐怕一下子全部都涌上了她的心头。 “那廷尉李光对仲父和岳母都颇为敬重,不敢擅自做主,所以那黄霸的事情也就一直拖了下来,所以朕就想跟岳母求一个情,去和李光说一声,尽量早一些给黄霸判刑,朕好替他赎刑。” 换作旁人,天子求情,恐怕是要折阳寿的。 纵使前面坐着的是霍光,也得卖天子几分面子,更何况,霍显知道自己越界了。 天子此次直接来找自己说这一番话,不管是不是出于真心,都已经给足自己面子了。 天子完全可以直接向霍光要人,到时候霍光难免对霍显会大发雷霆。 现在正是霍光军务最繁忙的时候,平日里也多次提醒霍显不要干预政事。 霍显虽然枕边风吹得很好,但毕竟是一个女人,霍光真的动怒的话,仍然会让她胆战心惊。 见好就收,也是霍显的本身。 天子那么懂事孝顺,那么霍显当然得卖这个面子。 “陛下言重了,妾身一介女流,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哪里认识什么黄霸,红霸的。” “倒是那廷尉李光,妾身跟着大将军见过他几次,恐怕是他自己会错了意,误以为那黄霸与大将军府有什么芥蒂吧,陛下放心,妾身明日就派人去与他说,让他秉公执法,不要冤枉了朝廷重臣……” 霍显故作姿态地说着虚假的话,将前因后果编得是滴水不漏了——纵使有一些破绽也不要紧,反正天子不会当场翻脸。 但是这些话听在刘贺的耳中,仍然是无比刺耳——那种欲盖弥彰的讨好,更显得跋扈和嚣张。 刘贺如同吞了一只苍蝇一般恶心,但是面上仍然要笑眯眯地摆出一副“朕相信”的表情。 站在刘贺身侧的禹无忧神情阴沉,手放在剑柄上,似乎在强行控制自己拔出剑的情绪——只要他愿意,随时可以将此妇人斩于天子之前。 今天四更一万字,这是第三更,五分钟后第四更! (本章完) 第245章 朕要给霍光送杀人的好刀(求订阅) 只不过这样做了,可就真的收不了场了。 待霍显说完之后,刘贺才点点头说道:“既然如此,看来误会就出在廷尉府了,那朕还是要让岳母出马,替那黄霸说和一下,另外,此事就不必告诉仲父了,免得他挂念。” 刘贺的话又说到了霍显的心坎上,后者立刻就答“诺”。 正事办完了,刘贺不想再与这个心如蛇蝎的女人多待片刻,立刻就起身离开了,并且婉拒了想要殷勤相送的霍显。 刘贺一路走出大将军府,直到上了安车,前后车驾缓缓启程的时候,他的那种“恶感”才逐渐消散。 回望渐行渐远的大将军府,刘贺压低了声音,对禹无忧说道:“眼看他高楼起,眼看他高楼塌,这大将军府恐怕要毁在这霍显这妇人的手中了。” “微臣也是这样想的。”禹无忧说道。 “嗯,想办法让几个机灵的昌邑孤儿混入大将军府,看看能不能找到一些霍显的罪证。” “诺。” 黄霸有了,那么就还差两个人,这建平陵之事,就可以提上日程了。 如今,门下寺一应事务都开始运作起来了,暂时空出手来的刘贺,要在汉军出征这件事情上,做一些文章了。 夺军权,要从此刻开始。 …… 几日之后,有了霍显的出面,黄霸的徒刑很快就被定下来了。 接下来,事情就好办了许多,刘贺当即就就派禹无忧为黄霸赎刑。 黄霸也颇为知恩图报,前脚刚从诏狱里出来,还没来得及回家休整,后脚就急匆匆地跟着禹无忧进了宫,当天就在门下寺走马上任了。 随着黄霸的到来,整个门下寺最重要的几个属官就都到齐了。 刘贺居中指挥,发号施令;韦玄成从旁襄助,管理庶务;黄霸裨补缺漏,监察属官;禹无忧深入各曹官,推行秘法;戴宗在外围行探查秘闻之事——旧日属官都按照成制行事,而新来属官则徐徐推进改革。 除旧布新,惩弊扬长——门下寺很快就取得了不少的成果。 仅仅五日之后,谢朗在铁工坊里试行的炒钢法就成功了,连着今日赶工,造出了十把环首长刀还有一批箭簇。 在此时的大汉,块铁渗碳法是制钢的主流,虽然原始的炒钢法已经在一些地方出现,但因为人们并不了解其中的原理,所以也就没有在全国推广开。 块铁渗碳法就是用木炭和生铁同时加热,逐步将碳渗透到成块的固体铁铸件当中。之后,再通过反复的锻打,挤出其中夹杂着的杂质,一次提高块炼铁的硬度和纯度。 这种炼铁的方式从春秋战国时期开始使用,虽然可以获得韧性不错的熟铁,但是炼铁的效率非常低,而且含碳量也不好控制,所以铸造出来的铁器并且质量就参差不齐。 碳多了,钢就硬而脆;碳少了,钢就软而强。 想要获得恰到好处的刀剑盔甲和箭簇,不仅需要有丰富的经验,更需要一份运气。 但是,炒钢法却不一样,炼钢的原料不是块状的生铁,而是加热到液态或半液态的生铁,因为炼钢的时候,要不断地搅拌,所以才得名炒钢法。 而好处自然也是显而易见的:更可控、效率更高、质量更好,品质更稳定。 …… 谢朗锻造的这十把环首刀不仅使用了炒钢法,更是使用了暂时还未在大汉帝国出现的百炼法,所以在强度上要胜过汉军现使用的环首刀数倍有余。 刘贺看着摆在案上的这些刀,已经被开过刃口了,一把把都磨得锋利,犹如寒冬的冰块一样,发出一种渗人的寒气。 来到大汉这几年时间里,刘贺曾经幻想过在这里获得什么武技秘术,可以让自己成为三步杀一人的高手,但是当他遇到郭开之后,这个想法彻底就消失了——古往今来,武技都是要靠时间来打磨出来的,从来没有速成的可能性。 与其自己练就一番钢刀对钢刀的武技,倒不如让自己的身边多一批英勇的郎卫。 因为他自然就放弃了在武技上有所成就的想法,也就没有主动去摸过这些“凶器”。 刘贺犹豫了片刻,他就伸手拿起了一把环首刀,站起来模仿着昌邑郎平日练习时的姿势,草草地挥舞了几下。 刀刃破开四周的空气,发出“呼呼”的声音。 重量适中,手感也不错。 但是作为一个外行,刘贺分不出这新的环首刀与普通环首刀的区别。 “在工坊里试过了吗?”刘贺向谢朗问道。 “试过了。” “结果如何?” “十把新刀对十把旧刀,新刀二次有缺口,旧刀八次有缺口。” “另外,用了这炒钢法,产钢的速度要提高五成,所产的钢为上乘,如果假以时日,速度和质量,仍然可以提高不少。” 刘贺点了点头,将环首刀放回了案上,能达到这个效果,足够刘贺在明日的朝议上拿出来用了。 “好,明日小朝议,朕要给大将军看看这些新造的环首刀。” 这些刀可以杀匈奴人,说不定哪天也会砍到霍光的脖子上。 …… 翌日的小朝议上,朝臣们的讨论几乎全部都和不久之后即将要出征的事情有关。 这种重要军国大事,刘贺这个天子能发言的机会不多,但是他仍然听得极其认真。 距离大军出征,还有大概二十日,出征前所有的准备,全部都做好了。 在朝堂各个府衙上上下下的通力合作之下,汉军蓄势待发。 这一战,霍光拿出了大汉积攒多年的家底。 倒不是人,而是战马。 几十年前那场漠北之战后,大汉开始采取守势,不仅是因为要休养生息,更因为战马的损耗过大,再也难以组织起一支庞大的骑兵队伍。 相对于士兵来说,战马更容易出现损耗。 人受伤了,尚可以养伤。 马受伤了,就只能等死。 没有了战马和骑兵,想要在对匈战争中取得优势,是绝对不可能的——不要说优势,均势都不可能。 以快制快,是目前降伏匈奴的唯一办法。 经过十几年的修生养息,大汉粮仓当中不仅存满了粮食,更是在三辅和边郡积累了大量的战马。 这些战马,足够用来打这一仗了。 刘贺听得很仔细,那些与战争有关联的内容,让他心中暗暗吃惊。 霍光治理朝政是一把好手,否则不可能积攒起如此多的马匹和粮草。 大司农、诸将军、三辅长官分别向霍光上报各项事宜……霍光则站在堂下居中指挥,镇定自若,宛如大汉帝国真正的主宰者。 小朝议持续了两个时辰,终于来到了尾声——这是刘贺的时间了。 这时间虽然垃圾,但是刘贺也借势做了不少事情。 一阵有些尴尬的沉默之后,霍光终于是转向了天子。 自从门下寺开衙之后,这几次小朝议,天子都异常安静,很少在朝议上说话,这让霍光非常满意,对霍显的这个提议,他是更多了一分认可。 看来,给天子找一些事情来做,是一个正确的选择。 但是,霍光还是要给天子足够的尊重的。 “陛下,九月初十,是大军出征的日子,距今日已经不远了,陛下可有什么旨意?” 你霍光把话都说完了,还要让朕说什么。 心中虽然这样想,但是刘贺从榻上站了起来,朝前走了几步,来到玉阶之前。 “仲父和诸位爱卿,这军国大事,都有仲父操持,更有诸卿襄助,朕很放心。” “今日议论的是大军出征之事,朕不懂军务,本不应该发言……” 说到此处的时候,一些机敏的朝臣闻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 本不应该发言,那就是还要发言咯? 一众朝臣,衮衮诸公,连同霍光在内,全都抬起了头,看着天子。 “但是朕有一物,想给诸卿看一看。” 刘贺说完,拍了拍手,对身侧的禹无忧说道:“让昌邑郎把东西抬进来。” “诺。” 禹无忧领命而去,跑出了殿外。 片刻之后,四个昌邑郎就抬着两个木头箱子走了进来。 这是昌邑郎第一次出现在宣室殿朝堂上,许多朝臣才第一次发现,那些与天子同时来到长安城的昌邑少年郎,此刻穿上铠甲,配上刀箭之后,居然隐隐有了精锐之师的气势——至少看起来,不比期门郎和羽林郎弱。 人人都知道昌邑郎马上就有三百人了,如果都是这副模样,那么也是一股不可小觑的战力。 随着禹无忧一声令下,昌邑郎将箱子放在了地上。 一阵铁器和鸣的声音传了出来。 让殿中那些久居沙场的宿将们为之一震。 这箱子里,似乎是——兵器? 我的错,前面内容有四百字帖重复了,我错了,我后面有机会写一个番外单章免费的补回来…… (本章完) 第246章 此刻,朕要开始夺霍光的军权了!(求订阅) 刘贺站在高处,很快就把朝臣的神情看得清清楚楚,尤其是发现霍光都好奇地盯着那两个箱子看时,天子更为得意。 他轻轻咳了咳,让众人的目光,转到了自己的身上。 一众朝臣都开始猜测箱中是何物的时候,刘贺终于开始说话了。 “朕曾经偶然获得一炼钢秘法,名为炒钢法,炼钢的时候要将钢水化入到铁水,反复搅拌,即可将铁水变成钢水……” 刘贺平静地向一众朝臣解释着炒钢法:从炒钢法的妙处,到碳含量对铁的影响,再到百炼法的细节……他都说得格外细致。 其实,不管是炒钢法还是百炼法,在大汉的一些地方已经开始有人使用了,但是从没有人将其中的原理说得那么清楚。 一开始,朝臣还有一些疑惑,以为天子只是道听途说。 但是他们越听越觉得吃惊,再看天子那副专注的模样,更觉得天子所言不虚。 进而更引起了朝臣们的好奇心——那箱子里到底是什么? 当刘贺看到所有朝臣的脸上都写满了好奇之心之后,他才缓缓地说道:“朕让考工的刀剑坊,用这新炼出来的铁,造了十把环首刀,想让众位爱卿替朕看一看,可还中用。” 到了此刻,所有朝臣的目光就都再度聚集到了那两口木头箱子上。 “来人,开箱!” “唯!” 箱子被同时打开了,里面各自装着十把环首刀。 从外观上看,并无二致,与一些人的期待有出入——那些不知军务的文臣的脸上显然有些失望。 但是赵充国等人却并没有移开目光,因为他们知道天子的为人:可能有一些孟浪癫悖,但是绝不做无把握的事情。 而这刀的好坏,也不可能从面上看出来,确实得试一试。 “左边乃是我汉军汉军现在使用的旧刀,右边是门下寺造出来的新刀。” “空口无凭,朕今日就想在这宣室殿里来一个钢刀对钢刀。” 还没有等众朝臣想清楚何为钢刀对刚刀,刘贺就拍了拍手,几个昌邑郎分别取出了新刀和旧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用力地拼砍了起来。 每一次刀刃相互碰撞,都发出震动耳膜的“卡卡”声,甚至有好几次都看到了火星子。 宣室殿里恐怕从来没有出现过这样的场面。 就连霍光和赵充国等人都往后退了几步。 十次新旧环首刀对劈之后,昌邑郎又将钢刀分在两侧,整整齐齐地排好。 “赵将军,范将军,朕请你们验刀!”刘贺特意将霍光的女婿范明友也点了出来。 “唯!” 两人走到了殿中,拿起地上的刀逐一查验。 他们对着每一把刀的刀刃都看得非常仔细,没有漏过任何一处细节。 “如何,新刀缺口几何,旧刀缺口几何?” 二人对视一刻,由赵充国站出来禀告。 “旧刀有九处缺口,新刀有一处缺口,这新刀颇为好用。” 赵老将军此言一出,殿中立刻是一片哗然。 哪怕是一点都不知军务的文臣,都跟着啧啧称奇。 范明友虽然一直对天子有轻视,到此刻也不得不跟着赵充国称赞道:“倘若我汉军人人都能配上此刀,斩杀匈奴头颅,更加易如反掌。” 接下来,朝臣们的惊叹不只是给这些刚刀的,更是给门下寺和天子的。 开衙不到一个月,就拿出了这样的好刀。 行事之快,可见一斑。 和一众朝臣比起来,霍光倒是并不惊奇,天子醉心于工坊之事,弄出这些秘法倒也不奇怪。 “陛下英明,有七窍玲珑之心,乃我大汉之幸!” 霍光对着天子拜了下去,朝臣也跟着霍光拜了下去。 这其中的大部分人不免有一丝讨好的意味,但是赵充国、张安世和丙吉等明里暗里的“帝党”却多了一份欣喜。 他们与天子接触最久,已经对天子“以小博大”的做派有了更多的了解。 今日的事情,恐怕不是几把环首刀那么简单。 果然,在一众朝臣行完拜礼之后,还没来得及站直身体,刘贺就“开火”了。 “炒钢法炼出来的钢不仅可以锻刀,还可以造箭簇,甲片……朕都已经命人试过了,都比旧有之物的更优。” “因此,朕想提一句,这大军出征的事情,可否挪到来年秋天,这样可以让汉军将士都配上新刀新甲,岂不是更容易凯旋?” 简单来说,朕不同意出兵。 这一次,殿中有一些安静,自然是无一人站出来应和。 天子这想法,太天真了,果真没有丝毫的理政的经验,更是对军务毫不了解。 十几万将士聚集在长安和三辅的附近,每日就要消耗一万六七千斛的粟,假如真的等上一整年,白白吃掉的粮食就价值十亿钱。 朝臣们都齐刷刷地看向了霍光,在大大汉,只有霍光有资格“教训”天子。 “陛下,此次出征,朝堂上上下下谋划了数月之久,而乌孙国此刻更是岌岌可危,因此断然不可再拖延了。” “更何况每日人吃马嚼,十几万军队虚耗在此处,所耗费的粮草加起来就不是一个小数目,更不可更改出征时间。” 霍光倒是没有生气,他解释得很耐心,他自以为自己看透了天子。 他猜想天子只不过有些“急功近利”,想让门下寺的刀早点能用到那战场上罢了。 在霍光看来,刀确实是好刀,但是无关紧要。 等这场大战打完之后,军中再慢慢更新,会从容许多。 “可是这新刀更好用,恐怕可以为此次征讨匈奴添一份助力,让胜算更加一层。”刘贺假装担忧地说道。 “陛下无需多虑,我大汉军队本就有浩荡的军威,匈奴贼寇根本就是土鸡瓦狗,敌酋得知大军来剿,定会望风而逃的。” 霍光说罢,范明友和田光明等霍党站出来附和,纷纷表示推行新刀之事并不着急。 一时间,殿中的各个角落都充满了武将们的豪情壮志,大有再立不世之功的决心。 “那倒是朕小心谨慎过了头,既然仲父有如此把握,朕就听仲父的决定吧。” 霍光没有想到在以往的事情上有些固执的天子这次居然这么容易就妥协了,看来门下寺开衙之后,陛下也终于是知道为政的不容易了,也学会了听人劝诫。 不管如何,倒也算是一种进步。 “但是,朕仍然想让这刀能到战场上试一试,朕想派二十昌邑郎,携带这些新兵器随军出征,试一试他们的成色。” 虽然龚遂已经写信让昌邑国再招几百郎官来未央宫,但是还没有到未央宫。 刘贺一下子要派出二十人,已经是下了血本。 他的这个由头找得非常充分,霍光并没有理由拒绝,也没有生出怀疑。 “陛下能有此想法,倒是考虑得周全,只不过昌邑郎人数不多,又才建营不久,恐怕还未做好上阵的准备。” 言下之意,无非是说昌邑郎战力太弱。 和羽林郎想比,弱是弱了一些,但是架不住朕开了天眼,知道哪一路大军会大获全胜。 “无妨,羽林郎和期门郎都去了,昌邑郎自然也责无旁贷!”刘贺说完此话,立刻就怕案而起,这不是愤怒,却是豪迈,令殿中的朝臣也都觉得有些血热。 “既然陛下这么说了,老夫就不拦了,赵充国将军管辖各路兵马的分配,散朝之后,就有劳赵老将军与陛下商议,看看可将这昌邑郎放在何处。” “如此甚好!” 刘贺面上惊喜,内心更喜。 展示刀剑也好,主动请缨也罢,都是阳谋,在这两层阳谋之下,还有一层阴谋。 这是当局者霍光绝对看不出来的。 刘贺为的可不是试用环首刀,而是为了让昌邑郎立军功,在军中拥有更多的话语权。 而更重要的是,刘贺还埋下了一颗钉子,可以把霍光扎疼的钉子。 夺军权,从此刻开始了。 第二更会晚二十分钟,正在全力加速,今天摸鱼失败了。 (本章完) 第247章 仲父出兵,朕以为是好大喜功了(求订阅) 小朝议散朝之后,赵充国留在了宣室殿,立刻就与天子商谈那昌邑郎的事情。 此时,朝臣散尽,这空荡荡的宣室殿中,就只剩下刘贺与赵充国两个人了。 在这样人少的时候,刘贺就会命人将坐榻从玉阶上移下来,与朝臣对案而坐,这样就可以让谈话更为亲密。 从七月开始,九卿给天子授课的事情一直没有中断。 经过这一两个月来接触,赵充国和刘贺的信任更强了一些。 这段时间里,除了对“倒霍”之事决口不提,也不让赵充国做任何承诺之外,在其余的事情上已经到了无可不谈的地步。 而且,刘贺相信只要他提出来让赵充国成为自己的助力,那赵充国一定会站在自己这边的。 既然如此确定,那么有些话还是暂时不说为好,免得走漏风声。 “赵将军觉得今日的那些刀如何?”刘贺指着案上留下来的那把环首刀问道。 “甚是锐利,刚才听陛下所说,用炒钢法来炼钢速度也能快许多?”赵充国即问又答道,但是并没有去碰那把刀——天子面前,不可以执刀刃。 “正是。” “如此看来,炒钢法甚妙,只可惜时不待我,大军出征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赵充国说此话的时候,不免有一些遗憾。 “这几个月来,朕跟着老将军上课,对这行军打仗之事也有了不少了解,朕想了许久,心中有一个隐忧,现在想与老将军说一说。” “陛下请讲。” “朕觉得,我大汉已经十余年没有在西北大肆用兵了,虽然有老将军这样的宿将,但是漠北和西域地广人稀,山势地形极容易发生变化,和孝武皇帝那时候相比,恐怕也已经物是人非了,如今头一次出兵,就动用十五万大军,未免就太仓促了一些,恐怕有纰漏啊。” 平日授课的时候,天子偶尔也会插话,但是很少像今日这般直接评判出征西域这样的大事和实务。 赵充国看着天子,没有说话,而是等着天子继续说下去。 “朕以为,应当徐徐图之,出兵二三万驰援乌孙即可,匈奴和车师囤驻在乌孙周围的兵力也不过两万人,而我汉军到时候还有乌孙国为内应,两三万军队足矣。” 刘贺抓住久未用兵这一条,由表及里地分析着,将自己的看法从头到尾地说了一遍。 最终,他用商量但是又坚决的语气说道:“朕认为,下月出兵绝不可行,如果硬是要强行出征,恐怕毫无斩获,仲父恐怕有些好大喜功了。” 谈到这里,赵充国颇为惊讶。 天子的这个想法居然和自己当日的想法不谋而合。 然而霍光提出此议的时候,赵充国却并没提出异议,原因也极其简单——对于霍光的忌惮,已经成了一种潜移默化,赵充国哪怕心中有疑虑,也不敢过于反对。 就算反对了,到了最后霍光也会独断专行,既然无论如何结果都一样,那还不如少说多做。 正当赵充国陷入遐想的时候,刘贺突然冷不丁地问了一句:“赵将军是不是和朕有相同的看法。” “老臣不敢隐瞒,老臣也认为此次用兵过于急躁。” “那为何赵老将军从未在朝堂上提出过异议呢?” 赵充国被问住了,一时语结,不知道如何作答。 “是不想与仲父有嫌隙吗?孟子曰: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 孟夫子的这句话,直中赵充国内心的软肋,他连忙站起来,一头拜在刘贺的面前,请罪说道:“陛下恕罪,是老臣糊涂了。” 这糊涂恐怕不只是在此次出征之事上糊涂,更是在对霍光的态度上糊涂。 “此事是仲父下的决定,朕不怪你,也不怪仲父,现在也只是说出了朕的一个想法罢了,老将军起来吧。” “诺。” 不管是刚才在小朝议上提出暂缓出兵,还是此刻反对立刻出兵。 刘贺的真正目的都不是阻挠此次出征,他只是要在朝中和军中留下一种态度:朕觉得此次出兵不妥。 相信用不了多久,刘贺的这个态度就会传从朝堂传播出去。 如果此处出征取得了战果,那么天子的话自然就会烟消云散,成为一段无伤大雅的笑谈。 但如果出征毫无斩获,那么天子的这番话就会被人们想起来,成为质疑霍光出兵之策的武器。 刘贺知道,只会出现后一种可能性。 到时候,“大将军不知兵,天子知兵”的说法一定会不胫而走。 届时,刘贺就可以光明正大的插手军务了。 “大战在即,朕也不能多说什么,以免动摇军心,但是朕仍然希望三军用命,扬我汉军军威,他日,朕会在北阙静待将士们凯旋。” “陛下的良苦用心,老夫替将士们心领了。” 天子说得诚恳,赵充国也很是动容,对天子的深明大义又多了一份敬佩。 “此事暂时不提,那朕现在想说说这昌邑郎的安排。” “诺。” “从最近几次小朝议中,朕知道大军将分五路征伐围攻乌孙的匈奴军队,此事是否已经定下来了?” “此事已经定下来了,五路大军,每路三四万骑兵不等,不知陛下想要将昌邑郎放到哪位将军的麾下?” “朕先来猜一猜这五路大将军的出征路线,老将军看朕猜得对不对?”刘贺似乎有些挑衅地说道。 “这自然是可以的。” 赵充国心有疑惑地问道,不知道天子为什么要猜此事。 “前将军韩增率领三万骑兵,从云中出兵。” 赵充国有些僭越地看向了天子。 “虎牙将军田顺率领三万骑兵,从五原出兵。” 赵充国面露疑惑的神色,似乎不解。 “祁连将军田广明率领四万骑兵,从西河出兵。” 赵充国的怀疑变成了惊讶。 “度辽将军范明友率领三万多骑兵,从张掖出兵。” 赵充国的惊讶已经发展到了惊诧。 “而老将军率领三万多骑兵,从酒泉出兵。” 赵充国停顿了片刻,才回过神来,天子这猜测居然和他们定下的方略一模一样。 如果不是天子刚刚说是自己猜出来的,那么赵充国肯定会以为是大将军私下与天子提起过。 “陛下当真是猜出来的?” “此事现在恐怕只有你与仲父知道,但仲父可从来没有与朕提起过此事。” 刘贺得意,而赵充国自然震愕。 “陛下真乃神人也,猜得分毫不差,老臣佩服。”这出兵的方略,是赵充国和霍光考虑了许久才定下来的,如此可以自东向西排成一线,对匈奴的漠北王庭发起进攻,以围魏救赵的策略,解除乌孙国之围。 这是二十天之前,才最终敲定,还尚未在朝堂和军中公布。 如果是宿将,又对北方边郡的情况了若指掌的话,那么也能猜出个八九不离十。 但是天子从未问过此事,居然也能猜得分毫不差。 这怎么可能不让赵充国心生震撼呢? 天子如今不到二十岁,就在运筹帷幄上有如此过人的天赋,如果让他参与到军务当中,岂不是于大汉有益? “老将军倒是谬赞了,朕去中央官署查阅过以往我大汉出兵的记录,总结了一番,猜想也就只有这几处适合发兵。” 虽然刘贺说得随意和谦虚,但是赵充国已经暗暗决定,有找一日,有合适的契机,定要拼死请天子参与到军务当中。 “那陛下是希望昌邑郎跟随哪一路军队出征,如果陛下信任老夫,可将昌邑郎放在老夫的军中?” (本章完) 第248章 朕的文治武功,缺一不可!(求订阅) 刘贺当然信任赵充国,但是他并不打算让昌邑郎跟随赵充国出征。 在大汉帝国,对于职业军人来说,出征并不是一件被迫的事情。 恰恰相反,大多数是一个难得的“机会”。 只要表现出色,就可以崭露头角,立下战功,进而加官进爵。 尤其是朝中重臣的子侄辈和天子身边的郎官,随军出征就是累积军功和资历的过程——没有危险,加官进爵有名正言顺。 就像度辽将军范明友,不就是因为是霍光的女婿,而获得了率军出征乌桓的机会,进而“捡”到了一个军功,然后登堂入室的吗? 只要没有打败仗,那就是小胜,因此随军出征在大汉简直就是一个稳赚不赔的事情。 赵充国让天子将昌邑郎放在自己的麾下,不就是在暗示天子要给昌邑郎立功的机会吗? 到时候,危险的事情昌邑郎们就往后,立功的事情昌邑郎就往前,纵使不能明目张胆,但至少也有很大的操作空间。 但是,刘贺没有记错的话,赵充国这一路军队,虽然立的战功最多,但是和耗费的钱粮比起来,也仍然是九牛一毛,一点都不划算。 让昌邑郎跟着他,不会有什么立功的好机会的。 所以当下,刘贺对于赵充国的提议不予置评。 过了片刻之后,刘贺才慢慢地说道:“在上一次朝议上,朕听说除了大汉的军队之外,还要派使节去联络乌孙国,让他们提前整军,策应我汉军对匈奴的攻势,可有此事?” “陛下没有记错。” “派出去的使节是何人?”刘贺明知故问道。 “校尉常惠。”赵充国答道。 刘贺暗喜,与自己知道的一样,被派去与乌孙国沟通联络的,果然是此人。 常惠不简单,虽然官职只是校尉,距离将军一步之遥,但是他的经历却非常耀眼。 在苏武出使西域的时候,常惠正是苏武的副使,他和苏武一起,被匈奴强行滞留在北海十九年,但是始终不改其志。 简而言之,常惠和苏武一样,都是硬骨头, 可令人寒心的是,常惠归汉之后,恰逢大汉在西域采取了收缩政策,因此一直没有得到重用,担任的仅仅是光禄大夫这一“闲职”。 如今,大军即将出征,他却又被安到了一个最危险的任务。 霍家子侄加官进爵,苏武常惠坐冷板凳,就算不是私心,也是私心了。 “他去了乌孙,会如何作为?” “乌孙国王在信中写得清楚明白,会派五万胜兵与我汉军来一个东西夹击。” “常惠此去,会带多少人?” “长安到乌孙,距离最远,不宜人多,以免被匈奴细作发现,所以最多几十人。” 刘贺在心中盘算片刻之后,做出了最终的决定,他说道:“既然如此,朕就派二十个昌邑郎,跟随常惠前往乌孙国,路上可以护送常惠,到了乌孙国则可以直接参战。” 天子的这个决定让赵充国始料未及,他怎么都想不到天子会做昌邑郎跟着常惠。 西去联络乌孙国,不只路途最为遥远,前途也最为不明朗,自然也最危险。 说不定就会撞上匈奴和车师的联军。 到时候别说是建功立业,能不能活着回来都是一个未知数。 “陛下,要不要再考虑考虑,西去乌孙,前途不明朗……”赵充国迟疑着问道。 “老将军,朕知道你是想让昌邑郎有所斩获,但是朕想和你打个赌,你可愿意?”刘贺笑着问道。 天子的话激起了赵充国的好奇心,他居然接下了天子的这个话题。 “陛下请说。” “此役是在乌孙国附近打的,乌孙国占尽地利和人和,朕觉得他们所立之功,将会远超我汉军。” “我汉军五路进发,恐怕最终也是无功而返。” 天子言之凿凿,赵充国虽然觉得有几分道理,但是却仍然有不服。 “陛下,以何为赌注?”赵充国问道。 “如果朕不幸言重了,那么希望赵老将军替朕做一件事情?” “何事?” “找个机会或理由,向仲父提议,将昌邑郎扩充到三千人。”刘贺将心中想了许久的事情说了出来。 三千人,那就与羽林郎和期门郎的人数差不多了。 天子的用意不言而喻,就是要有一支靠得住的精兵。看来,天子终于是要用建新军的方式,掌控军权了。 此事很敏感,很难办,很危险。 但是赵充国既然心向天子,哪怕不打这个赌,只要天子提出来,他也要去做。 再想想自己不敢阻拦霍光出兵,本就已经对大汉不忠了,此事不能再打折扣。 “如果朕输了,朕会给老将军送一份朕亲手画的版图,不只有西域诸国,更有西域以西的诸国。” 天子居然对西域以西的地方也有所耳闻? 赵充国心中的疑窦更重了,但是他立刻行礼说道:“恕老臣斗胆,愿意接下此赌!” “好,老将军豪迈!” 赵充国走了,刘贺将龚遂叫来了,让他选出二十个昌邑郎,立刻做好出征的准备。 “二十人?”龚遂有些惊讶地问道,这相当于三去其二了。 “此刻,大汉军队精锐尽出,而仲父对朕也颇为信任,身边暂时不需要留那么多人,让他们到战场上历练历练,也是一件不能缺少的事情。” “对了,让那个柳相也去,他的箭法好,一定能建功立业的。” “诺。”龚遂没有再质疑。 “那新的昌邑郎何时能到?” “大军全部从长安开拔之日,他们应该刚好能赶到长安。” “好,如此倒也能无缝衔接上,还有劳龚卿尽快将他们练成那合格的郎卫。” “诺。” 在出征匈奴这件事情上,刘贺能埋的伏笔都埋下了。 到底能不能发挥作用,又或者发挥多少作用,至少要到三个月之后才能见到分晓。 因此夺军权的事情就只能等了。 但是,刘贺还不能停下,另一件事情又必须立刻开始。 文治武功,缺一不可。 …… 与赵充国见完面三天之后,刘贺正如平常一样,在宣室殿中练字,才刚刚动笔,禹无忧就匆匆进来了。 刘贺的规矩是练字的时候,绝不允许他人打扰,禹无忧更是不会破坏这个规矩。 今日他匆匆而来,定然是有非常重要的事情。 果然,禹无忧来到殿中,立刻就将一样东西摆在了几案上。 因为过于心急,一时间竟然忘记了行礼,他匆忙地说道:“陛下,新的纸造出来了!” 其实,不用禹无忧说,刘贺已经看到了案上的那样熟悉又陌生的东西。 纸,是真的造出来了。 这种纸的质量当然比不上刘贺来的那个时代的纸,但是已经和之后一个个王朝所用的纸差不多了——足够用来书写和刊印书籍了。 能到这个地步,就足够了。 早在昌邑国的时候,刘贺其实就能把纸造出来了,但是他却没有那么做。因为刘贺要让他出现在一个合适的时间,从而让它发挥最大的作用。 “那印刷术呢?” 禹无忧笑了笑,面有得色,说道:“谢朗和华承等人日夜不眠,已经印出来了一册。” 说罢,禹无忧立刻就从怀中有取出了一个小布包,放在了案上。 刘贺有些激动地一层层地将布展开,一本名副其实的“书”出现在了刘贺的眼前。 “去,立刻将王傅叫来,朕有要事与伱们商量。”刘贺拿起案上的书喊道。 “诺!” 第二更十分钟之后,疯狂摸鱼,明天就能安心写书了。 (本章完) 第249章 此书一出,皇帝乃圣人也(求订阅) 十几日之前,王式就已经在太学走马上任了,但是他有一半的时间仍然呆在门下寺里。 这半个月的时间里,刘贺也不知道王式在忙些什么,但是却很少能够见到他。 这次,禹无忧很快就把王式找到了宣室殿了。 当王式看到案上的纸时,口中就不停地发出啧啧称奇的感叹,他双手拿着那张被切成一尺见方的纸,一会儿展开对着太阳看,一会儿又折叠成小块……像一个孩童一般兴奋。 等到王式看了个过瘾之后,刘贺才满意地问道:“王傅,你觉得这纸造得如何?” “陛下,这当真是纸?” “那是自然,如假包换的纸。” “真是妙哉,和灞桥纸比起来,简直是云泥之别。” 灞桥纸粗糙不堪,颜色灰黄,和麻布相比都不如,但是如今的这纸虽然不如帛光滑,但是却和帛一样白。 “王傅看到这纸,最想用它来做什么?”刘贺明知故问地说道。 “当然是用来写字了。” “那朕就请王傅试一试吧。”刘贺说着,就把自己面前的笔墨推到了王式的那一端,并且用一种鼓励的眼神看着对方。 这笔是刘贺专用的御笔,除了霍光那样不知好歹的人之外,其余的臣子是不敢乱用的。 但是王式此间没有带笔在身上,可是又抵挡不住写字的诱惑,犹豫许久之后,王式行了一个礼之后,还是拿起了笔,把墨水沾满之后,就在纸上面写了起来。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这首诗刘贺很熟,是《诗经》中的《秦风·无衣》,是将士们在阵前齐颂的一首战歌,自有豪迈之气。 整首诗总共六十个字,不算太常也不算太短,王式写起来就没有再停下笔,一气呵成,非常流畅。 写完之后,几个人秉着呼吸,看着那轮廓清晰的字,不敢喘气,生怕将上面的墨水给吹散。 半炷香的时间过去了,这六十个字的边沿几乎没有任何的模糊,比写在缣帛上的字还要清晰。 几人终于是松了一口气,这纸看来是真的成了。 “此物真是妙哉,真是妙哉啊,用此物来书写,又便于保存,又不会散墨,简直是神物。” 王式赞不绝口,随后似乎才想起了什么,问道:“陛下,此物的造价不贵吧,像这一尺见方,要不要三个钱?” “王傅,只要造得够快够多,一个钱就能买到两尺见方。”刘贺笑道。 王式不由自主就在口中念叨了起来:“帛一尺见方十钱,纸二尺见方一钱,那岂不是说……” “王傅不用再算了,这纸的价格只有帛的五十分之一。” “如此说来,甚至要比简牍还要便宜一些?”王式错愕地问道。 “嗯,正是。” “那天下的百姓,岂不是人人都可以用上这纸来书写了?” 刘贺点了点头说道:“王傅看得透彻,如果用这纸来印书,那么一本《论语》,最多也不过一寸厚。” 王式没有注意到天子言语中的那一个“印”字,但是他还是猛然间就站了起来,朝天子行了一个大礼,说道:“陛下恕罪,老臣在昌邑国时,说陛下拘泥于雕虫小技,那真是罪该万死,陛下做的是利国利民的大好事。” 没想到这王式竟然如此开明和通透,竟然一眼就能够看清楚这“纸”对于百姓的重要。 但是,这还不够,刘贺要给大汉的太学令一个更大的惊喜。 “王傅莫激动,朕还有一物要给王傅看。” “何物?” “王傅先将情绪平复下来,如果王傅有什么三长两短,那么朕可是要损失左膀右臂了。” 刘贺这么一说,生性本就有些急躁的王式就更加焦急了,但是又不好强行逼要,只得把案上的那一杯冷茶倒在了手掌中,然后拍在了自己的脸上。 “陛下,老臣此刻已经冷静下来了,但说无妨,陛下此刻就是把孔圣人的亲笔所写的《诗经》拿出来,老夫也自是岿然不同。” 刘贺被王式这“孟浪”的行为弄得哭笑不得,他摇了摇头之后,把藏在案下的那本《论语》拿了出来。 “王傅请看,就是此物,虽然不是出自孔圣人之手,但恐怕孔圣人在世见到了,也要赞叹几声。” 中国传统的书籍,其实要经历了一个漫长的演变,中间出现过五花八门许多种形制。 从最初的简牍和卷轴,到东汉纸张推广之后出现的龙鳞装、旋风装和经折装,再到唐宋印刷术出现的蝴蝶装、包背装,再到明清时期的集大成者——线装书…… 书籍在材质上越来越轻薄,但是在装帧上越来越合理……再加上印刷术的不断提高和改良,到线装书的时候,又增加了一份形式的美感,已经成为了一门艺术。 刘贺跳过了前面千百年来的曲折和弯路,直接让禹无忧他们将书籍的形制定为了线装,不仅美观而且实用。 摆在王式眼前的这本书很薄,只有半寸厚,而且边边角角如同刀切过一般平整,书背更是挺括得像少女的脊背。 封面非常简单,靠左侧的地方写着《论语》两个隶书大字,还有用小上许多的字写着“孔丘”二字。 “陛下,这是何物?” “这自然是《论语》了,王傅要不要翻开来看看?” 王式非常罕见地失礼了,他没有回答天子的问话,而是径直伸手将那本《论语》拿在了手中,轻轻地翻开了第一页。 转瞬之间,刘贺就在王式的脸上捕捉到了一种复杂的表情。 惊讶、狂喜、痴迷、不解……所有这些表情短短几瞬出现在王式的脸上,非常精彩。 王式没有抬头,更没有说话,而是无师自通地一页页翻看了下去。 因为时间很仓促,雕版还比较粗糙,所以这书上只是竖着由右到左印着《论语》的原文,而细小的注解还来不及加上去。 如果是写竹简上的,那么这无注解的《论语》不值一提,但是印成“书”,震撼力就完全不一样了。 比竹简上的《论语》更加清晰,更加美观,更加轻便,还有一股说不出来的纸香和墨香。 王式不停地往下翻看着,最后竟然如同刚刚开蒙的孩童一样,一字一句地念了起来,仿佛是第一次看到《论语》一般。 刘贺微微低下了头,看到这个古稀之年的老人的眼角,不知道何时竟然挂上了几滴泪珠。 最初,刘贺觉得有些做作与夸张,但是转瞬也被传递到了一丝感动。 自己见过太多五花八门的“书”的样子了,以至于早已经没有了新鲜感和期待感。 在王式来之前,刘贺自己虽然也有一些兴奋,但是并没有到喜极而泣的地步。 但是这一刻,当他看到王式这如痴如醉的样子时,刘贺突然回过神来了,不是王式太矫揉,而是自己太麻木。 和后世那些五花八门的知识的载体比起来,纸和书的出现其实要伟大无数倍。 只不过那个时代的人已经习惯了一种光怪陆离的世界,所以才对身边最常见的书嗤之以鼻。 而王式不一样,他虽然是一个垂垂老矣的老人,见惯了人间的沧桑,但是却从未见过“书”。 再加上是儒生,王式自然在一瞬间就能明白这种“书”的伟大之处——在遥远的西边,那个庞大的帝国,还在用泥版和树叶写字呢,这又怎么可能长久。 身为知情者,刘贺当然也知情,因此很快就被王式的感动所感动了。 从这一刻开始,人类的知识,将从石头、竹木和缣帛转移到“纸”上。 一个新的时代开始了。 刘贺没有打扰,一直等到王式将这一册的《论语》翻完,他才轻咳了一声,将王式从“书”中拽了出来。 “王傅,这书如何?” “好,好,好!”王式一连就说了三个好,话中竟然已经带上了一丝哽咽,接着更是发出一声感叹:“陛下真是圣人也。” (本章完) 第250章 陛下此举,堪比仓颉和神农(求订阅) “王傅说说看,好在何处?”刘贺笑着问道。 心情还有一些澎湃的王式就一气不停地说了好几条,其中最为赞口不绝的是书上那清晰的字迹了。 “陛下,老臣有一个疑问,这书上的字似乎不是用笔写上去的,虽然颜色浅淡,却字迹却很清晰?” 那是自然,着书上的每个字都一般大小,也无涂改痕迹,怎可能是手写上去的呢。 刘贺也不隐瞒,就将印刷术的原理解释了一遍。 在大汉这个时候,世上书的种类并不算太多,所以刘贺在考工里新建的印术坊里,推行的是雕版印刷术。 一版就可以印两页,工序简单,速度快捷。 “说到底,这印刷术就如同印章,瞬息之间,就可以印好几页,如果印书的雕版和印书的纸都提前准备好,一个印匠一天恐怕可以印出十本《论语》。” 王式自然是从没有见过雕版印刷术的,但是肯定见过印章,所以刘贺说罢,他瞬间就明白了过来,更是知道这个秘法可能带来的一些变革。 这印刷术一旦推行开来,那么不管是《论语》还是《诗经》,又或者是其他的什么书,都可以成倍速度地印制出来,并且在大汉帝国传播开去。 天子的功劳不啻于造字的仓颉和尝百草的神农。 “王傅如今就可以想一想,要从石渠阁挑选哪些合适的书籍交给印术坊,以后印得多了还可以低价发卖到民间去,如此一来,就能让大汉更多的百姓有读书的机会了。” 刘贺有些激动地说道,这是改变时代的一个大事情。 然而没成想,王式并没有像刘贺一样激动,他恋恋不舍地将手中的书放了下来,然后转头对天子身边的禹无忧说道:“禹无忧,你暂且出去,老夫想和陛下单独对奏。” “诺!” 禹无忧立刻就走出了殿外,此间,就只剩下刘贺和王式两人了。 “陛下,这纸可有名字?” 刘贺不知道王式为何会如此发问,但是沉吟片刻之后,仍然说道:“此处是宣室殿,就将这纸称为宣纸吧。” “宣纸?此名甚好。”王式拍手说道。 “王傅刚才话到一半,还未曾说完。”刘贺提醒道。 “陛下让老夫从石渠阁中挑书出来印刷,其实并不难挑,首选的当然是五经了。” “但是陛下可曾想过,天下人想要看书,但是恐怕却有人不想让天下人看到书?” “何人?” “自然是一些能解经的小人了。” 刘贺立刻就明白王式的意思了。 在大汉,“五经”犹如绝世的武技秘籍,不少能解经的人都是敝帚自珍,不愿意轻易示人——可在高门大户中传播,但是绝不会授予贩夫走卒。 一旦人人都有五经可以读,那有一些“大儒”就失去了神秘感,他们的权势会衰落许多。 利益被侵害,自然就会反对——刘贺确实没有想过这一点。 大汉百姓说起来都是百姓,但是又各自有不同的身份,每一项政策推出来,都势必是有人赞同有人反对,复杂至极。 “王傅也是大儒,王傅会反对吗?”刘贺问道。 “老夫不会反对,反而会支持。” “那王傅认为,天下的儒生有几成会反对?” 王式伸出了一根手指头。 “一成?” “正是。” “那朕觉得可行,毕竟不能因咽废食。” “但是这一成儒生,却是最有地位的那一成儒生,比如说孔家,陛下遇到的阻力恐怕比给孝武皇帝上庙号时遇到的阻力还要大。” 王式说到这里,刘贺反倒听得有一些迷糊,这宣纸和印刷术都掌握在自己的手中,一口气把书印出来,下发到各郡国学当中去,那些大儒又能如何阻挡? “朕有些不明白,儒生到底有何方法,可以阻挡此事?” “好,那老臣问陛下一个问题,就说这《诗经》,如今分为《齐诗》和《鲁诗》,陛下要印哪一家的?” 刘贺隐隐感觉到了一些问题,但是他仍然说道:“二者不相上下,自然是都要印。” “好,那老夫再问陛下,可这《齐诗》又分为不同的源流,陛下印哪一家又不印哪一家,亦或者是全都印?” “自然是全部都要印的。”刘贺虽然如此说着,但是已经有一些犹豫了,口气不像先前那样笃定。 “如果老夫没有记错,在将来的科举考试中,陛下是想从这经书当中出题吧,那么自然就应该有一个统一的来源。” “王傅说得没有错,朕正有此意。” “那陛下就不可将所有的经书都印出来了。” 刘贺这次彻底听明白了,王式说的是这经书的正统问题。 董仲舒“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将儒家之外的各家学说“一网打尽”。 但是到了今日,儒家内部其实仍然有分野,不只分为各经,各经又分为各派。 就拿《春秋》来说,先分成了《公羊传》《谷梁传》和《左传》,而三传又分为各派…… 如此一路细分下来,儒家内部不知道有多少流派。 以前某一派被立为博士,说起来是官学,但只是地位尊崇,不涉及利益。 一旦和科举考试相结合,就不只要分高下了,更要分生死。 那么,具体以哪一派所传的经书为正统,就成了一个大问题 …… 刘贺当然想过这件事情,只是没有想到那么快就要走到这一步了。 在刘贺的设想中,要先统一儒家内部的各个派别,在掌握了全部的“解经权”之后,再“借尸还魂”,将百家的思想融入到儒家当中去。 最终形成一个兼容并包的新儒家。 墨家对科学技术的发展有帮助,道家对成体系哲学的发展有助力,名家在逻辑学的发展过程中不可或缺,法家更是治国的手段…… 但是,这只是刘贺一个长远的设想,在没有完全掌权之前,刘贺是不敢大张旗鼓地做这件事情的。 只是,朕不去见山,山却来见朕。 刘贺没想到那么快就撞到了这个问题上。 想了想之后,刘贺就说道,提出了一个折中的方案道:“那就先单选几种,通行天下。” “如此一来,恐怕其他各派的儒生立刻就会跳出来说,这印出来的经书是伪经,到时候人人群起而攻之,最后只能不了了之。”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刘贺顿时有些无奈和气急。 但是,就在此时,刘贺看到了王式脸上那神秘莫测的表情,立刻就猜到对方肯定已经有了良策。 “王傅有何良策?” “老夫的良策说起来也简单,那就是由陛下亲自裁定一版通行的儒经,并且将之立为我大汉的官学;然后召开文学会议,辨各经之长短;最后在一锤定音……” “只要陛下文学会议中压服其他各派,陛下之言就是圣人之言,解经之权就握在了陛下的手中。” “到时候,陛下在朝堂之上,也会获得助力。” 王式有备而来的,这几句话说得连贯又清晰,刘贺顿时就听懂了。 “可是,让朕来校勘所有的儒经,恐怕也要数年之久吧?”刘贺问道。 没成想,刘贺话音刚落,王式就又露出了高深莫测的表情。 “王傅,为何如此看着朕?” “陛下,此间无人,陛下就不要再瞒着老夫啦。”王式捋须说道。 今天两个5.2k,第二更二十分钟后发! (本章完) 第251章 皇帝刨儒家的根,和我霍光有何干系(求订阅) “朕有何事瞒着王傅?”刘贺摸不着头脑。 王式看到天子还没有承认的意思,索性就逼问了一步道:“陛下恕罪,留在昌邑宫薪房里的那些竹简,老夫并没有让戴宗他们烧掉,而且还一卷不落全部都带来了长安城,足以用来当通行儒经的范本了。” 刘贺这才猛然就想起了那些自己无心抄写的书。 “王傅的意思是,用那些经书来作为范本?” “正是,老夫已经将那些书全部都看过了……”王式平复了片刻之后,说道,“如果那些书都是陛下所写,那陛下当真就是大汉当世的第一大儒,所著的经书当世无人可以望其项背。” 王式满脸通红,看起来非常激动和亢奋,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刘贺现在自然也知道他为何激动。 那些经书,原本只是刘贺为了练字随意抄默的,他知道未来某一日是一定要用的,但是却没有想过该如何使用——毕竟那时的刘贺,还不知道经学在大汉到底能重要到什么地步。 没想到,刘贺没有来得及想清楚,而这老儒王式早已经帮自己谋划得清清楚楚了——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啊。 “怎么,那些书难道不是陛下所写?”王式问道。 “那是朕所写的。”刘贺坦然承认。 “既然如此,陛下还有何可以犹豫的呢?” 当然要犹豫,这将会改变大汉帝国无数人的思想,如果成功了,自己就不仅是天子,更是圣人了。 刘贺并不知道这样是好是坏:对眼前是好的,对长久的将来呢? 一百年太长,只争朝夕吧。 刘贺做出了决定。 “那就依王傅所言,先裁定经书,再召开文学会议,继而定官学,最后刊印天下。”刘贺坚定地说道。 “陛下英明!” …… 几日之后的小朝议上,当刘贺拿出新造的纸和新印的书之后,朝堂上自然是全员错愕和震惊。 不论立场,朝臣们都是有识之士,都明白纸和书的出现意味着什么,纷纷赞不绝口,就连向来以威严面目示人的霍光,也是发自内心地夸赞这宣纸的神妙。 得到所有朝臣的一致赞颂之后,刘贺当下把用纸替代简牍的事情定了下来, 此事这看似很小,但实际上却是一件大事,中间的过程也是十分细碎。 为了让宣纸能够尽快推广开来,刘贺制定了好几条的措施。 首先,考工里的造纸坊会扩大规模,并且立刻扩大宣纸的产量,用来供应长安城各官署和未央宫的使用。 其次,门下寺还会将造纸秘术下发到各郡县的工官去,用遍地开花的形式,在大汉帝国全国范围内推广宣纸的使用。 最后,民间的工匠商人可以自由造纸并且自行贩卖,两年之内不收任何的赋税,造纸数量超过一定的数额,还会获得天子的旌奖——造纸和贩纸最多的商人,会被封为“纸侯”。 “在大汉推广宣纸,绝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完成的,但这是一件利国利民的事情,因此事在人为,往诸公全力而为。” 刘贺站在玉阶之上说出了自己的想法,话里透露出来的王者之气越来越足。 “朕希望,三个月之内,长安城所有府衙都能用宣纸取代简牍缣帛;六个月之内,三辅所有的府衙都能用纸取代简牍缣帛;一年之内,大汉各郡国的府衙再也找不出只简片椟;三年之内,寻常百姓家也可用上宣纸。” “诸位都是朝堂的重臣,更应该以身作则,全力以赴推行宣纸,为大汉的吏民做出表率。” “微臣谨遵陛下诏令。” 看着霍光带着其他人俯身下拜,刘贺感觉良好。 一方面是因为做了一件伟大的事,另一方面因为获得了所有朝臣的认可。 大汉朝堂的效率还是很高的,刘贺只要追得紧一些,那么刚才定下的那个目标是可以实现的。 但是,今日的事情还没有结束,重头戏还没有开始。 当朝臣站起来之后,刘贺朝前走了几步,来到了玉阶的最边沿。 玉阶其实不过是一丈高二十四级阶梯,但是刘贺是站着的,所以加上这一身的高度,刘贺往下看时,就有一种居高临下的感觉。 “刚才的宣纸大家看过了,书也看过了,除了要推广这宣纸之外,朕还想做另一件事情。” 朝臣抬起了头,看向了高高在上的天子。 “昔日,董子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将儒学定为我大汉的官学,实在是居功至伟……” “但是今日,五经虽然在都立了博士官,但是各经有衍生出了各派,所谓官学也只是一家之言,更不能统一各派的经意。” “平日议论朝政的时候,总会因为经意冲突而起争执,荒废了不少时间,朕甚是心痛。” “更不要说民间有多少儒生,因为经意上的冲突而起冲突,白白许多光阴……” 刘贺字斟句酌地说着理由,为接下来要提起的那句话做铺垫。 字字句句强调的无非是经书纷乱复杂,经意不统一,容易造成人心混乱。 为了让自己的说法更有理有据,刘贺甚至引用了大秦始皇帝“车同轨,书同文”的事情来做类比。 洋洋洒洒说了许久之后,刘贺才抛出了最后的惊雷。 “来年就要在察举制中推行科举考试了,科举考试的题目自然也要从五经当中出的,为了避免混淆与不公,更为了让儒生有的放矢……” “朕决定……” “在未央宫石渠阁召开文学会议,邀天下大儒,来辩经、论经、比经,最后由朕裁定经意,确定全国通行的官学经书……” “刻至石碑之上,立于太学之前,刊印于大汉郡国!” “以后挑选博士、博士弟子及科举考试,全部都要以此通行经书为正,其余各家各派的经意,仍可私授,但不可登堂入室。” 天子的话一说完,满殿一片哗然。 一众朝臣的震惊和议论,比几个月之前给孝武皇帝上庙号的时候,更加激烈。 给孝武皇帝上庙号,说到底,也只是损害了那些参加了上次贤良文学会议的大儒的利益。 但是今日,天子要确定儒经的通行版本,就涉及到所有儒生的“根本”了。 两个儒生,哪怕学的是“五经”中的同一经,但也会因为授课的老师不同而在经意上产生差异。 以前没有定下标准的时候,那么自然都可以算是官学,现在一旦定下了标准,那不是有许许多多儒生学过的经意变相成了私学? 那饱读经书的儒生,和大字不识的贩夫走卒,还有什么区别。 不都要从头来过吗? 陛下这哪里是要重新确定官学,简直就是要刨儒学和儒生的根啊。 虽然宣室殿里的朝臣们已经把官位坐稳了,不必从头来过,但是他们还有同门的后辈和家中的子侄辈,将来想要参加科举考试,岂不是都要从头学过? 在这种情况下,当然会有人不满。 可不满归不满,和上次给孝武皇帝上庙号的事情不一样,朝臣们已经见过天子的暴烈和强硬了,他们知道天子不只有些癫悖无矩,而且也极其执拗,做出的决定也是不会轻易改变的。 谁都不想去触天子的这个霉头,当第二个夏侯胜和第二个杨敞。 所以,议论的声音很大,但是却没有人敢站出来。 片刻之后,许多儒生出身的朝臣就将目光转向了霍光的身上,希望这位大将军能够出来劝说一番——只有大将军能够阻拦天子了。 但是令他们意外的是,大将军却稳稳地坐在榻上,双眼微闭,似乎打起了盹儿,一幅不问世事的样子。 朝臣们明白了,霍光是不打算管这件事情了,不只是因为太学之事是门下寺的该管之事,更因为此事和霍光并没有太大的关联。 霍氏子弟和霍光一样,所长并不是读经,用什么经书都一样的,说不定废掉旧经,还能让霍氏子弟和其他儒生有一个并驾齐驱的机会。 有益无害的事情,霍光没有必要去反对。 霍光自然也感受到了朝臣的关注,他微微睁开眼睛,脸上是嘲弄的表情。 那日公布头一次考上科举考试的郎官的名字时,你们不是一个个都欢呼雀跃吗,不是自以为可以在朝堂上翻天吗?如今知道求老夫了,晚啦。 …… 刘贺看着议论纷纷的朝臣,静静地等着。 他现在要的是一个具体的对手,没有对手怎么体现自己的执拗呢? (本章完) 第252章 你说朕是暴君,和始皇帝一样?!(求订阅) 今天是小朝议,六百石的博士官们本来是没有资格参加的,但是刘贺特意提前下诏,让太学令王式带所有的博士官来参加此次朝议。 博士官本来应该有七个,但是有三个已经被罢免了,还没有选人填补,所以此刻站在王式身边的,就只有孤零零的四个人。 王式虽然让他们来参加朝议,但是却未曾告诉他们天子有此决定。 博士官在此事当中是首当其冲的人群,所以此刻他们自然比其他朝臣更加焦急,于是不约而同地看向了新上任的太学令王式。 他们希望这个老前辈能站出来斡旋一番,让天子收回诏令。 但是让他们未曾想到的是,王式站在原地无动于衷,似乎并没有开口说话的意思。 再一联想起王式与天子的关系,他们立刻就都明白过来了,王式恐怕早就知道此事了。 薛广德是王式的学生,自然也不能站出来反对,于是剩下的三个博士官面面厮觑,也不知道该不该站出来。 几息之后,到了不能再等的地步,还是田王孙极不情愿地站了出来。 “陛下,微臣《易经》博士官田王孙,有事上奏。” “田卿有何事,上奏即可。” “上奏陛下,各经各派的经意,那都是历代大儒苦心孤诣注解出来的,字句之中都是微言大义,不应删改,不应偏废,妄陛下三思而定。” “田卿的话,朕明白了,但是纵使都是微言大义,仍然会有优劣之分,既然有优劣之分,就应该定出高低,定出通行经书之后,其余各家各派的经意仍然可以私下传授,怎可以说是被废除了呢?” “田卿现在所言,似乎在说朕是如同始皇帝一般的暴君,在行焚书坑儒的恶政?” 天子似乎发怒了,臣子又何敢承担? 田王孙连忙就跪了下来谢罪道:“陛下恕罪,微臣绝无此意,微臣只是觉得所有的经书都是历代大儒的心血,陛下虽然是天子,但是恐怕也无力裁定所有的经意,如果强行裁定,恐怕会有纰漏,遭到世人的耻笑啊……” 慌乱之间,田王孙越说越乱,丝毫没有注意到自己说的这几句话,已经在枭首族灭的边缘上反复试探了。 刘贺没有打断他,他记得此人不是一个迂腐的人,在上次夏侯建闹事的事情上,他算是立了功的。 有功之臣,那就可以网开一面。 “嗯?” 刘贺故意拉长声音,从鼻子中哼出了这个字,硬生生地打断了田王孙的上奏。 “朕这次听明白了,田公是觉得朕学识不够,不能裁定经书,是也不是?” “这……这……”田王孙说不出来,也不敢说出来,脸色更苍白了。 六百石博士官到大汉天子,中间的鸿沟隔得太远了,不是什么清高和气节可以填平的。 “你并无有心冒犯,朕也无意降罪于你,但是田卿说天下各派所传的儒经都是历代大儒的心血,那么就都应该经得起考验。” “朕也不是独断专行之人,如果真的不学无术,那受邀来长安的大儒自然可以为朕解惑,最后可由儒生裁定经书通行版本,你看如何。” “如果哪一派要劝阻,朕也就只能怀疑他们是心虚不敢来辩经,欺世盗名之徒,来不来也不重要了。” 刘贺往前走了三大步,往后退了一小步,已经是难能可贵了。 “蔡卿,你觉得朕所说之事,可否可行?”刘贺把话题扔给了蔡义。 蔡义没当成丞相,本就郁闷消沉,虽然不敢当面顶撞霍光,但是对他也是充满了怨恨之心,更是在寻找新的“安生”之路。 如今天子点了他的名字,让他精神为之一振。 从未央卫尉王吉那里算起,自己和天子有一小份的师生情谊;从自己的孙女那里算起,自己又是天子的长辈;自己还是三公九卿之中,对儒经最有研究的一个…… 跟着霍光没有肉吃,还不如跟着天子有羹喝。 想到此处,蔡义不假思索,撑着几案就站了起来,颤颤巍巍地说道:“天子所言极是,老夫读儒经几十年,已经迫不及待想看到通行的经书了,世间的儒生不应该阻挠!” 刘贺笑着点了点头,墙头草也有墙头草好啊,也能为自己所用。 “蔡卿是御史大夫,又是治《齐诗》的大儒,他都这么说了,朕就独断乾纲一次,来年五月初一,在石渠阁召开文学会议,各家各派,均可以携经参加,评定各经之优劣。” 刘贺大手一挥,就将事情定了下来。 随即,他下诏让各郡国守相和三公各推荐两个儒生,来长安参加石渠阁文学会议,辩论各派经意的优劣,一同确定通行版经书。 既然是举荐,那么被举荐的大儒自然是可以不来长安城的,但是这也就意味着放弃了参加辩经的机会,等于直接投降。 所以,刘贺的这份诏书一旦下发,各地儒生一定会来,绝不可能缺席。 …… 散朝之后,田王孙就在北阙和其余三个博士官聚在了一起。 他们已经不能再等了,要商议一番今日在朝堂上出现的突发情况。 此时,长安城的秋意已经渐渐浓了起来,太阳虽刺眼,但是并不炎热,要不然站在这无遮无拦的北阙,确实又是一次折磨。 “县官此举到底是什么用意?” “恐怕县官是想要效仿孝武皇帝,以统一经意为名,行统一人心之实啊。”田王孙叹了一口气说道。 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将儒家的地位抬到了至高无上的地位。 但是此时此刻,天子恐怕要更进一步,让儒家各派尽归一家。 这对朝堂来说是一件好事,但是对天下的儒生来说,却不是一件好事。 “那,那我现在还能做何事,难道就毫无还手之力吗?”《齐诗》博士官食生焦急地问道。 他们还能做什么呢,上一次,夏侯建他们已经在这北阙做过“逼宫”的事情了,但是没有丝毫的作用,根本就不能阻挡天子的脚步,差点还赔上了自己的性命。 今日三更,十分钟后第二更! (本章完) 第253章 朕要让儒生斗儒生,让酷吏杀酷吏!(求订阅) 而此事更对百姓和普通儒生有利,只对儒学大派有害,连民心都不站在他们这边。 田王孙他们又拿什么来阻挡天子呢? “薛公,你是王公的高足,王公又是县官的授业老师,难道你事先对此事一丁点都不知道?” “鄙人向几位保证,我是从未听说过此事,恩师来了长安那么久,我曾多次去拜访过他,但是一次都不曾见到过,每次恩师都说治学很忙,也不知道因何事而忙。”薛广德两手一摊无奈地说道。 说到这里,这几个博士官不约而同地看了看高大的北阙,又看了看不远处的戚里。 偌大的长安中,居然找不到一个能够替他们说话的人。 要说威望高,在长安一众儒生之中,当属王式、蔡义和夏侯胜了。 可他们一个已经在朝堂上表明态度了,一个恐怕是此事的“始作俑者”,一个则闭门治学一月有余。 根本就不可能站出来向天子进谏。 如今,有可能说服天子收回诏令的人,就只剩下霍光了。 可看样子霍光也绝不会多管闲事的。 “我等既然无力阻挡,就只能快马加鞭,尽快让各地大儒们提前有所准备,只要辩经的时候足够激烈,让县官体会到儒经经意的浩瀚,到时候肯定就无法定夺取舍,自然会打消主意。” ”幸好县官还年轻,恐怕对儒经也不甚了解,纵使有王式协助,也不可能辩赢天下所有的儒生。” 田王孙的话,让其他几个人稍稍心安了一些。 “另外,务必要让孔家出面。” 曲阜孔家,不仅有孔圣人的光环,还有当世的大儒孔安国,其子孔延年,其孙孔霸,都是治经严谨的大儒。 要请人来制衡天子,非孔家不可了。 “那现在就立刻去我的府中,我等一起给曲阜写信。”田王孙说道。 几个儒生商定之后,匆匆穿过了北阙前的空地,站在高处的未央宫向下看去,他们细小得如同一只只匆匆而过的蝼蚁。 从长安到曲阜,一来一回最多也就要一个月,去掉来回路途上的时间,也就只剩下半年的时间了,看着时间很长,但实际上却很短。 幸亏天子年轻,想必不可能在学识上有什么过人之处,有孔家来坐阵指挥各地大儒辩经,最后应该可以让天子知难而退的。 田王孙他们完全不会想到,半年之后,他们要面对的是怎样的一个对手。 …… 就在田王孙等人去写信给曲阜的时候,王式也带着几辆马车,来到了夏侯胜的宅院之外。 王式虽然博学多识,但是一个人要校对整理完天子留下来的所有经书,仍然有一些吃力,为了取得出其不意的效果,更是要掩人耳目——所以王式甚至连薛广德都没有透露半分。 赤手空缺,王式要找一些帮手,这些帮手就是上次被天子整倒的“夏侯胜们”。 让儒生斗儒生,让酷吏杀酷吏,让贪官查贪官——这还是天子想出来的办法。 …… 当王式来到夏侯胜宅院的大门外时,王式和其他访客一样,都不出意外地被拦了下来。 门亭给的理由,和这个月给所有访客得到的理由如出一辙:家主正在闭关治学,不能见客。 王式的火爆脾气是出了名的,别人怕夏侯胜的文名,不敢硬闯,但是王式可不怕。 以前,王式在昌邑宫的宫门面前都能大闹,这被免了职的长信少府的宅门又有何不同的呢? 不过这一次,王式换了一个方式,他没有硬碰硬,也不吵不闹,只是拄着拐杖,对赶回来回话的门亭说道:“再去和你家的府君说,就说老夫手上有半卷《论语》,和他手中那半卷能合得上,不知道他可想看一看?” 夏侯家的门亭也是耳濡目染,更是知道夏侯胜最近对《论语》最为痴迷,所以立刻就又跑进宅院去通传了。 不出王式所料,片刻之后,门亭就跑了出来,恭恭敬敬地说道:“我家府君已经在书房备好了茶,恭候王府君大驾。” 王式转过身来,故意抬高了声音,对身后那个不会说话的老仆默说道:“默啊,你看看,这夏侯公果然是爱书之人啊,区区半卷《论语》就敲开了他家的门。” 默也不知道是没听懂,还是没听见,只是一边啃着半个饼,一边“嘿嘿”地傻笑着。 王式不再多言,跟着门亭慢悠悠地走进了夏侯宅中,他也成为了这两个月来,第一个踏进夏侯胜宅院的大人物。 夏侯胜虽然是大儒,但是他的宅院与寻常的宅院也没有什么不同的,所以其实就算没有门亭在前面引路,王式也能自己找到书房。 没走多久,王式就在夏侯胜的书房之中,见到了长安最大的大儒夏侯胜。 主客见礼之后,并不着急谈正事,而是先看茶、论茶和品茶——这已经成了长安高门大族必须要会的一件雅事了。 就连一些贩夫走卒,吃过饭之后,也要抛一些碎沫子过过瘾。 王式端端正正地坐着,一连喝了好几杯,但是始终都没有进入今日的话题,更没有提起夏侯胜那日思夜想的半部《论语》。 终于,年纪大了一岁的夏侯胜等不及了,他一把将王式举到了嘴边的茶杯夺了过来,重重地顿在了案上,在案上溅起了一摊茶水。 “夏侯公,你这是何意,如此待客,恐怕有些癫悖了吧?”王式假意责问道。 “哼,要说癫悖,这大汉有何人比得上你教出来的那个弟子癫悖的,才来了多久,就把整个长安的儒林折腾得底朝天,老夫这条命都差点扔在了诏狱里!” 夏侯胜的话虽然说得够“怨”,但是却并未见到太多的“恨”。 其实,那件事早就已经过去了,夏侯胜不是不知恩图报的人,此刻再一次将这件事情提出来,只是针对王式,而不针对天子。 “哈哈哈,老夫教出来的弟子,居然还能有这般本事,以一己之力震动整个长安儒林,老夫也与有荣焉。”王式摸着自己那几根稀疏的山羊胡,非常得意地说道。 “我不想再与你谈此事,快快将那半卷《论语》拿出来,否则此刻就出去,不要多言半句。”夏侯胜有些恼怒地说道。 “呵呵,不瞒夏侯公,你想要的那半卷《论语》此刻就在老夫的怀中,老夫想先问问夏侯公,你的那半卷《论语》是何人所写?” 提到了正题,夏侯胜的面色总算是稍稍和缓了一些,他说道:“给老夫这《论语》的人是诏狱丞陈修,听他说过这是一个名为楚吉的儒生写的。” 王式非常夸张地拍了拍手,终于从怀中取出了天子刚刚抄默出来的半卷《论语》。 今日三更,最后一更在晚上九点半! (本章完) 第254章 老夫受宫刑,也要忠于皇帝!(求订阅) 夏侯胜立刻迫不及待地从王式的手中抢过了那竹简,接着如痴如醉地读了起来。 他一边读,一边不停地发出感叹:“能读到这《论语》的注解,此生足矣。” “夏侯公读此《论语》,觉得有何优点呢?”王式从旁问道。 “原经的字句没有错漏,甚至通顺,字词不只有一种注释,更是集了几种见解,读的时候可以互参详对比,能让人自行辨别优劣,而注解之下还有更细的注疏,此版《论语》虽是初学儒经的蒙童,也可以畅读无碍,而文后更有附录将重要词句分门别类……” 夏侯胜赞不绝口,说起来就停不住了,直到半刻钟之后,他才发现王式正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 意识到自己失态的夏侯胜有些尴尬地咳了几声,接着就坐直了身体,把这半卷《论语》恋恋不舍地放回到了桌面上。 “夏侯公,如今,是不是觉得与老夫的这次会面也不算枉费时间了?”王式笑问道。 夏侯胜未置可否,他收拾了一下面容,重新摆出一副冷面孔,严肃地问道:“王公,此《论语》到底是何人所注?” “夏侯公手上那半卷《论语》,是楚吉所注,那老夫这半卷《论语》自然也是楚吉所注。” “那也是陈修给你的吗?” “非也非也,老夫是从楚吉手上亲手将这《论语》取来的,夏侯公难道没有发现,这竹简上的字墨迹未干吗?” “王公认识这楚吉?”夏侯胜激动地问道。 王式点了点头,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 “那王公可否将这个名为楚吉的儒生引荐给老夫,我想与他坐而论道。” “夏侯公想想与之结识?” “这等学识渊博之人,只要是儒生,恐怕无人不仰慕吧。”夏侯胜的赞叹已经溢于言表,再也没有丝毫的掩饰。 “老夫也不瞒夏侯公,这位楚公的身份与众不同,不宜公诸于世,暂时不能与夏侯公相见。” 夏侯胜对这个说辞并不意外,他久处儒林之中,对大汉有名望的儒生都略知一二,甚至多有通信,但是却从未听说过楚吉的名字。 想来应该就是一个化名,说不定是朝堂上的朝臣,又或者是哪个宗亲。 虽然心中早已经有了预料,但是听到这话从王式信中说出来,夏侯胜仍然有些惋惜,连连叹了几口气。 这一切,王式自然是看在眼里的,他知道时机到了。 “夏侯公,其实楚公不只注解了一本《论语》,还注解了其他的经书,更做了一本名为《说文解字》的字书和一本名为《尔雅》的辞书,对解读经意有大用处。” 王式的话如同炎炎夏日的一瓢甘泉,让夏侯胜这棵枯树顿时就焕发出了新的生机。 “王公此言当真?” “自然当真。” “可否将这些经书借给老夫,让老夫参详一番。”夏侯胜坐直了身体,整个人微微前倾,表示出了一种及大的迫切。 “想要借书,自然是可以的,此刻,这些书就在府外的几辆马车上。” “当真?”夏侯胜又问了一遍,整个人已经径直站了起来,似乎恨不得这一刻就直接走出门去。 但是旋即,他又缓缓地坐了下来,看那王式的表情,他知道事情一定没有这么简单。 “王公今日前来,恐怕不是为了满足老夫的夙愿的,而是想让老夫做什么事情吧?” 都是大野泽上的老麻雀,自然知道无功不受禄的说法。 “那老夫就直言了,希望夏侯公与我一同校订这些经书。”王式毫无保留地说了出来。 夏侯胜虽然足不出户,但并不代表他对朝堂上的发生事情一无所知。 听到王式把话说到此处,他立刻就联想到了这几日朝堂上发生的事情。 天子要亲自参与裁定经书,确定通行的儒经,这已经是人人都知道的大事了。 王式是天子的授业恩师,自然对此事了若指掌,如今来访,自然也是为了这件事情。 “这位楚公是县官钦定的人吗?” 王式没有说话,但这已经是表示某种认可了。 “县官是想暗度陈仓,先暗中定下一部通行儒经,然后再用这定好的经书来否定其余各经,从而统一经意,如大汉的儒林措手不及?!”夏侯胜停顿了片刻,才接着说道,“老夫应该没有猜错吧。” “夏侯公不必猜得太多,只说愿不愿意参与到此事当中来。” 白发苍苍的夏侯胜再也看不到刚才的激动了,他闭上了眼睛,似乎在沉思。 他是被天子亲口下诏赶出朝堂的,差点还死在了诏狱当中;但又是天子派人为他们这些人赎刑,从而避免了一场血光之灾。 因此,从私人的身份上来看,他对天子是有一分感激的,更何况君恩深似海,如果天子亲自下诏的话,夏侯胜也没有办法拒绝此事。 昔日,太史公司马迁被孝武皇帝处以宫刑,不也仍然要忍辱负重,出任中书令一职吗? 他夏侯胜何德何能,太史公能做的事情,他怎么就做不得? 抛开君恩如山不谈,夏侯胜本来是不同意天子统一经意的做法的,但是如今看了这楚吉所注的论语,夏侯胜已经改变主意了,既然经意有优劣之分,那么当然应该择优而用。 另外,夏侯胜对天子提出的科举考试制度也颇为赞赏,如果要行科举考试制度,自然是需要有一个通行版儒经的。 夏侯胜能参与到这件事情中,绝对也是一种荣耀。 于是,唯一的阻碍就只剩下那一点点面子问题了——被天子罢黜,立刻就又为天子效劳,虽然符合君臣之道,但是难免会被其他的儒生腹诽。 在脑海中天人对战了许久之后,夏侯胜终于睁开了眼睛,说道:“老夫愿意与王公一道校勘这写经书,但是我也有几个要求。” 愿意做就好,其他的事情尽管提。 “我的要求是不入太学,不入未央宫,不受天子官职,事成之后不面圣,不接天子的赏赐”夏侯胜想了想又加了一句,“而且我一定要见楚吉一面。” 王式差点就笑出声来,“不面圣”而又想“见楚吉”,恐怕做不到。 但这是夏侯胜给自己找的烦恼,王式没有必要替他操心,事成之日,由他自己决定。 “好,这些要求,我答应了。” 夏侯胜听完,缓缓地点了点头。 “那校勘书籍的地方,就定在夏侯公的宅院中吧。” “嗯,还可以让舍侄夏侯建作为书佐来抄写,他这几个月来抄了十遍《论语》,书法更有精进。” “哈哈哈,如此甚好,还有与他一同被罢黜的那两个博士官,也可以一同叫来!” …… 当默赶着几辆马车,载着数百卷竹简进入夏侯胜的宅院时,几十个信使也陆陆续续从长安东边的城门飞奔而出——这些人都是去给大汉各地的大儒送信的。 这些信使组成了一个散乱的队伍,一齐冲出了北城郭,出去之后才四散开去。 在这之中,一马当先的自然是奔向曲阜方向的那个信使。 用这样的速度,恐怕大概在七八天之后,孔家就会收到这个消息,到时候这个绵延数百年的“世家”又会有哪些举动,也还是一个未知的事情。 不管结果如何,刊印通行儒经的事情已经被推动了,只静静等待了。 文治武功,文的事情结束了,就又要立刻关注军务了。 九月初十,宣室殿迎来了出兵之前的最后一次小朝议,因为九月二十,就是军陆续开拔的日子。 今日的加更,求个月票和推荐票! (本章完) 第255章 若战死,汝父母,朕养之(求订阅) 这次小朝议,不谈其余的事情,只谈军务 直到此刻,霍光才将大军的进兵方略在朝堂上公布了出来。 和刘贺猜得一样,十五万大军分五路向匈奴进军。 五路大军从酒泉到云中的一千多里的国境线上,同时对匈奴出击:位于最西面的赵充国所部距离最东面的韩增部所部,相隔三千里。 为了保证这五路大军能够同时对匈奴发起突然的进攻,所以距离长安最远的赵充国所部最先出发,其余几路大军再陆续出发:越靠西的大军,出发越早;越靠东边的大军,出发越晚。 每两路大军之间,出兵的日子大约间隔三四天时间。 因此,这五路大军总计十五万人,要全部从三辅地区开拔出去,就要用上半个月的时间。 而要抵达出兵的各郡,行军距离最点的韩增所部也要花上六天的时间。 抵达边郡的各路大军不可能立刻出击,至少要休整三日以上。 因此,大军出征的日子是九月二十,而对匈奴发起总攻的日子则定在了十月初六。 最先出发的是赵充国部,最后出发的是韩增部,而霍家的子侄辈大多数都范明友部和天广明部,他们分别在九月二十三和九月二十六出发。 按照原定的计划,各路大军不管是否取得战果,两个月之后,也就是十二月中旬之前,必须要陆续撤回大汉境内。 然而,恐怕根本不需要等那么久,这场战争就会结束了。 在一望无际的大漠之上,打战讲究的就是一个一个直来直去,速度和勇气最为重要,而尔虞我诈反而没有了那么多的用武之地。 搜索,发现,追击,交战,撤退……整个过程简单而粗暴。 刘贺现在还没有资格插手此事,让他与这场战争直接相关的,就是那二十个随常惠出征的昌邑郎。 今日,霍光在朝堂上气宇轩昂,彻底盖过了天子的风头。在他的心当中,这场声势浩大的战争将是霍氏更上一层楼的机会。 霍光带领大汉重新在西域赢得尊重,霍氏子弟将会在军中大放光彩,霍成君会在大军凯旋之后入主未央宫椒房殿…… 到那时,霍氏将会与大汉彻底地绑定在一起。 但是,当霍光站在宣室殿中接受朝臣的膜拜时,始终面带着微笑的天子,却用一种颇为玩味的眼光看着霍光高大的背影。 在你的心中,这是霍氏再次登高的起点,但是在朕的心中,也是朕登高的起点。 …… 小朝议结束之后,整个长安城及大汉朝堂就围绕汉军出征的事情,高速地转动了起来。 九月初十,出兵地点远在酒泉的赵充国所部率先出发了。 长安城中并没有设置太多的军营,也不可能容纳下十几万人的军队。 因此每一路军队并没有完全聚集在一起,而是分散在长安城、三辅和附近的陵县。 这些军队会一部一部地出发,在一路向西的路上不断汇聚集合,最终形成一支数万人的骑兵大军。 这样的大军,不只一支,而是有五支。 为了避免霍光起疑心,刘贺并未提出要去送一送赵充国——而出兵这几日的劳军赏赐,也是霍光去代劳的。 刘贺来到长安之后,并不算安分,抢了霍光的不少风头,这半个月,终于让霍光重新走到了长安的台前,成为了朝堂瞩目的核心。 虽然刘贺不能出城门相送,但是他在赵充国出城的那一日,仍然带着禹无忧和戴宗来到了北阙之上的丹墀之上。 虽然没有带酒,更没有准备三牲太牢,但是刘贺仍然面朝西城门的方向,久久地站着,平视着远方。 在城墙、平原和高山之中,刘贺只能看到一道细如黑线的印记。 那应该就是出征的汉军了吧。 虽然看得不真切,但是刘贺似乎看到了一张张质朴的大汉好男儿的脸庞。 不知是谁家的儿子,不知是谁家的丈夫,又不知是谁家的老父——不求凯旋,但求平安。 刘贺就这样在越来越烈的秋风中,一直站了整整半个时辰,当那条黑线彻底消失在地平线上之后,他才抬手擦了擦被风沙吹得生疼的眼角。 “陛下,柳相他们来了。”戴宗在刘贺身后轻轻地说道。 刘贺转过身,看到排成两排的昌邑郎们。 一共二十个人,为首的正是那个差点一箭射死刘病已的柳相。 刘病已应该已经见识到了西域的风沙的凌冽,而柳相明日也要赴其“后尘”了。 两个“仇人”,在不之情的情况下,走上了同一条道路,也是一件神奇的事情。 刘贺走到了昌邑郎的面前,昌邑郎们立刻准备下拜,但是被天子抬手拦住了。 “披坚执锐,不便下拜,行军礼即可。”刘贺微微笑道。 二十个昌邑郎一愣,随即抬手行了一个军礼——龚遂和简寇很有一套,将他们训练得非常好。 此刻穿甲戴箭,居然和远处那些兵卫没有任何的区别了。 几年之前,他们是只知道跟着昌邑王厮混的恶奴。 几月之前,他们是在昌邑工官里做苦力的少年郎。 但是此时此刻,他们是昌邑郎,是即将出征西域的大汉猛士。 刑天舞干戚,猛志固常在。 这些昌邑郎的名字,刘贺一个个都能记住,他知道自己还能偶尔睡几个安稳觉,全靠这些年轻人没日没夜的守护。 身为天子,也是知道知恩图报的。 而想起自己许久没有与他们说过话了,刘贺的喉头不仅有一些酸涩和内疚。 这份内疚,此刻必须要说出来,说不定来日,就没有机会。 “朕来长安已经数月了,一直忙于朝政,未曾与你们深聊,是朕的疏忽,今日来给你们送行,内心甚是惭愧。” “朕希望伱们此去乌孙,要有建功立业之心,听从常卿的安排,不辱使命。” “诸卿也放心,不管是否凯旋,汝父母,朕养之!” “臣等拜谢陛下之恩!”连同柳相在内,二十个昌邑郎齐刷刷地高声说道。 声音浑厚响亮,连他们身后那宫殿的屋檐,似乎都被震动了。 翌日,柳相带着昌邑郎,护送常惠一路向着乌孙国的出发了。 连同昌邑郎在内,整个出使乌孙国的使团不过五十人。 虽然比赵充国他们出发的日子晚了一天,但是他们的速度会更快——出发的时候,每人配了三匹上等的战马,而且也会得到沿途各郡县的优先襄助。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在韩增所部出发的时候,他们就可以到达乌孙国境内。 这是大汉帝国一场准备已经的声势浩大的军事行动,但是却注定无劳而返,这难免有些让人失望。 刘贺只能自我安慰道,至少应该不会出现太多的伤亡吧? 钱粮用完了,还能再攒;好男儿死了,就难以恢复了。 …… 但是,长安城有悲壮豪迈,也有阴谋险恶。 今日有加更! (本章完) 第256章 大将军,霍禹竟然通匈奴!(求订阅) 当常惠的使团从西城门的浩浩荡荡离开的时候,军司马王献匆匆来到了大将军府里。 两三个月前,军司马王献被霍光授予重任,秘密调查天子遇刺一事。 虽然这几个月里,王献查到了一些线索,但是始终没有问题的关键,不是因为王献能力不足,而是因为一场莫名其妙的大火。 在这场大火之前,王献花了半个多月的时间,重新走了一遍迎驾团从长安到昌邑国的路线。 在询问沿途郡县的官吏府衙之后,他得知有一支羽林郎的骑兵紧紧跟在迎驾团的身后,声称自己是迎驾团的殿军。 但是,经过王献的多方查证,最终确定这支骑兵部队是假冒的羽林郎——他们应该就是刺杀天子的那一伙贼人。 然而,正当王献返回长安,准备顺藤摸瓜,揪出幕后黑手的时候,光禄勋的文档房突然发生了一场莫名其妙的大火,将之前数月之间的调兵文档的留档全部都烧成了一片灰烬。 王献是查案的老手,只能接着从马监、武库等外围关节查起。 没想到的是,与这些冒充的羽林郎相关的线索彻底断掉了,再也没有找到任何与之相关的痕迹。 可是,无巧不成书,王献却发现了一些更为可怕的事情。 他今日匆忙赶来,就是为了尽快将此事禀告给大将军。 …… 片刻之后,王献在霍光的书房当中,见到了大将军。 这半个月来,以为十五万大军即将出征,所以大将军府的军务格外繁忙,霍光极少去未央宫。 虽然没有进宫,但是霍光对朝堂上发生的事情仍然了若指掌。 有丞相任宫和半数九卿帮霍光看着朝堂,是出不了什么乱子的。 霍光的书房并不大,恰好在前衙和后宅交界的一个小院子里。 这里的布置和未央宫里的尚书署,甚至也挂着一幅周公负成王图,每次来到书房之后,霍光都要盯着仔细看一看。 而当王献走进来的时候,霍光正背着手,看着挂在墙上的这幅画。 王献不敢打扰,只是站在门口的位置静静地等待——事情再紧急,也要等大将军发话,这是府里的规矩。 一直到半炷香之后,霍光终于气定神闲地转过身来了。 王献在霍光的脸上看到了一些不满意的表情,他立刻就明白是什么原因了——跟在大将军的身后十余年,他对大将军的脾气还是略知一二的。 所以未等霍光发话,王献立刻就跪倒在了霍光的面前,诚恳地请罪道:“下官办事不力,两个多月任然未能查出刺杀县官的凶手,请大将军降罪。” 霍光没有立刻回答,他要的就是下属的这个态度。 沉默了片刻之后,霍光才说道:“你且站起来说话,此事关系重大,幕后黑手一定隐藏得极深,更是将一切线索抹掉了,没有能立刻查出来,也不能全怪你。” 不能全怪,那就是还是有一些怪罪了。 王献心中不禁一惊,但是他也不敢继续请罪,只能立刻站起来说了一个字:“诺。” 霍光没有坐下,王献自然也不能坐下的。 于是,上官和下差,就如此站着说话,这也是霍光表示自己不满的一种方式。 “今日你来,是终于查到些什么事情了吗?” “一个半月以前,光禄寺的文档房失火,恰好把这几个月来调兵命令的备份烧得一干二净了。” 王献一边说,一边小心翼翼地看着霍光,观察着对方的表情,直到确认霍光并没有立刻大发雷霆,才慢慢地将自己在此事上查到的一些线索说了出来。 “下官无能,此事查到这里就再也查不下去了,那些刺客的幕后非常谨慎,并没有留下太多的线索。” “嗯,老夫知道了,伱还有什么事情要禀告的吗?” 霍光的眉眼间显示出了九分冷漠和一分不悦,如果王献的回答是“没有”,那么他在大将军府的前途就彻底要结束了——大战在即,不知道多少人会立功,自己这个军司马的位置自然有许多人可以填补。 幸运的是,王献查到了其他的一些事情,他认为可以作为自己留在大将军身边的功劳——或者说筹码。 “微臣虽然没有查到刺杀县官之事的根源,但是却查到了另外的一些事情。” “何事?” “下官去武库核查的时候,发现从今年年初开始,羽林郎和期门郎报损的兵器有些多了,比北军报损的兵器要多上四五倍。” 王献说罢这句话,就把自己找到的各种兵器的数目一一报了出来。 霍光眉头紧皱,不知在想些什么。 如果南军报损的兵器只比北军多一些,那么还能用南军勤于训练来做理由,但是短短七八个月,多出了好几倍,这就离谱了。 霍光掌管大汉军务多年,自然知道其中可能存在的猫腻,无非就是有人将兵器拿出去倒卖罢了。 羽林郎的中郎将是霍禹,期门郎的中郎将是霍山——此事与他们中的谁相关,传出去恐怕都不好听。 想到这里,霍光脸上已经变成了九分阴沉和一分冷漠。 “你还查出了什么,全都说出来。” “诺。”王献答完之后,又略微思索了一番,才小心地说道:“下官查了查,虽然还没有真凭实据,但是这些莫名消失的兵器,恐怕去了北边。” 王献最后那两个字刚一出口,霍光眼中那九分阴沉和一分冷漠顿时融化在了一起,铸成了十分的杀气,如同利刃一般刺向王献。 如果眼神能够杀人,那么王献此刻已经是一个死人了。 但是,霍光不只跋扈,更是善于遮掩。 在王献抬起头来的前一刻,霍光已经将那杀气尽数收敛了起来。 “此事确定?” “下官不敢确定,也没有证据,但是八九不离十吧。”王献再一次把头低了回去。 霍光没有再说话,他紧捏着拳头,默默地思忖着,这件事情干系重大,搞不好是要全家族灭的。 那竖子,简直是昏了头! 追究责任是日后要做的事情,在此刻,霍光要先确认另一件事情。 “此事,你可有向其他人提起过?” “未曾提起。”王献说道。 “好,此事你做得很好,虽然未查出刺杀天子的幕后真凶,但是查到此事也是大功一件,朝堂上如今有不少的空缺,老夫会找机会保举你的。” 王献大喜,连忙向霍光拜谢。 但是,王献刚才说的并不是真话,不只是霍光,王献也知道此事干系重大,所以他还留有一个后手,这个后手防的就是大将军霍光,当然不能对他说出来。 “你先退下吧,此事老夫会处置妥当的。” “诺!” 再次拜谢之后,王献欣欣然地离开了大将军的书房,他全然不知道,霍光那双眼睛正在死死地盯着他的后背。 待王献走远之后,霍光才来到了门外,唤来了一个信得过的门亭,对他说道:“立刻将霍禹找来,老夫此时此刻要见他!” “诺!” 待门厅卒走后,霍光并未坐下,而是再次把目光投向了墙上的周公负成王图,他看似平静,但是在那美髯遮掩的面目上,是强行压抑下去的愤怒和震动。 里通匈奴,是绝不可饶恕的死罪! 大汉之中,但凡有人敢做这件事情,要是让霍光知道了,那么他立刻就会下一道手令,让南军前去捉拿围剿,然后让他们连明天的太阳都见不到。 但是,霍光此刻只能忍着怒火,因为这通匈奴的人,很有可能是自己的独子——霍禹! 对这个独子,霍光非常不满意,但是在这不满意之中,却又有一分歉疚。 辅政十几年,霍光把孝昭皇帝和当今天子当成了自己的儿子,一直是悉心教导,但是对自己的儿子却疏于管教,只能将其教给霍显来管教。 霍显什么都好,就是太护短了。 因此,霍禹越发地骄纵,小小的羽林中郎将,有时候竟然连三公九卿都不放在眼里。 但是,骄纵归骄纵,又如何能做出里通匈奴的事情来呢? 这难道不是把霍光放到不仁不义的火堆上去炙烤吗? 如果他不是霍光唯一的儿子,不是霍氏唯一的血脉,那么霍光定要将他当场斩杀,然后扔到北城郭的护城河里去。 可是,这如果不存在啊! 霍光真的那么做了,不只是霍氏会断绝了血脉,霍显也会与自己形同陌路的,到时候就真是妻离子散了。 (本章完) 第257章 我霍家为大汉立过功,流过血(加更) 霍光看着墙上的那幅周公负成王图,心中如同一团乱麻,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这一看,就看了足足半个时辰,当腿脚酸麻之后,他才想起来要坐下。 但是还未来得及坐下,就听到门外传来了那个熟悉的声音。 “大将军,末将霍禹前来拜见!” 伴随着这声音,威武轩昂的霍禹出现在门外。 这是霍光的要求,只要不是在后宅,一律都要称官职。 霍禹没少因为此事受罚。 前段时间,都还因为此事被罚了几十笞刑,将养了十几日才能行走,所以现在还能记住。 霍光缓缓地转过身来,一双鹰眼死死地盯着霍禹。 猛然看去,这个竖子的脸与冠军侯确实有几分相似。 但是眉眼间没有一丝豪迈和英气,反而多了不少的怨气和算计。 霍光许久没有这样面对面看过自己的儿子了,竟然没有发现这一点。 这颇有心机,但是却又藏不住的浅薄模样,也不知道从何人身上学来的。 霍光沉默着,带着一身的威压,来到了霍禹的面前。 这霍禹倒也不慌乱,就如此笔直地看着霍光——敢直视霍光的,大汉帝国恐怕就只有霍禹一个人了。 “啪!” 刚一站稳,霍光的一个耳光甩在了霍禹的脸上。 后者先是一脸错愕地捂着脸,但是紧接就挺胸叠肚,再一次站直了。 “你与霍山兄弟做的好事,还要瞒我到什么时候!” 霍光逼问的时候,故意说得含糊不清,想要诈出霍禹所有的想法。 但是,和所有忽视了自己的儿子的父亲一样,霍光太不了解自己的儿子了。 在他的心中,霍禹还是那个被其他公卿家的子弟欺负之后,只会回来找霍显哭诉的竖子。 他哪里想到对方所做的事情早已经越过了雷池。 不是半步,而是千百步。 天下无不是的君父,但天下也无不是的子女。 这子女就是人父人母的软肋。 这霍禹就是霍光的软肋。 霍光看霍禹没有说话,就往前又逼近了一点,用冰冷到极致的语气再次问了一遍:“你们到底与匈奴人做了什么勾当!?” “左不过是买了一些废弃的兵器给他们,大汉和匈奴十几年来相安无事,我等之前也并不知大汉要对匈奴用兵,而且他们给铁器出价不低。” 让霍光震惊的是,“东窗事发”的霍禹竟然没有一丝的愧疚,反而言之凿凿,仿佛做的是一件天经地义的事情。 “是朝堂给你的钱粮不够吃喝,还是你母亲不给你补贴,非要去做这等掉脑袋的事情?” 霍光那垂下去的手,又打算抬起来了,但是霍禹却丝毫没有避让的意思,反而站得更直了一些。 这让霍光反而抬不起手来了。 来的路上,霍禹并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但是霍光刚才的那一巴掌,确实让他猝不及防。 但是他也立刻明白过来了,自己的父亲并不知道他们真正做的事情是什么。 既然这样,此刻倒不如大大方方地应承下来一部分,用一个谎话来圆另一个谎话。 反正,霍光拿自己也没有办法。 做下这个决定之后,霍禹继续满不在乎地说道:“与营中的兵卒结交,所费甚重,那点钱粮自然是不够的。” “结交?为何要去结交他们?” “自然是为了让他们为我霍家卖命,以备不时之需。” 霍禹言之凿凿,似乎没有任何的悔过之心。 霍光听到这里,只觉得一阵胆寒。 “你这个竖子,在胡说八道什么,你是想让我霍家族灭不成。”霍光压低了声音狠狠地训斥道。 霍禹这次没有再出声,终于是闭上了嘴,可眼中仍然是不屑。 霍光看着自己这个儿子,突然觉得对方非常之陌生。 自己似乎从来没有认识过他。 是啊,自己已经多少年没有好好地与他说过话了? 霍禹成了如今这模样,自己要承担七成的责任,而那剩下三成责任自然要由霍显来承担。 霍家,怎么似乎不在自己的掌控之中了——他对霍家上上下下似乎并不了解。 想到自己对霍禹的亏欠,霍光的心软了一些。 年纪渐长之后,霍光又多了一分优柔寡断的毛病。 “你等只是将废旧的铁器卖给了匈奴吗?” “末将不敢欺瞒大将军!” 霍光看着霍禹笃定的眼神,心中稍稍安定,打消了疑虑——不是霍光愚蠢,而是他不得不打消疑虑。 “你我乃是大汉的臣民,万万不可里通匈奴,你要向霍家先祖起誓,绝不做里通匈奴的事情!”霍光指着霍禹说道,另一只手放在了剑上,似乎下一刻就要将霍禹斩杀在书房之中。 沉默片刻,霍禹还是开口了。 “我,羽林中郎将霍禹,向霍家的历代先祖起誓,绝不行叛汉之事,否则死无葬身之地!”霍禹说道。 霍光放下了手,稍稍平静下来,他踉跄地向前走了几步,坐在了榻上。 在这片刻之中,霍光一下子就老了许多岁。 “坐。” “诺。”霍禹僵硬地坐在了霍光的对面。 霍禹面无表情,霍光则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你啊,怎么就不能理解为父的良苦用心呢?”霍光痛心疾首状。 “终究有一天,我是要还政于县官的,想要维持我霍氏在这朝堂上的地位,靠的是霍家对大汉的功绩。” “为父辅政十几年,这是功绩。” “霍氏子弟门生操持朝政,这是功绩。” “你妹妹入主椒房殿诞下皇嗣,这是功绩。” “你姐夫远征乌桓取得大捷,这也是功绩。” 霍光停了停,才接着说了下去:“如今,这大战在即,就是你立功的大好机会。” “为父兴师动众,力排众议,举大兵征伐匈奴,就是为了给你们一个立功的机会,只要立功,就可以封侯拜将,他日为父若是退了,你也可以继续辅政。” “不管是当今县官,还是未来的皇嗣,都会视你为肱股的。” “你又何需做这种营私结党的事情呢?” 霍光说了许多,这一刻,他终于称自己是“为父”了。 他自然也就真的像一个老父亲一样,絮絮叨叨地说着给霍禹的安排。 说得非常真挚恳切,没有丝毫作假。 和一样,对大汉的忠心不假,对霍家的偏私也是真的。 (本章完) 第258章 我霍禹要辅佐家父称帝(求订阅) 只不过,直到霍光将自己心中的全部谋划都说了出来,这霍禹似乎都无动于衷。 “竖子,你可听清楚老夫说的话了吗?”霍光再次有些气急地厉声逼问道。 “此次大军征讨匈奴,只要你等立下了战功,我就会在朝堂上向县官举荐你们,让霍山霍云封侯拜将,让你登堂入室。” “但是,不管你们与匈奴以前有什么牵连,从今日开始,与那边的联系,必须立刻断掉,不留任何一点痕迹。” “诺。”犹豫几息的时间,霍禹答应了下来。 霍光点了点头,终于恢复了平常那副大将军的威严的模样。 他又慎重地思考了许久,才缓缓地说道:“是军司马王献查出的此事,他的手上似乎并没有真凭实据,亦未和他人说过,为了万无一失……” 霍光凶光乍露,微微抬手,不易觉察地做了一个“杀”的动作。 虽然说三公九卿,在朝堂上都是说一不二的人,但是霍光对这种阴谋而血腥的行为,其实并不排斥。 能用最简单直接的方式处理掉棘手的问题,又有什么理由不选呢——妇人之仁,只会误了大事。 霍光屹立朝堂,靠的不是仁义忠孝,而是谨慎果断。 “末将明白了。”霍禹应了下来。 “嗯,再有几日,你等就要跟随田广明拔营了,走之前将这些事情办好,免得夜长梦多。” “诺!” “老夫累了,你且下去吧。” “诺。” 霍禹规矩地行了一个拜礼,就匆匆离开了书房,如果此时回头,霍禹会看见身后那个威风八面的霍光,似乎在此刻又老了一些。 走出来的霍禹没有立刻离开大将军府,而是转到了后宅,并且立刻就找来了几个亲信。 “立刻去给霍云霍山等将军送口信,就说我要在城东的田庄里与他们见面,不要迟疑。” “诺。” 亲信们离开以后,霍禹再一次看向了霍光所在的书房的方向,接着轻轻地摇了摇头。 父亲真的是老了。 他不只是老在不敢对刘氏取而代之,还老在竟然要还政于天子,更老在被自己轻而易见地骗过去。 到了这个田地,需要自己这个儿子帮一帮他了。 愣神片刻之后,霍禹就大步朝着马厩的方向走去,选了一匹良马,飞奔出府。 …… 不多时,霍禹来到了东城郭的那处田庄,他走进正堂之后,看到其余的人都已经提前到了。 除了霍山霍云兄弟之外,今日这正堂里还多了七八个人,其中也包括光禄寺前中郎将利汉和度辽将军兼长乐卫尉范明友。 除了范明友年纪稍长之外,其余人大多在三十岁左右,个个都是品秩位于千石到两千石之间的武将。 这些人大部分是南军的武将,也有少数几个是北军的校尉。 他们品秩虽然不高,但是却是能直接领兵的人,粗略地算下来,此间众人所辖之兵至少有两万人——这几乎占到了整个长安城两三成的兵力,而且还是战斗力最强的那一部分。 霍禹刚一走进正堂,除了范明友站在堂中没有任何反应之外,其余的人都向霍禹行军礼道:“问小将军安!” 小将军不是真的小,而是相对大将军的“大”而言的。 所以这个小,就别有意味了。 这高傲的霍禹只是微微点头示意,就径直穿过了人群,走到了范明友的身边。 “姐夫,几日不见,一向可还安好?” “嗯,有劳小将军挂念了。”范明友身份不同,所以不似其他人一样谄媚。 此刻在这堂中,范明友是霍禹的“兄长”,又是品秩和官职最高的人,自然是唯一可以获得霍禹尊重的人。 接着,霍禹转过身来,看着满屋的年轻武将,他的嘴唇紧紧闭着,似乎在抑制自己说话的欲望。 片刻,当所有人都看向自己之后,霍禹终于说话了。 “还有几天,我等就要陆续出发了,家父今日跟我说过了,此次征伐,定要立功凯旋,绝不可空手而归,望众将听令,奋勇杀敌,勇立新功……” 霍禹越说越激昂,眉宇间的那一份精明和计较越发狰狞,与他的母亲霍显有五六分相似。 在这一刻,霍禹似乎成了霍光的化身,用豪言壮语来鼓舞军心。 但是,从头到尾,他却没有提过天子哪怕半个字——这已经是死罪一条了。 在场这些应该“食君之禄,忠君之事”的武将,却无一人站出来质疑,似乎霍禹所说之事都是天经地义之事,没有半分的不对。 “大将军还说了,待我等为大汉,为大将军立下功勋的那一日,他会未我等封侯拜爵的。”霍禹一字一句地说出了最后一句话。 “诺,为大汉尽忠,为大将军尽忠!” 到此,霍禹又有模有样地嘱咐了一番,最终才让众人散去。 很快,堂中就只剩下霍云兄弟和范明友了。 他们是骨血亲,更是这些武将的核心人物,没有什么是不能谈的。 又或者说,所有所有在暗中见不得光的事情,都是他们一手谋划的,那还有什么好避讳的呢? 此四人不急着离开,而是围着一张几案前坐了下来。 “家父已经发现我们与匈奴联络的事情了。”霍禹压低声音说道。 此话一出,其余三人脸上露出了一丝惧色。 他们所行之事,一切都是为了大将军,为了霍家,但是此刻还不能让霍光发觉。 “大将军是如何说的?”霍云绷着一张脸问道,那满脸的肥肉也遮掩不住那份的惧意。 “诸位放心,我用筹集钱粮,收买人心的理由,将此事搪塞过去了,家父应该相信了我的说辞,只是让我等将此事处理干净。” 其余三人明显是松了一口气。 “首先是那军司马王献,就是此人发现我等密谋之事的,不能再留他,想办法让他死,而且要死得干净,此事霍山去办。” “王献是军司马,品秩比千石,更是跟在大将军身边许久的老人,恐怕不好直接……” 霍禹大手一挥,说道:“这是家父的意思。” 霍云霍山相互对视,没有再纠结此事的真假,立刻就点头答应了。 “那我等是否还要与匈奴保持联络?”霍云问道。 此事,霍禹做不了决定,他望向了几人当中最为年长的范明友。 “姐夫,觉得应该如何处理?” 范明友没有立刻回话, “贤弟,一年之前,我等也是在这里结成了这佐君盟,当时是如何说的?” “自然是佐家父成为新君。”霍禹沉默几息之后,脱口而出。 这句话在众人耳中,不知道回响过多少次了,但是此刻直截了当地说出来,仍然有一些惊世骇俗,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变得更加凝重。 求订阅,今天写作助手有一点小问题,所以耽误了下! (本章完) 第259章 我霍氏联络匈奴,乃曲线救汉!(求订阅) “为了此事,我等做了不少的谋划,但是未曾想大将军那么快就立下了新君,让我等毫无周旋的余地。” “更让我等未曾想到的是,这新县官跌跌撞撞,居然还真在朝堂上坐稳了。” “如果说我等有什么纰漏的话,那么就是过于优柔寡断了,在孝昭皇帝大行的时候不敢奋力一击,以至于错过最好的时机。” …… 范明友说着这几个月来发生的事情,让霍禹陷入到了一丝懊恼当中。 佐君盟是一年前结成的,核心就是在坐的这四个人,而刚才那些年轻武将就是盟内的得力干将。 和老一辈的朝臣武将不一样,这些人是在霍光呼风唤雨的这十几年里长起来的。 他们没见过孝武皇帝和孝文皇帝那样的人杰,看到的是只手遮天的霍光和病怏怏的孝昭皇帝。 所以,他们竟然产生一个疯狂的念头——想让天下换个天命。 在他们心中,大秦二世而亡,大汉说不定就八世而亡了呢。 为了到达目标,他们已经做下了许多丧心病狂的悖逆之事。 任何一件泄露出去,族灭恐怕都是轻罚。 从孝昭皇帝大行到当今县官登基,中间隔了大概一个多月的时间,这一个月的时间,是大汉帝国权力的真空期。 然后,在那个时候,事情实在发生得太突然了,他们来不及反应,同时也以为霍光自己会有一些想法,所以都在等。 然而没想到,他们猜错了霍光的心——低估了大将军对大汉帝国的忠诚。 于是,就这么荒唐地错过了机会。 “姐夫,有话直说即可,此间都是亲族兄弟,毋须遮掩。”霍禹直接地说道。 范明友在赵充国等人面前,是一个还不够稳重的后起之秀,但是在这里却老成持重得多,他点了点头,接着说了下去。 “我等以前冒险联络匈奴,为其提供不计其数的兵器,不就是想养贼自重吗?” “如今,我等和大将军错过了夺位的最佳机会,想要再等一个机会,不知道要到猴年马月去。” “一旦匈奴被灭,那糊涂的县官定会想办法削弱大将军的权力。” “因此,我等就更不能失去匈奴人这个外援,必须派人让他们提前躲避汉军锋芒。” 范明友说的话非常简单易懂,但是在场的三个霍氏子弟都有一些迟疑。 抛开犯上作乱的念头不谈,大汉几代人都是听着冠军侯和飞将军他们北逐匈奴的故事长大的。 匈奴乃大汉死敌,这是刻入到大汉百姓骨血当中的印记。 以匈奴人养贼自重尚且可以说是利用他们,但是真的要将汉军进军的路线告诉他们,那么事情就全都变了。 “贤弟,匈奴人是我大汉的心头大患,总有一天是要尽数灭掉的,但是此刻,那个住在未央宫里,醉心于奇技淫巧的癫悖之君如何能成事?” “我等如此行事,并非叛汉,乃曲线兴汉也,先佐大将军登基,改朝换代,再举兵灭匈奴,一举两得,忠孝两全,亦是良策。” 范明友分析得透彻,但是霍禹仍然还有一丝挂碍。 毕竟,这是集大汉帝国全国之力发起的战争,成败都会产生巨大的影响。 “更何况,我等所行之事,乃是灭族一百次的事情,如果被县官知道了,后果不堪设想……” “那我等要如何行事?”霍禹问道。 范明友脸上划过一丝狡黠和狠毒,将自己心中准备已经的想法说了出来。 “立刻就要派人去与匈奴联络,让其避汉军锋芒,只要匈奴不灭,朝堂自然会更加倚重大将军,我等就可以等到机会。” “可如家父所言,我等可以在战场上立功,如此也能将朝堂大势握在手中。”霍禹有些犹豫,霍光先前与他说的那番话,隐隐约约有些打动他,他还是听进去了一些的。 和勾连匈奴人比起来,霍禹自然是更想在战场上再立功。 “立功之事,谈何容易,当年我等率兵攻打乌桓,如果不是天时地利人和,恐怕也难立大功。” “大将军长于统兵与调兵,但是并不知道在沙场立功的难处啊。” 几人想起了在乌桓打的那场,赢得侥幸的大仗,都沉默不语,范明友所说不假,立功哪有那么容易呢? “就算想要立功,我等还可以与匈奴人做一笔交易,让其留下一些人马,给我等立功用。” “如此一来,即可以立功,又可让匈奴留存,一举两得。” 说来说去,都是霍家得利,不失为一个妙计。 但是,这范明友却丝毫没有考虑到大汉的利益。 为了权利,已经疯狂到了这种地步,恐怕距离毁灭也已经不远了,却还做着从外戚变成宗亲的美梦。 “当然,我等也可以按照大将军的安排去做,但是血里来刀里去,性命难保,谁又能保证可以立功?” “而且,就算立功,我等也看到大将有了让县官亲政的念头,如果他真的那么做了,而漠北又没有了匈奴这个强敌,我等就是县官这块案板上的肉了。” “到时候,诸位恐怕想当一个寻常的富家翁,都不能吧。” 范明友说完之后,霍禹许久没有说话,而霍云霍山的目光也只是在两人的脸上来回漂移。 不谈其他的,范明友倒是把天子的心猜得很透彻。 他们想要善终,恐怕现在集体交出手中的兵权,再也不问政事,才有可能实现。 但是,尝过了权力的滋味,又怎么可能轻易吐出来呢? 既然是你死我活,就不需要再考虑什么道德、仁义和忠孝了。 最终,霍禹站了起来,斩钉截铁地说道:“我等走的是一条不能回头的死路,哪怕此时收手,也已经来不及了,别忘了,孝昭皇帝是如何死的!” 霍禹这几句话不只是说给其他人听的,更像是说给自己听的。 这是一件大事,霍禹心中也需要最后一点说服自己的理由。 是啊,当那些毒物源源不断地送入未央宫的时候,霍家就再也没有回头的机会了。 虽然不是霍禹做的那等族灭的事情,但是只要凶手姓霍,谁做的又有什么区别的。 霍家上下,除了霍成君之外,都各有目的。 心虽然不齐,但是做的事情却一个比一个可怕。 偌大的霍家,就如同一个巨大的罐子,里面养着数不清的毒虫,这些毒虫相互啃噬,说不定哪天就会有一只毒物从中破罐而出。 要么生,要么死。 霍禹说罢,其余三个人立刻就站了起来,齐声说道:“旦凭小将军调遣!” “霍云,你心思缜密,就由你重新选亲信与匈奴人联络,至于曾经与此事沾边的那些人,尽数除去” “诺!” “姐夫,我等分在田广明将军的手下,他可否靠得住?” “靠得住,虽然未曾与他言明我等要做的事情,但是他是明白人,不会与大将军作对,更不会对那唾手可得的功劳视而不见。” “那此事就这样办,我等共同进退,他日若能成事,你们人人都可以封王!” “唯!” …… 两日之后的戌时,已经过了宵禁的时间。 和平日里一样,无权无势的百姓都已经乖乖回到了自己的宅院里了。 此刻还敢在再行走的,恐怕就只有品秩在比千石以上的官员了。 因为行人稀少,再加上夜已经深了,所以一条条闾巷里,只能时不时听到犬吠声或者婴儿啼哭声。 自从夏末的那场大雨之后,长安许久没有下过雨了,甚至连一片乌云都没有,月亮与星星分外地亮。 军司马王献今日很早就离开了大将军府,自从那日与大将军谈完之后,这几日分到他手上的事物就格外少。 王献并未起疑,毕竟自己刚做成了一件大事,理应给自己过几天清闲的日子。 再往后,就不知道还能不能有这样舒服的日子了。 王献五十岁上下,还是一个军司马,升得已经比其他人慢许多了。 原本以为哪日当上大将军府的长史也就到头了,没想到天上掉下来一个如此大的机缘。 王献向来非常谨慎,这几日也不免有些飘飘然起来。 每日散朝之后,他都要去北城郭一家昌邑人开的酒肆里喝上几杯酒。 这种酒名为宣酒,是新进从少府里传出来的,好像是县官想出来的酿酒秘法,那家酒肆也是少府指派人开的,只能在那里买到这种酒。 听说,最早酿出来的那几坛好像还送给了大将军。 能与大将军喝到同样滋味的酒,王献很是得意。 今日自然也不例外,王献刚刚又喝了几杯,此刻走起路来,已经有些晃悠了。 (本章完) 第260章 霍党先流了第一滴血(求订阅) 酒,是一件小得不能再小的东西,按理来说,是生活中的一件琐事。 但实际上,在大汉帝国对酒的态度颇为微妙,与酒相关的政令是几经变化。 究其原因倒也简单,那就是酿酒离不开粮食,而粮食是大汉帝国稳定的根基,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酒与盐铁的地位是相同的。 大汉以降,朝堂对酒的态度,分为酒禁、榷酤和酒税三种。 所谓禁酒,就是在荒年灾年,禁止一切酿酒和饮酒的行为,在高皇帝年间,最为常见。 所谓榷酤,就是实行酒类专卖,只能由专门的府衙酿酒和售卖,私下酿酒卖酒则属于违反大汉律法的行为。 所谓酒税,就是府衙对私营的酒坊和酒肆征税,通过调节征税比例来调节民间酿酒的产量。 从几年前的那次盐铁会议开始,酒类榷酤被彻底废除,民间也就可以自由酿酒卖酒了。 虽然民间可以酿酒,但是各郡国的工官仍然保留有酒坊。 因为官营酒坊所用的酒曲、水源和粮食都是上等,所以酿出来的酒的质量,要远超民间。 在这众多官营酒坊当中,原属于少府,如今属于门下寺的考工里的酒坊,酿造出来的酒自然是最佳的,每月可酿酒千余斛。 这些酒有三个用途。 一是用来赏赐功臣和百姓,二是留做宫中大摆筵席用,三是通过官营的酒肆向民间发卖。 少府酿酒的质量虽然非常上乘,但是囿于技艺的限制,杂质仍然很多,度数也不高,因此不易保存。 这几个月来,刘贺将蒸馏法教给了华承,酿出来的酒杂质更少,纯度更高,光是那清冽的样子就惹人喜欢,浓郁的酒味更是让人神魂颠倒。 因为刚刚才用上蒸馏法,所以产量并不算太高,每月只能产三百斛宣酒。 其中的一百斛直接售往民间,也算是与民同乐了。 为了售卖这些酒,刘贺从少府里拿出了一笔钱,让戴宗命人在北城郭开了一个小小的酒肆。 数量有限,每天只卖三斛,售罄即止。 因为人人都知道这是从宫里来的“宣酒”,一时间好事者趋之若鹜。虽然价格不低,但总是未到午时就售卖一空了。 而只有常来的熟客,才能让酒肆的两个老伙计特意留一些酒——这家名为“咸亨”的酒肆没有东主,只有两个昌邑国来的老人,领着七八个少年郎操持。 虽然是一些老弱病残,但是也没有任何人来闹事。 不管是品秩比千石的使君,还是穿着短衣的贩夫走卒,都不敢托大。 因为人人都知道,这酒肆背后的东主是未央宫,是天子。 只有活腻了的人,才会来咸亨酒肆闹事。 一杯宣酒的酒气顶十杯醇酒的酒气。 寻常人别说是饮一斗,就是饮一升都立马就会醉倒。 酒好,价格就高。 寻常醇酒一斗只要三十钱,但是宣酒一斗却要三百钱——足足可以买两斛的粮食了。【一斗等同于两千毫升】 虽然价格高昂,但是长安城里里,已经到了“无宣酒不成宴”的地步。 王献与酒肆的那两个老伙计一见如故,才半个月,就与他们混熟了,所以不管他是何时去,都能有宣酒喝,这让大将军府里的其他属官很是羡慕。 今日,王献自然又饮了不少酒的,有起路来已经摇晃得厉害了。 从北城郭到这戚里这段路上,王献碰到了好几队盘查询问的亭卒,差点就把王献捉拿起来了。 幸亏有腰间的组绶和大将军府发的符令,他才躲过了一劫。 一路跌跌撞撞,王献距离自己的宅院是越来越近,很快就只有不过百丈的距离了——再拐过一个弯就能到了。 这不免让他有一些飘飘然,被酒精麻木的脑筋天马行空地转了起来。 这大将军会让自己出任什么官职呢? 将军府长史?不行,甚是繁忙,前几任长史如今也不过是九卿罢了,自己熬不到那个时候了。 司隶校尉?也不太可能,自己是大将军府的属官,直升司隶校尉恐怕还不够格。 长乐卫尉?希望也不大,在任的长乐卫尉是范明友,那是大将军的贤婿,不可能将此职让给自己的。 思来想去,就只有各郡的都尉了,虽然要离开长安,但是品秩终究是升了。 做人做官,都不能太贪心。 王献不是田延年和乐成那样的人,品秩能到两千石,他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更何况,现在就离开长安,离开大将军府也不是一件坏事,他已经闻到了一股风雨欲来的气息。 带着这份遐想,王献拐过了最后一个弯,站在此处,已经能看到王献宅院门口的灯了。 那灯火如同一对黄鹂鸟一般,在凉风中跳跃,煞是可爱。 不知为何,今日的王宅似乎更外安静。 王献加快了脚步,想要快点回去,然而当他路过最后一个岔道时,几个黑影走了出来,其中最高的那一个,从身后喊住了王献。 “王使君,走得这样匆忙,却是何故啊?” 原本,王献已经走过了这个岔道,但是听到声音之后,他自然就收住了脚步。 他眯着眼睛,脖子前倾地观察着暗处的那几个人。 当看清楚来人是谁之后,他才站直了腰,朝那几个人行了一个礼。 “原来是霍山将军啊,下官有礼了。” 霍山品秩比王献高,所以王献的恭敬倒是也没有错。 只是他有些奇怪,霍山为何要在晚上来此处,而且还带着四五个郎卫。 关键是,这些郎卫并不着甲,却又带了剑。 容不得王献多想,这霍山背着手走了出来,他比同时代的人高大许多,更是比王献高上一个头。 当霍山来到近处的时候,后者看起来就像一个侏儒一般矮小,更是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是大将军派我来找王使君的,想问你一些事情。” “霍山将军请讲。” “那日你在将军府所提的事情,事关重大,大将军想再问一下,王使君有没有将此事告诉他人?” 王献有些疑惑,此事确实关系重大,那为何霍山对身后的那几个部下丝毫都不避讳了——难道就不怕这些人将事情透露出去? 霍山看出了王献的疑虑,却只是微微偏过头,看了看身后的随从,然后才继续说道:“无妨,他们都是我信得过的人,直说即可。” “大将军放心,下官知道此事的轻重,未曾与任何人提起过,连家中的亲眷也不曾知道。” 其实,王献并没有把实话说出来,他其实是留了一个后手的,但是此刻还不到说出来的时候。 “嗯,如此甚好,大将军应该就能放心了。”霍山点头说道,似乎并不惊讶。 这条巷道里的气氛忽然就有一些诡异起来,王献站在原地,不知道应该走还是应该留。 “霍山将军,要不要到府里去坐坐,下官请各位喝杯茶。”王献试探着问道。 不知为何,霍山那张隐藏在黑暗中的脸似乎笑了一笑,露出了两排惨白的牙齿,他身后的那些郎卫竟然也笑了起来,看着像极了那些在长安游荡的恶犬。 “罢了,已经夜深了,我等不便去叨扰,大将军还有一句话让我说与王使君,你且附耳过来。” 王献心中一喜,以为自己的前程已经定下来了,他连忙朝前走了几步,来到了霍山一拳远的位置。 霍山有些粗鲁地将手搭在了王献的肩膀上,低下头,在王献的耳旁说道:“大将军说了,让王使君一路行好。” 猛一听,王献只是疑惑,转而就变成错愕,最后变成惊吓。 与虎谋皮,最为凶险,自己竟然被那渺茫的仕途给冲昏了头,做了这么愚蠢的事情,谨慎了一辈子,却仅仅只大意了这一下,就遭来了横祸。 王献下意识地想挣扎,这才发现霍山那铁钳一样的手,已经紧紧地夹住了他的脖子,让他动弹不得。 而且,那铁钳的力气是越来越大,让王献一口气憋在了脖子上,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他想要挣扎,但是身后的那几个郎卫走了过来,一左一右钳住了他的胳膊。 再往后,一把刀从他的后背直插了下去。一阵透心的凉,王献顿时就被抽走了力气。 “下官……有话……”王献再也没有机会把话说完了,甜甜的血沫子从喉咙里涌了上来,从他的嘴里不停地往外冒,让他后面的话说得含糊不清,裤裆里也同时散出了一股臭气。 片刻之后,军司马王献就带着一身的酒气闭上了眼睛,整个长安城消失在了他的眼前。 霍山等人厌恶地松了手,任凭王献像一条死狗一样在地上继续流血。 “将军,刚才他似乎有话要说。”一个郎卫试探着说道。 “左不过是求饶之类的话罢了,做了此事,就不可能再活下去了。”霍山意有所指,身后那几个郎卫虽然是他的亲信,但是也都有些噤若寒蝉。 如果是心思更缜密的霍云来做此事,那么一定会让王献把话说完的,但是霍山是个莽撞人,不会想那么多的。 事情就是如此诡异,王献准备了后手,但是却没有机会拿出来保命,而那后手又会反噬到霍党的身上。 霍山踢了踢地上的王献,四周看了看,撮口吹了一声哨响。 片刻之后,十几个郎卫从从不同的暗处聚集了过来。 “有没有闲杂人等靠近。” “未曾看到。”众人齐声说道。 “小将军说了,今夜参与此事的弟兄,人人可得十万钱。” 十万钱,已经不少了,但是众人没有任何的惊喜,因为他们知道,做下这件要族灭的事情,为的根本就不是那区区十万五铢钱,为的是日后能够有一个封妻荫子的大好前程。 “这宅院里都已经料理妥当了吗?”霍山问道。 “全部料理妥当了,男女老少一共二十一口,外加四匹马,两条犬,两只鸡和四只羊,都提前核对过,此刻都在宅院里。”一个郎卫说道。 “好,将此人也抬进去,伪造成游侠仇杀的样子,最后再放一把火,烧个干净。” “诺!” 答完之后,那些郎卫手脚麻利地将地上的尸首抬了起来,朝王献的府宅跑去,用不了多久,那里就会起火,等亭卒来灭火的时候,一切就都死无对证了。 霍山看着地上那摊暗红色的血,轻蔑地吐了一口唾沫。 明日晨间,数不清的车马会从这里过去,这摊血迹很快就会被牛马踩踏得干干净净,与烂泥融为一体。 天子脚下,一个品秩千石的军司马被全家灭门,这自然是一件大案,一定是要上奏天子的。 但是,大将军既然知道其中的缘由,那么就会找一个合理的方式,逼迫那京兆尹尽快破案。 到时候,自然有人将提前准备好的泼皮送来,当替罪羊。 反正这几十年来,让游侠背罪的事情没少发生,完全不用担心有人怀疑。 只是想了这片刻功夫,地上那摊鲜红的血已经变得暗黑了,霍山突然有一些好奇,刚才那王献到底是想说什么话。 不过,这个念头也只是一闪而过,总之,现在那王献已经死了,死人想要说什么,已经不重要了。 同一时间,王献宅院里面就冒出了滚滚的浓烟,几十个人影从里面跑出来,紧接着又朝着不同方向撤退,最终隐藏到了黑暗当中。 霍山也没有多做停留,最后看了一眼王宅顶上的浓烟,就朝着尚冠里的方向走去。 而此刻,在不远处的未央宫里安睡的刘贺,可能还不知道,他来到长安之后,那第一滴血终于流了下来,而且还是从霍党身上流下来的。 霍山等人走后,王献宅院的火越烧越大,这里虽然说是戚里,但王献的宅院并不是朝堂重臣的所在,所以亭卒来得不算快,当亭卒三五成群聚集起来的时候,这火势已经完全失去控制了。 此时,又正是天干物燥的秋季,积攒了一个夏天的水份早已经被秋风吹散,所以火势还在蔓延。 仅仅一刻钟,这王献宅院的火没有救下来,反而越烧越旺,连带着把周围的几个宅院也烧了起来。 一时间,整个戚里笼罩在一片火光当中,那些被惊醒的权贵们更是惊恐万分。 火光冲天,烟雾弥漫。 最后,还是连续拆了临近好几家认的宅院,才勉强控制住了火势。 今天有加更,在九点钟。有读者老爷说, (本章完) 第261章 仲父,是匈奴人打来了吗?(加更) 数百人忙碌了半天,快到卯时的时候,亭卒们才将最后的一点明火扑灭。 而此时,戚里的这块地方就像一块流脓的伤疤,让人触目惊心。 执金吾和京兆尹来探查了现场,发现死者是大将军府的军司马,当然不肯怠慢,立刻就到大将军府禀告。 可是,令他们有些吃惊的是,大将军似乎并不吃惊——难道有人提前将此事禀告给他了? 霍光细细地听着两人的陈述,从头到尾一言不发。 “天子脚下,发生此等歹事,绝不可无视,定要尽快结案,以免惊扰圣驾。” “诺。” 霍光送走了两人之后,就整理了一下衣衫,乘马车前往未央宫了。 兹事体大,还是要和天子禀告一声的。 …… 其实,在执金吾和京兆尹走进大将军府的时候,刘贺就已经知道此事了。 昨夜的那场火实在太大了,烟雾在北风的加持下吹到了未央宫的上空,刘贺是在梦中被惊醒的。 对于火,刘贺非常敏感,他知道火一直以来都是阴谋的外衣。 所以从梦中警醒之后,他就再也没有睡下。 当刘贺得知是戚里着火时,曾经多次想要去北阙的方向看一看,但是被龚遂这个老头拼死给拦住了。 “城中到底发生了何事,情况尚且不明朗,昌邑郎如今只有十人,陛下不宜以身犯险,还是应该留在未央宫的好。” “陛下如果执意要去,那就先免了老夫这昌邑中郎将的官职,然后再将老夫赶出宫去,到那个时候,陛下想去何处就去何处,老夫绝不阻拦。” 在龚遂的阻拦之下,刘贺只得作罢,在宣室殿里坐立不安地等待。 刘贺并没有等太久,刚过卯时,汗流浃背的戴宗就带着最新的消息,跑进了宣室殿向刘贺禀告。 “大将军府的军司马王献死了,全家被人杀绝了,那宅院被放了一把火,两三个时辰里,就烧成了一片白地。” “此事当真?”刘贺有些不相信地问道。 “微臣很早就赶到了戚里,在那里见到了调度的执金吾和京兆尹,同他们打探到的消息。” “后来,微臣又将几个昌邑孤儿放了出去,他们也探听到了一些小道消息,两者拼凑起来,基本无误。” 那些昌邑孤儿在十到十三岁之间,被戴宗训练得很是机敏,虽然正面搏斗不堪一击,但是在打探消息上,确实是一把好手。 来了长安这一个月,因为这些孤儿“有钱又慷慨”,所以一个个都成了长安城里的孩子王。 城里有什么风吹草动,都躲不过他们的眼睛和耳朵。 来长安的昌邑孤儿大约有四五十人,此刻加上那些笼络在他们身边的本地孩童,已经聚集起了八九百人。 戴宗用刘贺以前教给自己的法子,将他们分层往外排开,一圈套着一圈,管理得井井有条。 有了他们,刘贺又睡得更好一些了。 虽然戴宗带来一些消息,但是这消息仍然非常零散和模糊。 “京兆尹和执金吾可有抓到凶手或者可疑人物?” “未曾抓到,但是据说是游侠寻仇所为,他们在未曾烧塌的墙上留下了字迹,说是来替故人寻仇的。” 刘贺听到这里,冷笑了一声,若是以前在昌邑国的时候,孤陋寡闻的他可能还会被骗到。 但是自从见过那郭开之后,他就明白这一定是栽赃陷害。 就算是游侠要替故人报仇,也不会选在深夜动手,而又留下字句,这样未免太阴暗了一些。 直接在大将军府门口杀掉王献,或者是直接在霍光面前杀掉王献,才是游侠眼中快意恩仇的样子。 更何况,郭开也不在长安城,别的什么人都不可能做下这件惊天动地的事情。 既然是假的,那么就有人想要欲盖弥彰,其中定然有猫腻。 只是刘贺还不知道,这猫腻是谁做的,目的又是什么。 冲自己,还是冲霍光,又或者冲陆陆续续开拔的大军。 就在刘贺陷入到沉思当中的时候,樊克进来禀告。 “陛下,大将军马上就要来了。” “他?”刘贺这段时间很少能见到霍光,也乐得清闲。 此刻霍光来访,恐怕不是为了其他的事情,就是为了这王献的事情。 刘贺倒是很想听听,霍光能带来什么新的消息。 “你暂且到后殿躲一躲,与朕一起来听听,这霍光究竟说了什么。” “诺!” 戴宗刚刚在后殿藏好,霍光就走进了大殿。 和往日一样,腰间悬剑,脚上穿履,走起路来不快不慢,却虎虎生威。 刚才还一脸镇定的刘贺,就立刻换上了一副惊恐万分的表情,还没等霍光说话,刘贺反倒自己急急地问了起来。 “仲父,这戚里到底发生了何事,怎有那么大的火势,是不是匈奴人的细作来作乱了?”刘贺一脸惊恐地问道。 “让陛下受惊了,匈奴人是万万不敢来长安的,是几个游侠做下了大案子,将老夫府中的军司马王献全家都杀了,还放了一把火……” 接着,霍光就将事情一点点地说了出来。 刘贺听得很仔细,从细节上和戴宗刚才说的差不了太多。 从种种迹象来看,似乎都是游侠做下的案子,但是刘贺仍然不信。 “这王献做过何事,居然会让游侠记恨?” “他年轻时在左冯翊当过狱丞,可能那时候就和游侠结下了仇吧。” 霍光说得轻飘飘的,似乎对王献的死毫不在意。 刘贺的疑心是越来越重了,但是却又不能发问,只能不停地重复自己的惊恐,换来的自然是霍光虚情假意的谢罪和有那么一点真情实意的劝慰。 半刻钟以后,霍光就以军务繁忙为借口,离开了,刘贺立刻就将戴宗叫了出来。 “你可看出了什么疑点?” “大将军似乎很平静,没有丝毫的震怒。” 是啊,霍光是一个睚眦必较的人,信赖的军司马死了,却无动于衷,这太奇怪了。 “我等在这空想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要继续查,一查到底。” “诺!” “另外,不管此事是因何而起,朕决定借势而为,有两件事情要让你去做。” “微臣候旨。” (本章完) 第262章 仲父烧戚里,朕烧明光宫(一更) “这两件事情都不能摆在台面上,所以做的时候,一定要小心谨慎,不要走漏风声。” “诺。”戴宗的脸色比刚才更为严肃。 “头一件事情是去找王傅,让他编几首给孩童传唱的歌谣,编好之后,想办法传出去,朕希望在三五天之内,让城中的百姓人人都能听见这歌谣。” 接着,刘贺就将歌谣的内容大致地说了一遍:大将军用兵不时,上天降火以告诫。 通过编造传唱歌谣,传达一种民意,这是秦汉时期很常用的一种手段。 其实,这和稀奇古怪的祥瑞灾变一样,都是上天对人间的某一种暗示。 当年,陈胜吴广起事的时候,不也是先派人“篝火狐鸣:‘陈胜王’”吗?。 这些无影无踪的民间歌谣,有时候也能代表“民意”,提前为一些“阴谋”做好准备。 今日,刘贺让戴宗将歌谣传播出去,就是想用这种办法来引导长安百姓质疑霍光的权威。 包括之前在朝堂上公然反对出兵,包括在赵充国面前提出对出征之事的犹豫,刘贺都是在为撼动霍光在军中的威信做准备。 “至于这第二件事情,更为危险,今夜,朕希望你们去明光宫放一把火。”刘贺沉着声音说道。 “火烧明光宫?”戴宗有一些吃惊地问道。 因为数月之前,科举考试的原因,明光宫不久之前才整修过,虽然花费不多,但是如果烧毁了再重新整修又要费一番功夫。 但那都是细枝末节了。 和几个月一样,混乱是阶梯。 昨夜的那场火,会引起不小的混乱,那么刘贺就要让长安城更乱一些。 现在也是时候,帮王吉把未央卫尉寺里的沙子清理出去了。 “对,放一把火,但是别烧得太大,能够惊动仲父就可以了。” “可要留下什么证据?” “不用,干净利落,不留下任何的把柄就可以了。” “诺!” 是夜,年久失修的的明光宫发生了一场不大不小的火灾,虽然只烧塌了一间偏殿,但是仍然引起了震动。 而后的几天里,汉军仍然在不断地开拔,但是长安城中的气氛变得有些诡异起来了。 街头巷尾那些孩童的口中,开始传唱一个奇怪的童谣。 “县官后将军前,大用兵火烧狂,今年烧了司马房,明年毁了大汉墙。” 原先的执金吾韩增要领兵出征,所以执金吾这一个职务现在由一个名为苏昌的人担任。 执金吾维持着整个长安城的安危,权力不在京兆尹等三辅长官之下,原来的韩增并不是霍党的核心人员,所以霍光此次是借出兵这个机会将他撤换掉,也是在未雨绸缪了。 苏昌走马上任之后,立刻就碰到了王献的案子,还没有查出个头绪来,就又遇到了明光宫失火的事情。 再加上这不知道从哪里传播出来的童谣,更是让苏昌焦头烂额。 苏昌深知大将军的为人,所以不敢有丝毫的隐瞒,立刻就派人将那些童谣抄录了一份,亲自送到了大将军府里。 和以往不同的是,这些童谣不是抄在简牍上的,而是抄在宣纸上的。 当那薄而白的纸片交到霍光手中的时候,他不禁也再一次发出了感叹,这宣纸确实好用啊。 大将军府作为大汉最重要的府衙,是最先全部将简牍更换成宣纸的。 不说其他的便利,就是那些底层的书佐都轻松了不少——来回搬运简牍,也是一件体力活。 至于其他的府衙,也在逐步开始使用宣纸替换竹简木牍。 但凡是用过宣纸的朝臣官吏,没有一个人不说这是天子仁政的。 片刻之后,霍光终于才放下了手中的宣纸,面色如常。 “明光宫毁得厉害吗?” “只是烧毁了一座偏殿,并没有大碍。” 一座偏殿,烧了也就烧了,花不了几个钱。 但是还是要向天子上奏的。 “可曾查到什么令人怀疑的痕迹?” “还未曾查到,天干物燥,下官猜想可能是宫人一时大意,没有看护好灯火,才走了水。” “这几日,要多派人在长安城中巡查,不要再出什么乱子了,另外,此事是左冯翊该管之事,让他们尽快查清楚。” “诺。” 霍光自然知道王献的宅院里发生了什么,不免也觉得那霍山做得有些莽撞,居然还惹出了后面的乱子。 还有几支汉军尚未开拔,其中田广明所部当中有许多霍氏子弟,万万不能在这个时候出什么差错。 明光宫失火的这件事情倒是容易掀过去,可那童谣却有一些棘手。 “县官后将军前,大用兵火烧狂,今年烧了司马房,明年毁了大汉墙。” 霍光低声念着,脸色是越来越难看难看。 这小小的一首童谣里,暗指的事情太多了。 第一句指霍光略俎代庖,代天子执政。 第二句指用兵不当,才引来了天火。 第三句指军司马王献家的那场大火与出兵之事有阴谋。 第四句则是认为出兵会毁了大汉的根基。 合在一起,说的就是霍光僭越执政,而且用兵不当,引来了上天不满,动摇大汉根基。 小小童谣,其心不倒是不小。 霍光虽然有恶感,可确实也不好处置。 “如今是何人在传唱?” “城中孩童时兴一种跳麻绳的游戏,一边跳麻绳一边唱童谣,而这首童谣就是其中之一。” “能否查到源头在何处?” “都是一些孤儿贫儿在传唱,根本就查不到。”苏昌有一些犹豫地说道。 这就是此事的麻烦之处,长安城里有许多高门大户,但更多的是贫苦百姓——孤儿孩童更是数不胜数,根本就不可能查得出源头。 而且执金吾也不能因为几首童谣,就将他们全部抓起来。 未免太没有心胸了一些,不让老百姓讲话,那是昏君做的事情。 “从今日起,亭卒在巡逻的时候,一旦遇到了聚众的孤儿唱此妖歌,全部驱散,不能让他们动摇军心。” “诺。” “老夫现在就进宫,将明光宫起火之事禀告县官,以免县官多想。” “诺。” 霍光当然不会提及童谣的事情,此等小事就不劳天子费心了。 而苏昌何等聪明,自然也知道此事应该压下不报。 …… 霍光没有太多的耽误,待苏昌走了之后,立刻就赶到了未央宫。 在宣室殿里见到天子之后,他就将明光宫失火的事情仔细地上奏了。 霍光刚把前因后果说完,还没来得及劝慰,刘贺立刻就假装失神,打翻了手边的砚台。 漆黑的墨染黑了刘贺的袍服,显得格外扎眼。 “仲父,明光宫为何又失火了,前几日是戚里起火,昨夜又是明光宫起火,来日不会连这宣室殿也跟着烧起来吧?” 刘贺惊慌地抬头张望四处,接着问道:“仲父,是不是朕犯了什么大错,上天要降凶兆告诫朕?” 有那么一瞬间,霍光甚至以为天子已经知道那童谣的事情了,但是当他看到天子的惊恐,似乎不像是演出来的,一时觉得天子的性情仍然有些让人瞧不清。 前两个月,天子做下了不少事情,似乎越来越有明君的模样了,怎么此时又害怕起来了? 看来,天子的心智还是不够沉稳? “陛下且宽心,外事有老夫在,一切都会安排妥当的,陛下无须担心。” 今天尽量三更,先发一更,下午六点半发第二更。今天时间有点着急,来不及集中发。 (本章完) 第263章 此刻,仲父的脑壳有些乱(二更) 刘贺当然是无须担心的,因为火烧明光宫本来就是他做出来的事情。 “仲父,那这次放火的人到底又是何人?” “老夫已经让左冯翊安乐去查了,老夫让他们三日之内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另外,老夫还会让他们在明光宫附近增派亭卒,一定不会再出乱子了。” 左冯翊安乐正是原来的昌邑相,刘贺只要派人去旁敲侧击,他一定会“尽快结案”的——因此,霍光不可能查到天子的头上。 “仲父,朕还有一事想说。”刘贺似乎仍然心有余悸地说道。 “陛下有何事情,直言即可。”霍光说道。 “各路大军刚刚出征,这长安城一下子就出了这么多的乱子,虽然有仲父坐镇朝堂,有诸卿从旁襄助,但朕仍然有些担忧。” 霍光没有插话,等着天子把话说完。 “这明光宫和建章宫,虽然多年空置不用,但那毕竟是孝武皇帝所建的宫殿,守备不宜过于废驰,还是应该派人好好看护,免得再出现昨夜的事情,否则朕无颜面对孝武皇帝啊。” “朕以为,应该重建明光、建章两宫的卫尉寺,专门负责两宫的守备,孝武皇帝在天之灵看到两宫安然无恙,定会感到欣慰的。” 在长安混了那么久,刘贺已经深谙朝堂上那一套“借力打力”的本领了,随随便便就可以用得炉火纯青。 把孝武皇帝搬出来,霍光就不得不同意了——仲父不能不顾孝武皇帝的脸面吧? “两宫的卫尉倒是一直都有人担任,只是重建卫尉寺需要属官和兵卫,大军刚刚出征,实在是抽不出更多的兵卒了。”霍光有些犹豫地说道。 这十五万汉军,几乎抽调了南军和北军将近一半的军队,三辅周边的材官也抽调了许多,根本就没有多余的兵力来组建明光宫和建章宫的兵卫了。 总不能从刑徒和北城泼皮当中挑选人宿卫宫禁吧,真那么做了,霍光和天子恐怕要被孝武皇帝的在天之灵咒化的。 “兵卒短缺之事,朕倒是有一个法子。” “陛下不妨直说。” “未央卫尉和长乐卫尉所辖的属官吏员和兵卫,人数都非常充盈,可以从中分拨一些出来,填充到建章宫和明光宫去。” 霍光没有反对,而是认真地思考着天子的这个提议。 “长安城固若金汤,未央宫和长乐宫其实用不了那么多的护卫,各自抽调出三分之一的人手,应该不成问题。” “宫殿乃禁地,戍守的人不需要多,但是一定要有。” “在这之后,再从其他府衙抽调一些属官吏员填充进去即可,新老搭配,想必不会出什么乱子的。” “建章宫和明光宫毕竟是孝武皇帝所建,是朝廷的脸面,在这个多事之秋,如果再出什么乱子,朝廷的脸面就挂不住了。” 霍光看重孝武皇帝,更看重朝廷脸面。 刘贺如今把话说到这个地步了,霍光自然也没有拒绝的理由了。 果然,在刘贺加了后两句之后,霍光又思索了片刻,点头同意了下来。 “长乐卫尉范明友将军明日就要率军出征了,恐怕无心管辖此事,仲父也还要操持军务,也难以分身,此事就由未央卫尉王吉来做,仲父觉得如何?” 王吉上任以来,恪尽职守,非常本份。 除了把未央卫尉上上下下所有的属官吏员的底细,都摸查得一清二楚之外,并没有去动卫尉寺太多人的职务。 如此蛰伏,为的就是今天能一举铲除霍党在未央宫和长乐宫的势力。 在刘贺那张单纯的笑脸下,是青面獠牙的龙颜,正在虎视眈眈地看着霍光, 反而是经历了朝堂风风雨雨的霍光,却仍然没有丝毫的觉察。 不只是因为刘贺和王吉伪装得好,更因为此时此刻的霍光,内心有一些烦躁和混乱。 霍禹和霍山兄弟向匈奴人私自贩卖兵器,王献被杀引起了戚里的一场大火,大汉十五万军队分批从长安拔营,街头巷尾莫名出现的童谣,明光宫突然被大火焚烧…… 这一连串的事情,让已经五十多岁的霍光有些疲于应付。 在内疚、担忧和忙碌中,霍光有许多细节都无暇顾及了。 而天子此时又偏偏摆出了一副要为自己分忧的模样,在让霍光感到欣慰的同时,也感到有些迷离和混乱。 在这种迷迷糊糊的状态下,霍光居然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王吉虽然担任未央卫尉一职不久,但是始终尽心尽责,想必已经摸透了其中门路,一定不会负陛下厚望的,陛下倒是为老夫解决了一个难题。”霍光欣慰地说道。 “朕看到仲父日夜操劳,也是寝食难安,但是门下寺的事情,朕都还没有理顺,也不能替仲父多分忧,能做的只有这些了。” 天子这一句一句都是对着霍光的心窝子说的,让霍光不免想到了那个即将出征的那个不孝子。 那亲生的竖子,看着还真没有眼前的天子“孝顺”。 “那长乐宫那边,还要陛下去与上官太后说一说,免得太后多想。” “仲父放心,朕有分寸。” 君臣二人又说了一些朝政上面的事情,军务缠身的霍光就离开了宣室殿。 刘贺看着逐渐远去的霍光的背影,不禁想起了昨日去见上官太后时的场景。 当时,长信殿中,只有上官太后与刘贺两人相对而坐,案上是刘贺带来的礼物——几种用纸折成的“飞鸟”。 这些飞鸟顺风扔出,可以滑翔七八丈远。 虽然不是什么名贵的东西,但却胜在新奇。 上官太后虽然早已经知道了宣纸,也看到了宣纸,但是没有想到还有这样有趣的用处。 所以自然是爱不释手。 “这纸还可以用来糊窗户,又或者染成红色用来剪成窗花,年节里贴在门上和窗上,能增加许多喜庆之色,来日等禹无忧学会了,朕让他来教给母后。”刘贺殷勤地说道。 “听说禹郎中如今出任了门下寺的备咨令,事务繁忙,可以不用让他来做这些小事了,专心公事才是正道。”上官太后淡淡地拒绝道。 “无碍的,长乐宫的事情才是大事。”刘贺说完之后,上官太后也再没有拒绝。 “皇帝今日来,应该不只是为了送来这几只纸鸟吧?” “这是自然,朕此次前来,是想提前和母后说一声,朕打算用重建建章宫卫尉寺和明光宫卫尉寺为理由,给长乐宫卫尉寺和未央宫卫尉寺换换人。” 上官太后也有一颗七窍玲珑心,再加与天子是同病相怜,自然知道两宫的卫尉寺中有许多霍家的党羽。 而且二人曾经也谈过此事,所以自然就立刻明白天子要做什么了。 “皇帝是想对霍光动手了吗?” “母后可以这么想,但是绝非一朝一夕的事情,朕至少也要开始削减他们在朝堂上的势力了。” “此事凶险,陛下可有万全的把握?” “这朝堂之事,什么时候有过万全的把握呢,能有三四成胜算,朕觉得就可以做了。” 上官太后若有所思,经过这一段时间的调养,她原先的病好了许多,甚至比孝昭皇帝大行的时候还要圆润和精神了一些。 一眼看去,似乎已经恢复了一些少女特有的活力。 刘贺看着阳光下的太后,似乎若有所思:到底是什么让上官太后好像又“活”过来了呢? “既然皇帝考虑清楚了,那么就放手去做吧,我没有意见。” “诺!” 当刘贺想得入神的时候,宣室殿外突然传来了几声大雁哀转凄厉的叫声,秋意越来越浓了,时不时总能听到落单的大雁的叫声。 这一声雁鸣硬生生地将刘贺的神思从长信殿带回了宣室殿。 他立刻就将樊克喊了进来。 “立刻去卫尉寺,将王吉中尉叫来,朕要见他。” “诺!” 晚上九点半还有一更! (本章完) 第264章 霍家的狗,也能吃上皇粮(三更) 卫尉寺距离宣室殿并不远,樊克的腿脚又很利索,一来一回用不了太多时间。 可能霍光还没从未央宫走出去,未央卫尉王吉就被找到了宣室殿里。 平日里,为了掩饰,刘贺其实极少将王吉找到宣室殿。 所以王吉刚一进殿,再看到天子那严肃的神情,就明白有一些不同寻常的事情发生。 “微臣未央卫尉王吉问陛下安。” “免礼平身。” “唯!” 没有过多的闲扯和寒暄,刘贺立刻就进入了主题。 “王卿,跟朕来到长安城多久了?” “三个月了。” 刘贺自己也没有数过,他原本以为这过去的时间会更长一些,但是也许这几个月做的事情太多了,所以这时间反而好像变慢了。 “朕记得,曾经与你做过一个约定,希望你三个月之内,彻底控制住未央宫的卫尉寺,并且保住朕的周全,朕现在想问你,你做到了吗?”刘贺朗声问道。 王吉不卑不亢地拜了下来,伏在地上说道:“陛下恕罪,微臣想了一些办法,但是调走了很少的一些人,无奈霍党在卫尉寺的势力盘根错节,暂时还没有完全控制卫尉寺,请陛下治臣的欺君之罪。” 其实,刘贺并不怪王吉,因为他知道王吉的难处。 自己曾经许诺王吉,会配合他清理卫尉寺里的霍党。 但是他自己做了一件又一件事情,中间几乎没有任何的冷却期,所以王吉并没有获得自己太多的帮助。 王吉能够见缝插针,通过举荐、调离等方式,换掉了一个城门司马、一个公车司马和几个屯长,就已经够有手腕的了。 “朕恕你无罪,免礼平身吧。” “诺。” “此事其实并不怪你,是朕没有履行诺言,未曾从旁襄助,况且朕如今一切安好,你也不算食言,功过相抵,无需再自责了。”刘贺淡淡地说道。 王吉不是一个死板的人,看出天子今日不是来治自己的罪的,所以也没有再惶恐下去,只是非常平静地说道:“微臣明白了。” 这就是王吉最大的优点,不鸣则已,一鸣惊人,此刻虽然话说得不多,但是将事情交给他去办,一定能办妥。 “如今,范明友走了,田广明也要走了,霍禹和霍山兄弟跟着就要离开,他们是大将军在军中的支柱,走了之后,大将军比朕更像是孤家寡人了。” 刘贺说这句话的时候,不免有些感叹,但是转瞬之间,就又变得振作起来了。 “因此,掌握卫尉寺的机会到了,朕要在大军出征的几个月中,将未央宫卫尉寺和长乐宫卫尉寺的属官、兵卫清洗一遍,将霍党留下的人都筛出去,此事就由你亲自来办。” 这自然是王吉这几个月来的想法,他从怀中掏出了一个用宣纸线装出来的小册子,放到了刘贺的手中。 有如此的准备,可见他想得有多周到。 “这是卫尉寺中两百石以上的属官的名字,陛下请过目。” 王吉有备而来,思虑周全,让刘贺更是满意,他翻开那本小册子,上面记录着五六十个名字。 从比千石的卫尉丞到六百石的城门司马,又到二百石的兵卫队率,这二百石以上的属官、军官里,看样子足足有三分之二的人与霍当有瓜葛。 王吉把事情做得非常细致,在每个人的名字下面,都写了他们与霍光产生瓜葛的方式。 这里面那些姓霍和姓范的人自然是不用说,全都是这两家的子侄辈,光是这一类人就是十几个。 这仅仅还只是卫尉寺一个府衙,这长安城所有的府衙里,不知道有多少人是这两家的子侄。 “大将军和度辽将军恐怕是把所有的族人都带来长安了吧。” “有人传言,就连霍家村里的狗,也能在未央宫吃上一份钱粮。” 刘贺暗笑着摇头,这霍家就像一张许久没有仔细清洗的毯子,乍一看仍然富丽堂皇,但是掀开之后,看到的则是一堆一群的臭虫和虱子。 不可否认,这里面应该有一些能干的人,但是刘贺没有时间和精力去甄别他们了。 不愿意跟朕走的,那就跟仲父走吧。 这第二类人则是在大将军府和度辽将军府里任过幕僚和军官的人,他们也是铁杆的霍党,对他们而言,霍光简直就是他们的再生父母。 这些人的前程与霍党紧密相连,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他们也绝对不可能陪伴霍党。 剩下的第三类人是被霍光和范明友从别的府衙征调过来的人。这一类属官往往有一技之长,和霍光的关系相对清白。 但是刘贺也不敢大意,这些人也要调离自己和上官太后的身边。 一炷香的时间,刘贺才看完了名单,才问道:“此事毕竟由你来操办,朕想让你直接来说自己的做法。” “这第一类人,是绝不会背叛大将军的,所以他们是绝不可以留在陛下身边的,最好不要留在长安城里,所以微臣认为可以将他们全部调到建章宫去,为了不让大将军和这些人怀疑,可以给他们把官职和品秩都升一升。”王吉说道。 “嗯,此举考虑得周全,但是最好也分一些到明光宫去,这样更全面。” “微臣明白。” “继续说下去。”刘贺点头说道。 “这第二类人,恐怕是看重名利之人,也可以升一下他们的品秩,让他们到明光宫去,明光宫所在的地方归左冯翊安乐管辖,虽然乐成是墙头草,未必全都能靠得住,但是听龚遂说过,之前几次去见他,他对陛下还是有一份忠心的,日日都想与陛下见面。” 哪里是对天子的忠心,那是对名利的忠心吧。 不过,有心就好,有心就可以诛心。 “此事很容易,朕稍后就让他进宫,给他画上几张饼,至少可以稳住他的军心。” 王吉想起了天子画饼这个说法的由来,不免笑了一下。 “至于这第三类人,虽然也是大将军他们任用的,但是未必会和大将军有太深的牵连,微臣以为可以把他们调到长乐宫去,只要他们离开了未央宫,就算有异心也成不了气候,而长乐宫卫尉寺里的这类人又可以调到未央宫来。” 顺着王吉的思路,刘贺自然就想到了长乐宫,那里的情况恐怕并不去未央宫这般明朗,不过上官太后的身边应该没有自己身边那么多“探子和细作”。 “长乐宫卫尉寺里的霍党,也可以效仿这个方式分出去,只不过要去问问上官太后,她应该对这些人更了解。” “微臣领命。” 重新建起两个卫尉寺,自然就多出了许多的官职,调离的霍党都可以高升一步。 对整个霍党来说,这肯定是一件坏事,但是对霍党里具体的人来说,绝对是一件好事。 毕竟什么都是假的,只有组绶、官印和钱粮是真的。 抓住这两个命门,这些霍党不会不就范——说不定一个个眼巴巴地想走呢。 “那些普通的兵卫如何处置?” “他们中的许多人也只是各地调来的材官,也就只在长安待一年,与霍党交情不深,不会自行作乱的。” 刘贺点了点头,看来还不能用募兵完全取代征用的正卒,免得造成兵只识将的局面。 调离的人都定了去处,那么空缺出来的位置,又找何人来填充呢? “两宫卫尉寺空缺那么多位置,你觉得应该从何处选人?” “一是外调,二是内升。” 王吉不用天子再发问一次,自己就接着解释了下去。 三更7.5k更完! (本章完) 第265章 霍光吃肉,霍党也要喝口汤(一更) “所谓外调,就是从其他府衙甚至各郡国的中尉府调人来充任,拔擢就是从卫尉寺现有的属官吏员当中挑选,当然不管是哪种方式,选出来的人都绝不可与大将军有任何的牵连。”这最后一句才是根本的一句。 刘贺听着王吉的话,默默地思索着,最终拍板定了下来。 “以拔擢为主,从其他府衙调人的话,可以先从三辅或者太常郡调人,要严查三代,不得仲父有牵连,这条确实是重中之重。” “诺。” “你且放手去做,定好这些属官吏员的去留之后,不用给朕看,直接拿去大将军府让大将军过目。” 王吉自然明白其中的深意,再次点头应答。 确定了既定的方略之后,王吉没有在宣室殿做过多的停留,立刻就起身回到了卫尉寺。 他刚走进正堂,就看到尉丞贺吉利鬼鬼祟祟地从院子走过。 这贺吉利是一个铁杆的霍党,平日为人非常谨慎,所以王吉始终没有抓到对方的把柄,一直也就动不了他。 “是贺使君啊,如此脚步匆匆,是要去何处?” “下官问王府君安,下官刚刚去功曹核对了本月要发放的钱粮数目。”贺吉利说得非常恭敬。 “我有一件天大的好事要与你说,王使君可有闲暇?” “府君言重了,下官惶恐,有什么事情,府君吩咐就是了。” “那你我二人到正堂一叙。”王吉笑吟吟地说道。 片刻之后,卫尉寺的长官和佐贰官就在正堂上对案而坐了,自有仆役提前将茶具准备好。 如今,在长安城里,喝茶不只是成为一种生活方式了,更成了一种风尚,而茶具也衍生出了不同的花样。 这种风尚正在以长安为中心,正快速地向大汉各个郡国扩散开。 两人喝了几杯热茶,就开始议论起卫尉寺用宣纸取代简牍的事情。 “前几日,门下寺将各个府衙的佐贰官都找去了,说是要定量分配这宣纸的数量,卫尉寺分到了多少?”王吉一边饮茶,一边缓缓地问道。 “门下寺的备咨令禹使君说了,以后这宣纸也按匹来算,下个月,我们卫尉寺可以分到十匹宣纸,之后每个月增加十匹,到了明年,应该就算不再限额了。”贺吉利说道。【大汉一匹长度等同于十四米】 “嗯,如果紧着用,暂时应该也够用了,至于重新誊抄原有的文档,可以留到来年再慢慢做。” “诺。” 王吉把案上那最后一杯茶一饮而尽,然后终于开口说道:“我来到卫尉寺也有数月之久了,这段时日里,贺使君一直都兢兢业业,替我分担解忧,但是我却未能替贺使君做些什么,真是心中有愧啊。” 平日里,王吉虽然面上都很和善,但是极少如现在这样“明目张胆”地夸赞一个人,所以贺吉利听了之后,难免有一些惶恐。 他连忙说道:“府君言重了,那都是下官的分内之事。” “今日,我倒是有一件好事要与贺使君说,也算是投桃报李了。”王吉故作神秘地说道。 贺吉利依附于范明友,为的无非就是利益二字,如今听说有一件好事,先不管是小好还是大好,都值得期待。 所以,他那双绿豆眼一样的眼珠一下子就亮了起来,发出一种攫取贪婪的光。 王吉对这令人生恶的目光毫不在意,他往下说道:“我刚才去见过县官了,县官让我去办一件要事。” “这几日,先是戚里起火,又是明光宫起火,陛下和大将军商量之后,决定要重建明光宫和建章宫的卫尉寺。” “明光宫原来就有卫尉,但是建章宫却没有卫尉。” “这建章宫虽然年久失修,不再有往日那么显赫了,但是县官如今还年少,说不定哪天又会重修建章宫,到那时候建章宫定会恢复荣耀的。” 王吉很“狡猾”,没有直入正题,而是在这个正题的四周来回逡巡,让听得似懂非懂的贺吉利心中瘙痒难耐。 “更何况,不管是未央宫卫尉,还是建章宫卫尉,又或者是明光宫卫尉,品秩都是实打实的两千石。” “既然都是两千石,那么发到手里的钱粮是绝对假不了的。” 王吉说到这里,贺吉利是再也等不及了,他连忙问道:“府君说的这好事到底是何事,此刻就莫要再戏弄下官了。” 王吉呵呵地笑了一下,仍然是不急不慢地说道:“就在刚才,我已经向县官举荐,由你去做这建章宫的卫尉,而县官已经同意了。” “府君此话当真?”贺吉利一下子就从榻上站了起来,神情激动,嘴唇都跟着颤抖了起来。 “君无戏言,县官说的自然是真的,我知道你是范明友将军的亲信,那么大将军那边也势必不会阻止的。” 贺吉利魂不守舍地点了点头,就又一次坐了下来,虽然有喜悦,但是喜悦也不是那么明显。 “嗯?为何我看贺使君的表情,对此似乎不是很满意,难道是觉得建章卫尉一职不好?”王吉明知故问道。 贺吉利已经从刚才的惊喜中回过神来了,他脸上的喜悦进而变成了一种犹豫不决的表情,似乎有难言之隐。 那满脸的皱纹缩在一起,和将死的树皮一样难看,如果此时他头发里的虱子跳出来,定然会被夹住动弹不得的。 王吉也不着急,等待着贺吉利内心深处天人交战的结果。 片刻之后,贺吉利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将杯中的凉茶一饮而尽。 “府君,我现在只不过是品秩千石的卫尉丞,而且不像府君年轻力壮,我已经是个糟老头子了,错过了这次的机会,还能不能在品秩上有所提升就说不定了。” “那使君为何还犹豫不决?” “实不相瞒,范明友将军……”贺吉利又犹豫了一些,才压低声音说道:“范将军让我看着府君,一旦发现府君有什么对大将军不利的动作,一定要禀告给他。” 贺吉利说完,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王吉,点了点头。 王吉内心一阵厌恶,接着却是又是一阵好笑,真是一条好钓的鱼啊,不仅一下子就咬了钩,而且还把自家的主人卖了个干干净净,也是意外之喜。 他日,处理霍党的时候,这范明友又多了一条“私窥宫闱”的死罪。 但是,王吉仍然装作一脸吃惊地说道:“看着我作甚,大将军高高在上,我一个区区的未央卫尉又能做什么不利于大将军的事情呢,他对付我就像对付一只蝼蚁一样简单。” “谁说不是呢?范将军还说县官可能也会对大将军不利。” “范将军未免也太大胆了一些,这话要是传了出去,反而才会对大将军不利吧。” 贺吉利颇有深意地点了点头,表示认可。 “贺使君,这范将军是真两千石的品秩,又有一个好岳父,我们可比不上,有些机会错过了也就再也没有了,望贺使君三思而行啊。” “人生短短几十年,不就是为了钱粮二字吗,建章宫就算这么一直破败着,落到使君口袋里的钱粮也不用退给朝廷,建章宫如果重修,那建章卫尉可就会成为县官身边的近臣了,不管从哪头看,这都是稳赚不赔的事情。” “大将军他们吃肉,咱们也得喝汤吧?” 和忠义之士谈忠义,和利益之徒谈利益,这是绝不会错的。 王吉最后的那几句话,已经完全说动贺吉利了,他脸上那皱巴巴的脸皮终于舒展开了。 最后,贺吉利站了起来,朝王吉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礼说道:“王府君,此事还要劳烦你替我再多多美言几句。” “哈哈,这是自然,从今日起,我等都是自己人。” 贺吉利又说了一番感恩戴德的话之后,被好运砸到的贺吉利满面笑容地离开了。 王吉背着手站在原地,默默地看着对方远去的身影,非常满意。 这是一个好的开始,像这样的谈话,这段时间还要有很多次。 这些目光短浅的霍党自以为自己捞到了好处,但实际上却不知道自己已经大难临头了。 …… 就在王吉开始清理未央宫和长乐宫的霍党时,戴宗调查王宅起火一案,也终于有了一些眉目。 戴宗查到不是那一夜发生了什么,但是却查到了那一夜之后发生了什么。 这些搜集到的信息仍然非常模糊,但是戴宗不敢有任何的怠慢,立刻赶到未央宫上报给了天子。 今天尽量三更! (本章完) 第266章 皇帝真是烛照乾坤啊!(二更) “前几日,微臣派人去查访了王献宅院周围的宅院,有人说那天在宵禁之后,曾经看到过有不少生面孔经过。” “这些生面孔都是年轻人,而且腰间都带了剑。” “是在宵禁之前还是在宵禁之后?”刘贺急切地问道。 “宵禁之后。” 这个时间还能堂而皇之地带着剑在街面上走,简直就是明火执仗了——确实非常霸道,把大汉律法视若无物。 但是,刘贺闻到的不是游侠的味道,而是郎卫和兵卫的味道。 游侠再怎么放肆,也不可能如此张狂——就算游侠真的敢这么做,也不可能在长安城里畅通无阻。 被杀的这个王献是霍光的军司马,那么到底是谁与霍光有仇呢? 上官太后?不可能,她没有实力来做这件事情,应该没有动机。 丙吉?也不可能,他如今是自己的人了,不会擅自行动的。 广陵王刘胥?更不可能,这个粗人被囚禁在数千里之外的广陵,真有本事做下这等恶事,那还不如直接一把火把宣室殿给烧了。 难道,朝堂之上还有刘贺看不到的力量吗? 刘贺想了许久,也没有个所以然。 “除此之外,还查到了什么?” “还查到了大将军这几日正督促京兆尹、执金吾彻查此事,让他们尽快找出真凶,我听说已经有一些眉目了。”戴宗放低了声音说道。 “哦?居然这么快……”刘贺的疑心更重了,他当即也就想起了自己火烧明光宫的事情,再次确认问道,“明光宫的事情,把所有的尾巴都抹掉了吗?” “抹掉了,此事现在由左冯翊安乐负责查办,恐怕陛下还得敲打一下他,让他尽快结案。” 戴宗的这句话提醒到了刘贺,前几日他曾经说过的,要见一次这个曾经的昌邑相,免得他完全倒向霍光那一头。 “好,你现在就去给安乐传朕的口谕,就说朕想知道明光宫失火一案查办的进展,让他即刻进宫。” “诺。” 刘贺说完这句话之后,没有来由地愣了一下,他的脑海中似乎有些什么东西想要往外冒出来,但是一时却又想不出来是什么。 有时候就像现在一样,明明一个问题的答案,已经就挂在嘴边了,但是却说不出来。 刘贺想了许久,仍然不得其法,最后只能对戴宗说道:“王献的事情,继续往下查,非得查出个所以然来。” “诺。”戴宗行礼之后,起身就离开了。 刘贺看着戴宗一直走到宣室殿的门口,在他即将抬脚出去的时候,刘贺猛然想起了刚才戴宗说的一句话。 天子大脑中所有的碎片在这一瞬间全部打通了。 “等等!”刘贺猛地喊了出来,戴宗立刻就停下了脚步。 “朕明白了!”刘贺不等戴宗过来,急匆匆地就走了上去。 “刚才你说,明光宫失火一案由安乐在查办,所以让朕做何事?” “微臣斗胆,让陛下敲打一下安乐,想办法让他尽快结案。” “朕让安乐早点结案,是要掩盖一些事情;那大将军逼着京兆尹、执金吾早点结案,自然也是为了掩盖一些事情。” “陛下是说,那王献有可能是大将军杀的?”戴宗对这个答案难以置信。 “不一定是大将军动手杀的,但是杀王献的人一定与大将军相关,否则他不会如此着急和破解的。” 刘贺的声音不大,但是却透着一股的兴奋。 此刻,他手里掌握的力量和天子的大义叠加在一起,其实已经有了可以和霍光掰手腕子的力量了。 但是始终还缺一个名正言顺的借口——这个借口不一定可以扳倒霍光,但是却可以凝聚“帝党”的人心。 “查,一定要查出个水落石出,朕想要看看朕的仲父到底在隐藏些什么!” “诺!” 戴宗匆匆离开了未央宫,但是他并没有回昌邑邸去部署继续追查的事情,而是快马加鞭,来到了左冯翊的衙署,找到了安乐。 安乐此刻是两千石的高官,而戴宗的品秩是比千石。 以前在昌邑国的时候,安乐对戴宗就是一副居高临下的姿态,只不过碍于昌邑王的面子,对他有一份尊重。 但是现在情况不一样了,在正堂里的处理案牍之事的安乐一听到门亭卒来通报,就急得连鞋都来不及穿,三步并做两步,跑到门外来迎,因为走得急,经过前院的时候差点还被一头驴踩到了脚。 “下官给安府君问安,有劳安府君远迎。”戴宗仍然是非常恭敬地行礼问安。 “诶呀,戴使君多礼了,贤弟和我都是昌邑人,又都曾经是县官潜邸时的属官,本就应该同气连枝,以后再来此处,不必通传,直接进去即可,愚兄不会怪罪的。” 安乐说话之间,就默默地把称呼从戴使君改成了贤弟,而自己也成了愚兄。 也不知安乐认下戴宗这个贤弟的时候,有没有把乐成那个大哥也一起算上。 倘若算上了,那戴宗反倒还替天子立下一个大功了——一下子就为天子拉来了两个助力。 “贤弟快快与我一同到正堂去,愚兄有许多话要与你叙一叙。” 你哪里是想和我叙旧,无非是问天子近况罢了——问问天子有没有提起过你。 戴宗没有接受这份殷勤,但是也没有过于冷漠,而是不温不火地说道:“安府君,我今日还有其他的公事,就不进去了,但是我也带来了县官的口谕。” 戴宗故意停了停,才接着说道:“今日,县官特意让我来的。” 安乐那皮笑肉不笑的表情,顿时就似乎凝固了一般,紧接着就又立刻像是被烫化了一样,转变成一种受宠若惊的表情。 “县官要见我?”安乐咽了咽口水问道。 “是,县官口谕,让左冯翊安乐立刻进宫面圣。”戴宗换了一种非常正式的语气说道。 “敢问贤弟,县官召见下官,是为了何事?” “似乎是为了明光宫突然失火一事,其余的我就不得而知了。” 戴宗没有在此地多浪费时间,他已经将口谕带到了,剩下的就是安乐自己的事情了。 于是,找了一个还有公务在身的由头,戴宗就纵马离开了。 安乐站在衙署的门口,抬头看了看头顶那明晃晃的日头,觉得格外温暖,这连续几日的秋日的萧瑟,顿时就一扫而空了。 天子真是烛照乾坤啊。 安乐这几个月过得并不舒畅,这左冯翊确实比昌邑相的地位高了那么一点点,但是放在这长安城里实在是不够看。 他除了在处理儒生闹事的时候,被大将军记住了名字之外,其余一无所获。 而自己认下的那个兄长——乐成,倒是平步青云,当上了太常。 几日之前,安乐去拜访过乐成。 和两人在昌邑城那初次见面的时候不同,太常乐成这次冷漠了许多,连茶都没有上,就把安乐给打发掉了——甚至还暗示安乐将自己借给他的那处宅院还回来。 这就是人情冷暖。 乐成升官了,下一步就是三公;而安乐则从天子近臣,变成了可有可无的左冯翊。 一上一下,高下立判。 这是人之常情。 安乐想要为大将军效劳,但没有人引荐;想为天子尽忠,但是连未央宫的门都进不去,更别说见到天子了。 如今,天子要见自己,这难道不是一个机会吗? 今日第二更,二十分钟后还有一更! (本章完) 第267章 朕给墙头草的第二个春天(三更) 安乐立刻就抬起手,用力地抹了一把脸,激动地冲府衙内高声喊道:“来人,给我备马,我要进宫面圣!” 安乐匆匆进入未央宫的时候,已经是酉时了,因为他走得匆忙,所以连饭都没有来得及吃。 因为心情非常紧张激动,同时身体上是又累又渴,所以走上未央宫那高台上的阶梯时,好几次险些摔倒。 幸亏身边迎他进宫的小谒者眼疾手快,否则他就要一路摔到底了。 当安乐走进宣室殿的时候,刘贺正坐在玉阶之下的皇榻上,独自享用晚膳。 用炭火烤出来的鲜嫩雉鸡,肆意地散发出一种诱人的焦香之气。 安乐闻到这扑鼻的香味,再看看那烤得黄澄澄的雉鸡,差点就晕倒过去,双腿一软,顺势就跪倒了下来。 “微臣左冯翊安乐问陛下安。”安乐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 “安卿免礼平身,你我都是熟人,就坐在朕的对面吧。”刘贺啃着一块鸡肉,含糊不清说道。 登时,小内官樊克立刻进来,在天子侧前方摆了坐榻和几案,安乐又行了一个礼之后,才小心翼翼地坐在天子的对面。 也许着实是饿了,又或者天子案上的食物实在是太诱人。 安乐竟然非常失仪地咽了咽口水,而这声音自然就被刘贺给捕捉到了。 “怎么,安卿还没有用晚膳吗?” “这……微臣接到口谕之后,立刻就来了,走得匆忙,所以未曾用过晚膳。” “那倒是朕考虑不周了,樊克,去膳房给安卿拿一份吃食来。” “诺。” 不多时,吃食就上来了。 一碗豆饭,半只切好的烤鸡,几碟旨蓄,一杯宣酒。 并不丰盛,但是足够诱人。 “安卿,先吃饭吧,朕稍后再与你谈正事,你是朕的肱股,要保重身体。” 这两句话让安乐一阵心热,如沐春风,也就不再推迟了,立刻就狼吐虎咽起来,那吃相确实不好看。 一阵风卷残云,君臣二人一同酒足饭饱。 和天子相比,安乐多喝了一杯宣酒,所以更加有些昏沉和激动。 “安卿在长安城住得可还习惯?” “安卿在左冯翊任上可还顺利?” “安卿的家眷可从昌邑国接到长安城来安顿了?” 天子一连三问,让刚刚在乐成那里碰了钉子的安乐更是感动,果然还是天子善解人意啊。 “拜谢陛下挂念,微臣一切安好。” 在酒精的加持之下,安乐的眼圈居然都红了起来。 而说话的声音中更是有一些哽咽。 不管是赐晚膳,还是赐宣酒酒,又或者是这一连三问,都是刘贺提前准备好的“套餐”。 他想要达到的就是如今这个效果。 其实,刘贺猜得出来这安乐最近应该过得不如意。 这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因为安乐的身上打着明显的天子“旧臣”的标签。 霍党不敢,也不愿意接纳他。 如果刘贺一开始就重用安乐,将安乐放在显赫的位置上,那么乐成这些霍党出于实用的考虑,还会“讨好”安乐。 但是如今不同,天子只给了安乐一个“区区”的左冯翊,显然不怎么重视这个潜邸时的“百官之首”。 狗眼看人低,不过如此。 这样一来,安乐自然是尝尽了人间冷暖。 从一国的守相,变成如今这两头不讨好的新媳妇,安乐肯定是有委屈的。 刘贺就是想让他知道——你是天子的人,绝不可改变。 当墙头草,没有好下场的。 而现在,刘贺会再给他最后一个机会,就看他能否中用了。 “安卿,是不是对朕有怨言?”刘贺问道。 安乐脸色突变,连忙说“不敢”,如果不是刘贺拦住了,他定要在宣室殿中把头给磕破。 “在昌邑国时,你待朕不错,更是昌邑国百官之首,正因为如此,朕才不能重用你,你可能想到其中的缘由?” “恕臣愚钝……”安乐明显还没有从刚才的激动中回过神来。 “你身上打着朕的印记,当时朕刚刚来长安,自然不能将你安排在太显眼的位置,而你又不像王吉是武将,把你放在左冯翊的位置上,已经是朕当时能做到的极限了,所以莫要怪朕。” 刘贺这话半真半假,此刻趁安乐醉酒的时候说出来,更是让对方觉得感动。 “但是,想必安卿也有疑虑,怕与朕走得太近,而得罪仲父吧?” “这、这……陛下……”被戳破内心的安乐有些不知所措,已经不能通畅言语了。 “朕初来乍到,满朝文武都盯着朕,生怕朕在长安大闹一番,所以安卿有迟疑和担忧,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是人之长情。” 刘贺把所有的铺垫都说完了,就才切入正题,直取安乐的命门。 “但如今,朕已经是真正的皇帝了,安卿这个百官之首,也应该有出头之日了。” “朕想问你,可愿意替朕做一些事情?” 安乐是官场老手,听到天子的这几句话,惊喜溢于言表,当下就再次拜了下去,用哽咽的声音说道:“陛下用心良苦,微臣肝脑涂地,无以为报!” 刘贺点了点头,这是他给安乐唯一的机会,也是最后的机会。 而且,交给他的这件事情还不需要安乐和霍光正面对决,如果连此事都做不了的话,那么刘贺要他何用? “明光宫乃孝武皇帝所建的宫殿,不仅是大汉的脸面,更是朕的脸面,如今失火,让朕感到惶恐和自责。” “朕希望左冯翊能在此事上尽早结案,正值秋日,天干物燥,失火之事常有发生,不应该悬而未决,以免被有心之人利用,对朕不利。” “仲父操持军务,已经很是劳神伤心了,这等小事,也不应该让他挂心太久。”刘贺又补了最后这一句。 “陛下的意思是说,希望微臣能尽快以‘天干物燥,容易失火’为理由,尽快结案?”安乐又多问了一句。 “错了,朕希望你能彻查此事,最后如实上报。”刘贺用一种深邃的眼神意有所指地看着安乐。 安乐先是有些疑惑,但是很快就恍然大悟了。 要彻查,要如实,要尽快——更要符合天子的心意。 “微臣明白了,三天之内,三天之内,微臣定然将此案彻查清楚,并且如实上报给大将军。” 至此,刘贺终于是满意地点了点头,安乐还是有点用处的。 但是,今日敲打还没有结束,刘贺还有其他的事情让安乐提前准备。 “安卿,朕想问你,整个左冯翊,一共管辖多少亭卒?” “衙署里来往的亭卒不少,时时也在变化,但是从员额上来看,应该有两千三百五十一人,在役的亭卒可以达到九成左右。”安乐还是很尽责的,对所辖之事是“如数家珍”。 三更更完! (本章完) 第268章 汉军和民心,朕全都要!(一更) 和昌邑国一样,左冯翊这数千人的亭卒,除了要做各种杂事之外,最重要的一项任务,就是在左冯翊辖区内的闾巷街市中巡逻了。 “除了这些亭卒之外,所辖的材官和骑士等战兵有多少?” “战兵总共有一千余人,但是此次出征,几乎已经全部调走了。”安乐内心很疑惑,不知道陛下接下来要问什么。 安乐当了几年的安乐相,对“昌邑王”询问军务有着天然的警惕心,哪怕对方现在已经是大汉天子了,他仍然下意识地有些警惕。 “精锐尽出,内里空虚,恐怕日久生变,朕希望安卿回去之后,立刻从亭卒当中选出三百人来,勤加训练,组成一队专门在外围戍守明光宫的亭卒。” 这倒不是什么敏感的事情,名正言顺,安乐自然就把心放了下来。 “这些人就叫做明光卒吧,朕曾经从你这里借走了你在昌邑国的游缴简寇,他统练兵卒很有一套,朕把他还给你,让他来统带这支明光卒吧。” “安卿记得一定要将此事上报给大将军,想必这也会成为安卿的一项政绩的。” 刘贺这番话真真假假,假假真真。 安乐喝了一些宣酒,本就有些恍惚,加上又立功心切,所以自然不觉有疑问,当下就领了命。 刘贺对安乐劝慰了一番之后,才将他打发走了。 让安乐这个墙头草练一支专门的亭卒,是一件有风险的事情,但是刘贺却不得不做——他能够直接调动的军队不多,“自己人”的手里多掌握一支军队并不是一件坏事。 …… 在接下来的几日时间里,最后出击匈奴的田顺所部和韩增所部也从长安出发了。 至此,五路大军,十五万大汉好好男儿全部踏上了征途。 长安城和三辅暂时又恢复到了数月之前的安定。 从今日起,不管是天子,还是霍光,又或者是全部的朝臣,就都只能静待前线的消息了。 五路大军当中,天子占其二,霍光占其三。 赵充国已经完全认可了天子,韩增态度不明朗,但是既然后来也位列于麒麟阁十一功臣,那么想必也是心向天子的。 至于剩下的三路大军,范明友、田广明和田顺,那就都是霍党了。 不知道几个月之后,实力的天平会不会发生翻转。 秋风一日盛过一日,长安这棵大树,更是欲静难止,波澜一定会再次掀起。 …… 十五万大军尽数从长安开拔之后,长安城就连着发生了好几件“大事”。 军司马王献被灭门一案尘埃落定——京兆尹和执金吾在北城郭围剿到十几“游侠”余孽,这些游侠余孽负隅顽抗,在反抗的过程中,全部被射杀,没有留下任何一个活口。 明光宫被烧一事也有了一个结果——左冯翊安乐经过缜密的调查,再次确定了火灾的原因:宫人提灯路过,飞溅的火星引燃了干燥的杂草。 在这次查案的过程中,安乐发觉了明光宫四周的不少隐患,因此特意指派了三百亭卒在明光宫周围日夜巡逻,而他还因此受到了大将军的嘉奖。 当戴宗将这些事情逐一禀告给刘贺的时候,刘贺是喜忧参半。 喜的是安乐终于是中用了一次,这棵墙头草至少在这一刻是倒向了自己这一边的,那三百亭卒也是不小的力量。 忧的是还是被霍光抢先一步,军司马王献被杀此事居然被轻轻地掩盖过去了——没有让自己找到能够利用的东西。 总而言之,失望大过希望。 而这件事情上,也让刘贺发现了自己一个问题:他小看自己仲父的实力了。 在他装疯卖傻应对霍光的时候,霍光何曾不是用一幅慈祥大度的模样应对自己呢。 以前,刘贺想等,但是现在发现不能再等下去了。 可是,和霍光手中的权力比起来,刘贺手中的力量还是太弱小了一些,还不足以在官场上正面撼动霍光。 刘贺需要用另一种力量来对抗霍光在朝堂上的力量——这种力量叫做民心。 这种力量霍光见过,但是绝想不到能有另一种爆发出来的模式。 …… 这一日,刘贺将备咨官李章叫来了宣室殿。 李章是刘贺在昌邑国时的郎官之一,和其他几个学习各种秘法的郎官不同,刘贺教给他的是公文算学上的本领。 几个月之前,刘贺就派李章去帮安乐解决上计事宜的。 虽然最后因为刘贺登基称帝,那些东西没有发挥作用,但是从中却可以看出李章也已经学有所成了。 如今在备咨室里,李章要做的事情不多,主要是定期将门下寺的属官吏员集中起来,将算学上的一些技法传授给他们。 但是,这显然是大材小用了。 大汉的属官吏员当中,不少人本身就精通算学,刘贺教授给李章的那些本领,只能算是锦上添花。 而李章学到的最重要的本事不在于算学,而在于写文章。 只不过,刘贺教李章所写的这些文章,与儒家的经意毫无关系。 不高深莫测,反而下里巴人——只要识字,人人都能看懂。 这类文章被刘贺称为记事文,所涵盖的内容包罗万象。 奇人异事、乡野传说、市井传言、施政得失……胜在一个庞杂和丰富。 这些事情虽然琐碎,但是运用得当,却能够起到挑动人心的效果。 为了让最普通的百姓也能“听”懂这些记事文所写何事,刘贺要求李章每次写好记事文之后,都要拿到市井当中去,念给那些贩夫走卒听。 只有他们听懂了,才算是过关。 经过两年半的练习,李章在写记事文这件事情上,已经是炉火纯青了。 李章就是刘贺暗中准备好的一支笔,看着毫无害处,但是只要使用得当,就可能变成扔向霍党的投枪。 此刻,就是刘贺亮出这把投枪的时候了。 李章来到宣室殿之后,刘贺并没有立刻提出心中所想,而是将一张宣纸摆在了案上。 造纸坊的宣纸以匹来计算,幅宽都是一尺,所以都是长而窄的形制。 但是案上的这张宣纸不同,宽两尺长两尺,展开之后,看起来四四方方的,开阔许多。 今日三更,存稿已经耗尽了,只能写多少发多少,之后的一段时间都是中午两更和下午一更,总数在7—8k之间,求求大家给给自动追读吧! (本章完) 第269章 《长安月报》,百字百元!(二更) “李章,你可还记得,两年以前,朕曾经和你说过的报刊一物吗?” “记得。”李章点了点头回答道。 “那时还没有宣纸,所以这个想法还不能成型,如今大汉已经有了宣纸,朕觉得是时候将这报刊办起来了,而你的本领也就能发挥出来了。” 这个李章空有一身本事,但是始终都施展不出来,只能看着其他人四处忙忙碌碌,所以本就有些郁闷,如今听到天子发话,整个人立刻就精神起来了。 激动的李章有一些僭越地说道:“陛下放心,微臣一定竭尽全力,将这报刊办好!” 刘贺欣慰地点了点头。 报刊,是民意的载体,没有报刊,民意成不了气候。 只要有纸有人,此事就能办起来,即使最初报刊的印制的数量很少,但是多多少少还是可以影响到一些人,所以自然能起到四两拨千斤的作用。 接着,刘贺将这张四方的宣纸摆在了案上,他一手拿笔一手拿尺,就与李章规划起大汉这头一份“报刊”起来。 最先被写在宣纸中间靠上位置的是“长安月报”四个大字。 接着,刘贺又分别在宣纸的不同位置画了许多的方框,并且在上面加上了“儒林楷模”“仕林典范”“朝堂议论”“乡野趣事”“乐府采诗”“北城逸闻”“三辅风物”“郡国之事”“西域抄略”等字样。 日后在这些方框里,都是要登载不同内容的记事文的。 李章听过许多次报刊的样子,但现在也是头一次见到报刊的雏形,这不同内容的记事文他倒是都会写,但是让他一个人来写那么多,恐怕是力有未逮的。 刘贺自然是看到了李章面露难色,笑着解释道:“伱莫要太担心,朕不会让你一人来做此事的,这头一件事情就是要在太学下建一个报刊室,由你担任报刊官。” “之后,你可以从博士弟子和门下寺书佐当中,挑选一些有文才但是家境贫乏的人,由你来教他们写,他们所写的文章如若被刊登在这《长安月报》之上,可以按字数给钱,百字百钱。” 李章一听这“百字百钱”,顿时倒吸一口凉气,写百字就能换一斛粟,再清高的人,恐怕也抵挡不住这个诱惑。 “除此之外,还可以向朝堂诸公、儒林儒生、乡野百姓求文,同样也按百字百钱来给。” 报刊发行之后,人人都可看到,想要赚这笔钱的人绝不会少,自然就会效仿刊登出来的文章样式——也算是潜移默化了。 “如此一来,不仅可以广开言路,还可以凝聚民心,为我所用。” 不只是凝聚民心,更重要的是可以控制民心——民心时时都有,但是始终缺少一个载体,口耳相传,哪里有白字黑字有力量。 “陛下能够想出这“报刊”的法子,甚是绝妙,”李章感叹完了之后,又接着问道,“那这报刊几日出一次?” “如今造纸、雕班、印刷和写文章的事情都还需要磨合,暂定一月两份,每月初一和每月十五,各出一次。” “诺!” “刊印出来之后,长安及三辅所有的府衙都投送十份,各闾巷的要道之处及北阙下也要张贴,还要派人值守,定时向来往行人讲念。” …… 接着,刘贺又将心中的关于《长安月报》的一些想法说了出来,并且当下就草拟了建报刊室的命令,李章拿着这份命令,可以和门下寺长史韦玄成要人要物,并且得到造纸坊和印术坊的襄助。 命令拟定好之后,刘贺并没有让李章离开,君臣二人立刻就开始研磨裁纸,一起合力开始写记事文。 要想说服朝堂上那些朝臣,口空无凭是不行的,还是要给他们看到实物。 接着,两人一刻不停地了两个时辰,直到宣室殿外的天都黑下去的时候,才终于将《长安月报》上所有的方框都填上了文字。 刘贺放下了手中的毛笔,不由自主地发出了感叹:“如此就大功告成了。” “陛下,大将军不会从旁阻拦吧?” “呵呵,不会,朕在《仕林典范》上写的这篇文章,一定会让仲父喜笑颜开的,到时候他无论如何也是不好拒绝的。”刘贺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 “陛下英明!” 几日之后的小朝议上,宣室殿比以前要空旷了许多,主要是因为大军出征,不少武将都率军出征了。 因为赵充国、范明友、韩增等人的缺席,宣室殿里的“文气”似乎更加充盈了一些。 大军顺利从长安拔营,还只是这场大战的一个小小的开端。 征调更卒民夫,调动马匹牲畜,运送粮草马秣…… 虽然都由各个衙署负责,但是所有这一切,最后都会汇率到大将军府和尚书署,由霍光居中调和、定夺。 不说其他的,就是长安城和前线各路大军之间的军情和军令,也离不了霍光的周旋。 和天子所在的宣室殿比起来,大将军府和尚书署此刻才是大汉帝国真正的权力中心。 而在刘贺“脚下”侃侃而谈、发号施令的霍光,才是名副其实的大汉主宰。 大汉隐形天子,这一刻是越来越能够显形了。 刘贺规规矩矩地坐在榻上,始终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 时而侧耳聆听,时而微笑点头,时而奉承仲父几句。 此刻看去,真是一个合格的傀儡。 只不过这个傀儡正把手背在了身后,偷偷地捏了几把小巧的刀——趁仲父不备,让流了一点点血。 在这装模作样的时候,刘贺的心其实正在飞快地思考着——仲父是一个好老师,刘贺自然要学着。 发动战争,实在是积攒个人威望的好机会。 难怪在原来的历史上,有那么多铁面冷血的政治强人,会鼓吹战争,热衷战争。 帝国是一堆火,百姓是火下的柴。 只有当权者才是可以从火堆当中获得热量的人——其余的人都是牺牲品。 烧的不是自己,当然不会害怕。 “今日收到的军情,赵充国所部已经西出玉门关。”霍光说道。 几天第二更,第三更在六点半!求订阅! (本章完) 第270章 霍光:陛下放肆,不应胡言乱语!(三更) 接着,霍光向天子逐一禀告其余各部所到的位置。 因为路途遥远,军情传递有一些延迟,所以几路大军的位置要比霍光说的更为靠前。 霍光上奏完之后,最后说道:“如无意外,十月初六,五路大军将会一同向北出击,征讨匈奴。” “此次征讨,我汉军声势浩大,一定能够旗开得胜,老夫相信,能在十二月前,陆续收到捷报!” 霍光的这番话说得斩钉截铁,在丞相任宫的领头之下,在乐成等九卿的撺掇之下,芸芸朝臣再次高声称颂霍光的功绩。 站在宣室殿里,身材魁梧的霍光志得意满。 几日之前,霍禹做下的那件恶事已经完全被霍光抛到了脑后,又或者说是被他选择性地遗忘了。 其实,霍光这么想倒也没有错,只要出征的汉军取得了战果,那么什么歹事都会被掩盖过去,知情者已经死了,这个秘密永远不会泄露出来了。 在往后的一个时辰里,霍光把军务上的事情全部理顺之后,才慢慢地转过了身来,向天子行礼说道:“陛下对老夫刚才提到的这军务上的事情,还有什么别的旨意吗?” “有仲父全心操持,朕并无更多旨意,只是朕还有些疑问。” “哦?陛下有何疑问?”霍光问道 “行程最远的一路想必是都尉常惠,他们要一路跋涉,前往乌孙国,不知道仲父可有他们传回来的军情?”刘贺假意忧虑地问道。 霍光不觉有异,昌邑郎就在这一路当中,天子关心一下,自然是应有之义。 看着高高在上的天子,霍光不免觉得对方还幼稚,居然把自己的亲卫安排在了立功希望最为渺茫的这一路当中。 看来天子真的只是想试试新造出来的刀剑吧。 虽然心中对天子有一些轻视,但是霍光仍然答道:“陛下,常惠使团也有来信,此时想必应该已经进入到乌孙国内了,乌孙国的大军会侧应我汉军,向匈奴和车师的联军发动攻势。” 刘贺重重地舒了一口气,假意放松下去说道:“顺利就好,乌孙国能起五万雄兵相助,于我汉军也是一份助力,这样一来胜算就更多了几分。” 霍光与朝臣听出了天子言语间的那一丝担忧,不禁又想起了前几次朝议中,天子反对出兵的态度,不免觉得天子有些懦弱。 但是除了霍光之外,没人敢嘲笑天子。 但是,宣室殿里突如其来的这一阵安静显得有一些尴尬。 最后,还是霍光说道:“乌孙国有六十万口,号称胜兵十八万八千八百,听着惊人,但陛下有所不知,西域各国的胜兵与我大汉的材官、骑士、楼船不一样,只是适龄出征的壮年罢,战力并不强,即使从中精挑细选五万人,战力恐怕也不过如此。” “虽然说助力,但是也可有可无,不管乌孙国是否出兵,陛下都不用多虑,我大汉军队一定能旗开得胜的。” 霍光微微挺着肚子,环顾四方,一手捋须一手扶腰,自有一种胜券在握的豪情。 “但我汉军多年没有涉足西域和漠北,又远行劳师,朕难免担忧,而乌孙国有天时、地利和人和,恐怕更容易取得战果。”刘贺进一步表达着自己的担忧。 “陛下这就是立他人志气,灭汉军威风了,赵充国和范明友等人都是宿将,怎会不如乌孙人?”霍光有些恼怒,觉得天子似乎有些胡搅蛮缠了。 而刘贺与霍光一来一回地说着,朝臣无人插嘴——不是无话可说,只是不够资格。 就连与霍光已经形同水火的刘德现在都极少说话。 刘德已经明白天子要铲除霍光的决心了,那么他现在不必做这个出头鸟,老老实实地保住宗正一职,来日才能替陛下分忧。 而新任少府丙吉和光禄勋张安世恐怕也是这个想法。 “刚才是朕失言了,仲父说得有理,但是朕这几日来总是惴惴,连夜不能安睡,常常梦到西北有流星落下,不知道是吉兆还是凶兆。” 霍光如同被戳到了痛处,整张脸一下子就黑了下来。 天子先前说的话只是幼稚,此刻说的话就是动摇军心了! 霍光发起的这场战争不允许被任何人打断和怀疑,甚至是天子也不行。 天子话音刚落,霍光突然就抬高了声音,带着一丝掩饰不住的愤怒说道:“陛下放肆了,此言会动摇军心的,身为天子,可要谨言慎行,以免酿成大错!” 霍光这句话如同滚滚雷霆,让满殿的朝臣面露惊色,更是纷纷侧目。 大将军刚才的这话才是“放肆”吧! 刚才还泰然处之的丙吉等人眼中尽是不满和愤怒,最为激动的刘德已经坐立不安了,眼看着就要站出来和霍光对峙了。 脸色铁青的刘贺强压着怒火,不经意地扫了他们一眼,用眼神将他们压了回去。 刘贺也被霍光这几句训斥弄得不知所以然。 相处那么久,刘贺其实做过更越界的事情,但是霍光始终用一种长辈的骄傲自大包容自己——这一点无论如何都无可指责。 为何今日,这出征之事仿佛成了霍光的逆鳞。 刘贺只是轻轻触碰了一下,就让他如此警惕,大发雷霆。 似乎有猫腻。 看着霍光阴晴不定的表情,刘贺更为疑心,霍光那么激动和失态,会不会和王献的死有关。 刘贺的这些想法都是在电光火石之间闪过的,虽然心中有犹豫和迟疑,但是他脸上的反应却一点都不慢,整个人立刻就摆出了惶恐不安的表情。 “仲父,朕知错了,刚才是朕孟浪了,不该说这番动摇军心的话,幸亏仲父阻拦得及时,否则朕就要酿成大错了!” 刘贺说完,也不管自己的额头上有没有汗水,他就抬起衣袖,不停地假装擦汗。 而看到天子如此这般,霍光也松了一口气。 其实,刚才训斥天子的那几句话一出口,霍光就意识到自己失态了,更有了许多的悔意。 但是开弓没有回头箭,他只能硬到底。 现在,回过神来了,霍光也知道自己为何失态,实际上他并未放下霍禹的事情,总觉得这个竖子仍然有事瞒着自己。 这就让他对这军务的事情更加敏感。 还好,天子敬重自己,立刻就服软了,没有让事情变得太难看。 霍光感到有一些悲凉,几个月之前,他还志得意满,为何现在却患得患失? 最终,霍光还是收拾好了自己的心情,镇定自若地说道:“陛下知错就好,刚才那些话不传出宣室殿去,倒也无碍。” 霍光又用威胁的眼光看了看群臣,意有所指地说道:“朝臣都是有分寸的人,想必不会外传的。” 刘贺答道:“朕明白了。” “陛下既然在军务上没有疑问了,可还有其他的诏令要下?” 刘贺自然是有事要说的,门下寺建衙以来,朝议已经有了天子的一席之地,不用起来,不就是白白浪费了机会吗? “朕确实有事要说,此事乃太学的事情,樊克,将朕准备的《长安月报》给大将军及诸位爱卿过目。” “诺!” 樊克从天子案前捧出了一叠宣纸,走下殿来。 连同霍光在内的一众朝臣忘掉了刚才的小风波,目光一起聚焦到了那小内官的手上。 《长安月报》? 这是何物,闻所未闻。 但是,人人的心中都有一些期待。 天子虽然不懂军务,但是有一颗七窍玲珑心,亮出来的新东西总能让人耳目一新。 片刻之后,小内官就将那些宣纸发到了每一个朝臣的手上。 这《长安月报》并不是用雕版印刷术印出来的,而是门下寺的书佐以刘贺和李章所做的报刊为范本模板,抄录出来的。 虽然每一份的字迹都略有不同,但是看起来也没有太多的差异。 在朝臣们仔细地翻看手中那新鲜的事物时,刘贺站了起来,将自己刊印《长安月报》的意图娓娓道来。 当然,刘贺没有将自己的意图全部都说出来,只是挑了那些能让朝臣感兴趣的地方来说。 “这《长安月报》上会登载不同的文章,内容包罗万象,刊印出来之后,不仅要在朝堂上传阅,更要在民间中流通,让长安官吏百姓都能看到,假以时日,朕还想让大汉所有的百姓都能看到。” “至于为何要刊印这《长安月报》,朕有几个目的,今日就在这小朝议上,与诸位爱卿说上一说,如果有什么说得不对,诸位爱卿尽可以当面提出来,就像刚才仲父那样。” 刘贺说得非常诚恳,倒是没有一丝的作假,但是霍光有一些心惊。 “这头一个目的,就是想用《长安月报》行教化之事,朝堂之上,朕和诸卿常常议论如何教化百姓,但是终难让百姓听到圣人之言,有了这《长安月报》,就可以将先贤、大儒、循吏、良将、良民、儒商、贤达等人的事迹登载出来,既是旌奖,更可以让百姓效仿,也算是行教化之道了。” 刘贺说完,停顿了一下,才缓缓地说道:“诸位爱卿且看那‘仕林典范’那一栏所登载的文章,看看是否有教化之用?” 三更7k更完!求订阅! (本章完) 第271章 朕掌握了大汉的喉舌(一更) 一阵翻动纸张的声音过后,朝臣们很快就在《长安月报》上,找到了那篇记事文。 这篇记事文不长,也不过二三百字,语言也非常粗浅,但是文题和内容让人为之一震。 在《圣赞大将军》这个简单直白的文题之下,罗列了大将军霍光这十几年来取得的功绩,最后收尾的末一句是“辅政三朝,更古未有,功盖管仲,劳比姜尚”,更是将霍光的地位在抬到了无人能及的地步。 硬是要再往上一步,恐怕就只有周公可以与大将军比肩了。 而在文末,更是写着“刘贺顿笔”四个字,这代表着这洋洋洒洒几百字,都是天子所说的。 虽然这张宣纸上没有盖玉玺,但是却署着天子的大名;虽然无没有任何效力,却又是一种莫大的褒奖。 不少朝臣此刻已经不再像最开始那样议论纷纷了,而是一个个都在暗自遐想——自己的功劳什么时候变成记事文被登载在这《长安月报》上,被长安官吏百姓所熟知,那真是一件光宗耀祖的事情啊。 这些朝臣都是人中龙凤,自然明白风评二字的重要性。 事情一旦写到这《长安月报》上,那么风评就会变成了看得见摸得着的东西——于自己在朝堂上的仕途是大有用处啊。 而被这篇记事文赞颂的霍光,神情也很是微妙,有惊喜、自得、尴尬、羞愧、自责…… 刚刚自己才无比僭越地训斥了天子,但是天子却丝毫不以为逆,反而如此夸赞他的赫赫功绩。 于公于私,霍光都应该感到一些惭愧。 霍光轻轻咳了一声,将手里的《长安月报》折好,才站到了殿中,下拜说道:“陛下谬赞了,老夫只是尽一份人臣的本分罢了,大汉以降,文臣良将数不胜数,老臣担不起陛下的夸赞。” “仲父免礼平身,你是尽了人臣的本分,但更是有功之臣,当然应该受到旌奖,至于其他的文臣良将,当然也应该受到旌奖,这就是朕刊印这《长安月报》的头一个目的,仲父觉得如何?” 此时,霍光已经从地上站了起来,他虽然觉得还有一些疑虑,但是怎么也不可可能有拒绝的理由。 和以往一样,不管做什么事情,天子总是让霍家先得利,那么霍光绝没有阻止的理由。 于是,霍光就点了点头,称颂道:“陛下思虑周全,老夫受教了。” “如此就好,除了教化之外,朕的第二个目的就是广开言路。”刘贺示意霍光退下之后,接着说道:“昔日,齐威王有言:群臣吏民能面刺寡人之过者,受上赏;上书谏寡人者,受中赏;能谤讥于市朝,闻寡人之耳者,受下赏。” “有了这《长安月报》,不只是博士弟子能在上面登载文章,长安的官吏、百姓日后也可以写记事文,抨击朕施政时的得失,蔡卿,你是御史大夫,觉得此法如何?” 虽然刘贺从未和蔡义在私下打过交道,但是这几次朝议,他总是有意无意地给蔡义一个露脸的机会。 显然这是有一些作用的,这棵将死的老树似乎焕发出了一丝生机,眼中又生出了许多对名利的炽热。 恐怕,在有意无意之中,蔡义已经将自己归到了“帝党”当中了。 蔡义站了起来,来到了霍光刚刚离开的那个位置,用一种高亢的声音说道:“陛下此举有上古贤君的风范,哪里是齐威王可以比的呢,老臣认为这《长安月报》定能起到广开言路的作用,获得百姓称赞的。” “蔡卿这么说了,那么朕也就放心了。”刘贺点了点头。 霍光是三公,蔡义是三公,还有一个三公是接替杨敞的丞相任宫。 任宫五十多岁,在最近的几任丞相当中,年龄最小,资历最轻,而且刚刚上任,还谈不上威望不威望。 但是过场还是要走的,天子怎么能冷落当朝的丞相呢? “朕的这第三个目的,就是想通过这《长安月报》,让更多的百姓能了解到朝堂是如何施政的,施政之前让百姓有所知,施政之时让百姓有所见,施政之后让百姓有所思,政令定然更加通畅,任卿,你是百官之首,朕想听听你的看法。” 任宫还从未在朝议上被天子点名对奏,虽然他是霍光的死忠,但是此刻仍然有些激动,连忙就站了出来。 天子的这个问题,一点都不难回答,因为大将军刚才已经发表过意见。 既然大将军都对此事赞同,自己也没有意见反对。 “回禀陛下,微臣觉得此举甚好,以后朝廷下达政令的时候,可以提前通过《长安月报》公布,让百姓提前知晓,先观民意如何,朝堂借此可以获得一个转圜的余地,微臣以为,不只要有《长安月报》,其余各郡国应该也要有各郡国的月报。” 这其貌不扬的任宫果然不简单,不仅紧跟着霍光表达了观点,更是猜到了刘贺的想法,顺水推舟拍了一下刘贺的马屁。 虽然立场不同,这让刘贺觉得非常受用——天子也喜欢别人拍马屁。 投桃报李,刘贺自然要夸奖几句对方:“丞相不愧是百官之首,居然想到朕的前面去了,兴办郡国报,也是应有之意,但是现在难免有些操之过急了,等《长安月报》的事情理顺之后,再陆续在各郡国推开也不算迟。” “诺!” 在刘贺的“坑蒙拐骗”之下,办《长安月报》这件事情,几乎没有遇到任何的阻碍,就在朝堂上获得了朝臣们的全部认同。 这是门下寺的太学该管之事,在朝议上通过之后,甚至都不用再经由霍光和尚书署审定,就可以直接推行。 相比于十五万汉军出征的这“头等大事”,这写在薄薄一张宣纸上的《长安月报》显得弱不禁风。 经不住风雨,经不住水火,更经不住刀剑……但是却可能构成最坚韧的“民心”。 天子刘贺掌握了它,就掌握了大汉帝国的喉舌。 此刻可能看起来不起眼,但是不久之后却会产生不同的效果。 这是今天第一更,十五分钟第二更! (本章完) 第272章 霍禹的罪证要交给皇帝(4k) 当李章走马上任,出任报室令的时候,在长安北城郭那间名为“咸亨”的酒肆里,两个老头正在对着一个传信筒坐立不安,他们不识字,自然不知道传信筒上盖着的那个印是什么字。 但是他们记得,他们答应过一个叫做王献的使君,要替他做一件事情。 和长安城别处的酒肆一样,咸亨酒肆不只卖酒,而且卖豆饭和羊肉一类的吃食。 而咸亨酒肆也与别的酒肆在布置上有一些不同。 当街就是一个曲尺形的大台柜,柜里面的灶上热着一釡的水,可以随时温酒。 不管是穿短衣的贩夫走卒,还是穿袍服的使君和府君,想要买酒,都要在这大台柜外面排成纵列,乖乖地等候。 贩夫走卒身上的钱不多,几日攒下来的钱,也只能买一小碗宣酒,往往站在台面上喝完。 而穿袍服的使君们,则可以多花几十钱,买上一些盐煮笋,或者茴香豆,做下酒物了,如果加到百钱,甚至可以买到一盘荤菜——左不过是卤的猪肠或者猪头肉。 这类吃食,原本肯定是不被长安城里的达官贵人瞧得上的,但是自从有人传说是宫里的膳夫传出来的菜单,更是县官的心爱之物后,居然也成了一种风尚。 以至于这数月以来,长安城北城郭那些肉肆上的肉都便宜了一些,反而是这些低贱的下水贵了不少。 因为在咸亨酒肆里来来往往的人很庞杂,许多事情都可以在这里听到风声,因此此处除了是酒肆之外,还是戴宗手下的那些昌邑孤儿打探消息的地方。 行人令戴宗每隔三天也定要来查访一次,与掌管这酒肆的关二及张三攀谈一番,看看有没有什么值得留意的奇闻异事。 没错,关二和张三本来是昌邑国的漆工,在昌邑宫做活的时候,还和昌邑王一起饮过酒。 数个月之前,这两个人拖家带口,跟着戴宗一路来到了长安,投奔赏给他们酒喝的昌邑王——也就是当今的天子。 两人在考工下辖的漆器坊里做了几天活路之后,就被点名来掌管这家酒肆了。 他们以前也经营过小的漆器坊,算是买卖人,而平时又爱喝酒,加之年龄也大了,所以二话不说就答应了下来。 更何况,这是天子的口谕,答应下来也是一件脸上有光的事情。 操持了一个多月,咸亨酒肆也就上了正轨,不仅活路轻省,而且还能饮酒,自然是乐在其中。 平日里,有一个叫做王献的使君常来肆中饮酒,因为脾气相投,又都是爱酒之人,还不会轻看老哥俩,一来二去,三人就成了酒友。 不管有酒还是没酒,王使君常常会拎着一两个荤菜来酒肆中“打平伙”。 关二和张三晓不得王使君当的是什么官,而对方平日里也很少说起自己在哪个衙署上差。 三个身份悬殊的人,只是一边饮酒一边骂一骂家中不争气的几个竖子,再抱怨抱怨脾气古怪的拙荆。 大约十日之前,是王使君最后一次来酒肆,那一日,他将一个盖有印泥的传信筒交给老哥俩,让他们替自己保管。 “两位兄长,此物是愚弟一件要紧的东西,不宜放在身上,希望帮我保管一段时间,若是我一连十日不来饮酒,也不来取回此物,那么就求二位兄长帮我把此物交给县官。” 这就是王献留下的后手。 没想到,霍山下手太快,王献根本没机会亮出这后手来保自己一条命——动手太快太利落,有时候也不见得是一件好事。 可能,王献在将此事交代给关二和张三的时候,自己也没有意识到是在嘱托后事了吧。 当时三人正喝得酒酣耳热,关二和张三也没有多想,当即就拍着胸脯答应了下来。 关二借着酒劲儿,还一个劲儿地说自己和县官有多熟络,甚至大言不惭地说县官给自己倒过酒,他们也替县官出过头。 原以为,这件事情,本来应该轻轻揭过,成为酒友之间的一段酒话:过几日,王使君再来将传信筒取走,此事就了了。 没成想,这王使君一连十日就真的再也没有来过酒肆。 …… 今日午后,咸亨酒肆买完酒之后,关二就按照记忆,到戚里去寻找王献的宅院,想将东西还回去。 没想到不去不要紧,去了之后,差点被吓得魂飞魄散。 原来,这王使君的全家都被游侠所杀,宅院也被烧成了一片白地。 关二不敢多停留片刻,连忙带着传信筒又回来了。 回到酒肆关门落闸,老哥俩就将那些毛手毛脚的昌邑少年赶走了。 他们对案而坐,而案上放着的就是那个催命符一样的传信筒。 咸亨酒肆并不在闹市区,反而开在了北城郭一个相对僻静的地方。 因为人人都知道午时之前酒就会卖完,所以午后一般就不会有人来了。 此刻,并不宽敞的酒肆里空无一人,除了若有若无的酒香之外,再也没有任何旁的味道了。 肆外的街面上,时不时响起驼铃声和人的脚步声。 但是并没有让酒肆里显得热闹一些,反而更为清冷。 那案上的黑褐色的传信筒,像一只会咬人的蛇,让关二和张三束手无措,敬而远之。 脸上更有一分恐惧的表情。 半晌之后,还是张三先开了口。 “关二哥,你是说这王使君……没了?” 这已经是这半个时辰里,张三第五次问这个问题了。 关二倒也不烦,只是闷声点了个头。 “这……这是怎么回子事呢,他前几日不还好好的吗?” “是啊,那么大一座宅院,烧成了一片白地,听说全家人都死绝了,连刚满一岁的……”关二不忍心往下说了。 这几个月来诸事顺利,开这酒肆赚的钱虽然要交回宫里的少府去,但是天子很大方,每个月都给他们开两千钱的月钱。 比自己在漆器坊里没日没夜地苦熬,要划算多了。 两人已经打算将家眷带到长安来安顿了。 如今,这身边一起喝过酒的熟人,就这样无声无息地被灭了门,两人终于有些害怕了。 这看起来光鲜亮丽的长安城,简直就是一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巨兽。 “这传信筒怎么办?”张三问到了关键之处。 “我记得,这王使君好像是让我等把它交给县官?”关二半问半答道。 “可这怎么交呢?”张三也有些低落地反问道。 肯定是他们在酒后把话说大了,让这王使君居然以为他们真的可以见到县官。 实际上,来了长安城那么久,老哥俩还从来没有见过天子,更谈不上有什么交情。 天子是一个好人,但是也是一个忙人啊,哪有时间见他们这些平头老百姓? “要不然去后厨升个火,一把火烧了干净,反正再无第三人知晓此事,烧了之后,我等就回昌邑国去,再也不来这长安城了。”张三说的不是气话,命和钱孰重孰轻,他们这些人是分得清楚的。 毫无疑问,张三的这个办法再好不过了,可以让自己尽可能地逃离危险。 可不知为何,他们总觉得有些亏欠王使君。 今日,关二才知道王使君是品秩为比千石的大官,平日里居然待他们那么和善,他们答应了别人要做的事情,又怎么能不做呢? 关二和张三不识字,可对朋友要厚道,他们还是知道的。 这酒友也是朋友。 “关二哥,你说这传信筒里会是什么?” “自然是信了,我以前在中尉府里当过差,见过几次,里面定是要紧的信。” 也就是说,王使君要给天子送一封信。 这可了不得,一定是一件大事,可不能耽误了。 “王使君待人和善,县官待人也和善,莫不是他们认识,如果他们真的认识,此信一定颇为重要。” 老哥俩的地位比贩夫走卒高不了许多,对朝堂大事根本是一窍不通。 三公九卿,他们也就只听说过一个大将军霍光罢了,自然不知道王献是将军府的军司马。 他们非常朴素地将都对他们和善的天子和对他们和善的王献划到一个阵营里去了。 不管从哪一头看,他们都应该履行自己的诺言。 虽然判断的路径错误了,但是却又做了一个正确的选择。 “那我等还是应该将信送给县官?”关二试着问道。 “全听关二哥安排!” “可关口是我等根本就进不了宫。”关二说道。 “那就交到随便什么府衙去,他们自然会交给县官的。”张三急迫地说道。 “不妥,莫忘了王使君……”关二没有把话说完。 “这如何是好?”张三有些惊慌。 他们意识到这事情不会这么简单,否则王使君就不会死得那么惨了。 看来此事隐秘,知道的人越少越好,直接送到府衙去,恐怕是会出大乱子的。 沉思片刻之后,关二突然想起了一个人:“有了,那我等就将此物交到戴使君的手上去,他是县官最信任的使君,定然不会有误的! “关二哥好主意!” 两个人想好了这个法子,心里是一阵轻松,不约而同地拿起了桌上的酒杯,用力地碰了之后,一饮而尽。 这两个大字都不识一个的老漆工,凭借着内心最基本的善意和道德做出了决定。 他们不会意识到,自己将会是搅乱朝堂这摊死水的棍子。 半个时辰之后,戴宗如同往常一样,来到了咸亨酒肆。 甫一进门,戴宗就发现来开门的关二和远远立着的张三,两人的脸上似乎有一些犹豫。 坐定之后,看到二人脸上的犹豫已经变成了慌张。 “这今日,肆中可有什么特别的人来过?”戴宗问道。 关二木然地摇了摇头。 “那长安城里可曾发生过什么事情?” 张三也木然地摇了摇头。 “可有官差来问过那些童谣的事情。” 有些失魂落魄的关二和张三先是木然地摇头,但是似乎回忆了过来,接着就又立刻跟着点了点头。 “几日之前,京兆尹派来的使君来问过此事,但是我等什么都没有说,似乎他们也并不热心,想必已经没有再追查下去了。” 戴宗听完就点了点头,这倒也是在预料之中。 那些童谣如今已经形成“星星之火,可以燎原”的态势了——这句话是天子常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戴宗觉得颇为精妙。 看着关二和张三紧张的样子,戴宗猜到对方一定有什么事情瞒着他。 昌邑人很质朴,都不擅长说谎。 “两位,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不如说出来,更畅快一些,你们知道县官的脾气,说错了不要紧,骗他最要紧。” 戴宗不带起伏的话,让两个老漆匠的脸顿时就白了。 又犹豫了一番之后,两人终于你一句我一句地说了起来。 颠三倒四地说了半炷香的时间,才勉勉强强地说到了正题,戴宗很快就听出来他们口中所说的“王使君”正是死掉的王献,胸腔里的心跳是越来越快,但是两人还未说完,所以只能耐着性子往下听。 “今日我们才知道,给我们东西的那个王使君,前几日被人给……” 听到此处,戴宗的瞳孔猛然地收缩,他再也等不了了,“嚯”地一声就站了起来,激动地问道:“那东西在何处?” 关二颤抖着从案下拿出了那个小号的传信筒,交给了戴宗。 戴宗一把就“抢”了过来,拿在手上细细地观察,印泥完好无损,盖着王献的姓名私印,想来是真的。 他很想立刻动手拆开,看看到底是什么。 可是最后他还是忍住了,这是王献给天子的,自己不能拆,要不然出了什么事情,自己就说不清楚了。 得立刻进宫,将此事禀告给天子。 “此事不能向任何人提起,否则可能会惹来杀身的祸事,就算是亲朋友好,亦不能提,可能记得住!?” 此话说得严肃,关二和张三自然知道其中的要紧,连忙点头答应。 戴宗不敢再做任何的停留,走出门外,一跃上马,驱驰着这坐骑朝着未央宫冲去。 剩下4k一口气发出来算了,求订阅! (本章完) 第273章 霍光欺天了!霍党都得死!(求订阅) 宣室殿里,刘贺正在静心地沉思。 长安的这一个多月,是纷繁复杂的一个多月。 在刘贺的手中,有几件事情尘埃落地,但还有几件事情悬而未决。 门下寺开衙,征聘调用人才,苏武傅介子使团出使西域,几种秘术的推行,下令召开石渠阁会议,在出征之事表明自己的立场,给霍光使绊子,派昌邑郎随常惠出使乌孙国,推动《长安月报》的刊行…… 这些事情都一一落实,有一些已经初见成效,有一些还要静待结果。 但是,皇帝很忙,事情得一件一件地做。 在接下来半年的时间里,刘贺就有好几件事情要做的。 只不过先后顺序还没有定下来。 第一件事情,现在正是秋粮收获的时令了,接着各地就要开始缴纳地租和税赋,这是少府和大司农的该管之事,刘贺可以过问,但是不能插手,他要留意昌邑国的赋税情况,因为那里在两年前就推行过新的耕种之法,新农具也用得最早——是时候看看成效了。 第二件事情,是建陵县的事情,如果路上没有出什么问题,那么河南太守魏相和手下的萧望之应该马上就要到长安了,而凉州刺史贡禹很快也会到长安,到时候,建陵县的事情也就要提上日程了。 第三件事情,就是做好夺霍光手中朝权和军权的准备,这件事情要等大军出征回来之后,才能逐步实行,这将会是刘贺与霍光全面摊牌的开始,一旦开始动手,那么和霍光及整个霍党就要斗个难舍难分了。 到时候到底是一击必杀,还是长长久久,谁都说不准。 刘贺取来了一张宣纸,将要办的这三件事写在了上面。 随即,他又在这三件事情下面,画了一条横线,接着在横线下又写了起来。 平定匈奴,扫定漠北;经略西域,屯田移民;开发江南,探索岭南;修船航海,新开航路。 这是刘贺在更远的未来要实现的一些“野望”。 对着这张宣纸,刘贺看了许久,似乎仍然犹豫不决,到底先做哪一件事情。 这些事情看起来有很多件事情,但是硬要分起来,无非就是两件。 一件与倒霍有关,一件与倒霍无关。 在一个多月以前,刘贺想的还是“借霍光的锅,做天子的饭”。 但是,最近一段时间,国中的情形瞬息万变,很多事情超出了刘贺的想象。 当刘贺看到霍光在军中的威望和朝中的真正实力时,他突然明白了一件事情——霍光是趴着的狮子,纵使此刻看起来人畜无害,但是凶起来是要吃人的。 而王献的暴死,更让刘贺闻到了一股若有若无的危险气息,虽然戴宗的查问最后也是无疾而终,可刘贺总觉得那场大火后面藏着些可怕的阴谋。 如果能够将霍党干净地拔除掉,其余的事情再徐徐图之,这当然是最好的方案,但是刘贺拿不定主意。 一是怕自己的力量不够,二是始终缺少一个由头。 师出有名——出征打仗是如此,肃清朝政也是如此。 这个由头不是刘贺在朝堂上发起进攻的利器,但却是凝聚人心的旗帜。 就在刘贺还在思考谋划的时候,戴宗一路小跑过来,匆匆地走进了宣室殿。 “陛下,微臣现在有要事上奏!”还没等刘贺开口问,戴宗立刻就拜倒下来。 “嗯?何事?”刘贺听出了戴宗话里的激动,顺手就将案上的宣纸叠好了。 “军司马王献的事情,有新的眉目了!”戴宗难掩自己的激动。 “当真?” 刘贺一边问,一边就激动地站了起来。 这件事情是刘贺心中悬着的一块大石头,不管是好是坏,他都迫切地想要得到一个说法。 “快和朕说,查到了什么眉目。” 戴宗小心地从怀中拿出了传信筒,郑重地放到了天子的案前,然后又将今日在咸亨酒肆听到的事情,一字不漏地说了一遍。 “你是说,这里面是王献留给朕的信?”刘贺有些难以置信。 “微臣不敢私拆传信筒,但是猜想起来应该不会错的。” 心心念念的答案就在面前,刘贺反倒有些紧张。 最终,刘贺还是拿起了传信筒,用力地扭开了,封口的印泥瞬间破碎,在案上洒落得到处都是。 很快,一块素帛就被倒了出来。 刘贺沉默片刻,才将这一尺见方的素帛打开。 上面写的字不多,不过几十个,但是一个二个都如同钉子一般扎进了刘贺的眼中。 “罪臣大将军府军司马王献,上奏天子,霍氏一门,里通匈奴,私贩军械,兼有勾连,欲行不轨,见信之日,罪臣已死,拜请天子查明!” 刘贺的脑袋“轰”地一声就炸开了,他那本就黝黑的脸上,在短短的一瞬之间,爆发出了一种骇人的杀意。 从心底爆发出来这股愤怒无处安放,似乎要将这宣室殿的殿顶都要掀开。 愤怒到极点的刘贺,暴烈地将手一挥,朝着几案上的东西扫去。 砚台、笔架、传信筒、宣纸、镇纸和那些破碎的印泥……眨眼之间全部被扫到了地上,一片狼藉。 刘贺双目眦裂,挺直了身体,像一条被激怒的恶龙一样,冲戴宗发出一声低吼。 “霍光欺天了!霍党都该死!” 相随几年,戴宗还从未见过天子这般愤怒,被吓得连忙下拜,一时间连大气都不敢喘了。 宣室殿陷入到了可怕的寂静当中,时间很短,但是却令人窒息。 片刻之后,刘贺终于慢慢地恢复了平静,他重新坐了回了榻上,将那素帛递给了戴宗。 看清上面的内容之后,戴宗脸上的震撼也不遑多让,而且更是多了一份恐惧。 难怪天子说霍光欺天了,如果此时在位的是孝武皇帝,那么羽林郎已经出门了——不管是真是假,都要立刻抓起来问罪! 但是,当今天子毕竟不是孝武皇帝,戴宗身为亲信,自然是知道天子的尴尬之处的。 如履薄冰,一不小心就会掉下万丈深渊。 今天两更6k,下一更半个小时之后! (本章完) 第274章 朕的帝党,能否与仲父一战!?(求订阅) “陛下,会不会是假的,这王献也许是想要构陷大将军?”戴宗问道。 “王献已经死了,仲父还要匆匆结案,京兆尹还找来了十几个死人顶罪,这怎么可能还假得了。”刘贺还喊着仲父,但是再也没有一点亲昵了,反倒如同带血的刀刃,有一股杀气。 有了这封信,那就什么都能说通了,难怪大汉军队会无功而返,恐怕和那霍禹这狗贼有关。 事前的犹豫烟消雨散,刘贺心中立刻就作出了决定。 刚才那张宣纸上,所写的其余的事情全部都要往后排,这霍党不能再留了。 里通匈奴的事情都做得出来,还有什么事情做不出来呢? 不是刘贺想要动他们,而是刘贺怕他们动自己了。 以前,刘贺觉得霍光是“可控”的,但是看到这封信的时候,他悟出了一个道理。 这霍家上下,都是危险份子,恐怕霍光还是最安全、最安分的那一个了。 历史上,在霍光活着的时候,霍禹及他的爪牙没有任何异动。 但是刘贺不敢赌,因为自己的到来,本身就是一个变量,谁知道他们会不会忍不住,提前就做出“黄袍加身”的歹事呢? 就像此时此刻,如果霍禹、范明友和田广顺班师回朝之后,突然就霍光披上“黄袍”,那么刘贺有几分胜算呢? 算无遗策,考虑周全,才是根本。 以前,刘贺在霍光的面前,没有任何的反抗之力,所以只能小心地等着。 但是现在,刘贺的手里已经积攒了一些筹码,似乎已经可以开始对霍光动手了。 即使不能彻底将霍党的势力连根拔除,但是也得要找机会,砍掉他的几根支柱。 做出这个决定之后,刘贺反而是冷静了下来。 “霍党势大,已经危害到大汉的根基,朕不能再任凭他们继续坐大了。”刘贺冷冷地说道。 “但是陛下,王献的这封信只是只言片语,恐怕难以在朝堂上致他们于死地。” “哼,完全扼杀霍党,朕还做不到,但是朕决心不再韬光养晦了,要开始与仲父正面较量一番了,否则日久生变。” “诺!”戴宗等这一日也许久了,终日都要唯唯诺诺,本就不是血气方刚的年轻人的追求。 刘贺没有立刻发令,而是在默默地盘算着自己手中的力量,谋划着接下来要做的事情的步骤——事关重大,不能不慎重。 大约半刻钟之后,刘贺再次从榻上站了起来,他目光持平,直视着前方,似乎要看穿了未央宫的宫墙。 先削权,再夺权;先朝堂,后军方。 大军不胜回朝的那一日,就是刘贺与霍光正面对决的时刻,但是号角从今日就要吹响了。 “戴宗,你现在就跑一趟,亲自为朕传几道口谕,让这些朝臣,今夜就来温室殿见朕。” “诺!” 接着,刘贺就背出了那些自己盘算已久的人名。 “太学令王式、未央卫尉王吉、光禄勋张安世、宗正刘德、少府丙吉、门下寺长史韦玄成、太仆丞薛怯、昌邑郎中郎将龚遂、备咨令禹无忧……” 刘贺念完名字之后,稍显踌躇,这些人是他这几个月来再积攒下来的全部班底,是可以绝对信任的力量。 现在,这些人一旦亮出来,那就再也藏不回去了。 “在宫外的人不多,你出发之前,先去找王吉,让他做好准备,接应这些宫外的朝臣进宫。” “诺!”戴宗不敢怠慢,领命之后,立刻就走了。 经过大半个月的调动和换防,王吉已经将大半的霍党调离了未央宫。 虽然还不能说掌握所辖的每一个人,但是让一些宫外的朝臣悄无声息地进进到未央宫里,是绝无问题的了。 这已经是一个巨大的进展了。 要知道,在几个月之前,刘贺想要出宫,都还必须要用装病来做掩护。 而这个变化,又何曾不是此消彼长的一个过程呢。 戴宗走了,樊克赶紧就进来了,他将一地的狼藉收拾干净。 旋即,干净整洁的笔墨纸砚,再一次摆在了案上。 刘贺又将脑子里的那些人名过了一遍。 从数量上看,并不算多,但是他们背后还有更多的人。 刘德的背后有整个大汉宗亲,韦玄成的背后有大鸿胪韦贤,王式背后有不少的儒生…… 这些都是刘贺可以依靠的力量。 除此之外,朝堂上还有许多未曾表明态度的中间派,因为掌握了许多信息,所以刘贺知道哪些人是忠臣,哪些人是霍党。 虽然这些藏起来的忠臣,在朝堂上对霍光也不敢直接反抗,但是却是一股不可忽视的力量。 振臂一呼,就能揭竿而起。 是时候,硬碰硬了。 …… 戴宗策马而出,离开未央宫的时候,他还特意换了一匹马,如此一来就可以跑得更快一些。 离开未央宫之前,戴宗已经去拜见过王吉了,人烟稀少的南城门是一个可以安全进出的所在。 王吉会一直等在那里,迎接几个朝臣进宫——可以带着他们神不知鬼不觉地进到温室殿里,然后再带着他们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 剩下的,就是戴宗要做的事情了。 事关重大,他不敢假手于人,只能亲自登门。 好在天子点名的那些人中,有不少人本就在宫中,所以真正要出宫传口谕的,无非就是光禄勋张安世和宗正刘德等少数几人。 半个时辰之后,在宗正寺正堂之上,戴宗见到了刘德。 “下官戴宗问宗正刘使君安。” “戴使君快快免礼,起来说话即可。” “传县官口谕。”戴宗立刻说道。 刘德愣了一下,门下寺与宗正寺极少有交集,天子为了避嫌,只在授课的时候与自己有联络,还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私下传自己进宫。 “宗正刘德,今夜戌时从南门进未央宫,朕有一些宗亲谱系上的问题想问询。”戴宗将天子口谕说了出来。 “微臣谨遵圣谕!” 戴宗未曾多言,寒暄两句之后,就又向着光禄寺赶去了。 刘德送了几步,就回到了正堂之上,他抬头看了看日头,已经快要到酉时了。 戌时进宫,似乎已经有一些迟了,那时候天都黑了。 天子今夜似乎有大事发生。 此刻,一直藏在堂后的刘安民走了出来,走到了自己的父亲身后。 “父亲,县官这么晚了,为何还要招你进宫?” 刘德摇了摇头,心中也有许多的不解。 “会不会是霍光……” 假传天子口谕,赚他进宫,埋伏刀斧手,趁机将其拿下。 这不是没有可能。 刘德摇了摇头,说道:“这数月以来,我极少在朝堂上发言,也没有得罪过霍光,他纵使将我视为眼中钉,肉中刺,现在也没有理由处置我。” “更何况,戴使君是县官在昌邑国时就重用的旧臣,霍光不可能调动得了他,想必这次,应该真的是县官要见我。” “可时辰已经不早了,县官为何……”刘安民并未把话说完。 “恐怕是县官想要做一些不得了的事情了,此次出征,是霍光近几年来做的一件大事,也是他声望的顶峰,但实则上,霍党也是精锐尽出了。” “长安城空虚,霍党又何不是空虚?长安城恐怕要起风了。” 父子二人并未说话,他们背手而立,感受着长安城逐渐凛冽起来的秋风,那刃口一般的轻寒刮在脸上,让人清醒许多。 虽然在朝堂上说话的次数少了,但是并不代表他们对朝堂之事视而不见。 长安城这段时间发生什么事情,他们知道得清清楚楚。 从十五万大军从长安开拔开始,先是军司马王献被杀,后是明光宫被烧,接着又传出了不应用兵的童谣…… 看似巧合,但是这一切凑在一起,同时发生,就不是什么巧合了。 “安民,明日一早,就立刻派人将伱的母亲、你和你弟弟的妻儿全部送回楚地去,让他们到那里暂时避一避风头。” 楚地距离长安数千里,不是随随便便说一句话,就可以轻松地打一个来回的。 “那让他们何时回来?”刘安民问道。 “嗯,来年吧,县官要迎皇后入宫,宗正寺一定会无比繁忙,过了那之后再让他们回来吧。” “诺。” 霍成君入宫,正式称后,这会是一个时间点。 如果顺利入宫,那么就是天子认输;如果不能顺利入宫,那么就是霍光吃了大亏。 而在那之前,朝堂上一定是发生一场巨变。 刘德身为刘氏宗亲,又担任着宗正这一个关键的官职,必然是会卷入风波之中。 将亲眷送回楚地,虽然也不是万全之策,但是毕竟他们的先祖刘交在那里当过王,总能多一些转圜的余地。 “你现在就去给我备马,用过晚膳之后,为父立刻就要准备进宫。”刘德决绝地说道。 “可要儿子与你同去?” “口谕里面说得很清楚,只要我进宫,你去不合适。” “可是……” 刘德再次抬手打断了刘安民的话,他转身看向了自己的长子,很少见地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不管是何事,我是大汉的宗正,县官召见,我唯有一往无前,是绝无转圜的余地,你应该是知晓的。” 刘安民没有说话,而是点了点头。 酉时过后,一辆朴素简陋,没有任何纹章的马车,悄悄地从宗正寺的侧门驶了出来。 它并没有直接前往未央宫,而是一路向北先是驾出了戚里,然后又才向西,混在来来往往的马车行人当中,来到了西城门。 接着,这辆马车趁人不备,又灵巧地脱颖而出,沿着西城墙向南。 在绕了大半个圈之后,快到戌时的时候,终于来到了未央宫的南门之外。 此处本就人烟稀少,今日就连兵卫好像都少了许多。 在这里,刘德见到了王吉。 刘德不用露面下马车,兵卫们更没有检查他的铁牌,朴素的马车就被放了进来。 接着,刘德在一处僻静的地方下了马车之后,又在王吉的带领之下,朝着温室殿赶去。 一路上,这两人都只是略微寒暄几句,就再无多言了。 刘德虽然走得十分匆忙,但是他却发现这宫中的氛围与往日有些不一样了。 从刚才入宫开始,环环相扣,不需要王吉发声,自然处处都有人开门和接应。 而刘德更是没有了平时那种被人暗中监视的感觉。 这让他顿感轻松了许多。 当他们来到前殿的高台下时,一路沉默的刘德终于再也忍不住了,发出了一声感叹。 “王府君,好手段啊。” “哦?刘府君何出此言?“ “几日未曾留意,这未央宫竟然是干净了许多。”刘德意有所指地说道。 王吉笑了两声,未置可否地说道:“刘府君过奖了,你我快些走吧,县官此刻应该已经在温室殿里等候了。” 看到王吉任然不愿多说,刘德只能压抑着自己的好奇,继续跟着向温室殿走去。 求订阅! (本章完) 第275章 陛下,臣等弹劾霍光有不臣之心(5k) 温室殿在宣室殿的东侧,是天子冬天居住的寝殿。 为了保证室温,宣室殿的门窗开得更狭小,外墙和四边的夹墙也更厚实,内墙四边角下还有暖道。 所以看起来,要空间要小许多。 与宣室殿、清凉殿不同,因为温室殿只有天子寝殿的作用,平时不会用来召开小朝议。 但是今日,温室殿与往常相比,似乎有些异样。 此时,已经是十月了,在北来的秋风的侵袭之下,整个长安城是越来越寒冷——除了正午时分的太阳还有一些暖气之外,其余的时候,到处都是冷飕飕的。 在早上和傍晚,树叶、绿草、瓦当、屋顶之上,时不时结起白色的薄霜。 以至于长安的官吏和百姓都在不断遐想,今冬的第一场雪,到底什么时候会下下来。 在这由秋到冬的阵阵寒意当中,人们换上更厚的袍服,早晚走在路上的时候,也总是脚步匆匆,不愿意在外受片刻的寒风。 在这个年头,一旦生病,也就离死不远了。 今夜的风,比前几日更加凌冽一些。 未央宫里的那些巨树都被吹弯了背,早已经枯黄的叶子更是簌簌地往下落——来日打扫的宫人,恐怕又要劳碌了。 当然,这可能是他们今秋最后一次清扫枯枝落叶了,因为今夜过后,树上的树叶就会落尽了。 大风肆意地吹着,将未央宫那些未来得及关严的门窗,吹得“噼里啪啦”一通乱响,惊恐的宫人和兵卫四处奔跑关合各处的门窗,生怕惊动了圣驾。 整个未央宫,显得有一些混乱。 在这混乱之中,温室殿反倒是非常宁静。 樊克已经带人将殿中墙边的宫灯点燃了,碳炉更是提前烧好了。 越来越旺的暗红色的炭火,正在向外散发着热力,拼命将寒冷赶到殿外去。 没过多久,整个温室殿就变得温暖了许多,门外的风吹寒冷和混乱不堪,被彻底地隔绝在外。 那隐隐约约能够听见的众多的噪音,传到刘贺的耳朵里时,忽远忽近,似乎与他没有任何的关系。 殿外的昌邑郎现在只有十人,但是刘贺却觉得比以往要更安心了一些,因为宣室殿、温室殿、清凉殿和前殿附近的宫人和兵卫,刚刚轮换过。 有霍党嫌疑的人,已经被分散调到未央宫椒房殿一带了——那里是皇后的前殿,远离刘贺平常的活动区域。 而换过来的宫人都是在昌邑国时就服侍刘贺的“老人”,全部值得信任;而外围驻守的兵卫也是几个月从各地轮换来的材官——新人终归就是要清白一些。 此刻,刘贺坐在温室殿有些逼仄的前室里,在他面前的左右两侧的位置上,摆着十几张坐榻。 看着樊克带人将宫灯一一点燃,又看着他们离开,刘贺心情非常平静。 这时,一个面熟的老妪走了进来,她的怀中还抱着许多填充了木棉的坐垫——要放在榻上的。 “你是昌邑国来的张老妪吗?”刘贺问道。 那老妇人连忙疾步走过来,拜倒了刘贺面前:“老婢问陛下安。” “朕记得朕留下过话的,昌邑宫里超过五十六岁的奴婢,皆可放还,不用跟朕来长安。” “陛下,是老婢自己要来的,大伙说过,陛下在长安城没有相熟的人,怕陛下过得不习惯,所以就都来了。” 昌邑国来的这些人,是看着天子长大的,尤其是经历过这两年来天子的变化,更多了一份亲近。 对面天子,他们虽然仍然毕恭毕敬,但也真的是把天子当成了自己的子侄。 就像这个张老妪,去年家中的小孙病重,就是刘贺赠了两千钱,又送了一只羊,才让张老妪的小孙活了下来。 后来,张老妪的小儿子惊眉戍边回乡,虽然分了地,但是并不够全家耕种,又是刘贺又给了他一个在王宫里打更的活计,每个月能够赚到一千钱——这个工钱在关东地区已经是非常可观的了。 像张老妪这样受过天子恩惠的人,还有很多。 所以戴宗虽然说过五十六岁以上的老人,不用来长安,但是绝大部分腿脚利索的老人都还是跟来了。 百姓们不知道什么是“残酷的朝堂斗争”,但是一听戴宗说起天子在长安要用人,就没有一个人推脱的。 他们很愚昧,但是也很淳朴;他们很吝啬,但是也很慷慨;他们很怯懦,但是也很勇敢…… 这就是昌邑国百姓的缩影,更是大汉百姓的缩影。 “你家的小儿子惊眉来了吗?” “来了,现在就在膳房里面打杂。” “你们在宫里的日子,过得可还习惯?” “这长安什么都好,就是下的雨太少了,这点不如咱们昌邑。”张老妪虽然是个妇人,但是在昌邑宫当了几十年的奴婢,说话谈吐也进退有度。 “好,哪天朕有空了,去看看惊眉,说不定还能替他在这长安张罗一门亲事。”刘贺笑着说道。 “老婢拜谢陛下的恩情。” “嗯,你去做事吧。” “诺!” 看着张老妪在灯下那有些佝偻的身影,即将要做一件大事的刘贺,终于是渐渐放松了下来。 “他乡遇故知”是人生四大喜之一,张老妪他们这些普通的百姓,又何尝不是刘贺的故知呢? 不多时,张老妪就摆好了所有的坐垫,又行了一个礼之后,就出去了。 整个温室殿又恢复了安静,除了能听到一阵阵短促的火星暴起的声音外,就再也没有其他的声音了。 这是刘贺来到大汉帝国所经历的第三个秋天,马上就要迎来第三个冬天了,不知为何,刘贺觉得这个冬天格外地冷。 还没等刘贺遐想完,戴宗就推开门走进来了。 “陛下,光禄勋他们来了,此刻就在一处偏殿候着。” “一切做得可还隐秘?” “回禀陛下,所有人行事都很小心,王吉府君也很谨慎,应该不会有差池的。”戴宗回答道。 刘贺松了一口气,但是紧接着就自嘲地笑了笑,如今再问此事,未免有些太迟了——如果霍光得知了消息,那刘贺也是没有办法遮掩过去的。 白天,定下要与霍光“硬碰硬”的策略之后,刘贺就不应该再害怕霍光。 霍光就算知道了又如何,还能立刻将天子废掉吗?恐怕不行吧。 “好,请诸位爱卿进来议事。” “诺!” 戴宗走了,因为走得急,所以没有带上门,秋风吹了进来。 灯火剧烈地摇动着,挂在殿中的帷幕如同张牙舞爪的怪物,炭火也越发激烈地发出爆烈声。 刘贺看了一眼门外,整个天已经全都黑了。 因为月亮还没有出来,所以比平时的黑更重了几分。 没有等太久,温室殿外传来了一阵阵沉稳的脚步声,紧接着,八九个人就鱼贯而入了。 他们进殿之后,不曾多言半句,一个接一个地跪倒在了刘贺面前。 因为距离很近,所以刘贺甚至感受了他们从外面带来的寒意。 当所有人都进来之后,值守在外的昌邑郎把沉重的殿门用力地关上了。 此间,成了一个与长安城隔绝的地方。 不知道是由谁起头,一众跪倒的大臣齐齐地拜下了:“臣等问皇帝陛下安。” “众卿不必多礼,平身赐座。” 当下,品秩最高的是光禄勋张安世,他俯首顿了顿之后,就站了起来,其余的人也都跟着陆续落座。 没有任何的寒暄,刘贺径直进入了今天的正题。 “今夜,朕诏众卿前来,是想与诸位谈一件军国大事!” 军国大事这四个字刚一出口,已经满腹狐疑的众人,精神顿时为之一振。 所有的人目光都亮了起来,投向了天子。 军国大事,与朝政中那些细枝末节大有不同。 不管是大朝议还是小朝议,但凡提到了“军国大事”,天子都会主动地让到一边去,将那最耀眼的位置让给大将军。 这次,天子深夜诏他们来温室殿,一开口却主动提及了“军国大事”。 众人已经隐隐约约猜到了天子想要说什么。 他们一个个都默不作声,用坚毅的目光,回应着天子的话。 “之前,仲父力排众议,举兵征讨匈奴,虽然朕觉得应该暂缓出兵,但兵锋所指,就不可再有任何的顾忌。” “既然出兵,更应三军用命,上下一心。” “然而,朕刚刚得知,大军之中,居然有人里通匈奴,妄图行不轨之事。” 刘贺说完这最后一句话,原本所有坐得笔直的朝臣,顿时都有一些吃惊。 里通匈奴,这可是死罪,何人敢为? 虽然心中有无尽的疑惑,但是他们联想到天子今夜的小心谨慎,已经隐隐约约猜到了一些。 “几日之前,在大将军府中担任军司马一职的王献被灭门,此事众卿想必已经知道了。” “朕听说,在大将军的催促之下,京兆尹已经草草结案,称凶手乃是长安城里的游侠。” “但是……” 刘贺长久地停顿了一下,视线在众人的脸上扫过,最后才说道:“但是朕今日收到了王献留下的一封密信,其中说得清楚,有人北通匈奴,意图不轨!” 字字句句如同晴天霹雳,就连这温室殿中的灯影瞬间都显得散乱了起来。 军司马王献之死,本就蹊跷,天子如此一说,许多事情就都合得上了。 张安世等人屏息凝神,等待着天子将那密信拿出来。 刘贺从案下拿出了那个传信筒,从里面倒出了那封写在素帛上的密信。 这小半天,刘贺将上面的内容背了下来,但是他仍然展开了那密信,一字一停顿地念了起来。 “罪臣大将军府军司马王献,上奏天子,霍氏一门,里通匈奴,私贩军械,兼有勾连,欲行不轨,见信之日,罪臣已死,拜请天子查明!” 天子念完之后,在场的朝臣终于控制不住了,纷纷议论了起来。 张安世、刘德、丙吉是九卿,比其余人的品秩要足足高上一截,脸上的震惊和愤怒交替出现,表情似乎已经完全失去了控制。 年龄最轻的禹无忧,已经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想要走到天子身边一探究竟。 如果这密信中说的是真的,那大汉的天,就塌了半边了! 殿外的秋风越吹越猛,殿内的炭火越烧越旺。 不知道为何,寒意似乎侵袭到了众人的骨髓当中,人人都像被冻僵了似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戴宗,将此密信传下去,给各位朝臣辨认!” “诺。” 戴宗早已经从别处寻来了王献的字迹,此刻再从天子的手中接过密信,一并放到了张安世面前的案上。 张安世如临大敌,不知道该不该看。 看,是对天子的不敬;不看,似乎又有些不玩忽职守。 “张卿,你是光禄勋,掌管长安全部的南军,朕的身家性命都在你的手上握着,此事关系重大,不可有丝毫遗漏,朕准许你查验,不需要在意其他的事情。” 张安世没有再拒绝,应了下来之后,就细细地比对了起来。 “诸卿亦可一同查验。” 其他人终于是忍不住了,一下子就全部站了起来,围到了张安世的身边——年龄和品秩比较低微的禹无忧和韦玄成等人,只能垫着脚在外围往里面探查。 大约半炷香之后,张安世放下了密信,其余的人也都重新站直了身体。 真假已定,再无疑惑了。 这信是真的,王献的死也是真的,虽然还没有寻到直接的证据,但是已经不重要了。 朝堂斗争与三辅查案不同,根本不需要有严丝合缝的证据。 放在孝武皇帝的时候,一道诏令就可以将三公九卿全部下到诏狱里去了。 到时候慢慢地拷打、慢慢查,总能够真相大白的——查错了也不要紧,劝勉一番也就掀过去了。 哪怕是有什么屈打成招的冤假错案,那也不要紧。 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冤假错案错案,历朝历代什么时候没有发生过? 没有办过几个冤案,都没有资格称作明君了。 最重要的是,要尽可能保证皇权的唯一性,保证宗庙的延续性。 张安世站了起来,走到了刘贺的面前,将那传信筒和密信摆到了天子案上。 接着,这个一身正气却谨小慎微,父辈曾经卷入过朝堂斗争,最后身死名裂的光禄勋,郑重其事地拜了下去。 “微臣光禄勋右将军张安世,弹劾羽林中郎将霍禹与匈奴有勾连之嫌,拜请陛下下诏收押!” 一直与霍光不睦的宗正刘德此刻也走了过来,跟着跪在了张安世的身后。 “微臣阳城侯宗正刘德,弹劾羽林中郎将霍禹与匈奴有勾连之嫌,拜请陛下下诏收押!” 第三个跟过来的是刺杀过刘贺的少府丙吉,他跪在了刘德的身边。 “微臣少府丙吉,弹劾羽林中郎将霍禹与匈奴有勾连之嫌,拜请陛下下诏收押!” 再往后跪下的就是门下寺长史韦玄成、太仆丞薛怯、备咨令禹无忧……他们所说的话全都都一样。 刘贺很满意,这意味着人心齐了。 然而让刘贺没有想到的是,在这跪倒的人当中,竟然还有两个人站着——虽然他们有些佝偻,但是却身形又与众不同地笔直。 居然是昌邑郎中令和太学令王式这两个老人。 “老臣王式……” “老臣龚遂……” “告劾博望侯大将军霍光,僭越擅权,教子无方,任人唯亲,好大喜功,有不臣之心,拜请陛下下诏收押!” 两个老臣的声音沙哑中带着一些苍凉,他们是说完这番话之后,才拜倒在了地上。 当他们跪下的时候,前面那些“年轻人”都有一些汗颜。 不管是张安世还是丙吉,又或者韦玄成和禹无忧,甚至是天子自己,在处置此事的时候,都有意识无意识地想绕开霍光。 人人心中都有一种侥幸,天子动不了大将军,但是那霍禹开刀是可以的。 可龚遂和王式的这几句话话,赤裸裸地撕扯开了他们的幻想。 如果真的有一天,天子要让霍光告老交权,霍光恐怕还能交出来。 但是天子如果要派人将霍禹抓到诏狱里去,恐怕霍光不惜鱼死网破。 刘贺想起了自己那个神经质的丈母霍显,不要说是霍光了,就是霍显发起疯来,自己都要担忧一番。 看着跪倒在面前的这些朝臣,刘贺知道“霍禹通匈奴”一事,只是让自己有了“大义”。 至于说将他们绳之以法,还需要进一步的谋划——不管是阴谋还是阳谋,都是谋。 这是一个精细的事情,幸好今日不是刘贺独自一人面对。 “诸位爱卿的意思,朕已经明白了,诸卿平身,今日冒险诏你们来此,就是要商议这件军国大事的,今夜很长,我等要从长计议。” “诺!” 待众臣坐下之后,刘贺首先问龚遂道:“龚卿,你与王卿刚才所言,与其他诸卿不同,朕想听听你们的意见。” “陛下,除了军司马王献的这份亲笔信之外,可还有其他的证据可以证明霍禹通匈奴?”龚遂问道。 “暂时还没有。”刘贺回道。 求订阅! (本章完) 第276章 朕的血书诏,诸公可敢接?!(求订阅) 龚遂没有再问,而是慢悠悠地问道:“老夫如果没有猜错的话,王献都死了,那么与之此事的人恐怕也已经死了,陛下应该什么证据都找不到了。” “既然陛下找不到证据,那么张府君刚才说的话岂不是空话,难道陛下能直接下诏,去大将军府抓捕霍禹吗?” “到时候,是派羽林郎去,还是派期门郎去,又或者是派昌邑郎去?” 龚遂一脸严肃,有老臣的风采。 他是张安世的下属,平时从来没有倚老卖老,但是此刻,却像教训后辈一样,把对方“训斥”了一番。 虽然张安世是一个谨慎和善的人,但是仍然有些不快,很想站起来出声反驳。 但是,张安世却看到天子神色如常。 忽然也就反应过来了——在温室殿里,龚遂和王吉等昌邑属官才是天子最信任的人。 而自己现在才是和天子最疏远的那个人吧。 想到此处关节,张安世立刻就摆正了自己的位置,规规矩矩地在榻上坐稳了。 “不管是派哪一支人马去捉拿霍禹,即使是张府君亲自带去,恐怕大将军霍光一出面,当场也就倒戈了。” 龚遂没有继续把话说完,意味深长地看着其他人。 到时候,天子就可以乖乖地呆在未央宫里,等着霍光带人来废掉自己了。 “所以,在老夫看来,刚才诸公话说得豪迈,但是都是无用的话,用一句民间粗鄙的话来说,无用的话叫做屁话。” 话虽粗俗,但是张安世等人却不能反驳。 “老夫与龚公想得一样,想要拿下霍禹,没有证据,靠正大光明的阳谋是行不通的,除非……” 王式言有尽而意无穷,省略掉的话,刚才已经说过了。 除非,霍光被扳倒——但是,不查霍禹,又如何绊倒霍光呢? 这似乎成了一个死结。 刘贺一言未发,他其实早已经想清楚了。 今日公开这封密信,不是想让张安世他们拿着信去拼命。 面对面地和霍光拼命,就算是把上官太后和刘贺绑在一起,再加上在场所有的朝臣,也比不过霍光。 现在,刘贺是要表明一种态度。 留了片刻的时间给张安世等人充分地考虑王吉和龚遂的话之后,刘贺终于在摇曳的灯火中站了起来。 这一举动,立刻引来了众人的瞩目。 “众卿当中,有朕从昌邑国带来的老臣,有朕从朝堂选出来的肱股,更有朕亲自拔擢出来的人才。” “不管是哪一种来路,朕都相信你们是忠于大汉的。” “如今朝堂的局势如何,想必诸位看得清清楚楚。” 刘贺说到此处,再一次停了下来,任凭其他人去想象。 “仲父辅政有功,毋庸置疑。” “但是,辅政之臣仍然是臣,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更何况霍禹乎?” “换作他人,朕立刻就会让大将军将其下到诏狱去,今日朕之所以投鼠忌器,全是因为仲父权势滔天,已经有了尾大不掉之势,根本无人可以制衡他。” “朕在昌邑国时,就常听别人说起霍党势大,当时年幼无知,还不相信。” “如今朕来长安也有几个月了,也看到了霍党盘根错节的势力。” “霍党已经让言路受阻、征辟不通、律令损毁。” “朕相信仲父此时绝无异心,但是霍党却定有不臣之心。” “为了大汉江山不危,为了大汉百姓不苦,为了大汉官吏不怨,为了仲父和冠军侯的英名不毁于一旦。” “朕决定要削霍!” 削霍就是要一刀一刀地夺走霍党的权力,让霍党一个个被处理掉,让霍光成为孤家寡人,最终再一击毙命。 霍党势力很大,不管有没有真凭实据,刘贺都要一点点地削弱,否则可能会引起动荡。 其实在此之前,刘贺私下做的那些事情也是在削弱霍光的权力。 但是速度和进展毕竟太慢了一些,刘贺从今日开始,要把削霍的事情摆到台面上来,不再回避与霍光为敌这件事情,更要把此事当作头等大事来做。 “诸位爱卿,朕希望从今日起,不管是阳谋还是阴谋,众卿都能拿出万分的忠诚出来,与朕同气连枝,共同进退,全力以赴。” 这几句话,本来应该说得十分豪迈,但是刘贺却说得慢条斯理。 他希望众人能听懂里面的所有意思。 “共同进退,全力以赴”就是刘贺要的东西。 “半年之内,朕就要亲政,成为真正的大汉天子!” 白发苍苍的龚遂和王吉率先站了起来,朝着天子拜了下去。 “臣等任凭陛下驱驰,绝无二心,九死不悔!” 接着,刘德、丙吉、张安世、韦玄成等人陆续地再次拜了下去。 “臣等任凭陛下驱驰,绝无二心,九死不悔!” 这一刻起,朝堂之上才终于算是有了帝党。 刘贺亮明了态度之后,不只是在场的朝臣会忠于他,这些朝臣背后所代表的群体和力量也会忠于他。 宗亲、郎官、博士弟子这些人群终于有了可以依附的对象。 而大汉帝国当中那些对霍光敢怒不敢言的“反霍党”也会逐渐向天子靠拢。 刘贺朝身边的戴宗挥了挥手,后者立刻就跑到了温室殿的后室里。 再回来的时候,他的手里竟然多了一把环首刀。 刘贺将环首刀拔出了鞘,在众人的目光中,划破了自己的手指,接着不顾他们的阻拦,在一张素帛上写了起来。 “霍氏辅政有功,然数年来结党营私,僭越擅权,有碍国运,更有不轨之徒,欲行不轨之事,如有此事,天下人可共击之!如若违背誓言,亦以同罪论处!” 写血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刘贺忍痛割了好几刀,才把这寥寥的几十个字写完。 十指连心,剧烈的疼痛让刘贺都感到有一些心慌了,但是他的眼神中仍然没有一丝回避。 “此乃血书诏,诸位爱卿,可要遵诏?”刘贺用还在流血的手抓着诏书问道。 “臣等领诏。” 接着,从光禄勋张安世开始,在这殿中的朝臣,就一个又一个接过了那把环首刀,纷纷割开了自己的手指,在血书诏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血书诏再次传回刘贺手中的时候,所有人都已经在上面署了名。 除此之外,这散发着血腥味的素帛上还空着许多位置。 这些就留给后来人署名吧。 扳不倒霍光,这就是霍光杀人的名录。 扳倒了霍光,这就是刘贺封侯的顺序。 成王败寇,再也没有回转的余地了。 如今,帝党已经成型,那么就该行王道之事,将更多“潜在的帝党”聚集到自己的身边。 刘贺在脑海中思索,终于找到一件可以利用的武器。 此事看似影响不大,但是如果能够办成,不仅可以让刘贺与霍光的实力此消彼长,更可以看出民心的向背。 在大军回朝之前,刘贺可以做此事。 “大汉军队此刻出征在外,贸然干预军权,恐怕会动摇军心,而仲父之权,一在大将军府,二在尚书署。” “尚书署诸多职权当中,最重要的就是处理天下臣民所上奏书的权力,朕决定要从此处入手。” “朕决定,要恢复官吏百姓直接向朕上章奏的祖制!” …… 由霍光担任领尚书事的尚书署,成为大汉帝国的权力中心,并不是一朝一夕完成的过程。 最初,尚书署只能直接替天子传递奏书,这个时候叫做“通章奏”。 随后,尚书署要挑选出重要的奏书给天子处理,这个时候叫做“拆阅章奏”。 往后,尚书署要替天子处理部分政事,这个时候又叫做“决策章奏”。 最后,尚书署可以不经过天子直接决定政事,这就叫做“下达章奏”。 十几年来,当霍光消灭朝廷中的敌对势力之后,这尚书署这“决策章奏”和“下达章奏”的权力达到了顶峰。 孝昭皇帝在位十几年,几乎没有机会直接接触臣子百姓的章奏,就更不要说参与朝政的决策了。 刘贺登基之后,虽然靠那一身过硬的演技,博得了霍光的同情,以学习治理朝政为借口,获取了参阅章奏的机会。 现在,每隔半个月,尚书署就会将“所有”的章奏朝录一份副本,送到宣室殿来,供天子参看。 但是,这仅仅只是表面上的功夫,与毫无意义的走过场差不了太多。 送来章奏迟了半个月姑且不提,是不是全部的诏书也是有待商榷——说不定其中那些对霍党不利的诏书,都被尚书署和霍光暗中节留了。 如此一来,大汉天下就算有许多的有识之士,也不敢表露心迹,只能忍气吞声。 更可怕的是,说不定有许多有识之士已经被霍光打压下去了。 当天下臣民能够直接上书给天子,这才是真正打开了言路,天子才能绕过尚书署,绕过霍光,与自己的臣民有真正的联络。 把朋友搞得多多的,把敌人搞得少少的,胜利就唾手可得了。 除此之外,在这次“恢复祖制”的朝堂斗争中,如果赢了,也可以进一步树立天子的威望,打压霍光的威望。 墙倒众人推,这就会成为霍党倒台的根本。 刘贺毫不掩饰地将自己的构想说了出来,那些已经坐回了榻上的朝臣们没有表现出激动,反而神情有一些凝重。 霍光在朝堂上留下来的威压实在太强了,允许天下臣民直接向天子上书,这是直接明白地削弱霍光的权力,一定会引来霍光的强烈的反对的。 那一刻,天子韬光养晦的外壳就会全部破裂,再也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就连刘贺本人,也有一些惴惴不安。 但霍禹之事提醒了他,一味心存侥幸地等下去,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情。 要把命运捏在自己的手里,而不是等别人犯错。 “如何,诸位爱卿是觉得朕不该削夺仲父的权力吗?”刘贺问道。 “微臣认为,大将军霍光有擅权之嫌,削除霍光之权,乃是应有之意。”刘德站出来表示了赞同。 “微臣附议宗正。”丙吉也站了出来。 “微臣亦认同宗正的提议。”张安世也并没有逃避,但是旋即,他就说道:“但尚书署是大将军的逆鳞,冒然触碰,大将恐怕会不满。” 不满自然是会不满的,但是刘贺不想等了。 “这几个月来,朕如同在川中行舟,处处小心谨慎了,但今日已经行至河中的险要之处,朕不去见山,山自来见朕。” “有三四成胜算,朕也要试试,如果大将军觉得朕冒犯,大可以将朕废掉,朕再回昌邑国去就是了。” 这最后的几句话,刘贺说得非常洒脱,但是听在张安世等人的耳中,却透露着无限的悲凉和荒唐。 他们已经听出了天子的无奈之情,更是听出了大将军霍氏的下场。 看来这次夺权,已经是要有一个“你死我活”的结局了。 “既然如此,臣等一定当与陛下共同进退。”张安世说道。 “好!”刘贺拍案说道:“朕要的就是这共同进退,朕相信大汉天下的天命未改,君臣一心,所向披靡!” “狭路相逢勇者胜,我等只要比霍党勇,比霍党猛,定能取胜!” 天子竟然已经定下了方向,那么朝臣要么出谋划策,要么勇往直前……反正是绝无后退的可能性了。 这一夜,温室殿里的宫灯一直就亮到了深夜。在子时过了之后,才有一些孤零零的人影从中陆陆续续地走了出来。 在浓厚的夜幕的笼罩之下,他们被早已经安排好的宫人带出了未央宫,散入到了长安城的不同角落。 夜已经更深了,这凌冽的秋风自然比来时更甚,而且更多了一份刺骨的寒意。 静悄悄地来,静悄悄地走,没有留下一丝的痕迹。 光禄勋张安世离开得最慢,倒不是因为天子要再留他再深谈一番,仅仅是为了错开时间,才能掩人耳目,不被人发现。 他的马车是从未央宫的南门进来的,此刻就又从未央宫的南门出去了。 然而,马车刚刚离宫不远,就停了下来。 “嗯?为何停下?”心事重重的张安世沉声向外面的驭手问道。 “回禀府君,前面有一辆马车,把路堵住了。”驭手回答道。 张安世心中一紧,就把头探了出去。 未央宫的南墙和长安城的南墙靠得非常近,所以形成的这条官道不到一丈宽。 这个宽度其实足够两辆马车并排走了,但是对方那辆马车停得很靠中间,虽然没有把路堵死,但是摆明就是不想让张安世就这么过去。 这个时间,很少有人会经过此处,那对方就是在等自己了。 对过的这辆马车上挂着一盏灯,昏黄的灯火在风中摇曳,增加了一丝阴森和神秘。 “无妨,慢一些驶过去,不碍事的。” “唯!” 马车缓缓驶过去,片刻之后,两辆马车就并排在了一起。 “子儒慢走,我有几句话想说。” 这个声音传来的同时,一个人的脑袋从对面的车中探了出来,不是别人,正是刚刚分开不久的宗正刘德。 “原来是路叔啊,如今已经夜深了,为何还不回府,不怕明日起得迟吗?”张安世并未露脸,刘德从他店的声音里也听不出情绪。 刚才,其实张安世就猜出了车中之人的身份,只是没有立刻点破罢了。 “发生今夜这样的大事,我就算回府也是睡不下去的,子儒难道可以酣然入睡吗?” 张安世没有回答,这其实也代表着一种默认。 “你且到前面等我,一刻钟之后再回来驾车,刘府君有一些公事要与我谈。” “诺。” 张安世的这句话是对自己的驭手说的,随后,刘德也将自己的驭手打发走了。 此时,在这长达数百丈的官道上,就只剩下这两辆马车了。 秋风仍然在不停地吹着,那两匹训练有素的战马也有些不安分,似乎想要早点回到温暖的马厩当中去。 “路叔,此间是风口,甚是凌冽,有什么话现在就直说吧,不必管弯抹角。” “听子儒的口气,似乎对我有怨气,昔日你我不行一路,反倒还能谈笑风生,如今共行一路,为何如此冷漠?”刘德问道。 张安世并没有否定,他对刘德当然有怨气,所怨之事自然是刘德不曾与他商量通气,就将他的妹妹张安君选为天子的婕妤。 刘德此举倒是对得起大汉,但是明眼人立刻就能看得出俩,那是要拿张安世来抗衡霍光。 虽然此刻二人都是天子的肱股,但是被别人平白当刀试,任凭任何人都是不乐意的。 “子儒可是恨我将令妹举荐入宫为婕妤?”刘德又问了一次。 沉默片刻之后,张安世说道:“正是。” 话音刚落,张安世就听到刘德似乎从车上下来了,于是自己也有一些好奇,就也将门帘掀开了。 张安世看到刘德站在了自己的马车前,那张四方脸在灯火下棱角分明,显现出一种刚毅而古朴的神情。 没得张安世开口询问,这刘德做出了一个让他始料未及的举动。 今天快了一些,看看能不能加更! (本章完) 第277章 朕看这大汉,忠臣比奸臣多!(求订阅) 这堂堂的大汉宗正刘德,居然就毫不犹豫地跪倒在了张安世的马车前面,郑重其事地行了一个拜礼。 “路叔,你这又是为何?”张安世有些慌乱地说道,以至于都忘记要去将对方扶起来了。 对刘德,张安世怨归怨,但是他担不起这个大礼。 “我这一拜,一是为了对令妹之事赔罪,虽然我出自公心,但仍然觉得有愧于子儒,事出紧急,还望子儒恕罪。” “如果子儒不计前嫌,那么从今夜开始,令妹就是家妹,不管你张氏一族在宫中遇到何种难事,我刘德都将尽绵薄之力,为张氏一族护航。” 刘德平时在朝堂上的为人,张安世是明白的——言必行,行必果。 这个连霍光都不惧的宗正是一块响当当的硬骨头,此刻竟然愿意张安君的事情下拜,已经表现出足够的歉意和诚意了。 再加上最后的“保证”,份量更重。 张安世心中的那一点怨气其实本就不多,被刘德这一拜和一说,很快就硝烟云散了。 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百般踌躇地说道:“路叔,你且起来吧,你我之前的误会一笔勾销,我等如此这般模样,被旁人看到了更容易节外生枝。” 刘德这才终于站了起来。 他朝前走了两步以后,才接着说道:“这一拜还有第二个用意,就是希望子儒莫忘了那一日你与我说过的话。” 张安世背手而立,看向远处若隐若现的灯火。 那一日,自己在书房里说过的话自然是不会忘记的。 “那么今日陛下所说之事,子儒认为是有人要行不轨之事,还是有人挑唆天子动摇大汉根基呢?” 张安世知道刘德的用意是什么——提醒他要对天子忠诚,不可首鼠两端。 “路叔,你是大汉的忠臣,我也不是大汉的奸臣,那日与你在府中所说的话,我一字一句都记得清清楚楚。”张安世正色说道。 “子儒当真?” “路叔若要再这般问下去,你我恐怕就真的要形同陌路了。”张安世答道,似乎又有一些愠怒。 但是,张安世倒也不怪刘德,谁让自己在过往这些年始终都小心谨慎,以至于让不少人误以为自己也是霍党中的一员呢。 “好好好,子儒高义,倒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我再向子儒赔罪。”刘德连忙安抚道。 张安世再次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道:“路叔对我有疑虑,我也不再多言,子曰:听其言而观其行。这几日就可以见分晓,路叔到时候自然会看到我的心迹。” 到此为止,两人当下就没有多余的话要说了,两边的驭手也各自回来了,抬手行礼之后,张安世率先上车,在秋风的护送下,朝着戚里的方向驶去。 刘德站在原地,目送对方逐渐融入黑暗,更是任凭凌冽的寒意擦脸而过。 他没有任何的畏缩,反而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的惬意。 这几个月来,天子经历了许多,刘德这样的臣子又何尝经历得少呢? 几个月之前,刘德还要举荐广陵王刘胥承续大统,而现在却成了“昌邑王”的助力,更要参与到削霍的“阴谋”当中。 楚元王一脉,是会继续彪炳大汉,还是会身死族灭。 就在此一举了。 纵然危险万分,但是刘德绝不退缩。 只要大汉还姓刘,那么刘氏宗亲自然要维护天子的利益——不只是为了天下安定,百姓安居,更为了自己的利益。 大汉亡了,外戚还是外戚,但是宗亲就不是宗亲了。 今日,天子和他们在温室殿里谋划的是一件大事,只有他一个宗正是不行的,更要有其他宗亲共同参与其中。 各司其职,联络宗亲自然就成了他的任务。 奋力一击,也不过如此了。 “走,立刻回府!”刘德上车之后,立刻说道。 “诺!” 这几日,要做的事情还很多,长安城里有威望的宗亲不少,刘德要一个一个地说服他们,完全站在天子这边。 当然,还不能将天子牵扯进来,但是用刘德自己的威望就足够有说服力了。 就这样,两辆马车一前一后,慢慢地驶出了逼仄的官道,融入到了黑暗当中。 在大汉帝国的这块巨大的棋盘上,天子下出了进攻的那一手。 …… 夜很长,但是终究是会过去的,两个时辰之后,光明和阳光再次重新降临长安城。 因为一夜的秋风,长安城比之前几日更冷了许多,冬天的脚步正越来越近。 温室殿里,仅仅睡了两个时辰的刘贺已经起来了,他梳洗干净,用过早膳之后,立刻就派人从门下寺里把韦玄成叫来了。 韦玄成昨夜子时过后才离开未央宫,今日卯时就又来门下寺主事了,所以几乎是一夜未眠,操劳过度让他原本棱角分明的脸庞都有一丝的浮肿。 但是看起来,精神似乎还不错。 昨夜,是他第一次知道天子的想法,自然心情有些澎湃。 对于他来说,从他接受天子征调,来当这门下寺的长史那一刻开始,就再也没有选择站队的机会了——他必须毫无保留地跟天子站在一道。 温室殿外,韦玄成看到天子正在案上写着什么,所以未曾进去,而是一直恭敬地站在门外。 在这等待中的短短一炷香的时间里,韦玄成想起了昨夜回府之后,与他的父亲大鸿胪韦贤相谈的一幕幕。 昨日午后,当韦玄成接到戴宗送出来的口谕之后,特意离宫回了一趟家,将天子也深夜召见自己的事情告诉了他的父亲韦贤。 韦贤没有多说什么,只说了等韦玄成回来之后,父子二人再深谈。 没想到,这一等就是一夜。 当韦玄成回府之后,整个韦宅已经只闻鸡犬之声,再无人言动静了。 韦氏父子二人在小书房里相见,在一盏孤灯之下,对坐而谈。 韦贤也是儒生出身,自幼就跟随大儒江公学《鲁诗》,后来因为孝昭皇帝喜欢《诗经》,韦贤被天子诏进宫中讲论经意,所以也被先帝尊为老师。 韦贤是老来得子,所以韦玄成不到三十五,其弟韦宏不过三十,而韦贤今年已经是六十有五了。 “父亲,县官今夜将我等诏去,与我等谈了一件大事。” 韦玄成不敢在父亲面前卖弄关节,所以不等韦贤往下问,他就将今夜在温室殿中发生的事情说了出来,连带血书诏也一同讲了。 韦贤听完,默然不语,那浑浊的眼神久久才转动了一下,用略微苍凉的言语说道:“未曾想到,县官竟然有如此大志。” “父亲,在温室殿时,我也在血书诏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未曾与父亲商议,这是儿子鲁莽了。”韦玄成说道。 “你是觉得我会阻拦你吗,又或者会让你去向大将军出首?”韦贤问道。 韦玄成没有说话,用沉默已经表示了自己的态度。 韦贤也不以韦玄成的态度为忤。 一个人的选择,不代表一族的选择——个人生死,与世家大族的延续比起来,根本不算什么。 “那我且来问你,如果我明日要去向大将军出首此事,被你所知,你会做何选择。”韦贤的眼中罕见地露出了一丝玩味。 沉默片刻之后,韦玄成面无表情地说道:“那儿子今夜就会做出大不孝之事,待给县官尽忠之后,再自刎谢罪。” 韦贤没有生气,脸上的肃穆反而变成了欣慰,接着微微点头笑道:“如此甚好,你有这个决心,为父也就放心了,你按照心中所想,放手去做即可,韦氏一族,与你共同进退,与县官共同进退。” “诺!” 就在韦玄成想到此处的时候,天子的声音将他的思绪带了回来。 “韦卿,进来吧。” “诺!” 刘贺今天特意将韦玄成叫来,是有好几件事情要办。 在这个年轻的门下寺长史进殿之前,刘贺正在写一封信,这封信要让韦玄成立刻派人送出去——这也是今日最重要的事情。 但是,韦玄成进殿之后,刘贺却并没有立刻将信拿出来,而是先向韦玄成询问已经离开长安四十多天的苏武、傅介子使团的消息。 “韦卿,苏武和傅介子等人可有来信。” “有,按照我等原来的谋划,他们每过五日就会传信回来,最后一封信是五日之前到的,这封信寄出来的日子是九月十五,他们正准备从敦煌郡前往匈奴。” 从大汉到匈奴单王庭,最便捷直接的线路当然是从长安出发,一路向北,从朔方郡进入匈奴领地。 但是,朔方到敦煌之间东西延展的一千多里边界,正是大汉和匈奴交锋的前线。 虽然这十几年,战事少了许多,但是风波并没有完全平息,大大小小的冲突从未断过。 否则在那长城的烽燧之上,也不可能还戍守着那么多忍饥耐寒的隧卒了。 所以,不能自然不能明火执仗地走这条路。 想要从大汉到匈奴,就必须要向西经过河西走廊,从玉门关出敦煌,再从敦煌进西域,进入西域之后,再折回向着东北方向前进,就可以进入匈奴领地了。 西域是大汉和匈奴争夺的对象,同时也是大汉和匈奴的缓冲带和沟通桥梁。 从国家层面来看,匈奴和大汉两国虽然是上百年的世仇。 但是对于两国普通的底层百姓来说,有时候来自上层的压迫比异族的压迫更严苛。 所以他们总会在私下有来往,更不要说在西域及周边,本就就有许多人是汉匈、汉胡的后代,自然很难说清楚自己到底是汉人还是匈奴人。 而除了这些杂居的后代,还有一个人群也在维系着汉匈两国私底下的联系。 那就是天生逐利的商人——不能在朔方、居延和匈奴人做生意,那么就可以从西域绕行。 这样一来,就可以让西域各国再赚一个中间价。 所以,西域不仅是大汉和西边的大秦等国的交通要道,也是大汉和匈奴的交通要道。 此时,苏武和傅介子等人能顺利进入西域,意味着他们要走的路已经走了三分之一了——而且距离寄信的日子又过去了许久,应该已经走得更远了。 “这一路上,他们可曾遇到什么困难?” “送回来的信中说了使团一切安好,武威郡、张掖郡、酒泉郡和敦煌郡的官员都给了他们极大的便利,因为没有什么意外,所以下官擅自做主,没有将此事上报陛下。” 刘贺点了点头,对此表示肯定。 不只是肯定门下寺的大汉帝国各郡国获得了认可,还肯定了韦玄成处理事情的妥当。 刘贺要的是一个能辅佐自己署理门下寺事务的长史,而不是一个只会上传下达的应声虫。 “他们的信中可有提过,大约会在何时返程?” “如果路上没有其余的意外,根据微臣的推算,使团在九月二十就从西域进入匈奴境内了,九月二十七能寻到匈奴王庭,此刻,恐怕已经准备起身返程了。” 匈奴王庭虽然不是一座城,但是没有战事的时候,也不会随意迁徙的——所以,刘贺才要抢在汉军出征之前,让他们尽早出发。 如今听到这个消息,刘贺有一些吃惊,没想到在自己毫无觉察的时候,使团竟然就已经要返程了。 也就意味着,苏傅使团的使命已经有了一个结果,只不过这结果暂时还没有传回来罢了。 刘贺的心非常急切,很想知道苏武是否接回了自己的家人,很想知道那个叛汉者李陵是否愿意归汉,很想知道刘病己和郭开这两个游侠有没有什么奇遇。 但是,再心急,刘贺也只能安安静静地等下去。 “最快大约要在什么时候,才能得到他们的消息。” “恐怕要到十月二十五之后,才有可能知道他们在王庭所发生的事情。” 那就是还有二十日,刘贺只能等下去。 刘贺暂时将此事抛在了身后。 匈奴太远,长安太近,要先解决眼下的事情。 “昨夜回去之后,韦卿可与你的父亲谈过了?”刘贺问道。 “嗯,家父说不管是大鸿胪,还是门下寺长史,都是大汉的大鸿胪和大汉的门下寺长史。”韦玄成说道。 刘贺非常满意地点了点头,这意味着,在九卿之中,刘贺又获得了一票,胜算自然又多了一分。 “朕今日让你来,是要你去送一封信,这封信非常重要,所以你必须要挑选信得过的人去送。” “诺。”韦玄成简单地给出了回答。 “韦卿就不想知道,这封信是寄给谁的吗?”刘贺笑着问道。 “既然陛下说这封信很重要,那么微臣只要派信得过人送到即可,至于信中写的是什么,并不重要,也不是微臣要关心的。” “这封信是要送给领兵在外的水衡都尉后将军赵充国的。” 韦玄成神色一凛,昨日在温室殿里的时候,天子可未曾提到过赵充国。 今日天子要给他寄信,那么很多事情就不言而喻了——这赵充国看来也是天子看准的人。 天子现在要给赵充国送信,自然是与在朝堂上削霍的事情息息相关。 “所以韦卿打算派谁去送这封信?”刘贺问道。 “舍弟韦宏,现在是光禄寺的郎官,曾经到西域周游半年,微臣觉得可以派他去送这封信。” 韦宏,在原来的历史线上,会成为东海太守,自然也不是一般人。 韦玄成能让自己的亲弟弟去送这封信,可见刚才所言不虚,整个韦氏一族,已经坚定地站在了自己的身后。 和安乐那个墙头草比起来,高下立判。 “好,此事就交给韦宏去办。”刘贺说完,就从怀中把那墨迹未干的宣纸交给了韦玄成。 “陛下,不需要用传信筒封印吗?”韦玄成疑惑地问道。 “为了预防万一,将信带回去,让韦宏背下来,然后将信烧掉。” 韦玄成有一些惊讶,又有一些感动。 传口谕,这意味着天子对韦玄成和韦宏的绝对信任。 “微臣明白了,定让舍弟不负君恩。” …… 韦玄成只是刘贺要见的第一个人,在他离开温室殿不久,戴宗就带着一个老人来到了殿外。 这个老人不是别人,正是三公之一——御史大夫蔡义。 御史大夫本来是丞相的副手、侍御史之首,在朝堂上有超然的地位。 在大汉初建之时,丞相府和御史大夫府合称二府,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军国大事都是皇帝和丞相、御史大夫共同商议决定的。 丞相作为“百官之首”,其实与天子在权力上有着天然的矛盾,所以御史大夫就成了二者的粘合剂,因此就与天子反而更亲近一些。 除了协助丞相监察、考核百官之外,曾经的御史大夫还有一个重要的职责——百姓群臣向天子上书的章奏,由御史大夫府代天子整理。 但是孝武皇帝开始,御史大夫的这个职责被剥去了,并且并入到了尚书署的权责当中。 这本是孝武皇帝收缴朝权的一个手段——但是现在,却成了霍光擅权专权的工具。 刘贺如果想要削弱尚书署和霍光的权力,那么就要推翻孝武皇帝为巩固君权所做的一些事情——霍光是大汉的“隐形天子”,想要削减霍光的权力,其实就是削减天子自己的权力。 而削减天子权力最好的办法,就是扶持“相权”,让三公九卿去分割尚书署的权力。 在三公之中,丞相任宫肯定是霍光铁杆的党羽,刘贺当然不能寄希望于他,那么就只剩下御史大夫蔡义了。 丞相都被孝武皇帝削弱成了摆设,御史大夫就更加是摆设了。 官吏百姓向天子上书一事,原本就是御史大夫所辖之事,那么让他重提此事,就再正常不过了。 大汉忠臣不少,让蔡义来当这个先锋,也是给他一个证明自己的机会。 给你机会,就看你中不中用了。 我有罪,天天想加更,天天都有点写不完,尽量再调整调整! (本章完) 第278章 御史大夫,可愿帮朕斗霍光?(求订阅) 门外的戴宗先是走进了温室殿,然后禀告道:“陛下,御史大夫蔡义已经在殿外候着了。” “哦?是蔡公来了啊,为何不早点与朕说,外面风凉,快快让他进殿来!”刘贺故意提高了嗓门,有些夸张地说道,“算了算了,温室殿的门槛太高,容易被绊倒,朕还是亲自去迎吧!” 说完这话,刘贺立刻就站了起来,一路从温室殿里跑了出来,中间似乎有一番刻意的踉跄。 天子弄出了那么大的动静,殿外的蔡义虽然已经有些老而昏聩了,但是仍然立刻就捕捉到了这些声响,他虽然恭敬地站着,但是却也偷偷地微微抬头,想要看天子到底在做什么。 几息之后,蔡义看到年轻的天子是光着一只脚,跑到殿外来迎接自己的时候,心中一下子就冒出了八个字——礼贤下士,脱履相迎。 儒生的终极理想也不过是“仕而优则学,学而优则仕”。 对于醉心于仕途的儒生而言,恐怕没有什么比天子的礼贤下士,更加能让他们受宠若惊了。 蔡义虽然已经年迈,但是能熬到御史大夫这个职位上,绝对不能说是淡泊名利。 现在,他看到天子仓促而来,脸色焦急,所以整个人立马就跪倒了下去。 “天子安坐,老臣蔡义问天子安!” 伸手把下拜的重臣扶起来,不让他们双膝着地,这个本领刘贺这几个月已经练得非常熟稔了。 他不只扶过霍光,还扶过赵充国,现在何况一个区区的蔡义。 “蔡卿无需多礼,快快请起吧。” “从私论起,蔡卿的孙女是朕的婕妤,你自然也就是朕的长辈,若是要像民间那样论起亲疏来,你甚至比仲父还要高上一辈,仲父是要叫你一声世伯的。” “而从公论起,伱是两朝的老臣,是三公之一,更是大汉有名的大儒,更兼与朕有半分的师生情谊。” “于公于私,蔡卿以后见到朕,都可以免礼。” 皓首白发的蔡义心中一阵激动,握着天子的手,差点当场就老泪纵横了,更是一时语结,不知道要说什么。 还没等蔡义谢恩,刘贺就对身边的戴宗说道:“戴宗,立刻就拟旨,御史大夫蔡义劳苦功高,兼有才德,是儒林楷模,仕林典范,朕赐蔡义……” 蔡义听到这个“赐”字,已经有些气促了。 刘贺突然想起那个被自己气死的老丞相杨敞。 坏消息能把人气死,好消息恐怕也能让人乐死。 于是,刘贺先慢慢地将蔡义扶着站直了起来,让这个老头把胸中的那一口气喘匀,才慢慢地说道:“赐御史大夫蔡义剑履上殿,赞拜不名!” 蔡义一下子就听懂了,这可是和大将军霍光一样的礼遇。 除了权倾朝野的大将军霍光之外,当朝就再也没有人能受到这样的赏赐了。 这是何等的荣耀啊。 如果说蔡义刚才被天子扶住之后,那感动是半真半假演出来的,那么此刻就是发自内心的惶恐了。 他尽力地挣脱了天子的手,退后一步,然后就拜了下来。 那颗苍苍白头,立刻就磕在了温室殿前前坚硬的条石地板上,“砰砰”作响。 也不知道书读得多了,脑袋是不是会变得特别硬。 “陛下这赏赐太重了一些,老臣惶恐不安,不敢受赏,请陛下收回诏令。” 这一次,刘贺没有伸手去扶他,而是站直了身体,看着这个老臣对自己行叩拜之礼。 “嗯,朕是天子,是皇帝,朕说你受得起,你就受得起,何人敢说一个不字?”刘贺熟练地切换出了一种冷漠的声音,而且这冷漠中还带着一丝的不满。 似乎意有所指。 这猛然乍现的帝王之气,让蔡义无所适从,似乎意识到自己好像说错了什么话,于是身体伏得更低了几分。 “蔡卿如果还认自己是我大汉的御史大夫,那么就应该欣然受赏,不要寒了朕的心。” 蔡义怎么可能不想受赏,这可是他想都没有想过的尊崇地位啊。 “老臣叩拜领赏,谢陛下恩赐,定不负君恩。”蔡义再次深深地拜了下去。 直到此时,刘贺才伸手,再次将蔡义从地上扶了起来。 这一刻,蔡义已经一点点被推上了刘贺这辆战车。 “蔡卿,秋意渐寒,不宜在殿外久呆,与朕进温室殿里去谈吧。” “诺!” 一边的戴宗自然就下去拟订诏书了,而刘贺则礼仪备至地将蔡义扶进了温室殿。 很快,君臣对坐,几案上仍然是一壶茶,而且是一壶早已经泡好的浓茶。 刘贺给受宠若惊的蔡义倒了一满杯,请他品过之后,又问了问蔡义孙女的近况。 除了被废掉的夏侯胜之孙女之外,剩下的两个婕妤和一个皇后当中,张安世的妹妹张安君年纪最长,如今已经十七了,接着就是霍成君,刚刚年满十六了。 这蔡义的孙女蔡文嫣是最小的,来年才满十六。 蔡义虽然年老,但是看面相,想来年轻时也是英姿勃发,这让刘贺舒心了不少——看来蔡文嫣至少在容貌上不会太过“惊人”。 “文嫣在家,常常喜欢做些什么?”刘贺问道。 “文嫣自幼就被犬子娇纵惯了,品性上虽然也过得去,但总是还过于天真烂漫了一些,被选入宫中成为陛下的婕妤,是她的福分,也是我蔡氏一门的荣耀,但是……” 蔡义脸上居然多了一丝忧色,和不久之前,张安世提到自己妹妹进宫时的那一抹忧色相同。 “但是,老臣担心她年幼无知,娇纵过头,不能服侍好陛下和皇后,惹怒了陛下。” 这一刻,蔡义的脸上对孙女蔡文嫣的担忧,应该是发自内心的真情实感,没有掺杂任何的虚假和利益。 人伦常情,大抵就是如此吧。 能对自己的骨血至亲还有几分疼爱——这蔡义就还有救。 这个老臣估计想不到,自己偶然之间乍现的温情,会让他躲过成为一件随时被丢弃的工具。 “蔡卿放心,朕可以向你保证,文嫣进宫之后,朕一定会好好待她的,至于张婕妤和皇后,也都是性子温和的人,想必也会将她看作自己的亲姊妹的。” “朕如果没有猜错的话,她们几人从小应该都是手帕交吧,想必不会有太多嫌隙的。” 刘贺说这番话的时候,居然对自己这些婕妤皇后多了一分好奇心,如果进宫之后,大家真的能够和谐共处,自己倒也享受到了齐人之福。 “老臣拜谢陛下。”蔡义再次拜谢,但是心中却有一些无奈和好笑。 天子还是天真啊,哪里晓得这后宫之事的残酷呢? 性子再温和的人,到了宫里可能就都变了——变得心狠手辣起来,哪里会顾及什么儿时的交情呢? 更别说后宫本来就是朝堂的延续,只要大将军霍光仍然在前朝把持着朝政,那么霍成君在后宫就一定会专宠。 自己的孙女进了宫,能好好地多活几年,那就谢天谢地了。 当然,这些话,蔡义是绝对不能当着天子的面说出来的。 接下来,刘贺又问了一些蔡文嫣的喜好,并且立刻下令给她赏赐了许多新奇的物件之后,才将话题慢慢地转到了今日的正题上。 刘贺是大汉帝国的皇帝,但是纵使是皇帝,他也不能为所欲为。 尤其是有了大将军霍光这座大山挡在面前,就有更多的事情难以畅快地去实现了。 所以,接下来,刘贺要想服蔡义,就有了不同的选择和不同的方法。 可以蒙骗,可以利诱,可以晓之以理,可以动之以情。 在今日见到蔡义之前,刘贺单纯地认为他是一个利益熏心的人,所以一直想的都是用“名利”作为诱饵,将其绑上自己的战车。 但是,刚刚几句话谈下来,这蔡义似乎还保留着儒生应有的体面,还没有到无可救药的地步。 如此看来,似乎就可以换成“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了,当然,自然也离不开“晓之以利”。 “蔡卿可曾封侯?”刘贺问出了自己的第一句话。 “老夫添列朝堂,未能为大汉立下寸厘的功劳,今日能位居御史大夫一职,就已经是陛下信任和错爱了,怎敢奢望封侯呢?”蔡义似乎有一些自嘲地说道。 刘贺这是明知故问,朝堂上的朝臣封没封侯,他很明白。 蔡义不仅不是列侯,甚至连关内侯都不是。 列侯有实际的封邑,对封邑的百姓有极强的操控力;而关内侯虽然有封邑,但却不是实封,只能通过朝廷领取地租罢了。 加上这最高等的列侯和关内侯,大汉一共有二十等爵位,想要获得相应的爵位,非要有军功不可——不一定要在战场上靠流血来获取,但是所立下的功劳一定得让别人无话可说。 即使三公九卿,想要被封侯——不管是列侯还是关内侯,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就像飞将军李广,到了最后不也没有封侯吗? 蔡义教过孝昭皇帝读《诗经》,说有功也有,但是想凭此封侯,是绝对说不过去的。 但是,从孝武皇帝开始,朝堂上有一个不成文的潜规则,只要当上了丞相,就都可以被封侯。 最初,这是为了增加丞相的权威性,让这个百官之首更实至名归, 但是后来,就成了一种惯例和安慰。 蔡义在朝堂上的起步很晚,不可能立下军功,也没有做出什么惊人的政绩,自然不可能被封侯。 如果在数月之前,蔡义能够顺利接替杨敞的丞相一职,那么封侯自然就是顺理成章的。 可遗憾的是,大将军霍光没有选他,那他几乎就错过了最后的封侯的机会。 因此,蔡义对霍光的怨恨,不只是怨恨他没有让自己出任丞相,还是恨他断绝了自己封侯的机会,更是恨他让自己成为朝堂的笑柄。 封侯,这可不是一个人的荣耀,更关乎到一个世家的延续。 和先秦官职世袭比起来,秦汉两朝大部分的官职都是“流官”。 所以丞相之位自然不可能传给自己的后代,但是封侯就不一样了,可以世代相传,能和刘氏一起,共享大汉的千秋基业。 蔡义好不容易熬到了只差临门一脚的位置,如今突然被霍光断送,又怎么可能不怨恨呢? 现在,天子突然提起封侯之事,就又让蔡义想起了这桩糟心事,所以哪怕面对天子,他的脸色并不好看。 “其实,数月之前,当仲父与朕提起由任宫接任丞相一职的时候,朕其实就反对过,但是……”刘贺故意停了下来,观察蔡义的表情。 果然,顺利地捕捉了到了怨气和不满。 刘贺这几句话自然不算是说谎,因为他确实在霍光面前提过自己的“忧虑”。 “但是蔡卿应该知道的,这大汉的家是由仲父来当的,朕的话还不管用,因此也就未能再替蔡卿说话。” “陛下……陛下莫要再提此事了,老夫明白了陛下的苦处。”蔡义说这几句话的时候,竟然有一些哽咽,不只是为天子哽咽,还是为自己哽咽。 “但是,朕转念一想,封侯一事倒也不用着急,只要文嫣日后入了宫,给朕诞下皇嗣,朕就有理由给蔡卿封侯了。” 蔡义听到这里,有些慌乱,连忙说道:“陛下,文嫣若能诞下皇嗣,那是她的福分,老臣是万万不敢奢望封侯一事啊。” “如果真的是那样,封侯之事就水到渠成了,可是,朕还没有亲政,说的话终究都是一番空话啊。”刘贺假意怅然地说道。 朕已经帮你把所有的铺垫都准备好了,就看你蔡义能不能上道了。 朕想让你蔡义封侯,你蔡义的孙女是朕的婕妤,蔡氏一门是堂堂的外戚,蔡氏的血脉说不定是未来天子,朕想让蔡氏一门帮朕亲政,而大将军架空了朕——所以你蔡义要…… 这些事情合起来的话,就是一句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话:朕想动霍光,你蔡义帮不帮朕。 当然,这句话刘贺是不能直接说出来的,只能靠蔡义自己去悟。 悟出来了,就有机会上桌;没有悟出来,那么就只能成为棋子。 蔡义那饱经风霜的脸看不出太剧烈的表情变化,不知道是不是已经想清楚了天子的话。 半晌之后,蔡义才小心翼翼地说道:“陛下明年就要成年了,应该可以亲政了,大将军似乎有一些太谨慎了。” “可在宗谱上,朕今年才十五岁,离加冠之年还远。” 没想到,刘贺的这句话让蔡义流露出了一种懊恼的表情。 刘贺心中暗笑,他想起了,当日让自己改小年龄,以方便自己和上官太后母子相称——这个法子是蔡义提出来了。 难怪他此刻会如此后悔。 如果时光能够倒流,蔡义定然不会提出这个建议的。 “可这年岁也不应成为陛下亲政的阻碍吧,陛下给孝武皇帝定庙号、建门下寺、行造纸印刷之术,推广炒钢法和百炼法,下令裁定通行的儒经,为开言路兴办《长安月报》……” “这一件一件的事情,都是利国利民的好事,是满朝文武和天下百姓有目共睹的。” “陛下尽然有明君之姿,当然应该尽早亲政。” 蔡义这些话不似说假,而刘贺等的就是这句话。 “朕还想再等等,毕竟仲父操持着朝政,也是井井有条。”刘贺再一次用了以退为进的方法,他要再试一试这个蔡义的成分。 “霍光确实能将朝政治理得不出纰漏,但是君是君,臣是臣,无论如何也不该有僭越之举。”不知不觉之中,蔡义已经在直呼霍光的名字了。 “那一日,霍光在朝堂上说陛下放肆,老夫认为他倒是放肆了。”现在,蔡义说得更加直接了,终于有一些像御史大夫了。 单凭这一点,蔡义就要比杨敞强——至少敢为了自己的利益,对霍光提出反对的意见,而不是只知道一味地迎奉。 过往只知逢迎倒也无伤大雅,现在能及时调头就值得嘉奖。 看到时机已经成熟,刘贺乘胜追击,正色向蔡义问道:“蔡卿,你真觉得朕可以亲政吗?” 天子亲政,蔡义可以封侯;天子亲政,蔡文嫣可以平安;天子亲政,蔡家血脉说不定能融入大汉江山;天子亲政,符合祖制成规…… 这样看来,天子亲政对蔡氏有利,对大汉江山有利……唯独对霍光有害…… 百利而一害,何乐而不为呢? 蔡义终于想通了这个问题,大大方方地说道:“陛下英才过人,老臣认为陛下可以亲政。” “那蔡卿可愿意助朕亲政?” “此乃公义,又符合祖宗成制,为何不愿意?”蔡义竟然些孤傲地反问道。 “此时就言亲政,恐怕为时过早,但是朕觉得应该可以先做另一件事情,这件事情对朕亲政大有裨益,而且非蔡卿在朝堂上提出不可。” 蔡义心中那点激昂被天子彻底地激发出来了,连忙向天子说道:“陛下下旨即可,老夫肝脑涂地,在所不惜!” “好,朕要广开言路,因此想让御史大夫府重掌百官百姓直接向朕上奏之事,蔡卿可愿意在朝堂上提出此奏议?” 求订阅! (本章完) 第279章 朕希望,仲父能安然告老(求订阅) 在大汉朝堂之上,三公各有职责。 丞相乃百官之首,总领朝堂一切政事。 大司马大将军掌管举国上下一切军务。 御史大夫协助丞相,监管掌百官言行及上章奏之事宜。 这本是一个非常平衡的制度。 但是孝武皇帝想要将所有的权力,都掌握在自己的手中,所以生造出了以尚书署为核心的中朝,以此剥夺了丞相和御史大夫大量的权责。 孝武皇帝确定中朝制度,本来是想要加强皇权的唯一性,减少丞相成为权臣的可能性。 他哪里想得到,按下葫芦浮起瓢,自己精挑细选的霍光居然也是一个贪恋权势的人呢? 霍光深得孝武皇帝的真传,竟然将中朝制度发展到了极致,通过掌控小小的尚书署,彻底架空了丞相和御史大夫,以品秩低微的领尚书事,总揽朝政。 如果霍光自己是天子,那么此举倒是再正常不过的举措,更是可以成为彪炳史书的手腕。 但是,霍光既不是天子,又不愿意还政于天子。 那么就有擅权之嫌。 他本人未必想要谋反,但一定是天子的威胁。 刘贺想要削弱霍光的力量,当然不能直接派兵卫把霍光从尚书署里赶出去。 更聪明的办法是找一些冠冕堂皇的借口,通过恢复三公原来的权责,让丞相和御史大夫重新获得部分的权力,以此来削弱霍光的权力。 形象地说,这是天子的“曲线亲政”之法。 为了尽可能地留下一点转圜的余地,刘贺决定要让御史大夫蔡义顶在最前面。 冲锋陷阵,摇旗呐喊! …… 在刘贺说完“让天下臣民直接向朕上书”的话之后,蔡义立刻就面有难色了。 虽然没有说话,但是脸上的表情已经出卖了他——他正在盘算天子话里的真实含义。 蔡义刚才说得义愤填膺,但是真的让蔡义去和霍光打对台戏,他终究还是会有一些畏惧的。 “陛下,此议恐怕不妥,大将军不会同意的。”蔡义疑虑地问道。 “蔡卿多虑了,这朝堂百官平日的章奏仍然从尚书署里走,也仍然由仲父操持,让天下臣民直接向朕上书,只不过是要多开一条言路,让朕可以听到天下的声音罢了。” “此举自然会引来仲父的腹诽,但是朕不得不这么做,因为这是朕亲政的第一步,仲父也想让朕早点亲政,他不会阻拦的。” 刘贺要广开言路,才能与藏在暗处的忠臣取得联络,才能看到其他朝臣真正的向背。 就像那几十个郡国的守相,到底有多少人心向朝堂,又有多少人向霍光,刘贺想要做到心中有数。 更何况,让天下臣民直接向自己上书,说不定还可以发现一些霍党的罪证。 办《长安月报》是刘贺“发声”的途径,允许天下臣民直接向天子上书,是刘贺“收听”的方式。 一收一发,合在了一起,才能形成合力。 刘贺看出来这蔡义还有一些犹豫,于是打算再逼他一把。 “蔡卿,朕刚才说过,从文嫣那边算起来,你是朕的长辈,文嫣成为朕的婕妤开始,蔡氏一门就与大汉天下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了。” “霍氏从来不是朕的外戚,蔡氏才是朕的外戚。” 这句话如同秋日的惊雷,让蔡义茅塞顿开。 “今日今时,朕只想问蔡卿一句,你是否忠于汉室?” “陛下何出此言,老夫是大汉的御史大夫,为了大汉的基业,怎可能不忠于汉室?” “更何况,也如陛下所说,我蔡氏一门,乃是陛下的外戚,哪有不忠于陛下的道理?” 蔡义似乎被刘贺的话激了起来,连续反问了两句,就连那两撇胡子都在微微抖动。 这份忠心,可以利用起来了。 刘贺当下之所以觉得可以相信蔡义,当然不是因为他脸上那震惊的表情,更因为对方自己已经明白了他们之间存在的共同利益了。 “好,朕自然也相信蔡卿的赤胆忠心,朕现在要与蔡卿说一件事情,蔡卿可莫要晕过去。” 蔡义连忙坐直,正经地说道:“陛下,老臣候旨!” “有人弹劾羽林中郎将霍禹里通匈奴,意图行不轨之事,朕以为仲父有功于大汉,但权力过大,恐有歹人,挟持仲父,行不轨之事!” 蔡义做了准备,但是没想到听到的是这番“大逆不道”的话。 他虽然没有隐疾,但是跪坐那么久,也已经有些气血不畅了。 甫一听到这这些内容,一下子血气上涌,整个人两眼一黑,差点就晕倒过去。 “蔡卿安坐,快饮一杯茶!”刘贺连忙说道,就把一杯已经微微发凉的茶塞到了蔡义的手中。 蔡义也不多礼,连忙就喝了下去。 半温半凉的茶压住了蔡义那一阵心悸,眼前的那一片黑雾终于散去了。 “陛下、陛下这是要动霍氏了吗?”蔡义问出这句话,可见他这个御史大夫不是白当的。 至少在嗅觉上,要比张安世他们敏锐几分——至少他没有问刚才的罪证是真是假。 因为是真是假已经不重要了,或者说真假和他本人并没有关系。 这是天子的态度,而自己又是绑在天子身上的,那么只能跟随天子,去与霍光正面地斗一斗了。 这就是人性,看重名利的人,有时候反而做事更坚决。 看重道义的人,也许也会被道义束缚住手脚。 “蔡卿说得不错,朕不想让大汉的基业毁在朕的手上,也不想仲父一世英名毁在宵小手中,所以朕要夺仲父的权,直到逼他让朕亲政。” “仲父能安然告老,到博望去颐养天年,那是朕此刻心中所愿。” 霍光再有才能,终究不是天子。 占据权势越久,就越危险,而对大汉而言,也是一种危险。 不是天子而行天子之事,本就不义,这绝对是会带来祸事的。 让霍光告老,不轻易动屠刀,尽可能温和地消除霍党的影响,。 这是刘贺为霍光和大汉想到的最好的结局。 不到万不得已,他不想杀有功之臣。 刘贺说完最后那句话,蔡义终于再也没有疑惑了。 这场被压制了近十年的朝堂斗争还是要掀开一角了。 而他蔡义被天子选成了急先锋。 如果打赢朝堂上的这一仗,那么他就立下了不世的“战功”,封侯之事指日可待。 如果输了,那么不只是他,连带天子也会遭殃。 蔡义想起了此刻恐怕已经腐烂到了骨肉的孝昭皇帝。 昔日,自己进宫给孝昭皇帝讲解《诗经》的时候,孝昭皇帝也曾经有意无意地试探自己。 但是蔡义从未表过态。 不只是因为孝昭皇帝说得含糊不清,给蔡义有了回避的机会。 更因为那时的孝昭皇帝,完全开不出任何的价码。 不像现在的天子,不仅“居天下之广居,立天下之正位,行天下之大道”,而且找到了削弱霍光的借口,更能够开出足够诱人的价码。 蔡义刚刚死灰复燃的名利之心,终于在心中形成了燎原之势。 姜尚八十才拜相,自己还有许多的时日。 “蔡卿可愿意助朕一臂之力,保大汉江山安稳,给仲父一个好的归宿?”刘贺问道。 蔡义再也没有片刻的犹豫,他起身再拜,颤抖着说道:“陛下,身为汉臣,老臣自当尽忠!” “好!蔡卿快快请起!” “诺,” 刘贺也是暗暗地松了一口气,蔡义是这削霍第一仗的先锋。 除了他之外,其他的人都不够份量来挑这个头。 又是一番勉励之后,蔡义问到了一个关键的问题。 “陛下,老夫有心,但仅凭这副残躯,恐怕在朝议上奏也难以撼动大将军半分啊,老臣不是怕死,是怕耽误了陛下的大计。” 刘贺胸有成竹地笑道:“蔡卿不必多虑,朕已经在朝堂之上准备好了一支雄兵,蔡卿绝不会孤军奋战的。” 蔡义看到天子斩钉截铁的模样,很是有一些惊讶,看来天子现在已经是成竹在胸了。 难道天子早就已经做好了这一切的准备? 这让蔡义再一次正视起天子来——恐怕他从来就不什么癫悖,而是一个城府极深的人。 不知道那个跋扈的霍光有没有看清楚这一点呢? “蔡卿可愿当朕的先锋?” 跟着霍光,那就等着告老还乡;跟着天子,说不定封侯拜相。 如此看来,那就不如放手一搏。 “老臣绝无二话!” 刘贺笑了,先锋有了,那么就什么都有了。 …… 接下来的几日里,长安城非常平静。 十月初六,是五路大军、六路人马出击匈奴的日子。 虽然大军早已经离开了长安,但是因为各路大军距离长安都很是遥远,所以此刻还不知道前线的情况。 至少七天之后,才能陆续收到“捷报”。 在这关键的时刻,大汉帝国的心脏——长安,居然陷入到了一种奇怪的安静当中。 前几日,长安城那诸多的风波,此刻似乎全部安静了下来。 但是,如果此刻范明友没有离开,并且仍然控制着未央宫卫尉寺的话,那么他一定会发现这几日的未央宫有一些不同。 天子召见朝臣的频率高了一些——其中不乏御史大夫蔡义这样的重臣。 然而没有如果,霍光是人,不是神。 在霍党精锐尽出之后,他对整个长安城的掌控一下子就弱了许多。 更何况,霍光乃至整个霍党,都在围绕着征伐匈奴的事情在转动,根本没有多余的时间再来盯着天子的未央宫了。 …… 十月初九,从五原方向出击的虎牙将军田顺所部、从云中出击的前将军韩增所部传回了军情——两部已经顺利出塞,正在向漠北腹地进军。 漠北地广人稀,而匈奴各部绝大多数又居无定所,大汉的骑兵只能以高速的机动能力,在大漠当中寻找战机。 情报、经验不可或缺,但是运气也是重要的因素。 能否取得战果,要看天时、地利、人和。 大将军府正堂上,霍光看着那两份写在宣纸上的军情,略微松了一口气。 这两路大军能如约出塞,虽然不算是好消息,但至少也不是坏消息,而其余三路大军很快也会传来消息的。 在半个月之后,他就会收到更多的军情了,十月下旬,应该就有具体的战果了——如果顺利的话。 霍光双手撑着几案站了起来,他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疲惫。 这半年来,霍光处理的朝政实在太多了,劳累数月所积攒下来的疲惫感,让霍光自觉到了“强弩之末”。 每日睡觉的时间不足两个时辰,有时候一天也只来得及吃下一顿饭。 尤其是入秋之后,霍光曾经得了一次风寒,一连上吐下泻六七日,整个人都虚瘦了不少。 幸亏霍显留在府中的女医淳于衍医术高超,开了许多的汤药,服下去之后,才逐渐好转。 虽然过去了半个月,但是霍光现在走起路来仍然有一些虚浮,时不时眼前还会发黑起雾。 那几日,天子一天三次地派人来慰劳,赏赐了不少名贵的补品——其中还有一只从大野泽进贡上来的百年老鳖。 而霍显也给他下了“死令”,每天必须睡足三个时辰。 不服老不行啊,自己还得好好地活着。 大汉离开了自己,怎么能行?天子离开了自己,怎么能行?霍家离开了自己,又怎么能行? 霍光想起他已经有五六日没有进宫了,更是许久没有教天子如何治理朝政了。 接着,就又想到了随军出征的独子霍禹。 这个竖子可能因为那一记耳光还在怨恨自己,所以离开长安的时候,竟然没有来专门辞别。 两下叠加,霍光的内心不免有一些苍凉和愧疚。 他脚步虚晃地想走出正堂,但还没来得及出门,抬头就看到一只孤雁斜斜地从瓦蓝的空中飞过。 今日无风,天气甚暖,但是这只大雁还是落了单。 大雁飞得很慢,一边扇动翅膀,一边引吭悲鸣,从那笨拙的情状来看,这是一只年老的孤雁。 恐怕,雁群早已南归,这只老雁被扔下了。 老了就是如此,总有成为累赘的那一日的。 不知道为何,霍光觉得这只孤雁就像自己,似乎正在被年轻一代甩在身后。 霍光停了下来,眼看着这只老雁飞越了大将军府的屋檐,再也见不到踪影。 他的内心进而有一丝惺惺相惜,但愿它能飞回雁群吧。 霍光一步走出正堂,院中来来往往的属官吏员纷纷停步,立刻向霍光行礼。 “下官问大将军安。”十几个属官吏员齐声说道,状貌甚是恭敬。 这让霍光感觉稍稍心安,他挺起了自己的身体,重拾大将军的威严,环顾一周之后,才微微地点了点头。 “嗯,各自行事便可。” “诺。” 明日是大朝议的日子,他要将今日收到的军情禀告给天子,这样天子应该就可以心安了吧——至少不会再说那些动摇军心的话了。 也许要再安排一次家宴,让天子与霍成君再见上一面。 自己也得抽一些时辰,问问天子近几日的起居和学习理政的事情。 马上就是霍显的生日了,因为霍禹不在,夫人想必也会心中郁闷,更要好好操持一番。 大司农已经开始征收今年赋税地租了,得让田延年再仔细一些。 带着这些心中所想,霍光朝后宅的方向走去,他还没有想到,隔天的大朝议上,一场风波正等着自己。 …… 翌日早间,温室殿内,天子刘贺正在梳洗更衣。 与往日不同,今日竟然是禹无忧在一边等候天子。 自从禹无忧当上门下寺的备咨令之后,他就要在门下寺和长信殿来回奔波,自然非常忙碌,所以侍奉刘贺的时间就少了许多。 所以在刘贺身边鞍前马后的,是行人令戴宗。 不过,在备咨令任上发挥自己的才能,这本来就是禹无忧真正的价值所在。 一刻钟之后,樊克帮天子梳洗更衣完毕,也就到门外候着了。 刘贺对着铜镜左右看了看,对今日的“造型”非常满意——今日,他身穿大汉天子全套的冠冕袍服,隆重至极。 除了登基之后那第一次大朝议之外,刘贺极少这样盛装而出。 确认再无纰漏之后,刘贺这才看向禹无忧。 “太后知道朕今日要做的事情了吗?”刘贺问道。 “前几日,微臣已经去向太后禀告过了,太后让陛下放心大胆地做,长乐宫与未央宫共同进退。” 刘贺听到这句话,眼前似乎浮现出了上官太后那苍白的脸和脸上那高昂的表情。 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一定是气定神闲的模样,但是恐怕心中也有小女儿的惴惴不安吧。 上官太后这样的表态让刘贺心中安定了不少。 帮不上忙事小,不被霍光利用才重要。 “今日大朝议,你的品秩低微,不能露面,所以也不需要在这里虚耗时间,去长乐宫给太后讲解经意吧。”刘贺说道。 今日,是要提出恢复天下臣民直接向天子上书的事情。 看起来无伤大雅,但这也是刘贺第一次公开与霍光唱对台戏。 刘贺没有把握完全取胜,最坏的结果恐怕是牌面全失。 禹无忧也知道其中的险恶,他以为天子现在让他去长乐宫,肯定不是给上官太后讲解经意那么单纯。 和几个月前相比,禹无忧的心已经硬了许多,他的脸上先是安然,但是还是接着问道:“如果大将军派人请太后来未央宫,微臣应该如何行事?” 这是一个简单的问题,听起来莫名其妙,但是刘贺却听出了其中暗藏的杀机。 刘贺看着禹无忧,所有所思,这个跟了自己那么久的郎官,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心狠手硬了? 在思考后面的剧情——不会写成种田文,或者说重点不是种田。大概的比例会是六分朝堂,三分开疆,一分种田。 (本章完) 第280章 找死!何人要对我霍光不利?!(求订阅) 霍光去请上官太后的时候,让禹无忧杀掉上官太后,这是王式才会做出的安排。 如此一来,自然可以高枕无忧。 但是,刘贺仍然不认为这是一种好的做法。 抛开二人宗法上的关系不谈,刘贺与上官太后是政治盟友。 如此轻易地背叛自己的盟友,绝不是一个好的决定。 “如果霍光真的派人去请上官太后来对付朕,朕相信上官太后能够应付,你从旁襄助即可,不可擅作主张。” “诺。”禹无忧似乎也松了一口气。 “时辰快到了,你去吧。”刘贺说道 “诺!” 禹无忧一直都雷厉风行,转身就要离开。 但是在这个时候,刘贺却叫住了这最被自己信任的臣子。 “禹卿,今日一别能不能再见,恐怕就两说了,如若朕有不测,不要殉死,带着朕给你的东西,活下去。” 刘贺给了禹无忧许多东西,那一样样都是可以让大汉天翻地覆的。 禹无忧顿了顿,再次行大礼道:“诺!” 说罢,未等天子再说话,禹无忧就大步走出了温室殿。 刘贺满意而欣慰地笑了笑,高声对门外喊道:“樊克,朕要去前殿,参加大朝议!” 前殿外的丹墀之上。 大汉的朝臣们,正三五成群地聚集在一起。 今日是大朝议,所以进宫的朝臣数量很多。 除了品秩两千石以上的朝臣之外,掌管实务的品秩为千石的佐贰官,备天子咨询的杂号大夫和太学博士官也都有资格参加。 此时,大朝议虽然还没有开始,但是前殿外已经聚集起了近百名朝臣。 这些朝臣三三两两地凑在一起,窃窃私语,在呼呼的风声中,想要听见彼此在说什么,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平日里,御史大夫蔡义总是和太学那几个博士官们凑在一起,趁这段空闲的时间讨论一番儒学经意。 但是今日的情形与往日有一些不同,正与几个杂号大夫站在一道,不知在说些什么。 此时,秋风很凛冽,朝臣们一个个都穿着厚实的袍服,但是仍然缩头缩颈,没有一点儿官威。 不管伱的品秩有多高,也不可能在未央宫的前殿摆谱。 因为你的地位再高,也高不过前殿的屋顶去。 未央宫的宫人们正紧张地往前殿里面端烧得通红的碳盆。 那红通通的碳火,散发出诱人的热量。 朝臣们只要看一眼,就能猜到此刻的前殿一定温暖如春——他们都迫切地想要进去。 但是,无一人敢擅入,一个个只能眼巴巴地看向殿内,眼中露出渴望的目光。 众人不敢动,不是不怕冷。 而是在等那个叫做霍光的人。 …… 还有一刻钟到卯时的时候,姗姗来迟的霍光,终于来到了单墀下的阶梯前。 站在此处,抬头张望,上百级的阶梯朝天空延伸过去。 目之所及,只能看到前殿那最顶端的黑红的瓦当。 霍光突然想了起来,在几个月以前,也是在这前殿内,自己站在孝昭皇帝的梓宫前,力排众议,定下了由昌邑王承续大统的大事。 没想到,这一晃就过去那么多时日了。 孝昭皇帝的骨肉恐怕已经开始腐烂了吧——纵使是天子,也躲不过这天意的安排。 虽然孝昭皇帝已经死了,但是如果他在天有灵,应该会对当今天子感到满意的吧? 或者说,在这之前的孝武皇帝和历代大汉天子,对当今天子也还算满意吧? 不管他们怎么想,至少霍光自己是非常满意的。 对霍光尊重有加,对霍氏无比信赖,对上官太后很是孝顺,对孝昭皇帝和孝武皇帝也很尊崇…… 几乎无懈可击。 当然,要是能再安分一些就更好了。 这几个月来,天子的小动作有些多,霍成君进宫之后,得帮着让天子的心性再沉稳一些。 “大将军,时辰已经不早了,朝臣们此刻都已经到了。” 霍光不知不觉停在了阶梯下,也许是停得太久了,所以来接他的谒者才小心翼翼地提醒了一句。 这声音让霍光觉得有些耳熟,分辨一番之后,发现竟然和几个月前来迎自己的那个谒者是同一个人。 霍光有一些恍惚,今日,冥冥之中似乎有一些天意的巧合。 “大将军?”年轻的谒者又问了一遍。 “嗯。”霍光回了这一个字,就扶着腰间的宝剑,走上了阶梯。 一步一步,因为刚刚病愈而有些瘦削的霍光走得很稳,但是却也觉得有一些气急,这是上个月那场风寒给他留下的小毛病。 走到半途的时候,霍光曾经想要停下来歇息片刻,但是那个谒者却未曾注意到今日的大将军有些不同,径直向上走去。 霍光自然不甘其后,有些艰难地跟着往上走。 终于,半刻钟之后,霍光登顶了。 此时,他的胸口火辣辣地疼,眼前也有些发昏。 直到一阵秋风吹来,才让他清醒了一些。 霍光回首望去,小半个长安城尽收眼底,似乎还能看见大将军府正堂的飞檐。 从戚里走到这里,霍光花了二十余年。 从平阳县走到这里,霍家花了几十年。 如果冠军侯还在,霍光又会在哪里呢? 他能不能像现在这样,站得那么高? 所以,兄长不在了,也许是一件好事。 没容霍光想得太多,那些在丹墀上等待已久的那些朝臣中,就有不少人急急地围了过来。 “下官问大司马大将军安。” 二十多个人齐齐地拜了下去,一颗颗不同颜色的人头在霍光眼前晃着。 黑的,灰白的,全白的…… 这一颗颗人头的份量都很足。 有丞相任宫、太常乐成、大司农田延年、廷尉李光、执金吾苏昌…… 硬是加起来,起码有几万石那么重了。 和以前的大朝议比起来,围过来问安的人少了一些,因为范明友等人此刻正在匈奴人的土地上,为大汉建功立业。 霍光的目光越过这些低下来的人头,看到远处还零零散散有许多人没有过来。 也不知道是没抢到时机,还是与霍光有嫌隙,又或者自诩清高。 罢了,对老夫来说,都不重要,都是散兵游勇,不足为虑。 这一刻,霍光志得意满。 “各位同僚免礼,我等一同上朝去吧,莫让县官久等了。” “诺。”众人应道。 说话间,人群当中就让出了一条道,让霍光走了过去。 紧接着就是丞相任宫,略微迟一个身位站在霍光的左侧。 两人带头向前走去,其余的朝臣按文臣武将分列其后,更按品秩排着顺序。 就连那些没有来见礼的朝臣,也都非常遵守秩序排进了队伍里。 你不向霍光谄媚奉承可以,但是不能不认大汉的规制。 …… 来到殿前,霍光径直而入,但是其余的朝臣也要脱鞋解剑。 这时,霍光的余光突然看到了一个奇怪的地方。 平日,只有他可以剑履上殿。 但是今日,站在左侧队列第二位的御史大夫蔡义,竟然也没有脱履——而这个从不佩剑的老头,今日居然还在腰间佩了一把长剑。 蔡义面不改色,跟在丞相任宫后面径直而入。 那苍老的脸上有一丝骄傲自满的神情。 霍光侧目看了对方一眼,但是蔡义这次居然没有任何回应。 朝臣们自然也看到了这一幕,脚步未停,心中不解。 霍光身后跟着的是执金吾苏昌,看出了大将军的疑惑。 于是快走了一步,在霍光身后小声地说道:“前几日,县官赐御史大夫蔡义剑履上殿,赞拜不名。” 霍光有些吃惊,但是仍然平静地点了点头,再也没有多说什么。 只要不是封侯赐官,天子的许多赏赐都不需要经过尚书署。这段时间来,霍光忙于军务,自然没有注意到这件小事。 可能是因为蔡义未能当上丞相,还有一些怨气,而天子是在用“剑履上殿”和“赞拜不名”来安抚他吧。 这是一件小事,天子做得很好,霍光还很欣慰。 很快,朝臣们在殿内分列而立,肃容而待。 此刻,他们终于看到了玉阶之上,盛装的天子,不禁都有一些吃惊。 但是很快,这份吃惊也都烟消云散了,大朝议隆重一些,也很正常。 “臣等问皇帝陛下安。” 在丞相任宫的带领之下,所有朝臣连同霍光在内,全部向天子下拜行礼。 “臣等问皇帝陛下安。” 高高在上的天子,沉默了片刻。 这片刻似乎比以往都要长一些。 就在众人抬头想要看看天子为何不言语的时候,天子那如同深秋的大野泽一般平静的声音飘了下来。 “众卿平身,开始议政吧。” “诺!” 刘贺登基以来,最重要的一次大朝议开始了。 按照常理,应该由丞相任宫率先上奏。 但是这十几年来,丞相都是摆设,霍光才是朝议中的首位。 霍光站起来,抖了抖袍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正想要上奏军务的时候。 站在左侧的一个老人却抢先一步,站了出来。 霍光皱眉,任宫不悦,霍党侧目。 站出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带着剑的御史大夫蔡义。 许多朝臣的脸上都有疑惑的表情,不知这个快到风烛残年的老人到底要做什么。 “老臣御史大夫蔡义,有事上奏!” 霍光先破坏了丞相率先上奏的规矩,现在既然没有了规矩,那么蔡义此举也无可厚非。 “哦,蔡卿上奏即可。” “老臣以为,陛下新登不久,应该开张圣听,以光先帝遗德。” “因此,老臣上奏,恳请陛下下诏,允许天下臣民直接上书陛下,并恢复御史大夫府协理天子整理奏章的权责,与尚书署同行“通章奏”之事!” 蔡义说罢,一拜到底。 而这几句话,也犹如一块投入水中的鹅卵石,在这前殿这平静的湖水中,渐起了许多水花和响声。 蔡义一口气说出来的这几句话,归结到最后,其实很简单,一共就说了三件事情。 一是准许天下臣民直接给天子上书言事,以此广开言路,查补朝政。 二是恢复御史大夫协助天子处理上书的权责。 三是保留尚书署处理朝堂官员诏书的权责。 简而言之,将朝堂权力分为两部分,行政权归尚书署,监察权归天子和御史大夫。 增加了天子和御史大夫的权力,就等于变相削弱了尚书署的权力。 可以对霍光形成制衡。 这看似简单的三件事情,不仅打乱了大汉朝堂原有的权力结构,更是对大汉朝堂的权力进行了再分配。 得利的是天子和御史大夫,受损的是尚书署和大将军。 这自然是一件天大的事情。 幸好这前殿足够大,否则屋顶可能都要被朝臣的议论声给掀开了。 一脸阴沉的霍光伸手扶住了腰间的宝剑,眯着眼睛,环顾殿内——他并没有着急去看跪在地上的蔡义。 慢条斯理地看了一整圈,并无异样,但是他却也似乎嗅到了一丝不同的气息。 有人要动我霍光? 今天晚一点还有一更,大概六点多! (本章完) 第281章 武帝是明君,县官是昏君?(求订阅) 虽然有许多朝臣在交头接耳,但是似乎还有不少人不为所动。 这可不是一个好兆头。 在朝堂上经历了许多风浪的霍光,感觉到了阴谋的味道。 但是风浪越大,鱼就越贵,霍光就是那条鱼。 只是,他现在还有一点想不清楚,在背后推动这次阴谋的那一只手,到底是从哪个地方伸出来的。 霍光终于看向了跪在地上的御史大夫蔡义,回想着这个人升迁的全过程。 河内温县人,出身微寒,勤于读书,因善治《诗经》,通过明经一科出仕,仕途的起点是大将军府的给事。 在大将军府的许多年里,蔡义并不出色,因此也就官途不畅。 后来,因为孝昭皇帝对《诗经》产生兴趣,在长安和朝堂广招善读《诗经》的人,蔡义就被霍光举荐到了孝昭皇帝身边。 这次举荐,似乎为蔡义打开了一扇大门。 从光禄大夫开始,中间短暂地任过少府一职,就凭借年岁和资历,当上了御史大夫,位列三公。 而且,差一点还成为丞相。 蔡义当过的官不少,但是掌权的机会却寥寥。 霍光无论如何也想不通,蔡义为何今日会突然如此鲁莽,提出这个大逆不道的意见。 蔡义绝不是始作俑者,他一定有后台, 何人想要动我呢? 霍光再次对着四周的朝臣环视了一圈,除了宗正刘德之外,他想不出还有谁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但是,刘德此刻居然逼着眼睛,似乎此事与自己毫无关系。 现在不愿站出来,好,无关紧要,很快你们就会跳出来的。 霍光心中涌起一股杀意,许久没有发怒了,这朝堂之上的某些人似乎忘记他霍光也是从尸山血海中,摸爬滚打出来的了。 “蔡卿,免礼平身吧,诸卿对蔡卿此议有何议论?朕对朝政不甚了解,想听听其他人的意见。”天子的声音从高高的玉阶上传来,仿佛变得非常遥远缥缈,听不出什么情绪。 蔡义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第一次佩在腰间那把大剑非常不和谐,差一点就把他绊倒了。 他目不斜视地整理了一些衣襟,站回到自己的位置上,闭上了眼睛。 对连同任宫和霍光在内的所有人的目光,都视而不见。 一幅波澜不惊的样子。 天子赐你剑履上殿,你就真以为自己伱能与老夫平起平坐了吗? 米粒之珠,也放光华? 让你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辅政大臣、三朝元老。 霍光想着,将视线转向了蔡义身边的任宫身上。 任宫刚到五十岁,仍然算是壮年,以前一路当过中尉、卫尉、执金吾等职,先前卸任的太常一职更是要监管由陵县构成的太常郡。 所以他不只算是半个武将出身,而且出任的职务都是实权官职。 在权力的浸润之下,任宫身上那“肉食者”的傲气非常重,脸上的五官不可阻挡地散发着一种桀骜和威严。 这绝不是蔡义那个无用的老朽能够比拟的。 此刻,任宫没有看蔡义,但是冷冰冰的脸上,已经尽是杀意了。 等着霍光一声令下,他就会跳出来,扑到蔡义的身上,用力地撕扯蔡义。 很快,霍光的目光就和任宫的目光对上了,前者不易觉察地点了一下头,后者立刻心领神会。 这就是一种默契。 任宫走了出来,下拜说道:“微臣丞相任宫要有事上奏。” “任卿起身回话。” 任宫没有站起来,他继续跪着说道:“尚书署处理上书奏章的权责,乃是孝武皇帝定下的祖制,历经三朝而不改,几十年来,大汉朝堂政通人和,毫无凝滞,微臣认为祖制不应改,更不可改!” 丞相是百官之首,从实权来看,御史大夫其实就是丞相的佐贰官。 按照常理来说,丞相任宫出面了,那么蔡义如果只是一时糊涂才提出的这个动议,那么此刻应该清醒过来了。 一定会乖乖地缩回去,不再说话,恐怕还要担心自己散朝之后,御史大夫一职还能不能保住。 霍光对任宫的上奏非常满意,捋了捋自己那一把美髯。 一个眼神,就能让丞相冲锋陷阵,什么是底气,这就是底气;什么是霸气,这就是霸气。 任宫虽然已经当上了丞相,但是还没有来得及封侯。 此事结束之后,该让他封侯了。 可是,让霍光没有想到的事情还是发生了,那个将死之年的蔡义居然又站了出来,一头跪倒在了任宫的身边。 这让霍光眼中的杀意更甚了一份,这个老东西,到底想干什么! “老臣对丞相所言之事不敢苟同,丞相说祖制不可改。” “但从高皇帝到孝景皇帝那几十年的时间里,天下臣民的上书都是由御史大夫府整理上奏天子的。” “那孝武皇帝让尚书署来处理所有的章奏,不也是改了祖制吗?” 蔡义的这套说辞,看起来像是胡搅蛮缠,但深究起来,一点问题都没有。 孝武皇帝定下的规矩是祖制,难道高皇帝、孝文皇帝和孝景皇帝定下的规矩就不是祖制了吗? “丞相说祖制不能改,但孝武皇帝也改了祖制,难道丞相是想说孝武皇帝改得不对吗?” “任公,老夫倒想要问一问,孝武皇帝将处理章奏的权力从御史大夫府改到尚书署,到底改得对还是不对!” “这……”任宫一愣,进而一时语结。 没想到这胆大妄为的蔡义耍起嘴皮子来,居然还有一些能耐。 短短的几句话句话,就把任宫堵在了竹筒的两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现在,任宫如果说孝武皇帝改得对的,那么今日实行的规制当然可以改;任宫如果说孝武皇帝改得不对,那么就应该恢复到昔日的规制上。 不管怎么说,任宫用“祖制不可改”这一条来当说辞,是绝对说不过去的了。 “此一时,彼一时,孝武皇帝是明君,自然是改得对,但是此时此刻,自然不该再改。”任宫强词夺理地说道。 “孝武皇帝是明君就能改,现在不能改,难道是因为当今天子是昏君吗?” 蔡义这两句话说得口不择言,刚一出口,就再次引起了朝臣的议论。 “你、你这是胡乱攀附,血口喷人!”激动的任宫当即站了起来,前走一步指着蔡义怒斥道,那抬起来的手还在不停地颤抖。 蔡义也站了起来,背手在身后,迎着任宫的目光,毫无惧意,慢悠悠地说道:“任公莫急,你倒是回答一下老夫刚才说的两个问题!” 看来,这蔡义是拿出了不要命的架势了。 他今日哪里来的底气,是得了失心疯吗? 各位读者老爷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在此时的长安里,到底是什么样的局势。霍党有多少兵力,天子有多少兵力,动武谁能取胜? 一刀宰了霍光,姑且不论没有霍光的罪证,如果这么做了,就是开了一个潘多拉的魔盒,以后遇到的反派,一路杀杀杀就可以了,反正霍光都能杀,其他的人哪个不能杀? (本章完) 第282章 仲父的霍党咬人,朕的帝党打狗(求订阅) 蔡义提出的这两个问题自然是“居心叵测”。 本就不是为了得到一个答案,而是为了让任宫卷进无休止的口头之争上。 而任宫也确实被问得哑口无言,那颤抖的右手是举起来又放下,放下又举起来,更是没有说出一句连贯完整的话。 任宫的理政经验是无须质疑的,但是在口舌的辩论上却未必比蔡义强——儒生平日就没少辩经,许多人都口舌了得。 但是,任宫没有说话,不代表就这么认输了,是因为他知道此刻哪怕丢了脸面,也不能乱说话。 因言获罪的事情在朝堂上常有发生,稍有不慎,就会像和夏侯胜、杨敞等人一样,因为一句话而被天子赶出朝堂。 自己是大将军定下的丞相,在朝堂之上,有绝对的权威。 但是他也不敢大意,谁知道这是不是御史大夫蔡义故意激怒自己的诡计呢? 说不定就是想逼自己说错话,陷自己于不忠之地,然后再取而代之。 这老儒的想法未免太天真了一些,没有大将军的首肯,没人能接得住这个丞相的位置。 蔡义这个老家伙,简直是昏了头。 想到这个关节,任宫反而一点点镇定了下来。 他拂袖离开殿中的核心位置,暂时避开了蔡义的风头。 “陛下,老臣今日之议论,并不是要为自己争权夺利,只是希望陛下可以广开言路罢了。” “一切章奏皆由尚书署垄断,这并非常态,而陛下终究有一天是要亲政的。” “让天下臣民直接向陛下上书,不仅是可以广开言路,更可以让陛下对大汉天下多一份了解,为日后陛下亲政铺平道路!” 蔡义说得义正辞严,这倒不完全不是谎话,说明他这几日已经将事情的前前后后彻底想清楚了。 当不当这个御史大夫倒不重要,只要天子亲政,蔡氏一族就能获得更大的利益。 为了更大的利益,什么都能豁出去! 蔡义侃侃而谈,任宫被暂时挤到了一边。 这个老人一下子成了朝臣关注的中心。 恐怕,他这辈子也从来没有这样受到过瞩目吧。 霍光自然不知道蔡义和天子的“交易”,他看着蔡义自得的表情,心中有一些厌恶。 这蔡义竟然因为没有当上丞相,就如此癫悖地大闹朝堂,简直是疯了。 为了抓住自己的权力,置朝廷脸面不顾,置天子脸面不顾,真是丧心病狂。 当日,不给他当丞相真是明智至极,甚至应该让他早点告老还乡,滚出长安城去。 心中所想,霍光的脸色就越来越难看,他不能再忍了。 霍光再次看向了任宫,与之对视之后,反手轻轻地拔出手中宝剑的一点点,然后瞬间又将那乍露的锋芒藏了回去。 同样对蔡义深恶痛绝的任宫立刻明白了大将军的含义。 不能再让蔡义胡乱闹下去了。 得下死手! 不管蔡义背后有没有人,现在都得下死手。 任宫再次朝前走一步,猛然喊道:“蔡义大逆不道,罪该万死!” 任宫中气十足的声音在殿中回荡,终于将口沫横飞的蔡义打断了。 蔡义说得意犹未尽,被突然打断,嘴巴张了又合,合了又张,有些错愕,不知道如何是好。 任宫进逼一步,对着玉阶之上的天子行了一个礼,立刻夹枪带棒地说了起来。 “五路汉军甫一出征,举国上下,均系于此。” “蔡义身为朝廷重臣,不考虑为陛下分忧,为大将军分忧,反而利令智昏,为一己权欲,节外生枝,动摇军心,实乃死罪!” “微臣弹劾蔡义,望陛下将其下至诏狱,治其死罪!” 霍党这是要掀桌子了? “祖制能不能改”,这个问题讨论三天三夜恐怕也说不清楚,是一个无休无止的问题。 与其和这个老儒纠缠下去,倒不如侧面突破,直接祭出“动摇军心”这个法宝,可以一劳永逸地解决蔡义。 这就是作为实干家的霍光和任宫的做派——野蛮、直接、霸道、有效。 还没等蔡义出言申辩,太常乐成立刻也站了出来。 “微臣附议丞相之言,蔡义妖言惑众,为一己私利,置大汉安危于不顾,其心可诛,恳请陛下将其下入诏狱!” 接着,又有一些朝臣站了出来,附议丞相任宫所提之事。 这其中包括右扶风、京兆尹和新任的建章卫尉…… 不一会儿,殿中就有二十多个朝臣站了出来。 霍光气定神闲地看了看剩余的朝臣,似乎在威胁,又似乎在挑衅。 张安世、丙吉、刘德、韦贤、王吉等人都没有站出来,他们默默地站在原地,面无表情,似乎殿中的事情与他们不相干,不知道在想什么。 在霍光眼中,这些人要么与霍光若隐若离,要么和霍光早有嫌隙,要么是沽名钓誉之徒,要么是谨小慎微的人…… 不管是什么成份,他们虽然身居高位,但绝不会为了一个蔡义和自己翻脸的。 十几年来,霍光其实从未完全掌握过所有的朝臣。 但是,他可以通过驾驭少数敢与其他人搏杀的爪牙,以小博大,驱狼吞虎。 就像此刻,有任宫等人在前,自己不必出面,也可以控制住局面,将蔡义打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霍光看出了其余朝臣的敢怒不敢言,但是无所谓。 此刻,还有一个人是需要站出来的,那就是霍光身边的廷尉李光。 和安乐一样,廷尉李光其实也是一个墙头草。 平日没有他,倒也无伤大雅,但是今日他必须要出面。 因为李光是廷尉,给蔡义定罪,缺不了他。 霍光微微侧头,给身边的李光递了一个眼神。 李光有一些犹豫,但是仍然站了出来。 “陛下,微臣廷尉李光,认为御史大夫蔡义御前失仪,应该按律治罪。”李光的说辞稍有轻缓,但至少也表达了自己的态度。 霍光脸上浮现了一丝笑容,残忍地看着有些手足无措的蔡义。 此时,前殿的中间,二十几个朝臣齐刷刷地跪着,唯有任宫和蔡义还站着。 任宫的目光咄咄逼人,蔡义的慌乱越来越明显。 这个不知为何得了失心疯的老人,茫然地环顾四周,似乎在找救兵,但是似乎根本无人相助。 最后,他竟然抬头看向了天子。 霍光更觉得好笑,天子也不会救你的。 本想让你在御史大夫的任上告老,为何要自寻死路呢? 就在霍光准备站出来,请天子将蔡义下到诏狱,给蔡义最后一击的时候,天子的声音又一次从玉阶之上飘下来。 “蔡卿和任卿所辩之事,朕已经听明白了。” “蔡卿想让天下臣民直接向朕上书,为的是让朕广开言路,积攒理政的经验。” “任宫认为蔡义此举乃是出自私心,有动摇军心之嫌,包藏祸心。” “二位爱卿,朕可有说对?” 天子的声音非常平静,像一瓢冷水,将殿中的怒火暂时浇灭了下去。 包括霍光在内的所有人,都抬起头看向了天子。 “陛下所言,正是微臣所想。” 此言居然是蔡义和任宫同时说出来的。 “朕站得远,未曾看清楚,但似乎殿中所跪之人也不多,九卿中的多数人都未曾表态,所以朕还想听听其他人的看法。” “仲父,你是大司马,也是三公之一,朕想先听听你对此事的看法。” 不知道为何,霍光这一刻突然觉察到了一点异样。 不只是因为被天子截下了话头,更因为今日天子的声音似乎离他格外远。 难道风寒带来的耳鸣之症状,还没有缓解吗? 霍光倒也没有多考虑,扶剑朝前迈出了那一步。 霍光身材本就魁梧,站在这一众下拜的朝臣当中,更显得鹤立鸡群。 但是,霍光再高,站在此处,往玉阶之上站着的天子看去,仍然需要仰视。 今日,霍光觉得今日的天子似乎与往日有些不同。 但是霍光来不及多想,就缓缓地说了起来:“昔日,孝武皇帝将处理章奏的权力收归尚书署,是为了政令皆自天子出。” “奏章不管去尚书署,还是去御史大夫府,并无二致,因此老臣认为,没有必要节外生枝。” “另一面,蔡义身为御史大夫,应该知道如今大汉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大军北伐之事,现在贸然提出如此重要的议论,老夫认为不妥,虽未造成朝局动荡,但难免会使人心浮动。” “老夫以为,蔡义也是老臣,无功劳也有苦劳,下诏狱就不必了,但是恐怕不宜再在朝堂上担任御史大夫一职了。” 霍光这几句话虽然通情达理,但是显然是在和任宫等人唱双簧。 进百步,退十步——总之,是要把蔡义赶出朝堂了。 蔡义此时也异常愤怒,他略略退了一步,指着霍光说道:“哼,大将军说这是为了政令皆自天子出,难道就不亏心吗,不管是孝昭皇帝还是当今陛下,何时见过朝臣百姓上的章奏?” “连陛下都看不到章奏,孝武皇帝若是在天有灵,恐怕也会心寒的。” 蔡义的这份执拗和倔强超出了霍光的想象,对方现在已经是不留任何的余地了。 “蔡义!你口出此言,是在说老夫僭越擅权吗?”霍光阴沉地说道,瞪着一双虎目看着蔡义。 “大将军莫要倒打一耙,你就说一句,你虽然是辅政大臣,但是却不让陛下看到全部的章奏……” 蔡义说到这里,似乎有一些气急,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才从牙齿中挤出了最后几句话。 “就不怕天下人,说你独断专行,图谋不轨吗?不让天下臣民直接向天子上奏?是不是害怕遭人弹劾?” 蔡义一连几问,句句都戳在了霍光的命门要害之上。 连同跪倒在地上的霍党,所有人都用一种难以置信的目光看着身形单薄的蔡义。 有些话不上称,四两重;上了称,一千斤也打不住啊。 急火攻心的霍光也感到一阵胸闷,眼前突然又一次划过了一层黑雾。 蔡义说的这些话,霍光怎么可能不知道——知道朝堂之下,有许多人在腹诽自己。 但是,只要没有摆在明面上,那么就可以心安理得地当他们不存在。 放到朝堂上来说,简直就是打霍光的脸了。 霍光否定不是,肯定更不是。 这该死的蔡义! 在殿中这一番沉默过后,霍光向天子行礼,似义愤填膺地说道:“陛下,御史大夫蔡义所说之事,乃是诛心之论,老臣不宜再辩驳。” “是否让天下臣民直接向天子上奏,老夫恳请陛下来定夺!” 既然自己不好开口,那就让天子来决定吧。 天子一旦做出了决定,蔡义就没有办法开口了——霍光有这个自信,天子不会听这疯老头子的建议的。 霍光伏在地上,等待这天子的声音,所有人都等待着天子的声音。 “诸位爱卿所言之事,朕已经全都听明白了。” “蔡公想让朕直接看到天下臣民的奏章,自然是好心。” “仲父想让大汉政令出自一衙,也自有一番理由。” “要问朕的意见,朕也很犹豫,和仲父一样,朕也不好定夺。” “同意蔡卿之议,似乎是朕就对仲父的不信任。” “同意仲父之议,又怕让仲父被天下人所中伤。” …… 霍光越听越觉得不对劲儿,自己的态度已经如此明显了,为何天子仍然将蔡义和自己放在一起比较? 难道天子真的在考虑蔡义的提议? “朕刚才说了,还想听听其他朝臣的意见,如今只有仲父一人说了,其余朝臣有何看法呢?” 霍光伏在地上,所以还不能抬起头来,只能默默地等待着朝臣的反应。 他不认为有人敢在此刻站出来,说什么“不顾大局”的癫悖之语——这几乎代表着要和他鱼死网破。 然而,没等霍光的这股傲慢从胸中抒发出来,他就听到身后似乎真的有人站了出来。 “微臣宗正刘德,认为天下臣民可直接向陛下上书,尚书署也可仍如先前那样总理朝政,如此也算广开言路了,大将军光明磊落,也可以自证清白,无惧流言了。” 刘德的话中毫无波澜,似乎想了许久才说出来的。 霍光冷笑一声,此事果然与刘德相关,阳城侯不能留过今年了。 没想到,似乎又有第二个人站出来了。 “微臣少府丙吉,附议宗正刘德,陛下登基不过数月,但是政通人和,有明君风范,如能看到天下臣民的上书,定能对朝政有更多了解,便于日后早日亲政。” 霍光皱起了眉头,心中多了一丝不解,丙吉曾经当过自己的长史,更是在最近才被自己拔擢成了少府,为何今日会和刘德沆瀣一气? 这是巧合还是阴谋? 霍光想不出丙吉“背叛”自己的原因,只觉得难以理解。 “微臣张安世,附议宗正刘德……” 霍光耳而中一直存在的蜂鸣更响了一些,以至于张安世后面说的是什么,他都听得有一些不真切了。 可是…… 这几个人,仅仅只是一个开始。 已经沉默了许久的朝堂,突然一下子就热闹了起来。 一个个朝臣,接二连三地站了出来。 “微臣大鸿胪韦贤,附议宗正刘德……” “微臣门下寺光禄大夫刘甲,附议宗正刘德……” “微臣谏议大夫张乙,附议宗正刘德……” …… “微臣太学令王式,领诸博士官附议宗正刘德……” “微臣未央卫尉王吉,附议宗正刘德……” 朝臣们接二连三地站出来,前仆后继地跪倒在了那群孤零零的霍党身后。 双膝着地的“扑通声”不绝于耳,汇聚起来,犹如黄河决口时发出的轰鸣声。 那些早一些跪下来的霍党,再也顾不上自己的仪态了,纷纷扭头向身后看去,面有惊惧之色。 站在最外侧的许多不那么重要的朝臣,也一个跟着一个地站了出来,接在后面跪倒了下去。 无一例外,他们全都是附议宗正刘德的。 霍光的胸口一阵闷痛,眼前的黑雾越来越重,越来越宽。 不知为何,他有一些恍惚,似乎如今的一切都是一场梦。 这个在朝堂上把持朝政十余年的政治强人,在这一刻,感到一阵厌烦、愤怒、不解和虚弱。 他再也顾不得所谓的朝堂礼仪,兀自从地上站了起来。 在一阵轻微的摇晃之中,整个人差点摔倒了下去。 但是终于,他还是站稳了。 回身看去。 从自己身后不到半丈的地方开始,一直到几丈之外的前殿殿门,全部都是跪倒的朝臣。 不只有朝臣,还有宗亲。 等霍光眼前那片黑雾再次完全消失的时候,他终于才看到,整个大殿之中,就只剩下零零散散十几个大臣还站在原地了。 霍党有二十多人,而反对霍党的人却有五十多人,摇摆不定的墙头草有十几人。 那些站出来附议刘德的朝臣中,有许多人属于品秩高,但是没有实权的官职。 在霍光眼中,属于多了不多,少了不少的那一类——这是孝武皇帝大开中朝之后剩下的遗留问题。 但是此刻,这些没有完全失去影响力的外朝官员,加起来,居然让霍光感受到了许多的压力。 朝堂上的大势,什么时候变成这个样子了? 霍光想不明白。 求订阅!读者老爷的许多意见我都看了,有很多我能理解,但是木已成舟,恐怕一时难以掉头了。后面一些问题,我会注意的! (本章完) 第283章 天子受奸臣蛊惑,大汉危矣!(求订阅) 霍光一阵恍惚。 他想不清楚,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在这霍党当政的朝堂之上,怎么会多出了这么敢当面反对自己的人。 单凭一个刘德,能掀起那么大的风浪? 不多时,还站在原地的那些骑墙派终于也是站不住了。 他们也都不管不顾地跪倒在了殿中,口中更是含糊不清地说着些什么。 但是谁也没能听清。 一时间,整个前殿鸦雀无声,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当中。 此刻,太阳已经升了起来,一片温暖的金黄色从殿门外涌了进来。 这暖洋洋的光笼罩在霍光的身上,但是他却感受不到一丝暖意,反而觉得这阳光如同沾了血的刀刃,让他通身发寒。 一只老雁凄厉的叫声传了进来,在前殿那高大空旷的屋顶盘旋回荡,异常婉转凄凉。 这是不是昨天看到的那只落单的老雁呢? 霍光突然有一些疲惫。 这是最近十几年来,他头一次感到手足无措。 他迫切地想要知道,谁是这次朝堂争斗的幕后黑手。 连同刚刚一同跪下去的御史大夫蔡义在内,朝堂上所有的人都已经伏在了地上。 霍光根本就看不到他们的表情,又如何得知是谁从中作梗呢? 距离最后一个朝臣跪拜下去,已经过去有一些时间了,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从一众朝臣的头上传了过来,钻进了连同霍光在内的所有人的耳中。 “诸位爱卿的想法,朕现在已经全都看到了。” 天子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平和,甚至与过往相比,更是多了几分冷静。 然而,就是这不带任何情绪的声音,让霍光猛然突然意识到了一件事情。 这大殿之上,除了自己之外,还有一个人也是站着的。 霍光带着一丝的狐疑,转头看向了天子的方向。 不知道为何,一阵如同潮水般难以言说的复杂的情绪,弥漫在他的心间。 当霍光的视线触碰到那红黑相间的天子袍服时,一个怪异的念头从他的脑海中一闪而过。 这个念头如同一只可怕的虫子,那一点点头须刚刚出现,就让霍光感到一阵恶寒,进而整个人如同掉到了冰窟窿里一样冰凉。 不管是刘德,还是蔡义,又或者是张安世,都不可能以自己的名号为旗帜,把朝堂上那么多朝臣捏合在一起。 能充当这面旗帜的人,只能是他——此刻和自己一样,在前殿站着的大汉天子刘贺! 虽然霍光觉得有些难以置信,但是当所有的可能都被排除掉之后,剩下的不可能就成为了可能。 脚下已经有些发软发虚的霍光,再一次仰头看向了高高在上的天子,静静地等着他说出下一句话来。 “刚才,仲父让朕来做决断,是对朕的信赖,然而朕初登帝位,对朝堂之事仍然是雾里看花,不能一眼看穿。” “可如今,十几万大军出征在外,朝堂不可动荡和分神,因此朕必须要做这个决断……” 霍光的心中还存着侥幸,他有一些期待地看向天子,希望能从对方的脸上读出一些征兆。 但是,天子那棱角分明的面庞,被玉藻遮挡得严严实实——玉者温润和婉,藻者华美坚强,霍光根本看见天子的表情。 “朕看到在此刻的殿中,似乎支持恢复祖制的朝臣要多一些,那么,朕相信众卿的决断……” “朕决定,从今日开始,在未央宫北阙之下,增设公车上书室,由公车司马驻守,天下官吏百姓皆可直接向朕上书,所上奏章均由御史大夫府整理,再呈递到门下寺来给朕。” “当然,朕现在还没有亲政,此举只为广开言路,不干涉尚书署处理章奏的权力,一切朝政,仍然仲父代朕处置。” “朕现在尽量只看不做,不让政令混乱。”这一个“尽量”就留下了许多的可能。 “蔡义、任宫殿前失仪,罚半年俸禄……” 从这里开始,天子往后的话,霍光一句都没有听清,他看到高高在上的天子就如同一座人形塑像一般,没有任何感情地下着诏令。 一切朝朝政,仍然由仲父决断。 天子说得好听,但却是袖里藏刀——此举至少让那些藏在暗处且反对霍光的人,有了攻讦的机会。 更重要的是,今日的事情是一个风向。 霍光在朝堂上“说一不二”的权力,似乎没有了。 这才是最危险的信号。 此刻,霍光完全清醒了过来,今日朝堂上这突如其来的争斗,与那个口口声声还称自己为“仲父”的天子,绝对有关系。 这天子到底又想做什么?! 天子是受人胁迫,还是受人蛊惑——又或者是主谋? 霍光越想越心寒。 不管是哪一种情况——朝堂之势,危矣;大汉江山,危矣;霍家荣华,危矣。 …… 天子的一达通话终于说完了,连同霍党在内的所有朝臣,又拜了三拜之后,就领了旨意。 这期间,虽然霍党们有一些犹豫,但是他们看到连大将军霍光都没有再出面阻拦天子,就都退缩了。 被朝堂大势裹挟在其中的霍党们,对这诏令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 他们现在只能乖乖地随波逐流,重新回到大汉臣子本来应该站着的位置——这是“礼”,是“中庸”,更是“本分。” 满腔愤懑的霍光罕见地没有下拜,但是也没有出言制止天子。 一时之间,他觉得天旋地转,似乎刚刚好转的风寒之症突然又回来了。 是不是晨间在丹墀上站得久了一些,吹了冷风,所以又病了? “众卿平身吧。”天子下令,所有人都站了起来,默不作声地回到了原来的队列当中。 短短几息的时间里,众臣归位——这前殿之中,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但是,这近百名大汉朝臣的表情十分丰富。 欣慰、窃喜、愤怒、惶恐、不解、惊讶……出现在不同“派系”的朝臣的脸上。 许多人开始重新咀嚼刚才发生的这件事情,想从中砸吧出一些别样的滋味来。 …… 最后一个从殿中向右侧队列走去的人,是霍光。 在众目睽睽之下,这个几乎和前殿一样高的辅政大臣,有一些落寞地向自己所站的位置走去。 他需要一点时间,来理清楚今日发生的这一切。 没想到,天子居然叫住了他。 “仲父,今日可还有军情要奏?” 霍光停了下来,有些怨恨地看着天子——他居然猜不透天子的用意是什么。 以前,霍光看这朝堂,觉得哪里都是一片光明和坦荡;但是今日再看,却到处都藏着杀机和荆棘。 还好,霍光有经验。 刚才,已经输了一场,就不能再丢脸面了——再丢脸面,霍党当场可就散了。 他打起了百倍的精神,再次回到殿中,似乎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老夫确实有军情要奏。” 说罢,霍光就把今日本来要上奏天子的军情娓娓道来了。 他语气如常,但是旁人听来似乎缺少了一些气势。 接下来的半个时辰里,霍光用平静如水的语气,将要上奏的军情全部讲完了。 在他讲完最后一个字的时候,未央宫钟楼上的大钟恰好敲了六下——午时已经到了。 以往,霍光上奏完军务之后,一定会获得朝臣们的一致赞贺。 但是今日不同,霍光讲完之后,只有寥寥数人称颂霍光调度有方,指挥得当。 除此之外,再无多言。 霍光这十几年来用威压、权势树立起来的坚硬高大的形象,在今日似乎有了一些不易觉察的裂缝。 天子例行公事地对所有的朝臣进行了一番劝勉,尤其着重提到了“仲父”的功绩。 但是不知道为何,言语之间,似乎比平日少了一份亲昵。 所有的人都知道,朝堂上的风向真的变了。 “诸位爱卿,可还有事要奏?”天子问道。 一阵沉默,无人站出来。 大朝议本就是一个过场,今日发生的事情已经够多了。 “那诸位爱卿就散朝吧。” “诺!” 天子没有再多言什么,在近侍内官们的前呼后拥下,从专用的侧门离开了前殿。 目送天子离去之后,经历了一场缠斗的朝臣们终于松了一口气。 与上朝不同,散朝无需排队。 僵持了几息之后,面有疲态的朝臣们陆续地离开了。 唯有霍光没有走,他站在原地,看着天子离去的那个侧门,脸色阴晴不定,似乎在思考什么。 任宫和乐成等霍党自然看到了霍光难看的脸色。 也都知道此处不是与之攀谈的地方,所以匆匆地行了一个礼之后,就立刻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有什么事情都要回到大将军府再说。 一刻钟之后,前殿里除了霍光之外,就再无一人了。 霍光仍然定定地看着天子离去的那个侧门,他多么希望有一个小内官跑来,告诉他天子要与他见面。 再接着,天子就会在温室殿中,一面痛哭流涕,一面向自己认错——就像上次给孝武皇帝上庙号时一样…… 但是霍光等了很久,始终没有等来天子要召见自己的口谕。 霍光心如死灰,一口甜腻的血从胸中涌出。 这口血包含着几个月积攒下来的疲惫,包含着风寒之疾的残余,包含着刚刚的愤怒。 最终,霍光将这口血咽了回去。 转身向殿外走去。 有人打破了平衡,霍光是一定要回击的。 今天下午或晚上还有一更,吃坏肚子拉了一夜,烧烤+奶茶,害死人啊。另外,大家理性讨论剧情,文明用语,可以骂我,不要骂书友哈,要不然会被吞贴哦! (本章完) 第285章 仲父小心,朕的手上有六千禁军!(求订阅) 当刘贺回到温室殿的时候,穿在最里面的那件衣服已经彻底地湿透了,额头上更是浸出了层层密布的汗水。 刚才的大朝议,对霍光来说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惊吓,对刘贺而言又何尝不是一种挑战呢? …… 那一夜在这温室殿里,刘贺召见的人是自己最信任的朝臣,他们有各种各样的理由,绝不会将此事泄露出去的。 但是,他们之后还要去联络他们能影响的人,虽然联络的时候不会现在就将天子亮出来,但是终归是有风险的。 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失其身,几事不密则成害。 这个简单的道理,刘贺当然懂得。 但是,削霍不是一件小事,刘贺一个人绝对办不到。 那么就只能借助他人的力量。 知道此事的人每多一个,刘贺手中的力量就会强一分,但是泄密的可能性也会增加一点。 面对霍光,有不同的解决方式。 最简单的方式就是在温室殿埋伏下十个昌邑郎,然后摔杯为号,将霍光斩杀在宫中。 接着,就派未央宫中的兵卫直接接管尚书署,控制传国玉玺、虎符节令。 再下发一道圣旨,昭告天下,说他霍光有谋反之心,已经被诛杀。 看起来一夜之间,就可以一了百了。 但是,在这之后呢? 丞相任宫、太常乐成、大司农田延年、执金吾苏昌、三辅长官及遍布在南军和北军中的霍党…… 他们可不是摆设,身家性命和举族利益,早已经和霍家捆绑在了一起。 虽然失去了最强的主心骨,但是安知不会有人站出来取代霍光,暂领霍党? 当年,倒诸吕的时候,不也是几个朝臣,合谋做下的“大事”吗? 今日,反之亦然。 更何况,出征在外的五路大军之中,有一多半掌握在霍党的手中。 听到霍光身死的消息,田顺、田广明和范明友他们难道会率兵归来,然后再束手就擒? 显然不会。 到时候,快马加鞭,只要十多天的时间,十万大军就会逼到长安城下。 到时候,靠长安城仅存的几千兵卒,能够抗住霍党的围攻吗? 军中自然有高义之士,但是匆忙之中必然会被蒙蔽。 要么相信自己精挑细选出来的朝臣,要么相信那十万大军中兵卒将校。 刘贺当然选择前者。 还好,刘贺还算雷厉风行。 从写下血书诏那一夜开始,到今日朝堂上的突然发难,中间只隔了一两天的时间。 所以才打了霍光一个措手不及——至少现在看来,刘贺是赢下了先机的。 钝刀子割肉,削弱霍光,但是不让他反。 …… 刘贺在温室殿后室里换下已经被汗水浸透的袍服,然后就走了出来。 他看到樊克还在等着,就顺手将袍服交到了他的手中。 “拿下去洗了吧,再让膳房温一碗姜汤,连同午膳一起端来给朕。” “诺。” 樊克不知道今日朝堂上发生的大事,但是却看出了天子此刻的紧张和疲惫,所以连忙准备离开。 “等等。” 刘贺又将樊克叫住了。 “从今日起,朕所有的饭食汤饮,全部由你端来给朕,不许经过他人之手。” 膳夫是自己从昌邑国带来的人,杂役也是自己从昌邑国带来的人…… 但是任何一个环节都不能出错。 “诺。”樊克不解,但是仍然领命而去。 此刻,刘贺终于松了一口气,在柔软的榻上坐了下来,有了稍稍喘息的空间。 很快,姜汤和午膳就都端上来了。 刘贺不顾樊克在身侧,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最后,一碗姜汤喝下去,刘贺那一身大汗带来的寒意终于消散殆尽。 “收拾吧。” “诺。” 吃饱了饭,刘贺比原先更镇定了一些。 他立刻开始盘算起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事情。 毫无疑问,不管自己之前的演技有多好,现在一定是被霍光看穿了——不一定看穿自己所有的想法,但是至少已经看明白自己想要夺权的动机了。 那么,接下来这个仲父一定会反扑。 只是还不知道,霍党的反扑有多猛烈。 刘贺敢在此时和霍光硬碰硬,不只是因为他自己手中有了底牌,更因为长安城的南军和北军几乎全部出征了。 天子在军方的影响力非常有限,既然汉军还不能成为自己的助力,那么此刻离开长安,反而是一件好事。 在如今的长安,霍光直接掌握的汉军数量,恐怕还没有自己的多。 这也是刘贺此刻没有惊慌失措的原因之一。 当腹中的食物开始消化,并且逐步转转换成能量的时候,刘贺在几案上摆出一张宣纸。 长安城中,汉军的构成非常庞杂,虽然刘贺心中有数,但是不落到纸面上,仍然容易错漏。 首先,长安城中的汉军,禁军占了大多数,而禁军又分为南军和北军。 北军因为驻扎在北城郭而得名,一共有八个校尉,每一校尉掌管兵卒两千五百人,总共两万人。 除了中垒校尉之外,其余七个校尉的部队全部随军出征了。 北军本来是直接由天子掌管,各校尉当中常驻有监军司马,调动北军必须要持有朝廷颁发的符节。 不论留下的这个中垒校尉是不是霍党,但是符节掌握在霍光手中,因此这两千五百人的军队是霍党的人马。 除了北军之外,就是南军。 南军中分为郎卫和兵卫。 郎卫分属于五官中郎将、左中郎将、右中郎将、羽林中郎将和期门中郎将所管辖。 前三个中郎将各管两千人,分在各宫当中,专门负责大殿廊下的戍守;后两个中郎将各管五千人马,负责天子外出时的护卫。 从名义上看,这五个中郎将归光禄勋所管,但是其中有许多霍家的子侄。 不过幸好,总共一万六千人的郎卫,几乎也全部随大军出征了,只剩下三千多人,留在长安戍守各个宫殿。 这三千人,没有了霍党做主心骨,光禄勋和天子出面,应该可以约束得住。 另外,未央宫中还有三千兵卫是由未央卫尉王吉所管。 经过大半个月的整肃,王吉也可以约束他们。 三千郎卫加上三千兵卫,刘贺的手中实际上能调动六千人——当然,还有安乐手下的三百明光卒和龚遂的三百一十个昌邑郎。 这就是天子的全部军事力量。 而霍光一边,除了中垒校尉的两千五百人之外,还有执金吾的两千巡城亭卒、三辅长官的六千亭卒。 总共算上,霍光手中的兵卒顶多就是一万又五百人。 六千禁军对付一万多北军和亭卒,绰绰有余。 不说一定能赢,但是也不是必输。 …… 接着,刘贺在这张宣纸的左右两侧,分别将各支汉军的人数列出,又进行一番算计之后,再次确认如今的长安达成了一种微妙的平衡。 他动不下霍党,霍光也动不了帝党。 刘贺站着大义,所以他甚至还有那么一点点的优势。 在大军回朝之前,霍光不能来硬的;大军回朝之后,是无功而返,刘贺更可以乘胜追击。 不管怎么看,都不会出太大的纰漏。 当刘贺算清楚双方的纸面实力之后,戴宗恰好来到温室殿拜见。 “如何?霍光离开未央宫之后,去了哪里?”刘贺急忙问道。 原来,大朝议结束之后,刘贺立刻就派戴宗监视霍光的行动。 “大将军既没有去京兆尹,也没有去北军,而是直接回府了。”戴宗满头大汗地说道。 那是霍光的宅院,也是大汉的大将军府,所以回府可不代表他没有动作。 恐怕今日的大将军府,会和前几日的温室殿一样热闹。 不管霍光要做什么,刘贺都要提前做好一些防范。 “把昌邑孤儿都散出去,盯紧霍党的宅院,一旦有异动,立刻向朕禀告。” “粘杆室的人也要在宫里散出去,盯紧各处的风声,不可放过任何古怪的地方。” “另外,立刻派人将张安世和王吉叫来,朕要见他们。” “诺!” 求订阅! (本章完) 剧情前情梳理,及后续走向(可轻喷) 其实,对于我这个作者本人来说,发这个梳理就说明自己写得有问题了。 至少也是我自己想要表达的没有表达清楚,让部分读者混乱了(这个是怪我,不是怪读者)。 出现这個情况,有两个原因。 一是我能力问题和时间问题,本职工作最近太忙,导致故事连贯性可能出现了点问题(这个不是找借口,会想办法改善)。 二是有些读者跳章订阅的,所以可能会有一些疏漏。(这个也不怪读者,我也跳章订阅的,跳章的原因还是我没有写得很抓人)。 不管是什么原因,我决定梳理一下剧情,这样至少让大家可以看到我想表达的故事的全部面貌。 刘贺登基之后,通过一些手段,积累了声望、实力和名望,有了削霍的资本。 刘贺原本想等到汉军无功而返,再干涉军权。 但是发现了霍禹等人似乎有阴谋(主角其实并不知道他们想做什么,只是猜测对方要造反),于是不敢等下去了,决定借汉军出征的机会,逐步削弱霍光的权力。(主角并无全胜的想法)。 因为刘贺无法一次性拔出霍光的根基,所以只能从“天下向天子上书”开始。 这个事情可大可小,能让霍光威信受损,能找到反霍党的朝臣,能得到更多把柄。 利用这些把柄,再去做更多的事情。 霍党内部是分裂的,霍禹一个目的,霍光一个目的,霍显一个目的,心不齐就会裹足不前。 天子判断,霍光此时不会反,因为他内心是权臣也是忠臣。 刘贺会利用这点,一边打压一边安抚,让霍光在矛盾和犹豫中错失良机,并且让他自己裹足不前。 同时,刘贺手上的力量已经很强了,只要不是霍禹他们立刻领兵归来,不大可能再威胁到天子了。 他们为什么不会立刻回来呢,因为霍光不让,也就是前面说的,霍光是忠臣和权臣,他的目的是通过这场战争奠定霍家的新的权力基础。(这点可能我铺垫不够,所以让读者老爷迷惑了) 总的来说,大军归来之前,会进一步打击霍光方方面面的权势,大军归来之后,会收兵权。 至于后续,除了霍光,还会有许多反派,这些反派其实已经出场了。 我想了想,可能会有点像《雍正王朝》的路子,不会像《康熙大帝》的路子。 此处是分割线———— 另外,历史上,霍光活着的时候,汉宣帝就从来不是等着霍光死,也做了许多事情,也发生过冲突。 霍光看似权势滔天,但是只要天子不是明显的昏君,被击垮并不难。 历史上的刘贺被废的原因很多,但是我在书里已经尽可能把补丁都打好了。 比如说没有祭拜高庙,没有和上官太后搞好关系,比如说得罪了长安旧臣,比如说荒淫无度,比如说没有获得信任,比如说没有娶霍成君…… 所以他的情况要比原来的刘贺好很多。 此处又是分割线———— 另外,读者老爷喷我就好,不要互相对骂起来了。 还是那句话,万方有罪,罪在作者。 天下无不是的读者。 最后的分割线———— 最后,本书可能还想表达一个想法:权力(外物)对人的异化。 第286章 朕怕有人挑唆仲父谋反!(求订阅) 很快,未央卫尉王吉和光禄勋张安世就来到了温室殿中。 虽然这两个人都是地地道道的儒生,是货真价实的读书人,但是他们却也是刘贺手中最靠得住的两个“武将”。 刘贺能不能好好地呆在这未央宫里,完全就得指望他们二人了。 张安世和王吉年龄相仿,甚至在气质上也有一点相似。 只不过张安世要更内敛一些,而王吉要更洒脱一些。 “半个时辰之前,仲父已经回到大将军府去了,霍党也各自回府了。” 坐在天子对面的张安世和王吉对此并不感到意外,也知道天子的话还没有说完,所以都没有插话。 那夜,在温室殿里,天子与张安世他们细细地盘算过之后,就得出了“霍党此时此刻是无力在长安动武”的结论。 所以自然没有感到意外。 “今日,虽然仲父在朝堂上没有反对蔡义的提议,但是朕不敢大意,怕节外生枝,所以才将你二人找来。” 刘贺仍然把话说得非常委婉,所谓的节外生枝,恐怕就是兵戎相见了。 “直到今日,朕相信仲父仍然是我大汉的忠臣,但是朕担心有人从旁挑唆,甚至以仲父的名义行不轨之事。” 言语之中,刘贺仍然开口闭口称霍光为仲父。 一方面是刘贺已经习惯了;另一方面是刘贺不想那么早就将霍光列入乱臣贼子——这也是事实。 所以刘贺对张安世刚刚说的这几句话,也都是真话。 现在的局面下,其实刘贺不怕霍光作乱,却怕有人逼霍光作乱。 反过来说,霍光是霍党的稳定剂。 “朕和大汉天下的安危,现在都在你二人的手上,因此朕希望你们谨慎行事。” 其实,此时的张安世和王吉,比天子更能明白局势的微妙和险恶。 又或者说,他们面临的情况比天子更险恶。 虽然霍光不大可能会贸然行不轨之事,但是如果真要硬碰硬,那么首选的一定是“清君侧”的借口。 到时候,他们要诛杀的恐怕就是张安世这些“乱臣贼子”了。 现在,保护好天子,就是保护好自己。 “臣等一定尽心竭力,为陛下尽忠!” “好,那朕现在就给你们写一道密诏……” “擢张卿为长安兵马节度使,王卿为长安兵马副节度使,由你二人节制调度长安城内外所有兵马,如遇违抗者一律杀无赦!” 张安世和王吉有些吃惊,他们没有想到天子居然会下一道这样的密诏。 不只是因为这密诏给他们的权力实在太大,更因为这道密诏很可能会让如今的局势更紧张。 “陛下,传国玉玺在尚书署里,现在就要去夺印,恐怕不妥。” 尚书署在少府,距离温室殿只有百余丈的距离。 整个未央宫都掌握在刘贺的手中了,尚书署自然也如此。 现在,刘贺如果想要传国玉玺,简直就是易如反掌。 但是,那会彻底逼疯霍光的,而这并不是刘贺的最终目标。 刘贺能对付得了一个正常的霍光,却无法对付一个发疯的霍光。 所以,刘贺要小心翼翼地将自己的行为控制在一个限度之内。 既能削弱霍光,但又能让霍光投鼠忌器,不敢拼一个鱼死网破。 霍光心中对大汉的忠诚和敬畏,其实才是刘贺能够利用的最大的利器——让霍光矛盾、犹豫、心存侥幸,裹足不前、走向深渊。 今日朝议上的争斗就在限度之内,突然去夺传国玉玺则在限度之外。 一旦刘贺硬夺传国玉玺,那就意味着要对霍光下死手了。 那时候,霍光一定就会不顾一切地反扑——所有的颜面、史笔、礼法对他的束缚会彻底被冲破。 在这个把持朝臣十几年之久的辅政大臣的面前,传国玉玺就显得黯然失色了。 一份诏书,就算加盖了玺印,到时候也会被霍光宣布为矫诏。 既然有害无利,那么刘贺没有必要去拿。 “仲父仍然是辅政大臣,还是领尚书事,那传国玉玺仍然应该放在尚书署里,朕不能去抢。” “这密诏上会加盖朕的姓名记印,想必朕的姓名记印应该可以与大将军印分庭抗礼了。” 如果在几个月之前,刘贺的姓名记印可以说是连狗屁都不算。 恐怕连暴室啬夫都命令不了。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 刘贺这几个月在朝堂上所做的事情,都在向朝臣证明一件事情,天子是有威望和权力的。 也许天子的威望和权力不如大将军霍光的高,但是也绝非一般朝臣能够抗衡的。 杨敞和夏侯胜就是死的和活的证据。 与天子作对,是要付出代价的。 尤其是今日,连霍光都在朝堂上退让了,其余的人又能做什么呢? 这就是人治社会的弊端和弹性——同一个职位上不同的人,可以发挥出这个职位不同的作用。 刘贺看张安世和王吉两人没有再反对,当即就在纸上亲自写了两份诏令。 最后提上了自己的名字之后,又加盖上了姓名记印。 确定无误之后,才交到了二人的手中。 “此乃密诏,是用来预防万一的,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不要拿出来轻易示人,朕还不想在长安城见到兵戎相见的惨状。” 刘贺不只是不想,也不敢。 最好是不要兵戎相见,要不然他也控制不住局势的最终走向。 “诺!” 应下之后,张安世欲言又止,似乎想要说什么。 “张卿有话直说即可,不必拐弯抹角,如今的情形,容不得我等拐弯抹角了。”刘贺问道。 “微臣以为,如果能让上官太后在此密诏上加盖太后的玺印,更能震慑人心。”张安世说道。 “微臣与张府君想到一处去了,如果能请太后用玺,遇到意外之时,我等就更多了一分胜算。”王吉附和道。 刘贺听完王吉和张安世说的话之后,立刻陷入沉思当中。 这件事情,他不是没有想过。 有上官太后的玺印在密诏上面,说服力一定会强上数倍。 以双方现在的信任度来看,上官太后一定也愿意帮助刘贺盖这个印的。 但是,一旦上官太后也与此事扯上关系,那么她就危险了。 更重要的是,刘贺也会失去最后的退路。 只要上官太后还在,那么不管什么时候,刘贺就还可以后退一步。 张安世和王吉看出了天子的犹豫,所以一直安静地等着,根本就不敢催促。 最终,刘贺还是做出了决定。 “王吉即刻带上密诏,去长乐宫找上官太后,就说朕请她用印。” “唯!” 实力,得全部亮出来之后才叫做实力。 今天如果都不能站着活下去,那么所谓实力留到日后又还有什么用呢? 刘贺与上官太后已经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了,此刻更不用隐瞒。 “从今日起,不管是郎卫还是兵卫,要打起十二分精神来,任何闲杂人等,未经王卿的许可,不能进出宫禁,如有违抗者,立刻斩杀。”刘贺说得杀气十足,没有留一点的余地。 “另外,你二人也要小心行事,不可大意,时时都要带一队人马在身边,小心有歹人图谋不轨。”刘贺不忘提醒道。 “唯!” 接下来,君臣三人又谋划了一番,将未央宫里里外外的关防又仔仔细细地梳理了一遍。 把那些可能与霍党相关的人全部都找了出来,派出专人来盯防。 经过这样缜密的算计之后,整个未央宫就都被牢牢地控制在刘贺的手中。 在六千多禁军的严防死守之下,霍光就算真的疯了,调兵来打来围,也绝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攻破的。 和刘贺相比,霍光更不想看到那样的局面,甚至都不敢想象那样的局面。 围攻天子寝宫,只在屠杀诸吕的时候,发生过一次。 他霍光没有必胜的把握,敢那么做吗? 交代完这些事情之后,刘贺能做的事情就不多了。 刘贺现在要做的,就是等他那位亲爱的仲父出招了。 今天两更5k5,晚上还有一更! (本章完) 第287章 霍光不露面,霍党的人心就散了!(求订阅) 当日的未时,大将军府,笼罩在了焦虑而沉默的氛围之下。 前府和后宅,被秋风吹了几个月,似乎随时都能燃起一场大火。 以丞相任宫为首的霍党们,齐刷刷地在大将军的正堂里坐着,个个都脸色焦急。 今日晨间,他们在前殿吃了亏之后,只是回家稍稍避开人的耳目,就都迫不及待地来到了大将军府里。 不知道为什么,以往他们来大将军府的时候,总是光明正大,但是今日却似乎有一些做贼心虚,似乎在害怕什么。 前殿里那奇怪的气氛,让他们有了一种说不出来的担忧。 府中的役卒把热茶摆在了这些大人物的案几之上,但是没有一个人有心思端起来喝的。 来来回回换了许多次茶水,就连最新端上来的那一碗已经彻底地凉了。 任宫等人焦急地等待着,想要迫切地见大将军一面。 但是来了那么久,大将军却始终没有露面,这更让他们赶到坐立不安——仿佛他们屁股下面坐着的不是软榻,而是装满了通红炭火的火盆。 “丞相,这大将军到底是什么意思,为何那么就久了,都不肯出来见我们?” 这已经是乐成第三次问出这句话了,每问一次,这位九卿之首脸上的焦虑就就会增加一分。 坐在他边上的丞相任宫没有说话,看起来很淡定,但是内心又怎么可能不焦急呢? 除了大将军霍光之外,他现在就是霍党在朝堂的主心骨,所以必须要表现出镇定自若的样子。 如今,正堂中的霍党有十几个人,都参加了今日的大朝议。 纵使是大将军府,一下子涌进来那么多重要朝臣,也必然会引来议论的。 估计用不了多久,今日在前殿里发生的事情就会在长安城传得沸沸扬扬,到时候恐怕流言会更多。 就像此刻,这大将军府里来来往往的属官,其中不少好事之徒在路过正堂的时候,都会向这边投来好奇的一瞥。 任宫用力地咳了几声,让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自己的身上,才开始出言稳定军心。 “诸公稍安勿躁,大将军之前得了风寒,恐怕还抱恙在身,大朝议之后要休养片刻,也是正常的事情。” “这何止是片刻,这已经……” 任宫没有让乐成把话说下去,而是抢先截断了话题说道:“有大将军运筹帷幄,今日朝堂上发生的事情一定能处理妥当的,我等不要胡思乱想。” 说罢,任宫站了出来,对那些魂不守舍的霍党说道:“现在我等不宜再引人注目,诸公都有政事在身,不可在府中久留。” “京兆尹和右扶风立刻就回衙,派亭卒关防好各处的关口,遇到歹人,格杀勿论。” “太常乐公、大司农田公、执金吾苏公几人留下来即可,其余诸公就回去吧。” 其余的霍党自然是走得心不甘情不愿,但是在任宫面前,他们是不能说不的,行了一个礼之后,就都匆匆离开了。 当下,整个正堂就冷清了下来,剩下的这几个霍党的核心人物,终于可以畅所欲言了。 “任公,今日在朝堂上,蔡义和张安世他们到底想要做什么?”乐成直截了当地问道。 “现在此间无人,倒也不需要太避讳,你我久在宦海打熬,今日的事情,应该能一眼看穿吧。”任宫说道。 其余几人没有立刻发声,任宫说得在理,今日朝堂上的事情显而易见。 “蔡义他们难道真的要夺大将军的权吗?”乐成问道。 “乐公还能找出旁什么解释吗?”任宫背着手说道。 “这是自寻死路,上官家就是前车之鉴,上官家何等显赫,但是都撼动不了大将军,更别说蔡义那个老儒了。” 乐成狠狠地说道,似乎要用自己那两排牙齿把蔡义嚼碎。 还没等任宫往下说,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哼,太常未免把此事说得太简单了一些,难道你没看到在殿中跳脚的朝臣,可不只是一个蔡义,还有张安世、丙吉、刘德……” 任宫和其他几人循声看去,就看到了又黑又瘦的田延年。 后者正坐在榻上,自顾自地喝着盏中的浓茶。 那张如木炭一样黑的脸,看不到焦急,反而有一些幸灾乐祸。 “田公是说我眼拙?”乐成说道。 “乐公是否眼拙我不敢乱说,但是现在这般模样,未免太慌张了一些,这可不像是九卿之首的风范。” 在场的几人,顿时就听出田延年是在说风凉话——自从乐成越过田延年升为太常之后,两个人就成了冤家对头,还曾经因为马车碰撞的小事动了手。 从那之后,两人渐渐就成了水火不容的死对头。 平日有大将军坐镇,他们自然不敢起争执,但是任宫是压不住他们的。 而执金吾苏昌刚刚才从大将军府长史的位置上升为九卿,自知没有自己说话的余地。 他看到此间局势有一些微妙,尴尬地支吾了几声,就默默地退到一边,坐回到了自己的榻上。 “田延年,你这是什么意思,我的太常一职是大将军亲自拔擢起来的,你若有不满,就去和大将军说。” “哼,大将军虽然目光如炬,但是难免也会被小人蒙蔽。” “你若真有本事,此刻就应该替大将军分忧,而不是像一个妇人一样,在此处鬼哭狼嚎,动摇军心!” “你这狂徒,怎敢……”乐成被气得满脸通红,抬着手,颤抖着指着田延年,怎么都说不出后半句话来。 当上太常之后,乐成知道自己得了天大的实惠,所以他也很有分寸,对田延年故意的冒犯一直都高挂免战牌。 今日,乐成在朝堂上受到了不小的“惊吓”。 如今又没有见到大将军,本就心神不宁。 被田延年这么一激,他的火气一下子也就冒了起来。 “院中亭卒的身上有剑,可敢与我出去斗个生死?”乐成终于挤出了这么一句话。 “逞强斗狠?那是匹夫的行为,我乃堂堂的大司农,不屑与匹夫一般见识。” 田延年说话的时候目不斜视,说完更是端起那半盏已经没有热气的茶,装模作样地吹了起来,完全没有把乐成放在眼中。 任宫看乐成怒火中烧,生怕他们会在这正堂里发生打斗,连忙站出来一步,挡在了二人中间。 “别人都已经杀上门来了,二公难道还要自相残杀吗?”任宫面色铁青地说道,这才终于让乐成收住了手。 “等我们被挫骨扬灰,再全部撒到北城郭的那片荒废枯冢的时候,二公还可以生生世世斗个痛快了。” “乐公,坐到那边的榻上去,不可再说无用的话,否则你们此刻也都回去,我一人在此等大将军!” 一阵沉默过后,乐成终于气冲冲地坐到了另一侧的榻上。 一时间,堂中的四人分坐四角,让整个正堂顿时显得有些空荡荡的。 和大将军请他们吃月饼时的景象比起来,截然不同。 乐成怒气未消,苏昌不知所措,田延年幸灾乐祸…… 任宫看在眼中,急在心上。 霍党在军中最核心的人都不在,如果大将军再不露面,恐怕人心就要彻底散掉了。 今日前殿中的情形无比危急,人心现在可不能散。 想到这里,任宫决定自己先替大将军将此间的局面稳下来。 任宫咳了几声,将周围尴尬的气氛打破之后,才缓缓地说道:“今日之事,不管是蔡义一时兴起,还是与张安世等人早有合谋,都是一件不得了的大事。” “大将军虽然还在歇息,但是待会是定会出来的,如果大将军问起我等的意见,我等该如何回话,这才是此刻要想的事情。” 任宫的话,让几人的怒火又消了一些。 说得不错,大将军不可能一直躲着,终究是要出来见他们的。 “我认为,让大将军立刻去温室殿见陛下,让陛下收回诏令。”乐成说道。 “先让天子收回诏令,再找个由头,告劾蔡义,让这老贼下诏狱,最好能让他族灭,然后再逐一将张安世等人收拾掉。”田延年比乐成要更狠一些。 “我与二公想得一样。”苏昌连忙跟着说道。 任宫用手指轻轻地敲着案几,并没有立刻说话,似乎在想些什么。 “任公,你是百官之首,此事你是如何想的?”乐成问道。 “三位所说的方法,如果放在寻常的时候,倒是正道,可你们是否想过,这件事情的背后,也许另有主谋?”任宫说道。 “另有主谋?”其余几人问道。 任宫没有说话,而是举起了手,对着自己的右上方拱了拱手。 刹那间,大将军府正堂里的气氛冷了下来。 其余三人立刻就明白任宫的意思了。 很多事情就是这样诡异。 无人提起的时候,绝不会想到;一旦有人提起,就觉得无比的合理和正常。 “任公是说,此事与县……”苏昌眼中有一些惊恐,这份惊恐很快就传到了其他几人的眼中。 苏昌没有把话说完,任宫就点了点头,表示认可。 如果此事的幕后之人是县官,那么就糟了! 求订阅! (本章完) 第288章 我等要劝霍光“霍氏代汉”!(求订阅) 大将军虽然站得高,但是没有大汉天子高。 剿灭了上官家之后,大将军在朝堂上自然是再无敌手,而整个朝堂在他的手中也是任其控制。 孝武皇帝信任大将军,孝昭皇帝依靠大将军,当今天子离不开大将军。 看起来已经到了无人能敌的地步。 但是,说到底,大将军的权力仍然来源于天子。 既然如此,那么如果是天子要动大将军的话,大将军能够抗衡吗? 大将军府的正堂中,顿时就陷入了一种奇怪的沉默当中。 无人敢在此刻发声。 刚才他们说的话,已经是足以判个具五刑和族灭了。 “任公言重了吧,这县官登基以来,对大将军可是敬重有加啊,说一句大逆不道的话,说大将军与天子情同父子也不为过。”执金吾苏昌说道。 这几年来,苏昌一直担任大将军长史一职,现在这执金吾虽然是半个武将,但是突然遇到这种大事,仍然有些手足无措。 “苏公说得在理,何况大将军的幼女可是当今皇后啊,不论从孝昭皇帝论起,还是从县官论起,霍家都是响当当的外戚。”乐成也难以置信地问道。 大汉以来,外戚始终是天子可以仰仗的力量,天子真的会做出自毁长城的举动吗。 “县官的家事就是天下大事,你们也莫要忘了,县官此时可还未亲政,而大将军也从未说过要何时还政。”田延年终于暂时收起了那份对乐成的敌意,开始心平气和地商议起事情来。 “可大将军终究是会还政的,难不成县官还以为大将军永远……”苏昌没有把话说完,后面那半句话还是烂在肚子里好。 “就怕县官——他等不及了。”任宫简短地说道。 任宫此话一出,几个人就没有再接着往下说了,而是各怀鬼胎地暗自思考起一个他们并未想过的问题。 大将军到底要什么,是要当权臣,还是要当皇帝? 他们都大将军一手拔擢起来,知遇之恩必定要报,这自然是假不了的。 但是,他们当的仍然是大汉的官,拿的仍然是大汉的俸禄钱粮。 大将军把持朝政可以让他们鸡犬升天,但是如果有一天大将军想要另起炉灶呢? 大汉代秦,自然是天命转移。 但是在春秋战国的时候,不也曾经发生过三家分晋和田氏代齐的事情吗? 那么,在大汉来一次霍氏代汉,似乎有些惊世骇俗,但是也“有法可循”。 此事距今不过三百年,仍然历历在目。 平日里,大将军从未有过这样的表露,但是他已经熬走了一个年轻的孝昭皇帝。 现在又迟迟不肯还政于帝,口口声声说是为了报孝武皇帝的知遇之恩。 但是,谁说得准大将军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这个关节,以前没人提起,也就没人敢想。 现在任宫提起了,那么就有人敢想了。 而且,随着今日前殿的事情传出去,许多人都会慢慢想到这个关节。 天子不信任大将军——光是这一句话就能引起轩然大波,大汉天都可能会塌! 几人突然对大将军霍光的所作所为感到不耻,平日里言必称孝武皇帝,似乎是大汉的第一忠臣。 原来心里想的是此事啊。 几人互相望了对方一眼,心照不宣地点了点头——这一刻,就连乐成和田延年都暂时放下了怨仇。 大将军怎么办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自己要怎么办。 “任公,抛开大将军与天子的关系先不论,那我等该怎么办?”苏昌问道。 “我等能怎么办,诸公再想一想,我等聚在此处,是因为什么?”任宫反问了一句。 他的脸上有一道刀疤,当年上官桀作乱的时候,他担任上林尉,亲自带兵捕杀了上官桀,这就是当时留下的印记。 虽然带着博梁冠,但是任宫可是带过兵的武将,身上的气势不是乐成和苏昌这些人能比的。 被任宫这一反问,其余的三个人再一次陷入了沉思。 “我等聚在此处,自然是担心……”乐成说道。 “担心何事?”任宫汹汹地逼问道。 乐成不敢直说,他的身体向后靠去,似乎颇为犹豫。 田延年不屑地看了乐成一眼,那张黑炭一样的脸比平日更加阴沉,他字句清晰地说道:“担心县官对大将军不利,殃及池鱼。” 这是霍党没得选的地方。 在霍光这棵大树下乘凉是惬意,但是树如果被雷劈了,那他们这些草也活不下去。 这几个人哪怕现在就去北阙跪罪,以此来表达对大汉刘氏的忠诚,恐怕也已经来不及了。 “县官真的要动大将军了吗?”苏昌再一次瞪着眼睛问道。 “朝堂上的争斗,往最坏处想,是绝对不会有错的。” 三公九卿,有一大半突然捏合在了一起,向大将军发难,不管是不是天子在背后支持,都非常可怕。 这意味着,他们这些霍党,已经是无路可退了。 “任公,你是百官之首,更是当朝丞相,还是大将军信任的人,如今眼目下,我等应该怎么做?”乐成问道。 任宫等这句话很久了。 他心中窃喜,但是面上却没有表现出任何的征兆。 假意思索了一番之后,他终于将沉淀在心中许久的话说了出来。 “我有上中下三策,姑且说出来,供诸公参详。” “愿闻其详。” “下策就是请大将军立刻进宫,与县官恳谈,让县官收回诏令。” 就算天子收回了诏令,也只是暂时压下蔡义等人的气势,仍是遗患无穷;如果县官不收回诏令,那大将军更会颜面扫地,更大的祸端只会更大。 “中策就是请大将军先假意同意,趁蔡义等人没有防备的时候,以清君侧为名,直接将其诛杀。” 清君侧是一个好借口,只要杀了蔡义和张安世等人,那不管他们背后是不是天子,都可以立刻就让这场动荡消弭于无形之中。 大将军还是大汉的大将军,朝堂还是霍党的朝堂。 可唯一的问题,是他们不知道天子的立场,万一天子死保蔡义等人,那么仍然会引发许多的混乱。 而且现在的长安的局势来看,硬碰硬的话,霍党没有绝对取胜的可能。 乐成三人没有表态,而是等着任宫将上策说出来。 “上策就是立刻给前线的范明友几位将军送信,让他们立刻挥师南下,行田氏代齐之事。” 乐成等人倒吸一口冷气,用一种看癫子的眼光看着任宫,甚至想要逃离此处。 这种话,哪怕听见了都是死罪啊。 任宫脸上那条浅浅的刀疤,如同一只丑陋的虫子,随着情绪的变化,疯狂地扭动着。 “孝武皇帝穷兵黩武,遭到天罚,子嗣衰微,人丁稀薄,天命已不在刘氏一侧,要拯救天下苍生,恐怕要另立法统,这才是正途。” 什么拯救天下苍生,什么天命已改,都是用来哄骗旁人的。 说到底,还是利益二字。 一旦真的建立了新的法统,不只是他们自己当下背负的“罪行”可以一笔勾销,更有可能获得更大的利益。 新的法统的建立,会带来一个全新的勋贵阶层,而他们这些参与者,将会是站在顶端的那几个。 到时候,封王也不是不可能——异姓不得封王,那是刘氏的规矩,可不是霍氏的规矩。 任宫的这个提议非常疯狂,但是却有着无限的诱惑力。 其他三个人刚才没有立刻逃走,就已经意味着可能已经被说动了——知而不报,都已经是同谋了。 “当然,此事我等做不了决定,还要看大将军的抉择。” 任宫很狡猾,将所有的事情都推到了霍光的身上。 任宫与田延年互相递了一个眼色,两人就站了起来。 “此事可行,但凭丞相吩咐。” 而后,苏昌也跟在后面表了态。 “好,诸公既然信得过我,如果大将军出来了,就由我来劝服大将军。” “诺!” …… 当任宫“热心”地为霍光想出上中下三策的时候,霍光正阴沉地坐在书房里。 除了霍光之外,在书房里和他对案而坐的,正是他最信任的一个人——霍显。 回府之后,霍光第一件事情就是将霍显叫到了书房里。 今日在前殿里发生的事情,是国事,但是也是家事。 所以在和依附于自己的朝臣商议之前,霍光要先和霍显把一些重要的关节商议明白。 在半个时辰里,霍光就将今日在前殿里发生的事情,毫无保留地告诉了霍显。 和内心受到极大冲击的霍光比起来,霍显的惶恐和错愕更胜一筹。 霍光见过天子在朝堂上惩治杨敞、夏侯胜时的杀伐决断;而霍显心中的天子,从来都是那个笑眯眯的年轻人。 光是天子那一声声干净利落的“丈母”,就能让她心花怒放——丈母看贤婿,自然是越看越欢喜。 如果不是霍光亲口将此事说出来的,那么霍显一定会认为说这话的人,是在挑拨霍家与天子的关系——这样的人,当场直接打死也不为过。 但是,这可是一脸阴沉的霍光亲口说的,那就假不了了。 今天二更5.5k,晚上八点左右还有一更! (本章完) 第289章 废掉朕,仲父还能立谁为帝?(求订阅) 夫妻二人一阵沉默,这狭小的房间里充斥着一种压抑的气息,仿佛四周的空气都凝固了一般。 霍光不喜欢读那些无用的经书,书房中堆着的竹简和缣帛都是与朝政相关的章奏和公文。 这些积年的旧物散发出一种发霉的气味,使这里更为压抑。 今日,霍光回来得非常仓促,所以霍显也来不及精心打扮,但是不施粉黛,反而更能见到她眉眼间的那一丝媚意。 只不过,那一些媚意在惊恐慌乱的遮掩之下,却变成了一种不正常的神经质。 “蔡义那个老贼,他难道是疯了吗,为何要攀咬夫君?” “还有那丙吉和张安世,他们能到如今的位置上,哪一个没有受过我霍家的恩德,竟敢做出此等忘恩负义的事情,简直猪狗都不如!” 霍显挺直了腰身,如同一只被惊吓到雉鸡一般,言语中全都是怨气和怒火。 是啊,这些人都受过霍家的恩惠,为何会做出这种背信弃义的事情? 别说是霍显,就是霍光也有些想不通。 但是,霍光担心的不是他们,他担心的是天子。 “夫人,蔡义这些人都是小事,老夫担心的是……”霍光看着霍显那风韵犹存的容貌,缓缓地说道,“老夫担心的是县官。” 霍显的惊恐更多了几分,一双杏眼瞪得通圆,嘴巴微张,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 “夫君是说,此事与县官有关联?” 霍光捋着胡须点了点头,后脑勺也跟着痛了起来。 “可县官……为何要这么做?” “恐怕是县官始终对老夫有所忌惮吧。”霍光叹着气说道。 他的言语中似乎有说不出来的委屈,自己忠心辅政,为何会遭到怀疑——他根本就没有意识到,自己给天子带来的威压有多大。 霍显整个人一下子就委顿了下去,失魂落魄地瘫坐在了自己的脚后跟上。 如果真的是这样,就大事不妙了。 霍光看着魂不守舍的霍显,心有不忍,似乎要安慰她地说道:“县官是年轻人,有些天马行空的想法也情有可原,而且朝政仍然由尚书署处理,一切倒也没有太多的改变。” 霍显那突出来的眼珠,终于恢复了一些神采,她思虑着刚才听到的细节,猛然说道:“一定是蔡义、张安世和丙吉等人在后面挑唆!” 霍光没有说话,等着霍显把话说完。 “夫君,这等歹事恐怕从选妃立后之时就开始谋划了!” “刘德把张家和蔡家的女儿选入宫去,不就是为了和成君争宠吗?” “如今,三人觉得时机成熟,就拉上其他人一同在朝堂上,与我霍家唱对台戏,想要夺夫君的权!” “夫君当日就应该听贱妾的劝告,把那什么张安君和蔡文嫣全都给否掉!” 霍显喋喋不休地翻着“陈年老账”,那咬牙切齿的模样,让霍光都有一些忌惮。 说这些话的时候,霍显仿佛真的把霍光当成了“大汉帝国的太上皇”。 在她的心中,霍光就应该在朝堂上说一不二,似乎不会有任何的掣肘。 然而,霍光其实从来都不可能做到这一点。 就算是孝武皇帝,都会有被群臣掣肘,他霍光又何德何能可以超越孝武皇帝呢? 近十年来,霍光之所以能掌控朝堂,不仅是因为他有手腕和能力,更因为他能够顺势而为。 霍光听完霍显的抱怨,有些不悦地说道:“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此事就莫要再提了。” 霍显品味出了霍光的不悦,连忙止住了嘴。 但是只是安静了片刻,霍显眉头一皱,又压低声音接着说道:“夫君,旧事可以不提,但是如今定是他们在县官身边教唆,妄图蒙蔽天子,对我霍家行不轨之事。” “县官才思敏捷,异于常人,但是毕竟初登帝位,而且自幼父母双亡,缺管少教,有人嘘寒问暖,恐怕难免会被蒙蔽……” 霍显的话满是癫悖忤逆之意,但是自己全然不觉,说得头头是道。 仿佛天子真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少年,只是受到了奸臣的挑唆,才会做出毁坏大汉肱股的事情。 如果真的像霍显所说的这般,那情况反而不能没有到最糟糕的地步。 可是,真的那么简单吗? “夫君要像对付上官家一样,快刀斩乱麻,将他们全部锄掉,然后再和县官恳谈,并且尽快将成君送入宫去,县官定会幡然悔悟的!” 霍光摇了摇头,并不同意霍显的看法。 “贱妾可有哪里说错了?”霍显问道。 “夫人说得倒不错,但不知夫人是否想过,万一县官是此事的主谋,蔡义他们只是棋子呢?”霍光眼神变得更为犀利了。 令他意外的是,霍显的表情突然变得更加狰狞,仿佛已经猜到了霍光会说这句话似的。 “夫君,这绝不可能!”霍显尖叫道,吓得霍光都神色凝滞。 接着,霍显就咬着牙,缓缓地将一句话从嘴里挤了出来:“就算县官是主谋,那也一定是受到了他人的挑唆!” “我等决不能受他人挑唆,与县官决裂。” 良久之后,霍光沉默着点了点头,夫妻二人在此事上达成了共识。 可以清君侧,但是不能清君。 如果这件事情发生在几个月之前,那么霍光可以采取更激烈的方式来处理——就算硬是要废掉天子,都不是不可能。 但是现在不同了,他们动不了天子啊。 天子祭拜了高庙。 天子得到了上官太后的认可。 天子给孝武皇帝上了庙号,孝名远扬。 天子为大汉做了不少实事,在朝堂上受到许多朝臣的夸赞。 天子甚至勤俭朴素,不建陵不修殿,四季常服不过八套。 天子仁义爱民,给宫人送饼,给流民施粥,长安百姓无不夸赞。 天子勤奋好学,已经得到了朝中重臣的支持。 …… 而且天子待霍家不薄,霍光没有任何理由废掉天子,真要那么做了,天下是会群起而攻之的。 更何况,霍成君已经是天子的皇后了,废了天子还能再嫁给别人不成?这可是他们最后一个女儿了,是霍氏血脉融入刘氏血脉的最后机会了。 退一万步来说,就算霍光和霍显把所有的脸面全都扔掉,硬是要让霍成君“再嫁”,但是仓促之间,到哪里去找一个合适的可以承续大统的天子人选呢? 霍光在心中搜索,孝武皇帝一脉,已经没有合适的人选了。 几个月前,霍光还能杀掉广陵王,从他的子嗣中挑一个来当傀儡,但是现在,广陵王已经是霍光定下的罪人了,绝不可能再立 再选人,就得从孝景皇帝的子嗣——孝武皇帝兄弟们的后嗣中选人了。 但是,自己是孝武皇帝指定的辅政大臣,选一个非孝武皇帝的血脉来承续宗庙,简直就是饮鸩止渴。 霍光可以再来一次“过继”,可孝昭皇帝已经长眠平陵几个月了。自己真要是这么做了,在史书上的结局恐怕还不如赵高。 所有这些事情加起来,都指向了一个结果,想要废掉天子,都是不可能的——强行做了,大汉帝国恐怕都会分崩离析。 想到这里,霍光一阵头痛和心悸,整个人都摇晃了起来——许久以来,他再一次感受到了皇权的威压。 求订阅! (本章完) 第290章 霍家三口人,何人最该死?(求订阅) 久居朝堂的顶端,霍光虽然日日都在提醒自己,但是难免还是生出了一种假象——自己比天子站得还要高。 但是此刻,他却再一次真切地感受到了皇权的威压。 只要你仍然自认是大汉的臣子,那么你就永远不可能斗得过皇权。 在大汉不到百年的历史上,天子被废或者被杀,其实并不是没有先例。 吕后幽杀前少帝于永巷;周勃陈平诛杀后少帝于未央宫;甚至窦太后也曾经打算废掉孝武皇帝,另立他人为天子。 虽然有先例,但是那时的情况与今日都不同,不可作为参考。 那些被废被杀,或者险些被废的天子,都在“名义”或者“大义”上有亏,给了后宫权臣一些借口。 但是,当今天子,不仅名正言顺,而且还获得了不少朝臣的支持。 在这种情况下,霍光如果强行要效仿“伊尹放太甲于桐宫”的法子,那绝不会有一个好结局的。 …… 古人有云“同床异梦”,实际上也有“同案异梦”。 当霍光从朝堂的角度考量此事的时候,霍显突然想起了独子霍禹曾经提出的一个法子。 快刀斩乱麻,还有另一种快法。 那就是让霍光另起炉灶,行“霍氏代汉”之事。 霍光不爱读书,霍显更是连字都不识几个,但是一年之前,当霍禹将“田氏代齐”的典故告诉霍显的时候,她着实是被吓了一跳。 那个竖子像小时候被他人欺负时一样,跪在自己面前痛哭流涕,将心中的恐惧和压力宣泄了出来——他怕霍光死后,霍家鸡犬不留。 霍禹苦苦哀求,想让霍显向霍光进言,可霍显并未同意。 但是自己独子恐惧如此,霍显又怎么能没有恻隐之心呢,于是她就为霍禹做下了那件大逆不道的事情。 霍显原以为将霍成君送入宫之后,就可以万事大吉,至少为霍禹和霍家留下一条后路。 没想到现在却又节外生枝。 如此看来,霍禹之前提的“霍氏代汉”反而是一劳永逸的办法。 霍显想到此处,偷偷抬起眼睛看了一眼霍光,她在揣测,霍光会不会同意这个办法。 但是这个念头只在霍显脑子中闪了一下,就被自己给掐死了。 霍显太了解自己的夫君了。 虽然霍光对自己拥有的一切东西都有极强的占有欲,自然也包括权势。 但是他更看重所谓的风评和名声——对大汉的忠心耿耿。 所以,霍光做不出这样的事情来。 而且,如果霍光知道她和霍禹在背后做的那些事情,说不定还会大义灭亲。 因此,在这样的情况下,还不能走霍禹准备的那条路。 霍显有抬眼看了看霍光,明眸轻动,盘算了一番才问道:“夫君,那现在我们要如何应对?” “夫人觉得如何应对?” “当断不断,必受其乱,拿下蔡义和张安世等人,县官就会从善如流了。”霍显非常果决地说道。 大汉天下,能够干预朝政的女人,恐怕就只有霍显一人了。 “如此自然最好,但是张安世是光禄勋,手中握着兵权,明友和禹儿他们不在,我并无必胜的把握。” 还没有离开宣室殿的时候,霍光就已经盘算清楚了双方手中的兵力。 霍光手中能直接掌握的汉军,没不能在这场“内乱”中取得一锤定音的作用。 如果不能迅速取胜,一旦陷入了僵持,不仅对霍光是灭顶之灾,对大汉是一种伤害。 “夫君是大汉的大司马大将军,掌握大汉上下全部的兵权,亲自出马,难道不能让他们不战而败吗?”霍显难以置信地问道。 “夫人莫忘了,县官在他们手中。” 真要硬碰硬的话,天子被请出来的话,到底哪一方会在阵前倒戈还真不一定。 当兵卒数量占有绝对优势的时候,天子出面的价值也不大。 可一旦陷入了僵持,那些将校兵卒的心中的疑虑会越来越大,那么天子的份量会更重。 犯上作乱,讲的就是一鼓作气。 就算要拿下张安世和蔡义等人,也不是现在,而是等等范明友、田顺等人得胜回朝。 那时候,手握十几万大军,霍光的底气就会足很多。 “不战而屈人之兵,才是上策,老夫已经想好该如何处理此事了。”霍光胸有成竹地说道。 “哦?夫君想到了什么法子?”霍显急忙问道。 “县官年幼,老夫身为辅政大臣,自然肩负有教导的职责。” “如今,县官是被奸臣所蒙蔽,老夫怎么费口舌也是没有用的,老夫要用行动让县官明白一个道理……” 霍光胸有成竹地停顿片刻,才说道:“……谁才是大汉的柱石,谁才是真正的忠臣,谁才是天下的根基。” 此刻,他已经从早间那短暂的颓败中恢复了过来,这几句话更是说得豪迈万千。 蔡义、张安世等人太小看霍光和霍党了,天子也太小看霍党了。 接下来,已经站起身来的霍光,沉稳地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一边听着,霍显的表情就一边阴晴不定地变了起来,时而喜悦时而担忧,时而激动时而平静。 最终,当霍光说完自己的谋划之后,霍显欲言又止,所有劝导的话到了嘴边,却变成了一句:“夫君只管去做,贱妾会从旁襄助的。” 霍显离开了书房,霍光挺直的背顷刻之间又被压弯了下去。 他将视线转向了那幅周公辅成王图,内心有些发虚。 自从他知道霍禹与匈奴人有勾连之后,就会时时感到心虚。 也不知道是对孝武皇帝心虚,还是对当今天子心虚。 大约半刻钟之后,接替苏昌出任大将军长史的陈令小心地来到了书房门外。 陈万年不过四十五岁,一直都是大将军府里的属官,从来都还没有外放过。 此人虽然长得儒雅随和,腮边没有一缕胡须,光溜溜的,看着就像宫中的内官。 陈万年没有什么大的本事,各项能力也一般,最大优点就是对霍家的无限忠心,更是对霍显极尽行溜须拍马、阿谀奉承之能事。 霍光本不喜欢这样的人,但是耐不住霍显的劝说和推荐,所以就让他当了大将军长史。 这个陈万年,毫无疑问是这十几年来,霍光手下最平庸的一个长史了。 陈万年在霍光的书房门外踟蹰了片刻,最终还是隔着门板,小声地说道:“禀告大将军,丞相、太常、大司农和执金吾这几位府君还在正堂候着,大将军要见他们吗?” 霍光想了想,说道:“让他们来此处吧,老夫在此处与他们相见。” “诺!” 陈万年答完,就准备前往正堂传信,但是霍光却在身后叫住了他。 “等等。” “大将军还有什么吩咐吗?”陈万年恭敬地说道。 “将这副周公负成王图先收起来吧,放在此间落了许多灰尘,命人重新画一幅挂上来,要用宣纸来画。”霍光不动声色地说道。 这幅图挂在这里已经许多年了,但是仍然很新,只不过那白色的帛有一些微微泛黄,但是远没有到要更换的时候。 但是陈万年不敢多嘴问,连忙过去,将画从墙上取了下来,又讨好地行了一个礼之后,就匆匆地离去。 也许是那幅画在墙上挂得实在太久了一些,以至于墙上都留下了一个长形的印记。 霍光看着那惨白的印记,仍然有一些心悸。 但是,总算比刚才好了许多,终于再也没有那种被人注视的不自在的感觉了。 很快,书房外响起了一阵凌乱的脚步声。 任宫带着其他三个霍党出现在了门口。 几人与霍光见完礼之后,都没有敢直接坐下,而是非常恭敬地站在门边。 没有多言,霍光只是抬眼随意地看了看自己的这些“羽翼”,就直入主题了。 “今日在前殿里发生了什么事情,想必不用老夫多言了,蔡义与张安世等人利欲熏心,蛊惑天子,欲行不轨,其心可诛。”霍光缓缓说道。 任宫等人面面厮觑,没想到大将军居然一句话就将此事定了性。 既然是蔡义与张安世在背后捣鬼,那么就是要走“清君侧”的路线了。 那刚才任宫等人在正堂里想好的许多话,竟然一下子就开不了口了。 “大将军,那我等现在要怎样做?”任宫只好先顺着霍光的意思问道。 “朝议代表着朝堂的脸面,‘天下臣民可直接向天子上书’一事既然已经定了下来,那么就决不能再推翻。” 听到这句话,任宫非常想要开口提出向左的看法,但是霍光没有给他这个机会,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今天有点晚,晚上还有一更! (本章完) 第291章 霍光要逼天子认错(求订阅) “诸公莫要忘了,如果今日在朝堂上定下的这件事可以推翻,那明日我等在朝堂上定下的事情也会被推翻。” “朝令夕改,到头来也是无人得利,只会乱中更乱。” “县官相当明君,要广开言路,要受天下人上书,就让他开吧,我等身为大汉臣子,怎么可以违背君命呢?” 霍光不冷不热地说着,其中倒是听不出太多的不甘心。 和任宫比起来,霍光想的更高一层,可以抢饭吃,但是不能把锅给砸了。 “可蔡义所提的事情,分明就是要削弱尚书署的权力,那可是冲着大将军您……” 任宫没有把话说到底,刚才在正堂的时候,他可以压制其他的朝臣,但是在霍光面前,他什么都不是,有些不好听的话,不能贸然开口。 “老夫知道。”霍光只说了极其简短的几个字来回应任宫。 连同任宫在内,这几个在朝堂上响当当的朝臣,全都噤若寒蝉,无一人再敢插话,他们知道大将军心中已经有了主意。 “县官是明君,虽然现在有一些糊涂,但是终究会看清谁才是大汉朝堂上的柱石的。” “一个月之前,老夫偶感风寒,一直没有痊愈,今日大朝议之前,又吹了不少冷风,又感到身体不适。” “老夫年岁已高,如今陈疴新疾一起涌来,心力不足,更是难以同时处理宫中府中之事,明日,老夫会向县官上书,称病告假,只管军务,不问朝政。” 任宫等人都有些吃惊,一开始还以为大将军是在说气话,但是看对方那平静的神情,才打消了这个误解。 几人飞快地思索之后,很快也就明白霍光的用意了。 称病罢事,只管军务,不理朝政,这是大将军对付天子的办法。 大汉朝政十几年来都是以大将军为核心的,朝堂离开了他,不只是要凝滞,更是要乱起来的。 只要朝政乱起来,县官就会明白谁是这朝堂的栋梁和柱石! “大将军抱恙在身,能操持军务,就已经是忠心可鉴了,称病告假是应有之义,那我等该如何行事呢?”任宫小心翼翼地问道。 如今,除了十五万汉军征讨匈奴这件大事之外,大汉还有两件事情是重中之重。 一件是征收租赋的事情。租赋正在陆续征收,关东各地租赋中要上缴朝廷的那部分,正在通过漕运和陆运,源源不断地运来长安。 此事由大司农和少府操持,所运来的钱粮布帛各有去处,又如何登记造册……都是一件细碎到极限的事情。 另一件是要对郡国的上计进行核报——去年年底各郡国上计的内容,要在今年十月前完成核报,并以此来作为郡国守相的考评。 此事由丞相任宫牵头负责,各郡国的相丞和长史已经陆续抵达了长安,有司要将上计的内容与核报的内容一一比对,看各郡国有没有完成上计中提到的各项事务。 两者出入小,说明实心办事,就能得一个好的考评;两者出入大,说明虚耗光阴,就会落一个差的考评。 一些郡国守相为了得到一个好的考评,就会在核报的内容上动手脚,想要看出其中的问题,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接收租赋的事情处理不好,那么钱粮就入不了仓,就会烂在路上,来年朝堂可能就“入不敷出”。 核报上计的事情处理不好,那么不仅会让天下郡国的守相人心浮动,更会影响来年的人事任免。 这两件事情,都是不能拖延的大事。 一时耽误,可能还看不出太大的影响,但是往后的时日,总可以看到其中的害处。 恰恰这两件大事,都由霍党把持:这既是权责,也是权力。 任宫问出这句话的时候非常小心,自然是别有意图。 “诸公与老夫一起日夜操劳,哪一个身上没有一些隐疾呢,有病自然就要治病,县官宅心仁厚,想必是不会怪我们的。” 这次,霍光已经把话说得很清楚了。 用称病告假来与天子对抗,用阻挠朝政和天子博弈。 一旦走出这一步,就表明态度了。 这会让霍光的跋扈更被做实一些。 因为,天子可以和臣子唱对台戏,但是臣子可不能与天子唱对台戏。 所以,这也就是一件有风险的事情。 但是身后有了霍光,任宫他们就敢这么做——谁让大将军是大汉朝堂上比天子还要高的那个人呢? 霍光看到任宫几人虽然面有迟疑,但却没有完全拒绝,于是就继续将自己心中所想一一说述了出来。 除了与十五万大军北伐匈奴有关的军务不得废弛之外,核报上计之事和租赋征收之事,都要停下。 不只是霍光要告病,在场的几人也要告病。 而且这还不够,丞相府、大司农和太常寺里的大大小小的属官吏员都要称病告假。 这样一来,用不了三五天,现在看起来安乐祥和店的长安城,就会变成另一副模样了。 东城郭源源而来的运钱粮的马车会把整个的东边官道堵住;丞相府门口等待上计核报的官员会烦躁不安。 到时候,倒要看看天子怎么应对。 不过,霍光还是有分寸的,除了这三个府衙之外,其余的府衙仍然一切照旧。 执金吾还要维持好长安城的治安;三辅长官更不能松弛,让贼人作乱;廷尉也应看好诸多监狱,以免犯人走脱。 毕竟,霍光也是不允许长安城真的陷入大乱的——让天子来认错就可以了。 霍光一番交代下来,任宫等人表面上并无反对的意见,但是心中却在不停地犯嘀咕。 大将军说得虽然有理有据,但似乎也太软弱了一些,放在几年之前,大将军早已经做出了决断,至少也要将张安世那些人捉起来。 霍光看出了这些党羽的质疑,在交代完所有的事情之后,才接着说道:“诸公是不是觉得老夫有些软弱?” 任宫等人连忙低头表示不敢,但是也没有出声表示否定。 当断不断,必受其乱,这是许多人都明白的道理。 大将军既然现在能问出这句话,必然已经考虑到了后续的事情 “诸公莫忘了,张安世和王吉也在其中,他们手上统领的兵卒不少,也有六七千人。” 五六千人,何止是不少,简直是多得过分了一些。 霍光就算把长安城里其余的兵卒都调动起来,也拿不下未央宫。 所以在北征匈奴的十几万汉军回长安之前,霍光不能也不敢与张安世等人硬碰硬,只能用其他的办法与天子角力。 此刻的霍光与天子,就像两头已经斗红了眼的牛,犄角相互抵住对方,想要赢下来却又再难前进半分。 此时,用蛮力已经行不通了,霍光只能另选其他的方式来斗败对方。 用蹄子踢,用尾巴甩——好在霍光把握着朝堂最重要的那些府衙。 用这些府衙来硬碰硬毫无用处,但是却可以逼迫天子就范。 运来的租赋天子你要不要?上计的官员天子你管不管? 到时候,民怨载道,天子如果都不管不顾,那民心还顾不顾? 但凡霍光手中多上五千精兵,那么他也不会选择这种有损大汉朝堂的方法。 但是关键他没有,中垒校尉的两千多人马,加上执金吾和三辅的八九千亭卒,是绝对拿不下未央宫的。 恐怕张安世他们也是看准了范明友等人领兵在外,才敢借着这个空挡,才敢胆大妄为地行此不轨之事。 任宫几个人相视看了对方一眼,大将军知道的事情,他们知道必须要向大将军挑明在刚才商量的事情了。 否则,就错过这最佳的时机了。 “大将军,我有一计,不知大将军敢不敢听?”任宫站出来说道。 “任公有何计策,直说无妨。”霍光点了点头。 任宫有犹豫了一下,终于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将心中所想说了出来。 求月票! (本章完) 第292章 我霍光乃大汉头号忠臣!(求订阅) 任宫提了一口气,就说了起来。 “我等都是大将军一手拔擢到朝堂上,纵使现在已经位列三公九卿,但是仍是大将军的属官。” “昔日,上官家图谋作乱,大将军果断出手,最终一举获胜,才让大汉有了今日的局面。” “恕我直言,大将军今日做的这个决定,似乎有一些优柔寡断。” 任宫说这些话的时候,一直在偷偷观察着霍光,在确定对方的表情并未变得太激烈后,才越说越忤逆。 “我认为,当下我等应该完全顺从天子的意思,让天子不起疑心。” “但是暗中却可派人给田广明将军送信,让他立刻班师回朝,作为大将军的后援。” “田广顺将军是从五原出塞的,如今距离长安恐怕不到两千里,现在派人去送信,将其诏回长安,一个多月的时间,兵锋就可以直抵长安……”【一汉里约等同四百一十五米】 “到时候,我等退可以清君侧,进可以……” 任宫说到这里就停了下来,他仍然有些犹豫,毕竟大将军对大汉实在太忠诚了,他猜不透大将军的想法。 但是最终,为了活下去,为了荣华富贵,任宫咬了咬牙,大大方方地说了出来:“进可以行田氏代齐之事。” 任宫此话一出口,霍光缓缓地抬起了头,眼光如同从数九寒天的河里挖出来的一样冰冷,直视着任宫的双眼。 那双因为常年握笔,以至于有些苍白纤细的手,在几案上紧紧的握成了拳头。 接着,霍光像一座山一样,缓缓地站了起来,他走到了任宫的面前,停在了一尺之外。 室内的空气似乎冻结了起来,甚至都能听到鼻腔里的毫毛冻住的声音。 “任公,你可知罪?”霍光冷漠地问道。 “大将军,我何罪有之?”任宫强装镇定地说道。 “凭刚才你说的那句话,你任氏一门,数百条性命,就已经不可能活下去了。” “今日,老夫只当你在前殿上被蔡义顶撞,才说了这两句癫悖的话,不追究你的责任。” “但是,若你敢再提此事,不用县官出手,老夫也会亲手将你斩于堂下!” 任宫被霍光的气势震慑住了,一时竟然不敢再多言半句。 而原本说好见机行事,共同进退的乐成等人,更是不敢上前来致一辞。 他们都是久在霍光身边任事的官员,知道此刻霍光是杀气腾腾。 看来,大将军对大汉还是有几分忠心的。 但是,这份忠心,在现在可能是要闹出乱子的。 “你们几个且回去,就按老夫刚才说的办,其余所有事情都不可轻举妄动。” “诺!” “另外,今日在此间发生的一切事情,都不可对外声张,否则你等全部以谋反论处!” “诺!” 被惊吓过度的乐成等人不敢久留,连忙起身就要告辞。 临走的时候,还是执金吾苏昌停下了脚步,有些惴惴地问道:“大将军,是否需要在大将军府周围增派亭卒,以备宵小?” “何必节外生枝,张安世等人就算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在长安城围攻大将军府的,我霍光行得端,走得正,他们就不怕动摇了大汉的军心吗?” 虽然天子和霍光的判断依据不同,但是得出的结论却惊人一致。 此刻在长安城动武,双方都没有必胜的把握,更是会让征伐匈奴的十几万汉军军心动摇。 搞不好在外的十几万汉军,就会自相残杀——到时候匈奴人掩杀而来,河套和河西恐怕又要易主了。 那是要在史书上留下骂名的。 这个骂名,霍光不敢承担,天子更不敢承担。 不要武斗,只能文斗。 “下官明白了!”执金吾苏昌连声应答。 当下,这三个人立刻就从书房里告辞了。 此时,霍光终于走了回来,再次背手踱步来到了任宫的身前。 他上下打量了一番任宫。 突然觉得这一幕有些许眼熟,似乎同样的场景好像曾经发生过。 很快,霍光就想起来了。 那一日,也是在这小小的书房里,霍禹那个竖子,亲口承认了自己将大量的兵器铁件贩卖到了匈奴。 从那之后,霍光那颗沉稳心就似乎就蒙上了一丝惊慌。 不知道为何,现在的霍光觉得任宫身上有一股霍禹的气息。 突然,一个非常古怪的念头从霍光的心中冒了出来。 这丞相任宫,不会和自己的儿子霍禹有关系吧? 霍光在任宫面前踱了几个来回,始终没有说话。 直到任宫那紧张的表情,似乎逐渐松懈下来的时候,霍光才冷不丁地问了一句话。 “你们和禹儿所做的事情,如今怎么样了?” 这句话模棱两可,任宫的眼睛猛地瞪大了起来,他嘴巴微张,似乎有话要说。 但是很遗憾,当那些话即将要从任宫蠕动的喉咙滚出来的时候,他一下子就醒了过来。 大将军这句话是在诈他! 任宫连忙佯装不解,一脸疑惑地问道:“大将军说的何事,我与霍禹将军并没有在一起谋划什么事情。” “你们真的没有什么阴暗之事瞒着老夫吗?”霍光遗憾而又坚定地追问道。 “大将军明鉴,我从未在背后做过什么任何有损大将军的事情,更没有与霍小将军有什么牵连。”任宫笃定地说道。 霍光不禁有些失望,刚才是自己太心急了一些,以至于让任宫警觉了起来。 但是,霍光已经做出了判断,任宫与那竖子肯定在他的背后做了更多不可告人的事情。 霍光刚刚才平静下去的心潮,再一次卷起了波涛。 看着任宫那张由红转白的脸,霍光隐隐约约感觉到一些不妙,他身边的阴谋似乎太多了一些。 天子有事瞒着他;霍禹有事瞒着他。 张安世在行阴谋之事;任宫也在行阴谋之事。 偌大的长安城里,霍光居然好像只有一个霍显靠得住。 但是,霍显真的靠得住吗? 似乎也未必吧,从孝昭天子大行之后,霍显的性格好像也变了许多——急躁、易怒、敏感、专横……还有一点狰狞。 相比之下,似乎与天子呆在一起的时候,是霍光最开心的时候。 “从今以后,不要称呼什么霍小将军,朝堂上的事情,一律称职务。”霍光问道。 “唯。” 霍光的面色稍稍和缓了一些,他转身回到自己的榻前,有些迟缓地坐了下来,并且摆手让任宫也坐了下去。 “任公,你跟着老夫许久时间了,当年也是你亲自带兵卒,在上林苑里捉住上官桀和上官安。” “这几年来,你应该已经看到老夫一日比一日苍老了,而我早已经生出了还政于帝的心思。” “无奈,孝昭皇帝骤然大行,当今县官更是没有丝毫理政的经验,所以老夫才忝列此位,甘愿受他人的诋毁。” 霍光语气沉稳随和,在这之中更是平添了不少苍凉的气息。 几分真,几分假,别说是任宫分辨不出来,就是入戏已深的霍光都分不出来了。 当了大汉许久的忠臣,自己对自己所说的话,不管真假,都已经变成了真的。 “老夫如今还占着领尚书事、大司马、大将军这几个位置,一是为了县官和大汉的江山。二是为了霍家的子侄及你们这些跟随了老夫许久的朝堂肱股。” 霍光很是动容,以至于任宫也有一些动容。 霍光的知遇之恩,对任宫来说实在是太重了。 不管是现在当上了丞相,还是不久之后水到渠成的封侯,对任宫来说都是天大的恩情。 “大将军为我等考虑得周全,下官及下官的族人,定是永生难忘!”任宫似乎也有一些哽咽。 霍光摆了摆手,接着说道:“此次征伐匈奴,只要禹儿能立下战功,老夫会让县官迁其为破虏将军,假以时日,再多历练几年,就可以升为车骑将军。” “到那时候,老夫只要告老之后,他就能担起大任,接替大司马大将军一职,继续辅佐天子。” “到时候,你则会接替领尚书事一职。” “一人在军中,一人在朝中。” “大汉的江山基业,一定会如今日一样稳固的。” “那老夫即使去见孝武皇帝,也能放心和安心了。”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霍光为大汉、为天子、为霍禹、为霍党都考虑得够长远了。 这番肺腑之言,让任宫也有些动容,但是,霍光脸上的悲戚之色却转瞬即逝,突然变得冷若冰霜起来。 “纵使当今县官不是明君,那也要得等成君生下皇嗣,我等才能再求变革。” “贸然行事,只会错漏百出。” 原本已经被说服的任宫,眼中闪过一丝惊喜。 大将军居然想到了那么长远的地步,到了这一步,大将军和小将军的想法其实已经无限接近了。 那么,就可以再等等。 霍光没有注意到任宫的喜色,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大汉现在气数未尽,不可篡汉,这是老夫对你的警诫,亦是老夫对你的提醒。” “下官明白了,下官绝不会行不轨之事的。”任宫有些口是心非地说道。 霍光这才终于点了点头,表示了认可。 任宫走了,书房里就只剩下霍光一人了。 秋风从门外涌入,迅速地席卷着这狭小的空间。 冰冷刺骨的寒意,刺激着霍光的喉头,让他忍不住地猛咳了起来。 如果霍显在的话,那么一定会立刻贴心地送上一杯温茶。 但是此间只有霍光一人,他只能佝偻着背一直狼狈地咳完。 如果有其他人在场,定会对霍光产生一丝怜悯。 片刻之后,平息下来的霍光,就将目光不自觉地转向了原本挂着周公负成王图的墙上,当看到那里已经只剩下一个模糊的印记之后,稍稍松了一口气。 老夫是大汉忠臣啊,这一切都是为了汉室的基业,孝武皇帝不会怪罪老夫的。 …… 当霍光在书房里与任宫等人面谈的时候,霍家的主母霍显也并没有闲下来,在后宅安坐。 她自诩是霍家真正的主心骨,如今霍家遇到了那么大的危机,她怎能坐视不管呢? 男人,有时候是靠不住的,还是得靠女人来收拾烂摊子。 自己的夫君虽然没有让她出手,但是她也得想办法替自己的夫君排忧解难——女子很简单,只要夫君好,自己做什么都行! 求月票、打赏、推荐票!今天晚一些还有一更! (本章完) 第293章 霍显对皇帝后宫动手了!(求订阅) 离开霍光的书房不久,霍显就来到了女医淳于衍所在的院中。 她没有敲门,就径直推门走进了这被复杂的药香味所充斥的屋子里。 淳于衍正伏在案前,研磨着不知名的树根和虫子的混合物。 听到霍显推门进来之后,淳于衍立刻起身行礼,并在自己对面的榻上放了一个填充了丝绵的垫子。 淳于衍早已经在大将军府里练就出了察言观色的本事。 现在,她看得出来,霍显的脸色并不好看,所以没敢主动开口,只是静静地等着。 一个月之前,淳于衍的丈夫迁为建章宫卫尉丞,品秩一下子就升到了千石,这让淳于衍对霍显更多了几分尊重。 霍显看着案上那些古怪的药物,皱了皱眉,虽然她知道这些东西有大用,但是她并不喜欢。 沉默片刻之后,霍显才有一些不悦地说道:“数月之前,我与你提到的那件事情,如今办得如何了?” “我已经买通了张家膳房里的一个膳夫,这几日已经开始用药了。”淳于衍试探着说道。 “何时可以见效?”霍显问道。 “按照如今用的药量,三个月之后,就能得到一个结果。” “三个月?”霍显挑眉问道,眉宇间那一抹狰狞再次展现了出来。 霍显和淳于衍两人年龄相仿,但是气质上却完全不同。 前者凶狠、好斗、蛮横;后者懦弱、畏缩、迟疑。 谁能想像,在豆蔻年华的时候,她们居然都是从关东流落到长安的难民呢? “你的夫君如今已经当上了建章宫卫尉丞,虽然没有未央卫尉丞那么显赫和重要……” “但是说到底,那也是千石的官员,我可没有让你等上三个月。” 霍显这句话一说完,淳于衍虽然没有离榻下拜,但是立刻就有些慌乱了。 “夫人恕罪,是我耽误了夫人的大事,如果加大药量的话,也许两个月就能见分晓。”淳于衍讨好地说道。 霍显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但是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还没等淳于衍松一口气,这霍显就提出了新的要求。 “原来,只需要料理张安君就可以了,但是那蔡义似乎和张安世走到了一起……” 霍显咬牙切齿,从皓齿之间挤出了一句话:“我给伱两个月的日子,把蔡家的孙女也一同料理了吧。” 淳于衍虽然只是一个民间的女医,但是长久呆在大将军府里为霍显效劳,而夫君更在未央宫当差,所以见识绝不浅薄。 张安世的妹妹张安君和蔡义的孙女蔡文嫣,那可都是天子的婕妤。 来年是要和霍成君一同进宫的。 死一个都要震动长安,莫说一下子死两个。 整个长安城岂不是要被查个底朝天。 这太冒险了。 霍家虽然在大汉拥有根深蒂固,但是毒杀天子的婕妤,被发现了的话,他们也绝不可能安然无恙。 想到此处,淳于衍心中不仅有犹豫,更多了一分恐惧。 这份复杂的情绪自然是被霍显捕捉到了,她冷冷地问道:“怎么,你可有什么难做之处?” “这两个人如果都死了,是不是太显眼了一些,我怕……” “怕什么!”霍显突然尖着嗓子喊道。 这声音如同指甲在铜镜上划过的声音一般刺耳,不仅让人耳内生疼,更让人觉得内心发慌。 “你是在为霍家办事,有什么可怕的?就算是天塌下来,大将军也能顶得住!” “你莫要忘了,早在一年之前,我等就已经做出了大逆不道的事情。” 霍显越说,瘦弱纤细的身子就越往前倾,那让少女都觉得嫉妒的容颜,狰狞着逼到了淳于衍的面前。 暴戾之气从霍显的七窍中源源不断地涌出来,将不断后退的淳于衍一点点地吞没了进去。 “如今的这两件事情,和当日的那件事情比起来,只不过是一件小事。” “从你来大将军府的那一天开始,就已经和我霍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了,绝不可能置身事外。” 霍显说罢,那逼人的眼神向下看去,停留在了案上的一把铁刀上。 她看了看菜刀,又看了看淳于衍。 在悄无声息之间,就完成了赤裸裸的威胁。 “夫、夫人,我知道了,此事我知道轻重,绝不会出纰漏的。” 霍显得到了这句话,那紧绷到极点的精神才似乎稍稍松懈,身体也重新坐正。 “两个月之后,我要看到张家和蔡家,同时出殡!”霍显冷冷地说道。 “诺!”淳于衍连忙答应了下来。 “你的两个小孙,现在可在长安?”霍显问道。 “在、在的,都在长安。”淳于衍有些口吃地说道,眼中更有一丝恐惧。 “除了成君之外,我的几个女儿都已经嫁出去了,禹儿一家现在又别居他处……” “大将军府里难免有一些冷清,你我有着多年的交情,我也不忍让你们终日骨肉分离……” “明日,你就把他们接到府中来吧,我会给他们安排一处宅院居住,再找几个奴婢服侍他们。” “如果你愿意的话,我还可以找几个有名的儒生来带他们读书,将来封侯拜相,也不是不可能……” 霍显的这番话说得非常慢,一字一句都让淳于衍听得明明白白。 光从言语的表面上来看,真是像极了一个长辈对旁系子侄辈的呵护与关爱,而霍显脸上此刻也没有半分凶相。 但是,坐在霍显对面的淳于衍却是汗如雨下,那鬓角的发丝凌乱地粘在额头上,看起来就像是一只受到了惊吓的兔子。 淳于衍深知霍显的为人,这是一个胆大妄为、凶恶毒辣的女人。 放眼大汉天下,恐怕没有什么事情是她不敢做的了。 淳于衍很想要拒绝,但是她知道自己拒绝不了。 就像霍显说的那样,从自己走进大将军府,决定借助霍光的实力让她的夫君往上爬的那一刻开始,她就永远失去拒绝的机会。 就像此时此刻,自己一旦拒绝,那长安城的护城河里,三五日之内就会增加十几具无名的尸体。 而京兆尹的手上也会多上一宗永远破不了的悬案。 淳于衍咬了咬牙,努力在脸上挤出了一丝笑容,顺从地说道:“夫人有心了,只要夫人不嫌他们吵闹,明日我就去把他们接过来。” 霍显看不出喜怒地点了点头。 “记住,两个月之内,定要让那张安君和蔡文嫣成为冢中之人,为成君扫平入宫的道路。” “诺。” 做下了决定,霍显和淳于衍都终于都松了一口气。 然而,还没等她们喘匀这口气,屋外就突然传来了一声陶罐破碎的声音。 “有人!”霍显一惊,连忙起身,立刻就推门而出。 但是,除了檐下那个破碎的陶罐之外,却看不到任何一个人的踪影。 此时,淳于衍也追了出来,看到没有人在,稍稍放心。 “夫人下过命令,此院落不让旁人随意进来,府中无人敢忤逆夫人的意思,也许是野猫碰掉的吧。”淳于衍说道。 霍显看着地上破碎的陶罐,未发一言。 淳于衍倒不是奉承,霍显的说一不二,无人敢违背。 可恶的畜牲竟然也来添乱,非得全部捉住,一只一只全部都将皮剥了去,然后再扔到房顶上晒成猫干! “记住刚才与你说的话,两个月,不能再等!” “诺。” 霍显拂袖,扬长而去。 一脸担忧的淳于衍在风中站了一会儿,连忙一头钻进了屋子里,继续精研自己的那些毒物去了。 两个月,时间不多了。 求订阅! (本章完) 第294章 仲父的惊喜,皇帝的噩梦(求订阅) 按照现在大汉现在的规制,一个月中总共会有九次朝议。 分别是三次大朝议和六次小朝议。 大朝议是在每月的初一、初十、二十这三天。 而在每两次大朝议之间,还会有两次小朝议。 也就是说,如果不区分大朝议和小朝议的话,天子每隔两天就要和朝臣见上一次面。 尤其是霍光,几乎从不会缺席。 而在两次朝议之间的那两三天时间,就是用来落实朝议上定下来的各种政令的。 十月十一,是霍党和帝党在大朝议上交锋后的第一天。 这一天,刘贺起得特别早,比平时还要早许多。 又或者说,在这漫长的一夜时间里,刘贺几乎就没怎么睡着过。 在夜里那几个时辰里,刘贺睡得半梦半醒,而且还做了许多很让他不寒而栗的噩梦—— 刘贺梦到了一身是血的刘病已,在温室殿的门口和自己讨要戾太子的尸首,身边则是断了一只手瞎了一只眼的郭开。 还梦到了那个已经从腠理烂到了肌肉的孝昭皇帝,慢悠悠地从梓宫里爬出来,向自己招手,似乎想要说什么。 又梦到了上官太后那瘦弱得像一缕芦苇的身体,被一根白绫吊在长信殿的大梁上,而禹无忧则自刎在了堂下,血流一地。 还有自己那一个皇后和两个婕妤,以及所有的帝党和霍党,全都呆呆地跪在未央宫前殿里——他们所有人都七窍流血,面无血色,而前殿不像是庄严的宫殿,反倒像是一个巨大的坟墓。 也许,这未央宫本来就是一座坟墓。 只不过这座坟墓里埋葬的不是人,而是亲情、良知、坦诚和信任。 一夜惊梦,当刘贺在暖如仲春的温室殿中醒来的时候,浑身已经湿透了,更是恍如隔世,又心生庆幸——幸好那些场景只是噩梦。 刘贺醒来之后,自有内官和奴婢来服侍他梳洗穿衣。 几年之前,刘贺还接受不了他人来服侍自己的这些隐私之事,但是现在,他已经能够坦然面对,泰然处之了。 不知道这是不是一种异化。 随后,樊克就送上来了早膳,这是一碗芝麻馅的汤圆。 别小看这碗汤圆。 不管是面粉还是芝麻,又或者是里面加的糖。 都不是这个时候寻常人想吃就能吃的。 就拿这糖来说,被称为西极石蜜。 是用张骞从西域带回来秘术熬出来的,原料是甘蔗,比麦芽糖甜许多,还是罕见的东西。 这碗汤圆就体现了天子的特权。 昨日,刘贺交代过樊克,自己所吃的所有食物,都由他监制,更由他亲手送上来。 但是为了万无一失,在刘贺吃之前,这个小内官仍然郑重其事地用一个小碗,盛出了两只汤圆,要替天子试一试毒。 樊克一连就把两个汤圆都送入了口中,他闭着眼睛仔细地咀嚼品尝,直到咽下去以后,才一本正经地说道:“陛下可以用膳了。” 刘贺不禁觉得有一些好笑,这汤圆里但凡有一个下了毒,只要樊克不是将汤圆全部吃完,恐怕也查不出来,更不可能救下刘贺。 这个竖子,此举恐怕不是为了试毒,倒像是为了自己能够偷食。 提防旁人下毒,试毒只不过是加一层最后的保险,但靠的仍然是盯住食物的源头和制作过程。 否则用慢性毒药,就算认真试毒也试不出来。 不过,刘贺倒没有戳破樊克的这个小把戏,而是面不改色地接过剩下的那大半碗汤圆,一个个吃了下去。 果然,甜汤圆才是法统所在。 加油加盐加辣的汤圆,简直就和乱臣贼子一样可恶。 吃完最后一个汤圆之后,已经有了明显饱腹之感的刘贺,终于将昨夜的那些噩梦全部都扔到了脑后。 腹中有粮,心中不慌。 看来,得下诏立下规矩,让大汉百姓只吃这甜的汤圆。 刘贺放下了碗,意犹未尽地用案前那条绣了龙纹的巾帕擦了擦嘴。 “昨夜,宫中可有发生什么异常的事情?” “无事发生。”樊克回道。 “那城中可有异动?” “贱臣未曾听说。”樊克继续答道。 樊克只是一个没有品秩的小内官,自然不知道前一日朝堂上发生的事情可能会引起的轩然大波。 但是,如果连樊克都没有察觉什么异动,那么至少可以证明一点,纵使有什么乱子,也不会是立刻要了命的乱子。 看来,和自己猜的一样,霍光确实不敢用武力的方式来解决这个“争端”。 双方的硬实力,正处于一种微妙的平衡之下。 用完了早膳之后,刘贺就在戴宗和几个昌邑郎的护送下,直接向门下寺走去。 虽然已经在前殿上与霍党面对面地交锋了,但是刘贺今天并不打算在温室殿会见自己的心腹。 不是怕激怒霍光,只是为了给霍光增加一点迷惑,更为了让朝臣们将门下寺的地位牢牢地记在心里。 潜移默化,最为重要。 从温室殿到门下寺不算太远,算起来也不过是百多丈的距离。 但是这短短的一路,刘贺仍然不停地询问着昨日散朝后城中发生的事情。 行人令戴宗非常尽责,昨日午后又派出了许多的昌邑孤儿,偷偷监视着北军军营、三辅衙门、重要朝臣的宅院——而他更是在戚里的昌邑邸里坐镇指挥。 虽然宵禁之后,所有昌邑孤儿都被迫撤了回来,但是他们仍然打探了不少有用的消息。 昨日午时过后,任宫等霍党核心人物去了大将军府,一个时辰之后才陆续出来,走得最晚的是丞相任宫,所有人都回到了各自的衙署,并无特别之处。 执金吾派出的巡城兵卒比平时多了一些,但是也没有特别值得注意的地方,整个长安城在昨日仍然是井然有序。 霍光回府之后,再没有出过门,整个大将军的一切迎来送往皆如平常。 而北军八校尉中唯一留在长安的中垒校尉,营门紧闭,操练如常,也没有不正常的调动。 …… 戴宗挑选了最重要的一些事情禀告给了刘贺。 刘贺一边听,一边在心中细细地分析着现在的局势。 霍光没有动作,看起来是一件绝对的好事。 但是,如今太安静了一些。 这意味着对方一定在刘贺看不见的某个角落里,给自己准备了一个大大的“惊喜”。 知子莫若父,霍光从某种程度上就是刘贺的“父亲”。 这几年来,刘贺闲来无事的时候,就反复琢磨着霍光的品性。 霍光有能力有手腕,自大却又谨慎。 如同一个事业有成的长辈,总是喜欢对晚辈指手画脚。 这是一种自信,自行发展到头就会变成自负——自信是优点,自负是缺点。 所以,在刘贺这个天子面前,霍光是非常自负的。 说得直接一些,霍光看不起刘贺。 如今,刘贺这个子侄辈犯了错,不管霍光有没有力量降伏这个晚辈,霍光都会要表达态度。 只是刘贺还不知道,这个“惊喜”被霍光埋在了哪里呢。 …… 一柱香之后,刘贺和戴宗就来到了门下寺附近。 和平常一样,门下寺也是一如既往地繁忙,属官吏员们进进出出——带着下辖府衙的上奏匆匆而来,又带着寺里下发的命令公文匆匆而去。 似乎并没有什么太多的变化。 看到天子驾临,进出门下寺的属官吏员却并不怎么拘礼,都只对着刘贺行了一个便礼,就各自离开了。 这是刘贺定下的规矩:门下寺的属官吏员见到天子可以不用行全礼。 否则一日下来,光是磕头行礼就要花掉许多的时间,那就不用再做别的事情了。 时辰还早,其余朝臣应该已经在寺内的正堂上等着刘贺了,但是刘贺似乎并不着急进去,而是在门下寺外停了下来。 “戴宗,朕想让你在御史大夫府兼任一个职务。” 御史大夫府虽然恢复了一些权责,但是让戴宗能过去做什么事情呢? 但是,戴宗仍然毫不迟疑地说道:“陛下下诏即可,微臣绝无二话。” 今天晚点还有一更!今日5.5k! (本章完) 第295章 朕要重建绣衣直指,监察百官!(求订阅) “朕有意重建直指绣衣,你可愿意担起这个重任?” “绣衣直指?” 戴宗猛然一听,似乎觉得这个称呼好像有些熟悉,但是一时又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说过。 “对,就是原来的绣衣使者。” 戴宗又愣了片刻,终于是恍然大悟了,立刻就想起了这个被尘封已久的官职。 接着,他的心中就是一阵止不住的激动。 绣衣直指,在孝武皇帝时期,可是一个响当当的称呼。 孝武皇帝晚年的时候,因为大汉对匈奴连年用兵,导致百姓怨声载道,揭竿而起的人更是一日多过一日。 但是,许多郡国守相却督捕不力,难以平息乱民,一时间,大汉各郡国都显现出了一丝乱象。 为此,孝武皇帝从御史大夫府中的待御史中挑选出一批干练之人,让他们身着统一的绣衣,手持天子亲自颁发的斧节,到地方郡国去监督敦促镇压民乱之事。 这些待御史就绣衣使者。 因为绣衣使者们原来的身份是侍御史,所以也被称为绣衣御史。 有时候为了强调他们处事无私,又会加上“直指”二字,称之为绣衣直指。 因为绣衣直指并不是大汉百官公卿中的实际存在的固定官职,所以自然也并无固定的品秩,仍然以待御史的六百石为标准。 六百石,只不过和县令的品秩相当。 但是因为是皇权的代表,所以绣衣直指的权力非常大,可以对所行之地郡守以下,所有缉捕不力的官员进行处置。 可以说,在孝武皇帝晚年,绣衣直指为大汉江山的稳定立下了不小的功劳。 然而,这也居然也就成了绣衣直指唯一的辉煌。 孝昭皇帝继位之后,因为迟迟没有亲政,所以自然也就没有权力指派绣衣直指。 而霍光虽然是辅政大臣,代替天子处理朝政,但是他却也终究不是皇帝,自然也不能指派绣衣直指。 如此一来,风光一时的绣衣直指就这么消失在了大汉的朝堂之上——曾经的绣衣直指,要么在待御史的官职上垂垂老矣,要么在其他的府衙里终老一生。 如今,御史大夫府恢复了一些权责,那么绣衣直指也就应该要顺势重建了。 刘贺的想法很简单,就是将昌邑孤儿和绣衣直指结合起来,建出一个全新的衙署,为天子所用。 这个衙署要负责监督百官言行,替天子做一些重要的事情。 虽然如今有十三部刺史运行郡国,但是再多一道保险,也不是一件坏事。 而且昌邑孤儿一旦有了绣衣直指的身份,那么至少在活动上就可以更为自如了,不会像现在这般畏手畏脚。 至少,他们不用担心宵禁的时候,被巡逻的亭卒抓到监狱里去。 “可是,昌邑孤儿中许多人还十分年幼,让他们来担任品秩为六百石的待御史,恐怕不妥吧。”戴宗为难地说道说道。 “这定然是不妥的,所以才要改,朕要建一个全新的绣衣直指。” “微臣愚钝,请陛下下旨。”戴宗说道。 刘贺看了看已经慢慢从东南方向升起来的太阳,心想既然时间尚早,那索性先将这件事情定下来。 “到寺里去说吧。” “诺。” 为了减少混乱,刘贺很少从门下寺的正门进衙,而是在门下寺侧面开了一个专门给自己出入的小门。 从这里走,既可以避开寺内的属官吏员,还可以通过一条两侧被夹墙封死的巷道直接走到正堂去。 除了刘贺之外,平日其他的人是不能进来的。 而在这条巷道的尽头是一间不起眼的小屋,穿过小屋再走几步就可以到正堂了。 走这条路,会隐秘安全许多。 刘贺和戴宗走进了巷道尽头的小屋,而昌邑郎则守在了外面。 这屋里常年备有笔墨纸砚,可以临时处理一些事务——倒也是一个隐秘的地方。 “此处倒是不错,可以别人耳目,以后就用军机室来称呼吧。”刘贺打趣着说道。 “诺。” “时辰不多,朕来说,你来记。” “唯!” 戴宗麻利地在案上铺开了笔墨纸砚,刘贺看到一切准备妥当之后,就将自己心中的想法说了出来。 首先,要改一个称号。 直指绣衣这个称呼,不符大汉衙署的起名成制,容易让人混淆,所以可以改成绣衣室。 其次,是隶属的问题。 因为绣衣室的职责是监察百官,所以暂时仍要挂在御史大夫府之下,名义上受府中的御史中丞管辖。 再次,是属官的员额。 绣衣室的长官为绣衣令,品秩为六百石,下辖的属官按照品秩高低分为二百石的绣衣使、比二百石的绣衣员、百石的绣衣吏、斗食的绣衣佐,佐史的绣衣卒。 看起来,绣衣室属官吏员的品秩比原来的待御史降低了许多,但是这样一来,任命属官吏员的时候,也就可以更灵活。 最后,是权责的问题。 绣衣室最重要的职责暂时就两个。 一是监察百官臣民的言行,二是替天子到郡国督办特殊政务。 “不管品秩高低,凡在绣衣卫任事的人,都要发放专门的铁牌,有此铁牌,宵禁之后仍然可以在城中随意走动。” “至于绣衣室中要分哪几个曹,你按照心中所想先定下来,在这之后再禀告给朕。” 刘贺曾经大致教过戴宗如何建这样一个衙署,所以非常放心。 “微臣明白。” 说罢,戴宗把宣纸上的那未干的墨迹吹干,从头到尾细细地读了几遍,顿时觉得肩上的职责更重了。 这是天子对他的信任,不将此事做好的话,那就真的是有负君恩了。 “可有什么难办之处?”刘贺问道。 “人都是现成的,但是御史大夫会同意吗,大将军会同意吗?”戴宗有些担忧地问道。 “此事当然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办成的,你先暗中按绣衣室的样子统领昌邑孤儿,等时机成熟的时候,朕会让你们在朝堂上露脸的。” “微臣明白了。” 虽然昌邑孤儿还不能“见天日”,但是从这一刻起,绣衣室就算在这个小小的屋子里诞生了。 “走,去正堂吧。” “唯。” 很快,刘贺就来到了门下寺的正堂之上。 此时,正堂之上分别是未央卫尉王吉、光禄勋张安世、御史大夫蔡义、宗正刘德、少府丙吉、昌邑中郎将龚遂、门下寺长史韦玄成和备咨令禹无忧等人。 除此之外,就再也没有旁的人了。 那日在朝堂上露面的“帝党”看起来人数很多,但是真正的核心人物,仍然是这些在血书诏上留下过自己名字的朝臣——蔡义也已经在血书诏上补上了自己的名字。 “让天下臣民可直接向朕上书的诏书拟好了吗?”刘贺问道。 “拟好了。”韦玄成回答着,就将一份拟定好的诏书呈送到了天子面前。 刘贺仔细地读了几遍,点了点头,不管是直接上书的事情,还是恢复御史大夫府整理章奏的事情,都说清楚了。 现在,有了诏书还不行,不送去尚书署加盖传国玉玺,那就是一张废纸。 只有加盖传国玉玺,然后再抄录副本,公告于长安城和各郡国,这样诏令才算是真正的生效。 否则,就是假传的圣旨,是族灭的大罪。 “蔡卿,你是御史大夫,朕希望由你亲自跑一趟,将这诏书上的印盖下来。”刘贺说道。 “老夫自当责无旁贷,但……但大将军会不会不同意用印?”蔡义有些忧虑地问道。 霍光是领尚书事,尚书署是他的“势力范围”,所以这种可能性当然存在。 “朕觉得仲父不会如此不顾朝堂脸面,出尔反尔的。” 朝局如棋局,虽然有阴谋诡计,但是也有一些共同遵循的规则。 就像现在的局面,只要没有到完全撕破脸皮的那一刻,霍光没有任何理由否定大朝议上形成的决议。 大朝议也好,小朝议也罢,都代表着朝堂上的人心向背——出尔反尔,只会让自己被进一步孤立。 “仲父如果真的如此不顾大局,那朕就亲自去尚书署盖这个印!”刘贺笃定地说道。 “微臣明白了。”蔡义点头回答道。 “事不宜迟,蔡卿现在就去吧,朕就在此处等着,等印盖下之后,诸事就都可以按部就班地开始了。” “唯!” 蔡义拿着草拟出来的诏书,匆匆而去——朝议时有尚书署的尚书记录决议的内容,可以作为核验。 蔡义急急离开的背影出了门,刘贺就将视线收了回来,转到了其余朝臣的身上。 “张卿,从昨日到现在,未央宫和长安城里可有什么异动?” 这是刘贺今日第三次问这个问题了,樊克和戴宗可能不知全貌,但是张安世这个光禄勋一定非常清楚——未央宫有风吹草动都躲不过他的眼睛。 “回禀陛下,不管是未央宫还是长安城,都无异动,一切如常。” 刘贺点了点头,但是心却并没有因此而松懈下来。 他反而越发有一些担忧,霍光和霍党这么安静,实在是太反常。 仲父给自己准备的“惊喜”到底在哪里呢? 求订阅! (本章完) 第296章 仲父认为朕乳臭未干?(求订阅) 霍党那边一时不出手,刘贺一时之间反倒像是没有了发力的点。 这门下寺的正堂里,一下子就陷入到了一阵沉默中。 罢了,是福是祸,都是躲不过去的,既然现在还没有消息,那么刘贺也没有必要独自费神。 说不定仲父真的老了,说不定霍党真的没有强硬,说不定默默地将这个暗亏吃了下去。 如果真是那样的话,倒也不失为一个意外之喜。 趁着这片刻的宁静,刘贺倒是可以先分神将其余事情,先处理一番。 “龚卿,从昌邑新来的三百昌邑郎已经进宫了吗?”刘贺问道。 “已经全部进宫了,暂时编为三屯。” …… 在汉军当中,自然是有固定的编制的。 五人为伍,设伍长,品秩为佐史。 十人为什,设什长,品秩为斗食。 五十人为队,设队率,品秩比百石。 百人为屯,设屯长,品秩比二百石。 五百人为曲,设君侯,品秩为比六百石。 二千五百人为部,设校尉,品秩为比二千石。 再往上就是朝堂上的大将军、车骑大将军、卫将军、前后左右将军及各类杂号将军。 这些将军并不像朝堂百官一样有一一对应的品秩,领取的钱粮俸禄往往是由其另外担任的官职决定的。 就拿张安世来说,他所任官职分别是右将军和光禄勋,所以品秩是以光禄勋的真两千石为准。 如今,南军还是北军当中,最基本的军事单位都是——校尉。 不管是南军的中郎将,还是北军的校尉,所辖的兵力都在两千到三千人之间。他们的品秩都是比二千石,和郡国中尉、都尉的品秩相当。 也就是说,按照正常的情况来看,昌邑郎的员额应该也在两千到三千人之间。 现在的三百人,距离这个员额还有许多的差距。 “要让他们加紧操练,朕希望他们能早日挑起大梁。” “按照陛下的要求,这些人都是昌邑国的老实本分的农家子弟,个个都能吃苦耐劳,陛下放心。”龚遂整治他们定是得心应手。 “这些新来的昌邑郎,可都愿意转成募兵?”刘贺问道。 “征召的时候就曾问清楚了,他们都愿意长久地留在长安。” 万事都没有绝对的好坏,就拿这募兵来说——在权臣的手上就是坏的,在天子的手上就是好的。 “朕赏赐给他们的地,都分配妥当了吗?” “在他们出发之前,就已经划给各家各户了,每户都是百亩的上田。” 按照大汉律令,只有要立下军功才能获得国家分配的土地,但是天子额外的赏赐自然不在这当中。 刘贺现在还不能给所有的大汉兵卒都赏赐土地,但是至少要先把这些“天子的私兵”给喂饱了。 更何况,这也能起到一个千金买骨的作用。 等征讨匈奴的十几万大军归来之后,刘贺是一定要组建一支新军的。 这不仅是为了进一步提高汉军的战斗力,更为了彻底肃清霍党在军中那盘根错节的势力。 到那个时候,这三百昌邑郎,会成为这支新军的重要组成部分,所以更要在他们身上下足血本。 “那此事就有劳龚卿了。”刘贺平淡地说道。 “职责所在,陛下言重了。”龚遂连忙说道。 问完了“刀把子”的事情,就得问“钱袋子”的事情了。 “丙卿,今年少府大约能有多少的进项?”刘贺向丙吉问道。 “今年我大汉倒也算是风调雨顺,既无天灾,也无人祸,微臣这个月带着寺中的属官算了算,少府约有八亿钱的进项。” 少府所能收到的钱粮,大约是大司农的三分之一,如此看来,大司农今年起码可以收到二十多亿钱的租赋。 不管是少府还是大司农,所收的租赋一定是够明年的开销了,而且定能剩下不少。 新农具是在这个秋天才开始在三辅地区全面推广的,暂时还看出太大的成效,起码得等到明年这个时候才能看到此举给天下带来的好处。 许多事情,急不来;急了,也没有用。 “租赋当中,钱粮布帛会各占几成?”刘贺问到。 “各种织品占一成,钱占三成,各种粮食占六成。” 大汉的租赋当中,地租以缴粮为主,口钱算赋则以交钱为主,丝绸一类价值高的物品也可以折算为钱。 这数额巨大的租赋,一部分会留在郡国中,以供各府衙的日常开支;剩余的大部分则要运到以三辅地区,供给朝堂和宫内的开支。 这租赋当中,虽然钱的占比不高,但是刘贺总体还算满意。 有了这笔钱,来年要办的一些事情会顺利许多。 “朕希望少府能再建几个仓署,趁现在多囤积一些粟米,来年如果遇到了天灾人祸,朕也可以施粥救民。” “陛下想要囤多少?”丙吉问道。 “多多益善,纵使粟米的价格高一些,也不要紧。” 买粟买米,当然不只是为了多救一些灾民,更可以为许多事情做一些做准备。 在现在的这个多事之秋,手中多掌握一些硬邦邦的粮食,总是没有坏处的。 正当刘贺准备接着和丙吉讨论要在何处建仓署的时候,蔡义竟然有些步履踉跄地从院中向正堂走来。 因为刘贺坐在正堂的上首位,所以他也是第一个看见蔡义走进来的。 看到对方脸上那有一些惊慌的神情,刘贺心中那份那被藏起来的不安,慢慢地探出了一点头。 当即,刘贺就抬手打断了丙吉的话。 片刻之后,满头是汗的蔡义走了正堂。 刘贺看了看,蔡义是空着手的,刚刚带出去的那份诏书并不在他的手上。 “陛、陛下……出大事了。”蔡义顾不得向天子行礼,就惊慌失措地说道。 刘贺不动声色,但是却冷笑了一声。 心中的那块悬着的石头终于是落地了——该来的“惊喜”终究还是来了。 此刻来得正好,朕倒要看看仲父的这份“惊喜”到底有多大。 “是带去的诏书,尚书署没有用印么?”刘贺问道。 “这倒不是,大将军不在,只有尚书丞在,他倒是痛痛快快地用了印,副本也开始誊抄了,大将军昨日已经交代过他们了。” “那到底是何事让蔡卿如此惊慌?” “大、大将军,他……” 蔡义确实是有一些老了,也许是因为心急,此刻竟然被一口痰给卡住了喉咙,连连不停地咳着。 周围的张安世等人连忙就将茶水送上去。 刘贺的心也跟着又悬了起来。 不会自己的仲父一时想不开,就这么被气死了吧。 那样一来,倒是除掉了一个心头大患,但也意味着霍禹他们失去了最大的制衡。 这可不见得是一件好事。 刘贺不敢催促,只能佯装镇定地等着蔡义咳完。 终于,那可怜的蔡义总算是咳完了,整个人也逐渐是缓了过来。 “蔡卿,这大将军怎么了?”刘贺继续问道。 “大将军称病告假了,说是风寒再犯,而且头昏眼花,不便走动,这几日都只能在大将军府里处理军务。” “这是尚书署里的尚书丞告诉老夫的,今日晨间,大将军就派人到尚书署送信了,按照成制,他今日还会向陛下亲自上书告假的。” 风寒未愈?头昏眼花?不便走动? 昨日霍光在前殿上还气势汹汹,怎么可能一下子就病倒了,而且还要上书告假? “诸位爱卿,以前仲父是否有因病告假过?”刘贺冷冷地问道。 几个朝臣都面色忧虑地微微摇了摇头。 霍光十几年来都勤勤恳恳,几乎从来都没有告过假,从这一点来看,他确实算得上是大汉头号忠臣了。 还没等刘贺分辨出霍光告病的真假,门下寺的长史韦玄成也匆匆从院外走了进来,他的手上还有几份宣纸。 “陛下,这是大将军刚刚派人送来的称病告假的文书。” 真是说霍光,霍光就到啊。 “呈上来。”刘贺说道。 “诺!” 刘贺接过了上书,一目十行地读完,和蔡义刚才所说的情况并没有太大的出入。 “陛下,微臣还有一事要奏。”韦玄成接着说道。 “嗯,何事?” 一番犹豫之后,韦玄成将手中捏着的那其他几张宣纸,一并规规矩矩地呈送到了天子的案前。 “丞相任宫、太常乐成、大司农田延年,也都上书称病告假了。” 刘贺没有去碰那些告假文书——他一封也不想看。 现在,他已经明白霍光想要做什么了。 他恼怒的目光似乎能把那些宣纸烧成灰烬。 想用停工罢朝的方式逼自己就范,仲父还真把朕当做乳臭未干的幼童了吗! 晚点还有一更,求订阅! (本章完) 第297章 霍光开始和天子打擂台了(求订阅) 在大汉之后的两千年后,当鞑清行将就木的时候,有一个叫做袁项城的人,就以“足疾未愈”为借口,远避家乡,韬光养晦,逼朝堂就犯。 万万没有想到,这霍光居然才是这一手腕的始作俑者。 看着那几张纸,刘贺开始思考要如何应对霍光给自己准备的惊喜。 “陛下……”韦玄成试探着问道。 “嗯?”刘贺抬起了头。 “现在,恐怕不只是大将他们称病告假,丞相府、大司农寺、太常寺和大将军府的属官吏员都会上书告假的。”韦玄成说道。 这是毋庸置疑的,大汉朝堂自有一套运作的体系,如果只是缺了一衙的长官,虽说多有不便,但是佐贰官可以立即补上,不会出太大的纰漏。 就拿这昌邑国的相府为例。 平时执掌府衙的长官自然是昌邑相,但是,当昌邑相不在府衙中时,就会由昌邑丞接替他暂行职责。 而在昌邑丞之下,起事还有功曹、门下等属官吏员,按照大汉律法,他们都有资格在特殊情况下,代行昌邑相的职责。 说得更大逆不道一些,孝昭皇帝不问政事十余年,这大汉朝堂不照样也是政令通畅,百废俱兴吗? 你不干,自然有的是人来干。 所以,霍党想要胁迫天子就犯,不是区区几个三公九卿称病告假就能达到目的的。 他们还得煽动那几个府衙上上下下的属官吏员,全部都来告假。 只有这样,才能让大汉朝堂的一部分衙署陷入瘫痪,才能让天子害怕,才能让天子认错。 “韦卿恐怕猜错了,至少大将军府里的属官吏员们是不会告假的。” “征伐匈奴的十五万汉军刚刚深入漠北,恐怕还尚未取得尺寸之功,朕的大舅哥和姐夫都在其中,大将军府如果真的罢衙,受损的是霍家。” “陛下圣明烛照,微臣自愧不如。”韦玄成行礼说道。 张安世等朝臣虽然没有说话,但是面上看起来都有一些忧虑和紧张。 毕竟,大将军控制朝政十几年,突然撒手不管,谁都会紧张的。 但是,刘贺却并不觉得此事太棘手。 在原来的时间线上,这样的事情他实在是见得太多了。 罢工、罢市、罢课……其实和罢朝一样。 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不管“罢”的是什么,“罢”的人是谁,“罢”的目的是什么。 处理应对所用的都是同样的方式。 张安世他们没吃过猪肉,也没见过猪跑,当然会有一些慌乱。 但是刘贺不同,他见多识广,这件事情瞒不住他。 “这三个衙署,大约有多少属官吏员?”刘贺问道。 “丞相府有二百余人,太常寺和大司农分别有三五百人。”张安世站出来说道。 “好,此事现在只是韦卿的一个猜想,还暂时没有一个定论,朕不想去操心。” 众人一时间就有些疑惑。 这件事情已经是铁板钉钉的事情了,天子怎么还要说没有定论呢? 他们不知道天子为何如此镇定,仿佛一起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是不是天子看不清楚这其中的严峻? 几个朝臣对视一眼,最终还是决定要尽一个忠臣的责任。 “陛下,此事非同小可,这几个府衙在朝堂上最为关键,属官吏员一旦罢衙,能后果不堪设想。”张安世进谏道。 接着,就连平时比较沉默不语的丙吉也站出来进谏了。 “陛下,光禄勋说得有理,如今正是今年征收租赋的日子,每天都有数不清的钱粮布帛从关东各郡国押运而来,停滞一日,恐怕都会遗患无穷啊。” “还有各郡国今年的上计核报之事,更是关系许多郡国守相的拔擢任免,不尽快处理,恐怕会流言四起,人心浮动,仕林不安。” 其实,大汉帝国何止只有这两件事情等着处置,这几个府衙所掌管的事务简直是包罗万象。 大到郡国守相的考核拔擢,举国租赋的征收缴存;中到宗庙整修,典台殿事;小到钟律之事,祭告鬼神…… 一旦罢衙停工,这许多事情都会被耽误下来。 能张安世和丙吉说完之后,刘贺的视线才在众人的脸上扫过。 他看到所有人的脸上有一抹紧张和焦虑。 似乎是为了让他们放心,刘贺还未开口就先笑了笑。 “诸卿放心,朕心中有分寸。” “这天下不只是朕的天下,也是仲父的天下,虽然他想用称病告假的方式来逼朕就范,但是仲父一定会很有分寸的。” “要不然,这案上此时摆着的告假上书就不只这几份了,也许还要多上三辅长官和执金吾的告假上书。” “仲父也好,丞相也罢,又或者是太常和大司农,他们虽然位高权重,但是几天不在,倒也不会让大汉即刻倾覆。” “反倒是那三辅长官和执金吾,才是一日都不可缺少的府衙。” 刘贺说到这里,略微停顿了片刻,让众人有时间逐渐想明白这其中的关节之后,才接着往下说了下去。 “既然三辅长官和执金吾都没有来上书告假,那么说明仲父还是心疼朕的,他也不想闹到不可开交的地步。” 此刻,刘贺虽然胸中的那团怒火虽然烧得很旺,但是脸上的笑容却灿若星辰,言语之间似乎真的能体会到霍光对自己的爱护。 “虽说如此,但是陛下不可不提前做一些谋划。”丙吉仍然非常尽责地提醒道。 “丙卿放心,朕已经想好该如何应对仲父的这份关护了。” “张卿,丙卿,你们二人现在就带人分头到这几个衙署去看看,然后再到长安城里转一转,午后申时再来温室殿跟朕禀告。” “到时候,朕再做定夺。” 丙吉原本还想再要进谏,但是看天子如此胸有成竹,也就不好再劝阻了,当即就和张安世领诏离开了。 “如今,这天下臣民可直接给朕尚书的祖制已经恢复了,那么就先将此事定下来。” “蔡卿,御史府久无政事,属官吏员恐怕多有废弛,今日你回去之后,朕希望你能让他们提起精神来,切不可敷衍应付了事。” “如果府里缺人,你可以去找张安世,让他从光禄寺的郎官中挑一些人来应急。” “诺!”蔡义连忙应了下来。 此事是蔡义冒着族灭的风险抢来的权责,当然不能掉以轻心。 御史府属官吏员的员额本应该也有百余人,但是现在只有二三十人,自然是要好好谋划一番的。 “王卿,在北阙建公车上书室之事由你来办,公车司马收到臣民的上书之后,直接送往御史府。” 虽然中间多了一道手续,看似麻烦了一些,但是却是一个必经的流程。 天下臣民均可上书——那上书的数量将会是一个巨大的数字,绝不是刘贺一个人可以全部处理完的,因此必须要有人替天子处理诏书。 所以,孝武皇帝建立中朝倒是一件无可厚非的事情。 如今,尚书署和中朝被霍光控制,所以就可以暂时由御史大夫来帮刘贺处理此事。 等日后扳倒霍光之后,再对权责进行重新划分。 “蔡卿,如果收到以下的这三类上书,那就必须立刻呈送给朕,一是与仲父有关的上书,二是与军务有关的上书,三是与西域有关的上书。” “诺。”蔡义自然明白天子想要表达的深意。 “另外,御史大夫府与公车司马交接上书的时候,必须全部都登记造册,并且不得擅自销毁截留。” “每月的初一和十五,朕都派行人戴宗带人去处置的。” 说是处置多余的上书,实际上是对御史大夫进行监督。 加了这样一道手续,蔡义和御史大夫府的其他人就很难从中做手脚了。 安知蔡义不会将不利于自己的上书隐匿下来呢——刘贺只相信制度,而不相信任何人。 经过这些手续,一封来自民间的上书就要经过公车司马、御史大夫和行人室这三处府衙,这也就可以大大地降低被人截留的可能性。 如果不这样“多此一举”,说不定哪天会逐渐培养出另一个跋扈的霍光呢? “朕希望最迟在三日之内,天下臣民可直接向朕上书的消息,就能公告天下。” “此事非常重要,因此相关的一应事务,都不得有半分拖延,必须立即推行。” 刘贺说得非常干脆,堂中剩下的几人也似乎也被感染,立刻就干脆地领命称诺。 言路开了,那么就等着有人带上“投名状”来站队了。 一众朝臣又一些紧要的事情禀告给天子之后,就逐一离开门下寺的正堂,各自忙碌去了。 不多时,这有一些空荡荡的正堂之上,居然就只剩下刘贺和戴宗两个人了。 看着正堂外面那来来往往的属官吏员,刘贺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独感。 热闹的是他们的,朕却什么都没有。 今日的事情已经全部都处置完了,接下来,刘贺就得等着张安世和丙吉他们带来更确切的消息了。 刘贺倒要看看,霍光到底能调动多少霍党,来和自己打擂台。 仲父送了一份大礼,朕是要回礼的。 “走,朕要回温室殿昼寝!” 养精蓄锐,再迎恶战。 再过两天,仲父就知道真的厉害了。 求票! (本章完) 第298章 难道是朕杀人太少,不能立威?(求订阅) 回到温室殿后,刘贺就沉沉地睡去了。 直到过了一个多时辰,他从昼寝中醒了过来。 和昨夜半梦半醒的几个时辰比起来,这一个时辰刘贺睡得更为踏实。 睡去与醒来,几乎就在同一时刻,刘贺几乎没有感到任何的时间流逝。 大梦初醒时,太阳已经西斜了。 紫红色的夕阳从西边的窗棂间照进来,让温室殿的后室笼罩在了一片暖色之中。 如今已经十月中旬了,天气与写下血书诏的那一日比起来,又更冷了许多。 因此,温室殿里的暖道火墙都是时时烧着的了,这让温室殿内暖如仲春。 如果没有走到殿外去,根本就体会不到那已经有些刺骨的寒意。 刘贺看向那如同镀了金的窗棂,昏昏沉沉之中,他就想起了许多要在殿外的寒风中奔波的人。 不知道暴室的那些罪奴是否还要将手放入冰冷的水中。 不知道在宫殿内外值守的兵卫和郎卫能否穿暖。 不知道出征在外的汉军将士们手脚可有生疮。 不知道仲父的风寒是否有所好转。 …… 刘贺倒不是不是多愁善感,仅仅是只是感而发。 这几个月来,刘贺尽力让自己向一台政治机器靠拢,但是似乎还没有修炼到家。 来到长安这许久了,刘贺居然还从来没有下令杀过人。 因刘贺而死的人,严格来说有且只有一个,那就是杨敞,而且还是被自己气死的。 至于倒霉的军司马王献和他那些可怜的家人,都和刘贺没有关系。 那是霍家做的孽。 在革故鼎新的关键时刻,仅仅是死了一个人,自己还真的是一个名副其实的仁君啊。 是不是应该多杀一些人,这样才可以更快地树立自己的威望呢。 心中所想,刘贺看那窗外的夕阳,似乎又多了一丝鲜血的味道。 刘贺掀开了被褥,站了起来,披上一件袍服,再随意地将头发束好,就向温室殿的前室走去。 一路走去,异常安静。 只能听到刘贺的脚步声。 那脚步声在温室殿回荡,让刘贺突然倍感孤独。 这种孤独感,在一个时辰之前,当刘贺在门下寺的正堂时,他也曾感受到过。 以前在昌邑国的时候,都有一群郎官在自己的身边。 更有禹无忧时时刻刻“鞍前马后”。 但是现在,郎官们到不同的府衙去了。 禹无忧在门下寺和长乐宫呆的时间反而更长一些。 而那个曾经让自己厌烦的老儒王式,这个月来也正在忙碌裁定经书的事情,极少进宫,二人很难见上一面。 来到这未央宫,除了樊克这个孝昭皇帝留给自己的小内官外,就是霍光与自己最为亲近了。 但是,从昨日开始,霍光也会和自己渐行渐远了吧。 仲父如果能迷途知返,活到明年的冬天,然后当一个名副其实的辅政大臣,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只不过不知道,霍光到底有没有这个福气了。 刘贺刚刚在前室的榻上坐下,还没来得及向殿外发话,樊克就小心翼翼地推开了殿门,把头探了进来。 冰凉的秋风乘虚而入,吹入刘贺的鼻腔之中,让他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 “贱臣该死,让陛下受惊了!” 樊克连忙把殿门关上,快步走进来之后,才拜了下来,向天子请罪。 以往,刘贺都会让他平身,但是今日并没如此。 如果要说拥立之功,这个小内官也应该占有一份的。 霍光他们老早就得到了赏赐,但是自己除了让樊克用回了本姓之外,放还了他的老祖母之外,再未给过对方什么赏赐了。 不说以前,只看现在。 每天都要替自己试膳,冒的风险可不小。 “樊克,平身吧,朕想知道你现在是何品秩?” 樊克小心地起身,说道:“贱臣无官无职,托陛下的福,微臣食的是佐使的钱粮。” 内官也是官,自然应该有品秩。 佐使是大汉官员中最低一等的品秩,一个月发粟七斛,和寻常人家雇的雇工所得的钱粮相仿,最多能够养活自己罢了。 “你可识字?”刘贺问道。 “认、认识一些。”樊克不知道天子为什么要问这件事。 “何人教你的?” “大母教的,每三天教我一个字,前后教了三年。” 身陷囹圄,仍然不忘教自己的孙子识字,樊克的大母年轻的时候,也应该有一番见识。 只可惜,樊克是一个内官,注定没有子嗣了——这一族算是绝了。 “樊克,朕念你有拥立之功,擢你担任中书一职,以后学着给朕拟诏令,朕希望三年之后,由你来为朕起草诏令。” 中书是是少府的属官,与尚书署中的尚书的职责相当——士人任尚书,内官任中书。 品秩不高,不过比四百石。 在未央宫里,这个品秩的官员简直多如牛毛。 但是对樊克来说,这已经是天大的机会了,几乎一步就从山脚走到了山顶。 一时间,他愣愣地呆在原地,甚至都忘记了谢恩。 “怎么,你不愿意接旨吗?” 樊克这才如梦初醒,连忙下拜接旨,声音中尽是激动和紧张。 直到天子让他平身,他才抬起了头。 “品秩比四百石,可以在宫外安一个家了,再把你的大母接到宫外去吧。” “诺!”樊克这一个字里包含了太多的情绪,以至于他自己都说不出这一刻的心情是什么。 他只知道,天子对他的恩情比天还要高,他恐怕只有以死相报了。 待樊克擦干了眼角流下来的那一行清泪,还因为昼寝而有一些恍惚的刘贺,终于是完全清醒了过来。 “此时,殿外有何人在等着见朕?” “是光禄勋张安世和少府丙吉这两位府君。” “二人来了多久了?” “不久,约莫一刻钟的时间,此刻他们正在偏殿候着。” 看人知事,刘贺晨间让他们去查的事情应该已经水落石出了。 那就看看仲父到底有多大的魄力,能煽动起多少的官员朝臣一同罢朝吧。 “将他们宣进来,朕现在就要见他们。” “诺!” …… 温室殿的偏殿不大,是专门用来给等候召见的朝臣歇息用的。 孝昭皇帝在位时,几乎没有机会在温室殿召见朝臣,因此这座偏殿一直处于锁闭的状态,也是这个月来,才收拾出来的。 殿中,有两人正在等候天子的召见。 正是光禄勋张安世和少府丙吉。 在孝昭皇帝大行之前,他们在人前极少有来往,看起来不过是点头之交罢了。 但是私底下,他们的关系却非同寻常。 而将他们二人连接在一起的,是张安世的哥哥张贺,以及废太子之孙刘病已。 张贺曾经是废太子据的宾客,关系十分密切。 后来因为废太子谋反之事,被牵连入狱,最终被施以腐刑,发配到了掖庭去,并且一路当上了掖庭令。 正是时任廷尉监丙吉和张贺一同谋划,才在接下来十余年的时间里,保住了刘病已的周全。 和许广汉一样,这个张贺对刘病已也是视为己出,甚至一度想要将女儿嫁给他,但是最终被张安世所阻,才悻悻地作罢。 丙吉和张安世都是小心谨慎之人,以前虽然彼此之间相互敬重,但是交往很少。如今都是天子的亲信,自然就能相谈甚欢了。 今日,他们在门下寺领了诏令之后,去了不同的衙署,奔波了几个时辰,才前后脚来到偏殿之中。 此间没有旁人,脾气相投的两个人自然就寒暄了起来。 但是,不管他们谈什么,却都很默契地对一个人避而不谈,这个人正是废太子之孙刘病已。 别人可能不知刘病已的身份敏感,但是他们二人一定是知道的。 既然敏感,那就不如不谈。 寒暄过后,年龄稍长一些的丙吉先将话题切入了核心。 “子儒,今日早间,我去的是丞相府,在暗处探查了一番,至少有九成的属官吏员都告假了,你去的两个府衙如何?”丙吉问道。 “情形大致一样,我看在大司农寺外等候的各郡国的长史和属官,已经有了十几人了。”张安世忧虑地说道。 源源不断的租赋正在运来长安城,不能及时入仓的话,很快就会出大问题的。 那么明显的弊端,为何天子好像漠不关心呢? “丙公,你说这县官到底想要如何处置此事?” 丙吉苦笑着摇了摇头,说道:“县官心思异于常人,我也猜不到。” 是啊,县官是个明君,但是城府很深。 在许多事情上都难以猜透。 两人再想起这几日的事情,都有些沉默。 他们猜不到,天子接下来会怎么办。 “丙公,如今局势扑朔迷离,待会见到县官,我等应该如何向县官进言呢?”张安世说道。 “子儒心中可有良策?”丙吉反问道。 “那日在温室殿里,县官说得很清楚,是要削霍,既然是削,就要一步一步来……” “如今天下臣民向县官上书的事情已经定了下来,县官其实可以服个软,换来让那几个府衙先恢复任事……” “待时机成熟之后,再作下一步的举动。” “虽然这可能会有损县官的颜面,但也是不得已之下采取的权宜之策。” 张安世一直以来都是谨小慎微,能提出这样的意见是再正常不过的了。 在他看来,既然现在的力量不足以一次性挖掉霍光的全部,那倒不如先退一步。 所以这个法子确实符合他这个实干派的做法。 而丙吉没有立刻说话,虽然他成为九卿的时间比张安世要晚许多,但是曾经担任过廷尉监,自然更知道朝堂斗争的残酷。 有时候,不是想退,就能退得了的。 否则丙吉之前也不会做出刺杀天子的事情。 但是他此刻也没有想出太好的办法,先安抚好霍光,似乎是唯一的办法了——一边打压,一边安抚,这倒也是王道的手段。 丙吉一边点头,一边在心中思索,最后才说道:“子儒,县官服软之后,大将军要县官收回诏令,那县官是收回还是不收回。” “大将军最看重朝廷的脸面,我想他不会如此行事的,这相当于让朝堂食言……” “但是,大将军恐怕会向县官要一些别的什么东西。” 霍禹封侯,霍成君即刻入宫,甚至是诛杀蔡义这个首先发难的人。 大将军能要的东西其实不少,答应下来,确实可以稳住霍光,但是天子恐怕不会同意。 “子儒,你倒是与我想到一起去了,但是我看县官的脾气,恐怕不愿意这么做的。” 天子看似温文尔雅,实际上自有主见,并不是一个一味退让的人。 “所以你我二人就更要劝陛下不意气用事了。”张安世说道,“陛下似乎还没有看到此事的凶险啊。” 丙吉摇了摇头说道:“子儒啊,陛下一路走来,你真的还以为陛下是不谙世事的少年吗?” 这句话倒是真的把张安世问住了。 要说天子不是少年,可平时言语之中尽是少年的稚气和纯真;要说天子是少年,但是用起操弄人心的手腕来,也颇为老辣。 张安世回想起来,也有一些摸不准。 “子儒,县官虽然是孝昭皇帝的子嗣,但并不像孝昭皇帝,反而更像孝武皇帝。” 那是当然,从血统上说,孝昭皇帝是县官的叔叔,而孝武皇帝是县官的爷爷。 像爷爷多一些,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吗? “子儒可以再想想,如果是孝武皇帝面对如今的局面,他会做什么抉择呢?” 张安世猜不出来,那么自然就没有资格向天子上书进谏了——天子比他们站得高,自然看得远。 但是,身为臣子,总觉得进谏上书才是本分,因此总有一些不甘。 许是看出了张安世那一点点的不甘,丙吉只能继续劝解地说道:“县官终有一天会成为千古一帝的,在这紧要的关头,我等不需要上书,只需要听县官的差遣就可以了。” “不对县官的诏令有丝毫的怀疑,县官怎么说,我等就怎么做,这才是我们臣子的本份。” “如果县官要征询我等的意见,我等将所见之事如实上奏即可,不必自寻烦恼。” 听到这里,张安世似懂非懂,他有一些明白,但是却又不全明白。 看到这个忠心耿耿,但是却有一些谨慎和执着的光禄勋,稍长几岁的丙吉打算再劝一劝他,免得他不知情的情况下做出什么冲撞忤逆天子的事情来。 “县官孤身来到长安,几个月就开创下了如今的局面,没有一窥千里的本领,是绝不可能做到的。” “那日,县官将我等叫到温室殿去写血书诏的时候,恐怕他就已经猜到了后面的种种可能。” “所以,我等就不要庸人自扰了。” 丙吉的话说得云淡风轻,这反而让张安世有一些疑惑。 他们二人似乎是同时成为天子的亲信的,说到底与天子相处也不算久,为何丙吉会如此笃定。 “丙公,为何你如此笃定?” 张安世问得十分巧妙,并未说“你为何如此信任天子”,因为这未免有一些太大逆不道了。 丙吉当然不能说“我曾经派人刺杀过县官,而县官既往不咎,胸襟魄力异于常人”。 但是,丙吉却可以用另一件事来说服张安世,来彻底打消他的疑虑。 这件事情就和二人一直在回避的那个人有关系。 “我有一件事情,说出来之后,就可以让子儒再无疑问,但是此事有一些隐晦凶险,你可敢一听?” 丙吉不这么说,张安世倒还不会起疑心,现在这么说了,他反而更想知道了。 “这有何不敢,说错话可能会招来杀身之祸,怎么可能听错话而下诏狱呢?” “好,那我就冒着杀头的风险,与你说一说此事。” 张安世看出丙吉的严肃,立刻也坐得更直了一些。 “你可还记得,那个差点成为你兄长的乘龙快婿的少年?”丙吉问道。 张安世当然不会忘记,如果不是自己的兄长来问自己,那么那个少年很有可能成为张家的贤婿了——更可能成为张家的一个祸端。 “丙公说的是那个叫做刘病已的少年吗?”张安世为了确认,便再问了一次。 “正是。” “这少年与此事有何干系?”张安世不解地问道。 “那我先问问子儒,这少年与县官是什么关系?”丙吉笑着反问道。 “如果要论起来,他应该是县官的侄子吧?”张安世放缓了说话的速度,似乎已经能品味出了其中的一些深意。 “那我再问一句,如果……” 丙吉往偏殿外再看了看,确认那些昌邑郎离得很远之后,才接着说了下去。 “如果没有县官,霍光要立新君,哪一个宗亲最合适呢?” 这个敏感的问题脱口而出之后,张安世先是疑惑,紧接着瞳孔就猛地缩了一下。 “丙公是说这刘病已是最合适的人选?这未免太……” 张安世本想说的是惊世骇俗,但是看着丙吉那神秘的笑容,他把话咽了回去,细细地想了起来。 很快,他就发现了这个事情居然有一点合理性。 刘病已绝不是承续大统的最好人选。 但是却是除县官之外的最好人选。 废太子据、燕剌王旦、广陵王胥都犯了谋反大罪确实不假。 但是至少孝武皇帝曾经对废太子据的死表示过悔意。 而孝武皇帝更是通过天下大赦的方式,还了刘病已一个无罪之身——至少比燕剌王旦和广陵王胥的子孙要干净多了。 如果没有了县官,刘病已还真是孝武皇帝本就不多的子嗣中,唯一合适的人选。 张安世有些迟疑地问道:“丙公为何要说起此事?” “你可知道这刘病已在何处?” “听说一直是在暴室里当差。” “其实,县官已经见过他的。”丙吉没有再为难张安世,直接将这句话抛了出来。 “难道县官将他……” 丙吉摇了摇头,想起那一日,自己也是这样惊恐地误解了天子的,顿时就觉得那时的自己也有一些可笑。 “县官与刘病已已经相认了,二人现在叔侄相称,而刘病已更是对县官颇为信赖和敬重,此刻正在苏武和傅介子的使团中。” “刘病已此刻不会成为县官的羁绊和掣肘,反而可能是一分助力。” 丙吉说完之后,就将天子与刘病已的事情一一道来。 作为听者的张安世,除了震惊和赞叹之外,就再也没有别的表情了。 天子未雨绸缪到这步田地,他们当臣子的还有什么可担忧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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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第299章 仲父发兵三处,朕只灭一路!(求订阅) “县官是何时与刘病己相见的?”张安世问道。 “我是在两个月之前得知此事的,那个时候,县官与大将军可还真的是情同父子。”丙吉笑道。 张安世再次叹了一口气,只不过这次不是因为忧虑,而是因为放心。 天子心思如此缜密,眼光如此深远——大汉天下安矣,大将军危矣。 而在放心之余,张安世越觉得一阵庆幸和一番后怕。 幸好自己谨慎小心,没有将张家与霍家绑在一起,否则如今倒是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今日,跟在天子身侧,心中虽然同样焦急不安,但是至少名正言顺,不至于受到心中那忠孝之心的谴责。 然而张安世心中又生出了另一个小小的疑问。 这丙吉为何会与刘病已如此熟悉,而天子为何又要将此事告诉他呢。 内心的谨慎让张安世没有把话问出口,只是暗暗地记在了心中。 他今天知道的秘辛已经够多了。 在长安城和未央宫,知道太多的秘密不是一件好事,反而可能带来更多的危险。 “子儒可还有什么疑问?”丙吉问道。 “丙公此番开解恰到好处,让我豁然开朗,我已经知道该如何去做了。”张安世由衷地说道。 “如此就好。”丙吉笑道。 就在这时,天子身边的小内官已经走到了门外。 这个内官对着两人行了一个礼之后说道:“两位府君,县官已经醒了,宣你们进殿议事。” 二人相视一眼,再无多话,就跟着樊克走出了偏殿。 …… 温室殿里,刘贺坐在上首位,光禄勋张安世和少府丙吉正一左一右地坐在天子对面。 丙吉年龄比起张安世要虚长几岁,刚刚更是为张安世指点了迷津,所以心照不宣地由他来与天子奏对,上奏今日他们在几个衙署的所见所闻。 而直到这个时候,张安世才发现,这平时不声不响的丙吉,处理实务朝政的能力居然不弱——难怪曾经当过大将军府长史。 可问题就来了,比自己更像“霍党”的丙吉。为何能得到天子毫无保留的信任呢? 难道仅仅是因为他对大汉的忠心吗? 似乎没有那么简单。 不知为何,张安世又想起了刚才两人提起的刘病已。 难道是因为此事吗? 张安世的好奇心越来越重,但是他的胡思乱想很快就被打断了——因为天子开口了。 “听了丙卿的话,朕能不能这么理解,这三个衙署从上到下的属官吏员,几乎都是仲父的人,而如今他们几乎已经全部称病告假了,所以全部都无法开衙。” “属官吏员倒不一定对大将军死心塌地,受其胁迫者才是多数。”丙吉说道。 这倒是一个好消息,那刘贺所想的法子,应该就能发挥更好的效果了。 “那朕希望你们能给朕一个确切的时间,这三个府衙如果几日不开衙,就会到不可收场的地步?” 这不好算,毕竟不是一斛等于十升这种板上钉钉的事情。 但是既然天子问到了,丙吉和张安世就没有理由说不知道。 一番短暂的讨论之后,他们得出了一个大致的结论。 “其余的事情都还好说,最为紧要的是大司农所辖的租赋征收之事,每天那么多的钱粮粟米和布帛运来长安,如果一连三天都入不了仓,那么恐怕就会造成堵塞。” 大司农管着存放钱粮各仓署,如果这些仓署不能正常收钱收粮,那么从关东地区运来的租赋也就没有了去处。 到时候,堵塞东城郭和官道还是小事,万一遭来各路贼人的惦记,那可就是一件大事了。 虽说这十几年来,大汉始终都是国泰民安,但是在刀尖上舔血的山贼水匪也仍是常有出没,钱粮遭抢的事情不能禁绝。 到时候,堵在官道上的这许多钱粮,就如同一只只待宰的肥羊,一定会引来许多贼人的觊觎。 面对这财物的诱惑,许多好人恐怕也会变成坏人。 而为了护住这些钱粮,不知道多少亭卒、属官和吏员要在外打熬,自然更会让人心浮动。 丙吉说的三天,恐怕已经说得十分保守了。 刘贺听着,心中立刻就有了更明确的想法。 不管仲父发兵几路来犯,只要打掉那闹得最凶的一路,其余的几路自然也就安生了。 “如今,这三个府衙就如同仲父派出的三路大军……” “其中大司农这一路大军的战力最强……” “朕以为,这朝局如战局,不管仲父几路大军前来,只要能扑灭气势最凶的那一路,不仅可以灭其实力,更可以灭其士气。” “所以,朕决定先将大司农这一路大军击退,如此一来,其余两路大军自然也就会不战而退了。” 刘贺缓缓道来,当讲完那最后一句话,抬起右手拍向了面前的几案上——这一刻,他还真有一些运筹帷幄的将军模样。 天子的这番类比非常恰当,张安世和丙吉也非常认可。 “陛下对兵法颇有研究,真是让微臣佩服。”张安世发自内心地说道。 这“奉承”倒让刘贺有一些不知所措了,他转瞬笑道:“朕只不过是从赵充国老将军那里学到了一鳞半爪而已。” 这哪里是什么赵老将军的真传呢,分明是“离得胜”将军的真传啊。 “陛下,那我等应该如何对付大司农这路大军呢?” 大司农田延年,这个人,刘贺是有印象的。 他倒也是实心用事,唯一的缺点可能就是唯利是图了。 可这缺点现在却也是刘贺可以利用的优点。 “朕记得,这田延年似乎应该拔擢为太常的吧,可大将军却让他原地不动,内心想来是有怨气的,似乎还和那新上任的太常乐成起过冲突?” “确有此事。”张安世答道。 这件事情在长安城的官场上传得沸沸扬扬,但终究是一件小事,没想到天子居然也会知道。 “那么就好办了,田延年对仲父的这份怨气,可以用一用。” “陛下,这田延年可是大将军的亲信,恐怕不会轻而易举地被说服。”丙吉说道。 “哼,朕是堂堂正正的天子,他也配得上朕去劝说?”刘贺冷笑道。 “要先把他踩到水里去,在他快要淹死的时候再放捞上来,到时候,让他往东就往东,叫他往西就往西。” “保准他不敢再有一点点的异心。” 天子在说这几句话的时候,脸上是一抹略显狰狞的冷笑,丙吉和张安世不禁都替这田延年捏了一把汗。 但是他们也终于是放下心来了,看来天子确实已经是想到了“退敌良策”。 如今,他们做臣子的,只要等着天子的诏令就行了。 “张卿,准备好纸和笔,为朕拟几道诏令。” “诺!” 刘贺还没有亲政,但是既然霍光告假,那刘贺自然可以暂时“越俎代庖”。 仲父,是你自己位置让出来的,可就别怪朕不讲武德了。 刘贺看张安世已经在案上准备好了笔墨,就开始将心中的腹稿一一述出。。 “第一道诏令,仲父因病告假,朕体恤仲父,恩准告赐,但为了政令通畅,由少府丙吉暂领尚书事。” 仲父要休息,那朕就让你休息个够——死了霍屠夫,朕也不吃带毛的猪。 而诏令中的那一个“暂”字,更是会让霍光进退两难——留了回来的路,看你什么时候回来,又如何回来。 “第二道诏令,即日起五日之内,所有来长安上计的郡国属官,全部先到太学去抄书,重读儒经,感受圣人教化,由博士官为其授课,不得缺席,否则立刻革职查办。” 这也是一个妙计,可以先稳住那些上计官员的心。 来上计核报的这些属官倒不是怕耽误时日,他们怕的是遥遥无期,先圈到太学,至少就不会在长安里以讹传讹了。 这两条诏令下去,就先稳住了一半的情形。 这让张安世和丙吉登时也多了一分信心。 二人不约而同地坐直了身体,等待着天子接下来的几条诏令。 “第三道诏令,各衙署品秩百石及以下的属官吏员,带病上衙任事者,赏粟三十斛,钱三千!” 按照大汉律法,品秩佐史一个月可领粟七斛,品秩斗食一个月可领粟十一斛,品秩百石一个月可领粟十六斛,品秩二百石一个月可领粟三十斛。 所以,刘贺赏赐的这三十斛粟和三千钱,是这些低品秩官员的少则二个月,多则十个月的钱粮,足以让许多人心动了。 “品秩在六百石以上的属官,带病上衙任事者,赏粟百斛,钱一万!” 品秩六百石官员一个月也不过能领七十斛粟,粟一百斛再加上万钱,也是一笔非常可观的钱财了。 “至于,属官吏员之中那些无病而上衙任事者,亦可受同等赏赐。” 丙吉和张安世听完,对天子的佩服又多了一分。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去。 这些低品秩的属官吏员也是人,他们不仅要吃喝拉撒,更是要养家糊口。 天子这“小小”的赏赐,足以让大量的属官吏员敢于“违抗”任宫他们的“口令”了。 这就是天子与任宫他们最大的一个区别。 在任宫等人的眼中,这些品秩低微的属官吏员连人的算不上,只是工具,一道冷冰冰的命令下去,就逼着别人和天子作对。 这一千多人的属官吏员虽然碍于胁迫同意了下来,但是不知道有多少人是敢怒不敢言。 这马上就要年底了。 哪家的妻儿不用做几身新的厚袍服?哪家的灶间不打算存上一些束脩?哪家又没有一些迎来送往? 这笔钱,就算是刘贺对他们的一份赏赐吧。 “另外,以朕的名义下诏,对这三个衙署的属官吏员进行旌奖,所有人今年的考评全部定为‘最’。” 大汉每年都要对各级官员进行考评,上等称最,中等称平,下等称殿。 这考评的等级决定着官员来年的奖惩和升迁。 刘贺把这些属官的考评等级定为最,那是要避免他们过后被本衙的长官打压。 其实,出现这种情况的可能性不大,因为法不责众,任宫和田延年他们再狠毒,也不可能处罚所有的属官吏员。 但是刘贺得考虑周全。 这两道诏令下来,不仅给了奖赏,还给了保障。那些属官吏员就更没有理由充当任宫他们的马前卒了。 如果这一两千人真的仍然死心塌地地为霍光“卖命”,那这大汉的气运也就真的到头了。 “两位爱卿,你们觉得这四道诏令下去,能有几成的属官吏员会上衙?”刘贺问道。 “陛下此举甚善,考虑得周全,如此一来,至少有八成的属官吏员会上衙的。”丙吉说道。 “那再有第五道诏令,所有比千石以上的官员,只可称病告假十天,超过十天不回衙任事者,立即免官。” “比两千石以上的官员,可以告假三个月,超过三个月不回衙者任事者,立即免官” 按照大汉律法,官员告假的理由有很多,一般而言,比千石以上的官员不管是因病、因丧、因事要告假,其实都没有一个定规。 到底给几天的假,全看天子的心情,因此准假又称为“赐告”。 既然也是天子的恩赐,那么当然就是天子说了算。 如此一来,比千石官员只可告假十天,比两千石官员可以告假三个月。 前者一定会不满意,更是对后者充满嫉妒——谁又愿意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免官呢? 下层的属官吏员有想要的东西,中层的佐贰官们也有想要的东西,上层的三公九卿也有想要的东西。 拉拢下层,分化中层,打压上层——这是对付“罢工”的不二选择。 这五道诏令下去,恐怕这大部分的属官吏员都会乖乖地回衙任事的。 丙吉和张安世对天子的雷厉风行已经佩服得五体投地,他们对天子治理朝政的能力再也没有任何怀疑了。 大将军霍光煽动属官吏员称病告假是一件破天荒的事情,而天子这五道诏令也是破天荒的应对之策。 硬要说起来,这应对之策也没有太玄妙的地方,如果让他们慢慢来谋划,倒是也可以想得出来。 而天子厉害之处在于,居然可以短短几个时辰之内,就将这些事情全都想明白。 而这几个时辰里,天子估计还有一半的时间是用来昼寝的。 这难道还不是治理朝政的能力吗? 但是,丙吉仍然有一些疑虑,诏令的内容倒是没有任何的问题,可是尚书署的那些尚书们,会同意加盖传国玉玺吗? 就拿天子任命自己暂代领尚书事这一件事情来说,尚书署会同意吗,称病的大将军会同意吗? “陛下,这些诏令都要通过尚书署来加盖传国玉玺,陛下任命微臣暂代领尚书事一职,会不会激怒大将军。” 今日晨间,天子在门下寺就说过,先不要动尚书署,更不要动传国玉玺,以免让大将军“狗急跳墙”。 为何现在,天子却又改变了主意呢? 刘贺冷笑了一声,说道:“此一时彼一时,晨间的时候,大将军没有称病,朕自然不好鸠占鹊巢。” “但是现在,是大将军自己向朕称病告假的,他想以此胁迫朕,让朕去求他?” “不,太祖高皇帝的子孙不会如此没有骨气的!” “既然仲父把尚书署、丞相府、大司农和太常寺都让出来了,如果朕无动于衷,那岂不是辜负了仲父的好意?” “国不可一日无君,衙署不可一日无上官……朝政停滞,引起混乱,朕作为大汉之君,怎么可以坐视不理呢?” “仲父想要用朝政来吓唬朕,让朕知难而退……” “那么朕也来吓一吓仲父,让他知难而退……” “如果他愿意回来主持朝政,那么朕会既往不咎,他仍然是大汉的辅政大臣;但是如果一意孤行,朕立刻就要亲政!” “到时候,相信天下臣民也会站在朕这一边的,相信仲父也就无话可说了。” 简而言之,晨间的时候,霍光没有出手,所以天子没有借口;如今霍光出手了,天子也就能名正言顺地反击了。 刘贺越往下说,脸上的表情就越冷漠和愤怒。 心中那股从晨间积攒到现在怨气,终于随着这一句句自我的剖白喷薄而出。 原本,刘贺只是想要徐徐图之,但是霍光居然想要用这种高高在上的方式逼自己就范。 还真的把自己当成天子的父兄长辈了吗? 君父就是君父,年龄再小也是君父;臣子就是臣子,年龄再大也是臣子。 身为臣子,可以当一个跋扈的权臣,挟天子以令诸侯,但是决不能主动退到一边去——以退为进,就把路走窄了。 今日午后,刘贺在昼寝之前,就已经想清楚了,朝堂争斗瞬息万变,这个机会必须要抓住,进一步为亲政铺平道路。 要不是想清楚了这个关节,刘贺刚才也不可能沉沉地睡上一两个时辰。 看来,自己以往的演技确实不错,真的让霍光错看了自己。 不要紧,以前看错了,那么从今日起,就让仲父看看,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张安世和丙吉也被天子突然爆发出来的这股杀意镇住了,他们原以为天子只比他们往前多想了一两步。 哪里想得到,天子早已经想在了百步之后。 看来,自己不是要给天子进谏,而是要尽量地跟上天子的脚步。 丙吉和张安世这两个见过孝武皇帝的朝臣,恍惚之间,忽然觉得被夕阳笼罩的天子,身形有一些模糊。 那散发着金光的轮廓,居然和他们印象中的孝武皇帝有一些相似。 君臣三人沉默一阵之后,张安世才问道:“陛下,几个衙署的上官不在,会不会怕有人敷衍了事。” “明日,朕会亲自去这几个衙署坐镇,这些三公九卿,朕一人来当!” 求订阅 (本章完) 第300章 仲父送的尚书署,朕就笑纳了!(求订阅) 事不宜迟,有刘贺亲自坐镇,“帝党”的运转效率非常高——张安世和丙吉立刻就离开温室殿,各行各事情去了。 丙吉带着加盖了天子似印的诏书,在四个昌邑郎的护送之下,直接向尚书署扑去。 尚书署就在少府寺内,位于一个单独的院子中。 根据大汉百官公卿的隶属关系来看,尚书署本身就应该由少府管辖。 因此,硬是要算起来,领尚书事霍光,应该算是少府丙吉的属官。 如今让丙吉来接管少府,也是合情合理。 尚书署所在的这个院落不大,一进一出而已。 正房是领尚书事署理公务的正堂,两侧的厢房里,则是不同的尚书处理章奏的地方。 不管是正堂还是厢房,空间都并不宽敞,甚至可以说是逼仄到了极点。 尚书署的属官吏员不多,加起来不过二十多个人。 权势最高的自然是品秩为千石的领尚书事,而当今的领尚书事正是大将军霍光。 再往下就有品秩六百石的尚书仆射、品秩四百石的尚书丞作为领尚书事的佐官。 再往下,分别有五个有司尚书。 侍曹尚书:负责对接丞相御史章奏。 二千石曹尚书:负责两千石朝臣章奏。 户曹尚书:负责寻常吏民章奏。 客曹尚书:负责外国四夷章奏。 三公尚书:负责刑狱之事章奏。 除此之外,还有五六个协助领尚书任事的无司尚书。 哪怕再加上十多个书佐和十多个役卒,总共不超过五十人。 而除了领尚书之外,尚书署里的其他人不仅品秩低微,权力也不大。 充其量就是品秩更高一些的书佐罢了。 对上,他们主要负责章奏的整理、归类和存档;对下,他们则是负责诏书的起草、誊抄、盖印。 只有领尚书事才能通过处理章奏来决定朝政的走向。 说这尚书署是尚书事霍光的一言堂,其实也不为过。 …… 丙吉手持天子亲自定下的诏令,来到了尚书署,他刚在院中露面,尚书仆射陈留寿就领着几个尚书快步走到院中迎接。 霍光不在,少府丙吉就是此处名正言顺的上官。 尚书仆射陈留寿四十多岁,自然也是儒生,据说跟随夏侯胜学的《尚书》,来到尚书署已经有七八年的时间了。 他从无司尚书到三公尚书,在一步一步往上打熬,如今终于当上了尚书仆射。 再往上升的话,自然不是升到领尚书事去,而是会外放到某个郡国去当守相,这样一来也算是走上正途了。 因为尚书署就在霍光的眼皮子底下,所要处理的事情又多与文书相关,所以霍光对他们并不上心,二者关系反倒不密切。 就拿今日这“罢衙”的事情来说,霍光就没有让他们跟着一起称病告假。 陈留寿急急忙忙在丙吉行礼问安:“下官尚书仆射陈留寿问丙府君安。” “陈使君免礼。” 丙吉上任几个月来,虽然不声不响,却也把少府一应事务都处理得十分妥当。 而他和前任少府乐成比起来,更加严明公正和清廉,所以也就受到了属官们的敬重。 所以陈留寿急匆匆地过来行礼,不只是讨好,也是发自内心地尊重。 丙吉自然对陈留寿也很是了解,看他今日这小心的样子,知道天子让自己做的事情已经有了三分胜算。 丙吉没有像平时一样,用和蔼可亲的笑脸面对陈留寿,而是背着手站在原地,面无表情。 陈留寿自然嗅到了一丝不同的气息,他又看到丙吉身后那几个明盔亮甲的昌邑郎,隐隐觉得有一些不妙。 昨日在朝堂上发生的事情,陈留寿已经听说了。 长安城看起来很平静,但是私底下恐怕已经是暗流涌动了。 陈留寿的品秩不高,自然不会受到太大的影响。 但是身处尚书署,想要完全置身事外,也几乎是一种奢望。 他看了两眼丙吉身后的昌邑郎,似乎在确认院外有没有藏匿更多的兵马。 “陈府君,大将军称病告假了,此事你可知道?”丙吉冷漠地问道。 “今日午间,大将军派人送来了口信,确实说他暂时不能来署中处理章奏了。” “那大将军可说了哪一日会回来?”丙吉追问道。 “大将军并未言说,只说病愈之后就会回来。”陈留寿如实回答。 “那大将军可有交代过,署中收到的章奏该如何处置。” 丙吉的这个问题正是陈留寿今日头痛的地方。 按照道理来说,领尚书事不在,那么署中之事自然应该由他这个尚书仆射来代理。 但是,现在的尚书署可不是孝武皇帝之前的尚书署。 这里是大汉帝国权力的核心,那些看似平平无奇的章奏,哪一份不是与关乎着大汉天下的大事相关呢。 他一个小小的尚书仆射,再胆大妄为,也不会认为自己可以处置这些天下大事的。 可是又总不能什么都不做吧?所以这就让陈留寿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局面。 丙吉从陈留寿脸上看到了难色,就已经猜到了八九分。 看来天子猜得不错,尚书署也是霍光留给天子的一个“考验”。 霍光相当于在对天子说:“这尚书署摆在这里,看陛下有没有本事接过去。” 用天子的话来说,则是“仲父实在是太傲慢一些了”。 天子不仅敢拿,而且拿得是心安理得,拿得毫无负担。 “看来,大将军病得匆忙,居然给陈使君留下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难题。”丙吉说道。 陈留寿不敢接话,也不敢否定,只是一个劲儿地擦汗。 “无妨,我现在来就是帮陈使君解决这个难题的。” 陈留寿抬头看向丙吉,这个名义上的上官说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陈使君,立刻将署中所有人都召集到院中来吧。” “府君,下官能不能问一句是因为何事要召集所有的人?” 要是陈留寿平日询问,丙吉一定会好声好气地解释。但是今日不行,丙吉一开始就要在气势上压倒对方。 这是你死我活的斗争——这是来的时候,天子亲自对他的嘱托。 “我是陛下亲自下诏任命的少府,有组绶官印在手,而尚书署归少府管辖……” “本官要见尚书署里的属官吏员,难道还要向你这个六百石的尚书仆射禀告吗?” 丙吉的这股杀气来得非常突然,让陈留寿一时竟然无言以对。 不管怎么看,他都没有资格在丙吉面前托大。 在天子和大将军之间,他们这些处在夹缝里的属官,又能怎么办呢? 陈留寿又向丙吉行了一个礼之后,连忙就去敲两边厢房的薄木门。 一时间,整个尚书署出现了一种少有的热闹的场面。 大约过了半刻钟,尚书、书佐和役卒就从前到后,全部规规矩矩地站在了正堂的檐下。 没有了这霍光,这尚书署似乎一下子也少了许多威严和神秘。 站在正堂门前的丙吉,将视线在众人脸上扫了一遍,然后才从怀中拿出了一张宣纸。 “陛下有旨,领尚书事霍光殚精竭虑,身染风寒,朕特赐告三月,然章奏不可不整理,朝政不可不处置,即日起,由少府丙吉暂代霍光领尚书事,协天子处理所有章奏。” 诏书甫一念完,属官吏员们立刻交头接耳,一时间院中是议论纷纷。 陈留寿更是大感不妙,一时间居然忘记起来接诏了。 看到陈留寿等人海在犹豫,丙吉继续问道:“陈使君不接诏吗?” “这、这大将军可曾首肯此事?” “大胆!”丙吉抬高声音怒斥道。 陈留寿等人连忙把头压得更低了一些,弯曲得像虾一样的脊背似乎还有一些颤抖。 “难道伱刚才没有听清这是县官的诏令吗?” “居然还问大将军可曾首肯此事?” “大将军虽然是辅政大臣,但是说到底仍然是大汉的臣子,怎可能阻拦县官的旨意?” “你的这句话,是想把大将军陷于不仁不义之地?” “还是想要挑唆大将军和县官的君臣关系吗?” 这顶大帽子扣下来,陈留寿和一众属官吏员哪里还敢有多余的话。 只能乖乖地接下了这道诏令。 丙公说得对,这是天子和大将军的矛盾,他们这些小人物又何必去插手呢? 在核验过诏令上的字迹和印章,确定一切无误之后,丙吉就堂而皇之地入主尚书署了。 这大汉的权利枢纽,被天子收入囊中了。 尚书署中,丙吉坐在了霍光常坐的位置上。 从昨日开始,霍光就再也没有来过尚书署。 但是到此时,署里倒也还没有积累起太多的章奏。 丙吉虽然已经控制住了尚书署,但是他能摆正自己的位置,知道自己绝不能像霍光那样自决朝政。 他要做的是把各种重要的章奏集中起来,然后分类送到温室殿去,让天子定夺。 而这才是尚书署本来应该履行的职责。 至于那些不是那么重要的章奏,要么有成制可以效仿,要么不紧急,都可以先等一等。 丙吉从温室殿里出来的时候,天子给他定下了几条标准,作为处理章奏的原则。 重要又紧急的,立刻送往温室殿。 重要不紧急的,可以先登记造册,择日送入温室殿。 不重要却紧急的,由丙吉带领尚书署的属官自行决定。 不重要且不紧急的,先压在尚书署里,暂不处理。 简单的四句话,就将千头万绪的政事理出了一个大概的头绪。 丙吉对此非常认同,更觉得这种将事情分出轻重缓急的方法颇为新颖,打算在少府当中也如此推行。 尚书署是大汉帝国的心脏和大脑,但是从长安到郡国的各个衙署也有一套运行的成制,所以只要有人在尚书署中做主,也就可以运作下去。 还好,因为积攒下来的章奏还不多,其中并没有重要且紧急的事情,所以暂时不需拿去给县官看。 升任少府之前,丙吉虽然坐过好几年的“冷板凳”——当的是光禄大夫,但是再往前也是出任过有实权的官职的。 鲁国狱史、廷尉右监、车骑将军市令、大将军府长史——这些官职涉及到了刑狱、民政和军政等事务,涵盖了朝堂政事的方方面面。 所以他现在处理起尚书署的这些章奏来,倒也是得心应手,没有遇到太大的问题。 至于尚书丞陈留寿,既然不是霍党,也就没有从中掣肘,配合得非常尽心。 连陈留寿都如此配合,其他的尚书和书佐就更没有从中作梗的理由了。 一时间,整个尚书署看起来居然和平常没有太多的区别。 不到半个时辰,丙吉就把那些细碎事务都处理完了,接着,丙吉就将天子亲自拟定的五道诏书拿了出来。 “陈使君,这是天子的五道诏令,请你现在就命人抄出副本,并且加盖传国玉玺,明日就要派人送到各个衙署去了。” 第一道诏令,由少府丙吉暂领尚书事。 第二道诏令,来长安上计的郡国属官到太学抄书。 第三道诏令,给长安所有衙署属官吏员进行赏赐。 第四道诏令,旌奖丞相府、大司农、太常寺三个衙署的属官吏员,来年考评定为最。 第五道诏令,限定不同品秩的官员可以赐告的天数。 丙吉就坐在霍光平日所坐的位置上,不动声色地看着陈留寿。 后者的表情最初是平静,但是很快就变成了惊喜、不解、担忧和恐惧。 看来,这陈留寿确实和大将军走得不算近,否则脸上不会是这种复杂的表情的。 “陈使君,你可有什么疑问吗?” “府君,这真是县官亲笔所写……” “这是自然,陈使君如果不相信,自可以去温室殿和陛下核验。”丙吉皱着眉头反问道,这陈留寿果然有一些迂腐,居然又问出了这种碰到刀口的问题。 “不不不……”陈留寿知道丙吉误解了,连忙摆手想要解释。 “下官想问的是,这第二道诏令上所说的,坚持上衙任事的属官,可以获得赏赐……” “那……包不包括我们少府寺的属官吏员呢?” 丙吉一开始没有听懂这句话的用意,当他看到陈留寿眼中的渴望时,才明白了过来。 这陈留寿品秩不过六百石,一个月的钱粮是七十斛,如果家中要养的人口很多,那么也是捉襟见肘的。 看来,他不是质疑这些诏书的合法性,而是在想自己能不能落到一些实惠。 “当然,县官的诏令上写得非常清楚,这份赏赐覆盖长安所有府衙的属官吏员,只要来上衙,就都能领到。” 丙吉的这句话,让陈留寿的脸上一下子就乐开了一朵花,颇为真诚地感叹道:“这真是县官的仁政啊。” “既然陈使君没有其他的疑问了,那就命人誊抄诏书,加盖传国玉玺吧。” “诺!” 很快,尚书署就在一种喜庆的氛围中忙碌开了,上到尚书仆射和尚书丞,下到书佐卒役,一个个都是喜上眉梢。 大家一边誊抄着诏令,一边小声地讨论起赏赐发下来之后,是存起来应急,还是换成缣帛给家里的妻儿做一身过冬用的袍服。 男人们那憨厚的笑声时不时就从两侧的小阁里传来,让这冰冷的空气中,都有了一些欢快的气氛。 丙吉背手站在正堂的屋檐下,侧耳倾听着属官们的窃窃私语。 他并没有出声阻止。 如果说刚才在温室殿里的时候,丙吉还对天子的应对措施有一点点怀疑,那么现在这点怀疑已经烟消云散了。 丙吉突然意识到,天子看待人心,似乎和他们这些朝臣很不一样,更准、更全。 “他们虽然品秩低微,但却是大汉政令通畅的基石和枢纽,把他们当做人来看,他们自然就会忠于大汉。” 这句话也是天子今日说的,丙吉当时还听得似懂非懂,但是如今已经全部都懂了。 这天子以后恐怕不只是明君,更会是一个仁君。 看来,大汉的朝臣和百姓,是得了福报了。 在尚书署上下一心之下,这五道诏令很快就各自被抄录成了三十份,并且全部都加盖上了传国玉玺。 再往后,就会由谒者把它们传到长安城大大小小的各府衙去——再往后,就是继续逐层通传。 此时,天色已经晚了下来,长安城已经逐渐安静了下来。 下载乃送出诏令已经来不及了,但是明日一大早,各个衙署会收到这些诏令。 到时候,那些今日告了一天假的属官吏员,到底会有多少人回来。 …… 戌正时分,北阙丹墀之上,刘贺正在冷风中,独自散步。 来到未央宫之后,刘贺运动的机会就少了许多,所以每天用过晚膳之后,他总会在未央宫四周的丹墀上走一走。 而北阙的丹墀,是刘贺最喜欢来的地方。 此时,天色已全部暗了下来,太阳更是早已沉到了地平线下。 和这浓郁的黑暗相比,身形单薄的刘贺显得非常渺小。 他背着手,迎着风,一直就这样站着。跟在他身后的戴宗和李章,以及昌邑郎们则远远地停在几丈之外,不敢打扰。 从此处向北方看去,可以在极远的北城郭的方向上看到万家灯火——虽然若隐若现,但是却如同天上的银河流泻到人间一样让人着迷。 那里有不少刘贺熟悉的人,咸亨酒肆的关二和张三,许广汉一家,木匠孟班一家…… 不知道他们这几个月过得如何,不知道今夜是否又能酣然入睡。 无论如何,刘贺今夜是注定睡不着的。 因为明天,他就要出宫,去接管那几个衙署了。 想到此处,刘贺又转身向东边的尚冠里看去,那里有大将军府,更有许多品秩甚高的朝臣。 此刻,他们想必一定非常得意,而这一晚也会睡得很好。 白天,他们向天子发起了反击。 虽然仅仅只过了一天,但是长安已经有一些乱了。 数百辆运送租赋的马车无处可去,近百名上计的官员在丞相府外吃了闭门羹…… 就是这一天的时间,许多谣言就从长安城的角角落落里冒了出来——天子受奸臣蒙蔽,气病了大将军,让朝政凝滞,大汉危矣。 也不知道这是好事之徒自发传出来的,还是有人特意鼓动引发的。 刀枪之战尚未开始,这民心之战倒是要先打起来了。 刘贺准备的《长安月报》和昌邑孤儿也该派上用场了。 今夜,暂且再让仲父好好睡一觉,明天过后,想要再能睡着,恐怕就没有那么容易了。 “戴宗,李章,你们过来。”刘贺侧脸向身后喊道。 “诺!”两人立刻就走了过来 求订阅! (本章完) 第301章 仲父别怪朕造谣,这关乎民心(求订阅) “今日午后,长安城中可有什么异动?”刘贺问道。 “并无太多的异动,与陛下料想的情况并无太多的出入。”戴宗说完这句话之后,就将今日长安城的情状向天子禀告了一番。 首先,自然是丞相府那几个府衙的情况,从晨间到日落,确实只有不到一成的属官吏员到府衙,一应政事全部停滞。 其次,霍光、任宫、乐成和田延年等人倒也还算安分,始终没有露面,更没有没有外出。 最后,长安城里关于“天子气病了大将军”的谣言有蔓延之势,但是仍只在官员中流传。 北城郭的百姓对此毫无觉察。 就连前一日在大朝议上发生的那场“争斗”,也还没有在民间激起任何的水花。 北城郭的百姓,终日都要为生计奔波,哪里有心情来关注此事呢? 刘贺默默地听着,再一次在心中回顾自己接下来要做的事情。 天下之事,无坚不破,唯快不破。 就像霍光谋划的这场“罢朝”闹剧,拖得越久,身为天子的刘贺就会越被动。 那么,刘贺就更要以快制快了。 最好能在北城郭的百姓发觉之前,就让这次“罢朝”之事,消弭于无形之中。 想到此处,刘贺心中就再无任何的犹豫。 今日,给丙吉的那五道诏令已经蓄势待发了,明日一早它们就会被发到各个衙署,并且在长安各处显眼的位置张贴公布。 而这只是刘贺反击的第一个手段。 明日午后,刘贺会“御驾亲征”,“偷袭”霍党在长安城的几处“关隘”,让他们看看什么是雷厉风行。 除了这明面上的事情,刘贺还准备了许多暗处的小动作,正适合在这月黑风高的夜晚安排下去。 “戴宗,明日就派人把这个消息放出去……” “大将军霍光年老体弱,偶感风寒,久病不愈,难以任事。” “传出去的时候,可以加上一些无伤大雅的酒色之事,这是百姓们最爱听的。” 接着,刘贺就将自己编出来的谣言“范本”说了出来,在一番添油加醋之下,霍光被塑造成了一个被酒色掏空了身体的权臣模样。 要是放在以前,刘贺定然会和戴宗等人笑得前仰后合,甚至还会觉得此举有一些卑劣。 但是此刻,天子那淹没在黑暗之下的脸庞没有任何的戏谑,声音也是无比平静。 朕也不想做这样的事情,都是仲父逼出来的,千万莫要怪朕。 “好,戴宗,你给朕重复一遍。” “诺。” 戴宗又将天子刚才编造的谣言说了一遍,而且还“擅自”加上了不少的细节,让这个本就极易让人产生联想的谣言更加生动。 这就是谣言的生命力——它是一个任由打扮的女子,想加什么就加什么。 不知道从今日开始,大将军在长安城百姓的心中会变成一个什么样的人。 “好,很好,非常好,就这么传出去。” “诺!” 借助那些昌邑孤儿,戴宗有把握在三天之内,将此事传散到天下皆知的地步。 这只是刘贺争夺民心的第一个举措,他还要将《长安月报》用起来。 按照之前在大朝议上定下的成制,《长安月报》会在每月初一和十五这两天刊发,每月都是两次。 今天是十月十二,再有三天就是十月十五了,到时候,第一期的《长安月报》就要正式分发和张贴了。 “李章,这头一期的《长安月报》,能准时分发张贴吗?”刘贺问道。 “回禀陛下,雕版已经刻好了,明日就可以刊印,三日之后定能准时分发和张贴。” “这是一件开天辟地的新事物,万万不可出现任何纰漏。”刘贺说道。 “微臣明白,定然不会有纰漏的。” 刘贺点了点头,这头一版《长安月报》上所登载的文章,都是刘贺提前审阅过的,自然是没有大的问题,有此一问,全是因为谨慎。 原本,刘贺还想在《长安月报》上登载一些关于此次“罢衙”之事的文章,但是距离十五只有三天时间了,现在再更改雕版恐怕来不及了。 “这是《长安月报》头一次刊印,不求有功但求无过,能让长安百姓熟悉并且接受即可。”刘贺说道。 “根据陛下的吩咐,报刊室已经和北城郭的每一个酒肆、饭肆都谈妥了,让他们代为寄卖《长安月报》。”李章回答道。 “一份定价多少?” “十钱一份,为了让酒肆、饭肆能更卖力地吆喝,卖报所赚之钱暂时全归他们所得,而且额外会再给他们十钱。” 在长安,十钱顶多能买到一碗豆饭外加几碟旨蓄,哪怕是北城郭也算得上是低价。 不管是宣纸还是《长安月报》,都是新奇的事物,一定会有好事者趋之若鹜的。 “此次一共刊印了多少份?” “印术坊现在暂时没有其他的书要印,全力以赴的话,可以印一千份。” 刘贺有些吃惊,这个数目比他想象的要多多了。 “不错,这个数目够了。” “头一期《长安月报》这次是用不上了,但是第二期《长安月报》得好好谋划,为朕削霍提供一些助力。” “诺!” 刘贺对着远处的灯火思虑了片刻,已经有了一些想法,接着就慢慢地安排了出来。 “【仕林楷模】上登载一篇称赞蔡义的文章。” 现在,蔡义在朝堂上站出来与霍光唱对台戏,自然是要得到嘉奖的。 而且这不只是对蔡义的嘉奖,更是表达天子的一种态度,让天下人知道什么行为才能在朝堂上得到天子的认可。 “【儒林楷模】上登载一篇赞颂夏侯家的文章。” “夏侯家?是之前的长信少府夏侯胜吗?”李章很有一些意外,这老头不久之前不是被天子狠狠收拾过吗? “嗯,不谈旁的事情,夏侯家一门出了三个大儒,夏侯始昌、夏侯胜、夏侯建,应当受到表彰。” “诺!”李章再无疑惑。 其实刘贺所想之事不止于此,更因为夏侯胜和夏侯建正在帮王吉裁定经书,在此时对他们进行褒扬,可以让他们更能感受到君恩似海。 “【朝堂议论】则可开始鼓励天下臣民向朕上书,而且要将上书的流程写得清楚明白。“ “诺!” 昨日,王吉已经派人在北阙之下临时盖了一处公车上书室,待这篇文章登载出来之后,天下臣民就可以立刻向天子上书了。 “【北城逸闻】可以说一说北城郭咸亨酒肆的事情,让关二和张三老哥俩的生意更好一些。” 说到此处,刘贺那冰冷的言语之中,终于是有了一些暖意,这一点暖意,让周围的夜幕都退散了一些。 “【乐府采诗】上则登载前任协律都尉李延年所写的那首《北方有佳人》。” 说罢这句话,刘贺就缓缓地念出了这首短歌。 “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 “李章、戴宗,你们觉得此歌写得如何?” “情真意切,溢于诗间。”戴宗说道。 “以简胜繁,以虚写实,发在《长安月报》,定能成为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李章说道。 刘贺在黑暗中满意地点了点头,在《长安月报》上登载这首短歌,又何止是为了让长安百姓多一份谈资呢? 此举有大的深意,只不过李章和戴宗他们一时还不能看穿罢了。 原因很简单,这首短歌与刘贺有着莫大的干系。 前任协律都尉李延年,因幼弟李季以奸乱后宫而被族灭。 但是,他还有另一个身份,那就是李广利的弟弟。 当时,李广利率军在外攻打大宛未归,因此暂时其家暂时得以幸免。但是随后李广利因战败投降匈奴也被族灭。 因此,李家也就成了大汉历史上,少有的被族灭了两次的家族。 而李广利、李延年、李季都是李夫人的兄弟。这李夫人正是刘贺那未曾见过面的奶奶。 这李广利和李延年都是刘贺的舅公,说到底,他们两个人才是当今天子的外戚——只可惜已经身死族灭了。 不过,人虽然死了,不意味着不能发挥作用。 李延年的这首《北方有佳人》中所称赞的那个佳人,自然也不是别人,正是李氏兄弟的姐姐——孝武皇帝最为宠爱的孝武皇后李夫人。 昔日,李夫人病逝之后,汉武帝思念不已。 一日,武帝梦到李夫人后,非常想与李夫人再见一面。 为了实现这个愿望,对巫蛊之事颇为忌惮的孝武皇帝,竟然找方士设坛作法,为李夫人招魂。 当夜,孝武皇帝在帐帷里看到烛影摇晃,隐约见李夫人的身影翩然而至,片刻后却又徐徐离去。 最后,竟然有一些凄然地写下了这样几句话:“是邪?非邪?立而望之,偏何姗姗其来迟?” 能让刚毅多疑的孝武皇帝发出如此的感慨,可见思念之深。 废太子据谋反卫皇后被废之后,孝武帝再也没有立过皇后。 但是李夫人却是以皇后之仪葬在茂陵的,更能见到孝武皇帝对李夫人的深情。 孝武皇帝大行之后,霍光按照其留下的遗诏,在宗庙中以李夫人配享祭祀,并追加尊号为孝武皇后。 由此算来,昌邑王刘髆也算嫡子,昌邑王刘贺即使不入嗣孝昭皇帝,也是嫡出。 如今,刘贺要在《长安月报》上登载这首短歌,不只为了让世人想起李夫人的美貌,也不只是为了让世人想起孝武皇帝和李夫人的情真意切,更是为了让世人想起“李夫人是孝武皇帝”这件事情。 这里面有太多的文章可以做了。 说不定哪一天,来一次大汉的“大礼议”也未可知。 这可不只是为了表现自己的孝心,更可以进一步地确定自己的合法性。 先埋下一颗钉子,总能有用处的。 往下,刘贺又定下了《长安月报》要登载的其他文章。 【乡野趣事】讲述昌邑国今年发现蛟龙,下杜捕获千年大蔡的祥瑞之事。 【三辅风物】则要详述一种名为“汤圆”的甜食的做法,更要从人伦的角度给汤圆增加了团圆的含义。 【郡国之事】要谈昌邑国人杰地灵,用天子所作的新农具耕种之后,所收粮食比去年多了三成以上。 【西域抄略】则对苏武和傅介子出使西域的事情进行了赞颂。 …… 这一个个文题都代表着一片片记事文,也更代表着大汉正在发生的一件件大事。 看起来,这《长安月报》暂时只是长安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但是久而久之,可能就会成为影响人心的一件利器。 半个时辰的时间,刘贺就将下个月要登载在《长安月报》上的记事文定了下来。 而此时,已经快要到亥时了。 天色比最初来到丹墀上时,还要更暗了许多。 随着夜幕的降临,这秋风也更凛冽了几分。 刘贺虽然穿着很厚的袍服,袍服外还披了一件大氅,但是从塞北而来的寒意仍旧是无孔不入。 似乎没有什么遗漏了吧。 不知道这暗中的谣言和明面上的《长安月报》,会不会给仲父带来一些小小的“意外之喜”呢。 “先按照这个安排来作文吧,朕想到了什么,再与你说。” “诺!” 这两件事情都是背地里的“阴谋”,明天白天的“阳谋”才是重头戏。 “禹无忧,朕明日要出宫的事情安排妥当了吗?” “陛下,禹无忧不在此处……” 刘贺听到的是戴宗的声音,他有一些惊讶,但是旋即就回过神来了。 禹无忧真的不在这里。 自己最信任亲近的这个郎官,此刻在哪里呢? 刘贺突然发现,自己对禹无忧他们这些郎官的了解似乎少了许多,甚至不知道他们来了长安之后,住在何处。 就像身后的戴宗和李章一样,刘贺不知道他们住在哪里——是北城郭还是戚里,又或者是尚冠里。 住着什么样的宅子? 发下去的钱粮够不够日常用度? 在昌邑国的亲眷可有接到长安来? 他们在这长安城里是否遇到了什么困难? …… 这许多的事情,刘贺竟然都一一忽略了。 等亲政之后,朕一定要将他们应得的东西,全部给他们。 “是朕记错了,明日的事情应该是由戴卿来安排的吧。”刘贺自顾自地说道。 “微臣已经与薛怯说过了,车仗、郎卫都已经准备妥当。”戴宗在心中确定了一下,接着说道,“陛下卯时出宫,先去大司农寺,然后再去西城郭的太学。” “好,如此安排很好。” “陛下,真的不用去丞相府和太常寺吗?”戴宗再次问道。 “等待上计核报的郡国官员都会被集中到太学去,所以丞相府就不用去;而太常寺并无太多要立刻处理的政务,亦无关紧要。” “如今这重中之重,是征收租赋之事,此乃大司农该管之事,因此,朕要先将大司农田延年安置好。” 安置好,自然不是字面的意思,或者说比字面意思更可怕许多倍。 听话,就让你继续当大司农;不听话,就让你去当大农民。 “微臣明白了。”戴宗再为提出异议。 此时,一轮明月从东城郭偏北的位置逐渐升了起来。 那近乎于圆形的皓月一点点往上爬,犹如一个完整无缺的白玉盘一般皎洁。 不只像玉盘,还像玉兔、像玉蟾。 很快,这缓缓升起的明月开始像大地投射一片清冷的光。 在这片光照之下,整个长安城的轮廓逐渐显现了出来。 不知道为何,刘贺越发觉得这座城市像一只躺平了的巨兽。 沉静、冷酷、不苟言笑,吃人不吐骨头。 让人不寒而栗。 而未央宫就是这头巨兽的头。 现在,站在未央宫高处的刘贺,觉得自己似乎与这头巨兽融合在了一起。 周身恶寒。 刘贺不禁紧了紧身上的大氅。 “朕要回宫了,你们也早点歇息,明日还有许多事情要做。” “诺!” 一夜在无话。 …… 翌日清晨卯时之前,刘贺先在温室殿见到了领尚书事的丙吉。 后者将这前一日尚书署中收到的章奏分类上报给了天子。 都是一些不甚重要的事情。 仅仅两天的时间,暂时还看不到太多重要的章奏吧。 有丙吉和张安世等人坐阵,又有天子的权威,刘贺觉得自己能把朝政逐渐地控制在手中。 只不过,现在的时机有一点敏感,刘贺不能出任何的差池。 所以,如果霍光愿在辅政大臣的位置上多呆一段时间,让刘贺能更从容一些,那是再好不过的事情。 这也是刘贺给大将军的最后一个机会了。 因为丙吉带来的章奏不多,也不是非常重要,所以刘贺不到一刻钟就全部看完了。 “朕没有什么要说的,这些事情,丙卿就按照以往的成制来处置吧。” “诺!” “丙卿,朕有一事想问你。” “微臣洗耳恭听。” “朕今日就要出宫去巡视大司农和太学了,此举是不是有一些孟浪和癫悖?” “陛下是大汉天子,而大司农和太学又都是大汉的衙署,陛下亲往巡视,乃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只是,仲父恐怕会更为不悦。” “陛下行事,只需考虑是否能让天下和百姓得利,大将军悦还是不悦,并不重要。” “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刘贺默默地说出了这句话。 丙吉定然是没有听过这句话的,他先是愣了一下,然后才不无赞赏地说道:“陛下胸怀天下,有明君风范,微臣佩服至极。” 刘贺顿时感到心中十分畅快,那郁结其中的最后一点块垒也消散了。 既然已经定了下来,那么只管去做就好了。 只要为了天下,为了大汉。又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好,那朕即刻就出宫!” 卯时,天子车仗浩浩荡荡,从北阙而出,朝位于长安东北角的北阙甲第驶去,那里正是大司农寺的所在。 天子的还击来了。 求订阅! (本章完) 第302章 朕要严查,仲父是不是贪官?(求订阅) 今日,从未央宫驶出的天子车仗并不是全副。 天子所乘的安车之前只有两辆导车,之后只有三辆从车,从形制规模上来看简单了一些。 除了这几辆车子之外,在车仗的前后左右,分别有三百羽林郎护卫——这些羽林郎都张安世的经过精心挑选,和霍党再无什么关系。 而离安车最近的是四个昌邑郎,他们现在人数很少,只能用在最关键的地方。 刘贺今日带了其中的四人出来,是有特别的用处的。 此时为天子驾车的仍然是太仆丞薛怯,陪骖的则是行人令戴宗。 薛怯一如既往地沉默寡言。 但和平日不大一样的是,他今日穿着一身全套的扎甲,腰间更是配着一把长剑。 这是刘贺昨日特意吩咐他去找光禄勋配上的。 毕竟,郭开不在身边,有薛怯这半个武将陪自己出行,刘贺也会更有安全感一些。 …… 现在,薛怯正目不斜视地直视着前方,熟练度地驾着车,那辆奢华到极点的红黑相间的安车在笔直的官道上,轻巧而又稳重地向前行驶着。 虽然时不时偶有颠簸,但是刘贺和戴宗却没有感受到太多的不适应。 如果从车仗之外往里看,这薛怯仿佛就真的如同一个正在指挥车兵的将军。 只可惜在现在,战车这种充斥着暴力美学的武器,已经注定要退出大汉的历史舞台了,再往后就越来越是骑兵的天下了。 就连专门负责天子出行护卫的奉车都尉,所管辖的军队都已经是货真价实的骑兵了。 也许在不久的未来,这整个大汉帝国上下,就再也找不到一辆可以用来打仗的战车了吧。 此时时辰尚早,再加上又已经是深秋时节了,所以官道两边的野草上,已经能够看到点点白霜了。 路上的行人非常少,偶尔的几个人看到天子的车仗驶来,都纷纷慌乱地避让到了一边,并且立刻就行跪拜之礼。 刘贺只能浮光掠影地看一眼,他也分辨不出来他们是属官还是百姓。 沿路看不到太多有趣的的东西,刘贺的注意力也就回到了车中。 “戴宗,你与朕说一说这大司农寺的情况吧。” “诺!” 刘贺对大汉的各个府衙都略知一二,但是想要了解得更清楚细致一些,还是要借助戴宗他们的力量。 如今,戴宗有明处和暗处的两重身份,调查起一些私密的事情来,更能事半功倍。 戴宗在心中稍稍整理了一下思路,就开始向天子禀告。 在孝武皇帝之前,大司农寺和丞相府、大将军府一样,也是在尚冠里。 但是随着住进尚冠里的勋贵越来越多,那里也逐渐变得越来越拥挤了。 于是,一些府衙就搬到了新营建起来的北阙甲第了。 虽然北阙甲第距离未央宫很远,不在天子身边,但是因为此处是新营建出来的地区,所以街道地形更为开阔,也没有那么多污浊的臭泥脏水,住起来反而更舒心。 但是却要苦一苦那些品秩低微,不能轻易更换住宅的低级别属官了——他们总要在北城郭、戚里、尚冠里和北阙甲第之间奔波。 算起来,每天至少有将近一个时辰的时间,是花费在路上的。 再加上大司农下辖的许多仓署分散在长安城外的不同地方,因此属官们奔波起来就更加劳累和吃力了。 与其他府衙里那些体面的使君、府君不同,大司农的属官吏员平日里是最为狼狈的。 长安人当中甚至流传着这样的一种说法:穿着短衣草鞋的人可能是老农,也可能来自北城的大司农。 不过,人们只是嘴上这么说说罢了,因为许多人都知道,大司农、少府和水衡都尉是整个长安城里最有油水的三个衙署。 据说,去一趟大司农,用手在大司农寺的门上、案上蹭一蹭,回家之后再把手放到盆里去洗,定能洗下一大盆的油水来。 听戴宗说到这里,刘贺不禁觉得有一些耳熟,这些话似乎在哪里听到过。 仔细一想,也就想起来了。 这不就是昌邑国的百姓偷偷议论那个坑了自己几百万钱的田不吝的话吗? 看来,哪里的大汉百姓都一样,对“富得流油”的衙门都有一种朴素而又不切实际的幻想。 当然,这种幻想倒不一定全是错的。 “那你们可有查到什么迹象吗,这大司农寺的使君们就真的那么阔绰?”刘贺有些戏谑地向戴宗问道。 “微臣派人盯过几个属官的梢,在他们的宅院四周查看了几天,似乎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他们的吃穿用度,倒是和寻常的官员相差无几。”戴宗说道。 “那大司农田延年呢?” “这……”戴宗似乎有一些难言之隐。 “你是想说,这个田延年是一个大贪官吧,但是你又怕朕要重用他,因此不知道该如何说起。”刘贺问道。 “陛下圣明,微臣的心思瞒不过陛下。” “你是知道的,朕其实最讨厌贪官,哪怕今日不收拾他,来年也是要收拾他的。” “就像那肥牛肥羊,到了日子,总是要宰杀掉,送到高庙去祭祀太祖高皇帝的。” 刘贺冷冰冰地说着,这几句话可比车外的秋风更加冰凉。 戴宗没有再隐瞒和迟疑,就将自己查到的事情说了出来。 和田不吝直接贪墨公中的钱粮布帛的法子不同,田延年贪墨的手段高级许多,那就是通过扶持自己的妻弟做生意。 做的生意也非常简单,是马车交通的生意。 这田延年的妻弟拥有数千辆的马车,每年关东各国送到长安的租赋一旦进入关中地界,就全部要雇田延年的妻弟来运送。 当然,这不是大汉律法,也可以硬着脖子不雇,但是在这之后,进城也好,进衙也罢,又或者是到仓署交割,都会多多少少受到一些刁难。 这不仅会白白浪费许多时间,还可能会节外生枝。 再加上这笔交通输送之费本来就是要花出去的,而田延年的妻弟所开价格也是“童叟无欺”,所以大多数人都不愿意多费周章。 而且,公私二者一起配合,倒还能省略掉其中的许多摩擦,反而让效率提高了不少。 “也就是说,如今堵塞在哪东城郭官道上的许多马车,都是这田家的咯?” “嗯,起码九成以上的马车都是田家的。”戴宗说道。 “那从关东各郡,运一斛粟到长安,大约要在路上损耗多少?” “各郡国到长安的距离远近都不同,输送钱粮布帛的损耗也不同,这不好估算。” “你给朕一个大概的数目即可。” “至少有一成要损耗在路上,而这其中又有三成要用在输送交通之上,而从关中到长安的这段路程,又会占到其中的三成。” 刘贺在心中默默盘算。 就拿这今年来说,少府和大司农要收的租赋在五十亿钱上下。 按照戴宗刚才的说话,这其中有七千万以上的钱落入了田延年的腰包。 而这还仅仅只是一年的“收成”。 田延年已经担任大司农一职三年时间了,那么起码赚了一亿八千万钱。 一亿八千万钱!? 这简直就是一个天文数字,几乎是三万户五口之家劳作一年的全部收成。 搞来搞去,这田延年居然还是大汉唯一的一个“万户侯”? 最关键的是,这种做法没有人查问的话,似乎完全不触犯大汉律法——在人治社会中,律法势必是不完善的,人才占据其中的主导地位。 那么问题就来了,作为朝政的真正主政者。 仲父知不知道此事呢? 这是一件非常值得玩味的事情。 “此事,仲父是否知晓?” “据微臣所知,大将军从未在朝堂上提起过此事,但是田延年敢如此明目张胆,要说大将军毫不知情,恐怕是不可能的。” 知情,但是无动于衷。 那就算纵容包庇了。 “三年下来,田延年就能赚两亿钱的巨富,这大司农田延年的后宅,恐怕连屋檐下的瓦当都是金子做的了吧。”刘贺冷笑着说道。 “这一点倒是反常,田延年的日常起居非常节俭,据说晨间所吃的早膳也不过一碗粟米水饭,外加三样旨蓄罢了。”戴宗有些不解。 “贪官污吏,怎么可能露富呢,越是贪财,就越是要小心翼翼。”刘贺对此事很有心得。 刘贺再就没有往下说了,他看着那越来越近的北阙甲第的许多建筑,似有所想。 田延年是霍光的亲信,田延年是长安头号巨贪,那么霍家贪不贪呢? 甚至还有一种可能性,那就是这田延年本就是霍家的“白手套”。 白手套,这个词,刘贺已经有些陌生了。 但是放在这里最合适不过了。 霍光也许不屑于做这样的事情,但是霍显呢,霍禹呢? 那可就说不清楚了。 反贪墨是一件重要的事情,不仅可以开源,还可以锄奸,更可以夺权。 刘贺已经在思索要如何让田延年这枚棋子,再尽可能多发挥一些作用了。 “戴宗,想办法再派些人到田延年的后宅去。” “不只是大司农寺,要在所有三公九卿的宅院里都放一些人。” “御史大夫府,也要放吗?” 其实,戴宗的言下之意,是问天子要不要往“帝党”的府中派人。 “要,一视同仁,这可以帮他们不犯大错。” “诺。” …… 长安城的北阙甲第,大司农寺里,仍然十分安静。 因为冬天的脚步正离长安城越来越近,那些客居在各处屋檐下的玄鸟,早已经飞到南方过冬去了。 没有了这些生灵“叽叽喳喳”的叫声,整个大司农寺本就显得冷清。 大汉各个衙署上衙的时间都是卯时。 平常的日子里,此时的大司农寺早应该人满为患了。 但是,今日与众不同,整个衙署里格外安静。 这偌大的府衙当中,只有一些不问政事的卒役正在撒扫除尘。 而那几个在门口值守的门厅卒,都懒洋洋地靠在门边,哈欠连天地打着瞌睡。 除此之外,就再也没有“多余”的人了。 这时,一个属官模样的人从院中走了出来,看到那四个亭卒懒散的模样,佯装生气地咳了几声。 这突如其来的响动,就让那几个亭卒站直了身体,因为匆忙,他们手上的长枪都差点掉在了地上。 “你们几个如此懈怠,就不怕府君严惩吗?” “诶呀诶呀,原来是周使君啊,是我等眼拙了。” 几个亭卒连忙迎上来,向这个“周使君”行礼。 这周使君本名为周兴,在大司农寺担任这门下游缴一职,左不过四十岁,终日嬉皮笑脸,和曾经在昌邑国担任过游缴的简寇截然不同。 这倒也不怪周兴,长安城是天子脚下的首善之地,自有“城情”在。 和地方郡国不同,长安城里虽然也藏有不少作恶事的宵小之徒,但戒备也非常森严,掌管缉盗治安的府衙非常多。 层层叠叠,不是没有人管,而是管的人太多了。 三辅府衙、执金吾、光禄勋、各衙署自己的亭卒……都负有缉盗治安之责。 所以,除了北城郭稍显混乱之外,说这长安城是一个铁桶也不为过。 郡国守相府里的游缴常常要协助中尉、都尉在辖地内巡境缉盗,是要和贼人硬碰硬的。 而长安城各衙署的游缴根本不用承担这个责任,平日里要做的就是管好府衙内的防贼之事——可又有哪个不起眼的毛贼敢来撒野呢。 毕竟不是孝景皇帝和孝武皇帝那个年头了——游侠遍地走,只不过是一种危言耸听的传说罢了。 于是乎,除了三辅衙门之外,其余各个府衙里的门下游缴,其实就是府衙里的护院。 这周兴本是田延年妻族的一个亲戚,父辈做贩陶生意的,颇有家财。 三年之前,周家靠着给田延年送了下杜县五百亩的上田,才换来了这个品秩二百石的官职。 不为了赚那一个月寥寥无几的钱粮,只为了在乡梓面前有头有脸——当然,更是为了平时“办事”能够有一个方便。 不管怎么说,五百亩上田换一个两百石的官职,在大汉都是一个稳赚不赔的买卖。 …… 几个亭卒都过来和周兴一一见礼,周兴倒也不见外,与他们嬉笑怒骂了起来。 为人圆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是周兴在大司农寺混的风生水起的一个重要原因。 “这几日与往日可不同,你等不要掉以轻心,小心被府君看到了,罚掉你们的月钱。” “有周使君护着我等,田府君不会处罚我等的。” “是啊,周使君宅心仁厚,定是不会苛责我等的。”众人连连附和道。 亭卒们的一阵讨好,虽然不会让周兴获得什么实际的利益,但是却让他心情无比愉悦。 做人嘛,最重要的就是开心。 周兴有些飘飘然,然后才一本正经地说道:“这几日与平时不同,衙署里缺少人手,不能收缴交上来的钱粮,那些没见过世面的郡国属官又要大吵大闹了。” 几个亭卒跟着点头。 昨日午后,这府衙门前就聚集了几十个郡国的属官,他们乱哄哄地闹成一团,简直太不像话了。 “可是,周使君,这衙署里的使君和府君怎么一下子都病倒了,不会是有什么有时疫在传播吧?”亭卒冯甲说道。 “是啊,我听在丞相府当差的兄弟讲了,似乎那里也有许多人称病告假了。” 亭卒们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 原来此事在民间已经传成了这个模样。 刘贺和霍光恐怕都始料未及吧。 “你们这是想岔了,在这风调雨顺的年景,又没有战乱祸事,哪里有什么时疫嘛?” 周兴说罢,贼眉鼠眼地朝府衙里看了一眼。 他确定院中只有几个卒役在忙碌之后,他才做了一个附耳过来的手势,将亭卒们聚拢到了自己的身边。 “这是大将军要给县官一些厉害瞧瞧。”周兴神秘地说道。 “这大将军不是和县官情同父子吗,听说大将军还是县官的老泰山呢?”亭卒钱乙不解地说道。 “呵呵,这话说得倒不假,但县官身边有奸臣,蒙蔽了县官,想要让县官夺了大将军的权。” “所以大将军发话了,要用罢衙的法子,来让县官认错。”周兴神秘地说道。 一众亭卒恍然大悟,连连说还是大将军更有本领。 但是,他们又渐渐发现了一些不对的地方。 县官不是天子吗,为什么要向大将军认错呢? 心中虽然有疑惑,但是他们绝对不敢直接问出来的,只得连连点头。 在大司农寺呆了几个月,这田府君和大将军的关系他们早就知道了。 谁都不想去触这个眉头。 “那使君们要罢衙到何时?总不会一直罢下去吧,那么多运来的租赋钱粮,岂不是就要烂在路上了。”冯甲问道。 周兴冷哼了一声,说道:“这大汉的家是大将军在当,最多十天的时间,县官就会跟大将军认错的。” “不过嘛,此事用不着我们操心,我等只要不让那些郡国的官员来闹事就可以了。” 亭卒们纷纷点头,一个个精神昂扬,摆出了一副狗仗人势的模样。 就在周兴和一众亭卒说得热闹的时候,南边的官道传来了车马铃的声音。 一个机灵的亭卒立刻就从门檐下跑出去,想要看看是哪个地方的泥腿子那么早就来找晦气。 然而,仅仅是片刻之后,这个亭卒就一脸惨白地跑了进来,差点摔了个狗啃泥。 “周、周使君,有马、马车过来了!” “慌什么!今天不管是哪郡哪国的属官,一律都不准进去!”周兴有些不满地说道。 “那、那马车是、是六驾的!” “六驾,就是八驾……” 周兴突然闭上了嘴,他三步并作两步来到管道上,接着,就一眼看到了那辆滚滚而来的车仗和明盔亮甲的羽林郎。 而最显眼的,当属那辆由六匹白马拉着的美轮美奂的安车。 整个车仗前后加起来有三四百人,犹如一支军队浩浩荡荡杀了过来。 这哪是什么输送租赋的车队? 这是天子的车仗啊! 周兴那短浅的目光,根本就分辨不出来接下来要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短暂地愣了片刻之后,就像一条受到惊吓的狗一样,撒腿窜进了大司农寺里。 这是要出大事了! 今天早上坐火车,所以晚上才更,抱歉! (本章完) 第303章 大胆!你称病欺朕,按律当诛!(求订阅) 刚才,当大司农寺游缴周兴和亭卒们“妄议”朝政的时候,一夜没有睡好的田延年有些颓废地走进了正堂。 哈切连天,连连锤腰。 一看就是一夜都没有睡好。 这再正常不过了。 今年入秋的时候,田延年偷偷纳了一个如夫人。 这个如夫人曾经是下杜县里有名的舞妓,色艺俱佳。 因此,这几个月来,田延年既操劳府衙内的政事,又沉醉于帷榻上的床事。 腰酸背痛也就是家常便饭了。 虽然纳如夫人的时候,给孝昭皇帝守孝的日子早已经过去了,但是如此心急火燎,还是容易遭到同僚的议论,很有可能成为一个大罪名。 所以田延年一直非常谨慎和小心,严令任何人都不可将此事传出去。 昨夜,田延年又和自己的如夫人厮混了一番,所以也就起晚了一刻钟。 不过无碍,今日大司农寺已经“罢衙”了,无事可理,田延年就算迟一些也不打紧。 他甚至可以就在后宅呆着,连面都不用露。 但是,这忙惯了的人是闲不住的。 田延年从如夫人的床上爬起来之后,只是用过最简单的一点早膳,就又不知不觉地来到了正堂坐了下来。 这堂上的案几上没有新送上来的公文可以处理,于是他就一份一份地翻开起了那些旧的公文来。 虽然宣纸已经在长安城大范围地推广开了,但是一时还未能普及到各个郡国,所以这些送上来的公文中,还有许多是记在竹简木椟上的,颇为笨重。 也许是忙碌惯了,突然闲下来之后,田延年反倒有一些心慌。 说到底,他其实并不同意大将军这种“罢衙”的做法。 不进不退,毫无主动权。 这和洗好了脖子,等别人来砍杀自己,又有什么区别呢? 如果他田延年能做主,一定可以将此事做得更漂亮一些。 直接调出中垒校尉的人马,再集结三辅和执金吾的亭卒,让廷尉释放囚徒,并且打开武库。 再找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先捕杀不在未央宫里的张安世和丙吉等人,等他们失去主心骨之后,再摔兵攻打对未央宫,来一个以快制快。 未央宫打不下来不要紧,那就断决饮食。 三五天之后,也就不攻自破了。 这么做也许也不一定能赢,但是至少是将性命握在了自己的手里。 何必像现在这样,只能憋屈地等下去呢。 优柔寡断,这似乎是大将军近年来常犯的一个错误。 看来,大将军是真的老了。 居然真想把天子当成自己的子侄辈来教导,也不知道是狂妄还是愚蠢。 田延年之所以对霍光有这份质疑,还因为他的心中有一份怨气——没能借着杨敞的倒台再进一步,这件事情始终让他耿耿于怀。 更让田延年感到心寒的是,大将军对此事似乎毫不在意,连单独见他一面,说几句宽慰他的话都没有。 人人都说他这个大司农是一个“丞相都不换”的肥差,甚至还有人说他是得了便宜还卖乖。 但是只有田延年知道,自己那个妻弟每年赚取的那几千万钱,大部分都落不到自己的手中。 而是源源不断地送到了霍显的手里。 这些钱财变成了上等的良田、奢华的田庄、健康的奴婢,俊美的马匹…… 这些钱从来没有经过大将军的手,但是大将军不可能对这些事情毫不知情。 自己为霍家赚了那么多钱,但是却连一个太常都混不上,田延年心中有怨气非常合理。 只不过,这份怨气终究只能藏在心里,是决不能拿出来胡言乱语的。 大将军最爱惜脸面,这等丑事如果透露了出去,别说自己是大司农,就是丞相,恐怕也逃不过大将军的惩处。 大将军不仅越来越优容寡断,也眼里也越来越容不得沙子了。 在这半刻钟里,田延年翻看了三个郡国送来的文书。 这三个郡国分别是昌邑国、陈留郡和河内郡。 从所纳租赋的总数上来说,三个郡国缴纳的赋税数额比去年都高了一些。 尤其是昌邑国的地租赋税,比前几年是足足多了三成有余。 田延年很快就想通了其中的缘由,想必这就是天子在昌邑国推广新农具带来的增益吧。 这推广新农具一事,已经跟随大司农的几个衙署一道转到了天子新建的门下寺里。 这田间地头的事情,再也不归大司农管了。 虽然看起来少了许多辛苦的事情,但是也让田延年失去了一个立下大功的机会。 要是自己能在任上将这些农具推广到大汉各个郡国去,让大汉的地租在几年之内提高个三五成,别说是一个区区的太常,就是让自己封侯都有可能。 这真是可惜了,自己要是早一点遇到天子,也许早就能当上丞相了。 想到天子,田延年不禁又开始盘算最近心中冒出来的一个小念头。 这个念头如今只是一个小小的火苗,但是自从出现之后,却怎么都扑不灭了。 田延年没有将它告诉过任何人,更没有做出任何的决定,但是却又忍不住盘算其中涉及到的利害关系。 这个念头很简单,那就是当一个“真正忠于天子的朝臣”! 田延年是这长安城的伏地虫,能够早早地闻到暴风雨来临前的气息,并且找到风浪最小的地方,躲藏起来,活下去,活得更好。 现在,田延年就再一次闻到了这种气息,他隐隐约约意识到。可能又到了要做出选择的时候。 这选择的两头,一头是天子,另一头是大将军。 田延年此刻自然是在大将军这一头的,但是为什么就不能到天子的那头去呢? 这个念头,是前日从大将军府出来之后,从田延年的脑子里面冒出来的。 如果大将军真的老了,那么确实是时候改换门楣了。 如果真的要改,天子的门楣自然是最高的。 只不过,现在还没有一个好的时机——大将军和天子正在较劲儿,自己贸然去投,未免太难看了一些。 真是错过了机会——以前给天子授课的时候,就应该更殷勤一些。 就像那日,当天子给自己展示他造出来的那些农具时,自己就应该夸得再狠一些,讨得天子的欢心。 不过,暂时恐怕是没有机会了。 从现在这个局面看来,自己再往后还能不能去给天子授课,也就两说了。 得另谋出路,至少也要略微向天子表达一下自己的忠心。 这个时候,如果有人能帮自己引荐,那就太好了。 田延年对着桌上的那些公文,开始在脑海中思索,到底可以通过谁来和天子建立联系呢? 还没等田延年想出和所以然来,游缴周兴就惊慌失措地跑了进来。 他一路跌跌撞撞,还把堂前的一个陶罐给撞倒摔碎了。 这让田延年心中一疼,那可值百钱啊。 “放肆,何事如此惊慌!”田延年端出了大司农的派头,黑着脸怒斥道。 “府、府君……来了!”周兴断断续续地说着,根本就说不清楚那一句话。 “谁来了也不行!” 田延年斜着眼睛冷笑道:“我不是说过了吗,从今日起,大司农寺罢衙,不处置任何事务!” “是、是县官!” 周兴终于把这两个字说了出来,刚才还一脸傲慢的田延年,脸色顿时也变得惨白起来了。 “县、县官?”田延年失神地站了起来。 “正是,此刻车仗已经在门外了。” “县官可带了兵马?”田延年追问道。 “带了几百羽林郎。” 田延年一下就瘫坐了下来。 完了,天子是不是要对自己动手了。 现在再去表忠心,恐怕来不及了吧。 在这瞬息之间,田延年的脑海里闪过了当下可以做的所有的事情。 他甚至想过立刻逃到后院,然后翻墙而出,蒙着脸跑到大将军府去,找大将军庇护自己。 但是任凭他如何老奸巨猾,此刻也已经来不及了。 他还没有来得及做出任何的反映,几十个羽林郎就从院外“呼啦啦”地冲了进来。 紧接着,他们关防住了整个院落的关键位置。 那些在忙碌的卒役被吓得不知所措,纷纷如惊弓之鸟般四散开去,拜倒在了地上。 而在门外值守的那几个碎嘴子亭卒,更是像壁虎一样贴在了墙上,大气不敢喘。 如果是几个月之前,田延年看到羽林郎,定然不会有任何的惊慌失措,因为掌管羽林郎的都是“霍党”。 但是,今非昔比,羽林郎中的霍党几乎全都都随军出征了,这余下来的羽林郎全部都控制在光禄勋和天子的手中。 看着这些杀气腾腾的羽林郎,田延年的两腿不由自主颤抖了起来,小腹更是一阵发酸。 田氏一族,不会今日就要到诏狱里面去碰面了吧? 没容田延年把此事想通,他就看到天子在行人令戴宗的陪护之下,气定神闲地走了进来。 今日,天子穿着一身半新半旧的红底黑龙暗纹袍服,乍一看,犹如一团刺眼的火焰,将院中的寒气充得七零八落。 所过之处,本就扫好堆好的那些落叶,全部都像受到了惊吓一般,四散飘舞。 也不知道是被风带起来的,还是被天子的脚步带起来的。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 那团火焰眨眼之间,就来到了大司农的正堂中。 刘贺背手而立,头微微昂起,面无表情地看着又干又瘦的田延年,不置一词。 田延年和周兴被吓得手足无措,居然对天子的到来无动于衷。 见到天子却不行礼下拜,是一条大罪。 田延年更加忤逆,居然站在正堂的首位之上——比天子还要高一截。 “田卿,几日不见,你居然比朕还要高了不少。” 刘贺看似在开玩笑,但是口气非常冷漠,加上那要杀人的眼神,更是让人心惊肉跳。 刚才的天子是火,那现在的天子就是冰了。 不管是火还是冰,狠起来,都是可以杀人的。 在求生的念头的驱使之下,田延年和周兴终于是回过神来了。 周兴“噗通”一声直接跪倒了下去,把头埋在了手臂之间,不敢发一言;田延年则是踉跄地走到了堂中,顾不得腰杆酸痛,也直直地拜了下来。 “微臣田延年问陛下安,不知陛下来巡,未能远迎,望陛下恕罪!”田延年颤声说道。 “嗯,那田卿是怪朕没有提前通传于你,还是说朕不该来呢?” “微臣不敢……” “你不敢?这是说朕此时故意冤枉你吗?” 田延年真是叫苦不迭。 他已经听出天子是来者不善了,但他又能怎么办呢? 在朝堂上,如果有大将军在,那么他还能狐假虎威,躲在大将军的身后偷偷平视天子。 但是真正与天子面对面的时候,田延年又能做什么呢? 今日,这天子摆明是来找自己茬的——刚才的那句话,就把他两头的话都堵死了。 左是一个欺君,右是一个欺君。 根本就没有第三条路。 微微抬起头来的田延年,看到了天子和戴宗的脚。 而且在这之外,他还看到了戴宗腰间的一把剑。 就算此刻,在这大司农寺的正堂上,天子拔剑砍下田延年的头颅,大将军恐怕也拿天子没有办法。 想到这里,再想到自己曾经做过的一些事情。 田延年突然觉得非常恐慌,天子如果知道了自己做的那些事情,那么自己的人头恐怕真的就保不了了。 这片刻的时间里,涔涔的汗水就从田延年的额头上冒了出来。 “田卿,站起身来回话吧。”天子的语气似乎有所和缓,“闲杂人等,下去!” “诺。” 心怀鬼胎的田延年慢慢地站了起来,而周兴更是如获大赦,连忙溜出了正堂。 “田延年,把那边的几案抬起来,然后绕着院子跑一圈。” 田延年不解地看着天子,不知道天子为何要他做这件事情。 他当然想要问出个所以然来,但是看着天子那阴沉的脸色,他完全就开不了口。 “还不快去?”天子剑目一刺,催促道。 “诺!” 天子的诏令,理解的要做,不理解的也要做。 接着,大司农这堂堂的九卿,就举起着堂中那一张书佐常用的几案,满心疑惑地走到了院中。 犹豫了一下,田延年就在几十个羽林郎的众目睽睽之下,在刘贺和戴宗的注视注视之下,缓缓地跑了起来。 昨夜和如夫人鏖战了许久,难免体力有些不支,但是为了在天子面前尽量取得一个好印象,田延年还是跑得非常卖力。 田延年跑完了一圈还不够,就又主动接着跑了第二圈、第三圈…… 最后,一共是跑了五圈。 田延年在天子面前停下时,还尽力压抑自己的喘息,让自己看起来显得不是那么狼狈——而手里的几案更是不敢放下。 “田卿的身子骨看来不错,难怪能当好这大司农的差事。” “微臣以前就常要到田地里去查看一番,所以这点小事,还算做得来……” 田延年本来是想要以此表现自己勤于政事的优点,但是他却发现天子的表情并没有任何缓和。 笑倒是笑了,但却是冷笑。 而天子身边的行人令戴宗,脸上也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古怪的笑容。 田延年发现哪里好像有一些不对,但是那混乱的脑海中,却又完全找不到头绪。 “说来也是,如果田卿身体不好,恐怕也娶不了一位如夫人,据说这位如夫人美艳绝伦,田卿是想要再添几个子嗣吗?”天子笑道。 天子的话让刚刚出了一身汗的田延年更是觉得慌乱闷热。 如今已经是深秋了,但是他此刻却像是站在三伏天的太阳底下,被炙烤得坐立难安。 迎娶如夫人这件小得不能再小的事情,天子怎么会知道的? 此事可大可小,天子如果真是要较起真来,治自己一个不敬大行天子的罪过,那也是要出人命的。 搞不好,还要被判宫刑的! 然而,还不等田延年想到如何应对天子的这句话,天子的下一句话就脱口而出了。 如果说刚才如夫人的事情,是把田延年放到火上去烤;那么现在的这件事情,就是把田延年放到河里去冻了。 “大司农田延年,你欺君罔上,谎称有疾,狱胁天子,罪大恶极,按律当诛,你可知罪?” 田延年原来的那点机敏现在终于算是回来了,他立刻明白刚才天子让自己绕圈跑的用意了。 天子突然到来,让他措手不及,竟然完全把“称病告假”这件事情抛到了脑后去。 朝堂上下,连带天子在内,自然人人都知道“称病告假”是假的。 但是,霍光吃定没人敢直接戳破此事。 而这天子不按常理行事,居然用这直来直去的路数,直接将田延年逼到了死路上,失去了所有回转的余地。 没有病,却说自己有病,还不上衙,这不是欺君是什么。 欺君之罪,是要杀头的啊! 天子今天是想杀人的啊?! 大将军也许能救自己,但是他却不在此处啊。 田延年把手上的那个几案一扔,连忙就跪倒了下去。 “陛下,微臣一时被猪油蒙了心,才做下了这个,陛下恕罪!” “哼,那朕倒要问问你,你到底是为何欺君罔上!?” “是大将军说要……”田延年口不择言地说道。 “大胆!”刘贺猛然抬高了声音,将田延年硬生生地打断了。 “明明是你自己包藏祸心,居然还要攀咬仲父,简直是丧心病狂!” “来人,立刻将此人的官印组绶脱去,行笞刑一百!!” 田延年一愣,戴宗也一愣——他虽然知道天子要处置田延年,但是却想不到会用这么直接的方法。 毕竟,这一百笞刑,已经可以把人活活给打死了。 “怎么,还要朕亲自动手吗?”天子斜眼看向戴宗说道。 “诺!” 戴宗不敢迟疑,立刻向殿外跑去。 今天还是有点迟,刚刚倒班没有睡好,昏昏沉沉的,写得慢了些。读者老爷们恕罪!求订阅! (本章完) 第304章 朕要打死你,仲父来也救不了!(求订阅) 片刻之后,戴宗就带着几个昌邑郎来到了院中,站在了田延年的身后。 “陛下、陛下饶命啊!” “你所犯的乃是欺君之罪,朕没有让你族灭,已经是格外开恩了,你还想让朕如何饶你的命呢?”刘贺笑道。 “来人,打!”刘贺脸上的笑容转瞬即逝。 “诺!” 任凭这田延年如何呼号也不管用了,那四个昌邑郎没有片刻的手软,三下五除二就将田延年腰间的银印青绶剥了下来,呈交给了戴宗。 再接着,他们更是把田延年强行按倒在了地上。 此时,这田延年就如同一只待宰的肥羊一般,只能徒劳地在地上挣扎。 突然遭到横祸的田延年哪里还有一点九卿的某样,嘴里一直发出不似人语的哀求嚎叫声。 这响动惊动到了后宅里的亲眷,似乎也已经跟着乱了起来。 “戴宗,带一些羽林郎,把这后宅的动静弹压下去。” “诺!” 戴宗领命而去,一阵鸡飞狗跳之后,后宅就安静了下来。 四个昌邑郎两人按住田延年,两人就地取材,从大司农的刑房里找来了笞杖,叉住了田延年的腿。 刘贺缓缓地蹲了下来,似笑非笑地看着田延年。 突然被天子这样近距离地凝视,田延年居然安静了下来,那一双绿豆眼惊恐地与天子对视。 “田卿,要怨就怨你自己做错了事情,不要怨朕,也不要怨仲父。” 刘贺轻声说完,就缓缓地挥了一下手,那两个昌邑郎就片刻不迟疑地动起手来了。 接着,惨叫声不绝于耳,响彻整个大司农寺。 如今的时辰还早,周围都十分安静,四处其他的衙署说不定都能听到这惨绝人寰的声音。 刘贺站了起来,背着手,冷冷地看着惨叫不止的田延年,脸上看不出多余的表情。 院中的卒役一个个更是目瞪口呆,就连那些羽林郎都有些侧目。 笞刑其实很常见。 但是三公九卿被当众处刑,可就是一件稀罕的事情了。 别看这天子平时总是笑眯眯的样子,对宫人也是非常和善,没想到此刻凶狠起来,居然那么骇人。 堂堂九卿,居然就这样被按在地上,说打就打了!? 那其他人要去犯了错,岂不是说杀就杀了。 今日过后,天子的“恶名”恐怕就要传出去了。 刘贺自然看到了众人的表情,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让天下知道朕也敢杀人,不是一件坏事。 笞刑行刑的速度很快,一炷香的时间,还没等旁人回过神来,两个昌邑郎一左一右,就已经打够了三十下。 刚开始打的时候,田延年还能跟着号叫几声,但是此时那呼喊的声音已经越来越小了。 此时,刘贺终于抬起了手,让两个昌邑郎先停了下来。 他又蹲了下来,又换上了平时那副人畜无害的笑脸。 他看着田延年白得像纸的脸,非常满意。 胸中挤压了许多天的怨气,顿时就消散了许多。 果然,能随意地使用暴力,会让人感到舒畅和快乐。 按照大汉律法,一个官员,即使犯了欺君之罪,也应该由诏狱来审理定刑,轮不到天子亲自来处置。 但是,轮不到不代表不能做。 大汉律法本就是天子意志的体现,从来就不是天子的阻挠和枷锁。 这和刘贺来的那个时代的法律截然不同。 简单来说,只要刘贺不在意风评和民心,他可以在某种程度上滥用手中的许多权力。 之前,刘贺就太看重所谓的名正言顺,以至于处处都畏首畏尾。 如今,是霍光先在暗处公权私用,用“罢衙”的方式威逼天子。 刘贺身为天子,不用一下自己的特殊权力,又怎么算得上是公平呢? 而且,这田延年本就犯了欺君大罪,也着实该打。 打死也应该。 “田延年,还有七十记笞刑,朕数得可还清楚?” “陛、陛下圣明。”田延年一边“嘶嘶”地吸着气,一边扭曲着脸恭维道。 “那你估摸着自己可还能再挨住剩下的这些笞刑?” “陛下,微、微臣这条命哪里经得住这样的打,恳求陛下饶了微臣一条命吧。”田延年龇牙咧嘴地说道。 刘贺看了一眼田延年受刑的腰臀,已经隐隐约约地渗出了血。 两个昌邑郎都是实心办事的人,下手非常踏实。 绝不会玩那些“杠头着地”的把戏,这让田延年吃尽了苦头。 这还只是打伤了肌肤而已,再往下打可就是要伤筋动骨了,打完一百记,不死也得残废。 这田延年也是身子骨硬实,否则也早就昏死过去了。 “田延年,朕现在问你,你可知罪?” “微、微臣知罪了。”田延年哪里敢说一个不字呢。 “那你可想再要回这组绶和官印?”刘贺仍然是一脸笑容地问道。 田延年原本还在半真半假地呻吟,猛地听到天子这句话,一下子就停了下来。 天子的这句话就如同一道亮光,让身处黑雾之中的田延年突然看到了一线生机。 “陛、陛下,微、微臣愿意将功折罪,请陛下给微臣一个机会!” 刘贺脸上的笑容立刻收敛了起来,他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看着躺在地上的田延年。 此刻的田延年,就如同一只蝼蚁,刘贺可以轻而易举地踩死他。 刘贺用眼神向那几个昌邑郎示意,后者立刻不顾田延年的哀嚎,就将他“扶”了起来。 刘贺朝田延年走近了一步,与他只有一步之远,然后一字一句地说道:“现在立刻开衙行事,朕还能饶你一命,敢有任何拖延,当场打死无论。” “另外,千万别用缓兵之计,更别想去求仲父庇护你,朕打死你之后,大不了去大将军府向仲父跪罪,你觉得,他会为了你与朕翻脸吗?” 刘贺的脸上露出了一抹残忍的笑容,让吃痛的田延年更是恐惧不已。 “可、可是寺里的属官……” “此事你不用你操心,他们比你更忠于大汉!” 田延年不知天子的安排,更不敢质疑他的安排。 他连忙挣脱昌邑郎的手,忍着痛在天子面前拜了下来,用田家全族的性命赌咒,定会忠于大汉。 刘贺没有再为难他,当下也就让他站起来了。 “朕今日有的是时间,这两个时辰朕就在此处等着,倒要与你看看,有没有属官吏员会来。” 说完,刘贺也不理会田延年的疑惑,来到正堂的上首位,大大咧咧地坐了下来。 “府里的役卒来几个人,给田府君在这正堂里安排坐榻和几案,记得榻上的垫子一定要软,免得他的腰疾再犯!” 很快,就有胆大心细的卒役来将此事办好了。 心中仍然惴惴的田延年看到天子端坐在首位上,是怎么都不自在,但却不敢有任何违背,只能忍着痛乖乖地坐在榻上。 幸好,伤的是腰,跪坐也不至于太吃力。 然而,腰背上的疼痛不算难熬,内心的压力才是最痛苦的。 此刻,天子就坐在他的身后,而他却又看不到天子。 这种感觉,真是芒刺在背啊。 早有传言说天子曾经是如何的癫悖,田延年还不相信,如今可算是亲身验证到了。 田延年暂时脱困了,他的心思是又活络了起来。 他料定寺里的属官吏员没有得到自己的命令,是一定不敢回来的。 自己只要派人去给大将军送信,大将军能够救下自己——至少也可以先让后面的那位离开此处。 心中有所想,立刻就会流露在行动上。他那东张西望又坐立不安的样子,被身后的刘贺看得清清楚楚。 不要抱有希望了,你死心吧。 刘贺倒不着急,拿过几案上的简牍,饶有趣味地读了起来,权当是打发时间了。 很快,就能见分晓了。 …… 当刘贺“暴打”田延年的时候,暂领尚书事的丙吉也开始动手了。 虽然丙吉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都不显山不露水,但实际上却是一个颇为干练果断的人。 否则几年之前,霍光也不可能让他担任大将军长史。 二十年来,丙吉从品秩低微的鲁国狱史做起,一直到如今的堂堂九卿,官场上那些明的、暗的规矩,他几乎全都知道。 卯时之前,在天子车仗离开未央宫的时候,一早就在少府候着的丙吉,立刻就将少府里的三十多名谒者诏到了堂下。 一般来说,传递诏书由内官和谒者共同来承担,但是谒者的地位显然要比普通的内官要高上许多。 别小看这些谒者,他们虽说承担的是最简单的通传迎送的职责,但是品秩最高可以达到六百石,而且人人还配有三五个卒役供差遣。 此刻,少府正堂前的屋檐下,丙吉正背手而立,他的身边则摆着五张几案。 那几案上放着天子昨日颁布的五道诏令,每道诏令又各有三十份副本。 要是放在以前,这一百五十份诏书就要用到一百五十块素帛,所费也是一笔小小的花销。 如今用上了宣纸,这一笔小小的开销也就节省了下来。 丙吉看了看那些找诏令,就又将目光转向了院中的谒者身上。 “今日的这些诏令,是陛下亲自让我等递送到各官衙去的……” “这关系到大汉基业的安危,关系到长安城的稳定……” “陛下说了,希望你等不辱使命,将这些诏令一份不落地传递到各处衙署去!” “做好此事,陛下来日会亲自旌奖你们!” “诺!”一字胜过千言万语。 少府寺确实曾经被霍党把持。 但不代表所有的属官吏员都是不忠天子之人——霍党控制人心,靠的仍然是“忠于君上”的理由。 在“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的道德教化之下,天子拥有着世俗和宗教上的双重威望。 霍光代天子行政,都能获得民心;如今天子亲自出面,这些普通的谒者自然无望不前。 接着,这些谒者逐个走到屋檐之下,沉默中将诏令领到了各自的手中。 他们逐一在向丙吉行礼之后,就从院中鱼贯而出了。 这些谒者各自都有要去的目的地,这是昨夜就已经提前和他们交代过的。 很快,三十多匹马载着这些谒者从北阙飞奔而出,向着长安城的不同衙署四散开去。他们会在最短的时间内,将这些诏令送到各处去。 除了这些单个的谒者之外,丙吉还准备了四路由一辆安车和两辆轺车组成的车队。 车队前后的轺车上有锣鼓,中间的安车上则是几个嗓门极大的属官——他们都是丙吉特意挑出来的。 这四路车队的目的地不是任何一个衙署,而是尚冠里、戚里、北城郭和北阙甲第这四处。 这四处聚居着长安城绝大多数的属官吏员,直接派人当街宣诏,比各个衙署从上到下一层层地传达,要快很多,有事半功倍的效果。 天子的这五道诏令,要在长安行成人尽皆知的态势,唯有如此才能争夺到民心。 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寡助之至,亲戚畔之;多助之至,天下顺之。 以天下之所顺,攻亲戚之所畔,故君子有不战,战必胜矣。 如今,刘贺就要当那个“得道者”,而霍光则要被迫扮演那个“失道者”。 …… 卯时将尽,北城郭,许宅门前。 暴室令许广汉轻轻地推开了门,他这是准备去上衙,可脚还没有迈过门槛,许广汉的夫人冯氏就在身后叫住了他。 “你这次进宫,要几日才能回来?”许夫人仍然如以前一样干练,只不过说话的口吻终于是比以往要和缓了一些。 “如今是年底了,衙中有许多的事情要处置,恐怕要五日之后才能回来了。”许广汉回道。 “哼,一个小小的暴室能有多少事情,我看这宫事繁忙是假,你只不过想寻个由头,躲个清闲罢了。”许夫人叉腰怒道。 “夫人,你这是哪里的话,如今即将入冬,宫里过冬要挂的许多……” 许广汉这一本正经的解释还没有说完,就被许夫人给截住了话题。 “莫和我讲这些,你放心,我可不敢耽误你的前程,还等着你来日封侯拜相呢。”许夫人揶揄道。 许广汉不知道如何应对,只能皱着一张没有胡须的脸,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 “如今这天变凉了,你晚上莫要喝太多酒,要是喝垮了身体,还是拖累我们娘儿俩!” 许夫人嘴上仍然得理不饶人,但是却伸手从怀中取出了一个荷包,从里面倒出了一串钱,塞到了许广汉的手里。 这串钱不算多也不算少,约莫有一百钱上下,足够付这几天的酒钱了。 许广汉先是有些不解,但是旋即就明白了过来,他“嘿嘿”地笑出了声,将那带着许夫人体温的钱收进了怀里,还特意按了按才放心。 许夫人看他这般滑稽的样子,不觉也“嗤笑”了出来。 顿时,寒冷的秋意都远远地退散了。 “你这几日能否找个时辰,去见见王府君?”许夫人问道。 “嗯?找他作甚?”许广汉不解地问道。 “找他作甚?当然是找他问问那个竖子刘病己去了何处!”许夫人又有一些恼怒了。 “哦哦哦,夫人,上个月的时候,病已不是自己来说过了吗,他是跟随使团出使西域去了。” “这都过去多少日子了,哪怕是没有回来,也应该有个音讯,你就对他一点都不上心?” “这竖子无父无母,而你是他的岳丈,怎可以如此疏忽,可有一点长辈的样子?” 许夫人一口气说了那么多,反倒让许广汉有些糊涂了——她平日不是最讨厌这刘病已的吗,如今为何如此上心? “莫要这样看我,以前那竖子和平君无名无分,我当然要看得紧些,免得闹出什么笑话来。” “如今他们都已经订了婚,还是王府君保的媒,已经是一家人了,当然要记挂在心上,“哪有你这般……” 许夫人又一口气说了许多,这许广汉终于是明白过来了,脸上那讨好的笑是更重了一些。 “夫人,我晓得了,晓得了,明日我就去找王府君。” 得到这个保证,许夫人总算是满意地点了点头,放过了许广汉。 就在此时,闾巷的那一头传来了一阵锣鼓声,就将夫妻二人的目光吸引了过去。 不多时,他们就看到三辆马车缓缓驶来。 那前车和后车正在敲锣打鼓,而中车上的人似乎在大声地呼喊什么。 这样的动静很有一些稀奇,许多宅院的门都打开了,人们纷纷走出了家门,涌了出来,围住了那几辆车。 许广汉眼尖,一眼就认出了那几辆车上有少府的章记和旗帜。 “夫人在此等候,我去看看发生了何事,人太闲杂,你就莫要过去了。” “嗯,你快去快回。” 许夫人站在门边,看着许广汉跑向了远处。 …… 此时,那几辆车已经被这条闾巷里的人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 接着,似乎就能听到车上的人似乎在喊什么,引来了周围人的阵阵议论。 大约一炷香之后,在一声极高的欢呼后,围观的人终于四散开去,匆匆地赶回了自家的宅院。 那几辆车也不作停留,又敲锣打鼓地离开了,似乎要往下一条闾巷赶去。 许夫人虽然泼辣能干,但是说到底是一个女人,看到这一幕,心中有一些慌乱。 但是她只能等在原地,垫着脚四处张望,想要找到自家夫君的身影。 终于,许广汉急急地从人群中冒出了头,脚步匆匆地回到了宅院门口。 还没等许夫人开口问,他就有些惊慌地说道:“这长安城恐怕要出大事了!” 说罢,他就把刚刚听到的那五道诏令和打探到的一些消息说了出来。 末尾,许广汉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说道:“这大将军糊涂啊,居然要用称病告假的法子威逼天子,这不是要和天子过不去吗!?” (本章完) 第305章 选仲父全族死光,选朕封侯拜相!(求订阅) 许夫人虽然性情泼辣,可现在许广汉所说的事情,却已经超出了她能理解的范围。 而且直到现在,她也还不知道自家早已经因为刘病已,和天子牢牢地捆绑在了一起。 她更不知道几个月前,来到许家里过了一夜的那个年轻的使君,就是当今的天子。 长安城接下来的大乱大治,早已经和他们许氏一门息息相关了。 但是许夫人看到自己的夫君如此紧张,自然也就跟着紧张了起来。 “夫君,你不是说县官和大将军情同父子吗?” “是啊,县官可是把大将军称作仲父的,这在大汉历代先帝当中可是闻所未闻的事情。”许广汉感叹道。 “那……那大将军是不是还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了县官?那他们的关系岂不是像刘病已和夫君的关系,怎么会……” “夫人收声!”许广汉连忙打断了许夫人,她刚才说的这些话太“大逆不道”了。 反应过来的许夫人连忙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嘴。 刘病已怎么能和天子作比,许广汉又怎么能和大将军作比? 因为品秩低微,许广汉有许多事情也是看不透许多的。 但是,人和人之间很容易产生羁绊——许广汉当过故昌邑王刘髆的郎官,自己的贤婿又是县官的侄子,自己更是看到了天子的为人…… 这些都是许氏和天子的羁绊。 因此,许广汉这个品秩低微的暴室令自然而然地站在了天子这边,开始为天子担忧了起来。 但是,他一个小小的暴室令又能做什么呢? 也许,他只能像刚才的诏令里所说的那样,继续上衙任事,这就是他效忠天子的最好的方式吧。 “夫君,这长安城会又乱起来吗?”许夫人有些担忧地说道。 “乱不乱,我等也说了不算啊,县官和大将军说了才算。”许广汉无奈地说道。 这几十年来,大汉天下虽然在多数时候是风平浪静的,但是又有哪一日是完全太平下来的呢? 每隔几年,长安城这头嗜血的巨兽,就会张开那巨大的嘴巴,将无数的生灵吞噬下去。 然后再从牙缝里挤出鲜红的血来。 不知道有多少显赫一时的世家,在长安城起起伏伏。 今日登上了高楼,明日又跌入尘土。 十五年前,废太子据“谋反”之事;五年前,燕剌王旦联合上官家的谋反之事。 这最近两次“惨案”留下的那股血腥味,仍然时不时从阴沟暗渠里散发出来。 而那些因此死去的孤魂野鬼,恐怕还有不少正在长安城的大街小巷里四处飘荡。 没想到,安生的日子才过了几年,就又要有大事发生了。 想到这里,许广汉不禁想到了年轻的天子。 那个比刘病已大不了几岁的天子,真的能对付得了权势滔天的大将军吗? 许广汉捏了一把汗。 “夫君,那我们要怎么办?”许夫人此时已经完全没有了主意。 “我等都是撮尔小民,又能怎么办呢,只能等着就是了。”许广汉这几句话中,隐隐有一些苍凉。 但是,这说的是气话,身为一家之主,许广汉自然要为自家人尽量找一条退路。 “这几日我不在的时候,你先收拾一些衣服细软,三天之后我告假回来,然后就送你和平君去下杜县。” “伱们先去延寿那里住上一段时间,等躲过了这个风头再回来。” 许广汉一共是兄弟三人,二弟许瞬在河内郡修武县当县令,而三弟许延寿在下杜当县尉。 他们的品秩虽然不高,但是远离长安城这个风暴眼,至少可以给许广汉的家人一个庇护。 “到时候,夫君与我们一齐走吗?”许夫人担忧地问道。 “这不行,我虽然只是小小的暴室令,但也有职责在身,怎可擅离职守?” 说到这里,许夫人也不好再多说什么了,但是眼圈已经是红了起来。 此时,如果那刘病已在,也许能帮上一些忙了。 可惜,他不在此处。 接着,许广汉叮嘱许夫人关防好门户,莫随意给生人开门之后,就匆匆地离开了,向未央宫赶去。 而许夫人独自在门外张望了一番之后,就回到了宅院中,紧紧地关上了大门。 …… 北阙甲第,左冯翊的正堂中。 安乐正紧皱着眉头,捧着刚接到的五份诏令反地研读,时不时就唉声叹气起来。 几份诏令的字数都不多,安乐只用了半刻钟,就已经从头到尾读完了一遍。 然而,字少事大,安乐越看越觉得心惊肉跳。 在几日前的大朝议上,安乐是最后才跟着大流跪倒在前殿当中,对蔡义表示支持的。 一方面是因为当时的大势所趋,安乐只能随大流表态。 另一方面是安乐在未央宫被天子接见之后,就已经开始倾斜向了天子。 然而,墙头草的本质就是朝三暮四? 那日,从大朝议散衙回来之后,他就有一些不安,更是看不清当下朝堂上的形式。 他不知道天子和大将军的矛盾会发展到什么地步。 原本,安乐的如意算盘是再观望一段时日,等态势更明朗之后再做决定。 可是让他没有想到的是,事态的发展简直是瞬息万变。 短短两天的时间,长安城里就发生了这许多的变故。 让安乐目瞪口呆之余,更有些心惊肉跳。 丞相府、大司农寺和太常寺罢衙的时候,安乐还能装作视而不见,让自己置身事外。 而现在,这诏书已经送到了自己的手里,他就完全没有回避的可能性了。 他这个左冯翊必须要拿出一个态度来。 到底要不要将天子的诏书,在左冯翊的辖地之内公之于众呢? 这不是一个容易做出的决定。 安乐迫切地希望有一个人可以和他商量一番,但是现在他的他身边没有任何可以商量此事的人——此事实在太敏感了,说不定会招来杀身之祸的。 安乐匆匆来到长安只不过三个多月,所以他还没有在左冯翊培养出自己的亲信。 而带来的两个门下吏也被天子借走了,至今还没有还回来,用“孤家寡人”来说他,那是再合适不过的了。 正当安乐急得来回踱步的时候,一个人的名字从脑中一闪而过。 对,怎么把他给忘记了。 “快,去把简寇,简使君叫来正堂,我要见他!” “诺!” 简寇曾经是安乐的门下游徼,后来被天子“借”到了昌邑郎当昌邑中郎将司马,而今又被天子调来左冯翊暂时统领那三百明光卒。 他说不定知道什么内幕呢? 片刻之后,正领着明光卒操练的简寇满头是汗地来到了正堂下。 “下官简寇问府君安。” “诶呀,你是昌邑中郎将的司马,是县官的近臣,而你我以前又都相熟,不必如此拘礼。”安乐殷勤地说道。 这几个月,简寇受到天子的熏陶更多,现在已经更加忠于天子了,对安乐这个见风使舵的“旧主”并不感冒。 而简寇本来又是直来直去的人,所以也没有再和安乐行太多的虚礼。 “我今日邀你来正堂,是有一件大事与你说。” “府君请说。” 当即,安乐就在案上摆开了那几份诏令,并将那一日在前殿里发生的事情娓娓道来。期间,安乐还不停地斜着眼睛,观察简寇的表情。 简寇的品秩不高,当然没有资格在血书诏上留名,但是他是天子的人,自然早就知道有大事要发生。 如今看到了这些诏令,又听了安乐的解释,心中已经明白了七八分。 看来,这安乐现在是在犹豫向哪边下注。 “简寇,你觉得这诏令,我该不该派人通传到整个左冯翊去?” “府君是如何想的?” “说句大逆不道的话,我现在还想要继续等下去。” 安乐的这个决定,还真是尽显墙头草的本色。 简寇默不作声,他知道自己应该做些什么。 虽然天子派自己来左冯翊是训练明光卒的,但是也有一层意思是让自己盯好安乐,不要让此人首鼠两端。 沉默了片刻之后,简寇说了一句话。 “如此一来,恐怕府君就要步赴那任安的后尘了。” 任安,可以说是大汉帝国的头号骑墙派。 而结局也符合一个骑墙派应有的下场。 征和二年,也就是十五年前,长安爆发了巫蛊之乱。 当时,孝武皇帝受人蛊惑,听信谗言,认为废太子据暗中行巫蛊之事。 于是,派出了当时的水衡都尉江充前往调查。 没想到,这江充居然诬陷废太子据行巫蛊之术,咒魇孝武皇帝。 无奈之下,废太子据只能诛杀江充,并且发兵“叛乱”,随后与丞相刘屈髦所率的军队在长安城中发生大战。 此时,任安担任北军使者护军一职,职责是替天子监管北军,相当于整个北军的监军。 在长安城杀得昏天黑地的时候,任安接到了废太子据要他发兵攻打刘屈髦所部的命令。 因为情况不明朗,任安接受了太子的命令,但是却下令紧闭营门。 既不发兵助太子夺城,又不发兵帮刘屈髦平叛。 此举看似两不相帮,实则却把两边都得罪了。 果然,在废太子之事平定之后,孝武皇帝帝认为任安“坐观成败,怀诈,有不忠之心”,判其受腰斩之刑。 而这就是墙头草的下场。 …… 这么有名的“前辈”,安乐怎么可能不认识呢? 所以简寇一提起这个名字,安乐心里顿时就“咯噔”了一下。 虽然现在天子和大将军还没有到兵戎相见的时候,但是按照这个形势发展下去,恐怕那一日会越来越近的。 如今,确实到了要表明态度的时候了。 可是,这真的不好做选择啊。 安乐在正堂上焦急地来回踱步,心中迟迟做不了决定。 简寇不禁觉得有些好笑,以前在昌邑国的时候,居然还未看出安乐是一个如此优柔的人。 直到半炷香之后,这安乐才终于停了下来,把所有的希望寄托在了简寇身上。 “简寇,你觉得县官真的会对大将军不利吗?” “下官品秩低微,对此事不敢妄加揣测……”简寇停顿片刻之后,才接着说道,“但是,下官觉得这与今日之事无关。” “此话怎讲?”安乐急忙问道。 “因此府君怎么做,不在于县官要做什么,而在于府君想要什么。” 简寇恰当好处地停住了,没有让自己的话留下任何的把柄。 安乐觉得有一些头痛,简寇的这话说得倒是没错,那么自己到底想要什么呢? 当然是想要高官厚禄、封官拜爵了。 那关键就是站在哪一边,才能取胜呢? 如果在三个月之前,安乐会毫不犹豫地站在大将军那边。 但是今非昔比了啊。 因为,现在的天子似乎有了取胜的可能,而自己也更受天子的重视——至于大将军府,他可是连门都进不去。 于是,他又想起了那个可恶的乐成,心中更是怨气四溢。 随即,他一咬牙,在心中做出了决定。 “昔日,我是县官潜邸时的百官之首;今日,更是县官亲自拔擢的左冯翊。” “既然如此,天子所下的诏令岂有不宣之理?” 安乐这两句话说得义正词严,刚才那副犹豫不决的模样眨眼之间就荡然无存了。 “简寇!” “下官在。” “此事本来与你无关,但是本官让你去做。” “诺。” “立刻率领所部明光卒,将这五道诏令传到各乡、里、亭去,不可有片刻迟疑。” “诺!” “我希望在一个时辰之内,左冯翊所辖之地,必须遍闻此事!” “诺!” 简寇心中一喜,这安乐做出决定之后,反应倒是雷厉风行,一点都不拖泥带水。 明光卒有三百人,散出去之后,可能不用一个时辰就能让这五道诏令传遍整个左冯翊了。 …… 连安乐这种资深骑墙派都站到了天子这边,那么其余的官员没有理由不接诏、不宣诏。 但是,京兆尹和右扶风的两位上官与霍光的联系更为紧密,他们收到诏书之后,并没有立刻决定,而是选择观望。 但是这无关紧要,有少府派出的那四支车队在长安城里四处宣扬,有没有京兆尹和右扶风的配合,已经显得没有那么重要了。 更重要的是,那五道诏书上所写的事情,与长安城里数千名属官吏员息息相关。 即使无人通传,这些消息很快也会不胫而走的。 诏令在卯时从少府发出,辰时就在长安城里传开了,巳时更是已经到了人尽皆知的地步…… 没有罢衙的府衙的属官吏员们早早就出了门,而罢了衙的府衙的属官吏员也在蠢蠢欲动——他们先是在自家宅院里踌躇片刻,就出了门。 最开始,是一两个人,后来就变成了三四个,再往后就是几十上百个…… 这些毫不起眼的属官吏员门如同一滴滴不起眼的水,从长安各处闾巷中走出来,汇率成一道不大不小的水流,向着那几个无比安静的衙署涌去。 相熟的属官吏员碰面之后,脸上先是一阵尴尬,紧接相视一笑,再心照不宣地点点头,最后若无其事地攀谈了起来。 不知不觉之中,这些属官吏员形成了席卷长安的态势。 他们就像鲜活的血液,流入各个衙署当中,让大汉帝国差一点瘫痪的躯体,重新恢复了生机。 血脉已通,只差心脏的那一下跳动来激活了。 …… 北阙甲第,大司农的正堂上,刘贺仍在翻阅几案上的文书。 他的余光看到坐在他前面的田延年越发不安分起来。 东张西望,似乎在等待和寻找什么。 刘贺看了看院中树木投下的影子,已经快要到午时了。 昨晚的安排,晨间的布置,应该很快就要见分晓了吧。 刘贺对自己的安排很有把握,但是也有些忐忑。 霍光想必很快就会知道自己的动作,所以自己也要快,快点把大司农的事情处置完,然后再去下一个地方。 以快制快,让仲父跟不上自己的脚步。 想到这里,刘贺不禁有些紧张。 …… 还好,丙吉他们没有让刘贺等太久。 那些忠于大汉的属官吏员们没有让刘贺等太久。 离午时还有半个时辰的时候,大司农寺的门处传来了些窸窸窣窣的说话声。 紧接着,刘贺就看到十几个属官吏员在大门外踟蹰。 他们似乎想要进来,但是却又好像被门外和院中的羽林郎给吓住了。 刘贺眼前一亮。 终于是来了。 再看那田延年,他整个人似乎也很紧张,正在朝外张望。 “戴宗!”刘贺故意提高了声音。 “微臣在!” “去将那些属官请到院中来,就说朕在此处与田卿商量政事,让他们稍等片刻!” “诺!” 戴宗跑了出去,只用三言两语,就让那些属官吏员进到院中来了。 这只是一个开头,陆陆续续就有更多的属官吏员来到了大司农寺。 他们虽然有一些迟疑,但是又义无反顾。 看来,忠于大汉的人,还是多一些。 刘贺知道,这一次,自己赢了。 他从榻上站起来,走到了田延年的身前。 田延年先是愣神,而后不顾腰臀上的疼痛,连忙跟着站了起来。 “田延年,你看到了吗?” “微、微臣看到了。” “你看到什么?” “微臣、微臣看到了大司农的属官和吏员……” 田延年一边说,就一边不停地擦着脑门子上的汗。 “还看到了什么?”刘贺追问到。 “还看到……看到了羽林郎。” “还有呢?” “陛下恕臣愚钝。” 田延年已经开始胡思乱想起来,大将军不会已经被天子……他再也不敢往下想了。 “这院中还有民心,大汉的民心。” 田延年这次终于听懂了——原来,天子把大将军所有的布置都看穿了,没有任何事情瞒得住他啊。 作为“协从”,田延年自然不敢再站着,连忙跪了下来,不停地对着天子磕头。 “陛下恕罪,陛下恕罪……微臣知错了,微臣知错了……” 这副模样,似乎要把地板磕碎! “田延年,大将军有功于大汉,你也有功于大汉。” “今日你老老实实开衙,朕暂且留你一命。” “大将军老了,他终究要还政于朕的,有些事你今日躲得过,明日躲得过吗?” 这是刘贺给田延年的机会。 一个稍纵即逝的机会。 “微臣明白了,微臣立刻就开衙任事!” “好。” 刘贺说完这个好字,再没有多言,径直向院中走去。 田延年连忙从地上爬起来,跟着就向院中走去。 求订阅!! (本章完) 第306章 朕是一把刀,要在仲父肚子里搅!(求订阅) 此时,大司农寺那原本有些空旷的院中,因为人多,看起来已经有一些拥挤了。 院子四周是威武的羽林郎,中间则是挤挤攘攘的大司农寺的属官吏员们。 太阳已经爬到了半空中,但是突然刮起来的秋风却一阵紧过一阵。 在这萧瑟的秋风之下,院中那几株高达三丈的桦树簌簌震动,将身上那最后的几片叶子不舍地抖动到了地上。 当身着天子袍服的刘贺从正堂走到屋檐下时,所有属官吏员们的心中同时想起了一个声音,而这个声音让他们不由自主地跪倒下来。 “臣等问皇帝陛下安!” 刘贺的眼前就出现了一片或黑或灰白或白的人头。 因为人都跪着,所以哪怕刘贺所站得阶梯不过三尺高,但是仍然有一种高高在上的感觉。 “众卿平身。”刘贺平静地说道。 “诺!” 刚才,属官吏员们一整片地跪下去;而现在,又一整片地站了起来。 刘贺留意到了这些人腰间的组绶的颜色。 让他没想到的是,除了代表二百石到六百石的铜印黄绶之外,居然不少六百石及以上的铜印黑绶。 “众卿今日能带病前来,朕甚感欣慰,再次谢过众卿了。” 话音刚落,在所有属官吏员回过神来之前,站在檐下的刘贺突然弯腰屈身,对着这一众的属官吏员拜了下来。 站着行一个拜礼,并不罕见,也不是只能臣对君行礼。在春秋战国之时,更只是一种日常礼仪。 但是在如今的光景下,天子已经有了无上的权威,这一拜就显得惊天动地了。 之前,还只是昌邑王的刘贺曾在昌邑相府,对一众百姓黎民下拜,那就已经是让他们惶恐不安了。 更别说现在,刘贺已经身为天子,是大汉帝国的皇帝了。 在他弯下腰的那一刻,院中突然变得异常安静。 就连落叶触地的声音似乎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紧接着,一阵慌乱的动静响了起来。 院中那些高矮胖瘦的属官吏员们,连同羽林郎们,全部像被风吹倒的树一样跪倒了下去。 “陛、陛下,万万不可啊!” “陛下,何故如此!” “折损我等啊!” …… 一片哀嚎之声响彻天际。 这一幕看似有些狼狈滑稽,但是又透出一种庄严肃穆。 “诸卿,且听朕一言!” 刘贺直起了身体,抬高了声音。 人群从前到后,逐渐安静了下来。 “朕登基未久,幸得仲父提携,兼有三公九卿辅佐,更赖诸卿襄助,这朝政才不至凝滞。” “如今,深秋天凉,长安城的许多属官吏员染病者慎重,朕实在担忧,无奈朝政不可偏废,唯求众卿能忍病任事,而朕只能以虚礼谢过。” “望众卿能受朕这一拜!” 说完,刘贺就又拜了下去。 顿时,这院中的属官吏员也跟着纷纷下拜,更是连连请天子直身。 一番拉扯之后,天子与众人才恢复如常。 如果说刚才这些属官吏员是为了那不菲的钱粮而来;那么往后的日子,他们为的就是天子的这一拜了。 知遇之恩,不只三公九卿看重,普通的属官吏员也会看重。 用不了多久,这大司农寺里发生的这一幕,就会传遍整个长安城。 到时候,人人都会知道天子体恤臣下辛勤的举动了。 千金买马骨,也不过如此了。 “田卿,你且站到朕的身边来。”刘贺说道。 田延年带着疑惑,一瘸一拐地来到了天子身边。 “大司农田延年,腰疾缠身,但却不辍公务,实乃大汉朝臣的榜样和楷模……” “平时里,他更是兢兢业业,行走于阡陌之间,披星戴月,忍饥受冻……” “为旌奖其所立之功,朕决定于明年立春之时,为其封侯!” 顿时,院中议论声再起。 此事来得实在太突然——对于普通人而言,封侯实在太过遥远,能够亲眼得见,也已经是一件值得夸口的事情了。 而刚才还如丧考批的田延年,更是一脸错愕。 这份错愕许久才回味了过来。 最终在心头变成了一泓狂喜。 自己居然就这样封侯了? 在一个时辰之前,他可还是那被按在地上,打得半死不活的罪臣啊! 大喜大悲之下,这个见多了大风大浪的大司农再也抑制不住,当场就老泪纵横了。 接着,他顾不得腰背上的疼痛,直接跪了下来,一头就磕在了地上,不停地向天子谢恩。 既然是演戏,那就要演足。 刘贺一把就将田延年扶了起来。 “田卿,这收缴田租赋税之事,乃重中之重,做好此事就是大功一件……” “朕,不想再看到任何意外,你可能做到?” “陛下放心,微臣就算死在这正堂之上,也绝不会耽误片刻,定会让每一粒粟,每一文钱,每一尺布去到它该去的仓署!” 田延年的话有些粗鄙,却也发自内心。 不管如何,在接下来的几个月时间里,这田延年暂时就不算是霍党了。 刘贺又对着在场的所有人说了一番劝勉鼓励的话,然后就离开了大司农寺,重新坐上了那辆安车,在众人的目送当中,扬长而去。 这大司农寺,大局已定! 大司农寺的门外,田延年看着天子车仗离开,那腰背上的疼痛顿时又传了过来,让他冷汗直冒。 但是,他脸上的表情却很是喜悦和满足,没有一点痛苦的模样。 他缓缓转身,看向身后那洋洋百人的属官吏员,又硬是端起了九卿的架子,踱步来到了众人当中。 “你等还闲着看什么,今日的时辰已经过去一半了,怎么可以再荒废时日,还不赶紧各司其职?” “诺!” 所有人立刻就散开了,整个大司农寺终于恢复了往日的热闹和忙碌。 田延年来到正堂之上,忍痛在上首位坐了下来。 经历了刚才的那些事情,他有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也自以为看清了许多。 如今,朝堂上的风向已经变了。 大将军的灶恐怕已经再也烧不旺了。 想要让田氏一族再显赫一些,得来烧天子的灶了。 自己辛苦那么多年,为霍家做了那么多事情,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但是大将军连一个区区的太常都不给自己。 反而是天子,一出手就是封侯。 孰重孰轻,田延年一眼就看出来了。 看来,是时候和霍家做一个了断了。 而那每年几千万钱的钱财,也可以攒下来,收进自己的腰包。 真是一笔划得来的生意。 天子刚才的那顿打,自己挨得值了。 想到此处,田延年更是在正堂上打起了十二分精神,等待属官吏员将政务呈上来的禀告。 这是田延年的美梦。 但注定是一个会醒过来的美梦。 …… 安车之上,一向直来直去的戴宗问出了自己心中的疑惑。 “陛下,给田延年这样的人封侯,会不会引起其他朝臣的不满?” “戴卿,朕说的是明年立春之后会给他封侯。” “但是,前提是他能活到那个时候,你觉得他能活到那时吗?” 戴宗恍然大悟,天子的伏笔原来埋在这里。 “陛下英明,是微臣妄议此事了。” “长安城内大局已定,丞相府和太常寺不用朕亲临了,可传檄而定!” “备好纸墨,就在此处,为朕拟定好诏书。” “诺!” 薛怯把安车驾得非常稳,用如履平地来形容也不为过。 因此,飞速行驶的安车,丝毫没有影响戴宗拿出纸笔来书写——他也提前准备好了一块木板,全当做是帮助书写的几案。 此时,长安城已经完全从睡梦中苏醒了过来,比刘贺从未央宫出发的时候更热闹了一些。 虽然薛怯挑选的行进路线已经尽可能避开了人多的地方,但是仍然难免惊扰到沿路的百姓。 那些百姓一见到天子车仗,要么扭头就跑,要么当街就跪倒下来。 一时之间,也引起了不小的混乱。 看着这些百姓,刘贺陷入了短暂的思思虑当中。 刚才,在大司农寺的院子当中,刘贺看到了不少千石左右的属官也在场。 这意味着刘贺的那五道诏令,对千石左右的官员也有约束力或者诱惑力。 品秩为千石的官员,一般就是各个府衙里的佐贰官。 只要他们愿意配合,那么一个衙署基本就可以恢复运作了。 刘贺不用像收拾田延年一样地收拾丞相任宫和太常乐成,也可以让丞相府和太常寺这两个府衙恢复正常。 那么问题的关键就在于,如何让任宫和乐成真的老老实实“生病”,而不是出来阻挠。 刘贺身为天子,亲自出面的话,定然可以轻松压制任宫和乐成。 但问题是刘贺无法分身,因此就要派人代替自己去监督镇压他们。 可是刘贺身边信得过的朝臣属官都各司其职,暂时腾不出多余的人手来了。 刘贺考虑了片刻,就把视线转向了护在安车两侧的那四个昌邑郎身上。 这是刘贺信任的人,不知道他们能不能将此事办好。 最终,刘贺决定试一试。 当车仗来到一处较为僻静的地方时,刘贺下令让整个车仗停了下来。 “戴宗,朕来说,你来写。” “诺!” “丞相任宫身染恶疾,不能上衙任事,朕体恤下情,告赐三月,告赐期间,任宫不用上衙任事。然丞相府乃朝政枢纽,不可一日偏废……” “朕下此诏,由丞相司直暂代丞相事;丞相司直不在,由丞相长史暂代丞相事;丞相长史不在,由丞相征事暂代丞相事。” 想了想之后,刘贺又加了最后一句:“若有人抗诏阻拦,当场斩杀无论!” 这里所说的“代丞相事”,当然不是代替丞相参与到朝堂的大事上,而仅仅只是代理丞相管理丞相府的事情。 至于朝堂上的政事,有没有丞相都不重要。 或者说,没有反而会更好。 大事皆由天子决,何乐而不为呢? 随后,刘贺又给太常寺拟了一道相同的诏书:由太常卿、太常丞和掌故以此替补,代行太常之事。 “如何,拟好了吗?” “拟好了。” “读给朕听一听。” “诺!” 戴宗从头到尾都读了一边,所有的细节都没有问题,都是诏令该有的格式和行文。 “好,没有其余的纰漏了。” “陛下,要盖印吗?”戴宗问道。 “这是自然。” 刘贺说罢,突然弯腰从安车坐榻的角落处,摸索出了一个方形木盒。 他看四周无人注意,就打开了这个红黑相间的漆盒。 传国玉玺赫然出现。 “这……陛下,这是传国玉玺?”戴宗有瞠目结舌地问道。 “正是,这传国玉玺可比朕的私印要好用多了。” “可是……” 戴宗原本想提醒天子如此重要的“国之重器”不可轻易带出宫,但是却被刘贺摆了摆手挡了下来了。 “此事不必过于担心,如今是丙卿掌管尚书署,这传国玉玺带出来也无人会发现的。” “更何况,朕是大汉天子,用一用传国玉玺,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吗?” 戴宗一时不知道如何应对,因为他发现天子所说的十分当中,竟然有九分的道理。 刘贺取出了传国玉玺,就在这车上将大印盖到了诏令上。 他无数次幻想自己第一次独立使用传国玉玺的场景,总以为会盖在一道无比重要的诏令上。 但是没想到,第一次使用传国玉玺竟然是在这无遮无挡的安车中,更是没有丝毫庄重肃穆之感。 计划赶不上变化啊。 几个月之前,在尚书署里,刘贺是在霍光慈爱关护的目光中,第一次碰到了传国玉玺。 那个时候,两人真是情同父子。 当时,刘贺确实曾经想过,也许可以和霍光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达成一种平衡。 但是遗憾的是,君权和相权天然对立。 更不要说是已经开始侵犯到君权的相权。 二者是一定不可能和平共处的。 而刘贺还明白了一个道理,没有哪一道诏令是特别重要的,因为每一道诏令都非常重要。 刘贺看着加盖好了传国玉玺的诏令,微微地点了点头。 “将他们四人都叫过来吧。” “诺!” 四个昌邑郎,下马就来到了天子车前。 这四个昌邑郎身着全副的铠甲,面目并不能看得太清楚,但是刘贺仍然能够认出他们。 “熊众、郧中,你二人带五十羽林郎,到丞相府宣读诏令,不管何人阻拦,皆可当场斩杀无论。” “唯!” “獾从,不敬,你二人亦带五十羽林郎,到太常寺宣读诏令,不管何人阻拦,亦可当场斩杀无论。” “唯!” 这些昌邑郎曾经是昌邑宫里的恶奴,所以他们的名字都是贱名,连姓氏都没有一个。 刘贺曾经想给他们都改成刘姓,但是前思后想仍然是作罢了。 日后,他们如果能立下功劳,以贱名首字为姓氏,岂不是更加快哉? “记住,拿着这份诏令,你们就是朕的化身,不管遇到什么事情,一切都要按诏令行事。” 天子的这句话虽然只说了一半,但是却蕴含着许多深意。 这意味着即使是丞相任宫、太常乐成、大将军霍光出面阻拦,这四个昌邑郎也要能有拔刀的勇气。 在这实力相当的时候,谁多那么一点勇气,谁就可能在对峙当中取胜。 “狭路相逢勇者胜,朕希望你们是勇者,而不是弱者!” “唯!” “去吧,朕在未央宫,等你们凯旋。” 四个昌邑郎再没有多说什么,行军礼而别。 一百名羽林郎从车仗护卫中分了出来,在四个昌邑郎领带之下,如同两道红黑相见的水流,朝着丞相府和太常寺的方向流去。 刘贺内心忽然有一些沉重。 这些人能不能再见到,都说不定了。 如果霍光要鱼死网破的话,那么这四个昌邑郎和这百余羽林郎,就会成为霍党祭旗的牺牲。 按照之前的判断,霍光应该是不会动武的。 但是,前几日,是霍光在越界;而现在,天子又何尝不是在越界呢? 所有的判断都有滞后性,霍光做出什么反应说是有可能的。 说不定,在几个时辰之后,长安城就陷入一片刀光剑影呢。 “戴宗,如今的形式瞬息万变,太学反而更安全,你不必跟朕前去。” “你就留在城中,到昌邑邸去指挥昌邑孤儿,盯住中垒校尉、执金吾、大将军府、廷尉寺、左扶风和京兆尹等这些紧要的地方。” 这些衙署,手里多多少少都有一些兵权,霍光如果要硬碰硬,这些地方一定会有异动。 “诺!” “张安世此刻就在未央宫里,一旦有异动,立刻就去向他禀告,他知道该如何做。” 武库、尚冠里、戚里、诏狱……张安世和王吉他们已经做好了完全的安排。 刘贺如今再提起,只不过是加一道保险。 “陛下,既然形势如此危急,是不是回宫更稳妥一些?” “不可,这紧张地形势不知道要持续多久,朕难道就一直要呆在未央宫里,裹足不前吗?” “现如今,朕就是那把最锋利的那把刀,要在仲父的肚子里,搅一个天翻地覆。” “更何况,朕今日行的是光明正大的王道,做的事情无人可以质疑,就算仲父来了,也不能挡住朕的脚步。” “此事不可变。” 说得虽然轻巧,但实际上刘贺已经拿出了必死的决心,说不定,活不过今日呢? “微臣明白了。” “去吧。” “唯!” (本章完) 第307章 皇帝犯了颠病,老夫管不动啊!(求订阅) 刘贺的判断是对的。 当他离开大司农寺的时候,霍光就已经察觉到了长安城里的一些异动。 前一夜,霍光其实睡得非常踏实。 他丝毫没有想过,当今日晨间醒来之后,会听到这样一个让人瞠目结舌的消息。 年纪轻轻的皇帝竟然直接通过尚书署,下达了五道诏令。 而且,这五道诏令每一道都是有备而来,无一例外都是冲着自己昨日的布局来的。 此刻的霍光在正堂的首位上正襟危坐,那石板一样的脸,看不出太多的情绪起伏。 外面院中那些大将军府的属官吏员们来来往往,并没有察觉到霍光的异样。 霍光面前的几案上一字排开了五道诏令。 诏令不经过自己同意就发了出来,这在这十几年来,还是头一遭。 霍光的脸色开始变得阴沉,怨气和怒气正一点点升起来。 在正堂之下,只有现任的大将军长史陈万年静静地站着。 陈万年低眉顺眼地观察着大将军的颜色,暗暗揣测对方此刻的想法。 大将军的心情恐怕不会太好。 “这些诏令,从何而来?” “少府的谒者送来的。” “其余府衙也都收到了吗?”霍光问道。 “执金吾派人传来消息,所有的府衙都已经收到了诏令。” “听说少府还派出了四队人马,这四队人马绕开了三辅衙门,直接在长安城中四处巡游,正在将这几道诏令公之于众。” 陈万年不敢有丝毫的迟疑和隐瞒,将今日早间在长安城里发生的种种事情一一述说了出来。 霍光沉默地听着,未发一言,不知道在想什么。 但是他那一把随着肌肉抽动,不停抖动的美髯却将他内心的愤怒展露无遗。 天子难道还不知道怕,还不赶紧收手? 这竖子居然想要用这些小伎俩摧毁霍光十余年来在朝堂形成的威压? 简直是可笑至极! 虽然心中在笑天子狂妄,但是霍光也越发想清楚了一件事情。 这接二连三的杀招,不像是张安世之流想出来的。 反而更像孝武皇帝的手笔。 如今,这天下最像孝武皇帝的人,自然就是当今天子了。 这天子难道真的要夺自己的权,难道是癫悖之症又犯了?! 昨夜那几个时辰的安睡所带来的惬意,正在快速地流失。 霍光想过天子会有一些反应,但是没想过天子何止是反应,简直就是反抗! 而且是雷厉风行的反抗。 “如今,长安城中的动静如何?”霍光问道。 “这……”陈万年似乎有难言之隐。 “嗯?吞吞吐吐像什么话!直接了当说出来,如此这般优柔寡断,你就不必留在大将军府了!”霍光怒斥道。 “诺!”陈万年连忙请罪。 “执金吾派人送了口信来,有一些胆大包天的属官吏员已经回到了各自的府衙中,而且人还不少……” 陈万年说到最后的时候,那声音是越来越小,几乎已经到了细不可闻的地步——他看到大将军的脸色比刚才还更难看了一些。 而此时,在陈万年的心中,还有一句话没有说出来。 这句话一旦出口,大将军恐怕会更加震怒。 “大将军,下官还有一事禀告。”陈万年最终不敢隐瞒,此事太重要了。 “讲!” “县官今晨出宫了。” 果不其然,霍光的目光突然变得锐利起来,眼中似乎有了一些杀意。 陈万年知道这份杀意不是冲着自己来的,因为他还不够格。 但是他仍然觉得心窝一凉,惴惴不安。 “这是何时的事情?” “县官是卯时出的宫。” “去了何处?”霍光接着问道。 “北阙甲第,大司农寺。” 不停徘徊在霍光眼前的那一片黑雾,再一次袭来,让他觉得眼前有些发黑,头有些眩晕。 就连长相猥琐的陈万年,此刻都跟着模糊了起来。 “天子卯时出的未央宫,如今已经过去两个时辰了,为何此时才来报?” “也许是县官出发的时辰实在太早,所以才得以避开执金吾下辖的巡城亭卒,再加上晨间长安城里实在是太混乱,所以难免……” 和刚才样,这陈万年说着说着,声音就又小了下去。 此事说到底与他无关,他其实没有必要替执金吾说情。 霍光听着,心中的怒火已经到了抑制不住的田地,正一点点地从胸口往外冒,冲得他的五脏六腑都“砰砰砰”地跳个不停。 他想要骂几句执金吾玩忽职守,但是却又知道问题不出在执金吾的身上。 隔了两个时辰才知道天子离宫的消息,是因为霍光已经控制不住未央宫了。 如果自己的女婿范明友还是未央宫的卫尉,那么必然不是现在这样的光景。 天子在温室殿里的一举一动,霍光都会了如指掌。 但是此时的未央卫尉是王吉。 他是天子当昌邑王时的中尉。 王吉,霍光想起来这个人来了。 上个月,天子借明光宫起火的事情,提出要重建其他几个宫殿的卫尉寺,负责此事的人正是王吉。 王吉恐怕借着这件事,已经将未央卫尉里忠于霍光和范明友的属官吏员都挪了出去吧? 难道,从那个时候开始,天子就已经在谋划今日的事情了吗? 又或者,天子从更早的时候,就开始谋划了? 不知道为何,霍光第一次觉得有一些后怕。 那个笑着叫自己仲父的少年天子,真的有那么深的城府吗? 霍光不敢往下想了。 他已经失去了对未央宫的控制,而且似乎还一点点失去对长安城的控制,失去对朝堂的控制。 “大司农田延年,可有送来什么消息?”霍光问道。 “下官暂时还没有收到田府君的消息。” 恐怕已经是等不到了。 霍光猜不透天子会用什么手段对付田延年,但是直觉告诉他,大司农寺已经被天子控制住了。 田延年虽然是个狠人,但是在天子面前怎么可能狠得起来呢? “你,马上派人去大司农寺,让田延年来见老夫!” “诺!”陈万年连忙应道 “县官现在在何处?”霍光继续问道。 陈万年有些为难,他其实知道的事情并不比霍光多太多。 “县官兴许还在大司农寺,兴许已经回宫了。” “兴许?” 霍光的怒气更为炽热。 这陈万年哪里有一点大将军长史的样子? 有些事情,可以不知道,但不可以胡乱猜测! 陈万年和前几任大将军长史相比,实在差得太远了一些。 “你立刻派人去查,查清楚县官在何处,查清楚有多少属官吏员去上衙了,查清楚大司农寺现如今的情况!” “诺!” 陈万年不敢在久留,行礼之后,立刻有些狼狈地跑出了正堂。 霍光紧锁着眉头,在心中梳理着如今的局势。 渐渐地,他发现局势非常不妙。 天子即像一条鱼,又像一把刀,在长安城里游刃有余地搅动。 自己摸不到天子,却又觉得周身疼痛。 一种不详的预感涌上了霍光的心头——似乎一张早就编织好的大网,此刻正在向自己扑来。 他这时才发现,自己太大意了,小看了天子的决心,让自己陷入了作茧自缚的田地。 昨日的安排,看起来好像能威逼到天子,但实际上也将自己困在了网中。 这张网,现在掌握在天子的手中。 此时的霍光做不了什么事情,因为所有霍党的人都已称病告假了。 既然称病告假,那自然不能随意走动,否则就坐实了欺君之罪。 霍光不怕什么欺君之罪,但是其他霍党难道不怕吗? 事到如今,霍光居然只能坐在大将军府里死等? 但愿任宫他们的骨头能赢一些,能顶住天子的威压,将这罢朝的事情坚持下去。 只有这样,才能让天子知难而退。 至于那些品秩低微的属官吏员,倒是无关紧要的小人物。 霍光不相信他们敢违抗自己的命令。 想到这里,霍光眼前那一团黑雾才薄了一些。 用过午膳,消息就应该就能打听回来了吧。 不知道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自己手上可以打的牌已经不多了。 更是拿这发了颠的天子毫无办法。 …… 霍光从榻上站了起来,就要去后宅用午膳。 天上那惨白的日光让人觉得刺眼,照得他两眼发昏。 但愿天子癫悖也要有个度,不要让大汉陷入混乱! 霍光的这顿午膳,吃得索然无味,味同嚼蜡。 心中有块垒淤积,又怎么可能畅快呢? 陪同霍光用午膳的人是霍显,她这样这精明能干的人,自然一眼就看出了自己夫君的不悦。 看脸色这个本领,霍显说第二,大汉就没人敢说第一课。 她知道一定是朝政出了极大的变故,才会让霍光如此沉默。 经过一番小心翼翼的旁敲侧击之后,她也才从霍光的口中拼凑出了现如今的局面。 霍显也感到无比地震惊和不安,但是她也知道此时不是说话的时候,只能耐着性子,静静地在一边伺候霍光用午膳。 一直等到霍光放下那象牙嵌银丝的筷子之后,她才又倒上了一杯热茶,缓缓地开了口。 “夫君,如此说来,那帮乱臣贼子仍然是执迷不悟,要与我霍家斗到底咯?”霍显小心地问道。 “嗯。”霍光抿了一口茶,含义不明地回了一个字。 霍显问得谨慎,说的仍然是“乱臣贼子”的不是,丝毫不敢提“县官”的居心叵测。 这与前日他们夫妻二人商量后得出的说辞一样——他们只能将张安世、蔡义等人看作奸臣,不能把天子说成是昏君。 一旦将天子说成昏君,那么许多事情就难办了。 “夫君,那接下来要如何应对?”霍显问道。 这是问题的关键。 霍家往后怎么办,这是重中之重。 现在,不只是霍光觉得脖子上多了一个绳套,连霍显也觉得呼吸有些不畅。 “老夫已经派陈万年出去查问消息了。” “任宫他们都是进退有度的朝臣,他们知道孰轻孰重,想必不会擅自行事,一定会听从老夫的安排,不上衙,不任事的。” “而那三个衙署的属官吏员也必不敢忤逆老夫的意思,老夫不让他们上衙,他们是不敢上衙的。” “除了蔡义和张安世他们那几个乱臣贼子,这长安城里的属官吏员,没有人敢忤逆老夫的意思的!” 霍光说得仍然气定神闲,但是在内心的最深处,却已经出现了一个细小的缺口。 这个缺口细小到人眼不可见的地步,但是让霍光知道它就在那里,内心不免有一些心虚。 罢衙朕的能让天子服软吗? 霍光心里没有底。 天子突然的变化,让霍光和霍显都有点想不通。 这几个月来,天子对霍家那是无比地倚重,对霍光更是没有丝毫的不敬。 为何这几天突然就像变了脸一样,如此咄咄逼人,不留一点情面? “夫君,那接下来,应该如何是好?”霍显又一次问道。 “静观其变就好,老夫不相信这些乱臣贼子还能做出更荒唐的事来。” “如果他们真的要对老夫这个大汉的忠臣下毒手,那么老夫就有了大义和民心,有大义和民心,老夫就可以立刻诛杀他们!” 霍光说得仍然是豪气万丈,但是霍显却听出了一些心虚。 夫君刚才说的话太虚了。 谁都知道应该诛杀乱臣贼子,但是现在要怎么诛杀呢? 霍光现在的法子,说得动听一些,是以不变应万变;说得难听一些,是坐以待毙! 心思不停流转的霍显偷偷地抬起了眼睛,看向了还在慢条斯理地喝着茶的霍光。 她看到了自己夫君鬓角上的那几缕白发和额头上的一道道皱纹。 忽然之间,她好像看到了另一个霍光。 苍老、不安、犹豫、不知所措…… 这个霍光的影子在霍显的眼前一闪而过,让她想起了霍禹离开长安前对自己说的那句话。 “母上大人,父亲大人已经老了,他不再是以前那个杀伐决断的大将军了,更不可能再护住霍家的周全了。” “母上大人一定要多劝劝他,让他更果断一些,不要如现在这样愚忠!” 那日,霍显狠狠地训斥了霍禹,让他不要胡言乱语。 但是现在想起来,霍禹所说的话似乎有几分道理。 自己是要提醒一下霍光,多为霍家想一想。 至少,不应该对天子太纵容! 想到此处关节,霍显决定要做一个“贤内助”。 看到霍光放下了茶杯,准备起身离开,霍显柔声叫住了他。 “夫君,贱妾有一言,不知道当不当讲?”霍显一副小心顺从的模样说道。 “此处是后宅,所谈之事都是家事,夫人有话,但说无妨。” “如今看来,县官被那些乱臣贼子蛊惑得不轻,一时之间恐怕是不会幡然悔悟了。夫君不能再由天子这么胡闹下去了……” 霍显并没有把话说完,而是停在了半路上。 “夫人有什么话,大可以直接说完,不必在老夫面前吞吞吐吐的。” 霍显站了起来,款款地走到了霍光的身边,与他坐在了同一张榻上,二人紧紧地贴在了一起。 哪怕是夫妻,这紧挨在一起的模样也有些不合礼制了。 好在这后宅的正堂上没有旁人,否则一定会会招来非议的。 霍显那一身柔软紧贴在霍光的身上,让霍光阴沉的脸色稍稍和缓了一些。 此时,正是吹枕边风的好机会。 “贱妾只是区区的一个妇道人家,见识不及夫君的万分之一……” “贱妾往下要说的话,夫君如果觉得有几分道理,就姑且一听,夫君如果觉得没有道理,只当贱妾在胡言乱语……” 霍显的这几句话把自己的位置摆得很低,却把霍光的位置抬得很高。 这样反而更容易让霍光把自己的话听进去。 果然,身陷温柔乡的霍光,脸色又和缓了几分。 “夫君虽然想让县官自己幡然悔悟,但是如今看来县官被蒙蔽得很深,不是那么容易清醒过来的。” “夫君如果静观其变,未免就有一些被动了。” “贱妾以为,夫君应该更雷厉风行一些。” “与蔡义、张安世等人是战还是和,都要尽快拿出一个主意来。” “要不然,仍由天子这样在长安城里胡闹下去,恐怕会有损天子的威严,有损夫君的威严。” 霍显也只能说到这里,再往下的话,她就不敢说了。 霍光不是傻子,应该能够猜到。 “夫人说完了吗?”霍光问道。 “说完了。” “嗯,夫人所说之事,老夫记在心上了。” 霍光很罕见地并未对霍显的意见表达明确的态度,他从榻上站了起来,就准备要往门外走。 霍显有些吃惊,下意识地问了一句:“那夫君到底要作何打算?” 霍光停下了脚步,但是并没有转身,而是抬头看了看那已经有些西斜的日头。 过了许久,霍光才有一些落寞地说了起来。 “在征讨匈奴的十几万大军回朝之前,老夫就算想要与他们一战,也没有必胜的把握。” “真在现在动了手,给蔡义和张安世等人留下了口实,说不定他们会借机将整个霍氏连根拔起。” “至于讲和,老夫年岁大了,腰背僵硬,哪怕是对着天子,老夫的腰也弯不下去了。” “所以,不是老夫想等,是不得不等。” 如果说刚才霍光说的那些豪言壮语还有一些作假;但是此刻他流露出来的全是真情实感。 “夫人,现在的情形恐怕比五年前更危险了。” 霍光仍然没有回头,但是背着手的身形,似乎往下塌了一些。 霍显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连忙也站了起来,快步来到了霍光身后。 她刚才那副精明的模样荡然无存,眉宇间的狰狞和不安再次回来了。 “夫君,何出此言,当年你的权势可不如今日,为何说现在的形势更危险?” 霍光微微侧脸,看着自己夫人那精致华美的脸庞,非常罕见地苦笑了一下。 “夫人,你把最重要的一件事情忘记了。” “何事?” 今天半天也是在火车上度过的,刚下车,所以迟了一些。这段剧情很纠缠,视角太府衙,所有些地方没有处理好,大家多担待,我会慢慢调整的! (本章完) 第308章 陛下的铁链,勒住老夫的脖子了!(求订阅) 霍光长叹了一口气,那场已经过去了五六年的朝堂之争,在他的脑海中闪过。 那时,上官桀和燕剌王刘旦屡次上书污蔑霍光有罪,孝昭皇帝非但不信,反而越发亲近霍光而疏远上官桀父子,这为霍光后来发兵平叛埋下了一个伏笔。 “夫人,那时的孝昭皇帝信任老夫,而如今的天子不站在老夫这边。” 是啊,现在与那时最大的不同,就是天子的大义并不在霍光这边。 当年,一边是燕剌王旦加上官桀再加桑弘羊,另一边则是霍光。 最后霍光能够取胜,最大的因素就是孝昭皇帝无条件地信任霍光,着就让霍光有了大义,可以用大义来调动大汉帝国的力量。 有大汉帝国在霍光店的身后,上官桀和上官安父子再如何密谋,也不过是蜉蝣撼树罢了。 但是现在的情形却与当日的情形彻底反了过来。 抛开民心向背不谈,蔡义和张安世等人的身后有天子“撑腰”。 自己这个大汉头号的忠臣,只能处于下风。 这就是霍光越来越觉得窒息的根源。 “夫人,如今看起来,是老夫错看了县官。” “你我原以为县官只是一时糊涂,才做了这个错事,但实际上……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县官恐怕不会在一朝一夕就能悔过。” 这简单的道理,霍光一旦点破,霍显又怎么可能听不懂——天子就算是被奸臣蛊惑,那也是发自于本心。 “夫君,要不要派人给禹儿他们送信……”霍显颤着声音问道。 霍光转过身来,用深邃的目光看着霍显。 这些话,任宫前天就说过一次。 直到今日,这个提议,霍光仍然不敢想。 而且,这又过去了两天的时间,大军更是不知道在大漠里移到了何处。 就算想要送信,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就算信能送到,也是远水接不了近渴。 一切都顺利,距离长安最近的田顺所部,最快也要一个多月后才能返回长安。 可要是不顺利的话,此举会引发许多的恶果。 军合力不齐,这是兵家的大忌。 只要有一路大军擅自撤退,那就有可能打乱整个北征匈奴的方略,进而引发不估量的后果。 这样的教训,在大汉帝国不只一次地发生过。 “老夫已经想过了,不能如此行事。” “可是,明友和禹儿不在长安,夫君恐怕难以让县官醒悟啊。”霍显说道。 “夫人放心,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 “用不了几日,几路汉军的捷报就会从前线穿来……” “到时候,即使这大军尚未回朝,仍然可成为老夫的助力……” “那时候,大汉百姓自然就会知道谁才是朝堂上的栋梁。” “所以,捷报传来之日,就是县官来认错之日。” “更何况,老夫是大汉的忠臣,又未曾做过任何有损大汉的事情,县官杀不了我。” 霍光虽然有一些专横跋扈,但是对大汉却没有丝毫的亏欠,是朝堂上第一忠心的朝臣和功臣。 无故诛杀朝臣,这是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事情,天子不敢这么做的。 “那夫君的意思,我等还要继续等下去吗?”霍显有些不满地问道。 迟则生变,等下去变数实在太多了,可如今除了等之外,霍光似乎做不了太多的事情。 “明友他们在立下的战功越大,县官对老夫的仰仗就越大,霍家就不会有危险。” 看到霍显还想要发问,霍光又接着说道:“夫人且宽心,此事不必再多言了,老夫自有主张。” 霍光说话的语气很是强硬,霍显虽然想要再劝说几句,但是已经没有开口的机会了,只能失魂落魄地点了点头,目送霍光向正堂缓缓走去。 霍显在年轻的时候,见过太多悲欢离合了,让她对灾祸有一种敏锐的洞察力。 现在,她已经感觉到,一场灾祸正逐渐来到了霍家的上空。 可是,她只是一个妇道人家。 虽然能在夫君的身后帮着出谋划策,但是如果男人真的傲慢起来,她是一点办法都没有的。 如今,自己的夫君就是如此——即傲慢又固执,这可不是一件好事。 虽然霍光刚才说的头头是道,但是霍显却始终觉得有一些不放心。 不能让夫君在这错得离谱的路子上走下去去,自己得再帮他一把。 想到这里,霍显就已经在内心做出了决定。 她离开了正堂,径直就来到了淳于衍的房中。 正值淳于衍要出门,她见到霍显之后,连忙就站住了,恭敬又小心地向霍显行礼。 “你这是要去何处?” “回禀夫人,我正准备去接两个孙儿来府中。”淳于衍说道,“他们能来府中小住,真是托了夫人的福。” 霍显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未置可否地说道:“今日来找你,是有一事要与你说。” “禀告夫人,那蔡家和张家的事情,我已经安排下去了。” “此事有你在做,我很放心,今日找你是有另外的事情。”霍显说道。 “夫人只管吩咐便是。” “来替我写三封信。” 霍显和淳于衍的身世相仿,但是机遇却非常不一样。 前者在大将军里爬上了高枝,获得了荣华富贵和令人艳羡的权势。 后者则跟着名医在民间打熬,学到了一身高超的医术和识字本领。 霍显生性多疑,并不是很相信那些见利忘义的男人。 平时需要写密信的时候,她总是来找淳于衍带笔。 淳于衍听到这句话之后稍稍松了一口气,连忙就将笔墨纸砚找出来,摆在了案上。 写信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至少不违背良心,不用杀人造孽。 霍显轻启皓齿,就将信的内容缓缓说了出来。 这三封信,分别是写给范明友、田顺和田广明的。 内容也很简单,除了抬头称呼不同之外,其余的几乎一模一样。 寥寥数百字,就将这两日来,长安城里发生的事情从头到尾讲述了一遍。 这几位将军都是聪明绝顶的人,只需要将事情的原委告诉他们,他们应该知道该怎么做。 “夫人,写好了。”淳于衍说着,就把这三封信摆开放在了案上,由霍显来查阅。 霍显不识字,根本就看不出个区别来,淳于衍此举仅仅只是表示一种恭敬。 “这些都是按照我所说的写下来的吗?”霍显问道。 “是的,一切都是按夫人所说的写下来的。” 区区妇道人家,居然敢给掌兵一方的朝廷武将写信,这不只是仳鸡司晨了,还是惊世骇俗,更是大逆不道。 但是不管是霍显,还是淳于衍,却并没有觉得丝毫的不妥。 很显然,他们已经不是他们第一次写这样“大逆不道”的信了。 霍显看着这几封信,她其实只认识其中最简单的那几个字,但是她也知道淳于衍是绝不敢有任何的欺瞒的。 “好,再加上一句。” “诺。”淳于衍拿起了笔,等待着霍显的吩咐。 “见信之日,尽快返汉,不得迟疑。” “诺!” 十二个字写三遍,只需要短短半柱香的时间。 看着淳于衍停笔,霍显终于满意地点了点头,拿出霍光的私信改了上去。 不管这十几万大军能不能回来,都至少要先让范明友等人知道此事,预防万一。 每年从田延年那里收到几千万的钱,一半都给了田顺和田广明他们,是时候看看他们对霍家有几分的忠心了。 霍显将信拿了起来,小心翼翼地叠好放入了怀中,自然有信得过的人可以将信送出去。 这三路大军,只要任何一路回来,那么就能起到作用,霍光和霍家的困境也可以立刻解开。 “此事不可对他人提起。”霍显冷冷地说道。 “诺,我知道轻重。”淳于衍低眉顺眼地说道。 霍显起身就准备离开了,她在出门前留下了最后一句话:“你快去快回,看到你的孙儿在府中,我也就安心了。” “诺。”淳于衍又是一阵心惊。 命运的齿轮转动了起来,每一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 他们基于自己利益做出了理性的选择,但是得到的结果却是他们未必想要的。 随着这三封信的送出,这长安城的局势,也许只会变得更乱了。 …… 已经来到正堂的霍光,当然不知道霍显背着自己所做的这件“大事”。 如果知道的话,他恐怕会被气得当场昏厥过去吧。 圣人四面耳听,尚且有看不到的暗处,更何况是霍光呢? 此时,已经是申时了,从早上一直烧到现在的暖道和火墙,散发着猛烈的暖意,让整个正堂都显得有一些燥热。 刚刚用过午膳的霍光,正在审阅午后才呈送上来的军情。 和平日一样,仍然是一些琐碎的事情。 看来,想要前线的捷报,还得再等等。 也许是因为这些军情奏报实在太无趣,也许是因为霍光的午膳吃得太多,又也许是因为这正堂的热力太足……霍光有一些昏昏欲睡。 正当霍光准备小憩片刻的时候,陈万年却匆匆跑进了正堂来。 “大将军,下官有要事上报。”陈万年急匆匆地说道。 疲乏的霍光强撑着抬起了头,他无力地摆了摆手,示意让陈万年说下去。 “已经查清楚了,县官真的去了大司农寺,而寺里大部分属官吏员都、都已经上衙了。” “嗯?田延年呢?”霍光暗暗觉得有些惊讶。 “田府君此刻正在寺中主持政事,整个大司农上上下下和平日并无二致,据说……”陈万年迟疑道。 “此刻不是你卖弄关节的时候。”霍光愠怒地说道。 “是、是……”陈万年连忙说道,“下官派去大司农的人说田延年被县官赏了一百记笞刑,但是走的时候却又说田延年对大汉有功,来年要给田延年封侯。” 恩威并施,真是好手段啊! 霍光突然之间,对天子多了一分认识。 这天子果真不像是面上那么简单,居然能如此雷厉风行地拿下田延年。 那么,田延年突然“倒戈”也就不奇怪了。 毕竟那是天子,说起来虽然没有亲政,但是亲政也只不过是一个过场罢了。 田延年这个大司农在这发了疯癫的天子面前,没有还击之力。 这种手腕,不是张安世和蔡义那些人可以教出来的,因为这是天子的手腕。 天子到底是癫悖,还是城府深?霍光不得不在心中继续思考这个问题。 “还有何事要奏?” “丞相府和太常寺那边也有消息了。” “讲!” “县官派了两队羽林郎,他们手持加盖了传国玉玺的诏令,去了丞相府和太常寺。” 霍光听到传国玉玺,觉得有一些懊悔,不应该放开这尚书署的。 拿着传国玉玺的天子,几乎可以为所欲为了。 “诏令上写了什么?” “县官准许丞相和太常乐成告假三个月,这三个月里,丞相府和太常寺的一应事务,均由府中的左贰官员代为署理。” 霍光一惊,天子这是釜底抽薪啊! “这两个府衙现在如何?” “已经正常开衙了,与平日并无二致。” “这任宫和乐成难道都是废物吗,他们此刻就在府中,为何不出面阻止!?”霍光震怒。 前今日,一个个都说得好听,都摆出了要和天子决一死战的架势。 但是到了这真正吃紧的关头,一个个却都躲了起来,连那会缩头的大蔡都不如! 骨头这么软,哪里有一点三公九卿的骨气?! “县官派出的羽林郎和昌邑郎一直都没有走,而这诏令上还有一句话……” “何话?” “敢阻挡左贰官代理政务之人,当场斩杀无论!” 霍光那口火气直冲天灵盖,但是紧接着一下子就泄了下去,他整个人顿时觉得一阵空乏。 完了,这丞相府和太常寺也完了。 天子这一手快刀斩乱麻的手段,玩得真好啊。 霍光又气又恼,胸口一阵猛跳,自己真是小看这个从昌邑国来的天子了。 这个毛头小子居然顺势而为,用两张宣纸和一百羽林郎,就暂时解除了丞相和太常的职位——这往后的三个月里,他们连参加朝议的资格都没有了。 而且,说的虽然是暂时告赐,但是能不能启用,就说不准了。 今日上午的那几道诏令写得很清楚,称病告假超过三个月的朝臣,将会直接罢官不论。 这不仅意味着天子在这场争斗中又赢下了一局,更意味着天子借机定下了两个榜样。 一边是田延年,一边是任宫和乐成。 天子借这两类人,向长安的朝臣传递出了一种信号。 只要你实心任事,那么纵使犯错,也可以保官封侯。 只要你与天子对着干,即使是三公九卿,也可能丢官罢爵。 如果这样的事情只发生一次,那么朝臣们可能还只是半信半疑。 但是联系起天子这几个月来做的那一件件事情,哪一次不是“言必行,行必果?” 这就让天子的诏令有了极强的说服力和威慑力——天子有仇必报,有债必还! 从今日开始,恐怕再也没有人敢用“罢衙”这样的事情和天子对着干了。 突然,霍光发现这少年天子真的不简单。 恩威并施、将计就计、城府似海……霍光恍惚之间竟然似乎看到了孝武皇帝。 这是天子本来的面貌吗? 建昌邑郎、给孝武皇帝上庙号、控制未央宫、重建各宫卫尉寺…… 天子在做这些事情的时候,都有各种各样的理由,而且都得到了霍光的首肯。 它们分散来看,一件件都是不起眼的“小事”,但是现在连起来,却铸成一条又粗又硬的铁链。 这铁链一头在天子的手里,一头套在霍光的脖子上——天子只要轻轻扯一下,霍光就会觉得喘不上气来。 更可怕的是,霍光好像根本就挣脱不了。 疼痛再一次从霍光的后脑勺传到了整个头部,强烈的眩晕感,让他差点就栽倒在榻上。 这少年天子比那广陵王胥还要难缠啊。 早知道如此,霍光宁愿立刘胥为帝,也绝不会选这昌邑王登基! 天子那笑眯眯的脸庞扭曲着从霍光的脑海中闪过。 最后,这张脸庞和孝文皇帝、孝武皇帝的脸逐渐重合在了一起。 玩弄权势,这刘氏的血脉还真是一把好手啊,大汉刘氏的天命太强了。 霍光此时,已经不是愤怒和担忧了,而是恐惧,一种发自内心的恐惧。 如果天子真是如同孝文皇帝和孝武皇帝那样的人,霍家的下场和结局可想而知——恐怕连诸吕都不如。 想到这里,一阵恶寒从霍光的后背蔓延到了全身,整个人不由得打起了冷颤。 他想起堂中还有一个陈万年,才尽量让自己平静了下来,用几声重重的咳嗽,掩盖着自己的惊慌和恐惧。 “咳咳咳!” “大将军要保重身体啊。”陈万年殷勤地说道。 霍光摆了摆手,问道:“那县官此时在何处?” “听说是往城外的太学去了。” “太学?” “正是,大将军可能忘了,来长安城上计核报的郡国官员,都被天子诏到了太学去。” 霍光的头更痛了,整个脑袋似乎要从天灵盖裂成了两半。 这癫悖的天子,搅动这长安城的风云还不够,居然还要将手伸向大汉各郡国去? 一天之内,就连续做了那么多事情,未免太贪心了一些。 愤怒的霍光猛地站了起来,他似乎还想再问一些什么,但是才刚刚张开了嘴吧,整个人觉得天旋地转。 霍光想伸手抓住东西,然后让自己稳下来。 但是整个正堂的屋顶和地板都在飞快地旋转,就连面前的那张几案也忽远忽近。 和这眩晕感对峙了片刻之后,大病未愈而又操劳过度的霍光突然眼前一黑,终于栽倒在了地上。 “大将军!” 这一次,霍光是真的倒下去了! (本章完) 第309章 给朕的老师上尊号,封侯爵!(求订阅) 霍光在大将军府上一头栽倒的时候,刘贺当然是毫不知情。 申时一到,他就来到了长安城西十几里外的太学。 这是刘贺第一次来太学。 和他想象中的太学不一样,此处看起来要寒酸破败许多。 与长安里的各宫殿相似,太学也修建在一座由土筑成的高台上。 这个高台的大小甚至与未央宫的高台大小相当。 在大汉肇建之时,黄老之学盛行,因此天下只有私学,从上到下并没有官学。直到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之后,才采纳董子的建议,在长安建了太学。 当时太学有博士弟子五十人,而如今已经增加到三百人了。 从这规模上来看,孝武皇帝对太学还是非常重视的。 只不过,和其他的衙署比起来,太学终究是一个冷衙门。 虽然空占着这么一大块地方,但是衙署的规模上却不大,与寻常的衙署不相上下,都是三进三出的院子而已。 前院的正房是一座孔庙,中院的正堂是太学令署理衙事的地方,后院的正房则是博士弟子平日集体授课的地方。 除了这三处最开阔的正房之外,两侧的厢房要么用来当做博士弟子的客舍,要么用来当做博士官讲学的场所。 另外,太学还有膳房、马厩等附属的建筑,麻雀虽小,却是五脏俱全。 总之,虽然够用,但也绝对算不上宽敞。 再加上霍光本来就不喜欢读书,更不重视儒生,所以这太学已经许久没有修缮过了,看起来就有一些衰败和残破。 不过,和今日的丞相府、少府十分冷清不一样,今日的太学有一些热闹。 王式这个太学令在太学露面的次数不多,因为署中本就没有太多的事情要处理。 但是今日,王式早早就来到了寺中。 不久之后,天子下发的五道诏令就送到了太学,而其中的一道诏令就与太学有直接联系——来长安城中负责上计核报之责的郡国官员都要到太学来抄书。 太学是个冷衙门。 住的都是些无权无势的博士官和博士弟子。 他们虽说日后可能会飞黄腾达,但现在却是一些无名小卒。 平日无事的时候,根本就没有官员愿意踏足此处。 今日听说百余名六百石到比千石的官员要来寺里抄书,整个太学顿时就有一些沸腾。 原本,因为天子下令在明年要裁定通行版的经书,所以博士弟子对天子的看法分成了两派。 既有赞颂,也有怨言——后者更是占了主流。 如今,天子指派郡国官员来太学抄书,在儒生的眼中,是重视儒学的举动,所以怨气消散不少。 为了不让这些年轻而又激动的博士弟子闹出笑话,王式下令让他们都呆在后院的客舍里——中院和前院的厢房都要空出来,更是不得擅自出入。 这着实让博士弟子们有些遗憾,能一次见到那么多官员,这可不是常常能碰到的。 但是,太学令王式说的话,他们不能不听,所以只得在后院中议论纷纷,猜测接下来会发生些什么。 过了午时之后,各郡国的属官陆陆续续来到了太学。 不管是大郡的长史,还是小国的相丞,都被安排到了不同的厢房里抄书。 太学里的书不少,都是儒经,这些官员们也就只能抄不同的儒经。 用不了多久,随着印刷术的推广,书就会越来越多了。 就这样,抄书的官员和看热闹的博士弟子渐渐都安静了下来。 让有一些喧嚣的太学,又逐渐恢复了安静。 这有一些陈旧的院落,似乎能散发一种力量——让一切的躁动不安都迅速安静下来。 任何人到了此处,都会不由自主地平静下来。 经纶世务者,望峰息心;鸢飞戾天者,窥谷忘反。 也许这就是圣人的力量吧。 可是,午时还没有过,一个更为震撼人心的消息就让太学重新沸腾了起来。 ——天子要亲临太学,与郡国属官、博士官、博士弟子及太学属官相见。 这个消息,如同一枚鹅卵石,让太学这滩常年不起波澜的水再也平静不下来了。 这可是当今天子第一次来太学啊。 一直以来,当今天子对儒生实在是有点“不敬”,因此在暗流涌动的怨气之中,又多了一丝期待——期待天子能善待儒生。 于是,不用王式督促,所有的博士弟子都换上了最干净体面的衣服,更是纷纷亲自动手,参与到洒扫除尘当中。 五谷不分,四体不勤——大汉的儒生还不是这副不争气的模样。 申时,一切该准备的事情都准备好了,原本有些灰扑扑的太学,散发出一种不一样的光彩。 而这个时候,天子车仗当中负责通传事宜的谒者带来了消息,天子一刻钟之后就能抵达。 一时间,郡国属官和博士弟子们就又都有一些混乱了。 幸亏王式德高望重,又曾是天子的老师,所有人对他都敬重有加。 在他镇定自若地指挥之下,几百人陆续就都来到了太学所处的高台之下。 他们分成了整齐的两队,立在寒风中,等候天子的莅临。 秋风很劲,但是这几百人的脸上都有一分炽热。 他们个个都伸长了脖子,朝长安城的方向看去…… 很快,官道上扬起了滚滚的灰尘。 天子的车仗来了。 …… 刘贺站在车中,很快就看到了静候的人群。 “薛怯,太学乃博士弟子读圣贤之书的地方,给车仗下令,在三十丈之外停下,以示朕对圣贤的敬重。” “唯!” 洪亮的口令从薛怯喉咙里传出,向前后逐次传递下去。 最终,整队的车仗稳稳地停在了刘贺想要的位置上——距离来迎接自己的博士弟子和属官们,不多不少,恰好三十丈。 刘贺了下车,带着薛怯向人群走去。 看到天子几乎是只身前来的,更是将车仗停在远处,博士弟子们对天子的好感多了一些。 这天子似乎也不像传闻中那么“癫悖”嘛。 刘贺距离人群还有十丈的时候,太学令王式就站了出来,对着他行了一个大礼。 接着,身后那些博士官、郡国属官、博士弟子和太学属官,就全部都跪倒了下来。 “臣等问皇帝陛下安。” 平日就算是大朝议,也见不到那么多人。 看着这么多人齐刷刷地跪倒在自己的面前,刘贺平静的内心仍然有一些澎湃。 他快步来到了王式身前,看了看王式,又看了看他身后的人。 “王傅,快快平身请起。” “众卿,快快平身请起。” “诺!”王式先站了起来。 “诺!”所有人都跟着站了起来。 “这是朕头一次来太学,而朕也是读儒经长大的。” “说到底,朕和众卿一样,都是儒生。” 这几句话虽然有些牵强,倒也不算错——而且其中大有深意。 天子自认为是儒生,那么他还会不敬儒生吗? 而且,天子的老师还是王式,而王式又是现在的太学令。这么论起来,在场的这些博士弟子竟然和天子是半个同窗。 想到此处,许多人心中都觉得有一丝期待和惬意。 “朕先去祭拜先师吧。” “诺!” 先师,当然就是孔子。 在圣人面前,天子也是要执弟子之礼的。 就这样,刘贺在众目睽睽之下,登上了前往太学的阶梯。 他的身后跟着王式和博士官,再往后就是郡国属官和博士弟子了。 不管是什么身份,众人的心情都有一些澎湃,但是却又尽量压抑着。 哀而不伤,乐而不淫。 这就是礼。 在太学,怎么能丢掉礼呢? 刘贺步步为稳,向着高处的太学走去。 在他心中,那些要在太学要做的事情,也越来越清晰。 …… 一番“跋涉”,刘贺终于来到了太学外。 这太学四周,长着许多参天古树。 这些巨树,比未央宫里的那些巨树还要大。 有传言说,这些巨树是从秦王宫的边上移过来的。 因此,它们是整个长安城里最高大的巨树。 此时,这几十棵巨树已经落尽了树叶,躯干在秋风中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 刘贺行走在其中,仿佛听到了无数老秦人的窃窃私语。 来年春天,此处一定是樾暗千层吧,那一定有别样的景致。 刘贺在前面走着,其余的人相距十余丈跟在他的身后。 他就犹如群马当中的那匹头马,鹤立鸡群。 不久,刘贺就走进了太学的前院,来到了孔庙前。 前院很宽敞,但也容纳不下几百人,因此此刻显得有一些拥挤。 许多人更是排到了太学外面去了。 在场的人当中,几乎没有人见过天子莅临太学的场景。 但是现在的天子只带了一个随从,和“孤身一人”也没有多大的差别。 这不仅能体现天子的平易近人,更能体现了天子对儒生们的绝对信任。 投我之木瓜,报之以琼瑶。 原本还有那么一点怨气的儒生们,对天子自然不会有任何的不敬。 他们全都一言不发地站着,状貌甚是恭敬。 刘贺看着面前的孔庙,发现它居然并不大,甚至不如世家大族的家庙。 在大汉,修建祭祀用的庙是自有一套礼制的。 比如从数量上来说,就有“天子七庙,诸侯五庙,大夫三庙,士一庙,庶人无”的说法。 除了数量上的区别之外,形制、祭祀、音乐都有定制,都是不可以逾越的。 一旦越过了礼制,那就是淫祀,不只是要受到嗤笑和唾骂的,更有可能受到朝廷的处罚。 大汉肇建之时,虽然太祖高皇帝就去祭拜过曲阜的孔庙,但他并没有像后世的君主那样给予孔子封号。 所以,孔子的地位尊崇确实不假,但孔家说到底也只能算是“士”,孔庙的形制自然就必须按照士的家庙的规格来修建。 刘贺面前的这座孔庙,恐怕是大汉帝国里“最高”的一座家庙了,但是仍然难免有些寒酸。 他站在门外,背手而立,久久没有说话,似乎在想些什么。 往里面看去,可以在正中的墙上看到一副孔子的画像——长髯曲身,叉手行礼,有先师风范。 隔着缭绕的烟气,刘贺有些恍惚,觉得这孔子的画像,似乎活过来了一般。 这时,太学令王式跟了上来。 “朕今日来得匆忙,未带祭品,但是仍然要给圣人上几柱香,行弟子之礼,聊表心意。” “诺。” 王式连忙吩咐下去,博士官田王孙拿来三柱香,点燃之后呈送给天子。 刘贺接过来,不发一言,抬脚迈进了殿中。 三两步之后,他就来到那块牌位面前。 这块牌位比高庙里太祖高皇帝的牌位要小上两圈,却同样是用红色的篆书阴刻而成的,上面只有“先师孔子之神位”这几个字。 简约而古朴。 闻着那有些刺鼻的香火味,刘贺毫无没来由地想到了一件有趣的事情。 倘若年轻的太祖高皇帝碰到了孔子,会不会拜他为师呢? 如果拜孔子为师,太祖高皇帝又会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也许,太祖高皇帝会是一个子路那样的学生吧——既能护住孔子周全,又能把圣人骂得跳脚。 想到此处,刘贺规规矩矩地在孔子像的前面,行了一个学生对老师的拜礼。 这是发自内心的,同时也是做给院子中的那些儒生和属官看的。 穷其一生,孔子几乎都没有与权力发生过关系。 但是如今,他的学问却成了权力的来源,这是一种莫大的讽刺。 孔子的学问没有对错,而是后来人用错了地方,而刘贺要让儒学回到它应该有的位置上,让它为大汉百姓造福。 因为没有祭品,刘贺对孔子的这第一次祭祀就草草结束了。 当他返回院中时,却发现熙熙攘攘的属官儒生的眼中,都多了一些别样的敬意。 刘贺站在屋檐下,清了清自己的嗓子。 接下来,他要说的这番话,会在此处引起轩然大波的。 “自古以来,天下君王至于贤人甚众,当时则荣,没则已焉。” “先师孔子虽为布衣,传十余世,学者宗之。自天子王侯,中国言六艺者折中于夫子,可谓至圣矣!” “朕特此下诏,尊孔子为大成至圣先师,封孔子为褒成宣尼侯,爵位由孔子第十一世孙孔安国所嗣。” 站在最前面的儒生最先听到了这道诏令。 他们先是一愣,但是很快一个个就激动得涨红了脸。 接着,这道诏令就口口相传,朝着后面的人群层层散去。 片刻之间,整个太学彻底沸腾了起来。 不管是给孔子上尊号,还是给孔家封侯,都代表着天子对孔子的尊敬。 身为儒生,当然也是与有荣焉。 太学令王式没有想到天子会如此“莽撞”地下诏,原本还想去劝阻,让天子不要如此匆忙。 但是当他看到院中那些年轻的儒生激动的模样时,暗暗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天子这一步,走得虽然有一些冒进,但也许可以取得奇效。 此时,天子和霍光的角力来到了一个关键的时刻,如果能获得儒生的支持,绝对有益而无害。 想到这里,王式往前走了一步,就在天子的面前拜了下来。 “陛下尊师重道,圣明之至,实乃是我儒生的典范,微臣谢陛下之恩!” 有了这一个领头的,其余的人也就知道该怎么做了,他们全部跪倒了下来,向天子行礼谢恩。 “众卿平身。”刘贺镇定自若地说道。 王式等人保持着拜礼的姿势,过了片刻之后,才站了起来。 和刚才相比,这院中的气氛又缓和了一些。 “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诸博士官和博士弟子不必在此处虚耗去光阴,都下去读书吧。” “至于各郡国的官员,暂留片刻,朕有几句话要嘱托你们。” “诺!”几个博士官领着几百博士弟子再次行礼之后,就陆续向后院走去。 很快,整个院中就只剩下那百余个郡国属官了。 这些郡国官员当中,既有长史也有守相丞,他们都是专门负责郡国上计事宜的,所以又被成为上计官。 他们一年要来长安两次——年初的上计和九月的核报,每次都要呆上一个多月的时间。 离得近的郡国还好,上计官们至少还有休息的时间;而离得远的郡国就苦了,上计官不是在长安城,就是在来长安城的路上。 要忍受路途上的风吹日晒不说,更要远离自己的妻儿老小,是一个苦差事。 想要早点完成上计核报的事情,早点返回家乡,也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众卿舟车劳顿,这一路也辛苦了。” 这些官员品秩低微,几乎也都没有见过天子,自然不知道当今天子这副亲民的做派。 他们骤然听到这句问候,都有一些惶恐,幸亏刘贺及时出言制止,否则又要跪倒一片了。 “众卿昨日想必应该知道了,丞相任宫突然病重,暂时不能对各郡国今年的上计进行核报。” “丞相病得突然,朝堂一时没有应对之策,所以只能委屈众卿暂时在这太学里抄书,一边歇息一边静心等待。” 一众属官连称不苦,都听从天子安排。 “不过,朕已经想好了,这上计核报之事不可耽误,因此……” 刘贺笑了笑。 “这上计核报之事,就由朕来亲自来操持,众卿看这是否可行?” 这就是刘贺今日来太学要做的最重要的一件事情。掌控地方郡国,要从这上计核报之事开始。 求订阅! (本章完) 第310章 今日朕打了仲父的脸,如何善后?(求订阅) 由天子亲自来主持郡国的上计核报之事,这在大汉从来还没有发生过。 但是说到底,这也不是什么禁忌之事。 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这天下都是天子的,天子想做何事而不可呢? 更何况,天子又不是要像商纣王一样造酒池肉林——恰恰相反,天子是要做一件劳心劳力的事情。 站在院中的这些郡国上计官的品秩不算高,长史和守相丞的品秩一般在比千石或者六百石。 听到天子的这番话,一时不知道如何回答,只能是面面厮觑,沉默不语。 朕知道你们不敢定下来,所以才会问你们的,那朕就来做这个决定吧。 “好,既然众卿如今没有异议,此事就定下来了。” “但是朕还要好好捋一捋这上计核报之事的头绪,可能需要多耽误一些时日。” “众卿不必心急,先在这太学里抄一抄经书,感受一下历代圣贤的真意。” “朕会在五日之内,重启郡国上计核报之事,这具体的处所就在这太学吧。” “如此一来,可能会耽误一些时日,诸卿可以写一封书信,派人送回本郡国去。” “一面可以给亲戚好友报个平安,另一面也可以将此事告诉各郡国的守相,让他们稍安勿躁。” 天子说得慢条斯理,清清楚楚,所以哪怕是反应最慢的上计官,也已经听懂了其中的深意。 这哪里是让他们写信回去报平安,分明是要他们告知本郡国的守相一件事情——这大汉的头顶只有一个太阳,这个太阳就是天子。 再一结合这几日来,长安城里的各种谣言和动静,在场的上计官们隐隐约约猜到了些什么。 这长安和大汉是不是要变天了,大将军那片云彩,怕是要遮不住天子这个太阳了。 “朕刚才说的话,诸卿听懂了吗?”刘贺笑着问道。 “诺!”自然是无人敢提任何的反对意见。 “另外,在上计核报之时,会问大家一个问题,希望众卿能够记下来,以免弄出什么纰漏。” “这问题倒也非常简单,那就是众卿都要想一想,到底要做些什么,才能算得上是大汉的忠臣。” 这个问题自然是没有一个固定答案的,但是却又能从中看出许多有趣的事情。 而最最关键的,就是要说清楚,要如何做这个忠臣——跟天子走,还是跟大将军走。 “好啦,众卿今日还要抄书,朕就不耽误你们的时间了,你们先忙去吧。” “诺!” 再无多余的迟疑,一众上计官渐渐从院中散去了。 当最后一个人都离开之后,刘贺转向了一直笑而不语的王式,问了一个问题。 “王傅,你觉得朕的这番安排如何?” “陛下说的是给孔子上尊号和封侯的事情,还是要亲自主持这各郡国的上计核报之事?”王式也是笑着问道。 “两件事情,朕都想听听王傅的见解。”刘贺追问道。 “陛下乃是天子,而老夫只不过是一介小小的太学令,怎敢妄自评价?” 王式说这几句话的时候,不似做作,更像是真情实感。 “朕如果非要王傅说一说呢?” “恩威并施,雷霆手段,出其不意,攻其不备……”王式想了想才接着说道,“陛下所做的,是名正言顺的王道,有明君的风范。” “看来,这癫悖的品性,朕是装不下去了?”刘贺笑着问道。 “陛下闹出那么大的动静,难道还想用癫悖两个字含糊过去吗,大将军再傲慢,他也不是痴子,不会被陛下骗过去的。”王式将刘贺唯一的侥幸彻底打碎了。 今日的这几个时辰,是刘贺“急功近利”的几个时辰。 他所攫取到的东西,比之前的几个月,甚至比之前的几年,都要多得多。 但是,毫无疑问,他再也不可能在霍光的面前,把自己伪装成一个与人无害的癫悖之徒了。 朝堂的斗争就是这般瞬息万变。 那一日,刘贺定下让蔡义在朝堂上向霍光发难的事情时,他只想削弱霍光的权力。 哪里想得到,连续几日跌跌撞撞,居然到了要直接从霍光手中夺权的地步。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没想到这土不知不觉就筑成了一个高不见顶的山峰。 刘贺猜不到霍光往下会去做出些什么事情来。 自己虽然在此刻取得了一些胜利,但是还不能掉以轻心,还要为下一场战斗做准备。 “王傅,你觉得朕接下来要做些什么?”刘贺问道。 “陛下现在已经将霍光逼到绝路上了,陛下想要怎么做呢?” “围三缺一,朕暂时恐怕还是得给仲父一条活路。” 因为,霍光的手中还有最后的一件武器,那就是大将军府。而大将军府,则关联着出征在外的十几万汉军。 军心不能乱,否则会酿成惨祸的。 朝堂上的争斗可以,但是绝不可以让出征的汉家好男儿命丧他乡。在这一点上,刘贺与霍光居然在无声当中达成了统一。 “陛下当真要这样做?”王式问道。 “是的。” “陛下就不怕汉军携胜而返,大将军效仿伊尹放太甲之事?”王式问道。 “当然怕,但是朕更怕十几万汉军好男儿在漠北有去无回……” “而且朕坚信,汉军中多有忠义之士,他们未必就会遵照乱命。” “朕也有了一些后手。”刘贺说道。 “陛下既然已经想清楚了,那就放手做吧,老臣是一些腐儒,不懂兵事,就不指手画脚了。” 王式说出这几句话的时候,脸上更多的是得意的表情。有机会教天子这样的明君,那当然值得骄傲一些。 此时,一阵秋风吹过,让院中那几棵高达十余丈的古树摇摆了起来,再次发出了令人牙酸的声音。 而在这当中,似乎夹杂着模模糊糊的读书声。侧耳倾听,是从后院传来的。 “子曰:三军可夺帅,匹夫不可夺志……” 这是《论语》中的句子,是教人要有一番志气和恒心。 匹夫的志向尚且不可改变,天子的志向又怎可改变呢? “王傅,朕原本还有几句话想和博士弟子说的,但是此刻他们在读书,朕就不打扰他们了,望王傅代为转达。” “老臣领旨。” “让博士弟子都想一想,这读书是要为了什么?” “陛下认为是为了什么?” “为大汉之崛起而读书。”刘贺斩钉截铁地说道。 “老臣明白了。” 刘贺又听了听那读书声,这才终于打算离开了。 今日,他将这长安城搅得天翻地覆,不只是把霍党折腾得够呛,自己也已经疲惫不堪。 此时,太阳已经斜在了地平线上方,眼看着就要落到山下去了。 是时候回宫了,再晚一些,路上也许就不安全了。 “王傅,朕回宫了。” “老臣恭送陛下。”王式连忙行礼道。 刘贺点了点头,准备向院外走去,然而刚刚行至院中,他却停下了脚步。 “王傅,朕还有一事想说。” “陛下请说。” “这段时间,让博士弟子们多读读《孟子》,更能养出浩然正气。” “诺!” 说罢,刘贺大步流星地走出了太学的大门,在血色的夕阳中渐渐模糊了身影。 看着越来越小的轮廓,王式忽然觉得天子这几个月似乎长高了许多,心性也更稳重了。 而那赤子般的少年气息却又少了一些。 不过不要紧,当一个明君,最不重要的就是那颗赤子之心了。 丢也就丢了吧。 杀伐果断、恩威并施、薄恩寡义…… 这些才是最重要的,天子学得很快,这点让王式欣慰。 王式也抬头看了看天边的火烧云,看着像火,却冰冷无情。 今日还没有流血,但是后面就说不定了。 不管想不想,天子始终是要大开杀戒的。 王式有一些眼晕和心悸,他没敢再多看,而是匆匆向后院赶去。 今日,就要让博士弟子们读一读《孟子》。 繁忙的一日就如此这般过去了。 丞相府、大司农和太常寺这三个重要的衙署,全部重新开衙。 丞相府、大司农和太常寺这三个重要的衙署,全部重新开衙。 今日,就有七八成的属官吏员回到了衙署,相信到了明日,那剩余的人也会陆续回到衙署当中。 恐怕除了任宫和乐成之外,所有人都会比平日更有几分勤奋。 丞相任宫和太常乐成,被天子告赐三个月,“不用”干涉政事了——这两个衙署,有左贰官在,足够应付了。 他们暂时都是可有可无的“摆设”了。 接下来的三个月,这两个“三公九卿”要么乖乖来找天子低头,要么一直耗下去,最后等来一个丢官的结果。 除此之外,没有其他的出路。 派去这两个衙署的羽林郎和昌邑郎已经撤了回来,但是任宫他们不敢有其他的反复。 因为这一次举动就足以可以证明,在天子的雷霆手段之下,他们毫无还击之力。 一旦冒头阻挠佐贰官署理事务,天子的郎卫随时都可以出现…… 到时候,就不只是受到惊吓那么简单了,更有可能血溅当场。 在五道诏令和天子出巡长安作用之下,这长安城的局势,暂时就稳定住了。 …… 亥时,温室殿内,在长安城奔波了一日的刘贺,终于洗去了满身风尘,独自坐在案前。 小侍中樊克刚才就进来禀告过了,少府丙吉和光禄勋张安世正在门外等待面圣。 刘贺没有着急见他们,他先要先理清楚自己的思绪。 用笔将所得所失写在纸上,一一查对,这是最好用的方法。 如今有了便宜的宣纸,就更不用节省了。 …… 今日的一番举动,对刘贺而言,其实有利也有弊。 利,有五点。 一是让几个衙署暂时恢复了正常,避免了罢衙可能引起的混乱。 二是做实了天子“大义”所具备的权威,结果令人满意,给了刘贺许多的底气。 三是通过插手郡国上计核报的事情,敲打了地方郡国官员。 四是通过给孔子加谥号、封侯爵,缓和了自己与儒生的紧张关系,避免儒生被霍光所用。 五是试出了大将军的虚实。如今看下来,在出征匈奴的大军返汉之前,他不能用强力对抗天子的权威。 但是,凡事有利就一定有弊。这是恒古不变的道理。 其中,最大的弊端就是刘贺再也不能在霍光面前“装疯卖傻”了。 霍光对他的警惕心恐怕会越来越强,在往后想要靠“癫悖”来做一些事情,就不是那么简单了。 这几个月,霍光的手中没有实力来挑战天子的权威。但是三个月之后,待大军归来之时,又会在朝堂上掀起波澜。 到那时候,失去了“癫悖”的掩护,霍光一定会用尽一切手段与刘贺搏杀。 刘贺虽然已经有了一些应对的策略,但是没有十足的把握。 他又看了看纸上写着的“五利一害”,就把侍立在一边的樊克叫了过来。 “你去偏殿,把等候的丙吉和张安世叫来吧。” “诺。” 不久,同样面有疲倦之色的丙吉和张安世来到了殿中。 君臣三人对案而坐。 “两位爱卿,今日也辛苦了。”刘贺笑道。 “这都是臣等的职责所在,陛下今日才真的是太过操劳了。”丙吉说道。 “不管是朕还是两位爱卿,又或者其他的人,今日的操劳都是值得的,至少我等稳定住了长安城的局面,没有让这偌大的长安城乱起来。” 刘贺想了想,接着自己就笑了。 “但是,面对今日的这个局面,仲父恐怕要失望了。” 霍光底牌尽出,却被天子在一日之内迅速化解,何止是失望,恐怕还有愤怒。 “来,两位爱卿,先看一下朕为今日之事做的告结。” 丙吉和张安世小心地从天子手上接过了那几张纸,一同细细地读了起来。 从头到尾,天子用简单的词句,将今日的事情梳理得极其完整,没有任何什么疏漏的地方。 其中的利弊也分析得头头是道,让人耳目一新。 所谓的心思缜密,也不过如此。 “两位爱卿,读完了吗?”刘贺问道。 “读完了,陛下百密无一疏,实在令微臣佩服。”丙吉由衷地说道。 “微臣亦是如此觉得。”张安世附和道。 “两位爱卿的这番奉承倒是让朕十分愉悦,朕虽然想当明君,但是听到这奉承的话,仍然是心花怒放,看来明君不好当啊。” 刘贺一直都是笑着的,但是此笑和在大司农时对田延年的笑截然不同。 前者冷若寒霜,今者暖如炭火。 所以丙吉和张安世也都跟着笑了起来。 虽然,今日的天子有几分孝武皇帝的影子,但是和孝武皇帝晚年阴晴不定、不喜形于色的模样比起来,还相距甚远。 否则,他们此刻也不敢向现在这样放松。 “朕和仲父的这第一出对台戏,明面上就算演完了,但还有不少的事情要善后,其中有一事就拖延不得。” “陛下说的可是各郡国的上计核报之事?”丙吉问道。 “正是此事,虽然朕已经将话放了出去,要亲自操持此事……” “但其实朕对其中的细枝末节都不甚了解,所以恐怕朕只能出一个名头,还需要一个得力的朝臣来具体处置。” 天子督办,自然能唬人;但是仍然要有人来办具体的事情。 按理来说,丙吉和丙吉都是最合适的人选,但是他们一个要坐阵尚书署,一个要指挥未央宫的戍卫。 都难以抽身。 至于王吉,资历太浅;而龚遂,品秩太低。 丙吉和张安世一连举荐了几个朝臣,刘贺都不是特别满意。 这些朝臣中,有不少资历和品秩都符合要求的,但是可能又缺少一些手腕和魄力。 在这动荡的时候,必须要有铁血的手腕,才能应对可能出现的变动。 这是刘贺第一次对直接插手地方郡国的上计核报之事,一定要办得漂漂亮亮的。 可惜,前两个月下诏征聘的那几个人还没有来,否则就不用如此捉襟见肘了。 不过,计算时间,他们应该也快要到了。 “罢了,此事还有几日可以拖延,两位爱卿回去之后再想一下,看看有没有更合适的人选。” “诺。” 郡国上计核报的事情,最后总能找到人来处置的,只不过说有多合适罢了,因此倒也不是立刻就要面对的事情。 现在,刘贺最想要知道的,是霍光下一步棋会怎么走。 “两位爱卿,今日朕要说的最重要的一件事,仍然与仲父有关,朕想问问两位爱卿,你们认为仲父接下来会做什么。” 霍光会做什么。 这是连同天子在内,所有“帝党”都在思考的一个问题。 站在他们的角度上看,霍光现在已经无棋可走,可正因为如此,他们才更紧张——大将军异于常人,会吃下这个亏吗? 无论如何是不能轻看霍光的心思和魄力的。 一阵沉默,丙吉和张安世都没有说话。 “两位爱卿不必多虑,这温室殿中没有外人,你们有什么话直说就是了。”刘贺说道。 “回禀陛下,大将军在朝堂上已经输了,他想要赢恐怕就要借助汉军中那些霍党的力量了。” 张安世是武将,看来对此事颇为上心,一定在心中盘算许久了。 “张卿接着说下去。” “微臣担心,大将军会铤而走险,行不轨之事。” “虽然现在,大将军手中没有兵力来做此事,但是待汉军返汉之时,他一定会如此行不轨之事的。” “只不过是时间早晚罢了,陛下一定要早做谋划。” 霍光借助汉军来威胁天子,这几乎是必然会发生的事情。刘贺自然要提前准备好应对的策略,否则到时候就是等死。 攻守之势异也。 刘贺突然发现,自己似乎陷入了霍光曾经面临过的窘迫中。 求订阅! (本章完) 第311章 孝武皇帝托梦,让朕善待他的子嗣!(求订阅) 前两日,霍光是进攻的一方,但是实力不足以拿下天子,最终只能用“罢衙”这样消极的方式来应对。 如今,攻防之势异也——轮到天子攻,霍光防了。 但是,身为天子的刘贺发现了一个尴尬的问题,现在他手中的实力也无法给霍光致命一击。 更糟糕的是,时间在霍光那一边,他虽然现在处于下风,但是他可以等下去。 等出征匈奴的汉军回来之后,那么霍光就会行“清君侧”的事情了。 如果只有蔡义发难这一件事情发生,那么霍光可能还下不了决心用武力“清君侧”。 但是如今已经不同了,霍光现在到了退无可退的地步。 其实,霍光早就应该做这个决定。 用虚以委蛇来拖延时间,等汉军顺利归来之后,再反戈一击。 但是,霍光实在是太自大了,自大到以为大汉离不开自己。 才带人“演”了这扭扭捏捏的“罢衙”的戏码,从而给刘贺乘虚而入的机会。 最后,不仅没有挟持住天子,反而“暂时”丢掉了丞相府、太常寺和大司农。 朝堂上的局面彻底颠倒了过来。 但是现在,霍光一定已经回过神来了,清君侧是他最后的选择。 既然这样,刘贺自然要提前做好防备。 “张卿,你有何想法,但说无妨。” “出征匈奴的五路大军中,田顺、田广明和范明友这三路都是霍党,霍家子侄皆在其中,他们定会死心塌地跟随霍光。” “而赵充国和韩增两部都是忠臣,可为天子外援。” “陛下应该立刻给二将去信,让他们做好应对之策。” 之前的几日,张安世进言不多,一度让刘贺认为他是“名不副实”之徒。 直到现在,他终于确定这位儒将并非浪得虚名了。 “十日之前,朕就给赵充国将军去信了,可是赵将军所部距离长安最远,恐怕远水解不了近渴。” “至于韩增,朕与他并无太多的接触,不知他能否信任。” 刘贺此问其实有些多余,因为在原来的时间线上,韩增也是麒麟阁十一功臣。 但是预防万一,还是多问几句更好。 “陛下,微臣与韩增自幼相识,可以以全家性命作担保,韩增是大汉的忠臣。”张安世笃定地说道。 “微臣与韩将军虽然不相熟,但对他的为人也略知一二,他与霍光并无太深的纠葛。”丙吉说道。 刘贺听到这,也就放心了。 张安世如此谨慎的人,愿意拿全族的性命来替韩增做保,那么定然不会有错。 更何况还有丙吉的认可,这韩增应该值得信赖。 刘贺似乎犹豫了片刻,接着才说了下去。 “但是,朕不希望出征的汉军的军心动摇,更不希望汉军在漠北自相残杀,以至于让匈奴人得利。” “这等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在后世的史书上恐怕是要留下骂名的。” 此时,天子恐怕还想不到,霍光与他先想到了一处去。 “恕微臣僭越,陛下此举虽然有明君风范,但在此生死存亡之际,不可有一丝一毫的疏忽。” 张安世急不可待地往下说着,完全没有注意到丙吉一直在朝他递眼色。 他忘了丙吉那日与他说的事情——天子比他们看得远,询问他们的意见只是为了谨慎,而不是完全不知所措。 果然,在张安世说完自己的“谏言”后,天子只是微微地笑了笑说道:“张卿放心,朕有分寸。” “朕虽然想当明君,但是也不至于像那宋襄公一样,只知死守礼教而不放。” 张安世幡然醒悟,他再看了看身边的丙吉那无可奈何的表情,登时明白自己说错了话。 “陛下恕罪,刚才是微臣妄自揣测上意了,陛下一定是有了万全之策。” “万全之策倒不至于,但是确实有一些想法。”这朝堂斗争的事情,又怎么可能有万全之策呢? 张安世和丙吉改容而坐,明白往下就是天子要说的重点。 “自然是要派人给韩增送信的,但只要让他做好防备即可,返汉之后,迅速牵制住其余三路大军。” “另外,还要以尚书署的名义给长安以北的各郡国下诏,让他们整修城池,囤积粮草,操练亭卒。” “当然,诏令上不能说是为了防备北征的汉军,而是要说成防备匈奴。” 从边郡到长安,不管走哪条路线,中间至少都隔着两三个郡。如果范明友等人要行不轨之事,这些郡国多多少少可以拖住他们。 一旦被拖住,就可以为韩增和赵充国获取一些时间。 犯上作乱,最重要的就是兵贵神速。 只要“叛军”裹足不前,那么刘贺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断其粮草,让其不攻自破。 除此之外,刘贺还可以光明正大地捉拿霍光了。 “消灭这三路汉军,不是朕要做的。” “拖住他们,瓦解他们,策反他们,才是最好的选择。” “大将军不反,朕自然很安全,朕不用动武。” “大将军反了,朕虽然会危险,但是朕也就有了动手的理由。” 刘贺句句都反复斟酌,一步一步将其中极为复杂的关系,抽丝剥茧理清楚了。 此刻的局面,就像是一团乱麻。 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不可太急,也不可太缓。 只能随机应变,提前做好一些谋划。 至于能不能用上,并不一定。 “面对如今的局势,就像写一篇万字的长文,即使定下了骨架,恐怕也还要不断修补。” “如同今日的事情一样,朕与你们只能做好万全的谋划,然后等待随机应变。” 到了这一步,刘贺也猜不到后面会发生什么事情了,只能行一步,再看一步。 “陛下虽然思虑周全,但可曾想过……万一大将军不顾大局,强令霍党率大军提前返回大汉,行不轨之事?”丙吉问道。 在刘贺的心中,霍光仍然是大汉的忠臣,不到万不得已,他不会做出让“大汉军队”提前返汉的事情。 但是,狗急跳墙的可能性,仍然存在。 刘贺当然不会自欺欺人,坐以待毙,他要做一些事情,尽可能不让霍光“跳墙”。 “朕要给大将军再喝一碗迷魂汤,让他继续在犹豫中错失良机。” 张安世和丙吉面露不解,他们不知道已经闹到了这个地步,天子还有什么办法与大将军“和解”。 刘贺狡黠地笑了笑,突然说道:“过几日,待长安城更稳定一些,朕会亲自向仲父认错,安抚仲父,让他心安。” “陛下……”张安世和丙吉同时惊呼了一声。 他们记得清清楚楚,那日就是在这温室殿里,天子斩钉截铁地说过,他是万万不会向霍光认输的。 “今非昔比,朕此次流露出来的杀意已经够多了,该敲打的人更是已经敲打过了,也得到了足够的实惠。” “如今,大将军仍然是大将军,霍成君仍然是朕的皇后,霍党仍然是大汉的栋梁。” “为了不让仲父这时就将大汉军队调回,朕愿意折腰,亲自向仲父赔罪,让仲父安心。” 这就像两国交战。每一场战斗都是有限度的。 好的将军不只要知道在何时开战,更要知道在何时停战。 停战不重要,重要的是要掌握停战的主动权。而现在,就是刘贺提出停战的最好时间点。 “大将军会不会要求……” 要求清君侧,要求丞相回来,要求废除臣民向天子上书的举措。 “不,朕吃进去的东西不会再吐出来,但是朕可以用其他的东西让仲父迟疑。” 刘贺没有再多说,但是心中的计划已经越来越清晰了。 霍光要什么,他知道;那么给他就是了。 打了仲父一耳光,是时候给一个甜枣了。 只要枣子够甜,仲父不会记仇的。 …… 长安城漫长又混乱的一天就如此过去了。 第二日,当刘贺从温室殿里醒过来的时候,发现一切如平常。 梦中不停反复的刀光剑影,仍然没有出现。 庞大的未央宫内,宫人仍然如平日一样奔走忙碌,兵卫郎卫也像往常一样如雕塑般站在廊下和墙边。 整个未央宫十分安静,没有任何异常之处。 这一天,从卯时到酉时,刘贺没有片刻休息的时间。 卯时,宗正刘德来到了温室殿。 他向天子呈送了大汉帝国第一本写在宣纸上的刘氏宗谱。 让天子感到有一些意外的是,这刘氏宗谱,比想象中的要厚许多。 翻开仔细读了之后,刘贺才发现这宗谱记录得非常详细。 有爵位者要记下来,为官者要记下来,有名望者要记下来。 就连许多已经无官无爵,默默无闻之人,也都有所记录。 当刘贺翻到了孝武皇帝子嗣的那几页的时候。 甚至还能看到废太子刘据的名讳。 在刘据后面就是刘进,再往后就是刘病已。 连刘病已的名字都在上面,可见宗正“定嫡庶,分亲疏”的职责并不只是一句空话。 孝武皇帝的子嗣不多。 被封王并且有爵位的人更是少得可怜。 长子废太子刘据一脉,只有刘病已这一个子嗣,无爵。 次子齐怀王刘恢体弱多病,十八岁时因病早夭,绝嗣。 三子燕剌王刘旦几年之前图谋造反,畏罪自杀,虽然有三子,但是燕国国除,无爵。 四子广陵王刘胥今年图谋造反,虽然未被削爵,但被囚禁在国中。 五子昌邑王刘髆只有一子,但过继给了孝昭皇帝,因此也是绝嗣。 六子孝昭皇帝今年大行,只有刘贺这一个过继来的子嗣。 如此算下来,孝武皇帝只有一个儿子、七个孙子和若干曾孙还在人世。 猛然看起来,这人丁不算衰微。 但是细细盘查,除了刘贺是当今天子之外,诸多子孙之中,竟然只有刘旦一人有爵位。 这未免太“可怜”了一些。 难怪,总有人说“孝武皇帝用兵过盛,薄恩寡义,所以子孙不旺”这种悖逆之言。 刘贺看着这寥寥几个名字,不禁为孝武皇帝感到一阵悲伤。 孝武皇帝如果在天有灵,看到自己的子孙是如今这般田地,不知道作何感想。 “叔公,这几日,留在长安城里的宗亲,有没有什么异动?” 刘贺问宗亲是否有异动,并不是杞人忧天、庸人自扰。 在原来的时间线上,在那份废掉昌邑王的朝臣奏书上,也有宗亲的署名。 其中甚至包括眼前这位宗正刘德的署名。 有可能他们是被霍光胁迫的,也有可能是原来那位刘贺的倒行逆施确实令人发指。 但是从刘德仍然能成为麒麟阁十一功臣这一点来看,前者的概率可能更高一些。 如今,刘德自然是绝对站在自己这一边的,但是刘贺还要再确认一下其他宗亲的态度。 人人都要表态,人人都要过关。不能有任何含糊不清的地方。 “回禀陛下,昨日,微臣将梁王定国和代王阳邀到了家中,打探了他们的口风,陛下放心,他们的忠心不会变。” 宗亲不仅分亲疏,更分轻重。 在宗亲当中,梁王刘定国和代王刘阳的威望很高,能在宗亲当中起到稳定军心的作用。 虽然宗亲如今已经没有了兵权,但是仍有不少子弟在长安城和各郡国中出任官职,更有许多地方豪强。 如果真有人要犯上作乱,这些宗亲拼死振臂一呼,仍然是一支实力不可小觑的力量。 听到刘德的话,刘贺满意地点了点头,稍稍放心了一些。 “叔公,朕还有一事想与你商议。” “陛下下诏即可。” “要说的这件事情,不仅是国事,更是家事……” “朕看到孝武皇帝的子嗣当中,如今只有广陵王胥有爵位,未免有一些凄凉与单薄。” “爵位之事很小,但却总有人以此诽谤孝武皇帝穷兵黩武,以至于子孙不旺……” 刘贺缓缓说着,为接下来要说的话做着铺垫。 而刘德听到这里,顿时就有些愤怒和惊慌地说道:“陛下,何人竟敢如此诽谤孝武皇帝,应该立刻下到诏狱里去,治他一个大不敬之罪!” “不久之前,那老儒夏侯胜不就在前殿里当中说过吗,和他有相同见解的人,恐怕不在少数。”刘贺不动声色地说道。 其实,夏侯胜等人也没有说错。 养不教,父之过。 儿子的结果不好,多多少少与父亲有关。放在帝王家,更是如此。 废太子刘据被孝武皇帝所“杀”。 燕剌王刘旦窥伺大位,被孝武皇帝训斥,为日后谋反埋下伏笔。 昌邑王刘髆的外戚被族灭两次,惊吓过度,以至于早夭。 广陵王刘胥觊觎帝位,做出不臣之举,如今被囚禁于国中。 孝昭皇帝被霍光所束缚,郁郁而终。 这些皇亲贵胄的悲剧命运,难道真的和孝武皇帝无关吗? 所以有人暗中讥讽孝武皇帝,也不是一件不可理解的事情。 “陛下,他们都说胡言乱语,不能当真的。”刘德恐怕也想到了这些理由,语气也稍稍缓和。 “朕想在孝武皇帝的子嗣当中,封一些王爵和侯爵,叔公认为是否可行?” 刘贺说出了自己的想法,他原以为刘德会提出异议,没想到刘德居然并不觉得惊讶,甚至还有一些喜色。 毕竟,给刘氏宗亲封爵,不管是封谁,都是在增加宗亲的影响力。 刘德既然是宗正,当然不会反对。 “不知道陛下要给谁封爵封侯呢?”刘德小心翼翼地问道,似乎有些忐忑,因为这是一件非常敏感的事情。擅自多说,很容易遭到天子的忌惮和猜疑。 其实,刘贺能选的人也并不多。 刘病已肯定不行,因为他现在还不能走到台前来。 那么就只剩下广陵王和燕剌王这两支宗亲了。 广陵王几个月之前刚刚被处罚过,现在又给他的子嗣封侯,那么就有朝令夕改的嫌疑。 这样算下来,就要便宜那畏罪自杀的燕剌王旦的子嗣了。 “朕听说燕剌王旦有三子,他们算是朕的堂兄,叔公对他们可有什么了解?”刘贺问道。 “从孝武皇帝开始,燕剌王旦屡次欲行不轨之事,窥伺大位,实在是狼子野心。” “但是他的三个儿子建、庆、贤,这几年来倒是老实本分,现在就住在长安城原来的燕邸中,未曾有过不臣之举。” 那是自然,被收拾了那么多次,不管怎么样都不敢再有异动了。 “既然如此,那么就封刘建为广阳王,刘庆为新昌侯,刘贤为安定侯……就说朕连日梦到孝武皇帝,孝武皇帝让朕给他们封王封侯。” 一个王爵加上两个侯爵,不可说不是大手笔。 这就是刘氏血脉的优势——非刘氏者无功不可封侯,而宗亲就没有这个限制。 只需要一个“托梦”的理由,就可以做到了。 “陛下,是今日就要下诏吗?” “现在不急,再等几日,还有别的一些喜事,朕要一同公之于众。” “诺!”刘德对天子所说的“喜事”有些疑惑,但是仍然领诏了。 给燕剌王一脉封王封侯,当然不是为了表达对孝武皇帝的追忆;还有拉拢宗亲,收买人心的一层意思在;同时更能展现自己要到仁君的宽宏大量。 一箭三雕,何乐而不为? 更何况,竟然已经决定要给仲父吃枣,那么也要让宗亲尝一尝甜头。 求订阅 (本章完) 第312章 瞬息万变,仲父莫怪朕痛打落水狗!(求订阅) 辰时,刘德才离开,他前脚刚走,备咨令禹无忧后脚就走进了温室殿。 他是来向天子上奏各项技术推行的进度的。 “造纸坊的产量这个月正在稳步上升,年底就能满足长安各官衙的需求……” “炒钢法和灌钢法已经寄送到各个郡国去了……” “木器坊又试造了几种新的农具,来年就可以推广开……” “之前龚府君从南方带来的那家土人,联动那些吉贝的种子,已经派人带他们到酒泉郡去试种了……” “马镫和马鞍刚试造出了三百副,会先给昌邑郎试用……” “在昌邑国试出来的三锭脚踏纺车造了三十驾,已经送到织室去试用了,织工们都说好用……” “太学给印术室送来了第一本要印的书,是陛下裁定的《论语》,一共要印三百本,十日内付梓……” 这一个时辰的时间里,禹无忧坐在刘贺的面前,对着一个用宣纸订好的小簿子,娓娓道来。 这些事情都是刘贺交代禹无忧在门下寺的各个工坊里推开的。 就算有一天,刘贺在这场权力的游戏中彻底落败,但这些新奇的事物却会成为他留下来的遗产,继续在大汉帝国为百姓们造福。 就算是此刻对天子颇为不满的霍光,一旦用了这宣纸,也绝不会再退回去使用那笨重的竹简和木椟的。 “太后最近也一切安好,太后听了陛下的建议,现在每天都和宫女们踢毽,身体好了许多,头昏胸闷的顽疾也少见了,” 这上官太后的身体情况,是禹无忧上奏的最后一件事情。 说完此事之后,禹无忧就再没有多余的话了,只是静静地等待天子的吩咐。 刘贺对禹无忧很放心,所以只是轻轻点头,既表示一种认可,也表示一种赞许。 这些事情不只琐碎至极,更环环相扣,极容易被忽略。 现在被禹无忧处理得井井有条,可见他在这上面花了许多的心思。 这也证明刘贺前几年的心血没有白费。 没有禹无忧、戴宗他们这些郎官和谒者,刘贺手中的可用之人一定更加捉襟见肘。 对付一个霍光,就已经耗尽他的心力了,哪里还有时间来管这些事情呢。 “无忧,这些事情你做得很好,比朕做得更好。”刘贺说道。 “微臣只不过是尽责而已,陛下谬赞了。” 来了长安城,刘贺很少直呼禹无忧的名字了,平日更多的是将他叫做“禹卿”。 好听固然好听,也更符合两人的身份,但是难免有一些生疏。 刘贺如今突然叫了这么一声,竟然让禹无忧有片刻的愣神,一下子似乎又回到了昌邑国的扶摇殿里。 用《论语》来拌嘴的情景同时在他们两个人的眼前闪过。 那些情景让他们不禁心中一乐,紧接着却又心中一悲。 这长安城实在是太古怪了,居然在这短短的几个月之内,让他们二人的心性改变了那么多。 “朕还不知道,你们来到这长安城之后,住在了何处?” 禹无忧没想到天子会问到这件琐事,但是转瞬就又回过神来了,他先是腼腆地笑了笑,然后才说了下去。 “戴宗要管着那些昌邑孤儿,分不开身,所以就住在昌邑邸里,与他们同吃同住。” “李章他们几个喜欢热闹,就在北城郭合伙赁了一处宅院,每个月要花费两三千钱,分下来也不算贵。” “微臣喜欢清净,就独自一人在尚冠里赁了一区单门单户的宅子,一个月要花费一千钱。” 刘贺现在才知道这些最亲近的属官住在长安城的何处,不免觉得有一些自责。 他日,自己与霍光的争斗到达白热化,这些属官的处境一定会非常危险。 他只考虑到到了张安世等人的安危,却在不知不觉中忽视了禹无忧和戴宗他们的性命。 这让始终认为“要把人当成人来对待”的刘贺,怎么不觉得一丝的自责呢? “你们当中,可有人将家眷带到长安城来?” “没有,大伙儿都知道是跟着陛下来做大事的,所以并未将家眷带来长安。” “那你们的父母可有人照料?” “我们几个都有兄弟姐妹,他们可以照料父母……”禹无忧想了想接着说道,“微臣疏忽了,阮扬是独子,如今双亲在昌邑城。” “我和戴宗已经与家里的人说过了,让他们时常过去看看,多帮衬他们,田里和地里的活计应该也耽误不了,陛下放心。” 没想到,禹无忧和戴宗倒是把这些事情处置得十分细致和妥当,这不禁又让刘贺有一些哽咽。 “无忧,来了这长安城之后,朕有许多事情要做,恐怕一时也顾不上你们,若遇到什么困难,一定记得要和朕说,朕……” 禹无忧没有让刘贺把话说完,就已经站起身来拜了下来,有些局促地说道:“陛下是天下之主,我等只是微末之臣……” “你不必如此惶恐,在这长安城里,朕与你们最为相熟,对你们更是寄有厚望,自然希望你们能过得更好一些,你起来吧。”刘贺说道。 “诺。”禹无忧这才起身重新坐好。 “朕还有一事想问你,这几日,仲父可有去见过太后,又或者派人去见过太后?” “暂无此事。” 刘贺稍稍宽心,但是随即就又开始有一些惴惴不安起来了,这仲父下一步会做些什么呢? …… 见了刘德和戴宗之后,这一日的晨间就这样匆匆过去了。 中午樊克送上来的午膳乏善可陈,只是两张卷饼、一碗粟米水饭、一小碟炙羊肉,外加几个还算新鲜的番石榴。 和那些宴席上的大荤之物相比,这简单的午膳反倒是更合刘贺的胃口。 而这与众不同的饮食喜好,竟然不知不觉中让刘贺得到了一个节俭的美名。 不少的宫人和朝臣,已经在私下传颂当今天子有孝文皇帝的遗风了——甚至比孝文皇帝还要节俭。 这也算是一个意外的收获了。 午膳之后,休息了片刻,刘贺继续在温室殿里接见朝臣。 御史大夫蔡义带来了这几日收到的臣民上书,竟然也有十几封之多。 只不过这些上书当中并无太多有用的内容。都是一些儒生劝诫天子如何当明君的上书。 刘贺是天子,尚且不知道要如何当一个明君;这些儒生,又怎么可能知道呢? 恐怕,他们想“教”天子当明君是假,想借此获得天子的赏识才是真。 可天下哪里有那么便宜简单的事情呢?刘贺只是不咸不淡地称赞了几句,也就揭过去了。 …… 再往后丙吉后脚就来了。 他上奏的事情也都是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 “今年夏天的那一场大雨,把长安高庙的一些柱子泡朽了,恐怕需要重修翻修。” “茂陵上的一些大树被贼人擅自砍伐,茂陵县令已经派人在追查。” “广陵王刘胥一个月前得了一场重病,如今还没有好。” 这些事情,丙吉身为领尚书事都可以自行决断,但他却都先来向天子上奏,可见其小心谨慎。 在这个敏感的时候,谨慎小心一些,不仅对天子是一种尊敬,对自己也是一种保护。 送走了丙吉,刘贺又陆续见了张安世、韦玄成、龚遂等人,他们都逐一向天子上奏了自己的该管之事。 不管是宫内还是宫外,似乎都格外平静。 这一日,霍党没有任何的动静。 这倒是给刘贺出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难题。 因为明日就又是小朝议的日子了。 十几年来,大将军霍光从来没有缺席过任何一次朝议。 那么明日,刚刚被天子气得“大病一场”的霍光会来主持小朝议吗? 刘贺一直有些不安地等到了申时,行人令戴宗来到了温室殿,终于是等来了一些小心。 而戴宗也给天子带来了一个惊天大消息。 大将军霍光病倒了。 但是这次,大将军霍光不是“装病”,他是真的病倒了。 猛然听到这个消息,刘贺顿时就有一些愣神和茫然。 天子这片刻的愣神和茫然,不是因为他不知所措,更是因为他看到了一个新的契机。 瞌睡送枕头,这简直就是天佑大汉。 这几日的时间里,刘贺用快进快出的雷霆之势,如同旋风扫穴一般,在霍光的口中夺下了大量的好处。 这两日,他就已经开始思考要如何暂时结束眼前这场和霍光的战斗了。 但是,这几天自己实在“玩”得有一些太过火了。 虽然有了大致的方向,但是刘贺想了整整两日,仍然没有想出一个“修复关系”的契机。 刘贺的手中有不少霍光想要的筹码,只要拿出来,足以让霍光动心。 可是光有筹码是远远不够的,还得有一个“机会”。 或者说,要有一个场景。 在那个场景之下,刘贺只要拿出手中的这些筹码,不会让霍光觉得是一种利益的交换,而是会认为那是善意的歉意。 这份歉意未必能让霍光完全打消对自己的顾虑,但是至少让他在选择“动武”的时候,有一份迟疑。 有了迟疑,就会失去先机,就会失去勇气,刘贺才能有容错的空间。 昨日,刘贺是打算要放低身姿,在霍光面前服软的。 但是如今,霍光病倒了,就是一个天赐的良机——刘贺不用向霍光认错了。 一个计划在刘贺心中逐渐成型,他要杀人诛心,再吓一吓霍光,让他摸不着自己的底细。 “你是如何得知此事的?”刘贺急切地问道。 “一个月之前,微臣挑了几个机灵的昌邑孤儿,想方设法把他们塞进了大将军的后宅。” “朕的那个岳母很是泼辣干练,在大将军府的后宅里做事,恐怕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他们定然吃了不少苦吧。”刘贺苦笑道。 天子没有直接问大将军得病的事情,反而先关心起那几个素未谋面的昌邑孤儿,这让戴宗心中有几分暖意。 “陛下圣明,大将军夫人治家很严,对奴婢雇工非打即骂,听说每个月都会有尸首从大将军府里抬出来。” 奴婢如牛马,打死也不要紧。 更何况廷尉寺也敢招惹霍显,死几个低贱的奴婢再正常不过了。 霍显连孝宣皇帝的皇后都敢毒杀,几个奴婢杀了也就杀了,在她心中根本就算不上什么大事。 “让那几个昌邑孤儿机灵谨慎一些,活着才是最重要的,看到了不对劲儿的地方,就赶紧跑。” “诺!” “好,那你说说仲父病倒的事情。” “昨日晨间,大将军还在府中正常露面,甚至在正堂呆了几个时辰……” “但是午间,大将军突然就在正堂里昏倒了过去,直到夜间似乎才醒了过来。” 刘贺盘算着时间,那个时候,正是自己派昌邑郎和羽林郎到丞相府和太常寺“接管”的时辰。 估计那个时候,自己在长安城里做的事情,刚好被霍光一一知晓。 看来,仲父真是被自己气病的。 要是放在民间,自己定然会被街坊四邻骂作一个忘恩负义的世侄。 但是,刘贺还觉得有些遗憾。 要是仲父气得直接病死过去,那倒也是一件好事。 刘贺一定会把仲父的葬礼办得无比风光体面——以诸侯王的成制下葬也不是不行。 “仲父病得严重吗?” 如果病得像杨敞一样重,也很不错。 “那两个昌邑孤儿还不能进到后宅的中庭,所以这大将军到底病得有多重,他们也不知道……” “但是如今没有更多消息传来,后宅的慌乱也逐渐平息了下来,想必已经没有什么大碍了。” 霍光今年应该已经是五十有六了,放在汉代早已经算是进入到了暮年。 纵使霍光的身体异于常人,但是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恐怕再难恢复以往的风采了。 而且,这恐怕还只是霍光遭受的第一个打击。 往后,接踵而来的打击会越来越多,越来越重。霍光能不能撑过去,都不好说。 此时,刘贺突然对霍光这个大汉帝国的政治强人生出了一种怜悯。 任你壮年的时候,有多强的权势,但是仍然是要服老的。 别说是权臣霍光,就连孝武皇帝到了晚年,不也是越发昏聩不明吗? 怜悯归怜悯,但是刘贺是不会心软的。 自己让戴宗他们散播出去的谣言还没有发酵开来,如果那些谣言被仲父听到了,恐怕他的病又要重几分了吧。 如果那样,就更好了。 “既然真的病了,那么朕自然不能错过这个机会。” “来,戴宗,立刻给朕拟一道诏令!” “诺!”戴宗有些激动地摆好了纸墨,就准备开始为天子草拟诏令。 “等等。”刘贺朝着门外喊道,“樊克,进来!” 小内官樊克用力地推开温室殿那沉重的大门,恭恭敬敬地来到了天子的面前。 “你如今已经是中书了,朕说过希望你以后能替朕拟订诏令,那么就从今日这道诏令开始学吧。” “此处有笔墨,你与戴卿一同拟旨,然后看看差别在何处。” “诺。”樊克声音发颤地说道,因为太过激动,在准备笔墨的时候,差点碰掉了砚台。 刘贺所下的这道诏令很简单,与平常一样,只不过是寥寥几十个字。他一气呵成地说完,戴宗和樊克也一气呵成地写完了。 刘贺接过这两份诏令,两边轮流看了几遍。 又对照戴宗拟定的诏令,细心地指出了樊克所拟诏令上的一些纰漏和瑕疵,然后才将戴宗所写的那份诏令还给了他。 “现在就把这份诏令送到尚书署去盖印,然后你立刻就去大将军府传诏。” 没想到,戴宗似乎面有难色,颇为不解。 “戴宗,你有什么疑问,可在此时就问出来。” “陛下,恕微臣愚钝,看不明白陛下为何要下这样的一道诏令……” “大将军如今既然真的病倒了,那么明日的小朝议就一定是来不了……” “陛下完全可以借这个机会,在朝堂上再进一步,让朝臣百官知道就算没有大将军,陛下也可以让朝政畅通无阻!” “陛下的威望一定会更高的。” 刘贺安静地听着,直到戴宗说完之后,他才说道:“你的这般分析有条有理,倒也不算有错。” “但是,有一件事情,戴卿却恐怕是想错了……” “如今的大朝议和小朝议,缺了仲父还真的转不起来。” 戴宗有些疑惑,对天子的话不能理解。 天子一口气已经将丞相府、尚书署、少府、大司农都接过来了,大朝议和小朝议不就是一个过场而已吗? “你莫要忘了,如今大汉最重要的事情,是十五万汉军出征匈奴的事情,可大将军府仍然把持在仲父手中。” “出征匈奴的战事到底进展到了哪一步,朕是一点都不知道。” “在明日的朝议上,百官公卿最关心的恐怕也是这件事情……” “仲父越是不出面,朝臣就越会发现仲父写不可或缺。” 刘贺耐心的解释,让戴宗脸上的疑惑逐渐散去了。 如今朝堂上,虽然大部分朝臣忠于天子。 但是霍光毕竟还是名正言顺的辅政大臣,又未曾有过“不可饶恕”的罪过。 当天子和霍光不死不休的时候,这些朝臣肯定愿意支持天子。 但是现在既然还没有到这个地步,那么他们仍然会将霍光看作朝堂的基石。 这是惯性使然,更是事实使然。 “朕这几日的动作已经够多了,想再往前取得实际性的东西也很困难了,现在要攻心为上,让仲父胆战心惊。” “戴卿,你明白了吗?” “微臣明白了,陛下圣明,是微臣愚钝了。” “离天黑还有一个时辰,快马加鞭,一定要在今日日落之前,将诏令送到大将军手中。” “诺!” 求订阅! (本章完) 第313章 霍禹的歹事,让老夫对天子有愧!(求订阅) 酉时,大将军府的后宅之中,气氛仍然有些紧张。 来往的奴婢们一个个都脚步匆匆,神情紧张,生怕自己会惹出什么乱子来。 平日犯了错,顶多也就是被鞭笞一顿,但是今日不同,犯了错可能是要被打死的。 原因很简单,大将军病倒了,大将军夫人正在气头上。 整个大将军府的后宅很大,又被夹墙分成大大小小许多个院落。 其中位于核心位置的自然是霍光和霍显所住的院落,霍成君也住在此处。 因为这个院落位于整个后宅的中央,所以又被称为中邸。 而此时的中邸,是后宅院气氛最紧张的地方。 这不大的院落中,站了二十多个人,分列在院子中的两边。 右边是霍家后宅的家臣大奴,左边是大将军府的属官和门下吏。 而站在中间的则是大将军府长史陈万年——昨日的午后,大将军就是在他的面前昏倒下去的。 他们交头接耳,满脸忧虑,似乎已经大祸临头了。 昨日,大将军这一昏就是整整两个时辰啊。 虽然后来醒了过来,但是从那之后,他就再也没有在众人面前露面了。 大将军府和别处的府衙不同,掌管着的大汉举国上下的军务,不可以有任何的迟滞。 府里的属官们,此刻个个都是心急如焚,迫切地想要知道大将军如今的病情。 另外,这几日长安城里的风吹草动,他们都早有所耳闻。 更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他们都是大将军的属官,与霍家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怎么可能不着急呢? 可是,急归急,他们只能在这里干等着。 没有大将军夫人霍显的首肯,任何人都不能,也不敢进入大将军的寝房。 “陈使君,今日这大将军的病可有好转?”大将军府军司空楚无碍问道。 “我今日也还未曾见到过大将军,你问我,我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陈万年双手一摊,愁眉苦脸地说道。 “这可如何是好,大将军病倒了,有了紧急军务该如何处置?”主簿周安说道。 “大将军昨日不是说过了吗,一般的军务按照成制处理,紧急的军务再呈送进去。” “陈使君,下官有事要奏,是粮草供应之事……” “陈使君,下官也有事要奏,是征调民夫之事……” “陈使君,渔阳太守遣使来报,乌桓贼寇袭击了白檀、滑盐和平谷三城,掳走了数千汉民……” “羌人近几日也有异动……” 这一下子,属官们顿时就乱了起来,全都朝着陈万年涌了过去,还不停地挥舞着手中的文书。 幸好这些文书已经改成了纸制的,要是简牍的话,恐怕已经把陈万年敲得头破血流了。 大汉是泱泱大国,更是最强大的帝国。 但是不意味着没有外患。 恰恰相反,强敌环饲,那些落后野蛮的异族,总想要从大汉身上啃下一块块肉来。 大汉的心腹大患绝不只是一个匈奴。 所以,大将军府的军务才会如此繁忙。 七国之乱以前,大汉靠分封出去的诸侯王来提防四境之外的异族。 但是随着诸侯王的军权被彻底削减,所有的军务都要由大将军府处置,不仅容易贻误战机,更造成了大将军府的“独大”。 就像此刻,霍光骤然病倒,许多事情竟然就处置不了了。 原本,出现这种意外,就应该由朝堂上的其他将军来代理,可现在只要大将军还在世,那么就没有哪个人敢提出此事。 让旁人代理军务,岂不是要“谋反”? 属官们吵吵闹闹,他们的声音是一浪高过一浪。 在焦急和恐慌的双重压力之下,呼喊的声音也越来越嘈杂。 陈万年没办法控制住局面,被逼得是一个劲儿地往后退。 就在这些属官要越过陈万年,向霍光所所在的寝房冲去的时候,正房的门“嘎吱”一声就被推开了。 众人一愣,立刻就安静了下来。 连同那些家臣大奴在内,所有人的眼光都转了过去。 但是,他们看到的不是大将军霍光,而是大将军夫人霍显。 放在大汉帝国其他的任何一个地方,一个女人出来抛头露面,那一定是会被院中这些男人破口大骂的。 但是现在,他们一个个都僵住了,无一人敢造次。 这不只是因为霍显身份显赫,更因为人人都知道霍显的厉害。 当女人成为男权的象征和代表时,她同样可以拥有无上的权力。 现在,霍显仰仗的就是大将军霍光的权力。 面若冰霜的霍显在院中环顾一周,却没有立刻说话,而是先轻轻地将寝房的门掩上了,才缓缓走到屋檐下。 霍显身材娇小有致,再配上那精致秀美的容貌,与院中这混乱的场景是格格不入。 她不急着看向那群大将军府的属官,而是先把泼辣的目光射向了那些家臣大奴。 “现在都什么时辰了,为何还在此处戳着,还不赶快去料理手上的事情,凑什么热闹!?” “都是一些懒货,别以为大将军病倒了,你们就可以胡作非为,胆敢装腔作势,当场打死勿论!” “还不快走,难道是想等着讨赏吗?” 霍显这些话是一句比一句刻薄,泼辣干练的语气一下子就镇住了场中的局势。 这些家臣当中,有五六十岁的老奴,也有二三十岁的年轻人,但是无一例外都被霍显整治过。 如今听到她这么斥责,一个个慌乱地行完礼之后就匆匆离开了。 当家臣大奴尽数溜走之后,霍显才终于悠悠地看向了那些属官。 “让各位使君见笑了,后宅的这些恶奴都娇纵惯了,平时耀武耀威,好吃懒做……” “如今遇到一点小事就慌乱不堪,简直就是一群废物!” 霍显的话意有所指,只要这些属官的脑子没有坏掉,那么一定听出了那含沙射影的味道。 属官们都见过霍显跋扈的样子,而且见了还不止一次。 他们即使心中有气,也只能是憋着,假装没有听懂其中的意思。 陈万年看出了当下气氛的尴尬,轻轻地咳了两声,让这凝固的氛围稍稍松动,然后才急忙忙地跑到了霍显跟前。 他有些讨好地将刚才的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大将军夫人,府中的军务确实繁忙,不可没有大将军主持,如今大将军病了,这军务如何处置,还希望明示。”陈万年说道。 “大将军这几日还不能下床,不重要的文书先压一压,重要的文书每日正午带来此处交给我即可,我会转交给大将军的。”霍显说道。 “大将军处置完之后,各位使君可以在未时的时候来取。”霍显接着说道。 这流程倒是简单,但是这军国大事,却要经由妇人之手传递,似乎不合礼制。 院中的这些属官,虽然都是霍光培植拔擢起来的亲信,但更是自幼读的圣贤书,难免觉得此举有些不妥。 一时间,气氛又一次僵持住了。 要说机灵和谄媚,还得是陈万年,他马上就看出了当下问题的所在,连忙主动向霍显请罪。 “此事倒是下官疏忽了,下官身为长史,应该替大将军分忧,以后这文书就由我来通传,这样免得各位使君费腿脚,也不会打扰到大将军歇息。” 霍显微微点头,对此举表示认可。 那些属官也觉得这符合礼制,纷纷把手中的文书交给了陈万年。 就在属官们草草行礼,准备离开的时候。 一个门亭卒却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 “禀告夫人和各位使君,县官派人来了。” 这个不知名的亭卒话音刚落,连同霍显在内的所有人,脸色都一震。 “来、来了多少人?”霍显有些惶恐地问道,刚才的跋扈和嚣张荡然无存。 “就、就四五人。” 众人松了一口气。 “他们说县官有诏令要下给大将军。” 所有人都看向了霍显,此事大将军不出面,那就得由她来决定了。 “大将军身体……” 还没等霍显说完,寝房的门再一次被推开了,接着闯出来的就是一阵剧烈的咳嗽,闻声看去,发现是大将军霍光走了出来。 众人连忙行礼。 “下官问大将军安。” “嗯,让县官派来的人进来吧,老夫就在这里接诏。” “诺!” 中邸的院子里,仆人已经安排好了坐榻,霍光端坐其中,霍显随侍左右。陈万年和一众属官,则在院中列队。 院子里本来种满了树,但是如今树叶已经掉光了,尽显萧瑟的模样。 霍光坐得很端正,尽力摆出了一副威严的模样。 但是细看之下,却是面色发黑、嘴唇发白、虚弱不堪。 至于一边的霍显,则与霍光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脸上那浓重的怨毒的神情,似乎随时都要淌下来。 昨日,霍光突然昏厥,吓得霍显胆战心惊,魂飞魄散——霍光真要是有什么不测,那霍家立刻就会陷入灭顶之灾中。 幸好,吉人自有天相。 霍光昏迷了几个时辰,终于还是醒过来了。 霍显低头看了看自己夫君的头上那散乱的头发。 发现其中又多了不少白的。 夫君为大汉立下了汗马功劳,但是天子竟然如此猜忌夫君,真是昏聩不明! 自认为霍家忠心耿耿的霍显,感到无比愤懑和心凉。 但是,霍显只敢怨天子,不敢恨天子,她恨的是蔡义和张安世那些奸臣。 虽然她知道县官对霍家有了忌惮,但是她仍然固执地认为如果没有旁人挑唆,县官是不会如此绝情的。 霍显越想越觉得恼怒,她紧紧地咬着牙齿,发出了瘆人的“咯吱咯吱”的声音,就连那线条优美的秀腮,也扭曲了起来。 院中的人纷纷侧目,面有惧色地看向了霍显。 坐在榻上的霍光当然也听到了这个声音,他转过身来,缓缓昂起了头,有些不满地看了一眼霍显。 后者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有神经质地笑了笑之后,才收敛了脸上那副要“吃人”的表情。 霍光在心中默默地摇了摇头,心中突然有一种异样,一件他许久想不明白的事情,似乎想通了。 自己病得太不是时候了。 前线的捷报如果现在就传来,就是他如今这副模样,又怎么能上朝去和天子“打擂台”呢? 可病这个东西,是天底下最不讲道理的。 在霍光的感觉里,昨日那一闭眼和一睁眼之间,仅仅只是隔了片刻。 但是醒过来之后,他才知道中间居然隔了两个半时辰。 当时,躺在床上的霍光觉得一阵后怕。 眼前自然是浮现起了不久前死去的老丞相杨敞。 眼歪口斜、便溺不畅、浑身发臭、卧床不起…… 霍光就算死,也不愿意用这副模样苟活着,受人侮辱。 自己是不是太狠了一些,当时应该给杨敞的次子封侯的,至少让杨敞死得痛快一些。 不过还好,霍光虽然病得突然,但是还没有到那么狼狈的地步。 休息了一个晚上,又把霍显送上来的几大碗又黑又臭的汤药灌下去,居然也就好了五六分。 可虽然能走几步了,却仍然觉得两腿发虚,看什么东西都有重影,右边的身体更是有些酸麻…… 不知道这场病,又得要养多久。 不过,和身体上的痛苦比起来,霍光心中的痛更为煎熬。 天子的所作所为,实在是让霍光心寒。 几个月来,霍光可是真心把天子当成了自己的子嗣来教导的,不敢说呕心沥血,也能说问心无愧。 可是,为什么天子的态度一下子就变得如此恶劣? 这个问题,霍光这两日是百思不得其解。 然而,就在刚刚看到霍显那副“吃人”的表情时,霍光突然想到了一种可能性。 难道,自家那个竖子所做的歹事,被天子知道了?为何自己之前没有想到这件可能呢? 霍光背后慢慢地生出了一层冷汗。 被突然吹过的一阵风一激,就更觉得冰冷刺骨。 这凉意,一下子传递到了全身,进而变成一种刺骨的疼痛。 霍光的心神有一些不稳,整个人摇晃了一下,险些就栽倒了下去。 亏得霍显眼疾手快地扶住了霍光,连忙焦急地问道:“夫君,要不要进去歇息?” 霍光再次看向了霍显那张精致的脸庞,再一想到是她将霍禹教成那副德性的,甚至差点毁自己的英名,顿时怒火中烧。 他用力地推开了霍显,沉声说道:“退下!” 一脸惊诧的霍显不知道霍光为何突然震怒,只得有些委屈地退后了几步。 而那些属官更是不明就里,但是哪里敢窥探大将军的私事,一个个都挪开了眼睛,仿佛什么都没有看到。 一阵愧疚混合着恐惧在霍光心中疯狂地滋长着,他心乱如麻,完全不知道头绪在何处。 幸好在这个时候,通传天子诏令的人来到了院中,让众人的视线有了转移的机会。 霍光收敛了一下自己的情绪,若无其事地看着走进院子里来的那几个人。 为首的是天子身边的行人令,后面跟着的是少府下辖的太医。 “门下寺行人令戴宗问大将军安。”戴宗规矩地行了礼,那几个太医官也跟着行礼。 举止之间,看不出太多的异样,似乎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你是县官身边的近臣,不必多礼。” 霍光淡淡地说道,但是内心仍然是起伏不定,还没有从刚才的骤然乍现的猜想中平静下来。 “陛下说过,大将军是大汉第一功臣,应该被世人所敬仰,因此应该礼仪周全。”戴宗恭敬地说道。 霍光听不出不知真假,但是也没有戳破,只是微微地点了点头。 “听说伱来宣天子诏令的,老夫现在可要下拜接诏?” 霍光有些装腔作势地说道,看似很强硬,但是恰恰是因为他此刻有一些心虚,所以才想用这份强硬来欲盖弥彰。 “下官来的时候,县官特意交代过,大将军身体有恙,不必下拜接诏。”戴宗说道。 霍光没有回答,他心中有些疑惑,越发想要知道天子这道诏令里的内容了。 戴宗没有让霍光等太久,就拿出了天子给他的那道诏令。 “皇帝诏令!” 在场的人中,除了霍光轻轻坐直了一些之外,其余的人全都跪了下来。 “朕骤闻仲父有疾,寝食难安,特此下诏,仲父痊愈之前,大小朝议,一律停辍,朕斋戒沐浴,祷告上天,为仲父祈福。” “万方有罪,罪在朕一人,仲父劳苦功高,不因受此病痛之苦。” 众人听完,一下子就都懵了,而那霍显更是似笑似惊。 天子这又是要做什么? 这几日来,天子在长安城有那么多的动作,早已经让整个霍党是人心惶惶了。 而如今这道诏令,不只是流露出了劝慰之意了,更表达出一种敬意和体谅。 尤其是最后的那几句话,已经给足大将军面子了。 “县官还说了,让大将军好好养病,至于其他的衙署,如今都一切正常,大将军不必担心。” “但是,陛下也说了,大将军府里的军务,只有大将军操持得了,还得大将军来操持,免得出了什么纰漏,大汉离不开大将军。” 戴宗顾不得众人的惊诧,原原本本地将天子的话就说了出来。 随后,他又将那几个太医官请了过来,告诉霍光这些太医是天子专门派来为其治病的。 说罢这些,戴宗就没有旁的事情了,他再次行礼之后,就请辞离开了。 只留下霍光等人,在寒风中不停地胡思乱想。 别人也许是觉得天子释放出了善意,但是霍光看着眼前的诏令,却越发觉得心虚。 尤其是最后的那句“万方有罪,罪在朕一人,仲父劳苦功高,不因受此病痛之苦”。 “罪”,什么罪,哪里来的罪? 霍光刚从心底生出来的那个猜测,越来越笃定——天子一定知道霍禹所做的那些歹事了。 寒风很冷,但霍光的耳朵和脖子却有一些燥热。 从未有愧的霍光,居然生出了一丝愧疚。 求订阅! (本章完) 第314章 霍显该死,老夫恨不得杀了你!(求订阅) 这次的愧疚,比霍光以往内心涌现的那些愧疚要强一百倍, 拒不还政,霍光对孝昭皇帝有愧,但那是为了大汉的江山,这愧自然就少了。 族灭上官氏,霍光对上官太后有愧,但那是为了大汉的江山,这愧自然不多。 重用霍党,霍光对其他朝臣有愧,但那是为了大汉的江山,这愧可以视而不见。 打击异己,霍光对被冤枉的人有愧,但那是为了大汉的江山,这愧更可忽略不计。 …… 霍光是一个人,心中自然有常人应该有的愧疚,但是只要有“为了大汉的江山”作为借口,那些愧疚也就无伤大雅,可以被霍光轻松化解了。 但是,今天的这份对天子的亏,霍光是化解不了的。 因为霍禹和匈奴人勾连,对大汉江山百害而无一利。 既然如此,这份愧疚怎么可能消除得了呢? 总不能说,霍禹通匈奴,是为了大汉的江山吧? 霍光拿起那份诏书,又从头到尾非常仔细地读了一遍。 字里行间,没有读到任何的指摘,却流露着一份炽热的情绪。 这诏令,像是天子所写。天子,这是在敲打自己吗? …… 当霍光沉默不语的时候,院中的其他人当然也不敢说话。 他们全部或站或跪,不敢发出任何声音,都静静地等着大将军的吩咐。 半晌之后,霍光才终于抬起了头。 “你们退下吧,大将军府中自然有医者,你们不必留在此处。” 霍光是对那几个太医官说的,但是那几个太医官却有犹豫,不知道是进是退。 “可是县官……” “县官问起来了,老夫会替你们解释,不必担心。” “诺。” 三个太医官连忙就溜了,逃出了这个是非之地。 “陈万年,伱们也退下吧,府中的军务甚重,就按刚才你说的法子办,要处理的军务每日由你带到此处来。” “诺!” 属官们也不敢多言,连忙也都行礼告退了。 一时间,整个中邸安静了下来,只剩下霍光与霍显了。 霍显很快也觉察到了庭中的气氛有些不对,心中有一些不安。 良久之后,她才慢慢走到霍光身旁,轻声说道:“夫君,外面天凉,还是进去吧。” 霍光看向了霍显,未发一言,更没有站起来。 周围的空气,似乎变得更冷了一些。 说到底,霍显是怕霍光的。 她之所以能“牝鸡司晨”,完全是因为身后有霍光在撑腰,自己狐假虎威。 “跪到面前来。”霍光冷漠地说道。 “夫君……” “跪!”霍光厉声呵斥。 霍显一颤,不敢违背,立刻就跪在了霍光的面前,胸口如同揣了一只兔子一般,上下起伏。 霍光强行撑着身体,站了起来,踉跄地走了两步,来到霍显身前。 紧接着,他朝霍显伸出了那双修长而苍白的手,猛然掐住了对方的脖子,强行将她那美丽的脸抬了起来。 霍光的力气不小,而且还越来越大。 眨眼之间,霍显的脸就已经显现出了一种不正常的红色,那本就峰峦如聚的胸脯更是剧烈地起伏着。 从始至终,霍显都没有挣扎过一下,作逆来顺受状。 四周鸦雀无声,大将军却似乎要掐死大将军夫人。 前者冷漠,后者顺从。 院子当中,陷入到一种诡异的氛围中。 直到霍显眼睛都已经翻白,快要晕厥过去的时候,霍光才终于是松开了手。 如获大赦的霍显瘫跪在了地上,连连猛咳,花容失色。 整个人狼狈至极,哪有平日那雍容华美、颐指气使的样子。 霍光就这样站在原地,一言不发,更没有任何的怜悯之情。 “老夫要问你一个问题,你要如实回答,敢有一丝隐瞒,就自己用那三尺白绫了断吧!” “贱妾这条命是夫君几十年前给的……” “夫君现在要拿回去的话,只管拿去就好了,贱妾不敢有二话。”霍显此刻是柔中带刚,但是并没有退后分毫。 “霍禹那个竖子,你自幼是如何教导的,居然如此不忠不孝!?” 霍显怨恨的表情中突然多了一丝慌乱。 “老夫来问你,那竖子私下到底做了什么好事?” “禹、禹儿那么本分听话,他哪里做过什么歹事,竟然让夫君如此愤怒?” “大胆!你们还想瞒我到什么时候,真当老夫到了老眼昏花的地步吗,军司马王献为何死的,你难道一点不知?” “夫君,贱妾真的不知……”霍显还想要狡辩。 “就是霍禹和北边那些匈奴人勾结到一起的事情,老夫已经知道得一清二楚了。” “你们好大的胆子,居然为了一己之私利犯下这等死罪,还要瞒着老夫。” “霍家的脸,兄长的脸,都被你们给丢尽了,此刻居然还敢嘴硬,说自己不知情。” “县官定然是知道了那件事情,这几日才会勃然大怒的。” “你如今居然还要隐瞒,真的想让霍家遭灭顶之灾吗?” 霍光一口气说了这许多的话,猛然呼出那么多的气,又让他有些难以支撑了。 左边的身子传来了一阵麻木的感觉,而双眼又开始眩晕了起来。 这症状,就和昨日的情形一模一样。 但是这一次,霍光是硬生生地扛了过来。 他摇晃了一下,就面不改色地盯着霍显。 “再不说真话,老夫为了保住霍家阖族的性命,就只能大义灭亲了,现在就修书一封让人将霍禹那个孽子押回来,下到诏狱去!” 最后的这句话,如同一个巨大的惊雷,狠狠砸在了霍显那摇摇欲坠的心房上。 她毕竟是个女人啊。 在大汉这男人掌权的当下,说到底霍显也只是霍光的玩物罢了,当霍光震怒的时候,她哪里有什么对抗的能力呢? 这与城府无关,与教化伦理有关。 霍显彻底慌了神,她用膝盖跪着爬到了霍光的面前,抱着他的大腿就求饶了起来。 “夫君、禹儿也是为了霍家,也是为了你啊,夫君千万莫要生气,我以后让他再也不做了就是了……” 霍显苦苦哀求着,连那从来不曾乱过的发髻也半散开了。 “如果想让那竖子活命,就将他们所做的事情全部告诉我,一个字都不能隐瞒。”霍光弯下腰,那蓬勃而出的怒气将霍显笼罩了起来。 霍显慌了神,哪里还能看出是霍光在诈她呢? 救子心切的霍显不敢有丝毫隐瞒,竹筒倒豆子般干净利索地将自己所知道的,霍禹和匈奴人的勾连之事说了出来。 事情不多,但是足够把霍光吓得险些昏死过去。 那三魂六魄离开了霍光孱弱的身体,许久之后才又从他的天灵盖钻了进来。 “禹儿说了,他们只是与匈奴有一些联络罢了,从来没有做过任何有损大汉的事情,只是想让霍家多一份助力……” 霍光听到这最后一句话,整个人突然失去了所有的力气,如同一座垮掉的山一样摔坐在了榻上。 这一次,他没有昏过去,但是那张脸却如同素帛那么白。 意图引匈奴为外援,这可比倒卖一些铁器的罪过大多了,甚至比谋反还要罪无可赦。 霍光没有想到,自己教出来的儿子,居然会做出这么可恶的事情。 幸好霍显不知道“佐君盟”的存在,要是现在让霍光知道了,那非要了霍光的老命不可。 “这个孽子,出征之前,可有和匈奴联络过?” “贱妾不知,禹儿其实极少和我说起这些事情。” 说完之后,霍显却看到霍光面色不善,于是连忙撒了个谎,赶紧为自己的爱子找补了一句。 “军司马王献死了之后,禹儿就说了,说是再也不会与匈奴人有勾连了。” 霍光的眩晕轻了一些,但愿那个孽子真的是这么做的吧。 可是现在,黄泥进了裤裆,不是屎也是屎了。 这件事情怎么也是不清楚了,只能硬着头皮瞒下去。 但是霍光心中,滋生起了许多担忧。 为何霍家竟然有这么多的事情瞒着自己,让自己措手不及呢? 此时,霍光对天子的恨少了许多。 天子这几日如此咄咄逼人,也不是不能理喻了。 没有痛下杀手,他已经堪称明君了。 霍光无奈地松懈了下来,那要命的头痛又一次卷土重来。 纵使是霍光这样的强人,都要忍得青筋暴起,才能不哼叫出声。 霍显看到之后,也顾不得多说什么,慌慌张张地站了起来,站在霍光的身后,用淳于衍教她的手法,为霍光按压头上的各处穴位。 半炷香之后,霍光终于没有那么痛苦了,脸色也稍稍和缓。 “夫君,此处风大,我们进去吧?”霍显谨慎地试探道,似乎刚才霍光对她起杀心的举动从来就没有发生过。 霍光没有说话,但是逼着眼睛点了点头。 霍显大喜,连忙讨好地缓缓搀起了霍光,将他扶进了寝房当中。 寝房内,暖入仲春,自然要比外面舒适许多。 霍光在上首位坐下,霍显则自觉地跪在了他的面前,面色甚是恭敬,不敢有丝毫不满。 这幅模样,哪像是那个敢对着属官吏员指桑骂槐,给领兵大将私送信件,在廷尉寺干涉刑狱的大将军府主母呢? 活脱脱就是一个风韵犹存、小鸟依人的寻常家的俏媳妇。 加上刚才哭过,鬓角发丝散乱,双眼灼灼桃花,让人不禁心生怜悯。 霍光的气更是消了一半,甚至觉得自己刚才的举动有一些过份。 霍显这只不过是一个区区的弱女子,又如何知道朝堂之事的险恶呢。 恐怕那匈奴人在北方还是南方,她都搞不清吧。 至于霍禹那个竖子,成了现在这副模样,也不能全怪到霍显的身上,自己的罪过恐怕更多一些。 “你不必跪着,坐下回话,刚才是老夫有一些莽撞了。” “夫君刚才提醒得是,等禹儿回来,我定然严加管教,不再让他犯错。”霍显说到。 霍禹如今已经三十有三了,早已经能独当一面。 又还怎么可能乖乖地听霍显的话呢? 就算是自己说的话,那个竖子能听进去几分,都说不准。 恐怕,这件捅破天的大事,还是得自己来处置。 心中虽然这样想的,但是霍光也不想再把怒气撒到霍显这个弱女子的身上,仍然是轻轻地点了点头。 霍显这才站起身来,小心地坐在了旁边的一张榻上。 她的腰挺得很直,时刻注视着霍光脸上表情的变化,异常警觉。 “老夫刚刚如此失态,是想到了一件凶险的事情。”霍光忧虑地说道。 “夫君想到了何事?” “唉,虽然军司马王献已经死了,但是恐怕禹儿所做的那些糊涂事,已经走漏了风声……” 霍显的眼神抽搐地跳了一下,不安地看向了霍光。 “而且更为糟糕的是,天子恐怕已经知道了这件事情,所以这今日才会突然性情大变。” 里通匈奴,是一件货真价实的死罪,哪怕那个人是霍禹,是霍光的独子,一旦事发也绝躲不过去的。 “那禹儿岂不是……”霍显不敢把“死无葬身”之地四个字说出来,生怕这句话会一语成谶。 “还好,如今还没有到这个田地,县官应该只是有耳闻,但是并没有真凭实据,否则将之公之于众,哪还有你和我在此处说话的机会?” 霍显松了一口气,只要没有真凭实据,那么什么事情都能圆过去。 “但现在也不是高枕无忧的时候,但凡是阴谋之事,不管思虑得多么周全,也总会有泄露的那一日……” “这阴谋行得越大,知道的人就越多,就越有可能走漏风声。” “此刻,县官的手中也许没有真凭实据,但是总有一天是会有的。” “夫人莫忘了,这几日长安城的动荡,都源自于县官要天下臣民直接向他上书。” 此刻,霍光已经从刚刚的震撼和慌乱当中,渐渐地恢复到了往日的平静和睿智。 慢慢地梳理下来,霍光自认为他已经看清楚了其中的缘由。 而实际上,他猜测得也确实是八九不离十,但是没有猜到的那一分却是关键——天子不是为了霍禹而对付霍光,而是为了对付霍光才找了霍禹这个借口。 “幸好现在的县官还稚嫩,要是孝武皇帝在位,根本就不会在乎什么证据和名声。” 朕即朝堂,管他有没有证据,抓起来再说。 放到诏狱里去,严刑拷打,总能问出点什么来的。 别说是一个辅政大臣,就是当年的太子据,不也差点陷入这种境地吗? 想到这一层,霍光反而就有一些庆幸,幸好不是孝武皇帝在位啊。 “夫君,那我等现在要怎么办,难道禹儿就只能回来任县官宰割吗?” 换做别人,儿子犯了那么大的错误,最好的选择就是到天子面前亲自去出首。 用一个人的命,换取全族的命。 但是霍光自有一股傲气,在朝堂上呼风唤雨那么多年,他觉得自己能把霍禹保下来——自己只有一个独子,不保也得保。 “不至于,从县官刚才那道诏令看得出来,他还是对老夫非常敬重的。” “可是,里通匈奴,那可是死罪啊,县官能……”霍显想了想,才接着问道,“夫君是要向天子求情吗?” 前两日,霍显问过霍光这个问题,到底是战还是要和。 那个时候,霍光说自己腰腿太硬,已经不愿意弯腰了。 而如今,心虚的霍光只能选择这条路了。 “嗯,但是现在还不是求情的时间,非要等到禹儿他们的捷报传来,老夫才能进宫去找县官旁敲侧击。” “如今老夫就这样两手空空地去见县官,他不会答应老夫任何要求的。” “那上朝之事……” “那是天子收买人心的举动,他想要罢朝就罢吧,在征北前线没有捷报传来之前,老夫是不会在朝议上露面的。” 自己用罢衙的方式,没有让天子屈服;那么天子用罢朝的方式,自己也不能屈服。 这看起来天子是给了自己台阶下,但实际上也是在胁迫自己。 如果明天朝议上,自己若无其事地去上朝,天下臣民恐怕会指着他霍光的脊梁骨,骂他是一个欺压天子的权臣。 这个骂名,霍光可背不起。 “此事就如此定下来吧,老夫会上一道谢恩的奏书给天子,然后安然等待便可。” “大军全部出塞已经五日了,再等一个月,捷报一定会来的。” “到那时,就什么都好办了。” 霍光的这几句话,即像是对霍显说的,但是又像是对自己说的。 这意味着,这五六日来,霍光吃的所有的“亏”,他都硬生生地咽了下去。 想要有转机,那就必须要等前线的捷报了。 至于这段时间,霍光只能用首辅大臣的身份硬顶天子的威压——不上朝、不露面。 以此来撑起大将军的威严。 “夫人,你先出去吧,老夫想要独自歇息片刻。” “诺。” 霍显的心也稍稍安定了下来,对天子的怨气也差不多散尽了,她已经全然接受了霍光的说辞——毕竟是霍家有错在先。 她服侍霍光躺下之后,才蹑手蹑脚地出了寝房。 然而,在掩上房门的那一刻,霍显的眼皮子却跳了一下。 给田顺、田广明和范明友那三封信该不该追回来呢? 如果如信中所说的,让大军撤回来,那么他们如何立下战功呢? 可是追回来的话,后面如果又出了变动,该怎么办?没有大军在手,如何应对? 罢了,说不定此信送到的时候,范明友他们已经取得了大胜也说不定。 那样一来,两难自解。 想到这里,霍显再也没有纠结,款款地离开了中邸。 她要去隔壁的院子,再给霍成君教一些在闺帷之中讨好拿捏男人的法子,进宫之后,一定要将天子掌握住。 球球大家给个全订吧,呜呜呜! (本章完) 第315章 皇帝征聘的三块硬骨头,终于到长安了!(求订阅) 随着刘贺那一道“罢朝为大将军祷告祈福”的公布,小朝议和大朝议一时间就全部都停了下来。 为了一个朝臣,天子罢朝,这在大汉这百年来,都是一件亘古未闻的事情。 按照往常的惯例,朝堂上是一定会有人站出来讥讽和抨击的。 但是这一次不同,令人意外的是,无一人站出来发表议论。 原因很简单,此事两头连着的人他们都惹不起。 一头是天子,一头是大将军——站出来反对此事,定然会将这两头都得罪到。 于是,这大小朝议就这样的停了下来。 而且没有人说得清楚,到底要停到什么时日。 三天五天?三月五月?三年五年?都是一件未可知的事情。 当然,这大小朝议虽然已经停了,但是朝政却不可能停废。 原本,大汉权力集中在一个人的手里,这个人就是大将军、大司马、领尚书事霍光——军权和朝权一手抓。 但是随着大将军“告病”,随着长安城这几日来的风波变动,这大汉帝国的权力中心一下子就一分为二了。 未央宫和大将军府,各占一头,隐隐约约有了分庭抗礼的态势。 每天,天子都会在温室殿、门下寺和尚书署来回奔走,处置着大汉朝堂上的各种政事。 而大将军霍光则在大将军府深入简出,带病任事,调度指挥着与征伐匈奴之事相关的军务。 长安城里其他的衙署,只罢辍了半日,也就都渐渐恢复了正常。 一时之间,长安城原先有一些紧张的局势,居然就这么平静了下来,似乎再也没有一点波澜了。 除了小朝议和大朝议暂时停下来之外,大汉朝堂似乎运转得比以前更为流畅了一些。 那些在天子和大将军之前摇摆的墙头草,自然也都是松了一口气。 他们希望大汉能够一直像现在这样平稳地保持下去,好让他们可以两头下注。 至于那些身处朝堂风暴眼的朝臣却非常明白,现在这来之不易的平静,绝不可能长久。 双方正在为下一次撕咬,积蓄力量。 这长安城看似没有太多的变化,但是实际上,许多事情与之前都不同了。 …… 刚刚上任不久的丞相任宫和少府乐成,因为“告病”彻底闲了下来,他们终日只能待在后宅里,愁眉苦脸地肆弄花草。 左冯翊安乐则成了长安城里最勤政的人,他拿出了充沛的精神,对天子下发的所有诏令都毫无折扣地执行。 御史大夫蔡义将御史大夫府的旧制恢复了起来,他带着新募到的属官,开始为天子整理由公车上书室送来的臣民上书。 少府丙吉和光禄勋张安世则成了整个未央宫最忙碌的朝臣,他们每日都要出入温室殿好几次,听候天子的差遣。 龚遂对新来的三百昌邑郎严加训练。 王吉在未央卫尉里清除霍党的余孽。 简寇所率的明光卒从三百人扩充到五百。 禹无忧正在长安城的北城郭外挑选位置准备扩建考工。 戴宗重新规制了那几百名昌邑孤儿,让绣衣卫有了雏形。 …… 这些被天子信任的朝臣和属官们各司其职,居然让长安城显示出一派新气象。 而除了这些朝臣之外,还有更多的普通人也在这长安城努力地生活着。 关二和张三操持得咸亨酒肆越来越红火,每日卖出去的宣酒比原来又多了几倍。 许广汉抽空将自己的夫人和女儿送到了下杜,暂时躲避长安城可能会到来的风波。 从昌邑国来的孟家在长安城里安顿了下来,孟郊带着儿子儿媳们在考工做工——男的在木器坊,女的在织室。 …… 当然,在这长安城里,最繁忙的那个人,当然还是身居未央宫的大汉天子刘贺。 刘贺趁着没有人在朝堂上掣肘,一连就下了许多的诏令,扎扎实实地把传国玉玺盖了个过瘾。 这些诏令包含的内容五花八门,有小事,也有大事。 最为长安百姓在茶余饭后议论的是,天子对长安城的“整治”。 首先,天子下诏让三辅长官率领下辖所有的亭卒,在整个长安城内洒扫除尘,疏通暗渠沟道,清理淤泥秽物。 接着,天子又派人在长安城南挖了一个大坑,专门用来填城中百姓平日产生的各种污物——收集、运送污物都由专门的亭卒来负责,倒也方便。 而后,天子又还让执金吾在城中派出了专门的巡卒,专门负责巡视街道,抓捕所有乱弃杂物之人——所有被抓之人,都要当众行笞刑十记,有品秩的官员,惩罚更是要翻倍。 最后,又命令三辅衙门在不同的地方开挖搭建了许多的厕室,由专门的厕室啬夫管辖,为百姓及行人提供方便。 在天子这一番整治下来,长安城顿时清爽了许多。 原本走到一些闾巷暗处的拐角时,常常能闻到人畜便溺的骚臭味,但是如今却少了许多。 “长安城乃大汉的心腹,怎可污浊不堪,这是对历代先帝的不敬,必须着重整治!” 在这个堂而皇之的“大义”之下,自然无人敢反对天子的诏令。 而除了此事之外,天子还做了许多事情。 各闾各里每隔一个时辰就要敲钟报时,城北各个集市外必须摆放度量衡器物,行人车辆一律都走道路的右侧,汤圆只能放糖不能放盐…… 这些诏令和朝堂上的家国大事看起来毫无关系,有一些更是会让人觉得匪夷所思。 但是既然是天子下的诏令,又加盖了传国玉玺,只要不是劳民伤财、滥杀无辜,那么臣子自然要依诏行事。 更何况,前几个月发生过的许多事情已经证明了一点:不管是谁,胆敢违抗天子诏令,那绝对不会有好下场。 …… 十月二十正午,也就是天子宣布罢朝第五日的那个正午,长安城的北门驶入了一辆马车。 这是一辆由两匹马拉着的安车,从车盖到车轮都被厚厚的灰尘给盖住了,一些车件的缝隙也都填满了黄沙和尘土。 一看就知道,这辆安车是从干旱的西北来的。 如今,西北虽然有战事,但是战场不在大汉境内,道路更没有阻塞,所以每天从西边前来长安城的客商仍然是数不胜数。 所以,这辆风尘仆仆的二驾安车倒是并不稀奇。 唯一可能会引起人们注意的是,这辆安车是一辆官车,前后还有六个骑士护送。 这些骑士虽然并没有着甲,但是他们的腰间都挎着官刀。 刀乃是凶器。 从大秦的始皇帝收缴天下铁器开始,民间百姓就再也不能私藏兵器了。 敢堂而皇之地在北城郭这样的闹市挎刀,更能说明车里是一个吃“皇粮”的官员。 此时,正是正午时分,是北城郭最为热闹的时候。 街道上行人摩肩接踵,车马络绎不绝。 如今已是农闲时节,城外的百姓会将自家多余的产出拿到集市上来贩卖,所以才这样热闹。 这辆安车虽然有骑士护送,但是在这拥挤的街道上,仍然行驶得很慢。 终于,车里的人等不及了,一把就掀开了车前的帘子。 一个五十岁上下儒生打扮的人从车中探出头来。 他有着黝黑的面庞,粗糙的皮肤和枯草一样的头发,一看就是从西边来的。 如果不穿那一身还算得体的袍服,此人看着和这闹市里的贩夫走卒没有太大差别。 “刑忠,为何走得那么慢?” 车旁的一个骑士伸头往前方看了看,才说道:“回禀贡使君,前面似乎有几人打了起来,要不要下官去探查一番。” “嗯?罢了,此处人太多,不要节外生枝了。”这官员又想了想,接着说道,“你们几个直接回刺史府,我自己先四处走走。” “这……”刑忠抬头看了看四周,有些不放心。 “放心,我敢在那民风剽悍的凉州当那会得罪人的刺史,难道在长安城还会出事不成?” 原来,这黑脸儒生不是别人,正是几个月前,被天子征聘的凉州刺史贡禹! 刑忠憨厚地笑了笑,说道:“那倒是下官多虑了。” 于是,贡禹就从马车上跳了下来,深吸一口气,才对刑忠说道:“许久没有来长安了,这气息似乎都清爽了许多,听过路的客商说起过,这里新开了一处咸亨酒肆,卖的可是宫里酿出来的酒,我先去尝一尝,然后再给你们带几斛。” “谢过使君了。”刑忠笑道。 贡禹再没有多言,他挥了挥手,转身就融入了如潮水般的人流当中。 刺史,是孝武皇帝时增设的职务。 职责是监察地方郡国官员,纠察不法。 太祖高皇帝在位之时,在地方设有直接听命御史大夫的待御史,专门用来监督地方官。 但是随着时间的流逝,待御史和地方郡国官员的关系越发密切,自然就失去了监察地方官的职能,最终彻底废除。 孝武皇帝在位之时,对郡国官员的腐败深恶痛绝,于是就将大汉各郡国划分成了十三个刺史部,其长官就是刺史。 为了不让刺史与郡国官员沆瀣一气,刺部的府衙不在地方,而在长安,刺史之在固定的时间巡行地方。 刺史的权责很大,但是品秩非常低微,只有区区的六百石。 而且,刺史干的还是得罪人的事情,更要风里来雨里去,所以是一等一的苦差事。 去当刺史的官员,要么是没有后台的,要么就是天生的“硬骨头”。 这贡禹就是一个耿直不阿,不会迎合奉承的人。 让他当凉州刺史,倒是正合适。 其实,贡禹自己并不喜欢当刺史,他更想去与钱粮打交道的府衙。 比如说大司农、水衡都尉、少府…… 这倒并不是因为贡禹喜欢贪财,而是他的爱好——他对贩卖货殖之事最感兴趣,而曾经的大司农桑弘羊就是他的榜样。 可惜,桑弘羊已经死了,死得憋屈,现在连名字都不能在府衙里提起。 贡禹出身贫寒,没有钱财去疏通打点关系,也就不能把自己调到那些富得流油的府衙,只好一直呆在刺史的位置上。 每年,贡禹巡行凉州刺史部各郡国的时候,都会特别留意查看郡国人口、赋税等项目,这也算是以公谋私,来满足自己的一点小小的嗜好。 本来,贡禹以为自己就要在刺史这任上消耗掉壮年的最后时日了,但没想到却接到了天子征聘他的诏令,并且还让他立刻返回长安。 这简直是一个天大的惊喜。 此刻,贡禹走在长安城这人满为患的街道上,仍然有一些想不明白,为什么天子要征聘自己。 他甚至有些搞不明白,高高在上的天子是如何认识自己这个品秩六百石的官员的。 难道是自己那个同窗王吉向天子举荐的自己? 可他们已经有十几年没有往来了,对方似乎也没有理由举荐自己。 贡禹带着这份疑惑,就来到了耳闻已久的咸亨酒肆。 他看着咸亨酒肆别致的布局,听着其中热闹酒令声,闻着浓烈的酒香……心情稍稍开阔了一些,那些暂时想不明白的猜想被抛到了脑后。 旁的事情先不管,当要喝上三大白,先润润嗓子,歇歇脚。 贡禹抬脚走进酒肆,环顾一周之后,却发现所有的案旁都坐满了人,竟然没有自己落座的地方。 酒肆里觥筹交错,好不热闹。 贡禹站在其中,看了几圈,没有找到熟识的人,有一些尴尬。 虽然他愿意“与民同乐”,但是站在曲尺形的柜案外面,和那些身穿短衣的贩足走卒合用一个杯子饮酒,还是有失身份了。 就在贡禹不知所措的时候,一个操着昌邑国口音的小厮就迎了上来。 这小厮很机灵,一眼就看出了贡禹面临的窘迫。 “这位使君,今日是要饮酒还是用膳?” “来了咸亨酒肆,当然是为了饮酒,可是此间没有空着的坐榻了?” 贡禹环顾一周,也没有相熟的人,所以更是有一些茫然无措。 小厮很机灵,他连忙说道:“使君可愿意和其他的使君共用一张案?” “共用一张案?” 贡禹环顾四周,果然就看到有不少四人的案旁只坐了两人。 “互相也不认识,是不是有些唐突了?” “使君莫担心,来了这咸亨酒肆,就都是酒友,不分高低贵贱,而且小人都提前问过他们,只有愿意共用一案的客人,小人才会将使君引过去。” 小厮看到了贡禹还有一些犹豫,就知道他是头一次来酒肆的生客,连忙加了一句。 “使君,就拿我们这酒肆的两位老肆主来说,他们还和县官一起喝过酒呢,难道还有人的地位比县官更高不成?” 说罢,小厮喋喋不休地将关二和张三在昌邑宫里的奇遇说了出来。 贡禹听着听着,那黝黑的脸上就浮现了一丝笑容。 这确实有一些意思。 不只是这咸亨酒肆有意思,酒肆那两个肆主也有意思。 而这当中,最有意思的还是天子。 “好,那今日我就全听小哥的安排了。” “唯!” 小厮说着,就在前面引路,带着贡禹在酒肆当中穿行。 片刻之后,贡禹就来到了一个靠近后院窗边的案前。 这张案的旁边可以坐四个人,如今已经有两人,所以还空着两张坐榻。 “使君,你就坐在此处,要酒要菜,您只管吩咐就是了。”小厮麻利地说道。 “那就先来一升的宣酒,再来一盘茴香豆和一盘熏猪舌头,另外,再给我额外将一斗酒先备好,我走的时候要带回去。” “诺。” “这酒菜加起来,所费几何?” “宣酒一斗三百钱,您是头一次来,这额外的一升酒和那一荤一素两个下酒菜,就不收钱了。” “如此那就谢过小哥了。” “使君稍坐片刻,而后小的就把酒菜送上来。”说罢这句话,小厮脚下一打旋,转身就走了。 “这干练的小厮如何,是不是到衙署去做一个门亭长都绰绰有余了。”说话的是已经坐在榻上的一位客人。 贡禹连忙行礼准备寒暄,但是他的客套话还没有出口,却看见这两人的腰间都有组绶。 年轻的那位是黄绶,品秩在比二百石到比六百石之间;而说话的这位年龄稍长,竟然是青绶,那品秩至少是比二千石——这可是郡国守相的品秩了。 平日,身为刺史的贡禹没少和郡国守相打交道,也不惧怕他们手中的权势,但是要和一个素不相识的二千石官员同案饮酒,仍然有些慌乱。 “这位府君,是下官孟浪了,不该叨扰……”贡禹连忙说道。 “刚才那小哥已经说过了,此处饮酒的都是酒友,地位不分高低,百姓与百官都可以同醉,来,快快入座。” 这位府君看面貌比禹贡大不了几岁,那一撮山羊胡须根根黑硬,散开看像钢针,合起来看像利刃。 而对方的眼神更是刚毅中正,没有丝毫的偏斜,一看就是仕林中的循吏。 贡禹没有多话,行了礼之后,就有一些拘束地坐了下来。 “下官琅琊贡禹,不知两位府君尊姓大名。” “原来是凉州刺史贡少翁啊,下官久仰大名了。”那年轻的使君连忙给贡禹倒了一杯酒,然后才说道:“下官东海兰陵萧望之。” 兰陵萧氏,在大汉无人不知。在官员朝臣当中,自然是更有名望。 贡禹连忙试探着问道:“贤弟与萧相可是本家?” “算起来,萧相是我的七世祖。” “失敬失敬,原来是名门之后。”贡禹说道。 “君子之泽,五世而斩,这都已经七世了,不提也罢,不提也罢。”萧望之笑道。 “那……这位府君想必也是……”贡禹有一些小心地问道。 “下官定陶魏相。” 禹贡一听这四个字,原本就有一些惶恐的表情,如今更是加上了一份激动。 这魏相可是所有大汉刺史的榜样和偶像——他恐怕是整个大汉骨头最硬的官员了。 “少翁不必多礼,我等也是刚到长安城,来,一同饮酒!” “诺!” 求订阅、打赏、月票和推荐票! (本章完) 第316章 能让老夫低头的人,唯皇帝和魏相也!(求订阅) 魏相在大汉的名气很大,大到什么地步呢,大到无人不知的地步。 如果说丙吉在朝堂上的起点低,那么魏相的起点就更低。 因为出仕的时候,魏相只不过是郡中一个小小的卒史,几年之后因为德才兼备,才被举为了贤良,被任命为茂陵县令。 而后,魏相历任扬州刺史、谏议大夫、河南太守等官职。 如果只是光看魏相的官职的话,似乎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但是如果稍稍回顾他在任上的经历,就会发现此人的强硬和生猛。 惩治奸邪,整顿吏治,打压豪强……什么事情难办,魏相就喜欢做什么事情。 魏相刚刚到任茂陵县令时,就有桑弘羊的门客假冒御史在茂陵的传舍中为非作歹。 换做旁人,旁敲侧击一番,然后再礼送出境就罢了。 但是,魏相偏偏不这样做,而是亲自带亭卒将其捕捉捆绑起来,查明情况之后,判处枭首之刑。 后来,魏相担任河南郡太守的时候,故丞相田千秋的儿子担任雒阳武库令,他竟然因为害怕魏相吏治太严,直接弃官而逃。 与田千秋关系甚好的大将军霍光,不惩治田千秋之子,反而下令申斥了魏相。 魏相也是毫不在意,明知道奏书全部由领尚书事霍光处置,但是他仍然上书弹劾霍光包庇逃官。 至此,魏相就把霍光给得罪了下来。 因为魏相一直这样处事刚毅,不知回转,地方豪强就串通了起来,借机诬告魏相在任上滥杀无辜。 于是霍光借机发难,下令要将魏相抓到诏狱来问罪。 然而,廷尉丞刚刚带人到河南郡解除魏相的官职,还没来得及将魏相带走,就发生了一件让所有人始料未及的事情。 河南郡中的二三千戍卒,拦在了河南郡到长安城的官道,纷纷表示愿意多服役一年来替魏相恕罪。 与此同时,河南郡百姓黔首万余人直接徒步前往函谷关,守在关前,扬言要西去长安,向孝昭皇帝上书陈冤。 一万百姓越过函谷关,直逼长安城——这可比百余名在北阙闹事的儒生可怕多了。 搞不好就会变成民乱的。 霍光颇感棘手,只得又下了一道命令,假模假样地让人彻查此事。 最终,廷尉寺还了魏相一个清白,让其就地官复原职,孝昭皇帝更是下诏旌奖魏相。 让烈马掉头容易,让霍光认输不简单。 在如今的大汉,只有两个人能做到此事,一个是天子,另一个就是魏相。 因为这种无惧权贵,刚正不阿的行事风格,让曾经当过扬州刺史的魏相成了所有刺史的榜样。 所以,凉州刺史贡禹当然认识他 …… “来,魏公、萧公,下官今日叨扰,就用这案上的酒,敬二位一杯。”贡禹说罢,自斟自酌,一饮而尽。 “贡公豪迈!”萧望之和魏相说罢,也就跟着一饮而尽。 此时,所有的酒菜都已经上齐了,三人也不分彼此,一边饮酒一边畅聊了起来。 三人本来就都是性格刚直的人,对权贵豪强自然有许多的不满,所以聊得甚是投缘。 不知是这宣酒的力道太大,还是咸亨酒肆有什么魔力,竟然让这三个本就刚直不阿的人更加“放肆”,毫不谨慎地大谈特谈起来。 贡禹讲了在凉州那苦寒之地的见闻,魏相和萧望之则说了说河南郡土地兼并的惨状。 三人合在一起,又忍不住抨击朝中那盘根错节的霍党。 …… 幸好,这周围的酒客已经喝到酣然的程度,并没有人注意到他们。 在浓郁的酒香笼罩之下,整个咸亨酒肆都处在一种飘飘欲仙的境地。 似乎连那坐榻和几案都跟着喝醉了似的。 他们没有发现,那些不起眼的小厮,看似在手脚麻利地干活,其实却是在有意无意地听他们说话,时不时还到暗处用笔墨记录着什么。 …… 酒过三巡,菜过两味,魏相等人的情绪才逐渐平和了下来。 “二公此次进京,为的是公事还是私事?”双眼已经有一些迷离的贡禹问道。 “在这仕林当中,是身不由己,哪里有什么私事,当然为的是公事。”魏相笑道。 “那是为了郡国上计核报之事,还是为了税赋递解之事?”禹贡已经忘记魏相是郡守,不需要操持这些琐事。 “都不是,我和长倩受到了天子征聘,所以才来的长安城。” “怎么,二公也是被天子征聘来的?”贡禹疑惑地问道。 贡禹这一个“也”字,透露出了太多的消息。 搞了半天,他们三人居然都是被天子征聘来的。 一时间,三人的酒就醒了不少,先是相视一笑,接着就是轰然大笑。 他们不只笑此事的巧合,更笑天子的“癫悖”。 “县官到底是怎么想的,居然将我们这些不受待见的人征聘到长安来?”贡禹借着酒劲儿,摇头笑道。 “少翁你倒罢了,我和魏公可都罪过大将军,县官将我等征聘来长安,不知做的是什么打算。”萧望之说道。 “都说县官癫悖,看来真是不知轻重啊。”贡禹继续笑道。 两人一言一语,似乎是在揣测圣意,又似乎在发牢骚。 与刚才不同,魏相却不搭他们的话,只是小口小口地抿着酒,脸上似笑非笑。 不管从年龄还是品秩上来看,魏相都要高出贡禹和萧望之一些,他更和丙吉是多年的好友。 因此,这魏相自然知道许多二人不知道的事情。 从河南郡一路走到长安城,这一路上他也并没有多与萧望之说过。 “魏公为何笑而不语?”萧望之有些不解地问道。 “县官征聘我等,恐怕看重的就是我等这不讨喜的‘刚直不阿’。” “此话怎讲?”萧望之继续问道。 魏相没有立刻就说,他看了一眼四周的酒客,确定无人注意到这边之后,才把食指伸进了酒盏当中。 蘸着那一点点残酒,在案上写了一个“霍”字。 写完之后,似乎意犹未尽,又在上面画了一个圈。 一切尽在不言当中,萧望之和贡禹当即就明白了。 “魏公是说,陛下要……”萧望之急切地说着,脸上露出了一丝渴望。 魏相做了一个禁声的手势,然后才压低了声音说道:“二位莫急,你们此刻仔细听一听这酒肆中的人都在说些什么,就知道县官为何要征聘我等了。” 未再多言,萧望之和贡禹放下了手中的杯子,竖起了耳朵,仔细听了起来。 刚才,四处嘈杂,听不到什么有趣的事情。 如今,静下心来,反而收获了许多未曾注意过的声音。 那些喝得酣然的酒客们,正借着酒劲儿大发牢骚。 “听说大将军此次病倒,是因为县官癫悖之疾犯了,听信了御史大夫蔡老贼的谗言。”官甲说道。 “正是,大将军乃大汉第一忠臣,县官怎可怀疑到他的头上?”官乙附和道。 “你们说这话,传出去可是要枭首的,大将军是忠臣不假,但也不能总这么把持着朝政,不让县官亲政吧?”官丙反对道。 “县官才十五岁,如何能亲政,恐怕还不能行人事呢,否则为何不将霍成君迎入宫去?”官甲淫笑道。 “听我在宗正寺的从兄说起过,县官其实已经十九了,只是为了要叫上官太后为母后,所以才改小的四岁。”官丙小声道。 “原来如此,没想到竟然还有这等秘辛。”官甲和官乙恍然大悟道。 “莫看县官此刻叫大将军作仲父,还要在未央宫为病中的大将军祈福,但是恐怕已经对他有所忌惮了。”官丙得意地说。 “那这长安城岂不是立刻就要乱起来了?”官甲担忧道。 “这等事情,你我这些微末小官又如何能控制?”官丙不屑道。 “这县官真是癫悖,难不成是想让大汉天下动乱吗?”官乙痛心疾首道。 “诶,我倒不觉得县官癫悖,莫忘了,县官即位以来,可是为大汉做了不少实事。” “每月的初一和十五,都会派人在城中施粥,中秋请我等食过饼,近几日又设了许多厕室内,还造了宣纸和许多农具……” “不说其他的,没有县官,我等连这宣酒都喝不到,更别说尝到那汤圆、肉夹馍、胡饼、豆腐的滋味了……” “还有那喝茶的法子,我家的老父现在一日不饮,就浑身不自在。” 官丙对天子似乎颇为敬重,一说起天子的好来,那就更是滔滔不绝,让有一些怨言的官甲和官乙也跟着点了点头。 “可这都是微末的小事。”官甲不服气地说道。 “县官如今还没有亲政,当然只能做小事,以后亲政了,还要做许多大事呢。”官丙笃定地说道。 “但愿如此。” “来来来,我倒是有一件大将军的秘辛要与你等说一说,就看你等敢不敢听。”官丙的笑容突然变得有些猥琐起来。 “你只要敢说,我等就敢听。” 接着,这三个腰间连组绶都没资格挂微末小官就把头凑到了一起,小声地讲了起来。 “这大将军的病啊,和县官没有关系,反而可能和那霍显有关系……” “听说那霍显今年四十,正是……的年纪……闺帷之间,本事了得……” “大将军也不是对手……听说他们常常在那檐下或者正堂中……” 官丙的声音是越来越小,但是那不甚悦耳的淫笑声却是越来越大,似乎正说到了最为得意的地方。 正在偷听的贡禹和萧望之都很好奇,无奈听得不真切,真像是有一只猫在心肝上抓挠,许久都不能平复…… 他们现在再看向魏相那颇有深意的表情,终于明白了魏相刚才那句话里的意思。 天子找他们来,恐怕就是要用他们,斗倒霍光,铲除霍光啊。 “二公不必心急,这两日,我等就要进宫面圣了,到时候一切就都水落石出,真相大白了。” “只不过,这次来长安,恐怕会是一件凶险的事。” 贡禹和萧望之没有多说什么,脸上反而是一副期待的样子。 能跟着天子和霍光斗上一斗,是一件惬意的事情。 说到此处的时候,桌上的酒已经全部喝完了,而几人的酒意倒也全醒了。 身份地位差异不小的三个人没有说话,却又意味深长地对视了一眼,言有尽而意无穷。 “那两位何时进宫?” “明日就先去公车上书室点卯,看他们的安排。” 如今,凡是天子征聘之人,都要由公车司马引入未央宫。 “那明日我等一同去。”贡禹提议道。 “如此甚好!”萧望之拍手道。 魏相也笑着点了点头。 天子等的人,是终于来了。 …… 两日后的申时,温室殿内,刘贺已经等候了许久。 侍中樊克进来禀报道:“陛下,奉诏受征聘的魏相、贡禹和萧望之三人已经在偏殿里候着了。” 刘贺眼中一亮,果然是来了。 昨日,刘贺就收到了消息,得知自己征聘的三个得力干将终于是来了。 等了一个月,非常值得。 这三个人,未来都有不同的作用,可不只是倒霍那么简单。 魏相,秉公执法,刚直不阿。从长远来看,可以用来整顿吏治,清除朝堂中的霍党。 萧望之,儒学造诣高,敢于进言,不阿谀权贵,是监察百官言行的不二人选。 贡禹,精通贩卖货殖,注重民生,能够帮天子实现富民强国的目标。 如今,朝堂上丙吉和张安世等人固然非常忠诚,但是也要引入一些新血,才能盘活整个朝局,避免朝堂沦为一潭死水。 更何况,随着霍党被逐渐清理,刘贺也要准备一些人才来填补空缺。 一进一出,才能真正削弱霍党。 “先将魏相和萧望之叫进来吧。”刘贺说道。 “诺。” 片刻之后,魏相和萧望之就来到了温室殿中。 君臣见礼之后,三人分别落座——刘贺是天子,坐在首位;魏相年长,坐在右侧;萧望之年幼,坐在左侧。 君臣有道,长幼有序,不可以混乱。 和初次与张安世、丙吉、赵充国等人见面时的场景不同,刘贺这次并没有对他们用那些操弄人心的小手段。 以前,刘贺用的更多的是阴谋和左道;现在,刘贺要更善于用阳谋和正道。 当然,他仍然保持着那副平易近人的模样,毕竟真诚是他现在最大的武器——让臣子如沐春风,也是一种本事。 刘贺不急于进入正题,而是先是向魏相问了问河南郡的情况,用这种方式拉进自己与两个臣子的距离。 “今年秋收,河南郡一亩上田能收到多少斛的粟?” “寻常一个五口口之家,一年所织的葛布可有结余?” “河南郡土地狭小,但是人口众多,朕听说当地民风吝啬节俭,熟悉世故,不知道可是实情?” …… 天子问的这些问题,让魏相和萧望之的心中一阵感叹。 这天子确实是与众不同啊。 魏相、萧望之与丙吉的关系都非常密切,用挚友来形容他们的关系也毫不为过,几人之间常有通信。 尤其是在天子下诏征聘魏相和萧望之后,丙吉就在立刻给二人写了一封长信,将天子为人处世的情状一一转述,好让他们有所准备。 这在大汉是一个忌讳,一旦被外人所知,很容易被扣上“揣测上意”“窥探圣心”的罪名。 丙吉愿意冒巨大的风险来做此事,更可看出他们之间关系的非同一般。 有丙吉“通风报信”,魏相和萧望之对天子有了模糊的认识——至少让他们知道了一件事情,这天子不像传言中说的那样,是一个癫悖之人。 哪怕魏相和萧望之已经有所准备,但是此刻,天子熟门熟路问起这些“琐事”,仍让他们感到震撼。 这些问题,琐碎又切到要害——不像是一个高高在上的年轻天子问得出来的,更像是一个熟知地方的官场老手问出来的。 刘贺似乎看出了两人脸上的疑惑和震惊,他笑了笑,让殿中的气氛稍稍缓和。 “两位爱卿不必如此惊讶,朕来这长安城还不久,以前在昌邑国时,就对这些事情颇为感兴趣。” “荀子有言: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朕是大汉这艘船的掌舵之人,当然要对百姓的生活有所了解。” “陛下,真有太祖和太宗的遗风。”魏相由衷说道。 “哈哈哈,魏卿此言差矣,因为朕对这些琐事颇为上心,不少人还说朕癫悖呢。”刘贺笑道。 “陛下这是圣明,说陛下癫悖的人才是目光短浅。”萧望之愤愤不平地说道。 因为他曾经对霍光很是不敬,没少被旁人说是癫悖孟浪,这点倒算是与天子同病相怜。 “三人行必有我师焉,择其善者而从之,其不善者而改之。”刘贺挥了挥手说道:“由他们去说吧,这也倒是能时刻提醒朕,不要做出其他癫悖的事情。” “陛下开明。”魏相由衷地说道。 “当然,为了让朕不至于成为一个癫悖的昏君,二位爱卿也要尽一份力。”刘贺意味深长地说道。 魏相和萧望之再次对视了一眼,他们知道天子要进入今日的正题了,连忙坐得更直了一些。 “前几个月,朕下诏征聘二位爱卿,原本是想让二位爱卿来帮朕主持一件大事的。” 刘贺停顿片刻才接着说道:“此事就是建平陵县。” 魏相和萧望之一听,立刻了然于心。 孝昭皇帝大行数月,已经在平陵长眠了,那么建平陵县的事情也就应该提上日程了。 兴建一座陵县,是一件大事,做得好与差先不论,是能够跟着孝昭皇帝同留史书的,这当然是一件大事。 “太祖高皇帝十年,徙关东郡国十万口填充长陵。” “孝惠皇帝大行后,吕后徙关东倡优五千户至安陵。” “孝文皇帝、孝景皇帝和孝武皇帝在位之时,也屡次徙关东郡国吏民、豪杰及富户至关中诸陵县。” “孝昭皇帝即位后,平陵开始修筑,但是孝昭皇帝骤然大行,陵墓都没有建完,更莫要说陵县了。” “朕之前听太常乐成提起过,平陵县如今连城墙都还没有建完,实在是令先帝寒心。” “因此,朕征聘两位爱卿,就是想让两位爱卿来建成这平陵县。” 此事听起来平平无奇,实际上定然是要流血的。 进入九月,时间会空闲一些,后面的剧情应该就会比较顺畅了。 (本章完) 第317章 不只要倒霍,朕还要打击豪强和巨室!(求订阅) 对于此事,魏相和萧望之不可能拒绝,也不想拒绝,于是连忙下拜接诏。 要营建一座城市,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 选址、筑城、布局、徙民……每件事都要操心,需一一筹备。 在这诸多事务当中,最难办也是最重要的就是这徙民之事。 从关东地区迁徙豪强富户到关中地区,实现强干弱枝,这本就是建陵县的头等目的。 把地方豪强聚到天子脚下,死死地踩住他们,才能让大汉的江山稳固,才能有效地压制住土地兼并的势头。 此举和盘庚迁都,其实也有异曲同工之妙。 但是,要强行将豪强富户迁离他们的故土,这要面对的阻力绝对是空前的。 没有魏相和萧望之这样的“强项令”,绝不可能完成。 “此事千头万绪,不是一日之内就能完成的,朕此处有一本书,里面有一些朕的想法,你们先带回去参看,看看朕想要建的是一座怎样的陵县。” 刘贺说完,从案下拿出了一本订好的书,封面上写着《平陵图览》四个字,交给了魏相。 这《平陵图览》当中有图有字,是刘贺对平陵县所作的一些谋划。 平陵县建成那一日,定然会成为大汉帝国的第一县——这也算是刘贺对孝昭皇帝的一份孝心吧。 “至于徙民之事,朕决定从河南、河内等郡国,徙家訾在百万以上的富户一万户至平陵县。” 这句话看似简单,但是那一个“徙”字却杀机尽露。 将关东各郡国的豪强富户移到关中来,可以用“徙”和“募”两种方式。 前者是强制,后者是自愿。 用哪种方式移民到陵县,几乎与皇权强弱紧密相关。 皇权强,就徙;皇权弱,就募。 天子此刻用了“徙”这个字,就意味这整个过程中,一定是充满腥风血雨的。 可是现在,皇权微弱,甚至连军权都没有掌握,天子哪里有足够的力量来完成这“徙民”的事情呢。 难道,天子还想借助霍光的力量完成此事? 魏相和萧望之疑惑地看向天子,但是他们从天子那笃定的眼神中,看不到丝毫要“倚重霍光”的迹象。 再联想起今前日在咸亨酒肆里的所见所闻,他们更能确定,天子考虑此事的时候,没有将霍光的因素加进去。 那么,就只剩下一种可能了——那就是在“建陵县”和“徙民”的时候,霍光已经不在了。 人都不在了,自然就不需要再将其考虑进去了。 “陛下,如果想要做成此事,恐怕要先将大将军及其党羽从朝堂上翦除干净。” 不愧是魏相,没有任何的犹豫和遮掩,直截了当地指出了最关键的根本。 在原来的时间线上,正是魏相亲自向孝宣皇帝上书,求天子铲除霍党,最终掀开了霍党的覆灭之路。 刘贺满意地笑了笑,点了点头。 在这两个人面前,看来是没有任何隐瞒的必要的。 萧望之满脸的惊喜,立刻从榻上站起来,果断地伏倒在了天子面前,颤抖地说道:“陛下若要倒霍,微臣愿当马前卒。” “微臣亦愿意为天子先锋。”魏相有些激动地下拜说道。 “二位爱卿请起,不管是建陵县还是倒霍,如今尚未到最后决战之时,朕现在有另一件棘手的事情让你等去做。” 魏相和萧望之站了起来,重新落座。 “今年的郡国上计核报之事,朕想交由二卿去做。” 魏相当过扬州刺史,又当过河南郡太守,对地方郡国之事了如指掌,再有年富力强的萧望之从旁襄助,最合适不过。 “我等绝不辜负陛下的信任,那核报之时,对那些霍党是秉公办事,还是另置一册?” 魏相果然是快人快语,刚才刘贺还在犹豫要如何提出此事,没想到魏相倒是说得落落大方,这还省去了刘贺的口舌。 长安的霍党倒是很容易甄别,可天下郡国守相中有多少霍党却没有一个准确的说法。 品秩两千石的郡国守相,在大汉朝野已经是响当当的人物,全部加起来,也只有百余人。 但他们看似显赫,在史书上却不值一提,甚至在史书上“合传”的机会都没有。 因此,刘贺也不知道他们当中到底哪些人是霍党,哪些人又只是被霍光拔擢过而已。 稍有不慎,就会错杀,甚至是滥杀。 “有霍党嫌疑的人,先记录下来,但仍然要秉公办事,暂且没有必要节外生枝。” “另外,在完成这核报上计之事时,你们也可以在长安城中暗访,将这长安城里的霍党也找出来,以备不测。” 要一网打尽,就要先一一找出来。 唯有如此,才能在雷霆一击的时候,一举制胜。 “诺。”二人连忙就答应了下来。 随即,刘贺就亲自提笔拟定了诏书,将魏相任命为御史中丞,将萧望之拔擢为御史丞,同时加中常侍的内官职。 御史中丞和御史丞其实都是御史大夫的副手,但是各有职责,独立性非常强。 御史大夫蔡义年迈,又要负责梳理天下臣民给天子的上书,本就精力不济,御史中丞和御史丞的权责会更大。 御史中丞要职掌图籍秘书,督管十三部刺史,负责接受公卿奏事的职能;而御史丞则要负责弹劾百官,管理御史府中的庶务。 核报郡国上计,本该是丞相的职责,可现在任宫“告病”,自然不能再承担此事。 御史大夫是丞相的“佐贰官”,又有监督百官的职责,让御史大夫府来接手此事,也算是符合成制。 现在,既没有大小朝议,又没有霍光在尚书署掣肘,刘贺实际上已经掌握了朝堂上的部分人事任免权。 刘贺要抓住这个时候,将一些可以信任的朝臣安排到更重要的位置上去。 龚遂、王吉等人都加了中常侍的内朝官职,可在未央宫随意行走。 太仆丞薛怯仍然是太仆丞,但是太仆寿成年迈,已经被架空。 诏狱丞陈修也已经“转正”,当上了诏狱令,掌控整个诏狱。 从安乐手下的借来的张无疾,从卫尉寺游缴升任为未央卫尉左都侯,率领剑戟士巡视未央宫南部。 再加上今日任命的这两个人,刘贺在朝堂上可以信任的人,越来越多了。 这是刘贺为下一轮搏杀积累的“力量”。 “魏卿,河南太守的品秩原为两千石,而御史中丞的品秩只是千石,委屈你了。”刘贺笑道。 “陛下此言让微臣无地自容,不管任何官、居何职,都是为了天下,怎可为斗升俸禄不满?”魏相有些惶恐地说道。 “诶,话不能这么说,这俸禄平白少了一半,家中的妻儿怕是要心寒的,所以你的品秩不变,仍然为两千石。”刘贺说道。 魏相早知道天子最能体恤下情,但是没想到居然将这等柴米小事都考虑进去了,连忙谢恩。 接着,刘贺把郡国上计核报、规划平陵县的细枝末节与二人交代了一番,才让他们将诏令带到尚书署去盖印。 …… 魏相与萧望之从温室殿里退了出来,就有谒者带着他们向尚书署走去。 他们一路无言,但却心潮澎湃。 放眼望去,整个未央宫秋意更浓了一些,所有树木的叶子都已经落尽,看起来了无生机。 一个月前,天空上时不时还能看到一些南飞的孤雁,但是此时那蓝得发白的天空,却见不到一只飞鸟。 只能偶尔在树木的枝条之间,看到一些昏鸦发出的“嘎嘎嘎”的叫声,难听而凄厉。 可不知道为何,看到此景的魏相和萧望之,心中却觉得暖意十足,似乎已经在那干枯的枝条上看到了点点新绿。 他们不知道,如果天子和他们走在此处,一定会吟出两句诗来——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 …… 谒者带他们来到少府寺的院门外时,匆匆行了一个礼,就缩手缩脚地离开了。 而魏相和萧望之并没有走进院内,他们看着里面来往的属官吏员,都觉得有一些发热,更是不约而同地深吸了一口气。 冰凉、干燥、凌冽的寒气直冲鼻腔,让二人狠狠地打了一个喷嚏。 看到对方这副狼狈的模样,二人相视浅笑。而这浅笑很快就变成了大笑。 人生际遇就如此,今日与天子相见,恐怕会彻底改变他们的命运了。 封侯拜相,身死族灭,在他们的心中都已经不重要了。 能不能与天子在史书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才是更高的奢望——追求青史留名,不是一件难以启齿的事情。 “长倩,你看县官是个什么样的人?”魏相问道。 “县官是明君、仁君、圣君。”萧望之的回答简短而果断。 “长倩这三个词用得妙啊,但是我以为,恐怕还会是千古一君。”魏相感叹道。 很萧望之比起来,魏相年长几岁,看人也更“毒辣”一些。 他在天子的身上,看到了一些熟悉的东西,又看到了一些陌生的东西。 熟悉的自然是历代先君身上的帝王之气,陌生的却是一种对天下百姓的悲悯之气。 而在魏相的心中,后者更为可贵。 “魏公,在想何事?”萧望之问道。 “呵呵,我在想当县官将霍党从朝堂上连根拔起之后,他会带大汉走一条什么样的路?”魏相说道。 “魏公想出来了吗?”萧望之笑道。 “哈哈哈,此间还想不出来,但是我认为那时候的大汉一定与今日的大汉全然不同。” “魏公高瞻远瞩,下官自愧不如。” “走,先去盖印,然后我等就去御史大夫府上任。” “唯!” …… 在魏相和萧望之走进少府的院门时,贡禹也走进了温室殿。 三年前的那个晚上,当刘贺来到这个世界成为昌邑王之后,他脑海中就反复出现过许多人的名字。 霍光、刘病已、丙吉、张安世、刘德、魏相、赵充国、萧望之……这些名字不停地在他的脑海中盘旋,时而织成一道网,时而又散成漫天的星火。 而在这众多的名字当中,最为耀眼的莫过于贡禹了。 因为从思维上来看,贡禹的思维方式也许是与刘贺最为接近的。 温室殿中,刘贺见到了贡禹,他没有想到大汉这个“经济学家”会是一个如此朴素的模样——倒是和那个田延年有点像。 对,经济学家,刘贺从自己脑海深处,搜索出了这样一个词语,陌生又熟悉,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 大汉肇建至此,能够被称为经济学家的人只有两位,一位是桑弘羊,一位就是贡禹。 前者已经成为了城南冢中的一把枯骨,后者现在还默默无闻。 很久以前,当刘贺读后世那些史书时,他就知道贡禹有不少惊世骇俗的见解。 因为这些见解太过于超前,所以不符合当下大汉帝国的情况,想要推广更加不现实。 但是稍加引导和改进,却有可能取得意想不到的效果。 除了禹无忧他们那些郎官之外,最能理解刘贺的想法的,恐怕就是这个贡禹了。 而贡禹又比禹无忧等人多了一份在地方打磨的经验,所以更能帮到刘贺。 所以,刘贺今日当然激动。 君臣见礼之后,刘贺没有拐弯抹角,直接了当地和贡禹谈论两个双方都感兴趣的话题。 一曰钱,二曰人。 “贡卿,朕对货殖买卖之事颇感兴趣,今日诏你前来,就是想与你坐而论道一番。” 天子这第一句话就让贡禹感到惊讶。 儒家以农为本,货殖买卖之事,只是微末,舍本逐末,是要被世人耻笑的。他没想到天子居然大大方方地谈论此事。 而且,天子是怎么知道自己对货殖之事颇为痴迷的? 心中有疑惑,但是贡禹仍然连忙请辞道:“微臣不敢!” “昔日,孝文皇帝在宣室殿向贾谊问政,留下了美名,贡卿今日只当是成全朕礼贤下士的美名,如何?”刘贺笑着问道。 天子已经把话说到了这步田地,又还有什么理由拒绝的呢。 “朕今日要和你议论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此物。”刘贺说罢,神秘地笑了笑,伸手将一物放到了案上。 当刘贺的手移开时,案上多了一枚簇新的五铢钱。 贡禹眼中一亮,天子真乃神人也,竟然知道他心中所想。 “贡卿,你觉得此物如何?”刘贺笑问。 “陛下是问这五珠钱,还是问天下所有的钱?”贡禹反问道,已经没有了胆怯。 “那朕先问这五珠钱。”刘贺问道。 “陛下恕微臣斗胆,微臣就畅所欲言了。”贡禹的臀腿不由得就离开了脚后跟,身体向前屈。 一个人谈到自己感兴趣的话题时,都会是这幅模样。 “推行五珠钱,是孝武皇帝在位时最大的一个善举。” 贡禹说罢,就如数家珍地把这五珠钱的“善处”一一列举了出来。 大秦到汉初的几十年里,天下通行的是半两钱(十二铢),不只是中央朝堂可以铸钱,民间富户也能铸钱。 半两钱以铜的重量作为价值的衡量标准,非常公平合理。关键在于,要让半两钱的重量始终维持在半两。 但是,天下熙熙皆为利来,不管是中央朝堂还是地方诸侯,又或者是民间富户,所铸的半两钱重量却是越来越轻。 毕竟钱上标有“半两”,又可当“半两”使用,那么有没有用足半两铜的分量,也就没有那么重要了。 到了孝文皇帝的时候,一些民间私铸的半两钱,居然不足一铢重——只有原先半两的十二分之一。 因为这种半两钱轻薄如榆荚,故又被百姓戏称为“榆荚半两“。 半两钱重量减轻只有表象,实际上却是遗害万千。 因为用不足“半两”的钱就可以换到价值“半两”的货物,那么铸钱就成了一个空手套白狼的生意。 铸造劣等半两钱,更成了那些有能力铸钱的诸侯王、富户巨室剥削百姓黔首的途径。 诸侯王和富户巨室是越来越富,但是百姓黔首则苦不堪言。 而百姓黔首自然也不会坐以待毙,他们就想出了剪削半两钱边角的办法来“雁过拔毛”。 两折叠加,又进一步加速了半两钱的彻底崩溃。 更为严重的是,地方诸侯王通过私自铸钱,攫取了大量的财富,囤积了巨额的钱财,也就有了与中央朝堂抗衡的本钱。 大汉肇建之后,历代先帝对铸币之事都颇为上心,也采取了许多措施。 但是因为奉行无为而治的国策,并为禁绝郡国铸钱和民间铸钱之事,因此所有的举措都只是扬汤止沸,未能扭转局面。 孝武皇帝即位之后,前后一共进行了六次钱币成制的变革。 废除与半两钱差不多的三铢钱,推行五铢钱,颁布“郡国民间私铸金钱者死罪令”,收缴郡国私铸的劣质五铢钱。 而推行五铢钱,又是重中之重。 从形制上来说,五铢钱保持了半两钱外圆内方的模样,又加上了围边,这就杜绝了民间剪削的可能性——一旦剪削,很容易辨认出来。 在这些举措之下,大汉帝国钱币的价值终于稳定了下来,百姓黔首也少被豪强富户压榨了一道。 而将铸币权全部收归中央朝廷下辖的水衡都尉,则可以让铸币带来的利益全部归天子所有,极大地加强了皇权。 “颁布五铢钱,能避免劣币横行;收归民间铸币权,可避免百姓黔首受盘剥。” “所以,推行五铢钱是一件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事情。” 立在千秋不敢说,但是五铢钱一直用到了几百年后的唐朝初年,立在千年是担得起的。 “嗯,贡卿此番言论是与朕心中所想一样,那现在,朕还想再听听贡卿对这‘钱’的看法。” 此“钱”并非五铢钱,而是天下所有的“钱”。 贡禹听到这个问题,似有所想,他不知道为何天子会问到这个问题。 因为他心中有一个惊世骇俗的想法,说出来定然要被世人说是癫悖的。 这是为后面铺垫的一点小剧情,后面开始猛拉主线! (本章完) 第318章 陛下对五铢钱如此痴迷,天下无人能敌!(求订阅) 说不定,等天子听完自己那个癫悖的想法之后,会立刻派门外的那几个郎卫把自己打将出去吧。 不过,贡禹心中有些“技痒”,能对天子说出自己心中的想法,这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事情。 昔日,桑弘羊十三岁凭借精于心算入侍宫中,而后得到孝武皇帝的赏识和支持,出任大司农,最终将心中所想变成大汉国策、 错过这个机会,这辈子恐怕就再也没有类似的机会了。 “陛下,恕微臣癫悖,微臣以为‘钱’乃是万恶之源,五铢钱虽好,但应该……” 贡禹停了停,接着说道:“应该废除钱币,一应租税禄赐皆应改为布帛粮食,天下百姓也应以物易物。” “没有了这阿堵物的利诱,民风会淳朴,百姓更会勤于农本。” 废除钱币,这就是贡禹那癫悖的想法。 所以他说完之后,顿觉得心中畅快,却也做好了被天子训斥的准备。 让他未曾料及的是,天子无动于衷,反而面有笑意,这让贡禹有一些惴惴。 “贡卿的想法确实有些癫悖,但朕准许你说下去,为何你觉得这钱是万恶之源。” 贡禹先是疑惑,但随即也就释然了。 既然天子让他说,那他畅畅快快地说出来就是了。 贡禹稍稍整理了一下心中的思绪,就又滔滔不绝地讲了起来。 在禹贡的心中,天下要兴盛,最重要的就是要有足够的人口。 而人口的增长又与土地、粮食有极大的关系。 “可如今愿意耕种土地的百姓越来越少,在集市上从事买卖货殖之事的百姓越来越多。” “之所以会如此,全是因为务农能获得利益太少,买卖货殖之事获得利益太多。” “长久如此下去,终会出现米粟不足的那一天,没有足够的米粟,天下百姓又如何变多呢?” “人口不变多,我大汉偌大的疆域都空空荡荡,四处野兽横行,异族骚动……如何能称得上盛世?” 贡禹越往后说,情绪越激愤,也越来越癫悖。 但是刘贺却听得非常仔细。 在后世人的眼中,贡禹这番言论幼稚且荒唐——既看不到耕地百姓变少的原因,又没有发现商品经济的意义。 但是,这并不意味着贡禹本人比后世人愚笨。 恰恰相反,在这个时候就能敏锐地察觉到几者之间存在关系,本身就已经是大才了。 只要稍加引导,贡禹自然能想通此事。 “贡卿说完了吗?”刘贺问道。 “微臣……微臣说完了。”贡禹说得口干舌燥,终于是意犹未尽地停了下来。 “樊克,来,上茶!”刘贺向门外喊道。 很快,一壶热茶就摆到了案上。 刘贺亲自为贡禹斟了茶,贡禹受宠若惊,连忙双手接过。 “贡卿说了那么久,想必已经口干舌燥了,来,先饮两口热茶。” “诺。” 热茶入口,贡禹顿时就觉得一阵惬意,刚才的那一阵燥热消退了下去。 “贡卿,刚才你所说的,朕已经听明白了,但是朕有一些不同的见解,可愿意一听?”刘贺笑道。 “陛下何出此言,微臣聆听圣训。”贡禹说道。 “贡卿刚才说这钱乃是万恶之源,那么朕想问伱,上古洪荒之时尚未有钱,可有恶行?”刘贺说道 “这、这自然是有的。”贡禹犹豫后答道。 “当今的大汉,有人为钱作恶,有人为淫作恶,更有人为权作恶……龚卿认为朕这说得是否妥当。” “陛、陛下所说甚善,微臣心服口服。”贡禹似乎已经猜到天子要说什么了。 “未有钱时就有恶,有钱之后恶又不一定从钱而来。” “既然如此,这钱还是万恶之源吗?” 贡禹没有说话,心中已经有了一些触动,只是在等待天子的接着往下说。 “可见,这钱并非是万恶之源,人有无尽的欲望,所以恶的是人的欲望。” “钱是不分善恶的工具罢了,没有钱,布帛也会带来恶,粟米也会带来恶,权力也会带来恶。” “废除钱币莫说不可能,就算真废除了也会带来许多的恶果,竹木鱼盐陶器玉石,各郡国自有其物产……” “如果没有这小小的五铢钱作为沟通,岂不是要以物易物?” “贡卿身为凉州刺史,想必知道其中的不易,这钱恐怕不能废除。” 天子耐心地解释着,一点点为贡禹理清了心中那乱如麻线的思绪,心中豁然开朗。 终于,贡禹有所领悟地说道:“所以想要让民风淳朴,不在于废钱,而在于用道德和律令约束人的欲望,使其不生恶念。” “贡卿此言不差。” “此乃陛下的圣言,微臣拾人牙慧罢了。”贡禹赞叹道。 贡禹对天子又多了几分敬佩,能从这小小的五铢钱阐发到律令和教化上来,天子是真的圣人啊? 只是,天子对钱,是不是太“沉迷”了一些? 刘贺听出了贡禹的钦佩之意,但是他并没有因此而自得。 他将这“钱”的事情说透,并不是为了在贡禹面前炫耀,更是为了让其为自己所用。 “朕征聘贡卿,是想让贡卿为大汉天下做两件事。” “微臣愿受陛下驱驰。”贡禹由衷地说道。 “第一件事就是这五珠钱的事情。”刘贺说道。 “微臣愿闻其详。” “水衡都尉每年新铸之钱应有定数,大汉天下所产的货殖有多少,铸钱就应该是多少。” “铸钱过多,则钱贱物贵,民间原有的钱则会贬其值,士农工商皆会受损。” “铸钱过少,则钱贵物贱,民间百姓就不愿多产货物,农人工商怠于生产。” …… 刘贺一边说一边拿过一张纸,通过几个最简单的例子,将通胀和通缩的原理、危害和应对之策,讲述了出来。 这半个时辰的时间里,未到弱冠之年的天子尊尊教导,接近知天命之年的贡禹恭敬聆听。 旁人若是看见了,一定会觉得有一些滑稽,但是定然也会被这求知好学的一幕所感染。 终于,在那半壶茶水完全凉下来之后,刘贺将其中的各种关节都讲明白了。 时间仓促,难免有一些粗浅,但是凭着贡禹对货殖贩卖之事的精研,想必很快就会逐渐想清楚其中的关节。 钱币铸造和货物生产之间关系,并不是一件孤立的事情,实际上影响深远。 水衡都尉每年铸造的五铢钱绝不应该只是天子手中的敛财工具,更应该是一只看不见的手,要用来调控天下货物产殖的丰简。 “如何,贡卿对朕所说的这些事都听明白了?”刘贺笑着问道。 “陛下……是如何想到这些关节的?”贡禹捧着那几张写得满满当当的纸,如获至宝,根本不愿意放下来。 这倒让刘贺一时有些语结,他总不能说自己是和西域以西一个姓马的人学的吧。 一时,刘贺就起了玩心。 于是他半真半假地地一本正经地说道:“朕在昌邑国时,曾经遇到过一个名为马刻嗣的老儒,此儒生自述是端木贡的再传弟子,精于货殖贩卖之事,朕向他问学三天,才明白了这些事情。” “马儒真乃神人也!”贡禹感叹道,他接着又看向天子说道,“陛下也是神人,想必已经尽得马儒真传,可惜微臣未能与马儒相见……” “贡卿不必气馁,朕已将马公所传之学,尽录于此书之内……”刘贺说罢,从案下摸出了一本线装手抄的书。 此书不厚,封面上写着《钱币货殖学》五个大字。 里面只不过是一些最基础的经济学原理,后世人人都能引用出来挥斥方遒,但是在这个时代仍然具有开创性的价值。 贡禹看着这本书,眼中流露出了一种“贪婪”的光芒。 “此书,朕就赠予贡卿了。”刘贺说道。 “陛下当真?” “自然是君无戏言!”刘贺说道。 “谢陛下赐书之恩,微臣……” “贡公先莫谢恩,朕让你去办的事情还未说完。” “陛下只管下诏,微臣定当舍身而为。” “朕想让你去水衡都尉担任水衡尉丞,算清楚每年应铸五铢钱之数量,量入为铸。” 水衡都尉是赵充国,但是他是领兵的武将,并不管衙中之事,贡禹可以先当水衡都尉丞,他日再转正。 “陛下……”贡禹一时哽咽,出任水衡都尉丞不仅让他的品秩得到提高,更让他有了施展自己才学的机会。 “贡卿可愿意去担任此职?”刘贺问道。 “陛下有诏,微臣不敢不遵,定会尽全力而行的。” “好,那朕即刻任命你为水衡都尉丞加中常侍。” “诺!” 这只是刘贺要谈的第一件事情,还有一件事情也要让贡禹去做。 “贡卿,除了这铸钱的事情外,朕还有一事要你去做。” “微臣恭候陛下下诏。” “龚卿刚才也说了,大汉想要兴盛,就必须要让天下的人口旺盛,朕希望你在水衡都尉上任之后,同时再想一个问题。” “如何让天下的人口增长再快一些。” 存人失地,人地皆存;存地失人,人地皆失。 想要控制更大的疆域,就必须要有足够的人口,而要提高生育率,有许多要做的事情。 这是贡禹二十余年来想得最多的另一个问题,他没有想到天子竟然又一次问到了点子上。 这一次,贡禹再也忍不住了,他直接问道:“陛下为何知道微臣对这人口之事也颇为上心?” 这又把刘贺难住了,这次总不能说是看了《贡禹传》得知的吧。 但是很快,刘贺就想到了一个人——贡禹的同窗王吉。 “是王吉与朕说过的,他与你是同窗,对此事也有一些自己的见地。” 贡禹点了点头,并没有起疑心,反而是顺着说了下去。 “以前我等一起读书的时候,王吉确实与微臣讨论过此事,他的看法比微臣的更加直白露骨。”贡禹说道。 这王吉恐怕是最早提出要晚婚晚育的人。 他认为男子和女子都不应该太早行嫁娶之事。 如果嫁娶太早,那么往往未知为人父母之道就先有子女,会因为教化不明而让子女早夭。 与其这样,倒不如等男女懂事之后,再行嫁娶之事。 从刘贺的角度来看,王吉的这个说法是很有道理的,略微推迟一些成婚的年龄,不仅对子女有好处,对父母也有好处。 如果霍光早一些听到王吉的这个“晚生晚育”的说法,那么一定不会那么着急让上官太后入宫。 稍有耐心一些,孝昭皇帝可能就不会早夭了,更不会没有留下子嗣。 真是莫大的讽刺。 “朕听说,这王吉加冠之后才娶亲,二十有五才生子。”刘贺笑道。 “正是,此事在同窗之间,已经成为一段笑谈了,但是微臣反倒赞同他这种看法的。”贡禹笑着说道,已经不似刚才那样局促了。 “如何让大汉子民旺盛,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贡卿不用操之过急,可以先到长安城去走走……。” “问一问北城郭的那些百姓,看看他们为何不多生养,如何才能生养。” “只有搞清楚了事实如何,朝堂才能想出合理的方式,引导百姓多多生养。” 刘贺说得很温和,与刚刚“徙民往陵县”时那强硬的态度截然不同。 他深知生养子嗣乃是人之本性,是不能用强力去推行和阻挠的,只有因势利导,才能取得更好的结果。 君臣二人又在温暖的温室殿中谈了半个时辰,才结束了这次谈话。 天子自然完成了得到了一个股肱之臣,而贡禹也是满载而归。 贡禹不仅拿到了水衡都尉丞的任命诏书,还获得了那本《钱币货殖学》奇书,更是在和天子畅谈时长了许多的见识。 这三样东西,都可以让贡禹的生活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 当贡禹走出温室殿的时候,发现天居然已经阴了下来。 天上没有了日头的照耀,温度变得更冷了,露在袍服外的肌肤像是被针扎着一样疼。 如果是以往,贡禹定然会出口咒骂一句这该死的贼老天。 但是今日不同,因为心情愉悦,所以连这刺骨的寒风都变得清新了许多。 贡禹按了按怀中的那道诏书和那本奇书,心中觉得非常踏实。 今晚回去,要是挑灯夜读了。 如何计算水衡都尉一年该造的五铢钱数量,何时去北城郭查问百姓是否愿意多生养——这两件事情都让贡禹感到兴奋。 如果是往年,年关将至,这寒冷的天气肯定让人懒惰政事,只会想着在家中好好烤火休憩。 但是今日不同,贡禹觉得精神抖擞,似乎有着用不完的气力。 那跋涉了一个多月的辛苦之感更是荡然无存。 希望今年的第一场雪,来得晚一些,这样还能做许多的事情。 也许,自己不只要像陛下说的那样去北城郭,还要去关中的几座陵县,甚至要去关东各郡国,更要去人烟稀少的南国广陵。 跑的地方越多,能够收集到的民意就越多,做决定的时候,才越准确。 想到这里,贡禹脸上的笑意更足了一些,大汉三万里大好河山似乎逐渐铺陈在了贡禹的眼前。 一边的樊克看到贡禹似笑非笑地在院中发呆,心中却在不停地嘀咕着,这使君难道得到了天子什么厚重的赏赐,居然是这副模样。 半柱香之后,樊克再也是忍不住了,他走到贡禹的身边,轻轻地提醒道:“使君,时辰不早了,尚书署就要散衙了,使君要快些去才是。” “哦,多谢小使君提醒了。” 贡禹对樊克行了一个礼,才匆匆地走出了温室殿的前院,向着少府的方向赶去。 当贡禹的身影从院中消失的时候,刘贺也从温室殿里走了出来。 他毫不顾及自己天子的威严,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再贪婪地吸了几口冷飕飕的空气。 在温室殿里坐了几个时辰,他比所有人都需要透透气。 而刘贺刚在檐下露面,院中那二十个郎卫就全部跪倒了下来,他们中的大多数人都是新进从昌邑来的。 原来剩下的那二十个昌邑郎,如今都已经升任为什长了。 以前,在温室殿或者宣室殿外,往往只有一什的昌邑郎戍守,如今已经增加到了两什了。 “不必多礼,平身吧,朕就四处看看,不会离开此处。” “唯!” 刘贺在背着手在这长宽约有十丈的院中,一圈一圈地散着步,思考着今日的事情。 而樊克更是一步不离地跟着,看起来有一些滑稽。 今日的事情,似乎一切都很顺利。 眼前的事情应付过去了,将来要做的事情安排妥当了。 似乎没有什么纰漏了。 转到第五圈的时候,重新停在了温室殿的门前——守在这温室殿大门右边的昌邑郎是一位什长。 在几个月之前,他还是在昌邑国工官里的一个奴仆,在几年之前,则是昌邑宫的一个恶奴。 这个什长名叫獾从,几日之前,就是他和另一个名为不敬的昌邑郎,一同带人去“弹压”的丞相府。 整件事情事情办得很漂亮,没有出现任何的纰漏。 “獾从,你今年几岁了?” “刚满十七岁。”这是从工官里被放还出来之后,獾从第一次对着天子回答超过三个字的话。 “家中可还有亲戚?” “没有了,七岁时,全家因为黄河决口死光了,我就被卖到了昌邑宫里。” “那你跟了朕十年?”刘贺有些惊讶地问道。 “陛下说得对。” 七岁的孩童,又有什么恶心呢? 后来变成昌邑国人见人怕的恶奴,恐怕原因还是在自己这个昌邑王的身上吧。 “在长安城可还过得习惯?” “习惯,在这宫里的生活,比工官……” 獾从没有说完,自己就腼腆地笑了笑,在工官那段日子,似乎已经成为了过眼云烟。 “在长安可有相好的女儿家?” 獾从脸上更是飞过了一抹羞涩的笑,然后才摇了摇头。 “中郎将说过,昌邑郎职责很重,不可以离开未央宫。”不能离开未央宫,自然是碰不到好的女儿家的。 “放心,来年,朕要为你们所有人娶亲。” “诺!” 刘贺拍了拍獾从的肩膀,又整理了一番对方身上的扎甲,最后狠狠地再上面锤了两拳。 两人相视一笑。 刘贺走回到了温室殿的檐下,昂起头看向远方。 和魏相、萧望之、贡禹他们看到的景色不同,刘贺还看到了以前若隐若现的乌云,这片云悬挂在天边,忽远忽近。 是时候,将这片云吹散一些了。 刘贺在心中算了算,一个他等了许久的日子终于是要来了。 安排好了魏相、萧望之和贡禹他们,也就少了许多后顾之忧,更埋下了一些伏兵。 “樊克,进去,替朕磨墨,让少府给朕准备一些可以赏赐的礼物。” “诺!” 是时候,向仲父提出亲政的事情了。 成君妹妹,终于要正式上线了! (本章完) 第319章 霍显:夫君,该起来吃药了(求订阅) 接下来的几日,长安更为平静。 就连一直都很繁忙的未央宫都冷清了下来。 一场寒流突然从北方席卷而来,让整个长安城的寒意更重了几分。 人们纷纷猜测,到底还有多久才会下今年的第一场雪。 富户巨室的儿女们想看雪景,贩夫走卒的儿女们担心过冬的衣服。 富人喜欢冬天,穷人喜欢夏天,自有原因。 大将军后宅的中邸里,霍光正独自一人在寝房中看陈万年送来的各种文书。 这些的文书分为两种。 一部分是大将军府里的军务,至今仍没有北方前线的消息。 另一部分是长安城里的一些动态——都是一些分散在不同府衙的霍党搜刮来的。 借这些分散在朝堂各处的霍党,霍光对长安城里的许多事情仍然能有所耳闻。 最让他上心的是,天子任免了许多朝臣,但是这些朝臣的品秩说高不高,说低也不低:天子没有去动三公九卿这些重臣。 似乎还在犹豫。 这不禁就让霍光更加疑惑,完全猜不透天子心中的想法。 距离天子那日下诏“为大将军停朝罢衙”,已经过去三五天的时间了。 这几天里,天子都会让少府的太医官来为自己把脉,姑且不谈这对病情有没有帮助,但是至少让霍光稍稍平静了一些。 一份接着一份文书看下来,霍光在心中发出了一声叹息。 抛开心中的那一丝怨气不谈,这几日的时间里,天子居然把朝堂上的事情处理得不错。 地方各郡国上计核报、郡国赋税收缴入库、北方各郡县城池整备、长安城暗渠官道的修缮、高庙的重新翻修…… 这些事情,都处理得非常妥当。 天子似乎已经学会了该怎么当一个皇帝——不需亲力亲为,只要任用合适的官员,最后居中指挥。 但是,天子所做的一些事情,也让霍光摸不到头脑,甚至觉得是癫悖之举。 强令行人靠右走,说这才符合大汉以右为尊的礼制;修建了许多厕室,甚至任命了几十名厕啬夫;派人将百姓所产的秽物收集起来,送到城外填满…… 这些事情虽然不算劳民伤财,但也是亘古未闻的奇事。 霍光脑海中天子那张黝黑瘦削的脸,越发模糊,以至于已经想不清他到底长成什么模样了。 天子似乎真的有当好一个明君的潜质,自己并不需要太担忧。 想到这里,霍光是既欣慰,又怅然。 欣慰的是孝武皇帝的后嗣有明君的风范,怅然的是自己似乎对大汉帝国并没有那么重要。 而现在还不是多愁善感的时候,霍光现在不是要为天子担忧,而是要为自己担忧。 即刻就进宫去,然后率群臣上一道奏书,恭请陛下亲政,这样如何? 能不能解决霍光当前的困境,能不能保住霍禹的性命,能不能让天子与霍家和解呢? 霍光不敢确定。 而且,他愿意让天子亲政,但是却不愿意放掉手中的权力。 回到河东去当一个富家翁,不是霍光的选择。 不只是因为他对大汉的江山放心不下,更因为他不敢想象彻底失去权力的生活。 百官公卿的恭维,宗亲外戚的尊重,天下百姓的传颂,执掌大汉的诱惑…… 甘之如饴,食髓知味。 一旦品尝个中滋味,又怎可能轻而易举地放弃? 天子可以提前亲政,但是彻底放下权力还不到时候。 随着案上的公文越来越少,霍光又觉得有一些眩晕。 此时,他在那些公文的最下方,看到了一张与众不同的纸。 拿起来好奇地打开,发现竟然是《长安月报》。 没想到,天子还真的把这个新奇的事物弄出来了,真是雷厉风行。 今日没有太阳,是一个阴天,寝房的门窗关得很严,所以光线很暗。 霍光用一支铜签挑了一下灯芯,让那豆大的灯火更亮了一些。 接着,他就对着这跳动的灯火,读起这张《长安月报》来。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仕林楷模》中那篇由天子亲自写的文章,言辞简约,却不吝对霍光的赞美。 没想到,天子竟然没有将这篇文章换掉,仍然还是将它公之于众了。 霍光历经三朝,被天子褒扬旌奖已经不知道多少次了。 但是那毕竟都是发生在朝堂上的,从来没有像这一次这样“白纸黑字”地在整个长安流传。 从今日起,长安城的百姓们恐怕都知道他霍光的功绩了吧。 这宣纸真是一个不得了的好东西,没有宣纸,也就没有这新奇的《长安月报》。 这篇文章能登载出来,是不是意味着天子没有那么“绝情”呢? 霍光不喜欢读书,但是不知为何,却觉得这《长安月报》很是有趣,渐渐就读了下去。 上面的文章,不管是长是短,遣词造句都很直白简单。 不像那些儒生写的赋一样引经据典、文辞繁复,读了后面就忘记前面。 别说是朝堂上的百官公卿了,就是贩夫走卒听到了,也能立刻就能听懂。 而且这些文章的内在也非常有趣,登载了不少乡野间的见闻,让霍光都暂时从繁重的案牍中解脱出来了。 不到一刻钟,霍光就把这《长安月报》从头到尾读了一遍。 放下的时候,仍然觉得意犹未尽。 可惜了,要再隔十五天才能看到第二期的《长安月报》,不知道到时候又能看到什么有趣的事情。 霍光有些惊讶,经过这片刻的休息,疲惫感也退散了不少。 区区几十文钱,就能买得这一刻钟的闲暇,很上算。 这时,寝房的门被轻轻地推开了,霍显款款地走了进来。 她手里的案上摆着一个五彩斑斓的漆碗,碗里似乎盛着什么东西,冒出缕缕白色的热气。 霍光立刻就闻到了一股刺鼻的药味,他不禁皱了皱眉头,喉咙也有一些异样。 霍显碎步走过来,对着在霍光行礼,柔声地说道:“夫君,该喝药了。” 那碗里的药漆黑透亮,隐约之间,似乎还翻沉着什么虫草一样的异物。 霍光有一些排斥,并没有立刻就伸手去接。 “老夫的病已经快好了,这药就不必了吧。”霍光端着架子说道。 “夫君,医工说了,这汤剂必须要喝满一个月,一天不能少,只有这样才能避免顽疾再发。” 霍显说得很轻柔,霍光脸上已经有了一些松动,但是仍然没有去接药。 没想到,霍显居然“噗嗤”一声就笑了出来,颇为娇俏地问道:“夫君不会是怕喝这苦药吧?” “老夫怎么会怕?”霍光正色道。 “那夫君就把这药喝了,让贱妾看看夫君大将军的气魄。”霍显故意笑着用起了激将法。 其实,在闺帷之中,霍光很容易被拿捏,此刻就被霍显给拿捏在了手中——他颇为享受霍显对他的这种奉承。 霍光看着风情百种的霍显,眼神立刻都有一些迷离了起来,要不是大病未愈,今夜定会有闺房之乐。 “夫君不敢吗?”霍显有些挑眉问道。 “怎会不敢?”霍光正色说着,就豪气地端起了碗,一口气就把那碗药喝了下去。 溢出来黑色的液体从霍光嘴角流下,霍显连忙就用巾帕轻轻擦掉,未曾想霍光突然就伸出了手,一把将霍显揽入了怀中。 霍显未料到自己的夫君如此孟浪,先是低声惊呼,但看到霍光那迷离的眼神后,却又顺从地躺到了霍光的怀中。 这黑暗的寝房中,一时春光乍现。 两人依偎在了一起…… 今日这章,忍不住先发出来了,下午还有! (本章完) 第320章 准皇后霍成君,想天子了(求订阅) 这一刻,霍光已经原谅了霍显,也原谅了霍禹。 为了他们,霍光不能就这样将朝权放掉。 霍光就这样抱着霍显,让对方那一身的柔软靠在自己的身上。 此刻,霍光丝毫不像是大汉朝堂上的大将军,反倒更像是在五陵里潇洒快活的缠头少年。 霍光宠爱霍显,其中一个原因就是霍显总能让他想起年轻时的许多洒脱和孟浪。 搂着霍显那柔软纤细的腰,霍光就想起了几日之前,自己对霍显那番粗暴的举动。 不免又有了一些愧疚——一个丈夫对自己妻子的愧疚。 几十年来,霍光和霍显就是霍家的两根支柱,没有霍显这个贤内助,霍家恐怕也不会像现在这样繁盛和风光。 不说别的,就是那几个女儿所嫁的人家,都是霍显一个个精挑细选出来的。 这不仅是为几个女儿找了一个好的归宿,更是为霍家添砖加瓦,寻到了许多的青年才俊来做助力。 霍显之于霍家,就像霍光之于大汉。 今年,从孝昭天子大行开始,霍光就一心扑在朝堂上,竟然冷落了霍显许久。 夫妻二人,也很久没有像现在这样琴瑟和鸣了。 “夫人,近段时间,朝政繁忙,老夫要处理的事情千头万绪,倒是冷落夫人了,夫人没有怨老夫吧?”霍光愧疚地问道。 “夫君是大汉朝堂上的支柱,终日忙碌也是为了天下的百姓,贱妾不敢有丝毫怨言。”霍显此刻说话就如同少女般轻柔。 霍光点了点头,霍显能如此识大体,也与寻常的女子不同。 “如果老夫没有记错的话,三日之后,就是夫人的寿日了吧?”霍光问道。 “哼,亏夫君还能记得住此事,贱妾还以为夫君忘记了呢?”霍显推开了霍光,佯装生气道。 霍光连忙就去哄,再将霍显搂在了怀中。 “夫人莫生气,为夫不是记住了嘛,哪里会忘记呢?”霍光有一些讨好似地说道。 “光是记住又能有什么用,今年这般田地光景,这寿日还能过吗?” 霍显将生气的尺度把握得很好,既能增加一分闺房之乐,又不至于太过分让霍光厌烦。 “今年什么光景,这寿日为何不能过?”霍光有些恼怒地反问道。 “禹儿此刻正随军出征漠北,让贱妾如何能安心地过这个寿日;再者,县官正对霍家发难,阖府上下人心惶惶……” “夫人这话就说不对了!”霍光强撑着挥了一下手,打断了霍显的抱怨。 “禹儿虽然不在长安,但是细君、昭君她们都在长安城,也许久没有来府中相聚了,老夫倒是有些想念那些外孙了。” “至于县官,他对老夫似乎还有三分敬意,所以越是人心惶惶,就越应该与平常一样,免得遭小人猜忌。” 霍显挣扎着坐直了身体,眼中有些激动,这才像是原来那个大将军说的话嘛——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 看着霍光这豪气万丈的样子,霍显的心中竟然也有一些荡漾了。 “那夫君的意思是,这寿日照着往年的样子办?”霍显试探着问道。 “嗯,大军出征在外,长安城风波不断,自然不宜大操大办……” “但是,将自家人邀到家中来,一起热闹热闹,也是一件好事。”霍光当即做出了决定。 “贱妾明白了,贱妾一定将此事安排得妥妥帖帖的。” “好,夫人办事,老夫放心。” 霍光说罢,就再次将霍显揽入了怀中……灯影摇动,一屋春光,自是不能多言…… …… 很快,霍显寿日如往年一样要庆贺的消息,就在大将军府的后宅里传开了。 说起来这是霍显的寿日,但却是霍家至亲骨肉相聚的一次家宴,自然非常重要。 霍显居中指挥,一众家臣大奴在左右襄助,筹备的事情就如火如荼地展开了。 这是霍显和霍家的喜事,但是对那些地位卑微的底层奴婢来说,却是一件祸事。 一旦犯错,轻则被叱骂,重则被鞭打…… 断断续续的哭声,时不时就从后宅那些偏僻残破的院子中传来,却鲜有人会去关注。 …… 这日辰时,中邸的偏院里,霍成君正在寝房的窗下读书——手里是一卷新近印出来的《论语》。 自从被选为皇后之后,霍成君的日子就一日比一日难捱。 原先,自己一月还能出去几次,和自幼相交的那些姐妹踏青或者小聚。 但自从被选为皇后之后,她就再也没有离开后宅半步了。 于是,霍成君完全就被束缚在了这小小的院落当中,成为了笼子里的一只金丝雀。 以前有一些奴婢和自己玩耍,如今在霍显的恐吓之下,这些些自有相熟的奴婢都不敢与霍成君一起打闹了。 在这枯燥寂寥的生活当中,读书竟然成了霍成君打发时间的唯一方式。 手中的这本《论语》,是这几日天子特意派人送来的——如果不是天子送来的,恐怕霍显也不会让自己看。 在自己母亲的心中,女子获得宠信,靠的不是学识,而是手腕。 《论语》,霍成君从小就读过许多次了,但是用纸印成的《论语》却是头一次看到。 比竹简要轻薄,翻页的时候手指不会被划伤,字迹格外清晰,甚至还散发着一股若有若无的纸香和墨香。 这样一本精致的书放在那里,不用去翻,只是看着也会感到一阵惬意。 而且,这《论语》不只形制新奇别致,内容也与以往看到的《论语》不同,夹在正文中的那些注解,要更加详实丰富。 总之,这样一本书,是排遣时间的好东西。 听说,这宣纸和书,都是天子命人做出来的。 天子真是有一颗七窍玲珑心。 想到这里,霍成君有一些燥热,就将书放在了案上,双手托腮,定定地透过窗棂看向外面的世界。 上一次见到天子,还是一两个月之前。 那一日,天子突然造访大将军府,似乎是为了让母亲从郡狱中释放一个人出来。 可惜来去匆匆,旁人又有许多,她虽然想与天子多呆片刻,但是却没能说上几句话。 从被选为皇后之后的那一刻开始,霍成君还从来没有和天子单独说过话。 在旁人的眼中,天子是一个遥远而又威严的称呼,但是在霍成君的眼中,他却是一个有趣的人。 所以,霍成君很想和天子面对面地聊上片刻。 去未央宫与天子一起,总比在这阴沉、压抑的大将军府里好很多吧。 不知道多少个夜晚,霍成君都梦到自己与天子携手在未央宫的丹墀上漫步的场景。 看白云苍狗,看日星隐耀…… 想到这里,一抹绯红冲上了霍成君那秀美的面庞,她虽然和霍显长得有几分相似,但是眼神却干净澄澈许多。 想起那些梦境,霍成君觉得有一些燥热,心跳也砰砰砰地跳个不停。 自幼所接受的伦常教导,让霍成君对自己身体上的这些反应感到恐慌和羞涩,连忙倒了一杯凉茶,一饮而尽。 凉茶入喉,躁动的心终于稍稍平静了一些。 此时,院外传来了一些若隐若现的说话声,那是家中的奴仆正在为过母亲的寿日做准备。 一想到想到自己的母亲,霍成君内心的最深处,就滋长出了一阵厌恶,如同不小心吞食了一只苍蝇一般,令人作呕。 他视线回到了那本摊开的《论语》上,一句话映入了霍成君的眼中。 “人而不仁,如礼何?人而不仁,如乐何?” 仁,这是许多大儒常常挂在嘴巴的话,他们常常因为争论“仁是什么”大打出手。 霍成君不是大儒,只是一个寻常的女子,但是她对仁也有自己的见解。 仁,就是不要随意害人。 她的母亲就是一个不仁的人。 想到这里,霍成君的脑海中,又浮现出她不小心偷听到的霍显和淳于衍的只言片语。 求月票! (本章完) 第321章 霍成君与霍显的母女之情,决裂了!(求订阅) 那一日,霍成君偶感风寒,喉咙疼痛又干燥,于是就想着去找淳于衍要一些甘草,来润一润嗓子。 没想到,到了淳于衍那小院当中之后,却听到霍显和淳于衍似乎正在里面谈话。 若是以前,心性纯良的霍成君一定不会多想。 但是那一刻,霍成君却鬼使神差地躲在了窗边,偷听了起来。 因为极少做这些“低劣卑鄙”的事情,所以霍成君做得并不熟练,刚刚在那墙角蹲下去,就不小心碰倒了一个瓦罐。 惊动了在屋子中密谈的霍显和淳于衍。 她只得连忙逃走。 但是,在这短短片刻的时间里,霍成君仍然隐隐约约听到了几句话。 她没有想到,她的母亲,大将军夫人霍显,似乎要对张家的安君姐姐和蔡家的文嫣妹妹不利。 那天之后,霍成君找借口去寻了几次淳于衍,想从她的嘴里探听出一点消息。 但是,她这不谙世事的少女,又怎可能是饱经风霜淳于衍的对手,所以根本就没有探到任何的消息。 虽然没有查出个所以然,但是霍显在她心中的形象彻底崩塌了。 以往,霍成君只觉得母亲对自己约束过多,但是这之后,霍成君发现自己的母亲何止是对自己约束过多。 对奴婢心狠手辣,对外人颐指气使,对大将军的属官没有一丝的敬意——霍成君那日就亲眼看到,霍显含沙射影,将那一众属官骂得脸色苍白。 渐渐地,霍成君还意识到一件更让她心凉的事情——在母亲霍显的眼中,只有父亲和兄长。 其余所有人都是他们的垫脚石而已。 尤其是自己,将会成为霍氏一族最大的那块垫脚石。 在这短短一个月的时间里,霍成君心智突然飞快地成长了起来。 原本许多看不清楚的事情,现在却一眼就能看得透彻。 霍成君脸上那澄澈单纯的笑容少了,对着窗户遐想苦思的时间多了。 她觉得这偌大的大将军府,突然变得很阴冷,每一根柱子,每一片瓦当,每一道窗棂……都散发着令人窒息的气息。 霍成君迫切地想要逃离这里,不管去哪里,都可以,但是身为一个女儿家,她又能去哪里呢? 莫说是长安城,就是这中邸的院门,她都出不去。 这个困惑,让霍成君沉默了许多,但是却没有人发觉,或者说发觉了也没有人会关注。 父亲,只有每天请安的时候能看到,从出生到现在,霍成君就不敢亲近这位大将军。 母亲,倒是看出自己沉默了许多,但并没有丝毫担心,反而觉得这性子更符合皇后的身份,高兴还来不及。 兄长,只不过视她为一块垫脚石和敲门砖,谁又会和一块砖石多说一句话呢? 姐姐们,虽然非常亲善,但是她们本身就是被父母利用的可怜人,又怎么可能帮到霍成君呢? 婢女们,不管霍成君平日如何友善,但是她们之间终究隔着一堵看不见的墙壁,如今已经没有一个婢女敢和她玩闹了。 …… 这样的愁绪,近日来常常在霍成君的心中冒出来,此刻再一次想起,仍然觉得窒息。 霍成君将案上的那本《论语》合上了,并且随手将书藏到了案下。 她来到了窗前,打开了窗棂,一阵凌冽的风挤了进来,让她那有些发热的脸凉爽了许多。 呼吸也变得更畅快了。 透过窗棂之间的缝隙,霍成君看到奴婢们正在庭院中打扫擦洗,是在为霍显的寿日做准备吧。 其实,也没有什么可准备的,只不过是出嫁了的姐姐们要带着家人来吃一顿便饭,要提前打扫干净。 看着外面那些晃动的人影,霍成君想到了一件事情,唯一能将她救出这牢笼的,也许只有天子了。 但是,最近流传的风言风语很多。 天子似乎对她的父亲有一些忌惮。 那样一来,自己还能顺利入宫吗? 就算入宫,天子会把自己当做“良配”吗? 如果天子不把她当做良配,那么自己入不入宫,似乎也就没有什么区别了。 想到此处,霍成君的心情一下子就跌到了谷底。 外面天很阴,似乎马上就要要下雨了。 突然,一阵尖锐刺耳的咒骂声从外面的院中传了进来。 霍成君仔细看去,发现那些奴婢不知道为何已经跪倒了一片。 侧耳仔细听去,又是母亲在训斥奴婢。 霍成君不想听,伸手就准备去把窗棂关上,但是还没碰到窗棂,她却停住了。 她在等天子来救她,那她是不是也应该对尽量地帮一帮别人? 霍成君轻皱眉头,做出了一个决定,今日的事情,她要管一管。 …… 院中,五六个奴婢正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霍显袖着手,昂着头,眼睛半闭,冷漠至极。 在她的面前,跪着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他不是宅里的小奴,而是别人荐来的雇工。 在这个少年面前的地面上,是一面锃亮的铜镜。 奴婢是主家随意处置的牛马,雇工却是自由身——至少不能随意地过度打骂。 但是,这个区别在霍显这里不存在,哪怕是雇工,直接打死了也无碍。 “你叫做什么?”霍显冷冷问道。 “小、小人是林福。” “你现在一个月的工钱是多少?” “回禀夫人,小人一个月的钱粮是八百钱。” 林福的声音不由自主地发着颤,他知道自己闯下了大祸,所以把身子伏得很低。 四周同样跪着的那些奴仆一个个也都噤若寒蝉,无一人敢为他求情。 在这霍家的后宅里,人人自危,谁又能帮谁求情呢? 谁让这个小子运气不好,闯祸的时候恰好就被夫人逮了个正着呢? “那你可知道,这一面铜镜多少钱?”霍显问道。 “小人愚笨,小人不知。” “这面铜镜起码值万钱,那伱再可以算上一算,到底要多久才能赔得上?” “小人算不出来……”林福活了十几年,恐怕都没有见过一万钱吧。 “那让我来告诉你,这不吃不喝的话,你一共要还上十二个半月……” “再加上这一年的利息,你至少就要还两年……” “可是,你能不吃不喝吗?” 霍显话里话外尽是讥讽嘲笑的味道,看不出有丝毫的心软。 这么一算下来,为了偿还这面铜镜的钱,这少年恐怕要给大将军府做上七八年的苦力了。 可最关键的是,这面铜镜只是磕碰出了一个小小的凹坑,并不影响霍显用来装扮自己那精致的脸。 霍显此举,不是为讹这少年那区区一万钱,她只是想要杀鸡儆猴罢了。 “杀鸡儆猴”,这是霍显治家用得最多的一个手段。 “我给你指两条路,要么卖身为奴来我霍家,要么就赶紧筹钱来还,否则……明日就让廷尉将你下到诏狱里去!”霍显吓唬道。 那少年哪知道“诏狱”根本不会管这种琐事呢,被吓过了头的他是一个劲儿地叩头求饶。 霍显看着对方这狼狈的模样,残忍地笑了笑,非常地畅快。 正当她要再炫耀一番手中那点权力时,一个脆生生的声音打断了她。 “这钱,我来替他还。” 霍显先是一愣,又是一怒,谁那么大的胆子,居然敢忤逆自己。 但是,她抬头循声看去,看到的不是别人,正是自己的女儿霍成君! “你来做什么?!”霍显问道。 “母上,他也是无心之失,这铜镜又还能用,就放过他吧,可将我屋中的那铜镜换给母上。” “放过他?这天底下做错了事情,难道只是磕一个头就可以逃脱吗?”霍显讥讽道。 “那就如刚才女儿说的那样,这一万钱,女儿来替他还。”霍成君强撑着不移开自己的目光。 “你此话是什么意思?!”霍显阴沉着脸。 即使是自己的亲生女儿,霍显也不允许她像现在这样,当众忤逆自己。 霍成君没有接话,她取下了腰间的一块玉佩,捧在了手中——这块玉佩是天子几个月前赏赐给她的。 “这是县官赏赐的玉佩,母上如果觉得能值一万钱的话,拿去就好了,女儿只求母上放过这个少年。” 霍成君说罢,竟然就跪了下来,手上仍然捧着那块玉佩。 霍显杏眼一瞪,恼怒地看着霍成君,似乎发现自己的女儿今日有一些不同。 以前,霍成君虽然有些不谙世事,但是始终是听话的。 为何今日,竟然会忤逆自己?这让霍显心中很是不悦 如果放在其他的日子,霍显定会将霍成君留下来,好好地训斥一番。 但是明日,就是寿日家宴的日子了。 这大大小小也算是一件喜事。霍显不想在这样的日子闹得不愉快。 另外,霍显看着那块玉佩,对霍成君有一些说不出来的忌惮。 毕竟,霍成君已经是皇后了,虽然还没有进宫,但终究是皇后。 如今天子对霍家有忌惮,那么霍成君进宫这件事情就显得更加至关重要了。 不管如何,霍显现在都拉不下面子来训斥霍成君。 霍显冷笑了一下,不再去看霍成君,而是重新看向了那个跪在自己面前的少年。 “你听到了吗,今日是小娘为你求情了,那我就饶了你这一次。” “谢、谢夫人……”少年连忙叩头谢道。 “不用谢我,去谢小娘就行了,不对……”霍显故意笑了笑说道,“你要去谢的是未来的皇后。” 少年连忙就对着霍成君拜了下去…… “此间现在不用你们操持,都出去!”霍显发令道。 “诺!” 很快,奴婢全部都离开了,只剩下了霍显和霍成君母女二人在院中对峙。 “已经没有人看你那装模作样的善心了,还不快站起来,拿到还要我去请?”霍显揶揄道。 霍成君站了起来,这是她头一次与自己的母亲作对,心中很是忐忑不安,所以站起来之后,也不敢直面自己的母亲。 霍显走到了霍成君的面前,他看着自己女儿那没有一丝皱纹和瑕疵的面容,不禁有一些嫉妒。 这副模样,和自己二十多年前的模样几乎没有任何差别。如今自己保养得再如何仔细,那眼角也是藏不住鱼尾纹了。 霍显为霍家生了四个女儿和一个儿子,可称得上居功至伟。 而她更是为这些女儿们找到了最好的出路。 可不知道为何,儿子霍禹倒像是她的品性,但是几个女儿却没有一个人学到他的手腕的。 没有一副强硬的手腕,怎么可能在那些高门大户的后宅里立稳脚跟呢? 尤其是霍成君,明年就要进宫了,却仍然是不谙世事。 “抬起头来看着我。”霍显冷冰冰地说道。 霍成君抬起了头,平静而又有一点畏惧地看向了自己的母亲。 两人的样貌确实有七八分的相似。 “你与那小奴以前可曾认识?” “并不认识。” “那你今日为何要替他说情?”霍显厉声问道。 “那一面铜镜,于我霍家而言九牛一毛,但是却要让他卖身为奴,我……” “哼,简直是妇人之仁!”霍显尖声叫了起来,她似乎已经忘记自己也是“妇人”了。 霍成君被吓到了,她不由自主地就想往后退,但是却被霍显突然捏住了手。 霍成君想要挣脱,但是霍显手中的力气却大得吓人,她根本就挣脱不了。 “来年,你就要进宫去了,如此这般心软,又怎能在宫中独宠……” “如今,县官对我霍家有许多的猜忌和忌惮,如果你不能在宫中独宠,那于我霍家有何用处?” 霍显看了看霍成君那因为挣扎而被发红的手,似乎是嘲笑她懦弱一般,冷哼了一声,才松开了霍成君的手。 “你这般模样,还没有资格去心软做善事,都怪我平日太宠溺你,居然让你如此不不成器!” 霍成君极少被霍显这样直截了当地训斥,此刻眼圈都已经红了起来。 霍显说得没错,霍成君从没有见过宅院外面的长安城有多残酷,今日她能对着自己那跋扈的母亲说一个“不”字,就已经用尽所有的勇气了。 也许是看到霍成君的眼中噙着泪水,霍显的口气才终于是缓和了一些。 身为人母,她对自己的女儿又怎么可能没有一点疼惜? 但是,霍显表达疼惜的方式,就是要让自己的女儿在那些尔虞我诈中,成为胜利者——顺带成为霍家的筹码。 “你要记住,不管到什么时候,都不能有一丁点儿的心软……” “你听明白了吗?”霍显厉声追问道。 “明白了……”霍成君只能点了点头,但是心中却只觉得更加难过。 “明日,你的姐姐和姐夫们都会来府中相聚,到时候你要沉稳一些,莫要像以前那样疯疯癫癫的,要有一些皇后的样子。” “诺。”霍成君面无表情地说道。 明日来的都是霍家的至亲,先稳住这些至亲的心,才有可能稳住外人的心。 “你回房去吧,好好想想我刚才说的这些话。” “诺。”霍成君木讷地行了一个礼,就朝着自己所住的那件偏院走去。 在她快要走进院里的时候,却又停住了脚步,转身看向了仍然站在原地的霍显。 “阿母,你将我生下来的时候,是不是就已经为我想好出路,知道这有朝一日,是要将我送入宫去的。” “这是自然,我从一个微末的奴婢变成霍家的主母,你从霍家的女儿变成大汉的皇后,难道不是应该的吗?” “那我到底是你的女儿,还是霍家获得荣华富贵的一块垫脚石。”霍成君脸上尽是悲哀之色。 “哼,若是能当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后,当一块垫脚石难道不比当我的女儿要好吗?”霍显对霍成君流露出来的悲哀不屑一顾。 “阿母,我知道了,我一定会当好霍家的这块垫脚石的。” 霍成君说完,再也没有多看自己的母亲一眼,落寞地走进了自己的偏院,一路来到了寝房外。 站在此处,霍成君回首看向四周那并不算高却又让人窒息的院墙,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这一刻,她又长大了一些,也看明白了所谓的至亲,未必就是真的至亲。 由霍光和霍显把持的这大将军府,与其说是一个家,倒不如说是一个冰冷的囚笼。 只要能逃离这里,不要说是去未央宫,就是去北城郭外的那些草庐也无妨。 霍成君推门而入,身影隐入了屋子的厚重的阴暗中。 另一边,霍显也有一些诧异,她对霍成君刚才的那番话仍然有些摸不着头脑,也想不通自己的女儿为何会问那么幼稚的问题。 能当皇后,有什么不好,要不是自己已经韶华不在,非得想办法爬上天子的龙榻。 为了更高的地位,为了不被人所欺压,为了能站在高处——一切的心狠手辣都算不了什么。 “总有一天,你会明白阿母的用意的。” …… 中邸的这段风波就这样结束了,入夜的时候,整个大将军府整个后宅打扫一新,处处都是一派喜气洋洋的气象。 连日来被流言蜚语压得有些喘不过气来的大奴们,走路也挺起了胸膛。 大将军夫人的寿日既然能像往年一样办下去,那霍家的荣华富贵就不会倒。 这些寄生在这棵大树下的浮游自然也能安然无恙。 接着奏乐,接着舞——这难道还不值得高兴吗? …… 一处偏院,两个少年正借着夜幕的掩护,躲在一个角落里窃窃私语。 其中的一个,正是午后差点被霍显惩治的少年林福,而另一个则是他的同伴鲁平。 他们都是昌邑人。 “今日好险,你差点就成了这霍家的奴婢了。”鲁平说道,脸上无一丝担忧,反而有一些戏谑的笑。 “啊呸,霍显算个什么东西,我那只不过是给她演一场戏罢了,真敢罚我为奴,我一把火就烧了这大将军府,然后立刻逃走!” “你当逃奴,被抓回来,是要枭首的。”鲁平吓到。 “怕个卵子,大不了我逃到西域去,看谁能抓得住我?再说了,戴使君不会不管的。”林福愤然道。 “这说得倒是。” “莫说了,此时夜深不方便出去,明日一早,你就要找个由头出府,赶紧明日家宴的事情告诉戴使君,不可再耽误了。” “不用你说,我晓得轻重,已经想好了主意。” 两个少年又密谋了一番,片刻之后才神不知鬼地分开,并没有被任何人察觉。 大将军府的后宅,明日是定要上演一出好戏了。 求订阅! (本章完) 第322章 霍显大摆宴席,皇帝夜袭霍宅!(求订阅) 翌日,大将军府的后宅里,到处都是一派喜气洋洋的景象。 不管是前衙还是后宅,几乎整个长安城的朝臣们,都知道了大将军夫人今年的寿日仍然如期庆贺。 当然,大将军府往年总要大摆筵席,但是今年事情过于仓促,也没有对外邀请宾客,多多少少还是有一些冷清。 然而长安城里大大小小的霍党为都松了一口气。 不仅是因为大将军夫人的寿日照样庆贺,更因为他们没有收到大将军府的请柬。 在如今这个风口浪尖,收到了请柬才是一件麻烦的事情。 不去,容易被大将军记恨;去了,又怕被天子忌惮。 像现在这样能假装无事发生,反而是最好的结果。 既吃下了一颗定心丸,又不用抛头露面。 不过,仍然有一些想要火中取栗的狂徒,打算借机向霍家表示自己的忠心。 他们不敢亲自登门拜访,但是却都派人送去了厚重的礼物。 …… 大将军府的前衙和后宅虽然有门洞连在一起,但是属官吏员和奴婢雇工出入的门却又不同。 奴婢家人从前衙大门出入,而从后宅前院东边的东门出入。 这一日,从卯时开始,这东门就有马车陆续造访。 马车里的人不敢露头,只是鬼鬼祟祟地下车,然后再东张西望地敲开大门。 再一脸讨好地给开门的门亭长塞上几串钱,最后再将准备好的名帖和礼物塞进去…… 一气呵成,行云流水,双方一看就都是老手。 这些来讨好霍家的朝臣明知道连门都进不去,但是仍然下了血本——能被大将军记住名字,就是一件喜事。 因为心中有鬼,所以他们一个个都很慌张,无暇多看周围的情况,都是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 他们完全没有注意到,在这后宅大门对面的一处巷口,有七八个衣衫褴褛的孩童一直都在打闹。 这些孩童或是在地上轮流投壶,或是模仿郎卫骑马打仗,又或是一起高唱古怪的童谣……好不热闹。 霍家的奴仆出来驱赶,但是赶了又来,来了又赶…… 几个回合之后,奴仆们看他们似乎也没有做出什么歹事,也就任由他们去了。 而在这些孩童当中,有一个最为与众不同。 这个少年十五六岁的模样,每次有朝臣登门拜访的时候,他就会拿出几张还很少见的宣纸,把马车上的戳记依样画葫芦地画在纸上。 若是那车上没有戳记,这少年就派其他的孩童偷偷跟上,看他们最终会回到哪家的宅子,然后再回来向自己禀报。 一切调度,都非常老练妥当。 就这样,仅仅一个晨间,这少年手里头的那张宣纸,就已经记下了三四十几个人的名字。 看着自己的手笔,少年是非常地满意。 少年挥了挥手,将一个正蹲在墙角捉虱子的缺齿少年叫了过来。 “缺齿,你在此处盯着,我去向使君禀报。”少年小声地说道。 这些孩童都是有人生没人养的孤儿,不可能有姓氏,即使有也都是假的,所以他们就用身上的一个特征来相互称呼。 被叫过来的这“缺齿”缺了两颗门牙,那是几年前和昌邑令家养的细犬抢食时,摔倒磕在石头上弄断的。 而叫人的少年因为头上生过疮,头皮上的许多地方没有长头发,所以叫做髡发。 这些孤儿自幼就四处流浪,哪一个身上没有一些缺陷呢,所以名字也五花八门,很难有重复——就算有重复,用大小来区分即可。 对于穷苦人家来说,这名字就是一个代号罢了,并没有什么太多特殊的寓意。 “那你今日记了多少个人?” “四十八个哩。” “这也算立了大功吧,陛下会不会赏我们官作?”缺齿咧开嘴,露出那缺了牙的门齿笑道。 “哼哼,那给你个京兆尹都尉,你可敢做?” “那有什么不敢的,哪怕是执金吾我也做得!”缺齿拍着胸脯得意地说道,几只细小到几乎不可见的虱子,从他的头发里跳进跳出,似乎要争抢着给他做属官。 “好了好了,知道你的能耐大,先在此处盯着,别走神误了大事。” “诺!”缺齿立刻就正色道。 髡发拍了拍缺齿的肩膀,将手中的笔纸和小墨盒交给了他,然后转身就朝着闾巷的深处跑去。 他拐了几个弯,又躲开了几波行人,他终于走到了一条岔巷的尽头。 这里十分僻静,鲜有人至,此刻有一个衣衫褴褛的乞丐瘫坐在地上,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浓烈的酒气。 髡发快步走过去,坐在了乞丐的旁边,偷偷地将手里的纸塞了过去。 确认没有人尾随之后,髡发才压低了声音说道:“使君,这纸上记着的,就是今晨来大将军府送贺礼的官员。” 原来,这乞丐正是乔装之后的戴宗。 身先士卒到了这个田地,倒也令人倾佩。 戴宗点了点头,就展开了手中的那张宣纸。 上面有图有字,一个一个看下来,戴宗的脸上浮现了一抹怪异而轻蔑的笑容。 真是一群要官不要命的家伙,现在还敢来跟这霍家人凑热闹。 不过,令他稍稍有一些遗憾的是,这名单上的人居然没有一个两千石的官员。 “丞相府和太常寺派人来了吗?” “没有。” “确定?” “所有来过的马车,我们都逐一比对过,并未发现丞相府和太常寺的马车。” “京兆尹、右扶风、执金吾和廷尉,可有派人来送贺礼。”戴宗接着问道。 “也并未发现。” “这些老滑头倒是很有分寸,没有来趟这浑水。” 髡发默然,这事情不是他能随意议论的。 “你暂且回去,接着盯好,午后来的人也一个都莫要错过,如果有谁进了后宅,更要全部记下来。” “唯!”髡发没有行礼,只是点头示意一下,就沿着来时的路退去。 戴宗沉思片刻,用力地吹了一声口哨,一个右脚有些跛的少年翻墙来到了他的面前。 和髡发、缺齿他们比起来,这少年穿着打扮更体面一些。 戴宗用随身携带的传信筒和印泥封好那几张纸之后,就交到了跛腿少年的手中。 “立刻将这张纸送到未央宫北门去,那里自然有人接应。”戴宗郑重其事地嘱托道。 “唯!”跛腿少年绷着脸回了一个字。 “此信非常重要,所以要……” “人在信在,人死信毁!” “去吧!”戴宗拍了拍跛腿少年的肩。 “唯!” 跛腿少年飞奔而去,不久就消失在了巷道的拐弯处。 在长安城,有几百个这样看似无所事事的孤儿少年,无人会注意到他们,但是他们却正参与到可以改变大汉走向的大事中。 “朕的愿望,就是让这大汉天下再也没有食不果腹的孤儿。” 天子的这句话,让昌邑国来的这些少年郎义无反顾地在天子的麾下,冲锋陷阵。 偌大的长安,只有天子说过这样的话,不忠于天子,又忠于谁呢? 莫笑少年衣衫烂,绣衣直指震长安。 戴宗摘下了那破旧的斗笠,露出了满是污渍的脸,坦然而惬意。 灰头土脸地躲在这里,当然没有在未央宫里坐衙风光,但是却让戴宗觉得格外踏实。 他抬头看了看已经开始向西偏去的日头,知道今日霍家那些最重要的客人,马上就要来了。 大将军恐怕还不知道,今夜会一个巨大的意外降临大将军府。 只是不知道对大将军来说,这意外到底是惊还是喜了。 …… 午后申时,大将军府的门外可算是安静了下来。 大将军夫人霍显身着盛装,在六七个干练健硕的婢女的陪护之下,来到了大门下。 她经过门亭的时候,看到了长史陈万年正亲力亲为地搬弄着那些官员送来的贺礼。 这些贺礼加起来有百来件,就这样凌乱地堆在门亭里。 贺礼左不过是一些金银玉器,又或者是珊瑚玳瑁,也有一些蜀锦丝绸…… 加起来至少有五六十万钱之多。 放在寻常的朝臣家里,这已经是一笔不小的“横财”了。 但是霍显用的一面铜镜都能值万钱,这些贺礼又怎么能入得了她的眼睛。 霍显停在了门亭外,斜着眼睛看了看那堆成了小山的礼物,没有说话,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陈万年立刻满头是汗地跑了出来,向霍显问安。 身为大将军府的长史,陈万年本不用管后宅的这些琐事。 但是拍马屁又哪里有什么止境呢,所以他愿意自降身价来做这件事情。 “今日,有多少人来送礼了?” “七八十人。” “哼,往年至少要有四五百人,今年倒是少了许多。”霍显不阴不阳地说道。 “其中可有送田庄和田地的?”霍显又问道。 “下官并没有看到地契和房契。” “那就都搬到后院的库房去堆着吧,也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 “诺!” 陈万年答完,连忙就带着几个奴仆去搬运这五花八门的贺礼,他甚至要亲自出手,那狼狈的模样哪里有大将军府属官之首的风采。 霍显没有再多看他一眼,只是对着门亭卒们冷冷地说了两个字“开门”。 很快,厚重的大门被拉开了,因为此时背着太阳,所以从外往里看时,大门有些空洞,如同一只深海怪鱼张开了大嘴。 而霍显光彩夺目,就是这怪兽口中的一点亮光。 四周格外安静,以至于霍显和那些大婢健妇都像极了没有生气的僵尸。 就连街对面那些孤儿孩童也都停止了游戏,聚精会神地望向了这边。 没过多久,一阵车马铃声由远而近,该来的人终于是来了…… 如同约定好了一样,霍家已经出嫁的五个女儿携手自己的夫婿同时来了。(前面写成四个女儿,有误) 十几辆马车都奢华到了极点,就连拉车的马匹都是没有一根的杂毛。 因为这些车驾实在是太过耀眼,以至于西斜了的日头都有些黯然失色了。 而和车马相比,更耀眼的自然是人。 五个风姿绰约的霍家女儿,在婢女的搀扶之下,小心地下了马车,领着自己的家人朝大门走来。 跟在后面的十几个年岁不同的孩童,都穿着上等丝绸做成的锦袍,一个个宛若神人。 霍显看着这一大家子的人,脸上终于是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这就是她为霍家的女儿们找的好人家。 五姐妹从大到小,逐一来和霍显见礼。 长女嫁给了邓广汉,如今是鸿胪寺丞,品秩为比二千石,将来是要接任大鸿胪之职的。 二女嫁给了赵平,如今是光禄大夫,品秩为千石,已经定好了骑都尉的官职。 三女嫁给了范明友,现在是度辽将军长乐卫尉,品秩两千石,正率领三万雄兵北征匈奴。 四女嫁给了任胜,如今只是茂陵县令,但是陵县县令的品秩非常高,已经到了两千石,将来定是前途无量。 五女架构了金赏,是秺侯,而他的父亲是金日磾——与霍光同时被孝武皇帝选为辅政大臣的人。 除此之外,还有霍禹的夫人——王氏,倒是来自寻常家。 而霍光前一个夫人的女儿嫁的是上官安,本来也是前途无量,奈何走上了绝路。 霍显和霍光的这些贤婿,每一个几乎都比他们的女儿大上十多岁,却也是壮年的时候。 再能上几年,霍光和霍显就会把他们一个个拔擢上去。 到时候,人人都是三公九卿。 霍家在朝堂上的实力,恐怕比今日还要强上几倍。 有这些好女婿,一二十年后,天子也要礼让三分吧。 霍显春风得意地与自己的女儿女婿们见礼,笑靥如花,几日的阴翳是一扫而光。 夫君说得也许没错,安安静静地等下去,霍家在朝堂上的实力会越来越强,没有行险的必要。 这个念头只在霍显的脑子里出现了片刻,就被得意忘形彻底淹没了,接着更是被她抛诸脑后。 在女儿女婿们的身后,就是那些孙子辈了。 在一二十年之后,他们更是会成为郡国守相、中郎将、谏议大夫、乃至三公九卿…… 霍氏就可以与大汉刘氏天下永远长长久久,千秋万代。 说不定,坐在未央宫的天子,身体里都有霍家的血液吧? 到那时候,霍光和霍显恐怕已经作古了,但是现在哪怕只是稍微想一想,也足以旁人愉悦了。 霍显的脸上是满足的笑容,她对着这些晚辈缓缓地说道:“天凉,不要冻着,都快去正堂吧,你们的父亲和妹妹已经等候多时了。” “诺!” 一家几十口人,就有说有笑地进了大门。 那些孙子辈中最顽劣的那几个,已经看到了街对面那些孤儿。 他们一边朝院中走去,一边就挤眉弄眼地做着鬼脸,时不时还夹杂着几个充满挑衅意味的动作。 缺齿和髡发等人看得是火冒三丈,一个个也都怒目而视,没有丝毫的退缩。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说不定来日,缺齿和髡发他们也能住进这大宅院呢? …… 片刻之后,以霍显寿日为由头的霍家家宴终于开始了。 霍光和霍显在正堂的首位上正襟危坐,其余的晚辈分别被安排到了不同的位置上。 而霍成君的位置最为与众不同,就在霍光夫妇的身边——因为她是未来的皇后。 众人刚刚在自己的座榻上落座,还没有坐暖。 就在霍家长女霍昭君和长婿邓广汉的领率之下,来到堂中向霍光问安,向霍显祝寿。 起起伏伏,拜了许多次之后,这三四十人,又才重新入座。 进献贺礼,歌舞伎奏,酒菜上桌,向霍光和霍显敬酒…… 大人们推杯换盏,孩童们打闹其中,自然有一番天伦之乐的景象。 一个环节接着一个环节,家宴的氛围越推越热。 唯有霍成君,有一些孤独和落寞,她独自坐在自己的榻上,小口小口地喝着面前的淡酒。 在这成家带口的姐姐们面前,霍成君格格不入,似乎一只落单的鸟儿。 她看着众人推杯换盏,有一些疲倦,已经在暗暗计算还有多久这场家宴才会结束了。 天色越来越晚,奴婢们点上了正堂里的油灯。 霍成君看着这灯光,有一些愣神,又回想起了上一次在长乐宫经历的那次“家宴”。 人比今日要少许多,但是那一日有天子在。 如果今日天子也在的话,今日的家宴应该更有趣一些吧。 其实,不只是霍成君想要早点结束这家宴,席至半途的时候,霍光也觉得有些疲乏了。 刚才他已经与几个女婿一一说过话了。 说的不是宅院里的琐事,而是朝堂上的政事。 毕竟谈论这些事情,才符合大将军家这几个翁婿的身份。 “这几日,御史大夫府收到了多少臣民百姓给天子的上书?” “大鸿胪寺最近可有收到西域各国的国书和贡品?” “茂陵县去年的赋税收了多少?” …… 说完这些,其实霍光对这家宴也就失去了兴趣,面有些疲态地坐在上首位,似乎在神游。 家宴虽然惬意,但终究无趣。 霍光抬了抬酸痛的脖子,看向了院外那刚刚挂上屋檐上的月亮。 不由地想何时才可以结束这场家宴。 但是看了看满面红光的霍显,霍光强撑着又坐直了一些——颜面上的事情,既然做了,就要做足。 宴饮正酣之时,神色慌张的陈万年突然一路小跑,跑进了正堂。 他顾不得有舞伎还在堂中起舞,一头就跪倒在了霍光和霍显的面前。 “禀、禀告大将军,县官来了!” 也许是为了压过堂中的丝竹管乐之声,陈万年这句话喊得特别响亮。 此举确实有效果,那颤抖的声音回荡在正堂里,难听至极。 不管是霍光和霍显,还是其他人,甚至是那些嬉戏打闹的孩童,都愣住了。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看向了陈万年。 一声弦断,乐停舞止。 大将军的正堂之中,顿时陷入了一片寂静。 求订阅! (本章完) 第323章 朕当众撩一下成君妹妹,仲父没意见吧?(求订阅) 经过短暂的沉默之后,这正堂里就是一阵慌乱。 一个失神落魄的舞伎连连往后退,差点撞倒了身后邓广汉面前的案几。 那些没见过太多世面的乐工都窃窃私语起来,脸上都有惊恐的模样。 最先回过神来的,仍然是霍光和霍显。 霍光阴沉着脸,中气十足地怒斥道:“如此惊慌失措,成何体统!?” 乐工和舞伎们立刻都慌乱地跪倒下来。 刚才还一片祥喜庆的正堂,此刻已经笼罩上了一层阴影。 “乐工和舞伎先都下去吧,有人会带你们去领赏的,县官驾临,是我们霍家的荣耀。”霍显临危不惧地说道。 “诺。” 乐工舞伎连忙收拾好自己的家伙事,逃跑似地撤了下去。 很快,这正堂里就只剩下霍家人了。 “县官还有多久才到?”霍光问道。 “谒者来说,县官一刻钟前出的宫,恐怕再过一刻钟就要到了。” 没有任何的通传,直接就来了? 天子要干什么? 和天子以往几次出宫一样,霍光居然对此事是毫不知情。 假如来的不是天子本人,而是羽林郎,那霍光连逃跑的时间都没有。 霍光已经有十多天没有见过天子了,突然要相见,竟然有一些恐惧和慌张。 “夫君?” 慌乱的霍显问了一句,才让霍光回过神来。 “县官要来了,我们要去接驾吗?” “县官是大汉天子,我霍氏是大汉的忠臣,不接驾岂不是要抗诏造反?”霍光说道。 “是贱妾糊涂了。”霍显自责道。 “立刻命人将这正堂重新收拾干净……” “杯盘觥筹换上最好的……” “酒菜也让膳房再做新的……” “至于我等,立刻就到门外去,恭迎陛下圣驾。” “诺!” …… 片刻之后,霍光和霍显就带领着全家人,在后宅东门外跪迎天子大驾。 此时,已经是戌时,月亮已经缓缓地升了起来,但是私下里仍然很暗。 霍显命人点亮了东门外所有的灯,几十个门家奴亭卒的手上还拿了火炬,让这门外灯火通明。 霍光跪在最前面,身后则是霍成君和霍显。 再往后,就是霍家的五个女儿、四个贤婿和一个儿媳。 最后则是那十几个孙子辈。 大大小小三四十人,就将这大门,堵了一个严严实实。 众人跪在地上,时不时就抬起头来,向天子要来的方向看去,而闾巷的那头安静又漆黑,看不到任何的动静。 白昼间在此处游荡的孤儿贫儿,都已经回去了。 所以这大门外非常宁静,只有那被风吹动的火炬,不停地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 此刻,霍光已经非常疲惫了,但是他的腰仍然挺得很直,由内而外地散发着当家人的自傲。 而霍光右边的霍显,已经趁机重新梳妆打扮过了,那妆容发饰和几个时辰之前一样精致。 只是那眉眼之间,有一丝不易觉察的慌乱和心虚。 至于霍显身边的霍成君,恰恰相反,虽然妆容朴素了许多,却显得光彩熠熠,眼中更是抑制不住地流动着一丝柔情和秋波。 这半刻钟来,霍成君的心就一直都狂跳不止,迈出的每一步都像是在云中起舞,根本就站不稳。 但是她却不敢表露出来,只能在心中暗暗雀跃。 这不只是因为伦理教化在束缚她,更因为她看得亲人们似乎对天子的到来有一些惊慌。 霍成君乖乖地跪在地上,低着头看着地上那大理石板上的花纹,尽量压制着抬起头来张望的激动。 这时,她听到了自己的母亲和父亲的对话。 “夫君,县官突然驾临,到底会是为了何事?”霍显小声地问道。 “老夫也猜不透,县官此举为了何事?”霍光摇头道。 “不会是来兴师问罪的吧,就是禹儿和匈……”霍显的慌乱中更多了一丝的惊恐。 “夫人,小心隔墙有耳!”霍光打断了霍显的话,才接着说道,“如果县官真是为的那件事情,又何必以身犯险,派三百郎卫前来,就足够了。” “那县官还会为了何事而来?”霍显又把问题转了回来。 “老夫是真的猜不透,恐怕世间也没有人能猜透县官的想法。” “你我与其胡思乱想,倒不如谨慎应对,以免留下话柄。”霍光说话的时候,透露出了一丝无奈和惆怅。 …… 霍成君离他们两人很近,对这番谈话是听得清清楚楚。 她不免有一些好奇,兄长做了什么事情,竟然让威严稳重的父亲都有一些不知所措。 就在霍成君听得有一些出神的时候,霍显突然就将话题转到了她的身上。 “成君,县官待会若是来了,你要表现得大方一些,莫要扭扭捏捏的,那样不会招天子的喜欢。” 霍成君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只觉得一阵厌恶。 母上明明对天子又怨又怕,却还要让自己去刻意讨好,真的是将霍成君当成保住霍氏一族荣华富贵的工具了。 “你听到没有!?”霍显斜了霍成君一眼,有一些愤怒地说道。 “诺。”霍成君有些麻木地回了一个字,天子驾临的喜悦顿时就暗淡了许多。 “你看看你这副模样,穿得如此素净,连粉黛都没有涂抹,连你那出嫁了十年的大姐都不如……” “刚才不是让你去梳妆打扮一番吗,怎么就如此不让人省心!?” “平日和那些低贱的婢女倒是笑闹得肆无忌惮,怎么到了县官面前却连话都不敢说一句。” “将来又如何能在未央宫中专宠?” …… 霍显喋喋不休地数落着霍成君的种种不是,让她觉得更加心寒。 不知不觉当中,霍成君的眼眶一热一湿,几滴眼泪就滴了下来,砸在了大理石板上,绽放成一朵又一朵花。 只不过,无人能够看到罢了。 正在气头上的霍显是越说声音越大,最后连霍光都有一些听不下去了。 “夫人,现在不是训斥她的时候。” “我还不是想提醒她几句,这可都是为了她好!” 霍显有些不满地嘀咕着这最后两句话,但终于也还是闭上了嘴。 “你也应该多听听你母亲的话,不可再像小时候那样言行无状了,你可是大汉未来的皇后。”霍光不动声色地说道。 “诺。” 四周重新归于宁静,霍成君心神一松。 地上那些泪水留下的印子很快就会干透,消失得无影无踪,但是心中所受的中伤却不会轻易地略去。 霍成君坚强地昂起了头,将那剩下的眼泪尽数咽了回去,她不想让任何人看到自己的手足无措。 …… 终于,南面那闾巷的黑暗中,传来了阵阵车马铃的声音。 天子的车仗从黑暗中呼啸而出,气势十足地冲破了黑暗。 先是明盔明甲的昌邑郎骑兵,再是挂着车马铃的三辆引车,而后就是那辆六驾的天子安车。 这辆安车红黑相间,在一些人的眼中犹如麒麟瑞兽,在另一些人眼中却像张牙舞爪的野火。 跪在门前的霍氏一门,先是一阵小小的骚动,紧接着就又安静了下来,重新齐刷刷地摆好了跪姿。 转眼之间,这车仗“气势汹汹”就过来了——那画着的祥云龙纹的天子安车更是分毫不差地停在了门前。 霍光抬起头,在跳动的火光当中,看到了天子那瘦削的侧脸。 十几天未见,霍光觉得天子的面目陌生了许多,狰狞了许多。 天子还没有下车来,跟随而来的郎卫就已经将这附近严密地关防了起来。 尚冠里的面积不大,塞进来的府衙宅邸却不少,所以尚冠里的官道并不开阔。 原本大将军府周围也很拥挤。 但是霍显软硬兼施,硬是将周围的许多宅院给清走了,因此大将军周围就出奇地宽敞。 此刻,全副的天子车仗和一百郎卫突然到来,这门前也没有显得特别拥挤。 霍光眯着眼睛仔细辨认了这些郎卫的徽记,发现上面写着的不是羽字,而是昌字。 足足有一百人,虽然当中大多数人的面容还有些稚嫩和青涩,但是也藏着一份英武之气。 这是一支货真价实的天子禁军了,战力不能小觑。 霍光有一些后悔,当日就不该大手一挥,给了天子三百昌邑郎的员额,他那时候又哪里想得到,居然会成为自己的心腹大患。 “皇帝驾临大将军府!” 伴随着侍中樊克的一声高喊,车上的天子终于要下车了。 霍光眼疾手快,立刻行了一个大礼,深深地拜了下去。 “微臣霍光携霍氏一门恭候皇帝陛下驾临!” “微臣等恭候皇帝陛下驾临!” 连同霍光、霍显和霍成君在内,老老小小几十口全部都跪拜了下来。 无一人敢抬头。 刘贺缓步下车,他看了看这处门楣,不动声色。 几个月之前,刘贺就是经过这里,当未央宫去承嗣宗庙大统的。 那个时候,自己还是在霍光手中的一只随时都可以捏死的蚂蚁。 而今,他这只蚂蚁已经长得很大了,大到霍光这个庞然大物都要无比小心。 十月下旬,长安城的秋风里已经带上了一丝冰霜的滋味,吹得刘贺的耳朵生疼。 他看了看跪在地上的霍氏一族,所有人的脸庞也被吹得通红,但是没有一个人敢动弹。 这些人都是自己的亲戚,但是不知道为何,刘贺却生不出亲近的感情。 刘贺在车边沉默地站了片刻,让有些起伏的心平静了下来,才一步一步地走向了跪在地上的霍光。 他的脑海中,没来由地闪过了后世反复听到一句戏曲的唱词。 “看前面,黑洞洞,待俺冲上前去,杀他个干干净净!” 仲父,朕今日要在你的大将军府里,好好地闹上一闹。 从安车到霍光的身边,只不过十几步的距离,刘贺迈开步子往前走,眨眼之间便就走到了对方的面前。 刘贺从来还没有见过霍光拜得那么低。 从这个简单的肢体的动作上,刘贺就读出了许多的东西——恐惧、谦卑、小心翼翼和心怀鬼胎。 这与刘贺以往认识的那个霍光有一些不同。 看来,自己那日所下的诏令中的那句敲打他的话,起作用了。 只有“霍禹之事已经被天子知晓”这样的大事,才能让霍光的态度如此复杂多变。 霍光不是一个普通人,敲山震虎这一招对他才格外有用。 刘贺没有迟疑,伸手就扶住了霍光撑在地上的双臂。 “仲父,已经入秋了,地上很凉,不必跪着,快快请起吧。”刘贺如同以前一样温和地说道。 “君臣有别,老臣不可失礼。”霍光很多年没有跪那么久了,膝盖也有一些发麻,头也有一丝眩晕。 “好,朕已经看到仲父所行之礼了,仲父起来吧。” 刘贺说完,也没等霍光答应,双手一使劲儿,就将霍光从地上搀扶了起来。 霍光在天子的帮助之下,缓缓地站直了身体。 在那不断摇曳的灯火中,君臣二人的视线接触在了一起。 这一刻,霍光发现天子居然长得比自己还高一些。 那一日,当霍光从朝堂上狼狈拜退之后,他就再也没有见过天子,如今更有一丝的生疏感。 但是仔细看去,这张年轻的脸似乎又没有什么区别,甚至连那若有若无的笑容都还挂在脸上。 刘贺也快速地观察着霍光的脸,皱纹多了许多,没有以前那种精气神了。 忽然,他弯下了腰,在霍光那惊讶的目光中,帮对方拍掉了前襟上的灰尘。 直到霍光那簇新的袍服上一尘不染时,刘贺才终于站直了起来。 “仲父,朕听说今日是岳母的寿日,想到许久没有见你们了,所以临时起意,特意前来,仲父不会怪朕唐突吧?” 天子只是为了这件事情来的吗? 霍光看了看那些肃穆威严的昌邑郎,顿时感到一些压力,此刻动起手来,那真是血流成河了。 但是,纵使有许多的怀疑,霍光也不能在表面上有任何的流露。 “陛下驾临霍宅,是霍氏一门的荣耀,哪里能说是唐突呢,陛下折煞老夫了。” 霍光自以为说得坦然,但是他没有发现,在不知不觉之中,他在天子面前就再也没有当初那副跋扈的态度了。 “这样就好,朕孤苦伶仃久了,长到十九岁,参加家宴的次数甚少……” “前次在长乐宫的家宴,就让朕难以忘怀,朕很想再像那夜一样,与仲父、岳母共享天伦之乐。” 刘贺说得动情,居然有一些哽咽,扶着霍光的手也微微颤抖。 半真半假,连自己也难以分辨。 “岳母,也平身吧,今日是你的寿日,不必行此大礼。” “诺。”霍显也有一些惶恐地站了起来,朝前一步,躲到了自己夫君的身边。 “陛下,夜深风大,我们进府吧?”霍显讨好地说道。 “好!诸卿都是霍氏的亲眷,也就是朕的亲眷,不必久跪,赶紧起来了!” “今夜这府中只有亲戚,没有君臣!”刘贺大大方方地说道。 “诺。” 众人应答之后,又迟疑了片刻,终于是缓缓地站了起来。 此间无一人说话,就连那五六岁的孩童都乖乖依偎在母亲的身边,不敢有任何的造作和吵闹。 这就是天赋皇权在人心中润物无声的存在。 哪怕有大将军的庇护,那尚未懂事的孩童也知道皇权的力量无人可抵挡。 众人是站了起来,但是这门前却还有一个人没有起来。 这个人,正是霍成君。 天子的到来让霍成君心神不定,神思自然有一些恍惚。 她听到天子叫旁人起身的时候,居然愣了一下神,等她再回过神来的时候,身边所有人都已经站起来了。 可当霍成君想要跟上其他人的动作时,却因为跪得太久而腿脚发麻,一时间竟然站不起来了。 所以只能有一些尴尬地跪着。 刘贺当然看到了,他不知道霍成君为何没有站起来,但是却知道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他一步就越过了霍光,来到了霍成君的面前。 没有丝毫的犹豫,刘贺弯腰伸出手去,握住了霍成君的手。 有一些冰凉,有一些湿润,柔软当中还有一些颤抖和躲闪。 不知道为何,刘贺那坚硬的心,猛地颤了一些:与此同时,他感觉到那只手也抽搐了一下。 这手似乎想要逃离,但是刘贺却坚决地握着,没有给它任何抽身的机会。 短短一瞬间的僵持之后,它终于乖乖地躺在了刘贺的手心里。 “成君,朕扶你起来。” 刘贺说罢,轻轻地将霍成君从地上扶了起来。 人是站起来了,但是刘贺的手没有松开,反而握得更紧了一些。 霍成君不敢挣扎,只能容忍天子的“癫悖之举”,当她娇羞地抬起头来时,脸颊早已经是绯红了一片。 “谢过陛下了。”霍成君小声地说道。 “你我之间,不必言谢。” 刘贺没有用那个冰冷杀伐之气甚重的“朕”字,似乎想要拉进二人的关系。 就这样,刘贺握着霍成君的手,看向了一脸震惊、诧异的霍光和霍显。 他笑着说道:“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朕今日牵着成君的手,仲父和岳母不会觉得朕癫悖孟浪吧?” “这、这……”霍显又惊又喜,不知从何说起。 “陛下……” “就算孟浪,今日就让朕孟浪一次吧!” 刘贺豪迈地说完这句话,就牵着娇羞万分的霍成君,在众目睽睽之下,穿过了人群,朝着正堂走去。 他身后的昌邑郎,更是前先一步鱼贯而入,把守住了院中、堂中的各处关防——这是天子驾临的规矩,在大将军的也没有例外。 霍显和霍光没有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他们回想着刚才那一幕,越发觉得难以理解。 终于,他们放弃了思索和判断,急急忙忙跟着天子朝正堂走去。 霍家今日的家宴,注定是非常精彩。 求订阅! (本章完) 第324章 五日后,朕要霍成君入宫,何人敢阻挠?(求订阅) 正堂早已经是重新布置过了。 上首位自然是天子的位置,下首方最靠前的两个位置自然是霍光和霍显的位置。 再往后就是霍家几个姊妹和她们各自丈夫的位置。 刘贺牵着霍成君,站在正堂上,似乎若有所思。 此时,霍光带着一众人等也赶到了正堂。 当他们看到天子仍然紧紧握着霍成君的手时,再一次感到有一些惊世骇俗。 虽然二人是已经有了名分的夫妻,虽然二人贵为皇帝和皇后,虽然二人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 可是在这大庭广众之下就如此不避嫌,实在有一些不成体统。 刘贺对他们的目光毫不在意,没有丝毫的避让,手中还加了一些力气,似乎要将心中的那份坦荡传给霍成君。 “仲父,成君的坐榻在何处?”刘贺问道。 “在我的旁边,就在此处。”霍显连忙指着一张榻说道。 “各位姐姐和姐夫都共坐一榻,成君是朕的皇后,朕今日想让成君坐在朕的旁边。”刘贺非常少见地没有用商量的口吻。 霍光和霍显自然不能拒绝,连忙吩咐奴婢重新布置过坐榻。 “陛下,这样安排可否?”霍显说道。 “岳母安排得很妥当,那就入席吧,朕来的时候还没有用晚膳,现在已经饿了。” “诺。” 刘贺和霍成君在首位上落座,众人再次行礼,也都各自入座。 原本被中断的家宴重新开始。 因为天子的到来,这所有的流程几乎又重新来了一遍。 只不过,天子也参与其中。 在霍光和霍显向天子敬酒之后,天子也大大方方地向霍显祝寿。 接着,他又命人把准备好的寿礼带了上来,虽然也是一些金银宝石之类的寻常物品,但因为是天子的赏赐,就有了不同的含义。 再往后,刘贺又与霍成君的几个姐姐和姐夫一一见礼。 不管见到的人是哪一个,刘贺总是笑着喊一声“阿姊”和“姐夫”,惊得他们一个个受宠若惊,坐立难安。 霍家姐妹的这些夫婿从面上看并不是大奸之臣,除了范明友之外,其余几个人的现在的官职品秩也不算显赫,对朝堂还不会产生太大的影响。 看来,这几个姐夫,只有范明友是他的心头大患。 这是一件好事。 刘贺不只是“看”了这些成年人,他连那十几个外甥也逐一询问了一轮姓名和年龄。 这些孩子还都没有完全懂事,看到这个“皇帝姨夫”和蔼可亲的模样,一个个胆子也都大了起来,纷纷炫耀起了自己的本身。 范明友那对十二岁的双生子,就用随身携带的木剑,比试了一番,还说要为“皇帝姨父”踏破匈奴。 刘贺面上自然褒奖了一番,但心里也一阵感慨,如果他们真的有长成的那一天,说不定真的能成为一代骁勇战将呢? 在榻上坐下之后,刘贺就松开了霍成君的手,但是霍成君的心跳却没有平息下来。 从天子握住她的手一刻开始,霍成君的心潮再也没有平息过,到了此刻,她仍然觉得呼吸有一些不畅。 她和天子离得实在太近了,近到都能够听到天子的心跳声。 也许在这一刻,天子也能听到她的心跳声吧? 在场的人很多,平日所受的道德伦理的教化让她不能“明目张胆”地看向天子,但是却悄悄地让自己的身体靠近天子一些。 似乎,在这冰冷阴沉的大将军府里,天子的身上散发出来的无穷的热力,让她感到心安。 哪怕只是片刻的心安,也让霍成君甘之如饴。 …… 天子很健谈,霍成君很娇羞。 霍光和霍显则如临大敌。 他们说话的时候很少,大部分时候都在观察天子的一举一动。 看得越久,他们越看不透天子今日这要下的是哪一步棋。 最开始,霍光和霍显还有一些眼神的交流,似乎想从对方身上得到一些确定的答案。 但是他们很快发现对方和自己一样迷惑,都看不穿天子的用意。 于是,他们只得分头将注意力放在了自己该关注的地方。 霍光时不时就会看向院子中的那些肃杀的昌邑郎,生怕天子摔杯为号,将霍家老老小小当场诛杀。 虽然从民心向背这件事情上看,天子不会做出这样“昏庸”的事情,但是谁又说得准呢? 帝王心,深似海。 天子做出任何事情,都不让人意外。 和霍光不同,霍显把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天子和霍成君的身上。 天子牵着霍成君走进正堂,确实惊世骇俗,但也让霍显看到了一丝机会:天子似乎对霍成君情有独钟,甚至青睐有加。 男女之间还没有肌肤之亲,就能有这份情谊,日后霍成君在椒房殿专宠岂不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越能专宠,所承雨露君恩就越多,诞下子嗣的可能性也就越大。 霍显似乎已经看到了天子和霍成君的子嗣被封为太子的那一天。 霍显的心再一次动摇了起来:心思也从霍禹那大逆不道的路子上,又走回了霍光所提出来的正道上。 看来,夫君说的是对的,让霍家的血脉融入刘氏的血脉,让霍家成为永远不衰败的外戚世族,才是最好的选择。 …… 就这样,这“各怀鬼胎”之中,这场家宴终于来到了尾声。 成人们的精神已经疲惫到了极点,孩童们更是已经开始打起了瞌睡。 此时,隐隐约约听到了打更的声音。 再看看外面的那已经升到了穹顶的月亮,已经快要到亥时了。 以往,霍光定然早就会让众人回去。 但是今日,他做不了主,因为上首位坐的是天子。 所以他只能静静地等待着。 终于,天子将最后一口淡酒一饮而尽,然后有一些醉意地站了起来。 “仲父,天色已晚,朕看外甥们都已经打起了瞌睡,不如就此散去,如何?” “全听陛下的安排!” “好,那今日的家宴就到此为止……” “但是在此之前,朕还有一事要说。” 众人打起了最后的精神,纷纷看向了有一些微醺的天子。 没想到,天子居然再一次握住了身边霍成君的手。 只不过这一次,天子的动作更加熟练和轻柔。 让刘贺有一些意外的是,他明显感觉到霍成君的手似乎回应了他一下。 一时之间,心头不禁一荡。 “仲父,朕深思熟虑之后,想与成君立刻就完成大婚的婚仪,然后让她提前去未央宫,入主椒房殿,替朕主持后宫之事。” 天子的这句话,犹如一道惊雷,劈在了在场所有人的心中。 这意味着霍成君会立刻成为大汉帝国名正言顺的皇后。 对霍家而言,这是一件天大的好事。 说不定明年就能怀上天子的子嗣呢? “仲父,你看如何?”刘贺又追问了一句。 霍光也很惊讶,如果说刚才是疑惑,那么现在就是疑惑加上惊讶了。 天子为何要提前让霍成君入宫? 这对霍家来说,是好事还是坏事? 霍光想不清楚,一时有些晕头转向,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他如今仍然记得清清楚楚,那一日可是天子将霍成君入宫的日子定在来年开春的。 “陛下之前不是说过,想等出征的汉军凯旋之后,再议此事吗?”霍光平静地问出了自己的疑惑。 “当时朝堂上下正在谋划出征之事,朕自觉当时注重后宫之事会遭到天下非议……” “但是,如今朕想明白了,后宫之事不是朕的家事,也是关乎大汉国本的大事,怎可以怕非议就偏废呢?” “更何况,成君既然已经是朕的皇后了,但是却又迟迟不能入宫,朕怕有人会妄自议论……” 刘贺说这句话的时候,今日第一次看向了霍成君。 没想到,后者恰好也抬眼看向了他。 两人对视的那一瞬间,似乎都有一些触动。 “放在民间寻常百姓家里,女儿一旦出嫁,就应该到夫家去住,留在娘家是要招人说闲话的。” “朕不想有人议论成君,也不允许有人议论成君。” 天子说得冠冕堂皇,让霍光没有拒绝的理由,但是一时又不敢松口。 此事看起来,对霍家有利无害,但是霍光对天子早已经有了提防之心,不敢立刻就答应下来。 哪知道天子会不会在前面的路上挖坑,等自己跳进去呢? 霍光犹豫不决,只得看向了霍显。 既然自己拿不定主意,那倒不如由霍显来拿决定。婚丧嫁娶之事,向来都是霍显在操持,让她来应付,恐怕好一些。 “夫人,你觉得如何?“霍光向身边的霍显问道。 让霍光没有想到的是这霍显是一脸的激动,似乎早已经等着霍光问自己这句话了,她迫不及待地就做出了决定。 “陛下圣明,考虑得很是周全,成君既然是皇后,当然应该早日入宫!” 霍显一边说,就一边向身边的霍光使眼色,手也悄悄地从案下伸了过去,捏了捏霍光的手。 霍光心领神会, 早日入宫,就可以早日诞下子嗣。 这是关乎霍家命脉的大事,哪里还需要迟疑呢? “看来此事,还是由岳母做主啊?”刘贺笑着又看向了霍成君问道,“那成君可愿意这个月就入宫?” 一边的霍成君完全没有想到,天子居然还会问自己。 那句话的意思似乎是在说“如果你不愿意,可以不进宫”。 问题很简单,但是却给了霍成君足够的“尊重”。 这种“尊重”是霍成君从来没有体会过的。 今日,霍成君经历了大起大落,虽然她迫切地想要逃出大将军府,但是她没想到那么快就要梦想成真了。 而且,救走她的还是自己的夫君——天子要名正言顺地将她带走。 未央宫未必是最好的去处,但是逃离大将军府,很不错。 而且,天子似乎品性不错。似乎是自己的良配。 霍成君想到这里,脸上又是一片红云。 她看向天子,然后娇羞地点了点头。 “我全听陛下的安排。” “但是朕想听你自己说。”刘贺坚持道。 霍成君看着满眼炽热的天子,觉得有一些眩晕,从来没有人像天子这样对她说话——似乎总是要让她直接说出心中所想。 短短的这一个时辰,霍成君对天子就多了一分依靠和亲近。 和眼前的天子朝夕相处,也许真的是一件有趣的事情。 “我愿意。”霍成君小声地说道。 “如此甚好,那就这样定下来了,大军尚未凯旋,不宜大操大办,恐怕就要委屈成君了,一切礼仪从简,日后再补上。” 几方当事人已经说定,那么自然再也没有人敢站出来反对。 “至于成君入宫的日子,朕今日来的时候,提前问过少府,五日之后就是良辰吉日,成君就在那一日入宫吧。” 刘贺把事情定了下来。 堂下的霍家人立刻就上来向天子和皇后祝礼。 一时间,原本已经有一些冷落的正堂,又重新恢复了热闹和喧哗。 在这些人当中,最为激动的莫过于霍显了,她此刻已经将天子这几日对霍家处处打压的事情抛到脑后去了。 就连仍然心有怀疑的霍光也被感染了,脸色稍稍和缓,看向天子的眼光也柔和了一些。 霍成君此时就能进未央宫,至少不是一件坏事。 一刻钟后,众人庆贺天子的话就说完了,于是陆续起身告辞…… 随着众人一个个离开,正堂逐渐就冷清了下来。 最后向天子辞别的是范明友的妻子,她带着那对双生子走出正堂之后,堂上就只剩下四个人了。 也许是因为人少的缘故,也许因为夜深风大的缘故。 正堂不只是冷清,更有一些寒意。 被风吹得摇曳的灯光,将四个人的影子映在了墙上,像极了张牙舞爪的鬼影。 霍光看向天子,发现天子没有要离开的意思,不禁更为疑惑。 刘贺当然不会现在就走,今夜还很长,还有许多事情没有做完。 “仲父,今日朕非常高兴。” “陛下心情畅快,真是大汉之福。”霍光说得。 “朕听说孝武皇帝大行之前,曾亲手将一幅周公负成王图赠给了仲父,不知道此刻在不在府中,朕想看看。” 周公负成王图,霍光心中一颤,天子是在暗示自己什么吗? “那幅画原本倒是挂在老夫书房中,但是老夫派人送去重新装裱了,陛下……” “那也无妨,朕就只去仲父的书房看看。”刘贺盯着霍光,有一些咄咄逼人地说道。 “这……”霍光有一些犹豫。 “仲父,朕与你许久不见,有很多话想要和你说,你不愿意听吗?” 天子仍然笑着,而且笑得灿若星河。 可是这几句话却说得很强硬,没有给霍光任何拒绝的空间。 霍光明白了,看来天子有话要和他说。 难道天子是要向自己认错吗? 霍光看着天子的脸,又看了看天子握着霍成君的手,思绪万千。 天子不一定会认错,但应该是一个好的迹象。 “仲父觉得如何?” “老夫领旨。” “好,那仲父就带老夫去吧。” “诺!” 刘贺满意地点了点头,这才终于松开了霍成君有一些微微湿润的手。 但是他却没有立刻站起身来,而是看了看霍成君,又看了看霍显。 “岳母,这府中可有小花园?” “有的。”霍显连忙说道。 “里面可有能坐下说话的地方。” “有一间花厅可以饮茶赏花,只不过天色已晚,恐怕看不到花。”霍显半猜半蒙,倒还真是猜出了天子要做什么。 刘贺点了点头,重新看向了霍成君。 “无妨,今夜虽然不能赏花,但是月色很美,成君愿不愿意与朕一同赏月,待会朕还有一些话要和成君说。” “我、我愿意。” “好,那此事就拜托岳母安排此事。” “诺!”霍显自然是痛快地应承了下来。 …… 霍光的书房中,君臣二人对案而坐。 奴婢们将茶端了上来,小心地放在了案上,然后就告退了。 整个书房,安静了下来。 霍光没有说话,眼睛微闭,看不出是喜还是怒。 这幅模样,刘贺见过。 那一日,刘贺在朝堂上惩治了杨敞,霍光极为不满,后来霍光在宣室殿等天子向自己认错的时候,就是这幅模样。 刘贺看到霍光摆出了这幅模样,明白的仲父又在用沉默压服自己了。 仲父居然还用老眼光看待自己,这有一些可笑了。 刘贺不动声色,仲父想要冷落自己,那自己也不着急去附和。 他深吸了一口气,闻到了茶香,也闻到了灰尘的味道。 环顾一周,并没有在书房里看到许多奢华的摆件和装饰。 于是,刘贺又不由得想起了那个传言:田延年一年把几千万钱进入大将军府,这些钱到底去了哪里呢? 很快,刘贺在书房的墙上看到了一大块惨白的印记。 “仲父,孝武皇帝给你的那幅周公负成王图,以前是不是就挂在那面墙上?” 霍光原以为天子会直入主题,那么他就可以继续端起架子,不理会天子。 但是他没想到,天子问的是一个“实际”的问题,而且还关于孝武皇帝,那他就不能完全不回答了。 霍光睁开了眼睛,随着天子的视线,看向了那处刺眼的空白上。 思绪万千,孝武皇帝、孝昭皇帝和当今天子的脸,在他的面前不停地划过。 终于,他看向了天子,点了点头,说道:“陛下英明。” 此时,霍光的眼神非常深邃,毫无保留地投到了刘贺的脸上。 刘贺有一些想要退缩,但是最后还是坚持了下来,迎着霍光的眼光,不退半步。 “仲父觉得朕有一些陌生吗?”刘贺淡淡地说道。 “何止是陌生,老夫似乎从未认识过陛下。”霍光阴晴不定地说道。 “那么朕想知道,在仲父心中,朕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刘贺笑着地问道。 “上个月,老夫认为陛下虽然言行无状,但始终是一个心思纯良的人……”霍光没有说完后半句话,但是不满溢于言表。 以前,是心思纯良的人;那么,现在自然是心思不纯的人了。 这是霍光对天子的指责。 “加上朕,仲父已经见过三个天子了吧。” “那么朕想问问仲父,大汉历代天子当中,有哪几位先帝是心思纯良的?” 求订阅,今天有应酬,差点怼不出这么多字! (本章完) 第325章 朕不杀霍禹,仲父让朕亲政!(求订阅) 霍光沉默片刻,才淡然地说道:“老夫是臣子,不敢妄议历代先君?” 刘贺不知道这霍光是不想说,还是不敢说。 “仲父只当是在给朕传道授业吧,朕相信历代先君不会怪罪朕与仲父的,朕今日有很多话想和仲父说,希望仲父能畅所欲言。” 刘贺说罢,看到霍光似乎还有一些犹豫,于是又紧逼了一步:“难道仲父不想知道,为何朕在这十几日里,就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吗?” 刘贺这句直捣黄龙的暗示果然奏效了。 霍光冰冷的表情松动了许多。 他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给出了自己的说辞。 “那老夫就斗胆一言罢。” “在我大汉的历代先帝中,若只论心思纯良,孝惠皇帝和孝昭皇帝不分伯仲,都可以被称作仁君。” 刘贺点了点头,才缓缓说道:“朕同意仲父的说辞,但是如果朕没有记错的话,孝昭皇帝和孝惠皇帝,是历代先君中寿享最短的两位,更何况……” 刘贺思忖了片刻,接着说道:“而且,他们都绝嗣了。” 孝惠皇帝到孝昭皇帝这两位天子之间隔了三个皇帝,但是他们那短暂的一生却有着太多的相似之处。 一同做傀儡天子。 一同是心智纯良。 甚至一同都绝了嗣。 …… 人生的轨迹几乎一模一样。 刘贺说罢,就盯着霍光。 而霍光仍然无言,但是也没有驳斥刘贺的话。 “反之,在大汉的历代先君中,最后凡是能成就一番事业的,又有哪一个是心思纯良的,朕不想当孝惠皇帝,更不想当孝昭皇帝……” 停顿了片刻,刘贺才半真半假悲愤地说道:“朕要当孝武皇帝,朕记得之前就与仲父说过。” 这个答案,是刘贺精挑细选出来的,既是他一直以来的本心,又为了在今日能够触动霍光。 要学太祖高皇帝,那就有改朝换代之意,自己夺自己的江山,实在过于癫悖。 要学孝文皇帝,那就要杀伐果断,恐怕会把身为权臣的霍光立刻吓死,周勃的前车之鉴可还在眼前。 要学孝景皇帝,那自然有明君风范,但是他在位期间却有七国之乱,终究是不祥之兆。 再去掉“心思纯良”的孝惠皇帝和孝昭皇帝,那么刘贺的榜样就只剩下孝武皇帝了。 更何况,孝武皇帝本来就对霍光有知遇之恩,刘贺说自己的榜样是孝武皇帝,也能让霍光心有所感。 果然,刘贺说完这句话后,霍光不以为忤逆,反而似乎有所触动。 “仲父是孝武皇帝为先帝选定的辅政大臣,不用朕多言,自然最知道孝武皇帝的雄才大略是何等豪迈。”刘贺说道。 霍光口气稍稍缓和地说道:“孝武皇帝是一代明君,陛下今日要以孝武皇帝为榜样,大汉历代先君一定会感到欣慰的。” 刘贺又未置可否地点了点头,却没有将这个话题继续往下说去。 他双手为霍光斟上了一杯茶,做敬酒状将茶杯就举到了霍光面前。 “朕今夜来大将军府,不是来向仲父请罪的,因为仲父说过,天子不能请罪,朕是想开诚布公地和仲父说一说朝堂上的事情。” 对,这句话是自己教给天子的。 霍光心中苦笑,他看着那杯冒着热气的茶,视线有一些模糊,今夜的家宴实在是太长了一些。 哪怕是以前没有生病的时候,霍光到此刻也已经歇息了,更别说现在还是大病未愈,就更有一些精力不济。 霍光那右半边身体,从脚到脖子又酸麻了起来,而且好像还正在失去知觉。 如果不是有那一点威严支撑着霍光,那么他此刻已经栽倒下去了。 霍光很想要硬撑着不去接天子的这杯茶,而是像上次一样用沉默来逼天子痛哭流涕。 那时的天子,虽然有些癫悖,但是多么让人放心啊。 但是霍光知道这不可能了,天子突然来访,从进门的那一刻开始,就将主动权就稳稳地掌控在了手中。 一举一动,自有分寸。 这让霍光如同陷入了云里雾中,根本就理不清一个方向和头绪。 他想要看清天子的面目尚且不能,又怎么可能“制服”天子呢? 也不知道是自己教得很好,还是天子学得太快。 尤其是此刻,天子说出要做孝武皇帝那句话时,霍光是即欣慰又惆怅。 罢了罢了,霍家有功也有愧。 今日天子驾临,又愿意让霍成君马上进宫,已经有足够的诚意了。 有一些沮丧的霍光,终于伸手接过了天子的茶,一饮而尽。 刘贺满意地笑了,这是一个好的开始。 “霍氏一门,从冠军侯到仲父,都为大汉立下了汗马功劳,所以朕想要给霍家赏赐一物。” 霍光并不在意,三代天子给霍家赏赐的东西,不仅有良田美宅,还有大奴健婢,更有骏马豪车…… 就连霍光自己都说不清楚,加起来到底有多少东西。 所以,天子说要赏赐霍家一件东西,霍光并不期待。 可当霍光看到天子脸上那神秘莫测的笑容时,却又抑制不住地开始好奇。 “朕要赏赐霍家,丹书铁券。” 丹书铁券? 霍光想了许久,终于想起了这是何物。 太祖高皇帝开创大汉的基业之后,曾经命人铸造铁券,并用朱砂在上面刻下与开国功臣的誓言。 这些丹书铁券一剖为二,一半在天子手中,一半在功臣手中。 到了今日,这些丹书铁券仍然藏在长安的高庙里,作为开国功臣功勋的证明。 天子难道是要将霍家的功勋刻在丹书铁券上,藏于高庙,与大汉江山世代相随? 这确实是一种殊荣。 但是也不过是一种殊荣罢了。 虽然让霍光有一些激动,但也没有太多的喜悦。 “丹书铁券都是赐给开国勋贵的,老夫恐怕没有资格受赏。” 霍光淡淡地回答道,也没有下拜的动作,不知不觉中又摆出那权臣的跋扈模样。 刘贺倒是并不在意,他自顾自地往下说道:“朕将会在这份丹书铁券上,加刻几行字,想让仲父替朕参详。” “卿可恕三死,子孙恕一死,谋反之罪,罪无可赦。” 刘贺这句话说得是字字分明,没有任何的含糊和迟疑。 霍光先是一愣,但是猛然就明白了过来。 天子赏赐的哪里是普通的丹书铁券,而是一道护身铁符。 有了这丹书铁券,霍禹那竖子的性命岂不是就保住了? 想到此处关节,霍光那如同石板一样僵硬的脸,终于完全柔和了下来。 眼中更是流露出了一丝渴望。 但是很快,霍光这一丝喜悦就如同海水退潮一般,迅速消退了。 “谋反之罪,罪无可赦!” 霍禹那竖子所做的歹事,算不算谋反? 可霍光不能现在来问天子。 天子有此一说,看来已经确实知道霍禹所行的歹事了,只是不知道天子知道了几分。 霍光心中一团乱麻,脸上那阴晴不定的表情,就如同广陵国七月份的天气一样变化多端。 困于心,衡于虑,而后作;征于色,发于声,而后喻。 霍光这些表情,全被刘贺看在了眼中。 他不禁就在心中叹息,自己猜测得没错,霍光定然知道了霍禹的阴谋。 知情不报,死罪一条——这丹书铁券已经已经用过一次了。 看来,一块可以免死的丹书铁券,也救不了霍氏的命! 刘贺心中有愤怒,但是仍然平和地说道:“仲父如果不愿意受这丹书铁券,朕也不勉为其难。” 霍光从犹豫中回过神来了。 他意识到自己的纠结有多可笑。 这免死的丹书铁券已经是天子展现出来的最大的仁慈了,自己还能奢求什么呢? 这哪里是一个忠臣的所为。 更何况,霍禹所做之事,应该还不算犯上作乱吧? 想到这里,霍光强撑着酸麻的身体,有点慌乱地站了起来,在天子的面前匆匆跪了下去,伏身跪拜。 “陛下大恩,老臣不敢不受!” “好好好!” 刘贺虽然一连说了几个“好”字,但是表情却无比冷漠,更没有伸手去扶霍光的意思。 “朕刚才已经说过了,朕想当孝武皇帝,不想当孝昭皇帝,仲父是否愿意让朕现在就亲政?” 图穷匕见,刘贺藏着的刀终于亮了出来。 霍光终于是捕捉到了天子全部的意图。 这短短一句话,却有许多层意思。 天子不愿做一个不问政事的天子,那就是要做一个货真价实的天子。 而且,天子现在就想要亲政,片刻不愿再等。 只不过还“允许”霍光来辅政。 但是,这辅政就真的只是辅政了。 天下大事不由霍氏决,而是由天子决。 这变化是翻天覆地的。 霍光没有想到天子问得那么直白,一时不知道如何作答。 过了许久之后,霍光才说道:“陛下是大汉天子,想要亲政就可以亲政,不需问老夫。” “但是朕要仲父继续来朝堂上辅政。”刘贺强调了这句话。 朕不只要亲政,还要让你霍光出来辅政——让你来当泥塑木偶,稳住霍党,稳住霍禹他们。 “老夫体弱多病,恐怕难以胜任,这大将军一职,陛下也另觅他人来接替吧。”霍光自然不答应。 以退为进,刘贺现在不吃这一套了。 如果不是有那十几万汉军在外,如果那十几万汉军中的范明友等人不是霍党,刘贺会立刻答应下来,让霍光退无可退。 但是,霍光现在讲的是气话,他是不愿意将军权交出来的。 “朕不允!” 刘贺扔下了这三个字,就从榻上站了起来。 接着,刘贺就将心中那“杀人诛心”的话说了出来。 “仲父,朕原本无意此时就亲政,但这几个月发生了许多事情,朕也听说了许多事情。” “朕万万没有想到,在这平静的朝堂下,竟然有那么多的阴谋诡谲之事。” “简直是让朕寝食难安,夜不能寐!” 刘贺来到了霍光的身前,步步紧逼。 “朕想让仲父继续当大汉的忠臣,但是有人却想毁了仲父的名节……” “朕这几日如此劳心劳力,不是想害仲父,而是害怕……” 刘贺缓缓地蹲了下去,与霍光来到了同一个高度。 在这咫尺之间,他能看到了霍光脖子上的汗渍。 很显然,霍光已经听出了自己的言下之意。 “朕害怕有朝一日,会像那前后少帝一样,死得不明不白。” “更害怕有人借仲父的名义,做出有损大汉江山的事情。” 这一刻,霍光脑海一片空白,他已经彻底明白了,天子是在敲打他——明里暗里说的正是霍禹做的歹事! 顿时,霍光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眨眼之间就要栽倒下去。 幸好这一刻,天子的手有力地将他扶了起来,让他坐回了榻上。 “仲父继续辅政,当好这大将军,朝堂上的那些阴谋自然会烟消云散的。” 刘贺站着,单手给霍光倒了一杯茶,推到了他的面前,居高临下地说道:“朕现在离不开仲父,还请仲父带病辅政。” 天子软硬兼施,霍光再也没有拒绝的理由了。 为今之计,只能先退一步,答应天子的要求,先回到朝堂上去。 可是这样一来,自己手中的权力,就真的烟消云散了,因为不只是天子会走完亲政的礼仪,更会让朝臣看到天子的强硬和他霍光的软弱。 慢刀子割肉,疼到了骨头里。 幸好,天子退让了一些,最重要的当然是那一道丹书铁券。 霍光终于完全想明白了,天子是在和他做一笔交易。 他霍光交出朝堂上的一部分权力,维持“君臣和睦”的样子,稳定朝堂的局势,谋划好征讨匈奴的战事。 作为交换,天子仍然让霍光当好这个大司马大将军,让霍成君立刻就入宫,给霍家丹书铁券——变相饶恕了霍禹。 这笔交易,说实话霍家并不吃亏——仍然坐在赌桌旁,手中仍然紧紧握着最大的一份筹码。 不管是张安世还是蔡义,又或者是刘德,仍然难以望霍光的项背。 只不过,霍光很不喜欢这种交易的方式。 从上官桀父子被诛杀之后,朝堂上已经许久没有人有和霍光平起平坐了。 以至于霍光有一种错觉,这普天之下,自己是最高的那个人。 然而,现在他却不得不承认,当今的天子有这种资格。 这就更让他难以接受了。 当霍光冷着一张脸进退两难的时候,天子重新坐在了他的面前。 “仲父,长安城里已经有人在传说,说是因为朕与仲父不睦这长安才生出许多事端的,仲父总不会希望天下因此而乱起吧?” “如果真的如此的话,那么朕就是太祖高皇帝的不肖子孙,仲父就是大汉的罪臣!” 刘贺说得越来越强硬,全然没有一个月之前那种小心翼翼、癫悖放浪、不知轻重的样子。 霍光看着面前的天子,有一些恍惚,天子到底本来就是如此,还是一夜之间忽然长大了? 又或者是太祖高皇帝和世宗武皇帝显灵,让天子一夜就从不谙世事的少年变成了明君吗? “如何,仲父觉得朕所说的这些话可还有几分道理?” 为今之计,霍光只能先答应下来,等范明友他们凯旋之后,再图谋变动了。 这是无奈中唯一的办法了。 霍光半真半假地叹了一口气之后,强撑着点了点头,不冷不热地说道:“既然陛下信任老夫,那老夫定当不辱使命。” “好,仲父深明大义,朕甚是欣慰,朕希望在下一次的朝议上就能见到仲父……” 霍光不只要出席朝议,更要在朝议上请天子亲政。 这才是重中之重。 霍光是辅政大臣,由辅政大臣请天子亲政,那就是毫无破绽的一个流程。 “老夫自当前往,定然不会辜负陛下的厚望。” “朕在此先谢过仲父了。” 刘贺并没有站起来行拜礼,而只是微微地点了点头。 “天色已经不早了,朕还要去和成君说几句话,仲父早点歇息吧。” 说完这句话,刘贺也不等霍光回礼,就翩然而去,将霍光留在了原地。 直到这时,霍光才慢慢抬起了头,看向天子那融入黑暗中的身影,心中再一次涌起了复杂的情绪。 在这书房当中,天子和他独处了半个时辰不到。 在这短短的半个时辰里,天子始终掌握着主动权。 他更没有想到,这年轻的天子可以爆发出那么强的威压,居然让自己汗水涔涔。 也许,是时候退一步了。 先还政给天子,保住霍家在汉军中的地位,让霍禹幡然悔悟,让霍成君尽快诞下龙嗣…… 做好这些事情,霍家仍然有机会可以与大汉江山永存于世。 只要没有离开赌桌,那么久永远有翻盘的机会。 霍光抬起手,摁了摁跳着疼的额头。 不知道天子要和霍成君说些什么,他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但是又说不出来。 今夜,这天子倒是真的把大将军府当做自己家了,如入无人之境。 霍光摇了摇头,苦笑了一下? 也许从今夜开始,自己要再谨慎一些了,就像当年在孝武皇帝面前那样。 (本章完) 第326章 皇帝月下撩人,皇后花间动情!(求订阅) 从走进大将军府后宅的那一刻开始,刘贺身边就一直都有昌邑郎随行护卫。 不管刘贺是在正堂,还是在霍光书房,这些昌邑郎始终是寸步不离。 此时此刻,刘贺在这些忠心耿耿的昌邑郎的护卫之下,从霍光的书房回到了正堂。 堂中已经空无一人了,只有妆发不乱的霍显还在堂中焦急地来回踱步。 刘贺站在院中,皱了皱眉,好不容易才压抑住对霍显的厌恶,勉强换上一副笑脸。 霍光也许确实是一个忠臣,只可惜是败在了霍显和霍禹的手中。 “岳母,成君此刻在何处?”刘贺问道。 “回禀陛下,成君此刻已经在花厅了,陛下现在要去吗?” “嗯,那还要劳烦岳母在前面引路。” “诺!”霍显异常兴奋地答应了下来。 平日到了这个时辰,大将军府肯定已经安静下来了,哪个奴婢要是敢大声喧哗,最少都会被掌嘴五十。 但是今日有些不同,哪怕已经是亥时了,这后宅里仍然是灯火通明。 在霍显和一众奴婢的前呼后拥之下,刘贺向大将军府的花厅走去。 廊腰缦回,檐牙高啄,不知道在灯火下转了多少个弯,刘贺终于来到了后宅的花园外。 这花园不算太大,其中的那间花厅就更是小巧玲珑。 长安的这个季节,花园中自然已经没有什么花,那些桃李杏梨也就只剩下稀稀落落的枝条了。 就连那些最耐寒的梅花,此刻在皎洁的月光下,也只能堪堪看到看到一些小小的花苞。 花园只有矮墙,刘贺透过那些稀疏的枝条朝里面看去,景状一览无余。 灯火幽黄,花厅那用纸蒙起来的窗户上,映着一个女子的娇俏的侧影。 看着这倩影,刘贺心中一颤。 没想到他身边那些忠诚的昌邑郎不懂风雅,竟然立刻就要冲进去关防。 幸好被刘贺拦住了。 “此处是大将军府后宅,不会有刺客歹人的,你们在这院外戍守就可以了。” “唯!”昌邑郎们朗声答道。 “另外,有劳岳母也在此处等候片刻。” “陛下,不需要我一同进去吗?”霍显有些谄媚地问道。 “这就不必了,除非是岳母不放心,担心朕做出什么孟浪之事。”天子笑道,心中却再一次涌起了厌恶之情。 “贱妾哪里敢这样想,只是成君自幼被骄纵惯了,贱妾怕她会冲撞陛下,惹得陛下不悦。”霍显连忙辩解道。 “无碍,朕认为成君的性情很好,朕甚爱之。” 听到这句话,霍显又是惊喜万分,脸上的激动之色是溢于言表。 刘贺未再与霍显多说什么,他将一众人等抛在了院外,洒脱地转身向院中的花厅走去。 …… 花园不大,寥寥几步,刘贺就来到了花厅外。 花厅的门是遮掩起来的,透过门缝,就能看到霍成君的侧颜。 也许是等的时间有些长了,霍成君一手托腮,一手则拿着一把精致的铁剪在剪着灯草。 慵懒之中透着一些俏皮,让刘贺又有一些愣神。 今日,让霍成君倾心于自己自然是他的目的之一。 但是不知道为何,从刘贺在门外牵起霍成君的手那一刻开始,他竟然也有一些紧张和异样。 这种异样,刘贺在很久以前也曾经体会过——如同将熟未熟的桑葚,酸甜相间,却又让人忍不住流连忘返。 刘贺将自己的左手抬了起来,借着花厅里的灯光仔细地看了看。 上面明明什么都没有,但他却觉得有一些细腻的情愫在上面流动。 想起霍成君那一刻的娇羞,刘贺的紧张更多了几分。 深吸一口气,刘贺让自己的心潮稍稍平静了下来,才轻轻推门走了进去。 正在发呆的霍成君被天子的到来吓了一跳,手中那把剪刀落在了案上,发出“哐当”一声响。她顾不得去剪,就连忙就站了起来,仓促着准备行礼。 “罢了,这里没有外人,你我之间的那些虚礼就免了吧。”刘贺有些结巴地说道。 “诺。”霍成君低头应了一声,没有再说话。 刘贺走了过去,将案上的那把剪刀拾了起来。 这剪刀的工艺很精巧,做成了鹤嘴的模样,用来剪灯草正合适。 “来,坐在我的对面。”刘贺说完就先坐了下来。 霍成君慢慢地坐在了天子的对面,也许是太紧张,她的双手在来回在扯着自己的衣袖。 “你不必紧张,要不然让我一道紧张了。”刘贺笑道。 刘贺这句话倒是起了一些作用,霍成君终于是抬起头来。 那一双秀丽的眼睛,似乎有一些好奇又有一些羞涩地看着天子。 她突然发现,天子即使现在与她说话的时候,也会把“朕”换成“我”,难道也是不想让自己太拘束? 霍成君本就不是一个扭捏的女子,想到了这处细节,那紧张和不安又消散了许多,而那一份含苞未放的俏丽也因此变得更加耀眼了一些。 “在大汉东边的海外,有一个倭国,伱以前可听说过?”刘贺问道。 “我未曾听过。”霍成君有些好奇地问。 “这倭国的人生得极矮,行为举止比蛮夷不如,色厉内荏,最是不懂礼……” 接着,刘贺就对霍成君说着倭国的事情,提到那里有一山名曰富士,有一花名曰樱花,有一礼名曰剖腹…… 刘贺所说的这些事情都是霍成君从未听过的,她渐渐就被吸引住了,越听越入迷,不由自主地就向天子靠近。 “但是倒也有一点好,那就是在这倭国当中,男女的婚配是不用媒妁之言的,均由自己决定。”刘贺半真半假地编造道。 “这样一来,岂不是太过孟浪了?”霍成君惊呼道。 “孟浪虽然是孟浪,但是却能相互挑到自己中意的人,也是一件美事。” “如此说来,这倒也是。” 霍成君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完全没有想到天子已经在给她“挖坑”了。 “那你可知在这倭国,男子是如何向女子表达爱慕之情的?”刘贺笑着问道。 “我又没有见过这倭国的人,如何能知道?”霍成君嗔怪道。 “那倭国的男子看上中意的女子之后,不敢直截了当地说,而且会说今夜月色甚美……其言下之意就是邀那女子一同赏月。” “如此看来,这倭国人倒也还有几分雅趣,只不过……”霍成君皱着那两道修眉,想了想才说道,“只不过,为何我好像在哪里听过这句话?” 刘贺不作声,只是笑吟吟地看着霍成君,脸上是诡计得逞之后的得意之情。 霍成君看着天子,忽然就想起来了。 刚才在那正堂之上,天子不就对她说过这句话吗? 顿时,霍成君那一整张脸“唰”地一下就红了,有一些恼怒但是又有一些羞涩。 那副小女儿家气急败坏的模样,让刘贺不禁笑了出来。 可是这刘贺越笑,霍成君就越恼。 到了最后,她索性闭着眼睛侧过身去,只将自己的一张侧脸扔给天子。 可是,她那长而翘的睫毛一直在微微颤动,似乎下一秒就会睁开眼睛来。 这分明是在撒娇,哪里有一点生气的样子? “倒是我孟浪了,惹你不悦了。”刘贺正经地说道。 霍成君不为所动。 “那我给你赔罪如何?”刘贺试着问道。 霍成君依旧没有睁开眼睛,但是身体已经轻微转向了天子。 “我还有一个趣闻,要不要讲给你听,权当是我向你赔罪了,你看如何?” 霍成君还没有笑,但也终于睁开了眼睛,掩饰不住期待地看向了天子——平日的生活太枯燥了,天子又如此有趣,霍成君怎可能说“不”呢? “陛下还会像刚才那样孟浪吗?”霍成君装作还有怨气地说道,微微翘起的唇角让人忍不住想要去触碰。 “你怎可以说我,那哪里又是我孟浪,分明是倭人孟浪,再说……”刘贺狡黠地笑道,“再说你是我的夫人,我说那句话……” 霍成君一听到“夫人”二字,更是有些气恼,居然就要越过面前的茶案伸手去捂天子的嘴。 但是她的手刚刚抬起来,才又意识到此举有些“大不敬”,连忙就收了回去。 刘贺看着,脸上笑意更甚了。 “好了好了,我再也不说这可恶的倭人来惹你恼怒了。” 霍成君这才做罢,流动的眉目一转,故作平静地向天子问道:“把陛下将那个趣闻讲给我听,我就不再追究此事了。” 看到霍成君提出这个要求,刘贺很开心。 这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先前的娇羞固然有趣,但是此刻的“放肆”更让人心动。 刘贺似乎看到,那道横亘在他和霍成君之间,由礼教堆砌起来的藩篱,正在逐渐地融化。 这是一件好事。 “好,那我现在就来说。”刘贺一本正经地说道,“你先给朕倒一杯茶,润一润嗓子。” “哼,我且要看看你能说出什么趣事来!”霍成君白了天子一眼,仍然是给天子斟了一杯茶,送了过去。 刘贺一饮而尽,只觉得浑身畅快,放下那还有一些余温的杯子,就开始讲了起来。 “河内郡有一李姓儒生,是一朝臣的幕僚,某一日因故要跟幕主去蜀地任职。” “因为河内到蜀地路途遥远,这儒生不能携妻前往,只能与爱妻暂时分别。” “蜀地多雨又多雾,这样的天气最容易滋生愁绪,儒生私下里只能常常写诗,寄托他对妻子的思念。” …… 刘贺娓娓道来,将自己深处的记忆一点点倒了出来,他未曾想过,以前看过的那些书,居然现在还能用上。 而另一边,霍成君也已经听得入了迷,双手撑在腮下,用炽热的目光看着刘贺。 晚一点还有一更! (本章完) 第327章 若仲父和霍禹谋逆,皇后站在哪一边?(求订阅) 在来到这个世界之前,刘贺谈情说爱的经验也寥寥无几,此情此景难免让他有一些紧张,只能频频喝水,才没有怯场。 “有一夜,蜀地突然下去了一场暴雨,儒生触景生情,又想起了家中的妻子,于是就在西窗下写下了一首诗。” “这首诗,你可要一听?”刘贺笑着问道。 霍成君连忙点头,眼中全是期待。 “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 刘贺一气呵成,将这首后世脍炙人口的情诗背了出来。 你问我何时能回去我也说不清,巴山蜀地的雨又让池塘的水涨了起来。 何时才能与你一起在西窗下剪烛,与你说一说这个雨夜我对你的思念。 后面的这些解释,不用刘贺再多说,自幼就喜欢读《诗经》的霍成君也能感受到。 渐渐的,她的眼中似乎就噙有了泪水。 “这首诗可有题目?”霍成君问道。 “蜀地在南,河南在北,写在雨夜,所以题目是《夜雨寄北》。” 霍成君用巾帕擦掉眼角的泪水,轻叹一声说道:“等他们夫妻重聚,儒生的妻子看到此诗的时候,定然很满心欢喜的。” 刘贺脸上却没有了笑,他看着霍成君,有些悲伤地说道:“可是这儒生不知道,在他写下此诗时,他的妻子刚刚病逝了。” 霍成君先是错愕,紧接眼睛就垂了下去,整个人陷入到了悲伤当中,不曾流泪,也不再言语。 这让刘贺有一些惊慌,他没想到霍成君比自己想的还要多愁善感一些。 他不敢怠慢,这女子真的哭起来,他还不知道该如何哄好。 他连忙把案上那剪刀拿了起来,塞到了霍成君的手中,然后温柔地握着她的手,将剪刀放到了灯草上,轻轻地剪掉了一截灯草。 那一点开叉的灯草带着灯火落了到了案上,瞬间就燃尽了。 霍成君先是一愣,接着就明白了天子的意思,心中的一抹愁绪和那点灯草一起,立刻消失了。 转而变成了一抹娇羞。 “成君,我以后夜夜与你一同剪烛。” 霍成君想要挣脱刘贺的手,但是刘贺却越握越紧,霍成君又怎么可能挣脱得了呢? 花厅的门敞开着,冰冷的风不停地吹进来,原本摇曳的灯火更加微弱。 但是不知道为何,刘贺与霍成君都有一些燥热…… 终于,霍成君不再挣扎,任由刘贺将她的手紧紧握住。 …… 许久之后,刘贺才说道:“成君,再过几日,你就要进宫了,我有一句话想要问你。” “陛下……” “以后没有人的时候,不用叫我陛下,叫我夫君吧。” “诺。” “我想问,去了未央宫之后,你是我的夫人多一些,还是仲父的女儿多一些。” 刘贺说得非常认真,没有丝毫的孟浪和戏谑。 因为这个问题,很重要。 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这是伦理教化此时对女子的束缚与压迫。 但是,伦理教化是上层对底层的束缚——天子诸侯,世家大族,并不是那么严格地遵守。 嫁入未央宫的女子,早就已经被当成了工具——工具没有感情,更不用遵循所谓的伦理教化。 后宫之人联合外戚,对皇帝进行反戈一击,不是没有先例。 所以,刘贺要的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不是工具。 霍成君似乎被这个问题问住了,不知道该要如何回答,许久之后才说道:“既然已经出嫁,那么我便是你的妻子。” “那如果有一日,你的父兄要对我不利,你会站在哪一边?”刘贺问得更加直白露骨,自然也更难回答。 前一个问题,还有回转的余地,这一个问题,不能有丝毫的逃避。 痛苦、犹豫、焦急和慌乱,轮流出现在霍成君的脸上。 她虽然纯真无邪,但是却也见过帝王将相家那残酷的争斗。 上官太后是霍成君的侄女,就是活生生的前车之鉴。 孝昭皇帝支持大将军铲除上官家,不就像当今天子借用其他朝臣铲除霍家吗? 霍成君那柔软温和的手都变冷变硬了许多,眼中更是没有任何的光芒了。 她在大将军府确实很少感受到所谓的人伦之情,但是那里的人却始终是她的亲人,她又怎可能毫不犹豫地将他们当做自己的敌人呢? 霍成君心中刚刚燃起的那一点温暖的火苗,突然熄灭了。 这天子终究也救不了她。 于是,霍成君就想要挣脱天子的手,但却又发现,天子握得更紧了。 “成君,我希望你当我的夫人,但更希望你当好霍成君。” 霍成君昏暗的心亮了一下,眼中恢复了一些光。 “如果真的到了那一日,你要自己去看……” “看一看谁对谁错,然后再决定要怎么做。” “我明白你是一个良善的人,但是良善之人更要有洞察世事的本领,才能不被蒙蔽。” “你是霍成君,是我刘贺的妻子,是大汉的皇后,自然也是霍家的女儿。” “到了那一日,你一定会知道到底要如何做,才对得起这四个身份。” 霍成君听着天子这几句话,细细地揣测,有一些想明白,但是还有一些想不明白。 但是有一件事情她非常明确。 天子,不,自己的夫君,此刻愿意信任她。 这种信任也是她从未感受到的。 霍成君看着天子的眼睛,从中读出了一些东西:孤独、善良、坚强、隐忍、一往无前…… 有时候,人和人之间的关系,就是那么奇怪。 也许单独相处的时间很短,但是却愿意将自己托付给对方,生死相依。 也许,这就是所谓的天意吧。 “从今日起,你是我的夫人,我会给你一种与如今完全不同的生活,你可愿意?” 霍成君没有再犹豫,坚定地点了点头。 “好,那我在未央宫等你!” 刘贺站起身来,他本想在霍成君的额头上亲一下。 但是想到此举实在太孟浪,于是只是用手轻抚了一下她的脸庞,最后才有些不舍地转身离去。 今夜很长,但是日后夜夜都很长。 (本章完) 第328章 皇帝大婚,天下同庆,太后恼怒,霍党惊慌!(求订阅) 亥时已经过去,天子车仗终于离开了大将军府。 刘贺上车之后,就始终都闭着眼睛,静静思索,一路无言。 今夜,大将军府的后宅被他搅得一团乱,他的思绪又何尝不乱? 这几个时辰里发生的许多事情,和他设想中的一样,但也有一些超出了他的想象。 其中,最大的一个变数,莫过于霍成君。 来时,刘贺原本想的只是攻破霍成君的心房,让她乖乖地当好一个皇后,不要沦为霍氏的“帮凶”。 刘贺的这个目的实现了一半,但是仍旧出了一点意外。 这点意外不在霍成君的身上,而在刘贺的心里。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刘贺是大汉天子,但终究还是一个人。 纵使是孝武皇帝,不也对卫夫人、李夫人有过一份情义在吗? 虽然孝武皇帝最后仍然对她们或者她们的亲人“痛下杀手”,但是不能否认他们同床共枕时,是有一份真情在的。 像孝文皇帝那样“无情无义”的人,终究只是少数中的少数。 而刘贺现在对霍成君就有了一份真情。 他与霍成君相处的时间非常少,但是通过种种来源,他大概知道霍成君是一个善良、活泼、得体,而有主见的女子。 有这些优点,就足够了。 更何况,情愫就是如此神奇,在一些特殊的境遇之下,自然而然就会滋长出来。 这也许就是所谓的一见钟情,这一见钟情的根基,不是霍成君的外貌,而是刘贺心中那份孤寂。 这几年的时间里,刘贺是大汉帝国真正的孤家寡人,无父无母,俨然一人。 而登基之后,大汉之下,人人都与他相关,但是又人人又都与他无关。 在他的内心深处,自然希望有一处港湾可以让他暂时歇一歇脚。 霍成君是他的妻子,和父母子女一样,是他名正言顺的至亲。 刘贺既无父无母,也无子女,那么妻子就成了唯一可以倾诉的人。 那份情愫从心中滋长出来,也就再正常不过了。 他会尽量不辜负霍成君,自然也希望霍成君不要辜负他。 前路很是漫长,能有一人同行,未必是一件坏事。 天子的车仗在寒冷的夜幕中前行,挂在夜空中的那道弦月向长安城投下了清冷的光。 车中的刘贺未觉寒冷,反而有一丝暖意。 …… 翌日,长信殿内,上官太后正默默地看着天子送来的诏书,禹无忧则静静地站在殿中等候。 这份诏书是天子送来给上官太后过目的,是让霍成君进宫的诏令——天子做得很好,所有重要的诏令,都会让上官太后过目。 上官太后看完之后,禹无忧才将昨夜在大将军府发生的事情,大致说了一遍。 天子竟然会做出这个决定,上官太后的心中既有感慨又有惆怅。 “禹无忧,那另外的两位婕妤,张安君和蔡文嫣也与皇后一同入宫吗?”上官太后问道。 “陛下说了,皇后先入宫,两位婕妤仍然是明年开春再入宫。”禹无忧回道。 “这是皇帝早就定下的事情,还是到了大将军府之后临时定下的?” “陛下出发前往大将军府之前,其实是想让两位婕妤一同进宫的,微臣不知陛下为何会有此变动。” 上官太后听罢,就笑了一下,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 没想到禹无忧看着比天子长一两岁,心性反倒没有天子成熟,居然没有看清楚这件事情。 “看来,以后霍皇后是要专宠于椒房殿了。” 提起椒房殿,上官太后就想到几个月之前,还是自己住在那里,没想到这么快就又换了新人。 孝昭皇帝的面目已经很模糊了,那似乎都是上辈子的事情。 此刻,上官太后倒是没有太多的心痛与惆怅,因为她已经从未央宫的阴影中,一点点走了出来。 在长乐宫的生活,反倒过得更畅快。 “陛下自会有分寸的,会让后宫妃后雨露均沾的。”禹无忧一本正经地说道。 上官太后一听这话,竟然“噗嗤”一声就笑了出来,情状与寻常的少年一样天真浪漫。 反倒是禹无忧一时就有些不知所措。 “太后为何发笑,是微臣哪里说得不对吗?”禹无忧有些不解地问道。 “我是在笑你禹无忧未学过写字,却硬要议论他人的字不好。”上官太后笑着说道。 她那张本就清秀的脸不再像几个月以前那样苍白了,反而因为带着还未消散的笑意,灿若桃花。 禹无忧听出了太后对自己的揶揄和奚落,有一些窘迫。 “你在家可曾有过婚配?”上官太后问道。 “微臣跟在陛下身边,一日都要当做几日来用,所以尚未有婚配。” “那可有中意的女儿家?” “不曾有过。”禹无忧很是疑惑,不知上官太后今日为何要问自己这些问题。 “那就难怪了,你自然看不透这男女之事。”上官太后叹气道,那好看的笑意也收敛起来了。 “微臣愚钝。” “你倒也不必心急,等陛下完全掌握这大汉的天下之后,你必定是最大的功臣。” “到时候,不管你看上了哪家勋贵宗亲的女儿,皇帝都会为你指婚的。” “说不定都用不着皇帝指婚,自然就会有高门大族来和禹卿攀亲戚。” “那时,禹卿恐怕会挑花了眼,所以此刻哪里需要着急呢。” 禹无忧听着,心中的疑惑比刚才又更多了几分。 他有些茫然地看着上官太后,觉得太后话里话外似乎有一些不悦,但是他却也想不出自己是哪里做错了。 直到上官太后说完之后,他才有一些木讷地回道:“微臣不敢有如此的奢望,到时候全看陛下的旨意。” 禹无忧的这句话刚一出口,那上官太后立刻换上了一副冷若冰霜的模样。 她的眼睛瞪得更大了一些,用挑衅与嘲弄的眼光看着禹无忧,非常不满。 “门下寺备咨室的公事很繁忙,你身为备咨令,没有必要留在这里与我虚耗时间,走吧。”上官太后突然下了逐客令。 “太后刚才不是要微臣禀报门下寺又推行了哪些秘法吗?”禹无忧摸不着头脑地问道,他不明白太后为何突然愠怒。 “不必了,我今日乏了,你既然公事繁忙,以后不必再来长乐宫,皇帝有什么事情,让旁人来通传即可。” “可是……”禹无忧还想要问,但是上官太后没有给他这个机会,从榻上站了起来,拂袖而去。 禹无忧更是疑惑,他看着上官太后的背影,就想要问个明白。 但是,话未出口,他就把嘴闭了起来,哪里有臣子向太后发问的呢? 当上官太后最后那一抹衣袂消失在了屏风后的时候,禹无忧的心中不知道为何也有一些怅然若失。 此刻,长信殿中只剩他一人了,显得非常空旷。 这几个月来,他每隔几日就要来一次长信殿,来的次数比去温室殿的次数都多。 对这里的一砖一木他都早已经是非常熟悉了,难道,从今日起,他就再也不能来了? 想起刚才上官太后的突然酝酿,禹无忧猜想是不是自己失言了,才惹恼了上官太后。 以下犯上,那真是死罪一条。 但是,他一时却又想不出来错在何处。 禹无忧在长信殿里站了片刻,确认上官太后一定不会从后殿再出来之后,才有些不甘地朝太后的坐榻行了一个礼,失落地离开了。 此时,不知从哪个角落,传来了几声促织“唧唧吱、唧唧吱”的叫声,让禹无忧的背影显得更加落寞。 长安城的冬天还没有到,但是春天似乎却近了一些。 就连那成双成对的促织,都忍不住冒着严寒出来歌唱。 …… 又过了一日,皇后择日进宫的诏令毫无征兆地从未央宫里传了出来。 这个消息就如同平地上的惊雷一般,让长安城里的朝臣百姓为之一震。 放在以往,这虽然是一件天大的喜事,但却与普通的官吏百姓没有太大的关系。 可这一次,却有些不一样。 因为这长安城实在太需要一些好消息了。 开春,天子大行,举国缟素;仲夏,暴雨绵绵,长安受灾;初秋,汉军出征,铁马金戈…… 而这半个月来,朝堂上的风言风语和胡乱猜测,更是让大汉帝国这上上下下,都笼罩在一种压抑的氛围中。 许多人都嗅到了危险的气味,但是却又不知道这危险会从何而来,更平添了恐惧。 因为最大的恐惧,就是对未知的恐惧。 如今,皇后入宫,天子即将完成大婚,这个喜讯成了一整征召,让长安城凝固的气息松动了许多。 至少百姓们茶余饭后所谈论的事情,终于可以不再是“天子大行”“儒生闹事”“水灾频繁”“亲人出征”这种伤心事了。 温一壶酒,邀几个邻人,在家中一边饮酒,一边谈论皇帝和皇后的闺帷之事,虽然有些忤逆,但也可让人舒畅。 另外,当今天子比历代先帝更有仁爱之心,将这“一人之乐”变成了“天下之乐”。 借着皇后入宫的机会,天子下了诏书,以皇后的名义给了天下许多赏赐。 连续一个月每日都在长安北城郭施粥,给普天之下六十岁以上的老人赐肉五斤,给所有未出嫁的十五岁以上的女子赐帛半匹,给十岁以下的孩童赏钱二百…… 不算太多,但是毕竟是一份看得见摸得着的实惠。 天子大婚,天下同庆,百姓怎会不感到喜庆呢? 另外,在赏赐天下的时候,天子却将婚仪减省到了极致——不用郡国进献,不会增加税赋,不再大兴土木…… 一正一反,每一条都是善举和仁政。 大汉帝国的百姓都是一等一的好人,他们又一次感受到了这天子的仁君风范,自然会与天子同乐。 …… 长安北城郭,咸亨酒肆里,如平常一样热闹非凡。 在考工做工的孟班拎着一个酒壶,喜气洋洋地走进了咸亨酒肆,非常豪迈地在曲尺柜案上拍下了三百钱。 孟班和关二、张三都是昌邑人。 在昌邑国的时候,孟班做的是木匠营生,而关二和张三做的是漆匠营生,常常要在一起做活,所以本就相熟。 如今跟随“昌邑王”一同来到长安,就更有了几份乡梓的情谊。 正在忙活的关二和张三连忙放下了手中的活计,笑吟吟地迎了上来。 “孟大哥,这是在哪里发了横财,今日出手居然如此阔绰?”关二双手接过了孟班递过来的两个竹制酒壶,递给了身后的小厮。 “哈哈哈,我一个在工坊里做活的工匠,凭手艺吃饭,做一天工拿一天钱,哪有什么发横财机会,不如二位兄弟啊,说不定哪天就生发起来了。”孟班开怀大笑道。 “诶,这长安城里的昌邑人,何人不知道孟大哥家里有三个虎子,都可都是做工的好手,一年赚的工钱都有十几万钱。”关二奉承道。 “正是,恐怕明年就可以在那尚冠里买上一所宅院,到时候我等定要去一同庆贺。”张三也跟着附和道。 关二和张三在乡人中本就属于健谈的那一类,现在又操持这咸亨酒肆,形形色色的人见过了许多,比以前更是能说会道了。 所以只是三言两语,就把孟班哄得是满脸笑意了。 “我也不瞒两位兄弟,县官大婚,就给考工的工匠放了七日汤沐假,一家人许久没有空下来了,所以沽些酒回去乐一乐。” 孟班神秘地笑了笑,又接着说了下去:“这几日的工钱照样发,不用做工就能拿钱,这可真是天大的好事。” “县官真是仁善啊,到了来年,县官和皇后定能诞下一个龙嗣的。”关二说道。 “说不定还是双生子!”张三笑着叹道。 这说话之间,孟班的酒已经打好了,他接过两个酒壶在手上掂量了一下,这比平时至少要多出一升来。 得了实惠的孟班连忙行了一个拱手礼谢道:“诶呀,多谢二位兄弟了。” 此时,关二给张三使了一个眼色之后,就借故离开了,张三立刻心领神会地微微点头,又面带笑意地转向了孟班。 “孟大哥,小弟如果没有记错的话,你家是有三个儿子吧?”张三问道。 “正是。”孟班回答道。 “最小的那位是不是叫作孟星?” “张兄弟真是好记性,劳烦你记得如此清楚。” “不知道可曾有过婚配?”张三进一步问道。 “他今年才十五,毛毛躁躁,哪里有女子瞧得上他?”孟班虽然这么说着,但仍然是笑吟吟的,哪里有一点忧愁之色。 “十五岁,那也已经不早了,可得早日谋划此事……”张三上身探过了柜案,向孟班靠近一些就压低说道,“关二哥家中有一个小女,贤惠周正,今年刚好十八,和孟星婚配,最合适不过。” 孟班一愣,接着就恍然大悟,这老哥俩这么殷勤,原来为的是这件事情。 “十八?这大了三岁……”孟班犹豫地答道。 “诶,女儿家年龄大一些,好生养还会疼人,正是良配。” 孟班皮笑肉不笑地点点头,却没有接过这个话茬。 同为匠户,孟家和关家也是门当户对,如果张三是在一年之前提出此事的,那么孟班一定会毫不犹豫答应下来。 但是现在,孟班有了新的想法,孟星现在也在考工里,虽然拿的是一份匠人的钱粮,但是却很受备咨官谢郎使君的赏识。 孟星要终日跟在谢使君身后到处忙活,还要认字写字。 孟班听孟星说起过,谢使君让他踏实地做活,好好地认字,说不定哪天能补上木器坊里的吏员。 老孟家几辈人都是苦哈哈的木匠,就算能出一个斗食小吏也是祖坟冒烟了。 毕竟这斗食小吏虽然品秩低微,但是那可是吃皇粮的,说不定还能再升一步,到时候就是货真价实的使君了。 既然是使君,关家那傻丫头不大配得上了吧。 孟班已经想过了,怎么样也得在这北城郭里找一个长安人家结亲,说不定陪嫁都多一些。 想到这里,孟班“嘿嘿”一笑,有些狡黠地说道:“孟星才十五岁,太早了一些吧。” “孟大哥要是觉得早,也可以先定亲,明年再过门,这县官不也是如此这般吗?”张三热心地说道,看起来就像一个婆婆妈妈的媒婆。 “诶呀诶呀,此事我做不了主,还要回去和拙荆商量一番,回头再说,回头再说。”孟班一边拱手一边就溜出了门外。 “孟大哥,商量清楚了,一定要与我说……” …… 长安城的普通百姓们心情愉悦,但是许多上位者并不如意。 除了天子下的明诏之外,还有一些流言蜚语传了出来。 这些流言蜚语也不知道是有人刻意放出来的,还是不胫而走。 大将军与天子和好了,马上就要重回朝堂上辅政了——这个消息,让许多霍党坐立不安。 这就像父子二人打架,邻人站出来帮父亲棒打不孝子,而如今父子和好如初,这拉偏架的邻人如何自处? 更何况,当家人不是他们帮的“父亲”,而是他们一同棒打的儿子! 当初劝得越凶,如今就越凶险。 在众多霍党当中,首当其冲的自然是丞相任宫和太常乐成了。 那日,昌邑郎和羽林郎携天子诏令突然来访,至那之后,他们就再也不敢到前衙去了,更是不敢出衙露面。 终日只能在后宅里提心吊胆,诚惶诚恐。 如今,他们突然听说皇后要入宫,大将军与天子和好如初,更是又惊又喜。 惊的是担心自己成为弃子,喜的是有可能跟着大将军重回朝堂。 他们按捺不住了——虽然还不能光明正大地去大将军府,但是也先得自己拿一个注意。 任宫和乐成先是书信往来,而后,乐成就偷偷乘着一辆旧马车,低调地来到了丞相府的后宅。 他们得好好地为自己的出路谋划一番了。 求订阅! (本章完) 第329章 大将军霍光倒了,我等霍党如何应对?(求订阅) 丞相府后宅,任宫的书房里,气氛凝重。 当朝丞相任宫和太常乐成对案而坐,都满脸愁容。 那案上摆着的茶早已经凉透了,杯子里的水更是满满当当,两人没有饮一口。 刚才过去的这半个时辰里,他们先是交换了各自派人打探到的消息,然后就是不停地唉声叹气。 长安城如今的这个局面,让他们的处境非常尴尬。 “再过两日,就又是小朝议的日子了,大将军如果真的去温室殿上朝,那你我该如何自处?”乐成又一次问道。 之前,天子诏令里说得很清楚,给他们二人告赐三个月,但是却没有提二人若是“提前病愈”了,能不能“立刻复职”。 那个时候,任宫和乐成确是与大将军一起告病的,谁知道后来大将军真的就病倒了。 这就让他们感到一阵心虚——深究起来,大将军是积劳成疾,而他们是欺君罔上。 现在,大将军病好了要重回朝堂;他们立刻就跟着说病好了,要重回朝堂——这嘴脸未免太难看了一些。 一旦有人在这件事情上做文章,上几道告劾的章奏,天子再一查,就什么都完了,所以他们才如此忧虑。 “乐公,此事恐怕不好办。”任宫叹气道。 “这大将军难道就这样……”乐成一时语塞,然后才说道,“大将军难道就这样与县官和好如初了?” “这哪里是什么和好如初,恐怕大将军是在县官的恩威并施下,不得不做的决定。” “就是说大将军……败了?”乐成惊恐地瞪大了眼睛。 任宫不情愿地点了点头。 这一次,不管霍家在表面上取得了多大的利益,但是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大将军这一次是败了。 “我可是还听说了,在这一次的朝议上,大将军就会请天子亲政。”任宫说道。 “当真?”乐成问道。 “八九不离十了吧,大将军就算能保住大司马大将军的位置,但是在朝堂上的地位恐怕也不如前了。” “这样一来……这大汉朝堂可就真的要变天了。”乐成整个人一下子就瘫了下去。 “何止是要变天,这天恐怕早就已经变了。”任宫无奈地说道。 从表面上看,这任宫比乐成要淡然许多,但实际上他内心更加波澜起伏。 原因很简单,乐成是太常,这是一个手握实权的官职,不管大将军在不在朝堂上当家做主,乐成手中的权力不会变。 而丞相不同,看起来位高权重,但是权力早已经被中朝给取代了,只不过是一个虚职。 上任三个月,任宫在朝堂上似乎比杨敞风光许多,权力也更大,但是实际上,这是一种假象。 因为任宫手中权力不是由丞相这一个官职带来的,而是大将军通过尚书署授予的。 也意味着,一旦大将军的权力从朝堂上消退,那么任宫的权力也会跟着消退。 说得更极端一些,大将军如果彻底放手不管,又或者天子撤掉任宫的中朝官职,那么任宫连参加小朝议的资格都没有,地位恐怕连列卿都不如。 在朝堂上当一个听话的人偶木雕,还不是正值“壮年”的任宫的愿望。 “任公,那我等到底要如何行事,是不是去找大将军商议一下?” “人多眼杂,不宜此此时就去吧?”任宫还有一些犹豫。 不仅是因为时机敏感,更因为他隐约觉得就算是找了大将军可能也没用。 “任公!现在不是在乎这脸面的时候,我等不去找大将军商议,还能找谁,总不能找县官商议吧?” 这句话提醒任宫想起了另一个人。 现在不只有大将军,还有小将军!既然大将军靠不住,那么就只能靠小将军了。 但是在小将军班师回朝之前,先去探一探大将军的口风也无妨。 “乐公此言有理,倒是我迂腐了,那我等即刻就去大将军府?”任宫说道 “恐怕不妥,你我二人一同去大将军府,太显眼了一些,被有心之人看到了,反而不美。” “那今日我先去,如果有了什么消息,就立刻再派人给乐公送信,邀你来详谈。”任宫说道。 “那就有劳任公了。”乐成诚惶诚恐地说道,但是在那慌乱的眼神下,却藏着一丝不易觉察的狡黠。 …… 很快,两辆简陋的马车就一前一后,离开了丞相府。 一辆驶向了大将军府,另一辆驶向了太常寺。 这后一辆马车上自然就是乐成,他在车中闭目养神,思考着刚才任宫说的那番话,脸色阴沉,但并不慌张。 在霍党当中,乐成并不出众。 资历没有任宫高,贡献没有田延年大。 属于是不起眼的一个“晚辈”。 机缘巧合之下,他才越过了田延年,从这少府一步就跳到了九卿之首“太常”的位置上。 乐成再往前走一步,就是御史大夫和丞相了。 所以太常之位喜从天降的时候,乐成很很高兴了一阵。 但是如今,他却明白了那句“福祸所依”的真谛。 直到几个月之前,他在少府任上的时候,那是深受天子的重用和信任。 如果当时他就改弦易帜,去烧天子的冷灶,说不定今日就没有这凡心的事情了。 又或许,现在投到天子的门下,也还不晚。 毕竟在几个月之前,是自己亲自将天子迎立到长安城的。 这迎立之功在天子眼中,说不定还有一些分量? 那么关键就是,如何和天子勾连上了。 乐成听着那劣质车马铃的喑哑的声音,逐渐从脑海中挖出了一个人名。 现在去找此人,虽然难免会遭到奚落,甚至碰一鼻子灰,但是只要能保住自己的官位,也是一件上算的事情。 想到此处,乐成慢慢地睁开了眼睛,用手指挑开了车帘的一道缝,对外面的驭手说道:“先不回府,直接就去左冯翊!” “诺!” …… 乐成的马车在长安城的官道上七歪八拐,行了半个时辰之后,终于来到了左冯翊的大门外。 亭卒看到这辆破马车竟然敢停在门口碍事,立刻就过来准备驱赶。 直到乐成伸出一只手,亮出了自己那颗官印,才让耀武扬威的亭卒们连连告饶,急忙去通报。 不多时,这马车被引入了左冯翊。 但是,乐成没有被带到正堂去,而是被一个老练的属官引到了一处偏僻的厢房等候。 “左冯翊正在正堂上处理公务,还劳烦府君在此稍等片刻,左冯翊空下来之后,立刻就来。” “让左冯翊莫要着急,我就在此刻等他,不打紧。” “诺。” 这个连组绶都没有资格佩戴的属官并没有离开,而是静静地守在了门外。 乐成看了看这间厢房,心中不悦,却不便多说什么。 厢房里的各种摆设已经破旧得不像样子,房梁立柱也都有虫蛀的孔洞,角落里挂着蛛网,一片破败萧条。 乐成伸出一根手指在几案上抹了一下,粘起了一层厚厚的灰。 更过份的是,连茶都没有上一壶。 现在这个时候,安乐谨慎一点可以理解,但是这厢房一看就许久没有人来过了,恐怕就不是谨慎可以解释的了。 看来是这左冯翊安乐要给自己一个下马威。 这势利眼的安乐,自己不就是收回了那处出借给他的宅院吗,怎么可以做出这么失礼的事情? 那时候,乐成因为和天子走得太近,被大将军敲打了一番,自然要将那处宅院收回来了。 乐成一边叹气一边就将这怨言咽了下去,谁让安乐烧对了天子这个冷灶呢? 自己此刻只能乖乖等下去了。 厢房里没有火墙暖道,门也关不严,呆在里面就和呆在外面差不了许多。 因为没有阳光照进来,所以还更阴冷一些。 乐成不敢胡乱走动,怕被旁人看见,只得在那薄薄的榻上干坐着。 这一等就是半个时辰,直到这乐成手脚都冷麻了,一阵脚步声才由远至近。 终于,满面春风的左冯翊安乐终于走了进来。 “诶呀,让乐府君久等了,实在是失敬,失敬啊。”安乐拱手说道。 “安公公务繁忙,倒是我冒昧叨扰了。”乐成连忙站起来回礼。 “年底啦,这衙中事情实在太多,所以有些忙不过来,可不比乐府君清闲,可在后宅将养三个月。” 乐成听出了安乐这话中有话,似乎有讽刺之意,但是却又不敢当场发作,只得干笑两声,敷衍过去。 落座之后,安乐看了看乐成,才故作疑惑地问道:“嗯?乐府君不是病了吗,为何看起来脸色倒是不错,比下官还要红润几分?” “这……这不是已经病好了嘛。”乐成有些心虚地回答道。 “尽然好的这么快,下官可要向乐府君道喜了。” “这算什么喜,要说喜,还得是贤弟有喜啊。” 这乐成终于又认回了安乐这个贤弟,要知道在不久之前,他这个贤弟连他的面都见不到。 “呵呵,我整日忙于政事,哪里有什么喜事可言?”安乐推道。 “当然是乔迁之喜了。” “嗯?此话怎讲?”安乐眼睛眯了一下,颇有防备地说道。 “上个月,愚兄不是将那处借给贤弟的宅院收了回来吗?” “想的就是重新翻修一遍,然后再赠予贤弟的。” “哪知道家中的那几个贱奴实在不成器,说了许多不该说的话,冒犯贤弟了。” “如今那宅院已经翻修过了,那些贱奴也已经被重罚,而愚兄今日就是特意来赔罪的。” 乐成说了一大通,没有一点九卿之首的模样,更像是一个来向安乐讨差事的微末小官。 安乐冷眼听着自己这个“贤兄”的话,似笑非笑,不做任何回答。 他想了想之前自己去走乐成后门的“卑躬屈膝”,再看看乐成现在这副讨好的模样,顿感扬眉吐气。 果然,大汉是刘氏的大汉,跟着谁走都不如跟着天子走。 在天子面前,那大将军霍光就是个屁! 想到这里,安乐又得意地坐直了一些。 “乐公此言差矣。”安乐不咸不淡地打断了乐成的话头。 “那处宅院是乐公的私产,当日我初到长安城,没有落脚的地方……” “你才把那宅院借给我与家眷小住,这已经是莫大的恩情了,我怎可以赖着不走?” “如今,我的家眷已经在这左冯翊的后宅里面安顿了下来,也不用再叨扰你了。” “更何况,无功不受禄,我怎么能平白无故地收这么一份大礼呢?” 安乐终于把昌邑相的那副官架子,重新端了出来,一边说一边轻捋自己的胡须,得意之情溢于言表。 而与他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乐成:安乐越是拒绝,乐成就越是想要把这处宅院送到安乐的手。 “贤弟,这哪里是什么无功不受禄,愚兄眼下就有一件事情想求你帮上一帮。”乐成压低声音说道。 “哦?你是太常,我是左冯翊,地位相差甚远,我又如何帮得了你?”安乐冷笑道。 “贤弟现在就莫要取笑了,之前千错万错,是愚兄的错……” “你如今定然是知道愚兄的困境的……我也不敢奢望其他的,只希望贤弟给县官上书一封,帮愚兄美言几句。” “你是九卿,又只是告病,大可以自己上书县官,就说病疾已经痊愈,县官定然会明白你一心为国的苦心。” 安乐说得公事公办,没有一点出手的意思。 “这……这……”乐成吞吞吐吐,最后才说道,“大将军马上就要回朝堂上了,我现在就上书要跟着回去,恐怕容易遭县官猜忌。”乐成说道。 “那你想让我如何帮你?”安乐问道。 “贤弟是县官潜邸时的亲信,县官定然会信你的话……” “贤弟上书的时候就可以说……就说太常寺事务繁忙,应该让我带病任事……最好能夸奖上几句。” “如果有机会,贤弟还可以让陛下召见愚兄……” 听着乐成的话,安乐那右手食指就不停地轻敲着案面,似乎在盘算谋划什么。 安乐送上来的那套宅院起码值一百五十万钱,这已经是一个不小的诱惑。 很快,安乐睁开了半闭着的眼睛。 他点了点头笑着说道:“在昌邑国时,愚弟与兄长就一见如故,如今兄长有难,愚弟怎可坐视不管……” “过两日就是朝议的日子了,到时候我会当场上书天子,为兄长求情的。” 安乐的态度突然转暖,让乐成有一些疑惑,但是得到了这许诺的乐成早就大喜过望了,也没有多想。 “贤弟放心,我回去之后,就派人将宅院的地契和房契都送过来……” “那些奴婢的卖身契也会一并送来,我在长安还有几处宅院,如果贤弟不满意,还可以自己去挑。” 为了能够官复原职,这乐成出手是够大方的了。 “这就大可不必了,这一处宅院,我很满意了。”安乐咧嘴笑了,连那两排森森的白牙都露了出来。 乐成又连着说了几遍“多谢贤弟”,然后才匆匆告辞。 安乐借口人多眼杂,也就并没有起身远送。 等乐成离开之后,安乐才起身站了起来,他走到了厢房的门边,不由自主地向昌邑国的方向看了看。 长安城距离昌邑国有几千里远,当然不可能看到昌邑宫,但是安乐这一看,却看到了天子惩治田不吝的场景。 天子非常厌恶贪官,安乐知道得清清楚楚,这宅院加上奴婢起码价值二三百万…… 安乐没有往下想,这么做虽然有一些危险,但是诱惑实在太大了。 …… 在乐成自寻出路的时候,在大将军府的书房内,任宫也终于见到了霍光。 “后日小朝议,大将军真的会去吗?” “嗯,县官雷厉风行,三处衙署都已经恢复了正常,而那棘手的几件事情也被处理得妥妥当当,老夫不上朝,也无益了。” “可如此一来,朝堂之上岂不是人人都知道县官赢了?” “赢与输,此刻已经不重要了,最后赢的才是真的赢。”霍光说得很是含糊。 “大将军,那如果县官有更多的动作,我等该如何是好?” “再有十多天,这征北大军定会有捷报传来,到时候老夫便可借势而起,联络那些摇摆的朝臣,让他们重回正道……” “届时,老夫会再找机会将蔡义等人逐一罢免,而等到大军返回之时,朝政也就可以恢复如初。” 霍光说着自己的想法,倒不失为一个徐徐图之的好计策。但是任宫想的却不同,在他眼中,此举实在太被动了一些。 最关键的是,任宫要为自己多考虑几分——至少要尽快地回到朝堂上去,稳自己的丞相之位。 “那我与乐成如何是好,就这样躲在后宅里吗,我怕会日久生变啊。” “此事也不急,等捷报传来,老夫会向天子上书,让你们回到朝堂。”霍光笃定地说道。 “可这捷报何时才能来,如果一直……”任宫口不择言地说道。 “任公!”霍光震怒道,“再往下说去,就是动摇军心了!” “是我言行无状了。”任宫一下子就像泄了气的猪尿泡,瘪了下去。 “你放心,十五日之内,捷报定然会来,你们好好等着便是了,就算没有捷报,过了这段时日老夫也会让你们回来的。” “诺。”任宫只能点头。 任宫从大将军的书房里走了出来,他抬头看了看天上翻滚的乌云,又回头看了看书房中大将军的身影,有一些绝望。 这大将军已经被天子拿捏在了手里,虽然此刻还有一些余威,但是霍家估计会越来越衰败。 三五年之内,这霍家必然会有一场横祸。 任宫对大将军霍光已经不抱任何的希望了,等小将军回来之后,就要劝他赶快行事,不可有任何的迟疑。 明年,要趁着大将军还有不少的权势,将那头等大事定下来。 否则,他们这些霍党就是等死。 想到这里,任宫没有迟疑,着急地走出了院子。 要做的事情还有许多。 派信使带信到边郡等着,要让小将军在返汉后的第一时间,就知道长安的变故。 还要给少府乐成送个口信,将这口风透露给他,他还不是‘佐君盟’的人,得想办法将他也拉拢进来。 乐成、安乐、任宫……他们和大汉的整个天下比起来,看似重要,实际却仍然很渺小。 他们做出了最有利于自己的选择,但是却会带来许多意想不到的变故。 (本章完) 第330章 三请三辞,天子亲政;骤然发难,霍光惊慌!(求订阅) 未央宫前殿,群臣咸至。 再有一刻钟,就是小朝议的时辰了。 今日虽然是小朝议,但是天子提前下了诏,要在前殿面见群臣。 和上一次小朝议相比,这一次朝议有许多变化。 多了一些人,也少了一些人。 魏相、贡禹、萧望之是多出来的新面孔;任宫、乐成是消失了的老面孔。 而除了人员的变动之外,氛围也有一些怪异。 以前上朝之前,朝臣们总是三五成群凑在一起。 但是今日,他们一个个都缩在袍服里,故意与旁人保持着距离。 只是偶尔用眼神与自己相熟的人相互致意。 不管是帝党,还是霍党,又或者是墙头草,都不停地将视线投向丹墀下的阶梯方向。 他们已经提前从各种来路知道了一件事情:大将军今日会来参加此次朝议。 也许因为如此,天子才特意会将朝议的地点换在了前殿吧。 大将军来参加朝议,这是毫无疑问的;大将军余威不倒,也是毫无疑问的…… 关键在于,天子对大将军到底还有几分信任? 这一点,就连张安世和丙吉这些人也有一些猜不透。 他们在“血书诏”上写下自己名字的那一夜,就明白天子是要对霍光和霍党下死手的。 但是,天子这两日做的许多事情,别说是霍光看不懂,他们也有些看不懂。 这许多时候,天子也并没有将所有事情的细枝末节告诉他们。 君心似海,妄加揣测于自己、于朝政,是没有任何益处的。 现在而今眼目下,这天子到底要怎么处置霍光。 于是,他们就只能做好一个“听话”的忠臣,在天子需要的时候往前冲,在天子不需要的时候站在一边。 犹豫许久,张安世终于缓步走到丙吉的身边,放低了声音问道:“丙公与魏相、萧望之很相熟吗?” “他们与我算是挚友吧。”丙吉笑道。 “听说都是有才德有骨气的人?”张安世问道。 “我说一句可能会让子儒不适的话,要论骨气,你和我,哪怕再加上那刘德,都比不上他们。”丙吉说道。 张安世受过霍光的拔擢,丙吉给霍光当过长史,刘德也不敢弃官而去。 不管他们留在朝堂的原因是什么。在天子出现以前,他们都不敢站出来与霍光针锋相对,更不敢向孝昭皇帝靠近一步。 若不是当今天子有心要锄掉霍光,他们这些人又怎么敢站出来呢? 单凭这一点,早几年就敢与霍光正面交锋的魏相和萧望之,比他们要强很多。 “那看来,有朝一日,霍光本扳倒之后,他们就会成为功臣吧?”张安世似乎有一些不悦和嫉妒。 “呵呵,我从子儒的话里话外,听出了一些醋意?”丙吉笑道。 “不敢不敢,下官不敢怨恨别人,只怨自己不敢早日站出来,与霍光面对面地斗上一斗。”张安世一脸肃然。 丙吉看出来这张安世还有怨气,本想再接着开导几句,但是还没有开口,身边的朝臣就一阵骚动。 “大将军来了!” “大将军来了?” “大将军来了。” “大将军来了……” 朝臣们说着同样的话,但是情绪却相同——有兴奋,有愉悦,有愤怒,有失望…… 总之,非常精彩。 身形不高的丙吉,踮脚看去,终于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正从阶梯上,一步一步地往上走来。 虽然霍光看起来比以前瘦削了一些,但是那坚决稳健的步伐,让人感到了无穷的压迫感。 “子儒,我等去殿门候着吧,大将军来了。” “唯!” …… 很快,仍以霍光为首,这三十多个朝臣,就在院中怪异的沉默中走进了前殿。 这寥寥的几十人,站在在空旷的前殿里,有些不够看——像一群蝼蚁缩在正殿里,非常寒酸。 而天子坐在玉阶之上的皇榻上,更有了一种高高在上的疏离感。 霍光微微看了一眼身边的朝臣,发现与自己相熟的人少了许多,竟然有一些孤单和落寞。 如今,能够完全听令于自己的,九卿当中就只还剩下一个大司农田延年,一个执金吾苏昌和一个廷尉李光了。 当他看到魏相和萧望之就在对面时,霍光更是不悦。 是时候在朝堂上补充一些“得力干将”了。 可是霍光抬头看了看天子,以后再往“朝堂”上安插自己的亲信,恐怕没有那么容易了。 “老臣霍光携群臣问皇帝陛下安。”霍光下拜问道。 “臣等问皇帝陛下安!”群臣皆拜。 听着身后那齐刷刷的下拜声,霍光稍稍放松了一下,至少没人站出来说一句“霍光不应领拜”。 “众卿平身吧,天气太凉,今日奏事就都不必下拜了。”天子说道。 “谢陛下。” 群臣落座,这停辍了十几日的朝议,总算是恢复正常了。 刘贺居高临下地看了看眼下这些朝臣的格局,很满意。 经过一番布局,自己与仲父在这朝堂上已经是三七开了,而且是仲父三分,自己七分。 “仲父一连就病了十几日,朕甚是担心,不知道仲父的病是否已经痊愈?”刘贺温和地问道。 “劳陛下挂念,老夫的病现在已经没有大碍了。”霍光淡淡地说道,其实病未痊愈,自觉精力不如从前了。 “如此变好,长安城的天气是一日冷过一日,往后恐怕还会更冷,不只是仲父,诸位爱卿也要保重身体。” “谢陛下挂念。”所有的朝臣又齐刷刷答道。 “好,那今日的朝议就开始吧,仲父是辅政大臣,仍由仲父来主持吧。”刘贺将话头递到了霍光的头上。 虽然那一夜里,刘贺已经和霍光谈妥了“交易”,但是仍然有一些担心,这霍光会让遵守诺言,让自己亲政吗? 会不会趁着这几日,又留了什么后手? 虽然绣衣卫没有带来更多的消息,但是刘贺仍然不得不担心——难怪,历代天子都有一颗猜忌的心,这都是被逼出来的。 还好,刘贺没有等太久,霍光站了起来,来到了殿中。 “陛下登基数月,朝堂上政通人和,百废俱兴,世人称颂……” 霍光往后说的就都是一些世人称颂天子的套话和空话了,毫无新意,但是又不得不说。 至于其他的朝臣们,都微微低着头,看着自己的几案,不动声色地听着。 “尤其是老夫病倒的这几日,陛下仍然能将朝政打理得井井有条,百密而无一疏。” “郡国上计核报之事、郡国赋税收缴之事、北方各城整修之事,无一偏废。” “老夫甚是欣慰,忽觉陛下不仅有明君之姿,更已经是明君,因此……” “因此,大司马大将军、领尚书事、博陆侯霍光,恭请陛下亲政!” 说完这句话,神情冷漠的霍光就郑重其事地在殿中拜了下来。 从霍光开口开始,刘贺的心就狂跳不止,恨不得此刻就答应下来。 但是,他现在却要装出不动声色的模样,等待其他朝臣的表态。 “老臣御史大夫蔡义,附议大将军,恭请陛下亲政!” “微臣右将军、光禄勋张安世,附议大将军,恭请陛下亲政!” “微臣宗正刘德……” “微臣少府丙吉……” “微臣廷尉李光……” 大将军要让天子亲政,这个消息这几日来在长安城早已经是人尽皆知。 霍党得到了大将军的消息;帝党得到了天子的消息;墙头草嗅觉敏感,自然也能闻到一些味道…… 所以,此刻是不会有人站出来反对的。 这前殿中间,很快就拜倒了许多人——和那一日百官对“霍光”群起而攻之的情状,居然有几分相像。 但是与那一日暗藏的刀光剑影不同,今日的气氛融洽之极。 正大光明掌握朝权的机会,就摆在了刘贺的面前,他只要轻轻点头,就可以收入囊中。 但是他却压抑着自己的情绪,并没有多言。 三请三辞的套路,在昌邑国的时候他就演过一次,如今在长安城还得再演一次。 刘贺“一让”道:“朕如今才十五岁,年龄尚幼,恐怕不能亲政。” 这为了让刘贺与上官太后能母子相称,而“虚减”了的岁数,对刘贺而言是一个隐患,要趁机一并解除。 “陛下原本已经十九,当日只是为了更好地承嗣才改小了几岁,如果因此不能亲政,老臣万死难辞!” 站出来说话的是蔡义,当日正是他想出的这个“馊主意”,如今就让他来唾面自干吧。 蔡义脸不红心不跳地接着说道:“此事不难办,再将上官太后的年龄改长十五六岁,两难自解!” 这一来一去,上官太后就从十五岁的少女变成了三十五六岁的少妇,蔡义还真是个人才——那恐怕孝昭皇帝的年龄也要改。 还好,一个女人,一个死人,其实不是那么重要了。 刘贺“二让”道:“朕虽十九岁,可仍然未到加冠之年,为有学而先为政,恐怕遭世人非议。” 大鸿胪韦贤说道:“孝武皇帝十六岁行冠礼,周文王十二岁行冠礼,周成王十五岁行冠礼,天子有天命,无需二十亦可行冠礼,符合祖宗成制礼法。” 韦贤的话只说了一半,这些君王虽然行了冠礼,但是恰恰都没有亲政,不过后半句话与今日之事相悖,所以略过不提。 刘贺“三让”道:“大将军辅政十几年,大汉一日胜过一日,继续由大将军辅政,我大汉才能更加兴盛。” 霍光有些迟疑和不悦,但是仍然说道:“老夫只是臣子,怎敢与天子相提并论,陛下若不亲政,老夫当场碰死在此。” 三请三让的“表演”在群臣配合之下,圆满结束了。 刘贺再也没有假模假样的必要了。 他从榻上站了起来,朝前走了一步,作勉强状说道:“朕虽惶恐,但众卿陈请,不能推辞,朕愿意亲政!” “陛下圣明!” “众卿平身。” 三请三让,不是过场,更是证明。 原因很简单,权力从来就不是别人让出来的,而是自己抢出来的。 能够让跋扈的辅政大臣霍光让出权力,已经证明天子的能力了。 从今日开始,大汉权力的中心正式名正言顺地转移到了天子的手上。 名正言顺,非常重要。 而投桃报李,刘贺也要把自己允诺的东西给到霍光。 “大将军霍光,辅政三朝,劳苦功高,朕赐其丹书铁券,卿可免三死,子孙免一死!” 刘贺这句话让拜倒在地上的朝臣一阵议论。 丹书铁券倒是常见,可是能免死的丹书铁券还是第一次听说过。 一时之间,这前殿中的朝臣里,不管是左还是右,都有一些恍惚和震惊。 免死三次,这可是闻所未闻的事情。 在大汉,君权还不能像后世那样独断专行,仍然要受许多事情的约束。 这丹书铁券中的另一半是要收藏在高庙里的,这意味着即使是天子都不能有反悔。 “仲父可愿意领受此赏赐,不领的话,会让朕寒心的。” “天子大恩,不敢不受,老臣霍光,谢陛下赏赐!” 君臣礼仪备至,颜面上也无懈可击,堪称典范。 天子亲政,本应该还有许多礼仪,这是太常和少府谋划的事情,刘贺以“节省用度”为由,减省了一切繁复礼仪,再次得到称赞。 新官上任三把火,新君亲政更是如此。 刘贺有许多想立刻就办的事情,但是却不能今日就办,否则难免有一些操之过急的嘴脸。 还要再等几日,朝堂上的许多事情就可以开始动手料理了。 那么今日,他就要当好这最后一日的傀儡。 “仲父,这几日出征漠北的大军可有捷报传来?”刘贺问道。 “回禀陛下,尚未有捷报传来,但是老夫揣测,我汉军此刻应该已经取得了大胜,只是传递捷报还需要一些时日。”霍光自负道。 揣测?应该?仲父未免太大意了一些。军国大事,居然随意揣测,难免有文恬武嬉的嫌疑。 刘贺心中不满,但是并没有在脸上流露出来,仍然笑着说道:“朝议停罢了许多日,那仲父给朕和众卿讲一讲军务吧。” “诺!” 霍光抖了抖自己的袍服,拿足了架势之后,再次来到了殿中,开始上奏军务。 确实如他所说,没有太多值得听的东西。 “各部正在向龙城进逼,搜寻匈奴王庭。” “匈奴贼寇望风披靡,不敢接战。” “天寒地冻,范明友将军身先士卒。” …… 硬要说起来,都是一些毫无实际价值的事情。 真正有价值的是霍光接着上报的每日所消耗的人力和无力。 刘贺心算了一下,这一个月里,最让人触目惊心的是消耗的粮草马秣和损失的卒役力役。 所耗的粮草马秣加起来折算成钱,起码要四亿钱;而运送粮草马秣的卒役有三十多万人。 前线汉军的伤亡人数暂时还没有定论,但是卒役力役已经死伤两千余人了。 这还是各处报到大将军府的死伤数目,那些被隐匿下来的死伤之人不知道还有多少。 霍光说完该说的事情之后,天子没有言语,一众朝臣看过去,在天子的脸上看到了愁容。 “死伤的卒役,朝堂可有补偿?” “伤者有赏钱,死者有葬仪。”霍光平淡地说道。 “各是多少钱?”刘贺问道。 “伤者三千钱,死者五千钱。” 三五千钱,就买人一条性命,这哪有一点公道可言? 刘贺低头看了看自己面前的那张楠木的几案,放到集市上去买掉,估计可值数几十万钱。 这大汉百姓黔首的命就那么价贱?甚至还没有富人家的一匹驽马值钱。 一时之间,刘贺觉得这雕梁画柱的前殿,正散发出了一种压抑的血腥味。 “输送粮草的卒役也是为国捐躯,他们死了是大汉欠他们的,给他们的钱哪里能说是赏钱?” “从今日起,关中各郡县,家訾百万以上者每年加收‘伤赋’千钱,用来发给因公伤死的属官吏员、兵卒役卒,伤者每年一千钱,死者每年两千钱。” 天子这是赤裸裸地加税,加税的对象是还是巨室豪强,这不是一件好事。 霍光一时就想站出来劝阻,但是想想天子才刚刚亲政,自己立马劝阻,恐怕会让天子有一些下不了台。 罢了,对于家訾在百万以上的人家来说,一年一千钱似乎也不算多,不会到“民”声载道的地步,加倒也就加了。 想到这里,霍光立刻就说道:“陛下孝心仁厚,堪称仁君!” 一众朝臣,自然是有样学样,称颂天子。 听着这些奉承的话,刘贺并没有特别高兴。 只加这一点点税,是绝对不够的,亲政之后,还有许多事情都可以做。 霍光的军务很快也就上报完了,前殿又冷清了下来。 朝臣们却不敢有懈怠,更没有流露想要走的表情。 朝议的最后时刻,现在被朝臣们称为“天子时刻”,因为天子总在此时提出一些惊世骇俗的事情,所以都等着。 但是今日,刘贺确实是无话可说了。 “众卿还有何人要上奏,有事奏来,无事既可退朝。”刘贺慢慢地说道。 众人没有说话,终于开始有一些懈怠了。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一个有些陌生而又发颤的声音从人群的后方传来。 “微臣有是要奏!”也许是太过紧张,此人竟然忘记报上自己的官职了。 “微臣有事要奏!”那人又喊了一次,众人终于发现此人是左冯翊安乐。 参加小朝议的人并不固定。 一是三公九卿及他们的左贰官。 二是重要府衙的列卿及左贰官。 三是与军务相关的各号将军。 四是三辅长官及三辅都尉。 五是天子的特意召来的人,诸如太学令、各号大夫等等。 因为官职有重叠,有时候他们也不一定在长安,一般而言,参加小朝议的人大概在三十到五十人之间。 今日告假和不在的人很多,所以只有三十人。 可哪怕只是这三十人,三辅长官的地位其实算低的,只能站在后面。 左冯翊在三辅长官当中,恰恰又是地位最低的那一个。 往日,这些人都不会主动在朝议上上奏,有什么事情可以直接上奏尚书署就可以了。 今日这左冯翊是发了什么颠,竟然要站出来当这个出头鸟。 刘贺也看到是安乐了,这墙头草居然会在这么重要的日子站出来,这让他有些意外。 不只意外,而且有趣。 “是左冯翊安乐吗?”刘贺明知故问道。 “正是微臣!” “有事就到前面来上奏。” “唯!” 一阵响动之后,安乐就慌慌张张地来到了前殿的中间。 “安卿有何事要上奏?” “微臣左冯翊安乐,告劾现任太常乐成贪赃枉法,装病罢朝,欺君罔上,请陛下将其捉拿至诏狱,查问罪责!” 安乐说罢,立刻就双手捧起那提前准备的奏书,高高地举过了头顶,那薄薄的奏书则在他的手中微微颤抖。 站在一边的霍光摇晃了一下,险些昏倒过去。 难道是天子的阴谋,难道刚刚亲政,就立刻又要对自己动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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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第331章 亲政第一日,朕拿九卿之首开刀,仲父没意见吧?(求订阅) 但是,当霍光有些不满地看向天子时,天子却只是朝他微微地摇了摇头,还做了一个霍光从未见过的耸肩摊手的动作,似乎在说自己与此事无关。 也许真的是和天子无关? 那这安乐犯了哪门子的病? “仲父,此事你怎么看?”刘贺索性就把这个难题扔给了霍光。 “朝臣告劾朝臣,陛下自然应当查明。确有其事,则治乐成欺君之罪;若无此事,则治安乐诽谤之罪!” 霍光说得倒是平静,但内心却用气急攻心来形容也不为过,为了不让自己倒下去,他端起案上的茶水喝了一口。 贪赃枉法倒是无关紧要的小事,这装病罢衙可是要掀起血雨腥风的。 “仲父当真让朕来查问?”刘贺故意又问了一次。 “陛下已经亲政,自然应该由陛下来查问。”霍光轻描淡写,但是却有苦难言。 乐成是他霍光的亲信,而他们又同时称病,自然人人知道此事与他霍光有莫大的干系,而旁人已经投来了异样的目光。 所以霍光想管也不便插手了,只能“口是心非”地请天子来查问。 但是,霍光倒也还有一些侥幸,他不相信这安乐能有什么真凭实据。 贪赃枉法和装病罢衙,哪里那么容易找到证据。 霍光已经想好了,如果安乐拿不出真凭实据,那么霍光今日就让扒掉这安乐腰间的组绶。 “仲父,那朕可就真的问了?”刘贺又一次故意激霍光道。 他说了这么一句话,更像是在对众朝臣暗示——此事就是与霍光有关。 “问,陛下只管问。”霍光阴晴不定地问道。 “好,安乐,朕现在来问你,你告劾乐成贪赃枉法,装病罢衙,欺君罔上,可有真凭实据?” “有,这乐成利令智昏,为了能回到朝堂上来兴风作浪,前日居然去了微臣的府衙……” 接着,安乐就把乐成来找自己,让自己替他求情的事情一股脑地说了出来。 “朕是问伱,可有什么真凭实据?”刘贺有些激动地问道。 “有,乐成要赠我一处宅院和几十个奴婢作为酬劳,价值起码在二百万钱以上,他的俸禄钱粮绝不可能置办得起!” “而这还只是他的一处宅院,据微臣所知,他在长安还有多处宅院,陛下只要捉拿起来,关到诏狱严刑拷打,定有所得!” “至于装病罢衙之事,微臣只听他提起,并无物证,但只要严刑拷打,也一定能问出眉目的!” “微臣手上就是乐成贿赂微臣的地契、房契、卖身契和转让文书!”乐成声音洪亮,最初的那一丝慌张已经不见了。 那一日,乐成刚把来意说出来,安乐就已经想好要做什么了。 天子虽然信任自己,但是自己却并没有为天子立下一点功劳,他岂不是愧对天子的信任吗? 今日是天子亲政的第一日,自己大胆献上这乐成的人头,想必一定可以讨天子欢心的。 至于得罪大将军,那是一件小事,天子都已经亲政了,大将军已经掀不起风浪了。 刘贺向身边的樊克使了一个眼色,让后者将安乐的物证拿上来给自己过目。 看完之后,确定那转让文书上确实写了乐成了安乐的名字,又让樊克送下去给群臣过目。 “你仅凭这这些就要告劾乐成贪赃枉法,恐怕不足为信吧,乐卿可是堂堂九卿,有几处私宅又如何?”刘贺冷眼问道。 “回禀陛下,微臣已经算过了,凭他的俸禄,绝不可能置办得起!”安乐斩钉截铁地说道。 好啊,安乐的这件事情办得非常好,刘贺此刻就更有兴趣了。 “哦?那你与朕说说看。” “诺!”安乐说罢抬起头来,在众目睽睽之下,算起了账单。 九卿的品秩是两千石,一个月的钱粮是一百二十斛,折算成钱不过一万六千钱,一年下来,也就是十九万二千钱。 而那处宅院,加上里面的车马奴仆家私,则要二百万钱以上。 乐成不吃不喝,要用七八年才能攒够。 乐成,出身微末,祖上是绝不可能给他留下那么多的家訾的。 那他在长安城里所有的一草一木,都是他的俸禄积攒下来的。 “堂堂九卿,七八年间攒下这些钱,似乎也说得过去吧?”刘贺说道。 “微臣和乐成年岁相差无几,品秩升为两千石的时间也差不多,而微臣所有的家产不过三四十万钱……” “所以乐成绝不可能存下那么多的钱财,更何况还有几处这样的宅院,加起来又是一个难以想象的数目。” “陛下只要派人将其捉拿到诏狱里,大刑伺候,定然可以问出其中的缘由!”安乐再次提到了“严刑拷打”的好主意。 刘贺不动声色,但是却重新审视起跪在堂下的安乐来,他对这安乐的印象改观了许多。 看来这安乐已经打定主义,不当那摇摆不定的墙头草了,而是要当一个忠心耿耿的“谏臣”,亡羊补牢,为时未晚。 刘贺又看了看霍光,脸色铁青,一言不发。 仲父,朕确实想让你过几天清闲的日子,但是树欲静而风不止,这长安一旦乱起来,恐怕不是你我能够控制的。 霍光一旦失势,就会有人冲上来撕咬,这安乐只不过是第一个扑上来的人罢了。 “仲父,你看此事应该怎么查办,果真要将乐成投到诏狱去?”刘贺再一次问道,该给霍光的面子还是要给的。 “左冯翊安乐虽然言之凿凿,但仅凭证词和房契、地契和卖身契,恐怕仍是捕风捉影。”霍光淡淡地回答道。 没等刘贺想好如何做答,这安乐却立刻说道:“微臣愿以阖家性命作保,如果查明乐成无贪赃欺君之事,微臣以死谢罪!” 这言语之间,整个朝堂就安静了下来,众人看向安乐,眼中都有一些异样。 这朝堂之上,不查,则人人都是一等一的清官;查,能有多少人干干净净地走出去,恐怕就是个未知数了。 安乐想必是一个“清官”了,否则也不敢站出来告劾他人,但是为官者,不一定求财,还有求名的。 他如此出来“撕咬”自己的同僚,很难不让其他朝臣人人自危。 凡有告劾,必应严查。 也许是怕天子略过此事,安乐当下立刻又继续说道:“另外,贪赃枉法,固然可恶,而装病罢衙,更是死罪,不可不查!” 朝堂又是一阵议论。 看来,这安乐是摆明了要将那乐成往死里打压了。 而且朝臣们已经逐渐从震惊当中回过神来了——这几日来告病的可不只有乐成一人,还有丞相任宫……还有大将军霍光! 大将军那还没有被焐热的“丹书铁券”,不会今日就要用掉一次吧? 偌大的朝堂上,没有一人敢站出来为乐成说话。 霍光看了看对面的田延年和苏昌,这是朝堂上所剩不多的铁杆霍党了,但是对方低着头,作出“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模样。 十几年来,霍光第一次感受到了一丝孤独和落寞。没有霍党的支持,天子又刚刚亲政,这朝堂居然变得如此陌生。 “仲父,朕有些拿不定主意,还请仲父给朕一个指点。”刘贺再次波澜不惊地问道。 霍光仍然很淡定,但是对乐成已经是由怨生恨了。 要不是乐成背着自己,想偷偷去烧天子的灶,暗中改换门庭,也不会惹出这样一个乱子。 那不只是愚蠢了,而是不忠了! 霍光咬着牙下了一个决心,这样的不忠于自己的人,根本就不值得保! 他也有办法让这乐成将此事自己扛下来,不要再攀咬出其他的人。 “既然有人告劾,陛下应当严查。”霍光说道。 “好!仲父说得好!”刘贺拍案而起。 “廷尉李光,卫尉王吉!”刘贺点了将。 “微臣在!”两人站了出来。 “王吉立刻调集南宫剑戟士,围住太常寺后宅,捉拿太常乐成,押往诏狱!” “唯!” “李光回廷尉寺审讯乐成,挖出他在长安城所有的家财!” “唯!” 算家訾,在大汉不是一件稀罕的事情,也不是一件难事。 因为征收的赋税当中有一项为“算缗”,就是要按照财产多少来缴纳的。 商人的家訾要自报数量,其他人可以向府衙举报其瞒报,如果查明,举报者可分走一半,大部分人是不敢瞒报的。 所以要算清乐成的家訾,一点都不难,廷尉寺里有的是这方面的能人。 只要让乐成招供,然后再一项项地加起来,很容易查明是否有贪赃枉法的情况。 乐成当然会抵赖不从,但是办法总比问题的。 慢慢地熬,总能熬出来的。 “乐成现在仍然是朝廷重臣,可用刑但不可死人,如果他在诏狱里没了性命,那廷尉李光与之同罪!” 乐成是一条大鱼,刘贺要慢慢烹饪,自然不能让他轻而易举地死起,更何况,还要防备某些人杀人灭口。 “唯!”廷尉李光连忙说道。 “另外,太常后宅先关防起来,任何人不得出入,一应日常供给在门下交接,此事由……” 刘贺把话说到这里的时候,犹豫了一下。 太常寺就在尚冠里,按照道理来说,应该是由京兆尹负责派人关防的,但是刘贺记得现任京兆尹是霍党,那就不可信任了。 “王吉,让左都侯张无疾带剑戟士负责此事。” 卫尉寺中有左右都侯,下辖三四百剑戟士,专门替天子捉拿不法官员,派他们去做此事,名正言顺。 “唯!”王吉说道。 “另外,此事关系重大,是朕亲政以来初次查核朝堂重臣,不可不重视……” “因此,此案由朕与廷尉、御史大夫、大将军、光禄勋一同择日会审。” “诺!” “至于左冯翊安乐,在此事未查明之前,你也不宜上衙,这左冯翊里的一应政事就暂且交给佐贰官处置。” “微臣领诏。” “三日之后,是皇后进宫之日,朕不希望乐成之事让长安城满城风雨,所以要严查但不可滥查!” “待一切证据全部都查明之后,再来审理此案,不可操之过急。” “诺!” 刘贺非常满意,他终于感受到了权力在手,却无人掣肘的快感,真是神清气爽。 他再看向前殿中有一些落寞而愁苦的霍光,更是愉悦。 今天,朕已经给仲父留了足够的面子了,如果立刻将乐成带到前殿来查问,恐怕就不容易收场了。 这就算是朕给皇后的一份礼物吧,让仲父先休息几日。 “退朝!” “诺!” …… 散朝的朝臣们还没有完全从未央宫离开,张无疾率领的一百剑戟士就快马杀到了尚冠里,将太常寺的后宅团团围住。 一时间,这前衙后府,全部人心惶惶。 张无疾派人将诏令送到了前衙,稳定住属官吏员之后,才又带人转到后宅的正门。 “去,把门砸开!”一身戎装的张无疾气定神闲地说道。 “诺!”一个高大的什长立刻就去砸门。 奴仆慌慌张张地将门打开,原本还想询问几句,但是马上就被冲进来的两个剑戟士压倒在了地上,嘴也被麻绳勒住。 紧接着,更多的剑戟士就鱼贯而入…… 顿时,后宅鸡飞狗跳,哭声喊声就混在了一起。 不多时,张无疾就在后宅的正堂中,见到了满脸愠怒的乐成。 “大胆,你是何人,竟敢私自动用剑戟士,冲撞太常寺后宅,你不知道这是死罪吗!?”乐成说得硬气,但双腿却在不停颤抖。 张无疾以前曾经是昌邑相安乐的主簿,大多数时候掌管的都是文书公文之类的案牍之事。 但在昌邑相安乐离衙巡县的时候,他时常是要代行昌邑相职责,管理府衙的,根本不可能被乐成三言两语吓退。 如今又有诏令在手,更是没有丝毫的惧怕。 “太常乐成接诏!”张无疾冷冷说道。 这句话让乐成的脸“刷”地一下就彻底白了了,他连忙就跪倒了下来。 “左冯翊告劾太常乐成贪赃枉法,装病告假,欺君罔上……特遣左都侯张无疾率剑戟士将乐成拿至诏狱……” “安乐?安乐!”乐成一阵混乱,旋即就想明白了,他怒吼着站了起来,似乎就想要冲出去找安乐拼命。 “来人,立刻拿下!”张无疾立刻下令道。 “唯!”两个剑戟士如饿虎扑食一般冲了上来,干净利落地钳住乐成的双手,用力返剪到了他的身后。 一声惨绝人寰的叫声之后,平日里进退有度的乐成终于是低下了头,如同丧家之犬般狼狈,一股骚臭从他的裤子里飘出来。 下狱、抄家、用刑……已成定局。 …… 乐成下诏狱的消息传了出去,在这长安城里着实是掀起了一阵风波。 不管是谁,都没有想到天子亲政的第一天,就把九卿之首给抓了起来,这也太雷厉风行了一些。 越来越多的人都开始胡思乱想——这大将军恐怕是真的要失势了。 当然,最关心此事的还是朝堂上的“霍党”,他们四处打听,想要探到一些乐成的消息。 但是他们却发现与此事相关的人,都噤若寒蝉,避而不谈。 出首乐成的安乐自然是连门都不出,廷尉李光带人到处搜寻乐成的“赃款”,守在太常寺门外的剑戟士更是沉默不语…… 动静闹得不小,但是仅仅过了两天,人们就把乐成的事情暂时抛到了脑后。 因为皇后入宫,和天子完成婚仪的日子到了。 有喜事,谁还愿意去关注晦气的事情呢? 求订阅 (本章完) 第332章 皇帝皇后洞房夜,春宵一刻值千金!(求订阅) 按照大汉的成制,天子大婚一共分为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和婚仪这六个步骤。 在今日之前,前五个步骤都已经完成了,所以就只剩下亲迎和婚仪这两步了。 如果是在长安北城郭的寻常人家里,男子必须亲自带迎亲队伍前往女子家门,迎娶新娘。 由于天子地位尊崇,自然不可能亲自迎亲,于是就改由一子女双全的朝臣率皇后的车仗、仪仗去迎亲。 承担此重任的当然是宗亲之首,当朝宗正刘德。 前一日,未央宫就已经是处处张灯结彩了,椒房殿虽然没有重修,但也已经打扫一新,所有的器物用具也更换了一遍。 未央宫里的一切都准备妥当了,正静静地等待着自己另一位主人驾临。 …… 元凤七年十月三十,天朗气清,是这几个月来最好的一个晴天。 而这一日,是皇后入宫的吉日。 寅正,百官公卿陆续来到了未央宫,在前殿的丹墀上列好了队伍,准备参加天子大婚之礼。 卯初,皇后车仗、仪仗、鼓乐在昌邑郎的护送下,由刘德率领离开未央宫,一路钟鼓齐鸣,抵达大将军府外。 卯正,霍成君换上皇后冠冕、袍服,辞别双亲,坐上了皇后的安车,在鼓乐声中再次折返未央宫。 辰初,天子莅临前殿,在殿中等候;皇后车仗从东门驶入未央宫,直抵前殿丹墀下。 辰正,皇后缓步从阶梯上到了丹墀之上,在太常属官、宫女的护送下,来到了前殿。 …… 这是霍成君第一次来到前殿,在她还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孩童时,曾经听父亲与她说过这里的样子。 那时候,父亲还很年轻,虽然已经是大将军了,但还能时时见到他的笑脸。 不像此刻,父亲就站在百官公卿最前面的位置上,却漠然地将手放在胸前,一言不发,冷若冰霜。 刚刚,霍成君在家中与他们辞别时,霍光面无表情,霍显喜不自胜——都让霍成君亲近不起来。 “爹爹,今日你要去哪里?” “爹爹要去前殿上朝。” “前殿,前殿是哪里?” “前殿就是长安城里最高的宫殿,站在那里,可以一眼看到东城郭的外墙。” “那前殿里可还有其他人?” “当然有,皇帝就在前殿了。” “那爹爹这前殿是个什么样子?” “前殿有高大的柱子和粗壮的横梁,四处可见龙纹云纹,屋顶一眼都望不到顶……” “那有一日,我也要陪爹爹一起去前殿,见一见天子!” “好!” 如今,十几年过去了,见霍成君从未想起这件事情,如今却想了起来。 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竟然真的以皇后的身份来到了前殿。 “皇后拜皇帝礼!” 站在一边的太常丞高声喊道,将霍成君的思绪拉回到了当下。 她抬头看了一眼天子,提着沉重华丽的袍服,缓缓地跪了下来,深深地向遥远的天子行了一个拜礼。 “皇帝迎皇后礼!” 刘贺站了起来,稳稳地走下了玉阶,来到了霍成君的面前,轻扶着霍成君的手,将其从地上搀扶起来。 相视一眼,交换了一下眼中的羞涩,就携手而行,登上了玉阶,一左一右在皇榻上坐了下来。 “群臣拜皇帝皇后!” 群臣参拜;起,再拜;再起,三拜! …… 天子婚仪,自然是繁琐到了极点,而后还有许多步骤。 从辰时到午时,又从午时到酉时;从未央宫到高庙,又从高庙到未央宫。 前前后后整整折腾了一天,才算是告一段落。 皇帝和皇后已经很疲惫了,而百官公卿更是面容都已经僵硬。 当太阳从西边落下去的时候,百官公卿才得以离开未央宫。 然而,皇帝和皇后却还不能歇息,朝中的程序已经走完了,还有许多宫中的规矩。 在未央宫那些大婢女官的引导之下,二人又共经历了许多繁琐无用的礼仪。 这些礼仪不知所云,许多只是取了一个吉祥如意的谐音,但是那些大婢女官们庄严肃穆的模样,与前朝的重臣并无二致。 这让皇帝和皇后不得不端着架子,像提线木偶一样,任凭她们摆弄。 直到戌时之后,椒房殿连带着未央宫,才终于算是安静了下来。 在椒房殿那有一些空旷的寝殿中,就只剩下刘贺与霍成君了。 刚刚的婚仪,有沐浴更衣的一步,所以他们已经换下了隆重华丽的冠冕袍服,穿回了寝袍,稍显轻松。 灯火摇动,亦如此刻殿中这两个人的摇曳的心。 在外人看来,他们是大汉帝国最高处的两个人,但是实际上,却也不过是少年与少女罢了。 白天,外人太多,所以他们也并未能感受到大婚的那份悸动。 而此刻,外人已经散去。 心中那一份紧张、冲动、慌乱是越来越强烈,似乎要将他们整个吞下去似的。 寝殿里的睡榻很大,比温室殿和宣室殿里的都要大,上面那红黑相间且鎏了金边的被褥铺得非常妥当,一看就很软和温暖。 此时,椒房殿的火墙暖道热力很足,让隔得一丈远的两个年轻人都有些燥热。 安静,无比安静。 他们甚至能听到殿外奴婢们,来回行走的脚步声,间或夹杂着细不可辨的几句窃窃私语。 这反倒更加剧了他们的紧张。 终于,在这看似没有尽头的僵持和对峙当中,刘贺最先败下阵来了,他轻咳一声,站了起来。 他的这个动作,让同样紧张的霍成君受到了一些惊吓,不由得也站了起来。 “成君,要不要与我一同饮一杯酒?”刘贺有一些紧张地说道。 “刚才不是已经饮过合婚酒了吗?”霍成君娇羞地问道。 “那你可愿意陪我说说话?” 犹豫了片刻,霍成君点了点头,轻轻地说道:“愿意。” 刘贺大着胆子,走到霍成君面前,将她带到了坐榻前,夫妻二人对案而坐。 这案上摆着婚酒、蔬果和一些造型喜庆的糕点……微微散发着一点复杂的香气。 霍成君给刘贺斟了一杯酒,刘贺一饮而尽,因为喝得太急太慌,被辣得龇牙咧嘴——他发明了宣酒,但是酒量却不好。 这狼狈的模样,倒是让霍成君掩嘴而笑,这悦耳的笑声如好鸟之鸣。 一时之间,气氛有一些松动了。 “成君,你这样笑起来,很好看。”刘贺有些木讷地“嘿嘿”笑道。 “夫君,你是不是又要说什么孟浪的话了?”霍成君嗔怪道。 “我夸自己的夫人好看,这恐怕没有触犯大汉律令吧,周公来了也责备不了我!”刘贺笑道。 “这大汉律令有上百上千条,夫君怎知道没有触犯?”霍成君俏皮地问道。 她虽然已经有一些疲惫,但今日之后,却好像恢复了那副活泼灵动的模样。 “那我就让廷尉把那条律令改掉,我是大汉天子,想要做什么就做什么!”刘贺佯装不屑道。 “如此一来,夫君恐怕很快就成为纣王那样的昏君了。” “真有那一日,你可愿意做我的妲己?” “哼,我就猜得出来,夫君又要开始孟浪了。”霍成君装作生气道。 “那我来和你说一些,我以后要做的有趣的事情?”刘贺有些兴奋地问道。 霍成君一听就开心地笑了起来,立刻连连点头,像几日之前一样,双手撑腮,目光灼灼地看着刘贺。 接着,刘贺就滔滔不绝地说了出来,将自己心中未来要做的许多事情一股脑儿地说了出来。 要修巨大的运河,要造可以远航到倭国的帆船,要在大江之南建几座大城,要在西域修几座堡垒…… 刘贺不停地说着,霍成君认真地听着,时不时还要插话问上几句。 两人的疲惫,竟然神奇地消退了下去。 “总有一天,我要带你离开这长安城,到大汉的锦绣江山去看一看。” “好。” 说完这几句话,两人之间突然又安静了下来,他们四目相对,秋波流动,一些情愫在四周慢慢地滋长。 刘贺犹豫了许久,忐忑了许久,想起了之前的准备……最终还是鼓起勇气说道:“成君,时间不早了,我们歇息吧?” 霍成君的脸猛地一红,低下了头。 片刻之后,她才轻轻地点了点头,小声地说道:“夫君,那先把灯都灭了……再让前殿的那些奴婢出去……” 奴婢陆续而出,掩上了层层殿门,而后那椒房殿寝殿里的宫灯就一盏一盏熄灭了。 守在院外廊下的昌邑郎们只是看了一眼暗下来的那些窗棂,就立刻收回了目光。 两个站在椒房殿外的什长却凑在了一起,窃窃私语。 “你说,来年的秋天,这椒房殿里会不会就多一个皇子和公主?”什长不敬戏谑地说道。 “这我可不知道。”什长獾从摇头笑道。 “我看县官英武过人,说不定来年就有一对双生子!”不敬自顾自地说着 皇后诞下双生子,可不见得是一件好事,但是两个昌邑郎并没有想太深。 “恐怕不会那么早,也许要再过两年。”獾从想起了几个月之前天子让他寻的一样东西,意味深长而又不怀好意地说道。 “那你可敢与我打一个赌?”不敬抖了抖腰间的钱袋,发出一些五铢钱相互碰撞的好听的声音。 “这有何不敢,一个月的钱粮?”獾从反问道。 “太少,要博就博三个月的钱粮!”不敬摇头道。 “可!”两人击掌就定下了此事。 此时,突然就起风。 天上那薄纱一样的云雾似乎被一只手轻轻掀开,皎洁的月亮从中一点点探出头来…… 不知是风太大,还是云太散,月亮似乎也在轻轻颤抖。 大约一刻多钟之后,从天边的黑暗中闪出了一颗贼心,它来势汹汹,拖着一串稀疏的亮光扫过了月亮,留下一片清冷碎光。 随即,一切彻底安静了下来。 …… 翌日,刘贺从椒房殿温暖的榻上醒了过来。 还未睡醒的霍成君面若桃花红,娇媚可爱,正枕着他的手臂睡得正酣,这让刘贺心中又有一些躁动。 刘贺轻轻抽出了手臂,拉过锦被,盖住了霍成君半露出来的肩膀,就准备起身。 没想到,他仍然惊动到了霍成君,后者睁开了惺忪的睡眼。 “夫君……你要去哪里……”霍成君有些慵懒地问道,自然而然地握住了刘贺的手。 “今日有朝政要议,我要先去一趟温室殿。”刘贺柔声说道。 “今日不是没有朝议吗?”霍成君懵懵懂懂地问道。 “虽然今日没有朝议,但是朝政天天都有,朕要去见几个朝臣,你先歇息,我中午来与你用午膳。” “那你可要说话算话。”霍成君嘟囔了一声,才松开了刘贺的手。 “我一定说话算话。”刘贺笑道。 刘贺在椒房殿前殿梳洗完之后,和樊克一起走到了院中。 值守的昌邑郎们还没有轮换,但是精神仍然非常饱满,似乎没有一丁点儿的疲惫。 他们护送天子返回温室殿,就可以下差了。 “去温室殿。”刘贺说道。 “唯!”昌邑郎们如同平日一样整装待发,但是今日似乎都有一些亢奋。 尤其是那些在昌邑宫当过“恶奴”的什长和伍长们,都大着胆子在天子的身后挤眉弄眼。 毕竟,天子总算是“成人”了。 …… 不多时,刘贺回到了温室殿。 温室殿的暖墙火道也都彻夜地烧着,温度正合适。 但是不知道为何,刘贺却觉得有一些冷清——少了一些香气,少了一些温柔。 回忆起昨夜的种种情状,刘贺心中有一些荡漾。 “陛下,现在就用早膳吗?”樊克走进来说道。 “张安世他们到哪里了?” “他们刚刚到了偏殿。” “来了哪些人?” “陛下昨日交代要召见的人,都已经到了。” “那就让他们立刻进来吧,朕一边与他们见面一边就把早膳吃了。” “诺。” 没过多久,早膳到了,朝臣们也到了。 来的人不到十个人,分别是张安世、丙吉、刘德、魏相、萧望之、王吉、韦玄成、黄霸和王式等。 都是刘贺可以信任的人。 “众位爱卿先入座,朕今日起得迟了一些,膳还未来得及吃,只能两事并作一事,众卿见谅。”刘贺一边嚼着旨蓄一边说道。 天子昨日才完成大婚,必定是操劳辛苦的。 但是今日这么早就能起来召见他们,已经是难得的勤政了,他们这些作臣子的又能多说什么,于是连连称颂天子。 众人落座之后,又分别向天子敬贺,等一圈吉祥话说完,刘贺的早膳也匆匆吃完了。 放下了碗筷,刘贺在这些最信任的朝臣脸上逐一扫过,看到了一些欲言又止。 其中,脸上表情忧虑最甚的,当属光禄勋张安世了。 刘贺当然明白其中的原因,因为他家中也有一个要入宫的人——张安君。 虽然皇后先入宫合乎情理,挑不出任何的毛病,但是他恐怕难免有一些担心——皇后可是霍光的女儿。 “皇后入宫之事不会对削霍之事产生影响,皇后不入宫,仲父恐怕也不会那么早让朕亲政。”刘贺解释了一句。 “陛下圣明!”众人说道。 刘贺看到张安世的忧虑并没有完全消退,原本想要再解释劝勉一番,可是最终还是作罢了。 自己是天子,他们臣子。 何须向他们解释清楚所有的事情呢? 现在情形与几个月之前的情形截然不同了。 当时,刘贺身边可用之人很少,为了让这些人精准地理解自己的意图,不忙中出错,刘贺当然要细细解释。 但是现在,刘贺麾下的人越来越多,他不可能对每一个人都“推心置腹”。 总不能张安世有一些不悦,自己要劝勉一番;王吉和龚遂有怨色,自己又要好好开导…… 如此的话,刘贺就不用再做其他事情了,光是与这些朝臣谈心就要花去所有的时间。 身为臣子,张安世他们就算有一些怨气和不满,也只能是忍着。 刘贺想要当一个仁君的,所以对朝臣非常宽容和开明。 换做孝武皇帝,张安世脸上的怨怼之色,已经有资格去诏狱了。 “诸位爱卿都是朕的肱股,朕如今既已亲政,明年改元的事情也要议一议了。” 再有一个多月,就要过年了,过完年,就是新的一年。如今的年号还是元凤,明年再接着用就有一些不合时宜了。 大汉历代先帝都有年号,而且还不只一个,孝武皇帝前后就一共改了十一次年号。 理由倒是五花八门,总体而言,都是为了取一个吉祥的寓意。 改元这件事看起来很小,但是还有一层新旧更替的意思。 一旦改元,大行的孝昭皇帝就会进一步消失在人们的视野中,而刘贺的形象则会在天下人的眼中更加清晰。 刘贺对年号已经有了一些想法,但是当着众人的面仍然将此事交给王式,让他带着博士官们先议出几个备选,再来商议。 今日来的这些朝臣中,王式的品秩最低,但是张安世等人,对他却非常敬重,毕竟他曾经是天子的恩师。 改元是一件重要的事情,但这只是刘贺给众人准备的一道开胃菜。 接下来要提的这些事情,才是今日的重头戏。 求订阅! (本章完) 第333章 革尚书署,行六部制,先掌玉玺,后夺虎符!(求订阅) 刘贺就接着往下讲了下去。 “众位爱卿,朕先想问问你们,朕亲政之后,除了改元之外,这头一件要做的事情是什么?” 这两句话中意有所指,在场的众人立刻就明白天子想要问什么,但是他们却都有一些犹豫,不愿意说出来,似乎有顾虑。 最终,还是坐榻被排在靠后位置的魏相站了出来,行礼说道:“陛下亲政之后,最重要的事情自然就是要将朝政真正地掌握在手中。” 这是一句废话,也是一句实话。 亲政的过场已经走完,那么如何将大汉帝国的朝权握在手里,却还要废一番周章和功夫。 不用一些手段,亲政之事说不定会徒有其表——天下大事到头来仍然有可能决于霍氏。 “魏卿对此事有何高见?”刘贺问道。 “陛下先要将这尚书署控制住。” 魏相斩钉截铁地往下说去。 “如果尚书署仍由霍光领事,那么群臣章奏自然仍由他来处置,朝政也还需要经过霍光之手,这自然是极为不妥。” “魏卿,你的意思是让朕撤掉大将军那领尚书事的职务吗?”刘贺问道。 “正是!” 魏相说出的这两个字引来了其他人的侧目。 张安世和刘德都没有说话,但是他们眼中的轻视却遮掩不住的。 撤掉霍光的领尚书事,这谈何容易。 哪怕现在天子已经亲政,而且又获得朝堂上大多数朝臣的支持,但是对霍光本人直接“下手”,仍然需要勇气。 “启奏陛下,微臣并不同意魏公的说法,现在贸然撤掉大将军的领尚书事一职,未免太急了一些,要缓缓图之。”张安世站出来否定了魏相的提议。 温室殿里的人并不多,刘贺看到张魏二人的表情都有一些激动,不免觉得有趣。 这张安世不是最想要快些铲除霍党的人吗? 为何今日却提出来要“图缓”了 刘贺点了点头,示意张安世往下说。 那日在温室殿里,敢把自己的名字留在血书诏上的朝臣,都是值得刘贺信任的。 尤其是经过这十几天的考验,刘贺更能看出他们对自己的忠诚。 然而忠诚是忠诚,他们的性情是不一样的。 丙吉老成持重,张安世谨小慎微,刘德性情刚毅…… 各有各的优点,但是,这些优点有可能也是缺点。 张安世得到天子的许可之后,就将心中的想法说了出来。 “在十几日之前,陛下曾经说过一次,如今大将军的手中仍然在汉军当中有极高的威望,所以还不到将其彻底拔出的时候,更不能让其铤而走险。” “所以陛下才会亲临大将军府,用皇后提前入宫和丹书铁券之事,换得大将军暂时打消顾虑,而不影响汉军的征北大事。” “如今,大将军在军中的威信没有半分的削弱,大军的捷报更是随时都可能传回。” “现在贸然解除大将军领尚书事的职务,说不定会让大将军铤而走险,陛下的谋划岂不是会付诸东流?” 张安世说得头头是道,在这三言两语之间,就把天子的谋划说得清清楚楚了。 “世人都说张公为人谨慎,今日这番高论确实是让下官佩服,但是张公可曾想过一件事情,如果不能将霍光从尚书署里抬出去,那陛下能算得上亲政吗?” 魏相的品秩和张安世相当,但是今日的官职只不过是御史中丞,地位远远不如前者。 更不说张安世还有一个要进宫当婕妤的妹妹,也是魏相不能比的。 但是魏相这几句话看似在褒扬张安世,实际上却满是讥讽的意味,让张安世有一些不悦。 张安世倒是有枢机朝臣的风范,他没有计较这点冒犯,而且面不改色地说道:“只要陛下多去尚书署坐阵,那么霍光就只能辅政,不能独断。” “张公岂不是要让陛下去盯着这霍光?陛下雄才大略,怎可以为了一个区区霍光滞留尚书署?” …… 就这样,这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地争论着。 开始,他们还能就事论事,但是越来越激动,言语中对对方的讥讽之意也是越来越明显。 最后,二人竟然都有一些坐不住了,纷纷离开座榻,似乎真的想要和对方立刻较量出一个高下。 旁人倒是有劝阻的意思,但是却没有插上嘴的机会。 与此同时,刘贺看着也觉得有些新奇,所以迟迟没有出言劝阻。 他们二人争论的焦点看起来只是“急”和“缓”的区别,但是实际上还隐藏着一层看不见的“私心”。 张安世自以为成为天子肱股的时间更早,本就有一些傲气,而这“后起”的魏相对他丝毫没有敬意,他自然有一些不满。 所以,张、魏二人的争论是新旧两派的争论。 而实际上,刘贺这一边的“帝党”何止是两派,其实有三派,甚至是四派。 禹无忧戴宗他们这些郎官是一派。 王吉龚遂王式这些昌邑属官是一派。 丙吉张安世刘德这些前朝大臣是一派。 魏相萧望之这些征聘的新人又是一派。 如今,在天子的麾下有倒霍的大义,他们自然会拧成一股劲儿,但是也会有纷争和裂痕。 在刘贺的心中,其实已经想好了剥离霍光和尚书署的办法,现在看着张安世和魏相相互争论,他反而想到了未来更远的事情。 争论到了最后,还是丙吉站了出来,做起了这个“和事佬”。 “二公稍安勿躁,我等都是为了大汉的江山,不至于恶语相向,还是应该先听听陛下的旨意。” 这时,两人才意识到刚才有一些失态,向天子告罪之后,才各自落座。 “两位爱卿所谈之事,各有道理,朕也有一个想法,说出给众位爱卿参详。” “诺。” “尚书署是内朝的核心,更是处理朝政的枢纽,重要性毋庸置疑,但是朕也不能日日都呆在尚书署里……” “朕是这样想的,仲父劳苦功高,朕刚一亲政就撤掉他领尚书事一职,似乎不近人情,会让仲父伤心,会让天下腹诽。” “但是,朕却可以往尚书署里加人。” 刘贺这一句话,让其他人眼前一亮。 既然还不能釜底抽薪,那么往锅里面加水也可以应对一时之急。 “尚书署至关重要,原来虽然若干尚书分别处理不同来源的章奏,但是这些尚书品秩低微,对朝政大事并无发言权,所以这尚书署自然是大将军的一言堂。” “所以,朕决定重新整饬尚书署,在尚书署里重设六部尚书,而这六部尚书由重臣担任,这样就可以与仲父相互掣肘了。” 六部尚书? 这是一个新鲜的词,众人有一些期待。 刘贺微微一笑,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尚书署中,设总领尚书事一人和领尚书事两人,由他们总领尚书署之事,分发章奏和各种朝政。” “在这三人之下,再分设兵、礼、刑、工、户、吏六部尚书,六部尚书各自处置相应的章奏朝政,不必经由三位领尚书事。” “另外,还要设六部御史和掌玺官……” 再往下,刘贺就把这新尚书署的运作模式解释了一遍。 其实不用刘贺讲得那么清楚,张安世等人很快就看懂了其中的门道。他们没有立刻说话,而是静静地思考着这其中的关节。 他们隐隐约约感觉到,这六部尚书的制度,似乎不只是可以分走霍光的权力,还会分走九卿的权力。 原本,霍光就相当于天子,九卿直接向霍光负责,在大汉的权力架构当中属于第二层。 如今,天子亲政,再加上领尚书事和六部尚书,那么九卿的位置活生生被往下压了两层,地位和权力都会大大受损。 对朝堂来说,这是一个巨大的变动。 九卿的职位会越来越不值钱,而六部尚书将会成为朝堂新贵。 只是不知道,六部尚书是常设的官职还是中朝的加官。 如果是后者倒还好,如果是前者——那么九卿真的就没有什么当头了,他们以后只能执行而不能参与决断了。 在场的朝臣都是大汉的忠臣,但是涉及到自己的官位仍然难免有些患得患失,他们又不能直接向天子询问,所以默不作声。 这一切,刘贺自然看在眼里。 抛开立场与情感不谈,封建君主专制制度的巅峰在明清。 要加强皇权,就必须要像他们学习。 内阁、军机处、六部制就是封建君主专制的顶配了。 刘贺想要掌握无上的皇权,只要稍加改变,然后再依样画葫芦就可以了。 现在就用六部尚书完全取代九卿,还不是时候,也会引起不满,所以只能先把尚书当做中朝加官吧。 “这六部尚书仍然是中朝加官,不设品秩,不发组绶官印,但是加尚书者必须是两千石的朝臣,这样才能与大将军形成掣肘。” 说到此处,刘贺看到刘德和张安世似乎松了一口气。 圣人无名,神人无功,至人无己。 这圣人、神人和至人不是那么好当的。 “众位爱卿之后都会在尚书署里有一席之地,到时候你们还要与仲父好好配合。” 这不是配合,而且掣肘,或者撕扯。 重新整饬尚书署的事情,刘贺还要与霍光谈一谈,后者一定会感到不悦,但是恐怕也只能暂时接受了——至少对霍光来说不是最糟糕的结果。 这处理章奏朝政的“政事”就这样定下来了,但还有调兵领兵的“军务”要商议。 “众位爱卿认为是否有必要另建一个符节署,将符节从尚书署转到符节署去看管?” 大汉此时并没有一个叫做符节署的衙署,这传国玉玺、虎符和铜节都在尚书署里。 刘贺提出要建一个符节署,是为了将最紧要的虎符铜节放到自己的眼下看起来。 在大汉帝国,不管是调兵还是调人,都有一套严密的系统。 虎符、竹节、羽檄、旌旄都有调兵的功能。 在这些“印信”当中,虎符是最重要的。 大汉帝国的虎符不只有一枚,而是数百枚——每一个领兵的将领手中都有虎符。 小到郡国都尉和中尉,中到八校尉,上到光禄勋。 只要负有统兵之责的官员,手上都会有相应的虎符。 这些虎符一份为二,一半在将领的手中,一半在尚书署。 虎符外有铭文,内有榫卯,两半可以严丝合缝对上,造假的可能性非常低。 要将所部人马调出防区的时候,统兵将领都必须向士兵部将出示合好的虎符,否则即使做的是正当之事,也有可能被扣上谋反的帽子。 当然,郡国守相远离长安城,自然不能时时向天子请符,只要不离开郡国,那么就可以在本郡国内调兵平民乱,杀贼人。 边郡的都尉要应对来去匆匆的匈奴人,便宜行事的权力也就更大。 所以,越靠近长安城,虎符就越重要。 像北军和南军,没有虎符,是万万不能离开辖区的。 因为这虎符和铜节与大汉的兵权紧密相连,所以在场的朝臣一听到天子提起要建一个符节署,立刻就面露惊讶之色。 要光明正大地免去霍光领尚书事之职都做不到,想直接把虎符铜节从霍光眼皮子底下“偷走”,恐怕更是不可能。 短暂的沉默之后,张安世和魏相又一次老生长谈,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险些又一次发展到相互攻讦的地步。 最后,又是丙吉站出来充当这个和事老,让二人的争执消弭于无形。 当殿中再一次安静下来之后,众人又都不约而同地看向了天子。 期待着天子给出一个具体的答案。 但是刘贺没有直接回答,而且把问题扔给了没怎么说过话的未央卫尉王吉。 “王卿,你是未央卫尉,手下掌管着两三千兵卫,是名副其实的武将,朕想听你给朕说一说大汉调兵的流程。” “诺!” 王吉稍稍思考了一番,就想好了说辞,就往下说了起来。 “这调兵有两种方式,一种是奉诏调兵,一种是私自调兵。” “前者有一套流程,名正言顺;后者只要振臂一呼,靠的是个人名望。” “有人想要行不轨之事的话,也只能用第一种方式,否则纵使是卫将军在世,恐怕振臂一呼能号召起来的兵卒也不会太多。” “毕竟,这矫诏,也是诏书。” 王吉娓娓道来,声音当中听不出太多起伏,但是话里话外却暗藏杀机,几乎已经点出“霍光”的名字了。 张安世和丙吉等人这时才发现,这平日不声不响的王吉,看起来是一个儒生,但是对军务很有了解。 再联想起此人曾经在昌邑国当过几年中尉,不禁又多了一些敬佩。 “陛下曾经说过,在长安城里,属北军的中垒校尉是大将军最能倚重的一支力量。” “微臣斗胆用中垒校尉和大将军来打一个比方,可能会有一些耸人听闻,还望陛下恕罪。” “朕恕你无罪,你只管说就是了。”刘贺点头同意了。 “诺!” “如果有一日,大将军要调动中垒校尉行不轨之事,那么就先要在尚书署以陛下的口吻拟一道发兵的诏书,再加盖传国玉玺。” “而后连同尚书署里的那一半虎符交给信得过的使者,带去给中垒校尉。” “中垒校尉的军营当中有一护军使者,会勘验诏书和合试虎符,确定无误之后,就会让中垒校尉发兵。” 这就意味着,大汉军队有四道保险。 一是领兵将领,二是护军使者,三是诏书,四是虎符——缺一不可。 “朕听明白了,也就说大将军想要调兵,必须有虎符和诏书,才能得到领兵将领和护军使者的认可。” “正是如此。”王吉答道。 “可如今护军使者和中垒校尉都是仲父的亲信,那么没有诏书和虎符,他们沆瀣一气,是不是也能发兵?” “如果护军使者和中垒校尉真有歹心,倒也可以强行起事。” 这就是刘贺最担心的事情,诏书和虎符自然是发兵的重要凭证,但也不是唯一凭证。 护军使者和中垒校尉,真要跟着霍光行不轨之事的话,那么有没有虎符和诏书,似乎没有太大区别。 几十万汉军,霍光不是通过虎符和玺印来掌控的,而是通过分布在军中的霍党来掌握的。 “但是,陛下不用过于担心,校尉之下的部将都知道这套流程。” “在发兵之前,中垒校尉和护军使者要给所部的君侯和屯长出示虎符和诏书。” “如果部将有疑的话,又没有看到没有诏书和虎符,也不一定会听从中垒校尉和护军使者的调遣。” 刘贺点了点头,略微放心。 如此看来,到了最后就要看在整个中垒校尉当中,有多少人是霍党,有多少人是忠臣了。 一个校尉下辖两千五百人,共有五个君侯、二十五个屯长。 这三十个人当中,至少要有一半的人是霍党,那么其他人才会被裹挟进去。 但是如果有诏书和虎符的话,哪怕这三十人当中没有一个霍党,中垒校尉也可以调动他们。 毕竟,那诏书上不会写“所部人马,攻入未央宫,杀天子者封彻侯”,而是会写“张安世挟天子作乱,即刻入宫清君侧”。 只不过在清君侧的时候,“天子会中流矢而亡”。 求订阅! (本章完) 第334章 皇帝反贪,霍光渔利,虽得民心,却伤百官!(求订阅) 这往后的一刻钟里,王吉就将“大将军发兵谋反”的过程预演了一轮。 他说得实在太过于生动,让殿中的朝臣们如临其境。 此间的长安城还很平静,但是谁又说这一幕将来不会发生呢? “如此看来,不管这统兵的将领是谁,这虎符和诏书仍然至关重要。”刘贺说道。 “陛下英明。”王吉回答道。 “即使朕在尚书署增加六部尚书来分权,但是仲父仍然是领尚书事,因此朕恐怕仍然是不好将玉玺和虎符拿走的。” “但是,朕刚才说过,会在尚书署当中增一掌玺官,由其掌管玉玺、虎符和铜节。” 这个掌玺官其实与后世朱明的掌印太监有异曲同工之妙,只不过刘贺暂时还不打算用宦官出任此职务。 “如此一来,既可以多一道枷锁稍掣肘仲父,又不至于太激怒仲父。” “待日后时机成熟,朕会完全收回兵权。”刘贺说得非常笃定,似乎收回兵权已经是一件胸有成竹的事情了。 但是张安世等人却不为所动,甚至觉得有一些疑惑,他们可不知道,天子说的这“日后”到底是哪一日之后。 “众卿放心,三个月之内,朕就会将汉军中的霍党尽数清除掉。” 众人一阵沉默与迟疑,但是最后还是起身再拜,连称天子圣明。 刘贺自然知道三言两语是打消不了他们的疑虑,于是也没有多言:等他们看得多了,自然就知道自己这个皇帝从不说空话。 改元、革尚书署——这是刘贺亲政之后要做的头两件事。 但是新官上任三把火,刘贺还有一把火没有烧,这把火可以烧得晚一些,但是火种却已经准备好了。 “今日的时辰已经不早了,想必诸位爱卿已经有些疲惫,但朕还有最后一件事情,想与众卿商议。” 温室殿里的这些朝臣连说不累,并且立刻就坐得更直了一些,天子尚能如此勤政,他们又怎可以有疲态呢? “朕要说的事情,就是太常乐成之事……” “廷尉寺正在查问他的罪证,还需要一些时日才能真相大白。” “但是,朕想借着这个机会,在这长安城的府衙当中,整顿吏治,反贪反腐!” 自古以来,反贪腐就不可能只是简单的反贪污——剪除异己,党同伐异,清除权臣…… 反贪腐可以当做许多事情的外衣和掩护。 如今,这件事情不只能赢得民心,还能肃清贪污,也能充盈国库,更能打击霍党——何乐而不为呢? 刘贺说完了这句话,立刻似笑非笑地观察起众人的表情来。 他其实还好奇一件事情:在座的这些人在历史上都是忠臣名臣,但是不是都是廉吏清官呢? 张安世等人有没有被史书修饰过,这“忠臣”的成色有几分,不试一试,谁都说不准。 果然,刘贺话音刚落,连同魏相和萧望之在内,其余的人都沉默了下来,似乎心有所想。 “嗯?为何朕一提起这反贪腐的事情,众卿就默然不语呢,不会是担心引火烧身吧?”刘贺笑着说道。 如果此刻,天子脸上的笑容仍然和煦如春风,那么众人恐怕已经跪倒一片了——不论事实,只是被天子猜忌,就是一件危险的事。 但是很快,张安世等人还是接二连三地向天子表示自己的廉洁,甚至当下就让天子派人去核算家产。 从面上来看,殿中的人都有一些惊慌,除此之外,也就没有太可疑的地方了。 历史上的孝宣皇帝是一个明君,也有识人之明,他愿意选用的官员,想必不会有太大的问题。 刘贺暂时决定先相信他们——至于说到底有没有问题,刘贺会在私底下查清楚的。 刘贺笑着摆了摆手,表示自己对他们的信任。 “那为何朕看诸位爱卿对此事不甚上心,这难道不是一件能够获得民心的事情吗?”刘贺故意问道。 反贪反腐,是百姓喜闻乐见的事情。 但是张安世等人“兴趣缺缺”却也有自己的理由 在场的众人虽说是沉默,但是这份沉默却也有不同。 张安世和丙吉似乎有话要说,魏相和萧望之则是“袖手旁观”——他们不是不想说话,而是不屑于说话。 又是一阵默然之后,脾气更温和平缓的丙吉站了出来。 “陛下,反贪反腐,整顿吏治,自然是一件能够获得百姓民心的善政。” “但是,却也难免会伤了仕林的心……” “陛下如今刚刚亲政,百官公卿还在观望当中,此时大刀阔斧整顿吏治,恐怕会让堂上诸公人人自危,于朝政无益处。” 丙吉说的倒是实情。 在十几日之前,刘贺为了让那三个衙署“称病告假”的属官吏员上衙,进行大规模的封赏,最终获得了属官吏员的支持。 此刻,那些封赏下去的钱粮还没有发到属官吏员的手中,天子立刻就要整顿吏治,恐怕会让人多想,容易让人寒心。 “整顿吏治,反贪反腐”是刘贺手里的一把利剑,能名正言顺地用来做许多的事情。 但是,这把双刃剑如果使用不当,就会被霍光夺过来,反刺一剑——他巴不得刘贺与朝臣水火不容。 在现在的朝堂,刘贺与霍光的力量暂时达到了一个平衡,但是这种平衡非常微妙。 刘贺一旦有新的举措和动作,霍光也会立刻借题发挥。 这个道理,刘贺当然想得明白。 只不过,诏狱里关着乐成这个货真价实的霍党,刘贺不拿出来用一用,着实是有一些心痒难耐。 刘贺在心中思忖了许久,突然就看向了那坐在最末一位的黄霸,许久没有相见,此人仍然和以前一样富态。 “黄霸,你虽然是门下寺司直,只肩负监管门下寺属官的职责,但是朕想问问你,你对这整顿吏治有什么看法?” 黄霸上任几个月,在门下寺里是用了铁腕手段的。 短短一个多月的时间里,就纠出了十几个贪官污吏,其品秩从六百石到比二百石不等,也算是收获颇丰。 而他自己则总说自己“吃了大苦”“瘦脱了相”,只有不到二百斤了。 黄霸与其他朝臣很不同,其他朝臣是因为道义和教化才憎恶那些贪官污吏,但是黄霸却将“打击贪官污吏”视为一种乐趣。 “能看他们痛哭流涕的模样,微臣心中就会觉得无比畅快!”这是黄霸亲口对天子说的一句话,没有一丝一毫的弄虚作假。 在这温室殿里,黄霸的品秩很低微,官职只不过是门下寺的属官,其实并无资格来讨论这朝堂上的大事。 今日刘贺让他也来温室殿,全是因为黄霸对“贪官污吏”有一份特殊的嗜好。 现在,天子特意越过所有的朝臣把这个问题扔给自己,黄霸自然有一些受宠若惊,连忙站起来向天子和其他人行礼。 “微臣以为,陛下说得有理,丙府君说得也有道理。” “黄霸,朕以前只知道你连大将军夫人霍显都不怕,却没想到居然还是一个两面讨好之人?”刘贺笑着打趣道,和这些品秩低微的属官说话时,他总是更肆意一些。 “陛下恕罪,微臣是真真如此想的,哪里敢胡言乱语?”黄霸那一张胖脸皱在一起,他说得言之凿凿,仿佛受到了极大的委屈。 “那你就莫要再吞吞吐吐的了,一口气将你心中所想的事情都说出来。”刘贺催促道。 “诺!”黄霸答完就将那有一些滑稽的神情收了起来。 “微臣觉得这整顿吏治,尤其是严惩贪腐,陛下必须要做的一件事情,但是如今却不能操之过急,更不能大张旗鼓……” “只能暗中先做一些准备……” “就比如说,可以让长安城里六百石以上的官员朝臣自报家产。” “先不管是多是少,也不管是真是假,都可以先细细地登记下来。” “然后再派一些人暗中核查,这核查出来的数目也先记下来,能找到罪证最好不过。” “等陛下将朝政理顺之后,就可以用雷霆万钧之事出手,到时候还可以加上一条欺君的罪过,投到诏狱里去,几轮大刑下来……” 黄霸细细地说着,仿佛一个膳夫在细说自己烹饪菜肴的食谱。 他的这个想法不急不缓,既为日后整顿吏治做了准备,又不会引起朝臣们现在的反弹。 “那你认为狱中的乐成要如何处置?”刘贺饶有兴致地继续问道。 “陛下,这乐成倒可以先一直关着……” “他是霍党的人,说不定除了贪腐之外,还知晓许多不为人知的秘辛……” “所以就要慢慢审问,让他把自己的肚肠全部都翻出来,说不定能找到许多意外之喜。” 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做好万全的准备,最后再来雷霆一击,连根拔起。 这其实也正是刘贺心中所想。 “嗯,那此事就按照黄卿说的做吧,如今郡国上计核报之事快要到处置妥当了,御史府也能闲下来了……” “这六百石以上的官员自报家财的事情,就由御史中丞魏相和御史丞萧望之来做。” “记住,从六百石到真两千石官员,人人都要自报,不可有一个人的缺漏,你们还可将那水衡都尉丞贡禹请来襄助,他很是精通算术之学。”刘贺说道。 魏相和萧望之立刻大喜过望,欣然领诏。 反观张安世、丙吉和刘德等人,脸色都有一些不自然,却对魏相和萧望之的激动有些不屑。 “至于那乐成,虽然还没有定罪,但是恐怕也已经是八九不离十了……” “这样重要的人,朕决不能让他在诏狱里莫名其妙地死去。” “王吉,你立刻派两什剑戟士去诏狱,只听诏狱令陈修的调遣,十二个时辰都要盯着乐成,不可有任何差池。” “诺,此事微臣午后就去办,只是太常寺后宅一直封着,恐怕会有人议论……” “那朕就下一道诏令,任何敢为乐成求情者,敢私下妄议此事者,敢造谣传谣者,与乐成同罪!” “诺!”王吉领命。 “至于黄霸,你倒是可以多去几次诏狱,帮着那陈修一起审问乐成,看看你二人能不能撬出更多的东西来,他是刑讯老手,你们定相处得愉悦的。” “诺!”黄霸大喜过望! 不知不觉当中,温室殿里的两个时辰就这样过去了。 刘贺听到远处传来的报时钟声,他想到了在椒房殿里等待自己用午膳的霍成君。 “领尚书事、六部尚书、六部御史和掌玺官的人选,朕已经有一些眉目了……” “过几日,朕会当面告知大将军此事,之后就会下诏任命。” 刘贺在“告知”二字上加重了语气,众人立刻就心领神会——这意味着此事绝没有回转的余地了。 “如今,长安城看似风平浪静,但是众卿不要掉以轻心,用不了几日,这征北大军恐怕就要传来更紧要的军情了。” “不管这军情是好还是怀,军情一到,这长安城就必定会硝烟再起,到时候朕与你们就又没有闲暇的时间了。” 刘贺不是危言耸听,征北汉军的军情一到,就会立刻迎来更凶险的斗争。 “诺!” 接着,朝臣陆续起身告退。 他们从温室殿离开的时候,居然不由自主地非常了“三群”。 往院子左边走的是品秩低微,但是激进直接的魏相、萧望之和黄霸。 往院子左边走的是品秩很高,但是谨慎小心的丙吉、刘德和张安世。 这两拨人泾渭分明,期间没有任何交流。 至于王吉和王式这些刘贺从昌邑国带来的旧臣,则故意没话找话地与刘贺多说了几句,等其他人都走出了院子,他们起身告退。 刘贺看着这一幕,不免就觉得有一些感慨。 几个月之前,他刚刚开始要挑战霍光的权威时,张安世、丙吉和刘德等人也都一个比一个暴烈。 那为何到了霍光的实力逐渐被削弱的时候,他们却反而变得谨慎起来了? 刘贺从中看到了一些有趣的事情。 一个好的弈手,不应只看到眼前的几步,还要看到之后的几步,甚至几十步。 刘贺目送他们的背影尽数消失在院中,霍光倒下之后,他要做的一些事情逐渐清晰了起来。 “樊克,现在就去椒房殿!” “诺!” …… 椒房殿前殿之中,皇帝和皇后对案而坐。 昨日一同就寝是第一次,今日一同用膳也是第一次。 在这数月之中,恐怕还会有许多第一次。 刘贺面色如常,但是内心忐忑;霍成君脸上羞涩,心中更是惴惴不安。 倒是一边伺候的樊克懵懵懂懂,看不出此间的情愫、暧昧和缠绵。 午膳很普通——是一碗米线。 雪白的米粉,炸过的黄豆,烹熟的肉丝,烫熟的青菜,切丝儿的木耳,炒好的冬笋…… 再配上加了盐、醋、姜蒜绊成的酱汁。 最后淋上用鸡鸭炖煮出来的清汤。 香气四溢,见则生喜。 唯一不足的是大汉还没有辣椒,随意只能用酱汁来提供辛辣之味,让人不能尽兴。 可哪怕这碗米线仍然有一些瑕疵,但却也让霍成君有了不一样的体验。 不多时,刘贺和霍成君就把这简单的午膳吃完了,樊克带人将碗筷收走,又送上一壶热茶,也便下去了。 这椒房殿里,又像昨夜一样只剩下刘贺和霍成君两个人了。 经过这一夜一日,两人的相处自然并亲近了许多。 至少霍成君不会再向之前那样,动不动就羞涩脸红了,反而更加落落大方。 借着一杯清茶,刘贺终于开启了今日的话题。 “我的饮食起居有一些俭省,你以后恐怕就要和我过苦日子了。”刘贺笑道。 “我觉得这样反而更好,人少一些,反倒自在一些。”霍成君由衷地说道。。 霍成君说的真心话,在大将军府里,言行举止都有一套规矩,事事都要以自己的父亲为核心,自然不会觉得畅快。 “如此便好,我只是怕委屈了你。” “夫君多虑了。” 刘贺确实怕委屈了霍成君。 这未央宫看似很大,但是能做的事情却很少。 身为天子,自己有数不清的政事可以处理。 跟霍光斗智斗勇,虽然处处要小心,但是其乐无穷。 可是霍成君哪怕是皇后,仍然也是一介女流,她能做的事情不多。 生活定然是无趣的。 刘贺不禁心生怜爱,他环顾四周一圈,若有所思。 他以前未曾考虑过这个问题,现在不得不面对——到底该让霍成君做些什么呢? 对面的霍成君当然不知道刘贺在想什么,只是有些好奇地盯着他。 “成君,如今张安君与蔡文嫣还没有入宫,你在这未央宫里难免会有些寂寞,我担心你觉得无趣。”刘贺温柔地说道。 “其实,能与府君朝夕相处,我已经很满意了。”霍成君柔声说道。 这句话不免让刘贺有一些惊讶,因为对大汉的女子来说,霍成君说的这句话已经是很露骨直接的表白了。 这份“惊世骇俗”散发着一种与众不同的魅力,刘贺看她的眼神又多了一些爱意。 “夫君为何这样看着我?”霍成君有一些脸红地问道。 “成君,在这未央宫里你想过一种怎么样的日子呢?” 求订阅! (本章完) 第335章 朕要调教霍成君,教她如何当好皇后!(求订阅) 刘贺冷不丁问出了这个问题,霍成君竟然有一些听不懂。 “朕以前与你相见的时候,你似乎总是有一些不畅快,是因为在大将军的生活过得不如意吗?” 刘贺问完这句话,也觉得有些不合时宜,连忙又补充道:“将来的日子还很长,我不想你像以前那样不畅快。” 这句话让霍成君想起了这半年来在大将军府里度日如年的生活,不禁有了一丝忧愁。 片刻之后,这年纪轻轻的霍成君,竟然满是沧桑地苦笑了一下。 “我生在大将军府,自幼过的就是锦衣玉食的生活,又怎么可能不畅快,怎么说也要比那些奴婢好许多。” 刘贺听出了霍成君言语中的无奈,再想想霍显与霍光的为人,想想绣衣卫从大将军府后宅带出来的消息……他更确定霍成君的生活并不像别人想象的那么如意。 感慨之间,刘贺站了起来,坐到了霍成君的身边,轻轻地将霍成君搂入了自己的怀中,似乎在用这种方式安抚对方的忧伤。 开始,霍成君还有一些局促,躺在刘贺的怀中不敢有丝毫的动弹。 刘贺轻轻地抚摸着霍成君的秀发,并没有说话。 他想起了自己独自住在昌邑宫和未央宫的时光,虽然很充实,但是夜深人静的时候也难免有一些消沉和寂寞。 如今有“同命相连”的霍成君为伴,自然也感到了些许温暖。 而这也更让刘贺生出了一个想法:一定要让霍成君有一个不同的人生。 不仅因为她是皇后,更因为霍成君是大汉帝国的一个普通女子。 能改变她的人生,能就改变许多普通女子的人生。 刘贺脑海中原本有一些模糊的画面,逐渐变得清晰了起来,他已经知道要怎么做了。 肌肤上的触碰和温暖,总能让人的心情平复下来。 二人相互依偎在一起,没过多久,刘贺就觉得怀中的霍成君那有些僵硬的身体柔软了下来,服服帖帖地躺在自己的怀中。 “成君,现在闲来无事,我与你说一说我在昌邑国的生活吧。” 霍成君抬起了头,看着刘贺,点了点头。 接着,刘贺就把脑海中那一段不属于自己的“癫悖”记忆缓缓地说了出来。 出生高贵,锦衣玉食,自幼父母双亡,身边的属官和老师虽然尽职尽责,但又怎么可能给那一位昌邑王温暖呢? 孤独、恐惧、无依无靠……这些负面的情绪让原来的昌邑王成了一个性情暴戾,顽劣成性的人…… 如果不是刘贺来到了这个世界上,那么昌邑王现在已经被押回昌邑去了,跟着来长安城的昌邑属官恐怕也已经尽数被诛杀。 属于那位昌邑王的这段记忆,刘贺没有对霍成君作任何的隐瞒,就连那些荒唐的癫悖之事也毫无保留地说了出来。 而这些事情也让霍成君很惊讶,她从刘贺的怀中坐直了身体,聚精会神地听着,眼中的同情、惊讶和忧伤交替而过。 刘贺说了许久之后,终于停了下来,他接过霍成君递上来的那杯温茶,一饮而尽。 “陛下说的这些,都是真的吗?” “那是自然,我此刻愿意与你说,当然就是真的,你觉得那时的我是一个怎样的人?”刘贺不以为意地问道。 “难怪……” “嗯?” “难怪在我被册封为皇后之后,母亲曾经提醒过我,说陛下性情可能有些……” 霍成君话未出口,就觉得有一些忤逆,但是很快却又释然了:天子与她说这些往事,就是想让他们更加亲密无间吧? 想到此处,霍成君就接着说了下去:“母亲说陛下性情顽劣,言行无状,甚至有些癫悖,让我谨慎小心些。” “岳母倒是看得很准,那时候的我只说癫悖已经是轻的了,恐怕应该说昏庸暴戾更恰当。” 刘贺笑了笑,接着说道:“那成君与我相处,觉得我是癫悖的昏君吗?” 孟浪虽然是孟浪了一些,但并不癫悖。 霍成君听说过刘贺做的不少事情,她觉得即使去掉了天子这层身份,自己的夫君也不是一个癫悖的人。 反而——还是一个德才兼备、温文尔雅的男子。 “在大将军府的时候,我时不时能听到一些陛下的事情,我不认为陛下是一个癫悖的人。”霍成君坚决地说道, “嗯?那你听过我的哪些事情?”刘贺有兴趣地问道。 霍成君抬手理了一下有些散乱的发丝,一本正经地说了起来。 “陛下命人造了许多新的农具,还任由民间工匠随意制造与贩卖,这是不与民争利。” “陛下从少府当中拿出钱粮来,补贴给边郡长城上的燧卒,赏赐给出征的汉军,这是体恤兵卒的不易。” “每个月到了初一十五,陛下还会派人在长安城中施粥送药,这是爱民如子。” “中秋之夜请宫人和兵卫吃月饼,时不时到了晚上还会给他们送汤圆,这是与民同乐。” “对了,陛下刚刚入宫的时候,还曾经下令减轻暴室里的罪妇做工的时辰……” …… 霍成君说这些的时候,眼里闪着一丝与众不同的光彩,所说出来的话想必已经在心中想了很久了。 刘贺看着越说越兴奋的霍成君,内心很是惊讶。 他不只惊讶于自己做了那么多的事情,更惊讶于霍成君居然都记了下来。 “这些事情,你都是听谁说的?”刘贺好奇地问道。 “这些事情在长安城里都已经传遍了,就连大将军府里的许多奴婢们都津津乐道,他们说陛下是难得一见的仁君。” 仁君? 刘贺没想到这个看似遥不可及的称呼,就被自己轻而易举地拿下了。 果然,大汉的百姓们也只不过是粗安罢了。 自己这高高在上的天子,只是做了一点点小小的“仁义之事”,就能让他们记在心中许久。 刘贺不由觉得“仁君”这两个字的分量,实在太沉重了一些。 “这是他们谬赞了,我为他们做的事情还不够,还不够……”刘贺叹气说道。 “陛下,贱妾想要问……” “嗯?你怎么又忘了,我不是说过了吗,没有外人的时候,叫我夫君就好。”刘贺笑着提醒道。 “我记住了……夫君。”霍成君仍然有些羞涩地说道。 “你想问我何事?” “我想问夫君为何心性突然会有那么大的变化。” 刘贺当然不能将这一切的真相告诉霍成君,但是他心中也早已经有了一个备好的答案。 “那是三年前的冬天,那一夜很寻常,我与宫中的恶奴狂饮了许多酒之后,就如平常一样醉倒了过去……” “再醒来时,发现昌邑殿里是杯盘狼藉酒肉臭,当我要叫醒那些恶奴继续胡闹时,却听到外面有断断续续的哭声……” “我心中觉得晦气,就醉醺醺地寻了出去,这声音若隐若现,似乎要将我引到某个去处。” “我一时兴起,就跟着这声音一路往前走……最后来到了昌邑宫外的一个侧门。” “那门外,是一个衣衫褴褛的老妪,正抱着一个孩童在痛哭,那个骨瘦如柴孩童脸上没有一丝血色。” “当时连下了几日的大雪,恐怕那个孩童是冻死的。” “那片刻之中,一句话出现在了我的心中——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再往后,那孩童和那老妪突然化作一道青烟,从我的眼前消失了。” “也许从那一夜开始,我的心性就变了吧,那老妪和孩童恐怕就是上天派来告诫我的。” 刘贺的这个故事编得非常粗糙,但是不意味着瞒不过霍成君。 恰恰相反,在盛行祥瑞灾异之说的大汉帝国,这种故事反而更能让旁人信服。 所以霍成君没有任何质疑,反而若有所思。 “所以,我想要当一个好皇帝,让天下的百姓过上好日子。” 刘贺没有将心中关于“好日子”的图景描绘给霍成君,来日方长,还有许多时日,细细地说。 “夫君一定会成为一个好皇帝的。”霍成君笃定地说道。 刘贺每一日都要被群臣这样称颂,早已经有一些麻木了,但是今日听到枕边人一脸仰慕地说出来,仍然觉得有些飘飘然。 “成君,我也想听听你小时候的事情,你可愿意说给我听?” “懂事之后,我离开大将军的次数屈指可数,就算说出来了也很是无趣,夫君听着恐怕是要打瞌睡的。”霍成君说道。 “但是我还是想听,我仍想知道你的过往是什么模样的。”刘贺坚持道。 在刘贺的“强求”之下,霍成君有些感动,她终于不再迟疑,将自己童年时的许多记忆说了出来。 大汉上上下下都以男人为核心,女人的生活只能用枯燥来形容。哪怕霍成君是大将军的女儿,生活仍然是乏善可陈。 无非是和自己的手帕交出去游玩,和自己的母亲发生争执,与府中的奴婢们一起胡闹,日日听老婢絮絮叨叨地讲述各种规矩…… 十几年如一日,都透露出无趣、压抑、单调、冷漠和利用这些字眼。 在这种氛围之下,霍成君能有现在这样的品性已经很不容易了。 戴宗派到大将军府的绣衣卫将许多消息呈送到了宫中,这让刘贺知道霍成君心性还是很善良纯洁的。 如果说身为大将军霍光的女儿有什么“特权”的话,那就是可以看书识字了——在霍成君被立为皇后之前,一直有大儒来府中教霍成君读书。 这大儒不是别人,正是前任长信少府夏侯胜——他也是上官太后的老师。 夏侯胜给霍成君讲了《论语》《诗经》《礼记》《左传》…… 而从霍成君现在的谈吐气质来看,夏侯胜倒是认真负责得很,没有任何敷衍和偏私。 这也难怪霍成君不像霍光与霍显,至少有一部分原因是读了书的缘故。 “成君,那你可喜欢读书?” “这是自然,书中自有一方不同的天地,与那逼仄的大将军府比起来,要宽阔太多。” 但是霍成君灵动的眼神随即又变得有一些暗淡。 她轻轻叹了一口气,才说道:“只可惜这半年来,母亲不让我看书,而让我多学一些女工,听说夏侯公也闭门不出,许久不再来府中了。” 刘贺看出了霍成君的烦闷,不禁有些怜悯,也让他心中的那个想法更加坚定。 “成君,未央宫有一处石渠阁,你可听说过?” “当然,那里少府收录天子藏书的地方。”霍成君不解,不明白天子为何要提起这个冷僻的地方。 “石渠阁中所藏的书籍甚多,不只有儒经,还有诸子百家之书,我会下令考工印术室将其全部印刷出来……” “而这每次印出来的第一本书,我都会让人送到椒房殿来给你,你看如何?” 这意味着有源源不断的书可以读了? 虽然霍成君刚才说过有天子陪伴,生活不会无趣,但是也知道深宫中的寂寞。 能够读书,已经是一件令她愉悦的事情了。 “夫君说的这句话可能当真?”霍成君问道。 “自然能当真,我是大汉天子,君无戏言!” “那我就先行谢过夫君了。” 此刻,霍成君少了几分少女的娇羞,但却多了一分朝气与期待,更让刘贺觉得有趣和心动。 “这有何可谢的,此举是不是也有明君的风采?”刘贺笑道。 这句话却让霍成君有些失落地说道:“你要做明君,可我却还不知道如何为你分忧……” “你在这椒房殿里做好这皇后,就已经是为我分忧了。” “可怎么样才算是一个好的皇后呢?”霍成君问道。 “我也不知,但是我倒是有一事想和你商量,也许做了这件事,你就知道如何做好一个皇后了。” “那你快告诉我。”霍成君激动地晃着着刘贺的手说道。 “你可愿意教这宫中的婢女们识字读书?” 霍成君先是有些愣神,似乎没有听懂天子的意思。 但是她毕竟不是寻常家的小女儿,见识超过许多人,所以很快就好像有一些明白了。 “夫君是想让我在这未央宫中,开一处专教女子读书的庠序?” “正是。” “这、这未免有些癫悖……?”霍成君虽然那么说,但是表情中却是激动和兴奋多一些。 “这癫悖的皇帝配一个癫悖的皇后,倒也是天造地设的一双。” 霍成君佯装生气地瞪了刘贺一眼,接着就也似赌气地说道:“那我就和夫君一起承担这骂名!” “此事其实不癫悖,宫中婢女生活也甚是孤寂,能够读书识字,对她们而言,也可以消磨时间,所以是一项仁政,你觉得呢?” “我亦是如此看的,只是我……” “不必担心,你只管去做,我会从旁襄助你的。” “夫君,我明白了。” 刘贺对这个结果很满意,他不由得又伸手摸了摸霍成君那柔顺的头发——爱天下之人,应该先爱身边之人。 “也许有一日,我们可以让更多的女子都能读书识字。”刘贺自言自语地低声说道。 霍成君没有想那么远,但是直觉告诉她这似乎是一件了不起的事情。 她的心潮顿时就有一些澎湃——不只因为天子拂过她发稍的手,更因为她看到了更广阔的一片天地。 “来,我们现在就来筹划一番,你看可好?” “好,全听夫君的!” 这对特殊而又普通的年轻人,就这样并排坐在案前,一个研墨一个写字,时不时笑闹几句。 这动听悦耳的声音,使这空荡了许久的椒房殿,重新恢复了一些生机和活力。 只是不知道,这令人愉悦和羡慕的场面,又能维持多久。 求订阅! (本章完) 第336章 朕夺九分朝权和五分军权,仲父可愿意?(求订阅) 隔日的晨间,温室殿内,刘贺召见了霍光。 这是天子亲政之后,第一次与召见霍光,自然不是简单的见面,而是要划清权力的界限。 刘贺气定神闲地看着霍光,从他的脸上捕捉到了一丝颓败的迹象。 权力是春药,能让人容光焕发——霍光即将交出手中一半的权力,自然会苍老许多。 “如今,陛下已经亲政了,以后要多去尚书署,批复章奏、决断朝政、用符用印,都要陛下决断……” “亲政的诏书,老夫已经让尚书署拟好,并通传天下了,各郡国很快就会收到诏书的,定会赞颂陛下勤政的。” 说话之间,霍光的脸色和平日没有区别,仍有宰辅大臣和当朝国丈的威严。 但是他自己仍然从中品尝到了不易觉察的酸涩。 从孝武皇帝晚年一直到现在,历经三朝,尚书署一直都由霍光掌握。 批复章奏、决断朝政,任免朝臣……虽然一道道诏令上落的是三代天子的款,但几乎都出自霍光之手。 如今突然交还这朝政的最终决断权,霍光又怎么可能心甘情愿呢? 未来的日子,霍光也许还能利用自己的“余威”来影响朝政的走向,但是终究要暂时退到次要的位置上了。 每每想到这里,霍光就会对眼前的天子生出一种复杂的情绪——四分忌惮,三分怨恨,两分心虚和一分欣慰。 天子仍然叫他仲父,但是他与天子再也回不到以前那种亦师亦父的关系了。 “尚书署正堂也已经重新整修过,陛下随时可以驾临,亲理政事。” 霍光说罢,就将一份上书呈到了天子面前,里面列满了天子每日固定要做的一些事情。 刘贺不动声色地接了过来,他草草看了一眼,就放回了案上。 零零总总,千头万绪,非常琐碎。 而其中最为重要的事情,就是批复群臣章奏,以此决断朝政。 尚书署收的百官上书或章奏,和御史大夫府收的臣民上书,形制上没有太大的差别,但是内容却不一样。 前者以实务居多,天子必须有所决断;后者则务虚,天子不需一一回应。 通过这两种的途径上书的人群也不一样,御史大夫府所收的上书更多来自民间。 “仲父,这尚书署一天大约会收到多少份章奏?” “老夫没有细数过,少的时候三五十份,多的时候有一二百份。” “那批复一份章奏,所要花费的时间是几何?” “快的话不过片刻,发给几位尚书按照成制处置即可……” “但如果所奏之事是大事,那么陛下就要召集朝臣共同商议,时间是长是短,就说不清楚了。” 身为天子,亲政之后,仍然不可能独决断所有朝政。 不是能力问题,而是时间问题。 事必躬亲,恐怕要累死在那尚书署里。 所以尚书署协助天子批复章奏、处理朝政的作用无可替代,只是不能让一人独大——不管是昔日的霍光,还是以后的某个人。 在原来的历史中,正是因为独掌大权的领尚书事层出不穷,才将大汉天子架空,以至于朝权旁落,朝堂混乱,朝政不通。 因此,刘贺今日向霍光提出的六部尚书制,就是修正中朝制的一块补丁。 “那一夜在大将军府里,朕和仲父说过,仍然要仲父来辅佐朝政。” “尚书署是大汉朝政枢纽,仲父仍会是领尚书事,掌管尚书署。” 霍光“告病”,丙吉代行领尚书事时,刘贺定下过批复章奏的原则。 如今,他又原封不动地把那几句话给搬了出来。 重要又紧急的章奏,立即呈送天子。 重要不紧急的章奏,可以先登记造册,择日呈送天子。 不重要却紧急,由尚书署按照成制自行决断。 不重要且不紧急的,由尚书署召集相关朝臣商议之后再决断。 说完之后,刘贺才问道:“仲父觉得这样安排可还有几分道理?” 霍光有些意外,他原以为天子迫不及待地亲政,一定会死死地将尚书署握住。 他没想到天子竟然还会让自己继续出任领尚书事。 虽说“重要而紧急”的章奏要立刻呈送天子,但是天子毕竟没有治理朝政的经验,这就给了霍光留下了操作的空间。 居然可以再拿回一些权力,简直是意外之喜,霍光一直阴沉的脸上多了一些愉悦的表情。 刘贺看在心中,并不戳破。 “陛下既然信得过老夫,那么老夫一定不负陛下的厚望!”霍光下拜道。 刘贺心中冷笑。 霍光这条鱼对权力太痴迷了,这鱼饵刚刚抛出来,他就迫不及待咬了上去,完全没有想过可能会被钩得鲜血淋漓。 如果霍光现在是壮年,那么他一定会更加谨慎的,怎么可能像现在这样粗心大意呢? 刘贺慰勉了霍光一番,才终于是要提线了。 “前一段时日,仲父称病告假,这尚书署一下子就乱了起来……” “朕迫不得己,只能让少府丙吉暂代领尚书事,才勉强没有让朝政陷入混乱……” “而这也让朕看明白了两件事情,一是仲父不可或缺,二是尚书署不可有差池。” “朕思来想去,决定要改一改尚书署如今的格局,再选几个得力的朝臣,帮仲父分担重任。” 以往,刘贺说完自己的提议后,总会问一句“仲父意下如何”——但是这一次,他没有问。 这言语上的小小变动,意味着这一个提议,而是天子一个决定。 霍光在宦海沉浮十几年,自然知道天子此举的目的:削弱他在尚书署的权威。 他脖子上那无形的枷锁稍稍松了一下,如今就又紧了起来。 掌控朝政最好的方式,不是亲力亲为,而是让不同的朝臣相互制约、相互掣肘,然后再居中调和。 拉一派,打一派,这是最好用的手段。 这十几年来,霍光就是用这个方法,让自己屹立朝堂不倒的。 他万万没有想到,天子学得那么快。 如今,天子是要让他霍光继续在尚书署呕心沥血,却又不让霍光独大——真是算得一手好账。 霍光不免有一些后悔,刚才不应答应得那么痛快的。 “陛下,这尚书署的格局是孝武皇帝定下来的,恐怕……”霍光小心地说道,试图用孝武皇帝来压制天子。 但是,死人哪里是活人的对手。 “朝廷制度时时在变动,孝武皇帝也曾改过孝景皇帝和孝文皇帝的成制,所以并不用有什么顾虑。” “可是……” “祖制可不可改的事情,上个月在朝议上,已经辩驳得很清楚了……” “此事,仲父就不要再劝了,传出去,恐怕有小人会说仲父贪恋权势,不愿放权,如此反而不美。” 刘贺神情平静,似乎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但实际上对霍光而言,却是“诛心”之论。 几个月之前,天子断然是不敢这样“敲打”霍光的。 而现在,天子操弄人心的手段就越来越高明了,让霍光无言以对。 就拿今日此事来说,天子先夸赞霍光劳苦功高,并让霍光继续担任领尚书事。 在霍光放松警惕后,却又立刻提出要改尚书署的格局,让霍光无言可对。 当霍光稍稍提出反对,天子又抛出了这“诛心”之论,让霍光退无可退。 这三轮交锋下来,霍光没有讨到任何的便宜。 霍光只能有些惶恐地说道:“陛下明鉴,老夫绝无此意!” “嗯,朕知道仲父不是一个贪恋权势的人,所以仲父也就不要再反对此事了。” “诺。”霍光心有不甘地说道。 刘贺点了点头,才将一张纸从怀中拿了出来,递给了霍光。 “这是朕的想法,那仲父替朕看一看,还有没有什么纰漏。” “诺。” 霍光接了过来,眯着眼睛细细地读那纸上的字。 越往下读,他就越觉得心惊肉跳,这天子高屋建瓴,摆弄朝堂的手段,真与孝武皇帝有几分相似。 不,隐隐约约之中,比孝武皇帝还高出了许多。 当年,孝武皇帝创立中朝,用一个小小的尚书署就让朝政绕开了丞相,将这个百官之首的权力悉数夺了过来。 从那之后,丞相成了一个摆设,相权彻底旁落,君权大大加强。 而后来的丞相们如果没有孝武皇帝的支持,根本就做不出任何的丰功伟绩。 今日,当今天子重建的这尚书署,不只是要削弱领尚书事的职责,也会让中朝进一步架空外朝的权力。 三公九卿最终会成为只做实务的“左贰官员”。 这样的变革,比孝武皇帝的变革更加大刀阔斧。 这新的尚书署由四个部分组成。 一是领尚书事,总共有三人。 二是六部尚书,总共有六人。 三是六部御史,总共有六人。 三是掌玺尚书,只有一人。 除此之外,还有配属给上述中朝官的属官吏员。 所有章奏由三位领尚书商议决定,或是分到六部尚书或是直接呈送天子,遇到复杂的朝政,领尚书事还要召集众尚书商议。 章奏分发给六部尚书后,由六部尚书批复,六部御史无权干涉,却可调阅所部的章奏和批复,如遇不法,可向天子上密折。 章奏批复,拟成诏书之后,再由掌玺官用印和派符,掌玺官如有疑问亦可拒绝用印派符,但是事后必须要向天子言明原因。 如此一套流程,加上刚才刘贺提出了分发章奏的四个原则,尚书署内相互牵制的格局就形成了。 霍光看完,阴沉着脸,后脊背感受到了阵阵凉意,脖子那无形的枷锁越勒越紧。 “仲父自然是领尚书事,而且是总领尚书事,负责整个尚书署的运作。”刘贺状貌甚恭地说道。 刚才,霍光以为只要继续当这领尚书事,那么多多少少仍可以掌握一部分朝政。 但是如今看下来,不管是领尚书事也好,总领尚书事也罢,手中的权力都微乎其微——甚至还不如六部尚书。 这尚书署的权力被分得稀碎。 领尚书事只有分发章奏和朝政的权力,并无处置章奏朝政的权力,只有遇到大事才能召集六部尚书共同议论。 看似地位崇高重要,但真的遇到重要的朝政那势必要上告天子来定夺的,领尚书事只能靠边站。 如此一来,这领尚书事只不过是一个“两千石谒者”罢了。 更何况,这领尚书事都还有三人,这本身也会相互制衡。 那六部尚书虽然可以处置大部分的政事,但却又要受到六部御史的监督,自然不可能在该管朝政上独断。 而即使领尚书事或者六部尚书绕过了六部御史的监督,最后还有掌玺官来制衡。 如此一来,寻常的朝政就要经过六部尚书、六部御史和掌玺官三道关口,才能行成诏令通行天下。 重要的政事还要有领尚书事参与其中,最后还要经过天子的首肯。 在这叠物架床的格局之下,想要像原来那样只手遮天,简直完全不可能,除非这整个尚书署都是“自己人”。 过去,霍光都做不到这一点;今天,就更做不到了。 更何况现在的尚书署上还有一个天子。 霍光越想越觉得喘不过气,这年纪轻轻的天子,到底是怎么想出这几乎毫无破绽的布置的。 如此一来,自己干预朝政的机会就微乎其微了。 除此之外,霍光突然比刚才还多了另一层担心。 天子此举看似只拿走了“朝权”,但是隐隐约约也架空霍光大将军的军权! 且不说身为大将军的霍光已经不能随意地使用玺印和虎符了,在这六部当中可还有一个明晃晃的兵部。 有兵部,就要管军务,这不就意味着自己的军权也被架空了吗? 霍光记得很清楚,那一夜天子说得很明白,会继续让他当“货真价实”的大将军,他才“同意”让天子亲政的。 难道天子现在就要卸磨杀驴了吗? 这未免太心急了一些。 霍光心中的凉意变成了一股杀意,眼神也不自觉地凶狠了起来。 朝权他可以让出来,但是兵权决不能让。 匈奴未灭,何以家为。 这是孝武皇帝的雄心,这是大汉的千秋基业,这是兄长的遗愿…… 当然,最为重要的是,这是霍家荣华富贵的根基。 霍光是决不允许天子染指的。 他脸色阴晴不定地将那张纸还给了天子,说道:“陛下要改尚书署的格局那么就改,只是老夫有一事不明,请陛下解惑。” “仲父有何疑问,都可以畅所欲言。” “以前大汉的军务都由大将军府处置,尚书署只管其余的朝政。” “如今这六部当中却有一个兵部,是这军务也要由尚书署来管辖吗?” “军务至关重大,不可耽误,恐怕不宜和普通朝政混为一谈,贸然改动,恐怕会引起混乱,让大汉基业动摇。” 刘贺早知道霍光会问这句话,因为军务是霍光的命根子。 虎符和传国玉玺还在尚书署,可有了掌玺官,霍光轻易就用不了了。 但是至少霍光仍然能够以大司马大将军的身份,对汉军施加影响力,控制一部分汉军。 如果大司马大将军和丞相一样被兵部架空,变成一个虚职,那么霍光恐怕对汉军的影响力也会越来越小。 霍光当然会担心。 “仲父错意了,这大汉的军务,现在只有仲父能掌握得过来,眼下又是用兵之际,朕不会节外生枝的。” “大汉的军务仍由大司马大将军负责,尚书署的兵部只负责朝政中与军务有关的事情,如粮草调拨、战船营建等等。” “总之,这兵部尚书是替仲父分忧的人。” 刘贺的这番解释并没有让霍光完全放下心来。 因为这新的尚书署,对他的权力削弱得实在太大了。 如果朝权和军权各自有一斛的话,那么以前霍光是一人独占两斛。 但是如今,朝权的那一斛中已经有九成被天子拿走了,而军权的那一斛中也有四五成被分掉了。 毕竟,朝权和军权合二为一,不分彼此,怎可割裂? 将领任免、粮草调拨、军饷下发……这些事情属于朝政,但也是军务,都被分走了。 自己虽然还是大将军,也只能干预考核、都试等实务,利用军中霍党来操控汉军。 这怎能说不是被削弱呢? 这当然让霍光很是不悦。 但是,他似乎不知道如何反抗。 汉军的捷报或者十五万汉军没有回来之前,霍光的威望是一日低过一日的,而刚刚亲政的天子的威望却在节节攀升。 现在的霍光斗不过天子。 他猛然发现,自己每一次后退都是错误的,都会让情况变得更为不利。 可令霍光窒息的是,他每一次都不得不后退。 和天子对弈的过程中,他似乎没有赢过一招半式——那些看似平局的局面,他其实却已经是输了。 霍光暗中思索着要如何扭转这种局面,一时竟让忘记回话了。 “仲父可还有什么疑虑?”刘贺假装什么都看不穿地问道。 “老夫并无其他的疑虑。” “好,那朕就把这尚书署官员的人选给仲父看看,如果提的人不合适,仲父要告诉朕。”刘贺笑道,笑里有很多深意。 “老夫一定畅所欲言。” 霍光打起了精神,这句话不是一句空话,何人能进尚书署,这也是一件大事,当然要和天子争一争。 至少要让多一些霍党位列其中。 这不是和平,而是停战! (本章完) 第337章 只要仲父不谋反,朕立霍氏血脉为太子!(求订阅) 除却天子,这新尚书署重要的官员一共有十六人。 领尚书事三人,六部尚书六人,六部御史六人,加上掌玺官一人。 他们会成为大汉朝堂上新的“重臣”——至于其他中朝官,只是以备咨询,起不了大作用。 除去霍光这个总领尚书事之外,也就是还有十五张坐榻。 每一张都至关重要。 刘贺看到了霍光的迫切,但是他没有直接说出定好的人选,而是先把入尚书署的标准摆了出来。 “这重建之后的尚书署,比以往更加紧要,这六部尚书的权责与原来的尚书亦不可同日而语。” “领尚书事、六部尚书和掌玺官的人选,要从两千石以上的官员中挑选。” “至于行监督之责的六部御史,则可以放宽到千石。” “仲父觉得如何?” 霍光点了点头,没有提出异议,这一点他已经猜到了——要是放几个六百石的官员进来,霍光倒是不会反对。 “除了仲父是总领尚书事之外,其余两位尚书事朕属意于御史大夫蔡义和丞相任宫来担任。” “只因任卿仍然抱恙,所以暂时由丙吉代行其责,等丞相病愈之后,再来尚书署即可。” 霍光、蔡义和任宫同为三公,共同出任领尚书事,也说得过去。 任宫告病也是不得已的事情,霍光只能接受丙吉暂代任宫的安排。 刘贺暗笑,任宫恐怕不会有机会来当这领尚书事了。 “兵部尚书由赵充国出任,兵部御史由范明友出任。” 范明友是霍光的女婿,威望和资历都不如赵充国,能够担任兵部御史,霍光非常满意。 “户部尚书由田延年担任,户部御史由贡禹担任。” 田延年被天子敲打之后,一直与霍光保持着距离,但毕竟是多年的霍党,霍光可以接受,至于贡禹是谁霍光并不在意。 “工部尚书朕还没有想好人选,由韦玄成暂代,工部御史由禹无忧担任。” 这二人资历浅薄,品秩都没有两千石,但工部所辖之事并不受霍光的重视,所以他并没有太多异议。 “礼部尚书由刘德担任,礼部御史由韦贤担任。” 和工部一样,这礼部所辖之事也都是一些“名重于实”的事情,霍光自然更是看不上眼。 “刑部尚书由李光担任,刑部御史由黄霸担任。” 李光是当朝的廷尉,出任刑部尚书正合适,他也算半个霍党,霍光很放心。那黄霸只是门下寺司直,想必也不敢反对李光。 “吏部尚书由张安世担任,吏部御史由萧望之担任。” 前面的安排,霍光都能接受,但是听到这两个人的名字,霍光的眉头微微皱了一下,似乎很是不悦。 萧望之早年就蔑视过霍光的权威,霍光对他并无好感。 张安世则极有可能是天子身边的“佞臣”,将来一定是会对霍氏不利的。 对于这两个人,霍光怎么可能喜欢呢? “吏部尚书只能任免和考评六百石以下的官员,六百石以上的官员任免,必须得到朕的首肯,仲父不用担心。” 天子不阴不阳地补充了最后的那两句话,意味深长,半实半虚地戳破了霍光的心迹。 这既是在打消霍光的疑虑,也是告诉霍光此事是刘贺深思熟虑的决定,已经没有更改的可能了。 木已成舟,霍光只得沉默地点了点头。 “至于这掌玺官,朕决定让魏相来担任。” 魏相的名字一出来,霍光的脸色就更加难看了。 以前,霍光是朝堂上说一不二的领尚书、大将军、大司马,这魏相就不买自己的账。 如今魏相担任掌玺官一职,虽然看起来权力不大,但是实际上却能否决尚书署所有诏令。 对霍光来说,是最大的掣肘。 这魏相如果完全不为大汉的江山着想,一味只想着和霍光作对的话,那么可以让霍党在整个尚书署中寸步难行。 有这样一个死对头在眼前,霍光又怎么可能开心得起来呢? “仲父,朕看你有些不悦,是对这人选有什么意见吗?”天子问道。 如果站在天子的角度来说,这些“入署”的朝臣选得非常周到——巧妙而又公平。 既有霍光的亲信,又有霍光的政敌,还有摇摆不定的墙头草。 包含了前朝留下来的旧臣,又有刚刚从各郡国征聘来的新人,更有天子潜邸的近臣。 总之,纵使是霍光,也挑不出什么毛病。 但是正因为这人选实在太过理想,所以才让独断专横惯了的霍光觉得不适应。 被人掣肘,这种感觉非常不好。 “陛下圣明,比老夫看得要远,老夫不敢有异。”霍光其实并没有回答天子的话。 不敢有异,那就还是有异,只不过不敢说出来罢了。 刘贺心中暗笑,这就是不愿意放下权力的烦恼,一旦手中的权力被分割,那就如同自己的肉被割了一样痛苦。 “朕知道这里面有一些人与仲父有隙,仲父自然会担心他们公报私仇,而影响大汉的朝政。” 霍光有一些惊讶,没想到天子竟然可以那么“得体”地将自己的疑虑说出来,对他已经是非常体谅了。 “这正是老夫的担心,老夫辅政十几载,难免会得罪一些人。”霍光倒也不掩饰地自得道。 “可是仲父以前为何不担心,但是今日却担心了呢。”天子似笑非笑地问道。 “因为……”霍光话到嘴边,才意识到不能说出来。 他总不能说那是因为以前自己掌握所有的朝权,可以任意打压他们,所以不用担心。 一旦说了这句话,那不就是不打自招,承认自己才是那个“公报私仇”的人了吗? 霍光不能承认,更不愿承认,他那样做也是为了大汉江山! “因为老夫老了,恐怕不能像以前那样,与那么多人缠斗了。”霍光刻意叹气说道。 “仲父此言差矣,尚书署里都是大汉的朝臣,没有一个敌人。”刘贺有一些严厉地说道。 “仲父也放心,朕下诏任命他们的时候,会强调仲父总领尚书事的尊崇,让他们不可对仲父不敬。” “另外,朕也会盯住他们,有谁敢公报私仇,公器私用,朕一定严惩不贷!” 刘贺说这句话的时候,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霍光,这个“谁”当中,自然也包括霍光在内。 霍光与天子对视片刻,终于自己就把目光稍稍偏开了,避其锋芒。 今日,风向已经变了,霍光暂时在天子的面前是端不起那权臣的架子来的。 几次相见,他都已经被天子稳稳压住了一头。 刘贺自然看出了霍光眼中的躲闪与回避,他想起了正在椒房殿里教宫女识字的霍成君,心中又有一些心软。 他决定把话讲得再透彻一些,让这个被权力迷乱了心智的老人有所悔悟。 “仲父,朕有一些肺腑之言想与你说,这些话恐怕会让你觉得不悦,但是朕还是要说。” “老臣敬候天子垂训。”霍光平静地回答道。 “仲父,朕是大汉的天子,虽然对朝堂政事不甚熟悉,但是这大汉的家仍然要由我来当。” “仲父辅政将近二十载,现在将朝政交还给朕,定然会觉得不适,有忧虑在所难免。” “所以朕才想让你留在朝堂上,继续辅佐朕,让朕能够早日成为一个合格的皇帝。” “那么……仲父要相信朕可以当好大汉这个家。”刘贺放慢了语速说道。 “至于张安世和蔡义,他们和仲父其实是一样的,所做的许多事情都是为了大汉的江山考虑。” “希望仲父不要多心,免得徒增烦恼。” 刘贺的这几句话说得极其露骨,就差直接了当地说“他们是奉诏行事,仲父不要记恨”。 他不是不能这样说,而是想最后给霍光留一点颜面和退路。 如此直白,霍光又怎么可能听不明白,他虽然大病已经痊愈了,但是也觉得自己苍老了许多。 怎么可能没有急流勇退的意思呢? 天子说得越很坦荡,霍光的表情似乎就越动容。 一丝愧疚又渐渐从内心深处滋长了出来。 霍光想起了那幅被他收起来的周公负成王图,顿时感到天子说的话每一句话都很在理。 身为臣子,哪怕是辅政大臣,到如今这个局面,都要想着急流勇退了。 但是,大汉那么多权臣,有哪一个在急流勇退之后,有好下场呢? 霍光故意叹了一口气,挂在脸上的那张面具终于卸了下来,露出了复杂而纠结的表情。 忧虑、愧疚、不甘、倔强……交替出现在他的脸上。 “陛下……”霍光欲言又止。 “仲父有话直说。”刘贺说道。 “自古以来,权臣终究难有一个好下场啊。” 刘贺有一些惊讶,这是这半年的时间来,霍光第一次与他说这样真心实意的话。 “大秦的商鞅、吕不韦、李斯……” “大汉的韩信、周勃……还有卫将军……” “他们哪一个不是为天子立下了赫赫功劳,但是又有哪一个是有好下场的。” “周公、召公和伊尹终究离现在太久远了,他们的事情是真是假,谁都说不清楚。” “老夫怕陛下有朝一日,对霍家有所忌惮……” 霍光说到这里,也就停了下来,浑浊的双眼中竟然有一些血红和晶莹。 以前,刘贺是怕霍光废掉自己;现在,是霍光怕刘贺锄掉霍家。 今日,霍光有感而发,愿意开诚布公地将此事谈清楚,也不是一件坏事。 “仲父,丹书铁券送到大将军府了吗?”刘贺问道。 “昨日,太常中丞已经将那丹书铁券送到府中了。” “既然如此,仲父又还担心什么呢?” 是啊,免罪铁券都有了,霍光还担心什么呢? “仲父好好辅政,他日成君诞下的子嗣就是朕的嫡子,朕会立他为太子,如此一来……” 刘贺顿了顿,微吸了一口气,接着说道:“如此一来,霍家将来仍然是外戚,是大汉可以仰仗的屏藩,是朝堂可以信任的柱石……” “这是绝对不会有变的!” “仲父可愿意与朕一起,为后世留一段君臣相互成全的佳话?” 刘贺说得很真诚,霍光更是动容,似乎险些就老泪纵横了。 许久之后,已有老态的霍光点了点头。 …… 不多时,刘贺亲自陪霍光走到了温室殿的院外,执晚辈之礼恭敬相送。 这样的画面已经许久没有出现过了,连那些冷漠不言的昌邑郎都有一些意外。 刘贺背手而立,看着霍光那无比佝偻的背影逐渐远去。 沉默许久,思索良多。 终于,他脸上的那份敬意逐渐散去,转而变得冷漠起来。 今日这番假戏真做的话,是他给霍光和霍氏的最后一个机会——不是让他们屹立朝堂的机会,而是让他们少流血的机会。 但是这仍然有几个前提。 一是霍显不做出什么癫狂的事情,二是霍光不再在朝堂上阻挠自己亲政,三是霍禹不行大逆不道的事情。 希望霍光能管住自己的后宅,管住自己的妻和子,不要再生事端。 …… 霍光走出温室殿,一路踉踉跄跄地来到前殿的丹墀上。 他看四下无人,终于抬起了手,用衣袖抹掉了鬓角上的汗和眼角的泪痕。 他锤了锤自己酸麻的腰背,渐渐站直了起来,脸上的沧桑之色在最后一抹夕阳下,逐渐收敛。 在这短短的片刻时间里,霍光一下子就年轻了三四岁。 虽然他没有回到几个月前那春秋鼎盛的模样,但是与刚才在温室殿里那风烛残年的样子判若两人。 这不是什么神秘的法术,只不过刚才在温室殿里的那副失魂落魄,至少有五分是装出来的。 这半个月来,霍光一直在输,输到了刚才那一刻,以至于他都有些惊慌起来了。 但是,半真半假,才有可能骗过那精明的天子。 这几十年来,霍光不就是靠着这虚虚实实,甚至能骗过他自己的演技让孝武皇帝信任,让孝昭皇帝忌惮,让上官桀桑弘羊误判形式,让朝臣扶手贴耳的吗? 许久没有这样了,霍光演得甚至有一些生疏,差一点还真的就心软了。 看来,还真的得重拾旧业,在尚书署里做回那个谨慎的领尚书事了。 不对,应该是总领尚书事。 天子如今盛气凌人,那么就让他盛气凌人好了。 自己先忍让一番,待有了好的机会,再来反戈一击也不迟。 霍光如今还不到六十岁,怎么可能完全放掉自己手中的权力呢? 平稳地退出朝堂,那确实是霍光最后的夙愿。 但是有几个条件。 一是霍禹要位高权重,二是霍家的实力比以往更盛,三是霍成君的血脉被立为太子。 这几件事情,只要有一件没有实现,那么霍光就绝对不会心甘情愿地从前殿离开。 如今,霍光不得不承认天子占据了优势,那么他就换一个策略。 像以前面对孝武皇帝那样谨慎小心地等下去,寻找到一个合适的机会,重新回到朝堂的核心位置上去。 这个月,霍党的实力大大受损,但是只要霍光在,那么霍氏就没有到倒下的地步。 示弱避战,霍光不是不会。 在这个时代,年轻人并不总比老人活得更长。 霍光朝前走了几步,来到了那高高的阶梯边缘,抬眼向下看去,觉得一阵眼晕。 从下面走到这里,霍光用了几十年,他绝不可能就此谢幕,更不可能让霍家置身到危险当中。 他又抬头看了看远处长安城尚冠里那鱼鳞一样的屋顶,不禁更加觉得心潮澎湃。 不知道有多少豪门大族在这里随风而起,然后又随风而逝。 韩信、诸吕、周勃、卫青、李广利、上官桀、桑弘羊…… 一个个名字都曾经显赫一时,但是终究无人到达过霍光这么高的地位,他们身死族灭,霍光不愿意重蹈覆辙。 当大汉江山永远的外戚世家,还没有人能做到这件事情,那么霍光要试一试。 想到这里,霍光的精神又好了许多,在温室殿里所积攒下来的怨气喷薄而出,精神为之一振。 他回首看了看身后那高大得让人喘不过气来的前殿,眼前又浮现出了天子倔强而稚嫩的脸。 天子确实有孝武皇帝的风范,更是将他打压得喘不过气来。 可是终究是太心急了一些,也太年轻了一些,居然以为一些小伎俩和几句言之凿凿的誓言,就可以让他这个见惯了风浪的大将军彻底投降? 天真至极。 今日的交锋,霍光仍然是输了。 但是很快,北方前线的捷报就会传来,到时候,一切问题都会迎刃而解。 霍光定要让天子像以前一样,痛哭流涕地叫自己仲父。 “老夫这是为了给天子上一课,也是为了不辜负孝武皇帝的嘱托,更是为了大汉江山!” 在心中默念完这句话之后,霍光终于抬脚向台阶下走去。 背影逐渐模糊在夜幕和寒风当中。 这个位高权重的男人,哪里分辨得出来,对权力的渴望和迷恋,早已经让他迷失在了这未央宫的阴谋中了。 而他更是错过了天子给他的最后一个机会。 求订阅! (本章完) 第338章 削长安霍光,治郡国守相,看何人是忠臣!(求订阅) 十月那最后的几日,就这样一眨眼过去了;十一月那开头的几日,也并没有在长安城停留太久。 半个月的时间,如白马过隙。 虽然现在是欧亚大陆一段持续八百余年的温暖期,但是到了十一月的时候,长安城仍然已经是滴水成冰了。 十一月初九,是今年的冬至,天连续阴沉了许多日,可仍然没有下雪。 不管在尚冠里、戚里、北阙甲第,还是在长安城北城郭,人们茶余饭后都在议论这第一场雪什么时候才下。 瑞雪兆丰年,所以这雪是许多人期待的一件事情。 保暖土地、积水利田、增添肥料、冻死虫虿…… 一场酣畅淋漓的大雪可不只是带来美景,更能让来年的农事更加顺畅。 否则,这些在地里刨食的普通百姓,又怎么可能期待这冻死人的天气呢? 而且,一旦下雪,那就意味着年关更近了,忙碌了一年的人们,终于可以稍稍歇一口气。 入秋至今,上到天子,中到朝臣,下到百姓,都十分忙碌。 不过好在所有的事情都有了一些好的迹象,让这偌大的长安城有了一些新的生机。 各郡国的上计核报之事已经到了尾声。 今年的税赋钱粮也已经顺利入仓,比往年多了两成以上。 中朝尚书署的格局来了一次重建,朝臣人进人出,几人欢喜几人忧。 大将军和天子和好如初,并没有再起太多的波澜。 罪臣乐成仍然关在诏狱里,太常寺的后宅仍由剑戟士把守。 丞相任宫已告病一个月,并无好转,据说乐成入狱之后,就病得更重了。 皇帝和皇后则琴瑟和谐,夜夜都能见到他们在椒房殿的窗下剪灯草,来年就会诞下子嗣吧。 这些事情都发生在这一日之前,还有两件重要的事情要发生在今日。 一件在太学,一件在椒房殿。 …… 长安城西的太学外,天下车仗如约到来。 不是为了博士弟子,而是为了郡国的上计官员。 来长安城上计核报的郡国上计官们,已经开始收拾行囊,准备打道回府了。 离乡几个月,上到长史郡丞,下到斗食小官,人人都归心似箭。 今年的上计核报之事,虽然中间几起波澜,可总算是熬过去了。 原本,天子是要亲自来核报各郡国的上计事宜的,但是最后却换了魏相和萧望之来做此事。 二人非常干练,而且铁面无私,所以着实让这些上计官们吃了一些苦头。 往年可以得“最”的守相,今年只得了“平”;往年可以得“平”的守相,今年只得了“殿”。 而“最、平、殿”的字样,是直接决定郡国守相们来年升迁贬谪的大事。 当然,这考评只和郡国守相的前途有关,与上计官们的关系倒是不大,所以他们返乡的心情并没有受到影响。 不过,今日的上计官们心中都有一些惴惴不安,因为天子要在太学召见他们。 太学正堂的地方不大,容纳不下太多的人,被诏来的上计官都是各郡国派来长安品秩最高的那一个。 如今的整个大汉一共有一百零三个郡国,所以到太学的官员应该有一百零三人。 以往,上计官结束本郡国的上计核报事宜之后,就会立刻返乡,不会在长安逗留太久,上计官的人数也就会越来越少。 但是今年却不同,这一百零三个郡国的上计官,全部留到了最后,无一人提前返乡。 …… 午时刚过,上计官们就陆陆续续地来到了太学前的空地上。 这里已经有昌邑郎戍守了,这意味着天子此刻就在太学里,只是还没有让上计官们进去面圣。 今日,仍然还没有下雪,但是那“呼呼”的风冷飕飕地吹着,人群当中时不时就能听到打喷嚏和擤鼻涕的声音。 等得烦闷,这些上计官们就三五成群地凑到了一起,用天南海北的方言聊了起来。 “嚯,这长安城的风还真是冷,差点把我的腚眼冻裂了,我们会稽郡到了这个时候,还能下到湖里去游水。”官甲说道。 “那可不西吗,偶们合浦郡那边,不要更游水,晚上就寝还要用扇几啦。”官乙自得道。 “听说你们合浦郡的人到了这秋冬之季,最喜欢炖蛇羹进补,可有此事?”官丙问道。 “蛇?那毒物怎么能吃?简直是癫悖!”官丁说道。 “诶呀,你们怎么阔能几道,这蛇羹大补,吃一碗就能让你干一晚!”官乙对官丁的说法嗤之以鼻。 “当真!?”三个已经接近不惑之年的官员眼睛都亮了起来。 “我怎么可能骗你们,配上那老母几一起炖,效果最好不过啦!”官乙半真半假地说道。 其他三个人也许是又想了一想那蛇的怪模样,终究打消了来上一碗的念头,讪讪地将话题转向了别处。 “今日,不知道县官找我们有何事情。” “是不是要给我等赏赐?” “你这是想什么美事呢,今日所有的上计官都来了,总不可能要给所有人赏赐吧。” 一阵沉默——既然不是好事,那就只能是坏事了。 他们立刻收起了脸上戏谑的表情,想起了那件悬而未决的事情。 待会儿,天子不会让他们当众回答那个问题吧,可不好回答啊。 想到此处,几个官员就想凑到一起商议一番——周围的其他人也与他们的想法相似。 然后,还没等他们开口,那太学有些斑驳的大门就打开了。 一个年轻的内官跑了出来,高声喊道:“皇帝陛下召见郡国上计官!” 百余名上计官一阵骚动,接着就自发地排好了队,鱼贯而入。 他们穿过了前院,来到了中院,立刻就看到天子竟然冒着寒风坐在正堂檐下,而他的身边就是御史中丞魏相和御史丞萧望之。 进来的上计官们先是向天子行礼然后自报家门,接着就站在院中等候自己的同僚。 刚才他们一个个还说着俏皮话,但是现在却都紧紧地闭上了嘴巴。 大约半刻钟之后,所有的上计官都进来了,把这中院的边边角角都填得满满当当的。 众人一同呼气又一同吸气,从五脏六腑喷薄出来的白气让这不宽敞的院中仙气飘飘。 所有人仍然保持着沉默,无人敢说话。 不知道是哪个胆子大的,突然喊了一声:“微臣问皇帝陛下安!” 场中的这些上计官似乎得到了什么讯号似的,先是一愣,紧接着就呼啦啦的跪倒了下来。 “微臣问皇帝陛下安!” 刘贺看着这些被寒风吹得皮肤龟裂的上计官,有些不忍,于是抬手说道:“众卿平身。” “谢陛下。” 待众人站定,刘贺也从榻上站了起来。 他从檐下走到院中,径直来到了上计官员们的面前,连着就问了好几个上计官员姓甚名谁,来自何郡,年龄几何…… 大汉总计十三刺史部一百零三个郡国。 最西的是敦煌郡,最东的是乐浪郡,最北的是辽东六郡,最南的是日南郡。 其中不少地方距离长安城数千里远,一来一回起码要几个月,不只路途遥远,更是危险重重。 虎豹豺狼,毒蛇虫蚁,草莽瘴气,匪贼歹人……都能要人的性命。 可是这些上计官员仍然不远万里地来到长安,没有任何的迟疑和推脱。 光是这一点,刘贺就觉得他们比朝堂上许多养尊处优的朝臣要强。 维系大汉帝国统治的,不是霍光,而是这些将天子诏令宣发到各郡国去的地方官。 刘贺特意点了那几个距离长安最远的郡国的上计官的名字,让他们来到了最前列。 一个个都皮肤黝黑,饱经风霜——估计一年中大部分的时间都消耗在了路途上和长安城里。 更不知道有多少上计官死在了路上。 刘贺今日原本是想借着他们返乡的机会,敲打一下他们,但是此刻却怎么都说不出那些早已准备好的套话。 “众卿是上计官,千里迢迢来到长安,这本就是一件天大的功劳。” “前些时日,丞相突然告病,朕一时腾不出人手来做这核报上计之事,只能让众卿在这太学抄书,实在是迫不得己……” “今年,长安城发生了许多的变故,朕初登帝位,难免手忙脚乱,才耽误了众卿的归乡之路,以至于今日仍在羁旅之中。” “朕甚是惭愧,在此朕向众卿赔罪了。” 刘贺说得很是动情和真诚,只不过这次他没有下拜,而只是行了一个揖礼。 对于在外奔波了半年的上计官来说,天子这个揖礼已经够重了,纷纷还礼。 “魏相、萧望之,你们二人是不是也要向各位上计官赔个罪?”刘贺对身后的二人道。 “诺。” 魏相和萧望之跟着站了出来,像天子一样,对着众人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揖礼。 “这十几日里多有得罪,虽然是职责所在,但是难免有冒犯刁难之处,我二人在此一道向诸位同僚赔罪了。” 君臣三人这发自内心的两个揖礼让一众上计官很是触动和感慨。 他们在本郡国都是排得上号的官员,备受尊重。 但是这一路来都吃了许多的苦头,而在这长安城里,更是不知道看了多少白眼和冷脸。 现在骤然得到天子和两个“铁面判官”的认可,自然觉得有一阵暖意。 “陛下,这都是微臣的职责,不辛苦!” “对啊,我等职责在身,有何苦可言?” “能来这长安城一趟,已是三生有幸!” “陛下日理万机,才是大汉最辛苦的人!” “魏公和萧公,你们也是履行职责,不必多虑!” …… 上计官们混乱地在院子里喊了出来,看起来有些不守规矩,但是这气氛非常融洽,似乎将那逼人的寒意都清退了不少。 刘贺也为之动容,他和这些上计官不熟,大多数叫不出名字,更不知道他们平日为官如何。 但是此情此景,就事论事,刘贺对他们是认可的,或者说至少是敬重的。 长城烽燧上的隧卒,荒郊野岭中的驿卒,随军北征的兵卒,铺路修桥的卒役…… 无数这样的普通人,在风霜雨雪中为大汉帝国添砖加瓦。 史书上注定留不下他们的名字,但是他们却又与大汉共存。 “朕决定,从今年开始,凡是来京的上计官,不分品秩,离开长安的时候都可以到少府领取一个月的钱粮禄米。” “路途距离长安越远的郡国,上计官可以领取的钱粮禄米就越多,朕会让少府立刻就着手去办的!” “这是朕的一份心意,不算多,全当是给各位爱卿妻儿老小的一份见面礼,望众卿代朕向他们转到朕的敬意和歉意!” 上计官中先是一阵沉默,而后就有人就小声地啜泣了起来,也不知道是有感于天子的恩赐,还是想起了分别许久的家人。 “谢陛下重赏!”日南郡那干瘦苍老的老长史下拜哽咽地说道。 “谢陛下重赏!”所有人跟着下拜道。 “快快请起,众卿平身!”刘贺慌乱地说道。 人群中的抽泣声渐渐消失,刘贺才重新背着手,走到了稍稍高出院子的正堂屋檐下。 “众位爱卿,可还记得朕那一日在此处问你们的那个问题?” 哪里可能有人记不住,所有人纷纷点头头。 “朕本来想亲自问你们这个问题,但是时间仓促,已经有些来不及了。” “但是来日方长,朕希望诸位爱卿把这个问题带回各郡国去。” “让郡国中的属官吏员都好好想一想,到底怎样才算是大汉的忠臣,而这大汉的忠臣到底应该忠于谁?” “朕希望能够能收到各郡国的上书,让朕看看你们的答案。” 刘贺说完之后,院中的上计官们明显松了一口气,不用直接在天子面前对策,这让他们如获大赦。 但是他们转念一想,这个问题又有什么难答的呢?这答案不就已经摆在他们的面前了吗? 于是,所有人都痛痛快快地说道:“臣等领旨!” “好,今日一别,来日还能再见,明年的初秋,朕在长安城太学恭候众卿,摆宴为众卿接风洗尘……” “祝众位爱卿一路顺风!” “谢陛下!”这声音比刚才还要响亮。 未再多言,上计官们再次向天子行礼之后,就走出了太学的中院。 三三两两,欢天喜地,朝着长安城的方向脚步轻快地走去。 有一些人很快就能回到家里,但是有一些人恐怕就要在这路上过除夕了。 此刻,天子已经来到太学门前的高台边缘,目送着上计官们离开。 而太学令王式和一众博士官们也来到了天子身后敬候。 “王式。” “微臣在。” “将太学中的博士弟子立刻叫道此处出来。” “陛下,叫他们来为了何事?” “让他们送一送这些有功劳有苦劳的上计官,让他们也跟着想一想,到底怎样才能当好大汉的忠臣。” “诺!” 很快,博士弟子们从后院涌了过来,齐刷刷地站到了刘贺的身后,神情恭敬而又严肃。 那些上计官的身影正逐渐远去,在渐渐刮起的大风中,他们就像一片片小小的孤舟,左右摇晃,时而聚集时而离散。 最终,在天子和博士弟子的注目之下,所有郡国上计官们模糊在了苍茫的天地间。 …… 椒房殿的一间偏殿里,霍成君有些局促地站在一块被黑漆涂抹过的木板前,手中握着一截白色的石灰块一样的东西。 前者是黑板,后者是粉笔——这是天子命人做出来的。 而在霍成君的面前,坐着十个年轻的宫女,其中最大的不过十四五岁,最小的只有八九岁。 她们是这椒房殿里最机灵、天真、活泼的宫女,有些自幼就生长在这未央宫里,有些则是跟着霍成君从大将军府里来的。 此刻,她们每一个人面前的案上都摆着一本书、一块一尺见方的黑板和几截粉笔。 那本薄薄的书,封面上是《童蒙识字》几个汉隶。 宫女们满眼期待和新奇地看着面前打扮得非常素静的皇后,脸上是掩饰不住的跃跃欲试。 这几日,皇后就下了懿旨,从今日开始,要教她们识字。 她们不知道他们这些女子为何也要识字,但是却仍然非常高兴和雀跃。 至少可以有一些新奇的事情来打发时间了。 就权当作是陪皇后一起游戏吧。 就像小时候的扮家酒,可以假扮的事情数不胜数,此刻无非是假扮成男子来读书认字罢了。 但是,也有极少数的几个宫女,在心里面憋了一口气,她们想要看看这“字”和“书”到底难在哪里,为何只有男子能学。 霍成君有一些紧张。 她其实已经与天子在私底下操练许多次了,每一次都是天子先讲,然后霍成君再学着讲一遍。 几日下来,她已经学得七八分相似了,自己也有了新的体悟。 纵使如此,她仍然有一些紧张。 就在宫女们有些坐不住的时候,霍成君终于转身在黑板上这下了一个“女”字。 “从今日起,我每日会教你们二十个字,一个月之后就是六百个字,何人学得最多,我赏千钱。” 霍成君这几句话说得轻声轻语,但是自有皇后特有的冷静与淡然。 宫女们一听,连忙都坐得直了一些,那一本正经那模样,让她们看起来煞是可爱。 “这个字就是女字,女与男相对……” 霍成君在自己和宫女之间来回比划着,虽然仍有一些慌乱,但也表达清楚了自己的意思。 而已经有宫女开始有样学样地在小黑板上写了起来。 这是她们第一次知道,自己在书上竟然是这幅模样。 “不管是我,还是你们,又或者是尚冠里的夫人们,都是这同一个女……” 霍成君越讲就越熟练,内心深处慢慢滋长出了一种力量。 这种力量让她停不下来,倍感愉悦。 也许这就是天子说的“不同的人生”? 那么确实很特别。 …… 今日,这长安城的风是越来越大,所有人似乎已经闻到了一丝冰雪的味道,想必是从漠北来的吧。 但是令人奇怪的是,这冰雪的气味竟然格外纯净,丝毫不像刚刚经历过杀戮和鲜血。 难道漠北之战还没有开始吗? 长安城的这第一场雪,终于是越来越近了。 求订阅! (本章完) 第339章 韩信玄孙,剑指狼居胥,逼近单于庭!(求订阅) 元凤七年十月三十,乌员附近一处背风的山坳内,军帐鳞立,鼓角争鸣。 乌元位于弓庐水上游,距离狼居胥山已经大约百里,距离几十年前的单于庭也不过二百里。 几十年前,能率兵抵达此处,封侯是毋庸置疑的。 但是在霍卫之后,单于庭数次北迁,所以此地已经没有那么重要了。 前将军韩增所率领的三万汉军已经在此驻扎十余天了。 到了这个季节,漠北虽然还没下雪,但是却比长安要冷许多,已经到了滴水成冰、天寒地坼的地步了。 这几日其实还算好,虽然是阴天,但是还不算太冷。 十五日之前,韩增率部来到乌员的路途上,迎面遭遇了一场寒潮。 当日,方圆数百里之内,气温骤降:三四日的时间里,就冻伤数百骑士,冻毙上百战马。 在漠北的茫茫戈壁、沙漠和草原上,汉军要提防的敌人可不只是匈奴人,还有这变化多端的天气。 而且,后者更为可怕。 在这无遮无拦的戈壁和草原上,寒流和大风肆虐的时候,人畜根本就无处可躲。 只有久居此处的匈奴人和经验丰富的边郡老卒,才有可能找到避风的山谷和山坳。 现在还好,十月还没有结束,虽然已经很冷了,但是只要供给足够,咬一咬牙还能扛得过去。 从十月初六出塞至今,一共过去了二十四天,韩增率兵出塞一千三百里,才抵达了乌员。 乌员,这个地名来自于匈奴语。 韩增并不知道它真正的含义,或者说住在这里的匈奴人恐怕也说不清楚这个词到底代表什么。 那些充当向导的边郡斥候告诉韩增,乌员可能是指这座马蹄形的山坳,也可能指一种草原上黄色的小花。 不管这个词是什么意思,率领这支军队的韩增都没有心思去琢磨了。 原因很简单,出塞二十几天,这几万人竟然没有碰到任何一支像样的匈奴队伍。 …… 此刻,韩增正在中军大帐里来回踱步。 中军大帐虽然还算宽敞,但是陈设却极非常简单。 靠里的位置,是一张简陋的睡榻、挂在悬架上的甲胄、长枪和环首刀等物。 靠外的位置,是十几张坐榻和几案,案上只有一些常用的笔墨纸砚。 而在大帐中间的位置,则悬挂着一幅三尺见方的帛制舆图。 上面标着大汉北部边郡各城池的位置、漠南漠北重要的山川、河流、湖泊的走势和匈奴人经常放牧停留的地点。 在这张舆图上,有几个标记最为显眼:受降城、胭脂山、狼居胥山、单于庭等都能在上面找到相应的位置。 韩增手中拿着一个胡饼,面色凝重地走到了这幅舆图前。 他皱着眉头,一边食饼一边看着这幅上了年头的舆图,似乎想要从中找到匈奴人的踪迹。 但是,直到手中那个又干又硬的饼都被他吃完了,他仍然没有一丝一毫的头绪。 这幅舆图去年重新修订过,很多沙丘、绿洲、河流和草场的位置重新标注过,所以绝对不会出错的。 但是,在漠北行军打仗,光有舆图是不够的。 在这茫茫的荒漠草原上,想要寻找到匈奴人,抓住稍纵即逝的战机,不只要有准确的舆图。 还要有经验丰富的斥候,要有将帅敏锐果断的嗅觉,还要有上天赐予的一点点运气。 显然这一次出征,韩增缺了些运气。 出塞一千多里,毫无所获。 这三万人路过的地方异常安静和干净,那些散发着羊膻味的匈奴人似乎一夜之间全消失了。 韩增每次到了屯兵的地方,都会立刻向四周派出大量的斥候,搜寻匈奴人的踪迹,可是至今仍然一无所获。 就拿乌员来说,这附近有水源,有避风的山坳,有几处适合放牧过冬的草场,是匈奴人过冬的好去处。 韩增听那些常年在边郡打熬的斥候们说,往年到了这个时间,这附近的几片操场简直是牛羊满山。 但是,韩增所部在这里已经停留了整整十余天。 在这十余天的时间里,他每日都要向四面八方派出数百名斥候,可是没有一个带回来大股匈奴人的消息。 而从蛛丝马迹看来,大约在一个月之前,也就是几路大军从长安城拔营的时候,这里的匈奴人就已经离开了。 这是一件非常奇怪的事情。 匈奴人以游牧为生,其中要面对的一个大问题就是过冬的问题。 每年的十月和十一月,随着漠北的气温开始降低,为了躲避随时可能到来的寒潮,匈奴人会开始向南迁徙。 他们会趁机劫掠侵袭大汉的边郡,而汉军也会抓住匈奴人南下的机会伺机发起进攻。 所以,大汉用兵的时间往往都定在秋末冬初。 这是一场勇敢者的游戏,互有胜负,就看谁能给对方一击毙命。 双方都知道危险重重,但是谁都不会退缩。 匈奴人北撤,就要面对可怕的寒潮;大汉军队南撤,就可能丧城丢地。 所以不到万不得已,双方都不会退缩的。 但是今年,这匈奴人到底去了哪里? 面对这种情况,不只是身为主将的韩增一个人心情压抑,整个大营里的人都非常压抑。 出征的时候,人人都信心满满,认为这是一场必胜的战争。 也许他们不能像霍卫两位将军一样立下不世的功勋,但是砍几个匈奴人的头颅,立下战功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可如今,摆在他们面前的事实,却是什么都没有。 乘兴而来,败兴而去。 又怎么可能不失望呢? 身为主将的韩增压力自然是最大的。 普通兵卒乃至校尉君侯,只要能够活命,即使无功而返也都可以接受,顶多只是失去了一次立功封爵的机会。 但是对于韩增这样肩负重担的主将来说,无功而返恐怕那就等于是大难临头了。 每日,上千斛的粮草源源不断地从云中郡等地运到这荒漠上来,大军到哪里,身后那些力役就会跟到哪里。 肩挑手扛,人拉马驮。 这是数都数不过来的粮草损耗。 每一次有运粮队抵达大营,韩增就觉得肩上的压力又更重了一分。 这都是天下百姓从牙缝里攒下来的民脂民膏,他们每日这样虚耗,实在是心中有愧。 出征的时候,天子甚至还从少府中拿出了钱粮布帛来赏赐他们,这也让韩增觉得受之有愧。 想到天子,韩增有一些庆幸,幸好天子看着还算仁慈,不至于像孝武皇帝那样不近人情,对无功而返的将领毫不留情。 可是,就算因为天子开恩,让他保住了一条命,但是这也不能让出身将门的韩增感到心情愉悦。 在他内心深处,比别人更还多了一份光耀门楣的志向。 今年,韩增已经四十有五了,这次如果没有把握住机会,那下一次立功的机会在哪里,可就真的说不清了。 担任过执金吾,如今又是前将军,对别人来说已经是对得起自己的先祖了。 但是对于韩增来说,对于韩氏一门来说,还差得很远。 因为韩增的先祖当中出过许多大人物。 有猛将也有叛将,有忠臣也有佞臣;有登上高位的,也有死于非命的。 韩氏一门三起三落,几乎参与到了大汉帝国所有的大事当中。 大汉肇建、异姓王叛乱、大败匈奴、七王之乱、漠北之战、巫蛊之乱……韩氏一门都在其中扮演着不可或缺的角色。 韩增的高祖父是汉初大名鼎鼎的韩王信。 虽然这位韩王信不如另一位韩信那么能争善战,但是出身韩国公族的他仍然为大汉立下了战功,被封为韩王。 可惜,燕雀尽,良弓藏;狡兔死,良狗烹。 韩王信因为受到太祖高皇帝猜忌,被匈奴大军围困之后,与他们暗通款曲,行了不轨之事,率部投降匈奴。 而后的几年时间里,韩王信成了匈奴攻汉的帮凶,数次兴兵犯汉。 太祖高皇帝十年,韩王信在率军攻汉的时候,被大汉将军柴武斩杀,落了个身败名裂的下场。 十几年之后,韩王信的庶子韩颓当和韩王信的嫡孙韩婴,以匈奴相国的身份率领所部人马回到了大汉帝国。 孝汉文帝龙颜大悦,封韩颓当为弓高侯,封韩婴为襄城侯。 再后来,韩颓当在七国之乱当中立下了赫赫战功,孝景皇帝赞为“功冠三军”。 至此,韩氏一门两脉开枝散叶,在朝堂上拼得了一席之地。 然而,大汉朝堂上的世家大族不可能一帆风顺。 韩颓当一脉因为的嫡孙无后,爵位被削除;韩婴一脉则因犯了大不敬之罪,爵位也被削除。 韩氏一门渐渐回归到了平凡。 可是世家大族自然有其底蕴在,韩颓当的两个庶孙让韩氏一门重新找到了曙光。 一个是韩增的父亲韩说,另一个则是韩增的伯父韩嫣。 二人因为祖上的荫庇,被选为孝武皇帝的郎官。 孝武皇帝很是宠爱韩嫣,连带韩说也获得了天子的青睐。 韩说没有辜负兄长带来的机会,他主动请缨,以校尉的身份跟随卫青将军驰骋漠北,立下了战功,被封为龙頟侯。 世事难料,数年之后,韩说因为进献的酎金成色不足而失去爵位。 但是元鼎六年,韩说又以横海将军的身份领兵抗击东越,立下了赫赫战功,再次被受封按道侯。 然而,韩氏一门的命运实在是跌宕起伏,当韩说平步青云的时候,却卷入了巫蛊之乱中。 与别人被牵连不同,韩说是巫蛊之乱的核心人物:韩说、章赣、苏文等人被孝武皇帝指派,协助江充搜查东宫。 而后,四人带人挖出了巫蛊木偶,废太子刘据起兵谋反,韩说等人被诛杀。 巫蛊之乱是一场说不明道不清的祸乱,不管是废太子一方,还是江充一方,都没有好下场。 韩说莫名其妙死了,孝武皇帝并没有将爵位给韩增。 虽然韩增保住了性命,却又要重新在朝堂上打熬。 二三十年来,韩增从郎官起步,终于又来到前将军的高位上,距离韩颓当和韩说封侯的位置又近了许多。 如今,面对这个千载难逢的大好机会,韩增又怎可能不想立下了一个天大的功劳,光耀眉门呢? 而除了这份光耀眉门的雄心壮志之外,韩增还想洗刷韩氏一门在巫蛊之乱中,留下的污点。 虽然韩说当年是奉孝武皇帝的命令行事,但却也背叛了对自己有知遇之恩的卫青将军,向废太子据发难。 这些年来,倒也没有人说韩氏的坏话,但是韩增自己却始终觉得愧疚。 他总觉得在心中有一丝压抑:不能畅快抒发,就只能郁郁寡欢。 所以哪怕韩增出任了执金吾这样重要的官职,但是却极少在朝堂上发表议论,以至于被那些不相熟的人看作是霍党。 韩增从未出言辩解过。 韩王信背叛大汉、韩说“逼杀”废太子——先祖经历的这两件事情,让韩增更知道唯有对大汉天子忠诚,才有可能成就一番事业。 否则等待自己的就只能是身败名裂。 韩增非常想要用一场大胜,来获得朝臣同僚的尊敬。 然后,现在似乎要事与愿违了。 …… 韩增再次看向了那副舆图,乌员周围的角角落落标上了许多的标记。 这意味着这些地方都已经仔仔细细搜索过了,仍然一无所获。 因为看得太久了一些,韩增觉得眼睛有些发胀,于是就向大帐外走去,想要透一透气。 他刚掀开大帐那厚重的门帘,一阵凌冽的寒风就扑面而来,其中夹杂着大营特有的金戈铁马之声,让韩增的精神为之一振。 “将军!”帐外的两个兵卒叉手行礼道。 “我就四处走走,你们不必跟着。” “诺!” 韩增心中虽然有块垒,但是他为人却很宽严并济。 因此他麾下的这三万人马来自大汉不同的郡国,与韩增也并不相熟,但是他仍然能得到兵卒的爱戴。 容纳三万大军绝不可能聚在一处,所以大营布满了整个山谷内外。 一座座毡篷军帐黄白相见,一眼看去,犹如落满了雪的小山丘,也是一道不同的景致。 韩增独自在大营里漫无目的地走着,时不时就会停下脚步与兵卒们攀谈几句。 “今日是吃豆饭还是胡饼?” “携带的食盐是否还够吃?” “出发时带的旨蓄还有没有,长毛了就一定莫要再吃?” “穿的袍服够不够暖?” “记得要将狗油或马油抹在脸上,肌肤就不会开裂了。” 韩增平易近人,脸上总是挂着对自家子侄才有的笑脸,所以不管他走到哪里,士兵们都愿意与之攀谈,没有任何回避。 可是韩增越看这些热心的兵卒,就越觉得愧疚。 出塞至今,韩增所部斩杀的匈奴人只不过六百有余。 兴师动众,却只取得了这如此可怜的战果,简直是耻辱至极。 韩增这一走就走到了一处营门外,他并没有直接走出去,而是背手站在营门之内,向西看着安静的戈壁。 这片戈比安静而辽阔,所以那逐渐坠落到地平线下的太阳都格外地大,夕阳也如同胭脂一样红。 “呼呼”的风不停地吹着,擦过细碎的砂石,发出一种战马齐奔的声音。 这肃杀萧条的景象与热闹的关中三辅有着鲜明的对比,让人没有来由地感到压抑和犹豫。 今日是十月三十,五路大军约定好的归塞的日子是十一月三十,所以还有整整一个月。 去掉回程所要耗费的日子,韩增所部最多还可以在这逡巡半个多月。 这意味着还有半个多月来寻找战机。 韩增身为主将,到了这最后的关头,要做出新的决定了。 但是他仍然有一些拿不定主意。 是部署大军徐徐返回云中郡,求一个稳字? 还是再让大军往北边走一段,求一个功字? 前者可以求一个平安,但是也可能会被朝堂追究避战不出、无功而返的罪名。 后者可以立下战功,但是则可能会遇到更多的意外,背上失期不返的大罪。 进退都有风险,更是都有可能让兵卒们陷入不测——谁知道前路归途上有没有匈奴人设俘呢? …… 正当韩增犹豫不决的时候,八九个人影出现在了视线当中。 他们背对着夕阳,纵马向大营的方向跑来。 由远及近,片刻之后就来到了营门前——原来是一群斥候! 这些斥候风尘仆仆,一看就经过了长途跋涉,定然不是这几日派出去寻找匈奴人的。 韩增眼前一亮。 自己送出去的信,看来是有结果了! 求订阅! (本章完) 第340章 霍党三将,杀良冒功,起兵谋反,长安危矣!(求订阅) 很快,在核对完这些骑士身上的符节之后,把守在营门处的兵卒立刻就把营垒大门打开了,将这些骑士放进了大营中。 骑士们入营之后,看到在营门后不远处立着的韩增,赶紧就滚鞍下马,朝着韩增跑来。 “问将军安!”一名不到二十岁的小将站了出来,率先行军礼向韩增问安。 “问将军安!”后面一众骑士立刻就跟上问道。 这名领头行礼的小将名字叫做韩德,是韩增收养的一个义子。 韩德自幼跟随韩增身边,今年虽然不过只有十八岁,但是弓马骑射都练得样样精通。 韩增只有一个嫡子名曰韩宝,一直体弱多病,常年卧病不起,虽然也被孝昭皇帝征到羽林郎里当了郎官,但是注定和真正的军旅生涯无缘了。 所以,韩增不管是在当执金吾巡守长安城的时候,还是此次领兵出征,都会将这义子韩德带在自己的身边,率领自己的私兵部曲。 在七王之乱后,大汉的历代天子不仅收紧了诸侯王的兵权,也收紧了军中将军校尉的兵权。 中上层的将军校尉所豢养的私兵部曲虽然没有明文规定,但是却又都有一个约定俗成的数目。 纵使是当年风头最盛的卫青将军将军和霍去病将军,他们所能统带的私兵部曲也不过五百人罢了。 现在的大将军霍光,真正有名有份的私兵部曲,也不过是二百余人,所以其余将军麾下的私兵部曲就更少了。 而校尉、军侯所能统辖的私兵部曲的人数就更要逐层递减。 此次出征,韩增就只不过带了五十名私兵,恰好能够编成一屯,屯长正是他的义子韩德。 可不能小看这区区一屯人马,他们全部都是募兵,跟在韩增身边长则十余年,短则三五年。 不分寒暑,日日夜夜都要操练,战力不是那些只用在军中服役两年的普通正卒可以相比的。 毫不夸张地说,这一屯五十人的私兵部曲,真的在战场是发起狠来,起码可以从正面冲散三百郡国骑士。 因为战力很强,所以在韩增的这一路大军当中,这些一屯的私兵部曲常常被其他兵卒称作“陷阵屯”。 “将军,我等回来迟了!”韩德说道。 “不迟不迟,今日能赶回来,实属不易!” 韩增欣慰地拍了拍韩德的肩膀,确定对方没有任何的受伤之后,又是满意地连连点头。 他数了数跟在韩德身后的那些骑士数量,去的时候八个人,如今回来的时候还是八个人。 没有出现任何的折损,这让韩增更加觉得满意。 “其余的人都先下去歇息吧,让伙头给你们每个人都加上半斤狗肉和一升淡酒,就说是我同意的。”韩增对那些骑士大声说道。 这半斤狗肉和一升淡酒,在长安城北城郭的酒肆里,加起来也不过值个百余钱,但是在这茫茫的荒漠草原上,已经是极好的伙食了。 年轻的骑士们听到之后,立刻就是一阵欢呼,他们又向韩增行了一个军礼之后,就牵着各自的战马向大营内走去,一路上自然有相熟的兵卒前来相贺。 别人都走了,但是韩德却没有走。 此时四下无人,韩增脸上的表情就更多了一分的慈爱。 “你们这一路可有遇到什么危险?” “劳烦父亲挂念,我等在一路上都没有遇到太大的险情,来去都异常顺利,倒是前日碰上了一队匈奴的骑兵,被我们干干净净地杀尽了,斩下人头十五级!” “可有留下活口?”韩增问道。 “倒是有一两个,我等当时就已经审问过了,但那些匈奴人的嘴硬得很,任凭我如何拷打,他们也没有透露匈奴大部的走向。” 韩增有一些失望地点了点头。 这一路上,他们其实也遇到了不少小股的匈奴人,但是他们要么就是不愿意吐露实情,要么就是真的不知实情。 韩增又看了看韩德战马的马鞍处,却并没有看到任何匈奴人的头颅。 韩德看出了韩增的疑惑,他那硬朗英俊的脸上立刻就露出一抹腼腆的笑。 “斩下来的匈奴首级,我都分给弟兄们了,他们比我更需要这战功。” “好好好!”韩增一连说了几个好字,欣慰更多了几分。 他没想到平日自己说的那些话,倒是都让这竖子给听了进去。 “那我让你送去的信,可有送到田将军的手中?” “五日至少我等就将信送到了,田顺将军他们当时正驻扎在余吾水东岸” “余吾水东岸?” 韩增有一些疑惑,心中更觉得奇怪。 余吾水是单于庭西南方向一条季节性的河流,到这个季节几乎已经干旱了,最重要的是距离大汉的边塞只有八百余里。 韩增所部出塞一千二百里,尚且觉得不够,这田顺所部怎么走得比自己还要近? “走,跟我去中军大帐!”韩增皱着眉头说道。 “唯!” 片刻之后,韩增与韩德来到了中军大帐内,他立刻就在舆图上再次确认了余吾水的位置。 没错,这余吾水距离大汉边境不过八百里,到韩增所部此刻所在的乌员大概也是八百里。 不管田顺所部遇到了什么意外的情况,都不可能只出塞八百里——除非他们与匈奴人大部发生了交锋。 除此之外,韩增只能想到“故意拖延”这四个字。 “田顺将军可有复信给我?”韩增问道。 “有!”韩德从背后解下了传信筒交给了韩增。 韩增检查确定印泥都完好无损之后,才拆开传信筒,从里面将信件倒了出来。 他打开这封信,一目十行地往下读去,心中感到更加疑惑不解。 十日之前,因为韩增始终没有寻找到匈奴人的踪影,所以才派韩德去联络离自己最近的田顺,想看看对方有没有什么。 他万万没有想到,田顺竟然只出塞八百里? 而在这封回信当中,田顺说得更是语焉不详,只是含糊不清地提到会在余吾水的上下游停留几日,继续搜寻匈奴人的踪迹。 丹馀吾水离大汉边境并不远,匈奴人现在不在那里,之后又怎么可能再次自投罗网呢? 田顺虽然不像韩增一样出身将门,但是他的身世也非常显赫,是前朝丞相田千秋的儿子,而田千秋更是大将军霍光的挚友。 这田顺曾经担任过云中郡的都尉,也算是一个在边郡打熬了许多年的武将,怎么可能会到意识不到余吾水边绝对没有匈奴人的事情呢? 如此看下来,韩增觉得对方的举动就更加透露出诡异了。 “你在田将军的大营当中一共待了几日?”韩增继续问道。 “只歇息了一夜,隔日的清晨,田将军就让我等立刻返程了。” “那你在他们的大营中,可看到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韩德不明白韩增为何如此发问,但是仍然就细细地在脑海中思考了起来。 “要说反常的地方似乎也有几处,只是我也不知道那算不算奇怪……”韩德似乎有一些犹豫。 “你只管说,我自会分辨。” “唯!” 韩增让韩德坐了下来,亲自用粗陶制成的茶碗给他倒了一杯茶。 “我等一进营门,就立刻被人收去了兵器,把信交给田将军之后,就被带到一处偏远的营帐中歇息,守在帐外的兵卒还不让我等随意走动。” “隔日起来之后,立刻就有人送来了田顺将军的回信,让我等赶紧回来。” 韩增明白了,田顺应该在有意隐藏一些事情。 “穿营而过的时候,还看到了什么,都可以讲与我听!” “他们似乎打了一场胜仗,我等看到不少马匹的鞍鞯上挂有匈奴人的头颅……但是……” “嗯,说下去!”韩增追问道。 “但是我草草看了一眼那些人头,他们的头发都已经被完全剃掉了,与我们斩杀的这些匈奴人很是不同。” 韩增心头一沉,感到一阵胆寒和心凉。 大汉已经有很多年头没有大规模地用兵了,年轻的韩德虽然参与过缉盗,也曾经到边郡来历练过许多次,但是终究还没有上过血淋淋的战场。 所以他只是一个新兵,对战场上的许多事情都不甚了解。 但是韩增就不一样了,他出生在将门,从小就听过许多可以让人不寒而栗的事情。 将那些人头上的发辫都剃干净,当然不是为了作践那些死人,而是为了刻意隐藏人头上的痕迹,让人无法从头发上认出他们的真实身份。 杀良冒功——这四个字从韩增的脑袋里面崩了出来。 韩增和田顺并不相熟,但是知道对方在云中郡都尉任上的时候,所部人马常常能够立下战功,所以才被拔擢为虎牙将军。 而这云中郡边兵杀良冒功的陋习,韩增更是早就有所耳闻了,只是一直不敢确信。 如今他听韩德说完之后,终于确定了。 而且田顺恐怕不只做了杀良冒功这件事情,他神神秘秘又遮遮掩掩,应该还有更大的阴谋。 “还有何事?”韩增又问道。 “田将军似乎在准备拔营。” 信中说了要再滞留几日,但是却在准备拔营,这又是在欲盖弥彰。 这虎牙将军的葫芦里,到底装的是什么药? 韩增百思不得其解。 难道,是大汉的境内有什么异动? “你立刻将最近来到营内送粮草的粮官给我找来,我要见他!” “唯!” 韩德没有任何的犹豫,站起来就要往外走,连案上的那碗水都没有来得及喝,韩增不免有一些愧疚。 “等等!” “将军?” “把人找来之后,你先好好歇息,睡一觉。” “唯!”韩德行军礼道,然后就跑了出去。 韩增的注意力重新回到了那幅舆图上,再一次将几路大军出塞的位置重新确认好。 看着五个相隔甚远的点,韩增的脑海中出现了一些飘忽不定的念头,但是却又怎么都抓不住。 他放慢思绪,一点点回顾整个出兵的方略,终于是发现了一点问题。 五路大军当中,田广明和范明友这两部人马是从河西走廊沿线的边郡出塞的,距离长安城最近。 这样算下来,这两路大军虽然是与其余几路大军同一日出塞的,但是他们所行的距离是最短的——而且至少要短上许多。 韩增有些后知后觉地察觉到了一件事情,这两路大军的领兵主将都与霍党有着非常密切的关系——田顺也是如此。 如果出塞的距离相同,那么范明友所部和田广明所部会是最快回到长安城的,随后就是田顺所部。 与生俱来的敏锐嗅觉,让韩增想到了一种可能性。 他先是觉得一阵欣喜,但是随即就像冬天掉到了黄河里一样,通体恶寒! 难道…… 韩增一时间汗如雨下,整个人感到一阵眩晕,身上的毛孔更是如同针扎着一样疼。 他有些失魂落魄地坐了下来,心中飞快地开始计算了起来。 韩增很不情愿往那个方向想,但是再次确认之后,他却不得不承认这是唯一能将如今的局面全部解释清楚的原因。 他心乱如麻,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在这个时候,韩德将一个风尘仆仆的官员领了进来,此人是云中郡太守府的一个两百石的啬夫,就是他将这次的粮草送来的。 韩增定了定神,让对方坐在了一张小榻上,端起了一副领兵主将的架子,让后者有些惶恐。 “韩德,莫要走,先留在此处等候。” “唯!” 韩增转向了这个属官问道:“敢问使君尊姓大名?” “将军折煞下官了,下官贱姓东郭,单名一个吉字。” 来给大军押运粮草,是一件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大军在大漠中四处移动,虽然一日不停地向后方派斥候上报位置,但是难免有失去联络的时候,所以押送粮草的队伍就很容易失期。 失期是要军法处置的,所以负责此事的属官自然很惶恐。 这一次,东郭吉就迟了一日,心中一直惴惴不安,如今看韩增面色和缓,也稍稍放松下来。 “东郭使君莫担心,我叫你来不为其他的事情,只是离家太久,想知道大汉最近有没有发生什么大事,权当一解思乡之愁。” 东郭吉一听,松了一口气。 “将军只管问,只是下官品秩低微,又住在边郡,恐怕并不能知道太多的事情。” “嗯,你与我说一说,最近府衙里有没有收到过什么重要的诏令也可以。” “这……”东郭吉犹豫就应了下来。 “下官是十月二十那一日离开的云中,在那之前的半个月里,云中郡的太守府收到过不少诏令,但通行天下的诏令只有一道。” “那道诏令说的是何事?” “县官在诏令里说了要恢复天下臣民直接向县官上书的祖制,并且由御史大夫府专门负责此事。” 韩增心中“咯噔”了一下,不好的预感又强烈了几分。 “还有何事?” “听那些传信的驿卒说起,大将军因为此事被天子气得病倒了,只是他们和下官一样位卑言轻,也许是道听途说,并无真凭实据。” 捕风逐影,也有空穴来风。 韩增凭着这些断断续续的线索,已经得出了一个大概的结论。 长安城里一定是发生了什么。 只是因为路途遥远,还没有传到军中而已。 说不定此刻的长安城已经血流成河了。 而田顺的反常说不定就是与此事有关。 韩增又问了这东郭吉许多事情,直到确认最后再也没有更多有用的信息之后,才暂时作罢。 “东郭使君一路风尘,下去歇息吧。” “诺!” 东郭吉走了,这大帐重新恢复了安静。 韩增焦急地来回踱着步,心中反复盘算着,下一步到底该怎么做。 “将军,是有什么紧急的军情吗?”不明情况的韩德问道。 “嗯。” “难道将军是知道敌人在何处了?”韩德有些兴奋地问道。 韩增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他确实知道敌人在何处了,只是这敌人却不是匈奴人 此事,他不知道该如何对韩德说出来,甚至不能对任何人提起,因为这一切都还只是他的猜测。 韩增总不能直接了当地告诉韩德:长安有变,范明友、田广明和田顺等人要率兵行不轨之事吧。 这恐怕会当场将韩德这个年轻人吓出失心疯来。 现在,是他这个主将要拿主意的时候。 他可以选择假装什么都不知道,继续率领军队向北搜寻二百里,十日之后班师回朝,不管到时候发生什么变故,他都不会被追究罪责。 但是,如果天子不测,那么韩增恐怕一辈子都不能卸下心中的枷锁。 他也可以立刻班师回朝,为了自己的猜测提前返回大汉,去防备那可能发生的灾祸。 如果范明友等人真的作乱了,那么韩增可以为大好江山立下一个不世的功勋;但是如果范明友等人没有作乱,他则很有可能背上怯战不前的罪名。 不管是哪一种选择,这看似平静的乌员是再也不能待下去了。 韩增走到了自己的义子面前,看到对方那爆裂开的嘴唇和黝黑的皮肤,一阵心痛。 后者回来半天了,连一口水都还没有喝上。 韩增将那碗已经飘了一层细细的沙尘的水端了起来,送到了后者的面前。 “建德,在你看来,这建立功勋与保住性命,到底哪个更要紧一些?”韩增问道。 “孩儿虽然是初次跟随父亲出塞,但是身为汉军一员,自然以马革裹尸为志向,能为大汉建立功勋,又何惧一死哉?” 韩增一惊,紧接着就有一丝愧疚。 自己口口声声要忠于大汉,要为大汉建立功勋。 如今功勋与尽忠就在眼前,他竟然为了苟活而犹豫起来。 甚至还不如韩德这竖子看得清。 韩增再一次重重地拍了拍韩德的肩膀,表示一种肯定。 “传我的命令,明日辰时,全军拔营!” “向北?”韩德惊喜地问道。 “不,向南,回长安!”韩增斩钉截铁地回答道。 求订阅! (本章完) 第341章 霍光的烦恼:天子不昏庸,皇后不听话,塞北无捷报!(求订阅) 十一月初十,大将军府的正堂里,霍光正和往常一样,处置着手中的军务。 尚书署已经按照天子的诏令全部重新归置了一番。 每日,各种章奏和朝政都会经由领尚书事之手,分发到六部尚书处具体处置。 于是,霍光当真就空闲了许多。 以前,他每一天都要在尚书署里待上好几个时辰,直到处置完所有的朝政才会离开。 但是现在不同了,霍光每日最多只在尚书署停留半个时辰。 因为兵部尚书赵充国和兵部御史范明友暂时不在长安,与兵部相关的事宜仍然由霍光暂代处置。 他日等赵充国等人回来了,霍光在尚书署可能连这半个时辰都待不住了。 与其在尚书署里和天子大眼瞪小眼,不冷不热地闲聊,霍光倒更愿意呆在大将军府里调度征北之战的事情。 这样反倒更让霍光觉得舒畅。 巳时刚过,霍光就将紧要的军务处置完了。 他抬头向正堂外的天空看了看,乌云翻滚,织成一道密不透风的云幕,让天空显得特别低。 和长安城里的其他臣民百姓一样,霍光也在等这场雪早一点下来。 而与下雪相比,霍光更想知道远征漠北的那十五万大军,到底有没有取得战果。 在霍光担任辅政大臣的十几年时间里,还从来没有在匈奴方向那么大规模地调兵用兵:北方各郡和整个关中的全部兵力几乎都调动了起来。 声势浩大,就必须要取得战果,否则霍光在朝堂上的处境不只没有改善,恐怕会更加严峻。 此次大战的谋划虽然有些许仓促,但是大汉帝国毕竟修生养息了许多年,人力物力都充盈到了顶峰。 靠着这巨大的差距,霍光毫不怀疑会取得一场大胜。 但是,这份信心随着时间的推移开始减弱。 而到了现在的这个日子,霍光的这份信心更是已经变成了焦虑。 这五路大军是在十月六日出塞的,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的时间了。 从塞外到长安城,虽然中间隔着几千里的路途,但是快马加鞭,在驿站用换马换人的传递军情,不到十天就可以抵达。 可如今还没有任何的消息,这就意味着十月三十之前,几路大军都没有取得像样的战报。 五路大军归塞的日子定在了十一月三十日,霍光掐指算下来,最多还有十日,他们就要陆续南返了。 十日,这时间确实是少得可怜了。 霍光又怎么可能不感到焦虑和紧张呢? 如今在朝堂上,年轻的皇帝表面上仍然对霍光敬重有加,但是霍光却觉得一日比一日窒息。 现在已经是年末了,朝堂上并没有太多要处置的重要朝政,霍光就已经感受到了压抑。 来年开春,新的一年就来了,许多重要的事情就要推行开。 郡国守相的调任升迁,虎符铜节的更换改色,儒家通行经书的裁定,首次科举考试的实施,太常乐成的贪污之案,丞相任宫的复职…… 这些事情一件件都非常重要。 不仅和霍光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更决定着“霍党”的生死存亡。 如果霍光不能在那之前重新将朝堂上的权力握在手上,那么天子说不定会借着这机会,再一次削减霍光和霍党的实力。 霍光在面子上已经退后太多了,他不能再退了,否则天子、朝臣和霍党,都会认为霍光穷途末路、油尽灯枯的。 到时候,不知道有多少人会像那个安乐一样扑上来撕咬霍党。 天子也许会顾及一下霍光的“迎立之功”和“辅政之功”,但是那些想要踩着霍氏上位的人,一个个都已经磨刀霍霍了。 在这种情况之下,霍光需要范明友和田顺等人,给他带来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 看着那阴晴不定的乌云,霍光从榻上站了起来。 他揉了揉自己酸痛的腰背,走到正堂门下往外看去:属官吏员仍然各司其职,亭卒力役更是俯首帖耳。 霍光终于觉得满意了一些,不管尚书署怎么变,大将军府没有变。 这些不曾发生改变的事情,就是最好的事情。 但是在不经意之间,霍光看到屋檐廊柱和雕花窗棂都有一些腐朽的痕迹了。 细细想来,这大将军府的前衙和后宅已经有几年没有翻新整修过了。 来年,一定要在这大将军府里大兴土木一番,让此处有一些新气象。 当霍光盘算着是是应该向大司农要钱,还是应该向兵部要钱的时候,霍显从后宅的方向款款走来,在霍光面前行了礼。 “夫君,午膳已经备下了,是把午膳拿到这正堂来,还是夫君到后宅去?”霍显问得很小心,眉眼之间有一些疲惫。 “征北前线的捷报这两日就要到了,老夫想要第一时间就能看到,所以这几日的午膳,就劳烦夫人送到这正堂来吧。” “诺。” 霍显娇声答道,就立刻下去了,她虽然没有多说什么,但是走的时候,却明目张胆地给霍光扔了一个风情万种的眼神。 这种大胆泼辣的调情方式就让霍光的心间一酥,他微微笑了一下,有些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这就是霍光离不开霍显的原因。 霍成君入宫之后,霍显的心情就很是愉悦,终于又恢复到了那“宜室宜家”的模样:这几个月霍显常常流露出来的那些焦虑、愤怒和惊慌终于消失了。 没有这些缺点和戾气的霍显还是惹人怜爱的,自然也就让霍光忘记了她曾经做过的胆大妄为的事情。 而且,霍家也离不开霍显。 尤其是这几日,正是霍家一年到头来盘算家訾的日子。 在其他的豪门大族里,掌管此事的都是男人,但是霍家却很不一样。 毕竟,霍光要当整个大汉帝国的家,那么霍显就要来当霍家的家。 算家訾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霍显常常要在账房与家臣们通宵达旦地核对一年来霍家的各项开支进项。 以至于夫妻二人的敦伦之事都少了许多。 不过,霍光听霍显提起过几次,霍家今年好像又结余了许多。 霍光对钱财毫不在乎,但是每次看到霍显喜滋滋地说起此事,他自然也觉得有一些自得,谁又会真正厌恶钱财呢? 约莫过了一刻钟,霍显亲自将午膳端了上来,她将吃食在正堂的几案上摆开,然后才轻声将霍光叫过来用膳。 “夫君,午膳备好了,用膳吧,今日是一样稀罕的东西。” 霍光走回了案前,坐下之后才看向案上的吃食。 大大小小许多盘子,里面是五颜六色的小菜。 中间是一个大碗,里面是大半碗热气腾腾的“汤”——比普通的羹清爽许多。 而在这汤里,是洁白的粗线一样的东西,看着就让霍光觉得食指大动。 “嗯?”霍光用一个字表达了自己的疑惑。 “县官和皇后派宫里的膳夫送来的菜谱,听说叫做米粉,是县官刚刚想出来的一种吃食。” “县官这倒是有心了。”霍光虽然如此说着,但是心中对天子琢磨这些吃喝之事仍然感到轻蔑。 如果只是一味地醉心于吃喝玩乐之事,天子怎么能掌管好政事呢? 但是突然霍光又生出一个古怪的念头,天子也许还不够醉心于吃喝玩乐之事。 “夫君,冷了再吃就不美了,要趁热吃。”霍显一边把配菜加入那汤碗中,一边柔声催促道。 汤热菜香,人美声柔,都很诱人。 “好,那老夫就来尝一尝。” 霍光拿起象牙制成的筷子,“滋溜滋溜”地吃了起来,没有片刻停歇。 一阵风卷残云之后,本就已经有些肚饥的霍光就将那一大碗吃食吃完了。 有汤有菜,不仅填饱了霍光的肚腹,而且让他通身都很火热,非常舒畅。 霍光放下碗筷之后,一边伺候的霍显立刻又送上了茶水,让霍光消食漱口。 吃饱了肚子,人的心思就没有那么慌张了,霍光的焦虑暂时被抛诸脑后,他也有闲心来过问一下后宅的琐事了。 “这吃食叫什么?”霍光问道。 “听说叫米粉,是县官这几日想出来的食谱。” “恐怕用不了几日,这米粉又要风靡长安了。”霍光有一些轻蔑地说道。 这大半年的时间来,从宫中传了不少食谱出来,都在长安城民间流传甚广。 “夫君,不管怎么说,县官首先就想到让我们尝一尝,可见对夫君还是敬重的。” 霍光点了点头,但是未置可否。 宣酒、肉夹馍、绿豆粥、月饼、汤圆……都已经走进了千家万户,成为了大汉百姓案上的常客。 与这些吃食一起走进千家万户的,还有天子的名声。 “没有天子,咱们可吃不上这些好东西。”这是许多百姓挂在嘴边的一句话。 这些事情多多少少为天子增加了一些名望。 而且因为百姓对这些吃食趋之若鹜,民间还出现了不少以此为生的人。 饭肆里可以贩卖的吃食多了自然不必说,还有商人开始从关东向长安城贩卖麦子、稻谷、胡麻油一类的货物。 一来一回,这些商人倒是得利了,但却让民风浮躁。 这在霍光看来仍然是一件得不偿失的事情。 霍光看了看手中的茶,这小小的“嗜好”更是已经成为了大汉帝国的一种习俗。 上到达官贵人,下到贩夫走卒,日日都要喝茶。 喝茶的人多了,贩茶的人也多了,种茶的人更多了——那么种粮食的人就少了。 以农为本,没了种粮食的人,这天下还能安定吗? 霍光在大汉帝国是数一数二的人,但是囿于时代的限制,他并不知道“利益推动变革”的道理。 种地的人变少了,那么粮价又会上涨,自然有人会去种地——进而形成一种调节和循环,没有强力介入,不会完全崩溃。 而且,这一来一去,看似在折腾,但是并非没有意义。 种粮食的粮农会想办法提高产量,种茶的茶农也会想办法提高茶叶的产量。 久而久之,粮食和茶叶都会进一步地丰收。 霍光先入为主地抱着“农为国本”的观点,当然看不到刘贺以消费侧带动供给侧的想法。 他自然只能将天子的这些努力和历代天子“铺张浪费的嗜好”划上等号。 霍光把茶杯放了下来,顺着霍显的话问了下去。 “这是皇后派人将这菜谱送来的吗?”霍光问道。 “从宫里来的谒者说了,是县官和成君一同下诏让他们送来的。”霍显说道。 “嗯,以后不要再叫成君了,要叫皇后,要不然被外人听了去,会说霍家不知轻重的。”霍光提醒道。 “诺。”霍显连忙回答道。 霍光不让霍禹叫自己父亲,当然也不会让霍显叫霍成君女儿。 这看似在严格遵守君臣伦理纲常,实际上却只不过是欲盖弥彰罢了。 “那皇后可有单独私下送信给你?” 单独和私下,四个字两个词,透露着阴谋的气味。 “如今还没有,也许皇后和县官正是如胶似漆的时候,还没有能抽出空闲来写信。”霍显小心地观察着霍光的喜怒。 这个理由其实是说不过去的,霍成君进宫可不是一日两日了,而是十日了。 有时间送来这无关紧要的什么菜谱,难道就没有时间写一封信回来吗? 更别说霍成君入宫前的那几日,霍显更是三番五次地提醒过她。 让她三五天就要送一封信回来,向霍光和霍显上报天子在未央宫里日常起居的情状。 天子见了哪些朝臣? 天子的身体可有恙? 天子有何特别喜好? 未央宫有什么风声? …… 自从那未央卫尉被天子手下的王吉清理过后,未央宫对霍家而言就成了真正的“宫禁” 霍光虽然仍可以出入宫禁,但并不能窥探天子身边的事情。 这让霍光决断的时候失去了许多的先机。 将霍成君送入未央宫,最直接明了的一个作用就是监视天子的起居,让霍光能够重新掌握天子的动向。 如今没有任何的信息送出来,这个希望自然是落空了。 “你不是还派了六七个经年的老婢跟皇后一起入宫吗,她们也有没有送信出来?” 霍光没有发怒,但是这没有任何感情的声调,就已经透露出一丝掩饰不住的不满了。 “听说未央宫现在的关防很严,一般的奴婢宫女不得和宫外通信……” “这些老婢刚刚入宫,想要买通未央宫的郎卫和兵卫,找到可钻的空子,恐怕还要一段时日。” 霍光听完霍显的解释没有回答,只是鼻子里“嗯”了一声,表示自己没有要深究此事,但是仍然觉得不满意。 “夫君放心,我今日就写一封信送入宫去给皇后,在信中再多提醒几句,想必皇后会立刻想起写信的事情的。” 在未央宫找不到暗中的渠道,那就只能光明正大地问了:皇后不像那些老婢,她要向宫外送信,任何人都是拦不住的。 霍显说完这补救的法子之后,霍光脸色终于稍稍和缓了一些,并且点了点头。 “皇嗣的事情也要多提几句,这件事情只有你这个当母亲的人可以开口。” “你要让皇后知道,这未央宫里什么都是假的,唯有诞下了皇嗣才是真的,才能保她一身的荣华,才能保霍氏一门的尊崇。” 霍光这几句话说得高高在上,更是听不出一丝一毫的感情在里面。 这一刻,在他的心中,霍成君根本就已经不是他的女儿了,而是一件趁手的工具。 “诺,贱妾知道了。”霍显连忙应下。 霍光再次点了点头了,就没有再在这件事情上纠缠,这让霍显终于是松了一口气。 “另外,老夫还有一件家事要问夫人。” “夫君只管问就是了。” “这几日,夫人带着家臣们核算我霍家的家訾也是辛苦了,老夫平日也从来不管这家用的事情,实在有一些惭愧。” 霍光生硬地说着,就把手放在了霍显的手上,表示安抚和认可。 这终于让霍显松下了最后的忧虑和紧张,脸色也才又变得明媚起来。 “男主外女主内,这是贱妾应该要做的事情。”霍显得体地说道。 “老夫想要问你的是,我霍家如今到底有多少家訾?” 霍显听完,心里就是一惊。 她不知道向来不插手这家务的霍光,为何会突然问起这件事情。 “夫君,突然问起这件事情做什么?”霍显有些警惕地问道。 霍光当然不是一时兴起,而是因为那个此刻还被关在诏狱里不知生死的乐成。 天子派人拿住乐成,还派自己的亲信陈修和黄霸看管,显然是把此人当做了捏在手中的一张牌。 而且,天子下诏,让长安城的官员自报家訾。 更是想要用反贪墨来掀起党争。 这提醒了霍光一件事情,他要看看自己的后面有没有挂着这贪赃枉法的尾巴。 “夫人莫担心,只是乐成被人弹劾,罪名之一就是贪赃枉法。” “老夫看天子有大兴刑狱的念头,所以想心中有一个底。”霍光淡定地问道。 求订阅 (本章完) 第342章 捷报虽到,霍光恐慌;大雪骤降,局势突变!(求订阅) “原来是这样啊。”霍显听完之后喃喃自语,似乎心中有所担忧。 “霍家的家底到底有多少,夫人直说即可,老夫知道不少人为了巴结老夫往后宅里送礼……” “但是我霍家和其他的人家不同,不会像乐成那般,因为区区几百万钱就遭人非议的……” “更何况,老夫也从未替那些送礼之人办过违心的事情。” 霍光一边说一边轻拍着霍显的手,似乎在安抚着霍显,又似乎在安抚自己。 他所说的话倒也不算太假。 从冠军侯开始到现在,霍光和霍去病兄弟二人都被封了侯,所以每年的进项就不是其他朝臣可以与之相较的。 三公九卿一年所得的俸禄大约在二十万钱上下,就算加上天子的封赏、历年置办的土地带来的佃租,一切进项顶天也不过五十万钱。 但是霍家,封侯已经一二十年了,封邑上每一户农户一年最少要交租赋三千钱,而五百户就是一百五十万钱。 十几年下来,所得钱财又不断地买地放租,光是这一个进项,一年就可以给霍家带来四五百万钱财。 再加上三代天子对霍光都非常慷慨,历年的赏赐超过普通朝臣百倍,每年又是几百万钱。 所以霍家就算像乐成那样,一年贪墨几十万钱,甚至是几百万钱,都是不可能被查出端倪的。 往鼎里加一碗水犹可以看出来,往海里加一碗水又怎么可能看得出来呢? 而霍光有今日这一问,完全只是想要心中有个底罢了。 可是,这个简单的问题却让霍显是心中有苦说不出来。 她想起了那一日,当她把霍禹与匈奴勾连之事不小心说出来后,险些被霍光掐死的场景,更是觉得害怕。 于是,霍显权衡了许久之后,才想好隐瞒霍光的措辞,缓缓地将霍家的家底透露了出来——不能说真话,要说一个谎话。 “连同所有的田地、庄园、马匹、奴婢、布帛和钱粮在内,我霍家积攒下来的家财总共在一亿五千钱上下。” “而今年一年,所有的进项在两千万钱上下,出项在五六百万钱上下。” 霍光听到这个数目,也是有一些咋舌,他没想到居然会有这么多。 他在心中迅速地做了一个对比,这两千万钱的进项足足可以抵得上一个六七千户的大县一年的赋税了。 而那一亿钱的积蓄,则相当于少府积蓄的二十分之一。 这简直就是一座金山银山! 纵使是霍光,也觉得这些钱有一些烫手,有一些触目惊心。 “这么多?”霍光皱着眉头问道。 “是、是的……”霍显有些局促地说道。 “那这两千万钱的进项当中,大约有多少是朝臣平日里的进献?”霍光追问道,他很谨慎地没有使用贿赂这个敏感的词。 “这、这每年都略有不同,今年正值皇后入宫,所以送礼的人多了一些,礼也重了一些,大约有二三百万钱,往年约为一二百万钱。” “这也太厚重了,以后这门房还是要盯紧,对那些奴仆也要看住,莫要让他们收那么多钱。” “这些官员的禄米钱粮也不算多,这些送到府中来的礼物钱粮,恐怕都是要从民间盘剥上来的,这样不妥。” 霍光这番大道理说得非常自如,但是却也没有太多责备的意思,显然也是没有太将此事放在心上。 “贱妾明白了,那这个月收的东西是不是就退回去?” “罢了……”霍光想了想,说了一句贪官污吏最喜欢说的口头禅,“下不为例吧。” “诺。”霍显大喜过望。 夫妻二人又闲聊了几句,然后霍显就亲自收拾好残羹冷炙,匆匆地离开了这正堂,向后宅赶去。 这短短的一路上,霍显内心非常不安,因为她又撒了一个谎。 霍家的家财何止一亿钱,恐怕要再翻上一倍都不止。 而这所有的家财中,起码有一半都“来路不正”,而这其中的大头来自大司农田延年妻弟所做的那运输交通买卖。 另外,霍家每年的进项也不只是两千要钱,而是四千万钱,其中又有一半来自田延年的报效。 至于乐成,每年只不过能分到两百万钱而已,只不过是这笔“不义之财”的二十分之一罢了,霍家可足足能分到一半。 霍显为何能知道得如此详细呢? 原因很简单,这钱虽然是田延年想办法赚来的,但是到底怎么分却是霍显说了算的。 这本黑账就在霍显的手里。 以前,霍显贪婪地攫取钱财,是为了给自己和霍家的退路,但是今天这番对话却提醒了霍显一件事情。 这笔钱很有可能变成一个烫手山芋,说不定就会惹来什么灾祸。 霍显得想想办法,将这些钱财暂时分散藏匿起来,决不能让任何人看出端倪,尤其是霍光和天子。 她带着一肚子的心思走回了后宅,准备着手处置这笔惊人的钱财。 霍光自然看不穿这件事,对霍显他仍然是无条件地信任,他哪里知道对方看似真诚,但是却有数不清的事情瞒着他。 孝昭皇帝怎么死的?霍禹在做什么阴谋?霍家的家财有多少?一年几百万钱花在哪里?给霍禹他们的求援信写了什么? 这些事情只有霍显知道,而霍光却一无所知。 …… 霍显前脚刚刚从大将军府的正堂离开,大将军长史陈万年后脚就走了进来。 他双手捧着一个传信筒,匆匆行了一个礼之后,才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大将军,征北大军送来了紧急军情!” “哦?快快呈上来!”霍光眼神中露出一丝贪婪,整个人顿时就精神了许多。 陈万年将那传信筒小心翼翼地放到了霍光面前的案上,然后就退到一边去候着去了。 霍光拿着传信筒细细查看,上面的封印火漆完好无损,而且还粘着红色的鸟羽。 这贴了鸟羽的军情被称为“羽檄”,有加急之意,这意味着传信筒里装着的是最重要而紧急的军情。 五路汉军北出汉赛已经有一个月了,这还是霍光第一次收到羽檄。 霍光的手不免有一些颤抖,因为这里面装着的,很有可能是他在朝堂上彻底翻盘的筹码。 想到此处,霍光再也等不及了,连忙就将传信筒拆开,从中倒出了那张薄薄的纸。 开头称谓是“大司马大将军霍光”,而末尾落款是“度辽将军范明友”。 官印私印都准确无误,信中约定好的暗戳对得上,字迹也很熟悉,所有的迹象表明,这封信都保真。 确定完这些之后,霍光才急急忙忙地看了下去。 最开始,他脸上的表情是愉悦和激动,而后变成了失望和迷惑,再往后就凝固成了冰冷和阴翳。 丞相府长史陈万年不知所以,他只是看到了大将军那阴晴不定的表情,所以更不敢说一句话,只是静静站在一边等待。 这羽檄确实是霍光等待已久的捷报,可虽然是捷报,却与霍光想象中的“大捷”相差甚远。 斩敌的数量不是十万,不是一万,而是一千。而擒获的牛羊,加起来也只有四五百——恐怕还不够大军自己吃的。 这捷报未免太寒酸了一些。 更让霍光大为光火的是,范明友所部虽然号称出塞一千六百里,但其实只抵达了西浚稽山,距离居延只有六七百里。 这意味着范明友所部大部分的时间都在河北之地逡巡不前——这里虽是塞北,但是怎么可能会有匈奴人呢? 而且,范明友率领所部人马于十月二十九开始南返。 按照这个日子算下来,他们很快就要撤回大汉边界之内了。 但是,战前约定归塞的日期是十一月三十,整整提前了一个月的时间啊。 这范明友到底是怎么想的?! 信中给的理由是塞北气温骤降、大雪突至,匈奴人又畏惧大汉兵锋,仓皇北逃,找不到出击的机会,只得提前归塞。 这个理由看起来说得通,但是却又说不通:从长安今年的天气来看,塞北的天气应该不会比往年差太多。 在这封羽檄当中,范明友还提到兵卒归乡心切,三辅和关东地区的兵卒想在年前返乡,请求霍光给所部发放通行的铜节。 大军归塞之后,不能直接返回长安,而是要在约定好的边郡等待天子颁发的铜节——这是预防将军作乱的成制。 准许通行,这就是铜节的作用。 手中有虎符就可以让所部人马听调遣,手中有铜节才可让沿途郡国放行。 二者是缺一不可,相互依存的。 范明友率军出征的时候有天子颁发的虎符和铜节,现在要回长安自然也需要新的铜节。 没有铜节,沿途郡县是不会给他们放过的。 将士们想要早点回三辅和关东,这是无可厚非的事情,但是范明友用兵卒有思乡之情就说不过去了。 几路大军离开长安城前后不到两个月的日子,思乡之情还不至于那么重。 霍光从那字里行间里读出了范明友的着急——这着急意味着慌张和急躁。 “可有其他人知道这军情的存在?”霍光不是问内容,只是问“这份军情”。 “传信筒上原来是蒙了布,除了送信的驿卒之外,并没有其他众人知道里面是什么。” “嗯,将那驿卒先看管起来,莫要让他在城中乱走,此事事关重大,不可走漏风声,你也要权当作没有见到过。” “诺!”陈万年虽然有很多的疑惑,但是却也不敢多问,连忙应承了下来。 “另外,田顺将军和田广明将军他们的羽檄这几日应该也快要到了,派人去城门等候,一旦发现立刻就带来给老夫,不得耽误。” “诺!” 陈万年离开了,这正堂之上又只剩下了霍光一人。 正堂里的炭火烧得非常充足,火力很旺,所以这几日每到午后,霍光都热得昏昏欲睡,非要将冬袍脱下来才能过得去。 但是现在,一阵阵呼啸作响的冷风从外面吹了进来,将堂中所有的暖意都吹得七零八落,让霍光感到四肢又麻又冷。 也许真的像范明友说的那样,今年的塞北特别冷,所以不利于作战,因此才战果不显? 虽然也能说过去,可霍光又总觉得哪里存在着一些说不通的地方。 三天之后,就是小朝议的日子了,这收到的军情是一定不能不报的,甚至现在就要提前上奏给天子。 与以前不同了,如今天子已经亲政,所有的军国大事必须要第一时间上奏天子。 有了新的尚书署,小朝议都已经是可有可无了。 那么,这章奏怎么写呢? 思虑片刻之后,霍光决定兵行险招:他要赌田顺和田广明这两路大军能取得大捷。 或者说,就算都不能取得大捷,霍光也要将其粉饰成大捷。 于是,霍光拿起了笔,就在纸上写了起来。 “老臣大司马大将军、总领尚书事霍光上奏天子,度辽将军范明友所部奏来紧急军情,所部在东浚稽山大胜匈奴贼寇,田顺所部及田广明所部当亦能取得大捷,捷报想来不日即能抵达!” 霍光检查数遍,确定那字词上再也没有什么值得润色的地方之后,才拿到了堂外的廊下,交给时时再此等候的通传使者。 “这是老夫给县官的章奏,立刻送到未央宫县官手中,不得延误!” “诺!” 不知名的使者快步离开了,霍光望着对方渐远的背影,心中如千头万绪,久久不能平静。 他仍然没有想明白为何范明友会如此行事,他要好好地想一想,到底要如何面对现在的情形。 就在霍光转身准备回到正堂里面的时候,突然听到院中的属官吏员们发出了一阵喧哗。 “快看,下雪了!” “雪!真的下雪了?!” “瑞雪兆丰年啊!” …… 院中行走通传的吏员纷纷停下了脚步,廊下的使者和亭卒也都伸头出来看,偏房小阁里的属官们也都探出头来…… 这平日威严肃穆的大将军府,此刻一下子就活跃了起来,每个人都露出了孩童般的笑容。 这些四五十岁的男人,一个个全部都伸出了手,去接那些从天上云间纷纷落下的生灵,如同第一次见雪的孩童般激动兴奋。 纵使是不苟言笑的霍光,内心也涌出了一丝渴望,想要伸手去接一片雪花来细细端详。 但是,长久沉淀出来的威严还是让他打消了这个念头。 更何况,他现在心乱如麻,也没有心思去赏玩这雪景。 霍光满脸愁容地抬头看了一眼天空上的乌云,最终还是还是转身走进了正堂。 …… 这场突然而来的雪范围很大,从塞北边郡到三辅长安,再到关东郡国,又一直推及大江大河之间。 几乎是在一日之间,半个大汉帝国都下起了大雪。 北方的雪纷纷扬扬如鹅毛,南方的雪淅淅沥沥像盐粒。 总之,千里冰封,万里雪飘,看长城内外,分外妖娆。 这下的是同一场雪,但是雪下的场景却又不同,而看雪的人心情更是各有差别。 匈奴辖地中的匈奴河畔,赵充国所部人困马乏,几万士兵缩在帐篷当中抱团取暖,不知何处吹芦管,一夜征人尽望乡。 苏武和傅介子所带的使团冒雪在戈壁上跋涉,终于在入夜前,见到了赵充国所部大营的点点灯火,但他们却满面愁容。 在更北的受降城外,一支绵延数里的大军还在雪中沉默地向南前进,那些骑士和战马呼出的雾气让天地之间变得更冷。 在椒房殿外,大汉天子刘贺正拥着霍成君在廊下看雪景,谒者送来大将军的上奏,刘贺只看了一眼,就放入怀中,神色如常地与霍成君卿卿我我。 长乐宫长信殿内,上官太后看着突至的大雪独自神伤;未央宫门下寺外,禹无忧站在雪中看着长乐宫的方向发呆。 北城郭的关二和张三迎来了更多喝酒的客人,许广汉在大雪的前一刻将自己的妻子和女儿接回了家。 …… 在这许许多多的画面当中,有一幅最为不起眼,但是却有最有活力。 一队由十个骑兵组成的小队伍,正在长安城北甘泉到洛川之间的直道上飞奔。 四周稀疏越来越白的树林是一片寂静,只能听到雪花落下时“簌簌”的声音。 不管是骑士还是战马,他们的精力都已经来到了最后关头。 人眼都通红,马汗尽淋漓! 一马当先的那一人眼神最为坚毅,他的眼中只有那还没出现在眼前的长安城,心急如焚,那团在胸口焚烧的烈火仿佛可以抵消周身的寒冷。 忽然,这骑士胯下的战马一声悲鸣,紧接着一个踉跄,就轰然栽倒在了路边,巨大的力量将这年轻的骑士径直抛到路边。 “吁——”同伴们出声勒住了战马,纷纷就跳下马来,着急慌张地就要跑过去查看。 然而还没等他们伸手,那骑士就自己站了起来,他顾不得拍掉身上的雪泥,只是回头看了看那匹已经油尽灯枯的战马。 他有些懊恼地将头上的斗笠解了下来,一张瘦削坚毅的脸露了出来。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韩增的义子——韩德! 求订阅! (本章完) 第343章 凭这捷报和精兵,仲父又想让朕当傀儡皇帝吗?(求订阅) 九天之前,也就是十一月初一那天清晨,刚刚经历了长途跋涉的韩德,只在大营中休息了一个晚上,就奉韩增之命,带着九个骑士踏上了南返长安的归程。 从乌员到大汉边塞大约有一千二百里,从边塞到长安城又有差不多一千五百里。 在大汉的境内有相对完善的驿路,往往三五十里就设有一个驿站。 用换人换马的方式,军情一日可以传递四百里。 但是为了避人耳目,韩德等人不能使用驿站,只能亲自送信。 单人单马一天最多只能跑四个时辰,一个时辰可以跑三十里,一日可以跑一百二十里。 如果单人双马,一日可以跑一百六十里;到了单人三马,一日可以跑二百里。 因为田顺各部极有可能在几日之前就出发了,所以时间非常仓促。 韩增为了让韩德等人跑得快一些,给韩德他们每人准备了三匹最好的战马,交替使用。 纵使如此,时间仍然不够用。 从乌员到大汉边塞的一千二百里,要用六日;从大汉边塞到长安的一千五百里,要用七日。 粗略地算下来,跑完这段路程足足要十三日的时间。 还是耗时太长了一些。 韩增给韩德立下了军令,要让他十日之内必须抵达长安。 中间差的那三日,就要靠毅力来强撑了。 三军可以夺帅,匹夫不可夺志也。 更何况堂堂汉军乎? 韩德等人出发之后,一刻不停地向南。 多跑少歇,这是唯一的办法。 第一匹马倒在了上郡的肤施,第二匹马倒在了高奴,没想到这第三匹马也倒下了…… 韩德从小就在校场上打熬,刚才战马栽倒的那一刻,他就提前护住了要害,倒是没有受太重的伤。 只是双手火辣辣地疼,他抬手看了看,已经被石子沙土磨得皮开肉绽了。 天降的风雪越来越大,吹在这血淋淋的手掌上,更是钻心地疼。 韩德顾不上这点小伤,随手在身上擦了擦,就疾步来到了那匹还在地上挣扎的战马旁。 这匹战马十五岁,正值壮年,是韩德从小就用的坐骑,“主仆”之间早已培养起一份超越人马的感情。 此时,这可怜的生灵躺在地上不停地挣扎,那强壮的胸颈剧烈地起伏着,白沫和白气从口鼻中喷涌而出,发出“呼哧呼哧”的声音。 韩德伸手轻抚战马的脖子,满手都是冰凉的汗水 这些都不可怕,让它好好歇息一番,自然就可以恢复。 但是,当韩德的视线来到战马的右前脚时,眼神就黯淡了下来。 那肌肉修长、骨头笔直的小腿弯成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白森森的胫骨从肌肉中戳了出来,露出一点渗人的骨头茬子。 一点点马血滴落在了雪上,犹如寒梅在绽放。 战马一旦伤到腿脚那就定然救不回来了,伤成这个模样,伯乐在世也治不了了。 韩德如今不到十八岁,虽然已经上过了战场,但是亲历的死亡却不多。 此刻见到这可怖的伤势,仍然觉得可怖。 韩德轻抚着已经开始抽搐的战马,似乎想让它安静下来,渐渐地,战马似乎通人性似地平复了下来。 接着,韩德朝身后挥了挥手,两个和他年龄相仿的骑士也来到了战马的身边,三人合力将马匹牢牢地固定住。 “歇息吧。”韩德嘟囔了一句,整个身体带动着双手猛地向一边压去。 “咔嚓”一声脆响,战马的脖子被扭断了,瞬间就没有了气息。 韩德站了起来,最后看了一眼与自己朝夕相处的坐骑,就吩咐同伴把它抬路边。 荒郊野岭,没有办法掩埋,就这样赤条条地来,赤条条地去,也是一个不错的结局。 “今日是我等离开大营的第几日?”韩德向众人问道。 “离开大营那一日算是第一日的话,今天是第九日。”骑士甲回答道。 这秋冬之际,九日跑完两千七百里路,已经是一个值得夸耀的壮举了。 韩德看了看周围,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又望了望头顶,还有一个时辰天就要全黑了。 他们早上是从上郡高奴县出发,跑了整整二百里,现在马上就要到左冯翊的洛川了。 过了洛川,距离长安城就还有二百多。 韩德自幼在长安城长大,对这附近已经非常熟悉了,快马加鞭的话,还有两个多时辰就能到长安城了。 家就在眼前了。 但是,他们这支小小的队伍已经到了强弩之末。 一路上,为了掩人耳目,也为了争取时间,他们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进入城镇歇息。 不仅是战马的体力已经到了极限,骑士们的身体也到了极限。 他们一个个双眼红肿,裸露出来的皮肤干燥皲裂,两股之间更是被磨得血肉模糊…… 现在还能强撑着站着,已经证明他们是汉军中的精锐了。 韩德很想让同伴们在洛川歇息一夜,好好地睡一觉,再喝上几口酒……明日再出发。 但是话到嘴边,却又说不出来。 最后,韩德摸一下挂在胸前的传信筒,走到了众人面前,在无声中拍了拍他们的肩膀。 他的脑海当中,又一次浮现出发时韩增将传信筒交给他的场景。 “建德,此信关系重大,你定要尽快送到陛下的手中。”韩增说道。 “父亲放心,十二日之内,我一定将信送到长安。”韩德坚定地说道。 韩增摇了摇头。 “孩儿明白了,十日之内,一定将信送到。” 韩增终于是点了点头。 “进了长安之后,直接去昌邑邸,找一个名为戴宗的使君,他会带你进未央宫将信呈报天子。” “切记,除了戴使君之外,不可交给其他人。”韩增又补充了这一句。 “唯!” 韩德答应下来之后,犹豫之后才接着问道,“父亲,真的要南返吗,现在还没有到约定的时日,现在南返恐怕……” 擅自退兵,纵使有说得过去的理由,也可能会被追究不战而退的罪责,刚刚有些起色的韩氏一门恐怕会再迎风波。 韩增一边整理韩德身上的袍服,一边如同一个普通的老父亲一样,絮絮叨叨地说了起来。 “建德啊,此事现在不只关乎一族一门的荣耀,更关乎整个大汉千家万户的安危。” “如果是我想错了,那么大汉会平安无事,我韩增愿意受罚。” “如果我猜对了,那么这三万人会是大汉的救命稻草,我也愿意冒这个风险。” “换而言之,这大汉的安危,如今就寄托在了你的肩上。” “田顺和范明友等人要行不轨之事,说不定早已经拔营出发了,我们落后一步,只能奋勇直追。” “不管发生什么事,伱我都是大汉的臣子,必须要忠于县官,岂可为一时的得失而犹豫?” 韩德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韩增说的这些话,韩德并没有完全听懂,但是最后一句他是听懂了的。 十日之内,将信送到天子手上,这就是忠。 想到这里,韩德咬了咬牙,将流血的手掌在麻布的披风上抹过,钻心的疼,让他清醒许多。 既然如此,今夜就不能休息,必须要将信送到! “李宝!”韩德喊道。 “诺!”一个骑士应道。 “挑出还能跑的三匹马来,我继续赶路,你们今夜在此处歇息!” “这、这马上就要天黑了,天冷地滑,不便赶路,是不是……” 李宝和其他人都感到有一些不解,也就一夜的时间,何必那么着急。 “不可,我已经在将军面前立下军令状,十日之内必须抵达长安,失期当斩!” 众人一听,神色凛然。 军令如山,也就再也没有争辩的余地了。 很快,三匹还算健壮的战马被挑了出来,它们的缰绳交到了韩德的手中。 韩德未再多言,立刻翻身上马,向同伴们行了一个军礼,风雪之中,竟然隐隐约约有宿将的风采。 “我去了!” 扔下这句话,韩增拍马而去,三个黑点转眼融合在一起,像箭一样射向了长安城的方向。 天上的雪越来越大,风也越来越凌冽,但这些都阻挡不了韩德向前步伐。 …… 亥时,温室殿内,刘贺坐在前殿中。 案上有一盏灯,灯下有一壶茶,茶边有一张纸。 傍晚,刘贺与霍成君相拥赏雪的时候,收到了霍光送来的这封章奏。 内容很简单,寥寥几十个字,怎么都不算多,但是那内容上,却让刘贺陷入到了苦思冥想当中。 “老臣大司马大将军、总领尚书事霍光上奏天子,度辽将军范明友所部奏来紧急军情,所部在东浚稽山大胜匈奴贼寇,田顺所部及田广明所部当亦能取得大捷,捷报想来不日即能抵达!” 今日是大朝议的日子,早上刘贺在前殿见到霍光的时候,对方还神色如常,仍然说的是没有征北大军的捷报。 这样看来,这捷报应该是霍光午后才收到的。 午后收到捷报,午后就送上来,没有丝毫拖延。 从这一点来看,霍光没有隐瞒,还算“忠心”。 但是,刘贺细看这章奏上的内容,却发现霍光似乎有事情瞒着他。 只说了大胜,却含糊不清。 斩敌多少,俘虏多少,是否斩获敌方大将……这些才是核心。 更让刘贺生疑的是最后两句话:田顺所部及田广明所部当亦能取得大捷,捷报想来不日即能抵达! “当”“想来”这三个字,显系推测,意味着霍光还没有这两路大军的消息。 可霍光敢在这之前就上奏大胜,想来已经是胸有成竹了。 至于赵充国所部和韩增所部,霍光是只字未提,似乎对这两路大军毫不在意。 透过这短短的几十个字,霍光渴望征北捷报的心,跃然纸上,几乎到了急不可待的地步。 这倒也正常,刘贺亲政之后的这段时间,几乎天天都去尚书署,用天子的身份将霍光压得动弹不得,让他几乎成了摆设。 并不是因为刘贺突然有了时间与霍光周旋,只是万事开头难,他刚刚亲政,自然要在这几日让朝臣熟悉天子的存在。 有天子在,霍光就算呆在尚书署里,也做不了任何主,自然会觉得焦虑,焦虑过度就会想要翻盘。 霍光翻盘的机会就在范明友、田顺和田广明这三路征北大军身上。 一旦有捷报传来,那么霍光的威望就会迅速提升,在朝堂上的话语权就会增加。 他可以以征北为名,讨要更多的权力,任命更多的亲信……这也会获得那些摇摆不定的朝臣的支持。 再往后,一旦这几路大军回到长安城,那么霍光手中的兵力就会急剧膨胀,对刘贺形成压倒之势。 那时候,朝堂的局势恐怕又会为之一变。 一直以来,刘贺都认定这场战争不会取得任何的战果,这在历史上有迹可循的。 但是,他不敢大意,仍然担心会出什么意外。 如果范明友等人真的取得一场前所未有的大胜,那么情形就危险了。 所以,刘贺与霍成君赏完雪景之后,就拿着这份章奏回到了温室殿。 他翻出了这一个多月来收到的军情细细比对着,想要找到一些有用的蛛丝马迹。 但是很遗憾,刘贺在油灯下找了许久,仍然理不出一个头绪来。 范明友等人到底有没有可能取得大胜,刘贺没有定论。 刘贺顿时就有一些失望,出神地看着那摇曳的灯火。 四周的门窗紧紧地关着,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风将这灯火吹动的。 也许不是灯在动,也许不是风在动,而是刘贺的心在动。 如果范明友等人没有取得大胜,几路大军会按照原来的不熟暂时驻扎在边郡,不得返回,刘贺自然可以获得喘息的机会。 如果范明友等人取得了大胜,霍光一定会借机要求调大军回长安接受封赏,刘贺没有拒绝的理由——将凯旋的大军拒之门外,会让汉军上下心寒的。 所以,刘贺的当务之急,就是分辨这捷报的真假和成色,这样才有底气来顶住霍光的施压和要求。 可是,这底气从何而来呢? 明日不是朝议的日子,但是重要的朝臣都要到尚书署议事,霍光一定会提出这要求的。 温室殿外的风是越吹越大了,吹得门板窗户劈叭作响,一些调皮的雪花从门缝害羞地钻了进来。 这时,樊克推开门走了进来。 “陛下,皇后刚刚派人来问过,何时过去椒房殿用晚膳?” “什么时辰了?” “亥时过半了。”樊克小心地说道。 刘贺没想到在这温室殿里呆了那么久,竟然全然忘记了时间,难道霍成君一直等着自己? “派人去给皇后回话,就说朕今夜很忙,让皇后用过晚膳之后就歇息吧,不用等朕了。”刘贺有一些歉意地说道。 “诺。”樊克行礼之后离开了温室殿。 现在,面对模糊不清的情况,刘贺只能是做好两手准备。 捷报刚刚传来,刘贺还不知道霍光会借机提出什么要求。 给范明友等人加官晋爵? 给霍禹霍山等人封侯? 让天子下诏旌奖三军? 给大将军府调兵的便宜? 让征北大军立即返回长安城? 将虎符铜节放在大将军府里? …… 霍光到底会提出哪一个要求,又或者会提出这所有的要求:让自己当回那傀儡皇帝? 刘贺闭着眼睛,听着殿外那呼呼的风声,苦思冥想,想要找到一个对策。 但是平日里很容易静下心来的刘贺,这一次却觉得异常烦躁,无论如何也理不出一个头绪。 如果霍党的那三路大军真的获得了大捷,无论霍光提出什么样的要求,恐怕刘贺都要答应。 更为严峻的是,这几路汉军返回长安之后,刘贺就又要开始小心翼翼了。 那这段时间他在长安城里取得的进展会荡然无存。 张安世和王吉手上只有几千兵力,不是那十万大汉精锐的对手。 就在刘贺有些烦躁的时候,温室殿的门突然被推开了,一阵冷风毫无征兆地拍在了刘贺的脸上。 正闭着眼睛寻找头绪的刘贺有些恼怒,冷冷地说道:“樊克,朕不是说让你给皇后回话吗,就说朕今夜不去椒房殿。” 然而,回禀刘贺的并不是樊克那细微发颤的声音,而且戴宗的有些粗犷的嗓门。 “陛下恕罪,是微臣!” “嗯?你怎么来了?” 每日未时,是戴宗雷打不动的面圣时间,刘贺今日已经见过他了,并没有太要紧的事情。 “陛下,微臣有要事上奏!”戴宗发颤地说道。 戴宗的肩膀上是厚厚的一层积雪,一看就是冒雪前来的。 “到底是何事,为何如此慌张?”刘贺问道。 “征北大军的军情,有眉目了!”戴宗激动地说道。 原来是这件事情,刘贺不免就有一些失望,他摆了摆手手说道:“嗯,今日薄暮,朕已经收到仲父送来的军情了。” “这、这不可能啊?”戴宗错愕道。 “如何不可能,这章奏就在案上,不信你来看。”刘贺有些不耐烦地点了点那摆在案上的章奏。 戴宗顾不得君臣礼仪,连忙就起身走过来,他靠近看了一眼,就又立刻跪倒了下来。 “陛下,不是这范明友所部的军情,是韩增所部的军情!” 韩增? 韩王信的玄孙,麒麟阁十一功臣之一,张安世以身家性命为其做保的——韩增? 电光火石之间,刘贺的脑海中闪过了许多念头。 漆黑一片的脑海中照进来一道亮光。 “快,快呈上来给朕!” “送信的骑士就在门外,他说了必须要亲自呈送到陛下的手中。” 接着戴宗用最简单的语言将韩德的事情告诉了刘贺。 刘贺心头一阵感叹:韩增心思缜密,韩德尽忠职守! “让这韩德立刻进来!” “唯!” 求订阅! (本章完) 第344章 霍党塞北谋逆,皇帝私自调兵,霍光均不知情?(求订阅) 片刻之后,韩德就进来了,他身上那身经历了一路风尘的扎甲和袍服,正无声地诉说着这一路的艰辛。 刘贺看着眼前这个与自己年龄相仿的青年,发现对方眉眼间和身形上竟然和自己有几分相像。 紧接着,崇敬之情从心底升腾了起来。 这样的材官骑士,正是大汉帝国开疆拓土的基石。 韩德迟疑片刻,连忙就要下拜行礼,但是却被刘贺给阻止了。 “既然着甲在身,就不必行全礼了。”刘贺说道。 “唯!”韩德行了一个军礼,干净利落。 “你是从何处来的?”刘贺好奇地问道。 “回禀陛下,末将从塞北的乌员而来。”韩增不卑不亢地多说。 “这乌员距离长安城有多远?” “左不过两千六七百里。” “你们一共走了几日?” “九日!”韩德这两个字当中透露出了一分自豪。 九日奔袭两千六七百里,还是这深秋初冬的二千六七百里,这在大汉的史书上都值得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刘贺再次由衷地赞叹,单凭送回这封信,韩德就算立下了一个不世之功。 “这一路的风霜雨雪,你辛苦了。” 韩德只是韩增的部曲私兵,而就连韩增这当过执金吾的朝臣也并不能常常见到天子,韩德就更没有机会面圣了。 他听到天子这句“慰劳”,不免有一些慌乱,连说“职责所在”。 “现在,可以将韩增给朕的信呈上来了。” “唯!” 韩德雷厉风行地将传信筒解了下来,双手平举到了身前,神色肃穆。 当戴宗从韩德手上拿走那传信筒的时候,韩德终于觉得一阵放松。 肩上的重任瞬间卸下,他整个人摇晃了一下,手上的疼痛再次传来,才让他重新站稳。 终于,可以歇息了。 只有韩德知道,他哪里是九日奔袭了二千六七百里,而是二十日奔袭了三千五百里。 此刻回到了长安,他很想回家痛痛快快地睡一觉,但是天子还没有发话,他的任务就还没有结束。 刘贺还没来得及看韩德这细微的表情变化,他匆匆拆开传信筒,将韩增上奏的章奏取了出来。 一目十行,刘贺很快就读完了。 心潮澎湃,那份激动几乎立刻就要喷薄而出,冲破这温室殿,将天地间的茫茫大雪融化掉。 纵使内心起伏,但是刘贺面上却波澜不惊。 当皇帝,就要有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气魄。 韩增立了大功,韩德也立了大功。 明年,韩家可以封侯! 前提是明年自己还是大汉天子。 刘贺飞快地在心中盘算着,想好了应对霍光的策略。 他拿过了笔和纸,身边的戴宗连忙就过来为天子研墨。 等那冷硬的墨逐渐在砚中散开的时候,刘贺虽然还有些担忧,可已然成竹在胸。 一气呵成,刘贺就把给韩增的回信写好了。 不,天子所写的信不是信,而是诏令。 “走,我们去尚书署盖印!”刘贺站了起来说道。 “现在?”戴宗有些惊讶地说道,“少府和尚书署已经散衙了,此时无人值守,恐怕……。” “军情紧急,难不成还要再等上几个时辰吗?”刘贺话语中自有一种豪迈在。 “更何况,朕乃大汉天子,想什么时候去尚书署,就什么时候去!” “想怎么用传国玉玺,就怎么用!” “又有何人敢说一个不字?” “走,你们二人与朕同去!” “唯!”戴宗和韩德应道。 此时,雪下得更大了。 这几个时辰,未央宫所有宫殿的屋顶都已经成了白茫茫的一片。 宫内的行人非常少,除了那些值守的郎卫和兵卫之外,几乎看不到其他的人影。 偌大的未央宫,比平日还要安静许多,就连那雪花落地的声音似乎都能听见。 在这静谧当中,刘贺坐着一乘四人抬的乘舆,在两什昌邑郎的护送下,向着尚书署匆匆赶去。 一路上,他们几次碰到查问的巡夜兵卫,但是只要看到乘舆上的龙纹,就全部恭敬地行军礼。 仅仅一刻钟,刘贺等人就来到了尚书署的院子外。 此处是未央宫中最要紧的地方,外围守卫森严,一众兵卫看到天子深夜到来,都有一些慌张。 “戴宗、韩德与我进去,其余人守在院外,任何人不得入内,如有违者,杀无赦!” “唯!” 昌邑郎们朗声答道,什长獾从和什长不敬挺刀守在了门前。 四周的兵卫噤若寒蝉,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刘贺不再多说什么,从怀中摸出了两把钥匙,用其中的一把打开了院门,径直而入。 接着,他又熟门熟路地来到玺印室门外。 开锁,推门,点灯……一气呵成,似乎在做一件预谋了许久的事情。 刘贺把戴宗和韩德又叫到了玺印室的内间。 这内间的三面墙上,靠着三个高大的木架,木架上整整齐齐地摆着数百个漆盒。 刘贺走到当中的位置上,将那个最大的漆盒拿了下来,打开之后,传国玉玺赫然出现。 没有任何犹豫,刘贺在那写好的诏书上盖上了大印,这意味着,这道诏令生效了。 而后,刘贺又举着油灯在木架上寻找了片刻,将另一个漆盒取下摆到了案上,从中取出了一枚铜节。 这是一枚通行铜节,有了这枚铜节和盖印的诏书,位于边郡的汉军才能名正言顺地返回长安。 否则,那就是无诏而返,与谋逆无异——沿途郡国只要仍然忠于大汉,就一定不会为其让路。 刘贺将那两个漆盒放回了原处,按原样摆好,然后拿着诏书和铜节来到了韩德的面前。 在昏黄的灯光下,韩德的面目有一些模糊,和刘贺更有几分相似了。 恍惚之间,刘贺有那么一瞬的愣神,仿佛在照铜镜一般。 铜节和诏书的分量不重,但是刘贺仍然觉得沉甸甸的。 他在这道诏书里写得清清楚楚:擢韩增为车骑大将军,节制朔方及并州各郡国的兵马,受诏之后,立刻率所部人马返回长安。 这道诏书意味着,刘贺将所有的筹码都压在了他并不熟悉的韩增身上。 一个张安世,一个韩增,刘贺将自己的身家性命寄托在了他们的身上。 如果韩增是真正的忠臣,那么刘贺就能赢下霍光;如果韩增是隐藏的霍党,那么刘贺只能在未央宫坐以待毙了。 他虽然是天子,在名义上拥有大汉全部的朝权和军权。 任命一个车骑大将军,下一道诏令,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不怕旁人质疑,也无需向他人解释。 但是,汉军当中有多少霍党,刘贺不得而知;霍氏在军中有多高的威信,刘贺也不得而知。 他此刻绕过大将军府,下这道诏令并交出这枚铜节,那就意味着他要对霍光的核心利益动手了。 和夺取朝权比起来,夺取军权更敏感百倍,一定会让霍光“狗急跳墙”的。 刘贺已经想好了应对霍光的说辞和由头,但是朝堂上的一场恶斗恐怕又在所难免了。 没想到,和仲父和平相处的日子,竟然那么快就结束了。 关系重大,刘贺仍然有一些担心和犹豫。 那手中的诏书和铜节怎么都交不出去。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现在,最大的敌人就是迟疑和犹豫。 “戴宗,将此诏令封好!” “唯!” 玺印室里有封印的工具,没多久诏书就封好了。 刘贺在封泥上加盖了自己的姓名印,然后连着铜节一起交到了韩德的手中。 “你跑了几千里,能不能再跑几千里?” 刹那间,韩德就明白了天子要让他做什么事情了,那疲惫到了极点的身体,一下子又精神起来了。 “陛下下令即可。” “韩增会在云中等候,此去云中一千五百里,朕命你六日之内,返回云中,将此诏与铜节交给韩德!” “不用六日,五日即可!”韩德立刻答道。 “可需要朕给你派一些扈从?”刘贺问道。 “不用,我有九个弟兄,明天就能到长安,我与他们一同回去,只是这马……” “戴宗!” “微臣在!” “连夜挑出最好的战马,明日送他们出城,所需要粮食马秣全部备好!” “唯!”戴宗自当领命。 刘贺再次看向韩德,将他扎甲上的那一抹抹的血迹擦干净,最后才说道:“一路小心。” “唯!” 在少府外,刘贺与戴宗、韩德就分开了。 后者没有任何停留,冒雪而来,又冒雪而去。 看着逐渐隐入夜幕的两个部下,刘贺久久没有离开。 直到他们完全消失,他才有一些落寞地说道:“朕要回温室殿。” “诺!” 不多时,刘贺重新回到了温室殿的院中,摇曳的灯光依旧亮着,似乎比刚才还要耀眼几分。 刘贺来到廊下,推门走了进去,他惊讶地发现霍成君竟然在里面。 “你、你怎么来了!?”刘贺掩上门,又惊又喜地来到了霍成君身边坐下。 “我为何不能来,只许夫君去椒房殿,就不让我来温室殿?”霍成君大大方方地说道。 皇后和皇帝虽然是夫妻,但是与寻常百姓家的夫妻仍然有些不同。 这温室殿、清凉殿和宣室殿虽然是皇帝就寝的地方,但也是皇帝面见朝臣的地方。 所以后宫妃后很少涉足,更莫要说在这里过夜。 传出去的话,各种杂号大夫恐怕要上奏谤讥的。 所以霍成君入宫已经半个月了,还从没有来过温室殿。 “夫君要是不想让我来,我现在走就是了……”霍成君说着就要起身。 “是我说错了,是我说错了……”刘贺连忙阻挠,后者这才坐了回来。 “我是来给夫君送汤点的,樊克说夫君忙于政事,我就猜想你……” 霍成君一边说一边拿过身边的食盒,打开之后香气四溢,热气飘散。 上层是一叠烘烤的糕点,下层是一碗热气腾腾的汤圆——散发着一股浓烈的糖的味道。 刚刚在雪中跋涉了那么久,突然看到这又热又甜的吃食,刘贺感受到了一阵说不出来的惬意。 “来,夫君试一试,这汤圆是红豆馅的,绿豆糕也加了许多蜂蜜,还有这桂花酥用的是上个月存下的桂花……” 霍成君把这些吃食一样样摆了出来,让刘贺眼花缭乱。 夫妻之间又何须客气,刘贺“嘿嘿”一笑,就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霍成君也开心地看着狼吞虎咽的刘贺,心中同样感到温热,从椒房殿走到此处所经历的风雪,都变得可爱了许多。 在长安城里,每年都会下雪,无非是打雪仗,看冰嬉,堆雪俑……经历得多了,也难免觉得无趣。 但是今日,坐着乘舆,冒着风雪,给天子送来这一匣的吃食,却非常有趣,让她期待。 “夫君,你慢慢吃着,我与你说一说这教宫女认字的事情吧。” “好好,你只管说,我听着。” 这十几日来,霍成君在未央宫里办的女学室开展得有声有色。 霍成君每天都要用一个时辰来教那十个宫女认字写字。 每天要认的字数量不多,只有二十个字。 这十天下来,宫女每个人都已经掌握了两百个汉字。 天下的汉字加起来恐怕有上万个,相比之下,这两百个汉字简直就是九牛一毛。 但是,每一个字的重要程度却是不一样,有一些生僻字,普通百姓认不认识无所谓,反倒一些常用字更重要。 就像“之乎者也”,看起来只是四个字,但是它们在儒经当中却占了很大的比例。 当然,刘贺不会让宫女们去学这些没有实用意义的虚词,他让霍成君教的都是生活中常用的字。 刘贺记得很清楚,在原来的时间线上,只要认识三五百字就能够通读当时的报刊了, 所以他所编定的那本《童蒙识字》,里面的文字都是精挑细过的,学下来可以达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明年开始,造纸坊和印术坊的产量会提高,到时候,刘贺会命人印许多实用性的书籍颁行天下。 刘贺希望通过霍成君的教学实践,摸索出一套能快速教百姓认字的方法,为在大汉推行更为普遍的平民教育奠定基础。 简单易学的识字书籍、通俗易懂的实用性书籍,再加上立足于实用的教学方法,应该能将这件事情做成。 “那些宫女能将二百个字学会并且记住吗?”刘贺一边嚼着软糯香甜的汤圆一边问道。 “有七个宫女全都学会了,有三个慢一些的也学会了一大半。” 霍成君得意地说着,仿佛自己做成了一件大事,而实际上她也确实在做一件了不起的大事。 “《童蒙识字》共有五百个字,今年还有二十多天就过去了,夫人应该能教得完吧?”刘贺有些挑衅地问道。 “这是自然,恐怕十日到十五日就可以全部学完了。”霍成君信心满满地说道。 “学而时习之……” “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霍成君抢在刘贺之前说道,“夫君放心,我不会操之过急的,定会让她们学得扎实!” “好,如此甚好,夫人教得好,我很放心!”刘贺笑着说道,“等她们学完了,可以让她们从《长安月报》读起,《论语》这些书反而不急。” “夫君倒是和我想到一处去了!”霍成君激动得差点从榻上站了起来,兴奋的模样别有一种魅力。 刘贺将那碗汤圆中的最后一个放进了嘴里,三下五除二地咽了下去,一顿简单而又温馨的夜宵就结束了。 霍成君还像一只百灵鸟一样,叽叽喳喳地说着,让温室殿里充满了春天的气氛。 刘贺笑着,看着……却又渐渐想起了刚才的事情,不免有一些忧虑。 明日天亮,恐怕就要和霍光再起干戈了,霍成君真的能泰然处之吗? 霍成君看出了刘贺情绪上的波动,她说话的声音渐渐地小了下去,最终完全停了下来。 “夫君,有什么事情让你不悦了吗?”霍成君小心翼翼地问道。 刘贺想瞒过去,告诉霍成君一切如常,只要在未央宫里静静呆着就可以了。 但是,未央宫虽然自成一方天地,但是终究不是世外桃源,恰恰相反,这里是风暴的中心。 长安城起了风波,首当其冲就是未央宫。 霍成君已经在棋局当中,又怎么可能躲得过去。 保护她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她知道所有的真相。 “成君,朕要与你说一件事情。”刘贺郑重其事地说道。 “夫君只管说。”霍成君很是疑惑,她从未见过天子如此犹豫不决。 “今日赏雪的时候,朕收到了仲父送来的军情……” 刘贺将自己的猜测说了出来,他细细地观察着霍成君脸上的表情。 当他确定对方没有太多的异样之后,才又将韩增送来军情的事情一并说了出来。 “夫君的意思是……” “如果仲父对朕不利,朕恐怕要……” 霍成君的眼神顿时暗淡了下去,她没想到平静的生活这么快就被打破了。 但是很快,她想起了天子曾经说过的话:要自己分辨什么是对什么是错。 想到此处,她勇敢地抬起了头来,直视天子。 “成君,如果……” 刘贺还没有说完,霍成君就伸手捂住了刘贺的嘴,轻轻地摇了摇头。 “若父亲或者兄长对夫君不利,是大逆不道,是冒天下之大不韪,夫君自当按律处置……” “只是……父亲已经年迈,如果真有那一日,还望夫君让父亲少受一些罪,让霍家少一些波折。” 霍成君强撑着说出了这句话,那捂住刘贺嘴巴的手正在轻微地颤抖——身为女子,她只能为霍家做那么多了。 刘贺握住霍成君的手,将其搂入了怀中。 “你放心,仲父不会那么不明事理的,如果……” “如果真有那一日,朕会尽量让霍家少受一些牵连。” 这也是刘贺能够给出的最重的保证了,但愿霍光能认清局势。 “成君谢过夫君。”霍成君小声说道。 二人紧紧依偎在一起,任凭外面风雪肆虐,他们此刻对彼此都没有任何的怀疑。 情感与血缘无关,与时间长短无关,而与坦诚有关,与情感本身有关。 再无多言,心却贴得更近。 夜深了,温室殿的灯终于熄灭了。 大家中秋快乐! 【西汉将军的级别】 大将军:这是最高等级的将军,地位显赫,以上为三公级将军。 骠骑将军、车骑将军、卫将军:这些将军的地位仅次于大将军。 抚军大将军、中军大将军、上军大将军、镇军大将军、镇国大将军、南中大将军、征东将军、征南将军、征西将军、征北将军:这些将军是四征将军,地位又次于骠骑将军、车骑将军和卫将军。 镇东将军、镇南将军、镇西将军、镇北将军:这是四镇将军,地位又低于四征将军。 (本章完) 第345章 我霍光苦啊,要替晚辈欺君,要替皇帝操心!(求订阅) 元凤七年的这最后一场雪,一刻不停歇地下了一整夜。 甚至到了第二天辰时,仍然没有停下来的迹象,反而是越下越大。 整个长安城银装素裹,分外妖娆。 亭台檐廊白,人鸟风烟净。 在这肃杀空寂、冰冷刺骨的风雪中,大司马大将军霍光还是一早就出了门。 今日虽然不是大小朝议的日子,但是他仍然要到尚书署里去议事。 这十来天里,霍光去尚书署的兴致都不高,因为有天子在尚书署,他总是被压了一头。 自然更是无事可做。 今日,霍光穿了一身簇新的袍服,腰间紫色的组绶扎得非常细致,整个人气度非凡。 在全副的大司马大将军的车仗护送之下,安车里的霍光,冒着风雪,向未央宫疾驰而去。 这整肃的车仗如同一把锋利的刀,碾过官道的时候,会在上面留下了两道丑陋的伤痕,让人触目惊心。 在这天寒地冻的天气里,冒雪出来的路人很少,所以除了“叮当”作响的车马铃声之外,再也没有别的杂音了。 霍光乘的这辆安车是冬日里专用的,加了保暖用的车厢,和春夏之交乘坐的安车并不相同。 车窗和车门上都挂着沉重的毛毡做成的帘子,车厢中还有一个烧得正旺的火炉,所以霍光并不觉得寒冷。 炉火正旺,袍服簇新,气定神闲……怎么看,霍光的心情都应该不错。 但实际上却并非如此,霍光此刻的心情非常复杂和慌乱——那份气定神闲和稳操胜券的模样,至少有一半是装出来的。 现在,他的怀中一共有三份“捷报”——昨日午间,收到了范明友的捷报;傍晚的时候,田顺和田广明的捷报也送来了。 这三份“捷报”是霍光日思夜想的东西,但是真的送到手上的时候,却并没未让霍光松一口气,反而有一些烫手。 原因很简单,这捷报实在是有些不体面。 田顺所部从五原出发,出塞八百里,抵达了余吾水边,斩杀和俘虏匈奴人一千八百。 范明友所部从张掖出发,出塞一千六百里,抵达西浚稽山,斩杀和俘虏匈奴人一千。 田广明所部从西河出发,出塞一千二百里,抵达东浚稽山,仅斩杀和俘虏匈奴人十九。 范明友和田广明看似出塞的距离很远,但是他们出发的西河和张掖均在河西走廊上,位置比五原本就靠南许多。 算起来,范明友和田广明虽然出塞一千余里,但是最后抵达的浚稽山,根本就没有深入塞北的腹地。 除了田顺所部接近旧时的单于庭之外,其余两路人马离单于庭还有十万八千里远。 在东浚稽山和西浚稽山,想要寻找到匈奴的大部,简直就是痴心妄想。 更丢人的是,这三路人马加起来,所斩杀并俘虏的匈奴人还不到三千。 硬是要较起真来,这三千匈奴人的人头又怎么能算得上是捷报呢? 而不只是捷报上的战果都名不副实,这三位领兵大将的说辞也出奇地一致。 三人都在捷报中明确提到,因为塞北天气骤变,滴水成冰,风雪交加,所以人马都寸步难行,只得提前南返归塞。 这三路大军拔营南返归塞的时间都是十月二十九。 这个距离算下来,几路大军十一月十五之前就能南方归塞,比原定的归塞日期早了半个月。 出击匈奴人的时间定在两个月,不到一个月就开始撤军了,这与公然违抗军令并无二致了。 昨日傍晚,当霍光收到这三份捷报之后,当场就想大发雷霆。 恨不得立刻伸手到数千里之外,把范明友等人揪到面前来,好好问问他们是不是犯了癫悖之疾。 一起裹足不前,一起无功而返,一起提前南返归塞——霍光敏锐地闻到了一丝阴谋的气味。 要说这三个人私下没有商议勾连过,恐怕连霍显这个妇道人家都不相信。 可现在霍光也猜不透,这三路大军到底是为了什么事情,竟然要着急回来? 范明友等人故意在捷报中含糊其辞,不只是因为战果太小,更是有意隐瞒他! 这让霍光更为恼怒,私下串通,隐瞒军情,这又是族灭的大罪。 可生气归生气,霍光很快就冷静了下来。 现在这个微妙的局面,还不是追究范明友等人罪责的时候。 恰恰相反,霍光还要想办法帮他们遮掩过去。 毕竟,范明友等人是自己的亲信——即使没有立下任何的功劳,也仍然是霍光手中最大的筹码。 不管范明友等人遇到了什么问题,又或者有什么“阴谋诡计”,霍光只能捏着鼻子帮他们打扫干净。 等他们回到长安之后,再找他们问个明白。 霍光感到心力憔悴,天子不让他省心,“霍党”也要给他找麻烦。 …… 因为下了雪的缘故,安车行驶得比以往要慢许多,这让霍光有时间再复盘一下他的计划。 范明友等人都算是宿将,他们都未能取得战果,那么恐怕赵充国和韩增这两路大军也难有所得。 这样一来,毫无斩获也就不显得那么丢人了。 再对比一番,“田顺斩杀俘虏匈奴人一千八百余”虽然寒碜,但也能拿得出手了。 幸好天子生长在昌邑国,远离战事,不懂军务;张安世和王吉等人虽是武将,毕竟也没有出塞远征过。 也就说,如今长安城里有资格说话的朝臣中,没有一个是“知兵”之人。 这样一来,就给霍光留下了粉饰虚张的空间。 霍光昨晚就已经定下了主意。 首先,要大肆渲染今年天时不利的情况。 其次,说士卒出征之苦,范明友等人皆有苦劳。 再次,将田顺斩杀一千八百匈奴人的事情定调为大胜。 最后,请陛下发铜节,让三路大军即刻返回长安——这是重中之重。 如此一来,霍光至少可以让自己在长安城获得一份助力,稳住岌岌可危的局面,而后再徐徐图之。 此次出征,没有斩获,虽然是一个遗憾,但是只要有汉军这筹码在,霍光就有翻盘的那一日。 霍光如今已经看清楚了,和匈奴的“外患”比起来,天子这“内忧”才是心腹大患。 “大将军,已经到北阙了。”车外护卫的声音传了进来,打断了霍光的思绪。 不知不觉当中,竟然就已经到了。 “嗯,老夫知道了。” 一阵响动,安车后方的门就打开了,外面白茫茫的一片,让霍光觉得有一些刺眼。 霍光从车中下来了,转身就看向了北边那两座高大的城阙。 它们高高地耸立在原地,顶部落满了白色的雪,看着就像两个在沉默中戍守宫禁的卫士。 他感受到了一阵逼人的压迫感,胸腔里的那颗已经开始衰老的心更加剧烈地跳着。 没有想到,他今日居然要“虚报战果”“欺君罔上”:他霍光虽然擅权专权,但是从不屑于做这样的事情。 幸好此刻未央宫里的天子不是孝武皇帝,应该看不穿这军务上的事情吧。 霍光有一丝侥幸。 “大将军,雪大,上乘舆吧。”身边的护卫再次说道。 “嗯。” 霍光说着,就深一脚浅一脚地来到了步撵旁,迟疑一下,就坐了上去。 寻常的朝臣到了这里,都要下车步行,但是从这个月开始,天子特意准许霍光坐乘舆到前殿下。 这也是一种优待了。 这半年来,霍光得到的优待实在太多了,超过了大汉历代所有的朝臣,但他心中还在为失去权力而愤愤。 自己替大汉遮风挡雨几十年,为何沦落到天子忌惮? “走,进宫。”霍光沉声说道。 “唯!” 霍光的乘舆被抬了起来,朝双阙之间那大开的北门前进。 …… 辰时将过的时候,霍光来到了尚书署的正堂之中。 御史大夫蔡义和少府丙吉已经来了,他们坐在同一侧——对面空出来的那张坐榻是霍光的。 而堂上的主座自然是天子的。 蔡义和丙吉看到霍光之后,连忙就起身行礼,而霍光也点头致意。 三人的关系现在非常微妙。 蔡义和丙吉都曾经在大将军府当过属官。 尤其是丙吉,甚至当过大将军府的长史。 非要说起来,霍光对二人是有知遇之恩的。 但是眼下的情形却不一样了。 上个月,蔡义在朝堂上直接对霍光发难,掀起了天子夺霍光朝权的序幕。 而丙吉虽然并没有当面顶撞过霍光,但是却一定是天子身边的肱骨之臣。 如此一来,二人就被霍光打上了“忘恩负义”的标签。 有那么十几日,霍光恨不得“食之肉,寝其皮”。 但是现在,霍光暂时收敛起了这份“憎恶”,至少表面上看起来和他们是和睦相处的。 霍光发迹靠的是谨小慎微,如今权力的根基有所动摇,他再拿出这谨小慎微的本事也不难。 “二公来得早啊,这么大的雪,早起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老夫就差点误了时辰。”霍光坐下后主动寒暄了起来。 “大将军日理万机,我等岂敢与大将军相提并论。”蔡义似乎在奉承,但腰杆挺得很直,与以前那阿谀奉承的模样不同。 这再正常不过了,蔡义现在是御史大夫、领尚书事、未来的国丈,自认为地位今非昔比,更不愿再讨好霍光这“晚生”。 就损是非要讨好,蔡义也只愿意讨好天子。 “如今御史大夫府重掌官民上书之事,关乎言路,蔡公肩上的担子也不轻。”霍光平静地说着,比以前平易近人了许多。 “都是分内之事,老夫也不敢说累,更不敢说苦。”蔡义在霍光的面前也敢自称“老夫”了。 “诶呀,大将军和御史大夫,你们都是朝堂上柱石,这缺了哪一根都是不行的。”丙吉非常恰当地出来打起了圆场。 霍光现在倒是对蔡义这些忤逆毫不在意,夏虫不语冰,蔡义就是那只活不了太久的虫子。 他看了看还在飘着雪的院外,发现天子今日似乎来得有些迟了,放在平日天子此刻应该到了。 一阵尴尬的沉默,无人知道该说些什么,正堂中的气氛有一些诡异。 最后,倒还是霍光忍不住再次把话头给挑了起来。 “蔡公,你觉得今年的这场雪算不算大?”霍光看似若无其事地问道。 “这么大的雪,确实已经有许多年没有见过了,也算是一道景致。”蔡义看着门外飘飘扬扬的雪花说道。 “丙公怎么看?”霍光又问丙吉道。 “嗯,下官也许多年没有见过那么大的雪了,但县官说了,瑞雪兆丰年,来年会有一个好收成的。”丙吉有分寸地笑道。 如今,丙吉在朝堂上起着居中调和的作用,哪里会有人想到,这个儒生模样的朝臣,几个月前曾经刺杀过当今天子呢? “县官这句话说得倒也在理,只是苦了那征北大军中的兵卒和将士啊。”霍光故意轻叹了一口气。 “嗯?大将军是收到征北大军的捷报了吗?”丙吉敏锐地听出了霍光暗示的意思。 霍光沉默片刻,许久之后才点了点头,但是也没有往下解释的意思。 蔡义不是帝党的核心人物,所以第一时间并没有想到此事关系的利害,反而以为霍光是在炫耀,所以很是不屑。 但是丙吉就不同了,他深知征北大军是霍光翻盘的筹码,而捷报更可以让筹码的重量翻倍。 虽然平日天子谈到这征北大军的时候,总是一副胸有成竹的表情和口吻,但是却也从来没有给丙吉他们交过底。 所以在丙吉和张安世等人看来,这征北大军的捷报就像一把锋利的铡刀,就这样悬在他们的头上,随时可能落下,将他们的人头尽数砍下。 如今,这把铡刀真的要落下来了吗? 突然听到征北大军有捷报送来,就连丙吉这老成持重的人,都难免地露出了惊慌的神情。 “丙公听到这捷报传来,为何不见喜悦,却面有难色?”霍光故意问道。 “下官只、只是听大将军说兵卒要忍受天寒地冻的天气,所以心有愧疚罢了。”丙吉找了一个由头勉强搪塞了过去。 “所以他们能取得大捷就更是不容易了。”霍光点头说道。 “自古出征,最苦的就是这些将士了。”蔡义也插话道。 “蔡公高义,此言说得在理。”霍光罕见地附和道。 霍光可不是在做没有意义的寒暄,而是在用提前想好的话术,先为今日的事情定下一个基调。 虽然蔡义和丙吉是天子那边的人,但是天子太喜欢摆出一幅“礼贤下士”的模样了,所以难免要受朝臣的影响。 如今,让蔡义和丙吉先入为主地认为“大捷”来之不易,那么待会说不定就可以影响到天子。 一旦不知兵的“糊涂”天子认下了这大捷,那后面的事情就都水到渠成了。 “大将军,那可否向我等提前透露一下这捷报的内幕?”丙吉装出了讨好的样子问道,想要提前探听一些消息。 “嗯,时辰也不早了,县官看样子很快就到了,还是等县官来了,老夫再上奏吧。” 丙吉不好再追问下去,只得闭上了嘴。 此时,外面的雪又一次下得急了起来,堂中的温度有一些降低。 三个立场不同的人“心怀鬼胎”,又开始有一句没一句地说起了闲话。 但是,他们不约而同地时不时就往外看去,都在等着天子的驾临。 半个时辰之后,门外终于是传来了谒者的唱喊:“皇帝驾临!” 连同霍光在内,三人连忙从榻上站了起来,三步并做两步来到了尚书署的院中。 在署的六部尚书、六部御史和掌玺官,以及几十个属官吏员全都来到了院中,恭迎圣驾。 除去不在长安的内朝官外,其余的人都到场了——他们各自还有外朝的官职,所以每日只有早上才来尚书署。 大大小小,老老少少,竟然将尚书署逼仄的院子里,塞得满满当当的。 雪花飘落在他们的头顶,被人身上散发出来的热气融成水雾,接着蒸腾到了空气中。 一时间,雾气和雪花汇合在了一起,有雾凇沆砀之景。 有不明所以的人看到这一幕,定然会以为这些人是在修炼什么长生之术。 又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天子总算姗姗来迟,昂首走进了院中。 “臣等问皇帝陛下安。” “众卿平身。” “诺!” “今日天寒地冻,众位爱卿回阁去吧,不必在此受冻。” “谢陛下!” 众人行礼散去,刘贺才径直来到了霍光等人的面前。 他似乎有些愧疚地说道:“几位爱卿,朕昨夜与皇后一道读书,忘了时辰,所以今日起来迟了。” “陛下和皇后还是要保重圣体,不应为了读书伤了身体,否则就是本末倒置了。”霍光似乎很是关心地说道。 “仲父说得是,来,进去议论今日的政事吧。” “诺!” 入堂之后,君臣分别坐定,刘贺就从霍光那气定神闲之下,捕捉到了一丝焦急。 看来,霍光今日是要着急说那“捷报”的事情了。 而刘贺不着急,恰恰相反,他要拖延上一段时间。 求订阅! (本章完) 第346章 仲父难道要当众弑君吗?朕赌你不敢拔剑!(求订阅) 今日,刘贺之所以来迟了,当然不是因为与霍成君看书看到太晚,所以起不来。 其实是他要故意拖延时间——为出发北去的韩德争取一些返回云中的时间。 哪怕是一个时辰,说不定也可以对这大局产生完全不同的影响。 “陛下,老夫有……” 霍光等刘贺说完,立刻就打算上奏,但是却又被硬生生地打断了。 “诶,仲父别急,朕昨夜做了一个梦,很是离奇,三位爱卿可想听一听?” “这……”霍光一时语结,不知道天子要说些什么。 刘贺权当是看不见这三个朝廷重臣那迟疑的表情,自顾自就说了起来。 “朕昨夜梦到自己竟然变成了一只鲲鹏,与凤凰一同在苍穹之上遨游,看到了塞北的长城,又看到了南国的灵渠……” 刘贺半闭着眼睛,一刻不停地往下说着,似乎还陶醉于那个光怪陆离的梦中,完全不让霍光插话。 他这一说就是半个时辰,直到口干舌燥,才意犹未尽地停了下来。 这半个时辰,韩德他们应该又能跑二三十里地吧。 刘贺一定要尽力拖住霍光,为韩德他们争取一些时间。 “朕想问问三位爱卿,倘若用谶纬之学来解释的话,此梦是吉还是凶,蔡卿,朕想听你说一说?” “诺!”蔡义很是得意,立刻就慢条斯理地掉起了书袋,“这凤凰和大鹏,都是瑞兽,因此自然是……” 蔡义这个老学究,也许是为了炫耀,一说起来就停不住了,东拉西扯又讲了整整一刻钟。 到了最后,才得出这是一个“祥瑞”的结论。 霍光看到天子还想要在这个问题上深究,也就顾不得奏对的礼仪了,连忙出言插话。 “陛下,这梦的事情恐怕要先放一放,老夫有要事上奏。” “哦?倒是朕孟浪了,忘记了此刻是议事的时候,仲父有何事上奏?”刘贺佯装糊涂地问道。 “老夫昨日派人上奏的军情,不知道陛下看到了没有?”霍光问道。 “朕已经看到了,但是仲父语焉不详,并未说得透彻,所以朕还有些云里雾里。” 刘贺装腔作势地拍了拍袍服上不存在的雪,收起戏谑,转眼间多了几分天子的威严。 “老夫想的是其他几路大军的捷报应该也快到了,所以就想等一等,看看今日能不能一起上奏给陛下。” 霍光随口编出来的理由倒也是滴水不漏。 “那仲父等到了吗?”刘贺平静地问道。 “托陛下之福,昨日薄暮时分,田顺和田广明两位将军的捷报也已经送到了。” 一边的蔡义和丙吉又惊又喜,没想到一日之内,三路大军都有捷报传来。 抛去立场不谈,这真是天佑大汉啊。 这时,丙吉偷偷地看向天子,却发现天子非常平静,好像对这天大的事情未感到一点意外。 虽然丙吉对天子了解颇深,但是此刻仍然不免着急。 这天子到底是成竹在胸,还是不知轻重? “赵充国所部可有什么新的消息?”刘贺问道。 霍光疑惑,天子为何不问提到的三路大军,偏偏要问赵充国所部的消息? “赵充国所部是从酒泉出塞的,距离长安城最远,恐怕还需要一些时日才能有捷报。” “嗯,看来还要等等。”刘贺似在喃喃自语。 “不过陛下也不用担心,五路大军有三路能取得战果,实属不易了。”霍光非常数量的控制着奏对的节奏。 “仲父此言为何有一些消极?” “朕如果没有记错的话,出征之前仲父可是信心满满,似乎这几路大军踏平匈奴新王庭也是指日可待的事情。” 刘贺话中的嘲讽之意跃然而出,让霍光更是有些读不透。 “此一时,彼一时,今年塞北天气反常,骤降大雪,天寒地冻,不便行军,没有天时,想得大捷不易。”霍光作叹气状。 刘贺看着霍光长吁短叹地欲盖弥彰,不停在心中冷笑。 霍光这欲扬先抑的手腕,被刘贺看得一清二楚。 更何况,他手中还有韩增送来的那封信,更让他确定霍光是在虚张声势。 以前,霍光对大汉有忠心,所以有些跋扈尚可以理解。 如今,却是为了自己的权势在文过饰非,当然让人觉得厌恶。 “那既然有来之不易的捷报,仲父就不必藏着掖着了,呈上来给朕吧。” “诺!” 霍光不再有任何迟疑,就将怀里那已经焐热了的章奏和军情拿了出来,双手呈上。 刘贺朝樊克点了点头,后者走过去接过来,就要交给天子。 “樊克,朕听说你也识字,朕想让你来念一下这捷报,看能否读通。” 樊克不知天子今日为何要考他,但是自然不想露怯,展开那章奏就朗声念了起来。 “老臣大司马大将军霍光谨奏皇帝陛下,五路大军出塞北二十余日,风餐露宿,忍饥受冻,三军用命……” 一通溢美之词之后,才来到了章奏的核心部分。 “虎牙将军田顺率部发于五原,出塞八百里,近抵余吾水边,斩杀俘虏匈奴贼寇一千八百。” “度辽将军范明友率部发于张掖,出塞一千二百里,近抵西浚稽山,斩杀俘虏匈奴贼寇一千。 “蒲类将军田广明率部发于西河,出塞一千六百里,近抵东浚稽山,斩杀俘虏匈奴贼寇十九。” 樊克刚刚念完,在蔡义和丙吉回过神来之前,刘贺心中用同时涌起了轻松、畅快和愤怒的情绪。 兴师动众,耗费十亿,谋划半年——居然真的只带回了这少得可怜的战果? 刘贺就算想让霍光再拿着军权也不可能了,这对不起大汉的百姓和兵卒们! 短暂的沉默之后,正堂里突然响起了刘贺那响彻屋顶的笑声。 “哈哈哈哈!” 刘贺笑得猖狂,笑得癫悖,笑得肆意,笑得不留情面。 这笑声震得屋顶上的雪都簌簌地往下落,惊得院外厢房的朝臣们一个个探出了头。 霍光更是被这笑声弄得晕头转向,这天子难不成是又犯了癫悖之疾? 蔡义和丙吉一时也是手足无措,全然将那捷报里的数字抛到了一边。 霍光看着天子那捧腹的样子,心中越发地烦躁,到了最后,他只得提高了声音,严厉地问道:“陛下何故发笑!?” 这低沉的声音哪里盖得住天子爽朗的笑声呢,他仿佛完全没有听见霍光的话一样,仍然笑个不停。 “陛下,何故发笑,难道在取笑这捷报吗!?”霍光再次发问,已经有些气急败坏了。 这次,刘贺终于是停了下来,却有些夸张地用衣袖去擦了擦笑出来的几滴眼泪。 “仲父啊仲父,你问朕笑什么?朕当然是笑这捷报太荒唐了,笑你这个大将军太仁慈了!” 刘贺的这句话让霍光彻底变了脸,蔡义和丙吉也终于明白刚刚发生了什么事情。 霍光当成了宝一样的捷报,竟然只有不到三千人的战果? 这哪里算得上是什么大胜,简直就是一场耻辱的大败啊! “老夫奏书里说得很明白,今年冬天塞北气温骤降,比往年寒冷许多,许多将士的手脚都冻伤了,战马损失也颇多……” “能取得这样的战果已经实属不易,陛下如此癫悖发笑,恐怕会寒了将士们的心!” 霍光一脸震怒,但却是恼羞成怒,而且那羞还要更多一些。 “仲父,你身为大将军,难道此刻还没明白朕笑的到底是什么吗?”刘贺笑道。 “老臣不知,老臣只知道陛下不该笑!”霍光似乎赌气地说道。 “朕笑的不是那风餐露宿的汉军将士,笑的是这田顺、田广明和范明友。” “他们明明未有尺寸之功,却胆大妄为,说自己立下了不世之功,如此谎报军功和欺君罔上有什么区别!” 刘贺寸步不让,直接而强硬地直取霍光的命门,未留一点余地,让后者提前准备好说辞全无用武之地。 霍光暗暗叫苦,全然没想过天子会如此直接。但是,他现在也只能硬着头皮和天子针锋相对了。 “陛下虽然已经亲政,但是对军务知之甚少,不可信口开河,诋毁领兵大将,此乃自毁长城的癫悖之举!” 霍光以为自己的气势可以压过天子,他万万没有想到天子面无退色,反而给了他一个冷笑。 “朕不懂军务?仲父莫忘了,之前朕就三番五次地说过不要出征,免得无功而返……” “如今朕的话已经一一验应了,难道仲父还要说朕不懂军务、不知兵吗?” 天子那一脸嘲讽,让霍光怒火中烧,一下子就站了起来,朝天子的方向迈了一步,青筋爆出的手也按在了剑上。 这狭小的正堂当中,顿时就多了一分刀光剑影的气息。 霍光面色铁青地站着,他没想到天子竟然会用这种强硬的态度来否定自己,没有给他留一点颜面。 另外,他还想起了一处怪异:这天子居然对这捷报毫不意外,似乎早有准备,所以才能应对自如。 数个月之前,天子确实三番五次地公然阻挠大军此次北征,这是朝堂上人尽皆知的事情。 那时候,满朝的百官公卿都以为天子初登帝位,说的都是癫悖之言。 而如今再看天子当日说的那些话,竟然还真有几分道理。 霍光手里捏着的这三份分量很轻的“捷报”,本身就没有太多的底气,如今就更是觉得心虚了。 他站在尚书署的正堂中,和天子四目相对,放在剑柄上的手始终没有移开。 后知后觉的丙吉和蔡义也总算是清醒了过来,连忙站起身,半真半假地拦在了霍光和天子之间。 他们有些惊恐地看着霍光,深怕这个跋扈惯了的大将军一时兴起,把剑拔出来,做出不轨之事。 蔡义也有剑履上殿的优待,腰间也有一把剑,这老头竟然也哆哆嗦嗦把手放在了剑柄之上,似乎要和霍光一决高下。 一旦霍光发难,蔡义会毫不犹豫地“以身护主”! 另一面,被天子的笑声引出来的其他人,也呆站在院子当中,一个个瞪大了眼睛往正堂里张望。 这尚书署的里里外外,登时陷入到了剑拔弩张的氛围里。 …… 刘贺对霍光的反应并未感到意外。 如果霍光毫无反应,刘贺反而要看不起他了。 刘贺气定神闲地站了起来,平静地说道:“仲父莫要生气,刚才朕所做之事却有不妥,是朕错了。” 看霍光没有反应,刘贺又似有不满地对丙吉和蔡义说道:“蔡卿和丙卿,如此惊慌失措做甚,难道怕仲父当众弑君不成?” 丙吉和蔡义连说不敢,而霍光也终于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些忤逆,将手从剑上挪开了。 “三位爱卿,朕觉得站着太累,还是坐着议政吧。” “诺。” 刘贺坐下了,霍光三人也坐下了。 又是一阵短暂的沉默之后,刘贺才开口打破了僵局。 “朕明白仲父的意思,仲父想说的是此次出征是因为天时不利,所以才难以取得大胜,三位将军能有所斩获已经值得褒奖了……” “朕说的可是仲父的意思?” 霍光良久没有做声,但是最终仍然是点了点头。 “朕体恤出征将士们的辛苦,也知道未能取得大捷未必是他们有错。”刘贺刻意在“未必”两字上加重了语气。 他的这两句话,稍稍缓和了一下气氛。 今日来的时候,霍光虽然想要将范明友等人的“战绩”定为大捷,但他也知道这极为不容易。 如今,他与天子交锋了两三个回合,更意识到这大捷恐怕是说不过去了。 亲政之后,天子又成熟了不少,品性也变得更加强硬了。 而且,天子似乎对军务也有所了解,不是那么容易被糊弄过去的。 自己似乎又错看了天子一遭。 看来,只能退而求其次了——立功不成,但求无过。 “仲父觉得朕说得可有几分道理?”刘贺追问到。 “陛下能体恤前线将士的辛苦,实乃圣明。”霍光淡淡地说道,眼中的杀意收敛了起来。 “但是谋划半年之久,劳师靡费,所耗费的钱粮以亿计数……” “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揭过去,恐怕也难以服众,就更别说将无功定为大捷,也更难让天下百姓信服。” “斩敌千余人也好,斩敌十九人也罢,这都要大张旗鼓地论功行赏,恐怕会沦为天下笑柄。” “仲父觉朕说得可有几分道理?” 刘贺这的这几句话由浅入深,条理清晰,摆出来的理由更是让人无法反驳。 斩敌十九人,真的写到诏书里大行封赏和举国褒奖,霍光也觉得面上无光。 罢了,此事只能退而求其次了。 霍光的眼前闪过了田广顺等人的样子,满腔的杀意再一次升腾了起来。 真是一群废物,让自己在天子面前唾面自干。 “陛下所言极是,老夫也是这样想的,刚才一时心急,又想到将士们的不易,所以才会殿前失仪,还望陛下恕罪。” “仲父不必自责,尚书署本就是商议政事的地方,有争执在所难免,只要一心为公就无罪可恕。” 一心为公,这四个字让霍光有些震动。 如今的他还担得起“一心为公”这四个字吗? 霍光不敢深究这个问题,似乎这四个字下面隐藏着什么可怕的东西。 他只能僵硬地点了点头,对天子的想法表示认可。 “谢陛下开恩。” “仲父身为大司马大将军,认为当下的局面该如何处置呢?” 霍光坐得端正了一些,刚才的颓势一扫而空。久在朝堂枢纽,就要有着处变不惊的本领。 蔡义和丙吉也终于是长嘘一口气,门外的各部尚书和各部御史也都回到了自己的阁里。 “出征的汉军原定在十一月三十归塞……” “如今既然气温骤降,恐怕再难寻到战果,也就没有必要再让将士们孤悬塞外了,陛下可下诏让他们提前归塞。” 霍光此言,并不是真的让刘贺下诏让大军提前归塞,只不过在暗示天子莫要追究他们提前归塞的罪责。 “准奏,朕同意让大军提前南返归塞。” 兵部尚书赵充国和兵部御史范明友都不在长安城,兵部事宜仍然由霍光代为处置。 “另外,将士出征已久,思乡心切,陛下还要下诏并颁铜节,让大军有序从边塞退回长安。” 霍光说得很平淡,但是内心很紧张。 范明友等人立功无望,那么就必须让大军和军中的霍家子侄赶紧返回长安。 成为自己手上的筹码。 被霍家子弟掌控的南军、北军抵达长安城的那一刻,霍光就能进退自如了。 进可以夺权,退可以自保。 于公于私,这都是最好的选择。 当然,于私的成分更多一些,所以霍光才更要让他的语气听起来平淡,以免被天子看破。 说完这句话,霍光开始观察起天子来。 天子未发一言,似乎在思索什么,这让霍光感到了一些不妙。 “陛下,是有什么顾虑吗?”霍光试探地问道。 “此事,朕不允。” 刘贺说得平静又干脆,以至于霍光以为自己听错了。 不是说好军务仍归自己处置吗,为何今日事事都不顺心呢? “陛下,老夫恐怕没有说清楚,是……”霍光居然还想要再解释。 “仲父,朕明白,但是朕不允!” 这句话,是刘贺盯着霍光,一个字一个字说出来的,每一个字都带着利刃。 昨日,当刘贺将那道诏令和铜节交给韩德之后,他的手中就有了足够的筹码。 可以在军务上对霍光说“不”了。 “陛下这是为何?”霍光甚至都忘记了愤怒,反而全是错愕。 而与他一同错愕的还有蔡义和丙吉。 求订阅! (本章完) 第347 皇帝下诏夺霍光兵权,大汉真的变天了!(求订阅) 霍光这个问题简直是荒唐至极,而且透着一股让人发笑的癫悖。 因为这个问题的答案太显而易见了,只是霍光一时没有想清楚罢了。 刘贺如果要回答,也非常简单,就一句话:朕担心这三路人马会长安之后,仲父会对朕不利。 只是,刘贺这句话真的说出来了,那无异于当中打霍光的脸。 霍光唾面自干的本领再高,估计也会下不来台的。 当场失态是小,一怒之下真的会起兵谋反吧。 刘贺不怕和霍光硬碰硬,但是还不想现在就硬碰硬。 “仲父刚才也许没有听清朕说的话,朕体谅将士们的辛苦,但可说过不追究这无功而返的事情。” “赏罚分明,这是历朝历代治军的铁律,仲父身为大司马大将军,不会不知道这个简单的道理吧。” “塞北气温骤降可能确有其事,但到底对战局有几分影响还未可知,不能听范明友等人的一面之词。” “普通的兵卒、伍长、什长、屯长乃至都侯校尉,他们自有领兵的主将奖惩,朕不必操心。” “但是,还有一些人,是应该要先查问清楚,再看他们要不要承担不战而退的罪责。” 霍光听完天子的这些话,脸上再一次布满了阴云,刚刚压制下去的杀意又升腾了起来。 好一个“一些人”,看来今日的天子是打定主意与他过不去了。 霍光想站起来怒斥天子的癫悖,想像以前一样,用强硬的气势压服天子。 但是,他又发现自己的臀脚好像是粘在了榻上一样,动弹不得。 因为天子所说的这些话,一句一句都说到了点子上。 刚来未央宫的时候,天子不是口口声声地说自己“不知兵”吗? 为何现在说起来却头头是道。 难道是天子现在不看《论语》《左传》这些书了,而改看兵法了吗? 霍光只得沉着声音问道:“老夫敢问陛下,是要追究哪些人的罪责?” “自然是这三路大军的领兵主将——田顺、田广明和范明友了。” 这三人当中,除了田广明之外,其余两人可都是出身不凡啊。 范明友自然不必多说,是霍光的女婿,天子的姐夫。 田顺是前朝丞相田千秋的儿子,田千秋又是霍光的好友。 这些都是铁杆的霍党,天子毫不避讳地要追究他们的罪责,这不是明火执仗地要对霍党开刀吗? “那陛下又要如何追究他们的罪责呢?” “先查明真相,有功则赏,有过则罚。” 赏罚分明,是这个时代治军的一条铁律,纵使是霍光也说不出半个不字。 “如此说来,陛下的想法与老夫倒也没有什么冲突……” “那可以让范明友等人率领大军先回长安城,然后再好好地查个明白,赏罚分明,自然能让将士们心服口服。” 老奸巨猾的霍光再一次把问题转了回来,重新抛回给了刘贺。 在这一瞬间,刘贺突然觉得一阵厌烦,就像吞咽了一只苍蝇一样作呕。 他不想再和霍光拐弯抹角了。 如此来回地耍嘴皮子上的功夫,没有任何益处,恐怕争执到明天也不会有什么结果。 给脸不要脸,那仲父就不要怪朕打你的脸了。 “仲父,难道真的不知道朕担心何事吗?”刘贺冷笑着问道。 “老夫……”霍光看不出天子已经发怒,还要端着架子辩驳一番。 “大将军!你真的要朕把话讲得那么清楚吗!?” 刘贺突然拍案而起,骤然提高的声音惊得霍光把后半句话咽了回去。 把什么话说明白? 霍光一时转不过弯来。 他还发现天子居然叫他“大将军”?这不是一个好的兆头。 “仲父!范明友等人麾下一共有十万大军,塞北气温骤降,也许确实情有可原,但是据朕所知……” 刘贺故意停顿了片刻,目光从丙吉和蔡义的脸上扫过,最后停留在霍光的脸上。 “据朕所知,田顺等人在十月二十九就已经在密谋南返归塞了!” “那个时候,别说是吾余水边,就是更北的乌员都还没下大雪,气温也远未到不可行军作战的地步!” 如果说刚才霍光和丙吉等人只是对天子“知兵事”略感惊讶。 那么现在,当吾余水和乌员这些生僻拗口的地名从天子口中冒出来时,他们就不只是惊讶,简直就是错愕了。 这些出自于胡语的地名,莫说是长大在东海之滨的诸侯王不可能听说过,就是霍光和丙吉也并不熟悉。 刘贺看着三人这错愕的表情,觉得非常畅快。 这个时代的舆图怎么可能比得上后世的谭图准确呢? 刘贺不能将塞北所有的地形完全摸准,但是对这些重要地点的相对位置还是如数家珍的。 敢质疑朕“不知兵”? 那今天就小刀剌屁股,让你们看看眼。 “范明友所部从张掖出塞,算起来出塞一千六百里,但是西浚稽山距离不过六百里……” “田广明所部从西河出塞,算起来出塞一千三百里,但是西浚稽山距离不过五百里……” “他们二人明知此次出征是我大汉谋划已久的一场大战,却浚巡不前,还要擅自南返归塞。” “朕自然要怀疑他们有不轨之心,既然如此,朕怎可让他们率兵返回长安呢,那岂不是引狼入室吗?” 刘贺说到这里,终于停了下来。 这小小的尚书署再一次亮起了刀光剑影。 只不过这一次,这刀光剑影是天子亮出来的。 丙吉和蔡义从未见过这样的针锋相对场面,根本就不敢插话。 而霍光也一动不动地坐在榻上,不知道要如何应对。 一个天子,一个亲政的天子,一个获得朝臣和百姓支持的天子…… 指名道姓地说三个在外领兵的主将犯上作乱。 不管是真是假,他们三人恐怕都凶多吉少了。 如果他们是忠臣,那么得知这个消息之后,就应该立刻自行了断。 以此来证明自己对天子的忠心,并换得自己家族的安然无恙。 任何的辩解都会被是包藏祸心。 堂外的雪还在一刻不停地下着,那软绵绵的声音掩盖住了刘贺的怒意,否则又会惊动外面厢房里的人。 许久之后,霍光终于稍稍回过魂来了。 他反复咀嚼着天子的这几句话,终于琢磨出了许多不同的滋味。 天子不仅知兵,还在汉军中有眼线,否则不可能比自己知道的事情还详细。 “老夫敢问陛下,范明友等人十月二十九日擅自南返归塞,陛下是如何知道的?”霍光问道。 “仲父不必多问,出征的是汉军,朕是大汉天子,那么朕自然就知道。” 没有主将的手令,任何兵卒都是不能擅自离开大营的,否则都会以逃兵论处。 但是仍然有人给天子送了信,这意味着给天子通风报信的人要么位高权重,要么死心塌地。 不管是哪一种情况,对霍光来说都不是一个好消息。 突然,霍光觉得自己陷入了一片迷雾当中。 范明友不对霍光讲实话,天子对前线之事知道得比自己更多。 有那么短短的一瞬间,霍光甚至以为是范明友和天子串通起来捉弄自己。 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但却让霍光备受打击。 因为这一刻,交手双方似乎是天子和范明友,而自己只是被两头利用的工具。 这种感觉让高高在上的霍光一时之间接受不了。 “仲父难道就没有一丝疑虑吗?”刘贺追着问道。 “确实有一些不同寻常,但是老夫没有多想,他们也许事出有因?”霍光发自内心地说道。 “好,那么朕现在说出来了,仲父还觉得朕的怀疑是无稽之谈吗,还是说仲父早就知道此事?”刘贺厉声逼问道。 大汉仍是刘氏的大汉——这是刻入霍光骨子里的一句话。 纵使他是把持朝政十几年的辅政大臣,但是仍然担不起谋反作乱的罪名。 所以,在天子的逼问之下,霍光是惊恐万分,如同掉入了冰窟窿一般。 他又突然想起了霍禹瞒了他许久的那件事情,更觉得自己的袍服仿佛被扒得干干净净,然后站在了满是积雪的庭院中让人观看。 羞愧,慌乱、恐惧……瞬间将霍光吞没了——他整个人僵在了榻上。 霍光用一夜时间鼓起来的那股虚张声势荡然无存。 范明友和霍禹他们难道真的要犯上作乱吗? 那自己岂不是要成大汉的不忠不孝之徒了吗?岂不是天子随时可以诛灭整个霍氏? 以前,天子没有借口,所以不能动自己这个有功于大汉的大司马大将军。 但是现在,范明友和霍禹这些蠢人,居然亲手把刀子递到了天子手上。 就算范明友他们能成事,霍家上上下下和所有的霍党恐怕也早就死绝了。 这时,霍光还想起了一件事情。 不久之前,也就是自己告病的那几天,天子下过诏令让北方各郡整修城池,以备匈奴。 看来此举防备匈奴是假,防备范明友他们是真。 这昏了头的范明友和霍禹,不好好地在塞北建功立业,为何要做这样的歹事!? 真是如此的话,霍光原来的计划就全都被打乱了。 “仲父为何不答朕的话?“天子冷漠的声音再一次传了过来。 霍光连忙从榻上站了起来,拜倒在了天子面前,颤着声音表达自己的忠心。 “陛下……老夫是头一次知道此事,之前也觉得有几分不同寻常……只是……”说着,霍光鬓角的汗水就涔涔地淌了下来 “嗯,朕相信仲父对此事是不知情的,朕也希望朕错怪他们了,但是不查明真相,朕一刻也不能安宁。” “仲父,朕再问一次,现在能让范明友等人率领十万大军返回长安城吗?” 霍光没有答也不敢答,因为答案已经呼之欲出了。 现在,他但凡说一个“能”字,那么就留下了口实,天子立刻就能将他下到诏狱里去。 霍光恐怕不是想着如何让范明友他们回来当自己的助力了,而是该想想怎么保住他们的性命。 保住他们的性命,就要先保住自己。 “仲父不说话,那那此事就由朕来做主,仲父是否有异?” 天子这是要夺自己的兵权了? 霍光眼神一暗,终于还是点了点头。 他没有拒绝的理由,拒绝可就是造反。 “请陛下下诏。” “好,如此甚好,仲父起来吧,不必跪着了。” “诺。” 如今,摆在刘贺面前的是三个选择。 上策是派出三个武将去夺范明友等人的兵权。 但现在的朝堂上没有比范明友等人更有威望的武将,随便派几个人去只会去送死。 中策是让范明友等人先单独返回长安,兵将分离,变相夺他们的兵权。 但范明友等人不会坐以待毙,见到诏书的那一刻一定会立刻起兵谋反。 下策是先将范明友等人稳在边郡,等韩增所部和赵充国所部回来之后再处置。 可却也让范明友等人有了更多的联络时间,久了也容易生变。 这上中下三策对比下来,上策选不了,下策太保守,就只剩下中策可以选了。 既然不管怎么做,都夺不了范明友等人的兵权,那么刘贺能做的就是不让他们名正言顺地回长安城。 说得简单直白一些,就是要用中策来逼他们:乖乖听话地回来当然好,真的反了也不见得是一件坏事。 “丙卿,朕来说,你来写,仲父和蔡卿看看可有不妥当的地方。”刘贺说道。 “诺。”出自于三人之口,所传递的意味却是截然不同的。 “范明友、田顺、田广明所部将士,风餐露宿,深入不毛……虽未取得大捷,但仍然有功于大汉。” “但今冬风雪骤降,匈奴贼寇恐狡诈多变,恐仍会侵扰我大汉边境。” “故令范明友所部和田广明所部驻于灵武县,田顺所部驻于五原,以备匈奴贼寇。” “为犒赏三军,慰勉思乡之情,屯驻边郡之时,一日当发三日钱粮。” “范明友、田广明及田顺三人,立刻回长安面圣,陈述征北军情。” “军令如山,不可违抗,抗令者斩!” 其实,刘贺对这诏令不抱太大的希望,能不能让范明友等人幡然悔悟是个未知数。 而霍光细细地听着,对天子的忌惮和敬佩又多了几分。 这诏令下得非常巧妙,不仅顾及到了范明友等人的颜面,更考虑到了普通兵卒的实惠。 “一日发三日钱粮”这一举措,可以让安抚好大部分将士的心,可以让他们乖乖地呆在边郡而不生异心。 这些底层的将士就是如此,得一点蝇头小利就会满足,根本看不清大势。 “三位爱卿,你们觉得这诏令还有什么要改的地方吗?” 蔡义和丙吉对军务不甚了解,也没有什么“歹心”,自然对天子的诏令没有任何疑问。 而霍光也提不出其他的异议了。 “仲父是大司马大将军,朕还希望你能给这三位将军各写一封信,让他们依诏行事,仲父可愿意?” “此乃老臣的分内之事。”霍光很是不情愿地说道。 “那事不宜迟,现在就写吧!” “诺。” 霍光的不情愿,被刘贺看在了眼里,他没有多说一句劝勉的话。 不管情不情愿,只要愿意动手做就可以了。 很快,霍光的三封信就写好了,而刘贺的诏书也定了下来。 诏书送到魏相手上加盖玉玺,就立刻派人连同霍光的三封信一起快马加鞭地向三个方向送去。 遭遇一场“新败”的霍光没有在尚书署多停留,有些颓丧的辞别天子。 当他离开正堂的时候,午时的报时钟声恰好响起。 各部尚书和御史也分别从厢房的小阁里走了出来。 他们站在屋檐下,看到了天子送别霍光的那一幕。 天子气宇轩航背手而立,虽然仍然不停地叮嘱大将军要走得慢一些,但是却没有像往常一样伸手去搀扶。 而大将军的脚步也有一些踉跄,他脚步急匆匆地穿过尚书署的院子,没有回应任何人的问候,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衰老的气息。 大汉的天,看来是真的要变了。 (本章完) 第348章 天子昏聩,听信谗言,应清君侧,当诛蔡义!(求订阅) 霍光离开尚书署之前,天子让丙吉拟定下来的诏令内容已经不可避免地在尚书署里传开了。 而正堂当中,大将军和天子之间发生的冲突,更是到了人尽皆知的地步。 估计用不了多久,就会有更多人知道其中的内情。 因为这道诏令不只要发给范明友和田广顺等人,还要发给这三路人马归塞后要驻扎的郡县以及由那里到长安城沿途的郡县。 诏书当中倒也没有写天子怀疑范明友等人要造反,但只要吃的是皇粮官员,哪怕是一个品秩为斗食的小官,看到诏令的那一刻都能猜透这背后天子对范明友等人的忌惮。 有大事要发生了。 而且这大事要比上个月“百官罢衙”的事情更加凶险万分。 想到这层关节,这尚书署里不管是谁,所有人的脸上都露出了一抹忧虑的神色。 如今,这尚书署里,霍党的势力其实已经被大大削弱了。 此时,更是只有田延年和李光这一个半霍党在尚书署里——没有霍光这个大将军撑腰,他们自然是不敢吭声的。 至于其他人更是知道,天子和霍光、霍党决战的时刻到了。 而这决战的地点不在长安,在北边的北地郡和安定郡。 尚未离开的刘贺看着院中这些人,非常平静地说道:“午时已经到了,张安世和丙吉留下,其余诸位爱卿回到各自的衙署去署理该管之事吧。” “诺!” 没有一个人敢违背天子的意思,他们匆匆收拾一番之后,就来到正堂向天子行礼告退,无人敢多问一句。 等无关人等渐次离开,张安世才恭恭敬敬地走进了正堂。 刚一行完礼,张安世就看到天子脸上似乎有疲惫之色,自然立刻就猜到刚才在这正堂里的交锋有多么紧张。 天子今日竟然把大将军的兵权暂时夺了——这让张安世大感意外,内心受到的冲击更是久久不能平静。 不管现在的立场是什么,张安世这些朝堂上的“老臣”对霍光都还有着一份难以改变的敬畏——当着霍光的面顶撞他,还是需要许多勇气。 天子登基刚刚半年的时间,竟然就能顶着霍光的威压与之硬碰硬,这份魄力又一次打破了张安世的想象,更让他在天子面前多了几份敬畏。 “丙卿,将今日这正堂里发生的事情,与张卿说一下,要巨细无遗。” “诺!” 丙吉没有迟疑,连忙将事情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 张安世听得心惊肉跳,他完全没有想到事情已经发展到了如此恶劣的地步。范明友及麾下的几万大军,难道真的要犯上作乱了吗? “陛下,范明友他们真的要反了吗?” “范明友等人擅自提前南返归塞,还将此事瞒着仲父,又让仲父来替他们关说,这不是想谋反,还能是想什么,难道是为了给朕一个惊喜?”刘贺不屑地说道。 张安世与丙吉都没有再怀疑了,此事已经确凿无疑。 当然,也许范明友等人真的只是想掩盖自己不战而退的事情,但是天子仍然要以应对最危急的局面来应对此事。 “陛下,微臣斗胆一问,陛下到底是如何知道范明友等人十月二十九日之前就开始密谋南返归塞的?”丙吉问道。 这个问题霍光刚才问过,丙吉现在也很想知道答案,这关系到他要不要劝阻天子再小心谨慎一些。 刘贺犹豫迟疑了片刻,还是将韩增的事情和盘托出了。 听完之后,张安世和丙吉恍然大悟,终于明白天子的底气来自于哪里了。 有韩增这支人马,真是天佑大汉啊! “张卿,你看人很准,这韩增果然是一个忠臣,没有韩增的话,几日之后,朕恐怕就要到长安城的城墙上亲负土石迎击反贼了。” 几人先是一阵唏嘘,紧接着就是后怕。 “两位爱卿,朕有一事不明,为何范明友等人不谎报军情呢,田广明所部上奏斩杀了十九个首级,这战报听起来未免也愚蠢了一些。” “陛下有所不知,军中有监军之责的护君使者虽然是霍党,但是战功是大事,需要有物证和人证,而且层层上报都异常严格,一环出错就会泄露机密,所以出征大军宁可无功而返也不敢谎报军功。” “那杀良冒功之事为何又屡禁不止,这不也是谎报军情吗?”刘贺问道。 “所以这杀良冒功的数量终究是有限度的,因为不需要全军出击,只需派数百私兵部曲即可,隐瞒起来更加容易……” “况且,只要手中有人头,其余人就算有怀疑也不能多说什么。” 刘贺点了点头,他的最后一个疑问也就得到了答案。 “陛下,如若范明友等人真的放下了兵权,接下来又如何查明此次征北之事不战而退的真相呢?” 刘贺冷笑了一声。 “丙卿,你觉得这真相还重要吗?” “朕料定他们一定会反的,所以根本不需要事后查明真相。” “朕下那道诏令是想让沿途郡县做好守御的准备。” “而让仲父写信是想让范明友等人多迟疑片刻,虽然也许用处不大,到朕还是要帮韩增再拖延一些时间。” 原来如此,看来天子真的已经做好了要与范明友“兵戎相见”的准备了。 看来,一切的关口都在韩增的身上了。 他只要抢在范明友之前抵达长安城的“西北大门”漆县,那么就能对叛军形成威慑,挡住范明友等人,保住长安城。 先迟滞范明友大军的兵锋,再停掉向北的粮草,并紧急征调关中的正卒,范明友那几路大军最终是会被掐死的。 韩增所部只有三万人马,虽然是防守一方,但是既要留兵在五原牵制田顺所部,又要抵挡范明友个田广明所部,仍然有很大的压力。 更别说如果韩增到不了漆县的话,那么范明友这两路大军就能进逼长安城,到时候恐怕就真的要靠这几千郎卫和兵卫来守御长安城了。 也许是看出了张安世和丙吉的忧虑,刘贺反倒笑了笑说道:“放心,韩增一定会如约抵达的,更何况如今的这个局面,朕也只能相信他的。” “当然,也要相信北地郡和安定郡的郡国守相和县令都尉们,他们都是大汉的忠臣,一定不会让叛军如入无人之境的,大汉天命未衰!” “张卿和王吉也要整顿未央宫郎卫和兵卫,以备不时之需。” “诺!”张安世和丙吉沉声答道。 …… 元凤七年十一月十二日夜,范明友所部三万余人和田广明所部四万人马已经近逼到北地郡以北一百余里的位置了。 骑兵快马加鞭的话,只要一天时间,就可以顺利南返进入大汉的边境,然后再走一天就可以抵达灵武城下。 而早在三天之前,这两路大军就已经在现在的位置上安营扎寨了。 灵武县就在前方,一抬脚就能过去。 但是此刻,他们不得不暂时停下来等。 等长安“天子”的诏令——纵使他们已经完全不把那癫悖的天子放在眼中了,但是拿到天子下发的准许直接返回大汉返回长安的诏令,仍然可以让他们免掉许多的麻烦。 入夜之后,整个大营里的灯火接二连三地亮了起来。一眼看去走去,那连片的灯火就如同草原初秋时常常会燃烧起来的野火,让人心情恍惚,又敬又怕。 在这可以烧掉一切的野火之下,白昼时常常可以听到的鼓角声渐渐平息了下来。 但是,巡逻的脚步声、应和的口令声、战马的嘶鸣声和黑暗角落里的密谋声……汇聚成了另一种肃杀的洪流,让整个大营呈现与众不同的压抑。 在范明友的中军大帐里,这种肃杀而压抑的氛围更是到达了极点。 这大帐的大小与寻常主将的大帐相差无几,但是其中的陈设却更考究一些,而且一件件都是簇新的模样。 在塞北能看到这些物件,实在是有一些让人意外。 在这大帐当中,有六个人。 范明友、霍禹、霍山、霍云、田广明和护君使者丁平。 这六个人出现在这大帐当中,本身就透露出一种诡异。 范明友是度辽将军,乃是本路大军的主将,此刻却没有坐在上首位——占据此处的不是别人,正是霍党口中的“小将军”霍禹。 而其他的五人此刻分为两边坐在下首位上,状貌都甚是恭敬小心,为小将军霍禹马首是瞻。 而另一处诡异的地方则是田广明,他是另一路大军的主将,按照道理来说是不可以离开自己的大军的,出现在此处也是反常至极。 众人面前的案上摆着在着大漠上堪称是豪奢的吃食,但此刻却已经冷得像冰坨子一样了,没有一点的热气,在摇曳而昏黄的灯光下散发出一种令人反胃的油腻的颜色。 那杯盘碗筷更是原原本本地摆着,没有丝毫动过的痕迹。 这一切都预示着,帐篷里这六个人的心情都并不畅快。 又或者说除了不畅快之外,更多的是焦虑和紧张。 十月初,几路大军出塞之后,范明友等人的日子非常好过。 匈奴人很早就收到了范明友等人透露的消息,立刻明白此次汉军出征声势浩大,所以他们的大部人马早在十月底就非常配合地向北向西撤去。 在整个抗爱山以南,几乎没有留下任何的匈奴人。 之所以说是几乎,是因为有一些势力比较小的部落因为各种原因没有得到消息,也就成了范明友等人那一千首级的来源——没有这些匈奴人,他们也要像田顺一样杀良冒功了。 不到万不得已,他们是不愿意做这样有损阴德的事情的。 既然没有了匈奴人,原本危机四伏的巡边,自然也就成了一场徒有其表、装模作样的表演。 范明友等人每日会派出斥候,每日都会在大帐中密谋,每日也会在所部人马当中巡视…… 他们这些上位者装模作样,并没有在言语上透露一丝一毫的阴谋的气味。 但是范霍两家的子弟和田顺、田广明等人的亲信,对发生在暗处的事情心照不宣,并且继续为范明友等人控制着整三支大军的动向。 总之,一切的形势走向都在范明友等人的控制之中。 然而,一切都在十月中旬快要结束的时候变了。 范明友等人陆续收到了霍显那封语焉不详的求救信。 本就有造反之心的范明友和霍禹等人,几乎没有任何的迟疑,立刻就做出了决定——率领所部人马南返归塞,并且回长安。 随即,霍禹这品秩不过千石的羽林中郎将,立刻以自己的名义派出了信使,将这个“决定”发给了田广明和田顺。 从这一刻起,这十万大军其实就已经成了事实上的大汉叛军,只不过他们为了掩人耳目,暂时还没有亮出叛旗而已——绝大部分中下层的将士就这样稀里糊涂地被裹进来了。 这支叛军的领导者是“小将军”霍禹,但是仍然是为了掩人耳目,许多场面上的事情都是度辽将军范明友来做的。 十月二十九,是三路大军约定出发南返归塞的日子,距离今天已经过去十几日了。 范明友所部和田广明所部按照计划抵达了北地郡外的此处,两军之间的距离不过一百里,一天一夜就能赶到对方的大营,所以田广明才能出现在范明友军中。 此刻,他们现在距离长安城的距离只有一千余百里,一旦他们获得归塞并返回长安的诏令及铜节,大概十日就能抵达长安。 动身南返的时候,他们派人给大将军送出了捷报,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允许他们南返的诏令和铜节这一两日应该就要到了。 所以他们才聚在了此处,做最后的一番谋划,将一些悬而未决的事情定下来。 因为对于要不要亮出“清君侧”的大旗,有人还迟疑。 霍禹、范明友和霍山兄弟都支持此举,而田广明和田顺两人则还想要再看看情况。 有这种分歧再正常不过了,霍禹等人是霍光的血亲,他们现在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了——赢可以赢得更多,输也会输得更多。 而田广明和田顺则不同,他们虽然是霍党,而且是霍党中的核心人物,可说到底仍然不想走到“乱臣贼子”的地步,更何况他们的亲眷可都还在长安城呢。 天子不一定敢杀霍光这个辅政大臣,但是杀田顺和田广明的亲眷,是不会有太多的迟疑和犹豫的。 所以今日并不是两路大军的主将来共商大事,而是霍禹等人来逼田广明做出最后的决定。 “霍山,到门外去,撤掉大帐四周的兵卒,不得让任何人靠近,违令者杀无赦!” “诺!”身材魁梧的霍山立刻果断地站了起来,径直就走出了大帐之外。 他从田广明面前路过的时候,很凶狠地剜了田广明一眼。 田广明被这一眼看得坐立不安。 刚才过去的这半个时辰,田广明和范明友互通了这几日来两路大军探听到的一些军情,却并没有提及那最敏感的事情。 现在霍禹让霍山到帐外把守,田广明立刻明白即将要进入今日的正题了。 果然,当霍山在帐篷外撤走把守的兵卒之后,霍禹盯着田广明开口了。 “田将军想好了吗,天子昏聩,自毁长城,你是否要与我等共举大旗,清君侧,诛蔡义?” 求订阅! (本章完) 第349章 可愿与我霍禹杀入长安,推立新君,封王封爵?(求订阅) 田广明听到霍禹的这两句话,恨不得自己从来就没有长过耳朵。 因为这句话哪怕只是听一听,也够得上夷三族的罪过了。 田广明是霍光拔擢上来的武将,更是霍党的核心,但他还是没有做好成为乱臣贼子的准备。 收到霍显寄出的那封信时,田广明拿出了一个霍党对大将军的忠臣和感激。 他虽然没有决定要不要立刻率军返回长安为大将军助阵,但是至少决定先让大军开拔南返。 可是让田广明感到意外的是,霍禹的信接踵而至,里面光明正大地提出了田广明一同参与“清君侧,诛蔡义”的大计。 田广明以“情况未明,不宜擅动”为由,恳求霍禹再深思熟虑一番。 没成想霍禹不为所动,连续几次来信催促,让田广明所部加快南返归塞的脚步。 前几日,田广明率领四万大军刚刚抵达如今驻扎的地方,霍禹就再次来信,“强邀”他来营中共商大事。 田广明并不情愿,可是自己早已经上了霍家的船,只能来赴约。 此刻,霍禹当面问田广明这个问题,让后者没有任何的回避和迟疑的余地了。 田广明之前没有做好准备,现在同样还是没有做好准备。 他支支吾吾一番,始终没有给出一个明确的答复。 霍禹那刻薄的脸上露出了厌恶的表情。 以前,田广明这些人为了谋得高官厚禄,在父亲和母亲面前不知道有多谄媚。 如今真正到了用人之际,他们一个个却推三阻四,丝毫没有忠心可言。 “怎么,已经过去半个多月了,田将军还没有拿定主意吗?”霍禹端着架子向田广明质问道。 说话的时候,霍禹不由自主地就模仿起霍光那副威严的模样。 但因为缺少执政朝堂中枢二十余年的阅历,霍禹看起来却更像是沐猴衣冠,显得不伦不类。 “小将军,此事干系重大,长安城如今的情况到底如何,我等一概不知,恐怕不能轻举妄动!”田广顺嗫嚅道。 “嗯?田将军不会没有收到从长安城送来的那封信吧……” “那是我母亲亲笔所写,田将军难道以为是本将的母亲在欺骗本将吗?”霍禹不悦地说道。 “不不不,本将万万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在那之后,长安城就再也没有过来信了……” “而我也问过了来军中送粮的边郡属官,长安城的局面情况已经平息了下来……” “说不定大将军已经稳定住了局势也未可知?” 田广明小心地遣词造句,生怕自己说错了哪句话,会得罪霍禹。 这倒不是田广明的托词,不只是他,霍禹等人也打探到了许多新的消息,长安城十月二十五日前的局势他们掌握得非常清楚。 这些消息有好也有坏。 大将军的病已经没有大碍了,并且很快就会回到朝堂上继续担任领尚书事、大司马大将军。 天子亲自到大将军府为霍显祝寿,并且赐给霍家可以免罪的丹书铁券。 霍成君要提前到未央宫当皇后了,这皇后的称呼以后会更加名正言顺。 …… 这一个个都是好消息。 只不过,这些好消息中也掺杂着一些坏消息。 天子在短短几日的时间里,将长安城搅动得满城风云。 一口气就收拾掉了任宫、乐成和田延年,并借机还掌握了许多的朝权。 而最大的坏消息莫过于大将军在朝堂上请天子亲政。 两边相比,这好消息都是锦上添花,坏消息则是雪上加霜。 霍禹和范明友他们不是傻子,都知道这长安城的局面看似天子和大将军打了一个平局,实际上大将军输了。 因为天子手中的权力越来越大,而大将军手中的权力越来越小。 “既然田将军也有自己的消息来源,那应该也知道县官亲政的事情了吧?”霍禹问道。 “这、这自然是听说了的。”田广明吞吞吐吐地答道。 “那田将军觉得县官真的会放过我们吗?”霍禹仍然是一脸的阴晴不定。 “我等此次出征并未犯什么错,而大将军又已经官复原职,县官没有理由,想必不会对我们不利的。” 从田广明的这几句话里就能听得出来,他仍然想要当“汉臣”。 这“大逆不道”的话终于惹怒了霍禹,他抓起案上的酒杯,狠狠地摔在地上,碎了一地。 “田广明!”霍禹直呼其名,让田广明顿时愣住了。 “十年前,当你上门来,求着要当我霍家的爪牙时,就注定要做清君侧这件事情了!” “现在却假模假样地要做县官的忠犬,不觉得太迟了一些吗?” “没有把柄?”霍禹冷笑道。 “恰恰相反,这把柄到处都是,我等做的任何一件事情,一旦走漏风声,都是族灭的大事!” “田广明,你今时今日就要想清楚,到底是要做我霍家的忠犬,还是要做县官的忠犬!” 霍禹这时不只是直呼田广明的名字,更在话里话外毫不留情地骂他是一条“狗”。 何止是欺人太甚,简直就是奇耻大辱。 可田广明愣是不敢有丝毫的愠色,反而憋得满脸通红,仿佛真的是自己犯了大错。 而与尴尬和羞愧比起来,田广明还有一些害怕。 今日如果他再拒绝霍禹的要求,会不会不能活着走出这个大帐? 霍禹太跋扈了,完全不给他这个领兵大将留任何一点颜面,他现在就算想要点头同意,也拉不下这个颜面来。 于是乎,这大帐中的氛围变得有些紧张和尴尬了,那油灯劈叭作响的声音,就如同众人此刻的心情一样躁动。 过了非常漫长的一小段时间之后,范明友有些做作地咳了几声,就出来开始唱红脸了。 “小将军莫生气,田将军也莫着急,这清君侧的事情虽然很紧急,但也不急在这几个时辰。” 范明友镇定自若地看了看其他人,确定没有人要站出来接话之后,才对着田广明往下说去。 “田将军,虽然长安城的局势已经平稳了下来,但是你也知道这局面终究是不可能长久的。” “皇后确实已经入宫,但是怎么样也要在一年之后才能诞下龙嗣,看县官对霍家是越来越忌惮了。” “如今县官又已经亲政了,我此刻还能手握重兵,但是只要一回长安城,这大军尽散,手中就没有任何与县官讨价还价的筹码了。” “到时候,纵使有大将军庇护和说情,县官要我们圆我们就圆,要我们椭我们就椭。” “不如趁现在还有一支大军在手,在靠近长安城的时候,举起清君侧的义旗。” “进可以推大将军和小将军为新君,退可以为大将军的助力,这才是正道啊。” “假如乖乖地入城,然后听话地交出虎符,我等可还有任何一点反抗的力量?” “田将军担心自己的家眷乃是孝和慈,但如果因此而畏手畏脚,沦为板上的鱼肉,家眷不也是难以幸免吗?” “我等如果有这几万大军在手,县官反而会忌惮几分,加上大将军在长安城周旋,家眷亲戚反而安全许多。” “小将军刚才也是想为我等谋一条生路和一个前程,所以才会如此急切,田将军倒是不能有任何的糊涂。” 范明友不愧是宿将,他吊起那双三角眼来,细细地说着,分析得头头是道,让田广明不禁又相信了几分。 “刚才确实是我操之过急,有一些失礼了,田将军见谅。”霍禹板着脸生硬地说道。 田广明是个聪明人,他连忙就坡下驴,再次称谢。 权衡再三,田广明的心里终于是横了下来,做下了决定。 他将那案上的酒一饮而尽,就打算要站起来说话。 然而田广明话未出口,这大帐的帘子就被掀开了。 在外把守的霍山走了进来。 “长安城来诏令了!”霍山将手中一个传信筒放在了霍禹的案上。 众人一惊一急,立刻站了起来,围到了霍禹的身边。 他们拆开传信筒,竟然从里面倒出了两样东西。 一样是诏令,一样是书信。 霍禹先打开诏令看了起来,很快,脸色由白变红,又由红变紫。 他一言不发,将诏令交给其他人来传阅。 其他五人看完之后,脸色也同样不好看。 这诏令的核心内容就是让范明友所部人马归塞之后,原地驻扎,不可返回长安城。 但是范明友等人却要只身到长安城面圣,详陈征北之战的情形。 图穷匕见,天子想要做什么,已经人尽皆知了的。 此刻,同样的诏令应该也已经送到了田广明的营中,而田顺在几日之后也会收到同样的诏令。 除此之外,整个北地郡、安定郡和朔方郡的地方官也已经收到诏令了。 这意味着,范明友等人想假道回长安的计划彻底落空了。 “田将军好好看看吧,县官如此癫悖,竟然现在就要收走三位将军的兵权,难道伱还要犹豫吗?”霍禹嘲讽地说道。 “这、这县官身边有奸臣,一定是那蔡义和张安世等人做下的歹事!”田广明又气又恼地说道。 “既然如此,田将军可愿意与我等一同举大计,杀入长安城,清君侧,诛蔡义。”霍禹再次问道。 “清君侧,诛蔡义”之后,到底再怎样办,霍禹现在还没有说。 但是只要拿下长安城,后面一切事情都可以慢慢谋划! “为了大汉的江山,本将愿受小将军的驱驰!” 霍禹阴翳的表情终于稍稍好看了一些,直到这时,他才拆开了那封来自他父亲的书信,与其余几人一同读了起来。 这封信中反倒没有说太多有用的东西,只是让范明友等人立刻只身返回长安城,不得有疑亦不得有误。 整封信几百个字读下来,行文的语气中散发着大将军平日的威严和颐指气使,而字迹也对得上,想来不会作假。 但是,这对范明友等人来说没有任何的意义了。 霍禹在心中暗暗地摇了摇头,再次对自己的父亲表达了蔑视和嘲笑。 他想不通为何到了这个紧要关头,天子明明都已经把刀架在霍家的脖子上了,他还要执迷不悟,任由天子摆布? 难道,自己那在朝堂上精于算计的老父亲,就真的对大汉刘氏有那么坚定的忠心吗,简直不可理喻。 看来,父亲真的是老了。 霍禹待众人看完之后,并没有说话,而是走到了灯旁,将那封信放在火上烧了个干干净净。 “今日,我等从来没有见过这封信。” “唯!” 霍禹又拿来一壶酒,倒在一个空出来的大漆碗当中。 接着就“铿”地一声拔出了自己腰间的宝剑,发狠似地在左手食指上划了一道,将血滴了进去。 不用他再多说什么,在场的其余几个人要纷纷照做,把自己的血滴在了酒中。 “我等今日歃血为盟,同饮此酒,共举大计,事成之日,人人都可封王进爵!” 霍禹说罢,第一个就豪气万丈地将酒喝了下去,然后又将酒递给其他几个人,一一喝过。 淡酒下肚,本来不至于喝醉,但是心潮澎湃,自然热血喷张,他们都有一些眩晕。 此时只是一个开端,还有许多事情要谋划。 首先,起兵的口号定为“亲君侧,诛蔡义”,但暂不向其他的将士布告,南返抵达灵武城下前再举义旗。 其次,要立刻派人给田顺送信,让他们继续加快赶回长安城,正确在长安城下与其他两路大军互为犄角。 再次,范明友和田广明两部南返归塞之后,合兵一处,齐头并进,一道向长安城近逼,一同来攻城拔寨。 最后,就是确定具体的行军路线和日程了。 霍禹虽然是霍党的主心骨,但从未指挥过几万人的大军,所以也有自知之明,将此事全部托付给了范明友负责。 范明友行事为人阴险狠毒,但是指挥大军还算是进退有度,短短半个时辰,就将进军的细节,全部敲定了下来。 “我等举事有优势也有劣势。” “优势在于兵多,劣势在于粮少。” “所以行事起来一定要果断狠毒,不可有一丝一毫的犹豫。” “一路之上,要路过好几座大城,能打则打,定不能退缩!” “另外,军中兵卒的来源颇为复杂,举事之前要提前安排好亲信,稳住那些容易起乱的人,该杀就杀,亦不可犹豫!” 范明友一句一句地交代着,非常细致认真,看来他等这一日已经很久了。 刚才,众人歃血为盟的时候,都还有一些紧张慌乱和无从下手。 如今,有范明友这个宿将从中调度,把一切事情安排得井井有条,众人的心都安定了许多。 “诸位放心,我等两路人马合在一起,有七万余人,是大汉最强的一支兵马,在这天下能畅通无阻。” “北方各郡国的兵力已经都被抽调到五路大军当中,所剩不过老弱病残……” “赵充国所部和韩增所部更是在几千里外,远水接不了近渴。” “我等成事的胜算,在九成以上!” 范明友说完,却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 这犯上作乱的事情,九成把握也是死路一条,于是连忙又补充了一句:“当今县官癫悖而不知兵,我等稳操胜券!” …… 范明友这一番鼓舞人心的话终于讲完了,大帐中的几个人立刻分头行动,各司其职。 范明友更是将明日拔营南返的事情又安排了下来。 霍禹和霍山去联络范明友所部其余的霍党——三路大军当中,这一路的霍党最多,也是最容易被他们控制的。 田广明也星夜朝百里之外的大营飞奔而去。 很快,这中军大帐安静了下来,再也没有一个人影了。 所有的食物原封不动地摆在原来的位置上,预示着这场戛然而止戛然而止中透露出来的诡异。 在那越发昏黄的灯光下,更有一些蛛丝马迹散发着阴谋的味道。 信件烧毁后那一团黑的灰烬,地上四分五裂的酒杯,边沿沾着一缕鲜血的漆碗…… 都能让人感觉到阵阵不安。 这时,已经停了几日的雪,忽然又开始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 整个大营先是有一阵惊呼和吵闹,很快去就又重新恢复寂静。 如果有谁可以飞到空中,俯视这绵延数里的汉军大营,一定会发现许多默不作声的黑影,时而聚集,时而离散…… 他们给整个大营蒙上了一层变幻莫测的阴影。 这场雪下了一夜也就停了下来,浅浅一层的白茫茫,暂时掩盖住了许多丑陋的阴暗。 …… 元凤七年十一月十三,范明友所部和田广明所部人马,总共七万人,同时拔营南返,向大汉边境进发。 未能在漠北立下战功的将士们不再沮丧,反而归心似箭,一个个都想要早点见到自己的双亲妻儿。 他们哪里会想到,他们信任且爱戴的主将,正带他们走上一条不归路。 出征匈奴没有死人,返回长安的路上恐怕要流血漂橹了。 不知上天能否庇护大汉,让大汉的好男儿少流一些血。 (本章完) 第350章 叛军入塞,再定毒计,斩杀异己,剑指灵武!(求订阅) 两路叛军是在十一月十三日拔营的,两日之后,也就是十一月十五日夜就从北地郡西北方向进入了大汉的边塞。 此处是两片沙漠中的一片戈壁,因此成为了北地郡出塞的唯一通道。 北地郡是朔方刺史部最西的一个郡,再往西走就是凉州刺史部的安定郡。 范明光和天广明所部的进军路线就在两郡的交界处。 按照天子发下的诏令,这七万大军要停驻在灵武县外,随后范明友和田广明就要单独前往长安城面圣陈情。 这道诏令一道发给了北地郡和安定郡所有的县城,意味着各郡县对这七万大军都有了提防。 大军在边塞以外的时候,范明友等人可以对内装聋作哑,可一旦到灵武县,就不得不亮出反旗了。 大汉北方各郡空有宽敞的土地,但人口非常稀少,就拿整个北地郡来说,人口不过二十万。 还主要集中在南边的那些大县里。 至于北地郡的北部,只有三个县城,从北到南,分别是灵武、廉县和富平县。 这三个县城中,灵武县人口最多,也不过两万余人,而廉县和富平县,只有万余人。 虽然这三个县的人口很少,但灵武和廉县一直以来都是汉军出塞的要冲,所以囤积了大量要转运前线的粮草。 范明友和田广明两部大军此时只有不到十日的粮草了,可到达长安城起码要二十日,所以不能绕过这几座城。 绕不过,就要打下来,打下来才有粮,才有军心。 …… 两路叛军入汉塞之后,就合兵一处,一刻不停地向灵武城袭来。 又行了两日之后,叛军抵达灵武县外二十里的两处河谷当中了。 为了掩人耳目,叛军没有扎下大营,所有将士全部都着甲夜宿。 这一夜的戌时,一处北风的山坳中,戒备森严。 小小的一块地方,里里外外居然有上百兵卒在把守。 从他们身上的戳记来看,全都是精锐的羽林郎,隶属于羽林中郎将霍禹统辖。 而在这山坳深处,范明友和田广顺等人再次聚到了一起。 距他们歃血为盟已经过去五日了,一路走来,终于合兵一处,军心也还算稳定,这让他们的心情都不错。 几人身穿着扎甲,围在一堆篝火旁取暖。 这处山坳本就草木稀疏,此时又值冬季,所以更寻不到太多可烧的干柴,只能不停地往里面加不耐烧的蓬草。 蓬草入伙,转瞬即逝,火星是“噼里啪啦”地炸个不停。 “小将军,明日就要到灵武城下了,恐怕……” 范明友想要说的是“恐怕要亮出大旗了”,但是他的话还未讲完,就被霍禹抬手打断了。 “从私论起,你是我的姐夫,从公论起,你是度辽将军。既然大军由你统辖,不必事事问我,仍当我是你麾下先锋即可。” 范明友点了点头,感到些许欣慰,自己的这个内弟有几分成大事的风范和气魄,值得追随。 “本将明白了。” 范明友将手放在火上烘了烘,就接着说了下去。 “明日,我军兵锋就会进抵灵武县城,那县令梁延年不是自己人,恐怕会节外生枝。” 霍党在朝堂上确实有盘根错节的势力,但是主要集中在长安城和关中三辅之地。 如果有皇权作为幌子,霍光和霍党可以在大汉帝国任何一个角落横行无阻。 但是如果没有了皇权作为掩护,霍党的权势离开了长安之后,会大大虚弱。 想要将成千上万的地方官拉入到霍党阵营当中,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事情。 莫说是这县官,就是那一百多个郡国守相,也只有五分之一算得上是霍党。 马上就要光明正大地亮出霍党“清君侧”的大旗了,有多大的号召力是一个未知数。 而这灵武城下,就是检验这杆大旗成色的时候。 “这灵武城中有多少守军和百姓?”霍禹问道。 “如果本将没有记错的话,五百兵卒,百姓万余人,粮草三万斛。” 范明友跟在霍光身边十多年了,对军务自然非常熟悉。 而且他从头到尾参与了此次征北之战的谋划,对边塞各城的布置更是了若指掌。 “也就是说我军只要拿下了灵武,就可以获得五日的粮草?”霍禹问道。 “正是。”范明友答道。 “灵武是一座小城,城墙不过四五丈,我率领所部二千五百人马,一个时辰就能拿下。”霍山轻蔑地说道。 “拿下灵武倒是不难,但是在攻城之前,我等就要亮出大旗,掌控住全军。”范明友说道。 这五日,这七万大军的士气还算平稳,虽然已经有人私下开始议论了,但军心还没有太大的动荡。 可明日,就要攻打一座大汉的县城了,等同于谋反。 不提前找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大部分将士都不会往前冲杀的。 “范将军,此事你来做主即可。”霍禹再次强调道。 “两位护军使者也都是大将军信得过的人,不会从旁阻拦的,所以关口就是直接统兵的校尉们。” 汉军以营作为独立的编制,领军者就是校尉,人数在两千到两千五百之间不等。 校尉、中郎将、都尉虽然名称略有不同,可统兵数量都是一个营,私下都称校尉。 范明友所部共有三万人,分由十二个校尉统带;田广明所部有四万人,分由十六个校尉统带。 “我部那十二个校尉中,有一半忠于大将军和小将军,另一半虽然摇摆不定,但在大势之下应该不会反抗。” “如今要担心的是田将军所部,兵卒来源复杂,有关东郡国兵,有边塞都尉兵,对大将军并无太多的敬意。” “田将军,在你看来,这十六个校尉当中,有几人会站出来阻挡我等的大事?” 范明友说完就看向了田广明,其余人的目光也都看向了田广明。 田广明出身普通,最初以郎官的身份出仕天水郡司马;后来因为政绩出众,被拔擢为河南郡太守,而后又转任淮阳郡太守。 在这两任的太守上,田广明以杀戮作为自己治理地方的手段,剿灭了境内大大小小的山贼盗匪。 虽然也错杀了不少无辜的百姓,但能让境内平靖,也算是一项政绩。 十年前,田广明攀附上了霍光,被拔擢为祁连将军,也算是由文转武了。 【前文蒲类将军有误,蒲类将军是赵充国】 莫看他前几日支支吾吾,似乎是个犹豫不决的庸才,可一旦拿定了主意,就没有任何迟疑了。 田广明还没有说话,他脸上抽动的肌肉就把那股子狠劲儿暴露了出来。 “这十六人当中,有四人受过大将军的拔擢,有八人是庸庸无为之辈,剩下四人可能会坏事。” “嗯?何出此言?”范明友问道。 “这四人倒也没有什么特殊的,只不过平日总将‘君恩浩荡’‘忠于汉室’之类的蠢话挂在嘴边……”田广明不屑地说道。 “此事不难办,让霍云将军带五百期门郎到你军中去,助你弹压,如遇反抗,直接斩杀!”范明友冷冷地说道。 【昨日更新中写霍云已经带人跟田广明去大营有误】 “如此甚好。” “好,那此事就定下来了……” “明日辰初,召所部校尉议事,以‘清君侧,诛蔡义’为由起事!” “辰正时分,霍山将军率所部两千人为先锋,一个时辰内,拿下灵武城!” “午时之后,大军入城搜粮!” “三军用命,不可懈怠,违抗军令者杀无赦!” “唯!” 范明友将一团干枯的蓬草扔进了火中,立刻就让那篝火烧得更旺了一些。 跳跃的火苗转瞬即逝,却在几人的脸上留下了阴影,让他们显得格外狰狞。 …… 翌日辰时未到,田广顺所部的大营,就热闹了起来。 前日开始,就再也没有下过雪,所以气温稍稍暖和了一些。 大部分兵卒正在手忙脚乱地收拾昨夜未完全散开的行李,一个个都面带喜色,相互交谈时更是喜上眉梢。 毕竟在他们看来,很快就能回家了。 田广明的中军大帐设在整个大营的核心,不知道为何,此处显得非常安静——一种近乎于诡异的安静。 麾下的校尉三三两两陆续来到此处,他们未必是百战百胜的骁将,却也在沙场上摸爬滚打过,所以都有着敏锐的嗅觉。 甫一靠近,就都感受到了空气中不一样的气氛。 守在这大帐周围的兵卒比平日多了许多,而且都是生面孔。 仔细分辨地话,会发现他们盔甲上的戳记竟然还是期门郎。 期门郎编在范明友所部当中,两军此刻相隔很近,但仍然不能大规模随意调换,这犯了大忌。 不过,这些校尉也没有太多的疑心,说不定是度辽将军范明友来与田将军商议军务呢?随主将而来,也就说得过去了。 等众人走进大帐之后,却并看见范将军的身影,反而是一个大腹便便的校尉和护君使者王德站在田广明两侧。 田广明如同平日一样面色阴沉,双手撑膝坐在榻上,每个校尉进来行礼,他都只是微微点头,不发一言。 这让气氛更加凝重了几分。 这十六个校尉有三个来源。 一是来自北军八校尉,二是来自边郡的都尉,三是来自关东郡国的都尉。 他们的领兵能力和所部人马的战力差别很大。 北军八校尉所部人马是他们平日统带的兵卒,所以编制最为齐整,校尉与兵卒的关系最密切。 边郡的都尉所部自带的边兵往往不够一营,所以临时填入了不少郡国兵,两者战力差距极大。 郡国的都尉所部人马往往由几个郡国的兵卒拼凑而成,战力最差,军心也最为不稳定。 前者多是忠心的霍党,中者最易生事端,后者是墙头草。 “末将问将军安!”校尉们齐刷刷地行军礼道。 “嗯,免礼!”田广明点头说道。 田广明数了数在场的人数,确定所有的校尉都来了之后,才不易觉察地朝两边的霍云和王德点了点头。 他故意重重地咳了几声,那声音颇为难听,让众人早上的一份惬意荡然无存。 “这位是范明友将军麾下的霍将军,在南军中担任奉车都尉,除此之外,他还是……” 田广明故意顿了顿,他注意到当自己说出霍云的姓氏时,已经有人露出了羡慕和讨好。 姓霍,又能出任奉车都尉一职,那显赫的出身立刻呼之欲出。 “他还是大将军霍光的侄孙,更是骠骑将军霍去病的嫡孙!”田广明特意抬高声音说出了这后两句话。 效果果然很好,立刻引起了一众校尉称赞。 霍云倒也不拿架子,那满是肥肉的脸上堆满了笑容,立刻就与众人见礼,这中军大帐内的气氛活络了许多。 而这就是霍家在军中积攒的威望和名声。 光是霍去病和霍光的名字,就可以让许多校尉“自矮三分”了。 当然,不一定是谄媚,还有一层敬重。 田广明看时机成熟,从榻上站了起来,众校尉看到后,立刻就安静了下来。 “诸位对大将军和骠骑将军的敬重,本将此刻看在眼里,甚是感动。” “与诸位一样,本将也是听着骠骑将军的故事长起来的,更是得到了大将军的栽培和拔擢。” “说句不怕诸位耻笑的话,没有大将军,就没有本将的今日。” 田广明这句话,让众校尉的神色变得有些不自然。 这句话乍一听是说得没错,但是却丝毫没有提起两代天子的恩德,这恐怕就有些僭越和忤逆了。 “大将军不仅对本将有恩,对诸位中的许多人也有恩,更对大汉江山有功,对三代天子有功!” 田广明越说越激动,那横飞出来的唾沫喷出去足足一尺远。 众校尉有一些迷糊,今日又不是要出征打仗,提大将军的功绩有何用处呢? “昨日,本将收到大将军送来的一封密信,得知那奸臣蔡义竟然为一己之私利,在朝议上摇唇鼓舌,搬弄是非,让县官对大将军不利,对霍氏一门不利……” “县官年幼无知,又初登帝位,竟然听信谗言,夺了大将军的权,还要清除汉军中得到过大将军拔擢的忠义之士!” “大将军乃朝堂之栋梁,乃汉军之柱石,是刘氏之肱股,蔡义与县官此举无异于自毁长城,自毁基业,自绝天下!” 田广明的这番话一气呵成,在这中军大帐中引起了轩然大波,一众校尉顿时面如土色。 他们先是如同泥塑木偶一样愣在原地,紧接着就“嗡”地一声就乱了起来,议论纷纷。 田广明并未立刻制止,一直等这消息得到充分的发酵之后,才用一声高亢的“肃静”将喧哗压了下去。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我等都是汉臣,自当为大汉的江山社稷考虑……” “因此,本将与范明友、田顺两位将军决定共举义旗,听大将军之令,率军攻入长安,清君侧,诛蔡义!” 田广明终于把这最紧要的两句话喊了出来,他自己也紧张得出了一脑门子又细又密的汗。 他话音刚落,那护君使者王德又忙不迭地站出来表示赞同,说了一番“知遇之恩当以死相报”的话。 紧接着,几个北军校尉立刻跟着走到了人前,纷纷向田广明表决心和忠心。 末了,他们甚至拔出了腰间的剑,连声高喊“清君侧,诛蔡义”。 一时之间,这中军大帐里刀光剑影,好不热闹,一个个霍党粉墨登场,仿佛都是忠臣。 那些摇摆不定的校尉本就有一些想要攀附上霍光这颗大树,又不知道长安城这一两个月来发生的变故,还以为霍光仍然如日中天,心中自然滋生出一种追求荣华富贵的欲望。 他们一个个也都跟着拔出了剑,那呼喊的声量甚至可以压过那几个北军校尉。 但是,和田广明想的一样,大帐当中仍然有几个人默不作声,甚至还有一丝怒意与怀疑。 “赵平远、张定国、宋广汉,何长乐,看你们未发一言,是对本将刚才说的话有什么怀疑吗?” 田广明直截了当地点出了这四个人的名字,其余的人立刻往后退了一步,这无形当中就将这四人围在了正中间。 不仅如此,还向这些落单的人投去了一种幸灾乐祸的目光。 这四人有一个共同点,他们都是在边郡打熬了许久的都尉,不一定立下过赫赫战功,但都是吃得苦的人。 和在长安城光鲜有颜面的南军及北军不同,边军最辛苦,最危险,前途最为暗淡。 霍党当然不愿意来,正因如此,吃苦耐劳的边军们反而对大汉多了一份朴素的忠心。 “为何不说话?”田广明逼问道。 “大将军的信,末将想要看看。”北部都尉张定国谨慎地说道。 “已经烧了。”田广明简短地回道。 “那可有大将军让我等回长安的铜节?” “朝政已经被蔡义把持,铜节又如何能发来?”田广明讽刺道。 “如果县官和蔡义真要对大将军不利,那大将军也送不出这密信,末将斗胆一言,恐怕长安有变是假,军中有变才是真!” 张定国说这几句话的时候,已经悄悄把手放在了剑上。 “难道你认为本将是要和范将军一同谋反不成?”田广明眼中露出了一丝杀意。 “末将不敢,但此事干系重大,无凭无据,怎可以让我等信服,做错了可是要灭族!” “霍云将军在此,难道你认为霍家人也要谋反不成?” “哼,无符而发兵,无节而私返,岂不就是谋反?”张定国不在遮掩,梗着脖子说道。 他的话好像起了一些作用,那些摇摆不定的校尉似乎又有一些犹豫,毕竟他们的亲眷都还在长安城。 田广明难看地笑了笑,竟然将那份杀意收了起来。 “不错,张将军忠心耿耿,行事缜密,是你我的楷模!” “其实,正是县官下诏,让我等起兵回去诛杀蔡义的,诏令在此处,你且过来拿去看吧。” 田广明从怀中掏出了封面是黑底赤龙纹的诏令,拿在手上晃了晃。 张定国半信半疑,来到了田广明的面前,拿过了诏令读了起来。 然而,他只是读了一行,脸色立刻就变了,惊慌地伸手指向了田广明。 “你、你……” 张定国没来得及说完这句话,从始至终都挂着笑容的霍云,迅速地抽出了一把匕首,毫不犹豫地戳进了张定国的脖子,给他放了血。 后面不会一城一城地打,尽量会拉快速度! (本章完) 第351章 我乃汉臣,只认刘氏天子,不识霍姓将军!(求订阅) 这个为大汉戍守边塞二十载的都尉,就这样直挺挺地倒了下去,一腔热血喷得满地都是。 其他三个与张定国一样忠于大汉的校尉,只是愣神片刻,就明白此间发生了何事。 当他们拔出腰间的宝剑,准备杀出一条血路时,却已经是来不及了,几个霍党已经抢先一步,将他们砍翻在了地上。 一时间,中军大帐里,血腥味立刻就弥散开来。 田广明阴沉着走到了帐中,满脸蔑视地踢了踢这几个“不识时务”的部下。 发现他们虽然还没有完全气绝,但是也绝不可能再站起来坏事了。 “张定国等人,受乱臣蔡义蛊惑,阴谋不轨,欲刺杀本将,业已伏诛!” 田广明沉着脸说完了这两句话,就又抬起浮肿的眼皮,阴沉地向了那些个摇摆不定的校尉看去。 大帐当中,剑上的血还在往下滴,地上的伤者还在扭动,帐外更是有兵刃出鞘的声音…… 此刻铁杆霍党的人数只占了一半,可剩下的那几个校尉本就有钻营的想法,如今又被威慑,哪里还有反抗的意图。 短暂的沉默之后,便有几个人站出来向田广明表忠心,立刻就拍着胸脯说要共举大计,行“清君侧,诛蔡义”之事。 吵吵嚷嚷之下,就再也没有任何人能够置身事外了。 田广明嘴角露出了一丝残忍的微笑,他点了点头,伸手指向了地上的那三个伤者。 “诸位深明大义,本将甚是欣慰,自然要给诸位建立功勋的机会……” “此三人尚有一丝气息,请诸位了断他们,本将日后也才好向天子表功!” 田广明哪里是要给他们立功的机会,分明就是要堵住他们最后的退路。 只有手上沾了血,才能将他们绑在霍家的战车上。 又是一沉默,那几个刚刚站出来表忠心的人拔出了剑,二话不说朝前走了几步,挥剑就刺向了地上的伤者。 刀砍入肉的声和更加浓烈的血腥味让人毛骨悚然…… 动作稍慢的几个人生怕失去活下去的机会,立刻拔出了剑,争先恐后投入其中。 半炷香之后,张定国他们再也没有了任何气息了,而所有人的脸上和手上都沾满了血。 而眼中更是有一份掩饰不住的杀意——那是对利益和鲜血的渴望。 自古以来,关于谋反作乱之事的记载总是寥寥数语,但是背后不知道藏了多少血和泪。 田广明当即就发下了命令,将死去的这四个校尉所部人马拆分给在场的亲信暂时统带。 “王公,霍云将军会与你一起去传达这军令,有人敢反抗,全部格杀勿论!” “诺!”护军使者王德果断应下,早就将自己的职责抛在了脑后。 “这些尸首如何处置?”霍云仍然是笑眯眯地问道。 “哼,割下头颅,传阅三军,震慑宵小,以儆效尤!” “末将领命!” 大汉军队的层级非常简单,将军管校尉,校尉管君侯,君侯管屯长,屯长管队率…… 只要控制住了上级,那么基本上就可以逐层控制住下级。 护军使者王德有田广明的命令、张定国等人的人头和霍云的私兵部曲,很快就控制住了局势。 在这个过程当中,张定国等人的亲信也进行了反抗,但是他们毕竟毫无准备,纷纷被斩杀。 短短半个时辰里,这偌大的军营中发生了一场场小的骚动,将近三百人死于非命。 在鲜血的威胁、谎言的蒙骗和厚禄的引诱之下,其余人或是稀里糊涂或是清楚明白地上了田广明的船。 辰正时分,田广明所部浩浩荡荡地向着东面的灵武城进发。 几乎在同一个时间,相隔不远的范明友所部也拔营了。 他麾下聚集着范霍两家众多的子弟,前一夜就已经将局势稳定了下来,并没有流太多的血。 就这样,两路出征塞北的汉军,举起了“清君侧”的大旗,乌央乌央地朝灵武城杀去。 这一刻,军中大部分的兵卒都将自己看做是“清君侧”的汉军,但是他们实际上早已经成为了叛军。 这就是普通人的无奈,当你以为自己走在正确的道路上时,也许你已经误入歧途。 …… 三十里的路程不算远,而灵武城也不大,但是范明友不敢掉以轻心,首战对他们来说至关重要。 为了不出任何的意外,他派出霍山率所部人马作为先锋,先往灵武而去——要用一个时辰内攻下灵武,刚好可迎大军进城。 北地郡的地势非常平坦,积雪也已经快要消融殆尽了,非常便于骑兵机动。 半个多时辰后,霍山所部人马就来到了灵武城下。 令霍山有些意外的是,这座并不算大的城池,竟然城门紧闭,外城郭也是看不到一个百姓。 难道此处刚刚被匈奴人劫掠过? 这念头只是在霍山脑中一闪而过,就又被他彻底打消掉了。 再莽撞愚蠢的匈奴人也不敢来劫掠灵武城,现在可不是大汉肇建之时了。 霍光的疑惑很快就解开了,他看到灵武城那被风沙侵蚀得斑驳不堪的城墙上,有许多的兵卒,已经摆开了守御的架势。 他心中一沉,难道这不知死活的灵武城要负隅顽抗? 霍山亲自带着一百余骑从军阵中冲出,来到了灵武城下。 “我乃度辽将军范明友麾下期门中郎将霍山,持县官诏令南返归塞,要立刻进城,请开城门!”霍山大声地喊道。 他话音刚落,垛墙的缺口处出现了一个干瘦的老头,看上去已经有五六十岁了。 “我乃北地郡灵武县令梁延汉,敢问霍将军,这大军还有多久能到?” “一个时辰,还请梁使君速速开门,迎大军入城!”霍山说了“请”字,但是面色却不善。 “霍将军,下官收到的诏令说得很清楚,征北大军暂在城外驻扎,并未提到入城之事,所需粮草,下官会派人供给!” “诏令确是如此说的,但如今天寒地冻,却让将士们在城外驻扎,恐怕会寒了将士们的心!”霍山威胁道。 “将军恕下官愚钝,下官乃县官任命的灵武县令,只认天子诏令,无诏自然不得入城!” 霍山没有想到,这干瘪黑瘦得像一个老农一样的灵武县令,居然敢不开城门,简直是不知死活。 “我等收到县官密信,长安城有奸臣作乱,大将军和县官诏我等进长安清君侧!” 城墙上的梁延汉这次却没有说话,那干瘦黝黑的脸上全是了然于胸的模样。 昨日,梁延年就得到了斥候的报告,说那征北的汉军驻扎在城西三十余里处,但是而后却未见有人来联络。 这让梁延寿感到了一丝不妙。 一个月之前,天子下诏让他们整顿城池以御匈奴;数日之前,又有诏令让征北大军不得入城。 那时候梁延年就猜到征北的汉军出了问题。 而今听到“清君侧”这三个字,梁延寿这品秩六百石的县令自然是恍然大悟。 这眼前哪里还是什么汉军,分明就是叛军。 灵武城下可能要有一场恶仗了。 还好,一个月之前他就开始着手备战了,这几日来城中官民百姓更是枕戈待旦。 身处边塞,自然要有随时迎敌的勇气。 梁延汉今年已经五十有五了,是安定郡高平县人,因为粗通文墨,从二十岁开始就在北地郡当小吏。 长安朝堂上的许多人都是天之骄子,一二十年就能当上三公九卿。 但是大汉帝国里还有许多普通的官吏,恐怕在府衙里当一辈子的差,也不过是未入流。 梁延汉与他们相比却又已经是幸运许多了。 二十岁出仕斗食,三十岁百石,三十七岁比二百石,四十二岁二百石,四十七岁四百石,五十三岁六百石。 从斗食小吏到六百石的县令,梁延年足足用了大半辈子。 虽然官运不亨,可梁延汉的才干是足以治理好万余人的大县的。 更重要的是,梁延汉是自己苦苦打熬上来的官员,从没有就没有求过任何人。 所以他也只认刘氏的天子,不识得什么霍姓的大将军。 此刻,梁延年看着城下那百余名杀气腾腾的骑兵,又看看城墙上那些和自己一样黝黑干瘦的兵卒,不抱任何活的希望了。 “霍将军既然是去做大事的,下官也不敢阻拦,那可有大将军和天子的密诏?”梁延寿再次问道。 霍山虽然是一个粗人,但是并不莽撞,他万万没有想到会碰上这样一个迂腐的人。 “大将军的密信和天子的密诏,就在本将手上,还请梁使君下来核验!”霍山耐着性子继续哄骗道。 “霍将军可将密信和密诏留下,然后退避三舍,下官自然会派人去取!” “这等大事,岂能假于他人之手?!” “那也可以放在原地,待将军退兵之后,下官就亲自去取!” 霍山越发恼怒,手不由自主地放在了剑上。 他身下那匹枣红色的大宛驹似乎感受到了主人的烦躁,也在原地不停地打转,口中更是打着响鼻。 霍山看了看身后一里之外的军阵,知道不能再拖下去了。 “大胆!梁延年,你百般刁难,莫不是已经和蔡义老贼同流合污?” “快快打开城门,否则破城之时,就是你陨命之时!” “快快开门!”跟着霍山的那些骑兵也拔出了剑,嚣张地叫嚷着。 “霍将军,你等无诏而入城,才是大逆不道,再不离去,休怪下官动粗!” 三十多年来,梁延年只在年轻时见过大股的杀气腾腾的匈奴人,此刻说出这些狠话,声音中不禁都发起了颤。 这惊慌的情绪被城下的霍山等人听了出来,笑骂之声反而一浪高过一浪。 反观城墙上的那些兵卒,一个个脸色苍白,面无血色,显然也已经被吓坏了。 这些兵卒当中不乏经年的募兵,他们也在这边塞见惯了风雨,一般不会被小场面吓住的。 但是,他们都知道,这两路叛军足足有七万人,兵卒不过五百,哪怕赔上阖城百姓的性命,也是抵挡不住的。 梁延年干裂得起了白皮的嘴唇抖了抖,最后才对着自己的部下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 “城下乃叛军,我等乃汉臣,怎可向他们低头,本官与你等一同御敌,绝不后退!” 一阵迟疑和沉默之后,这些饱经风霜的边郡汉子们点了点头。 没有高官厚禄做诱惑,死后甚至连名字都留不下,更不知道坟上是鲜花还是狗屎。 但是一个“汉臣”就能让他们义无反顾了。 “来,放箭,将他们射走!” “唯!” 灵武城西城墙上的这百多个材官拉开了手上的角弓,从垛堞缺口处瞄准了城下的骑兵。 “放!” “嗖嗖嗖!”百来支铁箭齐刷刷地射了下去。 这些角弓力度不过一百多石,威力中规中矩,但在这样近的距离上仍有可观的杀伤力,当即就射翻五六个期门郎。 “再放!” 瞬间,又有三四个人应声而倒。 城下的霍山没想到这梁延年竟然真敢放箭,顿时是有气又恼,恨不得立刻就冲进城去,杀光这些狂人。 但是,百余名骑兵根本就攻不破这灵武城,只得下令暂且撤退。 城上的材官们一看叛军逃窜,连着放了几轮箭,又让十几个叛军沿路倒下。 “停!”梁延年高声下令,材官们才停了下来。 看着地上叛军的尸体,材官们都有些兴奋,抑制不住就兴奋地欢呼起来。 梁延年也跟着“嘿嘿”笑了,但是这笑容中难免有一些苦涩。 这几十个人,在那七万大军中根本就算不上什么,灵武城能不能撑过今日,恐怕都是一个未知数。 但是从下令放箭的那一刻开始,梁延年就已经置生死于度外了。 接着,他就在城墙上来会巡视,一边安抚着士兵,一边派人将灵武县尉宋礼找来了。 宋礼也已经五十岁了,身材魁梧,但也有了一些老态。 梁延年和宋礼品性相投,私下的关系很好,两人今日分守两处。 “你立刻派人到城东去,准备将那三万斛粮草尽数烧掉。”梁延年说道。 “烧掉?那可是军粮。”宋礼吃惊地问道。 “今日还是军粮,明日就是叛军之粮,全部烧掉,一粒粟也不能给他们!”梁延年发狠着说道。 “叛军搜不到粮草,恐怕会对百姓不利。”宋礼说道。 “修礼,这三万斛粮如果落入叛军之手,恐怕会有更多的百姓遭殃啊。” 梁延年话里的意思宋礼又怎可能不知道。 面对眼下这种局面,莫要说两全其美的办法,就是只能成全“一美”也很难。 “下官晓得了。” “再挑处最能骑马的使者,立刻给南边那几座城送信告急。” 梁延年又想了想,接着说道:“再派一路前往长安的信使,这一路不走驿路,直接将信送到未央宫去,以免节外生枝。” 梁延年和宋礼都有不开城门的骨气和魄力,但是谁知道其他城池的县令都尉也能如此呢? “另外,打开西门,让城中的百姓逃出去吧。” 梁延年回首望向城内,心思万千。 昨日,他们将百姓疏散进城的时候就已经人心惶惶了。 百姓不知道要袭击他们人的是谁,但是却都感受到了大战前的压迫感。 “叛军恐怕很快就会围城的。”宋礼说道。 “能逃多少就逃多少吧。” 然而,梁万年的话音刚落,突然就听到身后的材官们发出了惊呼。 两人立刻转头向西看去,那几千叛军像潮水一样涌了过来——他们要开始攻城了! 在这辽阔苍茫的北地,这几千人看起来也不算多,可后面还有几万叛军呢。 但那都已经不重要了,哪怕只是眼前这些叛军,对梁延年来说,就已经难以应付了。 梁延年对着宋礼苦笑了一下,说道:“你看,不用再犹豫了,所有的人都逃不走了。” “使君,下官可以派人将使君的老小送走。”宋礼压低声音道。 “阖城的百姓都在这里,本官的家眷自然也要在此处,他们走了,军心是要乱的。”梁延年故意高声说道。 一旦城破,其余的人也许还能活命,但梁延年的家眷只会惨死。宋礼不知道再如何相劝,因为梁延年说的没错。 “去烧粮草吧,事不宜迟。” “唯!”宋礼郑重地行军礼道。 梁延年拔出了腰间的环首刀,来到了城楼的檐下,这里立着一面巨大的战鼓。 这虽然已经是一面几十年的老鼓,但是仍然可以敲得响。 梁延年身形瘦削,背对着晨光显得更加黝黑,但是不知为何,却有少年将军的风采。 他看着远处的叛军,举刀指向前方。 “击鼓,上城,守御,杀敌!” “唯!”鼓手答道。 急促厚重的鼓声响了起来,传到了四面的成楼上…… 它唤醒了其他的同伴,沉重的鼓声从四面汇聚到一起,在灵武城上挑动起了紧张肃杀的气氛。 越来越多的人从城下涌上城墙,有材官、亭卒、卒役和普通的老百姓。 人人自危,人人不退。 (本章完) 前后文剧情梗概 剧情仍然发展到了范明友谋反。一定要注意,这里是范明友等人谋反,而且打出的旗号仍然是清君侧。 与霍光是没有直接联系的,而霍光的权势和威压实在太强了,所以天子将他“做掉”需要一个步骤(一个月之内)。 除了范明友等少数人之外,其余的人仍然不知道具体的内幕。 传递消息是需要时间的,所以长安得到的消息语焉不详,除了刘贺之外,其余的人很难判断清楚实际的情况。 另外,前文埋了很多伏笔,要全部都用上。 另外,有几个读者老爷在章评里猜到了接下来的走向,心中惴惴不安。 解决此事有很多不同的办法,作为这本,只是写了其中一种可能性,并不是说非要这样解决。毕竟我是普通人,皇帝怎么和大臣斗的也只能是我的想象,必然有漏洞。 我不擅长写打仗,所以会弱化,更多的是写战斗前后的渲染。 关于更新的问题,我早就想日更一万了,但现在真的写不快,主要是要对时间表,查地图(一来一回,时间对不对得上),只能求读者老爷包含了。 至于后续剧情,可能点科技树会一笔带过,就是“xxx出现了”这样的方式,会略过细节。 还有清扫周围的蛮族,可能会再往后一些,而且不确定能不能写好,我明显发现和主角相关的章节大家更感兴趣,脱离主角阅读量会下降很多。 我想让每一个读者满意,但是其实也很难,我的能力做不到这点。但是我会尽力写好的。 但是至少不会太监,而且绝不会断更,这是我给大家的保证。 这些追读到现在的各位读者老爷,也谢谢所有曾经读过本书的读者老爷,还感谢那些怼过我的读者老爷(我有时候脾气不好,也会怼回去,实在抱歉)。 总之,这本书到现在中规中矩,对我来说已经比较满足了。高订2500,均订1300,追订400到500之间。 谢谢大家的支持。 (本章完) 第352章 范明友惨胜而怒:灵武县令具五刑,让百姓来观刑!(求订阅) 霍山想着一个时辰就能拿下灵武城。 但实际上,他们在这灵武城下,足足被拖了两日。 十一月二十拂晓,叛军才彻底占领了这座只有五百兵卒把守的小城。 而且,还不只是靠霍山所部打下来的,还动用了其余各部叛军。 辰时,范明友等人在一众私兵部曲的簇拥下,走进了满目疮痍的灵武城。 城门口拥挤地堆叠着尸体,有守方的,也有的攻方的——总之,都是大汉的。 这座小城无法容纳七万大军驻扎,所以多数叛军暂时驻扎在了城外,只有少量进城控制住了四处的城门。 穿过城门的时候,骑在马上的范明友面无表情地跨过那些满是血污的尸体,心情很是不悦。 因为灵武城不大,所以翁城更小,穿过之后,一眼就能看见内城里四处冒烟起火的房屋。 四处城墙上站着右手臂上绑了白布条的汉军:这是叛军起兵“清君侧”的时候定下来临时徽记。 这条条街道都很寂静,只有杀气腾腾的兵卒来回搜寻,却看不到普通百姓的影子,更没有有任何声响。 站在此处向远处望去,能看到城东正冒着滚滚的浓烟,这让范明友的心更是沉到了谷底。 跟在范明友身后的霍禹等人,脸上也写满了不悦,没有任何获胜后的喜悦。 在这些人的心中,他们手中的七万大军无人能敌,兵锋所指之处,宵小之辈不箪食壶浆,也要望风而逃。 哪里想得到,这小小的灵武城就让他们消耗了两天时间,还死了一千多兵卒。 取得这样狼狈的战果,有两个原因。 一是大军出征塞北的目标是匈奴人,所以全是骑兵,几乎没有像样的攻城器械,打起来自然很吃力。 二是灵武城的抵抗太决绝了一些,从头到尾守军都没有怯战过,最后甚至连十五六岁的少年和五六十岁的老人都上了城。 区区一个灵武都打得那么慢,后面那些大城恐怕也不会顺利。 范明友等人久居长安城,高估了霍光的威望,低估了刘氏的民心。 起兵谋反也好,进长安清君侧也罢,最重要的就是一个快字。 一旦稍有延误,等天子回过神来,召集天下郡国兵反戈一击,那么范明友麾下的这七万大军终究也会被大汉给压死的。 当范明友骑在马上为后续进兵之事烦恼时,作为前锋部将的霍山从官道的东面纵马而来。 “将军,末将有要事禀报!”霍山行礼说道。 “何事?直说即可。”范明友已经从霍山的脸上读出坏消息的迹象。 “城中那三万斛军粮被灵武县令派人一把火烧了。”霍山手臂中了一箭,经过包扎之后,还能看到些许血迹。 “都烧尽了?” “嗯,连同攻城器械,都全部烧尽了。” 其实,范明友这一问很是多余,攻城开始的第一天,他们就看到从城东方向升腾起来的浓烟了。 整整两日的时间,烧掉三万斛粮草绰绰有余。 当时,看到滚滚的浓烟时,范明友等人以为半天就能攻下灵武城,这样多多少少能抢下一部分的粮食。 哪里又想得到这又臭又硬的灵武硬是扛了两日呢? 如今,粮食没有抢到,反而消耗了两日的粮食,非常不上算。 那灵武县令梁延年真是可恶又该死。 “梁贼在何处?”范明友问道。 “押在城墙上。”霍山咬牙说道。 “走,去看看。” “唯!” 范明友等人上了城墙,战死在此处的兵卒更多了,几乎到了难以插足的地步。 费了一番周章之后,范明友等人终于来到那矮小的城楼下,见到了被绑在战鼓上的梁延年。 让范明友颇为惊讶的是,他们这两日的对手竟然是这样一个其貌不扬的“老人”。 顿时,所有人都觉得再次被侮辱了。 “你是灵武县令梁延年?”范明友压着怒意问道。 “正是。” “本将乃大汉度辽将军范明友,你为何胆大包天……” “住嘴!”梁延年狠狠地从牙缝里挤出了这两个字。 范明友一愣,除了大将军之外,还从没有人敢在他的面前说出这两个字。 “你等什么话都不必多说了,只要扪心自问,看看可还有脸称自己为汉将汉臣?” 范明友等人虽有怒意,但也有愧色,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好,各有所想,本将也不与你费口舌,只要你肯带人到城中征索粮草,可以饶你一命……” “不仅如此,待我等完成清君侧的大事之后,仍然会为你加官进爵!” “这两日,你的忠心已经表过了,没有必要再搭上一条命。” 不论真假,范明友现在还能开出这样的价码,不得不说很有诚意了。 梁延年并不做声,只是看向不远处的灵武都尉宋礼,他的这个挚友被砍掉了半边脸,正用仅存的一只眼瞪着他。 梁延年像一个老农一样咧嘴笑了笑,露出一排黄牙,说道:“本官要是怕死的话,两日之前就会打开城门了。” “你可以不怕死,难道就不为你的亲眷考虑考虑?”范明友阴沉着脸说道。 “县寺就在城东,范将军大可以派人去看看,本官阖家九口人,昨夜就已经殉城了。” 范明友暗暗吃惊,脸色更是阴沉。 “那身为一方的父母官,就不为这阖城的百姓谋一条生路?”范明友又威胁道。 “经此一战,灵武县家家都要披麻戴孝了,他们是生是死,不在本官,而在将军。”梁延年视死如归地说道。 “将军若还有半点仁爱之心,就不会做出屠城这种歹事的。” 梁延年把话说到这里,就不用再多言了。 范明友盯着他,最后说了一句话:“带下去,具五刑,让城中的百姓来观刑。” “唯!” 具五刑要先墨劓,后斩左右趾,再以笞杖杀之,而后割下首级并悬之于木,最后将尸体剁成肉酱。 成为传播恐惧的工具,这就是梁延年最后的价值了。 霍山带人亲自将梁延年押下了城下,后者大笑不止,直冲云霄,让范明友等人觉得很刺耳。 范明友向西面的平原看去,七万大军已经在城外扎了营,军容整齐,似乎并没有因为这场战斗受到任何影响。 但是,他仍然有一丝忧虑。 打这第一个城就费了两天的时间,后面能顺利吗? 不能这样下去,得换个法子。 “霍云。” “末将在。” “带人在城中征索粮草,三日之内,征够三万斛粮食,不交粮者,杀无赦!” 一万人的灵武城算下来不到三千户,一户要出十斛粟,要掘地三尺了。 “唯!”但是霍云仍然干脆地领命而去。 很快,其余各将都领了范明友的军令,各自行事去了。 不多时,这满是血污的城墙上,就只剩下范明友和霍禹了。 “姐夫,大军真的要在此地等三日吗?”霍禹疑惑地问道。 “三日?恐怕三个时辰我等都不能耽误。”范明友叹气道。 “那……” “如今的情况,我等只能分兵而行了。” “从灵武到长安,大军至少要经过廉县、富平、三水、安武、漆县……最后才能到长安” “其间路途有一千多里,正常行军也要十余日。” “每个城都要花两三日打下来,我等恐怕一个月都到不了长安。” “所以就只能与田广明所部分兵了……” “现在有七万人吃八日的粮草,不能支撑我等到长安,但如果只供给我部三万人,却可以支撑近二十日。” “我部带这二十日粮草轻装上阵,直取长安,中间路过城池,放过即可……” “田广明所部随后跟进,逐一分兵包围城池,能打则打,不打则困。” “田广明所部打下一城既可取一城粮草,又可以保证我部后路不被袭扰。” “待我部拿下长安城,北地和安定两郡就算仍有城池负隅顽抗,也可以传檄而定。” 不顾后路,不给粮草,分兵而行……这是兵家大忌。 范明友不是酒囊饭袋之徒,又怎可能不知道这其中的隐患? 但是,这是他们唯一的出路了。 尤其是等他们进入安定郡南部之后,城池的数量会非常密集,足足有十一座城池等着他们,其中不乏七八万人的大城。 一座城一座城地啃下去,不知道要到猴年马月。 两三个月恐怕都打不完。 范明友等人手中的七万人是一把利刃,但是他们也知道日久生变,不敢耽误太多的时间。 几个月太长了,变数也会变多,更会让那癫悖的天子做好御敌的准备。 “可不给田广明所部留粮草,恐怕军心会不稳啊……”。 如今只有八日的粮草,范明友所部全部带走,田广明所部就只能将获得粮草的希望寄托在灵武和沿途各县了。 这不是一个好兆头。 “小将军,如果没有粮草会发生何事?”范明友问道。 “军心会大乱!”霍禹答道。 “那军心大乱又会如何?”范明友再问道。 “恐怕大军会成溃兵和乱兵,劫掠四野的城郭村里。” “嗯,在城郭村里能寻到粮草,不就解决了粮草短缺之事吗。“范明友笑着说道,但是眼中尽是冷漠。 “可是百姓……”霍禹有点心虚地说道,“百姓恐怕要遭殃。” “百姓遭殃,与我等有何干系?与要做的大事有何干系呢?” “小将军莫要忘了,那年出征乌桓,我等如果畏首畏尾,讲道义和礼制,不能在乌桓疲惫之时果断出击……” “又怎么可能取得大捷,又怎么可能开创今日的局面。” “小将军,要成大事,不能有丝毫的妇人之仁,我等所做的事情,族灭十次都不够啊。” 霍禹眼前出现了乱兵四处劫掠的惨景,但很快这场面又被另一个场面取代了:他和霍光在恢弘的前殿了,接受群臣朝拜…… 成大事者,不能有妇人之仁。 “姐夫,我明白了。” “小将军圣明,将来定能成为一代英主的。” 十一月二十一这一日里,叛军在灵武县征到粮草一万斛,因此而死的百姓有数百人。 一万斛粮草只够四万人吃三天,征索粮草的事情仍未停止,而兵卒们的举动越来越放肆。 从内城到城郭,又从城郭到四野八方……哀嚎痛哭之声渐次而起。 这哭声估计要蔓延到整个北地郡和安定郡吧。 这一切其实不怪这些汉军的兵卒,只怪将他们裹挟到了灾祸里的肉食者们。 今日两更6k!晚点第二更! (本章完) 第353章 我等赌那要当仁君的窝囊皇帝,不敢在长安杀人!(求订阅) 十一月二十二日辰时,范明友所部和田广明所部在灵武县分兵。 范明友所部三万人会携二十日的粮草,快速向长安方向长驱直入。 他们在北地郡要先经过廉县和富平。 而后,就会进入安定郡境内,一路南下,会经过三水、高平、安武等县。 再往后,就能进入左扶风,到达漆县。 漆县往后百余里,就是长安城。 整个路程如果顺利的话,十二三日就能走完。 减掉驿路传递军情所要消耗的时间,长安城那癫悖的天子得知灵武城的消息后,只有十一二日的反应时间了。 十一二日,不知兵的蠢笨的天子,根本就无能为力。 在两日前开始攻城的时候,范明友就派人给霍光送了一封密信,信中将“清君侧”的方略和盘托出。 不管大将军愿不愿,这封信都会逼着大将军与他们里应外合的。 有了大将军在长安城混淆视听和暗中掣肘,天子不管是想要动他们的亲眷,还是想要召集大军,都不会顺利。 而田广明所部四万人则会带着在灵武城新征到的几日粮草,也向南前进。 他们每到一城,就会分兵五千,一面劫掠一面围城。 这两支人马一急一徐,相互配合,向着长安袭去。 这就是范明友等人的如意算盘。 …… 就这样,在范明友这少数人的鼓动和谋划之下,出征塞北的七万汉军在迷迷糊糊中,沉底沦为了一支叛军。 “七万大军进长安城‘清君侧’”的消息,也跟着从灵武县逃出来的百姓飞快向南传播。 一时间,北地和安定两郡的官民百姓都惊慌失措,人心惶惶。 可是,还没有等他们想好要逃往何处,前后两路叛军就接踵而来。 先到的范明友所部倒是“秋毫无犯”,直接纵兵而过;后至的田广明所部则需索甚多,时时发生抢掠。 因为刚刚起兵,军纪还没有彻底废弛,百姓虽有死伤,还没有到人间炼狱的地步。 可战乱终究是战乱,北地郡的北部和安定郡的东北部,彻底乱了起来。 十一月二十四,田广明所部围困廉县,两日之后城破,县令及县尉殉城,死伤兵卒百姓千余人。 十一月二十六,田广明所部围困富平县,三日之后城破,县令及县尉殉城,死伤兵卒百姓两千余人。 田广明所部就这样跟在范明友所部的身后,每到一个城池,就会留下三五千人马围城攻城,慢慢将其吞掉。 这个策略非常有效,叛军快速地控制安定和北地两郡的城池。 …… 十一月二十六,当田广明所部包围三水县的时候,范明友所部已经来到了三水城外。 和之前一样,范明友只是派使者给三水县令象征性地送去一封劝降信。 在这封劝降信中,范明友重申“清君侧”的大义,并令其随后向田广明所部投降。 随后,他就下令让三万大军驻扎在了三水城外。 这几日的时间,范明友所部没有在路途上停歇很久,每日说是扎营,其实也就是草草将大营立起来罢了。 不过倒不用担心有人夜袭,因为安定和北地两郡根本就抽不出兵卒与他们抗衡。 这一日的酉时,在中军大帐里,范明友给麾下一众校尉安排好明日行军的事宜之后,就将他们打发走了。 如今,三万大军的士气尚可,但是范明友仍不敢大意,要让校尉和护军使者带着私兵部曲四处弹压监视。 威逼利诱的手段,要轮番使用,要想尽办法稳住军心。 其他人陆续离开,大帐当中就只剩下霍禹和霍云了。 没有了外人,说话就少了许多顾虑。 “田广明所部已经围住富平县了,三日之后也可到达三水,粮草的燃眉之急已经得到了缓解,与我等料想的差不多。” 霍禹等人听完,算是松了一口气。 “以如今的行军速度……” “四日之后,我部到达安武,田广明一部达到三水……” “七日之后,我部达到漆县,田广明一部达到安武……” “如此一来,我部和田广明部前后相距最多也就三四百里,收尾呼应应无大碍。” 两军遥相呼应,即使有意外,也可以相互增援。 这七万大军就像一条蛟龙。 尾巴在灵武县,头嘴在三水。 中间分散的那些部队就是这蛟龙的身子,从北到南,盘踞在安定和北地两郡的边界。 这样的情形简直顺利到了极点。 一路上,各城池虽然没有大开城门,箪食壶浆迎义师。 但是却也并没有做太多的抵抗——这些城池只能聚起一千兵卒,纵使对天子再有忠心,也不敢招惹这三万大军。 范明友不敢有太大的奢望,这些县令都尉不出来惹事就可以了;待田广明到了之后,再将他们拿下。 “过了漆县,再有两天就能到长安了。”霍禹自言自语地说道。 抵达长安城,一场恶战就在所难免了。 “是的,从今日算起,九日之后,我等就能抵达长安了。”范明友点头说道。 一时间,中军大帐中陷入了沉默,如今走到这一步,没有回头路了。 往前一步才能生,往后一步就是死。 “我军缺乏攻城的器具,这如何是好?”霍云问道。 在攻打灵武的时候,霍山就吃了没有攻城器具的大亏。 那长安城的城墙,可不是灵武能比的,霍云自然觉得头痛。 “此事不难,漆县是个大县,有造云梯和攻城锤的工坊,而那县令正是我佐君盟的人,我修书一封,他定然会开城门的。” 霍禹自得地解答了霍云的疑问,这件事情他与范明友早就商议过了,只是还没有说出来罢了。 漆县隶属于左冯翊,是长安城的东北门户。 拿下漆县,不仅可以获得攻城器械,更能获得粮草补充。 虽然军中的粮草足以支持他们到长安城,但是如果能够获得补充,对稳定军心仍然大有裨益。 有兵、有粮、有云梯……长安城似乎已经唾手可得了。 更何况,除了这些之外,他们还有内应。 “两日以前,父亲应该收到我等送出的密信了吧?”霍禹自问自答。 “嗯,县官恐怕也收到我等要‘清君侧’的军情了。”范明友说道。 中军帐里,突然又一次安静了下来,几人脸上非常罕见地露出了一丝悲伤。 不管他们现在说得如何豪迈和洒脱,似乎胜利就在眼前了。 但却又不得不面对一件事情,他们的亲眷可都在长安城里。 虽然范明友等人不知道天子掌握了多少军权,更不知道霍光这大将军能不能制住天子。 但是,霍光也好,霍党也罢,又或者是霍家的亲眷……都被范明友等人亲手放在了铡刀之下。 说不定长安城早已经血流成河,人头滚滚了。 他们是野心家,但终究还是人,想到自己的亲眷可能已经被杀尽了,仍然有几分心痛。 “放心,大将军还是大将军,中垒校尉和执金吾也是忠于小将军的,应该可以护住大将军和我等的亲眷。” “而且,那县官癫悖不堪,日日都都想当仁君,说不定不敢下手呢。” “莫忘了,他登基至今,可还没有杀过一个人呢,说不定他根本就不敢杀人,像孝惠皇帝一样窝囊!” 范明友不愧年龄稍长一些,见过更多的大场面,寥寥几句话就自以为“戳破”了县官的怯懦。 “正是!之前儒生闹事,才死了几个人,县官竟然要为他们赎刑,简直妇人之仁!”霍禹一脸嘲笑地说道。 “小将军此言有理,县官恐怕连鸡都不敢杀吧!”胖得眼睛都成了两条缝的霍云也不屑地说道。 夜渐渐深了,中军大帐里的几人说了许多对天子不敬的话,他们都自以为能够看透天子。 只是他们还不知道,仁君不代表不会杀人。 求订阅! (本章完) 第354章 朕就算在长安城大败,也不会吊死在歪脖子树上!(求订阅) 范明友算得非常准,两天之前,两队风尘仆仆的骑士同时抵达长安城北城郭的城门——横门。 一队骑士送的是梁延年给天子的信,另一队送的是范明友给霍光的信。 这两队骑士出发的时间相差无几,而且为了保险起见,他们虽然走了不同的路,却都没有走驿路。 作为底层兵卒,他们根本就不知道自己送的是什么信,更不知道他们的袍泽弟兄在灵武城下杀得昏天黑地。 此时,酉时刚到,长安城的天色还没有完全暗了下来。 但是因为冷风阵阵,所以行人早已经返家避寒,这北城郭那一条条闾巷渐渐安静了。 半个月前的那场大雪早就已经停了,这几日,天气非常好,时时能够看到日头和蓝天。 只有阴冷到照不到光的角落,还藏着一些丑陋的积雪和残冰。 在等待城门司马带人下来查验竹节时,这两队骑士不约而同看向了对方。 也许看出了对方也是千里迢迢从北地来的,虽然不相识,也都点头致意。 双方都自以为肩负着关系大汉安危的使命,所以眼神中都有自得的神色。 “你等这次跑了多远?” “不远,我等跑了不过一千多里!” “哈哈哈,我等也跑了一千多里。” “这可是个苦差事,更别说还是在这要命的冬天了。” “谁说不是呢,这塞北的风可像小刀子一样锋利啊。” 领头的两个骑士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直到城门司马打开城门,他们才停了下来。 城门司马查验了一番,双方的竹节都没有问题,于是就和身后的亭卒让开了一条路。 “各位走好,天暗路滑,小心脚下!”城门司马行了军礼说道。 “多谢!”两位领头骑士同时回礼说道。 “听说这长安城北城郭里有一咸亨酒肆,售卖的是宫里造出来的宣酒,明日我等要去试试。” “那同去?” “甚好,同去!” 说罢,两队骑士纵马冲入了长安城中。 最初,双方还沿着一条官道上一路向南,快要到未央宫的时候,其中的一队却折向了东边。 他们渐行渐远,再也没有任何的交集了。 也不知道明日还能不能在北城郭的咸亨酒肆里相聚。 …… 酉时一刻,未央宫的温室殿中,刘贺正在看印术室新印出来的《左传》。 这几卷《左传》是王式和夏侯胜新近校勘付梓的,底本正是刘贺当年在昌邑宫里默抄的版本。 虽然用的宣纸还有一些粗糙,但那与众不同的“书”的形制已经能让人眼前一亮了。 这几日,长安城很安静,安静得令人烦躁。 而刘贺烦躁的原因是他没有任何新的消息,不管是好是坏,信讯全无。 临近年关,未央宫和长安城里有了年节的气氛,事情也逐渐少了下来。 大小朝议照常举行,尚书署的议事也没有停下,各个府衙也照开不误…… 但是能干的公务仍然少了许多。 刘贺为了不让自己困在这焦虑当中,只能自己给自己找了一些事情来做。 用纸写了对联分发给宫人张贴;发明了年糕这种吃食赏赐朝臣;开始琢磨起了鞭炮的事情;与霍成君耳鬓厮磨,一起商议如何给宫女上课。 再空出来的时间,就是在这温室殿里独自审阅这新印出来的儒经。 明年春天,就要和天下儒生辩经了。 到时候,这些新印出来的经书,会成为击溃他们的武器。 只是,那时候这朝堂上的局面不知道是一个什么样的光景。 …… 刘贺看完了最后一册《左传》,就将其放在了桌上。 心中就想起了《左传》中的许多典故和人物。 周王、诸侯、公卿、士族……许许多多的人相互撕咬,不知道流了多少血。 说《左传》是被血浸过史书也不为过。 而自己如今要面临的,不就是这样的局面吗? 想到此处,刘贺刚刚平静下来的心,就又一次悬了起来。 这时,门外传来了未央卫尉王吉急促的声音。 “陛下,微臣未央卫尉王吉有要事上奏。” “进来。” “诺!” 王吉快步而来,他并没有多说什么,立刻就将一个传信筒呈送到了天子面前。 “这是公车司马刚刚收到的羽檄,直接从北地郡灵武县送来的,微臣不敢怠慢,所以就擅自带来了。” 公车上书室十二个时辰都有人值守,所收到的诏书要转交到御史大夫府,今日戴总不在,所以王吉才擅自做了决定。 灵武县? 刘贺对这个地名隐隐约约有一些印象,是在黄河边上的一个小城。 他带着疑惑拆开了传信筒,倒出了那份写在帛书上的军情急奏。 “罪臣灵武县令梁延年谨奏陛下,十一月十八日晨间,度辽将军范明友及祁连将军田广明率领所部人马七万起兵谋反,攻灵武城,望陛下兴兵讨贼,罪臣守土有责,宁死不退!” 刘贺读完一时之间竟然有些回不过神来。 范明友和田广明就这样反了? 那七万汉军就真的反了? 他们真的可以不顾及长安城里的家眷吗? 还是料定自己不敢杀一批老弱妇孺? 难道霍光的那封信起不到丝毫作用吗? 刘贺有一些喘不上气来,他先是下意识地站起来,接着又差一点栽倒。 幸亏王吉眼疾手快,连忙站起来扶住了天子。 “陛下!” “王吉,范明友他们在灵武县反了。” 十几日之前,当刘贺下发那道让范田等人回独自长安的诏令时,他就猜到了范明友等人的回反。 只不过,刘贺没有想到范明友等人竟然反得那么果断,没有丝毫迟疑和犹豫。 这让刘贺不免有一些担心,长安城能不能撑到韩增所部归来的那一日呢。 刘贺有一些懊恼,也许当时再想办法拖延几天就好了。 但是又转念一想,有霍光虎视眈眈,自己想拖延也拖延不了。 还好,如今这局面不是不能接受。 反而可以甩开所有束手束脚的枷锁,再也不用顾虑什么了。 朝堂上的局面变化多端,又怎么可能事事都谋定而后动呢? 关键在于把握大势然后再随机应变。 自己是名正言顺的天子,有大部分公卿宗室的支持,有百姓宫人的称颂,城内还有数千兵卒,路上还有数万精兵…… 这些都是他的筹码。 刘贺突然想起在几个月之前,为了见刘病已而去的斗鸡寮。 他和霍党就像那寮里的两只鸡。 以前,他们在斗鸡圃外,只能扯着嗓子惊吓对方。 现在不同了,要不休不止,要分出个你死我活来。 刘贺相信,天命仍然在刘氏这一边。 想到此处,他推开了王吉扶住自己的手。 “长乐卫尉王吉执笔,朕要拟几条诏令。” “唯!” 王吉说完,顾不得什么君臣之礼,坐在天子案前,一番准备之后,就用天子的笔墨纸砚开始草拟诏令。 “第一道诏令是给昌邑中郎将龚遂,让他立刻召集所有昌邑郎,到温室殿来值守,不得延误。” “诺!” “第二道诏令给光禄勋张安世,让他现在就进宫,到未央宫来坐阵,统领未央宫所有的郎卫和兵卫!” 上个月,刘贺暗中拔擢张安世为长安兵马节度使,王吉为长安兵马副节度使,可节制长安所有兵马,此诏仍然有效。 “第三道诏令给戴宗,让他往漆县和洛川方向派出斥候,一旦发现韩增所部的行迹,立刻向朕上奏!” “韩增?”王吉拿着笔,疑惑地问道。 “嗯,韩增所部,已经在路上了。”刘贺淡淡地说道,波澜不惊。 刘贺让韩德带给韩增的那封复信里,已经将三万大军都布置妥当了。 但是,除了戴宗和霍成君之外,他再也没有向其他朝臣提起过。 如今,王吉猛然听到这个消息,才万分惊讶,一时不知道如何反应。 “陛下早有布置?”王吉试探地问道。 “如无意外,韩增所部,离长安城应该不远了!” “如果有意外,那王卿就要替朕提前准备好出奔的车仗,朕恐怕就要学周幽王出逃京城了。” 说前半句的时候,刘贺志得意满;说后半句话的时候,刘贺满脸自嘲。 但这并不是戏谑之言,纵使刘贺在长安城败了,他也不会在长安城找一棵歪脖子树吊死的。 刘贺会逃到关东郡国去,和霍光斗个不死不休。 王吉平日不显山露水,但他却是最能听懂天子那半真半假的风趣的。 他不动声色地回道:“陛下,可从长安城的安门出奔,此门离未央宫最近,出城后再转向东回昌邑,调天下兵马勤王!” 这次轮到刘贺发愣了,他没有想到王吉还真谋划过这件事情。 但是很快,他就放声大笑了起来,不顾天子的威仪伸手拍了拍王吉的肩膀。 “王卿还真是有趣得很,这几个月来,朕与你说话说得少了,真是一件憾事。”刘贺笑着摇头道。 “陛下不必担心,君臣相伴长长久久。” “说得好,君臣相伴长长久久。” 和王吉说完这几句话,刘贺紧绷的思绪总算稍稍松懈。 过于紧绷,不是一件好事,很容易犯错。 除了刚才的这三件事情之外,刘贺接连又让王吉拟了很多条诏令,把许多人诏来了未央宫。 刘德、丙吉、蔡义、乐成、戴宗、禹无忧……——今夜,刘贺要动用手中所有的底牌。 这些人并非都是武将,但是刘贺对他们都各自有了安排,他们此刻都要承担起一份责任。 又或者,让他们留在未央宫,总比在未央宫外安全一些,这也是刘贺对他们的一种庇护。 “都写下来了吗?” “写下来了。”王吉说道。 “帮朕想一想,可还有什么遗漏?”刘贺问道。 “陛下,微臣想问,微臣今夜要做什么?”王吉行礼问道。 “伱要陪朕出宫。”刘贺淡淡地回道。 “敢问陛下,要去何处?”王吉问道。 “去北城外,夺中垒校尉的兵权。” 中垒校尉是北军八校尉之一。 而且在北军八校尉当中,中垒校尉的地位最为超然,掌有戍守北军大营、巡防营垒,监督兵卒的职责。 如今,其余七个校尉的所部人马都在征北大军当中,这中垒校尉就成了霍光手中最能倚重的一支人马。 现任中垒校尉名为范缓,护军使者名为霍封,他们虽然并没有太显著的军功和才能,却都是铁杆霍党。 前者是范明友的从兄,后者是霍光远房的族侄。 姓氏和血统就决定了他们的立场。 对付这样的霍党,不是王吉或者张安世用口舌就能应付的,非得刘贺这个天子出马。 “陛下以身犯险,恐怕不妥……”王吉说道。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如今的局面,控制中垒校尉是最重要的一环,朕必须亲自出马。” “微臣明白了!” “好,你立刻派人去下诏,不能有丝毫迟疑,朕在温室殿等你们。” “唯!” 王吉走了,刘贺又就将樊克叫了进来。 “如今是什么时辰了?” “酉时两刻。”樊克像平常一样回道。 这个被升为侍中的小内官对天下大势并不知晓,终日看起来懵懵懂懂的,但何尝不是一种幸福呢? “好,朕要去椒房殿。” “陛下要像平常那样在椒房殿用膳和就寝吗?” “不,朕此刻只是去看看皇后,今夜朕要留在温室殿里。” “诺。” …… 一刻钟过后,刘贺有些迟疑地走进了椒房殿的前殿,霍成君早已经知道天子要来,拿着纸笔就雀跃地迎了过来。 “夫君,这是宫女们写的字,你快过来看……” 霍成君站在刘贺的身边,垫着脚得意地炫耀着自己的成果,刘贺只是笑着、看着,并没有说话。 他不忍心在霍成君如此愉悦的时候,将今夜之后可能要发生的事情告诉她。 刘贺与霍成君在此事上早已经达成了一致,但是血雨腥风就在眼前,刘贺仍然担心霍成君会黯然神伤。 终于,还是霍成君看出了刘贺于往日的不同。 “夫君,是身体不适吗?为何不说话?” 刘贺摇了摇头。 霍成君何其冰雪聪明,立刻自己就想明白了。 “那……那是朝堂上的事情让夫君烦心了吗?” 刘贺点了点头,犹豫中又带着一些歉意说道:“成君,范明友在北地郡……反了。” 果然,霍成君的脸色一下子就白了,刚才那副欢快雀跃的模样荡然无存。 她犹如一只被露水打湿了羽毛的玄鸟一样,顿时失去了生气。 范明友反了,那霍禹也就反了;霍禹反了,霍光也难以置身事外——霍家这棵大树岌岌可危。 霍成君一阵眩晕,手中的纸笔滑落到了地上,整个人像一棵风暴中的小白杨一样摇摇欲坠。 在她快要倒下的时候,被刘贺揽入了怀中。 “成君,你我毕竟不是寻常百姓家的小夫妻……” “当我被仲父挑出来承续宗庙大统时,你我就注定要成为夫妻,也注定要经历许多事情……” “这些日子,我曾不只一次地想过,倘若带你到民间去做普通的夫妻,也是一件美事……” “但是,哪有那么多‘倘若’,所以你与我都只能迎难而上了。” 刘贺说完这番肺腑之言,就扶住了霍成君的肩膀,他看到后者的眼中尽是晶莹,却倔强地没有流出一滴。 “在这世上,我并没有再多的亲人了,你就是我的至亲……你可愿将我也当做你的至亲?” 亲人有许多,但是至亲只能寥寥。 倘若无事,亲人和至亲自然都“亲”;倘若有事,亲人和至亲只能选后者。 霍成君脑海中交替闪过她在大将军府和未央宫生活的一幕幕,思绪难平…… 但是最终,她还是轻柔而又坚定地点了点头。 刘贺稍显放松地叹了一口气,只有将霍成君安顿好,他才能在前朝甩开手脚去迎敌了。 求订阅! (本章完) 第355章 今夜,仲父的爪牙党羽,一个都不留!(求订阅) 酉正时分,刘贺就从椒房殿回到了温室殿。 此时,他传令要召见的群臣还没有到来,前方左右两侧的坐榻上空荡荡的,让这不大的温室殿有些空旷。 入宫几个月了,从宣室殿到清凉殿,又从清凉殿到温室殿,再从温室殿到椒房殿。 竟然似乎过去了一整年。 这几日,长安城天朗气清,头顶常常看不到一片多余的云彩。 白天有太阳的时候,人们还能感受到一些暖意;但是一到晚上,大地经过那冷风的吹拂,残存的暖意也会荡然无存。 而此刻,外面就又起风了。 跟着刘贺回到温室殿的樊克,连忙就要去关这温室殿的门窗。 “今夜的门窗,就这样敞着吧,朕想这温室殿能透透气。” “另外,将这殿内和殿外所有的宫灯都点上,朕想让这里里外外都亮堂堂的。” “诺。”樊克觉得有些疑惑,总觉得天子今日的举止与往常有些不同。 但是,樊克也没有问,只是带着宫人照做去了。 不多时,温室殿里外所有的宫灯都点亮了。 一时之间,四周亮如白昼,而空气中更是弥散着油脂燃烧后发出来的焦味。 刘贺定定地看着这温室殿敞开的殿门,不免有一些愣神。 在那灯火亮光的深处,飞快地闪过了他许多记忆的碎片。 他想要抓住其中的一片好好端详,但是无论如何却又抓不住。 那些和他有关联的人,随着呼号着的阴沉的风,涌入了他的脑海中。 刘病已、郭开、苏武、傅介子、张安世、丙吉、龚遂、王式、孟家人、许家人、上官太后、禹无忧、霍成君…… 他们的音容笑貌交替出现,让刘贺觉得两肩无比沉重。 静静地等了半个时辰,刘贺要见的朝臣终于陆陆续续来了。 他们看到大开的殿门,又看到亮堂堂的宫灯,明白了许多。 天子也许是在暗示他们,从今天开始,可以光明正大地来这温室殿了,再也不需要有任何顾忌和担忧了。 刘贺并没有给这进宫的所有人都下诏令,许多人收到的只是口谕。 但是在来的路上,他们相互交换着消息,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在劈啪作响的灯火声中,这些朝臣默默地进来、然后行礼,最后按照约定俗成的次序坐好…… 一切都在无声当中发生的,却让人觉得燥热难耐。 刘贺飞快地在人群中扫了一眼,要来的人都来了,没有任何的遗漏。 “急忙诏诸位爱卿来温室殿,只为了一件事情。” “朕刚刚收到了灵武县令梁延年上奏的军情,度辽将军范明友和祁连将军田广明——反了。” “那本该为大汉开疆拓土的七万汉军,如今已经变成了叛军,据朕的推算,兵锋恐怕快要抵达安定郡的三水县了。” 一众朝臣虽然对此事已经猜到了七八分,但是从天子口中得到确切的答案,仍然感到无比震惊和慌乱。 突然在不到千里之外的地方多了七万叛军,任何人都会觉得恐惧的。 恐惧的心,人皆有之,关键在于感受到这恐惧之后会做出怎样的选择。 刘贺看向了离自己最近的蔡义笑道:“蔡卿,你可知道这七万叛军打的是什么旗号?” “老、老臣不知……”蔡义那深凹的眼睛惊恐地看着天子,苍白的胡子也在微微发颤。 “清君侧,诛蔡义。”刘贺平静地说道,“他们将蔡卿比作了孝景皇帝时的晁错,蔡卿作何感想?” “简直、简直是一派胡言!”蔡义怒不可遏地说道,不知是愤怒多一些还是恐惧多一些。 对孝景皇帝和大汉江山来说,晁错是一个有功之臣,但是下场却并不好。 七国之乱之初,孝景皇帝为了安抚未作乱的诸侯王,就听从了袁盎的建议,下令将晁错腰斩。 最终,七国之乱虽然得以平定,但是晁错的这条性命是怎么都回不来了。 所以,当蔡义听到天子问他作何感想的时候,当然会感到恐慌。 朝堂上下,里里外外都知道,正是上个月蔡义率先发难要恢复“天下臣民上书天子”的祖制,天子才找到削弱霍党的切口。 那么,范明友和田广明等人提出“清君侧,诛蔡义”的口号,倒也是合情合理。 而蔡义怕就怕当今天子像孝景皇帝一样,为了暂时平息范明友等人的怒气,献出他的项上人头。 “嗯,朕还想起来了,这晁错也当过御史大夫,这和蔡卿倒是又有了几分相似之处……” “御史大夫身为言官之首,能因为针砭朝政而死,倒也是死得其所了。” 刘贺的话让蔡义更觉得慌乱,他连忙争辩道:“陛下,老臣那可是为了大汉的江山社稷啊!” 要不是还有诸多的同僚后辈在场,蔡义定然会跪在天子面前,将后半句话说完:“老臣为大汉立过功,陛下不能杀老臣啊!” 刘贺只是摆了摆手,安抚了一下蔡义。 “蔡卿放心,如今的大汉不是孝景皇帝时的大汉,朕不会用你的人头来平息此事的。” “众卿放心,朕有援兵在手……”刘贺说完,终于才把韩增所部的情形说了出来。 虽然这股至关重要的援军还没有任何的影子,但是仍然让一众朝臣坐得直了一些。 “多余的话,朕也就不多说了,诸位爱卿都是朕的肱股,今夜你们依诏行事即可。” “诺!”群臣应答。 “张安世,这未央宫的安危就交给你了。” 张安世已经收到了天子的诏令,所以来的时候就身穿扎甲、头戴武弁,完全是一副纠纠武夫的模样。 “微臣万死不辞。”张安世站出来朗声说道。 “事不宜迟,你此刻就到这未央宫去,所有的郎卫和兵卫由你调遣!” “唯!”张安世行礼告退。 “昌邑中郎将龚遂,门下寺行人令戴宗,门下寺备咨令禹无忧” “微臣在!”站出来的老少三人都穿上了扎甲,两个年轻人更是头戴却敌冠,身背大黄弓。 “龚遂率一百昌邑郎去椒房殿,护皇后安危!” “禹无忧率一百昌邑郎去长信殿,护太后安危!” “戴宗率一百昌邑郎留在温室殿,随侍朕左右!” “唯!”三人答完,没有任何的犹豫,行军礼而去。 这三百昌邑郎是刘贺手上最信得过的一支人马,每一个昌邑郎的家中都分到了土地,算是是天子的私兵部曲。 除了刘贺自己的身边要留下能信任的人马之外,其余两处也是关口,所以自然也要派最信任的人和兵去看护。 “少府丙吉、门下寺长史韦玄成,你二人就去尚书署坐镇,没有朕的亲笔诏令,任何人不得调用玉玺和符节。” “唯!” “宗正刘德,将城中有威望的宗室召集到你的府上,然后联名上奏,声讨范明友及田广明。” “唯!” “魏相,上个月朕让你查清这长安城中,还有哪些重要官员是霍党,你可都查清了吗?”刘贺问道。 “陛下放心,微臣了然于胸。”魏相竟然露出了一丝狰狞的笑,似乎等这一刻已经很久了。 “现在奏来,哪些霍党是今日今时就必须要处置的?”刘贺问道。 “霍党在大汉朝堂上盘根错节,一夜之间恐怕难以根除,但有一些最为紧要,必须要立刻捉拿或者控制。” “不必多说,只说姓名即可!”刘贺急问道。 他并不喜欢魏相这时还要“卖弄”自己的缜密,于是颇为不满地望了他一眼,才让后者有所收敛。 “执金吾苏昌、京兆尹邓破虏、右扶风范安宁、廷尉李光!” 魏相一口气说了四个人的名字,这四个人的手上或多或少都掌握着一些兵卒人马,是要先控制起来的人。 可是,还没等刘贺下发诏令,这魏相又一连说了几个人的名字。 “另有鸿胪寺丞邓广汉,光禄大夫赵平,茂陵县令任胜,秺侯金赏……他们也应一并捉拿!” “再有就是范明友、田广明、田顺、霍禹、霍山、霍云等人在长安城中的亲眷,亦要捉拿到诏狱中去!” 刘贺一时就有一些头疼了,真是怕什么就来什么啊。 这些人当中有许多是霍家的至亲骨肉,不是不能抓,而是不好抓,也没必要抓。 霍家的女婿也好,霍党的亲眷也罢,都是如此。 前者还没有发迹,后者无缚鸡之力,对今日的大局都没有必然的影响。 更重要的是,现在收到的军情只说了是范明友和田广明要行“清君侧”之事。 并没有和霍光牵扯上关系。 霍党和霍光不同,后者有威望,有民心,有功劳——无过硬的罪证,就将其阖家拿下,说不定会在这长安城引起动荡。 必须要等霍光露出更多的尾巴,才能将其一网打尽。 总之,今夜还不是时候,至少也要等到明日。 这么简单的道理,魏相不可能看不穿。 看来这魏相对霍光和霍党是恨之入骨了。 只不过份恨到底出自于公心,还是出自于私心,刘贺猜不出来,他也不想去猜。 刘贺用一种带着警示和提醒意味的目光看向了魏相。 “魏相,你后来所提到的这些人,似乎并不着急在今夜就处置吧?” “偌大的长安城里,朕能调动的人马并不多,所以朕才说了一个‘最’字。” 魏相听出了天子话里话外的责备,自然不敢再节外生枝,只能意犹未尽地说道:“是微臣愚钝了。” 刘贺没有接过这句话,他的视线在魏相、黄霸和萧望之等人的脸上来回走动了几遍。 他们与霍光有私仇不假,但焉知他们与其他人没有私仇呢? 要防止在场的所有人滥举屠刀——这也是对他们的一种保护。 想到此处,刘贺决定再敲打一下这这些朝臣,免得他们酿成大错。 “今夜的事情,关乎大汉的存亡,朕希望诸卿一切从公心出发,切莫因为心急而意乱,犯了大错。” “虽然朕的手上有梁延年冒死送来的军情,朕与诸卿知道此事与仲父有关,可天下臣民并不知道。” “没有万分确定的罪证,不能贸然行事,还要等仲父自己将尾巴漏出来,才是最后收网的时候。” “所以今夜,只要控制住长安城的局面即可,要分清轻重缓急,分清主次先后,切莫节外生枝。” 刘贺说这番话的意图再明显不过了。 到最后时,他的目光索性就停留在了魏相的脸上,再一次给了他一个意味深长的暗示。 你想做什么,朕都能看穿。 铁骨铮铮的魏相被天子的这一眼看得有些慌神,连忙就将眼神稍稍移开。 “御史中丞魏相,找张安世领一百羽林郎,朕命你你暂代京兆尹一职,到任之后约束好所部亭卒,提防贼人作乱。” “唯!”魏相再没有任何的异意。 接着,刘贺又如法炮制,一连下了几道诏令,让萧望之领兵去暂代右扶风一职,让黄霸和陈修暂代廷尉一职。 蔡义等人也被安排承担了一些琐事。 如此分配下来,就只剩下执金吾苏昌还没有“接班之人”了。 并不是刘贺疏忽了此事,执金吾手中掌管这两千多的巡城亭卒,至关重要,刘贺心中有一个绝佳的人选去处置。 “诸卿要去做的这些事,也许会很顺利,也许不会很顺利,甚至还会有性命之忧。” “朕希望诸卿记住一件事情,你们手持的是朕下发的亲笔诏令,又有玺印加持,名正言顺,所以要拿出一股志气来。” “朝堂上的争斗到了这个田地,实力相差无几,靠的就是那一股子的狠劲儿了。” “狭路相逢勇者胜,朕希望诸卿今夜要猛,要勇!” 刘贺停了下来,他的目光再次扫过群臣那被灯光照得有些发白的脸。 和刚才相比,总算是又多了一丝血色:他们已经从最初的惊慌失措中渐渐地回过神来了。 “去吧,朕等众卿凯旋。” “唯!” 各自领了使命的朝臣们起身一一向天子行礼,就陆续告退了。 温室殿里剩下的人越来越少,所以在耀眼的灯光下,就更多了几分冷清。 求订阅,晚点还有一更! (本章完) 捋一下霍氏罪证细节,免得我吃书了 因为我和读者老爷们是上帝视角,这个是我在写的时候没有把握好,我写到一半才发现这个问题的,但是改不过来了。 这会导致我们作为局外人知道的事情比角色多很多,会觉得角色有点傻。 伏笔搞得太多了,我也记不住自己哪里留下伏笔了,所以现在和大家一起捋一下。 霍禹和匈奴人勾结:霍光知道,刘贺和帝党知道但没有证据,百姓不知道。【不能当罪证】 霍显给两个婕妤下毒:霍光不知道,刘贺和帝党不知道,百姓不知道。【不能当罪证】 霍显贪污的事情:霍光不知道,刘贺猜到但没有证据,百姓不知道。【不能当罪证】 霍光装病欺君:刘贺知道但没有证据,群臣知道但没有证据,百姓不知道。 范明友与霍禹借口造反,但是梁延年密信上写的是范明友、田广明造反,外人并不知道霍禹是主谋,更与霍光无直接关系:刘贺和帝党知道但没有证据,百姓不知道。【不能当证据】 这几件事情,证据就在手边,需要一点点搬出来了。 我们如果带入百姓的视角看就是范明友反了,但是借口是清君侧,也许是范明友等人有问题,大将军忠心耿耿也许是没有问题的。 带入主角视角是知道范明友是直接策划人,霍光是他们的大后台,但是霍光并没有直接参与进去,而霍光威望太高,我只能等霍光为了保范明友而一步一步地僭越留下真凭实据,才能名正言顺地扳倒他。 带入霍光的视角是范明友他们不听话,竟然要造反,我认为这是不对的,但是他们是我的人,我只能想办法在合理范围内保他们。实在保不动了,我就掀桌子,不管合不合规矩了。【这一步还没有到】 所以现在为止,主角手中是没有霍光和霍禹真正的罪证的,而是只有范明友的罪证。其实如果换一个皇帝,换一个权臣,范明友做的事情是足够牵连到霍光了,完全可以直接下诏狱了。 但是霍光的权威太高了,在大汉上下的威望和功劳都很高,而主角登基的时间短,没有压倒性优势,因此要更合理的理由。 让读者老爷出现误解,主要是我没有表达清楚,实在抱歉了,所以就写了这个来弥补一下。 当然,要是我前面漏了哪里,就是我纯纯的犯蠢了,只能吃书了。 另外,还是那个问题,我尽量让故事合理化,但是大家觉得不合理的地方可以一起讨论,也是帮我一起进步,谢谢大家了。 (本章完) 第356章 朕给你泼天的富贵,就看你敢不敢杀了执金吾!(求订阅) “薛怯,为朕准备好车仗,朕今夜要出宫,你要着甲跟随。” “唯!”太仆丞薛怯和往常一样,没有一句质疑和闲话,立刻就下去了。 “王吉,到殿外和戴宗等候片刻,与朕一起去中垒校尉夺其兵权。” “唯!”王吉行礼之后,立刻要就离开了。 到了这个时候,温室殿里,就只剩下一个朝臣没有离开了。 此人正是左冯翊安乐。 今日酉时,安乐正在府中准备与家人用膳,突然就得知天子要立刻诏他进宫。 和以往一样,安乐仍然是诚惶诚恐。 十几日之前,也就是在霍光请天子亲政的那一次朝议上,安乐赌上了全部的身家性命和官运仕途,将乐成送进了诏狱。 天子为了避嫌,暂时让安乐“去职留官”——仍然保留他左冯翊的官职,但却不能上衙署理政事。 最开始,安乐以为乐成的罪行很快就会被查明,自己也会立刻获取应得的奖赏。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乐成倒是真的入了诏狱,太常寺的后衙也封了,天子更是有意要整顿吏治…… 但是,再往后,乐成的事情似乎就不了了之了——一直都关在诏狱里,说是还在审问,暂时还没有定论。 乐成的罪行没有定论,那么安乐的“出首之功”自然就落不下来,复职的事情也是遥遥无期。 于是乎,安乐就只能在左冯翊的后衙里深入浅出,伺弄花草,养鸟斗鸡。 心情是一日比一日郁闷和烦躁。 所以,当王吉带来“天子要召见他”的口谕时,安乐当然是狂喜,以为“出首之功”终于要到手了。 但是他万万没有想到,来到这温室殿之后,竟然会得知这样一个惊天的消息。 然而,他却看出张安世等人虽然慌乱却不意外,这才让他猛然醒悟了过来,搞清楚了一件事情—— 眼前的天子一点都不癫悖,竟然早就在谋划倒霍这件大事了! 而自己,从头到尾都被蒙在鼓里,没有被天子真正信任过。 安乐感到一阵后悔和后怕,他也终于想清楚为何天子一直对自己“若离若即”了。 天子没有错,错就错在他安乐以前太想讨好霍光了。 想到这个关节,安乐只觉得后脑勺发凉。 还好自己有先祖保佑,抓住了两次稍纵即逝的机会。 先是在明光宫起火之事上将天子吩咐的事情办得漂漂亮亮的,而后又“出首”了霍党中的肱股乐成。 没有这两件小功劳,恐怕刚才天子派出去的精兵中,就有一路是杀去左冯翊的了。 安乐很是侥幸,但此刻温室殿里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了,仍然让他坐立不安,不禁左顾右盼。 他生怕天子一声令下,殿外就有剑戟士冲进来,将他拿下…… 天子不会要拿自己祭旗吧? 安乐觉得更加恐惧,四周那一盏盏明亮的宫灯就像是一个个日头,晒得安乐头昏眼花、浑身燥热、六神无主。 他偷偷地看向坐在上首位的天子,想要从天子的表情中找到一些蛛丝马迹,但却因为灯火太亮,看得不真确。 原来,他这个两千石的左冯翊居然离这天子那么远。 安乐在看刘贺的时候,刘贺自然也将安乐的窘迫看在眼里。 虽然时间很是仓促,但是刘贺仍然晾了安乐半刻钟。 直到安乐所坐的榻上仿佛生出了木锥,让他的臀部再也不能安生地坐下时,刘贺才叫了他的名字。 “安乐,到前面了吧。” 以往,天子从来只称安乐为“安卿”,从没有像现在一样直呼其名。 安乐不敢怠慢,连忙就来到了天子面前,一头拜了下来。 “安乐,你与朕认识几年了?”刘贺有些冷漠地问道。 “微臣在昌邑就有幸能观龙颜,算下来应有五年了,微臣实在愚钝……”安乐絮叨地说着,还在脑海中反复地确认自己以前有没有得罪过天子。 “嗯,你的记性倒是不错,那几年的时间里,你对朕也敬重有加,虽无大功,亦无大过。” 这是盖棺定论了,安乐哪里敢辩驳,只是拜得又低了一些。 “你以前心中是如何想的,朕很清楚,朕不怪你,趋利避害是人之常情了。” “陛下,是微臣瞎了眼,被狗油蒙住了心……” “你不必自污,朕说了不怪你就不会怪你,况且你很聪明,还知道改弦更张。” 天子的声音不疾不徐,安乐不知如何做答。 “朕今夜让你来温室殿,当然不是要拿你祭旗,张安世他们是朕的肱股,你也是朕的肱股。” “谢陛下不罪之恩!”安乐“砰砰砰”就在地上磕了三个头。 “只是希望你日后不要再首鼠两端,以免寒了朕的心。” 安乐听出了天子要重用他的意思,又惊又喜,虽然还心有余悸,但是耳朵已经竖了起来。 “微臣定当庶竭驽钝,不负圣恩,如有违逆,甘愿受天罚!” “好,你直起身来,朕今夜有要事让你去做。” 刘贺的声音仍然如外面的天气一样寒冷,但是安乐听来却如沐春风。 “现在明光卒有多少人?” “原有一百,但是下官擅自扩充到了三百。” “你心思缜密,倒是想到朕的前头去了。” 安乐原来只是为了拍天子马屁,没想到还有意外之喜,一时更是喜上眉梢。 “执金吾有两千余巡城亭卒,朕命你率明光卒包围执金吾,暂代执金吾一职……” “倘若有人抗诏不尊,杀无赦!” “待局势稳定,朕会下诏擢你为执金吾的。” 执金吾是九卿之一,与左冯翊品秩相当,但毕竟是货真价实的九卿啊。 对安乐来说,这简直是泼天的富贵了。 “微臣定不负陛下的厚望!” 刘贺当即就给安乐写了诏令,让他带到尚书署去加印,然后立刻回去准备。 安乐激动地走了,刘贺看了看外面的天色,现在已经快要到戌时了。 从刘贺收到梁延年派人送来的军情算起,已经过去整整一个时辰了。 不知道这一个时辰里,他敬爱的仲父又做了哪些安排。 顾不得再等下去,刘贺站了起来,向殿外大喊道:“王吉,朕立刻就要去北军中垒校尉大营!” 长安城这动荡的一夜,从戌时开始了。 求订阅! (本章完) 第357章 大汉帝国的下克上:孽子们竟逼着我霍光当叛臣!(求订阅) 当天子收到灵武县的军情时,范明友给霍光的密信也送入了大将军府中。 此时,霍光正在后宅正堂里和霍显用晚膳,自从霍成君进宫之后,一起用膳的就只剩下他们夫妻两人了,难免冷清。 所以一应吃食都很简单。 还没等霍光将手中的碗筷放下,陈万年就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 因为跑得太着急,陈万年绊在了高高门槛上,重重地摔了一跤。 而手中的传信筒则“咕噜咕噜”地滚到了霍光的案前。 霍光非常不悦,陈万年虽然做事谨小慎微,但是实在太沉不住气了。 “慌什么,这幅模样成何体统!?”霍光呵斥道。 “大、大将军,这是范明友将军派人送来的密信!” 陈万年顾不得自己膝盖上的疼痛,连忙爬了起来,将传信筒捡起来交到了霍光的手上。 十几日之前,天子下诏“夺”了范明友的军权,从那一日开始,霍光就迫切地想要收到范明友的信。 他很想要知道这征北大军到底发生了什么,才让他们下定决心提前南返归塞。 有了天子那道诏令和自己那封信,范明友等人总应该向自己解释一番了吧。 霍光心中如此想着,就再也等不及了,让霍显收走案上的残羹冷炙之后,就将传信筒拆开了。 仅仅只是扫了一眼,霍光就看到了“清君侧,诛蔡义”那六个字。 一股凉意从他的双眼蔓延到了全身! 这六个字仅仅只是一个开始,霍光越往下看,就越觉得心惊胆战。 那一个个墨字就像一枚枚箭簇,笔直地射进霍光的胸腔中,让他满腔流血。 “末将范明友、田广明、田顺谨报大将军,当今县官昏聩不明,受蔡贼蒙蔽,欲自毁长城……” “征北将士上下皆惊,悲愤交加,我等顺应军心,行‘清君侧,诛蔡义’之大事……” “我等之忠心,天地昭昭,日月可鉴!” “望大将军与我等里应外合,共行义举,兵谏天子,匡扶汉室,得伊尹周公之美名!” 范明友虽然是一个武将,却能写一手好字,这密信中的几句话说得更头头是道,仿佛自己真是大汉的忠臣。 但是,这些虚伪到了极点的言辞又怎可能骗得了霍光呢? 范明友要做的事情,哪里是什么“义举”,分明就是“造反”! 这竖子好大的胆子!! 居然做出了这大逆不道的事情!! 霍光猛然站了起来,当下就想要将此信带到未央宫去交给天子,再奏请天子下诏召集勤王之兵,踏平范贼。 然而,还没来得及抬起脚来,那晴朗了多日的天空突然划过了一道列缺,紧接就是一声巨雷响起。 突然而至的雷声将这正堂的梁柱瓦当都震得簌簌作响。 霍光停了下来,两眼呆滞地看向了那封似乎滴着血的密信,一点点清醒了过来。 这造反的人不是别人,是自己的女婿啊! 而霍禹和霍家最亲的那些子侄们,可都在这三路大军当中。 范明友造反了,难道霍禹脱得掉干系吗?难道几十上百个霍家子侄脱得掉干系吗?难道自己这大将军脱得掉干系吗? 他,霍光,领尚书事,博陆侯,大司马大将军,霍去病之弟,孝武皇帝指定的辅政大臣—— 竟然被自己的女婿逼成了叛汉的乱臣贼子!? 一阵眩晕突然从脑后袭来,霍光像一个月之前一样,“轰”地一声就倒了下去,而那书信更是轻飘飘地落到了地上。 “夫君!夫君!”侍立一旁的霍显惊慌失措,连忙扑了过来。 “大将军!大将军!”陈万年更是跪在原地,扯着嗓子乱喊。 可任凭他们二人如何呼喊,紧闭双眼的霍光却面如金纸,没有任何的回应。 “快!快去将淳于衍叫来!”霍显尖叫着。 “可此处是后宅……下官是一个外臣……恐怕会有人非议……” “快去!何人敢说闲言碎语,我立刻就将他剐了!”霍显那修长的手指径直戳到了陈万年的鼻子前,一脸狰狞。 陈万年不敢再迟疑,连滚带爬地跑出了正当,去寻那淳于衍。 还好,淳于衍很快就来了,连忙几针扎下去,又动手去掐人中…… 霍显咬着牙看着霍光,双手紧紧地攥着后者的衣袖,害怕自己的夫君再也醒不过来。 她还没来得及看到信,知道定然是发生了天大的变故,夫君现在可死不得! 也许是霍家先祖保佑,淳于衍前前后后折腾了半个多时辰,霍光终于还是悠悠地醒了过来。 “信……信……”躺在霍显怀中的霍光,颤抖着指着地上的信。 站在一边的陈万年就要去捡,但是手还没有碰到信纸,霍光就挣扎着摸过了案上一个茶杯,狠狠地砸了过去。 霍光这反常行为,吓得陈万年连忙跪下,不敢再有任何的动作。 “信……信……谁都不能动!”霍光终于断断续续地说完了这句话。 如果刚才倒下的是孟班、关二和张三这样的普通人,那不管是凶还是吉,恐怕都要一两天才能缓过来。 但是霍光又怎可能是普通人呢,这个政治强人在生死攸关的时候,仅仅歇了一刻钟,就能坐直起来了。 “夫人,你……你去将信给老夫拿过来。” “诺!”霍显不明所以,连忙就去捡信。 当信重新回到霍光的手上时,他并没有再去看,而是揉成一团,紧紧的捏在手里。 这封信,不能给任何人看见! 让霍显捡信,不只因为信任她,更因为她不识字。 “淳于衍退下,陈万年到前衙去,把候差的使者都叫到堂下等候。” “诺!”两人连忙各自行事去了。 没有了外人,霍显终于再也顾不得其他的事情了,连忙坐在霍光身边,拽住了他的衣袖。 “夫君!明友在信中到底写了什么!?夫君为何如此惊慌!?” “这孽子糊涂啊,竟然带着几万大军——反了!”霍光痛心疾首道。 “啊!?”霍显也被吓得不轻,连忙抬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似乎害怕自己将此事的风声走漏出去。 霍显猛然想起了一个多月前自己给范明友他们写的那封信,难道是因为那封信的原因吗? 当时,她只想让他们找机会带兵回来襄助霍光,哪里料到竟然会引发这样的祸事? 一定是那霍禹还惦记着让霍光称帝的糊涂事情,所以才乘机做下这不要命的歹事。 七万大军起兵谋反,这给霍家带来的好事还是坏事,霍显此刻根本分辨不出来了。 她那与生俱来的为生存而钻营的本能,在这个时候完全起不了丝毫的作用。 霍显看着刚刚醒过来的霍光,根本不敢将送信的事情告诉霍光:霍光知晓此事,恐怕立刻就会宰了自己吧。 瞒了一件事情,那就只能一件件继续瞒下去。 “夫、夫君那现在该怎么办?”霍显急切地问道。 霍光紧闭双眼,一言不发,飞快地盘算着如今的局面。 刚才收到的这封信里,除了有范明友“忠心耿耿”的“肺腑之言”外,还要写了大军的计划:分兵而行,一急一缓。 霍光从来没有亲自上阵指挥过数万大军,但毕竟久居大将军之位,他自然是知兵的。 如果不谈这是掉脑袋的谋逆之事,这是倒是一个极佳的方略——也是唯一的方略。 此时此刻,范明友所部恐怕已经快要到三水了,用不了七八日就能到漆县,十日之内就能到长安。 届时,紧随其后的田广明所部则可以掌控安定郡全部和北地郡大部,田顺所部随后也会抵达长安。 如此看来,范明友等人成事的机会非常高,几乎到了只差临门一脚的地步。 联想起之前征北大军那逡巡不前的怪异举动,恐怕在大军出征之前,范明友等人就谋定了这歹事。 出征之前,霍光因为霍禹勾连匈奴人的事情,曾经与之发生过一次争执。 看来这背后的阴谋远比霍光想象的更深更黑。 更让霍光感到震怒的是,范明友和霍禹等人现在还有许多事情瞒着自己。 范明友他们在北方,有数万大军拱卫,自然性命无虞。 而他霍光和霍氏满门亲眷都在长安城,简直是无路可退。 这两个竖子,竟然冷血无情到了这种田地!? 他收到了密信,那么天子想必也收到了军情。 虽然天子对他还算敬重,可哪一个帝王能容忍领兵大将行谋逆之事呢? 说不定此刻,天子已经在想着要怎么处置霍家了。 霍光越想越觉得心乱如麻,根本就理不出一个头绪来,那可恶的眩晕再次袭来,他险些又要栽倒下去。 “夫君!夫君!如今你可不能病倒啊,霍氏一门危在旦夕,没有夫君恐怕就要大厦倾颓了啊!” 霍显的尖叫声让霍光清醒了一些。 对,如今还不能倒下,要尽快想办法理出一个头绪来。 毕竟,自己是大司马大将军,是皇后的父亲,是天子的仲父和岳父,是太后的外公,有丹书铁券,有爪牙心腹——还有大功! 凭着这些,霍光能做的事情还不少。 当下,就要先拿出一个主意来! 霍光将那被自己揉成团的密信放在案上展平,又从头到尾读了一遍, 脑海中逐渐就摸索出了两条路子。 这两条路子,看起来都是活路,但却又布满了荆棘,走到头说不定都是死路。 可如今这紧要的关头,又怎可能有坦荡的光明大道呢? 这第一条路,是通往未央宫温室殿的路。 霍光即刻就可以到未央宫去,在天子面前痛斥范明友等人的忤逆和不忠。 再将范明友等人请自己里应外合的谋划合盘托出,而后协助天子整顿长安防务,与天子一道御敌,继续当这大汉的忠臣。 走这条路,不仅可以成全霍光的忠义之名,还能暂时保住霍氏一门所有人的性命。 但是,日后呢?日后天子缓过气来,会放过霍氏一门吗? 范明友所部如果势如破竹,兵锋顺利抵近长安城,那天子再想当仁君,也会把霍氏一门押到城墙上去,当着范明友的面一个个砍掉他们的头。 可反过来,如果范明友所部最后败了,天子坐稳了皇位,难道他会放过霍家吗? 更何况,霍禹此刻也在范明友军中,如果霍禹战死了,那霍氏纵使苟活,也会像孝昭皇帝一样绝嗣的。 天子也许会从霍氏的旁系子侄中选一个过继给霍光当儿子,但那还是霍光想要的霍氏吗? 继续全心全意当大汉的忠臣,已经不是霍光现在最好的选择了。 而这第二条路,是通往范明友军中的路。 霍光可以和范明友里应外合,在长安举起“清君侧,诛蔡义”的大旗,控制住长安城和天子。 最多十日之后,范明友就会率大军赶到拿下长安,一切风波终将归于平静。 霍光可以凭借这归来长安的霍党,继续当着辅政大臣,风头仍与过往无二,甚至权势还能比往昔更胜一筹。 这条路可以让霍光得利最多,但难道就真的那么容易走通吗? 如今,霍光能够控制的军队只有中垒校尉的两千五百人马和执金吾的两千多巡城亭卒。 天子手上则有五六千的南军。 霍光就算真的想要控制住长安城的局面,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稍有不慎,霍氏今夜恐怕就会血流成河了。 另一面,就算此路真的走通了,霍光能得利颇多,但他也会失去最看重的一样东西——名声。 一旦霍光做下这件事情,纵使之后可让天子和太后下诏为霍光等人正名,但是他在史书上留下的那一笔就不好看了。 伊尹放太甲,周公辅成王,管仲射小白……霍光绝不可能留下这样的好名声。 他顶多会只像崔杼那样,被后世史书称为权臣。 普通人追求的是利禄钱粮,站在大汉帝国顶峰的霍光则不同,他要的是留名青史,要的是千古一臣的称号。 …… 如此看下来,这两条路都不是最好的选择。 一时之间,渐渐恢复一点神采的霍光,又在心中纠结和犹豫了起来。 人老了就是如此,面对许多事情都会患得患失,犹豫不决。 霍光拥有的东西实在太多了,所以他才怕稍有不慎而满盘皆输。 如果此事发生在二十多年前,甚至十年前,霍光都不会像现在这样难以抉择。 因为他会发现,这两条路子虽然都危机重重,但也有否极泰来的可能。 只看到了一面,忽视了另一面——福祸相依的道理,被上了年纪的霍光抛到了脑后。 反而是一边的霍显,看着霍光神思恍惚,非常不解甚至是鄙夷。 “夫君,这千钧一发的时候,断然不可如此犹豫啊!”发丝散乱的霍显拽着霍光的衣袖,心急如焚地说道。 “老夫自然是知道的,但事关重大,又怎可能不犹豫……” 霍光说完之后,就将自己心中所对霍显说了出来。 “夫人,你觉得这两条路哪一条更好走一些?”霍光居然向霍显反问道。 “夫君好糊涂啊,既然认定天子已经知道此事,那局势早就到了危若累卵的地步,夫君哪还能顾得上什么名节?!” “先保下你我的性命,保下霍氏一门的性命,保下禹儿的性命……这才是当务之急啊!” 在这危机关头,四十有六的霍显比霍光看得更清晰透彻。 “可是……”霍光仍然放不下自己对忠臣名节的执念。 “夫君!不可再犹豫了!难道忘了孝文皇帝时诸吕的下场吗?”霍显突然提高声量尖叫道。 这是她头一次在霍光面前展露出狰狞和狠辣,那张牙舞爪的样子,让霍光心头一惧。 霍显那癫狂到扭曲的面目,让霍光回过神来了。 此刻不是顾忌那细枝末节的时候,如今只有先顺着第二条路走了! 史书都是胜者所写的,惨死的人连名字都不配留下。 就像昔日被孝文皇帝下令诛杀的后少帝刘弘和他的几个兄弟,到底是不是孝惠皇帝的子嗣,又有谁敢议论呢? 只有活下去,才能在史书上留名。 “夫人提醒得是,是老夫思虑过多了,霍家没有夫人,还不知道会是什么样的田地。”霍光故作轻松说道。 说罢,霍光有些摇晃地站了起来,霍显连忙去扶。 此刻,霍显没有心情去迎合霍光对她夸奖,只想自己的夫君快点拿出大将军的魄力来。 “老夫明白要如何做了,夫人放心,有老夫在,这长安城的天塌不下来!” 霍光定了定神,就准备走出去,到前衙正堂去发号施令。 就在此时,霍显突然从身后拉住霍光的衣袖。 “夫君且慢,贱妾还有一计,可作为备选,倘若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还可有所回转!”霍显话中透着阴毒。 “哦?夫人有何妙计。” 身形娇小的霍显踮起了脚尖,凑到了霍光的耳边,用冷漠到极致的音调,将自己刚刚想出来的那条计策说了出来。 最初,霍光觉得有一些不可思议,甚至觉得那是无稽之谈。 可是他越往后听,却越觉得在理。 尤其是又读了读那范明友派人送来的那封密信之后,就更觉得霍显留下的这条后路能走得通。 有了这条后路,至少霍家能在满盘皆输的时候留下一线生机,不至于一夜尽没。 “夫人好计策,只是要苦了……”霍光叹气道。 “如今这天下,谁又不苦,只要霍家这棵大树不倒,到时候再补偿她们就是了。”霍显毫不在意地说道,眼中是决绝。 “夫人说得是,但也不用忧虑,老夫不会让这长安城出乱子的,小小天子斗不过老夫。” 霍光气定神闲地握了握霍显的手,未在多说什么,就大步流星地朝着前衙正堂的方向走去。 似乎一切尽在运筹当中。 求订阅!书中故事的时间速度比现实生活中的速度慢了,这一夜一日会发生许多有趣的事情。 (本章完) 第358章 大将军与皇帝各自调兵遣将,看看是谁慢了半拍?(求订阅) 霍光来到大将军府前衙的正堂中,五六个使者早已等候多时。 除了他们之外,就只有一个陈万年守在一边了。 不知道为何,霍光觉得有一些悲凉和忐忑,为何自己手中能用的人越来越少了。 这份忐忑和悲凉只出现短短一瞬,就被霍光压制了下去,正如霍显所说的,现在不是迟疑不前的时候。 “今夜,长安城恐会生乱,老夫要给几位朝臣发几道密令……” “这几道密令将交由你等投递,切不可有任何闪失,否则杀无赦!” 霍光很少在这些“未入流”的小吏面前发狠,因为这些小吏都是无关紧要之人,不值得霍光来训斥。 但是今日不同,这些小吏有幸让霍光高看了几眼。 “但是,如果你等能办好此事,老夫会将你等的品秩升为二百石……” “你等可愿意尽心办事?” 从斗食到二百石,前途已经往前迈出了一大步,是求之不得的生发。 这几个信使立刻就挺胸叠肚,大声地回应道:“愿受大将军驱驰!” 霍光点了点头,开始动手给长安城里的霍党写密令。 他执宰中枢已经二十余年,心中只要有了想法,就能迅速落笔,不用有丝毫的迟疑。 所以几道密令很快就写好。 【此处是长安地图】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上面盖的是大司马大将军之印,而不是传国玉玺之印。 不知道效力会不会减弱。 陈万年手脚麻利地将密令封好,然后就交到了这些信使的手上。 “速速送去,送到之后,立刻回来禀报,不得拖延!”霍光说道。 “唯!” 看着这些信使的背影渐渐远去,霍光那悬着的心终于缓缓平静了下来。 他抬头看了看天色,虽然刚才的晕厥和迟疑耽误了不少的时间,但想来也不算太迟。 未央宫里那年轻的天子,但骤然收到这消息,恐怕也要手忙脚乱一番。 天子年轻且有魄力,可遇到这种性命攸关的大事,总不可能太果决。 更别说还有霍成君守在天子的身边。 天子很是宠爱霍成君,更是一个多愁善感之人,一定会将此事告诉霍成君的。 而霍成君想必也会找天子哭闹一番,这又会为霍光赢得一些时间。 念及种种,霍光心中的把握又多了几分。 一旦冷静下来,思绪自然就变得开阔起来。 他此刻已经想好了一个说辞,哪怕当着朝臣和天子的面,也能辩驳一番。 范明友等人是谋逆还是“清君侧”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霍光怎么看这件事情。 这一切的兵灾都源于“蔡义误国,天子昏聩,寒了将士们心”,他霍光今夜做的事情是力挽狂澜,扶大厦之将倾。 霍光不是忠臣,那谁才是忠臣呢? 这范明友误打误撞,倒是又给了他一个机会,一个成为大汉第一忠臣的机会。 说不定到了最后,霍光既可以当忠臣,又可以当权臣呢? 这样一来,也是一箭双雕。 更别说,还有霍显想的那个法子作为退路。 只要今夜长安城安然无恙,那么后面的局面应对起来就会从容得多。 霍光想到这里,心满意足,再也没有更多的忧愁了。 只是,他没有想到,他错看了天子,更错看了霍成君。 这两个年轻人的那份情愫,是霍光永远也理解不了的。 “陈万年,即刻就将府中所有的部曲召集起来,发放兵器,今夜长安城恐怕有动荡,让他们警醒一些。” 霍光有三百私兵,但平时常驻大将军府的只有五六十人。 陈万年已经猜到那送来的军情一定非同小可,才会让霍光如此紧张和失态,但他不敢多问,连忙应声告退。 陈万年离开的时候,已经是戌时一刻了。 距离霍光收到范明友那密信,已经过一个多时辰,霍光以为自己布置得迅速,但他没想到已经比天子慢了半个时辰。 就是这半个时辰,将会让霍光的行动步步落后。 …… 元凤七年十一月二十四戌时开始,长安城比平时要“热闹”许多。【注:戌正未晚上八点】 此时早已经宵禁,所以这热闹自然不是百姓带来的。 几队百人的羽林郎,正举着火炬在夜幕下默默地前进,不管是材官还是骑士,都神色肃穆,如临大敌。 他们身上穿着全套的扎甲,带上了长短兵器,背着威力巨大的大黄弓。 领头者的带领下,这些羽林郎坚毅地朝着长安城的某个目标前进。 其实,他们并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但领走他们的朝臣手中有天子的诏令,有光禄勋的手令,还有虎符铜节…… 一切都名正言顺。 既然是在履行自己的职责,那么就不会有任何迟疑和犹豫。 不管前方的黑暗中隐藏的是什么,他们都会一往无前。 当这些从未央宫出发的羽林郎还在路上的时候,安乐也用最快的速度返回了左冯翊,并且将那三百明光卒召集了起来。 为了博得天子的欢心,安乐就将三百明光卒的营房安排在府衙旁,所以今日召集起来才能那么快。 这三百明光卒也都全副武装,整齐地列队站在衙前的官道上。 虽说明光卒是比材官骑士次一等的亭卒,可训练他们的昌邑中郎将司马简寇,一直是用训练昌邑郎的标准训练他们的。 所以这三百亭卒的战力仍然不可小觑,站在这里,竟然比那些材官们的气势不相上下。 简寇站在门前,焦急地来回踱着步,在安乐进宫的时候,王吉就提前告诉他今夜要做什么了,所以内心没有太多起伏。 对简寇这样简单的人来说,今夜到底是要去杀匈奴人,还是要去杀贼寇,又或者杀逆党,并无区别。 天子有令下来,他执行就是了——早先派他来训练这明光卒,不就为了今日有用吗? 简寇没有等太久,安乐也从府衙中急急地走了出来。 这身形已经有一些发福的左冯翊没有着甲,此刻却也是一身武夫的打扮,腰间更是配上了剑。 安乐在当昌邑相的时候,也曾经领兵围剿过贼人强盗,对眼前这金戈铁马的场面并不感到陌生。 他视线在亭卒们的脸上来回逡巡了一遍,就非常简单地说了几句话。 晚一些还有一个4k大更! (本章完) 第359章 执金吾与范贼谋逆,本官奉皇帝诏令诛之,违者皆杀!(求订阅) “北地有变,今夜长安城恐有人作乱,本官将奉天子之命暂代执金吾,如遇不从,汝等为本官杀之!” “唯!”这一声应答响彻云霄,惊得四处闾巷里的细犬都跟着狂吠了起来。 “出发!”说罢,安乐和简寇立刻翻身上马,率领这三百步卒,向位于尚冠里的执金吾的府衙疾行而去。 这一路上,安乐他们遇到了不少巡城的亭卒,蓦地看到夜幕下出现这样一支队伍,亭卒们都会上来查问。 巡城亭卒由执金吾统辖,遇到突发状况定然是要向执金吾通报的,为了避免节外生枝,安乐将他们全部捆押了起来。 要不是简寇从旁劝阻,安乐本想就地处死他们,扔在角落一了百了的。 尚冠里离北阙甲第不过四五里,这三百明光卒虽然多是不骑马的步卒,却也花不了太多的时间。 不到两刻钟,安乐就率领他们来到了执金吾府衙外,将此处团团围住。 因为执金吾掌管的巡城亭卒日夜都要巡防,所以夜间也不是有属官在衙内值守的。 守在衙外昏昏欲睡的亭卒们,突然看到这杀气腾腾的大队人马,完全不知发生了何事,全部都愣住了。 只有一两个机灵亭卒逃进衙里去禀告。 安乐也不劝阻,他骑在一匹青黑大马上,既不急着进去,也不下马。 能不杀就不杀,要杀就杀得干干净净。 “简寇,再调一屯人马,分为两队,堵住此处两边的官道,任何人不得靠近。” “唯!” 安乐看了看行伍齐整的明光卒,又看了看那些吓得面如土色的巡城亭卒,非常畅快。 来长安几个月了,不知道看了多少人的冷脸,也不知道受了多少窝囊气。 这积攒下来的怨气,在这一刻一扫而空了。 安乐突然对“官场”“仕途”“权力”有了更深的一层领悟。 什么是权力了,不是大印,不是名声,而是天子的信任。 这一刻,天子信任他,那他就有无上的权力——哪怕品秩地位都高于他的九卿,也如同蝼蚁一般不起眼。 这种大权在手的感觉,令人神魂颠倒,令人欲罢不能,是一直以来都小心翼翼的安乐从未体会过的。 他在心中拿定了主意,一定要当好这天子的爪牙。 志得意满的安乐还不知道,自己打扰了苏昌的好事。 刚才,苏昌正要和如夫人颠鸾倒凤,所以当属官慌慌张张地跑进后宅,将安乐来访之事禀告于他时,他是又气又恼。 穿上袍服,也顾不得去哄如夫人,就面色铁青地往前衙赶来。 苏昌不知道的是,这属官也许是惊吓过度,竟然忘记禀告府外有三百明光卒的事情了。 所以当苏昌怒气冲冲地来到前衙门外,打算训斥左冯翊出出恶气时,反而被那气势汹汹的明光卒惊得不知所措。 衣衫不整的苏昌看了看骑在马上的安乐,又看了看旁边一脸煞气的简寇,心中涌起了一种不祥的感觉。 但苏昌并未再往深处多想,只当是左冯翊地界上的什么贼人逃过了界,这安乐想在天子面前邀功,才大张旗鼓地越界抓人。 苏昌在出任执金吾一职之前,曾当过一任的京兆尹,也曾经为了拿人越界行事,所以自认为看穿了安乐的小心思。 他知道安乐的后台是天子,但是他毕竟是九卿,更是霍光的亲信,所以想清楚之后,对安乐并无忌惮。 苏昌理了理自己的袍服,不知死活地来到了大门外,眯着眼睛盯着马上的安乐看了许久,表情则是越来越难看。 等脸上的愤怒堆足了之后,苏昌才往前几步,跨出执金吾府衙的大门,满脸阴鸷地说道:“安乐,你可知道这里是何处?” “下官当然知道,此处不就是京兆尹所管地界——执金吾的府衙吗?”安乐也不阴不阳地回道。 “既然知道这是京兆尹的该管地界,又知道是执金吾的府衙,你这左冯翊深夜带兵前来,兴师动众,却又是什么居心……” “更何况,本官如果没有记错的话,陛下可是让你去职留官的,难道你是要抗旨谋逆吗?” 平日里,这苏昌在霍党当中最不起眼,甚至不敢在大将军府长史陈万年面前端架子。 但是,这不意味着苏昌没有官威或者平易近人。 色厉内荏,欺上瞒下,是许多身居高位之人的本领和通病。 安乐其实与苏昌是同一类人,所以知道对方是不见棺材不掉泪的。 “苏公言必称天子,看起来还真是我大汉一等一的忠臣啊……” 安乐不冷不热地说完这句话,却将话锋一转,突然发难道:“执金吾苏昌接旨,县官有诏令给你!” 接着,安乐就将天子的诏令亮了出来。 自从宣纸诞生之后,所有的天子下发的诏令,封面都是黑底赤龙云雷纹,非常显眼。 所以苏昌一眼也就看出此物是什么了。 此刻,他心中虽然仍有不满和疑惑,但也不得不跪了下来。 “微臣执金吾苏昌恭迎天子诏令。” “朕得密报,度辽将军范明友、祁连将军田广明、虎牙田顺在北地郡起兵谋逆,胆大妄为,罪无可赦……” “执金吾苏昌与范田等人交往甚密,有串通谋逆之嫌……” “故由左冯翊安乐暂代执金吾一职,苏昌幽于后衙,等待发落!” 苏昌虽然对霍光忠心耿耿,却暂时还没有被范明友和霍禹纳入“佐君盟”,自然不知道他们已经胆大妄为到了这个地步。 可是,他毕竟是九卿,更久居长安,对朝堂上的风向把握得很准,更有敏锐的嗅觉。 苏昌心中只有短短一瞬间的犹豫和迟疑,就马上清醒了过来。 范明友和田广明他们是不是真的谋逆造反,也许还没有定论。 但是有定论的是,天子今夜恐怕是要对他们这些霍党下手了。 那……大将军知道此事吗?大将军有没有对策? 苏昌是大将军霍光一手提拔起来的执金吾,他此刻应该做些什么呢? 难道要坐以待毙吗? 苏昌跪在地上,内心非常矛盾,他怕大将军,可现在也有些害怕天子。 如果有得选的话,他当然愿意相信在朝堂上经营了二十余年的大将军。 可是此时此刻,这天子诏令就在他的面前,他不接诏的话,岂不是公然抗旨不遵? 这样一来,万一日后天子和大将军又像以前那样和好如初,自己岂不是会被推出来当替罪羔羊? 夏侯胜、任宫和乐成这些活生生的例子,就摆在他的眼前啊! 正当苏昌满头是汗地跪在地上,不知道该不该接这天子诏令的时候,一匹快马冲破了明光卒在官道上布置下来的防线。 一人一马,就来到了执金吾的门前——来人正是霍光派来送信的使者。 这送信的使者倒也还算机灵,刚才就看出了当下局势的危机,自作聪明地猜了所送的密令可能与当下的局势有关。 他为了获得大将军先前许诺下的封赏,二话不说,翻身下马就将密信呈到了苏昌的面前。 并且得意洋洋地大声说道:“大将军有命令给执金吾苏府君!” 苏昌如获大赦,这大将军的命令来得正是时候。 大将军一定知道这长安城到底发生了什么,苏昌只要看了这密令应该能找到出路! 苏昌也顾不上还有一道天子的诏令没有接了,他连忙抢过那封信,展开读了起来。 短短一瞬之间,苏昌的脸色由忧到喜,又由喜到惊。 信中只有寥寥数语,并没有提到范明友和田广明的事情,更没有提到天子。 大将军只是让苏昌忠于职守,谨防今夜有贼人作乱。 果然,大将军料事如神啊,竟然猜到有人要作乱,这作乱的贼人不就在眼前吗? 不管安乐手上的诏令是不是天子发的,都比不上大将军的命令有说服力。 天子虽然亲政,但哪里有大将军的威望高呢? 想到这里,苏昌得意地站了起来,恶狠狠地看着安乐。 安乐自然也感受到了苏昌前后的变化,他知道霍光那道密令中,一定写了和天子诏令相悖的内容。 天子猜得没错,霍光一定会负隅顽抗。 狭路相逢勇者胜,天子说过的这句话在安乐耳边不停地回响着。 “苏昌,你为何不接诏,难道真的是想抗诏谋逆不成?”安乐按剑说道。 “安乐,我手上有大司马大将军的手令,此令让本官尽忠职守,提防有贼人作乱,我看这贼人不是别人,正是你安乐吧!” “你……”安乐还想要说话,但是他没有想到居然又被老谋深算的苏昌抢先一步。 “众兵卒听令,我乃执金吾苏昌,大将军手令在此,左冯翊假传天子诏令,图谋不轨,擒其者受千金之赏!” 这是苏昌的高明之处,他根本没有试图去说服安乐,而是抬高了声音,直接向己方和对方的亭卒高声喊了出来。 大将军的威望压服不了安乐,但是却能压服一众亭卒——在这些粗鄙之人的眼里,大将军的威望更高,也许比天子还要高。 果然,苏昌喊完之后,守在执金吾门前的那几十个巡城亭卒立刻精神了起来。 他们长枪平放,刀剑出鞘,大有真的要将安乐斩于马上的气势。 紧接着,从执金吾的府衙中又跑出来二三十人。 受惊的安乐策马后退,生怕稍有不慎死于非命。 他心有余悸地回头看了看,确定明光卒没有被鼓动才稍稍放心。 “本官手上是天子诏令,传国玉玺和天子私印俱在,你怎敢说假!?” “哼,我只知这十几年来,都是大司马大将军掌管一应军务,从未见过当今天子掌兵!” 苏昌这明显就是在胡搅蛮缠了。 但是此刻他有霍光的手令在,加上人们心中的惯性使然,自然可以如此猖狂。 而他的目的也不是要让安乐束手就擒,只是要逼退安乐,他在霍光面前就立下了大功。 一时之间,双方的亭卒剑拔弩张地僵持在了执金吾的府衙前,让四周空气变得格外压抑。 安乐很是有一些懊恼,刚才明明已经快要成事了,没想到却横生枝节。 再拖下去,他可就要辜负天子的信任了。 就在安乐想着如何破局的时候,一直没有言语的简寇策马来到了安乐身后,用低沉的声音说了一句让他茅塞顿开的话。 “府君,莫要忘了,县官说过,抗令者杀无赦!” 对啊,天子诏令中有这么一句话。 安乐不免嘲笑起自己的胆小和怯懦来:刚才骤然听到这霍光的名头,就忘记自己是在替天子办事。 霍光算得了什么,在天子面前就是一只蝼蚁! 执金吾算得了什么,只要杀了执金吾,自己就是执金吾! 安乐狰狞地笑了笑,突然放低了自己说话的姿态。 “诶呀,苏府君,恐怕是有什么误会,说不定大将军和县官说的是同一件事,你我核对一下诏令和手令,再下定论如何?” 安乐这突然服软,让苏昌有些不明所以,但是他也只能顺着往下说。 “安公想要如何核对?” “我等先换一下这诏书和手令,先分辨个清楚,你看如何?” “好!”苏昌犹豫一下就应了下来。 安乐下马,笑吟吟地朝着苏昌走去,就要将手中的诏书递过去。 然而,当苏昌走过来准备要接的时候,安乐突然发难! 安乐熟练地拔出了腰间的剑,二话不说一剑就砍在了苏昌的脖子上。 这九卿的血立刻喷出来,撒了安乐一脸。 嗯,九卿的血也是热的嘛。 “执金吾苏昌,图谋不轨,业已伏诛!” “我等攻入府衙,剿灭反贼,杀杀杀!” 简寇一惊,没想安乐居然还会有这样好的身手,而且还如此毒辣——不只杀了执金吾,还要荡平整个府衙。 然而,他要阻拦已经来不及了了,安乐身先士卒,往前冲了几步,正反手就砍翻两个准备反抗的巡城亭卒。 在他的激励之下,早已蓄势待发的明光卒喊着杀声,冲向那些面如土色的巡城亭卒,杀进了执金吾府衙中。 一时间,从前衙到后宅,到处杀声死起,血流成河。 今夜,长安城的第一滴血流下来了,但绝不是最后一滴。 求订阅! (本章完) 第360章 霍光大意失长安,爪牙党羽死走逃亡伤!(求订) 当安乐带兵血洗执金吾的时候,刘贺布下的其他几路人马也都各就各位了。 京兆尹、廷尉寺、右扶风和诏狱都被刘贺派出的人马逐一控制了下来。 和刘贺预想中的四处溅血的场面不一样,这些霍党的抵抗要轻得多。 他们只在最初的时候愤怒了一番,可最终仍然在天子诏令和羽林郎面前放弃了抵抗,全部乖乖地交出了衙署的控制权。 亥时还没有完全过去,这长安城就在轻微的骚动之后,重新平静了下来。 霍光派出的使者们全部都迟了大约一刻钟的时间。 当他们抵达各自要送信的府衙门前时,要么被天子的人马当场扣住,要么就灰溜溜地潜入夜幕中,灰头土脸地向大将军府退去。 亥正时分,大将军安静的正堂之内,霍光坐在榻上焦急地等待。 派出去的使者已经走了半个时辰了,应该能把回信带回来了吧。 夜间,大将军府留下来值守的人不多,与白昼时热闹的场面完全不一样,所以格外冷清和寂静。 霍光看了看堂中的漏刻,有些等不下去了,他从榻上站了起来,背手走到了院中。 抬头看去,满天星宿,若隐若现。 不知为何,霍光此刻总有一种被人盯着看的感觉。 他有些心虚地四下张望,却也没有看到任何人。 然而,当他转头看向身后的天空时,才发觉那爬到半空中的月亮像极了一只眼睛。 那么,这会是谁的眼睛呢? 是他的兄长霍去病的眼睛? 是对他有知遇之恩的孝武皇帝的眼睛? 还是死不瞑目的孝昭皇帝的眼睛? 又或者是当今天子的眼睛? 不管是谁的眼睛,月亮散发出来的冷峻清凉的光,让霍光有一种五脏六腑被洞穿的感觉。 他又想起了今夜之事的源头——范明友等人起兵“清君侧”! 这让他的心中又多了一份惭愧。 范明友等人都是大汉的将军,品秩都在两千石以上,世代享受刘氏恩惠,怎能做出这样的歹事呢? 而且,这些领兵的大将恐怕还不是罪魁祸首,自己那娇纵惯了的独子霍禹,才是这一切的幕后黑手吧。 霍禹与匈奴人有勾连。 任宫劝霍光自立为帝。 范明友等人行清君侧。 这一切事情织成了一张巨大的网,不知不觉中就把霍光缠在了正中间。 更让霍光感到心惊的是,这张网之外似乎还有许多暂时看不清的阴影。 想要为难逼迫他霍光的,其实并不是那越来越强硬的天子,而是他身边的人。 霍禹、范明友、任宫、田顺……连同那后宅的霍显,好像都有许多事情瞒着他。 如果这些人不是他朝夕相处的亲眷部下,那么霍光此刻会在未央宫和天子站在一起,荡涤这群宵小。 可万事没有如果,他们与自己有莫大的牵连和羁绊,是霍氏这棵大树上的枝枝叶叶,霍光想要保霍氏,就必须要保他们。 以前,他们是狐假虎威;但是现在,自己这只老虎却被狐狸们逼着向悬崖走去。 而且,霍光这老虎明知道前面是万劫不复的悬崖,却仍然不得不一步一步向前走,为他们找一条活路。 霍光现在还要担心另一件事,今夜就算平稳地度过去了,后头又会发生什么? 范明友等人胜了,会弑君吗? 范明友等人输了,会族灭吗? 一边是刀山,一边是火海。 都很不好走啊。 今夜只是一个开始,明日恰好又是大朝议的日子,做了歹事还要面对天子,实在有些为难。 霍光想到这里,不敢再去看那天上的月亮,转身就准备回正堂去歇息片刻。 就在转身的时候,他身后传来了一阵凌乱的脚步声。 一个派出去的使者满脸是汗地跪倒在了霍光的面前。 “回禀大将军,京、京兆尹……” “不要慌!慢慢讲!”霍光故作镇定地说道。 “京兆尹换人了!” “什么!?”霍光往前一步走,将这瘦瘦小小的使者整个拎了起来,“到底发生了何事,快与老夫说清楚!” “下吏赶到京兆尹衙门外的时候,看到在门外值守的竟然是羽林郎,就找了一个别的由头上前询问……” “这才得知,在一刻钟以前,那御史中丞魏相带着天子诏令来到京兆尹衙中,接管京兆尹衙署,暂代其职!” 这信使不似在说谎,也没有说谎的动机。 那么一切就都是真的了。 霍光心中暗叫不妙。 自己太大意了! 看来,天子肯定知道了北地郡的消息,而且动作比自己要快了一步。 仅仅只快了一步,但是这一步是能要了命的。 京兆尹在尚冠里,距离大将军府很近,京兆尹的府衙都被天子派人拿下了,那么其他几个府衙也都悬了。 不怪天子动手快,就怪自己太犹豫,而且低估了天子的决心和魄力。 “这长安城中,可有什么其他什么异动?!”霍光沉声问道。 “下吏回来的时候,看到执金吾府衙的方向似乎有喧哗吵闹之声……” “但是下吏不敢节外生枝,所以未去探查。” 那就不用说了,执金吾肯定也落入天子的手中了。 还没等霍光继续往下问话,陈万年也领着两个使者失魂落魄地跑进了院子里。 不用霍光开口去问,陈万年立刻竹筒倒豆子般将得知的情况一一说了出来。 和霍光心中所想一模一样,右扶风和廷尉寺也被天子派去的官员给控住了。 魏相、萧望之、黄霸…… 霍光都听过他们的名字,也还隐隐约约记得自己与他们曾经有过嫌隙——说嫌隙不够准确,血海深仇才更合适一些。 如果说天子派出去的是别的朝臣,哪怕是张安世和丙吉之流,他们对自己都还有敬畏之心,看到自己的手令之后还会犹豫。 但是魏相这些人,是大汉朝堂上最憎恶自己的朝臣。 当日,天子征聘他们,恐怕就是留在今夜来对付自己的。 天子真是下得一手好棋啊! 以前,霍光看到他们被天子安排在不重要的衙门里当左贰官员,以为他们掀不起什么大风浪。 但是现在,他明白自己太自以为是了:朝臣手中的权力不是官位赋予的,是天子诏令赋予的。 如今,天子占据着尚书署,拿着虎符玉玺,又有这一班仇视霍光的朝臣,占尽天时地利人和。 而他霍光却以为派出几个籍籍无名的使者,带着自己的手令就可以扭转大局,简直就是荒唐。 看着那三个因没有完成使命而在地上瑟瑟发抖的使者,霍光觉得他们很可怜,同时也觉得自己很可怜。 现在,霍光心中那天子的面目彻底地清晰了起来,他第一次平等地将天子看作了自己的对手。 随着京兆尹这些衙署脱离自己的控制,霍光手中原本能掌控的兵卒就更少了,只剩下中垒校尉的那两千五百人了。 这一支人马,霍光必须要牢牢地把握住。 “陈万年!” “下、下官在!” “立刻备马,老夫要出城,去北军中垒校尉大营!” “现在?”陈万年抬起头惊恐地问道。 看着没有一点主见的陈万年,霍光突然又一次感到悲从中来。 在这偌大的长安城里,自己竟然没有一个得力的心腹可以指使出去承担重任? 而天子手下却人才济济,二者相比简直是云泥之别。 可就在半年之前,霍光可用之人多得用都用不过来啊! 这些人都去哪里了呢? 前任丞相杨敞死了,大司农田延年怕,太常乐成官在诏狱,丞相任宫被天子告赐,范明友等人不在长安…… 廷尉李光、执金吾苏昌、京兆尹邓破虏、右扶风范安宁……这些人也都再无实权。 至于自己那几个好女婿,官职还不显要,没有天子诏令,他们甚至连上朝都不行。 这朽木不可雕的陈万年,竟然是自己唯一可以调用的人了。 “嗯,就是现在,不得有片刻迟疑!”霍光非常不悦地说道。 “唯!” 晚点还有一更,今日6k。 (本章完) 第361章 皇帝以身入局,举棋胜天半子,出城夺北军兵权!(求订阅) 当霍光纵马离开大将军府的时候,刘贺的天子车仗再次抢先一步从北城郭离开了长安城。 这一路上,他们碰到了许多要来盘问的巡城亭卒,但当他们看见这安车竟然是六驾的时候,就都拜倒在了路边,连头都不敢抬起来。 当这天子车仗驶出北城横门的时候,城门司马陶安然感受到了一些奇怪的气氛。 陶安然在横门担任城门司马任上已经十余年了。 而在这之前,他还当过过巡城亭卒的什长和伍长,算得上是这长安城里的伏地蛇,不知道见过了多少阴谋。 他看着天子车仗飞快地隐入夜幕,那种不详的感受再次涌上了心头。 看来,这几日的长安城又要不安生了。 但是,陶安然并没有向身边那些笑嘻嘻地东张西望的兵卒们声张。 毕竟他的品秩不过二百石,就算有心想要参与到这阴谋中,也没有资格。 他当下能做的就是在子时下差之后,回家去提醒自家那没见过世面的拙荆和那几个生龙活虎的竖子,让他们这几日里不要在长安城里胡乱走动。 这就是长安城大部分普通人的写照,明明身处这偌大的棋盘中,却连当棋子的资格都没有,只能等待未知的命运找上自己。 与这没有机会执子对弈的陶安然不同,身处安车之中的刘贺却是那睥睨天下的棋手。 此刻,他亲自乘车前往中垒校尉的大营,谋士以身入局,举棋胜天半子。 那么天子以身入局,至少可以胜天一子。 …… 一路北上,十分顺畅。 车仗刚刚驶出横门跑出去四五里,刘贺就收到安乐快马送来的第一份捷报。 “执金吾苏昌率部分亭卒负隅顽抗,拒不接诏,微臣已率领明光卒平定苏贼,同伙及协从百余人尽数服诛,已发令给巡城亭卒,所有人不得擅离职守,只听天子调遣。” 刘贺万万没有想到,这安乐竟然有那么大的魄力、决心和杀意。 居然那么短的时间,就拿下了执金吾并控住了所有的巡城亭卒。 这意味着,长安城内的治安、城墙上的守卫和十几个城门的关防,全都落入自己的手中了。 安乐平日看起来有一些懦弱和钻营,但今日的事情做得很果断很漂亮。 只是杀伐有些太重了,九卿之一的执金吾就这样死了…… 而且,还不知道有多少他的属官吏员也在稀里糊涂中被杀掉,更不知道他的亲眷有没有死于非命。 倒不是刘贺假仁假义,想要成全自己仁君的名声,他只是想要尽可能维持程序上的正义。 无限制的暴力是一头野兽,一旦被释放出来,就不会再受到任何控制,说不定会反噬自身。 这些与苏昌有关系的人及其亲眷也许确实该死。 但是,刘贺想要让他们死得有理有据,死得明明白白。 唯有如此,才能降低日后可能会出现的风险。 “去告诉安乐,苏昌的亲眷,如果还活着的话就留下来,日后交给有司审问查明,不可擅自处置。” 刘贺将这道口谕告诉了身边的昌邑郎不敬,让他立刻返回城中,传递给安乐。 “王吉!”刘贺向车外大声地喊道。 “下官在!”王吉策马靠到了车边。 “此处距离北军大营还有多远?” “约莫还有五六里,估计还有一刻钟就能赶到。” “严防四周的情况,莫要出了意外。”刘贺看着漆黑的四野说了句很没有王霸之气的话。 “唯!”王吉并没觉得有什么异样,拍马而去,让随行的郎卫们小心护送。 离开未央宫的时候,刘贺本想只带一百昌邑郎,剩下的郎卫和兵卫都留在未央宫以备不时之需。 但是张安世和丙吉等人知道后,极力反对,甚至以死相逼,非要天子再带五百人。 于是,刘贺只得将这五百人带上了。 其实,此事张安世处置得非常谨慎。 这五百人中,一半是郎卫一半是兵卫。 如此一来,在刘贺身边护卫的这六百人就由三路人马构成,一百昌邑郎,二百五十羽林郎,二百五十兵卫。 他们可以暗中相互牵制和掣肘,避免有人被霍光买通,贸然做下不轨之事。 出宫的时候,刘贺还觉得张安世和丙吉等人小题大做。 但此刻听到苏昌身死的消息,又看看四周没有任何灯火的野地,他觉得张安世的安排是有必要的。 …… 不过,最后这几里路上终究没有出现什么意外。 亥时将尽的时候,刘贺从安车中向外望去,看到了不远处似乎有一片模糊的灯火。 “陛下,前面就是北军大营了。”驾车的太仆丞薛怯沉声说道。 他今日又是一身戎装,出宫之后更是未发一言,犹如一尊沉默的雕像一般。 “薛卿,倘若出了意外,你可要将朕安然送回长安去。”刘贺笑着打趣道。 “陛下放心,微臣谨记在心,一定能速去。”薛怯答道。 “戴宗!”刘贺朝隐没在黑暗中的骑士喊道。 “陛下,微臣候旨!”戴宗策马来到刘贺车边。 “告诉前方的王吉,让他依计行事!” “唯!” 很快,整个队伍就缓缓地停了下来 此处距离北军大营仅仅只有一里多的距离了,视力好的人甚至能看到营垒上的兵卒正在焦急地来回奔喊。 他们显然也已经发现了这支深夜而来的人马了。【备注:一汉里约为四百四十一米】 北军有八校尉,原本全部都驻扎在这北军大营当中。 但是晚年的孝武皇帝为了分割他们的力量,将越骑校尉等四个校尉撤出了此处,所以就只剩下中垒校尉等四个校尉了。 四个校尉所部人马加起来有一万多人,所以整个大营如同一个小城池,只不过营垒代替了城墙,看起来没有那么高峻罢了。 此刻,北军大营中其余三个校尉已经率领所部人马出塞北征去了,所以此处更加显得冷清。 但是营垒上那连片成河的火炬和篝火,让此处比长安城多了一份紧张。 王吉从戴宗处得到天子的口谕之后,立刻就开始行动了起来,带着天子调给他的两昌邑郎,向营垒处赶去。 按照计划,先由王吉去叫门,若拿不下来,再由天子出马。 这也是张安世和丙吉等人的提议,他们不愿意天子以身犯险。 有王吉在前,遇到危机至少可以抵挡一番。 一里地,并不远,王吉很快就拍马赶到了。 营垒上走动的人影更多了,甚至能够听到刀剑出鞘的声音。 “来者何人,深夜来此,又为何事,若无要务,速速退去,否则射杀毋论!”营垒上有人高声喊道。 王吉很平静,叫门是一件危险的事情,说不定下一刻就会被射死,但既然肩负重任,更不能退缩了。 “我乃未央卫尉王吉,持有天子给中垒校尉范缓、护君使者霍封及众军侯屯长的诏令,请立刻通传他们来此接诏!” 王吉的声音非常洪亮,在这安静的夜幕下更显突出,营垒上的兵卒都听得清清楚楚。 营垒上的兵卒们向不远处的天子车仗看了看,虽然他们看不清车仗上的徽记,但也认出了营下骑士身上昌邑郎的戳记。 “王府君稍等片刻,我等这就去通传!” “速去速回!” 营垒上一时就安静了下来,上面的兵卒警惕地看着下面的昌邑郎,下面的昌邑郎也都紧紧地握着缰绳。 南军和北军都是天子麾下的禁军,但是职责有别,平时更是没有什么交集,还有一分相互掣肘监视的意味在。 平日里双方的兵卒们难免在长安城里发生私斗,双方的领兵将领也有意不去阻止,所以此刻才会剑拔弩张。 王吉看着那营门,并无退缩恐惧之意,但也做好了随时后撤的准备:不是贪生怕死,而是身后的天子还需要他的护卫。 约莫等了半刻钟,这北军大营的营门终于打开了。 先是出来了整整两队的材官,而后就是几十个军校纵马而来。 为首的两人正是中垒校尉范缓和护君使者霍封,至于身后的军校应该就是中垒校尉所部的军侯屯长了。 范缓和霍封来到了王吉的身前,他们的品秩比后者低,但是却没有下马,只是不情愿地在马上行了一个军礼。 “王府君,深夜前来,有何事情?” 范缓是范明友的从弟,二人的相貌有些许相似之处,也生得一双阴鸷的三角眼。 他说话的时候,不仅对王吉没有丝毫敬意,反而一直手不离刀。 站在一边的护君使者霍封则是霍云霍山的从弟,身材魁梧,更是手持着一把大黄弓,似乎随时都要弯弓射箭。 这两个人是范霍两家的子侄,一看就不好对付。 相聚相逢勇者胜,王吉要先声夺人! “你居然问本官有何事情?难道刚才那营垒上的兵卒未与你说清楚吗?” “如果那人未与你说有天子诏令到,那么就是要陷你于不义,应该立刻以军法从事……” “如果他与你说了天子有诏令到,你却像现在这样倨傲,那就是你犯了欺君的死罪!” 王吉是一副儒生文质彬彬的模样,但是却说出了这杀气腾腾的话,让范缓与一众军侯始料未及。 而且这股子狠劲儿也确实起了作用,范缓等人虽然仍然没有下马,但是面上的态度却都有些迟疑。 “王府君言重了,等本将回营之后,立刻就派人查问此事,定不会放过那知情不报的兵卒!”范缓有些讨好地说道。 “既然如此,范将军现在总应该知道有天子诏令到了吧,那为何还不下马接诏?”王吉说罢,将天子诏令亮了出来。 范缓很是头痛,他听过王吉的名字,却只当对方是一个儒生,因机缘巧合才攀上了天子,当上这位高权重的未央卫尉。 他哪里想得到对方竟然如此强硬。 王吉说的这两句话再加上亮出来的那天子诏令,让范缓在众目睽睽之下,不得不有所表示。 范缓和霍封两人相互交流了一下眼神,又看了看停在一里之外的那数百人,不得不先服软。 他们二人收起了兵刃,心不甘情不愿地从马上下来了,在王吉的面前拜了下来。 身后的君侯和屯长也都翻身下马,跟着在王吉的面前拜了下来。 求订阅! (本章完) 第362章 仲父是急着来搬救兵的吗,那见了朕,为何不跪?(求订阅) “天子有诏,范明友及田广明等人在北地郡灵武县起兵谋逆,大逆不道……” “范缓、霍封与之有私交,故令由未央卫尉王吉暂率中垒校尉,范霍二人即刻返回长安城宅邸,无诏不得出城!” 诏令一念完,众人皆惊恐。 范明友等人没有直接给范缓等人来信,所以后者对灵武城下所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 虽然这两人也都是“佐君盟”的成员,但是到了此刻才知道北方发生了这样的大事。 他们伏在地上,很不知所措地偷偷与对方交换着眼神,似乎在商量下一步要怎么办。 “范缓、霍封,你们不接天子的诏令吗?”王吉冷漠地说道,“难道真与范明友等人是同党,也要起兵谋逆不成?” 范缓和霍封没有多余的动作,反而是他们身后那些君侯和屯长们有一些恐惧,大部分都把头埋得更低了一些。 王吉暗喜,看来这中垒校尉当中也还有忠臣在。 “王府君,你可有虎符,本将要查验?”护军使者霍封直身说道。 “虎符就在此处,霍公可将另一半虎符拿出来合符。”王吉从怀中拿出了一半虎符说道,“此事干系重大,诸位君侯屯长亦可起身查验!” “诺!”连同范缓在内,在场拜倒的所有人都站了起来,看向了王吉的手中。 当他们在王吉的手上看到一半虎符,纵使还没有合符,对天子诏令中的话,又信服了几分。 霍封自然也是看到了的,他心中暗叫不妙,实在不知要怎么办。 此刻,霍封没有得到任何人的指示,亦不知该如何处置,总不能不合符就直接说这虎符是假的吧? “嗯?霍封,你为还何吞吞吐吐,难道真想谋逆不成?!”王吉再次逼问道。 霍封被逼得不得已了,他只得慢吞吞地走到王吉身前,将王吉手中的左符接过来,又从怀中拿出了右符。 顷刻,两瓣虎符合在了一起,严丝合缝,没有分毫差池。 里面的榫卯对得上,外面的铭文也对得上。 “如何,这虎符可能合上?”王吉又挑衅地说道,“如果合符无误的话,那霍将军就将这虎符还给本将吧。” 霍封回头看了看范缓,也没有从后者那里得到任何的命令,他只得将虎符双手呈上,交还给了王吉。 合符之后,这完整的虎符会留在王吉手中,作为调兵的凭证。 按照成制,天子很快会派人来取走其中一半带回尚书署,以此作为对王吉的牵制。 “本将手中有天子诏令,虎符亦能对合上,范缓、霍封两位将军,请伱等遵诏回长安去吧。” 这最后的关头,范缓终于不打算保持沉默了。 他不能就这样白白地交出中垒校尉的兵权,否则日后要如何向大将军交代呢。 “王公且慢,诏令无误,虎符亦无误,但是你可有大将军的手令?”范缓拦在了王吉的马前。 “正是,中垒校尉乃北军之首,军权怎能如此草率地交出?”霍封也跟着嚷嚷道。 霍封今年不过四十岁,范缓则有四十五岁,所以在随机应变上要老辣得多。 王吉早已经算好了他们会这样说了,也想好了应对的话术。 “你们二人是说县官变动这中垒校尉的兵权,还要大将军同意?” “难道你等不知天子已经亲政了吗?” “还是说你等明知天子亲政,却仍觉得大将军的地位要比天子的高?” “又或者是与大将军有私仇,所以要陷大将军于不仁不义之中?” 王吉这一连三问,逻辑层层递进,合在一起就是诛心之论,完全堵死了范霍二人狡辩的可能。 范缓和霍封虽然没有让开王吉面前的路,但是为难和慌张又多了几分。 这三个问题他们是一个都答不上来,或者说一个都不敢答。 王吉冷笑,不打算再和他们废话了,直接越过他们,向他们身后的那些君侯屯长喊了起来。 “中垒校尉麾下众君侯屯长听令,本将手中有虎符和诏令,是县官亲命的中垒校尉王吉。” “本将有令,范缓、霍封抗诏不尊,立刻捉拿二人,押往诏狱,等候发落!” 王吉一声令下,三个君侯和半数以上的屯长只迟疑了片刻,就抽出了腰间的环首刀,准备向范霍二人动手。 范缓看到局面已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当下也就顾不得其他的了,拔出了宝剑,怒吼道:“我看谁敢动,都不要命了!?” 他这一声令下,其余的两个君侯和少数屯长也亮出了兵器。 至于出来摇旗呐喊的那二百材官,只能在原地面面厮觑,不知道该帮哪一边。 一时之间,场中的局势就紧张了起来,乱战一触即发。 王吉想向身后的羽林郎发信,却不敢离开此处;范霍二人想逃回营垒负隅顽抗,可也不敢转身。 于是,这份紧张逐渐就变成了一种令人窒息的僵持。 当王吉将手移到剑柄上,想借人数上的优势,直接拿下范霍二人的时候,东边的官道上突然传来了一阵车马铃的声音。 不多时,一队由五六十人组成骑兵从夜幕中冲了出来,转眼来到当下,将双方团团围住。 范缓和霍封先是一愣,但是当他们看清那些骑士盔甲上的戳记时,眼中露出了狂喜。 “是大将军!大将军来了!” 没想到,这骑兵竟然是霍光的私兵部曲,那来人自然是霍光! 王吉心中觉得不妙,他的气势压得住范缓和霍封这样的小角色,但却压不住霍光啊。 霍光的威信很高,对汉军的掌控已经成为了一种惯性,甚至可以超过虎符和诏令。 “快去送信!”王吉急忙向身边的什长低声喊道。 这什长反应极快,但是终究还是慢了一步,前路立刻就被挡住了。 王吉眼看不能给后方的天子送信,顿时心急如焚。 如果让霍光先控制此间的局面的话,那么天子后至,恐怕也进不了中垒校尉的营门了。 昔日,周亚夫的细柳营不就让将孝文皇帝堵在营外吗? 在这势均力敌的时候,看的就是谁能抢占了先机。 王吉心焦,而范霍两人则得意。 想不得意都难啊,因为他们的大靠山马上就要到了。 在如今的大汉,有哪支兵马敢在大司马大将军面前造次,有哪个将军敢在大司马大将军面前摆谱呢? 约莫过了半炷香,又有几个骑士从黑暗中冲出来。 为首的不是别人,正是大将军霍光。 冷面而来到地霍光约束住胯下的战马,从容不迫地停了下来,接着就缓缓地走进了混乱的人群中。 不管是哪一边的人,都向霍光投来了敬畏的目光。 尤其是范缓和霍封,更是是像看救星一样看着霍光。 虽然自己是众人瞩目的焦点,但霍光的眼中却没有看向任何人。 他都记不得自己多久没有离开长安城了。 在这长安城里,他看似是至高无上的所在,可以掌握这城中所有人的命运,但这长安城又何尝不是一个巨大的笼子,将他死死地困在了笼中呢。 霍光不由得抬头看了看天空,已经是子时了。 那像眼睛一样的月亮被一片不知何处而来的乌云遮住了,所以那满天的星宿犹如一条银河,从天而泄。 他许久没有见过这样的美景了。 自然就想起了自己年轻时在关东郡国游历的时光,真是令人怀念啊。 不过,霍光的这份少年时代留存下来的多愁善感并未持续多久,在这银河之下,他还有一场纷争要解。 “大将军,未央卫尉王吉私窃虎符,传矫诏夺我等兵权,等同谋逆,大将军洞若观火,定要将他下到诏狱中,严刑拷打!” 范缓现在支愣起来了,跪在霍光的马前来了个恶人先告状,他一口气将刚才的发生的事情说了出来。 但也稍稍润色了一番。 把诏令说成“矫诏”,把虎符说成“窃符”,已经丝毫不顾脸面了。 王吉一脸铁青,冷眼地看着范缓手舞足蹈的“表演”。 就差一点点,没想到霍光居然来了。 “大将军,县官的诏令在此,盖了县官的私印和传国玉玺,怎可能有假?” “如果大将军不信,自然可以来查验!” 霍光没有去接王吉递过来的诏令和虎符,因为只要看过,他也不得不认。 “老夫不用看,这自然是真的。”霍光平淡地说道。 在摇摆的灯火之下,霍光被美髯遮去一半的脸面看得有些不清楚,也不知道是喜是怒。 但是他的这句话反倒让范缓和霍封摸不着头脑,大将军到底是站在哪一头的? “那大将军现在的意思是,下官调兵的手续并无不合成制的地方?”王吉再次问道。 “王公既有诏令又有虎符,自然符合调兵的手续。”霍光仍然是不动声色地在马上说道。 “既然如此,大将军可否让开一条路,让本官进入这中垒校尉,接管大营?”王吉直截了当地问道。 这次,霍光的回答终于出现了片刻的迟疑。 但是最终,他还是给出自己的答案。 “今夜,老夫也收到了北地郡送来的军情,所以才赶来这中垒校尉的大营稳定军心……” “县官雷厉风行,自然有明君的风范……” “但——县官毕竟刚刚亲政,恐怕不知临阵换将可能带来的恶果……” “老夫身为大司马大将军,自然应该从旁劝阻,所以这中垒校尉一职还是先由范缓继续担当吧。” 霍光绕了那么大的圈子,关于北地之事更说得语焉不详,但是到了最后总算图穷匕见了。 “县官的诏令上写得清清楚楚,由本将接任中垒校尉一职,大将军难道要抗旨吗?” “王公啊,县官还年轻,虽果断迅捷,但难免听风便是雨,度辽将军是不是谋逆尚无定论,如何能如此大张旗鼓换将呢……” “老夫今夜在此,可以为范缓和霍封做保的,他们都是大汉的忠臣,不管范明友是否谋逆,他们定然不会有谋逆之心的。” 霍光说得慢条斯理,不管他如何装饰自己的措辞,合起来就是三句话。 诏令不接,霍党要保,军权不交。 “说来说去,大将军都是要抗诏了?”王吉沉声反问道。 “嗯,王公非要这样说的话,老夫就不否认了,权当老夫倚老卖老,抗一次诏吧。” 霍光说完之后,王吉看到营中的兵卒正源源不断地开出来——想来霍光刚才趁乱派人去调兵了。 范缓和霍封看到局势已经倒向了己方,顿时变得趾高气昂起来,满脸嘲讽地看着王吉,更流露出一种杀之而后快的意思。 “王公倒也不用担心会受此事的牵连,待今日天亮之后,老夫会在朝议上向县官跪请,奏明此事,县官也会同意老夫的看法的。” 气急的王吉还想再出言再辩驳一番,但还没等他开口,那些跟在他身边的不起眼的昌邑郎中,传来了一个尽是讥讽的声音。 “那大将军此刻便跪下吧。” 在场的兵卒很多,这声音并不响亮,众人一时也分辨不出到底是何人在说话。 可霍光还是停了下来,他的目光在那十几个骑士当中来回穿行,想要找出那胆大妄为之徒到底是谁。 还没等他找到这罪魁祸首,那不知死活的声音又传了过来。 “大将军为何还不跪下?”言语当中又多了一丝挑衅。 未见其人,先为其声,让霍光更加不悦。 他终于忍不住了,震怒地说道:“是何人在说话?” 霍光原以为那人不敢答话,可是万万没有想到的是,站在角落的一个骑士拉了拉缰绳,走到了众人的面前。 这骑士在霍光等人疑惑的眼神中摘下了自己的铁盔,一张瘦削清秀的脸庞出现在众人的眼前。 这不是当今的天子吗?! 天子为何会在此处? 不只是霍光等人疑惑,就是王吉也在疑惑,天子不是在后队的车仗中吗? “仲父,你说今日朝议上会向朕跪请,奏明此事……” “朕就在此处,那仲父也不用等到天亮了,现在就来上奏吧。” 原来,刘贺既然决定要“以身入棋局”,又怎么可能躲在后面袖手旁观呢? 他早就换上了昌邑郎的盔甲,混在自己给王吉调用的昌邑郎中。 没想到,这一手冒险的落子,居然真的屠掉了霍光这条“大龙”。 此刻,霍光看着天子那冷峻的脸,有一种不真实的虚幻感,他万万没有想到,天子竟然也会出现在这里。 他心中一惊转而一哀,那庞大的身躯立刻失去了所有的力气。 除非——他霍光敢当众弑君,否则这中垒校尉的兵权,他是保不住了。 当众弑君,霍光干不出这样的事情。 这何止要成为天下讨伐的对象,恐怕连他兄长在茂陵旁的坟墓都会被刨开,然后挫骨扬灰。 天下弑君者不少,但当众弑君简直就是丧心病狂。 昔日崔杼弑其君,也要在高墙大院之内啊。 霍光想不到古往今来有哪个臣子,敢做这样歹毒的事情。 “微臣王吉,不知陛下驾到,请陛下恕罪!” 王吉第一个跪了下来。 接着跪下的就是那十几个昌邑郎。 再往下是那些忠于大汉的军侯和屯长。 瞬息之间,大将军霍光在天子持续的逼视之下,终于也下了马,郑重其事地跪了下来。 霍光都已经退缩了,那么其他人就更不敢托大。 范缓和霍封颓丧地跪了下来。 忠于他们的军中爪牙跪了下来。 那些不明所以的兵卒未跪了下来。 如大江大河的浪潮一般,由近到远,所有的人都跪了下来。 这北军大营前的空地上,连同营垒之上,一时间就只剩下刘贺还坐在马上了。 最后,仍然由王吉领头,所有人齐刷刷地喊道:“臣等问天子安!” 山呼海啸,在这夜间更加清晰可闻。 向来对老臣都很敬重的刘贺这次并未急着让霍光站起来,而是先派人去调一里之外的郎卫们前来。 直到刘贺听到了那阵阵的马蹄声之后,他才重新看向了伏在地面上的霍光。 “仲父起来吧,此时已是子时,夜已经深了,有什么事情在明日朝议上说吧,你且回府去,此间由朕来处置。” 这是逐客令,更是催命符。 霍光哪里愿意站起来呢? “陛下,老夫……”霍光还想要再辩解一番。 “仲父!”刘贺突然再次提了声音,将霍光的声音完完全全地压了下去。 “仲父不会不知道此刻在北地郡率军谋逆之人是谁吧?” “如果仲父忘了,那朕倒是可以提醒一下仲父!” “是度辽将军范明友,你的好女婿,朕的好姐夫!” “朕知道仲父是心系朝政,才深夜前来这中垒校尉,想要稳定局面!” “但此事与霍家有莫大的牵连,仲父最好还是莫要插手了。” “就算朕知道仲父忠心耿耿,但是天下人恐怕也会说,仲父是要合范明友等人里应外合!” 天子冰冷的声音从马上传过来,被这晚上的寒风一吹,更让人觉得冷漠和无情。 求订阅! (本章完) 第363章 霍贼、范贼!朕想借给你们的人头一用!(求订阅) 霍光心中的小算盘在这一刻几乎全被天子看穿了。 顿时,他就觉得自己那五脏六腑都被掏了出来,再摆到众人的面前供他们翻看。 他还想挣扎着出言抗辩,却又不知从何处开始发起,只能将脊背伏得更低了一些。 “如果仲父执意不肯回城去,那朕就要代天下人问上一问了,仲父是要和叛军里应外合吗?” “陛下,范明友他们……老夫、老夫不敢有此意,只是……”霍光头断断续续地说着,却终究没有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仲父如果没有此意,那就起来回长安城去吧,有何想说的,天亮之后在朝议上说。”刘贺再次说道。 霍光再也没有开口的机会了,他有些踉跄地从地上站了起来,怨毒地看了一眼天子,心中是翻江倒海的不满。 他没想到天子有这样的魄力,居然敢只身犯险,顷刻之间就将“大司马大将军的威压”给盖了过去。 这时,一里之外那五六百郎卫已经拍马赶到了,在外围形成了一个更大的包围圈。 事已至此,霍光就算有再多的不满和愤懑,面对现在的局面,也是翻不过身来了。 他非常不甘心地行了一个礼,就翻身上了马,缓缓向南而去。 那些跟他一起来的私兵部曲,也没有多言,也都默默离开了。 这短短一炷香的时间,中垒校尉大营前的局势变化了好几轮。 让人目不暇接。 范缓和霍封刚刚还志得意满,如军伏在地上,抖如筛糠。 刘贺看着这两个人,没有一丝的同情和怜悯。 刚才,王吉已经给过他们机会了。 如果他们乖乖地回长安去,也许免不了一死,但至少还可以在诏狱里苟活几天。 在大局稳定下来之前,刘贺还会留下他们的性命。 可是,他们错过这个机会了,他们自己把自己往绝路上逼。 “范缓、霍封。”刘贺平静地叫出了二人的名字。 “罪、罪臣在……”二人惊慌应答。 “你二人现在是否还怀疑王吉所传的是矫诏?”刘贺问道。 “是罪臣有眼无珠,犯下了欺君的大罪,还望陛下恕罪,罪臣来日一定将功补过!” 范缓痛哭流涕地哀嚎着,那霍封也连忙跟着剖白自己的内心,看起来是恨不得立刻率兵到北地平叛去。 刘贺觉得很可笑,也觉得很可悲。 “哦?既然两位爱卿有心将功补过,朕倒也愿意给你们这个机会。” “陛下只管下诏,我等万死不辞!”范霍二人自以为看到一丝生机,连忙跪着往天子的马前挪了好几步。 “嗯,朕想借二位爱卿身上的一样东西来用一用。”刘贺笑着说道,那露出来的洁白的牙在夜色中很是耀眼。 范缓和霍封不明所以,他们的品秩很低微,可不像大将军一样有亿万家产,哪有什么东西可以借给天子呢? 但是为了活命,二人哪里敢有不从,连忙抢着说道:“陛下但取无妨!” “好,既然两位爱卿应允了,那朕也就不客气了……朕要借二位爱卿项上人头一用!”刘贺的笑容猛地收了起来。 “啊?!”范缓和霍封嘴巴大张,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刘贺看着他们这副丑态,毫无情绪地往下说去。 “范缓、霍封,不遵天子诏令,不认调兵虎符,更于天子身前亮兵刃!” “大逆不道、欺君罔上、狼子野心……” “本应召至诏狱查问,然形势危急,为威慑宵小,安定军心,朕特此下诏……” “范缓、霍封立刻枭首正法,亲眷按谋反罪论处!” 刘贺话音刚落,范缓和霍封两人就立刻瘫软在了地上,没有半分抗辩的力气了。 “獾从和熊众,此二人由你等行刑!” “唯!” 两个什长应声站了起来,领着几个兵卒就将二人拎起来押在了地上。 没容后者喊出“冤枉”那二字,獾从和熊众就手起刀落,干净利落地将二人砍了下来。 接着就并排摆在了刘贺的马前。 范缓和霍封的脸仍然涕泗满面,惊恐的表情定格在了人头落地的那一刻。 范缓和霍封本应该留下来慢慢查问的,但此刻的中垒校尉大营需要血祭,所以就该死了。 在这人心浮动的关头,当机立断地砍下他们的项上人头,更能起到稳定人心的作用。 “王吉,起来回话!”刘贺说道。 “微臣在!”王吉站起来说道。 “从此刻起,中垒校尉由伱统带!” “唯!” 刘贺看了看那些还跪着的君侯、屯长和兵卒,接着说道:“其余人也站起来回话。” “诺——” 所有人都站了起来,但是他们这些人的表情其实又各不相同。 欣喜、担忧、茫然……不能足一而论。 其中最为不安的,莫过于那些要跟着范缓和霍封一同抗诏令的君侯和屯长了。 此刻,这八九个人面无血色,两股战战。 他们不敢直视天子,只是定定地看着地上那两颗热乎的人头。 仿佛下一刻自己的项上人头也会滚过去,和他们排成一排。 “刚才有人要与范缓霍封二人一同抗诏,朕可是记得清清楚楚的,自己站出来吧。”刘贺不动声色地说道。 沉默片刻,这些人纵使再不情愿,但仍然站了出来。 “今夜之事,只问首犯,不究胁从。” 这句话给了这些人一条生路,他们写满绝望的脸上终于多了些许生气。 “但你等平日想必也是范贼和霍贼的亲信,定然知道他们私下的许多阴谋,可愿意站出来出首,以表忠心?” 范缓和霍封是小角色,这些君侯和屯长更是小角色。 刘贺要的不是证据,而是要逼这些霍党表忠心,进而让他们人人自危。 最后再围三缺一,放他们一条生路,更能让他们瓦解。 果然,刘贺说完之后,这些站出来的军校们立刻再一次跪倒了下来,抢着要出首自己昔日的主将。 刘贺很满意,但是也很厌恶,不想多看这些人的嘴脸。 “王吉,你是中垒校尉,此事就由你来处置此事吧。” “唯!” 经过一夜的波折,现在已经是丑时过半了,再有两个多时辰,就是在前殿举行朝议的时间了。 这一夜发生了许多事情,也不知道死了多少人,明日的朝议想必一定会很精彩。 霍光正在往长安城赶去,不知道这“丧家之犬”还会有什么动作。 刘贺此时有了些许困意,他的眼睛更是干涩难耐,很想到椒房殿去一觉睡到午时。 但是,长安城的天都还没有亮,他又怎么能歇息呢? “回长安吧。” “唯!” 车仗郎卫滚滚而来,又滚滚而去,片刻就消失在了夜幕当中。 中垒校尉的大营之前已经渐渐恢复了平静,那些跪着的君侯和屯长也不再说话了,等着王吉的发落。 “将这几个人带下去,单独看押!” “唯!” “另外,将这范贼和霍贼的人头挂到营门上去,让什长以上的军士都来看一看!” “唯!” 王吉说完,又看向了天子车仗消失的方向,他突然发现这似乎是天子第一次下令杀人。 看来天子的“为君之道”又精进了许多。 明日的朝议,一定会很精彩的,不禁就让王吉期待了起来。 晚些还有一章! (本章完) 第364章 天子动杀心,老夫就废掉他,再另立新君!(求订阅) 丑时一过,霍光就回到了大将军府,他还没有来得及下马,心急如焚的陈万年就直接拦在了霍光的面前。 “大将军,大事不好啦,县官要杀人了!” 陈万年匆匆喊完这句话之后,就上气不接下气地将自己打探到的消息说了出来。 京兆尹、廷尉寺、右扶风……霍光这才知道这些关键之处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其实,这已经不能让霍光感到意外了。 天子没有放过中垒校尉,那么也定会夺取这些府衙的。 但是,陈万年将安乐带兵血洗执金吾的事情说出来时,霍光仍然觉得有些难以置信。 天子不是一向以仁君自诩吗,为何此次会高举屠刀呢? 此时已是寅时,月亮仍然不见踪影,满天的星辰也逐渐落幕,长安城的天空呈现出一种怪异的红色。 也不知道是被今夜的血染红的,还是日头快要升起来的前兆。 执金吾那一百多条人命,对饿了许久的长安城来说,根本就不值一提。 有可能只是一道开胃小菜而已。 接下来的这段时间,恐怕还要流更多的血。 情绪紧绷了一夜的霍光,体力已经有些许支撑不住了。 如果他再年轻一些,到了这危急关头只会觉得格外亢奋,哪里会疲倦呢? 可是此刻,他很想丢下这大将军府里里外外所有的事情,纵马跑出长安城去,遨游于田地之间。 荣华富贵,不过是过眼云烟。 可是,也只能是想想罢了,他又低头看了看惊恐万分的陈万年,知道自己哪里都去不了。 成千上万的人,已经与霍光连在了一起,他不能扔下这些人——哪怕对他们非常地厌恶。 另一面,霍光此刻仍然对权势有着割舍不下的欲望。 这种欲望超出了理智,利令智昏也不过如此。 霍光稳了稳神,让自己不要从马上摔下去。 “除了这几处,城中可还发生了其他的事情?” “下官暂时没有探听到。” 霍光松了一口气,看来自己这辅政大臣的名号还有一些用,天子还没有对霍家的近亲下手。 再过两个时辰就要去前殿参加大朝议了,到时候,百官公卿都会知道今夜长安城发生的事情。 这是霍光最后的机会,霍光要想想如何应对。 他挥了挥手中的马鞭,让陈万年将自己扶下了马,然后有些踉跄地走进了正堂。 还没等他坐下,披头散发的霍显就像癫子一样冲了进来,一头扑入霍光的怀中。 “夫、夫君,出了这等大事,我霍家是不是要亡了!?” 刚刚,霍显看霍光没有回后衙,就自己来前衙查问。 一切的前因后果她已经全部都知道了,所以才会这样惊慌。 “夫君,中垒校尉可还……”霍显惊恐地望着霍光,她自然也知道此处的紧要。 当霍显看到霍光一言未发,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之后,眼神立刻就黯淡了下去。 中垒校尉一丢,霍家在长安城几乎就是任人宰割了。 “夫君……”霍显还想要说些什么,却又说不出来,只是伏在霍光的怀中,低声啜泣。 和霍光相比,霍显此刻的恐惧更强烈万倍,因为她和霍禹私下做的那些事情,死十次都抵不过。 “夫君,要不要给禹儿送信,让他赶紧……” “夫人莫要心焦,你我在长安城里还未到绝境,老夫在中垒校尉大营外见到了县官,他没有立刻下杀手。”霍光安抚道。 霍光不知道,天子恐怕不是不杀,而是要干干净净地杀。 “夫君可还有其他的办法?”霍显问道。 “范明友、田顺和田广明手上还有十万大军,有这支大军在,天子不敢动霍家。”霍光有些心虚地说道,“因为范明友等人不是谋逆,是兵谏!” 霍显有些迷惑地看向霍光,似乎没有听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奸臣当道,天子昏聩,寒了征北大军将士的心,才让我大汉由此一难。” “今日朝议,老夫就会在朝堂上言明此事,让天子下罪己诏,安定军心。” 霍显的疑心就更重了,她一度以为自己的夫君已经被吓疯,并且开始说胡话了。 但是一眼又看到后者从容不迫的表情,才没有开口追问,而是静静地等着。 “之前,老夫在朝堂上还有折冲应对的余地,自然不想背上胁迫县官的骂名。” “可如今,县官已经动了杀机,老夫就不能再犹豫了。” 就在刚刚,霍光已经从天子的脸上看出了决绝的杀意。 也许还不会杀了霍光,但是一定会剥夺霍光手中的所有权力,让霍光在朝堂上先死。 霍光手中还有最后一样武器,到了这个时候,是时候亮出来了。 他不会再遮掩范明友等人的过错,反而要借势而为,在朝堂上与范明友里应外合。 范明友所部不过十日就能抵达长安城下,他只要在长安撑过这十日,天子就要哭着来求他。 既然如此,霍光当然要帮一帮范明友他们,在朝堂上和天子斗一斗! 霍光要咬死范明友等人不是造反,只是兵谏。 什么忠臣的名声,什么托孤的大义,什么君臣之道的束缚……霍光统统不在乎了。 他要抛开这所有的枷锁,借着在外的几万大军直接威胁天子,这才是正道。 保住霍家的存亡,乃重中之重,为了这个目的,霍光所有的东西都可以扔掉! “这天子,是留不得了。”霍光缓缓地说道。 霍显又惊又喜地看着霍光,过了那么久,霍光下定决心了! “等明友他们拿下长安城,老夫就换了这不听话的天子……” “广陵王胥幼子刘恢今年不过七岁,可以去父留子,由他来即位。”霍光阴鸷地说着。 几个月之前,当今天子确实是最佳的人选。 但前提是当时的霍光还要脸,还要保留一份忠君之臣的外貌,还要顾及日后史书的留名。 当霍光什么都不要之后,能被接来承续大统的人多得是。 广陵王一脉的子嗣可以承续大统,燕剌王一脉的子嗣可以承续大统,甚至废太子据的子嗣也可以承续大统。 “那成君如何自处?”霍显问道。 “成君……她没有当皇后的命,那就罢了……” “你我还可从孙辈中再选出合适的人来,嫁给那刘恢当皇后……” 霍显已经镇定了下来,眼中的光彩又回来了。 她闪亮的眼睛转了片刻,终于盘算清楚了,这买卖似乎做得。 既然天子这摊买卖已经无利可图了,那倒不如全部扔掉,另起炉灶。 那样一来,自己以前做下的所有歹事,也会随着新君的登基,化为一道青烟,荡然无存。 七岁,七岁好啊,比十七岁的更好控制。 “夫君,恐怕不只要去父留子,广陵王一脉都要……”霍显微微皱眉,又提出了一条毒计。 霍显没有往下说完,但是霍光已经听明白了,他不易觉察地点了点头。 “新君登基之前,老夫会让他们病卒的。” 没有了底线,不在意风评,逼到了绝境……原来那许多不敢想不敢做的事情,就都干了。 只有敢为天下之大不韪,霍光才有可能赢。 “可夫君一手拔擢起来的所有朝臣,都已经被天子尽数制住了,他们定然不敢在朝堂上站出来……” “这长安城的兵卒也已经被夺去……” “夫君在朝议上单打独斗,万一天子恼羞成怒,动了杀心……”霍显问道。 “还有两个时辰,老夫会逼着他们站出来的。” “可是,他们在天子面前终究是蝼蚁啊……”霍显仍然不放心。 “夫人莫要忘记了,我霍家还有一个助力尚未使用。”霍光卖着关子得意地说道。 “何处的助力?” “自然是老夫的外孙女,长乐宫里的上官太后。” 霍显的表情似哭似笑,接着就是欣喜若狂,这令人讨厌的上官太后此时还真的能发挥作用! 在大汉帝国的政治结构中,太后的地位一直非常超然和微妙。 对废立天子有极高的话语权。 虽然当今天子已经亲政了,但是毕竟临朝的时间毕竟不久。 只要上官太后出面指责,天子是一定要服软的——霍光也可以赢得转圜的时间和余地,拖到范明友等人回来。 “夫君英明,这三公九卿加起来,也顶不过一个上官太后有用!”霍显激动地说道。 “既然夫君要趁着这两个时辰去联络朝臣,这长乐宫,就由贱妾去跑一趟吧。” “夫人愿意去请上官太后?”霍光有些迟疑。 霍显一直就不喜欢上官太后,没少在霍光的耳边说后者的不是。 一是因为上官太后是霍光正妻留下的血脉,二是上官太后一直没有为孝昭皇帝诞下子嗣。 “夫君,贱妾分得出轻重,此事如此紧要,贱妾知道要怎么办。” 霍显很是不屑,一个十几岁的少女,能有什么架子呢。 连哄带吓,自然也就会就范的。 “好,那夫人就去未央宫请上官太后下懿旨,老夫去驱驰那些朝臣。” “还有两个时辰就是朝议了,一定要将这两件事办妥。” “诺!”霍显答道。 上天要毁掉一个人,就必先让他疯狂! (本章完) 第365章 霍显逼上官太后下旨:夺天子朝权,还政霍光!(求订阅) 长信殿外,一百昌邑郎早已经严阵以待,把上官太后的寝殿围得水泄不通。 率领这些昌邑郎的,正是天子派来的门下寺备咨令禹无忧。 未央宫有未央卫尉,长乐宫也有有长乐卫尉。 那长乐宫中就有负责值守的兵卫和郎卫:他们现在被暂时安排在长信殿的外围值守。 因为名义上的长乐卫尉不是别人,正是“疑似”在北地郡起兵谋反的度辽将军范明友。 这几个月来,范明友先是忙于军务,后又率军出征,一应的实务都是由王吉来兼管的。 虽然王吉已经撤换掉了长乐宫里的一些霍党,但碍于范明友才是长乐卫尉,并不能将他们一扫而空。 因此这长乐宫自然也就没有未央宫安全,禹无忧带来的这一百昌邑郎,就显得至关重要了。 三个时辰之前,禹无忧就带兵来到了长乐宫。 但他并没有进殿面见太后,而只是带着郎卫们守在殿外的屋檐下。 一是夜深人静,外臣冒然进入太后的寝殿终究有些忤逆;二是在十几日之前,上官太后就说过不让禹无忧再来长乐宫。 禹无忧不解其意,但只能有些木讷和死板地照做。 长乐宫比未央宫要大不少,而住在里面的人却少许多,因此就更显得寂静了。 在殿外站了几个时辰的禹无忧,时不时就会往未央宫的方向看去,生怕从那里会听到什么异动。 还好,几个时辰过去了,禹无忧也没有收到什么不好的消息。 这意味着天子已经拿下中垒校尉和执金吾了。 这两处一旦拿下,大将军暂时就有名无实了,失去兵权的他掀不起更大的风浪。 天子不会立刻就将霍光幽禁起来,因为还要在明日的朝议上。等霍光带着残余的霍党冒头。 这时,禹无忧不禁又想起了上官太后。 除却掉太后这尊崇至极的身份,一个十五六岁的弱女子,要不停地卷入长安城的血雨腥风中,当真有一些可怜。 他的眼前浮现了上官太后那瘦削的面庞,心中除了可怜之外,还有一些别的情愫滋长出来。 至于这份情愫是什么,禹无忧不敢去深究。 当殿外的禹无忧在胡思乱想的时候,殿内的上官太后也并没有睡着,而是坐在前殿的凤榻上,与一盏孤灯共读《左传》。 今夜亥时,天子就派人给她带来了一封密信,将今夜之事的前因后果说得清清楚楚。 在这风暴来临的前夜,上官太后又怎么可能睡得着呢? 但是,上官太后睡不着,不只是因为害怕,还因为有些激动。 也许今日之后用不了太久,她就能看到霍家大厦将颓的样子吧。 当然,说不定也有可能是这未央宫换一个新天子。 不管是哪一个结果,说到底都影响不了上官太后的地位。 她是当今太后,不管霍氏如何看她,她都是至高无上的太后——从孝昭皇帝大行的那一刻开始,就无人能动摇她的地位了。 天子可以废后,从来没有听说过废太后的。 除此之外,上官太后还相信守在殿外的那个人,有他在,今夜无人更是无人能伤害得了她。 只是,他们终究永远只能一个在殿外,一个在殿内了。 隔着薄薄的殿门,却是两个世界的人。 …… 寅时刚到,长安城各个角落里的鸡就开始叫了起来。 虽然天穹四周仍然是漆黑一片,但也意味着天就快要亮了。 这时,有一个谒者匆匆跑来,向禹无忧禀报道:“禹使君,宫外有人要急着见太后。” “嗯?何人?” “是大将军夫人,霍显。” 禹无忧有一些惊讶,天子其实算准了霍光会来,但是禹无忧没想到来的竟然是霍显。 霍显和上官太后的“宿怨”,禹无忧其实早有耳闻的。 再加上霍显那嚣张跋扈、心毒手辣的“美名”在长安城里流传甚广,所以禹无忧对她很是不喜。 但是,虽不情愿,但禹无忧没有权力拒绝霍显来拜见上官太后,他来到了长信殿外,轻敲了几下殿门。 他要请示真正有权力处置这件事情的人。 开门出来的是上官太后的贴身婢女绿萍。 禹无忧微微行了一个礼之后,小声地问道:“大将军夫人此刻在宫外求见太后,不知太后有没有就寝,是否愿意召见。” “奴婢去问一问,然后再来给使君回话。” “有劳了。” 没耽误太久,绿萍就又走了出来,向禹无忧说道:“太后说了,让大将军夫人进来。” “太后如果不想与大将军夫人见面,微臣可以挡住,不让她进宫。”禹无忧压低了声音说道。 从那半开半掩的门缝中,禹无忧能看到上官太后模糊的轮廓。 禹无忧本还想要再劝说一番,但是忽然就从大殿的深处传来了上官太后清冷的声音。 “禹无忧,大将军夫人是我的外祖母,深夜来访,定有要事,我不得不见。” 禹无忧没想到自己的话会被上官太后听到,他也不能再多说什么,连忙就应了一声“诺”。 太后的口谕一路通传下去,大约一刻钟之后,神色阴沉的霍显就在几个婢女内官的指引下,来到了长信殿外。 霍显以前也跟着霍光来过几次长信殿,但还从未见过如此戒备森严的模样。 再想起今夜长安城里发生的种种事情,虽然面上镇定,内心不禁已经开始惴惴不安了。 尤其当她走到大殿门外的屋檐下,看到天子身边那个郎官冷峻的目光时,更觉得心悸。 不过,霍显终究不是一般的女子,今日来此处,就有破釜沉舟的勇气,怎可不战而退? 更何况,几个时辰之后,长安城里孰生孰死,还真没有一个定论。 在禹无忧那能杀人的目光的注视下,霍显抬脚迈进了长信殿。 长信殿很宽敞,虽然刚刚点起了两列宫灯,可是它们散发出来的灯光仍然填不满着空旷的空间。 殿内玉阶之上的凤榻上,是身形瘦小的上官太后。 她在浓重的黑暗的包裹之下,更显得孤独和无助。 除了上官太后之外,只有一些内官和婢女安静地站着,不似活人,倒似木雕。 霍显远远地站着,一时竟然有些不敢走不过去。 她没想到这夜晚的长信殿居然如此恐怖。 这上官太后能在这里住下去,竟然还没有疯掉,也是有些不容易。 只是,霍显这个想法的来源不是同情,而是冷嘲热讽:她恨不得上官太后疯掉。 “谁让你不能诞下皇子呢,逼得我做了那可怕的歹事,简直是自作自受。” 上官太后的外祖母是霍光的原配夫人,祖孙三代的长相有几分神似。 所以霍显每次看到上官太后,就总会想起自己喂“霍夫人”喝下毒药的场景。 那场景滋生出了一份愧疚和恐惧,最后则会化作一股怨恨。 虽然心中有无尽的怨念,霍显此刻却非常守规矩。 下拜,行礼,问安……一气呵成,挑不出任何的毛病。 位居上位的上官太后虽然当了那么多年的太后,其实还是头一次与霍显单独见面。 她记得很清楚,整个上官家被杀得干干净净,和眼前这个女人有莫大的关系。 过去了那么多年,上官太后已经从孩童变成了少女,但是这份恨却没有被冲淡,只不过藏得更深了一些。 “大将军夫人,门口风大,走到前面来吧。”上官太后细微地说道。 “诺。”霍显答道,就向前走了十几步,来到了凤榻的玉阶之下。 霍显站在这里,两人可以清楚地看到对方眉眼间的细微情绪。 “赐座。” “谢太后。” 自然有内官将坐榻准备好,让霍显好好地坐了下来。 “你们都下去吧,大将军夫人要与我说几句体己话。” “诺!”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过后,婢女和内官全都离开了此间。 一时之间,整个长信殿的前殿就更加安静了。 相看两厌的两个女人,隔着两辈的两个女人,没有任何寒暄的必要,直入主题是最好结果。 “大将军夫人深夜造访长信殿,不知有何事?”上官太后说道。 “长安城今夜发生了许多事情,是大将军让贱妾来求见太后的。” “哦?原来如此,难怪我一直心神不宁,难以成眠。”上官太后淡淡说道,“夫人请说,大将军因何事要找我?” “天子癫悖又昏聩,重用了奸臣蔡义,要夺范明友等人的权,大军如今在北地郡举旗,正在进京清君侧的路上。” 霍显的这谎话事先早已经打好了腹稿,如今说出来仿佛就是真事一般,没有任何卡壳。 “竟然还有此事,我竟然一无所知。”上官太后仍然很冷漠,但不像是一无所知的模样。 霍显没有计较这处细节,她只是自顾自地将长安城今夜发生的事情都说了一遍。 倒也不能胡编乱造,但是角度稍稍一变,就把天子“杀奸臣”说成了“诛忠臣”。 上官太后静静地听着,觉得越发厌恶。 没等霍显讲完,上官太后打断了对方的“演绎”。 “夫人不必拐弯抹角,大将军想让我做什么事情,直说即可。” “大将军想让太后下一道懿旨,训斥天子癫悖,申明范明友等人是兵谏,再责令天子将朝政交由大将军处置。” 上官太后笑了笑,果然是这件事情。 “县官已经亲政了,我下的懿旨,县官恐怕不会听吧。”上官太后婉拒道。 “大汉历代先帝都最看重仁孝的名声,太后下旨,县官定然不敢违逆。”霍显进逼一步说道。 “可我住在这长乐宫里,远离朝堂政事,也从不出宫,这军国大事的真相如何,我恐怕也说不清楚。” 霍显听出了上官太后的言语中的质疑,那份表面上装出来的恭敬立刻就扯了下来。 在这分秒必争的危急关头,她才没有功夫在这里与这小小的上官太后打哑谜呢。 “这些话都是大将军让贱妾带来说与太后听的,太后是不相信大将军,还是真的将我霍氏看作乱臣贼子?” “太后莫要忘了,你的身上也淌着霍家的血脉,恐怕不能置身事外。” “贱妾再请太后三思而行,莫耽误了这天下的大事,动摇了大汉的根基。” 霍显说完就拜了下去,但是言语哪里还有一丝一毫的恭敬,反而是多了一份咄咄逼人。 上官太后怎么可能听不出来,她只觉得有些愤懑与不平,这霍显从没有将她放在眼里。 许是那几分少女的桀骜作祟,本可以与霍显继续虚与委蛇的上官太后,突然强硬起来。 在沉默片刻后,上官太后朱唇轻启,缓缓地说道:“我不宜插手此事,后宫干政虽有先例,但都是太后强于天县官……” “我虽为太后,却从未参与过政事,更不如县官精干,甚至不知北地郡在何处,又如何能妄……” 上官太后还没有说完,已经失去了全部耐心的霍显不顾君臣之礼,突然就站了起来。 她站在阴暗当中,用最阴毒的目光盯着上官太后,竟然直接出言打断了上官太后的话。 “太后恐怕有一事想错了,大将军现在不是要与太后商量!” “太后不知朝政,但是大将军知道,太后照着大将军说的去做就可以了。” 霍显更加强硬地说道。 “可是……” 霍显没有让上官太后把“可是”后面的话说完,就僭越地朝前走了一步,来到了玉阶之前。 “此事没有‘可是’,太后下旨即可,其余的事情不用多操心。” “如果下了这道懿旨,太后还可以安安稳稳地住在这长信殿;如果不下这道懿旨,长安城破之后,恐怕会招来汉军记恨!” “太后年纪还小,恐怕还未见过发疯的兵卒的模样,到时候他们攻入长乐宫,谁人都阻挡不住。” “发起疯来的兵卒,可不管伱是不是太后,他们只知道你是一个女子……” 霍显越说声音越小,那阴毒和狠辣却越重。 她将自己年少时在民间见过的许多惨事都翻找了出来,血淋淋地摆在了上官太后面前, 用二十余年的年龄差带来的阅历,恐吓着上官太后。 霍显说罢,又往玉阶上走了几步,很快就看到上官太后因为恐惧而微微颤抖的嘴唇。 在这朦胧的灯光之下,上官太后和霍成君长得有几分相似,但是霍显丝毫没有心软和怜悯,她只要那道懿旨。 “太后下旨吧,只要你下了这道懿旨,仍然是大汉高高在上的太后,绝不可能有任何人伤害得了你。” 一阵沉默之后,坐在皇榻上的这少女似乎被恐惧压垮了,她如同没有生命的泥塑木偶一般,麻木地点了点头。 …… 过了一刻钟,霍显就怀揣着太后的懿旨,心满意足地从长信殿的大门走了出来。 上官太后很听话,所下懿旨的内容与霍光提前交代的一字不差。 经过禹无忧面前的时候,霍显停下脚步,生出了想要过去羞辱讥讽对方的冲动,但最后还是忍住了,只是投去轻蔑的一眼。 有了怀里这上官太后的懿旨,霍光天亮就会在朝堂上重掌朝权,至少也能为范明友开脱一番。 这小小的天子郎官,也威风不了多久了。 霍显没有再搭理禹无忧,高傲地离开了。 看着霍显离去,禹无忧想要进到大殿里去看看上官太后如何了,但是最后却停在了那大开的门前,迟疑着不敢往前。 “禹无忧,进到殿里来,我有话要与你说。”太后的声音带着一阵阵的回响从殿中飘来。 “可是现在是寅时……” “此事关系重大,以前和以后的事情,我都恕你无罪。” “唯!” 禹无忧站在门下,因为有灯光映照,他的影子被远远地投在了门外,他有一些抗拒,不愿意走进这长信殿。 但是,他最终还是抬脚走进了大殿中,来到了玉阶之下。 “微臣禹无忧问太后安。” “免礼平身。” “诺!” “许久不见,禹卿一切可还安好?”太后轻声问道。 “劳烦太后挂念,微臣一切都好。”禹无忧局促应道。 “那就好。”太后似乎自言自语地说道。 愿你一切都好,也愿你不要太好。 禹无忧似乎感到了一丝异样,他抬头看了看上官太后,竟然在那清秀的脸颊上看到了一行晶莹的泪痕。 这泪痕很浅,如果没有那昏黄的灯光映照,是看不出来的。 禹无忧很想问问刚才在这大殿之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却又迟迟开不了口。 她们一个是太后,一个是大将军夫人:不管是敌是友,都不是禹无忧可以随意开口质问的。 “禹无忧,就在刚才,大将军夫人,逼着我做了一件事情……” 一个逼字,就将霍显跋扈和上官太后的忍辱负重说得清清楚楚。 这让本就看重君臣之道的禹无忧怒火中烧,将两腮紧紧地咬合着。 “大将军的名义逼着我下了一道懿旨,这道懿旨的内容恐怕会对皇帝不利。” 说完这句话,上官太后将那懿旨的内容逐字逐句地念了一遍,接着,她又将刚刚发生的事情毫无保留地说了出来。 禹无忧听得很仔细,脸色也越发严肃。 这懿旨何止会让天子在今日的朝议上陷入被动,甚至会让天子功亏一篑! “皇帝让你来长乐宫时,有没有说过,如果我对皇帝不利,就让你……让你了结了我。”上官太后惨笑着问道。 放在过往或者放在别处,禹无忧听到了这样的质问,恐怕会立刻行大礼请罪。 但是今日,他非常平静,似乎上官太后不是太后,只是一个故交。 “回禀太后,不管太后相不相信,县官从未给我下过这样的诏令。” “当真?”上官太后有些不相信。 “当真,微臣曾经想要杀一个对县官有威胁的无辜之人,县官差点将我赶回昌邑去。” “县官还说过,爱这天下的百姓,就应该先爱身边之人;要救天下的百姓,也应该先救身边的人。” 禹无忧毫不掩饰地说着,这里面有一些是天子的话,有些则是他自己的话。 “禹卿还杀人,真是人不可貌相?”上官太后问道。 “想杀,但是没有杀成。” “那县官有没有说过,遇到今日这种情况,你要如何应对?”上官太后再问道。 “县官说了,太后深明大义,自然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一切由太后自决。” 这是一种绝对的信任。 上官太后和天子名义上是母子,但实际上是政治盟友。 出卖政治盟友的事情屡有发生,但也绝不是明智之举。 “禹卿,我已经知道皇帝的意思了,还有一个时辰就是朝议了,我刚才已做出了决定,希望皇帝能理解我今日已经做的事情和要做的事情。” 上官太后话音刚落,从西面的尚冠里传来了一声高亢嘹亮的鸡鸣。 满天星斗已经落下,但是盘旋在长安城上空一夜的乌云此刻居然也散去了。 一颗星和一轮弦月遥相呼应,迎接着黎明的来临。 求订阅!不囚禁霍光,还可以引蛇出洞吧,当然,更是为了上官太后出场。当然,我的布置也有点问题,剧情安排太紧了。 (本章完) 专开一贴等怼,站直挨骂。 没啥好辩解的,大家付了钱订阅当然可以怼。 我扪心自问是有诚意,但是能力确实不足,不能让整个故事让大家都满意。 一些剧情,我也很不满意,但是也只能一个坑一个坑地踩。 前期的很多伏笔埋下去了,埋得不好,要在文中的“这一夜”集中处理,所以有些读者老爷觉得别扭,自然也是我的能力问题。 还是那句话,读者老爷们说得都对。 起点上发书,读者怼作者天经地义。 我只能说吸取教训,有则改之,无则加勉。 另外,不管是直接喷我的,还是提意见的,又或者愿意再给我机会的,或者是要养一养的,我仍然万分感谢。 天下无不是的读者,只有不是的作者。 拜谢! 这一本自然只能说留下一些遗憾了,市场调查不足,下一本按照大家的要求写。 《朕非汉废帝》专开一贴等怼,站直挨骂。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366章 霍光带爪牙逼宫,所提之事,朕统统不从!(求订阅) 未央宫前殿中,刘贺这个天子准时来到在了前殿上。 前殿之中,百官公卿稀稀拉拉地站着,人数少到了极点。 就连本该由霍光占据的那个位置,现在也是空空如也。 连带着,朝堂上那些“最后的霍党”几乎也都没有来。 之所以说几乎,是因为大司农田延年规规矩矩地来了。 看来,这个九卿是死心塌地地倒向自己的阵营了。 将来,刘贺未必会因此饶了他,但可以让他走得更体面一些。 接下来大汉的动荡只会越来越大,能走得体面一些,其实不一定是一件坏事。 刘贺坐在皇榻上,面无表情地看着霍光本该出现的那个位置。 自己那亲爱的仲父不会故技重演,再来一次称病罢衙吧? 人不能两次走进同一条河流,甚至不能一次走进同一条河流。 在同一个地方跌倒两次,那霍光就真的是老了。 除了没来的这些霍党,剩余的这些百官公卿的脸上,也是表情各异。 张安世这些帝党的脸上是一种混合了庆幸、喜悦和疲惫的复杂表情。 进殿之前,他们就偷偷交换了自己手中的消息,对昨夜长安城发生的事情都有了几分了解。 而且天子此刻安然无恙地坐在皇榻上,更表明长安的局面被彻底地控制住了。 这长安城里唯一的变数,就只有还没未上殿的霍光了。 天子说了,今日的朝议上,霍光一定会困兽犹斗,所有的霍党都会露出马脚,那就是最好的机会。 张安世们是兴奋和激动,就连那些不甚重要的骑墙派,也已多多少少听到了一些风声。 他们一个一个都低着头,看着面前的方案,不发一言,在思考着未来的出路。 刘贺就这样安安静静地等了一刻钟,终于失去了所有的耐心。 事主没有来,这殡照样能出。 刘贺清了清自己的嗓子,准备让张安世将昨夜发生的事情公之于众时,殿外突然传来了谒者的喊唱声。 “大司马大将军请见天子!” “大司马大将军请见天子!” 霍光有赞拜不名的特权,所以上朝只需要称呼官职即可。 这谒者的喊唱声由远及近,由小到大,越来越清晰地传到了前殿中。 刘贺不易觉察地笑了笑,来了就好啊,免得自己一个人唱独角戏。 没让这大殿里的百官公卿们等太久,霍光出现在了前殿的大门外。 他的头发和胡须都仔细地梳理过,袍服也收拾得一尘不染,腹部微微隆起,组绶紧紧扎住…… 再加上那把许久未出过鞘的宝剑,尽显一个权臣的风采。 只是,霍光虽然尽量摆足了气势,但是刘贺仍然从他的眉眼之间看出了一丝疲态。 强弩之末,恐怕说的就是现在的霍光吧。 霍光当然不是只身前来的,他的身后还高矮胖瘦地跟着许多朝臣。 他们当中不少人的品秩没有资格参加朝议,而脸上的表情也不是十分情愿,看来,许多都是被霍光强逼来的。 这也好,省得刘贺以后去甄别了。 排在这十几个人最前面的分别是任宫、李光、邓破虏、范安宁。 这些朝臣是霍光手中最大的几张牌了。 刘贺还注意到,自己的“姐夫们”并没有出现在这虚张声势的队伍里。 看来霍光还没有因为权力丧失理智,仍然知道要保全和自己最亲近的人。 反倒是任宫他们也有一些可悲——是霍光可以牺牲的角色。 “老臣霍光问陛下安。” “微臣任宫问陛下安。” “微臣李光问陛下安。” …… 这些朝臣一个个地上来问安,径直打断了朝议的进程。 刘贺并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他们装模作样地表演。 “方才,老臣在北阙遇到了这几位,与他们攀谈了几句,所以才迟了一些,请陛下恕罪。”霍光说道。 “既然事出有因,朕恕众卿无罪。”刘贺淡淡地说道,“诸位爱卿坐下吧,来人,再加一些坐榻……” “坐就先不坐了,老夫此刻有要事要上奏。”霍光高傲地说着。 “就算仲父不坐,其他的朝臣说不定想坐呢?”刘贺意有所指。 “陛下,老臣身后的这些朝臣今日是要与老臣联名上奏,所以老臣不坐,他们也不会坐的。” 霍光这句话引来了所有人的侧目。 这哪里是要联名向天子上奏,简直是要带人与天子打擂台,很是跋扈。 但就算不能跋扈,霍光也跋扈十几年了,不多这一次,也不少这一次。 “嗯?大将军身后站的人,是丞相任卿吗?” “回禀陛下,正是微臣。”任宫也不躲避,一步走上前来,与霍光并肩而立,大有共同进退的意思。 “任卿不是病了吗,未向朕上奏病愈,就来参加朝议,恐怕不合成制。”刘贺似笑非笑地问道。 “微臣确实病了,至今也未痊愈,但听闻大汉到了危急存亡的时候,所以只能斗胆带病上朝了。” 胆大包天的任宫,居然敢当众对天子如此不敬。 张安世和蔡义等人已经气得吹胡子瞪眼了,一个个跃跃欲试,想要出来与之一较高下。 但刘贺给了他们一个眼神,阻止了他们。 现在还没有轮到他们出手的时候。 “嗯,看来任卿还真是忠臣,竟然愿意带病上朝,实在难能可贵……” “只可惜和你一起病倒的那乐成,却是欺世盗名之徒,竟然欺君装病,令朕失望!” 说到最后几个字的时候,刘贺故意将声音提了上去。 这戳中了任宫的隐痛,心中羞恼,那嚣张的气焰终于消退了一些。 “陛下,老夫所要上奏之事干系重大,还望陛下准许老夫现在就上奏。”霍光强逼了一句说道。 “仲父要上奏的事情再大,也没有朕的事情大,先容朕说完,仲父再说。”刘贺要抢得这先机。 “可是……” “难道说仲父觉得比朕还要大吗?” 好一个含糊不清,好一个语双关。 前殿里的所有人都听出了这“大”字所包含的两重含义。 事情大还是地位大? 霍光怎么回答都不好。 他此刻就算再心急,也不敢接这个话茬。 “既然仲父不说了,那朕就说了。” “昨夜,朕收到灵武县令梁延年急递而来的军情……” “范明友和田广明在灵武城下以清君侧为名起兵谋逆,所部七万人正在向长安城杀来,如今应该已经到三水了。” “另,中垒校尉范缓及所部护君使者霍封及执金吾苏昌抗旨不遵,意图谋反,业已伏法。” “京兆尹邓破虏、右扶风范安宁、廷尉李光等人与范明友等人过从甚密,不宜担任要职,朕已下诏由魏相、萧望之和黄霸等人代行其职……” 刘贺的语速不快,但其中的杀气却完全遮掩不住。 霍光只知道苏昌已经死了,没想到范缓和霍封也被天子杀了,这刀可真快啊。 他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天子,没曾想到对方还有着毒辣的一面。 那些不明所以的朝臣也都愕然。 他们看惯了天子平易近人的模样,以为天子是仁君,哪里想到天子会立即举起屠刀呢? 而且,这屠刀举起来容易,放下去就难了,这长安城恐怕没有安生的日子了。 “朕的话说完了,仲父有什么话现在可以说了。” 话都被天子说完了,他还能说什么呢? 天子抢先说话,恐怕就是为了将范明友的事情定个调子吧。 霍光今日是来掀摊子的,当然不会轻易退缩。 “老臣认为陛下此举欠妥,不似明君。” “哦?仲父难道说朕是昏君?” 这样的对话,数月之前也曾经发生过一次。 那一次,被天子抓住言语漏洞的人是长信少府夏侯胜,后来险些死在了诏狱里。 霍光不是迂腐的夏侯胜,更不是无权无势的夏侯胜。 “老臣不敢说陛下是昏君,但若如此鲁莽地处置此事,陛下恐怕难当明君。”霍光不紧不慢地说道。 “嗯,那仲父说说看,朕哪里说得不对?” “昨夜,老夫也收到了北地郡送来的军情,不过不是灵武县令送来的,而是度辽将军范明友送来的。” 霍光仍称范明友为度辽将军,意味深长。 “度辽将军范明友等人并非要起兵谋逆,他们只是认为陛下受到了奸臣挑唆,先是猜忌出征塞北将士们的忠心,而后又下乱诏不让其南返……” “这诏令寒了将士们的心,他们为大汉基业不受损,为了陛下不受骗,为天下苍生不受荼毒……才要起兵清君侧!” 霍光站得笔直,挺着肚子将这番话慢条斯理地说了出来,没有任何犹豫和卡壳。 一时之间,那些不明所以的朝臣都跟着纷纷议论了起来。 刘贺看着霍光,心中既佩服,又厌恶。 没想到大将军这指鹿为马的本事这么大,能将谋逆之事包装成忠义之事。 “大将军是在说,这都是朕的错?”刘贺阴着脸问道。 “陛下刚刚亲政,犯错在所难免!”霍光昂着头,没有任何害怕和后退的意思。 他又拿出了辅政大臣的派头,当面指摘天子的错误,也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因为霍光已经被逼到了墙角,不硬气一些,整个霍家马上就要分崩离析了。 而他也有强硬的底气:怀揣的那份上官太后的懿旨,是他最大的一件武器。 刘贺不免就有一些惊讶和意外。 长安的局势暂时稳定了下来,但范明友等人麾下的七万叛军还在虎视眈眈存在,长安城的危险并没有解除。 刘贺想过霍光会想办法控制长安城,也想过霍光会连夜逃出长安城,甚至还想过霍光与自己讨价还价让范明友等人投降。 但是他没有想过,霍光会抛下自己最看重的忠臣名声,颠倒黑白地将范明友等人造反的事情说成是忠义之事。 乍一听不可理喻,但这本就是一个立场问题。 天子说他们是造反,霍光说他们是清君侧,各说各有理。 如果刘贺是如日中天的孝武皇帝,霍光当然不敢这样说。 但他的威望还没有达到顶峰,最多只能算是与霍光平起平坐。 刘贺看了看张安世,在心中盘算能不能当场派人将霍光拿下。 但看了看霍光身后的朝臣,想了想越来越近的七万叛军。 还是暂时按下了心中这份躁动。 不明所以的百姓和朝臣很多,心向霍家的百姓和朝臣也很多。 如今只是范明友起兵造反,和霍光并没有直接的联系。 现在就将霍光拿下,传出去说不定会引起民乱,更会被范明友等人拿来做文章。 说不定更多不明所以的百姓和朝臣会被卷入他们的队伍中。 许多事情,从长安传到外郡去,很容易就会走样。 《长安月报》来得太晚了一些,如果《长安月报》的影响力再大一些,那刘贺能做的事情就多了很多。 看着霍光,刘贺握紧了拳头。 今日,霍光是来找自己拼命的,寄希望于什么君君臣臣的伦理已经没有用了。 而恐怕霍光也不是要来当这个忠臣劝诫自己的,而是要来当权臣威胁自己的。 说不定……历史会回到原来的时间线上:霍光是不是已经想要废掉自己这个皇帝。 刘贺算了算双方手中的牌。 自己有整个长安城、天子的大义、多数朝臣的支持和一部分的民心。 霍光有七万大军,辅政大臣的功劳,少数朝臣的支持和一部分的民心。 势均力敌,不分伯仲。 除此之外,自己还有韩增正在路上的三万大军——这可能会成为决胜的最后筹码。 但是,刘贺要先看看,霍光手中还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牌。 “仲父既然觉得朕做错了,那么朕想要问问仲父,仲父觉得朕应该如何亡羊补牢呢?”刘贺故意有些迟疑地问道。 “首先当诛蔡义,以平征北将士之愤!” “再次下诏安抚,稳定征北将士军心。” “而后下罪己诏,向天下的百姓谢罪。” “最后许大军南返,奖犒有功之将士。” 霍光说完,刘贺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那蔡义倒是“扑通”一声就跪倒了下来。 “陛下,霍光老贼血口喷人,他是血口喷人、公报私仇,陛下不可被他们蒙蔽啊,陛下……陛下!” 蔡义昨夜知道范明友等人要“清君侧,诛蔡义”之后,就没有一刻是安生的,一整夜都是在恐慌和害怕中度过的。 如今霍光当众提出让天子诛杀他,他更是吓得肝胆俱裂。 天子这几个月来越发强硬,但面对七万大军的威逼和霍光的反戈一击,能不能顶住压力还真让蔡义心里没底。 当年,孝景皇帝虽然最终也平定了七王之乱,但也是先杀了晁错的啊。 蔡义摊在不顾颜面地痛哭流涕,非常有碍观瞻,而且哭着哭着眼看就要气短晕厥过去了。 刘贺被吵得有些心烦,也怕蔡义哭死在这前殿中。 “樊克。” “微臣在。” “将蔡卿扶到偏殿歇息,并传太医来看护。” “诺。” 樊克很机灵,看出今日朝议上的气氛不对了,他帮不了天子太多,但是这件事还是能做的。 很快,蔡义被扶了下去,前殿里才稍稍恢复了安静和威严。 此时,有一些朝臣看刘贺的目光变了。 变得有些模糊和暧昧起来,他们似乎觉得霍光说的好像也有几分道理。 或者是说,他们不一定觉得霍光说得有理,而是怕那杀气腾腾的七万大军。 有实力,说的话就有道理。 “除了这些事情外,朕还要做别的什么事吗?” “陛下犯下如此大错,自然是因为年少无知,恐怕还无力亲政……” “如今恐怕只有大将军可劝范田二位将军偃兵息鼓,所以陛下还应再尊大将军为辅政大臣,总领一切朝权和军权。” “如若陛下一味贪恋权势,放不下这朝政,这长安城、关中和天下郡国都会被战乱波及。” 说话的人是任宫,刘贺斜着眼睛看着此人,后悔没有先腾出手来将他捉到诏狱去和乐成做伴。 霍光刚才的话还顾及了双方的颜面,那么任宫就是为虎做先锋的伥鬼了,要可恶百倍。 看来,霍光心中真的做好了废帝的准备了。 刘贺没想到,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只不过,朕不是历史上的昌邑王。 “大将军和丞相都说完了吗?” 两人并未行礼应诺,但也没有再说其他的话。 “既然两位爱卿说完了,那朕也有几句话要说。”刘贺说完站了起来,走到玉阶之上。 “霍光所提之事,朕通通不允。” “蔡义,朕不杀。” “叛将,朕不抚。” “罪己,朕不认。” “叛军,朕不惧!” “朝政,朕不还。” “朕话讲完,谁赞成,谁反对?” 刘贺背手而立,冷冷地说出了这简短的几句话,将态度表达得清清楚楚。 霍光和任宫面色阴沉,张安世们长吁一口气,其余中立之人却噤若寒蝉。 “陛下,你当真要一意孤行吗,难道不为天下苍生思量,不为大汉江山思量,不为自己思量?” 霍光说着,手就伸进了怀中,似乎要取什么东西。 刘贺看到了,眼皮一跳,他要拿什么? 今日还有一张5k,晚一些,霍光的剧情就在这里落幕大致落幕了。 大家骂得多,但是可能是第一次写历史类的文,并不知道大家想看什么,所以写得难免有些问题,我不找其他的借口。 至于大家讨厌主角,也许我也讨厌呢? 就像现在,下一章把他刀了,不少人也会拍手称快吧。 (本章完) 第367章 皇帝今日要为霍家出殡,我上官太后一定帮帮场子!(求订阅) 眨眼间,霍光居然从怀里拿出了一份诏令。 “太后有懿旨……”霍光故意抬高了声音说道。 刘贺一愣,禹无忧一直都在长乐宫,为何没有向自己透露一点消息。 更让刘贺觉得意外的是,上官太后竟然真的写了一道懿旨给霍光。 这半年来,刘贺自认为他与上官太后有坚实的互信基础,从未想过对方会背叛自己。 难道,上官太后发生了不测,已经被霍光掌控住了? 但如果真是这样,刘贺不可能听不到一点风声。 但刘贺看着霍光手中的懿旨,心中觉得不妙。 在这势均力敌的时候,太后的懿旨会成为霍光手中的利器! 在原来的时间线上,霍光就是用上官太后的一道懿旨拉开那废帝的大戏的。 这就是汉朝和后世王朝最大的不同,君权虽然已经至高无上了,但是却没有到独断专横的时候。 君权仍然要受到相权和后宫太后的制约。 尤其是后者,在大汉帝国的政治体系当中,位置非常高,甚至要隐压天子一头。 “太后有懿旨,老臣请陛下接旨。”霍光看到天子没有动作,于是又说了一遍。 刘贺可以立刻宣布那懿旨是矫诏,但是上官太后就在长安城的长乐宫里,他躲过了这一道懿旨,还会有下一道的。 说不定此刻上官太后就在殿外,随时准备进宫来废帝。 刘贺心中非常愤怒,他善待上官太后,而且给了她足够的尊重和保护。 在昨夜那最危急的时刻,仍然想着要派人去看护,从来没想过一劳永逸地消除这个“隐患”。 但是上官太后居然还是背叛了自己,这到底是为了什么? 难道霍光给了上官太后不能拒绝的好处? 可上官太后还有什么想要的呢? 这些问题接二连三地涌入刘贺的脑海中,让他一时理不清头绪。 但是,如今的局面不容许他想太多了:天子不接太后懿旨,几乎等同于臣子不接天子诏令啊。 那是要被世人戳脊梁骨,甚至留下话柄的罪名。 沉思片刻,刘贺不甘心地在皇榻旁跪了下来,说道:“朕谨听太后懿旨。” 刘贺用了一个听字,留下一些余地。 “皇帝即位以来,虽有小功薄德,然言行癫悖孟浪,骄躁不定,贪图虚名,中伤朝臣……” “先听信蔡义之谗言,妄改孝武皇帝之祖制;后伤征北将士之心,以至引起北地大乱……” “所犯之错历历在目,实属触目惊心,为保大汉江山稳固,匡扶社稷不倒,辅佐天子执政不咎……” “吾特下此懿旨,责令皇帝一下诛蔡诏,二下抚范诏,三下罪己诏,四下还政诏……” “唯有如此,方能再铸圣明,皇帝亦无愧于刘氏列祖列宗!” 刘贺低头听着,这简直就是霍光刚才说的那些话的翻版。 这哪里是要刘贺还政,简直就是在为废帝做提前的准备。 “陛下,请接太后懿旨吧。”霍光再次催促着。 此时,整个前殿里是格外安静,没有一丁点的响声。 刚才还跃跃欲试想要站出来的张安世等人也没有了声响。 不是他们怯懦,实在是双方的差距实在太远了:三公九卿绑在一起还能与太后懿旨相抗衡。 而如今没有天子的支持,他们区区几个九卿,又怎么可能站得出来。 刘贺仍跪在地上,屈辱的感觉越来越强,他想起自己最后一次迫不得已下跪,就在这前殿里。 而跪的正是孝昭皇帝和上官太后。 没想到,今日跪的也是他们。 “陛下不接太后懿旨吗?”霍光多了几分得意。 霍光也不想闹到今日的地步,眼前那跪在地上的天子确实不错,有几分孝武皇帝和孝文皇帝的影子。 如果对方乖乖听话,再耐心地等个几年,等霍成君诞下了皇嗣,等霍禹成为名副其实的大汉柱石…… 霍光自然会还政给天子。 到时候,有霍氏这忠心不二的外戚作为朝廷的柱石,大汉的局面不就越来越好了吗? 外戚才是皇权真正的支撑,这么简单的事情,为什么天子就看不懂呢? 又或者说,天子看懂了,但就是不愿意和霍氏“合作”。 不管怎么说,都怪不到霍光的头上了。 “陛下,请接太后懿旨。”霍光第三次说道。 刘贺被逼到了角落,但是他仍然不打算就这样把这个亏咽下去。 他一旦接旨,那么就要按着上面所说,自己恐怕会先被囚禁在未央宫里,等着被废掉,接着滚回昌邑,最后死在海昏侯国。 “今日,朕不接太后的懿旨。”刘贺站了起来,似乎毫无波澜地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嗯?陛下要背上不忠不孝的骂名吗?”霍光质问道。 “太后……” “太后进宫,临朝!” 刘贺本想冒险说太后不懂朝政,但是他的话没有来得及说完,就被殿外谒者的喊唱声给盖了过去。 “太后进宫,临朝!” “太后进宫,临朝!” 和刚才霍光上殿前的情形一模一样,这声音也由远及近,由小到大,越来越清晰地传到了前殿里。 情形变化太快,霍光、刘贺和群臣都有一些散神。 今日的这前殿未免太热闹了,站在大汉帝国最顶端的人竟然都来了。 大约过了一刻钟之后,太后的仪仗从前殿下的阶梯上缓缓地露出了头。 盛装之下的上官太后被婢女内官和侍卫簇拥着,看起来更显得娇小。 刘贺看到了持剑在她身侧护卫的仍然是禹无忧和昌邑郎,更是疑惑。 明明没有受到霍光的胁迫,为何还要做出不利于自己的事情呢。 难道自己看错了上官太后? 这比自己要小许多岁的少女,难道是一个不甘于平淡,并且醉心于权术的人吗? 刘贺虽然有疑惑,却仍然恭敬地拜了下去,说道:“朕谨问太后安。” 所有的朝臣,连同霍光在内,也匆匆站起来,有些慌乱地对着门外的太后拜了下去。 “臣等敬问太后安。” 时隔数月,上官太后那单薄的声音再次在前殿中响了起来。 “皇帝平身,大将军平身,众卿平身。” “诺!” 一众扈从停在了殿外,上官太后在婢女绿萍的搀扶下,走进正殿,登上玉阶,坐在了皇榻上。 今日没有提前准备,所以玉阶之上只有一个皇榻,身为天子的刘贺就只能站在一边了。 刚才上官太后一路走来的时候,刘贺很想从对方的眼神中得到一些暗示,但却一无所获。 上官太后的眼中就像没有天子这个人一样,对他询问的眼神熟视无睹。 难道是怕一道懿旨不够,所以要亲自出马? “大将军,这朝政议到何处了?”上官太后清冷地说道。 “太后懿旨已经念过了,但是……”霍光刻意停了半拍,然后才看着天子说道,“但是天子不接太后懿旨。” “我想看看那懿旨,大将军呈上来吧。”上官太后接着说道。 霍光不解,但还是将懿旨交到了侍女绿萍的手中。 上官太后看了看懿旨,突然问道:“大将军认为天子该不该接这懿旨?” “此乃太后亲笔所写的懿旨,大汉历代天子更是仁孝之人,陛下只要还认自己是刘氏子孙,就应该接旨。” 霍光站在殿中,所以要昂着头才能看到天子和太后。 但这一刻,他觉得自己比天子和太后还要高上一截,他不禁开始憧憬重新接管朝政的那一刻了。 早知道如此,就应该听霍显的话,让范明友等人早点回长安来。 那样一来,还能省掉中间的许多的波折。 然而,当霍光沉浸在这不切实际的幻想当中时,上官太后开口说话了。 “大将军说的这几句话,有一处说错了。” “老臣斗胆一问,老夫哪里说错了。”霍光只当上官太后是在以退为进,也要跟着斥责天子几句。 “大将军说这是我亲笔所写的懿旨,单是这一句就说错了,因为我从未写过这样的一道懿旨。” 上官太后朱唇轻启,说出的这句话轻飘飘的,犹如一片上好的缣帛,微风轻吹就会飞舞起来。 但却又像是投入小潭中的巨石,在这压抑的朝堂中掀起了一阵巨浪。 一波三折,形容今日的朝议再合适不过了。 霍光僵在原处,他盯着自己的外孙女,先是疑惑,而后就是不可抑制的震怒,心中涌起了一股杀意! 而一边的天子也面有疑云地看着上官太后。 不过,刘贺很快就明白了。 今日,这上官太后狠狠地捉弄了一番霍光,让此刻的霍光彻底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局面。 刘贺突然想起了自己第一次去未央宫拜见上官太后的场景。 那时候,上官太后恐怕想要的就不只是自保,还要看着霍家这栋大厦倒塌。 今日,是霍氏的葬礼,上官太后怎么可能不来帮帮场子呢? 他为自己刚才的腹诽感到羞愧,自己不应对政治盟友产生怀疑。 此刻,自己应该退倒一边去,让上官太后来享受这等待已旧的时刻。 “太后此言何解,这懿旨可是太后亲笔所写!”霍光朝前走了一步,震愕而愤怒地说道。 “大将军说这懿旨是我亲笔所写,可我分明没有写过……” “我有没有写过这样一道懿旨,难道自己会不知道吗,我又不是癫悖之人。” 上官太后说得非常老练,不知道已经在心中将此事预演了多久。 今日还有一章,大概九点的样子! (本章完) 第368章 太后做局,皇帝补刀,霍光垮台,霍氏倾倒!!(求订阅) 数月之前,天子骤然对夏侯胜出手,气急败坏的霍光到长乐宫训斥上官太后。 霍光记得很清楚,那时候的上官太后也像现在这样倔强地昂着头。 只不过这一次,太后还有些稚气的脸上多了几分刚毅。 “这字迹,难道不是太后的字迹吗?” “自然不是,字迹能够模仿,古往今来才会有那么多矫诏。”上官太后说道。 “上面还有太后的玺印,难道也是假的不成!”霍光几乎已经气急败坏了,他手指着上官太后手上的懿旨怒吼道。 上官太后不急不慢,只是展开了诏书,佯装又读了一遍,最后才说道:“大将军说得对,皆为伪造。” “字迹可以模仿,大印当然可以伪造。” 上官太后说这两句话的时候,居然有些俏皮地翻了个白眼。 她明明有着太后应有的雍容,但是却又更像一个胡搅蛮缠的少女。 刘贺看着这场面,冷笑了一下,不是笑上官太后的,而是笑霍光的。 但是,他对上官太后也越发敬重和忌惮起来。 今天的事情,上官太后做得滴水不漏,居然如此能沉住气,没有给自己透露自己一点风声。 比自己的城府深太多了。 幸好是盟友,不是敌人。 上官太后给刘贺上了一课,自己这六个月来,学得还是太慢了。 “太后!何人敢模仿太后的字迹,何人敢仿造太后的玺印,这可是要夷三族的死罪!”霍光咬牙切齿地说道。 “那这就要问问大将军自己了,这懿旨是何人给你的,那此人就应该要夷三族。” 霍光突然就被问住了,上官太后的一句话犹如一团死面,堵住了他的喉咙,让他的呼吸都变得不畅了起来。 眼前一黑一暗,紧接着就是天旋地转的眩晕——这感觉已经许久没有出现过了。 上官太后把一刀架在了霍光的脖子上。 这懿旨是谁给他的?当然是霍显给他的! 那夷三族当然就是要把霍家给夷掉:霍显没有亲族,这倒便宜她了。 霍光从上官太后的眼中看到了一种奸计得逞,大仇得报的痛快和狂喜。 这一刻他终于明白了,自己和霍显掉进了上官太后布下的一个陷阱中。 先假意顺从写下懿旨,再在朝堂上公然否认,让这懿旨变成矫诏,让霍显和霍光背上传矫诏的死罪。 霍光咬牙切齿,后悔把懿旨交还给上官太后,当然,更后悔轻看了上官太后对自己的恨! “你!”气到极点的霍光顾不上掩饰,伸手指向了上官太后。 手指带着怒火不停颤抖,但它的主人反而是说不出一句话来。 “大将军,朕也想知道,这假的懿旨到底是何人给你的?”刘贺适时地掺和了进来,给霍光补上了一刀。 “皇帝,大将军是大汉的忠臣,自然不会做这伪造旨意的事情,所以定然也是受人蒙蔽……” “只要大将军说出是何人给你这懿旨的,真相就可以大白了。” 上官太后的视线始终没有躲避霍光的目光。 十几年了,这是她第一次有勇气直视霍光。 被送入未央宫的时候,上官太后无力反抗;上官家族灭的时候,她无力反抗;孝昭皇帝郁郁寡欢的时候,她无力反抗。 但是今日,她身为太后,终于有能力反抗了。 所有的朝臣,不管立场在哪一边,都猜到上官太后要做什么。 他们看着上官太后,眼神中终于有了一丝敬重和惧意。 没有人会想得到,几个月之前,就在这前殿里,被他们视若木偶泥塑的太后,如今真的成了太后。 “大将军,太后与朕现在都想知道,这懿旨到底来自于何处,大将军不愿说,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吗?” 霍光的怒火由表及里,骤然发生的变故,将他逼到了一个绝路上。 忽然,霍光拔出了自己的剑! 刘贺一惊,向前一步挡在了上官太后身前;守在殿门外的禹无忧,也立刻要拔剑。 “啊!”上官太后尖叫了一声。 然而,霍光并没有冲上玉阶,当众做出弑君的歹事。 而是转过身去,剑刃一横就抹在了京兆尹邓破虏的脖子上。 满眼不解的邓破虏双手捂着脖子上突然出现的伤口,似乎想要说话,但发出来的却只是“嗬嗬嗬”的声音…… 紧接着,血沫子就从伤口处和他的大张的嘴里涌了出来。 这个平日在朝堂上跟着霍光亦步亦趋的京兆尹,只是站着坚持了片刻,就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霍光弯腰看了一眼,确定此人再也没有活过来的可能之后,才将那带血的剑收回了剑鞘里。 “老臣回禀太后和陛下,正是这京兆尹给我的懿旨,恐怕想要陷害老夫,如今已经伏法了。” “霍光!在前殿亮兵刃杀朝臣,你简直是放肆!”张安世忍无可忍,站出来怒斥道。 “不查而杀,恐怕有杀人灭口的嫌疑,陛下,臣请将霍光下入诏狱!”刘德立刻站出来说道。 紧跟着,又有一些朝臣站出来怒斥霍光,他们的愤怒终于到了极点,刘贺想要压也压不住了。 莫说是张安世和刘德这些,就连跟在霍光身后的那几个霍党也连连后退几步,生怕自己成为下一个替罪羔羊。 霍光若无其事地看了看周围的朝臣,眼底深处流露出一种癫狂的神情。 他已经快要疯了! 上天要毁灭谁,就先要让其疯癫。 霍光的眼神很癫狂,但面色仍然如常。 他站在殿中,对那些斥责和谩骂自己的朝臣毫不在意,仿佛他们都是只会嗡嗡叫的苍蝇。 这目光盘旋许久之后,终于还是停在了天子和上官太后身上。 片刻之后,他才假装若无其事地说道:“老臣向陛下和太后请罪,刚才一时激愤,才做出了这等忤逆之事。” “大将军,你做得未免太过分了一些吧……”刘贺咬着牙说道。 “陛下,懿旨的事情可稍后再查,但范明友麾下那七万大军,陛下就真的不怕吗?”霍光轻蔑地问道。 “怕又如何,不怕又如何?”刘贺阴着脸问道。 “陛下若想安抚军心,就应该按照老夫说的做,否则长安城破之日……” “老夫也约束不了那激愤的大军,陛下、太后、皇后、满朝诸公和阖城的百姓……” “恐怕都会有性命之忧。” “陛下不应为一己私利,固执己见。” 霍光在赤裸裸地威胁天子,双方的脸皮彻底撕破了。 没有一丝一毫再和好的可能性了。 而刘贺等待的机会也到了,此事不久就会传出去,在长安城里不断发酵,引起猜忌、公愤和民愤。 霍光还能活几天,但是彻底与朝权无关了。 “那朕就告诉大将军,那七万大军朕不怕!” “朕赌那七万大军进不了长安城!”刘贺坚定地说道。 “王吉!” “微臣在!” “大将军霍光言行无状,殿前失仪,冲撞太后,冒犯朝臣,疑与范贼一同谋逆……” “朕特此下诏,幽于大将军府,无诏不得离府!” 这样的惩罚不算太重,但这是霍光十几年来第一次被惩罚。 但是所有人都知道,霍光恐怕再也不能走出大将军府了——走出来,就是死! “王吉,带一队剑戟士,送大将军回府,而后就留在大将军府戍守,任何人不得入府打扰大将军!” “唯!” 霍光直直地看着天子,心情已经不是简单的愤怒可以形容的了。 引狼入室,这是霍光能想到的唯一的一句话,但是后悔已经没有用了。 今日,他又一次输了,没有能逼迫天子就范,更没能提前控制住朝局。 但是,他还没有完全输完。 天子现在还不敢杀他,等那七万大军攻下长安,他要看着天子跪到面前来求他。 对了,还有上官太后,霍光也要大义灭亲! 这就是癫子和普通人的区别,看到的世界是不一样的。 霍光认为自己还有翻盘的机会,哪里知道他要面对的不只是皇帝,还有许许多多的人。 这些人不起眼,却都挡在霍光的面前,让他再也不能往前走一步。 “陛下,你恐怕会后悔的。” “大将军,朕绝不后悔!” 霍光未再多言,草草行了一个礼之后,就走出了大殿之外。 王吉连忙跟了出去,派人调动剑戟士来押送。 霍光的背影渐行渐远,但今日的朝议还没有结束。 刘贺看了看脸色苍白的上官太后,又看了看那些噤若寒蝉的霍党。 今日要处置的人还很多! 今日一万字,更完! (本章完) 第369章 朕今日杀首批霍党:枭首、弃市、寸磔、城旦舂! 霍光被“送”走,但是他那些“歪瓜裂枣”的爪牙党羽还在。 对霍光,刘贺还有几分敬重,但是对这些“帮凶”刘贺没有半点好感。 但是他不急于处置霍党们,而是先转向被吓得满脸苍白的上官太后。 “太后刚才受惊了,要不要暂且先回长乐宫歇息,待今日的事情都处置完了之后,朕再去向太后请罪。” “不必了,皇帝,我就在这前殿看着,看看谁敢违抗皇帝的诏令,不想当大汉的忠臣。” 嘴唇已经毫无血色的上官太后强撑着说道,纵使攥在一起的手还在不停地颤抖,但并未退缩。 她等这一刻那么久了,自然不舍得错过这个过程的每一个环节? 这些霍党没有直接伤害过上官太后,但却都是帮凶。 “朕明白了,那还请太后安坐。”刘贺再次行礼道。 “禹无忧!”刘贺喊道。 “微臣在!”禹无忧进到前殿中来。 “先将邓破虏的尸首抬出去,朕不想再见到他。” “唯!”禹无忧一挥手,身后立刻就有昌邑郎进来,动作熟练地收拾邓破虏的尸首。 所有人都直勾勾地看着那具仍由昌邑郎们摆布的尸体,心情十分复杂和忐忑。 有一些人更是恐惧。 这就是朝堂斗争的残酷性,一个掌管数十万人的京兆尹,就这样突然暴毙了。 而且死得还如此窝囊和突然,没有一点意义和价值。 刘贺故意一直都没有说话,留足了空间和时间给这满朝的百官公卿慢慢思考。 思考一下,跟着霍光走,不跟自己走,会是一个什么样的下场。 邓破虏的尸首被抬出去了,地板也全都被擦洗干净,除了那一缕淡淡的血腥味之外,没有人看得出此间发生过凶事。 这时,刘贺才轻咳了几声。 可没等他开口说话,丞相任宫身后的廷尉李光和右扶风范安宁内心一颤,立刻就慌乱地跪了下来。 “微臣有罪,微臣有罪!”这两个品秩二千石的朝臣,脑袋如同捣蒜一般,不停地在地上磕头。 而站在他们身后,品秩为更低微的那些霍党们,哪里还能站得稳,一个个也跟着跪下来,匍匐在地上不敢动弹。 “砰砰砰”的磕头声不绝于耳,听在朝臣的耳中,让人觉得心底发渗,不由得担心这两个人的的脑袋下一刻就会暴裂。 “范卿、李卿,你二人知了什么罪?”刘贺冷漠地问道。 “这……”李光和范安宁停了下来,抬起头面面厮觑,却说不出自己有什么罪。 “既然答不上来,那就是还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罪……朕倒是可以提醒提醒你们。” 刘贺轻蔑地说着,就一步一步地从玉阶上走了下来,来到了殿下。 站在这里,刘贺看起来与李光等人一般高,但气势上仍然稳稳地压住了对方。 “曾子曰:吾日三省吾身,为人谋而不忠乎?与朋友交而不信乎?传不习乎?” “朕今日就想问问你们,你们对朕的‘忠’到底有几分是真,几分是假?” “到底是忠于朕,还是忠于霍光?” 这是刘贺第一次在大庭广众之下,直呼霍光的名字,这也将李光和范安宁的心思戳破了,他们的惧色比刚才还更甚一些。 “罪臣等听信了大将军的话,以为大将军手上有太后懿旨,殿前失仪,是……是大不敬之罪。”李光说道。 “大不敬只是今日所犯之罪,恐怕昔日还有其他罪过,罢了,今日就先只说这大不敬之罪……” “李卿当了几年的廷尉,朕想问问你,这大不敬之罪当该如何论处?”刘贺淡漠地问道。 “轻则髡钳,重则弃市……”李光说着,就不停地擦着自己的汗。 “那李卿认为,你等大不敬之罪,是轻是重?”刘贺厉声问道。 “重……重……”李光只得这样回答道,脸色再次一变。 刘贺鼓起了掌,掌声清脆响亮,犹如打在了人的脸上。 “李卿这廷尉当得好啊,给自己定起罪来也毫不手软……”刘贺突然话锋一转,抬高了声音道,“侍中樊克!” “微臣在!”刚回到殿门口的樊克不知道天子为何叫自己。 “立刻替朕拟诏。” “啊?微臣不会……”樊克呆呆地张大了嘴。 “朕之前就让你学着拟诏,这几个月来,你学得很好,能担此大任。” “诺。”樊克立刻拿出了侍中随身携带的笔帘,急急跑到一张空案前,准备好笔墨,就准备开始拟诏。 “革去李光廷尉一职、革去范安宁右扶风,以大不敬之罪押往诏狱关押,叛枭首弃市之刑,亲眷皆城旦舂。” 所谓城旦舂是徒刑当中最重的一种,被罚了此刑的人,就沦为了官奴隶,失去了所有的自由,终日要做最重的苦力。 对于女眷来说,更要任人凌辱,简直是生不如死。 孝文皇帝以前,城旦舂之刑并无期限,而后改为六年。 但是哪里又有多少人能扛过六年呢。 “其他在今日跟着霍光一同失期的朝臣,也先按大不敬之罪处置!” “但为查明有无其他罪行,暂不行枭首弃市之刑,押在诏狱中等待处置!” 刘贺话音刚落,李光和范安宁顿时就瘫倒了下去,声音微弱地直说谢恩,其余的霍党们也是抖如筛糠。 他们暂时还能在诏狱里苟活几天,但他们的亲眷会立刻被收押。 十几个高门大户,就这样破落了。 “至于丞相任宫……”刘贺已经走到了任宫的面前,问道“任卿,你觉得你该当何罪?” “微臣无罪!” “当真无罪?” “本就无罪,是陛下有错,待范将军和田将军的大军兵临城下,陛下要如何自处?” 任宫比李光和范安宁之流硬气得多,脸上那道在铲除上官家时留下的伤疤格外狰狞。 “朕就在这未央宫里等着范明友和田广顺,朕倒要看看,他们能不能来到这长安城。” “任宫身为百官之首,所行更为不敬,最加一等,处寸磔之刑,族灭!” 寸磔之刑,就是将血肉从骨头上剥离下来,是比具五刑、腰斩和枭首更可怕的死刑方式。 纵使是任宫这样的死硬分子,听到这个刑罚也不禁恐惧,缓缓地跪倒在了天子的面前,再无桀骜之情。 “廷尉之职,由门下司直黄霸接任。”刘贺看向了今日被特许来上朝的黄霸。 黄霸早已经知道自己出任廷尉是十拿九稳的事情,但仍然面有喜色,连忙冲了过来,在天子面前谢恩。 “这些人都是霍党,你要好好地查问,看看他们还有什么罪行,口供和人证,都要办扎实……” “若有人能供人他人所行不法之事,可酌情减罪,由你来定夺。” “诺!”一下子有了这样多的“玩物”,黄霸更是开心,接着又问道:“陛下,审讯之时可否用刑?” “可。” “唯!” “范明友谋逆一事,霍光定然难辞其咎,恐怕还有更深的牵连,御史大夫及廷尉应着手严查……” “不只要查谋逆之事,一切不法之事,皆要查明……” “不可有丝毫纰漏!”刘贺说道。 “唯!” “魏相!” “臣在!”魏相站出来答道。 “朕曾经让你甄别霍党,如今就将名录交给廷尉黄霸,让他按图索骥,将所有与霍氏有牵连的朝臣全部先下至诏狱……至于亲眷,一律幽囚于各狱之中。” “唯!” “范明友、田广明及田顺的亲眷……”刘贺顿了顿,终于狠下了心下令道,“枭首弃市,人头挂到北门上去,以震宵小!” 刘贺说罢,沉默了一下,心中有些冰凉,眼前浮现了那范明友那对要为大汉开疆拓土的双生子的面貌。 也许,他们真的一无所知;也许,他们真的相当忠臣;也许,他们对自己这天子姨父的印象不错。 但是没有办法,谁让他们的父亲谋逆了呢? 刘贺也救不了他们,哪怕太祖高皇帝也救不了他们。 在天子沉默的这片刻时间里,所有的朝臣也都噤若寒蝉,不敢发一言。 如此算下来,天子要杀要罚的人加起来已经有数千人了。 而且,这还只是一个开始。 天子刚才第一次在前殿提到了“霍党”一词,那意味着要杀的不是一家一族,而是一党! 任何与霍党沾边的人,恐怕都要受到处置。 血开始流了,会一直流,流到这天下再也没有一个霍党为止。 那么,有没有清白之人会被牵扯进去呢? 谁也不知道。 这才是身为人臣的恐惧。 希望天子还是那个仁君,以后不会杀太多的人吧。 刘贺深吸一口气,终于再次缓缓地说道:“领一队剑戟士,将他们带到诏狱去,朕不想再在这前殿看到他们。” “唯!” 黄霸将这些霍党带走了,整个前殿又空了许多。 经此一事,三公九卿和那些重要的列卿就多了许多要填补的位置。 刘贺没有时间去征聘新人,要先从已有的朝臣中,拔擢一批,暂时将位置占据住。 “如今,朝堂空缺,卿位悬置,朕要拔擢能臣充任。” 丧事办完了,自然就要办喜事,拔擢自己人就是喜事。 张安世等人固然忠心可嘉,然而终究对功名利禄是有期待的,一听到天子提起“拔擢”二字,就都有些激动。 “张安世任大司马大将军,领尚书事。” 张安世一直替皇帝掌管兵事,出任此职正合适。 “蔡义任丞相,领尚书事。” 蔡义虽无功劳,但有苦劳,让他当丞相已经是君恩浩荡了,更何况他当不了几天可能就要告老了。 “韦贤任御史大夫,领尚书事。” 韦贤并不是帝党中的核心人物,但他的儿子韦玄成却是刘贺心腹。 况且,韦贤在霍光和刘贺历次朝堂争斗中都并没有倒向霍光,而是站在天子这一边,这和那些墙头草有本质区别,应当得到拔擢。 三公安排好了,剩下的九卿要容易许多。 “少府丙吉任光禄勋,总领尚书事。” 丙吉抬起头,有些惊讶地看向了天子,他没有想到天子竟然让他来担任总领尚书事一职。 这意味着在外朝张安世地位最高,在中朝,丙吉的地位却要稍稍压制张安世些许。 天子是要用他来掣肘张安世啊。 虽然看出了这一层用意,丙吉仍然是义无反顾地接旨了。 “王吉任未央卫尉兼光禄勋,吏部尚书。” “韦玄成兼任大鸿胪,吏部御史。” “龚遂任昌邑中郎将兼未央宫卫尉,给事中。” “安乐任执金吾,给事中。” “另外,太仆寿成年老,朕昔日入长安,竟以天子车仗接驾,昏聩糊涂,因此免去起太仆卿一职,由太仆丞薛怯接任。” 至于御史中丞魏相、御史丞萧望之,因为所担任的职务本身也很重要,所以暂时没有更多的变动。 至于京兆尹和右扶风这些还空缺着的职务,刘贺也从中立的朝臣中,拔擢了几个有能力的来充任。 这一通痛痛快快的任免之后,朝堂上三公九卿中的霍党几乎就被尽数除去了,全部换成了刘贺能信任的人。 如此一来,这整个长安城的朝权就终于彻底掌握在了刘贺的手中。 “太后,对朕的这番处置,可有什么懿旨要下?”刘贺站在殿中,向玉阶上的上官太后行礼请道。 “皇帝做得很好,我并没有异议。”上官太后说道。 刘贺点了点头,却没有回到皇榻上,而是径直来到了大司农田延年的身前。 此时,田延年这个昔日的霍党满头是汗,面前的案上滴落着星星点点的汗渍。 今日,从霍光进殿之后开始,田延年就始终是这个模样,不停地处于惊恐和慌张当中。 他又怎可能不慌呢,数月前在大将军府里一同吃饼的那些霍党,如今就只剩下他一个了。 现在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天子,田延年自然以为下一个遭殃的就要轮到自己了。 “田卿,你觉得朕的处置可还妥当?” 田延年连忙站起来,拜倒在天子身前,慌张地说道:“陛、陛下处置得妥当!这些人冒犯天威,都该重罚!” “那田卿觉得上个月挨的那一顿板子可还值得?” “值得!陛下惩戒得正是时候,否则微臣恐怕也要误入歧途,和那些霍党一同行大不敬之事了!” 如果不是那一顿板子,田延年要么是替霍光摇旗呐喊的那一个,要么就是被霍光杀掉祭旗的那一个。 总之,绝对是不会有一个好下场的。 虽然,北地郡和安定郡还有范明友那七万大军虎视眈眈,这天子也不知道能当多久。 但自己至少先活了下来,而且仍然是九卿。 “好,田卿当好自己的大司农,切莫像任宫他们那样犯了大错!” “另外,也要想想看,有没有什么话要对朕说的,朕在未央宫里等着田卿。” “诺、诺、”田延年连忙说道,他听出了刘贺意有所指,看来是要让自己出首大将军的罪行啊。 他对范明友等人谋逆的事情一无所知,但是其他的罪行还是知道一些的。 但是他还没有下定决心要这样做,因为他总还是觉得范明友等人有几成胜算,再等等也许更好。 刘贺不想戳穿田延年的幻想,冷笑着就不再看他。 他重新走回了玉阶之上,居高临下,看着这空荡荡的前殿,有些许悲凉。 朝臣们心情比刚才安定了许多,但大多数仍然面有忧色。 范贼与田贼的七万叛军在北地郡和安定郡虎视眈眈,霍光的话也还在回荡。 如果七万叛军入城,天子今日取得的大好局面,也会化为泡影。 刘贺最后的筹码是韩增那几万大军,现在还没有消息,但他坚信他们能从五原赶回来。 除了少数几个人知道此事外,其余朝臣都还对此事一无所知。 是时候给他们吃下这颗定心丸了。 “朕看诸位爱卿面有忧色,恐怕是在担心那七万叛军之事……” “十五日之前,朕收到了一封上奏,乃是前将军派人送来的。” 上官太后和群臣们听到韩增的名字,都抬起了头,将视线投向了天子,他们隐约猜到了一些事情。 “朕已下诏擢韩增为骠骑将军,总领朔方凉州军事……” “十五日之前,所部人马就已经挥师回防长安,不日即可抵达。” “众卿可高枕无忧。” 朝臣们再次哗然,韩增所部有三万人,如果他们能按时回防关中,那范贼和田贼麾下的大军就会被挡在关中之外。 北地郡和安定郡支撑不起七万大军的粮草马秣,即使不发兵征讨,数月之后也会自行消弭。 到时候,天下大势就真的扭转过来了。 终于,盘旋在前殿中的阴云又消散了几分:至少那叛军有了解决的方案。 “陛下深谋远虑,微臣心悦诚服!”今日得了大实惠的安乐第一个站了出来,在天子面前拜倒奉承道。 “陛下高屋建瓴,臣五体投地啊!”田延年也紧随其后。 接着,剩下的朝臣也站了出来,齐刷刷地向天子下拜,称颂天子的英明。 刘贺看着下拜的朝臣,却没有平静下来,只是在心中默念:韩增你可莫要辜负朕的厚望啊。 …… 前殿中的朝臣们看到了希望,大将军府后宅里的霍光和霍显,却逐渐陷入了绝望,而后又在绝望中陷入了癫狂。 求订阅!孝昭皇帝向霍光出首了上官家的“谋逆”之事,导致上官家被族灭,那么上官太后对孝昭皇帝的态度是好还是坏呢? (本章完) 历史上汉宣帝处置霍家的时间点,前后用了几天? 公元前68年三月:霍光薨,以天子礼仪下葬。霍山接任领尚书一职。 公元前67年四月:立太子刘奭,为安抚霍家,封霍云为冠阳侯。霍显阴谋毒杀太子。 公元前67年八月:霍光女婿范明友调光禄勋,霍光女婿任胜调安定太守,霍光外甥女婿张朔调蜀郡太守,霍光女婿邓广汉调少府。【夺兵权】 公元前67年十月:撤霍禹右将军之职,改任大司马,无实权。收霍光三女婿赵平散骑都尉印信。 公元前66年七月:刘病已得知霍显毒杀许平君,霍氏觉察。霍氏谋反,被族灭。 公元前66年十月:霍成君被废,十二年后自杀于云林馆。 附汉宣帝下的诏书: 东织室令史张赦使魏郡豪李竟报冠阳侯霍云谋为大逆,朕以大将军故,抑而不扬,冀其自新。今大司马博陆侯禹与母宣成侯夫人显及从昆弟冠阳侯云、乐平侯山、诸姊妹婿度辽将军范明友、长信少府邓广汉、中郎将任胜、骑都尉赵平、长安男子冯殷等谋为大逆。显前又使女侍医淳于衍进药杀共哀后,谋毒太子,欲危宗庙。逆乱不道,咸伏其辜。诸为霍氏所诖误未发觉在吏者,皆赦除之。 (查得仓促,可能会有纰漏) 《朕非汉废帝》历史上汉宣帝处置霍家的时间点,前后用了几天?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370章 霍光和霍显都疯了,被囚禁之后,还想着要弑君!?(求订阅) 大将军府从没有像今日这样慌乱。 一百羽林郎簇拥着霍光的车仗急急而来,接着就杀气腾腾地将整个大将军府团团围住。 约莫又过了半个时辰,张安世就手持天子的诏书,带着十几个属吏来到大将军府的前衙,接管了整个大将军府。 霍光执宰中枢几十年,积威已久,自然有人提出了异议,均被当做霍党捉拿了起来。 大将军府阖衙共有数百官吏卒役,不可能一时完全撤换掉。 但是在羽林郎的威慑之下,也再也没有人敢站出来当出头鸟了。 张安世也雷厉风行。 先是又下令将大将军府长史陈万年,及重要的属官全部捉拿送往诏狱,并用带来的属官吏员取而代之。 接着又命人用砖石和板筑将前衙通往后宅的閤门全部封死,将府衙和后宅隔离开。 最后又直接率兵入府驱散了霍光豢养的私兵部曲。 如此一来,霍光这大司马大将军虽然还有个虚名,却完全成了有名无实的摆设了。 大将军府后宅的书房里,霍光瞪大了双眼看着院中的虚无之处。 鸡飞狗跳、人心惶惶的吵闹声不可避免地传入了霍光的耳中。 他一夜未眠,眼白上已布满了细细的血丝,但整个人却异常亢奋,没有丝毫的困意。 两个时辰之前,他带着霍党到未央宫去逼宫,自认有五成胜算。 一个时辰之前,他当众拿出上官太后的懿旨,逼着天子下跪。 半个时辰之前,他被逼着斩杀了京兆尹邓广汉,被天子训斥夺权。 然而就在刚刚,他被一百羽林郎“押”回大将军府,犹如囚犯。 他没有想到,今日的霍家居然真的就要倒了。 那看似仁慈得软弱的天子,没有再给他留下机会。 如果刚才不是霍光果断地将邓破虏当场斩杀,强行让此人当了替罪羊,那么局面恐怕会更糟糕。 霍光没想到这胆大妄为的天子和不知死活的太后,居然有这么深的心思,差点让霍光当场“伏法”。 虽然杀了邓破虏,但是许多事情是遮掩不过去的! 霍光曾经做下的一切事情,不管是真心为了大汉,又或者只是为了霍家,都会被搜罗出来当罪证。 可如今,霍光他自己能做的事情已经不多了,只能希望范明友那十几万的“叛军”能顺利打到长安城吧。 就在刚刚,霍光前脚回宅,天子处置的诏令后脚就到了。 范明友的亲眷全部被诛杀,自然包括自己的女儿和外孙:这是霍家流的第一滴血。 虽然只是一滴,却可能会带来一场血崩,因为高门世族是不能流血的。 霍光没有为自己的亲人而伤感,他只觉得忧虑和惶恐。 就在他头脑发昏,陷入沉思的时候,霍显终于还是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 霍显比霍光更没有主意,她犹如一个疯婆娘一样,一头就扑向霍光的怀抱。 “夫君!这、这到底发生了何事,为何会到这样的局面,明友他们一家……” 霍显这句话还没说完,就难听地干嚎了起来,像极了野兽被箭矢射中时发出的哀嚎。 嚎了许久,才又问道:“今日这朝堂上到底发生了何事?” 要是放在平时,懂得怜香惜玉的霍光早已经开始安抚霍显了。 但是今日,他哪里还会有这个心情。 “今日,在朝议上,老夫败了。”霍光不甘心地叹道。 霍显猛然从霍光怀中抬起头来,怨毒地盯着霍光,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为何会败,夫君手中不是有上官太后的懿旨吗?” “上官太后,骗了你我,恐怕她早已经和天子有所勾连了。” 霍光说罢这句话,就缓缓地将朝堂上发生的事情,说了出来。 最后一句话话音未落,霍显就如同疯了一样,直起身子扯住霍光的衣领,怒道:“当年就应该杀了这毒妇,就应该杀了这毒妇,杀了这毒妇!” 霍光被晃得心焦,更觉得眩晕,他烦躁地强行将霍显揽入怀中,用尽全身的力气,终于让霍显逐渐安静了下来。 这么多年了,霍光从未看到过霍显如此失态,有几分惭愧又有几分厌恶。 但是,霍显陪自己走过了许多险恶的时候,此时更是唯一可以与他并肩而立应对危局的人了。 “夫人莫要担心,还有转圜的余地,范明友和禹儿他们离长安城不到一千里了,十日就能到长安。” 霍显犹如握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她胡乱地擦了擦脸颊上的眼泪,说道:“夫君,要不然,我们逃吧!” “逃?”霍光笑了,是在笑霍显的异想天开。 “夫人未免将此事想得太简单了,就算能逃出大将军府,又怎么能逃出长安城,就算能逃出长安城,又怎么能逃出三辅?” “难道就在此处坐以待毙吗!?”霍显问道。 “只能等明友和禹儿来了。” “那要不要派人给范明友和禹儿送信,让他们再快一些?”霍显问道,那如桃花般的眼眸让人怜爱。 “信恐怕也送不出去了,就算能送,现在也不能送了……” “如今,县官手中还没有老夫与范明友等人联络的证据,碍于观瞻也许暂时不敢对老夫不利。” “我等还能在这大将军府后宅苟活几天。” “若是送出的信被截住,再交到县官的手中,霍家登时就会成为一片血海。” 霍光已经从暴起杀人的癫狂中慢慢清醒了过来,在朝堂上打熬几十年积攒下来的经验和智慧重新占据上风。 “那我等现在就这样等死吗?!夫君,我心不甘啊!”霍显半恼半怒地说道,“要不然找皇后,让她出马?” 霍光摇了摇头,这么大的事情,霍成君不可能一点消息都不知道,没有将消息传出,恐怕也已经被天子看住了。 没想到,这终日笑着喊自己“仲父”的天子,心思居然如此缜密,将所有能通行的门窗都堵得严严实实的。 霍光突然想起来,今日在前殿里,自己动手杀了邓破虏之后,天子就再也没有叫他仲父了。 “为今之计,你与我只能等下去……” “夫人放心,范明友和田广明等人是宿将,手中都是百战之兵。” “而关中已经抽不出能与之抗衡的大军了,十日之内,范明友等人定能兵临城下的。” 霍光不仅是在安慰霍显,更是在安慰自己。 “到时候,县官自然知道谁才是忠臣,也自然知道自己错在哪里。” 霍光的话发挥了作用,霍显再一次被说服,或者说她现在只能被说服,她抬手神经质地理了理发丝,端坐到了霍光的身边。 “夫君,待长安城破的那一日,你不能再心软,定要将这蠢笨的县官……” 霍显说着抽出了发髻上的一根发簪,放在手中狠狠地拗断了。那凶狠的眼神,让霍光都有几分忌惮。 “老夫知道了,就按昨夜我们说的办,县官无德,不应承续宗庙……” “不!”霍显怒道,“县官必须要死!” 霍光的心猛地跳了一下。 弑君?! 天子虽然狠毒,但仍然给了霍家可以免罪的丹书铁券,自己又怎么能做出这样的歹事呢? 霍光刚想要反驳,霍显就握着那锋利的断簪走到霍光的面前——面无表情,双眼无神,嘴角有一抹嘲弄。 “夫君,县官是个麻烦,他活在这世上一日,霍家就永远要活在心惊胆战之中!” 霍光一时竟然被霍显的杀意镇住了,许久之后,他才呼出了那一口气,缓缓地点了点头。 霍显没有再说话,如同鬼魅一般飘出了书房。 此时,范明友成了他们的救命稻草,在抓住这救命稻草的时候,他们正一点点失去理智,沉入到癫狂的梦境中。 霍光抬起了头,心有余悸地目送霍显离开,忽然之间他看到了重新挂回墙上的周公负成王图。 他犹豫了片刻,就有些艰难地站了起来,走到了那副画的面前,沉默着站了许久。 与前后三代天子相处的画面在脑海中闪过,让他的心情久久不平平复。 得意、愧疚、害怕、愤怒、懊恼、疯狂……一齐涌上了心动。 最终,霍光从墙上取下了那副画,猛地拔出腰间的剑,愤怒地割扯成数块。 似乎还不满意,又将画扔到了地上,狠狠地踩上了几脚。 霍光本就是一个睚眦必报的人,当上这辅政大臣才要装出大度的模样,如今倒也不用再为忠臣的名声继续装下去了。 “来人!”霍光朝院外大声喊道。 片刻之后,一个惊慌失色的老仆跑了进来。 “马上将这几块烂布扔到厕室里去,莫要让它污了我的眼!” “诺!” 求订阅! (本章完) 第371章 霍光倒台,丞相寸磔,长安民心有几分可用?(求订阅) 朝堂很高,江湖很远。 但总有人游走在江湖和朝堂之中。 天子,三公九卿、三公九卿的佐贰官、佐贰官的属官、属官家中的拙荆、拙荆的手帕交、手帕交的邻居…… 总之,从高高在上的天子,到北城郭斗鸡寮里的泼皮,其实中间并没有隔太多的人。 所以发生在朝堂上的事情,传到北城郭的速度,要比许多人想象的要快。 更何况,大将军府后宅已经被羽林郎团团包围,与他相关的那些九卿和列卿则是关的关,囚的囚。 如此大的动静,自然不可能逃过长安城百姓的眼睛。 随后,天子连下的许多道诏令就贴在了闾巷的显眼处。 仅仅只过了一天的时间,长安城的百姓们从不同的渠道探听到了北地郡、安定郡和未央宫前殿里发生的许多事情。 这些消息的源头五花八门,内容半真半假,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 它们通过不同的渠道混合在一起,再掺入一些百姓的口水,越发变得光怪陆离起来。 北城郭的咸亨酒肆,和往常一样热闹,甚至比以往更热闹一些——但这热闹中有一丝别样的焦虑。 那些面红耳赤的酒客们议论纷纷,横跨过几张桌案交换着自己探听到的小道消息。 “造反的度辽将军是大将军的女婿,县官也是大将军的女婿,两人既是连襟,怎么就反了?!”酒客甲举杯一饮而尽。 “还不是那老狗贼蔡义,居然让县官夺了大将军的权,没有大将军,哪有我大汉今日的局面?”酒客乙狠狠嚼着蚕豆道。 “你这说的是什么混账话,哪是夺霍贼的权,不过是广开言路罢了,分明是霍贼擅权,范贼借机生事!”酒客丙挥舞着筷子,差点戳到了酒客乙的眼珠子里。 “你说的才是混账的胡话,霍氏一门都是忠烈,怎可能是擅权之人,是县官妒贤!”酒客乙毫不退缩地喷着唾沫骂了回去。 “县官最仁义,霍贼任人唯亲、睚眦必报、沉迷酒色、只手遮天……那诏狱里不知关了多少冤魂!”酒客丙骂得更是有腔有调。 “你等都是俗人蠢人,怎可知大将军的拳拳忠心,简直是满嘴喷粪,大汉就是有了你们这样的人,才酿成这样的祸事。” 酒客乙是少数替霍光说话的人,本来众人说的都是酒话,所以也都不会太当真。 但他却言必称“你等”,将所有人当成了自己的对立面,那副“众人皆知我独醒”的样子自然就惹来了众怒。 就连远处的许多酒客也都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开始对着酒客乙喷洒自己的口水。 “县官才是仁义之人,他每月都要在长安城施粥舍钱,还放还了掖庭里的罪妇,有明君风范!”酒客丁也加入了战局。 “那都是假仁假义,小惠未遍,民弗从之!”酒客甲还梗着脖子争辩道,但是面上已经有了几分退缩。 “你此刻说得倒是硬气,我可见过你也曾混在那施粥的摊子上讨粥,为何占便宜的时候不见你如此硬气。”酒客戊笑着揭短道。 “鄙人也想起这位兄台了,他每次都要装成贫民去讨粥喝,还被亭卒赶出来几次,恐怕是行骗不成,才对县官有怨言吧。” 越来越多的酒客站出来,笑骂戳穿了酒客乙的老底,他一下子就从额头一直红到了脖子。 他自己也发现自己似乎有些惹到众怒了,来喝酒都是为了躲清闲的,何必为那不相关的霍家出头呢? 于是,这酒客连忙说道:“诶呀,我乃儒生,儒生的事,哪里能算骗呢,只能算蒙!” 那窘迫和讨好的表情又引得众人哄堂大笑,肆中再一次充满了快活的氛围。 “就当鄙人刚才说错了话,自罚三杯!”酒客乙说罢,举起酒杯一饮而尽,再二,再三,自然引来周围一阵喊好的声音。 “过两日,范贼和两个田贼的亲眷就都要在枭首了,我等到时候一同去看!”酒客甲起哄道。 “任宫三日之后处寸磔之刑,那才更是……啧啧啧……更要去大开眼界!”酒客乙说道。 “同去同去!” “看完之后再来这咸亨酒肆浮上三大白!” “同贺同贺!” 当咸亨酒肆里的这些酒客半真半假瞎胡闹的时候,几个面色阴沉的骑士模样的人走了进来。 他们正是梁延年派来长安送信的那些骑士。 今日,他们终于知道整个事情的原委了,更已经猜想明白昨夜与他们擦肩而过的那些人可能就是叛军的信使。 此刻特地前来这咸亨酒肆,就是想要寻到那些贼人,在这里替那些可能已经在灵武城上战死的袍泽弟兄们报仇。 然而里里外外找了好几圈之后,他们仍然没有遇到那些歹人,也不知道他们是逃了还是已经被县官关起来了。 最终,这些北地来的骑士们只能悻悻地离开咸亨酒肆,完全没有了尝一尝宣酒的念头。 来到那嘈杂而又慌乱的街面上,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他们既迷茫又悲伤。 他们想要回到自己的家乡,但是又知道熟悉的家乡已经沦为了一片战场。 他们想要留在这热闹的长安,但是这长安哪里又有他们的容身之处。 “找不到那些歹人,我等要如何为弟兄们报仇啊?”年纪最轻的一个骑士不甘心地问道。 “那些该死的叛军一定会来长安城,我等去投军,总有机会上阵杀敌的!”为首的伍长说道。 “如今执金吾在征兵,三辅都尉也在征兵,我等要去何处投军?”另一个骑士问道。 “去未央宫前找那王府君,他定会替我等安排妥当的!”王府君是昨夜他们见到的那位府君,为人和善,没有丝毫的架子。 “甚好!那我一定要在这长安城下,多杀几个叛军,为灵武的弟兄们报仇!” “正是!” “大破叛军的那一日,我等再来此处共饮!” “甚好!” 几个骑士没有再多言一句无关的话,各自牵过留在咸亨酒肆门前的马,并肩疾驰,向着未央宫的方向奔去。 来咸亨酒肆饮酒的酒客们,总是长安城里最幸福的一群人。 不管发生了什么样的大事,只要一走进这咸亨酒肆,与三五好友喝下三五杯,立刻就能将所有烦恼忧愁抛到脑后去。 天子和大将军到底孰是孰非,叛军还有几日才能到长安城,北地郡和安定郡如今局面如何,这个年还能不能过好,为此事还要死多少人…… 这些事情除了在喝酒的时候当下酒菜之外,就再也没有其他的作用。 当然,能够像他们这样泰然处之的人毕竟是少数人,随着朝堂上那些可怕的消息越传越广,整个长安城不可避免地开始动荡了起来。 人心惶惶,心思浮动,不禁时时北望,看烽火有没有在城头烧起来。 渐渐地,有人就开始要逃离长安城了。 最初离开的是颇有家訾的人,他们通过不同的路子,拿到了准许通行的竹节,带着金银细软向东面逃去。 虽然叛军的影子都还没有,但这些富户仍然打算到关东各郡国去避避风头。 叛军来了,穷人要遭殃,富人可是要破财的。 然而,能搞到通行竹节的人家毕竟是少数,大部分普通人只能想办法逃到附近的陵县去。 长安城城高池深,但却会是首当其冲的地方。 至于那些比普通人还远不如的贫民,连出逃长安城的一辆马车都没有,他们只能继续留在长安城,麻木又无可奈何地等着。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不论原因是什么,只要战端一起,最受荼毒的自然是普通的老百姓。 只是相较而言,他们更希望那看起来更有仁爱之心的天子能够取胜。 这个念头与那些儒生所说的忠君大义没有太多关联。 仅仅因为天子如果取胜,那么长安就能取胜,长安如果能取胜,百姓就能得到安生。 百姓们陆续出逃,仅仅只是一个开始,很快,粮肆里那些粮食的价格也开始暴涨起来。 短短三四天的时间,一斛原本只卖一百钱的粟,就涨到了二百钱,而且还有继续往上涨的趋势。 虽然大司农田延年管辖的平准官在市面上出售了不少的粮食,但是仍然没有压制住米粟上涨的情况。 有五成的利润,会让商贾们去冒险;有一倍的利润,就会让商贾们把大汉律法抛到脑后;有三倍利润,商贾们甚至不怕寸磔之刑。 而米粟价格的暴涨又间接推动其他吃食的价格上升,一些本就不富裕的人家渐渐就开始抱怨了起来:今日骂的也许还是范明友,说不定明日就开始骂天子了。 能不能吃饱饭,这是一个大问题:比谁能当天子还重要。 刘贺自然很是明白这个道理。 当此事通过奏书的形式传到刘贺的案前时,他毫不犹豫地就下达了处置的命令。 派出了执金吾苏昌,让其直接捉拿哄抬米粟最起劲儿的一批粮商,依律治了他们的罪,抄没其家产来赈济贫民。 乱世之下用重典,在血的警示之下,商贾们才稍稍收敛,米粟的价格堪堪稳定在一百五十钱上下,才没有引起民乱。 长安城人心惶惶,只要叛军一日没有被消灭,那一日就不可能真正的安定下来。 离过年还有一个多月的时间,叛军能在这一个月里被击溃吗? …… 十一月二十九,当任宫的身体被割成条条肉片,被长安百姓哄抢一空的时候,范明友所部抵达了安武县。 距离长安城,只有不到六百里了。 安武、阴槃、漆县、长安…… 离得很近了。 求订阅! (本章完) 叛军剧情预告+后续剧情预告+友情提醒! 其实历史类书籍,大致的走向都是可以猜到的。 一个基本的逻辑就是,主角再不行,也能获胜。 所以很多剧情大家是能看到起点也能看到终点,就是想看作者如何写中间部分。 我反思了一下,之前有争议的地方,最大原因其实是更新少了。 一旦更新少,就会显得剧情拖沓,觉得主角优柔寡断。 就像前面十几章的内容,在故事中就是一夜一日的时间,我分成半个星期更,就很拖沓。 如果一天更完,一气呵成地看,可能就没有那么奇怪了。 举个简单的例子。 刘贺夺下中垒校尉和执金吾的兵权之后,长安大局已定了,离朝议两个时辰,没有立刻抓,其实也还好。 因为抓不抓影响不大了。 但是因为分成好几天更的,我断章又有点问题,所以感觉主角放了霍光好几天。 另外,有读者老爷问,最后一次朝议为啥不埋伏剑戟士直接拿下霍光。 这里当然也是一个选择,但是没有太大必要写出来,因为最后用不上了呀,就没有必要提前交代了。 当然,说塑造的主角优柔寡断,不似人君的,我也能接受大家的批评。 但是我只能选择逻辑自洽了,主角这个样子,不可能让他立刻变得铁血大帝。 我后面会尽量注意,让他能成长,在后面的剧情中更果断一些。 大家喷剧情可以的,但是喷我二百五、脑残、弱智、傻屌……还是有点难受的。 分割线…… 接下来的七八章视角会切到范明友所部,写范明友所部的败亡。 我当然是希望大家能全订(笑),但还是先提前告知一下进度。 毕竟有读者老爷可能对这一部分不感兴趣,又要说我水章(笑)。 再强调一下,整个败亡的过程(范明友等人死)大概在七八章左右。 每一章的题目就是内容的预告,不会有故意标题党。 整个过程还是藏了一个反转的,会把一些在故事中消失了很久的人扯回来。 先写三部叛军的败亡,然后视线再回长安城处理霍党。 会之前弑君、谋逆、贪污这个角度入手(不会拖很久,几章完成交代)。 再往后,会给霍光一个结局,这个结局有朋友已经猜到了。 再提前预告一下,为了切合这个结局,可能会放弃一些逻辑性(算我夹带私活了)。 霍光的问题彻底解决之后,会写哪些内容也预告一下。 一、发展农业(暗线,简略写) 二、新式帆船(暗线,简略写) 三、统一儒经(明线,详写) 四、打击豪强(明线,详写) 五、打击大族(明线,详写) 六、增加人口(明线,详写) 七、消灭匈奴,经略西域(暗线,简略写) 八、四处出击——欧洲、东南亚(暗线,简略写) 九、立太子,分化朝臣(明线,详写) 就是在写明线的过程中,串联暗线的内容。 后面有几个可能会暴雷的毒点,大家可以提前开喷(笑)。 1、霍光怎么办? 2、刘病己怎么办? 3、霍成君怎么办? 4、上官太后怎么办? 虽然我基本上想好了处理的方式,但都是有争议的人物,怎么处理都有缺陷,只能说我尽量自洽。 (本章完) 第372章 叛军距长安三百里:兵卒军心涣散,叛将各怀鬼胎!(求订阅) 元凤七年十一月三十日,也就是霍光在长安垮台的第五天,任宫被寸磔的第二天,范明友所部抵达了漆县附近。 此处距离长安不过三百余里。 从十一月二十六到十一月三十,中间一共间隔五日。 在这五日时间里,范明友所部三万余人日夜兼程,跑了四百里路:从三水县到安武县,又从安武县到漆县附近。 五日行军四百里,算下来就是一日行军八十里,已经是令人瞠目结舌的速度了。 再过两日,范明友所部就能抵达漆县了,过了漆县就是长安城了。 …… 是夜,扎下大营之后,范明友就在中军大帐内,召集所部校尉及偏将们商议军务。 范明友面色阴沉,因为如今有一件棘手的事情摆在眼前,那就是稳定军心。 这几日一路走来,范明友所部没有遇到任何抵抗,粮草也还能支撑六七日,漆县就在眼前,退路也有田广明所部保障。 可三万大军的军心也不可避免地有了崩坏的迹象:各营的兵卒正在逐渐减少。 并不是因为军中爆发了瘟疫,而是冒死逃亡的兵卒是越来越多了。 每天大军扎营后,一到了夜深人静之时,就会有鬼鬼祟祟的黑影不断地从营帐中摸出来,翻过营栏,在夜幕的掩护下,逃到旷野中…… 虽然范明友所部举起了“清君侧,诛蔡义”的大旗在,更有范霍两家的子侄亲信在营中弹压。 但是一路走来,风言风语还是在将士之中逐渐传播开来。 每一个人都是活生生的人,活生生的人都有洞若观火的眼睛。 越来越多的人从最初的盲从和迷惑中回过神来了,开始意识到到自己可能卷入了一场巨大的灾祸当中。 当这些兵卒军校的理智开始觉醒的时候,范明友等人编造的谎言并不难看穿,逃兵自然而然就会出现。 最初,只是单人单骑;而后,就是三五成群;现在,已经到了成伍成什的地步。 今日晨间拔营出发的时候,越骑校尉的大营中,竟然有一整屯的人马凭空消失了,连带粮草兵器和战马也都不翼而飞。 对于出征在外的大军而言,惩处逃兵是约束军纪的重中之重。 而每曲之中都设有军正和军正丞一职,他们的麾下领有一队人马,专门负责约束军纪。 如果范明友所部是一支正常出征的大军,那么定然会四处抓捕逃兵,并且用最严苛的军法来惩治他们,避免军心彻底崩坏。 可问题是他们并不是一支正常出征的大军。 范明友所部要抓紧时间行军,所以不能放缓脚步,自然无暇搜捕逃兵。 而他们本来做的又是一件掉脑袋的事情,在军纪上要求过严,反而更会人心惶惶。 另一面,这些出逃的兵卒也都非常聪明机智,他们知道孤身在四野游荡是活不下来的,所以大部分逃到沿途县城投降去了。 搜捕逃兵的时间没有,攻城的时间也没有,兵卒出逃之风也就愈演愈烈。 一个人成功逃走,就可以带走一伍的人;一伍人成功逃走,就可以带走一屯的人…… 所以这兵卒逃营也就成了范明友最头疼的事情。 “丁公,到今日为止,各营逃营的兵卒共计有多少人了?”范明友向身边的护军使者丁平问道。 护军使者不仅肩负着核对天子诏令,查验虎符的重任,更直接统管着各曲的军正和军正丞,直接管辖着军纪。 丁平也是从大将军府出仕的,今年五十多岁,除了对霍光忠心耿耿外,并没有突出的特长,只能来当护军使者。 本来,护军使者的地位很高,与范明友不相上下,但此刻已经徒有其表了,所以对范明友和霍禹等人更是阿谀。 “这、这……”丁平支支吾吾,半天没有说出话了。 连同霍禹和霍云等人在内的各营校尉,一个个也都面露难色,似乎范明友提出的是一个天大的难题。 “嗯?丁公,你是我部的护军使者,管辖所有军正和军正丞,难道不知此数?”范明友不悦地问道。 “加起来的话,约莫有几千人吧……”丁平仍然吞吞吐吐地说道。 “几千?一千还是九千?”范明友又沉声问道。 “三千余人……”丁平有些惭愧地回答道。 “从我军离开三水之日算起,有多少兵卒出逃?”范明友接着问。 “二千余人……”丁平终于给出了回答。 数目不大,但是范明友觉得很是不妙,意味着越往前走,兵卒逃得是越多了。 再往前走几天,到长安城下的时候,剩下的这两万六千余人还能剩多少就是一个未知数了。 “我等行‘清君侧’之事,关口就是军心,丁公还是要让军正们加强巡逻,莫要让逃卒越来越多。” “另外,各营校尉也不可大意,让私兵部曲在营中弹压,一旦发现不法,立刻军法处置,不可手软。” “还要在兵卒中宣讲,告诉他们待攻破长安之后,人人可得十万钱!” “诺!”众人都答了下来,声音却不甚响亮。 范明友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他只能又板着脸说了一通场面话,然后才让这些闲杂人等离开。 很快,这中军大帐当中,就只剩下霍禹这几个核心成员了。 范明友没有再装腔作势,而是来到了身后的舆图前面,并且让霍禹等人也围了过来。 “再往前走,就是渭北北山了,在崇山峻岭中,只能沿着泥水河畔的河谷平原行军,所以这段河谷又有北山咽喉之称……” 【此处是地图】 “这咽喉最重要的关口就是漆县!” “我军此刻离漆县还有一百二十里,明日辰时出发,后日正午就能到……” “到了漆县后,休整两日,即可进逼长安!” 众人的视线随着范明友的手指,在舆图上的崇山峻岭之间移动,并在心中仔细地盘算着时间。 不出意外的话,六日之后就能到长安城了。 所有人都不免有一些激动和兴奋,胜利似乎已经唾手可得了。 范明友已经有几日没有收到长安方向的党羽送来的密信了,更莫要说大将军的消息。 他们此刻还不知道霍光和霍党已经彻底倒台,更不知道范明友和田广明全家老小的人头,已经齐齐整整地挂在了城门上。 但是走到现在这个份上,亲眷的安危已经不在他们考虑的范围中了。 就算霍光和霍显已经死了,也不会让他们停下脚步——也停不下脚步。 亲眷如衣服,衣服破,尚可缝。 “范将军,我军是否和漆县县令曾广年取得联络?”霍禹问道。 漆县县令曾广年今年四十岁,十年前就用千亩良田走通了霍显的后门。 从大将军府的属吏开始,一路当上了漆县县令,并早早成了“佐君盟”的成员,对霍禹忠心耿耿。 “一直都有联络,今日午后本将又派出了使者,一来一回,到明日宿营之时,就能得到回信了。” “在最近的一次复信中,曾广年就说了,漆县粮草充足,攻城器械也已全部就绪……” “只待我大军一到了,就可以杀向长安城!” 范明友说完,就一掌重重地拍在了舆图上,其余几个人的精神也为之一振,面有喜色。 此时,他们的眼中只剩下即将到手的功名利禄了。 而范明友的心中甚至生出了一种自傲的想法,开始盘算起自己日后的前途来。 从出征到起兵,由直至现在,霍禹一直在幕后,军令皆由他范明友出,军中霍党都以他为首,他的声望远远超过霍禹。 如果范明友与霍禹等人真的能功成名就,开创一个新的局面,那他应该获得怎样的封赏呢? 三公九卿?万户侯?异姓诸侯王? 又或者更高的地位? 范明友似笑非笑地轻捋着腮边的胡须,看似一脸正气,内心深处的欲望则在慢慢膨胀。 求订阅!晚些还有一章! (本章完) 第373章 叛军距长安二百里:误入兵家死地,做登基白日梦!(求订阅) 翌日,范明友所部拔营的时候,又少了数百人。 幸好一路无事,剩下的两万四千余人沿着泥水西岸的河谷平原,在北山的包夹下行进了七八十里。 这一日的戌时,大军在泥水西岸一处耸起的台地扎下大营——此处三面环水,易守难攻。 这是范明友所部进入漆县前的最后一次扎营,距离漆县不过四十里,几乎一抬脚就到了,也是安定郡的最南端。 安定郡的南部和北地郡北部不一样,人口稠密,城池众多。 在范明友所部这几日走过店的四百多里中,就有高平、朝那、乌氏、涇阳、安武、安定、彭阳、阴槃等十几个县城。 一旦有一支人马占领这些城池,就会对进入北山咽喉的范明友所部形成“关门打狗”之势,后果不堪设想。 如果不是这些县城的材官骑士已经被抽走九成以上,范明友是绝不敢如此孤军深入的。 这“北山咽喉”几乎就是兵家所说的“死地”。 不过,漆县就在眼前,又是自己人把守,这死地就是范明友所部的活路。 明日辰时拔营出发,未时就能入城。 范明友已经想好了,大军入城之后,就会从漆县的仓署中拿出布帛金钱来,先犒赏三军,稳定军心。 …… 扎下大营之后,范明友带着十几个私兵在大营中巡视,所到之处,兵卒仍然如同往日一样向他行礼问安。 范明友从兵卒的脸上看到了疲态和倦意,深知这士气比前几日更加低落了。 从灵武县到此处,已经过去十三日了,军心动摇在所难免的事情,还好活路就在前面了。 长安城顶多只有六七千守军,加上临时征集起来的亭卒,也不过超过一万人。 两万五千人攻城,一万人守城,攻守双方的人数是五比二。 如果这一万人放在一座普通小城中,那么守方的优势很大。 但长安城不是一座小城,一万人根本就控制不住整个城墙。 范明友所部可以灵活地挑选位置,几路佯攻加上一路总攻,可以让守军疲于奔命。 长安的守将应该是张安世和王吉,范明友对他们有许多的自信——他们都是从未上过战场的人,恐怕只会纸上谈兵。 他有七成把握拿下长安城,但是七成把握毕竟不是十成把握。 就这样,范明友沉着脸,在一路沉思中来到了台地的最高处。 此处地势狭窄,已经是一处悬崖了。 范明友站在边缘向下看去,高出下方的河道足足十余丈;又往上望去,东西两侧是高耸的山峰…… 唯有向南看去,可以稍显宽阔的河谷平原。 放眼望去,在乌云翻滚的苍穹的俯瞰下,在两岸高山的逼视中,看不到一丝人烟。 凄凉至极。 长安城马上就要到了,一场大战在所难免。 虽然成算很高,但作为领兵主将的范明友仍然有些紧张。 而且,范明友的心中还压着一件事情:他已经有四五日没有收到田广明所部的消息了。 现在这个日子,田广明所部的先头部队应该已经抵达三水了,距离此处四五百里。 分兵之时,双方就已经约定好了,不管发生何事,最少每三日就要互送一次军情。 之前,沿途的县城不敢拦截两军往来的信使,所以传联络也非常顺畅。 但是从五日之前开始,范明友就再没有收到田广明所部发来的密信了。 这几日,范明友所部也派出了不少的使者,可是到今日仍然音讯全无。 难道信使在路上都出了意外吗?还是田广明所部遇到了什么意外? 范明友越想越觉得担心,大军摆出这种一字长蛇阵,最怕的就是被拦腰截断。 他只将此事告诉了霍禹等人,至于其他校尉和偏将们还不知道此事——任何可能动摇军心的事情都不能让其发酵。 范明友就这样在悬崖边上足足站了一刻钟,看够了苍茫田地间的辽阔之后,心情终于稍稍平复。 就在这个时候,霍禹带着几个私兵部曲匆匆走了上来。 “你等暂且退到一边,我与范将军有要事相商!”霍禹说道。 “唯!”两人的私兵部曲都偶偶退后了几丈,挎刀而立。 于是,这方圆不过两三丈的悬崖边上,就只剩下范明友和霍禹两人了。 北风“呼呼”地吹着,轻而易举就能掩盖他们的声音。 “曾广年派人的复信到了。”霍禹说着就将一封已经拆开的信交给了范明友。 范明友接过之后就迫不及待地读了起来,顿时就喜上眉梢,漆县一切正常——这让他暂时忘掉了先前的担忧。 “不错,曾广年此事办得很妥当,是大功一件。”范明友点头说道。 “正是,不仅囤积了十万斛粮草,更征调了三千亭卒,还准备了攻城的器械……看不出此人还有这等本事。”霍禹附和道。 “这泼天的富贵就摆在眼前,他又怎么可能不心动呢?”范明友说道。 “县官不知兵,应该派人拿下漆县的。”霍禹耻笑道。 “不是不知兵,县官手中也并无可以拿下漆县的人马吧。” 两人说到此处,突然安静了下来,他们一同背手而立,朝漆县和长安的方向看去。 大胜就在眼前,也许是时候想一想拿下长安城的事情了。 “小将军,这几日来,大将军可曾派人来送过信?”范明友问道。 “毫无音讯,县官恐怕不只封了大将军府,长安各个城门恐怕也已经封了起来。”霍禹迟疑了一下,才摇头答道。 “小将军,本将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姐夫,此处无人,但说无妨。”霍禹笑着说道,脸上露出少的疏朗的表情。 “长安城破之后,小将军打算如何是好?” 这个问题的答案看似很多,但实际上却只有两种选择。 自立为帝又或者再立一个傀儡。 “按我的本意,当然是想立刻推父亲为新君,父亲辅政十几年,朝中的威望无人能及……” “但这十几日来,看着沿途各县的架势,大汉刘氏的气数还没有到头。” “恐怕许多事情都不像我等想的那么简单。” 当霍禹看到梁延年力战不退的时候,内心就已经有了一些犹豫和迟疑。 “小将军能想到这一层,倒是比以前更加思虑周全了……” “但这天下大事,最怕的就是拖,你看当今的县官,登基之前何人看得起,如今却逼得大将军走投无路。” “安知下一个刘氏的天子不是一个心思深沉,癫悖无状的人呢?” “小将军莫要忘了,孝武皇帝穷兵黩武,天下险些大乱……而后孝昭皇帝无才无德,全凭大将军救下这大汉江山。” “当今的天子,孟浪癫悖,妄信谗言,猜忌功臣,才酿成兵祸,难道还不能看出刘氏气数已尽吗?” 范明友停了下来,霍禹也没有说话,似乎被说得动心了一些。 “到时候,找一些儒生和朝臣,再找一些百姓和富户,三请三辞的戏码演一演,也就行了。” “关键是在那之后,我等手中有兵,控制了三辅之地,关东郡国自然也就平定了。” 范明友补充的这几句话,终于发挥了作用。 霍禹看向范明友,问道:“姐夫认为我应该如何做?” “如果大将军还,就让县官立刻禅让给大将军;如果大将军已死,那就杀掉天子,再杀掉长安城所有宗室,另起宗庙。” 范明友神色如常,但是这狠毒让霍禹都侧目。 这诱惑实在太大了,霍禹本就是胆大妄为之人,想这事情也不是一日两日了。 最终,霍禹点了点头,表示了认可。 …… 第二日辰时,大军就动了起来。 霍禹率五千人马留驻在这处大营以备不测之外,其余兵马在范明友率领之下向漆县前进。 几个时辰转瞬即逝,一路无事,比前路更加安静。 申时刚到,两万大军就来到了漆县内城以北六里处。 范明友骑在马上远远地眺望,已经能看到漆县的内城了。 内城坐落泥水西岸的河谷平原上,土地肥沃,不甚宽阔却非常平坦 而泥水的东岸则是高耸险峻的龟蛇山,行人商旅不能通。 想要去长安,必须要穿过漆县城。 此事,范明友隐隐约约觉得有一些不对。 内城离得很远,可外城郭就在眼前,而这外城郭着实太安静了一些。 漆县是一个大县,有一万多户,四五万口。 北地郡的灵武县是一个小县,人口不多,外城郭非常凋敝,连村庄都没有。 但漆县是一个大县,外城郭有许多村落,有村落就应该有人。 可如今,这漆县的外城郭未免也有一些太安静了。 两万兵卒正沿着泥水在官道上不远处的漆县外城郭行进。 除了兵卒们的脚步声和间或传来的战鼓声之外,再也没有其他的声音了。 骑在战马上的范明友曾多次路过漆县,从没有见过如此安静沉默的场景。 想到此处,他纵马来到了官道边上的一处小矮坡,希望能看得更清楚一些。 可是,此处距离外城郭还有两里,距离内城还有四里,除非有千里眼,否则根本就看不清。 范明友那种不详的预感越来越强烈了。 今日,大军拔营之后,河谷平原两侧的山更高了,范明友内心更是压抑。 每当他把视线投向官道两旁那险峻的山峰时,总觉得它们犹如活物一般,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 甚至觉得它们会随时冲过来,将这犹如蝼蚁般的两万大军蹋成肉泥。 队伍中的兵卒将校和范明友似乎有同感,山上一有风吹草动,就都会惊慌失措地四处张望。 一块落石,一只孤鸟,一只猿猴……都能在队伍中引起阵阵骚乱。 此时,远处那不算太高大的漆县,就像一位坚毅质朴的大将,守在要害之处,让人忍不住想要后撤。 “传本将军令,大军在此处结成军阵!”范明友下令道。 “唯!” 传令的使者纵马四散而去,紧接着,行伍当中就传来了鼓角之声。 两万骑兵在平坦平原上变换着阵型。 骑兵其实并不适合,在这有些逼仄的山间平原上展开,已经是有一些勉强了。 不过还好,把守漆县的曾广年是自己人,不用在这易守难攻的地方打一场硬仗。 范明友展开军阵,只不过是为了预防万一罢了。 小心谨慎,总是没有错的。 大约一刻钟后,两万大军勉强拉开架势列好了战阵。 “霍山!” “末将在!” “立刻派出斥候,到城下联络!” “唯!” 求订阅! (本章完) 第374章 骠骑将军奔袭三千里,范贼叛军见血肝胆裂!(求订) 霍山纵马飞快地来到所部人马阵前,立刻调出一屯人马,让他们充当全军的斥候。 一屯人马不过五十余骑,转瞬就冲向了漆县的外城郭,入郭之后就散开成了五什,向着不同的方向飞奔而去。 这其中,跑得最快的那一路径直向漆县内城奔去的。 范明友按刀骑在马上,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些远去的斥候,心中默念莫要出事。 一来一回不过八里路,不到半个时辰,那些斥候陆续从漆县外城郭的方向退回来。 来去都异常安静,没有交战冲突的动静,让范明友心思稍稍松懈。 几个什长就陆续回到范明友所在的小山坡前,叉手向他行了军礼。 “禀报将军,外城郭东面并无异常。” “禀告将军,外城郭西面并无异常。” …… 去外城郭四个方向的什长逐一上报,没有任何意外。 “可有看到郭中的百姓?” “并未看到!”这四个什长异口同声地答道。 “内城之下可有异常?”范明友又向第五个什长问道。 “禀告将军,漆县北门紧紧关闭,除此之外,并无异常,城墙之上亦无守军!”这名什长大声说道。 “可曾见到漆县县令曾广年?”范明友急问道。 “见到了,此刻就在城头上,曾使君说了,恭候将军驾临!” “可有问他为何四野无人?”范明友再问。 “曾使君也说了,因我军军容严正,怕这穷乡僻壤的百姓孤陋寡闻,受惊冲撞军阵,所以暂时将他们迁到了城中!” 这说辞倒也说得通,两万大军突然杀气腾腾而来,那些未曾见过许多世面的百姓难免会惊慌失措。 除此之外,曾广年恐怕还担心百姓受到大军的袭扰,看来倒还是一个循吏。 范明友心中的疑惑放下了,看来是他自己太谨慎了一些。 他和霍禹在长安城数次见过这曾广年,他们之间的交情不是一日两日的了。 这十几日来往的信件,一应的戳记、暗号和笔迹都能对得上,想来应该不会有什么意外的。 范明友又看了看南边的那座城,心中再次自嘲了一番:离长安越近,自己反而越发胆怯了。 就算这曾广年突然之间为了荣华富贵起了歹心,要倒向天子那一头,他麾下这两万人花上三四日的时间,也能将其攻下。 只不过死伤的人多一些罢了。 离长安只有二百里了,又还能出现什么意外呢? 想到此处,范明友将身边的一众偏将和校尉叫到身边。 “霍山所部为先锋,与本将率先入城。” “丁公率中军紧随其后。” “霍云所部为殿军,压住阵脚。” “各部人马,徐徐而动,一营入城,另一营再开拔,不可慌乱……” “入城之后,严明军纪,不可扰民,有扰民者,一律杀无赦!” 漆县已经是三辅地界了,范明友得让军纪更加严明一些,这面子上的事情要处置好的。 范明友是主将,他本应该留在中军,但是他急着去与曾广年联络,也就顾不了太多了。 他下完军令之后,一众校尉及偏将立刻叉手行礼称诺,各自散开去,领衔本部的人马。 门下吏则跟随护君使者丁平,暂时跟随中军行动。 接着,在鼓吹手奏起的鼓角声中,两万大军又用了一刻钟,一营接着一营地列好了纵阵,犹如一条长蛇一般在河岸上排开。 这突出的蛇头,正是霍山所部的期门郎。 期门郎原有两千五百人,在灵武城下死了五百,一路上又逃了几百,如今只剩下一千五百人左右了。 但是结成战阵之后,仍然还有几分禁军的威武。 很快,范明友又带着一百私兵部曲加入到期门郎的战阵当中,让这阵列看起来又壮大了一些。 “出发!”范明友大声地下令道。 “唯!” 一千多期门郎立刻一马当先,朝着漆县县城驰步而去。 不多时,范明友和霍山就领兵来到了漆县城下。 果然如刚才那斥候所言,漆县的北门紧紧关闭,城墙上只站着寥寥几个兵卒。 大汉帝国各个城池,不论大小,布局都差不多,每一座城的北城郭都是最热闹的地方。 但是今日很奇怪,不仅北门城门紧闭,四周那本该热闹的闾巷和野市也空空如也,看不到一个百姓。 一千多骑士杀气腾腾而来,更衬托了此处的萧条寂静。 曾广年心思竟然如此缜密?范明友以前居然没有觉察。 范明友在霍山的陪护下,带着几个私兵部曲来到门下。 前者向后者递了一个眼色之后,后者就开始大声叫门。 “此乃度辽将军范明友,率大军进长安城‘清君侧,诛蔡义’,匡扶汉室,请曾使君速速开门!” 然而……城墙之上,没有任何的动静。 那稀稀疏疏地站在城墙上的亭卒不为所动,因风吹日晒而干裂黄黑的皮肤,让他们看起来像草人一般。 城墙上的旌旗在风中猎猎作响,更让此间冷清肃杀。 霍山疑惑地看了看范明友,又用更洪亮的声音再喊了一遍。 “此乃度辽将军范明友,将率大军进长安城清君侧,请漆县县令曾使君出来一见!” 终于,城头上一阵响动,似乎有人从城后上城了。 范明友心中一喜,就连霍山也跟着笑了起来。 果然,曾广年的头就从垛堞的缺口缓缓地探了出来。 范明友与曾广年见过许多次,自然一眼就认了出来。 此时,太阳已经偏西,冬日的夕阳仍然刺眼。 城下的的范明友眯着眼睛,盯着阳光看着,隐隐约约觉得曾广年脸色似乎发黑。 但是范明友仍然非常高兴,立刻高声喊道:“曾使君,多日不见,府上可安好!?” 然而,曾广年未曾说话,但是他的头仍然不停地向上探……很快,就高过了正常身高。 范明友先是疑惑,接着就是骇然。 城墙上的确实是曾广年的头,是也仅仅只是曾广年的“头”啊! 头下哪有身体?仅仅只是孤零零地戳在一根长矛上罢了:一个兵卒在下面举着长矛。 这颗头颅被砍下来的时间并不长,所以还能像活人一样栩栩如生,才会被范明友看错。 曾广年眼睛半睁半闭,冷漠至极地看着城下的叛军。 范明友的脑袋“嗡”地一声就炸开了。 恍惚之间,他竟然看到那曾广年缓缓地睁开了眼睛,正朝自己阴测测地笑,似乎鼓动自己与他同去。 这是何事?曾广年怎么就死了? 范明友只觉天旋地转,险些栽下马去。 这时,霍山和那些私兵部曲也看出了城上的异样,“哄”地一声就喧闹了起来。 “将军!将军!”霍山连喊了几声,终于将范明友从震惊中喊醒了过来。 “将军,那可是曾广年?!”霍山慌乱地问道。 “正、正是。”范明友气促地说道。 “可这、这曾广年为何……?”鲁莽的霍山想问却又不知道从何处问起。 未容范明友想清楚城中的发生了何事,城墙上再次传来了“踏踏”的脚步声。 只不过这次的脚步声比刚才的更加密集,一阵一阵都仿佛跺在了范明友的心上。 很快,他们就看到兵卒源源不断地出现在了城墙上…… 这些兵卒全都明盔亮甲,面色黝黑,杀气四溢,一看就是在沙场上历练出来的兵卒,与寻常亭卒不同。 这漆县,怎么可能多出这样一支大军呢? 就在范明友抬头四处张望时,一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声音,慢悠悠地从城墙上飘了下来。 “范将军,别来无恙啊?” 范明友循声找去,终于在一处垛堞缺口处,找到了说话的人。 他从没有想过会在此处会看到这个人——纵使看到的是那蠢笨的天子,他都不会觉得那么惊恐。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本应该远在狼居胥山附近的前将军韩增! 范明友还不知道对方已经是天子亲命的骠骑将军了。 “范将军在城下东张西望,是在找人吗,要不要本将帮你找一找?” 韩增说完之后,立刻故作一本正经的模样,夸张地四处张望了起来。 最终,他最终昂起了头,看向那边那略微高出自己一臂的曾广年头颅。 “哦?范将军莫不是要找这曾广年吧,他因谋逆已被本将拿下,如果范将军是在找他,那就让你们在城下一叙吧!” 韩增说完这句话,就向举着长矛的韩德点了点头,后者心领神会,立刻将那人头连着长矛扔下城去。 曾广年的人头恰好落在范明友的马前,惊得战马惊慌抬蹄,差点就把范明友掀翻在地。 那面目可憎的人头落地之时,额骨撞到了一块石头,四分五裂,里面的红白之物淌了一地。 像极了嫩白的豆腐花。 看样子,还挺新鲜的。 像极了长安城北城郭那刚出锅的豆腐。 范明友不甘心地看了看那人头,再次确认他们的内应曾广年真的死得不能再死了。 刚才那斥候见到的根本就不是曾广年啊! 范明友心中顿时由惧到怨,由怨到疑,由疑到冷…… 如今的局面不好办了,出大事了! “范将军与曾县令叙得如何,可还惬意,只怕曾使君只能听不能说了,恐怕会范将军扫兴吧?” 韩增故意提高着声音,在其中加入了十成的嘲弄之意——激怒敌将,这也是领兵大将的技能。 而这些话自然一个字不落地让城墙上的兵卒全听见了,一时之间,就响起了放肆粗鄙的笑声。 范明友面色铁青,他又抬头看向了韩增,恨不得将此人拖下城来,碎尸万段。 可是两人此时隔着高高的城墙,范明友也只能想想罢了。 “韩增,你为何会在此处,伱不应该在五原以北的塞外吗?”范明友故作镇定地问了第一句话。 “我乃汉将,此乃汉地,本将为何不能在这啊?”韩增平日不多言语,但此刻说起这些尖酸的怪话来反而更让范明友不悦。 “本将奉大将军和天子之命,进长安讨伐奸臣蔡义,还请韩将军速速打开城门,让本将所部人马进城,否则休要怪本将不客气!” 韩增并未答话,紧接着就消失在了城墙上。 没过多久,漆县县城的北门还真的竟然就开了。 有那么一瞬间,范明友一度以为这韩增真的会开门投降。 但是很快,他就把这种幻想收了起来,因为冲出城门的是数百名杀气腾腾的骑兵,逼得范明友和霍山后退了十几丈。 等他们再次站定回顾时,范明友的视线越过这些疾驰而来的骑兵,落在了城门里,他看到那城门后是一层层的兵卒。 难道这韩增带着几万大军横跨数千里,奔袭到了漆县? 这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五原离漆县有一千七百里,离狼居胥山又是一千多里,加起来可就是近三千里啊! 纵使韩增所部与范明友所部同时出发南返,也不可能跑到他们前面来啊。 韩增所部人马难道都长了翅膀不成? 这一定有诈!一定有诈! 范明友未曾想清楚这诈在何处,这韩增拍马来到了他的面前。 韩增抬手,他身后那杀气腾腾的骑士很快就勒住了战马,令行禁止,说的就是如此。 这小小的细节让范明友再一次确认,跟在韩增身后的这几百骑士不是临时拼凑起来的队伍。 一时之间,范明友和韩增各带着百余骑兵在这泥水西岸陷入了对峙。 再远一点就是期门郎的一千余骑和城门里的兵卒。 更远一点就是那近两万人的征北大军…… 此时已经快要到戌时了,太阳斜得更厉害了一些,照在城墙上、山峦上、河床上、铠甲上……给世间的一切染上了一层血。 范明友和韩增遥遥相望,不约而同地纵马向前。 不是拼杀,而是试探。 范明友非得弄清楚,韩增带来了多少人。 韩增所部其实只比范明友所部提前到了两天。 一路上,不见兵戎,只有征尘。 十月三十日,韩增所部比范田各部晚一天拔营南返。 十一月十三日,就抵达了五原郡以北的边境,韩德也恰好在这一日带回了天子的诏令。 于是韩增摇身一变,从前将军擢为骠骑将军——仅次于大将军的军方称号,并且获得了节制朔方、凉州各地兵马的权力。 随后,韩增所部进入五原,占据了五原县,随后分兵一万由麾下的偏将军率领驻守五原,牵制尚未南返归塞的田顺所部。 安排妥当之后,韩增马不停蹄,立刻率领两万骑兵日夜兼程,从五原到龟兹又到肤施、高奴、鄜县……从南到北横跨数郡。 【此处是地图】 求订阅,今日还有一章! (本章完) 第375章 大汉天命犹在,天子但凡有令,军民官吏当奋勇!(求订阅) 每一日,韩增所部都要行军百余里以上,期间没有停下来休整过一日…… 靠着惊人的意志力,韩增所部一点点抢回了时间,渐渐地就赶到了范明友所部的前头。 当然,韩增还不知道,这两日正是那不相识的梁延年为他争取来的。 因为韩增被天子擢为骠骑将军,并获得了节制各郡兵马的权力,沿途郡县不曾阻拦韩增所部,更倾尽全力行了许多方便。 只要韩增派出的先锋斥候一进城传军令,郡守县令立刻就会调集粮草和替换的马匹等候韩增所部使用。 一些人口稀少、贫瘠不富的县城凑不出太多的粮草和马匹,还拿出了过冬的口粮和自家马匹供应大军。 十六日行军一千七百里,日行百余里,比范明友所部更快! 韩增连同麾下将士们无一不辛苦,都凭着诏令里的一句话扛了下来——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当然,这堪称奇迹的奔袭,与沿途郡县百姓官民的支持密不可分。 大汉自然是刘氏的大汉,何尝不是天下人的大汉呢? 在大汉天命未绝的时候,天子有令,自当奋勇向前! 三军可夺帅,匹夫不可夺志。 高增所部几千里路连续赶下来,再次验证了这句话。 大军抵达鄜县的时候,韩增原本要先回长安得到天子首肯后,再北上折返漆县。 但为了大局出发,他只派了使者向天子陈情谢罪,而后就直接率兵向漆县赶来。 最终,韩增所部终于提前两天赶到漆县,骗开城门,斩杀曾广年,拿下了城池,将北山咽喉完完全全地控制在了手中。 此刻,韩增看着范明友面如土色的脸,心中自然非常畅快,周身的疲惫和酸痛在这一刻荡然无存。 能不辱使命赶到漆县,遏制北山咽喉,让长安和三辅免于兵灾。 不管将来能不能封侯拜相,横亘盘旋在韩增心头许多年的愤懑和愧疚终于烟消云散了。 他用自己的行动,向大汉天下证明了韩氏一门的忠心和担当。 韩增稳了稳自己的心境,在马上就向范明友行了一个军礼。 “刚才城墙上风大,本将听不清范将军说的话,怕闹出不可收拾的误会……” “所以特地来到城下与将军一叙,范将军可否将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范明友摸不准韩增的底细,不知道他千里迢迢能带多少人来这漆县。 二百,还是二千,还是二万? 不知底细,自然做不出抉择,范明友只能将一路上使用的说辞,又搬了出来,说了一遍。 “半月前,本将得大将军密信和天子诏令,奸臣蔡义祸乱长安,欲行不轨,因此调本将所部人马清君侧,请韩将军让路。” “哈哈哈哈!”韩增听完,不发一言,只是仰天长笑。 那放肆的模样,完全不把范明友放在眼中,似乎他说了什么不得了的癫悖之言。 韩增越笑越畅快,而范明友的脸色则越来越难看,眉眼间的刻薄与算计愈加明显,任何一个看到的人都会感到厌恶。 “韩将军为何发笑?”范明友咬牙切齿地说道。 韩增只是笑着摆了摆手,像是要将什么可恶的虫子从面前赶走,又像是在嘲笑范明友的虚伪。 “范将军,此处并无外人,只有你我二人,就不必如此虚伪了吧?” “你与田广明、田顺所做的事情,诓骗一下你身后的那些将士可以,但想蒙蔽本将就未免太小看本将了。” “蔡义欲行不轨?他一个御史大夫能用什么来行不轨之事?靠手下的待御史,还是靠朝堂上的杂号大夫们?” “在本将看来,要行不轨之事的恐怕是范将军伱自己吧!” 被戳破心思的范明友不恼不怒,因为这韩增说的都是实话。 他连梁延年都骗不过,又怎么能骗得了韩增呢? “既然如此,韩将军何必多此一问?”范明友冷笑道,“让我部进城,事成之后,本将向大将军保举,封韩将军为王。” “韩将军乃韩王之后,到时候仍然可封将军为韩王,占据韩国旧地,你看如何?” 范明友用商量讨好的语气说着,完全不似在灵武城下那样跋扈。 这不仅是能屈能伸,也是色厉内荏。 但是,范明友哪里知道,那叛离大汉的韩王信,正是扎在韩增心头上的一根刺。 原来还想与范明友虚与委蛇一番的韩增,登时脸色就沉了下去。 “非刘氏不能封王,无军功不能封侯,范将军不会不明白这道理吧?” “范将军想让本将封王,莫不是想让本将早点死?这番美意,本将可消受不起!”韩增冷着脸说道。 “你不想要荣华富贵,那阖族的性命也要顾及吧,还请韩将军让路,不要挡了本将的大事!”范明友威胁道。 “本将如若坚持不让,你范明友又能奈我何?”韩增直呼其名,傲慢地说道。 “那就休怪本将率兵杀进漆县,屠尽这满城的百姓,待长安城破的那一日,再杀光韩氏一门!” “范将军好大的口气,那本将就与两万将士,在这漆县的城墙上恭候范将军的大驾,看看你几日能进城来!” 范明友听到了“两万”这个数字,眼睛猛地跳了一下,难不成韩增真的将两万人马带到了漆县不成? 韩增看到了范明友表情的变化,再次冷笑道:“范将军不会以为本将在诈你吧,你只管一试,一试便知!” 范明友没有说话,他仍然分辨不出这是真是假。 韩增见范明友未答话,面色猛然一变! 突然满脸杀气地厉声呵斥道:“范明友!本将乃县官亲命的骠骑将军,可总领凉州朔方各郡军务,你等快率所部人马投降,本将还可向县官保举,让你留个全尸!” 谋逆造反,能留个全尸,确实是最大的恩惠了。 可范明友哪里会要这样的恩惠,从发兵那一日开始,他就不可能投降的! 他不再言语,只是朝韩增的马前吐了一口唾沫,纵马向所部人马赶回去。 韩增也知道劝降乃是无用之功,只不过是走一个过场而已,他也不再多费口舌,也向城门方向驰去。 漆县城下,难免有一场大战了。 求订阅! (本章完) 第376章 血战两日叛军溃败,无皇帝诏令不可追击!(求订阅) 韩增纵马回到了漆县城中,沉重的大门缓缓合上。 他没有丝毫的迟疑和犹豫,立刻挎着刀就重新登到了城墙上。 接着,韩增立刻就把麾下的偏将及校尉们召到了北门上城楼下。 这几十个人也都是满身风尘,奔袭数千里又经历了夺城之战,一看就是还没有从疲态中恢复过来。 但是,这些军校的眼中都流露着一股坚毅的光芒,看不到丝毫的退缩和懈怠。 韩增满意地从他们的面前走了几个来回,笑着与他们逐个搭话。 战前那紧张的氛围逐渐有了一丝松懈。 韩增在众人面前站定,数了数人数,确定所有该来的人都来了之后,才欣慰地点了点头。 在众目睽睽之下,他拔出了腰间的宝剑,将剑刃笔直地指向了正向远处退去的叛军骑兵。 “诸公刚才可见到了那城下之人?”韩增问道。 “唯!”众军校异口同声答道。 “你的可知此人是谁?”韩增再次问道。 “度辽将军范明友!”一个偏将答道。 “错!”韩增沉声带着怒意说道,“范明友行谋逆之事,早已不是汉将,而是叛将,如何还能称之为度辽将军?” “本将与诸公领受县官的诏令,先南返长安,而后又出渭北,就是要守住这北山咽喉,护住长安城及三辅的安危!” “眼前的叛军只有两万余人,但后头还有四万人,兵势浩大……” “但我部有天时、地利、人和,望众将士三军用命,上下一心,决不能让叛军的一兵一卒越过此地!” “本将韩增以韩氏列祖列宗起誓,誓与漆县共存亡,绝不后退半寸,如有违誓,甘受天罚,人人可诛之!” 韩增说罢这句话,立刻将将高高举起,大喊道:“杀!杀!杀!” “杀!杀!杀!”偏将校尉拔刀喊道。 “杀!杀!杀!”城上兵卒亮刃喊道。 一时之间,战马嘶鸣,全城震动! …… 接下来的两日,范明友所部连续不停歇地向漆县发起进攻。 二十几个时辰,泥水西岸这片山间小平原上杀声震天,尸横遍野。 两军本就是疲惫之师,都已经要到强弩之末了,但是此刻却又都爆发出了惊人的战力。 搏命似地杀在了一起。 …… 很快,两日之后,守军越战越勇,攻方疲态难掩。 …… 十二月初四酉时,韩增所部又一次击退了范明友所部的进攻。 这是这两日里,范明友所部发起的六次攻城。 看着如潮水般慌乱的叛军,一直城楼屋檐下坐镇的韩增,终于再次露出了笑容。 这一次笑容,比以往的每一次都要更热切了一些。 而那些又经历了一轮生死的守城兵卒们,抹掉手脸上的血迹,都劫后余生地长叹了一口气。 伤者尚能哀嚎,死者空剩凭吊。 没有胜利的欢呼声,只有无声的悲鸣。 在战场上,从来只有胜利的将军,没有胜利的兵卒。 满身是血的韩德提着刀一路跑到了城楼屋檐下,在韩增的面前插手行了一个礼。 “将军!敌人退了!”韩德兴奋地说道。 “你可有受伤?”韩增急切地问道。 “末将并未受伤!”韩德自傲道。 “所部斩首几何?”韩增笑问。 “这两日里本屯斩首七十七级!”韩德再次大声答道。 “好好好,此役之后,你当可晋爵为官大夫!” 孝武皇帝为开财源,允许富户巨室用钱粮换取爵位,导致民爵的成色飞快下降,实惠越来越少。 但对于韩德这种出身将门的年轻人来说,仍然有无上的吸引力。 大汉军功爵位制度共分为二十一等,从低到高分别是: 公士、上造、簪袅、不更、大夫、官大夫、公大夫、公乘、五大夫、左庶长、右庶长、左更、中更、右更、少上造、大上造、驷车庶长、大庶长、关内侯、列侯、诸侯王。 杀敌二人可封最低等的公士,杀敌五人可封上造,杀敌八人可封簪袅。 在军中任职与爵位息息相关,到了簪袅才可以担任伍长和什长,到了不更则可以担任屯长。 在此次征北之战以前,韩德虽然名义上是韩增私兵部曲中的屯长,但爵位不过是上造,严格来说只能当什长。 而后往返数千里,连送密信和诏令,亦可以算做战功,所以晋升一级为不更,当屯长就名正言顺了。 但是爵位到了不更之后,就不能再凭自己杀敌的数量晋升了,而要以所部人马立下战功作为标准。 从不更到公大夫之间的爵位,每斩敌三十三人可晋爵一级,如今韩德所部杀敌七十人,他可晋爵两级,就是官大夫了。 有了官大夫的爵位,就可以担任比屯长更高一级的队率。 虽然队率离校尉还有很远的路,但对一个不到十九岁的年轻人而言,已是难能可贵。 有些人天生就要从军,有些注定不能上疆场:不知道有多少兵卒斩杀第一个敌人之后,就会被喷溅出来的鲜血吓住。 而像韩德这样斩杀敌人丝毫不受影响的人,就是天生的将才。 韩增从榻上站了起来,笑着走到了韩德面前,上下打量了一番,确认自己的义子真的没有受伤之后,更是欣慰。 天生的将才,也要能活下来,才能真正成为将帅。 “仍要小心,不可大意,不要逞能!”韩增提醒道。 “唯!”韩德再次激动地行礼道。 “今日,恐怕就是漆县城下的最后一仗了,范贼兵锋已颓,已经败了。”韩增看向远方叛军的战阵说道。 这两日来,叛军虽然接二连三地攻城,但气势一次比一次弱。 头一次攻城的时候,是叛军离胜利最近的一次,先锋已经杀到了这城楼下。 然而,在那一次之后,叛军就再也没有取得这样的战果。 就像刚刚结束的这场战斗,叛军刚刚登城,还没有完全在城墙上站稳脚跟,就完全被赶了下去。 两天下来,韩增所部伤亡两千人,范明友所部伤亡五千人:叛军没有溃散,范明友已经是治军有方了。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一支军心本就不稳定的叛军,士气更容易崩溃。 如果韩增料想得不错的话,今夜之后,范明友所部可能就要向北撤军了。 “将军,范贼叛军既然已经是强弩之末了,为何我军不乘胜追击,毕其功于一役?”韩德急切地问道。 此役,韩增所部占据了上风,军心士气更是远远胜过范明友所部。 如果主动出击的话,有七成的把握取得了一场大胜,可以直接在泥水西岸彻底击溃范贼叛军。 在韩德们的眼中,那剩下的一万多叛军根本就不是叛军了,而是唾手可得的军功。 “县官诏令中说得非常清楚,只让我等守住漆县即可……”韩增平静地说道。 “战场局势瞬息万变,县官远在长安,不知这城下的局势,如果县官在这城上,定然会下令让我等夜袭的。”韩德辩道。 “可是,县官终究不在此处。”韩增不为所动。 “可……可,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我等……”韩德还要再辩驳。 “建德!”韩增突然罕见地抬高声音,径直打断了韩德的话,“此言孟浪了!” 韩德不知自己哪里失言,但是仍然闭上了嘴。 韩增轻叹了一口气,才缓缓地将个中的缘由解释了出来。 “本将只要守住了漆县,范贼叛军必退回安定和北地两郡与田贼汇合。” “此二郡并无充足的粮草,军心动摇的几万叛军,不日自当溃散,我等不可为了贪功而冒进。” “如果为了蝇头小功,丢掉这漆县,我等不仅对不起战死的袍泽弟兄,更有负县官的厚望啊。” 韩增非常耐心地解释着,想要尽力地化解韩德心中的迷惑和不解。 但是他从后者脸上的表情上看得出来,这年轻气盛的韩德还不能完全体会韩增的良苦用心。 最终,韩德只是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去吧,下去歇息吧。”韩增说道。 “唯!” 韩增目送着韩德离开,自己也活动了一些手脚,走出城楼,来到城墙甬道上。 放眼看去,都是战后的惨状:胜利之下,亦有惨状。 受伤的兵卒仍然在哀嚎,死者则早已没有了动静,只待血肉逐渐变得苍白。 韩增沿着甬道一路走去,他没有袖手旁观,时不时就会停下,与兵卒们一同安抚伤者,凭吊死者。 没走出去多远,韩增的身上、手上和脸上就沾满了血。 他心情沉重地直起了身子,看了看手上的血,又看了看西边那如血的残阳,既欣慰又悲凉。 很快,将士们的死讯会传回到他们的乡梓,悲恸的哀嚎恐怕会延续数年。 韩增把手上的血抹在了扎甲上,径直来到了离自己最近的一处垛堞上,再次向北望去。 那退下去的叛军残部已回到了他们临时筑起的大营,鼓角之声渐渐平息。 他们恐怕是没有心情回收城下自己人的尸首了。 韩增更加坚定自己的判断:范贼叛军,定然要退了的。 退出这北山咽喉之后,这范贼叛军会与田贼叛军汇合,而后在安定、北地二郡盘桓。 就像自己刚才对韩德说的那样,数万叛军不可能长存。 可是这几个月里,叛军仍然会给两郡的百姓带来兵灾——征索粮草,募兵募役,流寇四起……受苦的还是百姓。 避免这一切的办法还真如韩德所说的那样,应该在今夜一鼓作气,冒险将其彻底击溃。 但是,韩增冒不起这个险,因为不只要冒丢掉漆县的险,更要冒不从君命的险。 此刻,天子非常信任他,擢他为骠骑将军并且总领两州的军务,用扶摇直上来形容也不为过。 他日,霍光伏诛,韩增就是汉军的柱石。 可这富贵和尊崇来得越快,韩增就越要小心,不能留下一点居功自傲,不听天子调遣的把柄。 君心似海,不能拿自己的身家性命来试探。 有了这一层担心,韩增就只能退而求其次,踏踏实实地守好这漆县,让叛军再得意几个月。 只能再苦一苦百姓了。 韩增看了看渐渐暗下的苍穹,希望大汉的列位先帝能够在天显灵,让这几万叛军败得更快一些吧。 求订阅!今晚还有一章? (本章完) 第377章 叛军收残兵妄图割据;范贼存侥幸却闻噩耗!(求订阅) 从漆县城头上看那夕阳固然凄美悲壮,但范明友所部的大营里却一片愁云。 连续两日攻城不下,范明友所部的士气早已经悬在了一线,随时都有崩溃的迹象。 虽然今日各营死伤的人数还没有报上来,但是总数至少超过了五千。 两日就折损了两成的人马,对于本就人心惶惶的大军来说,更为致命的。 折损数千人,却毫无进展,军中的士气可想而知。 幸好范明友所部范霍两家的子弟很多,私兵部曲的人数不少,还能弹压住局面。 再加上此处的地形封闭,荒无人烟,出逃的兵卒逃无可逃,只能留在大营里。 否则,大军的士气恐怕会崩坏得更快。 …… 匆忙搭建起来的中军大帐有一些歪斜,一应陈设都只是草草地摆着,一看就有一种不祥的败军之相。 范明友站在当中,其余的校尉和偏将环绕四周,所有人的面色都非常难看。 今日攻城不利,退兵回来之后,范明友一面命霍山带所部人马在大营四周巡防,一面立刻就将校尉偏将们召来此处安抚。 而护军使者丁平刚才也装模作样地说了一番让众将忠于大将军的话,安抚了军心。 跟在范明友身边的校尉一共有十人,昨日战死了一人,今日战死了两人。 范明友当即就从偏将中临时升任了三个校尉,让他们去统带失去主将的人马。 最后,他又下令斩杀了几个临阵脱逃的君侯和屯长,并命人带他们的首级传阅全营。 在这一番雷厉风行的处置之下,这岌岌可危的大军才终于慢慢稳定了下来。 军中的局面虽然暂时稳住了,可情形却没有一点好转。 两日交锋下来,范明友及众将不得不接受一个不愿意承认的事实。 韩增不是孤身来到漆县的,那漆县城中恐怕真的有一两万精锐。 而且,韩增手中还有充足的粮草——就算城中的粮草吃完了,关中也可以源源不断的将粮食运来。 双方兵力相当,地形易守难攻,敌有粮草我方疲乏——漆县攻无可攻此刻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 既然不能往前攻,那就只得往后撤了。 而且要撤还得尽早后撤,毕竟营中只有三日的粮草了。六十里外由霍禹把守的大营也只有三日粮草。 靠着这六日的粮草,范明友所部堪堪可以退回安定郡的阴槃县。 攻下那座县城,等到田广明所部的援兵和粮草,方能获得一线生机。 所有人都能看出这情形有多危急,但是却没有一个人敢站出来劝说。 因为范明友此刻的脸色非常难看,没有人愿意出来触他的这个霉头。 一时之间,整个中军大帐陷入到了一种压抑而怪异的安静中。 最终,还是名义上与范明友平起平坐的丁平,在大眼瞪小眼中站了出来,挑开了这个危险的话题。 “范将军,我军这两日进攻不利,是否要暂避锋芒,先与小将军合兵一处?”丁平小心地挑选着合适的词语。 范明友听着,并没有说话。 连丁平都能看透的局面,他又怎么可能看不透呢? 但一旦退回去和霍禹汇合,那么就只能在安定、北地二郡扎根了。 这两个郡的人口并不稠密,出产的米粟也不多,根本不可能长时间供养五六万大军。 所以从漆县城下退回去,也只能解决一时的生死,却仍旧救不活这盘棋啊。 丁平看范明友不言不语,知道此时帐中的人太多,范明友不好当众表态。 于是便擅自主张地说道:“众将今日辛苦了,营中有许多军务要处置,暂且回营去吧,将军稍后再下军令。” “唯!”众人皆走,唯独只剩下丁平与范明友留在这大帐当中了。 “范将军,此间没有外人,下官斗胆一言,快快撤军吧,否则漆县城下就是我等的葬身之地啊!” 这次,范明友终于开口了,他长叹一声道:“丁公,本将又如何不知这漆县难攻,可走又能走去何处?” “将军不可灰心丧气,我等手中还有数万大军,田广明将军还握着安定郡的许多县城,还大有可为啊!” “丁公说得有理,但我等所做之事,恐怕不能拖……” “长安城就在两百里外,三日就可兵临城下,折戟于此,我实在不甘心!”范明友一拳砸在案上。 他当然不甘心了,就此退兵,纵使能在安定和北地割据,想要再入长安可就难了。 “将军,如今还有转圜的时间,田广明将军肯定已经筹措到了粮草,两军合一处,半个月内就可以卷土重来!” “留在此处,是绝对的死地,不可能出现一丝转机的!” 这平庸的丁平倒是分析得头头是道,终于还是让范明友点头了。 这局面他其实早就看穿了,只是有几分不甘心。 现在,丁平帮他说出了心中所想,做起决定来也就没有那么难了。 如今最好的方略就是退兵,然后拿下北山以北的阴槃县,自筹粮草,待田广明所部到了之后,再整顿兵峰,卷土重来。 “丁公,下令去吧,明日辰时拔营,先与小将军合军……” “合军之后,歇息一日,然后往阴槃方向……转进。” “唯!”丁平不是武将,能在漆县捡下一条命就很好了,看到范明友不再执拗,立刻喜上眉梢,松了一口气。 当丁平转身准备离开去传达这道军令的时候,范明友忽然叫住了他。 “丁公,再派一些斥候向北去联络田将军,五六日没有收到他们的消息,本将心中有些担忧。” “唯!” …… 翌日,范明友所部终于撤退了。 所部人马留下的尸首只是草草掩埋,那一层薄薄的黄土恐怕连北风都抵挡不住。 而两日剩下来的伤兵,重者留在原地听天由命,轻者则上马缓缓而行。 整支队伍比来的时候狼狈了许多,就像一艘年久失修的破船,随时都要散架解体。 行军一日之后,范明友所部终于与霍禹合兵一处了,大军终于获得了喘息的时间。 但是仅仅歇息了一夜,这疲惫之师就又立刻拔营了,向西北方向的阴槃缓缓退去。 阴槃距离范明友所部的扎营之处只有一百余里,两日就可以走到。 暂时逃离了流血的战场,又睡了一夜的好觉,人数重新壮大了一些…… 这些微不足道的好事情,让范明友所部的军心士气稍稍好转了一些。 接下来的两日,途中并没有发生什么大事,唯一让范明友等人不安的是,他仍然没有得到田广明所部的任何消息。 十二月初七酉时,疲惫不堪的范明友所部来到了阴槃城外十里处。 阴槃县令想必也得知范明友所部的到来,早早就将百姓迁入城中。 更是紧紧关闭上了大门,没有一点要投降缴械的样子。 当斥候将这些消息告诉范明友的时候,他本就不愉悦的心情变得更郁闷了。 这阴槃县恐怕是一块比灵武县更难啃的骨头。 范明友有一些后悔,他原本以为刘氏天命已尽,现在却觉得自己可能看错了。 “惶惶如丧家之犬,不可终日。”范明友终于理解孔仲尼说这句话时的心情了。 因为进不了阴槃县城,范明友所部只能在阴槃外十里处扎营,明日再行劝降或攻城之事。 …… 中军大帐内,校尉偏将再次齐聚而来。 帐中的气氛比前几日更加压抑,毕竟明日又要上战场搏命了。 不少偏将校尉的脸色也都异常阴沉。 这几日下来,又逃了八九百人。 而那些在威逼利诱之下,被范明友撺掇起来的校尉偏将们,看范明友的眼神中多了一丝怨恨。 莫名其妙地卷入了一场没有回头路的谋逆当中,赢下来还则罢了,输了可是要身死族灭的。 但是,他们又能怨谁呢? 起兵之初,他们尚可以说自己是被蒙蔽,一路走来也有火中取栗的贪念作为支撑吧。 走到这一步,这大帐中所有的人都已经有罪了。 范明友不满地看着众人,想要说上几句可以鼓舞士气的话,但话到嘴边,一时却又说不出来了。 就在这中军大帐又要陷入压抑的沉默时,一个昨日带斥候向北探查的屯长惊慌失措地跑了进来。 “将、将军,末将有军情要禀报!” “嗯?何事如此慌张?”范明友阴沉着脸问道。 “那、那田广明将军,好、好像败了!” 求订阅! (本章完) 第378章 老将三万雄兵抄后路,田贼授首,范贼困死!(求订阅) 这个斥候屯长话音刚落,刚刚还端着架子的范明友和丁平,立刻从榻上被惊得站了起来。 “到底发生了何事,快快如实说来,如有隐藏或夸大,立刻就以军法论处!”范明友“铿”地一声就拔出了剑。 其余的人也是满脸惊恐,满是难以置信的表情。 “是……是,我等是两日出发的,绕过了阴槃,一直往安武方向探查,可是到了安定附近就碰到了大股的溃兵,都是田将军所部!” 安定离阴槃不到百里,安武到安定也不也不到百里。这样说来,溃兵很快就要到阴槃了! 这田广明怎么莫名其妙突然就败了?那可是四万大军啊,这北地郡和安定郡哪里有人是他们的敌手? “你等可有将溃兵押来?”范明友愤怒地问道。 “我等捆押了三个溃兵,此刻就押在大帐之外。” “速速将他们带进来。” “唯!” 很快,三个被捆得结结实实而又满脸惊慌失措的溃兵就进到了大帐里。 他们哪里见过那么多怒目而视的军校,在众人的逼视之下,连忙“噗通”一声跪倒了下来,一个劲儿地磕头求饶。 范明友沉着脸没有说话,丁平只好开始核对他们的身份。 经过一番盘问之后,终于确认这些溃兵真的是来自于田广明所部的。 其中一个名为佐启的溃兵,还在田广明的私兵部曲中担任什长。 “范将军,请问话吧。”丁平向说道。 “田将军如今在何处?”范明友对佐启问道。 “田、田将军死、死了!”佐启伏在地上浑身颤抖地说道。 “大军又何在?”范明友继续问道。 “已经、已经全军溃退,尽数都被俘去了!”佐启抖如筛糠。 佐启回答的这两句话,让这帐中的所有人都面如土色,更是连话都说不出来。 打败仗还有回转的余地,如果主将都死了,那就全都完了。 “将你所知道之事,如实招来,不得有丝毫的隐瞒,否则立刻军法从事!”范明友怒道。 佐启连连惶恐地说了几个不敢,接着才断断续续地将这十几日发生的事情如实说了出来。 田广明所部和范明友所部分兵之后,依计行事,最初一切都非常顺利。 在十一月二十九日就包围了三水,两日就打下了这座小城。 而在这之前,更北的廉县和富平也已经被田广明的分兵攻下。 田广明所部短短几日就占据四座县城,军心得到极大的振奋。 当田广明在三水整顿兵马,调集粮草,准备率中军向南驰援范明友所部的时候,突然收到灵武县送来的紧急军情。 一支三万余人的大军出现在了灵武城下! 担心后路不稳的田广明慌乱之间只得仓促回兵救援灵武。 可先前摆出一字长蛇阵,分兵围城的恶果彻底展露出来。 由于田广明在灵武、廉县、富平三县分别分兵五千人把守,又提前派出一万人向高平和安武进发。 再减去这段时间的逃兵。 田广明的中军此时只剩下一万六七千人了,而且还是军心浮动、士气低下的一万六七千人。 他本想收拢各处分兵,再与敌军对峙,没想到仓促北上的途中于富平县城附近与敌人接战。 随即,两军就在富平城下爆发了大战。 田广明所部一触即溃,毫无还手之力,所部人马不到半日就全军尽没。 除了少数被杀之外,多数都被俘虏去了。 而田广明也在仓皇逃跑的途中被一发流矢射中脖子,一命呜呼了。 极少数逃出生天的溃兵将田广明所部战败的消息传播开来,一时之间那些送信的使者和斥候也裹挟其中,四散而逃。 这佐启是田广明身边的私兵部曲,他亲眼目睹了田广明被射杀坠马的过程,所以讲起来有声有色。 甚至连田广明是从战马左边坠下的,还是从右边坠下的,都说得头头是道 这让中军大帐中的众人,再也没有半点疑问了,这田广明所部是真的败了。 他们一个个只觉得口干舌燥,脑袋更是一跳一跳地疼。 范明友还觉得有一些不可思议,这荒无人烟的北地,到底从哪里冒出来的三万人的大军。 而那一两万人的中军,半日就被尽数俘去?也简直是荒唐! 就算是一万头猪,半日都抓不完啊! “那敌军打的是何人的旗号?”被吓得面如金纸的丁平替范明友问道。 “是、是蒲类将军赵充国的旗号!” 佐启此话一出,那本就如同惊弓之鸟的丁平之流一直绷紧的心弦彻底断掉了,所有人如丧考妣地哀嚎了起来。 一路走来,从未失态过的范明友,更是两眼无神地跌坐回了榻上,再也无力去维持秩序了。 绝望的情绪和崩溃的气氛,瞬间就在这中军大帐中弥散开来,人人自危,更惶惶不可终日。 唯有霍禹和霍山兄弟还保持着一丝的镇定,他们坐在榻上,冷眼旁观着此时的局面,不发一言。 范明友无心去压制校尉和偏将们聒噪的议论,他强撑着走到了那幅舆图面前,细细地看了起来。 当范明友所部和田广明所部开始南返归塞的时候,赵充国所部应该在杭爱山一带,距离东西浚稽山约一千三四百里。 这意味着,范田二部南返之后没过几天,赵充国所部就紧随其后,沿着范田二部南返的路线紧追而来。 敢如此果断地尾随而来,而不是按计划南返归塞,只有一种可能性。 那就是这赵充国定然知道了范明友等人的计划,所以才敢长驱直入! 那这赵充国到底是如何知道范明友所部的计划的呢? 难不成那白发苍苍的老匹夫真的有料事如神的本领? 前几日从漆县撤军的时候,范明友只认为局面虽然危急,可毕竟没有到彻底崩坏的地步。 至少那时他与田广明的手中还控制着两个郡,还有五六万人的人马。 而如今,田广明败了! 范明友手中这两万残兵,要面临赵充国和韩增的前后夹击,绝对吃不消的! 这局面何止是崩坏,简直已经到了无法挽回的局面。 范明友气急败坏地抽出了腰间的宝剑,两三剑就将眼前那舆图砍成了一块破布。 这疯癫的举动终于压制了帐中其他人的绝望,所有人都齐刷刷地看向了范明友。 不管他们对范明友还有几分信任,此刻只能将希望寄托在范明友的身上了。 范明友默默地转过身来,那握着剑的手微微颤抖。 他恨不得立刻就能与韩增、赵充国这两个阴险的匹夫斗剑至死! 但是,他知道,纵使真到了两军交锋的时候,赵充国和韩增也不会给他这个机会的。 范明友在这滔天的愤怒中沉默了许久之后,终于非常不情愿地说道:“明日暂不攻城,派出斥候,休整营垒,坚守不出!” “诺。”一阵稀稀拉拉而又心怀鬼胎的回答声传来。 …… 翌日,范明友所部这几日派出去的斥候们,终于带回了范明友等待已久的消息。 可是,这些消息却一个比一个糟糕。 田广明所部败了,拿下的各城被夺去了,各城开始袭击派出的斥候…… 而在这其中,最坏的一个消息就是赵充国所部人马在阴槃以北二十里处扎营。 两军相隔不到三十里,意味着两军隔日就要面对面了。 不!很有可能今夜就要决战。 这消息对叛军而言简直是雪上加霜,让范明友的情绪低落到了极点。 即使范明友亲自出马,带着私兵部曲四处弹压,那绝望的气氛仍然在大营中甚嚣尘上。 赵充国所部人马尚未露面,田广明所部的溃兵倒是渐渐多了起来。 从这些惊慌失措的溃兵口中,范明友又拼凑出了更多的消息,对前几日北面的战况有了更多的了解。 赵充国所部在击溃田广明中军之后,立刻向田广明分在各处的兵马传去了招降的书信。 本就军心不稳的叛军得知田广明已经殒命之后,哪里还有一点抵抗的心情,要么望风而逃,要么缴械投降。 从十二月初一开始,赵充国所部只用少量人马就夺下了灵武、廉县、富平和三水各城,中军则一路向南,没有片刻停留。 至于田广明之提前派往安武和高平两处的一万人马,刚到了城下就向两县的官员投降了,田广明所部就彻底烟消云散了。 范明友眼前的局势终于完全明朗了起来,但他已经无力回天了。 这一日薄暮,范明友调集了士气尚可的两营人马向阴槃发起攻城,但是军心完全支撑不起这样的进攻了。 几次冲锋,都还没有接近城门,就城头上的箭矢射得溃败了下来。 不少兵卒甚至没有退回大营中,就径直四散而逃,各自找投降的生路去了。 要不是丁平及时派出人马斩杀几十名搜捕回来的逃兵,整个中军恐怕都会被冲散。 范明友不敢再派人攻城,只得让仅剩的一万多人龟缩在大营中,暂时休整。 入夜,范明友所部的大营好不容易才暂且安静了下来。 丁平、霍禹和霍云兄弟等人走进了范明友的大帐中。 求订阅,今晚还有一个大章! (本章完) 第379章 霍禹举刀杀亲,图谋自首脱罪,欲挟霍光北逃!(求订阅) 这五人就是叛军的核心人物了,此刻也已经感受到了那种无力回天的绝望。 自从举起“清君侧”的大旗之后,始终都是范明友出面约束大军,联络田广明。 在普通兵卒和下层军校眼中,范明友和田广明是主心骨,但是核心的霍党才知道霍禹地位反而更高。 此时,帐中的那几张案上摆着酒菜,与前半个月之前,菜肴又微薄了许多,甚至连干肉都看不到了。 营中的粮草只够支持三日左右了,就算明日赵充国所部不杀过来,这万余人的叛军也支撑不住了。 在这种绝境之下,就算是范明友和霍禹这些在战场上拼杀过的人,也不可能有任何吃喝的心情。 坐在案前,他们不约而同地想起那一日歃血为盟的场景。 当时虽然也万分凶险,可终究有一些豪迈和希望在。 谁知道短短半个月的时间,局势就崩坏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 而那日与他们一同歃血的田广明,更是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死了。 至于远处的田顺所部,恐怕也已经凶多吉少。 作为主将的范明友已经心如死灰了,再也不敢奢望攻入长安了。 心如死灰,反而也就平静了下来。 等赵充国所部来了,不管是死是活,痛快地拼杀一番,也算是死得其所。 范明友拿去了酒杯,高举了起来,对着其余几人说道:“来,我等共饮此杯。” 霍禹等人也在沉默中举起了酒杯,一饮而尽。 “此间无外人,我等都可以畅所欲言……” “我等所行之事已经有了败迹,恐怕无法再挽回了,范某身为领兵主将,有负众望,自罚三杯!” 范明友说罢,自斟自酌,痛饮了三大杯。 “明日,就要与赵充国那老匹夫交战了,本将定会力战而亡,决不投降受辱!”范明友决绝地说道。 “更何况,本将的亲眷定然已经被县官所杀,想来愧对他们,也不能苟活?”范明友终于在这此时终于想起了自己的亲眷。 一阵沉默,无人反对,也无人应和。 许久之后,左顾右盼一番的丁平才开口说道:“范将军,我等未必要在此处坐以待毙。” “正是,范将军不可学那项羽沽名钓誉!”霍云劝道。 “说得在理,天宽地宽,我等都是大好男儿,又怎可困死在此处?”霍山也激愤地说道。 范明友摇了摇头,脸上尽是释然的笑,就连那双总透露出钻营的三角眼也都和缓了不少。 几年之前,当范明友与霍禹开始谋划“另立新君”的事情时,他就一直等着起兵这一日。 虽然如今败了,而且还败得一塌糊涂,可是他仍然不觉得后悔。 成王败寇应如是,能为功名利禄舍得一身剐,也是一件畅快淋漓的事情。 “抬眼天地宽,这句话自然说得不错,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刘氏气运未绝,我等终究还是错判了形势……” “刘氏天子只要还在未央宫里,我等形单影只,又能逃到哪里去呢?” “总不至于真的像逃民一样,隐于草莽之间,像禽兽一般出没吧?” 范明友有些苍凉无奈地说完这句话,就又倒了一杯酒饮了下去,发出一声畅快的感叹声。 一个人一旦放下了心中所想,就连这酒的滋味都比原来好上了许多。 “范将军,我等未必要留在这大汉啊,也可以逃到大汉之外去,我等可以去……可以去投匈奴人。”丁平低声说道。 去投匈奴人? 范明友那只是微醺的酒劲儿猛然醒了过来。 是啊,他们本就和匈奴人有勾连,如今去投匈奴人也是一条好路子。 大汉肇建至今,逃到匈奴的汉臣汉将可不少。 远有韩王信,近有李陵和李广利…… 虽然他们的结局也不见得好,但是至少可以躲过眼前的灾祸。 范明友因为喝了酒而有些泛红的眼睛清明了许多。 营中仅剩的粮草不足以支撑一万多人逃到匈奴去,但足以让他们带着私兵部曲逃走!他 他们几个人都是知兵的宿将,对大汉北方各郡的军力部署更是了若指掌,到了匈奴定然会被重用的。 在匈奴人的庇护之下养精蓄锐一番,待他日天下有变,说不定还有反正的机会。 至少,眼下可以保住性命。 范明友自觉看清了前路,他也早应该看到这条路的。 只要活下去,就还有希望! “丁公此话有远见,本将一时糊涂,竟然忘了还有这样一条路!”范明友借着酒劲儿兴奋地说道。 他立刻又转向了一直沉默不语,似乎有心事的霍禹问道:“小将军觉得此计如何?” “姐夫是领兵大将,如今这局面只有你看得最清,我等都听你安排。” “好,事不宜迟,要走就要走得快,明日佛晓我等就可动身!” “恐怕还要先修书一封,派使者快马抢先所送给匈奴人,我等而后再走,即可避免误会,亦可得到接应!” “小将军考虑得周到,本将现在就来写。” 范明友说罢,就推开了面前的残羹冷炙,立刻拿过笔墨,在纸上飞快地写了起来。 不过一刻钟左右,一封“有礼有节”的降书总算是写好了。 “几位将军过来帮本将参详一番,看看这信中可还有什么遗漏?” 就在这个当口,还没有等丁平和霍禹等人站起来,走过过来查看,帐外的大营中突然喧哗了起来,接着就是一阵杀声! 几人的脸色为之一变,顿时僵在了原地。 霍山飞奔而出,又飞奔而入,立刻说道:“赵充国那老贼趁夜色杀来了,我军正在营垒处厮杀,还能抵挡片刻!” 这形势突然急转直下,范明友更加着急了,立刻说道“快,快来看看还有什么遗漏,我先杀出去后,亦要派人先去送信!” 霍禹和霍云兄弟无声地对视一眼,就围到了范明友四周,弯下腰就看了起来。 降书写得很好,通篇谈的都是共谋大事,未曾有一个降字。 “再盖上姐夫的私印和度辽将军的大印,匈奴人定会更重视的。”霍禹提议道。 “说得极是!”还有些头晕的范明友从怀中取出了两印,郑重其事地盖了下去。 围在范明友上方的几人不约而同地轻叹一声,心中的一块石头似乎也都落了地。 接着,霍禹看了看霍山和霍云,不易觉察地点了点头。 范明友此时觉得有几分愉悦,绝处逢生比旗开得胜更难能可贵,就连帐外此刻的喊杀声都弱了许多。 “姐夫,我看那你那范字似乎少写了一点,是不是得加上?”霍禹莫名其妙地说了这句话。 “何处?”灯光被遮挡住了,醉意再次涌上来的范明友看得不真切,只能低下头去找错误。 可是找了片刻,也没有看到有哪个范字少了一点。 当他想要出言询问的时候,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刺耳的刀剑出鞘的声音。 没等他想明白何人拔刀时,因找错字而伸出来的脖颈先觉一凉,后觉一痛。 紧接着,他就看到整个中军大帐突然旋转了起来。 最终,他的人头重重地落在了地上。 在那最后几瞬时间里,范明友看到了自己还在喷血的身体,看到了凑在自己上方那三张阴恻恻的脸。 昏黄店的灯光之下,这些脸上都写满了阴毒、狠辣和癫狂…… 范明友终于想明白此刻发生什么了,他并不觉得难过与不甘,只觉得可笑…… 可笑自己刚才还想要逃,可笑他们现在还想活! 这就是范明友最后的神志了,他的眼睛没有闭上,却再也没有了动静。 动手的人是霍山,他们早就在寻找斩杀范明友的机会了,所以从回撤的那一日开始,他就把剑换成了更趁手的环首刀。 至于一边的护军使者丁平,在霍山出手的时候,也被霍云用匕首抹了脖子。 此刻,范明友的血喷了他们一脸一身,那封墨迹未干的密信也被污了一半。 但是这三个霍氏子弟丝毫不再意。 沾了血更好,更可以当范明友的罪证,当自己的救命的功劳。 《汉律·贼律》中有“自告”的规定:坐谋反者,能徧捕其余谋反者,可免罪或减罪。 又有斩杀谋逆之人,亦可等同于战功。 今日,斩杀逆贼范明友就等同于斩杀敌军大将,可以为霍禹等人暂时找得一条生路。 早在在逼近漆县时,霍禹收到了霍光和霍显在十一月二十四日夜送出来的信。 这是从长安里送出来的最后一封信。 霍禹那时候就知道长安大乱,更看到败亡的可能了。 但是,他并没有将此信的存在告诉范明友,因为信中有霍光和霍显为他和霍家找的最后一条生路。 “诛杀逆贼之首范明友”是霍禹保命的机会,是霍家周旋的机会。 范明友的人头再加上父亲的爵位和功劳、霍去病的余荫、皇后的关系、丹书铁券…… 至少可以再多活一段时间,而这一段时间可以给霍禹找到一条可以走的路。 看着地上的人头,霍禹没有任何的怜悯。 成王败寇,自己的姐夫应该明白这个道理。 更何况他的死还为霍氏保留了一线生机,他泉下有知的话应该会更会欣慰。 “范贼利欲熏心,假传天子诏令,编造大将军手令,裹挟三军,行叛乱之事。” “我等忠君心切,难免受其蒙蔽,知其要逃往匈奴,方知狼子野心,幡然悔悟,故诛杀之!”霍禹再次核对了说辞。 “唯!”霍云和霍山亢奋地说道。 “与我等有关的往来书信,通通烧掉!” “与此事有关的兵卒将校,全部杀光!” “范明友身边的私兵部曲,一个不留!” “唯!” 帐外的喊杀声还很远,他们有时间趁乱做好这些事情。 “处理完这些事情之后,我带人头去降赵充国,伱二人拼杀出去,躲回长安,依计而行,为我后手!”霍禹厉声说道。 “小将军,要不然不行此计,我等杀出去之后,直接去奔匈奴人吧,莫要回长安了!”霍山急迫地劝道。 “现在还不可,我等此刻去投匈奴人,父亲和母亲定然死无葬身之地……” “如果我带范贼的人头回去,还能周旋一番,说不定能将父亲和母亲的命保下来……” “保下他们的命,我等才能谋划去匈奴的事情。” 霍禹说着,脑海中的记忆飞快地搜索着,还想再看看有何处漏洞。 漏洞有许多,但是勉强也能行得通。 在灵武城起事之后,他就从未以领兵大将的名义出现在大军面前,甚至还刻意淡化自己的存在。 “如若有事,就将你姐夫推出去顶罪!”这是霍显在很多年前就告诉他的处事原则。 与田广明、田顺所联络的时候,要么送到的是口信,要么是以范明友的名义写的信。 田广明已经死了,田顺只要兵败一定也会凶多吉少——霍禹早已经在他的身边安插了死士。 “小将军,此计太过冒险,说不定有去无回啊。”霍云也劝道,纵使是他也觉得霍禹和霍显定的计策太冒险了。 “我们几人都是小角色,姐夫也是小角色,逃到匈奴只会被埋没……就算要逃,也不是现在……” 霍云和霍山想起了之前定下的方略,不得不认同霍禹说的都是对的。 “父亲还在长安,我不回去,他必然立刻就死,为了日后的路,我只能行此险招了……” “姐夫刚才倒是有一句话说对了,我等岂可像俗人一样埋没于草野之间呢?” “纵使是饮鸩止渴,我也要回长安,拖得一刻是一刻,你等只要依计行事便可!” “若你等事败或想要逃,我也不会有有半句怨言!” 霍禹此刻展现出了破釜沉舟的勇气,他不甘只身逃到匈奴去默默无闻,要逃也要逃出一番事业来。 如今回长安,当然可能身死,但是至少先保住霍光这“老将”的命,才能考虑下一步的事情。 保住霍光的命,就保住了希望,对他而言,霍光已经不是他的父亲了,而是他的一枚棋子。 霍禹说了这一通话,霍云兄弟二人未再多言。 “去吧,一定要趁乱将所有人处置干净!”霍禹再次说道。 “唯!”霍山与霍云立刻冲出了大帐之外。 霍禹终于平静了下来,他将那沾血的信收入了怀中,撕下一片舆图包住范明友的人头大步离开大帐。 是夜,范明友所部大营被赵充国所部攻破,破营之前发生营啸,军中校尉、偏将及门下吏死伤颇多。 羽林中郎将霍禹率私兵部曲手刃贼首范明友、护军使者丁平及一众叛将,而后至赵充国军前投降。 而在十多日之前,在遥远的五原城下,田顺所部因粮草短缺而兵败,贼首田顺亦死于乱军中。 范明友等人引起的叛乱,终于在年前尘埃落定。 但是,那阴影却没有完全散去。 这部分的转折不会拖很久,回长安之后,之前埋的弑君、贪污这些雷就会统一爆开。 (本章完) 第380章 霍禹的诡计可笑,朕要用霍党的血来浇筑皇权基石!(求订阅) 元凤七年十二月十二,范明友所部在阴槃城下覆灭后的第五天,韩德时隔一个月的时间,再一次来到了长安城。 这一次,韩德仍然是奉韩增之命来给天子送信的,只不过那个装了密信和奏书的传信筒比上一次的重了很多。 因为传信筒里不只装着韩增一个人上奏天子的密信。 申时,未央宫的温室殿中,只有刘贺和樊克两人,所以此处看起来更显空旷。 长安城已经局势逐渐稳定了下来,但是张安世这些朝臣比以往更繁忙。 风尘仆仆的韩德来到了殿外,亲手将那被体温捂得温热的传信筒呈送到了天子案前,然后就退后几步站到了一边。 刘贺并未着急去拆开这沉甸甸的传信筒,而是欣慰地上下打量着韩德。 时隔一个多月,刘贺发现韩德竟然又成熟了许多,看来这沙场还真是能够磨练人的地方啊。 十日之前,也就是刘贺在前殿派人将霍光押送后的两天,刘贺终于是接到了韩增送来的密报,得知几万大军一定可以按时抵达漆县,拦截住范明友所部,绝不让其进入长安。 从那个时候开始,刘贺终于可以在未央宫睡一个好觉了。 随着这个消息不胫而走,长安城里那人心惶惶的百姓们也都跟着松了一口气。 不少花了大价钱搞到了通关符节的巨室富户,又拖家带口,浩浩荡荡地回到了长安城。 只要长安城能够平安无事,这大汉帝国的其他郡国,又怎么可能比得上长安城呢? 那时,刘贺就坚定地相信,韩增所部两万人马,定能够不负众望,抵挡住范明友和田广明麾下的几万叛军。 现如今,刘贺又看到韩德这生龙活虎的模样,就算不拆开案前的那个传信筒,他也知道里面定然是捷报。 只不过不知这捷报到底有多大罢了。 “是不是我军取得大捷?”刘贺直接了当地向韩德问道。 韩德先是一愣,才发现天子是在和自己说话,他腼腆地笑了笑,就点了点头。 “你可用立下军功?”刘贺继续问道。 韩德又是点了点头。 “那你可封为何爵?”刘贺再问。 “大夫!”韩德挺胸自豪地说道。 “不错,看来,封侯是指日可待了。”刘贺打趣地说道。 虽然刘贺说的是一句玩笑,但是韩德听罢却仍然很激动,他似乎想说什么来作为回应,但是却没有能说出来,最终只是又激动地行了一个军礼。 刘贺没有再多说下去,而是动手开始去拆那沉甸甸的传信筒。 很快,传音筒就拆开了,刘贺没有想到从中取出来的不只一封密信奏书,而有好几封。 一一核对过那些奏书密信上的落款和姓名,刘贺是又惊又喜,立刻就知道在北地郡和安定郡一定发生了比自己想象中还要精彩的事情。 写第一封奏书的是韩增。 写第二封奏书的是赵充国。 写第三封奏书的是苏武和傅介子。 而第四封奏书是韩增和赵充国联署的。 看来,关键在于中间两封! 刘贺压抑着激动地心情逐一拆开这些奏书,详细地读了起来,终于对北地郡和安定郡这场骤然而起又骤然而落的大战有了一个全面的了解。 第一封来自韩增的密信中,上奏了其率部攻占漆县并在漆县下击溃范明友所部的过程。 其中并无太详细的细节,寥寥数语就交代了整个故事过程和结果,然而实际上这背后不知道藏了多少人的心血和性命。 第二封来自赵充国的密信中,上奏了其率军从杭爱山到安武,一路追击范明友所部和田广明所部的整个过程。 大军已经收复了两郡中所有被叛军攻占的县城,并且扫清了叛军的残部,更是已经与韩增取得了联络。 看到此处,刘贺放下赵充国的奏书,心中既是激动又是疑惑。 他的激动在于声势浩大的叛乱居然戛然而止了,长安城和大汉帝国面临的危险彻底被解除。 而疑惑却在于赵充国所部可以突然出现在安定郡和北地郡,对范明友和田广明两路叛军造成致命一击。 如果不是赵充国所部能如同神兵天降一般出现在北地郡和安定郡,那么这场动乱恐怕在年前是结束不了的,那大汉还要动荡许久。 相比于韩增,赵充国的功劳丝毫不弱。 但是,不管是韩增的密信还是赵充国的密信,都并没有提及为何赵充国所部能从杭爱山出发,尾随叛军并在关键时刻给其致命一击。 老将军赵充国是一个沉稳持重的人,一定然不会是因为疏忽而在密信中遗漏此事的。之所以没有在自己上的密信中写明此事的原因,定然有深意。 看来,就在其他那两封信当中了。 刘贺犹豫了一下,先拆开了赵充国和韩增联署的奏书。 才刚看了几行,刘贺的眼神就变得狰狞和凶狠了起来! 紧接着就是无尽的失望和滔天的杀意。 这封密信中交代了范、田两路叛军中大部分偏将和校尉的去向。 祁连田广明被流矢射死,护君使者王德在混乱中坠马而亡,那几个担任校尉的霍家子弟也多死于乱军之中…… 这些都是罪有应得,不会让刘贺产生丝毫的震动。 而最出乎意料的是,范明友竟然是被霍禹在乱军中所斩杀的。而且他还不只斩杀了范明友,更手刃了其他数名校尉和偏将。 “霍禹阵前反正,率私兵部曲于乱军中斩杀范贼及协从,而后又星夜投入赵充国大营,自言乃是受范贼裹挟蒙骗,方行不义之事……” “乱军之中,一应往来信件均遗失不可寻,校尉偏将多有亡故,兵卒更不知其中深意,一时难以查明原委……” 霍禹够狠的啊。 为了取得一线活命的生机,竟然手刃了自己的姐夫,而他的这姐夫恐怕上一刻还在为他出谋划策。 霍禹这阴谋诡计非常拙劣,刘贺一眼就能看出虚假之处。 那身处前线的赵充国和韩增又怎么可能看不穿呢? 但是,光是能看穿还不行,还必须要把此事办成结结实实的铁案,不能留下任何被翻案的可能。 刘贺要霍家彻底倒台,而且要再也没有任何站起来的可能性。 说得直白一些,刘贺要霍禹这些人死得透透的。 哪怕是乡里最常见的入室偷盗案件,都会留下许多痕迹,这天大的谋逆之事又怎可能抹掉所有痕迹? 赵充国和韩增不是查不清这件事情,而是自知没有资格在北地郡和安定郡往下查。 这不仅因为他们对曾经的大司马大将军霍光仍然有几分忌惮,还因为此事牵扯着长安城里的所有的霍党。 不管霍禹谋逆的原因是什么,但是罪行都是做实了的。 以为杀亲自告就能躲过制裁? 简直是痴人说梦! 赵充国和韩增他们不好处理这件事情,那这个坏人还是得自己来当。 而此事也决不能往后拖。 刘贺要让所有参与了此事的霍党在这长安城里死得干干净净的,然后用他们的血来浇筑刘贺的权力基石。 “樊克,让魏相、张安世、黄霸、丙吉和王吉叫来温室殿见朕。” “诺!”守在门内的樊克没有多言,立刻就跑了出去。 “朕看到奏书上提到,范贼、田贼和党羽的人头已经送来长安了,共有多少人的首级,如今又在何处?” “一共三十五级,在卫尉寺。” “全部送到诏狱去,让诏狱令陈修好好保存,不得有任何闪失,朕有大用。”刘贺冷笑道 “诺!”韩德说罢就要告退,但是却又被天子拦了下来。 “你且在这等着,待会儿朕还有事情要吩咐于伱。” “这……陛下要与朝中重臣议事,末将品秩低微,恐怕听不得……”韩德有些为难地说道。 “无妨,朕说你听得,你就听得。” “唯!”韩德沉声而答,没有再推迟。 这懵懂而耿直的年轻人,此刻还不知道天子这小小的举动中所透露出来的对他的信任和重视何。 而这份信任和重视,不知道是多少朝臣梦寐以求的东西。 在等待张安世等人的这段时间里,刘贺的目光终于投向了案上那最后一封奏书。 赵充国所部为何能及时赶到安定郡,谜底应该就在这封奏书里了。 苏武和傅介子他们为何会和这场大战有关系,刘贺实在是想不通。 难道他们在匈奴人的领地里,有什么奇遇吗? 带着这些疑问,刘贺终于拆开了这来自傅介子和苏武的信。 今天耽误了,实在抱歉,晚点还有一更。 (本章完) 第381章 武帝旧臣,以命报汉;七万降卒,尽数肉刑?(求订阅) 苏武和傅介子连署的这份奏书很厚实,所以分成了许多张纸。 奏书的第一部分是报平安。 跟随苏武和傅介子等人出使西域的人,都安然无恙。 刘病已、郭解、阮扬这些人此刻就在高平县内,与赵充国所部的中军待在一起。 这让刘贺内心感到一些心安,这些人只要都能活着,就是一个最好的结果。 第二部分是奏行程。 苏傅使团赶在五路大军出塞之前,就历经千辛万苦抵达了极北的匈奴王庭。 他们经过一些汉匈商人和大汉商人从中斡旋和掩护之后,终于在匈奴辖地寻到了苏武的儿子和李陵。 当他们将刘贺亲笔所写的信交到李陵手中的时候,李陵这个离开了大汉近二十年的“大汉叛臣”当场痛哭流涕,最终答应返回大汉。 第三部分是报丧。 这个愿意返汉的李陵死了,这死亡的时间居然和原来历史轨迹中的时间相差无几。 当然,并不像原来一样死于瘟疫。 而是死于兵刃——死于匈奴人兵刃之下。 而李陵的死与赵充国所部带来的大胜息息相关。 原来当李陵跟随苏傅使团即将离开匈奴王庭的时候,他偶然之间获知大汉中有人与匈奴单于庭勾连的秘辛。 为报天子的再造之恩,李陵执意留在单于庭探查消息,因此就耽误了返汉的行程。 最终,范明友与匈奴人有勾连的情报顺利送到了苏武等人的手中,而李陵所行之事东窗事发,最终死在了匈奴人的手中。 连尸首都没有寻回来。 于是,苏傅使团带着这消息,再次历经千辛万苦,在长安城下第一场雪的时候,与赵充国所部汇合了,并且将李陵用性命换来的情报交给了赵充国。 而在更早的时候,刘贺曾经派人给赵充国送信,将自己准备与霍光夺权的事情告诉了他。 再加上范明友和田广明两部人马一直在漠北边缘逡巡不前,本就让赵充国有怀疑。 将这三件事合在一起,“老谋深算”的赵充国明锐地分析出了范明友和田广明等人要行的阴谋。 于是,冒着失期和抗诏的巨大风险,赵充国毅然决定返汉,最后带着三万大军从杭爱山出发,连日奔袭到灵武城下。 功夫不负有心人,赵充国所部居然真的赶上了范明友等人的谋逆之事。 而后才有了后面的大捷。 刘贺终于看完了信,心中所有的疑团在这一刻全部都解开了。 他从榻上站了起来,在刘德疑惑的目光走到温室殿的大门下,目不转睛地向北方看去。 李陵,这个早该跟着汉武帝消逝在时间洪流中的人,终究还是走了。 至此,见证过孝武皇帝那辉煌、冒进而激昂的时代的人,尽数凋零。 刘贺觉得自己在几个月之前,似乎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 李陵终究不再是这个时代的人了,他身上所背负的争议恐怕也不是自己这个天子能平息的。 苏武和傅介子如果真的将李陵带回大汉来,要洗刷他那叛汉的罪名恐怕仍然是一件难办的事情。 不管刘贺怎么做,恐怕都会引起朝堂上许多人的不满,进而影响到他这个天子的威望。 如今,李陵就这样在匈奴人的辖地死去了,反而是用自己的性命为大汉立下了最后一功。 李陵的族人早已经被孝武皇帝杀得干干净净了,刘贺没有办法再给他们加官进爵。 但是也许李陵在闭上眼睛的那一刻,内心对大汉的愧疚至少会减轻许多吧。 刘贺记得,飞将军李广另一枝血脉的曾孙李承还在人世,此刻应该就在光禄寺中担任郎官一职。 他日有机会的话,刘贺可以将这份功劳记在他的身上。 此时,天子又想起了自己给李凌的那封亲笔信。 里面除了有君上对臣子常说的那些老掉牙的场面话之外,刘贺做得最过火的,恐怕就是执晚辈之礼,代替自己那从未谋面的舅公李广利向李凌致歉。 也许,正是刘贺这略显癫悖的举动,才最终让李凌下定了返汉的决心。 而这份决心又促使李陵想要带一件大功非常光荣体面地回到长安,于是才造成了自己的亡故。 不论过程如何,李陵报效大汉的这部分心愿终于算是实现了吧。 刘贺看着北边的天空,看到一片白云垂在天边,正逐渐被阳光染成血红。 也许,在那片遥远的白云之下,就是李陵尸首的埋藏之地吧。 总有一日,汉军会再次踏破匈奴单于庭,为李陵建起一座陵墓。 知我罪者,其惟春秋。 刘贺没有资格评价李陵,许多人都没有资格评价李陵。 经历了三朝的李陵就此逝去,功过自然交给后人和史书来评说吧。 …… 当刘贺默默地悼念这从未见过的故人的时候,张安世等人终于来到了温室殿院中。 他们不知天子为何神色肃穆,于是都郑重其事地向天子行礼,不敢有丝毫的怠慢。 “几位爱卿,殿外的风太大了,我等进殿去谈吧。” “诺!” 很快,君臣几人在温室殿里各自落座。 樊克站在门外,韩德侍立在天子身侧。 刘贺没有着急拿出那几封信,而是先将韩德引荐给了这几位如今已经举足轻重,未来更会成为朝堂柱石的朝臣。 当天子说出韩德的功劳之后,纵使是张安世等人,也是不停地啧啧称奇,连连夸赞韩德有大将的风范。 这让只是养子出身的韩德反倒有些拘束和紧张起来了。 刘贺将一切的伏笔和铺垫都说完了,于是就自然而然地进入了正题,就将收到的四封信拿了出来,一一给这几位朝臣看。 一刻钟之后,几个朝臣就全部读完了,他们自然是喜上眉梢,更有劫后余生的欣喜。 这半个月以来,倒霍的事情虽然进行得非常顺利,但是途中难免出了一些差池,让几人夜不能寐。 此时,骤然看到捷报,得知范田二党已经尽数覆没,自然是放下了心中的那一块巨大的石头。 但是,这事情到现在还没有结束。 霍光活着,霍禹活着,还有许多霍党活着……他们有些被停了职,有些被关在诏狱里,有些被囚禁在府衙当中。 但是终究还是活着。 这里面牵涉的人实在是太多了,不是只杀一个霍光就可以高枕无忧了。 杀谁,怎么杀,杀多少…… 是一门学问。 就像如今的北地郡和安定郡,除了被斩杀的叛军之外,被赵充国和韩增俘虏的叛军就有四五万人之多。 这些普通的兵卒真的是叛军吗? 总不能尽数杀掉。 张安世们非常默契地互相对视了几眼,立刻就明白天子将他们招来是为了何事。 从今日开始,霍党再也没有东山再起的可能性了,他们接下来要操心的是如何给霍党一个最终的结局。 同时还要给那些被裹挟进去的普通亭卒一个结局。 “诸公猜一猜,朕此时在为何事而苦恼——魏卿,你来说说看?”刘贺问道。 “微臣斗胆,想必陛下正在为那几万被俘的叛军而苦恼吧。”魏相一语中的。 “知我者魏公也,但是有一事,魏公恐怕说错了。”刘贺笑道。 “恭聆陛下垂训。”魏相连忙拜问。 “不是五万人,而是七万人。” 众人的脸色露出一丝不解,他们不知道天子多说的这两万人出自于哪里。 “前几日,朕派戴宗到朔方郡去探查军情了,昨夜刚刚回来了,田顺所部粮草消耗殆尽,不战而自溃,已经在五原城下兵败,田顺死于乱军之中,所部人马全部被俘,押在五原。” 这更是一个好消息,张安世等人是又惊又喜。 惊的是天子居然那么早就知道了消息,喜的是兵灾终于消弭。 “这七万人,魏卿觉得应该如何处置?” 魏相没有丝毫的犹豫,立刻给出了自己的答案:“自然应该以谋逆而论处,纵使考虑法不责众,让他们免于枭首,但仍然应该严惩,微臣觉得可恢复肉刑。” (本章完) 第382章 磔刑百人,枭首七万,族灭四十万,众卿为何担忧?(求订阅) 无规矩而不成方圆,从商周以降,律法就了王权或皇权的重要保障。 大秦能在战国末年横扫六国,与细致到令人发指的《秦律》密不可分。 汉承秦制,自然也就包括律法——《汉律》就是在《秦律》的基础上发展而来的,相似之处颇多。 《汉律》中有《贼律》,《贼律》里清楚明白地写着谋逆应判腰斩或者枭首,为首者更要族灭。 魏相这等冷血铁面之人,愿意让这几万人活下来,改判他们为肉刑已经是法外开恩了。 “可孝文皇帝已经废除肉刑。”刘贺回答道。 “陛下,此事无碍,权宜之下,可暂时恢复。”魏相恭敬地回答道。 刘贺点了点头,但是却没有给出自己的意见,他思索片刻之后,又对其他人问道:“丙卿和张卿如何看此事?” “这些兵卒虽然跟着范田二贼行了谋逆之事,但说到底是被裹挟进来的,罪不至死……而肉刑也过重了。”丙吉说道。 “兵灾刚过,陛下又刚刚登基,此次谋反又草草结束,陛下应以仁义安抚天下,不宜刑罚过重。”张安世也附和道。 “那丙卿和张卿觉得具体应该如何判罚呢?”刘贺问道。 “微臣以为,陛下可不罚,以光陛下只仁德。”丙吉说道。 “微臣同意丙公之奏。”张安世立刻跟上说道。 张安世和丙吉是循吏的代表,又都是儒生出身,为官和为人都很谨慎中庸,有此一说并不意外。 但是,刘贺对这个答案也并不完全满意,于是他就看向了还没有表过态的黄霸。 黄霸如今是廷尉,刑罚判案本就是他的分内之事。 在这短短数月的时间里,黄霸先从诏狱的死囚变成门下寺司直,又从门下寺司直成了廷尉…… 这是普通官吏按照正常的程序,难以企及的升迁速度。 说得残酷和冷血一些,黄霸竟然是倒霍过程当中获利最大的个人。 “黄卿,你如今身为廷尉,你觉得该如何处置这些亭卒?”刘贺饶有趣味地问道。 “昔日盐铁会议有言,春秋之治狱,论心定罪。志善而违于法者免,志恶而合于法者诛。”黄霸摇头晃脑地说道。 果然,刘贺听到了自己想要听的内容。 “朕孤陋寡闻,听得也不甚明了,还望黄卿能耐心解惑。”刘贺故意笑着问道。 黄霸意识到了自己有些孟浪,连忙请罪,看到天子没有要追究的意思,才讲了下去。 “我大汉律法最看重的就是‘心’中所想,志善而违于法者免,志恶而合于法者诛。” “被裹挟到谋逆之事中的这些兵卒,不能算‘志善’,但也不算‘志恶’,顶多算是糊涂而已,依照《汉律》当免其刑。” 黄霸滔滔不绝地说着,脸上的表情是越来越得意。 而丙吉和张安世等人虽然沉默不语,但是内心的敬佩之情溢于言表。 他们现在都看得出来,这黄霸在廷尉寺是彻底坐稳了,以后说不定还能高升几步。 《汉律》的核心是“论心不论迹”,只要心中没有恶念,那么就应该轻罚或者不罚。 黄霸和丙吉、张安世等人在如何处置这些正卒的事情上意见是一致的,但得出这个结论的来源却不同。 前者强调律法,后者重在教化。 “春秋治狱”的法治思想未必是对的,但至少有明确的条文作为依托,不是人治,而是法治。 有法可依的好处就是可以摘除判狱者的责任,同时让结果更有说服力。 刘贺并不想让这些普通兵卒被杀或被砍掉手脚,不是想要博得仁义的名声,而是从实际的角度考虑的。 七万多人,将他们放回故地去,不仅可以安抚天下动荡的民心,更可以不误生产,保存下一大批劳动力。 “黄卿继续往后说吧,你觉得这些人具体要如何处置?”刘贺说道。 “队率及以下的兵卒军校,可判无罪。”队率及以下的兵卒军校,在这几万人中占据了九成九以上,处置好他们事情就做了一大半 “至于军侯及校尉,虽然他们也极有可能是被裹挟到谋逆之事当中的,但决不可能对谋逆之事毫不知情……” “他们虽无犯上作乱的念头,但仍然有火中取栗的贪念,皆可判重刑。” 范田两部,共有二十八校尉、一百四十个君侯,除去已经战死的人,恐怕还会剩下一百余人。 黄霸说到这里,就没有再往下说,其余的人也都默不作声,等待天子做最后的决定。 刘贺犹豫了片刻,对这七万兵卒的命运做了最后的决定。 “韩增及赵充国在北地郡查此谋逆之事,已有几分眉目……” “赵平远、张定国、宋广汉及何长乐这四位校尉,因忠汉而亡,与战死同论,与其同死者,应抚慰。” “在范、田二贼兵败之前向各城各部投诚者,不论官位军功高低,均判无罪。” “除此之外,范、田二贼麾下其余军侯及校尉,全部以谋逆论之,判磔刑加族灭。” “队率及以下兵卒,虽心无恶念,但谋逆乃大罪,不可只论心不论迹,所以按谋逆论处,判枭首加族灭!” 刘贺说完,众人皆惊。 他们自以为从刚才的议论可看出天子有轻判普通兵卒的想法,哪里想得到天子竟让要杀那么多人。 如此一来,大汉今年和明年,恐怕因此谋逆之事而死的人,有三四十万之巨。 当年,巫蛊之祸受牵连的人,也不过十余万啊! 三四十万人,大汉帝国所有的人口也不过三四千万而已。 天子如此判决,也许确实能威慑天下,让不法之徒恐惧。 但是,杀伐实在太重了。 不只是会天下恐惧,暗骂天子是暴君,恐怕还会影响到农时和生产。 张安世等人脸上难以抑制地流露出忧虑之色,但是却又无人敢劝阻。 这毕竟是谋逆,天子要重罚,自然心中愤怒,何人敢去触碰这逆鳞呢? 毕竟,不是谁都可以像太史公那样,出言为李陵辩驳的。 “嗯,朕观各位爱卿面有忧色,却是因为何事?”刘贺故意问道。 几人支支吾吾,却仍然没有说话。 “诸位爱卿,是不是觉得朕杀伐过重了一些?”刘贺平静地问道。 张安世等人终于是点了点头。 “众卿放心,朕明白,治国不是打打杀杀,是人情世故。” “朕按律判其枭首,明年要改元,改元之后,朕会大赦天下,赦免队率及以下的兵卒将校……” “但霍党亲信及其私兵部曲,连带杀百姓者,不在此列,杀无赦。” 众人恍然大悟,立刻明白天子的用意。 大赦是天子展现施恩的常见手段。 天子登基、更改年号、立后立嫡都可以下诏大赦。 皇帝随意杀人有诸多限制,但是赦免一个人却容易得多。 还有十几日,就要改元了,天子此时大赦天下,名正言顺。 先判极刑来树立天子威信,再用大赦来彰显天子仁慈。 不管是杀人还是救人,都有了依据。 “陛下圣明,比追尧舜!”张安世率先起身下拜道。 “陛下圣明,比追尧舜!”其余的人也都连忙跟着起身下拜。 “众卿平身,能少一些杀伐,也是朕的心愿。”刘贺说道,“但是,可免刑不可免罪,均要在编户齐民籍记录清楚,以观后效。” “唯!” 如此一来,要杀掉的就是那百余校尉和军侯了,他们的背后是百余个家族,加起来就是数千人。 虽然不是一个小数目,但却是必须要付出的代价。 许多留在家乡不明所以的老弱妇孺,原本还等着他们的亲人回去团聚,想不到最后等来的却是族灭的厄运。 但是这又有什么办法呢? 人生无常,谁又能预料到前路的种种波折? “丙吉。” “微臣在。” “给长安、三辅及天下郡国下一道诏令,将范明友、田广明和田顺谋逆及兵败的过程公告天下。” “唯!” “另外,北地郡和安定郡,免三年赋税,与民休养生息。” “唯!” “下诏擢蒲类将军赵充国为卫将军,仍任兵部尚书;擢骠骑将军韩增为兵部御史。” “唯!” 刘贺飞快地说着,侍中樊克早已经做好了准备,飞快地草拟着天子的诏令。 如今,刘贺只管在温室殿下诏,从草拟诏令到下发诏令,都有人负责,比以前要容易许多。 这就是皇权的加强的表象。 皇帝还是这个皇帝,帝国还是这个帝国,玉玺还是这方玉玺,朝臣还是这些朝臣…… 但是权力却发生了转移。 大汉的皇权的上限和下限都非常高,需要皇帝借助一次次朝堂的斗争去夺取。 今日下了这些诏令之后,许多事情就都有了眉目。 那几万投降的兵卒日后如何返回原籍,犯了谋逆的军侯校尉押回长安后关押在何处,留在北地、安定两郡的韩增和赵充国两人马是撤是留…… 这些具体的事情都有六部的尚书和御史丙吉和张安世去安排。 经此一乱,南军和北军——这两支大汉最能倚重的禁军,损失了五成的人马,段时间内更不可能得到刘贺的信任和认可。 于是,他又立刻下了诏令,抽调关中各陵县精干的亭卒到长安来,依托留在长安的那数千南北军重新搭建起禁军的体系。 南军和北军中的普通兵卒多数只是服役一年的正卒,哪怕全部替换,也只会让战力暂时有所下降,来年恢复并不是难事。 “诸位爱卿,如今大局已定,但还有许多事情要处置。” “重中之重就是给霍氏一门一个结果。” 卷入此次谋逆之事的人,大部分都有了“着落”,但是仍然剩下一个最难啃的骨头,那就是霍禹。 “几日之后,霍会与其余的校尉君侯一齐押回长安,等他到长安之后,朕再与诸为爱卿议论此事。” “唯!”众人连忙应答。 “这几日,霍光在大将军府后宅里可还安分?”刘贺问道。 “王府君率剑戟士在大将军府后宅日夜寻防,并没有发生任何意外,大将军很安分。”张安世回答道。 刘贺注意到张安世仍然将霍光称为大将军,而且难掩敬畏,于是就有一些隐隐的不悦。 那日,刘贺在大朝议上当众下发囚禁霍光的诏令之后,他就再也没有叫霍光大将军或者仲父了。 但是,朝堂上下仍然有许多人改不了口。 一是惯性使然。 二是刘贺未下明诏撤其大将军之职。 三是有许多远离朝堂中枢的人不知朝堂发生了变故。 “还有十几日就过年了,诸位爱卿还要再苦一苦,累一累,为霍党之事收一个尾。” 天子体谅臣情,但张安世等人哪里敢懈怠和托大,连连表示此乃职责所在。 而他们自然也听出了天子最后那几句话的深意,都知道那被关在大将军后宅里的大将军霍光是活不到来年了。 “众卿退下吧。” “唯!”张安世等人离开了,刘贺立刻就对樊克说道。 “将韩德送来的这几份奏书再誊抄一份,朕有用处。” “诺!”樊克不多问,立刻就动手抄录了起来。 “韩德,待樊克抄好之后,你就将奏书送到大将军府后宅去,交到霍光的手中。” 刘贺想了想,又加了一句话。 “莫要忘了,还要把范明友那些人的人头带上,让霍光在看一看他的乘龙快婿!” “唯!”韩德答道。 此时,刚刚还远在天际的那一片云彩飘了过来,更是已经从白云变成了乌云,恐怕这长安的天,又要变了吧。 求订阅!(晚点还有一个3k章) (本章完) 第383章 霍光,认一认这些人头,看看是不是你的子侄亲信?!(求订阅) 大将军府后宅中,人人自危。 霍光到今日,已经足足被囚禁了十五日。 这十五日里,霍光没有迈出这后宅大门一步。 不是他不想出去,而是根本就出不去。 一百剑戟士日夜不离地守在院外,一刻不停地四处巡逻值守。 新任的执金吾安乐,为表忠心,又再外围派了一百巡城亭卒。 于是,这大将军后宅就被围得如同铁通一样结实了。 虽然人人自危,但是神奇的是,在经历了这许多的磨难之后,霍光居然没有像当年的杨敞那样一病不起。 经过这半个月的休养,又没有朝政来让他烦心,霍光居然比原来又多胖了几斤。 霍光虽然胖了,但偌大的后宅里的气氛却无比压抑。 霍显就如同一个疯婆子一样,整日带着几个恶奴大婢在后宅中来回巡视。 她一旦发现了奴婢们的纰漏和过错,总是要大张旗鼓地狠毒地责罚一番。 这半个月的时间里,大将军府的后宅里,就已经被打死了七八个人。 再过一些时日,大将军府后宅所有的水井恐怕都要填满尸首了。 如此暴戾疯癫的霍显,就连霍光也要躲开几分。 和霍显不同,霍光的情绪还算沉稳。 因为身为大将军,他知道范明友手中的七万大军可能带来的改变和转机。 就是这几日了吧,再等等,整个长安城的局势可能会立刻发生改变。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说的就是霍光这样的人:只要有一线生机,哪怕是幻想出来的生机,他仍然不会倒下。 霍光出不了这后宅,自然也去不了别处,终日就只能在院墙内的甬道里来回踱步,以此来消耗打磨一些时间。 接近傍晚的时候,霍光不知不觉就走到了通往前衙的那道门后——此处早已经被砖石和版筑死死地封了起来。 听说这道门封起来的那一日,前衙也是起飞狗跳,六百石以上的属官几乎都被驱赶出去,暂时囚禁在各人的宅中。 此刻,坐在正堂上,担任大司马大将军一职的人应该是张安世吧。 张安世如今是大司马大将军、恐怕还任着总领尚书事一职,权力已经直追盛时的自己了。 只是,这一切都是过眼云烟。 再过上几日,等范明友等人率领大军入城,一切都会烟消云散的。 就这样,霍光一直站在这堵被封得死死的“门”后,想象着门那边忙碌的景象,似乎又听到城外传来一阵阵喊杀声…… 接着,霍光的眼前又幻化出了许多画面。 天子跪在自己面前痛哭流涕,自己将天子送回昌邑国,一个更加年幼的新天子在偏殿承续大统…… 在这难熬的日子里,这些画面时时浮现在霍光的脑海中,让他有些欣慰。 霍光还未发现,这些完全是幻想出来的画面,早已经成了支撑他活下去的最后的救命稻草。 他确实没有病,但是又已经病了——心病。 即使那七万大军真的回来了,他恐怕也不能再在朝堂上呼风唤雨了。 整整一刻钟的时间,霍光就这样看着那扇门,脸上则是一种僵硬而诡异的微笑。 慢慢地,他走了过去,双手摆出了推门的姿势,放在了版筑之上。 封死的门自然不可能推开,但是霍光就这样将手放在上面。 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奇怪。 这时,一个老奴急匆匆地跑来,显然有急事禀报。 但是这个老奴看到霍光之后,却硬生生地停下来脚步,不敢打扰,只是静静地站在一边,心有余悸地看着自己的家主。 霍家马上已经完了,这是长安城内外人尽皆知的事情,但是这大将军和大将军夫人却像活在梦里一样,不愿接受事实。 一个终日暴戾地拿奴婢们出气,一个总是在这被封死的门后诡异地笑。 都不是什么好兆头。 这老奴静静地等了半刻钟,终于是再也等不下去了,他只能硬着头皮走上来说道:“大将军,县官派人来了。” 霍光听到县官二字,先是一颤,而后神经质地一笑,才转过身来。 难道是范明友他们的大军到了?难道天子要来求他了? 算一算日子,范明友他们确实应该快到了。 霍光被幽禁在这大将军府的后宅里,一切的消息都被阻隔住了。 每一日,京兆尹会派人送来吃食,运走秽物,但是长安城里外的消息却是一点都传不进来。 现在,一想到来人可能带来了霍光最后的希望,有一些恍惚的霍光顿时就振作情形了一些。 “来的是何人?张安世还是丙吉?”霍光端着架子问道。 “回禀大将军,不是这两位府君,来人是一个年轻的……年轻的屯长,似乎是从北地来的。”荆夫小心地说道。 北地来的屯长,那不正是范明友等人派来的吗? “走,让他到正堂来,老夫现在就去见他!” “诺!” …… 不多时,霍光就在正堂院外见到了这个年轻的屯长。 身形修长,皮肤黝黑,竟然与天子有几分相似:乍一看,霍光还以为自己见到的是那个狠毒的天子。 但是仔细打量之后,霍光才发现来人要比天子更年轻,皮肤也更粗糙——这是一个在北地经历过许多风霜的年轻人。 霍光对此人并没有一丝一毫的印象,甚至没有一点眼熟的感觉——他应该不是范明友和霍禹等人身边最信任的亲信。 “走上堂来。”霍光正襟危坐地说道。 穿甲戴盔的年轻人虎虎生风地走进了正堂,不卑不亢地站住了。 “末将韩德问大将军安。”韩德问道。 “你是何人麾下的屯长?霍山麾下还是霍云麾下,又或者是霍禹麾下?”霍光拿着架子问道。 “回禀大将军的话,末将并不是这几人麾下的屯长。”韩德冷冷地说道。 “嗯?” “我是骠骑将军韩增麾下的屯长。” 骠骑将军韩增? 霍光用疑惑的目光看向了韩德。 “韩增不是前将军吗?” “韩将军是县官亲命的骠骑将军。” “这是县官何时下的诏令?” “十一月十一日。” 霍光那混浊无神的眼睛猛地缩了一下,那份还没有被幽禁完全磨灭掉的精明骤然乍现。 他似乎想到了一些可怕的事情,那份特意摆出来的自得的神情正在一点点地消失。 “是县官派你来的?”霍光阴沉地问道。 “正是。” “为了何事?”霍光再次问道。 “县官有东西要给大将军。” 韩德说完之后,也没有等霍光发话,自行就拿出了天子要转交给霍光的奏书抄本,放在了后者的案上。 霍光定定地看了片刻,终于还是伸手拿起了那几封奏书。 他已经许久没有见过这东西了,熟悉而又陌生。 霍光拆开了奏书密信,一封一封地读了下去。 过了许久,神色平静的霍光终于将信放下了。 心中翻江倒海,却仍然应撑着。 霍家的天塌啦! 霍家的根断啦! 霍家的命绝啦! 如果没有这许多日的歇息,霍光此刻根本就撑不下去,一定会昏死过去。 “县官还有一物要末将带给大将军认一认。” “何、何物?”霍光只觉得一口痰卡在了自己的喉咙里,他用力地清了清自己的嗓子,才吐出这句话。 韩德朝着身后那几个个郎卫挥了挥手,后者将十几个木匣从院子拿到正堂,整整齐齐地放在了霍光面前的地上。 “替大将军把木匣都打开。”韩德冷声下令道。 几个郎卫面无表情地打开了木匣,然后就退到一边去。 霍光只扫了一眼,就看清了木匣里的东西。 人头! 全是人头! 全都是霍党的人头! 方在正中间那个匣子的正是范明友和田广明的人头。 其他的则是范家和霍家两家子侄辈或者亲信。 因为木匣里垫了许多的草木灰,而且还是此时的天气还很冷,所以人头还没有完全腐败。 可是,仍然开始微微胀大发黑,散发出一种死亡的气息。 这股死人的腐烂的臭气在正堂中弥散开来,钻入霍光的鼻腔当中,让他阵阵作呕。 霍光阴晴不定地看着这些人头,竭力稳定着自己的情绪。 还好,霍家的独苗霍禹还活着:多亏了霍显想出的那个主意,让自己的儿子霍禹保住一条命。 到了这个份上,保住权势富贵已经遥不可及了,能让霍家不绝后就谢天谢地了。 世家大族,只要不是族灭,就有再起身的机会:霍光能早点看透这个道理,就真的还有余地。 霍光一口瘀血涌上心头,但是他却不敢吐出来,只得硬生生地咽了下去。 天子送来这两样东西,是杀人诛心啊。 “大将军,匣中人头可是范明友?”韩德质问道。 霍光看向韩德,一个小小的屯长也敢质问自己了? 但如今这个局面,他又能如何呢,只得点了点头。 “从左到右,可是……” 韩德不带丝毫情绪地逐个念着名字,霍光只能在沉默中不停地点头。 十几条人命,十几个人头,也就是一眨眼的时间。 “霍云和霍山仍在潜逃,是不是确实不在其中?” 霍光又点了点头。 “既然大将军辨认无误,那末将就暂且告退了。” 韩德说罢,仍然不等霍光说话,就命人收走人头,转身离开。 霍光定定地看着刚才摆放人头的位置,面色是越来越黑,终于,他控制不住了,一口血喷了出来,又一次栽倒在正堂上。 求订阅! (本章完) 第384章 皇帝想当仁君,我霍光上书求情,能得一条生路吗?(求订阅) 深夜,大将军后宅,霍光的寝房里。 身为霍家主心骨的霍光与霍显,隔着一张方案相顾无言。 房内摇晃的灯光投射在二人的脸上,阴影在他们五官凹陷处来回飘忽,犹如尸斑在他们的脸上不断游移。 白天,他们要在奴婢面前摆出家主的模样,震慑不安分的奴婢。 夜晚,二人独处的时候,才会卸下所有的伪装,直面越来越崩坏的局面。 那一日,当霍光从前殿铩羽而归的时候,霍光和霍显还抱着许多的希望。 在他们的幻想当中,范明友和霍禹最终一定会率领数万大军攻克长安,然后将霍光迎回朝堂上去,让他继续指点江山。 然而,让他们始料未及的是,范明友等人竟然败了,而且败得如此彻底,连人头都已经被送回长安城了。 今日,霍光再一次在正堂晕倒过去,自然惊动到了霍显。 幸好与前几次都一样,霍光又被淳于衍从鬼差的手上拉了回来。 除了右边的身子仍然有些许酸痛麻木之外,暂时就没有大恙了。 霍显今日前后忙碌,更加显得憔悴,从面相上看比之前老了许多岁:不只是那精明的精气神散掉了,更因为她已经完全没有心思再涂脂抹粉了。 于是,岁月在她的脸上留下来的痕迹,毫不留情地暴露了出来,让她的苍老无处遁形。 从风姿绰绰的半老徐娘,到一个皮肉将销的普通妇人,就在这短短几天。 “夫君,如今的局面,我们霍氏一门,还有活路吗?”霍显双眼麻木地问道。 霍光没有说话,因为他也不知道霍家未来还有没有活路。 这十几日来,大将军府被剑戟士团团围住,任何人不得出入。 霍光和霍显自然彻底和外界隔绝开了。 但是,天子还是派人将那些处置霍党的诏书送到了霍宅,来给霍光“过目”。 任宫族灭、范明友族灭、田广明族灭、田顺族灭、霍封族灭、范缓族灭、苏昌族灭…… 短短十几天里,十余个高门大族被族灭,小门小户破落的更是不计其数。 死者恐怕已经有数千人之多了。 在这之中,当然也包括他们的四女儿和两个外孙——范明友的亲眷。 知微见著,长安城里已经彻底变了天,霍党们会逐渐地被连根拔起。 如今,霍家这棵大树还没有倒,但是根基已经开始松动,一阵微风就能吹倒。 天子太狠了,登基数月,未杀一人。 可是这十几天却一刻不停地举起屠刀——北城郭被枭首的人一如不断,连百姓都已经不再愿意去看了。 还好,霍家那么多女儿女婿当中,天子只对范明友家动了手,其余的只是暂时囚禁在府中罢了。 霍光轻叹了一口气,说道:“夫人,这一次,霍家恐怕凶多吉少了。” 只穿了一件深衣而又披头散发的霍显神经质地昂起头,喉咙里发出了一声似哭非哭的哀鸣,悲恸至极。 这个女人不愿意相信眼前的局面,她一手操持起来的霍家,难道就这样莫名其妙地倒了? 她不甘心啊! “禹儿不是已经斩杀了范明友吗?县官也并未下诏要处置禹儿,说不定能瞒过去呢?”霍显瞪大双眼不死心地说道。 “他办事有章法,一应证据想必都已经销毁,证人估计也已经料理妥当,但能不能瞒住还是未知数啊。”霍光摇头说道。 “这宅中还有钱,说不定可以用金银收买这门外的剑戟士,让他们放我等一条生路!” 霍显说得倒是没错,守在门外的是隶属于未央卫尉的剑戟士,但是他们终究是人,是人就容易受到诱惑。 用重金开路,买通几个剑戟士,让霍光等少数人逃出生天,也不是一件难事。 但是,逃出了霍宅,能逃出长安吗?逃出了长安,能逃出关中吗?能逃出关中,又能逃出大汉去吗? “夫人,留在长安还有一线生机,如果真的就这样逃了,这大汉就更没有我等的容身之地。” “可……可我不甘心啊,我不想困死在这长安城里!”霍显再一次哀嚎道,夹杂着几缕银丝的头发彻底散开,让她看起来犹如恶鬼一样狰狞。 霍光此时看到霍显全无平日的艳丽和光彩,哪里有心思去安抚她,心中反而又隐隐生了一丝厌恶。 “夫人倒是不必这样忧愁,县官给过老夫可以免罪的丹书铁券,也许可以救霍氏一命……”霍光说得也不甚笃定。 “夫君好糊涂啊,这丹书铁券是县官赏赐的,县官认了才是丹书铁券,县官不认就连厕砖都不如……夫君怎能轻信……” 霍显喋喋不休说着,两片嘴唇飞快地开合着,渐渐从抱怨变成了咒骂:她没有骂天子,骂的是上官太后。 只要她能想到的恶毒的语言,全部都被扔到了上官太后的身上——这是霍显这些时日里做得最多的事情。 霍显每次打骂奴婢的时候,都将对方看作是上官太后,总是要下死手,否则也不可能一两天就杖毙一个奴婢。 这就是霍显的为人,她总觉得天下人都是错的,唯有她霍显是对的。 她可以为霍家做尽歹事,却不允许上官太后为被族灭的上官家报仇。 与她相比,霍光沉稳许多。 “夫人!”霍光再也忍不住了,猛地抬高声音呵斥道。 沉浸在愤怒中的霍显被吓了一跳,终于咬牙切齿地不甘心地安静了下来,但口中仍然在喋喋不休地念叨着。 “丹书铁券是县官亲赐,藏于宗庙之中,祭告过历代先君,县官不可能出尔反尔。” “这免罪金牌,可免谋逆死罪以外的所有罪名……” “禹儿……,就算是谋逆的胁从,但阵前斩杀范明友等同自告,本就可以免刑,加上丹书铁券,无论如何都不至于死!” “老夫再修书一封,求一求县官,总能换回霍家人一个安宁的。” “只要能活下来就是一件好事。” 霍光越说越觉得悲凉,说到最后几句话的时候,竟然已经有一些哽咽了。 曾几何时,他霍光还是掌握千万人生杀之权的大将军,如今却只能向天子摇尾乞怜,让天子放过霍氏一条生路。 而且这随时可以要了自己命的天子,还是自己亲手挑选的——早知道如此,霍光当日还不如选那可恶的广陵王! 心中这样想着,霍光在黑暗中又看到了幻觉:在霍显的身后,竟然出现了许多人影。 上官桀、燕剌王、桑弘羊、孝昭皇帝、杨敞……和孝武皇帝…… 他们一个个都鲜血淋漓,肌肤腐烂,口鼻有长虫爬进又爬出…… 这些人坐在霍显的身后,似笑非笑地看着霍光,齐刷刷地抬起了手,不停地朝霍光招手,似乎想让霍光一起坐过去。 霍光满眼惊恐,他猛地摆了一下头,才将这骇人的幻觉冲散。 还好,那一处里什么都没有,只有霍显扑闪着一双眼睛看着自己。 “你大司马大将军的官位能保住吗?你博陆侯的爵位能留住吗?我霍家那么多人的官位能……”霍显仍然不甘心。 “夫人,事已至此,身外之物只能放下了,高门大族,又怎能在意一时的得失……” 霍光说出这句话时,心中更痛,对他而言,放下手中的权力,和死一次没有区别。 但是,是时候要先放下了,要退到绝路上去,才能有生的希望。 保住人,保住一份名声,日后总能有转机的:这就是世家大族的底蕴。 “夫君,如此这般,县官果真能放过我们霍家吗?” “县官应该……”霍光想了想说道,“应该会放过霍家的,毕竟还有成君在,成君不还是皇后吗?” 皇后,皇后!是啊,霍成君还是皇后,也许天子还会念一些情分呢? 说不定日后还能…… “那、那夫君快来写,明日就托人送进宫去,要让县官早一点看见,县官大仁大义,定会放过我们霍家的!” 霍显神经质地笑了笑,然后就慌乱地站了起来,慌手慌脚地去找笔墨纸砚。 不多时,她就在案上准备好了一切要用的文墨,满脸期待地看着自己的夫君。 “夫君,要仔细地斟酌词句,定要让县官动容,县官做梦都想当仁君,定会饶恕霍家的……定会饶恕霍家的……” “县官叫你仲父,叫我岳母……是个好女婿,他只是做做样子给张安世那些贼人看的。” 霍显喋喋不休地说着,一双瞪大的杏眼激动而又空洞地望着霍光,似乎已经忘了片刻之前自己还大放厥词,胆大包天地咒骂上官太后。 这就是霍显的本质,既疯狂而又理智。 她对钱财有欲望,对情欲有欲望,对权力有欲望——对活下去更有欲望。 前面那些身外之物统统已经抓不住了,那她就要抓住最后的这一样东西——活下去。 《孟子》有言:如使人之所欲莫甚于生,则凡可以得生者何不用也?使人之所恶莫甚于死者,则凡可以避患者何不为也? 想要的东西没有超过生命的,那么一切可保全生命的方法,都可以用上。 厌恶的事情没有超过死亡的,那么一切可逃避灾祸的坏事,哪一桩不可以干呢? 当一个人把求生避死当做头等的大事,那么许多事情就都可以做了。 能做到”威武不能屈,富贵不能移,贫贱不能移”的人终究是少数。 霍显现在就要求生避死! 她看霍光还在犹豫,没有落笔,虽然还挂着笑容,但是眼神却变得有些凶狠了起来。 “夫君,为何还不动笔?” 霍光脖子一凉,挪开了与霍显对视的眼睛,终于缓缓地写起起来。 求订阅,晚点还有一章! (本章完) 第385章 霍光求饶,皇帝不允,不只得死,更要死透!(求订阅) 霍光虽然被囚禁了,但是他给天子的奏书仍然无人阻拦。 由兵卒到什长,由什长到屯长,由屯长到队率,再由队率到未央卫尉王吉…… 第二天午时之前,霍光的这份奏书就被送到了刘贺的手中。 刘贺看着封面上熟悉的笔迹,心思微动。 看来,霍光看到范明友等人的人头,终于坐不住了,看来已经失去了所有的希望。 刘贺将人头送去,不只是为了打消霍光所有的希望,更想看看,霍光会如何解释霍禹“杀亲自告”的事情。 如果霍光识趣,还有几分良知,愿意将霍禹所做的阴谋和盘托出,那么倒还算是大汉的忠臣,刘贺可以让霍家少死一些人。 这范明友等人的人头,就是刘贺给霍光的又一个机会。 但是,当刘贺在期待中翻看霍光所写的这封奏书时,不免又觉得一阵失望。 霍光看起来虽然愿意放下手中的权势了,但是实际上仍然不甘做普通的富家翁。 在这封奏书的第一部分中,霍光言辞诚恳地承认了自己的大部分罪行。 殿前失仪、对天子太后大不敬、识人不明、任人唯亲、被范贼蒙蔽、擅杀邓破虏…… 如果做这些事情的是人,一个普通的朝臣,那早已经够族灭十次了。 但是对于权势滔天,曾经站在大汉帝国顶端的霍光来说,不足以治他死罪。 至少如果因此治他死罪,民间朝堂,一定会有人为霍光抱不平——这不是刘贺要的结果,刘贺要霍家死透。 有人抱不平的原因很简单,在这几年的时间来,霍光的权势超过了过往今来所有的权臣。 代天子执政、指定太后人选、指定天子人选、独掌天下的政事…… 这些事情都做了,对天子大不敬又有什么不可以的呢? 别的朝臣做不得,但是霍光却能做得。 然而,霍光对霍禹涉嫌谋逆的事情是只字不提。 在奏书的第二部分中,霍光把一切罪过都推到了范明友等人的头上,更是替霍禹等人进行了辩驳。 辩词并无新意,只是反复申辩霍禹等人是被范明友等人所迷惑,不得之下被裹挟进了谋逆之事中。 除此之外,霍光又提出霍禹虽然有罪,但是亦有阵前斩杀范贼及胁从的功劳,恳请天子网开一面。 而到了奏书的第三部分,霍光则开始打感情牌,历数霍去病和自己对大汉的拳拳忠心。 虽然也是一些老生常谈的场面话,却仍然让刘贺看到了霍光的心机。 孝武皇帝以降,军功最盛之人当推卫青和霍去病。 二人病逝之后,孝武皇帝让二人陪葬在茂陵左近。 后来巫蛊之乱骤起,卫氏一族尽数覆灭,卫子夫皇后之位亦被废掉。 但是卫青和霍去病的坟墓却并没有被移走,仍然在茂陵旁屹立不倒。 薄恩寡义的孝武皇帝能做到这一点,足以看出他对卫青和霍去病的欣赏。 在卫霍两人当中,霍去病的功绩也许不如卫青,但是因为英年早逝,更让世人对他多了一份惋惜和幻想。 就像孔仲尼最喜欢的弟子,不是子路,而是颜回。 颜回有才华固然是受到孔仲尼喜爱的原因,但另一个原因则是早夭。 自古名将如美人,不许人间见白头。 但是这句话反过来亦能说得通,美人之所以是美人,名将之所以是名将,都是因为早死。 美人活得久了,自然有衰老惹人厌的那一日;名将活得久了,自然有战败或者功高震主的那一日。 所以,和卫青比起来,霍去病才是大汉帝国数不尽的年轻人敬佩的大英雄。 如今,霍光在给天子的这封奏书中提到霍去病,无非是想让天子有所动容。 然而霍光不可能想到的是,未央宫的这位天子与大汉帝国所有的年轻人都不大一样。 刘贺只在这第三部分稍稍停留,就接着往下继续读去。 不出所料,霍光终于是提到了可免罪的丹书铁券:霍光愿意用丹书铁券来换霍禹免罪。 “卿可恕三死,子孙恕一死,谋反之罪,罪无可赦。” 丹书铁券可以免罪,但是并不能免谋反之罪。 按照霍光现在的说辞,霍禹并不是谋逆,至少不是谋逆的主犯。 再加上有阵前反正,斩杀范明友的功绩,就更算不上是谋逆了。 再加上有丹书铁券,霍禹应该能免罪。 霍禹一旦免罪,那么霍家也就不会被连坐。 霍光的这一手好算盘打得很好,看来还没有崩溃。 刘贺放下了这厚厚的奏书,心中并无太多的波澜。 霍光有霍光的算盘,刘贺也有刘贺的算盘——绝不可能让霍光遂愿。 现在,长安城稳定下来了,北地郡和安定郡也已经逐渐稳定。 离过年还有半个多月的时间,刘贺一定要在今年霍党的事情彻底解决掉。 而只有给霍光、霍显及霍禹这几个霍家的核心人物定罪定刑,此事才算真的落下帷幕。 再过两日,霍禹及许多校尉偏将就会被押回长安城了,刘贺到时候必须给霍党一个结果。 想到此处,刘贺立刻拿起了笔,要给霍光回信。 但是纸笔准备好之后,他却又久久下不了笔。 不知道为何,他觉得自己和霍光没有什么要说的了。 沉思片刻,刘贺只在奏书上批了四个字:朕知道了。 最后,连姓名私印都没有印上,就重新封了起来:霍光,你猜去吧,猜猜朕会如何处置你们。 “樊克!” “微臣在!”樊克从殿门外跑了进来。 “将这奏书送还给霍光!” “诺!” …… 两日之后的卯时,天才蒙蒙亮,长安城北城郭横门的城门司马陶安然,在城墙上一边吃着手中的饼,一边向远处眺望。 陶安然手中剩下的那半个饼叫肉夹馍,是长安城新近才出现的一种新的吃食。 肉夹馍要将宣饼一剖为二,再在中间塞上剁碎的蜡汁肉,一个足足有二三两重。 陶安然的饭量极大,整日又要在城墙上来回巡逻,很容易肚饿,但吃下一个肉夹馍,就能管上几个时辰。 更何况,这肉夹馍的味道很是不错,所以更受百姓的欢迎。 不只是肉夹馍,外面那宣饼据说也是天子想出来的一种吃食。 在大汉境内,饼其实不少见,但所有的饼吃起来都很硬。 空口直接吃都难以下口,常常要煮在羹中,味道不尽人意,并不是百姓们最喜欢的吃食。 但这宣饼却很不一样,吃起来非常酥脆蓬松,很好下咽。 陶安然问过那些卖宣饼的人,才知道这是工官的使君,把他们召集到衙里特意教他们的法子。 寻常的饼子揉好面直接就烤,但是做宣饼的时候,则要将柔好的面团放在陶罐中,再用干面粉盖住,存放一夜。 如今,宣饼不只是可以夹肉吃,还能泡到羊汤里去吃,又是另一种风味。 如果有人要出远门,还可以直接带上十几个宣饼当做干粮,便宜又顶饿:一个宣饼只有三文钱,夹上肉也不过五六文钱。 陶安然把最后一口肉夹馍塞进口中,油腻腻的手在袍服上擦了擦,就开始在甬道上巡视起来,提醒守城的亭卒打起精神。 这半个月来,长安城发生了许多变故,这些变故让百姓们人心惶惶。 陶安然虽然是秩二百石的城门司马,可说到底和普通老百姓没什么不同——他想不清楚为何大将军会卷入谋逆之事中。 他只知道几万大军虎视眈眈,长安城破那一日,不知道有多少百姓要遭殃。 要不是职责在身,陶安然早就带着自己全家老小,逃到茂陵县去躲灾了。 不过上天保佑长安城,前几日终于传来了消息,北地郡、安定郡和朔方郡的叛军尽数被歼灭了。 为首的范明友等人的人头也已送到长安来了。 这让陶安然这些普通老百姓都大松了一口气。 不管仗是怎么赢的,叛军既然已经消弭,那么这个年总算好过了一些。 但是,陶安然也收到了执金吾发来的命令,说是这几日叛军中的校尉偏将会被押回长安城,让他们务必要打起精神来。 此刻,太阳还没有从东边露头,但是天边已露出了一点鱼肚白,近处的事物已经能逐渐看清了,但是远处的景物仍然模糊不清。 陶安然在城头上来回巡视了一周,就重新回到了城楼的屋檐下。 当他想要坐下来歇息片刻消消食的时候,远处突然传来了隐隐约约的马蹄声。 循声望去,一队人马出现在了远处的官道上。 还没等陶安然看清楚这队人马的模样,城墙之内也突然热闹了起来:一队数百人的骑兵从城内疾驰而来,纵马来到了城门下。 为首的那一人陶安然认得,是新任的光禄勋王吉:那一日就是他陪天子从北城门出去,夺下中垒校尉兵权的。 “我乃光禄勋王吉,要押叛军俘虏入城,请速速开门!”王吉喊道。 接着,就有人将尚书署下发的诏令送到了城头上来,查验无误之后,陶安然不敢怠慢,连忙向兵卒发令,赶紧打开城门。 很快,在这几百羽林郎的“虎视眈眈”之下,厚重的横门缓缓地被打开了。 求订阅! (本章完) 第386章 给霍光送菜之人,都成了霍党,你还敢喊他大将军?(求订阅) 横门缓缓地打开了,远处的那支人马也齐整地来到了城门之下。 整支人马的主力是一千五百名全副武装的骑士,为首的主将正是须发皆白的卫将军赵充国。 和出征时相比,赵充国脸上的皱纹似乎又深了一些,但是仍然精神矍铄,骑在一匹白马上,自有一股气势。 骑士们压在队伍的两头,中间押着的则是范田两部叛军中的校尉、军侯、偏将和幕僚——约莫两百人上下。 城头上的陶安然和众兵卒对这些叛将俘虏非常好奇,纷纷从城墙上伸出头来,向下寻找那些被夹在队伍当中的叛将俘虏。 他们不论身份品秩的高低,全部都已经除去了盔甲和武器,手脚也被结结实实地绑着,不少人还挂着彩,坐在马上却无精打采。 此刻天色还没有完全亮起来,所以叛将俘虏们那面如死灰的表情更加明显。 数月之前出征的时候他们有多威风,如今就有多落魄和狼狈。 当然,这当中也有例外,那就是霍禹——他比别人的待遇要稍好一些,并未被捆住手脚。 “这就是谋逆的下场,真是活该!”年轻的亭卒甲说道。 “这次恐怕连性命都保不住了,可惜都是年富力强的时候,本又有大好的前程,真是可惜了……”四十多岁的什长甲叹道。 “何止保不住性命,听我在廷尉的一个好友说起,这些人的亲眷是关的关,杀的杀,怎一个惨字了得!”亭卒乙接着说道。 “这样最好不过,都是些狗都不如的东西,害得我等提心吊胆了许久。”亭卒甲狠狠地骂道,还脆生生地向城下吐了一口唾沫。 “自作孽不可活,大将军保得了自己的儿子,难道会去保他们吗?”亭卒乙有一些悲天悯人地说道。 “收声!你还敢叫大将军,是嫌肉夹馍不好咽,还是嫌宣酒不好饮?”陶安然忽然出口猛地呵斥道。 在模糊不清的天色中,城头上的那一双双亮晶晶的眼睛齐刷刷地看向了陶安然。 那说错了话的亭卒乙更是把嘴巴紧紧地闭了起来,还用手死死地捂住,似乎害怕自再说出什么大逆不道的话来。 陶安然皱了皱眉,又小心地看了看在默默进城的人马和如临大敌的羽林郎,都没有注意到他们,这才摆了摆手。 他看了看这些朝夕相处的袍泽兄弟,觉得有必要提醒他们几句,让他们莫要和霍党扯上关系。 “昨日的《长安月报》都看了吗?”陶安然小声问道。 周围那几个亭卒茫然地摇了摇头,他们都不怎么识字,当然看不懂《长安月报》。 平日里,都是下了差有空之后,才去饭肆酒肆里听别人“说报”——听一次还要付十个钱的听报钱呢。 “那上面所有的记事文都是在批霍的,批他擅权,批他不敬天子,批他与匈奴人有染,批他与霍显淫邪……” “那记事文里还提到了一个新鲜的字眼,叫做霍党!” “霍党?”亭卒们此刻已经听得入了神,这些兵卒远离朝堂,对百官公卿已经耳熟能详的字眼并不熟悉。 “何为霍党?”亭卒甲迫不及待地问道。 陶安然也读书不多,但是父辈也当过有品秩的官吏,所以读过几年的《论语》《春秋》。 虽然读不透,却足够在这些目不识丁的亭卒面前卖弄了。 “子曰:君子群而不党,小人党而不群的意思!” “说的就是,君子合群而不与人结党营私,小人与人结党营私而不合群。” “所以这结党自然不是一件好事!”陶安然看亭卒们还不解,索性更直白地说道,“结党就是要谋逆!” “原来如此!”亭卒们终于恍然大悟了,知道结党并不是一个好词。 “这霍党自然就是霍光的党羽,报上说了,霍光把持朝政多年,党羽爪牙数不胜数,所以要将所有的霍党都挖出来,一个不留!” 说到最后四个字,陶安然伸出手掌就做了一个砍头的动作。 刚才还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的那些亭卒顿时觉得脖子后面凉飕飕的,不由都伸手摸了摸。 “天下到底有多少霍党,县官恐怕也不知道,还不是长安城里的那些府君和使君说了算……” “我可听说了,连给范明友后宅送菜蔬的小贩都已经被打成了霍党啦!” “你们说话不小心谨慎一些,说不定哪一日也会成为霍党,到时候,一家老小的人头,就能到这城门下去团聚了。” 陶安然说完这句话,亭卒们更是面露恐惧。 十多日之前,每一个城门都送来了十几个人头——都是霍党亲眷的,如今还挂在城门上呢。 想到那些已经开始发烂生蛆的人头,再想想那血肉都被百姓哄抢一空的任宫,亭卒们更觉得害怕。 “罢了,此间无人,以后说话小心一些,免得掉了脑袋!”陶安然半吓半安慰道。 “唯!”亭卒们小心地应了一声,再也不敢多话,各自巡逻去了。 而此时,那千余人的人马已经全部进城了,在羽林郎的护送下,继续静静地向着长安城南赶去。 看着渐行渐远的人马,陶安然打了个寒颤,连忙紧了紧自己身上的袍服,躲回了城楼的屋檐下。 …… 辰时,温室殿中,刘贺早早就从椒房殿走进温室殿院中。 虽然已是深冬了,但平时这个时辰,太阳早就升起来了。 今日却有一些反常,天上乌云非常厚,仿佛一直没有天亮。 刘贺来到温室殿的门前,但是却没有走进去,而是背手站在了屋檐下,看着远处翻滚的乌云。 看样子,恐怕又要下雪了吧,不知道这场雪会下多久,会不会一直下到过年之后。 这几日,刘贺每日都会在椒房殿里留宿过夜。 他没有向霍成君隐瞒这十几日来发生的种种,而是原原本本地将所有的细节都告诉了霍成君。 当然,其中自然也包括范家被族灭之事。 范明友共是兄弟三人,他的两个弟弟也在长安为官,整个家族上上下下加起来共有三四百人,全被枭首。 当刘贺将此事告诉霍成君时,霍成君并没有流一滴眼泪,但刘贺从她的眼中仍然能看出些许忧伤。 霍成君没有太激烈的反应,只是让刘贺过后能派人替自己的姐姐,日后好祭祀。 族灭只杀十四岁的以上的成人,那对双生子只有十二岁,躲过了一劫。 收养在宫中自然不合适,霍成君希望刘贺能让他们免于宫刑。 刘贺答应了这个要求。 既然选择与天子过另一种生活,那么霍成君只能接受这样的命运。 认清对与错,抛除感情用事,很多事情就好过去了。 好在霍显本就刻薄冷漠,早早就将霍成君的姐姐们嫁出去,所以霍成君与她们的感情并不亲密,所以才没有那么难过。 只是,亲人亡故,总是难免心痛——刘贺自然也想让此事早早结束。 当刘贺想得出神时,自己要召见的几个朝臣走进了宣室殿前的院中。 他们看到天子站在檐下,还以为是在等自己的,赶紧惶恐地一路小跑过来行礼。 “臣等问天子安,请天子恕臣迟至之罪!” “你们没有迟至,是朕先到了,平身吧。” “诺!”几人这才站了起来。 刘贺看到站在中间的张安世面色疲惫,似乎老了许多岁。 原本四十七八岁的人,如今双眼红肿,看着像是五十出头。 “张卿,为何看起来如此憔悴?”刘贺问道。 张安世有些惊慌,他犹豫片刻之后,才立刻下拜说道:“微臣有罪,微臣该死!” 求订阅,今晚晚点还有4k大章! (本章完) 第387章 何人敢给朕的婕妤下毒!?何人敢给孝昭皇帝下毒!?(求订阅) “嗯?张卿何罪之有?”刘贺问道。 “舍妹安君病了,病得还很重……陛下,是微臣疏忽了……未能看护好……”张安世断断续续地说道。 “蔡卿上奏提到的孙女文嫣也病了,最近长安城中是有时疫流行吗?”刘贺疑惑地问道。 “微臣未曾听说,也没有接到三辅长官的奏书,而舍妹的病症也与见过的时疫不相似……” “可让太医看过?”刘贺问道。 “入秋以来,舍妹一直体弱有恙,太医来看过了,开了许多汤剂调理,时好时坏,可这两日,越发崩坏……”张安世越说越小声,似乎在害怕。 张安世也确实应该害怕,因为张安君不只是他的妹妹,更是天子的婕妤。 看护不周,是要承担罪责的。 刘贺自然不会因为此事责罚张安世,但是他却觉得有一些蹊跷。 因为蔡义的孙女蔡文嫣的病情,似乎和张安君的病情如出一辙。 刘贺突然想到了一种可能性,今日其他的事情,要先放一放了。 “张卿平身,先进去再说。”刘贺说罢,立刻往殿内快步走去。 “唯!”张安世等人不知天子为何突然着急,跟着走进了殿中。 几人分别落座之后,刘贺也不说话,而是从案下翻找到了蔡义昨日的奏书,上面写了蔡文嫣的病症。 “樊克!”刘贺说道。 “微臣在!”樊克答道。 “研磨执笔!”刘贺说道。 “唯!”樊克已经习惯为天子代笔了,一路小跑来到天子侧前的一张小案前,动作麻利地摆好了笔墨。 “张卿,将文君生病的前因后果及病状说出来,樊克执笔记录,不可遗漏。” 几个朝臣仍然不知道天子为何要这样做,但还是不敢问,只能静静地等待。 难不成天子还懂医术? 张安世慢慢地说了起来,而樊克也在一边记了起来。 不多时,张安世就说完了,刘贺也听完了:他惊讶地发现,张安君和蔡文嫣所得之病的症状简直一模一样! 这未免太巧合了一些吧? 刘贺不敢贸然做出判断,就想要再读一读樊克所记录的内容,看看两者有没有出入。 “樊克,将你所记的内容给朕!”刘贺盯着蔡义的奏书问道。 刘贺等了片刻,但是樊克却没有动静。 “樊克!”刘贺有些恼怒地喊了一声。 可是又过了片刻,这樊克仍然没有把东西呈上来。 有些不悦的刘贺抬起头,来看向樊克的方向,想要看看他为何这样磨蹭。 然而,刘贺却看到樊克拿着纸笔,满脸惊恐:那双眼睛瞪得通圆,嘴巴张着都合不拢,似乎受到了莫大的惊吓。 “樊克,何故如此慌张!?”刘贺质问道。 “这、这病有问题!”樊克结结巴巴地说道。 如今,樊克是刘贺的贴身侍中,刘贺所下的诏书几乎都由他来草拟。 而且,不管是大小朝议,还是与信任的朝臣商议朝政,樊克几乎都在场。 这体现了刘贺对他的莫大信任,所有人都知道,这小内官和那韩德一样前途无量。 十五岁的樊克不负圣恩,一直都本份小心,从来没有做出什么逾制的事情。 不管在前殿还是在温室殿,樊克大多数时候都如同一尊泥塑木偶一样安静:更不会像今日这样打断天子和朝中重臣议政。 刘贺看着樊克,张安世等人也看着樊克,非常疑惑。 “樊克,朕恕你无罪,你来说一说,这张婕妤病有何问题?”刘贺让自己的声音柔和了一些,免得吓到了樊克。 “陛下,这、这病症微臣曾经见过……”樊克颤着声音说道。 “你可是在御史大夫蔡义的奏书中看到的?”刘贺接着问道。 “回禀陛下……微臣没有看过御史大夫的奏书……” “那是在何处见过,快快说来,莫卖关子了!”刘贺有些着急地催问道。 樊克生得瘦瘦小小,那眼睛本身就很大,如今因为紧张而瞪得更大了,看起来像极了一只被猎户惊吓到的麂子,毫不安定。 他又低头看了看自己亲手写下来的那些字句,似乎仍然在回忆着。 刘贺知道对方心中所想一定非常敏感,所以没有再催他,而是和张安世等人一起静静地等着。 约莫是过了半片刻钟之后,樊克似乎终于是想通了,他一咬牙,说出了一句足以让这温室殿化作冰窖的话。 “这张婕妤得的病……似乎和孝昭皇帝得的病一模一样!” 连同刘贺这个天子在内,在场的所有人都如同掉到了腊月的水井中,通体恶寒。 “大胆樊克!怎可以妄议大行天子?不要命了吗?”丙吉突然指着樊克质问道。 樊克哪里惊得住丙吉这样的质问,连手中的纸笔都落到了地上,整个人更是站起来,“噗通”一声跪倒在天子面前。 “陛下恕罪!微臣刚才说的确实是实话,孝昭皇帝大行之前,微臣一直随侍在侧,这病症微臣记得是清清楚楚的啊!” “微臣、微臣愿用自己的性命和微臣大母的性命起誓,若有半句假话,甘受、受寸磔之刑,绝无怨言!” 樊克那诚恳又坚决的态度不似作假,丙吉没有再为难他,而是看向了天子点了点头。 情急之下,说出来的话最是当真,况且这樊克也没有说谎的理由。 张安世等人沉默了下来,都不敢说话,他们知道如果樊克所说的能坐实意味着什么。 “樊克,朕相信你说的话,你再说说看,孝昭皇帝大行之前,都有些什么病状?” “最开始,孝昭皇帝只是咳嗽、咳痰、胸痛,和普通的的风寒并无二致。” “月余之后,孝昭皇帝喘气就不匀了、皮肤发绀,常常口渴难耐。” “到了最后几日,更是不停地咳血、呕吐不止,而且还满嘴生疮!” “将要大行的那几日,就一刻不停地要水喝,仿佛怎么喝都不够!” …… 刘贺一直低头看着手中那蔡义的奏书,这蔡文嫣已经开始喘气和发绀了。 他又回想一下刚才张安世所言的张安君的病症,张安君甚至开始咳血了。 当张安世和丙吉等人还云里雾里时,刘贺心中却已经想明白了许多事情。 入宫数月之久,这是刘贺第一次听到有人跟他提起孝昭皇帝大行时的模样。 孝昭皇帝的这些“病症”,刘贺实在太耳熟了:如果早一点知道,那么早就起疑了。 是自己疏忽了此事,被曾看过的史书欺骗了过去。 后世不少坐在皇榻上的天子,都是得这个“病”死掉的。 比如说鞑清的倒数第二个皇帝,比如说西域更西之地一个长得很矮的皇帝…… 这哪里是什么恶疾或者时疫呢,分明就是中毒——慢性的汞中毒啊! 汞就是大汉百姓说的水银,是一种可以让人慢慢中毒而死的重金属。 相对于后世出现的其他毒物来说,要获得水银实在是太简单了一些。 只要把如今常见的丹砂放到瓮中加热,就可以在瓮壁上刮到汞珠,收集起来存到竹筒里去,可以保存许久。 相传在那秦始皇的坟墓里,就有用水银制造的江河湖泊! 此时,知道水银有害的人不少,但知道水银可致人缓慢而死的人却不多。 而敢用这种阴毒的法子来害人的人,恐怕就更是寥寥无几了。 下毒害人,提到这四个字,刘贺的脑海中立刻就浮现出了一个人的名字。 他在心中冷笑了一声,对霍家更多了几分厌恶。 犬改不了食粪,霍显改不了下毒! “孝昭皇帝不是病死的,是被人毒死的……” 刘贺这句话一出口,张安世等人的脸上全是骇然之色。 他们是何等聪明的人,立刻在脑海中飞快地串起了许多的片段。 孝昭天子如果是被人下毒毒死的,中了同一种毒的蔡文嫣和张安君极有可能被同一人下的毒。 再反过来说,这个给蔡文嫣和张安君下毒的人,恐怕就是给孝昭天子下毒的人。 这几个月以来,谁又最有可能给蔡文嫣和张安君下毒呢?答案已经显而易见了。 但是张安世他们却一言不敢发,只是静静地看着面色不善的天子:这个答案只能由天子来说。 令他们有不解的是,明显已经怒火中烧的天子并未立刻对此事发表看法,而是默默地从怀中拿出了一份奏书。 “樊克,你先下去,到少府去,将孝昭皇帝的诊籍找来,快去快回,不可与旁人提起。” “诺!” “让门外的獾从和不敬与你同去,太医署所有人即刻起,不得离衙。” “诺!”樊克自然领命而去。 刘贺这才将手中的奏书递给张安世等人。 “这是霍光今日给朕的奏书,诸位爱卿先看看。” “诺!”张安世等人看得出来天子满眼的杀意,不敢多说一句话,立刻将霍光的奏书接了过来,细细读着。 奏书很长,但读起来也用不着太多的时间,半刻钟之后,几人就都读过了。 “王吉,霍禹押回长安了吗?”刘贺寒声问道。 “回禀陛下,霍禹连同谋逆的其余校尉军侯已经在今日晨间押回长安了。”王吉说道。 “关押在何处?” “霍禹关在诏狱,其余人分关在三辅各郡狱中。” 如今,长安城大大小小的监狱都是人满为患,必须得要清一清了。 刘贺听完,点了点头,对张安世等人说出今日召他们前来的用意。 “朕今日将诸卿找来,是想与诸卿商议一番,给霍光及霍氏一个了断。” “如今,范明友死了,田广明也死了,要给霍光定罪,关口在霍禹……霍禹虽杀了范明友,但必然是此次谋逆的核心。” “可霍光的奏书你们也已经看过了,这关口不是那么容易撬开的,朕想要问问诸位爱卿……” “霍禹阵前斩杀范贼及胁从,霍光有十几年辅政之功,先骠骑将军霍去病封狼居胥的余荫,朕一时权益给的丹书铁券……” “将这些全部加上,霍光到底能不能杀,这霍氏一族能不能灭?” “而且要杀得毫无隐患,要灭得干干净净!” 在场之人,除了王吉、丙吉与霍光没有明确的嫌隙之外,其余几人都与霍光有仇。 如今天子问了他们的意见,他们一时却给不出一个答案。 从感情上来说,他们自然想将霍氏尽数诛杀…… 但是,从刚才天子列出的那些“筹码”来看,有一些不好杀。 他们也明白,天子不是问他们霍氏该不该杀,而是怎么样杀。 张安世等人面面厮觑,一时竟然被问住了。 只有那胖胖的黄霸,跃跃欲试,想要来回答这个问题。 “嗯,黄卿,你是廷尉,最熟大汉的律法,朕想听听你的看法。” “唯!”被点了将的黄霸一喜,连忙迫不及待地将想好的话说了出来,“霍光及霍禹,说好杀也好杀,说不好杀也不好杀。” “黄卿说得有些意思,你且继续说下去。” 求订阅! (本章完) 第388章 大汉自有王法,朕要按律诛霍氏,再定《汉律》威严!(求订阅) 在张安世这几个人当中,若要问谁最想让霍光死,自然是黄霸。 天子让他往下说,他颇有一些自得地思考了一下,就缓缓地将“好杀”和“不好杀”的两种情况一一道来。 “微臣先来说说这好杀的法子。” “陛下是大汉的皇帝,想让霍光族灭,现在马上就可以下诏,将霍光等人投到诏狱里去,大刑伺候,逼出一份口供……” “这口供中只要咬死霍禹是谋逆主谋,斩杀范明友只为自保,爰书中将此事轻轻略过,不仅无人知道内情,也无人敢查问。” “三日之后,就可以将霍光及其子女老老小小全部押到北城郭去,杀他个干干净净!” “只是如此一来,陛下日后在史书上难免会背上独断专横,妄杀功臣的骂名,臣等亦会成为酷吏。” “楚王好服紫,天下皆好紫,从这之后,天下的官吏也会纷纷效仿,断案以果决刚猛为标准,不看律法。” 身为肉食者,判案果决刚猛,自然会被看作能吏;身为百姓,更希望判案能轻缓清明,不被冤枉。 刘贺听着黄霸的话,自然就想到了王法二字。 在大汉,律法体现的是天子的意志,维护的是皇帝的权威,但不代表皇帝可以为所欲为。 皇帝要做的事情哪怕是顺从民心之事,仍然要在一定的框架下完成,更不意味着可以越过律法直接杀人。 恰恰相反,如何使用律法来维护皇帝的权威,才是明君所为。 战国时,秦国之所以可以在诸侯国中崛起,巨细无遗的《秦律》和严明公正的秦吏,功不可没。 但大秦在律法上却又走进了一个极端,认为可以制定事无巨细的律法来管理天下所有的事情。 最终才因为严刑峻法导致民怨载道,以至宗庙崩塌。 汉承秦制,自然也包括《秦律》。 然而《汉律》虽然继承了《秦律》的许多条文,但大汉帝国却没有继承大秦那种原始的法制精神。 从太祖高皇帝到孝文皇帝之间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为了与民休息,执行的是无为而治的国策,对天下百姓管控极少。 随后儒学的地位又一日高过一日,最终孝武皇帝接受了“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的国策,将儒家抬到了最高的地位。 儒家认为治民的关键不在律法,而在于伦理道德教化。 《汉律》虽然仍然有,但是在实际治国的过程中,却不可避免地被束之于高阁。 因为儒学盛行,朝堂和郡国才出现了许多看重伦理道德教化的循吏,以律法为处事原则的官员则被污名为酷吏。 伦理道德教化看似对百姓更温和,实际却是对世家大族和豪门富户更温和,久而久之就会促使士族门阀的出现。 在原来的历史线上,孝宣皇帝儒法并重,重用法吏开创了昭宣中兴。 可惜,孝宣皇帝是一个好皇帝,却没有教好自己的太子刘奭。 导致刘奭柔仁好儒,甚至在当太子的时候就曾说过“陛下持刑太深,宜用儒生”这样的话。 孝宣皇帝更是直接用“汉家自有制度,本以霸王道杂之,奈何纯任德教,用周政乎”来驳斥。 最后更还发出了“乱我家者,太子也”这样的狠话。 孝元皇帝即位之后,因为只讲伦理教化,所以软弱无能,以至大权旁落,最终开创了“外戚、权臣和宦官内斗”的滥觞。 最终为大汉之后的衰败埋下了一抹的伏笔。 刘贺想要让大汉走到比昭宣中兴更高的高度,自然要重新树立起律法的权威。 用合适的方式来处置霍光及霍党,就是一个极佳的契机。 让霍光及霍党被律法定罪,比让霍光及霍党被天子定罪,要更有价值。 而这也会是霍光最后的价值了。 所以刘贺自然不会选择这好杀的方式。 “黄卿,既然如此,那你为何又要说霍光不好杀。” “如果陛下不下诏令,全部按照《汉律》处置,自然不好杀。”黄霸故作神秘地说道。 “愿闻其详。” “霍禹是不是主谋要有真凭实据,而斩杀范明友算是大功,可用来换刑,至少减刑一等。” “另外,有爵位者亦可以用来换刑,如此一来又可减刑一等。” “再加上陛下所赐的丹书铁券,霍光可免死三次,子孙亲眷可免死一次,也可算减刑。” “如此算下来,霍光也好,霍禹也罢,恐怕就都能脱罪了。” “霍光和霍禹能脱罪,其余因他们而受到牵连的霍氏,自然也就无罪了。” 黄霸此人最可恶的地方,就是每当说到得意之处时,那张胖脸上就会不由自主地露出得意的表情。 那成竹在胸的模样很容易遭人嫉恨。 就像此刻,虽然他说得头头是道,而且也确实为众人解了惑,但张安世等人只有佩服之色,却无欣赏之容。 当然,御史中丞魏相除外,因为他骨子里也是一个法吏,只是不如黄霸精通律法罢了。 “听了黄卿所言,朕是茅塞顿开,看来这霍光和霍禹不好杀,但是……” 刘贺话没有说完,侍中樊克恰好匆匆地跑了进来,他手中拿着几片木牍,想来那就是孝昭皇帝的诊籍了吧。 樊克将诊籍呈送上来,这刘贺只是扫了一眼,就递给了张安世等人。 和他们预料猜想得一模一样,这孝昭皇帝大行之前的病症和张安君、蔡文嫣二人的病症几乎一模一样。 面色铁青的刘贺将诊籍递给了张安世等人传阅。 自己则没有因此中断自己和黄霸的谈话,而是接着刚才的“但是”往下说去:“但是,如果霍氏还犯了其他的死罪……” “数罪并罚,是不是亦可以判其重刑?” “陛下圣明,洞若观火,微臣斗胆一言,陛下所想正是微臣所想。”黄霸由衷地说道。 “好!”刘贺连连拍手说道。 “诸位爱卿,这诊籍都看完了吗?”刘贺转向了其余人冷冷地问道。 “臣等看完了。”张安世等人连忙应答道。 “既然看完了,朕就来说一说朕的想法,”刘贺沉默片刻说道,“张安君和蔡文嫣均是被人下毒!” “而孝昭天子亦是被同一歹人下毒,最后毒发而薨!” “现在,朕已经知道是何人弑君了!” 天子这三句话,犹如三道惊雷,砸在张安世等人的心上,让他们呆若木鸡。 弑君!弑君!!弑君!!! 虽然刚才就已经猜到了几分,但是天子将弑君二字说出来,仍然让人不寒而栗。 到底是何人,胆子这么大,竟然真的敢做这样的歹事? 这不是在发问,更是在惊叹:敢做这样歹事的人,简直是丧心病狂,胆大包天。 莫说是夷三族,恐怕夷九族都不为过。 他们联系起天子刚才所说种种,已经又有了一些眉目。 在大汉帝国,可从毒杀蔡文嫣和张安君之事中得到利益的,有且只有霍家,难道此事是真的霍光做的吗? 可霍光固然擅权,但他对孝昭皇帝可是忠心耿耿的,孝昭皇帝死了,才有了当今天子,才有了霍家今日的倾倒。 推理至此,孝昭皇帝被毒杀,获利最大之人不是别人,是当今天子! 这怎么可能呢? 胡思乱想到了这个地步,张安世等人自然不敢再想下去,只得沉默地坐在榻上。 这弑君的事情,他们没有资格发表意见,说不定稍有不慎会让自己牵连上祸事。 刘贺哪里知道张安世等人想到那么偏错的地方去,只当他们是被“弑君”二字吓坏了。 “给孝昭皇帝下毒的人,霍显是主谋,女医淳于衍是胁从,霍光和霍禹知情不报,亦是死罪!” 竟然是霍显,竟然是一个女医,竟然是两个女人!? 张安世等人更觉得惊诧,可是天子说得笃定,他们又不得不信。 唯有黄霸两眼发光,他身为廷尉,能赶上这弑君的大案,哪怕是参与处置,也可以名垂青史了! “陛、陛下,是如何得知此事的?”黄霸讨好地问道。 “朕自然有朕的方法。”刘贺含糊而过。 在历史上,霍显和淳于衍毒杀了许平君,差点又毒杀了刘奭,那么毒杀孝昭皇帝也不意外了。 “陛下可有真凭实据?”黄霸又问道。 “淳于衍在大将军府中,捉来就是人证人犯,大索一番必得物证,再去张宅和蔡宅查找,定能有所发现。” 刘贺说罢就站了起来,看向了殿外,脸上的阴沉胜过天上的阴沉。 求订阅! (本章完) 第389章 下雪了,霍家抄了吧,朕要为孝昭皇帝沉冤昭雪!(求订阅) 此时,阴沉的天空开始飘起了片片的雪花,阵阵阴风也突然刮了起来。 夹杂着一丝腥气不停地灌进温室殿,让刘贺等人觉得冷到骨头里。 不知道是不是孝昭皇帝在天有灵,知道自己沉冤得报,才会天人感应。 “孝昭皇帝在天有灵……” “下雪了,霍家抄了吧。”刘贺轻飘飘地说出了这句话。 “查抄霍家的事情,陛下能否让微臣来操持?” 黄霸急切地追问道,生怕这畅快的复仇之事被旁人抢了去。他这副酷吏法吏的嘴脸,让张安世和丙吉微微蹙眉摇头,似乎心有不悦。 刘贺没有同意也没有拒绝,接下来的几日,又何止这一件事情要做呢? “霍光掌控朝政二十余年,麾下的党羽爪牙数不胜数,朕要一网打尽,不留一根苗。” “如今,有三大案,朕要派诸位爱卿分头去查!” 刘贺说得再清楚不过了,这就是今日将张安世等人叫来温室殿的原因。 “第一弑君案,由廷尉黄霸负责,今日就将霍家抄了,算清家訾索得物证,再捉拿霍显与淳于衍,押到宫中暴室狱候审。” “第二贪腐案,由御史中丞魏相负责,去诏狱提审乐成,大司农田延年是关键,将其拿下一同审理。” “第三谋逆案,由光禄勋丙吉提审霍禹等人查问,不可有任何遗漏!” “至于张安世,居中调度,调兵协助。” “唯!” 刘贺此言一出,众人就明白霍光手中的丹书铁券再无任何的意义了。 丹书铁券即使让霍家免了谋逆罪,也免不了弑君罪和贪腐罪,数罪并罚,再无生路。 其实,除了这几个大案之外,还有一案可以查,那就是矫诏之案。 但是刘贺已经知道那是一个上官太后以身入局定下的一个阴谋,查起来难免要牵扯到上官太后的身上,那样反而不美,于是就略过了。 刘贺说完之后,往前走了几步,他看到院外的雪仍然在飘飘洒洒地往下落。 不禁就又想起霍光为大汉所立下的功绩了。 关于这些功绩的记忆不是由昌邑王刘贺的记忆带来的,而是他来到这个世界之前,从史书上看到的。 作为对手而言,霍光是可怕的,此刻不能对他有任何的仁慈。 作为权臣而言,霍光是值得尊重,值得尊重的人应该获得应有的体面。 “黄霸。”刘贺喊道。 “臣在。”黄霸答道。 “查抄霍家的时候,先莫要伤了霍光,霍光仍然留住在将军府中邸,不必下诏狱,派人日夜守护即可。” “至于其他奴婢,全部下狱,要细细地查问,必要之时,可以用刑。” 这三大案需要很多证据和证人,这些证据和证人都在大将军府里,所以查抄霍家就成了一切的基础,所以黄霸肩上的责任自然最重。 “霍显和淳于衍呢?”黄霸再次问道。 “押在暴室狱,先晾他们几日,等拿到人证和物证之后,再收拾这两人。” “霍家手中有丹书铁券,不好动刑,否则将霍显交给微臣和陈修……” “嘿嘿……”这黄霸阴笑了两声接着说道,“保管她们一日就能招供!” 黄霸说完之后,还意犹未尽地摇了摇头,似乎因为不能立刻对霍显用刑而感到遗憾。 刘贺在心中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他日若真的要重用法吏,那也一定先要好好规范一番,绝不可让黄霸这胡作非为。 接着,刘贺又给众人细细地交代了一番,又告诉张安世如何为中毒的张安君调养身体,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众卿先退下吧,朕希望今年就能将霍党的事情办妥,莫要将此事带到明年去。” 今年还有十几日,时间很仓促了。 但是明年天子要改元,万象更新,不能将此事留到那时候去。 “唯!”张安世等人郑重行礼,然后就陆续从温室殿里告退了。 这偌大的温室殿立刻陷入到了沉寂和安静当中。 虽然将三大案安排了下去,找到霍家的罪证也是指日可待的事情,但是刘贺看着几个朝臣远去的背影,心情并没有完全变好。 孝昭皇帝被人毒杀的,这让刘贺悲愤难耐,他没有想过堂堂的天子,竟然会这样悄无声息地死去。 也许,身边的许多人都不能轻信吧。 不知道为何,刘贺觉得这温暖的温室殿里,也自里向外地吹起了阵阵阴暗的冷风,让他冷到了骨子里。 转而,刘贺又想到了张安君和蔡文嫣。 这两个妙龄的少女连自己这天子的面都没有见过,就被封为了婕妤,现在更是碰上了飞来横祸,被人下了毒。 从礼制上来看,她们二人与霍成君一样,早已经成为了刘贺的妻子。 但是这几个月来,因为要对付霍光,所以无暇顾及她们的安危。 除了偶尔给她们送去一些赏赐之外,从没有真正将她们放在心上。 念及此事,心中难免有一些愧疚之情。 来到这大汉已经三年有余了,刘贺仍然有许多事情并未适应下来。 除了不够果断决绝之外,对这后宫之事仍然有些不知道如何处置。 可是虽然难办,终究也是要办好。 看来,要早日让张安君和蔡文嫣入宫了,至少可以给她们多一些庇护和名分。 只是,在这个时代水银中毒,就算身子能够调理好,恐怕也会留下病根子跟随她们一生。 只能未来再行补救。 这时,刘贺突然就看到樊克还有些慌乱地站在一边。 这个年轻的侍中显然也被自己发现的歹事吓坏了。 此刻双腿并立地站着,瑟瑟发抖。 “今日,你立下了大功,想要朕给你什么赏赐?”刘贺平静地问道。 他没成想樊克不仅没有回话,反而一下子就跪倒在了刘贺的面前。 “这是何故?”刘贺不解地问道。 “微臣有罪,昔日侍奉孝昭皇帝时,竟未能看到孝昭皇帝乃是中毒,实在是、实在是罪该万死!”樊克的声音中已经带上了一丝哭腔。 “你起来吧,此事并不怪伱,是那下毒的人太歹毒阴险了。” 刘贺说完之后,樊克又伏在地上许久,才慢慢地从地上站直了身体。 当他抬起头来的时候,两眼通红,显然刚刚已经为枉死的孝昭皇帝哭过了。 “说吧,你想要什么赏赐?”刘贺再次问道。 “微臣不要任何赏赐,微臣只希望陛下能给孝昭皇帝……”樊克想了踟蹰了许久之后,终于才说了出来,“希望陛下能给孝昭皇帝一个公道。”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樊克狠狠地擦干了自己的眼泪,眼神也从怯懦软弱变成了坚定执着。 刘贺不知道孝昭皇帝平时为人如何,但是能让樊克这小内官如此惦记,想来应该也是一个好人。 好人可以长命,皇帝也可以长命。 但假如一个皇帝想当一个好人,那绝不可能长命。 刘贺看着樊克,终于是点了点头,坚决地道:“樊克,朕在此处以大汉历代先帝的名义起誓,定会给孝昭皇帝一个公道的。” “对于你,朕会在北阙甲第给你赏赐一座宅子,让你与你的大母一起出宫去生活,并且将你的品秩加到六百石。” “这样,生活也会富足一些。” “谢陛下!”樊克再次下拜。 看着樊克再次下拜的脊背,刘贺突然想起樊克这些宫人私底下对自己的评价。 他们评价自己是一个仁君,仁君不就是一个想当好人的皇帝吗? 如此看来,自己也许也会像孝昭皇帝和孝惠皇帝一样早死呢? 不,自己想做的许多事情都还没有做完,又怎么可能现在就死呢? 既然如此,那就要试着当一个坏人。 刘贺走到了殿门处,看着越来越大的雪,心也在一点点被冻硬了起来。 …… 张安世等人离开温室殿之后,并没有再多说一句无用的话,他们就站在大雪中核对了一些细节。 最重要的就是查抄霍家,许多证据都在那里。 今日已经是十二月十六日了,距离除夕还有十多日的时间。 天子要在年前完结此事,自然是想给明年一个好的开端。 天子虽然是今年登基的,但是明年才改元。 所以说到底,今年仍然是孝昭皇帝在位,明年才是天子登基的第一年。 将霍光和霍党放在这十几日内处置干净,也是对孝昭皇帝的一种告慰。 商议完之后,几个朝臣就向着各自要去的地方急急而去,在他们当中最为兴奋和激动的莫过于黄霸。 不仅因为他马上就可以报霍显将其投入死牢的大仇,更因为在这三大案中,弑君案是最重要的。 与这弑君案比起来,魏相接手的贪腐案要对付的大司农和太常简直就不值一提。 更何况,所有的案子最后都要放到廷尉寺来解决,这更让他激动不已。 如此重要的事情,黄霸自然要办得漂漂亮亮的。 黄霸带着这份激动的心情,立刻来到了未央卫尉寺,用天子的手令调出了一百剑戟士,然后就又向宫外的廷尉寺赶去。 大将军府本来就有一百剑戟士把守,那这些人只负责后宅外围看管,想要查抄偌大的大将军府后宅,再来一百人才够用。 而有了剑戟士还不行,还得有擅长抄家的人手——廷尉寺里的那些精通抄家的属官吏员们。 黄霸回到廷尉寺之后,一口气就点了三四十个老练的属官吏员,给他们细细地安排好事务。 “抄好霍家,诸公可青史留名,莫要负了皇恩!” “唯!”属官吏员们挺胸叠肚,激动地吼出声。 这些属官吏员都是黄霸精挑细选出来的。 他们不仅与黄霸品性相投,以往多多少少曾经吃过霍显的亏,一听是要去抄霍光的家,一个个自然格外踊跃,人人两眼放光。 未再多言,黄霸就带着这一百五六十人的队伍,浩浩荡荡地杀往了大将军府。 求订阅! (本章完) 第390章 奉天子诏令捉拿霍显,大将军霍光让道,否则杀无赦!(求订阅) 这许多年来,大将军府周围是长安城最热闹的地方,现在张安世仍在此处署理政事,但是前衙和后宅都比以前安静了不少。 从前,霍光这个大将军军政朝政一把抓,肩负着治理天下的重任。 有时候朝臣们在尚书署里找不到霍光,就得赶来大将军府找人。 所以出入大将军的朝臣要比出入别的衙署的朝臣多了不少。 如今,张安世虽然是大司马大将军,但随着尚书署规模的扩大,许多军务是直接在尚书署里,由天子带领中朝官员处置的,这大将军府自然就冷清了。 只要大汉帝国不再出现一个像霍光一样专横独行的大司马大将军、总领尚书事,那么大将军府恐怕也会像丞相府一样,逐渐冷清下去。 大将军前衙的冷清是尚书署扩大所造成的,后宅的冷清自然是由霍家彻底倒台引起的。 以前,数不清的官员朝臣想走大将军的后门而不得,于是只好来后宅走霍显的后门。 每日从早到晚,都有心怀鬼胎的人迎来送往,热闹非凡。 现在,以前曾经来送礼的朝臣,要么陆陆续续被抓了起来,要么正在自己的宅子里瑟瑟发抖,等待发落。 霍宅的门前自然就成了门可罗雀的景象。 当黄霸带人来到了霍宅大门的时候,看到这门前是满地无人清扫的秽物,更是感到一阵舒畅。 此时,雪是越下越大了,恐怕这场雪完全停下之前,霍光和霍党应该就会有一个结果吧。 黄霸拍了拍肩上的积雪,挺胸走到了门前,将天子的手令交给守门的剑戟士的队率。 后者看过之后,立刻就下令撤走了把守在大门处的两什人马。 黄霸回过身来,在纷纷扬扬的雪中对带来的人喊了起来。 “张乙,带三十剑戟士控制各处门楼甬道。” “赵丙,带三十剑戟士分类搜捕各类奴婢。” “刘甲,带一什剑戟士捉拿人犯淳于衍。” “孙丁,带一什剑戟士封锁所有库房寝房。” “钱戊,带二十算吏书佐清查所有财物。” “周己,带十个文吏搜查一切来往书信。” …… 廷尉黄霸那两片厚厚的嘴唇不停地上下开合,将要做的事情安排得井井有条。 一时之间,人群中应诺称是的声音不绝于耳。 安排完所有人的事情之后,黄霸然后杀气腾腾地说道:“所有人,都莫要动歪心思,更莫要浑水摸鱼,若被本官发现,以通敌论处!” 黄霸背手转身,先看了看头顶那越来越阴沉的,而后又转过身来看向了大门上方写着“霍宅”两个字的匾额,嘴角牵扯出一丝残忍的笑容。 在旁人看来,黄霸只不过是被霍显冤枉到诏狱里去住了几天,没过多久就放出来了,并没有性命之虞,顺带还能减一减一身的肥膘。 但是,只有黄霸自己知道其中的辛酸和凶险。 如果不是诏狱令陈修与他脾气相通,如果不是天子突然在诏狱里出现,如果不是天子将他捞出了诏狱,如果不是天子征聘他为门下寺司直…… 那么今日,黄霸莫说是来这霍宅报仇雪恨,恐怕早已经莫名其妙地死在了诏狱里,变成了一抔黄土。 而且,在黄霸脱罪出狱的时候才得知,他的老父因为惊吓过度驾鹤西去了。 黄霸曾经是廷尉丞,是举孝廉出身的能员干吏,尚且被霍显折腾到家破人亡的地步,更何况那许多籍籍无名的普通百姓呢? 不知道有多少人被其冤枉致死。 而这还只是冰山一角,霍党人数众多,在霍光的庇护之下任意妄为者甚重,不知道有多少普通的百姓官吏遭了殃。 一旦结党,自然营私,就有冤屈。 除此之外,黄霸最近还听说了一件他以前不曾知道的事情。 当日,天子为了从诏狱中把他黄霸救出来,甚至亲自屈尊来到这大将军府的后宅,向霍显低头求情。 欺上瞒下,只手遮天,目无尊长,无法无天…… 这些词加在一起都不足以形容霍显和霍光的罪过。 霍光固然对大汉有功,但功过不能相抵,必须要受到惩罚。 今日,就由他黄霸代替天子,代替天下官民,代替孝昭皇帝……先向这霍显和霍光讨一个说法。 “本官先进去,两什剑戟士先随我砸门,其余人按刚才的吩咐依次行事,出发!” “唯!” 黄霸领头,两队剑戟士紧随其后,朝着霍宅大门快步走去。 两个身材高大的剑戟士一马当先,就冲到了那扇厚重的大门前,抓起那巨大的门环用力地拍打在黑色门板上。 片刻之后,这大门“嘎吱”一声,就从里面打开了一条缝。 没等开门的大奴看清外面发生了何事,那两个剑戟士立刻将门推开了,吓得门后的几个大奴连连后退。 为首的那个大奴平日恐怕也为非作歹惯了,还有霍宅大奴的积威,竟然走上来拦住了黄霸的路,还不知死活地叫嚷道:“敢问府君有何……” 话还没有说完,黄霸一手就把天子的诏令拍在了对方的脸上,大声朝院内吼了起来。 “天子有令,廷尉办案,查抄大司马大将军、领尚书事、博陆侯霍光后宅,阻拦者杀无赦!” 黄霸吼罢这句话,又一把扯过这开门的大奴,冷漠地问道:“霍显在何处,快快从实招来?” “大、大将军夫人,此刻与大将军在、在中邸歇息!”恶奴牙齿打颤地说道。 “哼,谅你不敢说谎,走,去中邸!”黄霸说完,带人继续向前院冲去。 他身后那两什的剑戟士紧随其后,门外更是响起了更加密集的脚步声。 霍家,就在这大雪天里,彻底破了。 …… 虽然,霍光的私兵部曲多数已经被驱散或者下狱了,但整个后宅里的奴婢人数众多,加起来至少要有二百多人。 在这二百人当中,自然就有不少平时被骄纵惯了的恶奴。 这些恶奴目光短浅,穷凶极恶,只觉得憋了一股窝囊气无处发泄。 在他们那狭小的眼界中,霍光还能东山再起,霍显还能耀武扬威。 既然如此,那么自然要展示自己的忠心,为自己的家主出一份力。 之前摩拳擦掌没有机会,现在机会就在眼前。 当黄霸带剑戟士从门下冲进前院的时候,就有二三十个恶奴挡在院前,手中尽是五花八门的“兵器”。 他们吱哇乱叫地骂了一通污言秽语,而后就冲了过来,大有将黄霸斩杀于院中的架势。 黄霸轻蔑地笑了笑,只是轻轻地挥了挥手,身后那两什的剑戟士就拔出了剑迎了上去。 剑戟士平常配有剑和戟两种武器,一长一短,长者在马上使用,短者在步战中使用。 今日不用骑马,所以剑戟士只带了八面剑。 八面剑是一种比四面剑更加厚重锋利的剑,钢口也更好。 在剑戟士的八面剑面前,霍家恶奴手中那些临时寻摸来的武器和烧火棍没有太大区别。 再加上剑戟士的职责版本就是纠察捉捕不法官吏,他们正面交战不如羽林郎,但不知道参与过多少次抄家了,对付这些暴走的恶奴得心应手。 黄霸进门之前已经有了“杀无赦”的号令,他们就更不会手下留情了,拼杀的过程中都是下死手的。 双方交手不过片刻,那几十个恶奴就已经躺在了血泊中——没有一个还能动弹的。 反观那些剑戟士,一个个面色淡漠,粗气都没有喘。 “何人再敢反抗,这就是下场!” 黄霸恶狠恶地扔下了这句话,就继续带人向中院赶去。 此刻,大门外涌入了更多的剑戟士和廷尉寺属官吏员,气势汹汹而又有条不紊地向着霍宅各个角落涌去。 黄霸不用再分心,他沿着宅内的甬道七拐八拐行了半刻钟后,终于来到了位于中院核心位置的中邸之外。 就在黄霸准备直接闯入的时候,却硬生生地在院门口刹住了脚步,因为院中有一个人正背对着他们站在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霍光。 霍光的一个背影就拦住了黄霸,更拦住了他身后的剑戟士。 霍光应该是听到前院的动静,才来到院中“以逸待劳”的,所以他身上那件黑色大氅上还很干净,只落了寥寥几片雪花。 他本就身形健硕,被幽囚的这半个月时间里,吃穿用度从未缺过,再加四处走动的机会变少,所以比原来更壮实了一圈。 此刻,霍光站在院中,犹如一座大山一般。 黄霸在被天子征聘为门下寺司直之前,只是品秩千石的廷尉丞,虽然也算高位,在霍光面前却微不足道。 两人的差距恐怕比一整座未央宫还要宽,否则黄霸也不可能因为霍显的几句话,就被莫名地撤职下诏狱。 所以在霍光这座大山的阴影之下,同样大腹便便的黄霸,不由自主就低头弯腰,在气势上又输了好几分。 黄霸进院之前,就盘算好如何在霍光面前义正词严地宣读天子诏令,让霍光伏法让路,交出嫌犯霍显。 但是现在骤然看到霍光的背影,居然一下子无从下手。 “来的是何人?”没曾料到,先开口的居然是霍光。 “下官黄霸问大将军安。”黄霸不得已地行礼说道。 “犬子霍禹回长安了吗?”霍光仍然背对黄霸问道。 “禹将军昨日已经押回长安了。”黄霸如实回答道。 “廷尉寺是否已经判了他的谋逆之罪?”霍光有些不悦地问道。 “这……尚未有定论,县官有诏令,范贼谋逆案由丙吉来查问。” “居然不是张安世?” “张公要居中调度。” “张安世,现在他应该是大将军大司马,总领尚书事了吧,老夫还真是没有看错人。”霍光言语中既有嘲弄也有欣赏。 “张公现在是大将军大司马,但总领尚书事并不是他,而是丙吉……”黄霸小心地说道,心中盘算着要如何切入正题。 “总领尚书事竟然是丙吉?”霍光疑惑地问道,但转瞬又自己点了点头道,“这样的安排很好,免得害了张安世啊。” 黄霸不敢接话,只能继续等着,心中很是焦急。 “既然霍禹还没有定罪,黄公如此兴师动众闯入老夫后宅,却为何故?”霍光话锋一转,突然发问道。 “下官今日不是为了中郎将的事情而来。”黄霸抬眼盯着霍光的后背,小心翼翼地问答道。 “那是为了何事?”霍光更是不悦地问。 “为大将军的夫人,霍显!”黄霸心头一松,终于算是进入正题了。 霍光身形一震,终于有所触动,他缓缓地转过身来,用鹰隼一般锐利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黄霸。 “贱内犯了何罪?”霍光厉声反问道,似乎要将黄霸生吞活剥了一般。 “下官今日前来,是奉天子诏令来查抄霍宅的,诏令还让下官捉拿霍显,关至暴室狱,望将军莫要阻拦!” 霍光朝前走了半步,用更为冰冷的语气重复问了一遍:“贱内犯了何罪?” “大将军最好还是莫要问了……” “黄公不给一个说法,就想这样简单地将贱内带走,这可能吗?”霍光眉眼间散发出来的杀意,竟然让黄霸生出了退缩的念头。 幸好来的时候,天子将此事安排好了。 “大将军,县官有一样东西要给大将军看,大将军看完,自然就会明白了。” 黄霸说完之后,立刻从怀中掏出了几张纸来,恭敬地递送到了霍光的手中。 霍光接过之后,就读了起来。 这是三份诊籍,一份是张安君的,一份是蔡文嫣的,一份是——孝昭皇帝的。 外面的斥骂声、打砸声和哭闹声越来越近地涌入了霍光耳中,他却丝毫不在意。 他看着这几份诊籍,不禁就想起了孝昭皇帝。 孝昭皇帝大行不过数月,大将军府竟然被廷尉查抄了。 几个月之前,霍光是绝对想不到今日这个场面的。 霍光虽然面上依旧镇定自若,实际他已经是悲愤交加了。 心中更是淤堵着一口血,想吐又吐不出来。 今日晚些还有一章。 (本章完) 第391章 霍光!已知霍显下毒弑君,现在还要保她吗?(求订阅) 要是孝昭皇帝在就好了,年轻有为的孝昭皇帝为何就这样去了呢? 如果他还在未央宫,又怎么可能会让这昌邑王有机会胡作非为呢? 但是人死不能复生,孝昭皇帝不会再出现在霍光眼前了。 三份诊籍,内容不少,霍光很快就看完了。 “黄霸,这三份诊籍有何不妥,老夫不通岐黄之术,看不出来问题?”霍光冷漠地问道。 “大将军看出这三份诊籍有何共通之处了吗?”黄霸问道。 “如果得了同样的病,诊籍自然也大同小异。”霍光不在意地说道。 “可是……张婕妤和蔡婕妤,不是得了疾病,而是被人下了毒——”黄霸意味深长地说着,故意将最后那个“毒”字的尾音拖得极长。 霍光何等聪明,立刻就将其中所有的关节全部想通了。 刹那间,黄霸这个“毒”字在霍光耳边化作了一道晴天霹雳,将他浑身的经络劈得寸寸断裂,疼痛之感从脚后传到头顶。 这疼痛狂妄地撕扯着霍光,让他的魂魄先是飞到了九霄云外,又被从天而降的冰雪冻住,最后摔到了地上砸得粉身碎骨。 “你……你……”霍光不是质问,而是说不出话来。 “陛下说了,给张婕妤和蔡婕妤下毒的人,就在府中,正是大将军夫人身边的女医淳于衍。” “那霍显与此事恐怕也有干系……” 霍光仍然尽可能让自己保持镇定,但是那硕大的身形仍然不易觉察地摇晃了起来。 淳于衍给张安君和蔡文嫣下了毒,孝昭皇帝也中了同样的毒,那给孝昭皇帝下毒的人极有可能是淳于衍。 淳于衍又是霍显最信任的女医,一直在霍宅里深入简出,那么霍显不就是那个给孝昭皇帝下毒的人吗? 弑君的大罪,霍光连带上霍去病的功劳,即使再尊崇十倍,也不可能抵消啊。 这霍显为何如此大胆放肆,竟敢…… 霍光不敢往深处想下去,他定了定神才问道:“淳于衍给张婕妤和蔡婕妤下毒,可有证据?” “此乃县官亲口所说,下官今日就是来找证据的。” “空口无凭,你们怎敢……” 霍光还想要辩解,但他气势上已经弱了下去,自然被黄霸看出了破绽。 黄霸不打算再给霍光任何躲避和狡辩的余地了,他也向前走了两步,逼近到了霍光跟前。 这突然的举动,让已经开始心虚的霍光不由得闭上了嘴巴。 攻守之势异也! 霍光身为大司马大将军最后的那一点威压,被霍显所做的恶事,彻底击垮了。 黄霸看着霍光,字字针锋相对地说了下去。 “查抄霍宅、捉拿淳于衍、查问霍显……这些都是县官下的诏令!” “给孝昭皇帝下毒,比谋逆之罪更歹毒,按律可以先捉人后搜证!” “如果我廷尉寺找不到真凭实据,天子自然会放还霍显及淳于衍,但是……” “但是此事干系重大,大将军久居朝堂中枢,定然知道其中的利害……不会是要阻挠下官办案吧。” 黄霸进必称“大将军”,退必称“下官”,处处显示出尊重,但是说话的声音变得却冷漠了起来。 黄霸那经年法吏的锐意已经喷薄而出,将权臣霍光稳稳地压住了。 “再者说,县官心思缜密,倘若没有几分把握,怎可能让下官来此?” “如果查明淳于衍与此事却无关系,下官向陛下乞骸骨,并亲自来此向大将军谢罪!” 黄霸说一句就往前走一步,停下的时候,恰好走到霍光身前。 “大将军,请将霍显请出来吧!” 黄霸早已看到霍光身后的寝房中有人影晃动,知道霍显就在其中,所以就刻意提高了声音。 霍光表情上不为所动,但是身体已经向后退了几寸。 微微几寸,其实心防早已经是崩塌。 黄霸只觉得霍光可怜、可笑和可叹。 “剑戟士!”黄霸下令道。 “唯!” “准备拿人!”黄霸再下令。 “唯!” 黄霸抬起了手,“铿”地一声,所有剑戟士腰间的八面剑已经出鞘。 刚才诛杀恶奴留下的血迹还未干透,剑刃出鞘之后,又往下滴了起来。 寒光剑影之中,霍光眼底深处的恐惧和害怕更加明显了。 在八面剑面前,他第一次想清楚了自己不过是一介凡人。 没有了官职、爵位和皇权恩宠这些身外物的加持,霍光在剑戟之下,仍然会胆战心惊。 昔日,崔杼弑其君,晏子孤身至崔杼宅中求庄公尸体。 崔杼有言:“子不变子言,戟既在脰,剑既在心。” 晏子答曰:“曲刃钩之,直兵摧之,婴不革矣!” 他霍光不只没有崔杼弑君的魄力,更没有晏婴面对兵刃寸步不退的勇气。 难怪自己会陷入如今这样的困局:何止霍显和霍禹会身败名裂,霍光也不得善终,兄长霍去病恐怕也会受到牵连。 霍光的脚步往外挪了挪,看样子就要让开了。 然而,没等他抬起脚来,身后寝房的门突然“哐当”一声打开了。 门自然不是被越来越烈的风吹开的,而是被霍显推开的。 脸上全无血色的霍显冲了出来,立刻跌倒扑到了霍光身侧,跪着拽住霍光袍服的下摆,惊恐地哭号了起来。 “夫君,夫君!贱妾不和他们去,夫君救一救贱妾啊!” 原来,躲在房中的霍显将院中发生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 最初,她以为只是天子要借霍禹回长安的机会,对霍家发难,所以才让霍光在院中应对。 万万没想到的是,居然是自己做的那件歹事冬窗事发了。 霍显为了让淳于衍给霍光治病,所以一直没有杀她灭口。 如此一来,只要被捉到暴室狱,事情迟早是会暴露出来的。 最初,六神无主的霍显还以为可以靠着霍光余威的掩护,将此事遮掩过去。 但是,黄霸那强硬的态度彻底让霍显失去了失望。 当黄霸让剑戟士冲入寝房时,霍显终于坐不住了,与其坐着等死,倒不如现在冲出来,逼着霍光再保自己一命。 求订阅! (本章完) 小讨论:霍光是不是戾太子及卫青集团的人 看到一些作者老爷提出这样一种观点:霍光是戾太子的人,所以选废刘贺都是一个过场,目的在于让刘病已名正言顺地继位。 至少在我查的资料里没有支撑这种观点的详细内容。 第一是血缘上的问题。 霍去病与的母亲卫少儿是卫子夫的姐妹不假,所以是有血缘关系的,是卫青及卫子夫的子侄辈,自然有情分。 但是霍去病的父亲霍仲儒回家再取,生下了霍光,十几年之后,霍去病才将霍光接回长安。 而此时,卫少儿已经再嫁给了陈平的曾孙陈长,与霍仲儒再无书信往来。 从血缘上看,霍光与霍去病同父异母,与卫青等人没有关系。 这个故事我们换到霍仲孺的角度来看是什么样的呢。 霍仲儒以县吏身份在平阳侯府当侍者者,遇到了一个女奴卫少儿,与之产生短暂的恋情,生下了一個私生子霍去病。随后抛弃之,回到了家乡,明媒正娶生下了嫡子霍光,那段恋情被遗忘。 没想到二十几年后,当年睡过的女奴一家飞黄腾达,自己的私生子竟然当上了骠骑将军。于是自己想去攀附,又不知道如何开口。 这时,私生子路过家乡,带走了嫡子弟弟,许诺给父亲定会让他有一个好前程。 这时,卫少儿早已经嫁给了陈平的曾孙陈掌,而霍去病名义上是陈掌之子。 卫青如何看到霍仲孺这个便宜姐夫呢。 睡了自己的姐姐,然后跑了。 卫青会对这始乱终弃的姐夫和正妻的儿子有感情吗?恐怕是不会有的。 卫家自己的子侄辈很多,也绝不会去培养一个外姓毫无血缘关系的人,甚至对方的父亲还给自己的家族带来过伤害。 而史料当中似乎也没有提及过卫青对霍光的照顾(当然,有可能是我没有查到)。 霍光当上汉武帝的近侍,显然是霍去病这个哥哥推荐的,和卫青恐怕没有任何的关系。 而后,霍光能得到汉武帝的重用,也和卫青关系不大。史书上写得很清楚,霍光谨慎小心,从未犯过错。 所以,霍光出仕靠的是霍去病引荐,能够得到重用靠的是自己的努力和武帝对霍去病的信任。 反面来看,正因为霍光与卫青关系淡漠,甚至是有嫌隙,所以在巫蛊之乱之中,霍光才不被牵连,进而被选为辅政大臣。 如果非要说霍光是卫青在其刚到长安时步下的一颗闲棋冷子,为的是防备如日中天的太子被废并且再启用其孙,那么太离奇了一些。 最重要的是,史料当中似乎确实没有霍光与卫青等人的交互。 第二,立刘贺的过程。 汉书当中记载很清晰,不同的几个列传都有比较清晰明确的记录。 霍光选刘贺时,并没有任何人提过刘病已,而且霍光选出刘贺之后,是非常满意的。 而后,在废了刘贺之后,丙吉才向霍光提出有刘病已这个人可以当皇帝。 于是霍光选了刘病已。 所以从逻辑上来看,刘贺是第一顺位,刘贺被废之后,刘病已才是第一顺位。 因为武帝一脉已经没有人可以选了。 有读者老爷说,丙吉给霍光当过长史,由此推出丙吉照顾刘病已是受到霍光嘱托。这恐怕也是站不住脚的,因为给霍光当过属官的人很多,但是先后顺序要搞清楚。 巫蛊之乱的时候,曾任廷尉右监的丙吉被召到朝廷,汉武帝命他在长安的郡邸狱中负责处理巫蛊案。 当时刘据之孙刘病已刚刚出生几个月,受牵连被关在狱中。丙吉同情太子及刘病已的无辜,为刘病已选择宽敞干燥的房间,并从狱中女囚里找到谨慎宽厚的胡组哺育病已,委派小吏伍尊随时照顾。 而后张安世的哥哥张贺也加入其中。 在这之后,霍光才高升,丙吉才担任其长史。 而后来,孝武皇帝通过大赦的方式,免除了刘病已的罪名,但并未做出其他安排,只是放在掖庭中扶养。 因此,霍光在选刘贺的时候,知道刘病已的存在,却从未想起过他可以当皇帝,全因为后来刘贺不争气,迫不得已的选择。 另外,后来倒霍,丙吉也是刘病已的助力,如果说霍光早早就想让刘病已,并与丙吉有串通,他又也可能对付霍光呢? 除此之外,汉书当中关于霍光废帝立帝的记载很清楚,与我刚才说的这些是符合得上的。 综上,霍光与卫青并无关系,更与刘据无关,也从未想过拿刘贺来占位子。 至于说其余的阴谋论,当作浪漫主义的想象可以,但恐怕只能是想象了。 加一个刘贺母族与刘据的关系。 江充诬陷刘据,刘据起兵,刘屈氂平判刘据(前91年),后来刘屈氂多次被孝武皇帝处置,有人举报他的夫人行巫蛊之术诅咒孝武皇帝,同时又想与李广利想共立刘贺的父亲刘髆,事发被腰斩(前90年)。所以恐怕也并没有刘屈氂和李广利逼死刘据的事情。(查得仓促,可能有遗漏) 第392章 毒妇摊牌,霍光绝望;再无抵抗,听天由命!(求订阅) 虽然霍光已经如同水中浮萍一样失去了所有的根基,但是霍显现在又还能指望谁呢? 不还是得抱住霍光这棵将要倒塌的大树吗? 霍显抱着霍光的腿,哭得梨花带雨,那如同灼灼如桃花的泪眼,更带着无尽的娇媚和委屈,让人不禁心生怜悯。 假作真时真亦假,真作假时假亦真。 霍显此刻到底是真的害怕了,还是为了求霍光庇护而假扮出来的慌乱,恐怕她自己也说不清。 站在近处而又最厌恶霍显的黄霸,不由得往后退后了几步。 “黄公,可否让老夫与拙荆单独说上几句话,而后老夫会给你一个说法。” 黄霸可以不答应霍光的这个请求,只要他一挥手,就可以剑戟士将霍显拿下。 但是霍光毕竟对大汉有功,黄霸不再畏惧他,却仍然对他有所敬重。 霍光如果硬要阻拦,场面反而会变得难看和棘手。 “大将军有话就在这院中说吧,下官带人在院外等候,请大将军快一些,县官等着下官回去复命。” 霍宅已经控制住了,捉拿霍显不急于这一时半刻。 “老夫知道轻重,不会耽误黄公复命的。” 黄霸挥了挥手,就带着剑戟士暂时退到了中邸的院门外。 站在此处,黄霸听不见二人说话,但是却可以清楚地看到院内发生的事情,亦可随时应对其中的局势。 看旁人离散,霍光终于冷冷地看向了仍在自己脚边哭诉的霍显,许久没有说话。 不知道为何,此刻看着这个与自己相濡以沫的女人,他觉得格外地憎恶和讨厌。 黄霸说得对,县官心思缜密,没有充分的证据,是不会贸然查抄霍家,并且上门抓人的,更何况抓的还是霍显。 那么,弑君之事已经不会有错的了。 霍显竟然如此胆大妄为、大逆不道! 弑君! 每当霍光想起这两个字,他都觉得一阵眩晕和心痛。 要不是孝昭皇帝突然大行,自己也不会仓促选出当今天子来承续大统,霍家也不会有此一难。 红颜祸水,古人诚不欺我! 都是这霍显,才让自己身败名裂,才让霍家到了今天这田地! 终于,霍光弯下腰来,伸手一把就捏住了霍显那秀气的下巴。 也许是用力过度,后者顿时就有一些气急,连忙要挣脱,但是却无济于事。 就这样,霍光硬生生地将霍显从地上提了起来,毫无怜悯之心地看着对方挣扎。 直到霍显眼白都要翻出来了,霍显才稍稍松开了手劲儿,让后者有了片刻的喘息的机会。 “你有没有做过这件事情?”霍光冷漠地问道。 “贱妾并未……” 霍显还没有说完,霍光立刻就加重了手劲儿,又掐住了霍显的喉头。 “老夫再问你一次,伱有没有做过弑君的歹事?”霍光眼露凶光,似乎当场捏断对方的脖子。 在这死亡的恐吓之下,善于伪装的霍显终于从双眼中暴露出了恐惧,眼泪鼻涕一起涌了出来。 终于,霍显艰难地点了点头。 下一刻,霍光就如同脱力一般松开了手,让濒死的霍显摔在了地上,痛苦地咳个不停。 “老夫真是瞎了眼啊,霍氏被你毁了!若不是你这出身低贱的女人,霍氏一门何至于此!”霍光压低着声音,像一头受伤的野兽一样低吼着。 一字一句都化作了刀剑,刺向了霍显的心头。 人最害怕和心凉的,就是自身的价值被否定。 霍光说的“出身低贱”这几个字彻底否定了霍显。 否定了她作为霍家当家主母几十年来的付出和成就。 这几个月来,霍显对霍光本来就有一些怨恨,此刻这份怨恨更是达到了极限。 瘫倒在地上的霍显咳着咳着,就突然开始阴恻恻地笑了起来。 这一笑完全就停不下来了。 如泣如诉,凄惨阴冷。 片刻之后,妆发尽散的霍显缓缓回头看向了霍光。 眼神中的怨气仿佛要滴下来一样,让霍光不免都有些忌惮。 “夫君可想知道,贱妾还背着你为霍家做了何事?” 霍光听到这句话,愣住了。 这是霍显第一次顶撞他,让他很是不适应。 沉默片刻之后,霍光才死死地盯着霍显问道:“说!通通说出来!老夫倒要看看你这毒妇还做了什么好事!” 在霍光的心中,看重的东西有很多,而且是排了一个先后顺序的。 排在最前面的是手中的权力,第二位是自己的名声,而后是霍氏的绵延,再后是兄长霍去病的名望……到了最后才是亲眷。 亲眷之中,霍禹当属第一,而后是入了宫的霍成君,剩下的女儿女婿按官位高低往后排……最后才是霍显。 霍禹谋逆,霍显弑君,都会让霍光所看重的其他事物彻底崩塌:但霍禹毕竟是霍光唯一的血脉,不管做了什么事情,霍光只能容忍。 但是霍显就不同了,在霍光心中并没有那么重要。 说到底,霍光和孝武皇帝一样,都是薄恩寡义之人,对女人尤其如此。 前几日,还将霍显看作自己的良配,如今出口就是毒妇,不念丝毫旧情。 霍显凄然一笑,用最柔和的声音,在霍光的耳边喃喃细语了起来。 “禹儿要谋逆的事情,贱妾几年前就已经知道了,而他们谋逆,都是为了将你扶上皇帝之位!” “你前几日问我霍家有多少家訾,何止几千万,实际有两亿钱,一多半都是贪来的,夫君可是大汉头一个富家翁!” “至于毒杀孝昭皇帝,那就是贱妾与淳于衍做下的,为的是让成君能够嫁给新天子,成为皇后。” “还有夫人……亦是喝了我送的药,才命丧黄泉的。” 霍显说得异常平静,温柔得仿佛可以将百炼钢化为绕指柔,但她眼中的嘲弄之意却越来越浓。 每说一句,就有一种畅快感,让她如痴如醉! 而霍光却咬牙切齿,牙齿摩擦发出来了瘆人的声音,似乎要将霍显露出来的白皙的脖颈咬断。 但是到了最后,霍光什么都没有做,只是从牙缝中挤出了两个字:“毒妇!” 雪越下越大,半跪在地上的霍显没有东西遮挡,袍服上已经落满了雪花,看起来更是可怜楚楚。 霍光从口中挤出那两个字之后,再也没有看瘫倒在地上的霍显一眼。 他站直了身体,将视线投向了院门外的黄霸,淡淡地说道:“黄公,可将拙荆带走了。” 事已至此,霍光终于在心中认罪了,阻拦黄霸,只会让他罪孽更深。 黄霸重新走回了院中,向霍光行了一个礼,就向身后的剑戟士下了令。 两个健壮的什长立刻走上前来,毫不留情面地将梨花带雨的霍显从地上拉了起来。 在他们准备要将霍显带出去的时候,霍光叹了一口气,说了一句话:“黄公,还望手下留情。” 黄霸刚才并未听见霍显与霍光的争论,只当霍光已经认命,于是义正辞严地说道:“大将军放心,下官自当秉公处置!” 霍光点了点头,再次看向霍显,看了对方一眼。 霍显似乎清醒了一些,不似刚才那般癫狂与恶毒了,但也没有太多的表情。 最后,霍显只向霍光行了一个礼,就在什长的挟持之下走出了中邸。 “大将军还要到偏房等候,下官要进去查抄!” 霍光未在出言争执,而是静静地走到了偏房屋檐下的榻上,安静地坐了下来。 眼睛微微闭上,不发一言,似乎宅中之事,眼前之景再也与他无关了。 黄霸向等候在院外的剑戟士和廷尉寺属官下了命令,几十人鱼贯而入,冲向了霍光和霍显的寝房…… 在霍光的眼皮底下,黄霸他们开始抄家了。 覆巢之下,岂有完卵。 地位再尊崇的大司马大将军,失去了皇权的保护和倚仗,也只不过是砧板上的鱼肉罢了。 几十个廷尉寺的属官吏员,再加上一百余剑戟士,立刻就在偌大的霍宅里忙活开了。 黄霸先命人先将霍家老小所有的奴婢尽数押往诏狱,只留下一个跛脚的老奴服侍留在中邸的霍光。 而后,他们又把一切纸张、缣帛、竹简和木牍之物全挪到了霍光书房中封存,并派重兵把守,并逐一核对查看。 至于那些金银细软,地契房契及各种奇珍异宝一时根本就运不完,只能暂时先封存在各处,贴上封条,慢慢清算登记。 这一日剩下的时间里,黄霸一直带人忙到了亥时,查抄霍家的事情才仅仅开了一个头。 再往后,清点财物、计算家訾、盘问奴婢、勘察文书更是一项浩大的工程。 亥时,黄霸带着几个亲信属官在后宅各处走了一圈,脑门子上的汗越来越密了。 他没有想到霍宅里要清算的东西那么多:如今只找到了部分与贪腐案有关的证据。 别的事情不说,光是勘察文书与核算家訾的任务就非常繁重,把廷尉寺所有的属官吏员都调来也不能胜任。 虽然黄霸负责的是弑君案,但是抄家之事与谋逆案、贪腐案也有莫大的关系,黄霸的动作还有再快一些。 到哪里去找更多的人手呢? 黄霸迎着风雪,在霍光原来的书房外站了许久,雪花落满双肩,都并未离开。 属官吏员们正在给院落和屋子的门上贴封条,剑戟士们则在做最后的搜寻,看这后宅里还有没有人敢隐藏下来。 在刮风声和落雪声的掩盖之下,大将军的后宅中,呈现出一种从未有过的安静与落寞。 一盏盏灯仍然如同平时一样亮着,却没有任何的温热,只能觉得冰冷。 几个月之前,此处还是高朋满座,如今却是死气沉沉的了。 终于,霍光书房的门被一根重重的铁链锁住了,当那“哐当”的声音传来时,黄霸终于有了主意。 他想到该去哪里找这样一群靠得住的人来帮自己的忙了。 “来人!”黄霸在夜幕中大声地喊道。 一个廷尉寺的属官立刻跑了过来,在黄霸身前候命。 “里外都已经查过了吗?”黄霸问道。 “剑戟士刚刚又把所有角落都搜查了一遍,未在发现有其他人。” “金银财物清点了多少,登记造册?” “大约两成左右,其余的已经全部封存登记,并且贴上了封条。”属官答道。 “所有文书信件?” “均在这霍光的书房里,亦加上了封条。”属官继续干练地说道。 今日,黄霸捉拿霍显的时候,淳于衍和她在宅中的两个小孙也被捉住了,她的丈夫及家眷也被押往掖庭狱了。 虽然还没有完全理出一个头绪来,但是最重要的人证和物证已经固定住了,三五日之内就能查一个水落石出。 “中邸留了多少人?” “二十!” “不够,加到三十,陛下说了,不可让霍光有独处的时候,如果……” “如果霍光畏罪自杀,我等均要以死谢罪!” “唯!即刻加到三十人!”属官立刻答道。 “剑戟士安排在院内各处,任何人进出霍宅,均要仔细搜身,有夹带者,不论何物,杀无赦!” “唯!” 黄霸看到属官回答得干脆利落,心中终于松了一口气,他又交代了一些琐事之后,就乘着马车匆匆离开了霍宅。 他并不是要去未央宫,而是要去拜访太学令王式——他手下那些博士官和太学生就是黄霸可用的一支人马。 霍光不重文墨,自己也不学无术,所以从未想过让霍家子侄入太学。 于是乎,这太学生就成了长安城中一股未被霍党玷污的清流。 有骨气、识大体、懂算学、通文墨,太学生正是黄霸要借用的人。 而太学令王式更是当今天子当昌邑王时的王傅,很受信任,天子想来也不会阻拦的。 几十个廷尉寺的属官办不下来的事情,多了几百个太学生,那就易如反掌了。 奔走了一天的黄霸,终于在车中稍稍歇息了一下。 …… 而这一日,热闹的地方又何止是霍宅这一处呢? 长安城其他的地方也异常热闹——只是这热闹并非总是能让人愉悦罢了。 今晚还有一章! (本章完) 第393章 捉拿大司农,提审太常卿,务必一日定罪!(求订阅) 当黄霸带人冲进霍宅大门的时候,御史中丞魏相也在同一时间动手了。 魏相带兵直奔大司农府,将大司农田延年“请”到了执金吾诏狱中。 诏狱分成很多处,在执金吾衙中,亦有一处诏狱。 此刻,廷尉诏狱里关着从北地郡和安定郡押回来的叛军将校,长安城范霍两家子侄兄弟辈及他们的亲眷,早已人满为患了。 于是原本关押在廷尉诏狱的乐成,已经被提前转移到了执金吾诏狱中,而执金吾也就暂时当作审理贪腐案的地方。 田延年很是自觉和机灵,当一脸铁面无私的魏相带着剑戟士出现在大司农寺正堂时,他自以为看穿发生了何事。 于是还不等魏相开口,田延年立刻笑脸相迎,打算跟魏相讲条件。 “魏公,我所知的一切,都愿意如实招来,绝不敢有半点隐瞒,还请魏公向县官求情,为下官美言几句,下官知道该如何答谢魏公。” 田延年说得非常谄媚,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错过了最后的机会。 “嗯?田公,此话怎讲?”魏相似笑非笑地说道,打算听完田延年的说辞。 田延年看到跟随魏相而来的剑戟士都站在堂外,就压低了声音。 “内弟做着车马运输的营生,攒下了不少钱财,只要魏公愿意为我美言几句,我自当双手奉上,定能叫魏公满意!” “田公,你可记得大将军在前殿被县官下诏囚禁是哪一日?”魏相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 “约莫是二十日之前,那就是十一月二十五日的时候。”田延年掐指算到。 “那田公可还记得县官那日与你说了什么话?”魏相冷笑着问道。 “这自然是记得的,县官说他在未央宫里等着下官,让下官有什么想说的就是找他……”田延年越说声音越小,最后停了下来。 “田公记性虽好,但却容易犯糊涂,县官给了你二十日来改过自新,伱却无动于衷,如今还想让我替你开脱,不是痴人说梦?” 魏相说完这句话,也不容震惊当中的田延年再多做狡辩,立刻挥手将剑戟士召进了正堂里。 “田公,本官从温室殿出发的时候,县官就说了,这半年来已经给过你许多次机会了,但你始终首鼠两端,不曾开窍。” “县官只当你是不想要这些机会,既然你不去找县官自告,县官只好让本官来找你了。” “现在就执金吾诏狱去与你的同党乐成见一见,看看你们到底谁能抓住这最后的机会!” “来人,立刻将大司农田延年押往执金吾诏狱,后宅严加看管,所有陈设不得私自乱动,一应亲眷奴婢亦押往狱中!” “唯!”剑戟士可丝毫不会顾及什么颜面,立刻杀气腾腾地冲向了后宅,一时之间就传来了鸡飞狗跳的动静。 “魏公,何至于此!?”田延年如丧考妣地喊道。 田延年只听过魏相的铁面无私,但却没有亲自领教过,哪里知道对方竟然比天子还要直接,居然不给他讲斤两的机会。 “来人,拿下!”魏相再次呵道。 “我乃当朝大司农,我看何人敢随意动手?”田延年色厉内荏地叫嚣道。 但是剑戟士怎么可能会害怕这已经落了难的大司农。 很快就有五六个人一拥而入,手脚熟料地将田延年绑得结结实实的了,嘴里还堵上了一块不知道从何处寻来的麻布。 魏相走到田延年身边,轻蔑地踢了踢后者,心中觉得可笑。 “带走!” “唯!” 接着,田延年立刻如同一只待宰的肥猪一样,被抬了起来,浩浩荡荡地穿过大司农寺的正堂。 大司农寺里的属官吏员们,都曾经亲眼目睹过天子对田延年的惩治,虽然心有余悸,也记得天子承诺要给大司农封侯的事情。 所以看到这一幕,仍然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一个二个都跟着走出来看。 魏相也不想与他们多费口舌,只用一句“奉诏行事,旁人勿扰”就让所有看热闹的属官吏员一哄而散,生怕自己也被牵连其中。 很快,五花大绑的田延年就被带到了执金吾衙外。 出来迎接的新任执金吾安乐看到田延年这副模样,忍不住笑了起来。 因为担心有碍观瞻,所以只好不停地用咳嗽来掩饰自己的得意。 乐成、田延年和安乐是长安城里最有名的三根墙头草。 如今两人为阶下囚,一人为府中君,幸存者安乐自然洋洋得意。 安乐没有功夫顾及田延年的哀怒,而是有些讨好地走到魏相的面前,并主动行礼。 按照职务来说,魏相是御史中丞,安乐是执金吾,后者要比前者高上一些。 但安乐有自知之明,知道魏相更受天子重用,所以就才会把位置摆得更低一些。 “魏公辛苦了,可曾用过午膳,要不要到本官的后宅将就一番?”安乐有些谄媚地问道。 “安公多礼了,午膳在路上已用几个饼子对付了一口……” “县官只给了本官三日的时间审问他们,本官不敢怠慢。”魏相也笑着回答道。 “这真是有劳魏公了。”安乐再次讨好道。 今日午时,安乐就接到了天子的诏令,让他配合魏相行事。 于是他自然知道这长安城里又要发生大事了,早已经在城中增派了巡城亭卒的人数。 更是派出许多什长和伍长,在城中四处纠察不法,弹压局势。 “安公,乐成现在如何了?”魏相问道。 “已经派人押在正堂上了,一应刑具业已摆放整齐,府中刑曹决曹的官吏书佐也在堂下候命。” 安乐不愧是能吏,早已经把将所有的事情都安排妥当了。 “安公,那我等一同进去审案吧?”魏相问道。 谁知道老谋深算的安乐连连摆手,更摆出了一副责备魏相的表情。 “诶!魏公此言差矣,今日这执金吾的正堂是借给你用的,既然借了给你,自然就由你来做主,我是外人。”安乐说道。 “可毕竟安公才是执金吾,本官直接去坐堂,恐怕不合礼制……”魏相有些犹豫。 “这有何不合礼制,你我都是为县官做事,还有县官的诏令在手,这事情不合礼制,还有什么事情合礼制呢?” 安乐说完之后,也不让魏相把话接着下去,连忙就又补充着说了下去。 “再说了,今日长安城里恐怕不安生,本官要带人在城中四处弹压,亦不能在此逗留!” 安乐说完之后,拱手行礼之后,就带着一队亭卒匆匆离开了。 魏相看着安乐离开的背影,也没有多说话,只是冷笑了一下。 其实,在他的眼中,安乐这种沽名钓誉的循例比霍党也好不到哪里去:以前没有一个敢站出来与霍光拼杀搏斗,都是圆滑之人。 虽然魏相不喜安乐,却也知道对方算是自己人,所以只是冷眼相待,就不再理会了。 他抬头看了看执金吾大门上的那块匾额,径直向着正堂走去。 魏相已经在心中做了一个决定,不能在田延年和乐成身上花太多时间,今日之内必须将他们的嘴巴撬开。 先得口供,再得物证。 一切事情自然水落石出了。 魏相等不及看到霍家最后的结局了。 求订阅! (本章完) 第394章 霍党求生,撕咬霍显;大汉首贪,正是霍光!(求订阅) 片刻之后,在这执金吾的正堂当中,不同的角色站在了不同的位置上。 魏相在上首位落座,其余的属官吏员各就各位,都怒目而视,自有威严。 在堂下,一左一右,相隔一丈远分别跪着的正是太常乐成和大司农田延年。 在这二人身后不远的一个角落,摆着许多让人看了就心惊肉跳的刑具。 此时,虽然同时跪在堂下,但是乐成和田延年的表情及心思却不相同。 乐成已经在诏狱里整整关押了一个月的时间。 虽然这一个月里,他还没有吃过刑具的苦头,但诏狱哪里比得上太常寺的后宅舒服。 虫蛀鼠咬,蚤跳虱啃,自然是家常便饭。 乐成阖府亲眷共三十余口,全部齐齐整整关押诏狱中。 不分男女和老幼,全部如砧板上的鱼肉一样处在屠刀之下。 此情此景,乐成光是想一想就觉得心惊胆颤。 外忧内患,乐成又怎么可能舒心呢? 所以这短短一个月,乐成就已经被折磨得骨瘦如柴了。 原本油亮发黑的须发,此刻已经斑白,犹如野草一般没有章法。 一双通红的双眼时不时就惊恐地四处张望和游离,仿佛时时刻刻都处在巨大的惊吓当中。 草草这样一眼看去,乐成哪里还有一丝一毫九卿之首的威严模样。 和寻常路边可以看到的乞丐并无二致。 这才是诏狱的可怕之处。 不仅在于千奇百怪店的刑具,更在于朝不保夕的恐惧之感——天子诏令随时可能从天而降,将人犯诛杀。 所以,但凡能在诏狱当中撑住不疯癫,并且出狱之后还可以承担大任的人,都是了不得的人。 昔日周勃因为涉嫌谋反,被孝文皇帝关入诏狱之中,哪怕后来重回朝堂,也再难成气候了。 此时的乐成,自然不如周勃,但是关了这么久,还没有在堂上失态,已经是人杰了。 刚被投入诏狱的时候,乐成对出首了自己的安乐有万分的恨意,恨不得立刻将对方碎尸万段。 那一日,天子虽然已经亲政,但霍光仍然是大司马大将军、领尚书事。 所以乐成自忖自己的“主公”是一定会想办法救自己脱困的。 但是令他没有想到的是,乐成始终没有在诏狱等来霍光的援手:他渐渐就觉得不妙起来…… 不管如何惶恐和不安,乐成心中始终是有一丝侥幸的,他坚信霍光不会对他弃之不理的。 毕竟,乐成是霍党的骨干,救乐成就是救霍党,救霍党就是救霍家。 乐成的这种侥幸和希望一直持续到了十多日之前,但是终于是彻底破灭了。 因为他突然发现这诏狱是一日比一日热闹了起来:越来越多的人被投入诏狱中。 从牢室的门缝窗棂中,乐成看到了不少自己熟悉的面庞。 无一例外都是朝中和军中的霍党,不少是和乐成一起在大将军府正堂上吃过饼的人。 原本空荡冷清的诏狱,变得越来越拥挤,越来越吵闹。 从早到晚,乐成总能听到凄惨的哀嚎声和叫屈声。 身陷囹圄的乐成虽然没有机会与他们搭上话,但是他的嗅觉何其敏锐,很快就才想到长安城里的情形有了新的变化。 而且是对霍党非常不利的变化。 从想通这个关节开始,乐成的惶恐和不安与日俱增。 他不止一次地讨好诏狱令陈修,想要打探一些消息,并且还多次主动要求上堂认罪。 可始终没有得到任何的回应。 想要认罪而不得,这是更加可怕的一件事情。 于是,撑了许久的乐成,精神一日坏过一日,已经来到了崩溃的边缘。 每日除了吃喝拉撒之外,就是默默地对着牢室的一堵墙坐着,念念有词:不知是在向天帝祷告,还是向祖先求庇护。 念念不忘,必有回响。 在乐成彻底崩溃成一个癫子之前,得知自己要上堂受审的消息了,这让他紧张又亢奋。 此刻,这狼狈的乐成跪在堂下,虽然低着头,却一直用眼睛不停东张西望,不似常人。 至于另一边已经被松了绑的田延年,没有在诏狱里吃过苦,面色红润许多。 但是,这并不意味着田延年要更加冷静和淡定,毕竟长安城这十几日的动荡他是完完全全看在眼里的。 自然知道霍光和霍家已经来到了最后的关头。 除了惊慌之外,田延年更多的还是懊恼——他没想到天子雷霆手段,十几日就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 以至于自己还没有做好决定,就被拿到这堂下来受审了。 …… 御史中丞魏相坐在堂上的榻上,似笑非笑地看着霍光的左膀右臂,心中冷笑不止。 他不急于发问,而是先让二人胡思乱想了一番。 不战而屈人之兵,靠的就是对方自己的胡思乱想。 眼看田延年和乐成跪得是越来越不安分了,魏相终于打算开始了。 在谋逆案、弑君案、贪腐案这三大案当中,自己手中的贪腐案自然最无关紧要。 既然无关紧要,那就更要速战速决,才能让天子看出自己的本事。 天子给了三日,魏相打算只用一日。 终于,魏相不动声色地拿起了案上的惊堂木。 这方小小的惊堂木不知道用了多少个年头,已经被磨得黝黑发亮了,边角也都十分趁手,散发出一种象征权力的黑色光芒。 说不定,此物还是大秦时留下来的古物呢? 魏相嘴角抽动着笑了一下,就猛然举起了惊堂木,狠狠地拍在了案上。 “啪”的一声传来,虽然不算太响,但却有一种特殊的魔力,让堂上的属官吏员尽数振奋精神了。 乐成和田延年更是身躯一震,惊慌之色更重,跪得又直了一些。 “本官不与你二人虚与委蛇了,今日将你二人拿到此处,自然是要查你等的贪腐之事。” “此乃县官亲自下的诏令,你二人可愿意如实招来?”魏相只是笼统说要查贪腐,却没有立刻将此事和霍光联系到一起。 “罪官愿意如实招来,不敢欺瞒县官,不敢欺瞒县官!”等待这一刻许久了的乐成脑子很活泛,连忙一头磕在了地上。 “下官也愿意如实招来,绝不敢有任何隐瞒!”田延年唯恐落后,立刻也磕了好几个头,向魏相保证道。 “如此最好!那就让乐成先来回话!执金吾安乐出首你贪墨一事,你可愿意认罪并招供?”魏相直入主题地问道。 “罪官愿意认罪,也愿意招供!”乐成忙不迭地说道,没有任何的抵抗和狡辩,甚至有些讨好。 从乐成入狱那天开始,魏相就奉天子的诏令,巨细无遗地清算乐成及亲眷名下的田产、房产、钱粮和各种浮财。 他家訾几何,已经有了一个清清楚楚的数目。 魏相原以为乐成要狡辩一番,没想到这么快就招了,倒是省了自己质问的过程了。 “你且看看,这册上所罗列的财物田宅,是否全为你的家訾?”魏相说着,就有属官将一本册簿放到了乐成面前。 乐成拿起来对着光细细地看了许久,终于连连点头说道:“上官明察秋毫,所列之物,尽为罪臣家訾。” “你可还有隐瞒?” “罪臣不敢有隐瞒!” “那就画押吧!”魏相轻蔑地笑道。 乐成乖乖地在这册簿的最后一页签上了自己的大名,属官将册簿收回呈送给魏相,魏相阅毕终于是满意地点了点头。 “所有家訾总计六百万钱,可你历年所得赏赐俸禄,加起来不过二百万钱,加上祖上遗留的一百万钱,多出了三百万钱。” “这多出来的三百万钱,来路为何,快速速招来!”魏相逐渐进入了主题。 听完质问,这乐成抬眼偷偷看了一眼身边的田延年,似乎有一些迟疑和犹豫。 一旦开了口,就再也没有回头路了。 “大胆乐成!你看他作甚,难道是想要串供不成,痛快招来,否则立刻大刑伺候!”魏相猛拍惊堂木呵斥道。 “是、是、是……罪臣知错了,罪臣立刻就招,这、这多出来的三百万钱财是……” 没等惊慌失措的乐成把这句话说完,田延年突然往前挪了两步,抢先喊了出来:“魏公,那几百万钱是下官给他的!” 田延年抢了乐成的话,让乐成本就憔悴的脸色更是难看,看向田延年的眼光更是充满了怨恨。 这哪里是抢话,简直是要抢乐成的活路啊。 至于田延年当然有几分得意,当日这太常应该由他接任,却被乐成从中截了胡,二人甚至在北阙下因此大打出手。 乐成能将此事忘了,他田延年可还记在心上。 魏相当然也就看明白了,这田延年是想抢功! 魏相笑了,这是一个好兆头,那就看看谁招供更快了。 “田延年,你可知道其中原委?” “下官知道!” “好,那就由你来说,若能自告罪行,又能告他人罪行,可酌情减刑!” “诺!”又黑又瘦的田延年双眼立刻亮了起来,而慢了一步的乐成只能怪自己太犹豫。 魏相让负责写爰书的书佐做好记录准备之后,就示意田延年往下说去。 而田延年也没有迟疑,立刻将事情的原委说了出来。 “罪官家中有一个妻弟,名为东门霸。” “坐着车马运输的营生,共有三千多辆马车……” “每年关东各郡国送到长安的租赋钱粮,一旦进到了关中的地界,就必须全部要雇他的车马来运输。” “倘若不用他的车马运输,那之后不管是进城还是进衙,又或者到大司农下的仓署交割,都会受刁难。” “因为价钱也不算高昂,久而久之这关东各郡国都愿意把此事交给内弟来做。” “一年下来,收入不菲!” …… 人就是这样一种奇怪的动物,有时候为了保住自己的性命,会想尽所有的手段。 这倒是与儒家送传送的“爱有差等”的观念是一致的 先爱自己,而后爱亲眷,再后则是师长亲友、乡梓邻人,最终才是大汉境内所有人。 如今,田延年为了保住自己的性命,毫不犹豫地将自己妻弟和妻族给扔了出来,没有任何的犹豫和愧疚。 求生嘛,不丢人! 其实,在整个长安城,田姓很多。 田延年、田广顺、田千秋都是田姓里的显赫人物。 虽然他们不属于一个家族,可又都是从齐鲁之地强迁到长安来的齐国王室后裔。 这田延年的出身不高,从霍光大将军府小小的属官起步,历任大将军长史和河东太守,一路拔擢为大司农。 而他的妻族就更是寒微了,全靠出仕之后的田延年帮扶和疏通,才逐渐成了三辅长安有名的巨室富户。 如今,为了救自己一命,田延年将他们扔出来当自己的投名状,天经地义。 “这东门霸的商号是什么?”魏相明知故问道。 “东门马。”田延年迫不及待地答道。 在大汉帝国,商号往往以主人的姓氏加上所做的营生而形成的,有时候也会直接取一个吉祥如意的字眼为号。 刚才,魏相一听说田延年的妻弟叫东门霸,立刻就猜到这商号就是赫赫有名的东门马——长安乃至三辅最有名的车马运输商号。 “简寇!”魏相喊道。 “唯!”只有一只眼的简寇从两边占到了堂下。 在安乐剿灭“乱贼”苏昌的时候,简寇立下了大功,所以安乐自然又将他从左冯翊带到了执金吾来。 一同带来的还有那三百明光卒:当然,此事得到了天子的首肯。 以前在昌邑国的时候,简寇就在时任昌邑相的安乐麾下担任门下游缴,专门替安乐操持缉盗捕贼之事。 现在,简寇的正职是比千石的昌邑郎司马——负责训练昌邑郎。 但是这几个日昌邑郎仍然没有新来的正卒,也就不需要训练,所以留在安乐手下兼任门下游缴一职,并继续统带明光卒。 安乐认为天子把简寇调拨给他使用,是对他的信任和倚重,却没有想过也是对他的一种监视。 今日安乐将执金吾正堂借给魏相,也就把简寇和明光卒一同留给魏相调用,不可以说不尽心。 “你立刻点上一百明光卒,把这东门霸的宅子围了,再将嫌犯东门霸连带账册押到这正堂来。” “唯!”从来都沉默少言的简寇立刻领命而去。 魏相又看向了田延年,接着往下问道:“东门霸这车马运输的营生,一年可赚多少钱?” “约莫有四千万钱上下。”田延年擦着额头上的汗,有些犹豫地说出了这惊人的数字。 四千万钱,比一个万户大县一整年的赋税还要多!光这一笔横财,就是一个万户侯啊! 简直是触目惊心! 求订阅!晚点还有一章! (本章完) 第395章 霍显歹毒,霍光昏聩,霍家井中尽是冤魂!(求订阅) “哼,这还真是一笔好大的横财啊!”魏相冷笑一声,接着往下问道,“那你为何要给乐成送钱?” “这、这……”田延年竟然支吾了起来,没能继续往下说清。 “田延年!有何隐瞒,快快说来!”魏相厉声逼问道。 “上官,罪官知道其中关节,罪官来说!”乐成连忙争抢道,总算抢到了这个机会。 魏相似笑非笑地点了点头,示意乐成接着往下说,同时还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田延年,让后者懊恼不已。 “不是田延年要给罪官送钱,是……是大将军夫人霍显要给罪官送钱!”乐成这一句话喊得激动,嗓子都差点扯破了。 魏相眼前一亮,更是觉得豁然开朗,终于和霍家扯上关系了,这就是此案的关键之处了。 “明明是东门霸和田延年挟私赚到的横财,为何又成了霍显给你送的钱?”魏相身体前倾,抓紧问道。 “因为霍显要拉拢我等为霍家效劳,自然要给我等一些甜头!”乐成手舞足蹈,不停地用手做抓东西往嘴里送的动作。 “你可有真凭实据?口说无凭,本官是可以叛你诬告霍显及大将军的!”魏相逼问道。 乐成愣住了,他半张着嘴巴,眼睛滴溜溜地转了几圈,似乎在想自己手中有没有真凭实据。 但是嘴巴张合了几下,最后还是如同泄了气的猪尿泡一样瘪了下去,不甘地说道:“罪、罪官手中并无真凭实据……” 乐成的话音刚落,田延年立刻就把手高高地举过了头顶——犹如一个刚刚开蒙的孩童回答先生的提问般踊跃。 好,很好。要的就是这个争先恐后。 “田延年,你接着往下讲,不可隐瞒!” “上官,罪官知道有一账册,这四千万钱每年要分给谁,每人分多少,全部都写得清清楚楚,绝无错漏。” “哦?那这账册可在你的手上?” “霍显生性多疑,自然不会将账册放在罪官的手上……” “但是罪臣猜想此物定然藏在大将军府后宅里,想要拿到,恐怕不容易……”田延年此时还不知霍宅已经被查抄了。 “有何不易?本官告诉你们,廷尉黄霸此刻就在查抄大将军府的后宅,这黑账只要有,就一定能拿到。” 田延年和乐成听完此言,顿时就是一惊。 虽然堂外风雪肆虐,寒风不停地往正堂里吹来,但是细细密密的汗水却布满了他们的额头。 霍家被查抄了! 这意味着他们依靠的大将军是真的不可能东山再起了! 自己这是有眼无珠啊,为何不早几个月向天子出首霍光和霍显的贪腐之事? 说不定不用忍受那牢狱之灾,说不定不用在堂下担惊受怕,说不定还可以封侯拜相。 尤其是田延年,他想起那一日天子给他的封侯的承诺,更是懊恼。 再早几日幡然悔悟就好了! 二人很快就又想通了,今日就是最后的活命的机会了。 一定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只有把霍家咬死踩烂,他们才有一线逃出生天的机会。 …… 魏相无暇揣测二人的心思,当下就派人去大将军府找廷尉黄霸,请他先将那分钱的黑账找到送过来,好让贪腐案有进展。 在等待黑账的这段时间里,魏相也没有闲着,连吓带骗,就让乐成和田延年竹筒倒豆子般,又说了许多霍显背后做的歹事。 滥杀奴婢佃户、侵占田宅园池、诬人清白入狱、纵容家奴盗伐茂陵巨木、擅自入宫窥视宫闱…… 这两个曾经的霍光爪牙心腹一说起来就完全停不住了,说到了激动之处,总是要提高声音,似乎要将对方的声势盖过去。 因为他们罗列出来的霍显的罪行实在是太多了,就连那写爰书的经年书佐的神色都紧张了起来,生怕自己记录的会有错漏。 而堂下的其他属官吏员们也都听得目瞪口呆。 一传十十传百,堂上的动静还吸引了许多执金吾寺里的属官吏员,越来越多人的人凑在堂前旁听看热闹。 刚才,当“四千万”从田延年口中响起时,众人就惊叹,并暗骂霍家贪得无厌。 如今又听到霍显做的这许多歹事,更是义愤填膺,议论咒骂的声音是越来越响。 他们哪里想得到,这看起来道貌岸然的霍家,背地里竟然做了这么多腌臜之事。 “上官,霍家所有宅院的水井都要查一查,恐怕都有冤魂的尸骨在其中啊!”田延年扯着嗓子喊出了这最后一句话。 围观人“嗡”地一声就闹了起来,对着霍家越骂越难听。 “霍光倒是有功,就是娶妻不贤,那霍显简直就是毒妇!” “人以群分,物以类聚,这霍光恐怕也不是什么好人啊!” “霍光未必有大罪,但是管家不严,亦要与之同罪同罚!” “不就是看上了霍显那副皮囊吗,终日沉醉酒色,早就听闻霍显有勾人的本事!” “正是,在闺帷之间没有几分本事,又怎可能将枕边风吹得这么好?” “听说霍氏都不爱读儒经,自然不懂礼义廉耻,做出这歹事来再正常不过了!” “说得对,擅权之人对权力有欲望,对钱财酒色自然也有欲望!” “若是我当了大将军,定然少贪一些,够用便罢了!” “谁说不是,贪得太多了!” “县官洞若观火,否则霍光不知道要横行到何时去!” “定要杀了那霍显!” “杀了倒便宜她了,得剥光衣服,当众磔刑!” 一阵哄堂大笑,紧随其后的更是一些猥琐下流的骂声。 …… 魏相没有阻止这些不相干的属官吏员继续胡说八道,反而任由他们发表议论。 贪腐案和谋逆案、弑君案不同,并未牵扯太多的秘辛,可以让随意宣之于口。 霍家的这些腌臜之事传到民间去,不是一件坏事,反而是一件好事。 早知道属官吏员如此义愤填膺,就该让更多的人来围观,也能起到教化的作用。 对,下次再有这样的大案,定要如此试一试! 求订阅! (本章完) 第396章 你等出卖霍光有功,免尔死刑,改判宫刑,赶紧谢恩!(求订阅) 在看热闹的属官们这一阵笑骂之中,田延年和乐成也跟着笑骂了起来。 这一年四千万的出息,他们二人最多只能分到二百万,剩下大部分则入了霍家的腰包,他们也觉得霍家贪得无厌。 更可恶的是,乐成和田延年平日里看起来是高高在上的九卿,私下却总是要看霍显的脸色行事。 成为霍党的核心人物,拿到的实惠不少,但是受的气也很多。 以前,为了保住自己的官位和富贵,他们自然不敢有任何怨言,如今只为了保一条烂命,又还有什么不敢说的呢? 现在加入到肆意谩骂的人群中,宣泄一下心中的怨气,不是一件坏事。 二人不只骂得最大声,时不时还劝在场的属官定要忠君,莫要被奸臣欺骗。 一时之间,这执金吾的大堂里展现出了一种诡异的欢乐气氛。 大半个时辰就这样过去了,魏相看田延年和乐成表现不错,给了他们几个肉夹馍和一碗白水,权当作午膳。 待“水足饭饱”之后,简寇正好就将东门霸押了回来,那本黑账也已经从霍家给抄了出来,送达魏相面前。 魏相迫不及待地翻看了起来,简直是大开眼界。 六年前,也就是上官桀叛乱被平定,霍光成为只手遮天的辅政大臣那一年,东门霸开始操持这交通运输的营生来。 第一年的时候,东门霸和田延年给霍显上交了二千万钱;而后出息一年比一年高,到了今年,则上交了四千万钱。 六年的时间,这营生足足生发了两亿钱的出息啊。 根据这黑账当中的记录,参与分账的人有一二百人。 众多的城门司马、北军南军里的什长队率之类的小角色,一年可以分到五六万钱。 三辅各县的县令及各衙的佐贰官员,一年可以分到一二十万钱。 郡国守相和九卿一类的两千石官员,少的三五十万,多的一二百万。 而九卿及郡守这些两千石的官员,每年拿的俸禄不过五十万钱;城门司马一年的俸禄更是只有不到三万钱。 这样比起来,霍显分给他们的这笔黑钱当然会让他们唯霍家马首是瞻了。 别看这乐成和田延年此刻在堂上愤愤不平,分到的钱已经非常可观了。 当然,分得最多的,还得是霍家,每年都能分走一半的黑钱。 这样算下来,光是这一笔黑钱,几年时间下来,霍显就代霍家拿走了一亿钱左右。 再加上其他朝臣的各种报效和贿赂,光是这五六年来,霍家贪墨的钱财起码有一亿五千万钱,真是一笔泼天的财富。 正是借着这笔数额巨大的钱财,范明友和霍禹两人才能在军中网罗起那么多胆大妄为之徒,豢养起数量众多的死士和私兵部曲。 哪怕到了今日,在这长安城里,还隐藏着许多霍家的人马。 当然,用银钱堆起来的人马,就和用沙子堆起来的堤坝一样,经不起任何风浪的。 北地郡和安定郡的叛军如此快速地败退——韩增们自然有功,但逆贼本来就是乌合之众,一盘散沙。 有了这黑账,不仅可以治霍显和霍光的贪墨之罪,更可以按图索骥,将军中朝中那些小角色也尽数搜捕出来。 魏相看完那黑账,刚才还和颜悦色的表情立刻就板了起来。 看向田延年和乐成的眼神顿时变得阴沉了,心中更是恨不得在这堂上就将他们直接打死。 但是,他压抑着怒火,暂时没有直接向此二人发难,而是先将东门霸带来审问。 “你区区一个无名之人,何德何能能配上一个霸字,一看就是奸诈之人,不用大刑恐怕是不会招供的!” “来人,东门霸笞刑一百,先结结实实地打完,然后本官再来问话!” “唯!” 两股战战的东门霸登时就哭闹求饶了起来,哀嚎的声音绕梁三日而不绝。 几个膀大腰圆的刑曹吏哪里听他的求饶,手脚麻利地把他按在地上,结结实实地打了一顿板子。 东门霸四十岁上下,平日养尊处优官,白白胖胖犹如头肥豕,哪里吃过这样的苦头,一百笞刑打完后就只剩半条命了:眼泪口水和屎尿淌了一地。 这时,魏相才开始问话,还在哀嚎的东门霸立刻将那车马运输营生中的各种弯弯绕全都说了出来。 其实当中的关节非常简单,无非是是霍显出面捭阖,霍禹和霍云带私兵部曲恐吓,大司农和曾经的少府在官面上护航,东门霸实际运作。 当然这一切都离不开霍光,如果没有霍光擅权,站在权力的最顶端,霍显们又怎可能狐假虎威呢? 有了人证和物证,这贪腐案处理起来就顺利,定罪更是没有任何问题。 《汉律》当中,贪墨要以《盗律》来判罚:所贪钱财十金以上就可以判枭首弃市。 一金不过万钱,一亿五千万钱则是一万五千金,何止枭首弃市,族灭亦可。 如此一来,光是这贪腐案,就可以耗尽霍光手中那丹书铁券免死的特权了。 魏相刚听那个去取黑账的属官提起,得知黄霸已经霍宅查抄,霍显也已经被捉住。 那么接下来,只等查明霍家家訾的数目,就可以最终定罪了。 “简寇!” “下官在!” “和执金吾安公说一声,请他按这账册上的名单,将所有人犯捉拿到执金吾狱中来,不可有一人错漏!” “手中亭卒的人数若是不够,可让三辅衙门及三辅都尉协助,不在长安及三辅的人犯,立刻请尚书署给人犯所在县寺发逮书,务必全部捕尽!” “唯!” 抓捕各种犯人,本就是执金吾的职责,魏相让安乐去做,也算是给了他立功的机会。 想要立功,既要看个人的努力,又要看历史的选择——这安乐就是最好的代表人物。 如何给霍光定刑,那是天子要考量的事情,魏相只能给出意见供天子参考备咨。 但是如今在堂下的这两个罪官,魏相却可以立刻给他们一个结果。 “田延年、乐成,你们二人说得倒是义愤填膺,但这黑钱可一分都没有少拿!” “乐成六年分账六百万钱,田延年六年分账一千万钱!” “《汉律·盗律》有明文规定,贪墨十金以上则弃市。” “你们二人,就等着族灭!” 魏相这四句话让亢奋过度的乐成和田延年当场愣住了。 他们这时才突然回过神来了,想明白了自己的真实身份,他们可不是无辜清白的普通证人,而是霍光和霍显的同党啊。 当下,两人连忙对着魏相磕起了头,不停地求天子开恩,求魏相帮着说情。 “伱等所犯之罪,本应族灭枭首,所有家訾收归国用,女眷及孩童应罚为官奴隶。” “念你二人也算老实,本官会奏请县官开恩,留你们一条命,但是宫刑免不了,你们的亲眷也可以少受几年苦,说不定还能给你们留个血脉。” 对于男子而言,宫刑是比磔刑还要恐怖的所在,所以魏相刚刚冷漠地说完这句话,立刻就赢得堂下众人的一阵喝彩。 而乐成和田延年早已经被吓得面如土色了。 他们原本还想要求饶,但是开口之后又不知道从何说起,最后竟然被吓得趴在地上“哇哇”地干呕了起来。 此时,写爰书的书佐将那厚达十余页的爰书呈来给魏相查看。 这爰书上将案情记录得很详细,一应数目也非常清晰,还有东门霸和乐成等人的口供及魏相做的判决,简直完美无瑕。 “给他们几人画押!” “唯!” 已经软成了一滩烂泥的田延年、乐成和东门霸,已经连笔都拿不稳了,根本写不成自己的名字。 最后只能让他们按了一个手印,再用笔在口供上画了一个圈——可是这三人画的圈一个都不圆。 “押往狱中!”魏相说道。 “唯!” 围观的众人自然又是一阵喧哗和喝彩,甚至还有人想要冲上来对这三人大打出手。 要不是有十几个法曹吏急忙阻拦和喝止,田延年他们三个人恐怕当场就要被打死了。 看着闹成一团的堂下,魏相从榻上站了起来,他又看了看手中的爰书、口供和账册,心中的石头终于是落了地。 霍家也抄了,贪污也查了,不知道丙吉那边能不能从霍禹口中审出些什么来。 虽然贪墨之罪已经能给霍光等人定刑,但是天子一定觉得不够的。 今天中午先发一章,晚上发另外两章! (本章完) 第397章 初审霍禹,拒不认罪,数百死士,有何阴谋?(求订阅) 魏相猜得不错,最难啃的骨头,自然就是谋逆案。 范明友和田广明所部败亡实在太快太突然了,许多知情之人都已经死在了乱军当中,印信也多有毁损。 加上霍禹等人本就有意遮掩,不仅斩杀了范明友和丁平,连带偏将和幕僚也全部斩杀殆尽,能将谋逆之事指向霍禹的人证和物证更少到了极点。 范明友麾下共有十二个校尉,五个死在乱军之中,四个被霍禹阵前斩杀。 剩下的三个人,一个是霍禹本人,一个是霍云,一个是霍山——后两人并未找到尸首,更没有被捉住,想必还在逃窜。 主将、护军使者、偏将、幕僚和校尉,全部都死了,再往下那些军侯知道的事情已经很少了,找了一圈,能指证霍禹的人竟然找不出一个来。 至于田广明和田顺两部叛军,剩下的偏将和校尉倒是不少,但他们与霍禹并不熟识,所以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霍禹果然毒辣,用壮士断腕的方法,为自己换了一个“清白之身”。 这第一天里,黄霸和魏相两人都取得了不小的进展。 前者直接抄了霍家,并将淳于衍、霍显捉拿归案,幽囚了霍光,将账册文书封存了起来,只等审问淳于衍和霍显。 后者更是直接将整个贪腐案已经审理妥当,只待其余人犯到案,就可以依样画葫芦,逐一定罪了。 而丙吉的进展要小很多。 因为缺少证人和证据,丙吉没有立刻贸然提审霍禹。 他只是核对了三路叛军军侯以上的人员的名单,试图从中找到一些突破口。 连续审问了十几个君侯之后,丙吉只得到了“佐君盟”这三个字,与霍禹等人有莫大的关系。 至于佐君盟的目的是什么,成员又有谁,丙吉一概不知。 到了第二天,丙吉拿到了魏相送来的那本黑账,顺藤摸瓜又查到了几个佐君盟的人。 但是,所有佐君盟的人,都只与霍云及霍山联络,查来查去,都落不到霍禹的头上。 而这些人也不知道佐君盟要做的事情到底是什么。 至于第三天,丙吉又审问了新进押回来的霍禹的私兵部曲,但是仍然一无所获。 他们要么对霍禹做的歹事一无所知,要么就只是拿钱办事的亡命徒,不知内幕。 丙吉还得知霍禹和霍云兄弟在北城郭豢养了不少死士,有数百人之多,尚未到案。 就这样,三日时间一眨眼就过去了。 涉及贪腐案的其他罪员陆续到岸,而霍家的家訾也清查了一大半,但丙吉仍然没有太多的进展。 这几日,除了审问了一波又一波的人犯之外,丙吉只做了两件事。 一是请天子下诏,让各郡国都尉搜捕霍云和霍山兄弟二人;二是请天子派绣衣卫在北城郭里到处暗查,寻找霍禹豢养的死士。 但这两件事情却也急不得,所以还要等下去。 天子说过,谋逆案涉及的人最多,但能不能以此定霍禹的刑并不重要:毕竟有其他两案来兜底,霍家没有谋逆案亦可族灭。 但是未能完成君上的嘱托,这让丙吉仍然觉得有负皇恩。 第四日的辰时,丙吉早早地来到了廷尉诏狱的正堂,他没有任何的耽误,就把诏狱令陈修找来,坐在一起细细地整理这几日来获得的证词口供。 字数倒是不少,但是能将霍禹定为谋逆罪主犯的却不多。 看了半个时辰之后,丙吉不禁就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苦说道:“陈公,口供有限,不管成败,今日必须要提审霍禹了。” “可是如今这样问的话,他断然是不会认罪的。” “不管如何,也要先审一审这霍禹了,本官现在对一件事情很好奇。”丙吉缓缓说道。 “丙公为何事而好奇?” “霍云和霍山都逃了,这霍禹为何不逃?” “诺,下官明白了,下官现在就去安排。” “有劳陈公了。” 巳时未到,丙吉就在诏狱的刑房中,见到了霍禹。 刑房不大,霍禹也没有被锁在当中的立木上,而是关在了刑房的隔间里。 霍禹是在安定郡阴槃城下带着范明友等人的人头,到赵充国大营投降的。 因为干系重大,过程曲折复杂,所以赵充国不知如何处置霍禹,仍然好吃好住地对待,派人将其牢牢盯住,不让随意行动。 而后,赵充国就亲自将霍禹押到了漆县,再一路来到了长安城。 所以,兵败至今,霍禹并没有吃太多的苦头,纵使这几日被关在诏狱里,也是单独住在“上等”的牢室里。 所以霍禹除了面色有些苍白和憔悴之外,并没有其他的异样:整个人隔着栅栏站得笔挺,只是穿着一身粗布的麻衣,但仍然难掩武将的气质。 几年之前,丙吉曾经担任过大将军府的长史,那时常常可以与霍禹见面。 虽然那个时候,霍禹就已经非常桀骜了,对大将军府的属官也毫无敬意可言,但是丙吉那时从没想过对方竟然会谋逆。 “禹将军,好久不见。”丙吉说道。 “丙公,数月不见,没想到你竟然又得高升,在这多事之秋能得县官的厚爱,真是令人羡慕。” 霍禹的话里尽是耻笑,看来他仍然将丙吉看作是忘恩负义之徒。 “君命不可违,不管身居何职,都是为大汉天下罢了。”丙吉不为所动地说道。 “那丙公如今是何职呢?”霍禹问道。 “光禄勋、总领尚书事。” “哼,总领尚书事可是中朝的领衔人物,难怪丙公意气风发啊!” 丙吉对霍禹这赤裸裸的揶揄毫不在意,今日不是来和霍禹斗嘴的。 “县官派本官查问范明友谋逆一事,接下来还请禹将军能回答本官几个问题。”丙吉平静地说道。 “既然是县官有诏,那丙公只管问,本将定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霍禹淡漠地说道。 此刻,在这刑房之中,除了他们二人之外,就只有陈修临时充当书佐在记录口供了,所以显得有些冷清。 “请禹将军将你所知道的谋逆的过程,详细地说一遍。”丙吉问道。 霍禹没有抗拒和迟疑,仅仅思考了片刻就说了起来。 他所说的谋逆的整个过程与真实的情况没有太大的出入,但霍禹完全是把自己当成了一个普通的校尉来叙述此事的。 当日在帐篷里歃血为盟的人,要么都死了,要么就逃了,霍禹说自己不在场,也没有人可以戳穿他。 半个时辰之后,霍禹就把整个过程大致地说了一遍,丙吉没有找到漏洞。 “霍将军,范贼是你的姐夫,他与田广明密谋的时候,就不曾与伱有过半点的透露?” “范贼心思缜密,出征之后,并未与本将说过太多的话,所以在他要谋逆的事情,本将亦不比其余的校尉偏将先知道。”霍禹神色入常地说道。 “那你是何时发现他有不轨之心。” “早在灵武城下,本将就起疑心。” “那为何到了阴槃才动手反正?” “本将势单力薄,只能韬光养晦,待天时而动,幸亏不辱使命,斩杀了范贼及党羽,才得以洗刷自己的冤情。” “那为何又不生擒之?” “范贼在军中的威望颇高,本将没有十足把握将之生擒,也怕节外生枝,所以只能抓住时机,骤然出手,将其斩杀,从而瓦解叛军。” “那为何又要将所有校尉及偏将一同斩杀,不留一人?” “丙公恐怕未曾上过沙场吧,两军对垒,乱军之中,你死我活,怎可能手下留情,而且那些叛将亦非全部死于我手。” 丙吉听完这些回答,有些无奈地看了看陈修,眼神交流了一番。 霍禹果然缜密,而最大的仰仗就是杀掉了所有的知情者,自然不慌不忙。 接着,这丙吉又问了霍禹许多的细节,但是霍禹对答如流,仍然没有漏出任何破绽。 仿佛自己真的是被范明友蒙蔽的忠勇之士。 霍禹没有霍光那么深的城府,却也不是无用的草包。 又是半个时辰过去了,陈修所记的爰书已经有十多页了,有用的内容寥寥无几。 这时,丙吉和陈修从刑房中退了出来,暂做歇息。 “没想到这霍禹竟如此难缠。”丙吉感叹道。 “府君,要不要直接用大刑,下官和县官学过刑讯之术,可以一试,霍禹也未必能扛得住。”陈修试探着说道。 “陈公小瞧霍禹了,此人虽然嚣张跋扈,但也是在沙场上打熬出来的,做的又是族灭的歹事,不会轻易屈服于大刑的……” “而如今霍禹在阵前斩杀了名义上的谋逆首犯,对他直接用刑,恐怕也会有损县官的仁德。” 不只会影响天子的仁名,还会影响丙吉的仁名——不到万不得已,丙吉是不愿背上酷吏的骂名的。 “府君看得透彻,倒是下官将此事想得太简单了一些。”陈修恭敬地回答道,但内心并不认可,毕竟他是法家的信徒。 “霍禹破釜沉舟,县官也知其不是一块好啃的骨头,我等不必太担心……” “御史中丞魏公所查的贪腐案有了眉目,廷尉黄公明日就会审问淳于衍和霍显,霍家就算躲过谋逆案,也躲不过其他两案。” 陈修的品秩现在还不高,自然不知天子已经布下了天罗地网。 如今听到了解释,才明白此间的深意,但是他仍觉得丙吉太过小心仁慈了一些。 “如此说来,这谋逆案倒成了锦上添花的事情?”陈修问道。 “正是,所以本官现在更想知道,霍禹回长安之后,还有什么企图。” 丙吉心思缜密,对霍禹也有几分了解,知道此人天性凉薄,自私自利,绝不会为了霍显和霍光以身犯险并自投罗网的。 他冒险回长安,更不会是为了活命,那么定然有其他的目的。 “府君是说这霍禹还另有阴谋?” “至少他不是一个坐以待毙的人,即使霍光认输了,这霍禹也不会轻易认输的。” 这几日,长安城一直在下雪,而且越下越大。 丙吉和陈修只在院中只是站了片刻,身上就落满了雪,手脚也跟着冷了起来。 “今夜就要到未央宫向天子上奏案情,必须要问出一些眉目来。” “唯!” 求订阅! (本章完) 第398章 若功臣被劫,全家叛汉,殒命漠北,这剧情朕好像见过! 丙吉和陈修跺了跺冻得有一些发麻的脚,重新走回了刑房里。 刑房四面的墙很厚而又无窗,还烧着炭火,所以比院外要暖和不少。 只是其中飘散着一股若有若无的血腥气,让甫一走进的人感到不适。 丙吉看着仍然镇定自若的霍禹,决定要抛出那两个关键的问题来试探一番了。 “霍将军,天色已经不早了,本官还有两件事想要问一问。”丙吉坐在榻上,不动声色地说道。 “本将是嫌犯,丙公是天子使者,只管问就是了。” “本官想要问的是,霍将军的从侄霍云和霍山去了何处?”丙吉问道。 霍山和霍云是霍禹的左膀右臂,更是冠军侯名义上的子孙,定然知道霍禹所做的许多勾当。 如今,这两个人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一定是有蹊跷的。 果然,丙吉问完之后,霍禹眼神骤然变了一下,但是随即就又隐藏了起来,他犹豫片刻接着说道:“本将不知他们在何处。” “据本官所知,他们二人一直都与将军相熟,将军当真不知道他们的去向吗?” “那一夜,两军混战,他们本来也是协助本将与叛军一同拼杀的,但而后就与本将失散了,恐怕早已经没于乱军之中了。” “霍将军是说,他们亦是有功?”丙吉嘲弄地问道。 “嗯,至少本将认为他们是有功之臣。”霍禹面不改色地说道。 丙吉心中冷笑,未在此事上过于纠缠,霍云和霍山不在这诏狱里,霍禹不会低头认罪的。 “霍将军,可曾听过佐君盟?”丙吉又冷不丁地问道。 “此乃本将与军中相熟的校尉私下玩笑,所立的盟约。”霍禹竟然直接说了出来。 “那这佐君二字有何深意?” “自然是佐县官为明君。” “可有盟员的名册?”丙吉问道。 “本就是一时兴起立下的盟誓,而后再提及也是戏称,怎可能有名册。”霍禹虽然神色入常,但眼底明显多了一份警惕。 “那范明友、田广明和田顺等人可是佐君盟的人?”丙吉佯装不在意地问道。 “不是。”霍禹飞快地回答道。 但是,霍禹刚一答完,就看到丙吉自得地笑了笑,露出诡计得逞的表情。 霍禹顿时就明白自己大意了。 佐君盟既然没有固定的盟员和名册,那他为何能斩钉截铁地否定范明友等人是其中的成语呢? 既然可以毫不犹豫地否定,那就意味着在霍禹心中,佐君盟是一个固定的组织,盟员亦固定。 “那霍山、霍云、霍封、利汉、范缓这些人,是不是佐君盟的成员?”丙吉咄咄逼人地问道。 此时,霍禹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 “本将已经记不清了。”霍禹说道。 这时,霍禹就算如此含糊其辞也没有用了,因为和刚才的笃定相比,这犹豫本身就是肯定。 丙吉立刻就拿出三路叛军军侯和校尉的名单和霍显黑账上的名单,一个个名字往下念了出来。 每念一个,都会特意问霍禹这些人是不是佐君盟的成员。 霍禹含糊其辞,但是细微的表情变化仍然出卖了许多人。 接着,丙吉又问了许多疑与霍党有牵连的人,也有所获。 一边的陈修马上就拿起了笔,认真而飞快地记录了下来。 大约半个时辰之后,陈修和丙吉的手上就多了一份名册,上面有百余人之多。 “霍将军,本官今日的话问完了,你且休息吧。”丙吉满意地说道。 “那本将何时可以出狱?” 霍禹有些沮丧地问道,他现在还不知道霍家被抄,霍显被抓的事情,还以为双亲只是暂时被囚。 “左不过就是这几日了,证据和口供会呈送给县官,一切都得等县官定夺。”丙吉不冷不热道。 霍禹被送回了牢室了,而丙吉看着那份有名册,非常满意。 这算是一个小小的收获了——名册上的人只是一些边缘人物,不大可能知晓霍禹等人所行歹事。 但是,这些人留在长安城里终究是一个隐患,能够抓出来并且一网打尽并不是一件坏事。 “陈公,待本官上奏县官,即可按图索骥,将这些人全部都抓起来了。”丙吉说道。 “这么多人,恐怕要三辅长官和三辅都尉要忙活几日了。” “这诏狱空的地方多的是,再多抓几千人进去,也装得下。” “丙公说得是。” 此时未时已过,丙吉不敢有任何迟疑,立刻乘坐马车赶往了未央宫。 霍禹这边是再也问不出什么事情了,但通过手头上的一些信息,丙吉心中有了一个大致的猜测。 他已经隐隐约约猜到这霍禹要做什么了,要尽快将此事告诉天子。 …… 未央宫中,温室殿里,已经点起了灯。 刘贺在椒房殿陪霍成君用过晚膳之后,就来到了温室殿。 这几日发生了许多的变故,霍成君的情绪难免低落抑郁。 幸亏空闲的时候还能教宫女认字,才没有胡思乱想。 否则在这严寒的天气中,恐怕是要得病的。 刘贺来到温室殿歇息了大约一刻钟,张安世、魏相、黄霸和丙吉这几个人就冒雪来到了温室殿。 君臣见礼之后,丙吉这三个负责彻查三大案的朝臣,就简单且扼要地向刘贺上奏了查案的进展。 刘贺一边看着抄录上来的爰书和口供,一直默不作声,只是听到了最紧要的地方,才偶尔问上一句。 从头到尾听下来,他对目前的进展仍然是比较满意的。 离霍家被抄,已经过去三天了,这三天里这三大案的进展各有不同。 贪腐案已经尘埃落定,谋逆案挖出了佐君盟,弑君案抓了霍显和淳于衍。 “贪腐案要查得再细一些,爰书要写得清楚明白,尤其是是何人贪腐,各自贪了多少,都要写清楚……” “这些都要登在下一期的《长安月报》上,寻常百姓对钱财之事最上心,定然让天下百姓知道蛀虫可恶。” “陛下此法甚妙,不仅可以申明律法之严明,更可起到教化的作用!”魏相由衷地称赞道。 相对于谋逆和弑君来说,贪腐的罪过自然是最小的,但却最能引起普罗大众最大的厌恶。 所以,自然要大张旗鼓地宣扬。 “黄霸,那淳于衍和霍显,在暴室狱中关了几日了?”刘贺问道。 “已经关了三日了。”黄霸回答道。 “她们可有什么异动?” “二人一直都在喊冤。” “简直丧心病狂,朕都已经找到她们头上了,仍然不思招供,竟然还敢喊冤?”刘贺怒骂道。 “陛下说过要让她们提心吊胆几日,所以一直都还未过堂,微臣打算今夜查问,不知可否直接用刑?”黄霸激动地问道。 “你打算何时开始过堂?”刘贺问道。 “戌时开始。”黄霸回道。 “再等一日,朕亲自去审。” “陛下,刑讯之事杀伐过重,恐怕……”张安世想要劝阻,但是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天子抬手打断了。 “此事关乎孝昭皇帝,而朕是孝昭皇帝的子嗣,血亲仇雠,于公于私,天经地义,朕又何惧杀伐之气?” 天子已经将话说到了这个份上,张安世等人不好再阻止,只是连称天子“仁孝”。 刘贺没有见过淳于衍,但他知道黄霸已经连带着将她所有的亲人都抓捕了起来。 淳于衍虽然参与了毒杀孝昭皇帝的歹事,但不可能像霍显一样刻薄无情,刘贺有把握一日之内查清。 只要淳于衍开口认罪,再加上封在大将军府里的一应证据,霍显即使不开口亦能定刑定罪。 这两个大案已经有了眉目,那么就只剩下谋逆案了。 刚才刘贺已经听丙吉讲了这几日过堂的情况,他没想到霍禹将证据和证人处理得那么干净。 以至于像丙吉这样心思缜密的人,也只是找到了一鳞半爪的线索。 佐君盟有哪些人还慢慢查,北城郭的死士有多少也要慢慢查,重中之重是搞清楚霍禹往下想做什么。 霍禹回长安,一定不会是为了保命,恐怕还有其他的目的。 刘贺虽然还不知道他想做什么,但是置之死地而后生这句话,刘贺明白而霍禹也明白。 “丙卿,在你看来,霍禹回长安之后,还想做何事?” 丙吉刚才只将查问到的具体细节上奏给了天子,但并没有贸然将自己的猜测说出来。 现在天子问起,丙吉才有条有理地说出了自己的推测。 “回禀陛下,在微臣看来,霍光、霍显、霍禹这三人当中,霍光罪责最轻,霍禹罪责最大。” “像这弑君和贪污,霍光未必知晓,但是霍禹一定是清楚明白……” “所以霍光心存侥幸是应有之义,但是霍禹绝对知道陛下不可能放过霍家。” “既然如此,回长安就是一条死路,纵使可以保下霍光,但仍是一条死路。” “可即使是死路一条,霍禹仍然是回来了,所以必有所图!” 丙吉说得很有条理,张安世等人听着也是频频点头。 刘贺听着,就想起了丙吉刺杀自己的事情:结党养死士,这些事情丙吉也曾私下做过,心思难怪这么缜密。 看来,让他来查问此事,还真是用对人了。 “丙卿想得缜密,那你认为霍禹所图为何?” “霍禹不是贪图银钱之人,所以下官认为,霍禹冒险回来,是为了……夺走霍光!” 众人初听还有一些疑惑,但刘贺很快就想起了一些离现在很远的事情,立刻就明白丙吉说的是什么了。 没有等丙吉往下解释,刘贺冷笑着就说出了谜底:“霍禹等人与匈奴人有勾连,此次冒险回长安城,恐怕是想将霍光掳走,带到匈奴去!” 刘贺的话说得非常明白,张安世等人恍然大悟,但是脸上却是难以置信的表情。 霍禹如果在北地的时候直接叛到匈奴去,倒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但是竟然想要带霍光一同叛汉,未免异想天开了。 “霍禹在狱中,霍党又尽没,霍光更被囚……霍禹如何能将霍光带走?”魏相不可思议地问道。 “霍云和霍山此时还在法网之外,再加上北城郭的那些死士和未挖出来的佐君盟的残党,他们觉得可以放手一搏!” 刘贺这进一步的解释,让众人终于是又相信了几分。 但在他们的眼中,仍然觉得霍禹想劫出霍光,仍然是一场豪赌。 “陛下,这霍禹所想之事未免太……”魏相搜肠刮肚,仍想不到一个合适的词来形容这种胆大妄为。 刘贺再次冷笑,轻蔑地说了起来。 “只是死到临头的放手一搏罢了,霍禹等人如今就是输红了眼的赌徒,只有将所有的赌注都押上,才有可能博得一个大的生发。” “如果只是求一个苟活,那么霍禹就不是霍家人了。” 是啊,霍家人表面看起来一个个都心思缜密,但是内心深处都是十足的赌徒:为了能够赢下重注,他们都愿意下重注。 小打小闹,苟且偷生,他们根本就看不上眼。 霍去病长驱直入,抵达漠北封狼居胥,是用数万汉军的性命来赌重创匈奴人的功绩。 霍光依靠年幼的孝昭皇帝,消灭政敌,是用阖家的性命来赌获得大汉帝国的最高权力。 霍禹斩杀范明友回长安救霍光,是用自己的性命和霍氏的荣耀来赌东山再起的机会。 但从这一点来看,霍禹身上还真淌着霍氏一门的血脉。 但是他只学到了豪赌的皮毛,却没有学到善赌的本领。 赌了就要赢,与赌注的大小无关,与赌局的局面有关。 只有看清局势,才能下重注;看不清局势,只能蛰伏。 不管是霍去病还是霍光,他们在人生的道路上,赌的都是必胜之局。 而霍禹此次赌的却是必败之局。 “这霍禹简直丧心病狂,何人敢做这样的事情?”丙吉自己也被此事给震惊到了。 “霍禹可能是第一人,但绝不是最后一人。”刘贺没有把话讲完。 在原来的那条时间线上,也曾经有一个人,被儿子和妻子掠到漠北去,身败名裂。 原本是功臣,最终却成了叛臣,一着不慎,即被万人唾骂。 “陛下,既然如此,霍禹更要好好看守,绝不可让他有可乘之机。”魏相急道。 刘贺没有给出回答,他在想另一种可能性。 霍光始终是烫手的山芋,倒不如让他自我毁灭。 现在,刘贺想要让霍光和霍禹死易如反掌,但杀人诛心,可以再在此事上做一些文章。 谋逆之事已经结束了,但是霍禹谋逆的心还在。 成王败寇的道理,霍禹知道,但却绝不会接受。 既然有这颗谋逆的心,那么刘贺就可以让他心中所想实现,到时候霍家就会更多一罪。 就在刘贺想着要如何将此事说出来的时候,一直在门外侍立的樊克突然推门进来请奏。 求订阅! (本章完) 第399章 霍禹若叛汉去匈奴,朕一定帮帮场子,让霍家身败名裂(求订阅) “启禀陛下,戴使君在殿外,他说有要事情要上奏陛下。” “让他进来。” “诺!” 很快,满身风尘的戴宗就神色匆匆地走进了温室殿。 几个月之前,也就是门下寺开衙的时候,刘贺就命戴宗重建绣衣使者。 从那时到今日,虽然长安城里发生了许多的变故,但戴宗一直都没有耽误这件事情。 尤其是霍光在朝堂上倒台后,绣衣卫就从暗处走到了台前,有了更正式的身份。 现在,绣衣卫名义上仍然由御史大夫统领,但实际上却直接向刘贺复命。 到了今日,整个绣衣卫已经有了五六百人之多。 除了刘贺从昌邑国带来的那数百名孤儿之外,又增补了许多人。 增补进来的人也多是长安城里的孤儿,无牵无挂,与他人没有任何的纠葛。 加入绣衣卫自然有一套甄别的成制,不只要身家清白,更要忠于天子,并且机灵好学,大胆心细…… 总之,这要求比普通的小吏要高出许多。 入了绣衣卫之后,除了根据安排做事之外,要学的本领也五花八门,更要认字。 绣衣卫虽然仍然在草创的阶段,但正在快速地铺展开去,并且逐渐发挥出作用。 在长安城里,绣衣卫有二百多人,其余的三四百则分散到了三辅的各个陵县中。 长安城的绣衣卫被称为总卫,衙署就设在原来的昌邑邸里,在其他郡县的衙署则统一称为站,以此和其他衙署那传、亭、置、寺的名称区分开。 茂陵站、霸陵站、长陵站……都已经是逐渐有了雏形,他们四处搜集县城乡野里各种旁门左道的消息,并且层层上报,以达天听。 戴宗终日要在长安城里四处游走,非常辛苦,此刻披着的斗笠上更已经落满了积雪,一看就有紧急的事情上奏。 “陛下,微臣有要事上奏!” “何事,奏来既可。” 戴宗却并未说话,而是意有所指地看了看在场的其他朝臣,这小小的细节被张安世等人看穿了,脸面上都有一些尴尬和不悦。 他们第一次听到绣衣卫的名头时,就知道天子是借绣衣御史的壳重建了一个衙署。 这个衙署现在自然是针对霍党的,日后恐怕就是要针对他们这些朝臣了。 “此间都是朕的肱股,不用回避,你只管奏来。”刘贺倒是大度地说道。 “微臣刚刚得到的消息,陛下让微臣查找的霍云和霍山,已经有了踪迹。” 众人都有一些吃惊,他们没想到天子竟然在他们之前就已经未雨绸缪,提前开始注意此事了。 “哦?这消息可能确定?” “可以确定。” “他们此刻在谋划何事?” “正在北城郭里暗中联络死士,要在长安城掀起动乱,好让霍禹和霍光北逃。” 刘贺满意地笑了,今日是个好日子,心想事成。 刚才,他还想着要如何让霍禹上钩,没想到他们自己竟想着如何往网里钻了。 “丙吉!” “微臣在!” “明日就将霍禹押回霍宅去,让他就在霍宅好生住着,就说是皇后向朕求情的,让他先回去和霍光团圆!” “这恐怕……”丙吉想要质疑。 “领诏即可!” “诺!” “黄霸!” “微臣在!” “霍禹回到霍宅之后,立刻撤去部分剑戟士,再不动声色地调一些佐君盟的人混入其中,让开这条缝隙让他们看到,但也不要打草惊蛇。” “诺!” “戴宗!” “微臣在!” “盯死霍山和霍云及其党羽,他们一切动向都要看得清清楚楚,不可脱离掌控,亦不要阻挠他们的行动!” “唯!” 刘贺又飞快地下了几道命令,张安世等人已经猜到天子要做什么了。 他们虽然觉得天子此举也有一些孟浪和冒险,却也都没有站出来反对。 经过上次天子和上官太后联手夺了霍光朝权的事情之后,他们都不敢再怀疑天子行阴谋之事的本领了。 刘贺又让樊克草拟了许多的诏书,发给长安城内外的许多官员。 这些官员的品秩不如张安世等人那么高,但是会在未来几日的事情里,发挥重要的作用。 现在的刘贺也在赌,他赌霍光、霍显和霍禹等人已到了惊弓之鸟的地步,到了这个地步,离自我毁灭就不远了。 但刘贺也还有一丝期待,若霍光能够幡然悔悟,仍然能为霍家保留一些颜面。 所有事情全部安排妥当之后,殿外报时的钟声响了起来,居然已经到戌时了。 外面的雪还在不停地下着,窗棂上也积满了厚厚的雪,甚至开始从缝隙之中涌进殿来。 这些挤进来的雪在殿内热力的烘烤之下,逐渐融化成了雪水,一滴一滴地往下滴,发出“吧嗒吧嗒”的声音,犹如未央宫这头巨兽在流血一般。 终于,还是刘贺站起来,打破了这寂静的气氛。 “几位爱卿,夜已经深了,明日还有许多事情要做,回去歇息吧。” “陛下,明日何时去暴室狱提审淳于衍和霍显……”黄霸小声地问道。 “辰时就去,把掖庭所有的官员都叫上,朕还有另一件大事要一起办。” “唯!” “戴宗,将刚才拟定的诏书都发下去,让所有人做好准备,不管何人出了纰漏,都以谋逆论处!”刘贺狠心说道。 “唯!” 再无其他的事情,几个朝臣起身向天子告退,怀揣着不同的心情离开了温室殿,匆匆隐入黑暗中。 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几个人拉开了一些距离,并未走得很近。 此时,地上的积雪已经很厚,踩在上面会发出“察察”的声音,寂寥又安静。 甬道上密密地点着宫灯,暖黄的灯光落在雪上,让白雪镀上了一层金,煞是好看。 张安世心中有事,所以一路低头不语,走得比别人快了不少,没多久就来到了北阙的丹墀上。 站在此处向远处看去,大半个长安城都若隐若现,只能看到零星的灯火。 高高的阶梯两侧虽然也点着宫灯,但因为空间变得更空旷了,所以灯火也就暗淡了许多。 阶梯上铺满了积雪,稍有不慎恐怕就会一路摔到底,张安世稍稍停了停,又紧了紧身上的袍服,才准备往下走。 可是还没等他抬脚,就听到身后的雪声中听到有人在喊他的名字。 求订阅! (本章完) 第400章 霍光尚未死透,就有朝臣暗中结党,对抗皇帝行新政?(求订阅) 张安世回头张望,发现丙吉从暗处急急忙忙地小跑了过来。 “子儒的腿脚真是爽利啊,让我一路好赶。” “丙公,小心。”张安世不解,但仍然过去扶住了险些摔倒的丙吉。 “子儒,我有几句私话想与你说一说,你可愿意与我同行一道?”丙吉笑着问道。 “天冷路滑,有人做伴,我求之不得。”张安世心领神会地说道。 张安世和丙吉这两根大汉帝国朝堂上新立起来的柱石,就这样相互搀扶着,一道向下方的北阙走去。 这积雪铺满的阶梯确实不好走,两人小心翼翼地摸索着,仍然几次险些摔倒。 当他们二人完全走到了台阶下,才不约而同地长松了一口气。 “子儒,你说在这大雪天里,到底是上去容易,还是下来容易呢?”丙吉笑着问道。 张安世若有所思地回头看了看十几丈高的阶梯,只觉艰险万分,然后说道:“自古以来,都是登山难下山易。” “本官倒是以为登山虽然艰难,但下山却更加凶险。” 丙吉这略带悲观的话,让张安世也有所感悟,他看了看身后那高高的阶梯,不正是像一座难登的山吗? 站得高自然看得远,但也摔得更痛。 就像刚才一路走下来,稍稍不注意,恐怕就要摔一个头破血流。 幸好,终究是安然地走下来了,而且他们明日还有机会再上去。 不像那被幽禁在霍宅里的霍光,在最后关头摔了下去,头破血流,再无翻身的机会。 “子儒,令妹的身体如今调养得如何了?”丙吉问道。 “有劳丙公挂念,按县官说的法子调养着,虽然还未痊愈,但终于没有像之前那样骇人地咳血了。”张安世说道。 “那就好,令妹是县官的婕妤,来年入宫,肩负着承续皇嗣的重任,不可有差池。”丙吉说道。 张安世微微一愣,丙吉此言其实有一些僭越了,被天子听到,是要遭来猜忌的。 他心有余悸地抬头看了一眼阶梯上那鬼影幢幢的宫殿群,确定无人监视之后,才重新看向了丙吉。 “丙公,舍妹只是区区婕妤,蔡公之孙文嫣亦是婕妤,更莫要忘了,还有霍氏的皇后在。”张安世说着,又向椒房殿的位置看去。 丙吉笑着摆了摆手,似乎在说张安世此刻过于谨慎。 “在我大汉,子以母贵,蔡公虽然是御史大夫,但终究是老了,蔡婕妤又如何与令妹张婕妤相较……” “至于霍氏的皇后……霍家都倒了,她又怎可能久立?” “和宗亲相比,外戚才能得天子信任,子儒现在是大司马大将军,他日必能成为朝堂柱石,辅佐天子乃应有之义……” “子儒何时见过没有外戚作为依仗和屏藩的天子呢?” 丙吉只称天子,而不称县官,显然不单指身后未央宫里的那位天子,更指未来的大汉天子。 张安世这次并没有出言反驳,四下无人,又在黑夜,他那因为谨慎而时时蹙着的眉毛,总算是稍稍舒展开了。 丙吉说得不错,从七王之乱后,不管是诸侯王还是宗亲,看似被天子尊崇,实际上却时时被提防。 反而是外戚,才能得到天子的重用和仰仗。 原因倒也简单,宗亲身上有刘氏血脉,对皇位都有宣称;而外戚与天子有血缘关联,却不能染指大位。 两者相较,历代天子当然更仰仗外戚——当然,在那夺嫡的过程中,也有许多外戚身死族灭。 如今,县官虽然还没有子嗣,但嫡庶之争却已经初露端倪了。 除却岌岌可危的霍氏之外,现在只有蔡氏和张氏这两家外戚。 显然,张氏要比蔡氏领先一个身位。 当张安君被选为天子婕妤的时候,张安世只不过是光禄勋。 而如今,他却已经是大司马大将军,领尚书事了。 权势和威望不说比追以前的霍光,但也确实配得上大汉柱石这几个字了。 张安世虽然谨慎,但并不迂腐,更不愚钝。 自然能将这种形势看得清清楚楚,内心又怎可能没有一点触动和欲望呢? 只不过平时还不愿外露罢了。 这几个月来,精神紧绷了许久,张安世自然要憧憬未来的前途,以作消遣。 如今心中的小心思被丙吉戳破,难免有一些飘飘然。 “县官与皇后恩爱有加,舍妹还未进宫,丙公提到皇嗣之事,恐怕太远了一些吧。”张安世话里透露出几分得意。 “县官最明事理,这简单的事情,又怎可能看不清呢?”丙吉含糊不清地说道。 “丙公此言极是,县官真乃明君。”张安世也模棱两可地笑道。 “子儒,伱的三个虎子如今年龄几何?”丙吉接着问道。 “有赖丙公挂念,长子千秋二十有六,二子延寿二十有四,小子彭祖过继给了家兄张贺,今年十八。” “对对对,我想起来了,彭祖读书不错,资质上佳,他日能成气候。”丙吉夸赞道。 但说到这里,气氛突然有点奇怪起来,因为他们心中都想起了一个人,这个人正是张彭祖的同窗好友——刘病己。 两人沉默了下来,这番沉默版本应该有言语来填充,而且内容必然应该是关于刘病己的。 但是他们却非常默契地一言不发,让言语自然而然地消失在黑暗中——现在提起刘病己,不是一件好事。 “那三个虎子现居何职?”丙吉岔开了话题笑着问道。 “千秋在羽林郎中担任军侯,延寿在京兆尹出任功曹史,彭祖在太学读书,都是微末之职。”张安世自谦道,却有得色。 “子儒这就过谦了,待霍党之事彻底平定之后,他们都能在仕途上有所进展。”丙吉由衷地说道。 霍党彻底被清除之后,朝堂上会空缺出许多的位置。 天子虽然说了来年要在察举制中加入科举制,但那只针对未出仕的儒生,已有官身的人自然不需要再来一次选拔。 张安世们作为倒霍的功臣,子侄辈自然能在朝堂上获得生发。 有功必然有赏,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张安世并不觉得不妥。 “如果我没有记错,丙公亦有三子吧?”张安世转而也问道。 “子儒好记性,长子丙显,次子丙禹,幼子丙高。”丙吉如实说道,“比子儒的虎子虚长几岁,品秩相差不多。” “你我都已经老了,他们倒是与县官的年龄相仿,希望他们能为县官再立立功劳,也无愧圣恩了。”张安世说着就向温室殿的方向拱了拱手。 “我倒也是这样想的,这些竖子若能携手,又有县官指引,定能彰显大汉之大。” 朝堂上最谨慎的两个人说到这里,就点到为止了,他们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似乎做成了一件了不得的事情。 谨慎而有城府的人就是如此,有些话说了像是没有说,但有一些话没说却又已经说了。 轻飘飘的雪花不停地从天而降,四周只能听到“沙沙”的声音。 在刚才那一番看似寻常的对话中,张氏一门和丙氏一门暂时携手站到了一处。 他们往后要斗的人是谁还不知道,但是先壮大自己的力量却绝对不会有错的。 身后那前殿的朝堂,就像一个巨大的舞台,有人狼狈下场,自然就有人登场。 “丙公,天色不早了,明日还有许多公事要处置,我先告辞一步。”张安世说道。 “子儒自便。” 二人相互行完礼之后,张安世就匆匆离开,但脚步比先前更加轻快了一些。 丙吉目送张安世的背影,却没有立刻动身,而是在越来越密的雪中静静地站着。 半个月之前,张安世的二子张延寿与刘德的幼女刘兰芝定了亲,年后就要正式结为儿女亲家了。 在这数月的动荡中,以宗正刘德为首的宗亲没有太多露脸立功的机会,但他们永远都是朝堂上一支不可忽视的力量。 丙吉今日来找张安世,当然不是为了私利而结党,而是希望朝堂能够上下一心,让大汉的方向不要走偏。 不知道为何,这几个月来,丙吉对天子的行为感到了一些担忧。 天子确实有明君风范,但似乎越来越像孝武皇帝了。 这并不见得是一件好事。 而且,丙吉听到了一些传闻,天子要在年后推行新政了。 新政虽新,却有风险。 朝臣上下一心,方能辅助天子,开创出一个大好的局面。 但有时候也要制衡天子,以免天子犯错。 想到此处,丙吉再次看向温室殿的位置。 在重重的飞檐之中,根本不可能看到温室殿,但是他知道,那里是未央宫的核心。 张安世可以当这朝臣的领衔人物——也许可以在关键时刻,规劝天子。 求订阅! (本章完) 第401章 审霍显弑君案之前,朕要先解决刘病已这危险人物!(求订阅) 翌日清晨,长安城的雪终于停了下来,但气温没有任何的回升,太阳更是仍然藏在翻滚的云层后。 那被层层乌云遮盖住的天空,看起来像是随时都可能再下一场大雪。 至于未央宫,四处都白茫茫一片,煞是好看。 殿顶、丹墀、阶梯、亭台、雕岚、高阙、枯树连带值守的兵卫和郎卫……都覆上了积雪。 宫婢内官们缩在絮了绵的锦袍里,要么洒扫除尘、要么迎物送秽,要么脚步匆匆——各司其职。 他们的手耳面庞已经冻得通红了,却不敢有丝毫停歇,只有到了人少的地方,才敢停下来跺跺发麻的脚。 还要担心被品秩比自己更高的内官抓到,训斥一番。 他们看似很可怜,但相比于长安城里的普通百姓或贫民而言,已经幸运至极了。 至少,在未央宫里,他们肚里还有食,穿的是锦袍,活过这个冬天不是一件难事。 更何况,天子仁慈,说不定到了除夕夜,他们还能得到赏赐呢。 这样一来,和寻常的年景相比,今年已经好过许多,他们又还有什么其他的奢望呢? 【备注:除夕一词在西晋第一次出现在典籍中,推测汉朝亦有除夕】 …… 辰时未到,刘贺就早早地就从椒房殿出发了。 离开的时候,他并没有告诉霍成君要去做什么,而是撒了一个谎,说是去中央官署查看今年赋税缴纳的情况。 霍显被捉拿的事情,刘贺也还没有告诉霍成君,到了这个关口,有一些事情不知道反而更好。 刘贺没有带全副的天子仪仗,只带了两什的昌邑郎和樊克,乘着一肩乘舆向暴室走去。 一路行来,遇到的宫婢内官都会跪在雪中行礼,刘贺能做的就是挥手让他们早点站起来,少受一些冻。 今日,刘贺是要去暴室狱做两件事情,时间非常紧张,所以才会起得那么早。 在大汉帝国中,监狱的数量超出普通百姓的想象。 在一个城池当中,许多衙署都有自己掌管的监狱。 长安城作为大汉最大的城池,监狱自然也是最多的,由各个府衙管辖的监狱加起来足足有二十六座。 除此之外,许多高门大族还设有自家的私狱——专门用来惩治关押犯了过错的奴婢们。 在这二十六座“官营”的监狱当中,规模最大的,莫过于由天子直接下诏管辖的诏狱。 诏狱听起来只是一处监狱,但实际上却又有细分,各“分狱”被安排在长安城内外不同的地方。 比如说在廷尉寺内的廷尉诏狱,在执金吾内的执金吾诏狱,在上林苑里的上林诏狱等等。 所以诏狱令说是由廷尉管辖,品秩也只有千石,但因为管着所有的诏狱,独立性颇高。 诏狱还不是谁想进就能进的。 最初,只有身份地位很高的朝堂重臣和皇亲国戚犯了谋逆之罪,才有资格关到诏狱当中。 但是随着皇权越来越强势,诏狱的规模越来越大,许多身份普通的罪犯也会被投入诏狱中。 孝武皇帝末年,整个诏狱的规模达到了巅峰,最多的时候竟然关押了十万人。 一方面是因为孝武皇帝对匈奴用兵,劳民伤财导致民变迭起,犯上作乱、作奸犯科之人过多。 另一方面则是因为孝武皇帝猜忌心太重,多次打击高门大族巩固皇权——声势最大的莫过于巫蛊之乱。 孝武皇帝大行,孝昭皇帝即位,采取了以宽济严的政策,诏狱也才逐渐空置了下来。 最近这个月,天子打击霍党,将大大小小几十上百个家族尽数投入诏狱,才又让诏狱重新热闹了起来。 但直到今日,诏狱中也不过才关押了一两万人,远远没有到达可容纳的极限。 除了诏狱之外,长安城的三辅衙门及各县之下还有郡狱和县狱,更有几个比郡狱和县狱更恐怖的恶狱。 由少府管辖的“居室”,专用来关押将军及天子近卫,或与之相关的犯人。 由中垒校尉管辖的北军狱,专门用来关押有罪的兵卒军校或者上书忤逆天子的犯人。 由蚕室署管辖的蚕室,则是用来关押要受宫刑的罪犯,当年太史公遭宫刑前后就押在此处。 而未央宫内的掖庭,也管辖着三个比较特殊的监狱,分别是永巷狱、掖庭狱和暴室狱。 这三处监狱的特殊之处就在于专门是用来关押女犯的。 淳于衍是女医,霍显是大将军夫人,都是货真价实的女子,所以黄霸捉拿住她们之后,就全部关在这暴室狱里。 椒房殿和掖庭同在未央宫的“北宫”,相距不过三四百米——霍成君不会想到她的母亲关在离自己那么近的地方。 一处住着高高在上的皇后,一处住着低贱该死的女犯,也有几分讽刺。 因为离得很近,所以不到一刻钟,坐在乘舆上的刘贺就来到了暴室外。 几个月前的夏天,刘贺为了见刘病已来过一次掖庭和暴室。 那时候为了掩人耳目,他只敢带几个昌邑郎,悄然前来,更不敢提前通报。 也在那机缘巧合之下,救下了侍中樊克的大母,并获得了樊克的忠心,为日后樊克发现弑君案埋下了伏笔。 而现在,刘贺不用再鬼鬼祟祟的了。 黄霸昨日就将天子要驾临的事情通传了下来,所以掖庭上下大大小小的官吏一大早就等候在了暴室的院外。 乘舆离暴室还有几十丈的时候,众人就在黄霸的带领下,跪拜迎接。 刘贺看着这几十个人,心中很感慨,形势变化之快总让人猝不及防。 乘舆来到众人面前,刘贺下辇之后,就让众人平身回话。 意料之中,他见到了不少的故人。 站在黄霸身后的自然是掖庭令张贺——他是张安世的哥哥,二人很有几分相似。 张贺原是废太子刘据的宾客,本有大好的前途,却因卷入巫蛊之祸被施以腐刑,只得来当这小小的诏狱令了。 反而是他的弟弟张安世,因为年龄稍小,与刘据并无纠葛,如今身居大司马大将军的高位。 真是造化弄人。 在原来的历史上,张贺因为拥立孝宣皇帝有功,被封为阳都侯。 如今刘贺称帝,这富贵恐怕也是没有了。刘贺知道张贺是良善之人,不免对此有些愧疚。 “你是掖庭令张贺?” “微臣正是张贺,前次陛下来时,微臣未能接驾,实乃死罪!”张贺说罢,又要下拜请罪,却被刘贺拦住了。 “不知者无罪,你是本分之人,朕不怪你。” “谢陛下!”张贺有些激动地说道。 “你的儿子张彭祖是不是太学生?”刘贺问道。 张贺没有想到天子会问到自己的儿子,连忙说道:“竖子是在太学读书。” “学而优则仕,朕听说张彭祖德才兼备,那就可以出仕了,让他当光禄寺当郎官,你可愿意?” 天子郎官看起来虽然无权无势,品秩也只有六百石,和掖庭令相当,但却是出仕的正途。 不知道多少朝堂重臣,是从天子郎官开始起步的。 张贺不知天子为何要拔擢张彭祖,但是心中自然狂喜,连连谢恩不止。 “暴室啬夫许广汉何在?”刘贺明明已经看到了许广汉,但仍然故意大声地喊了一声。 干瘦黝黑的许广汉立刻从人群中闪了出来,向刘贺问安。 暴室啬夫品秩不过二百石,在这掖庭当中都属寻常,他虽与张贺交好,得到一些庇护,但仍然常常会被别人欺压。 “许使君别来无恙?”刘贺笑着问道。 “劳烦陛下挂念!”这许广汉眼中竟然有些浑浊。 不怪许广汉多愁善感,他毕竟是先王刘髆的郎官,昔日也是好友,能看到好友之子坐稳皇位,当然觉得欣慰。 “家人最近可还好?” 刘贺这一问,让张贺和黄霸在内的一众官吏都有些震撼。 这其貌不扬的暴室啬夫,何德何能居然可以得到天子单独的慰勉? 其实刘贺此举,就是要让这些人知道,自己“不忘旧人”。 “二十年前,许广汉乃先王郎官,任上尽心尽责,与先王有功,于朕也算有拥立之功。” “今日起,许广汉仍然为暴室啬夫,品秩升为六百石,赏田百亩,赐金三百,马三匹。” 赏赐不算多,和他应得的比起来更是微薄,却能立刻改善他的生活,也是刘贺能做到的极限了。 这许广汉一愣,才回过神来,连忙下拜谢恩,其余的人也称赞天子仁善英明。 “平身吧,听说你寻得了一个好女婿,叫刘病已,可在此处。”刘贺又故意问道。 “在、在的,病已,病已!” 许广汉转身朝人群连喊几声,身形瘦高的刘病已才从后方中挤了出来:品秩不过斗食,当然上不了台面。 这刘病已一露面,不少人的脸色就变了。 张贺是担忧,黄霸是若有所思,其余属官则是不解——高高在上的天子,如何认识这常不来上差的泼皮刘病已的。 当下,唯有知道天子早就认下刘病已的许广汉面有喜色,连拉带拽地把自己的好女婿拉扯到了天子的面前。 出塞几个月,刘病已又瘦黑了不少,但是也更加精干了。 苏傅使团立下了大功,刘贺还没有机会见他们给予封赏。 今日,刘贺顺道来看刘病已,是因为一些事情不能再拖了。 “最近几日,朕一直都得孝武皇帝托梦,在这梦中,孝武皇帝告诉朕,这掖庭有遗珠。” “朕百思不得其解,问过博士官后,方知遗珠至子嗣,于是猜想这掖庭恐怕有刘氏血脉。” “命人查了宗谱之后,才明白掖庭中的刘病已竟是罪太子之后,乃货真价实的刘氏血脉。” “听说刘病已最近与苏傅使团出使西域,立下了一功,不正是遗珠亮光吗。” 刘贺说着夸赞刘病已的话,实则更在夸赞刘氏血脉,这也让众人想起了刘病已的身世,看他的眼神立刻就变了。 “既然是刘氏血脉的遗珠,朕又岂能让明珠暗投?” “昔日,废天子有谋逆之嫌,但孝武皇帝先建思子台,后赦刘病已,舐犊之情跃然纸上。” “今日又托梦于朕,恐怕亦想让刘病已不埋没民间。” “朕特此下诏……”刘贺说完,给刘病已递了一个眼色。 后者立马想起天子答应过他的事情,心领神会地拜了下来。 求订阅! (本章完) 第402章 追谥戾太子,施恩刘病已;认其宗庙血脉,除其继位资格! 刘贺答应刘病已的事情,当然就是给废太子刘据正名。 此事并不难做,因为本就有法可依。 他只需要依样画葫芦即可,再挑一个合适的时间挑明罢了。 “巫蛊之乱,乱在江充,废太子据,纵有冤屈,起兵作乱,亦是大过。” “但皆因惶恐失措,非有谋逆之心,故有错亦父子之争,非社稷之争。” 这几句话不惊世骇俗,反而是早有定论的说辞。 孝武皇帝在时,虽然没有为刘据平反,却已经多次流露出悔意。 所以刘贺此时说出来,没有引起太多议论,只是让在场的人又想起了巫蛊之乱的始末。 父子受人挑唆而自相残杀,本就有悖人伦,天子能给冤死之人一个公道也是善举。 “《逸周书·谥法》有言,不悔前过曰戾;不思顺受曰戾;知过不改曰戾。” “废太子刘据遭疑而不释,乃不思前过;遭斥责而骤反,乃不思顺受;自缢而不降,乃知过不改。” “然孝武皇帝有思子之痛,朕亦心有所感……” “念废太子未有谥号,不得祭拜,朕心甚痛,故以‘戾’谥废太子据,称戾太子。” “改湖县阌乡邪里聚为戾园,置奉邑三百家,园置长丞,设周卫奉守如法。” “谥戾太子夫人史良娣为戾夫人,改长安白亭东为戾后园,置奉邑二百家。” “其子皇孙进以‘悼’谥为悼皇孙,皇孙夫人谥为悼夫人,置奉邑三百家,改广明成乡为悼园。” “戾太子诸人之冢皆在别处,应择日移至戾园、戾后园及悼园。” 在大汉帝国,诸侯之墓都置三百家奉邑,刘贺如今给戾太子按诸侯之制置奉邑三百家,相当于将其视为诸侯。 在原来的时间线上,自然是由孝宣皇帝刘病已来追谥戾太子的。 如今,刘贺占着这天子之位,那么自然应该由他来给这些补偿。 而且刘贺此举也不只是为了补偿,更是一手阳谋,可以彻底消除刘病已对皇位的声索。 “刘病已,你可愿意接诏?”刘贺向低头跪在地上的刘病已问道,心中并不确定对方愿不愿意接受这个结果。 因为在历史上,刘病已对群臣给废太子刘据追谥为“戾”并不满意,毕竟这是一个恶谥,险些酿成汉版的大礼议。 然而令刘贺意外的是,刘病已郑重其事地深深地拜了下来,有些哽咽地颤声说道:“陛下仁慈,臣接旨!” 这姿态不似作假,而是诚恳至极,和他在斗鸡寮那副泼皮的模样丝毫不同。 果然,祖父和父亲的“罪名”是压在这年轻人心头上的一块大石头。 看来,人的欲望与自己的能力是紧密相关的。 如果刘病已此刻是皇帝,那么他对这个结果一定是不满意的。 但他现在只是暴室里区区的一介小吏,只能果腹,又如何能让有罪之身的祖父和父亲获得祭祀呢? 所以他没有理由对现在的这个结果表示不满意。 刘病已总不能因为对谥号不满意,就带着自己北城郭的那一班泼皮兄弟,学那不要命的范明友造反吧。 虽然戾太子这个谥号不是美谥,但刘病已的身份却得到了认可:再也不会有人戳他的脊梁骨,骂他是乱臣贼子的后人了。 从这一刻起,巫蛊之乱被天子定性为“子弄父兵”的家事了。 而刘病已更堂堂正正地成为了刘氏宗亲——还是与天子关系非常亲密的宗亲。 当下,众人看向刘病已的眼神就又变了,从漠视变得热络了起来。 估计用不了多久,就有官吏要与这不受尊重的刘病已称兄道弟了。 而看着刘病已长大的张贺和许广汉自然最为欣慰,那双见多了尔虞我诈和刀光剑影的眼睛,都已经泛红了。 当然,许广汉在欣慰当中还有一份喜悦,毕竟刘病已是他的女婿,有了宗室的身份,想来家中拙荆也会更满意了。 “平身吧。”刘贺说道。 “唯!”刘病已痛快地站了起来,若无旁人地抬手擦了眼泪。 接着,刘病已咧嘴就笑了起来,那未被权力和阴谋污染过的赤子之心,展露无遗,让人羡慕。 “至于你的功劳,朕也会记住的,今日先按下不表,日后朕会赏赐你的。” “陛下之恩,恩重如山,微臣不再要别的赏赐。”刘病已很洒脱地说道。 “朕还想让伱为大汉建立功业,甚至辅佐朕的子嗣,不愿受赏又如何立功?”刘贺笑着拍了拍刘病已的肩膀。 “谢陛下,微臣知道怎么做了,陛下所指,既是微臣所向!” “好,此话说得好!”刘贺笑道。 众人看着这君臣和谐、叔侄相亲的场面,或真或假也感到有些动容,纷纷跟着称颂天子。 “众卿平身吧,暴室啬夫许广汉留下即可,其余之人,都散去吧。” “唯!” 众人知道天子今日来此是有别的要事,也不敢在此碍眼,再三行礼之后,就离开了。 人已散尽,原本因为人多而退避三舍的寒气再次袭来,让刘贺比刚才更加清醒了些。 刘贺看着刘病已跟着张贺一起走远,心中其实松了一口气。 早在登基的时候,刘贺就有权力给戾太子平反,但当时自身难保,不能节外生枝。 但是现在,他的帝位已经逐渐坐稳了,也就腾出手来处理此事了。 而且,还要立刻处理,不能有任何的拖延。 原本,刘贺让刘病已跟随苏武和傅介子出使西域,只是想让他去接受一些历练,为日后派他带长安的游侠替大汉开疆拓土做些准备。 本就是未雨绸缪之举。 哪能想到李陵“窃”得范明友与匈奴勾连的消息,让苏武和傅介子的使团立下了大功。 过不了多久,刘贺是一定要在朝堂和天下为他们颁诏旌奖的。 那么跟随他们一同出使的刘病已就会走向朝堂众人面前,受到大汉天下的瞩目。 刘病已的身世太敏感了,很容易给官民留下遐想的空间——这些遐想的空间都是隐患。 几年前,甚至发生过有人自称是废太子刘据,要来长安索取帝位的闹剧。 与其让天下人在暗处妄加揣测,倒不如先把此事挑破。 所以,刘贺没有用阴谋,而是用了阳谋。 以前,不管是孝武皇帝还是孝昭皇帝,对巫蛊之乱的态度始终是模糊的。 今天,刘贺以天子的身份为刘据的事情做了盖棺定论:刘据仍然是刘氏的血脉,但却是有污点的血脉,他的后代自然也有污点。 在大汉帝国,有了这“不孝”的污点,想要再来染指帝位就很难了。 在原来的时间线上,刘病已是通过入嗣到给孝昭皇帝为孙的方式,获得承嗣大统的资格的。 入嗣为子很常见,入嗣为孙就有些癫悖了——这全是因为刘病已的身份很模糊,又再未有其他人选,才不被反对。 现在刘贺用诏令向天下宣布刘病已是废太子一脉的唯一后嗣,刘病已再想入嗣大宗,就要面临极大的道德阻挠了。 而且,是刘贺为戾太子正名的,这意味着刘病已身份的合法性来源于刘贺。 刘病已也就绝对不可能站在刘贺的对立面,否则定会被天下人耻笑和责骂。 再者说,刘病已现在心性纯良,知恩图报,也就绝不会轻易受他人蛊惑觊觎帝位。 毕竟,让刘病已的祖父祖母及父亲母亲能入土为安,又得后人祭祀,不用成为孤魂野鬼,这对刘病已是大恩。 这重视仁孝的大汉,更是重中之重。 因此,用追谥正名戾太子的阳谋,明确刘病已在宗庙里属于有罪的小支,并让其感恩戴德,是刘贺最好的选择。 派刘病已去为大汉开创更远大的局面,比阴谋歹毒地杀掉他要好万倍。 刘病已等人的身影终于消失在了拐角处,刘贺的思绪也从那白茫茫的雪地中受了回来。 今日的第一件事情做完了,接下来就要做第二件事情了。 “黄霸。”刘贺沉声叫道。 “唯!” “霍禹被押回大将军府后宅了吗?” “丙公会在午时派人将他送回大将军后宅,应该还有几个时辰。” “好,许广汉,朕要提审暴室狱中的人犯,你去把人带到正堂上去。” “不知陛下要先提审何人?”许广汉问道。 “先审大将军府女医淳于衍,再问大将军夫人霍显。” “唯!”许广汉腿脚麻利地跑进了暴室狱,刘贺也在黄霸和樊克的护送下,随后而来。 求订阅!我靠,我手残了,把戾太子全部打成天子了。叩拜谢罪! (本章完) 第403章 妖妇咒骂孝武皇帝,亲口承认弑君动机,皇帝廷尉皆震愕! 暴室狱和大汉的其他衙署一样,也都是三进三出的庭院。 前院是被判了徒刑的罪妇官奴们劳作和居住的地方,面积是最大的。 这些罪妇官奴都已经被定了刑,所涉案件业已全部尘埃落定,不需再日日关押了。 中院及中院里的正堂是暴室啬夫和一众吏员署理事务的地方。 除了暴室啬夫是品秩二百石的属官之外,其余的十几个小吏不管是男是女,几乎都是斗食而已,属微末之流。 因为暴室狱属官吏员不多而且该管事物也少,所以中院的许多偏房是空着的。 于是,左侧的偏房改成了马厩驴棚,右侧的偏房则是膳房和薪房。 至于后院的正房和厢房都改成了牢室,一丈见方一间一间排在一起,狭小而又拥挤,空气更是污浊不堪。 关在这里的罪妇就都是尚未定罪的人了,她们虽然不用到前院去做漂洗晾晒这类重活,但是终日囚在这狭小的牢室中,更要受到那些健妇恶吏的欺侮,日子反而更加难捱。 《汉律》当中其实有明确的规定,狱卒属官不能无故殴打犯人,如果犯人有冤屈,更要帮其传递冤情。 然而说是不能殴打,但这不代表狱卒们没有其他的手段来虐待这些犯人。 不给饭食,不清秽物,冬泼冷水,夏放炭炉……狱卒的手段多得数不清。 许多罪妇刚开始被押到这暴室狱里的时候,尚且还能喊上几声冤,但是关得久了就受不住了,常常会苦恼着哀求招供认罪。 更有那些豪门大族的罪妇,自幼没有吃过苦,在暴室狱里关上几天,即使最后沉冤昭雪活着出去,但人也会变得神志不清并喜怒无常,与疯子癫子没有区别。 总之,被关到这暴室狱里的罪妇,超过五日的,不死也要褪下一层皮来。 昨夜,刚刚下了大雪,今日又没有出日头,所以前院里并没有人在忙碌。 但是,当刘贺快步穿过前院的时候,仍然从两侧那些厢房半遮半掩的门缝中,看到了一双双惊恐的眼睛。 这些罪妇虽然可怜至极,但确实也都触犯了大汉的律法,所以经受这些惩罚是应有之义,绝不可放出去的。 刘贺以后能做的,就是减少冤假错案的发生,再让那些被他人牵连的犯人的日子好捱一些。 很快,刘贺来到了暴室狱逼仄的正堂之上,并在黄霸的指引下坐到了上首位。 因为暴室狱的吏员粗苯不识字,所以平日一般不会在此处审问犯人。 今日这弑君案过于敏感,刘贺暂时不想让太多无关之人知道其中的曲折,所以才将审案过堂的地方定在了此处。 没有足够的人手,于是跟着刘贺来的近侍左右,就都要在堂上临时承担起属官吏员的职责了。 二十个昌邑郎充当亭卒,侍中樊克是写爰书录口供的书吏,廷尉黄霸坐在次席当辅佐的左贰官,暴室啬夫只能是通传消息押解犯人的谒者了。 一应准备全部都就绪之后,刘贺下令带人犯淳于衍。 许广汉忙不迭地就领着灌丛和几个昌邑郎去后院提人。 暴室狱不大,从正堂到后院也不过几十步的距离,没过多久,一个带着枷锁四十岁上下的妇人就被押到了正堂。 刘贺手中的惊堂木响过之后,这淳于衍立刻就顺从地跪在了地上。 在原来的历史上,淳于衍其实有着不小的名望。 这些名望当然不是靠着帮霍显下毒杀人积攒来的,而是因为她其实是大汉第一个专门看妇科病的医者。 如果不是因为她给孝昭皇帝下了毒,犯下了死罪,刘贺认为她未来是有大用的,只可惜已经没有这种可能性了。 淳于衍长相平平,也没有施过粉黛的痕迹,与终日都将自己打扮得甚是出挑艳丽的霍显根本不是一类人。 此人的身上还穿着被捉拿时所穿的袍服,看起来还算完整,上面也并没有太多的污渍,看来还没吃什么苦头。 “淳于衍,你可认得朕?”刘贺问道。 “陛下在上,受贱妾一拜。”淳于衍逆来顺受地行礼答道,普通至极,看着倒不似奸诈之人。 “既然你知道朕是谁,也就应该知道朕为何而来,朕给你一个机会,伱自己说说你犯了什么罪?”刘贺问道。 “陛下,贱妾一直住在大将军府后宅里,终日深入简出,哪里敢胡作非为,陛下,贱妾冤枉啊!”淳于衍哽咽道。 被捉到暴室狱来的人,几乎都要喊自己冤屈,但是有几个人是真有冤情的,就说不准了。 恐怕让范明友死而复生,再抓到诏狱里去,他的第一句话恐怕也是“罪臣冤枉啊!” “够了!”刘贺斥责道,“你莫要在朕面前装腔作势,孝昭皇帝、张安君和蔡文嫣都是被你下的毒,莫以为朕不知道!” 刘贺直入主题地说出了这几句话,堂上除了黄霸和樊克早知道此事,所以没有太过震惊之外,昌邑郎们和许广汉纷纷侧目,齐刷刷地看向了跪在地上的淳于衍,眼中不只有震愕,更有震撼。 这普普通通的女人,竟然敢做出这样可怕的事情? 有那么一瞬间,他们宁愿相信是天子犯了癫悖之症,故意给对方乱按的一个罪名,这样反而更能解释得通一些。 给天子下毒进而弑君,这何止是磔刑和族灭就可以抵消罪过? 恐怕阖族上下逐一将大汉所有的刑罚都受一遍,才能抵其十分之一的罪过吧。 “陛下,这是诬告,贱妾哪里敢做这样的歹事!” “贱妾从来都没有进过这未央宫,更没有去过张府和蔡府啊!” 淳于衍自然没有霍显那么善于装腔示弱,但求生的本能仍然让她痛哭流涕,似乎真的受到了莫大的冤枉。 “淳于衍,你就莫要干嚎了,廷尉已在你的住处搜到了毒物,你且自己看看吧。” 刘贺冷笑着说完,就向一边的黄霸示意,后者立刻将搜出来的装着水银的竹筒亮给淳于衍看。 淳于衍明显惊了一下,她房中的各种毒物数不胜数,为何这天子一眼就能挑中,是不是巧合? “你莫要猜了,这下毒之事,朕也略懂一点,你所用之物乃是水银,用朱砂蒸煮即可提出,下于饮食及器皿之中,不会骤死,要三五月才会逐渐见效。” “朕已经派人查了张安君和蔡文嫣两人平时用的器皿,都发现了水银的残余,想来是用水银反复浸泡过的吧?” “而后,又一路顺藤摸瓜,查到是这两家当中有奴婢收了外人的贿赂,才将这些带了毒的器物夹带到府中去的。” “虽然你们杀人灭口,将与你有勾连的奴婢尽数杀掉,想要切断此事与你的关联……” “但雁过留痕,又怎可能消除所有痕迹,你恐怕想不到,这些为虎作伥的奴婢虽然都死了,但是他们当中却有人将此事讲给了自己身边亲近之人……” 这并不是刘贺在编故事诈淳于衍,而是廷尉寺的官员们这几日来查到的货真价实的线索,没有半个虚假的字。 只要做了坏事,定然会留下痕迹。更何况有目的地去寻找,自然能事半功倍。 “黄霸,将这些奴婢证人的名字告诉人犯,免得这歹人以为朕在诓骗她!”刘贺故意冷笑道。 “唯!”黄霸又站了起来,将那些人证的名字一一念了出来,越往下念这淳于衍的脸色就越难看。 当黄霸将最后一个证人的名字念完的时候,淳于衍早已经是面如土色,跪立不稳了。 “这些证人如今也押在掖庭狱里,你若不信,可现在就让他们来对证!”黄霸说道。 事到如今,哪里还有这个必要呢? 淳于衍已经明白皇帝是有备而来的,既然认准了她犯了罪,又有这些证人,那么自然有一百种方法来让她开口。 痛快地认罪,还能免去许多的不必要的痛苦。 “不必了,贱妾认罪,一切都是贱妾所为……” “好,既然认罪,那你再说说这幕后主使是谁!”刘贺拍案问道。 “无人指使,全是贱妾一人所为。”淳于淡淡地说道,有几分视死如归的模样。 “孝昭皇帝他们与你无冤无仇,无人从中指使,你为何要毒害他们!” 刘贺再次狠狠地将惊堂木拍到了案上,因为用力过猛,那惊堂木竟然碎成了两半,他的手也震得生疼。 “无冤无仇?若不是孝武皇帝连年发兵征伐,关东郡国那时候怎可能饿殍满地,我又怎可能全家死尽?” “如此说来,那孝武皇帝自然是我的仇人,我杀了他的儿子也不过是报仇罢了!” 淳于衍越说越疯癫,到了最后突然就站了起来,两眼通红而又撕心裂肺地喊出了这几句话,仿佛是从内心剖出来的,甚至还在滴血。 “我倒是想杀孝武皇帝,只是他早早死去,就只能杀孝昭皇帝来泄愤了!” “至于那两个婕妤,为何我在逃亡之时受尽凌辱,她们自幼就可锦衣玉食,还有天理而言,我就是因妒生恨!” 淳于衍这些话,让刘贺始料未及,未曾想到对方竟然会想出这样一个荒诞而又合理的理由,一时竟被问住了。 说得虽然歹毒,但竟然也说得通:在刘贺看来尤其如此。 可淳于衍这几句话太超前了,只会被人看作是癫悖之言。 如果她晚生两千年,自然是振聋发聩的宣言,甚至会被百姓称为女侠。 但是在今日,却只能成为她大逆不道的注释,让她身上的罪孽更深重。 刘贺冷着脸没有说话,就这样看着淳于衍,任由她接着往下讲。 于是,淳于衍就一直这么骂着,足足一刻钟,都没有停下来过。 刘贺甚至有一些恍惚,开始怀疑这淳于衍是不是与自己来自一个世界的。 幸好,不是。 终于,淳于衍似乎骂到了脱力,闭上嘴又摇晃了一阵之后,就连带着那沉重的枷锁重新瘫跪到了地上。 “陛下,我愿意认罪,就不必再问了!”淳于衍虚弱地说出了这最后一句话。 未等刘贺说话,黄霸已经站了起来,颤抖着伸手指向了淳于衍,破口大骂。 “这妖妇简直是一派胡言,癫悖至极,大逆不道!” “陛下,淳于衍狡猾多变,当堂大放厥词,微臣奏请陛下,用刑,要用重刑!” 圆胖的黄霸上蹿下跳地骂着,恨不得冲到堂下去,亲手将其碎尸万段。 求订阅! (本章完) 第404章 不供出幕后主使,朕就当着你的面,凌迟你全家满门! 和黄霸的震怒加惊恐比起来,刘贺反而更加冷漠。 “黄霸退下!朕有几句话要和她说!”刘贺呵斥道 “陛下,这样的妖妇有何可说……”怒不可遏的黄霸还想再求天子,但也看见天子站起来,向淳于衍走去,只得连忙闭上了嘴。 几步之后,刘贺就走到淳于衍的面前,也看得更清楚了一些。 这淳于衍从外表上看,完全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妇人,没有任何的特别之处。 放在北城郭那芸芸众生当中,都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没想到,竟然有一手好医术和刚才的那番高论。 淳于衍看到天子来到面前,有一些畏惧,往后缩了一些。 “你说那些话,朕知道……”刘贺含糊之后才坚定地说道,“可你是医者,自然应该明白人命最重!” “先不论弑君本就违反律法,若像你所说的血亲仇雠毫无边界亦无限制的话,人与禽兽又还有何区别。” “你刚才说那番话,自然有你的理由,但并不能成为你杀人的依据。” “再者,你弑君杀人真的只为复仇,还是为一己私利,只有你自己最明白。” 刘贺不紧不慢地说着,淳于衍的眼神发生了一些变化,不再像刚才那样决绝了。 果然,刘贺猜对了。 很多人,都只是把话说得动听而已,有几个人敢直面自己的私欲呢? 刘贺看过黄霸查到的许多细节,几年时间里,淳于衍的丈夫从二百石一路升到了千石,处处都有霍显的影子。 这样看起来,淳于衍刚才义愤填膺的那番高论,只不过是她遮掩自己罪行的漂亮话,是彻头彻尾的狡辩罢了。 她看起来是在咒骂孝武皇帝和张安世们,但她也是在恨自己没有机会登到那样的高位上。 一旦有了那样的机会,淳于衍和霍显之流远不及孝武皇帝和张安世们,她们恐怕只会用手中的权力谋私和行凶。 世间自然有人真的憎恶天生的不平等,但也有人只是恨自己没有机会在不平等中压榨别人。 这淳于衍和霍显肯定不是前者,只能是后者。 刘贺那几句戳中霍显的内心深深处的话,让这女医官终于面露退色和惧意了。 能说中淳于衍心中所想,刘贺的负担少了许多。 在这个时代生活,就应该按这个时代的规则行事。 刘贺并不打算和对方辩经,他要的只是一个结果。 于是,他在淳于衍的身边慢慢地蹲了下来,一字一句地说道:“报仇还是报恩,都是有限度的,你已经报完了。” “按大汉的律法,谋逆之罪,是要族灭……” 族灭之刑,要诛杀直系及旁系三代以内所有的人,只有十四岁以下的孩童可以免于一死。 【前文有错漏,范明友的双生子只有十二岁,可以活下来,已经订正过】 “但弑君之罪亘古未有,所以你族中那些十四岁以下的孩童,亦不可免。” “而且,朕现在要在你面前,将他们全部处死。” 刘贺冷酷至极地说完了这最后一句话。这一次,他终于在淳于衍的眼中看到了惊恐。 “黄霸!” “微臣在!”黄霸连忙答道。 “将淳于衍所有的亲眷都带到堂下来,包括她的那两个孙儿……” “再去掖庭调几个刑曹吏来,让他们在这堂下,一个一个地给这些罪人具五刑。” “朕要一直杀到淳于衍肯将身后的主使之人说出来为止。” 刘贺的话,让在场所有人不寒而栗,尤其是胆小的许广汉更是两股战战,几欲逃走。 而刚才想要亲手斩杀淳于衍的黄霸,显然被天子的戾气震慑住了,他没想到天子比他更毒辣。 “这……”黄霸有些犹豫。 “去!”刘贺厉声催促道。 “唯!”虽不合律法,但黄霸并没有再多言,站起来就往外走。 在黄霸的脚准备跨过正堂的那道门槛时,淳于衍忽然疯了似地磕头喊了起来:“陛下,陛下,我、我愿意招供!” 这就是暴力和恐惧的作用,淳于衍光是在脑海里简单想象一下,亲人的身体被一点点割得七零八落,就足以击溃他的心理防线了。 舐犊之情,最为无私。 刘贺不想用孩童的性命来威胁淳于衍,但可悲的是这样的方法总能屡屡奏效。 “立刻说出实情,朕也许可以网开一面!”刘贺说道。 “谢陛下……”淳于衍一阵惊恐的抽搐之后,许久才安定下来,缓缓地将自己所做的事情说了出来。 从去年年底开始一直到今日,淳于衍是事无巨细地将自己经历的事情说了出来。 给孝昭皇帝下毒的过程,乏善可陈,简单到了极点,没有任何惊险意外的地方。 原因非常简单,当时担任未央卫尉的人正是范明友,霍显及淳于衍想要派人进宫,简直是易如反掌。 莫说是下毒,就是直接派人进宫刺杀孝昭皇帝,也不是一件难事。 “罪妇弑君,给婕妤下毒,罪大恶极,幕后主使,皆为霍显。”整整一个时辰后,淳于衍说出了最重要的一句话。 至此,不管霍显认不认罪,都已经不重要了:但是刘贺拿她还有其他的用处。 刘贺回头看向了樊克,后者的案前已经叠起了一摞的宣纸——这都是弑君案的爰书和淳于衍的口供。 “黄霸。” “微臣在!”黄霸连忙站起来说道。 “淳于衍出首有功,日后其族按谋逆罪论处,族灭,十四岁以下孩童,收为官奴隶!” “唯!”最终的判刑应该由廷尉上奏,但天子的意见更重要,黄霸连忙将这句话记了下来。 听到这判罚,淳于衍没有再哭闹,而是默默地朝天子行了一个礼,不只是敬畏,更是感激。 “押下去!” “唯!” 没有犯人,暴室狱这狭小的正堂突然显得有一些空旷。 刚才并没有对淳于衍动刑,但刘贺总觉得能闻到一股若有若无的血腥味: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说的话太血腥了。 如果淳于衍再嘴硬一些,等黄霸将淳于衍的亲眷带来堂前,一个个地割成碎肉,刘贺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坚持住。 到时候,说不定刘贺是第一个疯掉的人呢。 “陛下,陛下!”黄霸在一边连着喊了喊几声,才让刘贺回过神来。 “何事?”刘贺问道。 “陛下,午时已经过了。” 午时是刘贺和丙吉约定好的时间,此刻霍禹应该已经回到大将军府了,其余的事情应该也都布置好了。 整个大将军,乃至整个长安城,从此刻开始时,变得内松外紧起来。 是时候审问霍显了。 “黄卿,收拾一下心情,朕要与你演戏了。” “下官准备好了。” “将霍显带上来吧。” “唯!” 求订阅! (本章完) 第405章 陛下,请让微臣给霍显上酷刑,她定会认罪的! 没过多久,霍显被带到了暴室狱的正堂,跪在了刘贺的面前。 虽然霍显和淳于衍是同一日被投入暴室狱的,关押的日子也相当,但她的精气神却好很多,甚至可以说是亢奋。 这毒妇一来到正堂之上,虽然是一副低眉顺眼的样子,实际上却偷偷地打量着四周的情形。 当她看到了坐在上首位的刘贺时,眼神一下子就暗淡了下来。 她并非是害怕或者恐惧,而是在示弱,以此伪装自己的蛇蝎心肠。 “贱妾问天子安。”霍显顺从地下拜说道。 “赐座。”刘贺淡淡地说道。 许广汉很是机灵,立刻就搬来了一张坐榻,放在了霍显的身边。 霍显倒也没有装腔作势,再次行礼谢恩之后,就坐下了。 自始至终,她都神色平静如常,似乎这里不是暴室狱的正堂,而是霍宅的正堂。 不管这份平静和镇定是不是装出来的,城府和心思都要远远超过普通人。 “岳母,有人出首你指使淳于衍给孝昭皇帝、婕妤张安君和婕妤蔡文嫣下毒,你可认罪?” 天子没有直呼其名,仍然叫自己岳母,言语中也没有太多的怒意,这让霍显以为看到了一线生机。 “陛下,此系诬告,陛下可将此人叫出来与我对峙,贱妾绝不敢做这样的歹事!” 霍显就这样突然尖着声音呼喊道,紧接着又是一阵赌咒和发誓,末了甚至挤出几滴眼泪,仿佛真的受了天大的委屈。 比淳于衍刚才的表演更有迷惑性。 刘贺冷眼看着霍显的表演,并没有着急去驳斥。 因为今日,他本就不打算逼霍显认罪。 恰恰相反,刘贺还要找一个理由,让她先回家去和霍光、霍禹团聚,这是刘贺给霍氏挖的最后一个陷阱。 淳于衍已经招供,霍显弑君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霍显招不招供,已经没有多大区别。 刘贺要让霍显慌慌张张地回去,在惴惴不安之中,逼霍禹赶紧劫走霍光,一同逃出长安城。 全家北逃,投降匈奴:他们一旦做出这件事情,霍家就遗臭万年了。 此刻对霍显的过堂审问,不在于逼她招供,而在于把她吓得肝胆俱裂,惶惶不可终日。 …… 霍显在堂下闹了许久,看天子没有任何的反应,也猜不透阴晴不定的天子在想些什么,这才慢慢安静了下来。 “如此说来,岳母是不愿意认罪了?” “陛下,实在是贱妾无罪可认啊,我霍家如今时运不济,夫君和禹儿又一时糊涂,犯了许多的过错……” “但弑君这样的歹毒之事,何人敢做,那可是死十次都不为过的大罪……” “贱妾只不过是区区一个妇人家,对朝堂上的事情不知半点,怎么敢做这样的事情……” “定然是有人看我霍家落魄了,所以要趁机打压我霍氏一门,想借扳倒霍氏的机会向陛下邀功,好取而代之!” “陛下万万不能受奸臣的蒙骗啊,更何况成君一向就体弱多病,如果让她知道这变故,恐怕会让她受惊吓啊!” 刘贺明明只是问了一句话,这霍显却亢奋地说个不停,接着立刻又哭诉了起来,悲痛惊慌的模样倒是非常传神。 刘贺看着这闹剧始终不发一言,不得不说这霍显求生的欲望实在很强,到了这田地仍不放弃任何活下去的希望。 这样反倒是省事了,对生的渴望会让霍显拼命地抓住最后的稻草,进而再迷失在求生的路上,咬上刘贺的鱼钩。 “好了,岳母,朕听到了。”刘贺不动声色地说道,霍显这才渐渐地安静了下来。 既然你要演,朕就陪你演。大家一起入戏局,看谁最后不能出戏。 “黄卿,你是廷尉,此事应该如何处置?”刘贺装作为难地问道。 “陛下,弑君乃是重罪,不可不明查,既然霍氏不愿好好招供,那就只能用刑了。”黄霸恶狠狠地说道。 “用刑?那岂不是有可能会屈打成招,更何况若是成君知道了,恐怕会担惊受怕啊!”刘贺再次装腔道。 “陛下,下官在刑场上摸爬滚打了几十年,就搞清楚了一件事情……” “这人啊,不管官位有多高,那都是贱坯子,好好与他们讲教化和律法是没用的,只有受了痛才会吐露真相……” “哪怕是那三五岁的孩童,若是打了定主意要说谎话,双亲如何规劝都是白费力气,绝不愿意开口的……” “但是倘若换个法子,用细细的带刺的竹鞭抽上几下,立马就都老实了。” “依微臣所见,就应该先给这霍显用刑,七八种刑罚先招呼上去,倘若她能顶下来,那么再听她喊冤也来得及!” 黄霸说得头头是道,途中看向霍显的时候,更是两眼冒凶光。 说到了激动之处,甚至不由自主地捋起袖子站起来,似乎就想到堂下对霍显动手动脚。 这副恶毒的模样,让霍显惊慌失措,连连哀求。 “陛下明鉴,贱妾昔日曾因为私事与这黄霸有过嫌隙,他此刻是在公报私仇!” “陛下万万不可听他胡言乱语啊,说不定就是他在诬告贱妾,陛下要明查啊!” 这一次,霍显的惊慌不像是假,反而是多了几分真实的恐惧。 “陛下,霍显张口闭口就说自己是区区一个弱女子,这话可说得不对!” “这偌大的长安城,何人不知大将军夫人霍显是一个狠角色?她这样的泼妇和毒妇,不用重刑是绝不会开口的!” “你、你这歹毒的泼皮无赖,你要是敢碰我一下,皇后定然不会放过你的!”霍显尖叫道。 就在黄霸和霍显斗得不可开交的时候,刘贺假意出来劝和了。 “黄霸,刑罚果真百试百灵的话,为何还要法曹,有刑曹不就够了吗?你刚才的话说得有失偏颇了。”刘贺说道。 黄霸对天子的质问不在意,继续洋洋得意地说着。 “没有什么案子是一次酷刑解决不了的,如果真的解决不了,那就再来一次酷刑!” “要是用上了酷刑还不能让人犯招供,那用刑的刑曹吏简直就是刑曹吏中的耻辱。” “陛下,微臣说一句自负的话,下官精通此道,被下官伺候过的犯人数都数不清了,没有不招供的。” 说着,黄霸那自得的表情中又多了一分狰狞,胖脸上剜出来的一双眼睛射出几道凶光,恶狠狠地盯着霍显。 “黄卿此话过于傲慢了吧,有夸大酷刑作用之嫌。”刘贺不咸不淡地说道。 “陛下莫急,可以听微臣细细道来,而后自然就知道微臣所言不虚了。” 天子作势去阻止黄霸说出骇人的话来,但黄霸正讲到激动亢奋之处,根本就没有顾及到天子,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孟子曾说人有四善端,其中就包括羞恶之心,对女犯尤其如此,用刑之前先将霍显的衣裤尽数褪去,即可让她魂飞魄散……” “又有十指连心之说,这手指是人身上最吃痛的地方,可用削尖的竹签顺着指甲的缝隙细细地钉进去,虽然疼痛难耐却不会伤筋动骨,可以再接着用其他的酷刑。” “若是到了这一步还不开口,还能用刀在女犯的脸上划出伤痕,再撒上粗盐,让其在惨痛中颜面尽失,这可是女犯最怕的事情。” “嘿嘿嘿嘿,如果仍然嘴硬不说出实情,也不要紧……” “这人的身上有许多柔软之处,用烧红的烙铁在上面炮烙,一处不行两处,两处不行三处,总有求饶的时候!” 这黄霸如数家珍地说着自己的手段和本事,时不时还对着霍显的身上指指点点,仿佛已做好了给霍显用刑的准备。 而这霍显已经被那些骇人的刑罚吓得浑身抖如筛糠了,她双手紧紧地护住自己的衣襟,似乎是怕那黄霸真的冲过来,将她的衣服尽数剥去。 虽然霍显平日在后宅里对奴婢们就很是苛刻,打骂责罚那是家常便饭,下手很少毒辣;但那些手段在黄霸那满腹的酷刑面前,简直就上不了台面。 越是喜欢动手虐待他人的人,才越是知道这些酷刑的恐怖之处。 若是时间退回到三十年以前,霍显还是那个在长安城里拼命求生的落魄少女,那么她也许还有勇气熬上几种酷刑。 但是她毕竟已经在霍宅里养尊处优地待了几十年,过的一直都是锦衣玉食的生活,养得是肤如凝脂,指如葱根。 冬天甚至连冷水都不用去碰一碰,怎么可能还经得住烧红的烙铁的折磨呢? 光是听黄霸这样随意的信口胡说,霍显就已经被吓得不停地冒冷汗了。 仿佛那些稀奇古怪的酷刑已经用到了她的身上,下腹更是坠胀不已,一股带着恐惧的尿意越来越足。 这样的酷刑,莫说是一个女子,就是健壮的男子恐怕也经受不住啊。 但霍显别无他法,只得哀求地看向了天子,期待想当仁君的天子能念霍成君的情分和霍光的积威,莫让黄霸胡来。 终于,当黄霸越来越往不堪之处讲述的时候,刘贺终于张口阻止了黄霸。 “黄卿手段高明,朕今日说是见识到了,但朕今日从椒房殿出来时,皇后就向朕求过情了,不让朕对岳母用刑。” 这显然是一个谎话,但黄霸一听就装作泄气的样子。 而霍显更是如获大赦:果然,皇后在天子心中有几分地位,能救自己! “陛下,如果不让微臣用刑,微臣就没有办法了!”黄霸有些不满地说道。 “黄卿,这几日可否先审一审淳于衍,至于岳母就先让她回府去,也算成全朕的仁孝之名?”刘贺假意说道。 哭得梨花带雨的霍显哪知道淳于衍早已经招供,更看不出这是一个为她设下的迷局。 她听到天子为她求情,心中顿时就是一松,似乎看到了一点活下去的可能。 但这生的喜悦也只是出现了短短一瞬就消失了。 因为她纵使暂时被放回府去,也还不能逃出生天啊。 只想求生的霍显在脑海中想了许多问题,已经开始盘算接下来该怎么办了。 天子真的有意要放过自己吗?霍家已倒,淳于衍能熬住酷刑不出首自己?回到后宅,还有什么路子脱罪呢? 霍显恐怕想不到,当她思考这些问题的时候,就已经落入了天子的圈套。 黄霸似乎对天子的提议有些气恼,颇有一些负气地说道:“陛下所说也不是不行,但此事乃廷尉寺该管之事……” “微臣愿意成全陛下当仁君的念头,但汉律也不可被偏废无视……希望陛下能先答应微臣的一个要求!” “黄卿只管提,只要是朕能做到的,一定答应!”刘贺迫切地问道,似乎只要能让霍显脱困,一切都可愿意答应。 “陛下念及骨肉之情,可以将霍显暂且放回去……” 黄霸说到此处,恶毒的眼光再次转向霍显,接着就一字一句地说出了自己的要求。 “微臣可以不在此刻对霍显用刑,但如果淳于衍供出了霍显,那微臣要立刻将霍显押回来用刑!” “黄卿,这淳于衍也是一介女流,可否……”刘贺再作为难状说道。 “陛下!莫要再有任何的妇人之仁了,她们做下的是弑君大案,必须要用重刑!” “这……”刘贺再次似乎犹豫地说道。 “陛下若不准微臣的这个要求,那微臣就向陛下乞骸骨,不当这廷尉了!” 黄霸说着,就把那小小的官印从腰间摸了出来,一把拍在桌上,那巨大的响声不禁让人担心它会四分五裂。 (本章完) 第406章 皇帝释霍显,诱其入陷阱;布天罗地网,待最后一击! 黄霸这有些忤逆的举动,让这狭小的正堂立刻安静了下来。 而跪在地上的霍显,心情更是跌宕起伏,被吓得七荤八素。 刚才,天子为其开口让她暂时免于酷刑的时候,她生出了一种逃出生天的侥幸和窃喜。 可没想到这黄霸竟然像一条恶狗一样,紧紧地咬了上来,丝毫不留任何的情面和余地。 早知道这黄霸是一个如此心毒手辣的人,当日就应该早点让他死在诏狱里。 也免得今日再出来搬弄是非了。 看来,自己还是不够狠,有朝一日若是还能东山再起,一定要更狠几分才行。 霍显心中的毒辣再次渐渐萌发起来,但是她脸上的柔软却没有褪去,仍然是满脸木然惊慌的样子,看不出波澜。 “黄卿是廷尉,此事就按照黄卿说的办吧,先给那淳于衍用刑……” “若弑君之事果真与霍显有牵联,那再将霍显押来暴室狱,到时候如何用刑,朕不再插手。”刘贺佯作不甘心道。 霍显暂时逃过一劫了,这还是让她感到庆幸:至少现在可以立刻离开这可怕的暴室狱了。 虫叮鼠咬,饭食粗臭,溺器肮脏,每日更要听左近牢室里的女犯们疯疯癫癫的痴语…… 霍显是一日都不愿意再在这暴室狱待下去了。 可是还不到高枕无忧的时候,淳于衍还关在这暴室狱里。 这可恶的黄霸恐怕马上就要对她用刑了,刚才那些可怕的重刑,淳于衍恐怕也是熬不住的。 如果霍显没有倒台,手里还捏着淳于衍的两个孙儿,那后者就算把暴室狱里所有的酷刑尝个遍,也不会吐露半个字。 可如今,自己也自身难保,又怎么可能威胁得了淳于衍呢? 活是暂时活下来了,往后又怎么办呢? 回衙之后,必须抓紧时间再想想办法,看看霍光还有什么主意。 “岳母!”天子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将霍显从胡思乱想中拉回到了这狭小逼仄的暴室狱正堂。 “岳母,黄卿是廷尉,此事就交给他去处置吧,若淳于衍或岳母确实是冤枉的,朕会让黄霸秉公处置的。” 霍显只能不甘地叹了一口气,然后就柔柔软软地对着天子行了一个礼,更口称“谢恩”。 但是在拜下去的那一刻,她却在心中埋怨起霍成君来。 自己好不容易让她进宫当了皇后,为何关键时刻却发挥不了任何作用,真是不争气的女子。 早知道如此,当初将她生下来之后,就应该直接溺死在便桶里。 “岳母,还有两日就是小除了,正是一家人团聚的日子,朕也将兄长暂时放还回去了,你们一家可以先团聚。” “别的事情都不打紧,一家人齐齐整整地在一起,才是最紧要的。” 霍显又是一喜,禹儿也被放回去了!难道天子真的在找机会放过他们霍家? 纵使心中仍然有数不尽的不满和怨念,但霍显也不敢在此时表露出来,只能柔弱地答了一声诺。 未再多言,刘贺立刻下令派人将霍显押回霍宅囚禁。 霍显离开了,霍家最后一条被放回去了,看看他们敢不敢做什么歹事。 此时,天色更阴沉了一些。 倒不是因为天上的乌云更密了,而是因为此时已经快要到酉时了。 没想到一日的时间,居然这么快就过去了。 “黄卿,平日里看你如此富态,还以为你性情平和敦厚,未曾想到扮起狠来,竟然也得心应手。”刘贺笑着说道。 “陛下,微臣从出仕那一日开始,就一直在刑场讼狱中打熬,给犯人用刑本就是家常便饭,微臣本来就是个恶人。”黄霸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地说道。 “但是断狱之事,恐怕不能光用刑罚,过于冷峻而又杀伐过渡,很容易招来祸事。”刘贺想起黄霸刚才吓唬霍显的恶毒言语,不禁提醒道。 “陛下所言有仁君风范,但微臣在廷尉寺任职十多年,见过太多的恶人了,不用重刑他们莫说是改过自新,就是认罪伏法都不愿意。”黄霸仍然坚持己见。 “黄卿惩治过的恶人自然有千千万,那黄卿可还记得,受刑之后仍是清白的人有多少?”刘贺再次问道。 “不足一成吧……”黄霸言语中有一些犹豫,已经不再像刚才那样笃定了。 “这一成的人在酷刑之下走一遭,不残也伤,将来的日子更不会不好过,官衙可曾给过他们养伤钱,黄卿可曾因此受过罚?”刘贺的笑容已经收敛了起来,不再似刚才那样和颜悦色了。 “他们既无得过养伤钱,而微臣也未因此受罚……”黄霸的声音更小了一些。 “在认罪的九成犯人当中,会不会也有被屈打成招却又不得沉冤昭雪的人呢?” 开始紧张起来的黄霸没有回答,因为答案是显而易见的。 “你也曾经被人冤枉下狱,蒙受冤屈和屈打成招本就是同源之水,黄卿应该能体会到其中的苦楚……” 此时,院外的雪又开始下了起来,而正堂中那炭盆里的炭火也逐渐暗了下去。 暴室啬夫许广汉本想去添些木炭,可是看到天子脸色似有不悦,就没有敢起身。 于是,正堂的里就越来越冷了。 虽然如此,可黄霸鬓角上的汗水却出了一层密密的汗水。 而他的脸上则再也没有刚才的那份得意了:天子这是在责备他太过滥刑了。 “陛下指责得是,这是微臣失察了,微臣向陛下请罪!”黄霸连忙站起来,在天子面前跪了下来。 “平身吧,朕今日不是要问罪于你,只是想让你想一想此事,用酷刑来断狱的边界到底应该在何处?” “微臣今日回去之后,一定好好地想。”黄霸诚恳地说道。 “倒也不必着急,来年朕就要推行新政了,这断狱诉讼之事自然也包含在其中,届时还要黄卿辅佐。” 新政? 黄霸抬头看向了天子,一时竟然没有听懂这个词。 “推行新政就是要变法!”天子说得坚决,黄霸却有一些不好的预感,自古变法之人,都没有好下场啊。 商鞅、李悝、晁错皆如此。 不过,黄霸心中更多的仍是兴奋和激动:能参与一次变法,不管结果是成功还是失败,那是法家信徒毕生的梦想。 更何况,黄霸本来就对大汉“独尊儒术、罢黜百家”的局面感到不满意,自然更加渴望能看到一些改变。 只不过恐怕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天子这一次的变法,比历代所有的变法都来得猛烈一些。 “微臣明白了,微臣愿为陛下效犬马之劳!”黄霸再次下拜道。 远的事情说完了,就要说当下的事情了。 “黄霸,你认为这霍显和霍禹会钻进朕布下的网子吗?”刘贺把玩着案上的惊堂木问道。 “刚才陛下与微臣所演之事并无破绽,想来应该能骗过霍显。”黄霸谦卑地回答道。 “好,淳于衍已经招供的事情,不得外传,其余的事情,依计行事。” “唯!” 在这个时候,几十个精干的绣衣卫从未央宫的北门飞奔而出,或是向正北或是向西北,纵马而去。 他们所带的诏令,将在长安城内外组成一张巨大的网,等待霍光他们的到来。(本章完) 第407章 霍家三人劫后团圆,霍光只知醉生梦死,竟不如区区妇人! 薄暮时分,受尽了惊吓的霍显终于回到了物是人非的霍宅。 离开暴室狱的时候,霍显就已经对霍宅的残破有了心理准备,但真正走进来时,仍然不禁心痛。 不知为何,大门内外的剑戟士已经撤去了一些,廷尉寺的属官吏员也少了。 但短短几日的时间,这霍宅就满目疮痍了,放眼尽是萧条。 再加上那再也无人清理的积雪,让霍显更觉得落寞了许多。 霍显在剑戟士的怒视下,在熟悉的甬道中不停地前行,看着院门和房门上那白底黑字的封条,一言不发。 为何这霍家会败得那么快,简直毫无还手之力,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答案显而易见,无非是霍氏过度膨胀的贪欲和邪念,但是霍显却仍然不愿意直面 终于,经过这番让人身心俱疲的跋涉之后,霍显来到了中邸的院子外。 还没有走进去,霍显就在院外碰到了跛腿的老奴佐启,他正端着一方小方案,应该是要送进中邸的寝房去。 “啊!夫人?”年近六旬佐启惊呼了一声。 佐启是跟着霍光从河东郡平阳县来到长安的老奴,主仆情分已经有四五十年了。 所以他是霍显少有的不会打骂的家奴——当然,霍显也不会对佐启有什么尊重。 “大将军这几日可还好?”霍显如往日一样冷漠地问道。 “好好好,大将军一切都好,只是这宣酒越喝越多了,一日要喝……”满脸皱纹的佐启是欲言又止。 自从天子发明了宣酒,并且头一个就赏赐给霍光之后,他就再也离不开此物了。 尤其是这一两个月以来,因为烦心事颇多,所以霍光每日饮的宣酒也越来越多。 霍显看了看酒,又看了看院中安静的寝房,并没有说话,但心中有些不悦。 此刻,她的心情已经渐渐平复了下来,得赶紧与家中的两个男子商量出一个章程来。 “每日的酒可还够?” “够的够的,县官仁义,并没有克扣酒食。” “禹儿回来了吗?” “小将军今日午间就被押……被送回来了,此刻正在偏房歇息。” “禹儿可有受伤?”霍显有些急切地问道,没想到天子真的将霍禹放回来了? “虽然憔悴了一些,但并未受伤,一切都好。”佐启一边讲就一边抬手擦拭起眼角的泪水来。 霍禹几乎是被佐启看着长大的,所以一说到霍禹,自然心有戚戚嫣。 大汉的寻常百姓就是如此奇怪,许多时候是只论感情,不论对错的。 就像这佐启,因为土地兼并而失去了所有的土地,而后全家自卖入霍氏为奴。 那之后,佐启一家几代都给霍家做事:佐启是奴,他的糟糠是婢,子孙亦如此。 但是这佐启不仅没有憎恨霍家的任何一个人,反而觉得主家遭此一难简直是不该有的飞来横祸。 而和那些仗势欺人的恶奴不同,佐启老实本分,不曾为非作歹也不曾多吃多占,全部身家恐怕只有六七千钱。 明明生活极其悲惨,却要和高高在上的大将军共情,实难理解。 然而像佐启这样的人不在少数,也不知道他们是仁善还是愚蠢。 “那禹儿和大将军见过面了吗?” “小将军回来之后,就到正房里去向大将军问安了……”佐启小声地说道,“今日,剑戟士撤走了不少,终于能说几句私话了。” “那大将军可有……大将军可有发怒?”霍显急忙问道。 “何止发怒……大将军骂了许多话,似乎一直在说小将军悖逆、狂放,到了后面还砸了东西……”佐启心有余悸道。 恐怕不只是砸了东西吧,霍禹也许还挨了打。 霍显有些偏执刻薄地笑了笑,竟然觉得一阵轻松。 看来,霍光已经知道所有的事情了,这样反而更好,省去了待会解释的口舌。 那些背着霍光做过的阴谋之事过到明路来,也就不用遮掩了。 自己的夫君,想必也就会放下什么大汉忠臣的狗屁说辞,再努力想一想还有什么破局的法子。 如今这霍宅就像一艘破船,早已经是千疮百孔了,江水还不断地涌进来,眼看着就要沉没了。 无论如何,都要再想想主意,不能跟着等死。 哪怕只有一两日的时间,也得想一想! 当年霍显在这长安城里流浪时,不知道经历了多少次九死一生,最后不还是在要饿死的时候,捡回了一条命吗? 那时候,除了年轻之外,霍显可是一无所有,比现在更加不如。 但是,霍显当时活下来了,之后才等来了许多的转机。 在求生这件事情上,整个大汉帝国内,恐怕没有人比得上霍显执着。 “这是今晚的晚膳吗?”霍显问道。 “是,还有饭菜在膳房,老奴待会还要去拿,现在都由宫里的膳夫来做,县官心里还是惦记着大将军的……”佐启絮絮叨叨地说道。 “这酒让我端进去,你去偏房将禹儿叫来一起用膳,再去膳房将剩下的饭菜一道端来。” “诺!”佐启高兴地笑了,这几日从未像此刻这样愉悦。 霍显从佐启手中接过了小方案,端着就径直朝着院中的寝房走去。 一路来到门前,又犹豫踟蹰了片刻,才推门走了进去。 和寻常大户的寝房相比,霍光和霍显的寝房自然大得多。 中间是一间正堂,左侧是一间书房,右侧才是摆着床榻的内室。 此刻,房中灯影昏暗,弥漫着一股刺鼻的酒味,让霍显不禁皱眉。 眼睛适应了片刻之后,霍显才在这正堂的榻上,看到了一团人影——两肩塌下,灰发披散,一手拿杯,一手执壶…… 正是霍光。 他一边自斟自酌,一边喃喃自语,犹如北城郭的疯癫之人。 颓丧无能的气息从这团黑影中散发出来,与这房中的黑暗融为一体,让霍显心生厌恶——居然还不如自己这女子。 整个寝房已是一片狼藉,值钱的摆件被清理一空,许多箱匣也参差不齐地洞开着,仿佛正张着嘴大笑霍家的落魄。 “酒寻来了吗?”霍光低着头浑浑噩噩地说道。 “酒来了,但是先容贱妾给大将军束发吧。” 霍光一愣,紧接着那颗白头才缓缓地抬了起来,浑浊的眼睛从散下来的头发中盯着霍显。 没有了权力这剂猛烈的春药,霍光这强人沉底轰然倒塌了。 他已经认出了霍显,但是却没有任何动作和表情。 相较于霍光的落魄而言,霍显反倒越发镇定,她将手中的酒放下了,又寻来一把梳子,走到霍光身后,为他束发。 从始至终,霍显的动作都轻柔至极,毫无凝滞,与这几十年无数次束发的动作毫无二致,似乎这几日间没有发生过任何变故。 不多时,霍光那头凌乱的头发终于被束了起来,露出了面目的他又有了几分大将军的威严。 但是那浑浊的眼睛、发肿的眼袋、颤抖的双手、刀刻出来的皱纹、黑紫的面庞及干裂的嘴唇……让他看起来更像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 霍显没有多言,镇定自若地来到霍光的面前,跪了下来。 “夫君,前几日,是贱妾癫悖了,口不择言,说了糊涂话,今日来此,向夫君请罪了。” 霍显有些冷漠地说完,郑重其事地拜了下去:纤细的身躯弯成一个极美的弧线,让人浮想联翩。 这心如蛇蝎的毒妇看起来是认了错,却没有否认那一日自己说过的那些话。 到了这个时候,否不否认那些歹事,或者说追不追究那些歹事,又有何差别呢? 似乎只是过了一瞬间,似乎又过了很久,房中响起一声沉重的叹息声,似乎有一些东西破碎了。 “你起来吧。”霍光含糊不清地说了两人相见后的第一句话。 霍显终于将身体直了起来,说道:“县官说暂无证据可贱妾的罪过,所以让贱妾回来,与夫君及禹儿一起过小除,共享天伦之乐。” “县官仁善啊。”霍光再叹道。 “佐启已经去准备晚膳了,片刻就到,我们一家亦可吃一个团圆饭。”霍显说罢就站了起来。 就在这时,霍禹也正好出现在了寝房的门外,他的额头上还有一处淤青,想来是霍光的杰作。 一时之间,几个月没有团聚的一家三口相顾无言,但实际上又在无声之中完成了交流与和解。 “坐吧,我等一同用晚膳。”霍光说道。 “诺。” 不多时,老奴佐启就一瘸一拐地将吃食端了上来,分别放在了几人的案上。 也许是因为霍显回来得有一些仓促,膳夫们准备的吃食有些不够,所以相比于平时的肉山肉海,显得有一些寒酸。 一小碗精米蒸饭,一刀炙过的半肥不瘦的羊肉,一碗莼菜鸡蛋羹加上一些夏天贮藏起来的旨蓄。 就是全部的吃食了。 除了这些吃食之外,三个人的面前还有一小壶重新温过的宣酒。 老奴佐启虽然瘸了一条腿,但做事情非常熟料,布好酒菜之后,立刻又去升起了炭火并多点了几盏灯。 佐启这一番忙碌之后,终于让这寝房里恢复了一些活力。 “佐启,你退下吧,这十几年来,有劳你为我霍家做了许多事情。”霍光缓缓说地道。 佐启惶恐不安,连忙放下手中的杂物,在霍光的面前拜了下来。 “大将军言重了,这是老奴的本份!” “你的那条瘸腿,还是当年为了拦下冲向禹儿的烈马,而被踩断的,霍家从未有过表示,实乃惭愧。” “都是老奴的分内之事!”佐启哽咽地说道。 “禹儿,佐启是你的救命恩人,向他行一个拜礼,若有来世,当为其牛马。”霍光说道。 霍禹皱了皱眉,有些不满地看了一眼佐启,并不想站起来。 但是在霍光的逼视之下,霍禹还是不情愿地站了起来,草草地向佐启行了个拜礼,而佐启连忙回礼。 “你的亲眷可还好?”霍光问道。 “都被关到诏狱里去了……”佐启那刻满了沧桑的脸上多了一些忧虑。 “以前霍家还过得去的时候,未曾对你们好一些;如今城门失火,倒要殃及池鱼了。”霍光无奈地笑道。 佐启没有说话,却忠心地把身体再次伏得更低了一些。 “早知如此,老夫平时就应该多给你们一些赏赐,也不至于此时心中有愧。” “大将军,莫要说了……”佐启已然带上了一丝哭腔。 “你且宽心,县官是仁君,不会为难你们的,说不定会给你们一条生路。” “大将军……”佐启已经老泪纵横了,但是霍显与霍禹却仍然面无表情。 “你退下吧。” “诺!” 佐启走了,门也被轻轻地掩上了。 之前的那几日,这寝房的门虽然也可以掩上,但是房中时刻都有四个剑戟士盯着霍光,这些剑戟士今日才撤去了。 如今,离他们最近的剑戟士也在这中邸的院门,算是给了霍光一些体面。 “用膳吧。”一家之主的霍光发话了,霍显与霍禹无有不遵,立刻动起了筷子。 (本章完) 第408章 住嘴!我霍光就算被天子做成人彘,也绝不当汉贼! 这一餐,几人的饭菜吃得少,宣酒饮却得多。 不宽敞的寝房内,除了咀嚼声外,再无别的动静。 霍光自斟自酌,倒觉得很平静,一家人能齐齐整整地这样用膳,也不失为一件悠然的事情。 但这份悠然,只不过是虚幻的一场空而已:被白雪覆盖的长安城仍然血流成河,没有停下的迹象。 霍禹的亲眷及霍光其余女儿女婿的亲眷,在霍家被查抄那一日,同时被押到诏狱中去了。 天子仁善,不至于虐杀他们,但霍光得罪过的人不知几何,谁知道会不会有人趁机公报私仇呢? 霍光虽然对亲情淡漠,但这些人终究是自己的骨血,闲暇的时候总还有几分记挂。 但是记挂又有何用呢?霍光已经无力再救他们了。 酒过三巡,霍光放下了酒杯:霍家虽然已经倒了,但他终究是一家之主,不可在妻子面前颓丧。 “将诏狱和暴室狱里发生的事情,与老夫说一说。” 一直在察言观色的霍禹和霍显停了下来,心照不宣地相互对视一眼,各自将自己的遭遇说了出来。 霍光静静地听着,一言未发,面目上的表情平静且毫无波澜:早已心如死灰了。 他对孝武皇帝有愧,对孝昭皇帝有愧,对当今天子有愧,对大汉帝国有愧啊。 但是,人却又总是更容易为自己感到不平。 霍光虽然心中有愧,但这份愧疚却随着霍家的崩塌,一点点地被磨灭掉。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怨恨。 他怨兄长霍去病将他从平阳带到长安来,他怨孝武皇帝给了他执掌朝政的机会,他怨孝昭皇帝没能早些留下子嗣,他怨霍显与霍禹背着他行了歹事…… 当然,他更怨当今天子不顾霍氏的迎立之功:孝昭皇帝大行仅仅半年,就对朝中重臣下手了。 燕雀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天子所行之事,不过如此。 “老夫再问你们一次,那些歹事,你们有没有做过?”霍光不死心地问道。 霍显与霍禹再次对视一眼,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终于是点了点头。 终于,霍光长叹一口气,将杯中的残酒一饮而尽,失去了所有希望。 能怨天子,却不能怪天子。 是他自己管家不严,让天子找到了出手的破绽。 以前,如果自己多分一些时间来管一管这后宅,霍家又怎可能到今日这种结局呢? “既然如此,那霍家沦落到今日的局面,倒也不冤,不必再硬撑着了……” “老夫今夜就给县官上奏,认罪伏法,也许县官能让我等死得体面一些……” “说不能还让细君、无忧她们减轻一些刑罚,让佐启这些奴婢少一些牵联。” 霍光说罢这句话,不由自主地摆了摆手,似乎要将眼前的富贵浮云全部驱散。 “父亲,我等其实还有一线生机的!”霍禹突然开口道。 霍光和霍显看向了他们这唯一的儿子:前者漠然,后者狂喜。 “生机在何处?”亢奋的霍显抢在霍光之前问道。 “生机在北方。”霍禹答道。 “北方何处?”霍禹又抢着问道。 “北方投匈奴!”霍禹再答道。 一阵短暂的沉默过后,霍光狠狠地将手中的酒杯摔在了地面上。 “放肆!你这竖子,难道还嫌我霍家背负的骂名不够多吗?”霍光作势就要站起来教训霍禹。 但不知道是喝了太多的宣酒,还是身体本来就已经糟了,他一时半刻竟然没能站起来。 霍显和霍禹看着这一幕,眼中露出一丝轻蔑。 “夫君,事到如今,总可先听听禹儿的想法。”霍显冷冷地说道。 霍光气得两手不停地发抖,但却又无计可施,只能用沉默表达自己的反对。 “父亲,霍山和霍云兄弟二人已经潜回了长安,正在北城郭纠集我昔日豢养的死士。” “城内城外的死士有千余人,只要我振臂一呼,他们定能为我霍家赴汤蹈火,绝无二话。” “如今这后宅的剑戟士又撤去了这许多,更有了可乘之机,冲杀出去并非一件太难的事情。” “更何况,在长安城的兵卒当中,也还有一些助力可以用,又能多上几分胜算。” “我更早就伪造好了通关的印信符传,待我等逃出长安城后,不管从朔方走还是从凉州走,都可以易如反掌地到达漠北!” 霍禹今日午后回到霍宅之后,只来得及将谋逆之事的前因后果说与霍光,根本来不及将这计划合盘托出,就被一只茶杯打断了话头。 如今抓住了这个机会,自然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一刻都没有停歇。 霍禹说得痛快,霍显则听得很亢奋,每年上千万的钱果然没有白花,还留了这样一条通畅的路子! 到了边郡之后,还会有接应的人,可保证他们一路畅通到漠北。 霍禹没有任何隐瞒,所有的细节都讲得清清楚楚。 霍显越来越兴奋,但靠在案上的霍光却不为所动,眼中更是多了些绝望。 “父亲,为今之计,只有北去匈奴!” “是啊,夫君,此事做得,总比困守在长安城等死强一些。”霍显跟着催促道。 霍光冷眼旁观,他没想到霍禹竟然还有这样的“好主意”!? “好好好,原来你们这是想带着老夫当汉贼啊,真是算得一手好账!” “汉贼”这两个字,霍光说得咬牙切齿。 “父亲,这不是要当汉贼,而是搏一个东山再起的机会。”霍禹挺身而立,眼中露出一丝疯狂。 人就是如此,越年轻,欲望就越多,想做的事情也就越多。 事情到今日的这个田地,霍光早已经认命了,但霍显和霍禹却还没有认命。 “你这不争气的竖子啊!”霍光这声感叹没有责备之意,反而尽是怜悯和惋惜。 要是霍禹好好地听自己的安排,没有那么大的野心和欲望,而是步步为营,稳扎稳打,此次出征归来,就可以晋为杂号将军。 再过两三年更可以位列九卿,仕途如此坦荡,根本不需要做这歹事。 “你我如今无兵无将,就算逃到匈奴去,又能有何前途呢,不过是寄人篱下,忍辱负重罢了!” “父亲,昔日韩王信去投匈奴,不也被匈奴人奉为座上宾吗?” “而后虽然起事失败,死于乱军之中,但父亲强于韩王信百倍,定能开创一个新局面的。” “纵使不顺,也可像韩王信的儿孙辈那样,找准时机归汉,自然可再在大汉中重立门庭。” “那韩增,不就是韩王信的后嗣吗,如今可是骠骑将军了!” “如果韩王信当年留在大汉,恐怕只会身死族灭,哪里还有生发的一日?” 霍禹说得头头是道,仿佛不管是进还是退,都有一条康庄大道等着他们。 此人的心中早已没有了什么忠义的念头,只将这天下大事看作那斗鸡寮了。 今日可以押这只鸡赢,明天可以赌那只鸡输。 看起来倒是灵活自如,不用受道义的约束,可到头来却最容易落一个满盘皆输。 滔滔不绝地说了一刻钟之后,霍禹终于意犹未尽地停了下来。 此时,正堂里的炭火烧得正旺,热力逼得他是满脸通红。 那眼里的血丝更是历历可见,真如同早已经赌输了却还想要放手一搏的赌徒。 看着这竖子,霍光只能在心中摇头,再次颤着叹气道,一连问了好几个问题。 “你可知韩王信叛去匈奴的时候,手中尚有数万人的兵力,在北地亦有援手和内应?” “你可知其孙韩当国归汉之后,经历了多少次征伐才让韩氏一门重新在朝堂上获得一席之地?” “你可知韩王信叛汉入匈奴的时候,匈奴人的实力还要远远强于大汉,如今攻守之势早已不同?” 霍光还想要接着往下发问,但霍禹突然站了起来,他大手一挥,竟然径直就将霍光的话打断了。 “父亲,莫管这些细枝末节的事情,韩氏一门终究再次在大汉光耀了起来!” “韩氏一门都能东山再起,我霍氏一门又怎么可能不如他们呢?”霍禹非常不屑地说道。 “更何况,这只是诸事不顺时的下下策,我等完全可以倚仗匈奴人之兵,等待天时而动!” 霍禹说得起劲儿,但是却没有提什么是天时。 但是霍光却已经看到了这个虚无缥缈的天时。 要么就是赌霍成君不被废后,日后子嗣继位,自然要找一个借口招纳霍氏残部为自己的外戚。 要么就是帮匈奴人练兵,带其南下攻掠汉塞,尽量引起天下大乱,到时再浑水摸鱼取得私利。 这两件事情看起来都能说得通,但走起来却都是一条死路。 而且,还是一条发烂发臭的死路,走上去未必能求生,却一定会遗臭万年。 如果霍光还是几个月前的大司马大将军,如果霍光还是十几日前那能走能跳的霍氏家主。 他一定会冲过去将霍禹当场拿下,将他痛打一顿。 但现在不行了。 霍光刚才只是想站起来,却发现自己是力不从心。 几个月来,连续病倒了许多次,再加上这几日的打击和痛饮,霍光的身体已经到了强弩之末。 也许休息几日还可以有所恢复,可此时此刻恐怕是无力用“武力”来劝阻霍禹了。 “你看到了韩氏一门重新屹立在朝堂上,但可曾想过还有许多人最后落了一个身败名裂还客异他乡的结局?” “莫要忘了,还有李陵和李广利这样的前车之鉴,他们哪一个人算得上有好结果呢?” “我霍氏乃是人杰,岂是这等鼠辈可以相比的?!” 霍禹说得豪迈,猛地一挥衣袖,就去摸自己腰间的宝剑。 但最后却摸了一个空,他这才想起了自己阶下囚的身份,脸色一暗,悻悻地将手背到了身后。 这个时候,霍显也连忙站了起来,作可怜相貌说道:“夫君,淳于衍还关在那暴室狱里,马上就要用刑了,她一旦在狱中招供,贱妾定然会再被带回暴室狱去,落入那黄霸的手中。” “夫君,你就忍心看贱妾在那可恶的黄霸手下,被大刑凌虐吗?” “到匈奴去,至少还可以保住一线的生机,还有再次光耀霍氏门楣的希望!” 霍显说到最后,已经是梨花带雨,仿佛真的又生出了无尽的委屈和不甘心。 一时之间,寝房内只剩下霍显的哭声,再也没有其他的声音。 许久后,霍光终于冷冷地说道:“不想挨刑,那就招供认罪。” 霍显一惊,她没想到霍光会说出这样的话。 “弑……的大罪,具五刑都是轻判,我等恐怕都要被做成人彘啊,夫君难道就真的忍心吗?!” 霍显哀嚎着,似乎弑君的大罪不是出自她本心,倒像是有人强加于她似的。 人彘这两个字一出口,霍光的脸上终于也露出了一丝惊恐之色。 霍光沉默了许久之后,终于开口了。 “老夫会向县官陈情,请他轻判,县官仁善,想必会网开一面的。” 此处的网开一面,已不是让霍光等人继续活下去,而只是求一个舒服体面的死法罢了。 “夫君……!” “父亲……!” 霍禹和霍显同时异常愤怒地叫道,似乎还要有所争辩,但霍光抬手制止了他们,用最后的力气挣扎着站了起来。 摇摇欲坠,终究还是站了起来。 “人彘就人彘,我霍光至死都是汉臣,即使成了粪坑里的人彘,也绝不叛汉!” “勿要再多言了,你二人若还认我是霍家的家主,是你们的父亲和夫君,就莫要轻举妄动!” “都……出去!” 霍光怒道,抬手就指向了寝房的大门,另一只手竟然按在了剑上——霍光的剑始终没有被收走。 霍显和霍禹显然还有话要说,但是此刻却也被霍光最后的气势给镇住了。 二人嘴唇微张又合,终究没有出声,他们生硬地向霍光行了一个礼之后,就不甘心地走出了寝房。 当寝房的门关上的那一刻,霍光终于脱力般地跌坐在了榻上。 看着那倒在案上的酒壶,霍光有一些懊恼,自己身体糟坏到这个地步,是不是与这宣酒有关系呢? 但是,已经容不得霍光去想这些细枝末节了,他再一次挣扎着从身后的架子上翻找到了笔墨,开始给天子写奏书。 提笔语塞,霍光竟然不知要写些什么。 复杂的情绪一齐涌上了他的心头。 也许,是时候认命了吧。 良久之后,霍光终于动笔了。 “罪臣霍氏谨奏皇帝陛下……有肺腑之言,望面陈陛下……” 半刻钟之后,奏书终于写好了,其中并没有太多实质的内容,只请求天子再给他一个面圣的机会。 写好之后,老奴佐启刚好进来收拾狼藉,霍光就奏书交到了他的手中。 “佐启,这是老夫的奏书,帮老夫递出去吧。” “唯!” …… 当佐启拿着奏书跑到中邸院外,将其交给守门的什长时,两个人影正藏在偏房屋檐下的暗处,一脸阴沉地看着。 这两个人自然不是别人,正是霍显母子二人。 他们一高一矮地站在阴影之下,犹如从地府爬出来的鬼魅一般鬼气森森。 房内的霍光看似在求死,其实在寻生;檐下的他们想着求生,实际却在寻死。 “你与霍山和霍云他们是如何传信的?” “剑戟士中,仍然有我的死士,自然能传信。” “要逃到匈奴去,到底有几分成算?” “十分把握可逃出此囚笼,七分把握可离开长安城,三分把握可到三辅之外,一分把握可达漠北。”霍禹说道。 “既已没有活路,一分胜算亦可一试,此事就这样定下来了!”霍显咬牙说道。 “可父亲……” “他老了,不中用了,绑着他一起逃出长安城去,到时候由不得他了!” “母亲比父亲看得长远!”霍禹佩服道。 “这是自然,没有我,这霍家哪里有前景。”霍显自得道。(本章完) 第409章 天子定刑:霍光枭首两次?不够!要再加一次磔刑! 第二日一早,刘贺就再一次收到了霍光的奏书。 和上一次的奏书一样,仍然是层层递送上来的。 但不一样的是,霍光这封奏书的态度柔和软弱了许多。 没有了倚老卖老,没有了居功自傲,没有了强词夺理,只剩下一个老人的恳请。 内容也很简单,只求获得一次面圣陈情并亲自谢罪的机会。 至于不在奏书中写明白要陈什么情,又要请什么罪,恐怕是因为这薄薄的几张纸是写不完吧。 看来,霍光真的认命了,想要再当面求刘贺要一些什么。 这也是霍光最后一次面圣的请求了吧。 刘贺从温室殿那柔软的坐榻上站了起来,径直走到了大殿的门口处。 “陛下,是要去别处吗?”樊克紧随在天子身侧问道。 站在门外的昌邑郎和守在廊下的郎官谒者们,也都纷纷打起精神,等候天子下诏。 “朕不去别处,就在这门外透透气,你们各自忙着便是了。”刘贺抬高声音说道。 “唯!”众人答完,再次行礼之后,才各行其是。 今日,雪停了,但乌云仍然盘踞在空中,久久不曾散去。 周遭的空气仍然冰冷彻骨,四处依旧是白茫茫的一片。 明日就是小除,再过七日便是大除,往后就是新年了。 这几天,魏相和黄霸等人将各自手中所审案件的进展呈送了上来。 贪墨案基本上已经结案了,通过那黑账一共抓了大小官吏百余人,魏相已按律给他们定了刑。 其中,霍光、霍显、霍禹、田延年和乐成等十五人,判枭首之刑,家产尽没,亲眷罚为官奴。 谋逆案也已基本告结了,牵连其中的主将、校尉和屯长及士兵,丙吉已按照刘贺所定基调判了刑。 但是,霍禹只能定为范明友的胁从,加上阵前杀亲自告有功,又有丹书铁券的庇护,有罪而不罚。 弑君案,有了淳于衍及与相关奴仆的口供,加上霍宅中搜出来的毒物,霍显不用开口,业已结案。 黄霸已经给人犯定了刑,淳于衍及霍显磔刑,霍光枭首并夷三族,淳于衍族灭,胁从之人亦族灭。 至此,三大案的爰书已经全部具结,更在尚书署拟定好了诏书,随时都可以公告天下。 除此之外,三大案的前因后果已经全部写成记事文,随时都可以公之于众。 这些文书,刘贺已经全部过目了,内容详实,言辞准确,没有任何纰漏瑕疵。 按照《汉律》这样算下来,霍光等人可不只要死一次。 霍光和霍禹枭首两次,霍显枭首一次加磔刑一次。 每个人要死两次,但是,刘贺觉得还不够,还要给他们加上一次磔刑。 刘贺还等霍禹和霍显再一件蠢事。 毕竟,霍氏只要被北逃匈奴,那就等同谋逆之事,坐实之后,可罪加一等。 只要霍禹等人动手,那刘贺立刻就会将准备好的这些武器,全部扔出来,让霍氏再也不可能翻身。 今日晨间,戴宗来过温室殿了,将这几日霍贼的动向奏报给了刘贺:所谓的霍贼就是霍党残余之贼,为首之人是霍禹和霍云。 如今,霍禹还被押在大将军府里,私下秘密谋划勾连的人正是这两兄弟。 虽然都是狼子野心的家伙,但心思却非常缜密和果断。 返回长安这十几日,他们在热闹的北城郭里聚集起了一支不小的人马,正在伺机而动。 最近几日,他们已经开始在霍宅周围盘旋,看样子已经准备在想办法抢攻大将军府了。 刘贺看着白茫茫的雪,心有所想。 这雪真是世间的好东西,可将下面那些肮脏不堪的杂物尽数覆盖掉,看不出任何的端倪。 就像这临近年关的长安城,人人都以为大局已定,但是哪里会想到还有许多暗流涌动呢? 打扫干净屋子,再请客。 明年改元之前,长安城也要打扫干净。 看着这晃眼的雪,刘贺想起了晨间和戴宗在这温室殿里的对话。 “霍云和霍山在北城郭能纠集多少人?” “豢养的死士四五百,临时凑起来的泼皮无赖二三百,城外藏下的残兵及私兵部曲二三百。” “总计有千余人?”刘贺问道。 “是,差不多如此,这是霍贼最后的残余了。” “南军和北军及巡城亭卒当中,可有他们的内应?”刘贺问道。 “南军和北军已被张公和王公清洗了几轮,纵使有霍贼余孽,也掀不起风浪了。” “至于巡城亭卒,执金吾的巡城亭卒与陵县的巡城亭卒这一个月来调换了许多,已无霍贼余孽。” “那些城门司马要么已经换掉了,要么都是忠勇之士,身家清白,甚至与霍光有仇,都靠得住。” “至于看守霍宅的剑戟士,微臣与王公商议过了,特意混入了一两个霍贼,霍云兄弟已经通过他们与霍禹联络上了。” 戴宗说话时激动而又兴奋,毕竟这是绣衣卫正式开衙后,遇上的第一件大事,所以做得格外尽心。 赵充国和韩增带着韩德们消灭了霍党在军中的助力,张安世和丙吉们用三大案挖了霍党的根,那么这些霍贼就应该由戴宗带着绣衣卫来除灭。 “长安城内外那几处要紧的地方,是否已经安排妥当?”刘贺问道。 “都已经全部安排妥当,只等霍家自投罗网。”戴宗说道。 “如今,长安城里有多少绣衣卫?”刘贺点头问道。 “共有四百余人。” “否能盯住所有霍贼的动向?”刘贺问道。 “虽然绣衣卫开衙只有月余,但早在昌邑时就已经开始行事了,定不负众望。”戴宗笃定地说道。 “好,朕相信你,亦相信绣衣卫,此事关系重大,除了与之相关之人,不可再泄露给旁人。” “唯!” …… “陛下,此间风大,还是回去吧。”樊克的声音将刘贺的思绪从几个时辰之前拉回到了当下。 刘贺紧了紧自己身上的袍服,不禁打了一个寒颤,每日一旦过了正午,确实就冷了许多。 “无妨,朕在殿内被炭火热得有一些发晕,此时吹吹风,正是惬意。”刘贺淡淡地说道。 “那微臣让他们将炭火撤去一些,再在殿内多放几盆水,加些橘皮。”樊克细致地说道。 当樊克准备离开的时候,刘贺却叫住了他:“此事先不急,朕有另一件要事需由你去做。” “诺。”樊克停了下来。 此刻,长安城就像一个巨大的鱼池。那些散落在四处的霍党,就像想要挑出鱼池的鱼。 他们以为只要轻轻一跃就能逃出生天,但哪里想得到,这鱼池之外已经有了一张大网? 而这大网上,还尽是倒钩铁刺。 “到大将军府后宅去传口谕,就说明日午间,朕会派人去接大将军,与他共用午膳。” “是……是霍大将军吗?”樊克问道。 “嗯,就是朕的仲父,霍大将军。” “诺。” 求订阅! (本章完) 第410章 霍光最后一次进宫面圣,向皇帝认了七条大罪,能活命吗? 翌日巳时一过,一队昌邑郎,在昌邑中郎将将龚遂的带领下,来到了大将军后宅。 龚遂向门外的剑戟士出示了天子诏令之后,就带人快步走进了霍宅。 大约一刻钟之后,龚遂重新回到了霍宅冷清的大门处。 这时,龚遂身边还多了一个人——霍光。 霍光今日的精神不错,看着自然也比昨夜清爽了许多:胡子和胡须都提前梳理过,不再像一个将死的耄耋老人了。 他那颗大司马大将军的印信早已经被收走,但是腰间那紫色的组绶仍然在袍服上占据着最显眼的位置。 门前那队昌邑郎的队伍中,还停着了一辆黑红相间的安车——上面的戳记旗帜表明这是“大将军霍光”的安车。 如果是在数月之前,那么这辆安车出现在这霍宅门口,再正常不过了,但是现在却有些引人注目。 因为不管是这车子还是这戳记旗帜,都已经许久没有在长安城的街面上露脸了。 霍光昨夜睡得很早,就是为了今日面圣。 看着外面白茫茫的一片,他觉得有一些发昏。 “龚公,今日是什么日子了?” “腊月的二十三,小除了。” “今年过得可真快啊。”霍光叹道。 龚遂站在霍光身侧靠后一些的位置,给足了霍光尊重的颜面,他并没有接话,只是在一边默默地立着。 这个昌邑中郎将已经七十多了,这个天气对他来说并不好过,可他的腰杆仍然挺得很直,比霍光还要矍铄。 “龚公,你在昌邑国呆了几年?” “先王还在时,我就呆在昌邑国了,加起来快三十年了吧。”龚遂仍然恭敬地说道。 “三十年,竟然未能得到升迁重用,如今只是千石的昌邑中郎将,真是明珠暗投了。” “大将军此言差矣,大汉有《左官律》,郡国官员不得到长安任官,这是祖制。”龚遂不卑不亢道。 “倒是老夫忘记了。”霍光沉默片刻才答道,但是他仍然没有往前走的意思,而龚遂自然也还不好催促。 “按龚公所说,那你岂不是看着县官一点点长大的?” “正是。” “老夫想问你,在你看来,县官是怎样的一个人?” 霍光的话让龚遂有些发楞,他觉得此问似乎有一些耳熟。 片刻之后,他终于想起来了。 几个月之前,当龚遂和王吉等人进入未央宫,第一次去面见光禄勋张安世时,对方也曾经问过类似的问题。 那个时候,龚遂和县官一样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根本不敢在张安世面前有任何表露。 所以只能含糊不清地说“不管天子是不是明君,自己都要当诤臣”。 不过今日,龚遂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说出心中所想了。 “县官是天子,而且是能成为明君的天子。” “一直如此吗?”霍光不可思议地看向龚遂问道。 “三年前,县官大醉过一次,从那之后,县官就有明君之资。” “如果大将军有机会去昌邑国,那可以问问昌邑城中的百姓的意见,他们一定也会这样说的。” “不只如此,大将军也可以问一问长安城的寻常百姓,亦会说县官是明君的。” 原来,从那个时候开始,天子就已经是这样一个人了啊。 自己实在是太大意太傲慢了,竟然被这小小竖子给骗了过去。 一阵苦笑,转而就是自嘲。 其实,天子也没有骗自己 从第一次面圣开始,天子就明明白白地说过他要当一个明君,还要当一个孝武皇帝那样的明君。 孝武皇帝是一个什么样的明君呢? 霍光是最清楚的。 天子诚不欺我,我却以之为欺。 “数月之前,若老夫能将龚公找来先问问这个问题,恐怕今日就不用昌邑郎来送老夫进宫面圣了。”霍光自嘲道。 “大将军若是在几个月前找我问这个问题,我定然不会如实说县官有明君风采的。” 龚遂这句有些针锋相对的话,一时让霍光不知该如何应对,片刻过后,才明白其中的深意。 “县官好城府,昌邑国出人杰。”霍光不仅是在说天子,也在说龚遂们。 “大将军,动身吧,县官还等着你一道用午膳。” “好,进宫。” 今日是小除,长安城里过年的气氛更加浓厚了一些:与往年相比,更加热闹。 在这几个月的《长安月报》上,刊登了许多关于如何过年的记事文,天子借此推行了许多过年时的新风俗。 用宣纸写对联替换桃符贴在门边,在门板上贴大汉猛将的画像称为年画,鼓励百姓在除夕给孩童铜钱用来压岁,正月应该在城中四处行善…… 这些新的年俗看似无用,但却可以让百姓的日子多上几分奔头和喜庆,也算一件仁政。 安定民心,也是治国之要。 一路走去,霍光透过层层叠叠昌邑郎看向路边那些百姓,竟发现他们看自己的目光似有不善——他们看不见霍光,但是认识这辆安车。 这不善的目光中,尽是不屑和鄙夷。 以前,百姓们也许会害怕霍光、会敬畏霍光,但是一定不会憎恶霍光。 看来,天子虽然还没有给霍家定罪,但百姓们却已经给霍家定罪了。 霍光放下了车窗的帘子,开始闭目养神,他心中的怨念又多了几分:这一切恐怕都和天子的谋划紧密相关吧。 车行积雪上,空余马潇潇。 很快,安车停在了未央宫的北阙之下。 霍光下了车,就看到一乘步辇已经在雪中等候多时了。 换了步辇,霍光继续向未央宫核心区域的温室殿行去。 一屯昌邑郎在原地留守,另一屯昌邑郎仍然寸步不离。 当霍光乘着步辇从北阙之间穿过的时候,不禁昂头看了一眼双阙的顶端,进而想起了许多事情。 那一年,霍光十五岁,跟着在县寺当小吏的父亲在平阳县过着平静的生活,日复一日,没有任何盼头。 忽然一日,一身戎装的兄长突然如天神一般从天而降,将他带到了长安城,并且把他推荐到孝武皇帝身边当郎官。 第一次进宫的时候,霍光就曾经看到过这双阙,当时他就觉得这双阙无比高大挺拔,甚至高耸入云。 之后四十年的时间里,霍光的个子没有变高,可他却觉得这双阙变得越来越矮小了。 直到这几个月,这双阙在霍光的眼中又开始变得高大挺拔了。 而今日再看,这双阙几乎已经与四十年前一样高耸入云了——甚至还要更高一些。 它们犹如两个不会说话的巨大的羽林郎,从上向下悲悯地俯视着霍光。 似乎随时都会抬起脚来,将霍光连同这步辇一脚踩碎。 这让霍光有些害怕,进而呼吸都觉得不畅了。 可霍光却舍不得收回自己的视线,因为他不知道,自己以后还能不能再穿过这双阙之间了。 步辇过了双阙,而后就进了未央宫。 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霍光都记得清清楚楚。 这也难怪,毕竟这几十年来,他在此处待的时间,恐怕要比在霍宅待的时间还要长一些。 大约又过了一刻钟,霍光终于来到了温室殿外。 “大将军,温室殿到了。”龚遂提醒道。 “嗯,明白了。” 霍光说完这几个字之后,就有些吃力地从步辇上下来了 他活动了一下有些发麻的腿脚,又整理了一遍袍服组绶,终于才抬腿走进了院中,向温室殿走去。 此时,温室殿里,天子早已经是恭候多时。 …… 霍光在谒者的引导之下,走到了温室殿门外。 他仍有剑履上殿,赞拜不名的特权,但是现在站在殿门,一时竟然不敢抬脚往里走。 此时,已经可以看见天子那年轻的身影了,而对方似乎也看见了他。 两人隔着洞开的大门,与对方凝望对视。 虽然是白天,但是温室殿里仍然点着宫灯。 可宫灯那昏黄的光并没有让殿内显得更亮,反而昏暗了一些。 在这朦胧的灯光的笼罩之下,坐在榻上的天子也看得不真确。 一会儿像孝昭皇帝,一会儿像孝武皇帝…… 就在霍光犹豫不决的时候,天子空灵的声音从殿内飘了出来,犹如从枯井中传来的一样。 “仲父,进来吧。” 霍光再不能踟蹰,他抬起脚,走进了这间不知道来过了多少次的温室殿。 炭火将整个温室殿烘烤得温热如春,在冰天雪里走了许久的霍光浑身发麻,有一些眩晕。 他惴惴地走到了天子一丈远的身前,庄重地下拜道:“老臣霍光问天子安。” “仲父,许久不见,你倒是未见清简,平身吧。” “诺。” “仲父入座吧,朕与你一同用膳。” “谢陛下。” 霍光刚刚入座,一直在殿外守候的樊克就带人开始传膳。 除了一饭一粥之外,就只有一条切好的鹿肉,一小碗鸡蛋羹,一条煎鱼和一小碗旨蓄。 当然,还有一壶温得微微冒气的宣酒。 不仅食材微薄,做法也很常见。 霍光看着宫女将饭菜布到案上,不得不感叹当今天子的节俭,简直是比追孝文皇帝。 不,比孝文皇帝还要节俭。 “仲父,用膳吧。” “诺。” 君臣二人未再多说什么,闷头就吃了起来。 两人咀嚼不同食材的声音,在大殿里渐次响起,说不上难听,也不算悦耳。 霍光原本还在观察天子的表情,但当他发现后者确实在专心致志地用膳时,他也就平静了下来。 心一旦静下来,胃口就会变好。 连续几日只饮酒不吃饭菜的霍光,忽然觉得胃口大开。 尤其是那一小碟混合了不同菜蔬的旨蓄,辛辣酸甜,让霍光夹起来就停不下来了。 不知为何,他觉得今日这顿饭比昨晚那顿饭更熨帖一些。 大约一刻钟之后,君臣二人几乎在同一时间放下了筷子。 霍光看到天子将一粒掉在案上的饭粒捻了起来,放进了口中慢慢咀嚼,心中更是微微一凛。 “仲父,今日为何不饮酒?”刘贺终于是缓缓地问道。 “陛下赐的饭菜可口,老臣一时忘记还有酒了。”霍光没有说谎,案上的那壶酒不像平日那样诱人。 “来,朕敬仲父一杯。” 刘贺说罢,立刻就自斟了一杯酒,对着霍光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霍光有些惶恐地斟了一杯酒,向天子行礼之后,也是一饮而尽。 这杯酒似乎格外地辣,辣得霍光眼眶都有泪水在不停地打转。 “仲父,膳用过了,酒也喝完了,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霍光听罢,连忙放下手中的酒杯,有些慌乱地站到天子面前,再一次深深地拜了下来。 “仲父,何故行此大礼?”天子冷冷地问道。 “老、老夫要向陛下请罪。”霍光说道。 “仲父年迈,地上太硬,不宜久跪,坐下回话吧。” 霍光直起了身,但却没有站起来坐在榻上,而是仍然这样直直地跪着。 “那仲父就说说看,自己犯了哪些罪?” 霍光沧桑的脸一时就黯淡了下去,嘴巴开合几次,终于说了起来。 “罪之一乃殿前失仪之罪,那日大朝议不应迟至。” “罪之二乃大不敬罪,不应倚老卖老,冲撞陛下。” “罪之三乃擅杀之罪,不应不审而斩杀邓破虏。” “罪之四乃、乃专横擅权罪,应早日让陛下亲政。” “罪之五乃、乃连坐谋逆罪,未能识明霍禹及范明友狼子野心。” “罪之六乃结党营私之罪,不应任人唯亲,不尊同侪。” “罪之七乃贪腐之罪,不应纵容罪妇霍显肆意敛财。” 霍光一刻不停地说着,一口气罗列了自己的七项大罪。 每说一项罪名,霍光的腰背就会变得佝偻些许,在刘贺的面前也会矮上一截。 当霍光把这七大罪全部说出来之后,他哪里还有朝中重臣的模样,甚至比最普通的老人都不如。 须发花白,大腹便便,脸庞和眼睛因为过度饮酒呈现出一种不正常的暗红色。 放在几个月以前,刘贺看到这样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哪怕对方只是一个普通老农,也会生出一些可怜的情绪。 但这一刻,刘贺没有任何的怜悯之情,而是仍旧用帝王专有的冰冷的眼神看着霍光。(本章完) 第411章 朕知道仲父想死得体面舒服,但,朕不允!!(求订阅) 如果,刘贺此刻因为霍光的狼狈和沧桑而同情对方。 那么谁来同情死于水银之毒的孝昭皇帝,谁来同情死于叛军刀下的梁延年们,谁来同情镇于霍家井中的冤魂呢? 更何况,霍光认下了霍禹的谋逆之罪,但是还有所保留。 “仲父,恐怕不只是这七大罪吧,还有一罪你未曾提及。” 霍光佝偻的身形突然一颤,干裂起皮的嘴唇微微颤抖。 他怎可能不知道天子说的是什么罪呢? 僵持了许久之后,霍光连着对天子拜了三次,而后才用发颤的声音,认下了最后一项罪。 “罪之八……乃连坐弑君之罪,罪妇霍显胆大妄为,毒杀孝昭皇帝,霍氏一门,罪该万死!” 霍光说罢这句话,双肩又往下塌了一些,犹如一团没有生命的肉球一般堆在了地上。 这权臣终于可怜巴巴地跪在自己面前认罪了。 这是刘贺等待了许久的场景! 可不知道为何,刘贺心中没有感到任何的畅快,反而觉得缕缕的怒气不停地往上涌。 曾几何时,刘贺是想要放过霍光的,更想放过霍氏一门,但世事难料,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仲父,你们为何要弑君呢!?”刘贺突然咬牙切齿地说道。 “按民间所算,孝昭皇帝还没有加冠啊,更视你为父为师,霍显如何下得了手!?” “孝武皇帝将自己的儿子托付到你的手中,对你是何等的信任,他希望你成为辅政而又还政的周公和召公。” “而不是想让你做那弑杀君主的崔杼啊。” “到了九泉之下,你真的有脸去面对孝武皇帝和……和你的兄长骠骑将军吗?” 刘贺说的这每一句话都是从咬紧牙关中挤出来的,牙齿摩擦的声音让他自己竖起了汗毛。 但是他仍然控住不住似地加大牙齿上的力度,似乎唯有如此,才能抑制自己内心的愤怒。 突然,后槽上的一颗牙齿被刘贺硬生生地咬碎了,一阵腥甜和剧痛在口中蔓延开来。 但是,那碎了的牙齿和着血水被刘贺全部咽了下去,疼痛带来的心悸反倒让他好受了一些。 在刘贺这番逼问之下,霍光一动不动,唯有那不停颤抖的胡须表明他的心中正如惊涛骇浪。 “那朕想要问问仲父,朕将你囚禁到后宅的是时候,你是不是也曾与岳母想过,要把朕也给弑了?!” “陛下,老夫、老夫……”霍光惊恐地看着天子,似乎想要出言争辩,但最终却未能成言。 因为他突然想起来了,自己当时确实与霍显有过密谋。 确实,他们不只想过要将天子换掉,还想过要弑君。 不管当时情形有多危急,身为臣子,如何能有这样的歹念? 霍光似乎突然清醒了过来,自己当时难道是中邪了吗? 不,不是中邪,更不是受霍显的蛊惑,而是受到了权力的蛊惑,受到了自己内心深处对权力的渴望的蛊惑。 他终于彻底明白了,在权力的浸润之下,他早已从那个小心谨慎的中朝领衔,变成了狼子野心的大汉权贼。 如果他能早日放权,何至于今日。 放权越早,霍氏的平安来得越快。 让他霍光沦落到如今这个地步的,不是霍显,也不是霍禹,更不是天子……而是他自己啊! 他辜负了孝武皇帝,辜负了孝昭皇帝,辜负了当今天子,辜负了大汉臣民。 既然如此,他还有何脸面陈情呢? 霍光无言以对,浑浊的双眼更加浑浊,他只能再次在站起来的刘贺面前深深地拜了下来。 既是谢罪,也是愧疚。 “好啊,果然如朕所料,霍光,你真的想过要弑君,对吧?”刘贺冷笑道。 “老夫昏聩,无言以对……”霍光哽咽道。 看着霍光有些散开的灰发和卑微的模样,刘贺的愤怒稍稍平复了一些。 他重新坐回榻上,倒出一杯酒一饮而尽,牙齿断裂的地方火辣辣地疼。 “霍光,你在朝堂行走四十余年,执掌中朝二十年,辅政六七年……定然熟知大汉律法……” “朕如今就想问问你,犯下这八大罪,你与霍显及霍禹,还有霍氏阖族……到底该如何定刑?” 刘贺说完之后,却还觉得不够,又加上了最后一句杀人诛心的话。 “莫忘算上朕赐给你的那丹书铁券,朕想当仁君,可以慷慨一些,不只可以免一人一死,可以免你阖族一死!” 丹书铁券能免霍光三死或是亲眷一死。 霍显弑君、霍禹谋逆、霍氏贪腐……这三大罪都是族灭的大罪。 藏于高庙的丹书铁券看似可以救命,但在今日这种情形,根本救不了任何一个人。 顶多只能让霍光一人独活。 伏在地上的霍光不敢抬头,亦不敢出言说话,汗水更涔涔地往下淌。 “霍光,你为何不答,难道是不想认罪吗?”刘贺嘲讽道。 “按大汉律法,罪臣霍光当磔刑,罪妇霍显当磔刑,罪臣霍禹当磔刑……霍氏一门……” “霍氏一门当族灭!” 霍光说出了最后这句话,整个人缓缓直起了身体,似乎身上的罪孽因刚才这几句话稍稍减轻了一些。 “既然如此,你今日前来面圣,是为了何事?”刘贺问道。 “罪臣恳请陛下开恩,赐我等枭首之刑,亦莫要牵连兄长,更放过霍家的奴婢们……”霍显毫无生气地求道。 “骠骑将军于大汉有大功,更得孝武皇帝喜爱,又赴黄泉多年……朕不会追究其罪责,陵墓仍然如寻常无恙。” “至于霍家的奴婢,廷尉会仔细甄别,未曾触犯刑罚之人,皆可放还。” “至于你三人的磔刑……你看起来似乎不是无胆之人吧。”刘贺冷讽道。 “陛下,罪臣来陈情不是为了自己,只为霍禹及霍显,只求陛下念罪臣之功,让我等死得体面些。”霍光哽咽道。 “好,那朕可以明明白白地告诉你,改磔刑为枭首的这件事情,朕不允!” “孝昭皇帝被弑,乃亘古未有的大罪,只判你三人磔刑,已是网开一面了,若再改枭首,朕无颜面对天下人!” “始作俑者,其无后乎,不用重刑,朕担心有朝一日也会遭人毒手。” 天子的话讲完了,苍老的霍光,尽是悲愤和哀求。 “陛下当真如此狠毒,不愿意给老臣及亲眷这最后的体面吗?” “霍光,不是朕太狠毒,做事要果断决绝,不遗留任何祸害,是你教朕的,你教得很好。” 霍光眼中仅剩下的一丝光终于彻底黯淡了下去。 今日来向天子求情,本就没有想过能得一个好结果,但真被拒绝,仍然失落至极。 但是失落之后,也就变成了平静。 求订阅! (本章完) 第412章 朕向大将军透露一个秘密,未来的太子没有外戚,请坦然赴死! 而后,霍光也就不再怨恨霍禹和霍显了,他只想求天子给他们一家一个体面的死法。 这是为人父,为人夫的霍光想做的最后一件事情。 “但朕有一事可以答应你,朕会让人在爰书中写明白,弑君与谋逆之事,与你并无直接关系,你的功过是非,天下人与后世史书自会有定论。” 这是刘贺给霍光的最后的体面,能不能抓住,就要看他自己了。 刘贺以前给过他活路,他抓不住;如今给了他体面,希望他能抓住。 霍光也立刻就明白天子对他的这份优待和宽容了。 天子不让他霍光成为谋逆之人和弑君之人,而只是背负一个不教亲眷的恶名,此举已经是堪称仁善了。 霍光慢条斯理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组绶和冠发,又用力地抹了一把脸,再次向天子下拜谢恩。 “陛下圣明仁德,罪臣谢陛下大恩!” 这低下去的一拜持续了许久,霍光才勉强着从地上爬了起来。 这一刻,他已经彻底平静了,真正地接受了自己的命运和天子对他的定刑。 于是,这位昔日的辅政大臣似乎回光返照了一般,整个人又精神了许多。 “陛下,你打算何时杀了罪臣?”霍光平静地问道。 “明年要改元,你们霍家的事情,要在年前有个了结。” “陛下心思缜密,如此说来,老夫还能再活七日?” “恐怕要再早一些,黄霸正在审问淳于衍,朕将霍显放出去,是想让你等团聚,淳于衍明日恐怕就会招供,后日……” 刘贺没有把话说完,但是表达的意思已经很明确了。 最多到了后日,霍显及霍光就会被抓起来再次投入诏狱,而后他们的罪行会公之于众,那么磔刑会立刻执行。 如此算下来,霍光他们一家三口,恐怕就只有今夜和明夜可以好好团聚一下了。 “罪臣了然,既然如此,罪臣向陛下请退。” “且慢,朕还有一事想告诉大将军。”刘贺阻拦道。 “罪臣聆听圣训。”霍光平静地说道。 “大汉之祸半数皆因外戚和诸侯王而起,推恩令及左官律已将诸侯有名无实。” “朕就想在有生之年解决外戚之患,大将军觉得如何?”刘贺问道。 “陛下能看到外戚之患,不啻圣明,但是此事恐怕不好办……” “陛下虽然没有外戚干政,但历代天子依旧会有自己的母族和外戚,爱有差等,重用外戚是人伦之常情啊。” 接着,霍光细细地给刘贺分析了外戚被倚重的原因。 这一刻,他似乎重新回到了那个辅政大臣的位置上,对着天子循循善诱,好像两日之后的磔刑不存在一样。 刘贺也不免感叹,如果霍光能早点摆正自己的位置,当好这虚职的辅政大臣,也许确实可以帮他一些忙呢? 但是没有如果了,江水不可倒流。 “陛下,历代天子皆有外戚作为助力,微臣愚钝,想不出如何才能消除外戚之患。”霍光无奈地说道。 “孝昭皇帝没有外戚,朕也没有外戚,朕可以保证下一任天子一定也不会有外戚……” “三代天子皆无外戚,久而久之,百姓就能接受这件事情,再往后就可以定为成制了。” 霍光看着天子坚定的表情,似乎闻到了一股血腥味,但是他却并没有从天子脸上看到杀气。 孝昭皇帝之母钩弋夫人是被孝武皇帝赐死,母族更是不显赫,自然没有外戚,而霍光顶多算是小半个外戚。 当今天子的母族倒是显赫,但是李广利因谋逆叛汉而被族灭,所以当今天子也没有外戚。 可是,如今张安世已经有了做大之势,来日必然就是外戚的领衔。 张安君还没有进宫,天子就想着要处置张安世了? 这未免有一些太心急了吧。 “难道陛下是要效仿孝武皇帝行事吗?可是张安君尚未入宫,恐怕还要等许久……”霍光自顾自地往下说着。 “朕说了,即位的天子,一定不会有外戚!”刘贺看着霍光再次强势地说道。 霍光一时不解,他与天子对视片刻,忽然之间似乎明白了些什么。 心中突然涌出一种难以置信的狂喜,用一种带着询问的眼神看着天子,想要验证自己心中的那个猜测。 “陛下,难道是要……”霍光难以置信而又激动万分地问道。 “你猜对了一种可能,朕再说一次,即位的天子一定不会有外戚。”刘贺笃定而又模棱两可地说道。 霍光揣摩着这句话,心中那个想法渐渐就坐实了:有可能也够了! 没想到天子的棋局会这么大。 喜悦、兴奋、激动、遗憾和坦然一齐涌上了心头。 “陛下,如果真的没有了外戚,也莫要让下一个权臣霍光再出现!”霍光狠狠地说道。 “朕明白,朕不仅要限制外戚,更不会再让权臣出现。” 前汉和后汉衰落与外戚、门阀及权臣脱不开干系,要尽早解决此事。 接着,刘贺又淡淡地笑着问道:“如何,大将军这次可以坦然赴死了吗?” “罪臣霍光再谢陛下仁善,老夫可以坦然赴死了。” 霍光说完这句话,没有再行礼,而是直接挣扎着从榻上站了起来。 摇摇欲坠,险些摔倒,但是刘贺也只是站起来而已,却没有去扶他。 当霍光准备要转身离开的时候,刘贺忽然执晚辈礼向霍光行了一个礼。 这个举动,让霍光顿时老泪纵横,而后竟然毫无顾忌地抬手擦拭掉了眼泪。 “仲父再留给朕一句话吧。” “陛下心重,手不狠,还要再历练。” 刘贺沉默地点了点头。 “仲父走好。” “陛下保重!” 霍光再没有多言,径直走出了温室殿。 刘贺目送他离开,眼睛也有一些发烫。 其实,他想再给这霍光多一些的体面,但是恐怕他后宅里的霍禹和霍显不会成全他的。 这两个人已经到了丧心病狂的地步,是绝不会坦然赴死的。 刘贺可以将他们最后的癫狂按死在萌芽中,让其发不出来。 但是他不会这样做的,因为他只给机会,却不替他人做抉择。 路都是自己选的,越走越宽,还是越走越黑,各自安好。 这两日就能见分晓了。(本章完) 第413章 霍禹敲定坑爹大计,长安城里最后的搏杀,倒数十二个时辰! 和来的时候一样,霍光又被浩浩荡荡地押回了霍宅。 当他的安车从北阙下缓缓而过的时候,他最后一次掀起了窗帘,回望那层峦叠嶂的未央宫。 此去一别,恐怕就再也不会回到此处了。 来时很快,回去更快,申时刚过,霍光就回到了霍宅的中邸里。 霍光还尚未走进中邸的院子,就看到霍显和霍禹并身站在寝房的屋檐下,翘首而待。 今日与天子最后的这番长谈之后,霍光格外平静。 不只是心如死灰,更是视死如归。 尤其是天子最后的那一番话,让霍光再也没有任何的顾虑了。 天子说得没有错,到了现在这个时候,坦然赴死是最好的体面。 此刻霍光的内心虽然已经平静了下来,但在这半日里却一直都是在跌宕起伏度过的。 几起几落,本就有恙的身体更显疲惫。 刚才,他在前院从安车上下来时候,没有站稳踉跄了几步,险些就栽倒在雪地上。 幸好比霍光还年迈的龚遂眼疾手快,出手相扶,才让他免于出丑。 霍光真的觉得自己老了,就算没有几日之后的磔刑,他也到了风烛残年的时刻。 能以自己的死来成全天子的威名,倒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想到此处,霍光猛地吸了一口冷气,将最后的一点威严摆了出来。 他走进了院子,在霍禹和霍显的瞩目之下,来到了寝房前面。 此时,天上又飘起了雪。 霍禹和霍显站在台阶上,居然比霍光高出了一截。 他们居高临下,用一种没有半点敬意的目光,赤裸裸地逼视着霍光。 放在以前,他们绝不敢这样做。 但是现在,霍光落魄了,他们就敢这样做了。 “夫君,向县官陈情可有结果?”霍显冷漠地问道。 “县官答应不追究兄长的责任,也会饶恕那些不相关的奴婢。”霍光平静地说道,没有任何戾气。 “一个死人和一群下人,宽不宽恕有何区别,贱妾问的是,县官可愿意放我等一条生路?”霍显刻薄地说道。 没想到经过一日的歇息,这妇人竟然又开始跋扈了起来? 她这言辞更是对霍去病满是不敬,要知道在以往,她可总是叫他“兄长”的。 但是霍光却也不愤怒,他已经看穿了人间的喜怒。 “县官说我等所犯乃大罪,被判磔刑乃是应有之义,县官仁义,允许我等再团聚两日。”霍光说道。 霍光言罢,一层黑气就爬上了霍云和霍禹的脸上。 “县官当真是仁义,竟然连一个枭首之刑都不肯给我等?”霍显极尽刻薄尖酸地反问道。 “夫人,莫要说了,让禹儿给你写自告书吧,将你谋害孝昭皇帝的过程如实说出来,还可以免掉皮肉之苦。” “好啊,好一个假仁假义的县官,贱妾还以为县官放我回来是要给霍氏一条生路,没想到为的竟是想逼着我认罪?”霍显冷笑道。 “你写还是不写?”霍光头微微地昂着,平静地问道。 “臣妾不写!县官既然已经叛我磔刑,我还有何可害怕的?” 霍显拿出了街头泼妇撒泼不讲理的副架势,似乎要和霍光大吵大闹一番。 但霍光不以为逆,缓缓地说了起来。 “你不想写,老夫现在自然也逼不得你,但县官说了,黄霸已经在给淳于衍用刑了,她很快就会招供的……” “等淳于衍招供之后,黄霸立刻就会来拿你,等到了廷尉寺,自然有的是办法让你来开口,自告其罪,反而能少受一些皮肉之苦。” 霍显咬牙切齿,口中发出了“咔咔”的声音,也不知道是愤怒还是害怕。 “夫君,你就真的忍心看我受刑受磔?” “夫人,你所犯的罪,莫说是磔刑,就是做成人彘都是仁慈的了,莫要挣扎了,坦然赴死更好。” “父亲,不如依我之计,到……” “竖子,住口!”霍光突然暴起,怒斥道。 霍光盯着霍禹,一步一步地走上了台阶,很快就与霍禹齐平了,进而高过了他。 他看着霍禹,一字一句地说道:“我霍光,至死都是汉臣,就算磔刑加身,也绝不会叛汉的!” 霍光扔下这句话,再也没有多说什么,拂袖而去,走进了寝房,并且将门严严实实地关上了。 霍禹和霍显看着那扇紧闭的大门,沉默了许久,而后两个人又抬头看了看那乌云密布的天空。 “母亲,父亲不愿意跟我们走,这如何是好?”霍禹问道。 “你与霍云霍山二人取得联络了吗?”霍显答非所问地反问道。 “昨夜,我已收到了他们送进宅里的消息,已经万事具备了,只待我的号令。”霍禹答道。 “你到底有几成把握?”霍显再次颤声问道,这两日里她不知道是第几次问出这个问题了。 “一成把握。”霍禹仍然如实地回答。 “一成把握,那也能做得,你父亲老了,糊涂了,莫要理他,绑走即可!”霍显突然发狠地说道。 “母亲英明。”霍禹由衷地说道,与许多不成器的男子一样,霍禹对母亲的依赖已到了扭曲的地步。 “只是你的亲眷……”霍显心有戚戚道。 “妻子皆如衣服,破了可再缝,不必在意。”霍禹冷漠至极。 “有此雄心,到了漠北,你定然能成事的,这长安,我们还要再回来。”霍显嘴角一抽,怪异地笑了笑说道。 “那就定在明夜的亥时,最后再放手一搏,杀出一个前程来!” “如此甚好!”霍显赞道。 蛇蝎心肠,不过如此。 之后,母子二人没有再多说话,他们看着从天空上缓缓落下的雪花,脸上露出了一种似笑非笑的表情。 此刻,他们已经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幻想当中,以为一条坦途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 他们又哪里会知道,这条路是天子留给他们的一条绝路罢了。 …… 几个时辰之后,天色终于暗了下来,整个霍宅笼罩在了夜幕当中。 因为已经撤去了一半的剑戟士,又减去了大部分的灯,所以霍宅之中比几日,更加模糊不清。 一个名为李寿的剑戟士什长即将下差,他借故来到了中邸外,与人逡巡闲聊起来。 在借故支走了几个剑戟士之后,他就趁旁人走神的当口,一闪身就进到了院子里。 四下张望一番后,就蹲下从一个石质的花盆下摸出一张纸,然后飞快地揣到了怀中,就又回到了院外。 整个过程一气呵成,没有任何的停顿,更是没有被人看出异常,想来已经不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事情了。 李寿又与回到原处的剑戟士们闲聊了一番,约好过几日一同到咸亨酒肆饮酒之后,就离开了,神色匆匆地向大门处走去。 来到霍宅大门处时,李寿一眼就看到了守在正门的那两队剑戟士,不禁觉得有些紧张。 在犹豫了片刻之后,他就堆起满脸的笑容,走到了大门下。 “哟,李寿,今日下差了?”什长甲持戟迎上来打招呼道。 “正是。” “霍光在中邸可还安生?” “当然安生,不安生又能如何呢?” “还是你们在里面值守的弟兄好啊,不用被这冷风吹,李兄这是就直接回家?” “是,正准备回去饮酒!”李寿笑着说道,“拙荆今日炙了一刀的鹿肉,最适合下酒。” “你是好福气啊,像我等这些光棍,下差之后只能凉水配宣饼了哟。”什长甲的抱怨引来了其余剑戟士的一阵笑闹。 “不妨,来年初一去寒舍同饮,酒管够,肉也管够!”李寿豪迈地说道。 剑戟士里的什长伍长们多是募兵,关系本就亲密。 而这李寿平日为人大方,常买酒菜与众人同吃同饮,自有一伙酒肉的朋友。 他们这队剑戟士是这两日才换防来看守霍宅的,正好遇上大雪天,提到饮酒吃肉,自然让人雀跃。 “嗯?那些廷尉寺的属官呢?为何没有看到”李寿问道。 “哼,这几日天冷,早早就回去咯,不像我等要吃这苦头,不过宅中只剩三人了,倒也不用太小意。”什长乙说道。 “那这搜身之事……”李寿说道。 “诶,我等都是多年的袍泽弟兄,哪还用得着搜身呢,径直去了便是。”什长甲摆了摆手道。 “这样恐怕不好,还是搜一下好,若是有人报给队率,就不美了。”李寿说着就抬起了双手。 “好好好,李寿以后是要当校尉的,我等要秉公办事,莫害了他。” 什长乙笑着走过来,随意地在李寿的身上拍拍打打一番,而后就退开了。 “好,这下就搜完了,你快回去饮酒吃肉,鹿肉最是滋补,吃饱喝足,说不定能和嫂夫人要个孩子。”什长乙这番调笑又引来了一阵哄笑。 李寿也不拘谨,与他们又笑骂几句之后,终于是离开了。 然而,李寿不曾料到的是,他刚刚转身走出去十几丈,刚才还与他说笑的两个什长,立刻换上了一副冷面孔。 “我在此间看住,你立刻报给戴使君,将纸上的内容一字不差地报上去。”什长甲小声说道。 “好,我立刻就去。”什长乙借故就匆匆离开。 原来,这两个什长对李寿所做之事了如指掌,那纸条也早一步被他们提前翻看过了。 李寿的背后没有长眼睛,自然不知道自己已经是网中鱼了,他就这样缩头缩脑地在夜幕下往前走着。 在大雪中足足走了把半个时辰,他才终于回到了位于北城郭的家。 一路走来,碰到了好几次巡城的亭卒,幸好李寿身上有剑戟士的铜牌,才没有引起任何的怀疑。 李寿来到院子外面,并没有急着推门进去,而是四处好好地张望一番,确定周围没有人之后,才鬼鬼祟祟地来到门下,连续敲了几下门。 很快,院门打开了一条缝,一双凶狠的眼睛从门缝里露出了出来,确定门外的是李寿之后,那双眼睛才闪到了一边去。 李寿也赶紧一头钻进了院中,并且会身就关门落闩,一气呵成。 门后那个虎背熊腰的男人不是别人,正是从阴槃城下一路逃回长安来的霍山。 至于李寿的妻子——早在大半个月前,她就被李寿送回了茂陵县的娘家暂避风头了。 “如何,小将军今日可有消息送出来?”霍山瓮声瓮气地说道,非常焦急。 “有!”李寿拍了拍自己的胸口。 “走,立刻进屋去谈!” “唯!” 李寿的家是一个两进两出的宅院,以他一个月两三千钱的钱粮,是绝对置办不下来的。 那么哪里得来的这笔钱呢?自然是霍禹层层发下来的。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为了几万钱就愿意把身家性命押到霍禹身上的人,大有人在。 对于一个每月可拿四万钱的两千石官员来说,这恐怕很难想明白。 李寿如今仍然愿意参到这掉脑袋的歹事中,并没有太深的原因,就是他们给李寿许诺了三百金。 三百金不过三十万钱,是黄霸和魏相等人半年的钱粮,但李寿七八年才能赚到,自然是极大的诱惑。 反正霍禹等人是要逃出长安城去,而不是要在这长安城造反,做完之后藏起来,未必会死,不算凶险。 …… 霍山和李寿二人一前一后穿过了前院,就来到了正堂里坐下——大腹便便的霍云早已经等候多时了。 “今日,可有人对你起疑心?”霍云比霍山更要小心,连忙问道。 “没有,队中都是相熟的人,不曾对我起过疑心。”李寿说着从怀中拿出了那张纸条,交给了霍云。 霍云草草地看完之后,那张胖脸上终于露出了喜色,激动得抬手拍在了案上。 “如何?”霍山急忙问道。 “小将军说了,明夜亥时,就要动手。”霍云说道。 “如此算下来,还有十二个时辰。” “正是!” “那大将军答应了?”霍山难以置信地问道。 “大将军没有答应,到时候绑起来直接带走,到了漠北,他自然知道我等的苦心。”霍云说道。 霍山在战场上比霍云要勇猛,但是说到狠毒和拒绝,却远远不如霍云。 求订阅! (本章完) 第414章 百姓忙过年,皇帝定新俗;鞭炮驱邪祟,火药终登台! “还有十二个时辰,是不是有些太仓促?”李寿迟疑着问道。 “恐怕是小将军已经得到了什么消息,恐怕已经到了不可再等下去的地步,再不走,恐怕就走不脱了。” 霍云说完之后,就与霍山一起沉默了下来,不由得想起了这大半个月来吃的苦头。 要是他们不能从这长安城走脱,逃到匈奴去,那他们吃的苦头可就都白吃了。 那一日,范明友在阴槃城下兵败被杀之后,霍云和霍山就一起逃出了乱军,一路向南逃窜。 为了绕过戒备森严的北山咽喉,他们二人在北山那莽莽山岭之中,连夜走了好几日的山路。 狼虫虎豹,冰天雪地,差一点没能从北山回来。 进入三辅之后,情况却没有任何的好转,仍然要小心万分。 大汉对百姓们的管理非常严格,没有符传而四处游荡的流民随时有可能被捉去吃牢饭。 霍云和霍山两人的身上带有伪造好的铜节符传,应对普通的盘问、混过寻常的关隘自然没有问题。 但他们仍然不敢掉以轻心,睡觉的时候都要轮流来,生怕哪一日在睡梦中突然就被捉拿起来。 到了长安城,二人与李寿等人接上头之后,才总算稍稍安生了几天。 就在他们开始联络死士,为霍禹交代他们的事情做准备时,范明友在阴槃兵败的消息传回了长安城。 天子雷厉风行,立刻开始对霍党大肆搜捕捉拿,一时间风声鹤唳。 随后就开始血流成河了,死的人一日都没有断过。 承蒙列祖列宗,霍云和霍山活了下来,并且把该谋划的事情大部分都谋划妥当了。 但是越到年底,长安城的气氛就越紧张:霍宅已经被查抄了,但每日仍然不断地有人被捉到诏狱里面去。 霍山和霍云混迹在北城郭,已经到了惶惶不可终日的地步。 尤其是这几日来,他们发现自己已经引起了旁人的注意。 就拿躲在李寿家这件事情来说,霍云和霍山虽昼伏夜出,来往也十分小心,又有李寿遮掩,但里长这两日仍然开始来旁敲侧击了。 再接着拖下去的话,他们要么是事发被捉到诏狱里,要么恐怕会被逼到疯癫。 所以,绝不能再拖下去了。 “既然小将军那么说了,我等依计行事即可,不必再猜测,小将军不会有错的。”霍云当下就拿好了主意。 “对,这几日霍宅的剑戟士撤去了许多,廷尉寺的属官吏员也已经懈怠了下来,正是举事的好时机。”李寿说道。 “好,那明日就依计行事!”霍山也狠狠地说道。 当下,三人凑到了一起,立刻就开始谋划了起来。 他们的方案很简单,就是拼尽全力,让整个长安乱起来,然后趁乱将霍家三口救出来,再从朔方的方向北逃。 只要他们逃得足够快,就可以抢在消息传出长安之前,抢先穿过整个朔方。 等一路到了五原郡,那里自然有他们的助力,可以帮他们迅速离开汉塞,并且和匈奴人取得联络。 一旦进入大漠,身后迟至的汉军就只能望尘莫及了。 一快遮百丑,只要动作迅速,打得那癫悖的天子一个措手不及,就能成事。 …… 然而,当霍云等人在灯下密谋最后的细节时,戴宗立刻就将手中的消息送到了温室殿。 除了今夜剑戟士截下来的消息之外,戴宗还将这几日来由绣衣卫探听到的消息巨细无遗地上奏给了天子。 和刘贺想得一样,霍禹真的要行险了! “陛下,微臣还是认为现在就将霍禹等人拿下,更为妥当!”戴宗再次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不可,长安城犹如一个巨大的鱼池,霍家养的杂鱼躲在边边角角,朕要激起他们……” “然后再全部捞起来,这霍光和霍禹就是诱饵……” “更何况,唯有让霍光和霍禹在众目睽睽之下北逃匈奴,才能让大汉的百姓看清这霍家人的狼子野心!” 刘贺冷酷地说着,下意识地又咬紧了牙,昨日断掉的那半截牙齿,又尖锐地疼了起来。 “可是,倘若霍光和霍禹真的跑到漠北去,恐怕会有后患。”戴宗再次进谏道。 “有孝武皇帝和孝昭皇帝在天之灵的庇护,有你等在长安城内外谋划,更有忠志之士奋力用命,不会出错的。” “微臣明白了。”戴宗不再有疑问。 “去吧,按照之前的谋划做准备,等鱼自己冒头。” “唯!” …… 第二日,就是腊月二十四了。 小除一过完,就意味着大汉的百姓们要开始准备过年了。 大雪又纷纷扬扬地下着,但过年的气氛是越来越浓了。 和后世过年喜庆的氛围不大相同,大汉过年的气氛更为庄重和肃穆。 因为在大汉百姓的心中,仍然觉得“年”是一种真实存在的不祥之物。 所以过年的许多风俗习惯都与辟邪祛秽有关。 跳腊鼓驱疫,挂神茶郁垒驱邪,烧爆竹除山魈…… 虽然孩童们觉得是一件有趣的事情,但是在上了年岁的老妪老翁眼中,都是不可马虎的大事。 稍有不慎或者是不敬,就会给阖家带来巨大的灾祸。 除了祛秽之外,自然还有祈福。 为保来年生活的平安和顺,人们还要祭祀大大小小许多的鬼神以及自家的祖先。 在众多的鬼神当中,最为重要的,莫过于至高无上的泰一神和保佑一家平顺的门、户、井、灶、中这五神了。 要祭祀的鬼神祖宗很多,那么自然少不了祭品,所以过完小除之后,家家户户就要着手准备各种各样的祭品了。 富者要准备山珍海味,王侯之家甚至会摆同色的三牲,寻常百姓用一个猪头和几条束脩亦可,赤贫者贡豆饭也行。 总之,大汉的鬼神都知道要体恤百姓,不会向人间需索过多。 那些对祭祀牺牲要求太多的鬼神,反而早就被人间抛弃了,大汉百姓虽然信鬼神,但前提一定是省事和实用。 今年,长安城的百姓们给鬼神祖宗准备的祭品格外多,倒不是生活变富足了,而是因为这一年长安城杀伐太重。 尤其是这两个月,长安城里因谋逆而被枭首磔刑的人成百上千。 负责行刑的刽子手们都忙得不可开交,北城郭最繁华的地方没有一日是不死人的。 刚开始看还有几分新鲜和激动,看多了,就变得心惊胆战了。 人们不禁就会担心那些死去的鬼魂会寻错路,上错门。 多备一些祭品,讨好家里的鬼神,守住自己的门户,这是一件上算的事情。 反正,鬼神享用之后,百姓也还能吃到自己的肚子里。 当然,今年到了年底其实也多了一些新气象,平添了一份喜庆。 天子通过《长安月报》向民间推行了不少“新风俗”。 贴宣纸写成的对联,给十四岁下的孩童发压岁(秽)钱,要吃寓意来年生发的年糕,还有名为舞狮的百戏…… 而最令百姓津津乐道并好奇万分的,是正月初一要在北阙烧的“鞭炮”——一种闻所未闻的东西。 过年的时候,大汉百姓要将竹子放到火中去烧,用竹子爆裂发出的声音来驱除邪祟,名曰“爆竹”。 而《长安月报》上说得很清楚,鞭炮点燃之后,会燃烧发出巨响,比“爆竹”的动静大万倍,更能驱邪避祟。 比爆竹的动静大万倍,这是一个什么动静呢? 真有这样的神物,那倒是不用害怕邪祟了。 所有的这些新风俗,都让百姓们对新年多了一些向往。 总之,不管是准备着给人过年,还是准备给鬼神过年,只要是过了小除,就都越来越忙了。 割肉量酒、准备吃食、写买对联、更换桃符、赶制新衣……四处都热闹非凡。 不管是北城郭还是北阙甲第,又或者是尚冠里和戚里,处处都人头涌动、摩肩接踵。 在这来来往往的行人当中,夹杂着一些神色匆匆、鬼鬼祟祟的人影。 这些形迹可疑的人都是二三十岁的壮年男子,他们虽然把头上的斗笠压得很低,却难掩凶狠的眼神。 在他们那肮脏的袍服下,都有凸起的地方,一看就知道下面藏着硬物或者利器。 这些可疑之人从偏僻的小巷窜入街道,凑在一起交头接耳,又隐藏回了阴暗中。 而在长安城北城郭一处不知名的田庄里,也有纵马的骑士不停地进入,似有六七十人。 寻常的百姓们自然注意不到这些不同寻常的事情,但是仍然有人在更高的地方,冷冷地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一年中的最后几日,注定要在动荡中度过的。 求订阅! (本章完) 第415章 霍禹夜举兵,调动假羽林,击退剑戟士,强行绑霍光! 是日酉时,霍宅内,冷寂依旧。 和寻常人家的热闹比起来,霍宅就像一座坟墓一般死气沉沉。 霍光与霍显、霍禹在沉默中用完了晚膳,就匆匆散去了:死期就在眼前,朝不保夕,又有什么话好说的呢? 霍禹和霍显离开了寝房,各自到偏房歇息去了,只留霍光一人在寝房中。 今夜,霍光虽然喝了一壶宣酒,已经有了醉意,但他并没有着急睡下,而是点着一盏灯在读书。 读的书是左丘明的《左传》,是用宣纸印出来的,比竹简轻便了许多。 霍光记得这是天子几个月之前命人送来的——天子热衷于印书,每次印出新书都要给霍光和霍成君各送一部。 那时候,霍光政事繁忙,满脑子想的是朝堂上的大事,所以连翻都没有翻过,而是随意地摆在寝房的案上。 那一日,黄霸带人来查抄霍家,所有写着字的东西都被抄走了。 只有这天子赐下来的《左传》被留了下来。 昨日,霍光从未央宫回到这寝房之后,无意之间看到了这已经落满了灰尘的《左传》。 闲来无事,就翻开读了起来。 未曾想,这一读就读进去了。 周公、召公、崔杼、晏子、子产、晋文公、郑庄公、展禽、罕虎这些名臣诸侯在左丘明的笔下栩栩如生。 那春秋争霸的画卷在霍光的面前徐徐展开,展示着那个时代的刀光剑影和唇枪舌战。 原本,霍光只是想要打发时间,但没想却越来越痴迷。 而读《左传》的过程中,他也终于想明白孝武皇帝给他那幅周公负成王图的用意了。 关键不在于托孤,而在于放下手中的权力。 从上官桀覆灭那一年到几个月之前,霍光有无数次放权还政的机会。 只要抓住任何一个时间,霍光都能够全身而退,霍家亦可屹立不倒。 但霍光仍然是错过了所有的机会,以至于一步一步地走到了今日这无法挽回的局面。 如果他能早点读一读这《左传》,恐怕就不至于困死于在这小小的寝房了。 于是,这两日的时间里,霍光除了睡觉那几个时辰之外,所有的时间都用来读《左传》了。 那痴迷的程度,简直到了手不释卷的地步。 恐怕连田王孙和薛广德那些博士官看了,都会自愧不如。 这一夜,从酉时到戌时,又从戌时到亥时,霍光就一直靠在案上,聚精会神地读着《左传》。 时间似乎回到了几十年前,自己在尚书署里帮孝武皇帝批阅奏书的时候。 安静且寂寞却又自有一种惬意。 霍光居然希望时间能走得慢一些,可以让自己在死前能多看几篇。 …… 然而,夜晚的安静,终于是被打破了。 亥时一刻,当霍光读完《寺人披见文公》,仍然沉浸在晋文公出逃后的曲折时,寂静的院中起了骚动。 原本,霍光以为是剑戟士喝了酒在打闹,所以并没有放在心上。 但是很快,喧哗的声音越来越近,进而变成了若隐若现的喊杀声,最后竟然能听到刀剑碰撞的声音了。 当霍光放下了手中的书,还明白院中发生了什么事的时候,寝房的大门“梆”地一声就被推开了。 风雪一道涌入,让霍光打了一个寒颤。 来人竟然是高大威武的霍山! 而且他还穿着羽林郎的甲胄,手上更是提着一柄环首刀。 霍山身后跟着五六个面色不善的年轻男子,他们虽然也是羽林郎的穿着打扮,却丝毫没有关中良家子弟的气质。 短短的一瞬间,霍光已经猜到了接下来可能要发生的事情。 “侄孙霍山问大将军安!”霍山下拜说道。 霍光心有余悸地看了看霍山手中的剑,颤声问道:“你、你等要做什么?” “我等是来救大将军出去的!” “大将军府有剑戟士把守,你们简直是螳臂当车!”霍光厉声呵斥道,他下意识仍将自己当做了大将军。 “那些剑戟士根本不中用,我等冲杀过来,还没有交手,那些鼠辈就轰然而逃,霍宅已经被我等控住了。” 霍山说得非常得意,言语中尽是不屑。 郎卫和兵卫在未央宫互为掣肘,常年就有嫌隙,霍山此时得意再正常不过了。 霍光侧耳听去,院外的喊杀声果然已经平息了下来。 “你等要带老夫去何处?”霍光问道。 “北面。”霍山站起来短促地扔下了两个字,并没有作过多解释。 霍光心中所想已经坐实,没想到这些狼子野心的人,居然真要叛汉。 “霍禹那竖子在何处,让他来见老夫!”霍光怒道,右手握拳狠狠地砸在了案上。 若是霍光以前这般发怒,莫说是霍山和霍禹,就是当今天子也要立刻拜下来请罪。 但是此刻,纵使霍光的手砸得生疼,但霍山也只是面露难色,根本没有丝毫敬意。 至于跟在霍山身后那几个泼皮假扮的羽林郎,更没有半分敬意,脸上的鄙夷藏都藏不住。 也难怪他们如此鄙夷,毕竟眼前这“大将军”和寻常的垂垂老人并无二致。 没等霍山想好要怎么解释,霍禹就一边整理着甲胄,一边就走进了寝房。 明盔亮甲,剑弩皆齐,负章徽号一应俱全,乍一看和真正的羽林郎一模一样。 想必要用的印信和符传也都伪造好了,躲过低级军校的盘查并不是一件难事。 霍禹果然心思缜密,只是用错了地方。 “竖子,你今夜到底要做何事?”霍光再次怒目逼问道。 “父亲,孩儿说过很多次了,此次冒险回长安城,自然是为了救父亲脱困。”霍禹说道。 “救老夫脱困?还是想让老夫跟着你当汉贼?”霍光气急地说道,呼吸急促起来。 “北往匈奴只不过是权宜之策,待天下有变,我等终有机会返汉,而后可再封狼居胥!” “孩儿此举,一切都是为了父亲,为了霍家!” 霍禹说着就倒提长剑行了一个军礼,丝毫不觉得自己说的话有任何问题。 “住口!”霍光用力地怒斥道。 气急之下,血气不停地上涌,让他面色赤红,头昏眼花。 “你这孽子,这哪里是为了老夫和霍家,无非是想拿老夫来当你投匈奴的投名状,狼子野心,其心可诛!” “赵充国和韩增还号称宿将,也都是无用之人,竟然还让你活下来,应该在阵前就将你射死,何至于此?” “县官也胡涂,顾及什么名声和汉律,就该在回长安的路上杀了你,我若掌政,你早就是东城外的枯骨了!” 霍光咬牙切齿地怒骂着,他几次想要站起来,却只觉得天旋地转,根本就做不到。 “父亲,情况危急,这些骂孩儿的话,留到我等出了长安再骂吧,现在还不到时候。”霍禹轻飘飘地说道。 “你、你……”怒不可遏的霍光抬手指着霍禹,却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父亲,还请立刻跟孩儿出城,莫要因为沽名钓誉,葬送了霍氏一门!” “老、老夫至死都是大汉之臣,绝不叛汉!”霍光用尽全身的力气挤出了这句话。 就在双方有些僵持的时候,已经换好了厚袍服的霍显也挤进了这寝房中。 当她看到霍光怒发冲冠地坐在榻上,双手握住案延,抵死不从的模样,亦是一脸的鄙夷。 此刻,在霍显的心中,自己这权倾一时的夫君就像一个蛮不讲理的老鳏夫,固执又可笑。 她只是看了霍光一眼,却没有半分与对方说话的意思,而是径直转向了一边的霍禹和霍山。 “大将军今夜喝了酒,还醉着,他说的都是醉话,难道你们听不出来吗,要任由他胡闹下去吗?” “用绳索捆住手脚,再用布塞住嘴,都说是在沙场上打熬过来的人,这点小事不会都做不好吧?” “莫要婆婆妈妈的,像一个没有主见的女子一般,赶紧行事!”关键时刻,还得是霍显能够拿主意。 她的话一说完,那些泼皮无赖立刻面露喜色和敬意,投去意味深长的一瞥。 霍山和霍禹当下也是眼露凶光,转头看向了仍然想要抗拒的霍光 “老夫乃大汉的大司马大将军、博陆侯、总领尚书事,看谁人敢动我!?”霍光色厉内荏地吼道。 这一声发颤的怒吼,用尽了他最后的一点威严,但已经不可能吓退任何人了。 “父亲,我等得罪了,恕孩儿的不敬之罪!” 霍禹一声令下,那几个假羽林郎一拥而上,将挣扎不已的霍光牢牢捆住,亦不忘往嘴里塞了一团麻布。 看着自己被五花大绑的老父亲,霍禹没有任何的怜悯、同情和内疚。 他只觉一阵轻松,幸好有母亲拿主意,否则还真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城中有接应我等的人,立刻向横门进发,何人胆敢退缩,旁人可杀无赦!”霍禹大声喊道。 “唯!”一众死士立刻就大声地应答,颇有能成一番大事的气势。 霍禹率先就冲出了寝房,而霍山带人押着霍光来到了中庭的院子。 连续几日的查抄,霍家早已经被廷尉寺那些可恶的家伙洗劫一空,再也没有什么好收拾的了。 所以霍禹并没有在院中停留太久,就准备朝霍宅正门的方向走去。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人影冲了进来,“噗通”一声跪在了霍禹和霍光的面前。 “大将军、小将军,这是发生了何事,为何要绑住大将军?”原来是老奴佐启,他惊恐万分地看着眼前这一切。 “我等要去匈奴寻条生路。”霍禹冷漠地看着跪在地上的佐启说道。 “投匈奴?这、这如何使得,这是、是歹事啊,骠骑将军不是专门打匈奴人的吗?” “此一时,彼一时!”霍禹仍然面无表情。 “这可是使不得,小将军,夫人,这可使不得啊,霍氏的祖坟都会被刨掉的啊!” 佐启跪在地上哭喊着,霍光也开始不停地挣扎,一时间就有些混乱。 霍显再次来到了霍禹的身边,尖酸毒辣地说道:“一个老奴,杀了,莫要耽误我等的时间!” 霍禹有片刻的犹豫,毕竟他还是孩童的时候,总是骑在这跛了一条腿的佐启肩上,到处玩耍。 更何况,佐启的这条腿,还是因为自己跛了的。 但是,仅仅只是犹豫一瞬间,就给霍山使了一个眼色。 后者不发一言,一刀就砍在了佐启的脖子上,血撒了一地,这老奴应声倒下。 霍禹默然,霍显满意,霍光绝望。 “走!” “唯!”(本章完) 第416章 何人替朕杀霍光1:死士围攻各府衙,皇帝请鬼神助战? 众人簇拥着霍光,继续向大门外跑去。 果然如霍山所说的,剑戟士不是一合之敌,像样的抵抗都没有,没有一个人死在此处,简直是望风披靡。 霍禹拿着剑在甬道中快步走着,觉得胜算又多出了几分。 他来到霍宅门口,一队假羽林郎整装待发:一个时辰之前,他们在北城郭城墙边集合,骗过几队巡城亭卒来到此处。 在夜幕的掩护之下,寻常的亭卒绝对看不出他们的异样。 逃散的剑戟士需要时间将大将军府遇袭的消息传回未央宫和执金吾。 一来一回地布置,又要消耗许多的时间,霍禹至少有半个时辰的时间趁乱逃出长安城外。 冲出北城郭之后,霍云就会带六七十的私兵部曲前来迎接,就可以一路向北了。 而此时,其余几波死士也已经扮成了巡城亭卒,马上就会向城中几处要害猛攻。 以此造成混乱,为霍禹等人赢得一些时间。 霍禹未再拖延,立刻就翻身上马,霍显和霍光也被扶上了马。 “北城郭,横门,冲!” “唯!” 霍禹一声令下,这队假羽林郎立刻向东冲去:从大将军府到横门,要先往东再往北,而后再往东再往北。 此时,长安城早已经宵禁了,官道上已没有一个普通的百姓。 只能听见滚滚的马蹄声,震得沿街屋檐上的雪簌簌地往下落。 有胆子大的人打开院门,伸出头来四处张望。 但是一看到纵马而过的杀气腾腾的骑兵,立马就缩头躲了回去,更把门死死抵住,生怕引来无妄之灾。 沿途几次遇到了巡城亭卒,他们只要看到羽林郎的徽记和旌旗,立刻让开了一条道路。 倒不是他们玩忽职守,而是实在不会想到,在长安城里会出现一整队假扮的羽林郎呢。 开始的时候,一路畅通无阻,霍禹的心情越来越松懈。 很快,他就在迎面而来的风声中,捕捉到了模糊的喧哗声:看来埋伏在各处的死士开始动手了! 长安城很快就会乱起来的。 果然,不出霍禹所料,离开大将军半刻钟之后,霍禹就看到了自己的杰作。 凭借伪造的印信躲在了暗处的死士们,成伍成什地从岔巷中冲了出来,向这些衙署发起攻击。 从大将军到北城郭要经过的那些重要的衙署,全部陷入了混乱之中。 京兆尹、执金吾、左冯翊、武库、廷尉寺……无一例外 死士们一面挥舞兵器冲向惊慌失措的亭卒们,一边点燃沾满羊油的麻布团,扔向衙署的廊柱、屋檐、院墙和庭中。 短短片刻之中,尚冠里和戚里就燃起了十几处着火点。 虽然这几日长安城里一直下着雪,仓促间引起的火势并不算大,但夹杂着滚滚浓烟和阵阵杀声,仍然非常骇人。 遇袭的衙署自然虽有戍守巡夜的亭卒,但骤然遇袭,都乱了方寸,只能龟缩到了院中,关上门,狼狈地四处救火。 一时之间,这一千多死士的气焰嚣张到了极点。 把平日里被官衙打压的怒气全都发泄了出来,虽然不能攻破各衙署的大门,但他们的喊杀声却越来越响。 一些为非作歹惯了的胆大之人,居然开始冲向这些府衙左近的民宅,似乎想要浑水摸鱼,趁机劫掠一番。 有了这突然的混乱,霍禹这支假羽林郎就更没有人能阻挡了,很快就拐上了勾通北阙和横门的华阳街。 这条大道宽道三丈,一头是北阙,一头是横门,中间没有一处拐弯,最适合骑兵快马驰骋。 寻常的百姓在城中纵马驰骋是要砍头的,但是霍禹的身份何等尊贵,自幼就喜欢在此处与霍山等人比试骑马。 那时候,何等风光,无人敢阻拦。 所以,当霍禹带队踏上此处时,又找回了一些熟悉的感觉,觉得已经稳操神奇了。 逃出升天,得匈奴人重用的前途,就在眼前! 然而,他哪里想得到,在他们身后的未央宫北阙之上,正一个人站在丹墀上,正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 能站在丹墀之上“目送”霍禹出逃的人,自然只有大汉天子刘贺。 从戌时到亥时,刘贺一直站在这里,密切关注着整个长安城的动向。 霍禹以为自己所有的谋划都密不透风,但其实都在刘贺的掌握当中。 几百绣衣卫今日全部出动,再加上腿脚最快的谒者,长安城各个角落发生的事情能够以最快的速度传递给刘贺。 霍山那队假羽林郎之所能那么顺利地攻入霍宅,不是剑戟士不会重用,而是早有安排,让霍禹等人逃得快一些。 那些紧闭大门的府衙也并非真的惊慌失措,毫无准备,而是在等待天子最后的号令。 今夜,霍家终于要被连根拔起了。 刘贺在雪中站了一个时辰,那件鹿皮大氅两肩的位置,早已经积了两三寸厚的雪。 如果不是樊克时不时过来帮着掸一掸,那么积的雪恐怕只会更多。 此刻,张安世、丙吉、魏相和黄霸等人也匆匆地赶到了丹墀上 这一刻,他们都有一些惊慌。 虽然天子早就与他们说过霍禹会派死士救走霍光,但是他们始终将信将疑。 在他们看来,随着霍党在朝堂上的党羽和爪牙被一一处置,已经无力再做这样大胆的事情了。 所以他们都有一丝侥幸,认为霍禹不敢行此歹事。 但没想到,霍禹真的做了。 而且,天子并没有将所有的安排和盘托出,而是直接将命令下给了具体执行的官员和府衙。 这让几人更是心里没有底。 虽然天子在长安城里布下了天罗地网,但他们仍然有些担忧——让霍禹劫走霍光,是豪赌啊。 为了让霍氏再背上一个谋逆并北逃匈奴的罪名,而留下霍光这个隐患,似乎并不划算。 张安世几人来到丹墀之后,立刻齐刷刷地跪倒在了天子的面前。 “众位爱卿应该都看到了吧?”刘贺问道。 “陛下料事如神,逆犯霍山露面了,带百余假羽林郎攻破了霍宅,劫走了霍光,其余各处也有贼人作乱……” 张安世这番话其实用不着说,未央宫紧紧挨着尚冠里,离大将军府和京兆尹等地不过两里,又有居高临下的优势。 此时整个长安城大部分的地方都一片漆黑,所以尚冠里的火光和浓烟被看得格外清楚。 在呼呼的风声中,更能隐隐约约听到喊杀声。 而此时,在北面的华阳街上,一队举着火把的人马正在向奔去四五里外的横门跑去。 【备注:汉制一里约莫四百四十米】 “陛下……霍光……不,霍贼胆大包天,真的要北逃匈奴了!”张安世连忙再次面向天子说道。 “朕看到了。”刘贺注意到了张安世对霍光的称呼的改变,很满意,此计初有成效了。 “陛下,应该立刻派出羽林郎,将霍光拦截在华阳街,不可让他们靠近横门!”张安世急忙道。 “微臣附议大司马大将军之言,让霍光逃出长安,终究还是有一些行险了。”丙吉附和道。 “不行险,如何让长安百姓看到霍氏的狼子野心和居心叵测呢?”刘贺说得非常冷漠,心中还是有些隐痛。 不管是什么原因,霍光终究是北逃了,不会再有任何一个百姓会在心中为他说话了。 “陛下,霍贼这可是要去匈奴啊,他若为匈奴所用,遗害无穷!”张安世再次劝道。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随他去吧。”刘贺淡淡地说了一句有些粗白的话。 这句话没头没尾,让张安世等人都有一些发懵。 但是很快,他们就明白此言的深意是什么了,于是就更加觉得不解。 难道天子真的要任由霍光逃出长安城去吗,这天子莫不是真的犯了癫悖之症? 心中虽是疑惑与不解,但是张安世等人却不敢发问。 之前的许多事情证明,天子心思缜密,更是能在关键时刻,亮出早已经埋下的杀机。 想到此处,他们只得焦急而又耐心地等着。 尚冠里的动静是越来越大了,火光和浓烟越来越烈,而霍禹所部也在向横门飞奔。 天子让张安世等人平身站了起来,命他们与自己一道看向华阳街上那队举着火炬的人马。 在漆黑一片的华阳街上,这队人马散成几十丈长,犹如银河中的星星点点,煞是好看。 “霍贼狼子野心,朕要让长安城的百姓亲眼看着霍贼谋逆、叛汉和投敌,以免有人缅怀霍贼,说朕狠毒!” “几位爱卿,朕想让你们记住这句话,他日说不定会有人要给霍光翻案的!” 霍贼从长安叛逃到匈奴去,不只在朝堂民间得不到丝毫的认可,就是在史书上也要遗臭万年的。 大汉肇建,叛汉的人不少,但他们要么本就是匈奴旧人,要么自身的地位品秩不高,要么就是被俘而降…… 霍光与他们都不一样,他可是把持朝政二十载的“百官之首”,逃到匈奴去,不只有负皇恩,更对大汉遗害颇多。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更何况霍光及亲眷本就恶贯满盈,但凡还有一些为臣的良知,就应该坦然赴死的。 如此算下来,霍贼所做的事情不仅是前无古人,恐怕更是后无来者了。 在这种情况之下,日后又有什么人敢给霍光翻案呢? 虽然有疑惑,但是在张安世的带领之下,几人仍然是下拜说道:“陛下教诲,微臣谨记于心。” “众卿平身吧。”刘贺平静地说道。 “诺!”几人站了起来。 “你们竟然以为朕会放过霍光?朕只是不想脏了自己的手。” 当然这句话刘贺不会说出来的,有些事情能做却不能说,只要不说,也就没有做过。 …… 这时,尚冠里的情形已经危急到了极点,霍禹等人也已经奔驰到了华阳街的终点。 这时,刘贺终于轻飘飘地对众人说道:“朕要给几路伏兵下令了,你们陪朕一起来看仲父这场落幕大戏。” 发令?张安世等人有一些惊慌又有些摸不着头脑。 骚乱的地方离未央宫都很远,即使现在立刻就派出最好的骑士,似乎也已经有一些赶不及了。 天子不会真的疏忽了吧? 正当张安世等人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华阳街上的情形时,天子将一个昌邑郎什长叫到了面前。 “不敬,点火!” “唯!”什长不敬走向了身后的暗处。 点火?这又让张安世等人有些担忧,烽火靠的是狼烟来传递消息的,在夜间并不好用。 天子如果连这都不知道,那就糟了! 张安世等人本想再次进谏,但是还没开口,就看到那什长拿了一样他们从未见过的东西走了回来。 不敬的手中拿着的是一根四五尺长的木条,木条顶部是一个一尺长的竹筒。 竹筒的头是锥形,尾上则均匀地插着几块薄薄的竹片,还露着一根灯芯似的细绳。 当张安世等人看得稀奇时,不敬将此物绑在了一处石栏上,指向了空中。 “工官前几日造出了此物,名为火箭,可用火将其射到空中,并在空中燃烧,用来发信传信,最是方便。” 不等张安世等人想明白不用弓弩,又如何将这粗笨的火箭射到天上时,不敬拿出了火折子,点燃了那根灯芯。 灯芯“滋”地就燃了起来,带着耀眼的白光和呛人的白烟,快速地烧向火箭的尾部。 一阵短暂的沉默之后。 火箭“嗖”地一声,就拖着火苗直飞到空中。 又是一阵沉默。 突然,漆黑一片的空中突然“砰”地传来一声巨响,炸出了一个火点,进而分成数不清的火点和亮光。 火树银花,满城皆见。 张安世从未见过这种神异的东西,又惊又怕,就这样张着嘴,目瞪口呆地看着火光为尽的天空。 天子莫非是有神力吗,竟然可以将天上的神明请来助阵!? 这样的动静,莫说是尚冠里的人可以看得清清楚楚的,恐怕大半个长安城都能知晓。 原来,天子说的下令,就是用这东西啊。 张安世等人立刻用一种敬畏的眼神看着天子,想要开口问,却又不知从何问起。 倒是刘贺不在意,看着散尽的亮光,满意地点了点头。 这火箭在两军对垒时没有太大的用处,但用来通传紧急的军情和消息,却比狼烟、鸣镝和快马好用多了。 今夜,就算是火药第一次小试锋芒了。 求订阅! (本章完) 第417章 何人替朕杀霍光2:执金吾捞得泼天富贵,新式亭卒初试新装备! “诸位爱卿不用惊慌,这火箭中的填充之物名为火药,也是秘法耳,并非鬼神之力。”刘贺说道。 “陛下有七窍玲珑心,能带工官造出此物,实乃大汉之幸!”张安世擦着汗领头说道,其余几人也连声附和。 “此物日后还要在军中使用,今夜案下不提,你们先与朕一起来看看长安城这场大戏吧!” “诺!” 在这个时候,未央宫东面的宫墙下最先起了变化。 那里渐次亮起了一片星星点点的火光,显然有大队人马埋伏在那一处。 很快,这片火光的规模就远远超过了尚冠里中那些分散成小片的火光。 草草估摸着,起码有两千人! 待火光亮到极限之后,这队人马仅仅只在宫墙外停留了片刻,就水银泻地般地朝着尚冠里方向涌去。 没等张安世等人想明白是何人在宫下领兵冲锋时,北边那横门左右两翼的城墙上,竟然也亮起了火光。 城墙上的火光比宫墙下的火光要秀气许多,排成了一道紧密的“火线”,仿佛一条盘在城墙上的火龙。 “诸位爱卿,好戏开锣了。”刘贺再道。 …… 火箭升天之前,在未央宫的东墙之下,执金吾安乐率领一千五百名巡城亭卒和三百明光卒在静静地等待着。 和突袭执金吾那一夜一样,安乐又是一身的戎装,在他身边辅佐的仍然是昌邑郎司马简寇。 唯一有些不同的是,今日的安乐和简寇都没有骑马,他身后那一千八百名兵卒也没有骑马。 在这混乱的夜晚和逼仄的尚冠里,步卒反而比骑兵更加灵活一些。 两外之外的尚冠里已经乱了许久,安乐他们躲在宫墙下的暗处,能模糊地听到那边的动静。 今夜出来闹事的死士多是北城郭的泼皮无赖,本就是执金吾麾下的巡城亭卒平日对付的人。 天子派安乐带兵来处置此事,倒也是符合他的该管之事。 安乐往身后看了看,戌时才加餐了一顿的亭卒们都跃跃欲试,非常亢奋。 他们都是刚从陵县轮换到长安城来的,与霍家没有什么瓜葛,更靠得住。 这些巡城亭卒中,六成是甲士步兵,三成是轻装步兵,一成是强弩步兵。 半数甲士步兵一手拿短戟一手擎着大盾——宽一尺长三尺,半弧形,用上等楠竹拼接而成,覆着浸了桐油的牛皮。 这种大盾是一个月之前由工官发下来的,备咨令禹无忧告诉他们此盾名为防爆盾。 如果用到沙场上肯定是显得笨重的,但最适合在官道和闾巷中用来对付成群的泼皮无赖。 使用这种防爆盾还要用相应的阵型,最常见的莫过于四方龟甲阵。 摆成四方龟甲阵时,四周的亭卒用防爆盾护住四周,中间的亭卒隔一排用防爆盾护在头顶,其余兵卒隐藏其中。 巨大的防爆盾可以将整个四方阵围成一个巨大的龟甲,最适合用来分割各自为战的泼皮无赖了。 因为操练得仓促,亭卒们未能完全掌握所有的变阵,但安乐和最普通的亭卒都看出了防暴盾的可用之处。 今日,就是他们第一次使用防爆盾和新阵型的机会,所有亭卒更是有几分期待。 安乐看到身后的亭卒们跃跃欲试的模样,更放心了一些。 今晚这件事情若是能处置好了,肯定又是大功一件,紧跟着天子后头,果然时时都有立功的机会。 他一个月之前才刚刚升为执金吾,短时间再往上升已经没有位置了。 但是仍然要把天子交到手上的事情全部办得漂漂亮亮的: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能封侯呢? 就在安乐想入非非的时候,身后的未央宫顶上突然传了一声尖锐的啸声和一声巨响。 一千多双眼睛全部抬头看去,都瞧见了在空中炸成满天火星的火箭。 安乐早已经知道火箭的存在,但也是第一次看到了实物,没想到这样震撼,不免看得有一点出神。 这火箭说是备咨令禹无忧带着工官折腾出来的,但是安乐知道,不管是火箭还是防爆盾,都是天子鼓捣出来的。 天子真乃神人,不知道为何有那么多的出奇的想法。 说一句大逆不道的话,安乐不只一次地想过,如果将天子的心剖出来,肯定与常人不同。 安乐这知道内幕的人看到火箭都觉得新奇,更别说那些刚来长安城没多久的巡城亭卒了。 宫墙阴影下的人群中顿时发出了一声惊呼,不少胆子小的人甚至一边拍着自己的胸口,一边轻呼“泰一神保佑”。 真是一群没见过世面的人,来了长安城,有你们长见识的机会呢。 当安乐还在自鸣得意的时候,身边的简寇焦急地提醒道:“府君,我等要上了,不可耽误了时辰。” “对,县官嘱托的都是大事,不可耽误了时辰,吹哨!” “唯!” 简寇从脖子上摸出的一个铁竹哨,此物也是工官造出来的,小巧好精致,比寻常的竹哨和骨哨吹得更响更尖。 而且,备咨令禹无忧还给他们编了固定的“哨谱”,可以通过固定的长短哨声的组合,达到传递信息的作用。 从安乐到简寇,再到下面各曲的军侯和队率、屯长、什长、伍长及普通病卒,都能听懂哨声传递的口令消息。 有了竹哨和哨谱,亭卒们不管是变化阵型还是进退拦阻,都更加灵活统一了。 简寇急促地吹了三下短哨,身后的亭卒中立刻陆陆续续响起了三声短哨。 其余的亭卒自然都听到了号令,纷纷举着防爆盾、拿起兵器,开始列队。 接着,简寇又用几声长哨声,指挥部分甲士步兵点燃了手中的火把。 片刻过后,未央宫这片宫墙下就亮了起来,一千八百名亭卒按队结成了十八的方阵,整装待发。 所有的亭卒在右手臂上都绑着一根显眼的赤色布条,用作和假亭卒区分的标志。 安乐快步走到十八个方阵的前面,站到了一块凸起的大石头上,满意地点了点头。 “甲乙两队,去执金吾!” “丙丁两队,去京兆尹!” “戊己庚辛四队,去武库!” …… “明光卒三队,跟随本官去廷尉和诏狱!” 安乐不停地下达着命令,十几个队率则干脆地应答着,杀气越来越足。 “凡右臂无赤带者皆为敌寇,宣教不听而敢反抗之人,全部杀无赦!” “唯!”一千八百名亭卒发出的喊声。 十八队亭卒分头立刻而出,朝着各自的目的地冲去。 整齐的步伐和口号声,震天动地,杀气腾腾,所过之处皆引来百姓开窗张望! 最后的搏杀,终于是开始了。 求订阅! (本章完) 第418章 长安大战,死士如土鸡瓦狗;皇帝设伏,霍光像丧家之犬! 当亭卒们举着防爆盾和各式的兵刃,源源不断地从西面的闾巷中冲了出来。 当他们出现在各处衙署前的官道上时,那些正打砸得起劲儿的霍氏死士们顿时就愣住了。 平日里,这些泼皮地赖没少和巡城亭卒“打”交道。 双方交手的时候,他们往往可以靠自己那股子争强斗狠的劲儿取得上风。 所以在北城郭那种地形复杂的地方,巡城亭卒一般是不愿意与泼皮无赖们硬碰硬。 但是今日不同了,一小把的巡城亭卒举着防爆盾挡在身前、身侧好头顶上。 剩下的要么拿着火炬,要么举着短戟,要么握着弓弩……紧紧地排在一起。 一对一队排成四方龟甲阵的亭卒,就像一座一座可以移动的小山,极有压迫感。 在这紧凑的四方龟甲阵面前,假亭卒们没有任何插空取巧的缝隙。 在执金吾衙前的闹事的死士最多,足足有二百人,执金吾与他们冤仇最深,死士们闹得也最起劲儿。 所以,安乐亲自带着最精锐的三百明光卒来对付他们。 三队明光卒各自变成了宽阵型,从三个方向压向了执金吾门前,眨眼间就将死士们围在了中间。 “放下兵刃,双手抱头,趴到地上,站立者格杀勿论!” 在队率的带领之下,三百明光卒重复地喊着这句话,每喊一次就往前走上几步。 明光卒前进的速度不快,但却没有给死士们留下任何可乘之机,缓慢却坚定地压缩着死士们的活动空间。 在同一时间里,在武库和京兆尹这几处上蹿下跳的霍家死士们,也都亭卒们的盾墙限制在了几块狭小的区域内。 死士们出发之前,混合着宣酒服过寒食散来壮胆,如今折腾了那么久,又一直吹冷风,此事药效已经快要过去了。 他们看着明光卒不断地压迫过来,已经开始惊慌失措了。 看着活动的空间越来越小,死士们被压得喘不过气来,于是就有人点燃了麻布团扔向了明光卒。 一时之间,火光漫天飞,一个个火团拖着火焰袭向了巡城亭卒,滚滚的浓烟比刚才又浓了一些。 也许是受到了火焰和浓烟的刺激,死士们又渣渣呜呜地喊了起来,甚至有人痴心妄想地发起冲锋。 没等他们高兴太久,却发现扔出去的燃烧布团空有气势,但是却没有任何的杀伤力。 布团撞到那些蒙了牛皮的防爆盾上,根本就燃不了,散落到地上之后很快也会被踩灭。 死士们看着眼前的那一幕,还在发呆发楞的时候,明光卒阵型最前面的那堵盾墙打开了。 两什拿着强驽的强弩甲士冲了出来,迅速地齐射了一轮。 十多丈的距离,强弩威力巨大,准度也很高。 一时之间,四处立刻就传来了惨叫声,起码有五六十人在这第一轮齐射中去见了泰一神。 剩下的死士们想要趁这空挡贴上去搏命时,却发现那些强弩甲士已经退了回去,盾墙再一次严丝合缝地并了起来。 “放下兵刃,双手抱头,趴在地上,否则格杀勿论!” 亭卒们同样冷酷的声音再一次响起,接着又继续迈着整齐的步伐向前压迫。 不管是廷尉门前,还是武库院外,又或者是京兆尹的墙下,剩下的死士们能活动的空间越来越小。 死士们从未见过这样的亭卒,完全已经没有了刚才那嚣张的模样。 但是,所谓的死士,就是到死都不知道悔改的人。 他们虽然已经完全乱了阵脚,却仍然妄图拼死一搏。 也不知道是死士中是不是有人下达了命令,又或者只是是心有灵犀,执金吾门前剩下的死士“嗡”地一下冲向了盾墙,想要靠蛮力杀出一条血路。 但是,这盾墙后面何止是一排的人呢,而是一百人堆在一起的,更能劲儿往一处使,所以角力起来更能占上风。 慌了神的死士们只得用刀剑在防爆盾上胡乱砍劈,但面对厚实的防爆盾,他们的力气实在是太小了。 除了能在防爆盾上留下一些浅浅的痕迹之外,没有发出任何实际的作用。 终于,死士们精疲力竭了,在他们喘息的时候,盾墙的缝隙中突然有长戟刺出来。 当下一片惨叫,顺着刃口淌下来的血,立刻就在雪地上留下了一道血红的分界线。 死士们的士气这一刻开始崩溃了,一个个哭喊着往后逃窜。 可哪里还有地方可以逃呢:后面也是一队紧密排列的明光卒,又是一堵结结实实的盾墙。 立刻有机灵的死士想要翻墙而走,但才刚刚上了墙,还没等及翻过去,就立刻被明光卒射出的弩箭射死了。 尚冠里各处起乱子的地方,逐渐地平静了下来,可战斗还没有彻底结束,仍有最后的肃清要完成。 几声有节奏的长哨之下,以队为单位的阵营散开了,分成了以什为单位,分头向残余在各个角落的死士们围去…… 又过了一刻钟,尚冠里几处发生骚乱的地方大局已定,分头指挥的君侯派出了亭卒,向亲临前线的安乐上报战果。 死士们几乎已经被全部围歼,巡城亭卒和明光卒除了个被自己人误伤了之外,没有一人殒命。 安乐喘着粗气,将手中带血的长剑收回到了剑鞘里,看着趴在地上或死或生的死士们,发出了一阵畅快的大笑。 在齐整而又训练有素的亭卒面前,再猖狂的死士都不是一合之敌。以后这北城郭里的泼皮无懒们,要夹着尾巴过日子了。 安乐已经想好往下要做的事情。 来年,他要借着这新练出来的亭卒,给那些盘踞在北城郭里泼皮无赖一点颜色看看。 他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把目光看向了未央宫的方向。 天子此刻一定在丹墀上观战,自己今晚把事情办得如此漂亮,天子一定会看见并且记在心上的。 “安氏一门的封侯之事,可以指日而待了,遗憾的是,诛杀霍光的大功没有分到自己的手上。” 安乐在心中默默地将这句话说完,就来回奔走着,大声地对着亭卒们下达着新的命令。 “将作乱之人全部绑住,押到执金吾诏狱审问!” “如有胆敢逃窜反抗之人,全部当场射杀无论!” “四处火点,迅速扑灭,不得迟疑!” …… 在火箭升空的时候,正带部下在华阳街上飞奔疾驰的霍禹,自然也是听到了动静。 当他们回身看到散落漫天的星火时,眼底也露出了惊愕和慌乱:未知才是恐惧的来源。 现在真的如同丧家之犬,四处逃窜了。 但是,霍禹没有功夫去想未央宫到底是出现了祥瑞还是鬼怪之事,只是一门心思地想要早点赶到前面的横门。 他们的计划简单又粗糙:趁着长安城大乱,用假的印信将城门司马骗下来,趁乱诛杀,而后夺下城门扬长而去。 守横门的亭卒不过百人,而同时在值的人不过三什,纵使城门司马没有受骗上当,他们也能通过强攻夺下城门。 更何况,此时尚冠里的动静是越来越大了,一定能吸引到巡城亭卒的注意力,让他们有可乘之机。 心中越是这样想,霍禹就越着急,又狠狠地抽了胯下坐骑好几鞭,让这畜牲跑得更快了一些。 当霍禹心急如焚的时候,离他们只有一里远的横门上突然起了变故。 以横门为中点那一段城墙上,突然亮起了成百的火炬和火盆。 一时之间,整个横门城墙亮如白昼,不给阴谋半点藏匿和逃窜的空间。(本章完) 第419章 皇帝夜行阳谋,未杀人先诛心,霍光身败名裂! 这亮眼的动静,霍禹等人如何可能看不到呢? 连同被押在马上的霍光在内,所有人的脸上都露出了慌张和惊讶。 所有计划之外的事情,都不是好事情。 霍禹和霍山在马上对视了一眼,相顾摇头,他们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变故。 “小将军,我等接下来要如何走?”霍山焦急地问道,风声将他的说话声扯得七零八落。 霍禹环顾四周,发现除了横门之外,其他几个城门上并没有亮起火光。 但是,他们想要掉头已经来不及了,而且霍云带的私兵部曲就在横门外接应,改走其他的城门会节外生枝。 更何况,时间过去了许久,那些假扮成亭卒的死士也坚持不了许久,在长安城多耽误片刻,就多许多危险。 “横门不变,继续前进,随机应变!”霍禹喊道。 “唯!” 一里的距离,在骑兵的疾步冲锋下,很快就跑完了,霍禹带着这队假羽林郎停在了门下三丈之处。 横门的城墙上下虽然亮如白昼,但却见不到戍守其上的门亭卒。 不过在那明亮的火光之下,却能看到从城墙上投下来的绰绰人影。 数量不少的人影投到地上,一个个张牙舞爪,犹如鬼怪一般。 逃生之路就在眼前,放在平时,一抬腿就过去了。 但此刻,城门之下早已经堆起了拒马桩,将霍禹麾下这队骑兵的去路牢牢地堵住了。 虽然可以派人去挪动,所费的时间一定不少,霍禹担心有伏兵,自然不敢派人去挪。 霍禹看了看跟随在自己身后的骑兵们,盔甲旗帜都很鲜明,应该不会露馅。 唯一看着有些异样的,是被簇拥在骑兵中间的霍光和霍显。 前者被绑在马上,身形硕大而坐姿僵硬;后者过于娇小,只能僵硬地擎住缰绳,才让自己不坠下马来。 但他们混在骑兵当中,也不会引起旁人的注意的。 此时,尚冠里的动乱竟然似乎开始逐渐平息了,留给霍禹的时间越来越少了,不可再犹豫。 “霍山,去叫门!”霍禹严肃地下令道。 “唯!”霍山答道,就独自拍马来到了拒马桩前,朝着城墙大声地喊了起来。 “我乃是羽林郎甲部甲队队率陈卓,城中大乱,城外亦有贼寇,我等要出城肃清,请速速开门!”霍山大喊道。 城墙上人影晃动,却始终没有人出来答话。 “我乃是羽林郎甲部甲队队率陈卓,城中大乱,城外亦有贼寇,我等要出城肃清,请速速开门!”霍山再喊道。 这一次,终于有一个人影出现在了城门上,但此人却不是亭卒的打扮。 霍禹心中一喜,迎接他们的至少不是劈头盖脸的箭簇。 然而,霍禹心中的窃喜没有维持太久,当城门上的那个人开口说话之后,他的心情登时就跌到了谷底。 “队率陈卓?本官看你不是陈卓,而是霍山吧,至于身后之人,可是霍小将军?” 原来,在城墙上露出头来的人竟然是天子的亲信——光禄勋兼未央卫尉王吉! 联想起路上发生的种种变故,霍禹早已经从心里冷到了骨头缝。 他们恐怕已经掉入了天子的陷阱! 只是霍禹还不知道这陷阱下面,埋的到底是速死的竹签,还是慢慢折磨的荆棘。 他无暇再去想自己那千疮百孔的谋略是如何泄露出去的了,当下要看能不能再找到活路。 “霍小将军,县官把你关在后宅,为何你却假扮羽林郎,莫不是要混出城去,逃之夭夭?”王吉再次嘲讽道。 “王府君,你既然出现在这城墙上,自然知道本将要做何事了,何必如此讥讽?”霍禹拍马上来道。 “那大将军及大将军夫人可在队中?” “自然是在的,本将冒死返回长安,就是为了救家父和家母,望王府君让出一条路,成全本将孝心。” 王吉并没有立刻答话,而是对着身后下了一道命令,顷刻之间,墙垛后面立刻就站出了五六百亭卒。 几百亭卒中至少有一多半拿着大黄弩,虽然还没有张弓,但却已经将箭搭了上去。 霍禹身后那些羽林郎本来就是泼皮无赖假扮的,骤然见到这样的变故,顿时慌乱了起来。 被堵住嘴的霍光更是开始挣扎,似乎想要跳下马来,让王吉救他——不是救他的命,而是救他的声望。 霍山连忙转过身躯,呵斥了几声,才压住了阵脚。 看押霍光的两个假羽林郎,见他不停地挣扎,立刻恼怒了起来。 于是,就毫不留情地举起了刀鞘,在他的背上狠狠抽打了几下,将后者砸得一口气提不上来,却也安定了下来 “霍小将军,救出了大将军,你又要去往何处?”王吉问道。 “此事就不需要王府君操心了吧?”霍禹阴沉着脸说道。 “我为刀俎,君为鱼肉,霍小将军最好还是说出来,否则这巡城亭卒手中的箭可就不认人了!” 这不是商量,而是赤裸裸的威逼。 “我等要去北面!”霍禹咬牙切齿地说道。 “哼,恐怕霍小将军不只是去北面,而是要去投匈奴吧!” 王吉说这句话的时候,故意将声音抬到了最高,这让城上城下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一石激起千层浪,城墙上的亭卒们顿时一片哗然。 叛逃到北面去给匈奴人当狗,那简直是比谋逆还要不耻的事情。 这几个月来,不管是范明友谋逆,还是霍宅被抄,长安城的百姓对霍氏仍然有几分敬重。 如今听到霍禹要带着大将军叛逃到匈奴去,那残余的几分敬重彻底地消失了。 此刻,横门的城门司马陶安然就站在王吉的身边,自然也听得最清楚,眼中似乎已经要喷出火来了。 今夜戌时,王吉突然带着几百亭卒来到了横门,并且告知其要拦阻霍禹和霍光叛逃。 当时,陶安然只以为霍禹和霍光要逃出长安城去,但是没想到对方竟然是要去匈奴! 大汉和匈奴之间的战争已经打了百年,长安城百姓家中多多少少都和匈奴人有仇。 就像陶安然,他高祖父跟随高皇帝死在了白登山,他祖父在上郡丢了一只手,他父亲死在奔袭狼居胥的路上。 所以,大汉的百姓们不仅恨匈奴人,更恨要逃往匈奴给匈奴人当马前卒的汉人。 要不是陶安然职责在身,身为城门司马要遵守军令,他早就拉开手中的大黄弩,一箭射向霍禹了。 陶安然尚能控制自己的情绪,但寻常的亭卒却已经是怒不可遏了。 他们不敢违抗军令,射杀霍禹等人,但是却开始肆意地谩骂起来。 各种恶毒的咒骂此起彼伏地响起来,大有将霍禹等人淹死在城下的气势。 “你等竟然要去给匈奴贼寇当狗,简直无耻!” “何止无耻,简直是连猪狗都不如的东西!” “这霍光应该早死几年,坟头之树合抱粗矣!” “简直是丢了威名赫赫的冠军侯的脸!” “定要去将霍宅烧个精光,方能解恨!” “汉贼霍光,快快束手就擒!” “毒妇霍显,还我妹妹的命来!” 城上的骂声越来越大,城下的马匹都被吓得乱了阵脚,骑士们不停地约束,才能堪堪稳住。 刚才还杀气腾腾的假羽林郎们,此刻已经有了退意,不知道该退还是该进。 最为绝望的当属是霍光了,他听着城上那连成片的骂声,彻底是心如死灰。 自己所剩不多的那一点体面,终于是被霍禹和霍显亲手葬送在了这横门下。 谋逆之事和弑君之事,都是远离江湖的朝堂之事,纵使天子有定论,百姓也会疑心有诈。 但现在,他霍光在几百亭卒的众目睽睽之下,叛汉投匈奴,哪里还有一点狡辩的余地呢? 一传十,十传百,用不了两三日,整个长安城就会知道此事。 再过上十天半个月,恐怕就是天下皆知了。 想到此处,被牢牢捆绑起来而又堵住了嘴的霍光,又气又恼,一时竟然老泪纵横了。 霍光很想要出口辩解,可在这混乱之中,哪里会有人注意到他呢? 更何况,这就是天子要的结果吧,否则这城墙上也不会多出这几百亭卒和几百双眼睛。 “王府君既然已经知道,又何必再问!?” “要么开城门让我等出去,要么就下来一战,莫要再辱本将,士可杀不可辱!” 霍禹气急地怒吼道,同时已经将剑拔了出来,身后的假羽林郎们亦是要做困兽之斗。 “击鼓,本官有天子诏令要传!”王吉再次喊道。 很快,城楼下的战鼓响了起来,从城下两侧的闾巷中又冲出了六七百手持长矛长戟的亭卒。 在霍禹和麾下那些假羽林郎做出反应之前,就被如林的长矛团团围在了中间。 “天子诏令,本官念一句,众亭卒跟一句,定要让大将军和小将军,听得清清楚楚!” “唯!”一众亭卒齐声应答。 天子诏令的内容,王吉早已经知道了。但是此刻,他仍然郑重其事地怀中将诏令拿了出来。 接着,他就一字一句地开始往下念。 “霍氏叛汉,大逆不道,投降匈奴,天下不容。”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朕亦不阻,任其北去。” “泰一在上,百姓在下,是忠是奸,自有公论!” 王吉每念一句,这横门上下数百亭卒也跟着念一遍。 这声音震天动地,仿佛要将整个长安城都吵醒一般。 诏书只有三句四十八个字,在城上城下千人合力之下,字字带刃,将霍光及霍氏死死地钉在了横门之上。 从今往后,大汉百姓再提到叛汉者,恐怕提的就不是赵信、李广利之流了,而是霍光! “本官怕霍小将军和霍大将军听不清,再念一遍!”王吉再次下令道。 “霍氏叛汉,大逆不道,投降匈奴,天下不容。”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朕亦不阻,任其北去。” “天地可见,百姓能议,是忠是奸,自有公论!” 当最后那“公论”二字落下尾音之时,横门上下迎来了一段诡异的沉默。 城上的亭卒们已经猜到天子放走霍光,为的是让后者声名狼藉、名声扫地。 他们也觉得放走霍光实在太便宜他们了,这样狼子野心的权臣和汉贼,就应该统统具五刑。 但是天子有令,他们不能不遵,于是就只能用沉默表示着自己的愤怒和不满。 城下的霍禹自然也看穿了天子的“用意”。 但他既然已经将忠孝之名抛之脑后,眼中只剩名利,自然不会觉得不妥,反而觉得侥幸。 “王府君所说当真?”霍禹丝毫不在意亭卒们愤怒的眼光,迫不及待地问道。 “此乃天子亲笔的诏令,自然当真!”王吉冷冷地说道。 “既然如此,王府君速速开城门放行吧!” “天子诏令只说放霍氏北逃,非霍氏之人不得离开长安,速令他们下马受降!” 王吉此言一出,立刻引起了假羽林郎们的反抗。 他们是霍家豢养的死士,但是白白留下来等死是万万不愿的。 既然横门不能出去,那么至少还可以退回长安去,找个地方躲起来还有一线生机。 当下,三五十人调转马头,准备要强行冲出亭卒们组成的包围圈。 尚未等他们动身,围在外圈的强弩甲士立刻张弓搭箭,一阵齐射。 眨眼之间,二三十人就被射翻在了地上。 四处乱飞的箭簇差点射中了混在人群中的霍光和霍显,场面一时就变得更加混乱起来。 “下马,受降!”持长枪的亭卒们齐声吼道,而他们身后的强弩甲士又重新张弓搭箭。 这些假羽林郎再也没有挣扎反抗的想法了,纷纷下马受降。 早有手持短刃的亭卒涌上来,将他们逐个绑住,串成纵列押往别处。 短短一刻钟的时间里,风云突变,最后竟然只剩下霍姓的四个人仍然坐在马上了。 霍显惊慌、霍光绝望、霍山沉默、霍禹冷漠…… 霍禹看了看那些被押走的死士,并无动容,甚至还觉得他们有一些无用。 “王府君,如今能否开门?”霍禹再次问道。 “天子无戏言,自然可以开门!”王吉说完,向身边的陶安然说道。 后者虽然有些不甘,却仍然下令让所部的门亭卒下城去清理拒马桩。 “母亲,你可有受伤?”霍禹紧紧地盯着缓缓打开的城门问道。 “并无受伤。”霍显颤声说道,心中虽有一些惊慌,也有一些兴奋。 “父亲,可有受伤?”霍禹又问道。 霍光仍然是堵住了嘴,自根本说不出话来,过了许久之后,他才绝望地摇了摇头。 “霍山,看着父亲,我等一同出城!” “唯!” 霍禹这句话显然多余,霍光不会再挣扎了,到了这田地,哪怕他撞死在城门下,也无人会相信他了。 厚重的城门终于打开了,四个霍姓之人在数百门亭卒的怒视之下,纵马而出,进而隐入到了黑暗中。 “府君,难道真的让这霍贼逃走吗?”陶安然不甘地说道! “泰一神在上,大汉历代先君在上,他们逃出长安城,也逃不出天罚!” 天罚是没有的,但是却有天子之罚! 王吉看着那几人越来越模糊的背影,嘴角露出一丝冷漠的微笑。(本章完) 第420章 杀机骤临,霍云惨死;父子和解,借匈奴曲线救汉! 逃出城后,霍姓几人将长安城抛下之后,一路行了一里多,终于才停下来歇一口气。 霍禹下马,给霍光松了绑,又除掉了口中的麻布,但是换来的却是一记响亮的耳光。 “父亲,事到如今,你恐怕也只能跟随孩儿去匈奴了。”霍禹不为所动地说道。 “你这竖子啊,霍家居然毁在你的手上,我悔不该生下你来啊。”霍光满眼通红地怒斥道。 “霍家不毁也毁了,等到了匈奴,孩儿定会开创一片新的基业!”霍禹桀骜不驯地说道。 “就你这等心中无君,目中无父的人,又怎可能有建功立业的一日?” “父亲不信亦无妨,日后再回这长安城,你自然会回心转意。” 霍光没有再说话,到了现在的田地,再说这话又有什么用处呢? 覆水不可收,江河不倒流,出了长安城,没有回头的可能性了。 “父亲,我等先去与霍云汇合,而后再去漠北,有那癫悖县官的诏令,定然可畅通无阻的。” “这县官果然癫悖,居然能下这样如此悖乱的诏令,真是天助我也,父亲又何必拘泥一时的忠孝名声呢。” 霍禹喋喋不休地劝说着,霍光却没有再反驳,只是冷冷说道:“任凭你如何辩解,老夫也只能跟着你去了。” “父亲英明!”霍禹说完这句话之后,没有再多费口舌了,立刻上马领着几人向北城郭的一处田庄赶去。 按照原定的计划,霍禹等人要在那处田庄与霍云的私兵部曲汇合,而后借助假符传即可一路向北撤去了。 约莫又行了三四里,几人来到那处田庄的栅栏外,可是还没有纵马进去,霍禹和霍山就发现了怪异之处。 这偌大的田庄竟然静悄悄的,不仅没有人在此处接应,田庄里更是漆黑一片,也没有人马的喧闹和嘶鸣。 霍禹不敢有任何的大意,先派了霍山进去探查和联络,自己和双亲则在庄外等候。 夜越来越深了,风雪又刮了起来,而且越刮越猛。 霍家三口骑马停在田庄外的一棵槐树下,有意无意地保持着一些距离,没有多说一句话。 他们只是时不时看向长安城的方向,生怕天子会反悔,再派追兵杀来。 霍光稍稍恢复了一些精神,他已经认命了:功名利禄尽数化为泡影,那么就只能苟活下去了。 一炷香的时间过后,一骑一人出现从田庄里跑了过来。 霍禹先是一喜,但看清来人是霍山之后又是一惊:田庄里一定出事了! 霍山跌跌撞撞地纵马跑了过来,没等霍禹开口询问,他就满脸惊恐地说道:“死了,我们的人全都死了!” “到底发生了何事?”霍禹惊呼道。 “所有的私兵部曲,全都被杀了,尸首齐齐整整地摆在正堂上,头都被砍了下来,就摆在他们的怀中!” “连同田庄里那十几个奴婢,也都……” 霍山是从尸山血海中爬出来的宿将,绝不会被几十个死人吓住。 如今他这样惊慌,一定是见到了非常骇人的景象:杀人的原因很多,把尸首摆放整齐就只能是为了恐吓和炫耀。 “霍云呢?”霍禹再急着问道。 “也死了!头颅也被割了下来!” “何人竟敢……”霍禹一时却憋住了,竟然不知道该如何往下说去。 “田庄内外清扫得很干净,行凶者是从容而退的……” 愤怒的霍禹原本还想着要继续往下问,但是久未说话的霍光却突然开口了:“你们莫要忘了,县官说了只许霍家人去匈奴,可并不包括此间的私兵部曲。” 霍光略带讽刺和绝望的口气,让其余几人顿时一愣。 他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错误,竟然会相信天子真的会让他们百余人浩浩荡荡地离开。 “霍山,再、再去看看,看看还有没有人……” “莫要再去了!既然是逃就莫要想着光明正大地逃,能就这样悄悄地走脱,已经是一件幸事了!”被冻得满脸通红的霍显尖声叫道。 “唯有如此了。” …… 夜越来越深了,风雪的声势也越来越强。 霍禹几人今日虽然都饱食过一餐,但离现在又过去了几个时辰。 再加上中间经历了许多波折和惊吓,腹中的食物早已经消化一空。 饥寒难耐,更是身心俱疲。 霍禹和霍山尚且还能坚持住,但霍光和霍显已经开始摇摇欲坠了。 就连他们胯下的战马也步履蹒跚,越走越慢,似乎随时都要瘫倒在路边。 按照原来的计划,霍禹与霍云在田庄里汇合之后,会直接快速前往五原郡。 如今这个计划已经破灭,他们只能用提前备好的假符传,借用沿途的传舍,前往五原郡。 虽然这样会慢一些,却是最稳妥的方法了。 毕竟,从长安城到五原郡,其间相隔二三千里,中间更要穿过数不清的深山野林。 不说豺狼虎豹垂涎三尺,更有山贼虎视眈眈,霍禹他们这孤零零的四个人,说不定在哪里就会遇险。 两者选其轻,那就只能“借用”沿途的传舍了。 行至丑时的时候,身心俱疲的四人行到一处桦树林中。 因为已经是深冬,官道两侧的桦树林上的树叶已经落尽,只剩下僵直的树干和遒劲的枯枝。 此时,风雪终于是停了下来,月亮竟然也模模糊糊地在穹顶露了面。 也许是因为天空被大雪连续几日清洗过了,所以此刻格外澄澈,竟然还能看到不少星宿在闪烁。 只是不知道为何,那通圆的月亮的四周围着一圈的红晕,如同血雾一般笼罩着月亮,让人胆寒。 粉色的月光铺洒在四周的落雪上,似乎让这洁白无瑕的雪也沾染上了血腥气。 霍禹几人在这寂静的官道上缓缓地走着,已经疲惫到了极点,通红的双眼随时都可能会闭上。 一前一后的霍禹和霍山,将手放在了剑上,似乎随时都想拔出剑来,可是却也不知道能不能再拼杀一番。 也许是想要冲淡这安静得可怕的气氛,霍禹有些迫不及待地打开了话头。 “父亲,走出这片林子,再走七八里就有传舍,我身上有伪造的符传,可以歇息一晚。” “嗯。”霍禹身后的霍光闷着声答了一声。 不仅是因为霍光还没有从今夜的打击中回过神来,更因为他的体力已经消耗殆尽了。 霍光不知道多久没有离开过长安城了,也曾经想过放下权力之后,到长安城外来走走。 然而,他从没有想过,是以现在这种身份离开长安城的。 惶惶不可终日,如丧家之犬一般,甚至比丧家之犬还不如。 不只是生前的富贵和身后的名望都荡然无存了,更要背上永远的骂名。 几十年的谨慎小心和任劳任怨,到头来却是一场空。 人生至悲莫过如此。 但是真的没有办法挽回名声了吗,其实也不是。 在离开北城门的时候,霍光还有一次挽回身后名的机会,他大可以挣扎着留下来。 甚至到了此刻,他也可以掉头回到长安城去,向天子陈情,说自己逃出长安城不是本意。 那样虽然也得不到天子原谅,但是至少可以求天子下诏,让自己免去叛汉的臭名。 但是,霍光却没有那么做。 因为在横门打开的那一刻,他竟然在悲愤之下,有一丝庆幸和侥幸。 为自己能够活下来而庆幸,为自己不用受磔刑而侥幸。 最开始,霍光还不愿意直面,只能端着架子给了霍禹那一耳光。 可是现在离长安城越来越远了,霍光心中的这种侥幸和庆幸正在潜滋暗长,不断地升腾。 毕竟,活下来的感觉真的很好。 那一日在温室殿,霍光答应过天子要坦然赴死,而后的几日,他也始终是这样想的。 可是,谁不想活下去呢? 一旦尝到了活下去的滋味,霍光就再也不可能直面死亡了。 “父亲,莫要再怪罪孩儿,事已如此,已经没有再回头的机会了,不如再向前看。” “我毕竟是你的孩儿,父子联手,那些虚名自然会再有的。” “成王败寇,只要人还在,许许多多的事情都能颠倒过来。” “就像那癫悖的天子,莫看他今日如此跋扈,可谁又说得准他来年会如何呢?” 霍禹一刻不停地说着,越发虚弱的霍光终于开口了。 “在五原郡接应的人,能否靠得住?” 这是霍光出了长安城后主动说的第一句话,此话一出,其余三人不禁一愣,接着就勒住了马。 他们从这简单的一句话里,听出了一点弦外之音,都在夜幕下,瞪着眼睛看向霍光。 问出这句话,意味着霍光的心思变了,那到匈奴之后能成事的机会,就更高了。 “靠得住,此人与孩儿认识多年,是五原郡一个贩陶的行商,家訾颇厚。” “他虽然没有官身,但在郡县之内颇有威望,在漠北又有商路,昔日与匈奴联络,都通过此人。” 霍光听罢,脸色没有变得和善,但却点了点头。 “匈奴分为多部,各部单于亦有不同,你联络的是哪一部的单于?”霍光又问道。 “我联络的是壶衍鞮单于,往来信件当中,对我颇有敬意,亦曾多次表达对父亲的敬意,若是知道父亲亲临,一定会蹑履相迎的。” 如今壶衍鞮单于是匈奴各部当之无愧的首领,麾下的控弦之士至少有十余万,牛羊更是数不胜数。 “哼,蹑履相迎?恐怕你所说的这位壶衍鞮单于连鞋子都不穿吧?”霍光言语轻蔑,却没有再多说什么冒犯的话。 霍禹看出了霍光态度上的松动,自然连忙奉承了起来。 “壶衍鞮单于不过是鼠辈,怎可和父亲相提并论?” “我等不过是利用他们罢了,匈奴乃蛮夷,才智不足,都是我等的垫脚石,他日我等定能曲线救汉,再创大业,百姓亦会知道我等的忠孝。” 霍禹这番拉踩的话,让霍光受用了一些,原本因为疲惫而过度苍白的脸终于恢复了一些红润。 “倒也不可过份小看壶衍鞮单于,匈奴贼寇虽不通仁义,却是奸诈狡猾之徒……” “到了王庭之后,我等要不卑不亢,不可埋没了我大汉的威严。”霍光说得非常平静。 “禹儿,你父亲这是在提点你,还不快快允诺下来?”霍显面有喜色地催促道。 五点钟还有一更,霍氏结尾了。 (本章完) 第421章 霍光死了!!衣不遮体,身首异处,挂于枯树,全家皆亡! “孩儿谢过父亲提点,到匈奴之后,我定然唯父亲马首是瞻,绝不再做任何癫悖忤逆之事!”霍禹在马上行礼道。 “嗯。”霍光冷冷答道。 “父亲,我等还是快些动身,先到前面的传舍歇息几个时辰,然后再从长计议!” “伪造的是何身份?” “父亲是五原郡都尉府司直,我与霍山是父亲的左右司马,母亲自然是父亲的夫人。” “五十多岁的都尉府司直倒也少见,权当是体察下情了。”霍光自嘲道。 “这是自然,亦可为将来做打算!” “嗯。” 没有再多言,霍禹几人再次动身了,继续朝着前方走去。 经过了片刻的歇息,又卸下了心中的包袱,马儿和人儿的脚步都轻巧了许多,走得比刚才更快了一些。 不多时,前方几十丈外出现了豁然开朗的亮光。 终于是要走出这片令人压抑的树林了,这更让他们松了一口气。 但是很快,这口气还没有喘匀,霍禹等人的心又一次沉到了谷底! 在前方的官道上,六七个骑士从树林中闪身而出,如鬼魂一般挡在了官道上。 几乎在这同一时间,从两边的树林后面一阵响动,接着就从黑暗中冲出了四五十骑士。 没等霍禹等人想出应对的方法,他们就被这些披着白色大氅的骑士,严严实实地围堵在了官道上。 一时之间,原本还十分柔和的淡红色的月光,突然变得血腥和狰狞了起来。 也许是风声遮掩住了马蹄声,也许是霍禹等人精疲力竭没听到声响,也许是这些骑士白色大氅藏住了他们的身影。 总之,不管是霍禹和霍山这上过沙场的宿将,还是霍光这谨慎小心的朝堂中枢,又或者是心细如发的霍显,在退路被堵死之前,都没有任何觉察。 此刻虽然觉察了,却又没有退路了。 霍禹和霍山立刻拔出了腰间的宝剑,举在了身侧,但他们的双手冻了许久,险些没有握住。 而霍显则满脸惊恐地看着周围这些遮住了半张脸的骑士,下意识地策马躲在霍光的身边。 但霍光又怎可能护得了她呢?他此时还能端端正正地骑在马上,已经是了不得的事情了。 沉默,死一样的沉默。 几十人马呼出的水汽快速地凝结成了白雾,让死气沉沉的树林多了一些仙气。 除了正前方的那几个骑士之外,其余的骑士离霍禹等人很近,不过两三丈远。 他们松松紧紧围成了两层:里圈的骑士拿着环首刀,外圈的骑士则拿着弓弩。 刀自然早就已经开过了刃,而且今夜还特意磨过,在月光下,泛着一层红光。 而弩上也已经搭上了箭,被平举了起来,寒气逼人地对着霍禹四人。 霍禹眯着眼睛,在众骑士的身上来回扫视,想要从中寻找一些可以证明他们身份的徽记。 但很遗憾,对方虽然也穿着铠甲,但这铠甲并不是军中常见的模样。 更没有任何可以看出身份的标志。 让霍禹更加疑惑的是,这些骑士的马和马鞍有一些不同。 战马虽然没有着甲,但马掌上垫着一块铁片,霍禹此前从未见过。 至于马鞍,则在两侧的下方挂了一对半圆铁圈,骑士们将脚掌放在其中,也不知有何作用。 但从细节这些来看,这些骑士不像是汉军,倒有几分匈奴人的模样。 不会是匈奴人到长安城外来迎接他们了吧? 霍禹这种异想天开的想法很快就被他自己给掐灭了。 此处距离匈奴千里迢迢,胆子再大的匈奴人,也不可能到此处来的。 大汉境内其实也有早年投降来的南匈奴人,但都不在长安城附近,更不敢这样明火执仗地结队出行。 到了此处,霍禹就没有往下猜的必要了。 因为只剩下了一种可能,那就是这些骑士是天子派来劫杀他们的! 霍禹彻底想明白这其中的全部关节。 他没有想到,口口声声想要当仁君的天子,竟然如此表里不一,内心险恶。 恐怕天子将他和霍显放回霍宅的那一刻起,就已经开始挖这个陷阱了,而霍禹居然没看出来,还直接跳了下去。 天子果然歹毒! 平日总是作出一副仁君的模样,实际上却是一个阴险至极的暴君! 霍禹很愤怒,握着剑的手是捏得越来越紧,恨不得此刻就冲回长安去。 一路从横门砍杀到未央宫去,而后将那假仁假义的天子的头颅砍下来。 但是,他也只能是想一想罢了。 这时,挡在前方官道的那几个骑士,纵马来到了霍禹等人的身前。 为首的那人也用布遮住了脸,但是从身形上看,这是一个瘦高而又挺拔的年轻人。 又气又急的霍禹一阵恍惚,第一眼竟然将对方认作了那个癫悖的天子,随后才看出此人似乎更瘦削一些。 但是,霍禹仍然是从牙缝中挤出了两个字:“昏君!” 为首的骑士并未被激怒,只是用沉默来对付霍禹的暴怒。 “那假仁假义的暴君,不是当着那么多人说了,要放我等离开长安吗,为何又要在此处劫杀我等!?” “堂堂的大汉天子出尔反尔,没有任何天子威严,岂不是会让天下人耻笑!” “大汉历代先君都是明君,难道这喜怒无常的癫悖县官,就不怕让刘氏宗庙蒙羞吗!?” 霍禹骂得很响,但是在这死气沉沉的树林中,他的声音格外单薄,甚至还透露着一股恐惧。 就在他骂到最痛快的时候,不经意地向身边的霍山递了一个眼神。 后者自然立刻心领神会,突然催促胯下战马,朝着那为首的骑士冲去,想来个擒贼先擒王。 “驾!” “噗噗噗!” 霍山那“驾”字还没有喊完,十多支弩箭就从四面射了过来。 带着利刃进肉的声音,铁箭尽数射中了霍山和他胯下的战马,其中最要命的一支箭正中霍山的脖子。 高速飞行的棱形箭簇划开了他的动脉,鲜血登时就喷射了出来。 随即,霍山就连人带马轰然倒在了官道上。 霍山侧翻的时候,那喷出来的温热腥臭的血恰好洒在了霍禹的脸上 后者立刻如同被开水烫了一般,纵马后撤,差点与身后的霍显霍光撞成一团。 霍山倒在地上,被战马压住,眼睛绝望地爆出来,血渐渐地就淌了一地,与地上的融化的雪结在了一起。 这血不仅染红了雪,更染红了天上的月亮。 原本就猩红的月光,这一刻更加红了一些。 霍家最后一个爪牙也死了,而且死得非常窝囊,霍山恐怕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死得毫无价值。 还好,和他一样死得憋屈的霍云并未在黄泉路上走得太远,他现在死了就还能赶得上,一起做个伴。 “你、你就不怕让县官背上言而无信的骂名吗!?” “你……”霍禹还想要再骂,但是霍光的手在了他的肩上轻轻地拍了拍。 “儿啊,认命吧,县官没有错,错在你我父子二人,竟然被县官蒙蔽了。” “父亲……”霍禹回头看着霍光,竟然有这哽咽,不是因为霍光阻止了他,而是因为霍光又叫了他一声“儿”。 不知道为何,霍禹的眼圈竟然一下子就红了。许多年了,父亲都没有这样叫过他了。 以至于霍禹从小就在内心深处,带着嫉妒地认为霍光只将天子当作儿子,而早已经忘了自己这亲生的儿子。 而他所做的一切,不管是建佐君盟,又或者鼓动范明友谋逆,又还是带着霍光北逃……何尝又不是为了让霍光认可自己呢。 如今这一声“儿”啊,让霍禹的怨气和怒气都消失了许多。 “儿啊,就到这里吧,为父累了。” “这都是县官的诡计,放你和你母亲回来,不是他仁善,而是要诱你们劫走老夫,用尽老夫最后那点作用……” “他不仅要借今夜之事,扫除你在长安豢养的死士;而且要让老夫在百姓眼前投降匈奴,自毁最后的声誉。” “如今,老夫与霍家已经身败名裂了,那么只剩下这条命还有可能威胁到他,他又怎么可能真的放过我等?” “放我等出城,成就了他不杀功臣的仁名,现在到了这荒郊野岭,就是取我等性命的时候了。” “夫君!”霍显在马上搂住霍光,不停地哭着,这一次真的是哭了,她也没有心思再装强了。 “我等错看县官太久,活该有此一难,县官够狠够毒,要将我等嚼碎连带骨头渣子咽下去。” “坦然赴死吧。” 霍光说完,拍了拍霍禹的肩膀。 霍禹抹了一把脸,就点了点头,重新看向了那为首的骑士。 杀不了天子,那就杀他派来的人吧,杀一个是一个! “杀!”霍禹喊着,冲向了那骑士。 这一次,没有人放箭,但是那骑士也同时冲了过来。 转眼间,二人就交错在了一起。 霍禹挥剑去砍对方的脖子,但是他突然发现,对方的身体猛然从马鞍上抬了起来……而后就灵活地侧过身体,躲开了他的剑。 不可能,在马背上,活动如何能这样灵活? 霍禹没有机会想明白了,已经高出他一截的骑士轮圆手中的环首刀,直接砍在了霍禹的脖子上。 势大力沉,硬生生地砍下了霍禹的头颅! 不可能,马上颠簸,如何能有这样大的力气? 霍禹的头带着这两个疑问落了下去,在头颅着地的一瞬间,他看到了对方马鞍旁边的两个铁环。 对方双脚是踩在上面的! 此物原来是这样用的,难怪可以在马上站起来…… 霍禹的头带着这最后一点欣慰掉在了地上,瞪着眼睛再也没有了生息。 “啊!”担惊受怕许久的霍显看到霍禹身首异处的时候,终于是疯了! 一声尖叫以后,立刻又哭又笑,活脱脱一个疯婆子! 霍光用最后一点力气搂住她,才没有让她坠下马去。 此时,霍光看向了那个杀死自己儿子的骑士,也觉得有些眼熟,也觉得有些像天子。 “你是何人,可否让老夫死得明白?” 骑士没有犹豫,扯下了覆在脸上的布。 “竟然是你?”霍光惊讶地问道。 原来,此人正是韩德。 “县官说了,他要坐阵长安,不能亲自送大将军去黄泉向孝昭皇帝谢罪……” “末将有幸,与县官在面貌上有几分相似,所以县官才让末将来代劳,也算是他亲自动手了。” “孝昭皇帝死了,县官才能即位,他真的如此嫉恨老夫?” “兔死狐悲,而且县官心中的大汉,没有大将军的位置。” “县官杀人诛心,老夫佩服。”霍光坦然说道。 韩德没有立刻动手,而是挥手让身后那几个骑士也将真容露了出来。 “大将军,你可认识他们?” “老夫不认得。” “他们乃是灵武县令梁延年手下的亭卒,袍泽弟兄尽数死于你的女婿范明友之手,县官让他们来报仇的!” 霍光惨笑着摇了摇头,天子果然是要物尽其用啊。 “县官心思缜密,阴险毒辣,他日定能追比孝武皇帝。” “请大将军上路!” 韩德说完立刻挥手,灵武来的骑士愤怒地纵马而上,眨眼间就来到了霍光和霍显面前。 灵武骑士们没有任何的犹豫,六七把环首刀同时招呼过去,霍光二人只来得及发出半声闷哼,就被砍得面部全非,栽倒在了地上,彻底就没有了动静。 霍光终于死了! 韩德骑着马来到尸体面前,确定对方再无任何气息之后才说道:“搜走他们身上的钱财,剥掉他们的衣裤,再砍下头颅四肢,全部挂到树上去,装成山贼歹人劫财的模样,明日自然会有人发现的。” “唯!” “今日之事不可外传,否则枭首、族灭!” “唯!” 骑士立刻下马,又是刀光剑影,血雾四起…… 天上的那轮月亮被这飘散起来的血污染得更红了,静静地挂在深蓝色的苍穹之上,仿佛一只巨兽的眼睛,盯着三辅大地。 雪此时纷纷扬扬地又下了起来,但哪怕下得再大,恐怕也遮掩不住了今夜的血腥气了。 求订阅。 (本章完) 第422章 霍光死讯惊百姓,可惜不能饮其血,望天子大开杀戒! 天终于亮了,一夜未眠的长安城百姓们,心有余悸地从家中走了出来。 断断续续下了许久的雪,已经将灰烬、鲜血、残肢都盖了起来,白茫茫一片,毫无凶兆。 除了街面上的巡城亭卒比平日多了一倍之外,就再也看不到别的异样了。 清晨的长安城格外寂静,与昨夜的喧哗截然不同,这让百姓们安心了一些。 许多人从家中出来的第一件事情,就是不约而同地望向位于长安城西南角的未央宫。 那庞大厚重的宫殿,仍然安静地伫立在那里,仿佛一个千钧重的秤砣,牢牢地压着长安城。 未央宫安然无恙,那么长安城就安然无恙;长安城安然无恙,那么长安的百姓就安然无恙。 于是,松了一口气的百姓们重新缩回了自己屋子里,打算再安安生生地再睡上一个回笼觉。 整个晨间就这样平静地过去了,街面上的行人比前几日还要少,年味儿似乎都淡了许多。 但是,这平静之下却是暗流涌动。 随着忙碌了一夜的亭卒们回到各自的家里,长安城昨夜那场动乱的经过,在城里流传开来。 人们的口口相传的力量是难以估计的,更是超人想象的。 午时刚过,就连长安城里七八岁大的稚子幼童,都知道昨晚发生了何事。 “元凤七年腊月二十五日子时,大司马大将军、总领尚书事、博陆侯霍光领夫人霍显、霍禹、霍山及霍云,私聚死士,攻击官衙,趁乱北逃,已投匈奴,为天子所挫。” 街头巷尾,酒肆茶铺,高墙大院……不同身份的人开始议论起了这同一件事情。 说是议论其实并不准确,这些聚在一起的人群,无一例外几乎都大骂霍光等人。 不久之后,这个消息还会从长安城传到大汉帝国的每一个角落,那时候就真的人尽皆知了。 百姓们自然是还不知道霍光已经殒命,所以在骂完霍光之后,都会不约而同地看向未央宫。 开始猜测天子接下来会下一道什么样的诏令。 他们希望天子立刻下诏派人追杀北逃的霍光。 他们希望天子马上处置关在诏狱里和霍光有关的所有人。 他们希望天子能大开杀戒。 其实,在这十几年的时间里,在霍光的治理之下,大汉的百姓们过得不算差——至少不比孝武皇帝时候差。 但这几个月里发生的事情,让他们忘记了霍光对大汉的功劳,忘记了霍光让他们“粗安”。 百姓们只是觉得没有理由地愤怒,愤怒霍光贪钱、贪权、叛汉…… 这些愤怒的情绪冲击着他们的心,让他们将霍光的功劳完全抛诸脑后。 此时,只有看到霍光的人头挂在北门之上,他们才会感到满足和平静。 最好霍光能像那个丞相任宫一样,被押到北城郭最热闹的地方处以磔刑。 这样一来,霍光的血肉还能救不少人的命。 毕竟,人血是最好的药,尤其是恶人的血,最能驱散病邪。 用宣饼蘸上霍光的血,再让病人吃下去,一定能药到病除。 愤怒的百姓们能理解天子放走霍光的举动,毕竟天子一直都很仁慈,下不了手也合情合理。 但是他们希望天子身边的朝臣能劝一劝天子,让天子赶紧派人去捉拿霍光。 然而,令百姓们失望和疑惑的是,整整一日的时间,未央宫始终静悄悄的。 从辰时一直到戌时,天子不仅没有下诏捉拿霍光,甚至没有召见任何一个朝臣。 就这样,霍光逃出长安后的第一日居然什么都没有发生,平平无奇地过去了。 …… 翌日,当长安百姓再次醒来的时候,却突然得知了一个让他们惊愕万分的消息。 霍光死了——死在了长安城北面的一处官道上:尸首是被城外缉盗的亭卒发现的。 据说,霍光是被山贼强人劫杀的,几人随身的财物连同袍服都被尽数抢去,赤条条地去了。 那些山贼强人也许没有得到足够的浮财,竟然还将霍光等人砍得面目全非。 他们的头颅和四肢亦被砍下,全部挂到了树上。 于是,聚集在一起的许多泼皮闲人,在对霍光破口大骂的间隙,还会时不时地用不堪的言语去议论霍显被赤条条挂在树上的模样,久不久就发出猥琐不堪的哄笑声。 这一日,当午时将要过去之后,未央宫终于有了动作。 许多谒者从未央宫里的北阙之下纵马而出,朝着长安城不同的方向跑去。 他们的目的地是朝堂重臣的宅邸。 也许是为了让更多的人知道他们此行的目的,谒者们只要经过人群聚集的地方,都会大声地喊:“天子今日申时要开大朝议,百官公卿不可缺席!!” 大汉肇建至今百年,朝议不管是大还是小,都是在辰时召开的,还从来还未在午后举行过。 长安城的百姓们自然知道今日为何会有这样的变动。 一定是天子要和朝臣们商议关于霍光的事情了——首犯死了,还有很多人活着没有处置呢? 寻常百姓们也想知道天子在朝堂上会说些什么,但他们没有资格接近那高高在上的未央宫。 只能再耐心地等上一天了,到时候天子的诏书总会张贴到告亭里面去的。 北城郭,平安里,许宅院门口。 刘病已和许广汉这翁婿二人听到谒者的喊声,推门出来看热闹。 今日是他们两人的休沐的日子,所以不用到暴室和掖庭去上衙。 二人并列站在门前,竖着耳朵仔细听着,很快就明白发生了事情。 虽然品秩不高,但是他们离权力中心近很多,和寻常的百姓们比,自然知道更多的内幕。 今日这大朝议,恐怕就是对霍光及霍党做一个最后的清算了。 走完这大朝议的过场,再下一道诏令,让全天下知道霍家的歹毒,这件事情就算过去了。 “伯父,小婿有一事不明,想要请教您。”刘病已非常恭敬地说道。 “何事?” “伯父,这北逃的霍光等人真的是被山贼强人劫杀的吗?” “何出此言?”许广汉问道。 “此事未免太巧合了一些,真相恐怕不会这样简单。”刘病已严肃地说道,比平日看起来要严肃得多。 “那依你所见,这真相到底是什么呢?”许广汉说道。 “愚侄以为,恐怕是县官……”刘病已几乎要说出真相了。 “莫要再说了!”许广汉抬手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而后紧张地左右张望一番。 直到确定那些看热闹的行人都没有注意到他们二人,才稍显放松地放下了手。 “病已,你觉得县官是一个怎样的天子呢?” “自然是一个明君!” 刘病已这么说,并不只因为天子恢复了他祖父和父亲的身份,更因为天子本来就是一个明君:至少在北城郭的百姓当中,这是一件人尽皆知的共识。 “既然天子是明君,霍光是怎么死的就不重要了。” “愚侄明白了。”刘病已点了点头。 “那一日在暴室狱前,县官言下之意是要重用你,以后你在天子身边走动,要小心谨慎,千万……千万不要因为失言而惹祸上身。” “伴君如伴虎,县官是明君不假,但是在这大汉之内,明君有时候也是……” 许广汉仍然谨慎地没有把话说完,但刘病已已经知道没说完的那个词是什么了。 “谨遵伯父的教诲,从今之后,愚侄一定会小心谨慎的,绝不会再如过去那样孟浪癫悖的。” “好,你知道其中的轻重就好,以后有了机会,最好能寻到一个外放做官的机会,这长安城还是太凶险了一些,躲得远一些更好。” “唯!” 翁婿二人没有再多说什么,他们又故意高声闲聊几句“大除要准备什么菜肴”“打几升宣酒”的琐事,才躲回了自家的宅院里,紧紧地关上了大门。 寻常百姓,把这个年过好,才是最实在的。 今晚还有一章! (本章完) 第423章 皇帝下诏杀万余人,灭数百家大族!然私查霍党者,族灭! 申时,未央宫前殿内,天子驾临,百官跪迎。 大汉帝国第一次开在午后的大朝议,准时举行了。 所有与霍光有牵联的朝臣,不分品秩高低,已经尽数下狱,所以前殿里是前所未有的空旷。 武将这一边,由大司马大将军张安世领衔,而后就是衡水都尉、卫将军赵充国。 这二人之间本应该还有一个骠骑将军韩增,但他此刻还留在北地郡善后,所以不在殿中。 文臣这一侧,由丞相领尚书事蔡义领衔,后面就是御史大夫领尚书事韦贤,再往后就是光禄勋总领尚书事丙吉,廷尉刑部尚书黄霸…… 经过一场大乱,武将凋零了许多,相比于文臣,更是寒酸。 丞相蔡义面有病容,比原先又老了几分。 倒不是操劳过度,而是被“清君侧,诛蔡义”的口号吓到的,看样子恐怕命不久矣。 随着霍党彻底垮台,朝堂上空缺出了很多的位置。 三公九卿中的太常、少府及大司农全部空缺;汉军中的各号将军及校尉更是空了十之八九。 在中朝,杂号大夫及六部尚书及御史,也需要补充。 选何人来填充这些官职,又如何进行下一步的改制,刘贺在心中已经有了大致的想法。 但那也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事情,还不能在今日的朝议中解决。 今日的朝议,刘贺要做的最重要的一件事情,就是对霍光和霍党做一个了结。 接受完群臣的朝拜之后,刘贺就立刻将廷尉黄霸叫当了殿中。 “黄霸,你乃廷尉,掌管刑狱之事,由你来向百官公卿说一说这三大案的前因后果吧。” “唯!” 黄霸自然早有准备,他立刻将早已写好的爰书从怀中拿了出来,当着满朝文武大声地念了出来。 能来参加大朝议的朝臣们,已经能在大汉帝国的权力金字塔上,都占据重要的一席之地。 但并不意味他们每一个人都可以接触到帝国最核心秘密。 除了张安世和魏相这些最受天子信任的重臣之外,七成的朝臣是第一次窥见三大案的全貌。 自然是一阵哗然。 尤其是那弑君案,更是一石激起千层浪,在前殿里引起了轩然大波。 这些骤然得知“孝昭皇帝被毒杀”之事的朝臣们,完全顾不上失不失仪的问题了。 他们要么就愤怒得破口大骂,要么就悲恸得嚎啕啜泣。 一时间,整个前殿几乎是乱成了一锅粥,与北城郭最热闹的集市相比,都有过之而无不及。 几个看着孝昭皇帝长大的杂号大夫都已经年迈,眼皮子极浅,甚至哭到了不能自已的地步。 在这之中,蔡义最为悲戚:他哭着瘫坐在地上捶胸顿足,更是老泪纵横,几欲以头抢地。 这并不是蔡义矫揉造作,以此来想博得当今天子的青睐,而是真的动了几分真心的。 当年,因为孝昭皇帝想要学诗,霍光才将蔡义举荐到宫中教授天子,二人有几分师生情谊。 再加上这半个月来,蔡义被“霍党”吓得不轻,此刻再听说孝昭皇帝也是死于霍党之手,更是有一种兔死狐悲的感受。 蔡义哭得动容,不管身边的韦贤和丙吉如何安慰,却一直都停不下来。 到了最后,竟然气急攻心,一口气没有提上来,倒在殿中四肢抽搐、口吐白沫。 本来,刘贺有意让百官针砭此事,以此让他们知道霍党的歹毒。 但是当刘贺看到蔡义倒在地上不省人事的时候,也被惊得愣住了。 于是他连忙就下令,让樊克带人就先将蔡义及年迈的杂号大夫送到太医署去歇息。 要是真的就这样哭死几个老臣,传了出去,真的是扫了朝堂的颜面,有碍观瞻了。 等四五个老臣被抬出去之后,这前殿里才总算是慢慢地恢复了平静。 黄霸才得以顺利地将三大案的爰书全部读完。 “安乐,你是执金吾,前夜长安城发生了何事,你也来与众位爱卿说一说。” “唯!” “前夜,长安有乱,主谋乃霍禹,胁从乃霍山与霍云,乱徒乃霍氏豢养之死士及私兵部曲,总计一千四百余人。” “打砸府衙、冲击武库、骚扰诏狱、劫掠民宅、妄图夺门……民宅烧毁十余处,百姓死伤百余人,亭卒伤亡三十余人,损坏财物不计。” “有赖陛下英明,亭卒用命,动乱旋平,豢养之死士及私兵部曲,或诛获俘。” “为不留后患,巡城亭卒仍在长安城中大索,定并不会让任何蟊贼有可逃之路!” “请陛下圣训!” 安乐今日是带着伤来上朝的。 他的右手结结实实地用白绸裹了几层,再绕一个圈挂在脖子上——这也是工官教给亭卒们的包扎刀剑之伤的方式。 前夜平叛的时候,安乐从头到尾都没有受伤,而后灭火时,却不小心被火给燎伤了一块。 伤得不算重,可包亦可不包。 但是安乐仍然让医官结结实实地给自己包上了。 刚才进殿的时候,那伤了的手就引来了不少朝臣羡慕的眼神。 而此刻,安乐更是举起受伤的手,向天子行了一个拱手礼,自然又引来一阵艳羡。 很多朝臣看出来了,执金吾安乐这以后的仕途恐怕是不可限量咯。 “奏报详实得体,办得好,诸位爱卿想必对昨夜的事情,没有疑问了吧。”天子说道。 “诺!”群臣齐声说道。 “安乐,你再来讲一讲,霍光等人去了哪里。”天子再次冷漠地说道。 “贼霍云在北城郭阴聚私兵部曲反攻长安,被长乐卫尉龚遂带兵剿灭。” “贼霍光及其余三人,妄图叛汉北逃,形同谋逆,陛下仁义,放其出城……” “微臣今日破晓得报,四人皆死于城北七十里一处官道,应……” 安乐说到此处,明显地停顿了一下,没有将那个“应”这个代表推测的字说出来。 而是换成了“定”字继续往下说了下去。 “定为山贼强人劫财所杀,仵作已经验明正身,系贼霍光等人无误。” 安乐说完这句话,似乎看到高高在上的天子笑了一下,顿时对自己的机智感到自得。 “执金吾安乐已将此事的前因后果,都清清楚楚地讲完了……” “诸位爱卿,可还有什么疑问吗?”刘贺再次冷冷地问道。 这些事情,与民间传出来的说辞并没有太多的区别。 在场的许多朝臣,哪怕没有参与昨夜的平叛之事,也已经在上朝之前知道了一个大概。 但是如今在朝堂上听到了全貌,仍然有些震动。 前殿之中,不免就多了一些细碎的议论的声音。 平叛之事为何可以提前布置妥当?贼霍光等人是不是死于山贼强人之手?霍光为何叛汉? 虽然他们对这些细节仍然有疑问,但却没有一个人想要站出来提出异议。 如今,霍家已经彻底发烂发臭了,所有人都唯恐避之而不及。 哪怕是太史公在世,恐怕也是不敢站出来当这个出头鸟。 霍光及党羽狼子野心,是乱臣贼子,是叛汉汉贼,是冢中尸体…… 只要认准了这些事实,霍光到底是怎么死的又有什么要紧的呢? “微臣并无异意!”不知道是谁带头跪了下来说道。 “微臣亦无异意!”有人几人跟着附和着跪了下来。 “臣等并无异意!”所有的朝臣都从榻上站了出来,齐刷刷地向天子下拜道。 刘贺看着拜伏在朝堂上的朝臣,非常满意,没有了霍光的掣肘,朝堂似乎都平静了一些。 “众卿平身!” “诺!”众朝臣缓缓坐回榻上。 “黄霸,众卿既然对此事没有异议,那你再来说说,廷尉寺给霍党都定了什么刑。” “记住一定要讲清楚,所犯何罪,适用哪条汉律,判了什么刑罚。” “已死之人也不要错漏。” “唯!”黄霸应了下来,清清了自己的嗓子,就立刻开始有腔有调地背了起来。 “范明友以谋逆及贪腐罪论处,判磔刑及族灭,杀七十四口。” 【备注:族灭是杀直系旁系三代以内14岁以上之人,女子出嫁后可不杀。】 “田广明以谋逆及贪腐罪论处,判磔刑及族灭,杀三十七口。” “田顺以谋逆及贪腐罪论处,判磔刑及族灭,杀一百三十五口。” “任宫以谋逆及贪腐罪论处,判磔刑及族灭,杀二百一十五口。” “霍禹、霍山及霍禹以谋逆及贪腐罪论处,判磔刑及族灭,三家共杀一百七十二口。” “另有校尉及军侯二百二十人以胁从谋逆论处,判枭首及族灭,二百二十家共杀七千三百零五人” “淳于衍及所涉奴婢,判磔刑及族灭,十七家共杀二百九十口。” “田延年、乐成、邓广汉等人以贪腐罪论处,判宫刑,亲眷皆收为官奴隶。” “另有官员七十六人以贪腐罪论处,按所贪金额定刑不等,枭首五十二人。” “霍光四女及夫婿已不在族内,又查明并未参与谋逆及弑君之事,但平时定然有所觉察,故夺官削爵,夺去家訾,贬为庶民,流至苍梧郡,无诏不得离开。” 苍梧郡远在交趾,霍光那四个女儿和四个夫婿,都过惯了锦衣玉食的生活,流放到那蛮荒之地去,无异于死路一条。 他们说到底也是刘贺的亲人,能不背上杀亲的名声,就还是不要再背上了。 更何况,此去一路绵绵,不知道有多少意外,说不定就会像霍光一样死在半路上呢? 终于,黄霸一口气连着念了一刻钟,终于念到了最后一个人——霍光。 “霍光及霍显,以谋逆罪、贪腐罪及弑君罪论处,判磔刑及族灭,杀一百七十口。” “虽有天子亲赐的丹书铁券,可以免一死,仍不足以抵罪!” “微臣奏完,请陛下圣训!” 说完,黄霸终于在刘贺面前拜了下去,更是双手高高地举起了那厚厚的名册,神情肃穆。 所有人犯的罪行都说得清清楚楚,证据证词亦经得起推敲,绝无任何错漏的地方。 沉默了片刻之后,刘贺终于站了起来,往前走了几步,来到那玉阶之前。 “霍氏有功,虽行悖逆之事,朕仍不忍其尸骨分离,将其葬到茂陵县去吧,奉邑十户。” “陛下仁慈!”群臣山呼海啸地说道。 所有人加起来,一共杀了万人左右,够多了吧? 刘贺觉得一阵轻松,但是也觉得有一些累了。 “霍乱到此为止,由绣衣卫继续追查,其余府衙不得再起事端,有诬告者,以谋逆论处。” “谨遵陛下诏令。”群臣再次齐声说道,似乎也终于松了一口气。 霍光把持朝政那么久,朝臣的拔擢都离不开他,说到底谁又与他没有一些牵连呢? 但是,被霍光拔擢过不代表就是霍党啊。 有心之人若是硬要继续查下去,不知道会出现多少冤假错案。 天子能够在这里及时地打住,是一个皆大欢喜的结局。 不管怎么说,死了一万人,没有人再敢唱霍光这出戏了。 此时,张安世和丙吉隔着宽阔的大殿对视了一眼。 前者似乎有话要说,但是后者却轻轻摇头,张安世犹豫片刻,点了点头。 一场大戏落幕了,但是戏台仍然还在,那就总要有人接着往下唱。 刘贺的心中卸下了一块巨石,他看着朝堂上的百官公卿,觉得些许轻松。 终于可以没有负担地向前走了,大汉要真的掀开新的一页了。 “旧事既然已经议完了,那朕还有几件新事想要说一说。” 朝臣们不由自主地坐得直了一些,他们知道新的大戏开锣了。(本章完) 第424章 帝国多恶疾,朕要下猛药;年号看似小,朝政风向标! 终于来到了大汉帝国权力顶端的刘贺,当然有许多事情要做。 他不仅要解决这几个月因动乱带来的新疾,更要挖出隐藏在腠理下的沉疴,还要让大汉有些衰老的躯体变得更健壮。 霍光将一个根基还算不错的大汉帝国,交到了刘贺的手中,但是仍然有许多的隐患等着刘贺去解决。 三公九卿及中朝制度有缺陷,几十年之后,权臣外戚和宦官粉墨登场,大汉天子被逐渐架空,皇权旁落,仳鸡司晨。 地方郡国土地兼并成风,军功爵位制度形同虚设,富者土地连阡陌,贫者无立锥之地,民怨已经四起。 儒学开始进入经学时代,虽然还能输送人材,但是百家已经在销声匿迹的边缘,为日后千百年的故步自封埋下伏笔。 百姓虽然已经得了粗安,却仍然有人食不果腹,衣不遮体,盛世之下徒有虚名而已。 北方的匈奴仍然虎视眈眈,西域的撮尔小国也常常叛离,丝绸之路时断时续。 更有东边大海上的阵阵召唤,汉字带水,又怎可以只将脚步停在陆上呢? 要做成这些事情,中间所要遇到的阻力恐怕不亚于倒霍,甚至还要难上万分,更可能要死上十倍甚至百倍的人。 但是刘贺现在已经做好了准备,他已经不再是那个畏首畏尾的新君了。 在斗倒霍光的整个过程中,刘贺明白了一个重要的道理。 明君和昏君,仁君和暴君这看似矛盾的称呼,其实是一体两面的存在。 在一些人眼中,你是明君和仁君;但是到了另一些人眼中,就是昏君和暴君。 既然因人而异,那么这名声就不那么重要了,做事的时候,可以更灵活多变一些。 用后世一个矮个子硬汉的话来说,这叫做“不管白猫还是黑猫,抓到老鼠就是好猫”。 用以前投江的屈原的话来说,那就是“沧澜之水浊兮可以濯我足,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缨”。 …… 前殿之中,刘贺看着齐刷刷望向自己的群臣,决定从最简单的一件事情事情做起,为自己和大汉开一个头。 这件事情就是改元——为自己取一个年号。 “三日之后就是新年,正月初一就要改元,朕希望能用改元来开一个好头。”刘贺说道。 “陛下圣明!”群臣齐声说道 “王傅,朕曾让你带着诸位博士官为朕拟定几个年号,可有定论?”刘贺向角落的王式问道。 王式仍是品秩为六百石的太学令,算起来他是这前殿里品秩最低微而年龄最大的朝臣了。 这几个月,年过七旬的王式并没有直接参与天子倒霍的行动。 一方面是因为年龄确实大了,又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已经没有与权臣殊死搏斗的本事了。 另一方面则是因为他与长安大儒夏侯胜在做另一件大事——暗中校订来年要用的通行版儒经。 枯坐冷板凳,埋首故纸碓,也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 加上还要主持太学的日常庶务也并不清闲,所以此刻脸上也有疲态。 “微臣王式谨奏陛下,年号已经拟了几个,等陛下定夺。” “王傅和众博士官辛苦了,王傅说来听听,让诸位爱卿一起来议一议。” “诺!”王式说完,颤颤巍巍地从袖中摸出了一张纸,展平之后就念了起来。 “微臣与众博士官翻阅了典籍,询问了乡野三老,又搜罗了旧闻,拟定了四个年号,分别是宁宇、元获、明德,黄龙。” 刘贺其实已经知道王式拟定的这四个年号,看起来风格截然不同,但符合年号的成制和规范的。 虽然有汉承秦制的说法,而大汉确实也继承了秦朝的许多制度,但是这年号确实是大汉首创。 而且,年号出现的时间也不长,第一个使用年号的是孝武皇帝,而第一个年号是建元——肇建年号之意。 而在此之前,并无年号一说。 春秋战国时,新君登基虽改元却无年号,各国诸侯都是以即位的时间纪年,如鲁庄公十年,楚共王三年等。 大秦和大汉之初依旧如此。 孝文皇帝和孝景皇帝在位期间虽然因各种原因改元三次,但是改元之后只是重新纪年,仍然没有定下年号。 直到孝武皇帝才定下建元这第一个年号,开了年号之滥觞。 从建元开始,孝武皇帝一共用了十一个年号,而孝昭皇帝则用了三个年号。 孝武皇帝之所以创建一个专门纪年的年号,并不是一时兴起,更不是好大喜功,而是有其深刻的政治考量的。 小小的年号并不简单,反而有诸多的目的。 第一个目的是为了在形式上抬高皇帝的地位,打压诸侯王的地位,让诸侯国的百姓知道诸侯之上还有皇帝存在。 只有皇帝可以用年号,其余诸侯王仍然用即位时间来纪年,在所有诏令文书上,天子的年号必须在诸侯王纪年之前。 第二个目的则是增加皇帝的权威性,孝武皇帝时期改元的原因要么是与祥瑞有关,要么与重大的历史事件相关。 比如改元为获麟是因为捕获白麟事,改元为元鼎则是因为发现了宝鼎,这些事情都可以提高天子权威的神圣性。 第三个目的则是为了用最简单的方式,来向天下官民直接了当地传递皇帝的意志。 就像改元征和之后,孝武皇帝仍然要“言征伐四夷而天下和平”的想法。 所以,年号这看似简单的两个字,不仅是天子传达自己意志的手段,也是朝臣百姓揣测上意的途径。 此刻,王式说完年号的几个备选之后,满殿的朝臣都聚精会神地看着天子。 他们正等着一个年号从天子口中脱颖而出,好迅速地为自己的仕途找到一个更加准确的方向。 而刘贺自然也看到了他们殷切的表情,就连张安世和丙吉这些已经摸到了朝堂顶峰的人,也都不可免俗。 但是,刘贺并不觉得有何不妥。 升官嘛,不丢人。 只要实心用事,把手里的事情办好,对皇帝足够忠诚,当多大的官都可以。 “王傅,朕先想再听你说一说,这四个年号分别有何寓意?” “宁宇出自于《国语》《襄王不许请隧》篇,寓意是天下太平,百姓皆得安宁。” “元获则是效仿孝武皇帝所用过的年号元狩。数月之前,陛下刚到长安,下杜县的一个湖中捕到一只千年大蔡,乃祥瑞,可以此为年号。” “明德二字则出自于《大学》,有彰明圣人德行,敦促百姓教化之意,以此为年号可彰显陛比追圣王的志向。” “至于黄龙,亦出自于祥瑞,昔日陛下为昌邑王时,大野泽就常常有黄龙出没,乃宗庙得意承续的征兆,以此为年号也非常妥当。” 王式这样一解释,众朝臣频频点头,这几个年号都选得非常合适,虽然有些中庸但绝不会有丝毫的差池。 中庸且不出错,这就是最好的结果,更何况这几个年号还代表了四个深意:太平、忠孝、教化和祥瑞。 这四个深意都非常贴合大汉帝国当下的需求。 不管天子选哪一个,都不会有错的。 于是,一众朝臣对王式不就就又多了几分倾佩。 没想到这个看起来年迈的太学令不仅学问高深,处理起正是来也滴水不漏,难怪天子要将其从昌邑带到长安城。 如果这王式还能再年轻几岁,光是靠着定年号这事,就能走上仕途的坦途吧。 最终,朝臣们还是将目光转向了天子身上——说到底还是要看天子会怎么选。 天子选定的年号将会代表大汉接下来这几年的走向。 不管是什么走向,只要能循着原来的方向往前走,这就是最好的方向,只不过朝臣的领衔从霍光换成了天子。 然而,他们显然忘记天子曾经是一个以癫悖著称的人——又怎么可能循规蹈矩,满足他们的愿望呢?(本章完) 第425章 小小年号,试出百官私心;剑走偏锋,初立皇帝天威! 刘贺背手站着,眉毛微蹙,发不一言,像是若有所思,又像是不甚满意。 沉默片刻之后,他竟然又把问题从玉阶之上抛回给了朝臣。 “众位爱卿觉得哪一个年号更好呢,朕此刻想听你们先来说说自己的看法。” 众朝臣心中微凛,全部同面色古怪而尴尬地看向了天子。 天子这是在让他们揣测上意吗?只是猜的话不是一件难事,可是猜错了就不美了。 这年号关乎朝政,关乎仕途,可不是在斗鸡寮里斗鸡,随随便便选一个就可以的。 于是,一时之间,朝堂上陷入了安静当中。 不管是张安世还是丙吉,又或者是魏相和黄霸,无一例外全部都在暗暗地观察旁人,并没有要站出来说话的意思。 刘贺站在高高的玉阶之上,自然将他们那犹豫不决的表情看得十分清楚。 以前,朝堂上有霍光这个强人独断专行,总揽朝臣,许多事情都是由他在尚书署里提前定下来的。 到了大朝议和小朝议,只不过就是走一个过场罢了。 所以张安世他们这一代的朝臣,对直接在朝堂上发表“高论”这件事情,还有一些不适应。 不仅是不适应,更是有一些害怕。 毕竟,在霍光面前说错了话,对方只会不悦,总有回转的余地,霍光不敢当面对朝臣如何。 但是在天子面前说错话可就不一样了,很有可能当场就被剑戟士那些,直接罢官下狱。 这第一次大朝议,君臣之间还在相互试探。 刘贺看到没有人愿意站出来,既满意又不悦:个个都在装乖,不想当这出头鸟,那朕就只能点名了。 “既然诸位爱卿都想当谦谦君子,那么朕就只好来点将来……”刘贺说完,首先就看向了张安世。 张安世是大司马大将军,领尚书事,富平侯,与权势最鼎盛的霍光就只差了一个“总”字了。 就拿现在来说,他所坐的那张榻,以前可是霍光的坐榻,离刘贺最近,是朝堂上的“首席”。 刘贺看过绣衣卫呈上来的密报,张安世现在还很是谨慎安分,但已经有朝臣想走他的后门了。 在大汉帝国,想要投机取巧的人如过江之鲫,不是杀了个万把人就能解决的。 刘贺要用这个问题,试一试张安世有几分威望,再试一试朝堂上有没有朋党。 “张卿,朕想听听你这大司马大将军的看法。”刘贺特意说道,“以后,朝堂议事,要务实,虚礼皆可免。” 虽然刘贺已经发话了,但是张安世仍然恭敬地行了一礼,才字斟句酌地说了起来。 “微臣以为,太学诸博士官拟的这四个年号都符合成制,并无太多的优劣之分……” “但微臣觉得宁宇有安邦定国之意,最能让天下百姓感受到陛下忧国忧民的仁爱之心。” “大乱之后需要大治,所以微臣认为宁宇二字稍胜一筹。” 张安世说完自己的见解之后,陆续就有七八个朝臣随声表示附和与赞同,这其中居然还有丙吉和刘德。 刘贺想起来了,听说刘德和张安世已经结成了儿女亲家,倒是一件喜事,张氏和刘氏算是亲上加亲了。 刘贺虽然点了点头,但仍然未置可否,他接着又问新任的御史大夫韦贤道:“韦卿,你是大儒,对此有何看法?” “微臣属意明德二字,可彰显陛下重视儒学,更能让天下儒生感受到陛下的圣德,亦可让百姓领会到先贤大德。” 韦玄成话音一落,也获得了不少朝臣的认可,这些朝臣多是有名望的儒生,君子朋而不党,但也能自成一党。 刘贺仍然是阴晴不定地点了点头,没有明确地表态,在他的心中,现在的儒生不是统治的目的,而是统治的手段。 在未来,他不需要讨好他们,只需要驾御他们。 “赵老将军,你出征塞北数月,在朝堂上已经许久没有听到你的声音了,你也来说一说。” “老臣久在军营,是个粗人,不比张公和韦公博学多才,老臣以为,龙乃天子象征,黄龙更是祥瑞,年号定为黄龙气势最足。” 赵充国说完之后,响应者倒是寥寥。 原因很简单,经历了动乱,武将被刑颇多,如今的朝堂上文臣的数量远远多过武将,黄龙这年号还是太直白了一些,难得文臣喜爱。 末了,只有执金吾安乐站出来表示赞同,倒不是因为他也是粗犷之人,而是因为黄龙这一年号,可以让他获利。 黄龙出现在大野泽的时候,天子还是昌邑王,而他正好是昌邑相。 一旦黄龙定为年号,那天子和百姓们每次提起这年号的时候,都会不由得想到大野泽,想到昌邑国,进而想起昌邑相,再想到安乐。 这也算是简在帝心了。 对于安乐未来的仕途,多多少少有一些帮助。 四个年号中的三个,都已经有人出来站队了,就还剩最后一个。 刘贺的视线越过整个前殿,看到了坐在前排末尾的御史中丞魏相,娓娓问道:“魏相,你的想法素来与旁人不同,朕也想听你说一说。” “微臣认为元获最好。”魏相果断地说道。 “哈哈,魏卿,你莫不是为了让这四个年号雨露均沾,所以才提起元获的吧?”刘贺笑道。 天子终于是笑了,原本有些紧张的朝臣们也跟着笑了,朝堂上的气氛为之一松。 “陛下圣明,获指的是捕获大蔡,乃祥瑞也,元获与孝武皇帝的年号元狩有异曲同工之妙。” “而陛下平时就多次提到过,要比追孝武皇帝之功烈,那用元获为年号,可作为一个开端。” 魏相说完之后,不少朝臣脸上的神情都有一些古怪,他们经历过孝武皇帝在位的最后几年。 与现在的太平日子相比,那可并不是一个值得怀念的时代啊。 不少人在那个时代的记忆甚至是不堪回首的:比如几次无功而返的大宛之战,比如说被牵连者达数十万的巫蛊之乱,比如夺嫡的惨剧。 拿张安世来说,他的父亲张汤就是被孝武皇帝处死的,而他的兄长张贺也是被孝武皇帝判处的宫刑。 除了张安世之外,此刻前殿里的还有许多朝臣也在那个时候,经历过波折。 黄霸因兄弟犯罪,被弹劾罢官;丙吉被罪案牵连,被贬回乡担任给事……这些就是众人表情古怪的原因。 几个月之前,当今天子给孝武皇帝上庙号世宗,肯定孝武皇帝功绩,抬高孝武皇帝的名望的时候,他们就既期待而担忧。 他们期待大汉恢复那时的锐意进取,但也担心天子像孝武皇帝那样用兵过度,劳民伤财,杀伐过重,法律过严,猜忌心重。 所以元获这个年号才会被刻意忽视。 如今,魏相为了标新立异,提出要在年号上效仿孝武皇帝的年号,自然惹来朝臣们的心惊胆战和浮想联翩。 再加上魏相平日就总与张安世等人唱对台,对同侪很严苛,所以不少朝臣看魏相的眼神又带上了一些怒气。 倒是干瘦的魏相对此毫不在意,他洒脱地拂袖向天子行了一个礼,就大大咧咧地坐回了自己的榻上。 朝臣们的表情尽收刘贺的眼底,他不禁就在心中冷笑了一下。 一鲸死,万物生。 这句话真是说得一点都没错。 霍光确实倒了,霍党也荡然无存,但是朝堂可不会真正太平下来,反而会比原来更热闹一些。 张安世和魏相这些人,会不会毫不犹豫地执行刘贺的意志?会不会为刘贺做一些得罪本集团的事情?会不会挥刀砍向自己? 这些都还要打一个问号。 君臣相伴长长久久,有的是机会。 不是刘贺要学着和他们相处,而是他们要学着和天子相处。 “好好好,诸位爱卿都说得很好,有你们这样的朝堂栋梁,真是大汉之幸啊。”刘贺心中想着很多事情,但面上却笑得很和煦。 “关于这年号的事情,朕也有些想法,但也没有深思熟虑过,现在说出来,姑且博大家一讪。” 刘贺说得异常诚恳,但是何人敢真的发笑呢,朝臣们的脸上的表情反而比刚还要肃穆认真了一些。 大家知道,过场走完了,四个年号到底孰优孰劣,要听天子来最后定夺了。 “《周易·杂卦》有云:革,去故也;鼎,取新也。” “朕以为,大汉今日虽然昌隆,但仍有弊端,想要富民强汉,让大汉更大,唯有革故鼎新!” “而鼎乃国之重器,乃宗庙社稷之象征,楚庄王就曾在洛水边向周王问鼎之轻重,而孝武皇帝亦有年号曰元鼎。” “朕以为,太学诸博士所取的四个年号都不错,但不如取‘鼎新’二字为年号!” “朕说完了,众卿何人反对,何人赞同啊?”刘贺笑眯眯地问道。 末了的一句话以后会在前殿里反复响起,朝臣们也会被反复拷问。 天子的话说完了,一众朝臣有一些发愣。 不是要在这四个当中选一个吗?为什么天子会毫无征召地再起一个年号。这不就意味着所有的人都猜错了? 这还是小事,在短暂的沉默中,众人都想起了这半个月来反复听到的一些传闻——天子来年要变法推行新政! 当时还不能确定,如今从这年号上来看,是一件板上钉钉的事情了。 变法也许确实能富民强汉,但有人得利就一定有人受损,未必会是一件好事。 如果天子直接说要变法行新政,那么朝臣还可以劝谏一番,可今日,天子挟倒霍之积威骤然提出此事,无人敢阻拦。 天子就是定个年号,你都要反对,那岂不是大逆不道吗? 沉默持续了片刻,终于有人站出来了,不是反对,而是赞成。 “微臣认为鼎新强于其余四个年号,微臣附议陛下!”略知变法内情的黄霸第一个站了出来。 “微臣亦认为鼎新最佳,附议陛下!”安乐这天子的忠犬也站了出来。 “微臣附议陛下!”魏相本就对变法新政有意,亦起身下拜附议。 “微臣王吉……” “微臣龚遂……” “微臣薛怯……” “微臣王式认为陛下学识卓群,强于我等,鼎新二字最佳!”太学令王式都不曾反对。 几年前就知道天子有意改变大汉旧貌的昌邑旧官们,都齐刷刷地站了出来,附议天子。 再往后就是张安世、丙吉、刘德、韦氏父子等人及其他的朝臣。 终于,在片刻之内,所有朝臣都拜在了天子脚下,支持以“鼎新”为新年号。 刘贺满意地点了点头,这是一件小事,也是一个新的开端,能轻而易举地完成,是一个好兆头。 “好,朕的第一个年号,定为鼎新,尚书署拟诏,立刻通传大汉!” “陛下圣明!” 你们会知道朕是什么样的天子的。(本章完) 第426章 皇帝要变法,百姓多欣喜;巨室何敢阻,不怕枭首刀? 长安城的百姓们没有等太久,在太阳落山之前,两道诏令从未央宫尚书署里发了出来。 人们早已经翘首期待了,他们一看到传递诏令的使者们飞奔而过,就立刻向附近张贴诏书的告亭涌去。 为了让百姓们能第一时间了解自己下达的诏书的内容,刘贺下令在每条闾巷都建了张贴诏敕制诰的告亭。 这告亭就是一个寻常的亭子,其中专门设有认字的告卒,他们既要警戒街面,又要向百姓宣讲诏敕制诰的内容。 诏书发出来之后的半个时辰里,在长安城几百名告卒口沫横飞的讲解下,百姓们逐渐知道了午后前殿里发生的事情。 而人们也如愿以偿地知道了所有好奇的事情。 霍光死了,霍党判了,霍乱结束了。 最让百姓们大开眼界的,自然是那一连串长长的定刑名录。 长安城的百姓们已经许久没有见过这么多大人物身死族灭了:在忿怒之余,多多少少还有一些喜悦和幸灾乐祸。 毕竟,死掉的都是一些离他们极远的达官贵人,和他们这些普通老百姓没有任何的牵连,不少人甚至还受过他们的欺压。 长安城,北城郭,平安里甲字闾的告亭外,百来个穿着各色袍服的男人,里里外外地围了好几圈。 本闾的告卒周储寿,正站在告亭里的木台上,扯着嗓子念着刚刚贴出来的一道诏书。 他每念出一个名字,就会引来把围观百姓们的一声惊呼,声浪仿佛要把告亭淹没掉。 就在此刻,长安城那一百六十条闾巷里,正此起彼伏地回响这类似的惊呼声。 这阵阵惊呼声犹如海川河流里的波涛大浪,在长安城里四处翻滚,不停地拍打着四周的城墙,让一些东西变得松动起来。 当周储寿念出霍光的名字和他所受的刑罚时,这鼎沸的人声翻到了顶点,气势惊人。 但是,这声浪来得快也去得快,在它到达顶点之后,迅速地跌入了谷底。 大汉的百姓们总是善良的,死者为大的念头在他们的心中根深蒂固。 一个人一旦死了,不管他生前做过什么恶事,很容易会被一笔勾销。 愤怒、喜悦和幸灾乐祸的情绪,在百姓们的心中飞快地消退下去,最终烟消云散。 平安里甲字巷的这些百姓们袖着手,交头接耳地议论了一番,就安静了下来。 不管名录上的人是谁,新年就在眼前却没有能够过成,总是让这些百姓觉得动容。 最终,被挤在边缘处的孟班垫着脚尖,举起手挥了挥,伸长脖子吆喝了起来。 “嗨,这些人死都死了,我等又何必要与他们计较,不值当!不值当!” “老伯说的是,这人死都死了,说起来也没甚意思!”一个穿着袍服的瘦高的年轻人附和道。 “都是些晦气的事情,大家都莫要再提了,若是口上不留神,说不定还会冲撞了泰一神,那就糟了!”说话的是咸亨酒肆的关二。 “关二哥说得在理啊,还是自家把这年过好,这才是最要紧的。”黝黑健壮的张三跟着说道。 孟班、关二和张三虽然都是今年才搬到了平安里甲字巷的外来户,但人们知道他们与当今天子有一些瓜蔓的联系。 而这三个人平时为人又都非常和善,家訾也颇丰,所以很有一些威望。 他们几人喊完了这几嗓子,立刻就赢得了更多人的附和。 于是,在这一阵吵吵闹闹之下,长安城的百姓们就这样将霍光和任宫之流抛到了脑后。 “诶,我说储寿老弟,这贴出来的第二道诏令上又写了个甚,也给我们学学看。”孟班说完之后,其他人也跟着开始起哄了。 周储寿今年四十出头,长相平平无奇,脸上最显著的标志,就是腮下那颗带毛的大痣。 他其实也是长安人,因为年龄大了,又粗通文墨,所以今年才被安排来当这清闲一些的告卒。 在大汉帝国的普通百姓里,识字的人不到半成,能识字读书的人都会得到人们的敬重。 周储寿听到众人的催促之后,颇为得意地摆了摆手,连说几个莫急,等所有人都安静下来之后,他才拿腔拿调地说了起来。 “这第二道诏令啊,说的是来年的年号,这定年号可是一件大事,关乎国运,关乎朝堂,关乎朝政,是县官……” “诶呀,你就莫要再卖关子了,这年号到底是甚,痛痛快快说出来,等你下差之后,请你饮酒!”张三焦急喊道。 “好好好,我先谢过张三哥了,来年的年号是……”周储寿收起了嬉皮笑脸的表情,郑重其事地说道:“鼎新!” “鼎新?”围观的百姓们又是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奈何不通文墨,完全不得其法,只得又看向了周储寿。 “这鼎新取的是革故鼎新之意,诏书上还说了,县官来年要变法推行新政了!” “变法?新政?”百姓们仍然懵懵懂懂,被一个接一个的新鲜字眼弄得云里雾里。 “就是说啊,原来的律法成制得改啦,要推出新的律法……比如说原来地租是十五税一,说不定来年就二十税一啦!” “哦!”众人顿时发出了一声恍然大悟的声音,与钱相关的事情,百姓们精明着呢。 当下,立刻就有人开始高喊诸如“新政好新政妙”一类的话,引来众人愉悦的议论。 “但是如此说来,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从十五税一变成十税一。”刚才那个瘦高个的年轻男子抱着手,似笑非笑地说道。 “胡说!县官仁善,怎可能会做这样的事情,简直是一派胡言!”得过天子实惠的孟班立刻站出来,指着年轻人反驳道。 但是孟班这句话却没有能说服旁人,人群之中已经有人开始议论起来,表示这变法新政也未必是一件好事了。 这时,看情况不对的周储寿连连吆喝了几声,将众人的注意力重新聚集到了自己的身上,继续往后开始解释。 “县官在诏书上还说了,变法新政的目的在于富民强汉,就是要让天下的老百姓更富裕,各位父老只管把心放到肚子里面去!” “正是,县官每月都会在长安城里施粥,与皇后的大婚也一切从简,定然是一个明君,怎可能横征暴敛!” “对,县官还给六十以上的老人发了几次肉和酒,那钱可都是从县官的私库里拿出来的。” 在关二和张三连续劝说之下,围观的百姓们那悬着的心里终于又放了下去,他们觉得这两个与天子有来往的人,说出来的话更可信。 于是,他们再看那年轻人的眼神也都充满了埋怨:嘴上无毛,办事不牢,大过年的时候信口开河,不知道是哪家的竖子、哪家的女婿。 而那年轻人对旁人的目光倒是毫不在意,他似乎是为了故意激怒众人,仍然继续似笑非笑地说着自己的看法。 “县官确实仁善啊,可这朝堂之上又不只有县官一人……” “天下财物不变,我等寻常百姓得利,富户巨室就会受损,说不定他们就会县官的诏令阳奉阴违……” “到时候,再好的诏令也施行不了,说不定政令出不了未央宫啊!” 青年人说得头头是道,没想到这浪荡子弟模样的年轻人,竟然比周储寿解释得还要透彻。 “你这说的什么胡话,这第一道诏书写死了那么多大官,足足有万把人了,还有哪个不开眼的昏官敢反对县官!?”孟班不屑地说道。 “谁敢反对,这县官定能有办法制得住他们,朝堂上的人再恶再狠,难道还比霍光狠霍光恶吗?”张三也再次扯着嗓子大喊道。 “正是,难道他们就不怕那砍头枭首的刀吗!”关二捋长髯说道。 一时之间,围观的百姓们又开始议论起来:大家都想知道这县官到底要变什么法。 当议论争吵的声音越来越嘈杂时,人群外突然有人用力地咳了几声,紧接着就有人喊了起来:“许使君来啦!” 不多时,人们让开了一条路子,暴室令许广汉在众人的注目下,气定神闲地走到了告亭下。 围观的百姓对许广汉很敬畏,不仅因为他有官身,更因为人们听说他的小女歪打正着地嫁给了一个宗亲:还是一个可能被封侯的宗亲。 那岂不是天子的亲戚,许氏的祖坟恐怕生发了十余倍不止啊。 “本官刚才已经听到各位乡党的议论了,天子要变法行新政,目的是富民强国,我等只要听命就可以了,不宜说得过多。” 许广汉在未央宫自然是一个小角色,但在这平安里却是一个大人物。 他背着手说这些话的时候,所有人都恭恭敬敬地看着他,让他很是受用。 “县官虽然仁慈,但是乡党们平日也不可胡言乱语,以免留下了把柄。” 因言获罪的事情不多,但祸从口出的事情也不少,刚才说得最欢的那几个人已经闭上了嘴。 “天色已晚,赶紧散了吧,家中的老小还等着你们回去用膳呢。”许广汉端着架子说道。 “诺。”众人答完之后,纷纷向许广汉行礼,三五成群就各自离开了。 到了最后,就只剩下那个瘦高的年轻人还在站在原地,笑嘻嘻的,没有要走的意思。 许广汉来到他的面前,颇为不悦地说道:“你刚才说的话太放肆了,被人听去不好,会被有心之人利用的!” “伯父教训得是,愚侄知道了。” 原来,这年轻人不是别人,正是刘病已。 “我与你说过的,你的身份与众不同,更应该谨言慎行。”许广汉有些不满地说道。 “愚侄只是随口一说而已,并未想那么多……” “以前可以不想,以后就要想了,万万不可像那诏书上的人一样,到头来连个善终也不得。” “愚侄明白了。”刘病已终于收起了戏谑的表情,郑重其事地说道。 “县官来年要重用你,你不可负了圣恩,否则就是忘恩负义之人。” “愚侄晓得的,县官对我恩重如山,我定当以死相报!” “罢了罢了,什么死不死的,莫要说这些晦气的话,郭侠还等着你把宣酒打回去,快快去打酒,要不是我来寻你,你定要误了时辰。” 刘病已恍然大悟地一拍脑门,连忙朝着咸亨酒肆的方向跑去。 许广汉看着刘病已远去的背影,不禁摇了摇头。 而后他又看了一眼贴在告亭里的那两张诏令,一丝忧色升了起来。 县官雄才大略,长安城恐怕一时太平不下来啊。(本章完) 第427章 长安人过除夕:死囚与朝臣、贫户与巨室、百姓与帝后!(上) 元凤七年的最后两日,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滑过去了,长安城里没有再掀起更大的波澜。 几处监狱里,仍然关着许多与霍光有牵联的人。 虽然他们还活着,但命运却已经定了下来,而且再也没有更改过来的可能了。 今年,天子体恤朝臣,特意早早地下了诏令,从除夕到正月初七,大小朝臣全部赐假八日。 除了执金吾、南北军和巡城亭卒这些要紧的衙署,要轮流上差外,所有官员均可不署政事。 所以,这狱中要杀要流放的人,就只能留到年后再处置。 天子还特意下诏,让各狱令狱卒给足囚犯酒食,已经算是格外仁慈了。 大小官员要过年,平民百姓要过年,人犯死囚也要过年。 与孝昭皇帝有关的最后一个大除,终于在复杂的气氛中来了。 …… 元凤七年大除戌时,尚冠里光禄勋寺后宅,灯火通明,丝竹悠悠,比往年还要热闹许多。 此时,住在光禄勋寺后宅的,仍然是张安世一家。 虽然张安世现在已经是大司马大将军了,但是还没有搬到大将军府的后宅去。 按照大汉以往的成制,一个官员的职务发生变化之后,就要搬到相对应的府衙的后宅去居住。 但今年像张安世这样的特例不少见,归根结底,是三公九卿乃至长安官场来了一次大洗牌,要搬家的朝臣实在太多了。 所以,天子特许他们先在原来的衙署后宅安生地过完年,之后再搬家。 除了体恤下情之外,天子也许还有另一层考量:那些空出来的宅院,都是罪臣所住,先空几天除除晦气会更好。 这让张安世稍稍松了一口气,要是立刻搬进霍宅,他的这个年恐怕都过不安生了:据说那里的井底尽是冤魂啊。 今夜,在张宅过大除的人不少,正堂上一共坐了有二十余口人。 上首位是张安世夫妻、张贺夫妻和天子婕妤张安君——这是她最后一次在家中过大除,以后再回来就要独坐首席了。 坐在下首位左右前排的是张延寿兄弟三人,和他们各自的亲眷。 长子张千秋和小子张彭祖已经成亲,并各有子嗣;二子张延寿已经与宗正刘德之女刘兰芝定亲,来年就成婚。 再往外的两侧榻上,则坐着一些依附着张安世和张贺生活的族亲。 喝过几杯酒之后,满脸通红的张安世看着其乐融融的一大家子,心满意足。 张家总算是熬过了这凶险的几个月,而且还有所生发,又怎能不高兴呢?唯一让他担心的是张安君的病。 因为是家宴,又没有外人,所以来往敬酒和起坐祝词都很随意,暖意融融的正堂上时不时就传来愉悦的笑声。 身为家主,张安世不失威严而又游刃有余地主持着大局,尽显儒雅沉稳的家主风姿。 对所有的晚辈和远亲都说过祝词之后,张安世就在就舞乐的遮掩下,就与身边的兄长张贺低声攀谈了起来。 “兄长,这过完了大除,你我兄弟二人就又老了一岁,可都要好保重身体。”张安世笑着道。 “我只是区区的掖庭令,闲得很,你却是大司马大将军,身负重任,更要小意。”张贺回道。 “兄长想不想换个差事,这掖庭令终究还是太辛苦了一些。”张安世眯着眼意味深长地问道。 “这、这好换吗,我是刑余之人,任职多有限制?”张贺仍是有些热切地问道。 “太常寺中的庙祀令一直都由内官担任,兄长倒也适合,只是品秩任为六百石。” “如此最好,能清闲些便可,那就有劳贤弟了。” “你我兄弟二人,不需如此客气,只是彭祖来年就要入宫当天子郎官了,兄长还是要盯紧一些,莫让他再与刘病已来往了。” “此事我晓得轻重,已经与他说过其中的利害了,他知道该如何做。” “嗯,这样最好,我等终究是老了,要为后人考虑了。”张安世捋着那一小把山羊胡微微点头道。 “安君的病如何了,她又何时进宫?”张贺看向了坐在另一侧的张安君,小声地问道。 “身子骨好一些了,但还没痊愈,恐怕要再调养一段时日,进宫的日子定在上巳节,和蔡婕妤一道进宫。”张安世道。 提起自己的妹妹,张安世和张贺都有一些忧愁,不约而同地看向了面有病容的张安君。 “不会落下什么病根吧,如果不能诞下子嗣,恐怕……”张贺没有把话说完。 “不妨,宫里的太医医术高明,县官也懂一些岐黄之术,安君想来不会落下病根的,至多迟愈一些罢了。”张安世回道。 “可就怕迟了啊,你莫要忘了,还有皇后在……为何县官还不……”张贺又把剩下的半句话吞了回去。 “兄长!此事乃天子家事,关乎国本,我等不可妄议,只要相信县官是明君即可。” “贤弟说得是,倒是兄长着急了。” “兄长,我张家今非昔比了,但不可忘了先父的遭遇,时时都要谨言慎行。”张安世给自己和张贺分别斟了一杯酒。 “此事我绝不敢忘,一定约束好家人,让他们不要仗势欺人。” “兄长比我更明事理,你我二人定要让张家在大汉长长久久!” 兄弟二人没有再多说话,在渐入佳境的丝竹舞乐声和家人欢闹声中,举起了酒杯,相视一笑,一饮而尽。 有人倒了,自然就有人站起来,长安城从来都不会安静。 …… 同一时间,北城郭平安里甲字闾,孟家正堂当中,一家人也正在吃团圆饭。 孟班一家十多口人,除了稚子孩童之外,几乎都在门下寺管辖的工官做活。 他们赚的工钱比寻常工匠多不少,但归根结底仍然是无品无秩的平民百姓。 所以,这团圆饭自然不可能像张家那样豪奢气派,更不会有乐工舞伎助兴。 众人案上的吃食与平时也没有什么不同,只是多了半条煮了又烤过的羊肉罢了。 这只羊年高德隆,非得用这种法子烹饪才能入口。 不过,饭菜虽然微薄,但阖家欢乐的气氛,却不比张家少 而且,也许是因为孟家正堂更加逼仄拥挤,所以还要更温暖上几分:外面的风雪,丝毫都吹不进来。 晚膳之前,家中老小挨个给孟班问了安,孟班也按照天子的新俗,用红纸包两个五铢钱分别给孙辈压岁。 而后,孟班的夫人和儿媳们就带着孙辈来到堂下用膳,而孟班和三个儿子这些男丁则在上首位吃喝攀谈。 “老大,今年家里结余了多少钱粮?”孟班将一颗老蚕豆塞入口中说道,他现在已不会再叫他们竖子了。 “结余了六千三百钱,足比往年多了三四千钱!”和孟班一样黑瘦的长子孟日伸出一只手掌比划着说道。 “真是泰一神保佑,县官赐恩德啊,我们老孟家也总算是慢慢生发起来了。” 孟班说着就举起了酒杯,他的三个儿子也连忙有样学样,跟着自己的父亲一饮而尽。 放下酒杯之后,这几张因为终日劳作而黝黑通红的脸,总算是稍稍露出了一些笑容。 三四千钱,连一副上等好的马鞍都买不起,但却足够让孟家父子几人开怀了。 毕竟今年没有落下亏空,毕竟今年还有些结余。 人要知足,这天下不知道有多少百姓没有熬过去。 “父亲,听说县官来年要搞什么变法新政,我们的钱粮不会被‘变’掉吧?”孟月有些担忧地问道。 “莫要听人乱讲,县官最是仁善,不会变少,只会变多,我等只要好好做活就可以了。”孟班说道。 “父亲,我也听李使君说了,工官来年还有新秘法咧。”年龄最小的孟星亮一双机灵的眼睛说道。 “那你跟着李使君好好学本事,我们孟家能不能出个使君就看你了!”孟班夸完,两个哥哥也跟着督促道。 “父亲和哥哥们放心,我一定好好学!”孟星年纪最小,来了长安也总算是成人了,不再似从前那样癫悖。 “话说起来,你明年就十五了,也该娶亲了,咸亨酒肆的关二哥有个女儿,比你大三岁……” “什么!?父亲说的是关细君吗?”孟星猛地站了起来。 “正是,张三已经找我说过多次了,你以后虽然还会有生发,但也不知道要到何时,不如早些成亲。” “那关细君比我还要高半尺,万万不可,娶过来了,我怕是要听她的!”孟班摆出了抵死不从的架势。 “你这竖子,简直胡闹,长得壮,好生养!”孟班喋喋不休地说教着,但是孟星仍然却怎么都不同意。 说到末了,又气又恼的孟班险些要动手,吓得堂下的孙儿孙女哇哇大哭…… 一家人吵吵闹闹,这大除也就过去了。 …… 长安城中,富贵者如张安世家,贫穷者如孟班家……热闹各有不同,又大同小异。 要问这偌大的城池之中,哪里最为冷清孤寂? 自然是高高在上的未央宫了。(本章完) 第428章 长安人过除夕(下):皇帝为何不废了我?那成君为何不自缢? 大除戌时,未央宫的椒房殿里,所有的宫女和内官们,都早早地退下了。 惟有皇帝刘贺与皇后霍成君两人对案而坐。 和热闹非凡的张宅和孟宅比起来,此间非常地冷清和孤寂。 纵使四周的炭火烧得很旺,但是缺乏人气的大殿之内仍然寒意逼人。 唯有刘贺和霍成君的坐榻周围,有一些暖意在环绕。 帝后二人那简单的晚膳已经用过了,收拾干净的案上只是摆着一壶清茶和一个用来热水的小炉。 坐在炉子上的铫子里烧着水,发出了微弱的“咕嘟咕嘟”的声音,反而让这前殿显得更加安静。 他们身后的榻上都没有坐人,但榻前的案上却全都摆着吃食和碗筷,但却没有人动过哪怕半分。 当然,也有可能已经被鬼魂享用过了,只是从表面看不出来而已。 这些吃食,是霍成君给霍光和霍禹那些已经死去的霍氏族人们备下的。 霍成君已经知道霍光和霍禹身死长安城外了,但是她并不知道其中的秘辛,只以为他们真的是死在了山贼强人之手的。 这样的结局,并不出乎霍成君的意料,否则这几日恐怕更加难捱。 在现今的风口浪尖下,霍成君不能给霍光和霍显带孝,但是她这几日都除掉了所有的首饰,穿着很朴素,用这种形式寄托自己的哀思。 前几日最后一次大朝议结束之后,刘贺就再也没有要处理的重要政事了,那之后的时间里,他一直与霍成君呆在一起。 两人往往就如同今夜这般,隔着一张漆案,煮一壶的热茶,恳谈至深夜。 刘贺将霍光、霍禹、范明友及霍显等人所做之事巨细无遗地摆了出来,一件一件地告诉了霍成君,几乎没有任何隐瞒。 而霍成君也并没有回避,就这样静静地听着,面色暗沉,不知是恐惧还是愧疚,又或者是难过。 到了大除的这一刻,刘贺才终于将所有霍成君应该知道的事都说完了。 刘贺说完最后一句话之后,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一饮而尽,顿时感到如释重负。 “如此说来,父兄他们是自己让自己走上了这条绝路的?”霍成君红着眼圈说道。 “倒不如说是对权势的贪婪让他们走上了绝路。”刘贺冷静地问答道。 “陛下,你什么时候废后?”霍成君突然问道。 刘贺一惊,他没想到霍成君竟然会问这个问题。 “夫君不用太惊讶,这朝堂之事,我也懂得一些,昔日巫蛊之乱,戾太子起兵谋反,兵败之后,卫子夫就在这椒房殿里……自尽了。” “戾太子可是孝武皇帝的亲身骨肉,霍氏不过一权臣,父兄谋逆叛汉,母上弑君,都是族灭都不为过的罪过,陛下废后是应有之义。” “若是不废后,恐怕跟随陛下一起倒霍的朝臣会不安的。” 霍成君异常冷静地缓缓道来,这个问题,她已经想过很久了,如今才能如此流利地说出来。 在霍家的日子没有给霍成君留下太多的温情,反而尽是压抑,与天子相处的几个月很惬意轻松,是霍成君从没有体会过的。 霍氏覆灭,霍成君难免悲伤,但是这份悲伤是有限的:自幼就被当成工具,霍成君又怎可能对他们有太多的情分呢? 何况,霍氏所做之事本就不可饶恕。 站在未央宫椒房殿这样的高处,又与天子相处了许久,霍成君的眼光看得更远,她不会哭哭啼啼地寻死觅活的。 今日提出这个问题,不是赌气,仅仅只是冷静的讨论和商议。 霍氏一族尽数被诛,再在未央宫椒房殿里留一个霍姓的皇后,未免太扎眼了一些。 天子不担心霍氏皇后及霍氏皇后的子嗣,但跟着天子一起倒霍的张安世他们担心。 “所以陛下什么时候废后?”霍成君又问了一次。 刘贺沉默地看着霍成君,没有回答,而是反问了一句。 “那成君为何不学卫皇后自缢?” 这次是霍成君被问住了。 若不是天子神色无异地倒了一杯茶,这几日又一直在椒房殿里陪着自己,那么她肯定以为天子是在逼杀她。 安静片刻之后,霍成君才轻轻地说道:“我不忍心扔下夫君一人在这世间。” 刘贺听到这句话,心中自然是一震,突然为自己隐瞒下来的事情感到愧疚。 那一日,刘贺向霍光暗示下一任天子有可能出自霍成君时,他就将霍成君当成了棋盘上的一颗棋子。 只要是棋子,都有可能会被舍弃。 “那轮到夫君回答了,你打算何时废后?”霍成君异常勇敢地看着刘贺问道。 废后何止是废后,那就等同于逼霍成君自缢。只要刘贺开口,霍成君今夜就可以在这椒房殿里自挂横梁。 “我不会废后的。”刘贺更加异常坚定地说道。 “夫君这又是为何?”霍成君不解地问道。 “与成君刚才说的理由一样,我也不想独活在这世间。” 这一刻,二人相顾无言,任凭愁绪和情思随白色的水汽逐渐升腾环绕。 是啊,如今在这广袤的大汉境内,这皇帝和皇后成了最相似的人——孤家寡人! 张安君和蔡文嫣还有三个月就要入宫了,虽然天子会与她们相敬如宾,但是也会对她们有所忌惮。 因为她们的身后有庞大的家族,是带着使命入宫的。 而霍成君已经没有任何的羁绊了:皇后和皇帝同命相怜,除了彼此之外,他再无任何的羁绊。 他们都成了最孤独的人:孤独的人,就是心最狠的人。 “只要成君不自尽,那朕就绝不废后!”刘贺再次保证道。 “可是终有一天,会有朝臣逼着陛下废后的,陛下不废后,如何给他们一个交代?”霍成君问道。 “交代?朕为何要给他们一个交代?交代个屁!”压抑许多的刘贺突然狰狞地说道,心中积攒许久的怨气喷涌而出。 这几个月来,这皇帝当得很不痛快,处处被掣肘,又处处要虚以逶迤,刘贺可是着实受了不少的气。 以前要倒霍,自然要拉拢其他的朝臣,如今霍光倒了,应该要再雷霆万钧一些了! 而这句极其粗俗的话,让霍成君顿时愕然,她从未见过天子这泼皮无赖的模样。 刘贺意识到自己有一些失态,他将霍成君有些冰冷的手握在了手中。 “成君,来年朕就要变法行新政了,到时候朝臣们要反对朕的事情不知道有多少,不多这一件。” “你与朕了无牵挂,正好可与朕一起面对他们的逼迫,这可能才是最好的结果。” “数月之前,朕问过你,愿不愿意与朕过一种新的生活,你回答得干脆果断。” “那么今日,朕还要告诉你,这新的生活可不只是教几个宫女写字读书那么简单,而是要与人斗!” “与天斗其乐无穷,与地斗其乐无穷,与人斗更是其乐无穷。” “要斗的人不在北城郭,也不在山乡野外,更不在匈奴北境……而就在这长安城里,就在这朝堂之上。” “朕再问你一次,你可愿意与朕与他们斗到底?” 刘贺来长安城,可不是为了让豪门巨室更加肆无忌惮的,而是为了让孟班关二那些普通人过得更好一些。 既然朝堂上的许多人未来都会成为敌人和对手,那么身边多一个和自己处境相似的皇后又有什么坏处呢? 许多朝臣都说他这天子仁善。那么不废后这件事情,也可以让朝臣重新认识一下自己。 朕死后,哪管他洪水滔天:提议要废后的,通通都是不听话的,可以料理干净。 霍成君自然猜不到刘贺的心比以前硬了许多,她这一次仍然是听得是似懂非懂。 但是,她心中愿意相信天子说的一切,更愿意为天子与那些朝堂上的人斗一斗。 许久之后,霍成君坚毅地点了点头。 二人未再多言,以后还有许多时间。 “夫君,父亲和母亲的尸骨……” “如今还在诏狱里,来年会让他们入土为安的,还有范家的尸骨和孩童,我=会让绣衣卫妥善处置的。” “那姐姐与姐夫他们……” “我亦会派绣衣卫照管,尽量让他们少吃一些苦头。” 刘贺轻声地说着自己的安排,这些人可能会死也可能会活,与自己毫无关系了,因为他们再也不可能回到长安城了。 就这样,在几家欢喜几家愁之中,元凤七年的最后一日过去了,大汉迎来了鼎新元年的第一日。 而这第一日,长安城就要发生一件“惊天地、泣鬼神”的事情。(本章完) 第429章 长安放炮驱邪祟,群臣进谏禁火药,皇帝冷笑训百官! 鼎新元年正月初一辰时,未央宫的北阙广场,积雪早就已经被清扫一空,格外清爽。 而此处已经聚集起了成百上千的长安城百姓,黄发垂髫,杂然期间,一时人声鼎沸。 这些百姓们早早地在自己祭拜完先祖和各路神明之后,就扶老携幼,有说有笑地涌到了这北阙广场之下。 今日,他们都是来看“放鞭炮”,送邪祟的。 不少百姓甚至是从城外连夜赶来的,为了能看到这鞭炮,驱驱自己身上的邪祟,他们在寒风之守在城门外苦等了一整夜。 但是受这一夜冻绝对是值得的,至少今晨能在北阙广场占得一个好位置。 半个时辰之前,因为涌向北阙广场的人实在太多了。 执金吾安乐麾下的上千巡城亭卒,拿着防爆盾组成了一堵人墙,将整个北阙广场给围了起来。 来晚了的人只能自认倒楣地望墙兴叹了。 但是他们也不肯离去,将华阳街的南段堵了个水泄不通。 天子要在北阙广场燃放鞭炮的消息,早已在三辅之内传得人尽皆知了。 不分地位高低,不分家訾众寡,人们都想知道这鞭炮到底能有多大的动静? 动静自然是越大越好,否则怎么可能驱散盘踞在长安城里的邪祟和冤魂呢。 辰时一刻,北阙广场上传来一阵沉缓的鼓声,将四周的喧闹逐渐压了下去。 所有百姓的目光聚集到双阙之下,那一处早已经被拒马桩围成了一个空场。 很快,一队羽林郎从未央宫北门中齐步跑出来,手里抱着一个个百姓们从未见过的物件。 这物件红黑相间,圈圈层层,像蛇一样盘成了车轮大小的圆形状,看着就颇为显眼,并且散发着神秘的气息。 刚刚安静下去的人群,顿时又喧哗起来了。 百姓们立刻就猜出来了,这就是传闻已久的鞭炮! 顿时,成百上千的百姓不停地往前挤,犹如海浪一般拍打着巡城亭卒组成的人墙。 一时之间,竟然有冲破防线的趋势。 吊着一只手臂在人墙后面坐镇指挥的执金吾安乐,急得满头是汗,不停地来回奔走,奋力地吹着口中的铁竹哨。 巡城亭卒里其他的什长和伍长也不停吹哨,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让汹汹的人群再一次安静了下来。 此时,又从北门中缓缓地走出来了十几个官吏,为首的是迈着禹步的太常丞。 大汉帝国一应重要的祭祀典礼,都应该由太常来主持。 如今太常之位空悬,上任太常乐成又在永巷狱里等待宫刑,所以只能让太常丞这佐贰官来暂时代劳了。 在一阵庄严肃穆的雅乐声中,太常丞登上了北阙广场中那临时搭建起来的木质高台。 待乐声逐渐平息,太常丞就挺胸叠肚地开始诵读起了祭文。 祭文先用大量的篇幅赞颂了当今天子即位后的仁德和承嗣宗庙的功烈。 而后只用一两句话总结了元凤七年大汉境内的动荡。 最后则是以天子的口吻,对天下的邪祟恶鬼进行了严厉的警告。 这数百字的祭文,不仅顾及到了人间,还提起了怪力乱神,非常周到。 一炷香的时间之后,太常丞终于意犹未尽地将祭文念完了。 北阙广场非常开阔,他的声音自然不能传到四周所有的角落,教人人都可以听见。 或者说即使人人都能听见,这些目不识丁的百姓也不大可能听懂里面文绉绉的用典。 但是,当太常丞的声音在空旷的北阙广场落下时,却不知何人叫了一声好,一时之间,许多人跟着喊了起来。 他们自然不是夸赞此文写得好,只是对即将进入正题感到激动。 在这一声接声的叫好声中,那队羽林郎将那一卷卷的鞭炮拆开,展平并且铺好。 人们伸长了脖子屏息凝神地看着,他们没想到这不大的一卷鞭炮,展开之后足足有三五丈那么长。 鞭炮一条条并列摆在北阙广场上,就像黑红相间的长虫,让人敬畏又让人移不开眼睛。 随着羽林郎的队率吹响铁竹哨,所有羽林郎都拿出了火折子,吹亮了火光。 然后又在成百上千百姓的注视之下,将火折子凑到了鞭炮的引线上。 所有人仿佛被捏住了脖子的鹅,用一种统一而又滑稽的姿势朝前张望。 于是,北阙广场上迎来了一阵短暂的沉寂…… 当人们以为这鞭炮根本就不可能响的时候,那些红黑相间的长虫猛地跳了起来,喷出了眼花缭乱的火光! 接着,一阵排山倒海的“噼里啪啦”声在北阙广场上突然响起! 在骤燃骤亮的火光之下,绵延不断的巨响,即如万马齐奔,又如惊涛拍岸。 滚滚而起的浓烟,比边塞上警备匈奴的狼烟还要狰狞和肆无忌惮。 这摧枯拉朽般的动静让所有人心惊肉跳,三魂六魄纷纷离体,汗毛直竖,全身颤栗。 若不是百姓们早知道此乃工官的秘法,定然以为这北阙之下就是大开的鬼门,让恶鬼四散而逃。 许多孩童当场就被吓得哭了起来,不少老人险些昏厥过去,妇女们更连连尖叫,男子亦有惧色。 但是很快,他们就由怕到惊,又由惊转喜,因为这声响是吉不是凶。 既然是为了赶走隐藏在城中的邪祟秽物,自然应该是动静越大越好! 现在这样大的动静,还有哪些恶鬼邪祟敢逗留在这人间呢? 鞭炮真是神物啊!定能赶走所有的不祥! 而能造出此物的天子,更是神人,定能保佑大汉百姓风调雨顺的。 于是,把百姓们不再害怕了,更开始无师自通的跟着摆手喊好,似乎想让动静更大一些。 他们希望死去的人,不管冤死的还是该死的,都能化作青烟离开长安城,莫在来年捣乱。 此时的大汉百姓只当鞭炮是驱邪之物,却还不知道,此物爆发出来的能量却可改天换地。 …… 百姓们在北阙广场上高声呼喊时,在那几十丈高的丹墀之上,百官公卿亦感受到了鞭炮的威力。 天子前几日就特地下了诏令,在京六百石以上的官员,今日务必到丹墀上来观礼,无故不得缺席。 所以此刻,丹墀上满满当当,足足来了六七百人:只有不到五十人有坐榻,其余人只能规规矩矩地站着。 他们离北阙广场远了些,但也被鞭炮的动静惊得目瞪口呆,不少人的嘴巴张开之后就没有再合上。 当鞭炮的动静逐渐停歇,百姓意犹未尽地散场,浓烟仍然甚嚣尘上的时候,他们眼神复杂地看向了天子。 有畏惧、有敬意、有钦佩……天子真乃神人也! 但不少朝臣亦有担忧和不满:这鞭炮确实蕴含着伟力,但也过于暴烈刚猛,不合儒家的中庸之道啊。 如果天子也是一个暴烈刚猛的国君,对大汉并不见得是一件好事。 朝臣脸上的百态,刘贺看得清清楚楚,也猜到这鞭炮的动静是一定会引起震动和不满的。 今日过后,恐怕会有不少朝臣会对自己有非议。 但是刘贺不在意,今日命他们来看鞭炮,就是要在变法行新政之前,再敲打敲打他们。 等硝烟散尽之后,刘贺终于站了起来。 朝臣看到了天子的动静,纷纷面向天子,神色立刻变得肃穆庄严。 “众位爱卿看了这鞭炮,觉得如何,可能驱邪避祟?”刘贺问道。 “陛下多智哉,能想出此秘法,实乃常人之所不及!”韦贤说道。 “微臣与韦公所想一致,陛下乃神人也!”丙吉亦答道。 “此物若是能用于沙场,定能威慑匈奴,只是还不知如何使用?”赵充国说道。 …… 朝臣们纷纷发表自己的意见和看法,但除了赵充国说到了点子上之外,其余人主要还是在奉承。 最后,倒是大司马大将军张安世站了出来,对天子进行了一番中规中矩的劝诫。 “陛下,微臣以为鞭炮一物虽有神力,却过于暴烈,亦不合儒家中庸之道……” “所以此物的秘法不宜流传至民间,只能用于祭祀与典礼,方为正道。” 张安世说完之后,刘贺似笑非笑地点了点头,这让那些喜欢进谏的杂号大夫们看到了信号,纷纷站出来凑热闹。 “陛下教化百姓仍然要立足于儒经,不可用奇技淫巧。” “鞭炮火药皆刚猛暴烈之物,虽能驱邪祛崇,恐怕亦会冲撞神明和先祖,不应常用。” “持中庸之道方为礼,这鞭炮不合中庸之道,亦不合礼也。” 这些儒生出身的朝臣连连进谏,虽然刘贺无所不应,但是心中却有些不悦。 朕只是放个鞭炮而已,就引来了这么多乱七八糟的谏言,过几日行新政你们恐怕也要叽叽喳喳吧。 大汉帝国少了霍光这个政治强人,不代表一切就能太平。 朝堂上以前蛰伏下去的势力会逐渐抬头,刘贺潜在的敌人可能就在这丹墀上。 想要压服他们,讲道理是绝不够的,还要更强势一些。 待所有的朝臣都再也无可说的时候,刘贺终于才开口了。 “诸位爱卿说得都好啊,对着鞭炮,朕也有一些话想说。” “今年要行新政了,目的自然是革故鼎新,‘革故’就是要去除旧的弊端。” “大汉有许多沉疴暗疾,非鞭炮火药这样的伟力不可除灭。” “所以朕推行新政的时候,恐怕也会有不符中庸之道的地方……” “但革弊除旧迫在眉睫,朕的心意不会变的。” “惊鬼神,朕不怕;招祖宗质问,朕不怕;引来天罚,朕亦不怕!” 刘贺猛然说出的最后这几句话,让丹墀之上的朝臣有些措手不及。 刚才开口进谏过的朝臣都有些尴尬和慌张,在天子这番话的映衬之下,刚才的谏言似乎有些不合时宜。 可是,这尴尬和慌张转瞬即逝。 霍光压制朝堂那么久,不让百官说话进谏,才让朝堂如一潭死水,才让霍氏得以擅权。 如今没了霍光,他们这些世家大族或者明门巨儒当然要多多进谏,免得天子误入歧途。 只不过今天是改元之后的正月初一,不用在今日扫了天子的兴,毕竟来日方长。 “变法新政之事,还望诸位爱卿与朕勠力同心啊!”刘贺意味深长地笑着说出了这句话。 “臣等定当竭力任事,永不负陛下圣恩!”所有的朝臣齐刷刷地拜了下去,未有不从者。 当然,下拜的时候,几百张脸上的表情各有不同,非常精彩。(本章完) 第430章 霍光尸骨未寒,权臣集团诞生:世家要与皇帝共治天下! 八日的赐假很不经用,稍纵即逝,一眨眼的功夫,鼎新元年就过去十天了。 这几日,许多衙署已经正式开衙了,但是却不并不算特别忙碌,等元宵节过后,就要一切如常了。 当然,天子的赐假只让衙署中的官吏得实惠,寻常百姓又怎么可能真的歇息十天半个月呢。 一日之计在于晨,一年之计在于春。 许多百姓从正月初四开始,就开始飞快地忙碌起来了。 播种栽菜,种桑选茧,树木移植…… 这些事情都是要从正月开始着手,稍有迟疑很有可能就会误了时日。 于是乎,长安城渐渐就分成了两个世界。 住着王公贵族和百官公卿的戚里、尚冠里和北阙甲第仍然是年味十足,迎来送往非常热闹。 这些吃着皇粮的官员们终日穿着簇新的袍服,乘着不久前才漆过的安车,在大大小小的院落庭院中进进出出。 他们看起来只是到故旧或者上官的家中随意坐一坐,吃一顿便饭,赏几支舞曲而已。 但实际上,他们在那阴暗的正堂里,讨论的却是来年在朝堂上的仕途。 霍光倒了,霍党也已被连根拔起。 骤然挖走了那么多大树,自然就空出了许多的坑。 这一个个坑代表着一个个官位,自然会遭到许多人的觊觎。 大大小小的朝臣们不遗余力地来回奔走,无非是为了求得一个好的前程。 霍光贪墨案带来的震慑还没有散去,涉及其中的许多罪官还在诏狱里等待受刑,所以自然是不敢有人去行贿跑官的。 但是借着过年的喜庆气氛,与自己相熟的同侪上官多走动走动,提前疏通一下关节,探一探口风,并不是一件坏事。 更何况,这何人到底出任何职,不仅关乎着一家一族的前途,更与大汉的天下息息相关,自然更值得提前布局一番。 于公于私,都得多上上心。 这六七年的时间里,大汉官员的拔擢和任免几乎都由霍光一手包办。 看起来要在小朝议上共同商议之后,再由三公和皇帝一起定夺。 可实际上,只不过是走个过场罢了:所有重要的任免都是霍光在大将军府里一笔完成的。 如今,朝堂上无人拥有霍光那样无二的权威了,但不代表朝堂上失去了与天子相对的权力中心。 倒不是有人迫不及待地想要当权臣,而是在此时的大汉,朝堂重臣的权力本就大得惊人。 在此时的大汉权力,是被一分为二的,一面是相权,一面是君权。 二者此消彼长,明争暗斗,时而相权占顶峰,时而君权有优势。 与天子共治天下,这是许多世家大族和豪强巨室刻在骨子里的认知。 丞相是百官之首,这可不是一句空话。 天子贤德时,丞相可以带着百官辅佐天子;天子昏庸时,丞相可以带着百官掣肘天子。 这不仅是为了维护自己的一己之力,而是为了维护身后那些大族豪强的利益。 当然,从始皇帝开始,历代皇帝也视丞相为威胁。 否则,原来时间线上的那些皇帝国君,也不可能孜孜不倦地裁撤丞相这个“百官之首”了。 孝武皇帝之后,大汉的丞相是一日不如一日了,但是名义上的丞相倒了,但是实质的丞相却没有断过。 比如说刚刚死去的霍光,比如说对他取而代之的张安世、丙吉…… 霍光在时,通过那幅“周公负成王图”成为了君权的代言人,通过大司马大将军、领尚书事成为相权的实际占有者。 一人独抓两权,所以其权势才会比肩天子,甚至超越天子。 而也正因为霍光权势滔天,所以大汉的朝堂才会相对安生一些。 如今霍光不在了,自然会有新的朝臣站出来,再次制约君权。 …… 正月初八,酉时刚过,光禄勋后宅,大司马大将军张安世的书房中,有些热闹。 在刚刚点起的灯下,有三个人正在高谈阔论,时不时还能听到几声爽朗的笑,谈兴似乎正浓。 这三个人分别是张安世、丙吉和刘德。 今夜,是张安世四十五岁的寿日,请了不少宾客到府中庆贺。 这种朝臣举行的宴饮在正月的时候很常见,所以并不太刺眼。 宴饮散去之后,刘德和丙吉“恰好”被留了下来,一同品鉴天子赏赐下来的春茶。 不多时,本就泡不浓的春茶就品了几道,再泡出来的茶水已经同白水无异了。 几人说话的声音渐渐小了下来,但这不意味今夜的小聚到了尾声,恰恰相反,才刚刚开始。 霍光当政的时候,这三人都很谨慎,在朝堂存在感不强,甚至有意减少自己出风头的机会。 但是这几个月来,除了刘德没有获得太多的露脸机会之外,其余两人风头正盛,已经成了朝堂上的两根柱石。 一个是大司马大将军、领尚书事,一个是光禄勋、总领尚书事——霍光的两条腿,他们一人拿了一条。 既然成了朝堂上的柱石,那自然就要承担起责任,尽心尽力地辅佐天子治理好朝政。 但是辅佐天子治理好,可不是跟在天子身后亦步亦趋。。 而是该进谏的时候进谏,该进言的时候进言,该分忧的时候分忧。 “丙公,刘公,再过几日就是元宵了,元宵之后这年就算过完了,我等可就要真的忙起来了。”张安世淡然地说道。 “二公是朝堂柱石自然要忙碌,我倒是还可以偷闲几日。”刘德不禁自嘲道。 宗亲未能在倒霍的过程中发挥太多的作用,也就不可能立下大功,刘德这宗正有些不满实属正常。 “刘公不可这样说啊,县官可是把你叫做叔公的,这份尊荣如今可是少有人能得到。”丙吉笑道。 “正是,建德是最早知道天下要倒霍的,当日在这书房里,甚至还逼我起誓效忠,我才砍掉了这案上的角啊。”张安世笑道。 “诶呀,当时倒是我孟浪了,回想起来,真是一腔的热血,哪里想到后来会如此凶险。”刘德连忙摆手跟着笑道。 “刘公莫要担心无事可做,县官今年要行新政,正是缺人手的时候,刘公是宗亲领衔,怎可能缺席?”张安世出言劝慰道。 “县官要变法行新政倒是有魄力,只是不知道这变法到底是福还是祸。”刘德非常自然地将话题引到了变法之上,再次叹气道。 “县官自有雄才大略,倒霍之时就能看出其有明君风范,比我等看得更远,我等只要听命即可。”丙吉说道,他一直都是这样的看法。 “只是县官处处都以孝武皇帝自况,甚至流露出要超过孝武皇帝的意思,不见得是件好事,”刘德与孝武皇帝是同辈,年龄却小许多。 “建德说得对,孝武皇帝自有雄才大略,但县官理政经验不足,太急于求成恐怕会舍本逐末。”张安世说着将最后三杯清茶斟了出来。 “此话也有理,县官处置霍贼时就过于行险了,若是变法时仍如此草莽恐怕会事倍功半。”丙吉碰了碰茶杯,但是并没有拿起来饮下。 就这样,三人沉默了片刻,他们只是用眼神相互交流了一番,有些事情就已经达成了一致。 他们一定要合力辅佐天子,让天子成为一个超越孝武皇帝的圣君,或者说成为他们心中圣君的模样。 天子有雄心壮志,有仁爱美德,有聪颖智慧……已经具备了圣君的许多品性。 但有时候行事过于冒险激进,不合中庸之道,偶有惊世骇俗之举,显得癫悖。 在激烈的朝堂斗争当中,靠这些品性的加持,倒也可以取得出其不意的效果。 可如今霍光已经斗完了,那天子就应该更稳重一些了:行事怎么能像正月初一放的鞭炮一样刚猛呢。 “既然如此,那我等就应该领到朝堂百官,尽到一个臣子的职责,常常规劝天子。”张安中终于是端起了茶杯。 “这是为人臣的职责,我等自然责无旁贷,一定与张公共同进退。”丙吉和刘德二人也端起了茶杯。 又是一阵沉默,三人立刻以茶代酒,一饮而尽。 “我等也要小心谨慎,千万不可重蹈霍贼擅权的覆辙……” “所以当务之急,就是多选一些德才兼备、中庸懂礼的循吏来辅佐天子,万万不可让酷吏带天子走错了路。” 丙吉和刘德自然知道张安世说的“酷吏”是哪些人,他们当下就都点了点头。 接着,张安世从案下摸出了纸和笔,顺手将内外朝空缺的官职一一写了下来。 而后,他们三人就一边小声地商议,一边在那些官职的后面填写名字…… 三人一个是大司马大将军,一个是光禄勋总领尚书,一个是宗正礼部尚书:对大汉朝堂上上下下的官员都十分了解和熟悉。 他们聚在一起提前商议此事,算是为天子“未雨绸缪”了,很符合朝臣的本分。 这一夜,张安世书房里的灯一直亮到了深夜…… 直到子时过后,三人才带着忠臣的满足感,在张宅的门口道别。 他们绝不会想到,时代变了,他们做错了,而且错得非常离谱。 求订阅! (本章完) 第431章 皇帝行封赏,尽用霍光钱;天子引蛇出,朝臣落陷阱! 鼎新元年正月十六,大汉帝国终于等来了鼎新元年的第一次小朝议。 温室殿的温室殿里,如同平日一样,早已经提前布置好了填充了丝绵的坐榻。 碳盆和暖道更是早早地就已经烧得暖意洋洋的了。 进入正月之后,长安城没有再下过雪,而且天气还出奇地好,比年前的时候暖许多。 所以此刻的温室殿,更是暖如仲春了。 以往的小朝议,所有的中朝官都要参加,但是今日有些不同。 天子特意下了诏令,第一次小朝议只让几位领尚书事、六部尚书和六部御史,掌玺官来参加。 这样一来,来到温室殿的朝臣比以前又少了许多:从以往的二三十人直接就减少到了十一二人。 四个领尚书事、六部尚书及六部御史和掌玺官,加起来刚好十五个官员。 但是这十五个官职中,有不少空缺,所以来到温室殿的朝臣就更少了。 莫看这只是一个小小的变动,却让那些突然被排除在外的中朝官有些惴惴不安。 中朝官不只有上面那十五个人,还有不少杂号大夫、给事中和散骑郎以备咨询。 他们极少能在小朝议上发表自己的看法,一整年可能也说不上一句话。 但是,小朝议是大汉帝国商议朝政重要的场合,这些杂号大夫们虽然没机会说话,可是能在天子面前露脸也是一件幸事。 说不定哪一天因为奏对得体,就能出任实职。 不能亲身参与其中,似乎就又离朝堂的核心远了一些。 被排除出小朝议的中朝官们不禁就开始胡思乱想,他们不知道这是特例,还是会形成定制度。 天子口口声声都说要推行新政,不会就是从此事开始的吧? 如果真是如此,那么这新政变法真的就是一件天大的坏事。 天子的诏令就是如此神奇,只需要寥寥几个字,就能决定许多人的命运,操控许多人的想法。 不管这些中朝官心中如何不满,他们也只能等着天子的下一道诏令。 …… 温室殿里,刘贺在坐榻上静静地等着,不多时,来参加小朝议的朝臣们就陆陆续续地来了。 随后,各自按照已有的次序逐个落座。 离刘贺最近的,当属张安世、丙吉、韦贤这三位领尚书事,而后才是六部的尚书和御史。 丞相蔡义也是领尚书事,本来应该在场,但是他一直患病卧床不起,所以今日只能告假。 蔡义恐怕是熬不过这个春天了,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让出这丞相之位。 刘贺从生病的蔡义想到了空缺的丞相之位,又从空缺的丞相之位想到了一些别的事情。 朝臣陆陆续续落座了,看着他们,刘贺仍有一些不适应,霍光那堵高山不在了,但似乎多了许多山头。 君臣见礼之后,刘贺立刻看到了许久不见的韩增:上次相见的时候,还是在前殿里。 那时候,韩增虽然已经是前将军了,但他那时只不过是执金吾,毫不起眼,与刘贺唯一的接触,就是那一日带人去昌邑邸救火。 那把火还是刘贺命人放的,也是他在长安落的第一颗棋子。 没想到,当时还“默默无闻”的韩增,如今却成了大汉的头号功臣。 韩增进殿之后,刘贺就在观察他的举止言行,当看到对方低调地坐在了末位,没有任何居功自傲的神态后,心中非常满意。 立下大功,但是没有任何的倨傲,能做到这一点,很不容易。 这韩增,或者说这韩氏一门,是值得重用的。 “韩卿,朕与你是许久不见了啊,你是何时回到长安城?”刘贺越过所有的朝臣,首先就向韩增问道。 众人的目光自然是随着天子看向了韩增,不少人的眼底露出了一丝艳羡。 所有的功劳,都不如军功扎实。 韩增显然没有想到天子会第一个问自己,连忙有些慌乱地站起了身,站在靠门的远处恭敬地拜了下来。 “劳烦陛下挂念,末将是正月初七回来到长安的,到今天已经回来九日了。” “你看看,这倒是朕疏忽了,朕想起来了,在伱奏书里确实写过,可惜了,若是早几日,就能看到北阙广场上的鞭炮了。” 韩增不敢接话,只是说“劳烦天子挂念”,而后又规规矩矩地拜得更深了一些。 如今,韩增是骠骑将军,地位比赵充国的卫将军还要高,但他却深知此时反而要更加小意,免得引来天子猜忌和同侪的嫉妒。 “在平定北地郡范明友等人的谋逆之事当中,你与卫将军赵充国应该被记首功,不必如此拘礼。” 刘贺说完这些话,韩增还没来得及站起来,反倒是坐在一边的赵充国也立刻跟着起身拜了下来。 “都是陛下调度得当,将士用命,朝臣一心,我等不过是贪天之功。”赵充国的神情状貌也十分小心谨慎。 “两位将军快快请起,你们在苦寒之地待了数月之久,既有功劳也有苦劳,如此这般跪在地上,张卿他们,恐怕也要坐立不安了。” 刘贺的话让赵充国和韩增更加受宠若惊,但是二人也不敢再推辞了,连忙就从地上站了起来,回到了各自的榻上坐好。 寒暄过后,就开始要进入正题了,刘贺作为天子,要“抛砖引玉”,又或者叫做“引蛇出洞”。 未央宫外的许多事情,刘贺都能通过绣衣卫了解几分,但是此刻仍然要装着不知道,否则如何出其不意呢? “如今,霍党已经尽数被廷尉寺定了刑,正月过后就要陆陆续续地处置了。” “既然有罪之人业已受罚,那么有功之人自然也应该获得封赏。” “今日是鼎新元年的第一次小朝议,朕想先将这论功行赏的事情定下来,诸位爱卿觉得意下如何?” 刘贺如同几个月之前一样笑如春风,似乎对付霍光时用过的那些毒辣计谋,都是旁人所想出来的。 但是,在场的朝堂重臣并没有天子的和善而有丝毫的轻视,接二连三地称赞天子赏罚分明。 “参与平叛的兵卒和将校们,除了按照军功逐一进爵之外,额外赏赐三个月的钱粮,伤者增为两倍,亡者增为三倍。” 刘贺给的封赏堪称是阔绰了,又要消耗不小的一笔钱粮。但是他丝毫没有放在心上,因为这笔钱可用不着他来出。 那七十几个涉及贪腐案的罪官的家訾全部都被抄没了,加起来足足有数亿钱之多,拿出来赏赐,绝对绰绰有余了。 更何况,还有霍光的家訾,这一笔“横财”就是两亿钱,以至于民间已经有了“霍光跌倒,天子吃饱”的说法了。 封赏完普通的兵卒军校之后,还要封赏立下大功的朝臣和大将。 接着,刘贺点了一批朝臣的名字,分别赏赐了数额不等的钱粮:自然也包括在座的诸公。 这些钱粮的数目对普通百姓而言堪称巨数,但对朝臣们来说却也不算太厚重:他们想要的可不是钱粮。 “另外,就是封侯之事了……”天子提到了此处,在场的朝臣们终于神色有些激动了起来。 封侯与赏赐钱粮完全不同,那可是能让一个世家大族世世代代受益的,绝对属于是重赏了。 天子登基之后,本应该立刻就给有拥立之功的一批朝臣封侯,但此事却一直都没有下文。 开始是因为霍光把持朝政,刘贺封侯难免引来猜忌;而后又如火如荼地倒霍,也就无暇顾及此事了。 如今刘贺终于是郑重其事地提起了封侯之事,自然引起了众人的关注:虽然在场的不少人已是列侯了,但能增加食邑也是一份恩宠。 然而,让张安世等人没有想到的是,刘贺只是虚晃了一枪,他笑了笑之后接着说道:“封侯之事,事关重大,朕还要再考虑几日。” “过几日就是大朝议了,朕会在大朝议上宣布封侯之事,也可以让满朝上下知道有功之臣的功烈。” “陛下圣明!”众人齐声说道。 其实刘贺早已经想好要给哪些人封侯,本来今日就可以立刻公布,但是刘贺听到了绣衣卫报上来的一些消息,似乎有一些暗流在涌动。 所以,他要先压一压这封侯之事,先看看张安世等人今日要做些什么:说不定封侯之事还有别的用处。 “朕今日要说的事就都说完了……” “朕毕竟刚刚亲政,对许多朝政还不熟悉,所以想问问诸位爱卿,年后朝堂上最棘手的一件事是什么事呢?”刘贺颇为虚心地问道。 张安世不易觉察地看了刘德和丙吉一一眼,知道应该轮到自己登场了。 没有任何的迟疑,如今的大司马大将军张安世果断地站了出来。 “陛下,微臣有事要奏。” “张卿只管说,今日众卿不必拘礼,在榻上奏对即可。” “谢陛下!”张安世说罢,从怀中摸出了那份提前准备好的名单,通过樊克呈送到了天子手中。 刘贺接过来,打开之后草草地看几眼。 很快,他不禁就眉头一皱,有些不悦。 求订阅! (本章完) 第432章 铁打的皇权,流水的相权;豪强或宗亲,朕选谁共治? 张安世呈送上来的这份名单,自然和朝堂上空缺出来的那些官职有关。 巨细无遗,零零总总涉及二十余个官职和二十余个官员。 这些官员,有一些是刘贺听说过而且也见过,有一些只是听说过却没见过,还有一些是没有见过也没有听说过。 这些官职只涉及到了外朝,而没有涉及到中朝:张安世很有分寸,知道中朝官是天子亲授,所以没有随意置喙。 外朝官则不同,大司马大将军作为实际上的百官之首,举荐外朝官是合情合理的。 按照惯例来说,刘贺这天子没有拒绝的理由。 但是,既然是变法行新政,哪里会有那么多的惯例呢? 刘贺对着光仔细地看了看奏书上的墨迹,发现已经完全干透了。 如此看来,张安世早已经将此名单拟定好了,只等着今日呈上来给自己“定夺”。 刘贺感到不悦,自然是觉得被“僭越”了。 但转念一想也就释然了,毕竟由“丞相”来举荐朝堂重臣是一种惯例。 毕竟,放眼整个大汉帝国百余年的历史,相权与君权仍然可以分庭抗礼。 与后世的帝国相比,大汉帝国的皇帝手中的权力要小得多,时时要受到帝国内部不同利益集团的牵制。 在大汉肇建之始,太祖高皇帝虽然名为皇帝,但是更像共主,所以要将帝国大半土地分给异姓诸侯王。 因为异姓诸侯王在起兵反抗大秦的过程中,积攒并掌握着大量的军队,所以能与太祖高皇帝平起平坐。 太祖高皇帝末期,异姓诸侯王被逐一翦除,天子麾下的勋贵功臣集团和同姓诸侯王集团开始在权力结构中占据核心的位置。 一方面是太祖高皇帝希望他们能成为大宗的屏藩,另一方面则是他们在翦除异姓诸侯王时立下了大功,占据失败者的权力。 深受太祖高皇帝信任的同姓诸侯和勋贵功臣集团也不负圣恩,在诸吕作乱的时候,做出了正确的选择,保住了刘氏的宗庙。 转眼到了孝文皇帝和孝景皇帝时期,帝国权力的分配情形再次发生了变化。 勋贵功臣集团因时间的流逝和皇帝的打压,要么归于平淡,要么身死族灭。 同姓诸侯王也因欲壑难填,发动七国之乱,多次收到打击,甚至不如寻常富家翁。 这两个曾经在大汉帝国呼风唤雨的权力集团,在于皇帝的交手中败下阵来,渐渐退出了大汉朝堂的舞台。 但是,有权力的地方就有斗争,大汉帝国并没有因此而平息下来。 当勋贵功臣集团和同姓诸侯王逐渐落寞的时候,外戚集团悄然崛起。 外戚集团没有错过这个宝贵的机会,依附在几代天子的君权上,迅速膨胀起来。 这种膨胀在孝武皇帝对西域大肆用兵的时候,达到了巅峰。 汉初功臣勋贵的后代已经泯然众人,同姓诸侯王仍然不可相信。 于是乎,天子只能相信来自妻族和母族的外戚了。 不管是孝景皇帝时期的王氏和窦氏,或是孝武皇帝时期的卫氏和李氏,还是孝昭皇帝时的霍氏和上官氏…… 都是被天子授予了军权和朝权的外戚。 而他们也都在某一段时间内显赫一时。 外戚集团比其他的权力集团要聪明得多,他们总是非常谨慎,只敢依附皇权,不敢威胁皇权。 但是,权力又如何会受人控制呢,日益膨胀的外戚集团仍然不可避免地遭到皇帝的忌惮。 而巫蛊之乱就是这种忌惮到达顶峰之后的灾祸。 当孝武皇帝将自己的儿子和卫氏外戚、李氏外戚尽数锄掉之后,他试图开始让另一个权力集团崛起,与外戚集团形成制约。 其实早在巫蛊之乱之前,孝武皇帝就已经做好了这个准备。 那就是以“与经学合流的世家大族”为核心的文臣集团。 外戚通过血缘与皇权产生联系,文臣集团通过儒学的忠孝与皇权产生联系。 二者恰恰可以形成制约。 孝武皇帝即将大行之前,为孝昭皇帝挑选了四位辅政大臣。 车骑将军金日磾、左将军上官桀、御史大夫桑弘羊、大司马大将军霍光。 他们算不上出身世家大族,但却都属于是文臣集团。 后来因为上官太后的原因,上官桀和霍光才摇身一变成了外戚集团。 他们之间,仍然发生了权力的争斗,最终联合了燕王旦的上官家兵败族灭,而霍光掌权。 如今,刘贺处置了霍光这个外戚兼权臣,于是就留下了权力的空隙,那么蛰伏已久的文臣集团就会抬头。 更何况,给自己举荐朝臣的大司马大将军张安世,不只是文臣,更是外戚。 活脱脱就是一个小号的霍光啊。 虽然小,但是安知日后不会变大呢? 诚然,张安世如今没有一点权臣的桀骜模样,言谈举止上也都能看出他对天子的忠心。 在原来的时间线上,张安世终身都谨小慎微,张氏一族一直延续到东汉仍然屹立不倒。 但孝武皇帝时的霍光就不谨慎吗?霍光就不想当忠臣吗?霍光就不知道物极必反的道理吗? 不,绝不是如此的。 霍光出入宫廷二十年不曾犯错,又怎么可能一开始就是一个对权势痴迷之人呢? 是不断增长的权力和迅速拔高的地位,让最初的霍光成为了后来的霍光。 既然霍光会变,他张安世就不会变吗? 要知道,张安世现在的权势和地位,比原来时间线上高太多了。 更何况,如今坐在皇榻上的刘贺,与孝宣皇帝可不是同一类人。 他可是要在大汉帝国内变法行新政的。 而这新政还是亘古未有的新政,是会触及到张安世们背后那些世家大族核心利益的变法新政。 张安世还能像原来的时间线上那样“安世履道,满而不溢”吗? 刘贺的心里没有底。 此刻,看着手中的那份被举荐官员的名单,刘贺想对正值壮年的张安世说一句:府君,时代变了。 但是这句话却不能说出来。 刘贺对待张安世们的态度和对待霍光的态度是一样的。 愿意跟着自己走,那么就跟着自己走;不愿意跟着自己走,那就跟历代先君走。 “陛下,外朝的九卿及列卿之位多有空缺,没有主事的长吏,衙署处事多有不便……” “微臣以为,当务之急就是拔擢合适的官员填补空缺,唯有如此才能让朝堂运转不滞。” “这是微臣和丙公等人在尚书署商议之后,拟的一个名单,谨呈陛下定夺。” 在大汉,丞相有权直接任命六百石以下的官吏而不需要天子同意。 至于六百石以上的官员,丞相亦可直接向天子提名举荐。 张安世不是丞相,但大司马大将军和领尚书事干的就是丞相的活,今日提出这个名单也是情理之中。 再加上刚才的那些“国情”,刘贺释然了——释然不代表接受。 朝堂空出了许多官职不假,张安世推荐的这些人也有不少算得上是德才兼备。 但是,刘贺不接受这样的举荐步骤,或者说他今日就要改变这种相权制约君权的结构。 变法行新政就从大汉的权力中心开始吧。 霍光不在了,原来那些为了制衡霍光而临时将就出来的制度,要大刀阔斧地改革。 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不断地加权君权,削弱相权:既然是帝国,当然应该由天子一人掌权。 大汉帝国,不允许那么牛逼的朝臣存在。 霍光尸骨未寒,是张安世们最敬畏天子的时候,要趁着这股气势,乘胜追击。 刘贺早已经做好了准备,但是今日这小朝议场面太小了,施展不开,还要再等几日,等到几日之后的大朝议。 那时候,群臣毕至,刘贺可以在众目睽睽之下,对张安世们来一个釜底抽薪,毕其功于一役,让他们退无可退。 …… 对着那张名单想了许久之后,刘贺终于点了点头说道:“张卿心思缜密,有你总揆朝政,朕非常欣慰。” “此乃微臣职责所在,不敢不尽责。”张安世连忙说道。 “此事张卿想到朕的前头去了,此事朕还没有来得及想,多亏张卿未雨绸缪,否则朕就要耽误朝政了。” 刘贺说得平和而又洒脱,没有流露任何的责备和不满的意思。 接着,他又对张安世的“尽责”发表了一番来自内心的赞扬,引来在场的其余人也是默默点头,表示赞同。 “陛下谬赞了,这是微臣的分内之事,不敢不尽心。”张安世再次自谦道。 “张卿,这名单丙卿、蔡卿和韦卿都看过了吗?”刘贺问道。 这三人再加上张安世自己,是尚书署的四位领尚书事:朝堂上的事情应该由他们商议之后共同奏报天子。 “今日是今年的第一次小朝议,微臣还没有来得及与诸公商议。”丙吉其实早已经知道此事了,但是张安世撒了一个无伤大雅的谎, “既然如此,今日散朝之后,你先与三位爱卿议一议,三日之后再在大朝议上奏即可。”刘贺不动声色地回答道。 “蔡公一直卧床,恐怕几日之后仍然是不能任事……” “蔡卿病得这么重么?”刘贺有些惊讶地问道。 “蔡公虽然年迈,但原本身体还算矍铄,无奈这几个月来被吓得不轻……” “年前又在大朝议上痛哭了一场,正月里又受冻染了风寒,恐怕还要再养上一段时间才能痊愈。” 张安世把话说得非常委婉,一个七十岁的老人,病到了这个份上,可不是养几日就能够恢复的。 连同天子在内,温室殿里的众人脸上都有一些戚戚然,他们知道这朝堂上又要少一个老熟人了。 杨敞、任宫、蔡义……今年真是多事之秋,丞相一职竟换了三个人。 “蔡卿也是受苦了。”刘贺叹气道,“既然如此,那你与丙公、韦公再议一议。” “诺。”张安世应道。 “三日之后的大朝议上,这封侯和拔擢官员,这两件事情一同处置。” “新年要有新气象,朕希望能用这两件事情,来为鼎新元年开一个好头。” “臣等定当竭力而为。”群臣齐声应答。 张安世答完之后,心中顿时一喜。 天子让他在大朝议上奏此事,那就是对此事没有异议了,到时候只是走过过场而已。 天子还是识大体的。 …… 随后,刘贺又向韩增和赵充国问了一下北地郡和安定郡的情形。 得到的都是好消息。 边塞各处的都尉府已经重建,缺少的兵卒也从两路大军中增补了回去,抵抗匈奴绝对无虞。 沦为山贼强人的范田所部溃兵,在年前就几乎被荡涤肃清了,仅剩少量逃窜也对大局无伤。 北地郡、安定郡和五原郡各县的城池也已开始整修,所费不少,但也不至让百姓背上负担。 “北地郡、安定郡和五原郡,全部免赋税一年。” “至于阴槃县和灵武县,受创最重,免赋税三年。” “陛下仁善,天下百姓定然感念。”群臣再次称颂天子。 至此,今日的小朝议就结束了,群臣们再次向天子下拜,而后就缓缓地离开了。 刘贺看着朝臣们渐次离开的背影,猜得出他们的心情不错。 毕竟,刘贺今日故意没有提及让张安世们如鲠在喉的变法之事。 而且还“同意”了那推上来的朝臣名单。 不管从哪一个角度来看,张安世们都应该感到高兴。 待所有的朝臣都走远之后,刘贺才皇榻上站了起来,而身边的樊克立刻也跟着站了起来。 “樊克,诸位爱卿刚才说过的话,伱都记下来了吗?”刘贺问道。 “微臣都记下来了,一字不落。”樊克看了看案上的宣纸说道。 “好,从今日开始,朕会在朝堂上说很多话,朝臣也会在朝堂上说很多话……” “不管你能不能听懂,都要一字不落地记下来,让后人知道在朝堂上发生了什么。” 樊克对天子的话有些不理解,又怎可能有什么是他听不懂的呢? 但是这小侍中并没有多问,只是如同平常一样,应了一声诺。 (本章完) 第433章 朝臣谏天子,举荐众儒生;世家为长存,父子自相残!(求订阅) 小朝议散了之后,在尚书署的正堂当中,三个领尚书事齐聚一堂。 虽然张安世是大司马大将军,但是丙吉才是总领尚书事。 所以到了这尚书署的正堂里,二人坐的位置发生了一些细微的变化。 丙吉坐在中间的榻上,张安世坐在右侧榻上,年龄更长但属于后来者的韦贤坐在左侧。 三人落座之后,作为总领尚书事的丙吉没有任何的寒暄和遮掩,立刻进入今日的正题。 “张公,将那名单拿出来给韦公过目吧。”丙吉说道。 “这是自然。”张安世说完,就将天子退回来的名单送到了韦贤的面前。 “那老夫就先看一看。”韦贤说罢,就用颤抖的手将那奏书接了过来。 韦贤今年也已经六十有七了,算起来和杨敞、蔡义他们是同一辈的人。 和他们一样,韦贤也是儒生出身,得了大儒江公所传的《鲁诗》,而且造诣颇深。 当年,就是韦贤与蔡义一同进宫去给孝昭皇帝讲《诗经》的。 但是和蔡义不同的是,韦贤追求功名的心弱很多,此前从未想过要向上攀附,所以年过花甲也才是大鸿胪。 正因为出任的是闲职,又不参与朝堂纷争,韦贤的身体反而更好:鹤发童颜,腰杆挺得笔直,若不是满头银发,背影与年轻人无异。 想要攀附的蔡义病倒了,不问世事的韦贤却因儿子韦玄成荣升御史之位。 而且不久之后,蔡义恐怕就会追随孝昭皇帝而去,到时候韦玄更是会成为丞相的不二人选。 福祸相依,大抵就是如此吧。 “韦公,这名单上的朝臣你可都认识?”丙吉尊敬地说道。 “大多是认识的,但刚才在朝堂上,张公不是说没有给丙公看过这名单吗,丙公此言却像是已经看过了?”韦贤笑着问道。 丙吉意识到自己失言了,连忙干笑两声,随便找了个理由搪塞道:“刚才从温室殿到这尚书署的路上,张公才给我看过的。” 张安世也有些尴尬地解释了几句,这才算是替丙吉解了围。 “那倒是我老眼昏花了,不怕二公笑话,我虽添列九卿多年,但从未参与举荐官员的事情……” “所以也不知如何下手,二公拿主意即可。”韦贤笑着就将那名单送还给了张安世。 “韦公在朝堂上名望颇高,如同我等的师长,还请韦公不吝赐教。”张安世再次坚持道。 “要不然子儒先说一说为何选这些人,老夫看看能否提一些拙见。”韦玄成谦虚地问道。 “恭敬不如从命。”张安世顿了顿就接着往下说去,“县官虽有雄才大略,但毕竟还年轻,行事难免不合中庸之道……” “所以本官所选的这些朝臣,大多是出身于世家大族的儒生,德才兼备,志虑忠纯,可以时时用圣人之言规劝县官。” 张安世的遣词造句非常小心,但是所要表达的意思很清楚了,韦贤一边听就一边频频点头。 “子儒考虑得周到,像后苍、杜延年、田王孙、梁丘贺、孟喜、萧望之、张敞这些人才学兼备,是上佳的人选……” “只是,老朽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请韦公赐教。”张安世说道。 “陛下似乎更喜欢重用魏相和黄霸那样的法吏……” 韦贤说完这句话,张安世的脸色变得有些古怪,而后就看向了堂外右侧的一处。 那个位置上并列的两间偏房,正是掌玺官魏相和刑部尚书黄霸的小阁。 “大秦亡于严刑峻法,大汉岂可步其后尘,既然独尊儒术,自当以儒为师……” “倒霍之时,重用法吏和酷吏尚可理解,但如今就要以儒术来教化百姓,不可太重律法。” “正因为陛下爱用法吏和酷吏,我等才要向陛下举荐儒生和循吏。” 张安世说得义正词严,没有半分愧色和狡黠——选出来的这些官员,与张安世没有太多的联系,他自然可以问心无愧。 “子儒之心,田地可鉴,老朽更是无话可说了。”韦玄成长谈说道。 接下来,三人对着这名单做了一些调整,直至午时的钟声响起,他们才起身,和六部尚书及御史赶往各自的衙署。 但是韦贤并没有直接回鸿胪寺,而是与他的儿子韦玄成一起走出尚书署,然后又一路来到了门下寺。 在离门下寺还有十几丈的时候,韦贤停下了脚步,又让韦玄成一同站住了。 “少翁,天子可有说过,这门下寺如何处置?” “倒霍之后,县官还未与孩儿提起过此事,孩儿也不知陛下作何打算。”韦玄成如实说道。 门下寺是天子亲政前参与政事的跳板,如今天子不仅已经亲政,而且还锄掉了霍光。 如此一来,这门下寺也就失去了原来充当掩护的作用,那么被裁撤只是时间问题了。 如今,韦玄成是门下寺长史,同时还兼任大鸿胪和吏部御史。 即使门下寺被裁撤,韦玄成也不至于无官可做,所以并不担心自己的前程。 大鸿胪对韦贤来说是一块鸡肋,但对于不过三十五岁的韦玄成来说,却是一个极好的起点。 要知道,他现在可是九卿中年龄最小的一位。 在大汉朝堂上当官,一旦到了九卿和三公这个级别,讲究的就是一个按资排辈。 只要韦玄成中途不犯错误,不得疾病不早死,那么熬走前人是指日可待的事情。 不出意外的话,韦玄成恐怕五十岁就可以出任丞相,这是无数人羡慕的前程了。 “你莫要担心,虽然你没能在倒霍中建功,但陛下是一个念旧的人,他不会忘记伱的。” “你在陛下尚未亲政之时,就已经投入了天子麾下,以后有你被重用的时候。” 韦贤看着不远处来来往往的属官吏员,絮絮叨叨地说着,眼神中似乎有些犹豫和迟疑,仿佛在思考什么大事。 “父亲自幼就教我要对天子忠心,此事孩儿不敢忘记。”韦玄成不知父亲为何事而犹豫,只能干脆地保证道。 “少翁啊,你可还记得那一夜县官召你去未央宫,你回到家后与我说了何事?”韦贤轻捋山羊胡似笑非笑问道。 “记得,孩儿将血书诏之事告诉了父亲,父亲问孩儿,如果父亲要去向霍光出首,孩儿会怎么做。” “我记得那一夜,你并没有明说会做何事,那为父现在想再问你一次,如果发生类似的事情,你会如何抉择。” 一阵沉默之后,韦玄成给出了那一夜没有明说的答案:“恕孩儿大逆不道,孩儿会带着亲信在路上袭杀父亲。” 韦玄成说出了这惊世骇俗的话,这话若是被待御史或者杂号大夫们听去,韦玄成恐怕立刻会被弹劾并且下狱。 但是和那一夜一样,他的父亲韦贤不以为逆,反而仍然欣慰地笑着点了点头。 “不错,你的品性倒是和县官很是相投,敢作敢为,为大忠大义而不拘小节。” “父亲今日……为何要与我说这些事情……”韦玄成终于问出了自己心中的疑惑。 韦贤拍了拍韦玄成的肩膀,又抬头向不远处的温室殿看了一眼,确定四下无人之后,才接着往下说去。 “你是知道为父的,为父不想掺和到朝堂这滩浑水中,能够在大鸿胪的闲职上功成身退,善莫大焉。” “然而如今我韦氏一门在三公九卿中占了两个位置,这未免太显赫了一些,再想韬光养晦恐怕是难上加难了。” “所以,不管是为了不负天子圣恩,还是为了建功立业,又或者为了自保,我等都要掺和到这滩浑水中了。” “父亲,孩儿……”韦玄成本打算说一番豪言壮语,但是却被韦贤抬手阻止了。 “为父接下来说的这番话话,你千万要记在心上,一定不能忘了。” “诺。”韦玄成没有再说别的话。 “从今日开始,你我父子二人不可再私下议论朝堂之事了。” “这是为何?”韦玄成更是不解。 “不管发生何事,你在朝堂上都要紧跟县官的脚步,而为父会多向县官进谏。” “如果有一日,为父站在了县官的对面,你一定要记住刚才说过的那句话,拿出血书诏那晚的魄力来。” “朝堂上有两口灶,你要烧好县官的这口灶,而为父要去烧另一口灶。” 韦玄成何等聪明,他听到此处的时候,自以为明白了其中的深意,脸上顿时就写满了愕然。 朝堂之事真的就那么重要吗?居然要到父子反目的地步? “可是父亲,首鼠两端,恐怕会两头不落好。” “错了,首鼠两端是一人两头下注,自然不可能回本。” “但是你我却是两人两头下注,而且要压上全部的身家分出个你死我活,这就不受首鼠两端了,而是放手一搏。” 韦玄成听着韦贤的话,这一次终于是听明白了。 “记住,斗鸡寮里无父子,今日之后,你我在朝堂上就是敌人了。” “孩儿明白了!”韦玄成向韦贤行了一个大礼。 这可不是简单的两头下注:韦贤把赢面更大的那一口灶留给了他。 韦氏父子相顾无言,二人随后转身各自离开:一人走向御史大夫府,一人走向门下寺。 从今日的此刻开始,这对父子就要形同路人了。 求订阅! (本章完) 第434章 天子封侯藏杀机,百官领赏心忐忑,新政将行乌云起!(求订阅) 三日的时间,一眨眼就过去了,这一日的辰时,刘贺早早就在前殿等候来参加大朝议的朝臣们。 这是鼎新元年的第一次大朝议,从这一刻开始,刘贺在各个层面上成为了大汉帝国名的皇帝。 他拜过高庙,他给孝武皇帝上了庙号,他获得了民心,他亲政了,他扳倒了权臣,他有了年号…… 在原来的时间线上,上面所有这些能够让一个皇帝变得更名正言顺的事情,昌邑王刘贺都未曾做过。 但是,只是走到这里,刘贺还很不满意 看起来走了很远,但却还不够远,甚至只是刚刚开始。 很快,辰时的报时钟声传进了殿中…… 高高在上的刘贺,透过冠冕前面那九串旒珠之间的缝隙,看到了群臣们的影子正扭曲着走进殿来。 张安世、丙吉、赵充国、韩增、魏相、黄霸、王式、王吉…… 该来的,今日都来了。 “臣等问天子安!”群臣拜了下去。 “众卿平身。”刘贺冷漠地说道。 “诺。” 朝堂之上,君臣见礼,同往常一样。 按照成制,天子会先问政于朝臣,等三公九卿尽抒己见后,再来定夺。 如此一来,臣子尽到了臣子的义务,天子有了天子的大度,各得其所。 霍光不在了,但规矩是不能乱的。 刘贺看了看坐在自己侧前方的樊克,确认对方准备好纸笔之后,终于清了清嗓子,让朝臣看向了自己。 “今日,是鼎新元年第一次大朝议,朕看诸位爱卿安然无恙,甚是欣慰。”刘贺开口说道 “劳烦陛下挂念,臣等感恩涕零。”众朝臣有些机械地齐声答道,为了让声音更整齐,他们故意拉长了声音,显得非常无力。 “今日的大朝议,朕有三件事要议,这三件事都是大事,恐怕要到午时之后了……” 张安世听到天子这句话,有些惊讶,陛下不是说只议封侯和拔擢朝臣这两件事情吗? 为何突然会多出一件来? 大朝议虽然不能说完全是一个过场,但所议之事往往都会现在小朝议上通气,以免节外生枝。 数月之前,天子为了要对付霍光,所以才常常在大朝议上突然发难,打得霍光猝不及防。 这自然是一个破局的妙计。 但是,霍光现在已经倒了,难道不应该恢复到原来的成制吗? 尚书署、小朝议和大朝议,各自有各自的作用。 尚书署自行处理有例可循的常务,天子和内朝官在小朝议上商议朝堂大事,而后再在大朝议让外朝官裨补缺漏。 这套流程是孝武皇帝时延续下来,由内到外,层层相套,非常合用。 天子是不知道这套流程,还是忘了霍光已经伏诛的事情了? 其实不只是张安世一人,参加过三天前那场小朝议的朝臣们,都纷纷疑惑地看向了天子。 但高高在上的天子没有给他们任何回应,在旒珠的遮掩之下,天子的面目有一些模糊。 于是,他们只能按下耐心来,打算先听天子讲完今日的事情,而后再找一个机会进谏。 “虽然大汉去年动荡多难,但逆犯皆已伏法,朕也已下诏给参与平叛的兵卒军校赏赐了钱粮,并按制封爵。” “但是还有几个立下殊勋的重臣,其功劳已经能够封侯了,今日在这大朝议上,众卿就先来议一议此事吧。” 刘贺说完这句话之后,魏相和黄霸这几个在倒霍过程中立下大功的朝臣,立刻获得了身边朝臣羡慕的目光。 “张卿,你觉得何人应该封侯呢?”刘贺问张安世道。 “陛下,封侯乃国之大事,微臣不能置喙。”张安世连忙答道。 这不是张安世明哲保身,赏赐钱粮也好册封侯爵也罢,都是天子的特权。 这和官员朝臣正常的任免拔擢,是性质完全不同的两件事情。 哪怕张安世是大司马大将军又是领尚书事,也不能随意开口。 更何况,张安世也是立下大功的朝臣,于是就更别不便开口了。 “那丙卿如何看呢?”刘贺又问丙吉道。 “微臣亦不敢置喙,全凭天子定夺。”丙吉再次说道。 “既然如此,那朕先来说说心中所想,诸位爱卿若有意见再查补。”刘贺说道。 “唯!”前殿中的朝臣齐声说道。 “《白马之盟》有言,非刘氏不得封王,非军功不可封侯……但从成制来看,有功者即可封侯,而这功未必是军功。” “朕应该是没有说错吧?”刘贺特意问道。 群臣自当称赞天子博闻强识,没有任何人提出异议。 “既然如此,这封侯之人至少是要立下不世功勋的。” “在霍乱平定的过程中,军功最盛者当属骠骑将军韩增及卫将军赵充国了。” “韩增已袭封其父韩说按道侯之爵位,所以食邑由一千户增至三千户;赵充国封为营平侯,食邑三千户。” 在二十等军功爵位当中,只有列侯和王侯才有真正的食邑,但食邑数量差距极大,有万户侯也有百户侯。 万户侯的人数非常少,大汉肇建之时有那么多勋贵功臣,太祖高皇帝也只封了萧何、曹参和张良三个万户侯。 而离现在最近的万户侯,就是刚刚身首异处的霍光。 所以这食邑三千户的列侯,已经算是极重的封赏了。 刘贺刚刚说完自己的决定,韩增和赵充国两人连忙起身下拜,连称不敢受此等重赏。 “只有赏罚分明,才能是非分明、忠奸分明,二位爱卿与其推阻,不如日后再立新功。”刘贺正色说道。 “谢陛下重赏,臣等定然不负圣恩。”韩增和赵充国不能再推阻,连忙再次有些惶恐地拜谢道。 “霍氏作乱之时,张安世、丙吉居中调度,亦为大功。” “张安世已为富平侯,食邑由两千户增至五千户;丙吉封博阳侯,封邑五千户。” 这一次,前殿的朝臣之中,再一次传来了窸窸窣窣的议论之声。 五千户的列侯啊! 许久没有见过了,这已经比追汉初时的勋贵功臣了! 张安世和丙吉没有想到封赏会如此厚重,所以比刚才的赵充国和韩增更加惊慌。 他们立刻有些手忙脚乱地来到殿中,而后连忙拜下,坚决不肯接受天子的封赏。 刘贺搬出了相同的理由,甚至在脸上摆上了一些怒意,才逼这二人接受了赏赐。 但是他们二人回到榻上坐好的时候,仍然不停地擦汗,似乎没有完全恢复镇定。 不怪这两个人谨慎,毕竟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地位太高,极有可能会遭到记恨。 刘贺表面上温和地笑着点头,看起来十分满意欣慰,但他的内心却有一张冷笑的面孔。 现在乖乖地吃了朕给你们的肉,待会动刀子砍你们的脚后跟时,伱们就莫要再喊疼了。 “魏相、黄霸、王吉亦有不世之功。” “魏相封为高平侯,黄霸封为建成侯,王吉封为安武侯,食邑均为两千户。” 和五千户相比,这两千户的食邑看起来就普通了一些,这三人又是性格直爽之人,很快也就谢恩了。 “丞相蔡义,既是前朝老臣,今又任丞相,更是婕妤蔡氏之祖父,故封为阳平侯,封邑一千五百户。” 前面的韩增和张安世等人,都是因为立下大功所以才被封的侯,但蔡义却并没有在平定霍乱中立下功劳。 但是给丞相封侯本就是成制,再加上蔡义被“清君侧,诛蔡义”之事吓得重病,也就配得列侯的爵位了。 不少和蔡义同岁的朝臣看蔡义被封侯,既有欣慰更有同情,天子还是仁善,给了蔡义列侯的爵位,他也能死而瞑目了。 “丞相蔡义年迈多病,朕不忍其再受案牍劳形,故免去其丞相之职,但仍享受丞相之钱粮,也算是能颐养天年了。” 此时的大汉还没有明确的告老的制度,一个朝臣要么累死在任上,要么则因犯错而被罢官。 如今,天子虽然免去了蔡义的官位,却又保留了他应得的钱粮,也算是仁慈的举动了。 一时之间,群臣又起身再拜,连称天子体恤下情 不少已经老态龙钟的杂号大夫也似乎看到了一些希望:已经升官无望了,那么能回家含饴弄孙也是一个好结果了。 朝臣们都很满意,刘贺自然更满意。 他让蔡义告老,可不只是怜悯蔡义,而是为日后让朝臣告老建立一个榜样。 毕竟,成制就是由特例作为开端的。 有了蔡义的这个先例,以后如果遇到不听话的朝臣,刘贺就可以用同样的理由,逼其告老告病了。 劝退朝臣,这可比直接罢官削爵体面多了。 而且,撤掉蔡义的丞相之职,还与今日要做的第三件事情有莫大的干系。 “苏武、傅介子截获霍贼与匈奴勾连的军情,亦等同军功,二人皆已经为列侯,增食邑至一千户。” “谢陛下厚封!”苏武和傅介子两人从角落站了出来,一路走到殿中向天子下拜并且谢恩。 前者无官无职,后者只是区区御马监,根本没有资格在大朝议上露面,所以不少人已经忘记了他们的存在。 如今再看到这两人拜在殿中,不少朝臣自然就想起了他们曾经的功绩,也开始为他们被霍光埋没而抱不平。 进而,这些朝臣又开始感叹天子比霍光更有识人之明,一定不会让人才被埋没的。 带着这种想法,不少不得志的朝臣的干劲儿更足了一些,功名利禄之心熊熊燃起。 这就是按功劳封赏的好处,既可以让有功者感恩戴德,又可以让未立功者心向往之。 不愧是一个操弄人心的好手段啊。 但是今日可不只能吃肉,还要“杀人”。 求订阅! (本章完) 第435章 朕给刘病已封侯,诸公何故发笑,轻寡人否?笑寡人否? 至此,新晋的有功之臣要么被封了侯,要么增加了食邑,朝臣们有一些激动的心情逐渐平复了下来。 不少人已经暗暗下了决心,他日一定也要为大汉立功、为天子立功,获得这光耀门楣的机会。 尤其是那执金吾安乐,既有兴奋,但更有怅然若失。 要是他早些下定决心倒向天子这一边,而不是让天子多次敲打,那单凭剿灭霍氏死士的功劳,今日一定也能封侯。 但是世上没有后悔的药剂,如今就只能再等一等了。 张安世看这封侯之事已经尘埃落定,当即就准备拿出怀中的那份名单,准备奏报给天子。 但是,接下来的情况却有一些超出了他的意料——天子没有就此打住,竟然还要再继续封侯!? “嗯,除了他们之外,朕还要给两人封侯。” 朝臣们面面厮觑,有些发愣,该封的有功之臣都已经封过了啊,这朝堂上还有谁配得上封侯呢? 龚遂?韦贤?韦玄成? 他们确实也都有功劳,但又没有到可以封侯的地步。 于是,许多人的目光转向了执金吾安乐,似乎,只有他的功劳配得上封侯了。 一时之间,有些消沉的安乐立刻亢奋了起来,伸长了脖子,嘴巴发干地看向了天子。 然而,天子才一开口,安乐立刻就像泄了气的猪尿泡一样,完全地憋了下去。 殿上的大部分的朝臣更是有些疑惑:这两个名字,似乎没有从来没有听到过。 “宣刘病己及韩德上殿。”刘贺说出了这句话。 “宣刘病己及韩德上殿。”樊克连忙站起来高声喊道。 随后,在一个个谒者逐层的喊唱声中,这两个名字从殿内一直响到了殿外。 这还是刘病已和韩德二人的名字,第一次光明正大地在这前殿里响起来。 前者只是一个小小的斗食小吏:追谥戾太子身份的诏书已下,但并没有提及刘病已的存在。 后者也不过是管辖百人的队率:他所立的不世之功仍然没有公之于众,自然也是默默无闻。 于是,在等他们上殿的这段时间,不少人小声地交头接耳起来,想要搞清楚这二人的来头。 但是,在这前殿当中,仍然是有寥寥数人人认得他们的。 张安世和丙吉不易觉察地对视了一眼,有那么一丝慌乱。 韩增更是满脸的震惊:他从来没听韩德说过,今日被天子召来参加大朝议的事情,更不知道他还能封侯。 在一众百官公卿那复杂的眼光中,与天子年纪相仿的刘病已和韩德来到了前殿里。 觉大部分朝臣看他们的眼神,仍然是充满了许疑惑和不解。 尤其是最后一点幻想破灭了的安乐,更是带着怨气看着二人。 此二人年纪轻轻,又何德何能,竟然能封侯?安乐差一点就在心中抱怨起天子来了。 不知内情的许多人和安乐一样,在心中不停地嘀咕着,甚至有人猜想是不是天子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癖好。 就像以前的孝武皇帝一样,不仅喜欢李夫人,更喜欢李夫人的弟弟们。 孝武皇帝好男色并不是空穴来风,当今天子总说要比追孝武皇帝,莫不是连这个癖好也学去了吧。 朝臣们心中有这个猜测就是对天子的大不敬,但在心中想一想倒也无伤大雅。 于是乎,朝臣那不解的目光就变得暧昧起来了,非常不敬地打量着两个年轻人。 更有一些杂号大夫们开始跃跃欲试了,想要来一个冒死进谏,借这两个年轻人为自己谋取一个诤臣的名声。 刘贺将殿中这飞快变化的气氛看得很清清楚楚,心中不免一阵匿笑。 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简直是可笑。 “嗯,刘病已,你今年几岁?” “微臣今年十七!”刘病已如实说道。 “韩德,你今年又是什么岁数?” “末将今年也十七。” “赵老将军,在大汉之中,最早封侯的人是何人?”刘贺故意问道。 “当属骠骑将军霍去病,十七岁封冠军侯,食邑一千六百户。”须发皆白的赵充国说道,言语之中颇有敬意。 “那霍去病又因何事而封冠军侯?”刘贺继续平静地问道。 “元朔六年,霍去病以骠姚校尉之职,随卫青北击匈奴……” “率轻勇骑八百孤军深入,斩捕首虏二千零二十八人,内含匈奴相国、当户等官。” “另外,是役还斩杀单于祖父辈籍若侯产,俘虏单于的叔父罗姑比。” “孝武皇帝赞其勇冠全军,因此以一千六百户受封冠军侯。” 赵充国说完之后,百官想起了霍去病的威名和功绩。 这还只是霍去病建功立业的一个开端,而后又多有斩获,最终二十二岁封狼居胥,官拜大司马。 在其英年早逝的时候,孝武皇帝调来数千铁骑,沿长安一路排到茂陵东的霍去病墓,为其送葬。 还下令将霍去病的坟墓修成祁连山的模样,彰显他力克匈奴的奇功。 要说少年将军,大汉之中首推霍去病。 于是,许多朝臣更是不解和疑惑,天子提起骠骑将军又是为了什么呢? 难不成眼前这两个貌不惊人的年轻人,也曾立下奇功,简直不可思议。 在这种揣测之下,朝臣们看向此二人的目光更加不善。 “赵老将军,你可见过骠骑将军?” “老夫有幸得观骠骑将军的英姿。”赵充国当时十八岁,如今已经六十有三了,但提起霍去病来,仍然满是敬意。 “那伱看殿中的这两个年轻人,他们可有骠骑将军的风采?”刘贺问道。 “这……”赵充国一时语塞,不知道如何做答。 “你如实说即可,朕不怪你。” “只观外貌,确实有少年将军的英姿,但也不可以貌取人。”赵充国不卑不亢地如实说道。 “好!好一个不可以貌取人!”刘贺立刻为赵充国击掌道。 “那么,朕为何看诸公中脸上尽是不屑呢?” “诸公是觉得他们年少,所以朕给他们封侯有徇私之嫌吗?”刘贺话锋一转,尽显斥责之意。 顿时,朝臣皆惊,终于意识到自己失态了,慌慌张张地收起了自己脸上的不屑的神情。 “赵老将军说得好啊,但不以貌取人,不仅是不该以英姿断定其有功,更是要不以其年轻而不屑。” “大汉天下英杰辈出,少年英雄常有,诸位爱卿怎可因为他们年少,而在心中对其极尽蔑视呢?” 刘贺的这三句话一句比一句重,到了最末尾的一句时,更是从眼中流露了一道可以刺穿人的杀意。 刘韩二人是年轻人,你们这些老人就轻视他们;那朕也是一个年轻人,你们是不是也要在背后轻视朕? 咂么出味儿来的朝臣们不禁就是一哆嗦,连忙低下了头,不敢再直视殿中的两个年轻人,怕让天子看出他们的异样。 一时之间,除了张安世等少数的知情人之外,大部分人都把头低了下去。 于是刘贺看到了一片花白的头发:朝堂上的老人太多了,要增加新鲜的血液。 “众位爱卿不必如此惊恐,抬起头来便是,朕并无怪罪你们的意思。” 不等他们做出反应,刘贺就用淡漠的语气讲述起二人封侯的原因。 “刘病已,戾太子之孙,朕的族侄,跟随苏武及傅介子出使西域,范明友等人勾连匈奴人的情报,就是他在数百匈奴骑兵追击下冒死带出的,此等功劳可能封侯?” “韩德,骠骑将军之子,北军屯长,二十日纵马南北奔袭五千余里,给朕送回来韩增所部军情,又将朕的诏令送至韩增手中,若不是他,范明友恐怕已经攻破长安城矣,此等功劳可能封侯?” 若是杀敌的数量,刘病已和韩德都够不上封侯,但他们所做的事情,却是平霍乱时的关键环节。 没有他们,也许霍乱自然也能被平定,但中间不知有会多出什么波折。 更何况,他们的身世特殊——尤其是刘病已。 一时之间,低下头去的那些朝臣们更觉得十分地羞愧和不安。 他们这些稳坐在朝堂上的人,怎么有脸面去肆意揣测这些在边塞替大汉出生入死的将士呢? 一时间,前殿终于再一次安静了下来,没有任何人再出言议论了。 “刘病已封为海昏侯,食邑三百户。” “韩德封为豫章侯,食邑三百户。” 二人虽然都被封了列侯,但是皇帝给他们的食邑很少。 一重一轻,合情合理,但是这也意味着这两个年轻人未来还会得到更多的重用。 “陛下,犬子年幼,实在当不得这封赏啊,微臣请陛下收回诏令!”韩增连忙请求道。 “朕意已决,不必再多言,这是国事,不是家事,韩卿莫要再多说了。” “这……” “朕希望大汉的年轻人都能以他们为楷模,人人都有锐意进取的之意,人人都应该年轻气盛……” “若不气盛,可还能被称为年轻人乎?” 刘贺再次做出了决定,不容许任何人的改变。 韩增不敢再多言,只得再三顿首,代替自己的义子再次向天子谢恩。 而刘病已和韩德两人也不再做任何推迟,非常干脆果断地谢了恩。 到这,封侯之事到此总算告一段落了。 满殿朝臣看向天子的目光,不知道为何复杂了许多。 他们没想到这看似喜庆的封侯之事竟然还处处藏着杀机。 一时之间,都觉得天子有些不一样,但是又说不出哪里不一样。 做事情似乎在刚猛之间又多了一些阴谋。 就像天子自己说的那样,年轻气盛吧。 于是,这张安世有些犹豫了:他不知道该不该拿出怀中拿份名单。 求订阅! (本章完) 第436章 新政开始:放肆!这大汉,是朕当家,还是你们尚书署当家? 不知道为何,张安世觉得怀里的奏书有些烫手。 就在张安世犹豫的这片刻时间里,天子直接叫了他的名字。 “张卿,你是当朝的大司马大将军,可有奏书呈上来?” 不得已之下,张安世站出来,说道:“微臣谨奏陛下,朝堂九卿及列卿之位多有空缺,需要尽快选拔官员充任。” “嗯,尚书署可有议出了合适人选?”刘贺问道。 张安世听到天子的这句话,可算是松了一口气,他从怀中掏出了那份拟好的名单,呈送给了天子。 刘贺从樊克手中接过了名单,打开之后只是草草地看了几眼,随意地合上了,而后放到了案上。 张安世暗呼不妙,心中早已经悬起来的那块石头,提得更高了一些。 “这名单,朕看过了,朕不允。”刘贺冷漠地说道。 张安世心中的那块石头终于落了下来,砸在了他的心上,将他震得头晕目眩! 与张安世同样感到眩晕和惊愕的还有满殿的朝臣。 这大朝议不就只是一个过场吗?为何会突生波折? 天子在大朝议上驳回尚书署领尚书事的章奏,在大汉朝堂几乎是闻所未闻的事情。 甚至可以说是从没有出现过的事情。 原因很简单,这尚书署是天子最信任的衙署,尚书署里的中朝官员是天子最信任的朝臣。 中朝官几乎就等同于天子的“门下吏”,本身就与外朝官截然不同。 而尚书署的奏书代表的就是天子的意志,天子又怎么可能自己反对自己呢? 更不要说在满朝百官公卿的面前,毫不留情地驳回了尚书署的奏议了。 这无异于在抽张安世和丙吉等人的脸啊。 天子驳回了尚书署的奏书,只有一种可能性——天子并不是那么信任现在的尚书署,不是那么信任尚书署的中朝官。 可张安世、丙吉和韦贤这些人,他们可是才押上身家性命帮天子倒了霍氏,是无可置疑的功臣啊。 就在刚刚,他们要么是封了侯,要么增加了食邑。 完全看不出天子对他们有丝毫的忌惮和猜忌。 于是,不少一众朝臣又想起了那个销声匿迹,天子的癫悖之疾莫不是没有治好? 难道是因为霍光倒台了,无人再刻意限制天子,所以天子恶疾再犯,开始要胡作非为了吗? 虽然群臣心中混杂着震惊、疑惑、不解和惊讶,但他们吸取了刚才的教训,无人敢抬头看玉阶之上的天子,而是将目光投向了张安世等人。 张安世、丙吉和韦贤这些“始作俑者”则觉得如芒在背,不知天子何故才出此言。 尤其是孤零零地站在殿中的张安世,更是陷入到了前所未有的窘境和尴尬中,不知进是退。 三日之前,他们曾经在小朝议上给天子呈奏过这个名单,那时天子并没有表示任何反对啊? 虽然这份名单后来又做了几处细微的改动,但并没有太大的出入,怎可能让天子如此不满? 在原地枯站了许久之后,淌着汗的张安世才有些卡壳地挤出了一句话道:“陛下,这名单尚书署已经商议过了。” “嗯?尚书署商议过了,朕就必须要同意吗,那大汉这家,是朕来当,还是你们尚书署来当?” 刘贺波澜不惊的声音带来了一股倒春寒,眨眼间就席卷过这前殿,此间顿时就冻成了硬邦邦的地窖。 张安世本意是“尚书署按陛下的意思议过这名单了”,但忙中有错漏,竟说成了“尚书署议过了,天子不用置喙”。 这何止是殿前失仪,简直就是僭越擅权和大逆不道了。 霍光的阴魂还没有完全散去,所有人都知道“权臣”和“跋扈”是天子不可触碰的逆鳞。 顿时,朝臣们终于明白了,天子竟然真的不信任这尚书署,不信任这尚书署里的中朝官! 功高震主,古人诚不欺我! 已经面无血色的张安世则连忙“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向长拜道:“陛下,微臣失言了,大逆不道,请陛下降罪!” 丙吉和韦贤也立刻起身来到殿中,跟着张安世一同拜在了天子的面前,请罪道:“陛下,微臣有罪,请陛下降罪!” 刘贺背着手一直没有说话,而是任由三个领尚书事跪在殿下,让他们和其余的朝臣一起想一想,为何自己要发作。 过去的几个月甚至几年的时间里,刘贺对朝臣永远都掏心掏肺,对朝政更是巨细无遗。 那不是因为刘贺天生勤政,仅仅是因为落到他手上的事情太少,自然要“好好地烹饪”。 可是现在,霍光倒了,作为天子,刘贺要过问的朝政增加了百倍不止。 按照过去的成制,尚书署会“替”刘贺处理掉大部分的朝政,而刘贺确实也需要尚书署的中朝官来辅佐自己。 但是,孝武皇帝设置尚书署的初衷是分化相权、强化君权,而不是让总领尚书事和领尚书事成为新任的丞相。 但是孝武皇帝大行之后,霍光不停地用权力来喂养尚书署,以至于尚书署成了一头庞然大物。 所以张安世和丙吉这些后来者,都忘记尚书署是“天子书佐”的本质了。 外朝的丞相有名无实,领尚书事却取而代之,换汤不换药而已。 没有尚书署,君权被相权制约;有尚书署,君权也被制约,那孝武皇帝不就是白设这置尚书署了吗? 既然尚书署走了样,那刘贺就没有必要再留着它了。 既然领尚书事们忘记了自己的本分,那刘贺也有必要提醒他们别忘了自己的本分。 刘贺要变法行新政,最重要的就是有一个可靠的中枢机构,否则不要说政令出不了长安城,恐怕连前殿都出不去。 今日这大朝议上,他就要走出这新政的第一步! 迄今为止,张安世他们还是可靠值得信任的,在原来的时间线上也不失为忠臣。 但是刘贺可不是寻常的天子,只想当一个谨小慎微、循规蹈矩的忠臣,不够了。 只有紧跟刘贺的想法,才能在朝堂上待得长久。 否则就滚或者死! 等前殿安静沉默许久之后,刘贺终于才再次开口问道:“三位爱卿,你们何罪之有?” “任免拔擢朝臣,乃国之大事,微臣应该先得陛下首肯,然后再在大朝议上奏报,让朝堂诸公知晓。” “如今臣等尚未得陛下的明诏,就擅自在大朝议奏报此事,既有妄揣圣意之过,又有僭越擅权之嫌。” “请陛下降罪,微臣甘愿受罚!” “请陛下降罪,臣等甘愿受罚!” 刘贺细细地咀嚼着张安世的这几句话,不愧是名臣,脑子转得够快的。 不仅立刻想清楚了天子为何敲打他们,更是有礼有节地请了罪,给君臣双方都留下了余地。 妄揣圣意是小错,所以用了一个肯定的“过”字;僭越擅权是大罪,所以用了一个模糊的“嫌”字。 抓小放大,不仅自己认了罪,而且还留下了天子赦免自己的空间。 这谨小慎微的张安世还真是一个聪明人。对于聪明人,刘贺总愿意对他们开明仁慈一些。 “三位爱卿,先起来吧,既是无心之过,朕恕伱们无罪。” 张安世三人伏在地上,轻轻抬头相视一眼,从对方的眼中读出了慌乱,但他们终于还是心有余悸地站了起来。 这几人的鬓角上虽然已经汗涔涔的了,但却不敢抬手去擦拭,看起来很是狼狈。 “奏议拔擢任免朝臣的名单,这是尚书署的分内之事,所以有错不在三位爱卿,而在尚书署本身。” “所以定下这拔擢朝臣的人选之前,朕想先说说今日要议的第三件事情——对中朝及外朝各衙署进行改革。” 原来,天子刚才所说的第三件事情是此事啊!? 连同张安世等人在内,这满殿的朝臣再一次想起了今年的年号——鼎新。 悬在头顶的刀终于落了下来,这新政终于还是来了! 所有人的侥幸都荡然无存,尤其是参加过小朝议的中朝官们,更是猛然醒悟了过来。 三日之前的小朝议上,天子对变法新政之事闭口不谈,不是忘了,而是在暗度陈仓。 以雷霆万钧之势,从中朝开刀,从尚书署开刀! 既然砍的是尚书署和中朝,又怎可能和张安世这几个领尚书事商商量量呢? 天子心思缜密啊,之前居然没有流露出任何的迹象。 如果天子是在小朝议上提出此事的,那么在那私密的温室殿里,张安世他们无论如何还可以据理力争一番。 但是,现在在大朝议的众目睽睽之下,刚刚才请罪的张安世等人又怎么可能说一个不字? 他们如果反对天子改革尚书署的诏令,那不就是进一步坐实他们要借尚书署擅权僭越吗? 张安世等人没有这样的想法,也不敢有这样的想法。 此刻虽然对天子“骤然发难”多多少少有些不满,但他们不敢有丝毫的流露。 与其被天子摁着头下拜,倒不如自己低头拜还痛快些。 “陛下圣明,我等敬候圣训!”张安世连忙说道。 “陛下圣明,我等敬候圣训!”朝臣也异口同声地跟道。 刘贺满意地点了点头,新政从此刻开始,只是不知道堂上的兖兖诸公,待会还能不能这么痛快! 求订阅! (本章完) 后续更新及剧情说明 今日更新会晚一些。 一直想再恢复到日万,但是也有些力不从心了,工作比较忙,但是尽量维持在日六千。 最大倒霍写完了,后面就是改革和对外扩张。 之前犯的毛病是他拖拉,所以后面会想办法在一定章节内完成一个内容。这个模式我还在思考怎么写。 霍光剧情结束之后,追订下降了很多,这也是我之前担心过的,而如今确实也是这样一个走势。 不过还好,还有读者老爷继续在追看,我就继续往下下。 先是改革朝堂,加强皇权。 而后改革选官制度。 再后改革军制。 再往后,平定匈奴和西域。 而后再平定内部的世家大族。 预计每一個情节在10万字内完成,甚至5万字内完成。 再次谢谢大家的支持。 今日更新推迟到下午。 《朕非汉废帝》后续更新及剧情说明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437章 皇帝大闹朝堂1:打压世家,扶持寒门;裁撤丞相,罢免三公! 暂时掌控了前殿局势的刘贺,居高临下地睥睨着一众朝臣,思绪有些复杂。 今日他要做的可不是改几个衙署这样的小事,而是伤筋动骨的大事——旧有的利益集团要交权,新生的利益集团要掌权。 从秦汉一直到鞑清,所有的皇帝都被同一个问题所困扰,或者说被同一个悖论所困扰。 任何一个有作为的皇帝都会想尽可能多地掌握帝国的权力,于是他们会想发设法打击与自己共治天下的利益集团。 可当他掌握所有的帝国权力之后,却又会立刻发现单凭自己根本无力处置所有的朝政,只能再扶持新的利益集团。 于是,周而复始,按下葫芦浮起瓢,你方唱罢我方登台,帝国权力分配的问题始终没有得到真正的解决。 高皇帝前期的异姓诸侯王,高皇帝后期的功臣勋贵,文景时期的宗亲诸侯和新勋贵,孝武皇帝时期的外戚和世家…… 乃是后来的宦官集团、门阀士族、士大夫集团、满洲家奴、汉人地主军阀、北洋军阀、江浙财团…… 不管到了什么年代,只要实行的仍然是一人独治的帝制,那么皇帝势必然要选择一个权力集团作为自己的政治盟友。 哪怕到了最后,当帝制彻底被扫进屏厕之后,在治理一个国家时,仍然要依靠一个利益集团。 只此时的利益集团有了一个全新的称呼——阶级。 刘贺虽然在心智上与古往今外所有的皇帝都不同,但从肉体上来说,他仍然是一个普通人,没有什么怪力乱神的力量。 如果单论勤政的程度,刘贺比不上许多皇帝,所以绝不可能真正地独治天下。 事必躬亲最后只能活活累死,留下孤儿寡母让权臣欺凌。 所以,不管刘贺愿不愿意,他都要选择一个相对靠得住的利益集团与自己合作。 刘贺有的唯一优势,就是几百位皇帝用血泪教训积攒下来的经验。 他至少对各个利益集团带来的利弊,有更清楚的了解:有一些利益集团是一定不能信任的。 比如说,外戚集团、宦官集团、过于强大的宗亲集团和士族门阀集团,这些都是被许多皇帝验证过风险极高的利益集团。 如此算下来,刘贺能选择的利益集团就不多了。 一番排下来,脱胎于中小地主的寒门庶族,以及科举制度下诞生的士大夫文官集团,就成了危险最小的利益集团。 至少,寒门庶族和士大夫文官集团培养出来的权臣,实力更弱更分散,也许会架空皇权,但是不会威胁皇权。 此时的大汉,寒门庶族还不成气候,士大夫文官集团更是只有萌芽。 这样一来,扶持一个相对弱小的政治盟友,至少也不会被立刻反噬。 而且刘贺还可以对他们加以改造:扩大其优势,降低其风险。 全民性质的庶民革命在大汉,绝没有任何成功的可能性,将统治集团拓宽到中小地主,并且尽力给底层的自耕农保留一条以通向上层的通道,这是刘贺能做到的极限了。 哪怕要做到这一点,刘贺仍然要拿出十足的魄力来。 幸好,一些准备已经提前做好了,许多事情会顺利一些。 放眼此时的朝堂,内部关系更紧密的门阀士族还没有形成,但是世家大族、外戚宗亲却已经有了门阀化的趋势。 刘贺扶持寒门庶族,绝对是会受到他们的强力反弹和拼死阻挠。 但是他不得不这样做,任由现在的情形发展下去,世家大族和外戚宗亲、经学流派会合流,用不到一百年,门阀士族就会出现。 一旦门阀士族降临在大汉帝国,那么大汉的命运就再也不可能改变了。 所以,在门阀士族出现之前,刘贺要冒天下之大不韪,将寒门庶族扶持起来,尽可能地打压世家大族和外戚宗亲。 …… “啪嗒”一声,樊克手中的笔不知为何掉在了地上,他慌忙弯腰去捡,这声音也将刘贺的思绪拉回了前殿。 回过神来的刘贺这才发现,在自己胡思乱想的这段时间里,朝臣们全部被望向了自己,都有些紧张地等着他的下一句话。 刘贺轻咳了一声,而后在玉阶上左右来回踱了几步,让前殿压抑紧张的气氛稍稍和缓之后,他才终于是开口了。 “丞相乃百官之首,但孝武皇帝以来,丞相一职常常有职无事,朝政皆出于尚书署。” “九卿及列卿虽说是由丞相管辖,实则却是由尚书署管辖,所以已无存在的必要了。” “所以第一项新政,就是罢丞相!” 刘贺缓缓地说完了这几句话,当最后一句话在前殿响起的时候,那合抱粗的栋梁似乎都震颤了一下。 百官公卿脸上的表情由急到疑,又由疑到惊,再从惊到惧。 丞相啊,这可是百官之首,是何等尊崇,居然就被天子这轻飘飘的一句话裁撤了? 孝武皇帝之后,丞相的权责越来越小,那丞相府一日比一日破败,常常是“狐兔翔我宇”的凄凉画面。 可是这一二百年来,丞相始终是朝臣的终极理想啊。 天子毫无准备地说要裁撤,百官公卿又怎可能波澜不惊地接受呢? 不少人又想起了蔡义,此人难不成就是最后一任丞相?难不成是最后一个凭借担任丞相而封侯的人? 那运气简直是太好了。 百官公卿也渐渐地回过味来了,刚才天子让蔡义告老的时候,就已经想好要裁撤丞相了。 而此时,最为尴尬和不知所措的自然就是张安世和韦玄成了。 他们一个是大司马大将军,一个是御史大夫,和丞相同为三公,天子一句话,就裁撤了丞相,那大司马和御史大夫还有存在的必要吗? “陛、陛下,丞相虽常常虚置,但是数百年来都是百官之首,没有丞相总领百官,恐怕百官人心浮动……”张安世尝试着进谏了一句。 “没有了丞相,朕就来总领百官吧,百官会人心浮动吗?”刘贺轻飘飘地说道。 “这……”张安世被这句话给问住了,半张着嘴不知道如何往下接着说。 他很想要再继续进谏,却又不知道从何“谏”起,由天子总领百官,说到底没有什么毛病,但似乎又不符合成制。 可是天子既然要变法行新政,那本来就是要改变成制,又怎么可能沿用成制呢? 当张安世还想着与天子在丞相之事上周旋一番时,天子早已经暗度陈仓,将手中的刀悄无声息地砍向了他。 “另外,既然罢免了丞相,那大司马和御史大夫也不宜再高于九卿,从今日起……” “大司马府和御史大夫府位同九卿,大司马和御史大夫的品秩从万石降至真两千石。” “以后大司马只管养兵,不问用兵,若有征伐用兵之事,由朕从各将军中选人领兵出征。” 大司马是由太尉演变而来的,号称掌天下兵事,权责可大可小,对皇权绝对是一种威胁。 兵事分为养兵、统兵和调兵。 养兵就是军政,包含军校选授考课及训练,兵卒征调,驿传,厩牧,军械,符勘,兵籍,武学等事。 如此一改,大司马掌兵事之权就被白纸黑字地分割掉了,从全部汉军的主将变成了汉军的管家膳夫。 掌兵之权实际一分为三了。 天子掌调兵发兵,校尉掌统兵,大司马掌养兵:遇到征伐战事,天子再将调兵之权拆分给各号将军。 张安世身为大司马大将军,前一刻还在保“丞相”,下一刻却发现自己的“大司马”一职也被降了品秩? “御史大夫仍然掌百官监察及考核,品秩也与九卿一致!” “从今日开始,三公九卿就改成九卿二府了,诸位爱卿没有意见吧?” 刘贺缓缓地向满殿的朝臣问出了这最后一句话,但是视线却在张安世和蔡义的身上来回地移动着。 别的大臣没有理由反对的,现在就看他们二人的态度了。 站起来的张安世不敢有异议,坐着的韦玄成更是没有理由反对。 刚才,天子给他们封侯的时候,他们没有拒绝;而如今要夺他们的官了,他们又怎可能反对呢? 张安世和韦贤都不是霍光,不敢在大朝议上直接抗命。 他们二人的这三公当得也太不划算了一些,从九卿到三公,不足三个月,就又从三公降回到了九卿。 虽然不敢提出异议,而张安世和韦玄成都有一些“色难”。 天子虽说是在推行新制,但终究是罢了他们的官,他们在面子上又怎可能拉下来呢? 二人不愧是见过了大风大雨的人,而且本身也不是很痴迷于权势,那半分的不悦很快就从脸上收回到了心中。 刘贺观察到了他们那稍纵即逝的不悦,却并没有出言劝勉,反而还刻意地问了一句:“张卿和韦卿,不会有怨怼之情吧?” “陛下高瞻远瞩,微臣不敢有怨怼之情,我等领旨。”张安世和韦玄成连忙坦然地说道。 “好,二位爱卿深明大义,不愧是朝堂柱石,朕甚是欣慰。”刘贺似笑不笑地夸赞道。 这才是一个开始,希望你们今日在前殿上,能始终如一地保持这份恭敬和沉稳。 “昔日,孝武皇帝建立中朝时,本意是想让中朝决策而外朝施政……” “但霍氏以中朝官笼络人心,外朝官获得加官者数不胜数,中朝外朝早已经混为一谈。” “霍氏也是借此才得以擅权,为避免再有权臣擅权,一人独掌中朝和外朝,朕决定推行第二项新政……” “从今日起,外朝官不得担任中朝官,中朝官亦不得担任外朝官……” “现有的所有中朝官全部罢免,朕全部都要重新任免……” 然而,这第二项新政还不止于此,天子而后的话更是让百官公卿“嗡”地一声热闹了起来。 前殿之中,一片哗然,这哪里还是变法,简直是变天了! 这里备注一下,文中的世家大族是广义上的,此时其实还没有形成门阀士族那种明确的阶级。 (本章完) 第438章 皇帝大闹朝堂2:罢尚书署,行内阁制;票拟批红,君臣和谐! “至于尚书署,原本只是少府一衙署,却成了朝堂中枢,实在别扭……” “所以尚书署也一同罢去,再另建一个衙署作为中朝核心和朝堂中枢。” 刘贺的这两句话,让那“嗡嗡”的议论声变成了“轰轰”的议论声。 百官公卿都再也顾不上朝议的礼仪了,与前后左右的同侪交头接耳,一时之间,殿中热闹非凡。 天子刚才说的那五六句话话,字不多,事却大。 中朝官和外朝官不能兼任,意味着会空出不少官职,自然有人会得到拔擢。 现在有的中朝官全部罢免,意味着只有中朝官官职的官员,就莫名其妙地丢了官。 裁撤尚书署,则意味着有新的衙署诞生,是福是祸却还不得而知。 这第二项新政影响的可就不是三五个人了,而是朝堂上大半的朝臣啊,议论的声音怎么可能不大呢? 刘贺看着议论纷纷的朝臣,没有出言阻止,这么大的事情,要给他们一点时间来接受。 半年之前,也就是刘贺未亲政之前,中朝官主要分成三类。 领尚书事自成一类,当时的领尚书事霍光总领朝政,代替天子行政,在尚书署、中朝和外朝有着最高决策权。 几类尚书又是一类,他们品秩低微,没有实权,只在霍光座下担其辅助,并不能参与到朝堂大政方针的制定。 其余的中朝官又是一类,他们的品秩差距很大,称号也五花八门。 六百石给事中、散骑郎,比千石的光禄大夫、谏议大夫,超过两千石的车骑将军、骠骑将军……其实都算是中朝官。 一个外朝官只有获得第三类的中朝加官,才意味得到了天子的重用,若无中朝加官,即使位列三公,也不过是摆设。 孝武皇帝初立中朝的时候,就是通过中朝加官来控制朝政,制衡丞相的。 紧跟孝武皇帝的外朝官,孝武皇帝就给他加中朝官,他才有资格参与朝堂议政。 若是孝武皇帝不喜的外朝官,孝武皇帝就不给他加中朝官,那么即使是丞相也无权过问朝政。 但是,孝昭皇帝继位之后,中朝官给得越来越多,三公九卿及列卿都获得了中朝加官,最终中朝和外朝就混淆在了一起。 原本,朝堂的权力可以细分为三:行政权、议政权和决策权。 按照孝武皇帝的本意:外朝官掌行政权,内朝官掌议政权,天子掌决策权。 可随着中朝官和外朝官身份上的重叠,就出现了巨大的隐瞒和祸端。 在尚书署里,朝臣用中朝官的身份参与朝政的议论。 到了外朝,他们又以三公九卿的身份参与朝政的执行。 朝政在他们的左手和右手相互交替,任其玩弄:中朝和外朝彻底失去了相互掣肘和制约的可能性。 而霍光这权势滔天的“隐形天子”就是在这种情况下诞生的。 霍光的官职是大司马大将军、领尚书事、辅政大臣:不同的职务象征不同的权力。 大司马乃实际的外朝官之首,领尚书事是中朝官之首,大将军总掌兵权,辅政大臣代行天子之权。 于是乎,决策权、议政权、执政权及兵权全都集中在霍光的手中。 在这种大权独揽的情况下,霍光想不擅权、不跋扈都是一件难事。 中朝官和外朝官的身份不进行分离,决策权、议政权和行政权不分割的话,那再出现一个霍光是指日可待的事情。 所以,刘贺才要突出这第二项新政。 …… 刘贺等百官公卿们的议论声逐渐小下去之后,才继续不紧不慢地往下说去。 “尚书署撤掉之后,中朝官未来就要挪到别的地方议论朝政了,至于说挪到何处去,朕倒是有一个想法,说出来与众卿商量一下……” “在温室殿的西北,有一藏书阁名为石渠阁,那里藏着许多的圣贤书……” “朕以为想要治理好朝政,还是要多读圣贤书,否则难免会像不喜读书的霍氏一样误入歧途。” “所以,新的中朝官议论朝政的衙署,就挪到石渠阁去吧。” “既然移到了石渠阁,也就不便再叫尚书署了,以免再和尚衣监这些衙署弄混了,这衙署就叫称内阁吧。” “如此一来,领尚书事也就不再称为领尚书事了,改成大学士,此名也可以督促其勤学读经,比追圣人遗徳。” “至于各号将军,不属于内朝官也不属于外朝官,单独别治,以备军事。” 百官公卿听着天子娓娓道来,在惊讶之余更是对天子生出了许多的佩服和敬仰,更是自愧不如。 别的不说,这新衙署的地点就选得极好,而大学士的称呼也别出心裁——毕竟,名正而言顺啊! 光看这大学士的称呼,天子似乎对儒学是更加重视了,这可是一件好事。 于是,不少儒学造诣深的朝臣纷纷捋须,脸上露出赞赏的笑容。 但是,张安世这几个领尚书听着“内阁”和“大学士”这些新鲜的字词,内心翻腾的波浪却一阵高过一阵。 不管怎么看,自己手中的权力都是越来越小了。 天子这一手釜底抽薪实在太高明了,让他们猝不及防。 张安世们今日只想要推举空缺的官职,他们哪里会想到天子直接向他们“发难”! 把三公、尚书署一口气全部都裁撤了。 他们觉得心中有一口气憋着上不来,也觉得自己有些可笑。 就像一个门下缉盗,大张旗鼓地去捕贼,回头一看,自己的家却被偷了。 张安世们终于看出了天子推行这两项新政的目的:加权皇权并且削弱相权。 看来,当今天子是想要当一个说一不二的“千古一帝”了。 这对天下、对朝臣、对百姓、对世家,可能都不是一个好兆头。 张安世和丙吉两人的眼神有来有回地交流着,他们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一些忧虑,但是却又不能站出来进谏。 刚才天子给他们重赏的时候,他们没有坚决地拒绝;如今天子要夺他们的权了,他们又怎可能站出来进谏呢? 更何况,天子只是夺了三公和领尚书事的权力,九卿和列卿的官职却没有受到太多的影响。 这意味着殿上百官的利益在这两项新政之下,没有收到太多的影响——影响的是他们这些最顶层的朝臣。 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甚至,对于其他的朝臣来说,这新政还是一个机会。 中朝官和内朝官要别治,意味着一人只能有一个官职,那么就会空出许多官职。 就拿丙吉来说,原来是总领尚书事和光禄勋,按照新制,一旦入阁,就不能再担任光禄勋了。 那就空出了一个九卿的位置,那就有人可以替补进来。 有利可图,何必反对。 两边看起来,即使张安世和丙吉他们能“恬不知耻”地站出来进谏,也不会得到其他朝臣的支持的。 张安世和丙吉就只能神色如常地看着天子,等待天子新的圣训。 到这个时候,他们终于感受到天子变法行新政的决心了——大汉恐怕真的要变天了。 “从今之后,天下臣民所上的奏书,直接递至北阙下的公车司马室,而后再送至内阁。” “内阁收到章奏后,由内阁大学士一同拆阅一同商议,拟写出处置的意见,贴至奏书上,此称为票拟。” “而后奏书及票拟呈送给朕之后,朕会再批红。” 刘贺说完这句话,就算是“图穷匕见”了:他绕过了三省六部制,直接推行了内阁制。 在封建帝制之下,不管实行什么制度,都会有弊端。 但是若说什么制度将封建君主专制推到了顶峰,自然是内阁制和军机处制。 内阁也好,军机处也罢,本质上并没有太大的区别。 无非就是将议政权、行政权和决策权分开,并且由皇帝掌握决策权。 内阁制之下,若皇帝冲龄即位或天子不理朝政,自然还会有权臣的诞生,但也会受到极大掣肘。 毕竟,内阁有数人之多,而且不可以插手具体的执政过程,地位也并不高于九卿二府。 “如此一改,内阁大学士肩负的担子很重,不管今日何人能入阁,朕在此先谢过了。”刘贺由衷地说道。 群臣先是一阵沉默,一时还不能接受这样大的变动。 最后还是张安世颇识大体地站了出来,领着一众朝臣向天子辞谢并且表示忠心。 于是,在群臣山呼海啸般的“万死不辞”之下,这内阁制至少在明面上通过了。 等百官公卿重新坐回去之后,不少没有位列九卿的朝臣都抑制不住地用期待的眼神看向了天子。 因为接下来的环节很重要:要分组绶分官印了。 入阁的机会恐怕是捞不到了,但是空出来的九卿之位却可以期待一些。 张安世这些人吃完了肉,自己跟在身后喝几口汤,这不过分不丢人吧? 刘贺看着这份期待和炽热,心中一喜,功名利禄之心好啊。 入朝当官的人,如果没有功名利禄之心,朕又如何驾驭你们呢? “好,这石渠阁大学士的名额定为七人,朕现在就来任命入阁的人选。” 连同有些萎靡的张安世和丙吉在内,所有的朝臣们都精神了起来。 (本章完) 第439章 皇帝选官大洗牌,昌邑亲信掌实权,先帝重臣皆架空! “张安世、丙吉、韦贤、刘德、魏相、韩增、赵充国,这七位爱卿为石渠阁大学士,张安世为首席大学士,总领议政。” 入阁的朝臣人选没有太多的意外,这七人都是这半年来风头无二的朝臣,用炙手可热来形容也不为过。 刘贺话音刚落,这七人就从殿下不同的位置来到了殿中,下跪拜倒在了玉阶之前,向天子谢恩领旨。 从这一刻开始,内阁正式取代尚书署,成为了大汉帝国新的权力枢纽。 和原来的尚书署比,内阁的人数更多,离天子更近,要承担的责任也更大。 当然,大学士之间的争斗恐怕也不会少。 当年,孝武皇帝任命的那四五个辅政大臣就斗得死了一半,而这七个内阁大学士不知道要死掉几个。 刘贺看着他们,心中感慨万千,朝堂果然是一头饥饿的野兽。 “诸位爱卿,平身吧,日后你们可就要受苦了。”刘贺说道。 “微臣定当庶竭驽钝,万死不辞!”七个大学士再次下拜,当天子再次说完平身之后,他们才终于站了起来。 其余那些朝臣的视线跟随他们一路回到了榻上,才恋恋不舍地收了回来。 当然,这目光当中有羡慕,但也有一些幸灾乐祸。 这几个人虽然入阁了,但也意味着这他们原本的外朝官官职被彻底剥夺了。 天子如今要变法行新政,到底是入阁更好,还是留在外朝更好,还真不见得有一个定论。 没过太久,朝臣们脸上的羡慕和幸灾乐祸就收敛了起来,再一次看向了天子。 连同原本空缺的官职,如今空出来的官职就更多了,层层递进替补,自己能往上一步的可能性极高。 “七位爱卿入阁之后,九卿两府的长官就有诸多空悬,朕今日就一并任命了吧,诸位爱卿没异议吧?” 刘贺说话的时候仍然是和颜悦色,但哪里有人敢站出来说一个“不”字呢? 三公都被罢免了,尚书署也被裁撤了,还有谁敢站出来找不痛快呢? “未央卫尉王吉转任大司马兼未央卫尉。” “廷尉黄霸转任御史大夫。” “昌邑中郎将龚遂转任光禄勋兼长乐卫尉。” “诏狱令陈修转任廷尉。” “苏武任太常。” “御马监傅介子任大鸿胪。” “水衡都尉丞贡禹胜任大司农兼水衡都尉。” “大鸿胪韦玄成转任少府。” “宗正丞刘安民升任宗正。” 刚刚回到榻上坐好的张安世听着这些名字,猛然发现这当中竟然没有一个出自于自己呈报的名单。 这九个人,再连带原地不动的太仆薛怯和执金吾安乐,九卿两府一共“十一个长吏”几乎都成了天子故人。 这些“天子故人”和张安世、丙吉这些前朝旧臣不同,他们与天子的关系更密切。 他们要么是昌邑国的旧官,要么是天子到长安之后征聘的人,要么是在天子手上被重新启用的人。 张安世和丙吉等人在天子来长安之前,就已经身居高位了,硬要算起来都是前朝“先帝”的旧臣。 这十几人当中,只有一个刘德儿子刘安民与天子没有太多的交情。 天子真是看得远啊,中朝官和外朝官分治的目的竟然在这里啊。 这样一来,大汉朝堂的新格局就定下来了。 入阁的中朝官员以孝昭皇帝遗留下来的朝臣为主,外朝九卿两府的长吏则以天子自己拔擢起来的朝臣为主。 一内一外,形成了明显的分野。 至少从表面上看,这旧臣和新人都得到了高升。 但是不知道为何,张安世却有一些高兴不起来。 虽然他入阁了,而且仍是高出别的大学士一头的首席大学士,但内阁毕竟从未听说过,所以他仍然有一些紧张和迷茫。 而相比这份紧张和迷茫,张安世更多的还是疑惑,他还有一件事情怎么都想不明白。 天子闹出来了这样大的变动,为何自己与其他的朝臣连一点消息都没有得到呢? 这内阁制以前闻所未闻,现在只是粗粗一听,就知道实际运作的时候会非常复杂。 天子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推出这套制度,那必须要有一群人在某划此事。 既然是一群人,就不可能只是一两人,起码也是五六人。 这么多人参与其中,还要不停地进入这未央宫,自己和丙吉不可能没有一点消息。 毕竟今日之前,丙吉可是任上的光禄勋,专门负责南军和北军的调度,与宫禁宿卫之事息息相关。 除非替天子出谋划策的人能飞檐走壁,否则绝不可能逃过张安世的眼睛的。 那么,给天子出谋划策的人,会不会是已经在朝堂上的旧人呢? 疑窦丛生的张安世在前殿来回扫视了几个来回,却并没有看出什么异样。 是黄霸和魏相?他们似乎对此事也是一无所知。 是昌邑旧官?他们也是常人,似乎并无此大才。 是天子郎官?他们只埋首在工官,极少露面。 如果不是这些人私下谋划出来的,那么还能是谁想出的这内阁制呢? 忽然,张安世的视线飘到了天子的脚下,他想到了一种可能性。 难道,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天子一个人想出来的呢? 天子能够发明宣酒、宣纸、火药、印术、马蹄铁、马蹬、炒钢法和各种各样新式的农具…… 本来就有一颗与常人截然不同的七窍玲珑心。 说不定这颗七窍玲珑心里不只有各种秘法,也有内阁制这样的朝堂制度呢? 想到这个关口,张安世顿时就不寒而栗! 孝武皇帝工于心计而又生性多疑,还醉心于权术,最擅长在朝堂上掌控人心。 但纵使是他,建立中朝之制也不是一蹴而就的。 而现在的天子不过十九岁,登基仅仅半年,亲政只有几个月,这玩弄朝堂权术的本领就能如此高超? 这哪里是比追孝武皇帝,简直就已经远远超过孝武皇帝了。 有这样一位醉心权术皇帝,对大汉来说,到底是福是祸呢? 坐在榻上的张安世不可能在短时间内想明白这个问题,而天子仍在玉阶上毫无波澜地公布其他朝臣的任职。 简寇担任昌邑中郎将,阮扬担任羽林中郎将,刘病已出任大鸿胪行人,张无疾担任诏狱令,韩德担任期门中郎将…… 这些人的官职和品秩低微了许多,最高也不过千石,但是如今由天子亲口任命,能看出来对他们的信任。 而最出人意料的自然是刘病已、阮扬和韩德这些年轻人了,他们的品秩似乎升得也太快了,似乎不合成制。 张安世本想站出来进谏说天子的拔擢有违成制,但还没开口,他就想起自己这首席大学士的位子都还没有坐稳呢。 哪有什么资格进谏呢。 今日朝堂上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了,散朝之后要赶紧将丙吉他们邀到家中,好好议一议之后该如何应对。 这就是天子独治的特点,一句话就可以打破成制。没有“丞相”从中制约,天子自然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这样对大汉可不简单是一件好事。 张安世还在胡思乱想,天子终于将所有属意的官员都任免好了。 “至于其他空缺的官职,朕一时想不出合适的人选,明日会通过内阁下诏求问各衙的。” 与其说是想不出合适的人选,倒不如说是刘贺给内朝和外朝一个机会,熟悉一下新的朝堂运作模式。 在实践中成长和学习,效果才是最好的。 刘贺说完这句话之后,就朝身边的樊克点了点头。 这小侍中放下了手中的笔,有些慌慌张张地向殿外跑去。 不多时,樊克就带着三四个内官走进了前殿,他们每个人的手上都捧着一摞的新印出来的书。 “樊克,将这些书发到诸位爱卿的手上去。” “诺!” 天子喜欢印书,更喜欢给朝臣送书:收到天子赐书最多的自然是刚刚死去的霍光。 朝臣们都知道工官的印术坊是没日没夜地在印书,连大除和新年都没有停过。 他们也不知道天子印那么多书到底是为了什么:天下有多少人能看得懂呢,更何况“民可使知之,不可使由知”啊。 以至于有不少人都在腹诽这印书有劳民伤财之嫌。 天子虽然经常给朝臣赠书,但在大朝议上给所有人赠书还是头一遭。 拿到书的朝臣们迫不及待地看向了封面,接着就都愣了一下,不禁再次感叹:天子思虑周全啊。 求推荐票! (本章完) 第440章 《衙署会要》出炉,反对变法新政者,可判枭首族灭之刑! 这发到手里的书不厚,如其他的新书一样,印得十分得体美观,而封面上是《衙署会要》几个字。 初看这书名,满殿的百官公卿就立刻恍然大悟了,翻开扉页看到最前面的目录之后,更是一通百通。 这《衙署会要》分明就是讲解朝堂新政的一部典要。 印书可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完成的,这天子竟然在倒霍的时候,还有心思想着这新政的事情吗? 带着这份复杂的情绪,一众朝臣纷纷迫不及待地翻开了这《衙署会要》。 《衙署会要》大致分为了三个不同的部份。 第一部分详细地讲述了内阁、九卿二府及其他府衙各自的该管事项。 天子不仅改了三公和尚书署,对其他的衙署也做了不少的调整和变革。 大司马掌天下养兵之事,含钱粮供给,营垒修建,烽燧维护,兵器储备,战马饲养等事。 御史大夫掌天下官民监察,管地方郡国的侍御史、刺史及谏议大夫——杂号大夫之新名。 太常掌祭祀礼仪庠校之事,含历代帝王的陵墓、祭庙及陵县、太学及郡国庠校等事。 大司农掌天下租赋之事,含农桑工商、地租算赋征收、均输平准及盐铁专卖等事。 少府掌天子私库赋税之事,含山海池泽之税及算赋商贾之税。 光禄勋掌官员选拔之事,含天子郎官充任,百官朝臣考核甄别,不再掌羽林郎等郎卫。 大鸿胪并典属国之责,掌诸归义蛮夷和藩属国,并管凿通海外西域之事。 各宫卫尉掌各宫殿宿卫,宫内及殿内宿卫均由兵卫管辖,郎卫不再入宫。 太仆掌舆马及天子出行仪仗。 廷尉掌天下刑狱,同时管辖诏狱及天下的刑徒。 宗正掌无侯无爵之宗亲。 司隶校尉掌三辅及长安官员监察,水衡都尉掌五铢钱铸造。 除此之外,其余的各个衙署的该管之事也写得清清楚楚,绝无任何一处遗漏。 让百官感到有一些惊讶的是,由天子直接掌管的门下寺居然在名义上还保留着,但已经没有实权了。 与农耕桑蚕有关的衙署重新并入大司农,工官单独列为和九卿二府同一级的府衙,长吏名为大匠——由禹无忧出任。 经过这样一番处置,门下寺明明已经被掏空,那何故还要保留呢? 而且,门下寺的该管之事下,则模棱两可地写着“为天子门下吏”这样的字眼,不知所云。 众朝臣虽然心中有疑惑,但却无人敢发问,他们在今日又再一次见识到到了天子的“高瞻远瞩”。 许多看似细碎无用的闲笔,极有可能在某个时候会发挥意想不到的作用。 与其现在就沉不住气地提出异议,还不如先看着,以免招致天子的不喜。 《衙署会要》的第二部分则详述了内阁运作的方式,其中着重提及了内阁大学士的权力和禁忌。 如果说,刚才朝臣们对天子的解释还觉得有一些模糊,但落到这纸上,就看得更加清晰明白了。 石渠阁学士的品秩为中两千石——两千石由高到低分为中两千石、真两千石和两千石。 两千石为郡国守相及列卿的品秩,真两千石为九卿二府的品秩,中两千石为内阁大学士的品秩。 从品秩上来看,内阁大学士比九卿两府、列卿高一些,但并不属于上下级的关系,反而是平级。 内阁大学士也就无权直接向九卿两府、列卿下达命令了。 而且,内阁大学士的职责也写得很模糊,竟然是“侍天子读经”和“以备咨询”,居然和太学里的博士官无二。 其余的外朝官不仅有具体的掌事范围,而且还可以通过奏书向天子上奏提议。 但内阁学士却没有任何的实权,甚至明确规定不能向天子上奏书进谏,这相当于剥夺了内阁学士直接参与政事的权力。 在这种严格的限制之下,内阁大学士就真的成了天子私人的尚书了——外朝官觉不会再买他们的账了。 如此一来,大汉朝堂的政事要么是由下往上传,要么就是由上往下传,内阁只不过是中间传达的一环。 《衙署会要》的第三部分则写了一种新的奏书制度——上封事制度。 在以前的大汉,天下臣民皆可向皇帝上奏书,所有奏书都一式两份。副本可以由尚书署拆阅,正本则留给天子查阅。 昔日,霍光主政尚书署的时候,拆阅到不合自己心意的奏书时,会提前扣押下来,轻而易举地让天子不知天下大事。 而且,不只是尚书署有权拆阅副本,从公车司马到御史大夫,经手的官员均可以拆阅副本,官员上奏之事极易走漏风声。 不知道多少官员弹劾霍党的奏书,还没有送到天子手里,就提前被拦截了下来。 以至于天子还没有看到那些奏书,上书弹劾者就已经下到诏狱或者被枉杀了。 只有确保奏书的秘密性,才能有效地监督朝臣,不让天子的耳目受到阻塞。 而这上封事制度就是为了杜绝奏书内容走漏,朝堂大事被人私窥的情况的。 首先,所有官员的奏书必须自己写,不可假于他人之手,同时废除副本,只留正本。 其次,奏书写好之后,要用丝袋和印泥火漆严格密封,到达内阁之前任何人不得私拆,内阁拆阅时须有五位学士在场。 再次,丝袋分黑白两色,不需要处置的谏言奏书用黑袋装,需要处置的政事奏书由白袋装,袋上需写衙署及官员名称。 最后,奏书送达未央宫北门下的公车司马室后,直接送至内阁,无关人员不可触碰,否则杀无赦。 有了这上封事制度,不管是百姓举劾官员,还是下官弹劾上官,保密性都强了许多,更能起到官民相互监察的作用。 …… 一众朝臣拿到书之后,那前殿上“嗡嗡”的议论之声逐渐就平息了下来,只留下了“哗啦哗啦”的翻书声。 百官们一个个都低着头,循着目录,在《衙署会要》上寻找自己的官衙和自己的官职。 只有确定自己的官职没有被裁撤之后,他们才如释重负地露出了的笑意。 只要自己的官职和品秩还在,那一个月几十斛的钱粮还可以接着领,在朝堂上就还有一席之地。 那天子的变法新政,似乎也不算太糟糕,至少没有让他们丢官去职。 相比于受影响较小的外朝官,七个内阁大学士的脸色却有一些凝重。 他们细细地看着《衙署会要》与内阁制和上封事制相关的内容,越来越清晰地明白天子的意图了。 今日,天子骤然对朝堂进行如此大规模的变法,想要达到的目的就是在打压相权的同时扩大君权。 而借由这朝堂上的变法新政,他们也越发地明白天子此举更深远的目的。 看来,天子以后的变法新政动静一定惊天动地,也许真的会如同那鞭炮一样刚猛暴烈。 否则,天子也不可能如此大刀阔斧地从朝堂中枢开始变法。 先变这朝堂的格局,将朝政掌握在手中,就是为了日后让其他的变法新政更顺利。 想通了这一个关节,这七个新晋的内阁大学士的表情就各有不同了。 魏相是期待。 韩增和赵充国是淡漠。 张安世、丙吉、韦贤和刘德则是担忧和迷茫。 …… 约莫过了一刻钟之后,这前殿里的翻书声才逐渐停歇了下来。 朝臣们将草草翻看过的《衙署会要》放回了面前的案上,而后齐刷刷地看向了玉阶之上的天子。 这时,厚重低沉的报时钟声从远处传入了殿内,没想到这两个时辰的时间这么快就过去了。 这两个时辰恐怕是这几十年来最重要的两个时辰,大汉朝堂上的格局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刘贺背手而立,听着那钟声,有些愣神。 当钟声的余音彻底停歇之后,他才转而看向了玉阶之下的朝臣,准备对今日的变法新政来一番总结。 “子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没想到两个时辰竟然就这样过去了,朕浑然不觉。” “诸位爱卿,朕在年前就说过,要变法行新政,那时恐怕还有爱卿认为朕是一时兴起……” “那么到了此时此刻,这前殿之中,恐怕没有人再怀疑朕的决心了吧?” 一次大朝议就引发了这样大的变化,哪个人如果还敢怀疑天子的决心的话,恐怕在朝堂上活不过三日。 “如果把大汉比作一个人,那么天下郡国就是四肢,三辅就是赤心,内阁及九卿两府就是那一抹精魄。” “唯有这一抹精魄清明通透了,那这赤心才能跳动,四肢方可灵活自如地行止,这人才可以健步如飞。” “接下来这一个个月,朕希望诸公能按这《衙署会要》来行事,尽快让政事顺畅地运转起来,不至气血凝滞。” “诸公可愿意替朕分忧?” 稍稍迟疑之后,在那七个内阁学士的带领之下,所有朝臣从榻上站了出来。 “臣等定当为大汉的社稷尽绵薄之力,绝不负陛下圣恩!”说完之后,他们再次齐刷刷地拜了下去。 群臣们下拜的动作非常整齐,甚至连弯腰的弧度都没有区别,看起来非常地恭顺谦卑。 但是,刚刚在上的刘贺却突然冷笑了一下,这抹冷笑非常残酷,犹如年前的寒风一样冷峻。 可惜,下拜的朝臣没有机会看到这一幕。 “不遵《府衙会要》行事者,或阳奉阴违者,官民皆可上书弹劾……” “受弹劾者由御史大夫府、廷尉寺、光禄勋三衙会审,罪重者可判枭首、族灭之刑。” “臣等不敢。” 于是,在这大朝议上,大汉帝国长安朝堂上的变法新政在形式上完成了。 这仅仅只是一个开始,不知要多少人血来润滑,这新制度才能顺利运转。(本章完) 第441章 从阁老到社畜:朕让你们体验996,是你们的福报。 刘贺以雷霆之势,对大汉的中央朝堂进行了大刀阔斧的改革。 这一日的大朝议结束之后,朝堂大改制的诏书连同《衙署会要》就通过驿传送往了各个郡国。 在一个又一个驿卒的接力之下,改制的消息半个月之内就将传遍大汉帝国的各个角落。 这次朝堂大改制,对地方郡县和诸侯国的影响并不大,所以成败的关键仍然在长安城。 长安城成败的关键又在未央宫的石渠阁。 只要内阁运作得流畅,只要内阁大学士能够理解“圣意”,那这朝堂改制就成功了一半。 任何一个制度都是有瑕疵的,只要有心之人用心去寻找,就一定可以找到可乘之机。 就像这内阁制,看起来很严密,但也有不少权力的漏洞。 刘贺不奢望内阁制能杜绝“相权架空君权”的情况出现,但若能做到七八成就已经令人满意了。 再加上其他制度的补充和维护制度的铁腕手段,可以让刘贺更强力地控制住朝堂的局面和权力。 推行内阁制之后,刘贺并没有着急地推行其他的新政,而是打算给朝堂和朝臣一个适应的时间。 因为只有这内阁制流畅地运行起来,刘贺的意志才能强有力地从中央朝廷逐层贯彻到地方郡国,而地方郡国的反应也才能直抵长安。 如果内阁运转凝滞不通,那么想要实现政令和民意的上传下达,几乎是不可能实现的。 如果内阁从中作梗,更有可能出现政令出不了未央宫了的尴尬局面。 人有思考的能力,动物没有思考的能力,但是二者却又有一个形同点。 那就是他们都怕鞭子。 在改制初期,刘贺必须要举着鞭子盯着他们,不要让他们有任何迟滞的空间。 …… 而为了督促内阁流畅地运作,在大朝议结束之后的第五天,刘贺就第一次驾临石渠阁了。 石渠阁在未央宫北宫一座独立庭院中,离温室殿不远,步行不过半刻钟的时间。 和其他的衙署一样,石渠阁所在的宅院也是三进三出,面积着实不小——至少要比门下寺原来所在的宅院大上一倍。 前院是马厩、客舍一类偏房。 中院在正堂的位置是耸立着石渠阁,有七层几十丈高,未央宫的最高点,两边偏房是属官、博士官正校书籍的地方。 后院的一间正房和四间偏房一直空着,如今恰好腾了出来,留给内阁使用。 石渠阁隶属于太学,前来此处的多是博士官和博士弟子。 专门的属官非常少,只有一个二百石的石渠阁令、一个百石的石渠丞领着二十多个小吏杂役负责日常的庶务。 五日之前,刘贺改内阁制的诏令下来之后,这常年冷清的石渠阁着实热闹了起来。 一连几日的时间里,内官和奴婢们进进出出,洒扫除尘,忙得不可开交。 他们先是将后院彻底清理了出来,而后又将原来尚书署里的“家当”全部搬到到内阁里。 石渠阁后院的这五间房各有作用,使用的效率倒是极高,没有一间是空置的。 正房是内阁值房,是内阁大学士议论朝政,一同票拟的地方。 房内分为左中右三个部份:中间是一张大案用来围案议政,右侧是七张小案用来分而批红,左侧是留给天子的独坐。 东前厢房是档房,用来存放三个月以内奏书副本——奏书在内阁拆开之后,会让书佐抄录副本用作留档。 东后厢房是库房,存放着内阁运转所需要的各种文房四宝,并兼管内阁的一切庶务和杂役。 西前厢房是文房,设有与九卿二府、列卿相对应的十二书佐——每司设两人,专门誊抄与之相关的诏书。 西后厢房刘贺特意下令空着,包括张安世在内,无人知道天子的用意,也许要再设一房。 三间房各有一令一丞管理,下辖数量不等的啬夫和书佐,再加上杂役也有七八十人之多。 不大的后院塞入那么多的人,自然是热闹非凡,与以前不可同日而语。 为了不影响博士官和博士弟子校理书籍,后院特意开了一个偏门,给属官吏员通行。 至于正门——中院到后院的院门,只有天子和内阁大学士可以出入。 刘贺第一次从正门走进院中的时候,看到忙碌的场景,非常满意,至少从面上看是运作起来了。 “微臣张安世领内阁大学士问天子安。”张安世带着众大学士在正门前拜迎天子。 “诸位爱卿平身吧,进值房看看。”刘贺平静地说道。 “诺!”张安世等齐人站了起来,跟随天子走进了内阁值房。 值房内很朴素,只有文房四宝而已,一应陈设都简单到了极点,不见半点的奢华。 看到这务实的景象,刘贺又满意了几分:作为大汉的当家人,他当然不愿意钱粮被浪费。 “诸位爱卿不必拘礼,坐下谈。”刘贺在大案的上首位上坐了下来。 “诺!”一众大学士这才各自落座,脸上表情颇为恭敬肃穆。 刘贺今日来内阁,是专门要给内阁安排一项朝政的,以此来看一看这内阁能否顺畅运作。 这件事正是张安世在大朝议上提起的那件事情:给朝堂上空出来的官职选拔合适的官员。 原来,丞相或者大司马大将军还存在的时候,考评官员由丞相府或大司马大将军府管辖。 但是如今这个职责已经改到了光禄勋辖下。 刘贺与众大学士坐定之后,就让张安世拟了一道诏书,下发给光禄勋,让其为空缺官职选拔官员,每个缺额要备选三人。 诏令拟好之后,立刻派谒者传到光禄寺去。 至此,刘贺和内阁要做的第一步就结束了。 “诸位爱卿,光禄勋上奏回来恐怕也要几日,这几日,朕就在这值房里与诸公一起理政。” “陛下勤政,实乃大汉之幸。”众人自然一阵夸赞。 于是,接下来的几日,刘贺就留在了内阁里,一边读书一边“监督”张安世等人票拟奏书。 每一日的辰时,公车司马就会送来数百份奏书——三成是不用处置的谏言,七成是要处置的奏书。 而后,在七个内阁大学士的见证之下,档房令会带着书佐一边拆封一边登记造册。 再后,内阁大学士们要将奏书主要内容摘至一张黄纸,并贴在奏书上,此步称为“引黄”。 更后,内阁大学士们就在张安世的指挥下对奏书票拟:内阁大学士没有明确分工,却按照以前出仕情况分理不同朝政。 如果所遇朝政一个内阁学士无法定夺,就要交回给张安世,由他来召集众人共议,得出一个结论之后,再来进行票拟。 最后,票拟好的奏书会连同引黄一起送到天子案前,由天子用朱笔批红——一般只会批“准”“改”“驳”三种字样。 所有准奏的奏书先送档房抄录副本,再送文房拟成诏令,交给天子加印之后,诏书和奏书一同发回给上奏的官员衙署。 不管是抄录副本,还是拟成诏令,除非有脱漏错字,不得擅改,否则皆以传矫诏论处。 驳的奏书直接发回原来衙署,代表天子不同意呈请;改的奏书则交回张安世手中,代表天子同意呈请,却不同意票拟。 每一日,内阁学士们都要花五六时辰来处理奏书,即使是张安世和刘德这处于壮年的朝臣,离开值房时也直不起腰了。 而在以前十几年的时间里,同等数量的奏书几乎都是霍光带着几个品秩低微的尚书完成的。 霍光能如此高效,并非他的能力超过张安世和丙吉他们,而是有其他的原因。 一方面是因为霍光把持朝政十几年,熟能生巧;另一方面则是因为霍光无人制约,许多事情可以独断专行。 如今,票拟之后还有天子监督,一些大事更是经常需要商议,速度自然就慢了下来。 七个内阁大学士加起来,也只是比霍光稍稍快了一些而已。 这就是“众人商量着来”和“一个人说了算”的差别:前者慢但安全,后者快但危险。 不过,等张安世们熟练起来之后,他们处理奏书的速度也会越来越快,朝政并不会耽误。 这也是不能再让他们担任外朝官的一个原因,他们不会再有时间到另一个衙署去掌事了。 这就是刘贺的目的,他要让内阁成为机器——他们只思考如何处理政务,莫要想着如何干涉朝政。 剥夺他们上奏书的权力也处于这个目的:分治分权,这是抑制权臣诞生的唯一办法。 当然,刘贺每天薄暮离开内阁值房的时候,也不忘劝勉面露疲态的大学士们。 “诸位爱卿,让你们一日理政四个时辰,朕也于心不忍……” “但大汉数以万计的朝臣官吏,只有你七人有此殊荣……这是朕对你们的信任和认可,也是你等的福报。” “你们可莫要辜负了朕的信任,更莫要辜负了上天赐予你等的福报。” 在刘贺这番“发自肺腑”的劝勉之下,大学士们受宠若惊,连说“万死不辞”,几乎已经忘记被夺权的不悦了。 于是,三日的时间,在刘贺的“监督和帮助”之下,内阁总算是磕磕绊绊地运作起来了。 不过,当内阁大学士们沉浸在辛劳和满足当中时,刘贺每日从内阁值房走出来的时候,也会有些疲惫和恍惚, 他没想到,只是简单地批红也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 他很难想象那些事必躬亲的皇帝,是如何独自一人批复数百上千份奏书的。 还有一间厢房空着,看来还是得找一批人来代替自己批红。 但是批红的权力实在太大了,刘贺还没有找到的合适的人选。 至少在今年这一整年的时间里,他还不能将批红交给臣下来做。 因为一旦批红的人和票拟的人合流,君权又会被架空了。 所以,还要再等一等。 当刘贺在内阁值房里“案牍劳形”的时候,已经收到天子诏书的光禄勋龚遂,也一刻不停地忙碌了起来。 各衙署缺额的千石以上的官员不多,加起来也不过二十人,但实际涉及的官员却不只二十人,是上百人! 所以要挑选出合适的官员,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本章完) 第442章 阁老们的怨气:皇帝用药太猛,会不会把大汉治死了!? 新上任的光禄勋龚遂接到天子的诏书之后,一面派人到各衙署确认空缺的官职,一面领着属官商议候补官员的名录。 看起来只空缺了二十个官职,但是每个官职要备选三人,这就是六十人。 而且,虽然只上报六十个人的名录,但官员都是层层替补上来的,拔擢一人就要牵连三五个人。 诏狱丞补诏狱令的缺,右扶风县尉补诏狱丞的缺,下陵县狱令填补右扶风县狱令…… 河南郡太守补御史中丞的缺,雒阳县令补河南郡守的缺,天子郎官或博士弟子补雒阳县令的缺…… 按照现在的规定,六百石及以上的属官要呈请天子定夺,二百石到六百石以下的官员由光禄勋定夺。 至于门下吏和二百石以下的属官吏员,则由郡国守相及本衙的长官自行任命。 如今,一次性选拔二十个千石的官员,上上下下要影响百余人,所以龚遂要做的事情并不简单。 用了两天时间,龚遂总算是将这六十个候补官员的名录拟了出来。 他不敢稍有迟疑,立刻就写成了奏书,交到到了公车司马室,再转至内阁,再等天子新诏。 …… 刘贺下诏后的第四天的辰时,当他再一次走进内阁值房时,内阁大学士们正带着档房的书佐拆封奏书。 他一眼就在堆积如山的奏书上,看到了龚遂递交上来的那份奏书。 这样繁复的一件朝堂大事,不到三天就能完成初步的上传下达,其实已经并不算慢了。 更为重要的是,六十个候补官员的名录已经定下来了,但是值房里这些内阁大学士仍不能插手。 人事任免权非常重要,关系着朝堂上谁说了算的大问题。 刘贺拿起了光禄勋的那封奏书,挥了挥之后,对众人说道:“诸位爱卿,先拆这封奏书吧,是那候补官员的事情。” “诺!”几个内阁学士连忙停下手中的事情,一下子全都围了过来。 张安世双手恭敬地从天子手中接过了奏书,在众人的注视下,就用刀子拆开了奏书。 他不敢翻阅,而是直接毕恭毕敬地将奏书双手呈送到了天子面前。 但是令张安世没有没想到的是,天子却只是背手而立,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没有接过去的意思。 “张卿莫不是忘了这处理奏书的规矩和成制?内阁要先引黄,然后票拟,最后才能交给朕批红。” “诺,是下官糊涂了。”有些憔悴的张安世连忙行礼请罪道。 “今日朕要去工官走一走,诸位爱卿票拟完之后,将奏书放在值房即可,朕会派人带回温室殿批红。” “诺!” 而后,刘贺就在一众内阁学士和属官吏员们的恭送下,翩然而去。 今日,他去工官并不是有什么急事,恰恰相反,只是去闲逛而已。 他要给内阁留一点空间,看看他们到底是不是聪明人,能不能将这件大事议好。 如果能议好的话,刘贺会很欣慰;如果不能议好的话,刘贺要敲打敲打他们。 当刘贺走出石渠阁前院的大门时,不经意间回头看了一眼院门上的那块匾额。 匾额上“石渠阁”那三个阴刻的篆体大字似乎散发出一种魔力,让他的视线久久不能离开。 不知道多少年了,这石渠阁一直异常安静地伫立在此处,甚至到了落寞的地步。 它就像一个不被天子宠信的妃子,不曾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但是,从现在开始,这石渠阁将会成为变法新政的起点,成为天下臣民的焦点。 希望里面那些大学士们能好之为之,不要辜负了自己的期待,更不要引火上身。 “樊克,走,朕要去工官看看。” “诺!” …… 天子仪仗的鼓乐声逐渐远去,在内阁值房外垂手而立的一众大学士们,终于慢慢挺直了腰杆。 这七八日的时间,天子一刻不离地守在内阁值房里,无形之中给张安世们增加了许多的压力。 这份压力看不见也摸不着,但却要他们面前那几十丈高的石渠阁还要重上一万倍。 此刻,天子终于暂时离开了,这总算让他们稍感轻松了一些。 “尔等各自忙碌去吧。”张安世向站在院中的属官吏员说道。 “诺。”这些属官吏员恭敬地应了一声,连忙返回各房之中。 “我等也进阁议事吧。”张安世又对身后的六个大学士说道。 “诺!”一声稳重的回答之后,大学士们也回身走进值房里。 如今已经正月的末尾了,天气转暖了许多,大部分日子都能见到日头,所以没有那么难捱了。 但今日有一些倒春寒,虽然没有下雪,但是天始终阴沉沉的,风也很大,比前几日冷了不少。 内阁值房的当中烧着一盆燃得正旺的炭火,正奋力地散发着暖气,才能稍稍驱散彻骨的寒意。 银炭燃烧中时不时就会炸起“噼啪”的火星,让内阁值房压抑的气氛似乎都变得活泼起来了。 几个大学士们紧紧的簇拥在炭火周围,不约而同地将手放到炭火上去取暖,发出惬意的叹息。 通红的炭火烤热了他们那冰冷发僵的手,但也让手上那一道道裂开的口子传来钻心的疼痛感。 入阁不到半个月,他们就体会到了辛劳。虽然有天子日日劝勉,但是也难以减缓腰背的酸痛。 众人就这样挤在一起,手掌烤完了烤手背,手背烤完了烤手掌,似乎要让这一刻停留久一些。 身后少了天子那双时刻盯着自己的眼睛,实在轻松了许多。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张安世才重重地咳了几声说道:“这几日,县官日日与我等待在这值房里,真是辛苦了。” 张安世慢悠悠地说完了这句话,立刻引来了其他人的点头和附和。 其实何止是天子辛苦劳累,他们这些内阁大学士也辛苦劳累啊。 只不过是身为臣子,死于君恩乃是荣耀,怎么能说自己辛苦呢? 以前,先是有霍光总揽朝政,而后又有六部尚书分治朝政,都比现在要轻松得多。 “诸公自然也辛苦了,但是这内阁制和上封事制,是县官推行的第一项新政,我等身为臣子,还要尽心。” 张安世这两句颇为冠冕堂皇的话,自然又引来其他内阁大学士的附和,纷纷说着“定当竭力”之类的话。 当然,他们虽然说的话大差不差,但是表情却又各有不同,大致分成了两类。 赵充国、韩增和魏相三人是赞颂和感叹,丙吉、韦贤和刘德则多了一些敷衍。 “有了这内阁制和上封事制,县官日后再想推行别的新政,那就是易如反掌了。”刘德话里隐约有些讥讽。 “倘若以后的新政真的能富民强汉,我等劳累些也就罢了,就怕县官操之过急。”韦贤也慢悠悠地说道。 “韦阁老此言差矣,县官那日说得很清楚,大汉沉疴颇多,不用猛药是治不好了的。”魏相争锋相对地说道。 如今,阁老和阁臣已经成了内阁大学士的代名词,这还是天子第一个这么叫的,因为顺口,所以就传开了。 “老夫对岐黄之术也略知一二,越是病重,就越急不得,否则容易将人治死。”韦贤仍是笑吟吟地说道。 “韦阁老危言耸听了吧,言语之中,似乎对新政有些不满?”魏相的那双剑目斜看着韦贤,似乎颇为不善。 “诶,弱翁言重了,我等现在只是闲聊,哪里敢对新政不满,你谨慎了。”与魏相私交甚好的丙吉笑着劝道。 “依我所见,大汉最大的病就是霍氏,如今霍氏已灭,大汉自然无恙,还有何病要治?”心直口快的刘德直抒胸臆道。 刘德这句话说完之后,不管是魏相还是其他人,脸色渐渐开始变得凝重起来了,这句话倒是真的说到他们心坎里去了。 求订阅! (本章完) 第443章 内阁暗中布局,防皇帝走邪路,陛下不生气吧? 从年前开始,天子就总是把这变法新政挂在嘴边,更不停地渲染大汉已经到了病入膏肓的时候。 但是,天子却从来还没有清楚明白地说一说,这大汉到底还有哪些不能不治的重病。 就拿如今的情况来说,内阁制和上封事制是两剂猛药,治的是“朝臣架空天子”的病。 这“病”多多少少与霍光有关系,所以仍算是治霍光留下的病。 所以张安世他们虽然有些不能理解,觉得天子有些小题大作,但也不能进谏。 但是从今之后呢,天子到底还要再下什么猛药,又要再治什么病呢? 这才是让张安世们感到担忧和不安的地方——有朝一日,万一自己成为天子的心病呢? 刘德的话让值房的气氛变得有些诡异,连一直替力挺天子变法新政的魏相都没有开腔。 张安世和丙吉不易觉察地点了点头,交换了一下眼神,然后看向了一直沉默不语的韩增和赵充国。 他们二人如今身份特殊,张安世和丙吉很想知道他们的想法。 说韩增和赵充国特殊,不仅因为他们在汉军中的地位如日中天,更因为他们是汉军的两根柱石,比其他阁臣多一分实权。 天子剥夺了内阁大学士们身上的外朝官职,但却又仍然保留了各号将军的称号。 张安世的大将军、韩增的骠骑将军和赵充国的卫将军,仍然是货真价实的存在。 但是,张安世身上的大将军虽然看起来更尊崇,实际上却没有任何使用的价值。 从霍光开始,大将军就是单纯的尊号了,从没有领兵打过仗。 而张安世指挥羽林郎戍守宫禁还可以,真带几万大军出征匈奴,恐怕也会在漠北迷路。 但是骠骑将军韩增和卫将军赵充国就不一样了,本就是领军的将号,而韩增和赵充国更是刚刚凯旋,威望极高。 去年十五万大军出征,没有获得任何的战果,更是落了一个草草收场的结果,今年征北军事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而且,匈奴还没有平定,乌桓和羌人也蠢蠢欲动,他日若要选将领兵出征,韩赵二将必然就是领兵的不二人选。 所以说,他们二人和上奏之权都没有的其他阁臣比起来,自然更加特殊。 韩增和赵充国出征归来之后,在朝堂上非常低调,谨言慎行到了极点,极少对朝政发表自己的看法。 现在是大汉将星最为凋零的时候,韩增和赵充国的态度自然让张安世和丙吉好奇。 张安世犹豫了许久,还是开口问道:“韩将军,赵老将军,你二人如今汉军柱石,如何看待这新政之事?” “本将久在行伍,是一个粗人,县官如何说本将就如何做,不敢置喙。”韩增半精半愚地躲过了这个问题。 “韩将军这就过于谦虚了,何人不知你是县官最信任的重臣,他日还要收到重用的。”张安世再夸道。 “再如何重用,本将也只是对兵事略知一二罢了,至于朝堂上的政事,本将实在理不清啊。”韩增嗫嚅道。 “那赵老将军呢,如何看待这变法新政的事情?”张安世又向一直沉默的赵充国问道。 “啊?子儒是与老夫说话吗?说的是何事?”赵充国似乎刚刚从梦中惊醒一般,浑浊的眼神有些迷离。 “我是想问赵老将军,如何看待天子变法新政的事情?”张安世抬高了声音,越过所有人问道。 “亲政?县官亲政已经数月了,合乎成制,合乎成制。”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赵充国没听清张安世的话。 张安世心中一愣,看清了这二人的推脱,也不便再多问,只得有些尴尬地笑了笑,将此时的囧迫遮掩过去。 在场的其他人也都看出来了,身份非常敏感的赵充国和韩增不敢表态,也不想表态,而是选择了明哲保身。 “诸公刚才所说都不错,不管日后发生了何事,我等只要尽心辅佐天子,就不算辜负天子厚望。”丙吉打圆场道。 “丙公说得最是在理,我等受教了。”其余的六个人稀稀拉拉地答道,都各有心事。 “歇也歇过了,我等还是来议一议光禄勋奏上来的候补官员的名单吧?”张安世请道。 “诺!”众人有些不舍地离开了炭盆,向厢房中间的那张长案走去。 这张长案宽半丈,长两丈,除去天子独坐的上首位外,空出来的位置还够十人围坐,而这就是阁臣们集议的地方。 如今天子的上首位空着,而张安世则谦虚地坐在了下首端,其余的阁臣也都分列两侧。 因为只有七个人,所以场面上看起来空空荡荡、稀稀拉拉的。 张安世打开了手中的那封奏书,先自己看了看,而后就大声地读了出来。 在上次的大朝议上,天子已经拔擢了两千石官员,而这奏书涉及到二十个千石官职的任免,也称大动作。 张安世读得很慢,不只是为了让其他人听得更清楚,也是为了让自己看得更仔细。 他尤其关注九卿二府的佐贰官,比如说大司马丞、御史中丞、少府丞等等。 虽然只是各衙署的左贰官员,没有九卿二府那样显赫,实际上却已经能在各衙署中单独掌管一项政事了。 就拿魏相刚刚卸任的御史中丞来说,在御史大夫府专门负责监察百官言行,职责非常重要。 虽然说是佐贰官,但是他们一定会有很多机会与天子当面议政。 一旦有了这个面圣的机会,就可以直接向天子进谏进言,进而影响朝堂的大政。 如今,张安世他们失去了向天子上奏的权力,就少了一个直接干预政事的途径。 那么唯一变通的办法,就是掌握一大批信得过的左贰官员了:让他们成为自己的喉舌,代自己上奏进言。 既然如此,这千石左右的左贰官员当然得好好地选一选了。 很快,张安世就念完了奏书和名单,接着就与其他阁臣逐个地开始定夺。 之前,张安世和丙吉拟过一份名录,那上面的人确实也都是人才,所以这一次几乎也都被光禄勋选了进来。 这就让张安世多了一些操作的空间。 作为首席大学士,张安世可以主导这敲定最后人选的过程。 流程倒是非常简单,每一个官职都有三个人选,张安世先点出其中的一人,而后再问其他人有没有异议。 点出来的这些人要么是通过“贤良文学”“明经”“贤良方正”这几科出仕的儒生,要么是靠世族大家门荫出仕的郎官。 而那些通过“明法”和“察廉”两科从狱卒、县丞、县曹拔擢上来的法吏,几乎全部落选了。 至于赵充国和韩增,他们不愿意发表意见,常常只是作壁上观。 魏相虽然对张安世的提议多有不满,想要选几个法吏,却也找不出张安世所选之人的缺点和不足。 再加上丙吉、刘德和韦贤等人已经都默契地站在张安世的北湖,所以整个魏相的反对意见更是起不了什么作用。 其实丙吉就是靠狱史出仕的,而魏相则出身“贤良方正”。 可见,出身也并不决定之后的立场——毕竟,人是会发生变化的。 在张安世的带领下,只用了半个时辰,二十个候补官员的名单就定了下来,张安世他们所推荐的那些儒生全部在列。 至于那些出身低微贫微而没有任何世家背景,同时又精通律法和实务的法吏,要么落选要么被安排在更不重要的位置。 张安世看着手中的票拟,终于觉得满意了一些。 内阁开衙许多日了,他们总算是找到了缺口,做成了一件事情。 看来,天子虽然心思缜密,但仍然不可能独掌朝权,多多少少还是会漏出一些缝隙,给张安世他们可乘之机。 这道缝隙并不算太宽,但是已经足够他们发挥了。 张安世们在心中有了一个大致的谋划,渐渐知道要如何影响朝政。 从头到尾,他们都没有觉得是在忤逆天子,而是觉得自己在用一种更隐晦、体面的方式替天子分忧。 毕竟,根据儒家圣人的观念,天子也是要被礼所束缚的。 如今,要变法行新政的天子,隐隐约约有突破礼制的可能性,身为臣子,不让天子违反礼制,这是本份。 所以,他们不是在忤逆和擅权,而是在尽忠和尽责。 …… 张安世吹干票拟上的墨迹,小心地将其贴在奏书上。 而后他又在其他人的注视之下,拿起奏书走到正房的左室,将其放在了天子的案首。 明日,应该就能看到天子的批红了吧。 “诸公,时辰不早了,还有许多奏书要票拟,各自忙碌起来吧。” “诺!”众人答完,纷纷从长案周围的榻上站了起来,各自回到了自己的案前,开始了一日的忙碌。 这一日,这内阁值房里的气氛轻松了许多。 …… 酉时一过,就是散衙的时间了。 随着报时钟声的响起,宫内宫外各处衙署赢来了一日之中最热闹的时候。 因为朝堂成制刚刚大改,官吏比原来更忙了许多,有时甚至要挑灯夜战。 经过这许多日的磨合,总算逐渐走上了正轨,许多事情也就顺畅起来了。 加上今日天气格外冷,更是人人都想早点回到家中,阖家围坐一齐用膳。 于是,各个衙署全部都准时地散衙了,成百上千的官吏,顶着寒风,缩手缩脚地往家中赶去。 内阁大学士们位高权重,但与常人并没有什么区别,张安世锁上内阁值房之后,就与几位同侪一齐离开了石渠阁。 不多时,石渠阁的前院和后院就逐渐地安静了下来。 以前,石渠阁冷清的时候,只有一伍的兵卫和几个杂役看守。 如今,石渠阁已经是宫中重地了,所以有一整队的兵卫在内外值守,每隔一个时辰还会有剑戟士来巡查。 森严至极,闲人绝对不可能随意闯入。 除此之外,入夜之后,档房、文房和库房都会留人值守。 散衙约莫半个时辰后,天就快要黑了,侍中樊克带着一伍的昌邑郎,来到了石渠阁后院的侧门。 他先是向把守院门的兵卫出示了铜节和天子手谕,而后又登记画押,才脚步匆匆地走进了院中。(本章完) 第444章 该死的内阁!欺天啦!! 樊克进院之后,径直带人来到了内阁值房外,而后从怀中去掏出一把钥匙,打开了门上的锁。 这内阁值房门口的大锁,只有内阁大学士和天子手中有钥匙。 樊克“嘎吱”一声地推开了门,又匆匆进去,熟练地点上了灯。 昏黄的灯光逐渐亮了起来,樊克在房内轻呼一声,身后的昌邑郎就跟着进去了。 等他们再出来的时候,每一个人的怀中都抱上了一摞奏书。 未再多言,樊克就关上了内阁值房的门,到档房再次记录之后,就离开了石渠阁。 一路脚步匆匆,半刻钟之后,冻得满脸通红的樊克,终于才由回到了温室殿院外。 “陛下,内阁票拟好的奏书,微臣都带来了。”樊克在殿外小声地说道。 “朕知道了,送进来吧。”天子的声音从里面传来。 “诺!”樊克这才推门进去,并且让几个昌邑郎将手中的奏书整齐地码放在了天子面前的案上。 昌邑郎们全部离开之后,樊克又急忙地去关上温室殿的大门,最后才站到了刘贺的面前。 温室殿中那十余盏宫灯被涌进来的寒风吹了一下,摇曳了许久,此时才逐渐平息了下来。 刘贺看着面前那几百本黑底赤龙纹奏书,觉得像极了一座正在熊熊燃烧的火山——那赤龙纹自然是燃烧的火焰。 他一眼就看到了最上方那光禄勋的奏书,已经票拟过了:张安世他们的效率倒还不错,真的这么快就处置好了。 当然,也有可能是他们本来就很心急。 刘贺压抑着自己内心的冲动,他并没有伸手去拿这份最关心的奏书。 “樊克,替朕秉笔批红。”刘贺冷道。 “啊?”樊克不知天子出此言是何意? “练了半年,你的字比朕写得好,写得快,朕口述,你来执笔,以后都如此。” “这关乎朝堂大事,微臣怕……”樊克居然有些害怕地跪倒在了刘贺的面前。” 刘贺看着抖如筛糠的樊克,心中波澜不惊。 内官与天子的关系始终非常地微妙。 内官最大的特点就是没有家族作为牵绊,偌大的宫殿就是他们的家,皇帝就是他们惟一的主人。 朝夕相处之下,天子自然会对这看似毫无攻击性的群体产生信任,进而让其成为自己的代言人。 就拿眼前这十四五岁的樊克来说,相比霍光、张安世,甚至禹无忧等人,对刘贺的威胁小很多。 若不是刘贺知道这看似无害的内官,抱成团也能成为一党,甚至还能发展到架空皇权、决定天子生死的地步,那么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重用他们。 可关键就在于,刘贺已经知道了。 朝堂上的利益集团实在太多了,刘贺还不想放出宦官集团这只猛兽。 今日让樊克替自己执笔,只是让他做一支笔,一支最单纯的笔罢了。 至于日后他能不能成为司礼监的首任秉笔内官,还要看局势的发展。 “你怕什么?”刘贺顺着问下去。 “微、微臣怕朝臣议论,说陛下重用寺人……”樊克非常谨慎地说道。 “只要是替朕做事,这大汉之内就无需怕任何人。”刘贺冷漠地说道。 “这……” “樊克,以后你就是朕手中的一支笔,朕让你写什么,你就写什么。” “陛下……”樊克仍然想要拒绝。 “你难道是想抗旨不成?”刘贺有些不悦。 “微臣不敢!” “那就写!” “诺!” 樊克来到了天子侧前那张专属于自己的小案上,手脚麻利地研开了那加过朱砂的墨,悬笔而待。 接着,刘贺看一份奏书,就递给樊克一份,然后再口述自己的意见,由樊克在内阁票拟上批红。 这些批红后的奏书送回内阁之后,由文房拟成诏令之后,会转回来给刘贺加盖玺印,就可发回各衙照办了。 内阁制刚刚实行,刘贺只能盯得紧一些,等顺畅之后,还有后手再来制衡他们。 内阁的票拟大部分都将处置的意见写得很清楚了,大部分批红就是简单得“准”和“驳”两个字。 只有遇到要批“改”字的票拟时,刘贺才会多写几句自己的意见。 “大匠作禹无忧上奏,于北城郭请地三百亩及钱三百万以扩工官,拟如数准其请,令大司农及右扶风协办。” “准!增钱五十万地一百亩。” “昌邑中郎将简寇上奏,请增昌邑郎至三千人如旧法成制,拟如数准其请,令昌邑相、大司农及武库协办。” “准!” “水衡都尉贡禹,请铸新五铢钱三亿,拟如数准其请,令大司农、工官及少府协办。” “准!” “太常苏武,请钱百万修先帝陵墓,拟如数准其请,令大司农协办。” “准!增至二百万钱。” “胶东王音等,请钱二百万整修诸王长安邸,拟准其请,令大司农协办。” “驳!诸王不知减省,不知体恤百姓,致历代先君蒙羞!” “上郡郡守张德,汉军过境时,郡内巨室进献颇多,请赐上郡百万家訾之户减地租三成,拟准其请,令大司农协办。” “驳!百万家訾之户不愁吃穿,何用减租三成,郡守张德不如辞官回家卖葛薯!” …… 刘贺一刻不停地做着决定,樊克也一刻不停地在票拟上代天子批红,君臣二人配合倒是非常默契。 不到一个时辰,刘贺面前那案上的奏书,几乎全部转移到了樊克的案上。 樊克的案很小,那堆得像山一样高的奏书摇摇欲坠,却又保持着一种微妙的平衡。 刘贺看向了案上最后那份奏书——来自光禄勋龚遂,关于朝堂上那二十个佐贰官人选的。 他终于打开奏书,先看了看龚遂上奏的六十个候补官员的名录,中规中矩,没有太大的问题。 而后,他又仔细地读了读内阁票拟上最终定下的名录。 只是看了一眼,愤怒至极的刘贺“啪”地一声重重地将奏书拍在了案上。 内阁!欺天啦! 那是朕的官职!他们分二十个,朕一个没有,还要感谢他们吗?! 刘贺原本还算平和目光骤然发生了变化,杀意和怒意在眼底闪现! 没想到,内阁如此“不开窍”!? 那二十个定出来的官员,几乎都是精读儒经的儒生。 不少人之前担任的是杂号大夫和博士官一类的“清流官”,没有任何理政经验,要适应许久才能当好诸衙的佐贰官。 除此之外,有些人身上那世家大族的味道太浓了一些。 就拿那个被定为御史中丞的杨忠来说,正是前任丞相杨敞的儿子;又如被定为廷尉丞的张敞,祖上两代都是两千石朝臣。 儒生被拔擢出来担任朝堂重臣,这是一件极其常见的事情,所以龚遂多选些儒生也毫无问题。 而刘贺对儒生也不是绝对的排斥。 那么问题就出在了内阁这一环上。 二十个官职,一共有六十个候选官员——与世家大族或者经学大派有牵连的儒生和循吏占七成,出身底层的官员占三成。 如果完全是出于公心,那么那二十人的最终名录里,也应该呈现七三分的比例。 可如今的情况简直触目惊心! 那写从底层官吏出仕,并且没有太多人脉的官员,无一例外地被淘汰了出去,没有一个被留下来! 这不是欺天又是什么!? 内阁的意图非常明显,就是要和皇帝唱对台戏! 刘贺没想到张安世他们学得那么快,才短短几天的时间,就找到了权力的缝隙,开始与刘贺玩起了权力的捉迷藏。 内阁制领先了大汉一千多年,但是被这些权臣迅速地找到了漏洞,简直可怕。 张安世他们未必有坏心,甚至有一颗拳拳的忠君之心,但是问题就在这里,刘贺未必愿意要他们的这颗忠心。 不管是他们出于忠心还是出于私心,与皇帝不是一条心,那就要诛心! “陛下,这一份奏书……”被天子突然震怒而吓得脸色发白的樊克小声提醒道。 “这份奏书留中不发,你给我原样带回去,就放在张安世的案上!”刘贺压抑着怒意说道。 “这……” “去!现在就去!”刘贺抬眼瞪着樊克说道。 “唯!”樊克应下,连忙就去整理奏书。 “另外,明日你再去告诉他们,从今日起,朕不去内阁了,让他们无诏也不必来见朕!” “照常票拟再送来批红即可!” “唯!”樊克再应道。 对这件事情,朕非常不满意,但是朕不说,你等猜去吧。 不刹住这歪风邪气,恐怕要不死不休了!(本章完) 第445章 朝臣有三怕:天子城府,皇帝隐怒,君上猜忌! 翌日,心情不错的张安世早早就来到了内阁值房外,而其余的内阁大学士也已等候多时了 几人客客气气地相互见礼之后,张安世就打开了内阁值房门前的那把锁,一齐走了进去。 刚一进门,张安世等人就看到那些奏书已经被动过了,连忙匆匆走过去查阅,才发现都已经批过红了。 “县官勤政啊,竟然连夜就将所有的奏书都批红了。”张安世不禁发出了一声感叹。 其余的大学士听到此言,也都连忙就围了过来,一本本地翻看这些批过红的奏书,同样不停地称颂天子。 “准奏的奏书先拟成诏令,再等天子来用印吧。” “驳回的奏书直接退回去,让府衙再重新上奏。” “改议的奏书我等再议议,然后再重新票拟过。” “每份奏书都要仔细谨慎,不可出任何的纰漏。” “唯!” 张安世居中调度,安排着今日要做的事情,其余的人则亲力亲为,七手八脚地把奏书分类送往各处。 几人刚刚走到门口,落在最后的韦贤突然发出了带着疑问的一声“咦”,将众人的目光吸引了过去。 “县官……似乎漏了一份票拟没有批……” 众人停下脚步,循声回头看去,而张安世也走过去从案上拿起了最后那一份奏书。 还没有打开,他就觉得有些不妙——这是光禄勋选官的那份奏书! 天子竟然真的没有批红。 张安世皱着眉头没有说话,其余人也看出了端倪,连忙放下手上的事情,又围了过来。 他们看着那份完全没有被天子动过的奏书,疑窦丛生,百思不得其解。 半晌之后,心直口快的刘德终于才问道:“县官为何未批这份奏书?” “恐怕是遗漏了吧,这奏书毕竟有数百份之多。”丙吉不确定地猜道。 “这奏书刚才是单独放在一边的,似乎是特意摆出来的。”韦贤指了指案首的位置说道。 一时之间,几人都拿不准主意,更不知如何处置,也不知该不该将这奏书再送回温室殿。 “我等莫要着急,县官今日也要来的,到时候我再与县官提一提。”张安世宽慰众人道。 这时,一众阁臣的表情各有不同:赵充国和韩增面色无异,魏相幸灾乐祸,其余几人尽是担忧疑惑。 张安世将那奏书郑重其事地放回了案首,一众大学士也就各自忙碌去了。 …… 以往,天子再如何晚到迟至,午时之前总会露面,有时候甚至比张安世等人来得还早一些。 但是这一日却非常奇怪,午时的钟声响过之后,天子仍然没有在内阁值房露面。 最开始,大学士们还觉得和昨日一样轻松,但是渐渐地就有人开始不安了起来。 张安世他们这几个“始作俑者”,时不时就看向天子那空着的坐榻,心中总觉得不对劲儿。 尤其是张安世和丙吉,二人的坐榻和方案挨在一起,他们要么凑到一起交头接耳,要么就是向值房外张望。 可是不管他们怎么焦急,就是没有听到天子仪仗那熟悉的鼓乐声。 而案首那份奏书,就像一块通红的烙铁,在他们的心尖反复炮烙。 “丙公,我等是不是去请一下县官?”张安世再次压低声音问道。 “子儒,我等是臣子,这怎么好请?”一向沉稳的丙吉也无奈道。 张安世叹了一口气,他也自知去温室殿或者椒房殿有些不合时宜。 身为朝臣,哪怕是阁臣,哪有“逼”天子来议政的,岂不是表明这内阁是废物,没有天子不能运作? “那……我等就还是再等一等?” “也就只能再等一等了,再过两个时辰,县官身边的侍中就要带人来取奏书,可以问问他……”丙吉宽慰道。 “只有如此了,但……”张安世看了看其他人,更小声说道:“今日出门时我就觉得眼皮跳,心神不安,恐怕有变故。” “子儒这就多虑了,这几日来,一切不都一切如常吗,能有何变故?”丙吉再次劝道。 他的话说得确实有道理,毕竟这内阁制运作得越来越顺畅了。 虽然天子多疑了一些,但是对他们这些阁臣仍然像以前一样敬重,似乎也没有什么不满。 而张安世他们也终于在内阁制和上封事制中找到了一些权力的缝隙。 这条缝隙现在还很小,但是只要他们努努力,就可以逐渐扩大。 比如说,可以说服那些昌邑旧官加入进来一起多向天子进谏。 比如说,可以说服一些官员“替”张安世等人上书影响朝政。 比如说,来年举孝廉参加科举制时,提前与相熟的郡国守相打好招呼,让他们推荐上来的人更可靠一些。 只要他们这些对大汉忠心耿耿的朝臣合在一起,在天子周围形成屏障和支柱,那天子就不会把路走歪的。 总之,方法很多。 天子只有一个人,不可能将所有事情都掌控住。 霍光倒了,形势自然是一片大好,而且只会越来越好。 可是,张安世仍然隐隐有一些担心,毕竟这些事情都是背着天子做的,不知天子能不能理解他们的苦心。 想到此处关节,他又不禁回头,看了看那份孤伶伶地摆在案上的奏书,不安的感觉比刚才更加明显了些。 “但愿如此吧,我等再等等看。” 然而张安世和丙吉没想到的是,他们这一等就又等了一个多时辰 直到未时将过的时候,张安世才终于在院中听到了动静,他连忙就与丙吉等人来到院中张望。 但是他们看到的不是天子,而是天子身边的侍中樊克。 “敢问小使君,县官今日何时会来内阁值房?”张安世向樊克问道。 “下官回禀张府君,县官今日要在温室殿里读书,所以不来内阁了。” “可、可是这些奏书?”张安世疑惑地问道。 “县官还说了,内阁有诸位大学士在,出不了乱子,他也可以偷偷闲了,最近都不来内阁值房了……” “至于这些票拟好的奏书,以后就由下官带到温室殿给陛下批红,隔日再送回来。”樊克恭敬地向张安世说道。 “那、那县官哪一日才会再来内阁值房?”张安世追问道。 “张阁老这就为难下官了,下官只是区区的侍中,哪敢问此事……” “但县官还说了,内阁议论朝政照旧如常进行,他也会如常批红,不会影响朝政的。” “原来这样啊。”张安世与丙吉几人担忧地对视一眼,他们听出了一些言下之意,天子似乎有意不想见他们。 “昨日,县官似乎有一份奏书漏批了,是光禄勋呈奏上来的,关系重大,还望小使君带回去请县官批红。” 张安世知道天子非常信任这小内官,所以出言时都非常恭敬,不敢有一丝一毫的颐指气使。 “张阁老说的是那份奏书啊,那奏书县官已经看过了,票拟县官也看过了,县官说了,留中不发。” 张安世愣住了,他一时没有理解“留中不发”是什么意思,却也意识到了不免,感觉到一阵心慌! 天子看过了?但对票拟不置可否?还原样将奏书和票拟都退回来了?这是什么意思?内阁要怎么做? 一连串的问号从张安世等人的心中冒了出来,让他们本就不安的心变得更焦虑了。 “那、那这奏书我等要如何处置?” “县官没有说过,下官也不知道。” “县官此时是否在温室殿,我想到温室殿去向陛下当面陈情。”张安世连忙问道。 “县官说了,这只是一件小事,几位内阁大学士是人中龙凤,一定知道怎么办的……” “毕竟以后这样的事情还有许多,县官不可能事事参与……” “至于当面陈情……县官也说了,他这几日读《论语》又有新体会,想多花一些时间在研读《论语》上,不见任何人。” 樊克有样学样地说着这些话,一句句都说得一本正经。 这些阴晴不定、似有深意的话绝不可能是这个内官轻而易举编出来的,所以一定是天子的原话。 这话虽不多,但却让站在内阁值房门前的张安世和丙吉出了一身冷汗,仿佛腊月掉进了冰窟窿。 看来,天子这是生气了,是对他们的票拟出来的朝臣名单非常不满啊! 天子之怒,隐而不发,这才是最可怕! “敢问县官对如何票拟这奏书有口谕吗?”张安世擦着额头上的汗问道。 “此事下官就更加不知道了,对这奏书,县官只说了留中不发几个字。” 当下,张安世额头上的汗更密了,冷风再一吹让他不禁打了一个寒颤。 头顶的天空上不知从何处飘来了一片乌云,将那久未露面的日头逐渐地遮住了 天子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几位府君,可还有事,无事的话,下官就先将诏令带回去加印了。” “无事了,樊使君慢走。”张安世有些失魂落魄地说道。 “唯!” 就这样,樊克带人带走了拟好的诏令。 张安世几人目送他离开以后,仍然僵直地站在内阁值房门前,不知进退。 他们不由得又看了看近处的石渠阁,这阁楼此时仿佛压在了他们的身上。(本章完) 第446章 内阁低头,皇帝获胜;先分胜负,再定生死! 樊克走了,张安世等人却没有动半步。 张安世和丙吉已经猜到了天子震怒的原因,而刘德和韦贤还没有想通其中的蹊跷。 “子儒,县官此举到底是何意?”年纪最大的韦贤也沉不住气地问道。 “何意?自然是县官不同意我等拟定的这名单。”张安世无奈地说道。 “若不同意我等推拟的名单,县官大可以直接下明诏让我等重新议过,留中不发是何意?”刘德抱怨道。 “恐怕不只是不同意我等拟的这名单,还有另一层深意在……”丙吉不禁看着身旁那高耸的石渠阁说道。 “县官还有什么深意?还请丙公指教!”刘德连忙问道。 “陛下对我等的票拟不满,而且还是非常不满意。”丙吉摇头说道。 “丙公这是说到要害了。”张安世补充道。 韦贤和刘德不是无能之辈,在张安世和丙吉的解释之下,终于也醒悟过来了。 原来,留中不发竟然藏着这样一层意思? “留中不发”就如同天子手中的一把锤子,是专门用来敲打内阁的。 准奏、驳回、改议都只是客观的结果,但是这留中不发是一种态度。 一种忿怒到了极点,以至于天子不屑于传递给内阁的愤怒! 或者说,天子其实是在给内阁一个体面和回转的余地——天子的愤怒一旦宣之于口,那就收不回来了。 若天子在票拟上批一个“结党营私,忤逆擅权”,张安世们就该到石渠阁门前,用一丈白绫了结自己。 天子今年才十九岁啊,为何会如此谨慎小心,能轻而易举地看穿张安世们的谋划和布置呢? 而且,天子好像与从前有些不同了:不再像原来那样坦坦荡荡,而是开始操弄人心了。 从几日之前的那一次大朝议开始,张安世们就隐隐约约地感觉到了天子的这个变化。 从面上看,天子还是那个脸上时时挂着笑容的年轻人,对待阁臣也好,内官婢女也罢,都过份地有礼。 以至于有谏义大夫准备向天子进谏,想让天子更威严持重些,不应该和那些低贱奴婢们有太多的来往。 但是,天子的面目却也开始变得模糊不清起来了,与他们这些朝臣间似乎隔了一层薄纱。 “县官以前似乎更坦荡一些,如今心思反而更深沉了。”张安世叹气着说出了心中所想。 张安世的几位“盟友”沉默了,他们想了想这段时间里发生的种种,也都点头表示同意。 “子儒,我等身为臣子,是不是应该劝诫县官……”韦贤不死心地问道。 “韦阁老,县官修的是帝王之术,而这帝王之术就是用来对付你我的,我等如何能规劝?” 张安世此话一出,值房门前的这四人也就都无言以对:总不能劝让天子不要驾驭阁臣吧? 君臣相处了大半年,一同经历了许多事情,虽说天子的言行有时会癫悖无状,但品性却温良仁慈。 更没有皇帝那特有的薄恩寡义和阴郁多疑。 那时候看起来,天子像孝惠皇帝和孝昭皇帝——这是让朝臣最放心的两个先帝。 所以,霍乱平定之后,张安世等人就想要将天子辅佐成一个有上古之风的圣君。 但是,如今这新政才刚刚开始推行,他们就意识到自己实在是太天真了。 一个能在权臣霍光面前韬光养晦,并且顺利亲政的年轻人,又怎么可能是一个纯良仁善的懵懂少年呢? 一个能够在短短半年时间平定霍乱,让根深蒂固显赫一时的霍氏满门尽灭的皇帝,又怎么可能是一个任人拿捏的皇帝呢? 一个改元第一年就要变法推行新政,并且对朝堂进行大刀阔斧改革的天子,又怎可能没有一点脾气呢? “看来,终究是我等错看县官了,以后在县官面前还是要谨慎一些,进谏也要注意言行,莫要因一时失言让县官不悦。” 张安世这句略显无奈的话,让门前的气氛比刚才更加沉默了许多。 所有人都知道他的这句话意味着什么。 他们心中的君臣和谐恐怕实现不了了。 以后,当然还是要当忠臣,但是那颗忠心却要藏得再深一些,更不能小看天子。 这四位内阁大学士在值房门口又站了片刻,直到还不知道前因后果的魏相等人催促,他们才想起来还有要事要处置。 “那这二十个官员的名录要如何是好?”韦贤问道。 “县官对这名录不满意,无非是我等没有将那些出身微末的法吏选出来,我等改一改,让县官面子上过得去就是了。” 张安世已从刚才的震惊中回过神来了,自然很容易就想明白了其中的关节,恢复了儒雅朝臣的模样。 “如此一来,我等与那些只会对县官唯命是从、摇唇鼓舌的妾妇之徒有何区别?”刘德恨恨地说道。 “建德此言太悲了,县官有雄才大略是好事,而且不可能处置所有的政事,终究是需要我等辅佐的。” “就拿这变法行新政来说,县官虽然先罢掉了三公和尚书署,但不仍然是对我等委以重任吗?” “我等今后小心一些,县官看得到的地方我等要顾及县官的脸面,县官看不到的地方我等默默做好即可。” “县官是大汉的天子,想要掌控朝权自然也是为了这天下,我等身为臣子,哪里又能与县官针锋相对呢。” “以后,我等自然要跟着天子的脚步走,抓大放小,倘若县官真的犯了大错,我等再出来当诤臣也不迟。” “其余的时候,还是默默地替天子分忧更好一些。” 张安世的这一番话说得非常得体,明面上看仍然不失为忠臣的赤子之心。 就是刘贺听到了这番话,也不得不赞同其中大部分的内容,但是张安世不会想到,坏就坏在那少部分的内容上。 张安世非常聪明地将许多话的深意隐藏了起来:要当忠臣,但是这忠臣不一定讨天子的喜欢。 因为身份和境遇大致相同,张安世这番话的深意自然被身边三个“同道中人”听进了耳朵里。 他们几个人不由得连连点头,脸上的表情非常微妙和谨慎。 “子儒说得有理,县官有雄才大略,我等只要尽心负责即可,终有一日,县官会知道我等苦心的。”丙吉也说道。 “可是天子说的这新政变法,我仍然觉得有些看不准,刚开始就如此惊天动地,将来恐怕……”刘德仍然担忧道。 刘德是几个人当中最为悲观的,他出任宗正多年,深知历代天子对宗亲的看法都颇为微妙。 如今,天子推行的第一项新政就是对中朝和外朝进行改制,独掌朝权的权势之心昭然若示。 在这种情况之下,与皇权若离若即的宗亲恐怕会再次受到冲击,诸侯王的日子恐怕比以前还要不好过了。 刘德不是诸侯王,但是他毕竟也是宗亲,还是宗亲的领衔人物,谁知道下一刀会不会砍到自己的身上呢? 当然,还有一件事情刘德不敢说出来,常山王和胶东王他们已经到自己府上去过了,表达了自己的担忧。 身为宗亲领衔人物,刘德对这新政并不能置之不理。 丙吉比张安世、刘德稳重一些,比韦贤更知实务一些,所以他对天子变法行新政之事,要好感多过恶感。 当下,他已经看到了刘德都有一些怨气 “建德啊,你莫要担心,县官也说了,变法行新政是为了富民强汉……” “县官有一颗七窍玲珑心,看得比我等要长远得多,这新政说不定真的能富民强汉也说不定。” “倒霍的时候,县官许多举动不也让我等看不懂吗,但到了最后不都证明县官做的是对的吗?” “子儒刚才说得很对,我等先跟着县官走,若是变法的路走对了,陛下是圣君,是大汉之幸。” “但是若变法的路走错了,我等再站出来当诤臣,以死进谏,这倒也算是尽了为人臣的本分。” 丙吉发自肺腑的这几句话和张安世刚才的那番话连在一起,一硬一软,相得益彰,让几人都有一些动容。 他们终于还是想起了为人臣的本分。 是啊,若天子真的能通过变法新政,实现富民强汉的目的,莫说是让他们当这吃力不讨好的内阁大学士。 就是让他们到苍梧郡的小县,去当区区的属官吏员也未尝不可。 “丙公说得有理,我受教了。”刘德由衷地说道。 “三日之后,我邀诸公到府上一聚,可否赏光?我等以后要多聚一聚了。”张安世发出了邀请。 “恭敬不如从命。”几人连声说道。 “好,那我等就先进屋去,将这光禄勋的奏书重新票拟过,今日散衙之前再呈送给天子。” “诺!”几人当即就答了下来,连忙反身回到内阁值房里去了 天子给了他们体面和回转的余地,他们还是得要这份体面的。 很快,内阁值房就又将一份名录拟了出来。 张安世不敢有丝毫怠慢,散衙之前就派人请樊克来取走了所有的奏书。 这次,就先顺了天子的心,君臣都能好过一些。(本章完) 第447章 皇帝好手段:堂堂内阁首辅,想让兄长当个宦官都难了! 新的官员名单送往温室殿时,张安世的马车停在了大将军后宅的门口。 上一次大朝议,天子对朝堂上许多官员进行了重新任命——官职动了,家也得跟着搬了。 所以这几日,九卿两府的长吏和不少内阁朝臣都在忙着搬家。 因为中朝官和外朝官不可相互兼任,在前衙后宅的成制之下,宅院就有些不够用了。 天子从贪墨案中没收到的宅院里拿出了十几座,分给众朝臣,才算解决了燃眉之急。 原来的大将军府本身也是大司马府,所以不再担任大司马的张安世是不该入住此处的 但是天子却特意开恩,说张安世仍是大将军又是首席大学士,应该住得宽敞一些。 所以还是让张安世搬进了曾经的霍宅。 至于新的大司马府则换到了原来的丞相府——丞相府则已经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说实话,张安世是非常不愿意搬进这大将军府的。 虽然这里气派是气派了一些,但却也着实是晦气。 君恩不能负,张安世又怎么能拒绝呢,于是他在上书谢恩之后,阖家就搬进了大将军府。 在入住之前,他特意向天子求了五卷鞭炮,在这大将军府后宅不同位置上,大放了一通。 虽然张安世认为这鞭炮的力量过于刚猛,不合中庸之道,但他也不得不承认,若是论祛除邪祟的话,这鞭炮看起来确实比爆竹威力更大。 除此之外,张安世还派人把大将军后宅的七八口水井全部清理了一遍,还好,没有发现任何一具死尸。 也不知“大将军府后宅水井中尽是冤魂”这话本就是一个谣言,还是查案的廷尉寺属官已经将井里的尸体清走了。 张安世没有去细查这件事情,因为有一些事情糊涂一些才是最好的。 不过还好,张氏一门搬进此处已经好几天了,后宅一切如常,没有发生任何怪异之事。 张安世从车上下来之后,没有立刻进门,而是抬头看着门上写有“张宅”二字的牌匾。 曾几何时,这牌匾上写的还是“霍宅”呢。 张安世的父亲张汤曾经担任过御史大夫,也是那时开始,张家走向了辉煌。 但是,张安世和自己的父亲张汤在为人处世上,却有着截然不同的风格。 张汤不是儒生,而是从最普通最低微的法吏出仕的。 在几十年的仕途中,张汤以熟知律法而闻名,曾经参与制定了《越宫律》和《朝律》。 为官时,张汤打击富商大贾,诛锄豪强并兼之家,被世人称为酷吏,也深得孝武皇帝的重用。 他辅佐孝武皇帝推行了盐铁官营、算缗告缗的制度,说是权势滔天也不为过。 张汤一辈子没有当过丞相,但却多次代行丞相之责,权势比丞相还要高许多。 朝堂上的官职根本就做不得数:有天子的信任,御史丞比御史大夫权势还大,没有天子的信任,丞相就是个摆设。 和现在的张安世比起来,当时的张汤在朝堂上的地位更高。 但是,张汤最后的结局又如何呢? 不过落得个身死的下场。 元鼎二年,御史中丞李文及丞相长史朱买臣罗织罪名,诬陷张汤囤积居奇,为己牟利。 生性多疑的孝武皇帝信以为真,直接派大臣张禹到张宅来逼问张汤,想让其认罪伏法。 性情刚硬的张汤没有认罪,在上了一封抗辩的奏书之后,自杀而亡。 死后清算家訾,张家阖府只有五百金——全部来自天子的赏赐和平时的钱粮,没有一钱来路不正。 孝武皇帝因为错杀张汤而悔恨不已,并处死了构陷张汤的人,还给年轻的张安世升了官。 但是,家中的这一巨变,让张安世的性情发生了天翻地覆的改变。 从那时候开始,张安世就成了一个谨小慎微的人,为官更是处处以一个循吏作为标准,生怕被打上酷吏的标签。 张汤自杀二十年后,张安世的兄长张贺受到巫蛊之乱的牵连,被判处宫刑。 这更让张安世噤若寒蝉,在朝堂上不争不抢——一切都是为了避免重蹈父兄的覆辙。 直到现在,张安世眼前还常常浮现父亲吊死在正堂上的一幕。 张安世最大的愿望,就是让张家生生不息。 不一定非要位极人臣,但却要能一直在大汉朝堂有一席之地。 霍乱被平定以后,张安世以为天子将成为一个仁君,所以才会“张扬”许多,进谏进言也频繁了许多。 但是没想到,天子却越来越像孝武皇帝了。 这让张安世猛然意识到,不能再像几个月以前那样“张扬”了,而是要更小心一些。 …… 就这样,张安世在门前看了一炷香的时间,才逐渐收回了自己的视线。 但是,他仍然没有抬脚走进去,而是背着手仔细地听了听四周的动静。 比以前霍光在时,要冷清了许多。 张安世虽然现在也是大将军,却不用处理军务,以后也不用领兵征战沙场,所以没有建衙的需求。 因此这大将军的前衙自然就空了下来,只有十几个卒役在看管维护。 张安世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如今在这变法行新政的风口浪尖,安静一些才更好。 这时,张家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奴虞人从门里跑了出来,迎接自家的家主。 “府君,大府君来了。”虞人恭敬地说道。 “哦?来了多久?” 虞人提到的大府君自然是张安世的兄长张贺。 “已经在书房里等了一个多时辰了。” “嗯,去告诉大府君,我用过晚膳之后就去见他,让他再等我片刻。” “诺!”虞人恭敬地行了一个礼,而后小跑进了门。 张安世抖了抖袍服上的土灰,终于抬脚从“张宅”的那块匾额下走进了宅中。 他自然知道张贺的来意,所以匆匆地用过晚膳之后,就来到了书房里。 张氏兄弟二人对案而坐,先是闲聊了几句话之后,就直入主题了。 “贤弟,县官在朝堂上弄出了这样大的动静,不会引来什么动荡吧?” 张贺比张安世大七八岁,因为受了宫刑,所以下巴上只有稀稀疏疏的几根胡须,看起来比张安世还年轻些。 “兄长放心,县官行为虽然有一些鲁莽,但只是不想让朝堂上不再出现霍光那样的权臣。”张安世开导道。 张贺若有所思而又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脸色终于稍显放松了一些。 “前几日,掖庭令也收到了《衙署会要》,这朝堂的变动实属不小。” “县官要变法行新政,自然要让朝堂唯命是从,这七八日下来,这朝政好歹是顺畅地运转起来了。” “这县官越来越像孝武皇帝了,为兄始终有些害怕。”张贺唯唯诺诺地说道。 “县官想要比追孝武皇帝,这也是一件好事,也是时候解决西域和匈奴了。” “说得倒也是,只是这几日来,为兄时时会梦到父亲……他在梦中总让我兄弟二人小心一些。” “兄长,我又何曾不是呢?”张安世也叹气说道。 “但愿大汉能够太平,莫要再生出什么事端了,张氏一门也不能再生什么事端了。”张贺似乎自言自语地说道。 兄弟二人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宅中孩童的嬉笑声混杂着丝竹管弦之声传到了此间,让他们心思逐渐平和。 片刻之后,张贺欲言又止,脸上尽是犹豫迟疑。 “兄长,有事但说无妨。”张安世主动地问道。 “这……”张贺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才开口说道,“贤弟莫嫌为兄烦……” “兄长,我兄弟二人,不必如此多礼。” “就是为兄改任庙祀令一事,为兄想问问……可有下文……” 张安世又是叹了一口气,而后轻轻地摇了摇头,有些无奈地说道:“兄长,都怪我太犹豫了,此事现在不好办啊。” 张贺原本充满期待的眼神暗了下去,今日来之前,他就已经猜到了这样一个结果。 朝堂变天了,许多以前好办的事情,现在都不好办了。 给张贺挪挪位子,这是张安世和张贺在去年大除时定下来的事情。 那个时候,张安世是大司马大将军,领尚书事,是实际上的丞相。 任命一个六百石的庙祀令,不仅是一件小得不能再小的事情,而且还在职责之内,无人可以说闲话。 那时候,张安世只要与总领尚书事丙吉通个气,就能以尚书署的名义,拟一道命令,发往少府和太常寺。 先解除张贺掖庭令的职务,而后就可以让他到太常寺上任。 整个过程恐怕只会花费几个时辰而已。 莫要说不会惊动高高在上的天子,就连其他的领尚书事都不会察觉——他们自然也不想管这些琐事。 就算是回到霍光当权的时候,与霍光若离若即的张安世想要办成此事也不难。 只需要到霍光面前去说几句好话,求得一道诏令,就可以让张贺从掖庭那个苦劳之地脱逃出来。 张安世之所以一直没有那么做,是不想授人以柄罢了。 但是现在,情形完全不同了,张安世莫说是任命一个六百石庙祀令,就是任命一个二百石的暴室啬夫都难如登天。 “贤弟,此事果真不好办吗?”张贺不死心地问道。 “兄长,你先听我说一说其中的难办之处,免得误以为我明哲保身。”张安世有些无奈地说道。 “不不不,为兄知道朝堂上的险恶,绝不敢有这样的想法。”张贺连连摆手道。 “我不是怪兄长,只是我也实属无奈。”张安世苦笑着摇头道。 张贺看到张安世脸上的无奈,于是也就不再阻拦了。 张安世取过一张宣纸,又在纸上写下了太常寺、少府、光禄勋及内阁几个词。 “兄长虽然只是一个掖庭令,但现在若想转任庙祀令,却要经过这许多道手。” “首先要太常苏武去找光禄勋龚遂,言明缺少庙祀令一员……” “而后要光禄勋龚遂去找少府韦玄成,言明要调兄长专任庙祀令。” 【前面有几章手残,把韦贤(父)写成韦玄成(子)了】 “少府同意之后,就由光禄勋写成奏书,上奏到内阁来。” “内阁票拟过后,还要给县官批红,再下回光禄勋,再行调任的手续。” “兄长可以看看,这手续比以前不知道要繁杂了多少倍,我也只能在内阁使使力了。” 张安世每说一个步骤,就在纸上画一个箭头。 等整个过程说完之后,这张纸上已经漆黑一片了。 求全订! (本章完) 第448章 张安世的悔恨:有权不用,过期作废,诚不欺我。 只是任命一个区区的庙祀令,居然要经过太常、少府、光禄勋、内阁和天子六道手续才可以完成. 比原来不知道繁琐多少倍。 这件事情如果放在以前,那可只需要经过尚书署一个衙署就可以办成啊。 而且张安世身为内阁大学士,还无权插手除了票拟之外的任何一个环节。 真的想要办成此事,张安世必须用私下关系去找太常、少府和光禄勋说合求情。 这可不是自谦的说法,而是真的求情。 以前的领尚书事也好,大司马大将军也罢,品秩那都要比九卿要高上一大截,是他们妥妥的上官。 在当时的情况之下,张安世纵使不好直接插手此事,但仍然可以向九卿下令,让他们按照自己的想法来办。 但是如今这情况却完全不同了,内阁大学士和九卿二府的品秩相同,只不过是分工不同,却没有上下之分。 那么,张安世想要办成此事,就完全不能再用自己的身份来强压龚遂他们这几个九卿。 所以真的要一个个地求情说合了。 可天子兴师动众地改革了内阁制,防的就是有人滥用私权、任人唯亲和结党营私。 九卿二府恐怕没有人敢串连起来,顶着风险做这样一件容易遭到天子忌惮的事情。 “兄长莫要忘了,九卿二府的长吏,几乎都是县官从昌邑国带来的旧臣,他们以前在朝堂上不显山不露水,但可不是无能之辈。” “就像那新任的大司马王吉,看起来是一个无用的儒生,但是之前却带人护送天子夺下了中垒校尉的兵权,更是领兵将霍贼堵在了横门之下。” “县官除了心思缜密外,最大的本事就是收买人心,这些昌邑国旧臣与县官朝夕相处多年,早对他死心塌地了。” “虽然同为儒生,但是现在就想让他们一起做一点违背县官本意的事情,恐怕比登天还要难啊。”张安世说的都是肺腑之言,更是有一些苍凉和无奈。 虽然说张安世不像霍光那样对权力极度痴迷,更没有任何僭越擅权之心,但是毕竟久居朝堂,骤然被夺去了手中的权力,他一时也难免会觉得失落。 霍光被囚禁在这大将军府里之后,张安世的权势达到了顶峰,至今不过两个月就又被天子夺走了。 以至于张安世时不时会有些后悔,后悔自己没有在那个时候,再为自己的兄长和家人做一番谋划。 有权不用,过期作废,诚不欺我。 “子儒啊,莫要再说了,为兄知道你的难处了,再也不会提起此事了,掖庭令就掖庭令吧,做了许多年,也无甚不好的。”张贺苦笑着说道。 “兄长放心,若是有机会,我一定想方设法为兄长说合。”张安世面带惭愧地说道。 “你我都已经老了,彭祖他们才是最紧要的,他们的前程可怎么办呢?”张贺忧道。 “兄长放心,我知道轻重缓急,虽然我等不能直接帮他们,但是关键时刻还是有人会买我的老脸的,此事我有分寸。”张安世笃定地说道。 “好,那就有劳子儒了。” 兄弟二人未再多说话,这书房之间又一次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之间。 此处不久之前还是霍光的书房,他们想要来一次都非常不易,现在却成了兄弟二人商议秘事的地方,不禁觉得有一些自得和惶恐。 尤其是张安世,他曾经来过此处不只一次,记得墙上曾经挂着一幅周公负成王图。 那是霍光权力的来源。 而此时,周公负成王图早已经不知所踪,墙上只是留下一片扎眼的印记而已。 霍氏确实显赫,但终究彻底不存在了。 张氏虽然不及,但是却仍然屹立不倒。 这是张安世比霍光强的地方。 “子儒,县官如此改过之后,朝政似乎更加繁复,不会导致朝政不畅吗?”心思稳定下来的张贺问了句题外话。 “兄长不能这样看,朝臣想插手朝政确实繁琐了,但是对县官而言却没有什么变化,甚至快捷了许多。” “以前,县官想要做什么事情,是要通过尚书署,然后再通过丞相或大司马向九卿下诏或者下令的。” “可现在不同了,三公已经裁撤,内阁也不是九卿二府的上官,这样一来天子等于直接向九卿二府下令,内阁只不过拟一道诏书而已,而县官甚至可以自己拟诏书下发到九卿二府。” “如此一来,县官下令、内阁拟诏,九卿二府直接执行,朝政执行起来反而会快许多。” 张安世娓娓道来,很快就将内阁制的优劣说得清清楚楚的了——对朝臣是劣,对天子是优。 “难怪县官未让昌邑国旧官进内阁,而是多让他们担任九卿二府的长吏,原来是为了防……”张贺不敢往下说。 “兄长说得对,就是为了防内阁不听话,如果内阁抗拒,县官可以直接向九卿二府下令,完全废掉内阁。” “子儒,县官在朝堂上闹了这样大的动静,到底是为了什么?” “县官自然是为了让后续的新政能顺利推行,自然为的是富民强汉。”张安世摇头说道。 “为兄总觉得这新政着实是吓人,你可知道往下县官要变的法是何事?” “县官早已经在心中有了成算,又喜欢暗度陈仓,根本不与我等商议这变法新政之事,所以我也不知内情。”张安世更是有些无奈。 “那就只能等?” “嗯,只能等了,但我也猜到天子接下来要从何事入手了。” “何事?”张贺有些激动地问道。 “恐怕就是几个月之前曾经提到过的科举制。” “当真?” “兄长莫要忘了,再过几日还有另一件大事要发生。” 张贺一脸茫然,一时却也想不起来是什么事情。 “石渠阁辩经。”张安世说出了这句话。 张贺听罢,顿时恍然大悟,想起了这件几个月之前就定下来的事情。 “辩经和科举,恐怕又是一件天翻地覆的大事,长安城难再有安宁啊。” 不远处孩童们的嬉笑声越来越热闹,那丝竹管弦之声也渐入佳境,好一幅欢快的气氛。 孩童还是好啊,不用操心这阿谀我诈的朝堂之事。 兄弟二人不再多言,长夜就此而过。(本章完) 第449章 皇帝完成集权,封建君权登顶,二轮新政蓄势待发! 这一日的寅时,刘贺在温室殿里等来了内阁送来的奏书。 他一眼就看到了放在最上方的那份奏书——光禄勋的奏书。 刘贺迫不及待地取过来翻阅。 果然,内阁已经重新票拟过了。 那二十个候补官员的名录已经调整过了,与昨日的名录只有一半相同。 调整进来的那一半人,与世家大族或者经学大派终于并无太多牵联了。 刘贺没有想到,只是一次“留中不发”,就能让张安世们立刻服了软。 这倒是一件喜忧参半的事情。 喜的是张安世为代表的大学士们都是聪明人,很快就读出了自己留中不发的意图,并迅速改正了。 忧的也是张安世为代表的大学士们是聪明人,很快就摸索出了在内阁制之下与皇帝虚以逶迤的办法。 这喜和忧都来自于同一个原因,倒也是非常罕见地符合所谓的辩证法和矛盾论。 聪明人是最值得重用的,但是也应该被提防的。 莫看内阁这一次是顺了刘贺的意,但是估计用不了多久,他们也会像朱明那些阁老和小阁老一样,想办法钻空子。 在内阁中排除异己,授意信得过的外朝官代为上奏,私下联络郡国官员对天子诏令阴奉阳违…… 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这些阴谋和阳谋,恐怕都会陆陆续续在大汉的朝堂上演。 但是直到此时,刘贺仍然将张安世等人视为肱股和功臣。 既然都是聪明人,又是心思纯良的“忠臣”,刘贺愿意与他们暂时合作。 不到万不得已,还不是痛下杀手的时候。 只要内阁制能够运行下去了,那么新政就可以一项接一项地推行。 …… 不等樊克提醒,刘贺就用笔沾上了朱红的墨水,在这份奏书的票拟上龙飞凤舞地批上了一个大大的“准”字。 这一封奏书犹如一份协议,让刘贺这天子与以张安世为首的朝堂重臣暂时达成了一个平衡。 内阁与张安世们以及他们身后的世家大族,至少会在一段时间内毫无保留地支持刘贺,支持新政。 刘贺要抓住这段空荡的时间,再在棋盘上多落几颗子,要在他们回过神来之前,准备好对付他们的武器。 “樊克,替朕执笔,给今日的这些奏书批红。” “唯!” …… 又过了一个时辰,刘贺与樊克就将所有的奏书全部都批好了。 “将这些批红了的奏书拿到内阁去,明日辰时再去内阁值房传一个口谕。” “告诉张安世他们,从明日起,朕不再去内阁了,就在这温室殿里批红。” “然后再让张安世、丙吉、韦贤和刘德四人到温室殿见朕,朕与他们商议下一项新政。” “唯!”樊克没有多问,立刻就答了下来。 然后就又带着几个昌邑郎进到殿中,将那些批好的奏书搬了出去。 刘贺在榻上坐了许久,腿脚有一些酸麻,于是就站了起来,在这温室殿里来回踱步。 如今的内阁制只是初创形态,刘贺还要再建一个衙署来替自己批红——进一步制约内阁,就像朱明时的司礼监太监一样。 但刘贺还不打算开启内官干政的口子——重用内官集团充当皇权的延伸和代言人,无异饮鸩止渴,只会带来更多的隐患。 现在,刘贺最信任的人,自然是禹无忧和戴宗这些从昌邑国开始就跟随自己的郎官。 但是这些郎官肩上的担子都很重,资历也还太浅了,承担不起制衡世族大家的责任。 而且,也不只是随随便便将几个孤立的人放到朝堂,就可以来制衡世家大族的,这不可能长久。 想要一劳永逸地解决此事,只能找另一个利益集团来制衡他们,这个利益集团就是出生于寒门的儒生。 在刘贺的设想中,内阁制要不停更改——最终的形态与后世的两院制很相似。 第一阶段,也就是现在,只能让内阁自我制衡。 世族大家在今日的朝堂上占着主导地位,刘贺只能重用张安世们,让他们成为内阁中的多数。 但是刘贺也在其中安插了魏相、韩增和赵充国这样的一些异类,多多少少可以对张安世们进行制衡。 只要刘贺把内阁盯得紧一些,那么倒也还能控制住局面,不会出现内阁对天子诏令阴奉阳违的情况。 第二个阶段,建一个与内阁平行的衙署对其进行制衡。 其实这个衙署其实已经有了,那就是有名无实的门下寺。 今年要实行科举制,刘贺会通过科举制选拔一批像魏相这样的异类,填充进门下寺,监督内阁协助批红。 这也就能进一步地制约内阁。 第三个阶段,就是虚弱世家大族在大汉的实力,付出寒门的实力,让两个利益集团旗鼓相当。 打击世家大族,不只可以让刘贺掌权,更可以让百姓得利。 是一箭双雕的事情,何乐而不为呢? 第四个阶段,内阁和门下寺会形成类似两院制的结构,内阁负责议政,门下寺负责监督。 到了那时,所有人都要走科举选官的路子,官员朝臣与世家大族的关联也会更加微弱了。 相比于世家大族来说,寒门的儒生流动性更强,更难以形成稳固的集团,对皇权的威胁更小了一些。 所有的制度都有局限性,作为刘贺,他只能看到这一步了。 再往后会演变成什么模样,就完全不在刘贺的掌控之中了。 如今,张安世他们愿意好好地变法推行新政,但是刘贺不敢掉以轻心,还要再继续往前走。 而他马上要走的这下一步,就是用科举制度来选拔人才。 如今的大汉,察举制、任子制、征辟制并行,看似非常丰富,实际上却大同小异。 任子制最为落后,选拔人才的标准是血缘,乃是春秋战国选官制度的遗留。 察举制、征辟制稍显高明,选拔人才的标准看似是德行和能力,实际上却是人的好恶。 刘贺想要打破世家大族和经学大派不断崛起的进程,必须要行科举制了。 就这样,刘贺一边思考一边在温室殿中快速地来回踱步。 直到四肢的血液重新畅通地流动起来,他才走进了温室殿后方的寝殿。 自从霍成君进宫以后,不管刘贺忙到多晚,都要到椒房殿就寝,这温室殿的寝殿也就逐渐空置冷清了下来。 刘贺现在将此处当成了自己的书房,殿中的三面墙上靠放了三个用上等楠木制成的书架,分别摆着三类书。 第一类是印术坊印出来的“旧书”,多是诸子百家书、儒家经典和各种律法。 第二类是刘贺抄默后由印术坊印出来的“新书”,多是秘法秘术和刘贺的心得。 第三类是写在竹简上的“古书”,内容最为简陋粗糙,但是在大汉的传阅度却最高。 刘贺犹豫片刻之后,就走到了第二个书架前,从上面拿下了两本书,就又回到了前殿。 这两本书是刘贺自己编纂出来的,和他接下来要推行的新政有极大的关系。 一本是《科举会要》,详细地介绍了科举制度的推行细则。 一本是《庠学会要》,介绍的是教育制度改革的具体措施。 像这样的《会要》在寝殿的书架上还有许多,都是这半年的时间里,刘贺自己编纂出来的。 最近,印术坊正在昼夜不停地印制。 《平西域会要》《大航海会要》《兵事会要》《农事会要》《岐黄会要》《平倭会要》…… 以前霍光还在时,刘贺朝不保夕,所以不知道能不能用上这些《会要》,现在终于能用上了。 刘贺看着案上的这两本书,心中做出了最后的决定。 接下来要推广的两项新政,就是对科举制度和教育制度进行改革。 在原来的时间线上,科举制度想要在大汉推开,是绝不可能的一件事。 但是现在却成了一件可能的事情,因为刘贺来了,并且提前还做了布局。 造纸术和印刷术,就是最强有力的武器。(本章完) 第450章 朕将建千座学校,教十万读书人,教育要与朝臣仕途挂钩! 翌日的辰时,刘贺正在温室殿中,等待张安世等人的到来。 这十几日来,随着中朝和外朝格局发生了巨大的变化,连带着持续了许多年的朝议成制也有所改变。 因为如今能参与议政的中朝官只剩七个内阁大学士,他们又总在内阁值房上衙,所以小朝议就没有必要存在了。 刘贺如果有事要与他们商议,可以直接下诏将他们宣到温室殿,或者亲临内阁值房,这样反倒更便捷许多。 至于形式大于内容的大朝议,则从十日一次,改成了一月一次——甚至连这唯一的一次,也有可能被临时取消。 走过场的事情,能免则免,刘贺既然已经掌握了大汉的朝权,就需要再借助大朝议来让朝臣措手不及了。 或者说,大朝议是一件武器,不能次次使用,唯有到最艰险的时候才能再次召开。 虽然大朝议和小朝议都减省了,但是不代表刘贺从此就深居宫中,再也不见外朝官了。 恰恰相反,他想了另一个办法。 孝武皇帝给外朝官加中朝官的本意,其实是让外朝官能够更方便地出入宫禁——不必时时向卫尉寺请符节。 说到底,中朝官只是一个能够随意通行宫门的身份而已。 于是,刘贺另辟蹊径,想了一个替代的办法。 因为未央卫尉寺掌管宫禁之事,属官出入宫门非常方便,所以刘贺增设了一个未央宫行走的虚职,作为加官。 他给所有九卿二府、列卿及自己信任的朝臣都授予了这个加官,这些人进出宫禁就方便了许多。 刘贺平日若是想让朝臣来温室殿议政,只需要提前下诏,朝臣们无需其他的手续,就可以畅通无阻。 除了进出未央宫的便宜之外,未央宫行走的这虚职就再也没有别的特权了,与以前的中朝官不可同日而语。 今日,刘贺除了要召见内阁大学士之外,还召见了四个外朝官。 四人分别是太常苏武、光禄勋龚遂、太学令王式和大将作禹无忧。 除了禹无忧之外,其余三个人的年龄都不小了,苏武六十四,龚遂和王式都超过七十了。 这三个人加起来足足有二百多岁,不管放在哪一个时代,都算是高龄了。 刘贺非常想让朝堂上多一些年轻人,但是却也知道急不来,至少还要再等等。 辰时的钟声传进了温室殿,侍中樊克匆匆忙忙地从殿外跑了进来。 “陛下,太常和光禄勋他们几人已经快到了。”樊克恭顺地奏道。 “哦?朕到殿门去迎一迎他们。”刘贺说着,就与樊克一同来到了殿门处。 在温室殿外值守的仍然是一屯的昌邑郎——他们是未央宫仅剩下的郎卫了。 至于羽林郎和期门郎,他们不再负责殿中的值守了,全部换成了兵卫,这样更好统一管辖。 当然,刘贺还有另一层担忧——他此时并不完全信任羽林郎和期门郎。 毕竟这两个郎卫被霍氏子弟把持太久,虽说留在长安城的那部分郎卫并未参与造反,但安知没有漏网之鱼呢? 但凡有几个昏了头的余孽想要为霍氏报仇,那么刘贺将他们留在身边无异于行险,说不定哪天人头就会搬家。 在没有完成对汉军的改制之前,刘贺最能信任的还是自己从昌邑国调来的昌邑郎。 这就是“新军”的好处,没有任何的历史负担,自然最值得刘贺信任。 刘贺看着如雕塑一般站在廊下的昌邑郎们,他心中突然开始盘算另一件事情了。 汉军改制恐怕也要提上日程了。 庠学制、科举制和裁定通行经书,这三件事情一旦敲定,就要立刻着手改制汉军的制度了。 要预防某些人的反扑。 离赵充国率部从杭爱山撤回北地郡已经三个月了,乌孙国方向上很快就会传来消息的。 去年出征匈奴的大军明面上是五路,但实际上出塞的人马却是六路。 还有一路就是已经被人们遗忘了的常惠——与他一同出塞的还有二十个昌邑郎。 常惠和昌邑郎的职责是协助乌孙军队反击匈奴。 如果历史不发生改变的话,常惠和昌邑郎们会带领乌孙取得一场前所未有的胜利。 说不定捷报已经在来长安的路上了,说不定常惠和那二十个昌邑郎也快要归汉了。 当然,不一定是二十个,也不知道有几个昌邑郎在战场上以身殉汉。 等这捷报传回长安的时候,朝臣和臣民会想起一件事情:昌邑郎是天子派出去的,天子还预言过会有一场大捷。 届时,刘贺在汉军中的威望会飞速提高,借着这场胜利,就可以对汉军进行改制了。 只有手中掌握一支靠得住的汉军,刘贺才能推行更暴烈的新政。 就在当刘贺想入非非的时候,三老一少四个人出现在了院门外。 他们一眼就看到了天子正在廊下等他们,小跑着朝这边赶过来。 “樊克,张安世他们什么时候到?”刘贺突然问道。 “半个时辰之后。” “他们到了之后,将他们带到偏殿去候旨,就说朕正在和朝臣商议政事,让他们稍等片刻。” “诺!”樊克应答了下来,他自然不知道这是天子操弄人心的一个小手段。 这一个小小的举动,就可以提醒张安世他们记住一件事情——内阁不是必须的,天子可以弃用。 刘贺刚刚交代完这件小事,苏武他们已经跑到了温室殿门前阶梯下,径直跪倒在了天子的身前。 这几日,长安城一直淅淅沥沥地下着春雨,地上有些微微发湿,几人毫不在意,拜得干脆果断。 “臣等问陛下安。”几人问安道。 “几位爱卿快快平身,刚下过雨,地上太凉了,禹无忧还年轻,朕不担心,倒是王傅你们,不可受凉了。” “谢陛下。”四人终于站了起来。 “外面风大,我等进殿去议事吧。” “诺!” 很快,君臣几人就分别在各自的榻上坐定了。 刘贺看着眼前这三老一少,觉得情不自禁地笑了,至少不用像在内阁值房和前殿那样,时时刻刻端着皇帝架子。 这几人,都值得刘贺信任。 龚遂是最早得知刘贺心中壮志的老臣,早早就开始为刘贺效劳了。 这年过七旬的老人甚至还为刘贺寻来了棉花——已经开始在酒泉郡试种了,相信很快就能有所收获。 王式虽然很长一段时间里被刘贺排除在计划之外,但后来也逐渐赢得了刘贺的信任,成为他的肱股。 禹无忧更是不必说,受刘贺的影响最大,几乎就是刘贺的一个影子,没有他,工官根本运作不起来。 至于苏武,刘贺并不熟悉,与之接触也不多,却是刘贺重新启用的人才。 而且苏武在历史上的名声实在太大了,被匈奴囚禁十九年而不改汉节,任何一个大汉子民都会心生佩服。 更重要的是,这几个人的身后都没有世家大族的影子。 “即位爱卿,先看一看这两本书,看完之后,朕再与你们商议。”刘贺将书转交给了苏武。 “诺!”几人不再多言,围在苏武的周围一同看了起来。 封面上的那几个字,让他们的眼神一下子就全亮了起来。 顿时,他们就明白天子为什么将他们几人叫来温室殿了。 因为天子马上要推行的这两项新政,都与他们息息相关。 而且,这两项新政,还全都是开天辟地的大事。 顾不得多言多问,四人立刻翻开书,看了起来。 大约一刻钟,几人才有一些意犹未尽地放下了手中《庠学会要》和《科举会要》。 各自坐回榻上,转而用一种极其复杂的目光看着了刘贺。 “众卿看来,这两项新政如何?”刘贺平静地问道。 “若能成事,于大汉有大功。”苏武由衷地夸赞道。 “惊世骇俗,但是困难重重。”龚遂叹气且担忧道。 “何止困难,恐怕会留骂名。”王式更是直言不讳。 “陛下下诏,微臣定当竭力!”禹无忧斩钉截铁道。 一分期待,两分佩服,三分担忧,四分恐惧。 “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刘贺用屈子《离骚》中的一句话给出了自己的回答。 “朕希望各位爱卿能帮着朕,将这两项新政推行下去!”刘贺的视线从几人的脸上轮流扫过。 几位老臣都沉默了,跟着天子推行这新政,搞不好是要一起留下骂名的。 但是,天子对他们皆有知遇之恩,更是让他们看到一种欣欣向荣的希望。 “老臣愿意赴汤蹈火,辅佐陛下将此新政推行下去。”王式率先表态道。 “老臣亦如此。” “老臣亦如此!” 三个老臣再次顿首,向天子表达了自己的决心。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刘贺连连点头答道,售卖了那么长时间的人心,总算是收获的时候了。 …… 庠学制和科举制——都与人才这件大事紧密相关。 首先就是这庠学制,可以为刘贺和大汉培养出合适的人才。 如今的大汉帝国已经拥有了相对完整的教育体系——分为官学和私学。 私学姑且不论,官学才是刘贺要改革的主要问题 中央朝堂管辖的太学、郡国管辖的郡国学,各县管辖的校,各乡管辖的庠,各村管辖的序。 太学设有博士官若干,郡国学、县校、乡庠和村序设有经师一人。 从大到小,从上到下,构成了一个之上而下的体系。 单是从纸面上的结构来看,并没有太多的问题:层层推进,结构分明,并无缺漏。 甚至不需要过多地改革与变动。 但是,这一套体系却从未得到具体的落实。 地方官学的兴办取决于郡国官员的意愿,并不强制。 所以要么压根没有办起来,就算办起来了也极少能维持长久的,最后常常沦为虚名。 所以,刘贺的新政打算从两个方面入手。 这第一个要解决的就是办学规模的问题。 现在,长安的太学有太学令一人,博士官五六人,博士弟子三百人。 这人数看起来不算少,但实际上却远远不够。 至于地方郡国各层级的学校,那学生就更是寥寥无几了。 这种情况主要是两个原因导致的。 一是私学兴盛,大大地挤占了官学的生存空间。 二是没有书籍,制作竹简和命人抄书所费颇多。 但是,在刘贺的面前,这两个原因都不会成为绊脚石。 私学兴盛,那就不利于刘贺统一人心,所以更要打压私学,兴建官学。 没有书籍,刘贺带来了印刷术和造纸术,可以让书籍的价格飞速下降。 最重要的是,作为掌握朝权的天子,刘贺有做成此事的决心。 客观条件和主观条件都具备,离成功自然不远。 在一人独治的制度之下,作为大汉的最高统治者的刘贺有心要扩大读书人的群体,那就成功了一半。 另外,印刷术和造纸术是刘贺手中的两件武器。 经过半年扩大产能和工艺提升,宣纸的产量和书籍的印数已经可以让“知识”向更底层推进下去了。 同时,为了让地方官员重视此事,学校的数量和生员的数量将会纳入到他们的每年的上计考核之中。 一件事情,只要与自己的仕途挂钩,地方才会热心地去做这件事情。 “郡国有学,县县有校,学校有生”这就是刘贺的目标。 “大汉有一百零三个郡国和一千三百多个县……合起来就有一千五百个学校。” “陛下,这么多的学校,每个学校到底要收到多少人?” 办学之事一直是太常的该管之事,苏武一边擦着脑门子上的汗一边试探地问道。 此时的大汉约莫有五千多万人,到了西汉末年,人口相差不多,那个时候,光是太学生就有一万人。 这意味着,在大汉的天下,堆积着大量有读书识字需求的百姓,之事囿于条件没有被释放出来而已。 “朕在《庠学会要》中写了,三年之内,太学博士弟子一千,各郡学生员最少三百,各县校生员最少五十。” 苏武几个人听完之后,都没有做声,而是飞快地在心中算了一笔账。 最终得出来的结果,让他们难以置信而又激动不已! 三年之后,大汉要多出十万官学生啊,这是亘古未有的壮举。 紧接着,他们立刻又想起了《庠学会要》里其他的一些内容,更是觉得有些窒息。 求个全订支持,呜呜呜! (本章完) 第451章 朕要让儒生学实务,当官不为民造福,不如回家卖葛薯! 天子还要给所有生员发“学粮”——此举能从私学抢来生员。 太学生一人一个月十斛,郡学生一个月七斛,县学生每个月五斛。 一個壮年一月只需三斛粮就能果腹,天子所发的“学粮”可让生员安生读书了。 虽然是善举,但是所费也太多了! 粗略一算,给这十万官学生发的“学粮”,折算下来足足要五亿 《朕非汉废帝》第451章 朕要让儒生学实务,当官不为民造福,不如回家卖葛薯!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更正致歉 今天刚刚更新的那一章,因为发错了版本,开头四百字和前面一章重叠了,所以重新更正发了一遍,实在抱歉! 向读者老爷们,拜谢请罪! 《朕非汉废帝》更正致歉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452章 朕用科举选人才,乃大汉版考公,是为了砍世家的命根! 不只是在欧罗巴,时间线推移到刘贺所在的时代,中华仍然以考试来选拔官员的,亦有可取之处,名曰考公。 虽然名称上不再称为科举了,但是“公开选拔、择优录取”的优势却被继承了下来。 用考试的方式来选拔人才,至少可以最大程度杜绝暗箱操作。 所以,科举制度的弊端不在考试,而在考试的内容过于陈腐。 只要考试的内容设置得当,就可以成为风向标,引导天下的风气,选拔出一定的人才。 在如今的大汉,刘贺不管采取什么制度,都不可能选拔出能让大汉子民上天入地的人。 但是至少可以选出一些实干的人才来造福百姓。 让冤假错案更少一些,让农耕出产更多一些,让商贾之事更繁荣一些,让百姓生活更好一些…… 只要能选拔出这样的人才,刘贺就非常满意了。 “几位爱卿,将那《科举会要》翻开吧,朕现在一项一项地与你们说。” “诺!”三老一少立刻将拿起了《科举会要》。 当刘贺正在思考要从何处入手,与这几个人解释科举制度的关口时,樊克推开了殿门,一路小跑而来。 “陛下,微臣有事要奏!”樊克急急忙忙地说道。 “嗯?何事?” “张阁老他们来了。” 刘贺听到这个“阁老”的称呼,不禁哑然一笑。 那一日,自己只是随口开了个玩笑,称呼张安世等人为阁老,没想到竟然就被下面的人学了去。 张安世如今还不到五十岁,怎么都还不到“老”的地步。 整个内阁恐怕也只有韦贤一人配得上“阁老”这个称呼。 刘贺原本想更正樊克的这个称呼,但是转念一想做罢了。 自己能让樊克改过来,但是却也不能让所有人都改过来。 愿意叫就叫吧,除了滑稽可笑一些,也没有太大的问题。 “他们来多久了?”刘贺问道。 “他们已经在偏殿等了小半个时辰……张阁老说内阁政事繁忙,所以让微臣来看一看……”樊克小心说道。 “嗯,那就让他们进来吧。”刘贺点头说道。 “诺!”樊克立刻出门去传令。 刘贺思索片刻,转而对坐左侧榻上的几个外朝官说道:“几位爱卿,朕来不及给你们单独解释这科举制度了。” “朕只希望你们做一件事情,那就是站在朕的这一边,不要与内阁一起质疑反对朕。” “庠学制和科举制,就算是这苍天塌下来了,朕也是要改的!” 刘贺说完这句话,用坚定的目光望向几个外朝官,意思明确。 “陛下有诏,我等身为臣子,不敢不从。”王式率先说道,此言立刻得到了其他几人的附和。 刘贺满意地点了点头。 …… 温室殿院中的偏殿里,四个内阁大学士正在榻上有些坐立不安地等待。 今日被诏来议政的四个人是张安世、丙吉、刘德和韦贤,另外三个阁臣没有得到天子口谕,就留在了内阁值房。 魏相、韩增和赵充国这几个“异类”不在,张安世他们也倒轻松自如了一些。 刚刚这小半个时辰里,他们围绕“天子今日要议何事”这问题,商议了许久。 几人都是朝堂上的老人,所以已经从蛛丝马迹中确定天子今日要与他们议什么了。 恐怕就是科举制度。 几个月之前,天子为了培植自己的亲信,顶着霍光的怀疑,在太学大张旗鼓地搞了一次科举考试。 当时,韦贤的儿子韦玄成和刘德的儿子刘安民,都榜上有名,成了大汉第一批以科举出仕的官员。 如今,这两个三十五六岁的“年轻人”,一个是光禄勋,一个是宗正,比他们父辈的仕途更舒畅。 更关键的一点是,无人能够在背后说任何的怪话——这可都是公平考试出来的,何人又能不服呢? 和韦玄成、刘安民一起脱颖而出的年轻人,虽然拔擢得没有那么快,但不少都外放出去当县令了。 不管是九卿,还是县令,人人都有一个好前程。 另外,天子今日没有让魏相他们几人来温室殿,也进一步证实了张安世等人的想法。 毕竟,魏相是法吏,韩增和赵充国是行伍之人,没让他们来议政,意味着此事与他们无关。 算来算去,那就肯定是科举制度了。 这科举制度,张安世他们见过了一次,自以为胸中有成算,所以倒没有太多的疑问。 可没有疑问,不代表没有担忧,他们已经形成了一种条件反射——天子总是会节外生枝。 而他们现在最担心的一件事情,就是科举制制度会不会成为大汉选拔官员的唯一途径。 这一点和他们的利益是息息相关的。 “张阁老,一旦行了科举制,这察举制恐怕就要彻底废除了吧?”刘德问道。 “也不算废除,县官以前不是说了吗,先察举,后科举,算是二并做一吧。”张安世稳稳地说道。 这确实是天子几个月前说的原话,想必应该不会再改了,但是万一……所有人的心里都没有底气。 “那征辟制呢?”刘德再次急急忙忙地问道。 “这门下吏想必仍然可以由长官辟除,但其余的官吏恐怕就都要通过科举来出仕了。”张安世解释道。 “门下吏转任他职的情况也很常见,如果保留了征辟制,那科举制就形同虚设。”韦玄成在一旁说道。 “韦阁老说得对,如此看来,今日要议论的科举制与之前不同,县官又要节外生枝了。”刘德担忧地说道。 天子确实喜欢节外生枝:霍光在时,天子喜欢节外生枝,霍光不在了天子还喜欢节外生枝。 “建德,伱家中的子侄辈个个都熟读经书,难不成还怕这科举不成?”丙吉故作轻松地笑道。 “怕也倒不是怕,只是担心一个万一啊……”刘德没有把话说完。 刘德的这一声长叹,戳到了其余几个人的心上——确实,怕就怕一个万一。 察举制也有诸多限制,但他们还可以私下做些手脚,如果真行了科举制,家中子侄辈就真的要从头来过了。 “如果察举制和征辟制都要改,那诸公觉得这任子制会不会也要改。”刘德终于是问到了整个问题的关键。 不管是察举制还是征辟,与殿中诸人还离得很远。 真正与在场这些朝堂重臣最息息相关的是任子制——这才是世家大族屹立朝堂不倒的。 所谓的任子制,就是在任的朝堂重臣,可以举荐子侄辈为郎官,绕过察举,直接出仕。 具体而言,就是“吏二千石以上,视事满三岁,得任同产若子一人为郎”。 也就是说,两千石以上官员,只要任满三年,就可以举荐“同产若子”一人为郎官。 而同产若子,就是亲兄弟和亲姐妹的儿子,通过过继的方式,还可以将范围再扩大。 两千石官员,在大汉已经是位高权重了,但算下来也有一百多人。 这可不是一百多人,而是一百多个家族啊! 只要能够在两千石官职上安安生生地干上十多年,那就可以推荐四五个子侄辈出任郎官。 这四五人之中,但凡又有一两个人成气候,就又可以延续下去。 子子孙孙无穷匮也,就可以保证一个家族在朝堂上屹立不倒。 刘德和张安世,都是通过任子制度出仕的。 而在场这些朝臣们的子侄辈们,几乎也是通过任子制出仕的。 就拿张安世来说,三个儿子都被他“保送”当了郎官。 若是没有了任子制,他们真不敢保证世世代代都有子侄能考上科举。 求个全订!今夜还有一章! (本章完) 第453章 办学缺钱,朕来出!缺纸,朕来造!缺书,朕来印!还反对否? 张安世他们现在站在了朝堂的最高处,自然都希望家族屹立不倒,不愿意接受意外。 这科举制可能就会带来意外。 “任子制涉及九卿二府及列卿,涉及天下郡国守相,涉及……涉及我等内阁大学士。” “说一句自夸的话,我等是天下安定的根基,县官不会看不到这一点的。” “所以,县官不敢冒朝堂之大不韪的。” “但是,若县官如此做了,那就不只是关乎我等几家几户的小事了,而是关乎天下的安危。” “县官若是未曾看清,我等是要进谏的。” 张安世站起来背着手说完这番话,其余几人也站了起来,一齐点了点头,达成了统一的意见。 没等他们再多说什么,樊克已经从院中跑了过来。 “几位阁老,陛下让你们进殿去议事。” “谢小使君通传,我等现在就去。”张安世说罢,带着几人向温室殿大步走去。 …… 张安世这四个内阁大学士走进温室殿之后,一眼就看到四个外朝官坐在左侧的榻上。 他们面上的表情混杂着些许的尴尬和不悦,还有一些嫉妒。 今日,天子将张安世等人诏来温室殿,显然是要与他们一同商议政事的,但是到了之后,他们却被拦在了门外。 此刻进来,天子已经与外朝官们商议了半个多时辰,许多事情恐怕早已经事先敲定,内阁大学士倒可有可无了。 如刘贺所想的那样,张安世们确实都有一些担心——担心内阁有朝一日彻底被架空,那他们岂不是也会被架空。 心中虽然担心,但是他们却掩饰得非常好,没有太明显的表露,面色如常地向天子见礼,而后各自在榻上落座。 刚刚坐定,他们就看到了案上的《庠学会要》和《科举会要》:他们相视看了一眼,微微点头,看来今日猜对了。 “几位爱卿,第二轮的新政,就是这庠学制和科举制,今日把你们叫来,就是想听听你们的见解,以免有所纰漏。” “伱等先看看那《庠学会要》吧。”刘贺不咸不淡地下了口谕。 “唯!”几人连忙答下 接着,几个内阁大学士围在了一起,一同翻看《庠学会要》,而刘贺又如前法向他们解释了一遍其中的关口。 他们的表情也与苏武等人无异:听到天子宏大的愿望时,都是一脸震惊,转而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目光看着天子。 在震惊之中,更多了一分忧虑,尤其是“邹鲁大儒”韦贤几次欲言又止,不悦之情溢于言表。 “这庠学制大致就是如此,今日在场的几位爱卿,不管是中朝官还是外朝官,都是饱学之士……” “朕想问问诸位爱卿,这庠学制可还有什么遗漏和缺陷?”刘贺说这两句话的时候,只是看向了坐在右侧的阁臣。 张安世们没有立刻开口,而是先左顾右盼了一番,似乎都不想第一个站出来表达异议。 “张卿,你等今日来迟了一些,有不解之处只管问,朕与几位外朝官,会给你们一个答复的。” 天子与外朝官会给内阁一个答复的?那岂不是说外朝官已经和天子达成了一致?那他们内阁算个屁? 张安世们不敢有怨言,只能在心中偷偷腹诽,天子果然是要让这外朝官来制衡他们这些内阁朝臣啊。 又是短暂的沉默之后,还是首席大学士张安世“站”了出来。 “陛下,各处学校的宅院都有现成的,整修一番所费不多,但是……” “但是给所有的官学生都发‘学粮’,这一年就要耗费五亿钱,不是一个小数目啊。”张安世率先问道。 “朕想过了,这笔钱少府可以出一半,大司农出一半……” “从去年开始,各郡国都开始推行新农具了,地租能多收三成,大司农至少多了十亿钱的进项,花在此处绰绰有余。” 这个数目还是前任大司农田延年算出来的,不得不说此人做一个算吏还是非常称职的。 此刻,卷入贪污案的田延年已经行过宫刑了,估计应该还囚禁在永巷里,刘贺想着可以捞出来当个内官,废物利用一下。 “张卿,如此一来,这钱应该就够了吧?”刘贺笑着反问道。 天子宁愿从少府中拿出钱粮来办学,简直就是天大的仁政,张安世又怎么能再用“缺钱”来搪塞呢? “陛下心怀天下,慷慨至极,思虑更是长远,微臣不及,不敢有异意。”张安心服口服地回答道。 殿中只是短短地沉默了片刻,刘德就接着站了出来。 “陛下要办学是件好事,但到何处去找那么多的书呢?”刘德问道。 “禹无忧,你是大匠作,此事由你来与叔公说一说吧。”刘贺仍然恭敬地将刘德称为叔公。 “奏报陛下,回禀刘阁老,这半年来,各县的工官均已可以造纸,能满足各县自用了……” “而民间也开始出现造纸坊了,在如今的大汉,这纸已经越来越越便宜了。” “一丈上好的宣纸纸不过三十文钱,一丈此等的草纸更只需十文钱,寻常百姓也可用得起。” “所以即使像以前那样抄书,比原来所要花费的钱也少了许多。” 这就是刘贺不将造纸术当成秘术藏于宫禁的原因,作为天子,天下都是他的,何必为了区区几个钱而藏私? 如果将造纸术藏起来秘而不宣,只当做谋财的手段,少府也能赚几千万的钱,现在却无足够的纸推动变革。 若想当商贾,自然要独享秘术;若想推动天下大变,就应该推动技术革新。 身为天子,本就要高屋建瓴,怎能只为了多收三五斗? “更何况,印术坊现在一日可印三百册书,一年就可有十万册以上。” “但微臣以为,这数量还不够,为了让向学的百姓能买到便宜的书……” “微臣可在陛下面前立下誓言,三年之内,印术坊每日可印一千册书!” 禹无忧斩钉截铁地给出了自己的答案,这数目惊得所有人都合不拢嘴了。 求订阅! (本章完) 第454章 皇帝鸡贼,改革征聘制:不是朕选的官,都是临时工! 莫说是一天印一千册书,就是一日三百册也是一个惊人的数量了。 在没有宣纸和这印刷术之前,从古到今,全天下的书加起来有没有三十万册都是一个未知数。 这已经不只是钱粮的问题了,就算把长安城所有识字的人全部雇来当书佐,刻竹简,也不可能刻得那么快。 就算真的刻得那么快,但砍伐竹木剖成竹片再烘烤成竹简,那也是一个难以想象的浩大工程。 说得夸张一些,恐怕就会和修长城一样繁重了。 张安世等人不禁开始胡思乱想起来。 若是以前就有了这印刷术,哪里还会怕始皇帝焚书坑儒呢——让他烧他也烧不尽这天下的藏书啊。 更可怕的是,这印刷术印出来的书还有一个好处,那就是本本几乎一模一样,绝没有任何的出入。 在场的所有人,第一次感受到了一种与众不同的力量。 这种力量和鞭炮瞬间爆发出来的刚猛之力截然不同,但似乎威力更加强大。 难道天子鼓捣的都不是奇技淫巧,而是圣人之道? 他们现在还不知道一年印出几十万册的书,会给大汉带来怎样的改变,但却能感觉到这种改变一定是翻天覆地的。 “禹无忧,温室殿中无戏言,你可敢当着在场诸位爱卿和朕的面起誓?” 刘贺也有一些激动地问道,禹无忧报出来的数字已经超出他的预期了。 “三年之内,工官印术坊一日可印一千册书……”禹无忧突然停了下来,才接着说道,“不,一日可印两千册书!” 连同刘贺在内,所有人惊讶的嘴巴张开得更厉害了一些,那就是六十万册的书,这如何看得过来? “若是微臣不能做到,我禹无忧甘愿按欺君之罪受枭首之刑!”禹无忧毫不犹豫地说道。 “好,你若是能做到,我给你封侯!”刘贺不禁为禹无忧拊掌贺道。 “但朕还有一个要求,不仅工官要印书,还要派人将这印术传到各郡国的工官去,还要传到民间去!” “另外,印出来的书,伱禹无忧还要想办法给朕卖出去,就像那咸亨酒肆一样,不能只花少府的钱!” “微臣领命!” 刘贺再次激动地连连说了几个好字。 在场这六个人中,天子和禹无忧的年纪最小,加起来还不到四十岁——比此间最年轻的张安世都还要小。 其余的人看着这两个有些“癫狂”的年轻人,不禁觉得有一些赧颜和自惭形秽。 他们在天子和禹无忧的身上,看到了一种与众不同的力量,这力量让他们自愧不如。 如果硬要做比较的话,天子和禹无忧就像在莽莽榛榛树林中生长的树木,而他们就像殿中的立柱。 前者充满活力,后者死气沉沉。 “叔公,这书和纸现在可够用了?”刘贺看着刘德故意开了个玩笑道。 “够、够用了。”刘德不禁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 “陛下,微臣还有一事不明。”面色不善的韦贤终于站了出来。 “陛下兴办官学对天下臣民乃是一件大德之事,但是……”韦贤不善的眼神变得更激烈了一些。 “但是让诸生学算学、法学、工学、农学……恐怕都不是正道!”韦贤平时不声不响,今次义正词严。 “嗯?为何不可?” “此乃百家之学的余孽,早已经被孝武皇帝所罢黜,陛下莫不是想要恢复百家!?” “此等都是难登大雅之堂的微末之法,不应在官学庠校中教授,以免诸生乱了心智。” 韦贤不愧是大名鼎鼎的“邹鲁大儒”,看问题就是比张安世他们更能抓住本质——这就是读书的重要。 刘贺冷笑了一下,儒生中有务实的,也有务虚的,他当然是要扶持前者,打压后者。 “韦阁老,你要与朕辩经吗?”刘贺笑眯眯地问道。 除了王式仍然气定神闲,一副幸灾乐祸的模样之外;其余人顿时一愣,天子莫不是被问糊涂了,竟然要与韦贤辩经? 韦贤也是有些愣神,而后才颇为傲气地回答了天子的问题。 “老臣本不敢如此癫悖,但若是关乎到天下独尊儒术的事情,老臣愿意冒死与陛下辩一辩。” “韦阁老且慢,不如听朕先讲了这科举制,再与朕辩论一番,恐怕到时你有更多的话要讲。”刘贺笑着说道。 韦贤隐隐约约觉得有些不妙,似乎又被天子带到一个陷阱面前。 可是他虽然明明知道面前有一个坑,但他却又不得不往前迈步。 “老臣领旨。”韦贤倨傲地行了一个礼,愤愤不平地坐回榻上。 “那请几位大学士翻看《科举会要》,朕好好与你们讲一讲其中的关口和奥妙。” “诺!” 一箭双雕,同时解决两个问题,倒是快了不少。 刘贺心中一阵冷笑——这科举制带给张安世他们的震撼只会更大。 思索片刻之后,刘贺终于开始讲起了这科举制。 “科举制一年一考,分郡试和国试,郡试在每年三月,地点在郡国学,国试在每年九月,地点在长安城西太学。” 时间和地点是无关紧要的细节,一年一考虽然有一些频繁,但是只要控制每次考试的人数,也并无太大的弊端。 “郡试所取的诸生,只可在郡国及各县中出任官吏,品秩不得超过二百石。” “国试所取的诸生,可在司隶校尉、三辅及中央朝堂任官,品秩不得超过四百石。” 科举制度选官出仕的起点倒是有些新意,以往的察举制也好,征辟制也罢,授官常常可从千石起步。 如今,天子限制出仕的起点品秩,很显然是希望官员一步一个脚印地从头做起,倒也是于朝政有益。 “斗食及佐使都是不入流,衙署长官可以自行任免,但日后升迁,终不得超过二百石,除非有殊功。” “至于门下吏,衙署长官亦可像过往自行任免,品秩钱粮如常不变,但不得改任他职,也不可拔擢。” 一直沉默不语认真听着的张安世们,终于在榻上有些坐不住了,他们明白从此处开始要牵涉到要紧之处了。 在如今的大汉,衙署当中有三成的属官都属于门下吏,他们虽是各衙长官私辟的属官,但权力极大,很容易变成正吏。 天子如今虽然保留了长官辟除门下吏的权力,品秩也给钱粮也发,但是却彻底地断了他们的晋升之路。 这无形中就砍断了长官和属官之间的裙带关系,减弱门下吏对长官的忠诚度。 以前,门下吏只要一门心思地替长官卖命,自然可以跟着长官一起鸡犬升天。 改过之后就完全不同了,门下吏跟着长官干到底,仍然也是门下吏,没有传任他职的机会。 若是哪一天跟随的长官犯事而倒台了,所有的门下吏立马就会被夺官,简直就是朝不保夕。 天子打压门下吏,意味是铁了心要杜绝裙带之风,那征辟制和任子制恐怕也有可能要动了。 刘贺说话的时候,自然也在暗中观察,将张安世等人转阴的表情看得很清楚,自然也猜到了他们心中所想。 他动这门下吏,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就是要让门下吏变成没有有名无分的“临时工”。 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以前,门下吏为了从临时工转成正式工,一定会用尽所有的力气讨好长官,甚至不惜为其作奸犯科。 但是现在,门下吏拔擢的路子被堵死了,只不过就是一个赚取钱粮差事而已,自然犯不着搭上性命。 如此一来,一旦长官犯下大事,门下吏为了自保,恐怕会是第一个站出来出首他们的人。 另外,既然出任门下吏成了没有前途的独木桥,真正的饱学之士自然更看不上此道,就更愿意走科举的道路了。 如此一来,天下才俊,终究会聚集到天子麾下。 昔日,《左官律》就有规定:在诸侯国任过官的人,不可到中央朝堂任官。 此举堵死了诸侯国官员的晋升之路,让人才纷纷逃离诸侯国,削弱诸侯的实力。 如今,这《科举会要》中对门下吏进行的这一项限制,也定会发挥相同的效果。 刘贺顿了顿,让受到小小惊吓的张安世们安定了一些,才追着补一刀:“既然门下吏都改了,那征辟制也要改一改。” “从今之后,只有朕征聘的人才可以如常任官,其余府衙长官辟除的人才,统统按照门下吏来处置。” 张安世等人终于是听到了这句话,他们不得不再一次对天子的“高瞻远瞩”表示敬佩。 保留了天子征聘的权力,但是废除了朝臣辟除的权力,这摆明着又是增强君权的举措。 几个内阁大学士都是可以辟除人才的,这是他们发展自家势力的另一个途径——在朝堂地方多几个自己人,总是好的。 如今,天子剥夺了他们这种权力,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他们很想要出言进谏,但是和以往一样,根本无从谏起。 天子要加强皇权,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臣子不可能发一言。 “陛下,我等以为内阁大学士应该与陛下有同等权力,仍然可以辟除人才充当羽翼。” 谁要敢说出这句话,天子恐怕当场就会掀桌子,然后让剑戟士把说话的人拖走,再扔到诏狱里去。 求全订啊! (本章完) 第455章 皇帝拿科举当刀,给世家施宫刑,命根未断,也无用了! 诏狱里关押霍贼死的死,流的流,已经宽敞了许多,正等着新人被投进去呢? 霍贼的前车之鉴还不远,张安世等人绝对不敢触碰天子的逆鳞。 他们今日又悟出了一个道理,天子喜欢用阳谋,不喜欢用阴谋。 天子的每一次出手都有“皇帝独治”这大义作为支撑,压制得张安世这些臣子连头都抬不起来。 所有被摆到台面上来议论的朝堂政事,他们都只能听天子的,不能有任何的反抗。 “至于这任子制……”刘贺说完这半句话,故意停了下来,这是最能戳到张安世等人的事情吧。 等在场所有的外朝官和内朝官都看向自己之后,刘贺才字字清晰地接着往下说下去。 “两千石官员都是朝堂栋梁,他们在朝政上耗费了精力,给其子嗣一些优待,倒也合情合理。” “所以骤然废除任子制,恐怕也会寒了朝堂重臣的心,引起朝堂的动荡……” 刘贺慢条斯理地说着,他现在就像一个擅长钓鱼的渔人,手中的线一提一放,引逗着池里的鱼。 这就苦了张安世等人,他们的表情时而喜时而忧,简直是精彩万分。 喜的是天子好像有意要保留任子制,忧的是天子似乎又要有所改动。 但是就像刚才的征辟制,他们如今只有听的份,而没有反抗的办法。 “张卿,朕想问问你,你有几个儿子?”刘贺突然打岔着问了一句。 “微臣……微臣有二子。”张安世犹豫着说道。 “不对,朕记得你有三子。”刘贺笃定地说道。 “幼子彭祖生下来时就过继给家兄了。”张安世连忙解释道。 “那也属于任子的范围嘛,朕问问伱,你家的这三个儿子是不是都凭任子制出仕了呢?” “陛下圣明……”张安世如实地回答,他的几个儿子才学不差,但无论如何还够不到“察举”的门槛。 “龚卿,你又有几个儿子,走了这任子制的路子呢?”张安世又笑着问道。 “以前老夫品秩低微,子嗣没有得此优待,至于以后嘛……老夫能不能在任上熬过三年还未可知。”龚遂笑道。 龚遂这几句自嘲的话引来了众人的笑声,殿中气氛稍稍松动。 “既然以后要行科举制,再留着原来的任子制,就有碍观瞻了……” “天下儒生会笑话诸公的子嗣都是酒囊饭袋,更容易引起众怒……” “所以,任子制得改一改,两千石以上朝臣,在职三年可以举任子一人为郎,但是只能举一人。” 坐在左侧的外朝官没有任何的表情变化:毕竟三人年老,自己时日无多,子嗣入仕也来不及了,而禹无忧还没有子嗣。 坐在右侧的内朝官的面色则沉了下来:他们正值壮年,能举荐的子侄辈颇多,如此一改,就断了他们的出仕的路子啊。 莫不是真的让他们都去搞科举?千军万马过独木桥,那结果如何能够预料呢? 刘贺看着他们吞了蝇子一般难看的脸色,心中觉得好笑:已经给你们优待了,莫要不识抬举。 朕就是要让天下人才卷起来,卷死世家大族。 “张卿、丙卿、韦卿、叔公……” “为何你们的脸上都有难色,是怕自己子侄辈不成器,没有这任子制出不了仕吗?” “若是如此,朕倒是可以下诏,单独给内阁保留此权?” “毕竟内阁大学士最为辛苦,天下官民是不会反对的。” 刘贺说这番话的时候,一双剑目如秋水般澄澈,其中没有任何心计和权谋的污浊。 似乎是真的想给内阁一个出路。 但不管是真是假,内阁都不敢答应下来。 像是有人下令似的,几人连连摇头拒绝 他们哪里又能不拒绝呢:答应下来的话,不仅被天下人耻笑,还要承认自家子侄不争气——反而影响他们的仕途。 “不可开此特例。”张安世连连摆手道。 “家中子侄读经尚可。”韦贤也黑着脸说道。 “谢陛下厚爱,还是要让子侄辈自己上进些。”刘德和丙吉也是言不由衷地说道。 刘贺笑着点头,再次出言劝勉几位重臣深明大义。 场面上看,君臣和谐,好不感人。 但是那强颜欢笑之下,张安世等人却叫苦不迭。 天子此举,这世家大族等于被施了宫刑啊:根只砍了一半,却也无甚用处了。 而行刑的那把刀,就是还没有亮出真容的科举制。 不知今日,天子还有什么举措——简直就是惊悚可怕。 刘贺解释到此处,科举制的第一个特点就呼之欲出了。 那就是“逢进必考”。 以后,只有从科举制度出仕,才是正道,才能在仕途上走得远。 其余路子,都只能是邪道,能出仕,但会被同侪耻笑。 “好,那朕就接着往下讲,再讲一讲这科举制怎么考。” 在这又是一件重要的事情,既然任子制已经有名无实,早些知道这科举怎么考,倒能够家中的子侄们早些准备。 “朝堂和衙署上的官职成千上百,需要的人才自然不同,以前行察举制时,有各‘科’作为区分……” “而太学中的博士弟子也有射科对策的说法……” “所以,科举制自然也是要分科来考的。” “第一科为【贤良文学】,考儒经经意。” “第二科为【明法通律】,考律法刑狱。” “第三科为【猛知兵法】,考兵事兵法。” “第四科为【种桑力田】’考农桑耕职。” “第五科为【算学几何】,考算数测量。” “第六科为【金工木器】,考工匠之学。” “第七科为【商事贸易】,考经商之学。” “第八科为【哲学天理】,考天道之学。” “除了贤良文学这一科之外,其余各科均要加考一科【明经】,明经就是考儒经经意。” “毕竟,大汉‘独尊儒术’,出仕的官员仍然应该是儒生,自然不可对儒学一窍不通。” “至于选定排名倒也容易,誊抄糊名之后,考官对诸生考卷评分,最后累分择优录用。” “另外,除了刑徒及三代有罪之人外,编户齐民均可参加科举。” 所谓的编户齐民,几乎涵盖了所有缴纳赋税的百姓,甚至包含商人和工匠。 这些是刘贺暂时想到的科举科目,所以给它们安了个“科举八科”的名头。 这样一安排,世家巨室在贤良文学一科上有优势,却未必能在其他的科目上竞争过其他的人家。 随后,刘贺又解释了这科举考试的一些具体细节,如时间、出卷、评分、试题等等,庞杂繁复。 对于在大汉土生土长的八个朝臣而言,这一套考试成制简直犹如天上之物,完全就是闻所未闻。 但实际上,刘贺只是把后世“考公制”那一套东西直接搬过来而已。 整整用了半个时辰的时间,刘贺才将科举制度的各项关口和细节解释清楚了。 而后,刘贺又去到了后面的寝殿中,将提前印出的几张考卷给一众朝臣传阅。 这整个过程中,他一直在观察一众朝臣的反应。 错愕、惊讶、佩服、愤怒、狐疑……不一而具。 此间儒学学得最好的人自然是龚遂、王式和韦贤,他们的表情变幻多端,非常有趣。 恐怕在他们的心中,自己推行的“科举制”与癫悖一线之隔——或说就是癫悖之举。 龚遂和王式对天子的才学更有信心,所以能耐着性子恭敬地听完,但是韦贤就不同了,吹胡子瞪眼,毫不掩饰。 有这样的反应才正常的,这班朝臣若坐在榻上安安静静地听自己讲完,刘贺反倒是要起疑心了。 他会疑心这群人是不是和自己来自同一个地方的。 又是小半个时辰,在场所有的朝臣对这科举制都了如指掌了。 “各位爱卿,可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朕可以再与你们解释……” “陛下,老臣有言要谏!”韦贤没等刘贺说完话,径直就从榻上站了起来。 韦贤清瘦挺拔,平日又为人和善,观其外貌,有仙风道骨的气派。 如今,那悠闲的气质荡然无存,反而有一层也掩饰不下去的怒意。 “莫急,韦阁老,这科举制和庠学制之间的关联你可都明白了?” “哼,陛下,老夫自然是明白了,无非是官学所教既科举所考。”韦贤恨恨地说道。 “韦阁老不愧是儒林耆宿,竟然看出了朕的所想。” “韦阁老说得不错,朕花那么多钱粮培养那么多读书人,自然是要让他们来当官的。” “当然,未进官学者也可以参加科举考试,一视同仁,绝无偏倚。” 刘贺说得倒是豪迈和坦荡,但这一次却没有得到一众朝臣的附和。 尤其是站了起来的韦贤,那对天子不敬的怒意更是已经溢于言表。 在刘贺的印象中,韦贤在朝堂上的存在感不强,但算得上是一个忠臣。 自己亲政的时候,正是他带头在前殿里对刘贺表示了支持,带动了一批“中间派”倒戈,帮刘贺顺利亲政。 所以刘贺即使不考虑韦玄成的因素,也会认韦贤是一个识时务者。 没想到这一次,韦玄成竟然如此鲜明地表达不满,看来庠学制和科举制真的戳到了这些大家的肺管子上了。 求订阅! (本章完) 第456章 大儒死谏:陛下新政,癫悖昏聩,不似明君,乃亡国之君! 这就是变法行新政的常态:既得利益集团反弹越厉害,就说明改得越对! “韦阁老,看你有怒意,想必是有许多话要说了,那朕今日愿意与你‘辩经’……” “理不辩不明,朕今日让你畅所欲言,不管伱今日说了什么大不敬的话,朕都不会怪罪你的。” “来啊,樊克,研墨执笔,将今日朕与韦阁老的论辩,一字不漏地记下来,漏一个字,朕杀你全家!” 刘贺罕见地露出了暴君的一面,清秀俊朗的面目之下,竟然有一丝狰狞。 “诺!”樊克急忙就研墨展纸。 “陛下,老臣是太学令,老臣可以先和韦阁老解释一番。”王式怕天子吃亏,连忙站出来维护。 “老夫也愿意帮陛下解释。”光禄勋龚遂也跟着站了出来,非常焦急。 王式和龚遂也都是有名望的大儒,他们虽然也对天子的科举制颇有“微词”,但“舐犊之情”更多一分。 他们二人是看着天子一步一步走到今日的,知道天子的雄心壮志非寻常人所能理解。 而且在韦贤他们进来之前,天子又“请”他们二人“襄助”。 于公于私,他们现在都要想办法帮天子辩退韦贤。 天子在朝堂上使用阳谋的本事很高明,也总是能在朝议上辩赢朝臣,这点让他们非常放心和佩服。 但是,天子现在要面对的是对精通儒经的韦贤,辩的又是儒术和儒经,想要赢,恐怕还是难于上青天。 一方面,他们怕天子现在因为仓促而辩输了,不仅会丢了威严,也失去了再提新政的余地。 另一方面,他们也怕天子因为辩不赢而恼羞成怒,一气之下要了韦贤的性命,这就真是暴君了。 无论是哪一个结果,都是大汉的损失。 他们二人此时站出来抵挡韦贤,最后的结果不管输赢,双方都还有回转的空间。 但是王式和龚遂没有想到的是,天子居然不为所动,在沉默中从榻上站了起来,三两步来到了殿中。 这小小的一个举动表达出来的意思非常明显了,天子要自己下场和韦贤辩一辩。 “陛下……”焦急的王式还想要再次出言劝阻。 “龚卿、王傅,你们莫不是以为朕辩不过韦阁老吧?” 被说穿心事的王式和龚遂露出了尴尬的表情,他们没想到天子真的是毫不留后路了啊。 “微臣不敢,只是……” “既然二位爱卿没有此意,那你们就坐回去吧,免得朕会错了意。” “韦阁老是儒林耆宿,朕如果连他都说服不了,又怎么可能去说服天下儒生呢?” “……”龚遂和王式再不能多说什么了,他们只得行了一个礼,再次悻悻地坐回了榻上。 与此同时,右侧的坐榻上,张安世、丙吉和刘德三人也异常地沉默,没有任何劝阻的意思。 他们眼底甚至有一些隐藏得很深的幸灾乐祸——也许让天子栽个跟头,也不见得是件坏事。 天子工于心计、善于阳谋、能言善辩,但是和韦贤这样的大儒讨论儒术,那是没有胜算的。 姑且安坐,看天子新败受挫,也能让胸中郁结的不悦消散一些。 不能顶撞天子,有人站出来替他们顶撞天子,最好不过了。 已经站起来的刘贺比他们都要高一截,已经猜出了他们心中所想,所以更要辩一辩。 不能在温室殿取胜,又怎可能在之后的石渠阁取胜呢——天下的大儒都在来长安城的路上了。 “韦阁老,你现在可以说了,为何对这科举制如此愤怒不善。”刘贺问道。 “陛下要行这科举制,简直癫悖至极,昏聩至极,不似明君!”韦贤怒不可遏地说道。 一时之间,群臣皆惊,他们没想到韦贤竟然如此心直口快,这简直是触犯天颜啊。 然而,当他们在惊愕之中看向天子时,却发现天子没有丝毫发怒的样子,眉眼之间竟然还有几分笑意。 说朕癫悖至极,昏聩至极,不似明君……这也太老生常谈了吧,简直是毫无新意。 “那韦阁老说说看,朕哪里癫悖,哪里昏聩,哪里不似明君了?”刘贺仍然笑道。 韦贤倒是没想到这年轻的天子还有这个度量,竟然丝毫没有生气的模样,心中生出了几分倾佩。 可能天子真的像丙吉和张安世说的那样,有雄才大略,想要通过变法新政实现富民强汉的目的? 别的事情怎么改,改多大,韦贤都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是这科举制按照现在这样改,他必须要站出来替天下的儒生说说话了。 韦贤原以为天子所说的科举制,会和几个月之前的科举制一样大同小异。 先是察举再科举,考得仍然是儒经,只不过将将射科对策中的面试改作笔试,而后择优录取。 哪里想得到天子如此癫悖,竟然胡乱般地乱改了一气。 不仅要让官学教那些微末的百家之学,更要在科举中考百家之学。 这样教出来的儒生还能叫儒生吗?这样选出来的官吏还能遵循“春秋决狱”的原则吗? 这哪里是要选举天下的儒生为朝堂和天子所用,简直是要毁了董子开创的“儒术独尊”的局面。 “韦阁老,为何还不说呢?”刘贺冷冷地催促道。 “孝武皇帝之后,天下之人皆以儒为师……” “但是陛下今日竟然要让府衙中的小吏到庠校当讲席,岂不是要学暴秦以吏为师吗?这不是不似明君,还是什么?” “董子‘罢黜百家,独尊儒术’,陛下却将百家之学引入庠校之中,让儒生受到微末学问的误导,难道不是癫悖?” “陛下竟然还要用百家之学作为科举选官的标准,岂不是将天下儒生变成百家的信徒拥趸,难道这还不算昏聩吗?” 韦贤颤着声音,提着那一口气,不停地提出自己的见解,完全没有任何的惧意。 他挺得笔直的腰杆身形,仿佛一把剑一般插在温室殿中,颇有几分悲壮的气息。 张安世和丙吉等人一时有些汗颜,没想到韦贤说得那么直接,不留任何的余地。 他们几人口口声声地说要当诤臣,但却不敢在天子面前进谏,怎么能不汗颜呢? 韦贤说得非常激动,口沫飞出半尺远,直到那口气用完,他才不得不气喘吁吁地停了下来,等候天子发落。 虽然天子刚才把话说得非常大度,但君心难测,他怎么知道自己这番话会不会激怒天子,让天子痛下杀手? 但是韦贤不怕,若是天子杀了他,那一定会让天下儒生群情激奋,这科举制的新政就更不可能推行下去了。 殿中其余的几个人也都不敢发一言,那带着惧意的眼神在韦贤和天子的脸上来回移动,等候着天子的话语。 然而,他们设想中的天子之怒没有来,却看到天子竟然笑着鼓起了掌。 没有丝毫受到冒犯的模样——韦贤想当殉道者,刘贺不会让他如意的。 “韦阁老这几句话真是说得好,义正辞严,险些就让朕都觉得汗颜了。” 刘贺特意在“险些”两个字上加重了语气。 朝臣们听出了天子的言下之意,既松了一口气,又悬起了一颗心。 看来,天子今日是硬要往韦贤这根朝堂柱石上撞过去了。 只是不知道天子的头硬一些,还是韦贤的腰硬一些。 “韦卿,你说朕以吏为师,是要赴暴秦的后尘……那朕想问问韦卿,仲尼的老师又是何人呢?”刘贺笑着问道。 “世人皆知,孔子有四师,乃郯子、苌弘、师襄、老聃。”韦贤说道。 “韦阁老真是博闻强识,朕甚是钦佩,那么敢问这四个人又是何身份?” 气头上的韦贤刚张开口准备回答天子的问题,但是口是张开了,话却突然说不出来了。 他的嘴巴张了又合,合了又张,三番五次,那卡在喉咙里的话,无论如何就是出不来。 这“邹鲁大儒”意识到了不妙,他果然是掉到坑里了。 求订阅! (本章完) 第457章 皇帝舌战老儒:仲尼都以吏为师,你们这些儒生算老几?! 刘贺看出了韦贤的犹豫和迟疑,心中暗笑,从容地往前迈了两步,开始发力了。 “韦阁老不愿意说,那朕就来说一说吧,你看朕说得对不对。” “郯子幼时就躬耕于郯地,因重义明德,被郯地百姓奉为国君。” “苌弘乃是晋国刘氏之卿大夫,忠君尽责,死后其血化红玉,其心化碧玉,因此才有碧血丹心的说法。” “师襄则是卫国的乐官,能于乐曲之中显文王之德,仲尼曾向其学乐。” “老聃是周之藏室史,孔子曾经向其问礼。” “韦阁老,朕这说得可还算清楚?” 韦贤面色铁青,他没想到天子竟然知道得这么清楚。 在场的其余几个人也都有些惊讶,这些掌故都颇为生僻,就连他们也不可能知道如此齐全。 “陛、陛下说得都对。”韦贤极不情愿地承认道。 “除了这郯子之外,苌弘、师襄、老聃无一例外都是官吏,甚至是微吏……” “连仲尼都能以吏为师,难道天下儒生就不能以吏为师吗,当今儒生以吏为师就会吃了亏不成?” “韦阁老若以为只要以吏为师,诸生就会是不忠不孝之徒,那岂不是说仲尼先师不忠不孝了吗?” 刘贺这一连两个问题,当场就把脸色铁青的韦贤问得满脸通红。 仲尼都以吏为师,你们这些儒生算老几? 如今大汉所传的经学与孔子所传的“五经”已经有极大的不同了。 各派各家开枝散叶,庞杂不堪,自有脉络。 时而是甲家成为显学,时而又是乙家崛起。 虽然各派仍然宗孔子为儒术的源头,但到底具体解读《诗》《书》《礼》《易》《春秋》这五经,自有其道。 就拿韦贤来说,他精通《诗》《礼》《尚书》三经,而最善《诗经》,而他的《诗经》承袭的又是《鲁诗》。 再说到大名鼎鼎的董仲舒,学的就是《春秋公羊传》:乃是战国时候的齐人公羊高对《春秋》的二次解读。 总而言之,看起来都是儒家,但内部各派的分野非常大,有时甚至针锋相对。 但是,这话反过来也说得通,不管是哪家哪派,对孔子那是绝无半点不敬的。 胆敢质疑或者诽谤仲尼先师的儒生,或者敢说“五经”原文癫悖的儒生,恐怕会被天下的口水淹死。 所以,刚才还气势汹汹的韦贤才会被天子问住了。 “仲尼先师乃圣人,又怎是我等寻常人可以比的?” “韦阁老这话说得对,但圣人都能以吏为师,普通人就不能以吏为师吗?”刘贺故意曲解了韦贤的意思。 “陛下!微臣是说仲尼先师乃是圣人,方能以吏为师,常人不可效仿。”韦贤急道。 “子曰:若圣与仁,则吾岂敢!仲尼先师自己可说过不敢自称圣人的。”刘贺驳道。 “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师焉。属官吏员何止三人,自然有儒生的老师。”刘贺追道。 “丈人曰:“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孰为夫子?仲尼称丈人为隐士高人。”刘贺辩道。 刘贺这一连三句话,句句都有《论语》作为支撑,环环相扣,将韦贤驳斥得哑口无言。 全部合在一起,就一个意思:孔子都能接受以吏为师,你们这些儒生凭什么就不接受。 伱们再能,还能过孔子去? 刘贺的针锋相对,大大超出韦贤的预料,他没想到天子才思敏捷,对《论语》信手拈来! 在群经当中,“五经”地位最高,而《论语》如今没有被列入官学。 但是此书看起来简单,但因为记载的是圣人的言行,所以地位超然。 天子所引用的这几句话并不深奥,连十三四岁的儒生都能倒背如流,但句句都说在了要害之处。 韦贤有点气抖地站在原处,恼怒至极,从头到脚连同那一缕白胡须都跟着颤抖。 而龚遂和王式微笑着频频点头,他们再无任何担忧了:天子收拾一个韦贤,绰绰有余! “韦阁老,朕再问你一次,儒生到底能不能以吏为师?”刘贺往前走了一步再逼问道。 “陛下,就算要以吏为师,就算庠学中可教那些微末之学,但科举怎可以此作为考试标准?” 韦贤仍然梗着脖子,但是已经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半步,而在心中更是退了一大步。 刘贺非常满意,拳怕少壮,自己的兵卒登上韦贤的城墙,对方的军阵已经摇摇欲坠。 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 刘贺不会现在就罢兵,他要将韦贤打得丢盔弃甲。 “韦阁老是觉得靠这些微末之学,是选不出人才咯?” “若是陛下坚持,儒生学一学微末之学也无伤大雅……” “但是如果当做科举考试的标准,那选出来的人岂不是就是一群工匠、商人、算吏和农人,又怎可治理好大汉呢?” 韦贤的恼怒已经弱化成了蛮不讲理,虽仍然嘴硬着不肯认输,但是却已经没有先前要拼命的架势了。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士气如此,人心也是如此。 “韦阁老的言下之意,是说工匠、商人、算吏和农人都不是人才,不能帮朕治理好大汉咯?” 韦贤又被天子问得愣住了,这答案肯定是显而易见的,但不知道为何,他觉得前面又有天子挖好的坑。 天子真是辩才,先是曲解,而后发问,最后反击——一气呵成,毫无破绽。 若是只辩经意,那韦贤定能占据上风,但他老了,难以招架住激烈的论辩。 可是,此刻的韦贤已经顾不上细想其他的细节了,只能赌气似地点了点头。 “陛下圣明,君子不器,唯有儒生才是朝堂栋梁,学好儒术就能治好朝政!” “韦阁老说得好啊,与朕想到一处去了!”刘贺再次拍着手笑道。 当韦贤以为天子已经被自己说服,准备要松一口气时,却又看到天子那可恶的笑更明显了一些。 完了,自己好像又掉进天子挖的坑了。 “但是!朕只同意韦阁老一半的话,另一半不敢苟同!”刘贺斩钉截铁地说道。 坐在右侧榻上的张安世等人,心底不停地冒凉气儿,他们小看了天子在儒学上的造诣啊。 与他们形成鲜明对比的则是王式,他是越来越欣慰和坦然了,更有大事将成的喜悦。 这半年来,天子和霍光在朝堂上斗得不死不休,王式则两耳不闻窗外事,躲在夏侯胜的府中自成一统。 当然,王式和夏侯胜不是为了躲清闲,更不是怕引火烧身,而是在做一件大事。 他们正将天子手抄出来的那些经书,校订成一部可以横扫天下各派的“十三经”! 霍光未倒之前,王式不知道那“十三经”能不能问世。 现在霍光倒了,“十三经”就能发挥出巨大的作用了。 以前,王式还隐隐担心那些经书是天子从别处寻来的,今日看到天子和韦贤的争辩,他再也不疑了。 这天子就是当今的第一大儒,远超所有人。 作为唯一的知情者,王式当然就平静了许多,他压抑着内心的激动和狂喜,稳稳地坐在榻上,准备欣赏一场大戏。 当王式一边摸着自己的胡须,一边饶有趣味地观察他人的神情时,意气风发的天子再次说话了。 “朕同意韦阁老所说,儒生确实是大汉的栋梁……” “但朕不认为只懂儒经的人是儒生,更不认为只懂儒经的儒生是栋梁……” “一个人是不是大汉的栋梁,不在于能解多少经,而在于能不能为天下苍生做些事情。” “是为天下为苍生,而不是为了一派一家,更不是为一人一世。” “能让一亩地多产几斛粟……” “能让一把刀多砍用几年……” “能让百姓再少一些病痛……” “能让新生幼儿少夭折些……” “这才是真正的的儒生!” “这才是仲尼先师要的经世致用!” 刘贺坚定地说着自己对儒生的评价和定义,所言的要旨意正是后世王夫之和顾炎武的“经世致用”四个字。 从孔子初创开始,儒学本身就有极强的入世属性,到了大汉之后更是如此。 但是如今,普天之下强调的都是“以儒为师”,认为儒生只要研究传播经学的要意,就能教化天下,就能解决所有的实务。 而儒生在为官理政的时候,也只不过是以“道德教化”为调节器,居中调度,而并不会去面对、解决真正的实际问题。 但是,从“五经”中可以找到所有问题的范本吗?显然是不可能的,这就是问题所在。 孔子周游列国,可不只是为了传播儒家看不见、摸不着的理念,更是为了实践自己的政治理想。 所以儒家天然就具有入世的价值观,否则也不可能要求君子精通“六艺”。 刘贺所提出的“经世致用”,可不是简简单单的四个字,而是儒家千余年之后的最后一个高峰,是对儒家入世精神的高度概括。 此时提出来,对大汉的儒生自然更有极强的冲击力。 所以,当“经世致用”这四个字在温室殿响起时,殿中的气氛又发生了一些变化。 不管是已经老迈的苏武和龚遂,或是张安世和丙吉这样的壮年人,还是禹无忧这个刚刚加冠的年轻人……眼神和表情都变得肃穆起来。 就连正在与刘贺唱对台戏的韦贤,都不禁眼前一亮,似乎听到了与众不同的高论,不满和抗拒又弱了许多。 “《春秋左氏传》有言……” “夫圣王之制祀也,法施于民则祀之,以死勤事则祀之,以劳定国则祀之,能御大灾则祀之,能捍大患则祀之。非是族也,不在祀典。” “所以,以死勤事乃儒生也,以劳定国乃儒生也,能御大灾乃儒生也,能捍大患乃儒生也。非是族也,不是儒生。” 《春秋左氏传》虽然不算显学,但是也是货真价实的儒经,左氏更是仲尼的好友,是儒家的先贤。 刘贺引用《春秋左氏传》作为结尾,再次说了“经世致用”的核心,有理有据,让韦贤无处反驳。 韦贤的脸色又由红变得灰,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两步,这两步仍很小,但是意味着他的全面溃退。 但是,刘贺不会给对方任何的喘息机会,他神情淡然地往前逼进了一步,夺取韦贤让出来的战场。 求全订! (本章完) 第458章 朕认为董仲舒太狭隘,其言不如改成【百家合流,独宗儒术】! “韦阁老刚才说得言之凿凿地说这算吏、匠人、农民、法吏之中,出不了人材……这似乎有几分武断了。” “朕以为算吏可是儒生,匠人可是儒生,农夫可是儒生,商人也可是儒生,那么这法吏自然更可以是儒生。” “儒术既然可以起到匡扶人心、明礼教化的作用,就更不应该避世,也不应该把三教九流排除在外……” “而是应该将天下人都变做儒生,将百家之学尽数归入到儒术当中。” 说到此处,刘贺停顿了片刻,让在场的几个朝臣咀嚼了一番这几句话之后,他才继续往重点讲去。 “昔日,董子提出‘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之说,振聋发聩,余音犹在,让大汉一统。” “但是今日再看,朕以为董子此言论未免有一些狭隘,百家之学仍有其可取之处……” 此时,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了天子身上,众人没想到天子竟然贬斥董子的言论,难道又有什么惊人之语吗? 就连已经为天子才学所在折服的韦贤,都再次有些愤怒起来了,那好不容易白下去的脸色就让又开始涨红了。 在愤怒之下,他有一些恐惧,他生怕天子会脱口而出,说出“不再独尊儒术”的暴论来。 若是真的发生这样的事情,韦贤做好了死谏的准备——他会当场撞死在这殿中! 可是,天天没有给他殉道的机会,天子接下来说的话,让韦贤觉得又惊又喜。 “所以朕以为,‘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应该改一改,改成‘百家合流,独宗儒术’!” 这八个字微言大义,刚一出口,就让这殿中所有的朝臣耳目一新。 天子不是要把百家废除,而是要将百家归入到儒家当中,让百家成为儒家的分支! 如果说“罢黜百家,独尊儒术”解决的是当下和未来的事情。 那么“百家合流,独宗儒术”却能连带解决以前过往的问题。 “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的观念提出来不过几十年,这让儒家的地位在朝堂和民间飞快提高,但是百家日益衰落。 作为后来人,刘贺自然知道在原来的时间线上,儒术最终在社会的各个层面占据着牢固的地位,几乎是无可动摇。 但对于生长在当下的人来说,却是看不到这一点的——他们想象不到儒家后来会成为一个超越君权的庞然大物啊。 因为在之前的几百年来,他们看到的是百家的轮流登台而已——儒学并没有什么过人之处。 春秋战国时是百家争鸣,大秦之时是法家当道,大汉前百年则是黄老道学,到这几十年才独尊儒术。 如此算下来,儒术占据主导地位的时间竟然是最短的。 这也是韦贤站出来冒死进谏的原因。 天下的大儒也担心天子再一道诏令夺去儒术的尊崇地位。 毕竟法家、道家、阴阳家、兵家的实力仍然很强,其余各家也还或多或少有一些拥趸。 哪怕是最没落的墨家,不也还有游侠这种遗存吗,不还是被低微平凡的工匠奉为祖师? 天子如今提出“百家合流,独宗儒术”,自然是要把百家的精髓吸收到儒家当中来,用儒学来解读拆分百家之学。 和“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相比,这新举措更柔和但是力量更强大,可以在不声不响当中,逐渐消化掉其他各家。 既然想要吞掉其他各家,那就应该容纳其他各家拥趸,变得更加开明。 所以,要将法吏算吏这些人都融入到儒生当中,而不是将其排除在外。 其实,这也不是刘贺的首创,在之后的一两千年里,儒学同样吸收了百家的一些理念,形成玄学、心学和理学,乃至新儒家。 而在现在,儒家不也已经将阴阳家的阴阳灾变之说,融会贯通到了儒经当中吗? 只不过,刘贺觉得这个进程要更快一些,吸收容纳的内容和要旨也要更务实些。 另外,还有一层不能说的意思,反过来看,这儒学变成这样,还能叫儒学吗——这也是消解儒学的过程。 另一边,韦贤也想清楚其中的关节了,更看清了天子下的这盘大棋。 他顿时觉得自己刚才的反抗有一些可笑:似乎自己目光短浅,而天子没那么癫悖。 难怪天子刚才提到科举考试的时候,要求各科的考生均要加考一门以儒学为基础的明经。 原来是逼着所有人都去学儒经啊。 以前,其他各派的拥趸想要出仕而不得,索性就不出仕了。 现在,其他各派的拥趸有了出仕为诱饵,也会去适当学儒。 天子远谋如此,天下之幸,儒术之幸啊。 虽然心中对天子多了许多的认可,但是韦贤仍然板着脸,不苟言笑。 “韦阁老,你可还有什么疑问吗?”刘贺问道。 “陛下高屋建瓴,老臣比追不及,这科举制和庠学制老臣认为有可取之处。” “而‘百家合流,独宗儒术’更是高瞻远瞩,陛下精通儒学,乃当代大儒。” “刚才冒犯天颜,请陛下降罪!”韦贤说完,终于弯下了挺得笔直的腰,跪在地上向天子行礼请罪。 刘贺终于逼着韦贤认输低头了,但是他却并没有感到任何的高兴——韦贤仍然是话里有话。 韦贤对‘百家合流,独宗儒术’倒是大加赞赏,但是对庠学制和科举制还有所保留。 说“科举制和庠学制有可取之处”,那就是还有不可取之处咯? 这个老贼,真是可恶又难缠。 刘贺沉默地想了想,很快就明白问题出现在了何处——通行版经书的问题! “韦阁老不必请罪,朕说过了,今日在此,无人有罪。”刘贺故作怕平静地说道。 “陛下高瞻远瞩,老夫心悦诚服,但是对这科举制和教育制,老夫还有一事,想请陛下三思而行。” “何事?”刘贺冷漠地说道。 “裁定通行版经书一事,望陛下收回诏令。”韦贤再次下拜说道。 几个月之前,刘贺第一次在长安城试行科举制时,就下诏要裁定通行版经书。 刘贺提出此议的时候,就在儒林之中引起了轩然大波——很多儒生都强烈反对。 若不是在那之前,刘贺借着夏侯胜“诽谤孝武皇帝”的事情,抓了一批朝堂上的贤良文学。 儒生们恐怕会大闹特闹的。 看来,这是推行科举制和庠校制的最后一个阻碍了。 反对此事的不是普通的儒生,而是有名望的大儒们,甚至巨儒们。 天下大儒不愿让天子来裁定通行版经书,最主要的原因就是担心失去解经权。 在如今的大汉,虽然被立为博士官的称为官学,但是私学传播仍然十分旺盛。 甚至可以说私学强过官学——私学流传得足够广,朝廷不得不将其立为官学。 而且,这几家被立为官学的学派,其实只具有一定的象征意义,但是并不会对朝政产生实际的影响。 但是,如果天子裁定出通行版经书,那事情彻底就变了——官学的地位会迅速提高并且开始更直接地影响朝政。 郡学、县校和太学教的是通行版经书;科举制考的也是通行版经书。 如此一来,天下儒生还哪里会去学私学各派的经意呢? 更别说儒生在庠校中,还能领到一个月几斛的粟米,也非常诱人。 在庠校制、科举制和粟米这些措施的加持之下,通行版经书会成为真正意义上的官学。 估计用不了多久,除了被定为通行版经书的那几家官学之外,其余各派就会逐渐消失于草莽之中。 而一旦民间私学的各家各派消失了,被立为官学的那几家学派又怎么还可能与天子分庭抗礼? 狡兔死,走狗烹;燕雀尽,良弓藏。 没有了需要笼络制衡的私学,被立为官学的各家各派也会失去利用的价值。 到时候,儒家和儒术,岂不是就任由天子摆弄和使用了? 那与内官有什么区别呢? 所以,韦贤反对“通行版经书”,实际上反对的是“用通行版经书来做科举的取士标准”。 试可以考,百家之学可以加,但不可只考一家儒经,儒术内部要百花齐放,各家各派要一同分享解经权! 天子手中只要没有通行版经书,那他就不可能将儒术和儒生操控在手中! 从韦贤的视角来看,他对“五经”都非常精通,师承大儒江公,是治《鲁诗》的大儒。 而《鲁诗》如今更是已经被立为官学,所以,韦贤所学的《鲁诗》被裁定为通行版经书的可能性极高。 但是,为了儒学的长久利益,韦贤仍然要阻挠天子。 韦贤这坚决的反对,自然让刘贺非常不悦! 他没有立刻回应对方的请求,而是任由他跪在地上。(本章完) 第459章 皇帝的豪赌:输了,威严荡然无存;赢了,罪同焚书坑儒! 刘贺默不作声地转身走回了上首位,重新坐回了自己的榻上。 “韦阁老,裁定通行版经书,重新再定官学,这是朕数月之前下的一道诏书……” “你此刻让朕收回诏书,岂不是要让朕自食其言,朕在天下人面前如何自处呢?” 刘贺定下来的事情,不管是对是错,绝不可能收回来的。 有了第一次,就有可能有第二次,反反复复,君威何在? “陛下,可到了辩经那一日,陛下若不能平息各派争执,拿出一个服众的结果,更会有损天威啊。”韦贤拜得是更低了几分。 “听韦阁老的话,是怕朕才学不够,不能裁定群经的优劣,从而失威于儒生,失威于天下吗?”刘贺冷笑道。 刘贺不仅是笑这老儒自以为是,更笑这老儒鼠目寸光。 到了此刻,竟然还天真地以为刘贺只是要“挑出几家儒经立为通行版经书”。 但是实际上,刘贺是要用自己抄默的出来的那份“十三经”另起炉灶,一劳永逸地解决问题。 这“百家合流,独宗儒术”其实还有后半句:“儒术大统,皆归君上”! 韦贤始终跪倒在地上,所以自然没有看到天子那有些残忍的冷笑,他只是自顾自地往下说去。 “陛下,裁定经书、再立官学都是大事,天下大儒群贤毕至,陛下虽然聪慧圣明,但是说到对经意的了解,恐怕……” “嗯?朕刚才连韦卿都能辩服,难道辩不服不了其他的大儒吗?”刘贺半正经半玩笑地问道。 “老臣只不过是这儒林中的一颗稗草而已,米粒之珠,何敢放光华,儒林巨擘不知几何?”韦贤仍然不敢直起身。 “说来说去,韦阁老还是怕朕赢不了这天下的大儒巨擘啊?”刘贺挺身追问道。 “陛下恕罪,老夫直言不讳,陛下一定赢不了!”韦贤再次说道。 “但是,朕想试一试,万一赢了呢?” 天子这句平淡到极点的话,再次引来了殿中所有人齐刷刷的目光——连同韦贤都直起了腰。 除了王式之外,每个人的眼中都有是惊讶。 天子虽然辩赢了韦贤,在同龄人中已算是有才学之人了。 但是,那些不在朝堂任重臣的大儒,可不像韦贤那么好对付。 韦贤在朝堂为官几十载,虽然仍是儒家的忠实信徒,但多多少少能平衡实务和读经之间的关系。 那些大儒就不同了,他们才不管天子会不会发怒,更不会管新政能不能施行,也不会考虑折中之策。 想要强按他们低头喝水,放弃自家的经书而用别家的经书,无异于要他们的命,一定然会拼死抵抗。 这些大儒和那在朝堂上大骂天子“暴君”的夏侯胜一样,个个都视儒经为命根子,定然会与天子争斗到底的。 天子与他们争辩,绝无赢的可能性! “陛下,恕老臣直言,陛下赢不了。”韦贤波澜不惊地说道。 “朕答应韦阁老,若朕不能说服天下大儒,裁定出通行经书,立下新的官学,朕就再也不提科举制和庠学制了!” “陛下当真?”韦贤浑浊的眼中多了一丝狂喜,天子太冲动和稚嫩了,竟然会答应此事。 “君无戏言。”刘贺毫不犹豫地回答道。 “谢……”兴奋的韦贤正要做行大礼的谢恩模样,但却立刻被刘贺打断了。 “韦阁老,朕既然下了重注,你不会想空手套白狼吧,你要下什么注来与朕对赌此局呢?”刘贺狡黠地笑道。 “下、下注?”韦贤有些发懵,他从未想过会在这君臣议政的温室殿里,听到城北泼皮才会挂在嘴边的字眼。 “赌场之上无父子,自然更是无君臣,韦阁老不会没有去过北城郭的斗鸡寮吧?” 天子又开始癫悖孟浪了,竟然将朝堂大事比做了走狗斗鸡那样的事情。 但是,看到了一线生机的韦贤没有再劝谏,他梗着脖子说道:“微臣所有之物皆为陛下所赐,陛下想要老臣用何物下注,只管下旨。” “好,韦阁老仍然有少年侠气,朕不要别的什么,若朕能说服各位大儒,裁定出通行版经书……” “那就请韦阁老来担任第一次国试的主考官,为朕选拔人才,伱看如何?” 这又是刘贺杀人诛心的一个阳谋,韦贤是儒林在朝堂上地位最高的人——官职和品秩超过龚遂和王式。 而且,韦贤反对科举制、庠学制和通行版经书的事情很快就会传播出去,他将会成为反对派的标杆。 如果之后由韦贤来担任国试的主考,按照科举制来选拔人才,那将会是一件极具象征性的事情。 犹如将对方的先锋大将变成了自己的爪牙,不知道可以招降多少的敌人。 韦贤自然看出了天子的心思,但是他的话已经放出去了,没有收回来的可能性。 他心想着天子绝不可能有取胜的希望,于是就咬了咬牙,当场就答应了天子的要求。 一边的张安世身为内阁首席大学士,本应该站出来劝天子不要行险,但是最终他只是象征性地请天子三思之后,就没有多言了。 他希望年轻气盛的天子在儒林的身上吃一个不大不小的亏。 也许吃了这个亏,那么天子的威严会稍稍下降,会更容易听他们的谏言吧? 丙吉和刘德也有同样的想法,所以整个内阁保持了诡异的安静和镇定。 反倒是外朝官的龚遂和苏武情真意切地劝诫天子,请天子先私下与大儒言明其中关节,争取获得他们的支持。 当然,这个请求被刘贺拒绝了:那只不过是浪费时间罢了,要辩就要不留任何的余地。 “至于辩经的流程,朕还要再想想,定下来之后,自然会告诉韦阁老和诸位爱卿的。” 于是,这场规模极小的朝议在“各怀鬼胎”的氛围中结束了,参加朝议朝臣们表情各异地向天子行礼之后,就离开了温室殿。 片刻之后,这温室殿中就只剩下刘贺和王式了。 王式留下,自然因为王式是天子此役要仰仗的军师和先锋大将——他们还有许多事情要商议。 …… 刘贺坐在榻上,目送其余人离开温室殿的院子之后,终于用一种更平和的目光看向了王式。 这老人比之前又沧桑了许多,看来在刘贺平定霍乱的这段时间里,王式也没有少操劳。 年过古稀的王式在校勘通行版经书的事情上,殚精竭虑,配得上封侯了。 “王傅,韦阁老将今日的事情传出去之后,大儒们恐怕要将朕视为眼中钉,肉中刺了。”刘贺笑着自嘲道。 “陛下,刚才有一句话说得极对……”王式正色道。 “哪一句话?” “儒学也好,儒生也罢,心中还是想为这天下做一些事情的。”王式点头说道。 “所以王傅的意思是……” “那些儒林耆宿确实很棘手,但是普通的儒生,未必不愿意行这科举制,说不定他们与天子所想一样。”王式开解道。 刘贺默然不做声,他明白王式所说不虚,如果天下儒生真的如铁板一块,又怎么可能学派林立呢? 在原来的时间线上,儒学或者说经学完成最后的合流和统一,也是由皇权来主导的。 “只是要做此事,陛下可能要担一些风险……”王式有些苍凉地说道,言语之中有藏不住的忧虑。 “什么风险?” “若是此事败了,陛下的威严会受损;如果陛下赢了,恐怕会背上‘焚书坑儒’的骂名。” 刘贺咀嚼着王式的这句话,不由自主地将视线转向了殿门处。 坐在此处向外看去,只能在殿门的上半部分看到一方窄窄的天空——其余则被远处的宫墙屋檐遮住了。 以前,刘贺觉得这未央宫像是一个巨大的监牢,现在再看,则更像是一个深不见底的枯井。 目之所及的那一片湛蓝的天空,就是枯井的井口。 未进入这枯井时,刘贺还会幻想在史书上留下一个好的名声,至少后来人会给自己一个庙号。 但是久坐枯井中,井外的天地早已经是另外的世界了,和这井中的方寸之地又有什么关联呢? 至于微末的身后事和身后名,就更无关紧要了。 始皇帝横扫六合,一统中原;书同文,车同轨;定度量衡,行郡县制;修驰道,建长城…… 短短几十载,为天下做了不知道多少的事情。 但是在之后的千百年里,不知道有多少人咒骂始皇帝是暴君! 直到儒生和儒术真正衰落下去,始皇帝才得到了正名——始皇帝都能被正名,刘贺又何惧哉。 “王傅真的认为天下人会说朕是暴君吗?”刘贺问道。 “至少有一些人会这样说的。”王式如实答道。 “知我罪者,唯其春秋。”刘贺再次用仲尼的一句话给出了自己的回答。 “陛下恕老臣妄揣圣意了。”王式连忙谢道,他听出了天子的决心和果敢,很是动容。 “王傅,此次辩经犹如领兵作战,你是朕的军师和先锋,朕想听你说说如今的战局。”刘贺将话题引回了正题。 “陛下垂训即可,老朽定然是知无不言。”王式回道。 “朕现在想知道,朕的敌人到底有哪些?”刘贺问道。 刘贺知道面对的敌人是天下的大儒,也知道天下大儒又分为各家各派,但后世的史书对此所记甚少,他并看不清全貌。 “陛下是想知道概貌,还是想知道细节?”王式笑道。 “简明扼要,深入浅出,自然是最好的。”刘贺答道。 “老朽明白了,那恐怕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完的,老朽想让陛下赐茶。”王式突然正色道。 求全订! (本章完) 第460章 恩师竟给朕备好了儒林奇兵!壮哉!朕何惧韦贤老儿? 此刻,王式坐得更直了一些,两腮搭拉着,又端起了“昌邑王傅”的那个架势。 看到这老儒古板的模样,刘贺不禁哑然一笑,马上就让侍立一边的樊克去备茶。 不过片刻的时间,茶和水就端上来了。 刘贺请王式对案而坐,仍然执弟子之礼向王式敬茶,而王式也受之无愧。 这场面,竟然与王式大闹昌邑王府的那一夜有些相似:人相同,茶相似,也在宫殿中。 那一夜,刘贺第一次向自己不喜的王式透露了想要南面称帝的想法。 那一夜,王式第一次意识到自己虽然垂垂老矣,也还应该做些实事。 那一夜,王式带着自己老奴默设下了一个陷阱,杀了广陵王的细作。 此情此景,仿佛就发生在昨日。 茶过三旬,君臣二人得到了片刻的歇息,刚刚与韦贤争论的心,终于变得平静了一些。 终于,王式意犹未尽地放下了手中那还微微发热的空茶杯。 王式又抖了抖宽袖上不存在的灰尘,终于说了起来。 “儒术和儒经自然皆宗仲尼所作的五经,但是儒家先贤辈出,又有子夏、子思、孟子、荀子著书立传……” “在今日的大汉中,历代先贤大儒所著颇多,大而化之自然都可以称为儒经,但是 被朝堂认可的儒经就只有五经。” 刘贺这是知道的,在大汉,儒经的范围非常狭窄,后世十三经中的许多本,都还没有获得经的资格。 就像后世大名鼎鼎的《孟子》,要到一千多年后的两宋,才被大儒朱熹抬到经的地位。 “经者,织之纵丝谓之经,必先有经而后有纬,是故三纲五常六艺谓之天地之常经。”刘贺点头说道。 王式一愣,没想到天子对这枯燥生僻的训诂之学也有研究。 “陛下好学问,解释得颇为通透完整。”王式赞叹道,越发觉得天子有大才。 “略懂略懂。”刘贺有些尴尬地说道,这哪里是他的高见,东汉许慎的《说文解字》上写得清清楚楚。 剽窃后人的学术成果,刘贺总是有些于心不忍,但即将要到辩经的关键时刻了,恐怕是要“多多地抄,用力地抄”了。 “在如今的大汉,不管是官学和私学,最为推崇的就是‘五经’——《诗》《书》《礼》《易》《春秋》。” “历代先贤大儒研究‘五经’,而后又分为不同的师法和家法……” “何为师法,何为家法?”刘贺听到了自己没有听过的内容,连忙就追问。 “陛下可以认为师法乃一派之始,家法乃师法之下再出细分。” 王式解释到此处,看天子似乎已经有些迷糊,索性就用《春秋》来举例子。 “《春秋》分为三经《公羊》《谷梁》《左氏》……” “董仲舒通《公羊》,从他开始《公羊》被立为官学,所以董仲舒之说乃师法。” “而后弟子又细解董仲舒疏通的《公羊》的经意,又可分为各家公羊学。” “师法高于家法,儒生要尊家法更要尊师法,只可解读,不可更改,否则就是大逆不道!” “但是家法中又有大小之分。” “说到底,师法和大的家法就是大派,小的家法就是小派。”刘贺说道。 “陛下也可以如此理解。” 刘贺听到此处,有了更清晰的了解。 这意味着不需要去管那些零散杂乱的小家法,只需要将“师法”和重要的“家法”辩赢,也就一赢百赢了。 “王傅,那敢问博士官中,有哪些儒学大派?”刘贺急切地问道。 “陛下此问差矣,各位博士官只是各儒学大派推出来的一人罢了,陛下要问的是,天下有哪些儒学大派?” “请王傅赐教。”刘贺原本有些混乱的思绪,逐渐有些清晰起来了。 “在如今的太学里,被立为博士官的总共有五经七师。” “被立为官学的儒经总共有五部,分别是《尚书》《易经》《春秋》《诗经》《礼经》。” “但《春秋》分为《春秋谷梁传》和《春秋公羊传》,《诗经》分为《齐诗》和《鲁诗》。” “所以说,在当今的大汉,影响力大的儒学大派,一共有七家?”刘贺问道。 “正是。”王式答道。 “王傅,还请你再给朕说一说,如今这各经的博士官分别是何人,他们身后各派的儒学最精深者又是何人?”刘贺问道。 “《尚书》博士官如今空缺,而且前后几任博士官皆出自夏侯氏,前任博士官乃夏侯建,背后的大儒是他的叔叔夏侯胜。” 刘贺听到此处想起来了,这叔侄二人几个月前被自己判了徒刑,而后又被自己偷偷赎刑,还跟着王式帮自己校勘经书。 虽然他们还不知道“楚吉”就是自己这个天子的化名,但是赎刑之事也算受过自己的“恩惠”,想来暂时不会反对自己。 “夏侯胜叔侄二人,是否还跟着王傅校勘朕抄墨的那些经书?”刘贺试探着问道。 “那是自然,这已经快半年了,他们未曾出府一步。”王式高深莫测地笑着,似乎知道天子要问什么。 “那……那朕是否可以认为这夏侯氏不会站出来反对。”刘贺再次问道。 “陛下圣明,正是如此。”王式笑赞道。 “那他们是否已经知道,朕就是经书上的‘楚吉’?” “陛下交代过,让老夫不许透露其中的关节,所以老臣不敢向他们透露。” “好好好。”刘贺有些心虚地点了点头,少一路敌人,总是一件好事。 如此一来,《尚书》一派暂时没有太大的威胁。 “《易经》博士乃田王孙,《易经》是后起之学,田王孙算是开派之人,拥趸不算多,他自己就是此派的大儒了。”王式接着解释道。 “田王孙这个人朕还记得,当日夏侯胜撺掇儒生闹事,他站在了朕这一边……” “后来虽然他是第一个在朝堂上反对朕裁定通行版儒经的人,但似乎也不强势,朕以为他不会是此次辩经核心人物……” “王傅,朕猜得是否还有几分道理?” 刘贺自顾自地分析完了一通之后,看着王式认真地问道。 “陛下又猜对了,数月之前,陛下在朝堂上宣布裁定经书之事后,正是他派人给天下大儒去信的。” “如此一来,《易经》这一路敌军,朕也不需要太担心,至少不是朕要面对的强敌。” “正是。”王式摸着自己的胡子得意地说道,对天子的缜密的心思非常满意。 “王傅,请接着往下说去。” “《鲁诗》的博士官乃是薛广德,是老朽的学生,但《鲁诗》中还有一个大儒正是韦贤。”王式说道。 “那王傅和韦贤谁更大一些?”刘贺颇为孟浪地笑了一下,开了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 王式对天子突如其来的孟浪倒也不气不恼,反而是心领神会地干笑了两声,而后就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韦贤师承江公和许生,老臣师承徐生和许生,我二人倒算是半个同窗……” “若是论做官和名望,自然是韦贤的名望高,毕竟老朽是左官嘛。”王式说到此处时,有些苍凉又有些欣慰。 开始,刘贺不明白王式为何会出现这矛盾的两种表情,直到想起了左官乃是诸侯属官之后,才明白其中深意。 当年学成之后,韦贤直接成为了博士官,留在了长安,获得了给孝昭皇帝讲《诗》的机会,而后平步青云。 但是王式则去了昌邑国,成为了两代昌邑王的老师——不仅“荒废”了日子,更是失去了回到朝堂的机会。 说到底,刘贺父子竟然就是王式治学为官的绊脚石——若不是刘贺承续宗庙,那王式恐怕一辈子都要呆在昌邑那“穷乡避壤”了。 想到此处,刘贺突然站了起来,拜在了王式的面前。 “陛下……这可使不得!”王式有些惊愕,急忙就要站起来躲闪。 “孽徒刘贺向王傅请罪,昔日荒废学业,对王傅更是多有不敬,实属大逆不道,今日向王傅谢罪……” “请王傅安坐,受朕此礼。”刘贺异常坚决地说道。 年迈的王式听到这几句话,原本已经老硬的心猛然抖了一下,一时哽咽,终无以成言,欣慰地点了点头。 天子果然是长大了啊。 刘贺连拜了三次,而后才在王式的反复催促之下,坐回了榻上。 “如此说来,这《鲁诗》一派,算是朕的大敌了?”刘贺敛容问道。 “陛下莫要着急,虽然老夫的名望没有韦阁老高,但是……”王式如顽童般狡黠地笑了笑。 “但是老夫教出来的学生比韦贤要好啊!” 刘贺原以为王式又是在宽慰自己,刚想要辞谢,但看到对方的狡黠逐渐变成自得之后,他终于明白了过来。 王式的这句话,一语双关! “韦贤的学识只传给其亲族中的子侄辈,佼佼者当属其子韦玄成……” “老朽不才,但是在昌邑也没有虚耗时间,也教了不少的学生……” “薛广德、张长安、唐长宾、褚少孙都是老夫的学生,才学都要超过韦玄成,日后都是可开宗离派的。” 刘贺听到此处,脑海中浮现了一些模糊的知识。 王式刚才这句话说得没错,薛广德、张长安、唐长宾、褚少孙、韦玄成而后都开宗立派了。 如此算下来,《鲁诗》一派的“敌人”只不过外强中干,竟然只有韦氏父子反对自己,其余的人竟然成了自己的援军。 虽然上阵父子兵,但是王式带上那群学生,这《鲁诗》一派中算是二打五,优势在我。 刘贺心中又是一阵狂喜,但他仍然压抑着这份激动,再次问王式道:“王傅,几位师兄可愿意为朕助阵?” “呵呵,陛下来长安之前,老夫就给他们写过信了,敢不支持陛下,老夫将他们逐出师门。”王式大手一挥,颇有宿将风采。 刘贺再次向王式拜谢,让他继续往下说,而自己连忙继续为王式烧水斟茶。 在那重新升腾起来的水汽当中,王式连喝了两大杯天子斟的茶,抹了抹嘴,才接着往下说去。 让刘贺有一些意外的是,王式没有接着往下说《齐诗》,而是先说了《礼经》。 “《礼经》的博士官乃是后苍,他也是这一派中最有名望的大儒,一定会成为陛下的助力。”王式直接给出了结论。 然而刘贺非常不解,他只记得后苍年纪不小,也有六十多岁了,在朝堂上很沉默。 而自己也没有与他单独交谈过,那一番操弄人心的手法更未来得及使用,“素昧平生”,他又怎么可能会成为自己的助力呢? “王傅的话,朕有些听不懂,望王傅明示。” “呵呵,陛下可知道开创《礼经》师学的人是何人?” “这……朕不记得了。”刘贺如实说道。 “乃是已故的大儒夏侯始昌,而这后苍正是夏侯始昌的学生。” 刘贺猛然之间,忽然想起来了! 在王式到昌邑国当王傅之前,这夏侯始昌是孝武皇帝亲命的昌邑王傅! 而且,夏侯始昌还是夏侯胜的叔叔! 两边算下来,后苍竟然也与刘贺有些渊源,至少可以让夏侯胜去说服后苍,尽量让其保持中立! “王傅,如此说来,《礼经》一派,朕也不用担心了?”刘贺一阵窃喜地说道。 “正是,不止如此,《齐诗》一派,陛下也不用担心了。” “陛下何出此言?”刘贺非常不解地问道。 “因为这后苍不仅精通《礼经》,在那《齐诗》一派中也是巨擘,《齐诗》的博士官食生正是后苍的学生。”王式笑吟吟地说道。 “而陛下准备要重用的萧望之也是他的学生,亦可让他从中再去说服,三管齐下,定能让其支持陛下的。” 联系刚才所说的一些信息,刘贺立刻明白了其中的关节。 这整个儒林被王式这样一分析,脉络立刻就清晰了许多。 而刘贺也终于意识到,自己也并不是毫无根基。 这就是天子或诸侯王的显赫之处,一生下来就在权力结构中占据着一个极好的位置,普通人难以企及的关系网早已在暗中搭建起来了。 刘贺从来没有想过,在自己如此不熟悉的儒林当中,竟然还隐藏有这样多的“人脉”。 他们未必会因为旧时的羁绊和感情而站在刘贺这一边,但是至少不会毫无顾忌地出来唱对台戏。 更何况,天子与他们有旧,帮天子也算是帮他们自己。 可是刘贺还没有高兴太久,突然又有一些别的担心,心中那统一经学的想法变得更加坚定了。(本章完) 第461章 公羊派是霸道,谷梁派是王道,朕是不讲道理的道! 因为刘贺终于直观地看到了“经学”这张盘根错节的大网,看到这张网将大半个朝堂牢牢罩住。 就拿这夏侯氏来说吧,夏侯始昌、夏侯胜、夏侯建……一门三代,都是大儒,在朝堂上也一帆风顺,官职都不低,子侄辈将来也能生发。 再比如说韦贤和他的三个儿子,都是千石和两千石的官员。而再下一代的韦赏,日后也能身居要职。整个韦氏一门的荣耀一直延续到了汉哀帝时期。 这就是经学的可怕之处。 它没有自己的意识,但是却可以让儒生和世家结成一张大网,不停地束缚大汉,最终将大汉勒死。 刘贺眼底流露出一丝杀气,看向王式时都锐利了几分。 这张网,一定要尽快剪坏。 “那就只剩下这《公羊传》《谷梁传》了,朕如果没有记错的话,他们是朕的死对头。” “陛下圣明。”王式毫不回避地说道。 刘贺当然有这个自知之明,《春秋公羊传》和《春秋谷梁传》那两个博士官的位子还空缺着呢。 因为这《春秋公羊传》博士官颜公孙和《春秋谷梁传》博士官胡常,也参与到了反对刘贺给孝武皇帝上庙号的动乱中,所以跟着夏侯建一起被刘贺给下到诏狱里去了。 虽然同样被刘贺用钱赎了刑,但是他们可没有夏侯胜那么明事理,想让他们帮着自己来对付其他的儒生,恐怕有一些痴人说梦了。 更糟糕的是,这公羊学和谷梁学恰恰又是当今最重要的两门经学,与大汉朝堂的关系最紧密。 “王傅,你先与朕说一说这《春秋》的事情,尤其说一说《春秋三传》的异同。”刘贺问到了最后一个关键问题。 “诺,老臣知无不言。”王式说罢,就开始向天子解释这最复杂的《春秋》了。 《春秋》又称《春秋经》《麟经》或《麟史》。 因为《春秋》记事的语言极为简练,几乎每个句子都暗含褒贬之意,所以又有“春秋笔法”“微言大义”的说法。 孔子曾经说过,编写《春秋》的目的是“我欲载之空言,不如见之於行事之深切著明也。” 简而言之,这《春秋》中蕴含着孔子的政治理想和政治评判。 于是《春秋》也就成了儒生直接参与朝政的行为准则。 比如说这“春秋决狱”就是其中的一个例子:出身儒生的官吏处置政事的时候,都会从《春秋》当中寻找依据。 但是因为《春秋》实在是过于“微言大义”了,只看原文很难参透其中的深意,于是就衍生出了许多的“传”。 在诸多的“春秋传”中,影响最大的三部被称为“春秋三传”。 成书于春秋,由孔子好友左丘明所补的《左氏传》。 成书于汉初,由战国齐人谷梁赤所补的《谷梁传》和由战国鲁人公羊高所补的《公羊传》。 《春秋三传》虽然都是对《春秋》的补充,但是他们补充的侧重点却又有所不同。 《左传》则侧重历史细节的补充,《谷梁传》《公羊传》两传侧重阐发《春秋》中的”微言大义”。 于是乎,后两者就更受到儒生及为官者的热衷,所以这两家才被立为官学,而且是最重要的官学。 虽然《公羊传》《谷梁传》这都与治国理政有非常大的关系,但是内核却有异同。 在加强皇权这一个问题上,《谷梁传》《公羊传》没有太大的差别,但是二者治理国家的具体手段却相距甚远。 《公羊传》强调的是杀伐果断,对乱臣贼子要无情镇压,属于是霸道。 《谷梁传》注重的是礼乐教化,认为施政不应过于刚猛,属于是王道。 王式就这样一口气说了一刻钟,在口干舌燥之际,才将要讲的内容全部讲完了。 虽然只是皮毛,但是也让刘贺对这两派有一个清晰的了解。 简单总结起来,《公羊传》《谷梁传》明面上都高呼“皇权至上”,但是治理国家时则是一软一硬。 二者相比起来,刘贺更喜欢前者。 “王傅,如果朕没有记错的话,董仲舒修的就是《公羊学》吧,所以他才得到了孝武皇帝的推崇。” “陛下说得对,孝武皇帝行的是杀伐果断的霸道,所以才与董子相谈甚欢。”王式回答道。 “那如今呢?” “孝昭皇帝即位之后,天下臣民想要休养生息,所以强调仁义教化的《谷梁传》越来越受到百姓的推崇了,信奉此道的官吏和儒生颇多。” “所以孝武皇帝时出的是酷吏,这十几年则是人人都争当循吏。” 听到此处,刘贺点了点头,在原来的时间线上,孝宣皇帝为了继续让天下百姓休养生息,所以选择支持谷梁学派。 而在原来的石渠阁会议上,辩经的两派正是谷梁学派和公羊学派。 最终,《谷梁传》日显,《公羊传》日衰,并且一直到汉末——这也间接造成了好汉末君王过于软弱的恶果。 只是,在站在的石渠阁会议上,不管是是公羊学派还是谷梁学派,都要遭到刘贺的打击了。 “王傅,去掉那两个被朕打压过的博士官之外,今日《公羊传》《谷梁传》这两派的领衔人物是谁?” “这二十年来,《公羊学》造诣最深之人当是眭弘,他足足有上百弟子,但是已经身死。” “其弟子中学艺最精者当属颜公孙和严彭祖。” 颜公孙被刘贺整治过,是绝不会出来掺和此事了;那么代表《公羊学》来辩经的恐怕就是严彭祖了。 “至于《谷梁学》,虽然日显,但是有名望的学者还不多,若是要推举,当为蔡千秋。” 从王式开始给刘贺“授课”到现在,已经过去整整两个多时辰了,饥肠辘辘的刘贺听了许多人的名字。 有一些他以前就知道,有一些却从未听说过——以前没有听说过的,应该就不算是太棘手。 “王傅,这个严彭祖和蔡千秋,现居何职?” “无官无职。” “可与世家有密切关系?” “亦无关系。” “他们的门生在朝堂上是否担任要职?” “他们如今不到五十,座下门生还没有在朝堂上形成气候。” “如此说来,韦贤、严彭祖、蔡千秋,顶多加上一个田王孙,就是朕要面对的敌人。” 王式笑而不语,并没有回答刘贺的这个问题。 “朕看这严彭祖和蔡千秋,似乎……还不如韦贤,更不如董仲舒,辩经之事好像并不难。”刘贺说道。 “陛下,你如此想的话倒也不算错,严彭祖和蔡千秋还未成大器,但是……陛下忘了还有一些人。”王式笑着说道。 “何人?”刘贺有些不悦地问道。 王式停顿片刻,冷不丁地说了三个字:“孔家人。” (本章完) 第462章 孔家人算老几?!挡朕的路, 刘贺听完之后,脸色一愣,险些笑出声来——不是高兴的笑,而是自嘲的笑,他笑自己愚蠢和大意。 自己竟然将这些难缠的人忘掉了。 绕了这么一大圈,终究还是绕回到了曲阜的孔府前。 刘贺既然要抢夺儒经的解经权,那是绕不开孔氏的。 “王傅,你不如一开始就先说这三个字,朕也就不用记那么多人名了,简直空欢喜一场。”刘贺刻薄地摇头说道。 “老夫老啦,只不过是想多教一些东西给陛下,陛下恕罪。”王式毫不在意地说道。 “那再有劳王傅解释一番,和朕说说如今的孔家是一个什么情形吧。”刘贺无奈地说道。 这一次,王式没有托大了,而是干脆利落地说了两个人的名字。 刘贺听罢,只觉得一阵头痛,这两个姓孔的人,是一个比一个不好对付啊。 在来到大汉之前,刘贺就知道孔家在大汉拥有超然的地位。 或者说,正是从大汉开始,孔家才一日尊崇过一日,而这种尊崇往后整整持续了两千年。 昔日,太史公写《史记》的时候,将人物的传记分为了本纪、世家、列传三种。 本纪记帝王之事,世家记诸侯之事,列传记名臣名人之事。 从世俗的身份来说,孔子最高也只是当过鲁国的大司寇,仍然只是人臣。 但是,太史公却认为“孔子布衣,传十余世,学者宗之”,所以孔氏比寻常的诸侯更显赫。 所以,在《史记》当中,就有了《孔子世家》,而非《孔子列传》。 之后的两千年里,诸侯帝王之家起起伏伏,惟有孔家延续两千余年不倒,再次证明太史公的真知灼见。 当然,孔家不倒不仅因为才学高,也因为有些孔姓子嗣太会见风使舵,太会写降表。 不过,这都是后话了,在今日的大汉,孔家还没有出现过这种不肖子孙。 此时的孔家在地位上还没有达到顶峰,但是对经学和儒术的影响却又正处于最强的时候。 毕竟,距离孔子那个时代还不远,孔家因为其特殊的地位,在解读经意上有天然的优势。 况且,和后世孔家的“徒有其表”不同,现在的孔家在读经这件事情上,可是出了不少有真才实学的大儒啊。 而王式提到的这两个人正是大儒中那最大的两个——孔安国和孔霸! 孔安国是孔子的十世孙,孔霸是孔子的十二世孙,但是二人并非祖孙关系,而是叔祖和侄孙的关系。 孔霸的爷爷孔武是孔安国的兄长。 今年,孔安国已经八十多岁了,而孔霸才五十有五——正是壮年时。 在原来的时间线上,是由孝宣皇帝给孔家封的关内侯——褒成君。 第一个褒成君正是孔霸,当时,孔安国已经作古了。 但是去年年底,刘贺直接就将孔家封成了列侯——褒成侯,因为孔安国还在,第一任褒成侯就落到了孔安国的头上。 刘贺记得非常清楚,在原来的历史时间线上,孔安国应该是在去年死的吧?! “王傅,这褒成侯今年是何年纪了?”刘贺带着一丝侥幸问道。 “算下来,今年已经八十二三岁了吧。”王式掐指算道。 在儒经解读这件事情上,活得久就是最大的本钱——同辈死绝了,后辈不敢得罪,地位就超然了。 就像后世许多有矛盾的大儒,后死者到先死者的灵堂上起舞,死者也是无可奈何啊。 “褒成侯这么老了,会不会已经……”刘贺犹豫了片刻才说道,“会不会已经死了?” 王式皱了皱眉,他看到了天子脸上的期待,误以为后者是在咒孔安国早薨,不禁摇头。 天子此问,未免太孟浪阴毒了一些吧。 “褒成侯虽然已是耄耋之年了,身体也一直不好,许久没有离开过曲阜了,但微臣并没有收到丧讯。”王式回道。 就算不谈孔安国在儒林中的地位,他此时已经是天子所封的褒成侯了,如果薨了,是要立刻上奏朝廷的。 “王傅,有没有可能褒成侯已经薨了,只不过路途遥远,丧讯还没有传来而已?”刘贺仍然期待地问道。 “陛下!咒人暴死不似仁君!”忍无可忍的王式出言向天子进谏。 刘贺也意识到自己的嘴脸有些可恶,连忙干咳两声,恢复了天子的威严。 “朕只是担心褒成侯的身体罢了,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嘛。”刘贺找了一个理由,半真半假地搪塞了过去。 “那倒是老臣妄揣圣意了,陛下莫要担心,老夫不久前刚刚收到孔霸的来信……也提及了褒成侯的身体。” “去年先帝大行之后,褒成侯确实也病倒了,而且一度危重,粥水难下,原本已经危在旦夕。” “没想到后来连喝了几日的清茶,竟然有好转,信中说褒成侯年前就能下地了。” “陛下,这喝茶的法子是您想出来的,倒也算是救了褒成侯一命。”王式说完,又喝了一口茶,不停地砸着嘴。 刘贺心中是有苦说不出,当年为了让百姓接受喝茶的习惯,他派禹无忧们处处散播“茶可以包治百病”的说辞。 没想到,这孔家人竟然也信了,而且还歪打正着地让孔安国这个该死之人,又活了过来,成了刘贺最大的对手。 刘贺简直就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打碎了牙和着血往下咽啊。 但这也是难以避免的问题,到了这个时候,身为天子的刘贺一举一动都会影响到天下大势。 许多事情的走向变了,许多人的命运变了,许多社会条件也变了。 这意味着刘贺将要面对的情况会越来越复杂,而他对天下大势的把控也会越来越弱。 “王傅,如此说来,这褒成侯也会来长安?”刘贺有些低落地问道。 “想来应该不会,毕竟大病初愈,又已经是耄耋之年,应该不会擅动了。”王式给出了自己的判断。 听到此处,刘贺的心思稍稍安定了一些。 实在是这孔安国的名望和才学太高了一些,起码有三四层楼那么高。 在孔子的子嗣当中,才学最高者莫过于大汉的孔安国和大唐的孔颖达。 旁人只能成为大儒,孔安国是配得上一声巨儒的称呼的。 只要这孔安国不在长安城露面,刘贺身上的压力小许多。 “王傅,再与朕说一说,褒成侯的地位为何如此尊崇。”刘贺再次问道。 “褒成侯精通各经,十六岁就给着伏生学《尚书》,后来又跟着申公学《鲁诗》。” 王式这第一句话,就让刘贺的后脑勺更疼了,脑瓜子仿佛要裂开了一样,炸着疼。 光是孔安国的这两个老师,那就是传奇人物——不只才学高,而且辈分更高。 伏生和申公都是战国时期的人,秦统一六国之前,他们就开始学儒术了。 大秦统一天下之后,禁止儒术,他们才各自散去——伏生甚至当过始皇帝的博士官。 有秦一代,儒经不现,儒术险些断绝。 孝文帝时,伏生诵读《尚书》,天下才得观《尚书》;申公解《鲁诗》,天下方能有《鲁诗》。 没有他们二人,天下恐怕也就没有《尚书》《鲁诗》这两经了。 孔安国能和他们二人学经,可见辈分高到了什么地步。 同为伏生弟子的晁错足足比孔安国大了五十岁——那可是孝景帝时期的人物了。 硬要算师承的话,孔安国比董仲舒还要高一辈,比天子更四辈。 “简直是个老怪物。”当然,这句话刘贺只敢在心中暗骂而已。 “如此说来,在经学师承当中,孔安国比夏侯胜的辈分和地位更高。”刘贺问道。 “正是,不仅如此,孔安国还在校订古文经,听说已经大有所成了。”王式说道。 所谓古文经,就是用六国文字写就,藏在民间躲过秦火的儒经。 今文经,则是大汉儒生口耳相传,以通行字体隶书写定的儒经。 二者内容上有所不同,又可以相互映证。 孔安国要校订古文经,几乎是以一己之力重新开创一个经学流派。 虽然这古文经到后汉才会被重视,但足以看出孔安国经学造诣的深不可测。 幸好这老家伙病重来不了长安,否则再多几个刘贺也不大可能是对手。 “孔霸此人又如何?”刘贺问道。 “其父孔武在孝文帝时出任过大将军,他虽然师从夏侯胜,但自幼就通晓经意,应该不会听夏侯胜的劝阻。” 孔霸的名声虽然没有孔安国那么响亮,但是在原来的时间线上,汉宣帝曾经请他当丞相,但他却拒辞不就。 能被孝宣皇帝选为丞相,经学造诣不会低的。 “王傅,如此看来,此次辩经,孔霸就是儒林的扛旗之人了。”刘贺皱眉问道。 “陛下圣明,孔霸如今五十有五,正是壮年,经学造诣最为精湛,是陛下的强敌。”王式点头答道。 刘贺沉默了下来,与王式讨论到此处,许多事情就呼之欲出了。 那些将会出现在石渠阁中的大儒们,终于全部露出了真容。(本章完) 第463章 皇帝祭出辩证法,否定之否定,儒经灭儒经,儒生斗儒生! 孔霸是居中调度的主帅,韦贤是冲锋陷阵的先锋大将,田王孙、严彭祖、蔡千秋等人则是各司其职的校尉。 而在刘贺这一边,则有王式和他的门生做后盾,后苍及门生应该也会助阵,而夏侯胜等人能保持中立即可。 在《尚书》《鲁诗》能辩一个平手,《礼经》《齐诗》能够取胜。 而《易经》暂时无关紧要。 于是乎,最最关键的就是《公羊传》和《谷梁传》了。 战将已经定下来了,刘贺需要排兵布阵了。 “王傅,你认为孔霸会阻止朕裁定通行版经书呢?”刘贺问出了下一个问题。 “他们的方法倒也简单,会假装窝里斗,斗得个天翻地覆,让陛下无法收场,最后只能不了了之。”王式反而没有太多担忧。 “朕明白了,就像春秋时,齐楚宋晋吴越轮流登场,打得不可开交……周天子无力调解,只能作罢。”刘贺打了个简单的比方。 “陛下,楚汉相争的情形与之更为相似。” 王式说得对,楚汉相争时的情形也几分可比性。 各路诸侯混战在一起,项羽无力调停,自然难以成为新的始皇帝,最终只能是一个说不清道不明的“楚伯王”。 “朕不是周天子,朕也不是楚伯王;朕要做始皇帝,朕要做太祖高皇帝。” 刘贺说出这两句话之前,眼神有些空洞,但是话音刚落,就又重新变得坚定了起来。 “书同文、车同轨,天下才能大一统;今日儒经也要大一统,方能将庠学制和科举制推行下去!” “陛下只管下诏即可。”王式没有再端老师的架子,连忙从榻上站了起来,跪在了天子的面前。 刘贺没有阻止王式的举动,从此刻开始,他们不再是师生,而是君臣了。 既然是君臣,就应该有君臣的样子。 刘贺看着铫子里升腾的起来的水汽,似乎看到了群儒正在激烈地争论…… 刘贺从榻上站了起来,平视着门外那方小小的天空,心中竟然豁然开朗。 哪管前面到底是孔霸还是韦贤,直观冲杀过去,将他们砍一个粉粉碎碎。 “王式,朕命你与夏侯胜校勘的通行经书,是否已经付梓?” 刘贺的声音有些冰冷,没有任何的感情,刚才那戏谑的少年模样,再次退回了暗处。 “已经付梓了。”王式恭敬地说道。 “共有哪几部?” “《周易正义》《尚书正义》《毛诗正义》《周礼注疏》《仪礼注疏》《礼记正义》《春秋左传正义》《春秋公羊传注疏》《春秋谷梁传注疏》《孝经注疏》《尔雅注疏》《论语注疏》《孟子注疏》,一共十三经,再加一本《说文解字》。” 刘贺点了点头,微微闭上了眼睛,在心中反复地揣度着,尽可能不要有任何的纰漏。 这些儒经的名字略有不同,有些是正义、有些是注疏,只是体例上的细微差别而已。 关键在于,所有的这些经书,是从西汉到明清所有儒学大师共同的缔造的学术结晶。 虽然在两千多年后,这“十三经”全部被扫净了故纸堆,所知者甚少。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们甚至被打成了导致中华沉沦的罪魁祸首。 但是,对“十三经”嗤之以鼻之人可能忘记了一件事情。 如果没有儒学、儒术和儒生,中华恐怕就要跪迎胡人尸骨,叩拜蛮夷十字,礼拜星月绿旗了。 至少,有了“十三经”,中华文脉才未曾断绝——知从何处来,知到何处去。 刘贺来到大汉,只为了做一件事情,就是让大汉走得更快一些。 也许不可能将两千年的路程浓缩在几十年里,但是至少可以将一千九百年的时间浓缩到几十年里。 自然,这“十三经”也应该早一点降临——早一点降临,就能早一点毁灭,新时代就能早些到来。 否定之否定的辩证唯物法,就是如此。 只是,这样一来,在现在的时间线上,创造出这“十三经”的那些大儒们,恐怕就要默默无闻了。 刘贺心中多多少少有一些于心不忍。 他闭着眼沉思了许久,当心中最后一点迷雾散开的时候,他终于睁开了眼睛。 恰好这个时候,已经西斜的一缕阳光照进了温室殿,投射在了刘贺的眼睛上。 顿时,刘贺觉得一阵眩晕,险些向后栽倒过去,更有一种灵魂出窍的轻盈感。 隔着这铫子里越来越旺的水汽,恍恍惚惚的刘贺在王式身后的坐榻上看到了许多的人影。 这些人穿着不同样式的衣服,但是无一例外都是儒生。 刘贺其实并未见过他们,但是不知道为何,只是看到他们模糊的面庞,刘贺就能认出他们是谁。 这一刻,不是刘贺一个人在战斗——何休、郑玄、何晏、孔颖达、邢昺……全部都坐在了殿中。 他们有的笑而捋须,有的喜而抚掌,有的向刘贺行拱手礼,有的朝刘贺挥手,有的沉默不语…… 至少都没有怒意。 而在殿门的最远处,有一个八十多岁的老人似乎有些忧愁——他须发尽白,额头突出,竟然与仲尼有几分相似。 此人就是孔安国吧——为“十三经”贡献力量的大儒当中,只有孔安国一人已经降世。 刘贺站在原地没有动,但却在心中,向这满殿的大儒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弟子之礼。 行礼之后,他用力眨了眨眼睛,当他再次睁开双眼的时候,所有的人影全部消失了。 而跪拜在刘贺面前的,就只剩下一个年过古稀的王式了,他此刻还在等天子的口谕。 铫子里的水已经完全烧干了,再也没有任何的白雾遮挡刘贺的视线。 炭火灼烧着铁器,伴随着“滋滋滋”的声音,散发出一股子的焦味。 “不管他们是真内斗,还是假内斗……” “不管他们是真辩经,还是假辩经……” “无非就是想把水给搅浑而已,最好能将事情拖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文无第一,武无第二,他们若真想要拖延的话,朕还真不能阻止。” “与其如此,朕就来一个快刀斩乱麻,让他们少些说话,多做些事。” 刘贺喃喃自语,一个想法在脑海中是越来越清晰了——这个想法很大胆,但也会很有效。 孔霸和韦贤他们想要耗时间,那就不给他们耗时间。 刘贺要用后世“民主”的方式,来加快辩经的过程,让这些老儒无法拖延。 投票——就是最干脆果断的方式:儒生一人一票,一起选出儒经来当道。 这法子用得不好就是扯皮,用得好就是快刀一把。 “樊克!”刘贺一声令下,樊克连忙从殿门处进来,不用吩咐,就坐在了自己专属的榻上,准备当天子的“笔”。 “将朕接下来说的话,都记下来,这就是裁定通行版经书的法子,不得有任何的错漏。” “诺!” “此法名为‘投简’,一人可投一简,以简表明心迹……” 刘贺缓缓地往下说着,樊克飞快地记录着,伏在地上的王式也不由自主地直起了身体,用惊讶的目光看着天子。 这天子的心果真有七窍吗?短短片刻的时间,竟然又想出了一个闻所未闻的制度,简直不是寻常人。 这“投简”的法子好啊,快刀斩乱麻,不留一点拖延的余地。 而且最终的结果名正言顺,绝不会有人来质疑。 半个时辰之后,石渠阁辩经的过程和“投简”的法子就定了下来。 君臣三人又小修小补一番,所有的事情终于定了下来。 “太学令王式。” “微臣在。” “朕要让你去办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将校勘出来的‘十三经’交到印术坊去,让大匠作日夜赶工,十日之内印出百套来。” “唯!”王式干脆果断地回答道。 “另外,此事不得向任何人透露。” “老臣知道其中的轻重,定会严令属官吏员,让他们不得透露半点消息。”王式直起了身说道。 “距离辩经还有不到十日了,天下大儒将要抵达长安……” “这第二件事情,就是要提前知会夏侯胜、薛广德等人,让他们在辩经时,必须站在朕的这边。” “老臣领旨,只是夏侯胜恐怕暂时还不愿意……” “那就告诉他,朕替他赎刑,他却不愿辅佐朕,难道这就是他的知恩图报?” “他若不来,朕就派昌邑郎去请!”刘贺用冷如冰雪的语气说道。 “老臣明白了。” “别的事情,就没有了,此役至关重要,望王傅尽力而为。” “老臣定当竭力而为。” 大战之前的部署已经全部都准备妥当了,如今只要静待敌人的到来——刘贺就可以以逸待劳了。 许多的游戏和斗争,在规则制定出来的那一刻开始,胜负手就已经定下来了。 此时,不知从何处飘来了一片乌云,遮住了空中的日头,让殿外那一方蓝天彻底暗了下来,殿中更是如同薄暮。 黑云压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鳞开。 但是黑云再黑,终究只是云,又怎么可能压垮长安这座大城呢?(本章完) 第464章 长安起论战,儒生大内斗:大汉到底会不会亡于科举? 鼎新元年正月二十五的午时,长安城东,城门外,人声鼎沸,聚集了百余人。 放眼望去,全都是儒生,耆宿才俊,群贤毕至:既有韦贤这样的大儒,也有许多年轻的博士弟子。 虽然没有人指挥排序,但众儒生的站位井然有序。 名望高者位前,名望浅者在后;学识高者站右,学识低者居左。 尊卑有序,长幼有别,处处都符合儒家的礼制。 排在最前面的是七十岁的韦贤、王式和后苍这些儒林耆宿。 往后一些是四五十岁上下的薛广德和田王孙等儒林栋梁。 再后头就是三十多岁的韦玄成和刘安民这些壮年儒生。 留在最后的,自然就是梁丘贺这些二十出头的博士弟子和天子郎官。 但是不管站在前面还是后面,也不管是站在左边还是站在右边,所有人全都翘首以待。 他们垫着脚,伸长着脖子,顺着东城郭那条一眼看不到头的官道,极目远望,脸色虔诚。 今日,众儒生自然是来迎接仲尼的十二世孙——谏议大夫孔霸的。 昨日,长安城内的儒生收到了消息,孔霸及孔氏弟子已经在灞桥附近落脚,今日午时就能进入长安城。 能让长安城的儒生们如此恭敬地等候的,在这普天之下,也就只有孔霸了。 不只因为孔霸的才学很高,对经意有极深的见解,更因为他与仲尼有一份血缘的关系。 …… 这几日,三辅的天气格外好,日头当空,苍天湛蓝,只有寥寥几片白云做点缀。 和煦的春风日夜不停地从东边吹来,让这世间沉睡了一冬的万物开始萌发生机。 农人已经开始翻地育苗,禽兽也开始在旷野上奔走,树木花草也吐出些许新绿…… 除了河沟的暗处还藏着些冰渣之外,几乎已经看不到严冬的寒意了。 这个冬天里发生的许多变故,都被人们逐渐地抛到了脑后。 春日已来,何人又愿意去想那些阴冷、可怖人血腥的事情? 和这几日一样,今日依旧是一个极好的天气。 儒生们早早就来到了这城门,已经驻足而待一个多时辰了。 在这段时间里,有要不少漆得簇新的安车从城门急急驶出。 虽然安车上的车帘遮得严严实实的,但是随车而过的阵阵香气和泠泠巧笑,却让儒生们心头一颤。 想来是到东城郭野外踏青的世家大族的女儿家吧——在府宅中憋闷了一整个冬天,她们也终于可以透透气了。 年长的儒生自然可以对这些安车视若无物,但年轻而又没有婚配的年轻儒生,目光却会跟上这些安车,久久不离。 直到这些安车模糊在视线之外,他们才不免在一声叹息之后,收回了视线。 万物竞发,春意盎然,当然也包括人心了。 但是,这春日中的一切固然很美好,但是在许多儒生的心头,却有一层看不见的乌云在盘旋。 因为,他们第一次体会到了朝不保夕的惶恐。 三四日之前,天子要“废察举、改征聘、削任子,开科举”的消息,在长安城里传开了。 虽然各处的告亭还没有贴出天子的诏令,但是所有的迹象都表明,此事已经蓄势待发了。 而且,在这几日增发的这期《长安月报》上,那些通俗易懂的记事文又开始明里暗里地“吹风”了。 《霍光擅权源于任子制》《举孝廉父别居;举茂才不知书》《论征辟制与朋党乱象》《圣人之言当一统》…… 所有的聪明人都能看出来,只要天子在石渠阁辩经中,能裁定出通行版经书,行科举制的诏令会立刻张贴出来。 到时候,全天下儒生们和官吏们的命运,都会不可逆转地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这个消息自然在儒生当中掀起了轩然大波,一时间成了街头巷尾儒生议论的焦点问题。 出身世家大族的儒生,往往对此感到愤愤不平,对新政大放厥词,不少儒生甚至当众口出狂言,大骂“大汉亡于科举”。 但是那些来自小门小户甚至是出身寒微儒生,对科举制则非常期待。 这些家訾不足十万钱的儒生,与农民工匠比起来自然是算是有家财。 但是他们在朝中没有人脉,也无钱四处结交攀附,想要通过“任子”“征辟”“察举”谋一个前程,可能性不高。 辛辛苦苦地读了十余年的儒经,最后却不能出仕——就算出仕,也只能从最低微的佐使和斗食开始做起。 日后就只能一直地熬功劳,等着品秩慢慢地往上升。 运气更差的儒生,要么开一家精舍当讲习,靠弟子送的束脩糊口;要么投入高门大族之下,当一个区区的门客。 学而优则仕,这仍然是极少数的特权——治经水平相当,道德品质相同,却因出身不同,而前途不同。 更何况,如果出身在普通的人家,想要“学而优”也是一件极难的事情。 虽然《论语》中对“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不改其乐”的颜回大加赞赏,但大儒的门前求学者甚重,怎可能人人都教。 若是有选择的话,大儒们肯定更愿意教那些更有家訾的“良家子弟”。 不能“学而优”,自然更不可能“仕”了。 但是今日如果天子真的推行了科举制,那情况就大大不同了。 不管家訾多少,不管受学于何人,不管先祖是九卿还是乡里地主,都可以在科举制中一较高下。 出仕的起点要么是二百石,要么是六百石——世家大族的子弟可能看不上眼,但对普通儒生而言却是一条好路。 而最最关键的是“公平”二字。 于是乎,两派儒生各抒己见,进而变成了唇枪舌剑——甚至常常发生冲突。 从尚冠里到戚里,从北阙甲第到北城郭……戴着儒冠的儒生们,在每一个角落里口沫横飞地争论着。 他们为了能够获得同好们的支持,儒生们无师自通地从《长安月报》上挑出了两个词,来作为自己的标号。 而这两个词正是庶族和士族。 这两个本不该那么早“出现”的阶层,在机缘巧合之下提前降临在了大汉。 庶族和士族大致以家訾十万钱作为界限,以下者乃庶族,以上者乃士族。 前者人数占到了八成以上,后者的人数则不过两成。 从人数上来看,庶族占优;从掌握的权力来看,士族获胜。 …… 此时,在城门外聚集的这些儒生,都是其中的佼佼者,也是这场论战中的主力。 他们在此处已经等了一个时辰,最开始还能保持安静,但是等到乏了、无趣了,就又开始与身边的人争论了起来。 最开始,只是站在后面的年轻儒生“夸夸其谈”,但是很快,这争论就像海浪一样,迅速地向前面传来。 在场的儒生当中,有越来越多的人,加入到了争论当中。 最开始,碍于前面有王式、后苍和韦贤这样的大儒在,诸儒生还不敢大声喧哗,争论的时候尽量压低了声音。 但是突然,一个洪亮的声音突然从人群中冒了出来。 “在我看来,县官开科举乃天大的仁政和善举。”说出此话的人叫做施雠,是年轻一代儒生当中佼佼者。 他出身寒微,自幼生父就亡故了,其母带着他改嫁他人,家中莫说是十万钱,估计连万钱都没有。 虽然幼年不幸,但是施雠却聪慧过人,开蒙读经之后,就展现出了极高的悟性。 十三岁的时候,就被乡里的三老和经师逐层举荐给了《易经》博士官田王孙,成为了太学里的博士弟子。 之后的十年时间,也就成为了这一代儒生中的佼佼者。 施雠长于读经,而且为人任侠豪爽,舞得一手的好剑,同辈的儒生都夸赞他有“子路遗风”。 在最近长安城的论战当中,施雠自然而然地成为了庶族中的领军人物。 施雠话音刚落,四周的人群中句传来一声争锋相对的的冷笑声。 “哼哼,施公今日肚中是撑了几碗豆饭,居然敢如此大声喧哗。” 周围的儒生们循声望去,很快就在不远处看到两个穿着绫罗绸缎的年轻儒生,正一脸轻蔑地看着施雠。 众儒生立刻就一眼就认出了这两个人,他们一个叫做梁丘贺,一个叫做孟喜——也都是田王孙的弟子。 一时之间,场间的争论逐渐平息了下来,甚至有人隐隐后退,给这说话的三个人空出了一小块的空地。 看来这“田门三杰”今日又要有一场论战了。 旁人只能靠边站。 求订阅! (本章完) 第465章 支持皇帝新政,皆是阿谀奉承之徒,不如自宫当内官! 《易经》博士田王孙在太学有三十博士弟子,其中最出色三个分别是梁丘贺、孟喜和施雠。 他们甚至可以算是年轻一代中,才学和名望最高的儒生了。 韦贤和王式这些老儒,不止一次地夸赞三人将来可以开创一家之言。 虽然三人被并称为“田门三杰”,但是品性和出身却非常不同。 和出身寒微的施雠不同,梁丘贺和孟喜的家境则要优渥许多,他们祖上几辈都曾经出过两千石的官员。 而直到今日,叔伯辈当中,品秩千石以上者,也不在少数。 莫要小看这千石的品秩,在大汉现在的品秩等级当中,两千石之下是比二千石,而后就是千石了。 品秩千石的官员要么是陵县的县令,要么是九卿二府的佐贰官,要么就是都尉校尉……已经是人中龙凤。 光是,一个月九十斛粟的禄米钱粮,就不是寻常普通人家可以比拟的。 他们不管走到何处,都可以被人高看一眼。 最关键的是,日后说不定还能往九卿的位置上走一走——到了九卿,就可以获得“任子”的特权了。 而相比于梁丘贺,孟喜的出身就更加显赫了,因为他的父亲孟卿,本身就是东海兰陵的治经大儒。 孟卿精通《礼》《春秋》二经,到了不惑之年才得了孟喜这个独子。 老来得子,自然非常宠爱,宠爱过度就变成了骄纵,其性格难免有些狂妄。 孟喜十二岁的时候,孟卿就为其铺好了求学的捷径。 因为《礼经》内容太琐碎,《春秋》又过于繁杂,于是就将孟喜送来跟田王孙学《易》。 在太学当中,孟喜就是那名副其实的“经二代”。 因为这层身份,大多数的博士弟子平日都不愿意与他起争执,甚至连恩师田王孙对他都是十分有礼。 再加上孟喜受到家学的浸润,所以在读经上确实也有天赋。 久而久之,那骄纵自满、好大喜功的性格就越发明显起来。 原本,施雠、梁丘贺和孟喜同为“田门三杰”,关系倒也还不算太差。 但是这几日,随着长安城里的局势发生了变化,三人的交情也与以往不同了。 儒生围绕这“新政”优劣所产生的争论越来越多,三人作为佼佼者自然不可能置身事外,如今已决裂成了两派。 一派是施雠,代表庶族;另一派自然是梁丘贺和孟喜,代表士族。 几日的时间里,这三人从太学吵到了咸亨酒肆,又从咸亨酒肆吵到太学,谁也不能说服谁。 因为论辩得实在太过于激烈,本就被骄纵惯了的孟喜常常恼羞成怒,从单纯辩经变成了人身攻击。 有好几次,孟喜和梁丘贺甚至已经要大打出手了。 可是,施雠长得高大,手上的功夫也了得,总是一柄长剑挂在腰间,所以孟喜二人才不敢贸然闹事。 经过这几日的争论,两派的手下都各自汇聚起一班儒生,隐隐约约形成了年轻无声中的“两党”。 此刻出言挑衅嘲笑施雠的,正是长得瘦弱阴柔的孟喜。 “孟喜,昨日你在咸亨酒肆被我驳得哑口无言,今日还想再输一次不成?”施雠朗嘲道。 孟喜的才学没有施雠高,所以平时极少能占到上风,此次被戳到痛处,煞白的脸立刻红了个透。 “施雠,你肚中连油水都没有一两,没想到厥词倒是放得很顺畅!”孟喜尖酸地说道,引来拥趸的笑闹声。 “你与其和我等在这虚耗,倒不如开一个精舍,招些弟子,收几条束脩来果腹。”一脸苦相的梁丘贺也诘难道。 “饭疏食饮水,曲肱而枕之,乐亦在其中矣。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施雠坦荡地用《论语》回答了嘲笑。 此间出身庶族的儒生也不少,如今又是孟喜二人先挑衅,施雠用《论语》回答更是“技”高一筹,自然引来叫好。 而孟喜和梁丘贺有些气恼,脸色很是不悦。 虽然孟喜和梁丘贺身边也有一些拥趸,但人数不占优势,虽然要跟着闹了一阵,却也不成气候。 “‘罢黜百家,独尊儒术’是孝武皇帝和董子定下的大道,县官要让我等儒生再学百家,岂不癫悖?”孟喜反问。 “那只是当时的大道,今日有更好的大道,自然应该要改过来,怎可一路走到黑!”施雠有理有据地说道。 “所谓正道,只有一条,哪能胡乱地更改,否则与朝三暮四之徒有何区别?”梁丘贺一幅苦大仇深的表情说道。 “县官说的是‘百家合流,独宗儒术’,本就比董子的‘罢黜百家,独尊儒术’高明。”施雠之言又得到了赞同。 “以前看伱浓眉大眼,有正人君子的模样,没想到也是摇唇鼓舌之徒!”孟喜再次尖酸地讽刺道。 “你这小儿孟喜,在此处胡说八道什么,莫要血口喷人!”施雠不知被骂了多少次,此次终于忍无可忍地发怒了。 “县官说是甲,你就跟着说甲;县官说是乙,你就跟着说乙……”孟喜狰狞地笑着,高声补道,“不是摇唇鼓舌之徒,还是什么?!” 孟喜的话赢得了身边那些同好的附和,一时之间,人头涌动,嬉笑怒骂的声响倒是一阵高过一阵。 这就是士族的“大义”,只要敢赞同天子推行科举制这些新政的儒生,都会被他们打成摇唇鼓舌的“妾妇之道”。 “好就是好,跟是不是县官所提无关,哪怕幼齿稚子所提,只要有理,我仍然认为是正道。” 再次平静下来的施雠不卑不亢的说道,没有任何心虚的模样。 “哈哈哈,施雠,你简直就是虚伪至极啊,县官虽是天子,还未及加冠之年,在儒学上能有什么造诣,你这样拍马,为的不是荣华富贵,还能是什么?”孟喜不敬地指着施雠笑骂道。 “孟公说得在理,韦阁老那样的大儒都说是县官错了,你竟然站出来说县官对,那岂不是班门弄斧?”梁丘贺也跟着继续附和道。 “正是,你若是那么想要寻得一个富贵,倒不如自宫入未央,去当一个内官侍中来得快!”孟喜说完,周围人一阵哄笑。 “你、你二人简直……”施雠虽有才学,但如此不体面地如同泼妇般对骂,并不是他所擅长的事情。 一时之间,又恼又怒,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身边那些同样出身寒门的儒生们看得气不过,帮着施雠就骂了回去。 顿时,两派各自的拥趸们你来我往,全部都七嘴八舌地掺和了进来。 这下子,原本还算安静的城门外又热闹了几分,犹如北城郭的集市一般。 庶族骂士族“食古不化、不讲变通”,士族骂庶族“迎合媚上,阿谀奉承”,各自说得好像都有几分道理。 又或者,有没有道理也不是那么重要了,重要的是气势不能输。 其实,这几日的每一次“论战”几乎都是这个光景,开始还能就事论事,到了后来就成了诛心之争了。 终于,在年轻儒生的“共同努力”之下,这争吵声从后面传到了前头,惊动到了前面的耆宿们。 韦贤、王式和后苍这些老人家,哪怕耳朵再背,也听到了身后的动静。 韦贤皱着眉头回头看了一眼,很快就认出了那几个“罪魁祸首”,他摇了摇头,严厉地低声骂道:“成何体统!” 而后,韦贤又在身后站着的那些壮年儒生中看了看,终于找到了正有些局促不安,频频回头的田王孙。 “田公,那几个儒生都是你的高足吧,大庭广众之下,吵吵嚷嚷,成何体统!” “这里不是北城郭的集市,是城门;我等也不是泼皮无赖,是儒生!” “你去他们莫要吵了,若让周围的百姓亭卒看了笑话,还如何教化百姓?” 韦贤板着脸,毫不客气地训斥着田王孙,四十有五的田王孙在韦贤面前,不敢发一言,行礼之后连忙向后面跑去。 很快,就听到田王孙高声地训斥了起来,他直接就把带头闹事的“田门三杰”拎出了人群,一人一脚踢回了城门,此间才终于是渐渐安静下来。 韦贤的脸色终于稍稍好看了一些,他侧脸看向了一边的王式,说道:“王公,人心浮动啊,这就是县官要的变法新政,要的富民强汉?” “韦阁老,若是你站在县官这边,支持新政,也不会到这个田地。”王式没有任何羞恼之色地回答道。 “县官出乱命,我等诤臣自当进谏,倒是王公,同为儒生,难道不该劝诫吗?”韦贤半是责备地说道。 韦贤是真两千石的内阁大学士,王式不过是六百石的太学令,但前者也不敢有太多的不敬,毕竟后者是天子老师。 “这到底是不是乱命,恐怕轮不到我等来说,得让天下所有百姓来说。”王式平静地说道。 “天下百姓?民可使知之,不可使由之。百姓如何能看清天下大事?”韦贤非常不屑地说道。 “韦阁老,你此言未免太托大了一些吧,难道你一人可以代表天下?”王式阴晴不定地说道。 “县官自以为是,妄图以一己之力裁定儒经,这难道不是乱命?”韦贤不由提高了声音,引来了其他人的注视。 “韦阁老,难不成你我也要像后面的晚辈一样,在此处大吵大闹一番?”王式似笑非笑道。 韦贤想起了今日的正事,只是冷哼一声,不再与王式争论。 就在此时,突然听到身后人群中传来了一句高喊:“看,车队!来了!” 人群之中又是一阵喧闹,韦贤也敛去了怒色,与身边的其他人一同向远处看去。 一支车队,出现在了官道的尽头,正飞快地向城门平稳地驶来。 求个全订! (本章完) 第466章 孔家人抵达长安,好大的排场啊!还不领天子的情?! 这支车队的仪仗属于卿大夫的等级,孔霸如今有一个谏议大夫的虚职,用这样的车仗符合礼制。 倘若来的是褒成侯孔安国,那么车仗就会换成列侯的等级。 而在这卿大夫仪仗几十丈之后,还跟着另一支由十几辆安车组成的车队,并有四五十骑士护送。 想来这后面的车队就是孔家的子侄辈或者使唤的奴婢了。 扈从随员没有混入仪仗,而是泾渭分明地分成两部分——不愧是仲尼的子孙,严守礼仪的规则。 在儒生们不断的点头称颂之下,孔霸的车仗终于平稳地停在了城门外。 韦贤、王式和后苍这几个儒林耆宿急忙迎了过去,而薛广德这些中生代大儒也紧随其后。 再往后的儒生们就没有这个资格了,他们只能乖乖地站在原地,用期待而殷切的目光看着仪仗最高大的那辆安车。 韦贤等人来到那辆安车侧前方的时候,车门恰好缓缓打开。 一个五十多岁的儒者,气定神闲地从车上下来了——此人正是孔子的十二世孙孔霸。 身形瘦高,须发半黑半白,高额长髯,满面红光,腰间佩剑……像极了太学和精舍中那孔子画像上的仲尼先师。 在场的儒生,不管老少,心中立刻就又生出了几分敬意。 孔霸要比韦贤他们三人小了十余岁,但是在气势却丝毫不输,甚至更有“德高望重”者的威严。 “次儒,许久不见,你的精神还是一如既往地精进啊。”韦贤亲切地喊着孔霸的字号,率先问道。 “诶呀,韦公远迎,实在是多礼了,你我上次在长安见面,也是三年之前了吧。”孔霸回礼谢道。 “一别三年,这长安城发生了许多的变故,今日有物是人非之感。”韦贤感慨良地说道。 “道之大原出于天,天不变,道亦不变。”孔霸探头看了看不远处的城门,将董子的一句名言脱口而出。 “次儒,你我也多年不见了,上次去曲阜向孔儒问学,竟然也有六七年了。”一边的王式也过来与孔霸见礼。 “王公也多礼了,伱我都是齐鲁之人,算是乡梓,有劳远迎。”孔霸虽然回礼,但是却不像对韦贤那样热络。 韦贤早已经去信给孔霸,他早已经知道王式的立场,自然不会过于热情。 “次儒,恭候多时,一路奔波,有劳了。”后苍也笑着向孔霸行礼。 “近君也多礼了,你我也有乡梓情谊,不必如此多礼,是我应该向你行礼。”孔霸郑重其事地行了第三个礼。 三个儒林耆宿都与孔霸都见过礼之后,才轮到身后年轻些的薛广德和田王孙等人走过来,执弟子礼与孔霸见礼。 他们年龄相差无几,但是状貌仍然非常恭敬。 不管过来见礼的人是谁,也不管之前有没有交情,孔霸都礼仪备至地回应,没有丝毫的倨傲和疏远。 一切都恰如其分,符合儒家的中庸和礼制,再次让前来相迎的儒生们,心生感到敬佩。 孔霸与“有名望”的大儒寒暄完之后,就又朝前走了几步,面向那些年轻的儒生,神情肃穆地站住了。 与此同时,孔霸身后那些孔姓子弟们和孔家奴婢也全部都下车下马,一同规规矩矩地站在仪仗的旁边。 “县官有诏,要在石渠阁辩论经意,裁定通行版儒经,实乃儒林盛举……” “次儒此次奉诏前来,只是尽责行事,想为儒林和儒生说几句话而已……” “如今初至长安,还未来得及做任何的事情,就得到诸公这番礼遇,实在受之有愧,在此谢过诸公了。” 孔霸气定神闲地说完这番话,就朝着几丈之外那百余名儒生行了一个深深的大礼,他身后的孔氏子弟亦同样行礼。 城门下的儒生年长者不过三十多,年幼者只有十七八而已,许多人没有见过孔霸,今日只是慕名而来罢了。 能见到与先师仲尼有几分相似的孔霸,本就是激动万分,如今得到这样的礼遇对待,更是觉得惶恐和受宠若惊。 一阵骚动,一众儒生不管是庶族还是士族,连忙敛容正视,在几个年长儒生的带领下,崇敬万分地向孔霸回礼。 整个场面长幼有序,恭谦有礼,尽显儒林风范,令人动容。 “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诸公不必在此处虚耗时间,都回去读经去吧。”孔霸语重心长地说道。 “诺,孔儒教导有礼,我等受益匪浅!”一众儒生朗声而答,却没有一人离开,仍然恭敬地守在原地。 孔霸倒也没有再进行劝阻,他知道这是儒生对其祖仲尼的尊崇,他不离开此处,儒生也是不会离开的。 于是,他转身回到了韦贤等人的身边。 客随主便,此次来长安,他是客人,韦贤和王式则是是主人,自然要听从他们的安排。 “韦公、王公,这城门是进城要道,我等不宜在此滞留太久,还是进城去吧?”孔霸说道。 “今次陛下知道次儒要来,已经命人在尚冠里休整好了一处宅院,供次儒及子弟们落脚。”王式抢先一步说道。 孔安国被封为宣尼褒成侯之后,本应该在长安城修建相应的府邸,但是去年乃是多事之情,还未来得及做此事。 “陛下圣意,我心领了,敢问其余来长安的儒生,是否也安排了宅院?”孔霸虽然面容和善,但却有一些生硬。 “这……这倒并没有来得及格外安排,多数人都住在太学的客舍里,或者是郡国邸中。”王式有些迟疑地说道。 “既然如此,我与子弟们也去太学的客舍住,县官礼遇让我受宠若惊,但我乃区区谏议大夫,不合礼制。” 王式心中有一些尴尬,没想到孔霸拒绝得冠冕堂皇,竟然让天子碰了一个软钉子。 看来孔霸是不想得到天子格外的礼遇,以免在石渠阁辩经的时候,不能畅所欲言。 而天子特意给孔霸准备这落脚的宅邸,也是想做出“礼贤下士”的姿态——自然也不好直接下诏。 就在王式继续思索还要如何劝说孔霸的时候,韦贤则非常精明地抢到了先机。 “次儒,我在北阙甲第有一处小宅院,一直都空着……” “虽然不大,但是胜在一个整洁清净,又远离闹集市,正适合给你等落脚。”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你我是多年挚友,住在寒舍不算是不合礼吧。” 韦贤把话说得很得体,几乎是滴水不漏,一边的王式皱了皱眉,不好再插话。 “既然如此,那我就叨扰韦公了,在此先行谢过。”孔霸再次行礼,而韦贤也笑意盈盈地回礼。 而后,孔霸又转向了王式,不卑不亢地说道:“也请王公代我向县官谢恩,县官礼遇,感恩戴德,石渠阁中再向县官进言。” 王式再次听出了孔霸“婉拒圣意”的意思,知道不必再劝了,只得有些沉默地点了点头。 之后,孔霸又再三行礼,一切都妥当之后,才回到了安车之中,孔氏弟子也才纷纷有序地上马上车。 在卿大夫仪仗的鼓乐声中,在韦贤所乘安车的指引下,在儒生的恭敬目送里……车队再次缓缓而动,从城门下驶入了长安城。 城门的这些儒生们,也都跟在车仗的后头,乱哄哄地跟在后面进城去了。 恐怕接下来的几日,韦贤的那处宅院,就要高朋满座了吧。 终于,乐尽人散,城门外又重新冷清了下来。 刚才熙熙攘攘的儒生,如今只剩下两个人了——太学令王式和他的弟子薛广德。 “王傅,孔儒此次是来者不善啊,竟然带了那么多孔氏的弟子。”薛广德担忧地说道。 “谁说不是,看来孔氏一门此次是要站在县官的对面了,石渠阁的一场论战在所难免了。”王式叹气道。 “王傅,今次陛下能赢吗?” “广德啊,我等只需要尽人事听天命,做好我等该做的事情,能不能赢,那是县官该劳心的。” “王傅说得是,弟子孟浪了。” “该联络的诸生大儒都已经联络了吗?” “已经联络好了,今夜亥时就到府上共聚。”薛广德说道。 “好,我等只能做到这一步了,幸好孔儒此次没有来,否则我等真的是毫无胜算了。”王式心有余悸地说道。 这里的孔儒当然不是指孔霸,而是指孔霸的叔祖孔安国——此人没有来长安城,天子的压力小许多。 “走,我等也进城吧。”王式再次说道。 “诺!”王式和薛广德也上车返回长安城了,整个城门彻底冷清了下来。 但是这时,城门边却有一些动静——原来,除了儒生之外,此处还一直聚着另一群人。 他们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看起来只不过是寻常的乞丐贫儿,所以自然会被儒生们忽视。 而实际上,他们却是绣衣卫的人,专门负责监视城门刚才那一幕的。 “来的这什么‘孔洞’的,排场真大!”缺齿从齿缝中啐出一口唾沫说道。 “此人可是那孔子的十二世孙,排场自然大。”髡发笑着说道。 “孔子的后人,有何了不起,他日我要坐上比他更大的安车?”缺齿愤愤地说道。 “好大的口气,这孔霸可是谏议大夫,你要坐更好的安车,岂不是得封侯?”年长些的髡发要沉稳许多。 “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西域四十国。他日若建麒麟阁,若个书生万户侯?”缺齿狠狠地说道。 天子时不时会深夜前往绣衣卫,劝慰勉励绣衣使者,这句话就是天子最近一日说过的话。 麒麟阁是陛下日后要修的祭祀功臣的地方,这几句话就是让出身寒微的绣衣使者们莫要妄自菲薄的。 这首诗让绣衣使者们热血澎湃。 “有志者事竟成,你有此大志,定能成大事的,卫里马上要选人去西域了,我会力荐你的。” “如此甚好!”缺齿兴奋道。 “好,有志向,苟富贵,勿相忘!”髡发笑道。 “一定!”缺齿正色道。 “先不说此事,立刻将刚才的情形上报戴府君。” “唯!”缺齿笑了一下,带着贫儿向城中接头的地方跑去。 从今日开始,长安城会越来越热闹了。 求全订! (本章完) 第467章 高皇帝向儒冠撒尿,天子裁定通行儒经,皆无才无德之举! 入夜,北阙甲第,韦氏的私宅,热闹吵嚷了半日,终于逐渐安静了下来。 跟随孔霸来到长安城的孔氏子弟们和孔家奴婢们,已经将落脚下榻之事全部安排妥当了,寨内井井有条。 在中院的正堂上,总共坐着七个人,这些都是当朝有名望的儒生。 距离石渠阁辩经还有五日的时间,天下许多有名望的大儒都已经陆续来到了长安,一场论战已经蓄势待发。 虽然不是所有人都可以进入石渠阁参与辩经,但是能来长安围观这一壮举,本身就是一件可以吹嘘的事情。 施雠和孟喜都还是儒生当中的后背,他们闹的动静再大,哪怕是闹出了人命,也不会对天下大势造成影响。 石渠阁辩经的最终结果如何,还是要由此刻坐在堂上的这些人来决定。 坐在堂上首位的自然是孔霸和韦贤,他们二人是此次“反对派”当之无愧的核心人物。 在堂下分坐两边的,则是与他们持有相同意见的儒生。 《易经》博士田王孙,公羊学派代表严彭祖,谷梁学派代表蔡千秋,韦贤的幼子韦玄成及孔霸的长子孔福。 除了韦玄成和孔福二人三十出头之外,其余人的岁数都在四十五到五十之间,正是精力充沛的时候。 石渠阁辩经对他们来说是一次挑战,但是同样也是一次机遇。 抓住这一次机遇,不只有可能在儒林获得更高的地位,还有可能在仕途上往前迈一步。 尤其是严彭祖和蔡千秋,《公羊》博士和《谷梁》博士还空缺,按理是应该由他们接替了。 刚才众人简单地用过晚膳之后,韦贤就用一个时辰,将那日在温室殿里和天子争辩的整个过程,挑拣了重要的内容转述给众人。 这几日来,长安城虽然传出了许多的风言风语,但是那一日在温室殿里到底发生了些什么,却没无人知道全貌。 如今韦贤细细地说出来之后,众人才算是管中窥豹,看到了其中的关键。 在韦贤讲述的过程中,旁人的表情一直在变化,时不时发出了“啧啧”的称奇声。 他们既没有想到那日在温室殿里,论辩竟然如此激烈,也没有想到天子推行通行版经书的态度这样坚决…… 但是最没想到的是,天子对儒经经意的了解居然那么深厚,引用儒经简直就是信手拈来。 在内心深处,大汉的儒生对历代天子是有些瞧不上的。 原因很简单,虽然历代先帝都算是明君,但是在儒学的造诣上并不算高。 就拿那太祖高皇帝来说,虽然开创了大汉基业,但是只不过是区区一个亭长出身,肯定不治经典。 高皇帝即位之初,更是对儒生颇为不敬,甚至还做过朝儒冠便溺的荒唐之事。 如今,甫一听说当今天子精通儒经,开始是觉得将信将疑,而后是不能理解。 天子既然精通儒术,就应该中庸守礼,可是行事怎么如此癫悖不堪呢? “韦阁老,是不是有人在县官身后指点,比如太学令王式,又或者是龚遂?”长相有些尖酸的严彭祖不相信地问道。 “我与严公所想一样,县官还未到加冠之年,怎可能有如此深厚的儒学造诣,定然是有高人指点。”圆胖的蔡千秋附和道。 严彭祖和蔡千秋二人分属公羊派和谷梁派,都是当今儒术中的显学,而且正处于相互争斗的关键时刻。 平时在长安城里,他们就常常会爆发论战,其坐下的弟子也总是相互挑衅辩经。 但是如今,这两人不用任何人劝说,就携手站在了一起,犹如同窗一般相互应和,非常默契。 毕竟,他们现在的“敌人”是未央宫里的那位天子——严彭祖和蔡千秋对天子有“怨气”。 一面因为前任《公羊》博士颜公孙和《谷梁》博士胡常几个月前被天子下了诏狱,而后一蹶不振,学派实力大损。 另一面因为天子迟迟不任命严彭祖和蔡千秋接任博士官,让他们无法进入仕途。 再加上平日里他们常常听人提起,说县官不喜读《谷梁传》和《公羊传》,反而给不少朝臣送了《左氏传》。 这让他们更是有危机感。 莫不是天子要废掉《谷梁传》《公羊传》的官学地位,转而立那《左氏传》为官学? 在这“新仇旧恨”之下,他们对天子有微词和怨气就再正常不过了。 “那一日,我是突然向县官进谏的,但是县官对答如流,没有任何卡壳迟疑,不像是提前做好准备的。” “而且,我观那龚遂和王式,他们当时也是面有惊色,显然也都不曾想到县官对经意如此熟稔。” “再者说了,哪怕是有高人指点,但是县官能现学现卖到这个地步,也足以说明县官有大才了。” 韦贤摇着头缓缓而道,虽说他也认为天子得言行有些癫悖,但是对天子的才学还是极其认可的。 “韦阁老,听你所言,这县官难不成是比我等最出色的弟子都还要强?” “可是再强,还能强过田公的几位高足去?”蔡千秋更是挑衅地说道。 “呵呵,诸公莫说老朽被县官吓破了胆,在老朽看来,县官的才学足以被立为博士官了。”韦贤笑道。 韦贤的这一句话刚说完,田公孙这在职的博士官和蔡千秋严彭祖这候任的博士官,脸上有一些挂不住了。 尤其是蔡千秋和严彭祖,脸上忿忿的表情更是溢于言表。 天子还未加冠啊,才学就能和他们这四五十岁的人比肩? 这实在让他们显得有些无能,这怎能让他们泰然处之呢? 但是这话偏偏是韦贤说的,他们哪怕不满,也不敢直接反驳。 “玄成,你以前是门下寺的司直,与县官朝夕相处,你觉得县官才学如何?”韦贤问自己的儿子道。 自从那一日,韦贤和韦玄成在门下寺前定下“各自下注”的约定之后,他们就没有再共同商议过朝政了。 今日韦贤让韦玄成前来,不是因为父子的关系,而是因为师生的关系。 裁定通行版儒经这件事情,关系到儒林的生死存亡,韦玄成也要出力。 这件事情已经超过了一家一门,所以韦贤认为不在父子二人的赌约中。 “县官雄才大略,甚爱读书,每日最少要用两个时辰来抄默经书,从不许旁人打扰。” 韦玄成没有发表看法,只说了自己观察到的细节。 当下,在韦氏父子一起解释之下,堂中再也没有人想要质疑了,他们不得不承认天子确实有几分才学。 于是乎,所有的人都把目光转向了孔霸,晚膳过后,这个主心骨一直没有说话,始终沉默着闭目养神。 若不是孔霸时不时拿起茶杯喝茶,旁人都要以为他睡过去了。 也许是发现堂中突然沉默了下来,孔霸终于在众人的注视之下,睁开了眼睛。 眼神平静,似有不满。 终于,他还是开口了。 “科举制、庠学制、造纸术、印刷术、通行版儒经……如果县官没有几分才学,又怎可能想出这些事情。” “还有‘百家合流,独宗儒术’和‘经世致用’的大论,若是王式和龚遂想出来的,他们早就得到先帝重用了。” 孔霸说完,严彭祖和蔡千秋等人纵使还有不屑,却也收敛了许多。 “孔公,那我等如何是好,总不能就这样向县官认输,任其鱼肉吧?”严彭祖说得义愤填膺,刻薄的表情更加明显。 “县官是怎样的一个人,我等先放一放,韦公,我有一事不明,还请韦公指教。”孔霸向韦贤问道。 “次儒只管问,老夫知无不言!”韦贤连忙答道。 “为何今日只来了这些人,夏侯胜、后苍等人为何没有来?”孔霸比这二人年龄小不少,此时却直呼其名问道。(本章完) 第468章 来日辩经时,要逼皇帝认输;他若敢反悔,儒生撞柱死谏! 何止是这两个人没有来,许多年轻一代的儒生竟然也没有来? 今夜的聚议是韦贤谋划的,绝不可能因为疏忽而遗漏这些人。 他们此刻不在,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他们不愿意来。 果然,韦贤有些色难,犹豫许久之后,才说道:“都借故有事,推脱掉了……” 堂中再一次沉默,没想到,这儒林短短几日的时间,就分成了两派。 在摇曳的灯火中,孔霸的神情更加有些不悦,他没想到今日来的人会这样少。 韦贤自然看出了孔霸那不悦的面色,连忙对儒林的局面仔细地分析了一番。 “儒林之中,真正支持县官的只有王式、王吉和龚遂等人,但县官毕竟是县官,儒生们对其是有忌惮和害怕的。” “诸公莫要忘了,年前县官才刚刚下令杀了上万人,莫说是儒林震撼,就是天下百姓和臣子都会觉得心惊胆战。” “后苍、夏侯胜、薛广德等人,也是为了自保而已。” “另外,年轻一辈的儒生当中,有不少出自寒门,他们认为推行科举制和通行版儒经对庶族有利,并不反对。” “比如说,田公的弟子——施雠就是其中的领衔人物。” 几日之前,王式也曾经给天子分析过儒林大势,比韦贤这番“过于务虚的高论”实在强出太多。 韦贤还不知道自己在哪里犯了错,更不会晓得这个错,可能会导致意想不到的结果。 “田公,施雠可是你的弟子,你就不能劝一劝他,让他回到正道上来?” “他若是再如此胡闹,你索性就将他开革出师门算了!”严彭祖斜着眼睛看着田王孙道。 “鄙人已经与他说过许多次了,但人各有志,他不同意,我又能如何?” “他如今是博士弟子,也已经学有所成了,我拿他也没有办法。”田王孙说道。 田王孙的品性温和而又恭谦,虽然言语中对施雠有责备之意,但却还是在不断地回护。 就在严彭祖还想要再次发难,继续逼着田王孙惩治施雠的时候,却被韦贤从中打断了。 施雠虽然有些可恶,但是并不是关键之人,惩治了他又有什么用处呢,只会节外生枝。 “如今不是处置这些小辈的时候,大局更重要!” 韦贤有些不悦地说完了这句话,截断了严彭祖的话头,转而再次将目光转向了孔霸。 “如此说来,真的有不少儒生支持县官的新政?”孔霸问道。 “人心浮动啊,县官所提的新政也有可取之处,那些出生寒门而出仕无望的儒生,自然会心动。”韦贤无奈说道。 “科举制和庠学制都不错,‘百家合流,独宗儒术’也不同凡响,可让我儒学的地位再上一层楼……” “所以这问题的关键就在通行版经书上……”孔霸再次梳理着前后的问题,让在场之人不再似之前那样慌乱了。 “若是庠学里的经师,可自行决定教哪一种经意,而不用受通行版经书的限制,这庠学制是百利无一害的善举。” “同样,若科举制所考题目不出自通行版经书,而是由每年的主考自行决定,亦可以让儒生多一条出仕的道路。” 孔霸的这些解释,让堂上众人频频点头。 如果天子新政按照孔霸所说的修正一番,那确实能化腐朽为神奇。 天子开办的庠学会成为大大小小各家各派的容身之处。 大派占据着太学,中派掌控郡学,小派盘踞在校县——层层叠叠,倒也符合儒家“爱有差等”的理念。 至于科举制,则大约会变成轮流坐庄的搏戏:轮到哪一派的大儒当考官,哪一派的儒生就会在考试中得利。 大派当然可以多吃多占一些,但小派也是从大派中衍生来的,多多少少也可以分到一些机会。 堂中之人都不停地点头,如此一来,儒学倒是真的可以开创一个新局面——不愧是大儒,孔霸看问题确实透彻。 “因此,这最大的问题就出在了通行版经书上,一旦定下了通行版经书,我大汉的儒生就只能任由县官处置了。” 孔霸终于一语中的地指出了问题所在,这与韦贤所想一模一样。 “韦公,县官有没有说过,在这石渠阁里,到底要如何辩经?” 孔霸又问到了一个关键的问题。 其实不只是孔霸,其他的人也都很关心这个问题。 石渠阁辩经,这可是开天辟地的大事,以前从没有发生过。 所以,孔霸他们最关心的是到底如何来算输赢呢? 同一学派的儒生辩论经意,自然有授业恩师来定胜负。 不同学派的儒生辩论经意,则根本不需要有一个结果。 但是今次在石渠阁辩经,最后的结果却关乎到儒术的走向和儒林的生死,儒生又怎么可能轻易认输呢? 或者说,孔霸也会担心天子独断乾罡,即使辩输了也要强行通过通行版经书。 倘若天子耍赖,那儒生就只能死谏了。 到了那个地步,儒生丢的是性命,天子丢的是威严。 “诸公这倒是可以放心,县官几日之前又诏老夫进宫议了一次,将这次辩经的过程说了一遍。” “哦?县官是怎样说的?”孔霸问道。 “县官说,他不会一人独断胜负,而是交由儒生投票决定。” “投票?”众人都有一些疑惑,他们从未听过这个新鲜的字眼。 天子向来就有奇招,恐怕这次又是什么他们从未见过的法子。 没等旁人发问,韦贤就接着往下解释开了。 “投票乃是一种众人决议事情的法子。” “参加石渠阁辩经的儒生,一人可有一票,此次辩经过程中,所有需要得出结果的事情,都由投票决定。” “比如甲事有同意或者反对两条路子,儒生可在票上写是或者否,然后投入箱中……” “最后哪一种票多,就以哪一个结果为准,任何人不得违背此事。” 这个方法众人以前自然是闻所未闻,听到解释之后,都提起了几分兴趣,心中也升起了几分欣喜。 天子既然想出这投票的办法,那确实就没有要独断的意思了,这有几分上古明君问政于民的遗风。 韦贤解释完何为投票之后,又接着往下继续讲解石渠阁辩经的整个过程。 “县官会下诏,挑出有名望的儒生组成石渠阁辩经儒生团,入选的儒生都有投票权。” “县官会提出几个议题,待参加辩经的儒生畅所欲言过后,再用投票决定最终结果。” “是否要推行通行版经书,到底要立多少家儒经为官学,具体选哪几家儒经进入官学……” “在选哪几家儒经入官学这件事情上,先是由众儒生推举,而后投票决定。” “总之,石渠阁中所有与通行版儒经相关联的事情,最后都要通过投票的方式来做最后的决定。” 韦贤根据自己的记忆,仔细地解释着这投票法的关节,时不时还要停下来向众人解惑。 他就这样拉拉杂杂地讲了半个多时辰,堂下之人终于没有再要继续发问的了。 孔霸沉默地给自己倒了一杯茶,默默地喝下之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真是看不透这县官的心思,他到底是如何想到这样一个妙法的,实在是佩服!” “以后,我等在精舍中辩经,又或者相互辩经的时候,也可以采取这一妙法了。” 其余的人,连带严彭祖和蔡千秋,也都频频点头,提不出任何的反对意见来。 “至于儒生团的名录,虽然还没有下诏公布,但县官已经拟出来交给老夫了,请诸公参详。” 韦贤说罢,从怀中拿出了一式几份的名录,分发给众人传阅。 看着宣纸上的那些名字,堂下之人再次发出肯定的赞叹,天子非常公平,是用了心的。 该有的人都有,不该有的一个都没有——天子没有在里面安插任何不够格的亲信左右。 能被称为天子亲信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王式,一个是王吉。 王吉精通《韩诗》,此学位虽然一直没有被立为官学,但是是与《鲁诗》《齐诗》齐名的儒经。 而龚遂并没有入选其中。 看来,天子要的是一个名正言顺,要的是一个不容置喙。 但是,在敬佩之余,在场的许多人又觉得有一些难以理解——天子未免太自负了一些。 用了这一人一票的投票法,天子岂不是“自寻死路”? 虽然天子也在这辩经团中,也有王式和王吉的支持,但是他们毕竟只有三票,而这儒生团足足有近二十人啊。 这近二十人当中,年轻的儒生只有“田门三杰”,顶多再有一个施雠会赞同天子。 在这种局面之下,天子绝不可能赢的。到时候,不只是不会赢,还要威严扫地啊。 又或者说,天子认为自己可以说服儒生改换门庭?这未免有一些痴人说梦了。 孔霸板着的脸露出了一丝不易觉察的笑容:天子太重名正言顺,想出投票的办法,反而弄巧成拙了。 他用力地咳了几声,让场间议论纷纷的人安静了下来,而后做出了决定。 “投票之时,定要给刊印通行版经书投反对票。” “若是我等这一轮就赢了,那么此事也就到此为止。” “若是有何意外,这第一轮输了,那裁定经书的时候,就投我等选出来的经书。” “县官要的是名正言顺,那我等就要让县官输得心服口服……” “若县官反悔,那我等当场在石渠阁碰柱而死,逼县官收回诏令!” “诺!”堂下儒生齐声答道,一幅同仇敌忾的模样。 但是细看下来,却又有几人神色有异,似乎另有所想。 求全订! (本章完) 第469章 孔家暗藏杀招,给天子一个惊喜,没想到…… 将近酉时的时候,众儒生再无可聊的,纷纷起身向孔霸告辞。 因为此处宅院是韦贤的产业,所以他和韦玄成算是半个主人,并没有立刻离开。 他们父子二人站在正堂前的屋檐下,陪着孔霸将其余的儒生一个个送走。 等旁人全部离开之后,韦贤才走过来与孔霸辞别。 “次儒,今夜天色已经晚了,你一路风尘,且好好休息,老夫明日再来拜访。”韦贤带着韦玄成向孔霸行礼道。 “韦公且慢,我还有一件要事与你说。”孔霸淡淡地笑道。 “何事?”韦贤不解地问道。 “你且随我到后宅去,去了便知道了。”孔霸神秘地笑道。 “恭敬不如从命。” “少翁也一同来吧。”孔霸向一边的韦玄成说道。 但是,韦玄成不敢立刻答应,而是用询问的目光看向了韦贤,似乎有一些犹豫。 “在此处,你世叔才是主人,他让你做何事,你就做何事吧,不必问我。”韦贤不动声色地说道。 “诺。”韦玄成连忙答道。 于是,韦氏父子跟着孔霸向后院的方向走去。 如今正月马上就要过去了,虽然白天一日暖过一日,但是夜里的寒意还是非常凌冽。 孔霸走在前头,韦氏父子紧随其后,跟在末尾的则是孔霸的长子孔福。 四人在逼仄的夹道中往后院的方向走去,一路上,无人说话,更让四周显得格外寂静。 此处是韦氏的宅院,韦玄成和韦贤曾不止一次地来过,但现在却突然觉得此间有些陌生。 他们不约而同地看着孔霸那高瘦的背影,闻到了一丝阴谋的味道。 想要发问,却又不知从何问起,只能默默地跟在身后,心中暗揣。 在经过几处夹道拐角处的时候,韦氏父子还看到有持剑值守的孔氏子弟,一个个都神情戒备严肃。 这就更加剧了韦氏父子心中的疑云。 走完整段路其实只花了不到半刻钟的时间,但是他们来到后院时,却觉得有些气喘。 进入后院之后,韦贤终于稍稍安定,他发现这后院中的四角同样有人把守。 留在后院的都是孔家人,而韦家留下来的奴婢已被打发到前院和中院去了。 此处的一间正房和四间偏房,只有正房里亮着灯。 那蒙着窗纸的窗棂上透出一个人影,有一些佝偻。 韦贤眯着眼睛看了一眼,心中浮现起一种猜想,突然有一些激动。 “韦公,少翁,我等进去吧。”孔霸说完,就要引着韦贤二人往正房走去。 “且慢!”韦贤一把拽住了孔霸的衣袖,在对方诧异的目光下,说道,“老夫与次儒进去,玄成就留在此处吧。” 孔霸自然不知道韦贤和韦玄成之间达成的“协议”,他有些狐疑,但还是点了点头。 随后,韦贤和孔霸就匆匆地朝正房走了过去。 推门,进屋,掩门——一气呵成,没有将屋中的任何事情露出来。 孔家治家很严,那些奴婢和子弟也不敢有任何的喧哗,这不算宽敞的后院,立刻重新安静了下来。 因为天色还不算太晚,所以月亮还没有爬到穹顶,只是斜斜地挂在天边,几颗疏星离散在空中,有些孤独。 冷风轻吹,将不知何处传来的促织声吹散,让此处更显寂寥。 韦玄成面上没有什么表情,但是内心却非常心潮涌动,他迫切地想知道这正房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今日,韦玄成与其他人一同来见孔霸,并不是因为他是韦贤的儿子,而是因为他是《鲁诗》一派中的中坚力量。 孔霸不知道韦氏父子达成的协议,仍将他们父子二人看做共同进退的整体,所以才邀请他来后院“共商大事”。 在正堂的时候,韦贤并没有阻拦,可一到了此处,就出言拦下了韦玄成。 这样一来,就只有一种可能了——韦贤已经猜到正房中的那个人非常重要了,以至于不能让韦玄成窥探。 若是以前,父亲说什么韦玄成就应该做什么,哪怕流露丝毫的不恭,那都是大大的不孝。 可现在就不同了,既然约定好要各自烧一口灶,那么韦玄成必须要知道此间发生了何事。 此时,他心中已经有了一些猜测,只不过还要再验证一下。 韦玄成若无其事地在院中来回踱步,小心地向四周张望,最终将视线停留在了身后的孔福身上。 孔福是孔霸的长子,但并不善于读经,更像一个纠纠武夫。 韦玄成与孔福年龄相仿,幼时曾在长安城一同玩耍过,虽然现在身份差距有些大,但也算有几分情谊。 思索了片刻之后,韦玄成径直来到了孔福的面前。 “树德,你我一晃也有六七年未曾见过了吧?”韦玄成笑道。 “是啊,上次来长安时,你我还去东门郭打猎,那次猎到了一头鹿。”孔福身形健硕,说话非常爽朗。 二人年龄相仿,但是韦玄成身为光禄勋,在长安见过的世面不是孔福可以比拟的,很快就与孔福热络地聊了起来。 他们胡乱地说了一些幼年时同做过的趣事,渐渐就找回了昔日的少年意气。 “北城郭有一家咸亨酒肆,卖的酒菜最好,石渠阁辩经结束之后,你我同去,如何?” “如此甚好,我对这咸亨酒肆也早有耳闻,正有此意。”孔福再次笑道。 这时,韦玄成看到时机快到了。 “长安不比曲阜,更干冷一些,孔儒来到长安可还住得习惯?”韦玄成说完这句话,故意向正房的方向看了一眼。 “叔、叔祖并没有来长安……”孔福一愣,有些吞吞吐吐地说道,面上闪过了一丝紧张和慌乱。 天下之中,不少人天生就不会说谎,比如这犯了“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老实人孔福,就是其中之一。 “我问的不是褒成侯,是谏议大夫。”韦玄成佯装不在意地笑了笑。 “哦哦,父亲以前也常来长安,住得惯,住得惯。”孔福再次说道。 “如此就好,如此就好。”韦玄成面色如常,但是心却狂跳不止,没想到天子最忌惮的孔安国居然真的来了! 就在这院中的气氛有些尴尬的时候,正房的门“嘎吱”一声就打开了,孔霸将韦贤送到了院中。 “韦公,天黑路滑,一路小心慢行。” “次儒留步,不必远送,早些歇息。” 两人见完礼之后,韦贤就与韦玄成离开了此处的宅院。 回程的安车上,安静得出奇,韦氏父子各自有心思,谁都没有开口说话。 将要抵达韦宅的时候,韦玄成终于忍不住开口了。 “父亲,孔府君有何事?” “无事,只是带来了孔儒所注疏的古文《诗》一部,与我参详。” “孔儒注疏得如何?” “自然是博大精深,定然又能成一家之言。”昏黄的灯光下,韦贤语气平静,但是脸上是抑制不住的欣喜。 “孩儿能否一阅?”韦玄成再一次试探着问道。 韦玄成面色一滞,有些犹豫,才略显生硬地说道:“此书关系重大,此时还是不要节外生枝了,日后再言此事。” “唯。”韦玄成恭敬地说道。 车中再次安静了下来,父子二人不并没有再说一句话。 韦玄成的视线透过窗帘边沿的缝隙,看向了窗外,除了偶尔见到的门灯之外,漆黑一片。 他再次想起了他的父亲说过的话,父子二人,要各自烧一口灶。 既然如此,那明日就一定要早些进宫,将今夜的事情告诉陛下。 当韦氏父子回到自家府宅的时候,王式也终于从夏侯胜的府宅中走了出来。 那不会言语的老奴默守在马车旁,正拿着一个宣饼干巴巴地啃着,看到王式走过来,才连忙将饼收进了怀中。 “这夏侯胜,总算是被老夫说服啦。”王式满意地点了点头。 在天子的强逼之下,夏侯胜终于愿意参加石渠阁辩经了,唯一的要求就是见一见大儒“楚吉”。 不知道夏侯胜知道楚吉的真身是谁的时候,会作何感想,想来表情一定会精彩至极。 默听得似懂非懂,只是咧着嘴笑了,对他而言,有饼子吃就足够了。 “拿去,这是老夫从席上顺来的一壶酒。”王式将罩在袖中的一壶酒送到了默的手中。 默二话不说,昂头就准备痛饮,却被王式一把拦住了。 “府中还有客人等着老夫,先送老夫回去,之后随你如何喝。” 默咧着嘴又笑了笑,竖起了一个拇指挥了挥,将酒藏进了袖中。 王式上车,老奴驾马,小小安车,疾驰而去,消失在了夜幕中。(本章完) 第470章 你也配姓孔?你也配科举? 孔霸抵达长安城是正月二十五,石渠阁会议的日子则是二月初一。 中间的这几天时间里,长安城比平日热闹了许多。 而最为热闹的地方当属三处。 第一处,自然是孔霸落脚的“孔宅”。 每日从卯时开始,就有成群结队的儒生来到孔宅,把此处围得是水泄不通。 有人是想获得孔霸的一些指点,至少来日也可以借此说自己是大名鼎鼎的孔霸的弟子。 这样一来,不管是开精舍收徒养活自己,还是出仕为官,都会获得不少的便利。 还有人要将自己注疏的各家经书递进宅中,想能博取孔霸的几句夸赞和旁批,也能当做日后飞黄腾达的垫脚石。 更有甚者,竟然是来认亲戚的。 长安北城郭一个诨名为阿苦的地痞无赖,不知从何处偷来了一身儒生的行头,如沐猴衣冠一般来到了孔宅的门口。 此人口口声声说自己也姓孔,名叫孔苦,乃是孔子周游列国时留下的庶出子的后嗣,论辈分比孔霸还要高上一辈。 这孔苦在孔宅前大呼小叫,竟然要让孔霸直接出来迎接他。 旁的事情也就罢了,庶出子的闹剧简直是对仲尼的污蔑,守在大门处的孔氏子弟将其痛打一顿后,扔到了官道上。 末了的时候,这些孔氏子弟还恨恨地咒骂了一句:“你也配姓孔!” 吃了一通打的阿苦才在众人的耻笑声中落荒而逃。 为了不让孔霸这个大儒受到打扰,从第三日开始,执金吾安乐就调了一百明光卒来,在孔宅附近巡视。 如今的巡城亭卒和明光卒生发起来了。 经过平定霍氏死士的那一战,他们在长安中已经树立起了赫赫威名,寻常的泼皮无赖再也不敢与他们为敌。 在明光卒的护卫之下,孔宅终于稍稍安稳了一些。 这第二处热闹的地方自然就是长安城西边的太学。 博士弟子们的争执没有因为各地大儒的到来而平息,反而是愈演愈烈起来。 在太学门前的空地上,时时刻刻都有博士弟子在争辩。 不只是博士弟子,三辅陵县中的儒生和长安城的儒生也聚集到了此处,参与其中。 这汹汹而来的年轻人们,让一众博士官如临大敌。 不管立场是什么,博士官们都一刻不离地守在太学门外,生怕这些血气方刚的年轻人会闹出什么乱子来。 已经有不少的儒生,扬言要去北阙广场向天子进谏了。 第三处热闹的地方是各闾巷口的告亭。 如今在长安城里,不仅是那些儒生,就连那最寻常的百姓都对科举制、庠学制和通行版经书的事情有所耳闻了。 这些普通的百姓没读过太多的书,甚至不识字,但是他们一点都不比朝堂上的阁臣和太学里的博士官蠢笨。 他们很快就从这“新政”中找到了一些生发的机会,全部都等着天子那一锤定音的诏令在告亭里张贴出来。 这一日,轮到了孟班休汤沐假。 他回到家之后,第一件事情不是洗漱或用膳,而是神色匆匆地来到了告亭下。 他想要看看有没有诏令贴出来——工官里,科举制一事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了。 一心想着让孟星当上使君的孟班对此事格外上心,日日都在托人打听这件事。 今日有了空闲,当然要自己来看一看。 但是令他失望的是,今日告亭里的墙上也空空如也,只有告卒周储寿在停下歇脚喝茶。 孟班虽然为人吝啬,但是为了在平安里甲字闾立住脚,方方面面的人都打点得非常到位。 不管是里正还是亭长,又或者是看似没有权力的卒役,孟班隔三差五总会“上供”一番。 送钱是万万不敢的,但是一吊肉,一壶酒,半个腊猪头,总不会让人联想到“贪腐”二字。 久而久之,孟班在平安里的地位就越来越稳固了,甚至有人撺掇他出来当下一任的里长了。 孟班看到告亭的墙上没有贴出新的诏令,只得叹了一口气,就准备离开了。 但是他还没来得及抬脚,靠在亭里喝茶的周储寿就连忙叫住了他。 “暧暧,孟大哥,孟大哥,且留步!”周储寿跛着自己的那条瘸腿,一瘸一拐地追了出来。 “储寿兄弟啊,我看你正喝得惬意,所以就没有贸然打扰。”孟班堆起了笑拱手行礼说道。 “你我多日不见,正想与伱好好攀谈几句,来得正是时候。”周储寿比平日还热络了几分。 “那为兄要多谢储寿兄弟挂念了。”孟班再次行礼说道。 “这段日子,你在工官里做活可还顺畅?”周储寿拿着那玲珑的茶壶,小口小口地抿着茶问道。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也没甚不顺畅的。”孟班自得地说道。 “工官近日可有什么秘法推行,说出来让我也开开眼。”周储寿两眼冒光地说问道。 “这自然……”孟班正想要炫耀,但是最后却非常识趣地闭上了嘴,没有多言。 木器坊正在试制一种纺纱织布的机器,被称为织机,用这种织机放出来的缣帛更好更快。 如今已经造出了五六架,正在调试,一架足足要卖三十万钱,价格直赶最好的战马了。 一旦开始售卖,织丝绸的岁会快几倍都不止,那作为原料的蚕丝和桑叶定供不应求。 这种机器的复杂程度,孟班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本是此刻最好炫耀的谈资。 但是坊里的谢朗和何曦之两位使君再三严令,不允许向外透露,否则就是掉脑袋的大罪。 所以孟班此刻只能硬生生地憋住了。 “这自然是还没有,哪里会有那么多秘法推行呢,我倒是也想与储寿兄弟炫耀一番啊。”孟班干笑着搪塞了过去。 “哦,这样啊。”周储寿意犹未尽,很是有些失落。 但是这失落只持续了短短片刻,周储寿又将话题引到了一个孟班更感兴趣的地方。 “孟大哥,我知道你为何如此关心这诏令。”周储寿神秘一笑说道。 “储寿兄弟,如何看出来的?”孟班笑答道,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孟大哥一定是为了那科举制来的吧。”周储寿压低声音说道。 孟班何等聪明,立刻明白对方有话要说,连忙凑近问道:“储寿兄弟可听到了什么传闻?” “传闻到处都是,至少这科举制是板上钉死了。” “可是那些腐儒不还在闹吗?”孟班一脸怒意。 “县官连霍氏都收拾得了,几个无兵无权的儒生还收拾不了?石渠阁辩经,不过是走个过场。” 周储寿轻蔑地说完这句话,还觉得意犹未尽,又自己生搬硬编了几句没有影儿的话。 “听我在明光卒的连襟说了,到了那一日,昌邑郎会把石渠阁围死,那些腐儒若不同意天子所说,一律……” 周储寿做了个砍头的动作,让不老实但很本分的孟班连忙缩脖,胆寒道:“原来这样危险啊……” “孟大哥还没答我,是不是为了这科举制来的?”周储寿继续笑着追问道。 “你我兄弟二人投缘,我也不瞒你,我是为了此事来的……”孟班四处张望,确定无人之后,才接着往下说去。 “你莫嫌我妄想,我听说科举有一科乃【金工木器】,孟星那竖子机灵,学了不少新法,我想让他日后考一考。” “孟大哥,你与我倒是想到一处去了,孟星参加科举最合适不过了!”周储寿激动得差点将茶壶摔了。 “只是,听说考【金工木器】还要加考明经,孟星虽然识字,也只能读半本《论语》,只怕这是一个槛啊……” “此事无妨,我虽不才,儒经倒也能读通,明经不过是死记硬背,以后他告假的时候,让他来寻我,我教他背!” “这、这如何使得?”孟班一时就有一些慌张,如此大恩,哪里受得了,于是连连摆手。 “孟大哥不必多礼,我也是看孟星那竖子很是机灵,想起我昔日的模样,我认定此子来日定能成大才。” 周储寿说这句话的时候,眼中有些失落,似乎想起了自己幼年时不幸的遭遇,更是摸了摸那瘸掉的腿。 “县官如今开了科举,人人都可出仕,这是一个天大的机会,我若能看到乡梓生发起来,也与有荣焉。” “你们与县官有旧,只要能出了仕,后面的路就宽了,不可让他埋没在这小小的平安里啊。” 周储寿此言不假,他只要能看到工匠出身的孟班越过那些儒生,当上个使君,就心满意足了,更能解心头之恨。 在这三言两语的肺腑之言下,孟班很是动容,再也不能拒绝周储寿的好心,连忙行礼答谢。 “储寿兄弟放心,我这几日就与他说,让他每日下差之后,直接回来住,定不负你的厚望!” 兄弟二人此刻真有了几分兄弟的情谊,又说了一番话后,才匆匆而别。 周储寿呆看了片刻,终于长叹一口气,哼唱乡间淫曲,回到告亭去了。 至于昔日被乡间豪猾腐儒诬陷,断了一条腿的遭遇,也都消散了许多。 就这样,几日的时间在吵吵嚷嚷中过去了,正月二十九的那一日,告亭里终于贴出了新的诏令。 求全订! (本章完) 第471章 刘病已:封侯拜将去西域,英雄未必考科举!(上) 【作者的话】这一情节会分上下,所以本章没有出现刘病已,下一章才会出现,题目容易误导大家。 但却不是关于科举制的,而是关于石渠阁辩经的。 诏令写得洋洋洒洒,有千余字之多。 一多半是在称颂天“天子邀请大儒齐聚长安,乃天下更古未有的圣举”,而另一小半则是辩经的流程。 但是,最为引人注目的,是附在诏令后的石渠阁辩经儒生团的名录。 在高卒的卖力宣扬和人们的口耳相传中,这名录就传遍了整个长安城。 这石渠阁儒生团一共有十九人,都是极有名望的儒生,有长有幼,蔚为大观。 虽然并没有将所有的大儒都纳入其中,但也已经可以代表当下的儒林气象了。 请他们到石渠阁辩经,得出来的最终结果,天下臣民也好,天下儒生也好,无人敢不服。 排在名录第一部份的是孔霸、韦贤、王式、后苍、夏侯胜这五人,他们是当世大儒。 排在名录第二部分的是田王孙、薛广德、严彭祖、蔡千秋、萧望之等八人,他们儒林的壮年一代。 排在名录第三部分的是韦玄成、刘安民、施雠、孟喜、梁丘贺这五人,他们代表着儒林的新生代。 最让百姓和儒生感到惊讶的是,这名录的末尾还写着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名字——刘贺。 匆匆一看过去,人们还以为这又是哪一个崭露头角的年轻儒生。 但是很快,他们就反应过来了,这哪是什么儒生?明明就是当今天子的名讳啊。 登基之初,天子就下诏允许百姓不避“贺”字的讳,久而久之,人们反而忘掉了天子的本名。 天子是天下之主,又是推动石渠阁辩经之人,更听说在儒学上的造诣也不浅,位列名录也很正常。 让人们惊讶的是,天子用的是本名,而且还甘愿将自己的名字放在最后。 这意图就再明显不过了:天子要以普通儒生的身份参与石渠阁辩经一事。 这已经超出了礼贤下士的范畴,更表明天子要让今次石渠阁辩经的结果让天下信服。 毕竟,按照当前尊卑有序的社会规则,天子就应该位列在所有人前面。 除了这名录之外,引人注目的自然还有辩经、比经的过程和规则。 过程但是平平无奇,但是那投票法却让人耳目一新,引起了极大的反响。 从官员到百姓,从儒生到白丁,几乎人人都觉得此法甚是玄妙。 天下有皇帝做主,衙署有长官做主,一家由家主做主……只要是有人做主,那就不会出乱子。 但是,却还有许多事情是不能由一人来定夺的。 比如说闾巷中的一棵枣树该不该砍掉,比如说一个无夫的孽子可不可进族谱,再比如说粮肆行会对米粟的定价…… 裁定这些事情看起来能得利,但是也有可能无利可图,甚至惹来灾祸。 纵使里长、族长、会首能一人拿主意,但总也名不正言顺,容易遭到非议。 现在有了这投票法,那就可以由众人拿主意,众人担风险,当然好用得很。 大汉的百姓其实都聪明过人,看到好用的东西,会毫不犹豫地拿来试一试。 于是,在这种种因素的叠加之下,石渠阁的名望飞快地猛涨。 几个月之前,石渠阁成为内阁署理政务的所在,那个时候都还没有太多的人关注这冷僻的石渠阁。 但是这一次不同了,石渠阁和辩经一事,成了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不管是儒生还是不识字的村野匹夫,都回将这件事挂在嘴边。 …… 孔府后院的正房里,格外安静,只有院外的鸟叫声偶尔传来。 孔霸如同一个刚开蒙的儒生一样,坐在下首位上,恭顺至极。 上首位上,坐着一个身形高大,但已经老得有些蜷缩的老人。 老人须发尽白,没有一丝的杂色。 不满面庞的皱纹千沟万壑般,无声地诉说着老人经历过的沧桑。 而在这皱纹之下,隐藏着几分病容,但却掩盖不住眼底下的睿智。 这老人不是别人,正是当世第一大儒——孔安国。 孔安国拿着孔氏子弟抄录下来的诏书副本,一言不发地默读着,没有错漏任何一句话,任何一个字。 良久之后,他才将手中的诏书缓缓放在了案上,尚未开口,就先是从喉咙里带出了一阵剧烈的咳嗽。 坐在下首位的孔霸连忙站了起来,慌里慌张地给孔安国倒了一杯热茶。 半杯热茶下肚之后,孔安国通红的脸逐渐黄了下去,咳嗽也终于平息。 这几日,孔安国虽然足不出户,但孔霸却将长安城里发生过的事情和正在发生的事情,巨细无遗地传了进来。 所以,这八十多岁的老儒,对长安城里的局面看得清清楚楚。 “还有两日?”孔安国缓缓说道。 “是的,两日。”孔霸答道。 “县官聪明过人,雄才大略,实在是个奇人。”孔安国赞道。 “只是过于癫悖,行事也有些孟浪,王式身为王傅,不知道如何教的。”孔霸颇有怨言。 孔安国并没有接话,他倒不认为天子癫悖孟浪,只是做事操之过急了。 “嗯,这名录定得好啊,这些儒生这几日都见过了吗?” “并未全见,许多人或是闭门谢客,或是足不出户,想来忌惮天威。”孔霸说道。 孔霸把话说得很委婉,来了长安已经三五日,对儒生心中的向背也摸得更清楚了。 他没想到,这儒生并不像他想的那样同仇敌忾。 恰恰相反,不少儒生是支持天子新政,支持推行通行版经书的。 而这态势,孔安国自然也知道。 “次儒啊,你以为,我等此次能有几分胜算?”孔安国平静地问道。 “叔祖若是不来的话,我等有六分胜算,叔祖来了,我等有九分胜算。”孔霸有些得色地说道。 这倒不是孔霸在溜须拍马,他说得完完全全是实情——从他的角度看到的实情。 虽然许多大儒闭门不出,但是他们想来仍然是站在儒林这一边的。 到了关键时候,孔安国出现在石渠阁,不仅能从经意上折服王式等人,更可以从威望上逼倒对方。 刘氏的天子是大汉的主宰,孔氏的巨儒是儒林的栋梁。 “希望县官能看到天下儒生的苦心。”孔安国叹气道。 “陛下是圣君,定然会幡然悔悟的。”孔霸练练附和。 …… 北城郭,平安里甲字闾,孟班将孟星叫到了正堂。 今日,是孟星的汤沐假,孟班破天荒地告假陪他一同回来了。 这堂中气氛有些压抑,孟星明显感觉到父亲今日格外严肃,所以心中惴惴不安。 “你今年就十六了,也应该要成事了。”孟班端着架子说道。 “父亲,关家女儿,我确实不想娶……能不能……”孟星以为父亲又要与他说此事。 “若不想娶就算了吧,我去关家把此事回绝掉。”孟班说道。 “真的?”孟星喜出望外,关家那健硕的女儿,实在不受孟星所喜。 “嗯,男儿要志在四方,婚配未必要那么早,但是一定要尽早立业。” “父亲放心,我定在工官好好做活!”孟星有些激动地保证道。 “哼,在工官里像你的父兄一样终日劳作,有何前途?” “父亲的意思是……”孟星有些不解地看着孟班,父亲以往都是以在工官做活为荣的。 “从今日开始,你下工之后,不在工官留宿,要回长安来,然后到告亭去找你的周世叔,他会教你读经。” “读经?”孟星更是不解。 “嗯,今年开科举,有【金工木工】一科正适合你,但读经是你的弱项,所以你要好好地学,好好地背。” “你那周世叔也是一个命苦的人,年轻时也是儒生,差点还被举来太学当博士弟子……” “但是乡里一家豪猾想让自己子弟取而代之,所以诬陷他偷牛,打断了他一条腿,又送到县狱关了几个月……” “而后耗尽家訾,才赎刑逃生……”孟班说到这里,不禁就叹了一口气。 “所以,他想助你考上科举,也算是为自己出一口恶气。” “为父要求不多,考过郡试即可,到时候可以直接出任二百石的使君,比在工官慢慢打熬,要快得多。” 孟星终于听明白了,这是父亲给他安排的“前程”。 科举若是只考与金工木工的手艺相关的事情,那他是一点都不怕。 但是读经却让他头痛,小时候还能读书时,他一看到那密密麻麻的字,就觉得头痛。 所以只学了半本《论语》就不再花那个冤枉钱了。 如今,就连那半本《论语》也被他抛到脑后去了。 “可、可我怕考不上……” “今年考不上,明年接着考;明年考不上,后年接着考;考个十年八年,总能考上的……” “你要争气,这是老孟家千载难逢的生发机会,你祖父、曾祖、高祖都在上头看着你!” “若是不考上,你就是孟家的不肖子孙!” 孟班狠狠地训斥道,那一双小眼睛闪过一丝狠意。 “只是一来一去,要二三十里,恐怕走不回来……”孟星再次找借口道。 “此事不用担心,明日我就去马市给你买一匹马,骑马来回,自然赶得及。” 孟星不可思议地看着平时一钱要掰开了花的老父亲,仿佛面对的是一个陌生人。 这手笔太大了一些吧。 要知道,一匹驽马也要上万钱,而孟家只有一匹跛了脚的驴而已。 孟星看着孟班发狠的样子,心中虽然还有些不情愿,但是也只能接受了这个安排,当下再也不敢有任何的反对了。 …… 不只是这两处,在泼皮少年聚集的北城郭,也有一群人正在议论科举制和石渠阁辩经。 为首一人,正是刘病已!(本章完) 第472章 刘病已:封侯拜将去西域,英雄未必考科举!(下) 北城郭墙外,护城河边上,那一字排开的斗鸡寮,比以往安静冷清了许多。 年后,执金吾派新练出来的巡城亭卒来“扫荡”了好几次。 不少闹得凶的恶少年和手脚不干净的泼皮,都被关进了大狱中。 剩下来的都是一些有一腔热血却无处泼洒的浪荡少年而已。 人少了,来此处斗鸡的人就更少了,以至于护城河边的斗鸡寮都关了一半。 此时,刘病已正和七八个相熟的浪荡少年正并排着箕坐在河边,插科打诨,高声喧哗,时不时向河中扔入石子。 几大斛宣酒和几大包用荷叶包好的肉食,在他们的手中传来传去,不胜酒力的浪荡少年早已经喝得满脸通红了。 刘病已如今不仅是六百石的大鸿胪行人,而且又是货真价实的海昏侯,身份地位早已经是今非昔比。 海昏侯是列侯,是要到侯国去就封的,长安城里也会修建相应的侯国邸。 如今天子只是下诏建了海昏侯国,却还没有让刘病已就封;而侯国邸还在整修,刘病已就还住在平安里甲字闾。 虽然一应待遇还没有跟上,可刘病已是货真价实的大汉列侯,这是没得跑的。 海昏侯的食邑是三百户,每年每户要交租赋一千五百钱,算下来就是四十五万钱。 这样一笔钱,如果拿来买宣酒的话,足够把他的老丈人许广汉泡死在里面了。 获得如此厚封,许广汉的夫人再也没有半句怨言了。 刘病已的地位虽然尊崇了许多,但是他只要有机会就会来北城郭与旧友叙旧,与从前无异。 非要说有什么不一样倒是也有,那就是出手更加阔绰了许多。 而与他相熟的浪荡少年本就好爽任侠,也不觉得不自在,更不会有什么忌惮。 在他们的眼中,刘病已还是那个输急了眼会骂娘的“同伴”而已。 这就是少年的真性情,若是放在别处,不管是他们还是刘病已定要被骂孟浪和癫悖了。 “病已,听说县官过几日要在石渠阁和那些腐儒搞什么劳什子辩经?”少年甲问道。 “嗯,天下大儒都来了。”刘病已这几日听这件事情,耳朵都快要起茧了。 “县官可能赢下那些老儒?”少年甲再问道。 “当然能赢,县官雄才大略,一定能赢。”少年乙抢着说道。 “我又未问你,要你在此处卖弄?病已如今可是海昏侯,是当今县官的亲侄儿!” 少年甲说得与有荣焉,其余的少年连忙也跟着附和了起来,而后又轮着喝了几口酒。 “在我看来,县官赢也能赢,但恐怕不容易,那些大儒都不好对付。”刘病己笑着说道。 “不好对付?若我是县官麾下的昌邑郎,定然给县官出主意,让县官埋伏一队刀斧手在石渠阁外……” “若是那些老儒不识抬举,嘿嘿……立刻就可以冲杀进去,一刻钟就能砍杀干净!” “到时候别说是什么老儒腐儒了,连那儒林都不在了,何人敢再和陛下对着干?” 少年甲这番“高论”引来了其他浪荡少年的一阵附和,反倒刘病已是笑而不语。 天子如果早能这样做,那早就做了,何必等到现在。 刘病已看得清楚,这皇帝不好当,并不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的。 说一句大逆不道的话,他宁愿当这海昏侯,也不愿意去当皇帝。 “病已,我等不识字,但你却是读过那儒经的,你以后要不要去考科举?”少年乙将话题引回了刘病已的身上。 “我?我已经出仕了,应该已经不能去考了。”刘病已笑着摇摇头,若是能考,他也想去试试的,更名正言顺。 “你这昏头鸭,病已可是海昏侯,哪里要考什么科举,日后自然能飞黄腾达。”少年甲再一次高声赞道。 “对对对,何必去科举,日后病已若是当了一衙的长官,定要将我等辟除为门下吏。”少年乙激动地说道。 “说得在理,苟富贵,勿相忘。”少年甲大饮了一口宣酒高呼道。 “我要当门下缉盗。” “我要当门亭长。” “我想任督盗贼,莫和我抢!” 一众少年吵闹喧哗的声音是一阵高过一阵,早将那科举和石渠阁辩经扔到了脑后。 刘病已也不显得局促,一声声地都应承了下来,没有丝毫的忌惮顾虑。 倒不是刘病已心中有阴谋诡计,只是因为他来此处是奉了天子的诏令。 天子不仅要在朝堂上用科举制招揽人材,同时还要在民间招揽人才——去做几件大事。 虽然还没有向外界透漏出任何的消息,但几个月之后,这些事情一公布,又会引起许多的动荡和议论。 这段时间,刘病已和游侠郭开分头行动。 就是为了在北城郭的泼皮少年和游侠中露个面,为下一步要做的大事先做一个准备。 用天子的话来说,这叫做“吹风”! 此时,刘病已看众少年已经闹够了,于是拿过了一个皮质的酒壶,狠狠地灌了一口酒 接着,就非常流畅地将话题带回了提前准备好的方向。 “你们可知道西域是什么样的光景?”刘病已问道。 “听说那里是漫天的黄沙,刮起来就没个停下来的时候,一张嘴就能吃一口的沙子。”少年甲说到。 “还听胡商说过那里遍地是牛羊,日日都可吃肉,想吃葵菜倒是难于上青天了。”少年乙接着说道。 “还常常会有匈奴人来劫掠商道,想过安生的日子都难。”少年丙跟着摇头说道。 “居说那西域女子的身上,还有一股子的怪味,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少年丁红着脸开口问道。 少年们七嘴八舌地说着自己心中西域的模样,充满了兴奋和激动,似乎比那烈酒还要让他们心思亢奋。 等他们说够了,停下来再也不言语了,刘病已才开始说起了自己那几个月在西域的见闻。 连成一片的万顷沙海,水草丰茂的成片的绿洲,穿着各异的商贾,南腔北调的胡语,来自西域之西的许多作物…… 一个充满异域气息而又新鲜活泼的西域,借助这刘病已的语言,在少年们的眼中缓缓铺展开来。 和石渠阁里那枯燥的辩经相比,这活生生的西域更有趣了许多。 寻常的人家定然将西域看作是一片恶土,但是对此间的少年们来说,则充满了想象。 半个多时辰,刘病已才停了下来,不是心中的话已经说完,只是留些时间给少年们发泄。 “考什么科举,不如到西域去挣一分功名,还可以为大汉开疆拓土。”少年甲站了起来,狠狠地将一块石头向远处扔去。 一石激起千层浪,层层涟漪从湖中荡开,同时也不停地冲击着在场所有人的心头。 “只可惜,我等没有这个机会,西域在遥遥千里之外,我等莫说没有本钱,连出关的文碟都没有。”少年甲失落地说道。 “放心,总有机会的,县官说了,很快大汉就要在西域有一番作为了。”刘病已笑着安慰道。 “当真?”所有少年都齐刷刷地看向刘病已问道。 “当真,离这一日,已经不远了。”刘病已认真地说道。 随后,海昏侯刘病已就在这逐渐西斜的夕阳下,跟众少年说着心中那关于西域的蓝图。 而这幅蓝图也是当今天子心中的蓝图。 用不了多久,这份蓝图就会在北城郭无数少年郎的心中展开,引导他们看向西域的方向。 那个时候,时机就算是到了。 这是刘贺想要的大汉,身为汉民,不应该只有读经出仕这一个选择。 孔安国也好,孟班也好,刘病已也罢,他们在长安城里的动静,其实尽数都被刘贺看在了眼中。 一切都在他的掌控里。 当夕阳挂在城墙边上,当孔安国放下手中的笔,当孟班语重心长地让孟星争气,当刘病已点燃向往西域的火苗…… 刘贺站在北阙上方的丹墀上,俯瞰着整个长安城。 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 站在此处,他自然看不见角角落落里的变故,但是他又清楚地知道这座大城里正在发生、什么样的变化。 仿佛一个医术高明的医官,只要碰到一个人的脉搏,就能知道对方身体的全貌。 刘贺一直看得有一些两眼发晕后,他才终于是转过身来,看向了石渠阁的位置。 层层叠叠的屋檐之下,只能看到石渠阁的一个顶部,并不出众。 这个时辰,内阁应该快要散衙了吧,石渠阁又将要陷入到安静的夜晚当中了。 但是到了明日,石渠阁将迎来最热闹的一天。 “朕已经等候多时了,天下的大儒们,可以来冲杀了。”(本章完) 第473章 朕等众儒生来送人头,久矣!儒林将亡于石渠阁辩经! 鼎新元年二月初一,未央宫的北门毫无遮拦地大开着,三百兵卫和一千明光卒,严阵以待。 此时,双阙之下,空空如也,连飞鸟都因为惧怕兵卒手中的弓箭,而不敢停下来歇一歇脚。 春和景明,又是一个极好的天气,但是不知道为何,未央宫的东南西北笼罩在肃杀之气下。 卯初时分,长安城就比平时要更早地苏醒了过来,所有闾巷的门,在报时钟声里逐一打开。 以往,总是那些要劳作的百姓们抢先出门,但是今日却有一些不同。 从闾巷的大门中最早冲出来的,都那些儒生们。 似乎经过了无言的商量一般,所有的儒生们都在沉默中朝着北阙广场的方向赶去。 绫罗绸缎,粗布麻衣,乘车骑马,两腿步行…… 不管身份是高是低,他们的目的地倒是一样的。 没过多久,北阙广场就被儒生围死了。 虽然没有正月初一放鞭炮那一日的人那么多,但也已经可以用人山人海来形容了。 在如今的长安城里,除了北城郭和固定几处集市可以叫卖商品之外,其余的地方是不允许行商的。 但是今日,不少机伶的百姓装来了自己连夜做好的宣饼,在儒生当中小声地叫卖了起来。 五文钱一个宣饼,比北城郭里卖的宣饼差不多贵了一倍,放在平日定然会被人骂做奸滑,但此刻人们却趋之若鹜。 毕竟,儒生今日都是早起的,根本就还没有来得及用膳,腹中空空,脚下虚浮,莫说五文钱,就是十文钱也要买。 没过多久,不少儒生就一边啃着饼,一边热络地攀谈了起来,唾沫和饼渣,喷出去几尺远,但是听者也毫不在意。 开始还是简单的攀谈,而后越来越激烈,最终就变成了争执。 出身寒门的庶族和出生世家的士族,险些又一次发生冲突。 幸好坐阵指挥弹压的执金吾安乐当机立断,派出了巡城亭卒,用防爆盾和包铁木棍才将他们驱散。 而且不只是驱散就能了事的,有几十个闹得过头的儒生,直接被带走,押往了右扶风的郡狱当中。 在这一番的整治之下,整个北阙广场总算是渐渐安静了下来。 在这之后,巡城亭卒又排成了两列,在北城广场上拦出了一条通道,并且顺带着将乱哄哄的儒生分割在了两边。 左边的是出生寒门的庶族,右边是出生世家大族的士族:也许用不了多久,就有人用左派和右派来称呼他们吧。 虽然现场非常热闹,但是这些儒生却不是今日的主角——他们甚至连配角都还算不上, 石渠阁辩经被定在了辰时,大约到了卯正的时候,主角们才陆陆续续地登场了。 一辆辆刚刚漆过的安车从华阳大街上乘风疾驰而来,上面的戳记和旗帜引起了旁观者的阵阵惊呼。 不管车的速度有多快,也不车上是何人的戳记,在将要抵达北阙广场的时候,都会不约而同地减缓速度。 他们仿佛都撞到一面没有形体的墙。 此处当然不可能有墙,他们撞到的也不只是墙…… 而是从未央宫那每一块宫墙、每一处瓦当、每一处飞檐上散发出来的大汉帝王的威严。 仅仅只是一刻钟的时间,北阙广场上就停了几十辆大大小小、新新旧旧的安车。 或长或幼的儒生们从车上下来,每一个人都会抬头看一看那高耸的北阙,而后才忐忑地向未央宫北门走去。 不管一个人的地位有多高,在北阙都要下车步行——除非是得到天子的准许,否则没有任何的例外。 而上一次能获得此待遇的还是“乱臣贼子”霍光:那一日从这里离开之后,他就走上了一条不归路。 此次参加石渠阁辩经的儒生总共有十八人——加上天子一共十九个。 因为不少大儒已经到了年老有疾的岁数,所以天子特许每个儒生可以带两个子弟或奴仆入宫。 不只是为了让他们照顾年迈的儒生,也可以让一些弟子围观石渠阁辩经的盛况 不管是主人还是子弟和奴仆,每一个人都要从北阙之间步行入宫。 好在石渠阁距离北阙不远,才不会让王式和韦贤这样的老人受苦。 卯正时分,终于再也没有一辆车驶来了。 这时,整个北阙广场再一次安静了下来。 所有儒生的目光,全部都转向了双阙之后……若有所思地看着未央宫深处的那些宫殿。 他们都知道,今日就会从里面传来消息——传来一个可以决定他们命运的消息。 …… 当儒生们安静下来的时候,刘贺也已经在温室殿里穿好了皇帝的冠冕服制,正站在门口静静地等待。 穿着如此的盛装,本就是一件非常辛苦的事情,只穿了片刻,他就已经感受到了一丝疲惫。 而在刘贺的身边,是同样盛装的皇后霍成君。 霍光倒台开始,霍成君就深居浅出,极少在世人面前露面,除了少府之外,她更没有与任何朝堂重臣见过面。 今日同样如此:为了不引起那些朝臣的注意和忌惮,霍成君仍然不会去石渠阁。 自己虽然不能陪同天子一同前往,但是霍成君早早地为刘贺更好了衣服,并且自己也盛装而待。 她在用这种方式表达对自己夫君刘贺的支持。 还有一刻钟到辰时的时候,一个谒者匆匆地跑进了温室殿前的院子,向侍立在院门的樊克耳边了一句。 樊克不敢有任何的耽误,一路小跑又来到了天子的身前,躬身就立刻拜了下去。 “陛下,所有的儒生都已经来齐了,此刻正在石渠阁外候驾,陛下要移驾石渠阁正堂吗?” 所谓的石渠阁正堂,就是石渠阁一楼的正堂,原本也是用来藏书的,如今已经空了出来。 “成君,我现在就要去石渠阁了。”刘贺看向身侧的霍成君,轻柔地说道。 霍成君并没有立刻回答天子的话,她向前走了一步,轻轻地握住了天子的手。 就如同那一日天子在大将军后宅第一次握住她的手一样轻柔。 “夫君只管去,我就站在此处等你,等你今日凯旋。” “好。”刘贺笑着点了点头答道,眼中有几分疼惜。 “樊克!”刘贺突然提高了声音喊道。 “微臣在。” “摆驾石渠阁!” “唯!” 天子仪仗自然早已准备好了。 虽然温室殿距离石渠阁不远,但今日的天子仪仗非常齐整,没有任何的俭省。 在阵阵的钟鼓乐声中,仪仗带着滔天的皇权天威向着石渠阁前进。 刘贺坐在八人抬的步辇之上,比所有人都要高出一大截,不用强行装演,帝王之气尽显。 仪仗一大,速度就慢了许多。 平时刘贺带着一什昌邑郎和一个小内官,只要走半刻钟的路程,今日足足走了有一刻钟。 当刘贺的步辇在仪仗的簇拥之下,来到石渠阁大门外的时候,刚好听到辰时的报时钟声。 而此处,早已经跪满了人。 有内阁大学士们,有老少的儒生们,有属官吏员,有兵卫奴仆…… 有刘贺认识的,也有刘贺不认识的。 熙熙攘攘,有数百人之多。 几乎将石渠阁这冷清的地方堵得水泄不通。 “臣等问陛下安。” 在这排山倒海的声音之下,所有人都齐刷刷地拜了下去。 刘贺在樊克的搀扶下,从步辇上走了下来了。 他向前走了一步,那和煦的春风夹着一缕朝阳扑面而来。 如此生机勃勃的气息,岂不就是大汉明日的模样。 刘贺深吸一口气,接着就走到了人群的前方。 用帝王特有的冷漠而又平静的语调说道:“众卿平身,与朕一起进石渠阁吧。” “诺!” …… 石渠阁有七层,二十一丈高,下敞上窄,甚是雄伟。 占地虽然不小,但因为内部多了许多的柱梁,所以空间并不宽敞。 即使是最宽敞的第一层,也仅仅只有寻常衙署的正堂大小,却不如温室殿,更只有前殿的四分之一。 再加上东西两侧都是层叠的书架,这又占去了极大的一部分空间,因此空间更加紧凑局促。 先是天子入阁,而后众儒生入阁,在天子的率领下,众人向阁中上首位之后的孔子画像进行祭拜。 祭拜的过程虽然非常简单,但是众人的敬意没有任何的懈怠。 当一切的前序都做完之后,一众君臣才终于是陆续落座了。 当刘贺和一众大儒被“塞入”这正堂之后,此处就更加拥挤了。 众人的位置虽仍是尊卑有序,但是相互之间的距离却也拉近了许多。 尤其是儒生和儒生之间,几乎已经挨在了一起。 还好,天气尚未变得炎热,否则此间并不是一个久待的好地方。 除了天子、儒生、书佐吏员之外,内阁大学士和九卿二府及列卿也都在石渠阁有一席之地。 只不过,这些平日高高在上的两千石朝臣,今日也不是主角,所以坐榻被安排在了靠近门口的地方。 至于那些跟随众儒生而来的弟子和奴仆,就更是只能在院外席地而坐了。 他们能参与这石渠阁辩经的大事,本就是一件荣耀,不能入阁,也都心满意足了。 落座之后,自然就是君臣见礼。 先是所有的儒生全部上来行礼,等一齐退下之后,那些第一次与天子相见的儒生又逐个再上来向天子问安。 孔霸、严彭祖、蔡千秋、施雠、孟喜…… 他们对天子的情绪非常复杂,有些是怨恨,有些是敬仰…… 但不管他们心中想的是什么,此刻的神情都是至恭至顺的,没有任何的忤逆和不满。 就像那孟喜,平日里不只一次地大呼“大汉亡于科举,亡于通行版儒经”,似乎心中的愤愤之情如江水绵延不绝。 但是今日,他下拜请安的时候,那腰背却弯得比任何人都要恭顺。(本章完) 第474章 第一个送人头的腐儒:嘴上是主义,心里是生意。 无论上来行礼的人是谁,刘贺都笑着回了礼,没有任何的怒色,尽显天子应有的平和。 虽然已经知道其中不少人是“来者不善”,但应有的礼贤下士的姿态,还是要摆足的。 刘贺看着这些儒生,心情倒是逐渐平息了下来。 这些在史书上赫赫有名的大儒们,从外表上看也不过如此,似乎也没有什么特殊之处。 刘贺不由得又想起正在温室殿等自己凯旋的霍成君,心中就更是气定神闲了许多。 既然都是一个肩膀上扛着一个脑袋,那又有什么可怕的呢? 心中如此想着,刘贺在皇榻上做得更直了一些。 只是目光越过了这正堂,投向了院外的那些弟子奴仆的方向:今日最大的伏兵还在外面吧。 就在刘贺尽情地观察儒生们的时候,儒生们又何尝不是在观察天子呢? 刚才,孔霸是第一个站起来向天子问安的,他也不觉得眼前的天子有何过人之处。 若不是韦贤以前就反复提醒过他,说天子才学过人,又心思缜密,更有一颗七窍玲珑心,他定然也会轻看天子。 如此年轻的人,居然能提出“百家合流,独宗儒术”的说法,更能有“经世致用”的高论,实为一个可塑之才。 若是朝堂上多一些儒生,好好辅佐劝谏,定能让天子成为一代明君。 所以今日在这石渠阁里,要先劝服天子放弃“刊印通行版儒经”的想法,而后再做其他的谋画。 “想入非非”的孔霸还不知道,他在不知不觉之中,竟然犯了张安世曾经犯过的错误——想要控制天子! 张安世为此付出了代价,孔霸不知道能不能善终。 终于,所有的虚礼都结束了,石渠阁辩经进入了正题。 这时,石渠阁的正堂里陷入到了一阵诡异的沉默当中,无一人开口。 刘贺知道,都是在等他先开口。 今日,内阁是旁观者,无人来替他“抛砖引玉”。 “朕觉得今日是一个读书辩经的好日子,诸位爱卿如何看呢?”刘贺终于笑着开口问道。 “陛下圣明,我等与陛下所想一致。”几十人连忙跟上说道,似乎经过了预演一般整齐。 “今年的年号乃是鼎新,所取乃革故鼎新之意,想必诸公在年前就已经知道朕的意思了。” “正月之后,朕先对朝堂进行了改制,如今尘埃落定,朝堂顺畅,政令无阻,朕心甚慰。” “罢三公、裁尚书署、行内阁制、中朝官和外朝官别治……” “无一不是困难重重,但在内阁大学士张安世等人的相助之下,终究是成了。” 刘贺坐在榻上缓缓地说着第一轮新政取得的城果,看似只是简单回顾,实际上却是在传达一种决心。 朝堂上都已经改了个天翻地覆,这儒林自然也要动一动:树欲静而风不止,儒林也躲不过这场风的。 堂下的儒生都不是迂腐之人,也明白天子的意思,都没有任何的反驳。 “民间有一句话,说的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道家老子也曾经说过,治大国如烹小鲜……” “这大汉就像东厨,朕就是那要做饭的巧妇,而天下人才就是米……” “若是没有人才这斗米,朕当然不可能做出让天下百姓都满意的饭!” “诸位爱卿,觉得朕说得是否有几分道理?” 天子的话虽然有些粗鄙,但是所打的比方都非常恰当,满堂的儒生知道天子即将进入正题,都坐得更直了一些。 “朕以为,察举制、任子制和征聘制虽是实行已久的成制,但取才得范围未免太小……所以朕才要行着科举制。” “唯有行科举制,才能让天下人才优劣得所,不至于被埋没。” “那什么是人才呢?当然是能够‘经世致用’的儒生,而不是‘五谷不分’的儒生……” “所以朕才提出了‘百家合流,独宗儒术’的想法,并且在科举制和庠学制中,加入百家之学。” “这就是以百家之学为辅,儒术儒学为主。” “而后,既然要在大汉之内行科举制和庠学制,那当然要教同样的经意,考同样的经意……” “唯有如此,才能让天下儒生有相同的机会。” “于是,科举制也好、庠学制也罢,虽然已经定下来了,但是关口却在这通行版儒经之上。” “因此,才会将诸位贤达大儒邀来这石渠阁,议一议这通行版儒经的事情。” “今日,既然是辩经、比经,那诸公可以畅所欲言,不必担心会因言获罪。” “朕的意思,诸位爱卿听明白否?” 刘贺一口气就将自己的想法又重复了一边。 虽然他已经说得有一些厌烦了,但仍然和颜悦色,对在场的儒生保持着应有的尊重。 若是能说服他们,也是一个不错的结果。 当然,刘贺也在观察着儒生们的反应。 说到科举制和庠学制的时候,多数的儒生都频频点头。 提起儒生要“经世致用”,进而要“百家合流,独宗儒术”的时候,儒生不只是点头,更是议论赞颂。 可是通行版经书的事情甫一出口,堂下的议论之声就随之而沉寂了下来。 一波三折,倒也都在刘贺的设想之中。 “科举制和庠学制已经在内阁通过……不管能不能定出通行版儒经,都是要推行的,所以今日不议这两件事情。” “朕希望诸公有的放矢,莫要偏离了今日的议题。” “诸位爱卿,可以进言了。” 刘贺话音刚落,就有一人面色不善地站了出来,此人正是公羊学派的严彭祖 “陛下,微臣严彭祖,有言要上。” 刘贺皱了皱眉,心中有一些不悦;而孔霸和韦贤也有些惊讶,未曾想到会发生此事。 “严卿不必多礼,有言奏来即可。” “诺!”长相刻薄的严彭祖一拂衣袖,带着几分傲气就走到了堂中。 这公羊学派的领军人物,在堂中做作地向天子和其他儒生行了一圈礼之后,才开始说了起来。 “陛下所提的庠学制乃是善举,我等儒生对陛下感恩戴德。” “科举制当然也有可取之处,施行得当也能对天下有益处。” “‘百家合流,独宗儒术’不失为一种大道,可让儒术兼并百家,也是高瞻远瞩的圣人之见。” “但是,科举制要靠百家之学,庠校制要教百家之学,这就终究是走上了舍本逐末的错路上。” 而后,就是一番“天不变道亦不变”的话,老生常谈,没有任何新意,陈腐之气扑鼻而来。 严彭祖其实还不到五十岁,明明不算老,但却留着一把长达半尺的胡须,摆出了一副老气横秋的模样。 说话的时候,更是将手背在身后,一言一句都在拿腔拿调,那种对天子新政评头论足的架势溢于言表。 明明站在堂下,是下位者,但是却散发着一种莫名其妙的优越感,真的把天子当成一无所知的少年了。 上一个如此轻视天子的人,正是权倾朝野几十年的霍光,如今,他坟头上的草应该已经有半尺高了吧。 刘贺刚才说得是清清楚楚,庠校制和科举制已有定论,无论如何都要推行,不在今日的辩经范围之内。 这就如同两军对垒,庠校制和科举制是刘贺已经攻下的两座城池,绝不可能放弃。 但是严彭祖却把天子的话当成耳旁风,竟然要推翻已经形成的朝廷决议。 这是反攻倒算,是要变天。 刘贺决不允许! 儒生是儒生,也许有朝一日可能变成内阁大学士,位极人臣,但至少现在不是。 身为儒生,讨论通行版经书的事情合情合理,但是想要插手朝政,那就越界了。 没有官身的儒生当众插手议论已经定下来的朝政,这是一件坏事,绝不可以开这个头。 而严彭祖此刻站出来反对内阁敲定的科举制和庠校制,不是真的要为天下儒生发声。 只是为了借助石渠阁辩经的平台,为自己博一个前程。 若是能说服天子改变心意,那会得到天子的重用;若是被天子驳斥,也会获得为儒生发声的清誉。 左右都是赢,自然是一桩非常上算的买卖。 嘴上都是主义,心中都是生意。 刘贺笑着,还不停地点头,但心中的不悦是越来越重了。 想踩着朕当垫脚石,一步一步地往上爬,简直痴心妄想。 正说到兴头上的严彭祖,自然没有看到天子心中逐渐升起来的杀意。(本章完) 第475章 教朕做事?你算老几?你想死吗?! 在皇帝、百官和儒生的注视之下,严彭祖觉得自己是今日的主角,与当年的董子相比也不遑多让。 于是,越说越自得,越说越放肆。 “昔日董子所提的‘罢黜百家,独尊儒术’是要禁绝百家之【学】,而非禁绝百家之【术】……” “儒经和儒术囊括了天下运转的根本之道,所以陛下只要尊儒崇儒,朝堂政事自然可以顺利运转。” “至于让儒生学百家之术,让官吏考百家之术……” “恕臣直言进谏,陛下所行的新政,确实有舍本逐末的嫌疑,望陛下三思。” 严彭祖说完之后,又故作姿态地向天子行了一个礼,看似恭敬,实则倨傲。 没想到世间还真的有这样的腐儒,简直是可恶又可笑。 这样毫无作为的腐儒,就应该要扫进历史的垃圾桶中。 但是刘贺没有立刻发怒,他的脸上仍然挂着一缕笑容。 这真挚的笑容让严彭祖产生了一种错觉,他以为天子会立刻下阶相迎,然后君臣二人一同前往温室殿详谈。 再往后,严彭祖将会像公羊学派的先贤董仲舒一样,在朝堂上官运亨通。 但是天子的下一句话却让严彭祖愣住了——也让满堂儒生和朝臣愣住了。 “严公,你算老几?”天子笑眯眯地问道。 “陛、陛下……微臣在家行二,上面还有一位兄长,下面还有一位弟弟。”严彭祖疑惑地回答。 “朕是问你,在这朝堂上,你算老几啊?” 刘贺话音落下的时候,原本和煦的笑容也同时消失了。 堂中所有的人心中一惊,顿时明白了天子的言下之意。 当他们看到天子脸色由晴转阴之后,更是确认了一件事情——天子发怒了。 当事人严彭祖还沉浸在幻想中,仍有些不明所以地看着天子,似乎想要确定什么。 “新政也好,成制也罢……” “治理朝政有朕思虑谋画,有内阁裨补缺漏,有众卿夙夜操持,有百官属吏勤恳施用,有言官献言献策……” “你严彭祖只不过区区一个无品秩无官职的儒生,纵使读得几本儒经,什么时候轮到你在此处大放厥词了?” “朕刚才明明说了,今日来的都是儒生,讨论的是通行版儒经的事情,不议已经定下的科举制和庠学制!” “你为何还要多此一举,节外生枝!?” 这几句毫不留情的训斥,终于让严彭祖这个呆头鹅回过神来了,他忽然就感受到了天子之怒的压迫感。 世人不是都说天子有仁君和明君的风范吗?为何今日一开口反倒更像是始皇帝那暴君的做派。 与严彭祖持有着相同疑问和惊愕的,还有堂中的大多数人——似乎风向有一些不一样? 没容严彭祖想清楚该要作何回应,天子的脸上重新浮现了笑容。 只不过这不是赞许的笑,而是嘲弄的笑。 “今日群贤毕至,朕以为严公第一个站出来,必有一番高论……” “没想到仍然是老生常谈,粗看有几分道理,实际上于国于民百无一利,均是一些陈腐无用的朽木之言。” “朽木不可雕也,粪土之墙不可杇也:仲尼先师的这句话,放在严公的身上再合适不过了!” “又或者朕未曾看见你有真才实学……但你莫要忘了,博士官狄山那坟头上的树已经合抱粗了!” 天子说完这最后一句话,顿时满堂哗然,眨眼之间,那严彭祖“噗通”一声跪倒在了天子的面前。 狄山可是儒生的最好的“榜样”——用他来给“不能实务”的儒生做前车之鉴,是最有杀伤力的。 当年,匈奴人向孝武皇帝提出和亲的要求。 狄山极力进谏希望孝武皇帝同意,理由是兴兵动武会让百姓困贫;当时的御史大夫张汤讽刺此乃愚儒无知的看法。 而后,狄山则反驳张汤,自认“愚忠“,且贬斥张汤是“诈忠“,更指责张汤处理淮南王刘安谋反案时过于残酷。 当时,张汤作为典型的实干家,正为孝武皇帝所器重,所以狄山指责张汤的言行让孝武皇帝非常不悦。 于是,孝武皇帝和狄山发生了一段非常有趣的对话。 孝武皇帝说:“朕朕派你去治理一个郡,可以让匈奴不犯边吗?“ 狄山回答:“不能。” 孝武皇帝又问:“那一县呢?” 狄山回答:“不能。” 孝武皇帝再问:“那一鄣呢?” 狄山害怕地回答:“能。” 于是孝武皇帝当即下令,派狄山去治理边塞上的一个鄣。 仅仅过了一个月,匈奴来犯,狄山无力抵挡,人头落地。 这就是孝武皇帝的高明之处,不与这些空谈的儒生多说一句废话。 让他们自己求仁得仁,求死得死。 狄山的下场是刻入到儒生骨子里的一个教训,没有人不知道其中代表的意思。 只是孝昭皇帝太仁德了,霍光掌权不正又不敢得罪儒生,所以才让严彭祖之流忘记了大汉皇帝的实干和果断。 如今,天子提起狄山,立刻唤醒了堂下一众儒生和百官们的回忆。 前者都面有惧色,后者则有些动容——天子还是回护他们这些朝堂上的实干家的。 尤其是张汤的儿子张安世,心情也非常复杂。 至于严彭祖,更是如同抽了骨头的蛇一样拜倒在了地上,不停地顿首请罪。 “陛下、陛下……是微臣被猪油蒙了心,想要沽名钓誉,所以才口出狂言,求陛下恕罪啊!” “微臣?你无品无秩,无功无劳,怎敢称一个‘臣’字?!”刘贺冷笑道。 “简直是在侮辱当朝七位大学士!” “也是在侮辱九卿二府及列卿!” “还是在侮辱一百多位郡国守相和千余名县令县长。” “更是在侮辱大汉十余万的属官吏员!” “你甚至不如朕身边这十五岁的内官,他尚且能当朕的一支笔,你又能当朕的什么!” 刘贺毫不留情地训斥着,完全不留一丁点儿的情面。 这突然爆起的天子之怒充斥着整个石渠阁,让堂下所有的儒生都不敢发一言。 “既然你那么想当臣子,那么朕给你这个机会,像狄山一样,到边疆当一个鄣长去吧,就去五原郡!” “陛下……”严彭祖发出一声干嚎,想要拒绝,却说不出一个字来。 这不是要他的命吗? 一阵沉默,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石渠阁辩经竟然会这样拉开大幕。 此刻,公羊学派的领军人物严彭祖,在堂中不停地顿首求饶,哪里还有一点儒生的模样。 而天子稳坐在皇榻上,右手的食指和中指正有节奏地敲击着案面,似乎那是指挥兵卒冲锋的锣鼓点。 沉默之中,整个石渠阁的气氛是越来越压抑。 只能听到严彭祖那“砰砰砰”的顿首声和断断续续的求饶声。 孔霸和韦贤面色铁青地对视了一眼,无奈地摇了摇头。 这严彭祖简直是可笑,竟然在对天子没有任何了解的情况下,贸然出手。 前一刻,还义正词严,要当那个维护儒术至尊地位的“圣人”。 下一刻,却顿首求饶,成了一个贪生怕死之人,颜面尽失啊。 这岂不是自己打自己的脸,用实际行动表明“百无一用是儒生”吗? 若不是孔霸和韦贤知道严彭祖对天子有怨气,定然会误以为他在和天子唱一出双簧,故意抹黑儒生。 他们现在恨不得严彭祖立刻磕死过去,否则实在是太难看了,简直是给儒生丢脸。 但是最终,还是韦贤站了出来。 “陛下,严彭祖出言孟浪,理应受罚,但是毕竟已是知天命之年……” “去边塞那苦寒之地戍守,恐怕不日就会命陨,请陛下开恩,宽恕严彭祖罪过。”韦贤忍着对严彭祖的厌恶求道。 “韦阁老,你有一事说错了,朕哪里是罚他,而是赏他,赏他一个官,难道不正是他想要的吗?”刘贺一声冷笑。 “陛下……是微臣说错了,但还是请陛下莫要让严彭祖去边塞了啊。”韦贤心中长叹,已经咒骂严彭祖百遍不止。 “韦阁老,朕敬重你,愿意给严彭祖一个机会……” “严彭祖,只要你承认自己只能在精舍读经,当不了这一任的鄣长,朕就不让你去边塞了。”刘贺继续逼问道。 严彭祖一旦回答“是”,那么日后他最多只能当一个“博士官”了,而且会沦为天下的笑柄,并为公羊学抹黑。 但是很自己的性命相比,这些根本就不重要了。 严彭祖仅仅只是犹豫了片刻,就顶着红肿的脑门和通红的眼睛,惊魂未定地说道:“陛下,草民当不了这障长。” “那此事先记下,入座吧,记住,想要再进言的话,要想好再说……” “药剂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那是会死人的。”刘贺末了也不忘再恐吓道。 严彭祖哪里还敢说一个不字,连忙谢恩,匆匆逃回了自己的榻上。 坐在他两边的田王孙和蔡千秋,都很有一些鄙夷地往两边靠了靠。 也不知道是怕被他身上的涕泗粘到,还是怕被身上的晦气所污染。 韦贤再次叹了一口气,也谢恩回到了自己的榻上。 今日辩经还没有开始,就出现了这个意想不到的局面,似乎预示着之后的一切都不会十分顺利。 出了这个乱子,石渠阁的整个正堂比刚才更加压抑了。 不管是全面支持新政的庶族,还是对新政颇有微词的士族,一时之间都有些害怕,所以噤若寒蝉。 刘贺看着从窗棂透进来的阳光,心中不免有一些后悔。 自己太着急了一些,如今严彭祖被打倒了,恐怕再无人站起来当靶子了,这会少去很多的乐趣。 又或者刚才应该骂得再狠一些,将他骂死更好。(本章完) 第476章 诸葛丞相附身,天子舌战群儒,小人儒惨遭团灭! 如今,就只好自己树靶子了,有一些话,还是提前说清最好。 刘贺从榻上站了起来,向前迈出两步之后,才缓缓地开口了。 “朕知道,这严彭祖所言恐怕也是诸位心中所想……” “虽然你们没有出言进谏,但是恐怕也会认为儒生不必学那些百家之学、百家之术。” “那么朕倒想让诸公好好想一想,到底什么样的人才算得上儒生,到底什么样的儒生才算得上合格的儒生。” 刘贺说到此处就停了下来,他的目光在堂中逡巡了许久,不停地寻找着自己需要的靶子。 最终,他的目光落在了田王孙的身上。 “田卿,朕想让你来回答一下这两个问题,何为儒生啊?” 刘贺的下巴朝田王孙的方向扬了扬,后者万分不想当这个出头鸟,但是天子有问,他又何敢不答呢? 于是田王孙只得硬着头皮站了出来,向天子行了一个礼。 “回禀陛下,儒生就是读儒经、学儒术之人。”田王孙有些犹豫地说道。 “你说得倒也不算错,那么朕再问问伱,什么样的儒生才是合格的儒生?”刘贺再次问道。 这个答案刚才已经有严彭祖触过天子的逆鳞了,纵使田王孙心中有些不认可,也不敢直说。 在心中犹豫了许久之后,田王孙终于才“凑”出了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自然是精通儒经,德才兼备,能以教化引导百姓向善,能……能解决实务的儒生了。” 这堂中的儒生们不免对田王孙的最后一句话皱了皱眉,这有一些“溜须拍马”的嫌疑。 但是他们不敢对田王孙有任何的不屑,对方能给出一个这样的回答,已经非常得体了。 换做自己,恐怕未必说得那么好——既顾及了儒生们的面子,也没有伤到天子的威严。 而一些年轻的儒生,更觉得刚才天子所说的有几分道理——不能解决实务,又如何称得上儒生呢? “孔卿,你觉得田王孙说得可有道理?” 刘贺毫无征兆地将矛头转到了孔霸的身上,这是君臣二人第一次正式的对话——或者说交锋。 仍然犹如惊弓之鸟的儒生们不免也有一些慌乱,天子今日的这“开锣大戏”到底要演多久呢? 孔霸自然比严彭祖和田王孙之流镇定许多,他微微点头之后,平静地说道:“微臣以为田公说的是正论。” “孔卿乃是仲尼十二世孙,又是治经的大儒,朕想你说得更具体一些。”刘贺不依不饶地追问道。 “夫仁、义、礼、知、信,乃五常之道,微臣以为,儒生只要能守此五常,即可算是合格的儒生。” 孔霸比田王孙更加巧妙,直接从一个更模糊更“大而化之”的角度给出了自己答案。 说得非常有道理,但是又不会给天子留下话柄。 “孔卿不愧是大儒啊,说得极好,关于这儒生,朕有一言,还请诸公静听……” 刘贺抬手请道,儒生和朝臣连忙坐直,这场前戏,至此必须要有一个结果了。 “子谓子夏曰:女为君子儒,无为小人儒。”天子出口又以《论语》入题。 “可见,这儒生可以分为君子儒和小人儒。” “自古以来,到底何为君子儒,何为小人儒,众说纷纭,没有定论,而朕今日也有几分见解。” “所谓君子之儒,忠君爱国;守公正,斥恶邪;既能恩泽于当世,又可流芳于后世。” “小人之儒则不同,专攻笔墨文章,只会雕虫小技;可谓青春作赋,皓首穷经;笔下虽有千言,胸中实无一策。” “可叹如今的儒生们,张口经典,闭口古训,终日忙碌于笔墨之间,朕看这些人只会数黑论黄,舞文弄墨而已!” 刘贺所说的这番话并非一时兴起,而是早早就已经死记硬背在了心中,只是为了在今日用来批驳不听话的儒生。 说这番话的人,如今还没有降生,但是在原来的时间线上,他却是大汉帝国最后的丞相。 这番话如今由刘贺一字不落地说出来,倒也能够警醒世人,不至于迎来后汉倾颓的恶果。 刘贺最初是站在榻前的,他一边说一边就往前又迈了几步,视线也在堂中来回地扫视。 提到君子儒的时候,他看向的是坐在门边的张安世等人。 说起小人儒的时候,他的视线就又回到了严彭祖之流上。 而到了“可叹如今的儒生”时,那满眼的戏谑则均匀地洒在了每一个儒生的身上,无一遗漏。 这番贬斥“小人儒”,赞颂“君子儒”的长篇大论,响彻整个石渠阁,振聋发聩,让在场之人都有些震动。 虽然天子所说的,也不过是一家之言,但是即使是一家之言,也有高下之分。 显然,天子的这几句话,属于高论,完完全全地盖过了孔霸和田王孙的言论。 毕竟,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本就该在实务上建功立业,又有几个人愿意穷经皓首,埋首于故纸堆呢? 人人都曾经年轻过,而年轻人绝对是不愿意在精舍书斋中久坐的。 一时之间,在场之人的脸上流露出了复杂的表情:羞愧、感慨、恼怒、欣慰、追悔……不一而具。 即使是韦贤和孔霸这两个“老人”,眼神似乎也有一些迷离。 不知道他们是想起了年轻时立下的雄心壮志;还是在为自己“荒废”青春而懊恼。 而像施雠一样的年轻儒生们,更是激动非凡,脸庞涨得通红,眼中似乎有些亮光。 刘贺的话音落下了,但是石渠阁从基座到尖顶,似乎都还在微微震颤。 余音绕梁三日而不止,也不过如此。 “从今日开始,何人再敢在朝堂之上,替那小人儒辩解……那就到边郡当燧长鄣长去!” 刘贺说到此处,再次看向了仍然满头是汗,满脸苍白的严彭祖,吓得后者是连连躲闪。 在这一番申饬和贬责之下,不管是庶族还是士族,也不管是年轻人还是年长者,在天子面前都有一些抬不起头来。 今日若是一直保持这个氛围,那么今日儒生们就不要说话了,更不要与天子辩经了。 沉默了片刻之后,还是“任劳任怨”的韦贤站了出来。 他先是狠狠地剜了一眼这一切的罪魁祸首严彭祖,而后才向天子行了一个礼,准备来挽回今日的局面。 “陛下所言是高论,但孔公和王公所言也是正论,儒生仍然是要读好儒经的。” “好好好,韦阁老总能为朕裨补缺漏,实在是难能可贵。”刘贺笑着拍手道。 不知道为何,韦贤觉得这一幕有一些熟悉。 (本章完) 第477章 朕给儒生送四句话,孔圣人来了也得服个软! 短短一瞬之后,这个老人终于想起来,天子的笑似乎有一些猖狂——天子每次这样一笑,就必然是诡计得逞了。 韦贤的心“咯噔”了一下,他暗叫一声不妙。 又掉到天子挖的坑里去了! 但是他想错了,这一次不是掉到天子挖的坑里,而是被天子当成了垫脚石。 “刚才情急之下,朕说得确实有些偏颇,儒生当然还是要读儒经,否则怎么知道何为仁义礼智信呢?” “现在,朕有四句话送给天下的儒生,也送给当堂的儒生,望你们都记到心里面去,时不时翻出来晒一晒……” 堂中的几十人立刻又坐直了一些,一些人更是拿出了纸笔准备记下来,就连面色铁青的孔霸,也不禁肃然。 “朕希望,从又今往后,儒生能比照这四句话去做……”刘贺故意停顿了片刻。 “为天地立心。” “为生民立命。” “为往圣继绝学。” “为万世开太平!” 此乃后世大儒张载的“横渠四句”,更是中国古代对儒生的最高要求,古往今来,能做到者寥寥无几。 其立意定位,可以横扫古今大儒的所有高论。 今日提前在这石渠阁中响了起来,终于将场中“小人儒”和“君子儒”心中的腹诽全部压制了下去。 本就“兵合心不齐”的儒生,再也抵挡不住,在天子面前败下阵来。 一直旁观的王式惊叹之余,心中甚是欣慰,天子的才学超过他的想象。 他觉得自己不像是天子的老师,反而天子才他的老师。 最终,王式站了出来,在韦贤的身边跪了下来,向天子大拜行礼。 “陛下教诲,微臣谨记于心,从今日起,此言将刻于太学门前,刻于天下庠学精舍之前!”王式颤着声音高呼道。 一阵响动,坐在门边的张安世站了起来,身后的阁臣朝臣也都紧随其后,他们整了整袍服,也全部都拜了下来。 “陛下教诲,微臣谨记于心,从今日起,此言将刻于各衙署门前,每日上衙之时反复诵读。”张安世有些哽咽道。 今日,张安世、刘德和丙吉等人本想“坐山观虎斗”,看天子在儒生面前撞一个头破血流。 一方面,他们虽然也读儒经,但是早已经远离“儒林”,自然不会帮着儒生们。 而另一面,他们对天子的新政也颇有微词,所以想让儒生们来延缓天子的脚步。 但是此刻,他们都有一些羞愧和不安。 天子今日所言,其实是在夸赞他们这些精于实务的朝臣——他们平日可没少被儒生抨击不守“儒术”。 士为知己者死,他们又怎么可能不向天子尽忠呢? 在今日这石渠阁辩经当中,他们没有太多的发言权,但至少也要像现在这样,给天子一些支持,安抚自己的愧疚。 至此,石渠阁里一半的人都拜倒在了地上。 刘贺的眼光来到了孔霸的身上——孔家人,也是时候,学着向朕低头了。 果然,僵持了片刻之后,孔霸有些不情愿地站到了堂中,那僵硬的膝盖还是弯了下来。 “陛下所言乃是高论,今日起,此言将刻于孔府门前,刻于孔林之中,孔氏弟子将日夜训读……” 随着孔霸的下拜,再也没有任何一个人敢端坐在榻上了,剩余的人纷纷起身,争先恐后地拜倒在堂下。 “陛下高论,我等谨记于心,日夜默念,绝不敢忘!”儒生们朗声而答,再无任何的杂音。 刘贺睥睨着下拜的众人,恍惚之间有一些疲惫和眩晕。 没想到,甫一交手,就已经是刀光剑影、血流成河了。 但是这一切都是值得的,从今日开始,儒林的风气将会为之一振:只知道在精舍中读经的儒生,以后不吃香了。 “朕亦会将此四句话刻于未央宫北阙之上,与天下共勉!” “陛下圣明,实乃大汉之幸。”群臣再次下拜。 “众卿平身,与朕一起议论通行儒经之事吧。” “诺!” 所有人都不得不承认,这一轮交锋,天子胜了 严彭祖为了自己的前程,骤然抢先向天子发难。 自己没有捞到任何的好处,反而给了刘贺教训整个儒林的机会。 刘贺在张载和诸葛亮的双重加持之下,顺利地为“辩经”一事开了个好头。 这也是意外之喜,为之后的流程省下了许多事情。 儒生们接受了科举制、庠学制和“百家合流,独宗儒术”的观点,也就不可能再反对刊印通行版儒经了。 此时,石渠阁的氛围非常高昂,大多数人都被“石渠四句”扰动得热血沸腾,恨不得立刻为天下苍生做些事实。 倘若这个时候,有人站出来,怀揣着“争夺解经权”的目的,节外生枝,要求科举和庠学制分学各经,分考各经。 那么吃相未免太难看了一些,恐怕就算是孔霸和韦贤出来做这个出头鸟,也会被其他人逼视的。 一面是为万世开太平的宏愿,一面是各家各派为自保的蝇营狗苟,高下立判。 所以,当刘贺提出“是否应该刊印通行版儒经”这第一项议题之后,堂中鸦雀无声,无一人站出来辩驳和反对。 韦贤低头看着方案,用手作笔在上面写写画画,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写“横渠四句”——此刻应叫“石渠四句”了。 而孔霸又一次开始闭目养神,骤然一看,竟然不知道有没有真的睡着。 他当然不会睡着的,内心又憋屈又恼怒,严彭祖那个狗贼,把计划都弄乱了。 孔霸原本想在这第一个议题上,就请出孔安国来压服天子,但是现在没有机会了。 别说是孔安国,就是孔子降临堂下,也难以摆平眼下的局面。 只能低头,认下这个亏了,而后再作谋划。 …… 刘贺对这些小事情不在意,能最终成事最重要。 “来人,将票箱给朕抬上来!”刘贺拍手说道。 “诺!”殿外传来一声应答。 不久之后,四个昌邑郎就抬着一个沉重木箱,走进了石渠阁中。 这个木箱的造型与众不同,在大汉还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器物。 随着它的出现,众人的注意力有了转移的目标,堂中本来有板滞的空气,终于松动了许多。 这个木箱也就一尺高,半尺厚,用上好的楠木制成,通体漆成了朱红色。 正面用隶书阴刻着“票箱”两个篆字,背面则是一道团成圆形的黑龙纹。 这票箱的上方开着一个口,侧面的箱门则用一把大锁牢牢地锁住。 一眼看起来,这票箱倒像是一个小小的监狱,散发着威严的气势。 黑底赤龙纹或者是赤底黑龙纹,如今出现的频率极高——几乎成了皇权和天子的象征。 沉重的票箱落地的那一刻,传来了一声闷响,让众人心中一颤。 这就是票箱?又是一个新鲜的事物! “樊克,给儒生团发票!”刘贺大手一挥地说道,自己重新坐回了榻上。 “诺!”樊克从自己的案下拿出了一个小漆盒,匆匆地来到了堂下。 漆盒打开后,里面是裁成了手掌大小的方形的纸,齐齐整整地叠着。 在众人好奇的目光之下,樊克将票发到了每一个儒生的手中。 这些票自然也是用纸做成的,但是又与寻常的宣纸有些不同——白很多,挺括很多,厚实很多。 不似宣纸,但更像是桦树皮。 票上一上一下印着“是”和“否”两个字,除此之外,再也没有任何的徽记了。 “既然诸公对刊印通行版经书一事,没有再多的进言了,那就进入投票环节吧。” “同意刊印通行版经书者圈‘是’字,反对刊印通行版经书者圈‘否’!” “为了方便查验,以防有人混淆视听,需在票的背面写上各位的名字。” 这是刘贺一个小小的把戏,他没有选用更公平的无记名投票,而是选了记名投票。 如此一来,可以再一次杜绝儒生们阴奉阳违的情况出现。 若刘贺是下位者,定然会此举心中大骂,但是刘贺是上位者,那立场自然也就不同了。 至于堂下的儒生,自然更不会对此在意——天子愿意用这种方式来决断,已经极其开明了。 “诸位爱卿放心,无人会因为辩经之事获罪,只管放心投票。”刘贺温和地给出了自己的保证。 “诺!”堂中的儒生纷纷应答。 投票毕竟是个新事物,虽然案上已经备下了笔墨,可是众人却不知道如何下手。 最后还是刘贺拿起笔,吧自己那张票上的“是”字圈上了,而后给众人亮了亮,就命樊克替他投进了票箱当中。 挺括的新纸从投票口落入,传来了清脆的一声响动,整个过程看起来非常简单,一目了然。 “诸位爱卿,请投票。”刘贺再次请道。 “诺!” 终于,儒生们纷纷拿起了笔,他们犹豫片刻之后,就在票上圈画了起来。 不少人想要窥探他人的动静,但是却又不敢明目张胆,以至于那鬼鬼祟祟的表情,显得格外滑稽。 相邻而坐的韦贤和孔霸对视一眼,而后又看了看坐在对面的王式和后苍——他们已经做出了自己的决定。 二人不便对话和商量,只是不约而同地叹了一口气,先是点了点头,接着又摇了摇头。 当所有人都放下笔之后,他们终于也动笔了。 “好,从孔公开始,上来投票吧。”刘贺说道。 “诺!”孔霸与众人一同应答。 儒生逐一走上前来,将自己手中的票投入到了票箱当中。 一切尽然有序,半刻钟之后,所有的人就都投完了。 “好,樊克计票,张安世唱票,孔公、韦公和王傅来监票。” 刘贺点了这几个人之后,又将如何计票,如何唱票,如何监票解释了一番。 随后一块被漆成黑色的木板被抬上来,摆在了殿门处——君臣所有人都可以看到。 “开始吧!”刘贺说罢,樊克拿出了钥匙,打开了票箱,将所有的票都倒了出来。 在片刻的手忙脚乱之后,老少几人各就给位,各司其职,计票开始了。 在原来的世间线上,投票是一件极其常见的事情,总是在不同的地方发生。 这简单到了极点的形式,是人们履行权力的基本形式,也是人们学会合作的象征。 哪怕是七八岁的稚子学童在学堂中选“首领”,用的都是这种简单到极点的方式。 但是如今,当刘贺将投票搬到两千年前的大汉来,却让它呈现出了一种莫名其妙的神圣感和庄严感。 又或者它本身就应该有神圣感和庄严感,只是被后人遗忘了而已。 孔霸等人的神情也变得非常肃穆,一板一眼犹如做着一件大事,就连传递投票的时候,都要双手举到齐眉处。 恍惚看起来,就像是一场隆重的祭祀。 而张安世唱票的时候,更是故意拉长了声音,模仿太常在春祭上念祭词的古怪口音。 不知道为何,刘贺突然有一些想要发笑,他不知道这简单的投票被附上一层神秘色彩,到底是一件好事还是坏事。 要不然以后每次投票之前,都先让他们沐浴斋戒? 但是很快,刘贺的思绪就被黑板上那“是”字和“准”字下的“否”字拉回了当下。 票的数量不多,即使张安世拉长了声音,也用不了多长的时间。 仅仅半炷香之后,结果就快要出来了。 看着那一个个白色的正字,刘贺笑了。 这个结果,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本章完) 第478章 朕请各位大儒,在降表上画押吧! 石渠阁一楼正堂中的人倒是不少,大大小小,加起来有三四十。 但是有资格投下这一票的,加上刘贺自己,也总共只有十九人。 数日之前,王式与刘贺就已经对整个局面进行了详细的分析。 这十九人当中,大约分为三种成分。 第一种成分是赞成派。 包括刘贺、王式、萧望之、薛广德、张长安、唐长宾、褚少孙、施雠这八人。 刘贺和王式自然不必说,是此次辩经的始作俑者。 萧望之是天子征聘的人才,施雠是寒门庶族的代表人物。 薛广德、张长安、唐长宾、储少孙都是王式的亲传弟子。 自然都会紧紧跟在刘贺和王式的身后。 第二种成分是反对派。 有孔霸、韦贤、田王孙、严彭祖、蔡千秋、梁丘贺、孟喜、刘安民八人。 如此算下来,赞成派和反对派的人数恰好相当,势均力敌。 第三种成分是中间派。 由后苍、夏侯胜、韦玄成这三人组成。 此三子虽然被天子归为了“一派”,但实际上他们成为中间派的原因却并不同。 后苍是前任昌邑王傅夏侯始建的学生,但敢不敢因此站出来与儒林作对,还要两说。 夏侯胜即受过刘贺的惩罚又领受了刘贺的赎刑之恩,在此事的态度上只能模棱两可。 韦玄成虽是刘贺征聘出来的亲信,但是毕竟与韦贤有血缘关系,态度也不能说明朗。 在这种局势之下,刘贺的策略就简单明了了,那就是通过当堂的“论辩”赢得中间派的支持。 如果运气再好一些,儒生公道些,说不定还能说服几个反对派,这样一来,场面就更好看了。 按照刘贺心中所想,他能获得十九票中的十二三票,就已经非常满意了。 但是,现在黑板上的结果比想象中好太多了。 同意刊印通行版儒经的有十五票,反对刊印通行版儒经的只有四票。 刘贺心中异常兴奋,但是面上的表情却仍然平静——这是一场大胜! 如此一来,往后的步骤就会顺利很多——不少过场甚至都可以省掉。 但是,这兴奋只持续了短短一瞬就消失了,他锐利的目光在堂上来回搜索,想要找出这四个反对派都是谁。 其实也不用找,无非就是孔霸、韦贤、严彭祖、蔡千秋这几个人吧。 刘贺的视线最后停在了严彭祖的身上,对方此刻仍然如同断脊之犬一般缩在榻上,狼狈至极。 没想到还敢投下反对票,成分太坏了。 这严彭祖不能留了,日后要想办法收拾了。 当刘贺对眼下的结果感到惊喜时,负责监票的孔霸和韦贤二人,脸色则是格外阴暗。 他们看着黑板上“否”字下面那个残缺的“正”字,一言不发。 这两位当世大儒完全没有想到,投出来的结果竟然会有如此大的悬殊。 虽然天子刚才所说的那一番高论振聋发聩,他们听完就知道通行版儒经的事情是拦不住了。 但是最后这悬殊的结果,却仍然有些触目惊心。 堂中这十几个年岁不同的儒生,竟然那么容易被天子说服,竟然那么容易倒向皇权的一边? 儒林可悲啊! 在入石渠阁的时候,韦贤和孔霸认为取胜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但“是”字下面那一个个正字,就向一个个耳光,抽在他们两人的脸上。 两位大儒相互对视一眼,再次面色凝重地轻轻摇了摇头。 而后,孔霸的目光就悄悄地转向了正堂的门外,似乎是在犹豫,又似乎在搜寻着什么。 刊印通行版儒经的事情已经不可再更改了,往下就要辩经和比经,商议推选哪一家所注的儒经来充当通行版儒经了。 在孔霸和韦贤的眼中,一旦刊印通行版儒经的议题通过,后面具体定哪几家儒经为通行版儒经其实就无足轻重了。 儒学大派就是那么几家,其代表人物此刻就在堂上,不管天子怎么选,也只能从这里面选。 今日在石渠阁中露面的儒生都是“老面孔”,各人所治何经都清楚明白,也并未看到用其他各小派的代表。 既然没有敌手,那么通行版儒经的名额定然会被在场的各派瓜分个干干净净。 没有期待和意外,韦贤和孔霸又还有什么可在意的呢? 孔霸站在那块黑板旁,稳了稳心神,心中有了退而求其次的想法,待会必须要劝谏天子多立几家官学,这样才能尽可能多保存些学派。 就在孔霸在心中谋划,该如何用手中剩下的牌再赢得一些筹码的时候,天子的声音传了过来。 “韦阁老,所有的票都核验完了吗?”刘贺平静地问道。 “老臣回禀陛下,一共一十九张票,已经全部核验完了。”韦贤回道。 “哦?朕站得远,看得不清,还请韦阁老说一说。”刘贺故意说道。 “赞同刊印通行版儒经者,一十五人;反对刊印通行版儒经者,四人……”韦贤沧桑的声音非常单薄。 “既然如此,那结果如何?”刘贺再次明知故问道。 “当……当刊印通行版儒经。”韦贤的声音不由得就小了下去。 “韦阁老,朕没有听清,诸位爱卿也没有听清,请韦阁老再说得大声一些。”刘贺冷酷无情地说道。 韦贤有些眩晕和气急,胸中更是不停翻腾,想要咳嗽,却又咳不出来。 “同意刊印通行版儒经者众,反对刊印通行版儒经者寡,按之前所议,大汉应当刊印通行版儒经!”韦贤说道最末的时候,声音中尽显颓丧。 “堂中诸卿,这次可都听清楚了?”刘贺向所有人大声问道。 无人说话,意味着无人质疑。 “堂中诸卿,何人还有异意?”刘贺再次发问。 堂中仍旧鸦雀无声。 今日辩经开始之前,天子保证过无人会因为辩经而获罪。 但是严彭祖刚才的遭遇,却也向众人看清楚了一件事情,天子有不可以被触碰的逆鳞。 没有定论之前,万事皆可讨论;一旦有了结果,还敢说三道四,那就是死路一条。 天子已经把后果说得清清楚楚的了,那何必要去碰这个霉头呢? “樊克!”刘贺喊道。 “微臣在!”樊克连忙下拜答道。 “立刻将韦阁老的这几两句话记下来,不可有遗漏,以免后人腹诽!” “诺!”樊克一路小跑,回到了自己的案前,在宣纸上飞快地写了起来。 “张安世!” “微臣在!”张安世也站了出来,拜在天子面前。 “你去内阁值房,立刻拟诏,大汉要推行科举制、庠学制和通行版儒经!” “从今之后,若在这朝堂之上,还有人再敢妄议此事,以谋反论处!” “唯!” “不要拖延,此刻就去!” “唯!” 张安世不敢迟疑,立刻就向门外跑去。 “孔卿和韦卿,你等先安座片刻,先等张安世拟好了诏令送来,再继续往下辩经。” 韦贤和孔霸哪没有想到天子会如此雷厉风行,直接就堵死了日后再来折冲进谏的机会。 刊印通行版儒经之事,再也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众儒生没有等太久,张安世就拿着拟好的诏书匆匆走了进来。 堂中之人没有闻到任何的臭墨味,说明这诏令其实早已经拟定好了,只待今日发出去——天子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啊。 诏书呈送到了刘贺的案头,他只是草草地看了几眼,确认没有任何的纰漏之后,就在上面加盖了天子玺印。 这是正本的诏令,副本还要由内阁的书佐抄录出许多份之后,再通传天下。 “此事关系重大,请各位大儒也在上面画押落款吧!”刘贺说道。 天子有令,何敢不从。 儒生们默不作声地在传下来的诏书上签了字,孔霸和韦贤感觉到了一种屈辱感。 既像罪人在爰书上画押,又像败军之将在降表上签字。 最终,这诏书又传回了张安世的手中,一切都已经准备齐全了。 “张卿,立刻命书佐抄录,朕会让樊克去盖印的,今日酉时之前就发出去吧。” “唯!”张安世领命而去。 至此,石渠阁辩经的上半场就结束了。 孔霸和韦贤有些措手不及,更是显得有些沧桑。 但是,他们不亏是心性极好的大儒,此刻似乎已经平静了下来,接受了当下的这个结果。 但是他们完全没有意识到,更大的危机正在缓慢地向他们靠近。 孔霸和韦贤还想着如何瓜分通行版儒经的名额,为儒林保留一些根脉。 但是刘贺藏着背后的刀已经慢慢地举了起来。 儒林不只是要修修剪剪,更是要连根拔起。 (本章完) 第479章 来人,喂几位大儒吃饼!吃完了,朕再动刀! 只是,在最后动手之前,还要再给他们歇息片刻,缓口气。 “今日议了许久,想必诸位爱卿都有一些困乏了。” “暂且歇息片刻,而后就由诸位爱卿来献经、辩经和比经……” “相信今日一定能议出一个让天下人都满意的结果的。” 刘贺说罢,脸上就重新露出了和煦的笑容,但心中却仍然是冷笑不止。 冲杀才刚刚开始,不知道待会发生的事情,又会让诸位大儒作何感想。 各位大儒当然不知道天子所想,他们受了一早上的“训戒”,也迫切需要歇息片刻,连忙向天子谢恩。 定下来的歇息的时间是半个时辰。 刘贺自然考虑得非常周到,前脚说完让“诸位爱卿歇息”的话,后脚立刻就命内官送上来了茶水和细点。 原本有一些疲惫和困顿的儒生们和官员们,一下子就精神了起来,面色也好看了一些。 普天之下,人人都知道天子是一个不得了的“吃家”,发明了许多种稀奇古怪的吃食。 而且这些吃食还不是熊掌老鼋一类的贵物,都是些极其寻常的东西——庶族吃得,士族也能下咽。 就像看起来似水,喝起来如火的宣酒,就是老少儒生们的最爱——比如说那孔霸,每次用膳都要小酌几杯。 说得更夸张一些,若是天子下诏“反对刊印通行儒经之人不得饮宣酒”,孔霸说不定就会当堂倒戈。 所以,当天子一说有新烹制出来的细点要赐给众人时,不免让他们心头一震,纷纷将目光看向堂外。 此时只是巳正时分,距离辩经开始也才不过一个时辰,而且大部分儒生也没有说话的机会。 但是刚才过去的这一个时辰里,儒生们可不好过,要一直面对天子的威压和斥责,消耗的体力是极大的。 早起所吃的那一点微薄的早膳,已经消化一空,腹内早就是饥肠辘辘的了。 刚才辩论的时候,堂中的情形万分紧迫,所以无人顾忌得到这五脏庙的事情。 如今神思都空闲了下来,肚腹就跟着“造起了反”,发出十分不雅的“咕呱”声。 翘首以待半刻钟之后,奴婢和内官终于是端着食盒上来了。 虽然那盖子还没有掀开,但是一股极其诱人的油脂的香味从中传了出来,撩拨着众人的鼻翼。 这些始终正襟危坐的大儒们,终于有一些坐不住了,不住地向前凑去,如同饿了许久的饕餮。 “诸公,石渠阁乃藏书之地,本不该在此用膳,但是肚中无粮,心中发慌……” “刚才议论了那么久,自然要用些吃食,才能在稍后的辩经中,辩得个清楚明白。” “所以想来,这仲尼先师也不会怪我们孟浪的。” “来啊,朕请诸位爱卿吃饼。” 刘贺大手一挥,颇为洒脱地说道。 此刻,他的表情轻松写意,与刚才那刚猛暴烈的模样好不相同。 一众反对派的儒生看到天子的“喜怒无常”,更觉得难以捉摸。 当然,不管是赞成派还是反对派,又或者是中间派,总之现在都是饿了。 当那些食盒的盖子打开,一份份淡黄色的薄饼被摆上案时,他们所有的注意力都被吸引了过去。 没有了盖子的遮掩,那新鲜出炉的用猪油煎好的葱油饼,散发出喷鼻的香气,让人挪不开眼睛。 不只是香气在撩动他们的嗅觉,那被油煎过微微发焦的饼的边缘,也散发出一种诱人的吸引力。 很快,堂中就能听到人吞咽口水的声响了。 大汉当然也有大汉的美食,但是因为烹饪手段的原因,不会有这样强烈的感官刺激。 就犹如从未吃过肉的人,甫一品尝到肉的味道,自然是欲罢不能。 所谓“它山之石可以攻玉”,说的正是这个道理。 “此物名为葱油饼,乃是用面粉、葱、油烹饪而成,朕甚是喜爱,诸卿也可一试。” “诺!”众人确实是饿极了,也顾不得再多做推脱,立刻就动起了筷子。 一时之间,石渠阁的正堂里就传来了一片绵延不绝的“咔嚓咔嚓”的吃饼声。 间或还能听到小声的议论和啧啧的称奇声。 但是很快就又淹没在了咀嚼食物的声音中。 每个人案上都只有一份饼,每一份饼只有薄薄的三五片。 对于一个饿了的成年人来说,是绝对不够吃的,也绝对吃不够的。 这当然是刘贺故意而为之的。 辩经结束之后,你们想吃多少都行;但现在不行,总不能让你们吃饱了,再来与朕缠斗吧。 鹰,就是要熬一熬,才能听话。 每个人面前那小小一碟的葱油饼没过多就吃完了,最后只能意犹未尽地望盘兴叹。 这些大儒和朝臣们很想求天子再赐一些饼,但碍于情面,又不能开口,只得叹息摇头,不停的往肚中灌水。 吃完了,那就是拉。 老儒和老臣们纷纷请求到堂外出恭,刘贺自然也不能拒绝。 一时之间,正堂的大门处进进出出,气氛更加松动了一些。 一些坐在相邻榻上的儒生和官员,也趁机小声地接头接耳起来。 他们的声音控制得恰到好处,即使是几丈之外的刘贺也不能听清。 但是刘贺并不在意,他大约也能猜到对方是在商议什么事情。 马上,就要进入“比经”的环节了。 在儒生们看来,之后的比经只是一个过场,选出来的儒经无非就是那几家,不会对大局有影响。 但是他们仍然希望在投票时能多得几票,这样面上会更光彩一些。 刘贺只觉得非常可笑。 这些儒生竟然还幻想着他们的经书能成为通行版经书,然后像以前一样担任太学博士官? 王式和夏侯胜校订的“十三经”就堆在二楼,一旦献出来,会立刻成为无可争议的主角。 到时候,就没有各家各派什么事情啦。 即使公羊学派和谷梁学派的代表也在场,但是最后也是刘贺注释的《公羊传》《谷梁传》胜出。 简而言之,在座的所有儒学派别,都没有机会被立为官学了。 再让你们笑上片刻吧,这也是最后的笑了,待会就醒了 在歇息的这半个时辰里,刘贺的注意力主要放在了两个人的身上。 头一个就是夏侯胜。 夏侯胜坐在王式的身边,从头到尾都没有说过一句话,更莫要说和天子对视了。 纵使是他起身向刘贺行礼的时候,也是微微地眯着眼睛,没有任何恭敬的表情。 看来,这曾经被自己下到诏狱里的夏侯胜,仍然心存怨怼。 换作任何一个皇帝,夏侯胜单凭这个表情,就有可能被判上一个大不敬的罪名。 但是刘贺此时并不在意,毕竟夏侯胜是功臣——只是,他自己都还不知道而已。 投之以桃,报之以李。 刘贺今日是要大赏他的。 第二个自然就是孔霸了。 自从投票的结果出来之后,孔霸就面如死灰。 有怨气和怒气,却又无处可发泄,只能憋在了心中。 虽然孔霸在吃葱油饼的时候也非常愉快,但是吃过之后,表情就又回到了那副阴沉的模样 吃完饼之后,孔霸就请旨去出恭。 刘贺注意到孔霸离开的时间比别人长了不少,似乎有些不同寻常。 看来,这孔霸也要孤注一掷了。 刘贺知道孔安国此刻就在殿外。 若不是刚才严彭祖骤然发难,打乱了孔霸的部署,那么孔安国肯定出场了。 到时候刘贺与孔安国必然要短兵相接。 刚才那番慷慨激昂的话对严彭祖来说是雷霆一击,但是对孔安国未必会有那么好的效果了。 那么,刘贺未必能轻而易举地压制在场的儒生。 如此说来,这“胡搅蛮缠”严彭祖也算是有功之人。 反对派们已经输了一战了,那孔安国待会定然会想办法挽回一些颜面的。 那么孔安国就必须出场了。 只不过,今日别说是孔安国,就是孔子来了,也得低头。 …… 半个时辰的时间转瞬即逝,儒生和朝臣们重新坐回了堂中。 出去安排抄录诏书副本的张安世也已经回来了——想来抄录诏书的事情已经安排下去。 这样看来,这道重要的诏书,午时之前就可发往长安城,两日之内即可通行三辅,五日之后就能天下皆知。 看着逐渐落座的众人,刘贺用力地咳好几声,将所有的视线拉回了自己的身上,而后将话题带回正途之上。 “诸位爱卿,开始比经吧。” “诺!”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过后,儒生们面有自得地将一个个布包袱从案下摆到了案上,精神也抖擞了些。 这包袱里,是各家各派赖以生存的儒经,凝聚着他们各派大儒的心血,是他们赖以生存的基石。 没有这些压箱底的东西,各家各派就没有立足之地了,更无法“统领”儒林。 “今日要比的第一部经书,乃《尚书》经,哪位爱卿要献经呢?” 刘贺慢悠悠地说完之后,堂中是一阵沉默,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转到了孔霸和夏侯胜的身上。 因为在当下,注疏《尚书》经有所成就的就是孔氏和夏侯氏。 而孔霸在年轻的时候,还曾经跟随夏侯胜读过《尚书》,算是有一段师生的情谊。 只是这份师生情谊并不深厚。 孔安国让孔霸跟随夏侯胜学《尚书》,并不是孔家教不了。 毕竟,孔安国是直接从伏生处学的《尚书》,所学最正,辈分更高,孔霸就学时,孔安国更是学有所成了。 之所以还让孔霸拜入夏侯胜门下,只是想让他学得更庞杂一些罢了。 如今又过去了几十年,这份本就不算深厚的师生情谊,更是微弱到了可以忽略不计的地步。 但是纵使怎么微弱,孔霸和夏侯胜仍然是师生关系。 孔氏和夏侯氏一起比经,争一个通行版儒经的名额,无异于师生相斗。 场面不好看,但是旁人就更喜欢看。(本章完) 第480章 朕都没有定罪的人,孔家敢定罪? 夏侯《尚书》也好,孔氏《尚书》也罢,遵循的都是伏生的师法,大方向没有太多的区别,更无优劣之分。 虽然《尚书》博士官一直由夏侯氏担任,不代表夏侯《尚书》更好。 说得更托大一些,是孔家不屑于与其他各家争这“博士官”的职位。 真的要争起来,太学里所有的博士官,也许都会是孔家的子弟。 如果当今天子不提出刊印通行版儒经,不抬高官学地位,不挤压私学的活动空间,那孔家仍会在民间蛰伏。 安安心心地当一个“素王”。 随着刚才第一轮辩经的仓惶大败,推行通行版儒经已经是一件板上钉钉的事情了。 情形更是发生了翻天覆的变化。 若孔家不能在这通行版儒经中占得一席之地,那么纵使他们以前的地位再尊崇,也会逐渐被儒生所抛弃。 到时候,曲阜孔氏的名望和影响力会一落千丈,孔氏子弟又有何面目去见仲尼的在天之灵呢? 所以,在现在这种情况之下,孔霸必须要争一争了——哪怕面子上有些不好看。 在各部儒经当中,孔氏最有把握获得官学地位的就是《尚书》。 但是,要把孔氏《尚书》推为通行版儒经,就等于从夏侯胜这个“老师”的手上把官学的位置夺过来。 这种激烈的做法,实在是与信奉中庸、守礼的孔家家风,有些背道而驰。 也会在世人面前落下话柄,影响仲尼先师的地位和声望。 所以,孔霸来到长安之后,曾经数次派人登门拜访,想以弟子身份求见夏侯胜,劝其莫要出来争。 毕竟,夏侯氏和孔氏如果在天下儒生面前像猴子般争斗,不管输赢,都可能留下笑柄。 可是不知道什么为何,夏侯胜始终闭门谢客,更是没有透露任何的消息。 所以,这让孔霸很恼火。 此时此刻,在场的儒生将目光放在夏侯胜和孔霸的身上,意味深长,都有些看热闹的意思。 看出殡,怎么可能嫌“殡”大呢? “如何,可有爱卿要献《尚书》经?”在这沉默之中,天子再次发话问道。 孔霸看向夏侯胜的方向,对方一如刚才一样枯坐在榻上,没有任何的举动。 难道夏侯胜被天子整治过一次之后,真的被吓破了胆,不敢再在朝堂上发一言? 又或者是留有什么后手? 孔霸有些不悦,天子非要在大庭广众之下让人比经,岂不是诱人争斗吗? 竟然还真的让自己有些患得患失起来了。 “嗯?为何还没有人献经?莫不是《尚书》断绝了不成,那真是文脉大损啊!”天子的玩笑引来一阵嬉笑。 孔霸知道不能再等了,否则面子上也不好看,于是站了出来。 “陛下,微臣孔霸,有《尚书孔氏传》进献。”孔霸下拜说道。 “仲尼先师的子嗣,所注经书定有精妙之处,请孔卿将经书献上来吧。”天子淡淡地夸道。 “诺!”孔霸站起来,把案上的布包袱打开,而后将那五册手抄书籍呈放到了堂中案上。 “还有何人要献《尚书》经呢?”刘贺又继续追问道。 孔霸不禁有一些紧张,若是无人再献《尚书》的话,那《尚书孔氏传》不用比经也不用投票就可成为官学。 这是最好的结果。 一阵沉默,当孔霸以为要轻松过关的时候,那个他万分不愿意听到的声音,还是传了出来。 “回禀陛下,老夫有《尚书》要献。”夏侯胜站了出来,有些僵硬地跪下来,向天子行礼。 看着表情庄严肃穆的夏侯胜,刘贺有些感慨,这个最早被自己“诛心”的儒生还是看得清大局的。 随着夏侯胜站出来,堂中扰动了一下,而孔霸的脸色更是难看——今日,他的脸色就没有好看过。 “夏侯公,将你所注的《尚书》经,也呈上来吧。”刘贺故作镇定地说道。 “陛下,老夫所献之经,其实并非《尚书》,也非老臣所注。”夏侯胜生硬地说道。 “嗯?夏侯公此言有何深意?那你要献的究竟是何经?”刘贺压抑自己的激动说道。 “老夫要献的是‘十三经’!”夏侯胜直起了身体,用不卑不亢的目光看向了天子。 刘贺心中的石头落地了,堂中其他人则有些被不明所以。 何为“十三经”?从来还没有听说过这本经书啊?难道又是一本古文经? 但是,这疑惑持续了片刻,他们想到了一种可能性,也是唯一的可能性。 这‘十三经’不会是十三部儒经吧?! 他们看向夏侯胜的眼光复杂了起来,有不善,更有嘲弄。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这夏侯胜未免太贪得无厌和自以为是了一些? 竟然要一家独占所有的官学? 这简直是痴心妄想! 当下,就连后苍和田王孙这些“与世无争”的大儒,也都不停地蹙眉摇头。 而那孔霸更是愤怒至极。 孔家都不敢说“统一儒经”这样的大话,侯氏何德何能?莫不是诏狱里的牢饭吃多了,所以昏了头? “何为十三经?朕从未听说过。”刘贺进一步问道。 “十三经就是十三部儒经,老臣要向陛下献十三部儒经!”夏侯胜的声音有些颤抖,对周的不善毫不在意。 “十三经?夏侯公的意思是说,你有十三部儒经要献?”刘贺坐直了一些,似乎有些期待。 “正是!” “夏侯公,如此说来,你以为你所注的这十三部儒经,可以力压群经?都被立为官学咯?” “正是!” 夏侯胜斩钉截铁的这两个字,让石渠阁里一片哗然,这何止是癫悖,简直是癫悖至极! 一时间,嘲弄议论之声从各个角落一齐翻腾而出,如同海浪一般,向夏侯胜席卷而来。 又何止是堂中的儒生和官员,连院中那些弟子和奴仆都被惊动了,全部围到了正堂前。 这一下,石渠阁正堂都暗了下来,大有乌云蔽日的态势。 “陛下,夏侯胜此言简直癫悖,甚至是妖言惑众,应该立刻逐出堂去!”韦贤急忙跪出来说道。 韦贤是此次石渠阁辩经中,那些反对派儒生的标杆人物,本应该由他来主导反对派的配合策应。 但是今日,从一开始到现在,所有的事情都完全乱了套,没有一件事情是顺心的。 先是有严彭祖贪功冒进,导致反对派儒生丢城失地,失去了抵挡天子的大好局面。 如今夏侯胜不知道又犯了什么糊涂,竟然要“统一儒经,独占官学”,简直可理喻。 如此再这样胡闹下去,今日简直就收不了场了——儒生之间打打杀杀,颜面尽丢啊。 “微臣附议韦公!”田王孙和孟卿等人也一窝蜂就都站了出来,纷纷向夏侯胜发难。 可是,在一阵阵的声讨之下,跪得笔直的夏侯胜却不为所动,颇有一股悲壮的气息。 此刻,他既像长江中的中流砥柱,又像是滔天巨浪中的一叶孤舟,虽然势单力薄,但是却不沉不倒。 “陛下,夏侯公年迈,一时糊涂,还请陛下宽恕其罪。”孔霸倒是会收买人心,站出来假意求情道。 以前,夏侯胜是刘贺的对手和敌人,所以自然要重拳打压。 但是今日,夏侯胜是自己的助力,那么就得保,而且死保。 在这吵吵嚷嚷之中,刘贺再次站了起来,阴晴不定地往前走了两步。 堂中之人看到了天子的举动,这才闭上了嘴,齐刷刷地看向了天子。 他们似乎在等待天子再次下诏,然后将这夏侯胜二次投入诏狱里去。 但是,他们等到的话却不是他们想要听的话。 “孔卿说要朕宽恕夏侯公的罪,可是朕有一事不明……夏侯公何罪之有?” “朕刚才说了,只要是比经辩经,都不会因言获罪,夏侯公之言虽骇人听闻,但仍然在比经,何罪之有?” “朕都没有给夏侯公定罪,何人又敢给夏侯公定罪啊?”刘贺冷冷地说道,视线逐一扫过众人那尴尬的脸。 堂下先默然而后愕然,他们咀嚼着天子所说的这句话,横竖只看出来几个字——夏侯胜,朕保了! 众人不知道天子为何回护夏侯胜,但是至少再也无人敢质疑,跪在地上的韦贤等人,更有些尴尬。 “坐回去,比经就比经,随随便便就动气,和城北的泼皮恶少年有何区别,岂不是丢了儒生的脸?” 刘贺不忘讽刺一句,觉得畅快了许多。 韦贤等人满脸通红,只得讪讪地站起来,沉默地坐回了榻上。 “夏侯公,但是你所说的事情过于惊世骇俗了,站起来清楚明白地说来,不得有误。” “诺!”(本章完) 第481章 要团灭儒林的【狂儒】楚吉,究竟是何人? 夏侯胜没想到天子最后会站在他这一边,心中对天子的怨气又少了许多。 他再次向天子规规矩矩地行了一个礼之后,终于才有些摇晃地站了起来。 站起来之后,又是重重地咳了好几声,才看向了刚才撕咬自己的儒生们。 “诸公定然以为老朽刚才说的是癫悖之言,但是老朽想请诸公扪心自问一下,为何觉得老夫癫悖。” “恐怕关键不在于老夫狂妄自大,而在于你们都将儒经当做了一家一门的私产,敝帚自珍罢了。” “诸公刚才如同丧家之犬一般,狺狺狂吠,也只不过是怕老朽夺去你们晋升官学的机会而已。” “身为儒生,听到有人献出的‘十三经’,竟然不先想着要见贤思齐,而是立刻攀附撕扯……” “将各部儒经当做自己私产,与荒郊野岭那些强盗贼人有何区别,甚至不如蜀中峨嵋山的猿猴有灵性。” 夏侯胜这嘴皮子上的功夫,刘贺是领教过的。 今日听他这番“狂言”,刘贺觉得非常解气。 夏侯胜连世宗武皇帝都敢骂,难道还不敢骂你们这群儒生? 在他的这一番“高论”之下,其余的儒生完全抬不起头来。 今日先被天子斥为小人儒,现在又被夏侯胜骂强盗贼人,心中自然是块垒郁结,神魂俱伤。 “夏侯公,还请快些说到正题,此刻就不要东拉西扯了。”刘贺心笑而面冷地说道。 “陛下恕罪,老夫马上就说正题。”夏侯胜出完了气,心情舒畅了许多。 “老朽所献的‘十三经’共有十四部,分别是……”夏侯胜滔滔不绝地说了下去,声音在堂中回荡。 说完“十三经”的具体书名之后,夏侯胜又简介了各经的内容,并申明自己推其为官学的原因。 原因倒也很简单,有且只有一个:‘十三经’高于其他各家的儒经。 夏侯胜有些拖拉地说了半个多时辰,该铺垫的话,终于说了个大概。 孔霸听得极其认真,夏侯胜将官学扩大到十三本,似乎是一件好事。 虽然里面《礼记》这几部经没有听说过,但从内容上看,与儒学紧密相连。 想来是夏侯胜从其他各经当中摘取辑录出来的“新经”。 单单是看这一点,夏侯胜所做之事确实是善举,刚才对他的攻讦有些过头了。 但是妄想一人一家独占“十三经”的官学位置,未免还是有一些痴人说梦吧。 不知道为何,孔霸觉得眼前的场景有一些模糊,似乎掩盖了一层阴影,但他又说不出那阴影是什么。 不可再犹豫了,必须要让《尚书孔氏传》被列入通行版儒经,其余的事情之后再言! 孔霸又朝门外看了看,当他找到那个戴着兜帽而又高出旁人一头的身影时,踏实了许多。 “夏侯公,你所献上来的‘十三经’,是你一人注疏的吗?”刘贺问道。 “是老朽和太学令王式一同编订校勘的。” 夏侯胜提到王式,旁人恍然大悟,原来是这两个人一起编的,这样似乎合理了一些。 “那是何人作的注疏,也是你与王傅吗?” 编订校勘是体力活,注解疏通才是读经的关键——解经解得好,经书才算真的好! “注疏之人,并非我二人。”夏侯胜的话引起了一些议论,难不成还有旁人参与? “何人?” “此人乃是一个隐居的大儒,名为楚吉。” 楚吉? 众儒生立刻在脑海中搜寻这个名字,想要找到一些端倪和线索。 但是他们想破了脑袋,也没有想出任何一个叫做“楚吉”的人。 除了王式和夏侯胜之外,其余的儒生都面面厮觑,似乎在相互询问“楚吉”是何人。 但是遗憾的是,从老到少,堂中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说出这个楚吉到底是谁,更没有听说他的名字。 儒生们的表情变得有一些古怪。 若说这“十三经”是王式和夏侯胜二人苦心孤诣合力注疏出来的,那么还有几分可信。 如今突然冒出了一个从未听说过名字的儒生,此事越发地古怪了。 要么是夏侯胜二人胡编乱造,要么就是那“十三经”也不过如此。 孔霸和韦贤等人心有灵犀,露出了一丝高深莫测的笑容。 若是哪个山野匹夫随意注疏出来的儒经,那岂不是“不堪入目”。 他们想不出夏侯胜他们二人为什么要做这种自毁清誉的事情来。 但是,在孔霸和韦贤没有注意到的靠门的位置上,也有一阵小小的骚动。 龚遂、王吉和张安世这几个知道楚吉真实身份的人。 一听到“楚吉”两个字,立刻就如同受到了什么惊吓似的。 他们一个个脸色苍白,眼睛瞪得通圆,似乎在光天化日之下见到了鬼怪一般。 而屁股下的坐榻上似乎长出了尖锐的木钉,让他们坐立不安。 他们有话要说,却又不敢说,只得如坐针毡地看着此间的情景。 “夏侯公,这楚吉是何人?老夫可是从未听说过?”韦贤故意挑衅道。 “老朽不瞒诸公,这楚吉是何人,我也不曾见过。”夏侯胜实话实说。 “夏侯公莫不是想说‘十三经’是楚吉这个大儒,在梦中托传给你的吧?”蔡千秋也大着胆子戏谑道。 “这倒不是,这‘十三经’是王公给我的,他说了,今日会让老夫见到楚儒。”夏侯胜看着王式说道。 于是,众人的目光立刻就转向王式,他们似乎都在询问王式这“楚吉”到底是谁。 王式倒也不慌不忙,他镇定自若地捋了捋胡须,才缓缓地说了起来。 “诸公不必着急,辩经过后,老夫自然会让你等见到楚吉的,要不然还是先辩经……” “若是楚吉所注疏的这‘十三经’不堪入目,也就没有必要让他在石渠阁露面了……” “但如果这‘十三经’可圈可点,诸公也莫要说违心话,让天下儒生的名声受辱。” 王式的这句话说得有理有据,于是众人的目光就又回到了夏侯胜的身上。 “陛下,老朽奏请,给陛下和诸公呈上‘十三经’。”夏侯胜行礼请道。 “准奏!” “诺!” 夏侯胜和王式一同站起来走出正堂,没过多久,他们就带着几个弟子,将一整部“十三经”搬到了堂上。 “十三经”摆在地上,装订成了近百册,全部采用的都是最新的线装装帧方式——这是天子规定的新制。 整齐的页脚页边,挺括的书脊书背,平整的封面底页,白如脂玉的装线,清晰美观的隶书书名…… 所有这些要素组合在一起,让这“十三经”散发出一种摄人心魄的力量。 不管书中的内容如何,至少这外观形制更符合“儒经”至高无上的地位。 “十三经”装订得如此平整美观,只有一种可能性——这是工官的印术坊印出来的。 此事难道得到了天子的首肯? 儒生们更加迷惑了,但是似乎又看出了一些端倪,只是又不敢顺着端倪往下猜。 百余册的“十三经”堆在地上,如同一座小山一样,有威严的气息。 而旁边由孔霸进献上来那几册手抄版《尚书孔氏传》,则相形见绌。 一众儒生立刻就蠢蠢欲动起来,都想一睹“十三经”的真言。 尤其是严彭祖和蔡千秋,他们听到这“十三经”里也有《公羊传》《谷梁传》,又好奇又不服气。 他们是这两派的亲传弟子,这什么楚吉注解的《公羊传》《谷梁传》难道比他们注解的还要精湛? “陛下,可以比经了。”王式提醒道。 “嗯,既然如此,那就先比《尚书》,从朕开始,两经逐次传阅,半个时辰之后,就来投票定夺。” 刘贺做事雷厉风行,半个时辰定下一经的优劣,看起来有些仓促,但是也合情合理。 毕竟,在场儒生对经书原文都非常熟稔,孰优孰劣,一眼就能看出来。 只是,像《孟子》一类的经书,除了楚吉之外,今日无人备有,又该如何评比呢? 众人虽然心中仍有疑问,但是注意力很快就被天子手中的《尚书楚氏传》吸引了过去。 只见天子随意地翻了一翻,而后就交给了樊克,又传递到了孔霸的手中。 板着面孔的孔霸看着封面上“尚书”“仲尼著”“楚吉注疏”“王式、夏侯胜校订”这些字眼,心情复杂。 终于,沉默片刻之后,他在众目睽睽之下带着一些不屑,开始翻看这《尚书楚氏传》。 仅仅只是翻看了片刻,孔霸额头上的汗就“刷”地一下流了下来。 在场的都是大儒,孔霸更是精通《尚书》经意。 毫不夸张地说,孔霸活在世上五十多年,有一大半的时间都是在与《尚书》的朝夕相处中度过的。 不管是伏生所传《尚书》原文,还是欧阳氏注疏的《尚书》,甚至小门小派的注解,孔霸都如数家珍。 但是此刻,摊开在孔霸眼前的这部《尚书楚氏传》却是他从没有见过的版本。 虽然在篇目的数量上比《尚书孔氏传》失了一些,但是注疏得却更全面、准确且有新意。 原文语句中的注疏不仅集百家之长,而且还有许多新的阐发和引申,确实令人耳目一新。 即使是孔霸看了,都觉得惊叹不已。 这楚吉不仅博闻强识,看过各家的注解,能够博采众长;而且对儒学有极深的见解,又精通训诂。 而这还只是一个开始,孔霸越往下翻看,就发现越多不对劲儿的地方,额头上的汗珠也是不停地往外冒。 他仿佛是在大暑之时,怀抱着一个火炉喝热汤——全身从里到外,都烫得发慌,也红得发慌。(本章完) 第482章 你是孔家搬来的救兵吗?(求订阅) 今日,孔霸所献出来的这部《尚书孔氏传》是他的叔祖孔安国新注出来的,整整耗费了三年的功夫。 注解的时候不仅参考了各家之言,还对其他各经进行了援引,还兼容了不少的史书,更有古文经的补充。 毫不夸张地说,他所献出来的这部《尚书孔氏传》一定是《尚书》注解的集大成者。 但是,令孔安国没有想到的,夏侯胜献出来的《尚书楚氏传》竟然包括了《尚书孔氏传》九成以上的内容。 而且,《尚书孔氏传》的这九成注解又只占了《尚书楚氏传》一半的内容。 那多出来的一半注释,孔霸从未在任何一家的《尚书》中看到过,但是不用质疑的是,都非常精妙。 于是,这两者放在一起,《尚书楚氏传》要比《尚书孔氏传》的水平高出了许多。 《尚书楚氏传》与《尚书孔氏传》有那么多重复的内容,简直多到了难以置信的地步。 在孔霸眼中,出现这种现象,只有两种可能性。 要么是楚吉不知通过什么手段,“偷”到了尚未公开的《尚书孔氏传》,抄录了其中的内容。 要么就是这“不世出”的大儒楚吉和叔祖孔安国心有灵犀,不约而同地注解出了相同的内容。 这后一种可能性简直就是“子不语怪力乱神”的范畴了,那么就只剩下前一种可能了。 于是,孔霸的囧迫不安就变成了忿怒和恼怒,他已经认定这楚吉是一个欺世盗名之徒。 不知道用了什么卑劣的手段,从孔府中盗取到了《尚书孔氏传》。 孔霸很想站出来当场戳穿此事,但是却发现了一件尴尬的事情。 众人先看了《尚书楚氏传》,已经先入为主地认为这才是“正版”。 自己此刻再挑明此事,反而只会让孔家的脸面很难看。 孔霸颤抖的手上拿着《尚书楚氏传》,脸上一阵青一阵红,表情非常精彩。 在天子的连声催促之下,他才将《尚书楚氏传》递给了身边的韦贤。 而后,孔霸的目光再一次就转到了正堂之外,寻找着孔安国的身影。 是时候让孔安国露面了,否则别说《尚书孔氏传》不能被立为官学,搞不好孔家会成为欺世盗名之徒。 之后的一刻钟里,《尚书楚氏传》在一众儒生的手上不停地传阅着。 虽然韦贤之流“术业有专攻”,精通的不是《尚书》,但都是儒生,分辨一本经书水平如何,轻而易举。 在草草的翻阅之下,他们很快就意识到,《尚书楚氏传》的分量非同寻常,楚吉此人应该是有真才实学。 于是,这满堂儒生们的目光汇聚到了孔霸的身上。 他们还不知道孔霸发现的那个端倪,看对方沉着脸,只当对方是感受到了压力,被楚吉的学识所折服。 到了此刻,再也没有人会怀疑“楚吉”此人的存在了,恰恰相反,他们迫切地想要见见这个隐世大儒。 众人传阅了《尚书楚氏传》之后,又开始传阅《尚书孔氏传》。 这一次,众儒生的表情越发古怪了起来,他们的目光在孔霸和夏侯胜的脸上来回移动。 他们也被这两版《尚书》里的注解搞混了头:为何居然有那么多重复的地方。 从情感上来看,孔安国和孔霸是当世的大儒,若要在他们和楚吉之间选一个,那么前者更有才学名望。 但是从理智上来看,《尚书楚氏传》的内容更丰富更完整更精深,不是《尚书孔氏传》可以相比拟的。 儒生们脑海中不由自主地出了一个念头:要么,孔安国的学识不如楚吉;要么,孔安国抄了楚吉的书! 这两种可能性,不管是哪一种都令人难以接受,对孔家都是一个致命的打击。 这两种可能性非要放在一起选择的话,那前者反而更好接受一些。 “诸位爱卿都看过这两版《尚书》了,想来心中已经有定论……” “既然如此,献经之人——也就是夏侯公和孔卿,你们二人各自陈述一番?”刘贺沉稳地说道。 “事实胜于雄辩,诸公心中定然已经有定论,老朽没有多余的话了。”夏侯胜站出来向众人行礼后,就坐了回去。 那气定神闲的模样,似乎比经的结果已经有十拿九稳的把握了。 夏侯胜当然应该十拿九稳。 因为十九个可以投票的人中,只有三个关键的摇摆派,其中还包括他自己。 这两版《尚书》孰优孰劣,后苍和韦玄成这两个中间派一定也能看得出来。 如此一比,孔家想推《尚书孔氏传》为通行版儒经,这实在就太难了一些。 “孔卿,你可还有什么话要说?”刘贺问道。 “陛下,老臣无话可说,但是孔家人有话要说!”孔霸站出来说道。 “孔卿何意?朕有些听不懂,难不成此处还有别的孔家人不成?”刘贺明知故问道,心跳不由得快了几拍。 “正是,堂外还有随微臣入宫的孔家人!”孔霸拂袖转身,看向了正堂外,与那瘦高的身影,对上了目光。 “朕准孔卿所请,你要请上堂来的孔家人是何人呢?”刘贺的声音有一些颤抖地问道。 “微臣要请的是仲尼十世孙,大汉宣尼褒成侯,仲尼奉祀官,孔安国!” 孔霸猛地将声音抬到了最高,在这一连串头衔之后,“孔安国”三个字清清楚楚地传到了每一个人的耳中。 除了少数几个知情者之外,所有人都为之一震,目光全部投向了那被围得满满当当的正堂门口。 薛广德和施雠这些年轻一代的儒生,更是不由自主地就站了起来。 刚才还稳操胜券的夏侯胜和王式也顿感不妙,侧脸向同一处望去。 他们看过了两本儒经,自然知道其中的蹊跷。 虽然他们深信《尚书楚氏传》更胜一筹,但也不敢确定重复的那部分注释到底来自何处。 随着孔安国的出现,就更加节外生枝了。 在所有人的注视之下,门口那聚集在一起的人群骚动了起来,人人四下寻找…… 终于,几声清亮的咳嗽声从人群当中传了出来,将这所有的杂音全都盖了过去。 在门口围观的各家弟子和奴仆们,非常自觉地让开了一条路。 等在门口许久的孔安国,终于脱下自己的兜帽,露出了真颜。 在那些带着崇敬的目光下,孔安国有些费力地抬起了腿,迈过了石渠阁正堂那半尺多高的门槛,走了进来。 刘贺心中思绪万分复杂,更有一丝愧疚:毕竟,《尚书楚氏传》与《尚书孔氏传》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他站在巨人的肩膀上,如今巨人就在面前,自然会有些慌乱。 但是,刘贺压抑着想要站起来行礼的冲动,稳稳地坐在榻上,波澜不惊地看着走进来的孔安国。 管你是不是大儒,管你姓孔还是姓李,此刻都是大汉的臣子。 刘贺安坐在榻上,天经地义。 反倒是孔霸不讲“礼”,他连忙从榻上站起来,走到孔安国的身边,想要搀扶对方。 但是,年迈的孔安国坚决地将其挡住了,仍然有些吃力地下跪行礼,没有丝毫托大。 “老臣孔安国问陛下安。” “孔儒远道而来,为何不提前与朕说,倒显得朕不尊老尊儒了。”刘贺冷静地回道。 “老臣年老体弱,形同朽木一般,不值得让陛下挂念。”孔安国有些沧桑地说道。 “孔卿,快快将你的叔祖扶起来……”刘贺此时才有了一些情绪。 “诺!”孔霸连忙就将孔安国扶了起来。 “来人,给孔儒设坐,多加几层丝绵垫子,莫让老人家受苦。” “诺!”樊克连忙就去张罗。 “诸卿也都坐下吧。” “诺!” 一阵忙碌之后,正堂终于稍稍恢复了秩序。 但是,站在堂中的孔安国虽然谢了恩,但是却没有坐下来。 他在孔霸的搀扶之下,缓缓地走到坐在末席的施雠的面前。 孔安国皱起了脸上的皱纹,笑吟吟地说道:“小友,老朽腰不好,弯不了,能否将案上的书递给我看看?” 施雠怎敢不从,连忙站起来将《尚书楚氏传》呈送到了孔安国的面前。 “有劳了。”孔安国笑着接过了书,对着门外的日光,一页一页地翻看了起来。 他翻书的速度极快,仅仅半刻钟之后,《尚书楚氏传》就由厚到薄,被孔安国翻完了。 在众人瞩目之下,孔安国将书卷在了手中,向四周徐徐行了一礼,才平静又笃定地说了起来。 “此书注解得甚好,这楚吉才学过人,实在配得上隐世大儒之称,只是……” “只是,这书中半数的注解,竟然与老朽所注相同,字句更是分毫不差,实在是奇怪……” “所以老夫很想见见他,看看这个大儒为何能与老夫心有灵犀。” 孔安国说话的时候,始终都是笑吟吟的。 但是堂中那原本古怪的气氛变得更加尴尬了!尤其是夏侯胜和王式,更是非常不自在。 搞不好,他们会为这件事情,搭上自己一辈子的清誉。(本章完) 第483章 皇帝刘贺乃大儒楚吉:孔安国敢受朕这一拜? 在今时的大汉,自然还是没有版权一说。 各家的经意都是师生相传,只要不擅自篡改师学,再次传播给其他的弟子,也没有人会去追究责任。 若是一个寻常的普通人拿到了一本经书,自己能够研读通顺,也可以开一家精舍,招收弟子传授。 所以,在乡野之间的讲席和经师里,不少人也是自学成才。 但是此刻在石渠阁中上演的情形却非常不同。 如果真如孔安国所说,这楚吉就不只是“自学成才”那样单纯了,而是将他人之物据为己有。 说得再过份一些,那就是赤裸裸的偷窃。 “诸公且听老朽一言……”孔安国摆了摆手,让吵闹声平息安静了下来。 “天下儒生治《尚书》者,不知几何,所学《尚书》皆为恩师伏生所传。” “几十年来,开枝散叶,各家各派又衍生了不同的注疏,既然本是同根生,自然会有相似之处。” “偶尔有一些注疏有相似之处,倒也是无伤大雅,亦可以自圆其说。” “但是,诸公应该也看出了端倪,《尚书楚氏传》与老朽所注的《尚书孔氏传》相似之处太多。” “恐怕不可能是偶发的巧合,必然有极深的渊源和纠葛。” “老朽的这部《尚书》文墨粗滥,除了给少数弟子看过之外,并没有在儒林中流传太广。” “所以老朽也很想知道,这楚吉到底是从何处得观老朽的拙作?” 孔安国说到此处,终于是打住了,他又向天子和其余儒生行了一个礼,而后看向了夏侯胜和王式。 “夏侯公,此书是你所校订,你可否告诉老朽,这楚吉到底是何方神圣?” 夏侯胜七十多岁,已经是须发尽白了,不管是走到哪里,都会受人敬重。 但孔安国今年已经八十二三,不仅在年龄上大许多,从师承上来看,更是比夏侯胜高出两辈。 突然被这“长辈”问话,夏侯胜竟然像一个年轻儒生一样,有些局促地站了起来。 “孔儒,我刚才已经说过了,我也不曾见过楚吉,经书都是王公转交于我的。”夏侯胜甚至不敢在孔安国的面前自称老夫。 于是,所有人的目光又汇聚到了王式的身上。 “王公,那你可能替老夫解惑呢?”孔安国笑着说道。 这一次,终于轮到王式有些紧张了,他站了起来,向天子的方向看了看,却未得到任何的回应。 王式记得他曾经问过天子,这“十三经”是不是天子亲手所注,天子当时给出的回答斩钉截铁。 从那一日开始,王式就再也没有怀疑过了这“十三经”的来历了。 如今,这两部《尚书》有这样多的巧合,让他这参与者也摸不着头脑。 难道真的是天子派人偷来了《尚书孔氏传》,然后抄入了自己所注的经书? 那……自己岂不是沦为了儒林的笑柄。 王式觉得一阵寒气从背后冒了出来,一瞬间就冷到了骨头缝里。 他又用旁光朝天子的方向看了一眼,但是天子神色入常,没有任何的惊慌。 天子会做这样的事情吗?那其余十几本“儒经”有没有可能也是抄出来的? 蛰伏昌邑十几年,一朝扳倒霍光,而后改了内阁制……能做成这些事情,天子一定不是一个心思纯良之人。 但是,一路走来,天子似乎也从未做过任何的卑鄙之事。 反而坦坦荡荡,用阳谋行走于长安。 想来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吧? 王式的内心非常复杂,他站在原地,不知道怎么开口。 正因为他犹豫不决,所以别人的目光才更加暧昧不清。 “王公,是有什么苦衷不便说吗?”孔安国再一次笑着追问道。 王式心一横,他做下了决定:既然天子说得言之凿凿,那么身为臣子,相信他便是了。 “孔儒,这‘十三经’是楚吉给我的。”王式梗着脖子问道。 “哦?那王公觉得这两版《尚书》为何会有如此多的重合之处?”孔安国接着问道。 “孔儒刚才的言下之意,不过是说楚吉窃取了《尚书孔氏传》的注疏。” “但是,孔儒所说一切显系推测,并无真凭实据……” “如果按照孔儒所言,我是否可以怀疑是孔儒的《尚书孔氏传》参阅了《尚书楚氏传》呢?” “更何况,《尚书楚氏传》所有的注释,还有一半内容不见于孔儒的大作,这又如何解释?” 王式所言似乎在倒打一耙,但是细听起来却又很有几分道理。 儒生们刚刚相信孔安国,完全是因为孔安国在儒林德高望重。 但一个德高望重之人,难道就不会为了名利而说谎作假了吗? 孔家想用《尚书孔氏传》争夺通行版儒经的名额,不正是为了名利二字吗?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去,孔氏抄楚氏未必不可能。 王式的话发挥了作用,大部份儒生们将质疑的目光转向了孔安国。 “王公是说老夫才是那欺世盗名之徒吗?” 孔安国直接了当地问道,但是他并没有生气,反而仍然气定神闲地微微笑着,尽显长者风范。 反倒是七十有余的王式,梗着脖子红着脸,像是一个胡搅蛮缠的顽童。 “我不敢有此言,但是孔儒自以为才学天下第一,无人能出其右,实在有些傲慢。” “昔日仲尼也曾经说过,三人行必有我师,孔儒安知这楚吉不能当孔儒的老师呢?” 王式这胡搅蛮缠的两句话,引来了堂上之人的一阵哄笑。 “三人行必有我师”自然说得极对,但是在当今的大汉,何人又可以来当孔安国的老师呢? 王式未免有些巧言令色了。 “王公说得极对,那敢问这楚吉到底是何人?” “刚才夏侯公说过,你今日会让他见到楚吉,相比楚吉就在未央宫,不如请出来一见……” “若楚公才学过人,在场的儒生自会有论断,老夫也不会再有异议……” “就怕这楚吉是欺世盗名之徒,用阴谋诡计骗得了王公和夏侯公的信任,让你们陷入助纣为虐的境地。” “如此的话,更应该让楚吉在此刻站出来,解释个明白,自然没有不会有异议了。” “在坐的诸公都是饱学之士,觉得老朽所说的可有几分道理?” 孔安国说完这番话之后,王式再一次有些不安地看向了天子。 孔安国会错了王式的意,以为王式要他向天子请示,于是转向天子道:“陛下圣明,也定能看出楚吉真伪。” “王傅,此事你如何看,是否要宣楚吉上殿。”刘贺已经站了起来,波澜不惊地向王式问道。 “陛、陛下,此事由陛下定夺,若楚公能站出来自解此误,恐怕最能让天下儒生心安。”王式意有所指道。 刘贺作思考状,在沉默中走下了上首位的阶梯,一路来到孔安国和孔霸的面前,二人连忙行礼退让了两步。 刘贺就这样一直走到了距离大门一尺远的地方,才停了下来,而围观的那些奴婢和弟子自动退让到了两边。 顿时,整个正堂里豁然开朗。 此时,午时已经过了。 阳光恰恰能斜射进来,照在了刘贺的身上和脸上,暖洋洋的。 若是有得选的话,他愿意一直这样晒下去。 但是登上了帝位,就只能背对阳光,面对阴影了。 为了让‘十三经’成为通行版儒经,必须要将孔安国拿下,不能有任何的心慈手软。 孔安国,得罪了。 刘贺想到此处,转过身来,背对阳光,在正堂的地面上投下一道修长到扭曲的阴影。 “诸公如何看待此事?”刘贺付手对堂中的所有人问道。 “请陛下宣楚吉上殿!”韦贤第一个请道。 “请陛下宣楚吉上殿!”孔霸紧随其后道。 “请陛下宣楚吉上殿!”夏侯胜也跟着请道。 “请陛下宣楚吉上殿!”接着就是其他的儒生附和道。 刘贺没有其他的选择了,他用淡漠至极的眼神,向樊克说道:“樊克,宣楚吉上殿。” “这……”樊克犹豫,不知如何是好。 “你没听见朕的话吗,宣楚吉上殿!” “诺!” 樊克一路小跑来到殿门口,朝着石渠阁外张望了几眼,抬高声音喊道:“宣楚吉上殿。” “宣楚吉上殿。” “宣楚吉上殿。” …… 一如过往,声音在谒者的喊唱之下,由近到远,逐渐变小。 但是却久久没有回音。 堂上堂外,除了少数的几个知情者之外,全都抻长了脖子,向不算太宽敞的大门外看去…… 然而,他们的脖子都抻酸了,眼睛都看花了,仍然没有看到有人走过了。 当他们想要站起来,看得更远一些的时候,忽然在堂中听到有人说话了。 “晚生楚吉,拜见孔儒!” 何人在说话?似乎有些耳熟? 所有人收回目光,面面厮觑,开始寻找说话之人。 可堂中似乎没有人站出来啊?难不成楚吉会传音的秘法,可以不现身而传声? 疑惑没有持续太久,坐在末席的施雠眼力和听力最好,他第一个反应了过来。 紧接着,一道霹雳击中了他的天灵盖! “陛、陛下?”施雠难以置信地说道。 一语惊醒所有人,堂中之人终于注意到了——天子居然执弟子礼向孔安国行礼?! “晚生楚吉,拜见孔儒!” 这一次,天子的声音更加清晰了一些,堂内堂外所有人都惊得张大了嘴巴。 完全就搞不清楚此间发生了何事? 难道,天子就是楚吉? 刘氏,楚人也;贺,吉之…… 刘贺不正是楚吉吗?那楚吉岂不是刘贺? 在场都是博学之人,短短瞬息之间,便就从两个名字上看透了其中的关联。 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了唯一的结果,这惊世大儒楚吉竟然真的是天子!(本章完) 第484章 朕是窃书,不是偷书!读书人的事,能算偷么? 难道这天子真的是楚吉? 虽然天子在儒学上有很高的造诣,但是真的能注疏出这么多儒经? 此事若是真的,就不能用惊悚来形容了,那简直就是件鬼神之事。 距离天子最近的孔安国难以置信地看着天子,老人想过了无数种的可能,唯独没有想过这种可能。 在他的心中,楚吉有可能是王式和夏侯胜中的任何一个,有可能是光禄寺里一个名不见经传的老儒,有可能是生活在山野乡村中的一个匹夫,甚至有可能是一个不存在的化名…… 但是……但是怎么可能是当今天子呢? 在惊愕和震撼之中,孔安国和孔霸突然发现天子还保持着朝他们行礼的姿势,顿时觉得周身通冷。 不管天子是不是大儒楚吉,这个“弟子之礼”他们二人实在受不起。 反对天子新政是一回事儿,遵守君臣礼仪是另一回事儿。 说时迟,那时快,孔霸和孔安国连忙往两边跳开一步,躲到了一边。 他们自己恐怕都没有想到,自己那老迈的躯体仍然可以做出这样灵活的动作。 刘贺倒不在意,他直起身体,重新沉默着登上了上首位的阶梯,背着手一言不发地看着表情各异的众人。 “孔儒和诸公,刚才口口声声说想要见一见楚吉,那么朕告诉你们,朕就是楚吉,楚吉就是朕!” 刘贺说罢,堂中自然是无人接话,他们不知道该接什么话。 天子对儒学的造诣颇深,刚才更是可以引经据典,将群儒驳斥得哑口无言,毫无还手之力。 从才学上来说,说天子是大儒一点都没有问题。 让王式和夏侯胜亲自出马校订“十三经”,还能够调动印术坊将“十三经”全部印刷出来。 从权力上来说,也只有天子才能做到这一步。 除了年纪轻一些,天子就是楚吉最可能的人选。 在场的儒生们突然觉得自己很蠢,蠢得自以为是,蠢得毫无章法。 答案早就明显地摆在面前,他们竟然没有看见。 就像一把锋利的刀摆在了前面,他们偏偏要去摸一下,蹭出一手的血。 但是,他们仍然觉得难以置信,天子那么年轻,真的能注疏出那么多的儒经吗? 如果真的是这样,天子何止是才学兼备,简直就是当下的第一大儒了! 不,不仅是大汉的第一大儒,恐怕仅次于仲尼先师了。 难不成真的有生而知之的圣人? 众人的表情在怀疑和惊讶中来回切换,根本就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天子的话。 “朕知道,诸公和孔儒还不相信……” “不相信朕这样年轻就能通读儒经……” “更不相信所注疏的儒经还有几分可观之处……” “孔儒刚才有一句话说得很好,事实胜于雄辩,朕会拿出证据的。” “樊克,将朕的铁牌拿出来!” “唯!”樊克说罢,立刻从怀中掏出了一枚铁牌。 “几个月之前,朕曾经出过一次宫,这铁牌是当时的光禄勋张安世亲自颁发的,诸公可看看真伪,想来光禄寺也还有存档。” 樊克将铁牌给众儒生传阅,犹豫过后,他们也只得接了过来。 只是看清了上楚吉那两个字之后,就像被烫了手似地传给了下一个人。 似乎怕这铁牌放在自己的手中久一些,就会带来不祥的事情。 张安世、王吉和龚遂等人也全部都站了出来,向众人力证明这铁牌的真伪。 “诸公若不信的话,可以再核对一下笔记,这‘十三经’的原文,就在石渠阁二层……” “朕让人抬下来给诸位爱卿验一验!” 刘贺冷笑着叫了几个昌邑郎进来,吩咐他们到二楼将那些灰扑扑的竹简搬下来。 不一会儿,那些书写时间跨度长达两年半的竹简被搬了下来,分发到了各位儒生的手上。 “诸位爱卿,朕不怕你们笑话,朕也曾经癫悖孟浪过十几年,你等若是去昌邑国问一问,就能问到朕做过的许多荒唐事。” “但是,两年半以前的一个夜晚,朕在醉梦中梦到了一个老妪抱着自己的孙儿冻死在昌邑王宫门口,从那一日起,朕就发誓要做一个君子儒,为天下做一些事情。” “于是朕日夜苦读,搜罗天下儒经彻夜苦读,想从中悟出儒术的真意,每有所得,便会注解到儒经上。” “如今有幸能够承续宗庙,更是一日不敢忘记初衷,所以才要推行新政,想让天下百姓过得好一些。” “所有儒经皆在此处了,请诸公查验吧,不过朕最初的字实在拿不出手,诸位大儒莫要见笑。” 刘贺笑着说完这些话之后,又再请了一次,汗涔涔的众儒生不敢有违背,翻开那些竹简看了起来。 若竹简的字是一个模样,反倒有可能是假造的,如今却能看出一个完整的变化过程,更证明此乃一人所写。 而且,每一卷的末尾都写有楚吉两个字,那字迹是真得不能再真了。 刘贺要将此事做成铁案,还特意命人到内阁值房寻来了自己最近的批红,分给众人传阅。 仅仅是一刻钟之后,就再也没有任何人质疑了。 楚吉就是天子,天子就是大儒,这件事情绝对假不了了。 刚才那些要让楚吉出来对峙的儒生,都有一些后怕,天子不会因此而震怒,收拾他们呢? “诸位爱卿,看完了吗?” 众人面面厮觑,不敢回答天子的问题。 “诸位爱卿是否还觉得这《尚书》是朕从别处抄来的?”刘贺突然冷笑道。 众人听到这诛心之论,噤若寒蝉,只能把目光投向了堂中的孔安国和孔霸。 孔安国拿着天子所注解的《尚书》竹简,上面写着的日子是元凤五年。 如此算下来,恰好就是两年多以前,几乎和他开始作《尚书孔氏传》的时间相同。 他那长满了老人斑的手轻轻地抚过竹简上的字迹,发现已经有些褪色,竹简更是干透,确实是“老简”。 孔安国挺得笔直的身形有些晃动,他不敢相信世间真的存在“生而知之”的人。 难道这一切都是巧合? 那也太巧合了一些吧? “孔儒,伱还以为《尚书楚氏传》来自于《尚书孔氏传》吗?”刘贺问道。 “陛下……”孔安国拿不定主意,他也不敢确定这是不是真的。 “叔祖,孔家可不能就此认输!”一边的孔霸从牙缝中小声地挤出了一句话,只有孔安国能够听清。 是啊,孔家不能认输! “陛下才学过人,但这《尚书楚氏传》恐怕仍是得他人所传,恕老臣愚钝,认为有人蒙蔽了陛下,将老朽的书窃给了陛下!” 孔安国为了孔家的地位,又挺直了自己的腰杆,他抖动着手里的竹简大声地道,神情有一些急切。 不见棺材不落泪,刘贺心中冷冷地想。 “孔儒出此言,无非还是认为朕的才学只能拾人牙慧而已。” “既然如此,朕让尔等再看一部书吧。”刘贺说道。 “樊克!” “微臣在!” “将朕新注疏的那部书拿上来,让诸公斧正一番!” 樊克带着几个昌邑郎又上了二楼,只听一阵响动,他们就搬着百余册新印的书来到了楼下。 这一次,连同太学令王式也都跟着愣住了,这是什么书,天子从未说过啊。 求订阅! (本章完) 第485章 皇帝逼退孔安国,一统天下儒经! 新搬来的书摆在了“十三经”的上面,虽然数量少了许多,却一样引人瞩目。 “请诸公自取吧!”刘贺言罢,拂袖坐回了榻上,视线离开了此处,不看任何人。 众人带着满心的疑惑,来到那几摞新搬上来的书面前,犹豫地取过来就开始翻看。 这书一套分为四部十八九册,用一个厚实的纸盒封好,脊部写着《四书章句集注》几个字。 孔霸和孔安国祖孙二人合看一部,翻阅的时候,神态逐渐从疑惑变成了严肃。 这里面的“四书”分别是《论语》《孟子》《大学》《中庸》。 《论语》《孟子》自不必说,是当世儒生常读的书。 《大学》《中庸》未曾见过,但两书的书封上写着曾子和子思,也是儒经不假。 不管是见过了的《论语》《孟子》,还是没见过的《大学》《中庸》,都让人耳目一新。 其中的注疏是用孔安国、孔霸及一众儒生从未见过的一种注疏思路做出来的。 比如说《春秋》三传中的《公羊传》《谷梁传》《左氏传》就是三种不同的解经思路。 《公羊传》是从王霸一统的角度解经;《谷梁传》是从道德教化的角度解经;《左氏传》则着重补全《春秋》的史料,并不阐发道理。 孔安国手中的《四书章句集注》就是如此,解经思路围绕从未见过的“天理论”展开,涉及的方面非常多。 草草翻一遍,这些注疏都以“理”为最高标准的伦理道德,主张“存天理,灭人欲”,还并重视修养方法和道德实践。 这与当下各家推崇的观点有相似之处,但是却更严密整齐,涉及人性、格致、道统、教育、政治等许多让人想要一探究竟的内容。 这《四书章句集注》自然仍属于儒经的范畴,但却是一种全新的思路,与当下各家各派的思路皆有不同。 虽然“存天理,灭人欲”有些惊世骇俗,但能作出这《四书章句集注》的人,何止是大儒,简直是巨儒。 孔安国觉得一阵眩晕,合上书之后,那如同枯树一般的苍然残躯顿时摇摇欲坠起来。 若不是孔霸急忙扶住了他,孔安国定然会当场倒地。 他那双浑浊的眼睛看向了上首位的天子,心中的思绪如同风中枯草一般翻飞。 虽然心中不相信,但是却又不得不承认,自己是输了,没有比下去的必要了。 又或者说,在场各经都不用再比了,天子献出来的“十三经”就是当世第一。 天子拿出这《四书章句集注》,更是让一切的争论都尘埃落定了。 而击垮孔安国的也不是这比经的结果,而是自己出来“争锋相对”的言行。 当看到“十三经”和《四书章句集注》的时候,孔安国突然想起了自己的本心——钻研经意,教化天下。 既然如此,为何要执着于比经呢? 如果天子亲自注疏的“十三经”是天下第一儒经,那么能够传闻天下,不也是儒林盛世吗? 他今日站出来阻挠此事,岂不就是举臂挡车的螳螂,不仅小家子气,更是有利欲熏心之嫌。 孔安国突然意识到,自己不应该为了官学的虚名来长安。 “诸位爱卿,看完了吗?”刘贺问道。 “看完了……”稀稀拉拉的声音响了起来。 “此书尚未付梓,朕还要再行校正,请诸公先先还回来吧。” “诺……” 众人纷纷起身,有些恋恋不舍地将手中的《四书章句集注》放了回去。 孔安国都觉得此书精妙,这些儒生当然也能看出妙处,自然爱不释手。 夏侯胜和王式等人,更是欲言又止,想要求天子赐书。 但是他们看到天子那不悦的面色,无一人敢冒然说话。 刘贺当然不会将这部《四书章句集注》推行到天下去。 因为朱熹的“存天理,灭人欲”在未来的大汉没有一席之地。 今日《四书章句集注》能在石渠阁里骤然乍现,是它最后的亮相了。 “孔儒,请将书放回原处。”刘贺平静地说道。 “诺……”孔安国失魂落魄地将书交给了孔霸,由其放了回去。 短短的半个时辰里,孔安国似乎又苍老了许多岁,那仅存的残年余力,飞速地流逝。 虽然摇摇欲坠,但是天子给孔安国留设的位置始终是空着的,他没有坐下来的意思。 “孔儒,这《四书章句集注》可还有几分可取之处?” “老朽……老朽……”孔安国的喉头艰难地蠕动了几次,才皱眉挤出一句话:“精深之至。” “那可与当世其他学派的经意有重叠纠缠之处?”刘贺再次问道。 “所注之法,开天辟地,老朽坐井观天,见所未见……”孔安国再次苍然答道。 “那孔儒是否还疑心《尚书楚氏传》是从别处移用而来的?” “老朽……” 这时,孔安国脸上的每一道皱纹都散发着一股衰败之气。 在这股衰败之气下的笼罩下,他犹豫了许久才说道:“陛下所著《尚书楚氏传》并非从别处移用。” 此言一出,正堂之内响起了细细碎碎的议论声,但是仅仅片刻之后就平息了下去。 “孔儒,凭心而论,你以为《尚书孔氏传》与《尚书楚氏传》相比,谁更胜一筹?” 本来,应该是要一本一本比经,一本一本投票的,但是刘贺现在不想浪费这时间了。 他要借击败孔安国的机会,一举将拿下石渠阁辩经的大胜。 片刻沉默之后,孔安国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定,终于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陛下所注的《尚书楚氏传》,经意更加磅礴精深,老朽自愧不如。” 孔安国说完这句话,脸上最后的一点神采也流走了。 那本就深邃的皱纹变得无比干涸,没有任何一点生机。 但是,他也像是卸下了心中的重负,本来有些佝偻的身体,重新站直了起来。 “叔祖!”一脸懊恼的孔霸似乎想要再辩解,却被孔安国抬手拦住了。 “‘十三经’一出,天下经意一统,乃儒林盛事……” “乃儒生之幸,乃儒林之幸,乃我辈之幸……” “我等儒生,自当好好研读,将其发扬光大,更有能者,亦可在其之上再做新解。” “陛下所说君子儒及小人儒的论断,振聋发聩。” “老朽老了,只能当这小人儒了,若是年轻,也愿意再当那君子儒。” 此时,孔安国已经完全卸下了心中的重担,他向四周沉默安静的人群随和地行了一个礼,还有话说。 “诸公还有大好青春,切莫只做小人儒,更要去当那君子儒。” 孔安国说完这句话,再也没有多言,堂中变得异常沉默安静。 人们知道这番话的深意:不只向天子认输,更是支持天子的新政。 君子朋而不党,小人党而不群。 孔安国不仅在天子面前低了头,而且还扶了一把天子,堪称君子。 刘贺又怎么可能看不出来这点呢,他已经从榻上站了起来,十分的严肃之下,还有七分的敬意。 “陛下,老朽年迈,今日疲惫,不能久待,恳请陛下准许老朽告退。” “来人,安排乘辇,送孔儒回府。”刘贺庄重地说道。 “诺!”自然有人立刻去处置此事。 孔安国再次向天子行礼,而后就在孔霸的搀扶之下,缓缓地走向门外。 在即将出门的时候,他突然停下来了脚步,转身向刘贺说道:“陛下,老夫可否带走一部‘十三经’?” “朕会派人送到府上的。” “陛下,老夫不会在长安滞留太久,还请陛下早些送来,老朽路上也得拜读。” “孔儒只管放心。” “谢陛下!” 孔安国走了,石渠阁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在目送此人的背影远去。 一个时代结束了。 或者说,儒林旧的时代结束了,儒林新的时代也拉开了。 孔安国都认输了,石渠阁大局已定。 …… 而后,各经的比试和投票都成了一个过场而已。 …… 申时的钟声刚刚敲响,在满堂山呼海啸的“陛下圣明”中,“十三经”一统经意,被定为大汉通行版儒经。 七成的人心服口服,三成的人不得不服——这个结果足够了。 又有哪一次变法能让所有人满意的呢? 刘贺看着堂中那百余册的“十三经”,心情非常平静。 形而上的思想阻碍被扫除了,那么接下来,国家机器就开始运转了。 “内阁大学士张安世!” “微臣在!”张安世跪了出来。 “拟诏,今日就要将石渠阁辩经的结果,通传天下,不得有误!” “诺!”张安世答道。 “太常苏武,太学令王式。” “微臣在。” “三个月之内,各郡县必须按制建起庠学,招收诸生,教授通行版经书。” “在未央宫北阙及太学之前,竖立经文石碑,将通行版经书刻于碑上,以为正意。” “郡学设教谕一人,品秩六百石,下设儒学讲席三人,品秩二百石,百家讲席十人,由郡中属官兼任。” “县校设教师一人,品秩二百石,下设儒学讲席一人,品秩百石,百家讲席五人,由县中属官兼任。” “太学设太学令一人,品秩千石,下设博士官三十人,品秩六百石,百家博士百人,由长安属官兼任。” “各衙精通实务的属官吏员,到太学及各庠学兼任讲席者,每月按儒学讲席品秩增发禄米,亦可累功。” “各庠学的教谕、教师及儒学讲席,就先从大儒、光禄寺郎官和博士弟子中选任,日后仍然要走科举。” “此事,由光禄勋和太学令商议,而后报内阁票拟,朕再批红……” “教育之事,关乎大汉百年大计,诸卿要好好地选,不可马虎。” “诺!” 刘贺有条不紊说着新政的内容,这些内容早已经在内阁处商量好了,今日说出来,主要是给儒生听的。 刚刚狠狠地打了他们一耳光,那么现在该给了他们几颗糖吃一吃了。 百余所郡学和千余所县校,需要的教谕、讲习加起来数以万计,这可都是官啊。 太学有博士弟子三百人,光禄勋有郎官四五千人。 他们作为大汉原来的后备官员,数目非常庞大,每个人都领着一份钱粮。 但是,其中只有三分之一可以出任实职,其余的人一辈子都是郎官而已。 经年累月,堆积在光禄勋之下的郎官是越来越多,不少人就成了只拿钱粮而不做实务的蛀虫。 从今之后,科举制会逐渐推开,他们就更没有出仕的可能性了。 与其如此,那倒不如让他们到庠学去当讲席,至少可以教人识字。 反正他们要讲的只是儒经,也不会不称职——权当是为百姓扫盲。 刘贺给的这棵萝卜还是有吸引力的,他话音刚落,在场儒生们的眼睛就都亮了起来。(本章完) 第486章 朕要的新儒家,不只祭孔子,也祭道法墨兵名! 天子新建那么多的郡学县校,这让严彭祖、蔡千秋、施雠这些还没有官职品秩的人看到了当“官”的希望。 六百石也好,二百石也罢,那都是货真价实的官,也都算是出仕了。 而且,很快就要行科举制度了,如果不搭上这直接出仕的船,以后再想要出仕就要参加科举了。 年轻的儒生去参加的话倒也正常,但是小有名气的大儒去参加那面子上就太难看了一些。 更何况,万一没有考上,岂不是更丢人现眼。 毕竟,以后这科举制要考的都是通行版儒经,他们可没有把握。 天子今日能给他们这个机会,无异于给他们留了一条活路。 先当六百石的教谕和二百石的教师,以后总能转任其他官职的。 当下,连严彭祖和蔡千秋对天子都感恩戴德了起来。 “以后,这民间的精舍仍然可传授各家私学,府衙不得干涉,然传授私学时不可攻击贬损官学。” “在太学及郡县庠学之中,则只能教授通行版儒经,不可教民间私学,若有阳奉阴违者,立刻逐出郡学校校,永不得录用。” “各郡都尉府增设品秩六百石的读经御史,专门监察辖下庠学。” “诸生入学需考试,结业需考试,胆敢徇私舞弊者,定要严惩!” 规定的所有惩罚不可谓不严厉,尤其是永不录用,那就彻底断了出仕的路子,对儒生来说,无异于要了老命。 刚刚才面有喜色的儒生们,此时表情又暗沉了下去,想要吃上这皇粮,只能放弃自己的私学了。 “陛下,老臣还有一事要请奏!”王式站出来请道。 “何事?” “陛下,所谓名正言顺,通行版儒经应该有一个正名。” “嗯,王傅此言有理,王傅觉得当用何名呢?” “老臣以为,这十三经既然是由陛下所注,那么可称呼为‘圣训正经’,以此来与其他的儒经做区别。” 圣训正经,这倒是一个好名字,刘贺当即就同意了下来。 “朕还想在太学再建上一座圣贤祠,用来祀奉天下的圣贤。” “不只是在太学,在各郡国首县也要建圣贤祠,惟有如此,方能让百姓知道何人是华夏的先贤。” 此时的大汉已经有了孔庙,孝武皇帝及历代先君也曾经祭祀过仲尼至圣先师,但是孔庙自然只祭祀儒家的先贤。 如今,既然提倡的是“百家合流,独宗儒术”,那么先贤祠就不应只祭祀仲尼和儒家先贤了,更应该祭祀其他的先贤。 所以,天子一提出这个建议,儒生们一时还有一些接受不了。 可是既然辩经都辩输了,天子又给了他们吃饭当官的机会,又还能说什么反对的意见呢? “圣贤祠以孔仲尼为至圣,为万世师表,为儒术之源,为百家之宗!” 儒生们松了一口气,天子至少还是先认可乐孔子至圣先师的地位。 已经回到正堂上的孔霸,表情也稍微和缓了一些,微微逼上的眼睛睁开了许多。 “而后,还要在先贤祠中再配享八圣贤……” 八圣贤? 这似乎不是一个小数目。 已经饿得有些精疲力竭的儒生和朝臣们将目光转向了天子,他们知道这会是今日最后的诏令了。 “一是亚圣,孟子。” “二是季圣,荀子。” 这二人都是儒学的代表人物,虽然地位不如孔子,但也让儒家的传承得以延续。 “三是法圣,韩非子。” “四是术圣,墨子。” “五是兵圣,孙子。” “六是道圣,老子。” “七是哲圣,庄子。” “八是儒圣,董子。” “九是名圣,惠子。” 后加的这七个人当中,仅仅有董仲舒一人是儒家代表,其余的都是各家各派的代表人物。 一阵骚动之后,儒生们下意识地想要站起来向天子进谏反驳,但是他们却发现自己的屁股紧紧地贴在了脚后跟上,根本就站不起来。 他们忽然意识到,这儒林的风向变了。 既然现在要奉行的是“百家合流,独宗儒术”的路线,那么其他各家的先贤自然也应该纳入到儒家当中。 如今的儒家,还是原来的儒家,但是却又不是了。 就算他们此刻站起来反对,也已经于事无补了,只会被天子打成“小人儒”,说不定真的要边塞当鄣长。 更何况,就连孔安国都已经向天子认输了,他们又怎么可能赢得下天子呢? 想到此处关节,当然再也无人出来进谏了。 “从今日起,为了与原本的旧儒家做区别,提到儒家应该加一个新字,称新儒家或者新儒术” “而先贤祠中还将设一祀圣官,品秩两千石,朕以为当由孔氏子弟世代承袭……” “那么孔卿,你可愿意替大汉来祭祀仲尼先师及历代先贤?” 刘贺看向了孔霸,让后者很是诧异。 他没想到天子仍然会信任自己,信任孔家,竟然还愿意将这重任交到他的手中。 两千石可是位高权重了,而且还可以世代承袭,几乎是大汉的独一份。 孔霸很是不解地看向了天子,难道天子真的如此大度? 这反而将他自己那点蝇营狗苟衬托了出来。 总之,孔霸有一些愧疚。 刚才,当孔安国决绝地退场时,孔霸也醒悟了几分:君子儒和小人儒的话让他也有所震颤。 这官恐怕也无法拒绝,总不能拒绝给自己的祖先仲尼祭祀吧,那岂不是大逆不道的不肖子孙? 此刻,孔霸突然理解为何先祖仲尼要周游列国,四处碰壁也想寻找一隅之地以安身立命了。 在这天下,皇权至高无上。 一门一家的学说想要发扬光大,只能与皇权走到一起。 不是趋炎附势,而是大势所趋。 仲尼周游列国,不也是为了成为君子儒吗? “孔卿,难道是不愿意祀奉先贤吗?” 孔霸不能再犹豫了,他站起身来,以一种复杂的态度,有些不甘又有些触动地向天子行礼称谢。 “谢陛下赐官,孔氏一门,定庶竭驽钝,祀奉先贤祠诸圣,为大汉天下尽绵薄之力。” “如此甚好!”刘贺松了一口气。 所有的事情都已经完备了,当已经有疲惫的刘贺想要结束的时候,王式却又一次站了出来,有言要进。 “陛下,老臣还有一事要进言!” 王式跪在堂中,神情严肃。(本章完) 第487章 逼宫造神!天子成圣!入祠生祀! “何事?”刘贺有些疲惫地问道。 今日该做得事情已经全部都做了,似乎已经没有旁的事情了。 “老夫以为,陛下是当世的第一大儒,也应入圣贤祠接受天下臣民儒生的祭拜。”王式坚决地说道。 刘贺听得有一些愣神,没想到这个老人家竟然会提出这个谏言。 这岂不是要让刘贺以活人的身份进入到圣贤祠中,接收天下人的祭拜吗? 这倒也不算惊世骇俗,说到底和给人建生祠没有太大的区别。 而且,建生祠正是从大汉肈建之时开始的。 昔日,栾布为燕相,燕齐之地百姓为其立社,号栾公社;石庆为齐相,齐地百姓又为其立石相祠。 百姓给一个人立生祠,无非是表达自己对受祭之人的爱戴。 但是,给在位天子建生祠,或者说让在位的天子入圣贤祠,却又是一件开天辟地的事情。 更何况,刘贺也有自知之明,他自认是没有资格与孔孟老庄墨韩这些人并立于一处的。 “王傅此言就太孟浪了,朕乃区区萤火之光,怎敢与诸位先贤并列于圣贤祠,此事不可再提了。”刘贺真心实意地笑着摆手说道。 “陛下此言差矣,圣训正经既然是陛下所做,那么陛下已经是能与董仲舒比肩的圣人了,董子可以入祠受百姓祭祀,陛下自然也可以入祠受百姓祭祀。” “若陛下不入祠接受祭祀,那岂不是给世人留下了话柄,说陛下不是这圣训正经的注者,如此一来,今日的局面不就荡然无存了吗?” “如果陛下不愿入祠接受天下百姓和儒生的祭祀,老臣今日就代表天下之人,跪死在这石渠阁正堂之中。” 王式倔犟地说完这句话之后,直了直腰杆,径直就拜了下去。 那一颗白头用力地磕在地上,发出了清脆的“砰”的一声响,砸在人的心头上,让人发毛。 而原本还只是将王式的谏言当作笑谈的刘贺,也被这一声要把地砖磕破的磕头声惊醒了过来。 这老家伙,是玩儿真的! 王式当然不是一时兴起,这本就是他心中早已经谋划好的计划。 将天子抬到圣人的地位,这才是他最终的目的! 没等刘贺把其中所有的关节全部想通想顺,又有几个儒生跟着站了出来。 这几个儒生正是薛广德他们这几个人,全都是王式的亲传弟子。 “臣等请陛下入圣贤祠受天下臣民及儒生祭祀,否则我等就与太学令一同跪死在这石渠阁中!” 薛广德等人连说辞都不带改的,全部一头就跪倒在了刘贺的面前。 一时之间,刘贺有一些看不清当下的情况了。 就更别说韦贤和孔霸二人,也都面面厮觑,不知道该不该跟上这一番动向。 但是,他们二人如果更上,但是其他人出于不同的原因,全部跟上了王式的提议。 先是蔡千秋、严彭祖、孟喜这些“脑筋转得快,想要阿谀”的儒生。 接着是田王孙、刘安民、韦玄成和梁邱贺这些被天子“君子儒”之言说动了心的儒生。 而后是夏侯胜、后苍这些被天子的才学折服了的儒生。 最后是张安世、丙吉、刘德一众看清楚了大势的朝堂重臣。 …… 短短片刻的时间,他们就全部都跟在王式的后面,齐刷刷地跪倒在了这狭小逼仄的正堂之下。 如此以来,仅剩的孔霸和韦贤就成了异类。 于是,在这大势的裹挟之下,这两个反对派的领军人物,也稀里糊涂地跟着跪了下来。 此刻的情形,就如同两军交战对垒,阵前一旦有人倒戈,那么很快就会形成汹汹之势,阵后那些稀里糊涂的人则会被全部裹挟进去。 坐在榻上的刘贺看着整整齐齐跪了一地的儒生和朝臣,终于完完全全地想明白王式为什么要这样做了。 王傅今日是要逼宫了! 这逼宫自然不是为了害刘贺,而是“爱之则为计深远”。 这个“恩师”肯定早已想好了今日的计划:挟辩经取胜之势,送刘贺入圣贤祠,接受天下臣民的祭拜。 刘贺这个学生只不过想统一儒学经意,有限地控制解经权,为科举制和庠学制保驾护航,选拔出一些实干的人才,为大汉天下做一些实事。 这是在为今后十年考虑。 但是,王式这个老师的想法则更加“癫悖”,他要刘贺成为与历代先贤并肩而立的圣人。 这样一来,刘贺可就不是获得部分解经权了,他所说的所有话都会变成圣人之言。 这不是要把刘贺塑造成明君和圣君,简直就是要将他塑造成一个神! 在原来的历史中,有文名的皇帝不在少数。 诗人、作家、画家……不在少数。 鞑清的乾隆一生作诗十万首,也没有显得太过于特殊。 但是,能成为“圣人”的皇帝,还闻所未闻。 刘贺知道,一旦自己点头,那么封建帝制就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华夏很有可能形成万世一系的局面。 万事一系是好是坏尚没有定论,但是若能成圣,将来再推其他更加暴烈的新政时,应该会少一些阻力。 至少,那些学“新儒术”的儒生,会围绕在他的身边,成为忠实的拥趸,成为真正的帝党。 这种忠诚会超越忠诚,进而变成信仰。 刘贺不禁感叹,姜还是老的辣。 这王式做事情比自己老辣多了。 这时候,他在心中早已经认可王式的做法,但是他不能自己将话直接应承下来,会有碍观瞻。 那就要看看王式这老家伙的表演了。 “王傅,圣贤祠中祭祀的都是历代的先贤圣人,朕虽是天子,位列其中恐怕仍然不够资格。”刘贺讲话题递了过去。 王式自然听出了天子的言外之意:已经不在是强硬的拒绝了,而是在详谈“入圣贤祠”的条件和流程了。 俗称“划道”。 王式有些激动地抬起了头,立刻就与天子送过来的目光接触在了一起。 此时,所有的人都齐齐整整地跪倒在地上,所以自然无人看见师生二人脸上那一抹心领神会的笑容。 “陛下,《礼记》有言,圣人南面而治天下,必自人道始矣……” “可见,自古以来,天子本就有圣人之名。” “如今陛下注疏‘十三经’,提出‘百家合流,独宗儒术’的要旨,更有了圣人之实。” “因此,陛下入圣贤祠接受天下臣民儒生的祭拜,实在是一件名正言顺的事情,符合礼制。” “故老臣以为,当尊陛下为宗圣,以彰陛下之功德。” 王式一气呵成地将心中所想全部说了出来,果然是早已经有了预谋。 有圣人之名实,又获得圣人封号,入圣贤祠岂不是一件顺水推舟的事情? 宗圣,是一个好名字啊。 在原来的时间线上,还真有一个儒家的大儒被冠以宗圣的名头。 那就是编著了《论语》这本圣人之言的曾子。 但是,曾子被封为宗圣,那都是元朝的事情了,刘贺占据这个名头,也不会心有不安。 来日,再将圣贤祠的圣贤扩充几个就可以了。 当下,刘贺轻轻地点了点头,心中虽然狂喜,但是说出来的话却是另一番模样。 “王傅,朕先是建了圣贤祠,现在又要将自己抬入圣贤祠,恐怕不妥吧。” 王式立刻更是心领神会,其余还低着头的儒生和朝臣也立刻心领神会。 他们已经闻到了新的风声,明白这是要进入到“三请三辞”的环节了。 “三请三辞”是君臣之间达成的一种默契。 不仅顾及到了天子的颜面,也顾及到了朝臣的颜面。 到了这一步,就是走一个过场而已了。 于是,在王式的指挥之下,“三请三辞”的戏码迅速开幕,又迅速落幕。 最后,在一阵山呼海啸的“陛下圣贤”声中,刘贺这个天子,被众人抬入了圣贤祠,成为了圣贤祠十圣之一。 从这一日起,天子的话就不只是世俗层面的诏令而已了,更是成了有宗教意味的圣人之言。 对于天下臣民而言,就又多了一分新的约束。 至此,石渠阁辩经终于在跌宕起伏和一波三折中结束了。 第一次科举被定在了今年的九月,与郡国上计同时进行,主考官是韦贤这个“败军之将”。 再往后的事情,不管是修建庠学,挑选讲席;还是刊印发行圣训正经,修建先贤祠;又或者是拔擢读经御史,监督官学私学。 都有内阁和各衙署分头去办,暂时就不需要刘贺这个“圣人”来操心了。 曲终人散。 酉时刚到,朝臣和儒生们就带着不同的心情,尽数退下。 此时已经快要到散衙的时辰了,所以内阁大学士和属官吏员们也逐渐离开。 石渠阁辩经的过程,会通过诏书和参与者的口口相传,迅速地在长安城传开,进而通达天下。 又会掀起许多的议论吧。 议论再多,也成定局了。 这一切,都与石渠阁没有太多的关系了。 就像涟漪荡漾向四周的时候,落下石子的地方其实早已经平静下来。 众人散尽之后,这逐渐暗下来的石渠阁却还剩下三个人:刘贺、王式和夏侯胜。 当然,还有侍中樊克。 但是此刻他是天子的一支笔,不算是一个人。 “王傅和夏侯公,石渠阁辩经之事,你们二人居功至伟,朕一定要封赏你们。”刘贺看着两个满脸倦容的老人说道。 未曾想,这两位老人却兴致缺缺,并没丝毫要谢恩的意思。 尤其是夏侯胜,仍然没有用“正眼”看天子,脸色更是非常复杂。 刚才,刘贺揭穿自己“楚吉”的真实身份时,夏侯胜的惊讶和惶恐与孔安国相比不遑多让。(本章完) 第488章 君臣宿怨消,老朽拒封侯! 因为他完全没有想到自己辛辛苦苦几个月,苦心孤诣校订出来的“十三经”,竟然是刘贺这个年轻天子注疏的。 除了这份惊讶之外,他还更多了一分“恼羞成怒”的情绪。 几个月之前,夏侯胜因为在前殿反对天子给孝武皇帝上庙号,与一众贤良文学出身的杂号大夫被一同下到了诏狱。 而后,夏侯胜的侄子——博士官夏侯建又撺掇长安城的儒生到北阙广场闹事,险些在长安城就酿成了民乱。 当时,天子在霍光的辅助之下,用出了雷霆手腕,惩治了所有的参与者。 整个儒林为之一震,夏侯氏更是险些到了家破人亡的地步。 然而又没有人会想到,天子最后竟然又从少府的内库中拿出钱粮,替夏侯胜和夏侯建等人赎刑。 恩威并施,让世人佩服,让“罪魁祸首”无话可说。 也就是在狱中的时候,夏侯胜从诏狱丞陈修的手中拿到了一本楚吉注释的《论语》。 从那时开始,夏侯胜就对这名为楚吉的儒生心生佩服,想要与之共同研讨经文义理。 当夏侯胜心痒难耐之时,王式找上门来,邀请夏侯胜帮天子校订一部通行版的儒经。 原本,夏侯胜并不愿意参与到此事中。 孔霸和韦贤能看出这件事情对儒林的影响,夏侯胜又怎么可能看不出来呢? 夏侯胜反对给孝武皇帝上庙号,自然更反对推行通行版儒经。 但是,当夏侯胜得知注疏“十三经”的人是楚吉之后,就动摇了。 而后在细读过“十三经”之后,他更是为楚吉的才学所折服。 于是,这才决定与王式一同参与校订“十三经”,做成推行通行版儒经的这件大事。 从始至终,夏侯胜都是冲着楚吉才参与到此事当中的。 如果不是对“大儒”楚吉心向往之,那么夏侯胜也不会在石渠阁站出来,反对所有的儒生。 这几个月来,夏侯胜都以为楚吉至少是一个年过七旬的老人,哪里想到竟然会是一个尚未加冠的少年呢? 所以刚才当天子自承自己是楚吉时,年岁也不小了的夏侯胜险些背过气去。 不只是惊讶,更是有些恼怒。 毕竟,数月之前,夏侯胜可是当堂斥责过天子癫悖忤逆的。 而如今,天子居然成了大儒? 更进一步,天子现在还被尊为宗圣,并将要进入圣贤祠受世人的祭拜。 日后,如果夏侯胜去圣贤祠祭拜仲尼先师,岂不是还要一起祭拜天子。 昔日被自己万分瞧不起的年轻天子,如今摇身一变成了才学远超自己的圣人,而且自己还在不知不觉中出了一份力…… 夏侯胜又怎么可能不憋屈呢? 辩经结束之后,夏侯胜就想跟着其他人一起“逃离”石渠阁,以免再与天子有什么交集。 但是,天子还是把夏侯胜和王式两人留了下来。 于是,夏侯胜只能用如今这种对天子不甚恭敬的方式来表达自己的倔强和不满。 相比于始终都被蒙在鼓里的夏侯胜,刘贺对所有的事情自然是了如指掌。 此刻看到对方仍然不恭不敬,他倒也不觉得对方忤逆。 要是自己也这样被当枪使,估计也会暴跳如雷吧。 “夏侯公,朕看你面色不悦,是对今日石渠阁辩经的结果不满,还是对新政不满呢?”刘贺佯装有一丝怒意问道。 “老朽不敢,只是年老体弱,有一些疲惫而已。”夏侯胜不咸不淡地回答道。 “朕明白,夏侯公还是在记恨朕将你下到诏狱里的事情……” “但是,朕希望夏侯公能理解朕的苦楚和难处,当日朕为了能在朝堂上立威,才不得不那样做。” “夏侯公应该也看到了,孝昭皇帝深居未央宫十几年,霍光倒是忠心耿耿,但是他的亲眷却狼子野心。” “若朕像孝昭皇帝一样仁慈守礼,而不使用一些奇招的话,恐怕也已经命丧黄泉了。” “满朝大臣害怕霍光的权势所以不敢忤逆他,朕不怪你们,但是朕必须要自己立威。” 说到这最后一句话,夏侯胜终于完全把眼睛睁开了,浑浊之中似乎有一丝愧色歉意。 孝昭皇帝在时,霍光飞扬跋扈,夏侯胜又怎么可能看不见。 如天子所说,他也没有站出来阻止过,这就已经在“忠”和“直”上有所亏欠了。 现在想起来,天子当时是在“自救”,身为臣子又怎么能有怨怼之心? “夏侯公若是还觉得朕昏庸,不懂礼贤下士,朕在此再向夏侯公赔罪。” 刘贺说完就作势要站起来,夏侯胜也知道天子言必出行必果,连忙抢先站起来就拜了下去。 “陛下……”夏侯胜有些哽咽,而后才说道:“陛下安坐,老朽有罪,怨怼陛下,不能尽忠,无颜以对。” 刘贺站着,没有再行礼,只是轻叹了一口气说道:“夏侯公,所有的事情都过去了,伱无罪,朕亦无愧。” 君臣之间的嫌隙,此刻终于算是化解开了。 夏侯胜重新安坐之后,刘贺就要论功行赏。 “王卿,夏侯卿,圣训正经得以推行,二卿居功至伟,朕打算给你们封侯。” “陛下,封侯就不必了,若是我等受封,天下儒生要戳我等的脊梁骨了。”王式笑呵呵地说道。 “可是……”刘贺仍然想要坚持。 “王公说得对,陛下若是想让我二人早死,那么倒可以硬给我二人封侯。”夏侯胜也笑跟道。 “那……那朕给二位爱卿赐官,比如说……” “陛下,九卿二府及列卿都无空缺,又都是陛下新进拔擢的官员,不能妄动。”王式再次拒辞道。 “正是,若是要外放我等到郡国去做守相,恐怕也力有未逮了。”夏侯胜再次附和。 “可是,你们是有功之臣,朕又如何可以不重用?” “老夫当这太学令就心满意足了,能帮陛下推行新政,亦无所求。”王式淡然说道。 “那夏侯公……”刘贺问道。 “老朽确实想向陛下求个官。”夏侯胜捋须说道。 “何官?”刘贺问道。 “京兆尹郡学的教谕。” “仅此而已?”刘贺难以置信地问道。 “家侄夏侯建也已经洗心革面,若陛下信得过的话,可以让他到下杜的县校当教师。” 教谕六百石,教师二百石,都是小得不能再小的官了。 “教谕和教师,品秩未免有些低微了,朕于心……” “陛下,老朽当了一辈子的小人儒,也想当几年的君子儒。”夏侯胜坦荡地说。 “夏侯公,那是朕一时之言,你与王傅不是小人儒,韦卿和孔儒他们也不是……”刘贺愧道。 “陛下刚才说得极好,哪里是失言,是圣人之言,天下儒生应当争做君子儒。”王式点头道。 “说得是,陛下若真能做到富民强汉,我等老朽死而无憾。”夏侯胜补道。 两个老臣的话既然已经说到了这个份上,刘贺又怎么忍心再强逼王式和夏侯胜呢? 当下他也不再多说什么,却将这一份功劳深深地记在了心中。 …… 当这两个已经苍老的身影有些蹒跚地离开石渠阁之后,此间终于完全安静了下来。 刘贺在樊克的陪同下,有些孤独地走到前院外,重新坐回了步撵上。 他回头看了一眼伫立在原地的石渠阁,终于下达了回温室殿的命令。 来路如何,归途亦如何。 一刻钟之后,刘贺就又回到了温室殿的院子里。 此时,戌时的钟声刚好就传了过来,厚重、绵长而沧桑…… 刘贺一眼就看到了站在门下的霍成君,他如同晨间时一样亭亭净植。 他相信,对方今日一直就站在那里。 没有对话,单凭眼神就已经完成了交流。 最终,二人的脸上同时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 石渠阁已经冷清了下来,但是外界的喧嚣却才刚刚开始。 求订阅! (本章完) 第489章 来日若有儒生说酸话,就莫怪朕凶残了!(求订阅) 刘贺与两位老臣“交心”时,石渠阁里发生的一切,就在长安城里飞快地传开了。 从午时开始,一道道让天下震动的诏令,就源源不断地冲出了未央宫。 午时,推行科举制和庠学制的诏令抢先发出,在长安城的告亭里贴了出来。 未时,决定刊印通行版经书的诏令又接踵而至,贴在了上一份的诏令旁边。 申时,裁定《圣训正经》、建圣贤祠、天子尊为宗圣的诏令又紧随其后,引起新的轰动。 酉时,参加石渠阁辩经的儒生们鱼贯而出,乘坐安车穿过北阙广场的人群,散入长安城。 每一次有人从未央宫的北门出来时,滞留在北阙广场上的儒生们就会引起一阵骚动。 一些儒生会跟着传令的谒者暂时离开,慌里慌张地朝着最近的告亭跑去,一探究竟。 不多时,他们又会带着在告亭里看到的诏书内容,跑回北阙广场,大肆宣扬。 紧接着,北阙广场上的小骚动就会变成大骚动,并且愈演愈烈。 周而复始,这样的戏码一日之内上演了许多次。 一道道诏令,一个个消息……都给儒生们的内心带来了极强的冲击。 其实,受到冲击的又何止是这些儒生呢,恐怕还包括大汉天下无数的臣民。 北阙广场时不时爆发出排山倒海的喧哗声。 这喧哗声的动静虽然大,却又保持着一定的秩序。 因为执金吾安乐非常有先见之明,又调来了一千巡城亭卒。 这些巡城亭卒手上拿的可就不只是包铁木棍了,还有短戟和弓弩。 在一轮又一轮的喧闹,儒生们知道天子赢了,也儒林彻底变天了。 站在北阙广场左侧的寒门庶族们激动万分;站在北阙广场右侧的世家士族们则垂头丧气。 酉时之后,这些儒生们才三五成群地撤离,双阙之间重新恢复了平静。 一直骑在马上严阵以待的执金吾安乐不敢有丝毫懈怠,直到最后一个儒生离开,他才长吁了一口气。 今日他没有机会到石渠阁一睹辩经的盛况,但他从始至终都没有怀疑过天子会取胜。 所以他也非常担心这消息一旦传出,围在北阙广场上的儒生们会做出什么过激的事。 幸好,一切都在控制之中,北阙广场和未央宫北门安然无恙。 穿戴着全套扎甲的安乐抬起头,朝西面看了看挂在天边的夕阳,又回身看了看身后的未央宫,心中自得而愉悦。 天子取得了酣畅淋漓的大胜,自己何尝不是又立下了一个大功呢? …… 北阙广场复归平静,但是长安城的各条闾巷中却开始热闹了起来。 接下来的许多天时间里,街头巷尾热议的都是石渠阁辩经的事情。 在口耳相传之下,儒生、官员、百姓们逐次知道了石渠阁辩经的整个过程和所有细节。 严彭祖被天子训斥,小人儒与君子儒的区分,石渠四句横空出世,天子注疏十三经,百家合流,天子成圣…… 这些事情经过人们的演绎,迅速在长安城传播开来,并向着长安城外蔓延而去。 不管立场是什么,人们不得不承认一件事情——天子是当今第一大儒。 石渠阁辩经结束之后的第三天,《长安月报》又临时增刊了一期。 以往,《长安月报》总会刊载五花八门十多篇记事文,但是这一次只刊登了一篇记事文——《石渠阁辩经始末》。 这篇记事文巨细无遗地将石渠阁里发生的事情记录了下来,毫不保留地将此盛况展现在天下人的面前。 这份《长安月报》刚在酒肆和饭肆里露面,立刻就被抢购一空。 甚至有人出价一金购买一份,这让抢先出手的人发了一笔小小的横财。 一时之间,竟然有了长安纸贵的说法。 这些价值不菲的《长安月报》被买下之后,又通过快马迅速地送往了关东各郡国,在远方引起更大的波澜。 《石渠阁辩经始末》一出,石渠阁辩经之事引起的喧嚣到达了极点。 连不识字的贩夫走卒,都会在茶余饭后,对这件事情发表几句议论。 与《长安月报》一同在长安城风靡的,自然还有那《圣训正经》——太学给每一家精舍都送了一整套的《圣训正经》。 如果说之前还有儒生心怀不满,当他们读到《圣训正经》之后,就再也不敢有任何质疑了。 所有人都能看出来,《圣训正经》的水平要远超其他各家的经书,被列为唯一的官学,乃当之无愧的事情。 长安城的大部分儒生,接受了石渠阁辩经的结果;天下的大部分儒生,也一定会接受这个结果。 也许还有极少数的儒生对此事有所不满,但是他们却也暂时不敢有任何的反抗了。 毕竟,他们在石渠阁输了,既没有理由表达反对意见,更没有勇气表达反对意见。 天子在石渠阁里说过,不会有人因为辩经获罪。 但是天子也说过,定下来的新政不可以重新被人议论——这是逆鳞。 在石渠阁里,儒生们不管说了什么话,天子至多只会在言语上进行反击。 但是出了石渠阁,若还有人要说三道四,那么天子的手段可就不一样了。 招呼过来的会是刀枪剑戟,会是弓箭长弩,会是羽林郎和昌邑郎。 到了那个时候,可就不再是辩经了,而是谋反,是要杀头的大逆不道。 在这种情形之下,儒林、儒生和儒经上的事情,终于暂时告一段落了。 至于未来还会不会再起风波,没有人能说得准。 …… 鼎新元年二月初十的辰时,长安城的城门依旧草长莺飞,比起十日之前,春意更浓了几分。 在这逐渐浓烈起来的春意中,甚至还多了几份夏日的味道。 进出的百姓官吏们,已经有人换上了更加凉快轻薄的袍服。 城门的门洞边上,仍然有几个乞丐贫儿在嬉戏打闹。 他们看似在消磨时光,却又总是像不经意间地将视线瞟向来往行人的身上。 辰时一刻,画着孔家戳记的车队从城门中驶了出来。 与十日前一样,这车队仍然泾渭分明地分成了两部分——前面是谏议大夫的仪仗,后面是孔氏弟子和奴仆的车队。 但是,却也有一些不同。 城门冷清了许多,因为少了那些热络的儒生们。 除了韦贤的安车跟着来送行之外,再无多余的人。 整个车队如同一支斗败了的大军,士气非常低沉。 不是儒生们凉薄,是世人都凉薄。 车队停稳之后,韦贤和孔霸先下了车,而后他们又到车旁恭候孔安国下车。 孔安国在官道边上站定之后,才神情肃穆地转过头去,看向身后的城门。 城门仍然在那里,没有任何变化,但对孔安国而言,天下变了。 “韦公,此次我等前来长安,实在是叨扰了。”孔安国行礼谢道。 “孔儒如此,折煞我也,都是老夫无能,未能谋划好,让孔儒……”韦贤惭愧得不能将此顺畅地说完。 “韦公已经尽力而为了,之后的事情,我等哪里能料到呢?”孔安国虽然笑着,皱纹下却有一分苍凉。 “孔儒,那儒林之后当如何……”韦贤有些忧虑地问道。 孔安国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向即将要去的东边望去。 和煦的春风迎面而来,让他有一些恍惚。 求订阅! (本章完) 第490章 儒林之事落幕,西北传来捷报! 石渠阁那一日之后,人们就都知道孔安国来了长安城,而后孔宅就比平时更加热闹,访客一日多过一日。 但是,孔安国足不出户,更谢绝了所有的访客,只在屋中参详天子派人送来的《圣训正经》。 一连多日,有所感悟,也想与人诉说。 现在听到韦贤发问,觉得有必要多说几句。 “韦公,老朽老了,恐怕不能苟活太久,以后未必能再来长安城。”孔安国笑着说道,未见悲色。 “孔儒何出此言啊,你乃儒林巨擘栋梁,应该保重。”同样已是风烛残年的韦贤不禁也有几分悲伤。 “韦公,你我皆是古稀耄耋之年了,也都知道那一日终将是要来的,不用回避。”孔安国平静说道。 “孔儒看得通透,我自愧不如。”韦贤叹气谢道。 “既然不能再来长安城,那我想给长安儒生留几句话,还请韦公代为转达。” “孔儒赐教,我定然通传儒林,绝不敢有一字错漏。”韦贤连忙说道。 “如此最好,老朽先行谢过了。”孔安国再行礼道。 “孔儒多礼。” 两位老人一来一回推让了好几个来回,孔安国才缓缓地说起了自己对儒生们的赠言。 “那一日在石渠阁,天子最打动老夫的言语,莫过于那一番小人儒和君子儒的论断。” “倘若老朽能够返老还童,那么一定会选择去当一个君子儒,而不是当一个小人儒。” “所以,老朽以为,这天下的儒生,不管年岁几何,都应该当君子儒,而非小人儒。” “除此之外,还有就是那石渠四句,望天下儒生,能谨记于心,以此作为立身准则。” 孔安国的这几句话,让韦贤和孔霸感到有一些意外。 他们现在虽然已经接受了石渠阁辩经的结果,但是心中仍然有些不平。 毕竟,他们是天下儒生的楷模,有些道理虽然都能听得懂,但是一时半会想要接受却没有那么容易。 更何况是向一个年轻的天子认输呢? 没成想站在儒林最高处的孔安国,竟然已经接受了这个结果,更似乎认可了天子。 “韦公如此看着老夫,是觉得老夫过于阿谀了吗?”孔安国毫不在意地问道。 “实不相瞒,我亦觉得陛下所说之言振聋发聩,让人茅塞顿开。”韦贤说道。 孔安国点了点头,就接着往下说去。 “如此就好,韦公深明大义,定然会明白老朽为何会有此言的。” “县官才学胜过你我,雄心壮志胜过你我,真知灼见胜过你我……既然如此,县官所言……” “我等儒生不仅要听,更应该跟着做……只要真的能富民强汉,我等又怎么能反对呢?” “县官一言,顶我等万言。” 话虽然说得透澈,但富民强汉这几个字实在太遥远了,孔霸和韦贤虽然心有向往,却也有一些模糊。 孔安国看到二人若有所思,知道他们还有疑惑,停顿了片刻,才又接着往下说去。 “在《圣训正经》中有一部《礼记》,其中有一篇名为《礼运》,又有天下为公一段,可以为你们解惑。” 《圣训正经》虽已经发了下来,但并不是人人都能参透,孔安国却已经看了那么多,这让韦贤又是佩服。 “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鳏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男有分,女有归。” “货恶其弃于地也,不必藏于己;力恶其不出于身也,不必为己。是故谋闭而不兴,盗窃乱贼而不作,故外户而不闭。是谓大同。” “陛下要的应该就是这大同天下吧。” 孔安国说完最后一句话之后,没有多言,而是让两个“晚辈”思考了起来。 三人之间沉默了片刻,孔霸和韦贤似乎也有所领悟,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孔儒所言,让我亦有所得,我会将此言传闻于长安儒生的。” “如此甚好。” 当下,三人再也没有多言,又是一番行礼之后,孔安国和孔霸就各自上了车。 随后,整个孔氏的车队,就如来时一样缓缓地离开了城门,向着东边驶去。 韦贤驻足原地,看着车队逐渐远去,却久久没有离开。 作为一个儒生,孔安国所说的一切,韦贤都已经明白了,也觉得甚是有理。 但韦贤现在不只是儒生,还是位高权重的内阁大学士,还是世家大族的代表。 站在第二个身份的角度上,他内心深处并不能完全认同天子的言行。 身为儒生,自然要精通儒经;身为臣子,自然要忠君尽责;身为世家代表,要考虑家族延续…… 这第二论的新政,动了世家大族的根基,韦贤虽然也向往大同天下,却更关心世家大族的利益。 天子想要富民强汉,这富的“民”到底是谁,是世家大族,还是芸芸众生? 而且,往后到底还会有哪些新政呢?是不是会再次损害到世家大族的利益? 这次,儒生被天子打败了,世家大族也会退让。 但是来日呢?世家大族还能退让几分? 这个新政,但何时才能看到一个头呢? 韦贤不敢往下想。 当孔氏的车队彻底消失在官道尽头的时候,韦贤终于上了车。 他要一个精舍一个精舍地跑,将孔安国的这番话传给儒生们。 忠孝礼智信,韦贤还是奉之如圭臬的。 …… 孔氏的车队走得非常匆忙,一路没有任何的停歇。 午时过后,他们就已经来到了长安城东的灞桥外。 孔安国和孔霸共坐在一辆安车内,分别翻阅一册《礼记》。 不只是孔安国,孔霸也逐渐地看进了《圣训正经》当中。 他们对天子都越发地佩服了起来,不得不承认,天子有大才,方能注出此经。 就在二人看得入迷的时候,安车忽然连同整个车队都停了下来。 “为何停下?”孔霸掀开车帘,向前面的驭手问道。 “回禀府君,前面有人挡住了去路。” “嗯?”孔霸向前方看去,果然看到了一辆非常朴素的安车。 不只是安车,四周还有十几个骑手,虽然没有着甲,却能一眼看出来是狠角色。 莫不是遇到了劫道的强人了? 可是,这个荒唐的念头仅仅只是在脑海中闪过了片刻,就被孔霸完全给掐灭了。 这里可是四通八达的官道,距离长安城也只有十多里,胆子再大的山贼盗匪,也不敢在此明火执仗地劫道。 更何况,孔氏的车队足足有百余人之多,而对方只有寥寥十几人,怎么可能以卵击石呢。 而且,这可是卿大夫的车队仪仗。 当众拦截朝廷官员的车仗,这无异于谋逆造反啊。 莫说是长安城,就是整个大汉,都还没有出现这么嚣张的山贼盗匪。 孔霸眯着眼睛看着远处的那辆车,想要从车上辨认出车上的戳记,但是却没有结果。 就在他思考要如何应对当前的局面时,那辆安车在骑士的护送下,向这边靠了过来。 不用孔霸发号施令,身边仪仗中的骑士已经拔出了刀剑,准备要迎敌了。 还好,那辆安车距离孔家车队还有二三十丈的地方停了下来,只分出单人一骑纵马而来。 这个骑士也没有靠近,只是掏出了一张纸条,递给了孔氏车队的先导,而后就退了回去。 在孔霸和孔安国的狐疑当中,那张纸条被送了过来。 二人展开一看,顿时觉得一惊。 上面只有几个寥寥几个字“楚吉邀楚儒一叙”。 楚吉是天子,孔安国和孔霸是再清楚不过的了,对面那辆安车中,坐的竟然是天子? 天子没有用真名,更没有摆出天子仪仗,表达的意思很明确,想要私下见见孔安国。 “叔祖……这如何是好?” “还能如何?陛下召见,怎可以不往?” “可是……” “有何可是的,难不成还怕陛下杀了老朽不成,更何况,老朽也还有几句话要与县官说一说。” 孔安国说完这句话后,就在孔霸的搀扶下下了车。 而后,他又甩开了孔霸的手,一路走向了天子所在的那辆安车。 孔霸几次想要跟上去搀扶孔安国,都被后者果断坚决地甩开了。 官道两侧处处草长莺飞,是一幅勃勃生机的景象,与步履蹒跚的孔安国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这老儒,就像一截枯木,正在一点点走向自己的终点。 孔霸在车边紧张地看着孔安国,生怕老人会突然栽倒。 还好,当孔安国走到一半的时候,一个年轻的身影从安车上跳了下来,急急忙忙地迎向了孔安国。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当今天子。 石渠阁辩经之后,包括孔霸在内的所有孔氏子弟,在内心深处对天子都有一些微词。 但是此刻,看到天子如同寻常弟子一样,先是将孔安国扶到官道边,而后又席地而坐,不免有几分动容。 因为离得远,旁人自然听不清二人在谈些什么,但从二人促膝而坐的画面上来看,这一老一少相谈甚欢。 至少,不似在石渠阁上那样剑拔弩张。 …… 刘贺坐在孔安国的对面,身下的青草有些扎人。 “孔儒,《圣训正经》送到府上了吗?”刘贺问道。 “回禀陛下,七日之前就送来府上了,老朽正在拜读,可当作通行版儒经。” 看着笑意盈盈的孔安国,刘贺心中更多了几分的亏欠。 尤其还听到了“拜读”一词,就更加让他有一些汗颜。 毕竟,这《圣训正经》是刘贺“抄”来的,所说原注疏者还没有出生,却仍然是“抄”。 “孔儒,你说拜读,那就折煞朕了,朕解经的学识与孔儒相比,不及万分之一。”刘贺由衷地说道。 孔安国会有肯定也有否定,只是仍然似笑非笑地看着刘贺。 “陛下,老朽想问一个问题?”孔安国问道。 “孔儒请说。”刘贺回答道。 “那《圣训正经》,当真是陛下所注?” 面对孔安国的质问,刘贺有些不安,他很想像前几日那样,给出一个斩钉截铁的答案。 但是不知为何,在这四下无人的官道旁,他却有一些开不了口。 “那《四书章句集注》,当真是陛下所注?”孔安国追问道。 刘贺仍然是以沉默相对,还有一些犹豫。 过了片刻之后,他才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孔儒,《圣训正经》是朕所注,但也不是朕所注……” “这《圣训正经》和《四书章句集注》到底是如何来的真的那么重要吗?” “至少对朕来说,此事也没有那么重要。” “它们可以为科举制出力,为庠学制出力,为富民强汉出力——这就够了。” 刘贺说出这模棱两可的几句话,心中的负担轻松了很多。 孔安国也并没有继续再追问,反而是笑着地点了点头。 “陛下有此魄力,是一件好事,当得上君子儒的称呼。”孔安国没有任何的嘲讽之意。 老少二人的目光交错在了一起,许多事情已经在无声中完成了解释。 真作假时假亦真,假作真来真亦假。 “陛下,可否赐给老朽一部《四书章句集注》,老朽想仔细地读一读……” 这个要求不过份,但是刘贺没有立刻答应。 《四书章句集注》中“存天理,灭人欲”的理念对现在的大汉百害无一利。 不应该流传出去。 “若是不便,也就罢了。”孔安国不无遗憾地说道。 “孔儒,朕可以赐给你一部,但孔儒要答应朕一件事情。” “陛下只管说。” “不可示人,亦不可传人。” “待老朽百年之后,会带这《四书章句集注》一同没于地下的。”孔安国给出了自己的保证。 刘贺起身回到了安车上,不多时就将一部《四书章句集注》拿了出来,交到了孔安国的手中。 今日特地来此,他本就是为了给孔安国送这部书的——全当做自己对这个老人的一些弥补吧。 “这是最后一部《四书章句集注》,其余的已尽数烧毁,雕版也已被化掉,他日朕见到此书流传与世,孔氏……” 刘贺没有把话说完,但是传递出来的威胁意味却非常明显。 实现孔安国的夙愿可以,但不能打乱刘贺为大汉规划好的路线。 “谢陛下赐书。”孔安国艰难地起身行礼。 满足了自己和对方心愿的刘贺也再次起身行礼。 没有再多言什么,孔安国转身就准备要离开了。 但在迈开步子之前,他却又突然停了下来,犹豫之后,才缓缓说道:“陛下放心,天下儒生会站在陛下这一边。” 这是孔安国的猜测,也是孔安国给出的保证。 说完这句话之后,这个老人就又像来时一样,颤颤巍巍地背对着朝阳走向属于自己的那辆安车。 刘贺向着孔安国那佝偻的背影,再次行了一个弟子之礼。 孔家的车队在官道上扬长而去,刘贺也走回到了安车边。 正当刘贺准备要上车时,从长安城的方向有一骑拍马而来。 “陛下,西北有战报!”来者是昌邑郎屯长灌丛。 “嗯?捷报还是……”刘贺心有所动地问道。 “捷报,大捷!” 刘贺心中一颤,他等待的另一个机会终于来了。 是时候,对汉军进行改制了。 “走,立刻回宫!” “诺!”(本章完) 第491章 朕要引爆欧亚混战,让罗马提前感受匈奴的恐惧! 刘贺坐在安车上,以最快的速度回到了未央宫内阁值房。 辩经的风波已经过去了,此处又重新恢复了往日的寂静。 内阁的属官吏员们一看到天子驾临,纷纷起身下拜行礼。 刘贺顾不上像平日那样叫他们平身,而是脚步匆匆地直接冲向了内阁值房。 如今,内阁票拟的流程已经越来越熟练了,也从未出现过纰漏,所以刘贺极少来到此处。 他大部分的时间,都在温室殿里写录各种各样的变法《会要》,需要内阁做何事,直接下诏即可。 没有了三公和尚书署从中隔阂,政令通畅了许多,效率也比原来更高了。 今日之事与战事有关系,非同寻常,所以刘贺才会特地前来此处。 当刘贺走进内阁值房的时候,他看到所有内阁大学士都已经到了。 这些人见到天子进来,全部停下了手中的事情,急急忙忙地下拜。 “不必多礼,落座吧!”刘贺挥手说道。 “诺!” 随后,刘贺在长案的上首位落座,内阁大学士们则分坐两侧。 还没有等他开口,就发现不知道为何,这些内阁大学士们的表情格外恭敬。 就连几日之前在石渠阁里与刘贺争锋相对的韦贤,此刻都“低眉顺眼”,不见半点忤逆 “如何,是何人送来的捷报?”刘贺明知故问道。 “都尉常惠派人从乌孙国送来的。”张安世带着敬意说道。 “大捷?”刘贺又问道。 “大捷!”张安世答道。 刘贺终于松了一口气,也明白这群内阁大学士今日为何对他如此恭敬了。 在原来的历史上,出塞的五路汉军虽然没有叛乱,但同样也是无功而返。 反倒是乌孙国在都尉常惠协助之下,对匈奴取得了一场酣畅淋漓的大捷。 来到长安城之后,刘贺一直将这场大捷看做一个控制汉军的契机。 所以他才会派二十个昌邑郎跟随常惠同行,让其带着他们到战场上去历练建功。 去年的冬天,范明友等三路大军骤然叛乱,韩增所部和赵充国所部果断回师驰援长安,一个多月之内就有惊无险地平定了叛乱。 但是,这毕竟打乱了历史的走向,所以刘贺担心这个变动会影响到乌孙国对匈奴的大胜。 如今货真价实的捷报传来,他心中那块悬着的石头终于是安安稳稳地落地了。 “捷报在何处?” “陛下请过目。”张安世连忙将捷报呈送给了天子。 刘贺迫不及待地读了起来,确定这确实是一场史无前例的大捷,甚至比原来历史上的那场大捷还要大! 难怪张安等人的状貌如此恭顺,他们恐怕是回过神来了,意识到天子料事如神。 几个月之前,霍光志得意满地发兵十几万出征匈奴,刘贺表达过担心,并且预言乌孙国能取得大捷。 当时,满朝文武,包括在座的各位,都在心中对天子的话嗤之以鼻,甚至轻看天子。 但是如今,乌孙国方向真的打赢了,何人还敢说天子不知兵呢? 简直就是用兵如神! 刘贺的余光感受得到众人的小心和敬佩,心中很满意,今日要做的事情,会方便许多了。 他暂时没有发话,只是细细地读着捷报…… 去年,当五路汉军出击塞北的时候,乌孙国王翁归靡发骑兵五万,从西面进入到右谷蠡庭,相对攻击匈奴。 五路汉军声势浩大,而且是从中东两面发起的进攻,再加上霍禹等人将汉军的布置完全透露给了匈奴。 所以匈奴主力为了躲避汉军兵锋,早早就开始向西转移,慌乱之中恰好碰到了向东进军的乌孙国骑兵。 乌孙国军队本不是匈奴军队的对手,但是匈奴人知道汉军势大,转移时带了大量的老弱妇孺,行动非常迟缓,不利作战。 于是,翁归靡在常惠的协助之下,指挥发动了多次围歼追击战,利用自身机动力强的优势,不断袭扰匈奴。 等匈奴成为远道而来的疲惫之师时,又寻找到战机果断进行决战,一举击溃了匈奴的主力。 在一个多月的时间里,乌孙国俘虏壶衍鞮单于叔父辈、公主、名王、骑将等以下四万余,斩杀匈奴贼寇五万余,俘获马、牛、驴、骡、骆驼五万多,羊六十多万。 匈奴祸不单行,残部在北逃的时候,又遇到了百年不遇的大寒潮,冻死的老弱及牛羊绵延数百里,不知几何。 这样算下来,匈奴的实力经此一役,折损了七成以上。 恐怕在短时间内,都不可能向大汉边塞发动大的攻势了。 或者说得再自信一些,从这一场战役开始,匈奴人几十年之内都不可能危害大汉边塞了。 刘贺放下捷报,想到了一些更遥远的事情。 …… 在原来的历史上线上,匈奴经历了这一次大败之后,在漠北的边缘逡巡了百余年。 中间哪怕经历了南北匈奴的分裂,也依旧不甘离去。 在两汉动荡的时候,他们甚至还一度想要南下准备恢复昔日的荣光。 最终,在窦固和窦宪两人的几次率兵出击之下,匈奴损兵折将,才最终逃离漠北。 而后,在班勇、斐岑、司马达等人的追击之下,一路西逃,逐渐远离华夏的视野。 最终完全消失在了华夏史书的记载当中。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华夏的百姓和史官们并不知道匈奴到底去了何处。 但是身为后来者,刘贺是知道的。 败于汉军之手的匈奴人一路西逃,越过中亚,跨过顿河,横扫东欧罗巴和中欧罗巴,威胁西欧罗巴。 一路上,他们击败了敢于阻挡在他们面前的任何民族,建立起了一个横跨亚欧的庞大帝国。 某种角度来说,败给了西汉,才开启了匈奴帝国的繁盛。 匈奴的西迁,引起了欧罗巴各民族多米诺骨牌似的坍塌。 蛮族西逃不停地西逃,冲击着罗马帝国的边境,让西罗马帝国岌岌可危。 随后,匈奴诞生了其最伟大的单于——上帝之鞭阿提拉。 在阿提拉的带领之下,匈奴人在西罗马帝国境内如入无人之境,险些攻破罗马城。 但是上帝之鞭最后却莫名其妙地折断了。 阿提拉娶了一名少女为妃,然而在新婚之夜,他神秘地死在了婚床上。 阿提拉死后,他的儿子们为争夺大单于之位,打起内战,匈奴帝国在瞬间瓦解崩溃了。 如果阿提拉没有死,那么欧罗巴的历史说不定会发生巨大的改变。 …… 如果刘贺没有来到大汉,那么匈奴人一百五十年之后才会西迁,西罗帝国四五百年后才能感受匈奴人的恐惧。 但是现在,刘贺来了,他要让匈奴人更早地西迁,更早地引发蛮族的西进,更早地威胁西罗马帝国。 此刻,罗马还没有到强弩之末,有绝对的力量抵抗蛮族和匈奴的入侵。 那么,局面比原来的历史更要更加精彩、激烈和血腥。 匈奴人、蛮族人和罗马人针锋相对地厮杀,整个欧罗巴会陷入一片混乱。 混乱是阶梯。 是大汉往上走的阶梯。 大汉境内,可以分割的利益很少了,那就要向外扩张,才能跳出“马尔萨斯人口陷阱”。 大汉可以驱狼吞虎,说不定能获得意想不到的惊喜。 后面的事情离现在还很远,刘贺不知道能做多少,但是眼前,至少要让匈奴人更早地开始西迁。 那么,只有一个方法,穷追败寇! …… 想到此处,刘贺猛地将捷报拍在了案上,连说了几个“好”字。 “张卿,都尉常惠立下大功,能否封侯?” “此乃不世之功,可以封侯。”张安世答道。 “好,立刻拟定诏书,将此捷报通传天下……” “另外,朕要给常惠封侯,就封他为长罗侯,食邑八百户,另外前将军一职空缺,常惠任前将军!” 如此一来,常惠就算朝堂上登堂入室了,比原来要早许多:这意味着他日后能够建立更高的功勋。 除了常惠之外,刘贺还关心自己派出去的那二十个昌邑郎。 “跟随常惠出征的昌邑郎,可立下战功?”刘贺单独问道。 “长罗侯单独写了奏书,对昌邑郎们大加赞赏。”张安世说完,立刻又将一封奏书呈送了上来。 刘贺接过来之后,继续迫不及待地往下读,脸上的表情却飞快地变化着。 在奏书中,常惠对这二十个昌邑郎是大加赞赏,称他们“身先士卒,勇冠三军”。 但是,出塞二十少年郎,归汉半数马裹尸。(本章完) 第492章 提高汉军待遇,从建立“银行”开始! 二十个加冠之年的昌邑郎,只有十个人活着回来了,更是只有五人手脚健全,仍能留在军中效力。 都是大汉的好男儿,刘贺怎么能不忧伤。 不知道有多少汉家好男儿和他们一样,出征时意气风发,归来时人已沧桑。 他看着这些熟悉而又陌生的名字,心中想清楚了要做的第一件事情。 “去年年底的贪腐案总共收缴了多少的钱粮,如今有没有算出了一个准确的数目?” 刘贺问了一件似乎与当下没有太多关连的事情。 “约莫有四亿钱。”张安世在治理朝政上倒是深得霍光的真传,对这些数目记得非常清楚。 “这笔钱如今由哪个衙署管辖?” “由大司农管辖。”张安世不知道天子为何如此发问。 “朕有一个想法,想说出来与诸位爱卿商议一番。” “陛下垂训!”几个大学士连忙回道。 “不管是对匈奴羌人用兵,还是在山林中剿灭贼人强盗,最辛勤危险的人莫过于我汉军的兵卒了。” “莫说那些在战场上殒命的汉军士兵数不清,每日在烽燧巡逻而殒命狼口的兵卒恐怕也几十上百。” “死伤之人,朝廷不过给两三千钱,莫要说养活家中的孀妻弱子,恐怕还不够把他们的骨骸运回到故里。” “不知道多少为大汉出生入死的汉军将士,最后只能葬在他乡,沦为孤魂野鬼,不得回家享受亲眷血祀。” “更何况,汉军普通兵卒一个月的钱粮只有九百钱,伍长什长不过千余钱,和诸公相比实在少得可怜了。” 几个月之前,普通兵卒的月钱更低,一个月不过六百钱而已。 后来还是刘贺要从少府中拿出钱来给兵卒们增加钱粮,才逼着霍光给底层的兵卒加了三百钱。 许多朝臣在前殿里言必称“汉军威武”,但落到实处,却又认为底层兵卒只配得上几百钱的禄米钱粮。 不是他们心坏,更不是他们不读圣贤书,只是因为他们的阶级属性决定了他们只能看到本阶级的利益。 还好,这几个内阁大学士还能从大局出发,把事情看得透彻和长远一些。 刘贺说到此处,张安世这些忠臣清官也有几分汗颜。 不用天子提醒,他们也知道和汉军底层兵卒比起来,自己的俸禄高太多了。 “陛下,微臣愿意拿出一半的钱粮禄米来补偿这些死伤的昌邑郎,聊表心意。”张安世第一个说道。 “张公高风亮节,老臣也愿意拿出一半的钱粮禄米……”韦贤连忙跟在张安世的后面说道。 接着,其余几个大学士也纷纷站出来表态,都愿意贡献出自己的那一份钱粮。 刘贺只是笑着摆了摆手,他们听懂了自己的一半的话,但是又没有完全听懂。 “朕并不是在责备诸位爱卿,将士们在沙场上舍身杀敌,大学士在内阁值房票拟,都是在为大汉建功立业。” “更何况,你们那点钱粮对数几十万的汉军来说,微不足道,与其拿出钱粮,不如把朕给你们的食邑还回来。” 当然,刘贺没有将这杀气腾腾的后半句话说出来,否则这几个内阁大学士就要彻夜难眠了。 “朕以为,应当拿出一笔钱来,专门抚恤伤残战死的兵卒,至少让他们的亲眷有一份依靠。” 一众内阁大学士想到了天子刚刚提到的贪腐案所收缴到的钱粮,自以为明白了天子的用意。 “陛下是想拿贪污案收缴到的钱财,来专门抚恤战死或战残的兵卒吗?”刘德试探着问道。 “叔公说对了一半。”刘贺故作神秘地笑了笑。 “陛下圣明,微臣远远不及,还请陛下赐教。” 刘德听到天子称他为叔公,仍然有些惶恐,从头到尾都适应不过来,但是却又不敢让天子更改。 “收缴到的赃款虽然有数亿之多,但是平分下去,也总有耗尽的那一日,绝不可能长长久久的。” “所以,关键还是要钱生钱,让这钱源源不断地多起来,才能一直给汉军的普通兵卒一个保障!” 张安世等人看着天子发亮的双眼,觉得有一些愣神。 他们回想到了一些不好的事情。 天子过于看重钱财,并不见得是一件好事。 昔日,孝武皇帝就是一个善于“生财”的人。 卖官鬻爵,让诸侯献酎金,强逼富商巨室买鹿皮钱,盐铁专营……哪一个手段不是为了生财呢? 最后确实也生了财,支撑孝武皇帝完成之后的数次大战,却也让诸侯富商和巨室豪滑怨声载道。 如今,本就有些癫悖的天子提出要用钱生钱,自然会让这些内阁大学士心中有一些忐忑。 过于重利,始终是一件坏事。 “陛下,是要加税吗?”魏相这半个酷吏小心翼翼地问道。 当下,就连心系汉军的韩增和赵充国都有些古怪地看向天子。 加税,这是一件关乎天下所有人的大事情——引起的动荡绝不会小。 刘贺笑着摆了摆手,这让大学士们松了一口气。 赋税改革当然也在计划中,但现在还不是时候。 “众位爱卿会错朕的意思了,朕并非要加税,而是让这几亿钱生出更多的钱财来。” “陛下是要把钱拿出来给汉军做生意?”张安世试探着问道。 “汉军不可经商!”刘贺果断地摇头否定了。 军队经商,可不是明知至极,后世已经有了血的教训。 这下,接二连三被否定的内阁大学士们有些糊涂了,想不明白天子还有什么办法可以让钱生钱。 于是乎只好静静地听着。 “从今之后,贪腐案收缴到的钱财货物,都归由水衡都尉来统一管理。” “水衡都尉会在各郡国当中设立水衡钱庄,专门用来运作这些钱……” 钱庄,对于张安世等人来说,又是一个新的名词。 他们虽然不清楚何为钱庄,却敏锐地意识到这是天子新政的一部分。 前几项新政推行出来,总有人的利益受损,那么今天也一定如此。 几个内阁大学士暗暗地打起了精神,想要看看天子的葫芦里到底有什么。 “民间有巨室富户称为子钱家,以出贷五铢钱获利的,出借一万母钱,一年可多收两千子钱。” “更有豪猾,出借一万母钱,一年收五千子钱……称之暴利也为过。” “水衡钱庄以后就专营出贷之事,获得的子钱就来专门抚恤在沙场上伤残战死的兵卒。” “如今,民间子钱家的利息极高,刮走百姓许多财富,实在不仁,水衡钱庄一年利息定为一成。” “如此一来,一是可以帮民间缺钱百姓度过难关,二是强迫子钱家降利息,三是能让兵卒获利。” “以后,水衡钱庄还可以储钱,百姓富户将钱存入钱庄,钱庄亦会以较低的利息付给他们子钱。” “一进一出,虽然有利可图,但最终却用在了汉军兵卒身上,朕以为是一个善举” 水衡都尉专门负责铸造新钱,与后世的央行相似,管理这水衡钱庄也名正言顺。 钱庄对工商业的发展具有极大的促进作用,与其让巨室富户来做,不如自己做。 大汉的商品经济发展水平还不高,但并不是完全没有的。 有了水衡都尉这“汉联储”和水衡钱庄这“大汉银行”,刘贺能做的事情会多很多。 他看到张安世等人还有几分疑惑,又接着往下打了一个形象的比方。(本章完) 第493章 军功爵位制已死,朕当如何激励汉军奋勇杀敌? “这水衡钱庄其实就像一个泻湖,民间的钱多了则储钱,民间的钱少了则放钱,于国于民,也有大用。” “所以,朕以为这是一箭三雕的好事,诸位爱卿觉得如何呢?” 果然,天子的新政总是有人受损,有人获利。 这一次,受伤的就是放贷获利的子钱家,获利的则是低层的兵卒和百姓。 与前几次不同,天子这一提议说出来之后,一众内阁大学士没有任何的反对,全部连称天子圣明。 和增收赋税比起来,建立水衡钱庄只损害到了子钱家的利益,张安世等人没有必要站出来反对。 雨水雪花没落在自己的身上,他们当然不会觉得凉了。 世家和巨室虽然常常放在一起并称,但实际上是两个不同的利益集团。 世家靠读经或做官来使自己的家族扩大,而巨室则是通过做买卖贸易来积累财富。 二者虽然都比寻常人家“势大”,但本质上相差甚远,甚至还有不少的矛盾纠葛。 世家看不上巨室逐利的丑陋嘴脸,巨室又总想把自己经济上的优势转换成政治上的优势。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世家对巨室有着碾压性的优势,但巨室也不甘于寂寞,总在寻找翻身机会。 只不过在重农抑商这道金科玉律之下,巨室想要翻天,当然是不可能的。 如今,天子推行的这项新政能稍稍打压巨室,当然会得到张安世这些人的支持。 毕竟,朝堂上想要出现第二个桑弘羊,不知道要到什么年月去。 很快,张安世他们就顺着天子的话,开始抨击起子钱家的“歹毒”起来,似乎万恶都由他们而起。 刘贺看着义愤填膺的张安世等人,只是觉得有一些好笑——他又怎么可能打击工商业和手工业呢? 在刘贺的设想中,只有农工商三只腿都硬起来,大汉才有可能变得更加强大。 这西北大捷是一堆上好的蔬菜和肉食,细细烹饪,就能做出许许多多道美食。 刘贺推行水衡钱庄,仅仅只是小试牛刀。 此举并不像张安世等人想的那样,是为了打压所有的商贾。 仅仅只是用来打压那些靠放贷来剥削普通农商的“金融巨室”。 大汉的商品经济并不发达,但是农民和普通工商业者有资金周转的需求。 水衡钱庄的出现,可以满足他们金钱上的需求,为他们增强一些安全感。 这样一来,既可以抑制土地兼并,也可以促进工商业的发展。 一件一举多得的事情,恰好又能得到张安世等人的支持,推行起来就容易多了。 刘贺让樊克将几本《钱庄会要》拿了进来,交到了张安世等人的手上。 里面讲述的钱庄的运作模式,又是他们从没有见过的新东西,虽然理解起来有些难,却也能看出精妙之处。 “陛下圣明,这水衡钱庄极好,一定能够让天下百姓和汉军兵卒获利的。”张安世连声赞叹道,旁人也跟着附和。 于是,在这一来一往之中,开设水衡钱庄的事情就定了下来。 在大汉的历史上,这又是开天辟地头一遭,但只不过是今日的开胃小菜,还不是刘贺要与张安世等人谈的大事。 今日既然有捷报传来,那么所要议论的,当然就是“兵事”。 待张安世等人将《钱庄会要》收好之后,刘贺清了清嗓子,终于进入今日的正题。 “今日有捷报,朕当然还是要与诸位爱卿商议兵事……” “这二十个昌邑郎,都立下了大功,只有五人仍然可以留在行伍中,朕想让他们加官进爵。” 加官进爵看起来都可以让一个人的地位和权势提高,实际上却又是两件不同的事情。 大汉名义上仍保留着军功爵位制,但经过孝武皇帝卖官鬻爵那些操作后,已经趋于崩溃了。 出钱多者,爵位高;出钱寡者,爵位低。 虽然卖出去的爵位有上限,而且还有一个“武功爵”的新名称,但是爵位泛滥都是一个不争的事实了。 这武功爵的爵位从高到低一共有十一级。 分别是造士、闲舆卫、良士、元戎士、官首、秉铎、千夫、乐卿、执戎、政戾庶长、军卫。 这些爵位每升一级就要花十七万钱,一年时间就替大汉帝国收入了三十万金。 当时,爵位到了“官首”就可以优先被拔擢为吏,获得出仕的机会,这就让大汉吏治更加混乱。 名爵泛滥与孝武皇帝“鬻爵”有关系,但罪名却不应该全部由他来背。 恰恰相反,是孝武皇帝把爵位的最后一点价值榨取了出来,换取了一大笔军费。 秦时汉初,人们重视爵位,是因为获得爵位即可授田宅,田宅则是百姓最看重的东西。 在朝代更迭之时,战乱频繁,死者甚众。 天下不仅到处有建功立业的机会,更有数不清的无主田地和新占之田,两个条件是军功爵位制得以推行的基础。 随着新朝的稳定和发展,土地兼并之风愈演愈烈,人口不断增加,无主之田越来越少,可授之田也就越来越少。 于是,频繁用兵之下,建功得爵的兵卒越来越多,却不能给他们授田宅,军功爵位制也就有名无实了 孝武皇帝鬻爵,就是把几乎已经没有用处的爵位卖出去,至少还可以收到一些钱财。 在汉军中,出任军职与爵位有关连,所以对于职业的募兵而言,爵位还有几分作用。 但是出了汉军,中低等的民爵几乎就没有任何的价值了。 军功爵位形容虚设,汉军将士又怎么可能舍身往死呢? 人们常常提起的封侯,都特指关内侯和列侯——这两级的爵位才有分量。 刘贺提出来给这五个昌邑郎加官进爵,张安世当然立刻就听出了言下之意。 进爵是次要的,加官才是要务。 天子想要在军中培植自己的亲信了。 张安世对此事不感到意外,天子现在才向汉军中安插亲信,已经算慢了。 即位几个月来,天子扳倒了霍光,得到了赵充国和韩增等人的支持,王吉和安乐这些昌邑旧臣也掌握了部分军权。 但是,这些人只是汉军的“高层”而已,并不直接统兵。 天子想掌握汉军,就不只是要掌握汉军的“高层”,更要掌握汉军的“中层”——自然是领兵的校尉和军侯们。 当日,范明友等人骤然叛乱,不仅因为霍光是大将军,范明友是度辽将军;更因军中校尉多是范霍两家的子弟。 一营的校尉可以和一营兵卒朝夕相处,一曲的军侯可以和一曲兵卒同寝同食,他们在兵卒中的威信自然极高。 天子看来是想让这五个昌邑郎出任军侯或者校尉了。 “陛下,韩将军和赵老将军是军中柱石,此事可听听他们的意见。” 张安世不愿意插手军务,当下就把这个难题抛给了韩增和赵充国。 这是一个聪明的做法,兵权是最要紧的事情,能不参与最好就不要参与。 “韩卿,此事你如何看?”刘贺又问道。 “晋爵当以军功为标准,军功又以斩敌人数量为衡量……” “捷报中并未提及这五人斩敌多少,所以可不按常例晋爵。” 韩增这几句话说得很委婉,但是也很清楚。 天子的目标是给他们加官,爵位只是加官的标准,不必限制得太死。 天子想给他们加什么官,再反过来给他们晋相同的爵位即可。 “朕有意给这五人晋爵五大夫,然后再放到军中去当军侯。”刘贺说道。 君侯管辖五百兵卒,这些昌邑郎虽然只是二十岁左右,但立下了大功,还能全身而退,也非等闲之辈。 让他们担任君侯,非常合情合理。 当下,韩增和赵充国对天子又多了几分敬意。 天子没有为了掌握汉军,轻易拔擢自己的亲信,光是这一点就比霍光和范明友之流高明多了。 于是,汉军中的这两个将军立刻赞颂天子“赏罚分明”。 其实,刘贺何尝不想完全掌握所有汉军呢,但现在还不是时候,自己信任的昌邑郎,还要再历练历练。 军侯,已经是一个很好的起点了。 安排五个军侯,这仍然是一件小事,刘贺终于是要说到大事了。 这大事自然是第三轮新政——汉军改制。 国之大事,在祀与戎,得找好一个切入点。 刘贺思索了片刻,又拿起了桌上的捷报,反复看了许久之后,终于放了回去。 “诸位爱卿,不管是设立水衡钱庄,还是给昌邑郎加官晋爵,这都是小事……” “朕接下来,朕想要与你们商议一件大事。”刘贺严肃而认真地说道。 “陛下垂训,我等定当竭力。”张安世领头提到。 “商议此事之前,朕想问各位爱卿,如何看这捷报?”刘贺指了指案上的捷报问道。 刘贺的这个问题,看似在问这捷报如何,实际上是在问“大汉来年该如何应对匈奴”。 孝武皇帝之后,大汉十几年没有对匈奴用兵了,西域诸国逐渐落入匈奴人的威慑中。 虽然靠着常惠、傅介子等使节的“胆大妄为”,大汉可以在西域保持存在感,但是也难免让西域诸国首鼠两端。 霍光有心重启对匈奴人的战事,但不管是现在还是原来的历史上,最后都是草草收尾,反而是乌孙国取得大胜。 此刻,历史又走到了拐角。 刘贺接下来要做的决定,将影响大汉和匈奴的走势,乃至整个欧亚大陆的走势。 “赵老将军,你数次率兵出征漠北,又与羌人数次交锋,朕想听一听你的看法。” “老臣以为此次大捷与孝武皇帝时的漠北大捷相当,匈奴人实力大损,三五十年不敢犯我大汉疆域。”赵充国道。 “韩卿又如何看待此事呢?”刘贺又转向问韩增道。 “微臣也认为此次大捷难能可贵,可惜并非汉军所取。”韩增不无遗憾地说道。 其余几个文臣听到这里,也都面露遗憾,而在这遗憾之下还有一丝的羞愧。 堂堂大汉,发兵十几万,不仅没有任何斩获,还酿成了一场席卷数郡的动乱,实在太难看了。 而身为属国的乌孙国,却取得了一场大胜,这让大汉脸面上更加难看了。 而且不只难看那么简单,还可能让乌孙国和西域诸国轻看大汉,进而离心离德,引发新的危机。 这就是大汉和属国之间的关系,处于一种非常微妙的平衡中——稍有不慎,可能就会发生倾覆。 值得庆幸的是常惠带着二十个昌邑郎参与到了大捷中,这为大汉挽留住了一丝颜面。 想到此处,众人看向天子的眼神再一次变得恭敬起来。 霍光出兵时,天子就数次出言劝阻,但都被霍光驳回了,他们这些臣子也暗笑天子不知兵。 可若没有这不知兵的天子未雨绸缪,大汉的脸恐怕就要丢到交趾去了。 “诸位爱卿似乎还有话说,不妨直言,内阁值房是畅所欲言的地方。”刘贺说道。 “老臣去年率兵出击匈奴,未能取得寸功,实在汗颜,对不住天下百姓。”赵充国自责道。 “微臣与赵老将军有同感,今日看到这捷报,自然更感到无地自容。”韩增也跟着叹气道。 看得出来,这二人都有一颗要建功立业的心。 虽然他们也确实立下了大功,但却是平叛之功,不是拓疆之功,总会有遗憾。 “二位将军不必自责,未能建功,罪责不在你二人,在霍光极其党羽……” “若不是霍禹等人私通匈奴,早早就将汉军出征的方略告诉匈奴人,你们又怎可能无功而返?” “乌孙国即使再英勇善战,恐怕也难取得现在的大捷。” “此事不必再自责了,往事已经过去了,众卿应该向前看,想想大汉该如何谋划。” 在刘贺这番情真意切的安抚和劝勉之下,赵充国和韩增再次拜谢,凝重的脸色终于稍稍和缓。 接着,张安世等人也各自说了自己的看法。 “微臣以为,不管大捷是如何所取,匈奴受损乃无可置疑的事实,边塞安宁,这就是大汉之幸。”(本章完) 第494章 行募兵制扩军,九月再伐匈奴,定要除根灭种! 张安世一直就奉行中庸之道,所以才会出此言。 这十几年来,大汉没有对匈奴大用兵,所以几个月之前,他才会支持对匈奴用兵。 而今既然已经取得大捷,大汉边塞至少可得几十年的安宁,他自然就转为保守了。 “张公说得在理,霍乱虽然已经平定,但汉军也伤筋动骨,折损数万精锐,如今恰好可休养生息。” 丙吉所言和张安世表达的意思相近,言语之中有一种劫后余生的侥幸。 如果乌孙国没有取得大捷,匈奴人一定会大汉疲惫,乘机南下,边塞百姓又要在匈奴人的铁蹄之下遭受蹂躏了。 “微臣附议张公和丙公之言,当务之急是要从关中和关东调兵充实边塞,以免有小股的匈奴贼寇冒犯边塞。” “另外,南军折损了八成以上,北军折损七成有余,长安城及三辅的禁军也异常空虚,也要调郡国兵充实。” 说话的魏相一直都是内阁中的异类,在朝堂政事上,常常会与张安世等人有相左的意见。 但是这一次,魏相的意见倒是和张安世等人出奇地一致,都希望大汉能由攻转守。 “老臣不懂兵事,但大乱之后,人心惶惶,确实也要休养生息。”韦贤说道。 “宗亲乃陛下的屏藩,陛下若要充实禁军,宗亲诸侯想必愿意进献钱粮。”刘德也连忙说道。 内阁大学士们七嘴八舌地说着,都是一些“老成持重”的说辞,倒也能体现阁臣奏对的水平。 但是刘贺却始终沉默不语,他没想到内阁大学士的心中想的都是一个“守”字。 几个月之前,霍光要出兵的时候,他们可并没有像现在这样“保守”。 这也怪不了他们,一场内乱,让他们看到了烽火兵灾的残酷,自然想要远离战事。 有时候就是如此,把好战份子变成和平分子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他们见识战争的残酷。 刘贺不是一个好战分子,但是他深知有一些战争是躲不过的。 既然躲不过,那就要挑一个合适的时机开打,把开战和停战的主动权掌握在自己的手中。 “诸位爱卿要么是宿将,要么是老臣……” “朕即位不久,既不懂权术,也不会理政,更不知兵……” 刘贺这番话说得非常平淡,但是几个内阁大学士却是神情一凛。 天子这就自谦了吧。 认为天子“不懂权术、不会理政、不知兵”的人,已经都被天子弄死了。 他们这些活下来的人,可是一点儿都不敢这样想的。 “朕也有一些看法,说来与诸位爱卿听一听。” “陛下垂训!”众人连忙说道。 “朕以为,匈奴乃大汉心头之患,敌我交战百年,也没有分出胜负……” “霍乱之后,汉军受损不假,但是死伤兵卒不多,仍有数万精锐,粮草也还充盈。” “汉军虽然疲惫,但匈奴更加衰微,恐怕已经到了岌岌可危的地步。” “在这个关头,匈奴人必然不能冒犯大汉边塞,大汉境内又无其他用兵之处。” “两相算下来,大汉的人力和物力都非常充足。” “我汉军与其一味退守,不如举一支精锐之师,长驱直入,趁匈奴人疲弊,毕其功于一役!” 刘贺说到此处,所表达的意思已经足够清楚了。 这几个内阁大学士听完之后,顿时有一些错愕。 他们没想到天子竟然还要接着打? 不会是自己听错了吧? “诸位爱卿心中有疑,朕可以理解。” “那朕就把话再清楚一些,今年九月,发兵四万,兵分两路,再伐匈奴!” “立刻给常惠下诏,让其莫要返回长安了,立刻再回乌孙,让乌孙国王继续发兵侧应。” “另外,大鸿胪行人刘病已以副使身份跟随使团前往西域,敦促西域各国发兵侧应,否则视若叛汉!” 张安世等人终于明白了,天子这是要动真格的了。 当下,张安世和丙吉就想出言劝诫,但是天子径直从榻上站了起来,没有给他们出言的机会。 “朕意已决,诸卿不必再劝,离发兵之日还有七个月,还有许多事情要谋划,尔等遵诏即可。” 内阁值房中沉默了片刻,终于无人敢出言反驳,齐声应了诺。 一旦做出了决定,接下来反倒就容易得多了,只要谋划即可。 刘贺虽然非常“独断”地做出了决定,但是也看出了张安世等人有顾虑。 所以并没有急着往下说要“怎么做”,而是又解释了一番“为什么要做”。 总结下来,就是一句话:大汉去年只是一时受挫,但匈奴却是元气大伤。 现今这个时候,是对匈奴发起最后一战的最佳时机。 在刘贺平和与细致的解释之下,张安世等人慢慢地接受了天子的理由。 他们看得出来,天子不是好大喜功,不是穷兵黩武,而是要一劳永逸地解决匈奴这心头大患。 半晌之后,刘贺终于才又将自己的理由从头到尾说了一遍,张安世等人心中的疑惑少了许多。 “朕的话全部讲完了,众卿觉得可还有几分道理?”刘贺平静地问道。 张安世等人虽然依旧是在沉默,但与刚才的沉默却不大一样。 刚才,他们是在以沉默反对此事,如今却是以沉默思考此事。 天子说得对,匈奴和大汉既然是世仇,那么就不能有侥幸的心理,更不能给匈奴翻身的机会。 今年,就是大汉彻底消灭匈奴的最好的机会。 若是能毕其功于一役,将匈奴人彻底赶到漠北更北,或者直接屠尽匈奴人……大汉就可以高枕无忧了。 这过程中,当然还会有大汉好男儿战死疆场,但却可以让大汉后世的百姓得利。 能完成这样一个丰功伟绩,是要青史留名的。 这不仅对大汉天子有诱惑力,对当权掌事的朝臣也有诱惑力。 “听陛下一席话,微臣茅塞顿开,认为此战可行。”内阁大学士张安世已经被说服了。 “老臣不及陛下知兵,如今亦觉得陛下所说的方略乃上上策。”赵充国也点头赞许道。 “微臣以为,此战若能取胜,匈奴在西域再无立足之地。”韩增最后一个附和着说道。 大将军、卫将军和骠骑将军都已经不再反对,剩下的几个人自然也没有反对的意见了。 “如此甚好,君臣一心,上下用命,汉军一定当所向披靡!”刘贺拍案赞道。 “臣等定当竭力而为。”众人齐声说道。 张安世等人的身子坐直了一些,准备像以往一样,准备与天子商议出兵的细节。 点将、选兵、调粮……这些事情非常繁琐而复杂,都需要一项一项细细地讨论。 幸好去年出兵的时候,还囤积有大量的粮草、武器和战马,并没有完全折损殆尽,倒也省了许多事情。 但是,让张安世等人有些意外的是,天子没有直接下诏,而是对着门外拍了拍手。 在众人疑惑的眼神当中,一直守在门口处的侍中樊克跑了出去,而后又跑了回来。 而在他的怀中,则多了一样让张安世等人两眼发晕的东西——竟然又是书! 众人“眼睁睁”地看着樊克把书分别放到他们的面前,伸长脖子看了一眼。 封面上写着四个大字——《武备会要》。 这一刻,张安世等人终于咂摸过味来了:这不仅是一次出征,更是一轮新政。 天子是要借出征匈奴的机会,对汉军进行一番改制。 有了前两轮新政打样,众人知道这一轮新政也一定会让汉军“伤筋动骨”。 但是他们却没有流露出太多反对的意思。 既是不愿,也是不能,更是不想。 “不愿”是因为军权过于敏感,是天子不可触碰的逆鳞。 即使是内阁大学士,也不敢在此事上轻易置喙,否则极易遭到天子的猜忌。 “不能”是因为众人在汉军中的威望有限,不足以阻止天子改制。 纵使是刚刚立下大功的赵充国和韩增,威望也没有达到如日中天的地步。 况且,乌孙国取得大捷的事情很快就会传播出去,到时候,天子才是那个用兵如神的人。 霍光倒台之后,汉军之中留下了巨大的权力真空,只有天子才可以填补进去,他人无法插足。 “不想”自然是因为兵事非常繁琐复杂,不是“文官”可以随意发表议论的。 魏相、韦贤和刘德这几个人对兵事几乎毫不了解,自然无法表态。 于是乎,刘贺这针对汉军的第三轮新政,竟然没有在内阁中遇到任何的反对。 “诸位爱卿,朕说过,新政的目的是要富民强汉。” “大汉变强自然也包括汉军变强,所以这几个月,既要让汉军备战,也要对汉军改制。” “至于汉军到底要如何改制,这《武备会要》上说得非常清楚,朕现在一项一项来说。” “诺!” “请众卿先看这第一部分,就是强推募兵制,使其与征兵制并重。” 刘贺确定众人已经翻到“募兵制”一节之后,才不急不慢地说了起来。 现在的汉军是以征兵为主,募兵为辅。 虽然从数量上来看,征兵占到八成以上,募兵不过两成。 但是而这发挥的作用却不是由数量决定的。 那两成的募兵要么担任队率和屯长等中下级军官,要么是军中的骨干老兵,战力不是服役两年的正卒可比拟的。 孝武皇帝在位的前期,四处征伐的汉军是以征调而来的正卒为主。 但是随着大汉对外用兵的规模越来越大,汉军不可避免地出现了兵员不足的情况。 打败仗,兵卒有折损;打胜仗,兵卒也有折损。 到了孝武皇帝中后期,卫青和霍去病等名将虽然已经凋零,但他的雄心壮志却没有改变。 于是只能任用李广利和赵破虏等人为领兵主将。 和他们的前辈比起来,李广利之流的军事才能实在是平庸了许多。 虽然也取得了不少的战果,但损兵折将也不少,胜只能算是惨胜。 太初元年,贰师将军李广利率数万人出征大宛,遭遇大败,生还者不过十之一二,折损四万人以上。 同是这年,浞野侯赵破虏率兵攻打匈奴,大败而归,折损兵卒二万余。 天汉二年,李广利领三万骑兵出击匈奴,斩敌首上万,归途遭埋伏又大败,折损两万余。 征和三年,李广利率七万人出击匈奴,斩首数万,轻敌冒进,陷入重围,七万汉军尽数覆灭。 …… 而在这之前,卫青和霍去病等人虽然常常能取得大胜,但是有常胜将军,又怎可能有无损将军呢? 类似的惨败还有不少,几十年件,近百万的汉家男儿死在了平定匈奴的战场上。 而这还仅仅只是大汉在匈奴、西域这一个方向上折损的人口,朝鲜、南越、西羌……何处青山无忠骨? 连年的战争,连年的折损,大汉境内怨声载道,可以征调的正卒越来越少…… 于是,募兵应运而生,数量也开始增加。 李广利出征大宛和匈奴时,汉军就不只是良家子弟出身的正卒了。 因为兵力实在过于短缺,孝武皇帝屡次下诏,征伐恶少年、赘婿和刑徒出征。 总之就是五花八门,各有来路。 当时,南军和北军中的募兵比例,几乎占到了一半以上。 后来,孝昭皇帝即位,用兵的次数大大减少,让一代人得以长成,兵源紧张的问题才得到缓解。 募兵的数量随之减少。 如今,匈奴已经苟延残喘,已经不再拥有过往那么强大的实力了。 所以汉军出征更应该注重“质”而非“量”了。 相对于数量众但战力低的征兵正卒而言,数量寡但是战力强的募兵才更合用。 与其次次都发动数十万战力低下的正卒,不如调用三五万战斗力极强的募兵。 这样一来,总体战力没有下滑,却又能减轻后勤的压力。 “朕以为应该增加募兵,使其与征兵并重,不可偏废。” “募兵为经络骨架,征兵为血肉腠理,二者相辅相成,方能让汉军更强。”(本章完) 第495章 朕舍得花钱,先把兵养壮,再抢大户粮! 募兵战力比正卒战力更强,这是显而易见的事情,张安世等人自然也一清二楚。 不管是募兵还是正卒,一个月拿到手的钱粮都是一样的,极其微薄。 普通兵卒一个月的钱粮折算下来不过九百钱,什长和伍长也不过才一千二三百钱出头。 在这九百钱中,有一半是供应给兵卒的粟米和盐,剩下的一半才以钱的形式发到兵卒的手中。 扣去一个月在肉菜上的花销,一个普通兵卒一个月顶多只能存下二三百钱,一年存下来的钱才不到三千。 失去一个壮劳力,换回不到三千钱。 在关中,一个寻常的雇工一个月就可以拿到一千五百钱的工钱,比兵卒的钱粮高出许多。 而且还不用出生入死,但凡有得选,何人又愿意去投军呢? 于是,愿意当募兵的成年男子少之又少。 在孝武皇帝时当募兵的人,几乎都是在民间走投无路的人——刑徒、恶少年、赘婿…… 这些人纵使成为了募兵,能凭借的也只是一时的争强斗狠,难以维持长久的战斗力。 而军功爵位制的彻底崩溃,断绝了在战场上立功封爵可能性,这彻底让投军成为了一个没有出路的选择。 别说是让男子去当募兵,就是当那一年的正卒也怨言颇多,又怎么可能舍生忘死呢? 在这种情形之下,汉军的战力只会每况日下。 在冷兵器时代,武器难以形成代差,兵卒的意愿成了影响战力的关键因素。 所以,提高汉军总体的战力有两个关口。 一是增加募兵的数量,二是提高兵卒的战斗欲望。 刘贺想的方法也很简单,那就是晓之以利。 就如同军功爵位制,给所有立下军功的兵卒封爵授田宅,兵卒又怎可能不在沙场上奋勇杀敌呢? 刘贺要让汉军舍生忘死,要让大汉男儿以从军为荣,那就必须要给他们足够多的利益。 对于普通百姓而言,最大的利益莫过于给他们钱粮和土地。 这两样,刘贺都要给,也都能给! “从今日起,不管是募兵还是正卒,每个月的钱粮都要加,不可以比文官文吏低!” “按照原有的成制,校尉品秩为千石,君侯品秩为六百石,这并无不妥,非常妥当。” “但是,其余各级军校并无固定品秩,所以朕认为应该给相同的品秩,按品秩给俸禄。” “普通兵卒一个月钱粮增到一千五百钱,伍长品秩为比百石,什长为百石,屯长为比二百石,队率为二百石。” “所有军饷钱粮,必须按月足额发放,不得拖欠。” 在现在的成制下,不少队率和屯长也是只服役一两年的正卒,缺少威望和战力。 如今提高普通兵卒的钱粮,并且认可下层军校的品秩官身,募兵就相当于有了出路,百姓投身募兵的积极性定然会提高。 “陛下,可是如此一来,一年恐怕要多支出数亿钱啊。”张安世刚才在心中草草地算了一遍,知道这笔开销不小。 “若是能靠募兵彻底消灭匈奴贼寇,以后用兵次数会减少,戍边的汉军数量亦会减少,两下相减,仍然合算。” “西域各国能安居乐业,进贡的牛羊也会增加;西域商路亦会更通畅,所收的赋税又并不知道能增加几何?” “这打仗是天底下最大的买卖,先要舍得将本钱投进去,才能见到出息利钱。” 刘贺笑着把这番“打仗生意经”细细地摆了出来,让张安世等人大开眼界。 他们虽然觉得这说法有一些古怪,但是却又说不出古怪在哪里,只得连称天子有远见。 “陛下圣明,比我等看得要长远许多!”张安世说着,其余人也就都没有什么意见了。 刘贺心中觉得好笑,要是把“以战养战”这几个字说出来,恐怕更能让张安世等人目瞪口呆。 “好,那诸位爱卿跟着朕,再来看看募兵的细则。” “诺!”一众大学士应答下来之后,就连忙继续翻看手中的《武备会要》,找到了募兵的细则。 募兵的年龄应在十五到四十五岁之间,四肢健全,身高不得低于六尺五。 汉制一尺合后世零点二三米,六尺五就是一点五米,在大汉是标准身形。 募兵不限出身,不只是编户齐民可以投军,其余的非编户齐民亦可投军。 奴婢、刑徒、流民经过拣选之后,来者不拒,在汉军中服役满五年之后,可成为编户齐民。 这意味着没有合法身份的人通过投军的路子,可以获得合法身份,这也是不小的一个诱惑。 “陛下,这奴婢从军,是否要经过主家的同意……”韦贤看到了一些不妙的地方,开口问道。 “投军是为大汉天下,区区家主何干阻拦?奴婢从军五年者,由大司农出钱按市价为其赎身。” “市价?恐怕家主多有不愿……”韦贤嗫嚅地说道。 “不愿?到时候由不得他们愿不愿了。”刘贺冷笑道,一抹杀气从脸上闪过。 韦贤立刻就闭上了嘴,他已经见识过天子说一不二的决绝了,不敢再有任何的反对。 推行募兵制,一是为了强军,二是为了增加人口。 如今的世家大族通过土地兼并,占有的奴婢数量越来越多。 这些奴婢在民间属于“隐民”,不用交口赋,也不用服劳役,平白无故让大汉天下少了许多劳动力。 任由其发展下去,他们还会变成世家大族割据的私兵部曲,进而威胁到大汉朝廷的统治。 来日,刘贺一定要打击蓄奴的风气,今日允许奴婢当募兵,也仅仅只是小试牛刀而已。 “给将士增加了钱粮和品秩,虽然能让百姓踊跃投军,但是想让他们奋勇杀敌,这还不够……” “所以,为了奖励军功,朕要恢复军功爵位制。” 刘贺说完这句话,内阁值房中安静了下来——连翻书的声音,一时之间也听不到了。 恢复军功爵位制当然是一件好事,但是支撑军功爵位制的土地从何而来呢? “陛下,军功爵位制并未废除,只是天下已没有可授的田宅了,恐怕……” 张安世与韦贤、刘德对视一眼,犹豫片刻才接着说道:“恐怕不能再起到旧日的作用。” “偌大的大汉,怎可能没有可授的田宅,不就在巨室富户、世家大族和诸侯王的名下吗?” 刘贺没有把这句话讲出来,只是用一种“暧昧不清”的眼神,在张安世等人的脸上扫过。 从巨室富户、世家大族和诸侯王手中大范围地抢夺土地,还不到时候,要再等上些时日。 根据大司农的记录,西汉所有的耕地约为八百万顷,也就是八万万汉亩,一户要有一百汉亩才能勉强果腹。 如今,这八百万顷耕地中的大部分是有主的,而这大部分中七八成掌握在富户巨室的手中。 但是,也还有一些例外,那就是直接在皇帝名下,由少府管辖的公田。 “这田地的问题,朕已经想过了,大汉还有八十万顷的公田,占天下田地十分之一……” “朕决定拿出来所有的公田,用来恢复军功爵位制。” “从今日开始,新军功爵位制正式推行,所有爵位之前都要加上一个新字。” “获得新军爵之人,都可以获得授田,旧有爵位者只保留爵位,不再追授田宅。” “诸位爱卿,以为如何?” 众人没有想到,天子竟然愿意把所有的公田拿出来,用以恢复新军功爵位制。 第一等的军爵公士应授田一顷半,第四等的军爵不更应授田四顷。 这八十万顷公田,倒是也够分上一段时间了。 只是如此一来,少府的收入恐怕也减少一半。 这些公田现在都是租赁出去的,租地的多是巨室富户和世家大族。 他们当然不是让自己的子侄去耕地,而是又转租给无地的农民,或者让家中的奴婢耕种。 一顷地如果产了一百斛的粟,会有好几个去处。 十五斛作为朝廷的地租交给大司农。 十斛作为给天子的地租交到少府。 二十五斛作为转包的地租交给巨室富户。 最后能有一半到佃户的手中,就已经非常不易了。 如今,天子要用公田来恢复军功爵位制。 受损的不仅是天子,还有那些依靠权势低价转租公田的巨室富户。 在场的张安世等人自己当然没有通过转租公田的方式获利,但是他们的亲朋好友却有不少人凭此获利的。 今日听到天子的这个决定,“私心”自然就冒了出来,不禁担忧起这些人的“钱途”了。 “陛下,此事干系重大,是不是先缓一缓……”丙吉小心地问道。 “《孟子有言》:若民,则无恒产,因无恒心。苟无恒心,放辟邪侈,无不为已。” “亚圣孟子此言,朕觉得说得非常有理,而且此举能让募兵奋勇杀敌,何乐不为?” 刘贺把“亚圣”孟子拉出来给自己站台,自己又是“宗圣”。 一下子凑齐了两个圣人,丙吉这区区的“儒生”又如何再反驳? “陛下,少府的收入恐怕要折损三成以上,恐怕并不能应付少府的开销。”张安世尝试从另一个角度劝说天子。 “朕初登大位,敬天修身,卧不过一塌,食不求五味,四季常服服不过八套……” “未央宫广厦千间避而不居,思天下尚有无立锥之民也,怎敢一人独占数亿钱?” 天子的这番话说得冠冕堂皇,一时让张安世都有一些汗颜,面面厮觑之后,众人只能齐声赞颂天子仁善。 刘贺点了点头,把悲天悯人的表情摆得很足。 但是在内心深处,却将这笔账算得非常清楚。 这其实也是在做生意,付出去的几十万倾公田是投进去的本钱,等获汉军心向天子之后,就可以替他赚钱了。 到那个时候,世家大族、富户巨商、甚至是诸侯王的土地,岂不是要多少就有多少? 土改,先从自己开始,然后再到别人。 有了军队,什么都好办。 “募兵制和新军功爵位制已经敲定,那么再来说说这汉军编制的事情。” “诺!” 开设水衡钱庄可以提高汉军兵卒的待遇,不让兵卒寒心。 推行募兵制可以增加兵员的数量,缓解兵员不足的窘迫。 提高底层兵卒和军校的钱粮品秩,可以让百姓踊跃从军。 恢复军功爵位制,能够鼓励兵卒将士在沙场上奋勇杀敌。 这四项举措推行下去,汉军战力提高几乎就指日可待了。 但是军改的目的可不只是要提高汉军的战力,还要革新汉军的编制,避免“军头”独大。 在封建帝制之下,天子是最高的掌权者,掌握着天下所有的权力,自然包括所有的军权。 可皇帝终究也只有一个人,不可能一人亲自统领大汉近百万的军队。 于是,就必须要将一部分军权让渡出去,让将帅替自己来统练军队。 为了不让将帅校尉将汉军变成自己的私兵部曲,皇帝必须给他们加上几道枷锁。 这第一道枷锁就是把军权分为一分为二,一是调兵权,二是统兵权。 天子通过虎符制度来控制军队的调动,没有虎符,所有的军队不得擅动,这就降低了将校作乱的可能性。 至于统兵权,则逐层下方给将帅校尉,由他们负责日常统兵。 在原来的三公九卿制度中,太尉或大司马只有统兵权,没有调兵权。 者看起来不会出现太尉和大司马独擅军权的可能性——毕竟军队调动要听天子的。 但是,所有的制度都会有漏洞,汉军是由人组成的,那么就必然带有人的弱点——讲感情。 一个校尉统帅一营兵马十几年,营中所有的君侯和队率都是=一手提拔起来的亲信。 那么营中就极有可能出现“只闻将军令,不闻天子诏”的情况。 同样的道理,一个人担任大司马或者太尉时间久了,就可以把亲信安排成校尉,以此掌握整支汉军。 将帅的威望高到了一定程度,有没有虎符,反而就是其次了。 求订阅! (本章完) 第496章 皇帝建新军,少年争募兵;男儿不带钩,何处觅封侯! 霍光就是用这种方式,将范霍两家的子侄安排到汉军当中,进而掌握汉军的。 幸好,刘氏天命未改,汉军将士仍然更信“天子诏令”,才没有让其作乱得手。 在原来的历史线上,到了后汉末年,西园八校尉和地方州牧虽然只有统兵权,但调动军队哪里还要虎符呢? 上个月对朝堂进行改革时,刘贺将大司马变成了司马,降低此官的地位,杜绝“司马”夺取军权的可能性。 如今,刘贺推行募兵制,军中募兵的数量会越来越多,兵卒军校从军的时间也会变长。 这样一来,直接统兵的校尉就更容易积累威望,将兵卒变成自己的私兵部曲。 刘贺的威望处于上升期,无论校尉还是各号将军,威望都不及他。 但是日后,随着君主更迭,年轻的君主难免遇到资深的将帅校尉,军权很有可能就会旁落。 为了让君臣都有一个“好下场”,刘贺要给汉军加上第二把锁,那就是要将汉军成不同的体系。 避免少数人就能掌握所有的汉军。 这一点,大汉历代先帝,已经给刘贺铺好了一条路。 而孝武皇帝更是将此事做到了极致:将汉军主力分为互不隶属的数支部队。 例如,三辅地区的汉主力就分为了南军、北军和巡城亭卒。 其中,南军又分为兵卫、期门郎、羽林郎和车骑都尉;北军则分为八校尉;执金吾还要统辖数千巡城亭卒。 这三支军队互不隶属,戍守区域和作战任务也各不相同。 通过这种“分而治之”的措施,可以避免汉军“沆瀣一气”的可能性。 巫蛊之乱中,戾太子刘据在卫皇后的协助之下,也只能调动部分的兵卫,其余南军和北军仍然只看虎符。 在去年的霍乱中,霍光执掌中枢十几年,也只是掌握了一部分北军和南军,这也让刘贺在危急关头得以翻盘。 将汉军切得细碎一些,并且让各部互相监视掣肘,这就是刘贺今日要打造的第二把枷锁。 “去年霍乱,南军和北军受损最为严重,想要立刻恢复旧制,不是一件易事……” “所以不如打乱编制,保留军名,重新编校新军,反而可以有一番新的气象。” 刘贺终于是“图穷匕见”,谈到了一个新的问题。 张安世等人听完之后,就继续往后翻看《武备会要》,很快就找到了“汉军编制”一栏。 在天子的解释之下,他们慢慢地往下往后读去。 “从今日之后,汉军分为卫戍军和出征军。” “卫戍军主防御戍守,各城的巡城亭卒、各宫殿的兵卫、各衙署的门亭卒均归入此类。” “出征军主野战攻伐,南军、北军、各地郡国兵及边郡隧卒,均属于此类。” “各地郡国兵和边郡隧卒的人数维持久制不变,大郡兵众,小郡兵寡,按需分配。” “南军包括羽林郎、期门郎、昌邑郎和车骑都尉四军,每军分左中右三校尉,总共就是十二校尉。” “北军也从原来的八校尉增加到十二校尉。” “如此一来,南军和北军各有三万人,实力相当,可以形成制衡。” “两军合在一起,有六万精锐,也可以应付用兵需要了。” “若是战事紧急,再调郡国兵充实,有募兵为基干,也可以迅速扩充,应对不虞也绰绰有余。” 经过刘贺这样一调整,原本实力更强的南军被削弱了一些,两军也就更为平衡了。 任何一方的校尉聚集作乱,另一方都可以与之其形成对峙。 当然,也有可能出现南军和北军一起勾连串通谋逆的情况。 但是想让二十四个校尉拧成一股绳,难度实在太大了。真到了那一日,大汉的气数也就走到尽头了。 “为防止校尉将所部人马变为私兵部曲,所有校尉五年一轮换。” “校尉头五年在南军任校尉,那后五年必须到地方任都尉,再过五年方可再轮换回南军。” “君侯若是升为校尉,亦不可在本营任职,必须与他人进行轮换。” …… 刘贺带着众大学士一条一条地往下细读,整整十条规定,全部是用来地方校尉剩根军营的。 这《校尉轮换法》的繁琐程度已经超过拔擢地方官要遵循的《三互法》了。 不过张安世等人倒也没有觉得天子在小题大做。 身为臣子,他们也不想大汉出现一个专擅军权的权臣,这对他们而言也是一种威胁。 就像几个月之前,不仅天子担心乱兵攻破长安城,他们也同样担心。 一个多时辰之后,“汉军编制”这一项终于是讲完了,张安世等人基本上领会了天子的意图。 尤其是韩增和赵充国,他们听得格外认真。 作为日后要领兵的将帅,他们必须对此了若指掌,否则不仅领不好兵,更可能触碰到天子的禁忌。 “出兵之时,朕会相机选用将领出来领兵,具体谋划出征作战之事。” “各将军虽然不可像从前那样开衙,但是可以在府中聘用三十人以下的门下吏作为幕僚,以备使用。” “诺!”赵充国和韩增连忙应答了下来。 紧接着,就进入到了汉军改制的第三部分——“汉军军械”。 刘贺对汉军的装备进行了部分的升级。 兵刃全部改用百炼钢锻造,骑兵配马鞍、马蹬和马蹄铁,步卒骑兵配备装配火药的火箭,使用新的操练典章…… 当午时的报时钟声传来的时候,一本《武备会要》才被刘贺从头到尾讲了一遍。 接下来的流程就很简单了,先由内阁将今日议定的事情形成诏令,然后再分头发到司马府、大司农、少府和水衡都尉等相关的府衙去执行。 一套流程,自有成制。 “诸位爱卿要尽快参透《武备会要》,然后再一项一项地推进,朕希望九月的这一仗,是对匈奴的最后一仗。” “诺!” 看着众人齐声应答,刘贺非常满意。 甚至可以说是志得意满。 枪杆子里出政权,这是放之四海皆准的真理。 一旦汉军完成改制,那么军中旧有的关系网会被彻底打破,到时候刘贺将会获得一支战力极强的汉军。 届时,更激烈的新政才能得以推行。 …… 随着汉军改制的消息传出去,许多人的生活随之发生了改变。 长安城北城郭,平安里甲字闾。 咸亨酒肆的二掌柜张三正拎着一只烤鸭,心事重重地朝前走着。 他心中挂念着事情,嘴上更念念有词,似乎在思考待会见到关二时要如何开口。 这烤鸭是开春之后在长安城里流行起来的吃食,据说也是从宫里传出来的。 烤鸭的做法非常复杂,甚至还要用砖石砌一个竖着的大炉子,专门烤制。 炉子砌好之后,这鸭子也不是随随便便放进去就能烧的,要先用各种香料腌渍入味,然后再放到炉子里烘烤。 就连那烤鸭子的木炭都是用梨树的树干烧成的,据说用这种果木炭来烤,才能让烤鸭带上果木的香味。 不仅烤鸭的过程极复杂,吃烤鸭的方式也大有讲究,要用一种极薄的饼将鸭肉、小葱和黄瓜条卷起来,蘸着酱吃。 如此特别的鸭子,价格自然不菲,一只就要卖到百钱以上,这价格够买上一斛的粟米了。 鸭子很贵,但是好事者却趋之若鹜,长安城的百姓,都以家宴酒席上可以吃上烤鸭为荣。 因为烹饪工艺繁琐,不是寻常小店可以随便做出来的,如今长安城里只开了一家烤鸭肆。 开这家饭肆的人也是天子从昌邑国带来长安城的旧人——正是张老妪和她的幼子黑夫。 天子仁慈,不仅给了他们菜方,还给他们的饭肆起了一个响亮的名字,名曰“全聚德”。 长安城百姓不知这三个字的意思和分量,却不约而同地夸这名字起得好,更羡慕黑夫一家交了好运。 吃全聚德的烤鸭,喝咸亨酒肆的宣酒,读天子的《圣训正经》,这三件事情已经成了长安城“三趣”。 张三虽然是咸亨酒肆的二掌柜,每个月的进项要高过寻常人家。 但是因为自幼节俭惯了,这烤鸭是极少买的,顶多买一只其他饭肆的烧鸡解解馋了事。 今日,他破天荒地买上这样一只,自然是拿来做登门拜访的见面礼的。 张三低着头在巷道中走着,心里面想着那烦心事,更是一言不发。 他完全没有注意到几条鼻子灵敏的细犬,正跟在他的身后,对着那烤鸭跃跃欲试。 行到一处偏僻的拐角时,这几条细犬终于忍不住了,嗥叫着扑了上去,准备抢夺那烤鸭。 幸亏张三最后回过神来了,在这千钧一发织机,猛地将那烤鸭一提,让细犬扑了一个空。 本就心情不悦的张三朝勃然大怒,狠狠地对着那群细犬咒骂了好几句。 一时还觉得不够解气,又从地上捡起几块碎瓦当,朝那群不知死活的细犬扔过去。 待所有的细犬全部夹着尾巴逃走之后,他才骂骂咧咧地继续往前走。 不多时,张三就来到了老兄弟关二住的巷子。 还没等他走过去,就看到关二的宅院门口围满了人,脸上尽是看热闹时才有的幸灾乐祸。 间或还能听见吵闹声和咒骂声从宅院里传来。 张三不知发生了何事,连忙一路小跑过去,硬生生在人群中挤开一条缝,来到了前院。 他一看到院中的情景,心中就已经明白了八九分。 铁塔一般的关二满脸通红地站在屋檐下,颤抖的手中还提着一根杯口粗的棍子,一看就是刚刚发过飙。 关家大娘和那两个生得同样高大健硕的关家女儿瘫跪在一边,应该刚刚哭闹过,此时脸颊上还有泪痕。 关二那十七岁的独子关旷则昂着头戳在院中,攥着拳头一言不发,脸上有五指红印,显然已经被打过。 关家和张家不同,张家有三个儿子,而关家只有这一个独子。 虽然关二不至于溺爱关旷,但绝对非常看重。 张三和关二相识几十年,是看着关旷长成的,还未见关二打过关旷。 今日如此反常,想必一定发生了“了不得”的大事。 “关二哥,今日这又是什么回事,何至于动手嘛?”张三来到关二面前问道。 “还不是这天杀的竖子,非要将我气死不可!”关二忿忿地说道。 “关旷,你又做了什么混账事,将你的老父气成这副模样,还不快快下跪请罪!?” 张三又急匆匆地走到关旷面前,扯了扯对方的衣袖,半真半假地呵斥道。 “我只是要去从军而已,哪里有什么错,为何要请罪!?”关旷分毫不让地说道,把头还昂得更高了一些。 “你看看伱看看,这竖子简直不孝,不打死还留着做甚!”关二怒道,举着棍子作势要冲过来,张三连忙从中拦住。 围在院门处那些闲人邻里看到院中再起波澜,顿时又精神了起来,笑嘻嘻地对着院中的关家人指指点点。 “关二哥,消消气消消气,人多眼杂,莫要因为这竖子丢了颜面!”张三挡着关二小声劝说道。 “关旷,还不扶你的老母到后院去,真想气死你的老母不成!”张三又转向关旷不停地使眼色。 终于,关旷抹了一把已经半干了的眼泪和鼻涕,就准备和两个姐姐扶自己的老母到后院去暂避。 张三将烤鸭和食盒递给了关家两个女儿,而后又来到了宅院门口,拱手把那些看热闹的人劝走。 直到那薄薄的院门关上之后,张三才半扯半拉地把关二拽回了正堂,坐在了榻上。 “二哥,关家三代单传,如今就关旷这一个独苗,你难不成真要将他打死不成?”张三反客为主,给关二倒了一杯茶。 没有了外人看热闹,关二的脾气终于也收了回去,他叹了一口气,将凉茶一饮而尽。 “唉,你当我舍得这样打他?可这竖子非要去投军,岂不是要去送死?死在匈奴人马下,不如死在我的手里!” 关二说到此处,狠狠地将手中的棍子扔到了地面上,木棍反弹了好几下,才非常不甘心地向门口的方向滚去。 求订阅! (本章完) 第497章 我投军,你科举,他耕地:我们都有美好的未来。 “怎么?关旷那竖子果真要从军?”张三问道。 “我还能骗你不成?”关二瞪眼说道,“去年也赚了不少钱,我本想花钱找人代戍,这竖子也就不用去投军了。” “哪知道这竖子如此不孝,前几日那募兵的诏令一贴出来,这竖子就活泛了起来,闹着要和几个同龄的泼皮去投军。” “你说说看,这人都是躲着此事的,哪里有人自己赶着要去送死的?这就是饭撑得多了,才会如此胡思乱想!” 关二痛心疾首地说着,对于大汉大部分普通百姓而言,投军总是一件危险的事情,并不是恒产者的首选。 莫说是主动去投军,愿意出钱代戍的人也不是少数。 张三听到此处,已经明白了几分。 五日之前,募兵制和军功爵位制的诏令甫一公布,就在长安城引起了不小的波澜。 已经成为了人们在街头巷尾议论的新话题。 “那新的军功爵位制又要授田宅了,想来关旷不只想挣个自己的前程,还想让老关家再生发一番……” “这竖子有孝心有大志,和那些无家无室的泼皮无赖不同,老哥不应该生气,反而应该高兴才是哩!” 张三继续循序渐进地劝说道,将关旷好一通夸奖,总算是让关二的脸色和善了一些。 “我关家虽然不是大门大户,但糊口总还行,他日你我二人老了,他和你家的那几个竖子一起做着宣酒的营生……” “难道还会饿着不成,哪里用得着去做那刀尖舔血的事情?立功封爵?这哪里是我等普通人能混上的。” “你我也曾经到边塞的烽燧上戍守过一年,那风吹日晒的日子,那哪里是人过的日子。” “与我等一同去戍边的黑夫的老父,不就是被狼群生吞活剥了吗,只剩下一段腿骨啊!” “还有我们那大哥,还是刘氏远支的宗亲,当的可是屯长,起来便溺摔下了烽燧,当场就死了。” 关二的怒气早已经消了,他皱着眉头数着那些老黄历,引得张三也连连叹气。 他又何尝不知道关旷的心思呢,但是身为老父,又怎可能眼睁睁地看着独子去从军。 张三听了许久,等关二将心中的苦楚全部说完之后,他又想了想自己今日来此的目的,才缓缓地开口了。 “关二哥,我有几句话,可能你不爱听,但是我还是要说一说。” “三弟,你我亲如兄弟,有什么话只管说,不必遮掩。”关二说道。 “你可知道我今日为何事而来?”张三问道。 “为何事?” “你家二女和孟家小子定亲的事情。” 这是另一件关二记挂在心里的事情,两个女儿年龄不小了,得早点嫁出去,要不然就找不到婆家了。 孟家是门当户对的选择,虽然那孟班一直推三阻四,但是有张三从中撮合,对方在年前总算松口了。 难道今日是孟班让张三来提亲的? 但是关二很快就想起了张三今日是拎着烤鸭来的,此刻面上也没有任何的喜色,他立刻就觉得有些不妙。 “怎么?孟班那老儿又不愿意了?”关二问道。 张三叹了一口气,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 “这孟班老贼,还真以为我关家的女儿没人要了吗?”关二刚刚白下去的脸色,一下子就又红了起来。 “关二哥,那你可知道孟班为何不愿意?” “还能为何,无非是看不上我关家而已!”关二恨恨地说道。 “二哥只说对了一半,孟班是想让他家的小子考科举,他说了,不考上就不让孟星成亲!” 孟星那竖子要考科举? 关二的眼珠猛地缩了一下,很有一些惊讶。 他没想到那其貌不扬的孟班,竟然还有这样的远望。 正月之后,一项项新政被推行出来。 对普通百姓影响最深的,莫过于科举制、庠学制和募兵制了。 不说别的,至少给许多像孟家和关家这样的人家留了一条新的出路。 以前,孟家和管家这种“有恒产”,但是家訾不足十万的家庭,子侄辈的出路其实并不多。 举孝廉轮不到他们,出仕当官更没他们的份,做生意生发起来也难——生发起来的巨室哪一家不是和大族有关连? 如今,不仅多了科举的路子,又有了投军的路子——运气好的话,当上了屯长和队率,那也算是有品秩的使君了。 不管是二百石的官员,还是管几十个人的屯长,那么都是出仕的起点。 有了这个起点,就能慢慢往上爬了,在仕途上都是能够看得到希望的。 “那孟班老儿当真要让孟星去考科举?他虽然识得几个字,但是又如何能考得上?”关二有些难以置信地问道。 “如何不能,他要考的是【金工木工】一科,手艺占一半的……”张三想了想,才想起那个字眼:“一半的分。” “另一半的分就是考《圣训正经》,听说现在孟星夜夜都要去找告卒周储寿学经,孟班为此还买了一匹驽马哩。” “可是……他读经又怎么可能读得过那些儒生……”关二的头脑一时仍然没有转过弯来。 “关二哥这就想岔了,单论读经的话,孟星当然读不过那些儒生,但是那些儒生不也是要学我们的手艺嘛?” “再者说了,这又不是考【贤良文学】一科,加考的【明经】一科没有太多弯弯绕,靠的就是死记硬背……” “孟星能记下五花八门的木器样式图,难不成还记不下那《圣训正经》上的字句,他又不是不识字?” 面黑多须的张三看着粗犷,但实际上却是心细如发,这样头头是道地分析下来,关二已渐渐被说服了。 识字的木匠背儒经,不会做活的儒生学手艺,谁更难学一些,还真说不清楚。 “如此说来,孟星那小子,还真有可能考上咯?” “至少不算痴人说梦吧,若是孟家运气好,祖坟生发,九月之后就真能出一个使君了。” “这也难怪孟班这老东西要挑三拣四……”关二咬牙切齿地自言自语道,“可惜关旷不识字,否则也可去考……” 当年,关二就是觉得识字无用,读经辛苦,所以才没有让关旷就学。 想的也是漆匠读书无用,哪里想到今日还有这样的一番大用处呢? “想来关旷是看到别人家的子弟都找到了出路,所以才生出了投军的念头,说明这竖子有志气!” 张三一边观察着关二的表情,一边继续小心翼翼地说出了自己的打算。 “不瞒二哥,我家的小子张翼也闹着要去投军,我已经同意下来了。” 张三本来只是想宽慰关二一番,但是让他没想到的是,关二思考片刻之后,突然从榻上站了起来,做了个决定。 “既然如此,关家怎么能让人瞧不起,就让关旷和你家的张翼一起去投军!” “啊?关旷可是二哥的独子,若是……”张三不敢把话说下去。 “此事不怕,我还有两个女儿,大不了招两个老实本分的赘婿……” “三辅什么都缺,就是不缺老实本分的农民,招几个赘婿是一点问题都没有的!” “我也存下了不少的家訾,难道只能便宜了孟家?” “关旷这竖子都有雄心壮志,孟星那竖子都想要当使君,你我这多吃了几十年粟饭的人,难道还不如他们?” 关二的这几句话说得是掷地有声,震得屋顶上的瓦片都簌簌作响。 “关二哥有魄力,愚弟佩服了!”张三松了一口气,今日的事情也算办妥了,总算没让关二打上孟家门上去。 “三弟,那你可知道投军到何处最好?” “这还用问,我等都是昌邑人,当然是要投昌邑郎了!” “好好好,先与我一同用午膳,而后就带他们去投昌邑郎!” “如此甚好!” 当关二和张三决定将自己的两个儿子送去投军时,长安城许多普通人家,也做出了相同的决定。 纷纷打算将自家的“多余”的子侄辈送去投军。 …… 刘贺下诏推行“募兵制,新军功爵位制”之后,负责募兵的司马府就传令在长安城、三辅地区和各郡国首县开设了“募兵室”,任命了专门的募兵啬夫。 于是,这募兵室就成了各城最热闹的地方,前来应募的人络绎不绝。 不只有新人来应募,许多正在服役的正卒,也直接就要求转为募兵。 短短半个月的时间,在长安城和三辅地区就募到了三万新兵。 再加上旧有的南军和北军转成的募兵,和陆陆续续从关东郡国调来的募兵,二月刚结束,二十四个校尉六万人就全部征满了。 募兵结束之后,自然就是练兵。 从三月上旬开始,长安城再次成了一个巨大的军营,终日都能听到金戈铁马之声。 这场面和半年之前各地兵卒汇聚长安城的场面有些相似,但是却又有不少的区别。 除了寻常阵法的演练和普通兵刃的使用之外,各营兵卒还要加练后世军队的必修课——队列。 这是刘贺把前世几次军训的记忆挖出来,捏把一番之后还原出来的。 他先将身边最亲近的那批昌邑郎训练了出来,而后再由这些昌邑郎去训练一众校尉。 再从校尉到军侯,又从军侯到队率,再从队率到屯长……一直到最下层的普通兵卒。 虽然层层传递之下,动作和标准都有一些走样,但是“令行禁止”的精髓却保存了下来。 刘贺为了让这支新汉军与旧汉军不同,还制定了《内务条例》《作训条例》《军纪条例》《战场条例》等准则。 并要求所有的校尉必须严格遵守和执行。 最开始的时候,有不许多校尉和军侯不能理解,认为这些条例无用,总是阴奉阳违。 刘贺当然不会纵容,频频突然查检,一旦在营中遇到不合“条例”的事情,当场就会下令处置。 仅仅是三月的上旬,就有五个校尉被罢免,十七个军侯被革职,受到牵连的队率屯长百人之多。 刘贺不仅对训练的要求非常严苛,对军中贪墨之事也格外上心。 在他的授意之下,戴宗暗中将绣衣使者派入到了各营各曲当中,一旦发现贪墨军饷钱粮之事,立刻上报。 而后就会交由御史府和司马府派专人查问和定刑。 按照《军纪条例》所定规则,贪墨军饷不足两千钱者革职,贪墨军饷两千钱以上者判笞刑,贪墨军饷五千钱以上者判徒刑,贪墨军饷一万钱以上者枭首。 在军中绣衣使者日夜巡视之下,许多贪墨军饷钱粮的军官被挖了出,光是枭首者就超过了二十人。 为了威震宵小,所有砍下来的人头都要传阅三军,而且永久保存在各个营中,以示后人。 而执行笞刑的时候,也会让各营派人来观刑;观完型还不够,人人都要说出心中所想。 除此之外,每隔十天,每屯人马还要不记名投票,来决定屯长的优劣。 在这一番手腕之下,三月份还未结束,这六万新汉军就有了精锐气息。 虽然与后世那支头戴八角帽的军队还有十万八千里,但是假以时日,战力定可横扫同时代的军队。 当刘贺亲力亲为地整训汉军时,张安世等人也没有停歇。 在内阁的操持之下,各个衙署各司其职,大汉的国家机器再次运转了起来。 司马府调集战马,工官锻造百炼钢的兵器武备,大司农和少府筹措军粮…… 虽然大汉去年“新败”,但是修养了十几年的底子还在。 战马、铁器和粟米堆积满仓,足以再次支撑起一场大战。 就在长安城秣马厉兵之时,返汉的常惠未过玉门关,就带着一支从长安出发的使团,沿路返回乌孙国。 他的任务就是说服乌孙国王再次整军,侧应汉军,对蜷缩在漠北边缘的匈奴人,再发起新一轮的进攻。 …… 鼎新元年的这个春天,长安城就是在这样一种紧张的氛围中度过的。 而除了“兵事”之外,长安城还发生了一些其他的事情。(本章完) 第498章 皇帝画圈,特区建成:朕要强迁豪猾填平陵! 这头一件大事,发生在在三月初三上巳节这一天,张婕妤和蔡婕妤终于进宫了。 在两位婕妤入宫的前一日,大汉最后一位丞相蔡义带着一个“敬”字的谥号离开了人世——这个圆滑的老人能将孙女送入未央宫,已经功德圆满了。 因为上年皇后入宫的时候,没有大操大办,所以天子以不逾制为由,对两位婕妤入宫的仪式也进行了相应的减省。 民间百姓自然称赞天子节俭,但是在仕林之中,却出现了一些不同的议论声。 很多朝臣看不明白一件事情,那就是天子为何还不废掉霍成君这个皇后。 皇后并没有牵连进去年秋冬之际的霍乱之中,更是与天子琴瑟和鸣,为人也很和善,深受宫中奴婢内官的爱戴和尊敬。 在霍乱平定之后,皇后更是在未央宫中深入简出,极其低调,在许多应该有皇后出面的场合,都没有露脸。 未央宫偶有传言流出,皇后似乎在未央宫办了一个专教宫女认字读书的私学,而上官太后也加入了其中。 如今,未央卫尉和长乐卫尉都是天子的亲信,兵卫也进行过整顿,阖宫的关防非常严,所以这些谣言总是含糊不清。 虽然天子似乎有意让霍成君不出现在世人面前,但是却不足以打消张安世他们这些倒霍功臣的顾虑。 在张安世这些朝臣看来,此时天下大势已定,而皇后又并未诞下子嗣,是废后的最好时机。 他们想不明白,为什么深谋远虑的天子迟迟不肯下一道废后的诏令。 张安世等人唯一能想到的解释,就是“天子是一个痴情人儿,放不下结发的妻子”。 堂堂天子,为情所困,可不见得是一件好事。 朝臣本应该站出来,向天子进谏,让其迷途知返。 但是,不管是张安世还是刘德,又或者是其他的什么人,没有任何一个人敢站出来进谏。 他们已经见识过天子的雷霆手段和喜怒无常了,在没有看清楚天子心中究竟是作何打算的时候,是万万不敢随意进谏的。 说不定就会惹祸上身。 经过这几轮新政之后,天子的威望和权势比年前平定霍乱时更高出了许多。 没有了相权的制衡,又被尊为新儒家的宗圣——张安世这些文臣对天子暂时只能完完全全地俯首帖耳。 另外,皇后也还没有诞下子嗣,甚至没有传来怀上龙嗣的消息。 这意味着张安君也好,蔡文嫣也罢,与皇后其实又站在了同一个位置上。 只要后入宫的两个婕妤能抢先怀上皇嗣,那么情况就完全不同了。 到时候,不用张安世等人站出来进谏,天子也会想办法废掉皇后的,否则宫内朝外就会引发大乱的。 废不废后无所谓,关键在于立何人的子嗣为太子,这是头等大事。 在张安君和蔡文嫣二人带着“任务”入宫的时候,长安城里还同时发生了好几件喜事。 张安世的三子迎娶了刘德的二女,韦贤的小女嫁给了丙吉的幼子,而丙吉的三子又娶了张安世选房的一个侄女。 这几个内阁大学生通过有意和无意的联姻,结成了沾亲带故的姻亲。 他们现在自然不敢结党营私,更不敢犯上作乱,但是既然已经看清楚了天子是一个雷霆果断的人,那么适当扩充自己的实力,也是一件无可厚非的事情。 张安世和丙吉等人自以为将一切都做得滴水不漏,但是又怎么看能瞒过遍布长安城的绣衣使者呢? 身居未央宫的刘贺,早已经将这一切看得清清楚楚的了。 在将张安君和蔡文嫣迎入宫中时,他已经开始着手额外的一些准备了。 至于这第二件大事,自然是给孝昭皇帝填充陵县的事情。 孝昭皇帝的陵墓是平陵,前后已经修建了十几年,但是因为孝昭皇帝是骤然大行,仍然留了一些收尾的工程没有修完。 经过这半年的加紧抢修,开春以后也终于算是全部竣工了,同时筑成的还有平陵的陵邑——平陵县。 当然,这平陵县只是修好了城郭城池官道和几处重要的衙署,百姓居住的宅邸还要等填充来的人家自己修建。 作为承嗣的天子,刘贺对孝昭皇帝算是尽了一份极大的孝心了,普天之下,没有任何人可以在这件事情上做文章。 大汉的天子毕其一生都在为了大汉江山殚精竭虑,填充陵县,这也是已经大行的孝昭皇帝最后一次为大汉江山做贡献了。 平陵和平陵县建成之后,刘贺立刻就下诏任命萧何的六世孙萧望之担任平陵县的县令。 这萧望之是一个儒生不假,但是也是一个能实干的“君子儒”。 在原来的历史进程中,萧望之的仕途非常顺畅,在孝宣皇帝在位时,担任前将军、光禄勋和领尚书事,最后还被选为了托孤大臣。 用位极人臣这四个字来形容他,毫不为过。 在去年八九月份的时候,刘贺就将他和魏相等人一起征聘到了长安城。 在倒霍的紧要关头,刘贺虽然将萧望之任命为了御史丞,但是随后就让他到平陵县督建城池去了。 原因主要有二。 一是萧望之品秩低微,来长安之前不过是河南郡守魏相的门下吏,骤然让其出来任事,也难以服众。 二是萧望之虽然刚正不阿、清正廉洁又能实干,却不善朝堂权斗,在原来的历史上,他也是遭人诬陷致死的。 想让这样一个“直臣”发挥自己的全部才干,最重要就是给他绝对的信任,并让他到底层去历练一番。 只要去县衙与民间的劣绅豪猾斗上几年,萧望之自然就能学会权斗了。 所以萧望之出任御史丞没多久,就被刘贺派去监督营建平陵县城去了。 如今陵县建成,自然应该由萧望之来担任这个县令。 整个平陵县仍然保持大汉城池的格局,但是却又有许多的改变。 因为刘贺不只要建一座普通的陵县,更要建一座典范性的城池。 两千年之后,一个小小的渔村可以成为一个巨型城市。 那在孝昭皇帝的陵墓边上,也可以出现一个巨型城市。 “朕在关中画一个圈,要将平陵县建成大汉经济特区。” 这句话是天子在内阁值房里,对着所有内阁大学士说出来的,后者并不能理解其中所有的字眼。 何为圈,何为经济特区——这些词已经超出了他们这些“古人”的理解。 但是,光是看这平陵县城,张安世等人也能直观地看出许多不同。 首先,就是筑城规模比平常的陵县大得多,几乎已经到了长安城的四分之一。 放在春秋战国时候,一座县城修到这个规模,已经超过应有的“礼制”了。 其次,平陵县比其余的城市要“规矩”许多。 不仅有更宽阔的官道和完善的排水沟渠,连厕室和秽所也安排得极其合适,非常方便。 至于城中的宅邸庭院,虽然还没有建起来,但是宅地已经提前划分好了,俨然有序,犹如棋盘。 再次,这陵县打破了闾市的隔离。 在大汉的其余城市,闾和市是完全分开的。 商贾只能在固定的集市和北城郭一带经营贸易,超出了规定的范围,是会被巡城亭卒请到狱中“饮茶”的。 朝廷执行这种政策,目的在于减轻城市治安管理的难度,毕竟闾市混合会带来鱼龙混杂的局面,更难管理。 但是闾市分开,好管理确实是好管理了,但是也会降低城市的活力,压制商品经济的进一步发展。 最后,这陵县取消了宵禁制度。 城门终日会开启,百姓也可以随时出入行走,不用担心被捉拿下狱。 这也是为了增加整座城池的活力。 打破闾市的隔阂,取消宵禁制度,这就意味着买卖交易的时间变长,交易会更加便利,就能够变相地刺激消费。 消费增加之后,进出的钱财也会增加,这一进一出,利益出息也就出来了,自然能够吸引逐利的商人蜂拥而至。 这些政策到唐宋才会逐渐推行开,但这是百利无一害的事情,早开放,也就早享受。 商贾的嗅觉总是最为灵敏的,平陵县的舆图甫一公布,立刻商贾蜂拥而至,探听如何到平陵县进行贸易。 还没等他们弄清楚该如何到平陵县去发家致富,天子新的诏令就贴出来了。 这道诏令给平陵县赋予了更多的“特权”,让这个还仅仅只有城郭和官道的城池,立刻展现出与众不同的吸引力。 首先,所有在平陵县内完成的贸易和交易,赋税减少到原来的一半。 其次,在平陵县耕地的百姓所缴的地租也从三十税一变成六十税一。 再次,定居平陵县之后,每年缴纳的口赋和算缗也减到原来的一半。 最后,所有赋税的减免,将会维持十年不变。 除此之外,所有的宅地全部明码标价,只要愿意出钱购置者,立刻可以转籍到平陵县——当然宅地的价格当然不菲。 所有的这些政策,目的都只有一个,那就是促进此处工商业和手工业发展,将其打造成关中地区的贸易中心。 新的诏令下达之后的一个月时间里,就有五百户人家愿意转籍到平陵县,还多是商贾和工匠。 除了宅地要购买之外,耕地会按各户的人口数量,直接授予。 原籍的田地自行处理则由大司农出钱直接估价赎买,之后再以略低一些的价格,分售给当地无地或者少地之人。 到了这个环节,水衡钱庄就可以发挥作用了,无钱买地的农民可以向水衡钱庄借贷,先买地,后还款。 一进一出,看起来是迁徙到平陵县的人占到了便宜,但是实际上,却是朝廷抑制土地兼并的一个办法。 又或者说,修建陵县,填充陵县人口的终极目的,就是抑制土地兼并。 关东各郡国的巨室富户及豪强大族通过长年累月的巧取豪夺,在原籍囤积了大量的土地。 轻则导致百姓无地可种,重则会引起滔天的民乱。 孝昭皇帝没有实权,无力抑制土地兼并,霍光身为大族,更不会做此事,才使得关东地区,土地兼并之风越演越烈。 以填充陵邑为借口,用少量的优惠政策,强迁巨室富户到陵县来,这就可以逼迫他们出卖原籍的土地给普通的百姓。 使原籍的土地变相地完成了一次再分配。 至于朝廷在陵县赠给他们的田宅,和原籍的土地比起来,简直就是九牛一毛,象征意义大于实际意义。 大汉历代天子都会修建陵县,也都会强迁关东郡国的巨室富户和豪门大族到关中。 这些巨室富户和豪门大族到了关中之后,又会变成最好的消费者,亦可以进一步促进商品经济的发展。 虽然关中地区人口激增也有负面的影响,但和土地兼并比起来至少不会引起天下大乱,所以仍然要坚定地徙民。 更何况,刘贺已经想好了如何解决这个问题——无非是将汉初迁移到关中的“老人”,再迁到别处去。 开发江南,经营西域,总是要人口的。 人挪活,树挪死,就是这个道理。 …… 原本,刘贺以为自己在陵县推行了这么多的优惠政策,关东郡国的巨室富户和豪门大族自然会来转籍。 但是他显然低估了巨室富户和豪门大族对土地的热衷。 除了最初那五百户家訾在三十万钱以下的“小门小户”顺利转籍之外,其余的巨室富户和豪门大族无动于衷。 最初,刘贺很有耐心,他一边与新入宫的张安君和蔡文嫣培养感情,另一边则观察着关东郡国巨室豪门的动向。 遗憾的是,关东郡国的巨室豪门似乎并不能理解刘贺的这番“良苦用心”,只在最初有一些躁动,而后就没有了任何的反应。 刘贺等到了四月中旬,在天气逐渐热起来的时候,他终于失去了耐心。 直接给河南郡、河内郡和上党郡的郡守下了诏令,迁家訾百万钱以上人家至平陵县。 河南郡、河内郡和上党郡就在函谷关以东,人口稠密,土地兼并之风及盛。 家訾百万钱以上人家有五百多户,家訾千万以上的人家也不少。 这还仅仅只是一个试点,迁完了这三个郡的巨室豪门,还要迁其他郡的巨室豪门。 一时之间,三郡的巨室豪门如丧考妣,联名向天子上书,希望能够收回诏令。 他们在长安城也有人脉关系,在一番串联之下,渐渐就有朝臣向刘贺上书了。 最开始是那十几个专门负责进言的谏议大夫,接着就是各衙署的左贰官员,最后则是串通一气的内阁大学士。 从下到上,似乎结成了一张大网。 在这些人的抵制之下,半个月的时间里,没有一户人家迁入平陵县。 刘贺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本章完) 第499章 世家大族不听话:朕不想杀人,你们逼朕杀人! 四月的最后一日,天气突然变得闷热至极,虽然时间才刚刚入夏,但是暑气却提前到来了。 刘贺早就从温室殿搬到了清凉殿来住,去年冬天藏在窖里的那些冰块,也搬放到了殿中四角的冰盘中。 此时,刘贺穿着一身清凉透气的夏袍,但是仍然觉得有一些燥热难耐。 他坐在案前抄默着后世那本极有名气的《赤脚医生手册》,但始终不能静下心来,反而连连出错。 到了最后,索性将笔扔在了一边。 守在殿门处的樊克听到了这个动静,连忙捧着浸湿的面巾小跑了进来,恭敬地送到了刘贺的面前。 刘贺不假思索地将面巾接了过来,突然就脸色一变,狠狠地将那面巾甩回到了樊克的怀中。 天子这举动吓得樊克当场跪倒了下来,连连顿首求饶。 “这面巾怎么是热的,你是想烫死朕?”刘贺怒骂道。 “陛下,出了汗,不可用凉水擦,否则容易闭汗染病的……”樊克自然看出天子的烦躁,连忙解释道。 “朕之生死,岂不有天命哉?去,给朕换了!” “从今之后,从三月到十月,朕只用凉水擦脸……” “不,只用冰水擦脸,你去将那冰块给朕凿碎,化成冰水之后就拿来给朕擦脸!” “诺!”樊克应答下来之后,连忙捡起湿巾“逃”出了清凉殿。 刘贺突然有一些失落和内疚,他看着那瘦小的身影逐渐离开,知道刚才自己是在借题发挥了。 一直以来,他都避免对樊克这样的“弱者”展现自己的威严,因为那是极其不堪的行为。 但是,刘贺却又有些控制不住心中跟随暑气而来的躁怒。 几个月过去了,他现在要应对的局面变得更复杂了许多。 督促新政的落实,与入宫的婕妤联络感情,让工官推出更多密法,提防朝臣们的阳奉阴违…… 随着几轮新政的推行,刘贺渐渐感觉到了一些阻力,这些阻力看不见也摸不准,却又实实在在地存在。 如今,所有的阻力在移民填充平陵县这件事情上,集中爆发了。 与之前的几轮新政比起来,这个不算新政的“成制”让巨室豪门感受到了切肤之痛。 他们开始要反击了。 迁家訾百万钱之家到平陵县,这件事情要说简单也简单,要说复杂也复杂。 简单在于这些家訾百万钱之家的名录清清楚楚,没有任何模糊不清之处。 之所以这样清晰,是得益于大汉严格的算缗制度。 各家家訾几何,清清楚楚,想要藏匿是要冒极大的风险的。 刘贺“迁三郡家訾百万钱之家填充平陵”的诏令既然通过内阁,发到三郡郡守府了。 那么三郡的郡守府只要继续下发,然后再按图索骥即可,不应该有任何的拖延迟疑。 但是,难办之处就在于从地方的郡守和县令,到长安朝堂的重臣大学士,有很多人在或明或暗地阻挠此事。 这意味着,刘贺的诏令虽然下发了,但是却成了一纸空文,没有被执行下去。 这不难理解,这些阻挠的官员朝臣本身就是巨室豪门。 其中不少人的家訾在百万钱以上,虽然他们身处长安,但是天下巨室豪门有共同利益,当然会拧成一股绳。 刘贺难免就有一些后悔,后悔自己似乎下手早了一些。 但是开弓没有回头箭,即使此事有一些欠妥,但是他不会妥协和回头的。 这一次一旦妥协了,那么以前和以后执行的所有新政都会打折扣的。 不能让巨室豪门和百官公卿误以为可以和天子讨价还价。 将错就错,有时候也是一种很好的策略。 为了翻过眼前的这道坎,刘贺今日才要召见内阁中的异类——魏相。 让他来帮自己把这张由巨室豪门结成的网,烧他个一干二净。 不多时,樊克重新跑了回来,将浸过冰水的面巾递给刘贺之后,就非常小心地说道:“陛下,魏阁老到了。” “让他进来。”刘贺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说道。 “诺!”樊克又跑了出去。 刘贺用那冰凉的面巾惬意地擦了一把脸,心中顿时舒爽了许多。 此时,他在心中做出了决定,是时候用一用练了几个月的兵了。 很快,内阁大学士魏相就走进了清凉殿。 也许是来得太急了,所以他的额头上是细细密密的一层汗。 进殿之后,顾不得擦,立刻就拜倒在了刘贺的面前。 “微臣魏相问陛下安。” “免礼平身,坐下说。” “唯!” 魏相是刘贺特意往内阁里安进去的一颗钉子。 七个内阁大学士虽然都算是世家大族,但他们的核心利益却不同,理念也不同,可以分为三派。 张安世、丙吉、刘德和韦贤属于一派,他们出身世家大族,所以完完全全代表世家大族的利益。 赵充国和韩增的家世不如前面四个人显赫,又是身份敏感的汉军将帅,所以并不怎么插手政事。 至于魏相,他的出身就更加普通了,出仕的起点只是郡中一个区区的卒史而已。 后来才被举为贤良文学,进而在对策中被孝昭皇帝看重,得以出河南郡的郡守。 魏相治郡极严,对郡中的巨室大族打击力度非常大,令豪强畏惧,让百姓称快。 正是这一个特质,才让魏相获得了刘贺的青睐。 而刘贺今日将魏相召来此处,就是要用魏相这把刀,给巨室大族放一些血。 君臣二人见完礼之后,刘贺没有直接进入主题,而是与魏相聊起一件往事。 “魏卿,朕有一件往事想问你。” “陛下垂问,微臣知无不言。”魏相说道。 “几年前,河南郡有巨室大族诬告你滥杀无辜,廷尉寺前去捉拿你,险些酿成民变,可有此事?”刘贺笑道。 “陛下,微臣该死,那都是郡中父老错爱……”提起此事,魏相显然有一些惊慌,连忙就想要站起来请罪。 “那是孝昭皇帝在位时的事情了,更是霍光主政,朕无意追究任何人罪责,今日提起,只是好奇而已……” “其实,在昌邑时,朕就对此事有所耳闻,今日更是想听你这当事人说一说,当时到底发生了何事。” 魏相看到天子确实震怒的表情,才稍稍感到安心,思索片刻之后,才将当时发生了何事仔细地说了出来。 “当时,微臣被廷尉丞押往长安城,才刚过函谷关不久,就有数千河南郡的戍卒聚集跟随……” “他们向那廷尉丞苦苦哀求,愿意以在军中多服役一年作为条件,来替微臣赎刑。” “与此同时,河南郡还有万余老弱结队赶往函谷关,想要直入长安城替微臣向孝昭皇帝上书陈情。” “不得已之下,廷尉丞只能亲承微臣无罪,那些河南郡的父老乡亲才陆续离开了。” “每每想到老弱妇孺为了微臣而遭受寒风的侵袭,微臣就觉得不慎惶恐,心中惴惴。” 魏相这些话说得非常诚恳,没有任何的作假。 “可是,你后来还是下了狱。” “那就是另一件事情了,微臣曾经得罪过故丞相田千秋之子,而田千秋又是霍光挚友,所以被霍光所记恨。” “所以,霍光找了个由头,再次将微臣下狱,微臣吃了一个冬天的牢饭,才遇赦放还。” “魏卿当真是了不得啊,能让当时如日中天的霍光低头认输,真是奇事。”刘贺笑道。 魏相凭借民望就能与霍光乃至整个朝堂分庭抗礼,在大汉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 “陛下谬赞了,臣心实在惶恐。”魏相连连请罪道。 魏相心有不安是正常,遇到猜疑心重的君主帝王,听说臣子能带起一场民乱,绝对是不会放过他的。 “魏卿不用担心,朕若不是对此事有所耳闻,当日也就不会征聘你了。” “谢陛下抬爱。”魏相更心安了一些。 “其实,霍光也与臣提起此事,他说是你联络豪强,暗中挑动民怨,才闹出了万民拦路的事情,此事可真?” 魏相脸色一变,连忙有些紧张地继续解释下去。 “陛下,微臣怎敢做出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情?” “退一步说,那可是一万多人,微臣就算真的想要挑动民怨,也是力有未逮……” “更何况,微臣在郡中得罪的恰恰是巨室大族,他们又怎么可能替微臣出力呢?” 魏相把话说得坦坦荡荡,不似在诡辩,提到巨室大族,更是咬牙切齿。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刘贺说了八个字,魏相听完之后,先是一愣,紧接着就明白了其中的意思,终于是完全放下心来了。 “魏卿觉得,河南郡的百姓为何愿意为你‘牵衣顿足拦道哭’?”刘贺再次问道。 这个问题,魏相自己恐怕也已经想了许久,他没有任何的犹豫,就给出了答案。 “巨室大族视寻常百姓如蝼蚁,但是微臣却会将他们当做和微臣一样的人来看。” 魏相说完这句话之后,申时的报时钟声恰好就从远处传了过来。 那沧桑绵长的钟声经久不绝,似乎是在称颂魏相,让清凉殿中的暑气都消散了许多。 “魏卿这句话说得好,与朕想到一处去了,凭此一言,魏卿可称为大汉朝堂的栋梁。” “陛下谬赞了!”魏相再次谦和地谢礼道。 “内阁学士魏相接诏。”刘贺话锋一转道。 “微臣魏相谨候圣旨!”魏相连忙跪倒说道。 “朕十几日前就曾下诏,迁河南郡、河内郡和上党郡三郡百万之家至关中,充实平陵县,如今时限将至……” “三郡巨室大族不明事理,不恤民心,不解朕意,抗诏不遵。” “朝堂兖兖诸公结党回护,目光短浅,阳奉阴违,抵制新政。” “朕命内阁学士魏相,携朕亲笔诏令,巡抚三郡,暂代三郡军政,敦促徙民之事!” “魏相遇事可相机行事,有先斩后奏之权!” “昌邑郎左都尉简寇及羽林郎左都尉韩德率,率本部人马共五千人,随其前往三郡。” “朕限你在五月之内,务必将三郡百万之家,尽数迁至平陵县!” “如有迟疑或拖延,魏相提头来见!” 刘贺一口气就将诏令给口述了出来,而一直在一边沉默不语的樊克则奋笔疾书。 前者的声音停下来之后,后者手中的笔也已经停了下来。 “魏相,你可愿意接诏?”刘贺冷漠地问道。 “陛下,微臣愿意接诏,但微臣是内阁大学士,按成制不可插手具体政事,恐怕遭人非议……” 魏相的声音有些颤抖,他知道这道诏令的份量,天子给了他五千新军,那就是做了最坏的打算。 “你是朕的使者,旁人如何敢置喙,你放心大胆地做就是了,朕在长安替你坐镇。” “若是有人反对,微臣是否可以相机行事?”魏相再次确认道。 “你是朕的使者,那就放心大胆地去做事,不要怕死人,也不要怕杀人,给你的五千精兵,就是给你底气。” 魏相神情一凛,他没有想到天子会说出“不要怕死人,也不要怕杀人”这样的话来。 天子在杀人这件事情上,一直都很谨慎。 “朕不想杀人,是他们逼朕杀人!” 这一次天子把话说得更清晰了,魏相心中再也没有任何顾虑和疑问了,他毫不犹豫地顿首接诏。 刘贺又给魏相交代了一些细枝末节的事情之后,就给那份诏令加盖了传国玉玺,然后再交到了魏相的手中。 与诏令一同交给魏相的,还有调兵用的虎符。 魏相没有再做片刻的停留,立刻拿着诏令和虎符,出宫去了。 刘贺从榻上站了起来,走到清凉殿的殿门处,迎面吹来的暖气更热了一些,但是他却觉得更舒爽了几分。 转过头来,看了一眼墙角冰盘里已经化了一半的冰块,他似乎闻到了一股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这些冰块都是上一个冬天从河里凿出来存放到冰窖里去的,不知道是不是掺杂了去年死去的霍党的血。 也许,明年的冰块,同样也会有一股子血腥味。 只不过这一次,流的是巨室大族的血。(本章完) 第500章 替天子掀桌:难办,那就别办咯! 魏相雷厉风行,没有片刻停留。 他拿到天子的诏令和虎符之后,仅仅只过了三天,就带着五千人浩浩荡荡地杀向了河南三郡。 当五千甲胄鲜明南军从城门纵马而出的时候,长安城举城大惊,百姓官吏议论纷纷。 议论声虽高,人们却没有统一的看法和见解。 下到城门司马,上到内阁大学士,无人猜到魏相到底要去做什么事情。 这就是内阁制的好处。 原来,天子下诏令的时候,还要通过尚书署和丞相,多一道手续,就多一重走漏风声的可能性。 但是在内阁制之下,天子不仅可以通过内阁下明诏,也可以直接给朝臣下密诏,保密性提高了许多。 只有领诏的朝臣知道真正的使命,其余佐贰之人,只能一知半解。 魏相走了,张安世等人慌了。 他们嗅到了一丝不好的气息,于是就想要面见天子,好好地旁敲侧击一番。 但是非常“不巧”的是,天子在这个关口病倒了:只如往常一样在清凉殿批红,却不见任何的朝臣。 天子的态度很明确:朕有些厌烦你们。 张安世和丙吉这些人只能在惴惴不安之中,继续履行自己的职责。 渐渐地,仕林和民间就衍生出了许多离奇的说法。 有人说函谷关山林中出了一伙巨盗,正是前月劫杀霍光的那一伙人,已经聚起了千余人,为祸一方,魏相奉命前去翦除。 有人则说是洛水支流经过的一处河谷里,有黄龙出没,魏相奉天子诏令率五千郎卫前去捕捉。 还有人说是那被囚禁在王宫中的广陵王阴谋作乱,魏相奉诏总领五千人马前去平叛。 总之,众说纷纭,越传越离奇,越传越似“怪力乱神”。 人心惶惶之下,负责长安城捕贼缉盗、纠察不法的执金吾安乐出手了——在街头巷尾捉拿了几十个妖言惑众的闲汉。 而后将他们大张旗鼓地押往华阳大街,按汉律对他们施用了笞刑后,才让长安城那些越来越离谱的传言平息了下来。 又或者说,这些传言仅仅只是暂时从明面转到了地下。 魏相是五月初二率兵离开长安城的,仅仅五日之后,五千新军来到了河南郡首县雒阳。 此时,长安城的谣言还没有传到此处,任上的河南郡太守韩不害看到几千郎卫突然而来,被吓得不轻。 而那满城的巨室富户更是心惊胆战,隐约感到事情有一些不妙。 没等他们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魏相亮出了天子的诏令,而后就雷厉风行地下了几道命令。 第一道命令是将三郡的太守和都尉召到雒阳县,要亲自向他们传达“天子精神。 第二道命令是派出麾下的几十个队率和屯长,到三郡各县中暂领各处的郡国兵。 这两道命令传到各县时,长安城也传来了消息。 到了这个时候,再痴笨的人也知道魏相所图为何了——迁三郡百万之家到平陵。 虽然知道来者不善,但是郡守都尉也好,巨室大族也罢,明面上却不敢有违逆。 因为魏相手中不仅有天子诏令,更有五千杀气腾腾的禁军。 …… 鼎新元年五月初五,河南郡守府的正堂上,三个郡守和三个都尉分坐两边。 右边文臣,左边武官,这六个人都有一些心虚地等着今日的正主——魏相。 魏相来到雒阳县之后,就鸠占鹊巢,将郡守府的中院和正堂征做自己署里公务的行在。 至于河南郡郡守韩不害,只能带着一众属官吏员屈居到前院去了。 此时,在中院和正堂周围关防的都是昌邑郎,足足有五什之多,他们一一个都面无表情地平视前方,手握刀鞘,压迫感十足。 堂上的郡守都尉们也都是仕林老人了,也曾经领兵剿过山贼强人,但是看到此情此景,仍然是冷汗直冒。 他们等了约莫把半个时辰,直到有一些坐不住了,那魏相才终于露面——笑盈盈地从堂外走了进来。 “诶呀,让诸公久等了,实在失敬,失敬了!” 魏相平时都不苟言笑,现在却笑得格外亲和,那干巴的脸皮都快要扯裂了。 只是,这故意摆出来的笑容没有让在场的六人放下心来。 恰恰相反,他们心中更加没有底了。 魏相在河南郡当了十年的郡守,他们多多少少与之有过交往,曾经也在他的手中吃过不少苦头。 他们深知魏相内里是一个十足酷吏,所以一直对他感到厌恶。 如今骤然看到他这副“笑面虎”的模样,本就心虚的几人自然更加不安。 几个月之前,当魏相被天子征聘到长安那是非之地的时候,几人可谓是拍案叫好,一连几日,连豆饭都多吃了好几碗。 在他们的眼中,那时候的天子只不过是霍光手中的傀儡,而且极有可能一辈子都不能获得实权。 魏相被征聘过去,要么就此远离朝堂,默默无闻;要么就会得罪霍光,惹得一个身死族灭的后果。 最初,当魏相被任命为品秩为千石的御史中丞时,这几人更是得意,以为自己料事如神。 哪里知道,而后的几个月间风起云涌,那个被他们看不起的少年天子,一步一个脚印地夺了权,最终彻底扳倒霍光。 这魏相摇身一变,成了天子身边的亲信和功臣,不只直接被封为拥有两千户封邑的高平侯,更是入阁成为了大学士。 而韩不害想破脑袋也不会想到,这远在天边的魏相,凭借一道天子诏令,竟然又杀回了雒阳县。 单单是诏令里那一句“巡抚三郡,暂代三郡军政之事”的话,就让魏相成了他们的顶头上司。 这怎么可能让韩不害等人心情愉悦呢? 他们明白,自己面对魏相那皮笑肉不笑的表情,一定可笑至极。 虽然可笑,但仍然是要摆上来的。 他们知道魏相为什么要来河南郡,所以不想让任何的把柄落到魏相手里。 “本官此次奉诏而来,多有叨扰,还望诸公海涵,日后在三郡之中行事,亦要请诸公多多提携。” “尤其是韩公,还将中院和正堂让给了本官,本官回京之后,定然会向县官陈奏此事,让陛下知晓韩公高义。” 魏相以前极少说这样的“漂亮话”,如今突然这样一说出来,更让几人有些不寒而栗。 “魏公乃县官使者,身负重任,我等能在驾前效力,为县官尽忠,是我等三生有幸了。” 河南郡守韩不害原先是雒阳县令,曾经是魏相的下属,郡县在一城之内,自然最能感受到后者的压迫感。 但是此刻,却不得不压下心中的厌恶,将这漂亮话说尽。 “韩公说得是啊,魏公远道而来,我等本就应该尽地主之谊。”六十有余的上党郡郡守王啬也附和道。 “魏公主政河南郡十余年,深得官民爱戴,是我等楷模和榜样。”须发稀疏的河内郡郡守邓展也连连说道。 一时之间,如春风般和煦的奉承之言扑面而来,让魏相在心中连连冷笑。 如果是以前,那么魏相一定早就黑了脸。 但是他在长安城呆了几个月,从天子的身上学到了一个本领:笑着把事情办透,把人办死,也是一种本事。 于是乎,魏相也笑呵呵地与几人虚与委蛇了起来,这正堂之中其乐融融,看不到丝毫的剑拔弩张。 当韩不害等人侥幸地以为魏相转了性情时,后者突然带着笑亮出了刀。 “韩公刚才有一句话说得极好,能为县官尽忠,是我等三生有幸。” “诸公想必已经知道了,本官此次前来,就是替县官来敦促徙民之事的。” “县官想要问问诸公,家訾在百万钱以上的人家,三郡共有几户,而又有几户已经迁往平陵县了?” 魏相脸上仍然有些僵硬地挂着笑容,这让韩不害等人一时语塞,几人大眼瞪小眼,不知如何回答。 “为何诸公不言语,是还没有定论吗?”魏相再次笑着问道。 又是一阵沉默,最终还是三个郡守中的“领头人”韩不害站出来应对此问。 “魏阁老,兹事体大,县官虽然已经下诏,但恐怕仍要从长计议,不可操之过急,免得引起民乱,正所谓……” 韩不害还想着要拿官场上的那些推委之词来应答,但是魏相又怎么可能给他这个机会呢。 魏相抄起了案上的那块惊堂木,举重若轻地在案上拍了下去。 “啪”的一声脆响之下,韩不害发现魏相那干巴巴的笑容早已经敛去,重新换回了让他们熟悉的冷脸。 “韩公,诏令是县官下的,盖的又是传国玉玺,什么时候轮到你来从长计议了?” “陛下定下的诏令,内阁都不敢质疑,难不成河南郡要质疑不成?” “那河南郡还是不是大汉的王土,你这河南郡守还是不是大汉的朝臣?” 魏相这几句话是说得毫不留情,没有给韩不害这两千石官员一丁点儿面子。 后者本不敢跟魏相争锋,但他成为主政一方的封疆大吏已经半年多了,官威已经垒起来了。 当下被魏相这一通“骂”,刚刚还堆着笑的脸也立刻黑了下去——比百姓家的釜底还要黑。 但是韩不害还就只能硬受着,谁让对方手中有天子的诏令呢? “下官不是这个意思,而是……” “那韩公就把自己的意思说清楚,免得本官听错了奏上去,影响韩公的前程。”魏相斜着眼睛问道。 “兹事体大,民间和仕林对这徙民之事,多有怨言,所以此事实在是不好办。” 韩不害压抑着心中的怨气和怒意,还算得体地给出了一个答复,坐在一起的王啬和邓展连声跟着附和。 “不好办,还是不愿办?”魏相冷笑着再次问道。 “不好办,亦不愿意办!”韩不害硬气了起来,冷着脸说道。 “王公和邓工,还有三位都尉,你们是不是也觉得此事不好办?”魏相又转向其他几人问道。 几人面面厮觑,然后就一起开始说起了车轱辘话,诉起了苦。 来来去去,无非就是“民怨颇大”“有损国本”“民不聊生”“县官明鉴”……这些话。 从他们的言语之中,那些“民”都是家訾百万以上的巨室豪门。 至于那些“五口之家,一年节余不过千钱”的寻常百姓,并不在他们的眼睛中。 这一刻,魏相终于完全明白为什么天子要行科举制了。 这靠察举制选拔出来的官员,越来越多地与巨室豪门勾连在一起,早已经形成了一党。 想靠他们打击巨室豪门,那简直就是本末倒置、缘木求鱼。 “县官说了,不好办……” “那就别办了!” 魏相骤然发怒,猛然将面前的方案给翻了过去,笔墨纸砚摔了一地,吓得几人急忙往后靠。 “诸公觉得此事难办,那本官来办,尔等以后就听命即可。”魏相狠狠地扔出这句话。 “魏公,此事不得民心,何人来了都办不了,就算我等听命也办不了。”韩不害说道。 魏相不做声,他左手拿出了诏书,右手掏出了虎符。 一同平举到了面前。 “这个加上这个,能不能办!?”魏相冷笑道。 “魏公难道是要用强的?”韩不害眯着眼睛问道。 “大汉肇建至今,徙民之时,总有刁民做乱,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徙民之事关乎国本,务必要办妥!……” “本官来的时候,县官交代了两句话,让本官不要怕死人,也不要怕杀人。” 魏相这两句话倒是说得轻描淡写,但是杀意却突然充满于整个正堂。 就连始终与魏相争锋相对的韩不害,都有惧意和退色。 但是,关系到与他们有牵连的巨室豪门,他们又怎么可能轻易配合呢? “魏公,此事恐怕要引起民乱,恕下官不能从命,还请上奏县官,收回诏令。” “来人!”魏相脸色骤然改色,朝着殿外喊道。 当下,一什昌邑郎似乎早已经在待命了,立刻气势汹汹地来到了堂前,插手待命。(本章完) 第501章 先杀一个郡守,再杀一只鸡,猴子就听话了! 魏相阴着脸,眯着眼睛瞥了一眼韩不害,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河南郡守韩不害,抗诏不遵,与刁民勾连,立刻夺其绶印,押到雒阳县狱待审!” 魏相突然发难,让在场的六个人始料未及,他们哪里会想到,这上差竟然如此狠辣。 “谁敢?本官乃是县官下诏任命的河南郡守,品秩两千石的朝臣,何人敢放肆!?” 韩不害又怎么可能坐以待毙,虽然有些心虚,但是登时就站起来,手也扶到了剑柄之上。 “你可看清楚了,县官召令中写得明明白白,让本官暂领三郡军政,拿你一个抗诏的郡守,岂不简单?” “你……”韩不害指着亮出了诏令的魏相,一时之间就理屈词穷了,又气又恼,说不出半句话来。 “为何还能不动手!”魏相再次大喝道。 “唯!” 两个昌邑郎应声出列,立刻冲向了韩不害。 韩不害不知道是昏了头,还只是一时心急,竟然不知死活地拔出了腰间的宝剑。 惊得坐在一边的王啬和邓展也连忙站了起来,连连后退,生怕被那胡乱挥舞的剑伤到了。 另一边,坐在他们几人对面的那三个都尉,也慌里慌张地站起了身,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而上首位的魏相却不惊反喜,眼底露出了一丝不易觉察的杀意。 这剑倒是拔得好啊。 想要杀鸡给猴看,正愁没有那只鸡呢。 这不就来了吗,这不就来了吗? “县官诏令在此,如县官亲至,韩不害有罪而不知伏法,于御前公然亮兵刃,形同谋逆不道,当堂诛杀毋论!” “唯!” 堂下的昌邑郎都是新练出来的兵,最知道何为令行禁止,更知道徙民是为了打击豪强,自然毫不犹豫。 没等旁人和韩不害回过神来,堂外其余的昌邑郎立刻一拥而上,拔剑刺向了韩不害。 可怜这韩不害虽然腰佩利剑,却是举孝廉出生的儒生,哪里有半分抵抗的能力,眨眼间就被砍翻在地。 这两千石的封疆大吏被砍得面目全非,混身是血,仅仅只是抽搐片刻之后,也就再也没有了任何生息。 眨眼之间,堂上发生了这样大的巨变,一个郡守,说杀就杀了,简直是开天辟地头一遭。 韩不害又不是真的要当堂举事谋反,只不过替巨室豪门说了几句话而已,何至于人头落地? 堂上另外五人看了看被砍得血肉模糊的韩不害,又看了看背手而立的魏相,不敢出言一语。 “传本官命令,韩不害不遵天子诏令,死有余辜,枭首传阅全城,阖族押入县狱等待处置……” “郡府属官吏员暂时留用,敢与韩不害同流合污者,全部按律处置,郡中诸事由郡丞代领。” “唯!”昌邑郎们手脚麻利地将喊不害的尸体抬了出去,并且各自传令和行事去了。 不多时,就听到前院和后院全部就都乱了起来,隐约之间还可以听到那哭闹的声音。 韩不害的亲眷恐怕也不会想到,仅仅半个时辰,他们就从高高在上官眷变成了罪属。 经此大变,何人可以平静地接受呢? 魏相对这些动静充耳不闻,韩不害的亲眷固然可怜,但那些失地的百姓难道不可怜吗? 他看着面色发白的其余几个人,再次平静地问道:“如何,徙民之事,好办一些了吗?” 王啬和邓展,以及那几个都尉自然也想维护巨室豪门的利益,但他们更想守住自己的项上人头。 他们但凡敢有丝毫的犹豫,那就绝不可能走出这正堂了,人头估计也会跟着韩不害的人头一同传阅全城。 到时候,黄泉路上倒是热闹了。 有什么比自己的命更重要的呢? 年纪最大的王啬第一个拜在了魏相面前,邓展几人也只是犹豫了片刻,就争着跪拜了下来。 “我等谨遵陛下诏令,愿为魏阁老驱驰!” “诸公快快请起,只要我等心齐力合,定能将此事办妥,为陛下分忧!” “唯!” 魏相斩杀韩不害的事情,半天就传遍了雒阳县,三日之后,三郡官民几乎就人尽皆知了。 所有人都看明白了,去长安城兜了一圈的魏相,不仅没有变得更圆滑,反而不知道从何处学来了更狠毒的手段。 一时之间,魏相就多了一个“快刀魏”的诨名。 韩不害的人头还没有开始生蛆发烂,魏相立刻就开始着手徙民之事。 他先是从三郡的郡守府拿到了百万之家的名单,仔细核对一番之后,就确定了徙民的名单。 而后,立刻就下发了徙民的命令。 五月十二之前,各百万之家要上书所在的郡守府,自请转籍至平陵县。 五月十五之前,各百万之家要自报各家所占田宅的数量、位置及估价。 五月二十之前,各郡府派人核查各家田宅的数量、位置,并定下确价。 五月二十五前,各百万之家需尽售原籍田宅,不得超出确价,未售出之田宅一律充公。 五月三十之前,各百万之家需尽数开拔离开原籍,自迁往平陵县,逾期不离者,按流民处置。 逾期不行手续者,所有的家訾全部查封没收。 这命令将整个徙民的流程讲得清清楚楚,重要的时间点也精确了到了具体的某一日。 之所以讲得那么明确,就是为了堵住这巨室大族的嘴,避免他们找出“不教而诛”这样的借口。 这命令飞快地张贴到了各县人流来往最密集的地方,便于巨室豪门知晓,也便于普通人家知晓。 毕竟,不只是要让巨室豪门卖地,还得让普通人家来买地:如此匆忙地卖地,价格一定不高,是普通人家拿地的好时候。 为了不给那些巨室大族有任何一点推诿,魏相还派出了上百羽林郎,快马将这命令投递到各家中。 这些巨室大族不敢在明面上反抗魏相,但是却将大门紧紧地关闭起来,打算来一个“抵死不从”。 可这又怎么可能难得住魏相和昌邑郎、羽林郎呢? 郎卫们直接将信绑在了箭头上,弯弓搭箭,射入院中,然后就拍马而去。 信送到了,做不做就是你们的事情了。 五月初七之前,所有应徙的百万之家全部收到了魏相的命令,没有一家一户被遗漏。 而后,就是等待,或者说对峙。 五月初九之前,河南郡无一户应徙之家到郡守府自请转籍,一千昌邑郎从城外营垒开入了雒阳县。 五月十一之前,河南郡仍无一户应徙之家到郡守府自请转籍,昌邑郎分为十队,守在巨室富户聚集的闾里。 当夜,昌邑郎枕戈待旦,利兵刃,彀弓弩,彻夜未离——其余两郡的首县,同样开入了昌邑郎或者羽林郎。 五月十二,河南郡守府门前,排起了长龙,许多巨室豪门的家主,面色铁青地将自请转籍的上书送了过来。 这最后一日的时间里,这九成以上的应徙之家全部都来认输了。 别看这些巨室豪门之前闹得很凶,似乎可以将整个河内郡颠倒过来,完全没有任何要讲道理的模样。 但是,当禁军的兵刃顶到他们脑门子时,他们立刻就变得乖巧了许多,一下子就学会了怎么讲道理。 …… 河南郡郡守府的正堂上,魏相正在翻看那些自请书,表情波澜不惊。 在堂下站着的则是昌邑郎右都尉简寇。 刘贺手下的亲信不少,但是能在一线冲锋陷阵的狠角色却不多,这简寇就是其中之一。 几个月之前,简寇被任命为昌邑郎中郎将。 如今昌邑郎一分为三,简寇就转任为昌邑郎右都尉——虽同为都尉,但是右都尉的地位最高,可以节制其他两个都尉。 刘贺现在将简寇派到了魏相的麾下,自然是提前想到了此事的复杂和难以应对,所以才必须要有简寇这样的狠人出面。 简寇那只独眼目不转睛地盯着魏相,等待着后者给自己下达命令。 “其余两郡的情形如何了?”魏相问道。 “刚刚收到传报,超过九成应徙之家把自请的书信送来了。” “那还剩几家?” “如此算下来,三郡之中,还有六七十家没有动静。”简寇答道。 “你觉得都抄了,还是先抄一家?”魏相问道。 “按先前的命令,自然要全抄,但是县官仁善,也许会想着再给他们一个机会。” 简寇非常干练,从不会有任何虚与委蛇,有什么就说什么,这是他最大的优点。 “县官仁善,你这句话说得好啊。”魏相说完之后,就将手中那些纸片扔回到了案上。 “那这雒阳县里,还有几家百万之家,没有上这转籍的自请书的?”魏相问道。 “还有十家。” “最大的是哪一家?” “陆氏。” “看来,陆贾的后人要出来当这个出头鸟了。”魏相叹气道。 “正是。” 陆贾乃是太祖高皇帝时人,年轻时就投入到高祖军中,楚汉之交倒是没有立下大功,耀眼之时是大汉建立之后。 那时候,南越王赵佗自立为王,大汉肇建,无力征伐,于是派陆贾出使南越,软硬兼施,逼赵佗接受了大汉所授的南越王印。 陆贾不仅不怕南越王,而且也不怕“汉王”。 太祖高皇帝称帝之后,陆贾经常在圣前称引《诗经》《尚书》等儒家典籍,想让刘邦重视儒生。 太祖高皇帝听得心烦之后,直言:“我马上打得天下,要诗书何用!” 没成想这陆贾也是毫无畏惧,当面驳斥太祖高皇帝道:“马上得到天下,岂能在马上治理!” 随后这陆贾又引经据典,以商周和秦朝的兴亡为例,向太祖高皇帝陈述仁义的重要性。 一番高论之后,高皇帝竟然面有惭色,还命陆贾著书论述秦亡汉兴、天下得失的道理,以资借鉴。 陆贾遂著文十二篇,每奏一篇,太祖高皇帝都极力称赞,称其书为“新语”。 在后来诛灭诸吕的大事中,陆贾又立下了大功。 虽然陆家只是区区大夫,但是历经三朝天子,荣宠备至,受封赏极多。 百余年之间,陆家开枝散叶,从关中来到了河南,形成了一方巨室大族。 虽然家中没有再出陆贾那样的名臣,但是近百年来也出了几个郡守国相,县令郎官更不在少数。 靠着层关系,他们曾经获得了沽酒的经营权,赚了个盆满钵满。 几代积累,有钱有势。 本代的家主名为陆续,和魏相年龄相仿,当年就是他花钱买通人证诬告魏相滥杀无辜的。 陆续做事情滴水不漏,所以魏相平反之后,也奈何不了他。 除了这点地头蛇的本领之外,陆家还有一个最大的助力——刘德。 陆贾和刘德是姻亲:刘德之子刘安民所取的妻子是陆续小女。 这样算下来,这陆氏一族当真算是雒阳县的头号巨室豪门了。 魏相冷笑了一下,那今天就办这陆家吧。 执行了天子的诏令,又能把私仇报一报,一举两得,极其上算。 “这陆家的家訾有多少?我倒有些忘记了。”魏相问道。 “末将刚刚看过,家訾有三千万,光是耕地就有一千顷。” “比本官在任的时候竟然缩水了许多,这陆家的地,总不能都是下田吧。”魏相笑道,“本官在时,可不只这些。” 大汉田地的价格相差极大,一亩的下田不过一百钱,一亩的上田则要七八百钱。 陆家有一千顷的田,按照下田来算就是一千万,按照上田来算则是七八千万,相差及大。 这可不只是数目上的差距,还关系到每年要交多少算缗。 陆家的家訾一年就缩水了那么多,当然不是陆家遇到了什么大灾大难,而是在清算家訾的时候,动了手脚。 看来,半年之前,魏相一离开这河南郡,韩不害就和陆家沆瀣一气了。 “水衡都尉又能多拿几千万的赃款了。”魏相冷笑道。 “末将也是如此看的。”简寇干脆地说道。 “依你所见,这陆家到底能不能办了?”魏相再次问道。 “有天子诏令在,有魏阁老的命令在,陆家能办,而且能办死。” “好,派一曲的昌邑郎,把这陆家给抄了!” “唯!”(本章完) 第502章 我乃天子的爷爷辈,禁军岂敢放肆动武?! 魏相给简寇下令的时候,是五月十三的巳时。 半个时辰之后,分散在雒阳各处的昌邑郎在沉默中鸣金收兵了。 当阖城官民以为此事要就此掀过去时,重新集结起来的昌邑郎,分出了一曲五百人,浩浩荡荡地杀向了雒阳县西南。 这里居住着雒阳县里最富有的巨室大族,最“贫穷”的人家所占有的家訾也在五百万钱以上。 其中,占地最大的一片宅院,正是陆家宅邸。 率领这一曲昌邑郎的不是简寇,而是跟着简寇一同来长安的年轻什长柳相。 半年多前,简寇奉昌邑相安乐的命令,带兵查抄贪官田不吝的宅邸,这柳相就是他的左膀右臂。 那个时候,柳相还是一个见到田不吝那美艳的如夫人就要露怯的“雏鸡”。 但是现在的他和那个时候相比,已经是判若两人了。 柳相跟着苏武和傅介子的使团去了一趟西域,见惯了漠北的风沙,见多了沿途的胡姬,练就了一番坐怀不乱的本事。 历经九死一生回到长安城之后,他获得了五大夫的爵位,后来又顺理成章地在昌邑郎中担任了军侯,统领一曲兵马。 今日,用不着简寇出手,柳相这个军侯就能对付陆家了。 当这五百昌邑郎杀向陆宅时,已经有人将这个变故传到了陆家内宅。 年过五旬的陆续当时正在堂上自饮自酌,刚刚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他还有些不相信。 他知道魏相刚毅狠决的为人,也知道那五千郎卫来者不善,但他没想到魏相真的敢派人来“破”陆家的宅院。 是不是虚张声势? “父亲,这魏相是要置我等于死地啊!”陆续的幼子陆咬牙切齿地说道。 陆续一共有三子,长子和次子都在长安为官,只有他最疼爱的小子陆接留在身边看守家业。 这陆接平时也不愿读经书,反而是对舞枪弄棒颇有兴趣。 虽然练的都是一些花拳绣腿,可是架不住身边的家奴帮闲阿谀奉承,所以他本人倒是非常自得。 竟然妄自称自己是“洛阳大侠”。 占着这样一个大名,这陆续实际上做的则是一些男盗女娼的腌臜之事,不知道祸害了多少良家女子。 这样一个仗势欺人的豪猾子弟,面对汹汹而来的昌邑郎,又怎么可能束手就擒呢? 此刻,他没有任何的担忧和恐惧,反而有一些跃跃欲试的兴奋和激动。 似乎想要与那昌邑郎比试一个高低。 “这魏相是不是疯了,难道还嫌闹得还不够?” 陆续也攥着拳头自问了一句,腮下的那一撮稀疏的山羊胡不停地抖动着,怒气充盈着有些浮肿的脸庞。 “父亲,魏相恐怕是为了在县官面前争宠,所以才要将事情做绝,看来是铁了心要当万人唾骂的酷吏!” “他一直与我陆家有旧怨,此次更是要挟私报复,真乃歹毒之人!” 陆接又骂了一连串的恶毒言语,口沫横飞,义愤填膺。 似乎他陆家从未做过任何歹事,今日是被酷吏所欺压。 这也不怪他们,在他们心中,自己做下的那些事情,一桩桩,一件件其实都合情合理,哪里有什么不妥的呢? 祖辈当了官,难道不应该用恩荫让晚辈也当上官吗? 天子赐发了那么多钱粮禄米,难道不应该多买一些土地? 家族生发得越来越大,难道不该买一些奴婢来充实内宅? 家中子侄辈有人当官,难道不该寻找机会做些商贾营生? 在河南郡和长安城开枝散叶,难道不该与朝中重臣联姻? 在陆续和陆接的心中,这些事情全部都天经地义,做起来没有任何的迟疑和犹豫。 目的决定行动。 为了获得土地、奴婢、钱财和地位,许多手段就无所不能用了。 想要的土地,刁民不愿意卖,难道不该用些手段逼他们就范吗? 不交租的佃农,偷奸耍滑要赖掉地租,难道不该请郡县官员主持公道? 魏相这种酷吏危害一方,让民不聊生,难道不该想个办法将他逐杀出去? 天子下乱诏迁百万家訾之户到平陵县,难道不该串联同侪进谏? 他们哪里是为害一方的“豪猾”?简直就是大汉一等一的忠臣和良善之人啊! 这样的“首善”之家,被魏相这酷吏威逼压榨,这还有天理吗?这还有王法吗? 在这种情形之下,陆续和陆接这父子二人,当然会觉得受了天大的委屈,心中自然悲愤交加。 “我就不相信,这魏相敢真的动我陆家,无非是装腔作势,给自己一个台阶罢了!”陆续背手嘴硬道,心中仍有几分忧虑。 “父亲,防人之心不可无,魏相那酷吏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韩不害可是说杀就杀了,这五百昌邑郎也都是实实在在的啊。” 年轻气盛的陆接越说越气愤,一怒之下,就拔出了腰间的长剑。 伴随着“铿锵”一声响,利刃出鞘,这正堂中多了凛人的杀意。 老成持重的陆续沉默了片刻,一边摸着腮下的那捋胡须,一边在心中盘算着现在的情形。 魏相初到雒阳的时候,陆续确实担忧了很长一段时间,并且已在暗中做好了迁籍的准备。 但是这几日,他之所以沉得住气,连魏相斩杀了郡守韩不害,他都不为所动,不是看不清形势,而是吃了一颗定心丸。 他的姻亲,也就是当朝天子的叔公,宗正刘德派人送来了一封信。 这信中说得明明白白,魏相斩杀韩不害的消息已经传回了长安城。 长安城仕林震动,朝臣和巨室豪门都群情激奋,正准备联名弹劾魏相。 虽然信发出的时候,长安城的巨室豪门还没有“动手”,但按照刘德所言,几乎是“势在必得”了。 刘德在信中让陆续要“稳如磐石”:他们在河南郡和魏相闹得越凶,刘德他们在长安城才能跟着闹。 内外夹击之下,才能让天子看到这民不聊生的动荡,才能“逼”着天子将魏相召回长安。 “巨室豪门乃大汉天下的栋梁,吾兄当为天下楷模,不可在魏相身前屈膝,我等愿为兄之后援。” 正是有了刘德的这句话,当别的巨室豪门自请传籍的时候,陆续才敢无动于衷。 没想到魏相的动作那么迅速,丝毫没有任何的迟疑,竟然真的敢发兵来“剿”? 陆续有些怕,但又还心存侥幸。 他怕的是魏相最后发了疯,真的用强的;侥幸的是魏相可能只是做做样子,吓唬吓唬别的人家。 毕竟,陆家算是雒阳县乃至整个河南郡的第一大户。 魏相就算真的想要杀鸡儆猴,恐怕也挑错了对象了。 而陆续和刘德是同辈的姻亲,刘德又是天子的叔公,按民间的方法论起来,自己也算半个天子长辈了。 魏相的头再硬,还真的敢往陆家的宅门上碰不成? 刘德说得对,只要陆家闹得大一些,让魏相下不去手,那刘德他们在长安城就能逼天子收回诏令。 想到此处,陆续终于在心中拿下了主意。 “你去点齐宅中所有的奴仆部曲,把家伙都拿上,护住宅院的各处要害,我倒要看看魏相敢如何?” “父亲英明,孩儿也是如此想的。”陆接兴奋地说道。 “传令之后,你我到前院与这魏相会一会,相机行事。” “唯!” 陆接领命而去,整个陆宅立刻就热闹了起来。 这陆家的宅院也是三进三出。 但是规模比寻常三进三出的宅院要大得多了——四周还多了许多附属的宅院。 形成了长宽达到二百丈的庞大宅院群落。 这个规模已经超过了长安城里任何一家巨室豪门宅院的规模。 就连以前的霍宅现在的张宅,规模都远远不及。 这一大片宅邸的四周还围了一堵两丈高的土墙。 虽然不过两尺厚,墙上也没有通行的甬道,但是略无缺口,看着仍然非常壮观。 在一些要害之处,还有高耸出来的塔楼,居高临下,正可以作为弓弩手的射台。 宅邸的面积那么大,住在里面的人自然也少不了。 除了陆家本家和附族的远支亲族之外,还有大小奴婢和雇工佃农大约八九百人。 如果放任这些豪门不管,那么再过几十年,他们就会逐渐形成更加庞大的门阀。 到了那个时候,这围了墙的宅邸就会变成更为森严的坞堡,那些奴婢雇工则会变成私兵部曲。 待各郡县城内城外到处都是类似的坞堡之后,那么地方割据势力就会形成尾大不掉之势。 中央朝廷拿他们就再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还好,现在还来得及。 巨室大族的实力还不够大,根基也不够深,明面上更不敢与皇权对抗。 …… 陆家宅院的各个角落中传来阵阵急促的钟声,檐下的燕子们被惊得四散而逃。 这几年来,在陆接带领之下,陆家那三四百的壮年奴仆被练得很有一些章法。 在这阵阵钟声之中,他们各司其职,守门登楼,气势汹汹地守在各紧要之处。 虽然民间不能私藏铠甲和强弩,但是兵刃和弓箭还是能轻松获取的,陆家这样的豪强更是如此。 短短一刻钟之后,整个陆宅就已经是一片金戈铁马的气象了。 而旁边那些已经自请转籍的人家,则关门闭户,不敢发出任何的动静,深怕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毕竟,这些家訾百万到几百万之间的人家,平时还能横行乡里,但是绝对不敢和陆家一样硬气。 一时之间,雒阳县城的西南角陷入到一片寂静当中,这肃杀之气逐渐传到了雒阳城其余的地方。 …… 午时一到,脸上仍然有几分稚气的柳相,带着五百人来到了陆宅外。 出使西域一趟,柳相与阮扬、刘病已、郭解等人并肩而战,射杀过山贼,砍翻过匈奴人。 刀光剑影之中,也经历了几次生离死别。 有了与死亡擦肩而过的经历之后,柳相虽然年岁没有增加,但内心却坚韧了不少。 他的面庞如以前一样俊秀,独自走在街市上仍然会引来许多妇人小娘的殷切目光。 但是他的面庞也被西域的风沙磨得粗粝了许多,眼神也被刀剑寒气刷得亮了许多。 尤其是右脸颊上那道被匈奴人的箭簇划过的伤痕,更让他的秀美平添了几分英气。 这样一个见过了生死的军侯,又怎么可能看不出陆家要“负隅顽抗”的小九九呢? 陆家是什么来头,背后与长安城有什么纠葛,柳相自然已经知道了。 但是他也仅仅只是记下来这些事情而已,却没有任何的忌惮和害怕。 他只记得三件事情。 一是记得他是天子亲自拔擢的昌邑郎军侯,自然应该听天子诏令。 二是记得天子按功给柳家赐了三顷地,加上第一批昌邑郎人人都有的一顷地,柳家再也不会无地可耕了。 三是记得魏相手中有虎符,所以柳相“只听将军命令,不怕陆家威名”。 跟在他身后的这五百昌邑郎,也知道三件事。 一是知道身为昌邑郎,应当令行禁止。 二是知道只要能立功,立刻就能封爵,土地一个月之内就会发到家中,陆家不是豪门,而是立功的工具。 三是知道天下巨室豪门占有土地甚多,想要让像自己一样的百姓有地可耕,必须要将巨室豪门打压下去。 作为个体,柳相和昌邑郎的力量都很弱小,但是合成一个拳头,他们的力量极其骇人。 这几个月来,天子除了盯着他们的日常操练之外,还常常亲自到营中来给他们讲经。 讲的要么是《礼记》中的“大同天下”,要么是《孟子》的“民为贵,社稷次之,国君为轻”。 虽然出言有些骇人,但天子可是当今的第一大儒,是唯一活着的宗圣,讲的话当然最有道理。 昌邑郎们将这些话都听了进去,并且认清了一件事:天子与巨室豪门不同,更看重他们这些百姓。 想明白了这些事情,陆家这严阵以待的模样,在柳相和昌邑郎们看来,就显得非常可笑而滑稽了。 求订阅! (本章完) 第503章 杀!一切敌人都是纸老虎! 这陆家就和举刀挡车的螳螂一样可笑而滑稽。 至于那紧紧关闭的厚重的黑漆大门,也像纸一样薄。 “一切敌人都是纸老虎。” 这句话是天子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昌邑郎们以前还听不懂,但是今日看到这陆家的大门就全都懂了。 柳相约束着胯下的战马,待其在陆宅正门外的空地上安静下来之后,就果断地开始向昌邑郎下令了。 “乙队左翼包抄,丙队右翼包抄。” “丁队守住进出的东西南北闾门,任何人不得出入。” “戊队持弓弩分散各处,专盯四处塔楼!” “甲队随本将门前待命!” 今日昌邑郎没有骑马,都是强弩甲士的装备。 在柳相这干脆果断的几道命令之下,昌邑郎们着手持长短兵刃和强弓劲弩各自领命而去。 一时之间,陆宅周围肃杀之气更盛了。 “惊眉!” “末将在!”甲队队率惊眉立刻上前行礼待命道。 这惊眉是张老妪的小子,也是黑夫的弟弟,去年才从五原郡戍边回来,还立功有了上造的爵位。 天子第一次征召昌邑郎的时候,惊眉立刻就应募投军,紧随母亲和兄长之后,也来到了长安城。 惊眉没能跟随常惠出征匈奴,也没有机会斩杀叛将和刺客。 但是在长安城风声最紧的时候,昌邑郎不管刮风还是下雪,一日六个时辰跟在天子身侧,不离半步。 他们与天子一起去大司农寺抓过人,一起去诏狱救过人,一起去北军大营夺过权…… 种种惊险,也是一种历练。 如今,惊眉当上这昌邑郎左都尉山字曲甲字队队率,名正言顺,无人可以说一个字的是非。 “去,叫门!”柳相化指为剑,指着那死气沉沉的大门说道。 “唯!”惊眉再插手行礼道,而后就独自一人小跑过去砸门。 “乒乒乓乓”一通响之后,那扇近两丈宽的大门终于打开了。 陆家上百个奴仆拿着棍棒刀枪,凶神恶煞地从门中冲了出来。 这些奴仆虽然没有对惊眉动手,但却在挤压冲撞他,险些将其撞倒。 惊眉临危不乱,就稳住了身形,在一片混乱中有条不紊地退回阵中。 柳相自然看出了这些奴仆来者不善,他脸色铁青,不发一言,握住缰绳的手紧了许多。 这冲出来的奴仆一个个身高七尺,与柳相麾下的昌邑郎相比也不遑多让。 从那满脸的横肉和袍服下面隆起的肌肉就能看出来,这些奴仆可不是洒扫除尘的杂役。 平日里一定都是横行乡里的坏角色。 柳相和身后的昌邑郎,几乎都是寻常人家的子弟。 家訾最多也就一二十万钱,少的也许只有几千钱。 以前在乡里没少受到巨室大族门下恶奴的欺压,今日看到“仇敌”,自然分外眼红。 不等柳相再下多余的命令,甲字队的昌邑郎们,就都不由自主地攥紧了手中的兵刃。 在昌邑郎们的冷眼旁观中,陆家的正主终于出现了。 陆续迈着四方走出门来,跟在他身后则是一身短褐的陆接:前者背着双手,后者提着长剑。 不管是父还是子,都是一副世家的风采。 父子二人来到门下就站住了,不愿意再多往前走一步:这是一种自傲的姿态。 陆续向门外看了几眼,看到齐整的昌邑郎后,不免还是惊了一下,没想到这魏相还真的带兵抄上门来了。 简直是疯癫至极。 陆续不禁想起了那个传言,天子也是一个有癫悖“隐疾”的人。 难不成这癫悖之疾也可以传染,以至让这魏相也染上了病不成? 片刻后,陆续看清了门前的情景之后,又觉得有一些又气又恼。 因为他并没有看到魏相的身影,只看到了一个二十岁的军侯。 汉军改制之后,一个军侯的品秩不过是六百石,和县令一样。 雒阳县县令想要进陆家的大门,都要提前三天送名帖上来,这军侯还没有资格和陆续说话。 “竟然以为派一个军侯来就可以敲开我陆家的门,简直是笑话。”陆续冷哼了一声。 “父亲安然勿动,让孩儿去会一会那丘八!”陆接有些兴奋地请道。 “好,来的是昌邑郎,都是新军,兵卒将校几乎都是小门小户的人,不用太给颜面。” “唯!”陆接答完就一脸傲气地走出了大门。 在一众奴仆和昌邑郎的注视之下,陆接来到了柳相的面前。 他矫揉造作地向四周张望了一圈,装作没有看见马上的柳相,朝而向身后的兵卒问到:“何人管事?” 昌邑郎用愤怒和沉默回答对方。 “何人管事?”陆续终于看着柳相再次问道。 “本将乃昌邑郎左都尉麾下山字曲军侯柳相。” “军侯也敢称将?可笑!” 陆接这一声冷笑非常刺耳,陆家那些奴仆发出了“桀桀桀”的笑声,猖狂的表情极其夸张。 昌邑郎们虽然仍旧默不作声,但握着兵刃的手,青筋更加爆出了许多。 “你们可知道这是何处?”陆接将戏谑的表情收了起来,用充满戾气的眼神看着柳相问道。 柳相心中的怒气已经消散,重新冷静了下来。 他看着眼前这纨绔子弟,心中的厌恶止不住地往上涌。 “那本将也想问问你,此处到底是何处?”柳相问道。 “此处自然是雒阳县陆氏的宅邸。”陆接恶狠狠说道。 “那本将也告诉你,今日我等前来,找的就是雒阳县的陆家!”柳相针锋相对道。 “陆氏先祖乃陆贾,若听过陆贾大名,就速速退去,小心丢官被查问!”陆接恐吓道。 “陆甲也好,陆乙也罢,本将孤陋寡闻,都未曾听过……”柳相轻蔑地开了个玩笑道。 “伱……”色厉内荏的陆接被柳相的轻视激怒了,作势就要拔出腰间的剑来。 柳相并不与他纠缠,抬眼看向了陆宅大门下的陆续,朗声念出了魏相的命令。 “天子有诏令,迁陆氏至平陵县,然陆氏不谢君恩,不遵诏令,不恤圣心……” “本官乃内阁大学士魏相,奉诏巡抚三郡,总领政事,亦下令请陆氏迁至平陵县。” “陆氏一门冥顽不灵,拼死抵抗,阳奉阴违,不知好歹……” “特派昌邑郎左都尉山字曲军侯柳相,按天子诏令及本官命令,查抄陆家!” “如遇抗令不遵之人,一律杀无赦!” 柳相背完这道命令,也不给愣在原地的陆接回答的机会,立刻从腰间抽出环首刀,平举前指。 “出鞘!”队率惊眉亦拔出了环首刀下令道。 “唯!” 所有的昌邑郎立刻亮出了手中的兵器,曲腿压腰,做好了突击的姿势。 昌邑郎蓄势待发的杀气,哪里是陆家这些恶奴可抵挡的,许多人脸上已经有了惧意。 而陆接离昌邑郎最近,自然也被吓得最要紧,立刻就觉得腿肚子发软,小肚子发酸。 但他毕竟在郡中横行惯了,常年争强斗狠,也能处变不惊,连退几步,退回了大门下。 “好儿郎们,这些贼丘八奉了乱命,竟要查抄我陆宅……” “护住大门,护住老府君,事过之后,每人赐钱一万!” 被血气给冲昏了头的陆接拔剑大喊一声,那些恶奴听到一万钱的赏格也分外眼红。 他们吱哇乱叫地骂着魏相的先祖,然后就乱糟糟地列队挡在了宅邸大门前,还不停的挥舞着手中五花八门的兵器。 “魏相欺人太甚,简直无法无天!”站在后头的陆续看着局面往不可收拾的地步发展,跺脚怒道。 “父亲莫要担心,陆家高墙大院,粟米甚多,好儿郎们又肯舍命,定能守住!”陆接跃跃欲试道。 “好!只要守住宅院,将此事闹大,其余大户也会响应,到时候陛下定然会问罪于魏相的!” “父亲英明,还请父亲退回院内,此处有孩儿支撑!”陆接还没有开始厮杀,双眼红了起来。 “好!你且小心!”陆续说罢,用怨毒的眼神剜了一眼不远处的柳相,拂袖向院中退去,背影有些慌乱。 陆家父子二人,此刻已经完全被巨室大族的“底蕴”给冲昏了头脑,竟然以为河南郡的天已经不姓刘了。 柳相自然看出了陆家想要负隅顽抗,但是他不怒反喜,这样的结果是最好的。 今日这陆家不反抗的话,手下的昌邑郎还真不知道要如何动手。 “弯弓!” “弯弓!” 甲字队中后五十人迅速地解下了身后的大黄弓,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弯弓搭箭。 “放!” “放!” 一声令下,未等对面的家奴看清楚,几十支箭就“嗖”地一声就射了出去…… 一声惨叫过后,前排的家奴就倒下了一排。 与此同时,柳相将铁哨含入了口中,短促地吹了几声。 分在各处塔楼下的戊队也纷纷弯弓射箭,顷刻之间,就将各处塔楼上的家奴射死了一半。 刚才还叫嚣不以的恶奴们抱头鼠窜,躲到了塔楼的矮墙下,完全不敢露出头。 这就是冷兵器作战的特点,兵器没有太大的代差,比的就是一个令行禁止。 箭簇呼啸声中,阵阵惨叫之下,陆续和这些陆家恶奴惊恐万分地瞪大了眼。 他们看着倒在地上,不断痛苦扭动的同伴,脑子觉得又涨又烫,不知该要做些什么。 然而,就在愣神的这短短片刻时间里,昌邑郎的第二轮箭又射了出来,顷刻又有十几人被射成了刺猬。 “冲!冲上去!每人赏三万钱!”险些被箭矢射中脖子的陆接终于醒悟过来,疯了一样颤着声音喊道。 鲜血让家奴们觉得胆寒害怕,但三万钱的诱惑实在太大了,居然也让他们忘记了恐惧,径直向前冲去。 颤抖的喊杀声响彻门前。 一群土鸡瓦狗,不过是乌合之众罢了。 “杀!一个不留!”柳相的剑挥了下去。 “杀!一个不留!”惊眉的声音也有些颤抖,但仍然将命令传递了下去。 “杀!一个不留!”队中两翼的屯长也高声喊道。 “杀!一个不留!”各什排头的什长亦大声下令。 昌邑郎的队列安静地停顿了片刻,就亮出兵刃朝前稳步冲去。 虽然甲字队只有百余人,此刻却有惊涛骇浪之势! 昌邑郎在沉默中以密集的阵型冲了上去…… 刚一接战,冲在最前面的那些陆家奴仆,就被长戟戳穿了十几个。 冰凉的铁器入腹的那一瞬间,这些奴仆都难以置信地看向了自己淌血的胸膛或肚皮。 没等他们感受到痛觉,后排的昌邑郎冲了出来,手起刀落,就将他们的人头尽数砍下。 一时之间,血花漫天飞舞。 而后,就是更大范围的接战,刀剑砍进骨肉的“噗噗”声不绝于耳…… 不管是反应速度,还是不畏死的精神,恶奴都远不及昌邑郎。 所以仅仅只是一个照面后,就又有十几个恶奴被砍翻在了地上。 昌邑郎以密集的阵型步步为营,每进一步就会砍翻十多个恶奴。 地上的血越淌越多,脚踩在上面,都已经被粘得有些抬不来了。 不到半刻钟的时间,恶奴们就被砍杀了七八成,残余的也终于坚持不住了,哀嚎着作鸟兽散。 任凭那被吓得瞪大眼睛的陆续如何嘶吼,奴仆溃败逃散的局面也没有任何被挽回的余地了。 不少恶奴终于找回了自己那一点儿机灵劲儿,没有往陆家宅门里面跑,而是向闾巷外仓皇逃去。 但是他们又哪里想得到,闾门处也已被昌邑郎提前堵死了,等待他们的只有冰冷的箭簇和利刃。 陆家恶奴死走逃亡,昌邑郎这边虽然脸上和身上都有血,但是却无一人受伤。 横纵的阵型整齐如旧,没有任何的变化和波折。 “进!”柳相再次下令。 “进!”惊眉再次传令。 “进!”屯长和什长陆续传令。 昌邑郎稍稍整队,就朝着洞开的陆宅大门齐步前进。 孤零零地站在大门处的陆续终于感到了恐惧和压迫感,难听地嗥叫一声后,就如同丧家犬般,连滚带爬地退回到了院中。 “快!快关门!快关门!”回到院中的陆续从地上爬了起来,他挥着手中没有见过血的剑,朝滞留在院中的奴仆嘶吼道。 (本章完) 第504章 黑火药敲门:府君,时代变了! 后知后觉的奴仆们也回过神来了,连忙手忙脚乱、惊慌失措地把门关上了,还不忘记落下了门闩。 当大门终于合上之后,陆续才如脱力一般瘫倒在了地上。 此时,留在前院里的奴仆也都明白外面发生了何事,一个个全都腿如筛糠,满脸惊恐。 “这、这群死丘八果真敢动手了?”陆续慌慌张张地跑到了陆接的身边问道。 “父亲,疯了,都杀疯了,这魏相怕是也染上了天子的疯病,当真是要灭了我陆家啊!”陆接扯着他父亲的袍服吼道。 “简直欺人太甚,简直是欺人太甚!”陆续咬着牙说道。 他看着陆接一路从门外踩进来的血脚印,已经没有雒阳第一家家主的稳重了,摊着手不停地哀嚎。 没等用剑撑着站起来的陆接和大惊失色的陆续想出应对的办法,围在陆宅四周的昌邑郎就开始向院中射箭了。 那些抛射的箭簇先是缓慢地飞到半空之中,而后又才带着啸声飞速地落了下来,第一轮就将院中的奴仆射倒了五六人。 一时间院中大乱,哀嚎和惨叫四起。 有几支箭还直接落在了陆续身侧一尺的地方,吓得这陆家的家主肝胆俱裂。 他已经许久没有感受到这种死亡的威胁了。 正当院中的奴仆四散而逃,抱头躲到廊檐之下的时候,大门外突然就传来了“咚咚咚”的震动声——昌邑郎开始攻门了! “快!快去堵住大门,不可让他们杀进来!”陆接冒着箭雨冲过了院中,站在门下撕扯着嗓子指挥奴仆去堵门。 院中奴仆虽然已经恐慌到了极点,但也明白自己与主家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 他们犹豫片刻之后,就立刻一窝蜂地冲到大门后,用血肉之躯顶住了大门。 “咚——咚——咚——” 这声音不只撞在了厚重的大门上,也撞在陆家宅院每一个人的心头。 刚才的混乱已经席卷过了整个陆家宅院,恐怕没有任何一个人还能泰然处之了。 他们惊恐地瞪大了双眼,看着箭簇不停地从天而降,又听着那撞门的声音,不知道出路在何处。 陆接和陆续看着门后的奴仆被弹开又顶回去,顶回去又被弹开,觉得就像在梦中一样不真实。 半个月之前,他们以为朝中诸公能劝服天子收回诏令。 几天之前,他们以为魏相闹得太凶,定会被罢官去职,灰溜溜地滚回长安去。 几个时辰之前,他们以为陆家势大,能逼魏相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半个时辰之前,他们以为昌邑郎只是来走个过场,不敢强入陆宅。 但是现在,他们发现自己完全想错了。 这些昌邑郎不是来给陆家最后一个机会的,而是来收拾陆家的。 当昌邑郎出现在陆家大门外的时候,陆家就已经错过最后一个机会了。 魏相这是要让陆家家破人亡啊! 天子这是要让巨室大族家破人亡啊! 此时,他们只能寄希望于眼前的那道大门,希望它可以拦住那些不讲任何情面的昌邑郎。 只有让这些丘八久攻不下,然后再闹得满城皆知,才有可能让其他巨室大族感同身受,进而揭竿而起。 但是,来三郡的郎卫足足有几千人啊。 这新编出来的昌邑郎和羽林郎简直就像狼一样六亲不认。 世家大族门内的奴仆,能不能挡住这些新军,还是一个未知数。 可如今,又还能有什么别的盼头呢? 刚才在大门外,当陆接不知死活地让奴仆冲杀向昌邑郎的时候,陆家就已经等同于谋逆了。 只能想着法不责众这一线生机了。 院中的空气似乎凝固了,但是院外则是一片肃杀。 那厚重腐朽的木门比柳相想象更坚固,用攻门锤连砸了几十下,竟然没有砸开。 “停!”柳相抬手下令道,攻门的兵卒立刻就停了下来。 “将那两个火药桶抬上来!”柳相再喊道。 “唯!” 很快,两个填满压实了颗粒状黑火药的木桶被抬了上来,直接摆在陆家的大门下。 这两个一尺高铁箍木桶看着不起眼,却蕴含着可以摧毁世家大族根基的强大力量。 所有昌邑郎都曾经见识过黑火药的力量,他们明白这此物的破坏性,眼神是又敬又怕。 “退!” 一整队昌邑郎都远远地退了下来,卧倒在地,并且用双手堵住了自己的耳朵。 就连柳相也派人将马牵走,自己也同样卧倒在地。 所有人的视线都聚集到队率惊眉手中的火折子上。 眼看着被吹亮的火折子凑到了引线旁,所有人的眼睛都瞪大了,死死地盯着那发出“滋滋”响声的火花。 火花不断地跳跃着移向火药桶,越来越近,沉重的空气让人窒息…… 引线燃尽的那一刻,整个世界仿佛都安静了下来。 …… 门后的奴仆和陆接也觉得奇怪,他们不知道昌邑郎为何会突然停手。 于是,他们下意识地都把耳朵贴到了门板上,想要去捕捉一些动静。 很快,他们也听到了那从未听到过的“滋滋”声。 人的大脑永远不可能想出从未见过的东西,所以门后的人自然不知道门外是什么。 突然,一声惊雷平地响起! 奴仆们还没有想明白为何这雷声不是来从天上传来时,就连同门板和门框一同被炸飞了出去。 余音和硝烟之中,陆家宅邸的大门豁然洞开! 站在门后的奴仆们断腿折手,躺倒了一地,活着的比死去的少,能动的比不能动的寡。 那几个紧贴着门板的人,眨眼之间四分五裂。 昌邑郎们虽然提前堵上了耳朵,但是耳朵也被震得嗡嗡作响,头昏眼花。 至于院中的人,即使仍然活着也都已经魂飞魄散了,瘫倒在地上。 陆接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儿子被一块木板击中,分成两截飞出去好几丈远。 一截在东,一截在西。 五脏六腑和心肝脾肺也撒了一地,五颜六色,犹如落英,煞是好看。 此情此景,让这个老人如同一个呆子一般站在原地,三魂七魄尽散。 这一声惊雷,不只震动了整个陆宅。 也震动了整个雒阳县。 将来更会震动了天下的巨室大族。 “诸公,时代变了。” 在这一声惊雷之后,天子这句常常挂在嘴边的话,许多人会有一个直观的体验。 “杀进去!持兵刃者,胆敢反抗者,杀无赦!”柳相站起来发令道。 “唯!”昌邑郎喊杀着冲了过去,杀声震天响。 …… 火药,是通过爆炸来释放能量的。 而它改变社会的方式,也很简单,就是通过释放能量来完成的。 在原来的历史上,火药通过阿拉伯人传入欧罗巴之后,封建领主的城堡就变得不堪一击了。 在火药面前,原本那坚如磐石的城堡,就变得像沙子堆起来的一样脆弱。 没有坚固城堡的庇护,封建领主再难与国王分庭抗礼。 于是,王权强化,更为集权的民族国家自然而然出现了。 大汉如今的局面和中世纪的欧洲有些相似,巨室大族的力量正在飞快发展。 当坞堡林立的局面形成时,中央朝廷的军事力量一定会捉襟见肘,到了最后只能望“堡”兴叹。 但是,火药来了就不一样了。 不只可以轻松地炸开陆家这木门,还能炸开尚未出现的坞堡高墙。 在这种伟力之下,没有什么力量可以独立于皇权而存在。 …… 陆宅的大门被炸开之后,惊眉一马当先,率领甲字队冲杀了进去。 他们坚决地执行了柳相的命令。 所有拿兵刃之人,杀无赦;所有敢于抵抗者,杀无赦。 至于什么东西属于兵刃,什么行为属于抵抗,自然都是昌邑郎说了算。 兵刃可以是刀枪,可以是木棍,也可以是瓢勺。 抵抗可以是咒骂,可以是逃跑,也可以是哀嚎。 总之,他们把柳相事先说过的一句话记得清清楚楚——不要怕死人,也不要怕杀人。 昌邑郎冲入陆宅大门半个时辰之后,整个陆宅就没有一个人敢反抗的了,或者说敢反抗的人一个都没有留下来。 接着,活着的人被绳子捆绑在了一起,一个接一个地押了出来。 不管是奴婢雇工,还是远近亲戚,一视同仁,没有任何的例外。 排在众人最前头的,则是已经被吓得痴呆疯癫的陆家家主陆接。 从宅门被炸开的那一刻开始,陆接就再也没有说过一句话了,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还不停地抬手摸自己的后脑勺。 似乎是在确认自己的项上人头,有没有被那一声惊雷炸上了天。 这雒阳县第一家的家主,被吓疯了。 而且,是真的疯了。 近千人的队伍浩浩荡荡地穿城而过,一路上哭闹不止,哀嚎震天,喊冤之声直上云霄。 早在昌邑郎出动的时候,就有好事之徒嗅到了看热闹的机会,纷纷站在官道两侧等待。 此事,看着不可一世的陆家人和陆家奴婢如同牛马一样串在一起,欢呼叫好声是一阵高过一阵。 “遭了这样的大祸,那陆府君还能如此镇定,真有高士的风范啊。”路人甲赞道。 “你这呆子难道看不出来,这陆老府君怕是疯咯,被吓疯的!”路人乙嗤之以鼻。 “陆老府君可是三郡豪杰,见过的世面不是我等寻常人可比的,虽然家宅被破,怎可能直接吓疯过去?!”路人丙摇头说道。 “你们这些痴人,难道没有听到那一声巨响吗?”一个从长安来的商人甲冷笑说道。 “那不就是雷声,有何稀奇?”四周的几个路人齐声问道。 “雷声?你们何曾听到过平地响起来的雷声?”商人甲暗笑这些外乡人没有见过世面,“那是火药的动静,比那响雷要猛!” 长安商人甲一说完,旁人立刻就想到了之前从长安城里传来《长安月报》里的记叙文。 正月初一的时候,未央宫北阙专门放了鞭炮来避讳驱邪,而这鞭炮就是用火药造成的。 河南郡的官民还不曾见过火药和鞭炮的威力,对此物的理解还停留在想象的层面之上。 “火药?那不是用来送瘟神的吗?”路人甲难以置信地问道。 “不只是可以送天上的瘟神,还可以送这地上的瘟神列!”商人甲家訾不多,不到十万钱,赚的是辛苦钱,也不喜巨室大族。 在他的尽责的解释之下,周围看热闹的这几人已经相信了七八分,对着火药的威力再也没有任何质疑了。 “那陆小府君去何处了?莫不是逃走了?”路人乙张望了一番,又提出了一个新的问题。 “昌邑郎可是禁军,连霍家都从他们手上逃脱不了,更别说这什么陆小府君了。”商人甲再次笑这些“乡人”孤陋寡闻。 “可是……” “刚才不是说了吗,这火药还可以送地上的瘟神,伱们这什么陆小府君,说不定已经被炸成两截了。”商人甲再蔑笑道。 一众围观的人听到这句话,都觉得腰间凉了一下,不约而同地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腰。 被活生生炸成两截,岂不是和腰斩一样?当下就对视一眼,这场面高低都要去看看。 “魏府君来了,这些巨室大族怕是没有好果子吃了,真是大快人心啊,这陆家也不是什么好人。”路人乙说道。 “不是魏府君要对付巨室大族,是县官要对付巨室大族!”商人甲故作高深地说道。 “这县官真舍得下手,巨室大族每年缴的赋税不知几何?”路人丙问道。 “你们不在长安,不知县官为人,县官乃圣君,对我等小门小户和穷人最是上心,与以前的县官不同……” 商人甲说完之后,又连连说了天子在长安城执行的好些仁政善举,让旁人连连赞颂天子圣明。 当然,来看热闹的可不只有好事之徒,也有不少家訾百万钱之家派来打探消息的人。 他们看着陆家的惨状,表情和行为各有不同。 已经上书自请转籍者如获大赦兼幸灾乐祸。 没有上书自请转籍者心惊胆战又如临大祸。 前者看热闹的心情自然更足一些,后者看了片刻,就神色匆匆地往各家的宅院跑去:得想写法子自救了。 (本章完) 第505章 让死人背锅,给活人行贿!干得漂亮! 陆家宅院里的人清空之后,整个陆家宅邸就被彻底封锁了起来。 昌邑郎没有撤完,跟随魏相一起来三郡的水衡都尉的算吏也赶来了。 这些算吏也不废话,进到宅院里就开始清算起陆家的家訾来——这些钱财也是账款,全部会收归水衡都尉支配。 一时之间,整个陆宅里的算盘声不绝于耳地响了起来,煞是动听。 大概到了申时的时候,雒阳县城剩下的那几家未上书自请转籍的百万之家,终于坐不住了。 各家的家主,立刻就乘车赶往了郡守府,想要为自家求一个生路。 很快,河南郡郡守府门前,除了陆家来不了了之外,其余九家的家主全都跪着,苦苦哀求,想要见“魏阁老”一面。 但是那一什的昌邑郎像一堵沉默的墙一样,堵在门口,不留任何缝隙。 那二十出头的什长一脸厌恶地看着这九个肥头大耳的豪猾,满脸厌恶。 他们都是横行郡里的人,不知道让多少寻常百姓家破人亡。 如今,一个个却涕泗横流,仿佛受到了天大的委屈和冤枉。 不是他们一下子转了性,而是被陆家门前那一声惊雷震破了胆。 这些豪猾全都看明白了,天子这次是来真的了,不会给他们任何一点的回转余地。 从徙民的诏令下来那一天开始,这些豪猾就没少往长安城使劲儿。 很多大人物给了他们保证:只要他们不上书自请转籍,那么这些大人物可以逼天子收回诏令。 但是,天子的诏令没有收回去,却派来了一个天杀的魏相。 郡守韩不害被杀了,雒阳县第一家陆家被破了。 其余的这些豪猾如果还能稳坐,那脑袋可能就真的是被虫子嗑过了。 他们已经不敢奢望能再留在雒阳县里,只希望能够平平安安地转籍到平陵县去。 可是,这些豪猾在门前跪了整整半个时辰,魏相始终没有露面。 只有一个亭卒跑出来传了一句话:魏阁老昼寝未起。 之后,连这个门亭卒也都再也没有露过面了,也再也没有别的消息从府中传来。 不管魏相是不是真的在“昼寝”,门外这些豪猾只能当真,而且却又不敢离去。 “小将军,如今已经是申时了,烦请再进去通传一次,我等急着见魏阁老啊。”王豪猾乞求道。 “本校的职责是把守这府宅的大门,防止有贼人作乱,怎可擅离职守?!”这什长硬气地说道。 放在以前,什长不过是一个普通兵卒而已,但是现在成了募兵可就不同了,那也是有官身的人。 虽然品秩不过是百石,却由本部都尉和司马府统辖,不用看地方官的脸色,就更别说这些落了难的豪猾了。 “小将军,事情实在紧急万分,关乎千百人的性命,烦请破个例……”王豪猾抹泪道。 “是啊,再不通传魏阁老,这雒阳县可能就要生灵涂炭了。”冯豪猾捶胸顿足道。 “小将军乃昌邑郎,定能知道轻重,做了这等好事,日后定能生发,福及后人!”李豪猾谄媚道。 这些巨室大族的家主也确实是能屈能伸,对着这小小的什长极尽奉承之言,那讨好的模样更让人生恶。 但是这什长不为所动,还直接下令将这些人赶出了门檐下的阴凉处,让他们跪在无遮无掩的太阳底下。 五月的日头已经很刺眼了,尤其到了午后,更是毒辣了许多。 它明晃晃地挂在天上,尽情地向大地倾泻着热量,毫不吝啬。 这些豪猾只是在日头下晒了片刻,一个个就额头冒油,像是被放到炭火上烤过了一样。 比头上的日头相比,心头的焦急更灼人。 谁知道昌邑郎什么时候冲到他们的家宅去呢? 一旦冲杀到他们家宅的门前,那他们几十年甚至上百年的经营就毁于一旦了。 众豪猾在这双重的煎熬之下,又跪足了半个时辰,负责通传命令的门亭卒终于再次露面了。 “魏阁老醒了,在正堂等候各位,各位可以进来了……”这门亭卒拉着声音不情愿地说道。 跪在地上的一众豪猾大喜过望,连忙站了起来,准备从昌邑郎让出来的缝隙中钻进去。 但是门亭卒却伸手拦住了他们,慢条斯理地说道:“鄙人好心提醒诸位一句,魏阁老心情不悦,切莫冲撞了他。” “谢、谢使君提醒。” 不多时,这九个满头是汗的豪猾,终于在正堂上见到了阴沉着脸的魏相。 他们不敢有一句废话,径直就跪倒在了地上,一边用力顿首一边向端坐在上首位的魏相请罪。 “我等未解魏阁老的命令,还请魏阁老恕罪啊!” “都是那陆续妖言惑众,蛊惑我等不遵阁老的命令。” “对对对,还有那乱臣贼子韩不害,是他狼子野心,蛊惑了我等!” 把罪过退倒死人的身上,这是最聪明也是最不聪明的办法。 魏相冷眼旁观着,看着他们丑态百出,心中感到一阵厌恶。 他不是没有给这些豪猾机会,是他们自己抓不住,非要看到一个“死”字才知道要回头。 昌邑郎何曾想杀人呢? 魏相何曾想要杀人呢? 天子何曾想要杀人呢? 如今韩不害死了,陆家破了,看起来确实吓破了这些豪猾的胆,这徙民之事也一定可是顺利推进。 但是,有利也有害。 河南三郡的差事确实办妥了,但是其中的波折一定会传到长安城去,不知道又要掀起多大的波澜。 他魏相酷吏的名声恐怕是要坐实了,再也没有洗刷的可能了。 而天子想要当一个仁君的远望恐怕也要落空了,在史书上难免留下一个苛法的名声。 一件事情闹到了这个地步,就算是好事也已经粘上了一点“坏”。 想到其间的这些种种波折,魏相对眼前的这些人更是厌恶到极点。 “你等今日求见本官,有何指教?”魏相终于还是不咸不淡地开口了。 “魏阁老,我等被猪油蒙住了心,被韩不害和陆续蛊惑煽动,延误了上书自请转籍的大事……”众人年龄最大的王豪猾说道。 “蛊惑?煽动?你等倒是说说看,他们是如何蛊惑的?”魏相冷笑道。 一众豪猾愣了一下,就争先恐后地闹了起来,将韩不害和陆续撺掇他们的话,全部添油加醋,都学了出来。 “长安城中有朝堂诸公在,定可让县官收回诏令。” “刘德乃宗亲之首,县官很敬重,定能劝服陛下。” “县官年幼,没有治国理政的经验,会迷途知返。” “魏相乃心黑的酷吏,只知道阿谀奉承,定会被仕林不耻!” …… 豪猾们喋喋不休地说着,一边的书佐也在飞快地记着,前者说完之后,一份爰书一样的文书也写好了。 “这是诸公的口供,在上面签字画押。”魏相冷着脸,命人将这文书送到了众豪绅面前。 口供? 坏了,宗正刘德被他们卖了,这如何是好!? 一众豪猾的脸色立刻黯淡了下去。 看着那口供,是完全不想摁下去。 可是,今日就是来做鱼肉的,哪里还有反抗的机会呢? 痛痛快快地把刘德供出来,说不定魏相一开心,愿意开恩,饶了他们一马也未可知。 在魏相的逼视之下,众人不情不愿地在这份口供上面签字画押了。 魏相看着送过来的口供,满意地点了点头,他要立刻派人送回长安去,天子一定用得着。 “好,说完了韩不害的事情,再说说你们的事情。” “诺……” “明日,昌邑郎就会到你们宅上抄家了,还望你们行个方便,莫要让他们用强的。” 魏相不动声色地说出了这句话,刚刚燃起一丝希望的豪绅们,又觉得掉入了万丈深渊。 这九个豪猾今日来此处,当然是为了求一条生路的。 虽然到了火烧眉毛的地步,但是在他们的心中,此事仍然有讲“斤头”的空间。 可是魏相一句话就把还价的余地给堵死了,没有给他们一点空间:这简直是朝着他们的脚脖子开的价啊。 “魏阁老,这……”王豪猾连着说了好几个“这”字,却不知道该如何说下去。 “县官最看重‘令行禁止’几个字,诸位不可能没有听说过吧?” “本官的命令上也说得清清楚楚,各关口之日失期者,家訾借充公没入水衡都尉。” “上书自请转籍的时限到昨日为止,诸位皆已失期,家訾自当充公没入水衡都尉。” “诸位难道还有异议不成?” 魏相慢条斯理地说着这几句话,声音没有太大的起伏,反而更显冷酷。 众人刚才在外面被晒得头昏脑涨,现在却又如同调到了冰窖里,汗毛倒竖。 他们原本已经站了起来,但是现在这膝盖又软了下去,“噗通”一声再次齐刷刷地就跪在了堂中。 “魏阁老,都是韩不害和陆接做的歹事啊,我等只是被诓骗了!” “是啊,作恶之人都是他们,与我等无关!” “我等可是良民,从未有过作奸犯科之事!” 豪猾又是好一通哀嚎,让魏相越发厌烦。 他以前不是没有和这些人打过交道,虽然确实不是什么恶人,但也绝非良善之辈。 如今他们聚在此处哀嚎,更不是良心发现,只是发现后脖子上,有利器横亘罢了。 魏相任由他们赌咒发誓地哭闹了许久,终于没有耐心继续等了,沉着脸站了起来。 “既然是韩不害和陆续他们诓骗了你们,你们去找他们就是了,何必来找本官哭诉?” 魏相这一句话差点让在场的几人背过气去。 韩不害早已经在黄泉路上了,让他们去找此人,岂不是让他们找死吗? 于是乎,所有人都立刻闭上了嘴,不敢再像刚才那样哀嚎作相了。 魏相从上首位上走了下来,缓缓踱步走到了众豪猾面前,逡巡几个来回之后,终于停住了脚步。 “诸公都是有头有脸的人,跪在堂下成何体统,传出去,又有人要说本官是酷吏了。”魏相冷笑道。 “我等决然不敢有此歹毒的想法,魏阁老不是酷吏,乃循吏也!”王豪猾说罢,众人又是一阵附和。 “诸位先站起来说话。” “诺!”看到魏相言语和缓了一些,众豪猾心中一些,连忙就站了起来。 “县官也曾经说过,治国理政,不只是要讲一个法字,还要讲一个情字……” 魏相开始下场划道了,王豪猾这伙人自然立刻就听了出来,眼中尽是炽热的光。 其实,几人来前就把此事商议好了,只要能保住家产,他们愿意付出一些代价。 是时候把准备好的价码拿出来了。 王豪猾是众人中打头的那一个,他四处张望一眼,小声地对魏相说道:“魏阁老,我等凑了二百金,愿意全部报效!” 二百金,那就是二百万钱,对于魏相来说,也是一笔极大的横财了。 魏相没有答话,那双小眼射出一道凶光,恶狠狠地剜了王巨室一眼。 “哼,二百金?我魏相今非昔比啦,可是有两千户食邑的高平侯……” “区区二百万钱,就想让本官折节,未免太小瞧本官了吧?”魏相冷笑道。 “是是是,是我等有眼无珠,那……”王豪猾看了看其余人,狠狠心才说道,“五百万钱如何?” “五百万钱?”魏相的冷笑变成了歹笑,这些巨室大族的财力还真是深不见底! “若是不够,我等还再给魏阁老送几处宅院……” “花费了那么多钱财,你们想让本官如何呢?”魏相眯着眼问道。 “我等乃有罪之人,不敢辨别的奢望,只求平平稳稳地迁到平陵即可。”王豪猾说完,其余人连连点头。 他们现在的模样,似乎吃了极大的亏,长吁短叹,不似作假。 人有时候就是贱。 几日之前,乖乖遵诏听令,不就什么事情都好说吗? 说不定天子还会再赏他们几块匾额,让他们得一个乡梓典范的美名。 但是现在,情形彻底变了。 五百万的代价,可不够啊。(本章完) 第506章 皇帝生财有道:把大户吃成绝户! 魏相冷笑了一下,才接着往下要价。 “你等倒也是很容易满足,那本官告诉你们,这五百万钱,本官今天就收下了。” 魏相说完这句话之后,王豪猾等人顿时就大喜过望,立刻就要纳头拜下,感谢魏相放他们一条生路。 可是没等他们的膝盖弯下去,魏相后面跟出来的那句话,就让他们再次感受到了一阵恶寒。 “但是这钱不是给本官的贿赂,而是上缴给水衡都尉的赃款!” “尔等公然向内阁大学士行贿,数额巨大,触目惊心,既然是赃款那么自然应该收归水衡都尉处置,至于你等……” “一个个已知道自己有罪,连连喊冤叫屈,实际上却不知悔改,看来是想到郡狱中去吃牢饭了!” 王豪猾等人听到此处,愣神片刻,终于是看清了魏相这酷吏的真面目。 他们知道自己再一次掉入到了布满了竹刺的陷阱中。 这些人不敢再有任何的侥幸和奢望,骨头一软,立刻就再次跪拜下来,顿首不止。 那几个胆子最小的豪猾,生怕被当场捉到郡狱去,情急之下,用力过猛,把额头都磕肿了。 魏相冷眼看着他们丑态百出,没有丝毫的怜悯。 靠着自己手中的钱财,他们不知道买通了多少像韩不害一样的官员,又不知道将自己做的多少肮脏的事情隐藏了下去。 有钱不只能使鬼推磨,有时候甚至还能使磨推鬼啊。 许久之后,魏相终于看得烦闷了,打算结束今日这场“闹剧”。 他冷冷地让几人站了起来,在堂中排成了一排。 “这五百万钱,不够,伱们九家,凑出三千万钱,全部进献到水衡都尉去,用作汉军伤残将士的抚恤!” “倘若能做到这一点,本官倒是可以上一道奏书,让县官饶了你们的罪过,让你们阖家平安到平陵县去。” “三、三千万?” 众人惊愕,似乎都有一些不愿意。 “如果觉得三千万太多,你们可以慢慢想,但是你们今日出了这门,昌邑郎随后就到,你们的家訾能不能保住,你们想必是知道的。” 所有的家訾和这三千万钱相比,孰重孰轻,这些聪明的豪猾自然是能够明白的,一阵心痛之后,最终只能点了点头。 “还有你们的田宅,不管肥瘦大小,均定价为百钱一亩,不得变更抬价!” “这……”王豪猾还想要再辩驳。 但是魏相没有给机会让他说完,而是拂袖转身,背着手不再看这几个人。 那笔直的背影将意思表达得很清楚了,此事没有商量的余地。 “我等愿意遵命,还望魏阁老向县官美言……”一众豪猾面面厮觑,连声哀叹,终于是把这个亏咽了下去。 “嗯,本官事务繁忙,就不送诸位了。” “诺……” 众豪猾失魂落魄地离开河南郡郡守府正堂,留在堂上的魏相仍然有怒意,但也觉得松了一口气。 至此,三郡徙民之事大势已定,关东郡国徙民之事,又少了一个阻碍。 接下来,就要看天子在长安能做到什么地步了。 …… 有了陆家这活生生的例子,又有王豪猾等人的认输。 徙百万之家往长安城的事情,变得容易轻松了很多。 在五千昌邑郎和羽林郎的虎视眈眈之下,再也没有人敢公然反抗徙民的命令了。 往后的一段时间里,不管是自清家訾,还是给土地估价定价,又或者是出售土地,都变得容易了许多。 三郡加起来百万家訾的人家总共有三四百家,占有的土地竟然达到了十万顷。 各县的县衙对这些土地都进行了确价,不管肥瘦,价格都在百钱到三百钱间。 如此算下来,一亩最便宜的田地,价格竟然和一只羊的价格相当,堪称低廉。 因为这田地的价钱实在太公道划算了,三郡的百姓蜂拥而至,纷纷上门求购。 为了防止在卖地购地的过程中,出现新的巨室大族,魏相制定了一系列规定。 首先,购地时要以户为单位,户内每有一口人就可以购三十亩地,不得逾越。 其次,所购的土地,在三年之内不得转售,五年之内转售,不得抬价和降价。 最后,家訾三十万以上的人户,此次不得购买土地。 在这些购地政策的限制之下,原本已经纵横连片的土地,又被逐渐分为了零零碎碎的小块地。 三郡的土地兼并之风,得到了极大的缓解。 巨室大族自然是叫苦连天,但是普通百姓却欢天喜地。 而除了百姓得利之外,中央朝堂当然也有不少的收益。 第一笔收益就是陆家被抄没的那多达五六亿钱的家訾,这简直就是一笔飞来的横财。 第二笔收益则是王豪猾他们的钱粮,雒阳县九户献费三千万,三郡几十户献费五亿。 第三笔收益则是土地买卖时由府衙所收的土地交易税,这其中起码又有亿钱的利润。 第四笔收益则来自水衡钱庄,无钱的农民为了购地只能向水衡钱庄借贷,那一分的利息,加起来又是亿钱。 光是这四笔眼前的收益,就有十几亿之多了。 除此之外,还有第五笔更大的收益。 因为三郡巨室大族出售的土地实在太多了,很快就造成了供大于求的场面。 到了处置田宅的最后期限时,许多平日可以卖到七百钱一亩的田地,售价仅仅为百余钱。 而原本只卖一二百钱的田地,到了最后售价就是五六十钱了。 这个价格莫说是三郡,就是放眼整个大汉也是亘古未有的低价。 可是,魏相给巨室大族的时间实在太短了。 纵使跌到了这样的低价,许多田宅仍然没有卖出去,所剩者颇多。 为了避免自家的田宅被充公,豪猾们只能又到县寺郡衙求情,希望魏相能够宽限一些时日。 日子定下来,自然是不能宽限了,但是魏相大人有大量,还是给豪猾们留了一条活路出来。 魏相“勉为其难”地下了一道命令,让郡府县寺出钱,将这些未售卖出去的土地购为公田。 当然,价格极低,平均下来一亩地的价格不过五十钱。 这近乎于“巧取豪夺”的命令,仍让豪猾们感恩戴德。 于是乎,通过低价收买巨室大族的田地,少府和大司农起码又可以有数十亿钱入账。 这还只是徙民带来的直接受益。 这几百家百万之家迁到平陵县之后,朝廷赏赐的田宅肯定是不够用的。 到时候就要在平陵县购买田宅,那可都是少府管辖的公田和公地,价格自然不菲。 而修建宅邸又要购置砖石土木,雇佣泥瓦工匠,增添家訾陈设……只要有交易就有消费,而有消费就有税收。 这些商业税,按照成制全部都由天子的私库——少府来征收,换句话说,也会成为天子的收益。 这就是更高层次的吃大户。 巨室大户就像一个个聚宝盆,盆里积攒了大量的财富。 这些财富留在一处,就会变成土地,进而成为割据的仰仗。 徙民一事,可以将这些大大小小的聚宝盆掀个底朝天,盆内盆外的财富破天而出。 不管是谁,都可以分得一杯羹。 而分得最大一勺的,自然是天子。 这还仅仅只是河南三郡的百万之家,很快,其他关东各郡国的百万之家也要着手迁徙了。 到时候,巨室大族们释放出来的财富,更会是一个更加惊人的数字。 这还只是温和的社会改革而已:对部分利益集团下手,逼他们让出一部分财富。 如果是更加剧烈的社会革命或者对外战争,那释放出来的财富会更多。 用搜刮到的钱练新军,再用新军去搜刮更多的钱财。 这不就好起来了吗? …… 时间进入五月底的时候,三郡的徙民终于陆陆续续地动身了。 虽然这些百万之家的田宅已经被“剥夺殆尽”了,但是剩下来的家訾仍然非常惊人。 每家每户,奴婢亲眷,骏马豪车,组成一支又一支浩浩荡荡的人马车队…… 这些人马车队汇聚到官道上,成群结队,缓缓地朝西移去。 半个月之后,他们就会到达平陵县:到了那里,会有另一个“酷吏”来帮他们开展新生活。 …… 雒阳县西门的城楼之上,魏相背手而立,看着官道上那些向西而去的人马车队。 尘土滚滚,马鸣萧萧,人声鼎沸,好不热闹。 魏相沉默不语,神情也不见轻松。 在他的身后,是同样沉默的简寇。 “阁老,徙民之事已经办妥了,为何还有忧色?”简寇问道。 “大汉有上百郡国,我等虽然在三郡将此事办妥了,但是而后还会再起波折。”魏相叹气说道。 “治大国如烹小鲜,出现一些纰漏在所难免。”简寇恭恭敬敬地说道。 “大势在长安,县官将长安城里那些与巨室大族勾连的朝臣压服下去,才算结局稳定。”魏相点点头说道。 “县官圣明仁慈又果断决绝,定能控制住长安城的局面的。”简寇由衷说道。 “我等身为臣子,只能为县官做到这一步了,天下大势,还是要看陛下。”魏相说道。 “魏阁老英明。” “简寇,世家大族骤然徙民,留下了许多空荡,乡间少了约束,恐有贼人作乱……” “你与韩德还要辛苦一些,带着昌邑郎和羽林郎四处清缴一番,免得闹出民乱。” “末将领命!” 魏相没有再说话了,他的视线再次投向了那如同巨蟒一样盘桓向东的人马车队。 这些人马车队里的人,在三郡都是响当当的人物,但此刻却拖家带口,远离故土,看起来也有几分凄凉。 祸福相依,谁都不知道前路到底是什么。 就拿魏相来说,他在这三郡之中能够发号施令,但是到了未央宫和清凉殿,不也要战战兢兢得吗? 而纵使是天子,其实也不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于是,魏相的线投向了更远处的莽原的边缘,那个方向上就是看不见的长安城。 不知道长安城里,此刻又发生了什么动荡。 …… 五月二十五,长安城里的天气格外炎热,未央宫的双阙之下,齐齐整整地跪着三四十人。 为首的四个人,正是张安世、丙吉、刘德和韦贤。 至于他们身后的那些人,要么出身世家大族的朝臣,要么就是长安城世家大族的家主。 杨忠、金建、杜延年、窦定、冯奉世、耿封、石韬…… 许多人的名字看起来平平无奇,在史书上也没有太多的记载,但实际上却代表着一个个庞大的家族。 这些大族现在已经十分显赫了,但在原来的历史上,他们会膨胀得更大。 最后成为地方割据势力,进而左右王朝的更迭。 张安世为家主的张氏,就是一个最好的例子。 在原来的历史上,张安世和兄长张贺都被封了侯,他们的三个儿子也都出任了两千石朝臣。 张勃、张临、张放、张纯、张奋、张甫……这些张氏子弟日后都能会有所成就,成为朝堂上的柱石和栋梁。 而张家不仅有权,家訾也会远远超过寻常人家。 根据历史上的记载,张安世的夫人亲自纺绩,家中的织坊足足养了七百个专事纺织的家奴。 这个规模,已经不是小型的家庭作坊了,而是首屈一指的大型工坊,年入亿钱都极有可能。 张家的财富可想而知。 张安世在朝堂上自然是谨慎小心,但是面对寻常的百姓平民,他又怎么可能真的战战兢兢呢? 当皇权旁落的时候,张氏想到的不也是割据自保吗? 不仅是张安世,跪在此处的所有人,身后都有世家大族的门楣作为后盾。 安平侯杨忠的父亲是前任丞相杨敞,代表的是弘农杨氏。 秺侯金建的曾祖父是投汉的匈奴王子金日磾,代表三辅金氏,甚至是匈奴旧人。 建平侯窦定的父亲是窦皇后之弟窦广国,代表的清河窦氏。 石韬虽然无官无爵,却是三辅一代的巨商,家訾难以估量,据说有十亿之多。 还有韦贤、刘德、丙吉……都是两三朝的重臣,都当得上世家大族的名号了。 倒霍的时候,他们与天子有共同的利益,自然可以走到一起,甚至同仇敌忾。 但是新政推行,他们与天子的矛盾和分歧就出现了。 强迁三郡百万之家填充平陵——这件事情,成了矛盾集中爆发的焦点。 求订阅! (本章完) 第507章 皇帝病重,豪猾逼宫! 最开始,在天子下诏迁百万之家到平陵时,张安世等人并没有感觉到太多的危机。 毕竟徙民填充陵邑的事情历代都有发生,虽然会对一部分世家大族的利益造成伤害,但毕竟是成制。 而且,张安世等人坚信一点—— 当今天子虽然有时候行事孟浪,但毕竟年轻,只要他们晓之以情,天子是愿意听他们进谏的。 他们不敢说能让天子打消徙民的念头,但至少可以减少对世家大族的打击。 在他们的心中,世家大族是大汉的基石,不能随意“开罪”。 可是,从魏相带兵“不知所踪”开始,天子就病了。 最初张安世等人以为天子是真的病了。 但是当他们收到三郡的消息,得知魏相是带着五千郎卫杀向三郡时,隐隐约约意识到天子“病”得有些突然。 张安世等人有一种极不好的预感,他们预感到三郡的局面可能会变得不可控制。 于是,张安世这些能够进出宫禁的内阁大学士,渐渐地就坐不住了,开始日日到清凉殿去请安。 说是请安,真正的目的自然是为了进谏,希望天子赶紧召回魏相,莫让这酷吏为害三郡。 没想到天子的病竟然一日重过一日。 一连半个月,张安世等人不管是早请还是晚请,每天赶到清凉殿的时候,都会被那小侍中樊克拦住。 他们莫要说是见天子一面,就是连天子的声音都没有听到过一丝一缕。 张安世为了能够向天子进谏,甚至冒险让自己的妹妹张婕妤旁敲侧击。 没想到没过几天,张婕妤也病了,而且再也没有见过张安世。 这种种的反常,让张安世和他的“同党们”警觉了起来。 长安城仍然如同以往一样安静平和,但是他们却紧张地看向东投向三郡,隐隐约约觉得一场骇人的风暴正在酝酿中。 果然,没过多久,让张安世等人惊愕和震撼的消息陆续传到了长安城。 魏相以谋逆的罪名,斩杀了河南郡郡守韩不害。 魏相以抗诏的罪名,查抄了河南郡第一家——陆家。 魏相强迁百万之家,逼其向水衡都尉进献钱粮,压其低价售卖土地田宅…… 这些消息让长安城的世家大族一片哗然。 一时之间,豪猾们群情激奋,攻讦讨伐之声不绝于耳。 “魏相酷吏”之言传得沸沸扬扬。 甚至还有胆大妄为之徒,竟然到魏府前聚众闹事,向院中投掷砖石土块,让魏家人不敢出门半步。 更令人没有想到的是,大半个月都不问政事的天子,处理这些闹事的人,则是格外地雷厉风行。 病中的天子直接给执金吾安乐下了一道诏令,让其严查此事。 这安乐本就一心往上爬,执行天子诏令,那可是没有丝毫的迟疑。 在绣衣卫的协助之下,安乐明察暗访,只用了十几日,就将几十个“闹事者”尽数抓了起来。 按照以往的“规矩”,执金吾做到这一步,就可以消停下来了。 可没想到,所有的闹事者都被执金吾交到了诏狱令陈修的手中。 这陈修也是手段了得,一顿严刑拷打之后,就让这些闹事者将指使他们的幕后之人出首了出来。 这黑手自然就是陆续的长子和次子,以及原籍在三郡的一些官员和巨室大族分支。 于是,长安城大索五日。 所有与此事相关的官员和大族,不管品秩多高,不管旧功多盛,不管家訾几何,全部按照大不敬之罪论处。 定罪、定刑、抄家、拿人! 一整套流程非常熟练和迅速,孔霸制下的廷尉寺一日十二个时辰连轴转,判案速度惊人。 直到这个时候,张安世们才终于明白过来,经过新政改革后的朝堂将皇权放大了无数倍。 改制之前,天子只能通过“丞相”“大将军”“尚书署”治理朝政,掣肘颇多。 但是现在情况却完全不同了。 天子想要做什么,直接给九卿二府的长官下诏即可,根本就不用通过内阁。 内阁就此变成了一个摆设。 而掌管实务的九卿二府的长官,大多数都是天子一手提拔上来的官员,, 他们出身未必都很寒微,但是至少算不上是豪门大族。 再加上天子对他们有知遇之恩,所以这些人唯天子马首是瞻,丝毫不给张安世等人面子。 张安世等人明里暗里前去关说,希望他们能手下留情,并想让他们一同来劝诫天子。 但是结果让张安世们失望,这些人毫无例外,都不软不硬地回绝了前者的要求。 更让张安世和韦贤等人没有想到的是,长安儒林这次竟然也没有完全站在他们这边:或者说,大部分儒生都站在了天子那边。 原来,天子校订的《圣训正经》已经刻到了北阙广场那一百多块石碑上。 官学也已经以《圣训正经》作为授课的唯一经书,长安城的先贤辞更是在高庙旁边拔地而起——天子以宗圣之名受祭于内。 《圣训正经》里那关于“大同世界”和“民为本”的思想,早就开始在儒林当中渐渐传播开来。 这些“先进”的观点得到了大部分儒生的共鸣,他们很快就理解了天子打击巨室大族的目的和用意。 大部分儒生,尤其是最有活力的那些年轻儒生,非但没有觉得天子有错,反而认为天子圣明和仁慈。 至于那些维护巨室大族的士族儒生,就不可避免地成为了少数的“反动派”。 这少量的反对派,只是在最开始的时候掀起过几次议论,而后就被寒门儒生的声势给压了下去。 另外,天子不仅有儒生声援,还有几万新练出来的汉军做后盾。 那自然可以稳坐清凉殿,用“寡人有疾”的理由,不理会张安世等人的诉求。 在忍无可忍之下,张安世们拿出了朝臣对付天子最后的手段——到未央宫北阙广场去跪谏! 去年,闹事的儒生也做过这样的事情,最终是无功而返。 但是这一次有一些不一样,跪在未央宫北门的可不是无官无秩的儒生,而是有头有脸的朝堂柱石和巨室大族。 张安世们认准天子不会无动于衷的。 可是——万事都会有一个可是—— 从五月二十开始,张安世们和一众三辅豪猾结队到北阙广场跪了七日。 清凉殿始终安静无声。 天子别说是亲自出来劝慰他们,甚至连一个使者都没有派来过。 仿佛跪在这大门之外的不是权倾朝堂的内阁大学士,而是无足轻重的奴婢和雇工。 不对,倘若跪在北阙广商上的是奴婢或雇工,那天子肯定早早就会露面的。 于是,君臣两边,就打起了擂台。 最吃苦头的,当然就是张安世他们几个人了。 虽然他们对天子的做法极其不满,但是每日卯时,他们仍然要按时到未央宫的内阁值房去票拟。 等该做的事情全部都做完之后,才又匆匆来到北门之外,加入向天子跪谏的队伍。 刚开始,张安世等人势在必得,认为天子一定会认输的。 随着日子一天天往后推移,他们心里越来越没有底,似乎看不到最后要如何收场。 “内阁大学士领衔跪谏”的消息传出去的时候,长安城着实震动了几日,围观者甚众。 没过几日,百姓们就失去了兴趣:毕竟,寒门及寻常百姓,和世家大族没有共同利益。 …… 此时,已经是未时了,张安世等人提前散衙,匆匆吃了一个小小的胡饼之后,就赶来此处跪谏了。 按照约定,他们每天都要跪到戌时才会离开。 这个时辰,太阳早已经西斜,但是夕阳散发出来的热量同样猛烈,甚至比正午还要炽热。 张安世这四个大学士才跪了半个时辰,就觉得右边身子又热又烫。 张安世、刘德和丙吉正值壮年,所以还能坚持。 可怜那韦贤已经七十多岁了,连续几日下来,已经有一些吃不消了。 张安世跪得笔直,他看了看身边有些委顿的韦贤,不禁皱着眉叹了一口气。 这口气不仅叹天子不听大臣劝谏,更叹韦贤这个忠心耿耿的老臣,还要吃这个大苦头。 “韦阁老,你年迈体弱,暂且回去歇息吧,不必在此处与我等一起虚耗……” “有本官在此看着,若是县官有诏令下来,我立刻就派人去请韦阁老。” 张安世好言相劝之后,丙吉和刘德也连声相劝,让韦贤这白发苍苍的老者先回去。 “有劳诸公挂念,老朽如今只剩下这把老骨头了……” “若是能劝天子回心转意,为天下世家大族进言几句,倒也算是死得其所了。”韦贤一边说就一边连连摆手。 “韦阁老,你是儒林巨擘,如果真有什么好歹,我等如何向长安的儒生交代?”满头是汗的丙吉连忙再劝道。 “儒林?如今的儒林和以前的儒林可不同啦。” “这长安城里年轻儒生,一个个都要争当君子儒,更是要把我这老朽骂做小人儒咯。” 韦贤说得苍凉,他未曾想到,才短短几个月时间,大部分儒生就站到天子那边去了。 说未曾想到也不对,韦贤其实应该早就想到的。 天子办了那么多官学,还推行了科举制,让出身寒门的儒生有饭吃有钱拿,将来还能公平竞争出仕。 处处为寒门儒生考虑,当然会获得他们的支持。 就连不少出仕无望的士族儒生,也都站在天子身后。 更别说天子还有大才,那《圣训正经》的经文内容比原来的私学旧经要高明许多,当然是深得人心。 韦贤这些老儒的威望只会一日比一日低,天子的威望却会一日比一日高。 “子儒,你看县官今日到底会不会出来见我等?” “天下如今将要大乱了,但是县官深居宫中,摆明了要躲着我等,不听忠臣谏言,这、这……” “这岂不是和昏君一样吗?大汉有亡国之相了啊!” 跪在最边上的刘德痛心疾首地说道,心中焦急可见一般。 这今日的这些人当中,刘德当然是最焦急的。 其余的人利益还没有受到直接的损害,但是刘德可就不一样了。 陆家是他的姻亲,已经被查抄。 堂堂的内阁大学士、宗亲领衔,连自己的姻亲都保不了,何止是简单的丢人二字呢? 所以这跪谏的事情,多半是由他谋划的。 张安世没有回答刘德的话,而是沉默地抬头看了看未央宫。 一时之间,觉得格外压抑,这个问题,他也实在回答不了。 天子到底要做什么,他根本就猜不到。 “建德,陛下英明,只是圣体欠佳,所以未能任事,我等只要跪在此处,陛下总会看到的。”张安世叹气道。 “圣体欠佳?我刘德可不信!我看县官是昏馈不明!”刘德突然抬高声音怒道。 “子儒!此话就孟浪了!怎可以如此胡说,小心隔墙有耳啊。”丙吉慌张扯刘德的衣袖说道。 “我孟浪?县官任用魏相这样的酷吏,视世家大族为敌,视功勋之臣为敌,处处苛责薄待……” “无异于自毁长城、自掘根基,假以时日定会动摇大汉的社稷,哪里还有半分明君的模样……” “诸公倒是说一说,看我说得到底在不在理!” 刘德这几句充满挑衅意味的话,顿时就引来了身后一众豪猾的附和,人群之中传来了阵阵的抱怨声。 “世家的家訾也是辛苦经营而来,怎可随意夺走!” “徙民至三辅的成制早应该废除!” “县官应该恢复无为而治的组训!” “县官昏聩,重用酷吏,信任卑鄙之人,当诛杀佞臣。” “若是霍氏还在,大汉天下何至于此!” …… 眼见豪猾们朝臣们说的话越来越过火,张安世和丙吉背上不断地冒冷汗。 这些话若是传到天子的耳中,那就真的要血流成河了。 最后还是张安世一脸怒意地站起来,狠狠地斥责他们“只可进谏,不可忤逆”,才勉勉强强地让众人安静了下去。 于是,众人带着满肚子的怨气,又在沉默跪好,继续用这种独特的方式向天子施加压力。 求订阅! (本章完) 第508章 棉花、枪炮和帆船:大航海时代,由大汉开启! 北阙之下,张安世等人带着怨气挺直着腰,看向未央宫。 而在他们看不到的丹墀之上,天子也冷冷地睥睨着他们。 两者并不能看到对方,但是却知道对方就在那个方向上。 和无遮无拦的北阙广场相比,未央宫北面的丹墀自然高出了许多。 以至于西斜的夕阳似乎都矮了许多,只能有气无力地将宫殿高檐的影子投在刘贺的脚下。 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 刘贺站在此处,并不觉得很热,反而感受到了些许的凉意。 此刻,他的手中拿着一封奏书,这是魏相刚刚派人从雒阳县送来的。 奏书里,将最近几日雒阳县发生的事情,清清楚楚地讲了一遍。 其中的动荡和变故,让刘贺身临其境。 魏相达到河南郡之后,每日都会给刘贺上密折,将当日发生的事情如实相告。 从长安到雒阳县,有宽阔笔直的直道,快马加鞭之下,密折两晚三天就能送到。 和跪在北阙广场上的张安世等人相比,刘贺会提前一天一夜知道三郡方向的动向。 此时,在刘贺的身后,只有两个人,分别是戴宗和禹无忧。 其余跟随护卫的昌邑郎,远远地跟在几十步之外——未央宫宫禁甚严,刘贺已经不用担心被人行刺了。 刘贺将信收入了怀中,暂时将北阙广场和河南郡的事情抛之于脑后,他今日还有一些别的事情要安排。 “禹无忧,棉花种下去了吗?” “两个月前,在酒泉郡邵武县试种了几亩,七月就可以收获了。”禹无忧说道。 “很好,尽快扩大,朕希望让大汉的百姓早日穿上棉布的衣服。”刘贺点头道。 “唯!” 在缺少大型交通运输工具的大汉,不管是陆路商道还是海路商道,往来贸易的货物,只能是高价值的货物。 比如说丝绸、茶叶、香料、瓷器、琉璃、宝石、白银等等。 棉布没有资格成为跨国贸易的主角。 但是,棉布却可以改变民生,在提高百姓生活质量的同时,节省出一部分劳动力来,生产更有价值的东西。 在如今的大汉,有钱人家自然穿的是各种各样的绫罗绸缎。 但是,穿得起绫罗绸缎的人毕竟是少数。 一匹【宽二尺二长四十尺】的帛四百钱,制作一身秋冬穿的复袍要一整匹布,算下来一件帛质复袍的成本价刚好就是四百钱。 一匹同样大小的麻布只要一百钱,所以麻质复袍的成本价就是一百钱。 四百钱,已经可以买一亩中田了,当然不会是寻常人家可以买得起的。 所以在大汉的境内,至少有九成人口穿的是葛布或者麻布制成的衣服。 葛布或者麻布的衣服,便宜确实便宜,但是却有两个缺点。 一是材质不好,过多的细纤维会像细针一样扎到人的皮肤,穿在身上并不会感到舒适。 二是产量太低,辛苦劳作几个月时间,种出来的葛藤和亚麻的产量虽然不低,但是可用来纺织的纤维却极少。 就拿葛藤来说,一亩地可以种出一万斤葛藤,但是加工之后能用来纺布的葛纤维不过二百斤。 【一汉斤≈258克】【一汉亩≈0.3市亩】 十六斤的葛纤维才能织出一匹葛布,也就是说,一亩地所产的葛纤维最多能织葛布十二匹半。 换成亚麻的话,一亩地虽然只能收获三百六十斤麻,但出产的纤维却可以达到七十二斤。 三斤的亚麻纤维能织出一匹麻布,一亩地所产的麻纤维可以织麻布二十四匹。 如此一对比,同样的一亩地,种植亚麻的利润就要远远高于种葛藤。 所以在现在的大汉,麻布已经逐渐成为了主流,葛布只在气候炎热的地方才有人纺织。 亚麻虽好,但是产量仍然不够高,而棉花出产的纤维更高。 按照大汉现有的种植水平和光热条件,刘贺有信心让棉花亩产量达到一百八十斤。 看起来只有亚麻的一半,但是棉花产纤维的比例最高。 一百八十斤的棉花足足可以产棉纤维五十四斤。 而且,一斤的棉纤维就可以织出一匹棉布,如此算下来,一亩地所产的棉纤维可以织棉布五十四匹。 三者对比,同一亩地可以产出的葛布、麻布和棉布分别是十二匹半、二十四匹和五十四匹。 这棉花的优势就显而易见了。 先不谈棉布穿在身上比麻布和葛布更舒适,光看产量,棉花就已经胜出了。 而且,相对于葛藤和亚麻而言,棉花的加工难度小得多,这一个环节中可以节省出来的时间和劳力,也算是一份受益。 省出来的劳力,可以养蚕织丝绸,可以烧瓷器种茶叶,然后再卖到欧罗巴去赚钱。 如此一来,相同时间和相同的劳动强度之下,棉布更具有经济价值。 用棉花替代亚麻,不仅能使自给自足的百姓收获会增加,也会促使逐利的商人投入其中。 当年,欧罗巴有“羊吃人”,大汉未必不能出现“棉吃人”。 大汉有足够大的市场和足够多的人口,不需要对外倾销,也极有可能引发新的社会变革。 资本来到世间,从头到脚,每个毛孔都滴着血和肮脏的东西。 但是相对于封建社会,还是要文明进步许多的。 而且它也是几乎是迈向下一个社会阶段的必由之路、 纵使最终的变革没有发生,能让百姓用更低廉的价格和更轻松的劳动,获得更舒适的衣物,也已经算是一个善举了。 所以,刘贺才会对这棉花如此上心。 “火器现在试造出了哪些?”刘贺再问道。 “弩火药箭、弓火药箭、蒺藜炮、皮火炮、突火枪都已经试造了出来。”禹无忧回答道。 这个进度,比刘贺想象的要快多了,造飞机坦克不现实,但是造一些枪炮还是有可能的。 就像那突火枪,虽然构造非常原始,但是却具有划时代的意义,已经具备后世步枪的基本结构。 根据原来的史料记载,这种火器的最大射程可以达到三百米,有效射程足足有一百米。 而且,虽然威力不大,但其构造和大炮的构造相似,造出了突火枪,造大炮就简单了。 当然,大汉现在的敌人是马背上的匈奴人,没有固定的城池,所以不管是火药箭还是突火枪,甚至是大炮,用处都不会很大。 但是,用来对付敢于顽抗的世家大族,这些火器却是很好的利器。 在河南郡,昌邑郎不是用两个简简单单的火药桶,就炸开了陆家的宅门吗? 而且,汉军不久的将来还要再往西边的欧罗巴走,还要再往东边的大海走,这火器都是必须要有的装备。 “铁的产量跟不跟得上?” “微臣下令,在关东各郡国增开了新的炼铁坊,会开始使用新式的高炉,铁的产量不成问题。” “好,铁愈多,汉愈强!” “陛下圣明!” 安静了片刻之后,刘贺还没有开口问,禹无忧倒是自己先开了口。 “陛下,微臣今日入宫,也是来向陛下辞行的。” “嗯?”刘贺看向了禹无忧,这个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年轻人,似乎沧桑疲惫了许多。 “陛下,微臣要去会稽郡了。” 数千里之外的南方? 刘贺稍稍愣神,但是很快就明白了过来。 禹无忧不是要隐居山林去了,而是要去做另一件大事。 “造船坊?” “陛下圣明。” 大汉不只有陆军,其实也有水师,称为楼船士。 有水师,自然就必须要有船,毕竟不能纵马在海上驰骋。 刘贺早就从司马府和大司农府得知,大汉沿海沿江的各个郡国,都有可水战的楼船士。 这些楼船士的人数加起来起码有十余万,而在孝武皇帝时期,人数更多,一度达到了二十万。 孝武皇帝为了训练楼船士,甚至还命人在长安城外挖了昆明池。 而这位千古一帝的推动之下,大汉楼船士南征北伐,与大汉的骑兵一起为大汉开疆拓土。 如今的大汉已经有了好几条海上的商路,大汉商民的脚步在海上畅通无阻。 大汉所用的战船因为船高首宽,外观像高楼而得名楼船。 楼船有高有矮,会根据船只的大小和用途在甲板上建船楼数层,远近相望,宛如水上的城堡。 每一层船楼的四周还会建有三尺高女墙来防御敌人兵器的攻击。 而女墙上则会开箭孔和矛穴,让楼船士从中向敌方射箭和投矛。 楼船底部的舱室有划桨手通过划桨在逆风时提供动力,船楼最上一层则竖有幡帜以壮军威。 同时,此处还设有金、鼓、旗帜用于船队的指挥和联络。 在原来的历史上,三国东吴所造的“飞云”“盖海”楼船,共有船楼五层,可同时装载楼船士三千余人。 除了主力的楼船之外,大汉水师中还有艨艟、斗舰、斥候、先登和赤马舟等大小不同、功用不同的战船。 元鼎年间(公元前113年),孝武皇帝就曾派10万楼船士远征南越,可见当时大汉水师的战斗力之强盛。 因为这楼船“船大楼高”,远攻近战皆合宜,所以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是华夏古代水战的主力船型。 但是,楼船也因为船身过高,所以重心不稳,并不适合离开海岸河道到大洋中远航。 此次,禹无忧千里迢迢去会稽郡,自然不是去造楼船的,而是去造帆船的——去造横帆卡拉维尔帆船。 这种帆船是欧罗巴人地理大发现前中期使用的船型,吨位在几十吨到数百吨之间,具有极强的大洋远航能力。 卡拉维尔帆船带着欧罗巴人完成了环球航行,发现了新大陆,占领了大洋。 它也将带领大汉完成环球航行,发现新大陆,占领大洋。 当然,刘贺将横帆卡拉维尔帆船传授给禹无忧的时候,改了一个名字,称为横帆蓬莱帆船。 按照大汉现在的造船能力和工艺,有了图样和思路,造出横帆卡拉维尔帆船只是时间问题。 一旦造出这种可以远航的帆船,再在船上配上使用火药的大炮、海上寻找方向的六分仪,大汉之大,就不只限制在陆上了。 这伟大的改变和开端,全部被都要由禹无忧来完成。 不知道这年轻人瘦弱的肩膀,能不能担起这个重任。 当然,除了禹无忧之外,还会有数不清的大汉好男儿要为之出力,甚至魂断大洋。 但是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人命如蝼蚁,惟有死于一道,才能有意义和价值。 刘贺虽然站在最顶端,仍然也只是一只蝼蚁,只是一只走得快一些的蝼蚁罢了。 别的蝼蚁可以死,刘贺这蝼蚁完成自己领头的使命之后,当然也可以坦然赴死。 “这一次,要去多久?”刘贺和声问道。 “回禀陛下,短则半年,长则一年。” 翻新船坊,挑选木料,训练工匠,制帆制索,训练水手……千头万绪,半年一年,也只能完成一个开始罢了。 幸好孝武皇帝有远见,给大汉打下了造楼船的底子,否则想要造出这横帆蓬莱帆船,还不知道要花多少年呢。 “三年之内,朕想坐着大汉的帆船出海远航。”刘贺笑道。 “微臣愿立下军令状,三年之内,再为陛下掌舵。”禹无忧答道。 刘贺欣慰地点了点头,伸手在禹无忧的肩上拍了拍。 君臣二人,在这无声当中达成了一个协议约定。 “一路保重!” “陛下珍重。” 刘贺没有耽误禹无忧的时间,他知道后者还有许多人要道别,还有许多事情要交代,当下就让他立刻离宫去了。 看着禹无忧远去的背影,刘贺感到了些许的轻松和惬意。 如果没有禹无忧他们不停地往前走,刘贺与巨室大族厮杀的意义又在什么地方呢? 待禹无忧的身影彻底消失之后,刘贺眼中的柔和又换成了决绝果断,他看向了身边的戴宗,示意后者走过来。 禹无忧是刘贺光明的一面,戴宗就是刘贺黑暗的一面。 “你看看这封奏书。”刘贺从怀中拿出了魏相送来的密折,交到了戴宗的手里。(本章完) 第509章 朕讲人情世故,你们逼朕打打杀杀! 片刻过后,戴宗就读完这道魏相上来的密奏。 刘贺这才开口问道:“你如何看待此事?” “魏阁老不负圣望,将徙民之事办得很漂亮,是大功一件。”戴宗满是钦佩地说道。 “绣衣卫雒阳站派人送来消息了吗?”刘贺不置可否地问道。 “昨日子时就已经送来了。” “与魏相这密奏中的内容,可有什么出入?”刘贺问道。 “并无出入,所有的细节,全部都能对上。” “昌邑郎和羽林郎中的绣衣使者,送来的消息可与之有出入?”刘贺再问道。 “也已经对过了,三者并无出入。”戴宗回答道。 直到这时,刘贺终于完全相信魏相密奏的内容了。 “魏相确实为大汉立下了大功啊。”刘贺出言赞道。 如今,天下大势动荡多变,刘贺要重用很多人,但是对他们的信任仍然要有所保留。 此次派魏相到三郡督促百万之家徙民平陵,自然是相信魏相的人品,但是仍然要让绣衣卫从中监察。 这看起来是一种不信任,但实际上不管是对魏相还是对刘贺,都是一件好事。 就像现在,刘贺完全确定了魏相的秉公执法,那么就可毫不犹豫地支持他了。 “他们……在北阙广场上跪了多久了?”刘贺向北边平视说道。 “加上今日,已经是第七日了。”戴宗不敢有任何的隐瞒。 “长安民心如何?”刘贺问道。 “民心未见异动,百姓只恨自己不在三郡,不能买到便宜的土地。”戴宗笑谈道。 “南军北军的军心如何?”刘贺再问道。 “南军北军军心稳定,只恨自己不能像袍泽一样,到三郡去立新功。” “儒林可有什么异动?” “寒门儒生皆称陛下仁善,士族儒生……”戴宗说到这里,有一些迟疑,并没有把话讲完。 “此间只有你我二人,不必有什么避讳。”刘贺平静地笑道。 “士族儒生说陛下暴虐癫悖,若不听谏,大汉恐有亡国之兆!” “那以你所见,朕要不要听下面那些人的谏言,按照他们说的做?”刘贺似乎自言自语地笑道。 戴宗后退了半步,弯腰低头,没有接话,这不是他能置喙的事情。 “这半个月,公车司马室多收了多少关于上奏此事的奏书?” “多收了五千封奏书,一半弹劾魏阁老的,另一半是劝戒陛下的。” 平日里,公车司马室一日能够收到两百多份奏书就已经算多的了。 这半个月,一日足足可以收到了五六百封奏书,难不成是大汉的官员一下子变得勤政起来了? 这样反常的现象,如果说没有人在后面串联,刘贺是绝不可能相信的。 而这串联挑事的人,恐怕也跪在这北阙广场上吧。 刘贺站在此处,是看不到北阙广场上的光景的,但他知道跪在下面的都有哪些人,甚至还能猜出来他们是如何议论自己的。 这些人跪在那里,看起来卑微至极,但是实际上,却透露着一股的傲气。 从徙民之事开始,他们就没有想过要和刘贺商量,甚至没有想过和刘贺讨价还价。 他们想要的结果只有一个,那就是让天子停手,让天子认输。 于是,这就成了皇帝和臣子的一次角力。 “除了跪在下面的这些人,其他朝臣有几成是支持朕的?” “九卿二府的长官都站在陛下这边,两千石以下的官员中,有七成站在陛下这边,至于地方郡国守相……” “可能有一半的人站在陛下这一边。” 这儒林的局面,倒和刘贺猜想得大差不差。 现在的大汉朝堂,还没有完全被世家大族垄断,还有一多半的官员来自寒门。 魏相、孔霸、王吉这些出身微末的人也不少,所以朝堂才没有变成一块铁板。 否则,今天跪在北阙之下的人就不只是这三四十人了,而有可能是三四百人。 那样一来,刘贺就真的有所忌惮了。 毕竟,他们不是无权无势的儒生啊。 “戴宗,如果现在是孝武皇帝在位,张安世他们敢这样做吗?” “陛下,微臣不知如何作答。” “是不知如何作答,还是不敢作答。” “陛下恕罪!”戴宗仍然没有给自己的答案,他知道天子不是来向他要一个答案的。 “朕觉得若是孝武皇帝在位,别说是张安世他们,就是卫霍在世,也绝不敢这样做。” “今日,他们敢这样光明正大地到未央宫北阙来逼宫,无非还是觉得朕好欺负,觉得朕年轻。” “平日里一个个都毕恭毕敬,但是在他们的心中,朕只不过是一个运气好得过份的宗亲而已。” “若不是孝昭皇帝骤然大行,若不是孝武皇帝子孙衰微,若是国不可一日无君,轮不到朕来坐这个位子。” 刘贺背着手,缓缓地把自己心中的话说了出来。 他的语气越来越平和,但是也越来越冰冷。 “朕还想问你一个问题。” “请陛下垂训。”戴宗看出了刘贺的不悦,连忙请道。 “你觉得他们怕不怕朕?” “不是怕,是敬畏。”戴宗的回答很准确。 “那是敬多一些,还是畏多一些。” “……”戴宗无言以对。 “你说错了,他们并不畏惧朕这个人,他们畏惧的是大汉天子手中的权力。” “他们对朕只有敬,因为朕处处都以理服人,没有一次是真正癫悖孟浪的。” “朕既然以理服人、以德服人,他们又怎么可能真的害怕朕呢?” “只有不讲道理的皇帝,才会让臣子又敬又怕!” “有人说得好,权斗不是打打杀杀,而是人情世故。” “但是朕又觉得,权斗不可能只有人情世故,没有打打杀杀。” 刘贺说话的时候,戴宗始终一言不发,他不知道天子为何会说这些看似无关的话。 但他却能够看出来,天子心中有一股隐而不发的怒气。 身为绣衣卫都尉,他认真听命即可,不需要胡乱进谏。 绣衣卫每一间衙署那逼仄的正堂里,都挂有一幅大字:忠于大汉,先忠于天子。 “从今日开始,朕要让他们怕朕这个人,而不是怕朕手中的权力。” “陛下只管下诏即可,微臣定当勇往直前!”戴宗叉手行礼请道。 “此事不用你们绣衣卫去做,维持长安城治安,是执金吾的职责,让安乐来见朕。”刘贺狠决地说道。 “唯!” …… 这半个月来,长安城动荡不安,身为执金吾的安乐,自然也非常忙碌。 为了不出纰漏,安乐每日都不敢在府衙中久待,大部分时间都带着巡城亭卒在长安城中四处抄检。 他们不仅要搜捕趁机作乱的贼人,更要帮助廷尉捉拿对天子阴奉阳违的世家大族。 放在以前,安乐是不愿把事情做绝的,因为他还是想要留一个“循吏”的好名声。 但是现在却完全不同了,只要是天子下的诏令,安乐总会不打折扣地坚决执行,甚至执行得更加严苛。 天子要抓三十个人,那么安乐就抓五十个。 天子要五天结案,那么安乐就要三天结案。 天子要找到幕后主使,那么安乐就把幕后主使的幕后主使也一同刨出来。 因为他看透了一件事情。 世家大族也好,百官公卿也罢,都绝不可能斗得过当今天子。 不管是谁,和天子对着干没有任何的好处,只有跟着天子亦步亦趋,才能加官晋爵,才能名垂青史。 安乐的行为自然遭到了许多朝臣的非议,甚至已经有人把他和魏相放在一起,并称为“鼎新酷吏”了。 此事发生在以前,安乐一定会极力否认,但是现在却甘之如饴,与有荣焉。 魏相是内阁大学士又是高平侯,能与之相提并论,岂不是说自己也快要加官晋爵了? 在这种诱惑之下,安乐这个执金吾又怎么可能不奋力用命呢? 经过一番整治,长安城的局面逐渐稳定了下来,恢复了昔日的平静。 唯一还让安乐头痛的,自然就是在北阙广场跪谏的那些朝臣和豪猾。 这些人来头太大了,大到有皇权作为依靠的魏相,也有不少的忌惮。 最开始,张安世这内阁大学士带头跪谏的消息一传出去,就引来了众多好事之徒的围观。 从北阙广场到华阳大道南端,一度都是人满为患。 幸亏安乐反应迅速,立刻就派巡城亭卒驱散了好几次,终于才让这些人销声匿迹。 如今,只剩下张安世他们这些让人头痛的“大人物”了。 安乐拿他们没有什么好办法,只能加派人手看着他们,尽量让此处不出乱子。 他还很“贴心”地在左近的民宅里安排了医官和汤药,一旦有人晕倒,立刻可以施救。 纵然考虑得非常周到,但是安乐仍然不敢松懈。 每日午时之后,他就会赶来此处,在未央宫北门外的公车司马室暂驻,以防万一。 …… 申正时分,逼仄的公车司马室内,有些冷清。 公车司马室说是一间室阁,但实际上只是在城墙上掏出来的一个“洞”。 不过两丈见方,摆了一张长案和几张坐榻之后,就再也难有容身之处了。 平日,只有公车司马带着一个公车司马丞和两个谒者在此值守,倒也还显得宽敞。 这几日,多了安乐和他的两个亲随,就拥挤了不少。 因为此处没有窗户,所以其间显得格外闷热,安乐只坐了片刻,就汗流浃背了。 他有些焦躁地从榻上站了起来,来到了狭促的门口,站在暗处中朝外看去。 偌大的北阙广场空荡荡的,在几十丈之外的太阳底下,跪着安乐的大麻烦。 张安世们在有些刺眼的日头下跪着,摇摇晃晃,看起来随时都可能倒下去。 广场边缘,有两队巡城亭卒排成一道稀稀拉拉的防线,既盯着外面,也看着里面。 在更远的外围,在那来往的路人中,安乐还安排不少的“布衣”,用来盯看异常。 当然,在安乐看不见的角落,还有戴宗派来的绣衣使者,注视着北阙广场,注视着巡城亭卒,注视着安乐。 层层叠叠之下,未央宫的关防比过往更严密。 安乐眯着眼睛看了片刻,觉得喉头一紧一涩,有些不适。他用力地从喉咙里咳出了一口浓痰,吐到了门外。 “这些老东西,还真能抗啊!” 安乐是举孝廉出生,过去当那高高在上的昌邑相,亲近交往的最少也是属官门下,所以做事谈吐都温文尔雅。 甚至常常可以出入大儒的正堂,谈笑风生。 但是自从当了这执金吾,他就常常要带巡城亭卒到民间与泼皮刁民打交道。 这些泼皮刁民都不是好相与的,不用一些非常手段反倒容易被他们所欺辱。 久而久之,安乐的脾气举止就变了,变得更加粗鄙暴虐,也变得更加务实。 安乐咒骂完,撒了一口气,就准备坐回到榻上去,继续陪这些人虚耗时间。 这时候,绣衣卫都尉兼公车司马戴宗出现在了门外。 “戴使君安好。”安乐立刻换上一副讨好的面孔道。 戴宗的品秩是千石,当然不如安乐的真两千石,但是安乐知道此人是天子的亲信,所以总有几分讨好之意。 “安府君安好。”戴宗回礼之后,就不冷不热地说道:“安府君,县官要召见你,还请安府君到丹墀上去。” “县官要、要见我?”安乐反问道,这半个月来,县官称病不见任何朝臣,骤然召见,自然让他受宠若惊。 “正是。” “县官召见本官,为的是何事?戴使君可否透露一二?”安乐接着问道。 “下官不知,县官只让府君立刻去面圣,不得有片刻耽误。”戴宗回道。 安乐听到此处,哪里还敢有迟疑,草草地行了一个礼之后,径直离开了。 从公车司马室到丹墀之上,并不算太远,但上上下下,要跑的路很曲折。 安乐走得又很急,所以来到丹墀上的时候,已经有些气喘了。 看着几十步之外的天子背影,安乐的心潮很是澎湃。(本章完) 第510章 执金吾!替朕将那些忠臣打出去! 身为朝臣,能被单独召见,是一种荣幸,也是一种机会。 上一次,天子在温室殿单独召见安乐,往后没多久,安乐就位列九卿,当上了执金吾。 今日安乐又一次被单独召见,说不定又是一个机会呢? 为了不冲撞到天子,安乐特意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直到气息喘匀之后,他才快步走了过去。 离天子还有十几步远的时候,安乐就干净利落地跪了下来,下拜请安。 “微臣安乐问天子安。” 安乐将身体伏得极低,静侯天子出言让他平身。 这一次,等了许久之后,他才听到天子的声音。 “安乐,你可知罪?” 安乐听完,心中一惊。 他完全没想到,天子竟然会向他问罪! 扪心自问,安乐来到长安快一年了,除了最初想要两头下注之外,他从来没有对天子有任何的不忠。 尤其是这几个月,那简直就是天子的忠犬。 这何罪之有呢? 安乐伏在地上,微微抬头,看见了天子的脚后跟,心中的疑虑和焦急相互交错。 难道天子是在诈他? 是要看他有没有为人臣的骨气? “为何不答朕的话,执金吾安乐,你可知罪?”天子再次冷冷地问道。 安乐咬了咬牙,情急之中,立刻给出了自己的回答。 “回禀陛下,微臣有罪,但是微臣不知道所犯何罪!” 安乐看到天子的脚后跟转了过去,而后就听到了让他放心的一句话。 “安乐,你真是一个聪明人,平身。” “唯!”安乐心中松了一口气,连忙站了起来。 安乐这话说得很巧妙,潜台词就是“微臣知道自己没有错,但是陛下说微臣有错,微臣就一定有错”。 有礼有节,不卑不亢,面子和里子,上面和下面,都照顾到了。 “陛下,微臣愚钝,还请陛下赐罪。”安乐起身之后再次问道。 “你是执金吾,所掌职责为何?”刘贺问道。 “微臣掌管长安城治安纠察、缉盗捕贼、惩治不法等事。”安乐如实说道。 “在北阙广场聚众逼宫,可算不法之事?”刘贺再问道。 “这……这自然算的。”安乐隐隐约约猜到了天子的意思。 “那此事可是执金吾的该管之事?”刘贺冷冷问道。 “自然是执金吾该管之事……”安乐心中暗叫不妙。 “那你管了吗?”刘贺咬着牙,突然就厉声逼问道。 他朝前走了一步,来到安乐身前一尺处,目光咄咄逼人,逼得安乐不禁后退了一步。 “这……这……” “你如果管不了,或者不想管,那就把执金吾的绶印还给朕,朕从不勉强别人做不愿做的事情。” “想要管这件事情的人,不知道有几何,朕随便下一道征聘诏令,应者如云,还轮得到你安乐?” 刘贺说得盛气凌人,逼得安乐额头上的冷汗直冒。 “陛下,那处可有四个内阁大学士……微臣……” “你管还是不管?”刘贺仿佛没有听到安乐的抱怨,仍然不留余地地问道。 安乐从未见过天子这样凶狠暴戾,那俊朗的面庞上的肌肉,都有些扭曲了。 这一刻,天子哪里还有半分天子应有的威严从容? 反而与北城郭那争强斗狠的泼皮无赖有几分相似。 安乐毫不怀疑,只要自己给出一个否定的答案,那么天子立刻就会让身后的昌邑郎剥掉他的官服,打出未央宫去。 “管、微臣管!”情急之下,安乐扯着嗓子叫了一声。 “那现在就去管!从今日起,朕不想在这长安城的任何一处,看到任何人,以任何方式,行逼宫之事。” 天子的声音听起来是和缓了一些,但眼中的杀意没有减弱半分。 “恕微臣愚钝,不知道陛下,要微臣怎么管?” “你是执金吾,怎么管是你的事情,朕只要结果,明白了吗?” “明、明白了!”安乐吞吞吐吐地应答道。 “将此事办好,是大功一件,天下会记住你的功劳的。” “唯!” 安乐答完之后,再次向天子行礼,不敢有片刻逗遛,连忙离开了丹墀。 刘贺没有再看他,只是将目光投向了西边的夕阳。 刺眼的阳光下,有一小抹粉红的晚霞,似血非血。 今日,长安城恐怕又要流血了,而且流的还是大人物的血。 …… 安乐急急忙忙重新回到了未央宫北门。 他已经去公车司马室纳凉,也没有去关说张安世等人。 而是眼神阴沉地站在未央宫北门门洞的阴影里。 天子给他出了一个难题。 但这是一个难题,也是一个机会。 他看了看门外的阳光,知道只要自己迈出这一步,就与天下世家大族站到了对立面,并且再也没有回头的余地了。 但是,只要天子在位,那么安乐就一定会得到重用。 天子还不到二十岁,身体虽然不算健硕,却非常硬朗,更是不好酒色,再治国四十载也不奇怪。 四十载,足够安乐和他的后辈生发了。 这笔买卖,很上算。 安乐咬了咬牙,做出了决定,他迈出了这最后一步,走到了阳光下。 他一路向北,默不作声地走向北阙广场。 跪在地上的张安世等人自然看到了安乐是从北门走出来的,作势就想要和他攀谈几句,问问天子有何旨意。 如果是前几日,安乐一定会满脸奉承讨好地过去“请罪”“攀谈”。 但是,出乎张安世等人意料的是,安乐没有停下脚步,对张安世等人的热络熟视无睹。 铁青着一张脸,径直从他们身边十步的地方走了过去。 张安世等人不知道发生了何事,抬起来的手僵在了原处,不知道该不该放下。 安乐无心搭理张安世们,而是一直朝前走,来到了巡城亭卒组成的防线之外。 他对着一个亲信一阵耳语,后者脸色一变,立刻就朝华阳大道的飞快地跑去。 一刻钟之后,一队甲胄齐整的巡城亭卒就从华阳大道齐步开了过来。 华阳大道连接着天子所在的未央宫和长安城最热闹的北城郭,位置极其重要。 当日,霍光等人叛逃匈奴,走的就是华阳大道。 那一夜之后,安乐就调了一队精锐的巡城亭卒,驻守在此处,以备不时之需。 没想到,今日还真的用上了。 这队巡城亭卒穿戴轻甲武弁,手持包头铁棍防爆盾,迈着沉稳的步伐,开到安乐面前。 对率出列,对着安乐叉手行了一个军礼。 “巡城亭卒水字曲华阳队队率陶安然领队侯命!” 陶安然原来是北城城门司马,品秩不过二百石。 在霍光等人作乱的那一夜,陶安然沉稳用命,配合王吉将霍光堵在了北城门之内,立下了功劳。 而后就被王吉举荐到了安乐的麾下。 队率的品秩不过是四百石,比城门司马高得不多,但相对于死守城门的城门司马而言,立功的机会自然多一些。 今日,这立功的机会不就来了吗? “今日本官奉有县官诏令,你带队听命,无论发生何事,听令行事即可!”安乐沉声说道。 令行禁止,不能问的不要问,当了数年城门司马,陶安然自然是明白的。 “唯!”陶安然叉手行礼道。 于是,安乐就带着这一队巡城亭卒,又沿着来时的路,穿过大半个北阙广场,径直朝张安世等人走去。 张安世等人的后脑勺没有长眼睛,但是这么大的动静自然能听得清清楚楚。 他们纷纷站起身来,有些不解地看着安乐和身后那队杀气腾腾的巡城亭卒。 这些人心中生出了一丝不好的预感,不由自主地聚集在了一起,窃窃私语。 很快,双方在十丈远的距离上形成了对峙。 “张阁老,各位阁老,诸位府君,列位贤达……” “下官乃执金吾安乐,掌有长安城缉盗捕贼、治安纠察之责……” “诸公已在北阙广场跪坐数日,县官不曾出来相见,恐怕仍在病中……” 安乐心中不悦,话却说得很得体,没有丝毫不敬,给了张安世们足够的体面。 没想到的是,他的话还没有讲完,另一边的刘德就忍不住了,面色不善地走了出来。 “安公,同朝为官,又何必吞吞吐吐地装腔作势,你带这一队巡城亭卒来此,到底为了何事,直说便是了!” 安乐看着刘德颐指气使又盛气凌人的模样,心中火大,却仍压着怒气,不到万不得已,他不想与之撕破脸。 “下官以为,县官既然在病中,我等身为臣子,应当体恤县官……” “不应在此时让县官更感烦忧,有何谏言可以改用他法呈送。”安乐耐着性子解释道。 刘德冷哼一声说道:“县官若是愿意听我等的谏言,我等何又至于到此处来风吹日晒?” “县官……”安乐未能讲话说完,立刻就被刘德粗鲁地打断了。 “安公不与我等一同向天子跪谏,我等也不强求,但安公也不必在此装出一副公忠体国的模样……” “否则天下儒生恐怕会耻笑安公只知道阿谀奉承、迎合圣意,甘当一介不守仁义道德的酷吏!” 平日在朝中,刘德总是以直爽敢言的性格被同朝为官之人所称颂。 可是这一番话,确实说得太难听了一些。 纵使是安乐这种圆滑的人,脸上也挂不住了。 他有些讨好的笑容僵在了脸上,并且逐渐褪去,进而只剩下冷漠和不屑。 刘德身为内阁大学士,地位是尊崇一些,但是手中没有实权了,算个屁! 安乐那因为讨好而微微弯曲的腰杆缓缓直了起来,眼神中多了一分杀意。 “本官乃执金吾,有纠察治安的职责,北阙广场之秩序亦在本官掌辖之内……” “诸公久滞于此,有碍观瞻,还请诸公移步。”安乐已经完全站直了身体,端出来九卿的架子,下了最后通牒。 “安公刚才是否见过县官了,是县官命你驱除我等的?”张安世非常警惕地问道。 “下官未曾见过县官。” “如此说来,安公是把我等当作闹事作乱的贼人泼皮,所以就想驱逐我等咯?”刘德寸步不让地说道。 身后那些世家大族的家主虽然也忌惮皇权,但有刘德他们挡在面前,自然也支愣了起来,纷纷质问安乐居心何在。 那谩骂挖苦之言如江水滔滔不绝,大有淹没安乐的趋势。但是安乐背手而立,在这疾风骤雨中自岿然不动。 等到他们骂得痛快了,安乐才开始出言回击。 “此处乃是北阙广场,未有县官允许,本就不可久留,久滞于此,不管是何身份,只能说居心不良……” “下官乃执金吾,管辖该管之事,本来就是在尽职尽责,何须天子额外下诏?” “诸公若是以为说几句风凉话和挖苦话,就能让下官不顾臣子的职分,玩忽职守,那未免太小看本官了。” “本官举孝廉出身,以孝昭皇帝郎官出仕,当过两任的县令和两任的昌邑相,是县官潜邸时的左右近臣。” “也曾经率兵在山林之中穿行,剿灭过强人山贼,手刃过渠帅大盗,也险些死于乱民的刀刃之下。” “本官不是那不能经营实务的清流之官,不会在意什么名声名望,想用言语逼杀本官,诸公可笑。” 安乐虽然行事有些圆滑,但是为官仍然称得上称职,所以这番话说得义正辞严,没有任何谄媚之颜。 这一刻,他所展现出来的这份坦荡、务实和赤子之心,让张安世这些就居长安城的官员有一些愧疚。 短短一瞬间,他们甚至出现了恍惚。 似乎安乐才是忠心耿耿的忠臣,而自己真的是扰乱国中的乱臣贼子。 一时之间,三四十人的气势,竟然被安乐一人给压服了过去。 “看在同朝为官的份上,本官才好心提醒诸公莫要触犯大汉律法!” “诸公若觉得本官行事不妥,大可以上书弹劾,只是……” “只是在县官下诏罢免本官之前,本官仍然是执金吾,北阙广场仍然是本官的该管之地!” “还请诸公遵守汉律,退出此地!” 安乐本就生得高大,说出最后那几个字的时候,更是压迫感十足。(本章完) 第511章 内阁大学士抗命,当场打死勿论! 安乐的义正词严,更让张安世等人觉得自己是跳梁小丑,气急败坏。 他们不明白这个甘做天子忠犬的安乐为何那么猖狂。 他们更不明白为何自己在对方面前似乎有一些羞愧。 有羞愧,就只能用恼怒来掩饰。 这就是所谓的恼羞成怒。 现在的朝堂上没有了丞相,张安世这个领衔内阁大学士,自然应该承担起百官之首的职责。 张安世不敢也不想与天子站在对立面,但在安乐这卑劣的酷吏面前,他还是应该要站出来。 “安公把我等当做什么人了?莫不是将我等看作北城郭那些贼人泼皮了?”张安世向前一步说道。 “本官没有忘记诸公是朝堂柱石,但请诸公自己也莫要忘了自己是朝堂柱石!”安乐针锋相对道。 “既然你知道我等是朝堂柱石,难道看不出我等在向天子进谏?难道真以为我等滞留此处有罪吗?” 不谈律法,只谈动机:张安世是在用自己的身份威逼安乐。 内阁大学士、大将军、张婕妤的兄长…… 张安世以为这全部的头衔加起来,足够让安乐后退一步了。 可是,让他们始料未及的是,安乐只用一句话就将张安世顶了回去。 “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何况区区一内阁大学士乎?” 说到此处,谈判就算是要彻底破裂了。 “那区区内阁大学士张安世敢问执金吾安乐,若是我等不离开此处,你又当如何应对?”张安世说道。 安乐没有立刻答话,他心中犹豫片刻,就缓缓地抬起了手,做出了最后的决定。 “巡城亭卒水字曲华阳队队率陶安然出列!” “唯!”陶安然叉手站出来应答道。 在张安世等人疑惑的目光中,安乐看向了站出列来的陶安然。 “本官有令,将滞留于北阙广场的闲杂人等,尽数驱逐出去!” “安乐,你怎么敢……”张安世又怒又惊的声音身后传来,但安乐置之不理。 “陶安然,可听到本官的命令了?” “唯!” “办事!” “唯!” 安乐说完这最后两个字,就头也不回地继续往华阳大道的方向走去,任由那些大人物不停地叫骂。 走了几十丈,安乐终于在北阙广场北边的边缘停了下来,他背着手,看着在不远处对峙的两拨人。 剩下的事情,就交给陶安然这些巡城亭卒去办了。 这一百巡城亭卒是明光卒的老底子,训练时间最久,执行力最强,对付张安世等人完全不在话下。 …… 陶安然往前走了两步,手中的包铁木棍又握得更紧了一些。 眼前这些人,他多多少少都认识,是他高不可攀的大人物。 别说他们本人,就是他们家中的大奴都不是陶安然可比的。 以前,陶安然当长安城北门城门司马的时候,没少看这些大奴家臣的脸色。 麾下不少城门卒还因为开门不及时或者盘查太多,吃过他们“赏”的耳光。 因为过往的经历,陶安然虽然嘴上答得干脆,但是心中却有一些忐忑。 今日,队中无人拿兵刃和弩箭,拿的都只是镇暴用的包铁木棍和防爆盾,可以放心使用。 陶安然抬头看了看不远处的双阙,想到未央宫里的天子,心中有了底气。 “此乃宫禁重地,按律不可聚众滞留,请速速离去!”陶安然提气喊道。 “小小队率,伱可知道我等是谁?竟然敢大放厥词,简直可笑!”刘德朝前一步蔑笑道。 张安世、丙吉和韦贤也都默不作声,无一例外气得脸色铁青,没有丝毫退却说和的样子。 他们倒也想试试看,这安乐到底敢做出什么骇人听闻的事情来。 至于身后那几十个世家大族的家主,更加群情激奋,他们哪里受过这样的侮辱,纷纷出言咒骂巡城亭卒。 “本官乃领衔内阁大学士、大将军张安世,你等速速退去,莫要听信安乐的乱命,小心连累的亲眷家属!” 陶安然可管不了什么大将军小将军的,当年的霍大将军和霍小将军如何,不还是丑态百出,遗臭万年吗? “一次告诫,请尔等速速离开,否则我等将按律处置!” 陶安然大声进行第一次警告,身后的巡城亭卒“刷”地一声将包铁木棍举到的齐眉处,神色警惕而紧张。 按照天子制定的成制,巡城亭卒动手驱离聚众闹事之人前,必须要进行三次警告。 若是“人犯”连续三次都不听警告,那么巡城亭卒才有权使用手中的武器。 这是对“不明真相”百姓的一种保护,也是对巡城亭卒的一种保护——可以让后者免受责罚。 如果是长安城里小股临时起意聚在一起的百姓或者泼皮,听到这警告,一定会立刻作鸟兽散。 这几个月来,长安的百姓见识过这新练的巡城亭卒的果决了,不少人更尝过包铁木棍的滋味。 他们绝不会为了好奇而去尝试。 张安世和刘德等人身居高位,当然也知道天子训练这巡城亭卒的用意。 但他们没有亲眼见识过他们镇暴的模样,更不相信对方敢对自己不利。 所以哪里会听劝后退呢? 四个内阁大学士挺胸叠肚地往前走了几步,豪猾们的叫骂声也更大了。 “二次告诫,尔等原地抱头蹲下,否则我等将按律处置!” 陶安然喊完之后,巡城亭卒立刻就一分为二,前后包抄,形成了一个包围圈,将张安世等人围在了圈中间。 张安世等人有些慌了,但是朝臣肱股的架子不能倒,他们前后张望,却没有蹲下也没有抱头。 “三次告诫,尔等原地抱头趴下,否则我等将按律处置!” “我乃天子的叔公,何人敢对我不敬!?”刘德硬气地回敬道。 陶安然搞不懂什么叔公不叔公的,他只知道三次告诫的流程已经走过了。 不管面对的人是谁,都拦不住他了。 “华阳队听命!” “唯!”百人齐声吼出的复命声在空旷的北阙广场上空回荡,自有一股的豪迈。 这一次,张安世等人的眼底下,终于有了一丝惧意。 但是,他们已经没有后退的机会了。 “兹有乱民于北阙广场聚众闹事,我等奉执金吾之命,按《治安律》驱散乱民!” “华阳队,即刻驱散乱民,抗命不遵者,打死毋论!” “唯!” 没等张安世等人想清楚自己这“官”何时变成了“民”,陶安然的右手就猛地挥了下去。 前后两屯的巡城亭卒,立刻就喊着口令声,齐步向中间压缩。 屯长、什长和伍长们的铁哨声和号令声此起彼伏,指挥着百余人稳步向前。 张安世等人刚才还趾高气昂,但是街头搏斗的经验和勇气远不及泼皮无赖。 看到巡城亭卒举着防爆盾像山一样压过来,彻底慌了阵脚。 一时之间,大部分人纷纷惊恐地往中间缩去,人与人之间的缝隙越来越窄。 这些大人物背靠着背,抬手指着不断靠近的巡城亭卒们,继续咒骂威胁着。 但是他们的气势显然已经弱了下去,从盛气凌人变成了狗急跳墙。 “你等大胆!” “快快停下,小心族灭你等!” “我乃窦氏家主,何人敢动我!” “我乃内阁大学士,命你等速速退下!” 巡城亭卒只听天子和执金吾的命令,这时候又怎么可能停下脚步呢。 在铁哨声和口令声的引导之下,他们缓慢而稳重地向前推进。 双方的距离从十几丈缩小到七八丈,再从七八丈缩小到三四丈,最后只剩下一两丈…… 虽然安乐没有明确下令,但是驱散聚众闹事之人,自然有不同的成制。 陶安然担任城门司马多年,也知道其中的轻重。 像今日这样的场面,既要将人驱离,同时又不闹出更大的乱子,才是最好的结果。 按照预定设想,巡城亭卒会冲散张安世等人,然而二人一组,将其押出北阙广场。 这件事情也就算结束了。 场面虽然不怎么好看,但是还算体面,至少也不会流血死人。 然而谁都没想到,双方距离一丈远的时候,意外还是发生了。 脾气耿直而又是整件事“苦主”的刘德不知是一时冲动,还是有意而为之,总之没有控制住自己。 巡城亭卒步步紧逼的时候,刘德从地上捡起了一块拳头大的瓦当碎片,朝巡城亭卒队列扔了出去。 这块带着棱角的碎瓦当势大力沉地飞出去,正中一个什长的面门,当下门牙断了两颗,血流如注。 这什长摇晃了一下,就像一截木头一样,直挺挺地晕了过去。 伤是不会伤得太重的,但是在这紧张的气氛之下,却格外眨眼,整个情形一下子就变了。 长安豪猾们激动了起来,捡起地上的瓦片开始朝巡城亭卒扔去,立刻又有几人被砸中了。 “举盾,冲锋!”陶安然猛然大喊道。 “举盾,冲锋!”屯长和什长们也下令道。 顿时,刺耳尖锐的铁哨声急促地响了起来。 巡城亭卒们举着防爆盾,顶着飞来的石块发起了冲锋。 他们本就对巨室大族有怨气,如今又有名正言顺的借口,冲锋的时候就更勇猛了许多。 眨眼间,两伙人就碰撞在了一起。 整个场面彻底乱了起来,再也没有任何的转换余地了。 巡城亭卒们举盾挥棍,没有丝毫手下留情的意思,那包头铁棍挥舞起来是虎虎生风。 豪猾们腰间都有配剑,虽然不常用,但是年轻时也是争强斗狠之徒,立刻挺剑迎战。 伴随着喊杀声和铁哨声,这两伙不同出身,不同立场,不同身份的人缠斗在了一起。 整个北阙广场陷入了从未有过的混乱中。 最开始,张安世和丙吉这两个“老成持重”的内阁大学士还想要调解,分开双方。 在一阵刀光棍影的混乱中,张安世和丙吉慌乱地扯着嗓子高声大喊,想要阻止这场“骚乱”。 但是“快快住手”“成何体统”“胆大妄为”“安乐何在”“刁民得势”这些话全部淹没在了喊杀声中。 在两群打红了眼的“凶徒”面前,他们二人又哪里还有半分调解的力量呢? 不管是哪一边的人,都不会注意到他们二人的。 连连“吃”了巡城亭卒几记结结实实的棍打之后,这两个在朝堂上顶天立地的内阁大学士也终于是怂了。 他们明白了过来,当下保住性命才是最要紧的。 于是,二人连忙护着年岁最大,已经被吓得六神无主的韦贤,在人少的地方四处躲藏。 场面越发地混乱,杀红眼之后,双方下手也越来越重。 巡城亭卒有人被剑砍伤,带血厮杀;长安豪猾也有人被包铁木棍砸倒在地上,捂着头哀嚎翻滚。 血……不知不觉地流了下来…… 这暗红色的液体汇合到了一起,看不出什么区别:不管是穷人还是富人,血的颜色都是一样的。 远处的安乐静静地看着这一幕,没有任何表情。在下令的那一刻,他就早已经想到了这个场面。 但是这不怪巡城亭卒,也不怪他执金吾,更不怪天子。 要怪就怪这些不知道好歹的内阁大学士和长安豪猾们。 骚乱持续一刻钟之后,巡城亭卒终于逐渐取得了上风。 安乐看准了时机,将北阙广场四周的两队巡城亭卒也全部调了过来,命令他们一起压上。 三百巡城亭卒全部投入“战斗”,依靠人数上的优势和更强的战力,终于完全控制住了场面。 被包围的豪猾和朝臣们,机灵些的已经趁乱自己逃走了,跳闹得最欢的躺在地上生死不明…… 至于剩下的那些,则双手反剪到身后,分别被四五个巡城亭卒控制住。 如果是寻常之人,那么没有二话,先送到诏狱里关上个十天半月再说。 但是毕竟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还要给他们保留一些颜面。 当北阙广场上的最后一个闹事者被制住之后,安乐终于阴沉着脸,回到了原处。 从开始到现在,时间只过去了半个时辰。 但北阙广场上的景象和刚才完全不同了。 (本章完) 第512章 杖毙几个朝臣,大汉就要亡啦?朕想笑! 一片狼藉——放眼看去,到处都是靴子、腰带、发饰、刀剑棍棒、破衣烂衫和血迹。 血流成河——五六个巡城亭卒和七八个豪猾躺在地上,有些还能哀嚎,有些已经没了气息。 经此一役,安乐彻底站到了世家大族的对立面,从今之后就只能是死心塌地跟着天子了。 安乐在那十几个被擒住的豪猾面前走过,眯着眼睛逐一地辨认他们那被打得鼻青脸肿的脸。 被包铁木棍教训一顿后,这些豪猾们再也不能嘴硬了。 他们一个个只是哀嚎呻吟,完全说不出一个脏字眼来。 安乐看完他们的脸之后,又沉默地将地上那些人翻了过来,逐一辨认他们的身份。 起码有一半的人已经发凉发硬——没有再救回来的可能性了。 还好,里面没有那四个大学士,顶多有几个不起眼的佐贰官。 比如说御史丞、大鸿胪丞、廷尉丞…… 虽然也是千石的官员,但是也不是死不得。 内阁大学士没有死也没有被抓住,事情就好办很多了。 “两队值守的巡城亭卒,各回哨位,若有人再来闹事,立刻捉拿送往府中!” “唯!”两队巡城亭卒整队之后,立刻有序地撤走。 “陶安然!” “末将在!”满头是汗的陶安然站出来答道。 “此事办得好,不要怕,出了事,本官担着!” “唯!” “今日是大功一件,县官会记住你的功劳的” “唯!”陶安然激动地说道。 “伤者送去救治,死者抬回府内查明身份,至于这些人……” 安乐阴鸷的目光从豪猾们的脸上滑过,缓缓地说道:“登记在册,押往诏狱!” “唯!” “再派些人来,把地洗干净!” “唯” 巡城亭卒立刻各司其职,有条不紊地忙碌起来。 安乐下命令的时候,一直在未央宫北门之下观察形势的戴宗,反身向丹墀的方向跑去。 …… 北阙广场上乱成一片的时候,刘贺始终都站在丹墀上。 他从没有离去,更是不发一言。 虽然看不到北阙广场上的惨状和混乱,但是,他也能猜出来是一副什么样的光景。 安乐的手段,刘贺是知道的,看起来首鼠两端,但只要做了,一定会把事情做绝。 不知道那几个内阁大学士,有没有人会被打死。 经此一役,安乐是酷吏无疑,刘贺是昏君无疑。 在北阙广场上,派亭卒棍打当朝“丞相”,在大汉是亘古未有的事情。 大汉的天子可以往儒生的冠冕中便溺,可以找借口诛杀权臣三族,可以父子刀兵相见…… 但是从没有出现过将朝堂重臣当泼皮无赖痛打一顿的场景。 关键在于,这些朝臣还是在进谏——不管所为何事,看起来至少都是在履行臣子的职责。 也就是俗话说的“忠臣”。 臣子是忠臣,天子下令棍打忠臣,那天子自然就是昏君了。 这逻辑,通畅得很。 刘贺知道敢于直言的朝臣是值得尊重的,更是难能可贵的。 但是,张安世们不是在为天下直言进谏,而是在为世家大族直言进谏。 碰到其他大汉天子,他们自然无愧于忠臣的称号,但是在刘贺这里可不行。 为谁说话,这是刘贺判断忠臣的标准。 愿意为寒门庶民发声,那就是忠臣;只愿意给世家大族发声,那就是奸臣。 刘贺愿意给他们机会慢慢改变,也愿意和他们一日日讨价还价,不断拉锯。 但是他不允许巨室大族对寒门庶民的基本权利熟视无睹,更不允许他们用这种等同于逼宫的手段来应对。 让你们自己体面,你们不要;那就只能由天子来给他们体面了。 杖毙朝臣在大汉不曾有过,但是在后来的大明却不少见。 “大明亡于文官集团。” “大明亡于三大征。” “大明亡于冰期。” “大明亡于流寇。” “大明亡于倭寇。” “大明亡于宗室。” 刘贺听说过过数不清的大明灭亡的原因,但是唯独没有听说过“大明亡于杖毙朝臣”的。 在一人独治的社会里,偶尔展示一下昏君的雷霆手段,不是一件坏事,反而是一件好事。 当刘贺想像北阙广场上的场景时,戴宗跑回了丹墀之上,来到了他的身后。 “陛下,执金吾安乐将事情办完了。”戴宗说道。 “办妥了吗?” “办妥了。” “死了多少人?”刘贺问道。 “微臣数了数,共有十五个人躺在地上,不知死活。”戴宗压低声音说道。 “张安世、丙吉、韦贤,还有朕的叔公刘德……他们如何了?” “微臣看得不真切,在乱起来之前,他们几人似乎就趁乱逃走了,想来没有大碍。” “查!派出绣衣使者去查!”刘贺咬牙说道。 “唯!” “再传下命令去,明日在前殿开大朝议……” “在京六百石以上的官员,所有人都要来,病得起不来的,就让人抬来!” “缺席者,一律罢官,充军!” “那张阁老他们……” “朕说的是所有,伱这绣衣卫都尉也不听朕的诏令了?”刘贺冷冷地问道。 “陛下,微臣不敢……微臣领诏!” “另外,把这个人也叫来。”刘贺说完之后说了一个名字。 戴宗有些发愣,一时居然没有想起来这是何人。 天子又一次提醒之后,他才恍然大悟,终于明白天子的想法了。 戴宗派人传令去了,刘贺仍然站在丹墀之上,没有任何的表情。 大朝议许久没有开了,这次不得不开。 夕阳落得更低了一下,浮在地平线上,随时都可能沉下去。 先前西边那一抹轻微的粉红,已经蔓延成了一整片的血红。 刘贺转身背对着夕阳,走下了丹墀,向椒房殿的方向走去。 …… 是夜,在夜幕的掩护之下,执金吾棍打内阁大学士的事情,在长安城里不胫而走。 短暂的群情激愤之后,长安城没有像以前那样喧闹起来。 恰恰相反,格外地安静,甚至可以说比以往还要安静些。 断断续续的哭声、细不可闻的骂声、如丧考妣的叹息声……从许多巨室大族的宅门中传出来。 但是没过多久,通通就销声匿迹了。 豪猾们今日看到了天子之怒,不敢再有任何的造次。 伤了人也好,死了人也罢,关了人更无关紧要,总比被抄家要好。 天子把那股子的暴戾展现出来之后,豪猾们突然变得战战兢兢起来了,更后悔自己轻看了天子,做了一件糊涂事。 当长安城的朝臣百姓惴惴地揣测之后的大势时,未央宫的谒者们拍马而来。 接着,让人胆战心惊的“砰砰砰”的砸门声就在长安城的各个角落响了起来。 官员的奴仆们慌慌张张地打开了宅门,看到了只有送信的谒者时,才松了一口气——至少不是成队的郎卫。 但是,当那封赤底龙纹的奏书交到他们手中时,他们仍然像是接了一块通红的烙铁,想扔又不敢认。 谒者甫一离开,奴仆们就慌里慌张地跑向后宅,将这诏令交由自己的家主处置——这样的大事,家主才能应对。 …… 大将军府后宅,张安世和两个儿子并肩而立。 前者的额头上有一大片淤青,鬓角更是少了一缕头发,脖颈上也有几道划痕。 今日午后的那一场闹剧里,张安世受了好几处伤。 和身上脸上的伤痛比起来,张安世心中的悲愤更是难以名状。 活在世上几十年,他无论如何也不曾想到,自己竟然会被当做刁民无赖痛打一顿。 若不是他腿脚利索,平日也还会练练剑,没有完全荒废年轻时的功夫,那今日还能不能回来,就真的说不准了。 今日的凶险,张安世光是想一想,就觉得胆寒。 那执金吾安乐和巡城亭卒,是真的敢下死手啊。 杯口大的包铁木棍说砸就砸下来,不管棍下的人是什么身份,都没有半刻的犹豫。 张安世亲眼看见安平侯杨忠被一棍打在面门上,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不知道是死是活。 那可是列侯啊,那可是前任丞相杨敞的长子啊,那可是堂堂的鸿胪寺丞啊。 竟然被出身低微的巡城亭卒打得半死不活,这还有天理可言吗? 这岂不是意味着任何一个平头百姓,都能将他们打得头破血流吗? 天下岂不是乱了套? 张安世不敢再往下想。 “父亲,县官有何命令?”张延寿问道。 张安世苦笑了一笑,摇了摇头叹气道:“明日要开大朝议,看来县官的病是好了啊。” “……” 张延寿兄弟二人没有说话,也知道自己的父亲为何苦笑。 把跪谏的朝臣贤达痛打一顿,县官的病就好了,岂不是再说张安世们就是天子的心病? 这又是一个不好的兆头。 “父亲,这诏令中,可还说了别的事情?”张千秋再问道。 “这大朝议规模不小,在京六百石以上的官员都要到前殿去……” “你二人品秩都在六百石,明日也要一同前去。” 张延寿现在是右扶风都尉丞,张千秋是典属国丞,品秩都卡在六百石上,当然要奉诏前往。 “长安城中六百石以上的官员,足足有千余人之多,从未有过这样大的大朝议,不会有诈吧?”张千秋说道。 “你休要胡说,这有什么诈!?”张安世瞪了一眼张千秋怒斥道。 张千秋没有回答,但即使他不说话,想要表达的意思也昭然若是。 埋伏剑戟士,趁群臣毕至,将今日“闹事”之人一举拿下,说不定还要阖族拿下。 定罪、下狱、抄家……一应程序都有成制,谁知道会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若是县官想要拿我等来问罪,现在来的就不是谒者了,而是昌邑郎或者羽林郎……” “今日执金吾安乐闹出了这样的乱子,想来县官是要出来劝慰我等一番。” 张安世说到这里,再次无奈地苦笑了一下:恩威并施,这是天子驭下最好用的办法。 他明知道从头到尾都是天子用的手段,但是却不得不吃这一套。 心中不管如何愤懑,明日仍然要面色如常地谢恩。 “不管如何,县官有诏令,我等只能遵诏行事……” “还要再等等,等你们的姑姑怀上了龙嗣,县官的心性会安定一些的。” “诺……”张彭祖兄弟二人笑声地答道,他们知道张安世所指为何事。 张氏父子没有再说话,静静地站在院中,不约而同地看向了悄悄升起来的月亮,心情沉重。 …… 内阁大学士韦贤后院的小花厅里,韦氏父子隔案而坐。 本该摆有茶具的案上空荡荡的,只有未央宫谒者刚刚送来的那份诏令。 父子二人已经反复看过了里面的字句了,对其中的内容没有任何疑问。 和张安世比起来,韦贤今日吃的苦头可大多了。 这七十多岁的老人被张安世等人送回来的时候,只有进气没有出气了。 有赖张安世几人拼死保护,否则韦贤是在劫难逃了。 虽然没有受伤,但是韦贤也是在这花厅里躺了几个时辰,才把被吓得零落破散的三魂七魄收了回来。 才刚刚缓过气,还每来得及用晚膳,韦玄成就把天子的诏令送了进来。 和张安世一样,韦贤也认为天子是要在明日的大朝议上安抚劝慰他们。 此事恐怕就要有一个了断了——不管是好是坏。 那么,接下来,韦家要如何布局呢? 按照韦贤早先的安排,韦氏父子是在朝堂上分站在两边的。 唯有这样,才能让韦氏一门长久地存活下去。 韦贤总是反对天子推行新政;韦玄成则跟着天子亦步亦趋,极少进谏。 父子二人在朝堂上形同陌路来形容也不为过。 为了打消天子的疑虑和猜忌,韦玄成还搬离了韦府,带着妻儿到外宅去住了。 父子二人各烧一灶,计划很成功。 依靠这个策略,韦氏一门也得了不少的实惠:父亲是内阁大学士,儿子是大鸿胪。 但是现在,韦贤有一些动摇,他觉得天子不似心目中圣君的模样,也许不该让韦玄成离天子太近。 不似明君,国祚自然不长,跟得太紧,不是一件好事。 (本章完) 第513章 天下太平,陛下何故调数万汉军入长安!? 韦贤看到韦玄成始终一言不发,于是主动问道:“玄成,你如何看此事?” “父亲指的是何事?”韦玄成一脸平静地反问了一句。 “昨日之事,今日之事,还有明日之事。”韦贤也含糊不清地说道。 昨日之事,指的是韦贤处处阻挠新政,俨然成了朝堂中最死硬的朝臣。 今日之事,既是指韦贤和张安世等人跪谏被逐之事,也指天子打压巨室大族之事。 明日之事,既是指天子召长安朝臣开大朝议之事,又指朝堂未来的走势和方向。 “数月之前,父亲就曾与我有过约定,约定父子之间不再讨论朝堂之事。”韦玄成给出了自己的回答。 “此一时彼一时,两头烧灶恐怕不是上策,县官不是要对付一家一门,而是要对付所有的世家豪门……” “即使你把陛下这口灶烧得火热,暂时在朝堂上获得了重用和信任,但是到头来恐怕也是一场空。” “你看那张安世和丙吉,在倒霍的时候立下了不世的功劳,今日不也是被打得如丧家之犬一般吗?” “我韦氏一门这几个月来也算显赫,但毕竟没有立下那么大的功劳,陛下若是弃用,更轻而易举。” 韦贤平日看起来古板倔强,但实际上那也是一种伪装而已,对天下大势的判断还是很准的。 说这番话的时候,他是连连叹气,讲到苍凉之处,甚至开始半真半假地抹起了老泪。 但是坐在面对的韦玄成,从始至终都端坐在榻上,不为所动,表情没有丝毫的变化。 “父亲说这些是想让儿子怎么做?”韦玄成接着问道。 “伱平日见到县官的时候,还要多多出言劝谏,让县官为天下考量……” “大鸿胪虽然没有什么实权,但是处理政事的时候,能偏向世家大族,就偏向世家大族,莫要太较真。” “你可明白为父的心意了?” 韦贤这一番话,几乎就是推翻了原定的两头烧灶的方略,要韦玄成重新回到世家大族的阵营来。 “父亲,儿子明白了。”韦贤不动声色道。 “好,今日说的这些话,你定要听进去。” “诺!” 韦玄成再次行礼之后,就离开了花厅。 看着自己的长子逐渐没入夜幕中,不知道为何,他的心中仍然也有一些不安。 自己这个儿子自幼就沉默寡言,城府很深,深到他这个父亲都有些看不穿。 韦贤刚才说的那些话,韦玄成真的听进去了吗?他不敢确认。 父子二人不知不觉中陷入到了一个相互猜疑的困境,不到最后一刻,韦贤看不穿韦玄成的立场。 若是有得选,韦贤宁愿没有和韦玄成定下过这“两头烧灶”的方略。 但现在已经没有退后的余地了。 当韦贤心中起疑的时候,韦玄成则站在韦宅的正门外,若有所思。 马车就停在门外,但是他迟迟没有上车,而是一直抬头看着匾额上那个“韦”字。 他的耳畔不断地回响着韦贤刚才说的那几句话。 一句句似乎都说得很有道理,但是有道理,他就一定要听吗? 一阵蝉鸣突然响了起来,打断了韦贤那沧桑腐朽的话语,在高亢的声响里,韦贤听到的是天子平日那些激昂的话语。 后者与前者相比,离经叛道许多,但不知道为何,对韦玄成更有吸引力。 如果他的父亲和天子代表着两个大汉,那么一定是两个截然不同的大汉。 韦贤心中的大汉是一个威严、苍老而腐朽的大汉;天子心中的大汉是一个癫悖、年轻而生机勃勃的大汉。 二者放在一起相比,韦玄成自然对后者心向往之。 想到此处,韦玄成心中那份关乎“忠孝”的疑惑烟消云散了,他知道前路要如何走下去。 “父亲,你以前的话没有错。”韦玄成自言自语地说完这句话后,转身坐进了马车之中。 在阵阵车铃里,马车逐渐隐入黑暗中。 …… 长安今夜注定无眠。 一夜的时间,足够谒者们把大朝议的命令递交到所有官员的手中了。 这道命令非常强硬,没有任何讨价还价的余地。 不管愿不愿,六百石以上的官员,必须参加朝议。 翌日,卯初时分,长安城北门那厚重的门在一声干涩的“嘎吱——”声中缓缓打开。 中垒校尉、射声校尉、步兵校尉、虎贲校尉四营一万人,浩浩荡荡地北门穿行而过。 在一阵阵铁哨声和口令声之中,这一万精锐汉军有条不紊地向长安城的各个方向散去,关防住各处要害的通道。 与此同时,属于南军的期门郎三都尉和车骑郎三都尉共一万五千人从西门鱼贯而入。 和四处分散束手的北军相比,这六营南军的目标更为明确:明光宫、长乐宫和未央宫。 每个宫殿,都由一营期门郎和一营车骑郎共五千人戍守,可谓戒备森严。 除了这两万多南军和北军之外,执金吾下辖的两千五百巡城亭卒也尽数调出,关防住了各府衙、武库和诏狱等重地。 至于未央宫和长乐宫中的兵卫和剑戟士,也全部整装待发,穿甲执刃,神情肃穆。 短短半个时辰,这三四万精锐的甲士就在各自将校的带领之下,各自就位了。 南军和北军相互掣肘,城内和城外相得益彰,偌大的长安城被围得像一个铁桶一般。 不管是哪一支人马,都是这几个月来由天子亲自练出来的“新军”。 从将校到兵卒,全部都经过层层选拔,与世家大族的牵绊非常少。 忠于天子的新军,悄然入城,当然不是为了作乱,而是警告某些人不要作乱的。 …… 当第一缕阳光越过城门的城头,照进长安城的时候,大街小巷中,亮起了许多刺眼的光。 以前是“黑云压城城欲摧”,今日是“甲光向日金鳞开”。 卯正时分,长安城的官宦之家,不管宅门大小,陆续打开了门。 不同品秩的官员穿着各款袍服,戴着各色组绶,从门下鱼贯而出,坐上自家的马车,惴惴地向未央宫赶去。 一路向西北赶去,很快就看到了那数量众多而又杀气腾腾的甲士兵卒。 不管是高高在上的内阁大学士,还是仅有六百石的京兆尹郡狱丞,都能感受到其中那份金戈铁马之气。 联想到昨日未央宫北阙广场的那场动乱,所有官员朝臣都觉得有一些喘不上气来。 尤其是那些自以为是地认为“天子昨日示了威,今日就要施恩”的朝臣,更觉得有一些不妙。 天子调大军入城,哪里有半点要安抚朝堂的意思呢? 莫不是天子前段日子犯的是疯病,已经彻底失去了理智? 但是,哪一个失去理智的天子,会将这数万人的精锐甲士,安排得如此齐整妥当呢? …… 未央宫北阙广场上,画着不同戳记徽章的安车在谒者的指引下停靠在了不同的位置上:所有的官员们只能徒步进宫。 品秩高者,安车停在显要之处;品秩低者,安车停在边边角角;无足轻重者,安车也只能留在北阙广场之外。 未央宫的主人似乎在用这样的方式,提醒来者,要各安其份,各司其职。 在北门之外最显眼的地方,孤零零地停着六辆安车——正是在京的六个内阁大学士的。 张安世是来得最迟的内阁大学士,他下车之后,就看到刘德、丙吉和韦贤在车边等候。 至于赵充国和韩增,平日里就与他们保持着距离,想来此时已经提前进宫了。 张安世连忙快步走过去,和其他三人见礼。 相互询问伤势的时候,几人自然又是一阵唏嘘,痛心疾首之情溢于言表。 “张公,县官今日莫不是要治我等的罪吧?”刘德伤得最重,鼻青脸肿,甚是可怜。 “建德多虑了,县官知道我等乃忠心耿耿,不会做出那糊涂事的。”张安世劝勉道。 “当众驱使巡城亭卒棍打朝堂重臣,大汉何时发生过这样丑事,我刘德愧对刘氏宗庙啊。”刘德痛心疾首道。 “此话不可妄说,要怪就怪那酷吏安乐,县官也是被酷吏所蒙蔽。”张安世劝阻道。 “这分明就是……” “建德!”张安世再次抬手出言阻止刘德继续往下说。 这件事情,不上称没有四量重,可要上了称一千斤都打不住。 不管昨日的事情是天子授意,还是安乐擅自行事,张安世们只能将矛头指向安乐。 决不能对天子有任何不满和指责——尤其是现在,天子杀意正盛,正愁无人可杀。 张安世紧张地看了看周围脚步匆匆的官员们,幸好没有人离他们太近。 如今长安城遍布绣衣使者,人人都有可能被发展成了绣衣卫,即使在家中说话,也不得不小心。 “县官英明圣武,纵使会犯一些小错,仍是瑕不掩瑜,我等做好这忠臣即可,怎能有怨怼之意?” “直言进谏,是我等为人臣最大的本份,即使县官一时不听,我等也要循序善诱。” “长安城内如今有数万带甲之士,就更不能轻举妄动,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张安世说到最后几句话的时候,刻意将声音压得极低,虽意有所指,又不曾挑明。 连同刘德在内,其余的内阁大学士都品出其中的无奈和不甘。 “忍辱负重,张公说得在理啊。”丙吉也是喟然长叹道。 来往的官员越来越多,但是他们经过张安世等人的时候,都不约而同地绕开了几步,避免与之行礼。 昨日的事情还没有定性,官员们似乎不想与这些内阁大学士走得太近。 有人是怕热火上身,有人则是真的不认同他们的行为——大汉的民心可不全在张安世们这边了。 “我刘德从来没有想过,有朝一日,这大汉天下会变成这般模样!”刘德环顾四周再次长叹道。 “建德莫要如此悲观,恩威并施,乃霸道也……” “今日召开大朝议,也许正是县官要为这段日子的乱象做个了断罢了。” “威已经立过了,今日会施恩的。” 张安世老成持重,两代为官,对历代天子操弄人心的手段,他自诩还是能够看穿的。 虽然今日长安城尽是甲士,但是他仍然将这个举动行为,看作是天子施恩前的示威。 “但愿一切如子儒所料吧,但凡县官能后退一步,或者是多体恤世家大族,就是一件幸事了!”韦贤说道。 “韦阁老放心,县官聪颖圣明,定会看清此时的,时辰不早了,我等进宫吧。”张安世再请道。 “诺!” 几人可以拉开一些距离,陆续走向了大开的未央宫北门,他们如同一只只蝼蚁,钻进了那有些幽深的门洞。 张安世留在了最后,在他迈步之前,不禁回身抬头看了看高耸在头顶的双阙,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威压。 他自然不会想到,数月之前,当霍光最后一次进宫的时候,也有相同的感受。 站得越高,对皇权威压的感受就越直观。 张安世一直看得两眼有一些发酸了,终于才回过身来,缓缓走向阴暗的北门。 …… 前殿容纳不下千余人。 今日能够站进这前殿的官员,品秩至少在千石。 至于千石以下的官员,是来做陪衬的,只能在朝堂外的丹墀上整队而待了。 幸好今日天朗气清,惠风和畅,既无风雨,更无飘雪,站在殿外倒也是一件惬意的事情。 刘贺特意安排了大量的谒者负责通传消息,会时时将殿内的重要命令传到殿外来。 纵使来不及传,这样重要的朝议,也会有侍中把前因后果手录下来,而后再发到《长安月报》上,通传天下。 从石渠阁辩经开始,这就已经形成了成制惯例。 刘贺穿戴着全副的天子袍服冠冕坐在龙榻之上,神色肃穆,一言不发。 而侍中樊克则安静地坐在天子侧前方的一张小案后,案上笔墨纸砚早已经准备妥当。 经过几个月的历练,侍中樊克已经练就了一手的好字,而手录的速度更是无人能及。 此刻,君臣二人,都已经严阵以待,准备和那些朝堂重臣厮杀一番。 求订阅! (本章完) 第514章 大汉哪家最嚣张,当属沛县老刘家! 终于,辰时的钟声悠扬沧桑地传如殿中,朝臣们道貌岸然地走上殿来。 六个内阁大学士,十几个九卿二府的长官,各重要府衙的长官,三辅的长官,一众佐贰官员和谏议大夫……鱼贯而入。 前殿已经有半年时间没有举行过大朝议了,但是一众朝臣却没有任何的混乱,将自己的位置记得清清楚楚,各行其道。 刘贺看到其中一些人的脸上和头上带有伤,立刻就对他们的“成分”了然于胸,想来就是昨日在北阙广场上的闹事者。 大大小小也不过是十几个朝臣参与其中。 安乐下手还是太轻了。 待朝臣尽数站到自己的位置上之后,就是君臣见礼的环节了。 一阵机械又冰冷的“问安”“平身”之后,朝议终于开始了。 以往,都是朝臣先奏请,而后由丞相或大将军领衔议论,最后由天子来定夺。 但今日的情况自然不同,朝臣们不知道天子为何要举行大朝议,所以也就不知道从何开始奏请。 而另一边,刘贺也有意让朝臣站着“反省”片刻,所以故意没有立刻说话。 一时之间,这宽敞开阔的前殿陷入到了短暂的安静中。 直到有朝臣已经坐立不安,开始偷偷四处张望时,刘贺才终于进入了今日的正题。 “前一段日子,朕偶感风寒,病了许久,一直不能躬身问政……” “有赖诸公实心用事,这朝政才不至于凝滞,朕才能安心养病。” 刘贺说到此处,群臣如同预演过一般,连忙齐声问候天子圣安。 当然,这不可能提前预演过,但是朝臣对朝堂奏礼仪了若指掌——何时说何话,都有潜规则。 这时,张安世们稍稍松懈了一些,至少天子看起来还算平静,没有开口就找人治罪。 但是,没等张安世们用眼神交流完心情,天子就接着往下说去,只是说的话有些模棱两可。 “朕在病中,也听闻河南三郡和长安城出了一些乱子,导致人心惶惶,流言四起……” “所以今日才要开这大朝议,以正视听!” “执金吾安乐!” 刘贺突然高声叫了安乐的名字,后者连忙从榻上站了起来,朝前走了三两步,一头磕在御前。 “陛下,微臣执金吾安乐恭候圣意!” “昨日北阙广场上的事情,可是你在坐镇处置?”刘贺冷冷地问道。 “回禀陛下,此事乃执金吾该管之事,微臣按照成制处置。”安乐没有丝毫谄媚,干脆地回答道。 “当众棍打内阁大学士和三辅巨室大族,这也是按成制处置?”刘贺再次质问道。 “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微臣确实按汉律处置此事,不曾逾制!”安乐再答道。 这两个回合的对话,让张安世等人稍稍舒畅了一些,天子只要问罪安乐,是一个好的预兆。 哪怕安乐如今只是跪在地上,也让张安世们觉得除了一口恶气。 自己是朝堂肱股,纵使天子觉得自己忤逆,但仍然要出言劝勉。 只是,他们也觉得有一些蹊跷,这安乐平时对天子极尽阿谀奉承之事,今日怎么就突然硬气起来了? “你倒是答得不卑不亢。”刘贺冷笑道。 “陛下谬赞了,微臣只不过秉公处置而已。”安乐竟然胆大到与天子谈笑风生了。 “合理却不合情,莫要忘了,其中还有韦阁老这样的老者,明明可以随机应变,却险些酿成民乱……” “你实在是令朕有一些失望……” 天子冷着脸痛斥着安乐,但是张安世们却越听越觉得有一些不对劲儿。 看起来是在斥责安乐处事不得当,但话里话外似乎又在暗示跪谏之人确实有罪。 “朕罚伱一年的钱粮俸禄,再罚你把《圣训正经》从头到尾抄一遍,今年若是抄不完,明年就去职罢官,永不录用!” 天子此令一出,张安世们和其他朝臣们心中恍然大悟! 天子这个惩罚,等同于没有惩罚:刚才他们君臣二人的奏对,只不过是一出双簧戏而已! 一年的钱粮俸禄聊胜于无,七八个月抄完《圣训正经》也不是难事。 高高举起,轻轻放下,天子的态度再明显不过了。 参与了北阙广场跪谏的朝臣们,面色顿时阴沉了下去,脸上仿佛盘踞了一层经年的尸气,了无生意。 “内阁大学士魏相,处置三郡之事,乃是奉了朕的诏令,虽行事有一些刚猛过当,却不失尽忠尽责。” “因此功过相抵,无赏也无罚!” 这一次更过分,甚至没有任何的惩罚,几乎全盘认可了魏相的所作所为,这更让张安世们郁结于胸。 接着,他们就看到天子忽然从皇榻上站了起来,沉默着朝前走了几步,脸色是越发阴沉。 这让他们生出了一股很不好的预感——今日大朝议这场戏,恐怕不会按照他们想象的方向演! “今日,已经是五月二十七了,距离改元已经过去近半年了,离朕推行新政也过去了半年了。” “安乐也好,魏相也罢,他们的行事作风虽然有待商榷,却是一心为了让新政得以推行。” “然而,也有胆大妄为之徒,暗中勾连,含沙射影,想要借抨击新政来动摇大汉的根基。” “这是朕决不允许出现的事情!” “数月之前,朕曾经在这前殿里说过,何人敢阻挠新政,按谋逆处置!” “众卿想必已经看到长安城里的汉军了,那就是为了平定谋逆而来的。” 刘贺说到这里,故意就停顿了片刻,让一众朝臣慢慢体会其中的恐惧。 此举确实奏效了,张安世们的表情由愤懑郁结转成了惊恐错愕——天子不是要恩威并施,而是要穷追猛打! “既然朕有言在先,也就不算是不教而诛了,阻拦新政之人,当从重惩处!” “陆家夷三族,男丁十五岁以上者,枭首;十五岁以下者及妇孺,徙至交趾郡。” “袭击魏相府宅之乱民暴徒,全部具五刑,枭首。” “幕后指使之人,夷三族,男丁十五岁以上者,枭首;十五岁以下者及妇孺,徙至蜀地。” “另外,内阁立刻拟诏下诏,按魏相所定之成制,徙关东各郡国百万之家填充至平陵县!” 对这些人,天子就不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了,而是雷霆重击,不留任何余地和活路。 天子轻飘飘的几句话,就让十余家世家大族身死族灭,更让天下百万之家远离故土。 张安世们顿时觉得头昏目眩,心中长存的固有思维,让他们忍不住想要站出来劝诫。 这一次,没等他们站起来向天子进谏,天子反而主动找到了他们。 “内阁大学士刘德!”刘贺第一次如此正式地称呼刘德,以往可都是直接称之为叔公的。 “微臣刘德,敬候陛下诏令!”刘德脸色有苍白地站了出来。 “你觉得朕的处置得可还得当?”天子冷漠地问道,似乎话里有话。 “陛下……”刘德拜在地上,心中愤懑,怨气极重,有话却不敢说。 “嗯?嫌朕是暴君,不愿进谏?”天子有些轻蔑地笑道。 “陛下重用酷吏,打压忠臣,微臣无话可谏!”刘德犹豫斗争了许久,终于不顾一切地扔出了这句话。 此言一出,自然是满殿哗然。 若问大汉的天下,最大的世家大族是哪一家,当然首推刘家。 若问大汉的天子,哪一家最嚣张,当然也首推刘家。 这个刘,就是刘邦的刘,刘恒的刘,刘彻的刘…… 不仅因为刘家天下最大,更因为刘家的天子没有一个好惹的。 从刘邦开始,经过刘恒,再一直到刘彻,除了短命的孝惠皇帝和孝昭皇帝之外,一个比一个狠。 纵使是那些没有当上皇帝的诸侯王或者宗亲,也出了不少的狠人。 比如说绝食而死的淮南厉王刘长,比如是能够与熊罴搏斗的刘胥。 这刘德并不是太祖高皇帝的子嗣,而是楚元王刘交的后嗣。 刘邦是刘太公的长子,而刘交是刘太公的第四子,是刘邦同父异母的弟弟。 大汉肇建至今,这一支宗亲基本上垄断了宗正一职,在宗亲中地位非常高。 既然有刘太公的血统,当然也继承了那一分狠决。 所以楚王刘交一系也出了不少的猛人。 最猛的就是刘交嫡孙——大汉第三位楚王刘戊。 而这位刘戊参与了七国之乱:敢造反作乱,当然是个狠人。 刘德的爷爷是刘戊的叔叔,因为多次劝诫楚王不要造反,所以才被孝景皇帝赦免。 刘德自然不敢像楚王那样造反,但是以前在朝堂上敢和霍光对着干,如今在朝堂上又敢骂天子昏君,当然也够狠。 只是,他搞错了一件事情,他再狠又怎么可能比当今天子更狠? 实际上,刘贺被刘德明里暗里讽为暴君和昏君,并不觉得生气。 因为,强者都是用胜利来纾解自己的怒气的,而不会跳脚骂街。 “重用酷吏?打击忠良?”刘贺冷笑了一声接着说道,“敢问刘阁老,这何人是忠良?” “陆氏父子、河南郡守韩不害、昨日跪谏的朝臣贤达……何人不是忠臣,陛下又是如何对待的!”刘德再次厉声说道。 “说到底,刘阁老还是认为朕打压世家大族的新政是乱政,所以才自诩忠臣,要阻挠朕的新政的咯?”刘贺冷笑问道。 “陛下圣明,此事倒是说得通透有理!”刘德寸步不让道,他今日是豁出全部身家性命了。 “如此说来,你也觉得世家大族是大汉的根基?”刘贺问道。 “世家大族不是大汉的根基,还有何人是大汉的根基?”刘德再问道。 “问得好!你且平身,朕告诉你何人是大汉的根基!”刘贺冷冷说道。 刘德刚才已经将最癫悖的话都说完了,心中那点恐惧暂时消失了,所以天子说完之后,他也立刻站起身来了。 而刘贺却不再看这刘德,他说的这番话听起来都是忠臣之言,但已经彻底过时了。 如今的大汉,要的不是漂亮话,要的是正确的立场。 立场不正确,任你功劳再大,学问再多,门楣再高,都没有用,都是乱臣贼子。 “殿中不少人都和刘阁老有同样的想法吧,认为朕打击世家大族,乃自毁根基。” “孟子有言: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 “左传有言:国将兴,听于民;将亡,听于神。” “谷梁传有言:民者,君之本也。” “孔子有言:去食。自古皆有死,民无信不立。” “此乃历代先哲大儒的高论,朕深以为然,殿中诸公都是饱学之士,不会有不同的意见吧?” 刘贺说完,很是挑衅地看着殿中的群臣,等着人出来反驳自己。 这些圣人之言,当然没有人敢反驳。 “韦阁老,这民是何人,朕想听听你的高论!”刘贺转向韦贤问道。 “大汉有编户齐民,所以在户籍中的人,都可以算是民。”韦贤明知天子要借题发挥,但也不敢曲解。 “韦卿说得好,编户齐民编户齐民,在户籍中服役纳税之人,自然就算是民,但是……” “但是朕以为说得还不够完备,朕以为不在户籍之人来日也可以转入户籍,所以用编户作为标准,未免狭隘。” “昔日,卫青幼时先为郑家奴婢,后为阳平公主府中骑奴,是不在编户齐民中的奴婢,却为大汉立下了不世之功。” “堂上诸公,何人敢说自己对大汉的功劳比卫青还高?” 卫青一族虽然已经族灭,但是卫青之名不可玷污,所以当然也无人敢出来否定天子的这个说辞。 “所以朕以为,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生于王土之上,皆为王民,王民不分高低,皆为大汉根基。” “朕此言论,何人有异?”刘贺再次充满挑衅地看着满殿朝臣问道。 百官龚卿在石渠阁辩经中已见识过天子辩经的能耐了,连孔安国都甘拜下风,他们何德何能,敢与天子争锋? “世家大族是民,寒门百姓是民,奴仆刑徒也是民……” “既然都是民,看一人是不是大汉根基,就不看出身为何了,而是要看看为今日的大汉立下了什么功劳!” “人人都说世家大族对大汉有功劳,那么朕让你们看看,到底何人才对大汉有功劳!” 刘贺说完这句话,再次停了下来,而后看向奋笔疾书的樊克,缓缓说道:“召张老妪上殿吧。” 求全订! (本章完) 第515章 朕想和叔公比一比,这三个“刘”哪个最大? 樊克连忙就停下了笔,在百官公卿的疑惑的注目下,匆匆跑到了前殿的门口。 他朝着那站满了朝臣的丹墀,扯起嘹亮而高亢的嗓门,用尽全身力气高声喊唱了起来。 “天子有令,召昌邑国张老妪上殿!” “天子有令,召昌邑国张老妪上殿!” “天子有令,召昌邑国张老妪上殿!” …… 在无数谒者的层层传递之下,张老妪这个尽显陌生和粗鄙之意的名字响彻了整个未央宫。 从殿内到殿外,从内阁大学士到六百石的“微末小官”,所有人都清清楚楚地听到了张老妪这三个字。 张老妪这三个字甚至算不上是一个名字,最多只能算是一个称呼,一个卑微到极点的称呼,代表这个人人连名字都不配有。 真正有名望的人,只有在自谦的时候才会这样称呼自己,而绝不会允许旁人用这样的字眼称呼自己的。 就像韦贤可以自称老朽,但是若真有人敢称他为老朽,那么恐怕他是要拔剑和别人拼命的。 如今,天子称这张老妪为老妪,自然也让殿中的许多人感到疑惑。 除了龚遂等少数可以自由出入昌邑宫的人知道这张老妪的来头之外,绝大部分的百官公卿不明所以,迟疑片刻就开始交头接耳了起来。 他们议论纷纷,猜测这张老妪到底是何方神圣,天子竟然会在这样重要的场合宣她上场。 就连正与天子“对垒”的刘德,怒意都被好奇给代替了,他也想知道天子会搬来哪一路援兵。 殿中议论的声音越来越大了,刘贺坐在皇榻上将百官公卿的状貌看得清清楚楚。 他并没有出言斥责他们殿前失仪,而是任由他们议论和猜测,这样更便于恐惧的发酵。 片刻之后,议论声就逐渐小了下去,因为众人发现,不管他们如何议论都议论不出个所以然来。 谁都不知道这张老妪的身份:知道她身份的人,又不愿意破坏天子的计策。 于是,百官公卿的视线只好将视线转向了殿外,等待那个所谓的张老妪的出现。 还好,这张老妪没有让兖兖诸公久等——一个蹒跚的身影很快出现在了丹墀的尽头。 百官公卿再也顾不得所谓的朝仪,纷纷抻长了脖子向外张望。 他们惊讶万分地发现,这张老妪竟然真的是穿着一身麻布粗衣的普通农妇模样,看起来没有任何过人之处。 难不成此人会什么妖术不成? 纵使心中疑虑,却无人敢出声质疑,接二连三就安静了下来,肃穆而待。 年近六旬的张老妪,在百官公卿的瞩目之下,有些蹒跚,有些紧张,又有些惶恐地走到了前殿门外。 她来到未央宫整整一年了,更在昌邑宫呆了二十多年,几乎是看着天子长大的。 对这位从三年前突然变得平易近人,终日对奴仆们笑呵呵的昌邑王,张老妪不感到害怕。 对这位一年来都温良友善,时不时就给奴仆赐食赐衣的天子,张老妪也不感到害怕。 但是她害怕这满殿的府君们和使君们,所以来到前门大门处时,仍然不敢抬脚进来。 “樊克,将张老妪扶进殿中!”刘贺说道。 “唯!”樊克答完连忙出手相扶,将有些哆嗦的张老妪扶进了殿中。 “贱民张氏……”张老妪慌乱地想要下拜请安。 “今日你是百姓的楷模和典范,不必下拜。” “谢、谢陛下!”张老妪这才局促地站稳。 “何人愿意给张老妪让座?”刘贺横视所有人道。 “微臣愿意给张老妪让座!”安乐抓住了这个机会,立刻就站了起来。 “这、这使不得,贱民粗鄙,怎么能坐昌邑相的位置,使不得使不得!” 张老妪孤陋寡闻,哪里会知道朝堂上官职的变动情况,她只当安乐仍然是那高高在上的昌邑相。 区区贱民,怎么能坐昌邑相的位置了。 “张老妪不敢坐,那安卿就将张老妪扶过去坐好、坐稳!”刘贺坚定地说道。 “唯!” 安乐答完之后,立刻起身走上前去,执晚辈之礼向张老妪行礼三请,终于让张老妪坐了下来。 “张老妪,朕说了今日你不只是你一人,更是天下百姓的代表,所以尽可安坐稳坐。”刘贺说道。 “贱民谢陛下赐座。” “贱民这个词不好,听得刺耳,内阁拟诏,以后不得再用此词自称或他称,百姓不管面对谁,皆自称庶民。”刘贺说道。 “陛下圣明!”群臣出言赞道。 “张老妪乃是庶民的代表,那朕就想从前殿寻一个世家的代表与之比功,何人敢与之比功?” 百官公卿听罢立刻就一愣,天子这想的又是哪一出呢? 区区一介乡野老妪,纵使有什么手段,也不会有什么功劳? 如果真的对大汉有什么功劳,他们这些手眼通天的朝臣,又怎么可能不知道呢? 张安世和丙吉等人更是暗暗摇头,心中再次对天子的举动感到忧虑和不解,难不成天子真的犯病了? 因为心中轻看张老妪,当然也就无人愿意站出来与之“比功”:就算赢下来了,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 他们用这种方式,表达自己更加直接的轻视。 “既然无人主动请缨,那么朕来挑吧……” 刘贺再次看向道貌岸然的群臣,目光最后停在了刘德的身上。 敬伱三分,叫你一声叔公;若不敬你,只是待宰的鱼肉罢了。 “刘阁老,可愿意代表天下世家大族,与这张老妪比功?” “微臣……”刘德桀骜地想表达不愿意。 “刘阁老是不敢吗?”刘贺不屑地笑道。 “有何不敢!”激将法对刘德这样耿直的人是最管用的。 “好!朕给刘公击节!”刘贺说罢慢悠悠地拍了几下手,不似赞颂,更像嘲讽。 “刘公乃是朝堂巨擘,先任宗正,后任内阁大学士,所立功劳朝堂百官人尽皆知,就不必朕来赘述了。” “就请诸公与朕先来听一听张老妪的家世,看看他们为大汉立下了什么功劳。” “诺——” 刘贺不等这“诺”声结束,就转向了张老妪,和声问了起来。 “张老妪,你是何处人氏?” “庶民世代昌邑巨野人氏。” “那夫家为何姓氏?” “夫家乃昌邑巨野刘氏,庶民十六岁即嫁入刘氏,而今已经四十多年了。” 百官公卿有一些微微发愣,他们没想到这张老妪的夫家竟然也姓刘。 山野匹夫竟然也配姓刘?简直癫悖! “好啊,刘阁老姓刘,朕也姓刘,张老妪夫家也姓刘,五百年前,我等都是一家!” 天子轻飘飘的一句话,就将这不知道从何处冒出来的刘氏,抬到了与沛县刘氏平齐的地位。 这孟浪的言语又引来一阵低声的议论,但无人敢出来进谏。 “你的夫君如今年龄几何,如今又在何处?”刘贺接着问道。 “庶民的夫君刘不耕三十年前应征到五原郡戍边,巡视天田的时候,被狼群围攻,不见尸首……” 张老妪说到这伤心之处,浑浊的双眼就红了起来,不停地用袖口揩眼泪。 那些在心中轻看过张老妪的百官公卿顿时就所收敛,微微感到一阵脸红。 “好,樊克记下来,昌邑巨野刘氏为大汉牺牲壮年一人!”刘贺洒脱地指向樊克道。 “诺!”后者连忙在一张干净的纸上写记了下来。 “张老妪养育几子?” “共有三子,长子衷,次子黑夫,小子惊眉。” “可曾应征从军?” “衷服役两年,一年在昌邑任材官,一年在酒泉戍边……”张老妪声音有些颤抖,眼泪更是止不住地淌。 “如今居何职?” “二十年前……二十年……前在酒泉郡戍边的时候,从烽燧摔了下去,亦已身死。”张老妪已经泣不成声。 “樊克!再记下来!昌邑国巨野刘氏为大汉牺牲壮年两人!” “唯!”樊克不敢停笔。 这一次,连那微弱的议论声都消失了,百官公卿看向张老妪的眼神多了敬佩和羞愧。 “黑夫和惊眉可曾经在汉军中服役?” “黑夫一年在昌邑任楼船士,一年在长安城任巡城亭卒,如今在长安城开了一家烤鸭店,是陛下给的本钱。” “惊眉一年在昌邑任射声士,一年在渔阳戍边,如今在昌邑郎任……任队率。” “有赖陛下庇护,有赖泰一神庇护,黑夫和惊眉无病无灾,四肢健全……” 张老妪说到了这两个还活着的儿子,总算抹干了眼泪,苦涩中有了一些笑容。 这就是他最朴素的愿望,而她之所以能得到这些慰藉,还是因为刘贺的原因。 大汉不知道有多少像张老妪这样的人,他们没有攀上天子的奇遇,改变命运的难度更大。 刘贺既要救眼下的人,也要救天下的人。 “老妪膝下可有孙儿?” “有有有,长子衷有一子,如今二十二岁,正在昌邑国中任骑士。” “黑夫有两子一女,长子十六,也在昌邑国中任骑士,小子七岁,已经送到私塾读经去了,这竖子说要考科举哩。” “惊眉尚未婚配,他常常说要学那骠骑将军,匈奴不灭,何以家为。” 张老妪絮絮叨叨地往下“数落”着,整个人渐渐松懈了下来,这前殿如同故乡闾巷口的柳树蔸,是攀谈家长里短的好地方。 “樊克,再记昌邑巨野刘氏,另有四人为大汉戍边服役!” “唯!”樊克果断答道,笔下再次传来“刷刷刷”的声音。 除了这个活泼的声音之外,殿中和殿外安静无比,没有任何人再敢轻视昌邑刘氏。 刘贺没有再问话,他从上首位上走了下来,站到张老妪面前,执晚辈之礼向其行礼。 “陛、陛下不可,折煞……”张老妪起身就要躲开。 “老妪安受此礼,此礼不只是向老妪行的,更是向死去的刘不耕和刘衷行的,也是向天下庶民行的。” 张老妪的眼圈又红了,终于没有推辞,接受了天子的晚辈之礼。 行礼完毕,刘贺面色冷漠地站直了起来,走到对面的刘德面前。 “刘德,你家三代,可曾有人为大汉捐躯?”刘贺不带丝毫感情地说道。 “不曾有过。”刘德安坐在榻上,不觉有异。 “那三代之内,可有人为大汉戍边服役?”刘贺再次问道。 “亦不曾有过。”刘德仍然安坐在榻上,但面色有些微红。 “那三代之内,可曾向大司农或少府交过赋税?”刘贺又问道。 “除了进献酎金,不曾缴纳过赋税。”刘德仍然平静说道。 “刘阁老回答得倒是干脆,那你可还敢在张老妪面前,妄称世家大族乃是大汉的根基?”刘贺再次蔑笑道。 “列侯可以免税免租免徭役,乃大汉成制,微臣不曾违背律法。”刘德此言说得有些卡壳,并不理直气壮。 “律法仅仅只是言行的底线,刘阁老熟读圣贤之书,难道仅仅以律法为准绳,而没有丝毫的道德廉耻之心?” 刘贺说的是实情,满殿的百官公卿自然也明白二者的区别。 当下,就连刘德都无言以对了。 私底下,世家大族和朝堂诸公可以忽略“礼义廉耻”;但是当众摆到台面上,他们就不能视而不见了。 一时之间,殿中的许多人都仿佛被戳到了痛处,低头不语:刘德也有愧色。 沉默安静了片刻之后,最后竟然是丙吉这个极少发声说话的人站出来解围。 “陛下,刘阁老族中虽然不服役不纳税,但他们三代皆为宗正,尽心辅佐天子,对大汉的功劳更大,陛下明鉴。”丙吉说道。 一直以来,丙吉虽然跟着张安世等人亦步亦趋,但是极少直接冲撞反对刘贺,也没有强硬地阻止抵制过新政。 再加上丙吉为了让刘病已,能做出派人刺杀刘贺这样的“歹事”,刘贺对这昭宣名臣是有一定期待和好感的。 但是很遗憾,丙吉的屁股还是坐歪了;既然坐歪了,那就要好好地敲打一番。 “好啊,那朕倒是要问问丙阁老,你们丙氏愿不愿和昌邑刘氏换个活法!?” “这……这……”丙吉一时语塞,进而似乎想到了一种可能,满脸惊慌地看着天子,不明白天子所言何意。 求订阅! (本章完) 第516章 你要汉律?来人呐,朕给你写一条! 刘贺当然看清了丙吉的表情,他没有任何的怜悯,而是越发冷漠地扔出了一句话。 “朕听说丙公有三子,正值壮年,明日就抽二人到张掖郡戍边去吧,以一年为期!” 若说刚才的丙吉还只是惊慌,这一刻就是惊恐了。 天子以前不都是礼贤下士,温文尔雅的模样吗?怎么突然变得这样癫悖暴戾了? 这敢于刺杀大汉储君的丙吉,呆坐在自己的榻上,瞪大双眼,说不出一句话来。 “陛下,按照成制,丙公一家不用服兵役!”一边的刘德端着架子说道。 “是朕的诏令有用,还是汉律成制有用?”刘贺轻蔑地看着刘德反问道。 “……”刘德一时无言以对。 按照旧有的军功爵位制,爵位在公乘以上的人户,就可以免掉所有徭役。 但是在新军功爵位制中,刘贺只规定了可以分田宅,未说减免徭役之事。 废除旧有军功爵位制残余痕迹的时机还没有到,按照旧制,堂上诸公及子弟多数确实不用服役。 但在,在一人独治的封建王朝,律法的地位和效力是在天子诏令之下的,又或者说汉律本就是皇权的体现。 若是让律法凌驾到皇权之上,那还能叫封建君主专制吗,那就应该叫君主立宪制——这么洋气的东西,不符合大汉国情。 以前,刘贺不管是处置霍光还是处置其他的小角色,都尽量以汉律作为准绳。 他的目的在于竖立汉律的威严,让天下官民人人都遵守汉律,营造一个相对公平社会环境。 但是,在强徙三郡百万之家过程中,刘贺看到了世家大族的滔天权势。奢望他们与寒门庶民遵守汉律,痴人说梦。 既然世家大族不遵守汉律,那么刘贺只能名正言顺地使用皇权了。 等科举制顺利实行个三年或者五年,这烦人的世家大族不存在了。 到时候再来讲“依法治国”也不迟。 “陛下,有汉律在,当然要以汉律作为准绳……”颤颤巍巍的老朽韦贤也站了出来。 四个喜欢唱反调的内阁大学士已经站出来三个了,那么索性把最后一个也叫出来吧。 “张阁老,你如何看待此事?”刘贺问道。 “陛下体恤庶民,自然仁爱圣明,但是陛下以前曾说过,要立汉律的权威,自然应该……” “好!”刘贺没等张安世说完,就猛地大喊了一声,将其后半句话硬生生地截断了。 “张阁老要以汉律为准绳,那么朕就给你汉律!”刘贺剑指堂下说道,“廷尉孔霸!” “微臣在!” “把这征兵服役的汉律给朕改了!从今日起,各爵之子、彻侯之子、诸侯之子……天子之子……” 刘贺说到此处就停顿片刻,用鹰隼一般凶狠的眼光,带着威胁和恐吓的意味环顾殿中。 “年满二十五岁之前均要到边郡戍边一年!拒不戍边者,嫡子不得袭爵,庶子不得出仕、科举!” 这一次,就不是丙吉等人震愕了,而是满殿的百官公卿都感到震愕了。 他们哪里会想到,本来只是看出殡的,最后竟然看到自家的头上来了。 “陛下,这恐怕……”孔霸环顾殿中,僵在原地,不知道该不该接诏。 “嗯?孔霸,能不能改?不能改朕就换个人来改!”刘贺盯着孔霸问道。 “能!能改!”孔霸连忙答道。 “好!今日散朝之后立刻改,把奏书上上来给内阁票拟,给朕批红!”刘贺的嘴角乍现一抹略显残忍的笑容。 “唯!” 到了这一刻,刘贺终于觉得是神清气爽,他看向如同遭到雷击的韦贤和张安世等人,神色重归冷漠。 “几个阁老,现在有汉律了,那你们可就莫要违反了汉律!” “……”殿中一片沉默,不只是因为抗拒而沉默,更因为恐惧而沉默。 “为何满殿无人应答,是对朕的诏令不满,还是对朕不满!?”刘贺睥睨群臣道。 “陛下圣明烛照,制律严明得体!”安乐连忙领头拜道。 一众朝臣如梦初醒,他们想起今日开进长安城的那几万新军。 此刻,何人敢说一个不满意,那么杀气腾腾的汉军就会出动。 以犁庭扫穴之势,横扫这前殿和反对者的宅院,到时候何止是血流成河,怕是流血漂橹了。 这些精明的人明白自己毫无还手之力,只得纷纷跟着下拜称颂。 最后,连张安世们都不得不低下了头,那丙吉更是脸色苍白,没有一丝的血色。只有张老妪有些局促地跟不上节奏。 “众卿平身,朕还有话要讲!” “诺!” “刘德公已经与张老妪比完了功,还有何人要与张老妪比功?”刘贺问道。 当然是没有人再站出来,昌邑刘氏的两条人命摆在那里。何人敢与张老妪比功,那就也要先把两条人命摆出来。 这比功的标准看着当然非常荒唐,甚至是等同于儿戏。 但是百官公卿当然也看得清楚,这天子哪里是要比功呢,只不过是借题发挥罢了。 既然这样,又何必自己往天子的戈矛上撞呢?没有人会嫌自己的命长的。 “既然无人与张老妪比功,那么朕以为大汉数千万的寒门庶民亦是大汉根基,何人有异议?” “陛下圣明,臣等并无异议!” “既然寒门庶民也是大汉的根基,朕推行新政该不该为他们牟利?” 刘贺不等众朝臣回应,又一次转向了张老妪道:“张老妪,伱阖家有家訾几何?” “回禀陛下,连同车马家伙事,再加上刚刚赐下来的田宅,阖家家訾三万钱。”张老妪说道。 “刘阁老,除去朕给你的封邑,你阖家又有家訾几何?”刘贺转向刘德问道。 在天子这疾风骤雨的动作之下,刘德最初那份自傲的心思早已经荡然无存了。 虽然他仍然在榻上坐得很端正,但是心中却惊惧不已。 孝武皇帝大行之后,他们许久没有面对过真正的天子之怒了。 虽然霍光在朝堂上跋扈,但是那是权臣的跋扈,对同侪只能欺压,不能生杀予夺。 但是天子可不一样,一挥手就能让一个大族烟消云散。 这个道理显而易见,但是这十多年来,刘德他们竟然有意无意地忘记了。 正是这种遗忘,让世家大族变得猖狂了起来。 现在,熟悉的感觉终于又回来了。 “嗯?刘阁老不能言语?” “回禀陛下,微臣家訾二千四百万钱。” 刘贺冷笑了一声,在沉默中环视众人。 “世家大族乃大汉根基,寒门庶民亦为大汉根基,但二者家訾差异如此之大……” “堂上身着袍服,佩戴组绶的众卿,就不觉得汗颜吗?” “若耕者无田,庶民无财,任由世家大族横征暴敛……” “那么终有一日,寒门庶民中,会再出一个太祖高皇帝那样的英雄豪杰!” “到了那一日,诸公及子弟的人头,恐怕要一地滚滚咯。” 刘贺越说声音越低,整个前殿的气氛冷到了极点。 直到这个时候,百官公卿终于明白天子变革的真谛了。 大明到底因何而亡,可能暂时没有定论。 但是大汉亡于门阀割据,亡于土地兼并,这是不可动摇的公论。 刘贺推行的所有新政和改革,根本目的就是为了挽救大汉灭亡的命运。 斗倒霍光,罢免三公,裁撤尚书署,推行内阁制,施行科举制,改制新军郎卫,打击巨室大族…… 全部行为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减缓土地兼并的趋势,避免门阀割据的恶果。 只有守住这条底线,才不至于出现“大汉因强而亡”的滑稽结果。 只要大汉能够屹立不倒,原来历史上的许多恶果都可以减缓或者避免。 也才有可能实现真正的“富民强汉”。 今日,是刘贺第一次将心中最深处的想法说了出来。 张安世等人也为之一愣,他们换了一种眼神看向天子——震惊、疑惑、难以理解。 大汉的“有识之士”和后世的“有识之士”相比,有一个与生俱来的缺点。 那就是他们从没有见过一个活了百年的王朝轰然倒塌,他们更不会想到大汉有朝一日会突然崩溃。 虽然有大秦的前车之鉴,但是大秦国祚不过十五年,分崩离析似乎也在情理之中。 但是大汉已经存在百余年了,制度、律法和思想日趋完善,怎么可能赴大秦的后尘呢? 在原来的历史上,前汉和后汉前赴后继,玄德也险些赓续汉祚,一旦成功,大汉恐怕真的会万世一系。 此刻,在张安世等人的心中,大汉一定会永远存在。 虽然他们口口声声说有亡国之兆,但是他们从未想过大汉会真的亡国。 如今,他们突然听到天子将这危机挑破,下意识只觉得天子危言耸听。 可是看到天子那严肃的神情,却又不禁开始深思,并且后怕起来。 天子所说的,竟然有几分道理。 当殿中的百官公卿顺着刘贺的思路往下想的时候,刘贺心中最后一次劝说的话也准备好了。 他再次从上首位上走了下来,走到了大殿中。 他踱步走过内阁大学士的面前,而后又走过九卿二府长官的面前,开始缓缓地说了起来。 “寒门庶民也好,世家大族也罢,都是大汉的民,都是大汉的根基。” “世家大族势大,寒门庶族人多,相辅相成,本就不可偏废。” “朕知道,天下财富不可平均,天下权势亦不可平均,能者多劳,劳者多得,天经地义。” “但是——世家大族不可太过分,否则寒门庶族终有一天会形成滔天之势,将尔等吞没。” “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矜、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男有分,女有归……” “货恶其弃于地,不必藏于己;力恶其不出于身,不必为己。故谋闭而不兴,盗窃乱贼而不作,故外户而不闭!” “此乃大同天下!” “朕以为,在贫富有差的条件之下,这大同天下是最低的标准。” “如今,巨室大族占有天下多数的土地,寒门庶民无立锥之地,汝等就不怕兵灾加于身?” “就不怕民心尽失,再出几个陈胜吴广和太祖高皇帝那样的英雄豪杰,让刘氏宗庙隳坏?” 刘贺的话说得铿锵有力,洪亮的声响在前殿的墙上来回碰撞,形成更大的声浪,尽然隐隐传到了殿外。 百官公卿无一人说话,承平太久,他们几乎从没有想过这样的惨状。 扪心自问,想一想自己的家族平日所做的事情,都觉得有些许心虚。 土地兼并之风如果不刹住,天子今日所形容的事情也许真的会发生。 刘氏宗庙都会断绝,他们这些朝臣的家庙又怎么可能独善其身呢? “朕不管你们心中是如何想的,但是只要朕在位一天,那么新政就一定会推行下去。” “你们若是心中有不快或者不悦,那么也得给朕憋在心里,不要在朝堂上动摇民心。” “朕的旨意,理解的要做,不理解的也要做!” “支持新政者,就是大汉的功臣和忠臣;反对新政者,就是大汉的大罪臣和大奸臣!” “昨日北阙广场上的事情,以及与之相关的事情,朕不忍轻启屠刀,所以不再连坐追究了。” “但从今日开始,何人敢阴奉阳违,抵制新政,只为一门一族的利益,而损害大汉的利益。” “那就是朕的敌人,是大汉的敌人,是天下百姓的敌人。” “朕!一定会让这些人粉身碎骨、血流成河、人头滚滚!” 刘贺说得极其坚决,殿中任何一个人都不会怀疑天子的决心。 哪怕大汉历代先君从平陵里面爬出来,逼天子停止新政,天子恐怕也会把他们按回棺椁去。 百官公卿想起了天子曾经不只一次地说过,要像孝武皇帝那样,当一个有雄才大略的君主。 今日他们才终于明白了,当今天子的野望远远超过孝武皇帝。 “不管是世家大族还是寒门庶民,想要获得更多的田地……” “朕可以给你们指一条明路,那就是到大汉之外去拿……” “西域、西域以西、大秦、交趾、高丽、倭国……总有一日,汉旗会插满天下!” 刘贺说完这句话,重新走回了皇榻前。以君临天下的姿态俯视着殿中所有的人。 他知道还有人心中有阴影,心中有诡谲,但是都不重要了。 刘贺将会用天子之怒,将所有的阴暗全部扫清,不留丝毫。 “此乃朕之远望,殿中诸公可愿与朕共行一道?”刘贺再次给他们一个机会。 偌大的前殿中,气氛再一次陷入到凝滞当中。 一片死寂当中,只能听到樊克飞快书写发出的“沙沙”声。 终于,脸色难看的张安世还是站了出来,而后就是其他的内阁大学士,再是九卿二府的长官…… “微臣支持陛下新政,愿与陛下共创大汉伟业!”张安世终于低头认输了。 “微臣支持陛下新政,愿与陛下共创大汉伟业!”内阁大学士们也附和道。 “微臣支持陛下新政,愿与陛下共创大汉伟业!”满殿百官公卿在无异议。 “微臣支持陛下新政,愿与陛下共创大汉伟业!”殿外的群臣官吏朗声道。 刘贺坐了下来,他明白,今日开始,二十年之内,应该无人敢抵制新政了。 求订阅! (本章完) 第517章 朕出十亿钱建殖民公司,何人要一起入股发财? 就这样,刘贺依靠皇权、民心和新军这三件利器,将世家大族彻底压服了下去。 在驿站和亭卒快马加鞭之下,刘贺在大朝议上的变法决心,再次以诏令的形式下发到了大汉各郡国。 《长安月报》更是抓住了机会,连篇累牍,一连登载了数百篇关于新政的记事文。 原来的《长安月报》是一月两期,现在则是一月六期。每期的《长安月报》一印出来,也会由亭卒快马送到关东各郡国。 三五天之内,纵使是远离长安的广陵国和交趾郡,也能读到这新鲜出炉的《长安月饼》。 如今,长安城里已经有了一个相对固定的群体,专门靠给《长安月报》写记事文为生。 这个群体中既有热衷新政的微末官吏,也有想当君子儒的儒生,甚至还有识字不多的贩夫走卒。 不管是何人,一个字值两钱,一个月写个两三篇的记事文,赚到的钱就足够养家糊口了。 登载出来的记事文依旧通俗易懂,紧跟时事,绝不会有半分的佶屈聱牙。 那一篇篇的记事文读下来,既能打发时间,又能了解朝堂局势: 《昌邑郎队率惊眉其人》《咸亨酒肆诞生始末》《庶民的胜利》《土地兼并不可取》…… 《不管是循吏还是酷吏,实心任事就是好官吏》《变法好,变法好,百姓能吃饱》《平陵县新风》…… 《大汉好男儿何处去,自然投军去》《科举之风》…… 在这些记事文的大事宣扬之下,革故鼎新的变法之风,终于从未央宫席吹了出来,席卷天下,成为了大汉新风尚。 这就是刘贺的高明之处。 在新政推行之前,声势先不要太大,因为风吹得再大,也可能得不到百姓的理解。 毕竟,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朝堂上的动荡不如果不和百姓的切身利益产生关联,他们是没有心思关切此事的,更别说投身其中了。 如今的几轮新政下来,寒门庶民都尝到了甜头,再加上这些记事文的宣扬鼓动,新政变法就与庶民百姓挂上了钩。 一时之间,街头巷尾,人人都在热议此事。 当一件事情在占人口大多数的阶层中形成风气时,自然而然会在整个社会中形成潮流,进而吸引许多非本阶层的人参与其中。 开始的时候,只有庶民百姓热衷谈论新政,到了后来,世家大族也开始热衷谈论新政。 尤其是世家大族中的年轻人,更是以年轻的天子为楷模,终日将“革故鼎新”“富民强汉”“争当君子儒”这些话挂在嘴边。 而且还不仅是在口头上谈论,这些世家大族的年轻人还亲自投身其中,用行动来证明自己对新政的拥护。 叛离家族,主动投军,前往边郡戍边;因父兄不支持新政,与之彻底决裂,另立门户;更有甚者,继承家业之后,将半数家訾捐出,充做国用…… 大汉上下都沉浸在一种从未有过的新风气中。这种生机勃勃的氛围,直追百家争鸣的时代。 其实,不只是世家大族的年轻人,就是世家大族中那些最老奸巨猾的家主,也开始顺着天子新政的思路寻找可乘之机。 既然这新政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而且反抗只有死路一条,那唯有仔细寻找到生发的机会,才有可能从中获利。 于是,这些深居高门大院之后的“老麻雀们”终日聚在一起,彻夜苦读天子的诏令和《长安月报》的记事文…… 很快,还就真的给他们找到了一条生发的路子。 他们从这次名副其实的“大朝议”中,找到了天子说的这样的几句话。 “不管是世家大族还是寒门庶民,想要获得更多的田地……” “朕可以给你们指一条明路,那就是到大汉之外去拿……” “西域、西域以西、大秦、交趾、高丽、倭国……总有一日,汉旗会插满天下!” “老麻雀们”从来没有听任何一个天子说过这样的话,甚至没有听任何一个人说过这样的话。 但是他们从中看清楚了一件事情,明白天子是要让他们到大汉之外去寻找土地、机会和财富。 而后,在不断的打探之下,“老麻雀们”通过自己在朝堂中的人脉,获得了更多有用的消息。 工官正在会稽郡如火如荼地整修大型造船坊,大司农从南方的郁林郡和苍梧郡购入造船木料。 这些造船坊要造一种与楼船不同的大船,专门用来出海:不是沿着海岸线航行,而是要向深不见底的汪洋驶去。 消息不胫而走,又从巨室大族蔓延到了寒门庶民。不管是何人,最初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都觉得有一些骇然。 当他们确切地得知工官督造的大船叫做“蓬莱横帆船”的时候,甚至一度以为天子要效仿历代先君,寻仙问药。 在五花八门的谣言汹汹而起的时候,《长安月报》上的记事文给他们解了惑。 整个七月,《长安月报》上刊登的记事文全都和“出洋远航”有关系。 《蓬莱揭秘》《倭国自古乃大汉王土》《不仅有王土,亦有王海》《扶桑之东,自有仙山》…… 《天圆地方或地圆天方》《何为地球》《天之心在日不在地》《黄金香料,生财之道》《男儿何不出海》…… 在这些记事文的狂轰滥炸之下,大汉百姓终于看懂了,天子不是要寻访仙山,而是要出海做买卖。 香料是什么,他们不知道;但是黄金是什么,他们是明白的。 更何况,天子有一颗七窍玲珑心,总能想出许多生钱的法子。 跟着天子后面走,就一定有钱赚。 当穷人和富人四处寻找“出海”赚钱的路子时,水衡都尉贡禹就将这条路子送到了眼前。 水衡都尉开设了一个名为“东扶桑股份有限公司”的商号。 “股份有限公司”又是一个新鲜的词,普天之下,除了刘贺这个天子,再无人能发明这个玩意儿。 但是这并不妨碍人们关注这个新事物,不少机灵的好事之徒对其趋之若鹜。 这东扶桑股份有限公司就开在北城郭一处新腾空出来的府衙里。 门外的告亭里上贴着这商号运作的成制,零零总总起码数百条。 密密麻麻的汉隶群蚁排衙,记忆让人头昏眼花。 《东扶桑股份有限公司管理条例》中那层出不穷的新鲜字眼,让最聪明的豪猾和百姓都看得云山雾罩。 何为有限责任,何为大汉所有,何为独家经营权,何为殖民贸易……都是问题。 但是这些问题没有浇灭人们的热情,因为他们能看懂了里面最重要的那些成制。 “一万钱一股,入股者为公司股东,股东可分红。” “公司以买卖丝绸、瓷器、香料、黄金和昆仑奴为营生。” “少府出资十亿钱入十万股,县官乃公司最大股东。” 其实,只要有那最后一条,就足够有说服力了:十亿钱啊,整个大汉一年收的地租也就这个数而已。 天子把自己的家底都掏了出来,其他人还有什么可犹豫的呢? 一时间,响应者甚众! 一万钱一股,不算是太高的门槛。 一个寻常的五口之家,只要有自己的土地,又善于经营,怎么都够拿得出来。 整个东扶桑公司对外发行的股份共二十万股,一股一万钱,作价总计二十亿。 天子出了十亿钱,那就占了其中的十万股,剩下的十万股,人人都可以认购。 长安城的豪猾百姓没有完全搞懂东扶桑公司的运作模式,但是钱已经备好了。 八月初一,东扶桑公司开始公开募股,门口排起了长龙,无数人争抢着出钱。 这一次,倒是让刘贺开了眼界。 他知道首善之城是一个聚宝盆,但是他也没想到这聚宝盆里藏着这么多的财富。 短短三日内,就筹到了上亿钱。 到了第五日,就筹到了三亿钱。 十日之内,更是筹到了五亿钱。 不仅是长安城百姓豪猾,得到消息三辅百姓豪猾,甚至是关东郡国的豪猾,都云集响应。 八月十五,中秋节这一天,十亿钱就全部筹集到了。 为了不让豪猾在这笔生意中占到太多的便宜,东扶桑公司对入股的上限和下限做了明确规定。 入股的股数最低为一股,也就是要出资一万钱;入股的股数最高为一千股,也就是一千万钱。 看起来相差了一千倍,但是在天子那十万股面前都是区区的小数,不会造成鸠占鹊巢的隐患。 倘若没有设置这入股的上限,那么这价值十亿钱的十万股,恐怕只需要十日就会被抢购一空。 八月下旬,当所有的股份全部售空之后,仍然有蜀中的巨室富商用马车装着铜钱,姗姗来迟。 当他们得知股份已经全部售光之后,只能唉声叹气,甚至是暴跳如雷。 不少蛮横之人径直到东扶桑公司门前大闹了几天,直到巡城亭卒出动,他们才县官地离开。 就这样,刘贺用一个“服份有限公司”的空架子和几十篇记事文,画了一个巨大的饼。 为仅仅只迈出了一小步的大汉版本的大航海时代开了个好头。 这势必会造成新的财富的不平等,但是刘贺日后有的是其他的方法来磨平这种不平等。 至少,现在获得了一大笔的启动资金。 很快,在天子的谋划之下,身兼水衡都尉和东扶桑公司长印的贡禹,开始有条不紊地花钱了。 最大的一部分自然是投入到会稽造船坊——由工官亲自督造,但是所有权在东扶桑公司手里。 雇佣熟练的船匠船工、购买大量的造船材料、招募有出海经验的水手、新办制造航海仪器的工坊……处处都要花钱。 第二部分则是在长安城开设了一个特殊的私学——蓬莱学宫。 这间私学虽然也教一些儒经,但教得更多的是天文大洋知识。 授课的教席只有少数儒生,大部分都与出海之事有关。 要么是钦天监观察星象的官吏,要么是造船的工匠,要么就是出过海的水手,要么就是与海外胡人打过交道的典属国属官。 而蓬莱学宫的总教席不是别人,正是天子本人。 刘贺每三日就会来蓬莱学宫授课半日,不仅是学宫招收的诸生要来听讲,连那些讲席也必须要一起听讲。 相比于石渠阁辩经,刘贺在蓬莱学宫传授的知识更惊世骇俗,所用的教材《地理图志》更让读者瞠目结舌。 “天穹苍茫,无边无际,日月星辰,数不胜数。” “我等所居之苍穹曰太阳系,所居之处乃地球。” “地球与七星绕日公转,同时亦自传,月则绕地球二转。” “地球公转一周乃一年,自传一周乃一日,转转不息。” “地球极大,七分为汪洋,三分为大陆。” “而大陆又一分为七,可称之为七大洲。” “一曰亚细亚,乃大汉所在,教化之风最圣。东有倭族,乃狼子野心之徒,西南有印人,懒惰不可教化。” “二曰欧罗巴,乃大秦所在,其人白肤色目,虽已开化,伦理癫悖,可走陆路自西域向西可通。” “三曰阿非利加,地大物博,燥热如盛夏,其人黑肤卷发,不懂礼仪,如上古野人茹毛饮血,自大秦向南走陆路可通。” “四曰北亚美利加,地方万里,均为沃土,其民肤红,疑为殷商遗民,只知刀耕火种,不知炼铁制铜,需出海航行万里。” “五曰南亚美利加,林密水深,多有瘴气猛兽,其中有强国,名曰玛雅,徒有其表,不堪一击,北亚美利加向南陆路可通。” “六曰澳大利亚,中有沙海边为绿洲,其中多有奇珍异兽,与其余各洲不同,其民矮小黑瘦,不通人语,需出海航行万里。” “七曰南极洲,乃天下之极南之处,冰封万里,荒无人烟,仅有千万企鹅居住在其上,亦需远航。” “七大洲皆有物产,可令大汉百姓富足。” “北阿美莉卡有黄金,欧罗巴有白银,阿非利加有昆仑奴及香料,南阿美莉卡有新五谷,澳大利亚有铁铜……” 刘贺若不是《圣训正经》的注疏者,乃天下第一大儒,更是入祀先贤祠的宗圣,那他所说的话定会被当做妖言惑众。 但是眼下,听讲之人却偏偏不得不信。 求全订! (本章完) 第518章 向海向陆,大汉日不落,从这一日开始! 如果天子只是随口说一说,那么人们一定会认为天子或是在痴人说梦,或是被方士所欺瞒。 总之所言之事都是毫无根据的胡言乱语。 毕竟,天圆地方可比什么“日为天心”“七分汪洋,三分大陆”之类的话要容易理解多了。 然而天子不仅在《地理会要》中将这些内容清清楚楚地写了下来,还推出一本画了许多舆图的《海国舆图》。 这舆图的轮廓画得非常详细,山川河流湖泊树林,一应俱全,不是普通的方士能够编出来的。 而且,画舆图的方式也与常见舆图不同,大小比例合适,所有标记各有不同,让人一目了然。 除此之外,天子还拿了工匠做好的“地球”“月亮”“太阳”来给诸生讲课。 月绕地转,地绕日转,其中的关系讲得明明白白。 文字、舆图和模型全部可以严丝合缝地对上,没有任何出入和纰漏,让人不能怀疑此事的真实。 大约半个月之后,舆图就从蓬莱学宫流向了民间:书肆里的《地理会议》《海国舆图》百钱一册,量大管饱。 随着越来越多的人看过这两本书,参与谈论的人也越来越多,相信此事的人也越来越多。 就连不少不得志的腐儒都加入了其中。 他们翻遍先秦的典籍,拼命地找到只言片语,只想来注释《地理会要》《海国舆图》的合理性。 其中被人引用得最多的自然就是《山海经》。 关于《山海经》的作者到底是何人,在大汉也并无一个定论。 虽然托古为大禹、伯益所做,但是成书的时间应该是战国末年和秦汉之交。 但是,不管作者是何人,《山海经》是一本奇书是毋庸置疑的。 这时的大汉百姓对地理知识没有完整的认识,所以一直将《山海经》当成了真正的地理书来读。 如今,天子推出《地理会议》《海国舆图》之后,这《山海经》又一次以更高的声望回归到了众人的视野当中。 于是,人们自学成才地将《山海经》和《地理会要》进行比对,将两者相似之处合在一起来看。 阿美利加就是扶桑,阿非利加乃“不周负子”山…… 参与讨论的人越来越多,在两者之间找到的证据也越来越多。 如果冷静下来细细地推敲,很容易看穿其中的讹误。 但是在东扶桑公司掀起的“出洋淘金”热潮下,这些讹误都被有选择性地忽视了。 更何况,还是那个有力的证据。 天子从少府中拿出了十亿钱投入到东扶桑公司中,这就足以证明《地理会要》《海国舆图》不是随意编造的。 若是没有任何的希望,天子又怎么可能掏出真金白银呢? 要知道这普天之下,恐怕没有人比天子还能赚钱了。 天子总不可能自己骗自己吧? 于是,上到巨室大族,中到寒门庶民,下到泼皮无赖,都开始谈论出洋淘金之事了。 除了《地理会要》《海国舆图》之外,再也没有太多实实在在的东西了。 但是,这仍然是难以阻挡世人探索大海,寻找财富的心——人永远是逐利的,大汉的臣民同样如此。 在孝武皇帝治国的几十年间,大汉从来未海禁过,不管在海上还是陆上,都仍然保持着极强的野心。 朝堂如此,天子如此,天下的百姓自然也如此。 只要向外探索的心没有被禁锢,虽然也安土重迁,但是只要有商机和利益,百姓也愿意冒险前往。 否则,通向西域的商路,怎么可能一直驼铃不断,商旅不绝呢? 鼎新元年的八月份,从长安三辅到关中平原,再到函谷关以东的各个郡国。 议论“出洋淘金”的声音是越来越大。 那些成功入股东扶桑公司的豪猾庶民自然可以慢慢等——等着和天子一道分钱。 但是那些没有抢到入股机会的人却坐不住了。 于是,自然有聪明胆大之徒,开始按照东扶桑公司的条例成制,成立了五花八门的公司。 南交趾公司,广陵公司,蓬莱公司……各种各样殖民公司就如雨后春笋一样,冒了出来。 有钱有势的巨室大族出钱,身无长物的泼皮无赖舍命,老实本分的良家出力。 不管是郡国府衙还是中央朝堂,对成立公司之事没有任何的阻拦。 只要每年向水衡都尉缴纳占股金半成的“公司税”,就可以拿到出海经商的符传。 民间贸易比官营贸易的规模要小,但是效率却出奇地高。 九月初一,第一支出洋寻找阿美利加的船队,就匆匆忙忙地从泉州出发了。 这支船队由三艘并不适合远洋航行的旧式楼船组成,水手总共有两千余人。 他们没有沿着大汉东南海岸线向南航向,而是义无反顾地径直向东航行——目标就是《地理会要》中的阿美利加。 三艘高大的楼船里,不仅装了两千多个水手,还带有茶叶、瓷器和丝绸——准备用来和阿美利加的殷人交换黄金。 除了《地理会要》《海国舆图》之外,他们手中就只有罗盘可以依赖了。 这样仓促的准备,这支船队的前途自然是凶多吉少,能够安然回来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但是他们仍然出发了。 这将会给后人留下了一个想象的空间和无数的传说。 在这支船队的身后,还会有更多的船队和税收,它们会劈波斩浪,驶向大洋,去寻找《地理会要》中提到的“七大洲”。 纵然九死一生,也不会停下脚步。 …… 民间江湖的这些变化,自然会源源不断地传到刘贺的耳朵里。站在高高在上的未央宫,刘贺将民间这种狂热看得格外清楚。 在蓬莱横帆船和六分仪普及推广之前,出洋远航一定不会有任何结果的。 这些抢先出海远航的人,莫说是找到新大陆,就是想要中途折返安然归来,恐怕也难于登天。 不知道有多少高大的楼船,会在阴晴不定的大洋中被风浪撞得粉碎;不知道又有多少大汉热血男儿,落个葬身鱼腹的下场。 但身为天子,刘贺并没有下诏阻止此事,反而让《长安月报》对这些事例进行了连篇累牍的登载。 而且他亲自为那第一支出海的船队题了匾,称赞他们是大汉的“海上夸父”。 刘贺并非视生灵如草芥,而是他对此事看得很清楚,眼下出洋远航的确不会有结果,但是却不会没有意义。 因为只依靠他一个人的力量,大汉难以实现地理大发现,要完成这一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壮举,需要大汉上下一起奋勇。 这些仓促出行的船队到不了新大陆,却可能会发现一个落脚的岛屿,可能会发现一道温和的洋流,可能会发现季风变化…… 能够侥幸返航的人也许不过十之一二,但是总有活下来的幸运儿将这些信息带回来,为后来者能够再往前多走一里…… 一里到十里,十里到百里,百里到千里,千里到万里…… 三个月到五个月,三年到五年,三十年到五十年…… 这些信息累积到足够多的时候,就会由量变引起质变,新大陆自然就出现在眼前了。 这个过程一定死者甚众,恐怕比出征匈奴死的人还要多。 但是,如果百年之后,大汉之内的太阳永不落下,那么这些人付出的生命就是值得的。 …… 当大汉在汪洋大海这个新世界迈出第一步的时候,对匈奴的最后一战也终于是开始了。 鼎新元年九月初一,距离上次汉军五路大军出征匈奴,堪堪过去一年而已。 但是长安城又是一片金戈铁马之声。 去年,五路大军总计有十五万人之众,这一次只有四万人。 单从人数来看,确实少了许多。 不仅和去年那大规模的出征无法相比,甚至与孝武皇帝在位时的任何一次出征都不能相比。 但是,人数的多少不能代表一切事情,甚至不能代表任何事情。 这四万汉军与那十五万汉军相比,是一支截然不同的新军。 人数虽少,但是战力和战意要强上百倍不止。 这四万大军,一半来自北军,一半来自南军,分成了两路。 北军两万人由骠骑将军韩增率领,从居延出塞;南军两万人由卫将军赵充国率领,从张掖出塞。 辰时,是大军从长安城周围的各营垒拔营的时间,刘贺来到长安城的北门,亲自目送大军出征。 出征的南军和北军,营垒都在长安城外,本来是不用入城,可以直接向北开拔。 但为了提振士气,刘贺特意下了诏令,在长安城实行一次盛大的出征观兵仪式。 出征的四万汉军分为十六个营,卯时就提前在长安城东城郭集结完毕了,而后以屯为单位列队,从城门进入长安。 入城门后,先沿着城街一路向西,经过明光宫、长乐宫,最后抵达未央宫北阙下。 接着,在北阙广场右转,沿华阳大街向北,最后在刘贺的检阅之下,从北门开拔出城。 一路上,数以万计的官民的夹道相送。 一屯屯的汉军从北阙广场走来,刘贺站在北城门城楼上,肃穆相送。 他身边的城墙上,站着百人,不是巡城兵卒,而是朝堂的重要人物——不仅有朝臣,还有诸侯王列侯,甚至有富商。 刘贺今日让他们来观兵当然是有一番深意的,那就是让他们再感受一下新军的压迫,不要再对自己的诏令阳奉阴违。 此举确实起到了作用,这些大人物看着一屯屯军容整肃的汉军迎面走来,一个个都噤若寒蝉,甚至忘记了交头接耳。 他们看得出来,这支由“募兵制”“新军功爵位制”“庶民百姓”“新式武备”堆起来的新军,战力极强。 对天子更是忠诚无比。 于是,少数人心中那仅存的一丝不满,也彻底地藏匿了起来。 如果朝堂没有发生大的变革,任何人都不敢再“忤逆”天子的诏令了。 不管愿不愿意,他们都只能坚定地“拥护”天子“革故鼎新”的新政。 在这观兵仪式上,由刘贺亲自设计“黑底龙纹”汉旗也第一次亮相,与汉节一起成为大汉标志和象征。 每屯汉军里都会有旗手专门负责擎旗,那一面面汉旗迎风飘扬,在华阳大道上组成了一片黑色的树林。 这些大汉好男儿,有些尚未加冠,有些已经年过不惑…… 今日一齐走出长安城,不知道有多少人能够安然而归。 刘贺看着他们,从头到尾都肃立相送。 此刻,这庄严肃穆,就是最好的军礼。 而在前一日,西域方向也传来了一些好消息。 前将军常惠提前完成了自己使命,在他软硬并施之下,刚刚取得大胜的乌孙国王愿发十万胜兵侧应汉军。 除了乌孙国之外,西域三十六国也被要求发兵参与到此次征伐中。 西域有狭义和广义之分。 狭义为葱岭以东,玉门关和阳关以西,有三十六国。 广义的则指经狭义西域所能到达的所有地区,包括亚洲中西部,印度半岛,欧洲东部和非洲北部在内。 乌孙、大宛和大月氏这些大国广义上的西域国家,国民可达几十万,一次性调动的胜兵更可以达到十几万。 【胜兵是全民皆兵下的民兵】 而狭义西域中的三十六国,都是撮尔小国。 它们虽然有一国之名,但规模极小,很多国家甚至连城池都没有,只能算是一个村屯而已。 用弹丸之地来形容都是对他们的过奖了。 其实力莫说是不如大汉的一个郡国,就连一个县或者一个里都远远不如。 像其中的车师后城国,“户百五十四,口九百六十、胜兵二百六十人”。 这样的实力在大汉的面前,根本不堪一击。 一个县的亭卒聚集起来,就可以横扫西域三十六国中一半的国家了。 大汉愿意视之为邦国,除了西域地位重要,需要对其进行笼络之外,更体现了大汉开阔的胸襟。 不以大小论国格。 这是大汉自有的胸襟和气魄。 求订阅! (本章完) 第519章 汉军擎旗出征,游侠仗剑殖民,西域将沐王化! 但是,留下这些撮尔小国,虽然可以让大汉的威名远远传播出去,却也是权宜之策。 西域三十六国分布在丝绸之路沿线重要的绿洲上,来往的行商使团必须在这些地方获得补给,因此位置险要。 为此,匈奴和大汉,甚至是乌孙国都要对他们进行拉拢。 几方势力相互僵持和拉锯,此消彼长,时而匈奴占上风,时而大汉占上风,西域三十六国在夹缝中生存下来。 西域三十六国倒向匈奴人时,常会袭击汉朝的使团和商队,造成了许多人员和财物的损失。 以前,匈奴和大汉在西域的实力相当,大汉即使在西域各国驻军,也极易遭到匈奴人的偷袭。 到时候,玉门关内的汉军鞭长莫及,驻军就要单独面对汹汹的匈奴贼寇,那无异于自寻死路。 如今却不同了,刘贺此次要对匈奴人发动最后一战,彻底将匈奴从漠北赶出去。 这意味着对西域三十六国的管辖方式也要发生改变。 此次,西域三十六国在常惠威逼利诱下,联合派出两千五百胜兵,组成了西域护军,由刘病已任都尉,跟随乌孙军出征。 西域护军的人数不多,但却是一份投名状——让他们不再首鼠两端。 这是刘贺彻底解决西域三十六国及西域问题的一个开始,后面的方略已经谋定,会步步展开。 第一步是建立西域都护府。 在原来的时间线上,要到十六年之后,大汉才会在乌垒城建立西域都护府。 之后,大汉会直接给西域各国“国王”授官,将其纳入到大汉的行政体系之中,对其进行直接管辖。 哪怕是撮尔小国,也难免会进行反抗,所以少而精的驻军是必不可少的。 西域都护府的建立,标志着大汉对西域正式施行管辖,有了“自古以来”的主权宣称。 刘贺将西域都护府出现的时间提早了十六年,本该出任第一任西域都护的郑吉如今还在韩增手下担任队率。 但是,刘贺已经想到了一个人来承担这份荣誉和责任——那就是大鸿胪行人、海昏侯刘病已。 这样一来,刘病已既可以发挥自己的才能,又可以远离长安城,对他,对刘贺都是一件好事。 第二步就是移民和屯田。 等西域都护府完成对各国的直接管辖之后,刘贺将会下令,用优厚的条件,从天下召集百姓移民到西域各国,充实当地。 西域并不是一望无际的荒漠,不只有小块的绿洲,也有许多一望无际的平原和草地。 北冰洋和大西洋的水汽会沿着山脉间的缝隙,长驱直入,直达西域西部和北部。 在这两股水汽的滋润之下,漠北的许多地方甚至比河套地区更适合耕种和放牧。 只要处理好人地关系,合理开发,此处足以容纳数量庞大的移民。 两千多年后,为了充实边塞,不也有数以万计的汉人军民来到此处,为华夏构建一道屏藩,将此地开发成新的“塞上江南”? 刘贺不只要将西域纳入大汉的管辖范围,更要通过移民让汉民实充西域,将此处发展成汉地的核心。 第三步自然是徙胡民至汉地。 等西域的大汉移民足够多之后,原来居于此处的西域诸国之人就没有留下来的必要了。 刘贺不愿意做出尽屠胡民的事情,倒不是说他还有当任君的奢望,而是为了几万胡民就背上这个罪名不划算。 到时候,他会直接下诏将西域各国的胡民徙到汉地来。 当然,已经人满为患的关中地区没有他们的生存空间,他们的落脚地是关东郡国,是长江中下游。 他们要么会在不断的通婚中,逐渐被大汉百姓同化,要么会死在为大汉开拓南方的道路上。 总之,他们会像一滴微不足道的水,融入到汪洋大海当中,完完全全地成为大汉的一份子。 这是他们的荣耀和宿命。 这个过程中,一定会有人抵抗作乱。 一旦出现这样的事情,他们就不再是大汉的百姓了,而是大汉的敌人。 到时候,汉军兵锋所指,一定会血流成河。 第四步则是有序开发西域。 大汉各郡国有的事物,西域也必须要有:府衙、驿亭、直道、《圣训正经》……都会出现在西域。 到时候,西域不仅会成为大汉帝国的西大门,也会成为沟通中西的坦途大道,更会成为真正的塞上江南。 到了最后,西域会成为汉军迈向中亚和欧罗巴的跳板,为大汉开疆拓土奠定基础。 至于这开疆拓土的先锋,刘贺也早就想好了,那就是盘踞在长安和三辅的游侠们。 真正有名望的游侠已经很少了,但是游侠这个群体仍然非常庞大,加上效仿他们的恶少年,恐怕有数万之多。 让他们留在长安城或者地方郡国,仍然会是一个不安定因素。 当街杀人、依附大族、扰乱民间——此时的侠与后来的侠可完全不是一个东西。 这一年多来,刘贺按照原来的计划,让郭解带着刘病已游走在游侠之中,将“侠之大者,为国为民”的理念传播开来。 郭解和刘病已做得不错,已经有了很大的效果,如今的游侠们蠢蠢欲动,想出塞做一番事业。 西域开发之后,刘贺会号召这些本就有冒险精神的游侠和他们的亲眷,向中亚和欧罗巴进军。 他们会像历史上的白人殖民先驱一样,在中亚和欧罗巴建立一个一个华夏子民的据点,成为大汉开疆拓土的跳板。 也许再往后,这些游侠还会漂洋过海,到新大陆去殖民开拓,让汉旗插满整个寰宇。 再往后的事情,刘贺就已经看不清了。 大汉到底能够走出去多远,就不是刘贺能够控制的了。 就如同之前他所做的其他事情一样,他只给一个最初的推动力,而后的发展路径就交给大汉百姓臣民自己来决定吧。 所有的这些野心的起点,都寄托在眼下的这场战争上。 刘贺有绝对的自信,知道汉军一定会旗开得胜,但是他仍然会有些紧张:毕竟有许多人,注定不能再走回长安城了。 这一日,从辰时到午时,整整四个时辰,数万汉军在在刘贺的目送之下,尽数开离长安城。 站在北门城楼上的刘贺一直沉默不语,目送那些越来越模糊的身影越走越远。 直到远在天边的黑影越来越模糊,并最终消失在视野的尽头时,刘贺才将自己的视线收了回来。 新政方兴未艾,还有许多措施要逐渐推行,刘贺是一刻都不能停下来。 他要乘着汉军的威严,尽快将这些新政一项一项地推行下去。 “韦贤!”刘贺转向了不远处的韦贤问道。 “老臣候诏。”韦贤说罢,三步并作了两步,拜在了刘贺的身前。 以往,韦贤仗着自己是一个老臣,总有几分傲气,喜欢端着架子。 但是今日,他的身体伏得格外低,状貌更是恭敬。 “平身吧。” “诺!”韦贤站了起来,排成一列的朝臣尽数看向了君臣二人。 “你可还记得与朕的赌约?”刘贺问道。 此刻,刘贺露出来的这份笑容与刚到长安时一样和煦,与前几日大朝议上的冷笑和蔑笑截然不同。 若是放在以前,站在城墙上的一众朝臣都会如沐春风,捋须微笑,暗赞天子圣明。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他们一个个都噤若寒蝉,双手紧贴在袍服两侧,不敢发一言。 他们不会觉得如沐春风,反而会担心天子这笑容的背后,是不是还藏着什么杀机。 “老臣记得……”韦贤有些不情愿地答道。 “那你说说看。” “陛下若是能在石渠阁辩经中获胜,微臣出任科举考的第一任主考。”韦贤踟蹰答道。 “韦阁老好记性啊,那么朕想问一问,朕是不是赢了呢?”刘贺有些不依不饶地问道。 “陛下……陛下赢了……”提到这件伤心事,韦贤有些低落。 “现在已经是九月了,光禄寺和太学已经将第一次国试的庶务筹备完毕了,儒生正在陆续赶来……” “这是大汉儒林和仕林的一次盛举,更会为明年三月的郡国试提供一个典范……” “光禄勋龚遂和太学令王式为此次国试的副考,他们和朕以为,这主考还是应该由韦阁老来当。” “韦阁老可愿意按照之前的约定,担起这大责?” 刘贺微笑着问出了这个问题,韦贤的喉头有一些哽咽,一时竟然不知道要如何回答,因为他的心情太复杂了。 其实,这个赌约一直如同一块石头一样压在韦贤的心头上。 最开始,韦贤希望天子忘掉这个赌约,这样一来,自己就不用出这个丑,当那受辱的纳降之人了。 但现在,韦贤的心就起了变化,他想要当这主考,为天下做些事,于是又开始怕天子不再信任自己,不让自己当这主考。 就这样,韦贤始终处于一种矛盾之中。 今日,天子让他担任这主考,让他心中多了一丝汗颜:他没有想到,自己如此抵制新政,天子仍然信任他。 这就更加能够证明,天子不是想让他认输,而是认可他的学识、能力和公心,更是表达了对他的一份敬佩。 自己多次阳奉阴违,但是天子仍旧信任如初,当然会衬托出韦贤的“小人之心”,并让这颗小人之心羞愧。 所以,此刻的韦贤才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韦阁老,是不愿意承担这份职责,还是不愿意履行与朕的赌约?” “陛、陛下……老臣这些日子,对新政颇有……”两鬓斑白的韦贤仍然在犹豫。 “韦阁老,不必多说了,昨日的事情就留在昨日吧,只要今日能明白新政的意义,仍然是大汉的忠臣。”刘贺说道。 “但是……” 韦贤还想要推辞,但是刘贺却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韦阁老,若你还认自己是大汉的忠臣,那么自当担下这份责任,将第一次科举国试办好。” “这是对朕的一个交代,也是对天下儒生的一个交代。” “伱是儒林在朝堂上的代表,由你来担任这主考官最合适不过了,所以朕想让你担起这份大责。” “当然,若你觉得此事实在有些为难,朕也不会强求,会另寻合适的人选来担任主考官的。” 天子娓娓道来,没有任何任何的逼迫和威胁,反而尽是坦诚和直白,让韦贤心中郁结起来的块垒崩塌了大半。 韦贤当然还把自己当做大汉的忠臣,那么又怎么可能拒绝天子的这个要求呢? “有赖陛下信任,老臣领诏,庶竭驽钝,不负圣恩!”韦贤颤抖着说完,终于跪了下来。 站在左近的其他的朝臣们,不管立场是什么,都明显地松了一口气。 尤其是站得稍远一些的韦玄成,更是露出了一丝不易觉察的轻松之色——至少不用那么早和自己的父亲决裂了。 刘贺将跪倒在地上的韦贤扶了起来,而后转过头来,看向这些朝臣,而视线在张安世们的身上停留得最久。 这几日,张安世们听话了许多,但是心中恐怕仍然有些怨气,尤其是刘德,对自己的忠心都动摇了几分吧。 但是不管怎么说,刘贺仍然愿意再给他们一个机会。 毕竟他们是想当忠臣的,能力也是有的,在通过科举考试选拔出来的官员填充到朝堂各处之前,他们仍然是肱股。 “朕希望韦阁老能够担起重任,同样也希望诸位爱卿能担起自己的责任。” “今日看这汉军出征,不知道战死疆场的大汉好男儿有几何,不管是出身寒门还是出身士族,只要心向大汉,就是忠臣。” “大半年来,有人也许对新政不解,有人也许对朕不解,但是朕看得出来,诸位爱卿还是想到大汉忠臣的。” 刘贺说到这里,又一次地停了下来。 那意味深长的视线逐一扫过张安世、丙吉、刘德、韦贤,以及与他们共同进退的朝臣。 还好,能从他们的脸上看到一些动容。 “借这汉军出征的吉日,朕决定不再追究尔等过往的过失,但是朕也希望尔等能真心实意地拥护新政。” “朕说过,新政的目的是富民强汉,这民就包括了大汉中所有的民,不仅有庶族寒门,也有世家大族。” “朕仍然视尔等为大汉的忠臣,尔等可还愿意视自己为大汉的忠臣吗?” 天子话音落下,北城门的城门下一片寂静。 但是很快,朝臣们从头到尾,从前到后,都跪了下来。 而后,他们又在张安世的领头之下,齐声说道:“臣等愿意当大汉的忠臣,今后定然拥护新政,不敢有异。” 这声音山呼海啸,比那一日在前殿里的时候,又洪亮了许多。 惊得城墙上的墙皮簌簌地往下落,惊出了檐下的一双燕子仓皇向南飞去。 “再有人反抗新政,朕一定会族灭尔等,以儆效尤!” 当然,这杀气腾腾的话,刘贺只是在心中默念了一遍,并没有宣之于口:这真的是最后一次机会了。 “众卿平身,各自府衙还有诸多事情,各自忙去吧!” “诺!” 刘贺的视线最后一次投向了北方,看到一群大雁在头雁的带领下结队飞来,发出阵阵悲鸣。 新政还剩下最后一个大头,那就是“钱”的问题,是时候好好算算大汉的账了。 求订阅! (本章完) 第520章 税制改革:诸公,来看朕如何敛财 汉军从长安城开拔之后,刘贺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就开始推行第三轮新政了。 这一轮新政的重点就是税制改革。 大汉的税种主要是可以分成了三大块,分别土地税【地租等】、人头税【算赋口赋等】、杂税【关税市税等】。 其中,在杂税中占据主要地位的是名目繁多的财产税和商业税。 以上三种赋税,土地税直接交至大司农;人头税一半交到少府,一半交到大司农;杂税则交到少府。 大司农是大汉的国库,少府是天子的私库,二者决不能错乱。 除了以上三大税收之外,水衡都尉每年要铸造新的五铢钱,相当于一笔铸币税,也归天子所有。 以上种种,就构成了大汉和天子的钱袋子。 当然,赋税不仅关乎钱袋子,更关乎天下的许多事情。 人是逐利的动物,上位者可以通过调节税制,来调节人的行为,从而调节大汉国策。 所以刘贺只要完成大汉税制改革,也就会间接完成许多政治和经济层面的改制。 长久以来,从先秦到大汉,最大的一项基本国策就是“重农抑商”。 虽然孝武皇帝在位期间,曾经大力扶持商业,但在其余更多的时间里,商人虽然占据了大量的财富,但是地位极低。 历代统治者之所以重农抑商,就是担心商业会冲击农业,造成人人逐利,无人务农的局面。 但事实证明,商业的崛起不一定会影响农业,重视农业也并非一定要压制商业。 孝武皇帝就通过扶持商业,为连年的对外战争搜刮到大量的财富,而农业也没有受到损害。 如今,刘贺推行了大量新式农具和新式农耕之法,大汉农业的生产力得到了发展,就更不可能轻而易举地遭受冲击。 所以现在的大汉有条件将“重农抑商”改变为“以农为主,以商为辅”。 原来,维护“重农抑商”手段有两个,一是国家的暴力手段,二就是税收的手段。 就拿现在的大汉来说,杂税中相当大的一部分税种,就是为了“抑商”而存在的。 在市场上征收的“摊位费”和“交易税”——市税。 商品通过关隘时时征收的“过路费”——关税。 向出借钱粮的利息征收的“利息税”——贳贷税。 对全民财产征收的“财产税”——赀税。 …… 以上的这些杂税,还只是面向商业活动本身征收的赋税。 像张安世这些世家大族,他们虽然不是市籍,但是只要发生了交易行为,就必须要缴纳上述的税收。 另外,那些被登记到市籍上的真正的商人,他们还要额外交一种“财产税”——算缗钱和算车钱。 【前文误将编户齐民的财产税写成了算缗钱,应该为赀税,有市籍的商人缴纳的财产税才是算缗钱和算车钱】 于是赚了大钱的商人,要么会想尽办法脱离市籍,要么一开始就不是市籍。 如此一来,商人到了最后就会变成地主,又怎么可能让商业得到真正发展? 到头来,这些商业税压制的恰恰是中小商人:他们才是促进商业活动繁华发展的主力军。 不管是为了活跃商业,还是为了打击巨室大族,刘贺都必须要用好收税手段。 刘贺改革税制的第一个举措,就是在土地税和财产税中实行累进制税率。 比如说地租这最重要的税种,实行累进制税率之后,就好处多多。 按照就有的成制,不管土地是多还是少,地租一般都是三十税一。 但是经过改革之后,土地少的人家,可以免地租或者少交地租;土地多的人家,则要多交地租,更不可以转嫁到佃户身上。 一顷以下免地租,一顷到五顷按六十税一交租,五顷到十顷按三十税一交租,十顷到三十顷按十五税一交租…… 三十顷到百顷按十税一交租,百顷以上按五税一交租。【一顷=一百汉亩≈三十三市亩】 按照这个税率,常见的五顷之家一年可得谷一千石,原来一年要交三十三石谷,改制之后只要交十六石谷。 而百顷之家一年可得谷两万石,原来一年要交六百六十六石谷,改制之后要交四千多石谷。 土地越多,税率越高:在扩充税源的同时,还能抑制土地兼并,是一件一举两得的好事。 另外,新军功爵位制只给土地,不能免除徭役赋税,刘贺顺水推舟,废除了旧军功爵位制中免税免役的特权。 相当于变相完成了官绅一体纳粮的进程。 如今的大汉,军功集团已经崩溃,士大夫文官集团尚未形成,是推行官绅一体纳粮最好的时机。 刘贺改革税制的第二个措施就是细化五花八门的商业税。 原本,不管交易什么商品,交易税的比例都是相对固定的。 昂贵的丝绸按五十税一纳税,寻常的粟米也按五十税一纳税,显然是不合理的。 经过刘贺的改革之后,不同价格商品的税率就不同了。 粟米和麻布等百姓离不开的物品不用缴税,可以起到稳定物价,降低百姓负担的作用。 家畜家禽果蔬、铁器农具和日用器皿等适用低税率。 普通的田宅庄园、一般的丝绸锦帛等适用中税率。 大片土地、豪华田庄、上等丝绸、俊马豪车和金银珠宝等高价值的商品适用高税率——足足要达到三成以上。 最后这一类事物,是世家大族才消费得起的奢侈品,对其征税其实征的就是后世的奢侈品税——俗称富人税。 对这些商品征收重税,最终都会反映到价格上,不仅可以让大汉民间形成节用简省的社会风气,更可以让消费这些商品的主力军出更多的钱。 如此一来,不仅少府能收的税多了,而且还能打压巨室大族,简直是一举两得的好手段。 税制改革的第三个举措就是降低了人口税,或者说得更准确一些,应该是调整了人口税。 人口税,从古至今都有,而且收得很重,原因就是其征收简便、税收成本低。 毕竟,土地可以隐藏,人口可不好隐藏。 但是弊端也是显而易见的,那就是税收的负担不公平。 大汉人口税主要可以分为算赋和口赋。 超过十五岁的壮口收算赋,每口每年要交一百二钱。 三到十四岁的幼口收口钱,每口每年要交二十三钱。 看起来按口算钱非常合理,但实际上有很大的猫腻 一个有五口壮年的家庭,大约可以耕地百亩,可得谷物二百石,折合成钱是两万钱。 按照旧有的三十税一的税率,地租就要缴纳七百钱左右;算赋则要交六百钱。 如此对比下来,土地税和人口税的负担差不多。 但是,这其中却存在另一个问题,那就是地租可以直接交粮食,而算赋则需要直接交钱。 于是,百姓们要交算赋的话还要先将自家粮食拿到集市上贩卖,换成钱之后再来交算赋。 收成好的时候,粮价下跌,算赋变相加重;收成不好的时候,无钱交算赋,只能去借高利贷,最终被高额利息压垮。 更别说在售卖稻谷的时候,还有可能遇到豪猾的巧取豪夺,又是一笔巨大的损失。 巨室大族动辄占地几百顷,但是家庭人口不会太多,一年几百钱的算赋对他们来说非常轻,所以他们怕地租而不是算赋。 而地少的寒门庶民就不同了,算赋的支出与地租的支出一样,负担其实更重。 历代统治者时不时会减免地租,但是口赋却从不愿意减少。 原因就是其要维护封建地主的利益:轻徭薄赋的口号喊震天响,但是好处和实惠却轮不到寻常百姓的头上。 另一面,沉重的口赋还压制了百姓生养子嗣的欲望,减缓了人口增长速度。 就像几千年后的华夏,如果每生一个孩子就要多交一份人头税,恐怕本就不愿意生养孩子的人就更不愿意背上这个枷锁了。 现在,刘贺要经营西域,要开发南方,要殖民新大陆,处处都需要人口。 不管是为了减轻百姓的负担,还是为了提高人口数量,这算赋和口钱都必须要好好地改一改了。 因为算赋和口钱牵扯的关系实在太大了,所以不可能一次全部减免掉。 所以刘贺在诏令中规定,算赋和口钱继续征收,但征收单位从口变成了户。 一户人家不管人口有多少,一年人头税都只收一百二十钱。 如此一来,百姓在生养后代的时候,就可以少一道顾虑了。 其实这也就是半成品的“摊丁入亩”。 算赋和口钱减了,少府和大司农的钱也少了,这是刘贺绝不愿意看到的“恶果”。 于是他的视线自然就转到了世家大族的身上,要把这笔钱从他们的身上刮回来。 于是就在财产税之外,再向他们征收一笔奴隶税:每占有一个奴婢,一年就要交三千六百钱。 一份奴隶税可以顶三十个良家的算赋和口钱,而大汉的奴婢起码有百万之多,恰好可以将算赋和口钱的缺额补上。 这样的一笔生意,非常合算。 但是,对于巨室富户而言,其实不算太重,他们能出得起这笔钱,所以也不会反对的。 就算反对其实也没有用,那训练出来的几万新军可不是吃素的。 给世家大族加税就像卡脖子,既要他们难受,又不至于把他们卡死。 除了以上的这三大举措之外,刘贺对其他的一些杂税也进行了改革。 总的原则就两条:一是“农为主,商为辅”,二是“打击巨室,扶助寒门”。 另外,刘贺还在朝堂上增设了一个新的衙署——税务寺,其长官为品秩为两千石的大税长。 长安城有了税务寺,郡国县道也就相应新建了新的税衙——县道一级的税卫和郡国一级的税室。 这些税卫和税室要同时接受地方郡守府和长安税务寺的管辖,能在一定程度上避免贪墨和腐败。 收到的赋税也不再直接由地方府衙或大司农保管,而是由各地的水衡钱庄和水衡都尉直接管辖。 改制完成前,从征税到保管再到调度和使用,由地方府衙和大司农(少府)一手掌管,缺少制衡。 但现在不同了。 征税由税官负责,保管由水衡钱庄和水衡都尉府衙管辖,具体使用才轮到地方府衙和大司农经手。 三方各有一本账,年底再来核对比较,哪里出了问题,自然能一目了然。 这套简单的财务税务体系和后世相比还非常原始,甚至会有不少的漏洞。 但这却是一个好的开始,至少比现在的成制要高明多了。 刘贺仍然坚持自己的原则,他只给一个最初的推动力,而后就要依靠天下臣民的智慧,来不断完善这些制度。 税务改革是刘贺第三轮改革新政的重头戏,需要调动的物力人力极大,更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完成的。 九月到十一月,刘贺和整个内阁几乎都围绕此事忙碌。 但是,纵使没有人阻碍捣乱,仍然耗费了许多的经历。 而这两个月恰恰又是长安城最繁忙的时候。 不仅要像往年一样对郡国的上计之事进行考核,还要按照旧法征收今年的赋税,科举制度的第一次国试也如火如荼地举行了。 除了这些事之外,朝堂还要不断地向出征的汉军提供军需粮草,所以,整个长安城乃至整个大汉都进入到了忙碌和混乱当中。 这种忙碌和混乱是大汉从未有过的,上上下下的官员们忙得顾不上回家休汤沐价,甚至还有人直接病猝在府衙里。 但是却也展现出一种欣欣向荣的景象。 站在最高处的刘贺将这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感到格外欣慰和惬意,这才是他心中变法革新的样子。 有了这份成就感,之前与朝中反对派们的所有斗争也就值得了。 一连好几轮新政,许多事情暂时方兴未艾,就向这税制改革,要明年才能见到成效。 但是,几个月前最早推行的那些新政,已经给大汉带来了好的结果。 求订阅! (本章完) 第521章 鼎新元年收税几何?朕不刮穷鬼的钱,谁有钱刮谁的! 十一月初,长安城的天气已经凉了下来,不知不觉中,秋意又重新降临到长安城。 和去年比起来,今年的气候要暖和了许多。 一年前的那场动荡留下的阴影,又变得淡了许多。 该杀的人杀了,该流放的人流放了,该抹掉的印记抹掉了……权臣霍家彻底消失得无影无踪,似乎从没有来过长安似的。 长安城未央宫石渠阁院中,内阁值房里,安静沉寂。 除了率军出征匈奴的韩增和赵充国之外,其余五个内阁大学士分坐在长案两侧。 上首位上,当然就是当今的大汉天子——刘贺。 君臣六人那守正平和的面色之下,都隐藏着一份激动,尤其是几个内阁大学士,恭敬如前,没有丝毫怨怼之情。 那次杀气腾腾的大朝议,已经过去整整两个月了,他们对天子又多了一敬畏。 刘贺面前的案上,摆着四份爰书:从左到右,一份比一份要薄。 这四份爰书与刚刚有眉目的四件大事有关:上计、赋税、科举和出征。 为了这四件事,刘贺与在场的诸位大学士劳心劳力,吃了不少的苦头。 “陛下,第一份爰书,是今年郡国上计概括,是内阁这几日整理出来的,请陛下过目。”张安世说道。 刘贺点了点头,从案前拿起了这爰书的第一册:厚厚一摞足有十册那么多,每册又有二百页页,拿在手上沉甸甸的。 大汉天下共有一百零三个郡国,下辖一千四百余县,总计几千万的百姓……变成数字和文字之后,就只有这么十册。 和沉甸甸的大汉天下相比,上计的爰书还是过于轻飘了。 刘贺手中这第一册爰书,是益州的上计概括,他翻开之后,就一页一页快速地往下读去。 其间都是一些枯燥的数字和文字,因为还没普及阿拉伯数字,所以看起来更是眼花缭乱。 大约半个时辰之后,刘贺才将这第一册上计爰书看完,说实话,他并没有看出一个头绪。 身为天子,刘贺并不是无所不知的,更不是无所不能的。 所以离不开这班内阁大学士,离不开朝堂上的百官公卿。 “魏卿,这两个月来,是由你来操持这上计之事的,事无巨细,也辛苦你了。” “这上计爰书录得很完整,但是朕草草一看,也不得要领,还望你与朕讲讲。” 刘贺说得非常诚恳,魏相一时就有些惶恐,连忙在站起来下拜谢恩,而后才开始说了起来。 “去年年末至今,虽有霍党作乱,但有赖陛下高瞻远瞩,仅有安定郡和北地郡受兵锋侵袭。” “除此之外,再无大的动荡,加之泰一神庇护,大汉境内风调雨顺,海内清晏,不捞不旱……” “陛下又大力推行新式农具和新式耕法……” “所以各郡国的上计条目,都比去年有了很大的长进,算得上是一个丰年了。” 魏相只简单地说了一番开场白,但是刘贺心中的石头总算是落了地。 坐在未央宫里,大汉天下到底是个什么情状,他很难看到一个全貌。 虽然绣衣卫已经遍布所有郡国,能将地方的许多情况上达天听,但这些消息仅仅也只是皮毛而已。 只有这郡国上计,才能将一个相对完整的大汉呈现在刘贺的面前。 如今初听魏相说的这番话,至少奠定了一个积极向好的走势基调。 改元第一年就是一个好年景,泰一神还是给自己这新天子面子的。 若运气不好碰到了大灾之年,那么刘贺再勤政,取得再多的成果,也会因“天人感应”的学说,被世人质疑。 “能有如此丰年,不是朕的功劳,是泰一神保佑,是朝堂诸公用命,是天下百姓勤恳。”刘贺真心实意说道。 “陛下英明!”内阁大学士们由衷地称颂道。 “魏卿,拣最重要的内容说一说吧,朕与诸公已经等不及了。”刘贺笑道。 “是微臣放肆了,陛下恕罪!”魏相连忙请罪道。 刘贺笑着又摆了摆手,示意魏相接着往下说。 “今年是陛下改元初年,郡国上计要细致许多,微臣与光禄勋龚遂考计的时候,亦格外严苛,所以结果经得起推敲。” “天下计得人口三千八百九十五万四千一百零三口,比上年增加三十七万四千九百五十一口,实乃一见幸事。” 在原来的历史中,每年千分之十的人口增长率已经非常高了,新政的作用还不会那么快就反应在人口增长上。 今年能有这千分之十的人口增长速度,与刘贺的关系还真的不算大,是孝昭皇帝和霍光打下的底子好。 另外,这上计的人口只统计了在籍的编户齐民,并未将奴婢和流民计算进去,加起来恐怕有几百万人。 这隐藏的人口资源,明年一定要挖掘出来。 “魏相,拟一道诏令,明年上计人口时,将奴婢也计进去。”刘贺说道。 “诺!”魏相答道。 “接着往下说吧。”刘贺说道。 “天下计得耕地共八百五十二万四千顷,比上年增加四十万三千二百顷,为历年之最,超过近五年之总和。” 这次,刘贺更加满意了,耕地数量直线上升,这可与刘贺推行新式农具有极大的关系。 而开垦荒地的数量,与整个农业生产力紧密相关,所以是大汉最重要的一项经济指标。 接下来,魏相又报出了新式农具全国的推广数量:这是今年刚刚加入到上计中的条目。 和刘贺想得一样,大汉百姓和官吏都聪明透顶,在使用和推广新式农具上很积极主动。 难怪能够开垦那么多的荒地。 “明年,要继续加大推广各种新式农具的力度,各地还要兴修更多的沟渠,不可懈怠。” “诺!”一众大学士齐声唱诺道。 而后,魏相又向刘贺依次汇报了上计中的其他条目。 仓庶、谷物、牛数、马数、刍数、槀数、儒生这几项都有所增加,盗贼、诉讼、刑狱这几项则均有减少。 可以看出,魏相刚才所言不虚,去年确实是一个丰年,年景极佳。 这个佳还不是寻常的佳,已经超过了孝昭皇帝在位时最好的年景。 而孝昭皇帝在位期间,又是大汉百年来最承平的十几年,如此对比下来,今年就是大汉肇建至今最好的年景。 这在刘贺的预料之内,但是仍然让张安世等人有些汗颜——自己反对天子新政的举动,似乎显得过于儿戏了。 “来年,朝堂上下再下些力气,年景恐怕会更好。” “诺!” 刘贺点了点头,就看向了第二摞爰书,这是今年征收赋税的爰书。 郡国上计表明今年是一个丰年,那么这赋税自然也差不到哪里去。 这赋税爰书只录了各郡国和各县道所交赋税的数目,内容少许多。 大汉一百多个郡国,一千多个县,条条分列下来也不过四册而已。 刘贺拿起最上头的一册,就翻开了起来。 这一次,刘贺没有着急往后翻,而是先仔细地看了看开头的总括。 今年,大汉各郡国所产的各类谷物为十七亿零四百八十万石,人均产值四十三石,亩产二石。 总量非常可观,人均差强人意,亩产有待提高。 这三个指标中,最让刘贺留意的是人均产量,这有一些太“高”了。 刘贺还是昌邑王的时候,就曾经派人查问过,一个五口之家耕种普通百亩中田和下田,人均产量约二十四石。 和全国的人均产量相差了一倍。 不是有人虚报,而是统计口径不同。 刘贺是直接问到个户的,而眼前这数字是平均出来的。 粗略地比较,也可以得出一个基本的结论:寒门庶民被世家大族平均上去了。 许多无地和赤贫的百姓所获得粮食肯定低于四十三石,甚至低于二十四石的。 一个壮年一个月要消耗三石的粮食,一年就要消耗三十六石。 一个五口之家,一年能产二百多石粮,按照“一小两壮两老”来算,要消耗一百五十石粮,所剩无几。 可是,还有许多五口之家占地不到百亩的,那就极容易挨饿了。 如此推算下来,大汉仍然有大量的百姓过着食不果腹的生活,悲惨到了极点。 在现有的生产力之下,除非世家大族全部将土地献出来,否则总有人要挨饿。 这就是强盛到了极点的大汉,仍有大量百姓食不果腹,仍然存在难以逾越的贫富差距。 这还仅仅只是统计了粮食的产量,如果统计所有的家訾,贫富差距只会更加触目惊心。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刘贺第一次对这句话有了一个清晰的了解。一个饥饿的盛世,这并不是刘贺想要的。 看来,还要继续提高生产力。 精耕细作,培育良种,引进高产作物,普及土化肥,兴修水利,开发光热条件更好的南方…… 这些事情都迫在眉睫,一日都不能再等了。 当然,还要不遗余力地继续打击豪强大族。 病没有好,药自然不能停。 刘贺想着这些事情,面色逐渐由平静变到凝重。 一众大学士看不透天子所想,自然也不敢插话。 刘贺继续翻开爰书,很快就看到了地租那一项。 今年还没有实行新的税制,天下土地仍然按三十税一来征收地租。 如果全民交租,并且交足的话,应该能从十七亿零四百八十万石中收到五千六百八十七万石。 但是实际上,收到的地租只有一千一百三十七万石【约十一亿钱】,理论值的两成而已,这意味着有八成的土地没有交地租。 看来,这八成的土地,掌握在诸侯、列侯和有爵位的巨室大族手中,倒是和刘贺推算的结果一致。 大汉确实很富,但最富的还是世家大族。 刘贺不由得救抬起了头,强压着那股突然冒出来怒意,饶是挑衅地笑看张安世们——他们自然被看得莫名其妙。 他如果是在三个月前看到这些数字,那么不会让张安世等人那么轻松过关的,一定要再杀一杀世家大族的威风。 以后,如果张安世们再改反对新政,刘贺定然不会放过他们。 许久后,刘贺的视线才收了回来,接着往下看口钱和算赋的收入。 口钱每口二十三钱,征收对象是三到十四岁的幼年。 算赋每口一百二十钱,征收对象是十五岁到五十六岁的壮年,成年未婚妇女要额外收四十钱。 超出这个范畴就不用再交税了。 大汉这三千八百九十五万四千一百零三口中,有三成交口钱,六成交算赋,一成人免交人口税。 因此,口钱共收两亿六千八百万钱,算赋共收二十八亿钱。 大司农的收入中,算赋和地租是两个大头,两项加起来共收了三十九亿钱了。 再加上盐铁专卖的利润、均输平准的利润、更赋的代更钱及其他一些杂税,大司农今年的进项达到了五十亿钱! 这个数目创下了一个新高,足足比去年多出了三成。 明年,实行新税制之后,大司农的收入有望突破百亿钱。 穷人没有太多的钱,巨室大族的油水足,看来要再苦一苦巨室大族。 刘贺的脸上不由自主地闪过一道狞笑,心中坚定了税制改革的想法。 大司农的钱是朝堂的,少府的钱是天子的。 刘贺接着往下看去,想要看看这笔私房钱有多少。 少府的收入由口钱、诸侯进献的酎金,名目繁多的财产税和商业税组成。 口钱是两亿六千万,酎金今年为两亿八千万钱,财产税九亿钱,商业税十九亿钱,加起来有三十三亿钱。 这也创下了新高,比去年足足多收了五成。 这笔钱完全归刘贺自己所支配,而且不需要通过朝堂,是刘贺推行新政的基础。 武装新军,扩充绣衣卫,建造帆船,打通商路,收买人心……样样都离不开钱。 有了这笔钱,很多事情就好办了。 除了少府和大司农之外,水衡都尉还有两笔大的进项。 一笔是水衡都尉铸造的二十亿五铢钱,一笔是水衡钱庄收到的各项赃款十亿钱。 全部加起来,大汉朝堂今年达到的收入达到了一百一十五亿钱,数目非常骇人。 难怪今日的张安世们从头到尾都面带敬畏,他们恐怕也不得不承认,天子的变法很成功——才小试牛刀,就收获颇丰了。 但是刘贺还不够满意。 (本章完) 第522章 诸侯列侯太肥,朕给他们放放血,刮刮油吧! “诸位爱卿,觉得今年所收的租赋够多了吗?”刘贺黑着脸问道。 “……” 张安世等人面面厮觑,不知道该如何作答,他们当然觉得够多了,但是天子似乎觉得还不够。 “朕以为,百姓的日子还是过得太苦了一些,朝堂的收入还是太少了。” 刘贺意有所指地看着他们,用冷漠来表达着自己的不满和怒意。 张安世们都是聪明人,这段时间在朝堂上也被捶打得更通透了,立刻就明白了天子的深意。 当下,他们不敢再安坐,纷纷起身下拜,向天子请罪。 “陛下,我等定然支持新政,随天子一道,让庶民百姓富足,让赋税钱粮充盈!”张安世道。 “陛下,我等定然支持新政,随天子一道,让庶民百姓富足,让赋税钱粮充盈!”众人跟道。 刘贺让他们站起来,默不作声地点了点头,有这个觉悟,是一种进步了。 “那可敢与朕一道立下军令状?”刘贺问道。 一阵犹豫和沉默,仍然是张安世抢先说道:“陛下下诏即可,我等竭尽全力,绝无二话。” “好,张阁老说得好!那朕就直说了……” “长安的税务寺已经成立,各地的税卫和税室也陆续成立,新的税法也已经传阅天下……” “来年新农具的普及会更广,谷物出产定然更多……所以朕希望来年的地租可达七十亿钱。” 七十亿钱,和今年的十亿钱相比,相当于是翻了七倍,这乍一听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张安世们最初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不解地看向天子。 刘贺没有向他们解释太多,而是用平静淡漠的眼神回应他们,似乎答案在他们的心中。 张安世们当然知道答案,天下所有人都交粮纳税的话,最少就收地租五千七百万石,折算成钱是五十六亿钱。 再加上那累进制税率,别说是收七十亿钱,就是收百亿钱也有可能。 他们看清楚了,天子是一个算账的好手,将这大汉的家底算得清清楚楚,没有任何差池。 只是如此一来,世家大族真的是要脱一层皮了。 “众卿莫要觉得这数目骇人,朕算过,只要官民一体纳粮,收到这个数目的地租,不是一件难事……” “虽然会有宵小狂徒从中作梗,但是众卿都是有手段的人,朕以为这难不倒你们。” “朕请诸卿放心,来年新军会再扩充一倍,到时候有新军作为后盾,无人敢阻挠。” 用收到的赋税练新军,再用练好的新军去赋税。 天子何止是算盘打得响,这买卖做得也很划算,不可能有任何亏本的可能性。 事到如今,一众大学士彻底绝了与天子抗衡的念头,只希望那传得沸沸扬扬的“海上商路”可以打通,发现新的商机。 “张卿及诸卿,觉得这七十亿钱的地租可能收到?”刘贺再次问道。 “陛、陛下有诏,臣等不可不遵,定能如数收齐地租。”张安世咬着牙点了点头。 “好,好,好!”刘贺一连说了好几个好字,也给其他各项赋税定下了一个数目。 口钱、算赋和过更钱与人口数量紧密相关,增加的可能性已经不多了,所以刘贺定下的目标是三十五亿钱,比今年略多。 但商业税和财产税等税种还有很大的挖掘空间,苦一苦世家大族能榨出不少油水,所以目标是四十亿钱,比今年多五成。 随着商品贸易的发展,这商业税和财产税的规模会越来越大,最终会取代地租,成为第一大税种。 最后,鼎新二年,大司农、少府和水衡都尉所的收入目标定在一百六十亿钱,比今年的一百一十五亿钱多了五成。 定下来的目标不可谓不高,但是张安世们心中的小账也越算越明白。 他们知道,按照天子这种征税的方法和力度,这目标一定能完成的。 既然这样,就没有什么拒绝和进谏的余地了,当下全部应承了下来。 反正,这是由天下所有的世家大族平摊,也不是他们一家一户出血。 当张安世们以为“钱”的事情到此为止时,天子似乎还意犹未尽,又把另一件敛财的工具摆到了桌前。 “叔公,朕还有一件事情要与你商议……” “陛下下诏即可。”刘德现在听到叔公这个称呼就觉得肝颤。 自从几个月前在大朝议上被天子整治过一次之后,他再也不敢端这个宗亲领衔的架子了。 他想明白了,自己的“刘”和天子的“刘”不是一个刘,在天子的心中,还不如昌邑刘氏的分量重。 所以,刘德宁愿天子公事公办地叫他“刘阁老”或者直呼其名“刘德”,都要比“叔公”听得放心。 “大汉诸侯和列侯一年进献的酎金是如何计算的?”刘贺明知故问道。 “陛下明鉴,按千人贡金四两来算。”刘德回答道,心中有些不好的预感。 酎是一种优质的精酿酒,酿造周期从一月一直到八月,还要分三次追加原料,而献酎饮酎则是祭祀的重要环节。 孝文皇帝在位时定下了成制,每年九月在长安祭祀高庙时,要献酎饮酎,诸侯和列侯要按封国人口献黄金助祭。 定下的标准就是千口俸金四两,余数超过五百口的也是四两,由少府验收。 这不只是天子向诸侯列侯搜刮钱财的一个手段,更是打压他们的一件利器。 孝武皇帝就曾经多次以进献的酎金成色不足为由,削夺诸侯和列侯的爵位。 就拿元鼎五年来说,孝武皇帝发兵攻打南越,列侯无人响应号召从军献费。 当年九月,祭祀高庙之后,孝武皇帝骤然发难,借列侯的酎金成色不足为由,一次性夺去了一百零六名列侯的爵位。 堪称雷霆手段。 因此,进献酎金就成了一件让诸侯和列侯胆战心惊的事情。 这就是皇权的灵活性,孝武皇帝这样做是英明神武,孝昭皇帝这样做恐怕就是癫悖了。 刘贺当然要像孝武皇帝一样,甚至要比孝武皇帝更英明神武。 “叔公,若朕没有理解错的话,这酎金是祭拜高庙时的助祭品?”刘贺笑着问道。 “陛下圣明。”刘德惴惴不安地答道。 “祭祀高庙要有酎金助祭,祭祀太宗庙是不是也要有酎金助祭,对了,还有世宗庙……”刘贺慢慢地伸出三个手指头。 刘德当然明白天子是何意,心中一阵苦笑,不仅是世家大族要苦一苦,这诸侯和列侯也要苦一苦了。 “陛下圣明,比微臣看得远,请陛下下诏,明年起诸侯列侯要向三庙献酎金,千口十二两,陛下觉得如何?”刘德问道。 “叔公算错了,不是十二两,是十六两,祭祀先贤祠也有献酎饮酎的环节,当然也要有酎金。”刘贺笑道。 “陛下圣明。”刘德心中长叹一声,面色如常地答道。 天下郡国控制的人口有七百万口之多,千口十六两,一两黄金等于万钱,那一年的酎金就折合十一亿钱,是原来的四倍。 这又是少府一大笔进项,何止是让诸侯出血,简直是给诸侯放血。 看来,这诸侯和列侯也要勒紧裤腰带过日子了。而且,还不知道多少诸侯列侯会因为酎金成色不足而丢掉爵位。 刘德有苦说不出啊。 直到这时,刘贺在“钱”这件事情上终于心满意足了,他放下了手中的爰书,拿起了下一册与科举相关的爰书。 求订阅! (本章完) 第523章 第一次科举落幕,寒门庶民占七成,世家大族将凋零! 科举取士是斩断巨室大族根基最锋利的那把刀。 按照《科举会要》中定下的成制,郡国试安排在每年三月,国试则在每年九月。 所以前者又称为春试,后者则称为秋试。 开始于九月十五结束于九月三十的国试,是大汉第一场真正意义上的科举考试。 虽然在一年前刘贺就宣布要实行科举制,但是今年三月公布的《科举会要》与去年那场“科举考”还是相差甚远。 从筹办到开考,仍然难免仓促。 但在大学士韦贤和光禄勋龚遂、太学令王式等人的共同努力之下,总算还是落下了帷幕。 不得不说韦贤还是有一个忠臣的模样的,将这意义重大的第一次科举国试办得像模像样。 刘贺手中的这份爰书,将这次科举国试情况写得清清楚楚。 参加科举国试的儒生总共有五百三十一人,天下一百零四个郡国,全部都有人来参加了。 可见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各郡国守相都非常重视这次科举国试,不想让本地儒生缺席。 其中,行路最远的一个儒生来自于曰南郡——何止是千里迢迢,简直可称为万里迢迢了。 【曰南郡在今日越南国的南部】 为了赶上九月十五的科举国试,这个名叫黄青山的儒生今年的六月就从曰南郡出发了。 舟车劳顿,渡海骑马,走走停停,前后整整用了三个月才到长安,勉强赶上科举国试。 这一路上,黄青山遭遇过海盗山贼,碰到过豺狼虎豹,还差点被土人虏去,险些被瘴气毒死,还多次染病…… 这经历用九死一生来形容也不为过。 曰南郡的郡守也非常称职,给这黄青山派了五个仆从,让他们护送黄青山到长安来赶考。 当黄青山从城门进入长安城的时候,这五个仆从已经死掉了三个。 可惜,曰南郡实在太偏远穷苦了,也是各郡当中最后收到《科举会要》的,当地也没有大儒。 这黄青山虽有宏愿,学识却仍然有所欠缺。 最终,他也没能从科举国试当中脱颖而出。 刘贺为了表彰他,特意留其在太学读书,让他安心准备来年的科举国试。 参加科举考试的五百三十一个儒生,最后共有一百人脱颖而出,分在八科当中,各科取士的数量不等。 这一百人也不是一个定数,是光禄勋龚遂根据今年朝堂官职空缺的情况来定的,避免出现冗员的情况。 过几日,这一百人还要参加殿试——由刘贺重新给他们排一个名次。 殿试的象征意义要大过实际意义,有了这殿试,所有考上的儒生就成了名义上的天子门生,避免了他们与主考结党的可能。 这一百个儒生并不能立刻出任官职,而是要到太学甲部学习半年,而后再任官。 如今太学分成乙部和甲部,前者按照原来的成制招收儒生,后者用来训导候补官员——总教习是刘贺。 刘贺往后翻了几页,找到了《诸生来历》的那一部分。 其中记录了这一百个儒生的基本情况,包括籍贯、家訾、师承、科目等等。 很快,刘贺就在【金工木器】一科上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 【金工木器】一共考中了十二人,算是取士比较多的一个科目,排最后一名的叫做孟星。 “孟星,乃昌邑国昌邑县人士,编户民,家訾七万,师承周储寿,【金工木器】十二名。” 里面所有的信息都能对上,刘贺一眼就能确定,这是孟班那十六岁的小儿子。 看来,这一年半里,他没在工官虚耗时间。 看着这个熟悉的名字,刘贺的记忆不禁回到了去年四月间的那一日。 刘贺与禹无忧到昌邑国的官田教那群老农用新农具,路上路过孟家的工坊,于是就和孟星有了一番攀谈。 而后,他就将孟家雇佣到了昌邑工官,接着又把他们带来了长安城。 那时,孟班张口闭口就骂孟星是竖子,没想到他如今就考上了科举。 明年三月他们就要外放为官,还是四百石——至少是一县的工官令。 孟星虽然年少,但跟在禹无忧和李章身边那么久,想来有这个本事。 刘贺还想起了一些别的事情。 那一次外出,刘贺头一次吃了自己做的肉夹馍,头一次教老农们使用了曲辕犁,还差点被一个老农招成女婿。 这些不过是一年半以前发生的事情,但是刘贺现在回想起来,却恍如隔世。 孟星这竖子,有前途啊。 刘贺面带微笑,继续往下翻看,将这一百个中试的儒生的信息全都扫过一遍,对结果非常满意。 大汉普通户籍按照家訾分为三等。 家訾三万钱以下为下户,家訾三万钱到十万钱为中户,家訾十万钱以上的为上户。 当然,这个上户可以上到没有边界,家訾百万千万,乃至数千万也仍然称为上户。 这下户的数量当然是最多的,他们创造了最多的社会财富,也被压迫得最重。 这一次,考上科举考试的,有两成来自下户,五成来自中户,三成来自上户。 上户那三成当中,又有一半来自十万到五十万之家,来自五十万以上的巨室大族的儒生不多。 这也是科举取士另一个层面的公平。 巨室大族中不缺乏吃苦耐劳的有志之士,但是有了优渥的生活,难免会有些懈怠。 而寒门庶民只有这一个生发的机会,当然会咬着牙去考。 多办七八年的科举,再等这些考上来的“新官”在朝堂和地方展露头角,世家大族和权力的关系也就渐渐断开了。 而这次国试的顺利举行,也意味着任子制、察举制和征聘制正式退出了历史的舞台。 华夏的历史进程又向前迈了一大步。 “韦阁老,这次科举国试办得很好,朕应该赏你,给你的封邑再加五百户。” “陛下使不得,此乃老臣分内之事,韦氏一门人丁不多,不必要那么多封邑,请陛下收回成命。”韦贤有些惶恐地下拜辞谢。 这老者恳切的表情,看起来不似作假。 说得也是,如今封邑太多,不见得是一件好事。 刘贺也没有深究其中的原因,只是点了点头,起身将韦贤扶了起来。 之后,他又再三称赞韦氏一门的功绩,顺其自然地结束了这个话题。 终于,刘贺终于拿起那了最后一份爰书——与征讨匈奴有关的爰书。 求订阅! (本章完) 第524章 大捷!西域再无匈奴人!胡虏尽迁长江南! 到今日,离那四万大军出征已经过去两个多月了。 这捷报比刘贺想象中来得还要快。 子时,刘贺就在椒房殿里看到了内阁值房送进来的便条。 是一场大捷! 但是因为捷报不只有一份,一夜之间陆陆续续来了十几份。 想来是后发的捷报更重要,不停的追上了前发的捷报,才堆积到了一夜之中。 张安世等人不敢贸然将零散的捷报呈给天子,所以只将大捷的消息送入椒房殿。 他们这些内阁大学士,连同司马府的大司马王吉,则连夜赶到内阁值房,将十几份捷报仔细整理,最终合在了一份爰书中。 所以直到现在,刘贺还不知道这大捷到底有多大。 刚刚,当刘贺迈步踏进内阁值房时,他最先想看的就是这关于捷报的爰书。 但是他像一个老道的食客,要将席面上最好吃的那道菜放到了最后,所以迟迟没有下筷。 现在,其余的菜已经吃完了,终于可以开始品尝这道主菜了。 刘贺有些颤抖地打开了爰书,在张安世等人期待的目光下,逐句往下看去。 果然是前所未有的大捷。 韩增所部出塞三千里,在郅居水下游寻到了壶衍鞮单于主力,靠火药箭惊散匈奴中军,而后终正面冲锋。 一日一夜之间,斩杀匈奴名王、骑将及兵卒共三万余人,得马、牛、驴、骡、骆驼七万多,羊三十多万。 匈奴单于王壶衍鞮亦被韩增所部君侯韩德斩于马下。 赵充国所部出塞四千里,在单于庭附近搜到右贤王部,深夜派骑兵突袭,利用火药火攻。 草原正值天干物燥的时候,整个单于庭被焚之一炬,十余万匈奴人死者八九,尸横遍野。 匈奴左贤王虚闾权渠率部突围时,入汉军重围,身死。 之后,韩赵两路大军在大漠逡巡,不断追歼,又杀敌俘敌近十万。 剩余的匈奴残部在右贤王屠耆堂率领下向西撤退,逃避汉军锋芒。 未曾想,径直撞上了常惠辅助的乌孙大军,再次大败,死伤七八万人。 随后三路大军合围匈奴各部,发起总攻,再歼匈奴人数万之多,右贤王屠耆堂亦身死。 逃出升天的匈奴人仅有一两万,甚至不敢在西域边缘停留,一路仓皇向西,不知所踪。 经此一役,匈奴的人口折损了九成以上,再也不可能对大汉和西域造成威胁了。 看着爰书上的文字,刘贺眼前浮现了草原和沙漠上可怕的场景。 黄绿相间的草原上尽是殷红的鲜血,烧黑发臭的死尸堆得比沙丘还要高,牛羊成群却无人认领…… 战胜的汉军亢奋而激动地继续追击残敌,马鞍两侧还有瞪大了眼睛的匈奴贼首…… 战败的匈奴人表情麻木地向着西逃窜,眼中失去了求生的光芒…… 弱肉强食,刘贺对他们没有一丁点的怜悯,要么融入大汉的血脉,要么远遁欧罗巴。 否则就只有死路一条。 从此之后,漠南漠北,再也没有大股的匈奴人了。 “诸公看过这爰书了吗?”刘贺平复心情,放下手中爰书,明知故问道。 “陛下英明神武,大汉北疆和西域诸国,从此再无战事矣!”张安世终于找到机会赞颂天子了。 不管立场有什么分歧,大汉臣民对匈奴人的态度是不会有太多不同的。 像霍禹那样想要卖国求荣的人,毕竟是少数,甚至是异类。 张安世等人昨夜看到捷报之后,早已经对天子佩服得五体投地了。 在大汉,不管是谁,只要能将匈奴人按在地上打,那就会得到所有人的敬意。 更何况一年之前,霍光主政的时候,大汉才刚刚经历了一场不是大败的大败。 仅仅一年时间,大汉就能取得这样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怎可能不让人激动? 张安世们不得不承认,这场大胜,与天子密切相关,更与天子新政密切相关。 一众大学士表情上掩饰得很好,但他们与天子一样,喜悦早已经是充盈满胸,不吐不快了。 所以,张安世说完之后,其余几个人也再次起身,向天子行礼称颂。 这次不是奉承,也不是走过场,而是真心实意的敬畏。 “这不是朕的功劳,是前线将士的功劳,是天下百姓的功劳。”刘贺平静地说道,“快快平身吧。” “诺!” “拟一道诏令给赵充国和韩增……” 坐在角落的樊克连忙动笔,立刻动手写了起来。 “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 刘贺这第一句话就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惊叹和振奋,这样的气魄,哪里是寻常人可有的。 “匈奴已是强弩之末,二位将军继续追击,定要将匈奴人逐出大漠之西,让他们从此不敢东望……” “所有俘虏,尽数押往酒泉和张掖,而后分别押到蜀地和江南垦荒,若遇不从者,就地格杀勿论!” 这又让张安世等人心中一惊,以往匈奴人也有投降者,多数被安置在黄河以北的郡国当中。 这些地方曾经也是匈奴人生活的故地,他们还能适应。 但是蜀地的气候就不一样了,湿冷多雾,不适合放牧。 匈奴人到了那里,别说忍受不了这气候,就是饮食都要重新适应过。 张安世们隐隐约约猜到天子的想法,虽然觉得极有新意,但难免有些离奇。 “陛下,匈奴人以放牧为生,宜在草原大漠生活……” “蜀地虽号称天府之国,土地平旷,更有都江堰庇护,但匈奴人不会耕种,恐怕不适合……” 张安世小心地进谏道,但是与其说是进谏,倒不如说是试探。 “匈奴人不会种地,就让他们学,大司农可以派人教……移风易俗,才能成为大汉的百姓,否则就是大汉的敌人。” “让大司农将此事办好。” “耕牛、田地、谷种、两年内的粮食、种植之法,朕都可以给他们。” 刘贺这番话说得非常冷漠,但是表达的意思也非常明确。 这次,不是要招抚匈奴,而是要真正意义上地“消灭”匈奴。 这符合张安世们的想法,当下就连声称诺,没有任何反对意见了。 又是一阵商议之后,要下发的诏书终于也拟定了下来。 几十万的匈奴人会分批入蜀、渡江,然后再完全打散分到各县去,最后将他们改成农耕之民。 蜀地和江南有千万的华夏子民,完全可以在血缘和基因上消化他们。 这只是第一道诏令,刘贺趁热打铁,将早就定下来的西域方略正式全部推了出来。 “既然西域再无战事,那西域方略从今日开始就要稳步推行了。”刘贺坚决说道。 “诺!”张安世等人齐声答道,而后各自在面前摆好了笔墨。 经过一年的磨合,内阁大学士有了一个基本的分工,不需要刘贺特意吩咐,他们就各自知道要做何事。 和之前设想的一样,内阁大学士仍旧不能插手实务,只不过是有了相对应的府衙而已。 天子诏令定下之后,内阁不得擅自更改,要原文下发,最多只能从旁督促执行一番。 如果擅自改变天子诏令的内容,哪怕只是字句,都有可能背上传达矫诏的罪名。 众人在这几百天的时间里,见识过了天子的雷霆手段,没有人再敢阳奉阴违了。 就像现在,天子下诏,樊克拟诏,内阁大学士确定诏书细节,天子加印,内阁下发到各个衙署,然后再督促照办…… 一套流程下来,非常高效。 “第二道诏令,发给张掖、酒泉、五原和朔方等边郡,令其郡守都尉严守各处关隘要道,禁绝行商前往漠南漠北贸易……” “铁器、食盐、粮食及各种药物,均不可输出。” “此类商品去往西域各国时,亦要严查流向,一旦发现有行商与零散的匈奴贼寇有贸易往来,一律按照欺君叛汉之罪论处!” “货物钱财全部充入水衡钱庄,人犯亦可当场处决无论,亲眷家属全部充为官奴隶。” “宁可错杀三千,不可放过一个!” 张安世等人飞快地记录着,头也没有抬起来,他们知道天子这道严令是要困死零散的匈奴人了。 以往,双方不管打得有多凶,大汉和匈奴之间的商道没有完全断绝,大胆的行商仍然偷偷赚这份钱。 但是这一次,天子把话说得狠绝暴戾,将这后果说得明明白白的了。 再想要赚这份钱,就不是刀尖上舔血了,而且在血里舔刀。 如此,张安世们对天子的果断决绝又多了几分新认识,冷汗微出。 “第三道诏令,发给司马府,调越骑校尉所部人马到酒泉郡去协助酒泉郡守,专门负责在商路上稽查来往行商。” “第四道诏令,发给光禄寺,从典属国抽调官员,在轮台建西域都护府,海昏侯刘病已任西域都护,兼领西域各国联军。” “西域都护辖地从玉门以西到葱岭以东西域各国,同时监察乌孙、大宛,遇作乱,可发兵讨之。” “第五道诏令,发给大司农,立刻在三辅征调百姓,组成屯田队,明年动身西域都护辖地屯驻。” “屯田队壮年均计为正卒,平时为民,战时为兵,五户一伍,十户一什,五十户一屯,百户一队,均有钱粮可领取。” “另外,按户发给耕牛及农具,在西域都护开垦之耕田、饲养之牛羊,十年之内不收赋税,二十年之内只收半税。” “另外,所有屯田队,皆由西域都护府管辖,如遇敌袭,可相机行事,随时由民转变为兵。” 听到此处,张安世等人停下了笔,他们早就知道天子要成立西域都护府,也知道天子有意让刘病已担任西域都护。 但是他们没有想到的是,天子竟然会赋予西域都护府那么大的权力。 不只可以直接管辖西域三十六国,更可直接统帅西域各国联军,甚至还可以调动有数万壮卒的屯田队。 这份信任有些过分了。 所有人都知道刘病已的身份非常敏感。 虽然刘病已的合法身份是天子下诏确认的,恩同再造,刘病已对天子也非常忠诚,叔侄二人没有一点嫌隙。 虽然刘病已这两千石的官员,和天子隔着十万八千里,威胁不到天子的地位。 可是有一件事情,却不能否认。 天子没有子嗣,如果有一日……天子不测的话。 那么承续大汉宗庙的人竟然就是这个刘病已——他是隐形的储君啊。 这就是一道看不见的嫌隙。 张安世等人的面色变得古怪微妙起来了,似乎想要进谏,但是又不知道从何开口。 刘贺明白他们在想什么,但是他不在乎。 刘病已不会成为他的威胁的,甚至有可能成为一把刀,一把可以为自己所用的刀。 在尔等心中种下一颗种子,日后指不定会长出一棵什么样的树,可能是坟头的树。 当然,刘贺不会忘记,还要给这把刀做一个刀鞘。 “西域都护府六百石以上官员,无诏不得回长安。” “诺!”张安世等人急忙收敛起那古怪的表情,连声应了下来。 “第六道诏令,给宗正刘安民和大鸿胪傅介子,让其挑选适龄的诸侯之女或宗室之女,与乌孙国和亲……” 这就不是屈辱的和亲了,而是干预乌孙国政事的一个好方法。 这十几年来,乌孙国对大汉俯首称臣,就得益于和亲。 如今的乌孙国国主翁归靡娶的就是楚元王刘交之后刘解忧,所以才会对大汉如此亲善。 好的政策自然要延续。 “另外,再让西域各国,挑选本国宗室的才俊,送到长安城太学就读。” 说是让他们到太学来学习圣人之言,实际上一边来当人质,一边感受大汉教化:他们日后归国一定会成为亲汉一派。 看来,天子不仅对狭义的西域有意,对广义的西域也有野望。 当下,张安世等人没有任何的反对意见,只是如实将自己要做的事情记了下来。 最重要的事情说完了,刘贺将来年要推行的税制新政又重提了一遍,而后就在众人恭送下离开了内阁值房。 当他走到石渠阁院门处的时候,正好刮来了一阵秋风。 寒意逼人,寒冬竟然又要来了。 刘贺又想起了张安世等人刚才古怪的表情,心中有些不悦。 抬头看了看头顶,虽然朗朗天青,但是天边也有一片乌云。 大汉可以平静很长一段时间了,这段时间里,刘贺还有许多事情要做。 “陛下,要回温室殿吗抄书吗?”樊克小声地问道。 “不,去椒房殿。” “诺!” 刘贺上了步辇,在仪仗的簇拥之下,向着椒房殿赶去。 未央宫冷清太久了,是时候要多一些人气了。 求订阅! (本章完) 第525章 盛世前夜,长安普通百姓的悲欢离合,旦夕祸福! 当内阁值房里的大人物为大汉之强而欣喜时,长安城的北城郭里,也处处喜气洋洋。 平安闾甲字巷许广汉宅中,许平君在闺房中修补冬衣,许广汉夫妇则在正堂上对坐。 堂中铜盆里的炭火烧得极旺,让这不宽敞的正堂温暖如春。 盆中烧的是上等的木炭,所以没有丝毫烟气,只能听到清脆悦耳的“噼里啪啦”声。 以前,家中只有许广汉一人拿俸禄,一个月也就两千钱,处处都要省着花,不到腊月是舍不得烧炭的。 但是现在的许家可就不一样了,比一年前生发许多了。 许广汉如今升任少府属官东园令,品秩从二百石到了六百石,每个月的钱粮涨了两倍,终于不用抠抠搜搜的了。 更大的生发当然和刘病已有关系——六百石的大鸿胪行人和食邑五百户的昌邑侯,加起来也算得上有权有势了。 五百户食邑一年就要交租赋一百五十万钱,堪称天文数字。 当然,许广汉夫妻二人还不知刘病已刚刚被拔擢为两千石的西域都护,否则不烧着炭火,都要烧得慌了。 刘病已虽然生发了,但是他无亲无故,父母亲族几乎都已损失殆尽,刘病已生发,不就是许家生发了吗? 此刻,许广汉夫妻二人支开许平君,就是给这两个小辈商量他们的“前途”的。 “夫君,有病已的消息吗?”许夫人问道。 “上个月收到那封信之后,暂时就没有消息了。”许广汉如今不像以前那样惧内了。 “天凉了,这漠北恐怕更冷吧……”许夫人担忧地说道。 她如今已将刘病已视如己出了,不是因为后者成了海昏侯,只是看到对方确实是一个踏实的人。 生而为母,何人能让女儿过得好,她就觉得何人靠得住。 “夫人不必担心,虽然还没有消息,但是今日散衙时,我听人议论过……有捷报传来,而且大捷!” “当真?”许夫人欣喜地坐直了一些。 “这还能有假,说不定那竖子运气好,能够再立新功也说不准。”许广汉皱着眉毛说道。 “立不立功不打紧,能平安回来就好,我看平君已经连日晚睡,看来盼得心焦了。”许夫人叹气道。 闺中思征夫,这是从古至今再常见不过的事情了 “这竖子运势好,定然会平安无事的。”许广汉轻叹着说道。 夫妻二人沉默片刻,小口地喝着案上的茶,毕竟这打仗的事情,何人能说得准呢? “夫君,平君虽然和病已定了亲,但终究还没有完婚,女大不能留,此事拖不得……”许夫人说道。 “此事我自然晓得,可他们的婚事是县官保的,恐怕还要去求县官。” “此事你要上心,我看县官是个通情达理的人,想来一定会同意的。” 许夫人已经知道去年来家中的那个年轻人就是天子了,所以每次提起天子的时候,总是敬重且赞誉。 给许广汉升官,为刘病已和许平君保媒,还愿意在许宅偏房里住上一晚,对自己的手艺还赞不绝口。 就算对方不是天子,只是一个寻常的普通人,许夫人也会时时夸赞的。 “我心里有数,心里有数……正月过了,我就找王府君说和,请陛下下诏,让病已和平君完婚。”许广汉有些踟蹰地说道。 许广汉和自己的妻子不同,身处朝堂,他对天子的手段见识得更多,看得清楚天子虽然是一个明君,但也是一个狠决的人。 “这样就好……”许夫人终于松了一口气,除了这件事情之外,她还有另一件事情也一直挂在心上。 “病已封为海昏侯已经大半年了,来年要就国吗?” 按照成制,诸侯王是一定要就国的,但是列侯就不一定了,可到侯国去,也可以留在长安。 何去何从,要看天子的心意。 “我打听过了,海昏国的都城已经开建了,县官虽然还没有下明诏,但就封之事恐怕不可扭转了。” 夫妻二人的脸色转瞬就沉了下来,他们虽然是昌邑人,但来到长安十几年了,长安就是他们的故土。 刘病已一旦就封,许家三口自然要跟去,到时候不就等于是要远离故土了吗。 海昏国远在长江左近的豫章郡,风土人情与长安相差甚远,骤然远行,当然有些惶恐。 “夫君,县官重用病已,且以叔侄相称,又还念你是昌邑先王的郎官,能不能向县官求情,让病已留在长安?” 许广汉听到这里,脸色骤然一变,突然拍案而起。 “胡扯!你简直是妇人之见!” “伱……”许夫人被惊得有些恼怒,杏目圆瞪,似乎要发威。。 许广汉意识到自己失态,连忙坐下来向许夫人请罪,待后者心情平复之后,才长叹一口气,将心中的隐忧说了出来。 “夫人,病已终究是孝武皇帝的血脉啊,县官仁慈,为戾太子正名,更愿意重用病已……” “但是……但是,这天家的事情我等草民如何能够猜得透,说不定就是这血脉给他招来杀生之祸呢?” “能离开长安城,到那豫章郡去做一个快活而闲散的侯爷,对病已,对我等都是一件好事!” 许夫人虽然见识不多,但是也并非愚钝胡闹之人,立刻就听出了许广汉的言下之意。 “你是说……”许夫人说到一半停了下来,有些慌乱地看着许广汉说道,“病已知恩图报,不会那么糊涂的。” “他是知恩图报,但是谁知道有没有人要利用他呢,就像昌邑先王,何曾想过争夺储君之位……” “但是李广利硬要把他推上储君之位,差一点让他遭遇不幸,之后就一直活在胆战心惊中,最后落个英年早逝的下场。” “病已,还是离长安远些好。” 许广汉当的是微末小官,但是对这些事情看得很通透,寥寥数语就将其中的利害说清楚了。 “那……那我等还是做好去昌邑国的准备吧。” “是啊,能一家人平平安安的,比什么都好。” “夫君说得对。” 正堂里重新恢复了一丝暖意,长安城固然可爱,但是如果离开长安能换得世代平安,仍然是一件上算的事情。 他们只猜对了一半,这一家人确实要跟着刘病已离开长安了,但不是去南边的海昏国,而是去西北的西域。 而且,无诏不得过玉门关。 …… 和喜忧参半的许宅比起来,同在平安闾甲字巷的孟宅则是一派喜气洋洋的景象。 十月十五,光禄寺的谒者们敲锣打鼓地来报喜,之后孟家就一直处在喜庆之中。 整个平安闾的几百户人家,都知道孟家出了一个前途无量的“进士”。 所以这一个多月来,到孟家来报喜的客人是络绎不绝。 这些客人里有一道从昌邑来的故旧,也有在长安城结识不不久的新友,更有萍水相逢的点头之交…… 总之,一股脑就全部来登门道喜了,不少人更是将自己的弟子都带来了,都要来粘粘孟星的喜气。 一时之间,这孟星就从平安闾一个不怎么成器的寻常少年,成了人们口中的“青年才俊”。 倒不是说这些人都是阿谀奉承之徒,实在是身边出这样一个人太难得了一些,或者说是与有荣焉。 孟家顶多是家訾五万钱中户,与之相交相熟的人家訾也差不多,以往根本没有机会通过察举、任子、征聘出仕。 能够混到一个里长或者亭长当一当,就已经是极大的生发了,哪里见到过出仕就是四百石的府君呢? 来登门道贺,也就顺理成章了。 马上就到年底了,工官的活计很忙碌,孟家几个男丁极少在家,但只要是汤沐假那一日,总要迎来送往好几拨客人。 迎来送往,大礼不敢收,但是酒菜却要备下,着实让孟家大娘心痛了很久。 “这是光宗耀祖的事情,哪能这样吝啬,明日还有二三子来做客,快去打一斗宣酒回来待客……” “再去买几只烧鸡,割一吊肉,胡饼也多买一些!” 这几句话是孟班这段日子说得最多的几句话,掏钱的动作更有一种从未有过的从容不迫。 酉时,又有客人来登门贺喜了,但是与平时不同的是,孟家全家老小都出来相迎——包括孟星这新科进士。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孟星的“恩师”周储寿! 周储寿出公差到平陵县待了一个多月,这几日才回到长安,所以才刚刚知道自己的“高足”真的考上了,连忙就来贺喜。 “诶呀,孟老哥,你等为何如此见外,折煞我也!”周储寿三步并作两步,连忙就过来请罪。 “周老弟,你是我孟家的大恩人,该受我阖家一拜!”孟班招呼过身后的家人,“快快谢过周世叔!” “我等谢过周世叔!”连同孟星在内,孟家上上下下十几口真心实意地向周储寿行礼。 周储寿一时竟有些动容,频频点头,眼圈也红了一圈。 年轻时被乡里的世家大族欺压惯了,如今能得到孟家如此礼遇,当然感动至极。 “是孟星此子聪颖过人,我只是教他背了些经书,没那么大的功劳,我不过是区区一个告卒罢啦!”周储寿连连摆手道。 “胡说!我看周老弟有大才,比那些儒生强多了,没有周老弟倾囊相授,孟星还说考进士,进门都难!”孟班佯装怒道。 “来,孟星,快来给你的恩师行礼,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以后你待他就要像待我一样!”孟班连忙说道。 “我明白,定然并不会忘记世叔的恩情。”孟星再次来行礼。 从考上进士那一日开始,他在太学甲部就学整整一个月了,行为举止稳重了许多。 “地上凉,快快起来罢!”周储寿连忙将孟星扶了起来,再说道,“孟老哥,外面风大,让家人都进去吧。” 孟班看出来周储寿似乎有话有说,就命家人去备菜备酒,只留下孟星一人在身边。 “周老弟,是有什么话要嘱托我吗?”孟班问道。 “孟星年后三月就会授官了,四百石的官职非同小可,我有几句话想送给孟星。”周储寿摇头晃脑地说道。 “请世叔赐教。”孟星行礼问道。 “不管以后当了什么官,都要记住为官三思,思危、思退、思变。” 这话甚是深奥,五十岁的孟班和十六岁的孟星一时都听不懂,眼巴巴地望着周储寿想得再多讨几句请教。 哪知道,这周储寿摸着自己那几根胡子就哈哈大笑了起来。 他拍着孟星的肩膀说道:“这是执金吾安府君常挂在嘴边的几句话,我也听不懂,想来重要,但只能你自己参透了。” 孟氏父子虽然半懂不懂,但仍然做恍然大悟状,连连点头,再次称谢。 “今日定要痛饮,以后和你们饮酒的机会恐怕不多啦!”周储寿忽然有些感慨地说道。 “诶,周老弟虽然役期马上就要满了,但家就在下杜,离得不远,往来走动容易得很!”孟班对周储寿之言不知何解。 “孟老哥,我要迁籍啦!”周储寿一脸轻松道。 在大汉,普通百姓想要迁籍困难重重,要打通的关节很多,若不是有大机缘,几乎不可能完成。 “迁籍?去何处?”孟氏父子异口同声地发出了惊呼。 “去西域。”周储寿仍旧平静地说道。 “西域?!”孟氏父子比刚才还要惊讶,这西域可是远在天边啊。 “我刚在府衙看到的诏令,天子要征调良家到西域填充,免租赋十年,还算募兵,有一份钱粮拿……” 当下,周储寿就将刚刚看到的徙民填充西域的诏书内容说了出来。 “我能识字,也算有人缘,去了还能当上个队率,到时候也算有个生发。” “老咯,不像孟星还有旁的机会,我去西域拼一拼,兴许有一个好出路。” “周老弟,可是西域……”孟班还想要再劝。 “孟老哥不必再劝啦,刚才是我言重了,西域也不远,说不定哪一日你们还可以去西域做客。” “像县官说的,我也算是为大汉开疆拓土去了,你们应该高兴才是!”周储寿说得轻松,但是眼圈更红了一些。 孟班也是一路打拼上来的,自然知道对他们这些下户中户而言,一个机会有多重要。 去年,他们不也是抓住了机会,今日才能生发起来的吗? “周老弟,那就盼你一帆风顺!”孟班拱手行礼道。 “哈哈,借孟老哥吉言!”周储寿回礼道。 一来一回之间,竟然有一股视死如归的豪迈。 “走,我等进屋饮酒!” “好,饮酒去!” 三人进屋关门,将渐起的风雪挡在了身后。 合家欢笑,把酒言欢,泪中有真情。 鼎新元年,无数的人命运就此改变。 …… 十六年弹指一挥间,大汉迎来了新的面貌! 求订阅! (本章完) 第526章 大汉开疆:破大宛,平大月氏,灭安息帝国! 十五年,弹指一挥间。 既有海内清晏、天下承平的欣欣向荣,也有纵马驰骋、血流如河的金戈铁马。 大漠之上已经数年不见匈奴人的踪影,哪怕是在草场上放牧的也是右衽之人。 西域三十六国已经成为历史名词。 鼎新二年移汉民实边,鼎新三年完成改土归流,鼎新八年有七成胡人内迁。 如今,西域都护府下辖大汉军民二十余万人,每年还有更多的汉民向此迁徙,原本的边陲险地成了西陲江南。 至于实力强大的车师国和乌孙国,经历几次反叛和平叛之后,实力大衰。 加之其上位者逐渐汉化,已经彻底臣服于大汉。 虽然二者还未完成改土归流这个程序,但都已被一分为五,变成了十余个小城邦。 新王登基的时候更要得到大汉天子的认可,与刘氏诸侯王并无二致。 在西南方向,大汉还向高耸的青藏高原进军,效仿西域都护建立了西羌都护。 并在重要的河谷关隘之处,修建大量屯田所。 大汉军民用日拱一卒的策略,逐渐向青藏高原的腹地挺近,用最小的成本控制这块有特殊作用的广袤领土。 此时的西藏高原,人口稀疏,小部落林立,尚未形成可以与大汉抗衡的政权,正是大汉开疆拓土的好时机。 朝堂上无人理解天子为何对这块荒地情有独钟,但是数年来已经明白天子所见远胜于他们,所以并未阻止。 至于东北的乌桓各族,在匈奴人败退之后,失去了首鼠两端的选择,彻底倒向大汉,同样开始实行改土归流。 于是乎,这十五年的时间里,大汉的版图逐渐向着日后那海棠秋叶的形状演变。 除了实控的疆域不断扩展之外,大汉在疆域之外的扩张也有了极大的新的进展。 欧亚大陆上,在游侠带领下,大汉在西域以西建立起一连串坚固的殖民据点——棱堡。 大汉开始扩张的时候,葱岭以西最强大的是大月氏和大宛,他们对大汉的扩张产生了警惕,双方摩擦不断。 最终,在大炮、突火枪、抛射火箭和棱堡之下,两国骑兵碰得头破血流,毫无进展,只能看汉旗一点点延伸。 除了这些器物之外,大汉的骑兵也在葱岭以西横冲直撞,为大汉军民保驾护航。 孝武皇帝在位期间,也曾经数次出击大宛,但是胜少败多,损兵折将,而且没有获得实质性的进展。 但是如今不同了。 因为大汉驱逐了匈奴,占据了西域和漠北,不仅有了更靠西的桥头堡,还获得了优质草场,战马源源不断。 大宛和大月氏与大汉接壤了,调兵攻伐根本就算不上是劳师远征。 华夏民族是农耕文明确实不假,但是在军功、土地、荣誉和财富的刺激之下,愿纵马疆场的人也很多。 鼎新七年,骠骑将军韩增率骑兵五万,从葱岭出塞,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闪击大宛,转进大月氏,席卷千里。 最终,在大月氏的蓝氏城下,尽歼两国十万联军,斩杀两国国主及以下贵族百余人,蓝氏城改名为新受降城。 两国胡人总计六十余万,全部分散迁往大汉南方各郡国,沿途病亡倒毙者不计其数,大汉心头大患彻底消除。 随着大月氏和大宛的覆灭,葱岭以东方圆两千里以内,再无人敢与大汉争锋。 而且,这仅仅只是一个开始,大汉兵锋直指更西的地方。 之后的每一年时间,南军和北军都要以西域都护府为跳板,轮换出击葱岭,向西巡狩。 一面清缴康居、喀布尔、健驮逻各邦国,保护大汉屯田队西进;一面伺机而动,准备攻伐西面的安息帝国。 终于,鼎新九年,大汉找到了这样的一个机会。 安息帝国一个不长眼的奴隶主袭击了大汉贩卖丝绸的商队,西域都护派使节要求安息国王惩治凶手。 安息国王弗拉特斯三世收取了大量的贿赂之后,包庇了这个奴隶主,胆大包天地斩杀了大汉的使节。 当年初秋,骠骑将军韩增率领四万北军,从葱岭出塞,奔袭安息帝国腹地。 在广阔的亚欧大陆上,安息帝国和罗马帝国、大汉帝国并称为三大帝国。 但是发展程度却不同,尤其是安息帝国更远远落后,还停留在奴隶制阶段。 安息帝国说起来横跨数千里,疆域与大汉不相上下,但它更像一个由不同民族文化组成的部落联盟。 双方军队的战斗力和战斗意志根本不在同一个层次。 四万北军分为两万骑兵和两万步兵,前者寻伺机消灭敌人有生力量,后者紧随其后攻城拔寨。 在大量屯田所和棱堡的支持下,如入无人之境。 在装备了火炮和火药的汉军面前,安息帝国毫无还手之力,一触即溃,被打得落花流水。 次年,卫将军常惠率四万南军轮换出击,再次深入安息帝国境内。 鼎新十年春夏之交,韩增所部和常惠所部兵合一处,夺取安息国中部和西部大量城市,直指帝国都城泰西封。 此时,本就与安息帝国长期不合的罗马共和国得到了消息。 当时的共和国执政官庞培发兵十万,从北向南对安息帝国发起了攻击。 这一年的腊月,在罗马帝国和大汉帝国的联合夹击之下,安息帝国这外强中干的庞然大物终于轰然崩塌。 安息帝国的国土被大汉帝国和罗马帝国一分为二。 但是,近东的局势没有就此转向和平,大汉帝国八万大军和罗马共和国十万大军在泰西封城下形成对峙。 罗马共和国执政官庞培此时在国内的威信如日中天,强行要求大汉军队退出安息帝国,归还所有的城池。 这个无礼的要求自然遭到了骠骑将军韩增和卫将军常惠的拒绝。 最终,大汉军队和罗马共和国的军队,在幼发拉底河谷右岸陈兵对阵,爆发了泰西封战役。 这一场战役,让罗马共和国真正认识到了东方帝国的强大。 也第一次见识到了“龙吼”的威力。 求订阅! (本章完) 第527章 罗马龟甲阵,碰到汉帝国火炮,上演排队炮毙! 是役,双方的军队在人数上旗鼓相当。 罗马共和国出动了十万士兵,重步兵六万人,轻步兵两万人,骑兵一万,辅助兵一万人。 大汉帝国共出动了八万兵卒,重步兵一万人,轻步兵两万人,骑兵四万人,辅助兵一万人。 罗马大军的指挥官正是四十岁的庞培,他十七岁从军,辗转西西里和北非为罗马共和国开疆拓土。 最大的战功就是协助克拉斯镇压了斯巴达克起义,并凭借这个功绩,出任了罗马共和国的执政官。 此时的庞培是罗马共和国前三巨头中的佼佼者,但是他也面临着巨大的考验和挑战。 前有威望更高的克拉苏,后有势头更猛的凯撒,庞培必须要想尽办法来巩固自己的地位。 这几年来,他才会不顾一切地要向安息开战,并利用战功来巩固自己的地位。 所以,庞培看得知远东的汉帝国军队向安息宣战之后,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 他想办法说服了元老院,将罗马共和国最精锐三十个军团派到了他的麾下,发动了对安息的战争。 一路所向披靡,让庞培一日比一日骄傲,最后才会向汉帝国派出使者,声索整个安息帝国的领土。 他以自封的“安息帝国庇护者”的身份,勒令汉军退出安息帝国全域。 至于大汉骠骑将军韩增,其人生轨迹倒是和庞培有些许相似。 他也是自幼从军,三十年的行伍生涯,让其成为了一个经验丰富、大开大合的宿将。 这次领兵出征,目的就是攻灭安息帝国,如今胜利唾手可得,又怎可能拱手让给他人。 有了这么大的分歧,双方也就没有任何谈判的余地了。 底格里斯河右岸的这场战役不可能避免。 鼎新十一年的秋天,双方在不断的试探中寻找着战机。 虽然互有胜负,但没有任何一方能取得决定性的胜利。 对峙持续了整整一个月,双方终于沉不住气了,精锐尽出,准备进行最后的决战。 从人数上来说,罗马共和国的军队略胜一筹,但是在步兵武器上,大规模普及了铁器的汉军更强。 罗马军队以重步兵为军团的核心;而大汉军队此次则以骑兵为主力。 底格里斯河东岸地势平坦对但是却非常狭长,并不适合骑兵运动,这也是庞培选择在此与汉军决战的原因。 庞培以为,在罗马重步兵那紧密的阵型之下,大汉帝国的轻骑兵不会有太大的作为。 十一月初一,双方的主力部队在底格里斯河东岸摆好了阵势。 午后时分,罗马大军中的精锐重步兵率先出动。 在军乐声中,罗马大军举着鹰旗,向一里之外的汉军步兵发起了冲锋。 两边的兵卒填满了整个幼发拉底河幼安,成千上百的鹰旗和汉旗在风中猎猎作响…… 庞培和他麾下的将士们,看着更远处的汉军骑兵,自感胜券在握,行进的步伐轻快而果断。 然而,双方的兵线还有百步远时,最前沿的罗马士兵看到对面的汉军阵列突然打开了。 紧接着,五十多个从未见过的“巨大铁器”从军阵中显露了出来。 不等庞培和罗马士兵想明白这是什么,就看到从这铁管中喷出了火焰和浓烟,而后就是震耳欲聋的巨大响声。 当罗马人嘲笑东方人在使用的妖术的时候,一个个黑点朝他们飞了过来。 这些黑点飞得不太高,从那铁器飞出不远,就落在了地上,弹跳着朝罗马人的军阵滚来。 直到这时,眼尖的罗马人才看清飞过来的东西竟然是一个个的铁球。 这些铁球滚动的速度不快,甚至有些步履蹒跚,与罗马辅助军团中的弩箭毫无可比性。 甚至有百夫长命令士兵前出军阵,准备拦截那滚滚而来的铁球,好带回去向伟大的执政官邀功。 但是,当铁球碰到这些胆大妄为之徒时,发生了让罗马人终生难忘的一幕。 这些看似毫无杀伤力的铁球,以势不可挡的态势,将触碰到它的人撕扯开。 并且决绝地滚进了罗马人的军阵。 在还未消散的炮声中,罗马人的军阵中腾起了一片片血雾。 而在这血雾下,则是士兵们的残肢断臂、五脏六腑和脑浆脊髓。 慢吞吞的圆形炮弹带着巨大的动能,在罗马人中犁出了一条条血槽,眨眼间带走了成百上千罗马老兵的生命。 惨绝人寰的叫声终于在罗马人的军阵中爆发了出来。 罗马人引以为傲的龟甲阵阵成了他们的催命符! 一发炮弹可以击穿数个方阵,将几十上百罗马老兵炸得四分五裂。 说是炸,并不合理,因为圆形炮弹中并没有火药,但是巨大的动能面对血肉之躯仍然势不可挡。 汉军此时装备的大炮,没有膛线,没有瞄准器具,气密性都极差,和原来时间线上的古代大炮难以同日而语。 不管在射程和准度上,还是在杀伤力上,这大炮都算不上优秀。 但是,罗马人的方阵实在排得太密了,而汉军又等他们推进到很近的距离才开炮。 在这个距离上,用黑火药驱动的炮弹有足够的杀伤力。 几轮齐射之后,罗马人的军阵摇摇欲坠,汉军立刻换上了霰弹,再次让罗马人尝到来自东方的恐惧。 几十门大炮喷薄而出的霰弹覆盖了罗马人的整个兵线,铠甲被轻而易举地撕开,罗马人成排成排地倒下…… 和死亡比起来,从未见过的神秘武器带来的恐惧才更加可怕。 一刻钟之后,在大炮的打击之下,横扫整个欧罗巴的罗马军队再也支撑不住了,将士们哭喊哀嚎着夺路而逃。 但那密集的阵型再一次害了他们,数万人像无头苍蝇一样,在狭长的河谷里丢盔弃甲,相互踩踏,哀嚎连天。 在慌张和惊恐之中,罗马人甚至开始自相残杀了起来。 这个时候,大汉的骑兵在步兵后面结好了阵,在钟鼓声中,从分开的步兵之间,向罗马人发起了冲锋。 罗马人已经无心抵抗了,只能不断后撤逃跑。 因为河谷实在太过于拥挤,近万罗马老兵被自己人推入底格里斯河。 求订阅! (本章完) 第528章 用罗马人尸体建京观,送凯撒的头颅去长安! 第一次安息战役,罗马八万大军尽数覆灭。 一万人死于大汉帝国的火炮之下,两万人死于自相践踏,两万人被大汉骑兵踩踏砍杀,万余人落水而死。 剩下的两万人成了大汉帝国的俘虏——算起来,他们才是罗马军中的幸运儿。 整场战役,或者说整场屠杀,整整持续了两天一夜。 一切结束之后,底格里斯河的这处河谷填满了罗马人层层叠叠的尸体,河道都被死尸堵住了大半。 那奔流而下的底格里斯河的河水,更是殷红一片,腥臭冲天。 大汉兵卒死伤者不到两千,但是所有将士的刀剑都砍卷了刃。 庞培的尸体最后在一处小水洼里被找到了,不可一世的执政官是被溃逃的罗马士兵活活踩死的。 浑身青黑,眼睛爆出来,挂在眼眶上,五脏六腑从嘴巴和腚眼冒了出来。 这个镇压斯巴达克起义的刽子手,可能从未想过自己会落得这样一个难看的下场。 此役之前,大汉帝国给欧罗巴人的印象都是和善、富有、但是可欺的。 这是被传颂的美名,也是被欺压的借口。 在漫长的丝绸路上,不知道有多少大汉的商旅因此而命丧他人之手。 以前,大汉的军队出不了西域,自然解决不了这个问题。 如今饮马“幼河”,那就应该让他们知道大汉“不可欺”。 韩增虽然出身将门,但是学识也很渊博,他决定要用一句话来告诫世人“犯大汉者,虽远必诛”。 这句话出自于《左传》:“君盍筑武军,而收晋尸以为京观”。 于是,韩增就在泰西封的城边,建了十座京观。 六万罗马人的尸体被搜集起来,按照下宽上窄的结构,堆在了泰西封以北三十里的大道两旁。 所有从罗马共和国来安息的欧罗巴人,都可以看到这高达几十米的京观,感受到来自东方的压迫和恐惧。 而大汉军队使用的大炮,也在拉丁语中获得了一个颇具浪漫恐怖气息的名字“龙吼”。 一个月之后,庞培战败身死的消息传回了罗马。 年仅三十四岁的凯撒接任了庞培执政官一职。 在获得权力的同时,他也被舆论所绑架裹挟。 虽然凯撒并不想对东方发起战争,但是元老院却并不同意。 在沸反盈天的呼声之下,凯撒又征调了罗马帝国十万大军,发起了第二次安息战役。 然而,这次声势浩大的远征,最后却以一种极其荒唐可笑的方式落幕了。 凯撒在将领卫队的护卫之下穿过星月之地时,突然遭到一支逡巡警戒的大汉昌邑郎的袭击。 汉民族虽然是农耕民族,但是与匈奴人交战数百年,作战素养极高。 在匈奴西迁之后,大汉骑兵又在葱岭到泰西封之间数万里的高原平原上驰骋,战力远超农耕文明骑兵的水平。 优质的铁器、农耕民族特有的纪律性和军功爵位的刺激,三者结合,创造出了可以横扫游牧民族的骑兵。 罗马帝国固然强大,但是骑兵的数量少,战力低。 甚至有人传说罗马人的骑兵就是用来逃跑的。 凯撒的将领卫队中的骑兵虽然是罗马军中的佼佼者了,但是在身经百战的昌邑郎面前,仍然不堪一击。 几轮冲锋之后,将领卫队被彻底击溃了。 刚刚继任执政官没多久的凯撒被一发不知何处而来的流矢射中,落马殒命。 完成这次大捷的军侯,名叫惊眉,出身寒微到了极点。 惊眉割下了凯撒的头颅,连同俘虏一起送到了韩增的帐中,经过防腐处理之后,又被送往长安城。 罗马共和国内部本就派系林立,统领军队的军头得知凯撒殒命,纷纷率部回撤,争夺执政官之位。 这个庞大的国家,顿时陷入了混乱之中。 此时,从安息北部远遁到欧罗巴的匈奴残部,发起了西征,逼迫罗马西部边境的蛮族提前西迁冲击其边境。 损失大量罗马老兵同时又陷入内战的罗马共和国,根本无力抵挡蛮族和匈奴的入侵。 最后只得招降部分蛮族,用他们来抵抗其他蛮族。 就此,罗马的衰落,比原来的时间线上更早到来了。 到了这个地步,罗马帝国东扩的脚步彻底停滞了下来,再也无暇顾及安息帝国了。 刘贺当即就下诏在泰西封建起了安息都护,在蓝氏城建起中亚都护。 改土归流、驻军屯田、迁徙胡民、填充汉民、推行新儒学……所有的流程熟门熟路。 至此,大汉控制的域外领土又扩大了一倍,更是控制住了亚欧大陆重要的交通要道。 要将这一大块的土地彻底消化完,需要的时间恐怕要以百年为计算单位。 但是对于华夏民族而言,一旦开始就绝不会停下。 这片广袤的大地上,那些看似强大善战的民族,在大汉的面前实在是太原始了。 没有完整的国家行政体系,没有统一的思想体系,没有凝聚的精神内核,没有足够高的生产力…… 在这种情况下,不可能抵达大汉的扩张脚步。 如果刘贺晚一点来到这个世界,那时,宗教就会出现在中亚、西亚和欧罗巴,大汉也许还会遭到一些阻碍。 但是此时,宗教还处于萌芽阶段,还不足以凝聚一盘散沙的各个民族。 这是大汉扩张的最佳机会了。 鼎新十二年,安息都护和中亚都护的管辖日益稳定,欧亚大陆又进入到了新的一页。 当大汉在大陆上取得令人瞩目的进展时,海上也传来了好消息。 鼎新十二年三月初三,上巳节这一天,风和日丽。 在温暖和缓的东南季风的吹拂下,三艘残破不堪的蓬莱横帆船,静悄悄驶入了泉州港。 港口的船工一眼就认出了船上的汉旗和戳记。 这是一年半以前,出发寻找阿美利卡洲的帆船,隶属于东扶桑公司。 整支船队出发的时候共有七艘船,而今却只回来了三艘,而且残破到了极点,连风帆都已经补丁摞补丁了。 但是聚集到码头的人格外兴奋,他们似乎已经听到了一个好消息。 这三艘帆船,是出洋时间最长的三艘帆船。在汪洋大海上航行了那么久,一定会有好消息。 果然,衣着褴褛、发秃身瘦的水手冲下船之后,大汉等了十几年的那个消息爆炸似地传开了。 阿美利卡洲被发现了。 求订阅! (本章完) 第529章 抵达美洲,殖民倭国,让太平洋变成大汉内海! 三艘帆船上所有的商品都售空了,还换回了满仓的黄金和香料作物。 黄金自然人人见过,但那些香料和作物却是从未出现过的新鲜东西。 这些作物被快马送往了长安城,呈送到天子的面前。 当刘贺看到那几个干干巴巴的玉米和红薯之后,险些在一众内阁朝臣面前喜极而泣。 这两种作物,是南阿美利卡州特有的植物,没想到这支船队发现的竟是南阿美利卡。 不管是南美是北美,只要到过一次就好办了。 这不仅是给华夏民族扩充了生存的空间,更给大汉之后的发展提供了动力。 只要有利益可图,大汉百姓自然会推着大汉往前走的。 刘贺立刻下了诏令,将自己这十年来抄默的秘术之书,全部印了出来,低价向全民发售。 《光学会要》《制铁会要》《化学会要》《物理会要》《纺织会要》…… 这些可以凭空创造财富的秘法不再是秘法,成了人人都唾手可得的知识。 上面记录的许多东西要很长时间才能造出来。 但是只要有了原理,大汉的几千万人中,总会有人站出来,推动世界的发展。 在新大陆发现和新秘法推行的双重刺激之下,大汉进入到了一个“狂飙突进”的时代。 每日都有大大小小的帆船驶离港口,向南向东驶去,加入到前往新大陆淘金的队伍中。 前往新大陆是一件危险的事情,于是离得更近的倭国就成了更实在的选择。 大量无地或者少地的百姓,大量想要证明自己的庶子赘婿,大量想要获利的巨室大族,开始渡海移民倭国。 当然,打头的仍然是东扶桑公司的船队和大汉的南军和北军。 此时的倭国正处于后世称为“弥生时代”的阶段,九州岛上已经陆陆续续出现了许多的撮尔小国。 与其说是撮尔小国,倒不如说是规模稍大的村落,和七八年前逐渐消亡的西域三十六国不相上下。 战国后期到秦汉之交,就有华夏百姓渡海而来,给倭国带来了稻谷和青铜器,使其有了文明形态。 否则,原始居住于此的倭人会更像茹毛饮血的野人。 数千汉军登陆,倭人建立的那些撮尔小国毫无还手之力,纷纷分崩离析。 汉军扫清所有的障碍之后,数万大汉百姓乘舟而来,直接占据倭人已经开垦好的土地,并最终站稳了土地。 至于土著倭人,愿意接受大汉王道教化的则可以留下,反抗意识强的倭人会被分散强行迁到苍梧郡一带垦荒。 留下的倭人必须学汉语,着汉服,学儒学:私自说倭语,着倭服,敬倭神者,一律当众处死。 在原来的历史线中,大汉常年累月地扶持倭国,将先进的农耕冶金技术带到此处。 这固然能够彰显大汉的仁德,却也埋下了祸害。 恐怕无人能够想到,这小小的岛国,最后竟然会成为华夏的心腹大患。 这犹如野人的倭民,更让华夏几千万冤魂不能安息。 刘贺有好生之德,当然不愿意为未发生的事情屠尽倭民,但是必须让他们换血改种,不给他们存活的机会。 鼎新十三年秋,天子从长安下达了诏书,在日本建立汉东都护府,下辖四国、九州、本州、北海四郡。 至此,日本倭国就和朝鲜一样,彻底并入了大汉的版图,失去了作为国家存在的可能性。 这也是刘贺来到这个世界的另一个目的,那就是尽可能地消灭华夏潜在的敌人。 该打压的打压,该吞并的吞并,该融合的融合,该斩除的斩除。 将那些不懂礼仪法制、不知感恩戴德的异族抹除,是一定要完成的任务。 随着汉东都护府的建立,大汉获得了向西出海的一个桥头堡,出海之人比原来更多了十余倍。 于是,后世被称为中途岛、硫磺岛、夏威夷的这些岛屿被一一发现,建起了可中供转的码头。 大汉的出海之路越来越顺畅——南北阿美利卡陆续有了星星点点的大汉百姓的屯田卫。 当然,这些岛屿也都有了新的名字:全部用二十八星宿来命名。 中途岛改为角宿岛,硫磺岛改为亢宿岛,夏威夷改为房宿岛……其他重要的岛屿也各有其名。 大汉军民一旦登陆这些岛屿或者其他的岛屿,第一件事情就是在四面和中心的高处埋下石碑。 石碑正面刻有“率土之滨,莫非汉土”和“汉旗龙纹”,背面则是发现该岛的始末和宣誓主权的诏令。 如此一来,纵使几千年后,岛上的汉民因故折损,也仍然有据可查,华夏仍然可以声索主权。 大汉在海上的活动范围越来越大,运出去的丝绸、茶叶和棉布,换回了黄金白银和香料,而香料又运到欧罗巴换回了黄金白银。 但是,刘贺并不看重黄金和白银,这些黄白之物只是吸引大汉百姓向前走的“浮财”。 大汉的豪门或寒门,为了获得更多的黄金和白银,会自发地改进技术、提高生产力。 炼制钢铁的高炉越来越大,粮食的产量越来越高,纺织的速度越来越快,在海上航行的帆船越来越多…… 从人力到畜力,从畜力到水力,最后一定可以从水力再到水火之力…… 这些变革从未央宫开始,然后会在整个大汉的共同努力之下,指数式地进步,进而完成技术爆炸。 秘法之秘,不在于隐秘,而在于精密——只有不藏私,才能让秘法更加精密。 鼎新十五年,大汉迎来了又一个丰年。 全境大汉百姓达到了八千万,比鼎新元年增加了四千余万,更遍布四大洲。 全境所有谷物出产总计六十亿石,达到鼎新元年四倍有余,天下再无饿殍。 赋税钱粮总数超过千亿五铢钱,是鼎新元年所收七八倍,仓廪充实。 牛马充盈、驰道纵横、高炉喷烟、帆船林立……天下比十五年前更承平。 最重要的是,随着生产力的提高和大量域外土地的获取,再加上天子一轮轮的打压,大汉土地兼并之风终于渐渐烟消云散了。 但是,当一切事情都向着刘贺心中所想的方向发展时,一片乌云在天边凝结,飘向了未央宫。 求订阅! (本章完) 第530章 后妃共生六子,朕要立霍家血脉为太子! 鼎新十六年八月十五,温室殿内,正在举行一场中秋宴席。 刘贺坐在上首位,左边是皇后霍成君——上官太后又病了,否则她应该坐在这主座上。 没错,十五年过去了,刘贺把霍成君的皇后之位保了下来,而且二人生下了三子二女。 那场让举国震动的霍氏谋逆案已经烟消云散了,许多经历过那场动荡的长安百姓都已不在人世了。 最开始的那几年,时不时就会有人站出来,旁敲侧击地提议,想要让刘贺废掉霍成君的皇后之位。 但是毫无例外,每一次都被刘贺果决地打压了下去。 现在的大汉疆域宽阔了许多,发配到交趾郡都已经不算太远了。 刘贺就不止一次地把说怪话的朝臣流放到阿美利卡和安息国去。 三番五次之后,朝堂上就再也没有人敢提议废掉霍氏的皇后了。 温室殿中右侧那几排坐榻上,坐着刘贺的“近亲”。 第一排的是张婕妤和蔡婕妤,当然还有刘贺十五岁的长子刘柘(zhe)。 刘柘生下来之后,刘贺就一直将其带在身边耳提面命,还让禹无忧等人轮流入宫为其授课。 时不时还要将他派到民间去微服私访。 此子也继承了刘家和霍家的优良基因,坚毅果决、聪慧过人、心善手硬…… 总之,刘贺愿意将大汉交到他的手中。 再往后的那排坐榻上,就是刘贺其他的子嗣了,一共有六男七女。 次子刘永叔十三岁,自幼爱读书,是一个著书立传的好苗子。 三子刘幼安十岁,聪明伶俐,喜爱各种秘术工艺,来日能成一代名匠。 再加上十四岁的刘姝和四岁的刘妤,这就是刘贺与霍成君的子女。 这里面的三个儿子,就是所谓的嫡子。 除此之外,剩下的三男五女就分别是张婕妤和蔡婕妤的儿子和女儿。 张婕妤生下了两个儿子两个女儿,两个儿子分别是九岁的刘子辅和六岁的刘子康。 蔡婕妤生下了一个儿子三个女儿,唯一的儿子是八岁的刘延。 这十五年来,大汉在开疆拓土的时候,刘贺也在未央宫不停地布局。 刘贺这孤零零的“孤家寡人”,也总算是开枝散叶了。 除了几个四五岁的稚童还要宫中的婢女抱之外,其余的皇子公主,都端坐榻上观看殿中的舞伎们起舞。 他们时不时还要小声地笑闹几句。 猛然看去,嫡母端庄雍容,庶母慈爱可亲,兄友弟恭,姊姝妹善……一派和谐之景。 在他们的对面,则坐着朝堂重臣。 前两排自然是内阁大学士,其中的好几个都是老面孔:刘贺不是嗜杀之君,用得顺手的人都留下来了。 当然,时间流逝,仍然有一些变动。 赵充国七年前寿终正寝,谥号勇;刘德五年前发恶疾而卒,谥号平;丙吉三年前坠马而死,谥号定。 反而是早就年老体衰的韦贤,如今八十七岁了,仍然精神矍铄,牢牢占据着一个内阁大学士的位置。 有人走,就有人来:常惠补赵充国的缺,安乐补丙吉的缺,王吉补刘德的缺,都成为了内阁大学士。 再加上年近七十的张安世、魏相和韩增,出入内阁的人仍然是七个。 与此同时,重要衙署的长官也出现了一些变动。 光禄勋龚遂三年前老死在任上,谥号忠,其家訾不足十万钱,清正廉洁,被长安城百姓所铭记。 太学令王式十年前在太学溘然长逝,谥号勤,其老奴默送葬途中病逝,天子为这主仆辍朝三日。 太常卿苏武五年前以七十五岁高龄出使西域,抵达安息都护西京城(原泰西封),归途时病逝,谥号诚。 其骸骨依照这老臣的遗愿,葬于葱岭的驰道旁,守护来往的商客使节。 昔日的年老者已逝,壮年则两鬓斑白,新人自然前赴后继。 如今的九卿二府及列卿当中,仍然有许多老面孔。 御史大夫黄霸、大司马韦玄成、太常傅介子、大司农贡禹、光禄勋萧望之、宗正刘安民…… 廷尉陈修、大税官禹无忧、长乐卫尉阮扬、未央卫尉兼绣衣都尉戴宗、执金吾简寇、太仆薛怯。 这里面的不少人在十五年就已经崭露头角了,如今仍然是朝堂上的栋梁。 除了韦玄成和刘安民四十多岁,戴宗、禹无忧和阮扬三十多岁之外,其余的人都已经六旬有余了。 十五年,对一个帝国而言太短,对一个人而言又太长。 除了在场这些老面孔之外,还有一些不在此处的新人也开始崭露头角。 这些人都是与禹无忧一齐侍奉刘贺的郎官和谒者。 水衡都尉兼东扶桑公司掌印李章,大司农丞何曦之,大匠作谢朗、大匠丞华承、曾长乐,京兆尹向安、安息都护李安定等。 他们地位仅次于九卿二府的长官,年龄更是在四十岁以下,日后升迁的机会还很多。 这些人和世家大族有关联的已经很少了,除了刘安民和韦玄成来自世家大族之外,都出身普通。 不只是他们,包括天下的郡国守相在内,大汉比二千石以上的官员,出身世家大族的人恐怕只剩下两成了。 这就是科举取士的作用:正像刘贺所想的那样,慢慢斩断世家大族的根。 再过个十几年,世家大族在朝堂上的人,恐怕会更少,到时候就真的没有什么所谓的世家了。 这样最好不过。 右侧是刘氏亲眷,左侧是朝堂肱股,在舞乐的声影之下,众人觥筹交错,推杯换盏,好不热闹。 皇榻上的刘贺紧紧地握住霍成君的手,心思有一些游离。 大汉一切向好,但仍然有一片阴影笼罩在未央宫上空——有人的地方就有利益之争,又怎么可能真的平静呢? 他看向了殿中年龄最长的韦贤和资历最老的张安世,不由地皱了皱眉头。 世家大族虽然正在逐渐衰落,在天下也消停了许久。 但是最近一段时间,刘贺听到了一些消息:韦贤和张安世这世家大族最后的代表,似乎有一些不安分。 他们对一件大事着急了。 刘贺看了看身边的霍成君,把对方的手握得更紧了一些。 这件大事,就是立储之事。 大汉承续宗庙,自然有一套固定的成制。 其中最根本的一个原则就是嫡长子继承制。 所谓“嫡”就是嫡出,必须由皇后所生,或者名义上由皇后所生的皇子,才能被称为“嫡”。 所谓“长”就是出生时间靠前,哪怕早出生一天也是长。 《谷梁传·春王正月》中将此事说得很清楚:立嫡以长不以贤,立子以贵不以长……子以母贵,母以子贵。 十六年前,昌邑王刘贺被选为大汉宗庙的承续者时,靠的就是这一条成制。 登基之前,他要先过继给当时的上官皇后,获得嫡子的身份,再被立为太子,最终才名正言顺地继承帝位。 大汉的历代先君,即位的时候都有不少波折,但说到底几乎都符合这一成制。 孝惠皇帝是太祖高皇帝的嫡长子,即位名正言顺。 孝惠皇帝无后,孝文皇帝小宗变大宗,以高皇帝在世诸子最年长者即位。 孝景皇帝乃孝文皇帝长子,当时又无嫡子,即位亦合理,立为储君之后,生母窦姬立为皇后,更名副其实。 孝武皇帝之母王娡出身寒微,通过各种手段,于前元七年四月十七被立为皇后,七日之后,刘彻立为太子。 唯有孝昭皇帝算是一个例外,孝武皇帝为了自己的身后名,将所有成年长子都排除掉了,只剩下孝昭皇帝。 最后就是现在的刘贺了,他也符合嫡长子继承制的成制。 嫡长子继承制选出来的继承人最没有争议,所以刘贺暂时不打算更改。 当然,若有皇子靠强力夺取大位,又另当别论了。 如今的刘贺不到三十五岁,正是如日中天的时候,当然不会允许这种情况出现。 既然如此,不出意外的话,大汉帝国未来的继承人就是刘贺和霍成君的长子刘柘。 往后排就是霍成君的其他两个儿子刘永叔、刘幼安。 再往后才是张婕妤之子刘子辅、蔡婕妤之子刘延,张婕妤之子刘子康。 顺序清楚明白,几乎没有任何的争议。 霍成君能够抢先生下三子,而且能在年龄上与之后的三个弟弟拉开差距,不是一种运气,而是一种经验。 刘贺脑海中的一些“经验”,让这子嗣的年龄分布完美地契合他的心中所想。 对这六个儿子和七个女儿,刘贺自然都疼爱有加。 但是,帝位只有一个,大汉也只有一个,不允许分割。 立霍成君的子嗣为储君,才能保证这十几年的改革不付诸东流,才能避免世家大族卷土重来,才能避免外戚干政。 霍家人早就死得干干净净的了,刘柘即位之后,会像刘贺一样,依靠禹无忧等人,依靠科举上来的“新官”。 而不会依靠世家大族。 这就是刘贺顶着非议和压力,决不废掉霍成君的根本原因。 那一日霍光进宫,刘贺向他保证继承帝位的人有霍氏的血统,深意就在此处。 这也是刘贺对霍光的一种追忆和感恩吧。 而刘柘不负刘贺众望,是一个合格的储君。 但是,在张安世的眼中就完全不同了,刘柘不是一个好的储君——至少不是他心中理想的储君。 张安世虽然老了些,但是也没有忘记,他自己可是当年倒霍的主力。 当今天子自然会将其视为功臣,但刘柘登基,会放过张氏等大族吗? 如今,世家大族衰微了许多,但张安世仍然是天下世家大族的核心。 丙氏、韦氏、蔡氏、杜氏、杨氏……这些力量,聚集在张安世周围。 他们在大汉向外扩张的时候,也吃到了许多红利,在安息都护、西域都护、中亚都护和汉东都护都有产业。 但是此消彼长,终究是没有回到当初在大汉那种举足轻重的位置。 大汉更强了,这些逐渐落寞的世家大族就更想要回到原来的高度。 拥立一个合适的储君,是达成这目标的关键。 储君之争,就是未央宫上方的那朵乌云。 …… 一曲终了,亥时的钟声准时响了起来,年幼的皇子公主们已经开始哈欠连天地打起了瞌睡。 刘贺看着眼前这一幕,觉得有一些熟悉。 十几年前的那一日,刘贺夜访大将军府,场面似乎也是如此温馨。 但是那席间的众人,除了自己和霍成君之外,已不再长安城了。 有人归于尘土,有人在遥远的苍梧郡——不知道还能剩下几何。 在钟声的余音中,刘贺挥了挥手,让乐工舞伎尽数退了下去。 温室殿缓缓恢复了平静。 刘贺端起了酒杯,熟练地说着一番劝勉的话,如往常一样,引来了满殿赞颂。 “今日中秋,殿中之人,不是亲友就是肱股,能与众卿同乐,朕亦甚乐……” “大汉能有今日之局面,有赖众卿勠力同心,朕与大汉历代先君都甚是欣慰。” “望来年还能再与众卿同赏月,同饮酒,同观舞,来!与朕共饮此杯!” 刘贺意有所指,但并未言明,举起手中的酒杯,将那满杯宣酒一饮而尽。 他和十几年前一样,不胜酒力,烈酒入喉,转瞬就有了头晕目眩的感觉。 在一阵谢恩之声里,他看到满殿的人一同举起了酒杯,将那宣酒或醪糟喝了下去。 刘贺那双迷离的醉眼中,透露出一丝锐利的光芒,扫向殿中若干个方向。 “尔等千万不要做出背叛朕的糊涂事来。” 在刘贺这无声的警告和祝愿之下,这筵席曲终人散,朝臣、妃嫔、皇子、公主渐渐散去…… 整个温室殿从平静变得冷清,接着就是一片死寂。 最后的最后,连侍中樊克都暂且退下了,偌大的温室殿里只剩下刘贺和霍成君了。 “成君,宫学办得如何了?”刘贺看向霍成君道。 “一切如常,宫中九成以上的奴婢都能识字了……”霍成君轻声说道。 这十几年来,霍成君一直深入简出,像今日这样,以皇后的身份出席筵席,还是头一次。 这是一个讯号。 “成君,柘儿大了,我打算下个月就让他去戍边,到安息都护府当一个什长,你看如何?” 霍成君一愣,很快就明白刘贺的深意了,十五岁的刘柘已经成年,到了可以戍边的年龄了。 “夫君,是要……”霍成君平静问道,却没有将话说完。 “是!”刘贺坚定地点了点头。 “夫君定吧,臣妾没有异议……”霍成君虽然这样说,眉头却悄悄皱了起来。 残灯之下,刘贺与霍成君相拥在一起,互为依靠,抵御渐起的寒风。 求订阅! (本章完) 第531章 皇长子柘出塞戍边,夺嫡阴谋风起云涌!危危危! 筵席散去,未央宫北阙之下,一辆辆马车在铃声中驶入了黑暗。 最后,只剩下两辆没有离开,这两辆车并排在一起,中间只隔一臂远。 车夫和扈从已经被打发到了远处,马车就像两具棺材一样,停在原地。 终于,等其余的车马全部远去之后,这两辆马车侧面的车帘才掀开了。 车中的人正是张安世和韦贤。 寒风突然吹进来,灌进车中,六十五岁的张安世和八十七岁的韦贤,一同猛烈地咳了起来。 许久之后,才恢复了平静。 “韦公,我等老咯。”张安世在黑暗中苦笑道。 “哈哈哈,子儒只是老了,老朽已经是半截入了土。”韦贤沙哑着声音说道。 “和县官比,你我都是要入土的人,不能辅佐县官太久了。”张安世话里有话道。 “是啊,你我的时日不多了。”韦贤轻叹道,此言一出,寒风刮得似乎更猛了些。 谈论生死,是一件令人难过的事情。 当然,这两人自称将死之人,看起来也非常悲凉。 但实际上,他们却是世家大族在朝堂上最大的两股势力。 在科举制推行之前,韦贤、张安世、刘德和丙吉就通过任子制和察举制,为自家打下了基础。 子侄辈早已尽数出仕。 而且,和已死的刘德和丙吉相比,韦贤和张安世又多活了许多年年,也就为自家的子侄们多保驾护航七六年。 虽然内阁大学士没有实权,但是他们毕竟站在大汉权力朝堂的顶端。 权力的大小和位置有关系,离中心越近,权力就越大。 内阁大学士在天子耳边的一句话,就能决定一个官员的命运。 当然会有人暗中示好。 不用张安世和韦贤屈尊开口,他们的子侄辈就能够得到不少好处。 这是任何权力体系都无法堵住的漏洞。 韦贤长子韦方山是河南郡守,次子韦宏是安定郡守,三子韦顺是汉东都护府副校尉,幼子韦玄成更是大司马。 张安世长子张延寿是西域都护副校尉,次子张千秋是右扶风,过继给张贺的幼子张彭祖是左冯翊。 他们的权势几乎已经超过大汉曾经出现过的所有世家了。 但是相对于不断扩大的大汉版图而言,他们的影响力其实又缩小了。 而且会越来越小。 所以韦贤才会说出“时间不多了”这句话。 二人沉默下来,抬头看了看双阙的轮廓,心照不宣地将话题带向了关键之处。 “今日也是皇长子柘的生辰,过了今日他就十五了,要去戍边了吧。”张安世说道。 “是啊,戍边回来,若是县官有意,那皇长子柘就可以被立为太子了。”韦贤说道。 按天子定下的规矩,诸侯、列侯及诸爵之子想要承袭父辈爵位,都必须到戍边一年。 而且天子之子也不例外。 这意味着皇长子柘一旦出去戍边,来年再平安回到长安城,理论上就可以被立为太子了。 一个有霍家血脉的太子,或者说一个有霍家血脉的天子,是张安世和韦贤绝不能接受的。 这个天子登基的时候,张安世和韦贤恐怕早已作古,新天子也许也不会记得那陈年旧事了,但他们不敢冒险。 他们要为张氏和韦氏,及当年一同参与倒霍的那些世家,谋得一个确定。 更何况,皇长子柘和天子的品性不能说相似,只能说一模一样。 再来一个这样的天子,那么天下世家大族就真的再没有活路了。 就像张安世和韦贤的孙子辈们,以后都要考科举,岂不是会一代不如一代。 以上种种,都是张安世和韦贤不愿意让皇长子柘成为太子的原因。 “陛下正值春秋鼎盛之年,未必会那么早立太子吧?”张安世问道。 “子儒啊,陛下若不是要立他为太子,又何必一直留着霍氏皇后呢?”韦贤回道。 “……”张安世默然不语。 “以前,我等不知道天子为何不废后,现在这不废后的原因不就昭然若是了?”韦贤说道。 “陛下当真视世家大族为眼中钉肉中刺。”张安世已经没有当年那份儒雅了,深刻的抬头纹也见沧桑。 天子下了一盘大大的棋,吃掉霍家的那一刻,就向世家大族张开了嘴。 天子的这一步杀招,竟然埋得那么深,他们终究又是错看了天子一次。 张安世也常常腹诽,霍氏皇后竟然如此能生育,竟然抢先生下了三个皇子。 而张安君和蔡婕妤的子嗣才姗姗来迟。 当然,今日再执着于这种巧合,已经没有异议了,他们要想其他的办法,扭转现在的局面。 “亡羊补牢,为时未晚,我等准备隐忍了那么久,今日终究要做些事情。”张安世说道。 “老朽与韦氏一门愿与子儒共同进退!” “韦公愿意举族托付,我定不负重托。” 张安世等四个大学士十几年前就结成了同盟,只是事情太凶险,今日才要在双阙的阴影下再确定一次 “霍氏皇后生养了三子,年龄又比其余三位皇子年长不少,因此关口不在于哪一个皇子。”张安世道。 “子儒说得对,关口不在于子,而在于母。”韦贤点头说道。 只要废掉了霍成君的皇后之位,她生养的三个皇子,立刻就会失去嫡子的身份。 到时候,天子再立皇后,就必然是张婕妤或者蔡婕妤,她们的儿子就成嫡子了。 如此一来,一劳永逸。 “又或者将母子放在一起,同时处置,这样才更干净利落。”张安世补充道。 “霍氏皇后恐怕不会坐以待毙,谁知有没有后手。”韦贤说道。 “不管有没有后手,我等都要出手了。”张安世发狠地说道。 “子儒心中可有成算?”韦贤问道。 “县官春秋鼎盛,皇长子年轻气盛……” “盛乃阳也,阴阳可调和,但两阳相遇必有一伤。” “我等可效仿前人往事而为之。” 张安世说到此处,恰到好处地停住了。 韦贤活了八十多年,历经孝武皇帝、孝昭皇帝和当今天子三朝天子,见过的事情太多了。 他自然知道张安世说的是哪一桩前人往事。 “子儒,县官多疑否?”韦贤浑浊地眼睛颤了一下,明知故问道。 “县官若不多疑,何至于对我世家大族下手?” “如此,一切按子儒所言行事吧。” “唯!” 张安世等人的猜测是对的。 几日之后,天子下诏,命皇长子刘柘到西域都护戍边。 经过这十几年的开发,西域旧地莫说是匈奴人,就是土生土长的西域胡人都少了许多。 而且在更西的地方,还有中亚都护和安息都护。 所以此地严格上来说已经不算是大汉的边陲了。 可西域都护府地广人稀,方圆数千里,足足有一州之大,可人口不过十多万。 虽然官道沿线每隔百里有亭置,每隔三五百里有数百人规模的屯田卫,但远离官道之后,就是茫茫沙海了。 不说那偶尔出没的山贼强盗,就是那成群结队的沙漠狼群也很危险。 所以,到西域去服役,仍然可以算作戍边。 皇长子的身份何等尊贵,能到西域走一遭就很不容易了,没有人会再寻找那细小漏洞的。 于是,皇长子戍边的消息迅速在在长安城里传播开来了。 绝大多数人对此称颂不已,少数想要逃避戍边义务的诸侯列侯之子,也如丧考妣地放弃了最后的幻想。 另外,也有一些人在夜幕掩护之下,飞奔离开了长安城…… 刘柘是天子嫡长子,也是第一个戍边的皇子。 大汉上下已经猜到了一些事情,许多人从自己的利益出发,开始了布局。 鼎新十六年九月初一卯时前一刻,未央宫的北阙之下,巡城亭卒比平日多了数倍。 广场上更是没有一个游荡闲逛的百姓。 未明的夜幕下,只有一队下了马的骑兵,站在北门外静静等待。 这些骑士都三十多岁,正值壮年,一个个都饱经风霜,都在西域出生入死过多年。 但是领队的不是本队的队率,而是品秩千石的昌邑郎左都尉——柳相。 经过十六年的捶打,三十七岁的柳相早已经成了冲锋陷阵的一员猛将。 一路走来,他的脸上和身上又添了数道伤疤,比当年又沧桑坚毅许多。 但是,纵使经历了这许多的风霜雪雨,他在战场上仍然过于俊秀了,常常被敌将嘲笑。 当然,嘲笑他的所有敌将都已经灰飞烟灭了。 天子知其困扰,特意命能工巧匠给他打造了一副镀金面甲,形象参考的是《山海经》中镇守鬼门的鬼怪神荼。 而后柳相每次上阵,都要戴上这面具,以震宵小。 柳相几乎参与了大汉对西域和西域以西所有的战役。 匈奴人、大宛人、大月氏人、安息杂胡、罗马人和诸蛮族……都是柳相的手下亡魂。 再加上那可在万军从中取人性命的精湛射术,他在中亚都护和安息都护有了“玉面鬼将”的诨号。 由他护送刘柘去西域,是最稳妥的。 很快,辰时钟声敲响了,北门缓缓打开,帝后的仪仗从中开了出来,柳相立刻肃颜整容,身后将士亦如此。 刘贺和霍成君来此,自然是送刘柘远行的,嫡亲的几个弟弟妹妹也都来了。 而在前一夜,张婕妤和蔡婕妤也已带着庶出的弟妹们来椒房殿送过行了。 不谈身后的背景和势力,张婕妤和蔡婕妤也是温婉之人,所带的皇子公主年龄还小,也看不出什么歹心。 总之,刘贺将这后宫平衡得很好,没有出现争宠夺嫡的丑事。 当然他也没有掉以轻心,宫中之人往往都身不由己的,决定众人命运的是宫外之人。 此刻的刘柘换上了一身寻常骑兵的扎甲,只是负章上多了一圈隐隐约约的龙纹,勉强能看出他特殊的身份。 刘贺背手而立,看着这个面目与自己非常相似的少年,心中非常满意。 但是他没有上去,而是将时间留给了霍成君。 “西域风大,又已入秋,夜晚睡下时,要将毡垫铺好,莫要贪凉……” “还要多饮水,多食蔬果,莫看到肉食就停不下嘴……夜里更莫要自己出去胡乱走,豺狼不少……” 霍成君一刻不停地说着,十六七年的时间,让一个娇俏少女变成了坚毅的母亲。 天下母亲都如此,送子远行总是有数不清的唠叨和记挂。 刘柘还算稳重,他的心早已驰骋在西域那辽阔的大漠和草原上了,但是此刻仍然耐着性子听自己母亲的唠叨。 孝顺懂事,这也是成为大汉天子必备的美德。 半个时辰之后,几个弟弟妹妹也来兄长告别。 “大哥,要是在西域都护碰到胡人的书,定要带回来给我看看,听说他们不会用纸,专用树叶和羊皮……” 刘永叔才十三岁,但博览群书,将刘贺抄录出来的许多书都看过了,说不定将来还能著书立传。 “只要看到了,我定给你带回来!再过两年伱也要出去戍边了,到时候还可以自己去寻!”刘柘爽朗地笑道。 “还有我,还有我!若是看到罗马人的弓弩或床弩,也要带回来给我!”矮了一个头的刘幼安站出来争抢道。 “好好好,莫说是弓弩,若是碰到工匠,我也帮你把他擒回来!”刘柘的保证让刘幼安雀跃了许久。 四岁的刘妤刚能走稳,踉跄地跑到刘柘身旁,闹着要他把胡人稚童的玩具带回来,刘柘一本正经地应允了下来。 最后走上来道别的是刘贺的长女刘姝,她只比刘柘小了一岁,兄妹二人平日的感情最亲厚。 但是此刻,刘姝脸上有一抹忧愁,不似平日那样明媚。 刘贺知道这抹忧愁的来源是什么——她怨自己不是男儿身,否则明年的今日,她也可以出塞了。 刘姝想要出塞,不是为了所谓的权力和地位,只为了可以像男儿那样驰骋四方。 “大哥,这棉甲是我亲手缝的,里面衬了钢片,穿在扎甲下面,多一层庇护,也舒服一些。”刘姝就将包裹递给了刘柘。 “……”刘柘接过来,欲言又止,而后才朗声笑道:“回来的时候,给你带一把罗马人的剑,你看可好?” “不!我不要!”刘姝斩钉截铁地说道。 “那你要何物,只要我能找到,都可以!”刘柘再问道。 “好好地回来,跟我讲讲西域的风沙有多大,跟我讲讲苏府君的墓有多高!”刘姝言语中既有黯然又有英气。 “我明白了!”刘柘收起脸上的笑容,抬起了右手,刘姝愣了片刻,终于笑了起来,兄妹二人击掌立下盟誓。 至此,霍成君才将子女们带着后退了几步,将剩下的空间和时间,留给了刘贺。 这位天子,这位父亲,这位外来者,带着一种复杂的情绪,走到自己儿子面前。 求订阅! (本章完) 第531章的内容更到第七卷了…… 今天第531章的内容更新到第七卷了,题目是【皇长子柘出塞戍边,夺嫡阴谋风起云涌!危危危!】,大家往前翻一翻。 《朕非汉废帝》第531章的内容更到第七卷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532章 朕的公主和皇子,来日都可纵马疆场,旗插富士山! 这十几年来,刘贺是慈父也是严父。 虽然身居皇位,但是他与大汉的父亲们有诸多共同点,当然也有不同点。 虽然他自认为非常称职合格,但与自己的儿子之间,也不可能完全融洽。 不是君臣之间的不融洽,仅仅是父子之间的不融洽。 小的时候,刘柘自然与刘贺亲密无间,不仅视他为君父,更视他为楷模。 但现在,刘柘十五岁,正是想要“忤逆”父亲的年龄——或者说要超过父亲。 只是刘柘身在帝王家,不能像寻常豪庶那样,直接与自己的父亲当面顶撞罢。 可是,刘贺仍然能在越来越多的“父子无话”的场景中,读出刘柘的疏远。 人人都有这个阶段。 甚至只有勇于忤逆的人,才能真正长成,并且独当一面。 刘贺走到了刘柘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又替他将扎甲扯得平整了一些。 刘柘则是收起了灿若星河的笑容,如同一个普通的兵卒一样,站得笔直。 “今日离去,再回来就成人了。” “我现在就已经十五了。”刘柘有些骄傲地说道。 “男儿二十既加冠,加冠既列丈夫,你今年才十五,还有许多年……” 刘贺原本只是想借此起一个话题,但却在刘柘的脸上看到了一丝不耐烦。 是啊,哪个男儿不想早点成年,哪个男儿不想得到父亲的肯定呢? “你说得对,今日就已经成年了……”刘贺笑道。 刘柘稍稍一愣,没想到在朝堂上总是强硬到极点的父亲,今日竟会后退一小步。 “虽然你已经长成了,但西域不同长安,见到伱堂兄之后,要多听他的意见……” 刘贺一提到刘病已,刘柘的眼睛就亮了起来,虽然没见过几面,但他对这个堂兄非常仰慕钦佩。 这是自然,弱冠之年跟随使团潜入匈奴辖地,率西域联军参战围剿匈奴,在西域都护裁决诸国,又是游侠领军…… 十几年来,大汉涌现了许多的少年英雄,刘病已是最闪耀的那一颗。 别说是刘柘,就是刘贺自己,又何尝不羡慕刘病已呢? 从在斗鸡寮见到刘病已第一面开始,刘贺就非常羡慕刘病已。 但羡慕归羡慕,他也知道自己的战场不在西域,而在未央宫。 纵马驰骋疆场,扬洒大汉国威,饮马底格里斯河,乘帆船赴大洋……这些豪迈的事情注定与刘贺无关。 阴谋诡谲、薄恩寡义、被世家大族唾骂……这才是刘贺的宿命。 “你堂兄有大能耐,跟着他能学到许多……唯有一条,跟着他斗鸡走狗可以,但不许耍钱!”刘贺笑道。 这一次,刘柘终于笑了,他发现今日的父亲与平常不同,似乎更和善一些。 “到了西域,好好走一走,吃苦吃累,都值得,朕很羡慕你和病已,能够到西域去见世面……” “以后,朕还想让你去安息都护,去中亚都护,去汉东都护,甚至去两美都护看一看。” 刘贺的视线从远处收了回来,重新落到了这张和自己长得极像的年轻面庞上。 “来长安十六七年了,朕只去过一次平陵,就再也没有离开过长安了,就是出宫的次数,都屈指可数……” “朕也想去看一看苏府君的墓,也想去看看骠骑将军立的京观……但是朕没有那个机会了。” 说到此处,刘贺终于在刘柘的脸上看到了一丝敬意,血脉相连,许多心意都是能够想通的。 “你是朕的长子,那就替朕去看看西域,回来的时候,与朕说一说那处的风土人情。” “记住,你在西域是为了大汉,在未央宫亦是为了大汉,到了别处仍然是为了大汉。” “如果遇到不明白的事情,尽可以问你的堂兄。” 刘贺说到这里所有的话就已经说完了,再次抬手,意味深长地拍了拍刘柘的肩膀。 而后,刘贺就向后退了一步,站在原地,庄严肃穆地看着刘柘,似乎在期待什么。 刘柘最初并不明白,但是紧接着就反应了过来,叉手在胸前,向君父行了个军礼。 刘贺终于满意地点了点头。 刘柘不再多言,转身与身后那一队昌邑郎汇合,而后再行礼上马,融入了兵卒中。 仅仅只是一晃眼,他就与所有的昌邑郎混在了一起,看不出彼此,分不出彼此了。 “玉面鬼将”柳相跑到了刘贺面前,在君前行军礼待命。 “要让他经霜雪,见刀光……” “有错必罚,有罪必治,有过必责!但不要让他有意外。” “你办事,朕放心。” 刘贺淡淡地说着,君臣相处十几年,刘贺对这些老昌邑人,是最信得过的。 “末将明白。” “去吧,一路顺风!” “谢陛下!” 柳相再行礼,而后就小跑返回了队列中。 昌邑郎整队之后,一齐向天子行了一个军礼,而后就在柳相的带领之下,转身向北奔去。 来去如影,不多时,就消失在了华阳大街的那一头。 霍成君带着几个子女向仪仗中走去,唯有刘姝还站在原地,看着华阳大道的尽头出神。 十几年来,刘柘学什么,刘姝也学什么。 不仅样貌相似,眉眼间的英气也很相似。 刘贺看着女儿的侧颜,突然意识到,此女也有一个驰骋天下的心。 让她困守在这逼仄的长安和未央宫,是一件残忍的事情。 想到此处,刘贺来到了刘姝的身边,与她一同看向北面。 “羡慕你兄长吗?”刘贺笑问道。 “父皇知道,又何必再多问呢?”刘姝的问答让刘贺惊诧,看来真是女中豪杰啊。 “明年,你也十五了。”刘贺说道。 “父皇是要给我指婚吗?是韦阁老的孙子,还是张阁老的孙子?”刘姝侧身直视刘贺,没有丝毫回避。 “不,朕会让你去戍边,不仅让你驰骋天下,若是建功立业,朕还会给你封侯!”刘贺斩钉截铁说道。 “父皇……”刘姝惊诧地看着刘贺道。 “你想说朕癫悖?十几年了,也没少有人这说朕。”刘贺仍然笑道。 这次,刘姝终于明白,这不是自己的父亲为哄她开心说的谎话。 最初她的表情是惊喜,但很快就转喜为忧了,父亲是天子,但是天子做事也要考虑天下和朝堂的风评的。 女儿家戍边,那内阁值房恐怕要被天下臣民的上书淹个没顶。 “此事父皇如何向天下交代?” “交代?朕给他们交代个屁!”刘贺一脸嘲弄地笑道。 这句话,刘贺以前说过一次。 那时候,刘贺不废后,霍成君问刘贺如何给群臣交代,刘贺说的就是这句话。 只不过当时暴戾果决,此刻风轻云淡。 “汉东都护府,到时候你就去那里戍边,把汉旗插到富士山上去。” 刘贺说罢,转身离开。 身后的刘姝,恍然大悟,终于放声笑了出来,雀跃着奔向了帝后仪仗。 …… 刘柘的旅途很顺利。 从长安城出发,经过安定郡、武威郡、张掖郡、酒泉郡、敦煌郡,之后再进入西域都护辖地。 而后,就沿着新修出来的驰道,继续向西,深入西域都护辖地。 走过山国、渠黎、焉耆,最后终于到达西域都护府所在乌垒城。 如果再往前一些,就是大名鼎鼎的龟兹国。 当年,傅介子就是在龟兹国王宫里,当着其满朝文武的面,直接袭杀匈奴使节,彰显大汉国威的。 原本,龟兹国总共有八万人,大部分在这十几年里已迁往三辅和河南三郡了,更是改名为龟兹县。 如今留在龟兹国的十万居民中,有八万大汉子民和两万的土著胡人。 虽然景观仍有异族风情,但是汉风一日比一日盛行。 至于乌垒城,则是因此地曾有一个乌垒国。 乌垒国最强盛的时候有人口千余,但是早已经被其他西域小国攻灭了。 此地是整个西域的核心,地理位置重要,所以刘贺才将西域都护府建在此地。 乌垒国灭亡之后,此地还曾经有另一个国家存在,这个国家就是轮台国。 轮台,因为大名鼎鼎的轮台诏书而闻名天下。 孝武皇帝从未向天下认罪,但是这道诏书被称为轮台罪己诏。 不管此地曾经叫什么,但是现在和未来,这里就是西域都护府治所——轮台县乌垒城。 经过大汉十六年不遗余力的开发,轮台县现在有人口四万,其中五千人在乌垒城。 而在原来的历史上,轮台县最多的时候有十八万人,轮台镇更是有近两万人。 当然,这些事情只有刘贺知道,刘柘是完全不曾知道的。 艰难跋涉一个多月,刘柘一行人大部分的时间都是在人烟稀少的隔壁、荒漠、草原和林间度过的。 进入西域都护府辖地之后,虽然每隔三四日就能路过屯田卫的营垒,但多数时候看到的是地广人稀的景象。 所以,当乌垒城突然出现在地平线上的时候,刘柘仍然被惊到了。 乌垒城不算高,但是在起伏和缓的草甸上,实在是太显眼了一些。 如同一位将军,坐守在西域丝绸之路的要道上,守护来往的行商使团。 在这位将军的俯瞰之下,商路上往来的人比十几年前多了数倍。 西域胡人虽然少了一些,却又多了一些深目高额的罗马人和蛮族。 驼铃阵阵,砂砾潇潇,寒风吹拂,冷日当空……放眼看去,呈现出一种肃杀而又繁华的景象,格外与众不同。 “堂兄不愧是少年英雄,竟在此地立起了这样一座雄城!”坐在马上的刘柘由衷地说道,一股豪气激荡胸中。 “楚使君此言差矣,立此雄城者,不是刘府君。”柳相拍马上前,平静地纠正刘柘。 此次刘柘化名为楚梓。柘,巨木也,梓亦巨木也。而楚姓,自然是楚地的楚,楚吉的楚。 “竟然另有其人,还请柳将军赐教。”刘柘对柳相也敬重有加。 “此人是楚吉。”柳相仍旧不动声色。 “父亲?”刘柘不解其意问道,“父亲从未来过西域,连安定郡都没有去过,如何建此雄城?!” “你不信不要紧,一年时间很长,你且可以慢慢去看,看本将有没有说错。” “……”刘柘再看向城头,似有所思。 “走吧,刘府君恐怕久等了,我等进城吧!” “唯!” 一路纵马快行,这一队杀气腾腾的昌邑郎来到了乌垒城下。 西域虽然已经没有战事了,如今却又成了汉军进出的要冲,常有大队汉军来来往往。 所以这一队昌邑郎也不显眼。 进城之后,昌邑郎进驻到城北一处营垒,只有柳相带着几个亲兵向都尉府赶去。 其中自然就有化名为楚梓的刘柘。 全队人马自然都会对他的身份守口如瓶,从这一刻起,刘柘就是普通的昌邑郎了。 柳相带着刘柘在乌垒城繁华而凌乱的街道中转了几个弯,终于来到了安西都护府。 安西都护和郡国守相同属真二千石,因此署理政务的府衙的形制也应该相差无几。 但是安西都护府远在西域,不能像三辅和关东郡国那样大兴土木,因此外形上简陋许多。 核验完符传和文书之后,柳相与刘柘就在门庭卒的带领下经过前院,来到了正堂之中。 也已经是一个中年人的刘病已早已经站在正堂中等候多时了。 他看到柳相和刘柘进来,立刻就迎了过去。 人还没有走到,爽朗的笑声就先响了起来。 “没想到来的竟然是玉面鬼将柳相,你我五年前在葱岭一别,而后就再也没有见过面了。” “要说你也没少从这乌垒城经过,为何不来府中一叙,你我可在苏傅使团中一起出生入死过。” 刘病已虽然也有了沧桑之感,但是豪爽任侠的性格没有变,他双手抱住柳相的肩膀,猛拍了好几下。 “今日来此,有两件事,其中一件就是来向府君谢罪的。”柳相淡淡地说道。 “谢罪?哈哈哈,不打紧,以后常来常往即可!”刘病已摆手笑道。 “不只为此事谢罪,还为了十六年前的一件旧事谢罪。”柳相仍旧平静地说道。 “何事?柳将军但说无妨!”刘病已疑惑地问道。 (本章完) 第533章 豪门大族给刘病已开出的高价,能比未央宫还高吗? “十六年前的那一箭是我射出去的,奉的是先太学令王式的嘱托。”柳相不动声色地说出了那件陈年往事。 此事过去实在太久了,以至于刘病已想了好一会儿才记起来。 那一日,刘病已与天子相见,送天子离开时,被暗处射来的一箭射中,幸好怀中有金银挡住,救了他一命。 他未曾想到,居然会是“玉面鬼将”所为。 “那日陛下回宫之后,让我等不得再动手,否则……”柳相没有把难听的话说完,就停了下来。 刘病已不再是以前那个愣头青了,他立刻就明白王式为何要做这件事情了。 “王公忠义,陛下仁义。”刘病已赞叹道。 “以前本将心中有愧,所以路过此地不敢来见都尉,今次天子允许我说出此事,以后会常来的。”柳相说道。 刘病已和柳相年龄相仿,还曾一起随苏傅使团出使西域,本就有一段出生入死的情谊。 他以前只觉得柳相有意疏离自己,还以为二人品性不投,无缘成为好友,没成想对方竟背了这么一个包袱。 “以后常来,酒菜管够!”刘病已爽朗回应道。 “我还要去安息都护一趟,来年路过,定来叨扰……这楚梓就交于你了。”柳相平静说道。 “你且放心!” “保重!”柳相再向二人行礼,就洒脱地转身离开了。 这短短的一段对话里,涉及到了生死、怨仇、谅解和忠义,让旁观者刘柘的心中澎湃不停。 他没想到,大丈夫之间的交往还可以如此畅快和肆意。 他更没想到,那时时都一本正经的父亲,也做过违背“长辈”的事情。 “来,去见见家里人。”刘病已一拍刘柘的肩膀,笑着说道。 “家里人”这三个字让刘柘心头一暖,一路奔波的劳累荡然无存,似乎回到了长安城,回到了未央宫。 “唯!” 同样流着高祖血脉的兄弟二人不再客气,一同快步走到了后院。 后院里,刘病已阖家几口人早已经等待多时了。 两鬓斑白,身形有些佝偻的许广汉夫妇;干练端庄的许平君;还有十岁的儿子刘奭和九岁的女儿刘婕。 刘奭的名字是天子下诏亲赐的,取的是繁盛之意。 天下的宗亲甚多,能够得到天子赐名的唯有此子。 世人都以为是因为天子与刘病已叔侄关系亲厚,却不知道这名字本就应该属于刘病已的儿子。 当然,此刘奭已经不是原来历史上的那个汉元帝刘奭了。 刘病已这一大家子人本就和善,刘柘也没有端架子,团团行礼之后,再无隔阂。 进门上菜,端茶敬酒,一片合乐…… 入夜,凉风微袭,刘病已将刘柘带到了自己的书房里。 刘柘这时才发现,堂兄的书房里,堆满了书籍,没有一处是空着的。 看着这些书,刘柘似乎回到了温室殿的书房。 “这些书,都是县官派人送来的,要是有空,可以常来看看。”刘病已笑道。 “兄长,我明白了。”刘柘点了点头。 刘病已笑了笑,他知道刘柘还没有完全明白,但还有时间,可以让他慢慢想。 “此次,你是来戍边的。” “化名楚梓,长安平陵人,等柳将军他们离开之后,就无人知道伱的身份了。” “从此刻起,你就是西域都护乌垒城东门巡城亭卒什长,由北门司马周储寿管辖统带。” “周储寿是最早来西域屯田的长安城良家人,见多识广,你跟着他可以学到不少东西。” 刘病已说着就从怀中摸出了一块代表刘柘身份的铁牌,上面写了“巡城什长,楚梓,面黑无须”几个字。 “你既然是巡城什长,那我就会把你当做普通的巡城什长对待……” “若有人问起你与我的关系,只要说你的父亲是我在长安城的故交即可。” “待你明年离开之后,我再会在西域都护发令,公布你的身份,如此一来,天下人就知道你完成了戍边。” 在刘柘之前,早就有诸侯和列侯的子嗣来戍过边了,整套流程非常成熟。 这十几年里,也有诸侯和列侯的嫡子在戍边的时候身亡,凶险在所难免。 刘柘的身份格外特殊,刘病义才会亲自来安排这件事情。 “西域不比长安,来往行人混杂,遇事莫要冲动,要耐得烦,咽得苦。”刘病已拍了拍刘柘肩膀说道。 “我晓得的,一定不会让刘氏宗庙丢脸的!”刘柘接过铁牌说道。 “还要记住一条铁律,西域都护六百石以上属官无诏不得过玉门关……西域都护兵卒无令不得离开辖县。” “兄长所说,我全记下了。”刘柘说道。 “以后,你要称我为西域都护。”刘病已说道。 “唯!” …… 派人领走刘柘之后,刘病已在书房中坐了下来。 在摇曳的油灯之下,他的面目有一些模糊,似乎正在沉思,全然没有刚才那种轻松和豪迈。 犹豫许久之后,他把案下的小匣拉开,从里面拿出了一封信,重新展开放在了自己的面前。 这封信半个月之前就送到了,写信的人是刘病已的恩人——张贺。 掖庭令张贺是戾太子的好友兼宾客,是刘病已的救命恩人,是张安世的兄长…… 没有张贺、许广汉和丙吉的照拂,刘病已一定是活不下来的。 案上的这封信只有张贺一人的落款,行文之间用的却是张安世的口吻。 张安世在信中,将丙吉和张贺对刘病已的那份恩情拿了出来,情真意切地求刘病已做一件事情。 这件事情石破天惊,能让大汉天翻地覆。 刘病已是一个重恩情的人。 张安世将这份恩情拿出来“威胁”刘病已,确实让后者两难。 除了“威胁”之外,张安世还在信中开了一个“高价”,一个高到刘病已都难以拒绝的高价。 刘病已现在是有五百户食邑的海昏侯,而且还是真两千石的西域都护,更是天子信任的族侄。 但是这一切加起来,都不如张安世开的这个价码高。 这个价码比乌垒城要高,比西域都护府要高,比未央宫的北阙还要高。 刘病已在心中盘算着将来的许多事情,不由得就将那封信攥在了手中。 这时,许平君恰好推门进来了。 “夫君……” “何事?” “奭儿要你陪他练剑。”许平君笑着说道。 “好,待会儿我便去。”刘病已点头回道。 “那我去与他说。”许平君就要退下了。 “等等……” “夫君还有何事?” “你想不想回长安?”刘病已有些歉意地说道,“来西域十六年了,我等还没有回去过一次。” 许平君似乎看出了刘病已心中有事情,但最终只是莞尔一笑。 “不管去长安还是留在乌垒城,只要全家人在一起就好。” 刘病已心中愧意更多了,乌垒又怎么可能有长安好呢,许氏一家跟着自己颠沛到此,实在不易。 许平君没有多说什么,微微行礼之后,就退了出去。 刘病已看了看手中的那封信,又看了看那跳跃的灯火,终究没有将其烧毁。 这乌垒的寒风,终究是要刮到长安去了。 …… 就这样,大汉帝国的皇长子刘柘,以楚梓为化名,在乌垒城开始了自己的戍边生活。 如刘病已所说的,柳相那一队昌邑郎离开乌垒城之后,此处就没有多少人知道刘柘的来历了。 而东城门司马周储寿,自然就是十五年前帮孟星考上科举的那个小小吿卒。 他以屯田队屯长的身份,一家四口迁籍到了西域。 经过十几年的打拼,他终于从比二百石的屯长熬到了四百石的城门司马。 这城门司马和长安城的城门司马不同,不只要守城门,更肩负着整个东城及城外三十里的治安缉盗之事。 职责重大,所以比长安城北门的城门司马在品秩上要高一些。 不只是品秩提高了,周储寿的一儿一女也分别成亲,并且诞下子孙。 周家如今已经是一个有十几口人的大家庭了。 他们在本家的屯田队附近开垦了五百亩的中田,饲养了一百来头牛羊。 零零总总全部家訾也有十多万钱,勉强也能够得上西域的一个上户了。 和十几年前帮孟星考上科举一样,周储寿对楚梓这小乡党也很是照顾。 这种照顾不是说让楚梓偷懒耍滑,而是尽心尽力地带他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上长见识。 夜巡城门官道,追剿小股马匪,搜差走私客商……这些能涨本事的事情,周储寿总会带上刘柘。 刘柘也像被关在笼中太久的鹰隼,飞到广阔的天空之后,就会一直不停地奋力展翅,鹰击长空。 处处争先,事事不躲,尽显少年才俊应有的样子。 更为重要的是,刘柘并没有被自己的出身所困扰,很快就与身边的寻常亭卒们打成了一片。 每个月发到手里的那点钱粮,更是一个不留地全部买了酒肉,分给手下的亭卒。 才过了两三个月,乌垒城大半个东城,都知道从长安城来了一个豪爽的年轻人。 刘柘不曾发现每次与堂兄刘病已告别时,后者都会默默地看着他的背影,面色凝重。 当刘柘在乌垒城接受风沙的打熬,并且乐在其中时,长安城中却抢先出现了动荡。 刘柘前脚才离开长安城,恐怕还没有离开三辅,长安城就出现了一个谣言。 这个谣言与十六七年前的那场动荡有关。 谣言里说霍光不是死于山贼强人之手,而是死于昌邑郎之手,而昌邑郎是天子提前埋伏下的。 在这沸沸扬扬的谣言中,天子并不完全是反派。 心狠手辣、果决坚定、富有城府、斩草除根…… 这些词语用来形容天子,可都是一等一的好词。 但是,在这些明贬实褒的背后,也开始冒出另外的闲言碎语:天子薄恩寡义,待有拥立之功的霍家太狠决了。 这些谣言传了几日之后,矛头又转向了另一个方向,开始攻击皇后霍成君。 先是说天子应该废掉这霍成君的皇后之位,而后又说霍成君对霍家破亡无动于衷,毫无孝心。 类似这样的谣言,十几年来偶有发生。 但这些年来,已经极少有人再敢议论这件事情了。 此次不知道为何卷土重来,而且声势浩大,整个三辅和关中都闹得沸沸扬扬。 不久之后,未央宫里就走漏出了确切的消息。 皇后霍成君与天子因此事在椒房殿前发生了争执,帝后二人险些还动起了手。 幸有张婕妤和蔡婕妤从旁劝和,才没有发生更有碍观瞻的事情。 隔日,天子就在内阁值房大发雷霆,并将执金吾简寇诏到内阁,令让其在长安禁绝妖言。 但谣言又怎么可能轻易地平息下去呢? 简寇带领亭卒在长安城四处巡视,也只是让谣言暂时从街面上消失了,至于看不见的水下,暗流仍然在涌动。 鼎新十六年腊月三十,除夕夜。 这本该是团圆的日子,往年到了此时,刘贺总要与宫中的家人守岁。 但今年却有一些不同,年下这场不大不小的风波,让未央宫阖宫上下都弥漫着一种压抑的气氛。 十六年前的那场动乱虽然已经过去许久了,可是与之相关的人,还有很多活着。 宴席结束之后,刘贺就让众人散去了,他自己也没有没有去椒房殿,而是来到了温室殿。 眼下的事情,比他想象的还要复杂。 亥时钟声响起之后,一个黑影出现在了门外。 “陛下,微臣绣衣都尉戴宗请见。” “进来。” “唯!” 戴宗推门而入,不忘将身后的殿门牢牢关上。 一时之间,除了映在窗户上的人影之外,这温室殿里就只剩下君臣二人了。 “坐!” “唯!”戴宗没有虚礼,在天子面前坐下了。 十几年来,许多人的官职都发生了变化,但是戴宗一直担任绣衣都尉一职。 如今的绣衣使者已经有数万之多了,遍布从安息都护到两美都护的任何一处,而且自成一套体系。 绣衣使者到底有多少人,刘贺说不清楚,戴宗也算不过来。 刘贺将戴宗找来,自然是为了长安城这场莫名而起的这轮动荡。 求订阅! (本章完) 第534章 皇帝遇刺,这次用的是火药! “当年知道那件事情的人,大概有多少?”刘贺问道。 那件事情,当然就是劫杀霍光之事。 “微臣、韩德、獾从和二十多个昌邑郎,还有安定郡灵武县来的那些骑士。” 如此算起来,知道其中内部的人大约有三十多个。 “除了朕与你之外,这些人在何处?”刘贺问道。 “韩将军在中亚都护蓝氏城,獾从在安息都护新受降城……” “剩下的兵卒中有不少已经战死沙场了,还剩十一二人活着,恰好都在平陵县。” 世上哪有那么多恰好的事情,聚集在平陵县自然都是特意安排的。 “他们可能靠得住?” “众人身边皆有绣衣使者,未见异动。”戴宗熟稔地说着,看来对此事一直很上心。 刘贺先是点点头,但是突然就抬起了眼睛,不动声色而又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戴宗。 眼神中的怀疑只出现了短短一瞬,却让戴宗不寒而栗。 绣衣使者可以盯着别人,那么何人又来盯绣衣使者呢? 戴宗连忙有些慌乱地从榻上站起来,拜在了天子身前。 “绣衣卫从上到下对陛下忠心耿耿,绝无二心!”戴宗发自肺腑地请谢道。 刘贺没有做声,他自己都没想到自己会怀疑戴宗,更没想到这怀疑会让戴宗如此恐惧。 是自己变了,还是他们变了? “起来吧,朕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在想眼下的事情要如何处置。” “诺!”戴宗这才站了起来,重新落座了。 “你、韩德、灌丛……朕都信得过的。” “至于其他的人,不管活着的还是战死的,朕也没有怀疑过。” “但是也怕有人不小心走漏了风声,更怕有人想要借机生事。” “长安城这个月的风声不对,柘儿刚刚离开,就出了这样的乱子,恐怕有人想要作乱。” “……”戴宗一直没有做声,他知道天子的话还没有说完。 “将这些活着的人……”刘贺犹豫片刻接着说道,“都安排到汉东都护去,给他们一个好的着落。” “陛下……”戴宗眼神很有些闪烁地问道。 “活着,所有人都要好好活着!” “唯!” “正月初五朕要去祭拜高庙,一切都按成制办,不能有差池,最近风言风语太多了,皇后就莫要同去了。。” “唯!” …… 正月初五,隆重庄严的天子仪仗来到了明光宫和长乐宫之间的高庙广场。 原本此处只有高庙,刘贺命人将其余两庙也迁到了此处,既方便自己祭拜,也方便诸侯祭拜。 这十几年来,刘贺正月初五都要来三庙。 高庙广场周围还有许多空地,他日,定然还会有大汉天子在此处建庙。 在庄严肃穆的雅乐之下,刘贺率先走进了高庙。 太祖高皇帝那古朴的牌位仍然犹如十几年前一样,摆在正堂的神主位上。 刘贺平静地看着,心如止水,不曾有任何的澎湃。 每次祭拜高庙时,刘贺总会将大汉取得的功绩上告高皇帝。 作为大汉的创建者,高皇帝的心中自然对大汉有一份期许。 但是,纵使高皇帝那样的英雄豪杰,所能看到整个天下也不过是曾经秦王朝。 他就算是想破了脑袋,也不可能想到大汉如今到底有多大。 横跨三个大洲,更是在数不清的岛屿中插上了汉旗,大到一张舆图都容不下。 他日如果在地下见到了高皇帝,刘贺也可以无愧了。 从高庙出来之后,刘贺又来到了太宗庙,此处的格局与高庙没有太大的区别,只是灵位稍小了一圈。 对于太宗文皇帝,刘贺也始终存着一份敬意。 若不是他忍辱负重,在代地做了正确的选择,那么就没有后面的大汉天子了。 小宗变大宗,既是历史的选择,也是个人的努力。 在太宗灵位前,刘贺不会去呈诉自己取得的功绩,而是会检讨自己的“失误”。 对朝臣够不够狠,对百姓够不够仁。 世家大族已经衰败,庶民百姓蒸蒸日上:刘贺也可以坦然地直面孝文皇帝的魂魄了。 最后,刘贺走来到了世宗庙。 前面的两位大汉先君离自己实在太久远了一些,所以刘贺难免有一些生疏。 但是对孝武皇帝就熟悉亲切许多了。 不仅因为刘贺从小就听孝武皇帝的“丰功伟绩”,更因为他来了长安城后做的许多事情都与孝武皇帝有关。 利用给孝武皇帝建庙竖立威信,斗倒孝武皇帝亲自选定的辅政大臣,拿仿效孝武皇帝来做自己的幌子…… 刘贺与其说是接了孝昭皇帝的班,倒不如说接了孝武皇帝的班。 如果孝武皇帝能看到今日的大汉,一定也会很欣慰的。 祭拜的流程自有定制,刘贺夜做过许多次,非常熟稔。 哪怕没有太常属官从旁辅佐,他也能一个环节不落地将整个祭祀做完。 今日,只用了两个时辰,刘贺就从世宗庙里走了出来。 陪祭的官员朝臣站满了“三庙”前的空地,他们看到天子走出来,就纷纷下拜,称颂天子万岁。 万岁,何人又能万岁呢? “平身吧。”刘贺说完,自有谒者将命令传下去。 很快,朝臣就像浪花一样,逐渐站直了起来。 一番例行公事的劝勉之后,刘贺走向了停在官道上的天子安车。 四周是全副武装的昌邑郎,阳光照在他们的铠甲上,格外刺眼。 刘贺身后跟着的是已经过了而立之年的队率獾从和不敬。 他们统辖着最精锐的两队昌邑郎,专门负责贴身护卫天子。 因为负章上有额外的一道赤龙纹,所以又被称为昌邑郎龙纹队。 与这两人同等资质的老昌邑郎们,除了少量战死沙场外,其余都已经当上了校尉或都尉。 但是他们仍然是区区队率。 天子为了弥补他们,也为了表彰他们,授予他们两千石的品秩。 所以他们也是大汉唯二的两千石队率。 这是一种荣耀,也是一种责任。 从庙前走到安车,只有短短百步的距离。 可不知道为何,刘贺看着安车上的薛怯,心中隐隐有些不安。 环顾四周,透过昌邑郎高大的身影,从缝隙中能够看到朝臣那一张张虔诚至极的脸。 他们甚至不敢抬起头来看刘贺。 这些人,刘贺都见过。 能站到那么近的位置,这些人的品秩至少在六百石以上,而且还要在长安城某个府衙里占据一席之地。 离得最近的是张安世这些重臣、老臣。 只是不知道,这份虔诚之下,有没有隐藏什么阴谋。 忽然,在稍微靠后一点的位置上,刘贺看到了一张陌生而普通的脸。 陌生到刘贺从来没有见到,普通到分辨不出身份。 同时,此人也是那么多人中,唯一一个敢直视刘贺的人。 果然有阴谋! 刘贺还没有想明白阴谋是什么,就看到那人的脸上闪过一丝决绝和狠毒。 而后弯腰屈身,在一阵火烟味中,一个冒着烟的黑色竹筒被投了出来,落在了刘贺三步之内。 “有刺客!”不知道何人高声喊了一声,百官宿卫愣了片刻,立刻就骚动了起来。 “轰!”的一声巨响之下,这土质的“手榴弹”就炸开了。 近处的昌邑郎和朝臣们被气浪掀翻在地,刘贺也重重摔倒了,整个场面轰然大乱。 紧接着,尖锐刺耳的铁哨声和下令搜捕刺客的口令声交替响起。 还好,十五年的时间不足以让胆大妄为之徒摸清楚火药的特性。 这土质“手榴弹”看似声势浩大,实际上并未造成太大的伤害。 在“手榴弹”落地到爆炸那短短一瞬里,两侧的四五昌邑郎一拥而上,用血肉之躯盖住了这个凶物。 此刻,这些尽忠值守的昌邑子弟瘫倒在地上,满脸是血,胸腹更是露着骇人的伤口。 其中一个兵卒的五脏六腑都淌了出来。 他们用自己的命尽了自己的责。 刘贺除了两耳被震得嗡嗡作响之外,似乎并没有受重伤。 在不敬和獾从的拉扯之下,刘贺从地上挣扎着站了起来,看着周围四散而逃的人群,有些发蒙。 这是他第二次被刺杀了,十六年前的刺客用刀剑刺杀他,这一次的刺客用火药刺杀他。 这刺杀手段的变化,倒也是体现了大汉生产力的发展,让刘贺无憾了。 无憾归无憾,刘贺心中的怒火却如同眼前的浓烟一样,不断地升腾、发酵、扩散! 他想要拔出腰间的剑,直接冲入混乱的人群中,找到那刺客,查明真相。 但是眼下的局势太复杂了,而且也不知道刺客有没有后手。 总之,此地不宜旧留。 獾从和不敬他们簇拥着刘贺,穿过人群,来到了安车之前。 “陛下安坐,微臣来驾车!”薛怯沉稳地说道。 这太仆的镇定与周围的混乱形成的了显明的对比,刘贺一上车,他就驾车在空荡荡的官道上疾驰了起来。 除了不敬和獾从等少数骑马跟随的昌邑郎之外,其余人都被抛在了身后。 刘贺惊魂未定,瘫坐在车上的他浑身剧痛而且心脏狂跳。 火药的力量是一个恶魔——这句话从刘贺心底冒了出来。 它一旦被释放出来,就再也无人可控制了。 但是,这还不是刘贺最担心的事情,当务之急,是要找到凶手和幕后主使。 许多人的名字在他的脑海中反复出现,这些人都有嫌疑! 熟悉的脸不断地在刘贺的眼前闪过,刘贺有那么一瞬,觉得所有的人都不能相信。 他的眼睛凶狠地看向了身前的薛怯,将手中的剑握得更紧了一些。 谁知道这个沉默寡言的太仆,会不会将刘贺带入到下一个陷阱呢? 身边只有二三十骑昌邑郎,若是碰到大股的刺客,定然不能抵挡。 就算是身边的昌邑郎,又真的能够相信吗?到了最后关头,刘贺腰间的剑就是最后一道屏障了。 刘贺这一刻忽然想明白了一件事情,那就是为何各朝各代的皇帝都是多疑之人。 不疑,根本就活不下去! 刘贺以为自己已经够多疑了,但是他现在才发现,自己还不够多疑。 他有一些后悔,后悔自己练剑的时间少了,若是有几招剑术傍身,也能在危急关头博一个机会。 幸好,一路无事。 一刻钟之后,刘贺安然无恙地回到了温室殿。 …… 翌日卯时,温室殿外,内阁大学士张安世等人,齐刷刷地跪在院外。 除了他们之外,当朝重要衙署的长官们也都来了。 这里面有一小半的人都挂了彩,看起来有一些狼狈和担忧。 狼狈是因为惊魂未定,担忧是因为不知天子是否安然无恙。 但是,相比于狼狈和担忧,他们更感到害怕和恐惧——天子此时的怒火,恐怕能将这未央宫焚毁十遍吧。 按照天子有仇必备的品性,绝对是要查一个水落石出的。 殿内,刘贺靠在榻上,面色苍白,这是失血过多的症状。 他的脖子裹着棉布绷带,绷带的缝隙处能看到斑斑血迹。 这不是被刺客伤到的,而是他用剑划伤的,伤口不算浅。 如今,在未央宫里,天子被刺客所伤的消息已经传开了。 这是刘贺不得已之下想出来的一个办法。 不管刺客是谁派出来的,目的都是明处的刘贺。 刘贺不可能从明处回到暗处,但是至少可以把水给搅浑,让对方掉以轻心。 “陛下,朝堂诸公都来了……”樊克小心地对坐在榻上的刘贺说道。 “哪些人来了?”刘贺冷笑着问道。 “内阁大学士们、各衙署的长官、还有在京的宗亲,都来了……”樊克消息地说道。 “在高庙前,死伤了哪些人?” “昌邑郎死了四个,伤了十几个,朝堂府君也伤了几个……所幸伤得都不重。” “但是在人推马踏之下,还死十五人,伤了五十多人……” 樊克将绣衣卫传上来的消息如实呈报。 “死者抚恤十万钱,四个昌邑郎,每户每年可领十万钱,永不变更!” “唯!” “走,朕要去见见这些朝堂柱石,大汉肱股!”刘贺狠狠地说道。 “唯!” 求订阅! (本章完) 第535章 长安又起巫蛊之乱,何人想要咒杀天子!? 樊克扶着刘贺走到了温室殿门口,然后就推开了沉重的殿门。 一道刺眼的阳光照射进来,让失了血的刘贺有一些眩晕,险些栽倒下去。 但最后,他还是站稳了。 跪在院中的朝臣连忙再次下拜,恭问天子安危,其间竟然夹杂着不少的哽咽抽泣之声。 这些老少朝臣,也被吓得不轻吧。 一人独治的社会,天下的安危盛衰寄托在一人的身上,小小一斗的火药,就可以引来天下震动。 “朕很好,诸公不必如此担忧,有碍观瞻了!”刘贺冷冷说道。 “我等有负圣恩,让陛下身犯险境,请陛下降罪于我等!” 张安世顿首请罪道,他的额头也有一道伤痕,想来也是被炸伤的。 在他的带领之下,一众朝臣跟着向天子请罪领罚。 “有罪,那就戴罪立功,哭哭啼啼,哪里有朝堂重臣的样子!”刘贺冷漠地道。 众人呆了片刻,面面厮觑,不敢再多言,陆续站了起来。 “安乐!”刘贺首先就将自己手下的这条忠犬点了出来。 十六年过去了,安乐虽然还是那条忠犬,但已经两鬓斑白,变成一条老犬了。 “微臣在!”还没有封侯的安乐连忙站了出来。 “你当了十年的执金吾,对长安城最为了解,由你督促执金吾彻查此事!”刘贺说道。 “微臣领旨!”安乐连忙说道。 “真希望你快些查出真相,给朕一个说法!” “唯!”安乐再一次果断答道。 “张安世!” “老臣在!” “督促司马府和光禄勋,去查那日负责值守的兵卒属官,看看到底是何人将刺客漏进来的!” “陛下,那日负责外围戒备的是执金吾的巡城亭卒,请陛下调三辅巡城亭卒与之轮换。”张安世连忙请求道。 三辅的府衙在长安城里,分别管辖三分之一个长安城及外城郭,在治理上和寻常的郡县并没有太大的区别。 但是他们却无权插手长安城内的治安缉盗之事——这是执金吾的职责。 因此,在长安城里巡逻守卫的巡城亭卒都隶属于执金吾。 如今,张安世要求调三辅的巡城亭卒进城取代执金吾的亭卒,也合情合理。 “安乐、简寇,伱二人是什么意见?”刘贺问道。 二人对视一眼,一时不知道如何回答。 这摆明了指责巡城亭卒有问题,他们一旦拒绝,难免有包庇之嫌隙。 “嗯?有何顾虑?” “陛下,若将巡城亭卒调走,恐怕会影响查案的进度。”安乐还是提出了自己的意见。 “三辅的巡城亭卒,也会遵诏行事,虽说清者自清,但是执金吾的巡城亭卒仍然是要避嫌的。” 张安世强硬地说道,看起来是对执金吾麾下的巡城亭卒颇为不信任。 “按张阁老说的办,三辅亭卒与执金吾亭卒暂时换防,但此事仍由执金吾简寇和安乐来查办。” “张阁老和光禄勋,负责甄别与之相关的军校亭卒。” “火药在何处造的,刺客如何漏入百官朝臣队伍的,都要全部查清楚。” “一旦发现了真凶或者幕后,立刻交给御史大夫孔霸和廷尉陈修审理!” 刘贺安排完这些事情,脖子上的伤口又开始隐隐作痛起来。 昨夜下手的时候,似乎切得太深了。 刘贺深吸一口气,让自己站稳了些。 “朕登基以来从未遇到过这样的歹事,天下承平许久,却有狼子野心之徒想要破坏大好局面。” “不管目的为何,朕绝不姑息,更不容忍,查明真相之后,一定对真凶严惩不贷。” 刘贺说完这话,意味深长的目光从所有人的脸上逐一扫过,这警告之意毫无掩饰。 查出来是谁做的,那就是一个死字! 刘贺没有像往常一样再说劝勉的话,转身就回到了温室殿中。 厚重的门在身后关了起来,将君臣隔绝在两个世界。 …… 天子诏令一下,已经提前封锁起来的长安城开始大索! 与此事相关的各个衙署和官员立刻投身其中,寻找这刺杀案的蛛丝马迹。 没想到的是,仅仅用了两日的时间,简寇和安乐就在北城郭找到了刺客。 和所有想成大事的刺客一样,这个刺客被找到时,已经成了一具冷冰冰的尸体。 尸体被送到了廷尉寺,仵作验尸之后得出的结论是自杀。 刘贺也亲自来到了廷尉寺认尸,一眼就认出来此人就是那一日的刺客。 在大汉这时代,想要从一个死人的身上找到有用的信息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 廷尉陈修召集了长安城所有有经验的仵作来剖尸解密,但是收获仍然寥寥无几。 …… 刘贺从散发着死亡气息的仵作室里走了出来,摘掉口罩后,脸色凝重。 同样面色不佳的陈修和黄霸跟在他的身后,不敢开口说一句话。 找到的刺客是死人,这在刘贺的预料之中。 “这尸体,有何特征?” “刺客四十岁上下,肤色黝黑粗粝,牙齿磨损多,想来常年在西域生活,又以肉食为主。” “手掌虎口有厚茧,两胯之间皮肤粗糙,微臣认定此人曾经久在行伍打熬。” “另外,此人手指上有硝石燎烧过的痕迹,那火药要么是他亲手做的,要么他曾参与其中。” 陈修说到此处,就有些紧张和局促地停了下来。 “除此之外呢?” “陛下恕罪,从尸体上就并无更多所得了。”陈修请罪道。 行伍之人,久在西域,还能到长安……意味着他的身后还与很多人有牵连。 “听说他的身上还有一封信,在何处?”刘贺想起来前陈修的爰书上提到的这个细节。 “陛下请过目。”御史大夫黄霸连忙将那封信取了出来,呈交到天子手中。 信封很普通,并没有太多特殊之处,展开之后,里面的字也非常普通。 但是,这内容可就不普通了。 这是一封绝笔信! 这封不长的信将刘贺等人所有的疑惑都解开了。 似乎就是特意留给刘贺和查案之人的。 写信之人名为范直,是范明友一个远房侄子,靠范明友的关系投军来到长安城,并在羽林郎中担任屯长。 因为精明干练,范直很快就被吸收进了佐君盟,成为霍禹的爪牙。 在刘贺处置霍党的最初阶段,范直嗅到杀机,寻了一个由头,靠着范霍两家的权势改换了身份,远遁西域。 并且在西域活了下来。 再往后,就是一段没有任何新意的“为报知遇之恩刺杀昏君”的故事。 范直留下这封绝笔信,是不想让他人受到牵连。 此信将前因后果说得很详细,但却又太详细了。 详细到欲盖弥彰的地步。 “你二人看过这书信了吗?” “看过了。”陈修和黄霸干脆地答道。 “查了吗?” “查了。” “如何?” “确有此人,也确有此事。”陈修道。 “但是此人去了西域之后,有何遭遇,与何人有牵连,我等就查不出来了。” 查不出来,就太正常了,那时的西域还不是大汉领土,户籍制度也未普及。 刘贺看着这封绝笔信,闻到了阴谋的味道。 霍家,已经覆灭许多年了。 有几个不知死活的余孽也不奇怪。 但是时隔十六年,还要为霍家报仇雪恨,这太不可思议了。 范直有可能是霍党余孽,也有可能是被人造出来的霍党余孽。 总之,有人是想把水搅浑,并最终实现自己不可告人的目的。 “这么说来,想要从这范直的身上再往下查,就查不出什么有用的线索了?”刘贺有些不满地问道。 “陛下恕罪,这条线索恐怕到此就断了,往后要看能不能有新的线索。”黄霸抹着额头上的汗说道。 刘贺没有点头,但也没有继续刁难他们。 “这个范直,找人认过了吗,是不是当年的范直?” “回禀陛下,我等找与之有关的人来认过了,此人确实是范直,他当年也确实与霍禹等人过从甚密。” 如此看来,不管范直的目的是什么,都是货真价实的霍党余孽。 只能用最简单的动机来推理了,自己这天子死了,何人会得利? 世家大族? 异族胡人? 皇长子柘? 不管刘贺愿不愿意,他还是想到了上面的这第三个人。 刘贺知道刘柘不会弑君弑君,更没有能力杀弑君弑父。 但是别人呢? 虽然还没有下明诏,但是许多人都能看出刘柘继承人的身份。 于是可能就有人忍不住了,想从刘柘的身上博取到荣华富贵。 刘柘身上有霍家的血脉,霍氏余孽想要通过让刘柘登上帝位而死灰复燃:这个说法说得通。 这个说法,虽然有些痴心妄想,毕竟就算刘贺死了,仍然有张安世他们占据朝堂大的局面。 区区霍党的余孽掀不起什么风浪。 但是侥幸活下来的霍党余孽在阴影下活了十几年,想要放手一搏也情有可原。 问题在于,真的有这样霍党余孽吗? 刘贺很难相信。 霍家人被处理得干干净净,该死的都已经死了。 那些活下来的霍家亲眷远在苍梧郡,更不可能在长安城发挥那么大的力量。 能够让这些霍家余孽舍生忘死的人,在大汉屈指可数。 想到此处,刘贺抬起头,将视线投向西边。 他一眼就能看到那露出一个头来的未央宫。 “继续查!”刘贺下令道。 “诺!” …… 刘贺的诏令不只下给了廷尉寺,也下给了执金吾和光禄勋以及两个内阁大学士,更下给了绣衣使者。 长安城的封锁暂时解除了,但是查案的事情却没有停歇下来。 一连许多日,长安城都是在异常紧张和压抑的气氛中度过的。 享受太平多年的长安百姓许久没有见过这种场面了,表面上噤若寒蝉,私底下议论纷纷。 不知道是范直的背后确实无人指使,还是指使之人能够手眼通天。 所有参与查访此事的府衙,都没有再查到任何与案情相关的线索。 天子在内阁值房和温室殿连续几次大发雷霆,案情仍旧没有眉目。 但是,各府衙也不是一无所获,而是查出了一些新的其他的东西。 这些东西更加可怕。 刺杀案发生之后的半个月时间里,执金吾等府衙将整个长安城搅动得天翻地覆。 在大索中,他们总能找到一些模棱两可的线索。 “小人三个月之前的一个夜晚,看到有人在闾巷口的告亭下徘徊,似乎在做什么歹事!” “贱妾去年中秋那日的卯时,见到有几个人鬼鬼祟祟地聚在执金吾衙前,似乎在说什么杀和死的事情。” “我那日傍晚和伙伴在巷中跳绳,见几个穿着黑色袍服的人拿着几包东西,往未央宫东门方向走去了。” “老朽那日被墙边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惊醒了,那里离高庙广场很近!” “奴家看到一个奇丑无比的女人往护城河里扔了什么东西,看着不似良人!” 这些的传言算不上是线索,顶多是家长里短的小事情,平日根本就不会得到执金吾的重视。 但是在如今这紧张的气氛之下,百姓害怕被牵连,自然就会将这些事情一股脑儿地说出来,甚至添油加醋。 查办此案的官员也唯恐自己因为疏忽招来招来罪责,更就会巨细无遗地将所有线索呈送给上差。 主理此事的安乐等人,更是不敢有一丝一毫的隐瞒和怠慢,立刻就会派人去勘察核验。 很快,经办的属官们就会在街道的拐角、衙署的门边、北阙广场的方砖下、未央宫的宫墙跟发现巫蛊之物! 五花八门,品种繁多。 木偶泥塑、图画书信、破衣烂布、铜钱金银……这巫蛊之物简直让人大开眼界! 不管这些巫蛊之物的形制是什么,但诅咒的人却只有一个,那就是当今的天子。 埋放这些巫蛊之物的人,虽然都没有留下具体姓名,从字里行间却能看得出来,他们都是霍党余孽! 之所以要诅咒天子,当然还是因为十几年的那桩可怕的旧案! 前前后后半个月的时间,竟然在长安城里查到了百宗巫蛊案! 求订阅! (本章完) 第536章 你敢说皇后是霍党余孽?别忘了朕也是霍党余孽! 这一日,温室殿中,刘贺坐在榻上怒目而视,群臣伏在地上,无一人敢抬起头来。 殿中的地板上是一整套茶具的碎片,还有泼洒出来的茶水。 浅褐色的茶水早已经凉透了,淌在地上看起来像殷红的血。 毫无疑问,这里刚刚被天子的怒火焚烧过。 遇刺案未明了,又来了巫蛊案,还都与霍党有联系,天子又怎可能不生气呢? 温室殿所有的门窗都关着,憋闷的空气中散发出一股浓重的霉味儿和药味儿。 十天之前,天子遇刺受伤。 这伤就一直没有痊愈,太医传来的消息说,天子的伤口一直都没有愈合,而且还在加重。 伤势加重后,天子就很少去内阁值房了,终日躲在这温室殿里修养,更是不让开门开窗。 汤剂也喝了许多,却还是不见好。 刚才,天子因为震怒发了火,此刻正坐在榻上歇息喘气。 “尔等抬起头来!”天子声音在空荡荡的温室殿里回响。 满殿的朝臣有些惊恐地抬起了头,准备好迎接天子之怒。 “霍乱已过去十几年了,与之相关的人早已经被斩草除根,今日为何竟然又冒了出来,而等竟然毫无察觉?” “难不成如今的大汉不如当时的大汉繁盛平安,所以才会有人借机想要咒杀朕,让朕不得好死?” “朕就真的是一个昏君,真的是一个暴君吗?” 刘贺的话说得冷漠,冷漠之中还有一些杀意。 这杀意很充盈,暂时还无处可以发泄,或者说还缺少一个发泄的对象。 “昔日,商纣王在位时,残暴无度,微子启担心有灾祸降临于国,因此数次进谏……” “商纣王答曰:我生不有命在天乎?是何能为?” “商纣王固然是暴君,但朕倒觉得他的这句话,说得有理。” “朕今日也要对这歹人说,朕生不有命在天乎?是何能为?” 朕生下来时,命就和天联系在一起了,你们又能拿我如何。 天子说出这句话,不仅是一种自信,更是一种挑衅。 “朕乃天子,自有上天庇护,区区巫蛊之术,又能奈朕何?霍党余孽,更是可笑至极。” “但此事乃是反攻倒算的恶行,绝不可姑息……” “不管背后是不是有霍党余孽在作乱,朕都要将其揪出来,重重惩罚,以儆效尤!” 刘贺的这番话说得决绝,不留任何的余地,已见识过天子之怒的群臣,更是一惊。 “安乐!”刘贺叫了忠犬的名字。 “微臣在!”安乐连忙挺直身体。 “你觉得这天下可还有霍党余孽?” “陛下……这……”安乐吞吞吐吐,不知道如何言说。 “吞吞吐吐,哪里有内阁大学士的风范,你若不想当这内阁大学士了,就把绶印交出来,滚出宫去!” 天子虽然偶有震怒,但从未如此粗鄙地训斥朝臣,这又让群臣一惊。 “陛下,微臣以为,不管是长安还是天下都绝无霍党余孽!”安乐硬着头皮给出了自己答案。 “伱说没有霍党余孽,那这些巫蛊之物从何处而来,难道是大汉忠臣所为……” “难道是殿中的肱股所为?” “把话讲清楚,否则就是胡搅蛮缠!” 刘贺说这话时,意味深长的目光再次在殿中扫过,逼得朝臣纷纷低头躲闪。 “这、这当然不是,殿中诸公都是陛下的忠臣,怎么可能做这样的歹事?”安乐越说越急。 “忠臣?你安乐凭什么说他们是忠臣,你敢作保他们当中没有乱臣贼子吗?”天子冷笑道。 安乐虽然惊慌,但是身后的群臣才是真的恐惧。 他们明白,安乐是天子的忠犬,天子断然不会拿安乐开刀的。 如今之所以把安乐放在这火上烧烤,无非是要杀鸡儆猴,给他们这些朝臣看。 现在的朝堂与十几年前的朝堂不同了,大多数人都是天子一手拔擢起来的,几乎都是新政的拥护者。 但是没有人敢以此自矜。 帝王心,比海深。 直爽豪放的诸侯王或者是皇子,当上了天子之后,就都会变的。 那绣着龙纹的皇榻似乎有一种魔力,可以让坐上去的人变得多疑而暴戾。 更何况现在发生的事情与大汉几十年前的巫蛊案非常相似,是大汉天子的逆鳞。 当今天子又怎么可能不震怒呢? 安乐被质问得哑口无言,脸色顿时就白了,膝盖一软,连忙跪倒在了天子面前。 他狼狈地往前爬了几步之后,才赶紧伏倒在地上,连声向天子请罪。 “陛、陛下!微臣刚才言行无状,请陛下恕罪!”安乐连连顿首道。 十几年来,安乐为了往上爬,那是想尽办法钻营,虽然还没被封侯,可已经是内阁大学士了。 殿中纵然有许多人不喜欢安乐,但看到六十多岁的安乐在“砰砰砰”地磕头,难免兔死狐悲。 温室殿里比刚才更加安静了。 “起来,不要在此装腔作势!”天子轻蔑地说道。 “诺!”安乐倒是非常听话,立刻就停了下来。 “王吉,你说,这天下有没有霍党余孽!?”刘贺问王吉道。 “陛下是仁君,这太平盛世乃是陛下一手开创,有没有霍党余孽不重要。” 安乐是昌邑相出身,王吉是昌邑中尉,后者得到的信任和重用是前者不可比拟的。 王吉给出的是个上佳答案,几乎无可挑剔。 但是此时此刻,天子似乎没有想要放过他。 “朕是问你,到底有没有霍党余孽!”天子再问道。 “这……”王吉也一时语结,最后才说道,“难免有一些漏网之鱼,但是终究不能成气候。” “不能成气候?王阁老,看看这些泥人木偶,这都不算是成气候,难道要等他们冲进未央宫才算成气候吗?” “陛下有上天庇护,此等宵小不值一提。”王吉的语气也弱了下去,跪在后面的人看到他的袍服已经汗湿了。 “好好好,好一个不值一提!”天子拍手说道,又拿着这同一个问题去拷打其他朝臣了。 一路问下去,许多朝臣都被天子或明或暗地训诫了一番,就连绣衣都尉戴宗和大税官禹无忧也没有幸免。 顿时一时之间,殿中的朝臣们人人自危,深怕奏对不当,给自己招来一个族灭的灾祸。 面上恭敬畏惧的朝臣们,心中立刻就担忧嘀咕了起来。 任何一个皇帝,到了晚年其实都会患上严重的疑心病。 但是当今天子才三十五岁啊,正是春秋鼎盛的时候,怎么变得如此猜忌多疑呢? 难道天子为了开创大汉的这大好局面,消耗了太多的心力,提前步入了暮年吗? 是啊,天子登基已经十六七年了,时间不短了。 朝臣们不约而同地看向了天子的脖子,隐隐有新鲜的血迹从白色的绷带间渗出。 十多天了,这伤还没有见好,听说天子时不时还会发热昏睡,难不成是要…… 所有人想到这里就不约而同地停住了,再往下多想一点,都够得上族灭了。 当殿中的气氛越来越凝重的时候,终于还是有人站了出来。 站出来的人是此间年龄最大的人——韦贤。 八十七岁的老人,在大汉算得上高寿了,何止是高寿,简直是仙寿。 如今,内阁如果没有重要的大事,韦贤一般是告假不上衙的。 这十几年来,孔安国早已经不在人世,天子是天下公认的第一大儒,而韦贤则是第二大儒。 虽然这第二和第一差得很远,但他仍然是第二,而且无人可以望其项背。 而且,家中的四个儿子都身居高位,更是让世人敬仰和羡慕。 从第一次科举制国试开始,韦贤前后总共五次主持科举国试。 由他主持选拔出来的官员,遍布朝堂的各个角落。 这些儒生虽然不会和韦贤结成一党,但对他还是很几分敬重的,遇到了也会恭敬地叫上一声座师。 就连此刻无比震怒的天子,也给了他几分薄面,没有将其叫起来训斥。 放眼如今风声鹤唳的温室殿,能得到这份礼遇的人已经是屈指可数了。 韦贤算一个,张安世算一个,魏相算一个,贡禹也算一个。 “陛下,老臣有事要奏!”韦贤有些摇晃地站了起来,蹒跚着来到众人中间,郑重其事地拜在天子面前。 “韦阁老对此事有何见解?”天子眯着眼睛问道。 “老臣与刚才诸公所想不同。”韦贤端出了老臣的傲慢,卖着关子说道。 “……”刘贺不吃这一套,并没有“请”韦贤往下说,而是有些疲惫地斜靠到榻上。 韦贤对天子的“挑衅”不以为意,片刻之后,就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老臣以为天下霍党余孽甚众,此次行刺是‘蓄谋已久,顺道渠成’。” “十七年前,陛下用雷霆手段镇压了霍党乱贼,霍光也落了个暴死的结果。” “霍党中那些家世显赫之人,也都被一扫而空,为大汉的盛世扫清了障碍。” 刘贺听到此处,瞳孔猛地缩了一下,心中不停地冷笑。 开创大汉的局面,又何止是扫清了霍党这一个障碍,最重要的是扫清了世家大族这个障碍。 如今韦贤对世家大族绝口不提,只提到了霍光,无非是想洗掉世家大族身上那些污点而已。 刘贺还没有死,而且经历过这两件事的人还有千千万万活着,韦贤竟然就开始混淆视听了。 岁月史书这东西,倒是自古以来就存在。 韦贤今日说的其他的话倒是耿直,所以刘贺没有在意这个细节,而是让这老臣接着往下说。 “但是,陛下宅心仁厚,有好生之德,赦免了诸多跟随范明友及霍禹同行谋逆之事的兵卒。” “其中难免会有一些漏网之鱼,这些漏网之鱼自然就是所谓的霍党余孽。” “况且,对霍家的亲眷,陛下也没有斩尽杀绝,只是将其发配到了苍梧郡。” “霍光的女儿、女婿及外孙说不定都还活得好好的。” “十几年来,大汉天下承平,他们自然也得到了修生养息的机会。” “这两方勾连在一起,想来一个倒转乾坤,虽不能成事,却也能折腾出一些声响。” 韦贤说到这里,越来越有底气,佝偻的腰背也站得更直了一些。 “韦阁老,霍光剩下的亲眷在苍梧郡,无诏不得离郡,你是想说苍梧郡守与霍党有勾连吗?”刘贺说道。 众人暗暗一惊,天子把“余孽”两个字去掉了,难不成真的相信有霍党? 有霍党自然就要斩草除根,牵连进来的有罪之人和无辜之人,不知几何? 但是,让许多朝臣没有想到的是,天子下一句话让温室殿的局面更凶险。 “韦阁老说得不对吧,霍光还有一个女儿不在苍梧郡,就在这长安,就在这未央宫,就在椒房殿!” “陛下圣明!”韦贤这老朽高声唱到。 众人明白了,韦贤和天子指的这个人自然就是当今的皇后——霍成君! “哼,韦阁老也别忘了,霍光还有一个女婿在这温室殿里,那就是朕!” “而且,霍光还有几个外孙和外孙女也在未央宫,那就是朕的儿女们!” “难不成你这老朽,是想说包括朕在内的这些人,全部都是霍党不成?” 刘贺满是戾气地连声质问,面目不清地发出了一阵“嘿嘿嘿”的冷笑。 这笑声让一众朝臣不寒而栗,更是有人已经开始为韦贤的安危担忧了。 韦贤哪里是来帮天子“抓”霍党的,是来重提废后之事的啊。 以往,提起此事的人没有一个是有好下场的。 轻则流放到安息都护府,重则发配到大洋上的某个小岛去,总之九死一生。 韦贤这把老骨头若是被发配到那些边远苦寒之地,恐怕在路上活不过三日。 “陛下误会老臣的意思了,陛下怎可能是霍党余孽呢?”韦贤许久没有这样直挺挺地顶撞天子了啊。 “那你是说皇后和诸皇子公主是霍党余孽咯?”天子不由自主地将手放到了剑柄之上。 “陛下是古往今来的第一明君,自然知道老朽所尽都是忠言,忠言逆耳,老臣愿意担罪。”韦贤视死如归道。 “好好好!你韦贤是好一个忠臣,朕太知道你的忠言指的是什么了……”天子冷笑着就从榻上站了起来了。 求订阅! (本章完) 第537章 朝臣逼朕废黜皇后,给天下一个交代?交代个屁! 刘贺站起来之后摇晃了几下,若不是一边的樊克过来搀扶,定然要摔倒下去。 他站稳之后,立刻将樊克用力地推开,而后就一步步向韦贤走了过去。 那握着剑柄的手,青筋暴起。 “陛下!韦阁老虽然出言忤逆,但也是出于忠心,陛下明鉴啊!”张安世慌乱地站出来劝诫。 他身后的那些朝臣也猛然醒悟了过来,生怕天子情急之下,做出当堂砍杀重臣这种有损英名的糊涂事。 于是,众人连忙往前赶了几步,齐刷刷地在韦贤的周围跪了下来,将其护在了中间。 “陛下,韦阁老只是一时激愤,才口不择言!” “韦阁老是三朝老臣,请陛下宽恕!” “陛下不可啊!” “……” 一时之间,求情之声四面而起,众臣用凡人的血肉之躯,挡下了天子这条发怒的龙。 “忠臣?对,你等都是忠臣!” “来来来,韦阁老,还有什么话,一道说来,让朕听听大汉忠臣到底有何忠言要进!”刘贺踉跄着后退几步。 “老臣领旨!”韦贤说完,立刻就滔滔不绝地说了出来。 “陛下,老朽已经是风烛残年之人,能看到大汉有今日之局面,已经是死而无憾了。” “但老朽身为汉臣,心中有忠言就忍不住要说,不能拥堵在胸中片刻,否则就对不起大汉的历代先君。” “霍光已经伏诛整整十六年了,但是椒房殿中的霍氏皇后仍然在位。” “陛下与皇后情投意合,自然会得到世人称颂,但陛下毕竟是天子,天家之事就是天下之事。” “长安城里突然出现那么多的霍党余孽,与霍氏皇后也许没有直接关联,但是她仍是此事的根源。” “霍党余孽无非是看到陛下让皇子柘出外戍边,误以为陛下要立皇子柘为太子,所以才会乘风而起。” “万事万物想要彻底断绝,都要从根源入手,所以想让天下恢复太平,关口就在霍氏皇后的身上。” 韦贤颤颤巍巍地将这一连串的话说了出来,其间几次因为咳嗽而中断,但是终究也算是一气呵成。 跪在地上的朝臣们,视线在天子和韦贤之间来回转移,随时准备出手阻拦天子。 倒不是说有许多人站在韦贤这边,而是他们真的担心情绪不稳的天子一时糊涂。 到时候,韦贤不得善终,天子也会背上骂名,在场的朝臣也会在史书上留下难堪的一笔。 在心惊肉跳之中,他们对韦贤也有些敬重的。 已经许久没有人敢这样忤逆天子了! 不管韦贤说这些话的立场是什么,他都担得上一个直臣的美称。 韦贤话音刚落,天子就冷笑了几声。 “说来说去,韦阁老都是在说皇后是霍党余孽!” “陛下若是硬要这样想,老臣也不否定。”韦贤淡定地说道。 “如此说来,你是想让朕废了皇后?”天子居高临下地问道。 “陛下圣明!”韦贤再次说道。 “你可记得,劝诫朕废后的人,没有一个有下场!?” “此一时彼一时,往昔与如今不同,陛下圣明至极,知道如何处置才是正道。”韦贤自矜道。 “好好好!”刘贺没有拔出剑,而是看向了群臣问道,“堂中众人,有几人想让朕废后的?” 没有人敢站出来附议韦贤,但是也没有人站出来反驳韦贤。 温室殿里,陷入到一种诡异而奇怪的氛围中。 倒不是说魏相等人“背叛”了天子,与韦贤提前串通好了来行逼宫之事。 而是此事实在不好开口。 他们看着天子有些癫悖痴狂的模样,对天子的多疑感到心有余悸。 一边是巫蛊之乱的源头,一边是天子宠爱的皇后。 群臣实在搞不懂天子到底把哪一边看得更重一些。 如今贸然进谏,说不定帮不到天子,还有可能会引火烧身,得不偿失。 当然,这是大部分人的想法,还有小部分人想的确实是废后! “韦阁老,当真要朕废后?”刘贺再次问道。 “废后不等于弃人,陛下仍然可以对霍氏恩宠有加,若是霍氏深明大义,也不会怨怼天子的。” “那废后之后,当立何人为后?”刘贺问完这句话,发现群臣中有人的神情明显发生了变化。 “这是陛下的家事,老朽不方便置喙。”韦贤说道。 “刚才不是说天家的事就是天下事吗?为何如今不说了?”刘贺讥讽道。 “宫中还有张婕妤和蔡婕妤,老朽以为两位婕妤都是温婉恭简之人,都可以入主椒房殿。”韦贤似不在意道。 这话说得滴水不漏,张婕妤也好,蔡婕妤也罢,选谁都一样。 “韦阁老说得好啊!”天子不知是赞还是斥。 “陛下圣明,唯有废后才能给天下一个交代。” 刘贺沉默片刻后,突然向樊克喊道:“来人!” “微臣候旨!”樊克连忙跪倒道。 “伱去!将皇后叫到此处来,就说朕有事要问她!”天子阴鸷地说道。 “这……”樊克似乎左右为难。 “去!”天子几乎是吼了出来。 “唯!”樊克连忙就跑了出去。 从温室殿到椒房殿,一来一去最快起码也要半个时辰的时间。 在这半个时辰里,天子站着,群臣跪着,双方就这样对峙着。 温室殿里的气氛越来越压抑。 其间,太医匆匆进来送了一次汤药,天子仰头就将汤药喝了下去。 而后,不知道是药效太猛,还是伤痛突袭,他险些就摔倒了下来。 群臣慌忙进谏,恳请天子坐回榻上歇息,但他无动于衷,就这样站着——压着群臣跪着! 终于,异常难熬的半个时辰过去了,霍成君穿过了半宫的寒风,出现在了温室殿的门前。 因为诏令来得匆忙,霍成君还来得及换上皇后的服制冠冕。 没有这些外物的加持,素装而来的霍成君看着有一些憔悴。 要照顾膝下的三子二女,又要操持未央宫学的大小琐事,又怎么可能躲得过时光的蹉跎呢? 刘贺站在殿中,看着霍成君仍然纤细的身影,心中只觉愤怒而心痛,思绪万千,难以平复。 “皇后,过来,到朕的身边来!”刘贺平静地说道。 “诺。”霍成君说完,款款走向天子,一众朝臣,连同韦贤在内,都恭敬地退到了两边。 不管有多少人想要废后,此刻只要霍成君仍然是皇后,他们就必须要表现出足够的尊重。 十几步,一眨眼也就走完了,霍成君来到了刘贺身侧,不卑不亢地站着。 二人相互对视,眼中尽是平静和波澜不惊,看不出任何的感情——不管是亲情还是爱情。 “皇后,朕想问你一句话。”天子毫无感情地说道。 “陛下只管问,我绝不隐瞒。”皇后回答道。 “你可是霍党余孽?”天子问道。 众人一惊,搞不清楚天子到底想要问什么。 “我是霍氏后辈,却不是霍党余孽。”霍成君回答道。 “长安城的巫蛊之事,可与你有牵连?”天子再问道。 “与我并无牵连。”霍成君说道。 “韦阁老逼朕废后,来给朝堂和天下一个交代,你觉得如何?”天子语气冷若剑霜。 直来直往,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天子做事情仍然这样雷厉风行。 韦贤似乎看到了一种可能性,当下,这浑浊的双眼,有些忤逆地看向了皇后。 皇后没有让韦贤失望,给出的回答简直是自寻死路。 “陛下若事事都要向朝堂和天下交待,这皇帝还当个屁!”霍成君皓齿轻启,清脆地说出了这粗鄙烂俗之语。 她本就长得清秀,虽然眼角已经有了皱纹,但仍然不失少女的娇俏。 那个“屁”字在殿中响起的时候,连同张安世和魏相等人在内的所有人都愣了一下,进而皱了皱眉。 一些老臣好像在霍成君的脸上看到了天子的癫悖,另一些老臣则好像看到了昔日霍显的跋扈。 霍氏皇后十几年来身居椒房殿,极少出现在朝堂上,此刻发怒还是让在场之人心生几分忌惮。 和朝臣不同,天子倒是淡然自若,嘴角似乎还有一抹隐隐约约的笑。 这句话,只有他们这家人才能听懂,堪称传家宝。 “皇后是在骂朕吗?” “陛下,我不敢。” “这几日,皇后到明光宫去住吧,不必在这椒房殿了,等城中的动荡波折平息之后再说。”刘贺说道。 “我领诏。”霍氏皇后说完之后,向天子下拜谢礼,而后就站了起来,再次在群臣注视之下离开大殿。 韦贤看着皇后远去,心中窃喜,但是有些失落。 喜的是天子终于还是“惩戒”了皇后,忧的是天子终究还是没有废后。 韦贤还想要豁出老命去逼一逼天子,但是突然觉得身后有人扯了扯自己的袍服,阻拦的意味很明显。 这时候,韦贤抬起头来,在天子的脸上,看到了一种狰狞的表情,似乎一头苍龙,想要找什么吞下。 哪怕是王式、龚遂这些老臣活过来多说一个字,都会被天子生吞活剥。 于是,韦贤只能强行咽下了还没有说出来的话。 这时,所有人听到天子发出一声不易觉察的叹息。 紧接着那滔天的杀意如同潮水一般迅猛地退了下去,消失得无影无踪。 取而代之的疲倦、颓废、苍老和无奈。 那股支撑大汉狂飙突进了十几年的力量,在这一刻完全被抽走了。 群臣从没有见过天子这颓丧的模样,都觉得有一些于心不忍,更是有一些后怕。 若是天子就此倒下,大汉会走向何处呢? “巫蛊之事,接着往下查……” “至于这废后之事……十几年来皇后从无过错,朕现在还不能废后!” “更何况……柘儿还在西域都护府,朕若是这样无缘无故地废后,他会心寒的。” “此事暂且搁置吧,等有了眉目再议。” “朕有些乏了,想要歇息了,诸位爱卿退下吧。” 天子说完之后,一边转身一边摆手,踉踉跄跄地向后殿走去。 这一次,天子没有再拒绝樊克的搀扶。 从背影看去,天子不似一个刚过而立之年的壮年,倒像是一个已经步入暮年的老者。 “恭送陛下!”群臣行礼,陆续退出了大殿,其间还能听到阵阵唏嘘哽咽之声。 不多时,温室殿那厚重的大门重新牢牢地关闭起来了,站在寝殿里的天子缓缓站直了。 他转过身来,虽然脖子上的白绷带上确实多了缕缕血痕,嘴唇更是白如金纸,却一扫刚才的颓势。 双眼重新变得剑光闪烁。 这两道剑光不仅锐利,更充满了理性,不似刚才那样癫狂。 “樊克。”刘贺说道。 “微臣在!”樊克对天子的变化没有任何意外,连忙应答。 “刚才群臣说的话,都记下来了吗?” “记下来了。” “皇后说的话,也都记下来了吗?” “记下来了。” “好,要记好,你要一刻不离地跟着朕,免得日后有人说朕无情。” “唯!” …… 当天子在温室殿里,审视这天下大势的时候,韦贤和张安世这两个老臣也迫不及待地在北阙后的丹墀碰头了。 “县官受的伤似乎比我等想象的还要重……”韦贤既有愧色也有忧色地说道。 “听舍妹提起过,县官如今还时时发热,而且常常一人留在温室殿里,连众子公主都不见了。”张安世道。 “看来,县官的伤势一时半刻好不了了。”韦贤摇头说道。 “县官说得也对,天子生不有命在天乎,我等为臣之人,岂能妄议,怎能插手?”张安世有些冷漠地说道。 “子儒说得在理,死生之事,我等自然不能操弄。”韦贤叹了口气回答道。 “从今日起,内阁恐怕会比以往更忙了,还请韦阁老回来助我一臂之力,为县官守好这朝堂。”张安世意有所指道。 “老朽能为大汉出力,这把骸骨有何可怜惜的,像苏武那样葬在葱岭,也不失为一件快事。”韦贤惨笑道。 两个内阁大学士就这样并肩而立,在心中体会刚才这番话。 (本章完) 第538章 为何奸臣逼朕杀人,忠臣也逼朕杀人!? 他们在寒风中站了许久之后,张安世才继续问道:“韦阁老,你以为县官今日此举是何用意?” “一日夫妻百日恩,陛下有时又太优柔寡断了……” “但是今日能下诏将皇后移到明光宫去,也算是将我等的谏言听进去了……” “再等上几日,说不定县官就能下定决心了。” 韦贤不是玩弄权势的高手,但是在朝堂上待了那么久,眼光总是毒辣的。 “可县官的伤势,恐怕等不了了。”张安世叹气道。 “子儒是想……”韦贤浑浊的眼睛盯着张安世问道。 “遇刺案和巫蛊案让人心惶惶,天下大势瞬息万变,我等要有万全之策,免得落入被动。”张安世道。 “老朽已经老眼昏花了,此事仍然要子儒去办,但是若有需要老夫为大汉出力的地方,尽管直言。” “韦阁老高义。” 二人这打哑谜似的对话戛然而止。 就算有人从这里经过,偶然听到了,也听不出个所以然来。 此时,一阵寒风吹过,几只早燕从南边飞来:没成想,一年的冬天就又过去了。 …… 天子伤势没有因为春天的到来而好转,长安城也没有重新恢复平静。 正月过后,遇刺案和巫蛊案仍然没有眉目,不好的消息却接踵而来。 第一个坏消息来自大汉东南一隅的广陵国。 孝武皇帝最后一个在世的儿子,被刘贺囚禁了十年,才刚刚放出来五六年的广陵王刘胥反了! 刘贺来到这个世界,改变了许多人的命运,同样也改变了广陵王刘胥的命运。 在原来的历史中,广陵王刘胥几十年里都在觊觎长安城里的皇位。 从孝武皇帝到孝昭皇帝,从孝昭皇帝到汉废帝,一直到孝宣皇帝立刘奭为太子…… 广陵王刘胥作为孝武皇帝在世年龄最长子,确实有问鼎天子之位的可能性。 但是,却因为一些偶然或者必然的原因错过了。 于是,刘胥能做的事情不多,只能在宫中用巫蛊之术诅咒天子,最后畏罪自杀。 畏罪自杀很憋屈,至少比现在起兵谋反憋屈。 即位之初,刘贺和霍光为了杀鸡儆猴,联手将广陵王刘胥囚禁在了王府中,但是却没有废去他的王爵。 十几年来,广陵王刘胥从没有离开过王府,更没有闹出什么歹事丑闻。 七年前,也就是刘贺登基十年大赦天下的时候,顺带赦免了广陵王。 不是刘贺心软,只是为了收买人心。 毕竟,广陵王刘胥是孝武皇帝唯一在世的儿子了,也是刘贺血缘最亲的长辈。 更关键的是,相比于急速膨胀的大汉帝国,广陵王刘胥几乎没有任何的威胁。 广陵王被赦免之后,倒也老实,没有太多出格的言行举止,朝堂都将此人忘记了。 所有人都没想到,刘胥居然有胆量造反。 绣衣卫虽然已经遍布天下各郡国了,但是人数毕竟有限,随着大汉疆域的急速扩充,更是捉襟见肘。 于是,精干的绣衣使者只能投入到重要的地方,在偏远之地派驻的人员并不多。 就像广陵国,地处长江中下游,虽然物产富饶,对长安却构不成威胁,所以绣衣卫只安排了几十人在此。 这自然就给广陵王刘胥留下了可乘之机。 刘胥是在正月十五起兵造反的,所依靠的“本钱”是府中在册的五百家奴和私养的三百死士。 正月十五这一日,刘胥邀请广陵相、广陵尉等重要属官来府中宴饮。 在酒酣耳热之际,埋伏在殿外的刀斧手冲杀了进来。 可怜的王国属官哪里想得到看似已经转了性子的广陵王会骤然发难,没有任何的防备,全部被乱刀砍死。 一夜之间,广陵国六百石以上的属官尽没于宫中。 广陵国中有十余家被天子强行迁徙到此处的世家大族,这些世家大族响应了广陵王的谋逆之事,出人出力。 在他们的协助之下,陷入到群龙无首境地的广陵国被广陵王给控制住了。 而后,刘胥在国境之内贴出了告示,称霍光擅权乱命,越子选孙,私定昌邑王承续宗庙,不合礼制及宗法。 所以昌邑王乃“假帝”而非“真帝”。 告示上还历数了“假帝”登基之后的种种恶行:好大喜功、劳民伤财、四处征伐、打击豪族…… 随后,一道“孝武皇帝传位于广陵王”的矫诏又被炮制了出来,发往周边各郡国,要其归顺助阵。 大汉这十几年的光景很太平,但并不意味人人都满意。 纵使人人都满意,也有想要火中取栗的冒险者。 刘胥这道矫诏一发下去,这些胆大妄为之徒纷纷加入,想要成为从龙之臣。 而除了汉人之外,广陵国还有万余被迁徙到此地的倭人和匈奴人。 他们本就对当今的天子有怨气,于是也投身其中,想要光复故国。 随后半个月的时间,广陵王刘胥的麾下聚集起了三万大军。 再加上裹挟其中的寻常百姓,其军号称十万。 如今的汉军很强,但大汉用兵的地方也很多。 南军和北军已经从六万人扩充到了十五万人,但是分散到几个都护府之后,仍然不大够用。 郡国兵作为南军和北军的后备力量,战斗力可期,但是数量不多,而且非常分散。 就拿广陵国来说,只有三千郡国兵,而且还分散在各县,一时根本无法聚集起来。 而平日里负责缉盗维护治安的则是巡城亭卒。 但不管是几千郡国兵还是上万的巡城亭卒,都难以抵达一支有备而来的叛军。 整个广陵国很快就彻底沦陷了。 而后,广陵国叛军向临淮郡和东海郡进攻,并一路北上。 广陵王叛乱的消息是正月二十传到长安城的,天子震怒。 立刻下诏让广陵国周围各郡国守相聚集郡国兵、招募亭卒坚守城池。 随后,立刻派卫将军常惠率领三万南军出函谷关,前往广陵国平叛。 长安粮草充盈,留在三辅的汉军数量虽然不多,但都是百战之兵,平定叛乱指日可待。 但是,不只是出兵平叛那么简单,还有许多其他事情要处置。 为防其他诸侯王效仿谋逆,刘贺一面对他们进行了封赏,另一面又让他们将嫡子送到长安太学来就学。 同时,对迁入大汉的胡人、匈奴人和倭人实行了一定的怀柔政策,减免他们一年的赋税。 双管齐下之后,大汉境内没有出现连锁反应。 但是,大汉却没有因此重新恢复平静,卫将军常惠的大军刚刚开出函谷关,三辅地区就出现了另外的骚乱。 河南郡、朔方郡和五原郡等地出现了小股的山贼强人,掠夺来往的客商,袭击朝廷的驿卒,抢劫偏远村里。 这些山贼强人的数量并不算多,一股不过百来人,但是化整为零,四处出击,给三辅附近带来了不少麻烦。 其中最为猖狂的几股山贼强人竟然在右扶风和左冯翊辖地活动,甚至敢前往长安城外城郭的官道袭击商旅。 一时之间,整个长安城和三辅地区人心惶惶,百姓到了午后就不敢再离开城郭了。 最让人们感到不安的是,这些山贼强人打出的竟然是霍党的旗号。 他们号称是羽林中郎将霍禹的旧部,如今起事,是为民请命,要天子为霍家正名,立霍光外孙刘柘为太子。 在地广人稀的古代,山贼强人时时都有,是绝不可能完全禁绝的。 想要减少山贼强人的数量,最好的办法就是将国家治理好,让百姓吃饱穿暖。 当今天子在此事上做得已经很好了,三辅附近更是数年都没有出现过像样的山贼强人了。 以至于不少郡国都尉和县尉缉盗抱怨盗匪太少,没有立功的机会。 如今举着霍党旗帜的山贼盗匪汹汹而起,竟然有几十上百股之多,加起来达到了万余人。 这些霍匪虽然不会得到百姓的支持,但仍然让各郡各县的兵卒亭卒疲于奔命,四处追讨。 整个三辅及周边一代“热闹非凡”,不少郡国守相纷纷请求天子调兵协剿。 接着,就有百姓传言,这些霍匪真的是霍大将军和霍小将军的余党,如今是要扶皇长子刘柘上位。 谣言之所以能够传播,是符合百姓猎奇的心理。 在大汉开疆拓土且扶摇直上的十几年里,总有被时代遗忘的人。 他们没有赶上时代的浪潮,当然会自怨自艾,进而将这种怨气转嫁到朝堂和天子身上。 现在听到对天子和朝堂不利的谣言,当然会添油加醋地传播。 没用多久,谣言就形成了甚嚣尘上的态势。 随着这种谣言的产生,另一派百姓也争抢着要发声。 他们坚信天子遇刺案、长安巫蛊案和三辅霍匪案同时爆发,罪魁祸首就是暂居在椒房殿的霍成君。 而所有的矛盾在这个时候爆发,当然是因为刘柘再过大半年就要回长安了——到时候他会成为大汉的储君。 于是,这一派百姓提出了自己的诉求,叫嚷着要让天子废后,然后另立储君。 民心最后都会汇聚成百官之心,进而反馈在朝堂上。 从正月的下旬开始,各地奏议废后的上书就多了起来,而且是一日比一日多。 最多的一日,公车上书室总共收到了一千多份奏书,而其中八成都是奏议废后之事的。 法不责众,放在天子身上也一样,在这样声势浩大的废后舆论之下,天子似乎也强硬不起来了,非常罕见地没有出手处置任何一个上书之人。 “废后”一派也许是看到一丝希望,竟然开始到明光宫附近跪坐请命,逼皇后自行上书请废。 执金吾简寇多次出动巡城亭卒驱散,但是却因为人手不足,始终没有将这些人给逼退。 最终,天子连下三道诏令,对皇后进行告诫,责其“自省自查”,才勉强让百姓满意。 南边的广陵王将天子和霍氏视作一党,称其为假帝。 北边的霍匪则抨击天子薄恩寡义,称其为昏君。 中间的百姓认为天子为情所困,没有雷霆手腕。 一时之间,大汉上下陷入到了一种动荡当中,所有人的矛头都莫名其妙地指向了天子。 偏偏这个时候,从未央宫里传来了天子伤势转重的消息。 顿时,百姓官民更加人心惶惶,他们不知道这强盛了十几年的大汉会走向一条什么路。 从强盛太平到四处着火,仅仅只用了几个月。 这态势看似诡异并且难以置信,但是却又有其内在的逻辑。 这是一人独治的封建王朝的弊端,国运全部寄托在天子和其继承人的身上。 在原来的历史当中,轨迹和现在竟然非常相似。 孝宣皇帝在位的时候,大汉进入了最鼎盛的昭宣中兴。 但是刘奭仅仅在位十六年,就因为宠信宦官,导致皇权式微、朝政混乱,最终让西汉走向衰落。 如今的情况也是如此。 刘柘是一个有争议的继承人,本可以一定乾坤的天子又因为受伤暂时失去了对朝堂的掌控。 再加上莫名其妙出现的几处火点,这大汉自然就出现了乱相。 鼎新十七年二月十五,未央宫温室殿中,空气格外凝重,药味比上一次浓了许多。 不知名的熏香被点燃,发出一种刺鼻的气味,让天子的面目有些模糊不清。 绣衣都尉戴宗刚刚将一份爰书呈送给了天子,这些爰书将大汉境内现在的情形讲得非常清楚。 天子默不作声地看了许久,面色阴沉,戴宗自然也不敢置喙。 半个时辰之后,天子终于才将这爰书缓缓地放到了面前的案上。 “溪云初起日沉阁,山雨欲来风满楼。”刘贺低沉地念了一句还未出现的诗。 “陛下,微臣候旨!”戴宗毫不犹豫地说道。 “以前,朕不杀人的时候,他们不怕朕;后来朕杀人了,他们就怕朕了。” “戴宗,你跟朕的时日最久,朕想问问你,为什么他们非要逼着朕杀人呢?” 天子这句话一语双关,听得让戴宗有些心惊。 这既是在说有人逼天子杀其他人,也是在说有人逼天子杀他们自己。 “微臣愚钝,只知道陛下高瞻远瞩,比所有人都看得清,他们不该反对陛下。” “陛下为大汉殚精竭虑,不管是何人都应该体谅陛下的苦心,不可不忠。” 戴宗说得真切,言语之中竟然有一些哽咽了。 天子只能摆了摆手,并没有对这件事情太在意。 “樊克,这几日天下发生的事情,伱都记下来了吗?” “微臣记下来了。”站在暗处的樊克说道。 “等朕去黄泉见大汉历代先君之后,朕希望你能效仿太史公再写一部史书,你可能做到?”刘贺笑道。 “陛下春秋鼎盛,能活万万岁,微臣写不来这史书。”樊克连忙跪下来说道,也有一些哽咽。 “哈哈哈,万万岁,你们何时见过真能活万万年的人呢?”刘贺放声笑道,而后又连连咳嗽。 面色不佳的刘贺气息喘匀之后,才又看向了殿门的虚空处。 “按之前定下来的方略办吧。”刘贺说道。 “唯!”戴宗连忙应下。 “张阁老来了吗?”刘贺问道。 “来了,已经在偏殿等候多时了。”樊克说道。 “戴宗退下,让他进来吧。” “唯!” (本章完) 第539章 君臣互演:看谁会装,比谁心狠,瞧谁手黑! 戴宗走了,张安世来了。 今日,是他一个人来的。 当抬腿走进温室殿的那一刻,他突然觉得以往十分明亮的温室殿,此刻像极了一个墓室。 那每一道窗棂,都散发着死亡的气息。 他远远地望向斜坐在榻上的天子,心情非常复杂,甚至有些恍惚。 没想到从不肯低头的天子,此刻竟然如此虚弱衰微,竟然有了将死的征兆。 也许是为了掩饰自己心中这忤逆的想法,张安世加快了脚步,一路小跑来到天子面前。 “张阁老不必行礼了,有事奏来吧。” “唯!” 不知为何,君臣二人之间似乎隔了一堵看不见的墙。 十几年前,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也是如此。 十几年后,竟然又是如此。 仔细算下来,君臣二人真正能够毫无保留地信任对方的时间,也就是倒霍那短短的几个月。 往事如烟,许多事情并不值得追忆,也已经无法改变了。 张安世将天下发生的那几件大事一一向天子奏陈,而后温室殿就又陷入了沉默。 他奏陈的许多事情,刘贺其实刚刚已经从戴宗呈送上来的爰书里知道了,而且知道得更加详细。 刘贺等着张安世自己提及今日的正题。 “卫将军派人送来捷报,重挫了逆贼刘胥的兵锋,在临淮郡歼敌三万,叛军已经退回广陵国了。”张安世道。 “常惠不负朕心啊。”刘贺淡淡地称赞道。 “卫将军神勇,逆贼刘胥不得人心,兵败身死的下场已经指日可待了。”张安世小心地说道。 “如此说来,朕倒是可以坐享其成,静待佳音了?”刘贺微闭着眼睛问道。 “端午祭之前,一定能平定逆贼刘胥之乱;中元之前,就可完成所有清缴,到那个时候,天下就会恢复太平了。” 刘贺盘算着时间,四个月平定叛乱,五个月肃清残敌,如果能顺利实现,已经是大事化小了。 “四五个月倒是不长,不知道会有些多少百姓因此流离失所,朕的这位伯父真是罪该万死。”刘贺说道。 “广陵王刘胥向来就暴戾放浪,一直觊觎帝位,更是多次行巫蛊之事诅咒天子,实在是胆大妄为。”张安世说道。 “张阁老,说到这巫蛊之术,朕想问问这长安城的巫蛊案有眉目了吗?”刘贺又问道。 “陛下恕罪,安乐和简寇还在查,这些巫蛊之物埋藏许久了,一时也查不出个头绪来。”张安世替二人请罪道。 “看来,此事到了最后也就只能不了了之了?”刘贺嘲弄道。 “子不语怪力乱神,陛下乃天子,有上天庇护,定然不会收到妨碍的。”张安世安慰道。 “朕听了张阁老这番话,倒是放心了一些,朕伤病未愈,朝堂上的事情还要张阁老多操劳。”刘贺淡然道。 “陛下言重了,此乃微臣的职责所在。”张安世辞谢道。 “那霍匪之事又有何进展?”刘贺问了一个新的问题。 “只不过是挂羊头买狗肉的山贼盗匪而已,看起来是来势汹汹,但不会威胁到长安城的,陛下可安坐宫中。”张安世连忙又答道。 “那何时可以尽数平定?” “这、这恐怕还需要一些时日,这些强人盗匪股数众多,想要彻底扑灭,不是一件易事。”张安世有些犹豫。 “山贼盗匪本就难以清缴,朕知道不能操之过急。”刘贺有些失落地说道。 “河南郡、五原郡、右扶风等地的郡守及左冯翊和右扶风,都再次上书陈情,请陛下发兵协剿。” “要多少人?” “内阁算了算,各郡总计请兵一万五千人……好在都是三辅和三辅左近各郡,不算是劳师动众。” 刘贺点了点头,却没有立刻接下张安世的话。 长安城所剩下的兵力已经不多了,减去常惠带走的那三万人,长安城的募兵恰好还有两万人。 扣除各宫必须的兵卫和闲杂兵卒,能够调动应急的南军和北军其实只有一万五千人左右。 全部派出去,刘贺还有一些顾虑。 但是这一南一北两股动荡的势力,容不得刘贺作太多的犹豫,必须要做一个决定。 “长安城中可调动的南军和北军已经不多了,但长安城乃大汉腹心之地……” “有陵县为屏障,有三辅为壁垒,更有函谷关为锁钥,城中更是良善百姓和百官公卿……” “朕以为无需留驻太多兵卒,就依他们所请,调一万五千人前去助剿,各郡去多少人,内阁安排吧。” 刘贺此举让张安世有些动容,他有些激动地站起身来,竟然向天子行了一个大礼。 “陛下心系天下,实乃我大汉之幸,官兵定会上下一心,全力用命,尽快让天下恢复太平的。” “张阁老平身吧,这也是朕的职责,天下太平,朕才能平安。”刘贺虚弱地笑了,但是这笑容有些复杂。 “唯!”张安世不再多礼,重新坐回去。 “朕还有一件事,想听听张阁老的意见。” “陛下下诏即可。” “前段日子,韦阁老再提废后之事,让朕着实有些不悦,但是却又不得不承认他言之有理。” “不满张阁老说,朕这十几年来,始终都觉得有愧于皇后,所以始终没有废后,更想立刘柘为储……” “你在御前辅佐十几年,你我君臣相知,你也应该知道朕不会轻易改变主意。” “但是如今,柘儿刚刚戍边,大汉就有了动荡之相,实在让朕有了许多的怀疑和动摇。” “朕相想听一听张阁老的意见,要不要废后,要不要立柘儿为太子。” 天子问得非常诚恳,似乎让张安世有一些意外。 “陛下,此事……” “张阁老是朕的肱股,也是朕的亲人,朕想听听伱的意见。”刘贺抬手打断了张安世的话,坚持说道。 直到这时,在天子的坚持之下,张安世的局促和紧张才平复了一些。 “陛下正值春秋鼎盛的年龄,废后和立储,不用操之过急……”张安世小心翼翼地选择着自己的措辞。 “若是几个月前张阁老说这句话,倒是能开导朕。但是朕遇刺之后,伤久未愈,总担心会有意外。” “陛下……”张安世有些慌乱。 “张阁老且听朕把话说完。” “唯!” “朕有此番关于生死的言论,并非危言耸听,而是肺腑之言。” “当然,朕也许只是杞人忧天,说不定用不了多少日伤病自然就会痊愈……” “但是此事也提醒了朕,国不可一日无君,帝位关乎着大汉的安危,不可没有丝毫的谋划。” “所以朕想问问张阁老,若是不立柘儿为储君,又当立何人为储君呢?” 刘贺低沉的声音中略带一丝失落,絮絮叨叨地说着这番话,不像而立之年,更像耄耋之年。 张安世安静地听着,心中澎湃,但是面上却非常镇定,仿佛在听一件与之无关的事情。 直到天子最后的那个问题抛出之后,张安世才流露出一丝的警惕和不安。 “此处只有你我二人,张阁老有何谏言,直言即可。”天子再问道。 有那么一瞬间,张安世差一点就要脱口而出,将心中的答案说出来了。 但是,他立刻想到了那么多年来,对天子一次又一次的误判,以及那误判带来的恶果…… 当下就硬生生地停了下来。 天子最擅长的就是引诱别人说出心中所想,然后找到漏洞,一网打尽。 哪怕此刻天子看起来虚弱至极,甚至不如他这六十多岁的老人精壮,但张安世仍然不敢敞开心扉。 “陛下,张婕妤乃微臣舍妹,微臣实在不敢轻谈立储之事,否则有僭越之嫌。” “陛下比天下人站得更高,看得更远,定能够想出一个万全之策,让大汉重归平静的。” “张阁老还是一如既往地谨慎,倒是朕没有分寸了。”刘贺再次意味深长地笑道。 “陛下谬赞了。” “那不谈立储之事,朕想问问张阁老,你觉得朕该不该先废后?” “废后和立储乃一体两面的事情,微臣也不能轻言……”张安世再推阻道。 “今日,朕就想听听你张安世心中的想法,若是再推三阻四,朕就只能治你一个大不敬罪了!”刘贺佯怒道。 在天子的步步紧逼之下,张安世不能再退,只得给一个答案。 “皇后乃长安动荡之根源,但终究没有过错,骤然废之,有损陛下仁名……” “民心汹汹,不可不听,也不可全听。微臣以为,若是能让皇后自请废后,是最好的。” 张安世绕了许多道弯之后,终于还是委婉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此刻的温室殿里没有外人,算是一个私下的场合,但是张安世的话却非常有分量,立场也很清晰。 刘贺这“多此一举”的试探,得到了一个预料之中的结果。 张安世浪费了最后一个机会。 他心中的齿轮开始转动了起来,做出了最终的决定。 “张阁老说得在理,但是废后之事,朕终究没有下定决心,等局势平稳一些,朕会做出决定的。” 天子的反复让张安世有一些发愣,前一刻天子还急着立储,后一刻竟然又将此事按下了。 难不成将死之人都会格外地优柔寡断不成? 可当年的孝武皇帝是越到晚年,越心狠果决啊? 张安世看着天子苍白的脸,突然滋生出了一种轻视和烦躁。 天子能等,他张安世可不能等了! 尤其是今日见了天子这一面之后,张安世更觉得不能再等了。 “陛下圣明烛照,定能为天下做出正确的抉择的。” 君臣二人这番相互试探的对话,就这样在虚情假意中结束了。 刘贺目送张安世的身影消失在门口,觉得非常茫然和惋惜。 他知道张安世有很多事情瞒着他,后者在这“欺君”的路上走得太远,已经没有回头的机会了。 那份或真或假的忠心,恐怕永远没有机会在刘贺面前摆开了。 刘贺突然开始怀念十几年前的那个张安世。 那时的张安世虽然也谨慎小心,但是对天子还是有拳拳忠心的,时常还敢当面顶撞自己。 但是现在的张安世,不仅比原来更加小心翼翼,而且连那颗忠心也很少拿出来了。 这到底是该怪张安世私心变重了,还是怪刘贺太独断乾纲了。 各中原由已经说不清楚了。 又或者说,怪不到他们任何一方的头上,无非双方看重的利益不同罢了。 许久以来,刘贺始终想让大汉豪庶找到一个利益的最大公约数,但是他显然还是将这件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世家大族,不会就这样平缓地退出历史舞台的。 刘贺知道现在是对付巨室大族的最佳时机,世家大族也知道这是翻盘的最后时机。 既然针尖对麦芒,那就没有谈判妥协的余地了。 “樊克。”刘贺将樊克叫了进来。 “微臣在。” “去和戴宗说,那封信立刻快马发出去,不得迟疑。” “唯!” “另外,再拟一道诏书,就说朕伤病未愈,想要专心养病,内阁合议奏书之后,可代朕批红。” “唯!” …… 大将军府的书房中,张安世和韦贤二人对案而坐。 平日为了避嫌,他们互访的次数不多,但是今日已经顾不上那么多了。 张安世将今日面见天子的情状事无巨细地说了出来,没有任何的保留。 而后,书房就陷入到了一阵漫长的沉默当中。 “如此说来,天子的伤仍然没有好转,而且有加剧的可能?”韦贤问道。 “县官面色不佳,在废后之事上又优柔寡断,全然没有昔日的果断决绝,恐怕都是拜伤病所赐。”张安世道。 “原来如此,午后县官还发下了诏令,要专心养病,恐怕也是无力理政了。”韦贤说道。 “未曾想到,那一日的刺杀,竟然假戏真做,伤到了县官。”张安世有些愧疚,但是这愧疚也转瞬即逝。 “是啊,我等虽然出于忠心,但终究伤到了龙体,做了一件忤逆天子的恶事。”韦贤苦笑道。 张安世和韦贤豁出身家性命谋划这遇刺之事,初衷是离间天子和皇后之间的关系。 但是,他们显然低估了帝后之间的感情——天子竟然没有对霍氏皇后起疑心。 哪怕张安世又策划了巫蛊案、霍匪案和广陵王谋逆案,都仍然没有让天子下定废后的决心。 张安世和韦贤手中的牌不多了。 再出,就是那最大的一张牌了。 (本章完) 第540章 先杀皇后,再杀皇帝,接着当忠臣! 不管是不是出自于忠心,张安世和韦贤做的都是一件等同谋逆的歹事。 这件事情一旦败露,那就是一场可怕的血雨腥风。 现在的天子无力亲查此事,而张安世和韦贤又淫浸内阁十几年,更得巨室大族的协助,才能暂时遮掩过去。 但是这天下又怎么会有密不透风的墙呢? 一个阴谋拖得越久,就越容易出现纰漏。 天子可以输无数次,臣子只能输一次,他们不能再等下去了。 “我等不能再等下去了。”韦贤说道。 “当断不断,必受其乱。”张安世决绝地说道。 “但听子儒吩咐。”韦贤点头叹道。 张安世站起身来,走向书房一个不起眼的角落,熟练地打开地板下的一个暗格,从中取出一物。 他将此物放在案上摆开,竟然是一幅舆图。 这舆图上有明显翻看过的痕迹,想来已经用过许久了。 上面画着从安息都护到汉东都护的整个大汉疆域。 从西到东,从南到北,有上万里广阔,哪怕在图上都让人振奋。 张安世拿起了笔,用红色和绿色的墨在舆图上做着许多的标记。 红色的标记多,绿色的标记少,但前者离长安城更远,后者离长安更近。 “这天下自然是县官的天下,但世家大族仍然有几分势力,经过这段日子的调度,未央宫是最衰微的时候。” 张安世说着,就将自己已经做好的布置一一重复了一遍,让韦贤来替自己寻找着其中的纰漏。 “刘胥谋逆定然毫无结果,但是却能牵制住常惠的三万人,没有半年时间,他们是回不来的。” “河南郡、五原郡、北地郡等地纷纷上书告急,请县官出兵进剿,县官已经应允,又要调走一万五千人。” “在今日的长安城里,县官可仰仗的南军和北军,其实已经所剩无几了。” 张安世波澜不惊地说着自己的阴谋,似乎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小事。 刘胥突然造反与当地世家大族的撺掇脱不了干系,世家大族背后自然就是张安世和韦贤。 河南郡、五原郡和平陵县这几个郡县的郡守县令都出身世家大族。 韦贤长子韦方山是河南郡守,次子韦宏是安定郡守。丙吉的长子丙显是五原郡守,次子丙禹是北地郡守。 而这几个地方,恰恰又是霍匪闹得最凶的地方。 霍匪的背后当然不是霍党余孽,还是世家大族。 至于长安城里那些层出不穷的谣言,当然也有世家大族在背后煽风点火。 这所有的事情,都是张安世布局的。 如今,他们的子侄辈身居高位,尚且能够放手一搏。 再等上几十年,他们的孙子辈能不能凭借科举出仕就是一个未知数了。 到时候张安世和韦贤这些人早已老死,世家大族就真的“家不成家,族不成族”了。 所以现在就是张安世他们发起最后一击的时候。 “之前为了查遇刺案,县官将执金吾巡城亭卒轮换了出去,如今长安城里的巡城亭卒都是从三辅乱换来的。” 张安世说完这句话,脸上露出了胸有成竹的得意。 张安世的次子张千秋是右扶风,幼子张彭祖是左冯翊,轮换到长安的巡城亭卒,是他们的旧部。 “这巡城亭卒就有三千人,而各家各门的家奴门客合起来又有五千人。” “长安城虽然还有五千兵卫驻守,但是分散在各宫,一时难以聚集。” “我等骤然举事,放出囚徒,打开武库,起码可以裹挟上万的百姓。” “控制长安城,包围未央宫,逼天子下诏废后,再立舍妹张婕妤为后,再另立储君,大局定矣。” 张安世一刻不停地说着,也许是因为过于激动和亢奋,整个人已经跪直了身体,不停向前倾斜。 他的眼睛中闪烁着一种诡异的光,与寻常那个稳重谨慎的内阁大学士完全不同。 就连他的“同党”韦贤,都对他产生了一些惧意。 张安世把话全部说完后,才意犹未尽地坐回榻上。 虽然癫狂和贪婪已经退去,但似乎仍然意犹未尽。 他似乎只是想一想这个阴谋,就足以感到畅快了。 这十几年来,天子时不时就要敲打张安世和他背后的世家大族。 虽然在大汉开疆拓土的过程中,他们也得到了实惠,但日日活得如履薄冰,怎么可能没有怨言。 如今能够放开所有手脚拼死一搏,自然会觉得畅快无比。 “子儒,要以什么原由举事?”韦贤问道。 “皇后无道,勾结霍党余孽,妄图谋逆篡位,天子伤重不能理事……” “我等大汉忠臣,举兵平叛,护驾救主,名正言顺。” “有了这段日子的筹备,百姓中那相信霍党余孽死灰复燃者,没有十之八九,也有十之六七了。” “我等振臂一呼,百姓定会跟随。” 张安世流畅地说着整个计划:整个计划不知道在他脑海中预演过多少遍了。 其中难免有粗糙错漏的地方,但是这种关乎天下大势的“阴谋”又怎么可能没有错漏呢? “包围未央宫,护住县官,不让县官受佞臣蒙蔽,这就是关口。”韦贤说道,不知为何就有些心虚。 他自然应该感到心虚,口口声声说要防止县官受佞臣蒙蔽,但是他内心深处知道自己才是那个佞臣。 只是箭在弦上,已是不得不发了。 今日的情形和几十年前那场巫蛊之乱的情形很相似,只有控制住天子,才能有一个好的结果。 “未央宫只有两千兵卫,若是猛攻,不难攻下。”张安世点头说道。 “到时候,若县官不愿意下诏废后,不愿意立刘子辅为储君,我等如何是好?”韦贤问到了关键。 “县官深明大义,一定会明白我等的忠心的,但是我等也绝不可让上官太后的计谋重新上演。” 韦贤听明白了,轻叹一口气之后,点头同意了下来。 县官活着能下诏,县官死了也能下诏。 而且,县官只要活着,那永远都是一个后患,他随时可以推翻前面的那道诏令。 不管是为了让县官同意废后立储,还是为了让县官永不反悔,县官都不能留了。 十六年前,霍光让霍显去向上官太后请“废帝”的诏书。 上官太后先写了诏书,而后又当众否认了诏书,让霍光在众目睽睽之下背上了传“矫诏”的罪名。 天子借着这个理由拉开了倒霍的大幕。 张安世等人做的事情,和霍光做的事情一样,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们当然不允许同样的事情再上演一遍。 “子儒,若真是这样做,我等就要背上弑君的骂名了……”韦贤苍凉地说道。 “韦公莫要忘了天子曾说过的话,史书是胜者所写的,只要最终取胜,骂名落不到你我的头上。” “当然,县官也不会背上骂名,他会得到一个明君的美名,然后像孝武皇帝一样获得一个庙号。” 寥寥数言之间,张安世竟然就定下了天子的命运。 不管天子同不同意废后,他都会死在子虚乌有的霍党手中。 到时候,还会是张安世和韦贤这些忠臣来替他报仇雪恨的。 有些癫狂的张安世坚定而自得地说着,他自己都不知道,这一刻的他有一些像曾经的霍光了。 只不过那时的霍光因为跋扈而自得,现在的张安世会因为恐慌而自得。 “那皇长子柘那边如何了结?” “韦阁老放心,我早就给西域都护去了书信,他会想办法处置皇子柘的。”张安世笑道。 “西域都护是中亚都护和安息都护回援长安的必经之路,子儒当真有把握说服刘病已?”韦贤不放心地问道。 “我与家兄,及丙公对刘病已有救命之恩,他又最看重恩义二字,定然会明白我等苦心的。” “更何况,我给他开出了一个高价,一个任何人都不可能拒绝的高价。” 张安世没有卖关子,将自己开出的价码摆了出来,又让韦贤吃了一惊。 他没有想到,张安世为了达成目的,竟然给刘病已开出了这样的价码。 “事成之后,封刘病已为乌垒王,辖地包含故西域都护府、中亚都护府及安息都护府辖地。” “他可自行署理国中军政之事,不用受中央朝堂的节制。” “更尊为摄政皇兄,天子加冠前可摄理朝政,入宫更不用在天子驾前行君臣之礼。” 这何止是给刘病已封王那么简单,几乎是让他封邦建国,成为割据一方的诸侯了。 其地位与天子齐平,甚至隐隐高出一头。 又或者说,张安世慷慨地给了刘病已一个入主未央宫的机会。 张安世的想法并不是不可理喻,一句话就能说清:就算由刘病已来当这个新天子,也是可以接受的。 “南军和北军主力正在中亚和安息,守住了西域都护才能绝后患,子儒还是小心为妙。”韦贤说道。 “韦公莫要忘了,犬子张延寿是西域都护府副校尉,刘病已不处置刘柘,他也会想办法处置……” “定会万无一失的。”张安世信心满满地说道。 这数月以来,韦贤自知没有阴谋布局的能力,所以也未过多地参与其中,只是听由张安世处置一切。 今日,是他第一次听到这阴谋计划的全盘。 他未曾想到,张安世已经走出去那么远了,更是将世家大族的力量全部摆上了赌桌。 如今是真的没有退路了。 “从右扶风左冯翊调入长安的巡城亭卒,如今毕竟归在执金吾麾下,他们愿听两位公子调遣吗?”韦贤问道。 “虎符在县官手中,我等定然是请不到的,所以就只能退而求其次了……” “以内阁的名义下一道命令,让巡城亭卒入宫平叛。”张安世说道。 “可内阁没有调兵权,巡城亭卒上下未必能听服啊。”韦贤担忧道。 内阁虽然处在大汉权力金字塔的顶端,但并没有直接向各衙署下命令的权力。 “所以,此事要韦公出马了。”张安世看着韦贤意味深长地说道。 “玄成担任司马府大司马有十年时间了,在汉军中的威信极高……” “可先让他以司马府的名义下一道命令,在起事那一日暂掉巡城亭卒回本衙听令,就说要春试。” “巡城亭卒一旦集结到右扶风和左冯翊,有我的两个犬子出面,加上亲信从中呼应,极易成事。” “仅仅只是让他们暂回本衙听令春试,并不算改易统辖权,即使没有请出虎符,也能蒙混过去。” “一切都合情合理,又有玄成从旁敦促,还有内阁出的平叛命令,巡城亭卒多数人都会跟从的。” “至于那少部分不愿跟从的人,自然有其他的办法处置,韦公不必有太多的担忧。” 张安世说完之后,右手就轻轻地抬了起来,做出了一个“杀”的动作。 这一刻,他不像是内阁大学士,更像是一个专门做无本生意的老贼头。 “玄成……只怕他……”韦贤有些犹豫。 “玄成虽然是县官亲自征聘的亲信,但仍是世家大族的一份子,韦公晓之以理,他知道轻重。” 张安世自然不知道韦贤这对父子之间一直存在的猜疑和接地,只当韦贤没有把握说服韦玄成。 韦贤和韦玄成曾经定下过两头烧灶的方略。 虽然后来韦贤“撤销”了这个方略,但他现在也说不明白韦玄成到底是怎么想的。 这十几年来,自己这个仕途走得最顺的儿子在朝堂上勤勤恳恳,在家中孝顺至极,在长安城低调随和。 倒也没有看到他为了官位去踩踏世家大族。 但猜忌一旦形成,韦贤就始终放不下心来。 “韦公可有顾虑?”张安世问道,“玄成是关键,没有他出面,控制不住巡城亭卒。” 韦贤犹豫片刻之后,没有把自己的顾虑说出来,而是点了点头说道:“此事没有顾虑,我能将他说服。” “如此甚好,那就定在上巳节那一日起事,离今日还有十五日。”张安世欣慰地点头道。 “但凭子儒安排!” 求订阅! (本章完) 第541章 大汉兴世家亡,这样的大汉帝国不要也罢! 韦贤离开大将军的时候,已经是亥时了。 几年前,天子下诏推迟了宵禁的时辰,从戌时改到了亥时,这让商贾多了一个时辰的赚钱时间。 此时,整个长安城已经完全被夜幕所笼罩了,大街小巷陷入一片寂静中。 时不时会有巡城亭卒经过,他们看到韦贤安车上的戳记和名旗之后,就远远地躲开了。 一路畅通无阻,韦贤来到了自己的目的地。 不是他自己的府邸,而是韦玄成所在的司马府后宅。 亲爹见儿子,自然不需要通传。 安车停下没多久,韦贤就在书房中见到了韦玄成。 后者如今也已四十七八了,十几年来连续操劳,额头上已经有了皱纹。 但是韦玄成对韦贤仍敬重有加,刚才是一路小跑到门口将韦贤扶到书房来的。 虽然夜已经深了,但是韦玄成仍然为父亲泡了一壶上等的茶。 茶过三旬,韦贤终于放下了杯子,才略显犹豫和踟蹰地开口了。 “为父今日来此,是有一件大事求你。”韦贤不咸不淡地说道。 “父亲此话折煞孩儿了,有何事情,父亲只当吩咐。”韦玄成连忙说道。 “为父想先问一句,为了韦氏一族的延续,你愿意付出何种代价?”韦贤浑浊的眼中有一丝锐意。 韦玄成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何用意,同样有一些犹豫,但是这份犹豫转瞬即逝。 “为了韦氏一族的延续,孩儿愿意付出一切代价。”韦玄成迎着韦贤的目光说道。 “为父想请你以大司马的名义下一道命令……” “在上巳节那一日,让右扶风和左冯翊轮换来长安的巡城亭卒,回原衙门接受春试。”韦贤说出了诉求。 韦玄成完全没有想到韦贤会提出这个要求,顿时就有一些疑惑,下意识地问道:“这是为何?” 韦贤安坐在榻上,没有回答韦玄成的话,反而缓缓地将眼睛闭了起来。 短短一瞬间,韦玄成就明白了过来。 理由给不了,也不能给。 “父亲,这可是死罪!”韦玄成的眼睛猛地缩了一下,从牙缝中挤出了这句话。 “玄成,伱的儿子们和你的侄子们,有几人能通过科举出仕?”韦贤睁开那枯井般的眼睛反问道。 “我韦氏一族家学渊源,能从科举出仕之人,定然不少!”韦玄成争辩道。 “你只要回答我的话即可,我那七个好孩孙中,到底有几人能科举出仕?”韦贤不依不饶地追问道。 “这……” “说数目即可!”韦贤有了些许怒意。 “多则三五人,少则一两人……”韦玄成的气势弱了许多。 “一两人?那再下一代又会有几人可以靠科举出仕?”韦贤挑衅地问道。 “……”韦玄成没有回答,因为他也说不准。 “你也答不出来了吧,有可能是三四人,有可能是一两人,有可能一人也没有。”韦贤说道。 “但是大汉终究可拔擢到栋梁之才。”韦玄成有些固执地说道。 “大汉?”韦贤这老人突然冷哼了一声,似乎“大汉”二字是什么不洁之物,让他发笑发厌。 “大汉兴韦氏兴,这大汉是好的大汉;大汉亡韦氏存,这结果亦能接受;大汉兴韦氏亡,这大汉不要也罢。” “我曾经与你说过,韦氏一门的延续才是最重要的,这大汉……”韦贤突然停住了,干瘪的喉头动了一下。 能当忠臣,谁又愿意当乱臣贼子呢? 韦贤活了八十七岁,前七十六年当的都是一个忠臣;后十二年却是一个包藏祸心的奸臣。 如果刘贺没有来到这个世界,那韦贤十几年前就应该带着忠臣的名节,去见大汉的历代先君了。 但是如今,刘贺将新的生活方式带到了这个世界,让他多活了十几年,也让他背上奸臣的骂名。 若是韦贤知道这个真相,不知道是喜还是悲。 平复了心绪之后,韦贤才接着把话说了下去。 “大汉若是没有我韦氏一门的活路,我等还要这大汉作甚?” “更何况,为父不是要颠覆整个大汉,只是要让这大汉换一个……”韦贤又哽咽说道,“换一个活法。” 让大汉换一个活法。 这句话天子常常挂在嘴边,韦贤这些朝臣早已经是听腻了。 如今在他的口中却完全变了一个味儿。 “父亲,当真要做这……这险事吗?”韦玄成有些痛苦地问道。 韦贤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语重心长地把自己准备好的一番话说了出来。 “再过几个月,皇长子柘就要回长安了,到时候他会被立为储君……” “你常去未央宫给皇长子柘授课,难道看不出他是一个什么品性的人吗?” “他也许不会像县官那样狠毒手辣,但却和县官一样看重那些出身低微的庶民寒族……” “若是让他即位,县官打压世家大族的政策恐怕又要延续三四十年。” “父子两代人,前后六七十年,对我世家大族竭尽全力地打压,世家大族还有出头之日吗?” “我韦氏一门,在大汉当了几代的忠臣,何尝又想真的做这样的险事。” “但是县官自掘根基,我等怎可不挺身而出,为世家大族做些事情,为大汉做些事情,为天下做些事情?” “若是你能将此事应承下来,为父愿意替这天下给你行一个大礼……” 韦贤说到这里,就强撑着要站起来,真的就作势要向韦玄成行礼。 这举动吓得韦玄成连忙就从榻上站了起来,抢先向自己的父亲下拜请罪。 “父亲,是孩儿忤逆了,不该追问父亲的!”韦玄成也有些哽咽地说道。 “那……”韦贤再问道。 “父亲说了,既然是为了韦氏一族的延续,孩儿知道要如何做。” “如此为父就放心了。”韦贤擦着一把老泪说道。 …… 韦贤说服了韦玄成,最重要的一个关口就解决了。 他没有停留太久,乘上安车就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韦玄成站在门下,眼圈微红发烫,心情没有平复。 在门口昏黄的灯光之下,韦玄成的面目时隐时现,模糊不清。 许久之后,他叹了一声,转身回到了府中。 …… 阴谋一旦铺开,就再也停不下来了。 再精确的计划,在实施过程中也会不断地发生变化,脱离始作俑者最初的设想。 韦贤离开大司马府之后的几日里,大汉天下的局势继续不断地发生着变化。 常惠率领大军攻入了广陵国境内,刘胥的军队节节败退,被占领的城池一座座被光复,重新回到大汉的治下。 但是,至少还要再过一两个月,常惠才能彻底在河网密布的广陵国将这支叛军一网打尽。 而长安城中最后的一万五千南军和北军分散出发,赶往了霍匪闹得最凶险的那几个郡县。 不管征讨霍匪的行动是否顺利,他们也都难以在短时间内集结,形成一股强有力的力量。 长安城里那些四起的谣言逐渐平息了下去,巫蛊之乱看起来更没有接连诱发后续的恶果。 可刺杀案和巫蛊案仍然没有一个明确的说法。 这几个月突然掀起的动荡似乎平息了一些,但是最后却又还是留下了一些“尾巴”,让人放不下心来。 一些聪明人感受到了危险的气息,他们开始四处打探,却毫无头绪。 整个长安城进入到了一种诡异的风平浪静中。 随着天子“专心养伤”的诏令通传天下,内阁经过集议之后就可以代替天子直接批红。 内阁大学士们相当于获得了部分朝政的最终决定权。 当然,这看似赋予了内阁极大的权力,但实际上意义并不大。 因为在如今的内阁中,忠实执行天子政策的内阁大学士有魏相、王吉、安乐、常惠和韩增五人。 代表世家大族利益的只有张安世和韦贤两人。 常惠和韩增领兵在外,韦贤又老迈不能任事。 在这相互牵制的态势之下,内阁的权力并没有飞速膨胀。 更何况,天子只是在离内阁不远的宣室殿里养伤,没有离开未央宫。 在这种情况之下,任何人都不敢在内阁里独断专行。 阴谋仍然要在私底下慢慢运作。 在内阁之外,另一套系统也在飞快地运转,以及隐秘的方式向长安城之外的一些地方发布着命令。 从未央宫里影响着大汉的走势。 …… 鼎新十七年二月二十,这场巨大的阴谋,终于在距离长安几千里的西域都护府所在地——乌垒城拉开了序幕。 这一日的乌垒城平静无风,三个从长安城赶来的陌生骑士神色匆匆地从东门穿过,进入了乌垒城的腹心区域。 很快,他们就熟门熟路地走进了城中最大的一家酒肆,找了个格外显眼的位置坐了下来。 此时已经是巳时过一刻了,用不了多久,东城郭负责下半夜值守的巡城亭卒就要下差了。 他们常常会聚集到此处吃酒吃肉,而后再回营垒去歇息。 这几个从长安城来的骑士就是特意来等他们的。 长安骑士们在沉默中漫不经心地喝着碗里的酒,却没有动桌上的菜,更是不停地用眼睛往门外瞟。 看起来既心急又耐心。 酒肆里的人不多,自然无人对他们指指点点。 整个正堂里,有些凄冷,又有些压抑。 午时一刻,酒肆外面忽然热闹了起来。 撑在柜台上打瞌睡的店小二惊醒了过来,急急忙忙地赶了出去。 在一阵吆喝声之下,把十余个巡城亭卒迎了进来。 “刚刚发下钱粮,今日的酒菜,我都包了!”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振臂高呼道。 这略显稚嫩的声音赢得了这一什亭卒的欢呼。 这少年自然是来此处戍边的刘柘,与他一同前来的当然就是他手下的巡城亭卒。 最开始,这些巡城亭卒只当刘柘是一个长安城来的贵公子,为了袭爵才来到西域都护混一个资历。 所以对这天降的年轻什长,巡城亭卒们并不是很买账。 但是让他们没有想到的是,这少年丝毫没有长安贵公子的架子,对待老兵卒更是敬重有加。 且不说总是拿出自己的钱粮来请大家吃菜喝酒,脏活累活更是样样都冲在最前面。 除此之外,这年轻的什长还见识很广,说出来的许多故事让人惊奇不已,让人忍不住想要亲近。 久而久之,这十多个在西域都护打熬了许多年头的巡城亭卒,也就认下了刘柘这个什长。 此刻,在店小二的招呼之下,巡城亭卒们分别围坐在了两张榻上,一边大声笑闹着,一边等待酒菜上来。 酒菜上来之后,饿了一晚上的巡城亭卒们也不再多话,立刻狼吞虎咽了起来。 刘柘一边大口地吃着胡饼,一边往嘴里塞着羊肉,被噎住后就把度数极低的淡酒往喉咙里灌。 这副“饿死鬼”转世的模样,哪里有一点皇家贵胄的雍容,和普通的巡城亭卒没有任何区别。 更是还有几分长安城北城郭泼皮少年的豪爽。 刘柘的气质与半年前已经完全不同了,但是仍然还是被那几个有备而来的长安骑士认了出来。 他们相互对视了一眼,默契地点了点头,眼中闪过歹意。 沉默片刻之后,他们非常刻意地抬高了自己说话的声音。 “如今那长安城是乱起来了啊!”骑士甲重重地将酒碗砸在案上说道。 “出了何事了?长安城有数万南军北军把守,能有什么乱头?”骑士乙夸张地问道。 “是啊,半个月前,我等离开长安的时候,不还风平浪静吗?”骑士丙也大声问道。 “正是,咸亨酒肆的宣酒源源不断,全聚德的烤鸭日日出炉,长安城平安得很。”骑士乙附和道。 “你们这些呆头鸭,躲过了一场大灾都不自知!”骑士甲对自己的同伴嗤之以鼻道。 “何事,速速说来!”其余的两个骑士连声说道。 这三个骑士的声音很大,盖过了巡城亭卒吃喝打闹的声音,更把他们的注意力吸引了过来。 尤其是刘柘,已经放下了手中的酒杯,向这边看了过来。 求订阅! (本章完) 第542章 刘病已,你只不过是觊觎我的帝位罢了! 从头到尾,骑士甲一直都在暗中观察,当然看到了刘柘的表情。 此人忽然露出了一丝不易觉察的诡笑,再次抬高了自己的声音。 “离开长安城时,我听说县官将皇后移到明光宫别居,恐怕就是与刺杀案和巫蛊案有牵连。” “你们想一想,那明光宫是什么地方?虽说孝武皇帝建宫时是为求仙问道,还调燕赵美女二千人充实其中。” “但是这几十年来,再美的美人都已经成了冢中枯骨,明光宫上下都无人居住,犹如冷宫一般。” “虽然当今的县官有心重修明光宫,但是所投甚少,十几年来也没有什么起色。” “如今,皇后被迁到明光宫去别居,岂不就是被废的前兆吗?” 骑士甲一边高谈阔论一边继续观察刘柘的反应,声音越来越高。 “那你凭什么说这会让长安城动荡?天家的事情,与我等小民有什么干系?”骑士乙问道。 “如今长安城内外霍党余孽四处起事,又是巫蛊案又是霍匪案,县官恐怕要大开杀戒了啊!”骑士甲狠道。 “不至于吧,县官登基十几年,算得上是一等一的明君,恐怕不会轻启屠刀的。”骑士丙将话题往下引去。 “县官以前是明君,但是旧伤未愈,一直在宣室殿里养伤,已经不能治理朝政了,恐怕性情也已开始大变。” “如此说来,我等倒真的躲过了一场大灾了。”骑士乙再次说道。 “泰一神保佑,乌垒城虽然偏远,但宁静祥和许多,长安城虽然繁华,却太凶险了。”骑士丙摇头笑道。 这几个从长安城来的骑士显然是有备而来,三言两语之间,就把长安城这两个月间发生的事情说了出来。 乌垒城距离长安有数千里远,虽然在驿传系统的运作之下,长安城的消息七八天就能传到此处。 但那只是官衙传递消息的速度,民间普通百姓知道消息的速度起码要滞后一个月以上。 就像如今,乌垒城中一定有人知道了长安城的动荡,而且人数不在少,但他们会出于不同的目的守口如瓶。 像巡城亭卒这样的普通人,仍是第一次听到这些消息。 这些消息与天子、皇后、朝堂和阴谋紧密相关,虽然吸引人,但也充满危险。 整个酒肆已经安静了下来,齐刷刷地看着这几个骑士,目瞪口呆地听着他们讲述这一切。 这几个骑士这时候似乎才发现气氛的诡异,意犹未尽地停了下来。 莫谈国事——这是一条保命的铁律,而且放在任何一个时代都不过时。 “见多识广”的店小厮更是对这四个字最为敏感,他不知见过多少人因谈国事锒铛入狱,甚至小命不保。 所以这诡异的气氛仅仅只持续了片刻,店小厮就第一个回过神来了。 他快步跑到那几个骑士的案边,压低了声音说道:“几位使君,莫谈国事,莫谈国事,小心祸从口出!” “诶呀,小孩哥提醒得好啊,倒是我等孟浪大意了,我等也用好酒菜了,这是我等的菜金,告辞告辞!” 骑士甲将一串五铢钱摆在了案上,又给自己的同伴使了个眼色,三人立刻就站了起来,朝门口赶去。 在他们快要溜出大门的时候,一个人影冲到了门边,接着一把锋利的环首刀就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做出这个举动的不是别人,正是面色阴晴不定的刘柘。 此刻,他不只是表情有一些狰狞,那握着刀的手也青筋暴起,似乎随时要发力将刀后的三人斩翻。 如果平常人遇到这突然冒出来的杀神,要么会暴起反抗,要么会后退求饶。 但这三个心怀鬼胎的骑士既没有暴怒也没有退缩,而是站在刀后半尺的地方,露出怪异而平静的表情。 “你可敢把刚才说的话再说一遍?”刘柘阴沉地说道。 “这位使君莫不是想要害我等,刚才已是失言,现在何敢再谈?”骑士甲说道。 “县官遇刺,巫蛊之乱,霍匪四起和天子废后……”刘柘恶狠狠地从牙缝中挤几句话道,“这些可都当真?” “自然当真,我如何敢编造这些话,那可都是掉脑袋的事情!”骑士乙做惊慌状道。 “县官与皇后恩爱有加,怎可能废后?伱等说不出原由,那就是妖言惑众,按律当斩!” 刘柘扔出这句话之后,刚才还有些发愣的巡城亭卒立刻扔下了酒食,全部站起来,刀剑出鞘,围住骑士们。 “此事早已经在长安城中传遍了,县官因巫蛊案震怒不已……” “朝中重臣及民间百姓更是纷纷上书,请求天子废后,我等自然没有资格提起此事,但绝无虚言……” “莫看乌垒城中的百姓不明所以,但是问问你们的上差,或者问问西域都护,他们定然早已知道此事。” “若是忠于君父,那就去长安城找那些霍匪和霍党余孽的麻烦,与我等闲人过不去,哪是英雄所为?” 骑士甲讲得言之凿凿,没有丝毫的惧意和退色,甚至还主动把脖子往环首刀的刀刃上凑近了一些。 刘柘把刀柄握得更紧了一些,心中却知道对方说得没错。 在这太平盛世之下,因言获罪的只会是达官贵人,不会是寻常百姓。 刘柘僵持了片刻,不甘心地收起了环首刀,隐忍地让开了出去的路。 “多谢使君,奉劝使君一句,朝堂之事与我等无关,身在西域管不了长安的事情,莫要节外生枝。” 骑士甲说完这句话之后,就朝刘柘草草地行了一个拱手礼,而后走出了酒肆,牵着马匹就离开了。 酒肆中的巡城亭卒们不明白刘柘为何突然暴起,但他们从未见过刘柘如此愤怒,退在一边不敢作声。 “备好干粮,喂好马,等我回营!”刘柘说道。 “唯!”众亭卒没有丝毫犹豫,立刻叉手应道。 刘柘和巡城亭卒分头离开,而那几个骑士并没有走远,却是躲在暗处观察一切。 “此子上钩了吗?” “八九不离十了。” “我等何去何从?” “此间有别人盯着他,我等回长安!” “唯!” 三个骑士来去匆匆,只在乌垒城中呆了几个时辰,又动身返程了。 …… 刘柘手下的巡城亭卒,自然按照他的吩咐往营房方向赶去。 他们从刚才那场未遂的冲突中,看到了刘柘的紧张和慌乱。 更从随后的命令里,觉察到刘柘似乎要带他们奔袭某一处。 虽然心中有许多的疑惑,更是隐隐感到担忧,但他们仍然坚决地执行了刘柘的命令。 这是大汉巡城亭卒最朴素的一种价值观:信任一个人,就愿意与之上刀山,下火海。 当巡城亭卒向营房赶去的时候,刘柘则一路快跑来到了西域都护府门前。 西域都护府里知道刘柘真实身份的人不超过五个,但守门的亭卒却知道他与都护关系亲厚,所以并未阻拦。 于是,刘柘畅通无阻地闯到了西域都护府的正堂。 西域都护刘病已和西域都护副校尉张彭祖,及一众属官正在商议事情,刘柘突然出现,让众人都有些发愣。 一时之间,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到了刘柘的身上。 在场的这些人当中,有两个人知道刘柘的身份,正是刘病已和张彭祖。 刘病已看着一脸怒气的刘柘,皱了皱眉头。 “今日暂且议到这里,本官有公务要处置,午时之后,你等再到此处来集议。”刘病已背着手说道。 “诺!”众人应下之后,自然就遵命退出了正堂,看向刘柘的目光多有不善。 尤其是张彭祖走出去的时候,更意味深长地看了刘柘一眼,却也并没有多言。 待一众属官离开之后,刘病已又下令撤走了堂前的亭卒。 很快,这正堂内外就只剩下刘病已和刘柘堂兄弟二人了。 “进来。”刘病已说道。 刘柘没有做声,挎着刀,沉着脸,往前几步跨进了正堂。 “何事?”刘病已黑着脸问道,态度不似从前那般和善。 “……”刘柘并没有答话,颇有一些挑衅地看着刘病已。 “刚才府中属官正在商议军政大事,你一个小小什长贸然闯进来,严论起来,你是要被军法处置的!” “我有一事要问你!”刘柘气势汹汹地问道。 “何事!”刘病已再问道,看不出什么情绪, “长安城中发生的事情,你可听说了?”刘柘问道。 “长安城每日发生那么多事情,我不知你问的是什么事!”刘病已眼神中有一些躲闪。 “县官遇刺之事,霍党巫蛊之事,皇后废黜之事!”刘柘一句一顿,斩钉截铁地问着。 “……”刘病已脸色稍稍和缓了一些,却并没有立刻作答。 “这些事情你是早就知道了吗?”刘柘问道。 “确实如此,我确实已经知道了。”刘病已没有再回避。 “为何不告诉我!?”刘柘向前一步,怒气冲冲地逼问道。 “都是朝堂上下的密诏,你一个什长,有什么资格查问此事?”刘病已的反问让刘柘愣了一下。 没错,自己现在只是一个小小亭卒,哪里有资格知道这件事情呢? “可是……”刘柘的气势弱了下去,还想要争辩,却又开不了口。 “可是什么,都护府每日收到的命令诏书数不胜数,难不成还要向你这什长说不成?” 刘病已再次发问,终于让刘柘无言以对了,但是他却没有后退一步。 堂兄弟二人僵持了下来,数月建立的情感羁绊这一刻开始摇摇欲坠。 刘柘年轻,经过的风浪也不多,但是他并不愚蠢,自然知道长安城的这些动荡代表着什么。 而他有理由怀疑刘病已隐瞒此事的动机。 僵持许久之后,刘柘终于还是先开口了。 “我要回长安。” “为何要回去。” “父皇遇刺,母后被废,长安危急……身为皇子,于情于理,我都应该在长安!”刘柘说道。 “你回去能做什么?是能替县官治伤,还是替皇后遮挡,又或者上阵杀敌?”刘病已耻笑道。 “至少……至少我可以守住未央宫……”刘柘握刀的手有些发颤,声音也在哽咽。 “你是怕自己的储君之位被夺了去吧?”刘病已毫无遮拦地直入主题,没有给刘柘留丝毫余地。 “我绝无此意!”刘柘急忙否定道,涨红的脸看起来不像作假。 “不论你的理由是什么,你戍边的期限是一整年,如今一年之期未满,不得擅离职守!” “更何况,就算你此时回去,也起不了作用,只会给天下留下笑柄,成为刘氏的屈辱。” “于公于私,你都不应该回长安。” 刘病已毫不留情地说着,句句戳到了刘柘的内心。 “你是怕我回到长安吧?”被逼急的刘柘突然道。 这句话让堂中的气氛急转直下。 如果说刘病已刚才还有几分尊尊教导的意思,那么此刻完全就只剩下冷酷和怒意了。 “你可知道你说的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刘病已冷漠地问道。 “刚才的话你早就可以和我说了,何必等到今日我问起了再说?你只不过想瞒着我罢了!”刘柘再怒道。 “我为何要瞒你?”刘病已冷笑道。 “你是戾太子之孙,若无巫蛊之乱,又或者霍光不选父皇为帝,你才是承续……” “啪!”一声脆响,刘病已那杀过无数匈奴人的手,狠狠地扇在了刘柘的脸上,打断了他的话。 这一记耳光势大力沉,在后者的脸上留下了一个五指掌印。 刘柘自然也被这一掌给打懵了。 “你说的什么混账话!”刘病已怒斥道,“我乃西域都护府,你乃西域都护府什长,本就应听命于我!” “我一日不许你离役,你一日就是西域都护的兵卒!” “按县官定下的成制,凡西域都护麾下的兵卒和将校,没有天子诏令不得离开所在城池!” “你若是敢擅自离开乌垒城县域,那就等同于谋逆,任何人都可当场诛杀!” 刘柘虽然已经有了大汉继承人的才智,但仍然是一个年轻人。 年轻人当然就气盛,不气盛怎么叫做年轻人? “都护,我明白了。”刘柘眼中尽是平静地冷漠,他行了一个军礼后就转身准备离开,没有任何遵命的意思。 “刘柘!”刘病已喊住了对方。 “都护还有什么话要说吗?”刘柘头也不回地问道。 “莫看一个人说什么,要看一个人做什么,否则你会命途多舛!”刘病已再次提醒道。 “下官谢过都护赠言!”刘柘说完,大步流星地离开了。 看着他果断决绝的背影,刘病已无奈地摇了摇头。 路是自己选的,走的是活路还是死路,终究都要走到底。 求订阅! (本章完) 第543章 皇长子刘柘谋逆造反,当格杀勿论! 刘柘忿忿地离开了都护府,而后就回到了东门营垒中。 乌垒城中总共有一千巡城亭卒,分在东西南北中五个营垒驻扎,每个营垒驻扎两队兵卒。 这营垒的规模不大,而且非常简陋,其实就是一座两进两出的宅院。 只不过院墙更高一些,四周再搭起一座歪歪斜斜的角楼罢了。 巡城亭卒负责巡视驻守的范围很广,一天更要两班轮换,同时留在营垒中的巡城亭卒并不多。 刘柘回到所属营房的时候,麾下那十个巡城亭卒已经整装待发了。 这十个巡城亭卒的年龄差距很大,最年轻的不过十七八岁,最年长的已经四十多岁了。 这些年轻人才来乌垒城几个月,而年长者却已经在西域打熬了二十年,早在此娶妻生子,生根发芽。 刘柘一走进营房,所有人就都停下了手中的事情,站得笔直地看向了刘柘。 几个月的时间不长,刘柘却与他们结下了生死的情谊。 一同追剿嗜血如命的马匪,一起夜巡狼群出没的官道,一道与别队的巡城亭卒打架,一起被军法惩罚过…… 刘柘和他们出生入死,他们也多多少少得到过这少年的帮助。 西域风沙大,催人长得快,情谊也来得猛。 刘柘刚才只是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话,这些巡城亭卒就做好了与之共赴生死的准备。 走进这营房之前,刘柘的怒意和决心还不可阻挡。 但这一刻,他看到这些巡城亭卒或少或老的脸庞,内心却开始动摇了。 他们恐怕只以为是要与刘柘去执行一项任务,却不会想到是要与他去“谋逆”。 谋逆可不只会死,更会搭上全家老小的性命。 刘柘站在门口,欲言又止。 哪怕他说出此行的真实目的,这些好儿郎也会选择跟着他义无反顾地纵马向东。 但是刘柘心中实在于心不忍啊。 “什长,今日是要去缉盗还是要去夜巡?”十七岁的巡城亭卒甲问道。 “都不是……”刘柘有些迟疑地说道。 “那是何事,是都护下了什么旁的命令吗?”巡城亭卒甲再次追问道。 “……”刘柘仍然不知道如何作答。 “什长,是不是遇到了难处,如果遇到难处了,可以与我等明说!”一个满脸络腮胡的巡城亭卒问道。 “在理,不管是公事还是私事,我等都可出力,大事做不了,小事总能做。”一个白脸巡城亭卒说道。 后说话的这两个巡城亭卒年龄稍长,心思缜密许多,所以话中有话,是在暗暗询问酒肆中的那番波折。 看着他们二人,刘柘想到了他们背后那一大家子的人。 络腮胡子有一儿一女,还有七十多岁的双亲,全部都在西域,他一旦离开乌垒城,这些人立刻要下狱。 白脸亭卒去年才与一个胡人女子成婚,上个月才诞下了一对双生子,家里离不开他,更别说会受牵连。 这一刻,刘柘终于心软了,他没有资格让这些大汉好儿郎为了自己的“私事”舍生忘死。 否则,他与自己那个未曾谋面的舅舅霍禹,又有什么区别? 也是在这一刻,刘柘对长安城的父亲也有了一些新的理解。 原来,身为天家贵胄,也真的不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的。 乌垒城的城门就在不远处,但要踏出那一步却难于登天。 “刚才我去了都尉府,并无事发生。”刘柘故作轻松地说道。 “……”一众巡城亭卒并未相信,仍然有些担忧地看着刘柘。 “我是看那几个人面生,又看他们危言耸听,所以担心有人要作乱,才让你们做好夜巡准备的……” “但是刚刚我已经去过都尉府向都尉禀报过此事了,一切都在都尉安排中,我等不必再杞人忧天。” 刘柘一边解释着,一边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容,还抬手拍了拍左近那几个巡城亭卒的肩膀。 他的话也起作用了,巡城亭卒们的表情发生了不同的变化。 年轻人因为错失立功的机会而沮丧,年长者则很明显地松了一口气。 “今日不是我等轮值,你等好好休息,来日立功的机会还多。”刘柘再次说道。 “唯!” 营房中的气氛终于松了下去,但刘柘笑脸之下的阴云却没有丝毫的消散。 …… 西域的夜比长安城的夜来得晚许多,直到亥时那天色才缓缓地暗了下去。 乌垒城一样要宵禁,加之此地风沙更大,所以这里的夜晚比玉门关以西的任何一座城池都要冷清。 亥时一刻,夜深人静,一个人影从巡城亭卒东营垒的营房中偷偷摸了出来。 不是别人,正是已经换上了一袭黑色袍服的刘柘。 扎甲早已经脱去,袍服下穿着刘姝给他做的布甲。 刘柘掩上门后,立刻就向马厩摸去,牵上一匹黑色战马,溜出了营垒。 刘柘不能拉着信任自己的弟兄们以身犯险,但是他自己可以冒这个险。 作为一个普通的巡城亭卒,刘柘回到长安城当然没有任何的意义,但是他怎可能是一个普通的巡城亭卒呢? 他并不迂腐,更不会被刘病已那三言两语给困住。 他知道自己此刻赶回长安,可以发挥重要的作用。 他可以保护自己的母亲,可以保护兄弟姐妹,可以保护天下的太平,还可以保护——自己的父亲。 来到乌垒城几个月,他早已经想清楚了柳相问他的那个问题。 乌垒城不是刘病已建的,而是自己的父亲建起来的。 甚至如今的大汉,都是自己的父亲——当今天子建起来的。 从集市上的吃食到田地里的农具,从战马上的马具到大炮里的火药,从书肆里的书到海上的帆船…… 以至于这辽阔到无边无际的大汉疆域,都与他那无法离开未央宫的父亲密切相关。 以前,他总是有意无意地把父亲当做一个藏在未央宫的“弱者”。 但是现在,他将父亲看成一个在未央宫守住大汉命脉的“将军”。 如今,有人要对这个将军痛下杀手,刘柘这小卒又怎能贪生怕死? 刘柘不能拖累麾下的巡城亭卒,但是可以自己回去。 只要自己这皇长子在长安,许多人都不敢轻举妄动。 戍边的期限还没有到,大不了到来年再补上就是了。 越是有人不想让他回去,他就越要回去。 至于刘病已今日晨间问的那句“现在匆匆离开,如何给天下一个交代”? 刘柘早已想好了回答:“事事都要向天下交代,他这皇长子还当个屁!” 基于上面这所有的考量,刘柘打算立刻回长安城,为父母撑一撑场面。 而且,走得越快就越突然,免得被刘病已给盯上。 刘柘不愿意怀疑刘病已,但是却又不得不怀疑他。 …… 刘柘出了东城的营垒之后,立刻上马向东门赶去。 乌垒城的关防没有长安城那么严,刘柘不仅是熟面孔,更是巡城亭卒的什长,他觉得自己能够混出城门。 然而,当刘柘骑马来到乌垒城东门的时候,却发现此处的情形有些不对。 从上到下,都灯火通明、人影幢幢,一看就比平日热闹了许多。 刘柘却已经没有了退路,他咬了咬牙,还是拍马赶了过去。 “楚小哥,这样晚了要去何处?”站在门下的什长甲认识刘柘,立刻笑着招呼道,似乎没有敌意。 身后那几个巡城亭卒却拿着兵器站了起来,将城门下的官道堵住了 “我想要出城一趟。”刘柘含糊地说道。 “是公事还是私事?”什长甲笑着问道。 “私事。”刘柘简单地回答道。 “那着实有些不巧,都护府刚刚发下了命令……” “从今夜起,所有巡城亭卒无故不得离开乌垒城。”什长甲说得非常平静,没有任何的异样。 这个变故在刘柘的预想之中,他看着十几丈外那洞开的大门,在心中飞快地盘算着。 硬要冲出去不是不行,但并不是最好的方法,至少屁股上会带上追兵。 “可否通融一下,我要去城外见一个人,一两个时辰就会回来。” 刘柘说着就摆出了一个暧昧的笑容,很容易让人往男女之事上联想。 他的表情非常轻松,但是握着缰绳的手却很紧,随时准备纵马硬冲。 没想到这什长甲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似笑非笑地点了点头,好像看穿了刘柘的“小心思”。 “原来如此啊,那我应该成人之美,不应挡了楚兄的姻缘……你我是熟人,今日就破个例,伱出城吧。” 什长甲说话的声音被压得极低,似乎很为刘柘考量。 能够顺利地蒙混过关,刘柘倒是觉得有些难以置信。 “这不会给你与弟兄们带来灾祸吧?”刘柘问道。 “不至于!不至于!”什长甲摆了摆手,笑着道。 “既然如此,那就谢过了。”刘柘拱手说道,心中有一些激动和紧张。 这时,什长甲朝身后挥了挥手,那一什的巡城亭卒也就将官道让开了。 刘柘虽然有些意外,却也没有多想,翻身上马,像箭一样,射出了乌垒城东门。 仅仅只是一眨眼之后,这一人一马的身影就与那马蹄声一起消散在了夜幕当中。 乌垒城东门完全归于平静之后,什长甲来到了门下,他看着浓重的夜幕,脸上露出了一丝奸诈的笑容。 “来人!” “唯!”两个巡城亭卒立刻就站了出来。 “你们二人分头行动,张丙去都护府向都护禀报,孙乙去副校尉府禀报……” “就说东城巡城亭卒什长楚梓已经骤然闯关向东逃去,不知所踪!” “孙乙先走,一刻钟之后张丙再出发,不得有误!” “唯!”两个巡城亭卒插手答道。 …… 封锁城门的命令,确实是刘病已下的,但他并不知道东门发生了这么多变故。 所以当他接到巡城亭卒张丙的禀告时,仍然是吃了一惊,甚至有些手足无措。 “不是与你等吩咐过了吗,没有公事不许放任何人出城?!”刘病已愠怒道。 “楚梓先是骗我等有府君颁下的符传,待我等上前检查时,他趁乱冲关而过,我等实在来不及阻挡啊!” 张丙说得非常流畅,丝毫没有卡壳的地方,脸上的惊慌也不似作假。 刘病已对对方的说辞自然有怀疑,但是一时之间又已经无法查证了。 更何况,刘柘逃出乌垒城已经是不争的事实。 不管是什么原因,他都已经触犯了大汉律令。 如果此事发生在平常的时候,刘病已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是现在却没有任何躲藏的余地。 刘病已在脑海中飞快地盘算着下一步要怎么做,心中对刘柘这竖子是又气又恼。 经过今日下午的那番对峙之后,刘病已知道对方不会在乌垒城中“坐以待毙”。 为了不让拿竖子逃走,他才连忙下令封锁乌垒城。 让刘病已没有想到的是,这刘柘终究是逃了出去。 但是这也逃得太顺利了一些。 刘病已锐利的目光看向了这个来报信的巡城亭卒张丙。 他隐约记得此人是内阁大学士张安世家中的一个家奴。 自然也就是西域都护副校尉张彭祖的家奴。 一种很不好的预感在他的心中升腾了起来。 当刘病已思考要怎么做的时候,西域都护府门外传来了一阵嘈杂的声音。 不多时,西域都护副校尉张彭祖就带着几个亲信匆匆地走进了正堂之中。 张彭祖四十多岁,来此担任副校尉一职已经有七年时间了。 在这乌垒城中,刨除刘病已,张彭祖就是权力最大的人了。 看到他出现,刘病已觉得更加不妙。 尤其是张彭祖还穿着一身的戎装,更让刘病已感到了些许压力。 “下官禀告府君,巡城亭卒什长楚梓逃了!”张彭祖急忙说道。 “你也知道了?”刘病已皱了皱眉才问道。 “下官也是刚刚接到的上报,而后就赶来此处了!”张彭祖说得坦荡,似乎在公事公办。 刘病已又看了看张丙,立刻就明白其中的蹊跷了,看来这张彭祖比他更早得到这个消息。 如今带兵前来,是来逼迫刘病已的。 刘病已虽然不悦,但是却并未发作。 “你觉得此事如何处置才好?”刘病已阴沉着脸问道。 “无令离开乌垒城,形同谋反,谋反者,格杀勿论!”张彭祖的声音比刘病已更阴沉。 求订阅! (本章完) 第544章 刘病已箭射皇长子,交上了投名状! 张彭祖既然是有备而来的,这问题当然早已经是想得明明白白了,他的回答也让刘病已有些措手不及。 “下官擅自调了一队巡城亭卒,此时就在府外候命,请府君亲率,立刻将巡城亭卒什长楚梓捉拿问罪!” 张彭祖身份特殊,自然是知道刘柘的真实身份的。 现在说出这句话,毫无惊慌和恐惧,显然有预谋。 刘病已这下彻底都明白过来了。 今夜,是张安世和张彭祖等人举大事的开端。 也是自己抉择的最后时刻。 刘病已阴沉着脸,没有理会张彭祖,而是向站在一边的张丙下达了命令。 “你且下去,我与副校尉有要事相商,没有本官命令,任何人都不得靠近正堂。” “唯!” 片刻之后,正堂内外全部清空了,再无闲人了。 张彭祖与他的父亲张安世长得极像,如今四十多岁,刘病已第一次见到张安世,对方就是这个年龄。 刘病已看着他,觉得无比熟悉。 “你们到底要做什么?”刘病已直截了当地问道。 “我等要做什么……父亲在信中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府君何必多此一问。”张彭祖说道。 “今夜就要动手?”刘病已再问道。 “正是!”张彭祖斩钉截铁地说道,“都护可曾想好了,是不是要跟我等一起举大事?” “……”刘病已默不作声,没有回答。 他在西域呆了那么久,早就是一个果断决绝的人了,但在此事上仍然非常犹豫。 “父亲的信中已将前因后果说得清清楚楚的了,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望府君能做一个决断。” 张彭祖挎剑往前走了一步,流露出威胁的意思。 在西域都护府,刘病已是说一不二的长官,但副校尉的权力也很大。 如果说西域都护是郡守,副校尉就是都尉,肩负着都护府的治安缉盗之事。 张彭祖来了西域都护府那么久,安插进来的人肯定不只有张丙一人,大大小小的内应不知几何。 刘病已就算不与他们一同起事,恐怕他们也有足够的力量放手一搏。 倒不是刘病已大意疏忽,而是张安世等人藏得实在太深了一些。 就算到了今时今日,这天下又有多少人能猜到张安世这三朝老臣的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呢? 刘病已想起了那封信。 张安世借其兄张贺的口吻,搬出了张家和丙家对刘病已的救命之恩,拿出了维护世家利益的大义。 除此之外,还有那开得奇高无比的价码,让刘病已都觉得心中震撼。 张安世在信中保证过,一旦成事,张安君会被立为皇后,刘子辅会以嫡子身份成为太子。 戍边的流程日后再补就是。 当然,如果县官不测,那刘子辅会立刻承续宗庙,成为大汉帝国新天子。 刘病已会被封为乌垒王,以摄政皇兄之名辅佐天子,成为首席辅政大臣。 在国中自行署理军政之事,不受长安节制,入朝可不向天子行君臣之礼。 那时候,刘病已的权势会到达前无古人的高度——甚至超过当年的霍光。 说得再直接一些,在刘子辅亲政之前,刘病已会成为大汉真正的主宰者。 那时候,刘病已可以做的事情就多了。 为自己的祖父戾太子换一个美谥号,为自己的父亲正名……这些都是易如反掌的事情。 而且,张安世慷慨地留下来了一种可能性:直截了当地让刘病已获得染指皇位的机会。 从这开出的价码就能看出一件事情,那就是张安世之流对当今县官已经“忍无可忍”了。 张安君的儿子当上皇帝自然是上佳选择,若是不能,由刘病已来承续宗庙也不是不可以接受。 总之,当今天子不能再在帝位上待着了,他与霍成君的子嗣也决不能坐在前殿接受万民朝拜。 “府君是否考虑妥当了?到底何去何从?”张彭祖严肃地问道。 “若我与你等一同起事,西域都护府的事情,是否仍然由我来定夺?”刘病已缓缓问道。 “府君是西域都护府,又是将来的乌垒王,国中之事当然应由伱来定夺!”张彭祖说道。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此话说得好啊!”刘病已眼中露出一丝凶光,做出了最后的决定。 “什长楚梓,乃乌垒城巡城亭卒……” “不遵天子诏令及都护府命令,擅自离开乌垒城,形同谋逆……” “本官命你立刻点齐人马,随本官前往追捕,遇之可格杀勿论!” “唯!” 刘病已只说了“楚梓”,从头到尾都没有提起过“刘柘”。 这是一个让张彭祖大喜过望的信号,意味着出逃的人只是一个小小的巡城亭卒,不是什么皇长子。 既然不是皇长子,杀起来就没有任何的顾虑了。 “你去给巡城亭卒整队,我去后院与亲眷交代一番,而后就与你同去。” “唯!”张彭祖再次行礼道,连忙赶出了正堂。 刘病已看着此人的身影没入黑暗,脸色凝重,只发了片刻的呆,连忙转身向后院走去。 …… 子初时分,也就是刘柘冲出乌垒城东门半个时辰之后,一队巡城亭卒杀气腾腾地冲出了乌垒城。 为首的正是一身戎装的西域都护刘病已和西域都护副校尉张彭祖。 他们沿着官道一路向东追去,没有片刻的耽误和迟疑。 半个时辰不算太长,刘病已等人有沿路亭置的帮助,行进速度极快,追上刘柘只是时间问题。 而这些巡城亭卒都是经验丰富的老手,常年在西域四处缉盗剿匪,追逃的经验更是非常丰富。 子初时分出发,向东奔袭了三个时辰,途中在亭置换了两次马,速度并未减慢,期间更未休息。 卯时刚到,这队巡城亭卒就在官道上发现了要追寻的目标。 不用嘱托,巡城亭卒立刻将队形散开了,从后方呈扇形,分头向刘柘包围了过去。 刘柘这半年来也确实学到了本事,几次纵马改换到岔道上,想要摆脱身后的追兵。 但是他毕竟只是单人单骑,完全没有任何的后援,根本不可能摆脱追兵。 双方连续较量了几个来回后,刘柘被逼到了计式水岸边的一处悬崖之上。 计式水是西域第一大河。 虽然没有长江黄河那么汹涌,却滋润着西域广袤的土地。 每年的二三月,都是计试水凌汛的季节,水量非常充沛。 被逼入了绝境的刘柘停留在悬崖边上,尽力约束着胯下的战马,有些惊慌地看着悬崖下的河道。 七八丈高的悬崖之下,就是奔腾的河水,让人和马都望而却步。 刘柘会水,却并不熟练,没有把握在这湍急的河水中逃出生天。 他回头看了看步步紧逼过来的巡城亭卒,知道自己无路可退了。 在他犹豫的片刻里,百余名巡城亭卒将他的退路死死地围住了。 隐藏在黑暗中的这些面孔很眼熟,全都流露出一份鄙夷和杀意。 他们未必都是张彭祖的爪牙,但却把楚梓当成了一个贪生出逃的普通什长。 没过多久,刘病已和张彭祖拍马从巡城亭卒中走到了前面来。 “楚梓,你已无路可退,与我等回去乖乖认罪,说不定还能捡回一条命。”张彭祖说道。 “哼,副校尉何必惺惺作态,我若过去,恐怕会立刻死在乱刀之下!”刘柘冷笑嘲讽道。 “至少可留一个全尸,总比不明不白地死在这计试水里要好得多。”张彭祖漠不关心道。 “沛县子弟何惧一死?”刘柘冷冷地说道。 这话让冷漠的张彭祖微微一愣,似有惧色。 几个时辰之前,当刘柘的身后出现追兵时,他就意识到自己掉入了一个圈套。 从白天那几个长安骑士到放自己出城的什长甲,再到现在的副校尉,都是这圈套中的一环。 激怒刘柘,让刘柘出逃,再名正言顺地杀死刘柘。 现在,就算刘柘当着所有巡城亭卒的面,公布自己的真实身份,也会被当成胡言乱语。 这圈套,就是要把刘柘当众勒死。 但是,刘柘并不后悔自己的决定。 继续呆在乌垒城,自己也不会有活路。 与其如同缩头乌龟一样被困死,不如像今夜这样放手一搏。 虽然犯了错,但至少没有任人摆布——这也是父亲教给他的道理。 只是,刘柘仍不愿相信一直默不作声的刘病已也会参与到此事中。 “陛下对你恩重如山,你就是这样向陛下尽忠的吗?”刘柘质问刘病已道。 “你且下马受降,与我回乌垒城去,我自会与你解释……”刘病已冷漠道。 “解释?有何好解释的?若要我解释,先将你身边那乱臣贼子斩下马去!” 刘柘吼道,就“铿”地一声拔出了腰间的环首刀,直直地指向了张彭祖。 回答刘柘的不是刘病已,而是身后那一队巡城亭卒的刀剑出鞘之声。 刹那间,在火把摇晃的亮光之下,又出现了许多道寒光。 “府君,此人妖言惑众,不可再留,请府君下令诛杀!”张彭祖生怕有变,有些慌乱地逼问道。 他自然会感到慌张,虽然身后的巡城亭卒里有他的亲信,而且刘病已也与他一同追击刘柘到此。 但是从始至终,刘病已的态度都模棱两可,更是处处都流露着犹豫。 除了长安城之外,西域都护是他们能否举事成功的另一个关口所在。 费了那么多的波折,刘柘其实不是张彭祖的主要目标,刘病已才是。 只有让刘病已亲手杀掉刘柘,才可将刘病已绑在世家大族的战车上,让其不能首鼠两端。 不纳这投名状,张彭祖和远在长安的张安世绝不可能放心。 刘病已还没有下令,站在黑暗中的刘柘突然振臂高呼起来。 “乌垒城巡城亭卒听令!西域都护副校尉张彭祖妄图谋逆,忠君讨贼,责无旁待,请合力诛之!” 从小,刘柘就听过“周勃等人诛杀诸吕时,振臂一呼,响应者甚众”的故事,总会觉得心潮澎湃。 他以为此刻的情形也一样,只要喊出了逆贼之名,就有忠义之士站出来响应,取下张彭祖的人头。 但事实证明,他还是太幼稚了,将人心想得太简单了。 他那单薄发颤的声音很快就消失在了风声和水声中,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这百多个巡城亭卒,不管平日是不是与刘柘认识,现在全都默不作声,根本没有任何的动静。 就连县官的侄子,自己的堂兄,汉室的子弟刘病已,都在黑暗中一言不发,看不出什么情绪。 直到这时,刘柘这十五岁的少年终于觉得有些怕了。 在“呼呼”作响的风声中,他感受到了父亲曾经面对过的那种恐惧。 生死就在一线之间,稍有不慎就会落入身后的悬崖,死无葬身之地。 死不可怕,可怕的是死得莫名其妙,死得毫无价值。 几个月来,刘柘以为自己在西域涨了见识,回长安可替父亲分忧了。 但是此刻,真正面对那充斥死亡气息的阴谋时,仍然觉得无能为力。 在这庞大的阴谋之下,刘柘自觉渺小和无用,完全就扭转不了局面。 而自己的父亲,登基时比自己大不了几岁,却能除霍光、灭世家、吞西域、扩疆域…… 那时候所有面对的阴谋和杀机不知道多少。 他终于明白守在那未央宫里的君父何等不易了。 可是,这领悟终究来得慢了一些,以后改不了了。 刘柘将环首刀平举前指,做出了骑士冲锋的动作。 既然无人能够诛杀叛臣,那么自己就来奋力一搏。 然而,刘柘刚刚挺直身体,还没来得及将口中的那个“杀”字喊出来,就看到刘病已行动了。 只见刘病已夺过了张彭祖手中的大黄弩,弯弓搭箭的动作一气呵成,将箭簇对准了刘柘胸口。 “来了西域都护半年,仍然如此莽撞癫悖,该有此一劫!” “这是你自己选的路,那就自己往下走,黄泉之下再见!” “早与你说过,莫看一个人说什么,要看一个人做什么!” “你竟然如此不识抬举,让高祖蒙羞,简直是自寻死路!” 刘病已咬着牙飞快地说着这几句话,声音中有一丝疯狂,眼中更是杀气腾腾。 因为他的这几句话骂得太急,除了刘柘之外,旁人没人能将全部的话都听懂。 听得似懂非懂的刘柘微微愣神,手中的环首刀平了一些…… 眨眼之间,刘病已松手了,箭飞射出去,正中刘柘胸口! 一声“铛”响在风快速消散,刘柘从马上栽倒下去,径直坠下了身后的悬崖! 江水滔滔不绝,刘柘很快就没入了水中。 求订阅! (本章完) 第545章 聚兵!将入长安清君侧! 张彭祖虽有意让刘病已杀掉刘柘,但他也没有想到对方会那么果断。 立刻就是又惊又喜,连说了好几声“府君好箭法”。 他当然应该惊喜,这意味着帝国西大门彻底关上了。 日后,中亚都护和西域都护的汉军即使得到消息,想要回援长安也会力有未逮,最终只能听命新君。 更何况,西域都护那十余万的屯田队半兵半民。 只要刘病已一声令下,那就可以立刻聚集起一支大军,成为张安世等人在长安之外的外援。 因为实在过于激动,张彭祖甚至都忘记去查看刘柘的生死了。 “先去看看,这楚梓还有没有活路!”刘病已沉着脸说道,将手中的大黄弩扔给了身后的兵卒。 张彭祖回过神来,连忙领命下马,一路小跑来到了悬崖边。 刘柘的马还在悬崖上,但是人已经摔下去了。 张彭祖伸头往下看去,一片漆黑之中,只能听到计试水奔流的涛声。 顺着声音向朝东看去,整条河蜿蜒曲折,不算太急,既像是一条白缣,又像大地的一道伤口。 张彭祖不敢怠慢和疏忽,他命身后的亭卒送上来了几个火把,一一朝悬崖下的不同位置扔去。 借助着跳跃的火光,往各处仔细检查一遍之后,仍然没有看到刘柘的身影。 这意味着,刘柘一定掉进计试水里了。 他若没有被那一箭射中,也许还能靠运气活下去。 但那一箭正中刘柘的胸口,已经要了他大半条命。 再从这么高的悬崖落入计试水,几乎是没有活下去的可能了。 张彭祖终于完全相信刘病已了,甚至对刘病已多了几份佩服。 不仅佩服他箭术的高超,更佩服他下定决心后的果决:毕竟张彭祖是做好准备和刘病已火并的。 如果真的火并,乌垒城最终落入何人之手还真不一定。 还好,计划终于成功了,张彭祖悬了许久的心也终于放了下去。 带着这份愉悦和欣喜,张彭祖回到了刘病已马前,郑重其事地拜了下去。 “府君箭术高明,出手稳决,下官实在佩服,日后但凭调遣!” 最后的“但凭调遣”那几个字来得很突兀,只有刘病已能够听懂,这意味着张彭祖终于相信他了。 “其余人退后十丈,本官与副校尉有要事相商,没有本官命令,任何人不得靠近。”刘病已说道。 “唯!”一众亭卒纵马掉头,片刻之后就退出去十余丈了。 狭小的悬崖之上,很快就空无一人,重新恢复了平静。 除了那呼呼的风声之外,再也没有一丝多余的声音了。 “你且起来,我等还有许多事情要商议。”刘病已说道。 “诺!”张彭祖站起身来翻身骑回了马上。 “张阁老定在哪一日起誓?”刘病已问道。 “上巳节那一日,距离现在还有十二日的时间。”张彭祖没有隐瞒。 “长安城的一切是否已经布置妥当了,与我说一说,我好做出部署。”刘病已再问道。 “这……”张彭祖还有一些犹豫,似乎仍存顾虑。 “嗯?仍不愿说!?”刘病已冷冷地质问道,“若是不信本官,本官回去便是了。” “不敢不敢……”张彭祖连忙请罪,而后就将张安世在长安的整个计划和盘托出。 默默听着,刘病已心中惊讶不已,他从未想过小心谨慎的张安世竟然会布局这样的阴谋。 他再次为自己的选择感到庆幸。 “乌垒城中有一千巡城亭卒,你全部带走,人虽不多,也可以成为令尊奥援……” “按照成制,西域都护府的属官不得入长安城,但你等既然谋大事,自然有矫诏,想来不难。” 张彭祖听到“矫诏”二字,不免就有一些尴尬,他手里确实早已经准备好了。 “府君,我若带走所有的巡城亭卒,若西边的汉军回援,如何能够抵挡?”张彭祖说道。 “西边有数万汉军,多一千亭卒也不起作用,伱且放心,封锁住消息,就封锁住了援军。” “我随后还会召集屯田队中的青壮,把守关隘,抵御中亚都护和安西都护的援军。” “一切安排妥当之后,本官自会领兵出击,前往长安清君侧!” 张彭祖明白了,连忙点头称是,但眼下他仍然有一些不放心。 “府君,下官觉得你还是与我一起率兵回长安,如此更保险一些。” 刘病已又如何看不出张彭祖的小心思,在黑暗中更是冷笑了一下。 “你父亲给我开出了乌垒王的价码,我如何能在局势未定的时候回长安?” “若是出现了变故,被围困在长安城里,我这还没有受封的乌垒王岂不是会成为天下的笑柄。” 刘病已半真半假之间流露出一股戾气,让张彭祖不寒而栗。 他口中的变故不只是说县官带来的变故,也可能是张安世带来的变故。 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 刘病已应该是在提防这件事。 “你们若在长安取胜,我自然就会上书拥立新天子;你们若不能在长安取胜,西域也可成为你等的退路。” 刘病已的话说得功利而不吉利,但是张彭祖却终于是完全放心了。 对方一旦开始为自己的利益考虑,那就真的算是上了同一条船了。 若是刘病已口口声声地说什么大义,反而会让张彭祖更加起疑。 “下官明白了,我明日就出发!”张彭祖再也没有任何疑心了。 “休整一日,后日再走,准备妥当才能不出纰漏!”刘病已冷静说到。 “府君思虑周全,下官佩服。”张彭祖再次拜谢道。 …… 终于,出来追击“楚梓”的巡城亭卒离开了这处悬崖。 这之中的大部分人没有对今夜的事情感到惊讶,只觉得完成了一件普通的任务。 他们没有想到的是,自己已经被摆到阴谋的台面上,走上一条生死难料的道路。 刘病已离开此处的时候,又回望了一眼空荡荡的悬崖。 “自己选的路,自己走!”他在心中默默说完这句话,就纵马冲入了黑暗之中。 …… 随着刘病已和张彭祖率兵回到乌垒城后,整个西域都护注定要经历一个不眠之夜。 所有巡城亭卒被连夜集中了起来,一道道命令开始向西域都护府各个屯田队发去。 用不了多久,地广人稀的西域都护府就会被动员起来,一支上万人的大军将会在此集结。 寓兵于民,兵农结合。 这是天子建立西域都护府时定下的一个基本原则。 目的就是通过屯田的形式,用最低的成本在帝国的西大门驻屯一支大军。 以此来应对中亚都护和安息都护的变故。 没想到这支大军此次兵锋所指之处,不在西边,而在东边,倒也透露出诡异。 如今,西域都护下辖的大汉屯田队有三四百个,其中一半集中在乌垒城附近。 平均下来,这二百个屯点队中的每一个都有三百口,能抽调的壮年至少五十。 二百屯田队,加起来就是整整一万人。 这一万人的战力可不是内郡一万普通壮年可比的,他们都是经历过西域的风沙,与强盗贼人拼杀过的壮士。 战力虽然不及南军和北军,却要远超普通的巡城亭卒。 三天,最多五天,他们就能聚集到乌垒城。 领取武器和铠甲之后,就会成为一支大军。 再多给五天,西域都护府还可再征募一万大军。 从酒泉郡到张掖郡,再到北地郡,地广人稀,各郡县要抵抗这两万大军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十几年前,霍禹和范明友等人之所以会兵败,是因为韩增率兵从天而降,扼守住了北山咽喉。 但是现在,汉军主力一部远在安息都护和中亚都护,一部在广陵国,与长安相差十万八千里。 放眼看向这整个大汉,完全找不到勤王大军的身影。 张安世心思缜密,谋划的阴谋几乎是万无一失了。 因为亢奋和激动,张彭祖彻夜留在西域都护府中,协助刘病已向各城各队下达着命令。 西域都护府本就有极强的自主性,刘病已的威信又无可替代,再有张彭祖尽心辅佐,一切都很顺畅。 使者们带着一道道命令跑出都护府的大门,骑上马向不同的方向奔驰而去。 藏在暗中的阴谋,越来越清晰。 多年来,西域的战事始终都没有停歇过,车师五国和乌孙五国虽然实力大减,但难免会有相互攻伐的时候。 每到此时,都要由刘病已这西域都护来调节裁决。 调解裁决靠的可不是口舌,而是手里的刀剑。 所以每年都会有一两次大规模的征调,军民接到命令也不会起疑。 等到大军调集过来的时候,所有人都深陷其中,也就身不由己了。 …… 辰时,乌垒城的天已经全亮了,西域都护府却渐渐安静了下去。 “所有的命令都发出去了吗?”刘病已问张彭祖道。 “各城池及各屯田队,都已经安排人下发命令了。”张彭祖回答道。 “城中的粮草是否充足?” “派人提前查看过了,粮草充足,马匹够数,能够调集两万匹战马,一人两马绰绰有余。”张彭祖激动道。 不是西域都护的家底很足,是整个大汉的家底很足。 “今日你且好好歇息,明日就带所部巡城亭卒出发,算是给大军做先锋。” “府君,此事干系重大,要不要我留下一些亲信从旁协助。”张彭祖问道。 “本官担任西域都护多年,虽能够掌握大军,也确实没有太多可用的亲信……” “张公的亲信想来都是得力之人,留下来定会有大用,只是你去长安也很凶险,也要留些人手在身边。” 刘病已考虑得很周到,这让张彭祖心中有些感动,看来父亲说得没错,刘病已是一个重情重义之人。 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张彭祖当然也不是小气狭促之人。 “府君考虑得周到,但我有矫诏在身,穿城过关不会让人起疑,留太多人手没有必要……” “那些信得过的人,还是留在府君身侧襄助,这才是应有之义。”张彭祖非常大方地说道。 “如此也好,那你且将这些人的名字写下来,我自然会重用他们。”刘病已点头说道。 “恭敬不如从命!” 张彭祖说完后,立刻就从案上拿起了纸笔,一个接一个地将可用之人的名字写了出来。 那几张纸交到刘病已手中的时候,着实让后者又吃了一惊。 从队率到侯官,从侯官到燧长,从燧长到亭卒,又二三百人。 没想到这几年里,张彭祖在刘病已的眼皮底下埋下这么多人。 刘病已为自己的决定感到庆幸,若是他没有射杀刘柘,这乌垒城现在已经杀成一片了。 到时候莫说是刘柘,就是自己和后院里的一家子人,恐怕都保不了一个全尸。 “他们可会听我的命令?”刘病已问道。 “早已经交代过了,只要府君起事,他们绝无二话。”张彭祖斩钉截铁地说道。 “好,看到这样多的忠义之士,本官也就放心了。”刘病已点头说道。 “府君只管放心,他们会尽心用事的!” “那你此去长安,一路顺风,一定要快些将此间的情状上报令尊,好让他放心。” “谢府君!”张彭祖就没有旁的事情了,向刘病已行礼之后,匆匆离开了正堂。 刘病已将厚厚的名单收入了怀中,看着张彭祖离开都护府大门,许久没有做声。 大约站了整整一刻钟,他才抬脚来到了后院。 院中,许平君正在等着他。 “你带上母亲和奭儿,立刻撤去平胡队,没有我的书信,莫要回来。”刘病已温柔地说道。 平胡队在乌垒城北边百里,并不显眼,刘病已有亲信在那里,是一家老小避风头的好去处。 “父亲他……” “父亲不会有事的,你们只管先去,我和父亲才可没有后顾之忧。”刘病已搂着许平君的肩膀说道。 “夫君,这样当真能行得通吗?”许平君忧虑地问道。 “此事做成了,我等才能光明正大地回长安,奭儿才能一世平安。”刘病已轻声说道。 “明白了。” 夫妻二人于院中枣树下相拥在一起,再无一句话,只是静静地体会这最后一刻的宁静。 这时,刘病已的脸上没有阴谋得逞的局促,反而尽是无愧于心的坦荡。 (本章完) 第546章 若论骗术、演技和不要脸,何人比得高皇帝子嗣? 两日后的子时,张彭祖带一千巡城亭卒离开了乌垒城,向长安方向赶去。 一千的巡城亭卒,不管是在长安城还是在乌垒城,其实都很难发挥作用。 他们的作用其实也不在于影响战局,而在于为张安世的阴谋串联大西北。 从西域都护府到长安城,中间要经过许多郡县。 这些郡县里有张安世安插下的棋子,要么是本家出去的官员,要么是有勾连的世家大族。 准备军需,筹措粮草,接应带路,阻挡汉军……他们能发挥许多作用。 当然都需要张彭祖提前去串联。 从此刻开始,张安世和大汉帝国世家大族,就再也没有回头路可走了。 …… 当张彭祖率军从乌垒城东门策马而出时,在乌垒城东三百里外的官道上,两人四马正飞快地向东奔驰。 这两人一老一少,年龄相差四十岁,看起来既像爷孙,又像主仆。 他们一刻不停地马鞭催促着胯下的战马,神情非常着急,似乎恨不得能立刻越过千山万水,到达长安。 在刚刚过去的一日一夜的时间里,他们只换了一次马,完全没有停下来过。 直到天蒙蒙亮的时候,他们才勒住了缰绳,在一处避风的沙丘下暂时歇息。 二人同时脱下了用来防风沙的兜帽,两张满是尘土的脸露了出来。 都不是陌生人,年长的是许广汉,年轻的是刘柘! “来,喝口水,吃口饼!”许广汉将水和饼送到了刘柘的手上。 “多谢许伯父!”刘柘爽朗地笑了一下,接过之后就吃喝起来。 刘柘的脸上和脖子上有许多新鲜的伤口,看着有些骇人,却并不致命。 更重要的是,他的脸上没有丝毫的暴戾和愤怒,反而尽是坦然和平静。 刘柘一边吃着饼,一边回头看向身后来处那起伏的沙丘和干枯的胡杨。 这两日里发生的一幕幕,在他的脑海中快速闪过。 那一夜在悬崖边上,刘病已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是“莫要看一个人说什么,要看一个人做什么”。 在那混乱的时刻,旁人听不懂这句话,但是刘柘却听懂了。 他记得很清楚,在那一日的白天,当刘柘在都护府正堂和刘病已对峙时,后者最后时刻说的也是这句话。 所以这句话在悬崖边响起的时候,就多了一丝提醒的意味,当时,就让刘柘看到了一丝希望。 没等他完全想明白其中的关节,刘病已的箭就射了出来,不偏不倚,正好就射中刘柘的胸口。 大黄弩的威力很大,震得刘柘胸口生疼,一口气更是完全喘不上来。 但是,这一根箭簇却没有射穿刘柘的身体,甚至没有射穿刘柘穿在袍服下的棉甲。 没错,刘柘在袍服下穿着一身薄薄的棉甲,这棉甲只在胸口和后心衬有两块钢片。 来西域的几个月时间里,除了沐浴之外,刘柘从未脱下这件棉甲,哪怕睡觉也不例外。 这件棉甲是刘柘离开长安时,他的妹妹刘姝送给他护身用的。 刘柘当时就答应过刘姝,时时都会穿在身上。 兄长答应过妹妹的事情,又怎么可能失言呢? 整个乌垒城,知道这件棉甲存在的人,只有刘病已、许平君、许广汉夫妇和刘奭兄妹。 他们都是刘柘的至亲好友。 刘病已知道刘柘穿着这件棉甲,却偏偏射向了刘柘的胸口。 当胸口传来那“无伤大雅”的剧痛时,刘柘终于就明白了。 昔日,齐国的公子小白和纠争夺王位,同时奔向齐国都城。 公子纠的亲信管仲带兵拦住公子小白,弯弓搭箭,一箭射中了小白的玉带钩。 公子小白佯装中箭,躺在地上假死,骗过了公子纠。 等公子纠松懈放缓脚步之后,公子小白则暗度陈仓,加紧赶路,最终提前回到了齐都,成为齐王。 刘柘对这个故事当然非常熟悉,所以中箭之后,立刻翻身摔下计式水,冒险演了一出假死的戏码。 有赖泰一神保佑,有赖大汉历代先君庇护,刘柘在计试水出生入死许久之后,终于才爬上了岸边。 还没等刘柘想好要从哪里弄来马匹的时候,和善而懦弱的许广汉牵着几匹马沿河寻到了刘柘。 直到这个时候,刘柘才了解到了整件事情的前因后果。 才彻底明白了刘病已的苦心。 张彭祖带巡城亭卒堵住都护府,让刘病已不能脱身,在不得已的情况下,他只得想出“假杀”刘柘的计策。 刘病已离开都护府之前,找到了唯一的脱身机会,回到后院让许广汉抢出乌垒城,到计试水沿岸接应刘柘。 整个计划非常仓促,其中还有很多可能出现意外的关口。 刘病已的箭稍稍偏一些,刘柘的水性稍稍差一些,许广汉稍稍慢一些,张彭祖稍稍机敏一些…… 这任何一个“稍稍”出现,都有可能真的让刘柘不明不白地死在计试水里,葬身鱼腹。 同时也会让刘病已真的成为“逆贼”。 但是,任何一个“稍稍”都没有出现。 许广汉顺利地接到了刘柘,而且他们比张彭祖他们快几百里,抢先赶回长安城就绰绰有余了。 刘病已的“假杀”之计赌对了,刘柘出逃乌垒城的“险策”赌对了,刘贺重用刘病已赌对了。 …… 此时的刘柘看清了自己的渺小,他知道自己回不回长安都没有太大的意义。 在这场阴谋中,他是一个小角色,真正有能力挫败这阴谋的是父亲和堂兄。 但是此刻,他仍然要回长安城,不只是以一个皇子的身份回去的,更是以一个巡城亭卒的身份回去的。 任何一个人,都应该为这天下的安危做一些事情:如果天子在这阴谋中不幸,刘柘至少可以登基即位。 到时候,刘柘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振臂一呼,与逆贼厮杀一番。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这阴谋不只关乎刘氏的延续,更关乎天下的安危。 刘柘身为刘氏子孙,又身为大汉子民,责无旁贷。 “殿下的胸口还疼不疼,病已那一箭不是有意射得那么重的,殿下莫要……”许广汉一路上对此事都很担忧。 “兄长这一箭射得好,若不射得那么重,又怎么诓骗得了张彭祖,射得好!”刘柘笑着将壶中的水一饮而尽。 “殿下明白就好,殿下明白就好……”许广汉连连嚅嗫道,忧愁之色却仍然没有完全散去。 “许伯父,走,离长安还远,我等要快一些,不知道张贼何事谋逆,定要抢先赶回去!” “唯!” …… 其实,刘病已何止在这一件事情上诓骗了张彭祖呢? 要论诡诈癫悖,孟浪不要脸,谁比得上刘氏的子孙。 张彭祖离开乌垒城之后的几日里,此处格外地热闹。 虽然知情人都在竭力保守着那些与阴谋相关的秘密,但流言仍然在乌垒城中扩散开来了。 许多人私下议论,纷纷传言“天下大势有变,西域都护刘府君,马上要奉诏回长安勤王”。 在寻常百姓看来,天下太平许久,天子又是罕见的明君,更是西域都护刘府君的叔叔…… 天下如果大乱,刘府君起兵勤王不仅名正言顺,更责无旁贷。 但是,也有一些精明诡诈之人,自我为比别人要更聪明一些。 他们在这个流言的基础上,制造出了更多的流言。 这些聪明人料定西域都护不是要进京勤王,而是要回长安“问鼎轻重”。 春秋时,周王室衰落,诸侯群雄并起,不尊周王。 楚国强盛,楚庄王率兵北伐,其间陈兵于王畿附近的洛水,逼得周王派出王孙满慰劳楚师。 其间,楚庄王问周王室传国重器九鼎的大小和轻重,流露出染指王位的野心。 从那之后,问鼎等同于谋逆。 如今的长安和三辅一带已经有了乱象,刘病已更是孝武皇帝的血脉,要问鼎中原也名正言顺。 于是在短短几日里,“勤王”和“问鼎”这两种流言愈演愈烈,而且后者渐渐就压过了前者。 此事如果发生在几个月前,刘府君恐怕早已经大索乌垒城,将那些胡说八道的人绳之以法了。 但这一次有些不同。 那威严的西域都护府格外沉默,除了不停发出募兵调粮的命令之外,就没有其他的命令了。 对那些能要了人性命的谣言更是不管不问,似乎有意任其不断地发酵。 西域都护府本就有不少亡命之徒,来到西域都护府更是为了火中取栗。 这些亡命徒开始找门路,想要投到西域都护的门下,混个功劳,当上从龙之臣。 大汉肇建百年,从来没有谋逆之人能取得成功,但并不会让火中取栗之徒减少。 刘府君的“默许”之下,这些亡命之徒聚集到了一起,开始为此事摇旗呐喊。 胆大妄为之徒在狂欢,老实本分之人开始担忧。 前者想要博得功名,后者只想要平安度日。 二月廿一日,也就是张彭祖率一千巡城亭卒离开的三日之后,乌垒城的热闹到达了极点。 乌垒城附近那二百个屯田队的壮年兵卒尽数抵达,粮草和战马也将要准备妥当了。 一道“校阅点兵”的命令从都护府中传出,什长以上的军校和二百石以上的官员,要接受校阅。 这道命令之下,人们隐隐约约猜到了:不管是“问鼎”还是“勤王”,今日恐怕就要见个分晓。 这一日的午时刚过,数百名官吏军校就来到了中军营垒的校场当中。 中军营垒是乌垒城中最大的营垒,刘病已每个月都要在此点校兵卒。 此处容纳千余人都绰绰有余,所以全部人来齐后也还显得空荡荡的。 众人四处张望一番,才发现车师五国和乌孙五国的人也出现在其间。 校阅场四周插满了汉旗,放眼望去,汉旗在风中猎猎作响,增加了一份肃杀的气息。 校场中间是一处一丈高的高台,是西域都护的点兵台,不管何人进入校阅场,都会先看向那一处。 西域都护刘府君还没有出现,但那附近却有二百站得乱哄哄的人。 这些人拿着乱七八糟的武器,穿着五花八门的铠甲,脸上尽是嚣张和得意。 他们聚在点兵台下,喝五吆六,神情亢奋又紧张。 众人知道,他们是这几日聚集到西域都护麾下的“死士”。 其中有乌垒城的破落户,有赚黑心钱的奸商小贩,更有手脚不干净的小偷小摸…… 总之,没有一个上得了台面的。 他们可不是用性命为大汉开疆扩土的游侠,而是这天下最见不得光的渣滓。 如果没有他们,乌垒城恐怕还要太平许多。 以往,这些人是西域都护府严厉惩治的对象,在街面上露头都要小心翼翼。 如今却堂而皇之地出来炫耀,恐怕已经与刘府君达成了和解,成为后者的马前卒了。 当下,校阅场上那些官吏军校心中明白了几分,看来西域都护是要选择“问鼎”了。 绝大部分人都感到担忧和恐惧,却也有少数人面有喜色。 这少数人当然就是张彭祖留下来襄助刘病已的那些亲信。 三通鼓声之后,整个校阅场的议论声逐渐平息下来,除了那些乌合之众还嬉皮笑脸地说笑之外,无人敢说话。 不多时,西域都护刘病已在两什亲卫的护送下,从营垒门中走了进来。 接着,他就在数百人的注视之下,一路沉默地登上了点兵台。 西域都护府建成十六年,这十六年来,刘病已是唯一的都护。 是他平定了西域三十六国,是他扫清了匈奴余孽,是他缴灭了强人盗匪,是他让西域太平多年。 在西域都护府这些百姓的心中,刘病已是除了当今天子之外,威望最高之人。 没有刘病已,就没有如今的西域都护府,这不是一句空话。 而且,刘病已不只在西域有极高的威望,在中亚都护乃至安息都护,都有极高的威名。 毕竟,刘病已不只是西域都护,更是最后一个“大游侠”郭开的亲传弟子,是游侠的“巨子”。 如今,不知道还有多少游侠在中亚都护和安息都护游荡,又不知道有多少人是游侠的亲朋好友。 这份威望,也是这些官吏军校明知刘病已可能要“谋逆”,却仍然留下来的原因。 换做旁人站在点兵台上,台下之人早就作鸟兽散了。 台下之人看着台上的刘病已,台上的刘病已也看着台下之人。 今日,是摊牌的时候了。 求订阅! (本章完) 第547章 皇帝和刘病已们策划的一场“屠杀”! 刘病已没有发话,只是让身后的亭卒又敲了三通鼓。 当鼓声将最后一点杂音压下去之后,才用振聋发聩的声音发布了自己的“宣言”。 “县官即位以来,大汉开疆拓土,百姓安居乐业,海内清平,番邦臣服,是大汉最强盛之时。” “由此观之,当今县官德兼三皇,功盖五帝,乃千年一遇的圣君和明君……” 刘病已用最直接了当的语言夸赞着当今天子的功绩,诚心诚意,没有任何作假。 但是台下的听众们却并未因此而有丝毫的放松,他们心中的石头更是没有放下。 什么事情都要讲一个名正言顺,谋逆造反更是如此。 当今天子的功绩无人能比,又能获得黎庶的支持,刘府君纵使谋逆,也不能否认其功绩。 “县官不只对天下有功,对本官更是恩同再造,于公乃是本官君父,于私乃是本官叔父。” “本官自幼丧父,身陷囹圄,茕茕孑立,形影相吊,得遇县官,方能感受到天伦之乐。” 点兵台下的人此时仍旧没有表态,但却都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县官与刘府君之间的纠葛。 当下,他们在心中更是多了几分愤愤不平:不是为这刘府君的,而是为那当今天子的。 “数日之前,本官获知,三辅及长安城有阴险狡诈之人谋划悖逆造反之事,危害天下。” “刺杀县官,行巫蛊术,扰乱朝堂,实欲动摇大汉宗庙之根基,摧毁大汉江山之社稷!” 刘病已的声音非常响亮,在校阅场中来回激荡,清晰传到了每一个人的耳中。 不管立场为何,所有人都知道这虚伪的场面话接近尾声了,正题马上就要到。 点兵台下的那些乌合之众开始激动兴奋起来,似乎准备好为“新君”欢呼了。 “本官身为汉室宗亲、县官亲侄、西域都护,自当挥师东进,领命平叛,护君勤王!” 一阵议论声如同潮水般在校阅场中传开,不管是喜是忧,人们悬着的那颗心终于落了地。 刘府君说的是进京勤王,但是却将矛头指向了“霍党”,而最大的霍党正是皇后霍成君。 这意味着,刘府君是要以“勤王”之名,行“问鼎”之实。 这谋逆的事情,实在是逃不过了。 在此时的校阅场中,起码有一多半的人不愿意谋逆,但此刻却无人敢站出来。 因为他们并不知道身边那些人的真正想法。 忠于大汉的人明明是多数,但在刘病已的宣言之下,他们将自己看成了少数。 所谓的“裹挟其中”,就是如今的局面。 当然,点兵台下的那群乌合之众则彻底激动了起来,甚至已经开始高呼“万岁”了。 张彭祖留下的亲信也都露出了欣喜的笑容。 这又怎么可能不欣喜愉悦呢? 一旦此处起事,中亚都护、安息都护和长安的联系会被彻底切断。 天子在三辅已经没有可用之人了,那偌大的长安城就是一个空城。 如此一来,起事成功几乎是水到渠成。 一旦事成,他们就会获得荣华富贵,飞黄腾达。 改革也好,谋逆也罢,都是财富和权力的再分配,自然就有飞蛾扑火。 “本官现在要拔擢一批官员将校,日后勤王事成,都可以受封获赏……” “望尔等莫要错过这光宗耀祖的机会,徒让后人耻笑!” “本官念到名字之人,到台下来列队,不得丝毫迟疑!” 刘病已说完这句话之后,不少人就向台上投去了灼热的目光,希望能够听到自己的名字。 接着,一个个名字从刘病已口中冒了出来,而每一个名字后面都会跟上或大或小的官职。 这些被念到名字的人激动地站出来,一路小跑来到了台下,与那些乌合之众站在一起。 这里面有队率,有侯官,有都护府属官,有普通的什长和伍长,还有一些寻常的兵卒…… 零零总总,不一而足。 刘病已念了一刻钟,终于将张彭祖给他的那份名单上的名字念完了,而且还多了十多个。 多出来的十几个,是刘病已这几日查出来的,“大概也许可能”都是张彭祖留下的亲信。 刘病已将这份已经失去作用的名单收入怀中,往前走了几步,来到了点兵台的边缘。 他用一种冷漠到极点的眼光,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些兴奋的“张氏门客”和“乌合之众”。 忽然,他脸上的冷漠尽数散去,变成了一种嘲弄和怜悯。 “西域都护府属官军校听命!”刘病已突然下达了命令。 校阅场中的众人都训练有素,早对他的命令形成了条件反射。 一声齐刷刷的“唯”震天动地,惊得停歇在四周营墙上的鸟儿到处乱飞。 “退至两侧,让出大门,有援军将至!” “唯!” 剩下的数百人飞快地变化收缩着队形,向校阅场四周退去。 眨眼间,从营门处到点兵台之间的一大片场地就空了出来。 没等众人搞清楚发生何事,刘病已从怀中摸出一样新东西。 “县官有诏令到!” 这一句话,让所有人都愣住了,尤其是台下的那一伙人,更是转身昂头,看向了高高在上的刘病已。 刚才,谋逆的大方向已经定了下来,还请天子诏令做什么?岂不是多此一举?难道是另一道矫诏? 众人的疑问只持续了片刻,刘病已就把答案甩在了他们的脸上。 这“县官诏令”中的第一句话,就让校阅场的气氛急转直下了。 “天下承平已久,却有悖逆之人妄图偷天换日,今有西域都护副校尉张彭祖及其党羽……” “违抗大汉成制及朕之诏令,擅自率兵东出玉门关,威胁长安城,以勤王之名行谋逆之实……” “实在胆大包天,不知礼义廉耻!” “朕下诏,命西域都护刘病已总督西域及张掖三郡军政,剿灭张贼,领兵过玉门关,进京勤王!” 诏令不知真假,说的也还是勤王之事,但矛头却从霍氏转向了张氏。 此时,许多人终于回过神来了,刘病已恐怕早就有这道诏令在手了。 这道天子诏令看起来才像是真的! 最惊诧的莫过于聚集在台下的那些牟利之徒了。 变故来得实在太突然了,所有人都愣在了原地。 点兵台下的乌合之众们看出了危险,他们拔出了腰间的剑,准备要困兽犹斗。 他们的人数不少,想要冲杀出去不难。 这些人中最机灵的那一部分,已经开始东张西望,准备要冲上点兵台,擒贼先擒王! 刘病已的身边除了两什的亲卫之外,再无多余的人手了。 可他仍然镇定地站在高台边缘,没有后退半步,更没有面露惊恐。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台下的人,并没有怒意——跟死人犯不着生气。 还没等台下的乌合之众们想明白刘病已的底气从何而来时,他们突然感觉到这木质的点兵台摇晃了起来。 先是这点兵台台,接着是四周的钟鼓,最后是地上最细小的石子和尘埃——似乎有什么东西要从地下钻出来。 校阅场上的所有人都面露恐惧,一时都忘记此刻对峙的局面了,全都惊恐万分地低头看向了自己的脚下。 这种滑稽的表情仅仅只在他们的脸上停留了片刻,所有人就猛然回过神来了。 他们纷纷抬起头,看向了营垒那敞开的大门。 危险不是从地下来的,而是从外头来的! 这不是什么洪荒巨兽的动静,而是骑兵的动静,而且还是数百骑兵,还是着了甲的骑兵! 众人刚想清楚这问题,一大群身着玄甲的骑兵从官道上拐了出来,如潮水般向此处漫来。 声势浩大,犹如从天山上崩塌下来的雪潮,要将阻挡在眼前的一切都吞没掉。 冲在最前面的两骑在大汉西域也是鼎鼎有名的人物。 左边的是征西将军韩德,右边是昌邑郎左都尉柳相。 他们在西域的威名不比刘病已弱,杀名更高上许多。 前者斩杀了罗马共和国执政官凯撒,后者更有玉面鬼将的名声。 而跟在他们身后的自然是昌邑郎! 从他们的负章上可以看出来,这些昌邑郎是最早的一批昌邑郎。 南征北战,手刃的胡人蛮族不知道多少。 杀过安息骑兵,宰过罗马步兵,灭过蛮族杂胡……点兵台下的乌合之众当然不在话下。 而这些乌合之众也认出韩柳二人以及他们身后的昌邑郎,瞬间就彻底失去了顽抗之意。 乌合之众们两股战战,几欲先走。 但是,今日这圈套就是为他们设下的,刘病已又怎么可能让他们有路可逃呢? 这五百骑兵转眼之间就冲进了校阅场,声势浩大地杀入了那些乌合之众当中。 顿时,喊杀声、惨叫声、骨折声、砍肉声、喷血声…… 所有这些让人不寒而栗的声音汇聚在一起,形成一曲黄泉雅乐,回荡在校阅场中。 在冲起了速度的骑兵面前,没有聚成密集阵型的步兵毫无还手之力。 更别说前者杀气腾腾,后者无心反抗。 一场单方面的屠杀在校阅场中飞快地上演着。 昌邑郎们在乌合之众里纵马踩踏,挥刀砍杀,丝毫没有手软,血腥之气直冲云霄。 骨肉内脏、脑花骨髓、血汗涕泗……流了一地。 而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也让校阅场中的那些“旁观者”不寒而栗。 他们甚至不敢出逃,只是抱头挤到校阅场边缘,生怕会殃及池鱼。 昌邑郎训练有素,他们知道要杀的是何人,精准地砍杀着每个目标。 短短一刻钟,昌邑郎们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将聚集在高台下的乌合之众斩杀殆尽了。 昌邑郎们下手极狠,没有留下一个活口——能当人证的人多的是,不用现在就备下。 当点兵台下最后一个“乌合之众”和“张家门口”倒下后,校阅场中终于又安静了。 而那几百名昌邑郎的铠甲也早已经被血染红了,玄甲被衬得散发出一种怪异的红光。 此时恰好是午正时分,正是太阳升得最高的时候。 在西域清冷的阳光之下,那红光更显得摄人心魄。 这场杀戮停止了,观看杀戮的人也终于敢喘气了。 浓重的血腥气直冲肺腑,许多人忽然就弯腰吐了起来。 今日的这一刻钟,会成为在场所有人的梦魇,此生永远不会忘记。 而且又何止是此生,他们会将此间发生的事情传播出去,告知自己的妻儿老小和左右邻里…… 这里淌出来的血将会给韩德、柳相和刘病已等人再添上一笔杀气。 当然,人们会在这几人的身后,看到另一个更高大的人影——当今天子,一切都是天子策划的! 刘病已皱着眉头,与点兵台下收刀回鞘的韩德及柳相点头致意,心中一块大石头终于是落地了。 原来,当张安世和张彭祖阴谋布局的时候,天子也在大汉帝国这棋局上不断落子。 这就是内阁制和丞相制(中朝制)不同的地方。 以前天子下诏,要通过尚书署和丞相府:诏令尚未到达目的地,恐怕已经走漏了。 但内阁制就不同了,内阁说到底只是为天子提供意见的“尚书”。 天子让他们处置的朝政他们才能处置,天子不让他们处置的朝政可以完全绕过他们。 当张安世布局时,未央宫的天子也在布局。 后者通过独立的亭置系统,分别给韩德、柳相和刘病已下达了密诏,布置着这一切。 张安世以为自己在暗处,实际上他是在明处。 韩德和柳相得到的命令是领兵驰援西域都护,刘病已的任务则是严防西域都护有乱。 张彭祖骤然发难,抢占了先机,激怒了刘柘,让中间出了不少的波折。 但刘病已、刘德和柳相等人都执行了诏令,提前相互联络,最终联手平定了西域的局面。 这一刻钟里,张彭祖在西域都护府埋下的亲信被尽数诛杀,再也不可能掀起什么风浪了。 整个大汉形成了关门打狗之势,长安城里的张安世他们没有逃脱的路了。 刘病已抬起头,看向了那些惊恐地躲在远处的属官军校,眼神平静许多。 “列队!整军!” 刘病已喊完,身后的战鼓响了起来,校阅场的属官军校们重新集结起来。 求订阅! (本章完) 第548章 皇帝以身入危局,刘病已起兵勤王! 点兵台下的尸体层层叠叠地堆着,昌邑郎们仍然如杀神一般守在四周。 三通鼓声停歇之后,刘病已才将视线从台下的尸体上收了回来,平静的看向了场中属官军校。 “逆贼张彭祖行阴谋之事,妄图谋逆弑君,躺在这点兵台下的人都是张贼的党羽死士……” “本官是县官亲任的西域都护,有保境安民之责,更有忠君护国之心……” “今日,本官奉诏发兵,将进长安,欲护宗庙,克定乱党!” 校阅场中仍然鸦雀无声,众人还没有从刚才那猛烈的变故中回过神来。 从“勤王”到“问鼎”,又从“问鼎”到“勤王”——此间的变故让许多人难以接受,更不敢接受。 刘病已背手站在高台上,用尽力气喊出了最后这句话。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尔等可愿同去!” 他的声音洪亮如钟,在校阅场中来回激荡,传入每个人的耳中。 天下是刘氏的天下,天家为了争夺未央宫的皇榻,天下黎庶又何必参与进去呢? 但是如今的大汉天下,又怎可能只是刘氏的天下,而且也是大汉百姓的天下。 当今天子连续十几年打压世家大族,扶持寒门庶族,这是天下人能清楚看到的。 不谈所谓的君恩,也不谈所谓的忠义。 一旦县官有虞,世家大族定会卷土重来。 这世家大族犹如一只饿了十几年的大虫,胃口正是最好的时候。 一旦冲破牢笼,大汉千千万万的寒门庶族都会落入虎口。 到了最后,百姓恐怕被嚼得连骨头渣都不剩。 既然如此,大汉天下早已和大汉天子紧密地联系在了一起。 那此刻进京勤王,就不是充当寻死的马前卒了,而是为天下舍命了。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何等壮哉!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尔等可愿同去!”刘病已再次吼道。 这一次,校阅场中不再沉默,一声响亮的“唯”直冲上云霄。 “明日午时,发兵勤王!” “唯!” 张彭祖留在城中的暗线尽数被灭,但为了预防万一,刘病已还有后手。 所有谋逆之人的亲朋好友全部捉拿了起来,捆绑送往乌垒城附近的屯田队看押。 刘病已还下令封锁了乌垒城,往来客商都要仔细盘查,可疑之人全部直接捉拿下狱。 韩德和柳相原本带了五千昌邑郎来救援乌垒城,但是为了早日赶到乌垒城,换马留人,到达乌垒城的只有一千。 韩柳二人是在半个月前得到天子诏令的,他们当时身在安息都护,能够准时赶来,实属不易。 带来这一千昌邑郎已经是雪中送炭了,再迟几日,刘病已能不能诛杀所有逆贼未可知。 乌垒城的局面已平定,是时候发兵了。 是夜,在西域都护府正堂中,刘病已、韩德和柳相坐在一张小案周围,商议发兵之事。 这一日是二月廿二日,距离上巳节还有十一日。 西域都护距离长安城有四五千里,即使飞速驰援,时间也非常紧张,起码要用十五日左右。 “长安城中精兵尽出,县官身边已无可用之兵,我等要迅速回援长安,以安陛下之心。”韩德说道。 “我有一事不明……”柳相问道。 “何事?”韩德说道。 “县官既已看穿张安世等人的狼子野心,为何不将其拿下,而是要将自己置于险地?”柳相向来直来直往,问出了心中的疑虑。 几人已经对过他们收到的密诏了,县官之前虽然还看不清整个阴谋的全貌,但至少已经嗅到了危险。 县官只要在长安城下一道命令,完全可以将张安世等人拿下,何必如此行险? “莫要忘了,十几年前,县官平定霍乱之时,也是如此行险的,县官想要一个名正言顺!”韩德那件事情的亲历者,当然会往这个方向猜测。 “此一时彼一时,抓起来慢慢审问,是一定可以找到罪证的,何必在乎名正言顺?昔日的巫蛊之乱……。” 柳相说到此处,硬生生地将后面的话吞了下去。 略显歉意地看向了始终沉默的刘病已。 “是我失言了。”柳相说道。 “此事过去几十年了,不必多心。”刘病已摆手回答道。 昔日的巫蛊之乱,孝武皇帝直接派人搜查了太子的东宫。 今天,天子完全掌握实权,大可以直接派人冲进张宅和韦宅,大肆搜查,自然会有所得。 一旦有了证据,再交给有司审讯,许多事情立刻就能真相大白。 “县官要诛杀的不只是张安世或者张彭祖……”刘病已缓缓地说道。 “那……”二人一同问道。 “此次谋逆,是张安世这些世家大族最后的机会了,他们定会全力出击,以求毕其功于一役……” “县官当然也能看出这是世家大族的困兽犹斗,所以才要给他们这个机会,让他们自以为获得了可乘之机。” “引出所有的世家大族,给他们致命一击,这就是县官的谋划。” “县官不是要收拾哪一家哪一族,而是要收拾所有还心存幻想的世家大族。” 刘病已缓缓地说着,将心中所想全部摆了出来。 “可长安城毕竟太危险了,天子以身犯险……”柳相仍然不解,在他看来天子为了消灭世家大族以身犯险,非常不值。 “以身入局,胜天半子。” 刘病已沉稳地说出了这八个字,让韩柳二人若有所思,心中的疑问逐渐散去。 看来,县官也是要毕其功于一役了。 “我等既然知道张贼要在上巳节举事,那只要在上巳节那日赶会长安即可,其余的事县官会有谋划的。”刘病已开导道。 “是啊,县官高瞻远瞩,我等只要奉诏行事即可。”韩德笑道,为自己不曾站到县官对面而庆幸。 翌日清晨,三千骑兵从乌垒城东门鱼贯而出。 这三千骑兵的来处并不相同,由三个部分组成。 一是来自乌孙五国的胡人骑兵,二是跟随柳相和韩德来的昌邑郎,三是西域都护本地的屯田卒。 这些屯田卒的原籍多是在长安城或三辅一代,其中当然也包括周储寿那二百石的城门司马。 乌垒城中聚集了万余兵卒,但是能够立刻出发的就是这三千人。 刘病已会亲自率领这三千骑兵奔袭长安,五日之后柳相再率领万余人紧随其后。 至于韩德则留在西域都护府,暂替刘病已行使西域都护的职责,主持整个西域的大局。 如此一来,既可回援长安,又可稳定西域都护的局面,一举两得,均可兼顾。 这三千骑兵都是轻装前行,每个人都配了三匹上等的战马。 即使没有沿途亭置的襄助,也可连续日行三百里。 前面有矫诏在身的张彭祖打前站,刘病已手中又有天子的真诏书。 沿路各郡县的长官,不管是忠还是奸,都无法阻拦刘病已和麾下的这三千精锐骑兵。 距离上巳节还有十一日,刘病已他们要长途奔袭几千里,仍是一个大挑战。 在最后一什骑兵冲出乌垒城后,刘病已才带着几十个亲卫出现在东门之下。 他看了看前方官道上的滚滚尘土,又看了看身后城门上的那块匾额。 匾额是要上等的乌木刻成的,长四尺,高一尺,有“乌垒城”三个大字和“汉西锁钥”四个小字。 这块匾额经历十几年的风吹日晒,早就已经开裂掉漆了,显得十分地斑驳残破。 但这七个字因为每年都要上漆,所以不管何时看去,仍然清晰可辨。 刘病已记得很清楚,这是天子亲笔提的字。 那三个大字是给乌垒城的,而那四个小字则是给刘病已的。 从西域都护府肈建的那一日开始,这块匾额就始终挂在城门上,从来没有一日拿下来过。 经历了风吹日晒和日经月华,才会如此残破。 不管多么名贵的木材,也不管多么显赫的功绩,在时间面前都不值一提。 曾经有溜须拍马之徒向刘病已提议,应该将这块写有天子真迹的匾额好生收藏到西域都护府去,再另挂一块“赝品”在这城门上。 这个提议当然妙。 既可以表现刘病已对天子的敬畏,又可以让世人知道刘病已深受天子信赖。 但这个溜须拍马之徒立刻就被刘病已发配到了最偏远的屯田队,而天子知道此事之后,更是下诏旌奖刘病已。 从那一日开始,所有人都不敢再在这块牌匾上动心思了,更知道天子和刘病已的亲厚。 但实际上,在刘病已的内心深处,仍然有一丝的不满,或者说有一道嫌隙。 这字是天子亲笔提的,却不是天子亲手给刘病已的。 十六年前,刘病已跟随常惠一道统帅乌孙军队和西域联军大破匈奴人,将后者彻底赶出了西域和漠北。 战胜之后,刘病已做好准备回长安城复命的时候,却接到了一道让他喜忧参半的诏令。 喜的是天子在这道诏令拔擢他为西域都护,品秩两千石,他那海昏侯的封邑也从五百家加到了一千家。 这不仅是天子对刘病已的旌奖,更是让刘病已有了建立更大功业的机会,不至于埋没先祖的名声。 而忧的是这道诏令里白纸黑字地写了一条规定:西域都护府六百石以上官吏,无诏不得离开西域都护府辖地。 这是当今天子对刘病已的防范。 天子多疑并不少见,但仍然让刘病已觉得有一些受辱。 与那道诏书一同送到刘病已面前的,就是这块厚重的牌匾。 每一次,刘病已从这块牌匾下经过的时候,总觉得被人凝视。 这种感觉很难让人感到愉悦。 就连许平君的一家三口,也是天子派人给刘病已送到西域都护府来的。 从那一日起,刘病已再也没有回过长安城,也再也没有机会祭拜自己的祖父和父亲了。 刘病已身为海昏侯,却从未在海昏国住过一天,像他这“不就国”的列侯在大汉恐怕也是独一份了。 被拔擢之后,刘病已在西域都护任上兢兢业业,忠心耿耿,没有任何异心。 但他却始终不能平静放心。 他已经不是那个混迹于北城郭斗鸡寮的泼皮少年了,自然知道天子为何重用他却又提防他。 许多个夜晚里,刘病已都会梦到天子诏令突然发到乌垒城,并且以“觊觎帝位”的罪名将其族灭。 这种恐惧直到天子的长子刘柘出生,才渐渐平息了下去。 因为从这个时候开始,刘病已就不再是“大汉帝位的第一继承人”,这意味着一种安全。 所以刘病已对刘柘的友善,不只是因为脾气相投,也不只是因为血浓于水,而是因为他替刘病已卸下了一个包袱。 虽然从那时起,刘病已的内心平静了许多,但仍然心有余悸。 那么多年来,天子每年都要祭拜高庙、太宗庙和世宗庙,列侯都有机会到长安去进献酎金。 虽然这算不上一个美差,反而更像一份负担,但刘病已却很想要参加。 他不只是想获得身份上的认可,更想顺带祭祀一下自己的祖父和父母。 可是每一年,天子都会提前下诏给刘病已,以“舟车劳顿,不宜远行”为由,阻止刘病己入长安进献酎金。 不是天子不通人情,是天子不想让刘病已出现在宗亲百官面前。 所以刘病已的那一丝担忧就始终没有消失:他希望自己和自己的子女能有过一个平顺的生活。 而打消天子疑虑的最好方法,就是用实际行动来证明自己的忠心。 前几日用计放走刘柘,又挫败张彭祖的部署,这忠心已经展示了一半。 如今,天子下令让刘病已、韩德和柳相率兵奔赴长安城勤王,就是展示另一半忠心的机会。 原本,韩德领兵先行,柳相紧随其后,刘病已留守乌垒城会是最好的安排。 但刘病已却将这“先锋”的机会抢了过来。 他要亲自向天子证明,自己是一个“识大体,无野心”的刘氏子弟。 站在门下想了许久之后,刘病已终于将视线从匾额上收了回来,马鞭狠狠地抽打在了马身上,纵马而去。 (本章完) 第549章 让朕白发人送黑发人?!你们世家大族先流血漂橹吧! 鼎新十七年三月初一,距离今年的上巳节就只有两日了。 从二月下旬开始,长安城就开始恢复太平了,更没有发生新的动荡。 天子虽然还在病中,更是长时间独居在宣室殿里,既不怎么见朝臣,也不怎么理政。 但是在内阁的主持之下,诸事通畅,行政更没有凝滞,天子定下的成制也并未改变。 广陵王刘胥还在广陵国都城负隅顽抗,三万昌邑郎想要班师回朝还要很长一段时间。 但是在常惠的指挥之下,广陵王刘胥的叛军已经是强弩之末了,兵败几乎指日可待。 巫蛊案的源头没有被找出来,执金吾和廷尉抓捕到一些嫌犯都是小角色,并无价值。 但是长安城也并没有发现更多的巫蛊之物,甚至因为几次大索,街面上更太平了些。 刺杀案同样没有下文,御史府以擅离职守的罪名弹劾了一批官员军校,也就结束了。 但是也没有再发生针对天子和朝臣的新刺杀案,范直似乎是霍党余孽中的一个孤例。 三辅一代的霍匪还时不时出来闹事,并没有完全销声匿迹。 但是也没有扩大的势头,在南军北军和各地巡城亭卒的打击之下,终究是会消亡的。 坏消息在一个又一个“但是”中变成了好消息,大汉似乎仍旧太平。 西域的商道还很通畅,胡人仍然牵着骆驼到长安城各市中交易商品。 海上的路上也未断绝,一艘艘帆船将瓷器、丝绸和茶叶运出去,又将黄金香料带回来。 域外的中亚都护、安息都护和汉东都护的移民安居乐业,大汉官民向更远的地方挺近。 各郡国的田地湖泊里和各种工坊中依旧无比忙碌,创造的财富热情并未受到任何影响。 财富、技术、科学都在缓慢而坚定地“滋长”,虽不是后无来者,至少也是前无古人。 这短暂的风波之后,鼎新十七年似乎重新回到了正轨上,大汉开始像之前那十六个“鼎新年”一样蓬勃发展。 大部分官民开始安下心来,像往年一样经营自己的营生。 但是,在那些不被人们所注意的角落里,仍然有老鼠蛀虫蠢蠢而动,准备啃噬大汉的根基。 以前,天子圣明烛照,让这些虫鼠不敢出来放肆。 如今天子羸弱,给了他们自以为是的机会和错觉。 他们哪里想得到,天子的羸弱只是装给他们看的。 那双锐利了十几年的眼睛,怎么可能就此闭上呢? 天子只是在等最后的机会而已。 …… 辰时,宣室殿里,仍然像往常一样昏暗,汤剂药石的味道依旧和往常一样浓重。 刘贺坐在皇榻之上,静静地看着西域都护刘病已和韩柳二人联名送来的一封信。 此时,他的脸色好了许多,或者说已经完全恢复正常了。 但他的脖子上仍然包着白色的绷带,此物和殿内的药味都是他现在最好的掩护。 如今,长安城和未央宫里都已经传遍了,都说天子伤重未愈,恐怕有性命之虞。 这就是刘贺要的结果。 手中的信有三四页之多,将西域都护府这段时间来发生的事情全部都写了出来。 第一件事情就是张彭祖反了。 此人正用一封矫诏率领千余人赶往长安城,准备回来侧应张安世,这意味着张安世的阴谋开弓没有回头箭。 第二件事情就是西域都护府被稳住了。 柳相和韩德准时赶到西域都护府,他们帮助刘病已控住了乌垒城。 虽然有绣衣使者多方打探和监视,但刘贺也并非全知全能。 他只是预测到张彭祖会在西域都护府起事,却猜不到细节。 所以他一个月前,只是给刘病已三人下了几道不同的诏令。 一是让刘病已提防张彭祖起事,并保护好自己的儿子刘柘。 二是让韩德和柳相率兵回援,既为了驰援刘病已,也为了提防刘病已。 还好,这三个人都没有让刘贺失望。 刘病已的忠心加上韩德和柳相的尽心,是西域都护府得以稳定的原因。 第三件事情是刘病已坦白了张安世等人对他的“招降”,并将原信一同寄了过来。 张安世的价码让刘贺也目瞪口呆,他没想到这小心谨慎的内阁大学士目光会如此短浅,手段会如此果断。 那开价会让大汉“四分五裂”,更让刘贺十几年来的心血付之东流。 刘贺心中的西域、中亚和西亚不是羁縻之地,而是真正的大汉王土。 按照张安世那么折腾,大汉帝国一定会走上“蒙元帝国”的后路的。 这让刘病已的忠心显得更加可贵:能抵住这诱惑的刘氏宗亲,堪称楷模。 但是,刘贺对刘病已仍然有一些不悦。 刘病已没有明说自己是何时收到张安世的这封信的,但最迟也是在两个月前。 或者更早一些,就是刘柘出塞戍边的时候。 短则一两个月,长则六七个月,刘病已早就应该将此事上奏上来了。 压住那么久不上奏,只有一种可能:刘病已的心中有过疑惑和迟疑。 单是这一份疑惑和迟疑,就足以抹杀掉刘病已所有的功绩和忠心了。 刘贺有理由怀疑刘病已的动机。 尤其是再加上这信中提到的第四件事和第五件事情,更让刘贺生出了杀意。 第四件事情是刘病已率三千人马来长安城清君侧。 刘贺并没有在诏令中明说刘韩柳三人碰头之后该如何分工,但刘病已率兵勤王出乎刘贺的意料。 在这混乱到毫无头绪的时候,刘病已率兵来长安城可不是一件好事。 他自然说自己是来勤王的,但刘贺怎知道他会不会在最后关头反戈一击呢? 这就是猜疑心的可怕之处,说到底,可以猜忌任何一个人。 哪怕这个人是你的血亲,哪怕这个人屡立奇功,哪怕这个人刚刚表达过忠心…… 这些都不妨碍刘贺怀疑对方:身为天子,刘贺也必须要怀疑对方。 臣子让天子生疑,这不是天子的错,是臣子的罪过。 毕竟,未央宫的诱惑实在太大了。 刘贺看得清“猜疑心”的可怕,但却不能克服超越这猜疑心,这才是最可怕的地方。 权力对人的异化,说的也是此事。 当然,刘贺现在没有别的办法,只能相信刘病已是一个“忠臣”。 这四件事,不管好坏,刘贺都是以天子的身份来看待的。 但是这第五件事,刘贺则是以一个父亲的身份来愤怒的。 这第五件事自然是刘柘生死的问题。 刘病已在此事上没有太多的隐瞒,将整件事情前因后果交代得很清楚。 在说到自己“假杀”刘柘的时候,更是诚恳地请罪,没有任何的隐瞒。 当刘贺读到“皇长子柘从悬崖上跌入计试水”时,只觉得后背冒凉气。 不顾殿中还有戴宗和樊克两人,一下子就从榻上站了起来。 更是一时气血上涌,险些晕倒过去。 他生怕自己会读到“皇长子柘,薨”的字样。 真出现这样的意外,不仅意味着大汉帝国失去了最好的继承人,更意味着刘贺白发人送黑发人。 不管是从大汉天子的身份出发,还是从人父的身份出发,这样的意外都是刘贺不可承受的后果。 还好,刘贺没有在那句话后面看到这可怕的“薨”字。 刘贺从信中得知,许广汉已给刘病已送去了消息:刘柘已经脱险,在许广汉的陪同下赶往长安。 看到此处,刘贺才长长地吁了一口气,而后在樊克和戴宗惊讶的眼神中,缓缓地坐回了皇榻上。 刚才这一刻,是刘贺登基那么多年来,最惊慌失措的一刻。 就算当年刘贺带着百余昌邑郎去夺中垒校尉的兵权,都没有像刚才这样惊慌。 当心中的惊慌和恐惧退去之后,刘贺心中的杀意是越来越浓了。 他想过张安世会对刘柘下手,却没有想到对方的计策那么毒辣。 毒在于利用刘柘对君父的忠孝之心,将其逼入绝境;辣在于让刘氏子弟同室操戈,自相残杀。 有那么一瞬间,刘贺甚至想要立刻将张安世招进未央宫,然后直接命刀斧手将其乱刀砍死。 但是理性告诉刘贺不能这样做,他要让张安世和世家大族精锐尽出,然后再来个斩草除根。 “将舆图拿来!”刘贺说道。 “唯!”樊克答完之后,急忙跑回后面寝殿,从那书架上,将舆图拿了过来。 樊克将舆图展开,铺在了刘贺面前的案上,戴宗则将殿中的油灯拨得亮了一些。 在昏黄的灯光下,刘贺辨认着从西域到长安城的路线,手指在一个个郡县上划过。 从西域都护到长安城的这一路上,自然有“张党”的耳目和助力,而且有明有暗。 刘柘和许广汉目标太大,自然不能明火执仗地使用亭置,能混过各城各关就不易。 这意味着他们进行的速度会越来越慢,甚至极有可能被身后的张彭祖给“撵上”。 刘贺对自己的这个儿子非常了解,也是一个机敏之人,会想尽办法跑快一些的。 如此算下来,张彭祖和刘柘很有可能同时抵达长安城,而日期可能就是上巳节那日。 至于刘病已率领的援军,因为一人三马,又可光明正大地使用沿途亭置,速度比张彭祖又快一些。 所以,刘病已所部也有可能只比张彭祖几个时辰抵达长安城。 今年的上巳节,也就是两日后,刚好就是张党举大事的日子。 看来,是要热闹非凡了。 “戴宗。” “微臣在!” “上巳节那一日,长安城会大乱,朕以身入局,倒不惧生死,但有几处要紧之处,要格外注意。” “陛下只需要下诏即可,微臣和绣衣使者时刻候旨,愿以死为大汉尽忠!”戴宗连忙顿首说道。 刘贺摆了摆手,似乎想要这种方式打消戴宗的顾虑和担忧。 “现在的长安并没有太多的兵卒可用,朕也不知道张安世能掀起多大的风浪……” 这是一句实话,绣衣使者并不是万能的,不可能将大汉的每一个角落都盯死。 刘贺能够判断出张党谋逆的趋势,但是却看不透所有的细节。 就像上巳节这个具体的时间点,还是从刘病已的信中得知的。 这是刘贺要冒的风险,作为防守的那一方,总会有些被动的。 还好,现在知道了这具体的时间点,也算多掌握了些主动权。 当然,他还想知道张党起事的更多细节,但恐怕难于登天了。 刘贺能做的,就是用已有的信息,提前做些部署,未雨绸缪。 “朕也派不出更多的兵卒了,只能往这些要紧之处派些忠臣去主持大局……” “陛下圣明!”戴宗由衷地说道。 “给朕提到的这几个人发密诏吧!”刘贺说道。 “唯!”樊克在小案上备好了笔墨,准备草拟密诏。 “命内阁大学士王吉于上巳节入未央宫,到椒房殿给皇次子、皇三子及大公主授课,同时以备不虞。” 如今霍成君暂时在明光宫别居,宫中没有人主事是绝不行的,让王吉到椒房殿去,最能让刘贺放心。 “命内阁大学士安乐于上巳节到明光宫去,检查宫殿楼阁损毁情状,同时以备不虞。” 安乐虽喜欢首鼠两端,但这十几年来也算忠心耿耿,有他留在明光宫坐镇,应该也能保霍成君安全。 “命廷尉陈修于上巳节到诏狱再审巫蛊案嫌犯,同时以备不虞。” “命御史大夫孔霸于上巳节到郡狱再审刺杀案嫌犯,同时以备不虞。 这几处监狱有许多刑徒,是谋逆者扩充兵员的好去处,也必须盯死。 “命大匠作谢朗于上巳节到武库点查兵器铠甲数目,同时以备不虞。” 武库里有大量的武器,起码可以武装数万人,也是一处紧要的地方。 “命大税官禹无忧……”刘贺说道这里,不免犹豫了一下,想起了禹无忧在长乐宫的一些往事。 因为这些往事,禹无忧如今已经三十八九岁了,单仍然没有成婚,更无子嗣。 这些往事在过去是了不得的大事,但现在却也已经对大局没有太多的影响了。 刘贺踟蹰了片刻,还是给禹无忧安排了去处。 “命大税官禹无忧于上巳节到长乐宫去,给上官太后上奏去年税收之事,同时以备不虞。” 接着,刘贺又以同样的方式,给其余的一些人下了密诏,并颁发了符节。 这每一道诏令上,都有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但是又有一句“以备不虞”。 受诏的朝臣都是聪明人,不用太明显的提醒,也是能看到其中的深意的。 刘贺一边说,樊克一边写。 前者停下的时候,后者也写完了。 短短一刻钟的时间,刘贺就完成了布局。 求订阅! (本章完) 第550章 你为了天下苍生,向朕出卖老父亲,算忠孝吗? 刘贺在心中默想了一遍,确认没有纰漏之后,就准备让戴宗送出去。 现在距离上巳节还有两天的时间了,不能再往下等了。 刘贺还没有说话,却看到戴宗脸上是欲言又止的表情。 “嗯?你有什么要问的吗?”刘贺有一些冷漠地问道。 “大司马韦玄成……陛下似乎还没有安排他的去处……”戴宗小心地问道。 刘贺没有回应戴宗的问题,而是看向了一边的樊克。 “韦玄成来了吗?”刘贺不悦地问道。 “来了,早早就在偏殿候着了。”樊克连忙说道。 “戴宗,你到寝殿暂避,来听听大司马有什么话要说。”刘贺冷笑道。 “唯!”戴宗不敢多问,连忙躲避到后面的寝殿去了。 “樊克,将大司马召进来吧。”刘贺说道。 “唯!” 没过多久,宣室殿的大门就打开了,韦玄成匆匆地走进了大殿之中。 如往常一样,韦玄成远远地就拜倒了下来,郑重其事地向刘贺行礼。 刘贺没有立刻让韦玄成走过来,甚至没有让他平身,而是一言不发。 就这样用沉默压着韦玄成,让他一直伏在地上。 韦玄成是刘贺征聘的第一批人才,而且还是从世家大族中拔擢来的。 那时的刘贺希望通过这种方式,对世家大族进行缓慢而温和的改革。 他想在世家大族子弟中找到一些能“超越阶级”的人才,以此给世家大族安排一个体面的结局。 但令他失望的是,世家大族出身的大部分官员都没有能做到这点,反而越来越紧密地抱在一起。 杨敞的儿子们、张安世的儿子们、丙吉的儿子们、刘德的儿子们和韦贤其他的儿子们…… 他们明面上一个个都坐得端、行得正,但是私底下却结成一党,内部通婚,自成体系。 比如说刘德的儿子刘安民,当年也积极地参加了刘贺试行的“第一次科举考试”,并脱颖而出。 后来也一直得到刘贺的重用,最终在刘德去世之后,成功接任了宗正一职。 刘贺给了他足够的信任,但这刘安民却越来越保守,与世家大族越走越近。 也许人都是如此,年轻的时候都想要叛出自己的家庭,但最终却都会回归。 如今的刘安民,在宗亲里很有威望,在处理政事上也算得上是一个循吏,却只有家族利益,而无天下祸福。 不知道在接下来的阴谋中,他又会牵扯多深。 和所有这些人比起来,韦玄成是最受刘贺重用的那一个。 从最开始的门下寺长史,到后来的大鸿胪,再到现在的大司马…… 刘贺给了他足够的信任。 最主要的原因是韦玄成信中还有天下苍生,并没有世家大族绑死,这让刘贺对他有了一些期待。 但是现在,刘贺对他很不悦。 刘贺几乎可以肯定,韦贤这年近九旬的老人一定与张安世有牵连。 韦玄成又是大司马,定然对上巳节的阴谋有所耳闻,甚至被要求参与其中。 可是时间过去那么久了,韦玄成从未找过刘贺,更没有上过任何一道密诏。 这怎么可能让刘贺不起疑心呢。 现在离上巳节只剩两天了,韦玄成可能终于下定决心了,刘贺想看看他要说些什么。 “韦卿,平身。”刘贺终于开口了。 “谢陛下!”韦玄成连忙站了起来。 “走过来,坐到朕的面前来。” “唯!” 韦玄成快步走到了刘贺面前,再次行礼之后,才敢坐了下来。 借着灯光,刘贺看到韦玄成也老了。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韦玄成不过三十出头,虽然沉默寡言,却也英气勃发。 十几年过去了,韦玄成虽然还很清瘦,却也显出了老态,再无那股英气了。 韦玄成一直忠心耿耿,为大汉付出了许多的心血。 想到此处,刘贺心中的怒意消散了一些。 “韦卿,今日入宫,可有什么事情要上奏?”刘贺问道。 “陛下……陛下,微臣有一件要事要上奏。”韦玄成的声音有些颤抖和慌乱。 这种惊慌失措的情状,在老成持重的韦玄成的脸上可不常看到。 “朕说过了,朕想要静心养伤,政事由内阁代为处置,不必与朕说。”刘贺阴晴不定地说道。 “陛下恕罪!可此事实在太过险要,微臣只能向陛下上奏。”韦玄成说道。 “险要?”刘贺突然冷笑了一下,让韦玄成感到一丝害怕。 “若真的险要,你为何拖了那么久才来上奏,莫不是想要两头下注?” 刘贺这意有所指又直入主题的反问,让韦玄成的脸“唰”地一下就白了。 他哪里还敢安坐在榻上,连忙起身再拜,向天子请罪。 “陛下恕罪!陛下恕罪!是微臣糊涂!”韦玄成频频顿首说道。 “起来说话!” “罪臣不敢……” “起来说话!”刘贺抬高了声音。 “诺……”韦贤成停了下来,犹豫着坐回了榻上,却没有像刚才那样坐得安宁了。 “伱先莫说说,先让朕来猜一猜……”刘贺卖了一个关子,冷笑道,“此事与令尊韦阁老有关吧。” “陛、陛下圣明。”韦玄成汗涔涔地说道。 “而且,此事还是一件掉脑袋的事情,所以你才会如此谨慎,才会置忠义不顾,对朕隐瞒这么久?” “陛下……”韦玄成想要辩解,但是张嘴之后,却发现无言以对,只有惭愧。 接着,这有权考校汉军所有将士的大司马竟然红了眼圈,眼中浸了两泡老泪。 刘贺看出了他心中的矛盾,不免暗暗叹了一口气,心又软了一些。 出首自己的父亲,不管出于何种原因,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啊。 “子曰:子为父隐,父为子隐,直在其中……此事朕不怪你,有什么话就说吧。”刘贺的语气和缓了下来。 “谢陛下不罪之恩!”韦玄成顿时老泪纵横,顾不得君臣礼仪,就擦起了眼泪。 待眼泪擦干之后,他就将十几日之前自己的父亲与自己说的那番话,说了出来。 从头到尾,没有任何保留。 当刘贺听到“上巳节”几个字的时候,终于不再有任何的怀疑了。 刘病已从张彭祖处得到了“上巳节”这个时间。 韦玄成从韦贤口中也得到了“上巳节”这个时间。 两者比照,起事的时间绝对不会有错误了,也侧面证明刘病已和韦玄成都没有骗自己。 刘贺心中的顾虑又少了一些,但表情却没有和缓。 “张阁老和韦阁老打算怎么对付朕?”刘贺淡漠地问道。 “他们想让微臣以司马府的名义下一道命令,让三辅的巡城亭卒回本衙接受校阅……” “但是,执金吾的巡城亭卒要迟至第二日才调回本衙校阅。” “如此一来,在上巳节这一日,三辅长官可同时节制本部巡城亭卒和执金吾巡城亭卒……” “而执金吾将会无兵可用。” 直到这个时候,刘贺终于看到了张党谋逆计划的第二处关口。 他联想起了数月之前的一些事情,顿时恍然大悟。 当时,刘贺被范直刺杀,龙颜大怒,当众责问了执金吾简寇。 张安世趁机提出了轮换三辅巡城亭卒和执金吾巡城亭卒的建议。 刘贺那时还看不清张安世为什么要这么做,只认为那是张安世谨慎小心的忠君之举。 他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张安世从那个时候开始,就已经开始为这一盘大棋布局了。 此时,刘贺结合刘病已等人的书信和绣衣卫递交的爰书,将整个事情全部都看清了。 广陵王谋逆与世家大族有关! 范直刺杀刘贺与世家大族有关! 莫名其妙的巫蛊案与世家大族有关! 无缘无故冒出来的霍匪们与世家大族有关! 而所有的世家大族,背后都与张安世和韦贤二人有关联。 他们像一张巨大的网,在大汉的疆域中慢慢铺开,而这张网的目标就是刘贺。 没有来到这个世界以前,刘贺以为世家大族要到汉末和魏晋时才会到达顶峰。 他完全没有意识到,在西汉中叶,世家大族就已经有这样大的实力和能量了。 他忽然想起了自己曾经看过的那些史书,里面其实有过类似的记载,只不过被自己先入为主地忽略了。 从汉初开国军功集团,到孝武帝时期的外戚功臣,到昭宣时期的世家大族……哪一个集团是好惹的呢? 世家大族确实是到了汉末魏晋时期才变成世家门阀的。 但是西汉的世家大族就已经是不可忽视的一股力量了。 而且,非常“不可忽视”。 史书中曾经有过记载,北海郡世家大族公孙氏的势力十分强大,可以随时随地杀人,藐视大汉律法。 郡太守董宣斩杀了公孙丹父子,但是公孙丹的宗族亲党竟直接“操兵诣府,称冤叫号”,冲击郡府。 更甚于此者,夏长思等人私自“囚太守处兴,而据营陵城”,公然在王土之中割据。 这郡中的世家大族,就可以如此猖狂无忌惮了,更别说原来的霍氏和现在的张氏、丙氏和韦氏了…… 他们满口的道德仁义,将忠义挂在嘴边,似乎是天下的楷模,但实际上做的也是鱼肉百姓的腌臜之事。 只不过,他们的胃口更大,所以吃相要更好看一些。 十几年来,刘贺不遗余力地打击世家大族,毫不停息地压制他们的生存发展空间。 但张安世等人仍然聚集起了这样大的一支力量,试图掀翻刘贺在大汉奠定的基业。 刘贺不敢想象,如果他像孝昭皇帝和汉元帝那样放任世家大族野蛮生长,那今日不知道要面对何种乱局。 当然,也正因为有了刘贺的极限压制,张安世他们才会拧成一股绳,跳出来谋划“超越历史”的大举动。 否则他们只会在暗处慢慢积蓄力量,一口一口地吃成一个庞然大物,最终在几十年后将帝国全部吞下去。 到时候,就不是帝国的世家大族了,而是世家大族的帝国。 在原来的历史线上,世家大族可是横行数百年,一口气掏空吃掉了好几个帝国啊。 最后才在唐朝末年的农民起义中彻底衰落。 有了这次阴谋,刘贺要让世家大族的衰落来得更早一些。 想到此处,刘贺默默地念出了两句诗:“内库烧为锦绣灰,天街踏尽公卿骨!” 仍在恐惧中的韦玄成先是一愣,接着整个人就如同掉进了冰窟窿一般,通体恶寒。 他不知道前半句从何而来,但却知道后半句是什么意思。 天子是要大开杀戒了。 恐怕要杀得长安城流血漂橹,杀得这整个大汉再无世家。 韦玄成不禁有一些后怕和怀疑,他不知道出首自己的父亲,能不能给韦氏留一条活路。 “韦卿,关于这谋逆之事,你还有什么要与朕说的吗?”刘贺问道。 “家父一直对微臣有防备,并未与微臣说过太多细节,只让微臣在上巳节下发这道命令。”韦玄成说道。 “你今日来出首你的老父,究竟为的是什么?莫要忘了,你们韦氏一门也是世家大族啊。”刘贺冷问道。 “微臣以为,世家大族不应该以权势传家,而应该以家风学识传家……更应该要以人来传承。” “也许有时候会因为失去权势而暂时落寞,但只要人还在传承就在,总有一日会再有辉煌的。” “陛下是千年一遇的圣君和明君,跟着陛下走就是世家大族最好的出路,与陛下相争只是死路一条。” “若族人尽没,家庙皆隳,又怎能妄谈传承呢?” “微臣以为家父糊涂,没有看到陛下与历代先君的不同,所以才会做了歹事……” 韦玄成一口气说了许多,再让刘贺感到稍稍欣慰了一些,世家大族里果然还是有识大体之人的。 刘贺当然愿意给世家大族生存的空间,但他也不允许与天下争利,与天子争权的世家大族存在。 “将来,你觉得世家大族应该怎么做?”刘贺和缓地问道。 “微臣以为,世家大族应该成为天下楷模,陛下肱股,大汉先锋……”韦玄成连忙说道。 “少翁啊,”刘贺突然叫了一声韦玄成的表字,说道:“你今日不仅救了韦氏一门,也救了许多世家大族。” 韦玄成听出了天子的言下之意,似乎看到了一丝亮光。 他连忙站起来,再次拜在天子的面前,说道:“谢陛下开恩!” “朕答应你,只族灭与此事有牵连的世家大族,其余的世家大族,只有听话,朕不为难他们。” 刘贺这简单的一句话,就定下了无数人的生死,世家大族还能活,但也不能像以前那样活了。 求订阅! (本章完) 第551章 上巳节吉时已到,朕的忠臣们开始谋逆了! 牵扯进此事的世家大族起码有几百家,而且是最有权势的几百家。 天子哪怕只族灭这几百家,也会让天下世家大族失去今日的风采。 所受牵连的人,何止是数以十万计,可怕要数以百万计。 这规模不仅比十几年前的那场霍乱大,甚至比巫蛊之乱还要大许多。 韦玄成只是想一想那血流成河的场面,也会觉得骇人。 但是除了再次顿首谢恩之外,他又还能再多说什么呢? “少翁,你可还记得石渠四句?”刘贺问道。 “回禀陛下,微臣记得。”韦玄成老实答道。 “说说看。”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韦玄成仍然躬着背答道。 “朕再赐你两句话,希望你能把这两句话记牢,只要记牢,韦氏一门自然可以生生不息。”刘贺说道。 “恭请陛下垂训。” “第一句是‘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 “第二句是‘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 这两句话没有石渠四句来得豪迈,但更加地质朴。 如果说石渠四句是说给热血沸腾的儒生听的,那这两句“优乐”之言则是说给朝臣听的。 韦玄成品味了片刻,就明白了天子的一番苦心。 天子是希望世家大族的有志之士彻底抛开家门之见,真正将造福天下当做己任。 熟读儒经的韦玄成没有在任何一本经书上读到过这两句话,但他却想到了一句《孟子》上的话。 “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伏在地上的韦玄成不由自主地念了出来。 “韦卿好悟性啊,能看到这几句话的关联,不枉朕今日与伱说了这么多。”刘贺感到欣慰了一些。 “谢陛下赐言,微臣一定将这几句话带回去的。”韦玄成又有些哽咽地说道。 这几句话何止是要带回去给韦氏一门的子侄,更要带回去给天下的世家大族。 “平身吧,后天就是上巳节了,朕还要与你商议政事。” “唯!”韦玄成站起来坐回到了榻上,他飞快地擦干了涕泗,重新变回了那心思沉稳的模样。 “张阁老和韦阁老他们要在上巳节行悖逆之事,你觉得应该如何处置?”刘贺问到。 “微臣以为,陛下应该今日就下诏,让三辅的亭卒和执金吾的亭卒返回本衙……” “同时再把可能与此事有关联的人找出来,调到闲职上去,等常将军领兵回朝后,再慢慢查办。” “到时候定能够搜到人证与物证,再将嫌犯交由廷尉和御史大夫,一路查证,总能水落石出的。” 韦玄成说的其实是一条正道。 能减少世家大族的损失,能避免无辜百姓官员受牵连,能保全朝堂的脸面,能让天子不以身犯险。 韦玄成能想出这样的主意,不是在回护世家大族,而是真的为大汉天下考虑。 但他有一件事情想错了,那就是他还不知道张彭祖已经在西域都护反了,这阴谋已经遮掩不住了。 脓包已经破了,再想遮掩只会病情加重,必须要挤出来。 “韦卿,朕刚刚收到西域都护刘病已的密奏,张彭祖在西域都护……反了。” “这……当真?”韦玄成因惊讶而瞪大了眼睛,竟然不顾君臣礼仪反问道。 “朕何必骗你,算着这日子,恐怕张彭祖距离长安城不过三四百里了……” “陛、陛下……这如何是好?”韦玄成一时不能成言,他没想到阴谋已经开始了。 “朕说过不会追究未参与此事的人,但是朕也说了,参与此事的人一个都不能轻饶……” “韦卿刚才所说的方略能顾全大局,朕很满意,但朕既然以身入局,绝不会空手而归。” 刘贺没有向韦玄成解释太多,说到“以身入局”就停了下来。 韦玄成自然明白天子的想法和目的,心中最后一缕侥幸消失了。 这一次,不死上几百家的世家大族,风波是不可能轻易停息的。 自己那八十多岁的老父亲,想来也难得善终了;而自己的三个哥哥,恐怕也要身死族灭了。 偌大的韦氏,竟然要在三五日之间折损一大半的族人,又怎么可能不让韦玄成感到悲凉呢? 现在还不是伤春悲秋的时候,韦玄成还要尽全力保下自己这一脉。 自保的最好办法,就是立功,还得立大功。 “陛下,微臣愚钝,不知如何阻止这歹毒之事,请陛下下诏,微臣定当遵诏行事,绝无二心!” “你就按照韦阁老的要求,向三辅巡城亭卒和执金吾巡城亭卒下那道命令,不用迟疑。”刘贺说道。 “陛下,这……” “朕要一网打尽,就不能打草惊蛇,你必须得写这道命令,而且这两日要掩饰好,不要被他们看出端倪。” “陛下,三辅亭卒加起来有三千人,三辅长官又都是世家大族子弟,实在太过于行险。”韦玄成再劝道。 “朕知道,所以你还要做另一件事情。”刘贺冷笑道。 接着,刘贺就将上巳节那一日韦玄成要做的另一件事情交代了出来。 在越来越暗的灯光下,韦玄成的表情飞快地变化着,他再次看到了天子的缜密。 “你可能做到?” “能,职责所在,微臣定当办妥。” “好,下去吧,如有意外,朕会再派使者与你联络的。” “诺。”韦玄成再次行礼,而后才有些吃力地站了起来,向殿门外走去。 看着这个忠臣的背影,刘贺也觉得有些可怜。 不是可怜他,而是可怜所有因为“权力”二字陷入自相残杀的父子兄弟。 刘贺希望自己的孩子不要陷入这样的悲剧。 “戴宗。” “唯!”戴宗答完,立刻就一路小跑着来到了天子的面前。 “可还有什么纰漏?”刘贺既问刚才的事情,也问整件事。 “陛下英明,微臣看不出纰漏了。”戴宗说道。 其实,又怎可能没有纰漏呢?只要是阴谋,不管是权臣策划的,还是天子策划的,都有纰漏。 人算天算,最多也只能做到三七开罢了。 赌徒耍钱,不到最后一刻,输赢都未定。 现在已买定离手,两日之后就能见分晓。 “下去传诏吧。”刘贺有些疲惫地说道。 “唯!” 刘贺与世家大族的最后一斗,终于开始了。 …… 上巳节终于到了。 这一日的子时,张安世的府中就像平常一样安静。 但正堂之上,其实聚集着许多人,几乎将此处填满。 这些人中,有年轻的也有年长的,有文官也有武将。 这大大小小三四十人,两千石和千石的官员也不少。 其中地位最显赫的自然是内阁大学士张安世和韦贤。 他们二人坐在正堂上首位上,是此间唯二坐着的人。 其余之人,不管品秩高低,全都站着,脸上挂着要做成大事的一份肃穆。 刚才,趁着那还未散尽的夜幕,张安世已经将一番义正辞严、虚假透顶又蛊惑人心的话说完了。 堂中之人都是张党的核心成员,虽然早就知道今日要举大事,但是听完之后仍然觉得群情激愤。 “县官重伤未愈,不能处理政事,今日霍氏皇后将与霍党余孽一同作乱,挟持县官,立霍氏子嗣为储君……” “霍光实乃奸臣,其血脉子嗣亦为狼子野心之徒,倘若承续宗庙,必定会使天地翻转,致大汉江山崩毁。” “我等身为汉臣,世代食汉禄,值此危亡,怎可置身事外,任凭江山社稷颠倒崩塌,任凭世家大族零落?!” 张安世说到这里,就从榻上站了起来,身边的韦贤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 “我,内阁大学士,富平侯张安世!今欲舍身起事,举兵入未央宫,匡扶社稷,护卫县官,诛灭霍党贼子!” 张安世又停了下来,但随即就抽出了腰间的剑。 骤然而出的长剑让正堂中多了一丝肃杀的气息。 “愿与本官共举大事者,但请举剑,歃血为盟!” 张安世一声令下,堂中几十个人不管文武,纷纷拔出了腰间的佩剑,就连八十七岁的韦贤都不甘落后。 几十把寒气逼人的长剑在这拥挤的正堂中亮了出来。 于是乎,此间的杀气,立刻比刚才又浓重了好几分。 其中那些年轻的世家子弟,更是抻长了脖子,热切地看向了张安世。 张安世环顾四周,终于满意地点了点头,觉得今日的大事又多了几分成功的可能性。 而后,酒就被送了上来,众人将血滴进去,再分而饮之。 “我等既已盟誓,就当共同进退,背信弃义者,犹如此案,人人得而诛之!” 张安世说罢,脸色一怒,挥剑猛然朝着面前那张楠木案狠狠地砍劈了下去。 一声闷响之后,木案的一个角被硬生生地砍了下来,露出一截惨白的木茬。 众人从来没有见过张安世如此杀气腾腾,对其是又敬又畏。 只是张安世自己突然觉得有些心虚。 十几年前,他也曾经劈过一次木案。 那一日,刘德来找他商议“推荐张安君为天子婕妤”之事。 当时,张安世为了表明自己对天子的忠心,挥刀劈案明志。 现在,张安世却是劈案谋逆:不管如何包装,他内心都知道是在谋逆。 可是已经完全没有回头路了。 张安世收回自己的剑,心绪平静一些之后,就开始向在场的众人分配任务。 一个个名字念下去,所有人都安排得妥妥当当。 这些被天下供养的朝臣接轮流出列领命,将谋逆之事的那些关口扛了下来。 计划并不复杂,任务也单调重复,总结起来就是分别带一支人马占据某处。 约莫一刻钟的时间,在场所有人就全部都有了着落。 这之中,有三处最为紧要,决不能出现任何的差池。 丙吉长子丙显率领京兆尹巡城亭卒强攻长乐宫和明光宫,捉拿霍氏皇后,“护住”上官太后。 张安世长子张延寿率领右扶风巡城亭卒攻击诏狱和长安郡狱,而后放出刑徒。 张安世二子张千秋率领左冯翊巡城亭卒攻打武库,占领武库之后,武装刑徒,再攻各处城门。 杨敞次子杨恽率领长安城中世家大族的家奴,前往未央宫的北阙广场,直接强攻未央宫北门。 除了这几处人多势众的人马之外,还分了其他几路人数略少的人马。 他们会带着张安世和韦贤伪造出来的诏令,前往长安城其他要紧之处,掌控全局。 “未央宫墙高门厚,又有两千的兵卫驻守,单靠散五千临时聚集起来的家奴恐怕不能迅速拿下……”杨恽有一些担忧地说道。 “三个时辰之前,本官收到了犬子张彭祖派人送来的书信……” “他已率领西域都护府五千巡城亭卒抵达长安外二百里的安平置,今日午时可抵达长安,成为尔等助力!” 为了稳定军心,张安世故意将一千人说成了五千人。 “莫小看这五千巡城亭卒,都是西域都护麾下的百战之卒,可一当十,攻破未央宫北门不在话下。” 张安世并未向太多人透露过在西域都护府的布置,堂上的许多人也是第一次听到这支援军的存在。 五千人不算多,但现在的长安已经是一座空城了,这些人马能发挥不可想象的作用。 当下,堂中的气氛松动了一些,尤其是杨恽,更露出了一丝窃喜。 杨恽的父亲杨敞原来与霍光是一党,但因为杨敞死得早,所以反倒躲过了天子的清算。 杨敞的死与霍光及天子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所以这十几年来,他的儿子杨忠和杨恽都投到了张安世的麾下。 杨氏一门衰落得很快,杨恽是品秩千石的太常丞。 在这变革的紧要关头,他需要为世家大族立一个新功,所以才会努力争取到攻打未央宫北门的机会。 一旦立下这个大功,日后新君登基一定不会忘了他的,到时候杨氏一门自然又可以飞黄腾达。 就像杨氏的远祖杨喜,不就以为抢到楚霸王的一条腿,而生发起来的吗。 如今,杨恽听说有这样一支援军,自然就会喜上眉梢。 “其实,在彭祖他们的身后还有另一支援军……”张安世故意停下来卖了个关子,才接着说下去。 “西域都护刘病已率领三千骑兵紧随其后,今日酉时也可抵达长安城,将会成为我等的一个助力!” 刚才听到张彭祖的名字时,不少人还没有回过神来,现在听到刘病已的名字,就彻底明白过来了。 他们看向张安世的眼神又多了几分敬佩:他们知道西域都护刘病已此刻出现在长安,意味着什么。 这时,堂中之人的表情由紧张变成了兴奋,似乎胜利已经唾手可得了。 求订阅! (本章完) 第552章 世家私兵夜间聚集,静待晨间破门造反! 张安世看向一边的韦贤,庄重地向他行了一个礼,说道:“韦公,少翁那处不会有什么变故吧?” 今日聚集在正堂里的人不少。 但韦玄成不在其中,而他的职责是最大的。 作为司马府大司马,韦玄成掌握着一部分兵权:哪怕是统兵权也算是兵权。 虽然没有天子的虎符和诏令,韦玄成这大司马也无法调动汉军的一兵一卒。 可司马府负责汉军上下的考校之事,所以韦玄成在汉军兵卒军校中有很高的威望。 只要他愿意出面,仍然可以让许多人阵前倒戈。 毫不夸张地说,韦玄成是张安世等人起事能否成功的关键。 这么重要的人物,本应该是与张安世等人一同歃血为盟的。 但是,韦贤因为心中的小芥蒂,没有让他来,张安世才会有多此一问。 “张公放心,犬子昨夜住在老朽府上,你要的那道命令,他已经写好了……” “此刻,他连人带命令还在府上,待会老朽会与他一同前往执金吾下令,定然不会出任何差池的。” 韦贤说得清楚明白,解答了众人最后的疑惑,张安世再次出言赞赏韦氏一门的高义。 之后,张安世重新挺直了腰杆,看向在场众人。 此时无声胜有声,所有的关节都全部安排好了。 顺利的话,今夜就可以攻破未央宫北门,立储诏书也会下来。 到了明日,等天子大行后,新君就可以按照成制依礼即位了。 眼下仅剩的一个小问题就是天子迟迟没有给自己修陵墓,大行之后,灵柩无处可去。 但是,哪怕是在这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上,张安世也已经考虑周到了。 天子灵柩暂时停在高庙后殿中,而后新君会下令让太常卿选址修陵。 张安世会让新君给天子修一座完美的陵寝,也算是报效天子这十几年的恩宠了。 “我等今日举事,乃是为了大汉江山社稷,乃是为了国中世家大族,乃是为了天下百姓苍生……” “本官忝为领衔,惶恐感动,在此先向诸公行礼致谢,事成之后,定然会给大家一个交代的。” 张安世说完,向堂中众人团团行礼,神态表情甚是恭敬。 此举此言也让在场众人动容,纷纷躬身回礼,不停称赞张安世的忠义之心。 一时间,这正堂里充斥着“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悲壮。 再无多言了,堂中的张党们从张安世手中拿到了其亲笔所书的命令,再次向其行礼之后,就陆续离开了张宅。 人人都没有回头路可走了。 …… 上巳节是三月三,早已经立春,按理来说,气温也应该一日比一日暖和。 但是,因为撞上了倒春寒,这一日竟然格外阴冷。 张党们从大将军府中鬼鬼祟祟地走出来,探头探脑地查看一番之后,就四散而开,各奔东西。 他们早就备下了夜行的符节,完全不用担心遇到巡城亭卒盘查。 丑时刚过,这些张党的大小“头目”就陆续就位了,开始投身到这谋逆之事中。 在夜幕的遮掩之下,许多不怀好意的人影在官道上来回奔走,在偏僻小巷中穿行…… 门开门关,不可告人的信息和命令在飞快传递着。 在他们的串联之下,看似平静的长安城之下暗流涌动,许多本应该熟睡的人并未就眠。 平日,这长安城最热闹的地方当属寒门庶族聚居的北城郭。 今夜,北城郭和以往一样安静,除了零零星星的几处亮光之外,再没有别的东西引人瞩目了。 可是在巨室大族聚居的尚冠里、北阙甲第和戚里中,却有好几百处宅邸灯火通明,人声如潮。 这些宅邸里住着的都是所谓的巨室大族,且不说家訾都在亿钱以上,地位更是高不可攀。 他们各家的奴仆们在主家的指挥下,从库房仓房中领取了刀剑棍棒和藤盾弓弩,动作非常熟练,不觉有异。 在大汉,奴婢连人都算不上,只算是主家的财产,和牛马没有太多差别。 可这些奴婢不都是可怜之人,其中很大一部分可以靠着主家的势力横行乡里,鱼肉百姓。 甚至有一些大奴的家訾也可以达到百万钱,甚至千万钱,根本不把普通地方官放在眼中。 他们明明可以自立门户,却躲在世家大族的阴影之下,享受着不纳赋税不服徭役的优待。 如今,主家命令他们“匡扶汉室”,更许诺下来了许多的功名利禄。 在这些身外之物的诱惑之下,奴仆中的许多人就被冲昏了头脑,激动而亢奋地参与到谋逆之事中。 短短一个时辰,这些世家大族的数千奴仆就整装待发,构成了一支五千人的乱军。 奴仆们聚集在各处宅邸的前院里,要么磨着兵器,要么饮酒吃肉,要么幻想着唾手可得的富贵…… 好不热闹。 此刻,还有巡城亭卒在城中巡视,所以家奴们不能立刻举事,但一个个都有些急不可待了。 按照原先的计划,今日卯时,也就是一个时辰之后,司马府就会下令撤走三辅的巡城亭卒。 届时,长安城会成为一座空城! 到时候,这些家奴就会在各自主家的率领之下,冲出宅邸,到北阙广场上汇合,而后攻打未央宫大门…… 再往后,许多事情就顺理成章了,举事成功是一件水到渠成的事情,看起来不可能发生任何波折。 在这泼天的富贵面前,何人又可能冷静下来呢? 迫不及待想要获得这泼天富贵的家奴们,聚集到宅邸的门后,不停地从门缝里朝外张望,想要第一个冲出去。 但是,他们还得压抑自己那颗躁动的心,等待一个信号。 …… 酉时,韦府的正堂上,站着一个老人,一个中年人和七个年轻人。 这一个老人当然就是韦贤,这一个中年人则是韦玄成,那七个年轻人就是韦玄成的侄子们。 大汉帝国民间其实不禁普通的武器,但严禁私藏铠甲。 因此,这几个年轻人只穿了合身的袍服,并没有着甲。 但是他们腰间配了长剑,从内到外都散发着一股英气。 当然,他们毕竟没有上过战场,只是私下练习过一些拳脚剑术,所以这英气显得有一些气势不足。 韦玄成兄弟四人,大哥韦方山是河南郡守,二哥韦宏是安定郡守,三哥韦顺是汉东都护府副校尉。 他们都已经参与到了张安世谋划的这场阴谋当中,但此刻不在长安城。 所以率领韦氏家奴前往北阙广场作乱的任务,自然就落在了这七个子侄辈的身上了。 至于韦玄成自己的几个儿子,今夜没有露面,而是留在了自家府中,这倒没有让韦贤起疑心。 因为韦玄成兄弟几人,除了他自己已经分家单过之外,其余三兄弟还没有分家。 虽然因为在外任官的缘故,也没有住在韦贤的府上,却会将儿子们送回来受教。 所以韦贤与韦玄成的儿子算不上亲近,更像是外人。 他们都没有被韦玄成叫来参与今日的大事,反而更让韦贤放心一些。 “韦禹、韦方、韦桓……”韦贤一脸严肃地喊道。 “唯!”三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立刻就站了出来。 “到前院统带家奴,让他们饱食一顿,做好卯时出门的准备。” “唯!”三兄弟欣然领命,叉手回礼道。 “韦壮、韦霸!”韦贤又叫了两个名字。 “唯!”两个更年轻的年轻人站了出来。 “今日申时,张彭祖会率援军从北门直入,你二人带二十家奴,埋伏在城门处,准备接应。” “唯!”二人领命答道。 “韦庄、韦由!” “唯!” “你二人现在就去挑选二十个靠得住的家奴,准备好马车,随我和伱们的叔父到执金吾传令!” “唯!”二人没有任何一句多余的话。 韦贤看着自己这几个俊朗挺拔的孙儿,心中觉得非常满意,更是滋生出一股宿将的豪迈。 看来,只要手下的兵卒将校听命得力,指挥作战似乎也不是一件太难的事情。 眼前的这七个孙儿,哪一个不是青年才俊,哪一个不是世家大族子弟的楷模? 若是放在以前,这些好男儿到了这个年纪,人人都应该出仕了。 运气差一些的可以补上天子的郎官,到未央宫去陪天子或者皇子读书。 运气好一些的也能被外放到某个县去执政,成为百里侯。 总之,他们的仕途都会非常平顺。 假以时日,韦贤的这七个好孙儿定然可以在朝堂上发光发热,占据一席之地。 届时,他们将会相互扶持,成为大树的根茎,让韦氏一门在朝堂上生生不息。 子又有孙,孙又有子,子子孙孙,无穷匮也。 但是,现在的情形完全不同了。 这七个好儿孙无一人能顺利出仕,莫说是六百石的天子郎官,就是百石的啬夫都混不上。 韦贤不是没有想过让他们参加科举,但实在是考不上啊。 就像年龄最大的韦禹、韦方、韦桓这三个人吧,去年已参加过一次科举了,都没有上榜。 考儒经那一门,他们还能靠家学获得不错的分数,可一旦到实务那一门,就完全不行了。 至于只考儒学的【贤良文学】一科,每年所录的人数又最少,想要考上也不是一件易事。 按照这个趋势判断,韦贤的这七个孙子恐怕没有一个能通过科举成功出仕的。 看着那些寒门庶族或者黎民百姓家的子弟“登堂入室”,韦贤急在眼里,气在心中。 这也是韦贤死心塌地与张安世交为一党的一个原因。 他知道,只要张安世的谋划能够成功,那世家大族子弟出仕的道路一定会重新打通。 因为张氏其实和韦氏面临着一样的难题。 而且何止是他们这两家呢?天下所有世家大族都面临着同样的困境。 “还有一些时间,尔等分头下去准备吧,莫要误了正事。”韦贤点头说道。 “唯!”这些年轻人脆生生地应了下来,纷纷行礼告退。 随着众人离开,正堂就空了下来,只剩下韦贤和韦玄成父子二人了。 “你家中是否已经安排好了?”韦贤问道。 “家中都已经安排布置妥当了,我下令让他们关门闭户,想来不会有疏忽的。”韦玄成答道。 “好,你不愿让你的几个儿子参与此事,为父也不怪你,人各有志,不能强求。”韦贤说道。 “父亲能够体谅我的难处,我实在感恩不尽。”韦玄成动容地说道。 “罢了罢了,不提此事。”韦贤摆了摆手,有一些不耐烦。 “诺!” “我让你拟的那道命令,拿来再给我看看!”韦贤伸手问道。 “父亲请过目。”韦玄成连忙从怀中拿出了那道命令,递到了韦贤的手中。 后者拿着这道盖了大司马官印的命令凑到油灯上看了起来,与今日子时看到的一模一样。 再三确认之后,韦贤总算是放心了,但是他并没有将命令还给韦玄成,而是收入了怀中。 “父亲……?”韦玄成疑惑地问道。 “此事干系重大,为了不让旁人起疑,为父与你同去。”韦贤老谋深算地捋着自己的胡须。 这哪是不让旁人起疑?分明就是要盯着韦玄成,以免后者临时起意,改了主意,坏了大事。 “父亲考虑得周到,只是父亲要多操劳了。”韦玄成似于心不忍地说道。 “此事关乎天下苍生,老朽残年余力,若是能起到一些作用,死而无憾啊。”韦贤说得非常坦荡。 “父亲深明大义,我还要时时效仿。”韦玄成的眼神有一些闪躲,但并没有被自己的父亲看出来。 “一个时辰后,要先待我等事成,才能向别处发信,其他人而后就会起事,所以不能出任何纰漏。” “父亲放心,我一定实心用事。”韦贤低头领命道。 “好,成败在此一举!” 一个时辰并不算太长,眨眼之间就过去了。 卯时,韦府后宅的侧门打开了,一辆安车在二十多人的护送下,向着执金吾寺的方向赶去。 求订阅! (本章完) 第553章 霍氏皇后挟持天子,篡改诏书,我等立刻起兵入宫平叛! 卯时一刻,从韦府出来的这支车队抵达了执金吾寺。 大司马韦玄成在两个侄子的“护送”下,堂而皇之地走了进去。 而韦贤则留在安车上等候,并没有跟着一起进去。 若没有波折的话,他不打算露面,以免打草惊蛇。 但是让韦贤有些意外的是,仅仅只是过了半刻钟,韦玄成就从寺中匆匆走出来了。 后者一言不发,直接就上了安车。 “如何,简寇不接命令吗?”韦贤有些担忧地问道。 “父亲猜错了,简寇接了命令,还当着我的面署名将其发了下去,三辅巡城亭卒会立刻集合到三辅校阅场。” 韦贤有些不信,连忙看向了韦庄、韦由二人。 “叔父好手段,简寇原本还疑心执金吾巡城亭卒为何不在今日调回,被叔父蒙骗过去了。” 韦齐很是敬佩地说道,一边的未由也连忙附和。 “那你又是如何解释的?”韦贤向韦玄成问道。 “我说不可让所有巡城亭卒都去试练,否则三辅就没有当差的巡城亭卒了……” “而且若长安城有紧急的事情,也可立刻调回,距离不远,不会有纰漏的。”韦玄成解释道。 “简寇是精明能干之人?他可有再起疑心?”韦贤仍然不放心地问道。 “父亲莫要忘了,我是大司马,也算半管着执金吾,简寇又对我非常敬重,并未起疑。”韦玄成笑道。 韦贤也想起来了,十几年前,天子为了夺权,建起了门下寺。 当时,韦玄成是门下寺长史,而简寇则是门下寺缉盗,还有上下级的情谊。 今日如此顺利,看来也很正常。 想通这层关系之后,韦贤终于点了点头,满意地摸着自己那几根稀疏的胡须。 “韦由!” “唯!” “立刻派人去给张公送信,就说执金吾已定,我等立刻就去三辅校阅场,让他准备依计行事。” “唯!”韦由立刻就派人送信去了。 “你我现在去三辅校阅场等候?”韦贤问道。 “依父亲所言。”韦玄成不动声色地回答道。 车队没有任何耽误,又朝着长安城西门外的三辅校阅场赶去了。 …… 三辅衙门分别是京兆尹、左冯翊和右扶风,是三个独立的衙门。 它们分别管辖长安城南、长安城西北和长安城东南,以及由这三个方向向外延伸的外城郭地区。 大汉肇建之时,三辅其实是一个整体,由内史统一管辖,后来因为内史权势过大,才逐渐分开。 现在的三辅衙门之下各有自己的校阅场,但在长安城西有一处公用的校阅场,就是三辅校阅场。 此处校阅场面积最大,离长安城二十里远,每当三辅巡城亭卒要合练的时候,就会将地点定在此处。 …… 辰初时分,韦贤他们的车队就来到了三辅校阅场。 京兆尹丙显、右扶风张千秋和左冯翊张延寿早已经在这里翘首以待了。 【前文有些地方把张延寿(左冯翊)和张彭祖(西域都护副校尉)写混了,特此订正】 整个三辅校阅场足足可以容纳万余人,和别处的校阅场一样,中间也是一处高起的点兵台。 现在,台上站着三辅长官与三辅衙门的属官,所以显得有一些拥挤。 但是台下还空荡荡的,并没有太多的巡城亭卒。 事发突然,执金吾需要一些时间将事情传下去。 丙显等人看到韦氏父子等人来了,连忙迎了过去,将他们请到了点兵台。 随后,韦玄成将执金吾寺中发生的事情告诉了在场之人,终于让他们的脸上都多了一丝笑容。 这意味着长安城中的数千巡城亭卒全部被张党控制了,这是城中最大的一支兵力。 这可是最重要的一枚筹码。 心情愉悦,话自然就多了起来。 虽然今日的春风有一些凌冽,却没有让点兵台上这些世家子弟沉默,反而谈兴更浓。 他们不知不觉就开始相互吹捧了起来。 “韦公好福气啊,你的这两个贤孙一看就是才俊,他日定能出将入相!” “何止是出将入相,用不了多久,恐怕就能升为千石的都尉或校尉了。” “两位过奖了,他们骨头还嫩,以后还要伱们多提携,才不至于出错。” “我等世家大族早就共荣辱同患难了,提携他们,自然就是提携我等。” …… 韦贤与他们聊得热火朝天,韦玄成却一言不发地退在身后,若有所思。 至于台上那些不明真相的三辅衙门属官则有些莫名其妙,他们不知道为何今日要突然试练。 毕竟,春试和秋试都有固定的时间,极少有临时改动的时候,更别说如此仓促了。 于是属官当中就有人起了疑心,满是狐疑地走到了点兵台的角落,低声交流起来。 他们起疑心不只因为事发突然,与成制不符,更因为他们中的许多人出身于寒门。 这些寒门庶族出身的属官都是通过科举考试出仕的,看到世家子弟们聊得如此热络,当然有疑问。 只不过,官大一级压死人,更有韦贤这德高望重的内阁大学士,所以还不敢直接顶撞发问。 “今日为何突然要试练?”属官甲问道。 “我等也不知,听说只有三辅巡城亭卒要回原衙试练。”属官乙答道。 “三辅巡城亭卒回来试练,执金吾巡城亭卒却巡视三辅,长安城岂不是空了?”属官丙忧虑到。 “恐怕是如此,但经过这两个多月的大索,街面上应该清肃许多了。”属官丁说道。 “再如何清肃,也不可无人巡视吧,大司马经验老成,为何会这样布置?”属官甲忿忿不平道。 “怕不是有什么大事要发生……”属官乙小心地说道。 “今日这校阅场中的世家大族好像多了些……韦阁老怎么也来了?”属官丙疑道。 “这就不知了,我等要小心谨慎些,长安城不太平,不可着了他们的道。”属官甲提醒道。 “这是自然!”众人齐声说道。 当这两群人各自议论纷纷的时候,收到命令的三辅巡城亭卒陆续来到了校阅场。 大约一刻钟后,三千巡城亭卒几乎就全部都到齐了。 领命而来的巡城亭卒也都些发懵,看到点兵台上的一众上官之后,心中疑虑才打消了一些。 几通鼓声过后,在队率和屯长们的整治之下,三辅巡城亭卒们终于在校阅场中整好了队形。 点兵台上的众人当中,韦贤的资历最高,韦玄成的兵权最大,但他们都不宜直接指挥此事。 现在被张安世安排在这里拿主意的,是京兆尹丙显——丙吉的好大儿。 丙显还不到五十岁,如今已经位列京兆尹了,下一步自然能稳入九卿。 之所以要来做这掉脑袋的事情,其实和其他家主的想法是一样的,想要为儿孙谋一个出路。 看到巡城亭卒的逐渐排好阵型,丙显挺胸叠肚,从众人中走了出来,站到了显眼的位置上。 聚集而来的巡城亭卒们都认识丙显,立刻挺胸站直。 有些空旷的校阅场上发出“刷”的一声并脚的响声。 丙显看到自己这些“旧部”的军容如此齐整,心中非常满意。 这几个月来,他们统帅的是原属于执金吾的巡城亭卒,不管怎么说都隔着一层。 而眼前这些巡城亭卒虽不是他们的私兵,但至少朝夕相处了许久,想要煽动起来容易很多。 丙吉故意咳了几声,让嗓子清爽许多之后,才开始说起了早已经准备好的那番话。 “今日召尔等来此,本是为了试练,但就在昨夜,本官得知一个骇人听闻的消息……” “霍氏皇后失势,心存不满,与霍党余孽勾结,在未央宫挟持县官,欲行弑君逼宫之事!” “今日子时,县官下密诏给内阁大学士张安世和韦贤,让他们总领军务,起兵入宫平叛。” 丙显的话说完之后,整个校阅场先是鸦雀无声,紧接着就爆发出了一阵排山倒海的议论之声。 巡城亭卒中,不管是刚刚睡醒的,还是当了一夜差的,都被这个劲爆的消息彻底惊醒了过来。 “肃静!肃静!”丙显大声地喊了许多遍,身后的军鼓又急促地敲了几通,才将嘈杂压了下去。 “霍氏皇后之所以今日行险,乃是听闻县官将传位于四皇子……” “本官乃是县官亲命的京兆尹,有保境安民之责,更有忠君护国之职!” “今日恰好因试练聚兵于此,正可进宫平叛,此乃大汉历代先君庇护!” “本官将率尔等奉诏入宫平叛,事成之后,定奏明天子,褒奖尔等功绩,人人可连胜三级,赏钱十万!” “尔等大汉好男儿,可愿与本官一同进宫勤王清君侧?” 丙显豪气万丈地说完之后,立刻就抽出了腰间的宝剑,猛地朝天一刺。 当下,张千秋和张延寿等人纷纷拔剑侧应,出言煽动台下的巡城亭卒。 他们在巡城亭卒中布置的许多亲信也站了出来,纷纷亮出自己的兵器。 “入宫勤王!” “诛杀霍氏皇后!” “诛杀霍氏余孽!” “废除霍氏子孙!” “向县官兵谏!” “拥立四皇子!” “四皇子万岁,万岁,万万岁!” 在这声声高呼之下,整个校阅场如同唱大戏一样热闹了起来,大有泰岳压顶之势。 “父亲,应该派人去向张公送信了,就说大事已定!”韦玄成趁乱来到韦贤身边提醒道。 “提醒得是,为父差点就忘记了,韦由!”韦贤折腾了一夜,已经有些散神了,经此提醒,才连忙叫人过来。 “唯!” “立刻派人去给张公送口信,就说大局已定,可以让各家发兵了!” “唯!”韦由自然就下去照办。 煽动也煽动了,许诺也许诺了,但丙显等人这时却发现气氛有些古怪。 让他们感到惊讶的是,这阵热闹仅仅持续了片刻,就渐渐冷清了下来。 那些被他们轻看的巡城亭卒似乎不为所动,仍然静静地站在队列当中。 一些人是冷眼旁观,一些人是迟疑不信,还有一些人默默地握紧兵器。 巡城亭卒和南军北军不同,并不需要太强的战力,所以仍以正卒为主。 正卒一年一换,最多也就两年一换,与领兵上官之间的隶属关系很弱。 就算是那少部分属于募兵的军官军校,考核拔擢也是由司马府决定的。 平时是奉命行事,自然会听上官的调遣;可如今做的是清君侧的大事,当然会迟疑。 而最根本的一个原因则是这些巡城亭卒的构成:大部分都来自寒门庶族,对当今天子非常拥护。 虽然拥护天子,却不代表他们是听风就是雨的蠢人。 恰恰相反,普通的百姓从常情常理的角度出发,可以一眼看穿许多阴谋。 高位者再怎么策划,无非都是围着一个“利”字打转,没有什么高明之处。 如今这件事情,看起来又是涉及天子皇后,又是涉及朝堂大事……但在普通人眼中无非就是抢家产而已。 家主受伤,不能理事,主母遭疑,长子在外,部分家臣起事,要扶幼子上位,家臣和幼子还是舅甥关系…… 这舅舅和家臣们的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哪怕是个瞎子都能看出来。 这十几年间,大汉不仅在开疆扩土,也在开启民智。 在造纸术和印刷术的推波助澜之下,书籍越来越多,价格也越来越便宜,普通人也能买得起。 而且不仅有卖书肆,还有赁书肆,更有说书摊…… 像《春秋》这种治国经典,经过民间演绎之后,早已从屠龙术变为话本演义,是百姓茶余饭后的消遣。 百姓们对《郑伯克段于鄢》《重耳出逃》《赵武灵王命丧沙丘宫》这些故事早已耳熟能详了。 如今突然听到“清君侧”几个字,不会往忠义上联想,只会往谋逆上靠。 当今天子对百姓而言是明君和圣君,那出寒门庶族为什么要掺和进去呢? 不只不能掺和,更要拦上一拦! 丙显等人看着渐渐安静下来的校阅场,心有不悦,脸色也逐渐变得阴沉起来。 这时,台下的巡城亭卒中,突然站出一个普通的什长,向台上高声喝问起来。 “府君说有县官密诏,可否能亮出来让我等看一看!?” 求订阅! (本章完) 第554章 没有虎符,不可发兵!我又被天子诓骗了! 丙显与身边的张延寿等人意味深长地对视一眼,而后才看向台下说话的那个人。 这是一张生面孔,想来不过是一个普通的什长。 “哼,你一个小小的什长,有什么资格检阅密诏,上官发令,你照做即可!”张延寿怒斥道。 “清君侧乃国之大事,上则关乎江山社稷,中则关乎刘氏宗庙,下则关乎我等身家性命……” “若没有陛下加盖玉玺的诏书,我等怎能凭借尔等的一面之词贸然行事?” 这什长说得义正词严,顶得张延寿一句话堵在胸口,脸色铁青。 他哪里想得到,这小小一个什长,竟然能把话说得如此有条理。 台上几人又对视一眼,心中就起了杀意! “事发突然,县官传的是口谕,并无诏书!”丙显背手冷漠地说道。 “没有诏书,那可有虎符?”那什长往前一步,再次逼问道。 “虎符自然有的,你且过来,我等可让伱查验虎符!”张延寿冷冷地说道。 这什长倒是也不胆怯,从队列中走了出来,就来到了点兵台下。 “张府君,虎符何……” 这什长的“在”字还未出口,张延寿突然面色一狞,举起还没有收回鞘的环首刀,狠狠地劈了下去。 一声惨叫之后,这什长的脑袋就被劈成了两半,红白之物喷溅而出,紧接着就倒了下去。 顿时,校阅场中响起了惊呼之声,原本整齐的队形跟着就乱了起来。 “哼,此人乃是霍党余孽!想阻挠我等行清君侧之事!实在是死有余辜!”张彭祖满脸是血地怒吼道。 “张府君说得没错!现在要查验虎符之人,只想拖延时间,统统是霍党余孽,按律当诛!”丙显吼道。 在丙显这些世家子弟的眼中,出身寒门庶族的人不过是乌合之众,斩杀了一个,就再没有人敢横跳了。 但是接下来的一幕,再次超出了他们所有人的预料。 巡城亭卒那有些凌乱的队列中,一下子站出来了三四十个人。 他们一个个都对着台上之人怒目而视,握着兵器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过猛,隐隐发白。 “我等要查验虎符,请诸位府君合符,无符发兵形同谋逆,人人得而诛之!” 后半句话是军中的铁律,从将军到兵卒人人耳熟能详,所以不用有人特意领起,众人也能说得很齐整。 有这三四十人聚在一起,已经极有气势了,这声逼问让丙显等人有些心虚。 “我等要查验虎符,请诸位府君合符,无符发兵形同谋逆,人人得而诛之!” 阵中又有百余人齐刷刷地跟着喊出来了这句话,之前的忧虑早已成了愤怒。 “大胆!我乃京兆尹!这二位是左冯翊和右扶风!都是两千石朝臣,快速速回队,否则军法从事!” 丙显暴跳如雷,挥着手里的剑愤怒地吼着。 但是,哪里会有一点用处呢?无一人响应,更无一人退缩。 当下,在点将台上挥舞长剑的丙显倒更像峨眉山的猴子了。 “我等要查验虎符,请诸位府君合符,无符发兵形同谋逆,人人得而诛之!” 大部分巡城亭卒齐整地吼了出来,将丙显的那句话硬顶了回去,更压得他们那少数的亲信不敢冒头。 丙显几人从愤怒变得紧张,他们一直将台下的这些巡城亭卒看作乌合之众,以为稍加鼓动就会任由驱驰。 他们哪里想得到,这些巡城亭卒竟然会如此死硬,非要看什么虎符。 时间不停地流逝,不能将这数千人发动起来,根本就拿不下长安城。 用不了多久,世家大族的家奴就会聚集到北阙广场,没有丙显等人的侧应,就是死路一条了。 三个人凑在了一起,脸色铁青地商议一番之后,不约而同地看向了站在后面的韦玄成和韦贤。 于是,他们立刻急急忙忙地走了过去。 “韦公!韦府君!此事当由二人出马!” “是啊,内阁大学士和司马府大司马,比我等说话更管用!” “不能再拖了,若是迟了时辰,可就糟了!” 几人轮番劝说,韦贤也看清了局面,他抬起手打断了几人的话。 “我等既然已经盟誓,那就责无旁贷!” “韦公高义!” “走,少翁,去劝一劝这些兵卒!”韦贤气定神闲地说道。 “诺。”韦玄成不冷不热地说道。 接着,韦氏父子与丙显等人就换了个位置,前者来到台前,后者退后了几步。 韦贤这内阁大学士当了十几年,自诩是天子的半个老师,如今须发皆白,更有几分仙气。 他走到点兵台前,也确实让巡城亭卒安静了下来。 “老朽乃内阁大学士韦贤,确实得到了县官的密诏,命尔等听命于丙府君,与其一同进宫平叛!” 韦贤说得慢条斯理,说完之后还想再说几句鼓舞人心的话,但还没开腔,台下就又传来了不和谐的声音。 “内阁大学士无权下令,你若有虎符我等自然听命,否则你也是逆贼!”不知何处传来了这顶撞的声音。 “对!内阁大学士无兵权,此乃成制制,私自调兵,形同谋逆!” “正是,形同谋逆,乃乱臣贼子!” 骂声此起彼伏,完全不给韦贤脸面,堵得他后面的话根本说不出来,顿时满脸通红,支支吾吾,险些晕倒。 要不是丙显等人过来搀扶,恐怕立马就摔倒下去了。 “韦府君!快说几句吧,否则此处就要崩坏了,我等如何向天下世家大族交代!”丙显有些气急地哀求道。 “是啊,只有你可维持局面了!”张延寿和张千秋也擦着额头上的汗说道。 一直置身事外的韦玄成终于点了点头,有些冷漠地说道:“请诸公将家父扶到台下歇息,此间由我做主。” “好好好!”一连说了几个好字,丙显等人才手忙脚乱地将韦贤扶下点兵台。 韦玄成看了看点兵台上那几十个三辅衙门的属官,世家大族的子弟只占三成,其余之人面露怒色,似乎不悦。 他回过头来,朝前走了几步,突然开口说道:“来人!立刻关上营门!” 不管是秋试考校,还是俸禄分发,又或者是官职升迁,都是由大司马府来最终发令的。 所以,韦玄成的名字总是不停地出现在汉军将士的眼前和耳边。 威望就这样日积月累起来了。 长安城的巡城亭卒更是有很多机会见到韦玄成,所以对他比对其他人更多了几分敬意。 韦玄成突然下令,不少巡城亭卒脑子来不及反应,人就先动起来了,将校阅场的营门牢牢关上了。 “本官有天子诏令要宣!”韦玄成说着,便从怀中掏出了一份天子诏令。 黑底赤龙纹,看起来就非常逼真。 原本还有些乱糟糟的巡城亭卒纷纷安静了下来,齐刷刷地看向了台上的韦玄成。 而将韦贤扶到台下去的丙显等人也停下了脚步,莫名其妙地看着台上的韦玄成,不知道他有何妙计。 “丙显、张延寿及张千秋等人擅自调兵,图谋逼宫,罪无可赦……” “特此下诏,命大司马韦玄成总领三辅巡城亭卒,捉拿逆犯,就地正法!” 韦玄成声音洪亮,让在场之人全都听得明明白白的。 巡城亭卒们的目光,立刻转到了在台下瞠目结舌的丙显等人身上。 “你、你……你这逆子!”最先反应过来的韦贤气得满脸通红,指着韦玄成不能成言。 “韦贤!县官有话留给你,让你迷途知返,束手就擒,不要丢了天下儒生的脸面!”韦玄成直呼其名道。 “好好好!韦氏一门,竟葬送在你这竖子的手中!”韦贤强撑着说完这句话,头一歪就倒了下去,不知死活。 丙显和张氏兄弟也咂摸过味来了,他们不知道韦玄成为何要“反”,却也知道自己掉进坑了。 电光火石之间,三人抽出了腰间的宝剑,有些惊慌地朝那些满脸怒意的巡城亭子嘶吼了起来。 “此人乃是霍党余孽!如今要图谋不轨,将其斩杀者,可封万户侯!” 丙显话音刚落,他们在点兵台上的那些亲信就拔出了剑,准备动手了。 可是立刻就被其余起了疑心的属官给拦住了。 “县官亲自所颁的虎符在此,何人敢造次!?”韦贤怒吼一声,将怀中摸出来的两瓣虎符合在了一起。 这黑幕嵌金的虎符并不算大,刚好可以握在手中,站得远一些其实就看不见了。 按照正常的使用方式,韦玄成合符之后应该交给军中的护军使者查验,确认诏书和虎符无误之后,方能调兵。 巡城亭卒人数不多,所以并没有单独设置护军使者一职,都由府衙的佐贰官员来查验。 三辅衙门的那几个佐贰官员就在点兵台上,但却是丙显等人的同谋,刚才都快准备来斩杀韦玄成了。 当然不能让他们来查验虎符。 巡城亭卒们面面厮觑,他们发现竟然无人可以验明这虎符的真假。 但是韦玄成早已经和天子商议过此事了,他高举着虎符再次喊道:“军中可有绣衣使者?可前来验符!” 绣衣使者是天子亲信,一直由天子亲自率领,绝无背叛的可能性。 让他们来查验虎符,最有说服力了。 而且绣衣使者遍布各军和各府衙,校阅场中一定也有隐藏下来的绣衣使者。 果然,韦玄成话音刚落,台上台下站出来了十几人,他们轮流大声地报出了自己的名字和在绣衣卫的官职。 而后就走到了韦玄成身边,仔细地查验起了虎符。 仅仅只是过了片刻,这十几个露出了真身的绣衣使者就陆续给出了自己的结果。 “绣衣卫员丁不敬,查验虎符无误!” “绣衣卫使贺帛,查验虎符无误!” “绣衣卫佐张端,查验虎符无误!” …… 没过多久,这十几个人就给出了相同的答案,证明韦玄成手中的虎符和诏书无误。 无虎符擅自发兵,形同谋逆;有虎符而不听调,亦等同谋逆。 “虎符无误,诏令无误,尔等可能听从调遣!?”韦玄成终于也将腰间的剑拔了出来。 “但凭大司马调遣!”三千巡城亭卒行军礼答道。 刚才还耀武扬威的丙显等人和他们的亲信早已失去了锐气,全都拿着刀剑瑟瑟发抖,不知要退向何处。 韦玄成先转身看向了点兵台上的那些亲信,大声说道:“放下兵器,本官可上奏县官,让你们活下来!” 台上只有十多个要搏命的亲信,无论如何的都拼杀不过台下这几千人的,犹豫片刻之后,束手就擒了。 韦玄成又转向台下的巡城亭卒,大声说道:“刚才为逆贼摇旗呐喊之人,放下兵器,本官亦可给你们活命!” 一阵沉默之后,那些已经暴露出来的世家大族的亲信也交出了武器,当场就被捆绑了起来。 至于没有暴露的人,也只不过可以多苟活几天,日后按图索骥,没有一个人能逃出法网。 不到半刻钟,校阅场上大部分的逆贼从犯就伏法了,最后只剩下丙显这几个“头目”了。 跟韦贤和韦玄成来到校阅场的韦氏奴仆倒是忠心,将韦贤等人紧紧地护在中间,举着刀剑准备负隅顽抗。 “韦庄、韦由,乖乖束手就擒,不要在歧途上走得太远!”韦玄成呵斥道。 “哼,你竟然出首祖父,简直猪狗不如,我等绝不认投!”二十出头的韦庄怒斥道,韦由亦跟着骂了起来。 “丙公,你们三人可要投降?”韦玄成转向其他三人问道。 “士可杀不可辱,既然事情败露,我等甘愿受死!”丙显几人硬气地说道。 韦玄成还想再劝,此时韦贤刚好醒了过来,这饱经沧桑的老人此刻万念俱灰,如同一颗枯草般随时都要倒下。 “你这逆子!韦氏百年的基业就要毁在你的手中了啊,快快迷途知返,不要当天下的罪人!” “父亲,你睁眼看看吧,县官有民心在,你等不能成事的,是你在毁韦氏的基业,不是我!” “世家大族才是民心,这些寒门庶族哪里是民,你简直和县官一样癫悖!”韦贤又怒斥道。 “父亲不要再说了,只需说纳不纳降即可!”韦玄成冷漠地问道。 “若为父不肯纳降,你又能奈我何!?”韦贤满脸嘲弄地看着韦玄成道。 求订阅! (本章完) 第555章 父亲尽然敢弑君!孩儿当然敢弑父! 韦玄成没有回答韦贤的质问,而是朝前走了两步,来到点兵台边缘,盯着自己的父亲。 父子二人就这样对峙着,十几年前定下“两头烧灶之计”时的一幕幕在他们眼前闪过。 “父亲,你记不记得,昔日平定霍乱的时候,你问过我一个问题……” “你问我,若是伱去向霍光出首天子,对天子不利,我会怎么做。” “当时我的回答是‘要做大不孝之事’,那么今日,孩儿仍然会给出这个回答!” “若父亲一意孤行,不能迷途知返,那么孩儿今日就要当众做出大不孝之事了。” 韦玄成说得干脆利落,言语中流露出一丝杀意和决绝! 在场的所有人都听出了他的言下之意,有些敬畏震惊地看着韦玄成。 韦玄成为了向天子效忠,难道连人伦亲情都不要了吗? 何止是癫悖!简直就是癫悖! “你、你难道还敢弑父不成!”韦贤忽然就有些害怕地问道。 “父亲敢弑君,孩儿当然敢弑父!”韦玄成眼露凶光地说道。 “更何况,这是为了韦氏一门的延续,父亲不应该怪我的,父亲莫要忘了……”韦玄成恰到好处地停住了。 韦贤在韦玄成的逼视之下,忽然想明白了一些什么。 原来,这十几年来,自己和韦玄成定下“两头烧灶”的谋略之后,后者就从没有忘记过这件事情。 期间,韦贤不只一次与韦玄成深谈过,让他抛掉原来的方略,转而完全投身到世家大族的阵营中。 每一次,韦玄成都答应得十分痛快,没有任何推阻,可韦贤也总是隐隐不放心。 此刻,韦玄成终于把藏起来的剑亮了出来,这意味着他之前所有的顺从,都不过是逢场作戏,演给韦贤看的。 想通这点之后,韦贤顿时就不怨韦玄成了。 不是韦玄成将韦贤往死路上逼,而是自己把自己往死路上逼啊。 看着韦玄成满是杀意的脸,韦贤知道再怎么劝都不可能让对方转身了。 是啊,走到这一步,任何人都没有转身回头的可能性了。 自己老啦,竟然栽在了自己的儿子手上。 极度的悲哀之后,就是清晰的大彻大悟。 韦贤看明白了,在自己这几个儿子里,韦玄成才是最靠得住的那个。 看来,民心真的在天子的那一边。 张安世和自己联络世家大族,苦心孤诣地布置的这个阴谋,必败无疑。 张安世败了,韦贤败了,几百世家大族败了……但韦玄成和韦氏赢了。 至少在之后的几十年里,韦氏一门只要跟着天子走,就能保留一份荣光。 如果只是从这一点看,当初那个“两头烧灶”的谋略倒是完全没有失败。 若是谋逆成功,能够辅佐新君登基,韦氏一门靠拥立之功,可以极尽尊荣。 若是现在败了,能够帮助天子平叛,韦氏一门有平叛之劳,仍然可得君恩。 倒是一笔上算的生意。 于是,在这将要赴死的最后关头,韦贤飞快地在脑海中计算着,要为韦氏出谋最后一计。 很快,韦贤的眼神和缓了下来,他有些悲凉地看着高高在上的韦玄成,平静地点了点头。 这一瞬间,他满是皱纹的脸上浮现起了一丝不易觉察的满意的微笑。 旁人看不出来,但是韦玄成看出了。 “父亲!” “你这畜生一般的逆子莫要再说了!老朽后悔生了你这样忘恩负义的儿子!” “如今,老夫要与你恩断义绝!将你逐出韦氏一门!” 韦贤畅快地骂完之后,有些吃力地举起了手中的长剑,将自己那一把白须拦腰斩断,扔在了地上。 “韦庄!韦由!” “孙儿在!”两个韦氏子弟挺剑答道。 “不可丢了韦氏一族的脸面,快快冲上去,将这孽子杀死!” “唯!”二人举起了剑,向身边的家奴吼道,“杀!诛杀孽子!” “杀!”在韦庄和韦由的鼓动下,二十多个韦氏家奴朝点兵台上的韦玄成冲了过去。 校阅场中有三千巡城亭卒,又怎么可能给他们留下这个机会了。 早在韦贤义正词严地痛斥韦玄成的时候,就有强弩甲士上好了箭矢,提防这一小撮逆贼了。 所以,韦庄等人刚一冲杀出去,准备好的强弩甲士就放箭了。 一阵惨叫之后,这些“亡命徒”纷纷倒下,冲出去不到十步,就全部惨死在了点兵台下。 韦庄和韦由这两个最受韦贤器重的孙子,每人都中了七八矢,面目全非,一个惨字不足以形容。 韦玄成脸色铁青地抬起了手,强弩甲士们才停止了射击。 但是,又有上百把强弩的望山对准到了韦贤和丙显四人的身上——他们是场间仅剩的乱臣贼子了。 “父亲,放下兵器,束手就擒,还可以保住一条性命!”韦玄成有些慌乱地呵斥道。 “哼,走上了这条绝路,又岂有后退之言!” 韦贤说完这句话,眼中就闪过了一丝决绝! 突然,这三朝的老臣举起了手中的剑,作势就要冲向对面的巡城亭卒。 韦玄成没有想到会有这样的变故,下意识就将举起来的手给挥了下去。 那些神经紧绷的强弩甲士得到了命令,立刻开始扣动扳机。 眨眼间,韦贤这八十多岁的三朝老臣就几十支箭簇射死了。 而跟在他身边的丙显三人也被殃及,全部都当场殒命,死不瞑目。 一个时辰,三辅校阅场中就再也没有任何一个反贼了。 韦玄成看着父亲死在面前,脸色苍白,身形摇晃几下,差点摔下了点兵台。 但最后他还是站住了,他明白自己的父亲最后为何那样冲动。 韦贤不是要让韦玄成背上弑父的骂名,而是要让天子看到韦玄成的忠心,这就是前者为韦氏做的最后的付出。 韦玄成咬了咬牙,狠狠地向身后喊了一声:“来人!” “诺!”七八个三辅衙门的属官站了出来。 “将这些反贼的人头割下来,准备传阅全城,以震宵小!” “唯!” “而后,所有人跟随本官入长安城平叛!” “唯!” 三辅校阅场的谋反大戏就这样告一段落了。 丙吉的一个儿子,张安世的两个儿子,韦贤的两个孙子,再加上一个韦贤…… 这些世家大族的骨干们,就这样莫名其妙地丢了性命,而且死得毫无意义。 …… 当韦玄成率领三千巡城亭卒赶往长安城的时候,整个长安城已经乱了起来。 半个时辰之前,韦玄成“骗”韦庄送出来的消息,早已传到了张安世手中。 后者以为丙显等人得手,立刻就在张府下发了谋逆的命令。 在各家宅邸蓄势待发的世家奴仆们破门而出,挥舞着手中那乱七八糟的兵器冲向各自的目标。 这时候的长安城还不算热闹,尤其是南城和东城,本就以宫殿和衙署为主,所以人口很稀疏。 数千家奴从不同的方向涌出来,喊杀声在空荡荡的官道和闾巷中震天动地,声势浩大。 在这阵阵的喊杀声中,“有人作乱”的消息飞快地传播了出去,仅仅半个时辰,就人尽皆知了。 不管什么身份,不管什么立场,只要是没有直接参与这场阴谋的人,都如同水鸭一样惊慌失措。 喊杀声,哭闹声,求饶声,笑骂声……这些刺耳的声音汇聚到了一起,如同滔天洪水一样,席卷四面八方。 按照张安世等人的计划,七成家奴会赶往北阙广场,率先对未央宫北门发起进攻,等待后续援军。 三成家奴则会分头攻打几处要紧的府衙——这些地方要么掌管兵器,要么有钱粮,都是要害之处。 至于说闾巷中那些寻常的宅邸,并不在张安世等人的眼中。 他们不是趁火打劫的贼匪,更不是鼠目寸光之徒,自然不愿伤及无辜百姓,更何况城中本就有他们的故旧。 可谋逆之事一旦开始,又怎么可能完全按照他们的设想运行呢? 参与此事的奴仆本就想要一夜暴富,如今冲杀出来,自然想要趁乱捞到一笔浮财。 所以,不少奴仆冲出来之后,没有跟着各自的家主赶往既定目标,而是散入周围闾巷,开始掠夺了起来。 砸开院门,冲杀进去,劫掠财物,有人阻挡,当场砍翻。 奸淫掳掠,抢劫偷盗……无数歹事在长安城的不同角落上演着。 巳初时分,整个长安城虽然彻底乱了套,但是聚集到北阙广场上的,只有两千家奴。 和原定的四五千人实在差距太大了。 杨恽骑在高头大马上,一手持弓一手拿剑,带着几十个世家子弟来回奔走,想让家奴们排出一个阵型来。 虽然这些家奴有一股狠劲儿,但哪里有什么军纪可言呢? 杨恽和其余的世家子弟几乎把喉咙喊破了,也只是让家奴勉强排出了一个方阵。 而当家奴们还闹哄哄的时候,未央宫北墙上的兵卫则反应了过来,紧锣密鼓地开始备战。 鼓角之声从四处角楼上响起,传遍整个城墙。 未央宫只有两千兵卫把守,北墙及北门一带其实只布置了三百多人,但此刻又从两侧的甬道上涌来了数百人。 没过多久,北墙上就聚集起了五百名明盔明甲的兵卫。 五百对两千,若不谈战力,只谈人数,那前者是劣势。 但这不是在平定上作战,而是一场小规模的攻防战,五百对两千就不是劣势,而是优势了。 杨恽的视线不停地在城墙和广场之间来回移动,看在眼里,急在心上。 北墙上的兵卫比他形象中多了一些,广场上的家奴们又少了些。 虽然还有家奴揣着浮财,陆陆续续地赶到广场,但是稀稀拉拉,并不算多。 四五千人,一时半会绝对聚不齐的。 更让杨恽担心的还不是这件事情,而是长安城中的局面。 虽然四处已经乱了起来,更能看到十几处滚滚而上的浓烟,但乱得不够! 尤其是那些要紧之处,似乎平静过头了。 武库、诏狱、县狱、四周城门……虽然有骚乱,却没有想象中的喊杀声。 难道三辅巡城亭卒还没有进城吗? 可是刚刚他们分明已经得到了消息,丙显等人已经成功起事了啊。 杨恽紧张地约束着胯下的战马,不停地向西看去,希望看到援兵。 三辅巡城亭卒若是没有进城,武库和诏狱就打不下来,他们就无法获得充足的兵员和攻城器具。 那么,世家大族就拿眼前未央宫和未央宫后面的皇帝毫无办法! “禀报杨府君!”一个刚刚派出去的家奴快马来到了杨恽面前。 “可有丙府君他们的消息?”杨恽问道。 “小人四处探查了一番,并未看到巡城亭卒入城!”家奴甲答道。 “四处都看过了?”杨恽急忙问道。 “武库、诏狱及北门……都未看到巡城亭卒!”家奴甲答道。 听到这里,杨恽的心一下子就凉了,他明白一定是哪里出问题了。 没等他想出应对的策略,好不容易在广场上排出队形的家奴们又乱了起来,似乎想要去北城郭劫掠。 “一群乌合之众!”杨恽狠狠地骂道。 但是这又有什么办法呢,家奴本就是乌合之众,此事不给他们找些事情做,一定会乱起来的。 杨恽又看了看北墙那些兵卫,咬了咬牙,在心中下定了决心。 “立刻去报张府君,就说巡城亭卒失约,我等不可再等,立刻就要攻城,请张府君前来坐镇!” “唯!”家奴甲拍马向着张府所在的尚冠里赶去。 接着,杨恽急忙将那些世家子弟都聚集到了身边。 “巡城亭卒正在赶来的路上,我等先行攻城,而后援兵就到!”杨恽喊道 “这……”这些世家子弟想要荣华富贵,但也不是傻子,他们看了看数丈高的城墙,犹豫不决。 “直接攻门,撞开即可!”杨恽挥剑指向未央宫北门到。 “是不是……再等等……”子弟甲面问道。 杨恽阴沉着脸,拍马来到了子弟甲的面前。 眨眼间,他的长剑就挥了出去,当场将后者斩于马下。 求订阅! (本章完) 第556章 世家叛军围攻未央宫,突遭背刺全军大溃败!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其余世家子弟脸色一骇,胯下的战马都后退了好几步。 “此人乃霍党余孽,方才是在动摇军心,再敢贻误军机者,皆军法从事!”杨恽吼道。 “唯!”世家子弟们也想起来自己正在做一件掉脑袋的事,当下不再犹豫了,纷纷应诺。 “立刻开始攻城!先入未央宫者,本官向新君保举,封为万户侯!” “唯!”众世家子弟的喊声又响亮了起来。 于是,在杨恽和世家子弟们的鼓动之下,聚集到北阙广场上的家奴们就匆匆地开始攻城了。 这几千家奴拿着五花八门的兵器,朝三四丈宽的北门冲了过去——唯一的攻城器械就是一根攻城锤而已。 几千人同时在光秃秃的北阙广场上冲杀,声势已非常浩大了。 这些家奴们完全不讲什么阵型,靠的就是那一股子的狠劲儿。 持短兵器之人还没有冲到一半,后面那些持弓之人就匆匆忙忙地放起了箭。 因为距离太远,这些箭根本就射不到宫墙上,反而射倒了不少冲阵的家奴。 等冲阵的家奴吱哇乱叫地来到双阙下的时候,宫墙上的兵卫又开始放箭了。 几百兵卫所发的箭矢不算密集,但准头更高,所以转眼间又射翻了几十人。 两边的箭雨逼得家奴们抱头躲在了双阙下,任凭身后的杨恽等人如何呼喊,也不愿再站起来往前冲了。 于是,就只剩下双方的弩手弓手一来一回地对射,余下的人都成了配角。 家奴们的声势虽闹得大,却没有进展。 在后方压阵的杨恽彻底心凉了,援军不到,想要拿下未央宫几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他不停地朝西边张望——那是三辅校阅场的方向,按照原计划,巡城亭卒会从那个方向赶来。 此刻,杨恽不只是担心巡城亭卒来不了,更担心巡城亭卒已经倒戈了。 倘若真出了这样的事情,可就不是没有援军那么简单了,他们还多了几千强敌。 现在,家奴们还能靠人数优势在城下支撑一番,若碰到人数相当的巡城亭卒,恐怕会立刻崩溃。 杨恽此刻还没有逃之夭夭,完全是因为张安世许诺了“西域都护的五千人”。 这支援兵如果能在午时之前赶到,局面还有挽回的可能性。 可这支援兵能准时赶到吗? 杨恽的心里有些没底。 …… 当杨恽在北阙广场上焦急等待的时候,巡城亭卒没有准时抵达的消息,传入了张府。 这时,张府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此处原来就是大将军府,因为大将军早已成了一个虚职,所以前衙一直空着,非常冷清。 今日举大事,世家子弟们作为张安世的左右侍从,往来穿梭,恍惚之间,此处似乎重新成大汉的军政中心。 来往之人神情紧张,如临大敌。 张安世不停地向长安城各处的衙署下发着命令,不少命令甚至发往了三辅地区的陵县。 命令的内容大同小异,都是“霍氏作乱,命尔等聚兵,听候调遣”云云。 措辞滴水不漏,但只有张安世的落款和私印,说服力就打了很大的折扣。 知道内情的人不接到这假模假样的命令也会按计行事,不知内情的人则是不会轻举妄动的。 虽然作用不大,但命令却一刻不能停,至少还可以发挥扰乱试听的作用。 “报大将军!杨府君有口信!”跑得满头是汗的家奴甲拜在张安世面前说道。 “何事如此惊慌!?”张安世放下手中的笔,不悦地问道。 “杨府君让小人禀告大将军,三辅巡城亭卒并未抵达北阙广场!” “什么?!”张安世惊得站了起来。 差不多在一个时辰之前,张安世就收到了韦贤派人送来的消息,信使明明说了“三辅巡城亭卒已经起事”。 从三辅校阅场到长安城的北阙广场,最多只用半个时辰。 如今一个时辰都过去了,仍然没有消息,那一定出意外了。 派去指挥三辅巡城亭卒的是丙显和自己的两个儿子,又有韦贤父子二人,都是靠得住的人…… 想到此处,张安世心中“咯噔”了一下,他想起了那态度一直模糊不清的韦玄成,顿感不妙。 “现在,北阙广场上的情况如何?”张安世急忙再问道。 “驻守的兵卫不多,杨府君怕有变数,已经发兵攻城了!” “可还顺利?” “小人来的时候才刚刚开始攻城,并不知后续的情况,杨府君让大将军尽快赶去,免得局面有变!” “知道了,你速去回报,我现在就去!” “唯!” 家奴甲离开了,张安世有些无力地坐在了榻上。 城中的喊杀声隐隐约约传入了正堂之中,将张安世的心搅动得烦躁不安。 控制三辅巡城亭卒,是控制长安城局面的关键,更是他们起事成功的关键。 虽然其他郡县也有世家大族的助力,但远水解不了近渴,若不控制住长安城,后面的计划无从谈起。 谋逆之事,讲的就是一个快字。 只有趁乱将天子控制住,阻断天子与天下的联络,才有可能大功告成。 一旦陷入僵持,让天子的诏令从长安城发布出去,那么他们必败无疑。 张安世知道刘氏天命未改,天子的诏令只要发出去,数日就可以聚集起一支勤王的大军。 到时候什么都晚了。 如今,西域都护府的那两股援军是张安世最后的希望了。 “来人!”张安世朝门外大吼道。 十几个世家大族的年轻子弟涌入正堂,他们都是来张安世驾前效命的。 “传令各家,让他们将宅邸中的子弟奴仆全部征发出来,到北阙广场聚集!” “如今已到了生死存亡之际,不管有没有兵器,人人必须上阵,以壮军威!” “唯!” 待众人离去,张安世套上了自己的扎甲,挎着长剑走出了正堂。 在家奴们的护卫之下,张安世翻身上马,纵马向北阙广场赶去。 一路上,因谋逆而起的乱象随处可见,许多抢红了眼的家奴完全失去了理智,正在大肆劫掠。 官道上随处可见倒伏在路边的尸体,多数都穿着袍服,想来都是早上赶来各衙署上差的官吏。 闾巷中则是浓烟滚滚,许多没有参与此事的家宅已经被砸开了门,其中传来妇孺的哭喊之声。 就连张安世自己在穿过混乱的闾巷时,都险些被掠杀。 十几个变成暴民的家奴没有认出张安世,在他们眼中,这穿着扎甲的老人的身上一定有浮财。 于是,这些家奴就对张安世起了歹心,想要半道将其截杀。 幸好张安世身边的家奴忠心护主,击退那些歹徒,让其不至于遭殃。 短短一刻钟里,张安世看到了许多惨状,不禁就想起了几十年前那场巫蛊之乱。 当时张安世刚过而立之年,是孝武皇帝的郎官,随驾留在城外的建章宫。 虽然他没有在城中经历巫蛊之乱,但是回城之后,也看到过城中的惨状。 那时,尸体拥堵巷道,血水染红护城河,处处都是残垣断壁。 大乱之后,从长安城里清理出来的尸体有五六万之多,血腥味半年不散。 当时,双方冲杀最激烈的地方也是北阙广场,两军在那里砍杀了几天几夜,尸体堆了好几层。 张安世看着眼前的惨状,想着过往的惨事,心中涌起了一丝愧疚:毕竟他还是让生灵涂炭了。 当然,这一缕愧疚没有持续太久,也就烟消云散了。 长痛不如短痛,眼前这些死伤,都是未央宫里的那个昏君造成的。 若不是他执意打压世家大族,若不是他坚持不废霍氏后,若不是他要立霍氏血脉为储君…… 他张安世和天下的世家大族又怎可能做出这种不忠不孝的事情呢? 一定要将这癫悖的天子从未央宫的皇榻上赶下去,另立新君,唯有这样,大汉才能重回太平。 张安世甚至觉得,早在十几年前,就应该帮霍光“控制”天子,若是有霍光在,又何至于此。 带着这种矛盾和焦急的心情,张安世终于还是赶到了北阙广场。 这时,得到张安世的命令聚集而来的家奴们陆陆续续到了,放眼望去,已经聚起了四五千人。 而且,他们寻来了好几架攻城的云梯。 在杨恽的指挥之下,新来的这些家奴也开始乱糟糟地攻城了。 箭矢乱飞,杀声震天,刀剑合鸣……北阙广场成了一座战场。 张安世在乱局之中找到了杨恽,后者刚刚被流矢射中,脸上和头上都是血污,好在没有大碍。 “丙显所带的巡城亭卒到了吗?”张安世急问道。 “仍然未见到,恐怕来不了了!”杨恽连忙答道。 “如今战况如何,可能立刻打下未央宫?”张安世问道。 “城头的兵卫倒不多,但城墙太高,恐怕一时打不下来啊……”杨恽擦着血说道。 “立刻分兵一千,去攻打长乐宫和明光宫,那里的兵卫更少,守不住我等的攻势!” “唯!”当下,杨恽就派人分兵一千,往城东方向赶去。 “府君,援军迟迟不到,我等陷入苦战,如何是好啊?” “继续攻城,若有变故,就推往明光宫和长乐宫,挟持太后和……” 张安世这句话还没有说完,突然从西边传来了一阵鼓角声,二人立刻看向了西边! 他们先是一喜,接着又是一惊。 来的确实是三辅巡城亭卒,可…… 可他们冲杀的方向不是未央宫,而是家奴们的军阵。 眨眼间,这几千巡城亭卒就像洪水一样,从西涌入了北阙广场,与家奴们混战在一起。 不管是骑兵还是步兵,作战时讲究的就是一个军阵稳固。 一旦侧翼和后方有敌军出现,很容易陷入混乱,乃至溃退。 突然冲过来的几千巡城亭卒,让本就没有军纪可言的家奴阵脚大乱。 双方接战了片刻,后者立刻就溃败了,一窝蜂地向北阙广场东边撤去。 张安世和杨恽等人纵马挥刀,在乱军当中约束,连砍了许多逃兵,仍然没有压住阵脚。 而且,二人险些还被夺路而逃的家奴们拽下马来了。 这时,东南方向突然也传来了喊杀声,接着也有巡城亭卒从那处冲了过来。 这些巡城亭卒不是三辅巡城亭卒,而是执金吾巡城亭卒。 想来是执金吾去三辅衙门直接调来的——张安世等人未能速战速决,让执金吾简寇有了反应时间。 “快!退向明光宫!”张安世急忙呼喊,杨恽等人也大声地在阵中拼命指挥,想要立刻向东撤去。 此刻,双方在北阙广场上已聚集起了近万人,喊杀声比刚才更加激烈。 两股巡城亭卒从西面和南面挤压着惊慌失措的家奴,他们想要东撤也不容易,只能向华阳大街退去。 看着巡城亭卒越杀越近,乱军之中的张安世感受到了恐惧。 在这一片混乱之中,他没来由地看向了双阙之后的未央宫。 刚才还岌岌可危的未央宫此刻已经恢复了安宁,在震天的杀声之中,格外宁静肃穆,丝毫没有受损。 张安世的目光穿过了重重叠叠的宫殿,一眼似乎就看到了宣室殿里的天子。 天子一扫几个月的昏沉,用鹰隼一般的目光死死地盯着北阙广场,盯着张安世。 周围这一刻安静了下来,许多事情在张安世发胀的脑子里闪过…… 他突然想到了一种可能性。 世家大族以为自己是那张开的网,实际上天子才是那个捕鸟的的人。 这一切的一切,可能都是天子埋下的陷阱。 “快!快!到华阳大街去,撤往北城郭!”张安世从喉咙里挤出了这句话,身边世家子弟连忙将命令传下去。 这一次,家奴们终于听令了。 毕竟华阳大街是唯一没有敌人的地方。 若能从那里逃出长安城,似乎还能暂时捡回一条命——至于各家留下的亲眷是死是活,已经顾不上了。 当张安世在世家子弟的护送下,与家奴残兵急急后撤的时候,华阳大街的那一头,突然传来了号角声! 求订阅! (本章完) 第557章 狗贼刘病已,不想着抢皇位,竟然阵前倒戈! 张安世本来已经万念俱灰了,现在于混乱之中听到这号角声,突然喜上心头。 一定是张彭祖和刘病已率领援军来了! “结阵!迎敌!援军到了!”张安世再次大喊道。 “结阵!迎敌!援军到了!”身边的杨恽和世家子弟们也醒悟过来,连忙狂喜大喊起来。 此时,聚集在张安世周围的家奴还有二三千人,正如同无头苍蝇一般到处乱蹿。 就这一刻钟里,连遭了几次打击,想不乱都难。 不过,在张安世等人拼命的呼喊下,绝境中的家奴们总算稳住了阵脚,将合流的巡城亭卒挡住了。 双方在华阳大街和北阙广场交界处僵持了下来。 华阳大街很宽敞,足足有十丈宽,但对于一万人来说,还是太窄了一些。 双方的兵力无法展开,只能排成最密集的阵型,拼命用长兵器相互戳着。 战况看似不如刚才那般剧烈,血腥味却丝毫未减,惨叫声更是不绝于耳。 在这退无可退的空间里,纪律性更强的巡城亭卒拥有更大的优势。 他们很快就排成了整齐的队伍,平举长戟,喊着号令,步步为营。 那如林的长戟每一次前戳,都会杀死几十个家奴。 就这样,虽然双方形成了僵持,但优势不断地向巡城亭卒这边倾斜。 被家奴们包围的张安世不停回头张望,期盼身后的骑兵快点到达战场,再自己来一个绝地反击。 在不绝于耳的惨叫声中,张安世等了半刻钟,而这半刻钟如几个时辰那么长…… 终于,他的视线越过无数张慌乱的脸,看到了西域都护的旗帜了! 冲在最前面的当然就是刘病已,他的身后是三千精锐骑兵——气壮山河,有倒转乾坤的力量! 满脸烟尘的张安世终于笑了,他自以为援军到了! 激动之中,他举起了右手,不停地挥舞,想要引起刘病已的注意。 可是…… 张安世的笑容逐渐凝固,并且像出炉的铁锭一样快速地冷却下来。 他发现,那些骑兵的速度并未放慢,而是越来越快,更杀气腾腾。 最重要的是,他们已将手中的马朔放平了下来,做出了冲锋姿态。 等等,自己的儿子张彭祖为何不在阵中!? 完了!刘病已反了! 不是反了天子,而是反了世家大族! 张安世的脑袋“轰”地就炸开了,顿时觉得天旋地转,不能稳坐。 “列阵!列阵!” 这一次,任凭张安世喊得多大声,都没有人再听他的命令了。 又或者说,就算有人听到他的命令,也没有办法做出反应了。 数千骑兵排着紧凑的队形,眨眼之间就从家奴们的后方冲杀进去。 眨眼之间,成百上千的家奴就此殒命。 他们要么被疾驰而来的骑兵冲倒,踩成肉泥;要么就被马朔捅穿,死不瞑目。 家奴们本就岌岌可危的阵型彻底乱了,所有人哭喊着自寻活路,逃入四边的岔道中。 杨恽倒是眼疾手快,与十几个世家子弟护着张安世从乱军杀出,找到机会向明光宫和长乐宫的方向撤去。 那里还有他们之前派出去的一千人,聚集起来,也许还能冲出长安城去。 至于之后再去哪里,就由天定了。 华阳大街上的杀声先是越来越高,接着又越来越低。 血流成河,尸横遍野…… 倒在血泊中的不只有家奴,更有数以百计世家子弟。 …… 未央宫北阙的丹墀之上,十分安静,两队昌邑郎护卫着刘贺站在这里。 从辰时开始,他就一直站在这里,静静地看着长安这场大戏缓缓开幕。 此时,烽烟四处燃起,杀声忽远忽近,敌我双方相互搏杀…… 刘贺站在这高处,将大半个长安城的情形看得一清二楚。 尤其是北阙广场上的变动,更是尽收眼底。 从北阙广场上败退下去的家奴叛军,如同太阳下的冰山一样,彻底融化了。 用不了多久,他们还会尽数蒸发成水汽,消失得无影无踪。 只有那一小队人马逃向了长安东,似乎那里还有一条生路。 但是,怎么可能有他们的生路呢?所有城门早已被牢牢锁住了。 身后的追兵紧随其后,更不会给他们一丁点儿逃脱的机会。 长安城的乱局,用不了就能平定的。 绣衣都尉戴宗跑到了丹墀之上,拜倒在刘贺身后。 “陛下……” “讲。” “西域都护刘病已率兵入城了,他们在城外五十里处追上了张彭祖所部,所部已投降,张彭祖授首!” “还有呢?”刘贺头也不回地问道,声音中听不出是喜还是悲。 “大司马韦玄成已掌控三辅巡城亭卒,丙显、张延寿、张千秋和韦贤等人皆已授首。” “执金吾简寇呢?” “执金吾简寇重新接管了执金吾巡城亭卒,已提前派兵封锁长安城各城门。” “可有柘儿的消息?” “皇长子柘巳时入城,被埋伏在北城门的韦壮、韦霸等人发现,险些……”戴宗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 “险些遭遇不测,有赖许广汉拼死庇护,杀退了逆贼,得以逃脱。” “现在,皇子柘已经撤回明光宫,与安乐一同指挥兵卫守护皇后。” “只是……”戴宗说到此处,停了下来。 “不必有隐瞒,说下去。”刘贺问道。 “只是许使君未能幸免,死于乱军之中……”戴宗答道。 许广汉死了,他是昌邑哀王刘髆的郎官,是天子刘贺的臣子,如今为了救刘柘死了,是一个忠臣。 刘贺心情沉重,想起十几年前自己擅自出宫,在许广汉家中度过的那一夜——是最轻松惬意的一夜。 他没有想到许广汉这个有些惧内的刑余之人,竟可在危急中爆发出这样的战力。 又或者,许广汉是在用这样的方式,向天子剖白阖家的忠心吧。 刘贺对刘病已最后的那点疑心消失了。 当刘贺看着北阙广场上刘病已所部的旗帜有些愣神时,身后的戴宗忽然高喊了起来。 “陛、陛下!火!着火了!长乐宫着火了!” 刘贺惊醒了过来,转头看向东边的长乐宫。 滚滚而起的浓烟直冲云霄,在阴沉的天空中留下了一道丑陋的伤痕。 这火难道是叛军点起来的吗? “快!传令下去!刘病已总督长安兵事!让其立刻率兵往长乐宫方向!救火!剿贼!” “唯!” “让薛怯备好安车!朕要去会一会张阁老!” “唯!” 刘贺出宫的时候,张安世和杨恽在少量叛军的簇拥下,退到了三庙广场附近。 在这里,他们与先前派出来的那一千家奴会合了。 率领这一千家奴的是韦贤三个年龄最大的孙子,分别是韦禹、韦方和韦桓。 这一千家奴也以张家和韦家的家奴为主,平时被喂得最饱,所以战力最强。 虽然人数看着不少,却也已经如同惊弓之鸟了。 “张府君,长乐宫和明光宫早有伏兵,我等拼死而战,未有结果,有负厚望!”韦禹带着两个弟弟下马请道。 “长乐宫的火……”张安世看着不远处的浓烟问道。 “几个好儿郎趁乱冲了进去,放了一把火,想要趁乱找到太后,但还是被宫中的兵卫发现了。” “好好好,你等已经尽心了,起来吧。”张安世摆了摆手,有气无力地说道。 “唯!”韦氏三兄弟站了起来,倒是没有任何慌乱和惊恐,果然是世家子弟。 “收拢兵卒,准备往城门去,我等准备出城,到了河南郡,再起兵勤王。” “唯!”三兄弟叉手行礼,立刻领命收拾残兵去了。 死里逃生的张安世虽然并没有受伤,但连遭打击和惊吓,精神已经委顿不堪了。 尤其是看见刘病已率西域骑兵突然阵前倒戈时,张安世就清楚地知道自己败了。 现在,能不能拿下明光宫或者长乐宫,都不会对大局产生任何的影响。 张安世对天子的缜密和狠决又多了一份认识。 就算韦氏兄弟真的劫持了太后和皇后,天子也不会就范的。 乱军之中,不管是皇后还是太后,都很脆弱,被流矢射杀,是一件正常的事情。 长安城的局面已经彻底崩坏了,而且没有任何挽回的余地,留下来也无意义了。 西面的喊杀声离得还远,可也在一点点靠近,时不时就有家奴的溃兵败退下来。 张安世骑在马上环顾四周,看着杨恽和韦氏兄弟带人弹压残兵,心中茫然懊恼。 他想不明白,自己谋划了那么久,为什么最后还是掉进了天子挖好的陷进里呢? 天子做了那么多倒行逆施的事情,难道民心仍然在他那一边吗? 得民心者得天下,自己有天下半数世家大族的支持,为什么还是功亏一篑了呢? 紧接着,张安世又想起来了那两个人:韦玄成和刘病已。 今日一败,与他们两个人有莫大的干系。 想到这里,张安世就更想不通了。 前者本身就是世家大族子弟,为何会帮着天子倒行逆施;后者获得了染指帝位的可能,为何仍忠于天子? 如果他们是无能之辈,张安世也就不会纠结了。 可这两个人都是同龄人中的翘楚和才俊,还做出这样愚蠢的选择,实在难以让张安世想明白。 许久之后,张安世终于才想明白了一种可能性。 难道真的像天子说平时说的那样,那些出身寒微,只用小恩小惠就可以收买的寒门庶民才代表真正的民心? 那自己所做的一切不就像一场笑话一样吗? 那些识字不多的工匠,那些只会务农的农夫,那些舍本逐末的小商小贩,那些出身寒微的穷儒生…… 他们怎么可能和底蕴深厚、家学渊源的世家大族相提并论呢? 想到此处,张安世的胸口隐隐作痛,十几年过去了,他始终不能接受这种说法。 因为他一旦接受这种说法,那就意味着他接受了世家大族没有任何的优异之处? 接着,他又想起了自己的那三个儿子,想起了那些留在大将军府中的老少亲眷。 不知道他们现在如何了。 他的三个儿子今日身肩“领兵”的重任,但所主持的每一处都出了意外,应该已经被俘了吧。 至于留在府中的百十口人,恐怕也没有多少日子好活了。 就算自己现在能够逃出长安城,就算能够顺利抵达关东各郡,再组织起一支叛军,又有什么作用呢? 自己手中可没有一个刘氏子孙啊,天子所有的子嗣都在未央宫里呆得好好的。 到时候,纵使举起了大旗,自己也会彻底沦为一个“自娱自乐”的跳梁小丑。 没有大义,没有名分,没有后援……只会功败垂成。 想到这些事情,张安世内心格外沉重,拿着马鞭的手都有些抬不起来了。 西边的喊杀声越来越近了,将张安世从混乱的思绪中拉扯了回来。 杨恽焦急地来到了张安世身前,匆匆说道:“张府君,人马收拢好了,我等先走吧。” “好、好!” 杨恽一声令下,这一千多残兵开始沿着城街向城门赶去。 如果顺利的话,出了城门再赶上几天路,就能过函谷关了,到时候也许还能有一番作为。 可是,又怎么可能顺利呢? 当张安世率兵来到城门的时候,发现城门早已经紧紧关闭起来了,城墙上更是站满了巡城亭卒。 家奴们刚刚靠近,密集的箭簇就射了过来,当下就将上百人射翻在地。 这些乌合之众连宫墙都攻不下来,又怎可能攻破城墙呢,喊杀一阵之后,就乱了阵脚,朝来路退去。 杨恽等人还想要约束麾下的人马,但已经还约束不住了。 短短半刻钟的时间,家奴们又溃散了六七百人。 逃走的家奴自以为会有一条活路,但只不过能多苟延残喘几个时辰罢了。 “撤去高庙!撤去高庙!巡城亭卒不敢在高庙放肆”杨恽大喊,指挥着还忠心护主的家奴向三庙广场退去。 这些年轻人还在奋力寻找求生之路,但是张安世已经放弃了,早已没有逃出城外的想法了。 去高庙抗争,只为了舍生取义。 午时整点,张安世和四五百残兵退入了高庙,准备做最后的负隅顽抗。 没过多久,三辅巡城亭卒、执金吾巡城亭卒和西域都护骑兵就此处包围了起来。 高庙四周有两丈的院墙,大门也厚实,四周更有角楼成犄角之势,易守难攻。 因为巡城亭卒不敢在高庙前放肆,投鼠忌器,有许多掣肘,所以放不开手脚 连续冲杀了几次,不仅不能破门,还折损了不少人马。 最终,总督长安军事的刘病已下令停止了进攻。 “派人给张贼送信,我要劝降!再将那些人头装好,一并送上来。” “唯!” 求订阅! (本章完) 第558章 你想在高庙当殉道者?朕不给你这个机会! 送信的使者去了没多久就带回了张安世的回信。 刘病已命令手下兵卒后撤了五十步,接着带着十个亲随,走到高庙门前。 现在,高庙门前的空地上,到处都是箭簇和尸体。 刘病已看着那些横七竖八的兵卒,心中感慨万千。 许久之后,他的视线才从尸体上收了回来,重新落到了高庙上。 高庙在中间,两侧分别是太宗庙和世宗庙。 三座庙中的任何一座,在两侧的长乐宫和明光宫衬托下,都显得有些矮小。 刘病已发现自己竟是第一次来到此处。 以前生活在长安城的时候,刘病已还年轻,自然不会主动来这庄严肃穆又了无生趣的地方。 后来到了西域都护府,他想要来瞻仰先祖,天子又因为猜忌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刘病已绝不会想到,自己竟会在现在这种情形下来到高庙前。 他静静地站立片刻,院门才缓缓打开。 张安世在杨恽和十多个家奴的护送下,匆匆走了出来。 前者还保持着一份镇定,其余的人已经如丧考妣,如同惊弓之鸟一般了。 “下官问张府君安。”刘病已恭敬地行礼说道。 “本官可担不起西域都护的这个大礼。”张安世冷冷地说道。 “张公做下了天地不容的歹事,又已经到了走投无路的地步,还请为天下苍生考量,莫要再负嵎顽抗。” 刘病已说着,就意有所指地看向了躺在地上的那些兵卒,能少死几个人,也是一件好事。 “你这卖主求荣的小人,也配与本官谈天下,可笑至极!”张安世须发凌乱,但仍然不失宰辅风范。 刘病已没有因为张安世的这几句话而汗颜,大家都是英雄豪杰,又怎么可能那么容易被言语折服呢? “何为主?何为仆?张公莫不是把本官看作你身后的那些家奴了?” “本官乃是县官亲任的两千石西域都护,是食邑千户的大汉列侯,是高皇帝的……” “子孙!”刘病已说完之后,就看向了张安世身后的高庙。 “张公可以说我诡计多端,也可以说我城府深,但万不能说我卖主求荣。” 张安世原本就有一些悲愤,想要咒骂刘病已几句,出出心中的恶气。 但现在却被噎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当年,丙公和家兄就不应该救你,最好让你死在诏狱里……”张安世有些恶毒地挤出了这句话。 “丙公和张公救下本官,本官永生难忘,但是本官不会为了报私恩而损公义。”刘病已毫无愧色。 “公义?毁损世家大族难道就是你的公义吗?简直可笑!”张安世瞪着浑浊的眼睛骂道,有癫狂之相。 “我不是博士官,不愿与你辩这细枝末节之事,若你想辩经,且遣散身后的家奴,自然有人与你辩经。” 张安世明白刘病已说的那个人是谁。 天下辩经第一名的那个人,当然是天子。 “若我不答应呢?”张安世挑衅地问道,身后的杨恽也挺直了腰杆。 “世家大族只会流更多的血!”刘病已说完后,没有给张安世反击的机会,而是朝身后的亲随们挥了挥手。 十几个亲随一一走上前来,将手中的木匣整齐地排放在了自己和张安世之间。 “打开木匣,让张公和杨公认一认。” “唯!” 地上的木匣被一个个打开了,里面全部都是人头,而且还是张安世熟人的人头。 韦贤、丙显、张安世的三个儿子、韦贤的几个孙辈、其余的世家大族子弟…… 每一个“人”都瞪大双眼,惊恐又吃惊地看着张安世和杨恽。 张安世一眼就认出了那三个儿子,他只觉得胸口被重击了一下,血脉不畅,两眼一黑。 若不是杨恽在身后扶住,张安世恐怕立刻就摔倒在地上了。 “你们好手段啊!”张安世抬起手,颤抖着指着刘病已说道。 “不是我好手段,是县官高瞻远瞩。”刘病已平静地回答道。 “果然如此,县官藏得好,演得好啊,哈哈哈!”张安世推开杨恽,向西拱手行礼,苍凉地大笑起来。 “若是此刻受降,还可以死得痛快一些。”刘病已再次劝降道。 “哼!”张安世忽然收起笑容,重新归于平静,眼中尽是决绝,“投降!?做梦!有胆量就攻进来吧!” “张公难道想让这高庙受到兵火的牵连吗?那岂不是错上加错!?”刘病已眼中也多了几分杀气。 “高庙是刘氏宗庙,我今日既然已经是乱臣贼子,这刘氏宗庙与我何干,够胆就自己来杀我等吧!” 看着越发癫狂的张安世,刘病已还想要再次呵斥,但还没出言,身后阵中就传来了一阵高亢的喊声。 “天子驾到!” “天子驾到!” “天子驾到!” 喊声骤然响起,张安世和刘病已的都愣了一下,两人身形都有些晃动,但最终都站稳了,没有下跪。 很快,不远处的巡城亭卒让开了一条路,天子那辆高大的安车缓缓而来,停在了近处。 接着,在两什昌邑郎的护送之下,天子与侍中樊克坚定地走了过来。 刘病已许久没有见过自己的叔叔了,想起过往种种,心中有些澎湃。 当刘贺来到他的身边时,刘病已没有忍住,还是跪了下去。 “臣侄问天子安。”刘病已说道。 “平身吧。” “诺!”刘病已站了起来。 刘贺看着刘病已饱经风霜的脸,满意地点了点头。 “你我多年不见了吧?”刘贺笑道。 “十七年了。” “此事结束之后,回长安城来吧,由柳相接任西域都护,你回来担任大鸿胪!” “另外,海昏国太远了,改封为山阳侯,就在昌邑国边上,离长安也近一些。” “到时候来宫里走动,就方便多了。” “还有,今年九月,带你的儿子来祭拜三庙,进献酎金。” 刘贺声音平静,但刘病已胸中波澜起伏。 刘病已明白天子的这几句话意味着什么。 他眼圈有些发热,之前所做的一切都值得了。 刘病已知道天子对自己有怀疑,这种怀疑不是上几道奏书剖白一番就可以打消的。 他要自己向天子证明自己的忠心,才能打消后者的顾虑。 刘病已亲自率领大军来长安,本可以趁乱坐地起价,或者与张安世共行不轨之事。 但最终,他在长安百姓的面前,在朝堂公卿面前,在天子面前,放弃了这个机会。 一心一意地为天子平叛,不计较任何得失。 这就是刘病已证明自己忠心的最好的方法。 刘病已就是要用告诉天子:“自己有机会染指大位,但自己不会那么做的。” 在这最有可能染指皇位的时候,刘病已都没有这样做,那将来就更不会了。 刘氏子弟血脉相通,天子看出了他的这一番苦心。 刘病已的眼圈红了起来,十几年所受的憋屈和所吃过的苦,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谢陛下!” 刘贺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而后就向前走去,来到了张安世面前。 他没有贸然靠过去,而是在十多步之外停了下来,与张安世隔着人头相望。 刘贺看了看地上的人头,确认里面所有人的身份之后,才抬眼看向张安世。 “张公,几日不见,苍老了许多啊。”刘贺淡淡地说道。 “陛下气色倒是好了些,伤……痊愈了吗?”张安世不动声色地问道。 刘贺没有立刻回答张安世的疑问,而是动手将脖子上的白色绷带解开取了下来。 绷带之下的那道伤痕是新鲜的粉色,但是早已经没有流血了,看来早就痊愈了。 “陛下好手段,骗得老臣团团转啊。”张安世喟然长叹,尽是无奈和自嘲。 “张公也有不少事情瞒着朕吧?” “陛下来到此处,恐怕早就明白了,又何必再多此一问呢?”张安世笑道。 “朕想要一个答案,免得杀错了人。”刘贺再问道。 “那陛下问吧。” “是不是你派人刺杀的朕?” “是的” “是不是你派人埋下的巫蛊之物?” “是的。” “是不是你联络广陵王起兵谋反?” “是的。” “是不是你联络世家大族及郡国守相闹出的霍匪之乱?” “是的。” “是不是你命张彭祖在西域都护府行谋逆之事,蛊惑皇长子柘擅离乌垒城?” “是的!” “是不是……是不是你谋划的这场长安大乱的?” “是的!” 君臣二人一问一答,其间没有任何的停顿和卡壳。 问话的天子看不出太多的怒气,回答的张安世似乎也没有怨怼之情。 在这躺满死尸的高庙门前,在这刺鼻的硝烟味中,两人非常平静——就像平时君臣奏对一样平静。 张安世扛住了所有的罪名,没有丝毫回避。 最后,刘贺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 “为什么要这样做?” “孟子曰,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张安世仍波澜不惊。 “你们这些世家大族,就能代表民?”刘贺言语中有一些不屑。 “士农工商,士乃四民之首,世家大族之心,当然算是民心。”张安世不面色不改地说道。 “这问题,在十几年前的前殿,在张老妪和刘德比功的时候,朕应该解释得很清楚了……” “许多人当时就已经明白了,张公更是痛哭流涕,三番五次地说自己明白朕的意思了……” “朕还想问问张公,到底是当时在敷衍朕呢?还是后来有了新的见解,才做出这歹事的?” 刘贺背在身后的手握成了拳头。 “当时老臣自然听懂了,也明白陛下的苦心……但老臣没有想到陛下会坚持十几年,更要立刘柘为储君。” “那朕也明白了,你们一直在等,等朕早点大行,盼着新君登基,而后改掉所有新政,让大汉重回昔日。” 此时,恰好起风了。 寒风吹过,张安世凌乱的头发和胡须上下翻飞,如同风中的枯枝乱草,让他更显憔悴。 而后,这个位列中枢几十年的老臣,用一句话给出了自己的答案:“是啊,陛下为什么不早点死呢?” 刘贺故意摆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似乎此刻才完全想明白其中的奥妙。 “樊克,这些话都记下来了吗?” “记下来了。” “日后你写史书的时候,一定要将今日朕与张公的这番奏对记下来,不可跟更改一个字。” “微臣尊命。” 刘贺向身后的樊克交代完之后,视线再次落在了张安世的身上。 “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张公放心,朕不会讳言今日之乱,天下之人都会知道今日种种……” “朕的功过是非,自然也留给后人来评判。”刘贺正色道。 “陛下若能如此,老臣走得也欣慰一些了。”张安世笑道,心中的石头好像终于放下了。 “那张公可愿意束手就擒?”刘贺再问道。 “陛下,今日恐怕是世家大族的绝唱,老臣既然是世家大族的首领,怎能束手就擒,受辱于囹圄?” 对张安世来说,此刻投降,不是最体面的结局。 他要利用这高庙,誓死反抗,给世家大族留下一个念想。 刘贺只觉得心中好笑,更觉得对方可悲。 张安世想用一场激烈的拼杀来为这场谋逆落下一个结笔。 一旦壮烈战死,那张安世就会成为世家大族的殉道者,从此流芳百世,成为世家大族追忆的楷模。 这样一来,他可以给残存的世家大族埋下一颗火种。 这小算盘打得很响啊。 但刘贺不会给他这个机会的。 “张公的选择,朕虽然不齿,但是也钦佩!” “多谢陛下成全。”张安世说罢,转身就准备回到高庙去。 行至半途,张安世突然又停了下来,转身向天子行了个礼。 “陛下,张婕妤和两位皇子都并未参与此事,请陛下明察。” “朕知道,此事你不必担心。” “陛下圣明!” 张安世再无多言,带着想要一起赴死的杨恽等人退入了高庙。 那高庙的院门再次缓缓地关上,最后的拼杀似乎在所难免了。(本章完) 第559章 传朕诏令,炮轰高庙! 张安世离开了,准备着负嵎顽抗。 而刘贺也和刘病已撤回了巡城亭卒阵中。 此时已是申时,巡城亭卒虽然连续冲杀了几个时辰,但未见疲态。 无他,世家大族的家奴们不过是乌合之众,根本不堪一击。 刘贺没有下令攻庙,而是在沉默中看了看周围的巡城亭卒。 不管长幼,都有一张极普通的面孔,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刘贺从来没有想过,这最大的一场叛乱,竟然要靠这些战力普通的巡城亭卒来平定。 看来,募兵和征兵不可偏废。 刘贺又抬头向南边看了看,长乐宫上空的浓烟淡去了许多,火势应该得到控制了吧。 不知道上官太后和禹无忧如何了。 长安城中的喊杀声消停了不少,想来城中其余各处已经开始慢慢平息了。 现在,就只剩下这高庙里的张安世等人了,只要拿下他们,此事就平了。 当刘贺思考着城中的大势时,刘病已看出了他的犹豫,站过来行礼上奏。 “陛下,现在已是申时,不可再拖下去,到了晚上,恐怕事情又会生变。” “你有什么方略?” “高庙虽是祭祀重地,但张贼不可不除,请陛下下诏,让微臣率兵环而攻之,一个时辰就可拿下。” “你不怕背上庙前行凶的骂名吗?”刘贺看着刘病已问道。 “张安世正是知道我等投鼠忌器,所以才敢负隅反抗……” “为了天下,微臣不怕背上骂名,高皇帝也不会怪罪的。” 刘贺点点头,没有评价刘病已的话,而是问了另一个问题。 “既然张贼的败局已定,你觉得他为什么还要拼死一搏呢?”刘贺笑着问道。 “他自然是想留下一个舍生取义的美名,成为日后世家大族缅怀祭奠的楷模。”刘病已答道。 “所以,你带兵去冲杀,不只会背上庙前行凶的骂名,更会成为张安世墓碑下的垫脚石……” “大局已定,朕不想再让大汉的好男儿白白死在这里,为了一个逆贼,不值得。”刘贺笑道。 “可是……”刘病已有些糊涂,不知道天子要说的是什么。 “你是想说,这逆贼非死不可?”刘贺又问道。 “正是!” “朕当然要他死,而且朕来背这个骂名。”刘贺看向高庙,在心中对高祖行了一个礼。 “陛下乃一国之君,不能行险!”刘病已连忙下拜进谏,他以为天子要亲自带人冲杀。 “你放心,朕不会行险的。”刘贺说完,看向身后的薛怯。 “薛怯!” “微臣在!”薛怯已经年近五十了,但身形仍然挺拔,高出众人许多。 “将大炮调上来,将高庙炸了吧。” 刘贺这句话说得平常普通,却让连同刘病已等人在内的兵卒将士一惊。 直接将高庙炸掉,那何止是癫悖,简直就是癫悖加忤逆,而且还狂妄。 眨眼之间,刘病已等人就齐刷刷地跪在了天子面前,求其收回这命令。 “尔等无须再劝了,人死如灯灭,高庙虽庄严,也不过用于祭祀而已。” “高皇帝若在天有灵,断然不愿意看到高庙成为逆贼的藏身之处,更不愿意看到大汉子民死于庙前。” “去吧,把大炮调来,尽早结束这场动乱,一切骂名,由朕来承担。” 众人还想再劝,但看到天子决绝的表情,知道再没有转换的余地了。 一时之间,他们看向天子的眼神多了几分敬畏和钦佩。 愿意为了这天下而背负骂名,天子何止圣明和英明呢? “唯!”所有人齐声答了下来。 大汉早已经可以造出好的大炮了,数年之前,就曾经在安息都护拿来对付过罗马人。 作为国之重器,大炮能用的场合不多,除了四个都护府配有一些之外,其余的全部存在未央宫。 刚才离宫的时候,刘贺就命令薛怯派人调来了三十门大炮:他早就料定今日会派上一个大用处。 随着诏令下达,炮队马拉人推,花了半个时辰的时间,终于把三十门大炮摆好,炮口对准高庙。 又过了一刻钟的时间,在炮卒们此起彼伏的口令声中,所有大炮就全部装上了火药和弹丸。 此时,太阳已经西斜了。 在夕阳和火炬之下,乌黑油亮的炮身散发着一种黑红色的光芒,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 巡城亭卒多多少少都见识过大炮的威力,但却头一次看到对准高庙的大炮! 恐怕以后也都不会再见到这样“稀奇”的场面了。 刘贺朝前走了几步,来到了第一门大炮身后,并从兵卒手中接过了火炬。 “准备!” 在他的这声命令下,所有人都举起了手中的火炬。 炮口距离高庙只有五十步,根本就不用费劲瞄准。 “点火!开炮!” “点火!开炮!” 连同刘贺在内的三十个炮卒,立刻将手中的火炬凑到了炮身的导线上。 在一阵“滋滋滋”的声响之后,三十门大炮同时开火了,几十发十斤重的弹丸脱膛而出,飞向高庙。 高庙固然被修得很坚固,但是在大炮面前,却仍然像纸糊的一样。 刹那间,门崩墙摧、楼倒窗塌,打翻的油灯更引燃了缣帛的帷幕…… 连续连续几轮齐射之后,高庙面目全非,更是惨叫连连,血肉横飞。 想当殉道者的张安世等人,连一番鼓动人心的话都没来得及留下,就骤然殒命了。 庙中反贼,或是被炮弹扯得四分五裂,或是被倒塌的掾梁砸得面目全非,或是被吓得拔刀自刎。 总之,死得虽然惨烈,却没有任何人能目睹他们的悲壮。 世家大族最后一点体面,在隆隆的炮声之下四分五裂…… 五论齐射之后,庄严的高庙彻底坍塌了,一场大火慢慢地烧了起来。 良久,废墟中的惨叫声逐渐平息,刘贺仍然站在原地,其余的人也都默默地看着那越烧越高的火焰。 这硝烟,这炮声,这火焰,这世家大族的血肉,就是刘贺用来祭奠高祖最好的祭品。 随着高庙里高皇帝的那块牌位一点点烧成木炭,旧时代迈向新时代的最后一道鸿沟,终于被填平了。(本章完) 第560章 大汉虽亡,华夏永兴!(大结局) 就这样,世家大族拼尽全力谋画的动乱,在一日之内就被平定了。 这动乱的余波在长安之外又震荡了数月,但终究还是慢慢结束了。 广陵王兵败自杀,刘胥及其族人和奴仆,尽数枭首,尸身合葬在广陵国都城边,立碑曰“贼冢”! 所有参与了谋逆之事的世家大族、倭人和匈奴人,全部族灭,广陵国一带的世家大族十室九空。 与张安世谋逆之事有关联的世家大族也全部被查了出来,总计七百七十五家。 这七百七十五家,近支亲族全部枭首,远支亲族打入“罪家籍”,三代子弟不得参加科举。 当然,韦氏一门是个例外,因为韦玄成大义灭亲,他所在的这一脉,没有被清算,更被封为“世家楷模”。 世人猜测,被诛杀的世家族人有十余万人,而受到牵连者更是达到了五六十万。 从长安朝堂到郡国府衙,再到寻常县寺,出现了官吏之余十之五六的荒凉景象。 这也让许多寒门子弟获得了上升的空间。 蔡婕妤和张婕妤和他们生下的几位皇子虽然没有受到牵连,但也被分封了出去。 天子保全了他们的性命,也杜绝了他们被人利用染指皇位的可能性。 随后,天子又下达了三道诏令。 一为“分家令”,二为“限奴令”,三为“限科令”。 分家令效仿推恩令,要求千万家訾的子弟傅籍之后,不论嫡庶,均分祖产,不得隐匿。 限奴令则限制世家的人口,家中所有的奴仆不得超过五十人,每超一人,收口钱十万。 限科令则直接限制参加科举考试的家訾上限,家訾超过千万钱以上者,不得科举出仕。 以上三令,不仅是为了逼世家分家,更为了打击其政治地位。 刚刚遭逢大难的世家大族无力反抗,更不敢反抗,只能接受。 至此往后,大汉世家大族再也不复旧日的辉煌,虽然还有世家之名,却已经没有了世家之实。 抑制世家发展,收割海外异族,从而解决大汉土地兼并的顽疾,让华夏跳出人口陷阱的桎梏 在刘贺的努力之下,大汉最大的内忧解决了。 这庞大的帝国和伟大的民族,将会用更大的步伐,更快的速度向前迈进。 …… 一晃眼,五年又过去了。 鼎新二十四年,天子东巡大汉东南诸郡国。 这是刘贺登基后第一次东巡郡国,也是他第一次长时间离开长安城。 中秋节这一日,刘贺抛开了所有车仗,在樊克和刘病已的陪同下,微服私访,来到了泉州港。 此时的泉州港提前成了天下最大的港口,每日进出的帆船数不胜数…… 桅杆林立,千帆斩浪,尽显风流和豪迈。 刘贺抵达港口的时候,正好是午时,天朗气清,惠风和畅,是一个难得的出海的好日子。 码头上的水手和货商们专注于自己的营生,并没有人注意到这三个相貌普通的“外乡人”。 人来人往,熙熙攘攘,好不热闹。 就连人群中间或传来的吵闹声,也都不让人感到心烦。 刘贺站在码头边上的一处高台上,嗅着带有海腥味的风,静静地看着天边的云海翻滚,思绪久久不平。 大汉的命运终究是被他改变了,又或者说被大汉百姓改变了。 若是只有刘贺,没有天下百姓,大汉绝不是今日的这副模样。 欣慰之余,他也想起了许多人,他们或被动或主动地跟随他走进这大时代。 魏相、黄霸、王吉、禹贡、常惠、韩增和韦玄成这些老臣仍然在朝堂发光发热,尽量追赶天子的脚步。 戴宗、向朗、李章这些曾经的昌邑郎官则成为朝堂上的中坚力量,几乎就是天子的分身。 而韩德正带兵向莱茵河挺进,柳相则挥师杀向了恒河一带…… 大汉对疆土的渴望,永远不会结束。 又或者说,疆域不重要,没有那些日后可能会危害华夏的异族最重要。 还有刘柘,他已经被立为了太子,正在刘贺指导下学着开始治理朝政。 刘柘那几个同胞的弟弟妹妹,也都各自发挥特长,在广阔的疆域中寻找自己的那条路。 他们可以成为工匠,可以成为学者,可以成为女将军……舞台很大,他们能自由驰骋。 他们是刘氏子弟,自然有无数的选择,但是许多寻常的百姓,也能获得新的出路。 刘贺没有消灭不平等,但至少让人与人之间的差距小了许多。 当然,垫脚石则是那些不服王化的异族人。 孟班的庶子孟星已经成了大匠丞,来日定能够成为更好的工匠。 平安闾的关家和张家已经在长安开枝散叶,从军者、经商者、读书者……都各得其所。 陶安然、周储寿、惊眉、不敬、獾从这些人仍在军中服役,品秩有高有低,但都活着。 还有许许多多被科举制度选拔出来的人才,都兢兢业业地发挥着螺丝钉的作用。 在这大时代之下,活得久是一件幸事——不是苟活,而是为了看见明日更好的大汉。 还有天下那些只能当数字的百姓,刘贺不知道他们的名字,但心中仍然记挂着他们。 有时候,成为上计簿上的一个数字,不是被忽视,而是被重视。 不团结成数字,世家大族又怎么可能看见,又怎么可能重视呢? 刘贺心中坦然,没有让百姓的生活变得更糟,而是变得更好,他这二十多年的付出,也就都值得了。 当然,他也非常庆幸,至少没有留下昏君的骂名,没有妻离子散,没有成为崇尚权力和暴力的怪物。 身为天子,刘贺经历过的血雨腥风实在太多了,但是,他也在风浪中保留了“人”的一面。 其间的退缩,有犹豫,有恐惧,有失误……既是他的绊脚石,也是他的指北针。 这些缺点让他明白自己是人,而不是神。 “樊克,《鼎新汉记》动笔了吗?”刘贺问道。 “回禀陛下,微臣已开始动笔了。”樊克回道。 “记住,要把你看到的和听到的都记下来,每一个人,每一件事情,每一句话,都不要缺漏。” “唯!” 刘贺点了点头,心中那个圈,又更完满了一些。 这时,旁边的刘病已突然指着不远处的一艘三桅帆船,有些激动地说道:“陛下,禹无忧来了。” 刘贺循声看去,很快就在人群中找到了禹无忧。 五年前,张贼起事,长乐宫太后寝殿失火,上官太后崩殂,尸骨无存……禹无忧请罪辞官,投身海商。 自那之后,君臣二人就再也没有见面了。 去年,刘贺听说禹无忧卖掉了所有产业,筹备了一支三十条大船的商队,准备举族远航,前往两美都护。 今日,他就是来特意送一送禹无忧的。 “走,我去为他送行。” “唯!” …… 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已经过了不惑之年的禹无忧正准备登船。 忽然,他就听到身后有人叫自己,回头看去,立刻看到了刘病已和樊克。 禹无忧的脸色一下子就紧张了起来。 出海的日子原本定在下个月,之所以提前仓促出行,就是为了躲避天子。 没想到,还是没躲过去。 果然,在刘病已和樊克的身后,禹无忧找到了那张熟悉的脸。 “禹府君!这位楚府君想到船上看看,可否方便?”刘病已问道。 “方……方便。”禹无忧似乎有些为难,但仍然吩咐下去,领着刘贺等人上了船。 甲板上,所有人都被清退了,只有刘贺和禹无忧并肩而立,站在船头,看着远处的海和天。 “这是我第一次上船。”刘贺感慨地说道。 “陛下身份尊崇,不可到海上去冒险。”禹无忧说道 “是啊,所以我很羡慕你,能坐船到海的那边看一看。” “陛下此言实在让微臣有些惶恐。” “惶恐?当年在昌邑国的时候,你处处顶撞我,可从没见你惶恐过。”刘贺笑道。 不知不觉中,刘贺没有用“朕”自称,似乎重新变回了昔日的那个“昌邑门下”。 “那时不同……”禹无忧也想起了少年的时光,整个人放松了许多。 “我说过,要让大汉换一个活法,你觉得我做到了吗?”刘贺问道。 “陛下做到了,微臣斗胆替天下人谢过陛下……”禹无忧想要下拜,却被刘贺拦住了。 “此次出海,还会回来吗?” “恐怕不会再回来了,陛下……”禹无忧试探地问道。 “五年前长乐宫的那把火,不全是张贼的家奴放的吧?” “陛下……”禹无忧慌乱了起来。 “我如果没有猜错,太后没有死,而她此刻就在……”刘贺停了下来,回头看向那头的船舱,欲言又止。 禹无忧哪里敢辩解呢?他做的事情,判一百次枭首之刑都不够。 “其实你不必瞒着我,上官太后也是大汉之人,也应活得更好。” “当然,你瞒着我,我也不怨你,好好过日子,就别再回来了。”刘贺淡然地说道。 “谢陛下成全!”禹无忧这一次谢恩发自内心,没有半点弄虚作假。 “这次跟你出海的人,有多少?”刘贺再问道。 “前前后后,几千人吧……”禹无忧回答道。 “百年之后,海外汉民恐怕也会自立邦国,朕不会阻拦的……” “但是,我希望你能够记住,国号可不同,但莫要忘了海内海外,皆是汉民。” “若能记住这一点,我也就再无担忧了。” 这些话,刘贺从未和任何人讲过,禹无忧与他相处最久,自然明白其中深意。 “陛下放心,微臣不会忘记的!” “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 “谢陛下赠言。”禹无忧再次动容,声音哽咽,险些落泪。 至此,君臣二人再也没有多余的话了,只是静待西风吹拂。 …… 夕阳缓缓落下,出航的船队扬帆远去,码头港口也渐归冷清。 刘贺看着那些越来越远的黑点,心中有羡慕,却又非常平静。 “陛下,起风了,回去吧。”刘病已提醒道。 “好,还有许多事情要做,朕明年要教大汉百姓使用水火之力。” 樊克和刘病已没听过何为水火之力,当然不知从何发问,只得默然。 “走!回去!” “唯!” 刘贺转过身去,背对着大海和夕阳,大步离开了。 前方的路很长,能做的事情很多。 也许来日,大汉会变得更加辉煌。 (全书完)(本章完) 完本感言1 那么急写完本感言,是怕读者老爷看完就删除书架了,到时候就蹭不到你们了…… 新书已经在筹备中了,先浅浅打一波广告,仍然是大汉背景,但是会调整到汉武帝前期。 到时候,我们会看到二十多岁的汉武帝和卫青,还有八岁的霍去病(这他妈能是八岁?)…… 还有陈阿娇,卫子夫,窦太主等一些女角。 反派则是…… 啊,也许还会有霍光。 主角不在是高高在上的皇帝,而是一个身份低微的市籍商人,到时候看他如何一路成为大汉的隐形天子,横跨黑白两道。 所以希望大家先不要删除书架,以免失联! 明天再写一个正儿八经的感谢版完本感言! 《朕非汉废帝》完本感言1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正式的完本感言! 前天是《朕非汉废帝》完本的日子。 出去玩了两天,所以拖了一日,今天才更新。 从去年4月14号更新,到今年2月19日,一共写了175万字左右。 首订是660,均订最高的时候是1200,完本结束的时候是1020。 二十四小时追订最高的时候是800,最低的时候是100,结束的时候是220左右。 最高订阅章节是3600。 10个月赚了4个w吧,不多不少,都是血汗钱。 上一本书首订70,均订200,比起来的话,我觉得还是好了很多。 首先,先要感谢很多人。 编辑麒麟老师,虽然交流不多,但是出了各种意外,都会及时帮我处理,也给我安排了合适的推荐。 还有书友们的支持,下里青年、ziao德、悼武华夏、书画尽天涯、群星璀璨、叼兴、老公知了2、jayashena等等…… 还有许多朋友,就不一一列举了。 当然,其实还有中间喷我的书友,当时我很生气,但是后来想想,那也是鞭策我,应该感谢。 写这本书还是准备了一些内容的,缘起是一部纪录片,名为“海昏侯”,写到倒霍那部分的时候,我还去了江西的海昏侯墓看了看,发现这个历史人物很有趣。 失误的地方有几个。 一是入题太晚,一度到了无人追读的地步。 二是想写的太多,支线夹杂不清,又想权斗又想种田……所以有点水。 三是理念没有讲清楚,导致倒霍的时候被大家认为拖沓,这个也是我没有安排好。 四是人物塑造不够丰满,很多原创的角色到后期都舍弃了。 五是更新还是不够快,只有上架之初的二十天日万。 六是网文的讨论掌握得不够好,爽点不够足。 这些失误,下本书会改进。 争取下周一上新书,题目暂定《大汉第一小吏》《大汉:从小吏到首辅》《大汉教父》《大汉话事人》。 这次不写皇帝了,写一個普通市井小民逐渐升官的故事(《大汉的名义》??)。 我会把最近几年社会上有趣的案件放进去。 时间定在汉武帝前期,窦太后去世两年之后,这时候正是这位千古一帝想要实现雄才大略的时候。 我尽量去向大家展示大汉的风貌和历史人物的特点。 核心表达的内容和这本书是一样的“权力对人的异化”。 我会尽量写得扎实一些,也写得更有趣一些,更“爽”一些。 也希望感兴趣的读者老爷,能够继续支持。 别的不敢说,至少能保证以下几点: 一、不会故意水字数。 二、想尽量写好,不会混全勤。 三、不会断更(从2022年入行网文,我就没有断更过)。 四、不当太监(只要我上架了,就不当太监,实在太烂我也会在上架前切掉,不会浪费大家的钱)。 千言万语,这只是暂时的休整,新的旅途马上开始了。 新书《大汉小吏》来啦! 新书今天过了内签,汉武帝背景。 这次会是小人物的官场奋斗史。 史料扎实,无金手指无种田。 明天就会提签,所以大家可以先投资一下喔,也可以加书架! 想像《秦吏》一样,写一个活生生的大汉! 《朕非汉废帝》新书《大汉小吏》来啦!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