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豢狼》 第1页 《豢狼》作者: 上灵 想他堂堂苍狼大王,一方尊主,万妖臣服,爪下沾过无数鲜血,威名远播人、妖两界;结果某天不慎在名门大派前中了招,醒来却不是在困兽法阵,也不是在天堑地牢,而是在一张柔软舒适的床上? 沉陵:“你我既成道侣,天道见证,万物共晓,如今气运相连,已成定局。” 朔烬:“???” --- 内容标签: 强强 天作之合 仙侠修真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朔烬,沉陵 ┃ 配角: ┃ 其它:上灵 一句话简介:暴躁狼王,在线精分。 立意:立意待补充 第1章 结亲大典 二月十五,天清月明,诸事皆宜。 御道剑门于此日大开东、西、南三座山门,摆千里鲛珠,白光辉映;又布星罗剑阵,星辰闪耀。剑门弟子素衣敛剑,各自别一根花枝于腰间,往来行走不断。 这般兴师动众,热闹熙攘,只为了沉陵尊君结亲一事。 沉陵尊君要结亲了。 这消息委实突然,闻听消息者,无论何种境界,都是愕然良久,还未等琢磨过来,就已心神恍惚地拿着请帖,赴宴参加结亲大典来了。 不为别的,实在是请帖上的大典日期太近了,容不得多做思虑,就连备礼都要急赶出来。 能受邀前往尊君大典之人,无不是山门之长,一方大能。备礼筹谋需时间,择选同行弟子、交待门内事务更需仔细安排,等到大能们忙过几日,就又要急匆匆御上法宝赶往剑门。 以至于踏入山门,他们才恍然惊觉——竟是还不知晓尊君道侣的来历? 尊君道侣是谁? 请帖上倒是有名字。 只不过……既不是剑门美人“流萤剑”苏灵溪,也不是掌门明珠“霜敛剑”初若水,反而是一个陌生普通的名字——云郎。 修真界何时出了这样一位人物? “哈哈哈说起来这桩喜事还是由我促成的呢!”山门外传来一阵雄浑的大笑声,须臾间身着锦绣华服的澜沧宗宗主喜气洋洋地出现了。 受邀观礼的长琴谷谷主、空明寺住持与他对视几眼——恰逢半路相会,于是一道上山。 长琴谷谷主皱眉:“尊君的道侣同你有什么关系?” 长琴谷中皆为女子,谷主孙真人性格持重,平日里最为看不上修习风月道的澜沧宗。她扫了眼澜沧宗宗主背后跟着的一众美貌男女,皱眉:“结亲大典,方宗主带着这么多炉鼎前来,于礼不合吧?” 澜沧宗宗主摆摆手道:“无妨,无妨,他们可都是云郎的旧友。” 空行禅师:“云郎?便是同尊君结亲的那位?” 澜沧宗主抚了抚短须:“正是。” 长琴谷谷主当即嗤笑出声:“宗主莫不是在开玩笑?尊君道侣,如何会同这些玩意儿认识?” “此事说来话长。”澜沧宗宗主并未生气,反而拖长了语调,特意卖了个关子,“几月前,我路经剑门山下的一座都城,便想挑些薄礼送上山来。两位应当知晓,我宗门近几年与剑门有隙,想来也只是些误会,便想趁此化解了。” 宗门世家,送礼大多是送自家门派的长物。炼器宗门送法器灵宝,阵符世家赠阵材法符。澜沧宗却擅长炼制炉鼎,潜心研究风月相合之道,若真按这条规矩送礼,怕是要送出仇来。 “云郎风姿卓秀,原是我最满意之材。便将他连同其它薄礼,一并献上了凌道峰。没成想,倒成了一桩姻缘。” 孙真人:“……” 空行禅师:“……” 半晌之后,这两位一派之长艰难出声:“云郎……是炉鼎?” 澜沧宗宗主虽行事放荡无拘,但还不至于空口说大话。 方宗主正色道:“没错,尊君平生护佑苍生,没想到私底下也是位重情怜香之人。” 重情怜香? 同一名炉鼎结亲? 怕是中了奇蛊恶咒,失了神魂,才会做出这般荒唐举动…… 炉鼎。 修行最次则为鼎。他们甚至连修行者都谈不上,不过是被人用药物改造了身体,空拥有驻身长岁之利,容颜不衰、寿数极增,却再难吸纳天地灵气,更遑论修炼入道了。 有“仙身”而无“仙能”,取乐逗闷的玩物罢了,一辈子与大道无缘。 孙真人心口一梗:“怎、怎会……若真结了亲,运势牵连,尊君他……” 她嘴边有许多说辞,脸色变幻不定,最终也没有把未尽之言说出。虽为一派之长,但若论修为境界,沉陵尊君绝非是她所能企及之人,应当说,这世间,能与尊君平席相对者,寥寥无几。 求道之路漫漫无边,结丹筑基凝神化虚,小乘之外有大乘,踏入此道,便是一条不归路。凡人断庸能,看地位家财;修士分高下,凭的却是境界修为。 沉陵尊君一剑涤荡苍穹,斩作乱群妖于一息间,在白骨堆中进阶成圣。他不仅仅是剑门之尊,更是卫道之首,此间世界已无敌手,万千修士敬之重之。哪怕他现下大张旗鼓地要与一名炉鼎结亲,也不会有人在明面上显露半分不敬。 空行禅师双手合十,叹了声佛号:“多说无益,我们今日已到得迟了,还是先赶去凭虚台观礼吧。” 孙真人讷讷不言。 这样的一位人物,怎么就选了一个炉鼎做道侣了呢?! “哼,结亲大典,还真是个好时机啊。” 三人及各自所带随行走远后,从山壁阴影处现出一名男子。 他抬头望向远方凭虚台——红绫翻飞,显眼处张贴了数张硕大的“囍”字,饶是他,都觉得庸俗不堪。 这正道剑修的品味也太低下了吧? 朔烬按下心中鄙夷,揽了揽领口过松的长衫,缓步走到一枚鲛珠边。 珠光映照出一张锋利张扬的脸,肤色偏白,眼尾略朝上斜着,一双金色兽目仿佛蕴藏深潭,流转间杀机盎然。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不枉他一番筹谋,竟撞上了沉陵结亲的日子! 御道剑门守卫森严,既有护山大阵,邪魔难侵;又有上百弟子轮流值守,想要悄无声息地混进去,实属艰难。今日沉陵大喜,倒是给了他可趁之机。而且,听方才那几人的议论,沉陵的道侣还是位修行困难的炉鼎,若是掳了那云郎,说不定就能直接上门要挟,让剑门双手奉上长青松木! 乔装改扮、收敛锋芒,本就不是他一贯的作风。既然有更好的办法,那他自然不会委屈了自己。金色兽瞳微微发亮,须臾间,长衫男子化作一匹巨大苍狼,前身低伏略顿,后腿蹬跃,朝着凭虚台方向疾驰而去。 那三人来得的确晚了,当朔烬赶到并隐身于树冠丛中后,才发现结亲大典已经结好了亲,正在开席。 远远望去,沉陵尊君坐在主位,他身侧坐席却是空的。 朔烬眼珠一转,又往场上众人环视一圈,发觉除了剑门弟子外,就只剩观礼席上受邀前来的客人了——竟是不见任何疑似“云郎”打扮的人。 第2页 “清鸿崖不愧为医修第一门,方才那‘解半’燃香,虽只闻了几息,却令人身心俱松,舒坦了不少。” “我们也是沾了尊君的福,才有幸品一品清鸿崖圣香。” 苍狼双耳颤动,听着坐席上的交谈声,精准地捕捉到了一个词。 解半? 朔烬心神一动,那可是好东西啊。 解半,世间各种毒蛊咒,得闻解半消一半。 清鸿崖五百年炼制,方得三寸的圣香。虽只能解一半的毒蛊咒术,但修道之人,能去一半毒,便是有了无限生机。 他没想到清鸿崖出手这般阔绰,兴许……兴许绑了云郎,他不单能拿到长青松木,还能让剑门一并将“解半”也交出来。 巨狼甩了甩尾巴,眼底浮现贪婪之色。 天下好物,他从不嫌多。 台上的修士们还在寒暄,树上的苍狼已轻轻一跃,稳稳地落到一侧石壁后。 ——云郎不在凭虚台,真是再好不过。 各方大能齐聚于此,云郎离了凭虚台,离了他那位剑斩群妖的道侣,还有谁能阻挡住他苍狼大王? 等他把那只落单的小炉鼎劫走了,管他沉陵是什么境界,都得乖乖任由摆布。 思虑间,苍狼身体抽长,重新化作人形模样,又想着掩人耳目,将衣衫化作了澜沧宗弟子的样式。准备妥当后,他便放出一缕神识,去搜寻那位“云郎”了。 “师叔祖怎会如此糊涂?长琴谷的孙长琦,敛芳宗的元清仙子哪个不是元婴期的英才,他……他怎么却偏偏挑了个炉鼎!” 神识还未放出多远,便听到一道尖利女音。 朔烬好奇地追逐过去,身穿素色长裙的女修揪着路旁的一根紫引藤,望着红绫翻飞的凭虚台,面露不甘之色。 “三师姐,别恼了。小心被旁人听见,惹剑门无光呀。”女修身旁,一名约莫十五、六岁的少年劝阻道。 女修恨恨咬牙,语气里还带上几分委屈:“我远远瞧着他,只觉得矫揉造作,一个大男人,叫什么云郎,平白占人便宜,比苏灵溪还要会哭、会闹。实在是……实在是……” 她说到最后,半晌想不出合适的词,急得险些扯断了藤。 少年忙接道:“装、装腔作势!” “对!就是装腔作势!”女修长舒一口气,复又不平道,“师叔祖怎么会看上这样的人呀?” “怎样的人?” 朔烬想着那两人修为低微,加上自己还换上了澜沧宗的衣服,想来可以扮作观礼随行的弟子,跟这两个小辈探探云郎的底。 “呵!” 冷不防从阴影里冒出一个大活人,女修与少年齐齐倒吸一口气,面露惊讶。 朔烬笑了笑:“两位莫慌,我只是好奇。”他顿了顿,又问,“云郎,是个怎样的人?” 事关长青松木,苍狼大王罕见的谨慎,若照他以往的脾气,就该将人打败了威逼一番,这会儿轻声细语,已是给足了长青松木的面子。 谁料那两人非但没有半点领情,反而脸色大变。 女修更是吞吞吐吐,许久才说出一句:“你、你还问我?你怎么穿上澜沧宗炉鼎的衣服了?!” 朔烬略一思索,便恍然大悟:看来这位女修是对炉鼎有成见了。 炉鼎多为取乐寻欢之用,在正派名门眼中确实上不得台面,何况这还是位青春美貌的姑娘,想来是膈应澜沧宗炉鼎,连带着不给自己好脸色了。 说来可笑,人修总把“怜悯众生”挂在嘴边,实则最是爱分三六九等,看不起这,瞧不上那,委实虚伪极了。 朔烬压下心中不悦,正打算找番说辞,那名女修却是先一步跺脚:“被你听到了议论,我无话可说,你要告状……便去吧!” 朔烬挑眉:“告状?”这女修莫不是以为自己听到她背地里说尊君道侣的坏话,会去跟别人多嘴吧?那还真是多虑了。 人修果然是小家子气。 女修瞪大眼睛,脸色难看:“你可真是……不知廉耻!太……太过分了!” 说完,便拉着少年小跑着离开了。 被骂了满头满脸的朔烬沉默当场。 不知廉耻? 过分? 就因为他幻化的是一位澜沧宗炉鼎? 朔烬冷哼一声,满脸阴沉。 正道弟子,可真是迂腐保守,见不得半点污秽。早知如此,他就不变澜沧宗的衣服了。平白被两个小辈骂了! 可惜不能在剑门大开杀戒。否则凭方才那两人看他的眼神和说过的话,足够死上好几回了。 第2章 结亲大典2 打听不成,朔烬便又重新隐去身形,放出神识继续探查周围可疑之人。 结果这回又有所获! 这次是名澜沧宗弟子,朔烬记得在山门前,那人缩在澜沧宗队伍的最后头,看起来应该是个不受宠的低等弟子。 大喜之日,他怎么独自一人遛出凭虚台了?而且…… 那人眼神闪烁,弓背驼腰,不停地四下张望,看起来可疑之极,浑身更是透出些许猥琐气质。他在一番张望之后,确认周围无人,便扯着袖子、低着嗓子,轻轻地叫唤起来,“云郎……云郎……” 朔烬:“……” “云郎……在吗……在吗……” 朔烬:“……”难道炉鼎都是这么呼唤同伴的吗? 那名可疑的澜沧宗炉鼎叫了半天的“云郎”后,终于打消了念头,叹了口气:“我的云郎啊……你怎么忽然不认得我了呢?” 朔烬眼皮一跳——这语气,莫非是有内情? 他想起澜沧宗宗主提过,云郎曾是澜沧宗的炉鼎,与眼前这人系出同源,难不成剑道第一人的沉陵尊君,竟然被绿了? 那可真是太离奇了。 朔烬双眸微微发光。 他思索一番,决定再试一回。澜沧宗弟子怕是不能装了,同门同派,他顶着张生面孔肯定不行,不如…… “这位师兄,不在凭虚台赏宴,怎么出来了?” 素色长裙的女子亭亭而立,正是朔烬方才撞见的女修模样。 苍狼大王内心狞笑,既然骂我不知廉耻,我就顶着你的相貌做些不知廉耻的事。 澜沧宗弟子一惊,忙行了一礼:“若、若水师姐。” 正道宗门间,走访往来,平辈见面都是互道师兄弟、师姐妹。若水?难道那名女修是剑门掌门之女初若水? “初若水”盈盈回了一礼。低头时,金色兽瞳微微一闪,内心惋惜:早知道那女修这般来头,他就该一并掳走呀! 朔烬:“方才听师兄呼唤云郎,正巧,我也受师父之命寻找云郎,不如我们一起呀?” 澜沧宗弟子讪讪一笑:“罢了罢了,云郎如今能与沉陵尊君结为道侣,想必是不方便见我们这些旧友了。” 朔烬笑笑:“既能入沉……师叔祖的眼,想来也是品性高洁之人,师兄何以有此想法?” 澜沧宗弟子面色复杂。 朔烬又问:“你同云郎是什么关系?” 澜沧宗弟子:“我名唤秦郎,与云郎是同批的……弟子,往日里互相照顾,情同兄弟。” 第3页 情郎? 苍狼大王嘴角一抽,而后用着“初若水”的声线,重复了一声:“哦,情郎。”至于同批的弟子?怕是同批炼制而成的炉鼎吧。 秦郎:“……” 朔烬又细细打量起对方的相貌。长得倒是俊秀出色,眼神清明透亮。只不过明明是男人,说话时却仿佛故意捏着嗓子,轻轻柔柔的,扭着不怎么纤细的腰杆,硬要做出一副弱柳扶风之姿——看着不像是给女修用的鼎。 秦郎问:“若水师姐,那你可知云郎现下在何处?他自礼成之后,就不见了人影。” 朔烬摇摇头。 ——本尊也想知道。 也不知那小炉鼎是怎么回事?结亲大典不见人影,方才他用神识探查了好几圈,都没见半个穿结亲服的人,再这么下去,时间久了容易生变。 兴许是回屋了? 那群上不得台面的炉鼎,何曾见过这么多大能修士,说不定早吓得躲进了沉陵的凌道峰。 他神思一动,恍然间觉得自己找准了关键,便不想再同眼前的秦郎周旋下去。 “既然你我都不知道云郎现在何处,不如分开找吧。”朔烬撂下话,忽然上前一步,伸出手指轻轻抚摸了一下秦郎的脸颊——澜沧宗的炉鼎,果然品质上乘,摸起来竟是比他那小侄儿的脸还嫩。 秦郎:“……” 朔烬:“原本还好奇为什么师叔祖喜欢与一名炉鼎结亲,现下似乎有些明白了。” 顶着“初若水”的外貌做完不雅之举,又说完轻佻之语,苍狼大王便解气地收回手,留下这只可疑的炉鼎,独自走远了。 半路上他又化作各种模样,连蒙带骗地摸索清楚沉陵的居所位置,最后谨慎起见,重新化成掌门之女初若水的模样,大摇大摆地上了凌道峰。 凌道峰与凭虚台极近。登上峰顶,凭他的目力,能将凭虚台上的情景一览无余。 沉陵依然安坐于主座之上,底下众人还在交谈,半点没有注意到一头巨大苍狼已乘隙冲进了沉陵的家门。 朔烬装模作样地走了一段,走到一处山道中。恰好有山壁挡住了凭虚台,他想着周围反正没有半个人影,索性变成原形撒开了四足奔跑起来。 凌道峰山路平坦,风景开阔,更有充裕灵气,只待了不久,便让人心旷神怡,忍不住想在松软草地间滚上一圈,再定心吐纳一个周天。 可惜这里不是他的东术山。 御道剑门,果然是人杰地灵。 朔烬奔至山顶,仍是没见到半个人影。 传言说沉陵尊君性喜清静,至今还未收徒,一人独占一峰,只有几名小道童,定时上山做些洒扫的活。今日一看,连道童都没见着一个,着实冷清。 他步入山门,又往里走了几步,终于看到了一间屋子。 凭虚台上,初若水满脸惊慌之色冲了上来。 “师叔祖,爹爹,不好了,剑门有贼人闯入,化作我的模样,不知有何意图!” 此言一出,举座皆惊。 沉陵的结亲之典,何人敢放肆?他们这么多修士齐聚一堂,难道还有妖魔敢上门挑衅? 剑门掌门临初真人皱眉:“若儿,你可是亲眼瞧见了?” 初若水道:“方才有位澜沧宗的师兄,说是与我刚碰面,还问我怎的折回来了。可女儿分明、分明就没见过那位师兄!” 临初真人询问:“澜沧宗?” 方宗主闻言,笑道:“若水姑娘,那你可看清是我哪位弟子呀?” 初若水:“我将他一并带来了,他就在……咦,人呢?”她回首望去,身后只有那位少年道童,再没有其他人了。 方宗主道:“我所带弟子共十六人,言郎,去底下瞧瞧,少了谁?” 澜沧宗清点弟子的过程中,临初真人看向台上的沉陵,发现对方面色沉稳,仿佛半点不受影响。他暗叹了口气,又看了看周围,心想,也不知那云郎没轻没重地,跑去了哪里。 “宗主,缺了秦郎。” 方宗主挥袖一甩,场中便现出一名华服飘带的俊秀男子虚影。 “是他!”初若水看清幻影,立刻道,“我不会认错,他方才还与我一道。” 方宗主道:“他是我新进的弟子,胆子小的很,平日里也只待在自己的园子里,不敢多走动半步。”他沉思半晌,似乎觉得哪里古怪,“他不像是会擅自做主离席的人。” 清鸿崖代表,首席大弟子开口道:“妖魔最擅长变幻形貌,可能以此混入队伍。” 临初真人皱眉:“今日剑门大喜,若真有妖魔寻隙挑食,我等定是要处置的。”说完,他看向主座,传音道,“师叔,既有贼人混进来了,云郎根基过浅,还是让他回凭虚台,以防万一。” 沉陵侧首望向凌道峰,脸色未变分毫。 “御道剑门众人听着——” 忽然,一道男声自天际传来,响彻整座山门。凭虚台众人神色一变,齐齐朝着四周望去。 “闻听沉陵尊君大喜,我等特来拜会,尊君道侣果然风姿卓越,气度不凡,比那寻常炉鼎多了几分仙姿玉质。” 剑门弟子纷纷面露愤懑。 沉陵尊君修为高深,是当世此界最近于道者,除魔荡邪护佑苍生,在众多修行者心中有着不可逾越的地位。偏偏此番忽然结亲,还是同一位“万般皆下品”的炉鼎结亲,这就仿佛美玉有瑕,如鲠在喉。正道众人碍于尊崇之心,不敢言表,此番却被妖魔邪道当众讥讽,怎能不气?! “不好,听他的意思,云郎难道落到了贼人手中?”临初真人面色难看。 那疑似劫持了尊君道侣的恶徒笑了几声:“美人如青松,青松如膏沐。尊君既有如此仙侣,不若舍了那青松古木,权当做答谢我等不远千礼恭贺结亲的心意。” 初若水忍不住低声道:“那云郎明知自己修为低浅,还在结亲大典上乱跑!” 沉陵扫了她一眼。 霎时间仿佛有万山压背,初若水脸色惨白,低头不敢再多言半句。 凌道峰上,朔烬终于找见了唯一的活人。 那活人身穿大红色长袍,身量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眉目清秀,正眯着眼睛,坐在矮墩上打盹。 云郎? 朔烬心想,得来全不费工夫。沉陵尊君的小炉鼎,总算被他抓到了。 他也不变化容貌,直接化作本尊人形,站在小炉鼎跟前,唤道:“云郎?” 小炉鼎睁开眼,眼底犹自带着几分睡意,神情天真:“啊?” 朔烬勾唇一笑——看来没错了。当即眸色一深,拂袖锁住对方咽喉,不让他发声。 小炉鼎眨眨眼,困惑地看着他。 ——天地第一人的沉陵尊君,竟是喜欢这一种。 朔烬掳得人质,心情颇好,刚想提声要挟,却听到另一道声音先他一步响起。 “……权当做答谢我等不远千礼恭贺结亲的心意。” 洋洋洒洒几句话,苍狼大王很容易就听懂了那人的意思——竟是跟他打得一样的主意。 第4页 他瞧了瞧自己手里提的“云郎”,脸色颇为严肃;小炉鼎也仰头看着他,似乎有些疑惑。 “听那人话里的意思,是抓到了云郎?”朔烬撤下了小炉鼎的禁制,询问道。 “这……怎么可能呀?云郎,不是、不是就在这儿吗?”小炉鼎很是天真地答道。 苍狼大王满意了,重新封了这小炉鼎的口,心想:哪里来的蠢妖怪,找不到云郎,便想到了诈骗之法。那云郎也真是个不经事的,结亲之日竟然独自缩回了凌道峰。 那群人打着“掳人威胁”的主意,却怎么也寻不到云郎的踪迹,于是铤而走险行起骗来。也就只有他,才会明智地想到上凌道峰找人。 ——要是沉陵尊君关心则乱,说不定真得信以为真。 可惜……有他朔烬在此,那群家伙决计是不会成功了——天底下如他一般聪明的大妖不多,苍狼大王得意地提起手中的正主“云郎”,打算等下方两拨人对峙完,自己再现身。 于是他提着沉陵的小道侣,悠然自得地在凌道峰的某个山头坐下,远望凭虚台上的动静。 第3章 谁是云郎 长青松木为剑门至宝,有“易体质,助修行”的奇效。须知修士入道,首先要看筋骨灵脉,虽说勤能补拙、百炼成钢,但先天体质极难更改,纵使淬体炼魂,也很难让一块土石化为宝玉。因而,这类能够改变体质的宝物,极为珍贵稀有。 纵然是御道剑门这般大门派,若没有沉陵坐镇,怕也不能安然守着宝物这么多年。 天下至宝,万人惦念。 掌门临初真人道:“云郎虽为师叔道侣,然则门中至宝,自祖师爷起传至今日已有百代。除非剑门倾覆,长青松木绝不能交由外人。” 恶徒笑道:“哈哈哈,门中至宝?若没有沉陵尊君镇守,怕是剑门早就不在了。尊君千年才觅得的道侣,难道还抵不上一件死物吗?” 临初真人心虚地看了眼首座的沉陵,然而态度却不动摇:“不能给。” 从天际传来的男声停歇数息,冷然道:“那就只能祝尊君早日重觅新道侣了。” 话音刚落,凭虚台四周骤生无数剑影,剑意凝而化影,化作漫天巨网遮盖住星辰之芒与鲛珠之光。台中瞬时陷入黑暗,在场众人举座皆惊,半晌后才如梦初醒般祭起了法宝。然而法宝还未驱动,便感受到万般阻力。 临初真人大惊:“师叔!” 剑意顿停,那端居于主座的身影终于动了——须臾间,万千光影汇聚成形,恍若凌空一指般朝着前方疾驰而去。 沉陵尊君一剑斩群妖,其势可劈山峦。 在场众人还未有反应,近处的山峰中已破出一道巨口。身穿澜沧宗弟子服的“秦郎”晃了晃身体,便软软朝着山底跌落而下。 临初真人示意剑门众人将贼人拿下,接着他又环顾一圈,道:“云郎呢?怎么不见云郎踪迹?” 沉陵已凌空而起,朝着凌道峰方向赶去。 朔烬没想到沉陵的修为竟是高深到了这般恐怖的地步,早前他只听闻了沉陵尊君的威名,远远也瞧见了几眼,但从未真正与他交过手。此番见他轻描淡写就将虚张声势的敌人击落,其功力应当不在自己之下。 “呜呜!”手里的云郎似乎是受了自家夫君实力的鼓动,双眼发亮地呜呜叫唤起来。 朔烬劈手将人打晕,眼见着那道身影于几息间迅速靠近,心中警铃大作——来了。 早在“秦郎”威逼剑门众人时,他就蛰伏不动,为的就是隔岸观火,找准时机再下手,谁知道沉陵一招就制住了乱局,还朝凌道峰赶来。 跑吗? 金色兽瞳暗光流转。兽类的本能提醒他事态危急,可——他好不容易混进了剑门,又好不容易抓住了沉陵的软肋,要是论单打独斗,他兴许不会是沉陵的对手,如今……却是千载难逢的良机啊。 长青松木……他必然要拿到长青松木! 心念一定,朔烬显出身形,凌空一跃,浮于沉陵几丈开外,他单手提着昏迷不醒的云郎,冷声道:“沉陵尊君,你看看这是谁?” 沉陵停住了身形。 不知何时,万丈剑锋笼住了整座凌道峰,不远处,凭虚台上的众人已经什么也看不分明了。 “云郎。”剑门镇派大能目光定定地看着他,缓缓道出了道侣的名字。 朔烬得意一笑,视线侧移,落在不省人事的尊君道侣上,开门见山表明来意。 “本尊要长青松木。” 沉陵面色冷峻,眸中似有奇异的光芒:“你要长青松木做什么?” 做什么?长青松木天下至宝,有什么效用,还用他多说? 朔烬眼中流露出贪婪之色,虽没想到沉陵会这么多此一问,但还是道:“自然是改换体质,发挥宝物应有的功效了。” 沉陵沉默片刻,道:“你又是谁?” 朔烬冷笑:“东术山,苍狼。” 苍狼大王行事无忌,做任何坏事都不惧自报家门。 “原来是你。”沉陵脸上缓缓现出一个笑容,那笑意很淡,但出现在卫道之首、剑修大能沉陵尊君的脸上,却多了几分令人毛骨悚然的感觉,“怪不得。” 朔烬警惕道:“怪不得什么?” 沉陵:“云郎心性,自然不会甘做澜沧宗炉鼎了。” 朔烬皱眉,怎么说着说着就忽然扯到了他那位小炉鼎身上了? 沉陵招招手:“把这只小花精放下吧。” 朔烬:“……”小花精? 苍狼大王看了看手里提的这位,又看了看沉陵尊君,云郎是只小花精? 沉陵又道:“平日里你最是疼爱这只小花精,现下与我闹别扭,反倒欺负起人家了?” “……” 苍狼大王维持着精明算计的表情,实则内心满是疑惑,这剑门尊君在说些什么?他怎么一句都听不懂了? 沉陵举步向前进了一步:“云郎,底下宾客云集、弟子众多,你若是不喜欢,就待在凌道峰。” 朔烬沉默片刻,施法将手中的俘虏弄醒:“醒醒,你家道侣看来有话要与你说。” 俘虏悠悠醒转,眨了眨眼睛,直愣愣地冲朔烬道:“云郎,你为何不分青红皂白地欺负我?” 朔烬:“???” 俘虏委屈道:“今日剑门上下都在庆贺你与尊君大喜,偏偏我精怪成形,无法上凭虚台观礼,本已经很难过了,你还……你还打晕我……” 朔烬:“???” 苍狼大王皱眉沉思,重新看了看俘虏,又看了看沉陵。半晌后,他面露狰狞,恨声道:“没想到为了救人,你们竟还演起来了!” 对着他喊“云郎”?这是什么拙劣的办法?难道他会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吗?! 他找遍凌道峰,统共就找到这么一个活物,还穿着一袭红色长衫,楚楚可怜的模样,不是云郎还能是谁?何况剑门乃宗门大派,怎么可能豢养精怪?说“云郎”是“花精”也太难以令人信服了! 第5页 怀中俘虏哽咽一声,委屈地抖落了一地桃花瓣。 朔烬:“……” 以为这样就会让他相信手中的俘虏不是云郎吗? 这剑道人修未免太小瞧狼了! 第4章 谁是云郎2 朔烬心底闪过无数念头,刚想发难,却惊觉身体被人往前扯了扯,接着,整只妖便不受控制地朝沉陵飞去。 !!! 这是什么术法?如此邪门! 沉陵伸开手臂,接住了人,右手轻轻按住苍狼大王的后颈,道:“原先你失了忆,我也不想趁人之危就此结亲,但你以死相逼,我终是不舍。如今云郎想起了前尘往事,可不能不认账。” 被扼住了要害的苍狼大王惊怒交加:“什么鬼东西?你在说什么!” 沉陵叹息道:“大典之后还有祭礼,今晚好好休息,别再折腾了。” 朔烬缩紧脖子破口大骂:“放开本尊!谁是云郎?什么祭礼,折腾谁呢?!” 这算哪门子德高望重的大能修士,怎能胡乱占妖怪的便宜!还有这诡异的术法是怎么回事?就算沉陵有通天彻地之能,可他东术山苍狼也不是什么普通妖怪,为何一点防备都没有就被沉陵制住? 等等,不对—— 金色兽瞳缓缓瞪大,他终于发现了一个更可怕的事实:沉陵方才没有张口出声,那声音、竟竟是从他脑海里响起来的? 这怎么可能?! 就算是传音入密之术也要以灵气为介,术法为辅,可脑中的声音分明就是……就是…… 朔烬绞尽脑汁,总算想到一个贴切的说辞——就像是有人如张口说话般直接在他的脑子里出声了。 “你我既成道侣,天道见证,万物共晓,如今气运相连,已成定局。” 朔烬眨眨眼,目光闪烁地环顾一圈四周,确认沉陵的声音依然是在自己脑内响起,顿时一阵寒意爬上脊梁:“你、你到底使了什么妖术?” 沉陵这回开口说话了:“道侣之间,本就心意相通。” 朔烬两眼一黑,晃了晃身体。 道侣? 什么道侣? 道侣间的确可以直接神魂对话,可这跟他东术山大王、北境苍狼有何关系? 沉陵放开了些许,在朔烬飘忽的目光下,揽起袖口,露出手腕处的流云图案。 朔烬严肃问:“这是何物?” 沉陵答:“合籍印记。” 合籍……印记? 苍狼大王伸出手,掀起长袖,惊恐地发现自己手腕上不知何时也多出来一个图案,他又看了看沉陵的,再回过头看了看自己的,反复三次后,终于确认两个印记一模一样。 他深吸一口气,险些妖心不稳,脑海中猛地回忆起方才的种种景象。 “你怎么穿上澜沧宗炉鼎的衣服了?!!” “被你听到了议论,我无话可说,你要告状……便去吧!” “云郎,不是、不是就在这儿吗?” …… 那些话语同时汇入脑海,他思及那名女修望向自己时气恼的眼神,还有闪烁其词的话语,那分明就是背后议论时被正主抓了个正着的心虚反应…… 还有那怎么也找不见的“云郎”。 恍惚间汇成一个真相——云郎,难道他就是云郎? 可这怎么可能呢?! 他不是苍狼朔烬吗? 心绪起伏中,金色兽瞳变化不定,在星辉掩映下隐约能看到一条笔直的竖线,增添了几分凶兽之气。 他是怎么混进御道剑门的? 朔烬开始回想起来。 人修与妖修关系不睦,万千年前,两族划地而居,各自布阵施法,以期削弱对方在自己地盘的能力。朔烬虽说修炼已有数千年,在妖界占据一方,功力不俗,但真要潜入人修大宗的地界,还是有几分凶险的。 更遑论剑门有万剑法阵终日不歇地防护山门,妖魔邪祟一旦接近,纵是不能当场格杀,也会引来人修警戒。所以……他想了一个法子。 好像是…… 朔烬晃了晃脑袋,只觉得脑内一片钝痛。 这几年来,为了长青松木,他先后派遣了数批属下潜入御道剑门,却都是无功而返。所以最后,他决定亲自登门。 恰逢澜沧宗路经剑门山脚,宗主方天霖筹备礼物以作示好求和之用,而澜沧宗深谙风月之道,极擅制作炉鼎,于是他便…… “这不可能!” 朔烬猛地推开沉陵,朝后退去,面上已是杀意尽显。 苍狼大王记起来了,不久前他的确混进了澜沧宗炉鼎的队伍里,也是他使计撺掇方天霖以炉鼎为礼,同其它珍奇一同送上剑门。 那方天霖行事放荡,被他稍加诱导,竟真的决定送两名炉鼎上门。 澜沧宗修行之术虽不入流,但也属正派宗门,入山递了拜帖,便由弟子亲引上山,一路通行无阻。纵使到了最后剑门只接纳物礼,而谢绝炉鼎,但那个时候,他早就已经混入山门了,管他们是收还是拒,只需使一个“李代桃僵”之术,让幻影随方天霖下山即可。 而他真身则能蛰伏剑门内,伺机夺取长青松木。 计划是不错的。 他扮作炉鼎,用的化名也真特么的是云郎没错。 朔烬咬牙:“就算如此,我也不可能同你结亲!” 沉陵被推开后,也不恼恨,平静道:“云郎,你性情大变,此前可是中了什么咒术?” 咒术? 朔烬思绪一滞,怎么忽然又扯到咒术上了?什么咒术?北境狼王何时会为咒术所累? 沉陵:“方才解半燃起时,你就有些不对劲了。” 朔烬:“……解半?” 解半燃香?清鸿崖的贺礼?能解一半毒蛊咒术的圣香? 他心绪起伏,内心犹如波涛骇浪。 他好像……一醒来就是在剑门山脚附近,当时只想着自己总算混入了剑门守山大阵中,可以施行“夺取长青松木”的大计,而后又听闻了山脚下几人的对话,又将心思打在了“云郎”的身上,最后便发展到了目前的情形。 在此之前,记忆却仿佛出现断层,难道自己出了意外,真的中了什么咒术? “你身上妖气愈盛。”沉陵皱眉沉声道,“一旦踏出凌道峰,便会被守山大阵察觉。” 朔烬冷笑:“妖怪身上当然有妖气,废话少说,本尊今日亲来御道剑门,就从没打算空手而回!” 不管谁是云郎,统统都不重要,他苦心孤诣筹谋至今,为的从来只有一个目的。 第5章 天意弄狼 沉陵面色不见丝毫变化,道:“你不是我的对手。” 平淡的语气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件普通的事实,这着实惹恼了苍狼大王。 朔烬:“本尊在妖界好歹也是一方尊主,哪怕是妖尊亲临,也不敢夸下此海口,沉陵尊君,好大的口气啊。” “你受了伤,还未恢复。”沉陵眼中隐隐带着几分不认同。 受伤? 朔烬暗中审视己身,发觉并没有什么大问题。 沉陵淡淡道:“昨日你还说自己崴了脚,央求我抱回屋去。” 第6页 朔烬先是一愣,继而暴怒:“鬼话连篇!无中生有!不可能的事!” “那为什么云郎你……”沉陵恍然大悟:“原来那只是云郎同我开的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吗?” 朔烬:“……” 就算云郎真是个炉鼎,那也是个体魄健全的男人,又怎么可能走着走着忽然崴了脚,也就凡间戏文里的柔弱女子才可能有此遭遇! “休要胡说。”朔烬语气冰冷,竭力控制着脸上的表情:“沉陵尊君为人间正道之首,应当也不是胡搅蛮缠之辈。今日本尊就将话说清楚了……” “天快亮了。” 就在朔烬攒足了话语准备撂下的当口,沉陵忽然抬头看了眼苍穹。只见天边西极处隐隐泛出了鱼肚白,粗粗推算,大抵再过一个时辰,天就亮了。 修士结亲,讲究星流归位,秉达天地,日期时辰都要经过反复推演,最后定下。 沉陵正式合籍时正值昼夜交替,此刻历经宴席、异变、争执,竟是过去这么长时间了。 “天亮又如何?”朔烬警惕道,“你想拖延时间?” 沉陵拂袖微晃,席地坐了下来,同一时间凌道峰周围剑气聚拢,以两人为中心收缩为小圈。 要动手了吗? 金色兽瞳一眯,眼神也变得凌厉起来。藏在长袍下的另一只手转动手腕,须臾间掌心多出了一把两指宽的短匕,朝着前方的沉陵疾刺过去。 “锵——” 兵刃相接的声响骤然连响了数下,朔烬手腕翻飞,不足三寸的短刃只留下一道道冷色的残影。沉陵闭目而坐,未动分毫,却有无形之剑迎刃而击,阻住了他的每一次袭击。 剑道第一人,果然厉害。 朔烬不得不收回短刃——在玩剑的修士前耍小剑,实在不是什么明智之选。眼角余光忽然扫到角落里某个身影,想到那个被他当成“云郎”掳来的小花精,他狞笑一声,身体弹跃而起,迅如闪电,眨眼间扼住了花精的咽喉。 “呜呜!”花精伸出两手,试图挣扎,一张脸憋得通红极了。 “他是你峰上的妖。”朔烬不怀好意地看着花精,“人修何时有了豢养妖类的风气了?” 越是大宗大派,便越是忌讳沾染妖邪。他顺手摸了摸手上小妖的脸,觉得手感也很不错,转而笑吟吟地问:“不单是只寻常妖怪,我看他长得不错,性子也软,最是适合作为炉鼎,供你们这群修士享用的了。” 沉陵不为所动,仿佛已经入定。 朔烬暗中嗤笑,嘴上讽道:“尊君大人,你觉得外面那群人知道你在峰上养了这么一只美貌小妖,会怎么看你呢? 沉陵收敛剑意,两人周身气劲顿时停滞。 “云郎,他是你养的妖,若不喜欢,撵走就是。” 朔烬嘴角冷笑骤然僵硬,他沉默片刻,恼怒道:“本尊不是云郎,就算是,那也不作数!”什么他养的妖?路上随意扯上一个活物就说是他养的吗?空口无凭,胡编乱造,他是断然不会认账的! 他露出妖相,金色兽瞳直直瞪视对手:“废话少说,把长青松木交出来,不然我就吃了他!” 沉陵看了他一会儿,眼神专注而凝重,将他从眉眼到唇角都细细观摩了一遍,而后道:“他原本就是我为你准备的一朵桃花瓣,在被做成糕点前,得遇机缘成了精。” 朔烬:“糕点?” 沉陵道:“云郎心善,不忍小妖懵懂无依,便将他养在了身边。”他说到此处,话锋一转,“但他初为妖,妖性难驯,日日痴缠于你,撵走倒是不错。” 怎么越说下去,这个剑道尊君好像比他更想弄死这桃花小妖? 桃花精挣扎叫喊道:“天可怜见,我修成精怪,不能再算作食材了呀!云郎,云郎你别吓我啊呜呜呜……” 朔烬怒声道:“闭嘴!” 他一把将这不中用的“妖质”重新丢出去,俯身揪住沉陵的衣襟,居高临下道:“别岔开话题,长青松木呢?” 苍狼大王早就发现,一旦自己提及“长青松木”,这道貌岸然的剑修总能三言两语将话题扯向不知所谓之处,着实可恨。他本就不是有耐心的妖,此刻已是忍到了极点,片刻都不想与他周旋下去了。 忽然,天色骤变——凌道峰周围罡风瞬间止息,盘旋了多时的剑气劲风倏忽间消散得干干净净,而后露出远处绵延群山,碧色青台。朔烬一愣,侧头望去,正巧对上了凭虚台上众人张望的目光。 “呀,出来了!” 不知是谁先喊出了声,紧接着对面便议论开来了—— “尊君修为高深,云郎安然无损,没事了,没事了。” “什么邪魔外道行事如此嚣张,竟然挑在尊君结亲之日上门挑衅,简直自寻死路。” “管他是何妖魔鬼怪,剑门有尊君镇守,翻不出什么花样!” …… 苍狼大王耳聪目明,凭虚台众修士的议论声一同涌进脑海,大抵都是“云郎被邪魔掳走,又被沉陵救出”的意思,当即两眼一黑,确信自己真是货真价实的沉陵尊君道侣云郎。 天意弄狼!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记忆只到他化名“云郎”,借“澜沧宗炉鼎”的身份,上了御道剑门。此后诸事就都没什么印象了。难不成为了求取宝物,他竟如此豁得出去,连脸面都不要了? 腰间忽然一重,正在自省己身的苍狼大王警觉地低头一看,眼中凶光闪过:“做什么!” 沉陵稍稍使力,单手借着苍狼大王的腰部,从地上站起身,然后若无其事地拭去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朝着对面平静道:“云郎受了惊吓,我带他定定神。有劳掌门替我招待了。” ??? 什么受了惊吓? 哪里需要定神? 他的长青松木呢! 朔烬想要发难。对面的长琴谷谷主朗声道:“尊君尽管放心,莫说初掌门会管,我们在场诸位也必当竭力助拿妖人,铲除邪魔。” 话音刚落,余下几位修真泰斗也纷纷附和。 澜沧宗宗主更是说得露骨:“今日尊君大喜,还是快快陪着云郎歇下吧。” 苍狼大王眼神晦暗,内心骂了连串脏话。 真要歇下那还得了?他堂堂北境之主哪能受得了这般糟心事?虽还没弄明白事情的来龙去脉,但他也不是任人宰割之辈,自认本性难移,不可能真的老老实实当了人修的炉鼎。 其中必定有猫腻。 他眯眼看了眼近在咫尺的沉陵,心中狐疑更甚。 沉陵道:“云郎,跟我走吧。” 第6章 天意弄狼2 朔烬心中杀意涌现,却在触及沉陵古井无波的眼神后闪烁退缩了几分:这剑修境界极高,自己兴许不是对手。 传言长青松木就在沉陵手中,至今已有千年。期间有无数夺宝者,不是被斩于辰极剑下,就是被关入剑门天堑地牢之中,没有一个是能在他手下讨到好处的。御道剑门有此人坐镇,稳稳把持了宝物上百代。 第7页 而他如今在人修的地盘上,更难全身而退。 这般形势,容易吃亏。 他只能按捺心中怒火,跟着人回到了凌道峰的住处。 “现下你打算如何?”朔烬没好气地问道,“总不会真同本尊入洞房吧?” 这剑修既知他来者不善,自然不可能继续心平气和地与他做对假道侣了。只可惜如今的处境,天时地利,都在沉陵这边,而他则十分被动。 沉陵没有立即回答,找了张椅子坐下,接着抬手移开桌面上的大红蜡烛,再拈起一只茶盏看了起来。 茶盏上竟也有喜庆图案,照旧是庸俗不堪,然而沉陵却仿佛看得出神。 朔烬心下不悦,不客气道:“说话。” 沉陵道:“我在等。” 朔烬一愣,等什么?心念一转,他嗤笑道:“本尊可没什么同伙。” 想把他扣在这里引其他妖上门?做梦。 他跟着沉陵来到此处,不过是权宜之计。如今离开了凭虚台,整座凌道峰上,也仅仅只有沉陵和那只毫无威胁的桃花精,他大可以趁机离开御道剑门,再做其他筹谋。 沉陵的视线终于从茶盏上移开,他给自己斟了杯酒,轻抿了半口。 “狼王行事肆意,平日里爱独来独往,自然是没有同伙的。只不过你尚未痊愈,还需在我身边继续调养一段日子。” 朔烬:“你以为凭你能困得住我?”他冷笑一声,双手化为锋利狼爪,猛地拍碎了沉陵身前的桌子,再一脚踢翻喜烛,“我虽不能从你身上夺走长青松木,但你想困住我,也不容易!” 苍狼大王放出狠话,正欲挥爪相向,忽然间——犹如脑内古钟骤鸣,眼前事物全都变得模糊起来。四肢仿若灌了铅般,失去了所有力气,那对威风凛凛的狼爪也只维持了一会儿,就又化为了手掌。 他闷哼一声,脚下一软,身体向后倒去。 沉陵尊君身形闪现,稳稳将人接住。 朔烬心道:中招了。 ——却已经晚了。 脑海中只剩下最后一个念头,何方邪术,竟能令一方妖界大能瞬息间失去所有战力?太邪门了! 失去意识前的苍狼大王并不知道,邪门的远不止于此。 “醒了?”沉陵将人抱在怀里,伸手撩起怀中人额前的一缕碎发。 乌长的睫毛微微动了几下,一双漆黑的眼睛睁了开来,像是覆着层水雾,又像是映着天边的寒星,满含脉脉情意。 “夫君,我做了个噩梦。”语气柔绵婉转,也是如出一辙的饱含深情。 沉陵收敛了笑意,松开怀抱,淡淡道:“无妨,只是梦而已,云郎不必挂怀。” 云郎蹙眉晃了晃脑袋,举手投足间透出羸弱之姿,他看了看四周,发出短促的惊呼声:“咦,桌子怎么碎了?”他又挣了挣身体,挪动几寸,望着新房里的满地狼藉,渐渐红了眼圈。 “蜡烛怎么也坏了呢?” 沉陵垂眸看着地上“弱柳扶风”的道侣,目光在那双白玉般的手上停留了一会儿。 “方才我未控制好剑气,损坏了桌子。”剑道尊君面不改色,轻描淡写地担了责。 “是这样吗?”云郎求证般地看向他,眼神湿润。 沉陵默默点头。 云郎松了口气:“我还以为,是夫君反悔不想要我了呢?” 他复又稳定了情绪,乖乖顺顺地就要往沉陵怀中凑去。 沉陵站起身,恰巧避开了人,又捏诀将桌子复原。 “不必如此唤我。” 云郎抽动鼻子,倏忽间已是泫然欲泣的情态。 沉陵迅速改口:“唤我名字即可。” 云郎眼泪一收,但面色仍有些失落,他扭头看向外头的景象,疑惑道:“天怎么亮了呀?” 他不是戌时结亲的吗,怎么一晃神就已经翌日清晨了? 沉陵道:“日升月落,时辰早晚而已。” 云郎张口欲言,耳边薄红:“可、可今日……不对,应当是昨夜了。昨夜是我们的……结亲大典,我们……”他的视线若有似无地扫向沉陵身后的大床,在看到整整齐齐的被褥后,脸色变得悲戚,“夫君……” “……”剑修大能沉陵尊君退后半步。 纵横修行界数千余载,大风大浪全都见过了,区区几滴眼泪又算得了什么,他板着脸:“前几日忙了许久,云郎应当是累着了,再多休息一阵吧。” 说完,他便举步朝着门外走去,只留下一个出尘的背影。 须臾后—— 云郎抬袖掩面,身体微颤,呜呜咽咽地哭出了声。 “夫君……夫君……夫君……” 一长三叹,起承转合,情意绵绵。 脚步声响起,剑修大能重新站定在新房门口,面无表情:“哭什么?” 云郎收敛哭声,他大半身子还倒在地上,一只手微微撑起前身,仰头望着去而复返的人。 “你别走……” 沉陵叹了口气,走到云郎跟前。 不一会儿,地上的人便抓着尊君的衣襟缓缓站起,而后再次倾着身体试图顺靠过去。 云郎道:“我冷。” 沉陵不动声色,将人推开些许,引到床边。 云郎眸光一闪,期待地看向那床大红喜被。 剑修之道,本为清苦之道。沉陵修行千载,自不会去在意居所等外物。然而云郎尚未跳脱俗世,将修士的结亲典礼等同于凡人的成亲大喜,这满屋子的红烛暖帐便是他苦心装扮起来的,为此,还惹来了峰外弟子明里暗里的讥嘲讽刺。 但尊君并未对他有过呵斥与阻止,在云郎看来,那便是默认了。 前一晚糊里糊涂睡了过去,如今…… 他不由紧张起来。 一阵风拂过,沉陵尊君掀开被子一角,神情出尘不染,纵使身处喜气洋洋的世俗“洞房”,也依然气度不凡。只听他体贴道:“盖上棉被就不冷了。” 云郎:“……” 见云郎没反应,沉陵随手掐了个决,以喜床为范围,布下了一道小型聚春阵:“凌道峰确实比别处寒冷了些,我为你布好阵,不会再受冷了。” 云郎呆立当场:“……布阵?” 他看着那床艳丽的大红喜被,再听着道侣体贴的话语,顿时心情复杂极了。 他跟人结亲,难道是为了睡觉暖和?那还不如跟个暖手壶结亲呢! 沉陵晓之以理:“昨夜有妖兽进犯,差点将你掳了去。眼下剑门宾客未散,还有诸多事务等着我去处理。” 云郎沉默不语,别过脸:“我明白了。” 沉陵又道:“凌道峰有我留下的数道剑气护持,你待在这里最是安全。别乱跑,知道吗?” 云郎摆正了脸看着他:“嗯,我哪儿都不去。”顿了顿,又小声补充了一句,“你也要早些回来啊。” 他的心情还陷在“暖手壶”的悲戚中,语气初时还有些别扭,说到最后却是透出些许着急与惦念,一双深色的眼睛怔怔地望过来,眼神澄澈而纯净,让人很容易联想起山林间未开灵智的幼兽。 第8页 沉陵想了想,抬手摸了摸对方的脑袋。 “我走了。” ——解半燃香,果然只能解一半的咒术。 御道剑门为当今修道第一大派,门内各峰弟子无数,事务更是繁多。原本这些都应当交由掌门真人安排布置,而无论他如何安排,善后之事都不足以惊扰到沉陵尊君。 沉陵尊君修行已有千年,传言御道剑门创立之初,沉陵便已是剑门长老,而后初代掌门人羽化登仙,长青松木落入沉陵手中,他驱魔除邪,秉承天道,一剑涤荡天地万物,普天之下,兴许再难有如他这般高深修为的人了。 凭他的修为境界,堪当掌门。然则他并无此意,终日隐居凌道峰闭关修炼,名为长老,实则是庇佑剑门的镇派大能。 掌门真人自不会拿门内琐事去叨扰他。 既然沉陵要去,便是他想去,他想管。 所去为何?自然是他们的结亲典礼了。 云郎目送道侣远去,心情似有好转。他慢慢从床上爬起来,经过床头那台巨大的梳妆台时,照见了自己,不由一愣:“谁给我换的衣服?” 还换成了澜沧宗炉鼎的衣服。 云郎知晓自己炉鼎的出身在修行界算不上光彩,甚至会给道侣招致耻笑,因而对过去闭口不提,也算是他的一个忌讳了。但他没想到,有人竟在他结亲之日,给他换上了旧日的衣服,不由深感受辱,内心凄哀,一路跑去了前头。 “小桃——”他朝着草屋喊了一声,片刻后,桃花精忐忑不安地走了出来。 “大、大王。” 云郎:“……你们妖界似乎确实有称呼‘大王’的习惯,可是小桃,你这样唤我,也太别扭了些。” 桃花精眼神闪烁:“那……云郎,你可有事?” 云郎捏了捏袖口,也支吾起来:“你知道,是谁给我换的衣裳吗?” 桃花精一愣:“我见你时,你就是这身呀。”他刚化形不久,尚处懵懂,也未曾下过凌道峰见到外人,便只发自内心道:“挺好看的。” 第7章 白虎大妖 是沉陵? 云郎心念一动,低头看了看衣摆,难道是尊君给他换的?难道尊君竟是喜欢自己做这样打扮的?澜沧宗炉鼎的衣服,确实好看多于实用,花纹繁复,绣工精致,走起路来摇曳生姿,与正经刻板的剑门服饰风格天南地北。 云郎笑了笑,若是沉陵喜欢,他自然是愿意迁就的。 正当他心思千回百转之际,剑门扩音阵中忽然有了动静,云郎急忙揽衣小跑去了屋外,就听到同门弟子警示,有大妖往凌道峰逃去了。 桃花精脸色大变:“不好,云郎,外头有妖怪闯进来了。我们快躲起来!” 云郎:“不必惊慌,夫君留了数道剑意护持峰内,寻常妖怪闯不进来。” 话音刚落,只听得一声巨响,自半空中直直坠下一头小山丘大小的白虎,落地后迅速打了个滚,狼狈站起,掀起一阵滚滚的尘土。 “嗷吼!!!咳咳!” 云郎&桃花精:“……” 白虎甩甩脑袋,方才看到前方站着两个呆若木鸡的人形玩意儿,目光一冷,紧接着一怔,刹那间四足腾飞,冲着云郎猛扑过去。 桃花精“啊”地一声,软软晕厥了过去。 云郎只觉强烈劲风自颊边划过,混杂着凶兽之气,令他动弹不得。身体一重,巨大的虎头蓦然出现在怀中,正当他以为就要命丧当场之际,老虎口吐人言:“老狼啊!!!” 这一声“老狼”可谓是百转千回,感情深沉,仿佛困兽哀鸣,透出无尽的意味。 云郎眨了眨眼,歪头思索片刻,迟疑问:“你是……” “他在那里!” “快,拿下虎妖!” “追!” 身后追兵声渐起,虎妖听到后面露凶相:“甩不脱的人修杂碎,真是麻烦!老狼,快快变出原形,让我上来!” 云郎站在原地,疑惑不解地看着他。 “啊?” 只是几句话的功夫,虎妖身后的追兵已至跟前。 虎妖见他一动不动,不由傻眼:“你倒是变呀!”苍狼一跃能行百里,断然不会被这群短腿的人修追上。 “你……”云郎终于有了反应,问:“妖怪?!” 虎妖:“???” 此时,吓昏过去的桃花精悠悠醒转,从地上爬起,举手横起一道桃树枝,虚张声势道:“退、退开,你这妖怪!” 虎目中流露一丝困惑,他看了眼无动于衷的“狼妖”,又看了眼胆大无畏的“桃妖”,心想:谁还不是只妖怪了?他是妖怪难道很稀奇吗? “老狼,你真不记得我了?”虎妖一口鲜血吐出来,“大典的时候你就装不认识我,现下还装?” 云郎:“……什么?” 虎妖:“……” 他看着老友一脸纯真的表情,如遭雷劈——完,不像是装的! “快,撒网,捉妖!” 须臾间,御道剑门的弟子已将虎妖团团围住。 虎妖大抵是受了伤,身上带着股血腥气,走路也不怎么利索。能误打误撞地逃到这里,已是强撑的结果,中途又被“熟人”耽误了一会儿,追兵到达时,全然没有再逃开的可能了。 剑门弟子手持法器,于半空中撒下一张巨网,将虎妖脑袋兜了个准,而后齐齐往后拖去。 初若水冷着脸,执剑挤开木愣愣的“凌道峰双懵”,朝着虎妖冲过去,连使了好几套剑招。 一炷香后,数十名剑门弟子,以中间素衣女子为首,将正中间的一只白皮大老虎捆绑得严严实实。 初若水回过头,倨傲地瞥了眼手无缚鸡之力的主仆二人,“哼哼”两声:“这虎妖化成澜沧宗炉鼎招摇行骗,言辞狡诈,居心不良,你们可别被他蛊惑了心神。” 云郎行了个礼,语气温和:“多谢师侄孙出手降妖。” 初若水表情一僵:“你唤我什么?” 云郎低头微微一笑:“虽有些唐突,但云郎自是要随着夫君喊的。” 初若水目瞪口呆,一时间仿佛浑身过电般,忍不住搓搓手臂,千言万语竟不知从何说起。 “你一个大男人……说起话来,怎么、怎么总是这般……” 不知廉耻、矫揉做作、扭捏、不要脸! 就连她一个大姑娘,都不会在说话时自称“若水”。更别说张口闭口就是喊人“夫君”…… 难道他一个大男人,真把自己当成小娘子了不成? 她嘴边转过无数的话,眼底变幻莫测,最后一跺脚,扭头就走远了。 其余弟子连忙拖着被束缚了全身的大白老虎,一同退出了凌道峰。 云郎目送着所有人远去,叹了口气,问:“小桃,我可是惹人厌烦了?” 桃花精茫然又天真地看着他。 云郎:“我说话有哪里不合适之处吗?” 桃花精便也敛了眉目,摆出高深之色:“应当没有,她方才可能是想夸你。” 云郎:“夸我?” 第9页 桃花精:“夸你说话颇有长辈风范。” 云郎迟疑:“是吗?” 桃花精笃定道:“你是她师叔祖的伴侣,她当然是要说好话恭维了。” 云郎若有所思。 我呸!!! 云郎心神一震。 桃花精关心道:“怎么了?” 方才似乎脑中响起了一声怒斥,但很快消失不见了。 云郎揉了揉脑袋,表情似有疲惫:“没什么。” 若水侄孙说那虎妖巧言善辩,擅长蛊惑人心,果然不假。方才一个照面,他就被那虎妖三言两语弄糊涂了,左右半句也听不懂,兴许是这虎妖行骗的独创法门,不去理会便是。 于是他转眼便将方才微不可闻,恍若幻觉的声音忘到了一边。 ——今日受了惊吓,差点命丧虎口,等夫君回来,他要好好诉诉苦。 另一边,被缚妖网捆得严严实实的白虎妖王,仰头望着一轮白日,只觉内心苦闷,恨不能长啸山林。他费尽心力,一路从妖界赶往人界修士的地盘,为的就是救出他那音讯全无的好兄弟,此情可感天地! 然而方才危急时刻,朔烬竟是毫无反应,见他被俘,竟也冷眼旁观……妖情冷暖,徒留唏嘘。 眼下能安慰自己的,便是老狼真的出了事,不清醒了。否则他断然是不会原谅对方了! “老实点。”初若水没好气地呵斥道,“既能躲过剑门的护山大阵,又能穿破师叔祖的剑意屏障,想来也是一方大妖,妖力不俗。可惜,再厉害又如何,还不是被我们捉住了!” 虎目无神地转到她脸上。 他是见过这张脸的——在他扮作“秦郎”的时候,有人顶着初若水的脸轻薄了他。 御道剑门坐拥重宝,想打长青松木的人可不只老狼一个。可惜,假“初若水”更高一筹,剑门的人只揪出他了一个,却没察觉到还有别妖闯入。 初若水冷哼:“你这淫贼,昨夜竟还诬陷我轻薄你。根本没有人扮作我的模样对不对?你就是贼喊捉贼,想趁机制造混乱!” 白虎张了张嘴,他自然不会帮着剑门的人,所以只能含恨担下了所有的锅。 初若水见他不反驳,更加深以为然,又说:“你倒是聪明,知道柿子挑软的捏。但也挺蠢,你动了云郎,师叔祖定是要把你扔进天堑地牢里关一辈子了。” 虎妖:“……” 人妖殊途,恕他一句也听不懂,更不知道这人修小姑娘是在夸他聪明,还是在骂他蠢。只隐约觉得,老狼似乎在这儿混得不错? 初若水原也没打算跟妖怪聊天,而且这老虎迟钝讷言,没什么意思。她扭头吩咐起手下的普通弟子:“小瑞,这头笨老虎就交给你看管了,我去长泰峰向爹爹汇报情况。” 小瑞便是一直跟随在初若水身侧的少年人,闻言点点头:“师姐放心,他跑不掉的!” 御道剑门捉到了在结亲典礼上闹事的妖怪,再一次向世人证明了宗门的强大。前来观礼的各大门派大能,见事情有了眉目,便也不再多留,说了几句“虎妖不自量力”之类的套话后,陆续离开了剑门。 长泰主峰大殿内,掌门临初真人送走了最后一位客人,转头对女儿道:“你也累了一天了,好好休息,不要误了每日的修行。” 初若水问:“那虎妖怎么处置?” 掌门真人沉思片刻,道:“虎妖是冲着师叔去的,如何处置,就看他吧。” 初若水环顾四周,疑惑道:“师叔祖现下何处?” “他呀,冲着渺渺峰藏书阁去了。” 初若水:“藏书阁?” 临初真人:“是啊,说是想翻阅典籍,查一些东西。” 至于是什么,沉陵倒是没有与他细说。 剑门上下诸事频生,虽有惊无险,但也着实繁忙了许多。不过外面如何,都没能影响到凌道峰上的主仆二人。 云郎与桃花精不事生产,也不勤修功法,整日在凌道峰上无所事事,一大一小却也耐得住闲。一个能埋在土里,发一整天的呆;一个能坐在树下,绣一整天的花。 是的,绣花。 作为澜沧宗精心养护出来的炉鼎,自然也应当会这些细致的手艺,云郎拉了拉穿行的长线,有模有样道:“我昨日在凭虚台上,看到他们绣花了。” 桃花精没有看过澜沧宗炉鼎们绣的花,只探头看到了云郎的绣工,疑惑道:“可我怎么觉得不太像花。” 云郎摇摇头,语重心长:“花有千千万,不是只有桃花才是花。”他指着自己的“绣品”,提示道:“看到这层层叠叠的花瓣了吗?还有这翠绿欲滴的叶子?” 桃花精眯起眼,似乎想从一团乱麻中看得清楚些。许久,他晃着脑袋,苦恼道:“看不见,实在是看不见呀!” 云郎也不做强求:“看来你没有这天分。” 桃花精虽刚化生不久,不通世事,但也莫名觉得这应当不是自己天分的问题,可真要辩解,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只能苦着脸不说话。 云郎便放下手中绣品,安慰道:“别灰心,三百六十行,各人有其道。” 桃花精撇撇嘴,抬头看了看升至正空的大太阳,懒洋洋伸了个腰,就近找了片泥地,将自己扎根进去,化作原形,空地上顿时多出一株单薄的只开了一瓣花的桃树。 见桃花精要开始修行了,云郎放下手里的绣工,走进新房内,看到艳丽醒目的大红“囍”字时,内心浮出几丝甜蜜。 午时阳光温暖,最适合小憩。他打了个哈欠,脱了外袍躺到床上,打算好好休息一番。 也不知昨儿夜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夫君说,他是被妖怪掳走了,后来又被救了回来。看来不假,不然怎么一会儿功夫他就有些精力不济了呢? 这么想着,青年裹紧了被子,闭上眼睛,很快就陷入了梦乡。 这一觉睡得格外绵长。 凌道峰并无杂人,四周静谧至极,只余轻微山风与鸟鸣清响,是个“偷得浮生半日闲”的好去处。日渐西沉,晚霞最后一缕柔光也终于消失不见了;东边一轮弦月缓缓上升,星辰光芒渐起,又是一次昼夜轮转结束——夜幕降临。 第8章 无耻之徒 开合的窗缝里漏进些许晚风,将低垂的红色床幔吹起了一角。厚实的喜被中微微拱起一个人形的弧度,不知过了多久,被中的人似乎是翻了个身,被角处露出半张脸。 那是一张极俊美的脸,眼尾略朝上斜着,睡梦中透出几丝凌厉的气势。他似乎梦到了什么不好的画面,眉间的皱褶愈发明显起来。 须臾后,床上的人倏然睁开一双金色兽瞳,半坐起身体,警惕地打量起四周。 什么情况? 他怎么昏倒了? 那个剑修呢? 脑海中接连冒出了无数的问题。 朔烬揉了揉眼角,慢慢回忆起“中招”倒地前的情景,眼中流露出凶煞之色:该死的人族修士,对他做了什么手脚,竟能无声无息地将自己迷晕! 第10页 周围红茫茫一片,他垂下眼,嫌恶地掀开身上那床绣着“鸳鸯戏水”图的被子,又扯掉沾在床幔上的“囍”字;双腿伸出床外起身时,脑袋又被层层叠叠的纱布兜住了。他顿时满心不耐,五指一缩,瞬间化作锋利尖爪将那单薄的布料撕成碎片。 夜色已起,晦暗的光线中,朔烬很快辨认出自己仍在沉陵的屋子里。 不对劲。 这御道剑门哪里都不对劲。 想他堂堂苍狼大王,一方尊主,万妖臣服,爪下沾过无数人修鲜血,威名远播人、妖两界;一朝在名门大派的强者前中了招,醒来却不是在困兽法阵,也不是在天堑地牢,而是在对方的床上? 他眉头一皱,伸出右手,撩开宽袖——那枚流云印记赫然暴露在敏锐的狼目视线中,流云看似随意而成,却又依稀能看出些许狼首的形状。 竟是真的……仔细看,流云印记间隐隐有灵力流转,不似死物,更无法凭妖力去除。 朔烬脸色凝重,翻好袖子,索性眼不见为净,而后思索起接下来的打算。 他此番孤身涉险,目的只有一个:取得长青松木,为他那半人半妖的侄儿重塑妖身,延长寿数,顺便自己也借此宝物突破一下境界。 现下外头只有一个刚化形的小妖,周围竟是没有半个弟子仆役。那沉陵也不知去了何处,偌大一个凌道峰,竟是没有半个可堪为敌的修士。 他该说沉陵太过自信,还是自负? 不管怎么说,这对他来讲,都是天赐良机! 金色兽瞳熠熠生辉,长青松木既由沉陵保管,兴许就可能藏在凌道峰的某个隐秘角落里。他既已来此,又是天时地利,怎么也得再争取一把! 思及此,他便化作青色巨狼,宛如离弦之箭,朝外冲去。 “狼王可是醒了?”脑中忽然冒出一个男人的声音。 巨狼于半空中骤停身形,警惕道:“谁?!” “既醒了便在凌道峰上好好待上一段日子。” 这语气太过轻描淡写,仿佛只是随意的一句叮咛,听在朔烬耳中,却是无比刺耳。他沉默半晌,缓缓咬起牙根,言辞直白地怒骂:“别在本尊脑子里出声!” 男人许久没说话。 朔烬板着脸,自然知晓没声音不代表沉陵就真的彻底从自己脑子里消失了。这剑修花样百出,诡计多端,需得花大功夫才能解决掉,此时只能忍。 但腿长在他身上,他一跃便能行数千里,哪怕是最擅御剑的人修都未必能追得上他。这沉陵,功力虽然很高深,想追上来拦住他,恐怕也不容易。 “狼王留步。” 正打算重新迈开步子跑蹿出去的苍狼大王面色一狞:“你监视本尊?”他有此猜想,顿时杀意涌动,“为何不露面?光是躲在暗处说话,算什么正道做派!” 这一点,对“道侣”之事一知半解的苍狼大王确实是冤枉人了。 道侣间自有秘法,他只知道神识传讯是其中之一。 但它既非读心之术,也非监视之法,只需心念一动,便能相隔千里进行传音。 若是结为道侣就能互相监视,再无隐秘的话,那么普天之下,估计没有几个修士愿意结亲了。 修士结亲与凡人不同,比起虚无缥缈的情爱,互相扶持、共助修行,方是道侣之道。修真界多的是分地而居的道侣,他们有的可能一年都不会见几次面,平日里各自在自己的洞府中闭关修行。但若是一方有难,另一方瞬息便可得到消息,赶来相助。 所以修士择偶,更多的是在挑选共御外敌的帮手。 但朔烬从未探听过这些东西,理所当然地觉得是沉陵动了什么手脚,不然他怎么动一动脚,对方就能知晓?不由恨从心底生,气急道:“怎么又不说话了?!” “我到了。” 朔烬:“……” 糟糕,竟是中了对方的拖延之计! 沉陵的身影出现在视线之中。 “你想拦我?”朔烬兀自嘴上强撑,内心已有些焦虑。 沉陵面色平静道:“云郎。” 这一声“云郎”宛如某个开关。 朔烬气急败坏:“本尊可不叫云郎,你也不许再提!” 沉陵立即接道:“不知狼王如何称呼?” 朔烬冷笑:“想知道本尊的名字?” 沉陵没有否认。 朔烬维持着狼身,微抬下巴倨傲道:“我们妖怪可不兴人族互道名字的做派,你唤我苍狼便是。” 沉陵也不勉强,转而换了个话题:“天色已深,回屋去吧。” 朔烬忍耐道,“沉陵尊君,我不知道你我之间曾发生了什么,也不想知道。如今你既已明白本尊身份,就该知晓,你支使不了我!” 沉陵恍若未觉,略过人朝屋内走去,行经屋门时,侧头看了眼毛茸茸的巨大苍狼,伸手在颈边揉摸了一下。 朔烬:“!!!” 大、大胆!竟敢、竟敢如此轻佻行事!实在是…… “云郎,进来。” 偏偏始作俑者没有半点静思己过的样子,继续对着自己颐指气使? 朔烬化为修长人形,面色阴沉至极。 他不化人形还好,化了人形,就见沉陵身形一动,竟然…… “放肆!你怎么敢、敢?” 被抱起来的苍狼大王破口大骂:“无耻,龌龊!不知所谓!” 沉陵淡淡扫了他一眼,怒骂声顿时一停。 “你、你不会真要与本尊维系……那种关系吧?”朔烬只能想到这一点了。莫非他意识不清时,惹来这位剑修的青睐,自此对他死心塌地,从一而终了? 光是想想,就让他忍不住想当场炸毛。 沉陵不回答他,将人稳稳抱进了“新房”,往那张艳丽的喜床上一丢。 刚陷入柔软的被褥中,朔烬立即一个翻身从床上坐起,眉头紧蹙,十分戒备。 “做什么!” 沉陵站在床边,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床上的狼王:“好好休息。” 好、好、休、息? 苍狼面色扭曲,眸中寒光一闪,身形化为一道残影直直扑了过去。 沉陵先他一步,侧身躲过锋利狼爪,顺势坐到了床沿,又将扑了个空差点将自己撞到地面的狼王扯了回来,翻滚一阵,双双躺倒在那床鲜艳的喜被上。 朔烬:“……” 方才那猜测更强烈了。这架势可不像是人修大能与妖界大王的相遇场面。倒像是话本子里,行那苟且之事的前兆。 沉陵伸出手,宽大的袖子顿时盖住了身下狼王的大半张脸。还未等朔烬反应过来,那带着些许凉意的手指便已经抚上了额角。 朔烬:“!!!”妖祖宗在上,这是要干嘛啊? 第9章 心魔誓言 沉陵:“云郎不愿告知真名,以后我便还是这么唤你。” 朔烬沉默片刻,才开口道:“随你,应不应还得看本尊。” 撂下话后,他一脸“你能奈我何”的表情,显然不吃这套。 沉陵看了他一会儿,缓缓露出笑容,笑得朔烬心里直打鼓。 第11页 该死,他知道自己人形时的样貌不错,但也没想过有朝一日会因为美色而被人觊觎。 虽然与这位剑修相处不过几个时辰,但他远在东术山,也听说过沉陵不假辞色、端庄出尘的名声,也正因如此,才更显得这个笑容诡异莫测,令他毛骨悚然。 他当即就要起身,眼前白光乍现,一阵汇集着剑意的壁罩将整张床围得严严实实。 这是无论如何都不放他走了是吧? 朔烬冷笑一声:“沉陵尊君,你就不怕本尊趁你不备,将你划拉成几截丢出去吗?” 沉陵淡淡扫了他一眼,眼神平静而温和,包含着容忍与无奈,仿佛他刚才说了什么孩童的意气话。 朔烬:“……” 好吧,他确实连着放了无数的狠话,却没有一句是起效的。无怪乎这人无动于衷,只怪他自己技不如人! 苍狼大王自知不敌,但也不打算让人好过,一双眼睛时不时滴溜溜转上一圈。 也不知怎么的,方才从沉睡中醒来,一扫疲惫之气,总觉得自己精神奕奕,有的是折腾的劲,根本使不完。 若是沉陵知晓他心中所想,估计要无奈叹息——睡了一下午的懒觉,怎么可能不精神? 沉陵阖上双目,仿佛已经入定。 朔烬盘腿而坐,索性破罐子破摔,目不转睛地打量起近在咫尺的剑修。都说沉陵尊君功力高深,能以一己之力击退上千名妖魔,他远在东术山上,时常闻听此人威名,结果竟是这般卑鄙无耻的性子。 盛名之下,其实难副。 冷嗤一声,苍狼大王伸出一条腿,踹了踹身边的人,讥讽道:“学什么凡人睡觉的做派?你若是闲得慌,不如把我放出来,找个开阔的地方,咱们决斗一场。” 沉陵纹丝不动。 朔烬又变化出短刃当胸刺下。 “哐当——” 短刃掉落在地,半点没有伤着人。 沉陵眼皮都未动一下:“寻常兵刃伤不到我。” 朔烬冷笑:“伤不伤得到,是另一回事。” 左右他算是明白了,沉陵不打算动他。可能是念着两人手腕上的合籍印记,也可能是别的什么原因,总之现下,他很安全。 就这么又“偷袭”了几次,沉陵终于睁开了眼睛。 金色兽瞳一亮,得意道:“以为我会觉得,左右逃不出去,不若安分些?”见沉陵没有应答的态势,他便倾下身,狞笑道:“本尊告诉你,谁不让本尊好过,本尊就算搭上自己,也不会让对方舒服!” 这是打算一刻都不消停,使劲地折腾了。 沉陵许久,叹了口气:“云郎若是睡不着,便出去走走吧。” 朔烬:“今夜,本尊就与你……什么?”他一愣,将嘴边的“一较高下”、“决一死战”统统吞回肚子,语气急转直下:“当真?” 沉陵:“当真。” 朔烬:“不拦我?” 沉陵:“任君来去。” 朔烬眼中流露喜色,然而喜色转瞬即逝,他警惕道:“怎么忽然这般好心?” 沉陵坐起身,平静道:“仅此一次,仅一天时间。等看够了,就回来安心在凌道峰休养。” 朔烬:“……” 粗长的狼尾甩动几下,金色兽瞳冷冷注视了一会儿,心想:人族修士果然狂妄愚蠢,竟然以这般口吻笃定自己会回来?哼,可笑,他若下山,就立刻回到妖界,重整旗鼓后再筹谋卷土重来的事! “你可敢起心魔誓?”朔烬心中仍有疑虑,担心有诈。 沉陵道:“可以。” 说完,他便当场起了个心魔誓,面色坦荡。 朔烬就在一旁,听得真真切切。 “我出去时,你可不能跟着!” 沉陵看了他一眼,补充道:“除非云郎唤我,我不会出现。” 朔烬将信将疑,眼底藏着几分怀疑。 修士起誓,绝非空口说说,而心魔誓更是最深重的誓言。若是违背,怕是日后心魔缠身,再难飞升证道了。 沉陵发完誓后,果然撤下了床边的剑意壁罩,几乎是同一时间,一头巨狼跨过身体,迅速窜了出去,站定在床边。 “云郎,明日回来后,就不可再随意离峰了。”沉陵道。 巨狼听完他的警告,扫了扫尾巴,冷声道:“行,明日本尊若是回来,就应了你的话,老死在这凌道峰上都行!” ——前提是他会回来。 沉陵平静无波的脸上缓缓现出一个笑容,笑意极淡,却无端让朔烬背后一冷,半晌后又觉得自己太过不争气,眉头一皱,便扭头朝着山脚疾冲而下。 苍狼速度极快,先是冲出了凌道峰,再是冲出了御道剑门,沿途守山大阵仿佛得到授意,也未作任何警醒与阻拦。不过一炷香时间,那巍峨宗门便逐渐淡出了视线,再也看不到半点踪影了。 朔烬终于放缓了脚步,确认自己跑得足够远了,才朝着剑门的方向,发出不屑的冷笑。 纵然离地千里,但他在妖界多年屹立不倒,却也是谨慎的性子,在心里痛骂了一边剑门人修后,便又继续全速往前赶去。 以防万一,他还是得快些回东术山调整一番。 苍狼跑了一整个晚上,最后缓步停在了一处绝壁前。只见远方群山连绵,缕缕霞光从云间漏出,照亮了大半天际。山林之中,群鸟盘旋,万物将苏,天地之间一片开阔。 他很喜欢看日出之景,仿佛只需几眼,便能吐尽胸中浊气,重新打起精神。 再往前几里,穿过几座青山,便能抵达妖界入口。 可不知怎么的,往日里令自己心神一振的景象,此刻却没有让自己提起精神,反而忍不住想趴下来,睡一会儿。 巨狼撑了片刻,终究还是抵挡不住沉沉睡意,后腿一缩,蹲坐在一块大石头上,眯起了眼睛。最后似乎是觉得不耐烦了,前身也趴伏在地,大尾巴一卷,彻底打起了盹。 山间鸟鸣清脆,旭日升空,一派空幽宁静之景。 须臾后,衣着单薄的青年悠悠醒转。他先是捂着嘴巴小幅度打了个哈欠,然后揉了揉眼角,一副刚刚睡醒的模样。 “啾。” 雀鸟扑腾着翅膀,停在石头旁,梳理起自己的羽毛。 青年一愣,眼中有些茫然,他抬起头,望见一片蓝蓝的天,又往侧边眺望,看到了万仞绝壁,连绵群山。 “……” 他闭上眼睛,又重新睁开。看了看近到翻个身就会掉下去的悬崖,又看了看荒凉的山间景象,缓缓提起一口气,脸色煞白。 “这、这是哪里呀?” 可怜的小炉鼎颤巍巍躲到了大石头底下,离那悬崖远远的,生怕一不留神就滚落万丈深渊。他赤着脚,披散着头发,身上只余一件单薄的里衣,神情狼狈且无助。 “怎么回事?难道我又被妖怪抓走了?” 云郎战战兢兢,浑身发抖,只能做此猜想。 他在原地藏了一阵后,发现并没有什么妖怪回来,就连山林野兽都不出没。 第12页 为什么?他不是中午小睡了一会儿吗?怎么一醒来,世界就变了? “难道这是别的峰?” 御道剑门内有一座主峰,与大小十三座小峰,他统共也只在长泰主峰和凌道峰待过。可若是别的小峰,谁又会把他从睡梦中带过来,丢到一旁就不管不顾了呢? 一时间,云郎满面愁容,又急又怕,只能捡起地上的枯枝,脚步蹒跚地往山下走去。 山里静谧极了,风吹过,身后树叶“沙沙”作响,云郎的心也随之颤动。他想起了昨日见到的那只可怕的白虎,又想起了山间易出精怪的传闻,慌得六神无主。 “云郎。” 脑海中传出熟悉的声音。 云郎鼻尖泛酸,哽咽出声:“夫君……” 脑中的声音似乎顿了片刻。 沉陵等他抽抽噎噎哭过一阵,道:“你把衣袖间的燃香取出,点燃之后,便在原地等待。” 云郎:“燃香?” 这话无疑给了他一颗定心丸,云郎忙翻找起来,果然看到了一根极细的短香。他立时喜笑颜开,匆匆找了个遮蔽风雨的地方,打算点燃。 然而,他忽然想到了什么,脸色顿时凝住。 “夫君,我、我还未学会捏火诀。” 沉陵:“……” 云郎想哭:“我是不是太笨了呀?” 沉陵:“人修的口诀……罢了,你定心宁神,只想着要点火,找一根枯枝试试。” 云郎:“……夫君,你是在故意打趣我吗?” 他连人修最基本的引气入体都做不到,怎么可能想一想就能起火了。他捡起脚边的一截枯枝,心想要真能这样,那他岂不是成了天才? “轰——” 眼前红光一闪,一颗半人高的火球忽然出现,一口吞噬掉了他手中的枯枝。 云郎:“……” 远在剑门的沉陵意识到了那边的异样:“怎么了?” 小炉鼎怔怔地看着凭空变出的火球,脸上放射出奇异的光芒,喃喃回道:“夫君,我可能、真是个修仙奇才。” 第10章 纵火烧山 沉陵打断了他的美好遐想:“……燃香。” 云郎回过神,一只手拖着巨大的火球,另一只手拿起短香,以一个灶台添柴的姿势,把香投了进去。 同一时间,凌道峰上的青石罗盘有了动静,盘面几经变化,从楼阁屋宇,到平原高地,最后显出连绵山脉,竟是将辽阔天地纳于小小的方寸之中。 沉陵观测着此间变化,直到盘面景象停止不动,而后在某一处,亮起了一处小白点。 ——就是这里了。 真能跑。 他嘴角一抽,很快又恢复平静。 “把火球收了,我让飞剑接你。” 捧着大火球,新奇不已的云郎一愣:“嗯,好。” 说完又想着:还能再大点吗? 火球似乎成精了般,顿时又膨胀了一圈。 云郎:“……烫、烫烫烫!” 他急忙收手,将这颗平放下来能有他一般高的火球扔出几里地。山间草木干燥,这么一颗火球投进去,瞬时以燎原之势,先是吞噬了地上的落叶,再是枯枝……紧接着,爬上了树干,窜上了树冠。 须臾后,已是冲天火光! “救、救命。”云郎目瞪口呆,只记得跟夫君求救。 沉陵皱眉:“怎么了?” 云郎:“我好像、一不当心……纵火烧山了。” 沉陵:“……” 剑修的指尖悬停着一柄手指粗细的飞剑,闻听此消息,他屈指一动,飞剑便朝着远处疾驰而去。 可惜,再快,也快不过火势蔓延。 沉陵:“起火了,当怎么办?” 云郎:“当用水扑灭。” 沉陵:“嗯,那你便想着,要有水。” 山间火势迅猛,不一会儿,便隐隐有演变成火海的迹象。 云郎紧张万分:“可可可我想不出来!” 沉陵:“……冷静、镇定。” 云郎努力了一会儿,哽咽:“夫君,我好想你。” 沉陵:“……” 罢了,飞剑不及他快。 剑修大能坐起身,留下一道磅礴剑意镇守凌道峰。而后化成一柄古朴长剑,朝着万里之外的人妖交界处赶去。路上还追到了前脚放出去的飞剑,顺道收了回来。 “火势如何?” 云郎眯着眼睛,在热浪的冲击下,连连后退。浓烟裹挟着烟尘,让人忍不住流出泪花,他呛咳一阵:“这真是,造孽啊。” 万物有灵,在御道剑门深受道法熏陶的炉鼎,也有了一副悲天悯人的心肠。 沉陵:“……捏水诀使出了吗?” 云郎望着火势,瘫倒在石壁前:“我、我还没学到捏水诀这课!” 沉陵:“想。” 苍狼大王千年修行,不至于连个水花也变不出。 云郎摇摇头:“我虽然,天赋异禀,但能凭空变出个火球,已是神奇。自古水火不相容,你们修士不也讲求天分属性,兴许,我命中与水无缘。” 沉陵:“怎么喘得这么厉害?” 云郎叹了口气:既不能用修士捏诀降水的法子,他就用上了凡人扑打的办法,着实累的够呛,却没有起到什么效果;眼见火势越变越大,他又慌了神,撒腿往远处跑去,自然喘得厉害。 “夫君,你何时才到呀?” 炉鼎别的本事没有,但是撒起娇来炉火纯青。 沉陵:“快了。” 苍狼速度极快,跑到此地都花了大半个晚上的时间;纵然沉陵化身飞剑,也需要点时间。此刻他全力赶来,也只走了三分之一的路程罢了。 起初那火,只是个球;后来那火,成了一片海。 始作俑者良心不安,又忧心忡忡:“夫君,我已经跑得离燃香点很远了,能找得到我嘛?” 沉陵:“无妨,你腰间也藏着一根短香。” 云郎感慨:“有夫如此,夫复何求?” 长剑一个踉跄,继续往前飞去。 “什么人!敢在隔界山纵火?” 正当云郎同道侣神识传讯之际,身后忽然爆发出一声怒喝。紧接着,一颗十人合抱粗的古树缓慢动了起来。 如盘龙般交错的树根从泥地里拔起,数十根根须齐齐抖动,甩落了大片泥屑,而后朝着纵火犯晃晃荡荡地追了过来。 云郎:“有、有妖怪。” 沉陵皱眉,没想到火势竟引来了山中精怪。 各界重地,易出现各族混居之象。 隔界山位于人、妖两界边缘之地,虽离真正的边界之城尚有一段距离,仍处于人类地界;但山中早已潜伏着许多妖物。他们有的是凡间化形,修炼到一定境界后,隐隐感应到妖界入口,到了门前却又心生踟蹰,所以定居于此;也有的是妖界犯了事的大妖,逃至此地,休养生息;还有的就是看中了此地风水。 芸芸妖众,经年累月之下,汇聚于隔界山。 时不时还会发生一些意外纷争。 更不用说还可能有误入此地的凡人。若是牵连到凡人,附近的修士宗门,势必也是要撑腰讨回的。届时情况会更加复杂混乱。 第13页 换句凡人的话来讲:山里有妖怪,少去为妙。 苍狼大王自然是不惧纷争的,但是手无缚鸡之力的炉鼎云郎可什么都怕。他充其量也只见过懵懂无害的桃花精,还有束手就擒的老虎妖,何曾见过这般怪模怪样的庞然大物。而这大妖怪气势汹汹,一看就是要准备同他清算的态势。 树妖道:“混账东西,伤了老树这么多子子孙孙,还烫坏了老树的根,现下打算溜之大吉?” 数十条树根晃动起来,竖起了其中一根焦黑的树根。 云郎提议:“大妖前辈,不、不若先救火?” 树妖瞪眼:“歹毒,你竟是要让一棵树去救火?” 云郎无力反驳,问:“……那这火,该如何是好?” 树妖冷哼:“既是你先动的手,我就要讨回来。” 云郎惊了:“我,我可是心念一动,就能变出这么大火球的人。你,别过来!” 树类怕火,闻听此言,果然有所忌惮,但是身后火势凶猛,烧出“哔剥”的脆响,令气氛更加凝滞。 树妖问:“你是修士?” 云郎支吾不言。 树妖:“你在害怕?” 云郎:“你、你别过来!” 树妖:“可恶,受死吧!” 话音刚落,无数树根扭动起来,支撑着古树快速冲来。 云郎心下大骇,转身跑了起来。他两腿猛蹬,情急之下竟然跑速极快。树妖晃动着数十条充作腿部的树根,穷追不舍。 “情况如何?”沉陵的声音再次从脑海中响起。 云郎气喘吁吁:“夫君,我……” 沉陵等了一会儿,仍没有等出个所以然:“你什么?” 云郎:“我兴许还是个御剑飞行的奇才。” 沉陵:“……” 第11章 剑尊救鼎 树妖追了一路,云郎跑了一路,绕着山路一圈又一圈,愣是没有被追上。 须臾后,有细雨扑面。云郎抬起头,瞧见天际一团乌云。 “轰——”雷鸣骤响,转瞬间下起了磅礴大雨。漫山的大火张牙舞爪了片刻,就化作浓黑烟雾,消散于山间。 在巨大的雨势前,燎原之火也只能偃旗息鼓,无力争锋。 云郎淋了个满头满脸,决定跟树妖聊聊:“火停了……你,你别追我了。” 树妖气急:“火停不停跟你又没关系!” 他有数十条根,竟跑不过一个两条腿的家伙? 这个念头一出,树妖更加气愤了,挥舞着枝条,试图把人抓住。 云郎跑过一处灌木丛,忽然脚下现出一条藤蔓,将他实实地绊了一跤。炉鼎咕噜噜在地上打了个滚,衣服袖口沾满了污泥,手底一片湿滑,竟是倒在了积水坑里。 他抹了把脸,瞬时一张俊秀的脸上也布满了泥垢。 弄死他! 心底深处闪过一个暴虐的念头。云郎怔了片刻,甩甩脑袋,将一瞬间升腾起的莫名情绪压了回去。 然而只是这片刻的愣神,树妖已经追了上来。 绊住他的藤蔓动了起来,三下五除二将人团团圈住,递到古树面前。 藤妖:“看你追了好些时候了,帮你一把,不用谢。” 树妖:“……” 树格仿佛受到了歧视。 沉陵赶到的时候,山火早已被雨势扑灭,燃香处附近一片黑灰色枯枝焦木,可见某些妖,哪怕变了性子,破坏力也是不减半分。顺着痕迹,古剑一路下行,很快看到了一行凌乱的脚印。 剑身闪过莹润光泽,须臾后,沉陵现出人身,凌空一指,以剑意笼罩方圆百里。 山间精怪登时感受到了一股磅礴灵力,纷纷躁动不安起来。 沉陵以神识传讯:“我到了。” 被倒挂在古树枝头的炉鼎听到了道侣的话语,不由悲从中来,未语先泪流。 “不急着哭。”沉陵冷冷开口。 云郎:“……” 沉陵:“告诉我,你在哪儿?” 云郎:“在树上。” 沉陵看了眼漫山遍野的树,一阵无言。 云郎道:“我被树妖和他的同党捉住了,现下被挂在枝头,说是要让我做他的挂件。” 沉陵看了眼时辰,没有再与他的小道侣多费唇舌,直接化出无数飞剑,绕着山头勘察起来。不一会儿,便在半山腰处,某棵大树枝头,察觉到了某个人形“挂件”的气息。 云郎正在威逼恐吓:“你放了我吧,我夫君是御道剑门的沉陵尊君,一根手指头就能把你砍成两截。” 树妖晃了晃枝条,将人甩了一圈:“哼,你夫君是沉陵尊君?那我还是长青松木呢!” 云郎:“……你这树妖,忒不要脸。” 树妖:“纵火烧山,你才是其心可诛!” 沉陵现身赶到的时候,一鼎一树,正吵到最不可开交之时。 树妖激动之下,枝条乱晃,连带着被倒吊的人质也左右摇摆。寻常炉鼎,被这般玩弄折腾,估计早已奄奄一息,但云郎半点不知疲惫,越说越是精神,大有与这树妖鱼死网破的态势。 “等我夫君来了,就把你也倒挂起来!” “一个大男人,张口闭口念叨着夫君,丢不丢人?比喊媳妇救命还丢人!” “你……迂腐树妖,放、放我下来。” “放你?”树妖冷哼,枝条一抖儿,转了个大圈。 云郎惊呼一声,生生被甩起又坠落。 这一下实在太过突然。他蓦然睁眼,眼底隐隐有金色冷光闪过,已是盛满了怒意,双手无意识地曲起十指…… 沉陵:“放人。” 树妖争吵的话音骤停,只觉得身后有磅礴剑意压背,令他动弹不得。 云郎甩甩脑袋,脸上流露出迷茫之色,愣愣地看着自己用劲的爪子。有那么一瞬间,他只觉得这树妖甚是过分,恨不得、恨不得……小炉鼎被心中的杀念吓到,气力一松,手指便又软了下来。 “你、你是什么人?”树妖勉强问出声。 云郎立马扭着脖子看了眼身后,惊喜道:“夫君!” 沉陵负手而立,一双眸子古井无波地看着树妖。修为到达一定境界,身上便会沉淀出一股威势,那是在无数战役中侵染而成的剑意,足以令小妖肝胆欲裂。 眼下沉陵没有刻意收敛锋芒。树妖枝条一抖,出于本能的畏惧,将身上的“挂件”甩脱了出去。随后“啪叽”埋入土里,假装自己是棵死树。 云郎在半空中翻滚了一圈,稳稳被一柄冰冷飞剑接住。 正常的话本桥段里,不应当是夫君亲自接住他,转上几圈才落地吗? 小炉鼎的眼神幽怨而可怜。 沉陵头也不回,对着树妖道:“修行不易,戒杀心过重。” 树妖无言,连辩驳都不敢。 沉陵挥袖成诀,霎时间,山中林木复苏,被烧毁的枯枝焦木发出新芽。 “道侣无心之举,还望见谅。” 得闻眼前修士高人的道歉,树妖却半分都不敢动。 沉陵没再继续说下去,回身看着被折腾得形神狼狈的道侣。 第14页 来之前,原以为苍狼大王是遇到了什么了不得的敌手,才会被追堵不休。但真的见了所谓“妖怪”,才发现不过是个连人形都未化出的精怪罢了。 树妖虽体型巨大,面目狰狞,但说到底还是树形。 ——比凌道峰上最无用的桃花精还逊色几分。 云郎见他望着自己,怯怯唤了声:“夫君?” 沉陵脸色不变:“可自愿随我回凌道峰?” 云郎一愣:“当然!” 沉陵这才收回目光,对树妖道:“我道侣这就随我回去了。” 树妖:“……” 回吧回吧! 他现在只是棵死树! 不对,凌道峰? 怎的这么耳熟! 直到两人相携离去,在一旁龟缩了许久没说话的藤妖缓缓开口:“那什么,御道剑门的沉凌尊君是哪座峰来着?” 树妖讷讷不语,半晌后数十条根齐齐软了,跌进土坑。 竟然是真的…… 回程的路上,云郎坐在飞剑上,身旁是凌空而行的沉陵。 “夫君,我怎么一觉醒来,就到了这么远的地方?” 沉陵目视前方:“昨晚有妖来袭,将你掳走了。” 又被妖怪掳走了? 云郎甩甩脑袋,忽然觉得最近妖怪愈发猖狂,做沉陵尊君的道侣真是需要一颗强大的心和不畏死的精神。他目光下移,望着底下连绵山河,痴痴道:“好高呀。” 沉陵:“……” 云郎:“什么时候我也能御剑飞行,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他只感慨了一声,便又被脚下的景色所吸引。有沉陵在侧,周身温度适宜,迎面微风;脚边白云缥缈,忽聚忽散,露出繁华山川。 这一切着实让没见过世面的炉鼎叹为观止。 就这么赏了许久的景,云郎回过神——一天折腾下来,已是临近黄昏,他摸了摸肚子,道:“夫君,我饿。” 沉陵两指微动,取出一粒药丸:“辟谷丹。” 云郎盯了会儿丹药,指了指底下:“我想去吃凡人的酒肉大餐。” 沉陵循着他所指方向,正是一处人间城镇,占地辽阔,人来人往。他看了看天边景象,估摸着时间尚可,便道:“好。” 人间大小国家林立,他们所处的地界正是强盛诸国之一的魏国。魏国人杰地灵,军备充足,百姓安居乐业,倒算得上是一片人间乐土。他们行经之处,恰好还是个繁华城镇。 沉陵挑了一处僻静无人的地方,领着道侣踏上了实地,走了不一会儿,就拐到了主街大道上。 “瞧一瞧看一看,新出炉的脆饼哟。” “画糖人咯,什么样的都有! “翠芳书斋出新话本啦~” 小贩的叫卖声此起彼伏,熙攘人语环绕四周。云郎好奇地张望起来,看着这个,摸摸那个,时不时回头扯住沉陵的袖子,确保没有走丢。 “我想要这个。”他指着路边摊贩热气腾腾的包子。 素的不吃! 忽然间,仿佛脑海深处传来一道怒喝,云郎缩回了手指,摇摇头:“好像是素的,我不爱吃。” 沉陵淡淡道:“酒肉大餐要上酒楼,随我来。” 云郎顿时将卖相诱人的素包子抛之脑后,结果还没走到酒楼,又被旁边的糖人摊勾住了心神,巴巴地守在一旁看起来。 小贩吹糖的手艺极为精湛,前一个人要了一只凤凰,他一吹一拉一抖,很快就做出了一只华彩精美的神鸟。 云郎道:“好漂亮。” 小贩听到夸赞,笑着说:“这位小兄弟,生的好相貌,可要我做一个与你一模一样的糖人?” 云郎眼睛一亮,看向一旁默不作声的沉陵——想要。 沉陵面无表情地摇摇头。 云郎叹了口气,很是伤情。 沉陵道:“做一只小狼吧。” 须臾后,云郎手持着憨态可掬的糖人小狼,神情有些落寞。小贩显然对动物神韵把握精准,三下五除二就勾勒出了狼的特征,威风凛凛,气势斐然。 可为什么要做狼呢? 他看过、听过的话本里,就从未见过有人会送情人这种东西。再不济也该是小兔子小猫之类的可爱玩意儿。要知道身为一名精致的炉鼎,他素来对这种凶恶兽类不怎么喜欢。 沉陵:“不喜欢?” 云郎立刻变了脸色,眉开眼笑:“喜欢,夫君送的我都喜欢!” 沉陵扫了眼那狼,也觉得分外不错。凡间手艺人,确实有一手。他淡淡道:“唤我名字即可。” 云郎:“……” 说到名字,沉陵道:“你未做澜沧宗炉鼎前,可有姓名?” 第12章 失魂之症 姓名? 云郎一愣,澜沧宗的炉鼎,名字都是按着规矩取得,若说以前的姓名,按理应当是有的,可是……脑内忽然钝痛,他捂着脑袋,难受道:“不记得了。” 沉陵没有再追问,谈话间两人已到了酒楼,楼内人声鼎沸,菜香四溢,正中间还搭了个小戏台,上面倒是没人唱戏,但有一位中年书生,拿着折扇说书。 两人选了一处角落坐下,不多时,小二满脸堆笑地迎了上来,问:“客官要点什么?” 沉陵口腹之欲极淡,将点菜之事全权交由小炉鼎。 云郎皱眉深思良久,眼巴巴地望着自家夫君,憋出一句:“我、我不会。” 见识少的炉鼎是不懂人间规矩,更不懂人间菜式的。 小二立马道:“这位公子怕是不清楚我们这儿的特色菜,我这就报给公子听。”说完,他就熟练地连报了数十个菜名,听得云郎一愣一愣,根本不知道什么是“炝”、什么是“烩”。 沉陵道:“你喜欢吃什么?” 兔子! 云郎心底深处冒出一个答案,张口便说了出来。 刚说出口他就有些后悔了,想到自己是个弱不禁风的炉鼎,不爱吃素便也罢了,还狠心想吃毛茸茸的可爱兔子。如此凶性,怕是要招道侣不满,他当即改口道:“兔子这么可爱……怎么也能被做成菜?” 小二:“……” 他好像还没报到“红烧兔头”、“玉兰兔片”、“飘香兔丁”这类跟兔子有关的菜名吧? 沉陵点点头,示意明白了,吩咐道:“给他做十种不重样的兔肉,用食盒装好。” 云郎悄悄咽了咽口水,眼睛骨碌碌转动着偷瞄,小声道:“呀,真可怜。” 沉陵:“……” 夕阳西沉时分,飞剑载着一人一食盒,稳稳地飞入了凌道峰,所过之地留下几缕菜香。守山弟子对视几眼,不约而同地觉得腹中饥饿,琢磨起是哪个吃独食的偷偷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开小灶——怎不叫上他们? 不一会儿,凌道峰已至。 “帮我拿一下。” 云郎将手中攥了许久的糖小狼递到沉陵手中,然后双手抱起沉甸甸的食盒,跳下飞剑,脚步欢快地步入屋中,边走边说:“好香啊。为什么非要拿回来吃,我还想听说书呢。” 沉陵站定在门边,看着屋里的人坐上了长凳,打开食盒高高兴兴地铺了一桌,道:“话本也都给你买了。” 第15页 云郎撇嘴:“我只读过,却没听过。别人讲的,跟自己读的不一样。” 沉陵没有接话,而是看向天际霞光,手里随意地转动着糖小狼的木签。日落月升,这一日算是都耗在道侣身上了。 云郎搓搓手,努力让自己表现得云淡风轻:“小桃呢?他初化形,肯定还没尝过人间的美味。” 沉陵:“他是桃花精,不宜过早沾荤腥。” 云郎恍然大悟,继而期待地看向他:“那夫君……你陪我一起用膳?” 沉陵道:“不必,这一桌子菜都是你的。” 云郎闻言,忽然觉得心下黯然,道:“夫君不陪我么?” 新婚燕尔,难道不应该是蜜里调油,常伴左右吗?先不说结亲已有两日,他们连相拥而眠都未曾有过,现如今竟是连相对而食也不行? “夫君……”他唤出一声,鼻头微酸。如此冷淡,定然是厌烦了自己,不是真心喜欢他了。 沉陵:“我辟谷已久,不习惯进食。” 云郎哽咽声骤停,他自然没忘记自家上天入地法力无边的道侣早已不需要进食,但内心还是落寞。 沉陵似乎是叹了口气:“你吃吧,我就在这儿。” 这句话一出,云郎那点酸溜溜的惆怅心思顿时消失的无影无踪,香喷喷的兔肉再次引起了他的注意,许是沉陵施了法术,食盒里的饭菜竟还是热腾腾的,带着刚出锅的香气。 他取出筷子,努力让自己的姿势优雅一些,毕竟沉陵就在一旁。 澜沧宗炉鼎举止端庄得体。他抬起执筷的右手,左手揽住宽袖,精准下筷插入了整只烤兔腿中,挑起后,笑吟吟地放入了自己的碗中。 薄唇轻启,一口咬下,满嘴都是鲜香滋味,云郎满足地咽下肚,刚想夸赞几句,忽然间脑内一阵恍惚,眼神涣散起来,只来得及说上一句—— “啊,兔里有毒。” 便沉沉睡了过去。 沉陵:“……” 兔里自然没有毒。天边最后一缕霞光已经消失。 朔烬醒来时,先闻到了一股兔肉香气,再是感觉到背后托着一只手。他皱了皱眉,心想,这一觉怎么睡得这般沉?又想,许是梦见了兔肉佳肴,不然嘴里怎么一阵留香? “醒了?” 耳边传来一阵极近的声响,温热的吐息拂过脸颊,带来一阵痒意。金色兽瞳蓦然睁大,正对上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又是你!”他迅速将人推开,连退数步抵着墙角,眼神惊怒:“你跟踪我?” 说什么放他下山,还假惺惺立下心魔誓,原来都是在戏弄他?从一开始这个道貌岸然的人修就没打算放他离开?! 沉陵道:“云郎,你看看这是何处?” 朔烬一愣,眼角余光不由自主地扫了眼周围,待看清后顿时气急:“你……你竟然又将我掳回来了?”现在的剑修,功力已经强大到无知无觉地绑架他了吗? 沉陵安然坐到桌前,示意朔烬稍安勿躁,又施法将身旁长凳外移几分,是邀请入座的意思。 朔烬天性机警,却没有在这人身上感受到任何杀意,低头思索片刻,便坐了下来。 “是该好好谈谈了。”他冷笑,“说吧,你到底对我做了什么手脚,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昨夜他奔袭万里,分明已到达妖界入口,结果此刻他又回到凌道峰,最可怕的是,他对自己如何回到此处没有丝毫印象。 沉陵道:“我说过,若非云郎唤我,我不会出现。” 朔烬显然不信,讽刺道:“难不成还是我叫你来接我的不成?” 沉陵没有应声,就这么静静看着他。 朔烬见他这副反应,当即眼皮一跳:“……不可能!” 沉陵道:“是失魂症。” 朔烬一愣:“什么症?” 沉陵便又重复了一遍。 苍狼大王蹙眉深思良久,表情逐渐阴沉,似乎是在忍耐。最后,他恼羞成怒:“妖怪可不兴咒术,你直接说重点就是,别卖关子了!” 什么失魂症、落魄症的,世间咒术那么多,他哪儿记得过来? 沉陵沉默良久,他伸出一只手,平静自然地握上了道侣的。 朔烬:“!!!” 在苍狼大王将将发怒前,沉陵及时出声:“拿好了。” 话音刚落,朔烬便感觉手中多了样东西。他打开一看,发现是枚拇指大小的玉珏。修士记载入书惯以玉石为媒介,只需用神识探查即可。 沉陵:“前几日,我翻阅古珏,方才找到了些许眉目。若我没猜错,你中的应当是炼心宗的秘术。” 炼心宗? 他在脑内迅速过了一遍,确认妖界并无此地,应当是人界的宗门。这千百年来,他常年待在妖界北境,未曾涉足人界半步,对其中的宗门派别了解得并不全面。想来是个小门小户,没什么名气。 朔烬聚精凝神,用神识查阅起玉珏内容。 失魂症。 中此咒术,顷刻间会让人变成另一种性情。恶者可为善,惰者可勤勉,一前一后判若两人,仿佛被孤魂夺舍,旧我难存。 他一目十行,看着玉珏上的记载,只觉得背后发凉。 玉珏中还提到,中此咒者无知无觉,性情大变却不自知,自然无从求救,任由失魂症发展下去,直到身死之际,才会恍然惊觉,遗恨而亡。 若是他真的中了这种阴毒的咒术,别说是做出同沉陵结亲的事来,怕是更荒唐离谱的都能做得出来。他极有可能空余下一副躯壳,就此消亡于天地,变成面目全非的另一个人。 “解半燃香只能令你夜间恢复神智,昨夜你将自己丢在隔界山里,醒来后功法忘尽,差点被树妖欺凌。”沉陵笑了笑,接着道:“所幸你我能神识传讯,我收到消息,这才赶到救了你。 朔烬:“……” 沉陵又将手中的糖小狼递到朔烬跟前,“脱险后,你还央求我给你买糖人。” 朔烬:“……” 糖制的小狼昂首甩尾,栩栩如生。 ——还挺威风。 朔烬猛地回过神,仿佛烫手般将糖小狼扔到一边:“无稽之谈。” 沉陵张口欲言。 “别往下说,本尊对这些事情没兴趣!”朔烬毅然堵住了沉陵的话,他大抵感觉到对方说得未必是假话,但无论如何他都不会承认是自己所为。 “你也不可宣扬出去。”朔烬语气隐带威胁,“否则所有人都会知道你跟妖怪勾结,什么人界表率,剑门长老,沾了污名可就洗不清了。” 越是德高望重之人,就越重颜面名声,他不信沉陵会将两人结亲的事宣扬出去,云郎只能是云郎,与他朔烬没有半点关系。 沉陵捡起地上糖人,糖面上沾了尘土,狼首变得灰头土脸,前爪处还摔断了一片。他略一施法,又将糖小狼变回了原样。 朔烬见自己说了半天,对方却心思不属,还有闲心去捣鼓这些玩意儿,不满道:“孩童吃食,也劳尊君费心修复?” 第16页 沉陵将“孩童吃食”放好,道:“明早你醒来见不着,估计又要哭闹起来。” 朔烬:“……”他就不该多问这一嘴。 第13章 很是不妥 “玉珏我看完了。”朔烬决定只专心谈正事,“里面并无失魂症的解咒之法。” 沉陵:“的确没有。” 朔烬皱眉。 “我会帮你找。”沉陵看着他,认真道,“我既然把失魂症之事告诉你,便是希望狼王安心在此地修养,以云郎秉性,也不适合待在妖界。” 金色兽瞳微微转动,他知道沉陵的意思。 他白日时的性子大抵柔弱不堪,毫无自保能力。若是游走在外,定是危机四伏。且不说他的众多仇家,光是妖界强者为尊的法则,就会有各路妖邪打自己的主意。留在人界,还得提防那些道人修士,一个不慎就可能被捉去祭天。 思来想去,竟是留在沉陵的身边最为妥帖? 但是:“为什么帮我?” 这是朔烬心头最大的疑问。就算他中咒后,阴差阳错与沉陵成了道侣,但沉陵分明已经知道了他的真实身份,也知道自己在打剑门至宝的主意……纵使如此,这人修却也依然没有对自己起恶念? 难不成修仙修久了,真成了圣人不成? 还是说,沉陵其实另有所图? 无事献殷勤,定然有诈。 沉陵再次捉住了朔烬的手,动作轻柔,并无杀意。 朔烬思索片刻,便提着心任由他动作。 沉陵撩开宽大袖口,目光停留在流云印记上,用指腹轻轻摩挲了几下。 朔烬:“!!!” 沉陵见好就收,重新端坐好,示意朔烬看向桌面。 “上好的兔肉宴,不如先用膳?” 朔烬:“……” 好吧,那一桌种类丰富的全兔宴明晃晃的摆在面前,他早就看到了,但是直觉告诉他最好视而不见。 都是辟谷的老妖怪了,整这些无用的凡俗东西,为了什么?用狼尾巴想都能知道——净是些哄骗无知小妖的手段。 为妖多年,这点阅历他还是有的,于是淡淡扫了眼:“怎不留到明早了?” 这一桌子兔肉显然又是“云郎”的杰作。白日里蹦跶的自己真不是个省油的灯,好吃贪玩是没跑了。 沉陵凭空变出木筷,夹起一枚兔丁尝了口,道:“咸香适中,不错。” 朔烬:“……”这怎么说着说着就吃起来了?! 沉陵端坐于前,食指微动,变出一副新的碗筷,整整齐齐摆在朔烬跟前,相邀之意不言而喻。 那一盘盘鲜嫩兔肉就在眼皮子底下,色泽鲜艳,浓香四溢。 妖怪更重享乐,虽然不吃也不会饿死,但美食在前,犹如锦上添花,能令妖生更为圆满。 朔烬看了一会儿,略微意动,不过仍有一事他得先说清楚:“昨夜里我并不知情,因而许的诺、说的话统统不作数。” 什么老死在凌道峰上的,绝无可能。 沉陵放下筷子,古井无波的眼底浮现几分波澜,半晌后,他平静道:“无妨。” 风轻云淡,十分包容。 朔烬心情复杂:他是妖,言出必行是人修追求的君子品性,妖怪们不兴这套。不作数就不作数,有什么大不了的。摆、摆出这副识大体的委屈模样是给谁看呐? 沉陵尊君自不会真的摆出委屈模样,他只是用一双漆黑的眼眸注视着狼王,神情一如往日般克己端庄。 朔烬率先躲开了视线。 近日里接连受到冲击,先是莫名多了个道侣,再是发现身中奇咒,一桩桩一件件,更别提东术山上还有个急等着长青松木救命的侄儿。 都不知道该先解决哪件事为好。 思及此,他拿起手边的筷子,戳向面前的一条完好兔腿——烦闷,吃口兔肉解解乏。 咬上一口,苍狼大王惊了:“这是哪家厨子做的?” 沉陵:“喜欢?” 朔烬:“……谈不上喜不喜欢,味道尚还入口。” ——那就是喜欢了。 凡人的手艺确实高明,妖怪和修士都做不出如此精细的味道。 薄月初升,夜色渐凉。一人一妖相对而食,彼此无言。 吃了一阵后,朔烬不满地发声:“这是做什么?” 沉陵筷子一松,朔烬的碗中顿时又多了一块肉。 “人界桌席上的习俗,狼王不必介怀。” 朔烬一阵无言,看着自个儿碗中堆叠的上好兔肉,心想:这吃个饭还要入乡随俗吗? 金色兽瞳微微眯起——不,他可做不出给旁人布菜的举动来。他甚至怀疑剑门根本没这习俗,当日结亲宴席上,就没有哪一宗是这种做派的……澜沧宗那群以色侍人的炉鼎们不算! 朔烬拒绝道:“你不用如此。” 又是买糖,又是布菜的,不知道的还真以为他们是恩爱道侣。这让素来独来独往惯了的狼王略有些不适应。 沉陵便再次露出方才平静中暗藏波澜的神色来,深沉吐出两字:“无妨。” 朔烬:“……”又是这种感觉,莫名憋闷无从说起,想要发作却没头绪。 好像自己做了什么始乱终弃的丑事,玩弄了这位尊君的感情。 转念一想——他,兴许,真的玩弄了对方的感情。 等到狼王百味杂陈地吃光了所有的兔子后,又被道侣领着去了里屋。 记得昨夜屋内陈设还是一片醒目的赤红,如今却是恢复正常了。大红喜被换成了素色锦衾,“囍”字全部撤下,就连那台格格不入的梳妆台也一并消失,整体顺眼了不少。 “我为你备了几套衣物,就在柜中。” 沉陵微拂袖,衣柜自发开启,露出里面满满当当的衣物来。 这架势令朔烬万分警惕:“本尊留在你这儿,是为了解咒之法。你准备这些无用的东西做什么,还有这床……”他冷冷一指,“你让白日里的我睡去!” 他记得临近东术山的湖泊里,盘踞着一只老龟精,坐拥后宫河鲜三千,看哪个美人最顺眼时,也是这般做派,无微不至,包容万千。吃穿用度一应俱全,每日挑选最鲜嫩的小鱼作为吃食,择取最轻薄的鲛绡作为衣裙。 他原本觉得,就算哪一日他对情爱之事有了兴趣,也定然会是老龟精的立场,万万没想到最后反倒成了被豢养的一方? 越想越觉得不妥,他冷声道:“本尊晚间不喜欢待在房里。” 说完,便化作巨大狼形,从窗户蹿了出去。 第14章 巨狼扑花 “呵!有狼!”庭中桃树一声惊呼,拔土而出化成人形,战战兢兢地缩到一旁。 巨狼眯眼,认出这是前夜被他误当成云郎抓走的桃花精,于是一个猛扑,将小妖按压在地,居高临下地打量起他——杏眼柳眉,唇红齿白,是个美貌男妖。 桃花精喊:“云郎救命,尊君救命!狼、狼来了啊!” “闭嘴。”朔烬将前爪上移,停在小妖颈项,恐吓:“你喊的帮手一个都不会有。” 第17页 桃花精:“唔!” 木窗后现出沉陵尊君的身影,远远看着“巨狼扑花”的场景,无动于衷。 桃花精顿时心如死灰,正想哭嚎几句,就察觉狼爪微动,锋利爪尖勾住了自个儿的衣领,轻易将他提了起来——来不及尖叫,身体忽然腾空。 “彭——” 朔烬将妖扔到了一处大石头后,离小屋窗边那位虎视眈眈的剑修远远的。苍狼蹲坐下来,继续用爪子扒拉了几下桃花精,盘问道:“你和云郎很熟?” 桃花精生无可恋:“我们是兄弟……噫,狼会说话?你也是妖?” 蠢笨小妖,后知后觉,连牲畜和妖怪都辨不清。 朔烬仔细打量了一阵,对“兄弟”的说辞并不很相信。他收回爪子,示意桃花精端正坐好,又问:“他是个什么性子?” 桃花精见巨狼态度友好,虽然被摔了一下,却也不疼,便松了口气,掰起手指数着道:“善良、宽容、大方、识体……长得好看,嗯,还有……绣花很厉害!” 朔烬一爪子拍了过去。妖祖宗在上,你才绣花! 这一下委实突然,桃花精呆愣当场,继而肝胆欲裂:“你这凶狼,没天理了!士可杀不可辱,我、我和你……拼了!”话音刚落,数以百计的桃花出现在空中,朝着苍狼飘飘洒洒地落了下来。 苍狼撇过脸,将满身的花瓣抖落开来,转瞬间化解了桃妖的大招。 桃花精倒吸一口气:“欺妖太甚!你定是那虎妖的同伙,早晚也会被大网捉住!” 朔烬眸中暗光一闪,语气不自觉带了几分威势:“虎妖?”他心中有了一个猜测:“是不是一只白虎,脑门‘王’字少了一横?” 桃花精脸色涨得通红。 朔烬逼问:“说话。” 桃花精抖了抖身体,颤巍巍道:“是呀,是白虎……好妖饶命,我要喘不过气了。” 朔烬松开了桃花精,像丢破布般扔在路旁,一双眼睛阴沉沉望向沉陵。 他倒是忘了,当日结亲宴上闹事的可不仅仅他一个,前头还有一恶徒打着劫持“云郎”的名号要挟剑门交出长青松木。看来就是白斛了。 他平生交友不多,白斛算得上一个。 叹了口气。 头疼的事又多了一桩。他得先把老白救出来。 他与桃妖的对话自然瞒不过沉陵的耳朵,因而朔烬也不避讳,目光直视沉陵:“白斛不喜涉足人界,他是为了救我而来。” 沉陵:“远赴救友,也算高义。” 可惜救人的和被救的,都打着剑门至宝的主意。 朔烬自知理亏,气焰上弱了几分:“我想见他一面。” 沉陵道:“他闯上剑门,又绑了我的道侣。宗门上下都关注此事,再过两天,就是他的公审之日。” 朔烬皱眉:“眼下他又在何处?” 沉陵:“天堑地牢。你若是不想在众弟子前暴露真身,就别打劫狱的主意。” 朔烬:“为什么?” 沉陵道:“天堑入口,有十位峰主的一缕神魂,更有无数剑阵,三百守门弟子,想要过去,还会途径铁索桥,桥下万丈崖壁,蛰伏着守牢凶兽。” 如果说御道剑门是守卫森严,邪魔难侵,那么天堑地牢便是铜墙铁壁,堪称“不可破”之牢。 唯一的机会,兴许只有公审之日,等虎妖被提出天堑地牢了。 朔烬:“公审是在什么时辰?” 沉陵:“破晓之际。” 朔烬:“……” 得了,这下连唯一的机会都没有了。 难不成他还能指望“善良宽容大方识体绣花很厉害”的云郎去救吗? 他看了看眼前的男人。沉陵尊君自然是可以自由来去天堑地牢的,可惜……立场使然,朔烬不至于自讨没趣地去求他将白斛放了。 “按你们剑门的规矩,老白最可能的结果是什么?” 沉陵:“投入天堑一层,关上一百年。” 就这? 朔烬露出狐疑的眼神。 “他未伤及弟子,所图未遂,自然判不重。” 沉陵没有告诉他的是,白虎妖劫掠尊君道侣,就算没伤及性命,想要判重也就是一句话的事。 朔烬道:“既如此,我就放心了,他平日里就喜欢待在云虎山上不出去,左右换个地方修炼罢了。” 沉陵沉默片刻,提醒这头没心没肺的狼:“他受困于此,是为了救你。” 朔烬不在意道:“这我当然知道。”又问:“你们剑门的伙食如何?” 沉陵:“……并无伙食。” 能被困在天堑地牢的,都是饿不死的老妖怪,何须考虑伙食? 朔烬皱眉:“那倒是有些难捱。看在你我结为道侣的份上,你让他们每月送一次酒肉可好?”这要求应当不算过分。 沉陵脸色略沉,却还是应道:“好。” 想到白虎妖一番情谊却换来了几顿酒肉,不免生出一股兔死狐悲之感。 冷心薄情,一如当年。 朔烬暗中也在观察沉陵的脸色,心道:光是改善老白的伙食,就能惹得此人不快,更别提求他放妖离山了。 白虎妖的话题也揭示了他们彼此间的立场鸿沟:长青松木、白虎妖王,迟早有一天,他们总会兵戎相见。眼下只能先让沉陵松懈心神,再趁他不备,将老白救出。 满肚子盘算的巨狼最后选中了一块平整的圆形石盘,作为夜间修炼之所。他清醒的时间只有夜晚,自然不能耗在无用的睡眠上,为今之计,只能想办法破除咒术,再图长青松木了。 临近破晓时分,沉陵自屋内走出,来到青石罗盘前,对着盘踞在上的毛绒大狼说道:“同我进去吧。” 朔烬睁眼,金色兽瞳在微光下泛出奇异光泽:“本尊还不是云郎。”他故意将“云郎”两字念得极重,可见对白日里的自己很是不满。 沉陵道:“云郎已接连两晚被妖怪掳走了。” 朔烬不甚理解地甩了甩尾巴。 沉陵:“……” 要是一早醒来发现自己孤零零躺在圆石盘上,估计又是一阵哭闹。想及此,尊君有些头疼:“今早你我最好在同一张床上醒来。” 床? 巨狼尾巴一僵,缓缓从圆盘上站起,眼神逐渐警惕。 什么同一张床?这道貌岸然的剑修又想占他的便宜? 沉陵仿佛听到了腹诽:“你我都是男子,狼王不必担忧。” 朔烬嗤笑:“都是活了上千年的老东西了,你以为我会信?” 沉陵叹了口气:“罢了,狼王若不愿意,只能到时候再想办法了。” 这副为难的反应勾起了朔烬的好奇心,他试探问道:“可是有什么难处?” 沉陵道:“云郎心思敏感,过会儿需得花大功夫哄。” 哄? 朔烬:“什么哄?” 沉陵安慰道:“无妨,顶多抱抱你,说几句体己话罢了。” 朔烬脸上出现片刻的空白:“……抱?” 第15章 胭脂香粉 等等—— “你白日里……都对我做了些什么?” 第18页 他油然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差点忘了其中最关键之处:在他病发之时,他到底被这人揩了多少油?道侣都结了,不会连那档子事都做了吧? 回想了一下老龟精对宠妖的所作所为,苍狼大王越想越心惊。 沉陵道:“自然是道侣间的琐碎事了。” 衣食住行,样样备好,有所祈求,便都尽量答应,还得时刻绞尽脑汁地斟酌说话,免得惹炉鼎凄惨落泪——劳心伤神,不如养狼。 这话听在朔烬耳中却成了别的含义。 道侣间的事?! 道侣间能有什么正经事? 朔烬自认已经不是不知事的少年妖了,就算没吃过猪肉,也听过猪叫。 那老龟精行事放浪,事迹都被小妖写成不可言说的话本,传遍方圆千里。有一阵子东术山上的少妖们纷纷不思修炼,只沉迷话本,气得朔烬闯进老龟巢穴,强迫他修身养性,十年内不许作妖——话本之危方得以解除。 对那些“毒物”,他也扫过几眼,什么《湖中翻浪》、《蚌珠价高》、《老龟抱鱼》的……全是道侣间的琐碎事。 作为一名有“阅”历的大妖,他深深感到了不安。 晚间这剑修就对自己动手动脚,到了白天岂不是能更加胡作非为了?最可怕的是,他清醒后根本无从得知,吃了暗亏也无处申诉。 这可不行! 他望了望已经现出一角的日出,沉声问:“你可有探查行迹的粉末,或是一触就能留下痕迹的东西?” 妖界常有此类物品,他修炼尚未有成前,也会靠些小玩意儿算计别妖,在妖界,叫做“寻踪粉”。在人界就不知道有没有了。 沉陵:“粉末?没有。”他忽然想到了什么,“前日初若水送来了一罐特制的胭脂水粉,说是能留香十日。不过你我皆为男子,她送这东西也着实古怪。” 初若水? 朔烬知道此女,背地里说他矫揉造作的那个,想来送这种东西是为了膈应人。 沉陵道:“我收好了没扔,觉得云郎兴许……会喜欢。” 两人对视片刻,一阵无言,有那么一瞬间感觉到了类似“心意相通”的情绪。 片刻后,朔烬冷然出声:“拿出来,我试试。” “……” 沉陵更加沉默了,看向朔烬的眼神变得颇为复杂,带着些微的不解与困惑,还有那一丝丝怀疑。但他什么也没多说,转身回屋取出了一个粉色的小罐子。 朔烬维持着狼身,精准地将小罐子叼走,跑得远远的,再迅速出爪,将罐子拍的粉碎,胭脂香粉顿时飘散开来,泛起一阵淡粉薄雾。庞大的狼身一动,迅速扑向香粉堆中,实实在在打了个滚。直到身上沾满了甜腻香气,巨狼方才停下,起身变回人形。 “白日里你不许近身,若是让本尊在你身上嗅出问题来……”朔烬阴毒一笑,“拿你弟子祭天。” 沉陵:“……” 放完狠话,天际新日初升,金色兽瞳逐渐涣散,朔烬身体摇晃一阵,就朝后仰倒了下去。 沉陵立马倾身向前,却在触碰对方衣角时迟疑了。眼见着人就要摔到地面,他心念一动,化出飞剑将人稳稳接住。 好险。 飞剑接住人后,凌空而起,带着人事不知的苍狼大王急急朝屋里飞去,再把人扔到了床榻之上。 “咚——” 云郎捂着撞疼的后脑勺,悠悠醒转过来。 “唔,我这是在哪儿啊?” 沉陵站定在几步开外,道:“昨日你受了惊吓,晚间用膳时体力不支,睡着了。” 云郎一脸懵:“还能吃着吃着就睡了?” 沉陵点点头,脸上似乎也带着些许不解,末了,给出合理解释:“大概是你太累了,再睡会儿吧。” 这话倒是不假,云郎打了个哈欠,的确感受到了疲惫,但他强撑着精神,问:“那昨晚……是夫君把我抱上床的吗?” 沉陵木着脸,点点头。 小炉鼎顿时心花怒放,他扯了扯衣袍,脸色微红:“你、你怎么还给我偷偷抹了香粉呀?” 沉陵眼皮一跳。 云郎睨了过来,眼神是这样那样的:“没看出来,夫君还会送这些小玩意给我哦。” 沉陵:“……” 云郎招招手,眼底盛满了期盼:“过来些好不好?” 面对道侣殷切情状,沉陵尊君神色不变,仍是一派从容之色,只不过定定站在原地,纹丝不动。 云郎面露困惑,又唤了声:“夫君?” 须臾后,沉陵尊君挪动脚步,站定在床边,尚保持些许距离,问: “何事?” 云郎直起身,抬起双臂勾住沉陵的脖子,整个人扑抱了上去,又在尊君脸上轻“啾”了一下:“夫君替我抹的香粉真好闻,我……我很喜欢。” 说完鼓足了勇气,挨着沉陵蹭了蹭。撒了一通好娇的炉鼎心满意足,重新躺回床上,用小被子蒙住脸,害羞的样子格外生动。 按话本里的桥段,情郎送了胭脂香粉,作为收礼方必然要有那么一番情意绵绵的反应,这样才能令彼此心意更近,也起到了“礼赠”的效果。 第16章 三尺六寸 沉陵心无波澜,宛如死水。见狼大王在被窝里遮遮掩掩,高兴扭捏的模样,也实在生不出半点闷气。他聊胜于无地拂了下衣襟,道:“喜欢便好。” 云郎更高兴了,他仰躺在床上,眼神湿润:“昨天都没能吃上几口兔肉。”语气惋惜很是惆怅, “我去热一热。” 说完,便掀开被子,跳到床下,活蹦乱跳地冲向外间。 这一变故十分突然,剑道尊君尚还沉浸在被偷亲的余味中,没来得及反应,眼睁睁看着小炉鼎兴冲冲往外跑去。 等他追上时,小炉鼎已到了桌前,看着满桌的狼藉兔骨,发怔似的“啊?”了一声。 沉陵:“……” 云郎转过身,脸上木木的,带着几分不可置信与困惑不已。 “没了?” 自然是全没了,沉陵将目光移向云郎劲瘦的腰身——全进了这肚子。但这显然无从解释,沉陵只好主动承担了一切:“我吃了。” 云郎:“……” 小炉鼎素来清澈的眼神里,头一回流露出复杂之色。 他摸了摸肚子,在“痛失兔肉”后沉思良久,最后神情释然:罢了,既然夫君喜欢,作为一名懂事的道侣,自然是包容与体谅了。 他又想到昨日邀请沉陵一同用膳,对方却婉拒了自己的事——此刻想来,那必然是夫君爱他极深,所以才找了个借口将美食独留给他。可惜自己太不争气,只吃了一口就睡着了。 想通之后,云郎深受感动,也不计较区区一顿食物,快步走到沉陵身边,用手指勾住了对方的袖口,悄声道:“夫君真好。” 沉陵:“?” 不是很懂小炉鼎的心思,但好像已经没事了? 尊君平静应道:“嗯。” 云郎又抓着他的胳膊晃了晃:“今天陪我吗?” 第19页 沉陵摇头,他今日要上渺渺峰,同掌门商议一事。况且他还要想办法查清失魂症的问题,若他没有猜错,苍狼应是在剑门内中的咒。 修士常有瓶颈,使进境凝滞,修炼受阻。大道之路,讲求机缘与天赋。想要突破瓶颈,或因事受启,或闭关悟道。 沉陵修炼已有千载,自然也有他的瓶颈。 凌道峰绝壁间,悬停洞府,便是他的闭关之所。 他修剑道,悬停洞百里之内皆是剑意,与凛冽山风汇成一道冷彻心神的罡风,足以阻住所有心怀不轨者接近,若是境界低微些,更是会被当场斩杀。 ——凌道峰,悬停洞府,御道剑门的禁地之一,纵然是掌门临初,也不敢轻易入内。 那日他心有所感,即将突破,却感应到有数十名修士潜入凌道峰。 飞剑顺应主人心念,飞出洞府,直上峰顶。 那群闯入者身穿黑色长袍,披着兜帽,脸部也施了咒术看不分明,清一色都是合体期修士。需知合体期已属高手,在一些中等宗门中,可堪掌门、长老之位。 而现在数十名合体期修士行迹鬼祟,齐上凌道峰。 护山大阵没有察觉,就连沉陵,也是在他们登上凌道峰后,才发觉不对。 ——来者不善。 沉陵提前出关,将这群不速之客一举收拾了。兜帽脱落,身死后没了修为支撑,脸上咒术自然消散,露出的却不是人脸,而是一张张机甲铁皮。 竟无一个是活人。 他将这些废铁烂木头拢作一堆,回到峰顶的住处,就看到有个人影伏倒在屋内,穿着澜沧宗的锦锻华服,长发披散,昏迷不醒。 沉陵尊君蹲下身,把趴着的可疑之人翻了个身。 当目光触及对方容貌时,他愣了愣,抬起手,缓缓替人将遮挡住脸部的额发撩到耳后,又盯着看了许久,最后将人抱起,放到了屋内的软床之上。 “狼尾巴,又没收住。” 沉陵捏了捏那根毛茸茸的尾巴,熟稔地念了遍化形诀,帮他将尾巴藏好。漏出尾巴的炉鼎仍是不省人事,修长颈项间露出木块一角,沉陵伸出手指,微勾红线,看到了木块上写着两个娟秀小字——“云郎”。 而后步入书房,看到了临初送来的数道传讯符。 “冬月初五,澜沧宗宗主登山拜访,送珍奇十件,并另献炉鼎云郎于凌道峰,初已代师叔婉拒。” 沉陵心念一动,以指为笔。 “勿拒,留之。” 收到回讯的临初真人,急匆匆从主峰赶来,担忧自家师叔闭关出了岔子,神魂不清。 沉陵尊君想了想:“恰逢见到,已将他带了回来。” 临初真人见他谈吐气度一如往昔,不像是走火入魔,只能昧着良心夸道:“澜沧宗炉鼎的确比寻常炉鼎好些。” 沉陵尊君:“我未用过,无从比较。” 临初真人:“……” 沉陵尊君:“以后他便在我这儿住下了。” 这一住直到今日,昔日炉鼎,也摇身一变,成了尊君道侣。 木屋旁,云郎倚着门框,目光痴痴地望过来,仿佛眨一下眼睛,就能默默垂泪两行。 “夫君,你又要留我一个人在这峰上了吗?” 沉陵狠下心肠,移开视线:“我走了。” 云郎没有吱声,只哀怨地望着他。 沉陵走了几步,无声叹了口气,复又转了回去,果不其然,那炉鼎依然眼巴巴地站在原地,看起来有几分可怜。 清晨时分,朝阳初升,剑门弟子已盘坐于渺渺峰演剑场上,开始每日的早课。 足蹑渺渺天上峰,此身不觉到云间。 剑门大小山峰众多,渺渺峰虽不是主峰,却是占地最广的山峰,也是弟子修炼演武之所。晨曦之时,薄雾未歇,半山腰以上缥缈如云海环抱,宛若仙境。 掌门临初道人正在场中央高台处教习弟子。 他为一派之长,已在大乘期徘徊了百年,迟迟未有进境,想通之后,便也不做强求,隔几日就会抽出时间,为弟子讲授御剑之道。 会坐在演剑场上听大课的,大多是未拜亲传师父的年轻弟子,因而临初讲的是最为浅显的《器篇》。 “剑修之道,离不开手中长剑。可我们至今都只能使桃枝,这其中可是有什么深意?”提问的是名少年,他眼神纯澈,带着几分好奇。 临初笑了笑,答道:“剑之道,不在于器,而在于法。若是掌握了‘法’,天下长剑皆可为你所用;若是掌握不了,纵然给你宝剑名器,又有何用?” 少年又问:“那同一个人使一把好剑和一把破剑,威力相同吗?” 临初反问:“若让你对敌于我,可有胜算?” 少年羞窘:“当、当然绝无胜算!” 临初真人祭出本命佩剑:“若由你使这把玉清剑呢?” 少年垂下脑袋:“也不行!” 临初真人摇头道:“修炼尚未小成,使不使剑,在强敌前都是一般下场,你所求威力之别,不过是徒增烦恼罢了。修炼若是大成,如沉陵尊君,无论有无辰极剑在手,都无人敢轻易冒犯。一昧追求剑势,势必舍本逐末,唯有修行己身,勤修基本,方为正途。” 少年道:“弟子懂了!” 演剑场外围,听了一耳朵的炉鼎面露崇敬之色:“临初掌门说得好有道理!我要回去说与小桃听,让他赠我一根桃枝。御剑之道,就从御枝练起!” 沉陵面无表情。 云郎好奇道:“对了,夫君。昨日载着我飞回来的是辰极剑吗?” 沉陵摇头:“寻常飞剑罢了。”还是他幻化出来的假剑。 云郎:“我们相伴数月,我好像还从未见过你的本命剑?” 沉陵沉默片刻,抬手停在云郎身前。 云郎眨眨眼,顿时看到眼前多了一柄古朴长剑。 剑身修长,通体玄黑,自剑刃处有数条细纹一路蔓延至剑柄,构成精巧图纹。 沉陵道:“如何?” 云郎并不识剑,却也觉得此剑与众不同,听到沉陵询问,便道:“好看。” 沉陵嘴角浮出细微弧度,很快压了回去,道:“剑长三尺六寸。” 云郎反应了半天,发觉自家道侣说话时神情严肃,像是在等他回应,于是点点头道:“嗯,我记住了。” 第17章 少年弟子 沉陵尊君一剑震慑天下,他的佩剑自然也不是无名之辈。 辰极古剑,传闻成剑于万载之前,曾为古国重器,天子象征;又为杀伐利刃,战祸之符;后来辗转落入修界,藏匿于秘境之中,还引来了一番纷争。 至于最后怎么落入沉陵手中,无人知晓。 尊君很快便收回了长剑,道:“临初讲完课了,你……” 云郎懂事道:“没事,夫君去谈正事,我一个人在这儿看看。”他还没与其他弟子们说过话呢! 沉陵:“切记别乱跑,也别与人过分亲近。” 云郎睨了他一眼,他是一只洁身自好的鼎,只跟自家夫君过分亲近。 第20页 沉陵没再多说,看着小炉鼎雀跃的样子,心道:终日待在凌道峰上与桃精为伴,终是冷清了些。同年轻弟子们玩闹一阵,也好。 他略一拂手,将云郎的一身艳丽长衫,变成剑门弟子服,方才撤去敛息诀,现身于前。 “是尊君!” 弟子们发现了沉陵,纷纷发出惊呼,又秉守着规矩,不敢造次,一张张年轻的脸上俱是憋不住的激动与兴奋。 沉陵威名极盛,乃是剑修弟子心中的无上目标,今日近距离得见真人,他们恨不得绕着剑门飞行三周。 临初掌门见状,摇摇头,又好气又好笑。谁没有年轻过?他从前也是这般过来的,自不会多说什么。 只是尊君近几年都不怎么出席弟子大课,今日一反常态,倒是令他也有些意外。 视线后移,掌门表情一僵,看到了混在弟子堆里的“师婶”,顿时心情复杂。 ——竟然都到形影不离的地步了吗? 沉陵与临初进了演剑场后的偏殿,留下众弟子吐纳练剑。 云郎走到方才出声提问的少年旁,道:“你真有勇气,我都不敢跟掌门说长句。” 少年正盘腿坐在空地上,捏诀控“剑”,听到有人搭讪,愣了愣,那浮在空中的桃枝便“啪嗒”一声坠了下来。 “哈哈哈,他哪里是有勇气,分明就是耿直。”周围弟子听到后纷纷发笑。 云郎面露疑惑。 另一名弟子附和道:“日常讲课的真人都被他问得烦了,也就掌门会耐心解答这些不知所谓的问题。” 少年闻言脸色涨红:“不知为不知,怎么就不能问了?” 弟子:“那你说说,你今天问的问题,可弄明白了?” 少年:“掌门深入浅出,说得很是清楚。” 弟子:“弄明白了就好。那我再问,你明白了那些,是让你控剑更稳了,还是御剑更快了,或者剑招更熟了呢?” 少年语塞。 弟子:“钟异之啊钟异之,问题最多,进境最慢。我看你还是省省心,下山种地去吧。” 名唤“钟异之”的少年握拳,气愤道:“陆祁,你出口伤人,德行败坏,你……你才种地!” 他的反击之语顿时又引来了新一轮大笑。 钟异之憋红了脸,弯腰捡起他的桃木枝,扭头去了别的角落。 云郎立在原地,愣愣地看着这幕同门相欺的场面,问:“你们怎么都欺负他?” 方才质问钟异之的弟子嗤笑:“谁欺负他了?走后门进的小权贵,根骨差劲,来了这儿还不是虚耗资源?”他上下打量了一遍云郎,道:“我叫陆祁,小师弟瞧着面生,是新入门的吗?” 云郎骤然被喊了“小师弟”,略微有些不适应,鼎仗夫势,他应当是整个剑门最高的一辈。 “剑门……还能走后门进?” 陆祁:“想入剑门,必先摸骨。以他的资质,连做个外门仆役都不够格,不是走后门还能是什么?” 云郎伸出手:“怎么摸骨?” 陆祁一愣:“你没被摸过?” 云郎回想了一下,忽感颓丧:“……未曾。” 陆祁顿时露出怀疑的眼神:难道又是一个走后门进来的凡间权贵? 陆祁:“那……我给你摸摸?” 云郎犹豫了:“还是不了吧?” 陆祁笑道:“放心,就算你根骨差,我也不欺负你。” 云郎心说,你方才对钟异之可不友好。 陆祁仿佛看穿了他的想法,小声道:“那小子性格较真,开不得半点玩笑,我烦的是这个,懂吗?!” 云郎:“……懂了,但我还是不了。”夫君临走前还告诫过他,摸来摸去什么的,太不正经了。 他转念又想,觉得自己作为长辈,针对方才“同门相欺”的事,应当教导劝诫弟子友爱同门,团结一心。 然而话还未出口,陆祁已是不耐烦地摆手道:“算了算了,说得好像我上赶着摸你似的。”他单手拍拍云郎肩膀,故作老成道:“我看你长得不错,性格也温顺,哪怕根骨不济,也是能招人喜欢的。” 他指了指钟异之:“你可别因为他而误会师兄的为人呐。” 云郎只得先点点头。 陆祁忽然耸了耸鼻子,对着云郎嗅了几下,问:“你身上怎么一股香味儿?跟个大姑娘似的。” 云郎道:“啊,这是我道侣赠我的。” 陆祁愣住:“……道侣?” 云郎点点头:“是呀,我有道侣了,你有吗?” 陆祁沉默了。 “没有吗?”云郎从他的反应中大胆推测,而后扯了扯衣袖,笑得眉眼弯弯:“今早他突然取出来,还趁我睡着给我抹上了。你闻闻,味道挺香吧?” 陆祁立在原地,逐渐收敛了神色,半晌,他哼声道:“你比那钟异之还可恨!” 撂下这话,又狠狠瞪了眼云郎,转身走远了。 云郎:“???” ——年轻人的心思,真难琢磨。 见话搭子没有了,云郎左顾右盼,学着弟子们盘腿坐到地上。 他昨日与树妖“搏斗”时展现了惊人天分,兴许好好修炼,就能成为一代高手。 瞅了瞅周围人控剑的手势,云郎跟着比划了几下,发现没用,于是便问道:“这位小兄弟,控剑可有什么口诀?” 被问到的弟子答:“当然有口诀,你课上没认真听吗?” 云郎:“我是今日刚来的。” 可那名弟子转过身就不再搭理他了。 云郎有些失落,为这单薄的同门情感到唏嘘。 “他们是不会回答你的。”钟异之抱着他的桃枝走回来,坐在他身旁:“陆祁是这一届天赋最好的弟子,他们看到你和陆祁有争执,肯定不会再帮你了。” 云郎沉思片刻:“这般过分?” 钟异之点点头,问:“没错。刚才那混蛋是不是又说我坏话了?” 云郎想了想:“算不上坏话。” 钟异之不信:“他肯定说我根骨奇差,是个废材。” 云郎:“……” 钟异之:“他也没说错,我是比别人进境慢些。” 云郎叹气,眼底露出一丝鼓励:“别气馁,好多人也觉得我无法修炼困难。”炉鼎之身无缘于大道,这是人尽皆知的事实,但—— “我凭借努力,能够变出这……般大的火球。” 他比了比自己的身高,双臂开合画了个圆。 钟异之估摸了一下火球的大小,摇摇头:“他们说勤能补拙的道理,在修行界是行不通的。你不用费心扯谎来安慰我,我已经接受了事实。” 云郎心说,他不单单能变火球,还能遛妖,那都是真真的实事,他道侣可以作证。 少年自嘲一笑,继续说道:“好久没有人主动跟我说话了。你肯定是新来的,我叫钟异之,上山两年了……至今都没能引气入体。不过我的《控剑诀》背得很熟,我可以背给你听!” 他停顿半晌,羞赫道:“你……你愿意听我背吗?” 第21页 云郎:“啊,控剑诀,好呀。我也想像夫……尊君一般,变出飞剑,那样搬东西就方便多了。 钟异之愣住:“搬东西?” 云郎点头。 可不就是搬东西嘛。上次那个装着数十份兔肉佳肴的食盒可重了,寻常人根本拎不动,但放在飞剑上就省事多了。 钟异之眼神微变:“你莫不是傻了吧?”转念一想,又道:“听闻修行到了深处,能够以神识御剑,千里之外取敌首级,应用如此自如,捎带个东西去远处,再搬些个东西回来……好像的确可行?” 云郎:“……” 钟异之感慨道:“这可比凡间的马匹运货便携的多。” 云郎适时咳了咳,试图拉回正题:“我方才并不是在安慰你,我真的……” “可掌门说了,勤修基本,方为正途。我连控剑都不熟,实在没必要多想御剑运物的事了。”钟异之开口打断了他,严肃道:“我们一起练习吧。” 云郎深受熏染,顿时忘了想要辩解的话,毅然点头:“好!” 光阴匆匆,转眼日上中天。 两人盘的腿都麻了。 钟异之的桃枝仍是摇摇晃晃,云郎在附近大树上折的枝条更是躺在地上,毫无动静。 钟异之掏出辟谷丹,分享给他的新朋友:“半天过去了,饿吗?给你一颗。” 言语间,丝毫不提今日的修炼,怕打击了这位刚入门的新弟子。 云郎心想,他得变出个火球证明自己,立立尊君道侣的威信——至少不能当个被连枝条都搞不定的废鼎。 他拒绝了辟谷丹,神情出尘而高深,伸出右手,快速做了几个手势,对着前方空地,念道:“变!” 一阵微风拂过。 云郎闭上眼,按照道侣指导,脑中想着“要有火火火火火”,觉得差不多了,猛一睁眼,目光如炬:“变!” 又一阵风拂过。 钟异之眨眨眼,脸上显出尴尬之色,移开视线,体贴地假装没有看到这幕。 云郎沉默良久,神情木然。 “我应当是个呼风唤雨,上天入地的大能,怎么连在小辈前露两手都不行了?” 喃喃自语后,他愣了愣,心想自己是魔怔了,最近常常会冒出些古怪的念头:他哪里是什么大能了——顶多是个危急之际爆发潜力的间歇性奇才。 丢人! 脑海深处又是一道怒喝,云郎油然生出莫名悲愤,却又说不清为何悲愤?若他全力施为,别说是区区一根桃枝,整座峰都能给他掀了……不,掀东西太粗俗了,他晃晃脑袋,为自己忽然冒出的念头感到羞愧。 第18章 古剑辰极 一炉鼎与一弟子,于渺渺峰顶面面相觑。钟异之倒没有嘲笑的心思,毕竟那不过是个刚入门的新弟子,什么都不会也很正常。 可云郎以“沉陵同辈”自居,非常无地自容,他此刻只想找点事缓和一下尴尬的气氛。 沉默间,远处草丛里隐约露出雪色白点,云郎定睛一看,就看到数只绒球般的白兔挨挤在一处吃草,还有几只在追逐跳跃。 他张了张嘴,看得有些着迷。 钟异之顺着他的视线望去,道:“小师弟也喜欢兔子?” 云郎喉结滚动:“喜爱之极。” 钟异之:“这些生长在剑门的兔子各个丰润机灵,还不怕人,平日里很多弟子都会喂上几把鲜草,你要是喜欢……我们一起喂兔子吧!” 云郎:“不怕人?”那岂不是很好抓? 钟异之:“抓一把嫩草,走过去,蹲下身,它们就会凑过来。” 竟还有这般灵性的食物? 钟异之看他,仿佛看到了平日里沉迷“吸兔”的师兄弟们,道:“看到那只最肥的了吗?初师姐还给他取了名,叫雪圆。” 云郎向往道:“好名字。” 想吃! 云郎立马将桃枝踢到一边,高高兴兴地往演剑场外沿走去。 钟异之对那些毛绒绒的小动物倒没有那么热切,不过他很喜欢这个新朋友,于是也跟了上去。 另一头,陆祁暗中观察着两人的动作,冷冷嗤道:“幼稚。”根骨差便也罢了,还不务正业,没救了。 大殿内,沉陵正与临初真人议事,旁边还坐着各峰峰主。 数月前,机甲铁人闯入凌道峰的事,在剑门高层间并非秘密。前些日子又遇到白虎妖王潜入宗门,两件事接连发生,难免让人忧心忡忡。几位峰主都觉得两件事有所牵连,闻听沉陵现身渺渺峰,正和掌门真人在殿内议事,便纷纷赶了过来,想要一起商讨如何让白虎吐露实情。 沉陵在白虎妖一事上格外沉默,听着众人谈了半天,才道:“白虎另有隐情,诸位不必心忧。” 语毕,也不多做解释。 小苍峰峰主常闲真人是位相貌年轻的女修,她一袭墨色长裙,灵蛇髻上别着一截银簪,轻嗔追问:“是有什么隐情呢?” 沉陵道:“他与我是私怨。” 私怨,就是讲与不讲皆在于沉陵。但谁都知道,尊君久处宗门,许久未出山,哪里凭空冒出的虎妖会与尊君有私怨? 沉陵道:“我此次前来,是打算下山一趟。” 此言一出,举座皆惊。若是下山一趟,御剑转瞬即可成行。既然专门告知他们,恐怕意味着有些特殊。 临初掌门问:“敢问师叔出去几日?” 沉陵道:“少则一月,归期不定。” 归期不定? 如今海内安宁,修界平静,各大宗门相安无事。剑门有沉陵尊君坐镇,稳稳占据四门十三宗之首,护卫人间正义,几百年来,邪魔歪道已如灰中火星,成不了势。 可以说,能有此番稳定格局,得于沉陵一人。 如今他要出山,还说“归期不定”,实在令人不安。 众峰主心绪起伏间,沉陵已经将心思放到了小道侣身上。 “夫君,夫君……能听见吗?” 苍狼大王白日里变得法力不精——神识传讯这种一结亲就该会的技能,也用得不太熟练。他头一回主动联系沉陵,语气里带着试探和不确定。 “咦,我已经很努力地想着和夫君传讯,可怎么没得到回应呢?难道我真的是个法盲,火球变不出,控剑控不了,现在连传讯都失败了。唉,鼎生艰难,我怎么就这么笨呐。” 以为传讯失败的云郎,在脑海里开始了碎碎念。 沉陵眼皮一跳,中止了道侣的自省。 “何事?” 云郎声音骤停,半晌后:“啊,成功了!” 沉陵:“……” 炉鼎小心翼翼问:“夫君,剑门戒杀生吗?” 杀生? 自然是戒的,但他不觉得云郎是个敢杀人的性子。 就听云郎不好意思道:“渺渺峰上的兔子,能吃吗?” 沉陵久久没有答复。 云郎又道:“我今日认识了一名弟子,对他很是欣赏,想请他吃一顿野味。我现下已经捉住四只兔子了,两只留着,晚点带回去给你吃好不好?” 第22页 沉陵:“……好。” 云郎高兴道:“太棒了!” 炉鼎扬起脸,对陪伴了自己半天的小辈弟子笃定道:“放心,我问过人的,能吃!” 钟异之:“……”看着小师弟左右各提两只,统共四只圆润的兔子,他面如土色。 临初真人发觉师叔聊到一半忽然出神了。 “咳。”他出声以示存在感:“近日剑门接连遭逢外敌,师叔下山可是为了追查此事?” 沉陵没有否认。 临初真人道:“机甲之术,天绝阁最为擅长。可他们的宗门法旨并非邪佞之流,不像是会做出这等恶事之门。” 沉陵看向他:“未必是机甲,也可能是傀儡。七日后,我会带着道侣一同下山,查清此事。” 临初真人一噎——不是他多想,出门办正事还带上个无用的炉鼎,他这位剑道尊君的师叔,简直已经泥足深陷在鼎里了。 多好一将飞升的大能,栽在多差一炉鼎的身上,可悲可叹,可叹可悲! 临初真人压下满腹心事:“傀儡之术,自炼心宗覆灭后,就难成气候了。师叔可是想到了什么?” 沉陵摇头,没有将道侣中了炼心宗咒术的事说出。 “莫非师叔怀疑此事与炼心宗余孽有关?”临初大胆猜测:“想来师叔是打算去一趟截川,探查遗宫了?” 炼心宗地处截川中心,于两川汇聚之地建成一座巍峨殿宇,又以仙门法术移来三座高山,阻住世人脚步,山中又置傀儡无数,蓄养蛇虫,周围住民苦不堪言,纷纷迁徙。盛极之时,传出炼心宗以凡人为材,炼制傀儡,引来各派声讨,最后宗门倾覆,只余下一座截川遗宫。 沉陵道:“不,我要先去医道之源,清鸿崖。” 临初真人:“……” 沉陵道:“还望掌门替我备些薄礼,递上拜帖。” 临初真人勉强跟上思路:“前几日结亲大典,清鸿崖不是来了吗?” 沉陵淡淡道:“清鸿崖掌门未到。” 临初真人茫然,清鸿崖掌门已至大乘晚期,道法精妙,医术精绝。可这跟机甲铁人有何关系?又跟炼心宗傀儡有甚牵连?他憋了许久,终是忍不住问出了口。 沉陵看着他,神情出尘道:“听闻清鸿崖景色明丽,崖内有一仙谷,流泉飞蝶映虹,我顺道带云郎去看看。”而这仙谷,非得掌门应允,谁都不能进。 殿内寂静无声。 临初真人再也不问,面无表情直身而起道:“我这就去备礼递帖。” 沉陵点头,站起身道:“有劳掌门。” 说罢,便行礼离去,行动间带起一阵极淡的胭脂香粉味,令掌门真人暗地里又是一阵痛心疾首。 “对了,那白虎妖尚未戒荤腥,每月送一次酒肉给他。严加看管,不必提出地牢审问了。” 众峰主:“……” 那可是抢你道侣,觊觎宝物的恶妖! 酒肉是什么?剑门有这种东西吗? 私怨?他们也想有这样的私怨! 下午时分,渺渺峰云雾散尽,显出辽阔山河,广袤天地。 后山断崖边,篝火明亮,风吹过,带起一阵炊烟和浓郁肉香。木架子上的兔肉已经烤至金黄,油汁渗出表皮,滴落进火焰堆中,发出“吡剥”声响。 钟异之坐在一旁,面上透出几分不属于少年人的沉默与复杂。 借用教习真人的一句话:在饱腹上,每日一粒辟谷丹,赛过烧鸡千千万。他自上山后,就断了凡俗吃食,如今骤然重新闻到肉香,坐看美食将成,才发现俗根未尽,食欲极盛。 渺渺峰上的兔子格外好捉,云郎杀兔剥皮的手艺格外熟练,等他回过神来,眼前已架好了火堆,火堆上并排四只处理好的兔子。 ——其中还有那只最为肥美的雪圆。 他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啊,这只好了。”云郎取下兔肉,抓起一把早已备好的碎草渣,豪迈挥洒,而后递给钟异之:“撒上此草,妖……人间珍馐,要多美味有多美味,给!” 钟异之面露挣扎,最后道:“好香啊。” 云郎扬起下巴,十分得意,美滋滋地又给余下三只烤兔翻了个面。 钟异之扯下一条腿,兔皮焦黄,肉汁饱满,一口咬下去,满嘴鲜嫩。 等到飞剑寻到人时,云郎和钟异之正双双瘫倒在草地,双目放空,神色回味。 “人生乐事,莫过于食兔肉。” 钟异之已放弃挣扎:“小师弟所言甚是。” 沉陵的声音自脑海中响起:“若玩倦了,就坐上飞剑。” ——御剑驮物,当属尊君最为熟练。 云郎瞬间坐起,一扫懒散神色,将用大叶子包好的两份兔肉抱住,雀跃道:“我道侣来接我了。” 钟异之爬起,愣愣道:“你有道侣了?” 云郎:“嗯,他也喜欢吃兔肉。” 钟异之眨眨眼:“那你们真般配。” 云郎笑了,两只眼睛眯成一条细缝,一副受用之极的模样。 钟异之问:“明日你还会来演剑场吗?” 云郎迟疑了:“我也不大确定,看我道侣。” 钟异之眼底现出几分失落,又叮嘱道:“你要是来了,我们再一起练剑。” 云郎点点头:“一言为定!” 等回到凌道峰,又磋磨了一会儿,很快,白日过去,日已西沉。 朔烬醒来时,觉得身体起起伏伏,脚下似乎没有踩上实地。他掀了掀眼皮,发觉自己坐在秋千架上。抬起头,就看到满树桃花中横出一条粗壮枝丫,一甩一摆,轻轻柔柔地晃动着秋千。 朔烬:“……” 桃花精,还有这等用处?想出这个法子的人简直是位奇才。 朔烬接受良好,吩咐道:“再用力些。”飘飘荡荡的没什么感觉。 桃枝一抖,半晌后,桃妖疑惑的声音响起:“云郎,你不是说甩太高会害怕吗?” 朔烬嘴角一抽,你见过怕高的妖吗? “那家伙呢?” 桃妖不解:“谁?” 朔烬不耐烦道:“沉陵。” 桃妖:“哦,你家夫君呀。” 朔烬:“……” 桃妖:“他进屋里了,叮嘱我照看好你。” 朔烬狐疑,竟然不看管他了?这般放心? 他用力一蹬腿,秋千架顿时荡至高处;再纵身而出,以足借力,瞬间窜出几丈远,稳稳落定在屋门前。 桃妖呆立当场。 屋门大开,朔烬微扬起下巴扫视一圈,并未看见半个人影。心中狐疑之余,边侧头嗅了嗅身上的香粉味。那脂粉留香力果然悠久,一整天过去,味道仍是芳香不减。 狼的嗅觉极为灵敏,除此之外,他还嗅出了兔肉香味。不由心想:这剑修还蛮上道,白日里又请他吃好吃的了。 “人呢?” 朔烬对着屋子喊了声,却没得到答复,于是举步往里走去。 这间屋子为居所,统共里外三间,望去一目了然,并没有沉陵的身影。他反倒看见了桌上的残腿冷兔,摸了摸肚皮,感觉胃中满满,半分不饿——还有些撑。于是毫不留恋地移开了视线。 第23页 ——沉陵不在,可能是个机会。 朔烬眼珠转动半圈,现出几分算计之色。 说来他还没认真探查过此处。沉陵作为长青松木的掌管者,兴许把宝物藏在凌道峰上的某个隐匿洞府内;再有就是老白……他大可趁此机会探一探天堑地牢的究竟。 ——还不用费周折地假扮他人。 狼王暗自琢磨:尊君道侣,应当能够畅行无阻吧?天堑地牢也许进不去,但到时候他可以另想办法。 思及此,他便想立即施行大计。 忽然,房中床榻上现出一抹寒光,狼性机警,同一时间感受到了一股迫人的剑气。 “什么东西?” 他定下神,缓缓朝寒光乍现处靠近。 床幔已经放下,锋利狼爪熟稔地将布料撕碎,当看清床上的东西时,金色兽瞳陡然竖成一道细线。 玄黑长剑,静卧于榻。 他的脑海中迅速浮现出此剑之名——辰极。 竟然是辰极剑?! ——古剑辰极,以镇幽明。 传闻辰极剑为上古之剑,历经皇朝更替、岁月更迭,沾染无数因果孽障,剑下亡魂能以万计,是一把凶煞之剑,但如今却被修行界称为“剑道之器”——原因无他,只因为它已是沉陵的佩剑。 朔烬活得岁数长一些,在他刚化形时,辰极还是一柄无主之剑,被某位已飞升大能镇压于秘境之内。秘境五百年才开一次,那一次,死在争夺中的修士不计其数。 彼时他跟随姐姐来到凡间,只在秘境入口处,远远望了眼黑压压的人群,自知功力低浅,早早就撤了。 没想到时隔多年,他竟然能够如此近距离地瞻仰此剑。 朔烬目露痴迷,伸手碰了碰剑身。 古剑有灵性,发出轻微的铮鸣声。 朔烬急忙收手,过了一会儿发现没有什么危险,就又试探着伸出食指,轻轻放在剑锋处。 “原来这就是辰极剑。” 手指指腹顺着剑尖细纹缓慢下移,一寸寸划过剑身,直到细纹隐没不见,他又抓起剑柄,轻轻握于掌心。 剑身微微颤动,很快又归于平静。 第19章 我家道侣 金色兽瞳目不转睛地观摩着这把名剑。 他虽为妖类,应以功法妖身为修炼之重,但却不知为何格外喜爱兵刃之器,平日里对敌也喜欢用一对玄铁短刃。除非遇上强劲对手,否则他不大爱用狼爪拍人。 这会儿看到落单的辰极,脑中想法转得飞快。 沉陵如此心大,竟将这么重要的宝物丢在床榻之上,他若是不做些什么,简直对不起自己。 朔烬握着剑柄随手挽了个剑花,发现剑身重量极佳,挥之极为顺手,当即满意地收回,别到腰间。 “你主人对你不够上心,不如从此随了我。” 有辰极在手,想必救出老白更有胜算了。 辰极无声无响,仿佛只是一把普通的铁剑。 朔烬更为放心了,取走剑后堂而皇之地走出屋子。 桃花精已化为人形,站定在几米开外,一副懵懵懂懂的模样:“云郎,你要去哪儿?” 朔烬睨了眼这刚化形不久的脆弱小妖,倒没有起杀念:“出去透透气。” 桃花精顿时紧张起来:“云郎不可呀!” 朔烬挑眉:“怎么,你家尊君夜不归宿,我还不能出去走走了?” 桃花精茫然道:“尊君怎又成我家的了?什么是夜不归宿?”而后摇摇头,严肃道:“云郎你有所不知,晚间峰上极为危险!” 朔烬来了兴趣:“危险?” “是只很可怕的大狼妖,你我都不是对手。”桃花精心有余悸。 大狼妖脸色一僵,而后狞笑:“哦,妖怪?是像这样吗?” 他眨眨眼,显出金色兽瞳,还没来得及露出狰狞妖相,桃花精已经一声惊呼,吓坐在地。 嗤,蠢笨小妖,胆小如鼠。 也幸亏没有长在妖界,否则铁定活不过三天。 朔烬身形一闪,不再逗弄小妖,揣着沉陵的佩剑,往峰底赶去。 修行无关日夜,筑基之后,便已脱去凡人根骨,哪怕连着十日不睡,也不打紧。因而夜间仍有弟子盘坐于空旷场地,勤修不辍。 钟异之白日里纵情玩乐,荒废了功课,晚上回到弟子居所,又受到了陆祁的故意捉弄,气愤之下抱着宝贝桃枝重新回到了渺渺峰。 剑门有规定,未成为亲传弟子前,修炼只可在渺渺峰上。 映着鲛珠光芒,他叹了口气,盘腿吐纳调息。还未入定,就听到身后响起一串急促脚步声。 “你们谁是钟异之?!” 钟异之疑惑抬眼,看到掌门之女初若水脸寒如冰地提着把莹白玉剑冲了过来。他暗觉不妙,身旁已有弟子指认:“回师姐,那小子便是。” 钟异之:“……” 初若水横眉冷挑,执剑相对:“你把雪圆带去哪儿了?” 雪圆?兔子。 糟,东窗事发! 钟异之大脑空白,愣愣起身回道:“师姐,我……兔子……我……” 初若水:“吞吞吐吐,说!你做了什么?” 哪里还有什么雪圆,那只最肥美的兔子,早已做成美味,被云郎带回去给道侣吃了。 但云郎是他好不容易结交的朋友,少年义气使然,钟异之支吾道:“我、我吃了。” “什么?你再说一遍!”初若水瞪大眼睛,惊怒道:“你、你怎么敢!” 钟异之低垂脑袋,脸上闪过几分惧意,他是知道这位师姐的,受众位峰主宠爱长大,脾气最为骄纵,半点不饶人。但这件事说到底是他们理亏,于是蚊声道:“师姐,对不起。” 初若水冷冷道:“我今日就好好教训教训你!” 话音刚落,一道剑影袭来。 钟异之只觉得手臂上泛疼,豁然被划开了一道口子。 “渺渺峰上的兔子你也敢吃,如此枉顾生灵性命,剑门留你不得!”初若水手中长剑已染上血色,语气恨极。 闻讯赶来的其他弟子远远望着这幕,皆不敢上前。 陆祁皱眉:“这傻小子算是完了。” 初若水痛失爱兔,剑招锋利无比,虽没刺中要害,但足以压制一名修为低浅的弟子。钟异之连连后退,还把自个儿绊了一跤,跌坐在地,狼狈翻滚。 眼见对手如此不堪,初若水收剑,一个旋身将人踢翻数丈远。 钟异之撞到一旁铜鼎,嘴角吐出血沫:“师姐饶命。” 周围弟子都没想到初若水出手竟会如此重。 剑门规矩,不能同门相斗,更不可妄动杀念。钟异之入门晚,修行又缓慢,未断凡俗口腹之欲也不是什么重罪,不至于为此抵命。 陆祁上前一步道:“师姐,这小子素来愚笨,成日里不是练功就是背口诀,也不像是会做出这种事情的人。” 初若水:“你的意思是,此事另有隐情?” 钟异之胸口钝痛,说不出话来。 一旁有弟子道:“我记得下午时,他是和那名新进弟子一同消失的。” 第24页 陆祁道:“应当是新进弟子不知情,未收敛了入门前的性子,才撺掇钟异之做下这事。” 初若水冷笑:“新弟子?不知情?照你这么说,我的雪圆死的情有可原了?” 陆祁噤声不言。 初若水:“不知者不罪这套,在我这儿没用。说,新弟子是谁?” 长剑对准钟异之,等他回话。 钟异之咳了咳,嘴边又溢出几丝鲜血,他平复呼吸,艰难道:“剑门并无规定,不许弟子吃野味。而且,渺渺峰上的兔子……咳,都是、都是无主的!” 说到底,初若水也仅仅只是给兔子取了个名,闲暇时逗弄一番,也没有明说要亲自喂养。归根到底,是野生的没错。 陆祁眼皮一跳,恨不得跳起来将这不会看脸色、不会说人话的蠢蛋骂上一通。 初若水没想到一个小弟子也敢直言顶撞自己,气极之下连呵斥的话都不利索了:“你、你……” “说得不错。”朔烬自阴影处踱步而出,渺渺峰与凌道峰相邻,峰上弟子众多,他原本是想来打探天堑地牢的消息,却没想到目睹了这一出好戏,“既然是天生地养的畜生,怎么就不能吃了?” 陆祁:“是你!” 朔烬淡淡扫了他一眼,又看向地上躺着的弟子。 钟异之望着他,眼神焦急无措,显然是认得自己。朔烬嗅了嗅,果然从那倒霉弟子身上嗅到几缕极淡的脂粉香,又联想到屋子里的残羹冷炙,猜测那位杀兔同伙十有八九就是自己了。 初若水见到来人,脸色微变:“你怎么也在这儿?” 朔烬道:“师侄孙,杀兔事小,杀人事大,何况兔子也不是他吃的,将他放了吧。” 初若水脸一黑,“你唤我什么?”问完又觉得格外熟悉,想起不久前自己问过同样的话,不由心闷——这炉鼎,竟然真打算一直唤她“师侄孙”了?! 朔烬走过去,将地上的钟异之提起来。一双变幻过的黑色瞳仁盯着初若水,脸上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打量,似乎觉得她问了一个特别愚蠢的问题。 初若水心跳微快:“师叔祖有所不知,剑门灵气充裕,山间动物都有灵性,雪圆更是我悉心喂养的兔子,不管是谁害了它,弟子都要讨回公道。” 朔烬点点头:“确实可惜,我倒是知道它进了谁的肚子,你自去寻仇吧。” 初若水突然有了不好的预感:“谁?” 朔烬随意道:“沉陵。” 初若水:“……” 众弟子:“……” 朔烬摇头叹息:“我家道侣喜欢,我自然要全心全意地让他高兴。那雪圆肉质饱满,肥瘦适宜,烤熟后香味四溢,外焦里嫩,我家道侣很是满意。” 在剑门惹了事该当如何? 自然是将锅甩给地位最为崇高的人身上。 试问有谁敢去找沉陵问责?哪怕朔烬不记得白日的事,也无妨他自由发挥。 腰间长剑颤动一阵,微微泛起冷意。 朔烬皱眉,察觉古剑异动,伸手按于腰间。 在外人看来,这左手叉腰,右手提人的姿势,颇有几分威风。 他看向钟异之,又问道:“你告诉她,我可有半句假话?” 钟异之呆呆地没有反应。 尊君道侣,原来他就是尊君道侣。 陆祁猛然间回想起白日里对方口称“已有道侣”的情状,心中感慨万千,又带着些原来如此的顿悟——是了,尊君刚结亲,对象是个没什么修为的炉鼎。 “没什么修为的炉鼎”手上使力,掂了掂发愣的钟异之。 钟异之回过神,维持着茫然神色,如实地点了点头。 ——全都是半点不掺假的真话。那雪圆,的确是被带回去了…… 原来是被尊君吃了吗? 天哪,他还给尊君的烤兔翻了两次面,撒了一次佐料,那包裹的大叶片还是自己摘来的…… “师侄孙这便去吧,我家道侣处事公正,定会给你一个交代。”朔烬勾着嘴角,对弟子的配合十分满意,又侧身朝初若水做了个请便的手势。 这样的发展谁都没料到。 “罪魁祸首”沉陵尊君此刻只是一柄没有感情的死剑,面无表情地贴在道侣的腰间,心无外物,不去看场上众弟子的脸色。 初若水垂下执剑的手,沉默当场,站立良久,眼神千万变化,最终抬眸看了眼威风凛凛的“炉鼎”,蓦然转身,什么话都没留下。 ——尊君道侣,在剑门就是能为所欲为。 朔烬觉得前几晚窝在凌道峰上的自己十足傻透了,堂堂大妖能在修行界大宗门里大摇大摆、颐指气使的,这世上除了他还有几个? 妖生得意。 “天堑地牢在何处?” 钟异之被放到地上,闻言愣愣问道:“你、你是尊君的道侣?” 朔烬抬了抬下巴,虽然不想承认,但还是哼声以示肯定。 钟异之抹了抹嘴角血迹,目光怔愣:“怪不得,你连控剑诀也使不出。” 朔烬:“???” 钟异之想到对方炉鼎的身份,心有戚戚,又想到云郎白日里温顺柔和的性子,如今为了他敢于站出来同剑门最凶悍的师姐对上,不由感动道:“谢谢你,云郎。” 尊君道侣名唤云郎,剑门上下皆知,他们相伴一日,直到现在钟异之才知晓他的名字。 朔烬不耐烦道:“谢就不必了,先回答我方才的问题!” 钟异之缩了缩脖子:“你,怎么这般凶?” 朔烬:“……” 钟异之指了指方向:“天堑地牢夜里阴森可怖,云郎去那里做什么?” 朔烬扯谎道:“我道侣有事,托我去送个东西。” 钟异之恍然大悟。 辰极剑晃了晃,似乎是想戳穿谎话,却被很快按住。 ——有灵性的宝剑就是这点不好,不够听话。 朔烬按剑的手势越发熟练,心想,等他回到了东术山,就让辰极同他的前主人永不相见。 既已知晓地牢位置,夜晚苦短,朔烬便不想再多浪费时间,端起尊君道侣的架子:“带他回去疗伤,好生喂养峰上的兔子。” 陆祁反应了半天,才发现朔烬是在吩咐自己:“这傻小子死不了。”嘴上这么说,却还是把人扶住,满脸的嫌弃之色,小声道:“惹事精,这回遭罪了吧。” 钟异之习惯了他的冷言冷语,但想到方才自己受难,却是这家伙站出来替自己求情,便也闷声忍下了——他才不是惹事精。 两人再转身回头时,发现尊君道侣已经不见,鲛珠辉映下,只隐约看到一个黑影,朝着天堑的方向赶去。 第20章 引狼入室 夜色深重,月星俱隐,巨木峰上树木密集,黑沉沉一片。树林尽头,是一处无边绝壁,前路尽断。隔着浮空云雾,极目远眺对面,只能望见浓黑色瘴气。 万丈深渊,千尺铁索。 御道剑门天堑之地,有着当今世上最难闯的牢狱。 铁索桥入口,数十名金丹期弟子轮流驻守。 第25页 忽然,空气中划过细微风声,那声音极轻,混在山风之中,并不明显遖鳯獨傢;黑暗中,有身影越至半空,掠过众弟子,悄然往桥对岸赶去。 同一时刻,驻守弟子拔剑而出,汇成密集剑网,朝着黑影疾追而去。 “警戒!” 为首弟子出言警示,望着黑影消失的方向,凝重道:“他上桥了。” 深渊有禁制,妖魔、修士皆无法飞越而过。前往地牢,唯有铁索桥这一条路。 “师兄,追吗?”一名执剑弟子上前询问。 为首弟子摇摇头:“铁索难过,若无尊君剑意护体,还有悬崖底下的东西来对付他。” 执剑弟子恍然大悟:“师兄说的是。” 为首弟子又道:“纵然他过了桥,对面还有青平师弟驻守,到时贼人要逃,必会折返回来,我们就留在此处,将人捉住!” 贼人轻易越过他们的看守,直上铁索桥,可见实力不俗,纵然对面仍有弟子,修为也半斤八两,能越过一次,自然也能越过第二次。 ——唯一的关键之处,便在于“铁索难过”。纵使过了,也必然身受重伤,里端弟子只需以逸待劳即可。 早年有上古妖兽作乱,被沉陵尊君镇压于天堑深渊之中,能口吐烈火与寒冰,重伤过桥敌人,一旦坠下铁索桥,便会成为妖兽口粮。桥上还布有诸多剑阵,一经启动,过桥之路必不好走。 那一团浓黑色瘴气便是剑阵密集、妖兽出没之地。 以防万一,桥外弟子释放信号,以示另一端的同门小心警戒。 又过了许久,桥上却迟迟没有动静。厚重瘴气阻隔住视线,众弟子一时也看不清状况。 执剑弟子道:“师兄,会不会有异变?” 为首者沉思片刻,下令道:“先将剑阵关了,留下两队弟子,你们随我上桥看看。” 铁索桥极为狭窄,行进只容一人,不多时,桥上多了一长排小队,往云雾瘴气中走去。修士脚程极快,穿过瘴气,很快到达了另一端。 驻守在里端的弟子都有些惊讶。 “丁瑞师兄,你们怎么过来了?” 丁瑞皱眉:“方才你们可看到一道黑影过去?” 弟子:“没有啊。” 丁瑞面色沉沉:“那可否看到我们发出的信号?” 弟子点头:“自然看见了。我们在此,就是为了拦阻贼人。” ——但是贼人呢? 丁瑞确认没有看错方才的黑影,也亲眼看到对方上了桥,但他们如今都与另一头的弟子碰面了,却没有找到黑影的踪迹。 弟子:“你们方才过来,可看到桥上有什么痕迹?”兴许是被守牢凶兽发现,拖入崖底了。 丁瑞摇摇头:“并无打斗施法的痕迹。” 弟子:“那倒是奇怪了。” 执剑弟子后退几步,面露警惕:“妖魔擅长变幻形貌。” 丁瑞眸光微闪,脸上多了几分审视。 这话倒是不假。倘若贼人修为高深,躲过了桥上剑阵与妖兽,那么守在对面的弟子就成了他的下手目标。 山间静谧无声,执剑弟子的低语自然也被对面的弟子听见了。 “你什么意思?我们怎么可能是妖魔所化?” 执剑弟子缩了缩脖子,不敢多言。 丁瑞道:“是不是妖魔,一试便知。” 能够驻守禁地的弟子,每一个都立下过心魔誓,立誓之后便会得到尊君一道剑意,可出入铁索桥,不被妖兽所伤。 丁瑞举步向前,踩上实地,他身后的一众弟子也紧随而上,让出空桥。 对面弟子虽面露不忿,但也知晓轻重,按捺住怒气,上桥走入瘴气中,验明身份。 不一会儿毫发无伤地折返回来,道:“看吧,没有惊动妖兽。” ——如假包换的驻守弟子。 丁瑞皱眉,深思良久得出结论。 “此事古怪。” 他隐隐不安,黑影去哪儿了呢? 执剑弟子:“师兄,不如我们禀告诸位峰主吧?万一真有大妖从地牢里越狱出逃,我们可就是罪人了。” 越狱出逃? 丁瑞仿佛醍醐灌顶,猛然找到问题所在:“走,我们进地牢看看!” 贼人兴许早已混入牢中,他们待在桥头苦思冥想,实则中了对方的故弄玄虚之计! 天堑地牢是一座悬空之峰,更是一座中空之峰。关押恶妖魔修的囚室便在山峰内部,随着一阵“轰隆”响声,巨大的镇龙石缓缓往两侧平移,露出一条黑魆魆的通道。 丁瑞走在前头,忽然停顿脚步:“让青平带着弟子严加看守。我带来的人,分散四处,一旦发现可疑之处,立即点燃传讯符!” 执剑弟子随众弟子弯腰称“是”,低头时,眸中闪过一丝得逞的精光。 这些名门剑宗的弟子,可太好糊弄了吧?三言两语,就乖乖领着自己进来了。 朔烬轻按了按腰间的辰极剑。 辰极在剑门简直是个万能的通行法宝——他曾听沉陵提及天堑入口有多么难闯,因而格外小心谨慎,先是用幻化的黑影误导剑修弟子,再是变幻成落单弟子的相貌,加之言语诱导,轻而易举地就来到了这里。 不过这一路行来,他也在赌,赌手中的辰极剑是否有用。 妖兽败于沉陵剑下,换言之也是败在辰极剑下。它惧怕沉陵,也许同样惧怕沉陵的佩剑——这把将它打败的凶煞之剑,曾是许多妖魔的噩梦。 果不其然,那深渊底下的妖兽半点动静都没有。 顶着“执剑弟子”外貌的苍狼大王暗暗得意,面上却不动声色,探查牢室情况时,格外的专注细心。 时值子夜,白虎妖王盘坐于地。由于他犯事未遂,罪名稍轻,因而牢室安排在外围。他的隔壁是个同样犯事未遂的鬼修,两人一墙之隔,平日里还会提着嗓子交谈。 鬼修:“你可听到外面有脚步声?” 白虎耳朵微动:“可能又有倒霉鬼被抓进来了吧。” 鬼修:“我觉得不像,脚步匆匆,像是发生什么事了。” 白虎:“就算有事,也跟我们没关系。” 鬼修:“……你就一点都没想法?” 白虎:“你说话这般大声,啧兹,什么想法都被洞察了。” 鬼修:“我不提着嗓子,隔着这么厚一堵墙,你能听清?” 白虎:“啧兹,别想了,再过三年你就能出去了,万一节外生枝,说不定,啧兹,那群人修会给你加刑。” 鬼修幽幽道:“你说话漏风?” “当然不漏!”白虎用力咬下一大口烤羊腿,在嘴里嚼了几下,满足地咽下肚:“这儿的伙食挺不错,容我吃完再同鬼兄聊。” 鬼修的语气十分怀疑:“伙食?” “别吵了,那妖怪明显是个关系户。”冷不防第三个声音响起,是对面囚室的罪友,“你我在此这么多年,可曾享受过一顿酒菜待遇?” 鬼修沉默了许久,不确定道:“这地方还能……有关系户?” 白虎适时发出喝酒的声音:“呵,我与剑门的人不共戴天!” 第26页 第三名罪友:“听吧,吃得多香。” 鬼修:“……” 白虎:“你是哪路人妖魔鬼?前几日怎都没听你开口说话?” 第三名罪友冷笑:“妖有妖格,我不屑与人修关系户多谈!” 白虎又喝了一口酒:“你对我成见颇深啊。”然而转念想到老狼以身犯险,疑似成了剑修道侣的事,语气变得迟疑:“不过……我兴许真的……唉!” 三个月前,他收到一枚狼印信鉴,知晓老狼打算化名云郎,利用澜沧宗混进御道剑门,自此之后,就再无音讯。他疑心事情可能败露,老狼凶多吉少,就从虎势山赶来人界相救,结果却听到剑修沉陵要与一名炉鼎结亲的事。 好巧不巧,那炉鼎的名字正是他的小老弟朔烬所用化名。 白斛简直无法形容当时的心情,但本着多年交情,他还是义无反顾地上山了,照着老狼的法子,也扮作炉鼎混了进去。 入狱前与“云郎”的照面,更是确信了对方的身份。 他与老狼相识多年,对彼此的脾性最是熟悉,震惊之余,事后也怀疑老狼潜伏剑门,所图深远。可无论怎么想,北境苍狼大王似乎都跟“忍辱负重”四个字不甚匹配。 纠结许久,他低下头。 罢了,如今牢底坐穿的是他,风光无限的是别人。虎生如此艰难,何必多添烦恼。 这御道剑门的伙食是真的不错啊。 彼时,心系老友的朔烬还在一间间地搜查白虎妖的行踪。天堑地牢占地广阔,也不知造了多少囚室,搜寻的过程略显无趣,朔烬便想起了自己的便宜道侣。 “沉陵尊君,今晚怎么都不与我说话了?” 没多久,沉陵的声音自脑中响起:“狼王神通广大,自然有自己的打算。” 朔烬:“一整个晚上没见到你,倒让本尊有些不习惯了。” 沉陵:“若是想我念我,回屋便是。” 朔烬面色一狞,心想怎么又来?这种浑话真是防不胜防! 他转动眼珠,权当做没听见,道:“你们人界有个词,叫做引狼入室,你就不怕我做出些出格的事,把你的剑门搅得翻天覆地?” 沉陵平静道:“你不会。” 这话狼大王就不爱听了,如此笃定的语气,难道沉陵说不会,自己就真的不会做吗? 沉陵继续道:“剑门有我一日,乱不了。” 朔烬在心底默默“呸”了声,讽道:“也是,毕竟尊君连上古妖兽都敢往家里搬,何况本尊区区一只狼妖呢?” 沉陵道:“……我今夜闭关,狼王掂量行事。若众目睽睽下出了事,我不会徇私。” 朔烬若有所思,愈发觉得此人古怪,心思难以琢磨。 明明知道他有问题,却又没有强硬约束;甚至连辰极剑丢了,也能若无其事,他是该说沉陵过于自负,还是心机过于深沉? 第21章 败类尊君 沉陵说完“闭关”的话,就真的再无动静,仿佛专心修行去了。 朔烬探过口风,心下稍安,估摸着再过几个时辰就要天亮了,必须速战速决。 剑门弟子的异样引来了地牢住户的骚动,也不知是哪个罪囚先嗷嗷叫唤了一声,紧接着牢内传出此起彼伏的怪声,夹杂着掷地有声的谩骂。 “剑门的小杂碎,放劳资出去!” “谁的脚步声那么响,惊扰到爷爷睡觉了!” “瞅啥瞅,还能跑咋滴?!” “啧兹!” ——每有一名剑门弟子启天窗探查,就会有一阵怒骂声传出。 朔烬辨认了一番,没有听到老白的骂声,几个叫嚷的囚室可以排除了。 虎势山大王白斛是个暴脾气,此等热闹他必然会凑,既然没有动静,兴许并不在这里。但稳妥起见……唉,苍狼大王暗叹口气,决定还是查看一下为妙。 他有意无意地和其他弟子拉开距离,摸着辰极剑,接连查看了几间,迎头就被罪囚骂了个狗血淋头,若非骂的是“剑门弟子”,今日天堑地牢就要发生流血惨案。 又来到一处安静的囚室前,朔烬冷漠地侧拉开窗口,打算迅速瞄一眼,趁对方开骂前就阖上窗,结果却发现里面空无一人,皱眉:空的? “嗷!” 视线里猛地出现一张血肉模糊的鬼脸,睁着惨白眼珠贴上了窗口。 朔烬深吸一口气:“……滚。” 鬼脸扭曲中带着震惊:“你怎么没被我吓得屁滚尿流?” “……” 苍狼大王克制住一爪子将鬼脸划烂的念头,挥起辰极,朝着铁栏缝隙往下一戳。 “咚——” 装神弄鬼的东西顿时摔倒在地,发出连声惨叫:“唔我的嘴巴、嘴巴!” 朔烬冷笑一声,执剑以对:“丑东西。” 区区鬼修竟然也敢吓唬他? “辰极伴我多年,万望狼王珍视。”沉陵的声音忽然从脑中响起。 朔烬一愣:“你不是闭关修炼去了吗?” 沉陵:“闭关途中,想起爱剑,特来叮嘱一句。” 剑有剑格,尤其不要胡乱戳向稀奇古怪之处。 朔烬眼珠一转:“听你的意思,是知道辰极在我手中了。” 沉陵幽幽道:“狼王不问自取,但你我是道侣,暂借一晚也无碍。” 暂借? “呵。”进了他朔烬的手,岂有还回去的那天?他素来喜爱收集兵刃,早年曾偶得一秘法,能够控制多数有主之物,切断两者联系,再慢慢打下自身印记,堪称夺宝熟手。他如今最常使用的一对短刃便是从某位剑道散修手中抢来的,等救了老白,他就带着辰极回到东术山。没了辰极的剑道尊君,一定会很有趣。 “行了,本尊也是惜剑之妖,尊君多虑了。”说完,试图用辰极再往鬼脸上搅动一阵。可惜距离不够,只能作罢。 沉陵:“……” “什么御道剑门,滥用私刑,欺负我一个小鬼怪很厉害吗?”鬼修躺在地上,撒泼打滚了起来,“天可怜见啊!我好不容易凝成的嘴就这么被戳散了啊呜呜呜……” 活了大把岁数的老妖怪苍狼审视几眼:“五百年的厉鬼,还好意思装嫩?再说你那嘴凝得着实难看,没了反而顺眼许多。” 鬼修顿时收声,眼白隐隐上翻,嘴巴已成了一团黑雾,远远望去,像极了在无声呐喊;又像是在积聚力气—— “鬼大爷要出去,这地方一刻也待不下去了!”他阴恻恻看向囚室外的“剑门弟子”,“你们又是给自己人广开后门,又是对罪囚滥用私刑,如此做派,简直比我鬼门归灵域还丧心病狂!” 朔烬面不改色:“是挺丧心病狂。” 把牢房看守得这般严密,瞧把这群牢底坐穿的罪囚折磨成什么样了?五百年鬼修,已能实体化形,放在人界,都能抵得上元婴期大能了,却成了这副“泼鬼”嘴脸。 鬼修:“……” 这剑门小弟子怎么总不按常理出牌?吓他骂他激他,却都油盐不进,生生令他感到憋闷,一时不知该怎么继续闹下去。 第27页 就当一妖一鬼沉默对峙时,隔壁牢房里传来轻响—— “啧兹。” 这一声响起,鬼修的脸“刷”地变得暴怒。 “你听见了吗?听见了吗?那关系户吃东西还咂嘴,吃完了还嘬手指,听得鬼大爷心烦意乱,快要魂飞魄散了!” 朔烬:“……” “他都吃了小半个时辰了,隔不久就砸吧几下,这谁顶得住?”鬼修龇牙咧嘴,“我快被这声音折磨疯了!” “别吵了,小心把嗓子也叫散了。”隔壁牢室里发出不耐烦的声音。 “啧兹!”另一边也发出了疑似附和的动静。 朔烬挑眉:“关系户?”还是个吃得不亦乐乎的关系户。 眼中闪过几分若有所思:莫非是老白? 他顶着剑门弟子端方持正的脸,严肃道:“休要胡说,既然来了同一座牢房,不管之前吃荤吃素,到了这儿我们都一视同仁,绝无关系户的说法。” 鬼修冷笑:“那为什么我们只有辟谷丹?” 到了辟谷期就更省事,连丹药都没得。 朔烬:“兴许隔壁妖是在诓你,故作啧兹。” 鬼修:“……他有病?” “胡说。”白虎大妖吸完最后一点骨髓,又将骨头扔进嘴里,“嘎巴”几声嚼碎咽下,才道:“我是纯妖,不受人修宗门恩惠,不为烤羊腿动摇,只不过不吃白不吃,需知本大王恨不能将他们吃垮了。” 这声音真是分外的熟悉。 朔烬面无表情地拉上天窗,移步去了隔壁,侧拉开窗,就看到一只硕大的白虎趴伏在牢室内,悠闲地晃着脑袋,打理皮毛。那一身油光顺滑的皮毛看着比在虎势山还增色了不少。 白虎注意到头顶动静,舔毛的动作一顿,仰起头:“呀,刚吃完,就又要送新的烤羊腿了?” 朔烬眼皮一跳,面上显出几分狰狞——这蠢笨的白老虎怕是已经乐不思蜀了。 但再怎么嫌弃,还是得救。 朔烬伸出食指抵在唇边:“嘘,沉陵尊君说这间牢室过于简陋,特命弟子准备了一间温暖舒适的屋子,请大王前去住下。” 白斛一愣,心想这弟夫挺会做人啊。 朔烬眨眨眼:“尊君原想着过几日寻个由头就将大王放了,但这种事打点起来较费时间,只能先让大王住得舒心些了。” 白虎妖“哼哼”两声。 “我听到了。”鬼修阴冷的声音自隔壁传来,片刻后—— “无耻!卑鄙!修行界首黑!什么剑道尊君,什么大公无私,我呸!待三年后,重获自由,必要向天下人揭露尔等险恶嘴脸!” 其余牢室里,耳聪的妖魔鬼怪也发出不满的嗡嗡声。 朔烬扬声道:“我家尊君一句话,让你三年又三年。” 鬼修:“……” 众罪囚:“……” 辰极剑“啪嗒”一声,垂尖点地。 他是不是太纵容这只白眼狼了? 白眼狼朔烬抹黑起自家道侣来毫无心理负担,他朝着白虎眨眨眼,眼珠一转,化为金色兽瞳,转瞬间又恢复原样。 白虎:“……” 朔烬扬了扬下巴,微微退后几步,挥动辰极,一剑斩断天窗铁栏,再用力踩了脚,将断裂的铁栏踩成细屑,露出一个口子。 白虎见状,后腿微蹲,朝着缺口猛一蹬腿,瞬时钻出了一颗脑袋。 虎&狼:“……” 朔烬眼神复杂地看着疑似将自己卡住的老友,忍着一拳头将虎首锤下去的念头,俯身抱住这颗滚圆的脑袋,轻声狞笑道:“你就不能化作人形吗?” 白虎修炼岁数极长,虎族又以淬炼妖身为重,因而白虎的原形十分强壮威武,比寻常凡虎大了数倍——根本钻不出去。 白虎闭上眼,很快化成英俊男人,灵活地钻出。 “好兄弟!”他咧开笑容,用口型无声呐喊,他就知道老狼不会弃他于不顾! 朔烬的反应却冷淡的多,朝着老友使了个幻形术,变作执剑弟子的模样,自己幻化成了驻守弟子丁瑞。 “大王稍安勿躁,弟子这就带大王去暖屋,里头已备好热水,还有美酒佳肴,软被仆婢。请随我来。” 罪囚:“……”辣鸡关系户,修行界最大的黑幕!剑道第一败类尊君! 第22章 去而复返 等到剑门弟子领着罪囚走远后,牢室里顿时炸开了锅。 “平生竟能亲闻此等黑幕,牢外人皆受蒙蔽,唯余我等清醒。” “修行界第一名门正宗,背地里竟是如此。” “可恨我性格刚烈,没能及早认清圆滑处事的道理,最后落得个关系全断的处境。” …… “师兄,前方牢室似有躁乱。”巡查的驻守弟子发觉异常。 丁瑞皱眉沉思,总觉得今日不寻常之事有些过多了:“走,过去看看。” 一行人来到最吵闹的区域。 弟子问:“何事喧哗?” 议论声骤停。 众罪囚心想:又来了一名剑门弟子,听这语气,听这声音,多么正气凛然! 谁能想到他们的师门传统竟会是这般? 罪囚们不约而同盘地一坐,闭上眼睛假装没有听见。 弟子:“师兄……” 丁瑞抬手,制止他说下去。 常年驻守此地的弟子显然对罪囚的不配合态度习以为常,也不期待他们能说几句有用的话来,便环视了一圈:“去查查。” 弟子检查完后,朝着丁瑞摇摇头,毫无所获。 “没有罪囚出逃,倒是有名鬼修……” 丁瑞:“说。” 弟子欲言又止:“似乎是被关押久了,行为古怪,戳烂了自己的嘴巴。” 鬼修:“呵。”滥用私刑,却硬要说成是他自行为之,他一苦命孤魂又能往何处说理? 丁瑞上前一步:“你的嘴是谁伤的?” 鬼修冷笑:“我自己,行了吧!” 三年又三年,都被威胁到这份上了,还能咋的?在别人的地盘,不得不顺着别人的话讲,求生之道何其艰难,只能忍耐。 丁瑞:“……” 丁瑞不再管他,眼神缓缓扫过四周,忽然脸色一变:“那是什么?” 弟子顺着他的视线望去,一愣,只见前方不远处,一撮白色毛发静静躺在地上。 丁瑞疾步赶去,看了看完好无损的天窗,口中念诀,不一会儿幻相消失,露出醒目的缺口。 “里头的虎妖呢?” 弟子脸色一变,而后道:“幻、幻相?” 此片区域一目了然,除了中间一条通道,两旁都是囚室,那虎妖怕是早就已经不在了——还是晚了一步! 丁瑞提声问道:“牢里的诸位,可曾听到什么动静?若是如实相告,在下必上禀掌门真人,酌情减期。” 罪囚出逃在天堑堪称史无前例,他许下提前出牢的例子,已经摆出了自己的诚心。这群受困已久的罪囚最是向往重见天日,也必然会想尽办法为他指路。 然而,在他说完以后,牢室里却一片冷清。 半晌,方才的鬼修幽幽出声:“我们什么都没有听到,绝对如实,能减期吗?” 第28页 接着又有其他声音传出—— “是啊,发生了什么,我方才睡得正沉,应当是没有大动静,否则我早该醒了。” “没听到没听到,我什么都没听到。” …… 几个回答如出一辙,听得丁瑞脸色微沉。 这群罪囚是怎么回事?竟然宁愿舍弃减期机会也要包庇这只虎妖? 罪囚们的心里也不好受,他们竟然被名门正派半是胁迫半是利诱地做出了“指鹿为马”的事情!虎妖明明是他们带走的,却假惺惺地装作是逃走的,不但自己假惺惺,还要逼着他们也承认! 越是大的宗门就越是虚伪,关系如此硬,何必还白走天堑地牢这一遭?分明是要做给天下人看。 两方人马各怀心事,彼此都有些看对方不顺眼。而罪魁祸首一路畅通无阻,碰见巡查弟子,对方还要朝着他们弓腰行礼,就这么大摇大摆地出了地牢口,接近铁索桥。 桥端仍有大批弟子看守。 朔烬模仿丁瑞的语气:“贼人狡诈,我疑心是调虎离山之计。速速关闭剑阵,我带人去另一头看看情况!” 驻守弟子:“是。” 跟在后面默不作声的白虎悄悄向朔烬递过去一个赞赏的眼神。他这位老友,幻化形貌演起戏来简直可怕。 驻守弟子不疑有它,关闭了剑阵。 苍狼大王又装模作样地叮嘱了几句,而后领着“跟班”踏上了铁索桥。 两大妖闷声走了一大段路,直到步入黑雾笼罩之处,离开了剑门弟子的视线,白虎才忍不住感慨道:“我们竟然就这么出来了?” 朔烬:“回去后,你就能握着验心石向女妖们夸耀了。” 握着验心石,是说不出谎话的。 大妖们活到一定岁数,难免染上吹嘘的毛病,什么凭一妖之力群战上百人修,什么魅力无限引来长琴谷女弟子痴心追随……故事堪比话本桥段,妖怪可不好糊弄,吹嘘时最大的噱头就是敢不敢握验心石。 白斛:“也对,本大王也算是从天堑地牢里逃出的妖了。对了,这几月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何前几日你像是不认识我了一般?” 朔烬:“此事说来话长。”顿了顿,“但又不得不说。” 黑雾笼罩下,看不见天色情况,可他大抵知道快要天亮了。 “出去以后,带着我离开剑门,尽快回到妖界。若是我头脑不清醒,打晕了带回去也行。” 白斛:“……” 朔烬又示意白虎看剑。 方才他用术法将辰极变作剑门统一制式的铁剑,这会儿显出原貌,着实吓了白斛一跳:“辰极?” 朔烬点点头。 白斛看他的眼神顿时复杂:“你老实交待,你与沉陵不会真的……” 话还未问完,周围浓黑色瘴气扭动旋转起来。 “不好,被发现了!”朔烬迅速将剑揣入怀中,提起白斛纵身往前冲去——轰!一柄巨剑从天而降,直直落在了前方,阻住去路;巨剑分一为二,又化为四,须臾之间,重重法剑将他们包围。 白斛虽不如朔烬精明,但也不傻,与朔烬对视一眼,朝着正前方同一道口子冲去。 “何方妖孽,犯我御道剑门!” 掌门真人与诸位峰主的半缕神识于半空中凝结成形,剑阵光芒大盛,整座铁索桥微微摇晃起来,剑意穿透浓瘴,邻近数座山峰的弟子同一时刻察觉到了异常。 朔烬咬牙:“速战速决!” 白斛回道:“我倒是想!” 汇成剑阵的上百把法剑飞快旋转起来,搅动起瘴气,形成强烈旋涡,旋涡中央,一狼一虎面色沉重。 “老狼,我忘了告诉你一件事。” 朔烬不耐烦:“危急关头,哪有闲功夫听?” 白斛顿了顿:“我功力尚未恢复全盛,觉得……冲不过去。” 朔烬怒道:“蠢老虎,本尊的计划天衣无缝,你是不是又掉毛了?” 白斛:“天气转热,掉毛顺应天道自然。” 朔烬:“……” 眼下时刻,争辩掉毛之事实在是不明智。朔烬当机立断:“跳桥!” 白斛一抖:“不行啊,老狼别冲动,底下有凶兽……啊!”话未说完,就被扔了出去。 朔烬右手抓着辰极剑,左手提着白斛,面容扭曲了一阵:“抓牢了!若是我们分散,明年今日我是不会替你烧纸的。” 脚下是浮空黑气,白斛感觉整副身体恍如风中残烛,无所依靠,瘴气之后,仿佛有巨大阴影缓缓靠近。多年为妖,他自然知道底下必有危机靠近。 朔烬翻转剑身,亮出辰极,一剑戳向锁链环扣,剑身与玄铁相碰,发出刺耳的“兹呲”声。感觉到老白已抓紧了自己的手腕后,他两腿一蹬,借力侧翻跳下了桥。 山风骤紧,刮在脸上泛出冰冷寒意。未知名的禁制下,飞行法宝与法术皆施展不开。半空中,苍狼与白虎双双现出原形,打算以强悍肉身承受即将而来的撞击。 同一时刻,原本安静的辰极剑突然脱手而出。 等到朔烬反应过来,那柄玄黑色凶剑已经飞驰而出。 ——糟了。 苍狼大王脑海中闪过念头:没有辰极剑傍身,悬崖底下的凶兽怕是无所顾忌了。 辰极化成一抹黑色闪电,疾驰而去,复又旋身而回,须臾间涨大了数倍,稳稳接住了苍狼的后背。 朔烬化为人形,伏在剑身上,一时有些怔愣,而后猛地回神,朝着没被接住的倒霉白虎喊道:“老白!” 辰极剑静止浮在原地,隔了片刻,才慢吞吞朝下飞去,又赶在老虎坠地前,用剑尖勾住了虎爪。 “好悬,好险!”白虎庞大身躯趴在剑尖处,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 朔烬也是松了半口气,他们还在下坠,浓黑色瘴气团悬于上方,已离他们越来越远,剑阵光芒逐渐化为一点淡光,直至消失在视线中。 第23章 天堑崖底 天堑之下有什么? 普天之下,除了沉陵,怕是无人知晓了。 在上方时,从上往下俯视,只能看到连绵雾气;而真正置身其中,这座深藏于天堑鸿沟底部的绝境才彻底露出原貌。 青翠明丽,鸟语花香,不像是镇压凶兽之地,倒像是静谧山谷,世外桃源。 辰极剑带着两妖落到地面,剑身一抖,将扒在剑尖的白虎妖抖落了下去。又趁着朔烬没反应过来,重新浮于半空,载着自家道侣稳稳当当地向前慢行。 朔烬坐在剑身上,愣愣观望着两旁景象:“这地方……怎么有些眼熟?” 经过一片花海时,有微风拂过,淡紫色野花汇成波澜湖面,送来阵阵幽香。 “这是凡间的紫长穗?” 紫长穗是凡花,受不得太多的灵力冲洗,只能长在凡人地界。因为花开三季,比其他花多了半年的花期,又有‘长岁’之称。 “小烬,这里便是长穗花海,是你姐夫同我互许诺言之地。是不是很漂亮?” 有些记忆,哪怕已经在漫长光阴中自以为忘记,但只要一有契机,那些曾经的过往顷刻便能卷土重来。 第29页 朔烬已经很少去刻意回忆姐姐的相貌了,对于岁数极长的妖怪而言,白狼云卿陪伴他的不过是短短百余载。但一朝再看到长穗花海,他仍是无可避免地想起了她。 “老白,你看到了吗?” 白斛甩了甩尾巴,一路小跑着追在辰极剑的后头,闻言道:“看到了,她喜欢的东西,我总是记得很清楚。” 他叹了口气:“你姐姐……走后,我去了人间一趟,想找些种子试着种上几株。可惜紫长穗犯了凡间皇帝的忌讳,已经从随处可见,变成寥寥无几了。” “凡间皇帝?哪个凡间皇帝?” 白斛:“我隔了数百年才去的,凡间几十载就会换个皇帝,谁能记得住?” 朔烬没再接话,只是阖上双眼,再睁开时,已敛去了所有情绪。 “天快亮了。” 一旦天亮,他就会因为失魂症忘却所有记忆,成为浑浑噩噩、手无缚鸡之力的云郎。比起无用的缅怀,他更愿意花更多的精力来应对接下来的困境。 朔烬纵身跃下辰极:“此地有凶兽蛰伏,指不定在哪里暗中窥伺,还是小心为妙。” 白斛停住脚步:“方才坠桥前,我隐约感觉到它就在脚下……十分庞大。” 朔烬握住剑柄,指腹摩挲了几下:“辰极是沉陵的佩剑,对凶兽有震慑作用。”手腕翻转,将剑柄对准白斛,道:“你拿着它。” 辰极:“……” 白斛一愣:“我用不惯兵器利刃。” 朔烬道:“我已看到日出了。” 这已经是朔烬第三次提及日出,白斛脑中闪过一个念头:“天亮以后,你便会像上次在凌道峰上时那样,不记得我了?” 朔烬点头。 白斛不再多说什么,化成人形,接过辰极,入手一阵寒凉自掌心侵入。他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心想这谁握得住?好在寒意只是一瞬,很快恢复正常。 “你是得了什么怪病?” 朔烬没有隐瞒:“失魂症。” 白斛眼中闪过一丝茫然,显然没听说过,但还是正色道:“等回到妖界,我带你去找狐狸精治治。小云东已是重病在身,你可不能再出事了。说起来,这次剑门之行本就不妥当,你也不同我商量定计,要是我早点知道……” 朔烬受不了地摆摆手:“行了,老白,你怎的这般啰嗦了?” 白斛苦笑:“你姐姐也算是将你托付给我了,她的孩子自然也是我的孩子,她的弟弟自然就是我的弟弟……” 朔烬:“……你怎么不说她的山头也是你的?” 白斛一愣:“咳,这多不厚道,不过你若是愿意,我也不介意东术山并入我虎势山,从此虎狼两家亲,我做大当家,你便是二当家。” 朔烬面无表情:“清醒点。” 白斛收敛了神色,也变得严肃起来:“老狼,我觉得现在需要清醒的妖是你。” 朔烬已经睁不开眼睛了,自太阳升起,他的眼皮便愈发沉重,脑中仿佛有钟鼎长鸣,浑身都不想动弹,只想就地一蜷,抱着脑袋睡过去。他勉力张了张嘴,终是抵不过沉沉睡意,脑袋一仰,身体朝后倒去。 白斛:“!!!”他迅速抬起手臂,做出接住的准备。 然而手中一空,辰极剑先他一步将人接住。 白斛:“……”是他的错觉吗,他总觉得这把剑对自己的兄弟过于黏糊了。对比之下,感觉尤为强烈。 这一觉,朔烬睡得很沉。因为失魂症的缘故,他已经连着几天几夜不眠不休,以至于云郎中途翻了个身,呓语几句,就又埋头睡了过去。 “夫君,要吃兔肉。” 白斛听了一耳朵,听到自家说话向来硬气的兄弟在梦中软着嗓子喊“夫君”,顿时全身僵硬,后背虎毛根根竖立。 完了完了,那阴险的人修定是趁着自家兄弟失忆的空当,做了些趁妖之危的恶事! 白斛:“卑鄙啊。” 他再次看向那把快要黏在老狼身上的佩剑,顿时感觉到了不妥:“物似主人形,你应当也不是什么正经剑。”说完便化成大白虎,试图挤开辰极:“剑身冷冰冰的,怎比得上柔软厚实的皮毛?可别冻坏我兄弟,由我来背!” 辰极剑发出铮鸣,突然加速,载着云郎飞远了。 白斛:“???” 大白老虎张望了一圈,四周风景明丽,空无一兽,半丝活物气息都没有。他眨眨眼,慢慢意识到不妙:糟糕,落单了?! 云郎醒来时,已至下午。 他打了个哈欠,翻转过身,迷迷糊糊间觉得身下床板有些过硬,便嘀咕了句:“夫君,被子呢?”说完,蹬了蹬腿,伸个懒腰,在剑身上滚了一圈—— “啊!” 半边身体忽然悬空,小炉鼎惊醒过来,两手紧紧抱住剑柄,一双腿踩着空气晃荡。 “啊啊啊……” 为什么每次睡醒,都是这般险象环生?! 先前是悬崖峭壁,这回是半空当中,下次是不是就要去火海炼狱了?这对一个修为平平的炉鼎来说,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啊! 辰极剑转了个圈,重新将人接好。 从悬空状态中抽离出来后,云郎仍是惊魂未定,牢牢抱着剑身不撒手:“飞、飞剑兄,这是怎么回事?我道侣呢?我夫君呢?” 他已经不指望每日醒来,能看到枕边夫君英俊的侧脸了。只希望自己至少是在一张正常的床上醒来即可。 沉陵:“云郎。” 脑海中响起道侣夫君略沉的声音。 “夫君……”云郎眼圈泛红,动情控诉道:“我又被妖怪抓走了!” 沉陵停顿了片刻,才道:“……不怕,我已让辰极去寻你了。” 辰极? 云郎恍然,吸了吸鼻子:“就是那把黑不溜秋很厉害的佩剑啊。” 黑不溜秋很厉害的佩剑表示沉默以对。 云郎:“夫君?” 沉陵:“辰极所在的位置很安全,你不用担心。” 云郎探出脑袋,向下张望,眼里闪过一丝惊叹:“这是什么地方,好漂亮啊!” 沉陵:“我有事缠身,先让辰极带你在这里玩会儿可好?” 云郎:“好啊!这地方比凌道峰还好看。” 凌道峰虽也有绿树苍翠,却少了几分色彩点缀,更没有连绵无尽的花海,放眼望去,仿佛天地间铺上了一层紫色绒毯。 云郎目光失神,问:“夫君,底下是什么花?” 沉陵:“应当是凡间的紫长穗。”静默了一会儿,道:“云郎,这山谷,你喜欢吗?” 云郎坐在剑上,俯瞰着美景,道:“喜欢。但不知怎的,觉得有些难过。” 沉陵许久没有回应。 云郎笑了笑:“如果下次夫君陪我一起,我就高兴了。” 沉陵:“……好。” 云郎不是第一回 坐剑飞行了,只不过前几次都有道侣陪伴在侧,感觉不太明显,这次独自一人,就感到有些不同于以往了。 “辰极,你可要飞稳了。”他小心翼翼地从剑上站起,脸上缓缓洋溢起愉悦与自得,“若是这一幕让钟异之看到,我就能跟他说,我学会御剑飞行了。” 第30页 辰极剑很给面子地飞出几个花样,惹得小道侣发出连串惊呼与笑声。 地上,白虎大妖四处奔走,心神俱疲。 他的好兄弟尚且昏迷不醒,却被一柄邪剑当着他的面,堂而皇之地掳走了。 关键是,这一妖一剑相携而去,自己随时会面临上古凶兽的袭击! 如此发展,还不如老实待在天堑地牢里,好歹有酒肉大餐,闲时还能与邻居聊上几句。 大白老虎哀叹一声,就地一滚,卧倒在柔软草地上,越发感觉虎生艰难。 同一座山谷,不同的心镜。 将老友忘得一干二净的云郎玩够了御剑飞行,便打算下地走走。所谓横看成岭侧成峰,赏景都是差不多的道理,高处俯瞰是一种风情,行走其间又是另一番感受。 云郎跳下辰极,走入花海之中,辰极剑便跟在身后飘行。 小炉鼎一会儿弯腰盯着花朵细看;一会儿忽然停下,又忽然前扑,吓得蝴蝶仓皇飞作一团,而后自己没心没肺地笑起来…… 白日里人事尽忘的小道侣极为乖顺听话,既不会张牙舞爪,也不会鬼话连篇,会拖着嗓子喊夫君,所有心思全浮在脸上,难过失落维持不了多久,便又会喜笑颜开。 ——性子确实与本性截然不同,但这游戏花丛间的欢闹样子倒是有几分当年刚化形时的模样。 “这凡草有什么好看的?你们这些人就只会靠这种把戏拐骗姑娘。” 少年苍狼看着花海里相拥的男女,语气十分冷冽。 “总有一天,我会当着姐姐的面,揭露那个男人的真面目。到时,她就会自愿跟我回家了。” 撂下狠话的苍狼,头也不回地朝着相反的方向离去——片刻后,就看到他蹲在一棵大树底下,兴致勃勃地盯着一只野兔。 …… 捉到野兔后,苍狼提着战利品,得意洋洋地走了回来,道:“看,我捉的兔子肥不肥?” 兔子毛绒绒的,捉兔子的小狼妖屁股后面也拖着条毛绒绒的大尾巴。 沉陵记得自己当时笑了笑,暗中替他将狼尾巴收好,道:“我烤给你吃。” 最后,他的提议到底是没有被采纳。论起吃兔的本领,自然是狼最拿手。他还有幸分到了一块兔腿肉,味道鲜香可口,咬下去,有一种汁水饱满的滑嫩感。 这些天云郎带回来的兔肉,他悄悄尝了几口,味道一如往昔,纵然是凡间大厨,也未必能将这一道菜做得这般极致绝妙。 只不过渺渺峰上的兔子怕是要遭殃了。 沉陵自回忆中缓过神,才发觉云郎已经走远了。 他倒是并不担心,天堑崖底只住着一头凶兽,早已被他驯服,方才他已授过意,不会伤及谷中的一狼一虎。除此之外,谷内就只剩一些花草鱼虫了。 云郎小跑着来到水潭边,弯腰伸手搅了下水面,入手沁凉。 作为一名受过教化、知书达理、澜沧宗名门出身的炉鼎,他矜持地环视了一圈,确定四周无人后,果断脱了鞋袜,“扑通”一声跳入水潭。 “呀,好冷呀。” 不过胜在水质清澈,风景秀丽,是个不可多得的游泳圣地。云郎玩了会儿水,也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觉得水温似乎高了许多,不那么冷了,反而温温的很舒服。 “难道是我游了几圈,体温上升,所以就不觉得冷了?” 略一思索,他觉得挺有道理,便转头继续泡了会儿水。 水潭底下,一头巨兽拱腰趴伏,口中不时吐出几颗火球,努力为潭水加温添热。 云郎语带向往:“听说凡间火山附近有一种水池叫做温泉,泡之能活络筋骨,消乏排毒。天然的热水浴池,肯定很舒服啊。” 巨兽:“……” 片刻后——水潭里冒起了阵阵白烟,云郎一张脸被蒸得泛出些许薄红。 “真的好舒服啊。” 潭中巨兽继续卖力地喷吐一连串的大火球。 云郎感觉有些热了:“不会越来越烫吧?” 巨兽动作一顿,片刻后口中重新吐出圆球,却是一连串蓝色的冰球。 云郎察觉到了水温的变化,略有些迟疑:“再降些温?” 水温果然降低了几度。 “再热一点?” 水温又稍稍变热了些。 云郎惊叹:“世上竟有如此宝地!太神奇了!” 他迫不及待地动用神识传讯,把这一惊奇发现告知道侣,最后期待地询问:“我们凌道峰也能挖出这样的池子吗?” 沉陵:“……可以。” 转头思考起妖魔界还有哪些厉害的凶兽逍遥法外,届时他新捉一只回来镇守地牢,现在这只就养在凌道峰上做一只“温泉兽”吧。 云郎如获至宝,高兴地钻入水中又游了几圈,等到好不容易尽了兴,他才恋恋不舍地爬出水潭,又问道:“池子大概多久才能建好呀?” 沉陵:“短则半日。” 云郎:“长则?” 沉陵:“一日。” 云郎满意了,但还是体贴道:“若是麻烦就不必了。” 沉陵:“不麻烦。” 云郎顿时笑弯了眉眼。 潭中巨兽终于伺候完人,四爪一松,肚皮贴住潭底圆石,张嘴吐了个气泡——狼妖洗澡怎的这般麻烦?总算是结束了。 ——殊不知这仅仅只是个开始。 云郎上了岸,便打算找一处山洞烘干衣物。他走了两步,忽觉背后一寒,回过头,就看到有个黑影朝自己袭来。这一变故着实突然,谷中静谧无声,人烟罕至,他方才俯瞰了许久,也没看到半个人影,怎么突然就有人杀上来了? 小炉鼎呆立当场,大脑一片空白,眼见着兜头一掌避无可避,他腿一软,坐倒在地。 敌人掌势变化不及,轰然拍向了云郎身后的巨石之上。 “妖、妖怪又来了。” 自从与夫君结亲,寻仇的妖怪真是一天塞一天的多。尊君道侣,是殊荣,更是考验,若想成就美满姻缘,还需动心忍性,经历多重难关,方能得道成侣…… 危机关头,云郎满脑子浮现的都是些稀奇古怪的念头。 袭击者身穿黑衣,戴着巨大的兜帽,脸上覆着黑色的皮面具,从头到脚裹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他一击不成,原地停顿了片刻,同一时刻,从茂密树丛间又冒出几个打扮相同的黑衣人,堵住四周,慢慢收拢成圈。 “夫君救我!” 云郎喊完这声,陡然间大脑一片眩晕,他扶住额角,晃了晃脑袋,突然觉得格外犯困…… 失去意识前,他隐约听到水花飞溅的巨响,伴随着一阵破风剑鸣;脑海中,沉陵似乎说了句话,但他已经什么都辨不清了,身体一歪,倒在了地上。 水中凶兽破水而出,先是拱出小山似的脊背,再是狰狞的头部,最后显露山庞大身躯,发出声震遐迩的吼声。 巨爪朝着岸边黑影重重拍下,一连串“嘎吱咯嘣”的声音响起,地上的黑影转瞬间成了一团废铁残渣,其余黑影们纷纷四散逃窜起来。 第31页 凶兽慢吞吞爬上岸,身躯陡然又涨大了数倍,一条粗长尾部横停在黑影们面前,轻轻一扫,扬至空中,而后侧过脑袋吐出一颗炙热火球,将黑影们烧得七零八落…… 沉陵显出身形,抱起昏睡的道侣,望着满地破铜烂铁,眼底闪过暗芒:又是机甲傀儡。 “嘀嗒……”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隐约有水滴石壁的声音传来,那声音由近及远,仿佛从天边尽头,慢慢接近,越来越响,越来越清晰。 朔烬猛地睁开了眼。 入目是一张棱角分明的熟悉面孔。沉陵闭着双目,微低垂脑袋,与自己离得极近。 朔烬只惊讶了一瞬,便平静了下来。 他早该知道,闹出这么大动静,剑门尊君又岂会真的放心闭关修炼? 如今见他出现,反而有种果不其然的踏实感。比起背地里不知搞什么鬼的神秘莫测,苍狼大王更乐意敌人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动作。 虽然……这敌人目前还未表露过恶意。 朔烬侧过脸,打量四周。 这是一个光线极暗的山洞,洞顶有三处细缝,月关穿过细缝撒入洞穴,留下浅淡清辉。而沉陵正靠坐着一处石壁前,左腿曲起——自己便是倚靠在这条曲起的左腿上。 朔烬动了动身体,略有些不自在;又动了动手指,发现左手竟是被人捏在掌心,急忙抽回。 “醒了?” 沉陵话未说完,腿上一轻,某只身手敏捷的大狼已经窜去了旁边。 “老白呢?” 沉陵平静道:“我感应到狼王有危险,即刻赶了过来,将你救出,又替你烘干衣物,还寻了一处山洞陪着静坐。狼王醒来第一句话,便是问别人吗?” 这话说得着实暧昧,朔烬耳朵发烫,辩驳道:“本尊不记得求过你做这些!” 沉陵:“是我大意了,没想到那群机甲傀儡竟已深入此地,还连累了你。” 朔烬察觉到问题,疑惑道:“白日里都发生了些什么?” 沉陵没有立即回答,而是从地上站起,走到朔烬身前。 昏暗中,朔烬察觉腹部忽然搭上了一只手掌,猛地僵住:“做什么?!” 沉陵道:“你受伤了。” 受伤? 朔烬感受了一下:“没觉得哪里疼痛。” “别动。” 沉陵的语气很严肃,一下唬住了苍狼。 “莫非我又得了什么疑难杂症?” 沉陵微沉着脸,轻轻扯开松散的衣带,指腹轻柔地点在了小腹某处:“这里。” 朔烬眯起眼,对身体伤势的重视盖过了被扒衣轻薄的不满,他低下头,仔细看了看自己的腹部,眨眨眼,又仔细辨认了一番,只看到上面有道极浅极细的口子,隐约已结起了痂。 “……” 这算哪门子伤?蹭破皮都比这惨烈些。怕是幼猫爪子挠出来的吧! 朔烬拢好衣服,利落地系好腰带:“呵。” 沉陵:“若我晚到一息,就不是区区一道细线了。” 朔烬原本还想继续发作,但听到了他语气中的担忧之意,又有些迟疑了。 “尊君大恩大德,本尊无以为报,在此谢过,行了吧?” 沉陵摇头:“谁说无以为报?相识相伴多月,我别无所求,只想知道狼王真名。” 朔烬皱眉:“你们人族真是奇怪,称呼而已。”他似是有些不耐烦,最后沉着脸道:“朔烬。朔取北地之意,烬则是余烬。” 沉陵:“余烬?” 朔烬:“凡人不是有贱名好养的说法吗,越是微不足道的名字,就越能活得长久。” 沉陵:“听闻千年以前,妖界三大妖王争夺地盘,祸及各族。北境有一支狼族被歼灭殆尽,只余下伶仃几只小妖活了下来。余烬,倒是不错的寓意。” 朔烬惊讶地望着他:“你竟然连这个都知道?” 若非姐姐同他提及,他都不知道自己名字的含义。 沉陵笑了笑,认真喊了声。 “朔烬。” 朔烬:“……”不就是称呼吗,为何听着这剑修喊他,莫名有种被占了便宜的错觉? 第24章 易丘之国 沉陵略过御剑赏景, 花海扑蝶,潭中戏水等桥段,简单向朔烬讲了遇袭一事。 “是给我下了失魂症咒术的同伙?” 沉陵:“他们?应当是冲着剑门而来, 倒是牵连狼王了。” 朔烬脑中转了圈,大?抵有了个?不怎么美好的猜想。 机甲傀儡十有八九是人修的造物,他们?妖怪可不兴这些旁门左道;而且他又是在剑门中得咒……由?此可见, 他极有可能是取长青松木未果,还倒霉替人挡了灾。 至于替谁挡得灾…… 朔烬看沉陵的眼神就变了。 “他们?想要对付的,应该是你?吧?再不济,也是你?们?剑门的峰主。”狼大?王虽然在妖界作威作福, 但是从不将魔爪伸向人界,因而不会有仇家?。 沉陵没有否认:“当日我原本?在洞府闭关?,回?到凌道峰峰顶时,就看到狼王睡在我屋里。” 寥寥几句,不提某狼伏倒在地?,昏迷不醒的情状, 只说睡在屋里,不知道的, 还以为是某只山野小妖故意引诱呢? 朔烬冷哼一声,越发觉得这外皮端方的剑修, 内里极不正经。 “看来本?尊身上的失魂症, 也是代你?受过了?” ——真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 沉陵不说话, 就这么看向他, 眼神慢慢变得深不见底。 看得朔烬脊背发寒。 “小烬。” 朔烬:“什么?” 沉陵便又喊了一声。 这回?朔烬听得真真切切,他这位便宜道侣确实是在喊他没错。 苍狼大?王一脸见了鬼的表情, 听着那声低低沉沉的“小烬”,差点就要变回?原形当场炸毛。 “你?胡乱喊什么呢?!” 沉陵略有些不解:“妖族不是不在意称呼吗?” 朔烬一僵。 是了, 前一刻他刚嘲讽过人族的这个?坏毛病来着? 不对,那又怎样—— “你?当本?尊听不出来吗,你?分明是在……”占他的便宜! 沉陵道:“人族称呼有亲疏之?分,讲究颇多。你?我相识已久,腕上还有合籍印记,若是我总以‘狼王’相称,不仅生疏了,而且习惯之?下,在外人面前说不定会露馅。” 亲疏有别?在外人面前露馅? 朔烬眉头皱得死紧:“不行。” 亲疏有别倒是没错,但他们?分明是疏不是亲,在外人面前露馅,麻烦的也是他这位剑道尊君,他一只狼妖有什么好担心的? 沉陵叹了口气?,不做强逼:“也罢。”语气?失落而无奈。 朔烬:“……” 他忍了忍,青筋隐隐鼓动,觉得沉陵这副包容天下的神情分外刺眼,极度令妖不悦。终是没能忍住,他恨恨咬牙:“沉陵尊君,冠冕堂皇的都被你?一人说了。你?就不怕喊漏了嘴,被白日里的我听了,以为尊君在外有别的姘头了?” 第32页 什么会在外人面前喊错,真当他是傻的不成?有本?事在“云郎”跟前喊错一声? 沉陵恍然:“言之?有理。” 朔烬目光略沉,忽然想到昨日的脂粉印记,鼻翼微动,果不其然在某剑道尊君的身上闻到了一股冲天的香味。 老龟精的身上也会带有女子?的脂粉香,朔烬记得某一回?途径老龟精的地?盘,想吃些鲜鱼虾蟹,便将他临时喊上了岸。老龟精衣衫不整,面色泛红,分明是那档子?事行至一半被迫赶来。 他的身上有股奇特的味道,混杂着本?身的泥沙腥味,和淡淡的花粉甜香。 说不出的古怪,以至于朔烬至今还印象深刻…… 但就算如此,都没有这个?剑修沾香沾得那么彻底! 朔烬愤恨起身。按他的性子?,就算不记得白日里的事了,也断不能平白被人欺负了。可是如今的处境他能如何呢?中了失魂症,被困御道剑门,事事都要倚仗这混账剑修,打?也打?不过人家?。 一时间,他的脑子?里转过无数念头,除了让自己气?得咬牙,没有一个?是令他高兴的。 “你?在我身上花费这些功夫,到底图什么呢?” 朔烬问完话后,也不想要什么答案,转身便要往外走,结果没走几步,就感觉脚下踩到了什么东西,踉跄一下后定睛看去?—— 地?上蜷缩着一只黑魆魆的小兽,约莫猫咪大?小,表皮覆着一层厚厚的鳞甲,颈部是一圈厚实的毛发,似乎正在打?瞌睡。把狼大?王绊了一跤后,小兽挪了挪屁股,继续趴伏不动。 “这是什么?”朔烬蹲下身,一把抓住小兽后颈肉,提到面前仔细看了看。 自上往下看时,这小兽团在一起,圆滚滚的,还能算是可爱。然而近看却?是惨不忍睹,五官长相粗狂凶悍,走的是凶兽风格。 朔烬微眯起眼:“怎么瞧着有些眼熟?” 他抖了抖小兽。对方张着黑豆似的眼睛,一动不动;脊背拱成圆弧,四爪缩在腹部底下,仿佛只需用力一推,它就能骨碌碌滚上几圈。 朔烬伸出手指,戳了戳,小兽不闪不避,一副任人揉搓的认命反应。倒是没有像朔烬以为的滚起来,而是像个?不倒翁似的晃了晃。 看着有些蠢笨? 朔烬仔细回?想了一番,实在找不出能对上号的妖怪,索性放弃,等沉陵的解答。 “它是很久以前,我从某位凡间邪道身上带回?的凶兽。” 凡间邪道? “就那个?灵气?匮乏的破地?方,也能出……凶兽?” 都说凶兽如何威武雄壮,如何气?势滔天,这个?对不上啊。朔烬一根手指慢条斯理地?滑过小兽顺滑的脊背,对方抖了抖,继续静伏不动,只不过一双眼睛眼巴巴地?看向沉陵。 沉陵移开?目光,避过凶兽求助的目光,道:“千年以前,凡间有个?易丘国,国君沉迷长生之?术,举国推行修仙问道之?风气?。还将邪道士引为上宾,敬为国师。这只凶兽,便是易丘国的‘守护神兽’,也是邪道士麾下的战将。” 朔烬:“易丘国?” 沉陵注意到他的反应:“怎么了?” 朔烬皱眉:“我倒是去?过那里。只不过易丘国的守护神兽高逾千尺,身形如山峦巍峨,行走间大?地?震颤,脚步声犹如雷声轰鸣。”他揪出小兽藏在腹下的前爪,捏了捏:“就这?” 说着还将自己的手恢复成狼爪,搁到一块儿对比了一下。 一大?一小,差距悬殊。 “……” 沉陵扭过脸,心想:粉的。 朔烬对自己的利爪颇为满意,重新化?出手掌后,挠了挠小兽的下巴:“呵,还真是你?。” 小兽的前爪整只乌黑,大?脚趾却?断了一截。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没想到你?如今混得这般惨。” 小兽缩回?爪子?,重新藏好,眼神里透出些许屈辱。 沉陵问:“狼王认得他?” “认得,还打?过一架。那一截脚趾就是本?尊年轻时斩断的。”朔烬谈及丰功伟绩的时候,神情有些得意,“那时他助纣为虐,跟着臭道士作威作福,还想欺负到我头上来。” 沉陵眼神微动:“那最后如何了?” 朔烬:“自然是被本?尊收拾得服服帖帖的了。”他随手一松,将小兽扔到一边,又迟疑地?问了句:“他真是镇守天堑入口的上古凶兽?” 沉陵点点头:“霜炎兽一支仅剩不过十数,我念及此,便将他带回?来了。” “霜炎兽?哼,也不过如此。”苍狼大?王面上镇定,实则暗吸一口气?——没想到他年轻时就如此天赋异禀,单枪匹马就将这么大?一只妖前辈打?败了,果然是修行奇才,轻易便做到了越境挑战这等奇事。 遥想当年,他仗着修为略有小成,从不把凡间修行者放在眼里,到处打?架生事,不仅揍了国师坐骑,还差点拆了无数楼宇…… 沉陵一直观察朔烬的脸色,见他若有所思,便问:“狼王可是想起了什么陈年往事?” 朔烬瞥了他一眼,不欲作答。 沉陵略有些失落,正当他以为话题就此作罢的时候,朔烬忽然冷笑了一声—— “也算不得什么陈年往事,只不过现在回?想起来,那一架,打?的真不值。” 沉陵:“……” 那一架,是为了凡人方承陵打?的。 易丘国原本?不叫易丘,而叫齐国。 国主不思朝政,整日求仙问道,追寻长生之?术。一日在阅读古籍时,看到有仙岛名易丘,凡人踏足易丘之?地?,便可白日飞升,永享无边寿泽。于是国主大?笔一挥,改了国名,又自封昭圣仙帝。 没过几年,御兽修士谢道期途径易丘,成了昭圣仙帝的宠臣。自此政权旁落,朝野动荡,宗族子?弟、清流纯臣纷纷谏言,却?被制成“长生丹药”,供仙帝享用。 而方承陵不过是个?被宗族除名的纨绔子?弟,不仅犯下谋害继母的罪责,还引着异母的兄长踏足险境,受伤濒危。其心险恶,纵然是生父亦无法容忍,于是派下亲兵数百,扬言拿下逆子?后,就将其进献给仙帝作炼丹之?材。 “我信你?。”青年已褪去?少年模样,眉目间格外张扬,“自然不会任由?他们?欺负你?!” 方承陵:“日将西沉,现在出去?,就赶不上晚膳了。” 苍狼抿了抿嘴,赶不上晚膳就是夜不归宿,夜不归宿姐姐就要收拾他了。 他眼中闪过犹豫,但是一想到不久前听到的那些传闻,还是坚定道:“赶不上便赶不上!” 说完,转身就要冲出去?干架。 第25章 月下美狼 方承陵上前一步, 扯住苍狼的袖子。 “我?知道你有通天本领,也知道你不会听劝。我?同你一起去。” 苍狼皱眉:“可你走几步便?要咳一声,去了也只会拖我?后腿。” 第33页 说话间, 方承陵握拳欲咳,闻言生生忍住了。 “方家如今与国师走得极近,你要教训方启轩……” 苍狼茫然:“方启轩……是谁来着?” 方承陵:“我?的异母兄长。” 苍狼恍然大悟。 方承陵接着道:“你若教训方启轩, 势必牵连你姐夫魏珣……” “不牵连,不牵连。”身后,魏珣笑眯眯地走上前,朝苍狼拱手作揖, “小叔子武功卓绝,套个麻袋必然不在话下?。” 苍狼脸色一变,略有些不爽地问:“什么是麻袋?” 方承陵也露出疑惑神色。 魏珣沉默片刻,似乎没想到会在这种?事上感觉出几分尴尬——这世上还?会有不知道麻袋的人? “教训人的好物,事过不留痕,神不知鬼不觉。”他们此时正在后院, 临近厨房,后边角落里恰好有只空置的麻袋, 于是顺手还?指了指:“就是它。” 苍狼皱眉:“套着打?” 方承陵:“魏珣,不要教坏他。” 魏珣对方承陵道:“方启轩惺惺作态, 死要面子, 必然不会将?挨揍的事宣扬出去。” 又对小叔子道:“挨揍多容易, 更?令人气闷的是挨了揍也不知道是被谁揍的。” ——十?分有理, 的确可行。 魏珣笑了笑,深藏功与名:“你姐姐应当在找我?, 我?先失陪了。” 不一会儿,东术山小煞星手里抱着团麻色布料, 身后跟着颤巍巍的病秧子。 “行吧,到时我?套好了,将?人送到你面前,我?们一起揍!” 苍狼大王长这么大,头一回?打架要用外物;头一回?打架,身后还?跟着小弟。 然而麻袋到了最后,也没能派上用场。 来到方府前,苍狼道:“你待在此地不要乱走,我?去去就回?。” 方家是最早一批投于国师门下?的宗族,因而深得国师喜爱,连带着也沾了光,被昭圣仙帝委以?重任。仙帝“炼药”之?事上,也是方家出力最多,因而招来众多宗族大臣的记恨。 兴许是方家人也知道自己干的事很缺德,生怕别?人寻仇,于是将?自家围墙建得高?高?的,防止贼人翻墙混入。 ——但这丝毫难不倒妖怪。 狼妖一个腾跃,轻松就上了墙头,举着麻袋,气势汹汹地潜入了府邸。他得替方承陵报仇! 片刻后,方府内传出滔天妖气。 苍狼选了个好日子:国师谢道期骑着霜炎巨兽,亲自登门造访,与方家父子商讨要事。 他没找到方启轩,反倒被守在庭院里的霜炎巨兽察觉了踪迹。 一地不容两兽,妖兽碰面分外眼红,苍狼与霜炎巨兽仅一个对视,大战一触即发。 这一架,苍狼打得格外狼狈。 他刚化?形没多久,还?没学?会探查别?妖底细的本事,正所谓初生狼崽不怕死,上古的妖前辈也敢打。结果没什么意外,战况呈现一面倒的形式,苍狼的尾巴耳朵一股脑儿全冒了出来,转瞬间就被炎火烧得泛焦。 霜炎兽甩了甩尾巴,步态从容,神情闲适,仿佛只是在逗弄一只不长眼的小妖。 打不过! 苍狼狼爪微缩,勾住麻袋兜头往霜炎兽处扔去。而后两腿一蹬,身体?迅速朝后退去。英勇就义可不是妖族的好传统,他在意识到自己不是对手的一瞬间便?已打算逃跑。 然而他的速度虽快,脚下?的寒冰却以?更?快的速度蔓延而上。 完了,今日他就要成这丑妖怪的狼肉餐了。 “彭——” 不远处传来重物坠地的闷声。 方承陵手中举着一把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剑,也跟着翻墙进来了。 “快走!”苍狼大喊了一声。 方承陵神色严峻,将?手中长剑扔了过去:“接着!” 苍狼握住剑柄:“破铜烂铁,我?用不惯!” 方承陵:“刺它!” 话音刚落,地上的狼妖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带起,他挥舞着长剑,毫无章法地戳刺向妖兽,那一刻,仿佛如有神助,自成法门,一招一式皆有剑意,周身之?气皆为所用。 狼妖身形灵活,速度极快。 被剑影扰乱了视线的霜炎兽躁动起来,伸爪试图按住这头不安分的小妖。然而比他更?快的是剑,坚硬无摧的利爪划过剑影,留下?一道斑驳血迹。 苍狼一击得手,斩下?巨兽的一根脚趾。 霜炎兽停下?了动作,黑色的眼珠愣愣地看着自己少了一趾的前爪,而后暴怒!它有喷吐冰火两息的天赋,盛怒之?下?可吐出火海,烧妖成灰,方圆千里皆可化?为焦土! 然而火海未成,凶煞之?气汹涌而出,霜炎兽抖了抖身体?,骤然间感觉自己仿佛置身炼狱绝境,周身都是血腥恶念,道道剑气环伺在身,顷刻便?要将?它重伤。 苍狼隐约也感受到了危险,但他只以?为危险的源头是这头丑陋的巨兽。看了看身后羸弱不堪的凡人,他忍住了逃跑的念头,没好气道:“叫你别?来,拖累死我?了!” 而后挥剑迎了上去。 霜炎兽一动都不敢动,趴在地上生生挨了几剑。它这一族所剩血脉不多,它能活到今日,便?是学?会了审时度势,能屈能伸的要领。无形之?剑就悬于头顶,不要命了才敢乱动! 那作恶的狼妖还?趾高?气扬地嘲笑他:“什么看门兽,竟然是纸糊的?” 虽说赢了,但也险象环生。苍狼惊魂未定,与方承陵对视一眼,连掉在地上的麻袋都不捡了,麻溜地翻墙走了。 方承陵单手抱住苍狼的腰,等着苍狼带他这个病秧子飞檐走壁。环过去时指腹在那条焦黑的大尾巴上摩挲了一下?,而后不动声色地替某妖将?这些毛绒绒的物什藏好。等到苍狼反应过来的时候,他们已经回?到了魏远侯府。 苍狼摸了摸屁股,又摸了摸耳朵,结果摸了个空,既没有狼尾巴,也没有狼耳朵。 “你方才……看到了吗?” 方承陵:“都看到了。” 苍狼瞪大了眼睛,有些不知所措,眼底盛满了被瞅到原形的不安。 “小烬果然武功卓绝,竟能徒手打败巨兽。” “啊?” 方承陵:“只不过这种?事实在太过危险,以?后还?是少如此为妙。” 苍狼愣了片刻——没、没发现? 他化?形没多久,对尾巴和耳朵的掌控最是不擅长,打架时总会不当心漏出来。有时候漏出来了也会无意识地收回?去。难道他打到一半,被烧焦了皮毛,一时肉痛就把尾巴耳朵都收好了? 看方承陵的反应,应当是没看见?。否则凡人看到妖怪,肯定吓坏了。 “对了,方才那柄剑好生厉害,你从哪儿找来的?”苍狼手里一直抓着那柄长剑,现在想起来就递过去还?给他。 方承陵摇摇头:“我?父亲喜欢在庭院里练剑,这应当是他留在地上的。” 苍狼狐疑:“我?还?以?为是你的。” 第34页 不过想想也对,出门的时候,也没看到这病秧子身上藏了剑。 他重新拿回?长剑,握在手腕上比划了几下?,似乎在回?味那场大战。 “方承陵。”他的语气格外认真,眼底似乎有光,“我?兴许是个练剑的奇才。” “什么奇才,什么练剑?”女子的娇斥声打断了苍狼的遐想,云卿挺着肚子怒气冲冲地走过来,一把将?无法无天的弟弟拽进厅里,“这都什么时辰了?那邪道士晚间纵兽游街,害了不少懵懂小……小孩!你怎么总听不进我?的话,身上怎么还?受了伤?” 厅堂里,魏珣垂首端坐,俨然一副已经受过训的模样,见?到小叔子狼狈的模样,也是一愣:“这、小烬没事吧?” 云卿瞪了他一眼:“晚点轮到你!” 魏珣:“……” 苍狼皱眉:“姐,一点外伤而已。”而后十?分不赞同道,“挺着肚子就不要如此暴躁,别?吓坏了我?外甥。” 云卿深吸一口气,恨不得揪起自家弟弟毛绒绒的狼耳朵,再将?那条不安分的大尾巴打上一个结,好叫他知道东术山白狼大王的厉害。 “云姑娘,小烬也是听了外界关于我?的传闻,替我?寻仇去了。”方承陵开?口道。 云卿道:“方公子不必包庇这小煞星,想也知道哪个是主谋……”她笑了笑,眼神一一扫过在场众位,悠悠道:“哪个是从犯,哪个又是唆使的。” 苍狼&方承陵&魏珣:“……” ———— 月色皎洁如水,天堑崖底清辉满地。 一头灰白色大狼盘在巨石上,首尾相?接,整个身体?蜷作一团,似乎是在打盹;蓬松的狼尾巴一甩一甩,在月光下?仿佛镀了层柔光。 沉陵立在不远处,独自欣赏着这副“月下?美狼图”。 巨狼忽然抖了抖脑袋,前爪捂住耳朵,狼尾巴也瑟缩了起来——就这么团在一处,团得尊君的心飞快跳了几下?。 金色兽瞳睁开?,狼尾巴重新有一搭没一搭地摆动起来。 许是受了易丘国和霜炎兽的影响,竟然梦见?了从前的一些事,还?梦到姐姐撩起袖子就要收拾他…… 朔烬有些心烦意乱,余光瞥见?沉陵的身影,便?用尾巴朝对方勾了勾。 沉陵收到暗示,还?未细想,脚步已经挪了过去。 第26章 一团毛球 “怎么?样了??”灰白色大?狼眯着眼?睛, 在月光下看着懒洋洋的。 沉陵示意狼大?王给他腾块地,他想一起坐在圆石上,同这头漂亮的狼说?会儿话。 朔烬不是很情愿地挪了?点位置。 沉陵坐下来, 石头上还残留着余温:“带回来了?,白虎现下正在洞内,和霜炎兽待在一块儿。” 许是白日里狼大?王在水池子里泡了?好几个时?辰, 此刻毛发显得格外松软顺滑。沉陵动了?动手指,半晌后紧握成?拳,眼?中闪过隐忍之色——想也知道,贸然顺毛, 必生惨剧。 “我听说?,你们人族最是喜欢驯养野兽当自己的坐骑,清鸿崖的鹿,昆仑仙门的鹤,还有天绝阁的机甲狼。”朔烬略一停顿,猜测:“你这么?帮我, 不会是想让我给你当坐骑吧?” 沉陵嘴角一抽,心道这真是奇思妙想。 苍狼翻了?翻身, 露出腹部一角:“不对,你们剑修向来御剑飞行, 不兴别的坐骑, 那是为了?什么??”他想起用于镇压地牢的霜炎兽, 眼?神略有些警惕:“不会又有什么?剑门重地, 缺守门凶兽了?吧?” 的确是缺。 缺一只凶兽填补“温泉兽”的空缺。 还缺一只皮毛松软的苍狼冬日里暖被窝。 沉陵制止了?朔烬胡思乱想,连带着他自己的。 “狼王的失魂症, 是机甲傀儡所下;今日崖底遇险,也是机甲傀儡所为。能够神不知鬼不觉潜入剑门, 又能暗算狼王的,绝非泛泛之辈。如今邪宗魔门不成?气候,我想不出幕后之人是谁,也猜不出他们的意图。为今之计,是想找一位盟友,一同探查。” 朔烬沉默片刻,用尾巴指了?指自己,迟疑:“我啊?” 沉陵点点头:“明天一早,我会放白虎回到妖界,你与?我一道启程下山。” 朔烬甩了?甩尾巴,尾尖恰巧划过沉陵的小指:“也是,本尊想要解咒,兴许还要找他们呢。”他停顿片刻,又道,“不过……我白日里似乎没什么?自保之力,那群人也是冲着你来的。本尊凭什么?同你一起冒险?你又为何不找你那些徒子徒孙,道友亲朋?” 沉陵久久没有回话,他尚且沉浸在尾巴尖扫过小指时?的触感,一时?有些恍惚。 “狼王……” 夜风拂过,花海漾起波澜,一片淡紫色花瓣不堪风力,被扬至空中,飘飘荡荡了?许久。沉陵食指微动,带起一阵小风,引着花瓣飘在了?灰白色大?狼的身上。 “狼王的失魂症,兴许只有我能帮上忙,不是吗?” 失魂症的事,连中咒者本妖都不清楚怎么?回事?更别提他的老友白虎和东术山的一干妖众了?,对比下来,确实?是沉陵知道的更多,也最有可能替他解咒。 朔烬思索了?片刻,正打算答复,忽然察觉后腿被人摸了?一下。 “???” 沉陵轻轻蹭过顺滑皮毛,夹起那片花瓣,表情正经自若。 见朔烬看过来,便当着他的面?将花瓣扬飞,轻声道:“夜间崖底风有些大?。” 朔烬:“……”是他多心了?吗? 沉陵站起身,拉开?一点距离:“同你的好友交代?几句吧。” 朔烬:“好吧。”以老白的性子,不交代?情况,肯定还会追上来救他。 又过了?一会儿—— “等等,本尊何时?答应你了??” 洞穴中,白虎瑟缩在角落里,仅有虎爪大?小的纯黑小兽静静蹲坐在洞口处,一双黑沉沉的幽深眼?睛死死盯着他,属于上古凶兽的气息将他压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大?白老虎夹紧了?尾巴。 与?朔烬“走散”后,他便苦苦找到了?入夜,结果?既没有看到狼影,就连传说?中的凶兽都没见着。整个崖底静悄悄的,他一度怀疑“老狼冒险相?救,两?妖一同坠桥”是场幻梦,自己仍被关押在天堑地牢中,所有的一切都不过是剑门设下的幻相?。 直到一只仅有老虎巴掌大?小的黑兽,阻住了?他的去路,还将他掳来了?这个破山洞。 “前、前辈,我只是不当心掉落下来,并无、恶意。” 黑沉沉的幽深眼?睛一眨不眨地继续盯着他。 白虎欲哭无泪,他觉得人修的地盘可太危险了?,龙潭虎穴都要甘拜下风。 朔烬回来时?,看到的就是体型巨大?的老友在一头小兽前瑟瑟发抖的模样。 “咳咳。” 白虎猛地回头,看到了?来妖,怔愣当场。 朔烬一把拎起挡在洞口的霜炎兽的后颈,随手将它扔到洞外。 第35页 老虎抖了?抖身体,忽然觉得他恐怕是当不成?朔烬的老大?哥了?。 片刻后,一虎一狼,各自盘卧在一块石头上。 “你回到妖界后,帮我照看好小云东。过几个月我就回来了?。” 大?白老虎听完了?“误中失魂症,所以要与?沉陵尊君一同下山寻找解咒之法”的交代?,眼?神变得复杂隐晦。 “老狼啊,你说?了?半天,我还是不太明白,你跟那个沉陵……” 朔烬打断他:“总之现在我白天忘事,解咒之事迫在眉睫,其它暂且都放一边。” 他希望老白能聪明些,体谅他不想多谈沉陵之事的心情。 然而白虎还是耿直地继续问下去:“那你会同沉陵双修吗?” 双修?! 灰白色大?狼竖起了?后背毛,看向白虎的眼?神变得很复杂。 结亲结道侣的事,人修称之为合籍,妖怪更直白些,喜欢称双修。他听惯了?沉陵一口一个道侣,一口一个结亲,一口一个合籍印记,含蓄内敛的很。骤然听到白虎这般直接入骨的叫法,浑身都觉得不自在。 “双什么?修?我又不是湖底那只老龟精!”朔烬不自觉提高了?音量。 白虎茫然不解:“同老龟精有何关系,要双修也是你和沉陵……” 朔烬恼怒:“可闭嘴吧你!” 白虎不高兴了?:“结亲就结亲,双修就双修,同我发什么?脾气?” 朔烬:“我中了?失魂症,多年老友,你就只关注双修?” 白虎:“双修怎么?了?,你们狼找起伴侣来向来就是这般随性!” 苍狼听不下去了?,一个弹跳,冲上来咬住白虎。 白虎只愣了?片刻,顿时?也不爽地反击回去。 一虎一狼滚作一团,“嗷呜”作响,皆是一嘴的毛。 沉陵:“……” 听到动静进来查探的剑道尊君,一眼?就看到了?这幕活色生香的红杏出墙图。 他走上前,一声不吭地将毛绒绒、分量实?诚的狼从?后抱起,然后冷淡地下令:“霜炎,把这头白虎扔出剑门。” 朔烬同白虎打得正欢,忽然间一双手臂穿过胸前,紧接着双脚离地,不由怔愣了?片刻。直到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后,狼脸满是不可置信:“你做了?什么??啊?你做什么?!你竟然敢……你怎么?敢这么?摆弄本尊!” 沉陵两?手卡在苍狼前脚咯吱窝处,将整头狼牢牢禁锢于胸前。 “放开?我!”朔烬背毛竖立,垂在半空的两?条后腿疯狂乱蹬。 剑道尊君是何境界?半步飞升的大?能,臂力何等惊人。抱狼如抱猫崽,方法用对了?,就怎么?都挣不开?了?。 这法子倒也不是他独创,从?前曾撞见过一回:云卿抱着凡犬大?小的苍狼,用的就是此办法。 如今的苍狼大?王虽然比凡犬大?了?好几倍,好在他还稳得住。 ——毛绒绒的。 巨狼又试着转动脑袋,张大?了?嘴巴想要去咬背后的人,奈何转不过去,咬也咬不住。 朔烬挣扎未果?,袭击失败,气急败坏地骂起来:“无耻人修,卑鄙!下作!我不要同你下山了?,我今日……今日就同你拼了?!” 话音刚落,沉陵只觉得手中巨狼一个弹跳,骇然用毛绒绒的脑袋撞上了?自己的下巴。 苍狼眼?冒金星——好硬的下巴,仿若玄铁般的下巴,能将脑袋撞得“嗡嗡”响的下巴。 沉陵担忧地喊了?声:“小烬?” 苍狼闭着眼?睛,内心悲愤。 沉陵叹息道:“你同白虎打架,又是滚作一团,又是舔咬扑压,实?在没有大?妖风范,也幸亏是被我瞧见了?。” ——呸,光溜溜的人修,如何会懂长毛兽间的打架方式。 沉陵抱着撞到头后就有些恹恹的巨狼,径直走了?许久。 忽然,怀中一松,手上顺滑柔软的触感也变得紧实?而细腻,沉陵低下头,就看到衣衫不整的人形狼王气喘吁吁地挂在自己胸前。 朔烬后背贴着沉陵,胸前的衣襟似乎是在打架拉扯中被扯开?许多。 沉陵动了?动指腹,摸到一片滑溜溜的锁骨。 狼后腿变成?了?人腿,终于不再腾空,站上实?地后,朔烬骇然出腿,用尽毕生所学誓要为自己讨回公道。然而还未等他铆足了?力气干上一架,沉陵却轻飘飘地松了?手,退开?几步,平静道:“到了?。” 朔烬根本没听清他讲了?什么?,连连冷笑:“今日之辱,本尊必将讨回来!” 妖可杀,不可辱!沉陵此举,分明是把他当做凡间的小猫小狗那样抱了?,奇耻大?辱、这真是奇耻大?辱! 沉陵拂了?拂衣袖,从?衣服前襟处搓了?搓,搓出一小团灰白色绒球。 朔烬脸一红,被气到失去理?智:“还给我!” 世上竟还有如此作弄妖的手段,竟然将他掉落的狼毛搓成?一个小球,妖祖宗在上,这剑修到底还有什么?花样,他到底是想做什么?呀?! 沉陵挑了?挑眉,看着掌心那团毛球,又看了?看狂怒中的朔烬,决定不能因小失大?,便决定顺着对方的心意,将毛球递了?过去。 朔烬一爪子拍了?上去,出势快如闪电。 狼爪锋利,划上一道,哪怕是锻体修士也要见血,然而一爪过后,沉陵毫发无损,掌心连点痕迹也无。 朔烬心下震惊,看向对方的眼?神已带上几分怀疑。 沉陵低下头,忽然“嘶”了?一声。半晌后,有细细的血线浮出,染红了?灰白色毛球。 “狼王好重的手。” ——出血了?。 朔烬松了?一口气,他好歹是千年老狼妖,一爪子下去要是连对方的皮都划不破,岂不是可以羞愧自刎了?? 沉陵趁着朔烬发愣的空当,认真道:“方才见你同白虎打起来,便出此下策,人族拉架大?多如此,若是冒犯了?狼王,还请恕罪。” 人族拉架大?多如此? 朔烬眼?珠子一转,是这样吗? 他不由回想起在凡间暂住的那段日子。 头一回教训方启轩不成?,还在霜炎兽的爪下吃了?亏,新仇旧恨加在一起,他转头就又找上了?门。第二回 顺利得很,方启轩一介凡人撞上他,简直毫无反击之力,被他套上麻袋打了?许久。 而后隔三差五地上门,时?不时?就去教训对方一顿。 有一次结束后,他躲在暗处,远远看着方启轩被仆从?解救出麻袋,而后气得像头暴怒的公牛,大?嚷着要将他碎尸万段。他的仆从?们便穿过方启轩的咯吱窝将他往后拉,嘴里不住地劝诫。 原来是这样吗? 朔烬疑惑地皱眉,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第27章 剑门遇险 “穿过这条通道, 便?能离开崖底。” 只见前方山壁间豁然裂开一?道细小的口子,一?眼望不到头。沉陵招出飞剑,踏足而上, 而后回?身朝朔烬伸出手。 第36页 朔烬瞥了眼沉陵,不发一?言,略过那只手, 径直盘坐在了剑身上。 沉陵失笑。 笑什么? 朔烬忍住了嘴边的问话,因为他暂时不想理会这个?刚刚冒犯了他的剑修。 沉陵却自顾自地?说道:“剑修御剑,习惯站着?;狼王倒是和白日里?一?样,喜欢坐着?。” 这有什么可笑的? 朔烬觉得莫名其妙, 既能坐,为何?要站?若是可以,他还?想变出桌子和酒菜,再来几个?软垫,舒舒服服地?靠着?呢。 “坐稳了。” 飞剑忽而悬空,耳边风声响起, 两旁景象开始倒退。沉陵控着?飞剑方向,朝着?山壁细缝间飞去。细缝狭窄如线, 飞剑去势却极快,若非有些定?力, 朔烬都要怀疑自己要被带着?迎头撞山去了。 然而真入了细缝, 才发现内里?虽窄, 却是条路, 一?条斑驳破旧的路。不像是人力开凿,也?不像是修士手段, 倒像是有什么锐器冲撞所致。 剑风扫过,有细碎山石滚落下来, 被眼疾手快的苍狼大王一?把握住。沉陵见状,升起无形护罩,将一?人一?妖笼罩在内,控着?飞剑不紧不慢地?平稳行驶。 不知过了多久,前方出现醒目白光,终于到了出口。 朔烬却是心下微沉:他清醒时向来是在夜晚,如何?能看到这么强烈的白光? 此时已是苍狼大王劫狱的第二个?晚上。 天堑之?外的御道剑门已完全变了样,路旁灯架上的鲛珠比往日多了一?倍,将各座山峰照得敞亮通明,犹如白昼。天边数道飞剑盘旋,各峰弟子结成数组剑阵,正在同众多黑影交手。敌袭求援信号接连升空,目不暇接,恍如烟火盛宴。 两人对视一?眼。 “你们剑门也?太不安定?了些……”朔烬真心道。 剑门弟子今夜过得确实极不安稳。 谁也?不知那些黑影是如何?避开守山大阵潜上剑门的,等到他们发觉异常时,黑影已如倾潮之?势涌上了各座山峰。 有峰主坐镇的几座山峰倒还?有些,诸位长老皆是剑门大能,手下又有亲传得意弟子,修为了得,抵御入侵者也?只是开始有些手忙脚乱,等到警醒过来后,局势很快稳定?下来。 然而渺渺峰却是个?例外。 渺渺峰也?有长老坐镇,却是专司入门教导的教习长老,境界虽也?不低,却也?护不住一?大群连御剑都还?不利索的小弟子。 “列阵需踩准方位,课上教过的全都忘光了吗?!” “御剑,全都御剑,别列阵了!” “会御剑的赶紧去长泰峰避难,能载人的尽量把御剑不合格的同门带上!” 教习长老恨铁不成钢,一?边与数十?名高手缠斗,一?边不忘骂上几句。 哪里?来那么多洞虚期高手?气势汹汹来捅他这个?雏鸟窝,岂非是大材小用了些? 渺渺峰上只有一?堆藏书,和无数菜鸟弟子,地?处各峰中心处,就?算有敌袭,也?有外围各峰挡着?,每次战火都不会烧到这儿来。今夜受袭,实在是始料未及。 “你怎么还?往前冲?”陆祁一?把拽住钟异之?的胳膊,将人往后拖。 钟异之?茫然四顾,目光落在自己的胳膊上:“陆祁?有、有敌袭。” 陆祁:“废话,那些都是高手!还?记得第一?课教习长老是怎么教我们的吗?” 钟异之?:“遇到强敌,先找师兄师姐和长老前辈。” 陆祁拍了拍他的脑袋:“正是如此!” 教习长老的境界在众峰主间不算出众,但是法?宝极多,先是扔出一?道铁剑将众弟子拦在身后,接着?变出一?鼎大钟牢牢罩住了自己,然后释放剑气组成壁刃,层层加厚,阻住敌人。 周围的同门纷纷取出桃枝念起御剑诀,能飞起来的十?之?七八,大多都还?颤颤巍巍,临行前大喊一?声:“长老保重!弟子这就?替您搬救兵去!”而后往各峰四散逃去。 大难来时各自飞,这是作为新进弟子必须掌握的技能! 钟异之?也?举起桃枝,默念了几遍口诀。桃枝抖了几下,勉强给了点回?应,而后再没有动静。 “上来!”陆祁已御剑悬于低空,朝着?钟异之?伸出手。 钟异之?愣了一?下,慢慢将手放了上去,脚下一?蹬,踏上桃枝。 “彭——” 二人一?同坠剑,滚做一?团。 “定?是你吃太多,过重了!”陆祁面色窘迫。 钟异之?张口想要反驳,又闭上了嘴。 半晌后,陆祁叹气:“我只比你入门早一?个?月,载人御剑尚不熟练。” “你先走吧。”钟异之?看向他,认真道:“我找个?地?方藏起来。” 陆祁无语:“早些将你那些凡间思维抛了,修行界可没有躲猫猫的说法?!” 话虽如此,他还?是领着?钟异之?躲进了树丛后。 “你听到长老说的了吗?那些都是洞虚境高手,杀我们就?像碾死一?只蚂蚁。”陆祁其实心里?也?有些慌,若他没记错,教习长老也?不过是洞虚后期,哪怕法?宝众多,又能抵御数十?名同境界高手几时呢? 数座山峰接连放出敌袭求援信号,每响一?声,钟异之?都会跟着?心颤一?下。 渺渺峰藏书阁的两名守卫和藏书长老也?提剑赶来。藏书长老脾气火爆,接连放出十?道信号,怒声道:“现下哪座峰战况吃紧?当然是我们这个?雏鸟窝了!我看他们哪个?好意思敢接着?放信号?” 果然,渺渺峰接连十?道信号上天,其余山峰再无动静。 修士之?争,不弱于军队交锋。虽无百万雄师之?势,却有力拔山河之?威。 留在渺渺峰上的“雏鸟”们何?曾见过高手交战的场面,只看了几眼,便?再也?支撑不住——人力渺小,蝼蚁岂可撼树?何?时他们也?能像师兄师姐那样,正式拜入某位峰主门下,成为亲传弟子,修成通天本领? 场上,数十?道黑影不知疲倦地?攻向壁刃,壁刃层层加厚,他们便?合力打散,直到露出壁刃之?后的钟鼎法?器,再次使力发劲——轰! 钟鼎表面浮出细缝,细缝寸寸扩大,再往后,裂缝以摧枯拉朽之?势蔓延。鼎面破碎,露出教习长老挺直的背影。 “长老!” 钟异之?鼻尖一?酸,死死攥住了陆祁的手:“他会死吗?” 陆祁张了张嘴:“救援该到了。” 钟异之?又问:“长老会没事吧?” 陆祁沉默片刻,道:“会没事的!”他举起手中桃枝,“走,我们领着?其余师兄弟退守藏书阁!” 藏书阁有个?阅室,其中陈列的都是珍贵古籍,只可翻看,不能外借。为了保护古籍,阅室设下了重重禁制,或可抵挡敌人片刻。 钟异之?深觉有理,刚想点头,忽然传出一?声悠长钟声。 第37页 他们二人循声望去,就?看到教习长老又扔出一?口巨鼎,将自己罩得严严实实,顺带还?将藏书长老和两名藏书阁守卫一?同罩了进去。 钟异之?&陆祁:“……” 少年咽了咽口水,艰难道:“我、我更想躲进长老的钟鼎里?。” 天边响起破风声。两人仰头望去,看到有个?人影正御剑赶来。 钟异之?眼睛一?亮:“援兵到了!” 御剑者速度极快,须臾已近至眼前,长袍宽袖,黑发披散,半点没有剑门弟子的端方持正,眉间还?带着?几分烦躁。 钟异之?的眼神从期冀逐渐转为疑惑,借着?鲛珠光芒,他隐约觉得来人有几分眼熟。 “我、我是不是见过他?”他茫然问道。 身旁的陆祁也?是瞪大了眼睛,满脸都是不可置信:“何?止见过!”还?陪着?你玩了一?下午的桃枝! 苍狼大王乘着?便?宜道侣的飞剑,直直落到了黑影中间。 他其实不怎么喜欢御剑,妖怪们也?不修御剑诀。 但不知怎么回?事,看到这峰,他心里?涌起一?股强烈的渴望——想要御剑飞行过去!要是能在空中耍些惊险的花样就?更好了。 他默默地?按下了这个?奇怪的念头,而后向沉陵表达了一?下意愿。 “既然你求我帮忙,那就?用飞剑送我过去吧。” 他这位道侣想来好说话,于是就?有了这一?幕御剑飞行的画面。 朔烬收回?思绪,跳下飞剑,几脚将几个?离得最近的黑影踢开数丈远。 黑影撞上后方石柱,发出古怪闷响,接着?兜帽脱落,露出丑陋的机甲面孔——空洞洞的两个?眼窝,并一?个?金属圆环,依稀是用来充作嘴巴的。 朔烬对着?这粗制滥造的五官沉思了片刻。 “我好像记起你们来了。” 脑中零星记忆组合拼凑,他想到了一?些画面。 当日,他扮作澜沧宗炉鼎混上剑门,果不其然被婉拒了。好在他幻形之?术精湛,变出傀儡以作应付,真身则遛进了凌道峰。 也?就?是在凌道峰上,他遭到了这群机甲傀儡的偷袭。 朔烬上峰后,很快找到了沉陵的住处,感应到屋内没人,便?小心翼翼地?推门入内,结果数十?道黑影齐齐向他袭来,出手快如闪电,并堵截住了任何?可以躲避的方位。 朔烬根本来不及防备,凭借着?强悍妖身扑倒了其中一?个?,然而对方全然不畏死,动作未有丝毫停顿,继续同他缠斗。 一?切都发生在瞬息之?间,偷袭、围堵、下咒,一?切都仿佛筹备已久。 起初朔烬还?抵挡了一?阵,然而等到咒术发作,他就?再也?人事不知了。 现在想来,他们想要偷袭的人,应当是住处的主人,他那位便?宜道侣沉陵尊君。 ——而自己就?是个?倒霉的过路人。 想通以后,朔烬十?指微曲,祭出两把短刃。 沉陵他暂且忍了,这几个?丑东西,倒是可以不用客气! 北境狼族向来以妖身强悍著称,修炼到了高境界,利爪可破法?器,皮毛可阻利刃。 朔烬少时也?是一?只典型的北境狼,然而中途却痴迷于兵刃,虽有利爪厚皮,但对敌时总喜欢舞刀弄剑。这几日因为在沉陵那儿处处碰壁,数次都被逼得出爪,憋屈了很久。 如今总算能用上他喜欢的短刃。 第28章 警钟长鸣 “云郎小心!” 钟异之看到黑衣人?朝朔烬扑去, 忍不住出声示警。陆祁死死压住他?的?肩膀,以防某废柴弟子送上一血。 “那些都是高手,纵然掌门亲临也未必能轻松应对, 你给我老实待着!” 钟异之没有再动,不是因为听进了?陆祁的?劝,而是目睹了?场上惊人?的?变故。 记忆中, 连控剑诀都学不会的?云郎,仿佛变了?一个人?。他?手持双刃,寒芒闪现间,那些将教习长老逼到消极应战的?黑衣人?一个个突然像卡壳般, 被接连斩去了?“手脚”和?“脑袋”,露出斑驳的?金属断口。 钟异之努力睁大了?眼睛,试图看清这一切是如何?演变成这般地?步。 然而他?修为低浅,目力跟不上高境界大能之间的?招数变化,只看到云郎一个跃起,腕间短刃一个空旋, 那些黑衣人?便会掉下一些七零八落的?零件来。 遍地?“残肢”,如风卷残云, 须臾片刻后,始作俑者成了?场上唯一所有部件完好的?存在。 钟异之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艰难道:“陆祁。” 陆祁:“……嗯?” 钟异之:“你看到了?吗?” 陆祁喉结微动:“看到了?。” 沉默半晌。 钟异之难过道:“他?好像骗了?我。” 这么厉害的?大能, 又岂是当日连控剑诀都学不会的?云郎呢? 陆祁显然也想起不久前在演剑场上发出的?事?情, 看向钟异之的?眼神带着些许同情。 “但他?兴许会成为我们的?救命恩人?。”他?只能这么安慰。 两人?静默一瞬, 脑海里不约而同冒出一个念头——他?们到底还是太年轻,竟然真以为炉鼎就是炉鼎。试问?尊君的?道侣又怎么可能是简单的?一只炉鼎呢?纵然是炉鼎, 那也是鼎中大能,是与众不同的?鼎。 “咚——” 一名机甲傀儡撞在钟鼎之上, 顿时?响起一阵悠长的?鸣声。 教习长老此时?也反应过来,默默收回了?大钟,面色很是复杂。 他?原本都已经做好鱼死网破的?准备了?,怎么忽然斜刺里冒出一个人?,轻轻松松就把强敌收拾干净了??这救星还很是眼熟,像极了?沉陵尊君的?小道侣,澜沧宗炉鼎出身的?云郎。 对于尊君同一名无用炉鼎结亲之事?,教习长老从未在心里多做置喙。他?相?信尊君,敬畏尊君,这份心情绝不会轻易因一个炉鼎道侣而有所动摇。 前几日沉陵带着云郎来到渺渺峰,他?也远远瞥了?几眼,只觉得那是个弱柳扶风的?炉鼎,虽长了?一张精明脸,却好像不怎么聪明。 ——是只需要人?保护的?鼎。 然而没想到,此时?此刻,他?一个修行界的?老前辈,竟然被一个炉鼎救了?? 那炉鼎还大杀四方,以一当十,不费吹灰之力就压制了?数十名洞虚期高手? 同他?一样?震惊的?还有藏书?长老和?两名守卫弟子。他?们修行已有时?日,见多识广,因而内心久久不能平静。但是其?余弟子尚还见识短浅,见到云郎犹如天兵般杀退敌人?,纷纷面露憧憬,专注地?看着场内。 片刻后—— 朔烬收回短刃,解决完这群傀儡,总觉得有些过于简单了?些。 那日在凌道峰上,也是洞虚期高手合围,对方虽占了?偷袭先机,给他?下了?失魂症咒术,但身形敏捷,出手迅如闪电,将洞虚期修为发挥到了?极致。然而今晚这几只,步伐凌乱也就罢了?,捏诀时?手指还会卡壳。他?重点攻击其?中一个,其?余傀儡的?动作就会变得迟缓一些。 第38页 朔烬心中隐约有个猜想。 傀儡师一道人?丁单薄,能够制出洞虚期傀儡的?高手更是少之又少,他?不信对方能够人?手一只地?去控制这群傀儡,最?大的?可能,是一人?控制一片。 无论做什么事?,都忌一心二用,否则就容易顾此失彼,操控不过来。 再一联想今夜机甲傀儡的?数量,朔烬越发肯定:幕后之人?定是力不从心了?。 “赢了?!我们赢了?!” 不知是哪个弟子先欢呼出声,紧接着,其?余弟子也猛地?从方才的?大战中回过神来,齐齐发出喊声。他?们从各自藏身的?地?方跑出,一窝蜂地?涌到朔烬身旁,将他?团团围住。 朔烬警惕皱眉,显然对这样?的?场面有些始料未及。 众弟子眼中满是崇敬之情,一张张年轻的?脸庞洋溢着热切的?喜悦。 “师祖好厉害!” “尊君夫人?一对短刃,简直行云流水!” “那群贼人?来势汹汹,我还以为今日就要命丧当场了?呢!” “云尊君威武!” …… 众弟子劫后逢生,各个十分激动。 朔烬初时?有些不适应,被一群人?族修士包围的?感觉并不好,虽然那只是群刚入修行门槛的?弟子,对他?完全构成不了?危险。但他?们看自己的?目光真挚热忱,同东术山上那些受他?庇护的?小妖们是如出一撤的?眼神。 朔烬心想:莫挨得这般近,人?妖始终殊途! 他?冷声道:“举手之劳,不必挂怀。” 快快离本尊远一些。 众弟子没想到尊君道侣这般随和?,若换做掌门、峰主,想必少不了?一顿语重心长的?教诲。 于是更加感动。 “师祖母,救命之恩当涌泉相?报,我等定潜心修行,待剑法大成,就同尊君和?您一样?,以斩妖除魔为己任!” 朔烬脸色黑沉,心想:斩什么?你有胆再说一遍? 又想,师祖母是谁?是在喊他?吗? 谁也不知道该如何?去称呼尊君道侣。 尊君在剑门辈分最?大,他?的?道侣自然也是辈分最?大,叫声“师祖”、“师祖母”也不为过;还有随“沉陵尊君”的?叫法,直接冠以姓氏,叫一声“云尊君”;有的?更直接,称他?为“尊君夫人?”…… 这些参差不齐的?称谓一口一个冒出来,听得朔烬眼皮直跳。 教习长老眼看着场面过于混乱,咳声以警醒众弟子,但却没怎么起效。都是群涉世未深的?少年郎,孩子心性?,又经大难,正是情感充沛之际,收也收不住。 他?只好扬声道:“行了?,别?说剑法成不成,先各自回去反思?,为何?其?余弟子御剑走了?,你们却还飞不起来?” 这话极具针对性?,众弟子面色一僵,想起方才混乱场面,羞窘地?低下头。 教习长老拨开众弟子,走到朔烬跟前,拱手作揖道:“多谢……”在称呼上,他?也无可避免地?卡了?壳,硬着头皮道:“多谢云郎出手相?救,今夜剑门遇袭,渺渺峰弟子命悬一线,实在惊险。” 朔烬冷淡道:“既然无事?,我就回去了?。” 教习长老欲言又止:“敢问?云郎是否知晓这群机甲人?的?来历?” 朔烬:“不知。”他?不喜与人?族打?交道,迅速终结话题:“有事?问?我道侣就是。” 说完,示意众人?让出条路,他?要回去找沉陵去讨要说好的?报酬了?。 教习长老自然不作勉强,侧身让行。 众弟子抬起头,眼巴巴地?目送着他?。 “……” 朔烬不自觉加快了?脚步,余光忽然瞥到树丛里还有两个身影,眯起眼,发觉有些眼熟——是那个身上沾了?脂粉香的?弟子。 “钟异之?”他?记得对方好像是叫这个名。 钟异之一愣,缓缓从树丛里走出,表情有些不自然:“云、云郎。” 朔烬打?量了?他?一眼,唇红齿白,是个俊秀的?模样?。 “你变得好厉害啊,原来早就会御剑飞行了?。”钟异之挠挠头,尴尬地?笑了?笑。 朔烬:“……” 苍狼大王何?等聪明,脑袋一转就有了?猜测。 这傻乎乎的?小弟子,怕是跟白日里的?自己有了?交情,而白日里的?自己是个不怎么厉害的?角色。骤然变化之下,这小弟子怕是有些疑惑了?。 朔烬又想起方才钟异之还跟他?出声示警,心下升起好感,又想到沉陵这会儿肯定要忙今夜遇袭的?事?,回凌道峰也不一定见得到人?。于是道:“过来,我带你飞一圈。” 钟异之一愣,慢慢瞪圆了?眼睛:“啊?” 同样?讶异的?还有沉陵。 “渺渺峰危机已解,你让飞剑带我绕着剑门飞上一圈。” 沉陵:“狼王今夜颇有雅兴?” 朔烬:“我今日遇见了?一名弟子,似是与我有些交情,看起来可怜巴巴,想带他?御剑飞一遭。你快些做好安排。” 沉陵:“……” “我今日认识了?一名弟子,对他?很是欣赏,想请他?吃一顿野味……” 前日云郎的?话在耳边响起,沉陵皱起眉头,心下警钟长鸣:哪里来的?弟子,勾得我道侣神魂颠倒,白天夜里都在惦记? 先是陪我道侣吃了?烤兔,现下还有幸得我道侣相?邀共游? 剑道尊君下意识就想拒绝。 朔烬催促道:“快些!你不是答应了?要将辰极剑给我用吗?我看那剑很是灵性?,飞得也稳,不如就它吧。” 沉陵:“……”我道侣对旁人?青睐有加,还想邀请旁人?踩在他?身上遨游天际? “妖怪的?飞行术和?剑修不同,你若是不愿意,我便自己带他?飞了?。”就是还得用幻术变出一柄剑黏在脚下,着实麻烦。 沉陵心情沉重,手下微一使力,折断了?傀儡师的?一只手腕。 傀儡师面色惨白,眼球凸出,咬牙道:“你就算抓到了?我,也绝不可能从我口里打?探出半点消息!” 沉陵以指为剑,刺出一道剑风,擦着傀儡师的?眼皮掠过。于半空中化为一柄飞剑,朝着渺渺峰飞去。 傀儡师:“……” 沉陵冷淡道:“既然如此,那就全了?你一番忠诚之心,我自己搜魂看吧。” ——辰极是不可能的?,除了?道侣,多载一只白老虎已是退让。这个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弟子,绝对是不行的?。 第29章 讨回公道 万丈高空, 千里群山。 广阔美景,唯有到达高处才能窥见一二。钟异之站在剑柄处,他的身前是天, 身后?是风,两侧是云,天地辽阔无垠, 仿佛任他来去?自由?,无拘无束。 “原来御剑飞行便是这般感觉。” 钟异之的脸上泛起激动的薄红,天际已显出鱼肚白?,再过不久, 就能看到东方?朝阳初升,万物苏醒。他此刻心情开怀,天地美景扫尽心中阴霾,真诚道:“云郎,谢谢你。” 第39页 朔烬抱臂盘坐在另一柄飞剑上,与钟异之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闻言也不做回应——他那?位便宜道侣格外贴心,知道他要载人同游, 竟然?还送来了两把飞剑。 “御剑之道,不在于口诀, 而在于聚神。”沉陵的声音不时在脑海中响起, “你将?我说的窍门?传于他, 以后?他便能自己飞了。” 自飞剑送来, 某位剑道尊君的话就没有停歇过。 朔烬先是听着对?方?说了半天的御剑术入门?,从口诀到诀窍, 再到心得体会,到了最后?他终于按捺不住, 打断道:“你先是让我救你弟子?,现下?还要我帮忙授课?” 沉陵顿住。 朔烬又问:“你何?时回来?” 沉陵迟疑道:“小烬是在盼我早归吗?” 朔烬皱眉:“机甲傀儡可有眉目?辰极剑何?时送到?你放着剑门?这么大的乱子?不管,去?干什么了?” 沉陵:“……” 一连串问题,问得尊君哑口无言。 “这一桩桩一件件,我都等着你回答我。”朔烬看了眼?天色,道:“可惜天快亮了,本尊又要睡过去?了,这滋味可真不好受。” 妖界强者适存,苍狼大王勤修苦练,为的就是拥有自保之力,让别妖无法欺辱、威胁到自己。然?而事到如今,他已成妖王,却无力去?保护身为“云郎”的自己。 不得不说,天意难测,修炼之途坎坷不断。 朔烬转头问钟异之:“你觉得之前的我,是个怎样的人?” 他现学现卖,按照沉陵方?才传授的御剑术,驱使?飞剑并行到钟异之身旁,试探起自己白?日?里的为人——他对?前几日?桃花妖口中的“云郎”尚存怀疑,还需多面认证。 钟异之愣了愣:“啊?云郎,你是个很好的人。” 朔烬对?这模糊的概述并不满意:“有多好?” 钟异之略有些窘迫,似乎没遇见过会要求别人当面夸自己的人,但还是认真回道:“你厨艺好,心地善良……”他想了想,“有好东西都不忘跟道侣分享,是个重情之人!” 朔烬:“那?我同我道侣感情如何??” 钟异之脸一红,小声道:“我还未及弱冠,不懂道侣之事。” 朔烬心想:我都没脸红,你难为情些什么? 他决定换个稳妥的问法:“剑门?的人,背地里都是怎么议论我和沉陵的?” “啊?”钟异之眨眨眼?,眼?神似有恍然?:云郎区区炉鼎之资,配剑道尊君确实有些不够。难怪心神不定,想从他口里探知别人的看法。 事实上,在结亲大典前后?,钟异之也的确多次听到周围弟子?议论此事。虽言语含蓄,但对?云郎大多都是不喜的。他不由?正色道:“云郎,你与尊君天造地设。尊君愿为你广邀天下?宗门?见证结亲大典,你也愿鼓起勇气站在当世第一人的身边,如此情深,又何?须在意旁人的眼?光!” 朔烬:“???” 这弟子?怎么突然?还激动起来了? 而且什么情深,什么天造地设?这都不是他想听的。 钟异之捏了捏拳,道:“更何?况,云郎比教习长老还厉害,虽说比不上尊君修为高深,但也是修行界一大能,足够配得上尊君了。” 朔烬一阵无语。 钟异之诚恳道:“所以,云郎不必妄自菲薄。” 朔烬:“……”不,他没有妄自菲薄的意思。 钟异之还想劝说。 朔烬摆摆手,示意对?方?可以停下?了。 他的初衷是想打探一下?沉陵白?日?里都和自己在做些什么……需知很多时候,传闻都不是凭空而生,必然?是有所依据,才有所传扬。唯一令他庆幸的是,没有从钟异之嘴里听到诸如“炉鼎帐暖度春宵”的话。 苍狼大王实在想象不出,自己究竟是变成了什么样,才会跟沉陵变成道侣关系。 感觉像是特别好欺负的性子?。 ——说不定会吃大亏。 朔烬越想越觉得有这个可能,继而思考起有什么办法可以警示“自己”。 他略一思索,心中已有想法,暂且按下?,对?钟异之道:“你御剑飞了一圈,可有感悟?” 钟异之点点头。 他人授课千遍万遍,不如自己试上一遍。在天上,和在地上,心境是完全不同的。 他自入门?起,身边众人就说他资质极差,苦修一辈子?都未必能够引气入体。但他没有放弃,每日?勤修苦练,付出比常人多数倍的努力去?修行,为的就是想要证明?自己不是个废物。 但今天,云郎带着他遨游天地间,他才发现,修仙问道从来不是为了向谁证明?什么。他喜欢御剑,喜欢俯瞰天下?美景,就算学不会精妙高深的法术,只要能像今天这般在天上飞一圈,就足够他高兴了。 朔烬见他似有所感,也没有继续多说什么,抬手伸出两指,牵引着钟异之回到渺渺峰。 “那?傻小子?还在底下?等你呢。” 钟异之一愣,就看到陆祁盘坐在演剑场上,似乎是在吐纳入定。 “原先我不喜欢他,因为他总是嘲笑我,说我笨鸟先飞都飞不动。”钟异之笑了笑,“但他好像挺担心我的,我就原谅他吧。” 少年爱憎来去?皆快,前一刻相看两相厌,后?一刻说不定就能握手言和。 朔烬没有下?去?,将?钟异之放下?后?,便直接往凌道峰赶去?。 沉陵尊君估计没想过,他的一番亲口教导,某苍狼大王半个字都懒得转述,反而听沉陵说了一遍后?,一不当心学会了御剑术。 ——御剑飞行,好像特别容易。 朔烬无心偷师,但天赋异禀这种事,谁也没办法。 到达凌道峰时,已近日?出。 朔烬趁着四下?无人,一路飞奔至卧室,变出笔墨,决定给白?日?里的自己留些线索。 比起一个古古怪怪的剑道尊君,朔烬更愿意相信自己。他思索起平日?的习惯,撩起袖子?,露出一截胳膊,认真写下?“小心沉陵”四个小字,写完后?还哈了口气,举着胳膊看了会儿。 皱眉,他仍是觉得有些不妥。 试想一下?,若是某天他醒来,忽然?看到身上被人写了字,第一反应肯定不是字的内容,而是竟然?有人能够在不惊醒自己的情况下?近身,简直细思极恐。 他必须要让云郎认识到——留下?字迹的不是敌人。 照理说,夜间时,他想不起白?天的事;那?么白?天的自己也应当想不起夜间的事。但凡有点警惕心,都会生出疑惑。朔烬自认不蠢,那?么云郎应当也笨不到哪里去?。 有什么可以证明?留字者是友非敌呢? 朔烬沉思片刻,很快心生一计,有了。 他右手重新?提笔,迅速在左手胳膊处添了几划,这才满意地点点头,隐去?笔墨,安心睡去?了。 晌午时分,阳光透过开合的木窗撒到床上,落在沉睡之人的脸上。 第40页 云郎感应到强光,动了动眼?珠,伸手摸索着拉起被子?,将?脸罩住。 “云郎,你醒啦!”耳畔似乎传来一声惊呼。 云郎闷哼了几下?,转身贴墙继续睡。 “云郎,云郎,快同我说会儿话吧。” 云郎这回听清了,嘟哝道:“谁啊……唔,有事找我道侣,不要吵我……” 桃花精爬上床,隔着被子?用?手指戳了戳背,伤心道:“你跟尊君都两天没回峰了,昨夜里有人闯峰,我好怕呀。” 云郎隐约听到啜泣声,慢慢醒转过来,脑袋从被窝里伸出,眯着眼?呆呆看了会儿桃花精。 “小桃……你怎么哭了?” 桃花精颤巍巍道:“前几日?,有只大狼妖将?你掳走了,还变作你的模样骗我,可把我吓坏了。” 云郎揉了揉眼?睛,记忆逐渐回笼——是了,他又被妖怪掳走了。 幸亏夫君法力无边,及时救回了他,还让辰极剑带着自己去?了一个特别漂亮的山谷。那?里还有一个神奇的水潭,他在里面泡了一下?午的温泉,夫君还答应他会在凌道峰做一个一样的池子?给他玩。上岸没多久…… “啊!”他想起来了,上岸没多久,又有一大批妖怪伏击,然?后?自己就不省人事了! 小炉鼎目瞪口呆,愈发觉得做夫君的道侣太不容易——天天都要被妖怪抓走,时刻都处于危险之中。怪不得之前,夫君不太愿意同他结亲,他还为此伤心难过了好久,现在想来,说不定是夫君早就料到了会有此局面,不忍他涉险…… 云郎深觉震撼,隐隐觉得夫君爱自己爱得深沉。他转过脑袋,问道:“你说我是被一只狼妖掳走的?” 桃花精点点头,想到自己在狼爪下?吃过的种种亏,气愤道:“他来凌道峰好几天啦!凶神恶煞的,尊君也不管管他,就这么冷眼?看着我被欺负。”桃精顿时悲从中来,眼?巴巴养着云郎:“这世上,也就只有云郎对?我最好了。” 云郎坐起身,表情逐渐严肃:“你是说,夫君任由?别妖欺负你?” 桃精道:“但我宁死不屈!”他跳下?床,化作一棵光秃秃的桃树,挥舞了一下?枝条:“为了跟恶狼做作斗争,我都把自己抖秃了!” “……” 云郎彻底清醒。 他的朋友不多,小桃陪伴他最久,是他在凌道峰上最好的朋友。夫君既是他道侣,又怎么能眼?睁睁看着他的朋友受欺而不制止呢? 若真是如此,他必须要跟道侣好好谈谈了。 云郎眼?底很是认真,他看向桃精,作最后?一次确认:“当真?” 桃精变作人形:“当然?!” 云郎道:“好,我这就替你讨回公道!” 顶着桃精感动的目光,云郎神识传讯联系了自己道侣。 “终于睡醒了?” 道侣温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云郎脸一红:睡到日?上三竿,确实怪不好意思的。 回头看到桃精,他迅速清醒过来,强迫自己冷硬一些:“我有事想同你谈谈。” 沉陵不确定道:“云郎?” 那?一瞬间,他觉得小炉鼎的语气像极了苍狼大王。 云郎:“关于狼妖,你是不是应当跟我交代一下??” 沉陵沉默许久:“你发现什么了?” 云郎呼吸一滞,果然?有内情! “为什么凌道峰上会有狼妖?你、你还纵妖行凶……害得小桃都秃了!”头一回冲道侣发火,他略感生疏,结巴了一下?,顿时气势所剩无几,只能硬着头皮努力表达不满:“我生气了!” 沉陵:“……” 云郎等不到回应,有些着急:“你怎么不说话了?小桃是我好友,夫君怎么能任由?恶狼欺负他?好歹、好歹看在我的面子?上……劝劝架什么的。” 他越说越觉得没底气,还有些难过,最后?声音渐渐变小。 沉陵叹气:“是我的不是。” 云郎哼哼了两声。 “狼妖并无恶意,只是同桃妖开个玩笑罢了。” 云郎:“那?若是我也同他开个玩笑,叫他做只秃狼呢?” 沉陵想象了一下?那?副画面,忍不住揉了揉额角。秃不秃他倒是不介意,只要狼大王高兴,随便他怎么折腾都行。 云郎又问:“欺负小桃的狼妖是不是就是把我掳走的妖怪?” 沉陵眼?皮一跳:“是。” 云郎皱眉:“那?你把他捉住了吗?” 沉陵:“没有。” 云郎:“……” 沉陵道:“别胡思乱想了。他不会再欺负桃妖了,也不会……把你掳走。” 云郎:“哦。” “我夫君说狼妖不会再欺负你了,你放心。”云郎向好友给出交代。 桃花精十分感动:“得友如此,妖复何?求?” 云郎便又重新?躺回被窝:“那?我补个眠,小桃,你去?修炼吧。” 桃花精不疑有它,喜笑颜开地走出房门?,找了处空地,继续扎根当树。 云郎却没有真的闭眼?睡觉,反而心事重重。 凌道峰上有狼妖,不但欺负了他的朋友,还掳走了自己,夫君却一点都不着急,这让他觉得说不出的古怪。但是古怪在何?处,他却也说不上来。 第30章 机甲傀儡 长泰峰上, 几位峰主皆已?到齐。昨夜剑门遇险,擒获机甲傀儡数名。 小苍峰峰主愁眉紧锁,摆弄着桌上的机甲部件:“都是?些普通的炼材, 如何能制成洞虚期机甲人?” 万般修途,机甲一道最为烧钱。越是?威力强大的机甲,越需要珍稀制材, 若没点家?底,根本无力证道。因?而天下之大,以机甲之术闻名的宗门也仅仅只熬出了天绝阁一宗。 此前沉陵曾提起过炼心宗傀儡之术,但常闲真?人仍觉疑惑:“若说是?傀儡之术, 也需要借助肉身?,这?堆破铜烂铁如何成形?” 临初掌门看了眼座上疑似神游在外的沉陵,咳了咳:“听闻数百年前,炼心宗以活人炼术,先制成半傀儡,再一一断去骨肉, 以机括代替,这?样制成的傀儡就能不生不死, 时效更长。” 常闲真?人听得直皱眉头,当年覆灭截川之时, 她正?在闭关稳固境界, 因?而对此事?知晓并不多。如今从临初口中?听来细节, 心道如此残忍手段, 难怪引众宗门声讨。 傀儡师原属鬼修一支,通过炼制死尸, 来制作傀儡仆役。这?些傀儡大多力大无穷,并且傀儡师道行越深, 所炼制的傀儡修为境界便越高。能操控这?么多洞虚期傀儡,背后?之人必定实力非凡。 “他们昨夜上山,来势汹汹,最终却被我?们尽数擒拿,倒像是?做了无用功。”翠竹峰乌虚长老今日也到场了,他眉发皆白,显出几分老态,然而神色平静,仿佛没有因?为昨夜的受袭而烦忧。 临初接道:“反而打草惊蛇,不是?明智之举。” 乌虚长老点点头:“这?便是?我?的困惑之处。” 第41页 对方大张旗鼓地?上山来,结果全军覆没,除却给剑门制造了一些混乱外,并没有获得任何好处。 常闲真?人道:“兴许幕后?之人高估了自己,更低估了我?们,这?才功亏一篑。” 临初无奈摇头:“他既能制出这?么多高境界傀儡,若是?小心筹谋,未必不能重创剑门。昨夜之举,实在令人费解。而且……前日天堑地?牢内也出了事?。”他看了眼沉陵,“那只虎妖被救走了。不过没有弟子伤亡,牢内一众罪囚也未发觉异常。” 乌虚长老道:“天堑是?剑门禁地?,守卫森严,罪囚怎么可能逃出去?” 前几日议事?,乌虚并未到场,但临初和常闲都是?在场的,闻言一个低头看地?,一个侧首撩发——尊君亲口交待要多加照料的虎妖逃了,劫妖者还能不惊动崖底妖兽,若说其中?没有猫腻,咳,他们还是?不细想下去了。 “罪囚逃走这?么大的事?,为何今日才提起?”乌虚长老问道。 临初叹了口气:“那虎妖也没犯什么重罪,相比之下,还是?机甲傀儡之事?更要紧。” 乌虚长老道:“你怎么断定两件事?没有关联?” 临初语重心长道:“此事?还是?交由师叔定夺。” “云郎被劫一事?,我?已?听说了。”乌虚长老道,“如何处置虎妖,但凭沉陵决定就是?。只是?虎妖劫持云郎为的是?长青松木,说不定那群机甲傀儡也是?为了宝物?而来。人妖虽隔两界,但只要目的相同?,勾结行事?也不无可能。” 临初心道,虎妖有没有和傀儡师勾结他不清楚,但是?和自家?尊君有猫腻却是?摆在眼前的事?实。他虽为剑门掌门,但也没有立场去质疑沉陵的决定。 世人皆道长青松木是?剑门宝物?,谁又能知道,那曾是?沉陵私物?,只因?他是?剑门中?人,宝物?便挂在了剑门名下。如此千年,长青松木便成了剑门至宝,保管在前任掌门处。当临初从先师手中?接过长青松木的那一刻,它便成了整个御道剑门之物?。 剑门弟子正?式拜入峰主门下,便会经长青松木涤筋洗骨一日,改善资质,此后?修为进境远胜过往。剑门虽有沉陵支撑,但若是?没有这?些出色的年轻弟子,也未必能长年位居各宗门之首。 它已?然成了剑门的一部分,虎妖要夺,临初必然不让;但若是?沉陵打算放虎归山,临初也不会反对。 可惜乌虚长年窝在翠竹峰上修行,两耳不闻窗外事?,临初只能朝他使了个眼色,而后?对沉陵道:“傀儡夜入门内,不知师叔有何看法??” 沉陵端坐在左下首位席,眼神投向某处,似乎是?在沉思。 三位峰主看着他,不自觉安静了下来。御道剑门开山立宗已?有千年,几经风浪,但只要沉陵在一日,剑门便永远都不会倒下;想要挑衅剑门,必然要先问过沉陵手中?的剑。他就仿佛是?一块不可撼动的石碑,护持着宗门。 天道之下,规则由强者定。 剑门已?经许久不曾出现过敌人了,很多时候,他们只需潜心修炼,在各自峰上心无旁骛,教导弟子,钻研剑道。世人常说剑门除却沉陵,其余三位峰主修为亦是?上乘,门内弟子俱是?英才,却不知道,他们的修行,不过是?沉陵庇护下的诸多结果之一罢了。 遭逢小劫,众峰主下意识地?询问沉陵的看法?。 而沉陵端坐于席上,许久都没有回应。 三位峰主见他面色凝重,连带着也紧张起来,莫非傀儡之事?,连沉陵都觉得棘手? “夫君,我?起床啦。” “今天天气真?好呀。” “夫君,听说昨晚有恶徒夜袭,那我?今日还能去渺渺峰找钟异之玩吗?” 自从掌握神识传讯这?项技能,剑道尊君从此脱离冥想,满脑子都是?小道侣的声音。好不容易哄完道侣,将狼妖一事?揭过,云郎便开始时不时传来几句话?,同?他闲聊。白日里的苍狼大王大抵是?和那只刚开神智的桃妖待久了,说话?时的语气也被带出了几分撒娇的意味。 “剑门近日事?务繁多,你那位新朋友估计现下在忙。”沉陵道。 这?样的答复让云郎小小失落了一阵,但他很快又恢复过来:“那我?就同?小桃绣会儿花吧。” “……” 绣花。 眼前仿佛看到一头灰白色大狼趴在地?上,前爪优雅勾线的画面,沉陵温和道:“你喜欢便好。” 云郎又问:“夫君,你在何处?” 沉陵:“长泰峰。” 云郎支吾了会儿,又问:“几时回来?” 沉陵:“很快。” 云郎高兴地?叫了声:“那我?去渺渺峰给你捉只兔子吧?” 沉陵:“……” 渺渺峰,又是?渺渺峰。沉陵下意识地?想起那名普通弟子,脸色略沉。 “我?日日待在峰上,太无聊了。”云郎叹了口气,“可惜夫君你辈分太高,我?想同?弟子做朋友,都显得不够持重。只能看看风景,打打野味了。” 沉陵的心一下子软了下来。罢了,本是?只无拘无束的狼崽子,日日守在峰上,也确实可怜憋闷了些:“想去便去吧。等我?这?边结束,就带你一起回峰。” 临初掌门和常闲真?人面面相觑,静坐着等待回话?,就连乌虚也专注看着沉陵。 沉陵心神收敛,暂时将注意力从道侣身?上移开,就发现殿内众人正?专注地?望着自己。他看向临初,依稀记得那窝兔子似乎受初若水庇护,不过若是?他出言要去,应当不会有什么问题。 临初掌门莫名觉得背后?发凉:“师叔?” 沉陵面色不变,站起身?走到一具散架的机甲傀儡前。 傀儡已?经不成人形,只余下破碎的上半身?,和一些残肢碎片。 常闲真?人略有些不好意思:“我?见它们并非活物?,所以下手重了些。” 重了些?临初掌门嘴角微抽——当胸洞穿,头颅也被削去一半。若是?人躯,怕是?惨不忍睹。 沉陵取过机甲,两指微弯,戳入机甲后?颈处,挑出了一颗金属圆球。 常闲真?人一愣:“这?是?何物??” 临初掌门也凑近审视。 沉陵便将东西递了过去:“机甲傀儡本为死物?,不能以伤口定论。纵然心颅皆毁,亦能复生。” 临初用手指掂了掂圆球。 沉陵道:“我?捉住了一名傀儡师,他已?自毁而亡。不过临死前,我?探知到一个消息。” 他看着临初手中?的圆球,缓缓道:“唯有毁去傀儡中?枢,才能彻底切断傀儡师与机甲傀儡间的联系。” 临初脸色一变,使力将圆球捏碎,顿时一股恶臭直冲进口鼻。他定睛一看,看到圆球内部竟包裹着一团腐肉。 “这?、这?是?……” 第42页 乌虚长老沉声道:“修士丹田。” 沉陵转头看向他,道:“确实如此。” 临初又仔仔细细审视了一番,最后?惊怒道:“机甲傀儡,原来这?便是?机甲傀儡!” 虽铸以机甲之躯,但驱使之道却非机甲械术,而是?傀儡控尸之法?。这?一团腐肉,便是?明证。 “竟然用修士丹田炼制邪物?!” 修道之人结金丹、化元婴,都纳于丹田紫府之内,是?阴阳之会,呼吸之门。若是?丹田被毁,轻则修为尽失,重则身?死道消。联想昨夜傀儡数量之多,实在令人心惊。 临初掌门道:“这?些傀儡各个都有洞虚期的境界,它们都是?用谁的丹田血肉造成的?” “洞虚期已?是?当世高手,若是?失踪或身?陨,也应当传出消息才对。”乌虚真?人脸色也变得凝重。 然而并没有。 别说没有传出哪方大能出事?的消息,整个修行界都是?一派祥和。在剑道尊君威严的护持下,众人各修其道,互不越界,彼此维持着稳定的关系。 然而天地?之大,修士之多,隐藏在暗处的眼睛不知凡几。剑门虽为四门十三宗之首,但也无法?担保世间邪魔尽除,绝无藏垢。 沉陵道:“多想无益,门内堆积的傀儡‘尸’,还需尽早清理。” 乌虚真?人沉思片刻,语气冷了下来,道:“傀儡之事?蹊跷,我?们必然要仔细检查,最大的可能就是?将这?些残体收留在门内。但若是?中?枢不毁,这?些残体仍能为人操控,无异于养虎在侧。对方随时可以再行发难,但第二次……必然不会像昨夜那样不痛不痒。” 潜伏门内,伺机而动,最后?才是?一击致命! “我?这?就派弟子去销毁余下的机甲傀儡。”常闲真?人反应过来,起身?就要往小苍峰赶去。乌虚长老也提出告辞。 刚步出殿门,就看到殿门前有个熟悉的人影在向内张望。常闲真?人和乌虚长老纷纷愣住,对视一眼,彼此都看出同?样的疑惑:这?人怎么会来? 沉陵的小道侣,澜沧宗的美貌炉鼎,只在结亲那一日出现在众目睽睽之下,平日里都被尊君小心翼翼的藏在凌道峰上,今日却不请自来,堂而皇之地?来到了长泰峰大殿外。 第31章 意图不轨 乌虚长老皱眉:“云郎?” “啊!”云郎注意到有人出来, 便道?:“我来接我道?侣回峰。” 乌虚长老:“……” 云郎往他身后张望了一番,问:“乌虚长老,议事结束了吗?” 乌虚长老又是一愣, 他们虽同处剑门,私底下却无交情?,只在结亲大典上?道?过几句贺词。这炉鼎缩在沉陵身后, 似乎怕生,没想到这个炉鼎竟还认得他,便淡淡“嗯”了声。 云郎的眼睛亮了亮:“那我可以进去吗?” 乌虚长老:“你是沉陵道?侣,想何时进都可以。” 他对沉陵同炉鼎结亲一事颇有微词, 但也无立场过问,面上?不做表示,只维持着基本的礼数。 云郎冲他笑了笑,没有立即跑进殿内,而?是又跟一旁的常闲真人打过招呼,才高?高?兴兴地步入殿内。 常闲真人抬手理了理灵蛇髻:“倒是个天真的性子。” 眼神清澈, 笑容和煦,虽是个炉鼎, 但也不惹人讨厌。 乌虚长老没吭声。 常闲真人:“师叔已同他立合籍印,上?禀天意, 结为道?侣。那自然也是自家人了。我知?道?你看不上?炉鼎, 但剑门资源丰厚, 总能将?他养起来的。” “养起来?养谁?” 教习长老匆匆赶来, 听到乌虚与常闲的议论,好奇插了句嘴。 乌虚瞥他一眼, 收回视线,直接御剑离开。 教习长老:“……” 常闲真人摇头道?:“乌虚从来就?是这份臭脾气。三师兄, 你今日?可来晚了。” 教习长老道?:“我可不像你们。那群小雏鸟,平日?里就?想着偷懒傻乐,口诀都背不全,昨夜里遇袭,一个能打的都没有。我又是安抚,又得训诫,还忙着收拾残局,忙到现在才终于能来掌门这儿喘口气。” 常闲真人却拦住了他,道?:“再过不久,掌门师兄自会?出来。” 教习长老一愣,略一思?索,望向?殿门:“里面发生何事了?” 常闲真人:“受惊吓的可不只有你峰上?的小雏鸟,还有尊君屋里的小炉鼎,这不,眼巴巴找来长泰峰了。” 教习长老:“???” 常闲真人又道?:“好了,凭你的榆木脑袋是想不明?白?的。那批傀儡残体有问题,我得先回峰去处理,你若有疑问,去问掌门吧。” “哎且慢!”教习长老迅速出脚,踩住常闲真人裙摆,“云郎也在殿内?” 常闲真人:“……” 教习长老感慨道?:“我正想同他道?谢,昨夜里若没有云郎,怕是渺渺峰真要见血。” 常闲真人面无表情?:“抬脚。” 教习长老笑了笑,缩回脚讪讪道?:“自从你做了小苍峰峰主,我想聊上?几句,都要紧着时间。” 常闲真人道?:“你方才是何意思??” “师妹不知?道?吗?”教习长老道?:“要不是云郎以一己之力阻住了那群机甲,我今日?怕是要爬着过来了。” 常闲真人:“谁阻住了傀儡?” 教习长老:“云郎啊。” 常闲真人冷笑:“我看你是糊涂了。” 教习长老不满道?:“我清醒着呢,你说说,昨夜我连发十道?信号,为何小苍峰支援是最晚到的?你眼里还有我这个师兄吗?” 常闲真人忍住了嘴边的“呸”,冷冷道?:“小苍峰距离渺渺峰最远。况且各峰前后脚到,哪里晚了?灵溪同我汇报过了,你那渺渺峰根本什么事都没有!” 教习长老:“云郎先一步赶到,控住了场面,自然什么事都没有。” 常闲真人一阵无语:“三师兄,你平日?里拿我们一众师兄妹开玩笑便也罢了,那小东西手无缚鸡之力,修为低微,怎么可能是那群傀儡的对手?” 教习长老叹了口气:“我原先也把人当炉鼎,奈何炉鼎一打十。” 别说他了,现下渺渺峰上?的弟子已然将?云郎视作目标,有几个甚至已经议论起炉鼎修炼之法,若不是藏书拉着自己,怕是他都要上?手揍醒这群没见识的小雏鸟。 炉鼎? 他们以为天下炉鼎都是这般厉害? 也不想想这是谁家的炉鼎! 常闲真人审视教习长老的脸色,多年同门之谊,教习说得是真话还是浑话,她还是能辨别一二的。此刻见他这副反应,也迟疑起来。 “你……说得是真的?” 教习长老气呼呼道?:“我何时拿尊君开过玩笑!” 常闲真人:“嗯?” 教习长老:“更不可能拿他的道?侣开玩笑!” 常闲真人久久没有回话,这倒是实话,教习对沉陵格外尊重,不可能以此作谎。但她就?是觉得教习这个老家伙在戏耍她。 第43页 澜沧宗炉鼎确实有名,但绝非是因为修为与战力闻名。想到云郎楚楚可怜的模样,力压数十高?手?怎么可能呢? 云郎当然不可能。 他一醒来,便给自己套上?了柔弱无依的性子,除了杀兔手法熟练,其?余时候见不得血。试问哪有炉鼎整日?里喊打喊杀呢?因而?他进了殿,瞧见桌上?一堆人形残肢,顿时吓了一跳,迅速找准了道?侣位置,往他身后躲去。 沉陵:“怎么过来了?” 云郎贴过去道?:“我本打算上?渺渺峰捉兔,忽然想到长泰峰离得不远,临时起意就?过来了。” 他将?别的术法忘得干干净净,唯独脚程极快,天生是只迅狼,一路小跑着过来,带起阵阵旋风,须臾就?到了。 沉陵右手忽然一重,侧首便看到胳膊上?挂住了一只人形炉鼎。 云郎双手环抱住自家夫君的胳膊,整个人紧紧贴着。他似乎跑过来的时候有些急,脸上?泛着薄薄的红色,一头长发也比以往散开了些。 沉陵抬手,替他理了理。 云郎不好意思?了,拖着嗓子唤了声“夫君”。 沉陵身体一僵,下一刻,一颗脑袋就?埋了进来,直往自己怀里蹭。 “桌上?放的是什么呀?太可怕了。” 云郎后怕地说着,两只手已经灵活地放开了胳膊,转而?抱住自家夫君劲瘦的腰身,看似寻求庇护,实则意图不轨。 沉陵任由他攀缠在身上?,只不过伸出手抵住了那颗凑上?来的脑袋。 “我今日?便下山,那头虎妖的事暂且搁下吧。” 虎妖?云郎疑惑地眨眨眼,逐渐意识到这话不是在对他说……他猛地回头,就?看到不远处,临初掌门目不斜视,远眺前方墙壁,表情?出神。 殿内静默了一瞬。 云郎呆呆松开了沉陵,将?双手藏在背后,默默站好。 临初掌门冷静起身道?:“好的,师叔。那我也回峰去处理事务了。” 长泰峰峰主在长泰峰殿内表示要回峰,说完,还大步朝殿外退去,仿佛匆忙赶路。 等他一走,两人鸠占鹊巢,占据了整座长泰峰大殿。 云郎仔细张望,确认四下无人,问:“我是不是不端庄了?” 沉陵:“不会?。” 云郎扭捏起来:“一定是了。” 沉陵迅速道?:“先别哭。” 云郎:“……” 沉陵牵起道?侣的手:“跟我来。” 被道?侣牵住手的云郎仍旧面容惨淡,沉浸在“被晚辈撞破私情?”的巨大尴尬中。 “是我不好,只想着见夫君一面,一时情?难自禁。” “……” 沉陵对性情?大变后的苍狼大王是半点没有办法,只能顺着对方的话淡淡“嗯”了声。 云郎眼神哀怨,仿佛还有什么话说,欲言又止了许久,最后瞪了一眼,别过脸不再看他。 沉陵:“???” 云郎:“你都不提醒我。” 沉陵沉默片刻,熟练道?:“是我的不是。” 云郎闻听此言,慢慢又靠近了过去,也不说话,只是晃了晃沉陵牵住自己的手。 沉陵:“……”好吧,虽然心思?莫测了些,但远比夜间的苍狼大王好哄些。 天高?云淡,风和日?丽。 难得的好天气,沉陵领着哄好的道?侣御剑飞行,越过重重高?山,往人间境赶去。 御道?剑门位于群山之中,距离最近的城镇也有不短的路程,以凡人脚力需走上?七天七夜。修士却不同,只需学会?御剑或是接住法宝,便能飞越激流与险峰,绕过猛兽毒虫,大大缩短用时。 沉陵速度极快,脚下景象纷纷倒退。 云郎虚弱道?:“夫君,我冷。” 炉鼎说冷,便是想要窝进道?侣怀里了。 一柄狭小飞剑,剑道?尊君避无可避,怀中瞬间变得满满当当,钻进来一头暖融融的狼妖。 “……” 云郎贴紧了人,心里炸开了花。 他们虽然已结亲,沉陵对他也体贴温和,但是没有双修生活的道?侣关?系始终脆弱。可恨他太能睡了,竟然都没找到机会?发挥炉鼎优势。 结亲多日?,总算能明?目张胆地钻进道?侣怀里了! 沉陵感受到怀中的人高?兴地蹭来蹭去,正想开口说话,就?看到眼前一道?灰影划过——一条毛绒绒的狼尾巴从衣袍底下蹿了出来,左右上?下地摆动起来。 “……” 云郎将?脑袋埋进沉陵的颈项间,捏着嗓子软软地说着:“会?不会?摔下去?夫君抱紧些。” 沉陵闭上?眼,冷静道?:“不会?摔。” 云郎瑟缩了一下:“可是太高?了,我脚软。” ——尾巴可不是这么说的。 沉陵深吸一口气,注视着那条蓬松的大尾巴,只觉得每甩一下,心就?跟着痒一阵。他闭目收神,捏诀替他将?尾巴收好,冷不防脖间泛起痒意。低下头,就?看到两只竖起的毛耳朵。 他将?云郎推开一些,毛耳朵便抖了抖。 沉陵伸出手掌,终是没有忍住,轻轻摸了摸,而?后揽住了这头笨狼的腰——有这般高?兴吗?夜里若是也能像现在这般软上?几分,怕是自己什么条件都要应下了。 可惜纵使云郎再怎么喜欢他,终究是咒术所致,沉陵不想趁人之危,也深知?苍狼的性子,若是恢复过来,必然是要同自己清算的。 “云郎,出门在外,应当守礼持重。”剑道?尊君决定摆一下立场,免得将?来有口难言。 云郎不满道?:“我守的是道?侣之礼,持的是道?侣之重。夫君,抱紧些。” 沉陵:“你执意如此?” 云郎:“执意,必须!” “好。” 剑道?尊君受道?侣要挟逼迫,“勉强”答应了对方的要求。估摸着还有一段距离,他便没有替笨狼将?耳朵收起来,只是将?下巴悄悄搁了上?去。 第32章 人妖殊途 妖怪的皮毛大多松软诱人, 但却?不是给人顺毛的。除却?亲近之人外,旁人触之就是极大的冒犯。以前的方承陵就曾不止一?次地瞧着那些毛绒绒的物什,然而真正触碰到的次数却?屈指可数。 没办法, 狼王警觉得很,一?根狼毛都不许人碰。如今不警觉了?,上赶着用狼尾巴狼耳朵勾引人, 他却?仍得继续忍耐。 顺毛之路,任重而道远;动心忍性,当以沉陵为标杆。 然而今时?不同往日,沉陵依旧是名清醒克制的好尊君, 替妖藏尾巴耳朵的本事不减当年。 但某只妖怪却?不同了?,不但越活越回去,而且兴致高昂,根本不肯配合。 那条蓬松大尾巴藏了?又露,露了?又藏,反复折腾了?数遍, 沉陵彻底没了?脾气,施了?障眼法, 任由对方显露妖相?,领着他降落到一?座人间城池。 云郎毫无所觉, 只以为道侣要带他游山玩水。他不是头一?回跟着沉陵逛人间了?, 落地后, 熟门熟路地跳下飞剑:“这是哪里?” 第44页 沉陵道:“百岁城。” 天地灵川秀水皆有定数, 人族修行之处与凡人城镇并非隔绝。百岁城与清鸿崖比邻,受益于?修仙宗门庇护, 城中居民?大多身体康健,百岁而终, 是个名副其实的长寿之地。 云郎好奇张望:“可有什么好玩之处?” 沉陵:“今日到此,并不是为了?……” “啊,夫君你看那里!”云郎遥指前方聚集的一?大片人群,“好像发生了?什么,我们也去看看吧。” 沉陵沉默收声,瞥了?眼狼尾巴,最后一?次替他藏好——不消片刻,尾巴又出?来了?。 看来是真的高兴了?。 云郎不通敛形之术,甚至认定了?自己是澜沧宗出?身的炉鼎,也未曾现出?过原形。今日频频露相?,或许是心情所致。 上一?次发生这种情况,还是在结亲大典前夕。 沉陵叹了?口气,远远跟在云郎身后,油然生出?几分老父般的心情:罢了?,便让他好好玩会儿吧。 朔烬醒来的时?候先打了?个哈欠,昏昏沉沉间,感?觉脚下踩不到实地,尾巴一?甩,慢悠悠睁开了?眼。 耳边是熙熙攘攘的人语声,鼻尖传来食物清香,晚霞映照着长街,在墙上拖出?两个相?叠的淡影。 朔烬伸直了?脖子,左右张望了?会儿,低下头,是一?副宽阔肩背,而自己的手正揽在那人的脖子上。 “……” 沉陵背着道侣,听到了?那声哈欠,只以为是咒术将?验,便道:“困了?便伏我背上睡吧。” 朔烬竖起了?尾巴,浑身僵硬,不敢动弹。此时?正值昼夜交替之际,他没料想到自己会是在剑修背上醒过来的。 发难吗? 可这人修语气温和,还肯甘当坐骑,态度恭顺,似乎对自己照顾有加……朔烬皱起眉头,心情有些复杂。 “放我下来吧。” 沉陵停下脚步,不一?会儿,背上的妖便并行站在了?身侧。 朔烬看他一?眼,微抬起下巴:“说吧,这是哪里?现在又是什么情况?” 沉陵松了?口气,由衷露出?笑容:“狼王终于?醒了?。” 再不醒来,他怕是要在某道侣的软言相?求中,买下一?整条街了?。 朔烬看到他的笑容,略有些不自在:“你白日里,经常这样??” 沉陵:“这样??” 朔烬不耐道:“本尊又不是没长脚。” 沉陵懂了?,叹气:“今日初到百岁城,便陪着狼王多玩了?会儿。” 朔烬:“……” 身后的尾巴,烦躁地甩了?两圈。 他记得昏迷前,还特地留下示警信号,为的就是让白日的自己争气些,结果一?醒来,不但没起到任何效果,反而趴伏在剑修背上打盹,还好像跟人疯玩了?许久。 该死,不会真像话?本里写的那样?,失忆小妖委身凡人,爱得难舍难分,最后同棒打鸳鸯的修士同归于?尽吧? 狼大王被自己的假想惊起了?一?阵冷汗。 ——虽然自己不是小妖,是大妖,沉陵不是凡人,是修士。 但这烂俗的话?本桥段着实令他心惊。 正当狼王低头沉思,沉陵忽然向前一?步,抬手握住了?那条胡乱打转的蓬松狼尾。 “狼王若不介意,还是先将?尾巴收起来吧。” 朔烬一?愣:“……什么?” 他旋即朝后看去,果然看到了?一?截熟悉的粗长尾巴,顿时?眼神微变。 糟糕,什么时?候露出?来的?! 又一?动耳朵……也一?并露出?来了??! 朔烬脸一?黑,急忙收敛起来,通通藏好。 千年老妖,竟还做出?袒尾露耳的蠢事,简直……有辱妖格! “今日之事,你不准透露半个字。” 沉陵盯着掌心看了?会儿,狼尾轻扫时?的触感?转瞬即逝。 “狼王多虑了?。” 朔烬脸部发烫,只能面上强作凶狠:“若让本尊捉住下咒之人,必然将?他剥皮抽筋!” 他又重新?审视己身,确认再无别的异常,不满道,“你就这么任由我妖相?毕露,走在大街上?” 沉陵诚恳道:“实不相?瞒,我已尽力。” 朔烬沉默了?。 此刻街边道旁亮起了?一?盏盏灯笼,昏黄色的暖光照亮了?整座百岁城。 前方烧饼铺里,化作人形的小妖正在埋头和面;街角老树枝头,开了?灵智的雀鸟正在同树下的猫妖骂架。 一?眼扫去,竟是人妖混居。 朔烬也发现了?:“此地灵气果然浓厚。”竟然孕育了?一?群山野妖物。 沉陵道:“清鸿涯极擅炼香,药香顺着风吹入城中,经年累月,此地生灵大多受益。” 行走间,还有道人路过,朔烬观其境界,大多都能甄别妖物了?,但他们却?对街边的小妖视若无睹。 “人、妖、修士竟也能共处一?地?”朔烬皱眉:“有些古怪。” 沉陵若有所思,似乎是想起了?某些往事,道:“很长一?段时?间,凡间常有恶妖作乱,凡人忌惮恐惧,讳莫如深,道士们更是逢妖必诛;只不过这些年,已经变了?不少。 朔烬冷嗤道:“人妖殊途,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人与妖,又怎么可能和平相?处? 妖怪在人间,向来都是邪恶之物。一?经发现,便会请十方高僧开坛做法,或是请来道士斩妖除魔。 易丘古国。 自国师谢道期来后没多久,皇城之中已是妖魔环伺。然而这群妖魔隐藏得很好,他们追随于?国师身侧,借着“炼丹”之名,吞食皇族与百官的精气。 越是气运加身、血脉尊贵的凡人,精气就越滋补。“炼药”完毕,被吸光了?精气的尸体便会挂于?宫门,以儆效尤。 皇城妖气冲天,外围饥饿的散妖嗅着气味逐渐聚集而来。 这些没有管束的散妖可不受谢道期管束,更不会挑拣猎物。入城后,便开始攻击来往行人,吞吃小儿,吸取精气。 一?时?间人心惶惶,晚市暂歇,家家户户门窗紧闭,唯恐惹妖上门。 就是在这种情况下,传出?了?魏远侯府内豢养妖物的消息,那妖物不是别人,正是魏珣世子从山野间娶回来的妻子,云卿。 魏远侯夫人原本就不喜欢这个山野出?身的儿媳,然而独子态度坚决,她没有办法,只能接纳。直到谣言四起,她再也坐不住,傍晚时?分,领着一?众侍从亲随,围住了?小院。 白狼云卿的肚子已经有七八月份,魏珣并不在身侧。她的妖力全用在滋养胎儿上,但苍狼一?直陪着姐姐,听到动静,直接将?随从扔出?了?院门,还拎着魏远侯夫人几个上下纵跳,将?人吓得不轻。 “我姐姐嫁给魏珣,已是下嫁!你们竟还欺负起她?” 魏远侯夫人跌坐在地,仪容尽失:“你、你们这些山野蛮人……” 第45页 苍狼冷笑:“这会儿又承认我们是人了??”他弯下腰,眼神凶狠:“我告诉你,若真是害人的妖精,我第一?个就替姐姐吃了?你!” 魏远侯夫人眼皮一?翻,生生被气晕了?过去。 方承陵赶到时?,下人正背起魏远侯夫人退离小院。 “方承陵,他们都说我和姐姐是妖,你信吗?”苍狼坐在台阶上,面色沉重。 方承陵便在他身侧坐下,回道:“不信。” 苍狼瞥向他,没有吱声。 方承陵道:“但若是你承认自己是妖怪,我就信。” 苍狼:“为什么?” 方承陵道:“我不信别人,但是信你。” 苍狼张了?张嘴,似乎没料到这样?的答案,移开视线道:“妖怪会吃人,还会吸你精气,我要是妖,你就不怕?” 方承陵握拳呛咳了?几声,直到泛起病态的薄红,才缓缓止息:“小烬不会害我。” 苍狼听到了?他的回答,眼神缓和了?下来:“除了?你那位同父异母的兄长,谁还会害你这个病秧子呢?” 闹剧过后,院中仆役尽散。云卿身体不适,也已回了?屋子,整个庭院里,就只剩方承陵与苍狼。天边暮色已起,远处的屋子里点起了?一?站油灯,透过窗纸,只余下一?层晕黄的淡光。 “方承陵,我这几天总感?觉心神不宁,好像有事发生。魏珣出?城办事去了?,姐姐的身体也不好。我想带着她回山里休养,可她不愿意,怎么办?” 方承陵认真道:“你姐姐是人,你也是人,外面的传谣者,只要拿不出?证据,就不会伤到你们。” 苍狼摇摇头:“不,谣言不会无故出?现,有人要害姐姐。” 少年苍狼的脸上挂着少有的凝重,他追循白狼的踪迹,一?路从妖界找到人间,再由易丘找来皇城,一?步步来到魏远侯府,为的就是将?姐姐带回东术山。后来知?道带不走,便陪她一?同留在了?人间。 苍狼语气有些难过:“我刚来皇城时?就想带走她。可是魏珣在,她就永远走不了?。” 方承陵道:“所以你一?来,就对整个魏远侯府里的人充满敌意。” “我看不上魏珣,就连隔壁山头的白斛都比他好。”苍狼抿了?抿嘴,声音低了?下来:“但是姐姐喜欢,我不想让她为难。” 因而无论是那些背地里冷嘲热讽的仆役随从,还是今日带人合围的魏远侯夫人,他都能一?一?忍下。 方承陵看着这样?的苍狼,心里涌起不知?名的情绪,直到很多年后,他才知?道,那股情绪大约是心疼。北境苍狼应当是无所顾忌的性子,不该是这副隐忍克制的模样?。 “你不一?样?。”苍狼忽然看向他,“我仍然讨厌魏府,但你已经是我的朋友了?。” 他说话?时?的眼神清亮纯澈,像极了?照剑之境的星海。方承陵慢慢侧转过身,伸出?一?只手,扣在苍狼的后颈处:“我被逐出?方家,九死一?生才回到皇城,勉强借着亡母与魏远侯夫人的关系,寄居在这魏府中。我是魏珣的朋友,和他们都是一?样?的。” 苍狼垂下眼,道:“不,你不一?样?。” 方承陵许久都没有回话?,半晌后,他松开了?手:“小烬,我为你准备了?一?样?礼物,等?我取过来。” 他取来了?一?把黑色短刃,短刃不过六寸长短,没有丝毫纹饰点缀,看起来比街上的孩童玩具还要粗糙。方承陵拉住苍狼的手,将?这柄普通至极的兵刃放到了?他的手心。 “我用不惯兵刃。”苍狼实话?实说道。 “你身手迅疾,不适合长剑。这柄短刃是我亲自……寻来,你带上它,若是用不惯,权当做饰品。” 苍狼收下了?短刃,又学着凡间剑客,将?它斜插进腰带中,站起身走了?几步,皱眉:“总觉得有些奇怪。” 方承陵走过去,将?他别在腰间的短刃抽出?,重新?摆弄了?一?番。 苍狼皱眉:“你们皇城中人真是奇怪,打架还要借助外物。” 目光落向方承陵光秃秃的指甲,又反应过来:人族没有利爪,难怪需要这些锋利器物。 “你放心,若是我真要带姐姐离开,也必然会在走前,将?方启轩先解决了?。” 方承陵笑了?笑,不慎牵动呼吸,又咳了?许久:“不必理?会他。” 苍狼定定注视了?他许久,忽然凑过去,将?脑袋搁在了?方承陵的肩膀上。狼族依靠嗅觉判断同伴身体状况,他贴紧方承陵的脖子,安静待了?会儿。 方承陵一?动不动。 片刻后,苍狼退开半步:“你的身体……” 方承陵:“不会有事。” 苍狼没有说话?,抬起手,替他抹去了?嘴边暗红的血迹。 第33章 诛妖风波 他闻不到方承陵身上的生机——病入膏肓, 生气尽断,濒死之躯。 那?一瞬间?,苍狼只觉得脊背生寒:“方承陵……你到底怎么了?” 方承陵张口想要说?话, 却又咳了起?来。 “小烬,生老病死,人之常事。我喝了药, 便?还能活上许久。” 苍狼猛地后退几步,目光寸寸扫过眼?前之人的脸。 “你生了重病,为何骗我说?是多年旧疾?” 方承陵:“难道就因为我快命不久矣,你便?要同我置气吗?” 苍狼不说?话。 方承陵双臂微张:“过来, 好吗?” 苍狼没有动作。 方承陵叹了口气,主动向前,将他拉住:“何必哭丧着脸?我还活着,你姐姐也安好,这?便?够了。” 妖族寿数极长,北境狼族虽经历灭族之危, 但当时的苍狼不过是只刚出世的幼崽,并不记事。直到多年以后, 他修炼化成人形,才?第一次感?受到了生命无常的恐惧。 这?具人身, 已是必死之躯。 苍狼认真道:“方承陵, 我不会让你死。” 方承陵也认真回:“我不会死。” 日子一天天过去, 形势也日益严峻。 朝野之上, 邪佞掌权;皇城脚下?,妖物猖獗。 被妖怪取走性命的人数日益剧增, 百姓惊惶不安,空气里仿佛都混杂着血腥恶臭。易丘本是仙境之名, 却在人间?成了养邪之国。 就在此时,昭圣仙帝昭告天下?,将亲施仙术,于皇宫正门前,焚杀妖物! 仙帝诛妖之日,举城百姓前来观望。 国师谢道期骑着霜炎巨兽,登上诛妖台,他的身后,十几位随从妖侍一并上台,为仙帝护法加持。圆台中?央,昭圣仙帝身穿明黄色道袍,手中?挥舞长剑,嘴里喃喃念着咒语。 朔烬混迹于人群中?,远远望着凡间?皇帝跳大神。 随着昭圣仙帝一声怒喝,骤然?间?风云变色,电闪雷鸣。台上忽然?现出一头黑色豹妖,朝着仙帝呼啸扑去。 百姓惊叫起?来,昭圣仙帝更是双脚一软,险些坐瘫在地。 第46页 谢道期甩动拂尘,及时托起?了仙帝,道:“恭喜仙帝,法术大成。第一次开坛施法,就引来了作乱的豹精!” 昭圣仙帝重新站定,眸中?精光大盛:“成了?国师的意思是,朕的仙法……成了?” 谢道期低下?头:“苦修自能得果。” 身后幻化成人的妖侍们齐声祝贺:“恭喜仙帝,法术大成!” 昭圣仙帝直视前方豹妖,眼?中?狐疑逐渐转变为狂喜。 “哈哈哈真的成了!朕成功了!” 谢道期谏言道:“仙帝不妨再试试雷火咒,将这?妖孽就地格杀了。” 昭圣仙帝侧身朝他点头:“国师所?言甚是。”而后怒视豹妖:“妖畜,你伤我易丘子民,朕今日就要你神魂俱灭!” 说?罢,他取出符纸,夹于两指间?,口中?念念有词。 豹妖嚎叫不止,一双漆黑的眼?睛怨毒地看向谢道期。 “轰!” 天雷降世,圆台处一阵刺目白光,待雷声止歇,场上多了具焦黑豹骨。 百姓怔愣当场,片刻后齐齐跪伏。 谢道期座下?妖侍扬声道:“仙帝庇佑,妖邪不存!” 百姓纷纷随声齐呼。 那?一声声的“仙帝庇佑”汇成浪潮,将圆台中?央的昭圣仙帝抛至高?空,仿佛他真的成了九天之上的仙人神明,从此望不见地底尘埃。 苍狼敛去身形,不再继续看下?去,一路赶到府中?,隔着数条街,却仍能听到“妖邪不存”的呼声。 云卿躺在藤椅上,见弟弟回来,牵出笑意:“小烬,回来了?” “疯了,那?群凡人都疯了。”苍狼盘坐到地上,面色凝重:“皇城已成妖穴,人间?皇帝已无药可救。”他将在外面看到的事尽数告诉了云卿,虽说?他是妖,但目睹了这?么一幕荒诞戏码,心里总觉得不祥。 “姐,先?同我暂避东术山。等一个月后,诞下?小狼了,我们再一起?回来。”孕期法力受限,与邪道恶妖同处一城,到底是有风险。 然?而云卿摇了摇头,没有答应:“我们未曾暴露人前。他们捉妖也好,诛邪也罢,都与我们无关。”她停顿了片刻,忽而冷笑道:“何况我堂堂妖界东术山大王,还会怕几个不成气候的凡妖吗?” 除了霜炎巨兽外,无论是游荡在街上的凡间?散妖,亦或是豢养在国师府的随侍妖物,都非妖界生灵,若论法力精纯,自然?是比不上自小生长在妖界,日日受妖界之气浸染的狼妖姐弟。 “我不明白。” 苍狼显然?没有接受她给出的说?辞。 白狼比他年长五百岁,妖力高?深,全盛时期对上两个谢道期也不在话下?,然?而她如?今身怀半妖,法力只剩一二?,说?什么不惧不怕,都是些空口大话。 云卿见他执拗起?来,微叹了口气,她望向窗外阴沉天色,神情间?多了几份凝重。 “眼?下?是你姐夫关键时刻,我必须留在人间?。” 苍狼冷笑:“果然?是因为他。” 这?寿数不过百年的凡人不知给姐姐喂了什么迷魂药,让她甘心放下?妖界一切,来到凡间?受辱,现下?还要冒着危险,继续在这?个鬼地方待下?去。 云卿道:“易丘国主豢养邪祟,以皇亲和大臣的性命炼制长生秘药,你以为,这?样的国主能当得长久吗?” 苍狼若有所?思:“所?以这?便?是魏珣的‘关键时刻’?” 云卿没有否认。 苍狼道:“我虽未曾有过心仪的母狼,却也知道,不管何时都不该抛下?怀孕的伴侣。” 可惜,就算他说?到这?个地步也是白费口舌,情情爱爱,从来不是外人三言两语就可断绝。他压下?对魏珣的不满,继续道:“皇帝方才?当着百姓的面,诛杀了为恶的豹妖,看情形,像是已经重聚民心。” 云卿笑了笑,道:“等着吧,这?事必然?还没结束。” 白狼一语中?的。 昭圣仙帝诛杀妖物当天,举国上下?颁布诏令:广邀天下?道人入皇城,引为座上宾,共讨道法;凡诛杀妖类者,皆可为官,受国士之礼。 易丘上下?,顿时涌现无数方士道人,各个口称能斩妖除魔。 那?段日子,苍狼但凡上街,必会听到诸如?“斩妖除魔”、“逢妖必诛”之类的字眼?,他烦不胜烦,连带着方承陵邀他出游,都不乐意去了。 “你身体不适,便?好好休养,外面乌烟瘴气,反而闹心。” 方承陵寄居魏远侯府,苍狼不乐意整天对着个孕妇发愣,时不时便?会拐去方承陵所?住的院子里蹭吃蹭喝。 云卿身怀有孕,院中?侍女小厮众多。苍狼化形没多久,骨子里更喜欢以狼身活动,偏偏在众人眼?皮子底下?不好现形,又恰逢特殊时期,他不想给云卿增添不必要的麻烦,于是只能忍着。 但是方承陵的院子里就不一样了。 他喜清静,院中?除却定期洒扫的小厮,就再无他人。 苍狼便?总是踩着点去庭院里纳凉,变出灰白毛绒的狼身,往空地上一趴,舒舒服服地打个盹。 有时会跟方承陵打声招呼,有时偷摸摸进来,俨然?将别人的院子划作了自个儿的地盘。 魏远侯府外,诛妖之风愈演愈烈。 自昭圣仙帝开坛作法后,百姓心神一震,以为妖怪已死,终于可以迎来太平。 然?而皇城作祟的妖,何止豹妖一个?那?些食人的散妖受豹妖之死震慑,安静蛰伏了几日;然?而日子一天天过去,昭圣仙帝不再开坛施法,国师谢道期也并无其他作为,至于那?些新招揽来的方士道人,不过是些毫无修为、卖弄把戏的骗子…… 散妖们以为风头渐息,几日后便?又开始蠢蠢欲动,最后卷土重来。 妖患频生,半月后昭圣仙帝再次开坛做法,诛杀了一只黄狐精,百姓们照例跪伏参拜,感?激涕零。 苍狼围观了两次,隐约明白:只要妖患继续,昭圣仙帝诛妖的戏码便?不会停。枉死的百姓,甚至那?些被当众诛杀的恶妖,都不过是国师为昭圣仙帝搭好的戏台。 昭圣仙帝求的从来不是神通法力,而是被视作仙人的快慰。 第34章 鲜嫩小妖 朔烬从回忆中清醒过来。人妖两族仇深似海, 妖吃人,人诛妖,反反复复, 正?如水火不相容。他不相信世间真会有人、妖、修士和平相处的?地界,越是鱼龙混杂的?共居之地,争端就越激烈。 沉陵见他许久没说话, 便也静静地等着。 “修士尚可理解,只要小妖不为恶,他们自诩正?义兴许不会出手?;但是凡人就不一?定了。”朔烬抱臂四顾,看着普通人族浑然不觉地与妖怪交谈, 道?:“你猜,若他们看清了妖怪的?原形,会如何?” 沉陵没有作答。 烧饼铺里的?黄鼠狼精已做好了饼,正?依次塞入炉子内烘烤。一?名白发老妪走到摊前,似乎是在买饼。黄鼠狼精满脸堆笑,将?一?旁做好的?热腾腾的?烧饼用油纸包好, 还与老妪闲聊了一?阵。 第47页 还真是一?团和气,无比动人之景。 朔烬冷然一?笑, 拂袖正?欲动手?脚,却被沉陵制止。 “小烬。” 朔烬看了眼自己?被握住的?手?, 挑眉:“难道?你不好奇吗?”若是披着人形假象的?妖怪当街现形, 这?群与他交好的?凡人又会是什么反应? 沉陵不动声色地继续握着狼大?王的?手?:“狼王也是妖, 也有初化形法力不精的?时候, 何必去作弄一?只本分的?小妖呢?” 朔烬不以为然:“总要经历这?么一?遭,他才会明白为妖之道?。”混居于人族中, 日日和面做饼有什么出息?难不成在人界待久了,就真以为自己?是人了吗? 朔烬道?:“尊君不会是心疼这?只妖怪吧?” 沉陵道?:“无害人之心的?小妖自然招人疼。” 朔烬:“……” 苍狼大?王默默扭头, 眯起眼细细打量那?位烧饼男妖,发现对方?面容清秀,笑容憨厚中透出点?稚气,算是只鲜嫩小妖——不由侧目。 “你……” 沉陵道?:“以你我岁数,看这?些小辈便如同看凡间孩童。” 朔烬心道?他可不觉得。 沉陵微叹了口气:“百岁城邻近清鸿崖,有如此景象,必然是苦心经营之果,我们又何必为了一?个猜想,去破坏这?份宁静呢?” 朔烬不理他,径直走到烧饼铺前。 小妖见有来客,顿时咧开了笑容:“客官,来个饼吗?” 朔烬道?:“不吃饼。” 小妖一?愣,面上仍是笑:“看客官面生,想必刚来百岁城,是要问路吗?” 朔烬饶有兴趣地打量他,故意道?:“你这?尾巴保养得不错,色泽亮丽,油光水滑。” 小妖默默放下手?中的?活,目光中带着审视,半晌后似有所悟,羞赧道?:“三日勤洗一?次,洗后阳光沐晒,再拿细木梳打理几遍,就能同我一?样啦。” 朔烬:“……” 本想要吓唬无知小妖的?狼大?王没想到对方?会是这?般回应。 小妖好奇道?:“你也是长毛妖怪?”不然何以对尾巴保养之法这?么在意? 朔烬面无表情:“不,我喜欢穿黄鼠狼皮裘。” 小妖眨眨眼,挠头道?:“可我没有在你身?上闻到黄鼠狼味。” 朔烬见他只是面露疑惑,没有害怕的?意思?,冷笑道?:“你这?小妖,道?行低浅,胆子但是挺大?。” 小妖一?愣,这?跟胆子大?小有何关系? 朔烬道?:“我看你皮质光滑,肉质应当也不错。” 小妖皱眉,逐渐感觉出对方?来者不善,道?:“我这?儿只卖烧饼,不卖身?的?!”他抬手?拨了拨铺前的?木牌,将?“售罄暂歇”一?面展示人前,而后才继续对朔烬道?,“百岁城不许妖怪作恶,我劝你老实做妖,否则清鸿崖的?道?爷不会放过你的?。” 朔烬见他蠢得有趣,便道?:“道?士怎么不收了你?” 小妖从炉子里掏出一?块饼,边吃边道?:“这?儿的?小妖都?是闻着清鸿崖的?制香长大?的?,开了神智就会被接去崖内听课三年,我跟那?儿的?道?爷可熟了。” 朔烬:“???” 感情这?还是只受过道?法教?化的?妖。 小妖又道?:“不过像你这?样的?外来妖就要当心了,你若是做了伤天害理的?事?,道?爷肯定不会放过你。” 朔烬面无表情地看着这?只疑似妖假道?威的?黄鼠狼,心想:是不是凡间长大?的?妖怪和妖界的?不太一?样,不然为何会这?般天真烂漫呢? 朔烬:“伤天害理的?事?,包括打伤妖怪吗?” 小妖警惕道?:“当、当然!” 朔烬:“可就算我打伤了妖怪,难道?他们有千里眼,能看到我不成?” 小妖道?:“道?爷们神通广大?,自有办法追踪到你!” 朔烬点?点?头:“那?就好。” 小妖:“???” 未等他反应过来,只听轰然一?声巨响,烧饼铺一?分为二,余下满地碎屑。罪魁祸首神色自若,拂袖敛去尘土,还顺走了一?块刚出炉的?烧饼。 小妖:“……” 朔烬闻了闻手?中的?烧饼,他方?才见那?小妖吃得香,心下好奇,便也掰下尝了口,刚入口就皱眉。烧饼酥香可口,然而却是素饼,没有半点?肉味,他顿觉索然无味,手?一?抬,塞给了追过来的?沉陵。 沉陵:“……” 朔烬:“我砸了你的?烧饼摊,他们几时出现?” 小妖愣愣站在当场:“你……” 他支吾了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句子,眼底逐渐泛起泪花,显然没料到太平盛世,竟有如此蛮不讲理的?妖。 沉陵叹了口气:“何必欺负一?只小妖?” 朔烬睨了他一?眼,神识传讯道?:“难道?你就不想看看他口中的?‘道?爷’究竟是何方?神圣,有何能耐?又是怎么苦心经营出了人妖混居的?现状?” 他生而为妖,早已习惯妖界的?一?套法则,骤然看到无知小妖温顺如羊羔般活在人群里,难免生出些许奇怪。人族素来有驯化、豢养一?说,那?群道?人的?所作所为,倒是有些这?个意思?。 小妖望着满地狼藉,再也克制不住,吧嗒落下泪来。 “堂堂妖类,哭哭啼啼成什么样子。” 朔烬见多了凶神恶煞的?妖怪,哪怕是凌道?峰上那?只蠢笨的?桃妖,被欺负了也会拼尽全力反击,结果这?只黄鼠狼倒好,既不拼命也不骂妖,反倒委委屈屈哭起来了——像极了人族做派。 “呜呜呜,我的?铺子……你赔我铺子……”黄鼠狼精愤怒抬头,哽咽道?:“我要你好看呜呜呜。”撂下狠话后,他便迅速朝外跑去。 朔烬眼神一?动,没有阻拦:“我还从没见过道?士替妖怪出头的?,等他把人喊过来吧,反正?你也要见清鸿崖道?士,让他们过来相迎,岂不方?便?” 沉陵没有答话。 朔烬回过头,发现剑道?尊君手?中正?拿着一?只饼,旁若无人地看了许久,最后试探着尝了一?口。 ??? 沉陵嚼了几下,咽下肚道?:“味道?不错。” 朔烬:“……” “大?伙快来评评理啊!”就在朔烬以一?种怀疑的?态度审视沉陵时,街边传来熟悉的?响声,“恶人光天化日砸铺子啦!一?炉的?烧饼全毁了,天理何在啊!” 随着干嚎声响起,越来越多的?人聚集过来,将?烧饼铺前后围堵得水泄不通。 “造孽啊,小伙子一?表人才,怎么干出这?等缺德事??” “小黄哥这?么和善的?性子都?有人欺负,这?心怕是黑透了!” “啧,那?同伙怎么还偷吃起来了,还有王法吗?” “不行,今天有我婶儿在,一?定要向你们讨个说法!” 第48页 那?遭逢大?难的?黄鼠狼精还在抽噎,神情可怜至极。 方?才买了烧饼,又去对面菜摊上择菜的?白发老妪咳嗽一?声,人群顿时自发让出一?条小路。老妪走到朔烬跟前,先是眯着浑浊的?眼睛仔仔细细打量了一?番,然后重重叹气。 “年纪轻轻不学好,做什么恶霸?你家住何处?父母亲戚是谁?为何砸小黄的?摊子?” 朔烬:“……” 沉陵:“……” 饶是见过大?风大?浪的?妖界大?王和修界尊君都?没料想到事?情会急转直下,突然发展到这?般地步——冷不防迎面接受了一?波凡间百姓的?质问。 苍狼大?王转动眼珠,确认这?位老妪确实是个风烛残年的?普通人,当下不爽地冷笑。 “嗒!”老妪用拐杖敲了敲地面:“还不认错?” 朔烬:“……” 沉陵举步上前,生怕这?坏脾气的?狼妖暴起伤人,一?边用神识传讯努力安抚:“按人族的?规矩,你方?才的?举措确实不妥。” 朔烬面色不善,同样神识传讯回去:“本尊是妖,他也是妖,妖跟妖之间的?事?何时轮得到一?群凡人来管?” 沉陵握住朔烬的?一?只手?:“不知者无罪。” 朔烬挣了挣,也觉得跟一?群凡人争执有失妖王格调,便道?:“原以为他会跟那?群道?士求救,看来是我高估他了。” 老妪见这?两人半点?都?没有羞愧的?神情,不由再次叹了口气:“世风日下,你们这?两个小辈简直冥顽不灵。” “小辈?”朔烬耐心已尽,“我的?年纪都?能当你祖宗了。” 沉陵:“……” 老妪倒吸一?口气,身?体朝后仰倒,所幸被身?后一?众百姓扶稳了。她怒目圆睁,手?指哆哆嗦嗦抬起来,半天说不出话。 朔烬一?脸冷漠,斜眼看着这?行将?就木的?老年人族。 第35章 前路漫漫 不得不说, 苍狼大王脾性极不温顺,气死?人的本事?更是厉害。若是有人惹了他不悦,他就要让别人更加不爽。 他看老妪的眼神?满是不加掩饰的不屑与轻慢。 周遭男女也按捺不住了, 纷纷出?言指责。 “你?怎么?这样跟张婆婆说话?” “张婆婆已有一百高龄,你?这年轻人也太目无尊长了些!” “白?瞎了这么?好的相貌,没想到品性如此不堪。 …… 苍狼大王额角青筋跳动, 脸色阴沉。 “你?,过?来。”他遥遥一指,对准了缩在人群后的黄鼠狼。 黄鼠狼精脖子一缩:“我不过?去?!” “对,小黄不过?去?!”老妪挡住他的视线, 道:“你?还想继续欺负人不成?” 朔烬咬牙—— “不可显露妖相。”沉陵的声?音适时在脑海中响起,“你?如今是我道侣,不日将拜访清鸿崖。失魂症一事?,还需清鸿崖掌门相助。” 朔烬扭头瞪了他一眼。 周围人还在继续指责议论?,黄鼠狼精在人群后探头探脑,没有半点妖族风范, 就连一名普通百岁老妪都比他气势强。 苍狼大王活得岁数久了,看到这种不成器的小妖, 颇有几分恨铁不成钢的意味。在这一方面?,他的心情和老妪诡异的有了重?合——如今的后辈, 是越来越不能看了。 朔烬猛一拂袖, 彻底将身后的烧饼铺化为飞灰, 而后招来飞剑, 学着剑修弟子的模样当众飞向远处。 黄鼠狼精倒吸一口气:“啊,是剑修道士!” 沉陵:“……” 剑修第一宗门镇派长老幽幽地扫了一眼过?去?。黄鼠狼精顿时后背发凉, 感觉到了一丝危险。好在这股危机感转瞬即逝,等他重?新定下神?, 场地中央的两人已经消失不见。 百姓们面?面?相觑,彼此对视了许久,都不知该从何说起。 老妪:“道、道爷?” 百岁城受清鸿崖庇佑,对一些修士神?通有所耳闻,因而并没有过?于慌乱,只是有些困惑:既是修道之人,何以如此凶神?恶煞?莫非外面?的修士都是这般狂傲? 黄鼠狼精也是满脸迷茫之色。 他自神?智开启,便受教于清鸿崖门下,对人间修士心怀恭敬,从未见过?这般不讲理的。亏他还以为对方是只妖,但妖怪哪有御剑的呢? 苍狼大王自然看不上人修的御剑之术,只不过?憋了一肚子气。活了这几千年,他已经许久没有尝到被拿捏住的滋味了,这可恶的剑修三言两语就能让自己不敢妄为,实在令妖不爽! 身后传出?轻笑声?,朔烬扭头,怒道:“你?笑什?么??” 沉陵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闻言回道:“狼王到底还是没有当街戳穿那只小妖。” 朔烬讥讽道:“一只灵力低微的小妖,指不定哪天自己就露出?尾巴了,本尊可没心情与他纠缠下去?,万一动怒显露了妖相,岂不是还要连累尊君清誉受损?” 沉陵接道:“多谢狼王体谅。” 朔烬沉默片刻,冷哼一声?不作搭理。 两人没有在百岁城多停留。清鸿崖位于百岁城西极的某处山峦之中,沉陵之所以选择在城中稍作逗留,为的就是等待狼王清醒,以便之后与清鸿崖众人的交涉。 朔烬御剑飞了一会儿?,就有些不习惯,转而弃了剑,想运转妖术飞行。沉陵适时追上,将脚下飞剑放大了数倍,让出?剑柄处空位。 苍狼大王斜睨了他一眼,熟门熟路地跳到了飞剑上,盘腿坐了下来。 到达山峦间,周围的灵气愈发充沛,令人精神?为之一振。朔烬嗅了嗅,道:“有药香。” ——还是增益极佳的药香。 清鸿崖不愧为天下第一药宗,制出?来的余香,竟能笼罩群山。朔烬为妖,更能体会其中妙处:“如果我是那只黄鼠狼,肯定住在深山里不出?来。” 百岁城虽也受益,却远不如此地。日积月累下,也不知催生出?了多少小妖。 这么?一想,朔烬就有些明白?了。清鸿崖制香炼药,无意间带给了山间野兽草木成精的契机,为防妖怪为恶,就将他们请上山,以道法教化。又因为妖怪们与清鸿崖有了因果牵连,修士也不好作法收妖——毕竟,是他们自己“养”出?来的妖。 就是不知道普通凡人们知不知情了。 “嗷呜——” 山间忽然传出?悠长的嚎叫声?。 朔烬耳尖微动,示意沉陵停下:“等等。” 沉陵也听到了动静,辨认出?是狼嚎声?,不由朝身边之人望去?。 狼嚎声?持续了许久,在静谧山林间,显出?几分悲怆。 朔烬:“这是狼族的求救声?。” 沉陵看出?了他眼中的迟疑:“过?去?看看?” 朔烬摇头道:“不必,去?清鸿崖。” 天下狼族千千万,他又不是无私善妖,骨子里更是与“乐于助妖”无缘。 第49页 沉陵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朝着声?源处划去?一道剑气,便御起飞剑继续前行。 飞剑速度很快,身后的狼嚎声?很快就听不见了。 朔烬道:“你?们正道人修平日里都是见一个救一个吗?” 沉陵笑了笑:“他能令狼王止步,我自然更上心些。左右不过?一道剑气,顺手?为之。” 朔烬:“……本尊可没想救他。”说得仿佛看在他的面?子,才出?手?的一样。 沉陵道:“就当我是爱屋及乌。” 朔烬顿时面?色复杂——他这是……又被言语轻薄了? 沉陵坐到他身边,双目直视过?来,认真道:“狼王不记得白?天的事?,对我防备警惕无可厚非,但总用这般眼神?看我,实是伤人。” 朔烬张了张嘴:“白?天的事??什?么?事??” 沉陵幽幽道:“等你?恢复过?来,自会知晓。” 朔烬:“……” 他该不会真同?这剑修有了什?么?说不清的关?系吧?就算中了失魂症,性情大变,但他依然是只狼妖啊。以自己的眼光,如何能看上一名光秃秃的人修? 他欲言又止许久,还是没忍住道:“可你?连身绸缎般的皮毛都没有。” 沉陵:“……” 朔烬:“我若没有化形,你?会看上一头狼吗?” 沉陵:“为何有此一问?狼形是你?,人形亦是你?。” 这话已近乎于情话了。 苍狼大王听不得这些,忙躲开视线,目光闪烁道:“妖怪修炼化形,化的是人族之貌,你?们人修看妖怪,自然不会别扭。但……”他顿了顿,似乎是在斟酌用词,半晌无果,略有些不耐道:“罢了,与你?们人修说不明白?。” 苍狼大王自有一番坚持,虽说打了千年的光棍,但内心深处,对未来配偶还是有些标准的。 沉陵沉默了。他想了想自己,又想了想“绸缎般的皮毛”,忽然觉得前路漫漫,一眼望不到尽头。 第36章 妖族办法 皮毛的?事暂且搁下, 纵然?沉陵有移山填海之能?,也?没法让自己凭空长出一身毛发来。就算他愿意用幻形术,苍狼大?王也?不见?得会欣赏一柄长毛利剑。 因而他也?只能?无?奈地略过?此话题。 唉。 兴许是尊君的?眼神过?于?强烈, 朔烬似有所感,疑惑张望了圈,最后定格在?身旁剑修高深莫测的?神情上。他犹豫片刻, 压低了声音道:“你我虽有道侣之名?,但有些事,本尊不得不与你说开。” 沉陵问:“何事?” 朔烬道:“在?本尊恢复前,你不许在?白日里做出任何趁妖之危的?事。” 这话他藏在?心底许久了, 如今说出来反倒松了口气。苍狼大?王现如今不惧言语轻薄,就怕不记事的?时候吃亏。 “趁妖之危的?事?”沉陵困惑道,“小烬可否说得具体些?” 朔烬冷笑一声,以作回复——都是阅历丰富的?老东西了,装什么装! 沉陵收敛了神情,却没有立即答复。 随着沉陵沉默愈久, 朔烬的?脸色也?逐渐黑了下来。 “难道……你?” 沉陵摇摇头:“小烬,你可想过?另一种可能?。” 朔烬满头雾水。 “罢了。”沉陵叹口气, 眼神意味深长:“还是等?你想起来……” “不等?!现在?就把话说清楚。”朔烬打断他,咬牙问道:“什么另一种可能??” 沉陵定定看着一无?所知的?苍狼大?王, 想起白日里性情大?变的?那位, 不由头疼。 论起趁妖之危, 在?小炉鼎面?前, 谁是登徒浪妖,谁像黄花大?闺剑, 也?只有天地可鉴了。 朔烬催促:“怎么不说话?” 这般吞吞吐吐,该不会他俩已经生兔烤成熟肉了吧? 他又问:“我们到底是怎么结为道侣的??” 沉陵道:“澜沧宗破天荒送了一名?炉鼎过?来, 我原是没兴趣的?,但真正见?到狼王后,我便忽然?改了主意。这几个月来,你我便同居于?凌道峰上,日日相对,久而久之……” 朔烬额角青筋跳动,摆了摆手制止道:“可以了,别说了。” 沉陵:“……” 苍狼只听?了个开头,就觉得不能?再继续了。 这般反复无?常,喜怒不定的?做派却没有让沉陵心生不悦。他注视着狼王泛红的?耳垂,流露些许笑意——某些妖看着气势汹汹,凶神恶煞;其实外强中干,只能?羞恼得生闷气。 沉陵估摸着差不多了,缓缓拉起了狼王的?左手。 朔烬:“!!!” 一颗圆滚滚的?珠子落进了掌心。 沉陵道:“这是回溯珠,可记载一日光景,仅此一颗。” 朔烬眼睛微亮,很快又变得怀疑:“怎么忽然?给我这个?” 沉陵淡淡道:“自证清白。” 朔烬:“……” 饶是他想破脑袋,也?想不出会是这么个理由。手中的?珠子忽然?变得烫手,苍狼大?王莫名?有点不想记起白日里的?事了。 “小烬可要收好了,小心将回溯珠当做弹珠丢出去,那就不好找了。” 朔烬心想,白日里的?自己兴许真是个极大?的?祸害。 他狠狠瞪了眼沉陵——这人?明明什么都知道,也?不看着点劝着些! 其心可诛! 转念又想,若他发病时真做出什么蠢事,丢脸的?也?应当是沉陵才对。“云郎”有多蠢,就说明这位剑修的?目光有多么不堪!反正他自己上千年没有踏足人?界了,应当不会有人?认得他。等?回了妖界,就又是一只威风凛凛的?大?狼妖! 两人?各怀心事,不一会儿穿过?结界屏障,抵达清鸿崖地界。 霎时间,晦暗天光骤然?一亮,虽是夜里,结界内却亮如白昼,仰观苍穹,还能?看见?几片白云。连绵起伏的?山峦不复存在?,只余下大?片原野和中心处一座高耸的?独峰。 朔烬道:“我在?妖界便听?闻清鸿崖风景昳丽,原以为是天地造物,没想到是人?力堆砌之地。” 山峰、草木、河流、天空,每一处都暗合道法,内有规则。 朔烬修炼岁长,自然?也?看出了隐藏其间的?阵法痕迹。周遭灵气仿佛被看不见?的?大?手拢至一处,被清鸿崖弟子依托修炼,炼成无?形药香,逸散天地。 两人?没有隐匿行踪,很快,从独峰之上跃下了一道黑影,黑影一路从峰顶到达山脚,最后停在?了两人?面?前。 清鸿崖首席弟子弯腰作揖:“尊君远道而来,清鸿崖上下欢迎之至,奈何家?师闭关已久,只能?暂由青玄相迎。” 朔烬打量他一眼,觉得眼熟。弟子面?相年轻,修为境界属中游水平,似乎是当日受邀抵达凭虚台,观结亲典礼的?众人?之一。这个青玄虽是小辈,却能?代表师父主事,应当有几分能?力。 第50页 沉陵又与青玄交谈了几句。 朔烬听?得没趣,杵在?沉陵旁边,一言不发。 青玄的?目光落了过?来:“尊君夫人?。” 朔烬幽幽地看向他,冷着脸应了声。 ——幸好此处是人?界,没有熟妖认识自己,否则这声“尊君夫人?”应承下来,老脸怕是都丢没了。 青玄与云郎没什么交情,也?不了解其原来的?脾性,只以为这便是尊君道侣的?性格。 修行界脾性古怪的?人?比比皆是,因而青玄没有察觉异常,继续道:“前几日接到临初掌门真人?的?拜帖后,长老师叔们便将此事传于?家?师。流泉谷已得家?师首肯,尊君何时想去皆可成形。两位请随我来。” 流泉谷? 朔烬向沉陵投去疑惑的?目光——他们此行难道不是为了失魂症吗?莫非失魂症解法就藏在?流泉谷内?还是说,流泉谷藏着什么厉害的?宝物? 沉陵恍若未觉,道:“有劳了。” 清鸿崖弟子皆居于?独峰之上。 青玄将人?带到一座小院前,又取出两枚药囊,道:“此为客香,有定神平心之效,赠予每位来访贵客。”他又露出自身腰间的?佩囊,道:“亦作信物之用。” 沉陵收下了药囊,朔烬看了看,又拿到鼻下轻嗅一阵,嫌恶道:“好重的?药味。” 青玄道:“夫人?应当是不习惯。味道虽是重了些,但长期佩戴,于?体魄和修行都有好处。” 朔烬打了个喷嚏,心想,闻上几口,没觉得有好处,反倒略有些胸闷。 “药囊还有驱妖辟邪的?作用。寻常妖物闻到此香味,皆会退避三舍,不敢造次。”青玄又道。 朔烬:“……” 沉陵顺手取走了苍狼大?王手里的?药囊,作势嗅闻了几下:“确实不错。” 而后没再还回去。 “此处小院是特?意为两位准备,尊君到访,我本应带两位游赏一番,奈何近日有邪祟作乱,门内诸多事务还需处理。”青玄面?色凝重,“御道剑门与清鸿崖多年交好,尊君为人?我等?自是信得过?。清鸿崖内,除却闭关禁地,皆可参观。” “邪祟作乱?”朔烬扬了扬下巴,用眼神示意某人?。那可不就是剑道尊君最擅长解决的?事吗? 沉陵:“……” 青玄恭谨道:“诸位长老师叔推测,清鸿崖内可能?混入了大?妖。” 混进来的?大?狼妖沉默下来。 这回轮到沉陵扭头看向身旁了——没露出什么毛绒物件,人?形亦是完好,寻常修士的?境界不够,堪破不了千年狼妖的?真身。 “尊君可是担心夫人?安危?”青玄见?沉陵目光放在?道侣身旁,便误解了意思,“那大?妖接连吞食了周围数十只小妖,但不会攻击人?族,也?未曾跑到峰上作乱,所以应是无?碍。” 沉陵与朔烬对视一眼,从对方眼中看出几许深思。 青玄没有继续说下去,似乎十分惦念崖内事务,神色间饱含忧思:“实不相瞒,方才我等?便是感应到了大?妖行踪,正欲下山捉拿。众长老师叔也?都追下山去了。” 朔烬挑了挑眉,道:“看来我们来的?不是时候,打搅道长捉妖了。” 青玄:“青玄惶恐,绝无?此意。” 看他恭顺的?态度,苍狼大?王自然?知道对方没有不敬的?想法,只不过?例行看不顺眼人?族小辈罢了。这清鸿崖弟子一口一个尊君,听?得他莫名?烦躁。 朔烬问:“既是有妖作祟,正巧我家?道侣来此,你为何不向他求助?” 青玄低下头,面?露犹豫:“怎好叨扰尊君?” 沉陵正欲开口,朔烬已先一步出声道:“不叨扰。斩妖除魔的?事怎么能?算是叨扰呢?尊君大?人?,你说是不是?” 青玄:“这……大?妖虽然?功力深厚,但前几次得手都是胜在?出其不意,这次我们已做好准备,长老师叔们更是亲身前往,应当不会再让恶妖逃脱了。” ——看来是不愿意他们插手了。 朔烬勾出一丝冷笑,他原也?没打算替清鸿崖出力,几句话试探下来,心中已有打算。 他问:“你师父何时出关?” 青玄道:“师父修炼正值关键时期,恐怕不便出来相见?。” 朔烬嗤笑。 青玄面?有难色:“师父已将崖内诸事交托于?众位长老,待他们捉妖归来,定设宴款待,尊君若有事相商,同长老师叔们谈,亦是一样的?。” 到底是年轻弟子,哪怕再老成持重,在?面?见?当世大?能?时,也?免不了有些底气不足。 话已至此,清鸿崖弟子怕是不会领他们见?人?了。 朔烬率先步入院中,状似观摩院内景致,直到青玄离开后,苍狼大?王瞬间就变了脸色,抬腿就要往外冲。 沉陵拉住宽袖一角,道:“不必如此心急。” 朔烬没好气道:“白昼将临,怎能?不急?难不成还能?指望我白天里成事?”他思路极快,眼底划过?重重算计:“眼下清鸿崖长老下山捉妖,院中也?无?法器和眼线,正是我们动手的?好时机。清鸿崖掌门独自闭关,将他绑了也?不会有旁人?发现。” 沉陵无?奈道:“我们是去询问请教,不是打架决斗。” 不知为何他总有种一不留神就要伙同狼妖为祸人?间的?错觉。 朔烬斜睨了他一眼:“我看闭关不过?是推脱之语。偌大?一个宗门,就派了个刚筑基的?娃娃打发我们,你这剑道尊君的?威名?也?没多少分量。” 沉陵:“……” “对方摆明了不见?客,他要是闭关个五六百年,本尊还得痴痴等?着不成?你们人?族的?法子太?过?迂回,失魂症既是我的?事,便由妖族的?规矩来办。” 朔烬做了上千的?大?妖王,行事作风与人?修截然?不同,说的?时候振振有词,全是强取豪夺之法。 “威逼利诱见?效更快,省去一堆没用的?废话。若那掌门有办法解咒自然?最好,若没有……他们不是擅长炼香吗?大?不了抢走他们最好的?圣香试一试。若是本尊恢复了,自会答谢。” 沉陵:“……” 朔烬见?沉陵脸上没什么表情,皱眉做出让步:“放心,不会叫你难做。我保证不伤人?不害人?,顶多吓唬吓唬他,如何?” 沉陵定定看了他许久,脑中闪过?万千思绪,最后只深沉说道:“我定要看紧了你。” 否则指不定某只狼脑袋里冒出什么祸乱法子。 第37章 灰色小犬 苍狼大王此前虽有不满, 但在沉陵面前大多隐忍,不过这次却不一样。解咒之法近在眼前,让他如何?再等? 沉陵见?他下了决心, 自知阻挠不住,不再多说什?么,只是跟在了后头。 朔烬脚程极快, 边放出神识探查周围,边记下几条路径,留守清鸿崖的大多是年轻弟子,功力在同龄人中算得上翘楚, 却不足以威慑到某只老妖怪。 第51页 然而妖生地不熟,崖内还有诸多法阵,一时根本找不到闭关之所。 “闭关禁地在哪儿?” 在一处假山后,朔烬停下了脚步,瞄了眼身后的剑道?尊君。金色兽瞳转了半圈,脚步一转, 走到沉陵身侧,一副让他带路的态势。 “你知道?吗?” 沉陵是知道?的, 同时也知道?这只狼妖满肚子的坏心眼,因而绷紧了脸色没有回答。 朔烬见?他没有否认就懂了, 道?:“你陪着我, 我又?使不了坏。大不了我化作白虎的模样, 若是做了出格的事, 你便现身,当着那掌门的面收了我, 岂不威风?” 沉陵:“……” 朔烬说话时的态度太过自然,很难不让人产生联想?:苍狼大王顶着好友的脸, 做过多少不为?人知的坏事了?他又?想?到不久前的劫狱事件,若有所思:这只阴险狡诈的狼妖,似乎格外擅长伪装成他人的模样使坏? 阴险狡诈的狼妖见?某位尊君仍是无?动?于?衷的样子,也不高兴了。他已许久没求过旁人,方才?那番商量的话语已属低声下气。可?那人根本不为?所动?,实在可?恨。 “本尊自己?找!”说完,扭头就走。 沉陵拦住了他:“你想?今夜就见?到清鸿崖掌门,就按我的办法来。” 他的语气过于?平静,朔烬一时辨不出对方是喜是怒,狐疑道?:“当真?” 沉陵点点头。 于?是狼王抛下不快,重新走到他跟前,眼底带着亮光:“快说。” 沉陵没有出声,而是用了神识传讯。 须臾后,朔烬脸色微变:“非要如此吗?” 沉陵道?:“我知狼王心急,但失魂症之事疑点重重,还需由我交涉。” 朔烬问:“就如此简单?” 沉陵沉默片刻,问:“狼王可?愿意?” 朔烬嗤笑:“这有什?么不愿意的?” 话音刚落,一头灰色大狼凭空出现,它踱了几步,停顿下来后,将体型缩小成凡犬大小。走到沉陵脚边,不屑道?:“带本尊过去?吧。” 不就是化作凡犬,掩人耳目吗?若非情况不允许,他都想?直接化作沉陵模样进?去?行骗。 可?惜技不如人,只能忍耐。 “下次若有计划,尊君大可?以早些同我说。”朔烬仰着脑袋,语气认真。早知道?沉陵磨蹭半天,就是想?让自己?配合幻化,他说什?么都不会浪费时间。 “好。”沉陵弯下腰,作势要伸手。 灰色小狼顿时后退几步,警惕道?:“这可?不行。” 变作宠物可?以,但真的被人当做宠物似的作弄,苍狼大王就很不愿意了。 “你往前走,我跟着就是。” 沉陵也不敢把这头狼强行抱起来,只能维持着平淡神色道?:“宗岳已是大乘之境,兴许会察觉出异样。狼王可?藏于?袖中,妖息便不会泄露。” 宗岳? 金色兽瞳一转,很快明白过来这大抵是清鸿崖掌门的名讳了,转念又?看向沉陵的袖口。他今日惯常穿着宽袖长袍,袖内空间应当不会太挤。依沉陵的意思,便是希望他能老实假装成凡宠,既能旁听沉陵与?宗岳的交谈,又?不至于?引人怀疑。 人族确有豢养宠物的喜好,但那些只是没开灵智的蠢物罢了,真正的妖族都不愿意屈于?人下。 “我自己?能收敛好妖息。”朔烬说得颇有底气。 人有人气,妖有妖息。两族间各有甄别之法。哪怕朔烬样子变成了凡犬,但只要逸出一丝妖息,就足够被宗岳看破身份。 但他也不是省油的灯,怎么可?能连区区妖息都藏不住。 朔烬拒绝被沉陵抱着走,认为?这是有辱观瞻的事,要是被妖族同伴们知晓了,是要一辈子都被钉在耻辱柱上反复嘲笑的。 话虽如此,苍狼大王没坚持多久,就改了主意。 清鸿崖为?人力筑造,也不知道?最初建造此地的大能是怎么回事,似乎特别热衷于?曲径弯绕。一条路走上十步,就会蔓延出两三条岔路。虽说有沉陵带路,但朔烬其实已经有些被绕晕了。 抱是不可?能的。 他索性?跳到沉陵左肩,居高临下地看着周围景色变幻。 沉陵不发一言,抬起手扶稳了“不安分的凡宠”。 “小心,别掉下去?了。” 朔烬下意识地就想?反驳,比这肩膀更难爬的悬崖他都如履平地,这剑修未免太小瞧自己?了。不过……语气倒是温和的很。 他甩了记尾巴,心想?:罢了,看在他好心提醒的份上,这次就不与?他吵架了。 指腹穿过厚实的皮毛,泛起些许暖意。 沉陵似乎很担心肩膀上的“宠物”会不当心摔落下来,所以一只手稳稳地托住了部分位置,但是力道?很轻柔,并没有引起苍狼大王的警觉与?不满。 “你倒是挺像一个人的。”朔烬忽然道?。 沉陵脚步微顿,很快又?继续向前走去?:“狼王久居妖界,还认识别的人族?” 朔烬翻了个白眼。他是不喜欢人族地界,又?不代表他是个足不出户的井底之蛙!好歹活了那么大岁数,怎么就不能认识几个人了? 沉陵等了许久,也没听到朔烬的回音,便又?问道?:“何?处相像?” 朔烬又?甩了一下尾巴:“自然比不得尊君半分,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病秧子。” 沉陵:“病秧子?” 朔烬:“嗯。” 他只淡淡应了声,似乎只打算说到这里。但沉陵还想?继续往下听:“什?么样的人,能让狼王挂念至今?” 朔烬皱眉:“一个无?名小卒罢了,都快记不清了,担不上挂念这个词。” 其实是记得的。 苍狼大王不想?沉湎往事,就算偶尔想?追溯一番,倾诉对象也绝不会是人族修士。只不过他活到今天,鲜少趴伏在旁人肩头,思绪很容易就飘到上一个“肩头”上去?。 那段日子易丘皇城到处都在捉妖,“方士能人”从各地涌来,虽然绝大多数都是骗子,但也不乏有几位真道?士。 如此浓重的妖气,妖怪能感?知得到,修士自然也能。 苍狼大王一朝不慎,就被几名外来修士联手打伤了。皇城的妖怪吃人,修士们自然也将他当做了罪不可?恕的恶妖,因而出招极为?凌厉。彼时苍狼还分不清修士的境界高低,交手以后,才?发现几名修士中,为?首者修为?远胜于?他——不像是凡间出身的道?修,倒像是修行界大宗门的弟子。 他刚化形不久,自知不敌,便化出原形奔逃。 易丘百姓对妖怪深恶痛绝,苍狼不敢太过引人注目,特意缩小了身躯。这在外人看来,就是一群道?士追堵一条奶狗。 修士们边追边喊:“妖怪不许逃!” 苍狼大王自然不肯停下,迈开四条腿,冲进?了人群。 过往路人纷纷面露嫌恶——招摇撞骗的江湖术士又?在演戏,竟还和一条狗过不去?了。 第52页 修士一心捉妖,妖怪满心焦躁,过往路人暗中鄙夷,三方不当心撞上,顿时爆发口角。 “走路不长眼啊!”这是被修士撞到的路人。 “让开,我等正在捉拿恶妖。”这是被路人冒犯的修士。 “我看你们就是无?中生有的骗子!” “无?知愚民,懒得同你费口舌。” “哎哟,哪里来的野狗!”这是街边受了惊吓的姑娘。 “我看分明是你们扮作道?士,故意纵狗伤人。” …… 混乱之下,苍狼逃窜到小巷,终于?甩脱了身后的人。 若是他能开口说话,少不得要骂上一句——你们才?狗!堂堂北境妖狼,怎么能同犬类挂钩! 他趴伏在角落里,累得直喘气,还未等他定下心神,忽然身体悬空,视线变高,紧接着脑袋上一沉,一只手掌盖了上来。 “哪来的小灰犬,受伤了?” 这声音还挺耳熟,苍狼大王挣了挣身体,仰起脑袋努力瞅,正对上一张熟悉的面孔。 “方承陵?”他讶异地叫出声,只不过发出的是一串细小的“嗷呜”声。 方承陵听不懂狼语,一只手托住了沉甸甸的灰狼屁股,将他揣在胸前,上手又?揉了一把毛脑袋:“还挺沉。” 苍狼大王见?是熟人,便松了一口气,也不去?计较对方的动?手动?脚,十分“自来熟”地一跃跳到方承陵肩头,四足缩好,敛息凝神。 他被修士打中,外皮虽没大的损伤,内里却翻江倒海并不好受,如果能搭个顺风肩回魏府,他自然是非常乐意的。等回去?以后,他就偷溜出院子,也不会有人怀疑。 方承陵伸出手指,勾了勾毛乎乎的下巴,轻笑了一声。 “想?同我回去?吗?” 肩上的小狼扒得很稳,用行动?表明了自己?的立场。 “可?我寄人篱下,不好在主人家中养别的了。” 苍狼大王眯起眼。 “但你实在太过可?爱,我都有些舍不得了怎么办?”方承陵的语气里带着些苦恼。 苍狼大王眼珠子一转,歪了歪脑袋,埋到方承陵脖间轻蹭了几下。 方承陵眸色渐深:“罢了,这下是非常舍不得了。” 他不再多言,举起手托住了一侧厚实的毛发,以免“小灰犬”不慎摔落。 苍狼就这么被带出小巷,那群穷追不舍的修士也都消失了。他眯缝着眼睛,窝在方承陵的肩头,感?叹:没想?到这个病秧子走路挺稳,力气也挺大,竟能带着他走那么远的路。 他如愿搭上了顺丰肩,到了魏府后,趁着方承陵不注意,便窜入了草丛,不见?了踪影。 苍狼回了院中,没有惊动?任何?人,独自调息了许久,直到晚间时分,却被人敲响了房门。 “小烬,我丢了一只灰犬,心里空落落的。” 苍狼大王心想?,病秧子就是麻烦,丢了只宠物,还得他来哄。 方承陵满脸病容,神情哀戚,说话时还带着三分自嘲。这让苍狼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什?么样的灰犬?你让魏珣的手下再找一只就是了。” 方承陵摇摇头,就这么坐在苍狼的房里,也不说话,只沉默相对。 过了一会儿,苍狼无?奈道?:”行了行了,知道?你不喜欢麻烦魏家人,那你告诉我他长什?么样,我替你……找找?” 方承陵眼中闪过亮色,半晌后又?暗了下去?:“不必了,估计他不喜欢我身上的药味吧。” 苍狼:“……” 说到药味,苍狼心中蓦然被刺了一下。 自从上次提及方承陵的身体状况后,两人都不再提起这个话题。方承陵仿佛因为?身体的原因,从来都是无?欲无?求,这次难得对某样东西?起了兴致,他说什?么也应当让他高兴些。 常听姐姐说,北境狼族是最英俊的一支,拥有着顺滑的皮毛与?矫健的身姿,以前他只觉得这话说得太满了,如今想?来,他竟是一下就用原形将一个凡人迷住了? 方承陵郁郁而来,又?郁郁离去?。 苍狼踌躇片刻,重新化作小灰犬模样,窜进?了病秧子的院子里。挑了最为?满意的一张石桌,四肢舒展地趴了上去?。 方承陵拖着病躯,从苍狼的院子中回来,毫不意外地看到了石桌上乖顺躺好的小狼。唇角勾起一个笑容,他走过去?,如愿以偿地撸了一回狼——还是光明正大的。 狼妖在第一次心软之后,就没了退却的余地。毕竟他是要扮演一只普通的宠物,自然也不能阻止方承陵的动?手动?脚。从脑袋到尾巴,毛都差点被撸下来了一层,要不是他坚持抵抗,估计连肚皮都保不住了。 苍狼好不容易挣脱开魔爪,心里不知有多懊悔,气呼呼地回到自个儿的房间,决定不会再做这种愚蠢的事了。 谁知第二天中午,方承陵再次找上了他,这回更加的神思不属了。 “小烬,昨夜小灰犬回来了。” 苍狼冷冷道?:“哦。” 方承陵略显焦急:“可?今天一早又?不见?了,你有没有看到他?” 苍狼:“……不就是一只宠物了,没了就换一只。你要是没精力折腾,我替你去?物色。” 然而方承陵摇摇头,拒绝了。他苦笑道?:“不了。那些都不是我的小灰犬。” 苍狼挑眉:我又?何?时就成你的了? 方承陵又?咳了起来,他咳得声嘶力竭,仿佛要将肺部都咳成碎片吐出胸腔。苍狼不满的情绪瞬间消弭,他扶住人,担忧道?:“方承陵,方承陵你怎么了?” 许久之后,咳声渐止,只余下急促的喘息声。 “我没事。”方承陵的颊边泛起不正常的红晕:“可?能我注定就是这样了,他走了,也未尝不是坏事。” 苍狼面无?表情。 当天傍晚,某人的院中再次窜入了一只灰犬。只不过那灰犬表情不善,一进?来就龇牙咧嘴,眼含警惕。苍狼实在是不习惯再被人翻来覆去?的折腾——虽然挺舒服,但还是妖格更重要些,所以只能以此来拉开距离。 但方承陵没有被这恶犬模样吓到,他重新抱起了“失而复得”的宠物,语气温和道?:“回来了?” 苍狼:“……” 察觉到脑袋上又?盖上了某只熟悉的手掌,他闭了闭眼,罢了,病秧子看起来已经彻底栽在了他英俊的狼身之下。反正只要不出这院子,就不会有人知晓自己?遭遇。他就顺了这病秧子的心思……也不是不能忍受。 方承陵叹息道?:“我还以为?你走了。” 狼妖看了他一眼,片刻后主动?轻蹭了一下凡人,又?跳上肩头,模仿着幼时白狼的动?作,轻轻舔舐了一下,以作安慰。 沉陵想?到这里,不免有些手痒。 可?是如今肩上趴着的不是当年那只任人揉搓的小灰犬,甚至脾性?也变了许多,碰上一碰就会招致一顿凶狠报复。他只能暗叹口气,压下念头。眼下不能出错,更不能惹恼了对方。 第53页 许是沉陵走得太稳当了,机警如狼王也免不了开始走神。 他同样也回忆起了陈年旧事,慢慢闭上眼打了个哈欠,十分犯懒。半晌后他又?竖起了耳朵,目光警醒——如今在他心中,犯困已经等同于?是失去?意识的前兆了! 他仰起脑袋望了望天——清鸿崖内有秘法加持,纵使在夜间依然亮如白昼,一时间也无?法判断是否已至破晓。 沉陵仿佛知道?他心中焦虑:“再过一个时辰,就要拂晓了。” 一个时辰,那就是还有时间。 他重新放松下来,晃了晃耳朵,嘴上不忘叮嘱道?:“你答应了的。”今日会让他见?到清鸿崖掌门。 狼王的声音就在耳边,尊君只需微微侧首,就能用脸颊蹭过柔软的毛发。但他克制住了:“要到了。” 朔烬掀开眼皮张望了圈,发现只有一座普通的阁楼,旁边的花草树木也没什?么稀奇。不远处,还有几名弟子巡视,苍狼大王并不担心会有人发现他们的行踪,当世高手不多,能够勘破沉陵敛息之术的更是屈指可?数。 他甚至无?需压低声音,道?:“你说宗岳就藏身在这儿?” 沉陵捞住了苍狼大王,将他塞入袖中,赶在朔烬不满之前开口道?:“且去?看看吧。” 这一变故发生的实在太快,而朔烬偏还处于?犯懒中,一时不慎,回过神来已经窝进?了袖子里:“……” 袖中似有法阵,他待在里面,只觉得平坦舒适,没有丝毫的不适。 半晌后,他翻了个身,决定静观其变。 第38章 宗岳掌门 近百年来, 修行界愈发稳定,渐渐形成了四门十?三宗的?格局。 天下宗门,以四门为盛, 四门又以御道剑门为首,而清鸿崖亦属四门其一,开宗立派之久远, 能追溯到剑门之前。 如今,谈起清鸿崖,世人只会联想到医道药宗,但在最初的?时候, 清鸿崖师祖是位阵法大家。 朔烬不擅阵法,从袖中往外看,眼前的?景物更迭变化,从楼阁变作山川,又从山川化为平原。走过重重迷阵幻象,只余下一座荒山绝壁。 绝壁处, 有一人影盘腿而坐。 “一别多年,尊君倒是变了许多。”嘶哑的?人声响起, “若非闻到药囊的?气?息,怕是就要误认错人了。”清鸿崖掌门宗岳似乎并没有因?为外人的?闯入而不悦, 语气?仿若旧友来访般闲适。 沉陵信步走到他身后, 绝壁之下是一层迷障, 不见?云海, 不见?山川。 “宗岳。” 宗岳笑了笑:“我?已在这小?秘境内闭关多久了?”他想了想,道:“像是很久了。” 朔烬眯起眼, 在袖中挪了挪身体,摆出舒适的?趴姿。人族谈话, 总是要有几番无聊的?寒暄,想要进入正题,怕是还要等上一等。 沉陵:“宗掌门听说过失魂症吗?” 朔烬:“……”他没想到沉陵会如此开门见?山,不过,甚合他心意。 宗岳也停顿了片刻:“失魂症?炼心宗的?秘术,早已失传多年,怎么?,尊君今日是为了问询而来?” 沉陵:“炼心宗盛时,曾与?清鸿崖有过数月交好,宗掌门也赴过截川,与?炼心宗宗主?共讨蛊医之道,若说当世谁最了解此症,我?能想到的?便是宗掌门了。” 宗岳道:“炼心宗擅制傀儡,也精通巫蛊毒术,虽听着不像是名门正宗,但宗主?闻有期却?是个?霁月风光之人……”他说这里,忽然?摇摇头:“不过,那都是在‘炼人’之术暴露以前的?事了。” 世人皆道,炼心宗移来三座高山,阻住外人脚步,因?而神秘难测。然?而谁能知晓,高山并未阻挡敌袭的?壁障,而是围困山中凡人的?囚牢。居于截川的?百姓,并没有如传言般迁离出去?,而是被永远困在了三重山壁之间,作为炼心宗炼制活人傀儡的?材料。 宗岳叹了口?气?:“自我?知晓他们背地里做的?勾当后,清鸿崖便与?炼心宗划清界限,我?与?闻有期也再无私交。” 这些事,朔烬都是第?一次听说。他久居妖界,对人族的?诸多变幻都不知情。近日听得最多的?,就是炼心宗这个?名字了。 沉陵:“宗掌门自是不会与?炼心宗有什?么?瓜葛,沉陵今日前来,为的?不是活人傀儡一事。” “可惜失魂症之术,本座也知之甚少,解不了尊君的?疑惑。”宗岳直言道,炼心宗的?许多秘密,都在覆灭之后现于人前,然?而诸多细节却?是无从得知了。 就像他们都知道炼心宗用活人来制作傀儡,却?不知晓是如何制作;同理,他们知晓失魂症的?存在,却?不清楚失魂症如何解除。 宗岳道:“那是恶蛊,我?与?闻有期相交时,他还扮着光明磊落,如何会与?我?讨论此等阴邪之术?” 沉陵:“恶蛊?” 宗岳:“世人求医,先得自知有疾,若是连自己都发觉不了,何谈求救问医。能这般神不知鬼不觉地改人心智,又让人一无所觉的?恶蛊,也就只有邪宗才能想的?出来了。” 沉陵:“清鸿崖为医道之首,可有办法缓解?” 宗岳没有答复,须臾后,崖边盘坐之人缓缓转过脸。 “医道万法,毒蛊亦是,有些事,人力不可及。” 朔烬藏在袖中的?前爪骇然?伸出利钩,就连沉陵也皱起眉头。 眼前的?人,实在超出了他们的?预想。 清鸿崖掌门的?半张脸被层层黑雾裹挟,已经看不出原来的?模样,完好的?另外半张脸上,干涸的?唇部向上勾起一丝僵硬的?弧度:“我?中的?倒不是失魂症,而是炼心宗的?一个?不怎么?出名的?小?把戏。” 沉陵面色变得凝重。御道剑门已遭袭击,没想到清鸿崖同样也没能幸免。联想宗岳闭关已有数月,原以为是濒临突破,现在看来,却?是在疗伤自救。 宗岳道:“失魂症之事,清鸿崖有心无力,兴许只有深入截川才能找到答案了。” 朔烬在袖中动了动身体。 宗岳目光微动,道:“尊君如今养起小?宠了?” 沉陵抬手揉了揉狼首:“来的?路上,顺手救下的?。” 宗岳一愣,道:“最近清鸿崖诸事频生,已有许多小?妖失踪了。他能得尊君相救,倒是福泽深厚。” 朔烬见?沉陵三言两语给自己安上了“出处”,便随性了起来,大半个?脑袋探出袖口?,一双金色的?兽瞳专注地打量宗岳。 沉陵伸出手,挠了挠毛绒绒的?下巴。 朔烬:“……” 宗岳没有发觉异常,很快将视线从小?狼的?身上挪开。 “我?受袭之际,隐隐料到此事非同小?可,直到见?到尊君,方知当年覆灭炼心宗一事未了,余孽尚存。而如今,他,亦或是他们,便要报宗门倾覆之仇了。” 他似乎陷入了某种深远的?回忆中,完好的?一只眼遥望远处,许久后,他问道:“尊君可否告知,中咒之人是谁?” 第54页 沉陵道:“是我?。” 朔烬抬头看向他,冷不防下巴又挨了一下轻挠。 沉陵语气?平静:“不过尚可压制。” 宗岳的?表情变得复杂:“尊君修为果然?高深。”他苦笑了一下,却?因?为牵连伤口?,显出几分狰狞,“哪像我?,深陷恶蛊,不人不鬼。” 两人从清鸿崖闭关秘境中离开后,俱是一言不发。 就连医道大能都“恶疾缠身”,炼心宗之术远比朔烬料想得棘手。可恨的?是,人族纠葛本与?他无关,他是生生替沉陵挡了劫。 ——人界果然?与?他八字不合,一旦沾上,就让他霉运连连。 毫无所获的?大狼妖心情沉闷,以至于恹恹的?,始终窝在袖中没动静。 沉陵自然?察觉到了他的?失望,劝慰道:“无妨,我?们去?截川。” 朔烬道:“若是截川也没有解法呢?又或许,根本就没有解咒之法。” 沉陵:“万物相生相克,没有什?么?恶咒是解不开的?。若现下没有,我?们就亲自研制。” 妖怪可不喜欢咒术毒蛊,那比人间的?四书五经还要难啃,苍狼大王并不觉得自己会有志于投身此道。 他缩在袖中,金色兽瞳闪过许多深思,最后他跳出袖子,攀上沉陵右肩,严肃道:“你若真有心帮我?,不如先将长青松木借我?一用。” 沉陵神色微变。 苍狼大王来到人族地盘,自始至终都是为了长青松木。 “所用为何?” 苍狼道:“素闻长青松木能改换体质,涤筋洗骨。我?有个?侄儿?是半妖身,自小?体弱,也承载不了过多的?灵力。” 若只是如此,也顶多就是不易修行。 然?而他的?侄儿?体质更特殊些。虽为半妖身,但却?更接近于凡身,体内经脉容纳不了霸道的?妖力,越是修炼,就越是亏损。 初时他与?白斛便知晓云东体弱,但妖怪们从来都信奉修炼强身,以为只要督促小?云东勤加修行,身体自会好转,结果非但没见?其效,反而愈发伤身。 等发现问题时,早已为时已晚。 沉陵的?目光越过他,许久才回道:“原来如此。” 当年白狼诞下的?半妖,如今还活着。想到朔烬姐弟间的?情谊,他大抵能猜到这个?侄儿?在朔烬心中的?分量。 “失魂症之事,本尊虽着急,但听了你与?宗岳的?对话,料想不是一朝一夕就能解决的?,可以暂且搁下。”朔烬说这话时,颇有些不甘心,然?而想到千里之外的?侄儿?,他终是下定了决心:“你可愿意先将长青松木借我??” 朔烬见?他没说答应与?否,以为他在犹豫,便道:“我?中失魂症是因?为你,无论如何你都欠下本尊一个?人情,我?也不向你讨要什?么?,只是借用一下,到时定会还回来。” 这话说得理直气?壮,但苍狼大王心里也没太大把握。如此重宝,岂是说借就借?他不放心将云东接来剑门疗养,只想将长青松木送往妖界……将心比心,换做是他,肯定是不愿意宝物外借的?。 朔烬咬咬牙:“等解决了这件事,你想做什?么?,本尊一并奉陪。” 人界必有祸事,无论是他身上的?恶咒,亦或是机甲傀儡,总归不会太平。沉陵没有明说,他也能察觉到几分。他如今这么?说,便是表示愿意为了侄儿?,蹚一蹚这人间的?浑水了。 “你将本尊留在身边,不就是因?为我?有几分价值?” 朔烬可不会真心觉得对方是念及“道侣情谊”才对他这般纵容。虽不知道沉陵真正的?意图,但他可以不去?计较。 沉陵道:“不。” 朔烬眯起了眼睛,他想过沉陵会拒绝,却?没想到他拒绝的?这般果断,不留余地。 “那我?们就没有必要同行了。” 他跳下肩膀,身形抽长化为人形,面上仿若覆满寒霜。 沉陵道:“我?的?意思是,我?将你留在身边,不是为了利用。” 朔烬:“……哦,那是?” 沉陵:“道侣间自当同行。” 苍狼大王撇撇嘴:“那你借还是不借?” 沉陵:“既是你我?的?侄儿?,那肯定是要救得,无须言借。” 朔烬:“……” 这般容易就答应了? 沉陵虚空一划,现出一柄气?剑:“长青松木现下由临初掌管,这柄小?剑会将长青松木直接送往东术山,到时我?再同临初知会一声。” 朔烬沉默了。 沉陵问:“东术山是在何处?” 朔烬抬手轻触沉陵,闭眼间,映出一条归山之路。 须臾后,沉陵知悉去?路,推出气?剑,朝着御道剑门藏宝之处疾驰而去?。 朔烬忍了忍,仍是没忍住:“就这般答应我??” 沉陵略一皱眉,似乎不解他为何有此发问。 朔烬:“说吧,有何要求?” 沉陵摇摇头,却?是没有说话。 苍狼大王等了许久,也没等到对方提要求。心下暗暗纠结,最后得出结论,这剑道尊君怕是脑子不好使。但他又疑心对方哄骗狼,于是也悄悄传讯,让白斛去?东术山上守着。 沉陵道:“放心,我?能借出,亦能收回。” ——这倒是不夸张。 剑门至宝被掌门收藏了大半辈子,取不取出,竟只是某位尊君弹指间的?事。 没想到沉陵还挺好说话,如此发展当真出乎朔烬预料,不过想到云东的?事解决了,他到底还是真心实意地跟沉陵道了句:“多谢。” 沉陵笑了笑:“我?这样,像不像被妖怪迷了心智?如今,我?可是把家底都拿出来了。” “……” 朔烬别过脸,少见?地没有出言讥讽:“你既拿出诚意,本尊不会忘记的?。” 苍狼大王似乎不习惯这般说话,眼神略有些闪烁,只不过语气?前所未有的?认真。 沉陵却?叹了口?气?。 或许更早之前,他就应该这样做了。 苍狼大王轻易不开口?求人,但一旦开口?,便是真的?无计可施。他兴许并不知道,当他用这般认真的?语气?相求时……很难让人狠心拒绝。 至少沉陵做不到无动于衷。 第39章 林间狼崽 破晓时?分, 朔烬照常昏睡了过去。沉陵将人仔细抱在怀中,却没?有立刻启程离开清鸿崖,而是去了崖内的流泉谷。 云郎醒来?时?, 便听到耳边泉水淙淙,继而闻到花香绕鼻,睁开眼?, 就看?到不远处沉陵负手而立的身影。 他坐起身,揉了揉额角,从兜里滚落出一颗圆滚滚的珠子。 “这是什么?” 沉陵早就注意?到道侣醒转,此?刻见他捧着回溯珠好?奇的模样, 笑道:“是颗好?珠子,既然落入云郎手中,那就收好?了。” 云郎:“啊?”虽然疑惑,但他也没?多想,老老实实将珠子藏进了袖中。环顾四周,他道:“这是哪儿, 我们不是在百岁城吗?”还?买了好?多零食玩具,就差没?把整条街都装进乾坤袋里了。想到这儿, 他伸手摸向沉陵,想要翻找出昨日?买的糖葫芦, 嗦上一口。 第55页 沉陵:“……” 沉陵诡异地猜出了云郎的意?图, 主动交出储物的法器——剑道尊君是绝不会抱着一堆稀奇古怪的玩意?儿行走于世的, 那必然是藏好?了。 云郎心满意?足地取出了自己辛苦逛了大半天的战利品, 盘腿一坐,边啃零食边打量周围, 真情实意?地发出赞叹:“这里真好?看?。” 沉陵迟疑了片刻,陪着他一起盘腿坐下, 道:“昨日?你累了,就在我背上睡着了。” 云郎嘿嘿一笑,并且大方地把手中的糖葫芦递过去:“来?一口?” 沉陵:“……” 沉陵最后还?是矜持地拒绝了道侣的美意?。 中咒后的苍狼大王全然没?有心事,一心专注于吃喝玩乐和勾引夫君,他没?有为自己忽然来?到一个陌生之地感到疑惑,甚至心里还?有些高兴。没?拿糖葫芦串的手,伸出两指,悄悄“走”到了身旁之人的衣角边,扯住。 “夫君,你忽然带着我从凌道峰出来?,是不是要带我玩呀?” 沉陵深思片刻后:“嗯。” 云郎顿时?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喜悦中透着羞怯,羞怯中带着点嘚瑟。景美人美,孤男寡男,这难道不就是话本子里常见的幽会桥段吗? 没?想到沉陵平日?里看?着冷清,其实背地里什么都会。 他想了想,觉得既然夫君都这般费心了,他自己也得主动一些。于是咽下最后一颗糖葫芦,身子慢慢朝旁边歪去。 沉陵适时?回头,眼?神复杂地看?着近在咫尺微微撅起的嘴唇,克制道:“不行。” 云郎一愣:“为什么?” 他还?不能亲亲自己的道侣了? 沉陵的视线移到他的袖口,圆滚滚的珠子虽然被布料遮掩,但这丝毫不会阻碍它的作用:“我怕你后悔。” 云郎:“啊?” 沉陵:“还?是等?你想清楚了再说吧。” 云郎皱眉:“这还?需要想吗?” ——自然不用想。 沉陵心道:最好?态度强硬些,等?清醒后,让某只大尾巴狼亲眼?看?看?,到底谁是心怀不轨的一方。 然而沉陵没?能等?到下一步的发展。因为他的拒绝竟然让素来?粘人的云郎重新?坐回了原位,不再痴缠。 沉陵:“???” 这次这么快就放弃了? 云郎的确放弃了,因为他的心已沉到谷底。 从结亲后,他就觉得哪里不对劲。沉陵似乎不喜欢他的靠近,每次都躲他躲的远远的。起初他以为是剑门事务繁多,修行更需勤勉,所?以沉陵没?有过多的时?间耗在道侣之事上。但是随着时?间推移,他愈发觉得不妥。 就算再忙,一月一次总该可以有吧。 咳咳,他虽然是头一回结亲,但也是做过功课,知晓常理的。 尤其是眼?下近况——花前月……月是没?有了,但胜在氛围齐全,他家道侣竟仍是拒绝了他的亲近。 ——难道是在外面有别的炉鼎了? 可是没?道理啊。 云郎在脑海里搜罗了一圈,确认没?有任何可疑之人让沉陵记挂在心。 他心情不佳,抬眼?看?到前方的山泉,闷声道:“我去洗把脸。” 沉陵:“……” 云郎慢吞吞来?到山泉边,他挺喜欢玩水的,之前就在天堑崖底的温泉中游了半天,回来?后还?央求沉陵在凌道峰上也建一个。而现在,眼?前的山泉清冽澄澈,却激不起他半点的兴致。 他蹲下身,背对着沉陵的方向,实则脸色宛如怨偶,伸手拨了拨水,沁凉沁凉的。正打算掬水扑脸,宽大的袖口十分碍事地先一步要滑进水中。 云郎:“……” 他停下动作,将两只袖口高高卷起。 眼?前有什么图案一闪而过,云郎一愣,重新?将视线落到了自己的胳膊上。 “小心沉陵。”还?有一只狗头。 他迅速放下袖子,半晌后又卷起,确认是那四个字没?有错。 小心沉陵? 为什么要小心夫君? 是谁在他的胳膊上写字的? 一时?间云郎心里闪过无数念头,然而他那颗只会吃喝玩乐的脑袋实在想不出什么头绪,只是觉得事情太过诡异,让炉鼎有些不知所?措。 那四个字的字面意?思他是明白的,但是背后的深意?又是什么?难道夫君背着他做了什么不可饶恕的事? 他蹲了许久,重新?审视了一遍。 字迹倒是不错。 而后落到那块狗头图案上。 留字也就算了,怎么还?在他胳膊上作画呀?画功也还?可以,就是这狗看?着太过凶悍,一点都不可爱。 “狗……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泉水冷冽,不要贪凉了。” 沉陵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他急忙放下袖子,草草往脸上扑了些水。沉陵过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某只老狼妖扑腾水花的样子。 “淘气。”说着,递过去一张帕子。 云郎古怪地看?了他一眼?,接过帕子擦了擦,然后理所?当然地将帕子揣进自己兜里,收好?。 沉陵:“……” 两人没?有在流泉谷待得太久。 云郎藏了心事,比平时?安静了许多。 沉陵没?有发觉异常,御剑飞出清鸿崖,经过一片山林时?,云郎忽然道:“等?等?!” 沉陵停下来?。 云郎竖起耳朵听了听:“你有没?有听到狼嚎?” 沉陵沉默地往地下扫了眼?——很好?,同一片山林,同一声狼嚎。 云郎瑟缩了一下身体,整个人往沉陵那儿靠了靠。 沉陵留意?到道侣的异常:“怎么了?” 云郎道:“我最怕狼了。” 沉陵:“……” 无言的沉默后,剑道尊君认真拍了拍狼妖的肩膀,劝慰道:“有我在。” 云郎点点头,心有余悸一般:“我们炉鼎最见不得豺狼虎豹了,还?是兔子可爱。” 虽然装得很像那么回事,但是一点也不慌乱的眼?神暴露了某只炉鼎阴暗的小心思。 沉陵:“……”他怀疑他的道侣在借故投怀送抱,但他没?有证据。 底下的狼嚎声忽然变得凄厉。云郎抖了抖耳朵,心也跟着跳快了几拍。 “它好?像遇到危险了。” 沉陵:“嗯。” 昨夜他已出手救了这小狼一次,没?想到第二天又遇险了。这片地处清鸿崖地界的山林,似乎并不太平。 “我们下去看?看?。” 云郎点点头,半晌后反应过来?,贴紧道:“啊,可是林子里有狼。” 沉陵配合道:“无妨,不成气候的小妖罢了。” 真正可怕的大狼妖可不就在他眼?前吗? 飞剑俯冲而下,直入林间。 落到地面后,云郎迅速跳上了沉陵的背部:“这样我更心安些。” 沉陵接受了这个说法,无言地背着“怕狼”的狼妖道侣往声源处走去。 第56页 灌木丛边,一只遍体鳞伤的灰色小狼正背抵着大树,朝着敌人龇牙咧嘴。围堵者面覆黑布,看?不清相貌,注意?到有旁人接近后,立即扭头戒备地看?过来?。 “少管闲事!” 云郎嗅了嗅空气中的血腥味,心中升起莫名烦躁,看?向地上皮开肉绽的小狼,声音更是冷了几分:“你与这狼有何深仇大恨,要这般虐待?” 蒙面人:“他昨夜便该死了。” 云郎皱眉:“你是寻仇报复还?是草菅妖命?” 小狼呜咽一声,拖着受伤的身体道:“我根本不认识他。” 蒙面人:“看?你们也不是妖怪,既是修士,就别妨碍我除妖。” “除妖?”云郎从沉陵背上跳下来?,脸上难得显出几分认真,“都做出藏头露尾的打扮了,就别说冠冕堂皇的话了。” 他转头对沉陵道:“夫君,揍他。” 沉陵:“……” 蒙面人:“也好?,妖有妖的好?,修士也有修士的用处。” 他将目光落到云郎身上,催动手中利器,道:“看?你弱不禁风,也不知道修炼到家了没??” 狠话刚撂下,迎面扑来?数道剑气,蒙面人“没?”字还?在嘴边,就发现自己被揍趴下了。 蒙面人:“……” 云郎目瞪口呆,他虽然知道自家道侣来?头极大,但还?是头一回亲眼?目睹沉陵出手。一眨眼?的功夫,就……结束了? 蒙面人不可置信道:“怎么可能……你到底是谁?” 沉陵:“修行不易。妖不为恶,何必去杀?” 他拂手一挥,那人面上的黑布便掉落下来?,露出下半张机甲面孔。 沉陵:“怪不得。” 既无妖息,也无人气,原来?只是一堆供人操控的死物。 “小妖而已,杀便杀了。”机甲傀儡“嘴部”未动,声音却照常发出,“漫山遍野都是这些不成气候的小妖,你们救得过来?吗?” 留下这句话后,那具机甲傀儡便闭目倒下,再没?了生机。背后操控之人既已离去,这堆东西便只是一堆破铜烂铁了。 沉陵毁去中枢,回过头,看?到云郎已经蹲在小狼跟前。 “你还?好?吗?”云郎戳了戳完好?的一块狼身。 小狼黑乎乎的眼?睛逐渐湿润,他艰难动身,屈起两条前爪,做了个凡人惯用的跪姿。 “谢谢两位前辈出手相救!” 云郎看?他站都有些站不稳了,提了提他的后颈皮,道:“你还?是好?好?趴着吧。” 忽然被揪住后颈皮的小狼:“……” 为何人族修士的手法如此?熟练?动都不敢动了! 其实后颈皮算不得什么致命弱点,只不过狼族的长辈惯常爱叼狼崽子的后颈,人形时?就用手提着,以至于后颈皮成了某个不可言说的特殊部位。 眼?前的这两人刚刚救了他一命,小狼也不反抗,甚至有些触景生情:“那个人还?取走了我娘的内丹。”小狼抽噎道:“他还?把狐狸、乌鸦都捉走了,昨夜要不是有一道飞剑出现,我肯定也被捉了。” 沉陵走过去,取出一瓶伤药,递给?了眼?巴巴望着的云郎。趁着云郎上药的功夫,小灰狼讲起了不久前的经历。 这片山林里住着许多妖怪,他们大多都不会什么法术,甚至连人形都化?不出。偶尔有几个误入此?山的凡人,也只是觉得这里的动物格外聪明。他们从不害人,靠着日?月精华和清鸿崖上飘来?的药香缓慢修行,虽修不出什么大妖,但日?子也还?清闲。 直到一个月前,陆续有妖怪失踪。 小妖们战战兢兢,各自与相熟的妖友抱团自保。结果?情况渐渐从“一只只失踪”演变成“一群群失踪”。 最聪明的白猿精意?识到这样下去会出大事,便想到向清鸿崖求助。很快,清鸿崖就派了数名弟子下山查探此?事。 然而事态依然没?有好?转,他们也寻不到失踪的缘故,林子里每天都会有小妖失踪。小灰狼的娘亲很是担忧,便叼着他找了一处更隐蔽的窝,他的玩伴,一只狐狸和一只乌鸦也跟着他们挪了窝。 几只妖怪提心吊胆地渡过了前面几天,没?想到最后还?是难逃一劫。 “道爷说,应当是大妖所?为。”小狼睁着湿漉漉的眼?睛,看?向地上的机甲傀儡,问:“他是大妖吗?” 云郎摇摇头:“当然不是,光秃秃的,连身像样的皮毛都没?有。” 小狼疑惑:“皮毛?可是鲶鱼精也没?有……不过她有鱼鳞。” 两头狼妖还?在对话,沉陵的眼?神不知不觉就变得幽深起来?。 皮毛。 秃。 他秃吗? 第40章 红杏出墙 小狼受了?重伤, 看?起来可怜巴巴的,即便上了?药,但若是两人就此离去, 兴许还会落到机甲傀儡手中。 云郎将小狼抱到怀里:“这可怎么办呀?” 沉陵:“……将他放下。” 虽然体型不大,但沉陵辨得出?这可不是什么真的小狼崽,而是一只货真价实的刚成年的母狼妖。平心而论?, 如果没?有身上那些伤,皮毛兴许会很松软…… 这一公一母,抱在一起,实在刺目。 小狼莫名觉得后背微微发凉, 瑟缩了?一下身体。虽不知道那股忽如其来的危机感从何而来,但她到底听懂了?沉陵的话——她最好自己下地行走。清楚沉陵才是真正?动?手打败恶徒的人,小狼自觉地跳到地面,对云郎道:“前辈,我自己走吧!” “不是怕狼吗?过来。”沉陵的声音从脑海中响起,提醒着某只炉鼎方才信誓旦旦说过的话。 云郎的脸上出?现片刻的怔愣, 随即眼神?不舍地落在小狼身上,纠结一阵后, 慢吞吞走到了?沉陵身边。 云郎:“我能养他吗?” 沉陵冷淡道:“他已开?灵智,不能当凡宠养了?。” 云郎失望地“哦”了?一声。 沉陵脸色微沉。 云郎跟上来:“现在去哪儿呀?” 沉陵将他带回了?百岁城。 百岁城一如往日的平静祥和, 云郎跟着沉陵来到一间客栈, 忍不住好奇地打量周围。他摸了?摸肚子:“夫君, 还未到饭点, 不怎么饿。” 沉陵:“……不是带你来吃饭。”他喊来小二,要了?两间上房, 捉住小炉鼎的手,将人带进了?其中一间。 “我稍后有事处理, 你先在这儿好好休息,若是饿了?,就下楼点些吃的。” 云郎明白了?,语气里透着不舍:“夫君要走了??”活像是惨遭厌弃的苦情可怜人,他耷拉着脸,有气无力道:“……好吧,正?事要紧。”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事,但作?为一名贴心的道侣,他很清楚自家夫君不是普通人。在凌道峰上的时候,沉陵就经常夜不归宿,白天也?是行踪不定。如今下了?山,自然也?不可能是真的陪自己吃喝玩乐了?。不过—— 第57页 “为何要了?两间上房?”云郎警惕道。另一间房离这儿还隔了?好大一段距离,他怀疑自家道侣是想分?房而居,这对于结亲没?多久的炉鼎无疑是场灾难。 沉陵:“那是给她要的。” 被幻形术伪装成凡犬的狼妖仰起头,好奇地盯着自己的两位救命恩人。 云郎:“……她只是只小狼崽。” 沉陵面无表情:“她受伤较重,需要静养。” 云郎眼睛一亮:“我可以照顾她!” 沉陵沉默了?。 狼妖道:“尊君放心,我就在角落里窝一会儿就行了?。不用?……”话未说完,一阵凉意窜上脊梁骨,她迅速咽下后面的话,改口道:“不用?云郎特地照顾我。” 说完,仿佛为了?证明自己生龙活虎,小狼原地转了?个圈,“活蹦乱跳”地退离了?房间。与在门口等候的小二面面相觑。 “劳烦将这只小犬带到另一间房。”沉陵的声音从房内传出?。 小二听到吩咐,忙高声应道:“哎,好嘞!”心中却?暗暗腹诽:哪儿来的傻子,竟然给一条狗订上房。 “不要乱跑,有事就神?识传讯。” “唔,知道了?。那我可以去客栈外?的街上逛一逛吗?” “……可以。” “还有昨日未逛完的那条街……在哪儿来着?” 沉陵沉默片刻,吓唬道:“百岁城里藏着一只大妖,是只山丘般大小的苍狼,利爪尖牙,喜食细皮嫩肉的炉鼎。” 云郎张了?张嘴:“这、这般可怕?” “心情不好时,更是张牙舞爪,凶性的很。” 云郎紧张地咽口水。 “所以……”沉陵语重心长道:“若是想要逛集市,等我回来后再陪你一起。” 云郎忙点头道:“不出?去了?,不出?去了?,我还是在客栈里睡午觉吧。” 最后,沉陵在客栈外?布下了?层层法阵,转身离去。等到房里只剩云郎一人后,他启窗而观,望着街上一片繁荣之景,心有余悸:若不是他家道侣法力高深,谁又能想到此地竟会隐匿着如此可怖的大妖呢? 他缩了?缩脖子,扭头走出?房门。 ——既然外?面不安全,他就去找小狼说说话吧。 两间房间隔得并不远。 小狼对云郎的登门很是欣喜。不过她先朝着云郎身后探看?了?一圈——确认没?有第二个人后,顿时松了?口气。 虽说那一位是出?手将她救下的恩人,但是气势实在太过凌厉,令妖胆颤。 云郎叫上瓜果茶水,小狼就窝在一旁舔舐伤口。大小两只狼妖相对而坐,彼此都有有些好奇。 “你们妖怪平日里都做些什么?”云郎磕了?口瓜子。 小狼歪了?歪头:“抓兔子,晒太阳。” 云郎眨眨眼,对狼这类动?物顿生好感:“我也?喜欢。” 小狼却?有些怀疑:“道爷们不都是喜欢修炼吗?” 云郎摇头:“我只能算半个修士。”炉鼎没?有修炼资质,他虽天赋异禀,但也?不太稳定,平日遇险还要倚靠道侣帮衬。 “半个?”小狼抖了?抖耳朵,“听不懂。” 云郎便解释了?一番,小狼听得格外?认真。 受了?伤一身皮毛不太光整的小狼其实仍带着几分?可爱,尤其是那双黑黝黝的眼睛,看?得云郎心里奔涌出?莫名奇特的情绪。 小狼面露犹豫,道:“云郎,你看?我的眼神?,像极了?一位妖前辈。” 云郎一愣:“谁?” 小狼:“族里辈分?最大的老狼爷爷。” 云郎:“……” 他摸了?摸自个儿光洁的下巴,心想:分?明是个英俊的年轻人,哪能和“爷爷”这个字眼牵扯在一起。 “说起来……”他伸出?一指,挑起了?小狼的下巴,左右打量了?一番,道:“你这模样,有些眼熟。” 小狼顺着他手指的力道配合地左右扭头,方便云郎审视,一边还回道:“你们人族看?我们狼,其实各个都长得差不多吧。” “不对。”云郎思量许久,忽然灵光一闪,抬手撩起袖子,看?向?胳膊上的“狗头”图案:“是像这个。” 小狼一起看?了?过去:“咦,好像确实是狼?” ——狼。 云郎已经将“小心沉陵”四个大字洗去,只留下图案。先前瞧了?许久,只以为是只狗,如今却?越看?越觉得像狼。他看?看?胳膊,又看?看?小狼,比对了?好一会儿,确认是狼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为什么要在警示语后,加上狼首? 难道是在暗示什么? “前几日,有只大狼妖将你掳走了?,还变做你的模样骗我,可把我吓坏了?。” 当日小桃的话不期然在脑海中响起。 凌道峰上有狼,小桃不会说谎,而以沉陵的修为,也?必然不可能察觉不到峰上混入了?妖物。可他……似乎并没?有管束狼妖。 云郎记得很清楚,那狼妖还欺负了?小桃,为了?这事,他还特地去质问过沉陵,甚至知晓了?此狼妖就是将他掳走的那只。零零总总算下来,凌道峰上的那只狼,绝对不怀好意。然而沉陵却?一反常态,没?有半点捉妖的动?静,最后也?只给了?他一个模棱两可的回复。 “他不会再欺负桃妖了?,也?不会……把你掳走。” 如今想来,那狼妖的结局,他竟是一无所知。 越是深思,就越是不安。云郎反复看?着胳膊肘上的狼首,表情前所未有的凝重——方才临走前,夫君说百岁城里有什么来着? 他想起来了?:是狼妖。 不是窝在他脚边正?翻着肚皮舔毛的小狼妖,而是一只藏在暗处未曾露过面的狼族大妖。这位大妖还极有可能就是凌道峰上为非作?歹的那只! “小狼,你说,什么情况下,会让一位洁身自好的修士纵容一名劣迹斑斑的恶妖?” 小狼一愣,用?前爪拨了?拨自己的耳朵,支吾道:“那应当是《冷漠道爷俏狐妖》里的情节。” 云郎:“???” “乌鸦最喜欢偷偷飞下山,停在凡人酒楼的屋檐上听说书了?。回来后,他就会把故事再说给我们听。”小狼眨巴眼睛,“《冷漠道爷俏狐妖》说得就是一位清心寡欲、以降妖除魔为己任的道爷,一日遇上作?恶的狐妖,意外?动?了?凡心的故事。” 云郎:“……” 小狼一番话给云郎打开?了?新思路。 他家道侣虽没?有嫉妖如仇,但对于作?恶之妖从来都是不姑息的。那只大狼妖却?能在他眼皮子底下频频得逞,若说他们没?有猫腻…… 小炉鼎面如土色,一副大受打击的模样。 难道,“小心沉陵”的意思…… 云郎喃喃出?声:“是指他在外?头有了?别的妖?!” 他缓缓将视线再次落到胳膊上——而那狼首图案……兴许就是在暗示他家道侣的姘头! 第58页 早前其实就有迹象。最初夫君送他的糖人,也?是狼…… 越想越觉得有些绿的云郎没?了?再和小狼闲聊的兴致,魂不守舍地回了?自己的房间。 “你到底是谁?”他看?着胳膊上的狼首,陷入沉思:“为何会连我道侣红杏出?墙的事都知道?”还能悄无声息地在他身上留字,应当有几分?神?通。 他细想了?想,取来布巾抹去图案,找小二要来笔墨,缓缓写上几笔,而后哈了?口气,放下了?袖子。 清鸿崖山脚下的树林广袤无边,繁茂的枝叶汇成巨大的阴翳,日光被阻隔在外?,林间光线昏暗,幽静异常。 然而这样的幽暗山林却?自有灵气滋养,生灵行走其间,心不生惧,只会感觉到清幽平静,心旷神?怡。修界名宗庇护下的山川,往往很干净。 ——也?的确很干净。 即便是妖气,也?都是未染杀业的纯粹之气。修士行走其间,大概都会赞叹一声,人间福地。 沉陵行走其间,神?识游荡在连绵山林之上,神?情淡然近乎冷漠。 那些淌入泥土的鲜血,只剩下零星的褐色痕迹;异味被林木香气遮掩,一如这片生机盎然的“福地”之中,藏匿着不被察觉的危险。 他并指遥空一挥,无形剑意朝着八方散去。 眼前所有的一切变得清晰,整座山林的大小生灵都成了?一粒粒细小光点,无所遁形。沉陵举步前进,最终停在了?一棵古树跟前。 它实在太过庞大,根部绵延数里,好几根拱出?了?泥层,横卧在地,无数条藤蔓垂落而下,仿佛一道密不透风的墙。 暗色长剑凌空而出?,眨眼间刺破了?藤墙,霎时间,冲天的血气喷薄而出?,林海幻象骤然瓦解,前方方圆十里的树木消失不见,最后显出?一片赤色空地。 第41章 再探密林 辰极剑高悬于空, 久久凝滞未动。 空地?上散乱堆放着一具具尸身?,多数为妖,有的维持着人身?, 有的尚是原形,零星夹杂着几名修士。他们在冷湿的林间悄然腐烂,血液浸透皮毛、衣物, 渗入泥土,晕染出不祥的褐色。 辰极已许久未曾见过?这么多尸身?了,久到闻到那股冲天?的血腥气,剑身?不受控制地?发出了嗡嗡铮鸣。 谁又能想到, 修界名门脚下,竟暗藏着这样?一处尸坑。 他为杀戮之剑,原本就是辗转于凡人之手?的征伐之器,见过?最多的便是血流成河的景象,本不该如此触动,但这一地?的杂乱尸首, 到底还是让他乱了心?绪。 “你虽是利剑,却也是凶剑, 作为征伐之器,万千性命都?与你有牵连。纵然你是为人操控, 但血气浸染下生出的灵, 从一开始便背负着恶引。” 在被镇压于照剑之境的年岁中, 守境人曾不止一次地?与他念叨。 那是个修行到了末途的人修, 大抵是资质有限,在同?一个境界待上许久, 便逐渐现出天?人五衰之症。 辰极剑看着他由青年变为老者,满头青丝化作霜白?——即便修士的衰老远远慢于凡人, 但他们待在小秘境中的时间实在太久了。 “人造下的因,为何由我来?背?我自开启灵智后,就被镇压于此,只因我是凶剑之灵?” 辰极剑灵还未生出情绪,只是单纯发问。照剑之境虽困住了他,但剑本就安于鞘身?,如今不过?是换了个更大些的剑鞘罢了。 守境人只是叹气,他过?长?的胡须纠结在一处,已看不清原来?的相貌,唯有一双眼睛清明?有神。“你浴血而出,锋芒锐利,极易剑走偏锋。若想入世,还需先正心?,方能悟出大道。” 辰极剑十分冷漠:“如何正心??” 守境人却陷入了沉默。也许连他都?不知道问题的答案,最后也只是让他等待。 至于等什么,彼时的辰极剑灵并不知晓。 直到数年以后,照剑之境大开,各方修士倾涌而来?。辰极也终于等来?了他的机缘。 “我为人逼迫,误闯秘境……自知重伤难愈,惟愿仙人……助我,助我报仇……”凡人满身?血污,濒死弥留之际祈求上苍。 然而照剑之境哪有仙人?只有一个不曾入世的灵,和一位垂垂老矣的守境人。 至于那些强闯秘境的修士,不用辰极剑动手?,也无需守境人如何,皆已葬身?于秘境内的阵法机关中。反倒是这个凡人,轻而易举地?进入了剑池。 守境人抱臂自观。 辰极剑灵却是头一回?见到凡人,漆黑剑身?从池中升腾而出。 “报仇?” 凡人转动眼珠,眼中闪过?奇异光芒,他死死盯着那柄口?吐人语的剑,道:“我为继母所陷,又被其子追杀千里逼入此地?……生父宗族皆弃我,天?下之大,竟无我一席之地?,咳咳……” 他剧烈咳嗽起来?,身?下泥土已被鲜血晕染出刺目红色。等到咳嗽声逐渐平复,他忽然抬起头,脸上现出决绝表情。 “但仇人未死,若让我就这般死去,绝无可能!” ——必死之症,哪怕说得再咬牙切齿,也是空口?白?话?,无力回?天?。 辰极无动于衷。 凡人道:“我愿付出任何代价,只愿仙人替我报仇!” 守境人的目光终于落到了他的身?上。 辰极道:“我要离开。” 凡人一怔:“离开?” 辰极道:“你一路到此,秘境内的阵法都?没有启动。”他停顿片刻,“我需要一具凡人之躯。” “好。” 凡人毫不犹豫,一副将死之躯罢了,比起刻骨仇恨,又算得了什么? 剑灵入体,那一瞬,属于凡人方承陵的记忆尽数涌入识海。不知过?了多久,“方承陵”的声音再度响起—— “我答应你。” 得到剑灵承诺的魂魄,再也支撑不住,最后一线命息终于消散。 自此,天?地?之间,再无凡人方承陵。 辰极道:“我要走了。” 守境人迟迟没有说话?。 辰极道:“我非凶灵,对为祸苍生没有兴趣。” 守境人:“你同?我说没用。做出这小秘境的人早已飞升,就算你能借着凡人躯壳离开,但你的本体剑身?却仍受阵法压制,出不去的。” 辰极:“无妨,你帮我看管便是。” 守境人:“???” 看管了辰极大半辈子的守境人,头一回?怀疑起自己的使命。虽说都?是“看管一柄凶剑”的活,但怎么从剑灵口?中说出来?,自己倒像是个看门人了? 他板着脸道:“若你能在凡间明?悟大道,施加在你身?上的禁制自会消解。” 他守着照剑之境上百年,对这柄凶剑之灵的秉性大抵摸透了,内心?还是挺希望它能借此机缘,摆脱禁制。然而这一番提点并未受到任何回?应。占据了凡人身?躯的剑灵,仍不会做什么表情,神情冷淡得很,仿佛守境人方才说的只是无关紧要的话?罢了。 第59页 守境人憋闷之余小声嘟哝:“这副目中无人的模样?,活脱脱就是个凶灵的苗子。” 辰极终于将目光移到他身?上,道:“凡人之躯,负累实多。” 守境人疑惑地?看向他。 辰极沉默许久,终于忍不住握拳抵口?,呛咳几声。 守境人:“……” 咳嗽声渐止,平复下来?的剑灵面露迟疑之色。 守境人:“你不会因为身?体不舒服,就不出去了吧?” 辰极目光一冷:“这具躯壳,内里全都?烂透了。” 守境人警惕道:“你可不许打歪主意?。寄居人身?本就有违天?道,若不是方才那人自愿,你如此做派,就与夺舍无异了。”他担心?剑灵嫌弃这具人身?,想另觅完好之躯。若真是这样?,就是邪魔了。 辰极道:“吾身?三尺六寸,幽冥玄铁为材,通体乌黑。世间锋利难出我右,又岂是区区凡身?可以比拟的?” 守境人脸上浮现出短暂的怔愣。 辰极语气平静,只是在阐述事实——凡人体魄,的确连做他的剑鞘都?不配。他并不打算行恶鬼行径,做一只屈居于人身?的灵。说到底,他对自己的本体才是最满意?的。 “这身?体差劲了些,但勉强可用。”他望着剑池中的本体,嘱咐守境人:“待我找到破境而出的方法便回?来?。届时你我都?能离开此地?。” 守境人:“……” 琢磨过?来?的守境人一时不知道该感到欣慰,还是更加憋闷。 “那你打算如何替他报仇?” 辰极淡然道:“血债血偿,替天?行道。” 一剑封喉,多简单。 守境人目瞪口?呆:“你还是别出去了,自个儿掰折了剑身?更省事些。” 辰极面无表情。 守境人骂道:“修行者涉足凡人事本就是大忌,何况你这个早早被惦记上的凶灵!竟然还妄想直接杀人?信不信法阵瞬间激活,让你一截断作俩?到时候等你断了,照剑之境自然没了,我也就自由了!” 辰极仍是面无表情。 守境人恨铁不成钢:“凡间事,就要凡间了。你得用凡间的办法!” 辰极:“这般麻烦?” 守境人一口?气提起,再也端不住修行者的架子,怒道:“既然讨要了人身?,就老老实实想办法!” 辰极眨了眨眼,眼底平静无波。 辰极剑灵最终还是离开了照剑之境 来?时一人,去时也一人;剑池中亦是一柄长?剑,一位守境人。 没过?多久,照剑之境关闭,修士们再难找到入口?,而那柄引无数人争抢的凶剑,自始至终都?没有现世。 至于那些闯入小秘境的修士?尽数葬身?于秘境法阵,无一人生还。 外人无从知晓秘境之内是何情况,只能留下“凶险”、“诡秘”、“有去无回?”的评断之词。而拜秘境所赐,辰极剑,也从一柄沾满血腥的征伐之剑,成了一柄屠戮修士的邪魔之剑。 并不知道自己又平添了凶名的辰极花费了许多时间去适应凡间的生活。 他走过?山川河流,观察世俗人情。辗转游历了一年后,他终于决定兑现承诺,为这具凡身?的主人讨回?公道。 那本是他随口?应下的承诺,只以为易如反掌。但等到真正入世,方知其中艰难。 游历时,他只是看客;但以“方承陵”的身?份来?到易丘国后,他便成了局中人。 过?于漫长?的回?忆耗去了辰极的心?神。漆黑剑身?早已在沉湎往事之时归于平静,只悬停在半空中。那些回?忆仍在继续—— 他看到“方承陵”居于魏远侯府中的情景,看着他与魏珣相引为挚友,看着方家人发现了他的行踪,却碍于魏远侯府,不敢再下杀手?。最后,他看到了那对姐弟…… “你怎么在这儿?” 苍狼大王的音色偏冷,或许是大妖做惯了的缘故,语气总是带着些颐指气使的味道,但不会惹人烦闷,只会让他觉得,甘之如饴。 “你主人呢?” 朔烬凌空而起,伸手?握住剑柄,将悬停于半空的辰极剑拽了下来?。 刹那间,那些过?往景象纷纷化为云烟,消散不见。 照剑之境,易丘之国,甚至刚成年不久时的苍狼大王,都?在一瞬间,从脑海中退去—— 沉陵猛地?清醒过?来?。 一息之间铺开凛冽剑势,将方圆百里尽数笼罩于恐怖的威压之下。 他何曾这般沉湎往昔了? 林子里定然有问题! 这时,一只手?轻轻按了上来?。 “还真是柄斩妖灵剑,莫非是闻到我身?上的妖气,所以不安分起来?了?”朔烬摸了摸漆黑的剑身?,转动手?腕比划了几下。 “如此名剑,却被沉陵那家伙随意?丢弃。不若跟了本尊,从此做本尊的贴身?佩剑。我必定将你时刻携带,每日好生养护。” 沉陵:“……” 朔烬又痴迷地?观摩了一阵剑身?,随即将剑别上腰带,闭目原地?站了一会儿。 半晌后,他睁开眼,金色瞳仁中隐约有光芒流转。 “什么神识传讯,半天?没有反应,着实无用。” 朔烬皱眉嘀咕了一句,便不再多说。 他自“醒转”后,便发现身?边没有了沉陵的踪迹,传讯过?去也得不到回?应。从那只小狼妖身?上探听到白?日里发生的事情后,苍狼大王琢磨着沉陵可能折返回?了此地?。毕竟对方昨夜还信誓旦旦地?将长?青松木借出,没道理?忽然就撇下自己。思来?想去,山林之中最为可疑,他便过?来?碰碰运气。 结果也的确如他所料,辰极剑在此,沉陵自然也不会远。 不过?,这地?方着实古怪。内有遍地?尸骸,外有幻象隐匿,若非察觉到熟悉的剑势波动,兴许他也发现不了这里。 他摩挲着剑身?上的纹路,心?想,莫非是结亲的缘故,他竟与道侣的本命剑隐隐有几分感应? 林间充斥着血腥腐臭,朔烬没有多迟疑,朝着深处走去。 不知走了许久,周围仍是树林阴翳,不见半丝生灵气息。仰观天?穹,只有几颗零星暗星。朔烬推算脚程,猜测此处早已不是清鸿崖地?界了。 修士到达大乘之境,就能开辟秘境,自成小世界。 朔烬早前也去过?诸多小秘境,内里大多摆放着奇珍异宝,不外乎是一些灵植仙丹、功法灵器。修士素来?喜欢将身?家藏于秘境。若是有朝一日坐化而去,遗留此间的秘境便成了修行界后辈众人趋之若鹜的存在。而秘境探险也渐渐成了年轻弟子的一项历练。 照理?说,秘境主人为了防止外人觊觎,常会设置诸多法阵陷阱。外人若想取走宝物,还需经过?一番苦战。可这里…… 除了入口?处的遍地?尸骸有几分可怖,越往里走,四周就越平静。反倒是腰间的佩剑,似乎有些不安分。 第60页 察觉到辰极剑又微微晃动了起来?,朔烬拧眉不耐烦道:“安分点,我还得找你那不靠谱的主人呢!” 他一想到无故失踪的沉陵,止不住有些气闷:“若非本尊机智,怕是连你也捡不着。” 这凭空冒出来?的道侣虽然招人烦了点,时不时还会突然在自己脑海中发声说话?,但眼下境况中,骤然失去了对方的音讯,苍狼大王切实感觉到了不太习惯。 “看在长?青松木的份上。”他两指并于一处,对准剑身?重重弹上去,恶狠狠道:“示警可以,别在我身?上动来?晃去!” 沉陵:“……” 第42章 两位凡修 又走?了一炷香时间, 苍狼大王基本确定自己已被法阵困住,再往下走?,估计也是没有尽头。此前他就?对阵法之事?颇为不屑, 人修琢磨出的东西,复杂繁琐,真要按常理破解, 恐怕要翻遍典籍,博览群书,下足了功夫方才见效。 他虽无意?于?此道,但也有一套破解之法——打穿了就?是。 沉陵只觉得眼前一黑, 下一刻,便?陷入了松软皮毛之中。 朔烬化作原形,身形逐步变大,须臾过后,树林间拱出了一头山丘般大小的苍狼。由于?变身前他将剑别在了腰间,所以变身后, 剑就?被裹进了厚实的皮毛中。仅凭肉眼,根本无法看清皮毛底下藏着的利器。 ——当?然沉陵尊君也没法眼观六路了。 苍狼的身量已远远超出了树木的高度, 他昂首巡视一圈,慢悠悠地扫了记尾巴。毛绒绒的巨尾瞬间清理出了一片身后空地。 巨狼前身微倾, 然后迅速化作一道闪电, 向前奔腾。巨大的灰影一路横冲直撞, 将树林毁得七零八落。偶尔爪子一捞, 拔起几棵树木, 那些五六人合抱粗的树木, 根本无力抵挡千年大妖怪的威力,纷纷轰然倒地。 本体被皮毛裹住, 于?是只好放出神识探查情况的沉陵尊君:“……”不得不说,苍狼大王的破坏力堪称惊人。 那些需要谨小慎微的迷阵幻术,都还没来得及起作用,就?被狼爪拨弄得乱七八糟。 不一会儿,林间已是一片狼藉。 巨狼似乎是折腾累了,趴伏回地上?,抖落毛发?间的长剑,伸爪按住。大尾巴冷不丁横扫一下,彰显了主人此刻的怒气?。 千年妖王之力足以摧毁一个中等秘境,他方才使力破坏,却并没有同往常一样?打出缺口。 兴许沉陵也受困于?此,不然何以只留下一柄佩剑? 他越想越觉得可能,阖目再次尝试神识传讯,然而仍是没有收到回应。 转念一想,发?现不妥——他为何非要执着于?联系沉陵?区区秘境罢了,他孤身一妖就?可对付,千百年来亦是如此。虽说沉陵失了踪迹,但人家可是人修翘楚,法力精深得很,哪里需要自己出门寻找了? 狼脸一肃,想通关节后,陷入了短暂的沉思?。 “师兄,动静便?是从前方传来。” “嘘,小心戒备!” 身后传来窸窣声响,金色兽瞳猛然收缩,整只狼迅速变为正常体型,警惕地望向声源处。 那是两个普通的人修弟子,各自穿着一袭绣有暗纹的青色道袍,外罩金丝白纱衫。修行界的人修很少会穿得如此华贵精细,一般只有凡间富贵子弟才会有此打扮。 那二人衣袍已有破损,沾上?了尘土污垢,看起来颇为狼狈。 “师兄,好像没有人?” “闭嘴,这么?大的动静,你当?我是瞎了吗?” “这……我们还是原路回去吧,这小秘境有些古怪,还是等人多一些再来打探吧。” “怕什么??我们既能闯进来,就?绝不空手而归!若是取到几件宝物,兴许就?入了修行界前辈的眼,你我二人也不必在一个破道观里蹉跎度日。” 听对话,应当?是两名?人修子弟。 狼大王略一沉思?,觉得这秘境比他想象中还要复杂些。 他很确信,清鸿崖山脚下的入口极难被发?现。这两名?弟子修为低浅,功法粗糙,根本不可能找得到。更大的可能是,他们是从其它通道进来的。 “可我们已经在这儿走?了三天三夜了,连宝物的影子都没见着。师兄身份尊贵,实在不该亲身涉险。” 朔烬眼神微动,身份尊贵? “凡间尊贵不过百年,哪里比得上?长生不死的仙人?你要是再啰嗦,等出了秘境就?回你的本家去!” 这话一出口,另一人顿时不做声了。 ——原来是两个凡人。 修行界与凡间来往并不密切,但仍有零星功法因缘际会传入凡间,久而久之,便?催生出一批不入流的凡间教派。他们虽摸到了些法门,但大多云里雾里,修不成大道。 而这两人衣着华贵,应当?是凡间贵族之流。 朔烬想通之后,心下已有计量。 他化身成人,来到两人前路中央,静静等着。果然,不一会儿那对师兄弟便?瞧见了他,神色俱是一变。 “你是何人?为何会在这里?”师弟紧握剑柄,眼神冰冷。 朔烬挑了挑眉道:“修士闯秘境,何须问缘由。” 师弟仍是戒备。朔烬也不奇怪,出门在外,警惕点也是正常。 他拍了拍腰间的辰极:“我是名?普通剑修,你们又是哪门哪派的?” 沉陵:“……” 两师兄弟对视一眼,须臾后,师兄挂上?了笑容,上?前一步道:“此地诡秘异常,我与师弟盘桓数日,也才只遇见阁下一人,因而小澜有些紧张了。” 若非朔烬方才听了两人的对话,还真想不到眼前这个亲和温顺、气?质端正的青年,背地里的脾气?大得很。反倒是人后唯唯诺诺的师弟,面见生人时还有几分硬气?。 朔烬作势扫了眼两人:“清鸿崖?澜沧宗?……不对,你们腰系佩剑,莫非是剑门的小辈?” 他随口报出几大宗门的名?字,听得师兄弟一愣一愣。半晌后,师兄眼中升起波涛万丈,举手作揖道:“说来惭愧,我与师弟不过是皇城一家道观的弟子。敢问前辈可是、可是修行界的人……” 朔烬面上?不动声色——求仙问道的凡间贵胄,最是容易摆布了。 他摸了摸腰间的辰极,学着便?宜道侣的语气?道:“皇城?原来是凡间修士,既能闯进此地,想来有些天赋。” 师兄顿时面露喜色:“在下自小拜入天云观中,研习道法,可惜只修得一些皮毛。能来到这里,凭的还是运气?。” 朔烬:“天云观?” 他轻描淡写的一问,很快得到了答复。 原来那两人的确如朔烬所猜测的那样?——师兄魏君凌出身显赫,他所在的天云观亦属国?教之流,在凡间地位尊崇。 半月前,皇城中央凭空现出一块巨石。巨石平平无奇,并无异样?。可随着时间日久,时不时会有人消失于?巨石之中。 第61页 “国?师发?觉异常后便?亲自勘探,才知晓那石头竟是一个秘境入口。”魏君凌面露复杂,“消息不知怎的就?传开了,现下大小宗门都在往皇城赶。我们也不过是占着东道主的便?宜,提前了几天进来。” 朔烬冷淡道:“看你们的样?子,应当?在林中被困好几日了吧。” 魏君凌神情一僵,苦笑道:“是啊,想必其它宗门的弟子也陆续抵达了。” 朔烬:“……”听着很是麻烦的样?子。连他堂堂妖大王都对这个秘境没有头绪,更别说一群半吊子的凡修了。 这秘境的入口果然不止一个。除却清鸿崖、皇城外,也不知还有没有其他入口?造出这方小秘境的人引来那么?多的修士妖怪,究竟意?欲何为? 将这二人的底子摸了个七七八八后,朔烬就?显得兴致缺缺,随意?提醒了句:“这地方不是你们该来的。” 魏君凌面色一变:“听闻修行界弟子素来有秘境试炼的传统,在下虽不才,但也想开拓眼界,以期对天道有所体悟。” 朔烬冷眼瞧了他一会儿:“体悟天道?”他弹指使了个御剑诀,支使着辰极悬于?空中。 天云观师兄弟顿时惊讶地看着那柄竖立的灵剑。他们虽自诩为修道中人,但真正能习得的术法口诀甚少。凡间流传最广的,都是些障眼法、小把戏,所谓道术,其实更偏向于?武术。像御剑术,更是难以接触。朔烬无意?间露的这一手,着实震住了他们。 狼大王一挥袖,将竖起的辰极放平,腾身踩了上?去,随后道:“那本尊就?不打扰你们体悟了。” 师兄弟:“……” 眼见着“前辈高人”就?要御剑而去,魏君凌急忙喊道:“前辈且慢!此地确非我等可以擅闯,还望前辈指点一二!” 师弟封澜也道:“在我们之前,已有二十?多人于?巨石边消失,应当?也是被拉进了此地,然而林中空无一人,仿若鬼境。前辈有大神通,还望能出手相助,带我师兄弟二人离开此地,等回到皇城,必有重谢!” 凡人能给出什么?重谢? 朔烬毫不心动,但也没有立马动身离开。他略思?索了一阵,道:“我可和你们一样?,都被困在此地,也没有离开之法。” 魏君凌一愣:“这……” “愿与前辈同行!”封澜出声道,“我知道离开的路,可惜法力低浅,破不开迷障。” “你知道?”朔烬起了些兴致,“秘境之内千变万化,来时之路早已不复,若是你说的离开之路是原路返回,那么?怕是要失望了。” 封澜似乎有些犹豫,但还是道:“我先祖曾拜入修行界,偶得一法宝,银壶丝。”他伸出右手,微光一闪,现出小指指节处缠绕着的透明丝线。 封澜:“我将另一端系在了秘境外巨石旁的老?树上?。” 魏君凌十?分惊讶:“你怎么?从不同我说!” 封澜低头:“临行前,夫人千叮万嘱,要我定要护好师兄。” 魏君凌仍是一脸无法接受的样?子。他追寻修行界的踪迹,却没想到身后的小跟班,祖上?便?有仙缘。 封澜继续道:“只要顺着银壶丝,就?能找到出口。” 朔烬:“若我杀人夺宝,也能出得去。” 封澜一愣,似乎没有料到对方竟会明晃晃地将作恶的打算说出口。 “银壶丝是封家法宝,血脉传承,旁人强抢只会化作凡物。” 朔烬瞳中闪过异光:“照你这么?说,我只能带着你们了。” 封澜低头不言语。 魏君凌虽内心不快,但也知晓秘境之内,他和封澜才是一路。于?是堆起笑容,道:“前辈别生气?,封澜自小就?有气?人的本事?,他……” “行。”朔烬打断他,直接道:“那就?带路吧。” 师兄弟对视一眼,眼底俱是松了一口气?。魏君凌尤为兴奋,上?前一步就?想继续攀谈,却被狼大王一个眼神打消了念头。 朔烬不是修行界的人,更没有立宗收徒的打算,对魏君凌的殷勤毫无兴趣。这种表面和气?、背地里却颐指气?使的人,向来不会有什么?好心眼。 ——倒是能拿出“银壶丝”的封澜,颇有些意?思?。 既然答应了他们,自然要一同赶路了。 自从学会御剑术,苍狼大王深感载人方便?,随手捏了个放大诀,打算拎人上?剑。然而,辰极却没有如他所想般变化,须臾后仍是原来大小,在原地屹然不动。 朔烬:“……” 他复又使了妖术,但灵剑不为所动,犹如顽石。 他盯着辰极看了会儿,有些不信邪似的反复试了两遍,最后不得不认清事?实:这剑不太?配合。 ——剑如其主,执拗起来,一百头巨狼也拽不动。 第43章 变故迭生 余光扫到面露疑惑之色的师兄弟二人, 苍狼大王若无其事地跳下辰极。 朔烬:“启程,带路。” 师兄弟:“……” 魏君凌若有所思?,用眼神示意封澜走在最前方, 自己悄悄移到朔烬旁边。起初安静了片刻,等走了数十步后,开始蠢蠢欲动?。 “不知前辈修行多少年?月了?魏某听闻筑基之后, 便能享寿五百载,往后境界愈深,寿数越长,直到羽化登仙, 便可与?天同寿。” 朔烬心想?:是他?妖王的气势衰减了,还是这凡人的胆量变大了。看不出来他?根本不想?搭理吗? 魏君凌显然对修行仙门甚为向往,十分锲而不舍地言语试探。 苍狼大王为妖倨傲,自有一套恍若未闻的定力。 “……等离开此地,到了苍兰国,前辈定要来天云观小住几日?。苍兰虽是小国, 可对仙人极为敬重?,届时国主与?国师必会?亲自接待。” “也?不知道师父他?们是否也?被困在这里?” 朔烬终于看他?一眼。 魏君凌忙道:“我师父便是天云观观主, 也?是苍兰国的国师。” 朔烬:“可别指望本尊救其他?人。” 魏君凌一愣,道:“师父道法精妙, 应当能自行脱困。” 朔烬:“……” 凡人国师能精妙到哪里去?这魏君凌怕是早把别人的死活忘到脑后了。 朔烬起了兴致, 道:“本尊看你修为浅薄, 根骨倒是不错。” 魏君凌顿时受宠若惊:“是、是吗?” 朔烬:“若是长在修行界, 兴许会?有一番前途。” 魏君凌:“修行界……在下对修行界亦是心向往之,奈何仙踪渺茫, 始终不得其门……” “可堪为守门弟子。”朔烬道。 “……守门?”魏君凌语气僵硬。 朔烬:“你的天赋比外门杂役弟子好一些,要是能勤勉修行, 守个门还是能行的。” 魏君凌:“……” 经此一谈后,魏君凌终于消停了许多。 银壶丝牵引着封澜,另一端延伸向未知的尽头。不知走了多久,两旁仍是成片树林,只?不过?光线趋近于暗沉,封澜走在最前方,一路鲜少回头,背影倒显沉静。 第62页 魏君凌缩在朔烬身后,许是这林子太过?诡异,他?也?不由压低了声音:“以前没看出来,小澜竟是个处变不惊的性子。” 朔烬:“到前面去。” 魏君凌:“什么?” 朔烬冷眼瞧他?。 魏君凌面色变幻一阵,还是走到了封澜旁边。 终于清净了。 朔烬独自跟在后头,目光从这对师兄弟身上一一掠过?。他?袖中五指虚晃为爪,朝着那两人送去一道劲风。 魏君凌回过?头,皱眉探看了一会?儿。 封澜:“师兄,怎么了?” 魏君凌摇摇头,没说什么——许是风吧。 封澜:“师兄莫急,再走几步就能出去了。放出的银壶丝就快要回拢完毕了。” 听到银壶丝,魏君凌脸色就是一黑,平日?里唯唯诺诺的跟班身怀异宝,让他?颇不是滋味。他?欲开口说些什么,但?目光落到少年?脸上,发现?对方也?在怔怔望着自己,不由一愣,嘴边的话?也?就这么散了。 又过?了一会?儿。 “到了。”封澜站定在一处河流前,河面宽阔平静,水质浑浊,看不清深浅。他?扯了扯丝线:“就剩十尺了。” 魏君凌望去,丝线另一端隐入水中。 “你确定是在河里?” 封澜点点头:“师兄,师父曾说过?,秘境内有诸多幻象,眼见也?未必是真。河流自然也?可能不是河。” 天云观观主的确这么说过?,但?听讲与?亲历不同,魏君凌内心惴惴,总觉得浑浊的水中暗藏危机。 “无妨,我去给师兄探探路。” 话?毕,还未等魏君凌反应过?来,少年?已一跃跳入水中,须臾,水面复归平静。 魏君凌:“这……小澜?” 他?喊了几声,没能得到回应,于是回身想?请教前辈,却发现?身后除了大片林木,早已没有其他?活物?的踪影。 “前辈?” 封澜不见了,随行的高人也?消失了。 一瞬间,恐惧席卷了他?的心神,在这诡秘之境中落单,实在不是什么好事。 魏君凌重?新望向水面——封澜说出口就在水中,十尺距离就能离开。也?许封澜已经出了秘境,正在入口等自己出来;也?许前辈是见到了入口,便决定同他?们分道扬镳。 所以他?们才都消失了。 魏君凌擦了把额角的汗,伸出一只?脚,试探着划拨了一下水面。 “该死的封澜,等回到皇城,定要让你好看!”魏君凌确认自己被撇下的事实,骂骂咧咧地卷起袖子,打算游到河底看看情况。 脑袋刚一入水,魏君凌就被冻得打了个激灵——还、还挺冷的…… 水底光线晦暗,细沙被搅动?着盘旋起来,浓重?的泥腥味涌入口鼻之中,让这个凡间贵胄瞬间感到了不适。他?努力又往下游了一阵,既没有发现?出入口,也?没有封澜的踪迹。 渐渐的,他?觉得身上的寒意越来越强烈,浸泡在水中的肌肤丝丝发疼。魏君凌有些慌了,他?调转方向,试图浮出水面。 水中的细沙不知何时覆满了衣物?,轻薄的金丝白纱衫蓦然变得沉重?,魏君凌一时竟举不起手。 怎么会?…… 他?挣扎起来,不当心喝了一口黄泥水,面色顿时变得扭曲狰狞,忍不住张嘴干呕,却反而又多喝了好几口。 魏君凌:“……”这味道未免也?太恶心了! 他?在水中拼命扑腾起来,心下生出一阵绝望。难道他?就要命丧于此了吗?早知修仙艰难,他?就该安安分分地在人间做个富贵闲王,怎样都不会?沦落到溺死泥沙水的地步啊。 就在他?悔恨万分的当口,凭空现?出一片阴影,紧接着脑门剧痛,魏君凌惊叫一声,猛地睁开了眼睛。 朔烬正饶有兴致地看着他?。 魏君凌咽了咽口水,虚弱道:“前辈……” 朔烬:“水好喝吗?” 魏君凌:“!!!” 他?回身四顾,周围哪里有什么河流,仍是高耸密集的树木,当即惶恐道:“我师弟呢?” 朔烬抬了抬下巴,示意魏君凌抬头。 只?见树木顶端,枝叶繁密之处,竟悬挂着众多“人影”。“人影”散乱不堪,或坐或立,有些还交叠在一处。由于树木高耸,凭魏君凌的目力,难以看清那些“人”在做什么,但?也?足够他?受惊吓了。 “前辈,他?们这是在做什么?” 朔烬躲开了魏君凌靠过?来的身体,并?起二指划向树冠,下一刻,便有人影跌落下来。魏君凌探头观望,当看清楚后,已是脸色发白。 树上的人,竟然……都是死人! 一瞬间,他?只?觉得头皮发麻,后背生凉。 “那不是方天观的弟子吗?”魏君凌认出了地上尸首的衣物?,继而惊恐地重?新仰头观望。树林阴翳下,看不大清,但?却依稀能辨出“人影”的数量不小。 “你、你到底是什么人?”他?到底是一介凡人,同躺在脚边的方天观弟子并?无不同,在修行者?面前根本不堪一击。偌大一个秘境,他?也?仅仅只?见到朔烬一个高人,又或许——他?就是秘境幕后的主人,这一切杀戮的罪魁祸首! “想?什么呢?若不是本尊,你早就被你那位师弟引去死地了。”朔烬没好气道,一双金色兽瞳不加掩饰地显露出来。 魏君凌倒吸一口气:“妖、妖怪!” 朔烬从身后取出辰极:“再多一句就把你吃了。” 魏君凌:“……” 朔烬抚摸剑身:“看见这道缺口了吗?” 魏君凌迟疑地点点头。那柄通体乌黑的剑,他?早已暗中偷瞄了许久,剑身的确有一道细小的缺口。 朔烬道:“有一个地方的凡人,骨头奇硬无比,本尊一时不察,就把剑口崩掉了一些。” 魏君凌双眼涣散——骨头……为、为什么会?崩坏剑? 朔烬狰狞一笑:“你的骨头,硬不硬啊?” 魏君凌后退两步,“扑通”一声坐瘫在地。 朔烬沉默了——这凡人背地里气焰挺嚣张,怎么这般不经吓?怪没意思?的。 “逗你的。”朔烬收敛了凶恶面容,“本大王不吃人肉。” 魏君凌:“……” “你也?别惦记着你那位师弟了,他?估计早就遇害了。” 魏君凌:“怎么可能,封澜方才不是还在?” 朔烬:“你自己看。” 话?音刚落,一枚珠子出现?在魏君凌跟前。 “这又是什么妖器?”他?警惕道。 朔烬道:“那可是仙门名宗之首御道剑门镇派之人,当今修行界第一人,沉陵尊君赠予本尊的宝物?,怎么能说是妖器呢?” 那一长串溢美之词从他?嘴中吐露,却没有带上几分真心,倒像是在揶揄。 魏君凌张了张嘴:“从未听说过?。” 朔烬:“……” 魏君凌经历一番惊悚变故,此刻戒备极重?:“你是妖怪,那位仙门名宗……什么第一人的尊君看来也?是个妖怪。早前就听闻有妖怪依靠夺魄珠吸取凡人魂魄,莫非……” 第63页 仿佛想?通关节,魏君凌立时面如土色,盯着回溯珠的模样甚是绝望。 朔烬沉默片刻:“你连沉陵都没听说过??” 魏君凌已失魂落魄。 朔烬皱眉:“什么无知门派,孤陋寡闻,不如趁早散了。” 魏君凌颤抖,这、这妖怪的意思?是要……灭门? 朔烬不再与?他?多言,催动?回溯珠。 眼前升起虚晃白雾,雾中逐渐显出清晰景象,魏君凌起初半闭着眼睛不敢去看,没过?多久就听见了自己与?封澜的声音。 他?睁开眼,发现?雾中显示的正是不久前他?们在林中穿梭的情景。 第44章 非分之想 妖怪们身怀妖术, 传言能使出?迷障幻境蛊惑人心,魏君凌一看到雾中情景就很慌张,深怕自己被迷了心智, 眼神四处飘荡,试图不看那雾景。然而余光瞄见几眼后,他?的神色渐渐凝重起?来。 ——那确实是他?前不久刚经?历的事, 就连他?走在路上,不当心绊了一跤,也如实展现了出?来。只不过,有些事, 当时的“自己”并未察觉。从旁观者的角度看去,只觉得背后发凉。 魏君凌看到“自己”被朔烬赶去了前方,与封澜并肩而行。 “他?”仍在为封澜身怀异宝的事耿耿于怀,同封澜说了几句话后,便目视前方,不作搭理了。但他?没想到, 少年却偏头看向了“自己”,面上显出?古怪笑容, 足足盯了一大段距离,才?将视线慢慢收回。 魏君凌不禁冒出?鸡皮疙瘩, 他?与封澜也算认识多年, 可方才?他?看自己的眼神简直令人毛骨悚然。更何况……那封家小门户来的子弟, 向来唯唯诺诺, 何曾敢放肆地盯着他?? 雾景之中,三人仍在继续前行。 朔烬不紧不慢地跟在两人的身后, 脸上一直是一副不甚在意的高人模样?。这妖怪好像很喜欢腰间那柄漆黑的长剑,一路上时不时地用指腹摩挲剑柄。眼中瞳仁偶尔化作金色兽瞳, 也不知在思索什么…… 好在朔烬虽跟在后头,表情眼神都挺正?常,没有冲他?们阴恻恻狞笑……反而是他?身旁的“封澜”,更让人觉得危险。 又走了一会儿,朔烬抬手捏诀,“自己”似有所觉,回头张望了一阵,而后仿佛心神被摄般,逐渐偏离了队伍。而“封澜”的身边,仍有一个“魏君凌”在代替他?继续往前走。 魏君凌看到此处,眼底浮现惊慌,嘴里喃喃道:“妖、妖法??” “妖法?可没害你。”朔烬不客气道:“本尊制作了一个幻象,替你跟随你那位好师弟继续往前走,你难道不好奇,他?想带你去哪,又想对你做什么吗?” 魏君凌捏紧拳头:“他?、他?不是封澜。” 朔烬冷笑:“蠢材,你才?反应过来吗?” 魏君凌:“……” 回溯珠制造的雾气幻景中,银壶丝终于要?收拢完毕了。 “封澜”停下?脚步,不知何时眼底已没有一丝神光,表情亦是木然,只生硬地开口道:“到了。” 林间幻象褪去,显露出?大片赤色荒地,数不清的人影以包围之势缓慢接近。 “死门已入,难逃生天。”“封澜”咧开嘴角,牵出?生硬的笑容,瞬息之间伸手化掌,朝着“魏君凌”的丹田迅疾拍去。 由朔烬制成的替身幻象扭曲一阵后,便化作虚烟,消失无踪了。 “封澜”面无表情地转向朔烬。须臾后,他?浑身一颤,表情重新变得生动起?来。 “区区小秘境,竟能引来这等大妖,倒是意外之喜。” 黑雾到此消散,朔烬收回珠子,拍拍已经?魂飞天外的魏君凌,唤道:“可看懂了?” 魏君凌呆愣了一会儿,咽了咽口水,艰难道:“那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朔烬:“是傀儡。” 魏君凌喃喃道:“傀、傀儡……那他?为何、为何害我??” 一想到身边的同伴不知何时起?变成了“怪物”,魏君凌就感到背后一阵发凉。他?原本是抱着闯荡一番的心情来到此地,却没料到秘境内竟会如此凶险,如果黑雾中显示的确是事实,那些道观法?门的弟子恐怕全都已遭不幸。 “前辈救我?!前辈,您一定有办法?能离开这儿的对吗?我?是苍兰国?国?主的胞弟,只要?您救我?,我?什么要?求都能答应您!”魏君凌害怕至极,竟是跪倒在了朔烬跟前,“前辈若要?供奉,我?便命人修建真身像,受众民朝拜;还有……还有国?师之位,什么、什么都可以!” 朔烬:“……我?要?那些做什么?” 魏君凌干嚎:“前辈,救救我?!” 朔烬:“首先?,闭嘴。” 魏君凌捂住嘴巴。 朔烬:“然后,转身。” 魏君凌一愣,眼中闪过迟疑,但还是照做。 下?一秒他?看清身后景象后,发出?凄厉尖叫:“啊啊啊有鬼!” “彭——”沉闷声响起?,魏君凌脸朝下?倒了下?去。 “真吵。”苍狼大王收回作恶凶器,单手拎起?被辰极敲晕的凡人,几个纵跃就往“人影”密集处冲去。 那里,已是人头攒动,热闹得很了。 朔烬自然不会去畏惧这些东西。 哪怕是炼心宗开门立派的祖师,恐怕也不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炼出?什么厉害傀儡。这些人才?刚死,做傀儡的日?子更是短暂。而且尚是肉身,并无机甲部件,显然只是一批粗制滥造的低等傀儡罢了。 凡人最是细皮嫩肉,连张护身的皮毛都没有。 朔烬举起?辰极,心想:有利剑在手,砍傀儡犹如切豆腐。 “此举不妥。” 朔烬一愣,张嘴反问:“有何不妥?”话音刚落,他?神情微变,讶然道:“沉陵?” 方才?在耳边响起?的声音,不正?是他?那位无故失联的道侣吗?只不过…… 他?低下?头,看向手中那柄漆黑的辰极,略有些迟疑地举到耳边——为什么声音不是从他?的脑海中传出?,反而更像是从剑身所在传出?的? “此地有禁制,阻绝了一切神识传讯之能。我?身受限制,便分了一缕神识给辰极。”沉陵无奈道:“原以为只是个小秘境,不料却很凶险。” 朔烬碰了碰辰极:“你们人族修士的功法?可真与妖怪们相差甚多。竟然还能用灵识依附于物?”他?颇为新奇地看了会儿,忽然扔下?魏君凌,举起?空出?来的一只手,并起?两指直接弹上剑身。 “可有异感?” 沉陵:“……并无。” 其实是有的——这一路上被当做寻常佩剑,反复被道侣手指摩挲,险些让他?剑心不稳。但沉陵也清楚,依苍狼的性子,他?要?是如实回答,怕是会惹来更多的作弄。 朔烬果然没了兴致,重新将魏君凌提起?来。 “这么说,你真身是遇险了?” 沉陵:“尚无危险。” 第64页 “哼。”朔烬冷笑一声,“那你怎么不亲自过来找我??” 这句话刚出?口,他?就后悔了。好像他?有多希望这剑修来一样??他?有意添上几句,却不料斜刺里冲出?了两三个傀儡,张牙舞爪地朝他?扑来。 朔烬侧身避开,余光看到数不清的人影立于近处——不知不觉间,他?们竟是被包围了。 金色兽瞳闪过寒光,下?一刻剑芒大盛。 沉陵来不及出?声,辰极剑上已布满零碎血肉:“……” 朔烬执剑而立,手腕翻转间,围涌而来的傀儡纷纷倒地。他?用剑的姿势并不规范,少了剑修一贯的端方凛然,也不讲究什么名门风范,出?招大开大合,随性妄为,却也威势惊人。 魏君凌第二次被扔到路旁,这一次不慎撞到了脑袋,睁眼后就看到大妖屠戮“众人”的景象,顿时倒吸一口凉气,仰头晕了过去。 须臾后,沉陵的声音再?次响起?:“傀儡数目众多,也不知林间还藏着多少。我?们最好揪出?傀儡师,而非与它们纠缠下?去。” 朔烬收了剑,语气是尽了兴的餍足。 “本尊不擅秘境阵法?之道,这里那么多层迷障,真真假假,我?可分不清。” 他?在林间转悠了大把时间,都没有撞见半个可疑之人。那位藏在暗处的傀儡师,必然是借助秘境之力,隐去了行踪。 朔烬:“你来。” 沉陵:“好。” 朔烬狐疑道:“答应的这么快,莫非已有头绪了?” 沉陵没有否认:“你跟在我?身后,与我?一同冲出?迷障。” 掌心里的辰极颤动起?来,朔烬没有犹豫,松开了手。 黑剑倏然冲向西北方向,同一时间,苍狼显出?真身,追赶而去。几息之间,脚下?连绵山林消失不见,天际正?中升起?一轮皎洁明月,月色如水,映照着一方幽蓝湖泊。 剑身悬停空中,苍狼却没有停下?,一跃跳到湖边,四足踩上实地后,前爪弯勾磨了磨泥土。水边润泽,土壤带着微微潮意,轻易就被戳出?四个趾洞。他?探出?脑袋,水面中也现出?一张绒毛狼脸,目光警惕地打量自己。 “哗——”苍狼大王出?爪迅捷,一下?便搅乱了湖水。水中倒影顿时变得扭曲模糊,片刻后又重新归于平静。 谁能想到隐匿在重重迷障幻境之中的,会是这样?一片静谧的湖水。 他?抬起?头,望向对岸。那里亦是普通景象,只有一些零散的石柱,没有人工斧凿的迹象,俱是经?年累月,自然形成。 “灵气四散,阵法?皆毁。”朔烬低声道,“这里根本不是秘境,而是镇压凶邪的地方。” 修士造秘境,或为了藏宝,或是用做闭关?疗养之地,往往费心劳力,设下?阵法?无数,只为了杜绝外人闯入;然而秘境之上,还有一种小世界,更为难闯——便是镇压凶邪的困境。 能够造出?镇压之境的修士,都是有飞升之资的大能。镇压之境千变万化,外人闯入无门,凶邪逃出?无望,远不是那些藏宝的秘境洞府可比拟的。 他?跻身妖王这么些年,也还是第一次遇到。 可惜,已经?荒废了。 他?放出?神识几番查探,确定这里没有半点镇压凶邪的威力。湖泊、石柱已成凡物,境中假月也借不到半丝真月清辉,沦为无用的摆设。 “傀儡师不在此处,这里也不是先?前的小秘境。”只是不知为何,两个小世界汇聚一处,秘境之内竟还藏着一个镇压之地。 ——凡是强大到只能镇压的东西,大抵都有不小的名声。 朔烬飞跃至对岸,试图从散乱的废墟中找出?些蛛丝马迹。身前碎石铺地,身后湖水幽蓝,日?月星辰皆是幻化,却显出?一丝宁静祥和来。不像是大凶之地,倒像是人间山林一隅。 “等等。”沉陵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不知何时,他?已幻化成人身,阻住了苍狼的去路。 朔烬:“法?阵已经?坏了,没什么危险。” 他?的目光越过沉陵,落在了不远处的方形平台上,四个角落的铁链已尽数断裂,失去灵力加持后显出?斑斑锈迹。方台正?中间留有一道深印,所镇之物早已消失不见。 朔烬:“我?过去看看,兴许能发现什么端倪。” 沉陵:“我?知道这是哪里。” 朔烬讶然,而后沉默,语气很是复杂:“这你都能知道?” 这人修未免也太见多识广了些?衬托得他?十分孤陋寡闻。 苍狼内心憋闷,低甩了几下?尾巴,甩至一半又重重落下?,最后转身找了一处石墩,趴了下?来,不满道:“是哪里本尊并不在乎。说到底,此事由你而起?。若非你忽然消失,我?也不会被困在这个鬼地方。” 沉陵笑了笑,在狼大王的身侧找了个位置坐下?:“此事是我?思虑不周,害得狼王追寻而至,陪我?一同在这儿受罪。” “什么追寻而至?我?是怕你半路反悔,带着长青松木溜走了。”朔烬恼怒道:“还有……你说归说,不许那样?笑,更不要?挨着我?!” 偌大一个石墩,这人修怎么回事,挨着不难受吗? “那样?笑?”沉陵笑容一顿,慢慢收敛,眼底带着些无奈,仿佛是在包容一个无理要?求。只不过坐姿挺拔,一动不动,十分端方。 朔烬:“……” 一人一狼对视片刻。 金色兽瞳闪过复杂光芒,他?思虑良久,最终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口。 “你……是不是对本尊的原身有、有……非分之想?” 苍狼大王绞尽脑汁,勉强找到了一个合适的词。 第45章 神识犹在 沉陵神情微变, 没有答话。 朔烬眨了眨眼,瞬息之间心中已是?了悟——果然如?此。 有些人族天生?喜好毛绒动物,大?到虎豹, 小到家?猫,见之就?心痒难耐,顿生?不?轨之心。动手动脚不?说, 还会圈养玩弄,十分冒犯。据说老白当年还是?只小白虎时,就?曾不?幸落入幼子手中,被反复把玩, 薅下了一大?把虎毛。 朔烬紧盯沉陵脸色,愈发?觉得危险,忍不?住伏低身体,腹部牢牢紧贴石面。 冷不?防背上一重,他勾起?爪子,还未来得及划出——沉陵尊君已收手敛于袖中, 神色自若:“嗯,还不?错。” 朔烬沉默片刻, 阴恻恻道:“你若是?喜欢,待回到东术山, 我就?挑选族中几位皮毛顺滑的小辈, 供尊君享用。” 沉陵摇头道:“这倒不?必, 妖怪到底不?是?未开灵智的凡物, 如?此举措有些冒犯。” “你也知道冒犯?”朔烬低声嘀咕道,“明?知故犯。”真当本尊承借宝物就?能会任人予取予求吗? 沉陵侧首道:“辰极乃我本命之剑, 剑修之剑,也不?容旁人任意摆弄。” 朔烬支棱起?耳朵——感情还是?他先不?守规矩? 第65页 “当然, 你我之间,算不?得旁人。”沉陵适时开口道,伸手再次勾了勾狼下巴,便若无其事地收回,半道伸出一指,指向空中孤月,又移向方台中心,道:“清辉照剑,这是?辰极落剑之地。” 朔烬的脸上出现?片刻的凝滞:“这跟辰极有什么关联?” 这一勾,一收,一指,行云流水,没有半点刻意痕迹;苍狼大?王的心情也从怔愣化为恼怒,然而?那?恼怒刚兴起?半分,就?又被引走了注意力,最终转为困惑,彻底忘了去追究被摸下巴一事。 沉陵道:“辰极曾被一道人镇压于秘境之中,后来破境而?出,那?秘境也一并化作废墟。”他停顿片刻,似乎沉浸在某段回忆当中,许久他笑了笑:“未曾想到,多年以后我还会回到这里。” 朔烬自是?听?说过关于辰极的传言,只不?过彼时他还是?只初出茅庐的小妖,无力争夺。在见到沉陵之前,那?柄剑,与那?些话本中的故事一样,于他都是?虚无缥缈的东西。 “那?应该有些年头了。”朔烬皱眉。镇压之物已经破境而?出,这一片废墟为何会重现?于世?他望着古旧方台,道:“也不?知完好之时,会是?怎样的威力。” 飞升境修士留下的大?阵秘境,到底是?与众不?同的,且不?说这世上本就?没剩几个了,就?算是?有,也很难有机缘进?入。 “与今时今日并无太大?不?同。”沉陵的声音自耳边响起?。 朔烬怀疑地看向他。 沉陵又道:“照剑之境,从来都是?这般平静。” 除却?少?了守境人,这里的每一寸土地,都一如?往日。他便是?在这样的环境下,修身养性了不?知多少?个年头,不?知疲倦、乏味,日复一日地过着一柄剑的生?活。直到方承陵拖着濒死之躯,送来了入世的机遇。 “说得好像你来过这儿……不?对,你有辰极,来过也不?稀奇。”说不?定辰极能够破境而?出,还是?仰仗着沉陵的力量。他自发?地将事情想通,却?又觉得更加疑惑了。 “不?知怎么的,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我们进?了一个小秘境,发?现?小秘境中还藏着一个上古秘境,这个秘境还与你的佩剑有关……”他狐疑地注视沉陵,“不?会又是?冲着你来的吧?” 沉陵既没承认也没否认:“照剑之境的中心,只有一个镇压大?阵。之所以难以闯入,是?因为外围的生?杀险境。辰极冲破了镇压大?阵,大?阵损毁,生?杀险境也一同陷入沉寂。如?果没有猜错,有人唤醒了一部分生?杀境。” 朔烬:“所以,刚才困住我们的,便是?那?一部分生?杀境?”若真是?如?此,倒也难怪这个小小的秘境能够困得住他。 沉陵没有告诉他的是?,生?杀境威力极强,但只针对修士,对于凡人更像是?迷阵,起?混淆视听?,引人离去之用。否则当年方承陵一介凡人也不?会误打?误撞闯进?大?阵中心。 可如?今,那?些趋近于寻常人的凡修在此地相继殒命,死得比当年的修士还要惨烈数倍。 沉陵:“生?杀境兴许已经生?出变化。” 朔烬不?置可否,他倒不?觉得如?何危险,只是?一直找不?到出口,实在令人烦闷。 “将你的剑借我一下。” 朔烬从石墩处一跃而?下,顺手取走辰极,来到了方台中心,最后停在那?道醒目的裂缝前。他举起?辰极,比划了一会儿,试探着用剑尖戳向裂缝。还未戳入,就?发?现?剑尖与那?裂缝十分契合。 沉陵:“……” 朔烬:“还真的是?专为辰极所设的大?阵,你说我现?在将它放回去,会不?会有什么变化?” 沉陵面色冷峻:“不?会。” “咔哒——”辰极入阵到底,发?出轻微的剑石相击声。漆黑古剑重回法阵,然而?却?并无异象。朔烬拨了拨剑柄,颇为失望:“看来毁的很彻底啊。” 沉陵:“……嗯。” 朔烬敷衍应和:“也对,毕竟它现?在是?剑道尊君的佩剑,那?就?是?正道法器,除魔卫道的正义之剑,哪还能被困邪的法阵束缚呢?” 沉陵:“……” 朔烬抽出嵌进?裂缝中的辰极,抱剑入怀,盘腿坐在了方台中心,垂下脑袋不?知在深思些什么。 沉陵静立在侧,许久后,发?现?苍狼大?王仍维持着动作一动不?动,便缓步走到他跟前,唤了一声。 “小烬。” 却?没有得到回应。 他蹲下身,右手搭上朔烬的一边肩膀,刚想询问情况,身侧的人已经软软朝他怀里倒去。 沉陵低下头,发?觉朔烬已经睡着了。 此间日夜皆为幻象,原来不?知不?觉,已到了日出时分。 当熟悉的困意袭来之际,朔烬已做好了“昏迷不?醒”的准备。 可惜这段时间奔波忙碌,都没能想好如?何警示白日里的自己。他心想又要荒废一个白天,自来到人间界就?诸事不?顺,也不?知道沉陵有没有办法把自己带出去。 他兜兜转转想了半天,渐渐发?现?起?不?对劲——往日里都是?倒头就?睡,不?省人事,怎么如?今他却?意识尚存? 朔烬尝试活动身体,然而?全身上下仿佛被夺舍般,根本不?听?使唤,就?连眼皮都掀不?开。 怎会如?此?他迅速意识到问题,脑子转得飞快。月落日升之时,便是?他“发?病”之际,照理应当浑浑噩噩,毫无知觉,绝没有哪一次是?像现?在这般,神识清明?,可身体却?仿佛被拘禁起?来,无法动弹。 难道失魂症出了什么变化? 朔烬:“!!!” 虽说身体动不?了,但该有的五感俱全,因而?当他察觉自己疑似被圈入怀中后,整只狼都震惊了。 沉陵的手很稳,大?抵那?群剑修的手都是?这般持稳秉重——如?果那?手没有在他身上作乱的话,苍狼大?王会更欣慰。他感到脸颊边被指腹触碰了几下,起?初只是?试探,然而?渐渐的,触碰的动作变为了摩挲,继而?一路顺着颊边,揽住了他的后脖。 隐约一道极轻的叹息声传进?耳朵,紧接着他感觉头顶被揉了揉。 朔烬:“……” 他原以为自己遭了轻薄,必然会怒不?可遏,但真的切身遭遇一回,将这恶行逮了个正着,才发?觉脑袋瞬间变空,恍然间不?知作何反应。 太古怪了,实在是?太古怪了。 难道白日里沉陵与他都是?这般……不?见外的吗? 因为姐姐云卿,朔烬隐约了解一点道侣夫妻相处之道,虽说搂搂抱抱算不?得什么,但……他跟沉陵分明?不?是?那?么回事! 苍狼大?王略微犹豫——话也不?能这么说。 万一他性情大?变后,真和人发?生?点晚节不?保的事,他也无从得知啊! 第66页 而?且沉陵毫不?掩饰,偶尔还会说些“污言秽语”,像极了对自己情根深种的模样?他在东术山,耳闻过剑修第一人的名声,从来都是?洁身自好,终年与剑为伍,独居凌道峰,更没有与哪名美貌修士传出过什么风言风语…… 窝在沉陵尊君怀中的苍狼大?王,内心扭捏了起?来。 完了完了,定是?他英俊不?凡、威武睿智,引得人界大?好尊君死心塌地,知他是?妖也不?愿放手,就?连长青松木也双手奉上…… 朔烬越想越觉得十分有理,他本来就?疑惑沉陵是?否对自己太好了些,现?下竟是?恍然大?悟,豁然开朗,大?脑重归清明?。 可恨那?失魂症,让他无意之中做了渣狼。 他闭着眼,胡思乱想之际忽然感到身体一轻,脚下没了实地,应当是?被抱起?来了。 朔烬脸皮发?烫,又试着挣了挣,原以为会是?徒劳之举,没想到眼前豁然出现?光芒——他睁开眼,发?现?沉陵微垂着头,正注视着自己。 ——你放开本尊! “啊。”他张了张口,只发?出一个短促的音。 沉陵眼中似有几分无奈:“云郎终于肯醒了?” 朔烬:“???” 沉陵又问:“自己走?” ——废话,难不?成你还想继续抱下去不?成? “夫君不?能继续抱着我吗?” 朔烬的大?脑出现?了片刻的空白,卧槽谁在说话?而?后意识到说这话的不?是?别人,正是?他自己。他眨了眨眼,一时间脑内轰隆作响,仿佛九重天雷齐齐炸开——他是?谁,他在说什么?刚刚发?生?了什么? 他抬起?一只手,抓住沉陵的胳膊,想要借力跳下来远离。 沉陵平静道:“云郎,此地虽有些异常,但也不?必如?此惊慌。” 朔烬:“……” 双手紧扒着沉陵不?撒手的苍狼大?王内心几近崩溃。为什么?为什么他明?明?想要推开,身体却?不?由自主地揽住了沉陵的脖子? 沉陵停下脚步,松开手把人稳稳地放了下来。 “若是?害怕,就?抱紧辰极。” 朔烬低下头,看了眼一直被自己藏在怀里的长剑,迟疑了一下,试图辩驳“害怕”之说。 “不?是?怕不?怕的问题。我我只是?想……”他努力闭上嘴,将“抱着夫君”四个字狠狠憋回肚中,心道:不?,他不?想! 沉陵听?完这句未尽之言后,沉默良久,还是?牵起?了朔烬的一只手,道:“好了,走吧。” 朔烬复杂地看着两人交握的手,堂堂剑道尊君,怎能这般不?自矜自爱?一个妖怪软着嗓子撒几句娇,就?能让你抛却?底线,附和迎合了吗? 沉陵见他一动不?动,朝自己递来千回百转的眼神,一时也猜不?准自己的这位小道侣脑袋里在琢磨什么。 “云郎?” 朔烬幽幽地看着他,内心大?抵清楚是?怎么回事了。看来他的失魂症,发?作起?来,比他想象的还要可怕……也怪他平日里太过威武冷峻,以至于转性之后的言行竟是?……如?此柔弱娇气。 沉陵:“罢了,我背你。” 朔烬:“……” 只是?一晃神的时间,他那?位便宜道侣就?决定妥协,背过身,示意自己上来。 ——柔不?柔弱不?知道,但娇气肯定有沉陵的一部分责任。 朔烬内心拒绝,一只手毫不?犹豫地揽了上去,双腿一蹬,无比积极地蹿上了沉陵的背……还挺结实?忍不?住蹭了蹭。 沉陵:“别闹。” ——谁来绑了他!!! “我没有闹,只是?……”他扭了扭身体,将辰极取出来,拖长了音埋怨道:“剑好咯人啊。” 沉陵:“……” 半晌后,辰极剑冷漠地独自飞行,围着自己化成的人身,守着自己发?病的道侣。 剑生?艰难。 第46章 神识犹在2 照剑之境只有一?片湖泊、一?处石林, 还有一?方高台。目力所及,远处只是苍茫虚景,就如头顶苍穹, 不过是虚化出来的幻象。 一?狼一?剑来到?湖边。 沉陵并指成诀,划向湖中心,霎时湖水激荡, 分出道路。 朔烬扒着沉陵的肩膀,探头张望:“这是出去的路?” 沉陵:“时日已久,兴许有变。” 朔烬想询问为何他对这里如此熟悉,虽说他从这里取走了辰极剑, 但也未必就能发现如此隐秘的通道吧?按他曾经上门夺宝的经验,他向来都是将洞府打?穿了走,从不研究暗道玄门。 朔烬张了张嘴,原本想询问几句,但一?想到?自己古怪的“病症”,就重新闭上嘴, 将下巴搁在沉陵左肩,叹气。 “累了?”沉陵道。 朔烬:“不累。” 沉陵:“累了就睡吧。” 朔烬撇撇嘴——说了不累! 沉陵身形一?顿, 片刻后道:“别闹。” 朔烬抬起脑袋,噗噗吐了几下, 神情?十分迷幻。别问他为什?么?突然下嘴啃了沉陵一?口, 他分明只是想撇撇嘴…… 正当苍狼大王怀疑狼生之际, 两人已来到?湖泊中心。他歪着脑袋, 看向两边水墙,伸出一?只手?, 撩了几下。 朔烬:“嘶。” 沉陵:“怎么?了?” 朔烬:“好凉啊。” 沉陵刚想说话,就感觉到?后脖子一?凉, 两只狼爪顺着衣领缝隙灵活地钻了进来。 沉陵:“……” 朔烬:“……” 沉陵:“暖和了吗?” 背上的狼妖不安分地扭了扭身体,双手?却纹丝不动,毫无?挪爪的打?算。 “云郎。”沉陵的声音稍显低沉,似乎是要呵斥。 朔烬察觉异样,可惜他趴在背后,根本看不清沉陵的神色,于是双腿一?夹,身体向前挺了挺,努力伸长脖子想凑过去观察沉陵的侧脸。 沉陵侧过脸,骤然对上了狼大王近在咫尺的脸。 对视之下,两相无?言。 朔烬内心已近麻木。 他曾经非常想恢复日间的意识,但如今恨不得就此昏厥——一?介妖王,竟被区区恶咒折磨得风骨尽毁,老脸丢尽。 懊恼地甚至晃起了腿。 沉陵默默地将水流分得更开,以杜绝背上的狼妖踢踹水墙的行为。 朔烬察觉到?了他的动作,不满地用下巴点了点沉陵的肩膀,又去蹭他的脖子。 沉陵的脖子修长优美,双臂圈上去,十分契合。朔烬索性自暴自弃,继续用脑袋有一?搭没一?搭地点着他的肩膀。 “我醒着。” 沉陵停下了脚步,面色变得凝重,似乎在思考这三?个字的意思。 朔烬:“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他说话时仍是云郎特有的语气,说话时不自觉带上些许拖长的尾音,仿佛像在跟人撒娇埋怨。 沉陵手?一?松,背上的狼妖顿时滑落了一?截。 朔烬手?忙脚乱地重新勾住沉陵。 第67页 沉陵:“……云郎?” 朔烬没说话。 沉陵狠下心将狼妖从背后弄下来,将他拉到?自己跟前,就发现眼前的苍狼大王仍是“云郎”的神情?,就连眼底那点属于无?知小炉鼎的“天?真”,都一?如既往。 沉陵略有些迟疑,眼底逐渐带上审视。 朔烬眨眨眼,试图将自己“意识尚在”的讯息传递出去。可惜,身体仍是失了控,没眨几下,眼皮就抽搐起来,活生生变成了一?道欲说还休的眼波。 朔烬:“……” 算了,就当他没有清醒吧,他什?么?都不记得了。 沉陵张口欲言,然而“小炉鼎”似乎是觉得不好意思了,撇过头,不理他了。 “这地方虽看着诡秘莫测,但并不危险。”沉陵略一?停顿,又道:“自结亲后,意外频生,常将你牵扯入险境,如今倒是不会被吓哭了。” 哈? 朔烬脑内陷入短暂空白,半晌后将“吓哭”二字尽数甩出,权当没听见……然而整只狼已经不听使唤地扒上了沉陵的半边身体,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 沉陵眼中复又闪过困惑,但也没把人推开,右手?挥去一?道剑气,拨开了重重水幕。 朔烬“被迫”埋在沉陵胸前,心底又急又气,将施咒者?痛斥了十来遍,才?转过脑袋。当看清水幕后的情?形时,他不禁“咦”了一?声。 “怎么?又回来了?” 前方仍是湖泊与方台,与之前并无?两样。 沉陵却是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很快,便?收回目光——失魂症发作时,白天?与夜晚的记忆并不互通,也就是说,云郎是不该知晓照剑之境的。 沉陵心中已有计量,他眼神微闪,问:“害怕?” 朔烬扭捏了一?阵。 沉陵:“若是你能变小些,就能藏在我的袖中。” 朔烬:“变小?” 沉陵注视他,淡淡“嗯”了一?声: “背后不能视物,一?旦遇到?危险,我未必能立时察觉。” 朔烬:“哦。” 沉陵试探问道:“云郎,你可曾想过变幻身形?” 朔烬老实地摇了摇头,他对自己的狼身非常满意,说实话若非为了妖王的那点体面,他连人形都懒得维持。因为人形时,他就不能枕着自己的大腿打?盹了。 “也对,你醒来时是这样,便?以为自己一?直是如此。”他注视着“傻乎乎”盯着自己的苍狼大王,笑?了笑?。也不知道中了失魂症幽幽醒来的狼大王到?底为什?么?给自己安了一?个炉鼎的身份,并且对此深信不疑。 “你可以试一?试,兴许能变出点东西来。” 沉陵刚说完,一?条蓬松的狼尾巴颤巍巍垂落下来。 朔烬:“……” 沉陵这回不再掩饰笑?意,压低了声音道:“真乖。” 苍狼大王的脸,红了。 他恍然觉得脸有些发烫,却说不上哪里古怪,只觉得想埋进尾巴里冷静一?下。 正当朔烬满脑子混乱之际,沉陵又有了新的动作——他弯下腰,将苍狼大王打?横抱了起来。 “我帮你。” 朔烬忍不住圈紧了手?边的脖子:“怎、怎么?帮,帮什?么??”沉陵颈项修长优美,双臂圈上去,十分契合。 莫非他知晓自己意识尚存,所以说要帮他? 沉陵:“放松些,别乱动。” 话音刚落,朔烬只觉得身体骤然一?轻,回过神时,就看到?了自己的手?已经变成了狼爪——比真身小了许多,由此推断体型大概只有凡犬大小,估摸着是他刚成年时的模样。 沉陵勾了勾手?指,轻挠了挠毛绒绒的下巴。 “这里的确是照剑之境,境中所有都是为了镇魔驱邪。” 而失魂症又何尝不是一?种邪咒?可惜,凋敝多年,早失奇效,只徒留一?些余威,还被旁人操纵成了作恶的工具。 朔烬甩了甩脑袋,对下巴处的手?指颇为不满。可惜做不成什?么?推拒的动作,他内心越是抵触,动作就愈发配合。 唔,还别说,挺舒服的。 沉陵:“当年方……我便?是在湖边醒来,而后遇到?了辰极。” 方承陵被同父异母的兄弟迫害,误入秘境,又跌入湖中,强撑着最后一?口气,来到?了阵法中心。 所以,其中的一?个出入口,便?是湖泊。然而此刻湖泊里的出口已经消失了,这说明必然有人做了篡改。 朔烬张了张嘴:“啊,辰极。是那把黑漆漆的剑吗?” 沉陵停顿片刻:“不好看吗?” 朔烬老老实实地摇了摇头。 沉陵:“……如果湖底的路不通了,那么?就只能走第二条路了。” 第二条路? 苍狼动了动耳朵,仰头用金色的兽瞳看向沉陵,眼中仍是“云郎”平日里的懵懂好奇。 剑道尊君面色沉稳地移开了视线。 ——吃不消。 他定?了定?心神,单手?捧着蜷成一?团的苍狼,足尖轻点,倏忽间冲向苍穹。 朔烬稳坐于手?掌之间,不禁探出脑袋,望着逐渐远去的方台与湖泊,恍惚间看到?隐隐有无?形剑气环伺,仿佛那柄早已入世的剑,仍在高台中心。 照剑之境,幽幽深蓝,千载光阴停滞于此,若非亲身经历,他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也能来此一?游。 他望着废墟久久出神,慢慢的,似乎是看到?了什?么?奇异景象,金色兽瞳发出异彩。 “沉陵,你快看!” 一?道白光直冲云霄,转瞬间便?追到?了两人脚边。 朔烬此刻法力不稳,尚来不及反应,白光已直冲面门,没入了额头。 他急忙伸爪去挠,却什?么?也没抓到?。 “沉陵,沉陵!你看到?了吗?” 沉陵自然看到?了,还催动三?道剑气接连阻挡,然而那道白光并无?实质,最后仍是没入了朔烬的体内。他皱紧眉头,伸指探查苍狼状况,发现并无?异常:“感觉如何?” 朔烬只觉得全?身变得暖融融,不仅没有不适,相反还觉得挺舒服。 沉陵见他一?副慢吞吞的模样,索性提起了灰狼,顿时,被淡灰色绒毛覆盖的肚皮露了出来。 朔烬两条后腿直蹬,缩起尾巴藏起了肚子。 “你干什?么??”他气势汹汹地想要质问,话音未落,一?只大掌已经贴了上来。 !!! 沉陵细细查探了一?会儿,确认没有异常,陷入沉思。 “你……放开!”朔烬恼怒不已,“白光分明是没入了我的额头!你这虚伪剑修,老摸本尊肚子干什?么??!” 沉陵猛地看向他,将不停挣扎地苍狼大王唬得一?愣:“看、看什?么?看。” “小烬?” 朔烬:“……” 对哦,他刚是不是骂沉陵了? 沉陵将狼提溜到?自己脸前:“恢复了?” 朔烬眨眨眼,半晌后伸出前爪意图朝着沉陵的脸狠拍下去——却被先一?步轻拍了一?记脑门。 第68页 “别闹,我看看。”剑道尊君表情?严肃。 一?人一?狼对视片刻。 金色兽瞳骤然化成竖线,一?记后腿蹬开了束缚,化作数倍大的巨狼,面色不善地盯着沉陵。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我忽然好了!”他晃了晃脑袋:“刚才?什?么?东西进去了?” 沉陵默默看了会儿摇头晃脑的巨型苍狼,镇定?道:“照剑之境,兴许有压制邪咒的功效。” 朔烬眼睛一?亮,随即皱眉:“可法阵不是坏了吗?” 沉陵:“镇剑的中心大阵坏了,但这里是飞升大能所造,一?石可化万法,一?草亦有玄妙。” 朔烬不满道:“好好说话。” 沉陵:“意思便?是,照剑之境是仙人遗迹,不是寻常秘境。辰极,是镇不住了,但一?些邪咒,仍有余效。” 朔烬琢磨片刻,眼睛一?亮:“那本尊是不是就这么?好了?” “未必。”沉陵兜头泼了盆冷水,“得等出去再看。” 朔烬不满地撇了撇嘴,示意他赶紧带路。 沉陵却停在半空,没有动身的打?算。 沉陵:“小烬,还需要回溯珠吗?” 朔烬:“……” 巨狼歪了歪脑袋,似乎还没来得及从两个话题间跳转过来,过了一?会儿,才?“彭”地原地消失,幻化成面色黑沉的黑袍男子,阴恻恻地瞅了沉陵一?眼。 “左右是你吃了亏,可惜我们妖怪不兴负责这一?套。何况,哪怕我真占了你便?宜,那也是你自己不洁身自好。” 苍狼大王这番“直妖发言”,堪称理直气壮,他义?正言辞道:“本尊可不是堂堂剑道尊君的对手?。”他就不信,没有沉陵的默许配合,自己能这般轻易地上下起手?。 说到?底,无?心施为,与有意纵容,还是后者?更不要脸些! 但争论起来,自己也讨不了什?么?实质性的好处,不如不提。 “你还走不走?!”朔烬抬起下巴,“指路啊,沉陵尊君。” 照剑之境的西北苍穹处,有一?处缺口,曾是当年辰极破境而出时遗留下的痕迹。缺口本是极大,破镜之日,仿佛天?崩一?角,整个境内都陷入暗色之中,深蓝湖水化为浓墨,方台四柱顷刻碎成齑粉,最后只余下狼藉废墟。 飞升仙人留下的镇压之境,非寻常修士之力可以撼动。但偏偏,上古凶剑辰极并非寻常剑灵,不仅挣脱了剑身周围的重重法阵,还一?剑刺穿了屏障。 千百年前,辰极剑可以做到?;千百年后,沉陵自然也能做到?。 缺口显然也被修补过了。但那份修补之力与整座大阵之力格格不入,就好比用孩童积木堵住了高楼殿宇的某处缺口,脆弱不堪。 沉陵刚指了缺口,朔烬已送去一?道凌厉妖力,携雷霆之势撕裂苍穹。刹那间,耳边似有凄声哀鸣,一?股浓重的血腥气扑面而来。 朔烬拂袖挥了挥,眉头皱得死紧。而后望向脚下的照剑之境,发现方台仍是静谧,湖泊却起了微澜,石柱林则小幅度颤抖起来——破除屏障,果然牵连了整片秘境。 沉陵却是沉默不语。 当初的照剑之境,灵力充沛,阵法强大,因而被摧毁时,反噬也强,崩塌之势尤为壮烈。然而如今天?际再次被撕裂出一?道口子,这处大能造物,竟是不痛不痒了。 山河万物,果然没有哪一?种力量可以永恒。 沉陵并指运功,身后化出无?数道无?形剑气,而后随心遥指,剑意便?罗织成网,愈扯愈广,直至最后遮天?蔽月,将整片照剑之境笼罩于内。 照剑之境恍然间腾跃而起,被千万道剑意收拢围困,最后化为玲珑小珠,落于沉陵掌心之中。 ——这等上古秘境,竟是在须臾间就被炼化了。 朔烬眼中浮出复杂神色。 他一?直都清楚,沉陵极强,是当世为数不多的大境界强者?。当日凌道峰上短暂的交锋已令他察觉到?自身差距,可今日一?观,方知真正的差距远远不止。 这甚至超过了人修可及的高度。 沉陵将照剑之境收于袖中,道:“既然此地阵法对失魂症有用,还是带回去细细研究为好。” 朔烬:“……” 沉陵:“不过在此之前,还需解决一?些麻烦。” 朔烬转动眼珠,照剑之境原本的位置只留下一?片漆黑深渊,而天?边刚被他撕裂的口子处,却漏进几缕淡色光芒。 而那股血腥气,便?是从那里传来。 第47章 三力交汇 魏君凌悠悠醒转过来, 过了好一会儿才想起自身处境,他猛地从地上爬起,惊恐地查看?四周。 林间?仍是?阴森可?怖, 他目力一般,但也辨得清树上挂满了隐隐绰绰的“人?影”。当即两?腿发软,背靠着一棵大树趴下, 一动也不敢动。 大妖不见了,“封澜”更是?指望不上。 偌大一方天地,竟是?只剩下自己一人?。 一时间?,什么法宝秘府, 仙人?传说都成了虚影,他此刻只想赶紧离开这?个鬼地方。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臭味。 魏君凌不敢去深思臭味的源头,他估摸着自己很快也会发臭发烂,悄无声息地变成林间?人?影中的一部分。他甚至怀疑从各地赶来的宗门弟子已尽数遭了不测,只余下他一人?在?此地担惊受怕,苟延残喘。 魏君凌心?有?不甘, 更多的却是?恐惧。他出身显贵,从来都是?顺风顺水, 哪知最向往的修仙一途,竟是?出师未捷身先死。 “半个正道修士都没见着, 倒是?遇上了妖怪和……魔修!” 凭着对?修行界一点浅薄的认知, 他理所当然地将林间?作恶之人?归结为邪门魔修。 不过妖怪和魔修……他们收徒吗?都是?能活上许久的存在?, 各个都比凡人?好, 凡人?再好也不过短短百年,要是?能活得久一些, 要是?能学会通天本领…… 他的脑海中闪过无数念头,最后竟是?沉浸于幻想中的美梦, 渐渐忘记了恐惧。 “他是?吓傻了?”朔烬瞅着远处魏君凌坐在?树下痴痴傻笑的模样,眼神狐疑。 沉陵对?这?类凡人?向来没什么好感,眼见着朔烬注意到了魏君凌,便道:“树有?古怪。” 朔烬:“可?我走了一路,树都很安分。” 他还化出数倍大的原形,连根拔起了几根。 沉陵委婉道:“寻常魔物,伤不到我们。” 苍狼大王挑了挑眉:“那倒是?。” 老妖怪不惧小魔物,进?了秘境,从头到尾就没受到什么明显攻击,显然,那群魔物也懂得欺软怕硬的道理。。 “我试过冲破秘境,但怎么都够不着边界。感觉外围应该设有?迷阵。”朔烬撇了撇嘴,“要不是?那个凡人?忽然出现,我原打算换个方向捅捅。” 朔烬跺了跺地面?,丝毫不掩饰自己曾起过“打穿地心?”的想法。 第69页 沉陵沉默片刻:“你还真是?……” 一如既往。 他想起了当初少年苍狼孤身斗凶兽的事迹,原以为许多年过去,性子应当沉稳许多,谁料仍是?无畏无惧的心?性。虎狼之族,似乎天生不屑于钻研诡谲阵法与异术。 “我怎么了?”朔烬直觉这?句未尽之言不是?什么好话,“你又有?其?他办法吗?这?林子里臭气熏天,我真是?一刻都待不下去了。” 沉陵随即也看?向地面?:“那就试试吧。” 朔烬一愣:“不是?……你们人?修不是?应该很精通阵法幻术吗?” 他原以为沉陵会劝他寻破阵之法,徐徐图之,没想到对?方却一口同意了自己的想法。这?反倒让朔烬有?些意外。 沉陵:“我虽修习过阵法幻术,但既能以力破阵,自然不用费多余的心?神了。” 朔烬:“……是?这?个道理。” 沉陵看?向他,目光中含着几丝包容:“方才在?照剑之境多费了些功夫,不过是?为了验证某些猜测。如今,倒是?没必要再继续浪费时间?了。” 朔烬:“……” 他没来得及询问是?哪些猜测,沉陵已不见了人?身,眼前?显出漆黑长剑,正是?相随了一路的辰极剑。 辰极剑竖立半空,剑尖直对?地面?,倏然间?疾冲而下,带起巨大威势。 山林俱静。 朔烬只觉得脚下动荡起来,周身灵气暴动异常,纷纷朝着辰极剑涌去 “……”等等,难道不该是?他大发神威,一举击溃秘境吗?这?柄剑瞎凑什么热闹。 苍狼大王有?心?想对?这?秘境撒口恶气,然而辰极速度更快。只一瞬,地面?龟裂成无数细缝,细缝转瞬间?又化为深沟,两?旁树林扭曲晃动,隐隐现出狰狞五官。 辰极剑光芒渐起,所过之处,林间?魔物显露原形,很快又在?这?光芒之中迅速销声匿迹。 朔烬被包裹在?这?股柔和的白光中,看?着身周摧枯拉朽般倾颓的秘境,内心?惊叹之余,暗想,此时此刻若是?沉陵发难,自己身处辰极身侧,又能否抵抗得了? 但沉陵不会发难,此方天地已陷入乱势,唯独他所站立的地方,仍是?宁静安稳。 魏君凌靠坐在?树边,也被这?动静惊醒,猛然间?从修仙问道的美梦中脱离,发觉周围已是?翻天覆地。 “救、救命……”他喃喃呼救,白色剑芒将这?覆灭之景照得尤为明晰。树木摇动间?,魏君凌甚至辨认出了一具尸首。 他咽了咽口水:“封、封澜。” 封澜脖间?一片褐色血迹,早已不知死了多久。 魏君凌先是?定?定?愣了会儿,才“啊”地惊叫了一声,而后仓皇四顾,在?光芒最盛处看?到了朔烬。 “救命,救命啊!” 朔烬听到了呼救声。 沉陵的声音在?脑内响起:“救吗?” 朔烬稀奇:“你们正道剑修,还会问这?种问题?”他可?记得很清楚,不久前?,沉陵刚出手救了一只素未谋面?的小狼妖,还说什么“顺手为之”。两?相对?比,魏君凌都呼救到跟前?了,朔烬可?不觉得某人?会视而不见。 沉陵道:“心?术不正。” 朔烬挑眉:“这?都能看?得出,你们剑修还会相面??” 辰极剑晃动了几下,收敛起剑芒。 沉陵重新现出身形,来到朔烬身边:“他所图过多,居心?不良,我与他萍水相逢,没有?义务必须救他。” 朔烬飞身过去,提起惊叫连连的魏君凌。 “你说的都没错,不过我倒是?对?他起了些兴趣。” 沉陵:“……” 魏君凌噤若寒蝉,任由朔烬扯住了背后衣物,嘴里不住念叨着:“我师父是?苍兰国师,我母亲是?苍兰郡主?,前?辈……前?辈救我,我一定?倾力回报,一定?……”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沉陵将双手拢于背后,面?色坦然温和,仿佛刚才一掌不是?他拍出的一样。 朔烬:“你干嘛把他打晕了?” 沉陵面?不改色:“他是?苍兰国的人?。” 朔烬:“苍兰国怎么了?” 沉陵道:“苍兰国是?凡间?南境五国之一,数千年前?,是?古魏国的中心?城。他又姓魏,兴许与曾经的古魏皇室有?几分关系。” 朔烬一愣,眯起眼重新打量魏君凌:“怪不得……”他的确觉得魏君凌长得有?些眼熟,但一时又没什么头绪,经由沉陵的话,他才反应过来,魏君凌的眉眼轮廓与魏珣有?几分相似。 他是?真没有?想到那么远。 毕竟,那些记忆太过久远,不管是?魏珣,亦或是?他的姐姐,都早已不存于世,他自然很难将一个路人?与之联系起来。 朔烬道:“林间?应当没有?别的活口了,我只是?好奇,为何?他会被留到最后。”他顿了顿,装作不经意地问道:“你为什么忽然提什么古魏国?” 沉陵:“我少时,曾在?那儿游历过。” 朔烬一愣:“何?时?” 沉陵眉头微皱,似乎在?努力回忆,然后道:“当时的国主?十分追崇仙道。” 朔烬狐疑道:“昭圣仙帝?” 沉陵点了点头。 朔烬:“……” 他是?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和沉陵还能有?这?般缘分。转念又一想,当时昭圣仙帝广邀道人?,讨教仙法;甚至还以国士之礼相待……虽然招来了许多骗子,但也的确吸引了一批能人?异士。 沉陵……不会就是?因此赶来的吧? 他隐约觉得自己理清了头绪,但还是?感到不可?思议。可?是?以沉陵如今的修为,少时应当也是?天赋异禀,这?样的人?物来到易丘,怎么会悄无声息呢?他正打算拉着沉陵询问详细,就被一阵声响打断。 秘境已近倾覆,除却他们如今所站立的这?一小片空地,周围土地都塌陷进?了道道深沟之中。树木横七竖八倒在?地上,连带着树上挂着的尸首。 这?动静无疑惊动了秘境的“主?人?”。 起先只是?“窸窸窣窣”的轻响,但足以惊动朔烬从回忆中抽身。 那些尸身中,至少有?十几具开始朝着他们缓慢爬来。 “沉陵尊君,狼族妖王……”嘶哑的男声借由某具发黑的尸体发出,在?这?片死寂的秘境中显得尤为明显,“这?小小秘境竟能迎来两?位稀客。可?惜客大难容,两?位毁我栖身之所,可?曾想过是?要付出代价的。” 朔烬与沉陵对?视一眼,同时神识传讯。 沉陵:“并未察觉傀儡师的痕迹。” 朔烬:“这?哪像是?傀儡术,说是?鬼上身倒还像点。” 沉陵:“凡人?之中真正能入道的人?很少,他所能控制的是?修士。” 朔烬:“还有?那些小妖。” 金色兽瞳闪过一丝寒芒,清鸿崖山脚频频有?小妖遇害,如今仔细打量,地上横倒的尸身中,大半都是?妖身,与那些凡修们一起沦为了傀儡师的材料。 第70页 “藏头露尾的玩意儿还想讨要代价?”朔烬随手将魏君凌扔给沉陵,祭出兵刃,身形化作一道虚影,朝着尸群冲去,很快便将那些有?异动的尸首打散。 然而尸首本就是?死的,纵然挨了狼王一击,也不会再死一次。 那个声音仍在?不疾不徐地说着话,“它”在?不同的身体上来回切换,似乎并不心?疼毁于朔烬之首的傀儡。 “狼王何?必掺和人?族修行界的事?妖界离此地相隔千里,两?界向来泾渭分明,我在?清鸿崖山脚劈此秘境,怎么都碍不着狼王吧。” 朔烬冷笑:“我虽住在?妖界,但你用小妖炼制傀儡,指不定?哪天就把手升到妖界来了。” 何?况失魂症的事,兴许也和这?里有?关联! “清鸿崖制香惠泽生灵,这?里的妖都是?寻常动物所化,妖力平平;而妖界众妖却是?灵力纯粹,且各个睚眦必报。在?下学艺不精,但也有?自知之明,自不会做这?等蠢事,惹来一群劲敌。狼王又何?须有?此顾虑?若是?今日你退出此地,来日相逢,我们未必会是?敌人?。” 朔烬眼神微动,余光瞥向沉陵,神识传讯道:“听他的意思,原本就不想让我卷进?来。你们正道人?修,怎么比本尊还能惹事?” 沉陵:“小烬当真信他?” 朔烬:“信啊。” 沉陵:“……” 朔烬索性停下了神识传讯,直接看?向沉陵,开口道:“自遇到你以后,我好像就沾染了什么霉运,甩也甩不脱。这?次秘境的事,说到底也是?因你而起。” 沉陵无从辩驳:“的确如此。” 朔烬:“但就算我现在?离了你,未必就能好运到哪里去。” 沉陵笑了笑:“狼王打算如何??” 朔烬道:“这?样,你以后都要听我的,别事事阻挠我,这?个不能做,那个不可?以,麻烦的很。” 沉陵:“好。” 他答应得非常爽快,以至于听到答案的狼妖,出现了片刻的怔愣。 傀儡师:“……狼王既然执意如此,我也不再多费口舌。” 朔烬一脚踹翻了说话的傀儡:“你们先是?潜入凌道峰给沉陵下咒,又是?寻来了当年镇压沉陵佩剑的秘境,我虽然不怎么喜欢他,但也知道他不是?主?动结仇之人?,所以我很好奇,你们到底图谋什么呢?” 另一旁躺着的傀儡动了动:“他竟连失魂症的事都告诉你了。” 朔烬缓缓勾起笑容:“是?啊。” 岂止告诉,他还亲身替之了。 而最让朔烬满意的是?:失魂症一事,终于有?了眉目。 “你靠着这?个小秘境,吸引修士、妖族,让他们沦为你的傀儡制材,但修士是?寻常凡修,妖族也是?普通小妖,就算你再厉害,也制不出高境界的傀儡,那么当日上山围攻御道剑门的洞虚境高手,又是?从何?而来?” 傀儡咧开嘴角,剑芒已收,林间?只余黯淡光芒,打在?“它”的脸上,竟是?一张熟悉的面?孔。 “封澜”从地上爬起,掸了掸衣物,目光落在?辰极剑上。 “我前?半生都在?寻找古剑辰极,可?惜真正找到的时候已经太晚了。”他看?向沉陵:“当年那么多修士涌进?照剑之境,最后却无一生还,我原想着里面?凶险异常,需要多做筹谋。谁知转眼间?,辰极竟成了有?主?之剑。” 沉陵不置一词,身侧的“辰极剑”是?他幻化出的一个分身,上面?覆着了几分剑气,除他之外,无人?能分辨得出真假。 “封澜”看?向辰极的眼神隐隐透出痴迷。 朔烬莫名觉得不悦,这?个傀儡师似乎格外的话多。“它”拖着这?些残败的尸身,看?似“人?多势众”,实则根本不会是?他们的对?手,但“它”表现得实在?过于镇定?了。 辰极剑忽然动了。 朔烬抓住了剑柄,将它握在?手心?,端详片刻后,问:“你想要它?” “封澜”摇了摇头:“我不需要一把有?主?之剑。” 朔烬冷笑:“所以你想先把辰极的主?人?解决了?” “封澜”没有?否认,转而看?向沉陵,道:“沉陵,千余年前?你得此古剑,从籍籍无名之辈一跃成为剑修高手。而如今,世人?只知你是?辰极剑主?,却未曾想过,若没有?这?柄剑,兴许就不会有?你这?号人?了。” 沉陵眼神淡漠。 “封澜”又道:“我费了无数心?血,寻求破解照剑之境外围杀阵的法子,但全都失败了,直到辰极破境而出,杀阵力量大减,我才终于找到了方法。我很好奇,你究竟有?何?机缘,竟能成为这?样一柄凶器的主?人??” 朔烬也看?向沉陵,他对?辰极剑并没有?太大的执念,但听傀儡师这?样一问,也起了兴趣。沉陵成名之路极短,好像是?在?一夜之间?,忽然出现了一名极强大的剑修。 在?此之前?,修行界中从来没有?沉陵的名号。 朔烬成为妖王前?好歹经历了一番摸爬滚打,白狼云卿死后,东术山没了大妖坐镇,虽有?隔壁白斛帮衬,但免不了会被别妖欺凌,他只能勤修苦练,慢慢从小妖成为大妖,名声也逐渐积攒起来。 可?沉陵,却是?在?得到辰极以后,忽然蹿起,名声大振。哪怕彼时朔烬避居妖界东术山,也听闻了人?族修行界中出现了一位剑道奇才的事。 面?对?两?道如有?实质的目光,沉陵淡淡道:“既是?机缘,自然是?注定?了的。” 朔烬狐疑地看?着他。 “封澜”显然也不信。 沉陵:“……” 剑有?剑格,他完全是?靠自己。 “以后都告诉你。”沉陵神识传讯的声音在?脑内响起。 朔烬:“……”好吧,苍狼大王的好奇心?瞬间?被满足。 “封澜”听不见这?对?道侣的神识传讯,只以为沉陵不愿开口。 “罢了,如今照剑之境都被毁了,我追溯这?些又有?何?意?只不过,即便没有?这?柄剑,你我之间?,另有?一笔必须清算的前?账。” 沉陵:“炼心?宗。” “封澜”咯咯笑出了声:“不过是?个龟缩深山的小门小派,毁便毁了吧。” 话音刚落,地上的尸身齐齐翻过了身体,他们面?朝上空,双目圆瞪,四肢扭动成奇异的形状,喉间?发出沉闷的“嗬嗬”声。苍穹之上,不知何?时出现了大片繁星,清辉笼罩秘境,给这?土地倾覆的乱象平添了几分柔色。 “诛妖台上的一剑之仇,才是?谢某真正想要清算的大帐!” “封澜”站了起来,他的脊背挺直,仿佛被看?不见的丝线提拉成了这?副姿势,腰腹仍是?大片褐色的血迹,隐隐露出深色的洞孔。他的五官扭曲纠葛,惨白的瞳仁隐隐透出疯狂的快意。 第71页 朔烬睁大了眼:“你究竟是?谁?” 沉陵眼底闪过诧异之色。 “封澜”喃喃重复了一遍:“你究竟是?谁?” “当年,我便是?怀着这?样的疑惑,被一柄利剑穿胸而过,身死道消。我曾为自己设想过许多结局,但却怎么都想不到,最后我会死在?一把素不相识的剑下。” 朔烬语气愈急:“你在?说什么?” “封澜”扯了扯嘴角:“我起先以为是?那群畜妖找来的帮手,后来才知道,这?是?一位剑道新秀的剑,也是?一把名声斐然的剑。我出山入世为的就是?觅得此剑,可?惜,却被你——”道道星辉汇集一处,悬于两?人?上方,“捷足登先不说,取剑后的第一次试剑,竟是?以我为祭!” 沉陵沉默片刻:“谢道期?” 朔烬猛地看?向他,仿佛这?个名字给他带来了极大的震动。 “封澜”笑了笑:“这?星辉万剑阵是?由照剑之境的杀阵演变而来。那群蠢货,以为辰极剑出世,便对?照剑之境没了兴趣,殊不知,得道修士布下的杀阵,威力不逊于辰极剑。” 朔烬:“你是?谢道期?” “没错。”谢道期扫了他一眼,淡淡道:“这?是?我与沉陵之事,可?惜狼王执意插手,那就陪他一起,葬送于星辉剑阵之下吧。等此事一了,谢某自会好生养护两?位遗体,也算……” “噗——”利爪穿胸而过。 谢道期的话语声戛然而止。 朔烬面?色阴沉地收回手,妖相毕露,显出金色兽瞳,眼底仿佛有?暗流涌动,深不见底。 谢道期的胸前?破开了一个新的大洞,但他不以为意,只是?用一双惨白的瞳仁怔怔注视了朔烬许久,最后,他恍然大悟道:“原来是?你啊。” 他咧开嘴角,似乎陷入了某段愉快的回忆,整张脸扭曲异常。 “比起那头母狼,你的命可?硬多了。” “彭——” “封澜”的尸首倒了下去,仰面?朝天,彻底没有?了动静。 朔烬走上前?,一把揪起他的衣领,摇晃了几下。 然而“封澜”毫无所觉——谢道期停下了控制,没了傀儡师的操控,这?遍地尸首也仅仅只是?死物罢了。 “滚出来!” 朔烬放出妖力,四散于秘境之中,誓要逼出谢道期。 就在?此刻,头顶寒芒闪烁,星辉结势成剑,剑势所过之处皆化为齑粉。沉陵当即以指运剑,两?道强悍剑气陡然相撞,灭杀之威齐齐压下;须臾片刻,另一道强横妖力一同挤入,三力交汇之下,威压如急潮汹涌,在?这?方寸之地内,酝酿出滔天之势。 清鸿崖上的小妖在?一瞬间?被惊出了原形;崖上的修士们心?境摇动,恍惚间?以为就要身陨当场。 云端,御道剑门修士御剑而来,感应到脚下的澎湃威势后,常闲真人?蹙眉停步,连下三重剑诀,堪堪护住了身后一众弟子。 “看?着像是?来晚了。”她面?色凝重,回身道:“都给我守住心?神!分神境以下弟子继续赶赴清鸿崖,其?余人?跟我走!” 第48章 这是只妖 清鸿崖天穹, 几十道?身?影御剑而?过。同一时刻,身?着广袖黑白宽袍的清鸿崖弟子纷纷赶赴山门。 “今日并无宴席集会,敢问御道?剑门的修友们, 如此大张旗鼓地?飞掠清鸿崖山门,所为何事?”青玄运气发声,声音直传向云霄。 常闲真?人已?领着剑门精英弟子往异变处赶去, 剩下?主事的便成了她的亲传弟子苏灵溪。 苏灵溪与初若水并称为剑门双姝,修为已?是半步分神。小苍峰大多为女?弟子,平日里也?不常往别峰串门,更遑论下?山行走。她修炼多年, 不怎么与外?界打交道?,此番跟着师父出来,也?是意外?使然。 前几日,御道?剑门收到尊君传讯,清鸿崖许有异变,让他?们前去看看。尊君的叮嘱, 临初掌门自然十分重视,原打算让乌虚长老或是教习长老去看看, 结果那?两个老东西不知为何打了一架,掌门一时也?顾不得别的, 只能先行劝架, 结果各自挂了彩。 于是这一重任最后?落在?了常闲真?人身?上。 常闲真?人百余年未曾下?山, 这次带着爱徒和峰内几位漂亮的女?弟子, 又从各峰挑选了精英弟子,一路御剑赶了过来——正巧撞上三力相汇的时刻。 境界不够的弟子, 都?有些心神恍惚。 苏灵溪亦然。 见有人问话,她勉强定下?心神, 道?:“此地?有凶境,我等奉师门之门前来支援。” “是呀,清鸿崖的师兄们莫慌,我们来助你!”跟在?苏灵溪身?后?的年轻男修出身?附和道?。 青玄面色一沉:“既是清鸿崖境内,若有凶境,我们怎会不知情?” 男修挠挠头:“可方才那?么大的动静,明显是出事了啊。” 青玄:“……” 苏灵溪虽怎么与人打交道?,但也?察觉出不大好:“陆祁,慎言。” 陆祁耸了耸肩,重新站回队伍后?方。 照理说,这次下?山的弟子都?已?修炼小成,但教习长老硬是塞了几名新弟子入队。 经?过上回遇袭之事,教习深刻认识到:玉不琢不成器,整日龟缩师门中,太过安逸,不利于体悟入道?——何况,有沉陵在?,万事皆安,护住几个新弟子绰绰有余。 沉陵传讯师门赶赴,从来不是因为强敌棘手需要支援,而?是有些事,需以宗门出面。 但教习也?不敢做得太过火,塞进来的两名弟子根骨上佳,如遇乱事,自保能力还是有的。 陆祁便是其中之一。 苏灵溪回头,用眼神示意陆祁安分些,便回过头继续与青玄交涉。 陆祁缩在?队伍后?方,本想找其他?年轻弟子搭话,却发现各个都?是神情严肃,十分紧张。 他?瞬间没了兴趣,收回目光,一只手悄悄探进袖子里。袖中是一口钟,不过弹丸大小,他?戳了一下?,钟鼎顿时左右摇摆起来。 ——像是在?表达不满。 就在?陆祁神游之际,又有许多清鸿崖弟子赶到。 青玄语气冷冽:“清鸿崖与贵派素来交好,但眼下?家师闭关,恕不能接待各位。” 苏灵溪道?:“尊君特意传讯让我们赶来,绝非等闲之事,轻重缓急,青玄师兄应当知晓。” 青玄不为所动,执剑遥指:“家师闭关前,曾留字于崖壁前,还望见谅。” 陆祁望过去,果然看到了“封崖三月”四个大字,只是不知道?是何时刻上去的了。 青玄道?:“也?就只有沉陵尊君这样?的修士大能,方能例外?。” 苏灵溪的面色也?冷了下?来,她本就寡言,见对方有意阻挠,索性直言道?:“青玄师兄也?就拦拦我们这些小辈弟子了。”她的师父常闲真?人早就领着精英弟子赶过去了。 第72页 “既生?异变,我们有心相助,各位清鸿崖的师兄们却执意阻拦……也?罢,那?我们就等着吧。” 苏灵溪索性盘腿坐于剑身?上,闭目入定。 其余弟子见状,纷纷也?坐了下?来。一时间,一把把飞剑上都?坐着一位弟子,闭着眼睛,就地?调息起来。 青玄:“……” 清鸿崖一名弟子小声询问:“师兄,现在?该怎么办?” 青玄沉默良久,确认这群剑门弟子是打算赖在?这儿不走了,只能道?:“盯着他?们。” 清鸿崖弟子:“是!” 青玄叮嘱好弟子后?,便转身?离开。看方向,是朝着清鸿崖深处赶去的。 陆祁戳了戳袖中的小钟,装作不经?意的曲肘托腮,一只耳朵贴着袖子。 “你说,前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钟鼎晃了晃,半晌后?传出一道?极轻微的声音:“你何时放我出来?”少年音色清亮,微微有些不忿,正是被罩在?钟鼎内的钟异之。 陆祁咳了咳:“教习送了一只小钟鼎给我,这不是……太高兴,拿你试了试么?” 谁知道?刚把人罩进去,自己就被拖着塞入了队伍里。连带着还把钟异之带了出来。 钟异之道?:“你就不该故意将我困在?大钟里。” 陆祁:“我本就没打算困着你。” 钟异之:“可我已?经?在?里面待了一天了。” 陆祁:“外?面都?是人,说不定还有危险,你连御剑都?歪歪扭扭,还是待在?鼎里安全些。” 钟异之:“你更危险些。” 陆祁:“……” 钟异之:“《道?门鬼事录》里,鬼道?士就是将自己的师兄收进法器炼成了小鬼。” 陆祁茫然:“这都?是什?么玩意儿?” 苏灵溪似有所觉,回头瞥了他?一眼。 陆祁正色道?:“我说清鸿崖的人,太不近人情了!” 苏灵溪微微颔首,以示认同,随后?便不再看他?。 陆祁忙小声道?:“等我到了安全地?,就把你放出来。” 钟异之不说话了。 陆祁又戳了戳钟鼎,钟鼎屹然不动,不肯给出半点反应。 ——什?么牛脾气? 秘境之中,一片狼藉。 在?三股巨势之下?,天地?山林皆毁于一旦,只余下?满地?废墟。 灰色巨狼趴伏在?地?,一动不动。细碎的伤口染红了皮毛,显出斑驳的血痕。辰极剑横陈在?侧,散发柔和白光,静静笼罩着苍狼。万道?星辉朝着四方逸散,不多时,又有了聚拢的征兆。 苍狼晃动一下?尾巴,重新站了起来。金色兽瞳注视前方,眼底已?看不出半点情绪。 沉陵的“神识化身?”也?在?这样?剧烈的力量冲击下?消失了。 朔烬喊了一声:“沉陵?” 辰极剑跳动了一下?,然后?就没了动静。 朔烬侧过身?,看向辰极,眼神极为复杂——星辉剑阵威势巨大,几乎在?与沉陵划出的剑气相撞的一瞬间,那?人以神识化成的人身?突然就逸散消失了。 他?不清楚这意味着什?么,甚至在?今天以前,他?都?没想过神识也?能幻化出身?体来。 然而?沉陵做到了。 那?个老怪物,也?不知道?有什?么天赋异禀,竟能修炼到这般恐怖的地?步。 可如今幻化的人身?消失了。 朔烬猜测,沉陵应当是受了伤。 他?用前爪拨了拨地?上的漆黑长剑:“你主人的真?身?到底去哪儿了?” 然而?这柄上古凶剑,仍是没有反应。 朔烬想了想,心随意动,敞开了身?体,将这柄病歪歪的长剑收紧贴在?毛茸茸的脖颈间。似乎是觉得有些咯脖子,他?甩了甩脑袋,又把剑藏进了皮毛厚实?的胸腹之间。 秘境已?经?彻底毁了。 朔烬踢开脚边碎石,维持着狼身?,慢吞吞朝着秘境外?走去。巨大的狼尾低垂及地?,金色兽瞳暗潮涌动,思绪千变万化。 一天之内,实?在?发生?了太多事。 他?不在?意秘境为何出现,不在?意林中的遍地?尸骸,更不在?意人族修仙界即将发生?什?么可怕的变故。反正这一切有的是人修们去烦忧,妖怪贸然插手,也?只会被认为居心不良、另有所图。 若不是小云东的病,以及他?所中的失魂症,朔烬甚至连东术山都?不愿多出半步。 可如今,他?出来了,来到人界,跟着沉陵,莫名其妙地?闯进了一处秘境,还见到了一个怎么也?料想不到的人。 ——谢道?期竟还活着。 常闲真?人赶到时,只看到一片废墟,和一位从废墟中走出的黑衣男人。 他?的身?形高挑而?出众,周身?仿佛有极强大的排斥之力,令人不敢走近半步。林间阴翳投射在?他?的脸上,落下?大片的黑色暗影,他?手中持着一柄漆黑长剑,剑尖虚虚点着地?面。 常闲真?人心中一跳,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直到男人从阴影中走出,露出一张冷峻的面孔,她才如梦初醒般地?出声:“云、云郎?” “云郎”淡淡扫了她一眼,径直略过她朝前走去。 常闲真?人目光落在?辰极剑上:“尊君呢?” “云郎 ”停下?脚步,淡淡道?:“我正要找他?。” 常闲真?人疑惑:“你……”眼前之人的确是凌道?峰上的小炉鼎,可又似乎哪里不一样?了。她隐隐觉得不对劲,却又说不出哪里不对。 朔烬抬眼望了望天际。 金色碎芒穿过林叶缝隙——竟是日光大盛。转而?想起清鸿崖内皆是幻术阵法,日月星辰都?不见得是真?。 “什?么时辰了?” 常闲一愣:“寅时。” ——那?就是快要日出了。 虽在?秘境内得以清醒,但难保离开秘境又会失去神智。 常闲真?人道?:“我接到尊君消息,赶来此处,方才一番动静,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朔烬冷笑:“这就要去问清鸿崖的人了。” 话未说完,远处传来动静,众多清鸿崖弟子正朝着此处赶来。 为首之人不是青玄,而?是一位蓄须中年道?人。不一会儿,朔烬与御道?剑门弟子就被这一行人团团围住。 常闲真?人皱眉:“宗闵,你这是何意?” 被称作“宗闵”的畜须道?人扯了扯嘴角:“清鸿崖有贼人闯入,我自然是来捉拿挑事之人。” 常闲冷笑:“沉陵尊君言此地?有异,我原还觉得疑惑,如今见你们大张旗鼓遮遮掩掩,看来的确有蹊跷。” 宗闵:“尊君虽为天下?先,这些年来都?做着除魔卫道?之事,但清鸿崖为四门之一,岂是他?一句话就能硬闯进来的?” “他?还真?有这份资格。” 常闲还未反驳,更远处又传来一道?声音。澜沧宗、长琴谷……大小数十个门派竟是都?赶赴了过来,齐聚于山林上空。原先被青玄拦截下?来的剑门弟子也?在?其中。 第73页 一时间,清鸿崖众人反倒被围住了。 澜沧宗宗主负手而?立,缓缓道?:“尊君相邀,我等自然应允。” 空明寺住持合手称了声佛号。 宗闵的脸色逐渐变得黑沉,他?环视一圈来人,冷哼道?:“好一个沉陵尊君,只一句话,就能带着大半修行界闯进四门之一的大宗门。依我看,诸位不若各自散了门派,同入沉陵门下?,岂不更好?” 他?的一番话极为刻毒。 能以一人之力,集结众人硬闯山门,这样?的存在?,远比妖魔鬼怪更为可怕。 但沉陵做到了。 数千万年来,他?平息过无数次的邪魔作祟,镇压过穷凶极恶的上古大妖,但凡修行界中出现无人可解的棘手之事,只要沉陵还在?,就永远不会乱。 这是经?年累月下?积攒的威望,远比修为更能统摄人心。只因他?从未错过,每次出手,都?会牵扯出动摇一界的秘闻阴谋。 所以,当收到沉陵通讯的下?一刻,他?们便都?有了行动。 “清鸿崖,血阵。”澜沧宗宗主仍是一身?华贵锦袍的打扮,他?催动法器,凌空审视方圆百里,最后?目光落在?后?方的乱石废墟中。 秘境已?被三股巨力损毁,豁出一道?巨口。 腥臭的血味顺着缺口,慢慢四散开来。空明寺住持似有所感,阖目摇了摇头。 澜沧宗宗主问:“宗闵长老,有何解释?” 宗闵冷笑:“近日有大妖作乱,就潜伏在?清鸿崖内。为了清理妖魔,我们奔波数日,殚精竭虑,总算等到那?大妖露出了行迹,是以追寻至此。” 常闲真?人:“妖呢?” 宗闵皮笑肉不笑,目光移向她的身?侧,定定地?看着。 众人的目光随着宗闵一同望去,都?看到了面覆寒霜的黑衣青年。 常闲上前一步,替“云郎”挡住大半视线,冷斥道?:“云郎是尊君道?侣,结亲大典,在?场诸位可都?是亲去的。” 宗闵:“可这位尊君道?侣身?上,为何妖气冲天呢?” 常闲一愣,回过头看向“云郎”。“云郎”却没有看她,一双黑沉的眼睛直勾勾地?回望向宗闵,杀意盎然。 方才一阵交锋,朔烬并无保留,整片废墟之中剑气与妖气混杂,寻常弟子光是接近,就感觉心神不稳,如芒在?背。而?妖气最盛处,便在?朔烬周身?。 他?并未刻意隐藏妖息,任由汹涌的妖力在?林中肆虐。 别派门人也?察觉到了危险,三分戒备七分疑惑地?看向这位据说是炉鼎出身?的尊君道?侣。 朔烬:“师侄,退开。” 常闲真?人反应了半天,才意识道?“云郎”口中的师侄是在?唤自己,不由面露古怪,心情复杂,迟疑了片刻,还是侧着身?体退到一旁。 朔烬甩手拂去一道?磅礴妖力,直击向正前方的宗闵。 宗闵尚未反应过来,就已?挨了一记重击,口吐鲜血。 清鸿崖众弟子急忙围住他?,怒瞪朔烬:“你干什?么!” “干什?么?”朔烬反问,再次打出一道?劲风,将叫嚣的几名清鸿崖弟子尽数击飞,而?后?站定,冷冷道?:“说,谢道?期在?何处?” 宗闵脸色涨红,不知是伤重还是怒极:“什?么谢道?期?” “这么大的秘境设在?清鸿崖脚下?,你们可别说毫不知情。”苍狼耐心将尽,手执辰极剑,直指中心的宗闵:“一个早该死了的人,竟然在?大宗门的眼皮子底下?炼制凶境,还吞吃了那?么多小妖凡修的性命。现在?他?不见了,我自然是要找你们要了。” “血口喷人!胡言乱语,难道?我清鸿崖还会包庇恶人吗?”宗闵看向澜沧宗宗主,道?:“诸位道?友可看见了,御道?剑门的尊君道?侣就是这么……唔!” 朔烬收回手,不屑道?:“少将本尊同沉陵牵扯到一起!” 宗闵:“……你!” 朔烬:“哪怕我们结为道?侣,他?行的正义之事与我无关,我做的欺凌之事也?算不到他?头上。” 宗闵怒目相视。 空明寺住持称了声佛号,出声制止道?:“清鸿崖脚下?藏有秘境之事确实?蹊跷,但事情未明前,也?不该直接大打出手。” 澜沧宗宗主咳了咳:“宗闵道?长是清鸿崖宗字辈长老,但出了这么大的事,是不是该请宗岳掌门出来主事?” 其实?他?更想问得是,宗闵道?法不低,怎么被瘦瘦弱弱的尊君道?侣打得毫无招架之力? 几乎是每次出手,都?不落空,实?打实?的,他?光是听着就觉得疼。那?宗闵好歹是大宗门的长老,怎么话没说几句,就被打趴在?地??狼狈啊狼狈。 长琴谷谷主频频用眼角余光瞄向澜沧宗宗主——云郎不是你宗门内的炉鼎吗? 澜沧宗宗主面不改色——门内炉鼎千千万,我哪儿管得过来? 空明寺住持摇摇头——此等妖力,怕是我们都?及不上这个炉鼎。 宗闵一声大喝,打断几位宗主的“眉来眼去”,愤恨扬声道?:“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是妖啊!” 还是大妖,是能将大乘境修士当泥人般随意揉搓的大妖! 这磅礴的妖力,几乎覆盖了整座山林,不知道?的,还以为清鸿崖变成妖窝了! 在?场都?是修行界的泰山北斗,自然能分辨得清妖力,但当日结亲大典,他?们可都?是亲自参加了的,就算云郎真?是妖,现下?人界与妖界互通有无,跨族结亲之风大盛,妖怪怎么了?就算是妖怪,那?也?是沉陵尊君挑中的妖怪。 他?们不愿与沉陵为敌,自然不会不问青红皂白地?去为难人家的妖族道?侣。 宗闵还在?说着:“他?才是妖物,此地?异变,说不定就是他?……唔!” 澜沧宗宗主:“……” 宗闵长老再次被一道?妖力击飞出数丈远。 始作俑者满脸嫌恶,只觉得人界处事果真?麻烦又拖沓,“本尊平生?仇人就藏在?这里,我道?侣也?在?此地?失踪!这时候你跟我废什?么话,我像是要同你讲道?理的样?子吗?” 一番话说得理直气壮,狂妄之极。 宗闵两眼一黑,仿佛就要一头厥过去。 “恶妖,恶妖!” “恶妖”略一抬手,原本想去扶起长老的清鸿崖弟子顿时身?体一僵,不敢靠近。 宗闵:“……” 常闲此时反应过来:“尊君失踪了?” “我在?秘境中只看到他?的神识化身?,方才剑阵落下?,他?便不见了踪影,神识传讯也?没回应。”朔烬很不耐烦。 是了,神识传讯。 常闲真?人心情复杂——唯有上禀过天道?的结亲道?侣,才能够以神识传讯。眼前这个妖力强劲的大妖,还真?的是……同自家尊君结亲的那?只鼎。 恍然间,她回想起教习长老曾说过,云郎以一己之力护下?了渺渺峰……看来是真?的。 第74页 她的视线悄悄移向“云郎”,脸仍是那?张脸,人还是那?个人,却半点找不到从前粘着尊君撒娇犯痴的样?子了……她不由又瞟向澜沧宗宗主,心想:这到底是哪里找来的炉鼎祖宗,他?们敢送,尊君还敢收? 眼见着朔烬将一派长老揉搓摔打,长琴谷谷主皱了皱眉。 “……尊君道?侣,不管清鸿崖是否参与其中,我等也?不该屈打成招。” 清鸿崖弟子敢怒不敢言,纷纷用眼神附和——这都?打了多少下?了?! 长琴谷谷主继续道?:“还是等宗岳掌门出面,我们坐下?来详谈吧。” 朔烬不以为然。若宗岳真?的肯出面,那?个消失了许久的青玄早就该把人请来了。 他?如今的失魂症也?不知好没好全,因而?很想尽快解决所有事端。但不管是沉陵,还是谢道?期,都?彻底失去了踪迹。 朔烬未收敛妖息,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在?探查方圆百里的情况。 “可笑!我们都?被骗了!” 宗闵兀自撑着一口气从地?上爬起,眼神如刀:“诸位都?参加过尊君结亲大典,可都?是见过云郎的。云郎温和柔善,身?无妖息,岂是眼前这恶妖!定是……” 众宗主齐齐后?退半步,眼睁睁看着好不容易爬起的宗闵重新又趴了回去。 ——这次却不是朔烬。 只见辰极剑微芒闪烁,悬停于朔烬身?前,漆黑剑身?严肃稳重,透着岁月积淀、道?法侵染过的沉沉威压——半点不像是刚击飞了人的模样?,俨然一柄出尘绝世之剑。 澜沧宗宗主再次咳了咳:“辰极有灵,就连主人的道?侣也?一并护着呀。” 长琴谷谷主若有所思:“不愧是尊君佩剑。” 清鸿崖众人:“……” 第49章 关心则乱 别说是旁人, 朔烬也愣住了。 因为就在辰极发威的前一刻,他听到了沉陵的神识传讯。 “我在。” 而?后辰极剑迅速解决了宗闵。 “守好辰极,等我回来。” 朔烬沉默良久——他不觉得这柄转瞬间将?人打趴下?的剑需要自?己去守。 沉陵又?道:“本命之剑, 当贴身相?护。” 朔烬很是狐疑:“我又?不是剑修,哪来的本命剑。” 沉陵顿了顿,道:“辰极很喜欢你将?它藏起?来。” 朔烬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襟, 无情拒绝:“不藏。” 人身没?有厚实的皮毛——怀里揣着?把?剑,多硌人。 沉陵不知道苍狼大王是出于某个无比务实中肯的理由拒绝了自?己的请求,只以为自?己的原身又?一次被嫌弃了。 果然最大的障碍是皮毛啊。 “欺人太……太甚!”宗闵这次彻底不想爬起?来了,而?是他身侧的年轻弟子哆哆嗦嗦地骂出了声, “待掌门来了,定要你这妖、妖怪好看!” 朔烬挑了挑眉,沉陵出声后,他的耐心略微好了些。 空行禅师道:“云郎对宗长老这般……行为,是否找到了一些证据?” 如?果不是得了铁证,何以如?此穷追猛打呢? 朔烬看了他一眼。 这便是人修与妖修的区别了。两界修行之路不同?, 观念道德更是截然不同?。妖界讲究能多动手就少动嘴,人界就复杂的多, 讲求以理服人,事出有因。 黑色眼珠转了半圈, 很快, 他便有了打算, 回过头?看向被沉陵请过来的各派门人, 反问:“证据?很重要吗?” 年轻弟子怒道:“你连证据都没?有就敢打伤长老?!” 空行禅师语气迟疑:“这……” 朔烬不耐烦听大和尚说教,直接打断了他的话, 道:“可是我道侣就是在清鸿崖山脚下?失踪的。” 空行禅师噎住。 朔烬扬了扬下?巴,慢吞吞道:“所以眼下?, 我心急如?焚,坐立难安,满脑子都是道侣安危,顾不得其他了。不是有句话,叫做……” 一时忘词,苍狼大王皱眉思索起?来。 “关心则乱?” 陆祁缩在人群里小声道。 狼耳朵一抖,朔烬肃然:“没?错,就是关心则乱。” 清鸿崖弟子:“……” 宗闵愤怒淬了一声。 空行禅师神情又?变了变,刚要开口?说话,却再次被朔烬制止。 朔烬摆摆手:“算了,你是出家人,跟你说了也不懂。” 空行禅师:“……” 澜沧宗宗主点点头?:“这般说来,尊君身陷险境,云郎行事极端些,倒也能理解。” 空行禅师面无表情,看向他——一个坐拥三千炉鼎的家伙,怕是也不懂“关心则乱”吧。 “行了,我姑且相?信云郎的话。”在场几个大派中,竟是与清鸿崖关系最好的长琴谷谷主率先表明了立场:“他虽妖力深厚,但在我们合围之下?,怕也无法全身而?退。如?今行事却这般……无所顾忌,一副不计后果的样子,恐怕是真的,关心则乱。”她顿了顿,面露感?慨,“毕竟……情之一字,最是难言。” 空行禅师:“……” 方宗主:“……” 两人对视一眼。 ——没?记错的话,长琴谷心法最是讲究修身养性吧?修炼越深,对男女之事就越寡淡。尤其这位孙谷主,至今已有上百高龄,莫说道侣,怕是连个心仪对象都没?有。 他们快要听不懂“关心则乱”这四个字了。 朔烬扫了在场脸色各异的几个人一眼。 也不知怎么回事,好像沉陵传讯过来后,他的情绪便慢慢平复了下?来,甚至有心情与这群人修说下?去。 “你们也该发觉异常了吧。”朔烬道,“就算是我山头?那只最笨的狗熊精,尚且会在偷采本尊蜂蜜时,懂得偷偷摸摸的来。清鸿崖的人,也太蠢了些。” 何止是蠢?不怀疑简直对不起?他们这般劳师动众的阻拦。 整个宗门上上下?下?都透露着?一种“我们有问题”的可疑味道,哪怕是与清鸿崖交好的长琴谷,这会儿都没?好意思站出来反驳。 这么想想,又?觉得如?此愚蠢的宗门,不像是能酝酿什么惊天阴谋的样子。 “何况我道侣修为你们应当清楚,能够将?他困住的秘境……在场谁有把?握能全身而?退?” 众人色变。的确,能困住沉陵的秘境,必然不是他们能应对的存在;这世上能威胁到沉陵的,自?然也能威胁他们。若真的确有其事,实在是修行界莫大的隐患。 朔烬并非讷言之人,甚至言辞颇为锋利,在妖界对上敌妖时从未在嘴巴上输过阵。寥寥几句已挑起?了诸人的猜疑。 他指指宗闵,又?往众人心口?戳了一记。 “其心可诛啊。” 方宗主眼神一暗,再看向宗闵时,目光带着?审视。 又?见朔烬话语未尽的模样,众人不由都认真听他阐述。 朔烬道:“所以,不打他打谁?” 第75页 众人听得一脸沉默,齐齐看向地上的宗闵——他打你,好像很没?有道理,又?好像理所应当的样子。 宗闵:“……” 就在这时,朔烬忽然勾了勾手指。 常闲真人撇过头?,左右张望,确认是在朝自?己勾,于是绷着?脸,默默上前。 “云郎……” 朔烬:“带他们去里面看看。” 他指的是身后破败的秘境废墟。 那大抵是炼制傀儡的秘所,树上挂满了炼制“材料”,即便在“三力相?击”之下?散乱掉落在地,也足以让这群一头?雾水赶赴而?来的修行界大能们清楚——所谓凶境到底是什么面貌。 那些小妖、凡修俱是法力低微之辈,却也是各界数量最为庞大的群体,多到难以计数,多到就算消失了几百上千,也不会引起?众人警觉。但当失踪的小妖和凡修汇集一处,看似“渺小”的数量也足以令人心惊了。 常闲真人神色一凛。 方宗主与空明禅师再次交换了一个眼神。秘境就在前方,孰真孰假,看看便知。 宗闵咬牙:“你们不能进!此乃清鸿崖地界,必须要得到掌门许可,方能畅行无阻!” 长琴谷谷主皱眉:“为何不能进?事已至此,总得查个水落石出。”她补充道:“也好为宗长老、为清鸿崖一洗冤屈。” 宗闵摇头?:“不行!” 长琴谷谷主:“哦?” 宗闵咬牙:“人争一口?气,清鸿崖为四门之一,宗门尊严不容践踏!” 长琴谷谷主:“……” 朔烬的声音幽幽响起?:“看来你是真的不知情啊。” 目光中略带几分同?情。 若他猜的没?错,这位执著于捍卫宗门尊严的长老,怕是一直被蒙在鼓里,知道的还不如?年轻弟子青玄来的多。 若说原本他只是怀疑清鸿崖,那么在得知沉陵召集了这么多宗门齐聚此地后,他已经能够确定:机甲傀儡,甚至失魂症,都与清鸿崖有关。 至于到底有何关联,就要等他那位便宜道侣亲口?告诉他了。 “让他们进吧。” 就在此时,天际传来一阵传音。 清鸿崖弟子皆是一愣,辨认出声音的主人,正是掌门人宗岳。 宗闵面露诧异,随即沉下?脸色,闷声不响地退至一边。众人见状,也不再多言,朝着?秘境入口?走去。 朔烬望向清鸿崖崖顶,宗岳的声音便是从那里传出。他眯起?眼,刚想有所动作,熟料身体不受控制地微晃几下?,一股久违的困意袭来,几乎是顷刻间就让他想席地坐下?来…… 他伸手揉了揉额角,试图让自?己清醒。 常闲真人已经同?其余宗门的掌门和长老往前去了。苏灵溪等一众御道剑门弟子此刻倒不着?急,静等着?别派弟子先走,然后才缓缓跟上。 宗闵一行人阴沉着?脸色,也没?有动作。 他在弟子的搀扶中站稳身形,盯着?朔烬,目光戒备而?憎恶。 “妖物,你蛊惑得了别人,但却骗不了我。我师兄宽厚仁德没?有阻拦,那是因为心怀坦荡,光明磊落。我可不会忘了清鸿崖大妖作恶一事,今日你身份暴露,就别想着?借沉陵的名?头?摆脱罪名?!” 陆祁走在后头?,听到了那番话,停下?脚步。 “哎,这人还真是固执啊。”他拍拍袖中钟鼎,“都挨多少回揍了。” 钟异之:“我在袖中隐约听到你们在说云郎,他也在这儿吗?你快放我出去。” 陆祁有些为难。带上钟异之纯属意外,要是这会儿放他出来,他该怎么跟别人解释凭空变出了一个大活人呢? 但总这么拘着?,好像……的确有点欺负人啊。 陆祁心虚地摸了摸鼻子。 钟异之:“云郎性格温弱,就算跟着?尊君修为小成,但是外面这么多人,听着?似乎在声讨他……好像、好像还有什么大妖?可是出什么事了?!” 陆祁:“……小钟啊,你一个筑基都还未到的普通弟子,就别操心大妖的事了。” 他都不知道该怎么告诉钟异之,尊君炉鼎是个大妖,还是个打架很厉害的大妖,一看就很不好欺负。 钟异之语气渐沉:“我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枉顾我的意愿,将?我拘禁在鼎里,你说的话我一句都不想听了。” 陆祁:“……”得,生气了。 陆祁和钟异之小声嘀咕的时间里,宗闵已察觉到了朔烬的异常。 原本盛气凌人的大妖此刻露出些许疲惫之色,眼神偶尔失神,似乎身体出了什么问题…… 宗闵眸光闪烁,示意弟子悄悄靠近。 冷不防一条白色长剑疾驰而?过,苏灵溪面色冷淡:“不得对师叔祖无礼。” 宗闵见只是个小辈,不屑道:“进秘境打探虚实顶多半盏茶的功夫,我能对他做什么?小姑娘,防人之心不可无,你们信他,我可不信,他要是趁着?大家都进了秘境,自?己偷偷遛走了怎么办,到时候我找谁要说法?” 苏灵溪:“自?然是找我师叔祖。” 宗闵:“……” 原本走了几步的御道剑门弟子有所察觉,纷纷又?折了回来,虽不言语,但明显是要摆出架势——又?不是只有你宗闵有弟子充场面! 朔烬走了个神的功夫,身后就又?聚拢了一群弟子,不由心情微妙——妖族大王带着?一群人族小弟,怪让狼别扭的。 “你何时才到?”朔烬强忍着?睡意,与沉陵神识传讯,“我困了。” 沉陵那边很快给出了答复:“那就睡吧。” 朔烬却不肯:“在做什么?” 沉陵:“调息。” 朔烬眼皮愈发沉重,剑尖朝下?,将?辰极插入地里,作为支撑。 “……受伤了?” 沉陵:“没?有大碍。” “可是我有。”朔烬半阖着?眼睛,“出了照剑之境,就压制不住失魂咒了。你……你快些……来……” 沉陵:“安心睡吧。” 朔烬彻底闭上了眼睛,然而?意识仍在强撑。 “你都没?到,我怎么安心?”那臭道士对自?己虎视眈眈,他如?何能松懈心神? 辰极剑发出轻微铮鸣,朔烬似有所感?,松开了剑柄,右手向下?握住剑刃,任由掌心被划出一道血口?。痛楚令他复又?清明了些,鲜血顺着?剑身流下?,蜿蜒出一道红色细线。 第50章 只有一个 朔烬打了个哈欠, 眼角沁出泪花,显然被困意折腾得?不轻。 “我先休息会?儿……”说完,他盘腿坐到地上, 有意想变出原形蜷缩起来?,又?想到眼下并不安全,绝不是暴露原身沉入梦乡的好时机。 睡意拉扯下, 他暴躁起来?:“你那师侄孙能拖延多久?我现下没法打架,你要再不来?,马上就要传出尊君道侣被清鸿崖道士欺凌的消息了!” 沉陵:“不会?让你被旁人欺凌的。” 朔烬冷笑:“本?尊说得?是我自己吗?!” 第76页 “可我只有你一个道侣。”沉陵顿了顿:“……在我心里,从来?也只有一个你。” 朔烬噎住, 而后变脸:“你……你又?胡乱说什么!” “云郎亦是你。”沉陵很快接道:“从来?没有多出谁。你只是病了。” 朔烬瞬间闭嘴,侧头不做声?。 他内心几?经变化,想要说些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云郎亦是他——世间并不存在能将神魂分裂成两半的功法,所以那个白?天里什么都不会?的蠢东西,的确, 仍是他……只不过因为失魂症做出了许多违心之举,还?浑浑噩噩茫然不知。 若非解半燃香, 兴许他连夜间的片刻清醒都无法做到。 苍狼大王忽然想到,如果真?的解了失魂症, 那他会?变得?如何? 那个蠢东西也会?消失吗? 蠢东西与?沉陵的结亲印记还?作数吗? 不对, 蠢东西就是他自己, 他为什么要骂自己呢? …… 御道剑门的弟子?眼睁睁地看着尊君道侣忽然席地而坐, 而后脸色几?经变化,远远瞧着有些凶神恶煞, 没一会?儿又?频频打起了哈欠,最后脑袋一歪, 露出满脸倦容,倒了下来?。 下一刻,虚空之中现出一个熟悉的身影。沉陵微抬手臂,捞住了即将砸地的道侣,适时拢入怀中。他凝神看了会?儿苍狼大王的睡颜,过了一会?儿才淡淡扫视一圈周围,看向缩在原地一动不动的宗闵和一干清鸿崖弟子?,眼底盛满寒霜。 宗闵张了张嘴,终是没敢出声?。 辰极剑已?在沉陵到来?之时消失不见。传说当剑修修炼到大境界后,就能化剑入体,达到势如利剑,一破天地的威压。 宗闵原先未曾感受过,如今却犹如剑芒在背。 他身后低境界的弟子?早已?支撑不住,匍匐在地,手中武器纷纷坠地。 沉陵收回目光,重新落到了自家道侣身上。 白?日?里做“云郎”时,苍狼大王受桃花精的影响,喜欢穿各色鲜艳衣袍,自解半燃香后,恢复了一半的苍狼大王,骨子?里颇为强势,常穿黑色衣袍,丝毫不顾及白?日?里云郎有何想法。这会?儿身上的黑色袍子?已?经乱作一团。 若是袍子?是由皮毛所化,那这会?儿,他怀中的兴许是一只毛发凌乱的灰色大狼。 沉陵:“……” 为失魂症所扰的狼妖已?然人事不知,不复清醒时威风凶恶的模样。 沉陵面色平静无波,再次凝视了片刻,然后轻轻握住了对方后仰的颈项,两指微动,倏忽间,怀中的青年变作小小的一团。 众人尚未来?得?及看清,沉陵已?将那团毛绒绒的物什藏进了衣袍前襟,只露出灰白?色毛耳朵一角——根本?看不出原形。 沉陵的衣袍前襟瞬间被塞得?鼓鼓囊囊,然而他仍是那副端庄持重、出尘于外的表情。 “我道侣向来?精神好动,如今却被你们欺凌成这副模样。此番对待,沉某铭记于心。” 清鸿崖众人:“……” 沉陵抬首望向崖顶。 天际云端,忽然传来?一道嘶哑笑声?,随即有人声?响起:“清鸿崖内确有秘境,但隐蔽颇深、阵法极强。我先前已?有察觉,几?番出手,却对它束手无策。没想到今日?尊君一举便将困扰我多年的大患除去,此等功力,世所罕见。我与?你同?为四门之一的镇派之人,如今却只能道一句惭愧。” ——是掌门宗岳的声?音。 宗闵长老迅速站直了身体,仿佛一下找到了主心骨。然而没一会?儿,他就听出不对来?,眉头紧皱:“掌门竟真?的知情?” 如果那只狼妖说得?是真?的,那清鸿崖遭此诘问,倒也不冤…… 他扭头看向沉陵。 沉陵正用两指捻弄唯一露出来?的耳朵尖,面上看不出喜怒。 “借势而起的阵中阵,清鸿崖阵法一脉果然精妙。” 宗闵长老瞪眼:“阵法一脉?那不可能!祖师爷留下的阵法绝学早已?断代湮没,只余下一些皮毛伎俩维持宗门大阵。难道尊君认为那秘境是我们造出来?的?” 沉陵并未作答,道:“宗掌门,上次会?面尚有一事未成。” 宗岳似乎是笑了笑:“我那师弟虽不成器,但也有合体修为。能将他打得?毫无还?手之力,尊君顺手救下的这只‘小宠’看来?非同?一般。当日?短暂会?面,尊君应是忘了介绍他了?” 沉陵:“确实是我‘顺手救下的小宠’,只是太过合我心意,便又?与?他结亲做了道侣。”他低下头,正看见被衣襟兜成滚圆的一团的灰白?色小狼,手指一动,顺着耳朵尖,勾起了毛下巴,挠了挠,“我是忽然想起,当日?解半燃香焚于大典席上……如此重礼还?未答谢。” 宗岳许久没有开口?。 前往秘境探查情况的众人已?经折返,所有人的脸色都有些难看。 常闲真?人看见沉陵,凝重地点了点头。 第51章 做狗太丑 秘境内尸骸遍地。 清鸿崖山清水秀, 却暗藏白骨,令人心惊。 崖内众弟子矢口否认与其相关。 各大宗门却不相信,纷纷讨要说法, 双方陷入对峙。 宗岳始终没有露面。 沉陵放出?识海,缕缕神思抵达峰顶。 仍是绝壁迷障,四?目所及, 不见云海与山川,唯有一瘦削人影静坐山头。 宗岳嘶哑的声音再次响起:“解半燃香确实珍贵,但尊君大婚更是难得。我闭关难出?,只能献上虚礼, 倒也不必言谢。” 沉陵道:“何必再辩?” “辩?”宗岳睁开眼,黑屋覆盖下的半张脸显出?几分阴沉:“尊君一言能定是非,也许这便是世人苦苦修行的原因。” 只有修至强者,才能凌驾天地万法,挪转乾坤阴阳;才能不辩不驳,自成真理道统。 “我常在想, 若有一日,圣人堕魔成恶, 极恶之人擅加伪装,正道又有几人能察觉?” 沉陵皱眉:“善恶只能伪装一时?, 如果他能违背本心行善维正, 那被困住的, 也只是他自己?。” 宗岳牵起嘴角:“违背本心, 好一个违背本心。”他目露森冷,透过?虚无?, 直勾勾地落在沉陵身上:“中了失魂症后,尊君如今的本心又是如何?” 失魂症? 宗门长辈眼神微变, 他们大多经历过?炼心宗祸乱,也知晓这是怎样的邪术。为恶为善,瞬息间便可颠倒。 沉陵似是没有察觉来自周围的打量视线,神情平静而?泰然。 宗岳道:“我与你都不过?是中了邪术的可怜虫。可我至少?,守得本心。” “你先是以药香惠泽生灵,助其化形,又教习道法,开明启智。百岁城人妖混居之象,清鸿崖功不可没。”沉陵眼底却无?任何赞赏之色,“可直到进入秘境,我才知晓,他们不过?是你刻意豢养的炼制之材罢了。” 第77页 妖尸遍地。那些稍有灵力的小妖,到头来不过?做了他人的炼材。 但不只是小妖。 去秘境探查过?的众人都流露出?一丝不忍——那里?,还有无?数被诱引进来的无?辜凡修。 “这便是你的本心?” 宗岳无?从辩驳,道:“他以清鸿崖宗门要挟。” 孙谷主?皱眉怒斥:“那些小妖和凡修呢?他们的生死便无?足轻重了吗?” 这一笔笔血债皆是罪孽,百死难赎。 宗岳道:“一步错,便是步步错。宗某既已暴露,说再多也是无?益。可我也不忍看修行界真起动荡,只想提醒诸位,沉陵尊君身中恶咒,早已不是原先的尊君了。” 常闲真人骂道:“你以为人人都像你这般没用?” 宗岳笑笑。 沉陵道:“原来如此。” 宗岳一顿:“你又想说什么?” 沉陵:“世间广大,你在乎的,未必别人也在乎。” 原先他想不通为何宗岳会处处针对,直到此刻,他才恍然:更久以前,正道之首是清鸿崖;风头最?盛,亦是制香炼阵双绝的清鸿崖弟子。 沉陵低下头,摸了摸仍在酣睡的狼妖。 他曾在乎的,正在乎的,从来不多。 宗岳冷声道:“解半燃香,足够使你有所警醒!沉陵尊君,你匡扶正道斩妖除魔,可曾想过?若你自己?化身妖魔,该当如何?” 沉陵:“不如何。”他语气冷淡,“最?初本无?善恶,我亦不是为了善恶所生。” 古剑辰极,本就是一柄凶剑。无?论是善是恶,从来与本心无?关。 朔烬亦是如此,他虽是大妖,却不嗜杀;中了失魂症后,仍是如此。 不过?是扰人心智、改变性情的咒术而?已,何至于逆转本心。 宗岳却仿佛被激怒,语气急躁:“当年?御道剑门不过?是一个凡间小派,却因为一个你,跻身四?门之首。如今你中咒离心,偌大一个剑门……” “这就不用宗掌门操心了。”常闲真人不客气道,“你还是想想自己?吧。做了这等丑事后,清鸿崖门人怕是再也抬不起头。” 御道剑门弟子纷纷回过?神来。 “没错,即便是失魂症,尊君又没有做坏事。这清鸿崖掌门反复提这事,是想挑拨离间?” “我看他就是嫉妒了。” “亏我以前还当他是德高望重的前辈,竟如此自私。” “难不成尊君中咒,就能抵消他做的恶事了?” “保全宗门?大和尚,按你们的因果律,清鸿崖弟子与凡修小妖的死能撇清关系吗?” 他们没有刻意压低声音,此时?都反应过?来,他们宗门的守护者,正被人陷害污蔑。 空明寺弟子被动加入议论:“若按因果,清鸿崖弟子都已牵涉其中。” 云郎在一阵喧闹声中悠悠醒转。 周身十分暖和,仿佛身在柔软被窝,他蜷缩四?肢,而?后舒展身体,恍惚间如踩云端,摇晃了起来。他张嘴打了个哈欠,嘴里?发?出?“嗷呜”轻响,支愣起耳朵抖了抖。 一只手掌拍了下来,轻轻按住了他的脑袋。 云郎略有些纳闷,稍稍用力回顶了一下。 “别蹭。” 熟悉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是夫君! 云郎眼睛一睁,四?肢齐齐使力,朝着声源处伸长了脖子。 灰白“小”狼钻出?一颗脑袋,视线骤然变亮,半晌后,他瞪圆了眼睛。 “嗷?”他顿住,紧接着:“嗷嗷嗷!” 沉陵低下头。 云郎呆呆地与他对视了片刻。 沉陵伸出?手,摸摸狼脑袋,不动声色传音道:“睡迷糊了?” 毛茸茸的一张脸,陷入茫然。直到察觉手掌心被人握住捏个不停,他方才如梦初醒,猛地缩回沉陵的衣服里?。 云郎抖了抖耳朵,回身打量自己?。 这一身毛是从何而?来?! 他白皙光滑的皮肤又去哪儿?了?! …… 为什么他好像变成了一只狗?! 过?了一会儿?,灰色小狼再次试探地伸出?了脑袋,乌黑的眼珠滴溜溜转了圈,在看清周围黑压压一片人后,又迅速缩回了脑袋。 为什么这么多人? 他不应该在客栈里?睡觉吗? 沉陵只觉得胸膛处传来剧烈震荡,一下,两下……他那自诩炉鼎的妖族伴侣正尤为精神地在自己?怀里?躁动。 隔着衣物,尊君兜住一团,紧紧按实了。 “嗷嗷嗷!”立刻就传出?不满的抗拒声。 御道剑门的弟子纷纷收回目光,改用余光偷瞄。 虽然只有几息时?间,却足够让他们看清自家尊君夫人的原形了。 很?是柔软好摸的样子,难怪……难怪尊君藏得这般严实。 沉陵表面平静,神识里?充斥着道侣尖利的狼嚎声,混乱咿唔,乍听之下十分委屈。 他不得不分神安抚云郎:“好好说话?。” 狼嚎猛然一顿,紧接着,云郎凄凄凉凉的抽噎声响起:“……我不要做狗呜呜呜!” 哭得伤心极了。 沉陵抿嘴,压下嘴边弧度,继续用神识应和道:“嗯,不做狗。” “是哪只缺德的大妖怪将我变作了这副模样?” 云郎怒从悲中来:“我又被妖怪捉走了吗?” 否则没法解释他为何突然变成这副模样。 他慢慢将脑袋往底下移——看到了灰白色毛绒绒的胸脯;再往后看,一条粗大蓬松的狗尾巴。 乌黑的眼睛湿润润的,就要哭出?来。 沉陵出?声道:“不丑。” 云郎:“……” 他并没有被安慰到。 然而?沉陵的手再次伸了过?来,几根手指来回按压着脖颈与下巴,没一会儿?,他就软趴趴地窝着没力气动弹了。 “嗯,有点舒服……” 现出?原形的狼妖仰着下巴迎合地蹭蹭。 沉陵一滞,继而?转向柔软的腹部,轻轻戳了戳。 狼大王立马四?肢合抱住这只手,边发?出?“咕噜”的声音,边小声嘀咕:“痒。” 而?后滚了半圈,半侧着身体,示意道:“这里?也挠挠。” 沉陵:“……” 宗岳隐怒的声音打断了他的动作。 “谁能想到,有朝一日尊君会与妖族为伍。” 若非失魂症所致,性情大变,还能有什么解释? 云郎慢慢意识到“妖族”指的是自己?,顿时?不满地一阵“嗷呜”。他明明是只鼎,何时?成了狗妖?真是血口喷鼎,无?稽之谈! 四?门十三宗的人,原本沉浸在方才的对话?中,此刻被一阵“嗷呜”吸引过?去……于是就看到某位尊君一脸出?尘泰然,一只手却探入怀中,将某只生气的大妖造作揉捏成“咕噜”直叫。 “……” 有一瞬间他们忘了自己?要干什么。 沉陵道:“我入世修行便与他相识,不是有朝一日,而?是自始至终。” 第78页 “咳。”空行禅师牵出?一丝尴尬笑容。 沉陵又道:“不是为伍,而?是为道侣。” 云郎重新?探出?脑袋。 沉陵揉了揉,道:“他见我没事,有些高兴。” 方宗主?嘴角一抽,背过?身,似乎感到不适。 宗闵长老?更是直接,小声嘀咕:“妖精做派!” 狼耳朵一抖,云郎转头,朝着宗闵龇了龇牙,又一个骂他是妖怪的! 宗闵:“……” 陆祁悄悄退到队伍后头,那只为他们指路的小狼崽子正蜷缩在一名?弟子怀中,受修行中人气息所摄,这一路上,他都努力将存在感降到最?低。 直到,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提住他的后脖。 “小狼妖,你家大王在说什么呢?” 灰狼崽子抖了抖身体,细声道:“大王的意思,是要让尊君替他做主?。” 陆祁沉默。 再看向尊君怀里?的大妖——那仰着脑袋“嗷呜”告状的模样,颇有几分煞有其事的意味。 果然,妖这种存在,就应该有威武的体格,方能体现气势。不然露了原形后,嚎上半天还不是……任由他家尊君肆意揉捏。 沉陵兜住狼妖,以防一不留神就从自己?怀里?窜出?。 “我会将宗岳带走,寻找失魂症解咒之法,此间诸事还需劳烦各位。” 云郎继续嗷呜。 “夫君,你先将我变回去!变成兔子都比现在好!” 沉陵心道,他一点也不觉得兔子可爱。除了苍狼大王,所有有皮毛的生灵,他都不喜欢。 “夫君夫君夫君!” 陆祁好奇:“这般急切,发?生了什么?” 被迫翻译狼语的小狼妖忐忑道:“没什么要紧事。” 陆祁不信:“没什么事何以狼嚎不断?” 小狼妖有些头疼:“偷听伴侣之间的亲密话?,是要烂尾巴的。我不能告诉你!” 陆祁:“……”亲密话?啊。 啧啧。 第52章 东术山上 沉陵安抚了好一?阵, 云郎才勉为其难地停下了闹腾,但他说什么也?不想?闷在衣袍底下。于是,毛绒绒的狼妖舒舒服服地躺进了道侣怀中?, 被两只手掌稳当地托住。 他们没有在清鸿崖底待上多久。 实际上,云郎一?头雾水,懵然不知发生了什么, 一?睁眼就看到自己身处陌生之地,周围还有一?群陌生之人,他家?夫君说了几?句后,便抱着他飞了起来。 他是有过御剑飞行经验的鼎, 此?刻缩在沉陵怀中?,更是半点都?不怕了。 云郎睁大眼睛,看着众人逐渐变为一?个个小黑点,又?望向浓翠覆顶的山峦,心情豁然激动。 “嗷嗷……” 云郎猛地闭上了嘴,将末尾的“呜”音吞回了肚子, 偷瞄了眼沉陵,转而“嘤呜”了一?下。 沉陵:“……” 云郎脸一?黑, 抬爪拍向自己的脸。 片刻后,他愣愣地看着不听使唤忽然暴起的右爪, 恍惚间感觉自己中?了邪。 为什么打?他? 还挺疼的。 沉陵摸了摸他的脑袋, 又?捏了捏他的右爪, 眼底有些担忧:“怎么了?” 云郎也?很茫然:“……它, 好像……打?我。” 沉陵:“……” 云郎缩回爪子,将两只前爪压到身下, 仰着头道:“我最近时常做梦,但醒来又?记不清了。” 梦? 云郎点点头, 尾巴有一?搭没一?搭地扫着:“是个特别安静的地方,有一?根黑乎乎的棍子。我跟它说了很多话,可棍子怎么会听得懂?” 沉陵挠挠狼下巴。 云郎又?说了一?会儿他的梦境,而后问?:“夫君,我……我是妖怪吗?他们都?说我是妖,可我明明是只鼎呀。”他有些着急,“我,我不会是只狗妖吧?” 沉陵:“……不是。” 云郎颇为苦恼:“夫君说实话吧,云郎受得住。” 他闭上眼睛,伸出?前腿搭在了沉陵胸口,道:“早就听说妖有妖印,不久前我还在身上看到了一?个狗头印记,我……我兴许真的……” “唉。”沉陵的叹息声?在狼妖头顶响起。 云郎感觉身体一?轻,四肢腾空地被抱了起来,而后额头被轻轻碰了碰。 “不是狗,是只小狼。” 云郎双眼失神,“被亲了”三个字不住地在脑海里打?转,以至于没有多余的脑力去思考其它,只呆呆应了声?:“啊。” 沉陵鲜少能在朔烬清醒时看到这副模样,虽说是因失魂症的缘故,但也?切实地感到一?丝心悸。 那性情大变的狼妖许久才找回些神智,乖顺地任由?人修抱着,轻声?问?:“夫君何时将我变回去,云郎变回人让你抱着不好吗?” 沉陵笑?了笑?:“那就重了些。” 狼脸一?垮,有些受伤。 然而他并没有“黯然伤神”多久,很快就贴过去,用拖长了音的语气撒起娇来:“不知道怎么回事,每次睡醒都?觉得好久没有见到你了。” 沉陵:“确实贪睡了些。” 云郎:“我还梦不到夫君,梦里就只能对?着一?根大黑棍子。” 沉陵不知道“大黑棍子”是什么玩意,但看起来他的小炉鼎并不觉得这梦有趣。 云郎见沉陵不怎么说话,便四处张望了一?圈:“夫君,我们这是要去哪儿呀?” 问?话间,两人已达峰顶。 沉陵将云郎藏入怀中?,接着—— 剑势骤起,豁然破开迷障阵法,显出?峰顶原貌。 云海依旧,峰顶岩石处,只余下一?具肉身傀儡。 云郎打?量了半天,瞧不出?什么异常,悄悄伸出?抓前爪,勾了勾沉陵的衣襟。 沉陵面不改色地捉住了送上来的狼爪:“我送你回凌道峰。” 云郎一?怔,呆呆问?道:“夫君要同?我回去了吗?” 沉陵摇头:“我尚有要事处理,你在峰上等我回来。” 云郎张了张嘴,金色的兽瞳慢慢染上一?层水雾。 沉陵:“……” 云郎伸爪勾缠住沉陵的臂膀,耳朵、尾巴、脑袋齐齐垂落,一?副惨遭抛弃的可怜模样。可惜他现?下浑身毛绒绒,不仅没能惹得尊君心疼,反而十分想?薅上一?把。 沉陵思索片刻:“罢了,不回凌道峰。” 云郎眼睛一?亮,还未来得及高?兴,就听到沉陵的后半句话。 “我带你去另一?个地方。” 妖界,正值晦月之期。 人间十二月为一?年,妖界却有第十三月。晦月之期,月星隐匿,日光惨淡。在这一?月,妖界灵气忽弱忽盛,妖怪们往往窝居洞中?,灵气盛则闭关修炼,灵气衰则闭眼睡大觉。 因而,这也?是妖界一?年之中?最为安宁的时间。 东术山上的大小妖怪各自蜷缩在窝里,灵力强弱于小妖而言,并无太大影响,妖界多年平静,许久未起纷争。方圆百里,都?是狼王妖印留下的气息,足以威慑那些心怀不轨的敌妖。 第79页 树上,一?只黄毛狐狸正懒洋洋地甩着尾巴。 “好老虎,让我进去睡一?觉嘛。” 拖长的尾音仿佛带着妖力,带着难以言说的蛊惑意味。 大树猛地颤动了几?下,抖落一?地绿叶,顺带着把黄毛狐狸一?并抖了下来。 “呸!有用时就求爷爷告奶奶,无用时立马翻脸无情!”狐狸恼怒地叫骂起来。 树底下横陈着一?只巨大的白老虎,正摊成一?张皮子似的趴着。他收回拍打?摇晃树干的前爪,掀了掀眼皮,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打?什么主意。” 黄毛狐狸再次“啐”了口:“能够救你侄儿的宝物,摸一?摸也?是好的嘛。” 白虎呲了呲牙:“你个黄毛公狐狸,好好说话,别吊着嗓子!” 黄毛狐狸跳上虎背,四脚一?顿乱踩:“那你倒是让我进去沾沾光!这么抠门,这么抠门!” 白虎被踩出?了一?顿气,站起身抖起身体。 狐狸四只细爪瞬时改踩为抓,刁钻地扣住白虎颈上的皮毛,纹丝不动。 白虎:“黄皮,快给我下去!” 狐狸眼睛一?眯,“噗通”化作人形,骑在了白虎背上:“哟,虎大王快带我去巡个山,驾!” 正巧,路过几?只小妖,听到了动静纷纷看过来,脸色惊讶。 狐狸作势学起了人族骑马的样子,双腿夹了夹虎腹两侧:“怎么不跑呀?” 小妖们急忙低下头,快步走远,生怕晚一?步就要被虎大王杀妖灭口。 白虎伏低了身体。 狐狸脸色微变。 下一?刻,一?虎一?狐咬做一?团,黄白毛发扬了一?地。 正当两只妖兽互扯起尾巴的当口,从洞穴里慢吞吞走出?来一?头白色的狼。 白狼比老虎和狐狸都?小了一?圈,就算是放在凡间,也?堪称是一?只营养不良的瘦狼。可他只是这么缓缓地走过来,蹲坐在两妖跟前,就让他们齐齐停下了动作。 白虎化作人形,长臂一?捞,抱起了白狼,手掌熟练地探到狼肚皮处,感知了一?下妖丹情况。 “东儿,不错啊,身体越发强健了。” 云东眯了眯眼,从老虎的掌中?跳落到地上,道:“白叔叔,厉叔叔。” 白斛立马应声?:“怎么了,东儿?” 云东:“长青松木有异动。” 狐狸厉离也?从地上爬起:“什么异动?” 云东:“它跑了。” 三妖陷入沉默。 不久前,也?是一?个普通的日子,长青松木忽然飞至东术山,从天而降,砸向熟睡中?的云东。 而后,云东涤筋洗骨,在长青松木的相助之下重塑妖身。 可现?在,长青松木消失了? 白斛皱眉:“莫非老狼那边出?问?题了?” 说到这儿,厉离眼尾轻挑:“你去人界到底看到什么了?长青松木不是御道剑门的镇派之宝吗,老狼究竟使了什么法子,竟真弄来了这等至宝?” 这一?连串发问?使白斛陷入了沉默。 遥想?他与朔烬分别之际,还为着双修一?事大打?了一?架,若说使了什么法子……不是他多想?,而是他实在想?不出?其它可能。 他知晓朔烬与云卿姐弟情深,朔烬对?云东更是极为看重,但他没想?到,骄傲如朔烬,竟能做出?这么大的牺牲…… 他说什么也?要为老友保全颜面。 于是白斛呵斥道:“你个碎嘴狐狸,怎么弄来的重要吗?重要的是,它现?下没了!” 厉离瞬时起火:“死老虎,去了趟人界脾气越发大了,还对?着我摆起谱来了?不对?……”他的声?音戛然而止,细长的眼睛微微眯起,凑近白斛,狐疑道:“你怎么脸红了?” 白斛怒吼道:“秃毛狐狸,你眼瘸了吧?这算哪门子脸红!我分明是给气的!” 厉离循循善诱:“气?谁敢给我们虎势山大王气受?” 白斛难得精明了一?回,警惕地不说话。 厉离:“……” 云东站起身,淡淡扫了眼两只大妖,出?言打?断争吵:“我妖身已成,长青松木有没有都?不重要了。” 白斛立时转移了注意力,一?掌拍向狼背:“好侄儿果然天赋异禀!修成你舅舅那样的大妖必定指日可待。” 云东忍住背后沉痛,面无表情道:“我这就起身前往人界,接舅舅回来。” 白斛:“……”啥? 厉离也?变了脸色:“不行!人界不安稳,你虽然重塑了妖身,但却连人身都?化不出?了!去了是会被扒皮做成毯子的!” 云东:“哦。” 厉离长吸一?口气:“好歹等化形了再去!” 云东:“我担心舅舅。” 厉离:“你舅舅这死德行,去哪儿都?不吃亏!” 云东沉默。 厉离悄悄向白斛使眼色。白斛反应过来,也?道:“没事,老狼未曾落难,这长青松木还是他替你争取来的。” 云东:“如何争取得来的?” 厉离也?好奇地看向白斛。 白斛表情扭曲:“这、说来话长。” 云东定定看了他一?会儿,转身回屋,半晌后,身上已经背好了包裹。 厉离:“这……” 白斛“嘶”了一?声?,大掌一?挥,毫不客气地提住了小狼的后颈皮子,重新丢进了洞府,又?上了层禁闭,末了叹气:“小狼崽子,说又?说不听,非要逼我动手,果然不管教不行啊!” 厉离露出?佩服的眼神。 “白大王,不好了!有人挑事,打?、打?起来了!” 远处,传来乌鸦精嘶哑的鸣声?。 两妖对?视一?眼。 东术山已许久没有别妖敢上门挑衅了。 这几?月朔烬前往人界之事,知晓的妖并不多。大小妖怪们只以为自家?大王闭关修炼去了,何况还有隔壁虎势山的大王时不时登门威慑,是以没有哪个不长眼的妖怪敢来惹这对?狼狈为奸的虎狼兄弟。 妖怪们大多各立山头,鲜少有交心挚友,狼妖与虎妖都?非善茬,也?不知怎么就凑到了一?起。 也?因此?,东术山上有段时间曾暗中?流传过一?些孤本画册,满目虎狼之词。后来愈演愈烈,不知怎的,话本就传到了苍狼大王的手中?。 东窗事发后,涉事话本统统毁尽,传谣的妖怪们也?被狠揍一?顿扔出?了东术山。 对?此?,老龟精特地为朔烬焚书之事留下了“恼羞成怒”的四字评断,再趁着朔烬杀来之前,重新沉入河底不问?世事。 但也?由?此?可见,白斛与朔烬二妖的感情之深。 一?只大妖就够难以对?付,何况是两只大妖呢? 白斛并不觉得替东术山出?面有什么不对?,于是当机立断,就要去教训挑衅之人。 可是等到他冲到山下,却没看到人影。 “人呢?” 乌鸦精扑扇着翅膀追过来,张头望了望,“嘎”叫一?声?:“咦,大王呢?” 第80页 白斛猛地瞪过去:“你说谁?” 乌鸦精歪头:“大……大王啊。” 白斛搓了搓手,而后将那讲话不利索的呆毛畜生教训了一?顿,方才问?出?原委。 “我与麻雀正值守山门口,忽然天边有黑影闪过,紧接着,大王便从天而降!然后,又?一?道人影追了下来……大王就与他拉扯起来!我寻思不对?,赶紧上山给白大王您通风报信了!” 白斛又?从树上抓下来一?只雀鸟:“你说,怎么回事?” 麻雀哆嗦发抖:“我我我,我看到大王被提到一?柄剑上,掳走了。” 白斛咬牙:“什么方向?” 麻雀指了指。 东术山,山腰。 刚从“睡梦”中?醒转的朔烬,望着眼前熟悉景色,脸色黑沉如水。他昏睡前尚在清鸿崖,接连诸事发生,让他心绪烦乱,没想?到一?睁眼,竟是回到了东术山。 “你趁着我昏睡,对?我做了什么!” 回想?到刚才的情形,朔烬再次暴跳如雷。 他原以为沉陵会是正人君子,谁能想?到悠悠醒转之际,察觉到身体正被一?只手掌翻弄。虽说挺舒服的……但这就更令妖生气了。 于是反应过来的狼大王旋即收敛了一?身皮毛,化作人形,出?现?在沉陵怀中?。 两人对?视片刻。 沉陵收回了探入衣襟的手,表情有些许困惑,似乎没有从毛绒绒到细腻肌肤的转变中?反应过来。 “你这是什么表情!”被轻薄了的狼大王,气急败坏地拢住了衣服:“这本来就是皮毛所化,你在……摸过来的时候,就没想?过这是何等无耻的行径吗?” 沉陵低下头,移开视线,不过表情仍是出?尘持重。 “既是道侣,算不得无耻。” 朔烬“轰”地气红了脸,一?跃从剑身跳至地面,扫上一?眼后,才惊觉分外眼熟——竟是回到了东术山? 许久未归,东术山仍是原来的模样,就连守在山门口的小妖也?还是一?如既往地呆头呆脑。 第53章 虎狼之变 朔烬落在守山小妖前, 沉陵随即追下。 “小烬。”他捉住了朔烬的肩膀。 朔烬眼神一凛,毫不留情地打落了肩上的手,而后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沉陵:“……” 苍狼大王有些?烦闷, 他隐约察觉到自己为何会出现在东术山,也感觉到了沉陵的意?图,因而心情变差。他将人?甩开些?许距离, 一副不想开口说话的样子?。 沉陵眼底闪过困惑,但苍狼大王心思难测,他也只好继续跟着。 朔烬:“你不许跟着我!” 说话间,他身形闪动, 对着沉陵挥去一掌。掌风行至一半,显出锋利狼爪,于胸前衣襟处留下几道划痕。 沉陵默默看了眼忽然遭殃的衣服,趁着作恶的爪子?缩回去前一把扣住。 “怎么了?” 发问间,衣物恢复如?初。 朔烬面?色阴沉,眼睛瞪着毫发无损的衣服, 似乎更生气了。 “本尊何时?说过要?回来了?” 沉陵心下恍然,刚要?张口解释。 “你可别说什么, 让我置身事外?的话。” 沉陵:“小烬,此事……” “确实因你而起!”朔烬冷然道, “但也牵扯到了我。况且还?记得林中那人?吗?那是我的仇人?, 我要?亲手杀了他!”他杀意?炽盛, 连带着面?色都带上一副煞气:“你要?是觉得我中了咒, 拖你剑道尊君的后腿,那我便自行去寻他。” 沉陵似乎叹了口气:“今日从秘境出来, 你神智受损,半点法力都使不出, 若是我晚来几步呢?” 朔烬:“好歹我也背负你道侣的名号,那些?名门正派又不会当?场将我杀了。大不了等夜间恢复后,我再打出来。” 沉陵:“我确实有前往截川遗宫的打算,但那边情况不明,他们?既有失魂咒,也应当?还?有其它的手段。” 他走过去,伸手拉住了狼王的手腕,微使力,带着朔烬如?凡人?般缓步行走。 “宗岳逃了,炼心宗或将再起。” 朔烬皱眉:“那便去呀,将我送回来做什么?” 他挣了挣手腕,然而腕上的手纹丝不动,这让苍狼大王有些?不悦。 沉陵:“此事因我而起,也将由我结束。” 朔烬停下脚步。他听出沉陵的意?思了,截川之行,他是不打算带上自己了。 沉陵:“小烬,不出一月,我会带着解咒之法回来。” 朔烬沉默了下来,脸色是从未有过的凝重。 “我见到了一个人?,一个已死之人?,我得送他再死一回。” 沉陵明白他的意?思:“我会把他带回来。” “不,报仇之事,本尊不会假手任何人?。”朔烬直视着沉陵,拒绝得毫不犹豫。 见沉陵目露隐忧,朔烬率先摆手阻止他开口,沉声道:“我也曾有过一个朋友,我信他、护他、对他百般记挂。可在我拖着重伤之躯想要?手刃仇人?之际,他却站出来,说要?阻止我。我问他,若是执意?护着那人?,就与我恩断义绝。你猜,他最后选择了谁?” 沉陵立在原地,没有作声。 朔烬倒是很平静,娓娓道出往事:“他说了一堆冠冕堂皇的理由,硬要?护着那姓魏的人?渣,还?喊来了一群人?族侍从。我受伤太重只好遁逃,等到养好伤出关回来,才发现……凡人?命数太短,姓魏的早已寿终正寝。至于那修道的仇人?,我本就打不过他,但他多行不义被?旁人?杀了。可笑我背着血亲之仇,却连一个报复之人?都找不到。如?今……如?今仇人?又出现了。”朔烬看向他,目光沉静而幽深,缓缓问道:“你却要?阻止我吗?” 苍狼大王将一番往事说得没头没脑,也没清晰的条理,但沉陵听懂了。他张了张口,哑然无声。 朔烬本就不打算听他回答,转身朝着山上走去。 沉陵望着狼妖的背影,眼神显出几分黯然。 “别用那种眼神瞧本尊。”朔烬没有回头,但语气略显不耐,“都是些?前尘往事,我说给你听,不是想博你同情,你也不许露出这副……肉麻兮兮的表情。” 苍狼大王甩甩脑袋,有些?懊悔。 “早就不在意?了,你会在意?百余年前的一桩小事吗?本尊已连那些?人?的模样都忘了。说给你……只是、只是想告诉你,截川,我非去不可。” 朔烬觉得兴许是这剑修脾性太好,又一路相?护,以至于害得他一时?冲动自揭伤疤,提起了陈年烂谷子?旧事,活像是在诉苦……显得他软弱又矫情。他只好板着脸,维持住妖王的体?面?,用一种云淡风轻的语气转移话题,“别的先不谈,既然来了东术山,本尊自然要?尽地主之谊。” 他侧过身,扬了扬下巴,道:“尊君,请吧。” 沉陵举步跟在朔烬身后,变得沉默异常。 第81页 朔烬心想,若是沉陵再出言相?劝,他就不作搭理,左右腿长在自己身上,想去哪儿还?不是他说了算。 两人?一前一后,缓步行走于山道之中。 东术山地处妖界深处,山上并无太多斧凿痕迹,与人?界门派的高?楼玉宇大不相?同。大小妖怪们?居于东术山,受一方?妖王庇佑,也听妖王调度安排。平日里除却巡视值守,都是各自修行,因而较为自由随性。 沿途遇到晒太阳的几只小妖。朔烬是狼妖,山上的小妖也都是有松软皮毛的兽类居多,许多妖怪在自家洞府都十分放松,三三俩俩俱是原形,袒露着白花花油光滑亮的肚皮,看着别有一番滋味。 小妖们?见到沉陵和朔烬时?都愣了愣,紧接着才收敛了躺姿,抱着前爪恭敬行礼。 朔烬久未归来,见到熟悉的山头、熟悉的妖怪,心情略略好转,见到一棕色松鼠时?,甚至弯腰勾了勾它的下巴。 松鼠是只中年公妖,可他兽形小巧,模样可爱,像极了随时?能化成美貌女妖的狐狸精之流。 他对朔烬的接触泰然接受,眯着眼讨好地蹭了蹭:“大王今日终于有闲情巡山啦!” 朔烬随意?应了几声。 沿途又有不少兽类上前打招呼,俱是皮毛顺滑。偶尔来了一只蛇妖,光溜溜地横在路边,朔烬却只是淡然点头。蛇妖仿佛习以为常,十分自觉地就遛远了。 沉陵:“……” 朔烬走在前头,发现本应走在一侧的沉陵,不知何时?落下了一段距离,于是停下脚步,催促道:“怎么不走了?” 沉陵抿嘴不言,冲着朔烬伸出了手。 朔烬不解,疑惑地走回去,来到沉陵身前:“干嘛?” 沉陵捉住了他的手腕,继续朝前走去。 朔烬:“你,你这……”察觉到周围小妖们?好奇的视线,他顿时?觉得老脸挂不住,“别这样,我们?妖界不兴牵手……就算做了表面?道侣,也不该这么黏糊……”后面?半句说得极轻,仿佛是耻于提及此事。 沉陵却不放手,他放出威势,一众小妖忽觉不安纷纷遁走,直到周围清静了,他终于开口:“从前之事,我亦在意?。” 朔烬:“……怎么又提?” 沉陵:“你视那人?如?挚友,他却与你对立……恼恨他吗?” 朔烬没想到沉陵真打算与他深谈此事,便也道:“初时?气得几宿睡不着,不过后来得知他病死了,就觉得没什么意?思了。” 再强烈的情感,在生死面?前,最终逃不脱变淡的命运。 做妖怪的,哪能一直记挂一个凡人??这不是给自己找罪受吗? 朔烬晃了晃被?捉住的手,问:“就为了问这个?尊君大人?,还?走不走呀?” 沉陵:“若是他没死呢?” 朔烬疑惑地看向他。 沉陵:“我是说,若他投胎转世……” 朔烬不明白沉陵为何执着于此事,道:“活了上千年,惹我不快的可太多了。前几日在秘境见到的那个魏君凌,长得跟我另一位仇人?七八分像,应当?就是他的后代子?孙了,你见我杀他了吗?” 沉陵眼神微沉:“七八分像。”他看着朔烬,道:“你还?记得。” 朔烬被?他盯得莫名后背发凉,道:“……妖、妖怪过目不忘,不很正常?” 沉陵脸色仍不好看。 朔烬逐渐感到有些?古怪,却又说不出什么来——人?族就是这般麻烦,心思深重,寻常妖怪根本猜不出他们?的想法。 “你修炼大成前,就没有被?人?欺骗过?” 沉陵摇摇头:“未曾。” 朔烬:“……那可曾受过挫,吃过亏?” 沉陵道:“自小囿于方?寸之地,不得外?出。” 朔烬有些?讶异。 沉陵却又说:“原本不觉得算是受挫吃亏。只是后来机缘巧合得到自由,反而无法再继续忍受了。” 朔烬:“还?有人?能困得住你?”转念一想,“不对,你那时?估计也只是个小修士,那你后来是怎么彻底脱身的?” 沉陵道:“心境突破,就出来了。” 朔烬:“……” 听着特别容易?苍狼大王撇撇嘴,道:“不管如?何,谁都有倒霉的时?候,过去了就没必要?再记着。我不喜欢谈这些?糟心的东西,看在你还?算照顾本尊的份上,今日我请你上我的山头坐坐,也算是有来有往,勉强……就算朋友了。” 沉陵面?色复杂起来,伸出手腕,露出结亲印记,严肃道:“朋友?” 朔烬盯着那枚印记,默默将自己的手往里缩了缩——那里有一枚相?同的印记。 其实直到现在,苍狼大王对于两人?的结亲之事都是避而不谈,避无可避时?也只是怒声斥回,总之从没有正儿八经地对探讨两人?结亲前的过往。偶尔几次发问,也仅仅起了个头,他就自己先受不了结束追问。 他瞅了眼沉陵,心想,这人?修这般强大,也不像是威逼利诱就会妥协结亲的样子?,所以……他们?兴许还?真是两情相?悦才在一起的。 朔烬耳尖一红,心情挺复杂。 他不记得自己身为“云郎”时?的记忆,清醒后就被?按上“沉陵道侣”的身份,初时?当?然怒不可遏,但这人?修对他千依百顺,似乎爱惨了自己的样子?? 他觉得有些?别扭,但也不好再像当?初那样将沉陵视作仇敌。 “难不成,你还?想我真做你的道侣?”朔烬决定心平气和地谈谈这个问题,提醒沉陵:“我是狼妖。” 沉陵不解地看他,他不久前还?抱着苍狼大王的原形摸了好久,自然知道他真身是只漂亮的大狼,也确认自己表露的都是喜欢。 朔烬继续道:“你是人?修,我是妖修,你有你的宗门,我也有我的山头,行事观念大相?径庭,如?何能够长久相?处?”他觉得自己说得很直白,但也的确是事实。 “如?果?我真的只是普通的炉鼎,同你做道侣也……也还?不错。但我不是,将来也不可能是。” 沉陵听懂了他的意?思,他眸色深沉,似乎想要?开口解释什么。比如?他也不是人?,比如?他并不在乎宗门身份之类的,但他终是什么都没说。 ——还?不是时?候。 两人?就此沉默,一路并肩往山上走去。将要?行至山顶时?,远远传来一阵跑动声。朔烬侧头辨听了片刻,忽而眼睛一亮,道:“是小云东!” 云东是匹瘦弱的白狼。 他不久前被?白虎大妖丢进了禁制中,结果?没多久又被?白虎大妖提溜着后颈皮往山下跑去。他只好卷起尾巴,将身体?努力团住,勉强忽视自己被?紧紧捉叼住的后颈,心想:娘亲当?初没有嫁给白叔叔,不是没有道理的。 他虽瘦弱,但也早已成年,容不得旁妖这般轻慢对待。可惜他先天不足,原形弱小,面?对这没什么坏心的大老虎,也只能忍气吞声了。 第82页 白斛速度极快,云东远望前方?,没多久就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朔烬抓住了沉陵的手,试图藏起行迹,道:“我们?不会停留太久,此时?相?逢,徒留伤感罢了。” 小云东久未见他,又要?分离,恐怕会更伤心。 沉陵却是听懂了他话里的另一层意?思,截川之行,朔烬已经下定决心。他微叹了口气,终是不再提出反对,只是道:“他见到你,总是比见不到更高?兴些?。” 朔烬愣了愣,半晌后想开了:“也对。” 他远远瞧见云东挂在白斛嘴边,一张瘦小的狼脸耷拉下来,身体?任由白斛行走时?的力道晃荡摆动,活像遭受了极大的虐待。 “他知道我喜欢打架,故意?坑老白呢。”朔烬勾了勾嘴角,朝着沉陵极快地笑了声。 沉陵不明所以。 下一刻,就见眼前瘦高?的男人?化作威风凛凛的巨狼,冲向飞奔而来的白虎,而后——对着热情相?迎的白虎大妖就是一记利爪。 “老白,你又欺负小孩!” 沉陵:“……” 被?抓了一记的虎妖十分嫌弃地将这小臭崽子?丢到一旁,怒吼道:“他都快要?翻了天了!” 云东自小体?弱,白斛虽粗手粗脚却从没真正伤过他。“欺负小孩”只是个打架的由头,白斛更是毫不在意?,显然习惯了这一大一小两只狼的路数,当?即熟练地拍爪回击。 “白兄。” 白斛顿住,看向说话的人?,愣住。 这一记回击到底没能拍下去。 白斛化作高?大的人?形,对着这个“不速之客”又愣了会儿神,片刻后才反应过来,挤出一丝干巴巴的笑意?。 “怎、怎么,这是陪老狼……回门啊?” 朔烬:“???” 白狼的耳朵抖了抖,先是疑惑地仰头看向白斛,而后震惊地打量起沉陵。 沉陵坦然应道:“嗯,来看看。” 白斛:“……” 朔烬默默变回了人?形,眼神里透出危险的神色,显然被?“回门”二字勾出了杀气。 可惜白斛没能接收到来自老友的威胁,他此刻对上沉陵,莫名感到发怵。 之前几次交锋,他已领教过这剑修的本事。说实话,他回到妖界后就一直担心老友处境,此刻再相?逢,对方?一句“白兄”客客气气,他有些?纳闷,但还?是硬着头皮勉强“寒暄”。 白斛干笑着说:“哈,数月不见,沉陵尊君倒是和老狼感情愈发好了,哈哈。” 朔烬冷声道:“谁同他感情好了?!” 白狼云东闻言,好奇地看向舅舅,又看了看白斛,最后视线落在沉陵身上。 沉陵正侧脸看着朔烬,实则悄悄传音道:“先前还?说与我成朋友,如?今又没感情了?” 朔烬:“……”那是两码事! 白斛看向熟悉的好友,又看了看好友的伴侣,思索一番,摇摇头道:“你该提前知会一声,前几日小云东潜入你屋里,将你那窝给霸占了。这原本也没什么,他自幼便是你带大的,可你如?今带着伴侣回来,还?是得先将这小崽子?的东西收拾出去。” ??? 朔烬眼皮直跳:“你可闭嘴吧!” 沉陵上山,和他收拾屋子?,有关系吗?这不会说人?话的蠢老虎瞎操什么心?! 白斛觉得自己有些?冤。 人?都带上山了,还?不让说? 他虽然知道这一人?一妖合籍结亲之事尚有蹊跷,但也明白依老狼的性子?,强迫硬逼只会鱼死网破……而且他方?才可远远瞧见了,两人?手牵着手,分明是有猫腻啊! 要?知道,平日里他摸一摸狼背都会被?狠狠咬上一口! 沉陵:“我们?不会久留。” 不会久留?这是很快就走的意?思? 白斛神色微震——竟……真的是回门?!待上几天,就要?回夫家了? 朔烬看他这副表情,就知道没想什么好东西,当?即不爽道:“赶紧滚回你的虎势山,我可没功夫招待你。” 白斛沉默了。 恍然间,他似乎明白了什么—— 他们?二妖之间,终是有妖先成了家。 瘦小的白狼张了张嘴,缓缓走过去,安抚地拍了拍“失魂落魄”的虎妖。一时?间,白虎大妖的背影变得有些?落寞……这让远处暗中围观的小妖忍不住也跟着心碎。 陌生人?修横刀夺爱,虎狼兄弟终成陌路,当?日被?付之一炬的虎狼小话本,似乎早已暗示了这无疾而终的结局。 泥鳅精捧着破碎的心,与蟾蜍小妖对视一眼。两妖默默退离,来到一处大石头后。 “虎狼散伙了?”泥鳅精是个女妖,问话时?还?略带着几声抽泣。 蟾蜍妖是个男妖:“散了好!我们?赶紧去禀告龟大王,这可是大事,能领许多赏!” 泥鳅精瞪了他一眼:“不去。” 蟾蜍不解:“我们?可是绿云湖的妖,当?然要?为龟大王办事!” 泥鳅精面?无表情:“我只是出生在绿云湖,跟那只老乌龟有什么关系?” 蟾蜍倒吸一口气,还?想再说什么,然而有几只小妖走近,他也只好作罢。 “那我自己去!” 泥鳅精没搭理他,转身跟上了其他小妖,为这忽然破裂的虎狼情谊惋惜哀叹。 朔烬自是无法理解山上小妖们?的古怪心思,他只是如?往常般让老白回自个儿山上去,谁知这白老虎似乎还?委屈上了? 白斛终是走了,临走前他化作巨大白虎,心事重重地看了眼老友,而后一路疾奔而下,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朔烬:“……”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总觉得这白老虎又在想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他弯腰捞起了地上的白狼,掂了掂:“胖了不少。” 小云东绷着一张严肃的狼脸,蹭了蹭舅舅的衣襟。 朔烬扬了扬下巴,道:“走,先回我住处。” 第54章 绿云乌龟 朔烬许久未归, 带着沉陵上山后,不知想起了什?么,嘴里嘟哝了一句:“这么长时间没露面, 绿云湖底的烂王八怕是?又起了坏念头。” 沉陵侧头道:“绿云湖?” 朔烬摆摆手:“一个秃妖罢了。临走前我顺路敲打一番,谅他也不敢生事。” 言谈之间,毫不掩饰对无毛妖怪的鄙夷不屑。沉陵犹疑片刻, 遖鳯獨傢终是?出口道:“妖形生来既定,乌龟本就是?秃的。” 朔烬疑惑:“这话没错,怎么?” 沉陵咳了咳:“能化形的妖,应该就不秃了吧。” 朔烬嗤笑:“就算化成人, 那也是?秃毛王八!” 沉陵:“……” 朔烬看他表情,就知道他不懂—— “你是?没见过?那龟壳!他整日磨珠成粉地敷抹保养着,滑腻腻泛着光,别提多恶心了。偏偏自以为龟壳美到不可方物,化成人形还舍不得将那糟心的玩意儿收起来!” 苍狼似乎想到了什?么难以言说的画面,搓了搓小臂, 烦躁地瞪过?去:“越说越渗妖,你一个人修自然不懂我们妖怪的审美。” 第83页 “嗯。”地上半蹲的白狼也严肃地出声附和, “是?挺丑。” 沉陵观察到两?头狼妖的动作,眼神暗了几分。 “还是?小云东懂事。”朔烬弯腰使力揉了揉白狼脑袋, 道:“来, 让我摸摸, 最近修炼得如何了?” 白狼任由他动手, 模样看起来极为乖顺。 朔烬探查的同时过?了把手瘾,自家小辈越瞧越顺眼, 连带着语气也柔和不少:“长青松木不愧是?至宝,先?前内息紊乱的现象已经平复了。” 沉陵看向白狼, 道:“体质已趋全妖。你先?天人族血脉强盛,若为人修,修行会更容易。” 白狼扭过?半边脸,看着他,表情严肃:“我不做人。” 朔烬得意道:“小云东做人做妖都不会差。” 看着苍狼大王护犊子的样子,沉陵的眼神柔和了几分。 “若要像你舅舅这般强大,还需以长青松木多养几年?。” 白狼神色一凛:“几年?后,我原形还能变大吗?” 沉陵:“可以。” 白狼忽而?想到什?么:“可今日长青松木有?异动,消失不见了。” 沉陵:“它生了些灵性,感应到我在附近就出来了,过?会儿它会自行回去。” 白狼一愣:“那是?你的东西?” 沉陵笑了笑:“也是?你舅舅的。” 在旁边听了全程的朔烬浑身都不自在,他心想长青松木何时成他的了?御道剑门的那群掌门长老们知道吗?那生了灵性的长青松木自己知道吗? 白狼亦是?陷入沉思?,最后他合拢前腿,恭恭敬敬行了礼:“多谢舅父。” 朔烬:“……” 白狼认完舅父后,便仰起毛绒绒的狼脸望着自家舅舅。 苍狼大王一口气窜至胸口,不上不下,差点被亲外甥的一声“舅父”喊得当场暴走。他脑子里混乱得很?,也不知晓为什?么原本回山挺严肃的事,突然就成了认亲的结果。 他瞅了瞅目露担忧的小狼,又瞥了瞥神情坦然的沉陵,最后把自己气得拂袖而?去。 ——揍王八去! 绿云湖紧邻东术山,湖底极深,聚集了方圆千里的大小水妖,平日里鲜少上岸,与东术山上那些陆地妖怪交往极淡。偶尔碰面,也因习性迥异互相看不顺眼。 绿云湖的主人是?一只万年?老龟,论?年?岁,是?妖界北境中?最年?长的,因而?常自恃为众妖长辈,第一次碰面就惹得朔烬十?分不快。 老龟心眼绿豆般大小,朔烬亦非是?忍耐的性子,于是?一来二去结了仇。 绿云湖时不时便会往东术山送来些“麻烦”,而?最后无论?什?么“麻烦”总会演变为狼王亲自登门“拜访”,横行一通,接着龟狼大打出手,搅得整片湖天旋地转…… 不过?,这几日水妖们过?得极为舒心,那两?只大妖已连着几月没开打了,他们乐得浮游偷闲,经常还会唠嗑吐泡。 “你说,是?龟大王终于肯消停了,还是?狼妖怕了?” “哪里肯消停!咱们大王上次被揍得只有?躲进龟壳的份,还被那狼妖当皮球踢了一路,奇耻大辱,他能放下,我便……” 冷不防水面震荡,将他们从休憩处“摇晃”出来。大小妖怪面面相觑,几息过?后纷纷瞪大了眼睛。 “终、终于来了……” “怎么这般突然?” “我就说不可能不来!” “那我们还在这儿做什?么?” “……躲起来!” 一番七嘴八舌的议论?后,众妖达成一致,各自寻好藏身处,只露出一对小眼睛不死心地四处张望。 不一会儿,一道巨大的影子笼罩下来,灰色大狼甩了甩尾巴,朝着水宫缓步接近。每进一步,湖心就会被搅乱出一阵强力水流。 水妖们屏息装死,内心却在默默数数。 一,二,三…… 数到二十?五的时候,湖底传来了可怕的动静。 那可怕的巨影大摇大摆地进了水宫深处,很?快便叼着一只山丘般大小的乌龟出来了。 乌龟怒不可遏,挥舞着四肢无声呐喊。他们的身后,跟着一长串白蚌珊瑚河螺之类的美貌水妖,期期艾艾,隔着老远的距离“追逐”而?出……一路浮上水面,歪靠在岸边。 苍狼松开口。 那乌龟立刻一个打滚,灵活得不可思?议。 熟料天上降下锋利巨爪,精准地按住龟壳。 “杂毛畜生,我与你不共戴天!放开老子!” 苍狼缓缓咧开嘴巴,表情狰狞。 “三天不打就不老实,我刚出关就闻到一股河鲜味。你手底下那群小妖不在绿云湖里陪你做缩头乌龟,上我东术山做什?么?” 绿光一闪,大龟倏然不见,化作一名绿衫蓄须的男子,身后光滑的龟壳在阳光下仿佛泛着光泽。 “苍狼!我还没清算当初你往我湖里丢石块的账,竟然又敢上门挑衅!” 朔烬冷笑一声,仍维持着妖身蹲坐在地,仗着体型的优势居高而?下地望着跳脚的龟妖。 他也不多做解释,与这小心眼的龟妖做了许久的邻居,对方什?么秉性他早已摸清,用脚指头都能猜得到这家伙定然趁着自己不在东术山有?过?小动作。 今日,他就是?为了敲打而?来。 一时间飞沙走石,湖边两?只大妖打起了架。 水妖们各自找了珊瑚水草,顶在头上暗中?窥架。没多久,就眯着眼睛连连缩脖“嘶”声,又过?了一会儿,纷纷捂住眼睛不忍细看。 打不过?打不过?。 他们大王虽然活得岁数长,但论?打架功夫实在比不上那只狼妖。 这也难怪,大王平日里瘫坐美妖堆中?,翻个身都要美妖出力,如此?懒散懈怠,怎比得上凶残的陆地狼。 这不,又挨揍了吧? 又是?一记锋利狼爪,龟妖就地一滚,狼狈道:“且慢。” 朔烬好整以暇,等他下文?。 龟妖喘匀了气,道:“我今日刚获仙宝,正好拿你开刀。” 朔烬:“……”这种狠话还需要暂停喘匀了气才放?这龟妖真?是?越活越回去了吧。 看懂了对手眼中?的鄙夷,龟妖怒火中?烧,反手从龟壳里摸出一个物件—— “这东西怎么在你手里?” 看清“仙宝”的模样后,苍狼骤然化成人身,目光凌厉骇人,连语气都冷了三分。 龟妖洋洋得意:“哼,此?物天降绿云湖,有?增功之效,我的覆水灵法有?它加持,打你绰绰有?余。” 朔烬咬牙:“你是?不是?又放龟壳敛灵聚宝了?” 这龟妖有?一秘术,龟壳内藏玄机,能够聚集灵气收敛宝物,十?足十?的强盗把戏。他当年?初到东术山时没有?防备,将某件宝物放置在洞府中?,结果外出回来就不见了踪影。时隔半个多月,他才从当地小妖那儿得知了真?相。 只要是?离身的宝物,就会被龟妖用秘术吸引入龟壳之中?。 第84页 小妖们敢怒不敢言,声讨又无门——毕竟谁也撬不开这龟妖的壳。朔烬来之前,龟妖堪称当地妖霸;朔烬来之后……就算是?他也撬不开龟壳。但只要龟妖用一次秘术,他就将其狠揍一顿,久而?久之,龟妖只敢在绿云湖范围内胡作非为了。 可现在,龟妖竟然从龟壳中?掏出了长青松木?! 这是?沉陵的东西! 朔烬怒道:“还来!” 龟妖一愣,双手护住宝物:“这可是?我绿云湖地界的东西,自然是?我的!” 朔烬脸色阴沉,心知说理无用,直接上手去抢。 龟妖颇觉被羞辱,脸色也变得难看。他能活得这般长久,自然也有?几分本事,若非性不喜打架,说什?么都不会被一个小辈摁着打。他放出龟壳,催动秘法,顷刻间唤来数丈高的波涛,将狼妖团团围困。 “今日,我便要当着众妖的面,亲手收了你,将东术山纳入绿云湖!” 一众水妖们顶着满脑袋的水,听到自家大王的豪言壮语,纷纷愣住。就连朔烬也因为在御道剑门经历的种种,一下想歪了意思?,反应过?来后,脸瞬间黑了。 龟妖以为自己言语上终于震慑了一次对手。加上他的覆水灵法比以往厉害了数倍,心情大好。于是?,戏耍般的摆弄波涛,往狼妖身上泼去。 长毛的畜生最厌恶皮毛被打湿,他今儿个就要把这妖怪浇成落水狼。 青蟹:“大王一向荤素不忌,沉迷声色。” 蚌精:“平日里豢养美妖也就罢了,还让我们编排狼妖与隔壁虎妖的私情。” 河螺:“我原也想不明?白,如今恍然,大王竟是?存着这般念头。” 蚌精脸一红:“论?相貌,还是?长在地上的更好看些。” 蟾蜍震惊:“我都不敢去想吃天鹅肉,大王竟妄想收了狼妖?” 河螺翻白眼:“是?我们绿云湖的水妖不好看吗?收了我们那么多美妖,还惦记着别家山上的男妖!何况人家和虎妖相伴多年?,不离不弃,岂是?一只绿毛龟能插足的!” 蚌精:“嘘!收声收声!” 争斗中?的两?位妖王并?不知晓底下一众小妖的议论?。龟妖从未如此?畅快过?,他几经挫败,如今得了秘宝,终于扬眉吐气,恨不能将底下的波涛变出各种花样来羞辱对手。 朔烬的心情沉到谷底。 无数水柱阻住去路,他身处其中?,一时间竟真?的难以脱身! 而?且那绿毛龟,手段下作,妖品低劣,仗着长青松木,专门用水泼他的脑袋。 往日里,覆水灵法就是?几根细瘦的小水条,顶多打湿他的四足罢了。如今,竟然将他逼迫至此?? 金色兽瞳闪过?凶光,今日他怎么也得撬了龟壳才能解心头之恨! “小烬。”脑海中?传来一道声音。 朔烬眼睛都不眨一下,干脆利落地回道:“在打架,等会儿说!” 沉陵:“……” 作为一柄怀着不可告人秘密的剑,沉陵深谙处事之道,因而?在朔烬恼羞成怒离去后,还坐下来同小狼谈了几句。云东体质已变,往日的修行方法不再?适用,之前没有?长辈教导,走了些弯路,沉陵便指点了几句。等到他一路打听朔烬下落,追至绿云湖时,两?大妖王已经打起来了。 长青松木悬停于龟壳上方,助龟妖形成覆水之势,牢牢困住朔烬。 沉陵闭目感应,试图唤回长青松木,但却失败了。 看不见的灵气线将长青松木束缚,驱使着它为其所用。世间术法万千变化,像这般强取豪夺的秘术实属少见,它并?未切断宝物与主人间的联系,而?是?在宝物有?主的情况下,强行驱使。 沉陵睁开眼,凭虚而?起,朝着水柱中?心飞去——里面倒很?安逸。 朔烬正盘腿坐在半空,周身竖起了一层防护罩,察觉到沉陵的动静后,掀了掀眼皮。 “他想泼我,门都没有?!”他打开一道口子,将沉陵纳入其中?,道:“长青松木的确厉害,但落在绿毛龟手里,也就只能玩玩水了。你等着,我很?快就能出去!” 沉陵并?不怀疑——那龟妖看着妖力深厚,但功法趋近自守,哪怕是?经过?加持的覆水灵法,也只是?看着气势十?足,实则并?不凶险。 “哟,还有?帮手呀,怎么不是?虎势山的白虎妖了?”龟妖洋洋自得,“眼光倒是?不错,皮相比那蠢老虎更胜一筹。” 沉陵扭头看向朔烬,眼神有?些迟疑。 朔烬恼怒道:“他又编排我!” 沉陵若有?所思?。 龟妖似是?对半路出现的沉陵起了兴趣,语气变得温和:“这位小友,你也看到了,我绿云湖之主才是?这片地界最厉害的妖王。不如弃了狼妖,入我水宫,做个赏心悦目的识趣妖。” 沉陵:“……” 朔烬起初听得茫然,琢磨明?白后,破口大骂:“无耻秃龟!” 暗中?观战的小妖们同一时间感受到了极强的威势,寒意爬上脊背,全身都在巨大的震颤下动弹不得,周围的湖水似乎静止了片刻,下一刻—— “轰——” 水声骤响,一道身影破开重重水幕,瞬息间冲向了龟妖。 水妖们闭上眼睛,不忍细看。 这番变故发生得太快,龟妖的笑容仍在嘴角,等到朔烬冲到跟前,他才如梦初醒,“噗通”化作原形,头足躲进龟壳里,动作熟练如本能。 朔烬:“……” 终究还是?被泼了一脑袋水。 当晚,苍狼大王化出原形,四爪齐上,认真?撬起了龟壳。那未经收敛,犹如小山丘般的妖躯就这么横躺在绿云湖边,周围没有?半只水妖敢有?怨言,就这么远远观望着自家大王被别妖当做皮球似的拨弄。 “嘶——”苍狼缩回前爪。 沉陵:“怎么了?” 苍狼甩了甩爪子,不耐道:“他咬我。” 沉陵凑近了些,双手捧住狼爪,细细翻看了会儿,在第二趾的肉垫处发现了一道口子。 苍狼甩了甩尾巴,冷静道:“不妨事。” 沉陵轻轻碰了碰伤处,道:“他年?岁长,妖力深,龟壳坚硬如岩石,外力破不开。” 苍狼瞅了瞅搭在自己前爪上的手指,又甩了甩尾巴,语气很?是?平稳:“辰极剑呢?也不行吗?” 沉陵沉默。 朔烬提议:“试试?” 沉陵终是?点了点头。 狼爪翻转,反压住肉垫上的手:“让我来。” 苍狼眼含期待。 沉陵用指腹轻轻摩挲了一下,那正中?心的软肉仿佛某个机关,只稍稍触碰,就引得五趾蜷缩起来。 作乱的手很?快被无情甩开。 沉陵有?些惋惜地叹了口气,后退半步,化出人形幻象,边显露真?身。 漆黑长剑凌空悬停,须臾后,一只修长如玉的手握住了剑柄——恢复人形的朔烬持剑比划了几下,而?后,剑尖对准了地上的乌龟。 第85页 龟身肉眼可见地抖了抖。 “辰、辰辰极……是?那柄可镇幽明?的古剑吗?” 朔烬挑了挑眉,不做搭理。 龟妖道:“若我没记错,那应当是?人界御道剑门沉陵的剑?” 朔烬将剑尖按在龟壳中?心。 龟妖倒抽一口凉气:“别、别使力!等等、等等!” 朔烬好整以暇地停下来。 龟妖问:“你何时跟人修有?了交情?莫非你那新欢……嘶!” 朔烬面无表情道:“再?胡乱编排半句试试。” 龟妖:“……” 龟壳没裂,但有?些疼。这在龟妖看来,不亚于晴天霹雳! 他修行万载,最大的倚仗便是?身后龟壳,哪怕他屡屡败于苍狼爪下,但实际上,苍狼也奈何不了他,那锋利如刃的利爪,只能在他的龟壳上留下一道浅浅的划痕,他只需一天便能恢复如初。可现在,他竟然感觉到了钝痛,这意味着这把凭空出现的剑,真?的能够伤到龟壳! “你到底想怎样?我已认输,要杀要剐给句准话。” 朔烬敲了敲龟壳,缓缓勾出一个笑容。 “呜呜呜……我的宝贝啊……” 许久后,被洗劫一空的龟大王,背着空荡荡的壳,瘫坐在岸边,心如刀绞。 “以前你打不过?本尊,如今更是?别做梦了。”朔烬右手持剑,左手把玩着长青松木,态度很?是?恣意:“我对你的水域毫无兴趣,老实做你的湖底龟,没事少打我东术山的主意。” 他一直感到奇怪的是?,乌龟为何总对他的东术山念念不忘。 要知道这龟懒散成性,又性喜享乐,估计连爬山都觉得费劲。 于是?他趁此?机会问了几句。 龟妖还沉浸在被洗劫一空的悲痛中?,视线落在狼妖身旁的人修上,一时间越发沉痛。没想到那恶妖竟找来了如此?可怕的帮手,他想霸占山上美妖的宏愿怕是?再?不可能实现了。 此?仇不报,誓不为龟! 看着一妖一人相携离去的背影,龟妖面露愤懑,眼神幽深——等过?几日,他便要写新的话本,将这恶妖同人修的私情公之于众,让他在妖界抬不了头! 第55章 皮肉之苦 朔烬不打算在东术山停留太久, 可惜太阳昼升夜落,刚将洗劫来?的龟妖藏宝清点了?许久,第二天的早晨已悄然而至。 云郎在满洞府的宝物堆中醒来?。 这是一个陌生的房间, 他不记得自己到过这儿,但目之所及,却又有种说不清的熟悉感。 令他惊喜的是, 沉陵就坐在床边,阖紧了?双目,微微低着头,似乎是在小憩。 云郎愣了?愣, 放轻了?动作,慢慢撑起身体,对着道侣的背影发了?会儿愣。 他似乎很少能看到这样的景象,虽然他们结亲已有数月,但像这样的早晨却是少而又少。他凑过去,对着沉陵的侧脸发了?会儿呆。 ——他家?夫君真好看呐。 这几日?不知怎么了?, 日?子过得浑浑噩噩,许多时间都好像在睡梦中悄然而过, 以?至于?清晨看到沉陵的背影,有一种仿佛过了?许久的错觉。 他轻轻将下巴搁上?自家?夫君的肩头, 不想打破难得的宁静时刻。 脑袋忽然被揉了?揉, 沉陵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醒了??” 云郎点点头, 阖上?眼, 往沉陵脖间蹭了?几下,明显感觉到他家?夫君的身体僵了?僵。 沉陵:“云郎?” 云郎慢吞吞打了?个哈欠, 眼角沁出泪花,黏糊地问道:“我是不是病了?呀?” 沉陵伸手贴上?额头。 云郎顺势圈住人, 蹭了?蹭:“感觉睡了?好久,好久都没有看到你了?。” 他的声音显出几分?委屈。沉陵犹豫了?一下,将人拉离自己的怀抱,低下头,看清了?云郎的脸色。 不知从何时起,向来?没有心事的炉鼎,眉眼间多了?几分?怅然若失。 这个被咒术催生出的柔弱假象,并不知晓自身的一切。随着“病情?”的好转,它终会慢慢变得“虚弱”,直至“痊愈”后彻底化为朔烬的一段过往。 自照剑之境出来?后,朔烬清醒的时间变得更长了?些?,加上?连夜奔波,以?至于?白天精力不济,云郎常常都在睡梦中度过。 此?刻沉陵见云郎的模样,才恍然发现已经许久没有见过活蹦乱跳的云郎了?。 朔烬犯病时,性子变得异常乖顺,大?抵是失魂症的缘故,总喜欢磨缠着他,毫不掩饰亲近他的愿望,做那?些?清醒时绝不可能的举动。 沉陵常会想,失魂症能致性情?大?变,但云郎对他的这份亲昵又算什么? ——他不记得自己。 更久以?前,沉陵借用了?方承陵的病重之躯。哪怕到最后一刻,苍狼都不知晓藏在这副虚弱躯壳中的是一柄凶剑。“方承陵”的身体支撑不住了?,他便也随之“死”去。 苍狼记住的,怨恨的,最后淡忘的,自始至终都是“方承陵”罢了?。 就连沉陵自己,这些?年来?一直寻找的也都是一个叫做“云烬”的小妖。 人族取名与妖族不同,白狼云卿伪装成人,她的弟弟便也随人间规矩做了?化名。妖界唤“云烬”的妖都不是他,唤“云卿”的女妖更是不知凡几。彼时东术山只是一座小山头,狼妖姐弟也只是稍有点本事的寻常妖怪。妖界众生芸芸,精怪不知凡几,他以?剑身游荡许久,终是没能寻到踪迹。 最后,他回到人界,寻了?一处偏僻山头,入定静思。 许多年后,他入道出世?,取了?相近的名,助一名剑修开宗立派,从此?便有了?御道剑门。又不知过了?多少年,日?月轮转,星河移位,某日?修行?小憩,他在凌道峰上?遇到了?澜沧宗所赠的炉鼎。 ——是他,却又不是。 “云郎,若有朝一日?,有人骗了?你、欺负你,会如何?” 云郎疑惑,小声道:“夫君欺负我了??” 沉陵沉默片刻:“看你性子软,容易吃亏,便想问问。”想了?想,补充一句,“不是我。” “别人?”云郎眨眨眼。 沉陵点头。 云郎直白道:“那?我只能朝你哭了?。” 沉陵:“……那?如果是我?” 云郎嘴角拉下,小声道:“那?我……那?我也没办法了?。” 一副伤心到想哭的模样。 沉陵:“……” 既是这般可怜的回答——清醒后怕是能掀翻天。 云郎见沉陵不作回应,当即就想凄惨落泪,还没“哼唧”出声,就被沉陵眼疾手快地拦住了?。 “别哭。” 云郎:“……” 苍狼大?王虽然凶,但骨子里是个“老实妖”,没有那?么多花花肠子,也不屑于?虚张声势。但这个转了?性的小炉鼎截然相反,他热衷于?盘算筹谋如何投怀送抱,偶尔还喜欢小题大?做和雷声大?雨点小。 第86页 凌道峰上?的时候,沉陵就受教过了?。 好在这次云郎并没有继续“哭”下去的打算,他满意地扒拉在沉陵身上?,声音轻轻的,生怕自家?端庄持重的夫君忽然意识到不妥将他推开。 “我又做梦了?。” 沉陵皱眉,近几日?云郎屡次提到梦境,不免在意道:“什么梦?” 云郎:“还是那?根黑色的棍子……我同那?棍子说了?好久的话。但它不怎么搭理我。” 沉陵手掌摸上?怀里人的后脑勺,熟练地将那?颗脑袋从肩膀上?挪下来?。 云郎:“……” 沉陵看着他:“你们说了?什么?” 云郎:“不记得了?,但我变得又老又丑。”他摸了?摸自己的脸,神情?后怕:“还好是梦……” 沉陵抵住了?他的额头,闭目检查了?一番——没有异样。 他想起那?日?从照剑之境出来?时,一道白光没入朔烬额头,当时没有细察,如今想来?还是有些?问题。 沉陵伸手,于?掌心间幻化出本体剑。 云郎惊讶道:“好像呀。”而后恍然——“我说怎么有些?熟悉,原来?是辰极剑。” 他一定是太过牵挂夫君,以?至于?连夫君的佩剑都入了?梦。 沉陵示意云郎细看:“辰极……像棍子吗?” 云郎摇了?摇头,冲着沉陵讨好地笑?了?笑?:“夫君的佩剑当然是最厉害好看的!” 沉陵:“……” 这头傻狼…… 云郎对“辰极剑”很感兴趣,试探着把剑从沉陵手掌间取下来?,而后翻来?覆去地摆弄起来?。 “嗒嗒。”屋外?传来?了?两声短促的敲门声。门被打开了?一条缝,紧接着缝隙变大?,一头雪白色的狼踌躇地向内张望。 云郎捧着辰极剑呆愣原地。 白狼张望片刻后,迈步缓缓走近,接着后腿一缩,熟练地蹲到云郎跟前。 云郎眨了?眨眼,只觉得这头白狼真是漂亮非凡,皮毛如丝绸光滑,色泽更是纯粹雪色,四肢强健,体格……虽稍显瘦弱,但自有一股凛然不侵的气度——好漂亮呀! 白狼见朔烬一直没理他,只眼神发亮地看着自己,不由有些?紧张。 他早就从虎妖那?儿得知朔烬的怪病,昨夜回来?时,那?个人族剑修也提醒过他:白日?醒来?后的舅舅会有些?不同。但此?刻真正?见到了?后,才发觉——是真的很不一样。 看着不怎么威风,甚至有些?憨傻,很好欺负的样子。 白狼心情?复杂,余光扫到旁边的沉陵,顿时生出一种想将自家?舅舅藏起来?的冲动。 他站起身,忽然跳上?了?云郎膝盖,刚想开口说话,就听到那?个人族剑修率先出声。 “这是一只开了?灵智的狼妖,你若喜欢,便同他玩会儿吧。” 云郎摸了?摸狼背上?柔软光滑的毛发,摇头道:“不了?吧,人妖有别。”虽然他不久前变了?狼,但他仍觉得自己是口鼎。 白狼原地踉跄了?一下,眼神震惊。 云郎看向沉陵,认真道:“而且我可怕妖怪了?。” 白狼滚落到了?地面。 失去记忆的大?妖怪十分?无情?:“尤其?是狼妖,最凶狠了?。” 白狼:“……” 沉陵琢磨不透炉鼎的心思,只顺着他,对白狼道:“回去吧,拿着长青松木好好修炼。我会照顾好他。” 云郎耳朵动了?动,长青松木?作为御道剑门尊君道侣,他对长青松木自然有所了?解。夫君竟然把这么珍贵的宝物交给了?一只妖怪? 他看向白狼的眼神瞬时变了?,仿佛眼前这只狼妖突然变成了?什么稀奇的玩意,表情?也不由严肃起来?。 白狼顶着那?样的目光,一张毛绒绒的狼脸竟有了?几分?慌张心虚的意味,最后他垂下脑袋,默默后撤,退离了?房间。 屋内,云郎忽然道: “你总让妖怪陪我,以?前是小桃,如今是狼妖。” 沉陵:“……桃妖化形是巧合。” 云郎:“那?狼妖呢?” 沉陵感到意外?,云郎虽然喜欢黏他,但鲜少有什么情?绪,也不会穷追不舍……这是怎么了?? 沉陵:“他不是寻常妖怪。” ——是你愿意为之涉险的宝贝外?甥。 云郎撩开袖子,露出手臂上?的狼头图案,问:“是因为这个吗?” 沉陵辨认了?一会儿,忍不住揉了?揉额角。 云郎:“小桃说峰上?有狼妖,是他吗?” 沉陵嘴角一抽:“不是。” 云郎却愤怒地放下袖子,眼神满是幽怨。他重新躺回床上?,背对着沉陵。 沉陵试探地喊了?声:“云郎?” 云郎没什么心情?。满脑子都是——他竟然把那?只狼带到了?自己跟前? 小小炉鼎,气到发抖。 他怀疑这些?天昏昏沉沉是妖怪搞的鬼。还有那?个梦境——他记不清太多内容,只记得当那?只白狼过来?的时候,他忽然想起了?梦中那?根黑色棍子说得唯一一句话。 “我心里牵挂一只小狼,我要离开这儿,去找他。” 云郎就这么生起了?气。 结亲已久,温顺道侣无故发难,破天荒的头一回。 初时只是摆着冷脸不理人,慢慢地开始小声呜咽,最后彻底演变为嚎啕大?哭。 沉陵于?哄道侣之事上?经验极少,围观踌躇了?片刻,刚说上?一字,那?受了?委屈的假炉鼎真狼崽,便恶狠狠地朝他扑了?过来?…… 朔烬清醒后,对自己依旧身处东术山的居所颇为不满。他是个不喜欢拖泥带水的妖,截川地处人界,以?他和沉陵的脚程很快就能抵达。 他坐起身,冷不防对上?了?沉陵的脸。 “你跑我床上?做什么?” 沉陵正?在打坐凝神,闻言看向他,仔细辨认一番后,似乎是松了?口气。他抬手落在朔烬肩上?,稍稍借力,下了?床:“狼王总算醒了?。” 朔烬有些?不爽:“你们白天做什么了??” 沉陵:“是我们。” 朔烬撇嘴:“都一样。” 沉陵抬手理了?理衣领。 朔烬狐疑地瞥了?他一眼,忽然顿住——只见沉陵的脖子底下,有一圈浅浅的牙印。牙印比较靠下,很快就被衣领遮住。 “……”他莫名感到理亏,心虚地移开目光,竟是连问都不敢问了?。 沉陵道:“白日?里不知为何惹恼了?你,我同你赔罪可好?” 朔烬满脑子都是那?圈牙印,顿觉一阵牙疼,但仍心存侥幸:“谁咬的?” 沉陵没有回答,只是叹了?口气。 朔烬:“……” ——他敬“自己”是个狠妖。 “狼王牙口锋利,往后我需更顺着狼王心意,免得又遭‘皮肉之苦’。” 朔烬踹了?过去:“连皮都没破,信不信我实打实地再咬一口?” 第87页 沉陵也不躲避,实打实挨了?一脚——不怎么疼,他眼底浮出笑?意:“好啊。” 朔烬:“……” 靠,这人修太不要脸。 一狼一剑相对了?一会儿,狼大?王率先不耐烦地移开视线:“别总盯着我,你去外?面看看,我这东术山怎么样啊?” 他的洞府位于?山顶,推门远望,就能看到脚下一片连绵青山,灵气涌动,蔚为壮观,因而言谈间颇为自得。 沉陵果然顺着他的话来?到洞府外?,伫立远望片刻,道:“东术山灵气充裕,景色奇秀,不失为一处清静之所。” 朔烬盯着他的背影看了?会儿,嘴上?回道:“可惜,比不上?你的凌道峰。” 边说边背过身,偷偷扯开自己的衣领,瞅了?几眼后松了?口气——还好自己身上?没出现什么奇怪痕迹,不然他都没处说理了?。 沉某人害狼匪浅,那?个牙印委实吓到他了?。 朔烬回过头,刚想问沉陵何时启程,就看到对方不知何时已经回过身,正?看着自己,笑?意不加掩饰。 意识到小动作被发现的狼王沉默了?。 ——糟糕,老脸丢尽了?。 他咳了?声,扯会衣领,假装若无其?事地站起身,道:“昨夜揍得太狠,绿云湖的王八估计咽不下这口气,你再去替我敲打敲打,我同云东交代几句,半个时辰后我们山脚汇合。” 这是要支开自己,做些?小动作了?。沉陵心知肚明,但还是配合地答应了?。 等到洞府内只剩自己后,朔烬急忙回到床边,蹲下身朝着床底摸索了?一阵,片刻后,他化作小狼,灵活地钻进了?床底。一阵“窸窣”过后,小狼叼着一面小镜子,重新钻了?出来?。 这是一面石制的镜子,做工不算精细,落在床底不知多久了?,镜面上?沾着许多灰。 朔烬吹了?口气,伸出狼爪按了?上?去,镜面顿时华光流转。他收回爪子,蹲坐在一边,狼脸严肃地盯着镜子。 镜中显出一道白色的人影,人影背对着,垂着脑袋身体微微抽动,像是在抽泣。 狼脸慢慢露出难言的嫌弃。 “哭什么哭?该死的沉陵,定是趁着我犯病做了?欺辱的事,不然我怎么可能会哭!” 镜中人影哭声不止,听着很是委屈。 “呜……你是不是背着我有别的狼了??”镜中的人抽噎许久,终于?爆发嚎哭起来?,他撩起袖子,声泪俱下:“他还趁着我熟睡,把自己画在了?我的手臂上?!这般耀武扬威……呜呜哇!” 苍狼被哭得一愣一愣,好半天远离了?镜子,尾巴一卷拦在身前,眼神茫然:“这……这真是天大?的误会。” 镜子里的人哭得愈发凄惨,其?间夹杂着沉陵的安慰声。 苍狼半闭起眼,不敢再看镜子,只是一双耳朵过分?灵敏不受控制。他听着里面细碎的动静,一时不知该同情?自己,还是同情?沉陵。 “那?你亲亲我!”镜子里骤然传出尖细的喊声。 狼妖猛地回神,迅疾窜出,一爪拍灭了?镜子。 ——只要他动作够快,沉陵就亲不到自己! 第56章 这可不行 沉陵再次见到朔烬的时候, 发现对方脸色古怪,耳尖通红,似乎在极力忍耐, 又像是难以?启齿。朔烬没有看他,径直略过人,朝前?走?去:“启程。” 截川处于人界, 以?修士脚程半日可抵。炼心宗覆灭一役,四门十三宗尽皆前?往,沉陵仍有记忆,因而?御剑带路。朔烬沉默地跳上飞剑, 负手站在剑尖处,不去看坐在剑柄处的沉陵。 “小烬。” 朔烬含糊地应了声。 沉陵道:“先前?短暂交锋,那人修行?阻滞,若正面?遇上,他不是你的对手。” 朔烬没说?话?。 沉陵斟酌片刻:“这一路你闷闷不乐,是在担心?” 朔烬瞥他一眼:“谁闷闷不乐了?” 沉陵便?静静看着他。 朔烬沉默, 重新背过身,没好气道:“御你的剑, 本尊好得?很。” ——就是没忍住好奇,作死打开镜子看了个后续。 他抿了抿嘴, 想?到所见情景, 心里不住腹诽。 什么剑道尊君, 平日里装模作样, 背地里趁他病了占尽便?宜。要不是他有压床底的宝物,估计这会儿还被蒙在鼓里。 就算……就算是他主动扑过去的, 但这不影响他迁怒! 失魂症,一定得?解, 急得?很。 苍狼大王满脑子只剩下这一个念头。 炼心宗藏于截川中?心,外有三座高山,前?有两川汇聚出的一片内湖,再辅以?阵法玄术,自成一方隔绝小世界。不过随着宗门覆灭,那些阵法早已被毁,只留下几处残阵废墟,驱使不动了。 飞剑贴近水面?。 “嘶,水好脏。”朔烬嫌恶地瞥了眼污浊的湖水,悄悄挪了挪脚,站到剑身中?央。 沉陵:“炼心宗以?活人试炼,尸体污血都被沉入湖中?。” 朔烬听?得?直皱眉:“这种鬼地方最易生怨灵。他们未免太心大了。” 找个坑填埋了,都比一股脑儿抛尸沉湖来?得?稳妥。 看这湖如今的景象,八成是闹过鬼了。 沉陵:“我初来?时,这湖上有三重阵法,一为障目,二为敛息,三为镇怨。湖下百千鬼魂聚成鬼王,被这三重阵法牢牢束缚,我与它做了笔交易,替它破阵,它则为我引路。” 朔烬:“做恶事?还要遮遮掩掩,也不嫌麻烦。” 三重阵法下,想?来?百余年前?的湖泊在外人眼中?还是一方澄澈美景,加上那三座高山,炼心宗算得?上是“山清水秀”了。 “你先前?说?清鸿崖前?人极擅阵法……你说?,他们到底是何时勾搭成奸的?”朔烬感兴趣地看向沉陵,丝毫不掩饰一介外妖旁观人界纷争好戏的心态。 沉陵摇头,眼神漠然。他对许多事?都不甚在意,像清鸿崖与炼心宗的这件事?上,他只需知?晓“勾结”之事?,不打算去问“勾结”之因。 朔烬:“话?说?回来?,你真的把湖底的鬼王放出来?了?” 沉陵直接承认道:“它由恶滋生,却非行?恶者,生来?便?困于湖底,我不过是给了它一个机会罢了。” 朔烬一愣,这样的说?法,他倒是头一回听?。 “可它本就是邪物。” 沉陵眸光微沉:“是。” 朔烬觉得?有些怪异,但还是道:“我这个妖物自然不在乎什么邪物。”他顿了顿,纳闷:“可你们正道剑修,不是最容不得?这种东西吗?” 沉陵张口欲言。 朔烬疑惑了片刻,瞬间机警:“不必多说?了。” 差点忘了,眼前?这位正气凛然的正道修者何止容得?下妖邪,还同妖怪结了亲,种种做派,早就不是什么正经剑修了。 沉陵没能及时开口,似乎有些失落。 第88页 朔烬:“……那鬼后来?怎么样了?” 沉陵:“它报了仇就归于天地了。” 朔烬感到迟疑:“……就这?” 沉陵疑惑:“有何不妥?” 朔烬:“那鬼被放出来?,回到炼心宗复仇,最后又魂归天地,那你们这帮覆灭炼心宗的正道修士干什么去了?” 沉陵认真道:“他们通常会晚来?一步。” 朔烬对那鬼王莫名?生出几分微妙的同情。 “那你早到一步的呢?” 沉陵坦然道:“我原能更快些,看那鬼可怜便?让它动手,耽误了一会儿,不过不打紧。” 朔烬:“……” 更同情了。 越往里走?,污浊臭气越重。 狼妖本就嗅觉灵敏,饶是朔烬妖心稳固,都感到有些烦躁了。 沉陵适时递上一块方巾。 朔烬古怪地看了会儿,没有接。 又不是身娇体弱的小妖怪,这番做派就有些过了。 沉陵见他拒绝,也不意外。 “我已放出神识,前?方并?无凶险陷阱,就是场面?难看了些。” 炼心宗覆灭已久,当日一战,失去控制的尸身傀儡化作脓水腐肉,与炼心宗的邪士们共同沉寂于此。他们藏匿于截川隐蔽之所,积年累月,竟是造出了数以?万计的傀儡,大战过后,满地尸首,陈尸夹杂着新尸,数量多到骇人。 沉陵布下阵法,隔绝截川遗迹,任由岁月侵蚀,将?这片炼狱景象化为新草绿树。 朔烬一走?近,便?感觉到了身侧之人施法过的痕迹。 两人继续前?行?。 此地正如绝境,与世隔绝了不知?多少个年头,旧时污秽被新生草木掩盖,只在斑驳一角露出些许白骨——是死地,而?非桃源。 炼心宗的宗门仍在,但已是荒废良久的模样了。不知?名?的藤蔓攀附缠绕着建筑群,周围一片死寂,唯有野草疯长。 走?过建筑群,眼前?是一座巨大的宫殿。殿门与山石相连,足有五丈高,殿身修于山峦之中?,在外看不出究竟有多大。 朔烬迈步向前?,伸手贴了上去。 沉陵道:“移掌右边三寸,有一处细缝,是开启殿门的开关。” 朔烬一愣,照着他说?的话?摸了过去,果然有一道细缝:“你怎么知?道?” 沉陵道:“当年关门的,正是沉某。” 朔烬挑了挑眉,偏不去碰机关,拍掌送去一道妖力,发现殿门纹丝不动,道:“门上下了禁制?”而?后又自己否认了,“不对。是这门的材质,还有……机关。” 沉陵笑了笑,眼神颇为赞许。 炼心宗为恶之前?,擅长机甲冶炼之术,这道与山石相连的殿门便?是立宗之时的杰作。 朔烬屈指弹向细缝,只听?一声沉闷的机栝声自大山深处响起,须臾间又觉得?声音近在耳旁,最后又陷入死寂。他再次伸手推门,这一次,殿门轻易就被推开了。 里间似乎有风吹过,带来?阴暗潮湿的腥味。 朔烬眉头紧皱,挥手拂去一道灵力,驱散开扑面?而?来?的古怪味道。殿内光线黯淡,他掐诀捏来?一盏明灯,顷刻照亮了大半宫殿。 只见四方墙壁上绘着诸多不知?名?的图案,一路延伸而?上,殿宇极高,竟是看不清穹顶。 他闭目感知?片刻,并?无其它活物气息,于是偏头看向沉陵:“什么都没有。” 沉陵道:“再往深处走?,有一处藏书楼,我当年曾翻看过几眼里面?的书册,皆是些机甲冶炼、咒法秘术,应该就是炼心宗弟子修炼的秘籍了。” 朔烬眼睛一亮:“那还不快点带我去!” 里面?兴许有关于失魂症的解法,若是真能找到解咒之术,他就不用每天浑浑噩噩地倒贴过去了。 然而?真的到了藏书楼,苍狼大王立马嫌弃脸:“怎么这么多?” 他随手拿起一本书,抖了抖,又扔了出去,目光灼灼地看向沉陵:“你知?道是哪一本吗?” 苍狼大王的眼神分外诚挚,让人不忍摇头否认。 沉陵手指微动,很快移开目光:“让它找吧。” 话?音刚落,一团乌黑墨块自袖中?飞出,于半空中?化作无数墨点,飞散于藏书楼中?。 苍狼大王有些稀奇,眼带探究地瞅了眼沉陵的袖子。 “……”沉陵终是没能忍住,抬手按向狼妖的肩膀。 朔烬:“干嘛?” 沉陵没有说?话?,指腹摩挲苍狼深色的外袍,过了会儿才道:“有灰尘。” 朔烬:“……”他像是没见过世面?的傻妖吗? 他动了动肩膀,没能甩脱肩膀上的那只手,迟疑片刻,扭头不去管它,道:“依我看,这么难解的咒术,应当不会放在显眼的地方。” 肩上的手只是轻搭,没什么力道,轻飘飘的,却让朔烬有些在意。 “他们既然还没死绝,兴许就藏在老巢里,我去前?面?看看。” 朔烬努力忽视怪异感,说?完就想?转身离开,谁料肩上的手陡然加重了力道,令他一时停在原地。他看过去,对上沉陵近在咫尺的脸,一愣:“怎么?” 沉陵垂下眼,掩去眼底深沉思绪。 “随我一起。” 朔烬察觉到肩上的重量消失了,没来?得?及松一口气,就惊觉右手被人执起。 沉陵的手掌很大,五指微凉,唯余掌心温热,裹着他,力道轻重堪堪退守在狼王可忍受的地步——也因此没有被直接甩开。 “说?话?便?是,干什么又忽然动手。”朔烬脊背僵硬,嘟哝了几句,像是想?甩开,却又迟迟没有动作。他的手并?不似女妖那般柔软娇小,相反暗藏利爪,无刃时可化作无坚不摧的武器,此刻半只手被沉陵握着,只觉得?别扭的很,挣脱了几下。 沉陵:“别动。” 朔烬立即感到握着自己的手收紧了力道。 “……放开。” 沉陵没有放开。他上前?几步将?两人之间的距离拉近,一双眼睛直直地看过来?。 朔烬嘴边的怒骂顿时收声,沉陵的目光太过放肆,于久做妖王的他来?说?,已是冒犯。 他忽然一阵慌乱,故意恶声道:“发什么疯?” 沉陵微低下头,说?话?时温热的气息拂过身前?大妖的脖间:“等解了失魂症,狼王还会认这合籍印记吗?”他捉着朔烬的手腕,翻转过来?,露出各自手腕上的流云印记,身体仍维持着紧挨的姿势,静候一个答案。 气息若有似无,朔烬感到祼露在外的肌肤泛起些许痒意,忙后退半步,背部却抵到了书架。 “合籍之事?,实属……意外。”他话?至一半,发觉沉陵的眼神逐渐幽深,心跳快了半拍,道:“你退后些。” 沉陵挑了挑眉:“意外?” 朔烬皱眉,见沉陵仍不肯退,也觉得?恼火了,目光直勾勾地迎上去道:“没错。你再上前?半步,我就动手了。” 第89页 沉陵一愣,低头看向地面?,片刻后,抬脚,迈步,上前?了半步。 朔烬:“……” 他沉默地看着沉陵迈出的这小半步,神情颇为复杂。 狠话?既已放出,若不践行?有失妖格……可他对着沉陵……又没多少打架的心思。 苍狼大王陷入短暂的空茫。 虽然说?他们稀里糊涂成道侣了,但是沉陵平日里还能维持几分端方持重,如今不依不饶竟是让他无计可施。 令狼苦恼??? 沉陵倾身上前?,语气惆怅:“白日里你对我千依百顺万般信赖,可笑我费尽心思为狼王寻解咒之法,竟是将?你推得?更远了。” 朔烬自动略过“千依百顺万般信赖”,听?到后半句,不免心虚道:“我没说?不认。” 沉陵收紧了手,目露期冀。 朔烬硬着头皮:“既是我中?咒时做下的,自然得?认。不过仅仅只是认这件事?罢了,可没有别的意思!” 沉陵笑了笑。 他不笑时,气质疏离淡漠,笑时却变得?十分温和,正当朔烬以?为能揭过此事?之时,冷不防被沉陵握住了后颈。 “这可不行?。” 他听?到沉陵这么跟他说?。 第57章 炉中壁画 这可不行。 朔烬心底重复了一遍, 有些?怔愣。 这一路沉陵对他很是顺从,以至于?从这个人修口中吐露拒绝时,第一反应不是气?恼。 他端详沉陵神?情, 道:“那你想?如何??” 沉陵目光幽深,语气?却十分温和:“既认下了合籍印,便也要认下我。” 朔烬:“……” 这话委实不稳重。轻飘飘的一句话, 难道就能逼着他听?从了? 沉陵的视线始终落在他身上?,朔烬沉默了一会?儿,道:“我们以前?是不是见过?” 他是得了失魂症,但却没有变傻。 修行界一见钟情的事?并非没有, 但实属罕见——沉陵待他,实在过好了。 “我白日里?不算讨喜,与我本性更是千差万别,你既喜欢云郎,又怎会?喜欢我?你若不喜欢云郎,就更不可能与我纠缠。” 沉陵久久注视着他, 半晌笑了笑:“你总算承认了。” 朔烬疑惑。 沉陵道:“承认你知晓我的心意。” 朔烬面?无表情。 沉陵俯身靠近,揽住了朔烬的肩膀。 朔烬垂眼, 没说话,过了一会?儿顺势贴向沉陵…… “嘶。” 沉陵捂住下巴, 吃痛出声, 而后无奈地看向作恶大妖。 朔烬将人推开, 径直朝着沉陵身后的一排木柜走去?。柜上?摆满了书册, 一方?小炉置于?角落,仿佛是翻阅者随手搁置的物件。 朔烬冷着脸, 双指摩挲,从炉中带出一小撮新燃的香灰, 道:“看来他们已?经在等着了。” 清鸿崖与炼心宗勾连,这遗宫之中,竟是已?有布局。 沉陵随意瞥了香灰一眼,就不再?去?看,淡淡道:“怪不得……此香有惑乱心神?之效。” “是吗?”朔烬凑近认真嗅闻:“你想?说刚才冒犯本尊是因为它?” 老妖怪根本不惧这些?小招数,更别提修为在他之上?的某人了。 沉陵一点也没有被?戳穿的尴尬,上?前?将这只仗着妖法胡乱嗅闻的大妖怪捉住了往身边带,另一只手探入朔烬袖中,取出……一张绣着粉色小花的丝帕? 朔烬:“……” 沉陵:“你我虽不受影响,但也不该这般没有顾忌。” 粉色小花丝帕质地柔软,轻轻拂过朔烬的指尖,勾出轻微的痒意。 朔烬沉默地看着沉陵拿着从自己身上?搜刮来的奇怪的丝帕,十分自然?地替自己擦去?了指腹上?的香灰……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他袖子里?为什么会?有这么花里?胡哨的丝帕? 沉陵为什么对他身上?的东西比他本妖还熟悉? 本尊是不是对这个剑修太纵容了? 沉陵擦完之后,眼眸低垂,目光落在朔烬的指尖,道:“等此事?了结,我把一切都?告诉你。” 朔烬眼珠一眯,还真有秘密? 他装作不在意地转过脸,顺便把手抽出,道:“我对你们人修的事?没多大兴趣,你若是想?说,那我就勉强听?听?。” 沉陵叹了口气?:“也罢。” 一副往事?不堪追忆,不如打消念头的模样。 朔烬:“……倒也不是很勉强。” 沉陵笑。 朔烬:“……” 藏书阁里?没有关于?失魂症的记载。 偌大的宫殿在沉寂多年后仿佛彻底失去?了生机,除却角落里?新燃的小炉香灰外,此间一切都?停留在了覆灭之时。失去?了门人养护的仙门府邸,也逃不脱尘土掩埋的命运。 两人行走其间,仿佛身处死城。 朔烬又仔细查看了一番,没有再?发现其它的可疑之处。越往里?走,空间便越狭小,直到后面?只余一条两人高矮的窄道。窄道既黑又长,朔烬倒是没受多大影响,他目力极佳,这条看似阴森的诡谲通道,在兽瞳之下一览无余。 不知走了多久,黑暗中响起沉陵的声音。 “先前?这里?有众多尸骨。” 朔烬道:“清理过了吧。” 他刚答完,目光落到两侧石壁,目露惊讶。 这条与外边的宏伟宫殿极不相符的简陋窄道深处,竟雕刻着无数精美的壁画—— 那一幅幅看不清年岁的画作在这暗无天日的甬道中仍显得栩栩如生。从树木花草,到鸟兽虫鱼,再?到凡人修士……万物都?被?雕刻其上?,形成一幅恢弘的众生画像。而让朔烬惊讶的是,每一幅壁画之上?都?有一只悬空的炉鼎——它遮天蔽日,笼罩整个苍穹,又仿佛一只倒悬的巨碗,此间之下无所遁处。 “炼心宗沉迷炼器之道,认为世间万物皆可炼铸。”沉陵早在炼心宗覆灭之时就已?观摩过这副古怪的壁画。 朔烬似有所悟。 天地便是最好的炼器炉,万物皆为材。 死物可炼,活物亦然?。 “真是一群走火入魔的疯子。” 后面?的壁画愈发古怪,皆是万物死相,有折断的鸟雀头颅,有仅剩半截的兽类残躯,甚至还有扭曲的人尸。 有时壁画中没有了大鼎,而是看不出相貌的怪物。朔烬猜想?,那大概就是炼心宗苦心炼成的“得意之作”了。 饶是朔烬这样的大妖,也被?这壁画激出了几丝凉意,他嫌恶地扭过脸,不再?去?看。 通道最后,只余一个低矮的小门,小门旁边的墙上?刻着两个大字:炉口。 朔烬:“里?面?是什么?” 沉陵道:“炼心宗内门弟子的修炼地。” 修炼的是什么,自不用细说。 朔烬面?色扭曲:“你们人修使起坏来真是让妖自愧不如。” 沉陵毫无芥蒂道:“没错。” 朔烬身形高挑,走近时发现竟然?需要低头才能进门。 第90页 这门也委实太矮了,炼心宗的弟子该有多瘦小才能出入其间啊。 略一思考,他抬起头,看到门的上?方?雕刻着一口炼器炉。 这是要让每一个来往者都?要对着一口破炉子低头弯腰的意思? 金色兽瞳中隐有暗芒闪动,顷刻间,磅礴妖力充斥甬道,化作利刃直直刺向前?方?。伴随着一阵剧烈的山石碎裂声,前?方?豁然?出现了一道宽敞的口子。 至于?门上?雕刻的炼器炉,也一并化作了飞灰。 朔烬看了眼狼藉的现状,十分满意。忽然?想?到了什么,他看向沉陵。 ——你上?次来对这鬼东西弯腰低头了? 作为一柄长剑横着飞进去?的沉陵一时没反应过来。 朔烬当即摇摇头,眼神?略带些?安慰与同情。 沉陵:“……” 一狼一剑畅行无阻,进了炼心宗内门,果然?看到了许多前?所未见的修炼用具。朔烬看了几眼就失去?了耐心,他此行不是为了了解一个人界宗门,那些?稀奇古怪的炼器用具更是对他这只大妖怪没什么吸引力。 他走过无数大小各异的炼器炉,余光还能瞥见地面?斑驳的褐色。 ——这般杀戮血腥,若无布置,怕是要煞气?弥漫,恍若鬼域。 场地正中间也摆放着炼器炉,那是一尊极大的金樽圆形炉,大到几乎能装下三只苍狼原身,走到跟前?,还需仰视而观。朔烬伸手摸了摸炉身,察觉出沉陵残留的剑意。 这炼器炉地处中心,外围小炉呈众星拱月之势聚拢,想?来应该不普通。 只不过剑意所落之处,在炉身豁开了一道细细的口子,将这宗门重器化作了废铜烂铁。 “这尊天地阴阳炉乃上?古金石自化而成,能纳混沌之气?,可熔炼万物。先辈师祖将其奉请入宗,供养至今,为我炼心宗镇派重器。” 一道人声悠悠响起。 朔烬循声观望,却没有捕捉到半个人影。他与沉陵对视一眼,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 那道人声复又响起:“奈何?尊君法力无边,毁器灭宗,以一己之力切断我等道途,如今是想?再?次赶尽杀绝吗?” 朔烬心道,这人怎么还委屈上?了?若是放在妖界,上?门挑事?哪还需要理由,正想?讽刺几声,就听?沉陵坦然?道:“正是为此而来。” 朔烬:“……” 这次的人声停了许久,才又重新响起:“可惜,蜉蝣尚要挣扎求生,尊君想?要再?屠炼心宗,怕是没那么容易。” 话音落下,身后传来一声短促的“咔”声。 周围静谧之极,那一声轻响仿佛被?放大了数倍。 朔烬警觉地察觉到了危险—— “咔咔咔咔咔咔……” 越来越多的声音响起,汇成一道连绵悠长的巨声,伴随着这声音,甬道处隐约显出无数黑影。 朔烬眼神?一凛,金色兽瞳透出些?许杀意,然?而当看清那些?黑影后,他立刻嗤笑:“什么破烂东西?” 这句话激怒了隐匿在暗处的人。 “狼王自是看不上?,它们也的确是些?——破烂东西。” 机甲傀儡! 数不清的机甲傀儡从四面?八方?聚拢过来。 它们裹着破旧的深色衣袍,行动间露出几截残肢破料,然?而却诡谲迅疾,几乎几息之间,就抵达他们面?前?—— 剑芒骤起。 朔烬早就知晓沉陵于?此界中鲜有对手,也曾亲自同他动过手。然?而今日亲眼见此剑芒,才明白沉陵在他面?前?,已?是极为克制礼让了。 机甲傀儡尽数化作死物,那驱使着它们行动的内核处只剩一个空洞。 朔烬走过去?,随意挑选了一具“尸首”,用脚拨开黑袍——同当日在御道剑门遇见的差不多。他蹲下身,翻开了几下,便没什么兴趣地回到沉陵身边。 “通道都?关上?了。” “用一些?不成气?候的死物拖住人界尊君和妖界狼王,实在是一笔不错的买卖。”那道人声再?次悠悠响起,不过这次语气?带上?了些?许得意。 朔烬睨向沉陵:“怎么样?” 沉陵摇摇头。 隐在暗处的人发出了低哑的笑声:“你们不好奇这里?是什么地方?吗?” 一狼一剑面?无表情。 那人不以为然?,继续道:“自天地混沌初开,炼心……” “啪——” 一枚碎石击向墙角某处,人声戛然?而止。 沉陵垂眸看向罪魁祸首,沉默了一会?儿。 朔烬背过手道:“我听?着像是从那处传来的响声。”他想?了想?,又道,“这是什么地方?,你告诉我便是了,还用听?他说?” 这举动似乎是惹恼了背后之人,周围瞬间暗了下来。 ——但这丝毫不影响某只狼妖。 沉陵看到的就是黑暗中一双炯炯有神?的金色兽瞳,仿佛在发光。 沉陵:“……” 第58章 炼心之术 黑暗中隐隐传来人声絮语, 从四面八方传来,有时?远在上方,有时?近如?耳语, 密密麻麻汇聚成惹人心烦的噪语。朔烬五感极佳,听得分明却又辨不清人语,身处其间颇觉烦闷。 “方才?进来时?, 入口?处写着炉口?。沉陵,他们难道是想炼化了?我们?” 无人应声。 朔烬回头,身侧空无一?人。 “沉陵——” 沉陵消失了?。 他屏息凝神,于?神识处再次呼唤, 却依旧没?有得到回应。 朔烬的脸彻底冷了?下来。 沉陵不会无故消失,更不会不作应答。那么如?今这番变化,定然是炼心宗搞得鬼了?。 那满地的傀儡尸首仍在,围着他铺展了?一?地。 他踩过傀儡部件,朝着前方走去?。 前路漫漫,看不到尽头。 一?点光亮自指尖亮起, 幽蓝色的妖火跳动起来,化作扭曲的丝线, 缠绕住地上的傀儡机甲。 破碎的黑袍沾染上妖火,倏忽燃烧起来。 片刻后, 火起。 无数傀儡机甲被火苗吞噬, 朔烬于?火海中辟出一?方天地。 火势逐渐升高, 照亮了?“穹顶”的巨幅壁画。 金色兽瞳微眯了?下, 而后逐渐睁大,最终停留在一?片震惊之色中。 天地混沌初开, 灵气渐起,万物孕育而生——从无至有, 皆由混沌而起。 然而岁月更迭,万物渐长自成循环,从此生生不息;混沌之气却日渐衰减,已成颓势。 朔烬生而为妖,对这些有关天地本源的常识并不陌生,因而轻易看懂了?前两?幅。 他的目光最终停留在正中间的第三幅壁画上。 画中,有一?修士浮于?半空之中,他左手持拂尘,右手高举炉鼎,似在收集混沌之气。 严格来说,三幅壁画并无顺序之分,成环形循环之链。只不过当朔烬再次望向?“混沌育万物”图时?,眼前忽然显出重重幻影。那方天地似是一?只巨大的炉鼎,天穹为盖,山川为底。混沌之气入鼎,所育万物仿佛也不再是人兽鸟虫,而是千形万状,闻所未闻的古怪事物。 第91页 画上的一?切都活了?过来。 无数黑影从“鼎”中爬出,它们露出残破畸形的手脚,口?中发出尖锐凄厉的喊声。也有广袖长袍的修士,手捧灵丹秘材而来…… 朔烬闭上眼,想从壁画幻影中抽身出来,然而人声絮语夹杂着古怪吼声,铺天盖地向?他袭来,慢慢的,他隐约闻到了?那些怪物身上的腥臭气味,甚至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拽着他的手臂。 狼王猛地睁开了?眼。 裹着黑袍的怪物们近在咫尺,他们伸出千奇百怪的“手臂”,牢牢禁锢住了?他的四肢。十步开外,巨大的器鼎已开了?一?道口?子,修士们或坐或卧,围在鼎边,面无表情,目光却一?瞬不瞬地盯着他。 朔烬的脸上慢慢显出几分杀意。 原来这便是炼心宗的道——仿照天地造物之法来炼物。 凭借一?丝混沌之气,催生出各种邪物。 这可?跟他一?开始了?解的炼心宗大不一?样。 后世的炼心宗已主修炼器,造出的机甲傀儡也不过是靠着拼凑炼材与?血肉罢了?,同“以气炼物”还是大不相同的。 “滚!” 磅礴的妖力?骤然而起,环伺周身的怪物发出尖利啸叫,不甘地化作飞灰散去?。 而修士们仍死死盯着他,目眦欲裂,面色癫狂。 “投进去?!投进去?!” 耳边人声逐渐高亢起来,形成洪钟巨响。 “咔——” 一?道微不可?闻的声音响起,人声戛然而止。修士们扭过头,看向?器鼎。 炉身现出一?道细小的裂痕。 那道裂缝缓缓变长,豁出缺口?,而后缺口?越来越大,最后轰然迸裂,化作无数碎片。 修士们面色大变,口?中发出凄厉哀叫。 周围的景象扭曲起来。 须臾过后,苍狼微喘着气,重新睁开眼睛。 周围仍是一?片火海,穹顶三幅巨大的壁画被火光映照得忽暗忽明。 “醒了?。” 宽大的手掌牵起了?他的手。 朔烬猛地转头,对上了?沉陵有些担忧的目光。 视线忽然黑了?下来,沉陵用双手捂住了?他的眼睛。 “凝神,别?去?看壁画。” 朔烬张了?张嘴,此刻才?察觉后背起了?一?层冷汗。他没?有推开沉陵,语气有些疲惫:“你也看到幻象了??” 沉陵:“嗯。” 朔烬道:“我们此刻应该在他们的炼器鼎中。” “炉口?”相通的自然是炉内了?。 沉陵:“天地阴阳炉。” 朔烬:“可?你当初不是已经将它毁了?吗?” 沉陵实话实说:“上次前来并未显出异象,也没?有看到壁画。” 朔烬转动眼珠,思考片刻道:“混沌之气早已所剩无几,他们哪来的本事重新开炉?” 沉陵感觉到掌心的细小痒意,眸色微沉。 朔烬没?听到他的回答,刚想开口?,就发现视线重新亮了?起来,于?是金色兽瞳也不自觉地亮了?几下。 沉陵收回手,右手捏住了?身前大妖的后脖,趁着对方反应不及之时?,以额相抵。 “看到了?吗?” 额头相抵,朔烬眼前显出数幅画面。 炼心宗祖师以秘术收敛混沌之气,开出一?条新的修行之道。然则混沌渐消,修行难续,他便走访各地,寻求新的炼物之气。 一?日,他途径人间小镇,镇中瘟疫肆虐,尸横遍地,所聚怨气更是引来妖邪之物。彼时?这位祖师尚在正途,他看着这片绝境死地,不忍镇中百姓受此苦难,便以器鼎收纳怨气…… 沉陵道:“这是方才?我在炉壁上看到的。” 那靠着沉陵传来的画面本不该再有迷幻惑心之效,却让朔烬心境震荡。他的神情几经变化,最后定格成了?惊怒。他推开了?沉陵,仿佛看到了?什么恐怖的景象。 “那个小镇里的景象,我见过……” ——这是人界易丘国,在他记忆中最后的模样! 小镇不是易丘国,但那怨气遮天,妖魔邪物环伺之景却是如?出一?辙。 易丘古国接连几代国君都沉迷于?求仙问?道,追寻长生之术,但此等?执念并未给国中百姓带来深重的灾难,一?切变化都在谢道期出现后开始。 朔烬随云卿抵达易丘时?,易丘已是颓势难挽,他仅从魏珣口?中得知前貌,也知晓了?谢道期这位国师的“丰功伟绩”。 原先?他不明白为何一?介修士要干涉凡间俗事。搅出这般风雨,就不怕天道惩戒吗? ——原来,这本就是谢道期的道。 以一?国之怨气,重开器鼎,重启本就衰竭的道途。 谢道期是炼心宗的人。 朔烬闭上眼,回想着那一?幅幅记载着炼心宗祖师的壁画。 小镇怨气入鼎,变化骤生,干涸的器鼎重燃生机,炉内循坏再起,怪物、秘材……不知名的东西接连被孕育生出,成为了?炼心宗的立派根本。 最终,金石自化的器鼎褪去?金芒,化为一?尊漆黑的新鼎。 原本慈眉善目的祖师面露癫狂,怪物们匍匐环伺,似在低语。 沉陵道:“百炼在最后关头清醒了?过来,他将怪物们送回炉中,并自绝传承以身封炉。炼心宗便转而成了?炼器宗门。” “自绝传承?”朔烬冷笑:“怕是仍不甘心吧。谢道期哪来的本事能想到这么恶毒的养气之法?” 他到底还是留下了?一?丝传承。 炼心,原来这才?是真正的炼心。 外面那些腐臭恶心的“炼尸”术,在“炼心”面前不过是道开胃菜罢了?。 ——十足的邪术。 却又暗合万物相生之法,炉中所生之物皆由自然,而开炉者既是它们的“天道”,是它们永世违逆不得的存在。 “不对……”苍狼的脑中嗡嗡作响,混乱异常,他直觉有什么事情被他忽略了?,以至于?总有一?种怪异感。炼心宗早就转修炼器多年,谢道期有心想重启“正道”,寻了?易丘国做养气之地,种种行为皆有缘由。但如?今炼心宗重现于?世,还造出那么多机甲傀儡,又是为了?什么? “他到底想做什么?”朔烬眉头紧皱,眼底满是藏不住的厌恶。 沉陵按住了?他微微发颤的肩膀:“人间不会有第二?个易丘国供他再兴风雨。” “当年他差点就成功了?。”朔烬扯了?扯嘴角,道:“我在东术山整整待了?三年,后来才?听闻他死在了?覆国的前夕。易丘国举国受创,但百姓仍存一?息,到底是没?能沦为开炉的祭品。” 他停下了?话语,眼神复杂,谢道期的“功亏一?篑”没?有让他产生半点喜悦,那些灾难与?仇怨也不会因此而消减丝毫。 朔烬:“失魂症是为了?对付你……这趟截川之行于?你,在所难免。那他引你来此……” 两?人目光相对。 第92页 沉陵道:“外面出事了?。” 第59章 痴蠢如此 御道剑门, 演剑场。 正?值年?轻弟子?们的晨课时间,演剑场上却只有寥寥几名弟子?。 陆祁盘腿坐在地上,阖目运转心法, 他的身前?是一枚普通的长剑,长剑一端挂着一口小巧的钟鼎。 “小钟,你理理我。” 陆祁伸出手?, 戳了戳。 钟鼎发?出嗡鸣,钟异之的声音从里面传出:“别碰我!” 陆祁苦恼地叹了口气:“我本打算回了宗门就放你出来,可?是现下宗门发?生异变,我施不出术法, 只能委屈你再待一段日子?了。” 钟鼎沉寂下来,不再回应。 陆祁摸了摸鼻子?,自?知理亏,十分心虚。 “前?几日我也求见了长老,可?他们正?忙着呢。小钟,等你出来, 我随你处置,绝无怨言, 可?好?”说完,又?戳了戳。 钟异之还?是没有理他。 陆祁叹了口气, 仰头看向天穹。 云霭缭绕间, 似有无形巨物压于上空, 笼罩了整个御道剑门。 数日前?, 陆祁随门中长老从清鸿崖折返回宗门,刚踏上石阶便觉得山林间的灵气仿佛被什么东西阻截住了, 越往前?走,便越觉得丹田受阻, 气息不畅。 常闲真人当即停下,放出神识探查宗门情况,然而很快便受了反噬。 宗门有异,他们不敢贸然前?行,打算稍作布置再行出发?。可?惜,身后来路竟被无形屏障阻隔——竟是没有了退路。他们只能继续往前?走,直至抵达剑门深处,才发?觉门中诸人皆是修为受制,无法外出。 陆祁调整坐姿,放弃了无用的修炼,仰头躺倒在地。 他望着近日逐渐露出端倪的天穹,隐约觉得一切的异象便是由此开始。 ——能够引起?这样大范围的阵仗,只怕是什么秘密阵法或是罕见灵器了。 “现在唯一庆幸的是,你在钟鼎内不受影响,还?能正?常修行。”陆祁笑了笑,又?去戳钟鼎,突发?奇想?道,“你说,要是我们被困一年?,那?你在鼎内就多修了一年?,等出来后是不是就能追赶上我了?” “我才不要在鼎里待着,况且我早就要追上你了!”钟异之不服气地回道。 陆祁刚想?反驳,就听见身后传来响声—— “掌门有令,所?有弟子?齐聚长泰峰!所?有弟子?即刻前?往长泰峰!” 传令的是内门已正?式入道的弟子?。在修为被压制,无法使用传讯符的情况下,也只能四处奔走相?告了。 陆祁坐起?身,捡起?地上长剑别到腰间,想?了想?,用力扯下充作剑穗的钟鼎,将它放入怀中。 “钟异之,记得别出声。” 几乎就在陆祁刚下演剑场的同时,天穹云霭散尽,现出一道巨大的口子?。陆祁与同路几名弟子?停下脚步,望向天边异象。 “那?是什么?” 陆祁眯起?了眼睛,试图看清巨口处的黑色影子?——有什么东西从里面钻了出来。 “不好,是敌袭!” 在耗损了他们多日之后,背后之人终于忍不住要露面了。 朔烬于黑暗中睁开了眼睛。 “什么时辰了?” 他甩甩头,右手?微使力想?撑起?身体,发?现自?己正?伏在沉陵的背上。 朔烬莫名松了口气,他撤了力道,疲惫地阖上眼睛,似乎还?未从困倦中回过神来。 “我又?犯病了?” 沉陵道:“只是睡过去了。” 朔烬将下巴搁在他的肩上,紧皱眉头道:“可?我怎么觉得比以往更累了。” “我们尚在炉中,受炉器压制,如果没有猜错,对方应该已经有所?行动了。”沉陵侧头看向肩膀处,声音温和了几分,“若是觉得困,就再睡会儿吧。” 朔烬:“我昏睡了多久?” 沉陵:“三个时辰。” 朔烬犹豫:“真没犯病?” 沉陵语气笃定:“没有。” 朔烬跳了下来,几步走到沉陵身旁,问:“以你的修为也不能破开这破炉子?吗?” 沉陵:“炉内自?成世界,我们的修为灵气也可?成为炼材,强力破不开。不过既是器鼎,就有连通外部的通道。” 朔烬:“炉口的位置在变化。” 他阖目探查四周情形,却只感知到了一团乱麻,炉内气息运转杂乱无序,无时无刻不再变动。 “他把我们引入器鼎,难道是想?炼化我们?”朔烬随口道。他心下清楚,修炼到如他这般境地,哪怕是上古的至宝也轻易不可?能将自?己给炼化了,很大的可?能,对方只是为了困住他……或者说,困住沉陵。 “失魂症缘起?于此,说不定能找到解症之法。”沉陵宽慰道,边伸手?牵住身侧之人:“我已走了许久,相?信很快就能找到出路了。” “……” 朔烬面无表情地扭过脸盯住沉陵。 沉陵丝毫未觉不妥,察觉到他的视线,还?冲他笑了笑。 朔烬:“……” 接连被占了数次便宜的狼王,早已领教过某人的厚脸皮。但无论多少次,动不动就被牵手?还?是让他莫名有些不痛快,但是直接开骂估计也不会有结果。 狼王皱眉沉思,须臾后浮现一个绝佳的念头…… 利爪自?皮毛中悄然伸出,轻轻抵在剑道尊君的掌心处。只稍稍用力,就能轻易刺破薄薄的肌肤,而后勾连出内里的皮肉。 朔烬满意地看着自?己露出的原型利爪,故意问道:“本尊的手?,好牵吗?” 利爪使坏般往掌心又?压入几分,带着不加掩饰地威胁意味。 沉陵:“……” 剑道尊君神情严肃,低头对着狼爪出了会儿神。 朔烬动动手?指,拿尖利的趾爪去戳他:“嗯?” 沉陵回过神,阖目诚恳道:“确实好牵。” 朔烬:“?” 沉陵擦过尖爪,轻轻捏了捏肉垫,又?用指腹摩挲起?爪背后细腻的绒毛。 手?中的狼爪触感柔软顺滑,拂过细腻的绒毛,还?能摸到掌心粉色的肉垫……苍狼大王很多时候总是对自?己的原形缺乏认知。那?威风凛凛的妖身虽能震慑小妖,但于他而言,不过是大了几圈的小狼罢了。 朔烬:“……” ——失算了。 沉陵神色坦然。 朔烬磨了磨后牙,毫不留情地收回狼爪。几乎是在他挣脱的同一时间,身旁的剑修就发?出了失落的叹息…… 他自?认不是玩弄感情的渣妖,为什么却要承受这莫名的指责和无端的心虚感! 朔烬心情复杂,将狼爪藏到背后,余光瞥向沉陵,右爪悄悄变回人手?,摸了摸左边的狼爪……他表情一怔:确实顺滑好摸。 ……但这不是纵容沉陵的理由! 炉内自?成小世界,比照剑之境的残墟更为广袤。 沿途布满不知名的兽类尸骨,亦有汪洋死?水,枯草荒野。两人并?肩前?行,几步便见两旁换景,有时前?一刻尚在荒原,一息间已身处溪河,仿若走马观花,若是心志不坚,便要迷失在这重重幻境之中。 第93页 朔烬敏锐地察觉到身上的妖气正?以极为缓慢的速度消逝,同时,又?似乎有什么东西顺着皮肤钻入身体。他听说过有邪修炼化活物的事迹,甚至会有人修专门捕捉小妖,炼化妖丹以助修行。 至于炼妖炉里,妖怪怎么从妖变成丹,朔烬倒是不清楚。 他时刻查探自?身内府,发?觉影响不大,便索性不再多管,反正?只要早些找到出口就什么问题都解决了。 “哗——” 鞋底踩出水声,朔烬抬起?脚,再次听到了水声,水并?不深,只浅浅的一层刚好没过鞋底,空气中满是潮湿的霉味,湿冷的感觉覆在皮肤上——他们好像来到了一处山洞。 前?方漆黑无光,朔烬显出金色兽瞳,然而双目仿佛被什么蒙住,他眨眨眼,竟是什么也看不清。 他立刻伸掌祭出妖火,然而四下仍是一篇漆黑。 朔烬警惕起?来,妖火已出,却无光亮,那?就是这地方有古怪。 “沉陵。”声音在这静谧的空间显得有些空旷,回响了片刻才停歇。 “我在。”沉陵的声音从右后方响起?。 朔烬心神稍松,转念又?想?,这地方虽然暗无光亮,但只要走下去,几息过后便又?会换地方了。 他继续朝前?走去,脚下始终有积水,踩水声响了许久。 朔烬忽然停下脚步:“沉陵。” 过了一会儿,“我在。” 朔烬问:“是吗?” 他朝着声源处挥去一道妖刃:“那?你的脚步声呢?” 这一次,没有人回应他。 朔烬:“这种把戏还?没用腻吗?” 他行走在外,原本就习惯独来独往,和沉陵同出同进才是意外。这鬼地方总想?将他和沉陵分开,难道是觉得他离开沉陵就孤立无援了吗? 朔烬心中恼火,却揪不住藏身暗处的敌人,按下不快朝前?迈了一步,谁知竟然一脚踩空,失重感陡然袭来,下一刻,他感觉周身仿佛被裹缠在黏腻的淤泥中,鼻间尽是潮湿腥臭的古怪味道,祼露在外的皮肤触到了湿冷滑腻的东西。 朔烬顾不得恶心,伸手?推了推,却只抓到了满手?的古怪东西。 “……” 他闭上口鼻,以防那?不知名的恶心东西钻进来,同时运转心法,以妖力御起?防护罩,将自?己隔绝起?来。等到确认外面的恶心东西不会再进来后,苍狼大王化作原型,抖了抖身上的皮毛,连下三个净尘诀,重新变成一头干净蓬松的大狼。 平静了这么久,这古怪的器鼎终于运作起?来。 朔烬身处黑暗中,仿佛溺于汪泽泥沼,无形之气运转往来,流窜至四肢百骸,妖力涌动而出,很快又?被什么填补进来。 他咬紧牙关,意识到自?己真的被当做器材在炼化。烦心的是,眼下他暂时奈何不了对方。 像他这般修为的狼妖,最后会被炼成什么呢? 怎么也得是上品的妖丹,说不定普通走兽吃了就能跻身妖王之列,又?或者能像辰极剑那?样引得三界争夺吧? 苍狼如是想?着,而后狼脸一肃。 ——这很值得骄傲吗? ——再厉害的妖丹,也是一颗丹。 “妖丹好吃吗?” 脑子?里忽然冒出一个怯生生的声音。 朔烬猛地警醒,撑起?脑袋左右张望半圈:“谁?” 那?声音却没有了。 朔烬等了许久,重新趴伏下来,喃喃道:“我又?吃不了自?己的妖丹,怎么知道好不好吃?” 他歪了歪脑袋,不满道:“说得都有些饿了。” 狼脸忽然很不耐烦:“辟谷的大妖怪喊什么饿!” “……” 苍狼愣在原地,片刻后,他伸出前?爪,使力抱头挠了几下。 “这里好黑呀。” 苍狼沉了脸色,是挺黑,但怎么可?能吓得倒他? “要是沉陵在就好了。” 苍狼面露狞色,灰白色的大狼迅速抽身化出了人形。朔烬抬起?手?,用力揉了揉自?己的眼角,隐约觉得脑子?里嗡声不断,吵吵嚷嚷,令他感到些许昏沉。 “夫君,我做了个噩梦。” “昨夜是我们的……结亲大典,我们……” “我夫君是御道剑门的沉陵尊君,一根手?指头就能把你砍成两截。” “你抱抱我……” …… 无数嘈杂的人声涌入脑海,朔烬闭上眼,眼前?隐约看到纷繁情景,全然陌生,却又?处处熟悉,他看到了凌道峰上那?株半秃的桃花树,看到了渺渺后山上绒球般的一窝雪兔,还?看到了那?个柔弱无法自?理的“自?己”是怎么追在某个身影的背后,一迭声地呼唤着对方。 朔烬头痛欲裂,撑不住倒在“地”上。 妖力一点一滴逸散而去。 他为大妖,修为磅礴不尽,器鼎施力之下,也只能以一个极缓慢的速度影响着他,以至于那?些白日里的过往也仿佛被压制着,慢慢地展露边角。 朔烬意识到了什么。 炼器之道,本是淬炼。他的失魂症受天地阴阳炉的影响,竟是一点点的被剥离开来。 属于“云郎”的记忆挣脱了桎梏,涌入脑海的同时,让他一时有些恍惚。 他原以为自?己性情大变后与沉陵是一出失忆小妖和剑道尊君日久生情的戏码,此刻才发?现小炉鼎既蠢又?作,日日痴缠,也难为沉陵竟能忍受下来。 朔烬摸了摸额头,掌心被冷汗打湿。头疼仍未消减,心里却慢慢生出几分心酸。 蠢炉鼎是他,腆着脸贴上去的也是他。 他都不知道自?己可?以这般痴蠢,蠢的连心底那?点酸涩都弄不明白。 什么两情相?悦、亲密道侣,原来……竟是这样。 第60章 苍穹裂口 朔烬闭上眼, 收势敛去防护。 没了妖力抵抗,器鼎炼化之力骤然变得强盛,将失魂咒术冲击而散。 那日他初上御道剑门, 以术法脱身,悄然来到凌道峰,却被埋伏在暗处的机甲傀儡当做沉陵暗算了。 “云郎”第一次醒来, 看到的便?是守在床边的沉陵。 他原本?想问?自己在哪儿,结果?刚说出半个字,就被疼得皱起了一张脸。 沉陵俯下身,摸了摸他的脑袋:“是我不好。” 云郎懵懵懂懂, 恍若一张白纸,傻傻道:“你是谁?” “沉陵。” 云郎点点头?,叫了一声:“沉陵。” 沉陵看了他许久,问?:“你如今……倒像是变了模样。” 云郎好奇:“我长什么样?” 沉陵笑了笑:“不束发了,但瞧着更威风了。” 云郎:“啊?” 那个笑容实在好看,把他迷得失了心?神, 听不太懂却也配合地点点头?。 沉陵:“不该如此。” 云郎不解地看着他。 沉陵伸手?抚向他的头?顶,温热的气?劲涌入身体, 云郎舒服地眯起眼睛,觉得眼前?的人真?是个大?好人。 第94页 金色兽瞳陡然睁开。 失魂症彻底离体, 一扫数月来的浑噩不济, 朔烬只觉得异常清醒。他振袖起身, 重聚妖力, 将那股不怀好意的炼化之力尽数荡开。 与此同时,御道剑门主峰之上, 忽然裂开了一道口子。 起初只是细缝,很快, 细缝拉长化作漆黑巨口,无数机甲傀儡从裂口中跳出,顷刻间来到了长泰峰上。 “该将天地作上材,化作混沌衍万物。四门十三宗果?然人杰地灵,门中弟子根骨俱佳,比那些山野小?妖好用多了。” 一道黑影浮在半空,俯瞰脚下连绵山脉,发出喟叹般的感慨。 “可惜,想要彻底炼化还要耗费许久的时间。”他回过头?,目光落在肩膀处的木偶上:“我的宝贝们?再多,也终究是些边角料做成的壳子而已,对上人修大?能,撑不了多久。” 木偶裂开嘴角:“既已阻隔天地灵气?,剑门之内所有人,灵气?只出不进。多等几?日,他们?便?更加虚弱,你又何必急于一时半刻?” 黑衣人冷笑:“我可没有把握永远困住那位剑道尊君。” 木偶转动头?颅:“此话何解?” 黑衣人道:“天地阴阳炉毕竟是祖师爷留下的宝贝,现下不仅请来了沉陵,还又迎来了一位厉害的大?妖,怕是再过不久,就要器毁鼎塌了。” 木偶:“炼心?宗重器,竟连区区一人一妖也困不住?” “早就是毁过重铸的东西了,要真?能困住,炼心?宗岂会覆灭?”黑衣人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倒是清鸿崖,难怪这些年越发没落。剑门有这样一位大?能在世,你清鸿崖怕是多十倍的弟子也当不了四门之首。” 木偶没什么表情:“谢前?辈说笑了。” 黑衣人正?是谢道期。他不再多看木偶的脸色,复又望向下方剑门混战景象,道:“说来我与剑门这位大?能颇有渊源。先是杀身之仇,再是灭宗之恨,若非谢某命大?,怕是连报仇的机会都没有。”他短暂陷入回忆中,很快又清醒过来:“不过,因果?自有报应,今日我便?先灭其?宗门,再炼化以助修行。待沉陵出来,谢某早已功德圆满,正?好报那旧日大?仇。” 木偶扯了扯嘴角:“那我便?提前?道喜了。” 谢道期笑了笑:“届时,我报我的仇,你做你的四门之首。” 木偶:“说笑了,三门足矣。” 谢道期看了眼木偶,屈指扣上去,那木偶便?失了灵机,成了一块死物。 天色黯淡,山风过处,无数黑影涌动如潮,须臾之间便?张开成一张巨网,覆于剑门数座山峰之上。 古怪的腥臭味夹杂在风中,那是黑袍之下,机甲傀儡腐烂的气?息。 剑门弟子年轻的脸上浮现几?分厌恶。这些不该存在的死物,被邪魔以秘术催活,不知疼痛地行杀戮之事。 陆祁也在御敌,他们?在前?往汇合的路上撞见了十余只傀儡,法力境界皆是上流,远远不是区区几?个年轻弟子所能抵挡的。 他是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但也仅此而已。 在功成之前?,他与所有的弟子一样,在宗门庇护下无忧地成长。那些他们?无法企及的敌人,都会被剑门大?阵阻绝在外;纵然大?阵被破,亦有长辈护持;纵然长辈不敌,但——还有尊君在。 世间最锋利的剑,便?在剑门。 沉陵尊君,便?如镇山之剑,是真?正?守护剑门的一重大?阵。 但现下,沉陵不在剑门。 陆祁天资卓绝,但城府未深,他只隐约猜测,这场敌袭似乎已筹谋许久,终于在某个尊君外出的日子里乘势而击。 不远处响起剑门的示警之声,临初掌门的声音传入每一个弟子的耳中。 “筑基之下,退避天堑。” 天堑索桥,罡风止息,剑阵闭合,三百守山弟子守在入口。 世间最不可破之牢大?开,以守护之姿接纳门内年轻弟子。 崖壁之下,传来巨兽吼声,声震索桥,很快又消散无声。 陆祁猛地惊醒,喊道:“打起精神来,天堑已开,我们?冲出去!” 他身后的弟子大?多脸上还带着少年人的稚气?,闻言,眼神浮现几?分坚毅,他们?咬紧牙关?,决定?同这群不死不活的怪物拼了。 “起剑阵!” 剑阵至少需五人相结,配合之下能越级诛魔。 但少年修者,气?候未成,又灵力受阻,空有剑招……陆祁心?底已隐隐清楚了结局,但这又如何? 难道打不过,便?不打了吗? 御道剑门从来不是只有尊君一人护持,千百弟子亦有此愿。 “陆祁!”钟异之喊道,“你们?怎么了?快放我出来!” 陆祁摸了摸袖中的钟鼎,道:“钟异之,我怕是没机会放你出来了。” 等到大?难过去,长辈们?收敛尸身,看到了钟鼎,一定?能发现端倪吧。 陆祁笑了笑,也好。 机甲傀儡骇然冲来,一掌击来。 钝痛自胸腹传来,陆祁摇晃了几?下,差点握不住手?中长剑。 钟异之:“陆祁……陆祁师兄!” 钟异之在钟鼎之中陡然升起强烈的担忧。他能力比陆祁还不如,外有强敌,兴许出去就是送死,可让他心?安理得置身事外,却比送死更加难受。 他没有听到陆祁的回应,心?里着急,便?又拿起手?中的木剑,试图打破钟鼎。 剑阵已溃,弟子们?跌落在地,陆祁压下痛楚,抹去了嘴角血迹,遥遥望向天堑的方向。 太远了,纵然能御剑也要好久呢。 他又朝凌道峰望了望。 剑门弟子禁地不多,长老们?的几?座山峰他都去逛过了,唯独尊君居所,虽非禁地,但却是他们?心?中不敢轻慢踏入之地。 “若是尊君在此,岂容你们?这些怪物放肆!”身后一名弟子骂道。 “他们?也就嚣张一时了。” “死便?死罢,等尊君回来,自会替我们?报仇!” …… 机甲傀儡的黑袍被长剑刺破,露出内里破败的身躯,一步步接近。 真?要死在这么丑的怪物手?里了? 他闭上眼,余光已瞥见利器寒芒。 “嗡——” 沉重的巨响在耳边炸开,那一瞬,陆祁只觉得脑袋昏沉欲裂,几?乎要将他震晕过去。 他睁开眼,眼前?一片模糊。 “陆祁,你没事吧?” 陆祁撑起身体,摸了摸挡在身前?的巨大?钟鼎,一时回不过神。 钟异之的语气?有些着急:“再不说话,我就真?生气?了!” “小?钟……咳咳,你还真?变成一口钟了。” 钟异之:“……”他也不知道怎么会这样,当时一心?只想着破钟而出,脑子里乱糟糟,胡乱运转着各种心?法,竟误打误撞将钟鼎变大?了数倍。 “可这一点用处都没有。”钟异之仍被困在钟鼎内,“你们?要是都能躲进来就好了。” 第95页 陆祁一愣,“小?钟,你可还记得收剑诀?” 钟异之:“当然……记得。”他犹豫道,“但使起来不熟练。” 陆祁盘腿坐起:“试试?” 钟异之:“我……我不会。” 陆祁:“小?祖宗,现在只有你灵力尚在。教习曾说过,万物同源,剑本?为器,你既能御剑,兴许也能驱使钟鼎……就像教习长老那样!” 钟异之垮起一张纠结的脸,觉得陆祁实在为难人。 “陆师兄!”身后的弟子大?喊一声。 陆祁侧身躲避,衣角被利器勾划成碎片。 钟异之看不见,却也察觉到了危机,他脑中浑浑噩噩,昔日所学心?法口诀尽数环绕响起,化作嗡鸣之声,令他头?痛欲裂。 恍惚间,他又想起那日遨游天地间,初寻本?心?。所学不为学,所修不为修,一切皆是随心?而起。他想救人,无论什么功法,只要能救人就行! 天堑索桥。 黑云笼罩,机甲傀儡罗列而立。桥边,三百守牢弟子严阵以待。 藏书长老扬声道:“启阵,封牢!” 罡风骤起,十峰之主神魂尽显,索桥过处无数剑阵重叠复启。 地牢深处,被镇压的恶鬼邪魔俱是一愣,继而感觉到沉重威压,几?乎瞬间让他们?匍匐在地。 鬼修捡起吓得掉到地上的手?,小?心?安了回去:“怎么了怎么了?” 隔壁妖怪道:“剑门这是抓了什么大?妖回来?吓死妖了!” “轰——” 数声巨响,如滚滚雷声,砸在妖魔鬼怪的头?顶。 鬼修凝出一双狭长的眼睛,若有所思:“不像是要来新狱友……这动静,倒像是剑门摊上事了?” 隔壁妖怪吸了口气?:“还有这等好事?” 鬼修翻了个白眼:“就怕殃及池鱼。” 鱼妖:“提我作甚?” 鬼修:“……闭嘴,有人来了。” 剑门筑基以下弟子,大?半赶赴天堑,身上都带了些伤,便?被领着去了外围的牢室,稍作休整。 鬼修努力伸长脖子,试图从天窗狭小?的口子里看看情况,冷不防对上一张脸。 弟子:“啊!” 另一名弟子:“鬼叫什么?” “师兄,有鬼啊!” 鬼修:“……” 被唤作“师兄”的人,俯身也看了看,正?对上一双翻白的双眼,没有鼻子没有嘴…… 师兄:“怪物!” 鬼修面无表情:“我是鬼,也是怪物,这很稀奇吗?” “此地关?押了一些鬼怪,别随意与他们?搭话。”看守牢室的弟子熟练地拉上天窗,“长得渗人了点,但不怎么聪明。” 鬼修:“……” 第61章 桃花小妖 长泰峰上, 临初掌门睁开双眼,面色凝重?。 “四门十三?宗,大半失了音讯。” 常闲真?人:“如此阵仗, 究竟是何人所为?” 教?习长老拧眉怒道:“阻断灵力,放出傀儡屠杀弟子,这般阴毒的法?子, 小门派怕是真?的抵挡不住。但他何以狂妄到挑衅剑门?” 临初道:“情况如何了?” 乌虚道:“除却散落的少数弟子,大部分都已?被接引进天堑躲避。” 常闲道:“我已?推演找到了天穹裂口的真?正位置。” 临初看向她。 常闲道:“在凌道峰。” 凌道峰上,黑袍人信步走?在山路上,他看着两边景致, 藏于袖中的手颇为闲适地结着法?印。 他的腰间悬挂着一枚小小的印章,每结一次法?印,印章便隐有?华光掠起?,层层相叠,无尽相加。 “重?开炉鼎,便在今日。”他心情愉悦, 透过黑袍,是一双灰蒙阴沉的眼。 风起?, 粉色花瓣拂过山石,落在谢道期的脚边。 他停下脚步, 望向路中央的妖冶桃树。 此时并?非春季, 眼前的桃树却开得正盛。 “你……你是什么人?” 桃花精怯生生拦在路中, 现出三?人合抱粗的真?身, 伸展枝条,将身后的路挡得严严实实。 剑门圣地里养出的一只妖怪竟还做起?了看家的事。 黑袍兜帽下, 谢道期的眼神冷了下来。 “陆祁!他们好像要?冲进来了!” 凌道峰山脚,一口巨钟艰难挪行, 钟外围了一圈机甲傀儡,正发?力击打着这口可怜的钟。 钟异之?陆祁等弟子便挤在钟内,十余名弟子边努力朝前挪步,边用力压制着晃动的钟壁。 “教?习长老的法?器再厉害也抵挡不住了。”其中一名弟子道,“西侧已?有?了裂缝。” “小钟,今日你一番努力将我们纳入钟里,师兄原是想日后表谢的……可惜,剑门大难,若真?是在劫难逃,我更愿拼上这条命守护宗门!让我们出去吧。” 危机之?际,钟异之?稀里糊涂驱使着大钟,将众人罩住,随后便彻底脱力,只能由陆祁背扶着前行。听到同门师兄的话,他勉强提起?些力气,刚想开口,却被陆祁打断。 “行了!”陆祁瞥向身后脱力的钟异之?,又看了看钟壁上逐渐扩大的裂缝,脸上浮现不属于少年人的凝重?与决绝。 陆祁:“那就冲出去,同他们拼了!” 钟异之?开阖嘴唇,最后点点头,捏紧了手中的木剑。 下一刻,众人的视线豁然变得广阔无边,苍穹青山环绕,山石黄土为托。那枚护身的法?器钟倏忽化作路边一枚不起?眼的挂饰,再没了半分灵机。 钟异之?收回,惨白着脸,挂在陆祁背上,右手握着一口小小的钟鼎。 机甲傀儡只停顿了片刻,就使着杀招攻了过来—— 一同而?来的是一道浑厚的剑意。 众弟子顺着剑意来处望了过去。 “掌门!长老!” 临初收回命剑,眼神复杂地看着这群年轻弟子,道:“天堑法?阵已?重?启,此刻你们即便赶过去,也进不去了……跟在我后头吧。” 弟子们对视一眼,脸上满是遇见门内长辈的欣喜与雀跃,仿佛一瞬间便找到了主心骨。 初生牛犊不怕虎。临初摇摇头,目光落在旁边的教?习身上。 教?习长老挥挥手:“懂,我来照看他们。放心,保管护得好好的。” 钟异之?见到经常授课的教?习,心内一酸:“长老……” 教?习长老:“你不是那只小笨鸟吗?竟然能驱使得了铜钟,不错不错。不过我记得这铜钟应是给了陆祁啊?” 钟异之?看了看陆祁,表情微带些气恼。 铜钟是教?习送给陆祁的,却被陆祁用来戏弄自?己。 陆祁自?知这回自?己属实不厚道,称得上过分,不由生出几分心虚,但也不辩解,沉默着等钟异之?“报仇雪恨”。 起?初只是少年人的恶作剧,这一根筋的“朽木”努力练功的样?子实在有?趣,于是忍不住试了试新得的法?宝。没成想还没来得及把人从钟里放出来,他便受命下山,赶赴清鸿崖了。 第96页 “是陆祁的。”钟异之?语气僵硬,“他借我玩的。” 陆祁:“……” 数天的拘禁之?仇就此揭过。但钟异之?不愿看“仇人”一眼,以示自?己不肯轻易原谅的立场。 教?习哈哈大笑,信以为真?,从袖子里拿出了一串铜钟,随手塞给了钟异之?。 “你学剑实在没什么天赋,等今日之?事结束,我便教?你其它的,这些就送你了。” 钟异之?:“……” 天将破晓。 众人没有?多做停留,继续朝着凌道峰赶去。 未及峰顶,几名长老便嗅到了一丝异样?。 教?习皱眉:“妖气?” 残留的妖气极淡,仿佛稍不注意便会消散天地,再无踪影。 教?习道:“莫非犯我剑门的是妖?” 常闲真?人刚想开口,却看见高处两道身影,立即示警道:“在那里!” 桃花精趴伏在地,平日里白净的脸上此刻沾满了尘土,混杂着泪水与血迹,全然没了花妖的精致,只睁着一双无神的眼睛,气若游丝地喘气。 谢道期对这种不知死活的小妖并?不在意,只不过,阵法?已?成,夙愿将圆,总得有?个像样?的看客。 “他们来的倒是挺快。御道剑门不愧为四门之?首,炼心宗覆灭由其牵头,倒也不冤。”他慢条斯理地把玩着方印,“可惜……他们猜不出,我究竟要?做什么。所以,注定了从一开始,他们就已?经输了。” 桃花精身体发?抖,痛楚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他想不明白这个恶人是谁,更不清楚外面发?生了什么,他成妖短暂,懵懵懂懂,但也知晓害怕,明白如今的局面,便是云郎看话本时提过一嘴的“人为刀俎,我为桃肉”了。 想到云郎,桃花精不怎么聪明的脑袋里转过一个念头:幸好他不在,不然他俩就携手作伴赴黄泉了。 他费力地转了转脑袋,眯着眼睛望向下方赶来的剑门中人。 冰冷的手掌抚上他的脊背,他听见恶人的声音随之?响起?:“灵力已?被阻断,谁都破不了屏障,只能眼睁睁看着我用剑门灵脉炼化他们的尊君。” 桃花精瑟缩着背,害怕得声音都变了调,道:“你、你做梦……” 背上的力道陡然加重?,一股寒凉气劲钻入体内,慢慢裹挟住他的妖丹。 桃花精恍然间意识到了什么,他糊里糊涂的妖生从未有?过这一刻般的聪明—— 他要?死了。 谢道期拨动两指,细细查看了一番,最后不屑道:“竟连妖丹都是残缺的。” 连做个傀儡的炼材都不够格。 他兴致缺缺地收回手,将手中的小妖踢到旁边。袖袍扬起?,腰间方印骤然闪烁,转瞬之?间,一方器鼎凭空现于身前。 山峦俱静,一息之?间,凌道峰上生机消逝,树木花草以奇快的速度凋零枯萎。 天地阴阳炉,可攫取山峰灵脉之?力。谢道期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杰作,甚至追忆起?当年易丘国的盛景。 修仙问道,求索长生,哪有?翻手搅动天地风云来得畅快。 他俯瞰半山腰处的剑门众人,心道,纵然是掌门长老之?辈的人物,拥有?无上功力,可仍跳脱不了天地束缚,离了灵力,又能撑得了几时呢? 唯有?炼心宗之?道途,可勘破天命,冲出桎梏,最后凌驾于天。 他笑着念起?了口诀,召唤散落四处的机甲傀儡,汇成一道黑沉的队伍,朝着此地赶来。 前有?屏障阻路,后有?傀儡大潮。 杀局已?成。 “等云郎……和尊君,回来……你……就死定啦……”桃花精挣扎着吐出一句话,他捂着被洞开的肚子,细瘦的枝条缓慢自?背下生出,缓缓显出本相。 谢道期厌恶地看向他:“小妖,先顾好自?己吧。” 桃花精却是听不见了,眼前似乎陇上一层粉薄的轻纱,将苍穹也染出了几分瑰色。弥留间,他忽然想起?初化人形时,曾有?一双温暖的手将他捧起?。 “真?好看,要?是能一直好看下去就好了。” 那一天,懵懂失忆的大妖无意间渡去了一口妖气。 桃花应气而?生,启智化形。 桃花精艰难地做着思考,他所剩无几的“聪明”在这一刻终于弄清了自?己的来处。 恍惚中,他似乎看到了一头威风的灰白色大狼。 “小桃。”大狼的声音却很温柔。 原来,那头漂亮的苍狼就是云郎呀。 赋生的妖气随着妖丹一起?从他的身体里消失了。 生机尽失,桃花精缓缓阖上了双目,化作一株开败的桃树,颓然倒在地上。 树枝上挂着所剩无几的几瓣桃花,泛着凋败的枯色,风一吹,便散开来。唯有?一片花瓣,兀自?带着几分鲜活的外表,披着粉色,兜兜转转落入了一双苍白的手中。 朔烬静静地托着这枚小小的桃花瓣。 圣人一气化生,大妖亦能以气赋灵。只需借一口妖气便能助草木牲畜开灵智化人形,从此生生世?世?皆为驱使,是妖界最低等的存在。 朔烬从未养过妖灵。 一片随时会被碾做尘土的花瓣,就算借了大妖的气,也只能化成一个柔弱娇气的草包。 可当这草包真?的殒命了,他却发?现自?己仍会心疼。 那是属于“云郎”的情绪。 凌道峰上,百日陪伴。这只蠢笨的小妖,却是他那时唯一的好友。 比不得妖界中与他结交千年的老友,但也是一同绣过花、晒过太阳、品读过话本的情谊。 ——可他死了。 朔烬看向了罪首。 谢道期也在看他,眼底暗潮涌动。他的身后,天地阴阳炉已?被破开一角,然而?那缺口很快就在山峰灵脉之?力的填补下逐渐缩小。 谢道期:“好久不见,苍狼。” 朔烬显出了妖相,诡谲的妖纹爬上额头,金色兽瞳溢满杀意。 新仇旧恨,诘问无用,叙旧更是不必! 北境苍狼,一方妖主,再也不是曾经无力手刃仇人的小妖。灵力化作锋刃,盛怒之?下,妖气充盈峰顶,宛若无形巨网,沉甸甸压在苍穹之?上。 这一刻,倘若有?不知情的修士路过,几乎要?怀疑剑门已?成妖窟。 谢道期没料到苍狼会骤然出手,还是如此的雷霆之?势。他连连后退,勉强稳住身形,手中捏诀结印,催使天地阴阳炉加快攫取灵脉之?力的速度。 凌道峰灵机殆尽,妖力使出便再难重?聚,纵然有?再高的修为,又能耗到几时? 谢道期内心笃定,面对汹涌攻势,只避让闪躲。 然而?他的笃定在虚影晃过之?际,不复存在。 修长人影化为狼身,瞬息之?间跃到身前。 谢道期陡然生出强烈危机,还未反应过来,便看到尖利狼爪划过视线。 “啊——”他猛地朝后退去,一手捂住脸部,只摸到黏腻的血肉。 第97页 朔烬重?化人身,祭出一柄黑色短刃刺了过去。 黑袍割裂,露出血肉模糊的一张脸。 朔烬一怔,手腕翻转,变转短刃方向,刺在了对方左肩之?上。 谢道期任由短刃刺入身体,语气阴沉:“狼王何必掺和进人界中来?若是为了陈年旧账,谢某改日必亲临妖界赔罪。” “谢道期!”朔烬目眦欲裂,他看着那张惨不忍睹的脸,却仍能辨认出完好时的一些轮廓,“你驱使这副身躯,是来恶心本座的吗?” 这根本不是谢道期的身体,而?是一具尸体制成的傀儡! 谢道期“嗬嗬”笑了几声:“当日谢某死里逃生,就是借着这副身躯,没想到数年过去,狼王还能认得出。” 朔烬扭转刀柄,搅碎肉骨,任由污浊的血水滴落。 然而?那张脸色却没有?太多痛楚之?色,谢道期摆弄着脸部,做出一个“饶有?兴味”的表情,仿佛此刻朔烬的愤怒是件颇为有?趣的事。 在这样?的视线中,朔烬渐渐冷静了下来。 “谢道期,人心算计,岂能事事由你?当年你让魏珣放任百姓诛杀阿姐,便是这样?的眼神。仿佛不论我哀求或是愤怒,都只是一出可供欣赏的好戏。可本座哪能总让你这么得意下去?” 谢道期似是没想到他的转变:“哦?” 朔烬:“你算什么东西,不人不鬼的怪物罢了。我正愁魏珣死得早,没处解气,你倒是给了我一次杀‘魏珣’的机会。” 短刃扎入丹田,谢道期瞪大了眼睛,似乎没料到对方会如此干脆利落地了结“自?己”。 中枢损毁,傀儡变作陈尸。 朔烬抽手收回短刃,静静看了会儿魏珣的尸身,脸上没什么表情。很快,有?火苗跳窜着爬上黑袍,将这具本不该存在的尸身焚烧成灰。 天地阴阳炉仍在运转,山腰处,剑门弟子还在与傀儡缠斗。 朔烬垂目看了眼手中的桃花瓣,扬手洒入风中。 谢道期真?身不在凌道峰,此处灵脉,不过是个幌子。 第62章 再入天堑 “云郎!” 远处传来喊声, 朔烬循声望去,是常闲真人。 他又一一望向?她的身后,弟子、长老、掌门, 剑门上下,竟有那么多张熟悉的面孔。 “小心!” 伏在陆祁背上的钟异之忽然睁大?了眼睛,发出尖利的喊声。 朔烬皱了皱眉, 侧身挪步。 身后,天地阴阳炉发出巨大?响声,骤然从?内里炸开,散落成无数碎片。 朔烬拂开袖袍, 任由碎片自身旁掠过,目光复杂地望着破炉而出的沉陵,这世上似乎总没有什么东西能困得住这个人。 沉陵走到他跟前?,目光在枯败的桃树上停留了一瞬,伸手?轻轻搭在了他的背上,无声安慰。 朔烬没有推拒, 眼神冷淡疏离,仿佛全然在看一个陌生人。 “我恢复了。” 沉陵怔神了一瞬, 道:“那是好事。” 好事。 朔烬心里重?复了一遍,转身不再看他:“算是吧。” 沉陵发觉狼王似乎是在生气。可这一次不像以往那样暴跳如雷, 连半分怒气都不显, 只留出背影, 却仿佛昭显出更深沉的风雨。 朔烬走了几步, 发现前?路挤满了剑门的人,正仰着头望向?自己。他无端生出几分烦躁, 想?让这群人别挡了他的道,可偏偏他们望过来的眼神里并无恶意。 作为一名妖族, 他可以不问缘由地出手?杀几个人修——但后面就要忍受长久的叨扰,毕竟人修总喜欢讲道理,讨说法。因而朔烬知道,要是真的动了手?,兴许就要被缠上了。 所以他一向?就不喜欢和人修打交道。 朔烬面无表情道:“若我没有猜错,谢道期收集的是妖灵鬼气,御道剑门只有一处,汇集天下恶妖群鬼。” 陆祁反应极快:“是天堑!” 朔烬记得他,钟异之身后的跟屁虫,一只根骨还算不错的剑门小蝼蚁。 常闲真人也反应过来:“方?才为了让众弟子退避灾祸,关闭了天堑阵法。若真是如此,敌人兴许已?经?跟着弟子们混进去了!” 先是阻断剑门灵气,接着在凌道峰引出祸乱,又放出机甲傀儡大?肆屠戮。剑门颓势之下,自然会选择暂避锋芒,而整个宗门最牢不可破之处,便是天堑了。 既可关押妖魔凶兽,亦可抵御强敌。 临初掌门与长老们很快想?通关节,脸色都变得难看起来。 天堑剑阵极强,可他们自己关闭了剑阵。 恰在此时,远处传来尖锐响声。 众人循声望去,正是天堑示警之声。 谢道期真正的目的果然在天堑。 妖魔鬼怪,凶戾怨憎之气,才是他修炼真正的倚仗。凌道峰的山脉灵气,不过是个掩人耳目的幌子罢了。 而宗门有难,邪道作祟,这位天底下最厉害的剑道尊君又岂能坐视不理。 “无妨,就算他入了天堑,起阵祭法也需要时间。”沉陵平静地说完这句,并不似旁人那般紧张。 临初掌门俯首行礼道:“还望尊君诛杀恶首,护持宗门。” 沉陵淡淡看了他一眼。 “诛杀恶首的事就不劳烦你们尊君了。”朔烬笑了笑,笑意却未进眼底:“沉陵,你救你的剑门,我报我的血仇,你我互不干涉。” 沉陵皱眉,隐隐感到不妙。 然而一向?喜怒分明?的大?妖,此刻嘴角噙笑,不像是暴怒的模样。 朔烬:“带路。” 身旁的弟子们缩了缩脖子,莫名觉得气氛变得凝重?。 沉陵仔细瞧了瞧朔烬的脸色,迟疑地点了点头。 狼王藏在袖中的手?悄悄紧握成拳。 天堑地牢并不好闯,他不想?在闯阵之事上虚耗太多的时间。 等到两人赶赴天堑,索桥另一端已?经?乱了。 剑阵中枢藏于天堑深处,然而此刻乱局亦在内部?。 朔烬挥去一道妖刃,刚入阵便被强劲剑气搅得粉碎。 此前?他为了救白斛闯过天堑。那时为了不被发现,着实费了一番功夫。如今再入天堑,倒是无需顾虑了。 他刚抬起手?,便被沉陵捉住。 朔烬立马甩开:“干什么?!” 动作之大?、语气之不爽,令两人双双愣住。 这下,沉陵确信他是在生气了,还是很大?的一场气。但他确信自己对待云郎并无太多不妥之举,应当不至于惹来如此深沉的怒火。 兴许是解开失魂症,性格尚未稳定的缘故。 于是镇定道:“在剑门里,还不至于硬闯。” 朔烬侧转过身,不去看他,只阴阳怪气地应了一声,心里默默腹诽:不是他的山头,差点忘了这是身旁之人的地盘。 有主人引路,剑门何处去不得。 沉陵祭出辰极剑,悬停于二人前?方?。 辰极剑离得极近,漆黑剑身上,能看到数道细纹交汇织成的繁复图纹。朔烬盯着那剑,眼底蕴藏几分怒火。 第98页 辰极剑破势而去,瞬息之间剑阵停转,露出索桥原貌,直通向?深处。 沉陵正欲说些什么,朔烬已?然越过他朝前?走去,一眼也没有多看那柄耍够了威风的剑。 他一到地牢入口,果然看到守牢弟子尽皆消失,地上狼藉一片,显然已?是交过手?的场面了。朔烬顺着记忆走入牢室,阖目放出神识,以己身为始,铺展成网,顷刻间延伸百里——听到了一片鬼哭狼嚎。 “那群人修终于按捺不住杀心了吗?” “我的妖力溃散得好厉害……这是想?把我们炼化成一锅丹吗?” “方?才就看见剑门那群王八蛋弟子一窝蜂往里面冲,原来是存了杀心,前?去布阵了。” …… 那是被关押在外围的妖魔鬼怪。 阵法渐起,灵力稍有不济者最先感受到了不适。 朔烬找准一道微弱的神识,直冲过去扫荡了几下,便看到了他的记忆。 也许是这道神识的原身功力不够,没有捕捉到谢道期的痕迹,不过却让朔烬看到了守在天堑的剑门弟子。他们应是察觉不对,往地牢深处躲避去了。 剑门的人自有别人去操心。 朔烬加快步伐,身形化作一道虚影,几息之间抵达更深处。沿途又攫取了数道妖魔神识,却始终没有找到谢道期的半分影子。 “再往深处,有对妖修的禁制,不可妄进。”沉陵的声音忽然响起。 朔烬有意甩开沉陵,他本?体就是一只迅狼,速度极快,加之修身为妖,竟真把人甩开了一截。 但沉陵总有法子惹他生气。 此刻他最不想?搭理的便是沉陵,偏偏对方?总有法子在他脑海中出声。 若非机缘巧合,照剑之境中属于守境人的一缕残识融入他的识海,叫他看见了些许零碎的记忆,兴许他还被蒙在鼓里。 那守境人应是活了许久,漫漫人生几乎都用在守剑这一件事上,日复一日待在同一方?秘境中,记忆仿若一潭死水。 直到有一日,凡人闯境,辰极剑出,那道劈开秘境的剑光成了守境人记忆深处最清晰的一幕。 也让朔烬彻底明?白过来—— 根本?没有什么辰极剑主! 也没有方?承陵! 更没有什么剑修沉陵! 朔烬初时只觉受骗,现下迟迟找不到谢道期,又听见沉陵四平八稳的声音冒出来,那股子怒火逐渐窜高,终于让他彻底恼怒了起来。让他恨不得撇下谢道期,先同某混账烂铁打一架。 “妖修?” 难道古剑成精就不是妖了? 朔烬嗤之以鼻,脚步不曾停歇,不过到底生了几分戒心。越接近深处,果然感到了几分压制。 天堑虽有“不可破”的称号,但有一半是依托剑门之势。如今没了守牢弟子与剑阵的阻拦,其实内里倒是畅通无阻。至少比那迂回环绕的天地阴阳炉好多了。 至于那所谓的压制妖修的阵法,的确让朔烬妖力滞涩些许,但他隐隐察觉阵法实际落处是一间间牢室,他自过道中经?过,倒也不算难受。 不过想?必牢室中关押的大?妖,身处阵法中心,必是动弹不得。 朔烬没走多久,便嗅到空气中浓郁的血腥之气。 忽然眼前?黑雾涌现,于高处扭曲成一道道虚影,又被拖曳着向?后倒退。 “吼!” 黑雾化出一张张可怖的兽脸,它们挤压在一处,叠压变形,看起来颇有气势。此刻他们大?张着嘴,面露狰狞,雾气化成的前?肢努力够向?前?方?,对着幽暗过道中的大?妖…… 尖叫求救。 “呜呜呜,救命啊!” 朔烬:“……” 他认出来了,那是妖怪们的神魂,被抽离了躯体,这会儿正努力逃命。 它们的身后,似有一条无形之线。这条线牢牢拴住了魂体,一点一点地将它们拽回。 朔烬眼神渐冷,追上黑雾。 那些被捆成一团的倒霉妖魂瞬时将他笼罩起来。 一张张可怖扭曲的脸争相挤到他跟前?。 “妖友!我们中计了!” “那是人修的阴谋!千年前?哄骗我们每日打坐忏悔,结果他们在筑炼妖炉!” “那么大?一口鼎,罩下来的一瞬间我就飘起来了!” “妖友!你若救了我赤练蛇君,我就把我最厉害的毒牙送给?你!” “闭嘴,蛀了半截的破牙!隔了老远都能闻到蛇腥味!” “狗东西,你以为你又好到哪里去!” …… 一时间妖声四起,黑雾翻涌变化,一张张变形扭曲的妖脸撞在一处,“扭打”起来。 朔烬:“……” 若他没有记错,深处关押的应当是旧时盘踞一方?的妖王妖霸,因为非作歹、施祸人间而被镇压进天堑。他们所犯之事不尽相同,但好歹也是妖界之尊,也不知在天堑的这些年里经?历了什么,竟然失了妖身还不忘撕扯干架。 他不堪其扰,刚想?怒斥一声。 “闭嘴!” 一道低沉的声音先他一步响起,瞬时,吵吵嚷嚷的妖们静寂无声。 只见黑雾骤然停了下来,磅礴妖息充盈四周,竟与身后无形的拖拽之力僵持下来。 黑雾扭曲了一会儿,无数张妖脸变成薄薄一片贴到了黑雾边缘,雾气正中间显现出一颗巨大?的鹿首。 鹿多为瑞兽,目慈面善。眼前?的鹿妖却有着一对赤瞳,它浮于高处,目光森冷。 “你身上没有印记,不是剑门捉来的妖,为何会进到此处?” 朔烬敛目思索片刻,道:“催动炉子的人在哪里?” 鹿妖目露不悦:“同为妖族,于此地相逢,算不得幸事,既然你我不同道,那便多说无益。” 两旁的妖脸瞬时哭丧着脸。 “鹿王,我们的妖身都要被炼没了,这种时候就不用分那么清了吧。” “瞧这纯粹的妖力,这明?显是我妖族翘楚,闯入天堑,不正是和我们有缘吗?” “是啊是啊,催动炉子的人这会儿还守在炉子边糟蹋我们的妖身,这位妖友人生地不熟,看在都是妖的份上,就为他引个路吧!” 鹿妖一张黑雾凝结的脸瞬时千变万化,仿佛又黑了几分。 “住嘴!一口一个妖友,你们没看见他身后还跟着一个尾巴吗?” “鹿王哟,狼有狼尾巴,有什么稀奇的?” 朔烬:“……” 鹿妖:“蠢货,看清楚他后面跟着谁?” 沉陵自身后显出身形。 黑雾出现了一瞬间的凝滞,而后无数妖脸躁动了起来。 “啊……是是……快、快逃啊!” 一张张妖脸试图脱离黑雾,往深处逃窜。 鹿妖忍无可忍,一口一个将它们吸了回来,重?新将凝成一团圆形。 “里面是炉子,这么想?做妖丹吗!” 朔烬沉默地看着一团糟的“妖友”们,忽然觉得大?妖威名岌岌可危,甚至可能连累天堑地牢名不副实。 沉陵走到朔烬身旁,牵住手?。 第99页 “天堑妖魔众多,经?年累月之下,自有相处之道。如今他们看似无害,但当年所行恶事,业障未消,仍需静思己过,方?可重?获自由。” 朔烬淡淡扫了他一眼。若说隐藏最深,怕是无妖能出沉陵左右。 鹿妖再次镇压诸妖,阴冷的视线落在两人牵在一处的手?,语气不善之极:“沉陵,当年你允诺,我等在此忏悔赎罪,待有机缘,便可重?获自由。可如今你们剑门连个地牢都守不住。我等妖力受制,竟成了妖丹炼材,此事是你剑门之事,于情于理,也该你们出面。” 朔烬冷笑着甩开沉陵的手?,直视鹿妖:“现下不是你拦在前?头吗?” 黑雾凝成的鹿首皱紧了眉头,它看了看朔烬,又看了看沉陵,刚想?说些什么,突然身后拖拽之力骤涨,妖魂全然没有抵抗之力,须臾被吸了过去。 朔烬:“是谢道期!” 他屈指成爪,拉扯住黑雾,以神识念力牵起另一条无形丝线,顺着它一路向?里,终于停在了一处深坑前?。 深坑之中,众多妖魔真身堆叠在一处,某个角落里竟还混着几名剑门弟子,俱是昏迷不醒。 天堑关押的都是大?妖,真身比寻常妖物高大?许多,最中间,有一头十丈高的白色巨鹿,鹿角仿若枝杈,上面悬挂着几只体型较小的草木妖兽,十分醒目。 朔烬自认妖身庞大?,但在这头巨鹿前?,也自认甘拜下风。想?来那头鹿妖能有这般脾气,也不是全无道理,可惜栽在了剑道尊君的手?里,成了阶下囚不说,还被不人不鬼的谢道期钻了空子。 若换成是他,也咽不下这口气。 “卑鄙小人。” 朔烬循声望去,发现是鹿妖在咒骂。它的神魂被强行吸走后,堪堪在炉口前?停了下来,此刻攀附住一根锁链,半只脚已?经?进了炉子,而它的鹿角枝杈上晃荡着几个没了半边脸的妖魂,正在撕心裂肺地呼救。 这场面着实有些难看了。 第63章 再无瓜葛 谢道期又换了一副干瘦的躯壳, 他闭目盘腿坐于炉上,无数妖力汇于体内,慢慢充盈身躯, 枯瘦的脸上泛起道道红光。 “何苦呢?”谢道期慢声道,“当年之事,牵连白狼, 不过是命数。” 他的身旁显出一道幻境,古时旧城,一如昨日。 “易丘之国,本就气数将尽, 虽有微渺机缘绵延国祚,但也只是不及万一的机会罢了。妖魔侵城,是它注定的劫数。白狼与凡人结缘,妄图更改天命,在她下定决心相助魏珣之际,她便注定入局。” “我宗门?先师, 苦心推演定下这?得道机缘,岂容旁人干涉。本道也曾好心相劝过白狼, 奈何她非要堕困私情,不愿抽身离去。我便只好让她认清人心, 以身赎罪。” 谢道期语声悠然, 寥寥数语提及陈年旧事, 竟还带了几?分惋惜。 “人妖不两立, 本道不过顺应天命,做了当时该做之事。逼她的是易丘子?民, 杀她的是魏家人,你?若怨我, 实?在牵强。” 幻境之中,云卿不慎露出妖身,魏府众人惊惧胆寒,在云卿宽言不会害人性命后,转头便延请道人相助杀妖。 彼时朔烬回了趟妖界,他对于自?己?离开后姐姐的种种遭遇并不清楚,只知道等他回来,城中百姓口中盛传昭圣仙帝将在皇宫正门?前以真火咒焚杀狼妖的消息。 他匆忙赶去。 高台之上,被困缚住的狼妖已浑身起火,朝着立于昭圣仙帝身侧的男子?发出尖利的笑声。 苍狼永远记得那一幕。 火舌一点点吞噬白狼的身躯,她身中禁制,不能人语,只痴痴望着高台之上的魏珣。高台之下,万民欢呼,高声赞颂着诛妖的功绩。 那一天,苍狼第一次起了杀心。 他现?出原身,冲上火台,一路碾碎了挡在身前叫好的凡人,运起妖力想要扑灭大火。 然而那咒术燃起的真火怎么都扑不灭,他目眦欲裂,愤怒地击杀了昭圣仙帝。点燃符咒的人一死,那团扑不灭的真火终于偃旗息鼓,露出奄奄一息的白狼。 她已显出原形,生机已尽,只余下最?后一口气,求他剖腹取子?。 魏珣跌跌撞撞地自?高台跑来,口中喊着白狼的名字。 魏珣的喊声,谢道期的话语,凡人慌乱的尖叫,都成了嗡嗡杂声。他满手?鲜血地捧起刚出生的孩子?,可它如同它的母亲,紧阖双目,气息微弱。 朔烬试图输送妖力,可那未出世便遭逢大难的凡妖之子?只是“咿呀”几?声,孱弱地连哭泣都没有力气。 魏珣想要靠近,却被苍狼发狠般挥退了数丈远。 他抱着濒死的外甥,金色兽瞳染上血色,望向男人的眼神浸满杀意。他要杀了魏珣,杀了这?个无能的凡人,再将这?些愚昧可悲的凡人一点点碾碎,让整个易丘国彻底沦为妖域。 北境苍狼于皇城中心显出原形。 它的血脉亘古悠长,是只存在于妖界的天生妖族,被激怒后,威势笼罩整座皇城,那些藏匿其中的寻常妖物纷纷匍匐在地,油然生出灭顶恐惧。 谢道期端坐在高台之上,饶有兴味地看着这?头失去亲缘失去理智的狼妖,它的怒火将会让整座城陷入更大的恐慌之中,从而滋养更多的怨煞之气。而它本身,也将在力竭之后成为他的炼材。 方?承陵便是在这?时赶来的。 苍狼已踱步来到魏珣跟前,高举前肢,锋利的狼爪已张开至极限,誓要将这?懦弱无能之辈一击毙命。 “小烬,他背负一国气运,又是你?姐姐拼死保护之人,你?不能这?个时候杀了他!” 方?承陵阻住了他。 妖相毕现?的苍狼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在他离开易丘的短短数日,那人的病势摧枯拉朽,脸覆灰翳,是将死之兆。 苍狼利爪半收,道:“方?承陵,你?知不知道,我姐姐死了。” 方?承陵看着他,眼中似有几?分不忍,抬手?摸了摸它低垂的狼首。 “冥冥之中有命数,魏珣不该死在你?的手?上。” “命数。”苍狼眼中闪过戾气,一把甩开他,质问?道:“难道你?想阻我?” 方?承陵沉默片刻,最?终还是道:“离开易丘,回去吧。” 苍狼目光逐渐冷了下来,它像是第一次认识到这?个凡人,第一次知晓何为人妖殊途。它凝视着方?承陵,慢慢抬起头,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审视他。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就算是方?承陵,也是一样的。 他将魏珣护在身后,全然不顾他的感受。 那些所谓的气运命数苍狼一个字也不信。 “血亲之仇,不共戴天。”苍狼语气冷冽,一字一句道:“你?今日护他,便是与我为敌。” 他的目光扫过惊惧惶恐的皇城众人,道:“魏珣必须死,这?里?的每一个人,都不该活着。” 第100页 方?承陵深深吸了口气,面上又浮现?出病态的红潮,他开口想说些什么,却被一连串的呛咳所打断。 苍狼重新看向他,道:“你?若执意阻我,便也一样。” 方?承陵摇摇头:“皇城之中有东西,我尚还不知是何物,但也不想你?陷于其中。魏珣……他……” “够了!”苍狼不愿再听下去。 方?承陵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张开双臂拦住了去路。 “你?看看你?的姐姐,看看她的孩子?,易丘邪魔环伺,你?该先带着他们回家!” 苍狼愤怒地推开他:“住嘴,你?不配提他们!你?护着魏珣,便是与我为敌,方?承陵,你?既已做出选择,当真以为我不会杀你?吗?别再自?不量力!” 方?承陵孱弱病躯被推的倒伏在地,嘴角淌下暗色血迹。 那血色在惨白的病容上尤为刺目,令苍狼移开视线,方?承陵的身后,魏珣坐在地上,他望着不远处命息已绝的妻子?,怔怔发愣,不知作何感想。 这?副哀戚悲绝的作态只让苍狼觉得恶心。他恢复人形,伸手?掐住魏珣脖子?,将人提举到跟前。 “你?这?样的懦夫,凭什么活着。” 魏珣眼神涣散,不做挣扎,听到苍狼的质问?,只痴痴地笑起来。 “你?根本配不上姐姐。” 魏珣笑意渐无,只睁着空洞双目,哑声道:“杀了我吧。” 方?承陵的声音响起:“放了他。” 背后似有剑声铮鸣,冷光闪过,苍狼只觉得手?背一痛,现?出一道血痕。 黑色长剑剑尖垂地,上面淌着几?颗血珠。 方?承陵手?腕翻动,剑尖对准了自?己?,道:“我用这?具身体替他。” “他自?己?都不想活。”苍狼只觉得好笑,便扯起嘴角,却只露出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表情:“方?承陵,为什么?” 魏珣是他的好友,难道自?己?就不是了吗? “那是我的姐姐啊。” 魏珣做了这?般不可饶恕的事,可为何他却毫不犹豫地选择了背弃自?己?。只因为自?己?是妖吗? “我视你?为挚友,为了你?的身体四?处求药续命,你?就是这?般糟践我的心意吗?” 方?承陵哑然无声,拖着病体残躯与他僵持。 身后忽然传来阵阵纷乱脚步声。 苍狼警惕地望去,原来是他现?出了妖身后,皇城守卫终于反应过来,正朝着这?边赶来。 拜谢道期所赐,诛妖盛势之下,人界士兵丢下长矛兵刃,转而配备起降妖法绳。 他虽然不惧怕那些东西,但仍被刺激得杀心陡增。 他随手?丢下魏珣,任由对方?重重砸在冷硬的地上,运转妖法,将试图围困而来的士兵尽数掀翻。回过头,他再次看向高台之上,谢道期仍是端坐,未有出手?的意图,仿佛在静等更多的变数。 这?好整以暇的模样彻底激怒了他,苍狼变转脚步,正打算接近谢道期,却听到身后一声微不可闻的哭泣声。 白狼之子?紧闭双眼,脸颊泛着不健康的紫红,两只手?胡乱晃了几?下。 “咿……唔!” 苍狼停下了脚步,他缓缓走过去,蹲下身将这?孱弱的孩子?抱入怀中,愣愣地看了会儿。他见?不惯凡人婴孩的模样,四?肢绵软,瘦瘦小小的一个,仿佛稍不注意,便会将它碰伤了。他原想着等孩子?出生,若是人胎,他定要躲得远远的,等到孩子?能跑能跳不容易坏了,再跟姐姐学着抱抱它。 可如今,他却要用刚伤过人的、不知轻重的手?去抱起这?个孩子?了。 它太虚弱了。若是将它丢在这?儿,也许不出半柱香的时间,它便再无生息了。 半晌,他如梦初醒般从袖中取出一枚药丸,小心翼翼地送入孩子?的口中。 “方?承陵,今日之后,你?我再无瓜葛。不出三个月,我必回来,血洗易丘。” 下一刻,苍狼携幼子?与白狼尸身消失于人前。 也许方?承陵说得对,他应安置好孩子?与姐姐,再与这?群凡人清算血仇。只不过……在他给孩子?喂下药丸的那一刻,就注定了他再也不会见?到方?承陵了。 那本就是他一厢情愿回妖界为方?承陵寻来的续命灵药。 方?承陵,就要死了。 如今,便让他死吧。 “三个月……”方?承陵看着空荡荡的刑场,神色落寞。 原来凡人之力如此渺小。他自?诞生起便不由己?,唯一的一次机缘巧合,却还是如此。大道难求,他得以窥见?一二,却无力左右半分。 “足够了。” 朔烬很快从往事旧忆中清醒过来。 他打碎眼前幻相,又将门?口燃着的不知名残香碾碎,径直来到谢道期的跟前。 “当年你?端坐高台看戏之时,可曾想过自?己?的下场?” 谢道期抬眸道:“可惜易丘少了一出大妖屠城的好戏,那也是谢某人生中为数不多的憾事。” 朔烬:“邪魔歪道。” 引无数生灵入局,养一国怨煞,纵然是在妖界,亦是骇人听闻。 谢道期:“千年前谢某被一柄陌生长剑贯穿心脏。身死之后的数年里?,我百思不解那柄剑为何而来。等到我明白时,却也不重要了。” 他嘴角勾起诡谲笑意,轻声道:“万般皆是修行道,凶剑化形能做仙门?高位,我为何不能助一国倾覆,享怨煞之气以证道?” 朔烬化出尖利狼爪,骇然破开了他的胸腹。 “凭你?也配和?他相提并论??” 第64章 一道缺口 谢道期仿佛感受不到痛楚:“他自初开神识之日, 便已?沾染了尸山血海的罪孽。谢某的确不配相比。” 朔烬收拢利爪,在血肉中搅动一圈。 天地阴阳炉将?妖力灌入谢道期的躯体,修复起伤口, 却又在下一瞬被?破开。 “执剑者的罪孽,与他有什么关系?谢道期,你筹谋那么久, 设下失魂症,不就是畏惧沉陵吗?他能让你如此忌惮,不正是他诛邪除魔的功绩吗?” 谢道期冷笑:“若是剑门?的人知晓了他的身份……” “便只会更加敬重他!”朔烬毫不犹豫地打断了他,“所以, 眼下要倒霉的只有你一个。” 谢道期脸上已?没了半分笑意,语气阴冷:“我这?天地阴阳炉下,妖物显形……” “那就显啊!本尊原还想与你费些口舌,如今才发现,像你这?样的恶人,惯会以己度人。你以为剑门?弟子会是那群易丘愚民吗?辰极剑又怎么了?它如今可?不是什么凶剑, 你是躲臭沟里太久,忘记打听清楚了吗?” 屡屡被?打断, 谢道期面色显出几分狞色。 朔烬不屑地笑了一声?,手起刀落, 直接洞穿了这?具躯壳的心脏。 “你……” “你什么你, 你若不出现, 我早将?这?些破事忘了。可?你偏偏出现了, 这?送上门?的仇人,本尊自然?要杀。可?你要明白, 我现在是妖界一方?尊主,寿数绵长, 功法深厚。别说?是你这?个苟延残喘的残魂,哪怕再?来十个易丘国,都?入不了我的眼。” 第101页 谢道期胸腹起伏,面上泛起青紫,似乎没料到这?番变故。 “你不就是想拖延时间吗?可?惜,本尊是个急性子。” 天地阴阳炉攫取妖魔之力,灌顶入体,这?一过程应是有所限制,因而自始至终都?未见谢道期变过姿势。而朔烬可?不会给他功法大成的机会。 “不……”谢道期怒目圆睁,妖力灌体之下撑了几息,终是抵不过要害被?捏碎,缓缓垂下了脑袋。 朔烬也不退开,静静等了许久。 片刻后,有黑雾自尸体背后升起,须臾窜出数丈。 朔烬化作狼身,扑跃追去,一把踩住了黑雾,随意揉了几下,塞进了天地阴阳炉的炉口。 炉内停滞了一瞬,而后炉火更炽,释放出更为强大的威力。朔烬离得极近,猝不及防之下差点被?生拽进去。 有什么冷硬的长物贴上了腰身,将?他推离了炉鼎。朔烬一眼就认出辰极,心情复杂地抓住了剑柄—— 伸了伸爪子,才发现妖物显形之说?,并非谢道期随口胡诌。 再?看?了看?那柄长剑。好?哇,原来剑身豁了道细小的口子,虽没什么大碍,但原来辰极剑并非那般完美?无缺……而是豁了口的。 竟连剑身都?设了障眼法,真不要脸! “原来辰极真身竟是残缺的。”他难得主动地使了一次神识传讯。 辰极剑一怔,忽然?扭转了半圈,变动剑身,将?那完好?的一面对着他。 朔烬:“……” “这?到底是什么邪物?器主死了还能作怪?”鹿妖妖魂扭曲变形,此刻也端不住架子,破口大骂起来。 而就在他说?话之际,又有许多原本苦苦支撑的妖魂,被?吸入炉内,消逝无踪。 天地阴阳炉转瞬间涨大数倍,它攫取着周围一切生灵之气,凝成精纯妖力,可?谢道期身死,妖力没有了输送之所,便只能容于炉内。 朔烬:“你有没有办法停下这?炉子?” 沉陵似乎是因为暴露了缺陷,陷入某种?无法言说?的懊恼中,犹豫了一会儿,才以神识答道:“毁掉炉身,就能停下。” 灰白色大狼努力翻了个白眼:“说?的容易,怎么毁?” 早知道应该先毁了炉子,再?去杀谢道期。谁能想到没了谢道期,这?炉子还能更邪门?一些? 不过他目前状况算不得狼狈,只是身形受限罢了。 沉陵斟酌道:“辰极剑可?以劈开炉身。” 朔烬一愣,瞧了瞧黑漆漆还缺了道口子的剑,又看?了看?涨大数倍看?起来坚硬难摧的炉子,迟疑道:“不会磕坏吧?” 沉陵:“……不会。” 朔烬不清楚沉陵有没有听到他与谢道期的对话,此刻真心实意地担忧道:“被?熔了怎么办?” 辰极剑抖了抖剑身,倏忽间悬于空中。 沉陵语气前所未有的认真:“能将?辰极熔了的炉子,还未出世。” 朔烬:“……” 话音刚落,辰极便飞掠而去,剑身寸寸变大,悬停在阴阳炉上方?。 第一击,妖力震荡。天堑内的妖、鬼、人,在同一时刻感到了神魂恍惚,而后立刻盘腿打坐,凝神抵御起来。 第二击,山崖摇晃。天堑依山而建,整座山崖仿佛都?开始晃动。 朔烬眼见着辰极剑一连劈砍了两次,引发巨大动静,可?那炉身却无半分破裂的迹象。电光火石间,他祭出“方?承陵”曾经赠予自己的短刃,以妖力操控,随辰极剑一同击向了炉身。 这?一击,炉身开始猛烈颤动起来,有丝丝裂纹慢慢浮现于表面。 “轰——” 陡然?间,巨响在耳边炸开,那口被?奉为炼心宗镇派重宝的天地阴阳炉终是在两人合击之下四分五裂,连带着炉内的一切事物,消弭于天地之中。 重器被?毁的余势将?顶部?冲出一道口子,斑驳的阳光撒入经年昏沉的地牢,让劫后逃生的众妖怔愣着一动不动。 朔烬显出人形,踉跄几步后站稳身体,他目光复杂地看?着一地狼藉,半晌后,拖着迟疑的脚步走到废墟正中。 他弯下腰,从一片碎铁中,捧起了一把漆黑乌沉的长剑。 长剑静静地躺在手心,朔烬伸出泛白的手指,沿着剑身以一个极缓慢的速度摩挲而下,最后停留在那处本应豁开的口子上。 数年前的那柄丑兮兮的短刃,如今化作长剑一角,完美?地贴合于剑身上,只留下一道细小的缝隙。 ——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朔烬手执剑柄,随意挽了个剑花,便将?长剑扔出——一剑钉住了蠢蠢欲动的鹿妖。 “今日牢破,乃是千载难遇的机缘。”鹿妖妖魂已?经回到自己的身躯中,正努力避开锋利剑刃,试图将?自己盘结交错的鹿角从墙上取下,“你我都?是妖,此刻阻我,不太合适吧?” 朔烬淡淡扫了他一眼。 正当鹿妖以为他会说?些什么时,对方?却转过身,朝着天堑破开的口子离开了。 鹿妖:“……” 朔烬冲出天堑,正对上准备修补缺口的临初与常闲。两人只迟疑了一瞬,便默默让出了一条道。这?让准备发作一番的苍狼莫名有些憋闷。 他此刻虽是人身,但并未掩去妖相,甚至连额间若隐若现的妖纹都?懒得收起,与平日里温顺乖巧的云郎判若两人。 常闲真人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问:“云郎,尊君他如何了?” “别叫我云郎。”朔烬不客气道,“沉陵如何,与我有何干系?” 常闲:“……” 朔烬见她语塞,继续道:“本尊是东术山之主苍狼,你派修行中人,就别与我妖族沾亲带故了。” 常闲迟疑道:“云……阁下既是尊君道侣,无论?是人是妖,都?与我剑门?息息相关。” 朔烬扯了扯嘴角,冷笑道:“不提这?事也就罢了,可?你既然?提起,那便替我告诉沉陵,他百余年前欺我瞒我,如今又骗我结下道侣契,这?诸多无耻卑鄙之事,本尊迟早向他报仇。” 临初与常闲闻言,怔愣在地,神情一时有些茫然?。 朔烬原本仍不解气,还想继续放些狠话,结果却瞥到这?两人愣神的反应,瞬时没了骂人的想法,拂袖便御起妖力消失不见了。 片刻后,临初与常闲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几分复杂来。 临初掌门?捏拳咳了几声?,试图将?无意窥破某事真相的尴尬压下。 常闲真人也是瞟向远处,眼神躲闪。 欺瞒骗?无耻卑鄙? 化出原形一时没缓过神来的某长剑忽然?抖了一下,差点将?鹿妖的角削成两截。 鹿妖骂骂咧咧,继续小心翼翼地解救自己枝杈般的鹿角。 周围,随着妖魂回归身躯,众妖纷纷回过神来,坑里数具“妖尸”翻起了身,“哎哟”叫唤起来。 鹿妖目光一冷,咬牙狰狞道:“别磨蹭,天堑已?破,随我一同杀出剑门?!” 第102页 众妖叫疼的埋怨声?霎时停下,而后像是猛地清醒过来般,不约而同地望向顶上的缺口。 缺口外,正是天穹一角。 那曾是他们无数个日夜里想要窥得的景色,然?而却一次又一次地被?天堑禁制压得动弹不得。如今,遭了这?突如其来的劫难,反倒让他们有了重见天日的机会。 ——是了,数百年过去,这?鬼地方?……终于破了。 身后传来凌乱脚步声?,一众人修正在陆续赶来,甚至在妖坑中,亦有几名穿着剑门?服饰的弟子悠悠醒转。 天堑上空,恢复了灵力流转的长老们纷纷凌空祭出法宝,施法修复起破缺的口子。 而牢内,众妖迎着久违的日光,眼底却是一片寒意。 今日剑门?必有一场大乱,但却与朔烬无关了。此次人界之行,无论?是过往前尘亦或是如今种?种?,都?该结束了。 他不能总在同一个人身上吃亏。 不对,算不得人。 第65章 谣言四起 一晃数月过去。 东术山上, 是一片绿莹莹的草地。 一头白虎匍匐在地,尾巴有一搭没一搭地甩着。 身侧,一只翻出肚皮仰面朝上的黄皮狐狸正摊着四条腿, 懒洋洋地晒太阳。 那?白尾巴甩啊甩,时不时擦过狐狸的半边耳朵,于?是那?耳朵也随着尾巴一抖一抖的。 不知过了多久, 黄皮狐狸似是不堪其扰,睁开了幽幽双目,在白虎看不见的地方,悄悄将锋利的爪子从皮毛间露出来。 …… “吼——”虎啸猛地在山间响起。 白虎翻身而起, 庞大的身躯犹如一座小山,他怒视着偷袭者,眼神还有几分震惊,不明白对方为什么平白无故就下黑手。 但这不妨碍报仇——白虎迅速抬起一条前腿,快狠准地将虎掌拍在狐狸没来得及藏起来的白肚皮上。 狐狸当即尖叫:“死?老虎,放开, 放开!重?死?了!” 白虎并不理会?,虎掌仍是搭在原处, 施以?重?力,将黄皮狐狸牢牢压制住。 “再挠我一下试试?” 狐狸气得直翻白眼:“死?老虎, 你有本事用尾巴甩我, 还不许我挠你几下了?” 虎脸一愣, 然而很快就认真道:“没说不许, 只是你技不如人。” 尾巴犯的事,与他虎大王有什么关系? 白尾巴又不自觉地甩了几下。 狐狸只觉得肚子上仿佛压了一座小山, 他使劲扑腾起四肢,徒劳挣扎了一会?儿。片刻后, 虎掌下的狐狸消失不见,化作一名黄袍男子,他眼珠子滴溜溜转了半圈,忽然惊讶地喊了声:“老狼!” 白虎立马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并没有别妖的身影。 “哪儿?” 趁着他分神的间隙,狐狸一把掀开虎掌,滚到了另一侧草丛,不客气地嘲笑:“蠢货!” “你又戏弄我!”白斛震怒。 厉离满不在乎,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衣袍,从地上站起:“现下是你技不如人。” 白斛化出人形,眉头皱得死?紧:“臭狐狸,早晚有一天把你这身黄皮给扒了!” 厉离却?没理他,又喊了一声:“咦,老狼?” 白斛当即脸更黑了:“同?样的招数你还敢来?”说罢就想冲过去打架。 狐妖脚步一拐,避开他,径直朝前赶去。 白斛扑了个空,回过头,发现不远处,确实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时隔半月,朔烬再次见到两位老友,心情算不上高兴。看着一狐一狼朝自己赶来,莫名有些嫌弃。 “虎势山和狐仙洞是被别妖抢占了吗?为何一天天都赖在本尊的地盘。” 厉离头上顶着几根杂草,笑嘻嘻地凑过来道:“哎呀,上次匆匆一别,我都没能好好同?你叙旧。如今你一回山,就闭关数日不肯出来,我还以?为你重?伤难愈,都准备好接手这东术山了。” 朔烬冷笑。 厉离恍若未决,伸出一双手轻轻搭上朔烬的肩膀,俯身贴着脖颈嗅闻起来。他眼尾细长,目光流转,轻易便?造出一番旖旎情状,让一旁的白斛颇有些不适。 朔烬抬手,慢慢朝着他的头顶摸去。 厉离面带羞涩,配合地垂下了脑袋。 白斛:“……” 他看着“抱作一团”的狐狼两妖,莫名想到了“伤风败俗”四个大字。正当他觉得牙根发酸之际,只见朔烬伸出两指,挑起了厉离头上的杂草。 “头上长草,看来是太闲了。”朔烬面无表情道。 厉离脸一黑,迅速转头,瞪了罪魁祸首一眼。 “这又蠢又笨的老虎,尽不干妖事!” 白斛懒得搭理他,对朔烬道:“这段时日人界发生?了许多大事。那?日你一回来就冲进石室闭关。小云东等了几日都没见你有动静,急得跑来寻我们。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朔烬不能理解:“……本尊闭过的关比他吃过的药丸都多。这事很稀奇?” 白斛一愣:“可?这次不一样。” 朔烬好奇:“为何?” 白斛略显犹豫:“以?你我的交情,不管发生?什么事,我总会?站在你这边的。” 朔烬皱眉,莫名觉得有些恶心,面露警惕之色。 白斛欲言又止,纠结片刻后长叹出声:“老狼,你心里若是不舒服,就说出来罢。” 朔烬眼皮一跳,虽不明白什么情况,但也生?出了几分不妙——他勉强搭腔道:“我此刻心情还算不错。” 白斛摇摇头,露出很不相信的神色,道:“不管如何,若非当年被个凡人截了胡,我应当早就是你姐夫了,如今你仍可?视我为兄长……左右我不会?笑话?你。” 朔烬:“???” 厉离适时出声:“这头老虎脑子不好使,别理他。” 朔烬怀疑地看他。 厉离冲他笑了笑,而后歪斜着肩膀没骨头似的缠上去,柔声道:“你都不晓得,那?白皮老虎整日寻我晦气,要不是为了替你照看小云东,狐狸我早就去人界为你出气了。” 朔烬越听越觉得不对,将这不正经的狐狸提溜地站直了些。 “你连山脚下的绿毛龟都打不过,还敢放言为我出气?”他语气一沉,“出的什么气?说清楚。” 厉离一愣,慢慢也露出与白斛相同?的犹豫表情。 朔烬追问了一遍,他们依然扭捏地打着哑谜。 朔烬看看厉离,又看看白斛,嘴角扯出一丝冷笑,耐心彻底告罄。 话?说半句的毛病,得治。 他决定?打上一架,再行问话?。 三位大妖久别重?逢。 随着一声狼嚎响起,场面顿时混乱起来。 苍狼占据先机,将一狐一虎挨个摁头吃了几口土。 反应过来的两妖登时忘了脆弱的兄弟情谊,纷纷也化出原形龇牙还击。 苍狼修为虽高,体?型虽大,但一打二尚还不够。 ……只不过黄狐与白虎挨打途中时刻不忘互使绊子,混乱之下,两败俱伤,倒真让苍狼挨个收拾了一顿。 第103页 片刻后。 苍狼得意地俯视两个手下败将。 打输的老虎被迫上交了一本册子。 苍狼好奇地瞄了眼封面,差点没当场挠穿。 ——《无情剑修俏狼君》。 “荒唐!” 这书名简直比百年前的虎狼画册还要不堪入目! 他复又恢复人形,就近找了块石头坐下,草草翻了几页。须臾片刻,他的脸色愈发沉静,嘴唇逐渐抿紧,翻页的手缓缓捏紧成拳。 白虎丝毫没有察觉到危机,道:“虽说话?本之事不可?尽信,可?你不久前还与沉陵一同?回山,如今不过数日而已,你就孤身一妖回来,还将自己闷在石室中谁也不见……若我猜的没错,那?人修伪君子定?然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 朔烬眼角连跳了几下,不用看完也猜到话?本里编排的东西。 他咬牙切齿:“哪来的?” 白斛实话?实说:“山腰歪脖子树上的喜鹊妖给的。” 朔烬气笑了。 ——连碎嘴的鸟妖都在传阅,流传甚广啊! 他“啪”地一声,合上册子,起身来回踱步,手里的册子被捏得变了形。 白斛担忧道:“不管怎么说,若沉陵真做了对不起你的事,我……” “什么对不对得起的,本尊岂是轻易吃亏的?分明是我腻烦了弃他而去!”朔烬迅速截了话?头,似是觉得还不解气,他瞪向两位老友,骂道:“你们两个空长岁数的蠢妖,竟然长他人志气灭亲友威风!” 黄狐捂着破了相的脸颊,幽幽出声:“阿朔,你能想通便?好。他区区一个人修,不要也罢。” 朔烬怒道:“想通?我什么时候想不通了!” 黄狐袒露着白肚皮,重?重?叹了口气。 黄狐道:“近几年两界交往渐多,消息传得也快。人界发生?的几起大乱,我们都听说了。” 朔烬:“什么大乱?” 厉离语气沉痛:“御道剑门有妖作乱。” 朔烬立刻明白过来,是天堑里试图越狱的那?帮妖。 白斛痛心疾首地接道:“作乱妖首……被沉陵亲手镇压了。” 朔烬心想,看来那?鹿妖也不怎么厉害。 厉离:“我方才闻了闻,幸好你没有受太重?的伤。” 白斛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眼神带着几分后怕。 朔烬思索了会?儿,迟疑道:“你们不会?觉得被镇压的妖首是我吧?” 厉离的最后一句话?彻底坐实了苍狼的猜想。 “你定?是吃了不少苦。” 朔烬:“……当日我虽在剑门,可?妖怪作乱之事与我无关。” 厉离附和道:“是是是,无关。” 朔烬深吸一口气:“你们如何就觉得我打不过沉陵?” 白斛:“啧。” 朔烬:“……” 苍狼大王气极无言,恶狠狠地瞪了两位老友一眼,最终拂袖转身。 白斛:“老狼,去哪儿?可?别又想不开……” “本尊去杀妖。” 白斛:“杀、杀妖?” 朔烬举起手里的册子,杀气冲天。 “杀几只散布谣言的妖,正正风气。” 白斛:“……” 厉离:“……” 白斛和厉离这次倒没有追上去。 此刻东术山上,唯二可?与北境苍狼一战的大妖都在这儿了,其余小妖根本不会?造成威胁。 “哎老虎,最近绿云湖是换了执笔人了吗,我看那?桥段倒是新颖。比以?往的二妖争一蚌有趣多了。” “绿云湖里执笔的妖怪那?么多,哪能分得清是谁写的?” 第66章 人间变故 昔日话本之祸, 今日再起。 只不过主角由?虚假的?“虎狼”换成了沉陵和自己,这让苍狼大王尤为不爽。 他一路风驰电掣,赶到了鸟妖聚居之地, 一把火烧光了对?方没来得及藏好?的?“罪证”,而后依照前?些年的?经验,顺藤摸瓜, 直接摸到了话本的?源头。 “绿毛龟,给本尊滚出来!” 绿云湖底,龟妖猛地从美妖堆中坐起,他推开众妖, 匆匆披上外袍,想?要开溜。 “彭——” 一声巨响,绿云宫的?殿门轰然倒下,激起无?数细碎水泡。 龟妖暗道不好?,强撑着挺直腰背,尖声道:“朔烬!你?闯我?地盘, 毁我?水宫,简直狂妄至极!” 朔烬凝视着他, 手中凝聚妖力,朝穹顶挥去一道劲风。 水宫静默了一瞬—— 而后整个绿云湖水势骤急, 围绕着水宫搅起巨大旋涡。 阵法禁制被破, 湖水涌入殿宇, 肆意冲刷起来, 软床上的?美妖们?尚未反应过来,已经被裹挟进水流中上下沉浮。 龟妖呆立当场。 “原来这就是洞府倾覆的?场面, 果然壮观。”朔烬欣赏了一会儿,随意翻起了册子, 邀龟妖一同观阅。 龟妖当即就要发作,余光瞥到上面的?内容,赫然是剑修哄骗着狼妖,大开洞府,而后不费吹灰之力屠尽了众妖的?片段。 龟妖:“……” 朔烬冷笑了一声:“想?来是上次教训没吃够,本尊特来喂饱你?。” 龟妖强作镇定道:“你?,你?拿着一本册子就来寻衅挑事,这是……无?、无?理取闹!” 朔烬:“讲理是人族的?做派。本尊只要知道是你?搞的?鬼就够了。” 见说?不通,龟妖面露狰狞,缩入龟壳直直朝着朔烬冲过去。 片刻后,绿云湖恢复平静。 岸边,狼妖斜倚着身体靠坐在一块巨石边,一只脚搭在龟壳上。底下的?绿龟仿若石块,一动不动。 朔烬眼?神扫过跪成一片的?虾鱼蚌螺,漫不经心道:“说?吧,是谁?” 虾鱼蚌螺齐齐颤抖了身体,不敢说?话。 “罪魁祸首就不必说?了,定是这玩意儿指使的?。想?来他是记恨上次的?事,想?败坏本尊名声。”他脚下施力,踩了踩坚硬的?龟壳。 龟壳纹丝不动,仿佛已打算装死到底。 朔烬道:“本尊就是好?奇,这次是谁写的?话本?” 比起从前?的?虎狼话本,此次的?执笔者?用词大胆,构思巧妙,还能结合近几月的?实事,达到以假乱真的?效果。 虾鱼蚌螺交换了几个眼?神,将视线一齐落在了狼妖的?脚下。 被当作踏脚石的?龟壳颤了颤。 朔烬有些惊讶,踢了踢龟壳:“他?” 一个整日里吃喝玩乐,纵情声色的?老妖怪,还有这本事? 虾鱼蚌螺连连点头,嘴上却说?着:“小的?不知,真的?不知啊!” 朔烬:“……” 缩着脑袋看不见外面的?龟妖暗自庆幸。 不愧是他精心养着的?美妖们?,关键时刻没有背叛自己。他修为高深,虽打不过狼妖,但龟壳坚硬无?比,只要没有那柄剑,对?方就奈何不了他! 不知过了多久,周围没了说?话的?声音。只有龟壳上有一搭没一搭的?重量,让龟妖知晓自己还被踩在脚下。 第104页 这杂毛畜生还没完没了了是哇! 唰—— 龟妖疑惑:什?么动静? “没想?到你?还有几分文采。” 龟妖:??? “连剑门里有几座峰都知晓,老龟,深藏不露啊。” 龟妖:…… “真想?继续这么耗下去?行啊,东术山的?小妖们?许久没开荤了。用你?绿云湖的?水,煮一锅龟王汤如何?” 龟妖忍无?可忍道:“苍狼,你?究竟想?怎么样?” 朔烬阖上方才水妖敬献上来的?话本,声音陡然冷了下来:“出来,有话问你?。” 最终,龟妖还是不情愿地化?出了人身,面色十分不虞。 “妖界狼妖千千万,狼王何故为了区区话本就大打出手?” 朔烬懒得与?这阴阳怪气?的?绿毛龟多费口舌,直接问道:“你?写话本,编排我?与?那名剑修,是为了报仇?” 龟妖一脸被说?中的?表情,嘴上却道:“我?可没写话本。” 朔烬冷笑着将话本扔到他脚下,道:“你?承不承认不重要。” 龟妖:“……”杂毛畜生,脸皮竟比他的?壳还厚,竟是半点都不讲道理! 朔烬:“你?整日待在湖底,倒让本尊小瞧了你?。这册子里真真假假的?消息,你?是从何得知?” 龟妖还在记恨腹诽,闻言挂上没几分真诚的?笑,道:“我?绿云湖连通江河,水中鱼虾无?数,自然比陆地上跑的?多了几分耳聪目明。” 朔烬看向龟妖,眼?底浮现出几分不耐烦。 就在这时,龟妖忽然话锋一转,直言道:“告诉你?也无?妨。”他眼?中闪过些许锋芒,心中已有盘算:“反正这事也不算什?么秘密。” 朔烬挑眉,好?整以暇地等他继续说?。 龟妖:“近日人界仙门诸事变幻无?常,我?妖界虽瞧不上修士,却也少不得听上几耳朵。” 龟妖慢条斯理地讲起了人界“变故”。 原来,自他走后,剑门天堑果然群妖动乱。但沉陵仅用半日时间,便将作乱妖物镇压回?去。加固封印后,他又一路西行,斩杀了逃脱的?几只大妖。 短短数日,天堑复归平静。第七日,沉陵执剑回?山。 朔烬好?整以暇地侧耳听着,他清楚沉陵修为高深,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是以神色平静。 直到听闻“剑修沉陵脱离宗门”时,朔烬的?表情出现了片刻的?怔愣。 “为什?么?” 龟妖似乎料定他不相信,又反复强调了一遍。 “御道剑门的?人也奇怪啊,纷纷跪地请求他留下。可是那沉陵去意已决,同剑门的?人交待了几句就离开了。” “他说?了什?么?” 龟妖一愣:“这我?怎么知道?” 听来的?消息只能还原出个大概。 龟妖刚听闻此消息时也曾好?奇,不过却没有追问,而是凭借几番联想?臆测,变成了他话本里的?东西。 朔烬拽住龟妖的?前?襟,沉声问:“那他人呢?” 龟妖慢慢将视线移至一旁——正是被朔烬随手摔落在地的?可怜话本。 朔烬:“……” 除却满纸的?污言秽语和通篇的?情爱纠缠,那话本里,确实提到了沉陵的?去向。 阴险虚伪的?剑修为了博取狼妖信任,公然为其叛出宗门,千里奔赴前?往妖界……就是这般哄骗得狼妖死心塌地,最后在新?婚之夜,屠灭了狼妖全族。 这是何等烂俗的?桥段,暗藏着绿毛龟想?让东术山覆灭的?白日妄想?。 ——以至于朔烬瞥上一眼?,就觉得眼?睛疼。 龟妖此刻真心后悔不该招惹这个混世魔王,道:“咳,他如今行踪成谜,但有人曾在隔界山见过他,我?、我?便做了一番推测。” 原来仅仅是推测。 朔烬挥去一道劲风,将话本击得粉碎。看着破碎的?纸张,他心中涌起一阵莫名的?烦躁。 龟妖:“该说?的?我?都说?了,你?还要这么提溜着我?到什?么时候!咳咳,快放开我?!” 朔烬任由?他挣扎了一会儿,忽然放开手。 龟妖失力后仰,瞬息间钻入龟壳原地翻滚了数圈才停下。 朔烬冷笑着说?:“限你?一天之内,将那些破本子销毁,晚上片刻,我?就填了你?的?湖。” 撂下狠话,他便扬长而去,徒留一地废墟和一只狼狈的?绿毛龟。 过了一会儿,惊魂未定的?虾鱼蚌螺从角落里钻出来,纷纷帮它们?的?大王翻正了身体。 龟妖从壳中钻出一颗脑袋,黑豆似的?眼?珠瞪得极圆,他望着狼妖离去的?方向,气?急败坏地淬了一口:“他也就只能逞一时威风了。那剑修有通天本事,他里外都是要吃亏的?……亏死这个杂毛畜生!” 虾鱼蚌螺:“……” 绿云湖边,朔烬破水而出,踱步返程。 “千里赴妖界。”这是龟妖一厢情愿的?臆测,朔烬半个字都不信。 闭关数月,若是那人真有此意,早就能往返两界几十个来回?了。 ——东术山上,根本没有外人闯入。 半晌,他又有些不确定起来。寻常妖类自是逃不脱他的?耳目,可是……那人修为高深,莫非真的?背着他偷偷上山了? 朔烬摇摇头,强压下杂乱的?念头,暗道:管他去了何处!反正他打定了主意不愿再和那柄满口谎言的?剑多做纠缠了。 方承陵枉顾情谊护着魏珣,剑修沉陵趁他糊涂白日黑夜两幅面孔。 他何时受过这种气?? “大王回?来啦!” 小妖雀跃的?呼声将朔烬从纷乱的?杂思中扯回?。 他自山脚而上,没有刻意隐藏踪迹,侥幸撞见他的?小妖激动地迎上来行礼。 朔烬面色冷淡,径直略过他往前?走去。 走了几步,他转过身,看见那小妖仍呆呆地立在一旁冲他傻笑。 朔烬问:“近日山上可混进了生面孔?” 小妖听见问话,茫然地摇摇头:“没,没有啊。” 看起来不太聪明的?样子。 朔烬收回?视线,打消了询问的?念头,继续往山上走去。 “啊,大王!”小妖忽然叫喊起来,“大王可是要寻人?” 朔烬重新?看向他。 “山上没有生人!不过山外不远处的?市集来了好?多人修,大王要找的?人有没有可能就在里面?” 朔烬不满地斥道:“本尊何时说?要找人了?” 小妖一愣,声音低若蚊鸣:“可……好?、好?像是一群剑修。” 朔烬心中冷笑—— 很好?,又是一个拜读了绿毛龟话本的?蠢妖,吃了熊心豹子胆敢跟他强调“剑修”二字。 第67章 重逢之日 小妖口中的“市集”其实是?一座城。 人界有城池, 妖界也有。只不过人间城池是?安家?之?所,妖界的城池则是?易物交换之?地。妖界众生不似凡人般为?生机所迫,但也有各自的目的和心思, 大多是?为?了换取合适的机缘功法,或者丹药灵植,亦有买卖消息的。也因此, 当地的妖们?更喜欢称这类小城为?“市集”。 第105页 朔烬占据东术山后,并不热衷于凑这些热闹。此刻也断然不会因为?小妖的几句胡话便调转下山前往“市集”。 能被一只小妖一眼看?穿剑修的身份,那这剑修未免也太没用了。 朔烬继续往山上走去。他敛去气息,隐匿行踪, 孤身一妖回到了洞府。 自高处俯瞰,能见到连绵青山,无边天穹。从前他最喜欢闲来无事观天赏山,提升心境,如今瞧了许久,却始终觉得?烦闷不已。 直到远处晚霞赤红, 朔烬的心情已是?糟糕透顶。 日落月升,又是?一天过去。 自他与沉陵撇清关系已经过去数日, 若非他身上还留着一枚流云合籍印记,他甚至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做了一场气死?妖的噩梦! 沉陵到底想干什么? 他做了那么多年的剑门尊君, 为?何忽然就舍弃身份消失不见了? 他如此欺他瞒他耍他, 到头来连个解释都不给, 当真不把自己放在眼里吗? 说什么真心结契, 为?侣为?伴,到头来竟是?不了了之?? 朔烬自认不愿和沉陵扯些不清不楚的关系, 但对方如此干净利落地消失,实在可恶至极! 他当初就应该守在天堑出口, 等沉陵和众妖打得?差不多了,再冲上去好?好?报复的! 他怎么就走了呢? 太不争气! 怒己不争的苍狼大王越想越气—— “你在哪里?” 朔烬的声音冷得?可怕,时?隔多日,竟是?他先用了神识传讯。 许久过去,他并未得?到回应。 朔烬皱紧眉头:“死?了?” 片刻后,沉陵的声音终于响起: “尚还苟活着。” “啪——”苍狼捏碎了桌子一角,语气仍是?冷然:“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沉陵:“我在妖界。” 朔烬:“……妖界何处?” 沉陵没声音。 朔烬强忍着怒气:“本尊想了想,还是?要?见你一面,把话问?清楚。” 沉陵仍是?没有回应。 这令朔烬的心情雪上加霜:“怎么,不愿意?” 片刻后,沉陵叹了口气:“一个月后,我会拜访东术山。” 朔烬眼皮一跳:“不,就定?在明日。” 沉陵道:“恐怕不行。” 朔烬当即冷笑:“你若不来,我就闯上剑门,杀几个弟子泄愤。” 沉陵:“小烬……” “别这么叫我!”朔烬当即火起,“方承陵,沉陵尊君,辰极剑……我都不知道该如何唤你,你又凭什么叫我的名字!” 沉陵:“……我来不了。” “好?大的架子。”朔烬气极反笑,“上古神兵化形就是?与我等凡妖有云泥之?别,短短数月未见,我竟是?都请不来你了吗?” 沉陵:“对不起。” 短短的三个字,瞬间让苍狼静默了片刻——而后暴怒地涨红了脸:“谁要?听你说废话!” 沉陵似乎在犹豫,缓缓道:“我此刻行走有碍,要?养上些时?日再来赴约了。” 朔烬一愣:“什么意思?” 沉陵慢吞吞回道:“给我十日。十日后我一定?来见你。” 朔烬皱眉:“你受伤了?” 沉陵仍旧没有立时?回答, 朔烬失去耐心:“你为?何答话如此磨叽?怎么,身份暴露,便不屑搭理我了?” “只是?一些皮肉伤。”沉陵的声音终于响起。 皮肉伤? 怕是?并没有这般轻描淡写。他早该猜到的,先是?镇压天堑动乱,又是?追杀流窜大妖,沉陵再厉害,却也未必能全身而退。 沉陵又道:“你我道侣契尚在,我若身危,你如何会感应不到?” 朔烬的确没有感应到危险,流云印记安静地覆在手腕皮肤上,没有丝毫异常。 沉陵:“别担心。” “少自作多情。”朔烬冷笑,“既然如此,你也不必来东术山了。” 沉陵沉默了。 “我来找你。” 昏暗洞穴之?中,敛目调息的剑修向前直起了身体。他听着神识内传来的属于道侣的冷硬声音,终是?压不住腾升出的喜悦,放任自己露出笑意。 可他如今的状况实在不适合迎接对方,刚想开口,却听见对方道: “——找你解了婚契。” 沉陵:“……”嘴角的笑容忽然僵住。 三日后。 东术山西?面。 朔烬拨开半人高的杂草,踩过满地的碎石,径直朝着一处废墟走去——那是?前任东术山之?主的洞府所在。千余年前,他被朔烬斩杀,一身妖力?化作怨念瘴气萦绕在山脚低谷间。 朔烬极少踏足背阴之?地,小妖们?也不喜欢待在这等“不祥之?地”,是?以此地十分冷清。 大妖瘴气早就散得?七七八八,反倒是?植被异常茂盛。 他屈指弹在一根粗壮的藤蔓上,霎时?纵横交错的绿色植株四散退去,露出了一个狭小的洞穴。 朔烬弯腰步入其间。 “死?了?” 空旷的洞穴响起了声音。 他一眼看?见了倚在石壁上的人影,迎着对方怔愣的目光踱步接近。 “东术山不留外人,你竟敢藏在我的眼皮子底下。” 沉陵满身血污,只一双眼睛灼灼地盯着他。 朔烬避开了他的视线,屈身坐在了他的身侧。 沉陵仍看?着他,仿若一尊木雕,一动不动。 天堑一别,已隔月余,两人再次重?逢,心境都有些微妙。 洞穴里静得?可怕,朔烬等了许久,意识到那混账似乎铁了心地不打算先开口,于是?不客气地踢了一脚对方小腿,以作泄愤。 “见到我很意外?” 这跋扈的行为?并未让沉陵感到难堪,他露出几分笑意:“你来了。” 朔烬:“既说了能找到你,我就自然有办法。” 连夜研究合籍之?说,才找出寻人秘法什么的,他自不会与沉陵细说。 朔烬斜睨了沉陵几眼,无情嘲讽:“瞧你这半死?不活的样子。” 沉陵顺势接道:“惭愧。所幸我尚还存着半口气,勉强能撑住解契后的反噬。”他撩开袖袍,露出手臂上的流云印记——印记处,还有数道伤口。 朔烬一愣,扯过手臂察看?:“怎么弄的?” 沉陵放任手臂被抓着,笑着说:“蝎心刺,那妖怪惯会装死?,是?我大意了。” 朔烬挑眉:“有毒?” 沉陵低眉敛目,轻声道:“无碍。” 蝎心刺算不上什么高明的妖法。但那妖能够获罪被关入天堑,自然不是?寻常凡妖,所使的蝎心刺也多了几分棘手。 妖毒入体,就连伤口都泛着青黑。朔烬并不相信“无碍”之?说,他看?向沉陵,细察之?下才发现对方面色泛白,额间覆着虚汗。 “区区几只妖,弄得?这么狼狈,真是?没用。”朔烬神情纠结了一瞬,运起妖力?为?他驱毒。他眉头紧蹙,眼神称不上和善,透露出几许烦透了的意味。 第106页 他探入沉陵的经脉之?中,发现毒刺已被清除,只是?毒液四散,游走周身,好?在被一股深厚的法力?暂时?压制住了,不至于伤及性?命。 毒性?绵延不断,想要?彻底清毒,还想要?一段时?日。 朔烬思索着疗伤之?法,冷不防被人抓住了手掌。他回过神,发现不知不觉间沉陵已贴近至跟前:“……” 目光落在对方憔悴的病容上,朔烬终是?按捺了下了一把推开的冲动,开口道:“放开。” 沉陵略一使力?,拽着手掌把人拖进怀中——往体内输送的妖力?骤然断开了。 ? 朔烬愣神过后立马就想挣开,肩上忽然一重?,沉陵已经将下巴搁了上去。他似乎有些疲惫,声音虚浮无力?:“我如今伤重?,阻不了你什么。” 朔烬心中憋闷,阴阳怪气道:“那本尊可要?好?好?感谢那几只妖了。不然以我微末道行,怕是?真奈何不了你。” 沉陵仿若没有听出他口中的冷嘲之?意,道:“你我的婚契,禀过天地,通晓过万物。你如今记忆恢复,应当记得?结契时?的景象。”他一手握着朔烬的颈项,眼神有些许黯然,轻声道:“云郎不懂,但你应该是?清楚的。” 朔烬疑惑:“什么?” 结契时?有什么异象吗? 苍狼大王皱眉深思了片刻,才不确定?地开口:“你是?说,凌道峰后山一夜间草木凋零的事?”他挑眉道,“也不怕告诉你。本尊夜半失眠,绕着后山跑了数圈,谁想到你那破山上的草这般经不起折腾!” 沉陵:“……那些是?自秘境中移植来的稀有灵草,本就不易存活。”他略作平复,安慰道:“一夜凋敝,也属正常。” 朔烬狐疑地打量他,属于“云郎”的那点微弱心虚刚冒出点头,就被苍狼无情掐灭:“你到底想说什么?” 沉陵默默放开了手,捏着朔烬的颈项与他对视了一会儿。 “红光织霞,是?极为?少见的异象。”沉陵面露迟疑地问?,“你……当真一点也不记得?了?” 朔烬立马想起来了,无语道:“这算哪门子异象?我东术山晴好?之?时?,每日黄昏都能见到。” “……我们?结契的时?候,已是?日落月升,夜幕降临。”沉陵眼底带着几分无奈与笑意,“原来狼王真的不清楚呀。” 朔烬一把拨开扣住后脖的手,目光不善。 沉陵意识到危险,也收敛了神色,但他没有解释异象,转而说道:“小烬,你我前半生误会重?重?。如今我这般讨嫌,也是?自找的。” “你知道便好?。”大抵是?沉陵的语气太过郑重?,朔烬的心情也逐渐平静下来:“我触碰过守境者的神识,大概猜到一些。” 这些由天地孕育,自灵石器物中生出的灵,往往比精怪凡人更易感知天道衍变,气运变换。辰极剑尚未入世,便沾染了万千孽障,自神智开启,就被囚于一方秘境,直至……方承陵以濒死?之?身闯入境中。 朔烬道:“你想离开照剑之?境。” 辰极剑灵自诞生之?初便待在一片方寸之?地,不知过了多少年,才等来一个凡人方承陵。寄身凡人的须臾几年,对辰极而言,却是?难能可贵的自由光景。 “你既已入世,自然不想再回去。”朔烬道,“当日你做出那样的选择,也许便是?为?了这番计较吧。” 天道对于凶性?化灵之?物总是?多了几分苛刻,设下重?重?限制只为?了灭杀其存续的生机。而魏珣身负一国气运,受天道眷顾,若是?身陨,牵连之?人必会遭受反噬。 沉陵道:“的确如此。” “越是?修炼,便越感到天道之?下,万物渺渺。”朔烬看?向沉陵的眼睛,道:“那时?我只觉得?你说的气运道机,都是?虚无缥缈的东西?,可如今,倒是?能明白一些。” 辰极是?天命之?下的最大变数,它背负万千孽障而生,本该在照剑之?境中悄无声息地湮灭消散,却借着将死?之?人的躯壳逃入世间。 也许没有辰极剑,苍狼早已夭折在霜炎兽的爪下,而白狼云卿也会在孤立无援之?下被所爱之?人背弃。 沉陵:“凶剑启灵,背后是?尸山血海。天道容不下我,我便伏低做小,以护佑天下苍生,换自己的一线生机。” 朔烬笑了笑:“真想让那些修士们?听听,这就是?沉陵尊君除魔卫道的原因啊。” 沉陵叹了口气:“但我还是?错了。” 他与天斡旋,不愿再回照剑死?地,也不想苍狼犯下所谓“大错”,做了自以为?正确的选择,却失去了更为?重?要?的存在。 “自你离开后,我便后悔了。”手臂的伤口开始发作,沉陵的呼吸陡然重?了几分,他阖目忍耐了一会儿,方才缓缓开口道:“沉陵尊君的称谓,何尝不是?另一处照剑之?境?” 朔烬倏忽睁大了眼睛,他隐隐猜到沉陵的意思了。 沉陵:“无论我怎么修炼,也修不成克己知礼的圣人。” 朔烬:“……所以你离开了御道剑门?” 沉陵:“我答应了守境人,替他照看?门内小辈。我能破境而出,也有他的成全之?恩。如今剑门势起,我与他便算两清了。” “原来竟是?这样。”朔烬自嘲道,“你做了那么久的剑门长老,离去之?时?竟只有一句‘两清’。沉陵,直到此刻我才发现,你果真只是?柄冷石铸成的剑。” 沉陵噤了声,脸上浮现出几分说错话的窘迫。 朔烬:“你诛杀谢道期两次,一次毁身,一次灭魂,也算替我报了未尽之?仇。那么,你与我,是?不是?也两清了?” 沉陵皱眉:“那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 也许是?沉陵中毒受伤的模样有些狼狈,也可能是?经年往事令人唏嘘,朔烬没有呛声争执。 “我到底做不了执剑之?人。” 沉陵的神情十分认真,“小烬,你来做辰极剑的主人,可好??” 朔烬不解地看?向他,似乎在尝试捋清“剑和剑主”之?间的关系。半晌,他终于回过神,冷笑道:“我又不是?剑修,为?什么要?一把不称手的武器?” 朔烬扭过头避开沉陵的视线。 沉陵目光微暗:“我想守在你身边。” 山洞里沉默了许久。 “这几天,我时?常回想当年的事。其实你没有对不起我,是?我自以为?是?,觉得?你必须站在我这边。这本就是?没有道理的。” 沉陵一愣,对这番话感到意外。 朔烬道:“方承陵可以帮魏珣,也可以帮任何人,没有谁能够要?求你做出选择。你要?是?觉得?内疚,觉得?……背叛了我,那就大错特错了。” “所以你大可以接着做你的剑门尊君。你当了那么多年,就算只是?为?了守诺还恩,也应该习惯了这样的身份。就连天道也承认了你的存在,如今你就是?修行界的一块镇山石,守在大道正途上,再也不用去背负旁人的罪孽。可现在,你却跟我说什么……让我做辰极剑主?做你的主人?这根本没有必要?。” 第107页 朔烬:“我虽然放不下以前的事,但也并未把你当做仇敌。滚回你的御道剑门,别在我这里装可怜。” 沉陵:“你说的不对。” 朔烬瞪向他:“哪里不对?!” 沉陵叹了口气:“我是?辰极剑,请你做剑主,是?想向你托终身,永为?道侣的意思。” 朔烬:“……” 沉陵:“我说那么多,只希望苍狼大王高抬贵手,别轻易解了婚契。”他算是?发现了,与这不怎么开窍的大妖说话,需得?开门见山,直剖心意。他们?之?间,经不起那些弯弯绕绕、含蓄婉约了。 沉陵抬起手——在朔烬震惊的目光下,重?新托住了对方脆弱的颈项,轻轻一带,就勾扯着不知所措的大妖向自己贴近。 “红光织霞,是?受天道赐福的姻缘。我愿做你的佩剑,由你装饰把玩……怎样都好?。”沉陵贴着朔烬的耳侧,道:“便把我留下吧。” 第68章 闭关养伤 日?落时分, 朔烬搀扶着沉陵走出了洞穴。 他垂眸看向昏迷过去的落魄剑修,思忖着将人丢在路边的可?能性。 “分明是你求着要留下,还?要本尊费力背你。”若非他探过沉陵的经脉, 简直要怀疑对方是在装晕。 朔烬抬起手,将歪倒在自己肩上的脑袋往外拨开?。于是,那伤重昏迷的剑修便毫无知觉地换了个方向侧首, 又因为无力支撑,脖颈呈现出不自然的扭曲。 朔烬定定瞧了一会儿,伸出手,重新将某颗脑袋扣回了肩上。 ——就这副半死不活的模样, 还?想给他做佩剑?怕是连石头都劈不开?吧。 出了低谷废墟,光线骤然明亮了起来,朔烬眯起眼睛,想到近期流传甚广的话本谣言,觉得就这么将人背回去不太妥当。他低声骂了句“麻烦”,便使了个障眼法, 避开?大小妖怪,将沉陵悄无声息地带回了洞府。 他将人放到床上的动作称不上轻柔。 沉陵于昏迷中发出几声含混的呓语, 眉头紧蹙,似乎忍受着极大的不适。 朔烬皱眉, 俯身探了探他的额头, 又抓住手重新把了次脉——还?是先?前的脉象, 蝎心毒刺正?在缓慢地消解, 是好转的迹象。只不过,拔毒的过程并不轻松。 这时, 洞府几步之外传来脚步声。 朔烬斥道:“谁?” 外面的小妖被吓了一跳:“大、大王,山外有访客, 还?递了拜帖。” 访客?他素来不是喜欢结交的性子?,往日?里倒是有前来投靠的山野小妖,算不得大事。 即便有居心叵测之辈,只要入了东术山,便尽在他神?识覆盖之下,翻不起风浪。 小妖问:“要不……小的把拜帖给您送、送进来?” 朔烬:“不必!” 当务之急可?不是什么莫名其妙的访客。 他低头看了眼床上人事不知的某剑修,心道:要被底下哪只不守规矩的小妖撞见?了,怕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朔烬烦躁地踱了几步,扬声道:“今日?起,本尊闭关三?月,不见?外客。东术山诸事,交由云东做主。” 小妖困惑:“啊?大王,可?、可?是……” “没什么要紧的事,就别来扰我,快滚!”朔烬不耐烦了。 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后,屋外安静了。 勤勉修炼的好处,就是闭关可?以不挑日?子?。在这一点?上,东术山的小妖们总是很知趣。 苍狼十分谨慎地下了几道闭关时常用的封闭禁制,确保不会有哪个不长?眼的妖怪随意?闯进来。 “闭关这些时日?,劳烦狼王照顾了。”一道声音悠悠响起。 朔烬回头,就看见?沉陵不知何时已经醒了,当即警惕道:“你何时醒的?” 沉陵斜靠在枕上,面色虚弱:“方才吐出几口毒血,好受些许,便醒了。” 朔烬眼皮一跳,果?然看见?床边有血迹。 “伤的这么重,便少?说话,安静些。”他就近找了个蒲团,没好气道,“左边柜子?里有一些药,你自己看着取,别指望我会照顾你。” 说完后,朔烬便真如所?说一般闭关入定了起来。 沉陵等?了片刻,确信朔烬不打算搭理自己,也不气恼,曲肘支起身体,缓慢地下了床。他从?柜中取出灵药,一番辨别后选了几颗吞服。 回首望向角落里的苍狼,见?苍狼仍是闭着眼睛一动不动,仿若一尊人形石雕,脸上犹带几分不满神?色,只差写上“生气”二字。 ——瞧着像极了那些脾性糟糕、心肠冷硬的恶妖。 但这“恶妖”却将惹恼他的罪魁祸首引进了洞府,还?让出卧榻,自己却缩在一处小小的蒲团之上,独自生着闷气——就连发脾气都不得其道。 沉陵心下一软,踱步走到近前,蹲下身静静凝视了片刻,直到那闭目敛息的大妖面露薄红,他方才退离稍许,坐到旁边的蒲团上,调息化解药力。 朔烬:“……” 蝎心刺毒性难除,两人闭关第三?日?,沉陵方才将毒逼出了七八,他睁眼之际,就察觉到身侧蒲团上空空如也。 抬眼望去,朔烬正?盘腿坐在床上,离得远远的,翻看着不知名书册。 “醒了就把桌上的药喝了。” 朔烬察觉到动静,知晓沉陵醒了,眼睛都没抬一下。等?到沉陵将药喝下,才继续道:“既然好了,明日?你就搬离这里。” “一醒来就听到狼王的驱逐之语,着实?有些伤心。”沉陵走过去,俯身认真道:“我已脱离御道剑门,现下无处可?去了。” “好一个无处可?去,剑门的人巴不得你即刻回去呢。”朔烬面无表情道:“死皮赖脸这一套,本尊不吃。” 两人四目相对了片刻,沉陵道:“也罢。” 他似乎认清了处境,领下逐客令,转身朝外走去。 朔烬:“……” 朔烬看着他离去的背影,不自觉坐直身体,捏紧了手中的书册。 竟然……如此轻易,就走了? 他震惊地望着消失在门外的背影,怒火“噌”地窜起——亏他还?担心对方硬赖着不走,连说辞都准备了好几份,好让他知晓欺骗自己之事绝不可?能轻轻揭过! 可?他竟然就这么走了?! 走了…… 朔烬心中猛涨的怒气很快又散去,慢慢地涌上几分酸涩,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他甩手扔下《妖毒册》,撤去了洞府禁制,提前结束了这场预计“三?个月”的闭关。 谁知刚出洞府,冷不防撞上一张熟悉的脸。 沉陵站在门前,见?朔烬出来后呆愣的模样,轻笑道:“上次来时我就觉得这里地势宽阔,可?以再搭建一处屋子?。狼王若是不许,这棵古树枝叶繁茂,足够替我遮风挡雨了。” 朔烬听懂话里的意?思,心情被搅弄得上上下下,又觉出几分懊恼,于是狠狠瞪了沉陵一眼:“你倒是不把自己当外人。” 第108页 沉陵挨了记眼刀,也知晓这般举动属实?有些无赖,尴尬地咳了一声。 朔烬扫了眼洞府外的所?谓“空地”,心道这是他化成原形打滚晒太阳的地方,可?不许有什么破屋子?搭在这儿。 他问:“你是非要赖着不走了?” 沉陵点?了点?头。 朔烬:“……” 两人四目相对,山林间一时静默。 最后,朔烬背过身,重新把自己关进洞府内,似乎是又生起了闷气。 夜间时,星辰透出斑驳亮光,自小窗洒入屋中,映照出卧在床底的苍狼轮廓。 苍狼原形十分高大,此刻蜷缩着身子?,显出几分颓丧。三?角耳朵忽而立起,忽而垂下,偶尔抖动几下,昭显出主人的心不在焉。 洞府外没有半点?动静。 朔烬不想放任自己过于在意?,思绪却总是忍不住飘过去。说起来,那家?伙余毒未清,他匆忙驱赶确实?有些不近人情。但他秉性如此,那家?伙也不知道说几句好听话,若是哀声乞求一番,他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不知过了多久,地上的苍狼借着夜色隐藏身形,悄悄探头望向了窗外。 原以为沉陵已经施法搭建好了屋子?,结果?空地仍是空地,人还?不见?了踪影。 苍狼神?情微怔,仔细望去,终于在那棵古树底下看见?了盘腿入定的剑修。 它歪了歪脑袋,收回目光后就近卧倒在蒲团上,细细思量。 都是坐镇一方的当世大能了,就算中了毒,也是在好转的,不过是风餐露宿修行一夜,又不算什么大事。 何况——苍狼甩动尾巴,将毛绒绒的脑袋枕上去——也没听说过一柄剑需要住处呀。 片刻后,它又原地滚了半圈,气恼地挠了记地面。 一个名声斐然的剑道尊君,不去宗门里坐享后辈的敬崇礼仪,非要跑到妖怪的地盘里看妖眼色,真是吃饱了撑的愚蠢透了! 苍狼站起身,磨了磨爪子?,它倒要瞧瞧这个背信弃义的骗子?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苍狼走到沉陵跟前,撇了撇嘴,唤了声:“沉陵。” 沉陵没有回应。 不理它? 苍狼狐疑地凑上前去,发现对方额间布满细汗,像是运功到了紧要之处。苍狼皱眉,急忙又唤了几声:“沉陵,醒醒!” 它伸出前爪,搭在沉陵的丹田处,清晰地感知到有几处气劲正?在丹田内缠绕冲撞,意?识到沉陵可?能是驱毒出了岔子?,便也顾不得其它,输送去一道灵力,帮着牵引梳理起杂乱的气团。 很快,沉陵侧头吐出一口黑血,睁开?眼睛,看到了一颗毛绒绒的狼脑袋。 此时他尚不知问题的严重性,睁眼后第一件事便是抓住了那只输送灵力的爪子?,轻轻捏了捏,笑道:“许久以前,我就觉得世上万千妖怪,若论原形,没有几个能及得上狼王。” 苍狼被夸得没有防备,愣了愣,抽回了爪子?,就这么维持着狼身。等?回过神?来了,苍狼立即骂道:“你方才差点?要死了,竟还?有心情评论本尊的原形?!” 沉陵眨了眨眼,以拳抵唇,虚弱地咳嗽了两声,道:“那毒有些难缠,我便换了种法子?,只是看着凶险了些,不妨事的……不必担心。” “看着凶险?沉陵尊君,你拖着一身伤赖在我这儿,一口一句‘不妨事’、‘快好了’,让我别担心,还?很有骨气二话不说地跑到外头吹冷风,真是好生厉害!”苍狼拔高了声音,语速越来越急,“你若真想我好过些,就不该出现在我眼皮子?底下!” 沉陵在这连珠带炮的骂声中,渐渐收敛了态度,正?襟危坐地听着。 苍狼看不惯他这副逆来顺受的作态,又觉得自己发那么大的脾气属实?没有道理,于是收了声,就这么气鼓鼓地蹲坐在沉陵跟前,用一双熠熠生辉的兽瞳瞪视着。 沉陵真诚道:“是我错了。” 第69章 一条腰带 沉陵认错的十分?果断, 但朔烬不吃这套,他气冲冲地将?人重新拽进屋内,就着昏黄的烛火, 接连给人喂下了三大颗驱毒丹药。 丹药的味道很是刺鼻,沉陵全程不敢多?言,任凭对方一颗一颗塞给他。 沉陵:“多?谢。” 朔烬冷冷道:“你要是死在东术山上, 传出去就成了本尊在作恶行凶。我可不想那群傻剑修们?前仆后?继地过?来寻仇!” 沉陵仰头望着身前嘴硬的大妖:“你记挂我的伤势,是不是?小烬,你明明担心我,何必总说些冷硬的话将?我推开?” 朔烬低声反驳:“你倒是会往自己脸上添金, 谁担心你了?” 沉陵松开他,长长地叹了口气,脸上满是无奈。 朔烬见不惯他装腔作势的模样?,阴阳怪气道:“说起来,我第一次以原形现身时,你认出我了吗?”凡人方承陵自不会发现什么端倪, 但是一柄成了精的剑,想要识破他的妖身则并非难事。 沉陵一愣, 来不及多?想就点?了点?头。 ——果然。 “那你就由得我变成小狗,在你跟前装憨犯蠢吗?”朔烬皱起眉头, “不对, 分?明是你故意扮可怜骗我扮小狗!” 这旧账翻得毫无征兆。沉陵回?想起过?往种种, 心虚地垂眸:“你在我怀中撒泼打?滚时, 不也挺开心吗?” 朔烬揉了揉眼角:“住嘴,不许提!” 不提时还好, 如?今一提,苍狼立刻想起自己曾经年?少无知, 仗着有一身无人认识的厚实皮毛,扮作灰色小犬在‘方承陵’跟前将?各种没脸皮的事都做尽了。甚至有几次为了不被?怀疑,它还……还学凡间小狗摇过?尾巴! 沉陵也想起了过?往情景,眼底流露出几分?笑意。 朔烬恼怒道:“你是不是很得意,见过?我愚蠢丢脸的模样?,觉得可以拿捏本尊了?” “当然不是。”沉陵意识到再不说些什么,苍狼大王就真要翻脸了,他摇头无奈道,“你啊,面皮这般薄,我何时笑话过?你,你不也常用我切果子挖泥土吗?” 这番劝慰毫无效果,朔烬只觉得一口怒火堵在了嘴边,想要辩驳又无从说起,半天憋出一句:“那不一样?。”他当时又不知道方承陵是柄剑! 沉陵不敢反驳,继续哄道:“要是想御剑飞行,我还能背着你。天下再没有比我更快的飞剑了。” 朔烬扯了扯嘴角,有些痛苦:“别说了,忘记原形这件事吧。”他一点?都不觉得踩着沉陵飞是件愉快的事。 沉陵:“……好。” 经此一叙,朔烬似乎有些懊恼,他在沉陵身侧坐下,一时不想说话。 室内陷入一片静谧。天边明月悄然升起,透过?窗隙,落下满地柔光。 沉陵想,如?若此刻是苍狼原形,披上这层银光,必然是流光华彩,美不胜收。不过?,纵然没有那一身漂亮的皮毛,人形时的黑袍大妖也仿佛镀上了一层冷白的光。 第109页 ——真漂亮。 “你干什么?!”朔烬猛地侧过?头,瞪向沉陵不知何时抬起的左手。 沉陵沉默了片刻,到底是没忍住,一把将?这个坏脾气的大妖扣住。 朔烬面露不满,当即就要发作,忽然身前一空,沉陵已?不见了踪影——只余一柄光秃秃的长剑歪斜地靠在自己怀里?。 很快,沉陵疲惫的声音自脑内响起:“应是药效起了,有些困乏。小烬,我先休养小憩一会儿。” 朔烬:“……” 辰极剑上不知何时多?了个圆环,扣挂在他的腰带间。朔烬扯了扯,发现圆环首尾相衔,没有缺口。 他冷笑一声,直接去扯自己的腰带。 黑色腰带很快被?大力扯散开来,只需轻轻一抽,便能将?其从圆环中取出。他只觉得沉陵此举实在愚蠢——以为扣在腰带上,自己就没有办法了吗? 正?当他准备动?手时,那柄冷硬的长剑倏忽变成了软剑,从腰间穿绕过?去,将?他围住。须臾片刻,辰极剑漆黑的剑身开始变化,浮出精美纹路。 朔烬仔细辨认一番,发现竟同他腰带上的花纹如?出一辙。 他十分?震惊:“你发什么疯?” 长剑无声无息,静静缠绕在腰间。 朔烬伸出手指试探地碰了碰。 ——软剑纹丝不动?。 朔烬皱眉:“你休养便休养,缠着我做什么?” 以前怎么没发现这人如?此厚脸皮? 苍狼大王被?这番无赖操作弄得没了脾气。他试着拨开辰极,谁知稍一用力,竟有斑驳裂痕自剑身浮现。 他立刻停下动?作,发现裂痕仍在,便又用指腹触碰了几下。 “怎么回?事?” 难道是辰极剑年?岁太久,材质不坚了? 他对金银铁矿成精的事情并不精通,想拽沉陵出来问?话,也不得其法。 朔烬又不死心地唤了几声,恼怒地发现对方竟一副装死到底的架势。 “快松开,本尊不赶你就是了。” 腰间一紧,辰极剑非但没有松开,反而收紧了一些。 朔烬危险地眯起眼:“……沉陵。” 辰极剑芒闪过?,沉陵的声音终于响起:“狼王妖法强盛,灵力环身,便让我留在身侧安养神魂吧。” 朔烬面无表情:“那裂痕是怎么回?事?” 沉陵叹了口气:“陈年?旧剑,总是比新剑更易摧折。” 朔烬:“……上古凶剑还会坏吗?” 沉陵:“狼王若是使力,辰极自然不敌。” 朔烬沉默了。 ——既能变花纹,又能变裂痕,还能花言巧语胡搅蛮缠,看来蝎心刺也不过?如?此。 他盯着腰间的辰极剑看了一会儿,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片刻后?,阖目叹了口气,盘腿坐在蒲团上调息起来。 朔烬不知自己是何时睡过?去的。清晨醒来时,外面已?天光微亮。他发现自己正?躺在床上,沉陵就坐在床边,手里?翻看着不知名书册。 他惊醒过?来,掀开被?子一看,腰间的长剑已?经不见了。他拢了拢松散敞开的里?衣,慢慢坐起身。 “你醒了。”沉陵收起书,朝他看过?来。 朔烬有些回?不过?神:“你肯变回?来了?” 沉陵笑着道:“休养够了,自然就变回?来了。” ——好像昨夜他真的是因为药效发作而化出剑形一样?。 朔烬见他恍若无事发生的模样?,闷声道:“真是个道貌岸然的混账。” 沉陵弯了弯嘴角:“不如?此,怕是要被?扫地出门了。” 他凑得极近,近到朔烬能够看清他眼中映出的自己。这样?的距离唤醒了一些不属于“朔烬”的记忆。作为沉陵道侣的云郎,时常能趁沉陵不注意贴到近处,进而仗着道侣身份说一些无伤大雅的痴话。 “说得动?听。你那么想做本尊的道侣,为何却对‘云郎’百般冷淡?” 属于“云郎”的过?往太过?羞耻,朔烬刻意地不愿多?回?想那段矫揉造作的可怕记忆,但这不代表自己真的忘记了。 那个由咒术催生出的虚假幻影,在咒术消解的那一刻,融入他的记忆,成为了他的一部分?。 云郎就是他,他却不是云郎。 朔烬问?:“还是说,如?果我变成那样?的性子,你就不会继续纠缠下去了?” “好奇的话,狼王不妨试一试。”沉陵看着他,眼底带着淡淡的笑意:“云郎清晨醒来,第一件事便是寻我,寻到我后?,就会……” “够了。”朔烬制止他往下说,显然也想到了接下去会发生什么。 “我自然知道云郎是你。”沉陵笑意更深:“我也乐意做些趁人之危的事。” 朔烬:“……” 沉陵认真地看着朔烬。 “可我是想和你解开前隙,长长久久的。” 这番近乎剖白心迹的话语让朔烬沉默了许久。 那个懵懂无知的娇弱炉鼎终究是消失了。他存在时最大的烦恼便是心上人的疏远冷淡,消失后?也只留下了一抹极淡的心绪,仿若一阵轻烟,倏忽而过?。 “嗒嗒嗒……” 山间传来一串脚步声,惊起枝头鸟雀,“哗啦”飞作一团。 谈话中的两人同时回?过?神。 朔烬道:“有妖来了,你先躲起来。” 沉陵十分?配合,瞬息间化作软剑模样?,穿绕过?朔烬的腰身。 “……” 朔烬面无表情地看着这条新鲜出炉的“腰带”,脸色慢慢黑沉了下来。 小妖一路奔跑,到达山顶时累得气喘吁吁。他刚准备开口,便看见身前洞门突然打?开,苍狼大王从里?面走出,面色阴沉得可怕。 “本尊不是交代过?不许打?扰吗,为何还敢上山?” 小妖骇然俯身跪拜:“大王,大王,不好了!” 朔烬最烦听这个:“何事?” 小妖语气焦急:“前几日递拜帖的那群人迟迟不肯走,方才他们?在山脚遇见了白虎大王,现下已?经打?起来了!” 朔烬皱眉:“白斛输了?” 小妖一愣:“那倒没有。” “既然没输——”朔烬不满:“这种小事也犯得着告诉本尊?” 寻衅挑事之徒罢了。上了山,实力不济者皆会受到他的神识威压,何况他们?还撞见了白斛,那就更省得他去动?手了。 “可也没赢啊大王!”小妖壮起胆子,仰起脸望着朔烬哭嚎了一声。 朔烬:“……” 小妖悲痛道:“白虎大王都说了,是那群剑修的长老趁妖之危,在人界哄骗大王与他结了婚契!小妖们?原本不清楚,如?今得知真相,怎能忍下这口气?自然是要祭法器同他们?拼个你死我活的!少主本还想劝架,此刻也不劝了,命小的赶紧通传,好让大王亲自杀下山去,报仇雪恨!” 最后?四字掷地有声,重重砸在心头。 朔烬浑身一震,不敢置信地后?退半步,声音气到发抖:“你、你胡说什么?” 第110页 小妖义愤填膺道:“大王,小的这就陪您下山杀光他们?!您在外受辱之事,东术山上下都咽不下这口气!” 朔烬眼皮直跳,他扶了扶额头,勉强理了理思路,试图冷静下来:“本尊何时被?哄骗,又何时受辱了?” 小妖道:“那群剑修忒不要脸,非说大王将?他们?长老藏进了洞府!我呸,大王怎么可能看得上人族?而且,都是做长老的人了,想来也不年?轻,兴许和绿云湖里?的龟妖差不多?!” 朔烬眼看着那小妖嘴皮子上上下下,只觉得心中怒火也噌噌暴涨:“住、嘴!” 小妖一愣,急忙收声,而后?小心翼翼地偷瞧。 朔烬强忍住怒火,磨了磨后?槽牙,问?:“白斛究竟还说了些什么?” 小妖深吸一口正?要回?话,冷不防一道气劲袭来。 他眼前一黑,心中茫然,瞬间昏倒在地。 朔烬面色狰狞:“罢了,还是不听了!”再听下去,怕是要大开杀戒了。 第70章 解困之法 沉凌叹息的声音自脑中响起:“这小?妖一心向着你, 何必出手如此?重?” 朔烬怒道:“你不是偷偷潜上山的吗?那?群家伙又是如何闻着味追过来的?” 金色兽瞳中似有火苗燃起,沉陵莫名觉得心虚。 朔烬冷笑:“来得正好,你现在就随剑门的人回去。” 沉陵不说话了, 只?余腰间的软剑纹丝不动。 朔烬恼怒地戳了过去,怎么?又装死?” 被戳的软剑幽幽地发出一阵叹息:“小?烬真的希望我随他们回去吗?” “难不成?我还?会舍不得吗?”朔烬咬牙切齿道,“你给我变回来!” 辰极剑恍若未闻, 镇定自若地扮演着一条合身的腰带,道:“罢了,那?就依你所言,下山吧。” 朔烬:“……” 这就同意了? 他狐疑地盯着辰极剑。也不知是不是错觉, 沉陵自从暴露了真身,就仿佛彻底丢开了脸面,一副要死缠烂打的架势。如今答应得这么?爽快,倒让他有些奇怪。 朔烬虽然怀疑,但还?是往前?走了几步。突然,他忽然又停下来, 面色凝重:“不行,你得藏好了。” “狼王改主意了?” 朔烬冷笑:“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算盘!” 方?才被愤怒冲昏了头脑, 差点就要坐实白斛胡乱散播的谣言——要是他真的同沉陵一起现身,那?真是百口?莫辩了。 “你本就不该出现在这儿?。” 沉陵叹了口?气, 语气却带着些许轻快:“如此?这般, 我便只?能藏起来了。” 朔烬:“……” 山下已是一片混乱局势。 东术山不知从哪些犄角旮旯里冒出来了许多小?妖, 将一群人修团团围住, 一眼望去,到处是斗法时的气劲与剑芒。 朔烬定睛望去, 竟在人群中认出了几张熟面孔。 带队之人是常闲真人。她立在弟子身前?,正同白斛交手。队伍之中, 众弟子正控剑布阵,阻拦着一头雪白大狼的攻击。 朔烬心情复杂——是云东。 虽说他的确借用了长青松木给云东改善体质,也料想云东彻底化为妖身后定是脱胎换骨。但……不过几月时间,这孩子的个头窜升得也太快了吧? 苍狼在心中悄悄比对了一番原型,莫名升腾出危机感?。 他摇摇头,将奇怪的念头甩出,接着腾身而起,冲跃过去一把提溜住白斛朝后退去。不等白斛多说半个字,朔烬便不客气地将这碎嘴的虎妖扔到一旁,又旋身扫去一道气劲,将小?妖连同剑门弟子掀翻在地。 一瞬间,两方?人马都安静了下来。 朔烬:“打够了吗?” 剑门弟子呆愣地支起身体,没去捡地上的长剑。 小?妖们眨眨眼,悄悄缩回了利爪。 于是,朔烬将视线落在中间的雪白大狼身上。 白狼甩了记尾巴,垂下耳朵,丧气地抬起了前?爪,放出了一名衣衫褴褛的剑门弟子。 朔烬仍是盯着它。 片刻后,白狼又后退两步,露出了被压在身下的另两名倒霉弟子。如山丘般的庞大狼身像是破了口?子般开始泄气,最后缩成?小?小?的一只?,乖顺地走到朔烬脚边,贴着。 朔烬这才收回了视线,目光不善地瞥向几名人族剑修,道:“东术山地界,你们几个修士不请自来,未免太不把我妖族放在眼中了。” 他语气冷硬,周身威势不加收敛。 小?妖们纷纷瑟缩肩膀,知晓这是狼王心情不佳的表现。 常闲真人面露无奈:“狼王,我等今日来此?是为了尊君的下落。” 朔烬冷笑出声。他为云郎时性情大变,终日缩在凌道峰上,难得几次现身人前?也是一副唯唯诺诺、柔弱懵懂的愚蠢模样。如今再?次见到剑门的几张熟面孔,立刻勾起了旧日记忆,只?觉得威严扫地,心中不快,因?而给不出什么?好脸色。 “本尊对你们的来意并无半分兴趣,若是现在离开,便放你们一条生路。” 此?时的朔烬同当初待在凌道峰上的尊君道侣判若两人。一众弟子心生怯意,不敢多言。常闲真人心中苦笑,却还?是道:“天堑牢破之日,修行界大半宗门都遭逢敌袭。幸而剑门有尊君与狼王坐镇,半日便除去了祸首。但……其余宗门却没有如此?好运。” 想到这几日接连收到的求援讯号,常闲真人不由叹气:“清鸿崖掌门宗岳已经入魔。他率崖内半数弟子修习新术,驱使机甲傀儡占领了数十个宗门,又派弟子封锁百岁城,布下重重阵法隐去行踪,扬言要新立仙府,重划地界。” 常闲真人神情变得肃穆。四门十三宗已共立千年,不轻起干戈。清鸿崖作为四门之一,若有此?心,届时宗门比拼,修士斗法,势必牵连三界安稳。 朔烬面无表情地听?了片刻,问:“所以?,你们无计可施,就想到了沉陵?” 常闲真人:“尊君定有办法。” “可笑。”朔烬冷冷说道,“遇到难题便只?寄希望于一人,果真是一群废物。” 常闲真人:“尊君维系三界安稳数千年,今日之现状,恐怕也无他人可解了。” 朔烬皱眉:“在我妖界,争抢地盘是家常便饭。你们这么?多宗门,难道还?对付不了一个走火入魔的家伙?” 常闲真人一愣,却还?是道出了困境。 短短数日,清鸿崖重兴阵法,将百岁城连同宗门的行迹一同隐匿,修士们使劲办法却始终探寻不得,偌大的城池和宗门仿佛从三界蒸发。而那?群不死不灭的机甲傀儡们,却时不时现身各处,顷刻间覆灭掉一处小?宗门。 常闲真人眼中闪过几分慎重:“三门之中已抽调出一批高手,在各处巡查警戒,但……起效不大。长此?以?往,怕是会死伤无数。” “真是废物。”白狼扫了扫尾巴,目光很是不屑。 第111页 一旁众妖听?得入神,闻言齐齐点头。 御道剑门的弟子们喷怒道:“你们懂什么?!清鸿崖阴险狡诈,使得都是些旁门左道。若是正大光明的比拼,他们又如何能得逞?” 朔烬打断争执:“都闭嘴。” 他扫向白狼,白狼当即蜷起身体化作雪白一团,只?露出一双乌黑的眼睛,可怜巴巴地望着。 朔烬收回目光:“是挺棘手。可惜我与沉陵早就断了联系,你们要找的人不在东术山。” “可是尊君分明是因?为你才离开剑门的!” 说话的是一名弟子,朔烬循声看去,竟是一张熟面孔。 “是你啊。” 初若水莫名觉得后背发冷。 朔烬笑了笑,运起妖力将她从人群中拽了出来:“他都说了什么??” 初若水瞬息间被拉至妖群中,睁眼便看见一双金色的兽瞳,忍不住露出几分怯意:“师……师叔祖。” 朔烬脸一黑,撤了妖力:“少攀亲道故。” 初若水顿时砸在地上,疼得眼角泛红。 常闲真人忙道:“尊君临别前?并未言明之后的行踪,只?不过我们听?到了妖界的传闻,便寻过来了。” 朔烬咬牙道:“那?不过是本尊的手下败将胡乱编排出的诋毁之词,算什么?传闻!” 一想到这儿?,苍狼大王反手将身后竖起耳朵围观的妖众打翻在地:“一群蠢货,几本话本就让你们信以?为真,还?敢传到人界去!” 妖怪们东倒西歪地挨了打,眼底流露出几分幽怨。 常闲真人:“……若是传闻有误,尊君未至东术山,还?望狼王海涵,让我等在山下静候几日。” 这是不肯死心,想要守株待兔? 朔烬不耐烦道:“人界出了这么?大的乱子,他迟早会知道,届时也自然会出现。” 常闲真人闻言神情微松,眼中露出几分深意,道:“按狼王的猜测,尊君不日会现身何处呢?”身后,几名剑门弟子也好奇地张望过来,静静等着答复。 朔烬寻思着他能有什么?猜测,冷不防腰间软剑紧了紧,脑海中响起一个声音:“隔界山。” 沉陵再?次神识传讯:“三日后,我便启程。” 朔烬沉默了。 “狼王?”常闲真人久等不来答复,便出声提醒。 朔烬扫了她一眼:“你问我?” 常闲真人叹了口?气:“尊君半生皆在剑门,剑门之外,唯有狼王一位……知己。” 她说到“知己”时有些迟疑。剑门中人自是知道当日那?场轰动三界的结亲仪式,可其中一位正主显然并不认可此?事。她不想触其霉头,便将“道侣”二字咽了回去。 “本尊不是他的知己。”朔烬的语气很是平淡,“但见你们此?番阵仗,心中也不由对他起了几分同情。” 白狼疑惑地看向朔烬:“舅舅?” 常闲真人也问:“我们此?举,是有什么?不妥吗?” 这群剑门的人似乎因?为沉陵的关系,连带着对他这只?妖族异类都多了许多信任。 “没有不妥。”朔烬冷冷道,“不仅如此?,你们想到了能够解决眼下困境最妥当的方?法。” 找到沉陵,请回沉陵,一切难题仿佛都能迎刃而解。也因?此?,哪怕人妖殊途,这群人族的修士还?是跨过隔界山,寻到了妖门山脚,妄图向一只?大妖打探消息。 “清鸿崖以?阵法立宗,半道断了传承改炼制药,如今又将阵法捡了回来。可传承既断,一朝捡回,又能有当年几分呢?”朔烬看着常闲,眼底闪过几分寒芒,“如果他们的阵法当真如此?精妙,当初又为何修不下去了?” 常闲真人愣住,道:“可……” “强极一时的玩意儿?罢了。”朔烬不屑地笑了声,“你们剑门好歹被他教导了这么?多年,连区区一个过时的玩意都破不了吗?” 初若水道:“我们修的是剑道,从不惧敌犯!但他们凭借阵法隐匿行踪,又靠着邪术残杀无辜,此?事多拖一日便多一分危险,你身在妖界自然看不到人间困境!” “若水!”常闲真人呵斥出声,捏诀封了初若水的嘴。 “妖界亦有困境,但我们从不会想着靠某位大妖来救。”朔烬语气渐冷,“沉陵愿意做这除魔卫道的大善人,不代?表你们就能心安理得地躲在他身后。遇到难事,只?会寻人。若我是他,烦也要烦死了!” 初若水神情一怔,身后的剑门弟子纷纷低下了头。 常闲真人久久没有说话。 如此?一来,话题又转到了最初。 朔烬却没了冷嘲热讽的心思,他目光直视常闲,道:“你也说他‘半生皆在剑门’。如今他重伤之下脱离宗门,你们却还?要紧紧追在后头,不问半句伤势,反而要他回去继续替你们排除万难吗?” 常闲真人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心境生出几分动荡。在此?之前?,她对此?行的目的十分清楚,也未曾想过其它的可能。可在朔烬的连番诘问下,她才惊觉沉陵尊君已然离开了宗门,还?峰退印,从此?再?也不是御道剑门的长老,也……不该再?为宗门事务烦扰了。 常闲真人道:“那?我们……该当如何?” 没有沉陵尊君的御道剑门,又该是怎样的? 常闲想象不出,也不曾去细想。哪怕当日沉陵脱离宗门,她仍不觉得尊君当真会彻底舍下一切。可如今,朔烬的一声声质问却拽着她去想。 身为长老,一些久远之事,她亦是知道的。 沉陵入宗门时,已负高深修为。他来到剑门,给出几道剑谱,指导门内弟子修行。数年后,剑门势起,又几年,沉陵尊君的名字,已成?了每一位剑门弟子心中的定心石。风霜雨雪,仿佛尽数被那?柄辰极剑斩于门外。 尊君予剑门诸多,剑门能予尊君的,不过只?是一座名为“凌道峰”的暂栖之地罢了。 “天下修阵法之道的宗门又非一家。宗岳闹出的乱子更不是一宗一门的事。为何你们偏要把所有的事都揽在一人身上?”朔烬见她心神恍惚的模样,又想起神识中那?人的话,莫名生出几分烦闷:“等着吧。反正,你们习惯了那?人的庇护,他可能也习惯了去做傻子。说不定几天后他就自己出现了!” 他已没了谈下去的心情,转身命令众妖散去,抬手凝起一团妖力,正打算启阵“送客”,忽然听?到常闲真人的话语。 “剑门因?尊君而兴,人间因?尊君而定。多少年来都是如此?……以?至于我都要忘了,这一切都只?是尊君的选择。” “如今他已然做好了新的选择,剑门上下理当遥祝尊君得偿所愿才是。”常闲真人笑了笑,向他行了一礼,道:“狼王一语点醒,是我等陷入心障了。多谢!” 朔烬移开视线,不耐烦道:“东术山毕竟是妖族聚居之地,招待不了你们人族的修士。滚吧!” 第112页 第71章 大结局(上) 常闲真人一?行人果然不再停留, 很?快就离开了东术山。 “倒还算是知趣。”朔烬屏退了底下?小妖,转头看?向不知何时坐在自己?座椅上的沉陵,“你怎么还不走, 不是赶着要去隔界山救人吗?” 沉陵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看?起来心?情不错:“我若真走了,就要辜负狼王的回护之言了。” 朔烬板着脸道:“别误会, 我只是不想做你的传声筒。” 沉陵脸上的笑意更浓了。 朔烬:“……”苍狼大王心?中生出几分郁卒,忽然发?现自己?好?像真的对转了性?的沉陵没什么办法。 沉陵道:“机甲傀儡是谢道期的手笔。他?一?缕残魂能?在宗门覆灭后苟活这么长时间,应该很?早就与清鸿崖一?脉勾结了。如今看?来,他?还把制造傀儡的秘术告诉了宗岳。” 朔烬迟疑了一?瞬, “你同我谈论这些,是打算管这件事了?” 沉陵摇摇头。 朔烬问:“那你想怎么做?” 沉陵道:“过来些,我告诉你。” “……” 朔烬走到他?跟前。 两?人一?站一?坐,朔烬站在高处垂眸盯着沉陵,见对方没反应,伸脚踢了一?记, 催促道:“别卖关?子。” 脚上传来的力道不轻也不重,沉陵仰头望着站在跟前的朔烬, 笑了笑:“我并不在乎旁人如何,也没有救人的喜好?。”他?慢慢收拢了笑意, “你说我是柄冷石铸成的剑, 这话说的不错。世间诸事盛衰交替, 本不需要一?柄凶剑去操心?。” 坐镇御道剑门是受人所托, 守三界安宁是为摆脱天道压制——朔烬早已知晓这些,但?此刻从沉陵嘴里听到这般直白的话, 他?的心?中还是生出了几分复杂。 朔烬问:“既然都不在乎,为什么方才说要去隔界山?” 沉陵道:“清鸿崖宗岳一?脉, 我要亲手了结。” 朔烬感到稀奇,虽说沉陵不是世人所想的正道圣人,但?也一?直是波澜不惊的性?子,如今说话间竟带着几分怨憎,难道宗岳得罪过他?? 沉陵似乎看?出了朔烬的疑惑,手上稍一?使力就将?这陷入深思的大妖拽到跟前。 “谢道期本该死?在千年之前。” 他?揽住朔烬的腰,抬起头道。 “当初我久寻不到你,便出手了结了他?。” 沉陵的语气很?是平淡,似乎只是在说一?件寻常的小事。 “凶剑穿心?,谢道期却活了下?来。清鸿崖既然收留他?的残魂,助他?附身苟活,便该付出代价。” 在选择搭救背负国殇罪责的恶人时,清鸿崖宗岳一?脉便注定要同担恶果。 ——他?要将?这群伥鬼一?并送离世间。 朔烬听懂了沉陵的意思,一?时无言。许久,他?轻轻托住沉陵的后脑,细细打量着眼前的人,仿佛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认识对方。 他?不再是藏在“方承陵”躯壳下?的凶剑剑灵,也不是顶着“尊君”名?号的卫道之首;他?既不孱弱,也并非那么的高情远致。 朔烬并不喜欢与心?思太重的人或妖打交道,大概是早年吃了“方承陵”的亏,再不敢对那些寡言少语的家伙掏心?掏肺了。虽然有些丢人,但?当年他?确实怨恨过方承陵帮魏珣阻拦自己?的事。他?视方承陵为挚友,为他?千辛万苦寻找续命药,于是便一?厢情愿地以为不论什么事,方承陵必然也会义无反顾地站在自己?身边——可结果让他?失望了。 “你的仇,亦是我的仇。”沉陵避开了朔烬的视线,阖目将?侧脸贴向朔烬的腰腹,“记仇要记全。余下?的,便由我来吧。” 朔烬有些无奈:“宗岳还入不了我的眼。”苍狼大王心?眼不大,也爱记仇,但?也不会将?一?些无名?之辈放在眼里。 但?沉陵的语气却格外认真:“失魂症和他?脱不了干系。” 朔烬:“妖怪斗法输赢常有,算不得大仇。” 沉陵:“那便忘掉这些。等我回来,他?应当已经死?了。” 朔烬终是忍不住笑了笑:“还真是一?柄凶剑,戾气真重。” 沉陵:“……” “沉陵。”朔烬唤了他?一?声,“如果我不想你去,你答应吗?” 沉陵没有回答。 朔烬挑眉,故意激他?:“看?来你做的决定,不会因为我有改变……从前如此,如今也是。” 沉陵道:“你不愿我去,那我便不去。” 朔烬扯了扯嘴角:“当真?” 这次,沉陵的语气很?坚定:“都依你。” 朔烬顿了顿,道:“当年你可没这么听话。” 沉陵没有再应声,只是圈着朔烬的手又紧了一?些。 朔烬莫名?心?情变得愉悦,以至于大方地没有挣开:“这般听话?那就随我下?山吧!” 数日后,朔烬携辰极剑越过隔界山,又几日,抵达百岁城原址。 昔日祥和的城池,如今已成一?片荒地,只偶尔零星法光闪烁,昭示着此地被法阵所覆。朔烬顺着记忆中街道的位置前行了几步,想起自己?数月前还与沉陵争执人妖殊途的问题,不觉好?笑。 古剑化形的大妖正服帖地化作软剑缠在腰间。 朔烬屈指戳了戳辰极剑:“出来干活。” 围困在清鸿崖群山四处的宗门子弟们?,在同一?时间感受到了有两?股巨大的力量震荡开来,化作劲风骤然略过山林。他?们?来不及惊讶,便看?到身边的武器铮然飞离,朝着百岁城的方向驰去。 各大宗门的弟子纷纷追出营寨,彼此面面相觑了几息。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快追过去!” 众人方才反应过来,正打算御起术法,却被冲天的妖气压制在原地。 “难道宗岳还勾结了妖族?”澜沧宗方宗主疑惑地看?向身旁的空行禅师,出声询问。 空行禅师闭目不语,放出神识探查。 百岁城原址已是一?片荒地,整座城池已随着阵法隐匿全貌。然而此刻,一?柄数丈高的漆黑巨剑直插入荒地中心?。凛冽剑势裹挟着无数修士的兵器仿佛能?将?世间一?切屏障悉数击碎。 空行禅师只看?了一?眼,神识便无法承受其势。他?惊骇地睁开双眼,片刻后,竟双手合十称了声佛号,笑着道:“方宗主,百岁城之危可解了。” 方宗主一?愣:“莫非是尊君?” 空行禅师点点头:“方才那两?股力量,皆非我等所能?及。宗岳纵然重拾清鸿崖阵法绝学,也撑不了多久了。” 方宗主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问:“那妖气……” 空行禅师笑了笑,没说话。 方宗主沉默片刻,明悟了。 沉陵找了位大妖做道侣,这大妖还是方宗主亲自送上山的。虽然听着像是牵线搭桥的媒人,但?方宗主总有种说不出的复杂感。 第113页 毕竟谁能?想到门内的炉鼎会是只大妖呢?那大妖还难惹得很?,他?是半点都不敢以媒人自居的。 百岁城上空,发?出一?声细微的轻响,像是有什么东西被击碎了般,紧接着,天空现出龟裂细纹,泛着斑驳灵力的法阵缓缓显出了原貌。在它之下?,是一?座破旧的城池。 沉陵化出了人形,兵器调转尖刃,指向了城中新起的高楼。 剑为兵之首,心?随意动,一?念便可起剑。 朔烬站在高处,看?着沉陵全力而出,心?中暗道那可真是个怪物,以后若起了争执,打不过沉陵怎么办? 狼王心?中升起了几丝危机感,有些发?愁。 正如朔烬所言,宗岳尚不足以入眼。沉陵对上他?,倒像是屈尊一?般。 阵破之后,不过须臾,朔烬便在城门入口处等来了沉陵。 “结束了?” 沉陵点点头,径直朝朔烬的方向走去。他?走得很?快,带起一?道掺杂着血气的风。很?快,那血腥味又被风冲淡了。 朔烬倾身向前,朝着沉陵的衣襟处嗅了嗅:“你杀了他??” 沉陵道:“算是吧。” 朔烬没有追问下?去,妖法与人术虽然不同,但?反噬之理应当差不多。先是失魂症被解,后是阵法被破,宗岳的下?场怎么也好?不了。 沉陵将?手伸到朔烬跟前,示意道:“人间事了,往后沉某便将?自己?托付给狼王了。” 朔烬看?着他?递过来的手,神色有些迟疑。 沉陵以为他?不愿意,露出几分不易察觉的苦笑,刚想收回,冷不防被人将?手打了下?来。 朔烬背着手,表情严肃:“有人来了。” 沉陵:“……” 四门十三宗的弟子们?不知何时已出现在五里之外,为首的掌门住持们?见二人望过来,遥遥行了一?礼。 沉陵面色淡然,很?快收回了目光,盯着身旁的大妖,道:“还记得上回他?们?几派聚集还是在凌道峰上。” 苍狼大王沉默中带着些无语——这种时候就不要追忆什么往事了吧。 朔烬:“瞧着的确是同一?批人……” “结亲宴之景恍如昨日,也是在那天,我才知晓你是东术山苍狼。” 朔烬想起当初误把桃花精当做“云郎”,意图威胁沉陵的糗事,有些莫名?的羞耻,干咳一?声后,试图转移话题:“他?们?怕是要过来找你攀谈,我可不想把时间耗在这种事上,我先回……” 朔烬嘴里说着,脚一?拐就想溜之大吉,却被拽住了手腕。 沉陵:“且慢。我们?一?起走。” 朔烬:“……” 四门十三宗的掌门们?正面带笑容,以一?种称得上迫切的速度朝他?们?走来。朔烬大抵能?明白他?们?的心?情。沉陵脱离剑门实属突然,此次还是他?离宗以来首次现身人前,这群人心?中少不了诸多疑问。 “你确定走得了?”朔烬无奈用起了神识传讯,想偷偷捏个法诀遁走,“他?们?十有八九想拉着你继续做人界尊君,你不会还想拉上我吧?” 沉陵:“你若跑了,我追随你而去,等到传回妖界,会是什么说法?” 朔烬警惕地眯眼,想起了那可恶的话本。 沉陵忽然勾起了一?丝笑容:“我们?要是一?起跑了,才算光明正大。” 朔烬:“……”他?忽然有种不妙的预感。 沉陵仿佛卸下?了某道枷锁,脸上的表情甚至带着几分随性?与闲适。他?冲着朔烬又笑了笑,下?一?刻,修长人形化作黑色长剑,以一?种堪称亲昵的姿势轻轻推了推朔烬的腰背。 朔烬侧身挡住长剑:“你疯了?” 辰极剑晃了剑身:“我虽不是飞剑出身,但?也可日行千里,上来。” 朔烬纳闷:“你要和一?只迅狼比速度?” 辰极剑:“……” 朔烬:“别废话,蠢货,你忘记化人身了!” 辰极剑一?动不动,像是在装死?。 朔烬瞥了眼远处怔愣的众人,语气逐渐暴躁:“再不变,他?们?就要看?出来了!你难道还真要做个剑妖啊?” 沉陵:“嗯。” 朔烬:“……” 沉陵:“我本来就只是一?柄剑。” 辰极剑旋身而起,悬停于朔烬身前。 ——古剑辰极,以镇幽明。 他?于众人身前,放出了属于上古凶剑的剑势。 这是自他?诞生之初便自有的“势”,收敛了不知多少岁月,在漫漫寻觅中寂静无声地等待。而今焕然而发?,汹涌的剑势几乎遮天蔽日。 ——那是执剑者们?的杀心?与罪孽,是尸山血海中沉淀的兵戈悲鸣。 四门十三宗的弟子们?无不感受到了这股强烈的情绪,骇然地望着那柄黑色的长剑。 谁会不识这柄剑!它不常现于人前,但?每一?次剑出,都必有邪祟恶妖亡于剑下?。 它是沉陵尊君的本命佩剑。 可眼下?他?们?看?到了什么? 沉陵的身形已然不见了,他?化作辰极,仿佛脱去了人身皮囊的枷锁,凛冽的剑意席卷了方圆之地,竟比百岁一?城的阵法还要可怖。然而那杀伐血气之下?,却并未藏有杀机——甚至剑身还围着那只大妖接连转了几圈。 朔烬露出几分忍耐的神色,很?快,他?便伸手执住了剑柄。 “你完了。”朔烬恶狠狠地盯着手里的这柄不太老实的剑,“自断后路,往后就得在妖界讨生活了。” 辰极剑发?出了几声雀跃的铮鸣。 朔烬不愿再被人当热闹看?,把剑往腰上一?别,转瞬间就不见了踪影。至于修行界众人如何看?待此事,他?已无心?去管了。 他?揣着辰极剑,一?路向着隔界山的方向赶去,两?旁的风呼呼地刮过,他?感到自己?的心?跳也变得很?快。 这时,沉陵显出了人形,他?紧紧贴着身侧的大妖,看?着对方脸上因为疾跑而显出的几分薄红,低低笑出了声。 苍狼见他?这副样子,只觉得自己?气不打一?处来。 “剑道尊君变成凶剑成精!你还真不怕被他?们?打死??” 沉陵:“不会,我在人间没做坏事。” 朔烬翻了个白眼:“你想赖在东术山,也没必要露真身吧?” 沉陵:“他?们?知道也好?,往后就不会隔三差五上门来,找我去维系三界安稳了。” 朔烬冷笑:“都做了几千年了,还差多上这几回吗?” 沉陵似有些尴尬,干咳一?声。 “小烬,从今往后,我便是只妖怪了。”他?笑了笑,似乎对这未知前路并不担忧,只注视着身旁的大妖,低声道:“和你一?样了。往后岁月,你我同途同归可好??” 朔烬与他?对视。 沉陵稍敛了笑容,眼底只留一?片真诚与坦然。 “什么同途同归?”朔烬原本还想嘲讽几句,话到嘴边,却多了几分破罐破摔:“现下?不是你在带着我飞吗?”不知何时,他?已松了妖力,任由沉陵带着他?向前疾行。 第114页 朔烬辨认出那并非东术山的方向,随口问了句:“你是要带我去哪儿?” 沉陵:“去一?个没人的地方,将?你关?起来。” 朔烬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眼底分明写着“别闹”二字。 到底不是初出茅庐的小妖了,岂能?被这些话给轻易戏弄了? 沉陵:“先去天堑,将?那头霜炎兽捉回来,到时候再在我们?屋前打个温泉池子。” 朔烬一?愣,缓慢忆起了作为“云郎”时提出的要求——要上古妖兽控制水温泡澡之事,实在不堪回首。 他?纠正道:“我不喜欢家门前养其他?妖兽。” 沉陵笑了笑:“也对,还是清静些好?。” 只是不想养霜炎兽,没有反驳“我们?屋前”,沉陵便当他?是答应了。 身旁这位“新出世的大妖”又在琢磨什么,但?朔烬已懒得追根究底,他?回首望向百岁城的方向,那里已化作一?个微小的点,很?快就消失在天边尽头了。 “沉陵,带我想回东术山吧。” 霜炎兽、还有那片长在天堑的紫长穗,便随易丘的恩怨,一?并抛却了吧。 第72章 大结局(下) 辰极剑带着狼妖掠过天穹, 朝妖界方?向疾驰。未抵隔界山,狼妖俯身对身侧的长剑低语几句,辰极剑便挽了个剑花, 带着大妖缓缓落地。 前方?不远处,有道?低矮的城墙,正中心刻着斑驳的文字。 朔烬笑了笑, 指着那些古文字:“你猜上面刻着的是?什么?” 沉陵年岁悠长,见识广博,辨认一番后摇摇头:“瞧着不像是?字,不过……”他伸出食指, 勾了勾朔烬的手,“末端的爪印倒是?有些熟悉。” 朔烬没计较他占便宜的举动?,“当年我随姐姐流落人间,到的第一座城便是?这儿。可惜,五百年前一场地动?,城内百姓迁居, 如今已成了妖界的一处市集了。” 沉陵对妖界的“市集”有所耳闻。那是?妖族仿照人间习俗,建墙围城, 形成的众多大小不一的聚居地。 朔烬道?:“既然你想做妖怪,那我就教你怎么做一只大妖。” 沉陵挑了挑眉:“大妖?” 朔烬一愣:“只有人修才会想着庇护凡人, 在妖界, 你不做大妖, 是?会被欺辱的。”转念想到此人战力, 他撇了撇嘴,“知道?你厉害, 行了吧?” 沉陵当即闭嘴,片刻后还是?道?:“我已寻得大妖庇护, 应当是?不会被别妖欺辱了。” “大妖”闻听此言,颇有些受用?,“随我入城吧。” 于是?二妖一前一后,来到破败的城门前。 朔烬伸手,一把?将门挥开。 霎时,语声骤响,喧嚣之音轰然而至。门后,不知年岁的古树伸出了遮天蔽日般的枝条藤蔓,将门内的一方?世界笼罩于内。大道?长街侧,无数红绸高?挂于空,竟是?热闹如盛景。 没想到踏入城内地界,竟是?截然不同的景象。 沉陵知晓有妖族通晓障目之术,早前除妖之时,他也去过几处妖集,不过大多和人族的城池相仿,鲜少?有这般……张灯结彩的。 他感?慨道?:“此地繁华,装扮得像是?凡间结亲之象。” 朔烬咳了咳:“这儿住着只孔雀,一年结亲十余次,不必在意。” 沉陵:“……” 红绸长短不一,有几处拖曳在地,被风吹动?着卷缠于来往妖族的肩背之上。苍狼大王颇有些不耐烦地挥开阻碍。但今日有风,总有几根红绸挥了又贴,偶有几根还会垂落到头上,拂过脸颊。 久而久之,他挥拂的动?作逐渐变得粗暴了起来。 沉陵担心这没什么耐心的大妖就要大发?神威连着古树藤蔓一起毁了此地,便抬起手,伸到对方?的头顶,为他拨开层层红绸。 朔烬仰起头,脑袋一下子够着了沉陵的手掌心,一下子愣住。 “做、做什么?” 苍狼大王人形高?挑,成年后头一回被人摸脑袋,莫名觉出了几分紧张。 沉陵眼底浮出几分温和的笑意,也不去管那些乱飞的红绸了,顺势揉了揉狼脑袋,轻声道?:“耳朵,露出来了。” 朔烬“唰”地退开几步,急忙自?己摸了上去,发?现并没有异样,便明白沉陵是?在戏耍自?己,脸色蓦地一黑:“你当我是?百岁小妖吗?” 沉陵摸了摸鼻子,低头挨骂。 见他摆出了一副逆来顺受的模样,苍狼大王实在气不过,迅速出爪,扯住了沉陵的耳朵,恶狠狠道?:“化了形,谁的耳朵不露出来?” 沉陵自?然不敢还手。 朔烬捏了捏,觉得没什么意思,又一个人转过身去,气呼呼地朝前走去。 走了几步,他察觉到身后没动?静,停了脚步回过头:“你怎么不跟上?” 沉陵笑了笑,快步追了上去,顺手牵住了前面等着的大妖。 “早知道?就绕开这条道?。”朔烬别过脸,“那只孔雀早些年被别妖打伤了脑子,记忆只能维持月余,光记得自?己要同豹妖结亲。那豹妖也十足无聊,月月都陪他演这一出。” 沉陵感?叹道?:“以往经过妖界,总是?匆匆而过,看来错过了许多奇闻轶事。” 两妖缓步走着,朔烬道?:“妖集中心的闻听台,多的是?妖怪交谈这些。你若是?喜欢听,可以去那儿坐上半天。” 沉陵晃了晃手里的狼爪,颇有几分兴趣:“闻听台?” 朔烬:“每座妖集都有闻听台,闻听台上有同生碑,在上面刻字,所有妖集的同生碑便会同时显现,是?我们妖界散步消息的最快之法。” 他想到什么,眼神飘忽移向一旁,道?:“你弃了那群人修,不出半天就会传遍三界,都用?不上同生碑。”他背起手,神情紧绷,“不过,既然你选择跟在本?尊手底下过活,那本?尊也不会亏待你。” 沉陵顿时起了兴趣:“那狼王打算如此待我?” 若按以往,苍狼大王决计是?看不惯他这副得逞的表情的,但此刻,他只是?低下了头,沉默地看着两人十指紧扣的双手。放在以往,他对于这般牵着的妖侣向来是?嗤之以鼻的,如此肉麻行径,实在没什么大妖风范。 这么想着,他就想抽回手,谁知沉陵忽然拽着手晃了几下。 朔烬抬起头,看到沉陵脸上笑意正深,翘着嘴角,似乎格外高?兴。 “……” 罢了,看在他已经无家可归,无处容身的份上,这么一点点退让,他还是?可以做到的。 “我今后该叫你什么?”朔烬突然问道?。 沉陵:“只要是?你叫我,我都会应。” 苍狼大王一愣,半天反应过来这可能是?“甜言蜜语”之类的话,立马脸色一摆,不满道?:“正经问你呢!” 沉陵收敛了笑意,眼里满是?认真:“方?承陵、辰极剑、剑门长老都是?我,可方?承陵辜负了你,沉陵也只是?世人心中所期盼的样子……小烬,我想与你相守余生,以我自?己的名字。” 第115页 “辰极?”朔烬琢磨了一会儿,似乎是?嫌弃难听,但这既然是?沉陵的选择,他总能慢慢习惯,于是?直视过去,道?: “好,我答应你了。” 锣鼓笙箫渐起,那月月响起的迎亲喜乐不知何时已近在耳畔,长街处,红绸翩跹,孔雀妖身披红衫,骑在一头黑色豹子身上,在众小妖的簇拥下,于朔烬两人身旁经过,很快又消失在了转角。 “你说你答应了,”在一片热闹声过后,沉陵将身侧的大妖抱进了怀里,“是?我认为的那个意思吗?” 朔烬:“你这样……” 沉陵侧头,脸部摩挲着对方?的耳朵:“嗯?” 朔烬克制道?:“不太稳重。” 沉陵轻笑出声:“那便是?了。” 朔烬犹豫了片刻,抬手回抱了一下便退开了。 沉陵并不感?到失落,盯着大妖通红的耳朵尖:“对了,狼王打算带我去哪儿?” 朔烬想起自?己的打算,道?:“正是?闻听台。” 沉陵若有所思:“你想用?同生碑昭告什么消息?” 朔烬:“你随我一同回东术山,传到别妖耳中,指不定会被造谣成什么。今日你已断了与人修宗门的前尘,那往后就光明正大地做一只大妖吧。” 沉陵:“只是?这个?” 朔烬面无表情道?:“再?将沉陵尊君和云郎的婚契解了。” 沉陵:“……” 朔烬深吸口气:“重新定。” 沉陵:“什么?” 朔烬恼羞成怒:“不然你以为本?尊为何问你名字的事!” 沉陵迅速明白了他的意思。 这一日,千百座妖集的同生碑上,同时显现了几行大字。过往妖众好奇地围拢上去,一目十行,扫过剑道?尊君与炉鼎的解契八卦,一直看到辰极剑灵入妖界的消息。众妖来不及惊讶剑道?尊君竟是?凶剑化身,便被后面的几个字砸晕了头脑: 今东术山苍狼与剑灵辰极结为妖侣,重定婚契。 众妖:很好,同生碑宣婚讯,妖界小情侣的老把?戏了。“月老碑”诚不欺妖! 许多年后,当辰极剑入乡随俗,做了许久的大妖后,他方?才从一个小妖嘴中听说了同生碑的意义?,也终于明白——自?踏入那处不知名小“妖集”的那一刻,尚还嘴硬的苍狼便已经下定了决心接纳自?己。 “我饿了,你去哪儿了?”神识之中,某道?懒洋洋的声音响起。 辰极剑当即化出原身,朝着婚后新辟的洞府飞驰而去。 洞府外,一头灰白色的大狼正枕着自?己的尾巴晒太阳。听到动?静,大狼掀了掀眼皮,一动?不动?地躺在原地。 黑剑抽长,变出高?大的人形,弯腰抱起了瞌睡的妖侣。 苍狼抬起爪子,轻轻搭在沉陵的肩上,须臾间也变回了人形。 沉陵:“我回来了。” 朔烬半睁着金色的兽瞳,张嘴打了个哈欠,“等你半天了。” 他们相逢曾经,分离数载;幸得重遇,结为妖侣,从此便是?一生了。 第116页 然而?真的到了藏书楼,苍狼大王立马嫌弃脸:「怎么这么多?」 他随手拿起一本书,抖了抖,又扔了出去,目光灼灼地看向沉陵:「你知?道是哪一本吗?」 苍狼大王的眼神分外诚挚,让人不忍摇头否认。 沉陵手指微动,很快移开目光:「让它找吧。」 话?音刚落,一团乌黑墨块自袖中?飞出,于半空中?化作无数墨点,飞散于藏书楼中?。 苍狼大王有些稀奇,眼带探究地瞅了眼沉陵的袖子。 「……」沉陵终是没能忍住,抬手按向狼妖的肩膀。 朔烬:「干嘛?」 沉陵没有说?话?,指腹摩挲苍狼深色的外袍,过了会儿才道:「有灰尘。」 朔烬:「……」他像是没见过世面?的傻妖吗? 他动了动肩膀,没能甩脱肩膀上的那只手,迟疑片刻,扭头不去管它,道:「依我看,这么难解的咒术,应当不会放在显眼的地方。」 肩上的手只是轻搭,没什么力道,轻飘飘的,却让朔烬有些在意。 「他们既然还没死绝,兴许就藏在老巢里,我去前?面?看看。」 朔烬努力忽视怪异感,说?完就想?转身离开,谁料肩上的手陡然加重了力道,令他一时停在原地。他看过去,对上沉陵近在咫尺的脸,一愣:「怎么?」 沉陵垂下眼,掩去眼底深沉思绪。 「随我一起。」 朔烬察觉到肩上的重量消失了,没来?得?及松一口气,就惊觉右手被人执起。 沉陵的手掌很大,五指微凉,唯余掌心温热,裹着他,力道轻重堪堪退守在狼王可忍受的地步——也因此没有被直接甩开。 「说?话?便?是,干什么又忽然动手。」朔烬嵴背僵硬,嘟哝了几句,像是想?甩开,却又迟迟没有动作。他的手并?不似女妖那般柔软娇小,相反暗藏利爪,无刃时可化作无坚不摧的武器,此刻半只手被沉陵握着,只觉得?别扭的很,挣脱了几下。 沉陵:「别动。」 朔烬立即感到握着自己的手收紧了力道。 「……放开。」 沉陵没有放开。他上前?几步将?两人之间的距离拉近,一双眼睛直直地看过来?。 朔烬嘴边的怒骂顿时收声,沉陵的目光太过放肆,于久做妖王的他来?说?,已是冒犯。 他忽然一阵慌乱,故意恶声道:「发什么疯?」 沉陵微低下头,说?话?时温热的气息拂过身前?大妖的脖间:「等解了失魂症,狼王还会认这合籍印记吗?」他捉着朔烬的手腕,翻转过来?,露出各自手腕上的流云印记,身体仍维持着紧挨的姿势,静候一个答案。 气息若有似无,朔烬感到祼露在外的肌肤泛起些许痒意,忙后退半步,背部却抵到了书架。 「合籍之事?,实属……意外。」他话?至一半,发觉沉陵的眼神逐渐幽深,心跳快了半拍,道:「你退后些。」 沉陵挑了挑眉:「意外?」 朔烬皱眉,见沉陵仍不肯退,也觉得?恼火了,目光直勾勾地迎上去道:「没错。你再上前?半步,我就动手了。」 沉陵一愣,低头看向地面?,片刻后,抬脚,迈步,上前?了半步。 朔烬:「……」 他沉默地看着沉陵迈出的这小半步,神情颇为复杂。 狠话?既已放出,若不践行?有失妖格……可他对着沉陵……又没多少打架的心思。 苍狼大王陷入短暂的空茫。 虽然说?他们稀里糊涂成道侣了,但是沉陵平日里还能维持几分端方持重,如今不依不饶竟是让他无计可施。 令狼苦恼??? 沉陵倾身上前?,语气惆怅:「白日里你对我千依百顺万般信赖,可笑我费尽心思为狼王寻解咒之法,竟是将?你推得?更远了。」 朔烬自动略过「千依百顺万般信赖」,听?到后半句,不免心虚道:「我没说?不认。」 沉陵收紧了手,目露期冀。 朔烬硬着头皮:「既是我中?咒时做下的,自然得?认。不过仅仅只是认这件事?罢了,可没有别的意思!」 沉陵笑了笑。 他不笑时,气质疏离淡漠,笑时却变得?十分温和,正当朔烬以?为能揭过此事?之时,冷不防被沉陵握住了后颈。 「这可不行?。」 他听?到沉陵这么跟他说?。 第57章 炉中壁画 这可不行。 朔烬心底重复了一遍, 有些?怔愣。 这一路沉陵对他很是顺从,以至于?从这个人修口中吐露拒绝时,第一反应不是气?恼。 他端详沉陵神?情, 道:「那你想?如何??」 沉陵目光幽深,语气?却十分温和:「既认下了合籍印,便也要认下我。」 朔烬:「……」 这话委实不稳重。轻飘飘的一句话, 难道就能逼着他听?从了? 沉陵的视线始终落在他身上?,朔烬沉默了一会?儿,道:「我们以前?是不是见过?」 他是得了失魂症,但却没有变傻。 修行界一见钟情的事?并非没有, 但实属罕见——沉陵待他,实在过好了。 「我白日里?不算讨喜,与我本性更是千差万别,你既喜欢云郎,又怎会?喜欢我?你若不喜欢云郎,就更不可能与我纠缠。」 第117页 沉陵久久注视着他, 半晌笑了笑:「你总算承认了。」 朔烬疑惑。 沉陵道:「承认你知晓我的心意。」 朔烬面?无表情。 沉陵俯身靠近,揽住了朔烬的肩膀。 朔烬垂眼, 没说话,过了一会?儿顺势贴向沉陵…… 「嘶。」 沉陵捂住下巴, 吃痛出声, 而后无奈地看向作恶大妖。 朔烬将人推开, 径直朝着沉陵身后的一排木柜走去?。柜上?摆满了书册, 一方?小炉置于?角落,仿佛是翻阅者随手搁置的物件。 朔烬冷着脸, 双指摩挲,从炉中带出一小撮新燃的香灰, 道:「看来他们已?经在等着了。」 清鸿崖与炼心宗勾连,这遗宫之中,竟是已?有布局。 沉陵随意瞥了香灰一眼,就不再?去?看,淡淡道:「怪不得……此香有惑乱心神?之效。」 「是吗?」朔烬凑近认真嗅闻:「你想?说刚才冒犯本尊是因为它?」 老妖怪根本不惧这些?小招数,更别提修为在他之上?的某人了。 沉陵一点也没有被?戳穿的尴尬,上?前?将这只仗着妖法胡乱嗅闻的大妖怪捉住了往身边带,另一只手探入朔烬袖中,取出……一张绣着粉色小花的丝帕? 朔烬:「……」 沉陵:「你我虽不受影响,但也不该这般没有顾忌。」 粉色小花丝帕质地柔软,轻轻拂过朔烬的指尖,勾出轻微的痒意。 朔烬沉默地看着沉陵拿着从自己身上?搜刮来的奇怪的丝帕,十分自然?地替自己擦去?了指腹上?的香灰……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他袖子里?为什么会?有这么花里?胡哨的丝帕? 沉陵为什么对他身上?的东西比他本妖还熟悉? 本尊是不是对这个剑修太纵容了? 沉陵擦完之后,眼眸低垂,目光落在朔烬的指尖,道:「等此事?了结,我把一切都?告诉你。」 朔烬眼珠一眯,还真有秘密? 他装作不在意地转过脸,顺便把手抽出,道:「我对你们人修的事?没多大兴趣,你若是想?说,那我就勉强听?听?。」 沉陵嘆了口气?:「也罢。」 一副往事?不堪追忆,不如打消念头的模样。 朔烬:「……倒也不是很勉强。」 沉陵笑。 朔烬:「……」 藏书阁里?没有关于?失魂症的记载。 偌大的宫殿在沉寂多年后仿佛彻底失去?了生机,除却角落里?新燃的小炉香灰外,此间一切都?停留在了覆灭之时。失去?了门人养护的仙门府邸,也逃不脱尘土掩埋的命运。 两人行走其间,仿佛身处死城。 朔烬又仔细查看了一番,没有再?发现其它的可疑之处。越往里?走,空间便越狭小,直到后面?只余一条两人高矮的窄道。窄道既黑又长,朔烬倒是没受多大影响,他目力极佳,这条看似阴森的诡谲通道,在兽瞳之下一览无余。 不知走了多久,黑暗中响起沉陵的声音。 「先前?这里?有众多尸骨。」 朔烬道:「清理过了吧。」 他刚答完,目光落到两侧石壁,目露惊讶。 这条与外边的宏伟宫殿极不相符的简陋窄道深处,竟雕刻着无数精美的壁画—— 那一幅幅看不清年岁的画作在这暗无天日的甬道中仍显得栩栩如生。从树木花草,到鸟兽虫鱼,再?到凡人修士……万物都?被?雕刻其上?,形成一幅恢弘的众生画像。而让朔烬惊讶的是,每一幅壁画之上?都?有一只悬空的炉鼎——它遮天蔽日,笼罩整个苍穹,又仿佛一只倒悬的巨碗,此间之下无所遁处。 「炼心宗沉迷炼器之道,认为世间万物皆可炼铸。」沉陵早在炼心宗覆灭之时就已?观摩过这副古怪的壁画。 朔烬似有所悟。 天地便是最好的炼器炉,万物皆为材。 死物可炼,活物亦然?。 「真是一群走火入魔的疯子。」 后面?的壁画愈发古怪,皆是万物死相,有折断的鸟雀头颅,有仅剩半截的兽类残躯,甚至还有扭曲的人尸。 有时壁画中没有了大鼎,而是看不出相貌的怪物。朔烬猜想?,那大概就是炼心宗苦心炼成的「得意之作」了。 饶是朔烬这样的大妖,也被?这壁画激出了几丝凉意,他嫌恶地扭过脸,不再?去?看。 通道最后,只余一个低矮的小门,小门旁边的墙上?刻着两个大字:炉口。 朔烬:「里?面?是什么?」 沉陵道:「炼心宗内门弟子的修炼地。」 修炼的是什么,自不用细说。 朔烬面?色扭曲:「你们人修使起坏来真是让妖自愧不如。」 沉陵毫无芥蒂道:「没错。」 朔烬身形高挑,走近时发现竟然?需要低头才能进门。 这门也委实太矮了,炼心宗的弟子该有多瘦小才能出入其间啊。 略一思考,他抬起头,看到门的上?方?雕刻着一口炼器炉。 这是要让每一个来往者都?要对着一口破炉子低头弯腰的意思? 金色兽瞳中隐有暗芒闪动,顷刻间,磅礴妖力充斥甬道,化作利刃直直刺向前?方?。伴随着一阵剧烈的山石碎裂声,前?方?豁然?出现了一道宽敞的口子。 第118页 至于?门上?雕刻的炼器炉,也一併化作了飞灰。 朔烬看了眼狼藉的现状,十分满意。忽然?想?到了什么,他看向沉陵。 ——你上?次来对这鬼东西弯腰低头了? 作为一柄长剑横着飞进去?的沉陵一时没反应过来。 朔烬当即摇摇头,眼神?略带些?安慰与同情。 沉陵:「……」 一狼一剑畅行无阻,进了炼心宗内门,果然?看到了许多前?所未见的修炼用具。朔烬看了几眼就失去?了耐心,他此行不是为了了解一个人界宗门,那些?稀奇古怪的炼器用具更是对他这只大妖怪没什么吸引力。 他走过无数大小各异的炼器炉,余光还能瞥见地面?斑驳的褐色。 ——这般杀戮血腥,若无布置,怕是要煞气?瀰漫,恍若鬼域。 场地正中间也摆放着炼器炉,那是一尊极大的金樽圆形炉,大到几乎能装下三只苍狼原身,走到跟前?,还需仰视而观。朔烬伸手摸了摸炉身,察觉出沉陵残留的剑意。 这炼器炉地处中心,外围小炉呈众星拱月之势聚拢,想?来应该不普通。 只不过剑意所落之处,在炉身豁开了一道细细的口子,将这宗门重器化作了废铜烂铁。 「这尊天地阴阳炉乃上?古金石自化而成,能纳混沌之气?,可熔炼万物。先辈师祖将其奉请入宗,供养至今,为我炼心宗镇派重器。」 一道人声悠悠响起。 朔烬循声观望,却没有捕捉到半个人影。他与沉陵对视一眼,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 那道人声复又响起:「奈何?尊君法力无边,毁器灭宗,以一己之力切断我等道途,如今是想?再?次赶尽杀绝吗?」 朔烬心道,这人怎么还委屈上?了?若是放在妖界,上?门挑事?哪还需要理由,正想?讽刺几声,就听?沉陵坦然?道:「正是为此而来。」 朔烬:「……」 这次的人声停了许久,才又重新响起:「可惜,蜉蝣尚要挣扎求生,尊君想?要再?屠炼心宗,怕是没那么容易。」 话音落下,身后传来一声短促的「咔」声。 周围静谧之极,那一声轻响仿佛被?放大了数倍。 朔烬警觉地察觉到了危险—— 「咔咔咔咔咔咔……」 越来越多的声音响起,汇成一道连绵悠长的巨声,伴随着这声音,甬道处隐约显出无数黑影。 朔烬眼神?一凛,金色兽瞳透出些?许杀意,然?而当看清那些?黑影后,他立刻嗤笑:「什么破烂东西?」 这句话激怒了隐匿在暗处的人。 「狼王自是看不上?,它们也的确是些?——破烂东西。」 机甲傀儡! 数不清的机甲傀儡从四面?八方?聚拢过来。 它们裹着破旧的深色衣袍,行动间露出几截残肢破料,然?而却诡谲迅疾,几乎几息之间,就抵达他们面?前?—— 剑芒骤起。 朔烬早就知晓沉陵于?此界中鲜有对手,也曾亲自同他动过手。然?而今日亲眼见此剑芒,才明白沉陵在他面?前?,已?是极为克制礼让了。 机甲傀儡尽数化作死物,那驱使着它们行动的内核处只剩一个空洞。 朔烬走过去?,随意挑选了一具「尸首」,用脚拨开黑袍——同当日在御道剑门遇见的差不多。他蹲下身,翻开了几下,便没什么兴趣地回到沉陵身边。 「通道都?关上?了。」 「用一些?不成气?候的死物拖住人界尊君和妖界狼王,实在是一笔不错的买卖。」那道人声再?次悠悠响起,不过这次语气?带上?了些?许得意。 朔烬睨向沉陵:「怎么样?」 沉陵摇摇头。 隐在暗处的人发出了低哑的笑声:「你们不好奇这里?是什么地方?吗?」 一狼一剑面?无表情。 那人不以为然?,继续道:「自天地混沌初开,炼心……」 「啪——」 一枚碎石击向墙角某处,人声戛然?而止。 沉陵垂眸看向罪魁祸首,沉默了一会?儿。 朔烬背过手道:「我听?着像是从那处传来的响声。」他想?了想?,又道,「这是什么地方?,你告诉我便是了,还用听?他说?」 这举动似乎是惹恼了背后之人,周围瞬间暗了下来。 ——但这丝毫不影响某只狼妖。 沉陵看到的就是黑暗中一双炯炯有神?的金色兽瞳,仿佛在发光。 沉陵:「……」 第58章 炼心之术 黑暗中隐隐传来人声絮语, 从四面八方传来,有时?远在上方,有时?近如?耳语, 密密麻麻汇聚成惹人心烦的噪语。朔烬五感极佳,听得分明却又辨不清人语,身处其间颇觉烦闷。 「方才?进来时?, 入口?处写着炉口?。沉陵,他们难道是想炼化了?我们?」 无人应声。 朔烬回头,身侧空无一?人。 「沉陵——」 沉陵消失了?。 他屏息凝神,于?神识处再次呼唤, 却依旧没?有得到回应。 朔烬的脸彻底冷了?下来。 沉陵不会无故消失,更不会不作应答。那么如?今这番变化,定然是炼心宗搞得鬼了?。 那满地的傀儡尸首仍在,围着他铺展了?一?地。 第119页 他踩过傀儡部件,朝着前方走去?。 前路漫漫,看不到尽头。 一?点光亮自指尖亮起, 幽蓝色的妖火跳动起来,化作扭曲的丝线, 缠绕住地上的傀儡机甲。 破碎的黑袍沾染上妖火,倏忽燃烧起来。 片刻后, 火起。 无数傀儡机甲被火苗吞噬, 朔烬于?火海中辟出一?方天地。 火势逐渐升高, 照亮了?「穹顶」的巨幅壁画。 金色兽瞳微眯了?下, 而后逐渐睁大,最终停留在一?片震惊之色中。 天地混沌初开, 灵气渐起,万物孕育而生——从无至有, 皆由混沌而起。 然而岁月更迭,万物渐长自成循环,从此生生不息;混沌之气却日渐衰减,已成颓势。 朔烬生而为妖,对这些有关天地本源的常识并不陌生,因而轻易看懂了?前两?幅。 他的目光最终停留在正中间的第三幅壁画上。 画中,有一?修士浮于?半空之中,他左手持拂尘,右手高举炉鼎,似在收集混沌之气。 严格来说,三幅壁画并无顺序之分,成环形循环之链。只不过当朔烬再次望向?「混沌育万物」图时?,眼前忽然显出重重幻影。那方天地似是一?只巨大的炉鼎,天穹为盖,山川为底。混沌之气入鼎,所育万物仿佛也不再是人兽鸟虫,而是千形万状,闻所未闻的古怪事物。 画上的一?切都活了?过来。 无数黑影从「鼎」中爬出,它们露出残破畸形的手脚,口?中发出尖锐悽厉的喊声。也有广袖长袍的修士,手捧灵丹秘材而来…… 朔烬闭上眼,想从壁画幻影中抽身出来,然而人声絮语夹杂着古怪吼声,铺天盖地向?他袭来,慢慢的,他隐约闻到了?那些怪物身上的腥臭气味,甚至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拽着他的手臂。 狼王猛地睁开了?眼。 裹着黑袍的怪物们近在咫尺,他们伸出千奇百怪的「手臂」,牢牢禁锢住了?他的四肢。十步开外,巨大的器鼎已开了?一?道口?子,修士们或坐或卧,围在鼎边,面无表情,目光却一?瞬不瞬地盯着他。 朔烬的脸上慢慢显出几分杀意。 原来这便是炼心宗的道——仿照天地造物之法来炼物。 凭藉一?丝混沌之气,催生出各种邪物。 这可?跟他一?开始了?解的炼心宗大不一?样。 后世的炼心宗已主修炼器,造出的机甲傀儡也不过是靠着拼凑炼材与?血肉罢了?,同「以气炼物」还是大不相同的。 「滚!」 磅礴的妖力?骤然而起,环伺周身的怪物发出尖利啸叫,不甘地化作飞灰散去?。 而修士们仍死死盯着他,目眦欲裂,面色癫狂。 「投进去?!投进去?!」 耳边人声逐渐高亢起来,形成洪钟巨响。 「咔——」 一?道微不可?闻的声音响起,人声戛然而止。修士们扭过头,看向?器鼎。 炉身现出一?道细小的裂痕。 那道裂缝缓缓变长,豁出缺口?,而后缺口?越来越大,最后轰然迸裂,化作无数碎片。 修士们面色大变,口?中发出悽厉哀叫。 周围的景象扭曲起来。 须臾过后,苍狼微喘着气,重新睁开眼睛。 周围仍是一?片火海,穹顶三幅巨大的壁画被火光映照得忽暗忽明。 「醒了?。」 宽大的手掌牵起了?他的手。 朔烬猛地转头,对上了?沉陵有些担忧的目光。 视线忽然黑了?下来,沉陵用双手捂住了?他的眼睛。 「凝神,别?去?看壁画。」 朔烬张了?张嘴,此刻才?察觉后背起了?一?层冷汗。他没?有推开沉陵,语气有些疲惫:「你也看到幻象了??」 沉陵:「嗯。」 朔烬道:「我们此刻应该在他们的炼器鼎中。」 「炉口?」相通的自然是炉内了?。 沉陵:「天地阴阳炉。」 朔烬:「可?你当初不是已经将它毁了?吗?」 沉陵实话实说:「上次前来并未显出异象,也没?有看到壁画。」 朔烬转动眼珠,思考片刻道:「混沌之气早已所剩无几,他们哪来的本事重新开炉?」 沉陵感觉到掌心的细小痒意,眸色微沉。 朔烬没?听到他的回答,刚想开口?,就发现视线重新亮了?起来,于?是金色兽瞳也不自觉地亮了?几下。 沉陵收回手,右手捏住了?身前大妖的后脖,趁着对方反应不及之时?,以额相抵。 「看到了?吗?」 额头相抵,朔烬眼前显出数幅画面。 炼心宗祖师以秘术收敛混沌之气,开出一?条新的修行之道。然则混沌渐消,修行难续,他便走访各地,寻求新的炼物之气。 一?日,他途径人间小镇,镇中瘟疫肆虐,尸横遍地,所聚怨气更是引来妖邪之物。彼时?这位祖师尚在正途,他看着这片绝境死地,不忍镇中百姓受此苦难,便以器鼎收纳怨气…… 沉陵道:「这是方才?我在炉壁上看到的。」 那靠着沉陵传来的画面本不该再有迷幻惑心之效,却让朔烬心境震荡。他的神情几经变化,最后定格成了?惊怒。他推开了?沉陵,仿佛看到了?什么恐怖的景象。 第120页 「那个小镇里的景象,我见过……」 ——这是人界易丘国,在他记忆中最后的模样! 小镇不是易丘国,但那怨气遮天,妖魔邪物环伺之景却是如?出一?辙。 易丘古国接连几代国君都沉迷于?求仙问?道,追寻长生之术,但此等?执念并未给国中百姓带来深重的灾难,一?切变化都在谢道期出现后开始。 朔烬随云卿抵达易丘时?,易丘已是颓势难挽,他仅从魏珣口?中得知前貌,也知晓了?谢道期这位国师的「丰功伟绩」。 原先?他不明白为何一?介修士要干涉凡间俗事。搅出这般风雨,就不怕天道惩戒吗? ——原来,这本就是谢道期的道。 以一?国之怨气,重开器鼎,重启本就衰竭的道途。 谢道期是炼心宗的人。 朔烬闭上眼,回想着那一?幅幅记载着炼心宗祖师的壁画。 小镇怨气入鼎,变化骤生,干涸的器鼎重燃生机,炉内循坏再起,怪物、秘材……不知名的东西接连被孕育生出,成为了?炼心宗的立派根本。 最终,金石自化的器鼎褪去?金芒,化为一?尊漆黑的新鼎。 原本慈眉善目的祖师面露癫狂,怪物们匍匐环伺,似在低语。 沉陵道:「百鍊在最后关头清醒了?过来,他将怪物们送回炉中,并自绝传承以身封炉。炼心宗便转而成了?炼器宗门。」 「自绝传承?」朔烬冷笑:「怕是仍不甘心吧。谢道期哪来的本事能想到这么恶毒的养气之法?」 他到底还是留下了?一?丝传承。 炼心,原来这才?是真正的炼心。 外面那些腐臭噁心的「炼尸」术,在「炼心」面前不过是道开胃菜罢了?。 ——十足的邪术。 却又暗合万物相生之法,炉中所生之物皆由自然,而开炉者既是它们的「天道」,是它们永世违逆不得的存在。 「不对……」苍狼的脑中嗡嗡作响,混乱异常,他直觉有什么事情被他忽略了?,以至于?总有一?种怪异感。炼心宗早就转修炼器多年,谢道期有心想重启「正道」,寻了?易丘国做养气之地,种种行为皆有缘由。但如?今炼心宗重现于?世,还造出那么多机甲傀儡,又是为了?什么? 「他到底想做什么?」朔烬眉头紧皱,眼底满是藏不住的厌恶。 沉陵按住了?他微微发颤的肩膀:「人间不会有第二?个易丘国供他再兴风雨。」 「当年他差点就成功了?。」朔烬扯了?扯嘴角,道:「我在东术山整整待了?三年,后来才?听闻他死在了?覆国的前夕。易丘国举国受创,但百姓仍存一?息,到底是没?能沦为开炉的祭品。」 他停下了?话语,眼神复杂,谢道期的「功亏一?篑」没?有让他产生半点喜悦,那些灾难与?仇怨也不会因此而消减丝毫。 朔烬:「失魂症是为了?对付你……这趟截川之行于?你,在所难免。那他引你来此……」 两?人目光相对。 沉陵道:「外面出事了?。」 第59章 痴蠢如此 御道剑门, 演剑场。 正?值年?轻弟子?们的晨课时间,演剑场上却只有寥寥几名弟子?。 陆祁盘腿坐在地上,阖目运转心法, 他的身前?是一枚普通的长剑,长剑一端挂着一口小巧的钟鼎。 「小钟,你理理我。」 陆祁伸出手?, 戳了戳。 钟鼎发?出嗡鸣,钟异之的声音从里面传出:「别碰我!」 陆祁苦恼地嘆了口气:「我本打算回了宗门就放你出来,可?是现下宗门发?生异变,我施不出术法, 只能委屈你再待一段日子?了。」 钟鼎沉寂下来,不再回应。 陆祁摸了摸鼻子?,自?知理亏,十分心虚。 「前?几日我也求见了长老,可?他们正?忙着呢。小钟,等你出来, 我随你处置,绝无怨言, 可?好?」说完,又?戳了戳。 钟异之还?是没有理他。 陆祁嘆了口气, 仰头看向天穹。 云霭缭绕间, 似有无形巨物压于上空, 笼罩了整个御道剑门。 数日前?, 陆祁随门中长老从清鸿崖折返回宗门,刚踏上石阶便觉得山林间的灵气仿佛被什么东西阻截住了, 越往前?走,便越觉得丹田受阻, 气息不畅。 常闲真人当即停下,放出神识探查宗门情况,然而很快便受了反噬。 宗门有异,他们不敢贸然前?行,打算稍作布置再行出发?。可?惜,身后来路竟被无形屏障阻隔——竟是没有了退路。他们只能继续往前?走,直至抵达剑门深处,才发?觉门中诸人皆是修为受制,无法外出。 陆祁调整坐姿,放弃了无用的修炼,仰头躺倒在地。 他望着近日逐渐露出端倪的天穹,隐约觉得一切的异象便是由此开始。 ——能够引起?这样大范围的阵仗,只怕是什么秘密阵法或是罕见灵器了。 「现在唯一庆幸的是,你在钟鼎内不受影响,还?能正?常修行。」陆祁笑了笑,又?去戳钟鼎,突发?奇想?道,「你说,要是我们被困一年?,那?你在鼎内就多修了一年?,等出来后是不是就能追赶上我了?」 「我才不要在鼎里待着,况且我早就要追上你了!」钟异之不服气地回道。 第121页 陆祁刚想?反驳,就听见身后传来响声—— 「掌门有令,所?有弟子?齐聚长泰峰!所?有弟子?即刻前?往长泰峰!」 传令的是内门已正?式入道的弟子?。在修为被压制,无法使用传讯符的情况下,也只能四处奔走相?告了。 陆祁坐起?身,捡起?地上长剑别到腰间,想?了想?,用力扯下充作剑穗的钟鼎,将它放入怀中。 「钟异之,记得别出声。」 几乎就在陆祁刚下演剑场的同时,天穹云霭散尽,现出一道巨大的口子?。陆祁与同路几名弟子?停下脚步,望向天边异象。 「那?是什么?」 陆祁眯起?了眼睛,试图看清巨口处的黑色影子?——有什么东西从里面钻了出来。 「不好,是敌袭!」 在耗损了他们多日之后,背后之人终于忍不住要露面了。 朔烬于黑暗中睁开了眼睛。 「什么时辰了?」 他甩甩头,右手?微使力想?撑起?身体,发?现自?己正?伏在沉陵的背上。 朔烬莫名松了口气,他撤了力道,疲惫地阖上眼睛,似乎还?未从睏倦中回过神来。 「我又?犯病了?」 沉陵道:「只是睡过去了。」 朔烬将下巴搁在他的肩上,紧皱眉头道:「可?我怎么觉得比以往更累了。」 「我们尚在炉中,受炉器压制,如果没有猜错,对方应该已经有所?行动了。」沉陵侧头看向肩膀处,声音温和了几分,「若是觉得困,就再睡会儿吧。」 朔烬:「我昏睡了多久?」 沉陵:「三个时辰。」 朔烬犹豫:「真没犯病?」 沉陵语气笃定:「没有。」 朔烬跳了下来,几步走到沉陵身旁,问:「以你的修为也不能破开这破炉子?吗?」 沉陵:「炉内自?成世界,我们的修为灵气也可?成为炼材,强力破不开。不过既是器鼎,就有连通外部的通道。」 朔烬:「炉口的位置在变化。」 他阖目探查四周情形,却只感知到了一团乱麻,炉内气息运转杂乱无序,无时无刻不再变动。 「他把我们引入器鼎,难道是想?炼化我们?」朔烬随口道。他心下清楚,修炼到如他这般境地,哪怕是上古的至宝也轻易不可?能将自?己给炼化了,很大的可?能,对方只是为了困住他……或者说,困住沉陵。 「失魂症缘起?于此,说不定能找到解症之法。」沉陵宽慰道,边伸手?牵住身侧之人:「我已走了许久,相?信很快就能找到出路了。」 「……」 朔烬面无表情地扭过脸盯住沉陵。 沉陵丝毫未觉不妥,察觉到他的视线,还?沖他笑了笑。 朔烬:「……」 接连被占了数次便宜的狼王,早已领教过某人的厚脸皮。但无论多少次,动不动就被牵手?还?是让他莫名有些不痛快,但是直接开骂估计也不会有结果。 狼王皱眉沉思,须臾后浮现一个绝佳的念头…… 利爪自?皮毛中悄然伸出,轻轻抵在剑道尊君的掌心处。只稍稍用力,就能轻易刺破薄薄的肌肤,而后勾连出内里的皮肉。 朔烬满意地看着自?己露出的原型利爪,故意问道:「本尊的手?,好牵吗?」 利爪使坏般往掌心又?压入几分,带着不加掩饰地威胁意味。 沉陵:「……」 剑道尊君神情严肃,低头对着狼爪出了会儿神。 朔烬动动手?指,拿尖利的趾爪去戳他:「嗯?」 沉陵回过神,阖目诚恳道:「确实好牵。」 朔烬:「?」 沉陵擦过尖爪,轻轻捏了捏肉垫,又?用指腹摩挲起?爪背后细腻的绒毛。 手?中的狼爪触感柔软顺滑,拂过细腻的绒毛,还?能摸到掌心粉色的肉垫……苍狼大王很多时候总是对自?己的原形缺乏认知。那?威风凛凛的妖身虽能震慑小妖,但于他而言,不过是大了几圈的小狼罢了。 朔烬:「……」 ——失算了。 沉陵神色坦然。 朔烬磨了磨后牙,毫不留情地收回狼爪。几乎是在他挣脱的同一时间,身旁的剑修就发?出了失落的嘆息…… 他自?认不是玩弄感情的渣妖,为什么却要承受这莫名的指责和无端的心虚感! 朔烬心情复杂,将狼爪藏到背后,余光瞥向沉陵,右爪悄悄变回人手?,摸了摸左边的狼爪……他表情一怔:确实顺滑好摸。 ……但这不是纵容沉陵的理由! 炉内自?成小世界,比照剑之境的残墟更为广袤。 沿途布满不知名的兽类尸骨,亦有汪洋死?水,枯草荒野。两人并?肩前?行,几步便见两旁换景,有时前?一刻尚在荒原,一息间已身处溪河,仿若走马观花,若是心志不坚,便要迷失在这重重幻境之中。 朔烬敏锐地察觉到身上的妖气正?以极为缓慢的速度消逝,同时,又?似乎有什么东西顺着皮肤钻入身体。他听说过有邪修炼化活物的事迹,甚至会有人修专门捕捉小妖,炼化妖丹以助修行。 至于炼妖炉里,妖怪怎么从妖变成丹,朔烬倒是不清楚。 他时刻查探自?身内府,发?觉影响不大,便索性不再多管,反正?只要早些找到出口就什么问题都解决了。 第122页 「哗——」 鞋底踩出水声,朔烬抬起?脚,再次听到了水声,水并?不深,只浅浅的一层刚好没过鞋底,空气中满是潮湿的霉味,湿冷的感觉覆在皮肤上——他们好像来到了一处山洞。 前?方漆黑无光,朔烬显出金色兽瞳,然而双目仿佛被什么蒙住,他眨眨眼,竟是什么也看不清。 他立刻伸掌祭出妖火,然而四下仍是一篇漆黑。 朔烬警惕起?来,妖火已出,却无光亮,那?就是这地方有古怪。 「沉陵。」声音在这静谧的空间显得有些空旷,回响了片刻才停歇。 「我在。」沉陵的声音从右后方响起?。 朔烬心神稍松,转念又?想?,这地方虽然暗无光亮,但只要走下去,几息过后便又?会换地方了。 他继续朝前?走去,脚下始终有积水,踩水声响了许久。 朔烬忽然停下脚步:「沉陵。」 过了一会儿,「我在。」 朔烬问:「是吗?」 他朝着声源处挥去一道妖刃:「那?你的脚步声呢?」 这一次,没有人回应他。 朔烬:「这种把戏还?没用腻吗?」 他行走在外,原本就习惯独来独往,和沉陵同出同进才是意外。这鬼地方总想?将他和沉陵分开,难道是觉得他离开沉陵就孤立无援了吗? 朔烬心中恼火,却揪不住藏身暗处的敌人,按下不快朝前?迈了一步,谁知竟然一脚踩空,失重感陡然袭来,下一刻,他感觉周身仿佛被裹缠在黏腻的淤泥中,鼻间尽是潮湿腥臭的古怪味道,祼露在外的皮肤触到了湿冷滑腻的东西。 朔烬顾不得噁心,伸手?推了推,却只抓到了满手?的古怪东西。 「……」 他闭上口鼻,以防那?不知名的噁心东西钻进来,同时运转心法,以妖力御起?防护罩,将自?己隔绝起?来。等到确认外面的噁心东西不会再进来后,苍狼大王化作原型,抖了抖身上的皮毛,连下三个净尘诀,重新变成一头干净蓬松的大狼。 平静了这么久,这古怪的器鼎终于运作起?来。 朔烬身处黑暗中,仿佛溺于汪泽泥沼,无形之气运转往来,流窜至四肢百骸,妖力涌动而出,很快又?被什么填补进来。 他咬紧牙关,意识到自?己真的被当做器材在炼化。烦心的是,眼下他暂时奈何不了对方。 像他这般修为的狼妖,最后会被炼成什么呢? 怎么也得是上品的妖丹,说不定普通走兽吃了就能跻身妖王之列,又?或者能像辰极剑那?样引得三界争夺吧? 苍狼如是想?着,而后狼脸一肃。 ——这很值得骄傲吗? ——再厉害的妖丹,也是一颗丹。 「妖丹好吃吗?」 脑子?里忽然冒出一个怯生生的声音。 朔烬猛地警醒,撑起?脑袋左右张望半圈:「谁?」 那?声音却没有了。 朔烬等了许久,重新趴伏下来,喃喃道:「我又?吃不了自?己的妖丹,怎么知道好不好吃?」 他歪了歪脑袋,不满道:「说得都有些饿了。」 狼脸忽然很不耐烦:「辟谷的大妖怪喊什么饿!」 「……」 苍狼愣在原地,片刻后,他伸出前?爪,使力抱头挠了几下。 「这里好黑呀。」 苍狼沉了脸色,是挺黑,但怎么可?能吓得倒他? 「要是沉陵在就好了。」 苍狼面露狞色,灰白色的大狼迅速抽身化出了人形。朔烬抬起?手?,用力揉了揉自?己的眼角,隐约觉得脑子?里嗡声不断,吵吵嚷嚷,令他感到些许昏沉。 「夫君,我做了个噩梦。」 「昨夜是我们的……结亲大典,我们……」 「我夫君是御道剑门的沉陵尊君,一根手?指头就能把你砍成两截。」 「你抱抱我……」 …… 无数嘈杂的人声涌入脑海,朔烬闭上眼,眼前?隐约看到纷繁情景,全然陌生,却又?处处熟悉,他看到了凌道峰上那?株半秃的桃花树,看到了渺渺后山上绒球般的一窝雪兔,还?看到了那?个柔弱无法自?理的「自?己」是怎么追在某个身影的背后,一迭声地呼唤着对方。 朔烬头痛欲裂,撑不住倒在「地」上。 妖力一点一滴逸散而去。 他为大妖,修为磅礴不尽,器鼎施力之下,也只能以一个极缓慢的速度影响着他,以至于那?些白日里的过往也仿佛被压制着,慢慢地展露边角。 朔烬意识到了什么。 炼器之道,本是淬鍊。他的失魂症受天地阴阳炉的影响,竟是一点点的被剥离开来。 属于「云郎」的记忆挣脱了桎梏,涌入脑海的同时,让他一时有些恍惚。 他原以为自?己性情大变后与沉陵是一出失忆小妖和剑道尊君日久生情的戏码,此刻才发?现小炉鼎既蠢又?作,日日痴缠,也难为沉陵竟能忍受下来。 朔烬摸了摸额头,掌心被冷汗打湿。头疼仍未消减,心里却慢慢生出几分心酸。 蠢炉鼎是他,腆着脸贴上去的也是他。 他都不知道自?己可?以这般痴蠢,蠢的连心底那?点酸涩都弄不明白。 什么两情相?悦、亲密道侣,原来……竟是这样。 第123页 第60章 苍穹裂口 朔烬闭上眼, 收势敛去防护。 没了妖力抵抗,器鼎炼化之力骤然变得强盛,将失魂咒术冲击而散。 那日他初上御道剑门, 以术法脱身,悄然来到凌道峰,却被埋伏在暗处的机甲傀儡当做沉陵暗算了。 「云郎」第一次醒来, 看到的便?是守在床边的沉陵。 他原本?想问?自己在哪儿,结果?刚说出半个字,就被疼得皱起了一张脸。 沉陵俯下身,摸了摸他的脑袋:「是我不好。」 云郎懵懵懂懂, 恍若一张白纸,傻傻道:「你是谁?」 「沉陵。」 云郎点点头?,叫了一声:「沉陵。」 沉陵看了他许久,问?:「你如今……倒像是变了模样。」 云郎好奇:「我长什么样?」 沉陵笑了笑:「不束发了,但瞧着更威风了。」 云郎:「啊?」 那个笑容实在好看,把他迷得失了心?神, 听不太懂却也配合地点点头?。 沉陵:「不该如此。」 云郎不解地看着他。 沉陵伸手?抚向他的头?顶,温热的气?劲涌入身体, 云郎舒服地眯起眼睛,觉得眼前?的人真?是个大?好人。 金色兽瞳陡然睁开。 失魂症彻底离体, 一扫数月来的浑噩不济, 朔烬只觉得异常清醒。他振袖起身, 重聚妖力, 将那股不怀好意的炼化之力尽数荡开。 与此同时,御道剑门主峰之上, 忽然裂开了一道口子。 起初只是细缝,很快, 细缝拉长化作漆黑巨口,无数机甲傀儡从裂口中跳出,顷刻间来到了长泰峰上。 「该将天地作上材,化作混沌衍万物。四门十三宗果?然人杰地灵,门中弟子根骨俱佳,比那些山野小?妖好用多了。」 一道黑影浮在半空,俯瞰脚下连绵山脉,发出喟嘆般的感慨。 「可惜,想要彻底炼化还要耗费许久的时间。」他回过头?,目光落在肩膀处的木偶上:「我的宝贝们?再多,也终究是些边角料做成的壳子而已,对上人修大?能,撑不了多久。」 木偶裂开嘴角:「既已阻隔天地灵气?,剑门之内所有人,灵气?只出不进。多等几?日,他们?便?更加虚弱,你又何必急于一时半刻?」 黑衣人冷笑:「我可没有把握永远困住那位剑道尊君。」 木偶转动头?颅:「此话何解?」 黑衣人道:「天地阴阳炉毕竟是祖师爷留下的宝贝,现下不仅请来了沉陵,还又迎来了一位厉害的大?妖,怕是再过不久,就要器毁鼎塌了。」 木偶:「炼心?宗重器,竟连区区一人一妖也困不住?」 「早就是毁过重铸的东西了,要真?能困住,炼心?宗岂会覆灭?」黑衣人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倒是清鸿崖,难怪这些年越发没落。剑门有这样一位大?能在世,你清鸿崖怕是多十倍的弟子也当不了四门之首。」 木偶没什么表情:「谢前?辈说笑了。」 黑衣人正?是谢道期。他不再多看木偶的脸色,复又望向下方剑门混战景象,道:「说来我与剑门这位大?能颇有渊源。先是杀身之仇,再是灭宗之恨,若非谢某命大?,怕是连报仇的机会都没有。」他短暂陷入回忆中,很快又清醒过来:「不过,因果?自有报应,今日我便?先灭其?宗门,再炼化以助修行。待沉陵出来,谢某早已功德圆满,正?好报那旧日大?仇。」 木偶扯了扯嘴角:「那我便?提前?道喜了。」 谢道期笑了笑:「届时,我报我的仇,你做你的四门之首。」 木偶:「说笑了,三门足矣。」 谢道期看了眼木偶,屈指扣上去,那木偶便?失了灵机,成了一块死物。 天色黯淡,山风过处,无数黑影涌动如潮,须臾之间便?张开成一张巨网,覆于剑门数座山峰之上。 古怪的腥臭味夹杂在风中,那是黑袍之下,机甲傀儡腐烂的气?息。 剑门弟子年轻的脸上浮现几?分厌恶。这些不该存在的死物,被邪魔以秘术催活,不知疼痛地行杀戮之事。 陆祁也在御敌,他们?在前?往汇合的路上撞见了十余只傀儡,法力境界皆是上流,远远不是区区几?个年轻弟子所能抵挡的。 他是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但也仅此而已。 在功成之前?,他与所有的弟子一样,在宗门庇护下无忧地成长。那些他们?无法企及的敌人,都会被剑门大?阵阻绝在外;纵然大?阵被破,亦有长辈护持;纵然长辈不敌,但——还有尊君在。 世间最锋利的剑,便?在剑门。 沉陵尊君,便?如镇山之剑,是真?正?守护剑门的一重大?阵。 但现下,沉陵不在剑门。 陆祁天资卓绝,但城府未深,他只隐约猜测,这场敌袭似乎已筹谋许久,终于在某个尊君外出的日子里乘势而击。 不远处响起剑门的示警之声,临初掌门的声音传入每一个弟子的耳中。 「筑基之下,退避天堑。」 天堑索桥,罡风止息,剑阵闭合,三百守山弟子守在入口。 世间最不可破之牢大?开,以守护之姿接纳门内年轻弟子。 崖壁之下,传来巨兽吼声,声震索桥,很快又消散无声。 第124页 陆祁猛地惊醒,喊道:「打起精神来,天堑已开,我们?冲出去!」 他身后的弟子大?多脸上还带着少年人的稚气?,闻言,眼神浮现几?分坚毅,他们?咬紧牙关?,决定?同这群不死不活的怪物拼了。 「起剑阵!」 剑阵至少需五人相结,配合之下能越级诛魔。 但少年修者,气?候未成,又灵力受阻,空有剑招……陆祁心?底已隐隐清楚了结局,但这又如何? 难道打不过,便?不打了吗? 御道剑门从来不是只有尊君一人护持,千百弟子亦有此愿。 「陆祁!」钟异之喊道,「你们?怎么了?快放我出来!」 陆祁摸了摸袖中的钟鼎,道:「钟异之,我怕是没机会放你出来了。」 等到大?难过去,长辈们?收敛尸身,看到了钟鼎,一定?能发现端倪吧。 陆祁笑了笑,也好。 机甲傀儡骇然冲来,一掌击来。 钝痛自胸腹传来,陆祁摇晃了几?下,差点握不住手?中长剑。 钟异之:「陆祁……陆祁师兄!」 钟异之在钟鼎之中陡然升起强烈的担忧。他能力比陆祁还不如,外有强敌,兴许出去就是送死,可让他心?安理得置身事外,却比送死更加难受。 他没有听到陆祁的回应,心?里着急,便?又拿起手?中的木剑,试图打破钟鼎。 剑阵已溃,弟子们?跌落在地,陆祁压下痛楚,抹去了嘴角血迹,遥遥望向天堑的方向。 太远了,纵然能御剑也要好久呢。 他又朝凌道峰望了望。 剑门弟子禁地不多,长老们?的几?座山峰他都去逛过了,唯独尊君居所,虽非禁地,但却是他们?心?中不敢轻慢踏入之地。 「若是尊君在此,岂容你们?这些怪物放肆!」身后一名弟子骂道。 「他们?也就嚣张一时了。」 「死便?死罢,等尊君回来,自会替我们?报仇!」 …… 机甲傀儡的黑袍被长剑刺破,露出内里破败的身躯,一步步接近。 真?要死在这么丑的怪物手?里了? 他闭上眼,余光已瞥见利器寒芒。 「嗡——」 沉重的巨响在耳边炸开,那一瞬,陆祁只觉得脑袋昏沉欲裂,几?乎要将他震晕过去。 他睁开眼,眼前?一片模糊。 「陆祁,你没事吧?」 陆祁撑起身体,摸了摸挡在身前?的巨大?钟鼎,一时回不过神。 钟异之的语气?有些着急:「再不说话,我就真?生气?了!」 「小?钟……咳咳,你还真?变成一口钟了。」 钟异之:「……」他也不知道怎么会这样,当时一心?只想着破钟而出,脑子里乱糟糟,胡乱运转着各种心?法,竟误打误撞将钟鼎变大?了数倍。 「可这一点用处都没有。」钟异之仍被困在钟鼎内,「你们?要是都能躲进来就好了。」 陆祁一愣,「小?钟,你可还记得收剑诀?」 钟异之:「当然……记得。」他犹豫道,「但使起来不熟练。」 陆祁盘腿坐起:「试试?」 钟异之:「我……我不会。」 陆祁:「小?祖宗,现在只有你灵力尚在。教习曾说过,万物同源,剑本?为器,你既能御剑,兴许也能驱使钟鼎……就像教习长老那样!」 钟异之垮起一张纠结的脸,觉得陆祁实在为难人。 「陆师兄!」身后的弟子大?喊一声。 陆祁侧身躲避,衣角被利器勾划成碎片。 钟异之看不见,却也察觉到了危机,他脑中浑浑噩噩,昔日所学心?法口诀尽数环绕响起,化作嗡鸣之声,令他头?痛欲裂。 恍惚间,他又想起那日遨游天地间,初寻本?心?。所学不为学,所修不为修,一切皆是随心?而起。他想救人,无论什么功法,只要能救人就行! 天堑索桥。 黑云笼罩,机甲傀儡罗列而立。桥边,三百守牢弟子严阵以待。 藏书长老扬声道:「启阵,封牢!」 罡风骤起,十峰之主神魂尽显,索桥过处无数剑阵重叠复启。 地牢深处,被镇压的恶鬼邪魔俱是一愣,继而感觉到沉重威压,几?乎瞬间让他们?匍匐在地。 鬼修捡起吓得掉到地上的手?,小?心?安了回去:「怎么了怎么了?」 隔壁妖怪道:「剑门这是抓了什么大?妖回来?吓死妖了!」 「轰——」 数声巨响,如滚滚雷声,砸在妖魔鬼怪的头?顶。 鬼修凝出一双狭长的眼睛,若有所思:「不像是要来新狱友……这动静,倒像是剑门摊上事了?」 隔壁妖怪吸了口气?:「还有这等好事?」 鬼修翻了个白眼:「就怕殃及池鱼。」 鱼妖:「提我作甚?」 鬼修:「……闭嘴,有人来了。」 剑门筑基以下弟子,大?半赶赴天堑,身上都带了些伤,便?被领着去了外围的牢室,稍作休整。 鬼修努力伸长脖子,试图从天窗狭小?的口子里看看情况,冷不防对上一张脸。 弟子:「啊!」 另一名弟子:「鬼叫什么?」 「师兄,有鬼啊!」 第125页 鬼修:「……」 被唤作「师兄」的人,俯身也看了看,正?对上一双翻白的双眼,没有鼻子没有嘴…… 师兄:「怪物!」 鬼修面无表情:「我是鬼,也是怪物,这很稀奇吗?」 「此地关?押了一些鬼怪,别随意与他们?搭话。」看守牢室的弟子熟练地拉上天窗,「长得渗人了点,但不怎么聪明。」 鬼修:「……」 第61章 桃花小妖 长泰峰上, 临初掌门睁开双眼,面色凝重?。 「四门十三?宗,大半失了音讯。」 常闲真?人:「如此阵仗, 究竟是何人所为?」 教?习长老拧眉怒道:「阻断灵力,放出傀儡屠杀弟子,这般阴毒的法?子, 小门派怕是真?的抵挡不住。但他何以狂妄到挑衅剑门?」 临初道:「情况如何了?」 乌虚道:「除却散落的少数弟子,大部分都已?被接引进天堑躲避。」 常闲道:「我已?推演找到了天穹裂口的真?正位置。」 临初看向她。 常闲道:「在凌道峰。」 凌道峰上,黑袍人信步走?在山路上,他看着两边景致, 藏于袖中的手颇为闲适地结着法?印。 他的腰间悬挂着一枚小小的印章,每结一次法?印,印章便隐有?华光掠起?,层层相叠,无尽相加。 「重?开炉鼎,便在今日。」他心情愉悦, 透过黑袍,是一双灰濛阴沉的眼。 风起?, 粉色花瓣拂过山石,落在谢道期的脚边。 他停下脚步, 望向路中央的妖冶桃树。 此时并?非春季, 眼前的桃树却开得正盛。 「你……你是什么人?」 桃花精怯生生拦在路中, 现出三?人合抱粗的真?身, 伸展枝条,将身后的路挡得严严实实。 剑门圣地里养出的一只妖怪竟还做起?了看家的事。 黑袍兜帽下, 谢道期的眼神冷了下来。 「陆祁!他们好像要?冲进来了!」 凌道峰山脚,一口巨钟艰难挪行, 钟外围了一圈机甲傀儡,正发?力击打着这口可怜的钟。 钟异之?陆祁等弟子便挤在钟内,十余名弟子边努力朝前挪步,边用力压制着晃动的钟壁。 「教?习长老的法?器再厉害也抵挡不住了。」其中一名弟子道,「西侧已?有?了裂缝。」 「小钟,今日你一番努力将我们纳入钟里,师兄原是想日后表谢的……可惜,剑门大难,若真?是在劫难逃,我更愿拼上这条命守护宗门!让我们出去吧。」 危机之?际,钟异之?稀里糊涂驱使着大钟,将众人罩住,随后便彻底脱力,只能由陆祁背扶着前行。听到同门师兄的话,他勉强提起?些力气,刚想开口,却被陆祁打断。 「行了!」陆祁瞥向身后脱力的钟异之?,又看了看钟壁上逐渐扩大的裂缝,脸上浮现不属于少年人的凝重?与决绝。 陆祁:「那就冲出去,同他们拼了!」 钟异之?开阖嘴唇,最后点点头,捏紧了手中的木剑。 下一刻,众人的视线豁然变得广阔无边,苍穹青山环绕,山石黄土为托。那枚护身的法?器钟倏忽化作路边一枚不起?眼的挂饰,再没了半分灵机。 钟异之?收回,惨白着脸,挂在陆祁背上,右手握着一口小小的钟鼎。 机甲傀儡只停顿了片刻,就使着杀招攻了过来—— 一同而?来的是一道浑厚的剑意。 众弟子顺着剑意来处望了过去。 「掌门!长老!」 临初收回命剑,眼神复杂地看着这群年轻弟子,道:「天堑法?阵已?重?启,此刻你们即便赶过去,也进不去了……跟在我后头吧。」 弟子们对视一眼,脸上满是遇见门内长辈的欣喜与雀跃,仿佛一瞬间便找到了主心骨。 初生牛犊不怕虎。临初摇摇头,目光落在旁边的教?习身上。 教?习长老挥挥手:「懂,我来照看他们。放心,保管护得好好的。」 钟异之?见到经常授课的教?习,心内一酸:「长老……」 教?习长老:「你不是那只小笨鸟吗?竟然能驱使得了铜钟,不错不错。不过我记得这铜钟应是给了陆祁啊?」 钟异之?看了看陆祁,表情微带些气恼。 铜钟是教?习送给陆祁的,却被陆祁用来戏弄自?己。 陆祁自?知这回自?己属实不厚道,称得上过分,不由生出几分心虚,但也不辩解,沉默着等钟异之?「报仇雪恨」。 起?初只是少年人的恶作剧,这一根筋的「朽木」努力练功的样?子实在有?趣,于是忍不住试了试新得的法?宝。没成想还没来得及把人从钟里放出来,他便受命下山,赶赴清鸿崖了。 「是陆祁的。」钟异之?语气僵硬,「他借我玩的。」 陆祁:「……」 数天的拘禁之?仇就此揭过。但钟异之?不愿看「仇人」一眼,以示自?己不肯轻易原谅的立场。 教?习哈哈大笑,信以为真?,从袖子里拿出了一串铜钟,随手塞给了钟异之?。 「你学剑实在没什么天赋,等今日之?事结束,我便教?你其它的,这些就送你了。」 钟异之?:「……」 天将破晓。 第126页 众人没有?多做停留,继续朝着凌道峰赶去。 未及峰顶,几名长老便嗅到了一丝异样?。 教?习皱眉:「妖气?」 残留的妖气极淡,仿佛稍不注意便会消散天地,再无踪影。 教?习道:「莫非犯我剑门的是妖?」 常闲真?人刚想开口,却看见高处两道身影,立即示警道:「在那里!」 桃花精趴伏在地,平日里白净的脸上此刻沾满了尘土,混杂着泪水与血迹,全然没了花妖的精緻,只睁着一双无神的眼睛,气若游丝地喘气。 谢道期对这种不知死活的小妖并?不在意,只不过,阵法?已?成,夙愿将圆,总得有?个像样?的看客。 「他们来的倒是挺快。御道剑门不愧为四门之?首,炼心宗覆灭由其牵头,倒也不冤。」他慢条斯理地把玩着方印,「可惜……他们猜不出,我究竟要?做什么。所以,註定了从一开始,他们就已?经输了。」 桃花精身体发?抖,痛楚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他想不明白这个恶人是谁,更不清楚外面发?生了什么,他成妖短暂,懵懵懂懂,但也知晓害怕,明白如今的局面,便是云郎看话本时提过一嘴的「人为刀俎,我为桃肉」了。 想到云郎,桃花精不怎么聪明的脑袋里转过一个念头:幸好他不在,不然他俩就携手作伴赴黄泉了。 他费力地转了转脑袋,眯着眼睛望向下方赶来的剑门中人。 冰冷的手掌抚上他的嵴背,他听见恶人的声音随之?响起?:「灵力已?被阻断,谁都破不了屏障,只能眼睁睁看着我用剑门灵脉炼化他们的尊君。」 桃花精瑟缩着背,害怕得声音都变了调,道:「你、你做梦……」 背上的力道陡然加重?,一股寒凉气劲钻入体内,慢慢裹挟住他的妖丹。 桃花精恍然间意识到了什么,他糊里糊涂的妖生从未有?过这一刻般的聪明—— 他要?死了。 谢道期拨动两指,细细查看了一番,最后不屑道:「竟连妖丹都是残缺的。」 连做个傀儡的炼材都不够格。 他兴致缺缺地收回手,将手中的小妖踢到旁边。袖袍扬起?,腰间方印骤然闪烁,转瞬之?间,一方器鼎凭空现于身前。 山峦俱静,一息之?间,凌道峰上生机消逝,树木花草以奇快的速度凋零枯萎。 天地阴阳炉,可攫取山峰灵脉之?力。谢道期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杰作,甚至追忆起?当年易丘国的盛景。 修仙问道,求索长生,哪有?翻手搅动天地风云来得畅快。 他俯瞰半山腰处的剑门众人,心道,纵然是掌门长老之?辈的人物,拥有?无上功力,可仍跳脱不了天地束缚,离了灵力,又能撑得了几时呢? 唯有?炼心宗之?道途,可勘破天命,冲出桎梏,最后凌驾于天。 他笑着念起?了口诀,召唤散落四处的机甲傀儡,汇成一道黑沉的队伍,朝着此地赶来。 前有?屏障阻路,后有?傀儡大潮。 杀局已?成。 「等云郎……和尊君,回来……你……就死定啦……」桃花精挣扎着吐出一句话,他捂着被洞开的肚子,细瘦的枝条缓慢自?背下生出,缓缓显出本相。 谢道期厌恶地看向他:「小妖,先顾好自?己吧。」 桃花精却是听不见了,眼前似乎陇上一层粉薄的轻纱,将苍穹也染出了几分瑰色。弥留间,他忽然想起?初化人形时,曾有?一双温暖的手将他捧起?。 「真?好看,要?是能一直好看下去就好了。」 那一天,懵懂失忆的大妖无意间渡去了一口妖气。 桃花应气而?生,启智化形。 桃花精艰难地做着思考,他所剩无几的「聪明」在这一刻终于弄清了自?己的来处。 恍惚中,他似乎看到了一头威风的灰白色大狼。 「小桃。」大狼的声音却很温柔。 原来,那头漂亮的苍狼就是云郎呀。 赋生的妖气随着妖丹一起?从他的身体里消失了。 生机尽失,桃花精缓缓阖上了双目,化作一株开败的桃树,颓然倒在地上。 树枝上挂着所剩无几的几瓣桃花,泛着凋败的枯色,风一吹,便散开来。唯有?一片花瓣,兀自?带着几分鲜活的外表,披着粉色,兜兜转转落入了一双苍白的手中。 朔烬静静地托着这枚小小的桃花瓣。 圣人一气化生,大妖亦能以气赋灵。只需借一口妖气便能助草木牲畜开灵智化人形,从此生生世?世?皆为驱使,是妖界最低等的存在。 朔烬从未养过妖灵。 一片随时会被碾做尘土的花瓣,就算借了大妖的气,也只能化成一个柔弱娇气的草包。 可当这草包真?的殒命了,他却发?现自?己仍会心疼。 那是属于「云郎」的情绪。 凌道峰上,百日陪伴。这只蠢笨的小妖,却是他那时唯一的好友。 比不得妖界中与他结交千年的老友,但也是一同绣过花、晒过太阳、品读过话本的情谊。 ——可他死了。 朔烬看向了罪首。 谢道期也在看他,眼底暗潮涌动。他的身后,天地阴阳炉已?被破开一角,然而?那缺口很快就在山峰灵脉之?力的填补下逐渐缩小。 第127页 谢道期:「好久不见,苍狼。」 朔烬显出了妖相,诡谲的妖纹爬上额头,金色兽瞳溢满杀意。 新仇旧恨,诘问无用,叙旧更是不必! 北境苍狼,一方妖主,再也不是曾经无力手刃仇人的小妖。灵力化作锋刃,盛怒之?下,妖气充盈峰顶,宛若无形巨网,沉甸甸压在苍穹之?上。 这一刻,倘若有?不知情的修士路过,几乎要?怀疑剑门已?成妖窟。 谢道期没料到苍狼会骤然出手,还是如此的雷霆之?势。他连连后退,勉强稳住身形,手中捏诀结印,催使天地阴阳炉加快攫取灵脉之?力的速度。 凌道峰灵机殆尽,妖力使出便再难重?聚,纵然有?再高的修为,又能耗到几时? 谢道期内心笃定,面对汹涌攻势,只避让闪躲。 然而?他的笃定在虚影晃过之?际,不复存在。 修长人影化为狼身,瞬息之?间跃到身前。 谢道期陡然生出强烈危机,还未反应过来,便看到尖利狼爪划过视线。 「啊——」他猛地朝后退去,一手捂住脸部,只摸到黏腻的血肉。 朔烬重?化人身,祭出一柄黑色短刃刺了过去。 黑袍割裂,露出血肉模糊的一张脸。 朔烬一怔,手腕翻转,变转短刃方向,刺在了对方左肩之?上。 谢道期任由短刃刺入身体,语气阴沉:「狼王何必掺和进人界中来?若是为了陈年旧帐,谢某改日必亲临妖界赔罪。」 「谢道期!」朔烬目眦欲裂,他看着那张惨不忍睹的脸,却仍能辨认出完好时的一些轮廓,「你驱使这副身躯,是来噁心本座的吗?」 这根本不是谢道期的身体,而?是一具尸体制成的傀儡! 谢道期「呵呵」笑了几声:「当日谢某死里逃生,就是借着这副身躯,没想到数年过去,狼王还能认得出。」 朔烬扭转刀柄,搅碎肉骨,任由污浊的血水滴落。 然而?那张脸色却没有?太多痛楚之?色,谢道期摆弄着脸部,做出一个「饶有?兴味」的表情,仿佛此刻朔烬的愤怒是件颇为有?趣的事。 在这样?的视线中,朔烬渐渐冷静了下来。 「谢道期,人心算计,岂能事事由你?当年你让魏珣放任百姓诛杀阿姐,便是这样?的眼神。仿佛不论我哀求或是愤怒,都只是一出可供欣赏的好戏。可本座哪能总让你这么得意下去?」 谢道期似是没想到他的转变:「哦?」 朔烬:「你算什么东西,不人不鬼的怪物罢了。我正愁魏珣死得早,没处解气,你倒是给了我一次杀『魏珣』的机会。」 短刃扎入丹田,谢道期瞪大了眼睛,似乎没料到对方会如此干脆利落地了结「自?己」。 中枢损毁,傀儡变作陈尸。 朔烬抽手收回短刃,静静看了会儿魏珣的尸身,脸上没什么表情。很快,有?火苗跳窜着爬上黑袍,将这具本不该存在的尸身焚烧成灰。 天地阴阳炉仍在运转,山腰处,剑门弟子还在与傀儡缠斗。 朔烬垂目看了眼手中的桃花瓣,扬手洒入风中。 谢道期真?身不在凌道峰,此处灵脉,不过是个幌子。 第62章 再入天堑 「云郎!」 远处传来喊声, 朔烬循声望去,是常闲真人。 他又一一望向?她的身后,弟子、长老、掌门, 剑门上下,竟有那么多张熟悉的面孔。 「小心!」 伏在陆祁背上的钟异之忽然睁大?了眼睛,发出尖利的喊声。 朔烬皱了皱眉, 侧身挪步。 身后,天地阴阳炉发出巨大?响声,骤然从?内里炸开,散落成无数碎片。 朔烬拂开袖袍, 任由碎片自身旁掠过,目光复杂地望着破炉而出的沉陵,这世上似乎总没有什么东西能困得住这个人。 沉陵走到他跟前?,目光在枯败的桃树上停留了一瞬,伸手?轻轻搭在了他的背上,无声安慰。 朔烬没有推拒, 眼神冷淡疏离,仿佛全然在看一个陌生人。 「我恢复了。」 沉陵怔神了一瞬, 道:「那是好事。」 好事。 朔烬心里重?复了一遍,转身不再看他:「算是吧。」 沉陵发觉狼王似乎是在生气。可这一次不像以往那样暴跳如雷, 连半分怒气都不显, 只留出背影, 却仿佛昭显出更深沉的风雨。 朔烬走了几步, 发现前?路挤满了剑门的人,正仰着头望向?自己。他无端生出几分烦躁, 想?让这群人别挡了他的道,可偏偏他们望过来的眼神里并无恶意。 作为一名妖族, 他可以不问缘由地出手?杀几个人修——但后面就要忍受长久的叨扰,毕竟人修总喜欢讲道理,讨说法。因而朔烬知道,要是真的动了手?,兴许就要被缠上了。 所以他一向?就不喜欢和人修打交道。 朔烬面无表情道:「若我没有猜错,谢道期收集的是妖灵鬼气,御道剑门只有一处,汇集天下恶妖群鬼。」 陆祁反应极快:「是天堑!」 朔烬记得他,钟异之身后的跟屁虫,一只根骨还算不错的剑门小蝼蚁。 常闲真人也反应过来:「方?才为了让众弟子退避灾祸,关闭了天堑阵法。若真是如此,敌人兴许已?经?跟着弟子们混进去了!」 第128页 先是阻断剑门灵气,接着在凌道峰引出祸乱,又放出机甲傀儡大?肆屠戮。剑门颓势之下,自然会选择暂避锋芒,而整个宗门最牢不可破之处,便是天堑了。 既可关押妖魔凶兽,亦可抵御强敌。 临初掌门与长老们很快想?通关节,脸色都变得难看起来。 天堑剑阵极强,可他们自己关闭了剑阵。 恰在此时,远处传来尖锐响声。 众人循声望去,正是天堑示警之声。 谢道期真正的目的果然在天堑。 妖魔鬼怪,凶戾怨憎之气,才是他修炼真正的倚仗。凌道峰的山脉灵气,不过是个掩人耳目的幌子罢了。 而宗门有难,邪道作祟,这位天底下最厉害的剑道尊君又岂能坐视不理。 「无妨,就算他入了天堑,起阵祭法也需要时间。」沉陵平静地说完这句,并不似旁人那般紧张。 临初掌门俯首行礼道:「还望尊君诛杀恶首,护持宗门。」 沉陵淡淡看了他一眼。 「诛杀恶首的事就不劳烦你们尊君了。」朔烬笑了笑,笑意却未进眼底:「沉陵,你救你的剑门,我报我的血仇,你我互不干涉。」 沉陵皱眉,隐隐感到不妙。 然而一向?喜怒分明?的大?妖,此刻嘴角噙笑,不像是暴怒的模样。 朔烬:「带路。」 身旁的弟子们缩了缩脖子,莫名觉得气氛变得凝重?。 沉陵仔细瞧了瞧朔烬的脸色,迟疑地点了点头。 狼王藏在袖中的手?悄悄紧握成拳。 天堑地牢并不好闯,他不想?在闯阵之事上虚耗太多的时间。 等到两人赶赴天堑,索桥另一端已?经?乱了。 剑阵中枢藏于天堑深处,然而此刻乱局亦在内部?。 朔烬挥去一道妖刃,刚入阵便被强劲剑气搅得粉碎。 此前?他为了救白斛闯过天堑。那时为了不被发现,着实费了一番功夫。如今再入天堑,倒是无需顾虑了。 他刚抬起手?,便被沉陵捉住。 朔烬立马甩开:「干什么?!」 动作之大?、语气之不爽,令两人双双愣住。 这下,沉陵确信他是在生气了,还是很大?的一场气。但他确信自己对待云郎并无太多不妥之举,应当不至于惹来如此深沉的怒火。 兴许是解开失魂症,性格尚未稳定的缘故。 于是镇定道:「在剑门里,还不至于硬闯。」 朔烬侧转过身,不去看他,只阴阳怪气地应了一声,心里默默腹诽:不是他的山头,差点忘了这是身旁之人的地盘。 有主人引路,剑门何处去不得。 沉陵祭出辰极剑,悬停于二人前?方?。 辰极剑离得极近,漆黑剑身上,能看到数道细纹交汇织成的繁复图纹。朔烬盯着那剑,眼底蕴藏几分怒火。 辰极剑破势而去,瞬息之间剑阵停转,露出索桥原貌,直通向?深处。 沉陵正欲说些什么,朔烬已?然越过他朝前?走去,一眼也没有多看那柄耍够了威风的剑。 他一到地牢入口,果然看到守牢弟子尽皆消失,地上狼藉一片,显然已?是交过手?的场面了。朔烬顺着记忆走入牢室,阖目放出神识,以己身为始,铺展成网,顷刻间延伸百里——听到了一片鬼哭狼嚎。 「那群人修终于按捺不住杀心了吗?」 「我的妖力溃散得好厉害……这是想?把我们炼化成一锅丹吗?」 「方?才就看见剑门那群王八蛋弟子一窝蜂往里面沖,原来是存了杀心,前?去布阵了。」 …… 那是被关押在外围的妖魔鬼怪。 阵法渐起,灵力稍有不济者最先感受到了不适。 朔烬找准一道微弱的神识,直冲过去扫荡了几下,便看到了他的记忆。 也许是这道神识的原身功力不够,没有捕捉到谢道期的痕迹,不过却让朔烬看到了守在天堑的剑门弟子。他们应是察觉不对,往地牢深处躲避去了。 剑门的人自有别人去操心。 朔烬加快步伐,身形化作一道虚影,几息之间抵达更深处。沿途又攫取了数道妖魔神识,却始终没有找到谢道期的半分影子。 「再往深处,有对妖修的禁制,不可妄进。」沉陵的声音忽然响起。 朔烬有意甩开沉陵,他本?体就是一只迅狼,速度极快,加之修身为妖,竟真把人甩开了一截。 但沉陵总有法子惹他生气。 此刻他最不想?搭理的便是沉陵,偏偏对方?总有法子在他脑海中出声。 若非机缘巧合,照剑之境中属于守境人的一缕残识融入他的识海,叫他看见了些许零碎的记忆,兴许他还被蒙在鼓里。 那守境人应是活了许久,漫漫人生几乎都用在守剑这一件事上,日复一日待在同一方?秘境中,记忆仿若一潭死水。 直到有一日,凡人闯境,辰极剑出,那道噼开秘境的剑光成了守境人记忆深处最清晰的一幕。 也让朔烬彻底明?白过来—— 根本?没有什么辰极剑主! 也没有方?承陵! 更没有什么剑修沉陵! 朔烬初时只觉受骗,现下迟迟找不到谢道期,又听见沉陵四平八稳的声音冒出来,那股子怒火逐渐窜高,终于让他彻底恼怒了起来。让他恨不得撇下谢道期,先同某混帐烂铁打一架。 第129页 「妖修?」 难道古剑成精就不是妖了? 朔烬嗤之以鼻,脚步不曾停歇,不过到底生了几分戒心。越接近深处,果然感到了几分压制。 天堑虽有「不可破」的称号,但有一半是依託剑门之势。如今没了守牢弟子与剑阵的阻拦,其实内里倒是畅通无阻。至少比那迂回环绕的天地阴阳炉好多了。 至于那所谓的压制妖修的阵法,的确让朔烬妖力滞涩些许,但他隐隐察觉阵法实际落处是一间间牢室,他自过道中经?过,倒也不算难受。 不过想?必牢室中关押的大?妖,身处阵法中心,必是动弹不得。 朔烬没走多久,便嗅到空气中浓郁的血腥之气。 忽然眼前?黑雾涌现,于高处扭曲成一道道虚影,又被拖曳着向?后倒退。 「吼!」 黑雾化出一张张可怖的兽脸,它们挤压在一处,叠压变形,看起来颇有气势。此刻他们大?张着嘴,面露狰狞,雾气化成的前?肢努力够向?前?方?,对着幽暗过道中的大?妖…… 尖叫求救。 「呜呜呜,救命啊!」 朔烬:「……」 他认出来了,那是妖怪们的神魂,被抽离了躯体,这会儿正努力逃命。 它们的身后,似有一条无形之线。这条线牢牢拴住了魂体,一点一点地将它们拽回。 朔烬眼神渐冷,追上黑雾。 那些被捆成一团的倒霉妖魂瞬时将他笼罩起来。 一张张可怖扭曲的脸争相挤到他跟前?。 「妖友!我们中计了!」 「那是人修的阴谋!千年前?哄骗我们每日打坐忏悔,结果他们在筑炼妖炉!」 「那么大?一口鼎,罩下来的一瞬间我就飘起来了!」 「妖友!你若救了我赤练蛇君,我就把我最厉害的毒牙送给?你!」 「闭嘴,蛀了半截的破牙!隔了老远都能闻到蛇腥味!」 「狗东西,你以为你又好到哪里去!」 …… 一时间妖声四起,黑雾翻涌变化,一张张变形扭曲的妖脸撞在一处,「扭打」起来。 朔烬:「……」 若他没有记错,深处关押的应当是旧时盘踞一方?的妖王妖霸,因为非作歹、施祸人间而被镇压进天堑。他们所犯之事不尽相同,但好歹也是妖界之尊,也不知在天堑的这些年里经?历了什么,竟然失了妖身还不忘撕扯干架。 他不堪其扰,刚想?怒斥一声。 「闭嘴!」 一道低沉的声音先他一步响起,瞬时,吵吵嚷嚷的妖们静寂无声。 只见黑雾骤然停了下来,磅礴妖息充盈四周,竟与身后无形的拖拽之力僵持下来。 黑雾扭曲了一会儿,无数张妖脸变成薄薄一片贴到了黑雾边缘,雾气正中间显现出一颗巨大?的鹿首。 鹿多为瑞兽,目慈面善。眼前?的鹿妖却有着一对赤瞳,它浮于高处,目光森冷。 「你身上没有印记,不是剑门捉来的妖,为何会进到此处?」 朔烬敛目思索片刻,道:「催动炉子的人在哪里?」 鹿妖目露不悦:「同为妖族,于此地相逢,算不得幸事,既然你我不同道,那便多说无益。」 两旁的妖脸瞬时哭丧着脸。 「鹿王,我们的妖身都要被炼没了,这种时候就不用分那么清了吧。」 「瞧这纯粹的妖力,这明?显是我妖族翘楚,闯入天堑,不正是和我们有缘吗?」 「是啊是啊,催动炉子的人这会儿还守在炉子边糟蹋我们的妖身,这位妖友人生地不熟,看在都是妖的份上,就为他引个路吧!」 鹿妖一张黑雾凝结的脸瞬时千变万化,仿佛又黑了几分。 「住嘴!一口一个妖友,你们没看见他身后还跟着一个尾巴吗?」 「鹿王哟,狼有狼尾巴,有什么稀奇的?」 朔烬:「……」 鹿妖:「蠢货,看清楚他后面跟着谁?」 沉陵自身后显出身形。 黑雾出现了一瞬间的凝滞,而后无数妖脸躁动了起来。 「啊……是是……快、快逃啊!」 一张张妖脸试图脱离黑雾,往深处逃窜。 鹿妖忍无可忍,一口一个将它们吸了回来,重?新将凝成一团圆形。 「里面是炉子,这么想?做妖丹吗!」 朔烬沉默地看着一团糟的「妖友」们,忽然觉得大?妖威名岌岌可危,甚至可能连累天堑地牢名不副实。 沉陵走到朔烬身旁,牵住手?。 「天堑妖魔众多,经?年累月之下,自有相处之道。如今他们看似无害,但当年所行恶事,业障未消,仍需静思己过,方?可重?获自由。」 朔烬淡淡扫了他一眼。若说隐藏最深,怕是无妖能出沉陵左右。 鹿妖再次镇压诸妖,阴冷的视线落在两人牵在一处的手?,语气不善之极:「沉陵,当年你允诺,我等在此忏悔赎罪,待有机缘,便可重?获自由。可如今你们剑门连个地牢都守不住。我等妖力受制,竟成了妖丹炼材,此事是你剑门之事,于情于理,也该你们出面。」 朔烬冷笑着甩开沉陵的手?,直视鹿妖:「现下不是你拦在前?头吗?」 黑雾凝成的鹿首皱紧了眉头,它看了看朔烬,又看了看沉陵,刚想?说些什么,突然身后拖拽之力骤涨,妖魂全然没有抵抗之力,须臾被吸了过去。 第130页 朔烬:「是谢道期!」 他屈指成爪,拉扯住黑雾,以神识念力牵起另一条无形丝线,顺着它一路向?里,终于停在了一处深坑前?。 深坑之中,众多妖魔真身堆叠在一处,某个角落里竟还混着几名剑门弟子,俱是昏迷不醒。 天堑关押的都是大?妖,真身比寻常妖物高大?许多,最中间,有一头十丈高的白色巨鹿,鹿角仿若枝杈,上面悬挂着几只体型较小的草木妖兽,十分醒目。 朔烬自认妖身庞大?,但在这头巨鹿前?,也自认甘拜下风。想?来那头鹿妖能有这般脾气,也不是全无道理,可惜栽在了剑道尊君的手?里,成了阶下囚不说,还被不人不鬼的谢道期钻了空子。 若换成是他,也咽不下这口气。 「卑鄙小人。」 朔烬循声望去,发现是鹿妖在咒骂。它的神魂被强行吸走后,堪堪在炉口前?停了下来,此刻攀附住一根锁链,半只脚已?经?进了炉子,而它的鹿角枝杈上晃荡着几个没了半边脸的妖魂,正在撕心裂肺地呼救。 这场面着实有些难看了。 第63章 再无瓜葛 谢道期又换了一副干瘦的躯壳, 他闭目盘腿坐于炉上,无数妖力汇于体内,慢慢充盈身躯, 枯瘦的脸上泛起道道红光。 「何苦呢?」谢道期慢声道,「当年之事,牵连白狼, 不过是命数。」 他的身旁显出一道幻境,古时旧城,一如昨日。 「易丘之国,本就气数将尽, 虽有微渺机缘绵延国祚,但也只是不及万一的机会罢了。妖魔侵城,是它註定的劫数。白狼与凡人结缘,妄图更改天命,在她下定决心相助魏珣之际,她便註定入局。」 「我宗门?先师, 苦心推演定下这?得道机缘,岂容旁人干涉。本道也曾好心相劝过白狼, 奈何她非要堕困私情,不愿抽身离去。我便只好让她认清人心, 以身赎罪。」 谢道期语声悠然, 寥寥数语提及陈年旧事, 竟还带了几?分惋惜。 「人妖不两立, 本道不过顺应天命,做了当时该做之事。逼她的是易丘子?民, 杀她的是魏家人,你?若怨我, 实?在牵强。」 幻境之中,云卿不慎露出妖身,魏府众人惊惧胆寒,在云卿宽言不会害人性命后,转头便延请道人相助杀妖。 彼时朔烬回了趟妖界,他对于自?己?离开后姐姐的种种遭遇并不清楚,只知道等他回来,城中百姓口中盛传昭圣仙帝将在皇宫正门?前以真火咒焚杀狼妖的消息。 他匆忙赶去。 高台之上,被困缚住的狼妖已浑身起火,朝着立于昭圣仙帝身侧的男子?发出尖利的笑声。 苍狼永远记得那一幕。 火舌一点点吞噬白狼的身躯,她身中禁制,不能人语,只痴痴望着高台之上的魏珣。高台之下,万民欢呼,高声赞颂着诛妖的功绩。 那一天,苍狼第一次起了杀心。 他现?出原身,冲上火台,一路碾碎了挡在身前叫好的凡人,运起妖力想要扑灭大火。 然而那咒术燃起的真火怎么都扑不灭,他目眦欲裂,愤怒地击杀了昭圣仙帝。点燃符咒的人一死,那团扑不灭的真火终于偃旗息鼓,露出奄奄一息的白狼。 她已显出原形,生机已尽,只余下最?后一口气,求他剖腹取子?。 魏珣跌跌撞撞地自?高台跑来,口中喊着白狼的名字。 魏珣的喊声,谢道期的话语,凡人慌乱的尖叫,都成了嗡嗡杂声。他满手?鲜血地捧起刚出生的孩子?,可它如同它的母亲,紧阖双目,气息微弱。 朔烬试图输送妖力,可那未出世便遭逢大难的凡妖之子?只是「咿呀」几?声,孱弱地连哭泣都没有力气。 魏珣想要靠近,却被苍狼发狠般挥退了数丈远。 他抱着濒死的外甥,金色兽瞳染上血色,望向男人的眼神浸满杀意。他要杀了魏珣,杀了这?个无能的凡人,再将这?些愚昧可悲的凡人一点点碾碎,让整个易丘国彻底沦为妖域。 北境苍狼于皇城中心显出原形。 它的血脉亘古悠长,是只存在于妖界的天生妖族,被激怒后,威势笼罩整座皇城,那些藏匿其中的寻常妖物纷纷匍匐在地,油然生出灭顶恐惧。 谢道期端坐在高台之上,饶有兴味地看着这?头失去亲缘失去理智的狼妖,它的怒火将会让整座城陷入更大的恐慌之中,从而滋养更多的怨煞之气。而它本身,也将在力竭之后成为他的炼材。 方?承陵便是在这?时赶来的。 苍狼已踱步来到魏珣跟前,高举前肢,锋利的狼爪已张开至极限,誓要将这?懦弱无能之辈一击毙命。 「小烬,他背负一国气运,又是你?姐姐拼死保护之人,你?不能这?个时候杀了他!」 方?承陵阻住了他。 妖相毕现?的苍狼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在他离开易丘的短短数日,那人的病势摧枯拉朽,脸覆灰翳,是将死之兆。 苍狼利爪半收,道:「方?承陵,你?知不知道,我姐姐死了。」 方?承陵看着他,眼中似有几?分不忍,抬手?摸了摸它低垂的狼首。 「冥冥之中有命数,魏珣不该死在你?的手?上。」 「命数。」苍狼眼中闪过戾气,一把甩开他,质问?道:「难道你?想阻我?」 第131页 方?承陵沉默片刻,最?终还是道:「离开易丘,回去吧。」 苍狼目光逐渐冷了下来,它像是第一次认识到这?个凡人,第一次知晓何为人妖殊途。它凝视着方?承陵,慢慢抬起头,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审视他。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就算是方?承陵,也是一样的。 他将魏珣护在身后,全然不顾他的感受。 那些所谓的气运命数苍狼一个字也不信。 「血亲之仇,不共戴天。」苍狼语气冷冽,一字一句道:「你?今日护他,便是与我为敌。」 他的目光扫过惊惧惶恐的皇城众人,道:「魏珣必须死,这?里?的每一个人,都不该活着。」 方?承陵深深吸了口气,面上又浮现?出病态的红潮,他开口想说些什么,却被一连串的呛咳所打断。 苍狼重新看向他,道:「你?若执意阻我,便也一样。」 方?承陵摇摇头:「皇城之中有东西,我尚还不知是何物,但也不想你?陷于其中。魏珣……他……」 「够了!」苍狼不愿再听下去。 方?承陵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张开双臂拦住了去路。 「你?看看你?的姐姐,看看她的孩子?,易丘邪魔环伺,你?该先带着他们回家!」 苍狼愤怒地推开他:「住嘴,你?不配提他们!你?护着魏珣,便是与我为敌,方?承陵,你?既已做出选择,当真以为我不会杀你?吗?别再自?不量力!」 方?承陵孱弱病躯被推的倒伏在地,嘴角淌下暗色血迹。 那血色在惨白的病容上尤为刺目,令苍狼移开视线,方?承陵的身后,魏珣坐在地上,他望着不远处命息已绝的妻子?,怔怔发愣,不知作何感想。 这?副哀戚悲绝的作态只让苍狼觉得噁心。他恢复人形,伸手?掐住魏珣脖子?,将人提举到跟前。 「你?这?样的懦夫,凭什么活着。」 魏珣眼神涣散,不做挣扎,听到苍狼的质问?,只痴痴地笑起来。 「你?根本配不上姐姐。」 魏珣笑意渐无,只睁着空洞双目,哑声道:「杀了我吧。」 方?承陵的声音响起:「放了他。」 背后似有剑声铮鸣,冷光闪过,苍狼只觉得手?背一痛,现?出一道血痕。 黑色长剑剑尖垂地,上面淌着几?颗血珠。 方?承陵手?腕翻动,剑尖对准了自?己?,道:「我用这?具身体替他。」 「他自?己?都不想活。」苍狼只觉得好笑,便扯起嘴角,却只露出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表情:「方?承陵,为什么?」 魏珣是他的好友,难道自?己?就不是了吗? 「那是我的姐姐啊。」 魏珣做了这?般不可饶恕的事,可为何他却毫不犹豫地选择了背弃自?己?。只因为自?己?是妖吗? 「我视你?为挚友,为了你?的身体四?处求药续命,你?就是这?般糟践我的心意吗?」 方?承陵哑然无声,拖着病体残躯与他僵持。 身后忽然传来阵阵纷乱脚步声。 苍狼警惕地望去,原来是他现?出了妖身后,皇城守卫终于反应过来,正朝着这?边赶来。 拜谢道期所赐,诛妖盛势之下,人界士兵丢下长矛兵刃,转而配备起降妖法绳。 他虽然不惧怕那些东西,但仍被刺激得杀心陡增。 他随手?丢下魏珣,任由对方?重重砸在冷硬的地上,运转妖法,将试图围困而来的士兵尽数掀翻。回过头,他再次看向高台之上,谢道期仍是端坐,未有出手?的意图,仿佛在静等更多的变数。 这?好整以暇的模样彻底激怒了他,苍狼变转脚步,正打算接近谢道期,却听到身后一声微不可闻的哭泣声。 白狼之子?紧闭双眼,脸颊泛着不健康的紫红,两只手?胡乱晃了几?下。 「咿……唔!」 苍狼停下了脚步,他缓缓走过去,蹲下身将这?孱弱的孩子?抱入怀中,愣愣地看了会儿。他见?不惯凡人婴孩的模样,四?肢绵软,瘦瘦小小的一个,仿佛稍不注意,便会将它碰伤了。他原想着等孩子?出生,若是人胎,他定要躲得远远的,等到孩子?能跑能跳不容易坏了,再跟姐姐学着抱抱它。 可如今,他却要用刚伤过人的、不知轻重的手?去抱起这?个孩子?了。 它太虚弱了。若是将它丢在这?儿,也许不出半柱香的时间,它便再无生息了。 半晌,他如梦初醒般从袖中取出一枚药丸,小心翼翼地送入孩子?的口中。 「方?承陵,今日之后,你?我再无瓜葛。不出三个月,我必回来,血洗易丘。」 下一刻,苍狼携幼子?与白狼尸身消失于人前。 也许方?承陵说得对,他应安置好孩子?与姐姐,再与这?群凡人清算血仇。只不过……在他给孩子?餵下药丸的那一刻,就註定了他再也不会见?到方?承陵了。 那本就是他一厢情愿回妖界为方?承陵寻来的续命灵药。 方?承陵,就要死了。 如今,便让他死吧。 「三个月……」方?承陵看着空荡荡的刑场,神色落寞。 原来凡人之力如此渺小。他自?诞生起便不由己?,唯一的一次机缘巧合,却还是如此。大道难求,他得以窥见?一二,却无力左右半分。 第132页 「足够了。」 朔烬很快从往事旧忆中清醒过来。 他打碎眼前幻相,又将门?口燃着的不知名残香碾碎,径直来到谢道期的跟前。 「当年你?端坐高台看戏之时,可曾想过自?己?的下场?」 谢道期抬眸道:「可惜易丘少了一出大妖屠城的好戏,那也是谢某人生中为数不多的憾事。」 朔烬:「邪魔歪道。」 引无数生灵入局,养一国怨煞,纵然是在妖界,亦是骇人听闻。 谢道期:「千年前谢某被一柄陌生长剑贯穿心脏。身死之后的数年里?,我百思不解那柄剑为何而来。等到我明白时,却也不重要了。」 他嘴角勾起诡谲笑意,轻声道:「万般皆是修行道,凶剑化形能做仙门?高位,我为何不能助一国倾覆,享怨煞之气以证道?」 朔烬化出尖利狼爪,骇然破开了他的胸腹。 「凭你?也配和?他相提并论??」 第64章 一道缺口 谢道期仿佛感受不到痛楚:「他自初开神识之日, 便已?沾染了尸山血海的罪孽。谢某的确不配相比。」 朔烬收拢利爪,在血肉中搅动一圈。 天地阴阳炉将?妖力灌入谢道期的躯体,修复起伤口, 却又在下一瞬被?破开。 「执剑者的罪孽,与他有什么关系?谢道期,你筹谋那么久, 设下失魂症,不就是畏惧沉陵吗?他能让你如此忌惮,不正是他诛邪除魔的功绩吗?」 谢道期冷笑:「若是剑门?的人知晓了他的身份……」 「便只会更加敬重他!」朔烬毫不犹豫地打断了他,「所以, 眼下要倒霉的只有你一个。」 谢道期脸上已?没了半分笑意,语气阴冷:「我这?天地阴阳炉下,妖物显形……」 「那就显啊!本尊原还想与你费些口舌,如今才发现,像你这?样的恶人,惯会以己度人。你以为剑门?弟子会是那群易丘愚民吗?辰极剑又怎么了?它如今可?不是什么凶剑, 你是躲臭沟里太久,忘记打听清楚了吗?」 屡屡被?打断, 谢道期面色显出几分狞色。 朔烬不屑地笑了一声?,手起刀落, 直接洞穿了这?具躯壳的心脏。 「你……」 「你什么你, 你若不出现, 我早将?这?些破事忘了。可?你偏偏出现了, 这?送上门?的仇人,本尊自然?要杀。可?你要明白, 我现在是妖界一方?尊主,寿数绵长, 功法深厚。别说?是你这?个苟延残喘的残魂,哪怕再?来十个易丘国,都?入不了我的眼。」 谢道期胸腹起伏,面上泛起青紫,似乎没料到这?番变故。 「你不就是想拖延时间吗?可?惜,本尊是个急性子。」 天地阴阳炉攫取妖魔之力,灌顶入体,这?一过程应是有所限制,因而自始至终都?未见谢道期变过姿势。而朔烬可?不会给他功法大成的机会。 「不……」谢道期怒目圆睁,妖力灌体之下撑了几息,终是抵不过要害被?捏碎,缓缓垂下了脑袋。 朔烬也不退开,静静等了许久。 片刻后,有黑雾自尸体背后升起,须臾窜出数丈。 朔烬化作狼身,扑跃追去,一把踩住了黑雾,随意揉了几下,塞进了天地阴阳炉的炉口。 炉内停滞了一瞬,而后炉火更炽,释放出更为强大的威力。朔烬离得极近,猝不及防之下差点被?生拽进去。 有什么冷硬的长物贴上了腰身,将?他推离了炉鼎。朔烬一眼就认出辰极,心情复杂地抓住了剑柄—— 伸了伸爪子,才发现妖物显形之说?,并非谢道期随口胡诌。 再?看?了看?那柄长剑。好?哇,原来剑身豁了道细小的口子,虽没什么大碍,但原来辰极剑并非那般完美?无缺……而是豁了口的。 竟连剑身都?设了障眼法,真不要脸! 「原来辰极真身竟是残缺的。」他难得主动地使了一次神识传讯。 辰极剑一怔,忽然?扭转了半圈,变动剑身,将?那完好?的一面对着他。 朔烬:「……」 「这?到底是什么邪物?器主死了还能作怪?」鹿妖妖魂扭曲变形,此刻也端不住架子,破口大骂起来。 而就在他说?话之际,又有许多原本苦苦支撑的妖魂,被?吸入炉内,消逝无踪。 天地阴阳炉转瞬间涨大数倍,它攫取着周围一切生灵之气,凝成精纯妖力,可?谢道期身死,妖力没有了输送之所,便只能容于炉内。 朔烬:「你有没有办法停下这?炉子?」 沉陵似乎是因为暴露了缺陷,陷入某种?无法言说?的懊恼中,犹豫了一会儿,才以神识答道:「毁掉炉身,就能停下。」 灰白色大狼努力翻了个白眼:「说?的容易,怎么毁?」 早知道应该先毁了炉子,再?去杀谢道期。谁能想到没了谢道期,这?炉子还能更邪门?一些? 不过他目前状况算不得狼狈,只是身形受限罢了。 沉陵斟酌道:「辰极剑可?以噼开炉身。」 朔烬一愣,瞧了瞧黑漆漆还缺了道口子的剑,又看?了看?涨大数倍看?起来坚硬难摧的炉子,迟疑道:「不会磕坏吧?」 沉陵:「……不会。」 朔烬不清楚沉陵有没有听到他与谢道期的对话,此刻真心实意地担忧道:「被?熔了怎么办?」 第133页 辰极剑抖了抖剑身,倏忽间悬于空中。 沉陵语气前所未有的认真:「能将?辰极熔了的炉子,还未出世。」 朔烬:「……」 话音刚落,辰极便飞掠而去,剑身寸寸变大,悬停在阴阳炉上方?。 第一击,妖力震荡。天堑内的妖、鬼、人,在同一时刻感到了神魂恍惚,而后立刻盘腿打坐,凝神抵御起来。 第二击,山崖摇晃。天堑依山而建,整座山崖仿佛都?开始晃动。 朔烬眼见着辰极剑一连噼砍了两次,引发巨大动静,可?那炉身却无半分破裂的迹象。电光火石间,他祭出「方?承陵」曾经赠予自己的短刃,以妖力操控,随辰极剑一同击向了炉身。 这?一击,炉身开始猛烈颤动起来,有丝丝裂纹慢慢浮现于表面。 「轰——」 陡然?间,巨响在耳边炸开,那口被?奉为炼心宗镇派重宝的天地阴阳炉终是在两人合击之下四分五裂,连带着炉内的一切事物,消弭于天地之中。 重器被?毁的余势将?顶部?冲出一道口子,斑驳的阳光撒入经年昏沉的地牢,让劫后逃生的众妖怔愣着一动不动。 朔烬显出人形,踉跄几步后站稳身体,他目光复杂地看?着一地狼藉,半晌后,拖着迟疑的脚步走到废墟正中。 他弯下腰,从一片碎铁中,捧起了一把漆黑乌沉的长剑。 长剑静静地躺在手心,朔烬伸出泛白的手指,沿着剑身以一个极缓慢的速度摩挲而下,最后停留在那处本应豁开的口子上。 数年前的那柄丑兮兮的短刃,如今化作长剑一角,完美?地贴合于剑身上,只留下一道细小的缝隙。 ——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朔烬手执剑柄,随意挽了个剑花,便将?长剑扔出——一剑钉住了蠢蠢欲动的鹿妖。 「今日牢破,乃是千载难遇的机缘。」鹿妖妖魂已?经回到自己的身躯中,正努力避开锋利剑刃,试图将?自己盘结交错的鹿角从墙上取下,「你我都?是妖,此刻阻我,不太合适吧?」 朔烬淡淡扫了他一眼。 正当鹿妖以为他会说?些什么时,对方?却转过身,朝着天堑破开的口子离开了。 鹿妖:「……」 朔烬冲出天堑,正对上准备修补缺口的临初与常闲。两人只迟疑了一瞬,便默默让出了一条道。这?让准备发作一番的苍狼莫名有些憋闷。 他此刻虽是人身,但并未掩去妖相,甚至连额间若隐若现的妖纹都?懒得收起,与平日里温顺乖巧的云郎判若两人。 常闲真人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问:「云郎,尊君他如何了?」 「别叫我云郎。」朔烬不客气道,「沉陵如何,与我有何干系?」 常闲:「……」 朔烬见她语塞,继续道:「本尊是东术山之主苍狼,你派修行中人,就别与我妖族沾亲带故了。」 常闲迟疑道:「云……阁下既是尊君道侣,无论?是人是妖,都?与我剑门?息息相关。」 朔烬扯了扯嘴角,冷笑道:「不提这?事也就罢了,可?你既然?提起,那便替我告诉沉陵,他百余年前欺我瞒我,如今又骗我结下道侣契,这?诸多无耻卑鄙之事,本尊迟早向他报仇。」 临初与常闲闻言,怔愣在地,神情一时有些茫然?。 朔烬原本仍不解气,还想继续放些狠话,结果却瞥到这?两人愣神的反应,瞬时没了骂人的想法,拂袖便御起妖力消失不见了。 片刻后,临初与常闲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几分复杂来。 临初掌门?捏拳咳了几声?,试图将?无意窥破某事真相的尴尬压下。 常闲真人也是瞟向远处,眼神躲闪。 欺瞒骗?无耻卑鄙? 化出原形一时没缓过神来的某长剑忽然?抖了一下,差点将?鹿妖的角削成两截。 鹿妖骂骂咧咧,继续小心翼翼地解救自己枝杈般的鹿角。 周围,随着妖魂回归身躯,众妖纷纷回过神来,坑里数具「妖尸」翻起了身,「哎哟」叫唤起来。 鹿妖目光一冷,咬牙狰狞道:「别磨蹭,天堑已?破,随我一同杀出剑门?!」 众妖叫疼的埋怨声?霎时停下,而后像是猛地清醒过来般,不约而同地望向顶上的缺口。 缺口外,正是天穹一角。 那曾是他们无数个日夜里想要窥得的景色,然?而却一次又一次地被?天堑禁制压得动弹不得。如今,遭了这?突如其来的劫难,反倒让他们有了重见天日的机会。 ——是了,数百年过去,这?鬼地方?……终于破了。 身后传来凌乱脚步声?,一众人修正在陆续赶来,甚至在妖坑中,亦有几名穿着剑门?服饰的弟子悠悠醒转。 天堑上空,恢复了灵力流转的长老们纷纷凌空祭出法宝,施法修复起破缺的口子。 而牢内,众妖迎着久违的日光,眼底却是一片寒意。 今日剑门?必有一场大乱,但却与朔烬无关了。此次人界之行,无论?是过往前尘亦或是如今种?种?,都?该结束了。 他不能总在同一个人身上吃亏。 不对,算不得人。 第65章 谣言四起 一晃数月过去。 东术山上, 是一片绿莹莹的草地。 第134页 一头白虎匍匐在地,尾巴有一搭没一搭地甩着。 身侧,一只翻出肚皮仰面朝上的黄皮狐狸正摊着四条腿, 懒洋洋地晒太阳。 那?白尾巴甩啊甩,时不时擦过狐狸的半边耳朵,于?是那?耳朵也随着尾巴一抖一抖的。 不知过了多久, 黄皮狐狸似是不堪其扰,睁开了幽幽双目,在白虎看不见的地方,悄悄将锋利的爪子从皮毛间露出来。 …… 「吼——」虎啸猛地在山间响起。 白虎翻身而起, 庞大的身躯犹如一座小山,他怒视着偷袭者,眼神还有几分震惊,不明白对方为什么平白无故就下黑手。 但这不妨碍报仇——白虎迅速抬起一条前腿,快狠准地将虎掌拍在狐狸没来得及藏起来的白肚皮上。 狐狸当即尖叫:「死?老虎,放开, 放开!重?死?了!」 白虎并不理会?,虎掌仍是搭在原处, 施以?重?力,将黄皮狐狸牢牢压制住。 「再挠我一下试试?」 狐狸气得直翻白眼:「死?老虎, 你有本事用尾巴甩我, 还不许我挠你几下了?」 虎脸一愣, 然而很快就认真道:「没说不许, 只是你技不如人。」 尾巴犯的事,与他虎大王有什么关系? 白尾巴又不自觉地甩了几下。 狐狸只觉得肚子上仿佛压了一座小山, 他使劲扑腾起四肢,徒劳挣扎了一会?儿。片刻后, 虎掌下的狐狸消失不见,化作一名黄袍男子,他眼珠子滴熘熘转了半圈,忽然惊讶地喊了声:「老狼!」 白虎立马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并没有别妖的身影。 「哪儿?」 趁着他分神的间隙,狐狸一把掀开虎掌,滚到了另一侧草丛,不客气地嘲笑:「蠢货!」 「你又戏弄我!」白斛震怒。 厉离满不在乎,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衣袍,从地上站起:「现下是你技不如人。」 白斛化出人形,眉头皱得死?紧:「臭狐狸,早晚有一天把你这身黄皮给扒了!」 厉离却?没理他,又喊了一声:「咦,老狼?」 白斛当即脸更黑了:「同?样的招数你还敢来?」说罢就想冲过去打架。 狐妖脚步一拐,避开他,径直朝前赶去。 白斛扑了个空,回过头,发现不远处,确实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时隔半月,朔烬再次见到两位老友,心情算不上高兴。看着一狐一狼朝自己赶来,莫名有些嫌弃。 「虎势山和狐仙洞是被别妖抢占了吗?为何一天天都赖在本尊的地盘。」 厉离头上顶着几根杂草,笑嘻嘻地凑过来道:「哎呀,上次匆匆一别,我都没能好好同?你叙旧。如今你一回山,就闭关数日不肯出来,我还以?为你重?伤难愈,都准备好接手这东术山了。」 朔烬冷笑。 厉离恍若未决,伸出一双手轻轻搭上朔烬的肩膀,俯身贴着脖颈嗅闻起来。他眼尾细长,目光流转,轻易便?造出一番旖旎情状,让一旁的白斛颇有些不适。 朔烬抬手,慢慢朝着他的头顶摸去。 厉离面带羞涩,配合地垂下了脑袋。 白斛:「……」 他看着「抱作一团」的狐狼两妖,莫名想到了「伤风败俗」四个大字。正当他觉得牙根发酸之际,只见朔烬伸出两指,挑起了厉离头上的杂草。 「头上长草,看来是太闲了。」朔烬面无表情道。 厉离脸一黑,迅速转头,瞪了罪魁祸首一眼。 「这又蠢又笨的老虎,尽不干妖事!」 白斛懒得搭理他,对朔烬道:「这段时日人界发生?了许多大事。那?日你一回来就冲进石室闭关。小云东等了几日都没见你有动静,急得跑来寻我们。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朔烬不能理解:「……本尊闭过的关比他吃过的药丸都多。这事很稀奇?」 白斛一愣:「可?这次不一样。」 朔烬好奇:「为何?」 白斛略显犹豫:「以?你我的交情,不管发生?什么事,我总会?站在你这边的。」 朔烬皱眉,莫名觉得有些噁心,面露警惕之色。 白斛欲言又止,纠结片刻后长嘆出声:「老狼,你心里若是不舒服,就说出来罢。」 朔烬眼皮一跳,虽不明白什么情况,但也生?出了几分不妙——他勉强搭腔道:「我此刻心情还算不错。」 白斛摇摇头,露出很不相信的神色,道:「不管如何,若非当年被个凡人截了胡,我应当早就是你姐夫了,如今你仍可?视我为兄长……左右我不会?笑话?你。」 朔烬:「???」 厉离适时出声:「这头老虎脑子不好使,别理他。」 朔烬怀疑地看他。 厉离沖他笑了笑,而后歪斜着肩膀没骨头似的缠上去,柔声道:「你都不晓得,那?白皮老虎整日寻我晦气,要不是为了替你照看小云东,狐狸我早就去人界为你出气了。」 朔烬越听越觉得不对,将这不正经的狐狸提熘地站直了些。 「你连山脚下的绿毛龟都打不过,还敢放言为我出气?」他语气一沉,「出的什么气?说清楚。」 厉离一愣,慢慢也露出与白斛相同?的犹豫表情。 朔烬追问了一遍,他们依然扭捏地打着哑谜。 第135页 朔烬看看厉离,又看看白斛,嘴角扯出一丝冷笑,耐心彻底告罄。 话?说半句的毛病,得治。 他决定?打上一架,再行问话?。 三位大妖久别重?逢。 随着一声狼嚎响起,场面顿时混乱起来。 苍狼占据先机,将一狐一虎挨个摁头吃了几口土。 反应过来的两妖登时忘了脆弱的兄弟情谊,纷纷也化出原形龇牙还击。 苍狼修为虽高,体?型虽大,但一打二尚还不够。 ……只不过黄狐与白虎挨打途中时刻不忘互使绊子,混乱之下,两败俱伤,倒真让苍狼挨个收拾了一顿。 片刻后。 苍狼得意地俯视两个手下败将。 打输的老虎被迫上交了一本册子。 苍狼好奇地瞄了眼封面,差点没当场挠穿。 ——《无情剑修俏狼君》。 「荒唐!」 这书名简直比百年前的虎狼画册还要不堪入目! 他复又恢复人形,就近找了块石头坐下,草草翻了几页。须臾片刻,他的脸色愈发沉静,嘴唇逐渐抿紧,翻页的手缓缓捏紧成拳。 白虎丝毫没有察觉到危机,道:「虽说话?本之事不可?尽信,可?你不久前还与沉陵一同?回山,如今不过数日而已,你就孤身一妖回来,还将自己闷在石室中谁也不见……若我猜的没错,那?人修伪君子定?然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 朔烬眼角连跳了几下,不用看完也猜到话?本里编排的东西。 他咬牙切齿:「哪来的?」 白斛实话?实说:「山腰歪脖子树上的喜鹊妖给的。」 朔烬气笑了。 ——连碎嘴的鸟妖都在传阅,流传甚广啊! 他「啪」地一声,合上册子,起身来回踱步,手里的册子被捏得变了形。 白斛担忧道:「不管怎么说,若沉陵真做了对不起你的事,我……」 「什么对不对得起的,本尊岂是轻易吃亏的?分明是我腻烦了弃他而去!」朔烬迅速截了话?头,似是觉得还不解气,他瞪向两位老友,骂道:「你们两个空长岁数的蠢妖,竟然长他人志气灭亲友威风!」 黄狐捂着破了相的脸颊,幽幽出声:「阿朔,你能想通便?好。他区区一个人修,不要也罢。」 朔烬怒道:「想通?我什么时候想不通了!」 黄狐袒露着白肚皮,重?重?嘆了口气。 黄狐道:「近几年两界交往渐多,消息传得也快。人界发生?的几起大乱,我们都听说了。」 朔烬:「什么大乱?」 厉离语气沉痛:「御道剑门有妖作乱。」 朔烬立刻明白过来,是天堑里试图越狱的那?帮妖。 白斛痛心疾首地接道:「作乱妖首……被沉陵亲手镇压了。」 朔烬心想,看来那?鹿妖也不怎么厉害。 厉离:「我方才闻了闻,幸好你没有受太重?的伤。」 白斛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眼神带着几分后怕。 朔烬思索了会?儿,迟疑道:「你们不会?觉得被镇压的妖首是我吧?」 厉离的最后一句话?彻底坐实了苍狼的猜想。 「你定?是吃了不少苦。」 朔烬:「……当日我虽在剑门,可?妖怪作乱之事与我无关。」 厉离附和道:「是是是,无关。」 朔烬深吸一口气:「你们如何就觉得我打不过沉陵?」 白斛:「啧。」 朔烬:「……」 苍狼大王气极无言,恶狠狠地瞪了两位老友一眼,最终拂袖转身。 白斛:「老狼,去哪儿?可?别又想不开……」 「本尊去杀妖。」 白斛:「杀、杀妖?」 朔烬举起手里的册子,杀气沖天。 「杀几只散布谣言的妖,正正风气。」 白斛:「……」 厉离:「……」 白斛和厉离这次倒没有追上去。 此刻东术山上,唯二可?与北境苍狼一战的大妖都在这儿了,其余小妖根本不会?造成威胁。 「哎老虎,最近绿云湖是换了执笔人了吗,我看那?桥段倒是新颖。比以?往的二妖争一蚌有趣多了。」 「绿云湖里执笔的妖怪那?么多,哪能分得清是谁写的?」 第66章 人间变故 昔日话本之祸, 今日再起。 只不过主角由?虚假的?「虎狼」换成了沉陵和自己,这让苍狼大王尤为不爽。 他一路风驰电掣,赶到了鸟妖聚居之地, 一把火烧光了对?方没来得及藏好?的?「罪证」,而后依照前?些年的?经验,顺藤摸瓜, 直接摸到了话本的?源头。 「绿毛龟,给本尊滚出来!」 绿云湖底,龟妖猛地从美妖堆中坐起,他推开众妖, 匆匆披上外袍,想?要开熘。 「彭——」 一声巨响,绿云宫的?殿门轰然倒下,激起无?数细碎水泡。 龟妖暗道不好?,强撑着挺直腰背,尖声道:「朔烬!你?闯我?地盘, 毁我?水宫,简直狂妄至极!」 朔烬凝视着他, 手中凝聚妖力,朝穹顶挥去一道劲风。 水宫静默了一瞬—— 而后整个绿云湖水势骤急, 围绕着水宫搅起巨大旋涡。 阵法禁制被破, 湖水涌入殿宇, 肆意沖刷起来, 软床上的?美妖们?尚未反应过来,已经被裹挟进水流中上下沉浮。 第136页 龟妖呆立当场。 「原来这就是洞府倾覆的?场面, 果然壮观。」朔烬欣赏了一会儿,随意翻起了册子, 邀龟妖一同观阅。 龟妖当即就要发作,余光瞥到上面的?内容,赫然是剑修哄骗着狼妖,大开洞府,而后不费吹灰之力屠尽了众妖的?片段。 龟妖:「……」 朔烬冷笑了一声:「想?来是上次教训没吃够,本尊特来餵饱你?。」 龟妖强作镇定道:「你?,你?拿着一本册子就来寻衅挑事,这是……无?、无?理取闹!」 朔烬:「讲理是人族的?做派。本尊只要知道是你?搞的?鬼就够了。」 见说?不通,龟妖面露狰狞,缩入龟壳直直朝着朔烬冲过去。 片刻后,绿云湖恢复平静。 岸边,狼妖斜倚着身体靠坐在一块巨石边,一只脚搭在龟壳上。底下的?绿龟仿若石块,一动不动。 朔烬眼?神扫过跪成一片的?虾鱼蚌螺,漫不经心道:「说?吧,是谁?」 虾鱼蚌螺齐齐颤抖了身体,不敢说?话。 「罪魁祸首就不必说?了,定是这玩意儿指使的?。想?来他是记恨上次的?事,想?败坏本尊名声。」他脚下施力,踩了踩坚硬的?龟壳。 龟壳纹丝不动,仿佛已打算装死到底。 朔烬道:「本尊就是好?奇,这次是谁写的?话本?」 比起从前?的?虎狼话本,此次的?执笔者?用词大胆,构思巧妙,还能结合近几月的?实事,达到以假乱真的?效果。 虾鱼蚌螺交换了几个眼?神,将视线一齐落在了狼妖的?脚下。 被当作踏脚石的?龟壳颤了颤。 朔烬有些惊讶,踢了踢龟壳:「他?」 一个整日里吃喝玩乐,纵情声色的?老妖怪,还有这本事? 虾鱼蚌螺连连点头,嘴上却说?着:「小的?不知,真的?不知啊!」 朔烬:「……」 缩着脑袋看不见外面的?龟妖暗自庆幸。 不愧是他精心养着的?美妖们?,关键时刻没有背叛自己。他修为高深,虽打不过狼妖,但龟壳坚硬无?比,只要没有那柄剑,对?方就奈何不了他! 不知过了多久,周围没了说?话的?声音。只有龟壳上有一搭没一搭的?重量,让龟妖知晓自己还被踩在脚下。 这杂毛畜生还没完没了了是哇! 唰—— 龟妖疑惑:什?么动静? 「没想?到你?还有几分文采。」 龟妖:??? 「连剑门里有几座峰都知晓,老龟,深藏不露啊。」 龟妖:…… 「真想?继续这么耗下去?行啊,东术山的?小妖们?许久没开荤了。用你?绿云湖的?水,煮一锅龟王汤如何?」 龟妖忍无?可忍道:「苍狼,你?究竟想?怎么样?」 朔烬阖上方才水妖敬献上来的?话本,声音陡然冷了下来:「出来,有话问你?。」 最终,龟妖还是不情愿地化?出了人身,面色十分不虞。 「妖界狼妖千千万,狼王何故为了区区话本就大打出手?」 朔烬懒得与?这阴阳怪气?的?绿毛龟多费口舌,直接问道:「你?写话本,编排我?与?那名剑修,是为了报仇?」 龟妖一脸被说?中的?表情,嘴上却道:「我?可没写话本。」 朔烬冷笑着将话本扔到他脚下,道:「你?承不承认不重要。」 龟妖:「……」杂毛畜生,脸皮竟比他的?壳还厚,竟是半点都不讲道理! 朔烬:「你?整日待在湖底,倒让本尊小瞧了你?。这册子里真真假假的?消息,你?是从何得知?」 龟妖还在记恨腹诽,闻言挂上没几分真诚的?笑,道:「我?绿云湖连通江河,水中鱼虾无?数,自然比陆地上跑的?多了几分耳聪目明。」 朔烬看向龟妖,眼?底浮现出几分不耐烦。 就在这时,龟妖忽然话锋一转,直言道:「告诉你?也无?妨。」他眼?中闪过些许锋芒,心中已有盘算:「反正这事也不算什?么秘密。」 朔烬挑眉,好?整以暇地等他继续说?。 龟妖:「近日人界仙门诸事变幻无?常,我?妖界虽瞧不上修士,却也少不得听上几耳朵。」 龟妖慢条斯理地讲起了人界「变故」。 原来,自他走后,剑门天堑果然群妖动乱。但沉陵仅用半日时间,便将作乱妖物镇压回?去。加固封印后,他又一路西行,斩杀了逃脱的?几只大妖。 短短数日,天堑复归平静。第七日,沉陵执剑回?山。 朔烬好?整以暇地侧耳听着,他清楚沉陵修为高深,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是以神色平静。 直到听闻「剑修沉陵脱离宗门」时,朔烬的?表情出现了片刻的?怔愣。 「为什?么?」 龟妖似乎料定他不相信,又反覆强调了一遍。 「御道剑门的?人也奇怪啊,纷纷跪地请求他留下。可是那沉陵去意已决,同剑门的?人交待了几句就离开了。」 「他说?了什?么?」 龟妖一愣:「这我?怎么知道?」 听来的?消息只能还原出个大概。 龟妖刚听闻此消息时也曾好?奇,不过却没有追问,而是凭藉几番联想?臆测,变成了他话本里的?东西。 第137页 朔烬拽住龟妖的?前?襟,沉声问:「那他人呢?」 龟妖慢慢将视线移至一旁——正是被朔烬随手摔落在地的?可怜话本。 朔烬:「……」 除却满纸的?污言秽语和通篇的?情爱纠缠,那话本里,确实提到了沉陵的?去向。 阴险虚伪的?剑修为了博取狼妖信任,公然为其叛出宗门,千里奔赴前?往妖界……就是这般哄骗得狼妖死心塌地,最后在新?婚之夜,屠灭了狼妖全族。 这是何等烂俗的?桥段,暗藏着绿毛龟想?让东术山覆灭的?白日妄想?。 ——以至于朔烬瞥上一眼?,就觉得眼?睛疼。 龟妖此刻真心后悔不该招惹这个混世魔王,道:「咳,他如今行踪成谜,但有人曾在隔界山见过他,我?、我?便做了一番推测。」 原来仅仅是推测。 朔烬挥去一道劲风,将话本击得粉碎。看着破碎的?纸张,他心中涌起一阵莫名的?烦躁。 龟妖:「该说?的?我?都说?了,你?还要这么提熘着我?到什?么时候!咳咳,快放开我?!」 朔烬任由?他挣扎了一会儿,忽然放开手。 龟妖失力后仰,瞬息间钻入龟壳原地翻滚了数圈才停下。 朔烬冷笑着说?:「限你?一天之内,将那些破本子销毁,晚上片刻,我?就填了你?的?湖。」 撂下狠话,他便扬长而去,徒留一地废墟和一只狼狈的?绿毛龟。 过了一会儿,惊魂未定的?虾鱼蚌螺从角落里钻出来,纷纷帮它们?的?大王翻正了身体。 龟妖从壳中钻出一颗脑袋,黑豆似的?眼?珠瞪得极圆,他望着狼妖离去的?方向,气?急败坏地淬了一口:「他也就只能逞一时威风了。那剑修有通天本事,他里外都是要吃亏的?……亏死这个杂毛畜生!」 虾鱼蚌螺:「……」 绿云湖边,朔烬破水而出,踱步返程。 「千里赴妖界。」这是龟妖一厢情愿的?臆测,朔烬半个字都不信。 闭关数月,若是那人真有此意,早就能往返两界几十个来回?了。 ——东术山上,根本没有外人闯入。 半晌,他又有些不确定起来。寻常妖类自是逃不脱他的?耳目,可是……那人修为高深,莫非真的?背着他偷偷上山了? 朔烬摇摇头,强压下杂乱的?念头,暗道:管他去了何处!反正他打定了主意不愿再和那柄满口谎言的?剑多做纠缠了。 方承陵枉顾情谊护着魏珣,剑修沉陵趁他糊涂白日黑夜两幅面孔。 他何时受过这种气?? 「大王回?来啦!」 小妖雀跃的?呼声将朔烬从纷乱的?杂思中扯回?。 他自山脚而上,没有刻意隐藏踪迹,侥幸撞见他的?小妖激动地迎上来行礼。 朔烬面色冷淡,径直略过他往前?走去。 走了几步,他转过身,看见那小妖仍呆呆地立在一旁沖他傻笑。 朔烬问:「近日山上可混进了生面孔?」 小妖听见问话,茫然地摇摇头:「没,没有啊。」 看起来不太聪明的?样子。 朔烬收回?视线,打消了询问的?念头,继续往山上走去。 「啊,大王!」小妖忽然叫喊起来,「大王可是要寻人?」 朔烬重新?看向他。 「山上没有生人!不过山外不远处的?市集来了好?多人修,大王要找的?人有没有可能就在里面?」 朔烬不满地斥道:「本尊何时说?要找人了?」 小妖一愣,声音低若蚊鸣:「可……好?、好?像是一群剑修。」 朔烬心中冷笑—— 很好?,又是一个拜读了绿毛龟话本的?蠢妖,吃了熊心豹子胆敢跟他强调「剑修」二字。 第67章 重逢之日 小妖口中的「市集」其实是?一座城。 人界有城池, 妖界也有。只不过人间城池是?安家?之?所,妖界的城池则是?易物交换之?地。妖界众生不似凡人般为?生机所迫,但也有各自的目的和心思, 大多是?为?了换取合适的机缘功法,或者丹药灵植,亦有买卖消息的。也因此, 当地的妖们?更喜欢称这类小城为?「市集」。 朔烬占据东术山后,并不热衷于凑这些热闹。此刻也断然不会因为?小妖的几句胡话便调转下山前往「市集」。 能被一只小妖一眼看?穿剑修的身份,那这剑修未免也太没用了。 朔烬继续往山上走去。他敛去气息,隐匿行踪, 孤身一妖回到了洞府。 自高处俯瞰,能见到连绵青山,无边天穹。从前他最喜欢闲来无事观天赏山,提升心境,如今瞧了许久,却始终觉得?烦闷不已。 直到远处晚霞赤红, 朔烬的心情已是?糟糕透顶。 日落月升,又是?一天过去。 自他与沉陵撇清关系已经过去数日, 若非他身上还留着一枚流云合籍印记,他甚至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做了一场气死?妖的噩梦! 沉陵到底想干什么? 他做了那么多年的剑门尊君, 为?何忽然就捨弃身份消失不见了? 他如此欺他瞒他耍他, 到头来连个解释都不给, 当真不把自己放在眼里吗? 说什么真心结契, 为?侣为?伴,到头来竟是?不了了之?? 第138页 朔烬自认不愿和沉陵扯些不清不楚的关系, 但对方如此干净利落地消失,实在可恶至极! 他当初就应该守在天堑出口, 等沉陵和众妖打得?差不多了,再冲上去好?好?报复的! 他怎么就走了呢? 太不争气! 怒己不争的苍狼大王越想越气—— 「你在哪里?」 朔烬的声音冷得?可怕,时?隔多日,竟是?他先用了神识传讯。 许久过去,他并未得?到回应。 朔烬皱紧眉头:「死?了?」 片刻后,沉陵的声音终于响起: 「尚还苟活着。」 「啪——」苍狼捏碎了桌子一角,语气仍是?冷然:「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沉陵:「我在妖界。」 朔烬:「……妖界何处?」 沉陵没声音。 朔烬强忍着怒气:「本尊想了想,还是?要?见你一面,把话问?清楚。」 沉陵仍是?没有回应。 这令朔烬的心情雪上加霜:「怎么,不愿意?」 片刻后,沉陵嘆了口气:「一个月后,我会拜访东术山。」 朔烬眼皮一跳:「不,就定?在明日。」 沉陵道:「恐怕不行。」 朔烬当即冷笑:「你若不来,我就闯上剑门,杀几个弟子泄愤。」 沉陵:「小烬……」 「别这么叫我!」朔烬当即火起,「方承陵,沉陵尊君,辰极剑……我都不知道该如何唤你,你又凭什么叫我的名字!」 沉陵:「……我来不了。」 「好?大的架子。」朔烬气极反笑,「上古神兵化形就是?与我等凡妖有云泥之?别,短短数月未见,我竟是?都请不来你了吗?」 沉陵:「对不起。」 短短的三个字,瞬间让苍狼静默了片刻——而后暴怒地涨红了脸:「谁要?听你说废话!」 沉陵似乎在犹豫,缓缓道:「我此刻行走有碍,要?养上些时?日再来赴约了。」 朔烬一愣:「什么意思?」 沉陵慢吞吞回道:「给我十日。十日后我一定?来见你。」 朔烬皱眉:「你受伤了?」 沉陵仍旧没有立时?回答, 朔烬失去耐心:「你为?何答话如此磨叽?怎么,身份暴露,便不屑搭理我了?」 「只是?一些皮肉伤。」沉陵的声音终于响起。 皮肉伤? 怕是?并没有这般轻描淡写。他早该猜到的,先是?镇压天堑动乱,又是?追杀流窜大妖,沉陵再厉害,却也未必能全身而退。 沉陵又道:「你我道侣契尚在,我若身危,你如何会感应不到?」 朔烬的确没有感应到危险,流云印记安静地覆在手腕皮肤上,没有丝毫异常。 沉陵:「别担心。」 「少自作多情。」朔烬冷笑,「既然如此,你也不必来东术山了。」 沉陵沉默了。 「我来找你。」 昏暗洞穴之?中,敛目调息的剑修向前直起了身体。他听着神识内传来的属于道侣的冷硬声音,终是?压不住腾升出的喜悦,放任自己露出笑意。 可他如今的状况实在不适合迎接对方,刚想开口,却听见对方道: 「——找你解了婚契。」 沉陵:「……」嘴角的笑容忽然僵住。 三日后。 东术山西?面。 朔烬拨开半人高的杂草,踩过满地的碎石,径直朝着一处废墟走去——那是?前任东术山之?主的洞府所在。千余年前,他被朔烬斩杀,一身妖力?化作怨念瘴气萦绕在山脚低谷间。 朔烬极少踏足背阴之?地,小妖们?也不喜欢待在这等「不祥之?地」,是?以此地十分冷清。 大妖瘴气早就散得?七七八八,反倒是?植被异常茂盛。 他屈指弹在一根粗壮的藤蔓上,霎时?纵横交错的绿色植株四散退去,露出了一个狭小的洞穴。 朔烬弯腰步入其间。 「死?了?」 空旷的洞穴响起了声音。 他一眼看?见了倚在石壁上的人影,迎着对方怔愣的目光踱步接近。 「东术山不留外人,你竟敢藏在我的眼皮子底下。」 沉陵满身血污,只一双眼睛灼灼地盯着他。 朔烬避开了他的视线,屈身坐在了他的身侧。 沉陵仍看?着他,仿若一尊木雕,一动不动。 天堑一别,已隔月余,两人再次重?逢,心境都有些微妙。 洞穴里静得?可怕,朔烬等了许久,意识到那混帐似乎铁了心地不打算先开口,于是?不客气地踢了一脚对方小腿,以作泄愤。 「见到我很意外?」 这跋扈的行为?并未让沉陵感到难堪,他露出几分笑意:「你来了。」 朔烬:「既说了能找到你,我就自然有办法。」 连夜研究合籍之?说,才找出寻人秘法什么的,他自不会与沉陵细说。 朔烬斜睨了沉陵几眼,无情嘲讽:「瞧你这半死?不活的样子。」 沉陵顺势接道:「惭愧。所幸我尚还存着半口气,勉强能撑住解契后的反噬。」他撩开袖袍,露出手臂上的流云印记——印记处,还有数道伤口。 朔烬一愣,扯过手臂察看?:「怎么弄的?」 第139页 沉陵放任手臂被抓着,笑着说:「蝎心刺,那妖怪惯会装死?,是?我大意了。」 朔烬挑眉:「有毒?」 沉陵低眉敛目,轻声道:「无碍。」 蝎心刺算不上什么高明的妖法。但那妖能够获罪被关入天堑,自然不是?寻常凡妖,所使的蝎心刺也多了几分棘手。 妖毒入体,就连伤口都泛着青黑。朔烬并不相信「无碍」之?说,他看?向沉陵,细察之?下才发现对方面色泛白,额间覆着虚汗。 「区区几只妖,弄得?这么狼狈,真是?没用。」朔烬神情纠结了一瞬,运起妖力?为?他驱毒。他眉头紧蹙,眼神称不上和善,透露出几许烦透了的意味。 他探入沉陵的经脉之?中,发现毒刺已被清除,只是?毒液四散,游走周身,好?在被一股深厚的法力?暂时?压制住了,不至于伤及性?命。 毒性?绵延不断,想要?彻底清毒,还想要?一段时?日。 朔烬思索着疗伤之?法,冷不防被人抓住了手掌。他回过神,发现不知不觉间沉陵已贴近至跟前:「……」 目光落在对方憔悴的病容上,朔烬终是?按捺了下了一把推开的冲动,开口道:「放开。」 沉陵略一使力?,拽着手掌把人拖进怀中——往体内输送的妖力?骤然断开了。 ? 朔烬愣神过后立马就想挣开,肩上忽然一重?,沉陵已经将下巴搁了上去。他似乎有些疲惫,声音虚浮无力?:「我如今伤重?,阻不了你什么。」 朔烬心中憋闷,阴阳怪气道:「那本尊可要?好?好?感谢那几只妖了。不然以我微末道行,怕是?真奈何不了你。」 沉陵仿若没有听出他口中的冷嘲之?意,道:「你我的婚契,禀过天地,通晓过万物。你如今记忆恢复,应当记得?结契时?的景象。」他一手握着朔烬的颈项,眼神有些许黯然,轻声道:「云郎不懂,但你应该是?清楚的。」 朔烬疑惑:「什么?」 结契时?有什么异象吗? 苍狼大王皱眉深思了片刻,才不确定?地开口:「你是?说,凌道峰后山一夜间草木凋零的事?」他挑眉道,「也不怕告诉你。本尊夜半失眠,绕着后山跑了数圈,谁想到你那破山上的草这般经不起折腾!」 沉陵:「……那些是?自秘境中移植来的稀有灵草,本就不易存活。」他略作平复,安慰道:「一夜凋敝,也属正常。」 朔烬狐疑地打量他,属于「云郎」的那点微弱心虚刚冒出点头,就被苍狼无情掐灭:「你到底想说什么?」 沉陵默默放开了手,捏着朔烬的颈项与他对视了一会儿。 「红光织霞,是?极为?少见的异象。」沉陵面露迟疑地问?,「你……当真一点也不记得?了?」 朔烬立马想起来了,无语道:「这算哪门子异象?我东术山晴好?之?时?,每日黄昏都能见到。」 「……我们?结契的时?候,已是?日落月升,夜幕降临。」沉陵眼底带着几分无奈与笑意,「原来狼王真的不清楚呀。」 朔烬一把拨开扣住后脖的手,目光不善。 沉陵意识到危险,也收敛了神色,但他没有解释异象,转而说道:「小烬,你我前半生误会重?重?。如今我这般讨嫌,也是?自找的。」 「你知道便好?。」大抵是?沉陵的语气太过郑重?,朔烬的心情也逐渐平静下来:「我触碰过守境者的神识,大概猜到一些。」 这些由天地孕育,自灵石器物中生出的灵,往往比精怪凡人更易感知天道衍变,气运变换。辰极剑尚未入世,便沾染了万千孽障,自神智开启,就被囚于一方秘境,直至……方承陵以濒死?之?身闯入境中。 朔烬道:「你想离开照剑之?境。」 辰极剑灵自诞生之?初便待在一片方寸之?地,不知过了多少年,才等来一个凡人方承陵。寄身凡人的须臾几年,对辰极而言,却是?难能可贵的自由光景。 「你既已入世,自然不想再回去。」朔烬道,「当日你做出那样的选择,也许便是?为?了这番计较吧。」 天道对于凶性?化灵之?物总是?多了几分苛刻,设下重?重?限制只为?了灭杀其存续的生机。而魏珣身负一国气运,受天道眷顾,若是?身陨,牵连之?人必会遭受反噬。 沉陵道:「的确如此。」 「越是?修炼,便越感到天道之?下,万物渺渺。」朔烬看?向沉陵的眼睛,道:「那时?我只觉得?你说的气运道机,都是?虚无缥缈的东西?,可如今,倒是?能明白一些。」 辰极是?天命之?下的最大变数,它背负万千孽障而生,本该在照剑之?境中悄无声息地湮灭消散,却借着将死?之?人的躯壳逃入世间。 也许没有辰极剑,苍狼早已夭折在霜炎兽的爪下,而白狼云卿也会在孤立无援之?下被所爱之?人背弃。 沉陵:「凶剑启灵,背后是?尸山血海。天道容不下我,我便伏低做小,以护佑天下苍生,换自己的一线生机。」 朔烬笑了笑:「真想让那些修士们?听听,这就是?沉陵尊君除魔卫道的原因啊。」 沉陵嘆了口气:「但我还是?错了。」 他与天斡旋,不愿再回照剑死?地,也不想苍狼犯下所谓「大错」,做了自以为?正确的选择,却失去了更为?重?要?的存在。 第140页 「自你离开后,我便后悔了。」手臂的伤口开始发作,沉陵的呼吸陡然重?了几分,他阖目忍耐了一会儿,方才缓缓开口道:「沉陵尊君的称谓,何尝不是?另一处照剑之?境?」 朔烬倏忽睁大了眼睛,他隐隐猜到沉陵的意思了。 沉陵:「无论我怎么修炼,也修不成克己知礼的圣人。」 朔烬:「……所以你离开了御道剑门?」 沉陵:「我答应了守境人,替他照看?门内小辈。我能破境而出,也有他的成全之?恩。如今剑门势起,我与他便算两清了。」 「原来竟是?这样。」朔烬自嘲道,「你做了那么久的剑门长老,离去之?时?竟只有一句『两清』。沉陵,直到此刻我才发现,你果真只是?柄冷石铸成的剑。」 沉陵噤了声,脸上浮现出几分说错话的窘迫。 朔烬:「你诛杀谢道期两次,一次毁身,一次灭魂,也算替我报了未尽之?仇。那么,你与我,是?不是?也两清了?」 沉陵皱眉:「那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 也许是?沉陵中毒受伤的模样有些狼狈,也可能是?经年往事令人唏嘘,朔烬没有呛声争执。 「我到底做不了执剑之?人。」 沉陵的神情十分认真,「小烬,你来做辰极剑的主人,可好??」 朔烬不解地看?向他,似乎在尝试捋清「剑和剑主」之?间的关系。半晌,他终于回过神,冷笑道:「我又不是?剑修,为?什么要?一把不称手的武器?」 朔烬扭过头避开沉陵的视线。 沉陵目光微暗:「我想守在你身边。」 山洞里沉默了许久。 「这几天,我时?常回想当年的事。其实你没有对不起我,是?我自以为?是?,觉得?你必须站在我这边。这本就是?没有道理的。」 沉陵一愣,对这番话感到意外。 朔烬道:「方承陵可以帮魏珣,也可以帮任何人,没有谁能够要?求你做出选择。你要?是?觉得?内疚,觉得?……背叛了我,那就大错特错了。」 「所以你大可以接着做你的剑门尊君。你当了那么多年,就算只是?为?了守诺还恩,也应该习惯了这样的身份。就连天道也承认了你的存在,如今你就是?修行界的一块镇山石,守在大道正途上,再也不用去背负旁人的罪孽。可现在,你却跟我说什么……让我做辰极剑主?做你的主人?这根本没有必要?。」 朔烬:「我虽然放不下以前的事,但也并未把你当做仇敌。滚回你的御道剑门,别在我这里装可怜。」 沉陵:「你说的不对。」 朔烬瞪向他:「哪里不对?!」 沉陵嘆了口气:「我是?辰极剑,请你做剑主,是?想向你托终身,永为?道侣的意思。」 朔烬:「……」 沉陵:「我说那么多,只希望苍狼大王高抬贵手,别轻易解了婚契。」他算是?发现了,与这不怎么开窍的大妖说话,需得?开门见山,直剖心意。他们?之?间,经不起那些弯弯绕绕、含蓄婉约了。 沉陵抬起手——在朔烬震惊的目光下,重?新托住了对方脆弱的颈项,轻轻一带,就勾扯着不知所措的大妖向自己贴近。 「红光织霞,是?受天道赐福的姻缘。我愿做你的佩剑,由你装饰把玩……怎样都好?。」沉陵贴着朔烬的耳侧,道:「便把我留下吧。」 第68章 闭关养伤 日?落时分, 朔烬搀扶着沉陵走出了洞穴。 他垂眸看向昏迷过去的落魄剑修,思忖着将人丢在路边的可?能性。 「分明是你求着要留下,还?要本尊费力背你。」若非他探过沉陵的经脉, 简直要怀疑对方是在装晕。 朔烬抬起手,将歪倒在自己肩上的脑袋往外拨开?。于是,那伤重昏迷的剑修便毫无知觉地换了个方向侧首, 又因为无力支撑,脖颈呈现出不自然的扭曲。 朔烬定定瞧了一会儿,伸出手,重新将某颗脑袋扣回了肩上。 ——就这副半死不活的模样, 还?想给他做佩剑?怕是连石头都噼不开?吧。 出了低谷废墟,光线骤然明亮了起来,朔烬眯起眼睛,想到近期流传甚广的话本谣言,觉得就这么将人背回去不太妥当。他低声骂了句「麻烦」,便使了个障眼法, 避开?大小妖怪,将沉陵悄无声息地带回了洞府。 他将人放到床上的动作称不上轻柔。 沉陵于昏迷中发出几声含混的呓语, 眉头紧蹙,似乎忍受着极大的不适。 朔烬皱眉, 俯身探了探他的额头, 又抓住手重新把了次脉——还?是先?前的脉象, 蝎心毒刺正?在缓慢地消解, 是好转的迹象。只不过,拔毒的过程并不轻松。 这时, 洞府几步之外传来脚步声。 朔烬斥道:「谁?」 外面的小妖被吓了一跳:「大、大王,山外有访客, 还?递了拜帖。」 访客?他素来不是喜欢结交的性子?,往日?里倒是有前来投靠的山野小妖,算不得大事。 即便有居心叵测之辈,只要入了东术山,便尽在他神?识覆盖之下,翻不起风浪。 小妖问:「要不……小的把拜帖给您送、送进来?」 朔烬:「不必!」 当务之急可?不是什么莫名其妙的访客。 第141页 他低头看了眼床上人事不知的某剑修,心道:要被底下哪只不守规矩的小妖撞见?了,怕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朔烬烦躁地踱了几步,扬声道:「今日?起,本尊闭关三?月,不见?外客。东术山诸事,交由云东做主。」 小妖困惑:「啊?大王,可?、可?是……」 「没什么要紧的事,就别来扰我,快滚!」朔烬不耐烦了。 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后,屋外安静了。 勤勉修炼的好处,就是闭关可?以不挑日?子?。在这一点?上,东术山的小妖们总是很知趣。 苍狼十分谨慎地下了几道闭关时常用的封闭禁制,确保不会有哪个不长?眼的妖怪随意?闯进来。 「闭关这些时日?,劳烦狼王照顾了。」一道声音悠悠响起。 朔烬回头,就看见?沉陵不知何时已经醒了,当即警惕道:「你何时醒的?」 沉陵斜靠在枕上,面色虚弱:「方才吐出几口毒血,好受些许,便醒了。」 朔烬眼皮一跳,果?然看见?床边有血迹。 「伤的这么重,便少?说话,安静些。」他就近找了个蒲团,没好气道,「左边柜子?里有一些药,你自己看着取,别指望我会照顾你。」 说完后,朔烬便真如所?说一般闭关入定了起来。 沉陵等?了片刻,确信朔烬不打算搭理自己,也不气恼,曲肘支起身体,缓慢地下了床。他从?柜中取出灵药,一番辨别后选了几颗吞服。 回首望向角落里的苍狼,见?苍狼仍是闭着眼睛一动不动,仿若一尊人形石雕,脸上犹带几分不满神?色,只差写上「生气」二字。 ——瞧着像极了那些脾性糟糕、心肠冷硬的恶妖。 但这「恶妖」却将惹恼他的罪魁祸首引进了洞府,还?让出卧榻,自己却缩在一处小小的蒲团之上,独自生着闷气——就连发脾气都不得其道。 沉陵心下一软,踱步走到近前,蹲下身静静凝视了片刻,直到那闭目敛息的大妖面露薄红,他方才退离稍许,坐到旁边的蒲团上,调息化解药力。 朔烬:「……」 蝎心刺毒性难除,两人闭关第三?日?,沉陵方才将毒逼出了七八,他睁眼之际,就察觉到身侧蒲团上空空如也。 抬眼望去,朔烬正?盘腿坐在床上,离得远远的,翻看着不知名书册。 「醒了就把桌上的药喝了。」 朔烬察觉到动静,知晓沉陵醒了,眼睛都没抬一下。等?到沉陵将药喝下,才继续道:「既然好了,明日?你就搬离这里。」 「一醒来就听到狼王的驱逐之语,着实?有些伤心。」沉陵走过去,俯身认真道:「我已脱离御道剑门,现下无处可?去了。」 「好一个无处可?去,剑门的人巴不得你即刻回去呢。」朔烬面无表情道:「死皮赖脸这一套,本尊不吃。」 两人四目相对了片刻,沉陵道:「也罢。」 他似乎认清了处境,领下逐客令,转身朝外走去。 朔烬:「……」 朔烬看着他离去的背影,不自觉坐直身体,捏紧了手中的书册。 竟然……如此轻易,就走了? 他震惊地望着消失在门外的背影,怒火「噌」地窜起——亏他还?担心对方硬赖着不走,连说辞都准备了好几份,好让他知晓欺骗自己之事绝不可?能轻轻揭过! 可?他竟然就这么走了?! 走了…… 朔烬心中猛涨的怒气很快又散去,慢慢地涌上几分酸涩,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他甩手扔下《妖毒册》,撤去了洞府禁制,提前结束了这场预计「三?个月」的闭关。 谁知刚出洞府,冷不防撞上一张熟悉的脸。 沉陵站在门前,见?朔烬出来后呆愣的模样,轻笑道:「上次来时我就觉得这里地势宽阔,可?以再搭建一处屋子?。狼王若是不许,这棵古树枝叶繁茂,足够替我遮风挡雨了。」 朔烬听懂话里的意?思,心情被搅弄得上上下下,又觉出几分懊恼,于是狠狠瞪了沉陵一眼:「你倒是不把自己当外人。」 沉陵挨了记眼刀,也知晓这般举动属实?有些无赖,尴尬地咳了一声。 朔烬扫了眼洞府外的所?谓「空地」,心道这是他化成原形打滚晒太阳的地方,可?不许有什么破屋子?搭在这儿。 他问:「你是非要赖着不走了?」 沉陵点?了点?头。 朔烬:「……」 两人四目相对,山林间一时静默。 最后,朔烬背过身,重新把自己关进洞府内,似乎是又生起了闷气。 夜间时,星辰透出斑驳亮光,自小窗洒入屋中,映照出卧在床底的苍狼轮廓。 苍狼原形十分高大,此刻蜷缩着身子?,显出几分颓丧。三?角耳朵忽而立起,忽而垂下,偶尔抖动几下,昭显出主人的心不在焉。 洞府外没有半点?动静。 朔烬不想放任自己过于在意?,思绪却总是忍不住飘过去。说起来,那家?伙余毒未清,他匆忙驱赶确实?有些不近人情。但他秉性如此,那家?伙也不知道说几句好听话,若是哀声乞求一番,他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不知过了多久,地上的苍狼借着夜色隐藏身形,悄悄探头望向了窗外。 第142页 原以为沉陵已经施法搭建好了屋子?,结果?空地仍是空地,人还?不见?了踪影。 苍狼神?情微怔,仔细望去,终于在那棵古树底下看见?了盘腿入定的剑修。 它歪了歪脑袋,收回目光后就近卧倒在蒲团上,细细思量。 都是坐镇一方的当世大能了,就算中了毒,也是在好转的,不过是风餐露宿修行一夜,又不算什么大事。 何况——苍狼甩动尾巴,将毛绒绒的脑袋枕上去——也没听说过一柄剑需要住处呀。 片刻后,它又原地滚了半圈,气恼地挠了记地面。 一个名声斐然的剑道尊君,不去宗门里坐享后辈的敬崇礼仪,非要跑到妖怪的地盘里看妖眼色,真是吃饱了撑的愚蠢透了! 苍狼站起身,磨了磨爪子?,它倒要瞧瞧这个背信弃义的骗子?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苍狼走到沉陵跟前,撇了撇嘴,唤了声:「沉陵。」 沉陵没有回应。 不理它? 苍狼狐疑地凑上前去,发现对方额间布满细汗,像是运功到了紧要之处。苍狼皱眉,急忙又唤了几声:「沉陵,醒醒!」 它伸出前爪,搭在沉陵的丹田处,清晰地感知到有几处气劲正?在丹田内缠绕冲撞,意?识到沉陵可?能是驱毒出了岔子?,便也顾不得其它,输送去一道灵力,帮着牵引梳理起杂乱的气团。 很快,沉陵侧头吐出一口黑血,睁开?眼睛,看到了一颗毛绒绒的狼脑袋。 此时他尚不知问题的严重性,睁眼后第一件事便是抓住了那只输送灵力的爪子?,轻轻捏了捏,笑道:「许久以前,我就觉得世上万千妖怪,若论原形,没有几个能及得上狼王。」 苍狼被夸得没有防备,愣了愣,抽回了爪子?,就这么维持着狼身。等?回过神?来了,苍狼立即骂道:「你方才差点?要死了,竟还?有心情评论本尊的原形?!」 沉陵眨了眨眼,以拳抵唇,虚弱地咳嗽了两声,道:「那毒有些难缠,我便换了种法子?,只是看着凶险了些,不妨事的……不必担心。」 「看着凶险?沉陵尊君,你拖着一身伤赖在我这儿,一口一句『不妨事』、『快好了』,让我别担心,还?很有骨气二话不说地跑到外头吹冷风,真是好生厉害!」苍狼拔高了声音,语速越来越急,「你若真想我好过些,就不该出现在我眼皮子?底下!」 沉陵在这连珠带炮的骂声中,渐渐收敛了态度,正?襟危坐地听着。 苍狼看不惯他这副逆来顺受的作态,又觉得自己发那么大的脾气属实?没有道理,于是收了声,就这么气鼓鼓地蹲坐在沉陵跟前,用一双熠熠生辉的兽瞳瞪视着。 沉陵真诚道:「是我错了。」 第69章 一条腰带 沉陵认错的十分?果断, 但朔烬不吃这套,他气沖沖地将?人重新拽进屋内,就着昏黄的烛火, 接连给人餵下了三大颗驱毒丹药。 丹药的味道很是刺鼻,沉陵全程不敢多?言,任凭对方一颗一颗塞给他。 沉陵:「多?谢。」 朔烬冷冷道:「你要是死在东术山上, 传出去就成了本尊在作恶行凶。我可不想那群傻剑修们?前仆后?继地过?来寻仇!」 沉陵仰头望着身前嘴硬的大妖:「你记挂我的伤势,是不是?小烬,你明明担心我,何必总说些冷硬的话将?我推开?」 朔烬低声反驳:「你倒是会往自己脸上添金, 谁担心你了?」 沉陵松开他,长长地嘆了口气,脸上满是无奈。 朔烬见不惯他装腔作势的模样?,阴阳怪气道:「说起来,我第一次以原形现身时,你认出我了吗?」凡人方承陵自不会发现什么端倪, 但是一柄成了精的剑,想要识破他的妖身则并非难事。 沉陵一愣, 来不及多?想就点?了点?头。 ——果然。 「那你就由得我变成小狗,在你跟前装憨犯蠢吗?」朔烬皱起眉头, 「不对, 分?明是你故意扮可怜骗我扮小狗!」 这旧帐翻得毫无徵兆。沉陵回?想起过?往种种, 心虚地垂眸:「你在我怀中撒泼打?滚时, 不也挺开心吗?」 朔烬揉了揉眼角:「住嘴,不许提!」 不提时还好, 如?今一提,苍狼立刻想起自己曾经年?少无知, 仗着有一身无人认识的厚实皮毛,扮作灰色小犬在『方承陵』跟前将?各种没脸皮的事都做尽了。甚至有几次为了不被?怀疑,它还……还学凡间小狗摇过?尾巴! 沉陵也想起了过?往情景,眼底流露出几分?笑意。 朔烬恼怒道:「你是不是很得意,见过?我愚蠢丢脸的模样?,觉得可以拿捏本尊了?」 「当然不是。」沉陵意识到再不说些什么,苍狼大王就真要翻脸了,他摇头无奈道,「你啊,面皮这般薄,我何时笑话过?你,你不也常用我切果子挖泥土吗?」 这番劝慰毫无效果,朔烬只觉得一口怒火堵在了嘴边,想要辩驳又无从说起,半天憋出一句:「那不一样?。」他当时又不知道方承陵是柄剑! 沉陵不敢反驳,继续哄道:「要是想御剑飞行,我还能背着你。天下再没有比我更快的飞剑了。」 朔烬扯了扯嘴角,有些痛苦:「别说了,忘记原形这件事吧。」他一点?都不觉得踩着沉陵飞是件愉快的事。 第143页 沉陵:「……好。」 经此一叙,朔烬似乎有些懊恼,他在沉陵身侧坐下,一时不想说话。 室内陷入一片静谧。天边明月悄然升起,透过?窗隙,落下满地柔光。 沉陵想,如?若此刻是苍狼原形,披上这层银光,必然是流光华彩,美不胜收。不过?,纵然没有那一身漂亮的皮毛,人形时的黑袍大妖也仿佛镀上了一层冷白的光。 ——真漂亮。 「你干什么?!」朔烬猛地侧过?头,瞪向沉陵不知何时抬起的左手。 沉陵沉默了片刻,到底是没忍住,一把将?这个坏脾气的大妖扣住。 朔烬面露不满,当即就要发作,忽然身前一空,沉陵已?不见了踪影——只余一柄光秃秃的长剑歪斜地靠在自己怀里?。 很快,沉陵疲惫的声音自脑内响起:「应是药效起了,有些睏乏。小烬,我先休养小憩一会儿。」 朔烬:「……」 辰极剑上不知何时多?了个圆环,扣挂在他的腰带间。朔烬扯了扯,发现圆环首尾相衔,没有缺口。 他冷笑一声,直接去扯自己的腰带。 黑色腰带很快被?大力扯散开来,只需轻轻一抽,便能将?其从圆环中取出。他只觉得沉陵此举实在愚蠢——以为扣在腰带上,自己就没有办法了吗? 正?当他准备动?手时,那柄冷硬的长剑倏忽变成了软剑,从腰间穿绕过?去,将?他围住。须臾片刻,辰极剑漆黑的剑身开始变化,浮出精美纹路。 朔烬仔细辨认一番,发现竟同他腰带上的花纹如?出一辙。 他十分?震惊:「你发什么疯?」 长剑无声无息,静静缠绕在腰间。 朔烬伸出手指试探地碰了碰。 ——软剑纹丝不动?。 朔烬皱眉:「你休养便休养,缠着我做什么?」 以前怎么没发现这人如?此厚脸皮? 苍狼大王被?这番无赖操作弄得没了脾气。他试着拨开辰极,谁知稍一用力,竟有斑驳裂痕自剑身浮现。 他立刻停下动?作,发现裂痕仍在,便又用指腹触碰了几下。 「怎么回?事?」 难道是辰极剑年?岁太久,材质不坚了? 他对金银铁矿成精的事情并不精通,想拽沉陵出来问?话,也不得其法。 朔烬又不死心地唤了几声,恼怒地发现对方竟一副装死到底的架势。 「快松开,本尊不赶你就是了。」 腰间一紧,辰极剑非但没有松开,反而收紧了一些。 朔烬危险地眯起眼:「……沉陵。」 辰极剑芒闪过?,沉陵的声音终于响起:「狼王妖法强盛,灵力环身,便让我留在身侧安养神魂吧。」 朔烬面无表情:「那裂痕是怎么回?事?」 沉陵嘆了口气:「陈年?旧剑,总是比新剑更易摧折。」 朔烬:「……上古凶剑还会坏吗?」 沉陵:「狼王若是使力,辰极自然不敌。」 朔烬沉默了。 ——既能变花纹,又能变裂痕,还能花言巧语胡搅蛮缠,看来蝎心刺也不过?如?此。 他盯着腰间的辰极剑看了一会儿,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片刻后?,阖目嘆了口气,盘腿坐在蒲团上调息起来。 朔烬不知自己是何时睡过?去的。清晨醒来时,外面已?天光微亮。他发现自己正?躺在床上,沉陵就坐在床边,手里?翻看着不知名书册。 他惊醒过?来,掀开被?子一看,腰间的长剑已?经不见了。他拢了拢松散敞开的里?衣,慢慢坐起身。 「你醒了。」沉陵收起书,朝他看过?来。 朔烬有些回?不过?神:「你肯变回?来了?」 沉陵笑着道:「休养够了,自然就变回?来了。」 ——好像昨夜他真的是因为药效发作而化出剑形一样?。 朔烬见他恍若无事发生的模样?,闷声道:「真是个道貌岸然的混帐。」 沉陵弯了弯嘴角:「不如?此,怕是要被?扫地出门了。」 他凑得极近,近到朔烬能够看清他眼中映出的自己。这样?的距离唤醒了一些不属于「朔烬」的记忆。作为沉陵道侣的云郎,时常能趁沉陵不注意贴到近处,进而仗着道侣身份说一些无伤大雅的痴话。 「说得动?听。你那么想做本尊的道侣,为何却对『云郎』百般冷淡?」 属于「云郎」的过?往太过?羞耻,朔烬刻意地不愿多?回?想那段矫揉造作的可怕记忆,但这不代表自己真的忘记了。 那个由咒术催生出的虚假幻影,在咒术消解的那一刻,融入他的记忆,成为了他的一部分?。 云郎就是他,他却不是云郎。 朔烬问?:「还是说,如?果我变成那样?的性子,你就不会继续纠缠下去了?」 「好奇的话,狼王不妨试一试。」沉陵看着他,眼底带着淡淡的笑意:「云郎清晨醒来,第一件事便是寻我,寻到我后?,就会……」 「够了。」朔烬制止他往下说,显然也想到了接下去会发生什么。 「我自然知道云郎是你。」沉陵笑意更深:「我也乐意做些趁人之危的事。」 朔烬:「……」 沉陵认真地看着朔烬。 「可我是想和你解开前隙,长长久久的。」 第144页 这番近乎剖白心迹的话语让朔烬沉默了许久。 那个懵懂无知的娇弱炉鼎终究是消失了。他存在时最大的烦恼便是心上人的疏远冷淡,消失后?也只留下了一抹极淡的心绪,仿若一阵轻烟,倏忽而过?。 「嗒嗒嗒……」 山间传来一串脚步声,惊起枝头鸟雀,「哗啦」飞作一团。 谈话中的两人同时回?过?神。 朔烬道:「有妖来了,你先躲起来。」 沉陵十分?配合,瞬息间化作软剑模样?,穿绕过?朔烬的腰身。 「……」 朔烬面无表情地看着这条新鲜出炉的「腰带」,脸色慢慢黑沉了下来。 小妖一路奔跑,到达山顶时累得气喘吁吁。他刚准备开口,便看见身前洞门突然打?开,苍狼大王从里?面走出,面色阴沉得可怕。 「本尊不是交代过?不许打?扰吗,为何还敢上山?」 小妖骇然俯身跪拜:「大王,大王,不好了!」 朔烬最烦听这个:「何事?」 小妖语气焦急:「前几日递拜帖的那群人迟迟不肯走,方才他们?在山脚遇见了白虎大王,现下已?经打?起来了!」 朔烬皱眉:「白斛输了?」 小妖一愣:「那倒没有。」 「既然没输——」朔烬不满:「这种小事也犯得着告诉本尊?」 寻衅挑事之徒罢了。上了山,实力不济者皆会受到他的神识威压,何况他们?还撞见了白斛,那就更省得他去动?手了。 「可也没赢啊大王!」小妖壮起胆子,仰起脸望着朔烬哭嚎了一声。 朔烬:「……」 小妖悲痛道:「白虎大王都说了,是那群剑修的长老趁妖之危,在人界哄骗大王与他结了婚契!小妖们?原本不清楚,如?今得知真相,怎能忍下这口气?自然是要祭法器同他们?拼个你死我活的!少主本还想劝架,此刻也不劝了,命小的赶紧通传,好让大王亲自杀下山去,报仇雪恨!」 最后?四字掷地有声,重重砸在心头。 朔烬浑身一震,不敢置信地后?退半步,声音气到发抖:「你、你胡说什么?」 小妖义愤填膺道:「大王,小的这就陪您下山杀光他们?!您在外受辱之事,东术山上下都咽不下这口气!」 朔烬眼皮直跳,他扶了扶额头,勉强理了理思路,试图冷静下来:「本尊何时被?哄骗,又何时受辱了?」 小妖道:「那群剑修忒不要脸,非说大王将?他们?长老藏进了洞府!我呸,大王怎么可能看得上人族?而且,都是做长老的人了,想来也不年?轻,兴许和绿云湖里?的龟妖差不多?!」 朔烬眼看着那小妖嘴皮子上上下下,只觉得心中怒火也噌噌暴涨:「住、嘴!」 小妖一愣,急忙收声,而后?小心翼翼地偷瞧。 朔烬强忍住怒火,磨了磨后?槽牙,问?:「白斛究竟还说了些什么?」 小妖深吸一口正?要回?话,冷不防一道气劲袭来。 他眼前一黑,心中茫然,瞬间昏倒在地。 朔烬面色狰狞:「罢了,还是不听了!」再听下去,怕是要大开杀戒了。 第70章 解困之法 沉凌嘆息的声音自脑中响起:「这小?妖一心向着你, 何必出手如此?重?」 朔烬怒道:「你不是偷偷潜上山的吗?那?群傢伙又是如何闻着味追过来的?」 金色兽瞳中似有火苗燃起,沉陵莫名觉得心虚。 朔烬冷笑:「来得正好,你现在就随剑门的人回去。」 沉陵不说话了, 只?余腰间的软剑纹丝不动。 朔烬恼怒地戳了过去,怎么?又装死?」 被戳的软剑幽幽地发出一阵嘆息:「小?烬真的希望我随他们回去吗?」 「难不成?我还?会捨不得吗?」朔烬咬牙切齿道,「你给我变回来!」 辰极剑恍若未闻, 镇定自若地扮演着一条合身的腰带,道:「罢了,那?就依你所言,下山吧。」 朔烬:「……」 这就同意了? 他狐疑地盯着辰极剑。也不知是不是错觉, 沉陵自从暴露了真身,就仿佛彻底丢开了脸面,一副要死缠烂打的架势。如今答应得这么?爽快,倒让他有些奇怪。 朔烬虽然怀疑,但还?是往前?走了几步。突然,他忽然又停下来, 面色凝重:「不行,你得藏好了。」 「狼王改主意了?」 朔烬冷笑:「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算盘!」 方?才被愤怒沖昏了头脑, 差点就要坐实白斛胡乱散播的谣言——要是他真的同沉陵一起现身,那?真是百口?莫辩了。 「你本就不该出现在这儿?。」 沉陵嘆了口?气, 语气却带着些许轻快:「如此?这般, 我便只?能藏起来了。」 朔烬:「……」 山下已是一片混乱局势。 东术山不知从哪些犄角旮旯里冒出来了许多小?妖, 将一群人修团团围住, 一眼望去,到处是斗法时的气劲与剑芒。 朔烬定睛望去, 竟在人群中认出了几张熟面孔。 带队之人是常闲真人。她立在弟子身前?,正同白斛交手。队伍之中, 众弟子正控剑布阵,阻拦着一头雪白大狼的攻击。 朔烬心情复杂——是云东。 第145页 虽说他的确借用了长青松木给云东改善体质,也料想云东彻底化为妖身后定是脱胎换骨。但……不过几月时间,这孩子的个头窜升得也太快了吧? 苍狼在心中悄悄比对了一番原型,莫名升腾出危机感?。 他摇摇头,将奇怪的念头甩出,接着腾身而起,沖跃过去一把提熘住白斛朝后退去。不等白斛多说半个字,朔烬便不客气地将这碎嘴的虎妖扔到一旁,又旋身扫去一道气劲,将小?妖连同剑门弟子掀翻在地。 一瞬间,两方?人马都安静了下来。 朔烬:「打够了吗?」 剑门弟子呆愣地支起身体,没去捡地上的长剑。 小?妖们眨眨眼,悄悄缩回了利爪。 于是,朔烬将视线落在中间的雪白大狼身上。 白狼甩了记尾巴,垂下耳朵,丧气地抬起了前?爪,放出了一名衣衫褴褛的剑门弟子。 朔烬仍是盯着它。 片刻后,白狼又后退两步,露出了被压在身下的另两名倒霉弟子。如山丘般的庞大狼身像是破了口?子般开始泄气,最后缩成?小?小?的一只?,乖顺地走到朔烬脚边,贴着。 朔烬这才收回了视线,目光不善地瞥向几名人族剑修,道:「东术山地界,你们几个修士不请自来,未免太不把我妖族放在眼中了。」 他语气冷硬,周身威势不加收敛。 小?妖们纷纷瑟缩肩膀,知晓这是狼王心情不佳的表现。 常闲真人面露无奈:「狼王,我等今日来此?是为了尊君的下落。」 朔烬冷笑出声。他为云郎时性情大变,终日缩在凌道峰上,难得几次现身人前?也是一副唯唯诺诺、柔弱懵懂的愚蠢模样。如今再?次见到剑门的几张熟面孔,立刻勾起了旧日记忆,只?觉得威严扫地,心中不快,因?而给不出什么?好脸色。 「本尊对你们的来意并无半分兴趣,若是现在离开,便放你们一条生路。」 此?时的朔烬同当初待在凌道峰上的尊君道侣判若两人。一众弟子心生怯意,不敢多言。常闲真人心中苦笑,却还?是道:「天堑牢破之日,修行界大半宗门都遭逢敌袭。幸而剑门有尊君与狼王坐镇,半日便除去了祸首。但……其余宗门却没有如此?好运。」 想到这几日接连收到的求援讯号,常闲真人不由嘆气:「清鸿崖掌门宗岳已经入魔。他率崖内半数弟子修习新术,驱使机甲傀儡占领了数十个宗门,又派弟子封锁百岁城,布下重重阵法隐去行踪,扬言要新立仙府,重划地界。」 常闲真人神情变得肃穆。四门十三宗已共立千年,不轻起干戈。清鸿崖作为四门之一,若有此?心,届时宗门比拼,修士斗法,势必牵连三界安稳。 朔烬面无表情地听?了片刻,问:「所以?,你们无计可施,就想到了沉陵?」 常闲真人:「尊君定有办法。」 「可笑。」朔烬冷冷说道,「遇到难题便只?寄希望于一人,果真是一群废物。」 常闲真人:「尊君维繫三界安稳数千年,今日之现状,恐怕也无他人可解了。」 朔烬皱眉:「在我妖界,争抢地盘是家常便饭。你们这么?多宗门,难道还?对付不了一个走火入魔的傢伙?」 常闲真人一愣,却还?是道出了困境。 短短数日,清鸿崖重兴阵法,将百岁城连同宗门的行迹一同隐匿,修士们使劲办法却始终探寻不得,偌大的城池和宗门仿佛从三界蒸发。而那?群不死不灭的机甲傀儡们,却时不时现身各处,顷刻间覆灭掉一处小?宗门。 常闲真人眼中闪过几分慎重:「三门之中已抽调出一批高手,在各处巡查警戒,但……起效不大。长此?以?往,怕是会死伤无数。」 「真是废物。」白狼扫了扫尾巴,目光很是不屑。 一旁众妖听?得入神,闻言齐齐点头。 御道剑门的弟子们喷怒道:「你们懂什么?!清鸿崖阴险狡诈,使得都是些旁门左道。若是正大光明的比拼,他们又如何能得逞?」 朔烬打断争执:「都闭嘴。」 他扫向白狼,白狼当即蜷起身体化作雪白一团,只?露出一双乌黑的眼睛,可怜巴巴地望着。 朔烬收回目光:「是挺棘手。可惜我与沉陵早就断了联繫,你们要找的人不在东术山。」 「可是尊君分明是因?为你才离开剑门的!」 说话的是一名弟子,朔烬循声看去,竟是一张熟面孔。 「是你啊。」 初若水莫名觉得后背发冷。 朔烬笑了笑,运起妖力将她从人群中拽了出来:「他都说了什么??」 初若水瞬息间被拉至妖群中,睁眼便看见一双金色的兽瞳,忍不住露出几分怯意:「师……师叔祖。」 朔烬脸一黑,撤了妖力:「少攀亲道故。」 初若水顿时砸在地上,疼得眼角泛红。 常闲真人忙道:「尊君临别前?并未言明之后的行踪,只?不过我们听?到了妖界的传闻,便寻过来了。」 朔烬咬牙道:「那?不过是本尊的手下败将胡乱编排出的诋毁之词,算什么?传闻!」 一想到这儿?,苍狼大王反手将身后竖起耳朵围观的妖众打翻在地:「一群蠢货,几本话本就让你们信以?为真,还?敢传到人界去!」 第146页 妖怪们东倒西歪地挨了打,眼底流露出几分幽怨。 常闲真人:「……若是传闻有误,尊君未至东术山,还?望狼王海涵,让我等在山下静候几日。」 这是不肯死心,想要守株待兔? 朔烬不耐烦道:「人界出了这么?大的乱子,他迟早会知道,届时也自然会出现。」 常闲真人闻言神情微松,眼中露出几分深意,道:「按狼王的猜测,尊君不日会现身何处呢?」身后,几名剑门弟子也好奇地张望过来,静静等着答覆。 朔烬寻思着他能有什么?猜测,冷不防腰间软剑紧了紧,脑海中响起一个声音:「隔界山。」 沉陵再?次神识传讯:「三日后,我便启程。」 朔烬沉默了。 「狼王?」常闲真人久等不来答覆,便出声提醒。 朔烬扫了她一眼:「你问我?」 常闲真人嘆了口?气:「尊君半生皆在剑门,剑门之外,唯有狼王一位……知己。」 她说到「知己」时有些迟疑。剑门中人自是知道当日那?场轰动三界的结亲仪式,可其中一位正主显然并不认可此?事。她不想触其霉头,便将「道侣」二字咽了回去。 「本尊不是他的知己。」朔烬的语气很是平淡,「但见你们此?番阵仗,心中也不由对他起了几分同情。」 白狼疑惑地看向朔烬:「舅舅?」 常闲真人也问:「我们此?举,是有什么?不妥吗?」 这群剑门的人似乎因?为沉陵的关系,连带着对他这只?妖族异类都多了许多信任。 「没有不妥。」朔烬冷冷道,「不仅如此?,你们想到了能够解决眼下困境最妥当的方?法。」 找到沉陵,请回沉陵,一切难题仿佛都能迎刃而解。也因?此?,哪怕人妖殊途,这群人族的修士还?是跨过隔界山,寻到了妖门山脚,妄图向一只?大妖打探消息。 「清鸿崖以?阵法立宗,半道断了传承改炼制药,如今又将阵法捡了回来。可传承既断,一朝捡回,又能有当年几分呢?」朔烬看着常闲,眼底闪过几分寒芒,「如果他们的阵法当真如此?精妙,当初又为何修不下去了?」 常闲真人愣住,道:「可……」 「强极一时的玩意儿?罢了。」朔烬不屑地笑了声,「你们剑门好歹被他教导了这么?多年,连区区一个过时的玩意都破不了吗?」 初若水道:「我们修的是剑道,从不惧敌犯!但他们凭藉阵法隐匿行踪,又靠着邪术残杀无辜,此?事多拖一日便多一分危险,你身在妖界自然看不到人间困境!」 「若水!」常闲真人呵斥出声,捏诀封了初若水的嘴。 「妖界亦有困境,但我们从不会想着靠某位大妖来救。」朔烬语气渐冷,「沉陵愿意做这除魔卫道的大善人,不代?表你们就能心安理得地躲在他身后。遇到难事,只?会寻人。若我是他,烦也要烦死了!」 初若水神情一怔,身后的剑门弟子纷纷低下了头。 常闲真人久久没有说话。 如此?一来,话题又转到了最初。 朔烬却没了冷嘲热讽的心思,他目光直视常闲,道:「你也说他『半生皆在剑门』。如今他重伤之下脱离宗门,你们却还?要紧紧追在后头,不问半句伤势,反而要他回去继续替你们排除万难吗?」 常闲真人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心境生出几分动荡。在此?之前?,她对此?行的目的十分清楚,也未曾想过其它的可能。可在朔烬的连番诘问下,她才惊觉沉陵尊君已然离开了宗门,还?峰退印,从此?再?也不是御道剑门的长老,也……不该再?为宗门事务烦扰了。 常闲真人道:「那?我们……该当如何?」 没有沉陵尊君的御道剑门,又该是怎样的? 常闲想像不出,也不曾去细想。哪怕当日沉陵脱离宗门,她仍不觉得尊君当真会彻底舍下一切。可如今,朔烬的一声声质问却拽着她去想。 身为长老,一些久远之事,她亦是知道的。 沉陵入宗门时,已负高深修为。他来到剑门,给出几道剑谱,指导门内弟子修行。数年后,剑门势起,又几年,沉陵尊君的名字,已成?了每一位剑门弟子心中的定心石。风霜雨雪,仿佛尽数被那?柄辰极剑斩于门外。 尊君予剑门诸多,剑门能予尊君的,不过只?是一座名为「凌道峰」的暂栖之地罢了。 「天下修阵法之道的宗门又非一家。宗岳闹出的乱子更不是一宗一门的事。为何你们偏要把所有的事都揽在一人身上?」朔烬见她心神恍惚的模样,又想起神识中那?人的话,莫名生出几分烦闷:「等着吧。反正,你们习惯了那?人的庇护,他可能也习惯了去做傻子。说不定几天后他就自己出现了!」 他已没了谈下去的心情,转身命令众妖散去,抬手凝起一团妖力,正打算启阵「送客」,忽然听?到常闲真人的话语。 「剑门因?尊君而兴,人间因?尊君而定。多少年来都是如此?……以?至于我都要忘了,这一切都只?是尊君的选择。」 「如今他已然做好了新的选择,剑门上下理当遥祝尊君得偿所愿才是。」常闲真人笑了笑,向他行了一礼,道:「狼王一语点醒,是我等陷入心障了。多谢!」 第147页 朔烬移开视线,不耐烦道:「东术山毕竟是妖族聚居之地,招待不了你们人族的修士。滚吧!」 第71章 大结局(上) 常闲真人一?行人果然不再停留, 很?快就离开了东术山。 「倒还算是知趣。」朔烬屏退了底下?小妖,转头看?向不知何时坐在自己?座椅上的沉陵,「你怎么还不走, 不是赶着要去隔界山救人吗?」 沉陵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看?起来心?情不错:「我若真走了,就要辜负狼王的回护之言了。」 朔烬板着脸道:「别误会, 我只是不想做你的传声筒。」 沉陵脸上的笑意更浓了。 朔烬:「……」苍狼大王心?中生出几分郁卒,忽然发?现自己?好?像真的对转了性?的沉陵没什么办法。 沉陵道:「机甲傀儡是谢道期的手笔。他?一?缕残魂能?在宗门覆灭后苟活这么长时间,应该很?早就与清鸿崖一?脉勾结了。如今看?来,他?还把制造傀儡的秘术告诉了宗岳。」 朔烬迟疑了一?瞬, 「你同我谈论这些,是打算管这件事了?」 沉陵摇摇头。 朔烬问:「那你想怎么做?」 沉陵道:「过来些,我告诉你。」 「……」 朔烬走到他?跟前。 两?人一?站一?坐,朔烬站在高处垂眸盯着沉陵,见对方没反应,伸脚踢了一?记, 催促道:「别卖关?子。」 脚上传来的力道不轻也不重,沉陵仰头望着站在跟前的朔烬, 笑了笑:「我并不在乎旁人如何,也没有救人的喜好?。」他?慢慢收拢了笑意, 「你说我是柄冷石铸成的剑, 这话说的不错。世间诸事盛衰交替, 本不需要一?柄凶剑去操心?。」 坐镇御道剑门是受人所託, 守三界安宁是为摆脱天道压制——朔烬早已知晓这些,但?此刻从沉陵嘴里听到这般直白的话, 他?的心?中还是生出了几分复杂。 朔烬问:「既然都不在乎,为什么方才说要去隔界山?」 沉陵道:「清鸿崖宗岳一?脉, 我要亲手了结。」 朔烬感到稀奇,虽说沉陵不是世人所想的正道圣人,但?也一?直是波澜不惊的性?子,如今说话间竟带着几分怨憎,难道宗岳得罪过他?? 沉陵似乎看?出了朔烬的疑惑,手上稍一?使力就将?这陷入深思的大妖拽到跟前。 「谢道期本该死?在千年之前。」 他?揽住朔烬的腰,抬起头道。 「当初我久寻不到你,便出手了结了他?。」 沉陵的语气很?是平淡,似乎只是在说一?件寻常的小事。 「凶剑穿心?,谢道期却活了下?来。清鸿崖既然收留他?的残魂,助他?附身苟活,便该付出代价。」 在选择搭救背负国殇罪责的恶人时,清鸿崖宗岳一?脉便註定要同担恶果。 ——他?要将?这群伥鬼一?并送离世间。 朔烬听懂了沉陵的意思,一?时无言。许久,他?轻轻托住沉陵的后脑,细细打量着眼前的人,仿佛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认识对方。 他?不再是藏在「方承陵」躯壳下?的凶剑剑灵,也不是顶着「尊君」名?号的卫道之首;他?既不孱弱,也并非那么的高情远致。 朔烬并不喜欢与心?思太重的人或妖打交道,大概是早年吃了「方承陵」的亏,再不敢对那些寡言少语的傢伙掏心?掏肺了。虽然有些丢人,但?当年他?确实怨恨过方承陵帮魏珣阻拦自己?的事。他?视方承陵为挚友,为他?千辛万苦寻找续命药,于是便一?厢情愿地以为不论什么事,方承陵必然也会义无反顾地站在自己?身边——可结果让他?失望了。 「你的仇,亦是我的仇。」沉陵避开了朔烬的视线,阖目将?侧脸贴向朔烬的腰腹,「记仇要记全。余下?的,便由我来吧。」 朔烬有些无奈:「宗岳还入不了我的眼。」苍狼大王心?眼不大,也爱记仇,但?也不会将?一?些无名?之辈放在眼里。 但?沉陵的语气却格外认真:「失魂症和他?脱不了干系。」 朔烬:「妖怪斗法输赢常有,算不得大仇。」 沉陵:「那便忘掉这些。等我回来,他?应当已经死?了。」 朔烬终是忍不住笑了笑:「还真是一?柄凶剑,戾气真重。」 沉陵:「……」 「沉陵。」朔烬唤了他?一?声,「如果我不想你去,你答应吗?」 沉陵没有回答。 朔烬挑眉,故意激他?:「看?来你做的决定,不会因为我有改变……从前如此,如今也是。」 沉陵道:「你不愿我去,那我便不去。」 朔烬扯了扯嘴角:「当真?」 这次,沉陵的语气很?坚定:「都依你。」 朔烬顿了顿,道:「当年你可没这么听话。」 沉陵没有再应声,只是圈着朔烬的手又紧了一?些。 朔烬莫名?心?情变得愉悦,以至于大方地没有挣开:「这般听话?那就随我下?山吧!」 数日后,朔烬携辰极剑越过隔界山,又几日,抵达百岁城原址。 昔日祥和的城池,如今已成一?片荒地,只偶尔零星法光闪烁,昭示着此地被法阵所覆。朔烬顺着记忆中街道的位置前行了几步,想起自己?数月前还与沉陵争执人妖殊途的问题,不觉好?笑。 第148页 古剑化形的大妖正服帖地化作软剑缠在腰间。 朔烬屈指戳了戳辰极剑:「出来干活。」 围困在清鸿崖群山四处的宗门子弟们?,在同一?时间感受到了有两?股巨大的力量震荡开来,化作劲风骤然略过山林。他?们?来不及惊讶,便看?到身边的武器铮然飞离,朝着百岁城的方向驰去。 各大宗门的弟子纷纷追出营寨,彼此面面相觑了几息。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快追过去!」 众人方才反应过来,正打算御起术法,却被沖天的妖气压制在原地。 「难道宗岳还勾结了妖族?」澜沧宗方宗主疑惑地看?向身旁的空行禅师,出声询问。 空行禅师闭目不语,放出神识探查。 百岁城原址已是一?片荒地,整座城池已随着阵法隐匿全貌。然而此刻,一?柄数丈高的漆黑巨剑直插入荒地中心?。凛冽剑势裹挟着无数修士的兵器仿佛能?将?世间一?切屏障悉数击碎。 空行禅师只看?了一?眼,神识便无法承受其势。他?惊骇地睁开双眼,片刻后,竟双手合十称了声佛号,笑着道:「方宗主,百岁城之危可解了。」 方宗主一?愣:「莫非是尊君?」 空行禅师点点头:「方才那两?股力量,皆非我等所能?及。宗岳纵然重拾清鸿崖阵法绝学,也撑不了多久了。」 方宗主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问:「那妖气……」 空行禅师笑了笑,没说话。 方宗主沉默片刻,明悟了。 沉陵找了位大妖做道侣,这大妖还是方宗主亲自送上山的。虽然听着像是牵线搭桥的媒人,但?方宗主总有种说不出的复杂感。 毕竟谁能?想到门内的炉鼎会是只大妖呢?那大妖还难惹得很?,他?是半点都不敢以媒人自居的。 百岁城上空,发?出一?声细微的轻响,像是有什么东西被击碎了般,紧接着,天空现出龟裂细纹,泛着斑驳灵力的法阵缓缓显出了原貌。在它之下?,是一?座破旧的城池。 沉陵化出了人形,兵器调转尖刃,指向了城中新起的高楼。 剑为兵之首,心?随意动,一?念便可起剑。 朔烬站在高处,看?着沉陵全力而出,心?中暗道那可真是个怪物,以后若起了争执,打不过沉陵怎么办? 狼王心?中升起了几丝危机感,有些发?愁。 正如朔烬所言,宗岳尚不足以入眼。沉陵对上他?,倒像是屈尊一?般。 阵破之后,不过须臾,朔烬便在城门入口处等来了沉陵。 「结束了?」 沉陵点点头,径直朝朔烬的方向走去。他?走得很?快,带起一?道掺杂着血气的风。很?快,那血腥味又被风沖淡了。 朔烬倾身向前,朝着沉陵的衣襟处嗅了嗅:「你杀了他??」 沉陵道:「算是吧。」 朔烬没有追问下?去,妖法与人术虽然不同,但?反噬之理应当差不多。先是失魂症被解,后是阵法被破,宗岳的下?场怎么也好?不了。 沉陵将?手伸到朔烬跟前,示意道:「人间事了,往后沉某便将?自己?託付给狼王了。」 朔烬看?着他?递过来的手,神色有些迟疑。 沉陵以为他?不愿意,露出几分不易察觉的苦笑,刚想收回,冷不防被人将?手打了下?来。 朔烬背着手,表情严肃:「有人来了。」 沉陵:「……」 四门十三宗的弟子们?不知何时已出现在五里之外,为首的掌门住持们?见二人望过来,遥遥行了一?礼。 沉陵面色淡然,很?快收回了目光,盯着身旁的大妖,道:「还记得上回他?们?几派聚集还是在凌道峰上。」 苍狼大王沉默中带着些无语——这种时候就不要追忆什么往事了吧。 朔烬:「瞧着的确是同一?批人……」 「结亲宴之景恍如昨日,也是在那天,我才知晓你是东术山苍狼。」 朔烬想起当初误把桃花精当做「云郎」,意图威胁沉陵的糗事,有些莫名?的羞耻,干咳一?声后,试图转移话题:「他?们?怕是要过来找你攀谈,我可不想把时间耗在这种事上,我先回……」 朔烬嘴里说着,脚一?拐就想熘之大吉,却被拽住了手腕。 沉陵:「且慢。我们?一?起走。」 朔烬:「……」 四门十三宗的掌门们?正面带笑容,以一?种称得上迫切的速度朝他?们?走来。朔烬大抵能?明白他?们?的心?情。沉陵脱离剑门实属突然,此次还是他?离宗以来首次现身人前,这群人心?中少不了诸多疑问。 「你确定走得了?」朔烬无奈用起了神识传讯,想偷偷捏个法诀遁走,「他?们?十有八九想拉着你继续做人界尊君,你不会还想拉上我吧?」 沉陵:「你若跑了,我追随你而去,等到传回妖界,会是什么说法?」 朔烬警惕地眯眼,想起了那可恶的话本。 沉陵忽然勾起了一?丝笑容:「我们?要是一?起跑了,才算光明正大。」 朔烬:「……」他?忽然有种不妙的预感。 沉陵仿佛卸下?了某道枷锁,脸上的表情甚至带着几分随性?与闲适。他?冲着朔烬又笑了笑,下?一?刻,修长人形化作黑色长剑,以一?种堪称亲昵的姿势轻轻推了推朔烬的腰背。 第149页 朔烬侧身挡住长剑:「你疯了?」 辰极剑晃了剑身:「我虽不是飞剑出身,但?也可日行千里,上来。」 朔烬纳闷:「你要和一?只迅狼比速度?」 辰极剑:「……」 朔烬:「别废话,蠢货,你忘记化人身了!」 辰极剑一?动不动,像是在装死?。 朔烬瞥了眼远处怔愣的众人,语气逐渐暴躁:「再不变,他?们?就要看?出来了!你难道还真要做个剑妖啊?」 沉陵:「嗯。」 朔烬:「……」 沉陵:「我本来就只是一?柄剑。」 辰极剑旋身而起,悬停于朔烬身前。 ——古剑辰极,以镇幽明。 他?于众人身前,放出了属于上古凶剑的剑势。 这是自他?诞生之初便自有的「势」,收敛了不知多少岁月,在漫漫寻觅中寂静无声地等待。而今焕然而发?,汹涌的剑势几乎遮天蔽日。 ——那是执剑者们?的杀心?与罪孽,是尸山血海中沉淀的兵戈悲鸣。 四门十三宗的弟子们?无不感受到了这股强烈的情绪,骇然地望着那柄黑色的长剑。 谁会不识这柄剑!它不常现于人前,但?每一?次剑出,都必有邪祟恶妖亡于剑下?。 它是沉陵尊君的本命佩剑。 可眼下?他?们?看?到了什么? 沉陵的身形已然不见了,他?化作辰极,仿佛脱去了人身皮囊的枷锁,凛冽的剑意席捲了方圆之地,竟比百岁一?城的阵法还要可怖。然而那杀伐血气之下?,却并未藏有杀机——甚至剑身还围着那只大妖接连转了几圈。 朔烬露出几分忍耐的神色,很?快,他?便伸手执住了剑柄。 「你完了。」朔烬恶狠狠地盯着手里的这柄不太老实的剑,「自断后路,往后就得在妖界讨生活了。」 辰极剑发?出了几声雀跃的铮鸣。 朔烬不愿再被人当热闹看?,把剑往腰上一?别,转瞬间就不见了踪影。至于修行界众人如何看?待此事,他?已无心?去管了。 他?揣着辰极剑,一?路向着隔界山的方向赶去,两?旁的风呼呼地刮过,他?感到自己?的心?跳也变得很?快。 这时,沉陵显出了人形,他?紧紧贴着身侧的大妖,看?着对方脸上因为疾跑而显出的几分薄红,低低笑出了声。 苍狼见他?这副样子,只觉得自己?气不打一?处来。 「剑道尊君变成凶剑成精!你还真不怕被他?们?打死??」 沉陵:「不会,我在人间没做坏事。」 朔烬翻了个白眼:「你想赖在东术山,也没必要露真身吧?」 沉陵:「他?们?知道也好?,往后就不会隔三差五上门来,找我去维繫三界安稳了。」 朔烬冷笑:「都做了几千年了,还差多上这几回吗?」 沉陵似有些尴尬,干咳一?声。 「小烬,从今往后,我便是只妖怪了。」他?笑了笑,似乎对这未知前路并不担忧,只注视着身旁的大妖,低声道:「和你一?样了。往后岁月,你我同途同归可好??」 朔烬与他?对视。 沉陵稍敛了笑容,眼底只留一?片真诚与坦然。 「什么同途同归?」朔烬原本还想嘲讽几句,话到嘴边,却多了几分破罐破摔:「现下?不是你在带着我飞吗?」不知何时,他?已松了妖力,任由沉陵带着他?向前疾行。 朔烬辨认出那并非东术山的方向,随口问了句:「你是要带我去哪儿?」 沉陵:「去一?个没人的地方,将?你关?起来。」 朔烬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眼底分明写着「别闹」二字。 到底不是初出茅庐的小妖了,岂能?被这些话给轻易戏弄了? 沉陵:「先去天堑,将?那头霜炎兽捉回来,到时候再在我们?屋前打个温泉池子。」 朔烬一?愣,缓慢忆起了作为「云郎」时提出的要求——要上古妖兽控制水温泡澡之事,实在不堪回首。 他?纠正道:「我不喜欢家门前养其他?妖兽。」 沉陵笑了笑:「也对,还是清静些好?。」 只是不想养霜炎兽,没有反驳「我们?屋前」,沉陵便当他?是答应了。 身旁这位「新出世的大妖」又在琢磨什么,但?朔烬已懒得追根究底,他?回首望向百岁城的方向,那里已化作一?个微小的点,很?快就消失在天边尽头了。 「沉陵,带我想回东术山吧。」 霜炎兽、还有那片长在天堑的紫长穗,便随易丘的恩怨,一?并抛却了吧。 第72章 大结局(下) 辰极剑带着狼妖掠过天穹, 朝妖界方?向疾驰。未抵隔界山,狼妖俯身对身侧的长剑低语几句,辰极剑便挽了个剑花, 带着大妖缓缓落地。 前方?不远处,有道?低矮的城墙,正中心刻着斑驳的文字。 朔烬笑了笑, 指着那些古文字:「你猜上面刻着的是?什么?」 沉陵年岁悠长,见识广博,辨认一番后摇摇头:「瞧着不像是?字,不过……」他伸出食指, 勾了勾朔烬的手,「末端的爪印倒是?有些熟悉。」 朔烬没计较他占便宜的举动?,「当年我随姐姐流落人间,到的第一座城便是?这儿。可惜,五百年前一场地动?,城内百姓迁居, 如今已成了妖界的一处市集了。」 第150页 沉陵对妖界的「市集」有所耳闻。那是?妖族仿照人间习俗,建墙围城, 形成的众多大小不一的聚居地。 朔烬道?:「既然你想做妖怪,那我就教你怎么做一只大妖。」 沉陵挑了挑眉:「大妖?」 朔烬一愣:「只有人修才会想着庇护凡人, 在妖界, 你不做大妖, 是?会被欺辱的。」转念想到此人战力, 他撇了撇嘴,「知道?你厉害, 行了吧?」 沉陵当即闭嘴,片刻后还是?道?:「我已寻得大妖庇护, 应当是?不会被别妖欺辱了。」 「大妖」闻听此言,颇有些受用?,「随我入城吧。」 于是?二妖一前一后,来到破败的城门前。 朔烬伸手,一把?将门挥开。 霎时,语声骤响,喧嚣之音轰然而至。门后,不知年岁的古树伸出了遮天蔽日般的枝条藤蔓,将门内的一方?世界笼罩于内。大道?长街侧,无数红绸高?挂于空,竟是?热闹如盛景。 没想到踏入城内地界,竟是?截然不同的景象。 沉陵知晓有妖族通晓障目之术,早前除妖之时,他也去过几处妖集,不过大多和人族的城池相仿,鲜少?有这般……张灯结彩的。 他感?慨道?:「此地繁华,装扮得像是?凡间结亲之象。」 朔烬咳了咳:「这儿住着只孔雀,一年结亲十余次,不必在意。」 沉陵:「……」 红绸长短不一,有几处拖曳在地,被风吹动?着卷缠于来往妖族的肩背之上。苍狼大王颇有些不耐烦地挥开阻碍。但今日有风,总有几根红绸挥了又贴,偶有几根还会垂落到头上,拂过脸颊。 久而久之,他挥拂的动?作逐渐变得粗暴了起来。 沉陵担心这没什么耐心的大妖就要大发?神威连着古树藤蔓一起毁了此地,便抬起手,伸到对方?的头顶,为他拨开层层红绸。 朔烬仰起头,脑袋一下子够着了沉陵的手掌心,一下子愣住。 「做、做什么?」 苍狼大王人形高?挑,成年后头一回被人摸脑袋,莫名觉出了几分紧张。 沉陵眼底浮出几分温和的笑意,也不去管那些乱飞的红绸了,顺势揉了揉狼脑袋,轻声道?:「耳朵,露出来了。」 朔烬「唰」地退开几步,急忙自?己摸了上去,发?现并没有异样,便明白沉陵是?在戏耍自?己,脸色蓦地一黑:「你当我是?百岁小妖吗?」 沉陵摸了摸鼻子,低头挨骂。 见他摆出了一副逆来顺受的模样,苍狼大王实在气不过,迅速出爪,扯住了沉陵的耳朵,恶狠狠道?:「化了形,谁的耳朵不露出来?」 沉陵自?然不敢还手。 朔烬捏了捏,觉得没什么意思,又一个人转过身去,气呼呼地朝前走去。 走了几步,他察觉到身后没动?静,停了脚步回过头:「你怎么不跟上?」 沉陵笑了笑,快步追了上去,顺手牵住了前面等着的大妖。 「早知道?就绕开这条道?。」朔烬别过脸,「那只孔雀早些年被别妖打伤了脑子,记忆只能维持月余,光记得自?己要同豹妖结亲。那豹妖也十足无聊,月月都陪他演这一出。」 沉陵感?嘆道?:「以往经过妖界,总是?匆匆而过,看来错过了许多奇闻轶事。」 两妖缓步走着,朔烬道?:「妖集中心的闻听台,多的是?妖怪交谈这些。你若是?喜欢听,可以去那儿坐上半天。」 沉陵晃了晃手里的狼爪,颇有几分兴趣:「闻听台?」 朔烬:「每座妖集都有闻听台,闻听台上有同生碑,在上面刻字,所有妖集的同生碑便会同时显现,是?我们妖界散步消息的最快之法。」 他想到什么,眼神飘忽移向一旁,道?:「你弃了那群人修,不出半天就会传遍三界,都用?不上同生碑。」他背起手,神情紧绷,「不过,既然你选择跟在本?尊手底下过活,那本?尊也不会亏待你。」 沉陵顿时起了兴趣:「那狼王打算如此待我?」 若按以往,苍狼大王决计是?看不惯他这副得逞的表情的,但此刻,他只是?低下了头,沉默地看着两人十指紧扣的双手。放在以往,他对于这般牵着的妖侣向来是?嗤之以鼻的,如此肉麻行径,实在没什么大妖风范。 这么想着,他就想抽回手,谁知沉陵忽然拽着手晃了几下。 朔烬抬起头,看到沉陵脸上笑意正深,翘着嘴角,似乎格外高?兴。 「……」 罢了,看在他已经无家可归,无处容身的份上,这么一点点退让,他还是?可以做到的。 「我今后该叫你什么?」朔烬突然问道?。 沉陵:「只要是?你叫我,我都会应。」 苍狼大王一愣,半天反应过来这可能是?「甜言蜜语」之类的话,立马脸色一摆,不满道?:「正经问你呢!」 沉陵收敛了笑意,眼里满是?认真:「方?承陵、辰极剑、剑门长老都是?我,可方?承陵辜负了你,沉陵也只是?世人心中所期盼的样子……小烬,我想与你相守余生,以我自?己的名字。」 「辰极?」朔烬琢磨了一会儿,似乎是?嫌弃难听,但这既然是?沉陵的选择,他总能慢慢习惯,于是?直视过去,道?: 「好,我答应你了。」 第151页 锣鼓笙箫渐起,那月月响起的迎亲喜乐不知何时已近在耳畔,长街处,红绸翩跹,孔雀妖身披红衫,骑在一头黑色豹子身上,在众小妖的簇拥下,于朔烬两人身旁经过,很快又消失在了转角。 「你说你答应了,」在一片热闹声过后,沉陵将身侧的大妖抱进了怀里,「是?我认为的那个意思吗?」 朔烬:「你这样……」 沉陵侧头,脸部摩挲着对方?的耳朵:「嗯?」 朔烬克制道?:「不太稳重。」 沉陵轻笑出声:「那便是?了。」 朔烬犹豫了片刻,抬手回抱了一下便退开了。 沉陵并不感?到失落,盯着大妖通红的耳朵尖:「对了,狼王打算带我去哪儿?」 朔烬想起自?己的打算,道?:「正是?闻听台。」 沉陵若有所思:「你想用?同生碑昭告什么消息?」 朔烬:「你随我一同回东术山,传到别妖耳中,指不定会被造谣成什么。今日你已断了与人修宗门的前尘,那往后就光明正大地做一只大妖吧。」 沉陵:「只是?这个?」 朔烬面无表情道?:「再?将沉陵尊君和云郎的婚契解了。」 沉陵:「……」 朔烬深吸口气:「重新定。」 沉陵:「什么?」 朔烬恼羞成怒:「不然你以为本?尊为何问你名字的事!」 沉陵迅速明白了他的意思。 这一日,千百座妖集的同生碑上,同时显现了几行大字。过往妖众好奇地围拢上去,一目十行,扫过剑道?尊君与炉鼎的解契八卦,一直看到辰极剑灵入妖界的消息。众妖来不及惊讶剑道?尊君竟是?凶剑化身,便被后面的几个字砸晕了头脑: 今东术山苍狼与剑灵辰极结为妖侣,重定婚契。 众妖:很好,同生碑宣婚讯,妖界小情侣的老把?戏了。「月老碑」诚不欺妖! 许多年后,当辰极剑入乡随俗,做了许久的大妖后,他方?才从一个小妖嘴中听说了同生碑的意义?,也终于明白——自?踏入那处不知名小「妖集」的那一刻,尚还嘴硬的苍狼便已经下定了决心接纳自?己。 「我饿了,你去哪儿了?」神识之中,某道?懒洋洋的声音响起。 辰极剑当即化出原身,朝着新辟的洞府飞驰而去。 洞府外,一头灰白色的大狼正枕着自?己的尾巴晒太阳。听到动?静,大狼掀了掀眼皮,一动?不动?地躺在原地。 黑剑抽长,变出高?大的人形,弯腰抱起了瞌睡的妖侣。 苍狼抬起爪子,轻轻搭在沉陵的肩上,须臾间也变回了人形。 沉陵:「我回来了。」 朔烬半睁着金色的兽瞳,张嘴打了个哈欠,「等你半天了。」 他们相逢曾经,分离数载;幸得重遇,结为妖侣,从此便是?一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