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天师传奇之轩辕冢》 楔子 公元1127年。 神州大地硝烟四起。 雄踞北方的金国突然向宋大举进军,兵势浩大,势如破竹。 很快,攻陷宋都汴梁,俘虏徽、钦二宗,宋灭亡。 是年靖康,史称“靖康之难”。 战火蔓延,大批北方居民背井离乡、跟随贵族南逃,途中因天灾人祸而死者不计其数。中原地带,顿成人间炼狱。 与此同时,华夏正统王气亦黯然消退,地处天方八卦“艮”位的鬼门轰然打开。 摆脱了桎梏的妖魔精怪倾巢而出,四处游走,为祸人间。 同年,赵构在应天府称帝,改元建炎,史称南宋。 人鬼并行的时代画卷徐徐展开。 充满鸟语花香的茂密树林和巍峨群山之中,往往隐秘着不可告人的未知之所。 这处神秘幽静的地下宫殿便是如此。 岩壁上雕刻着各种符号,熊熊燃烧的火把不停闪烁着,升腾出的热气游走在宫殿的每一个角落,将原本淤积在墙缝中的潮湿慢慢驱走。看起来这地下宫殿已经有很长时间未曾有人住过,到处都弥漫着一股刺鼻的腐臭味。 宫殿里四通八达的通道看起来都是一个模样,如果稍不留神,很快就会在这里走迷路。如果要是有外人想要闯入其中,恐怕也要在这迷阵中折腾好一阵子。 在众多房间中尤以这一间最为特别,它看起来与其说是房间,不如说是石窟更贴切些。室内空间相当庞大,但是却没有放置一件生活器物,到处堆满了各式精巧的机械,颤抖着发出低沉的轰鸣声。靠近天花板位置的洞壁上整齐地凿出十多个口子,弥漫在石窟中的刺鼻气味和金属火花摩擦产生的恶臭,都顺着这些挖好的通风孔排到外面。 身披黑色斗篷、瘦小佝偻的老者在一台巨大的器械前忙碌着,干枯的手不断调动机器上的枢纽。随着他的动作,机器上雕刻着的符文发出明暗不一的闪光。 一道轻烟掠过,身着华丽金线斗篷的高大黑色身影出现在石窟的一侧。沉迷于创作艺术中的老者心无旁骛,丝毫未察,仍自顾忙碌着,直到那高大黑影将手掌搭上他的肩膀,方才醒觉。 “老臣该死。未知君上驾到,有失远迎。” 被称为君上的高大黑影稳稳端住老者的双肩,阻止了他跪下的趋势。随即撤开双手,举步走到屋中央的器械前,静静端详。 “老太宰为了孤的小事,真是呕心沥血啊。” “君上的宏图大业,岂只是小事。老臣虽不才,但只要一息尚存,便定当竭尽所能,完成君上所托。” 这老人看起来虽然已是风烛残年,但说话间却透着一股充满感激和慷慨的热血义气。 停了一会,老者又道:“不过阴阳两界交融之事,古籍中鲜有记载。老臣也只能四处搜罗信息,去伪存真,抽丝剥茧,少不得要花上一些功夫。况且这奇具是否真能将两界气场合而为一,老臣也没有十足把握。若万一……” 老人害怕出口不祥,忙收敛话端。帝王抬头看了看冰冷的石窟,缓缓道。 “最差的结果,也不过便是失败而已,那样也只能说孤不应天命。但若是坐等天命,恐怕孤这一辈子都只能空等。与其等待,孤倒决意主动出击。” “君上圣意。老臣定将竭尽所能将奇具完备。此外,前日老臣已经派遣人手打探两界的交合之处,若有消息便会立刻向君上禀报。” “何谓股肱之臣,孤今日总算是从老太宰的身上知道了。” 君王的嘉许让这佝偻的老者激动得浑身颤抖。他微微弯下身子,向高大的身影致以虔诚的敬意。 “还有一事……请恕老臣多嘴,跗骨虽然蒙君上收留委以重用,可此人一直心怀异志,行事也多不与老臣和其它五天将军知会,我行我素。老臣窃以为,此人万万靠不住。若有关系重大的任务,请君上还是交与老臣等处理好了。” 裹着金线斗篷的身影轻笑了一声。 “我已经着他去调查皇龙脉象了。” “皇龙脉象?君上,如此重要的事情怎能交给跗骨去办,万一他心怀鬼胎……” 矮小的老人一听也显得焦虑起来。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帝王轻轻摆手止住冲动的老人。“以跗骨这直来直去的脾气,若他真有异心,倒也不难察觉。再说……” 他将手轻轻搭在老人肩上,语中含着笑意道。 “……有老太宰替孤稳坐中军帐,还有什么可忧心的呢。” “可君上……”老人还想坚持,但帝王随即很快打断了他的话。 “莫要再提了,孤意已决。眼下形势紧迫,孤手下四位爱将各司其职,都必须委以重用才是。老太宰替孤担忧心意可嘉,但即使是以老太宰之才智,恐怕也难以负担如此多的重担。” 这一番话说得老人虽有疑虑,但却也不得不心悦诚服。 “此时,恐怕跗骨应该已经到临安城了吧。” 帝王抬起头,仿佛要看穿厚厚的石窟似的,将眼光牢牢盯在黑黝黝的洞壁上。 第一章 这是位于西湖边的一间普通小酒肆。店面小到仅能放四五张桌子,门脸虽然有些老旧,但看上去还算干净。店小二手拿托盘在醉醺醺的酒客中间灵活地穿行着,酒香溢满整个窄小的店堂。这时,帘子呼地掀了起来,酒香顺着门往外散去,一个人影出现在门口。 这人看起来二十岁上下,满脸稚气,风尘仆仆,粗布外衫的袖口都起了毛边。正在柜台里扒拉着算盘珠子的掌柜翻翻眼皮,皱起了眉,心里暗暗啐道:“又是个没花头的。”但随即,他铜钱眼般大小的眼珠突然觑到少年腰间那鼓囊囊的钱袋,登时放亮。他拼命朝小二努嘴,脸上松垮垮的肉也跟着抽动起来,模样甚是滑稽好笑。干瘦的小二也是个机灵主儿,立刻堆起满脸笑容,向肥羊迎去。。 “客官里边请!”他半猫着腰卖力招呼道。“别看小店不大,但可以算是临安城里叫得上的有名去处,客官想喝点什么?” 少年没有急着搭腔,搔着头左顾右盼,一脸的茫然。小二生怕店小留不住客,半拖半抢地从他手中拿过包袱,将少年带到靠湖边的露台上,用搭在肩上的抹布用力地将桌上的尘土抹去。 “瞧瞧这景致……也只能配您这样的少年英雄。您先歇会儿,我这就张罗,好酒好菜让您吃个舒心。” 一回头,他扯开嗓子朝酒柜内喊道。 “观景台的大爷!一壶上好的真珠泉!” 简陋的小小露台到了他嘴里,居然成了“观景台”,店里的酒客们哄笑起来,就连他口中的“真珠泉”,也成了客人们取笑的对象。 “我说掌柜的,你也忒黑了吧。你这还有真珠泉,怎么不给哥儿几个先尝尝。” “去去!你们这群猢狲,配喝这好酒吗?” 掌柜神色自若地向调侃的酒客啐道。 “嗳,你那破露台咱也坐过不少回了,赶明你不会来讨雅间钱吧!” “哈哈哈——”周围的酒客们都放肆大笑起来。 少年像是压根没听懂酒客们话里的意思,愣头愣脑一屁股坐上了摇摇晃晃的条凳。酒菜很快送了上来,还配上了几碟精致的糕点,红红绿绿,煞是诱人。酒盅里倒出的琥珀色液体很快让少年把眼前的西湖美景抛在脑后,他拿起桌上一根木筷伸进杯中戳了戳,又把沾湿的筷子放在鼻尖嗅了嗅。不远处的小二偷瞄到他这番举动,不禁背脊一凉,想着这回怕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碰上个品酒的老手,这个“真珠泉”也就是能唬弄下没见过世面的乡下人,那酒里兑的井水还是一大早刚从后院打上来的。 他正忙着跟掌柜使眼色,就只听见“喀嚓”一声响,回头一看,原本好好端坐着喝酒的少年如同烂粉条似的滑到了桌下,那张饱经风霜的条凳也终于功成身退,七零八落地散了一地。 众人面面相觑,无人知晓发生了什么,原本喧闹的酒肆立时鸦雀无声。 “掌柜,你这开的是黑店哪?出了人命衙门里来查,我们可不会给你兜着啊!。”一个粗嗓门的酒客大喊道,旁的人立刻跟着起哄,有胆小的已经起身准备要溜。 掌柜气急败坏地跺了跺脚,“蹬蹬”从柜台里跑出来,边扯开嗓子叫道。 “吵什么吵!谁知道这人有什么说不清的毛病,搁着在我这发作,算是我倒霉。你们跑到外面瞎嚷嚷,我这生意以后还要不要做了?”说着忙赶过去和小二一起,把人从桌子底下拖了出来。 酒客们纷纷起身围拢过来,只见少年面色潮红,口鼻处皆不见异状,让人一时也拿捏不准。” 挂在少年腰间的布袋,就像是一块肥肉,馋得掌柜这只老狐狸直咽口水,那对亮着精光的小眼睛吱溜溜转啊转,占着蹲在地上背着身旁的人瞧不见他的动静,他冲着对面的小二悄悄比了个手势。 小二心领神会,两人一个挡一个下手,小二的手指已经溜到了布袋的系口,自以为就要得手,突然却爆出一声惨叫。 原来,人群中闪出一斗笠覆面之人,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用力拧住他的手,微微用力,只拧得小二的骨头“咔咔”作响。 “你鬼鬼祟祟的解这小兄弟的钱袋,想要干什么!”虽然隔着斗笠,看不清楚他此刻脸上的表情,但是光听声音,便让贪心的小二吓得浑身发抖。 被抓了现形的小二疼得一脸煞白,脑门星子全是汗,嘴里除了求饶什么也说不出来。旁的人听出了门道,议论的声音渐渐变大,眼里夹杂着鄙夷和不耻。 掌柜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哆哆嗦嗦指着男人:“你……你是谁?” “我说,掌柜的,你怎么跟隔壁打铁铺里的王大一样成结巴了?还是做贼……贼心虚啊?”人群里爆发出一阵哄笑,在场的人多少都被爱占小便宜的掌柜坑过,这次可算是逮着机会出气了。 “我那是想,想……”掌柜的小眼珠越转越快,总算是想起地上还躺着这么个人。“我是想看看他有没有钱,好给他去请个大夫。” “骗鬼哦,没让他赔你那张破凳子……不对不对,应该是你的什么家传花梨木长凳……就算是积德了。你才不会那么好心呢。” 这揶揄又在人群中引爆出一阵大笑。掌柜的急赤白脸地爬起来,摆出一副要跟人拼命的架势冲上去,没想到人群突然闪出一条道,他一个用力过猛,堪堪撞上露台边上的栏杆,一声哀嚎瘫在地上,又引得大伙一番嘲弄。 这边男人已经松开小二,捡回条命的小二连滚带爬地从人缝里逃了出去,压根没有心思再管自己苦命的老板。男人看着他们的狼狈样,也不禁笑笑,摘下了斗笠。 斗笠下是一张还算清秀的脸,两条粗而黑的剑眉向斜上方挑出,常年蹙眉的习惯让眉间过早有了深刻的川字纹,头发只有紧贴着头皮的毛茸茸一层,看上去面相虽然稚嫩,但却有着一股子让人难以逼近的英武之气。 他伸出手指在少年鼻下探了探,又俯下身将耳朵贴近,围观的酒客都禁不住跟着伸长脖子,好像也要凑上前听个究竟。 少年的嘴似乎动了一下,男人像是听到了什么又不敢确定,只能再往近凑了凑。就在这时,如巨雷般的鼾声从少年的喉头滚落,连哀嚎的掌柜都忘了叫疼,众人一时愣住,全都难以置信地瞪着地上的少年,仿佛他是从地底蹦出的妖怪。 男人一阵中气十足的大笑划破了凝冻的气氛,紧跟着,一帮酒客也笑得满地打滚。酒鬼怎么会相信世界上真的有人碰不得他们眼中的甘琼玉露,没想到今生有幸得见传闻中的“一杯倒”。 转眼已是暮色西垂,湖边游人渐渐稀少。十几条画舫披戴着霞光缓缓在水面上移动,闪着温润红光的灯笼悬挂在画舫上,舱内传来一阵阵轻笑和悠扬的乐曲声。 酒醉的少年渐渐转醒,想要起身却被剧烈的头疼折磨得动弹不能,心想就算是整日被桃木剑敲打也不及如今一分的难受。好不容易缓过神,少年方才撑起身子打量起周遭来。逼仄的空间里,一张矮桌上放着几壶酒和几个简单的下酒菜,桌旁平放着两个灰扑扑的蒲团,自己身下垫着一床薄被。 “你醒了?”还未见人,声音先到。 少年心中一跳,带着警惕仔细端详着声音的主人。虽然应该是初次谋面,但他却好像感觉这男人似曾相识,掩盖在袍袖下的左手不禁轻轻颤抖着。 来人搔搔脑门:“小兄弟为何一直盯着在下看?莫非在下脸上有什么东西?” 少年也觉得十分唐突,忙爬起来,整整皱巴巴的衣摆,两手抱拳似模似样地深深一揖:“在下张寻,初登宝地,人生地不熟,多谢兄台仗义相助。不知兄台高姓大名?” “哈哈,江湖人哪有这么多规矩,小兄弟快不要多礼。在下流云空,昨天刚到临安,没想到能与张小兄弟有如此一番奇遇。” 张寻脸一红,想起方才一杯就晕,心中暗叫丢人:“敢问兄台,这是何处?” 流云空见他面露惭色,微微一笑,便也顺水推舟把白天之事带过不提:“这是在下临时租来的船。” 张寻侧耳一听,隔着木板确有水声入耳:“听闻夜西湖之美更甚白日,兄台莫不是有雅兴畅游一番?” “实不相瞒,在下有要事在身,只等小兄弟醒来,便送你上岸,而后再摇船入湖。” 张寻奇道:“兄台可是有要事要办?若是用得到在下的,尽管开口。”见流云空面上不为所动,他立马补上一句:“我也学过一些拳脚功夫,定不会成为兄台的负累。” 流云空哈哈一笑,想着要是不说明白,这小子肯定不肯乖乖离开,便干脆和盘托出。“实不相瞒,在下乃是降魔师1。此番入湖,正是湖内有妖孽作祟,受人所托,收妖除魔。小兄弟虽有勇气,但这降魔之事,凶险异常,在下可不能让小兄弟妄涉险境。” 张寻在听到降魔师三个字后,脸色一变,这也让流云空心中疑窦丛生,但转念一想,寻常人听到他的名号多半也会绕道而行,这反应倒也不足为奇了。他收敛心思,回复到往常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模样。 张寻感觉到流云空眼神中的变化,猜他多半误会自己,忙开口解释:“说出来不怕兄台笑话,奇门遁甲之术我也修过一些,只是下山之前师傅教导过,山下世事复杂,那些把戏不可随便外露,免得引起麻烦。”他又作揖赔罪。“兄台为在下出头在先,胸怀坦荡君子相交在后,今天无论如何也让在下陪兄台走这一遭。” 流云空见他心念已定,只得点头同意,便对他说起这段时间西湖发生的怪事。 原来最近西湖上总有船失踪,快入夜下水,就再也没见回来过。官府在湖上来来回回搜了多回,仍然毫无线索。前些天就连府尹家的二公子也失踪了。一时间谈之色变,搞得人心惶惶。 “既然如此,那些人为何还敢泛舟?”张寻坐在船头一边摇着橹,一边指着河岸边渐渐远去的游舫。他翕动了一下鼻翼,空气中传来酒的清香和花草的芬芳。除了明显超越人间其他地方的美丽,夜色中的西湖并没有什么让他觉得异样。 流云空答道:“只要不划入湖心就没事。”边说边解开随身的包袱,捧出一尊精心雕刻的佛像。张寻仔细端详,佛像雕功细腻,显然是传世的珍品。 流云空看出他的好奇,微微一笑说道:“这是受万家香火供奉的灵佛像,找到它可不容易。” 流云空将佛像摆放妥当,闭目合掌,面对佛像盘腿坐下。 他低下头,将全部的精神都集中在脑海,口中喃喃吟诵着经文。佛音如偈语般,充斥着天幕穹苍。 他停住吟诵,长吁一口气,缓缓平伸出右手,停在佛像的前方,嘴里念念有词地说道。 “弟子愚钝,恳请佛祖厚赐日轮神蜂,助弟子除魔卫道。” 说完这句话,降魔师的手掌上突然浮现出一圈淡黄色的光晕,慢慢笼罩了佛像的全身。与此同时,佛像上浮现出多个细小的隆起,慢慢蠕动,渐渐一个个漂浮起来舞动在空中。 那隆起竟是一些状如蜜蜂的小虫,但是与蜜蜂相比,这些小虫周身金光闪耀,看上去颇为**。蜂群中个头最大的一只舞动着细长的触须,嗡嗡扇动着翅膀飞到前方。 “弟子斗胆召唤神蜂,乃是有不寻常之事求助。” 随着流云空的话,蜂首领的翅膀发出频率高低不一的声响。 “此事甚为怪异。最近西湖上有不少人失踪,却没有发现船骸或尸体。弟子怀疑有妖孽作祟,但修为尚浅,发现不了它的踪迹。” 轻薄的虫翅剧烈地抖动着,周身金色的光芒随之不断闪烁。 “弟子大胆猜测,若此事真是妖孽所为,或是……有什么其它的入口连接了它的巢穴和西湖。”流云空继续道。“但是以弟子的功力难以搜索如此大的范围,故惊动神蜂代为搜寻,妄请恕罪。” 细小的神蜂发出一连串高低起伏的震颤声,最后一声尖锐的翅鸣之后,几百只神蜂如同几百颗星屑碎片般突然在夜空绽开,向四面八方疾飞而去。 刚才的一幕让张寻看呆了,手中桨都停了下来。 “那些小虫子,到底是什么啊?” 流云空脸上泛出一丝微笑,细长的双唇显得格外精致。“灵山上经受百年香火的佛像都会笼罩着一层金衣,上面附着着很强的灵力。在下能从上面召唤出这日轮神蜂来。这些蜂子看上去微不足道,却有辨识妖物的火眼金睛,许多隐秘的灵体,在它们面前都无所遁形。” “兄台能借这些神蜂出马,那妖怪岂不是马上就要现出原形了吗?” 流云空笑了笑,摆手道:“在下说过,究竟是否有妖孽,须静候神蜂的消息才行。” 说着他定了定神,开始闭目调息打坐。 两人乘坐的小舟在湖面静静地飘着,离开岸边已经很远了。 流云空坐定后,如同他面前的佛像般纹丝不动。张寻生怕惊扰到他,连喘气的声音都刻意压低。过了一会,景色也看得乏了,他索性也盘上了腿,闭目养神。 一旦闭上眼睛,原本隐隐约约的声音就变得清晰可辨。略带哀伤的歌声在空气中游弋着。 归乡路,雾朦胧 落絮淄衣入梦中 寒鸦更鼓露深重 柴扉半掩盼君还 歌声渗入少年身上的每一个毛孔。一字一句如千斤铁锥般敲打着他的脑海,零散的记忆碎片不断闪现出来。他试图抓住中间的某一个,却总是徒劳无功。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眼角已经涌出两行泪水,在面颊上滑出浅浅的痕迹。 这歌声让他感觉无限孤寂。天下之大不知何处为家,又是否有人会在雾深露重的寒夜,将屋门半掩,等待着他的归来。 少年沉浸在歌声营造的归乡意境中,醉得不知所以。湖面上的空气一如往常般清新。 此时,久坐的降魔师突然睁开眼,视线紧盯着寂寥的西湖,好像窥透了黑暗中潜藏的东西。 他从怀中摸出一柄通体金黄的武器,手指轻触鞋底,口念法诀,草鞋上浮现出一层浅蓝色光芒。蓝光将降魔师的身体托了起来,轻轻落在湖面上,泛起一圈圈的涟漪。随着水波圆周状向外扩散,蓝光缀于其间,让这夜色中的西湖恍如隔世仙境。年轻的降魔师抬起头来轻念几句真言,金光灿灿的日轮神蜂立刻倏地出现,围绕在他的周围。 神蜂震动着翅膀一起发出有规律的嗡嗡声,降魔师站在中间双手合十,闭目默祷。当神蜂的振翅声渐渐停息的时候,他睁开眼睛,发现眼前赫然伫立着一个紫色的锥状物体。 若不是神蜂捕捉到空气中的微弱灵气,并将窥灵之力暂时借给他,以流云空目前的修为,根本无法想象在这平静的湖面上,居然存在着如此庞大的一个幽闭空间。 流云空小心翼翼的碰了碰紫色的锥状物体。手指触及的瞬间,紫色物体表面突然弹射出一道火花,然后连续出现两三个闪烁的符文。但很快符文又消失了。同时,降魔师的手指感到一阵轻微的灼痛。 “此乃奇空结界术?”降魔师奇道。顾名思义,这种术是施法者用结印的方式,创造出一个灵力的空间,并将其置于普通的空间之中。这种结界耗费的灵力不多,但施法难度却不小,一旦成功便十分隐蔽。 一般情形之下,这种奇空结界之术是用来防御的术法。凭空制造出的另一层空间是绝对安全的防御体,神智清醒的人是无法察觉和进入的。除非施法者本人的指令,否则从外面很难轻易攻破。 流云空下意识地蹙紧了眉头,深感隐藏着的敌人的棘手。 就在他冥思苦想破解之法时,漂在湖面上的船身轻微地抖动了一下,随着水波荡漾,慢慢融入那个半垂在湖面上的紫色空间里。降魔师暗叫糟糕,连忙团身冲上去,想救出沉湎其中浑然不觉的少年,可惜到底晚了一步,他眼睁睁看着载着少年的船完全消失在平静的湖面,一点痕迹也没留下。 结界之中光线昏暗,水慢慢的流淌着,冲刷着位于结界正中的一个小岛边缘的碎石,发出轻微的噼啪之声。 歌声便是从这小岛上传来的,少年依旧迷茫的双眼中,依稀看见岛中央有一朵绽放的莲花,莲花的中央端坐着一位少女。她身上穿着轻柔的粉红色和白色的绸缎衣服,小巧的嘴角微微向下扁着,淡淡的眉毛写着不展的愁容。她不停唱着歌,微微翘起的睫毛将泪水从眼帘中挤落出来,在她如白玉般嫩滑的皮肤上流动着。 张寻的身体不由自主的运动着,一步一步从船里爬出来,慢慢走上岸,机械似地向正在歌唱的少女靠近。 他脚踩在软泥上发出的吱嘎声惊动了少女。她抬头睁开眼,脸上的愁容瞬间化为惊恐,她突然停止了歌唱,冲着正在走近的少年大声喊叫。 “你别过来!快走!快走啊!” 歌声突然中断,张寻脱缰的思绪被重新拉了回来。他身体踉跄了几步,低头看了一眼脚下踩得实实的软泥,环顾四周,最后将目光转回到大声喊叫的美丽少女身上。 “你是谁?这里是什么地方?” 这里不是西湖,没有灯火、没有画舫、也没有轻舟……他脑海里唯一残留的,只有那首哀伤的歌。 他不由得打了个寒颤,再次注视着悲泣的少女:她正弯着腰,伏在莲花上抽动着柔弱的双肩,她的背上长着一个黑色的椭圆状物体,和她的柔美娇弱有些格格不入。 纵使怀疑是歌声将他带到这不知名的地方来,但此刻少女无助的模样却让他无法扭头离开。他又往前多走了一步,伸出手道。 “姑娘,你要不要紧……” 仿佛触电般,少女从莲花上弹起来,身子不断后退,眼神中蔓延的惊恐已经多得几乎要溢出,嘴里神神叨叨地嘀咕着。 “快……快走……快啊!” 她究竟在害怕什么? 下一秒,他马上知道了答案。 一个沉闷轻佻的声音突然从幽暗的水底冒了出来,在小岛上回荡。 “夙夜啊夙夜……你又不听话了吗?” 第二章 轻佻的声音在幽闭的空间里嗡嗡地回响着,倒在地上的少女浑身颤抖,面如白纸。 “夙夜,你怎么不唱了啊。你的歌很好听啊,世上若有哪个人不喜欢听你的歌声,他一定是个聋子。” 张寻压低身形,颈后的汗毛全都立了起来,虽看不见人,但是这情形却让他感觉十分诡异。岛侧的水面上,一条长而宽的水痕浮现出来,声音正随着荡漾的水波,不断向小岛靠近。 “夙夜你真是贴心。”那声音益发诡异。“上次那个公子哥儿,恩,肉软软的,吃起来香得很……” 张寻猛然回头看了一眼被称作夙夜的女孩。那精致的脸庞上和眼帘中滑落到泪水顿时都变得不堪入目,难以想象这如蔓草般柔弱的少女,居然是这一系列悬案的始作俑者。 她难受得蜷成一团,整个身体都在颤抖,但丝毫不能让少年冰冷的眼神融化半分。 声音戛然而止,张寻的身体瞬间紧绷起来。突然,水面上“哗”地激起一股冲天的黑色水柱,在空中交叉分为三股,中间浮现出一个人影,慢慢地随着水流的倾泻降落到地面。 身穿棕灰色长衫的人从水流中走了出来,睨视了一眼少年道:“让我看看……这次又来了什么美味……” 这男子身材高大,两肩很宽,被水浸湿的灰布长衫紧紧贴在身上,头发像海草般遮挡在脸颊前,看不清楚他的真实面目。他说话的声音含混不清,有点大舌头,又好像是从肚子里发出似的。 张寻保持着他能做到的最完美的防御架势,但紧张感还是不可避免涌上心头。之前在山上种种试炼不管怎样,还有再来一次的机会,而这是实战,生死完全攥在自己的手上。 他双膝微屈,身体微侧,将左手伸向前方,左手平举向前,右手探入腰际的符囊中。 灰袍男子却好像并没有把他当回事,身体软软的耷拉着,头歪向另一侧,注视着躺在地上的夙夜。 “先下手为强!” 这是下山之后第一次遇上敌人。他强迫自己稳住心念。手指夹住一张符咒,将身体绷成一个弓形,右脚在地上一点,准备发力冲刺。 就在这瞬间,灰袍男子的头突然滴溜溜地旋转了一圈,迅速转向他的方向,爆发出一声凄厉的吼叫。海草般的长发被气浪向前推起,男子的脸露了出来:黑如锅底的脸上,两只闪着诡异光芒的亮黄色眼球几乎紧贴在一起,从突出的尖鼻子上方死死地盯着他。 灰袍男人的吼声在幽闭的空间里不断发出回响,蹿入张寻的耳朵里,震得他的耳膜一阵疼痛。 男人停止吼叫,分成两股的黑紫色舌头舔舔嘴唇,嘴角向两侧咧开笑了笑,兴趣盎然地看着面前的对手。 “活动一下,一会吃起来才会更香。” 眨眼之间,灰色的光芒从他垂下的袍袖里迸射出来。 张寻试图挡住灰袍男子的进攻,但手臂上却感到一阵刺骨的冰凉。他仔细一看,浑身寒毛倒竖。原来这两道灰光竟是灰袍男子的两只手臂,仿佛没有骨头般伸长了数十倍,牢牢地捏住了他手腕上的脉门,紫黑色的指甲和手指间附着黏稠的薄膜,与少年的皮肤接触,让他感到浑身发冷。 手臂上散发出的阵阵恶臭让少年感到一阵反胃。他扭动身体,试图将手臂从灰袍男子的控制中解脱出来,可是灰袍男子手指轻轻一用力,少年便感到脉门一紧,身体仿佛被抽空了气的皮球般瘫软下来。 灰袍男子长衫一晃,右腿倏地伸长数十倍,重重踹在张寻的小腹上。他被踹得平飞出去,狠狠摔在地上。 张寻挣扎着爬起来,频频咳嗽,小腹剜心般疼痛。这狼狈样倒很让灰袍男子开心,他窃笑了几声,揉了揉干瘪的肚子,这种饭前运动往往能让他吃得更开心。 灰衣男的头部竟像陀螺般在脖子上转动了数圈,然后嘶吼一声,脖子伸长了数倍,头颅像挂在长枪杆前的枪尖般,口中滴落着绿色的口涎,向少年狠狠咬去。 立足未稳的少年大惊失色,连忙狼狈的就地一滚,躲开了灰袍男子的咬噬。但是巨大的头颅却不依不饶,紧贴着他的身体再次咬来。一时间险象环生。 他不断躲避灰袍男子的追击,手在囊袋里摸索,眼角余光看准巨头即将袭来的瞬间,扭动身体迎了上去,符咒举至眼前,嘴里喊道。 “闪!” 符咒上应声迸射出一道强烈的闪光,光轨直射入男子眼中。只听一声惨嗥,失去了目标的巨头痛苦地在空中摇摆着。 张寻一跃而起,手腕一抖,又是两张符咒如锋利的刀片般激射出去,正好贴在灰袍男子因为痛苦而颤抖的身体上。 随即他竖起左手中指和食指,右掌紧握,口中叱道。 “爆!” 话音甫落。符咒咝咝燃烧起来,紧接着爆发出两声剧烈的轰鸣。灰袍男子全身立时被凶猛的火焰吞噬,惨叫着落入水中,水面立刻升起一股浓烈的烟柱。 张寻稍稍收定心神。方才连续的攻击,是他在生死一线中突然迸出的念头,没想到居然一击成功。 他转头看去。娇弱的少女仍跪在地上颤抖着,但是奇怪的是她背上椭圆状的黑色物体却不见了,衣服上没有一丝褶皱,仿佛那物体根本没有存在过一样。 女孩慢慢张开了眼帘,轻轻抖动的睫毛上还沾着泪水。看到不远处紧盯着自己的张寻,她的眼神中立刻流过一抹恐惧,连说话的声音都止不住在颤抖。 “求求你……不要怪我……都是黑沼公子,都是他……” 张寻心想,原来那个被爆裂咒打落水底的灰袍男叫黑沼公子,但不知他是何种妖孽。他挺直腰板,正色道:“夙夜姑娘的歌声婉转清扬,在下原想,能唱出这般歌声来的定不会是大奸大恶之辈,没想到姑娘你以歌声却助纣为虐,残害无辜之人。敢问姑娘,良心何安?” 张寻的话仿佛一把重锤敲在夙夜的心上,让她拼力维护的尊严在顷刻间分崩离析。虽然未亲手沾染无辜人们的鲜血,但却是自己用歌声将他们送入了永远的黑暗之中。亲身作恶和为虎作伥。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自己和黑沼公子有什么分别? 张寻见她雪白的贝齿死死咬住嘴唇,连渗出血丝来都不肯松开,暗想不好,怕是自己话说得太重,她一时想不开要寻短见。他正欲上前阻拦,没想到夙夜突然脸色骤变,嘴里神经质般喃喃道。 “糟了……不见了……” “什么不见了?”张寻奇道。 “我背上的……不见了。”少女的声音干涩嘶哑,同时双手伸到背后不断触摸,显得十分慌乱。浓重的黑暗笼罩在两人的头顶,仿佛有一双眼睛在暗地里窥视着他们。 少女终于撤回双手抱住头,浑身瘫软在地上,膝盖弯曲着将身体紧紧收拢,梦呓般喋喋念道。 “你快走啊……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张寻有些摸不着头脑:“那人被我的爆裂咒打中,非死即重伤。你快快起来,带我去找出路。” 他心中虽然觉得夙夜有罪,却也不放心把她一个姑娘家留在此地,只想赶紧找到同来的流云空,再商量如何安置夙夜。 夙夜用双手紧紧遮住眼睛,从指缝间投出惊恐万状的眼神。她用比蚊子哼哼还小的声音嘀咕着。 “他要来了……他要来了……” 哗哗的水流声将女孩的声音压住。张寻听不清楚,只能将身体凑过去问道:“夙夜姑娘,你在说什么?” “快逃啊!”女孩顾不得矜持,展开身体大喊道。“快逃啊!黑沼公子还没有死啊!——” 已经来不及了。 等张寻反应过来的时候,急促的水流已从背后猛地扑来。水面上浮现出一个个大小不一的漩涡,里面激出一股股墨绿色的水柱,全部卷向他毫无防备的背部。 下一个瞬间,他的身体便被强劲的冲击力推出十几米。他喉咙一甜,喷出满口血沫,身子如断线的风筝般重重砸在湿漉漉的地面上。 几股水流旋转着合在一起,向地面倾泻下来。黑沼公子从分开的水幕中走了出来。他的衣衫格外凌乱,头发也被灼掉半边,眼神中弥漫着刺骨的强烈杀意。 “这不可能……”若非亲眼所见,少年简直不敢想象。 黑沼公子吐出分叉的舌头,舔了舔因爆炸受伤的手臂。 “小道士,想知道为什么你的符咒对我一点作用也没有吗?” 黑沼公子得意洋洋地道:“你要赢我,首先要打破我的墨寒甲衣。”只见他一抖身体,被爆裂咒烧坏的衣服碎片纷纷滑落,露出闪着黑色光芒的甲衣。原来竟是一直附在夙夜背上的黑色物体。现在,黑曜石般光华四射的甲衣将他全身包裹得严严实实,宛如身上附着的另外一层皮肤。 “你要想杀我,得在这墨寒甲衣上开个口子才行。”他脸上堆满不屑。“不过我这甲衣是在深水中以强压铸炼百年修炼而成的。无论什么武器都不能伤它分毫。” 黑沼公子慢慢走到俯卧在地的张寻身前,低头看了看倒下的猎物,尤其是脖子和背上的结实肌肉。“看起来应该比想象中要好吃。”他用力吞了口涎水,伸长右臂扼住张寻的脖子,轻松提起。 “也许肉不够嫩,但是毕竟是修过道术的,吃下去肯定会让我功力猛增。没想到还能遇上这种好货色!” 他的两只眼睛间距很短,看东西总有些模糊。于是他又凑近了一些,但是看到的景象却让他大惊失色:张寻突然睁开眼睛,瞳孔中射出浓烈的杀气,一只手从腰间的符囊猛的伸出。 黑沼公子本能地想松手,但却已经来不及了。张寻怎会放过这样千载难逢的机会。他手一抖,两张符咒首尾相连地射出,手中印法指引,后一张符咒推出一股热浪,将前一张符咒激活。随着几声“锵锵”的金属撞击声,前一张符咒突然化成千百把闪亮的利刃,在热浪的助推下射向黑沼公子的腹部。 原来刚才的受伤只不过是他的诱敌深入之计。虽然那几股水流来势突然,但却并非避无可避。在被击中的瞬间,张寻奋力闪躲,水流只是擦破了他的皮肉,并未造成致命伤。但他急中生智,将计就计,利用这次突袭作为诱饵,没想到黑沼公子居然上当。 这双符咒的法术名唤物化咒。咒法以印为指引,可以千变万化,成为杀伤妖魔的利器。再配合热力咒助推,是他自创绝技,唤作“银蛇独舞”。 距离如此之近,黑沼公子根本无从躲避。刀刃闪着致命的寒光,全部没入他的腹部。他惨叫一声,松开扼住张寻喉咙的手,身体向后踉跄倒去。 张寻虽然一计成功,但方才被扼住的脖子仍然隐隐生疼。那怪物的臂力果然好生了得。 “还好这次总算能要他的命。”张寻喘息着想道。 但是黑沼公子的身体摇晃了一阵后,却突然稳稳站定。 “哈哈哈哈!”妖物定住身体,爆发出一阵狂笑。 “好险好险。差点就被你这小毛孩子得逞了。”黑沼公子抖抖身子,看起来似乎毫无损伤。 物化咒乃是仙家法术,此法幻化出的刀刃并非普通的人间兵器,其中灌入了灵力。不但可以切入人类的肉体,还可以撕裂妖魔的灵体。但纵是如此,却仍未能伤对手分毫。张寻心头不禁涌上一股寒意。 “怎么办,要使出那一招吗?”张寻心里焦急,暗中握紧左手。他谨记师傅曾在下山前多次提醒,不要滥用此招,否则他体内不断充溢的另一股气迟早会超出控制,进而吞噬掉他残存的良知。 但若不用此招,岂非对那护甲无计可施?张寻咬咬牙,平定心念,将左手慢慢抬起,上臂肌肉高高隆起,筋脉和血管清晰地在皮肤上浮现出来。 “冷静!冷静!一定要找到最好的机会。” 他紧握着的左拳几乎渗出汗来。若这最后的王牌也失败,那就真的无计可施了。张寻强行压制住从手臂中涌出的嗜血冲动,将灵力集中到右眼,随即,右眼的瞳孔中隐约凸显出一道轻柔的淡蓝色光芒。 被念力困住的夙夜此刻虽动弹不得,心里却暗自一惊,没想到这少年竟还有阴阳眼2的异能。难道他就是那个等待已久,上天遣来的救星? 她被黑沼公子胁迫,以歌声引诱猎物供其食用。黑沼公子更将其护体法宝“墨寒甲衣”压在她背上,让她无法用水遁逃跑,只能任其摆布,苟延残喘。 她从未想过自己最爱的唱歌居然会成为杀人的工具。在黑沼公子还没来的时候,西湖上一旦响起她的歌声,鱼儿们便会从四处游来、纷纷跃出水面助兴;它们调皮地将鳍上的水珠甩了出来,溅在她的身上,沾湿她长长的淡绿色袖摆。她始终微笑着歌唱。这就是她的生命,歌声就是她生命的流淌。 可黑沼公子来之后一切都变了。夙夜痛苦地合拢美丽的睫毛,不愿也不敢想起她的业障。她的脑海里不断过滤着这段时间来和黑沼公子共处的细节,希望能找到一丝打败他的线索。 昏暗的环境里,少年右眼中闪烁的蓝芒慢慢移动到黑沼公子的头部,夙夜察觉,脑海中突然灵光一闪,用尽全身力气大喊道。 “头!他的头在外面!” 几乎是女孩出声提醒的同时,蓝芒在黑沼公子的头部勾勒出只有少年才能看见的红色符印。张寻心里很明白,阴阳眼告诉他,这便是黑沼公子的弱点所在。 “多嘴!”黑沼公子转头瞪视了一眼夙夜。身材娇弱的女孩被无形的念力狠狠甩了出去,身体重重砸在石壁上,立时不省人事。 少年趁着黑沼公子转头对付夙夜的时候立刻发动攻击。三张符咒呈左中右三个方向破空而来,互相纠结成圆环状;符咒不断在空中旋转着,卷起一股强大的灵力漩涡。纵是黑沼公子向两侧闪躲,灵力漩涡也能将他吸入其中粉碎。 但事与愿违,三张符咒居然直飞过黑沼公子的身体上方,没入浓重的黑暗里,在不远处爆发出几道紫色的闪光。 这怎么可能? 此前两次交手,少年已觉黑沼公子并非身形敏捷的妖物。这三张符咒互为攻守,无论他怎么躲避都难逃灵力漩涡的吸力。但为何竟也被他轻易闪了过去? 透过昏暗的光线,少年勉力看去,不由得让他大吃一惊。 黑沼公子稳如磐石地立在原地,身上的墨寒甲衣仍散发着令人胆寒的光芒。但是头部却不翼而飞了!他的身体上方只剩下一个漆黑的窟窿。 伤口上似乎没有沾上血迹,也没有利器切入骨肉发出的声响,更看不到黑沼公子的头在哪。张寻心里仔细思考着各种可能性。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此时夙夜挣扎着爬了起来,看到此景,也不禁愕然。 “真是的!真是的!差点就没命了……”两人还未完全缓过神,从墨寒甲衣里传出一阵歇斯底里的咆哮。 张寻再以阴阳眼察看,居然发现红色的符印已经移至墨寒甲衣之内! 他方才恍然大悟。 这怪物的手脚、脖子均可以任意伸长缩短。他定是在符咒即将击中自己的一瞬间,将头缩回墨寒甲衣之内,这才躲过一劫。 这让张寻不由心生绝望,连唯一的弱点头部也能自由缩放,除非能打破那坚硬无比的盔甲,否则自己岂不是束手无策。 “臭小子,你也算有两把刷子。也罢,就让你看看本尊的真面目,好让你死得心服口服。” 黑沼公子气恨恨的声音从墨寒甲衣的空腔中传出来,显得比以往更加干涩凶狠。他话音刚落,原本围绕着浮岛的平静水面,立刻如同被煮沸般翻滚喷涌起来。 好像被某种力量吸引住似的,幽闭空间中所有的水全部往中央浮岛聚拢。水中不断泛起大小不一的气泡,势头凶猛的波浪拍击着浮岛上脆弱的石块,早已布满裂纹的石头随着一次又一次猛烈的撞击逐渐分崩离析、掉入湖中。 紧接着水面下突然传出连续十几声沉闷的轰鸣,而后倏地升起十数个高达丈余的水柱,在空中汇聚成一个巨大的水瀑穹顶。刹那之间,聚集于空中的水流全数倾泻下来,发出万马奔腾般的巨大声响,向浮岛中央的墨寒甲衣冲去。 几十条巨大的水柱纷纷冲刷下来,浮岛难以承受这样的压力。好像要被整个掀翻。少年感到脚下不断传来的剧烈颤抖,好不容易才稳住了身子。 水流不断发出怒吼,墨寒甲衣在白色水带的冲刷中阴气四射。 水雾渐渐散去,一只巨大的怪兽出现在众人眼前。被扁平甲壳覆盖的身躯几乎占据半个浮岛,头部高高竖起,四只巨大的粗腿稳稳钉在地面,背后摇曳着一只棱形的三角尾巴,通体发出黑玉般透亮的寒光。 “臭小子。”怪兽嘴里伸出分叉的长舌,激起一股腥臭的声浪。“不过学了点三脚猫的功夫,就敢抵抗我堂堂鳌3王,简直是螳臂当车!” 它大吼一声,粗大的脚狠狠跺向地面。浮岛也被震得摇晃起来,地面被跺开一道清晰的龟裂,快速延至张寻的脚旁,让他险些跌倒。 紧接着,怪兽又伸长脖颈,甩动着巨大的方形头颅扫向张寻。他只能连连闪躲。浮岛本就不大,黑沼变身后体积徒增,他躲避的空间捉襟见肘。若被逼入水中,论水性自己绝非是这鳌精的对手。 只能置之于死地而后生! 张寻心一横,脚尖用力踢向地面。身体疾速弹起,向黑沼公子的头部飞去。 再耗下去只会更加凶险,不如直取要害,现在怪物已经变身,这么大的头颅,料想也难以收回壳内。 但妖怪似乎早已料到此招。巨大的头颅向后猛地一缩,张开嘴,“噗”地吐出一团东西。 劈空飞来的异物如同一张渔网,直挺挺地包裹在张寻的身上,落在坚硬的地面。他刚想抬起身子,却发现一点力气都使不上来,低头一看,全身竟被一层透明薄膜牢牢裹住,薄膜内蠕动着密密麻麻的黑色小虫。他用力挣扎,但是薄膜好像长着吸盘一样,将他的力量源源不断地吸走。 “别乱动,没用的。”鳌精巨大的头颅出现在他眼前。鼻孔喷出的热气吹在他的脸上,紧贴在一起的黄色眼珠露出不屑的神情。 “乖乖当我的食物,还能成为我身体的一部分,但臭小子你把我惹恼了!”怪物抬起头来,居高临下地睨视着不断挣扎的张寻,恼怒地吼道,威吓的语气中略含惋惜。“我的孩子可不会浪费吃的,他们会把你全身的精华统统吸干,把你吸成个空壳。” 张寻想说话,可连张嘴的力气都没有了。薄膜好像有生命般顺着他的身体向头部蔓延着,越束越紧。他的脸上呈现出难看的紫铜色。 鳌精得意的转向夙夜,巨大的阴影覆盖在她头顶,仿佛要把夙夜仅存的希望全部吞噬掉。 “夙夜,我们合作了这么久了。你居然胳膊肘儿往外拐,帮着外人对付起我来……” 鳌精挤出一副和颜悦色的腔调,假惺惺地说道。 “我真的好生气,你居然敢背叛我。”鳌精扭动着巨大的身体,伸出蛇一般的三棱形尾巴,将少女牢牢捆住送到眼前。“为了薄施惩戒,我干脆一口把你吃掉算了。”它抖了抖一下颈上虬结的黑色肉块道。“但是只要你答应以后继续好好帮我带来美食,我就既往不咎,原谅你这次。怎么样?” 一边说着暗藏威胁的甜言蜜语,一边偷偷用力收紧巨大的尾巴。夙夜的身体被紧缚得发出轻微的骨节响动,脸上因痛苦迅速涨红。 夙夜绝望得几乎失去了思考的能力。想活,想活下去……她害怕死亡,但更害怕生不如死。 她的身体瑟缩得更加厉害,就连鳌精都能感到缚住她的尾巴也在轻轻颤抖。 “既然知道害怕,早点乖乖听话不就好了。”黑沼冷笑道。 “杀了我……”女孩的声音小得几乎听不清楚。 “说什么!大声点,我听不见!……”鳌精却没有那么好的耐心,它贴近夙夜的脸,巨嘴喷发出怒吼。 “杀了我!”女孩骤然爆发出大喊,脸因激动而泛起两朵红晕。她居然面红耳赤地对着黑沼公子吼叫起来。 “自从帮你做了坏事,我已经受到了巨大的惩罚,我无时无刻不活在痛苦的挣扎里,每天都会被**的冤魂从睡梦中唤醒!” 少女强逼自己回瞪着眼前巨大的怪物,继续道。 “反正我早已是行尸走肉,生不如死。现在你要我的命,我一点也不惋惜。”她抬起头,眼中没有了哀伤,只剩下凛然的决绝。“来吧!还等什么,我的耐心也是有限的。” 黑沼居然被夙夜这连串的爆发惊得呆立了半晌。它用尾巴将少女卷至离鼻子近在咫尺的位置,粗重的喘气将柔弱的少女吹得东倒西歪。 “既然你想死,那我就成全你。让你跟那个道士一起,当我孩子们的美餐!” 它巨大的脚掌跺在地面上,转身欲将夙夜扔出去。但当它看到眼前的景象时,黄色的眼珠几乎惊得夺眶而出。 被薄膜紧紧包裹的张寻已经不翼而飞了! 第三章 “哪儿去了?” 巨大的鳌精连续发出几声短促的咆哮。难道这道士已经被孩子们连皮带肉消化完了?真是奇怪,平时好歹还会剩下一个干瘪的壳,今天怎么连壳都没剩下来。 还没及它想明白,突然感到脖子一阵剧痛袭来,痛感从脖子根部传出,顺着神经迅速传导到身体的各个部位,令他浑身剧烈地颤抖了一下,粗短的四肢也因痛感突袭不堪重负,膝盖一软,腹壳轰地一声狠狠砸在地上。鳌精痛苦地甩着脖子,将脖子上的人用力甩出去,紧勒着夙夜的尾巴也自动松开了。 在鳌精脖子上施以重创的果然是从薄膜中侥幸逃脱的张寻。妖怪的皮远比他想象得厚,用裹着符咒加持过的桃木剑一剑刺下,力量直没剑柄,也没能将它一击毙命。 刚才生死一线之间,亏他摸到腰间的桃木剑,于是拼尽全力将剑抽出划破薄膜才得以逃生。但是即使如此,薄膜中的小虫子还是吸掉了他不少的气力,又被鳌精猛力一甩立足不稳,重重摔倒,浑身疼痛不已。 鳌精脖子上的伤口在空中划出一条粗大的血线。它喘息着站起来,沾满鲜血的头部显得更加恐怖,随着桃木剑符咒灵力在它的体内肆意游走着,让它感到一阵阵逼人的痛苦。 汩汩流出的鲜血唤起了这怪物凶残的野性。它仰天发出连绵不绝的嘶吼,几股水柱随着吼声冲天而起,浮岛也随之剧烈颤抖。 “混蛋!都给我死吧!” 巨鳌发出短促的怒吼。它强忍着脖颈上的钻心疼痛,一用力,头部带着强劲风声向张寻咬去。 情急之下,张寻忙团身前翻。鳌精的咬噬狠狠切入地面,溅起一地砂砾石块。张寻顺势滚到了它的腹部下。 鳌精不给他任何喘息的机会,四只短腿用力在地上一蹬,庞大的身躯腾空而起,企图用全身的重量将身体下方的张寻压成肉泥。 没有办法,只有用这招了! 张寻举起左手,口中暴喝一声:“鬼手4!招来!” 他全身的灵力开始向左手汇聚,密密麻麻的黑色颗粒在瞬间布满整只左臂,随着一阵骨骼吱嘎的声音,张寻的左臂变化成奇异的模样:手臂粗大了数倍,上面浮现出几个如吸盘状的东西,随着手臂肌肉的震颤,这些吸盘仿佛有生命般一吸一合,将空气中弥散的血气和灵力不断吸入其中,顺着手臂往少年的身体内涌去。 这是一只鬼的手臂! 也是张寻身体上埋藏的另一个巨大的秘密,和阴阳眼一起,似乎是他与生俱来便拥有的能力。但这能力究竟从何而来,他自己却也不明白。 正从空中落下的鳌精发出痛苦的吼声。它感觉后颈上的伤口好像正在不断被撕扯扩大,鲜血和妖力源源不断渗入空气中。它想停下攻击查看伤势,但以雷霆万钧之势坠落的身体由不得它去多想。 鬼手吸取灵力的速度极快,力量充盈膨胀之后,鬼手立刻发生变化,骨节连续发出鞭炮般噼啪的脆响,手掌和小臂变化成一把锐利的剑刃,手臂上伸出一排弯曲的骨骼,状似锋利的倒勾。 张寻右手轻拍腰间符囊,从里面跳出两张符咒。他咬破手指迅速用血画出符印,用力贴在鬼手上。符印上发出一道金光,符纸滑落,还沾着血迹的印如同长在手臂上一般。两条血红色泛金的直线钩状笔画,恍若能穿透云层的闪电。 张寻大吼一声,用力将鬼手向上挥出。这一击夹带着岚蛇游舞般的电絮,在空气的阻碍下形成锐利的冲击波,从鳌精腹部的墨寒甲衣上直线突入。尖锐的剑刃夹带着雷光符咒之力,终于在墨寒甲衣上打出方寸大小的蛛网状裂纹,鬼手如溃堤洪水般滔滔不绝的力量接踵涌入,鳌精腹部的墨寒甲衣从裂纹处被轰成碎片。巨大的剑刃蛮不讲理地切进怪物最脆弱的皮肉,鲜血如泉般喷涌而出,遭受重创的鳌精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 刺痛和麻痹让鳌精再也无力支撑,它身子一歪重重倒在地上,激起一大片黄色的烟尘,将浮岛震得几乎整个倾倒。 鳌精这才明白,眼前这个小子,根本就不是自己能对付得了的。 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它借着翻滚的势头掉入冰冷的水中,仿佛找到了最后一线生机。要论水性,这小子定不如我。鳌精心中想着,划动短粗的四肢,喷出一股水流,飞快地向湖底潜去。身上巨大的疮口不断将污血排入湖中,湖水立时变得污浊不堪。 少年翻身跳起,来不及多想便借助水遁跳入水中。他心中牢记师傅的教诲,若要行侠仗义,就务必要做得彻底。若是妇人之仁,纵虎归山,到头来恐怕会有更多人遭这怪物的毒手。 黑沼伤口中喷出的血将湖水染污了一大片,红色的血液被深不见底的黑暗映照着,看起来仿佛掺杂了墨迹。浓重的血液久久无法被湖水稀释,沿着巨大鳌精逃走的方向,形成了一条黑红色的路标。 浑浊不堪的湖水让张寻加持的水遁力量耗损迅速,他心中暗自着急,若此刻鳌精拼死反扑,谁胜谁负还真难说清。 即使是鳌精无力反扑,这样追下去,恐怕还未及赶上,自己早就窒息而死了。 就在他进退两难之时,一只白臂探了过来,纤纤玉指将一小片绿色的叶子塞入他的怀中。说来也真是神奇,胸前藏着叶子的地方立刻闪出一圈绿色光晕。张寻感到那小草慢慢张开细长的叶片,叶片柔软细嫩的边缘从肌肉上轻轻掠过,将他的胸廓温柔地拢住。紧接着,叶片慢慢翕动起来,一股股空气注入他的肺叶之中,身体在水中更如同游鱼般灵活。 头略一偏,就见夙夜对自己露出一抹浅笑,没想到她竟追着自己也入了水。 “公子,夙夜乃是莲花精魂所成,在水中也能助公子一臂之力。”见张寻指了指胸口,夙夜会意,继续道。“此物为溺草,只要放在胸前,就算普通人也可以在水中如履平地。有了它,公子一定可以追上黑沼。” “当真神奇。”张寻试探着张嘴说话,竟如在陆地上一样轻松。 源源不断的空气透过溺草的摇摆传入肺部,手脚好像变成了鱼鳍和鱼尾,几乎感觉不到水的阻力,仿佛在水中奔跑一样。 两人顺着血迹一路追去,很快发现前方隐约有一个不断蠕动的黑点,血液正呈放射状从黑点处喷射出来,渐渐与水融为一体。看起来黑沼因为伤重体力已渐渐不支,它之所以不断游向湖底,除了想逃脱追击外,定是想用湖底的低温缓和伤口的痛感。 虽未回身,但鳌精依然感觉背后不断有危险逼近。求生的本能驱使它拼命划动短粗的后腿,扁长的棱状尾巴将泥沙混入水流向后喷出,暂时阻挡住了两人的前进路线。 沙石扑面袭来,张寻被打得踉跄了几步,怀中揣着的溺草险些掉出来。溺草刚一离开胸前的位置,水便立刻疯狂涌进他鼻孔和嘴里,把他呛了个半死。他忙闭住气息,一把捞住溺草,重新塞进衣襟里,双手将衣服严实地合上。 随着沙石不断翻涌而出,黑沼前方渐渐出现一个大洞。两人方才明白,原来鳌精使出这一手,是想在湖底制造一条逃跑的通道。如果让它得手,就算到时候能追上去,也难保会有什么不测情况发生。 张寻咬咬嘴唇,告诫自己千万不能乱了阵脚,要借其优势,变其劣势......等等!就是这个! 张寻将鬼手举至额前,凝神闭目,以强烈的意念驱使其变化形状。渐渐的,从小臂周围慢慢长出数个血肉凝成的空洞来。 夙夜在被胁迫期间,虽也没少被黑沼各种打骂责罚,但跟这只怪手造成的窒息压迫比起来,那些简直都算不了什么。但她两手紧握,不断暗示自己,无论如何要相信公子。反复数次,眼中的惊吓渐渐退却,露出了几许坚毅的神情。 同时,张寻将几张符咒夹在指间,口中开始喃喃吟诵咒文。 随着咒语在他口中猛地收住,鬼手上的空洞突然剧烈蠕动起来,周围的水流被源源不断吸入其中,手臂像吹胀的气球般猛烈膨胀起来。紧接着,他大喝一声“敕”,鬼手吸入的水如猛虎下山般向一心想逃的黑沼喷涌而去。 但这却并非一般的水流!它所袭过的地方在一瞬间竟全部被凝结成了冰块!原来少年正是利用黑沼最擅长的水遁,将冰咒文力量注入鬼手里,将水流吸入之后附着冰咒文的力量加持,再行喷入湖中,便可以形成如此晶莹辉煌、但却弥漫着死亡气息的冰柩。 当黑沼发现周身的水正在急速冷却的时候,一切都已经太晚了。被冰冻符咒加持过的水流撞上鳌精的身体,分成数股向后流去,冰符咒的力量很快渗入周围的湖水中,鳌精甚至还来不及挣扎,整个身体便被不断蔓延的冰层牢牢封入其中。它愤怒地大声吼叫,但声音却无法穿透厚厚的冰层。冰层逐渐凝固加厚,它感到生命的能量正在一点点流失。 湖水渐渐平静下来,少年将鬼手变回原形,和夙夜一起随着水波慢慢游到封住鳌精的冰棺前。 鳌精想开口咒骂,但是嘴巴张张合合,却听不到任何声音。冰柩已将灵力传导到它身体的各个部位,剥夺了它的感知、摧毁了它的听觉神经,让它已经变成了一具庞大的空壳。 当两人一起出现在冰棺前的时候,鳌精眼中出现了一丝回光返照。它拼命睁圆了两只不大的黄色眼珠,凶狠地看着面前的敌人。 好像在说,有本事把我放出来,看我不吃了你们! 张寻长叹一口气,缓缓抬起右手,将五张雷电符咒扔了过去。 “五雷正法!神形俱灭!” 结界内的惊涛骇浪丝毫没有惊动到外面。流云空尝试了各种办法,也无法撼动结界一丝一毫。这让他愈加担忧张寻在里面的情况,生怕他已遭遇不测。 他从背着的百宝箱中取出一副古旧的罗盘,以右手平端,左手在上面轻浮而过。在这一拂之下,罗盘上的司南竟自己旋转起来。他伸直右臂,将罗盘放在结界之前,左手结成符印,闭目吟诵咒文。 这是流云空的师傅传授给他的最强解印术,要耗费掉他不少的法力,就算能够解印,但恐怕也让他没有太多力量应付接下来的大战。只是此刻那萍水相逢的小兄弟生死未卜,他不得不兵行险招。 罗盘和结界上不断闪出同样的金色符文,降魔师感到结界的力量正在慢慢消退。这结界的施法者灵力应该不弱,怎会出现这样蹊跷的状况?他心中疑道。 但不容他多想,也许此刻是最好的破界之际。他继续将灵力传递到罗盘上,金色符文以更快的速度在罗盘和结界的表面不断呈现。 突然间,降魔师脚下的湖面开始剧烈翻滚起来,他还未来得及判明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连续五声震耳欲聋的轰鸣,如天威神怒般接踵响起,伴随着冲天水浪直击天穹。同时,紫色的结界上也接连浮现出密密麻麻的闪亮符文,随着符文一个个碎裂,结界的一角张开了一个巨大的缝隙。 “好强的雷咒印,比我的坎离雷电威力更甚!”流云空在惊愕之余站稳身体。既然结界已碎,那施法者定是已死。难道是刚才那五声巨大的雷鸣所为?雷鸣似乎是从湖底很幽深之处传来的,能在水中爆发出这样强大的力量,释放这雷咒法的人一定不好对付。 真是这样,那小兄弟恐怕就更是凶多吉少了。流云空想到这里,轻声念出真言,驱散日轮神蜂,随后身形一飘,闪入结界的裂隙内。 流云空从裂隙处闪进结界内,身体始终保持着高度的戒备。他可以感到结界的力量已被完全毁灭,但即便如此,他仍不敢有丝毫大意。一只手牢牢攥住降魔杵,眼光不断向周围扫视。 空气中还弥漫着残留的硝烟味。他信步走到结界内浮岛的中央,在确认并无危险后,慢慢弯下身子,将降魔杵放在地上,两掌合拢,嘴唇碰触,念出真言。 随着真言一字字吐出,湿润的地面上渐渐浮现出大块的黑色,慢慢由棕转紫,最后竟幻化成影影绰绰的血红。从血红色中透出无数张哀嚎的人脸,拼命挣扎着,仿佛想逃脱这红色的桎梏。 “这妖孽究竟残害了多少生灵啊?” 流云空心中一寒,低声念道。剑锋般轩朗的眉宇间流露出浓重的憎恶。他盘腿坐下,取出一卷古旧的书册,忽地展开,平摊在地面上,奇怪的是这书册纸面洁白如镜,上面居然一个字也没有。 降魔师闭目凝神,将一只手按在书册上,口中默默吟诵。渐渐的,他身上浮现出缕缕金光,照在潮湿的地面上。金光顺着他的手臂传导到书册上,竟将地面上的血红色全数吸入其中,纸面上兀自勾勒出一个个名字,地面上的人脸也越变越少,最后全部消失不见了。 流云空拭去额上渗出的汗珠,将书册合拢站起身来。他亲见这些因被妖魔折磨的灵魂无法成佛,怨念被困于结界之中,便用“白衣慈航咒”超度了他们。这也能让他心里好过一些。 究竟是谁犯下这等血海滔天的杀孽。降魔师仔细地在浮岛上搜索着,很快发现岛旁岩石处散布着稠密血迹。他疾步上前,弯腰用手指沾上一些血,放在鼻翼边闻了闻。 “人类的,还有妖血。”他自言自语道,脸上却透出疑惑来。“难道张小兄弟已经遭遇不测?” 他痛苦地闭上眼,感觉是自己一时大意才让刚结识的小兄弟遇到不幸,这种似曾相识的无力感深深折磨着他,像一只巨掌死死掐住了他的脖颈。 年轻的降魔师突然发现旁边岩石缝中夹着一抹绿色。他拾起一看,原来是一块被撕裂的布料,上面充溢着馥郁的芳香,但其中也夹杂着淡淡的妖气。不知怎的,降魔师周整的脸庞立刻被戾气所笼罩,他的手紧紧攥着布料,仿佛要把它撕成无数碎片,牙齿用力咬着嘴唇,连咬出血来都浑然不觉,齿间迸射出怨毒的话语。 “终于找到了……终于让我找到你了!” 他“霍”地长身站起,手中降魔杵狠狠击向一旁的岩石,岩石应声碎裂成粉末。他踉跄的走了几步,恍如陷入疯魔般。流云空注视着空气中的虚无,跪在浮岛的岸边。 静静流动的湖水让他失去了追踪的气息。年轻的降魔师长久地瞪视着幽深的湖面,仿佛要用眼中仇恨的火焰将湖水全部蒸发掉一般。他将绿色布料慢慢举至眼前,脸上浮现出前所未有的狰狞。 “你是逃不出我的手心的。我一定要让你偿还一切!” 张寻“呼”地从水中冒出头来,爬到还在湖中慢慢漂浮的小船上。船上的酒菜完好无损地摆着,刚才的一切仿佛只是场梦魇。 他翻了个身,将身体靠在船舷边,抬头仰望着如黑宝石般剔透的夜空,长吁了一口气。船舷旁的水面上,夙夜也慢慢浮了上来,静静地注视着他。 他眼角觑到夙夜,忙直起身来,郑重其事地道:“刚才多谢姑娘从旁相助,才能够除掉这个妖魔。对了,这个还给姑娘……” 他从怀里摸出溺草,双手捧着递了上去。 夙夜伸出手,用袖摆轻触了一下溺草,小小的植物仿佛水滴投入大河般,发出一阵柔光,随即和女孩的衣服融为一体。 这个举动却让张寻如梦方醒,自己和眼前的这个女孩绝非一路人。他是因为听到夙夜的歌声才会糊里糊涂闯进结界之中的,若不是自己有道术护身,恐怕早成了怪物腹中的餐点。虽然这女孩看上去温柔娴静,但是她毕竟是妖,而且曾助纣为虐,伤害过无数人命。 他再睁开眼,强迫自己在眼神中揉入一抹冷酷。这眼神直视着夙夜,让她感到如坠冰窟。那是形同陌路、拒之千里的神色。女孩明白他的心思,人妖殊途,这终究是不争之事实。 正想着,张寻突然袍袖一展,伸出左手。 夙夜大惊失色,以为他将要用刚才的怪手来攻击自己,惊叫一声,身体疾退数十步,激起一片纷乱的水花。 但少年并未攻击,只是用手扶着船舷站起来。他长身而立,用异常严肃的口吻说道。 “夙夜姑娘,在下相信你被黑沼控制,所做之事皆非本意。但你以歌声诱骗人供其食用,这亦是不争的事实。纵使无心,亦是为恶。但在下念及你能将功补过,助我收复妖孽,不会再为难你。但望你日后好自为之,多行善事。” 说完他便转身划船离开,心里还惦记着走散的流云空。 划了一会儿,听到身后传来轻微的水声,他回头望去,发现夙夜紧随其后,不由得怒道。 “你还跟着我干什么?” “今后,请让我跟在你身边。”少女眼角还有未干的泪水,口中竟吐出如此坚定决绝的语句,即使黑沼再生,也无法撼动她的决定。 “你说什么?简直是胡闹!”少年怒道。他深知人妖难以共存,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她回到往日平静的生活中,但这女孩却不能体会自己的一番苦心。 “你是妖!我是修仙道之人!你应该知道你我之间势不两立,现在放你一条生路,已算格外开恩,还不快点离去!” 他边说着,边快速划桨想甩开女孩,语气毫无感情。 “公子若是真心修仙道,便应以情感物,教化于我,又怎能这样一走了之?说什么人妖殊途,这难道也是帮我吗?” 少女倔强地紧跟着小船,不停说道。 少年见甩不掉他,气急败坏地将桨扔在一旁,没好气地说道:“天地之间自古流传的便是这个道理。你是你,我是我,若不是因为黑沼,我们本不会相遇。你要跟我谈修仙道之人该怎样作为,我告诉你,仙道魔道本就势不两立,我应该用五雷正法把你也一起轰得神形俱灭才是!难道这就是你要的?” 夙夜看着一脸愠怒的少年,眼神中反倒只剩下平静:“就算黑沼已死,他带给我的罪恶还会一直围绕着我,他毁掉的一切都已经不会再回来了。你不希望我再像以前那样,做伤天害理的事情。那你就用你的眼睛盯住我,用你的手牢牢牵住我,让我不要再回到那种噩梦般的日子。” “你……”张寻无言以对。他明白孤独的滋味,他也明白被抛弃的感觉,他几乎快要答应她的要求了,但却莫名的开始烦躁起来,太多的事情压得他几乎快失去方寸。“简直胡闹!我现在身负重要使命,自顾尚且不暇,哪有精神照顾你!” “是何重要使命,公子不妨说出来,说不定夙夜能够为你分忧?” 少女明亮的眸子闪出渴望的光芒。 只要有一点点希望就不想放弃,这点简直和我完全一样,但是最后岂不是还是要被别人抛弃。 张寻无法直视她渴求的眼睛,别扭地转过头赌气式地嚷道:“师傅要我寻找皇龙血脉,兹事体大,不容儿戏。跟你说这些也不过是浪费时间。” 夙夜眼睛睁得大大的,莞尔一笑:“公子所说的皇龙血脉的所在……或许我真的知道。” “夙夜姑娘又怎会知道皇龙血脉所在?” 少年在水中轻轻划动着身体,向身边的女孩问道。 两人复又潜入了西湖之中,各种奇诡的岩石和游弋的水生植物从身边掠过。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夙夜只不过是西湖中一朵平凡的莲花精灵,怎会知道皇龙血脉如此大的秘密。 “这是我们莲精约定的秘密。”因为有了生气,夙夜宛如艺术品般精心雕琢的面庞更显灵动。“虽然平日里我只喜欢独自唱歌,但是对这秘密多少也听姐妹们提起过。只是如今,姐妹们都已经……” 想到那些罹难的姐妹,女孩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张寻常年在深山修炼,少与人接触,加上天生口拙木讷,遇到这样的情景竟不知要安慰两句,光是这点都不知被那个古灵精怪的师傅嫌弃过多少次。 两人之间突然陷入了一种奇怪的沉默里。 好在不久,夙夜突然停止前进,淡绿色的衣袖在水中轻轻摇动,好像和水波融为了一体。她看了看四周,很肯定地说:“就是这儿。不会错的。和姐妹们描述的基本一样。” 张寻也停下来看着周围。水底松软的泥土和细碎的砂砾,长在其中的水草,以及奇形怪状的岩石。和普通的湖底并没有什么区别。 “皇龙血脉在这儿?”他回过头茫然地对着夙夜。 “这湖里每一寸每一分我都很清楚,她们说的一定就是这儿。不会错的。”夙夜焦急地辩解。她太渴望贴心的伙伴在身边的温暖了,哪怕要她做得再多。“但她们也说过,要进入放置皇龙血脉的地方,还需找到其他的法门。” “那,还要做什么?” “这个……我也忘了……”夙夜不好意思地垂下头,声音越来越轻。她游到湖底,细心地翻弄着湖底的软泥和细沙,想从中找出一些蛛丝马迹来,心里不停责怪自己,当初哪怕多分一点心思,听得更清楚些也好啊。 张寻眼角觑着夙夜忙碌的身影,也不忍责怪她可能让自己白忙活一场,吁了口气:“这湖底看起来都差不多,就从这一块慢慢找起吧。” 虽然有溺草的保护,水并不会进入眼眶,但他还是感到眼睛有稍许酸胀。他轻轻揉揉眼睛,手指离开的一瞬间,他突然发现一道光芒在附近的一块岩石上稍纵即逝。他狠狠地闭上眼旋即睁开,那道光芒再次清晰地浮现出来。 “夙夜,你先让开一点。”随着张寻的指令,少女奇怪地起身游到他的身边。随即,少年将全身灵力汇于脑海,眼睛周围的脉搏剧烈抖动,瞳孔的颜色由黑转绿,慢慢虚化成蓝色的幽光。 原本黝暗毫无生气的岩石上,清晰浮现出闪烁的光斑。果如少年所料,在这岩石上印下了灵力符文,没有窥灵能力根本无法发现。他仔细四顾,刻着灵力符文的石头共有九块,均匀地分布在空旷的湖底。符文形状各异,似乎有什么特别的意义。 “这到底代表什么?”张寻凝神注视着其中之一,眼里的光芒投射在符文上,交织出复杂的颜色。 就在阴阳眼和灵力符文应和的一瞬间,突然从符文中射出一道光线,依次传递到另一个符文处,依次投射,将九个石块连成一圈。同时,湖底中央的软泥里发出沉闷的轰鸣,正中慢慢浮起一个圆柱形的台座。 台座上雕刻着三只互相缠绕的虬龙,龙身上镶嵌着各种珍贵宝石,光华夺目。台座的顶端,一只精雕的龙爪抓着一个黑曜石圆球。 他小心翼翼走近察看。这龙雕得巧夺天工,上面的宝石更是价值连城,看起来定非出自凡人之手。 夙夜也跟了过来:“公子,你不妨再像刚才那样看看那个黑球,可能会有什么变化。” 张寻觉得她言之有理,再使出阴阳眼,加强灵力,将其一波射入黑球中。慢慢的,球体中央出现一个旋转着的灵力漩涡,漩涡逐渐膨胀,渐渐超出了球体承受的极限。只听“轰”的一声,九束光芒从球体内核澎湃涌出,直接击打在九块形状各异的岩石上。 一个接一个的,九块岩石上的灵力符文依次亮起。这次即使是没有窥灵之力的夙夜也能够清晰看见。积蓄了大量灵力的光斑闪出奇诡不定的光芒,灵力在其纹路上游走逶迤,复又折射回去,重新汇入黑球之中。 紧接着,黑球上依次亮起九个闪亮的符文,整座雕塑上的珍贵宝石也逐渐发出耀目的光芒。 两人不约而同遮住眼睛,抵挡扑面而来的强光。强光慢慢散去,两人放下手,眼前的景象让他们不禁惊呼起来。 原本堆积着黑色污泥的湖底,此刻变得如同湖面一般清澈明净,仿佛镜面一般晶莹的湖底上,反射出一个倒置的湖面,如同西湖的倒影。镜面投射出的景象中间,赫然伫立着一座威严的大门,拱形门上盘踞着一条张牙舞爪的虬龙,龙身上闪耀着九个不同的符文。 还未等两人从惊愕中醒悟过来,明镜一般的湖底上面又浮现出四行苍劲有力的大字。 九子龙生 神州万象 帝气民脉 八荒齐伏 字迹稍纵即逝,如被无形之手抹去了般。 夙夜兴奋道:“公子,定是这里。这里就是九子迷宫。” 可张寻的脸上却露出羞惭的神色来。 “夙夜,我刚刚其实还......” 夙夜修长的睫毛微微一抖,笑意从眼角浮现出来,抬手捂住张寻的嘴,用如泉水般清润的声音道:“公子,事不宜迟,有什么话以后再说吧。” 她明亮的眼睛如同黑珍珠般澄净,里面闪耀的是对自己全然的信任。张寻只觉得心头一热,充盈全身。他重重的点了点头。 两人的身影在明镜般的水面抖动了一下之后,恍如通过了时空交错的隧道,立时消失了踪影。很快,台座随着隆隆之声重新陷入泥中,九块岩石上光斑渐渐消隐,湖底恢复了往日的景象。 一尾通体鲜红的鲤鱼缓缓从湖中游过,在软泥上停留了片刻,立刻甩动着匀称的尾鳍,很快地游走了。 威严的大门伫立在二人面前。整个门的形状若盘旋之龙形,龙的下颚和四只凌厉的巨爪扣住门的四沿。门上方的拱形横梁上,从左至右排列着刚才雕刻在岩石上的九个符记。厚重的门上连一丝缝隙没有。 张寻围绕着门来回走动,企图找到进入的方法,却发现这门的后方蜿蜒着的竟是巨龙的身躯,和门前龙首浑然一体。这迷宫的设计者真是匠心独运,居然将龙的形状照与迷宫融为一体,这样岂非是极其贴切“九子迷宫”这个名字。 他谨慎地伸出手企图触摸大门。就在他的手指碰上冰冷岩石的一瞬间,镶嵌在门上的雕刻龙首居然自动打开巨嘴,从里面喷出一股灼热的火柱,扣住门边沿的四只巨爪中也射出四束强烈的电光! 粗大的火柱和雷电轻松冲破水流的阻隔,全数击中他的身体。随着一阵火花闪耀和雷光轰鸣,张寻软倒在地。他的手指刚刚离开大门,电火便立刻停止。 夙夜甚至还来不及叫喊。她刚想跑过去查看情况。却发现张寻喘着粗气从地上爬了起来。 他惊魂未定地用手按住衣襟,粗麻布之下淡红色的水滴状胎记如同心脏般在胸前静静地跳动着。 这胎记……在他支离破碎的记忆里,似乎这胎记已经救过自己不少次了…… 好像曾经在山崖上,这红光便在他的眼前闪烁过,那时下着雨,漫天的乌云和雷声…… 还有满地焦黑的尸体,和那种充盈在空气间的腐臭味道…… 头好疼,他想到这里,脑袋里便发出一阵针扎般的刺痛。脚一软,整个人又歪倒在地。 “公子,你没事吧。”夙夜飞奔过来蹲在他身边,仔细查看他身上有无伤痕。冰凉的手指划过少年滚烫的皮肤,如同被炙烤般,她连忙收回手,白皙的脸颊飞红了一片。 张寻别过头干咳了一声,揉揉酸痛的身体,指着大门转移话题:“按理来说迷宫应该也有千百年历史了。这门上的灵力怎还如此之强?难道释放结界的人就在这迷宫之内?” “那怎么办?公子。这里守卫如此森严,皇龙血脉定是在里面。还有其它可以进去的地方吗?” “你让我静下心来好好想一想。”张寻微闭眼帘,脑海里快速过滤起平生所学,眉头越锁越紧,过于绷紧的神经带动起牙床无意识地摩擦起来。 夙夜不敢惊扰,只能陪在旁苦思冥想。突然她心窍一动,猛然想起一些事情,忙开口提醒道:“公子,刚才你不是能发现常人看不到的灵力吗?说不定也可以如法炮制?” 对啊。我一心想着要毁掉结界,看起来此法不通。用阴阳眼看出灵力的流动,顺势而为,说不定正是破解之法。 张寻再次驱动灵力,双手十指互触,两手之间窝成一个空洞,嘴里吟出一串咒语,身体随之轻飘飘地浮了起来。 他用御风之法慢慢飞到与龙首平行的方位。 石雕的龙首微张着巨大的嘴,两侧的龙须气势惊人地纵横游走着,有人头那么大的眼珠炯炯有神地射出逼人的光芒。 龙眼中闪烁不定、呈圆碟状的光芒在黑曜石般锃亮的眼球中心,不断地变幻着形状,如同夜空璀璨的星河。眼球的形状质地竟与刚才进入迷宫前遇到的黑曜石球体一般无二。 他如法炮制,但事与愿违,阴阳眼中的蓝芒好像泥牛入海,一去不返,龙头的眼珠没有任何异状。 “怎么会?难道不是这儿?还是我的方法错了?”张寻不免心焦起来,下意识地啃咬着指甲。 栩栩如生的龙首在他眼前晃动着。突然他灵机一动:“不对,两只……对啊,两只眼睛,一定要用两股灵力。”他挠了挠竖起的头发,面露难色。“不行,我只有一只阴阳眼,怎么能同时射出两股灵力。” “公子,不如试试这个。”夙夜轻轻飘至他身边,手里捧着刚才台座上的那个黑色圆球。“也许这个可以……” 张寻恍然大悟,忙从她手中接过黑球,平端于眼前。黑球竟慢慢自行在他掌中旋转起来。 阴阳眼中的灵力准确地照射在球中的漩涡里,急速旋转的漩涡将灵力一分为二,射向两只龙眼。 他感到灵力不断从阴阳眼中涌出,眼球几乎快要爆炸,球体旋转得也愈来愈急促。就当他几乎快要撑不住的时候,突然听到了一声吱呀的响动。 龙头慢慢向上昂起,上下颚咔咔的张开,从里面喷出一股强劲气流,恍如巨龙的怒吼。 原本握住大门上沿的两只龙爪慢慢往前方伸出,随着龙头和龙身的蠕动缓缓降落到地面。粗壮的龙爪伸开三趾,平放在前方。九个符号依次在爪心闪过,上面赫然出现一张洞开的拱门! 张寻方才不得不佩服夙夜观察之细致入微。若没有她从旁相助,自己也许要在这里耽误不少时间。 原本自己还以为她会是个拖累……他调整了一下气息,控制住体内游蹿的灵力,回头道。 “夙夜,我们进去。” 这是两人结识之后张寻第一次直呼其名,夙夜愣了愣,仿佛对这突如其来的变化还有些恍惚,但是很快,她的眸子便被兴奋的神色所填满。她兴奋地应了一声,随着张寻走进龙爪中的大门里。 大门在两人身后缓缓闭合,一切又恢复到平静之中。 一条鲤鱼慢慢地“游”了过来,诡异得如同在空气中飞翔。覆盖着金色鳞片的鲤鱼不断甩动着匀称的鱼尾,腮部不断开合,向迷宫的大门慢慢靠近。 远在千里之外,幽深地窟的帝王行宫内。 巨大的朝堂上方呈现出一张由无数条光纹织成的地图,上面散落着各种不同的符号和印记,山川、河流以及村落的分布尽收眼底。帝王端坐在重重帘幕之后,抬起手指,向空中闪烁的地图指去。 “嗤”地一声,随着手指的指示,地图上闪出一个红色的浮动印记。帘幕中的帝王轻舒了一口气。 “多谢君上,十八府君已派属完毕,臣立刻督促他们尽快上任。” 低沉的声音从殿旁角落的黑暗处传来。 “有劳爱卿。爱卿可随时监督十八府君,不能有丝毫懈怠。” “臣领旨。”黑影融入黑暗,立刻没了声息。 眼看这重要的事情完成了,魁梧的身躯从龙椅上站起来,带起帘幕轻轻摆动。金色龙椅的一侧,正站着一位凝神静气的女子,她拥有娇美的身材,却用黑色的斗篷遮挡起来。 见男子起身,她上前俯首:“君上连日忙碌,想必已经很辛苦了。请您以龙体为重,早点休息吧。” “不妨。此事虽了,下面的事又该来了。万民安康,便是孤最大的宽慰了。” “君上,影狩办事沉稳老道,十八府君一定不会让陛下操心。倒是跗骨……” “跗骨怎么了?” 女子跪在地上,头埋得更低:“臣妾不敢妄言。” 男子笑了笑,道:“镜惑,你还真是拘泥于这些虚礼。好,孤恕你无罪,有什么想说,直言无妨。” 这名叫镜惑的女子方才直起身来,正色道:“跗骨多疑且行事冲动,九子迷宫传说甚广,但书中鲜有记载,恐怕他……” “你是说,以跗骨之力,就算找到九子迷宫,也未必进得去?” “君上明鉴……”镜惑忙重新低下头。“……以臣妾对跗骨的了解,恐怕十有八九会说中。” “如果你担心跗骨骄横自大会遭遇不测,尚有可原。”帝王背过身子,宽大的鎏金斗篷拖在地上。“不过,若你担心跗骨进不了九子迷宫,那倒当真是杞人忧天。” “君上,为何您如此有把握。”镜惑心有疑虑,不肯作罢。“九子迷宫深藏重宝,机关重重。五天将军之中,论才智,跗骨最末,恐怕难以完成这么重要的任务。” “正因为是去九子迷宫,所以孤才毫不担心。” “君上……” 帝王手一抬,笑着打断了女子的话:“因为九子迷宫,便是孤亲手设计的!” 第四章 二人轻轻踏上冰凉的石阶,爪形大门在身后慢慢关闭,最后一线光线被锁在门外,火把淡淡的光晕将石室照得格外诡异。 两侧的石墙由整块的巨石堆砌而成,其手工浑然天成,上方并排竖着数十个长明灯火。在昏暗的光线下,隐约可见石壁上篆刻着各种各样的图案。 夙夜轻轻靠近,小心翼翼拭去石壁上厚厚的灰尘,被掩盖着的壁画清晰地浮现出来。 “公子快来看,可知画上所记何人何事?” 张寻靠近仔细观看。这壁画虽然线条简单,却栩栩如生地勾勒出蚩尤与轩辕黄帝逐鹿大战的传说一幕。整面墙上几乎全部是类似的壁画,很多内容即使是在山上修道时涉猎不少古籍的他也一时难讲出个究竟。张寻求知若渴,沿着石壁慢慢挪动,恨不能将这些壁画统统拓印带走。 哪承想他一心关注壁画,却忽视了脚下。突然听到“咔嗒”一声。 “糟了!”他的脑子一下子被危险填满,立刻吸气后退,身体向后连续弹开。 但奇怪的是,并没有任何的暗器从昏暗的角落飞射而出。 他正疑惑之际,夙夜急切的声音突然从背后传来。 “公子小心!” 女孩的呼叫救了少年一命。他下意识将身子一沉,就地扑倒,两道寒光从头顶擦过,在石壁上轰得爆裂开来,化成无数细密的银白色光芒,蒸发出一团白烟。 张寻被吓得满头大汗,惊魂未定。他轻轻放平身体,仔细查看刚才踩过的地砖,方才恍然大悟。 原来他第一脚踩上的地砖缝隙里并没有安装机括,只是夹着两个极小的木簧,木簧和地砖颜色一般无二,从表面上看去根本无法发现。但若人踏上去,木簧便会互相撞击发出“咔嗒”的声音,听上去像触发了机括。一旦慌不择路到处乱跑,却恰好中了木簧四周暗藏的机括陷阱。 张寻正惊叹于机关设计者滴水不漏的巧思,夙夜抬起绿色的裙裾,像一朵巨大的荷叶将她娇小的身子轻轻托起,晃悠悠地飘至墙边。她犹豫了片刻,并没有伸手去触摸沾在墙上的白渍,而是向石壁上吹了一口气。 气体一瞬间竟凝结起来,没入白渍中,随之碎成无数粉末,沿着光滑的石壁慢慢滑落。 “这是……狰5的角粉?”她的脸上浮现出难以置信的神色。 “夙夜你见过此物?”张寻小心翼翼地躲开地面的机括,才敢抬头和她说话。 夙夜慢慢落回张寻身边,摇摇头道:“只是听说过。狰是上古凶兽,额上有一角,因为天性嗜杀,所以角上附有很多冤魂的怨念。传说用它的角磨成粉,便可铸成能在瞬间粉碎活物的武器。” “想不到你常居西子湖畔,却博览天下奇物。”张寻面露叹色,心中益发为夙夜折服。 “常会有旅行经过西湖的异士,我唱歌给他们听,作为交换,他们便会把自己所知的趣闻都告诉我。” 说起原来生活的细节,女孩脸上浮现出粲然的笑容,一抹红晕如朝霞映在颊上,煞是好看。 张寻不觉被少女的娇俏所吸引,盯着她时,眼睛都不舍得眨一下。 直到夙夜停下说话疑惑地望着他,他才顿觉失态,忙将手握成拳放在嘴边,尴尬地咳嗽两声。 “夙夜,我们快快赶路吧。” 两人小心前进,看见一处石门。推门进去,里面的房间高约五丈,房间内呈扇状摆放着九尊造型各异的雕像,屋顶上方透出一束光线,投射到地面上的八卦盘中,而后又分散成九股,分别照射在每一尊雕像的前方。 说来奇怪,虽然这九子迷宫年代久远,但这雕像却仿佛天天有人清洗般光洁如镜,竟连一丝灰尘都没有。 张寻四下打量了一番,别说门窗,这房间连个窟窿都找不到,莫不是走进了死胡同? 他在地上和周围寻找了一圈,又不死心地走到雕像跟前仔细查看起来。 每尊雕像上都镶着一面八棱角铜镜,上面各有一个怪异的符号。这符号便是八卦盘中折射出来的光线投入镜中形成的。 他研究了一会儿,却没有什么头绪。他用眼角觑了一下夙夜,她正俯身在雕像前端详,淡如墨迹轻抹的眉毛微微蹙起,却也显出几分别样美感,竟看得他有些痴了。 他久居深山,不识那所谓男女之事究竟是何?但是此时心波荡漾,却完全是因为本能的呼唤。 过了半晌,女孩仿佛突然想到了什么,抬起眼睛,再次仔细查看九座雕像,嘴角终于浮现出轻松的笑意。 “对了!就是九子迷宫!” 一旁兀自心神荡漾的张寻这才如梦初醒,生怕被夙夜看到自己失态的模样,忙整了整神色,上前询问:“夙夜,可发现了什么?” “公子,这些是龙九子6。”夙夜轻抚着其中的一尊雕像道。“所谓‘一龙生九子,九子各不同’。这些雕像就是龙九子的形态,而印记应该是对应每个龙子的标记。之所以这儿叫九子迷宫,除了皇龙血脉和龙族之间密不可分外,恐怕也处处暗藏了九子的含义。” “你的意思是说,这些雕像暗藏着通往其他房间的机关?”张寻仿佛明白了些什么。 “应是如此。公子你看……”夙夜慢慢走到一座雕像前。这雕像状如匍匐在地的乌龟,背上驮负着巨大的山峦,兽面朝天,嘴巴微张,像在吼叫。 “这个好像驮着瀛洲仙山7的乌龟啊。” 夙夜“噗嗤”笑道:“公子说的那是积蓄天地灵气的神龟,虽是灵兽,但比起这神兽来说究竟还是不敌。这是九子之一的负质8。” “负质……听起来有些耳熟。”其实他哪里听过这名字,却又不愿在夙夜面前折了面子,便装模作样起来。 “相传负质喜好负重,上古时就曾背负过三山五岳。大禹爷治水之时,为寻找帮手,就以神通在负质背上制造了一座神山,就连负质也背不动它。所以只能乖乖听大禹爷的吩咐,为他移山填海、阻断洪水。从那以后,负质背上就永远背着这座神山。” 夙夜在侧娓娓道来,张寻暗想,要是当初在山上时,师傅要是有夙夜讲得一半动听,他也不会总因上课瞌睡而遭到各种惩罚。 这怪兽雕像昂首圆睁怒目,微张的嘴里排练着整齐的尖牙,似要爆发出愤懑来。 他玩闹似地伸手去戳雕像,没想到光线依然毫无阻碍的在雕像身上的铜镜上投出符号。他越发觉得神奇,又走近一些,眼睛恨不能贴在雕像上把里外琢磨个透。光线在雕像额头处的铜镜上形成竖直的弯曲波浪,两侧有两道光线形成笔直的两道纹路,横贯整条波浪向两侧后方直射,状似匕首。 “这像小孩子乱画的……”夙夜凑上前嘀咕道,两人实在挨得太近,张寻几乎能感到从夙夜说话时口中呼出的气息,连她光洁的脸上细小的绒毛都能看得一清二楚。他拼命压住砰砰乱跳的心,悄悄后退两步,赶紧转过脸去,逼迫自己将注意力集中到旁边的雕像上。 这只怪兽仿佛腾空跃起,头昂然高耸,嘴长得极大,仿佛正欲吞噬食物。整只兽形状怪异,头鼻和嘴部的线条修长,酷似狼头,头顶正中央倒长着两只尖角,像利刃般拖在背部。 “咦?这雕像看上去倒挺像投在负质铜镜上的光线符号。”张寻忙来回细细查看九座雕像。果然其中一座雕像上的符号乃椭圆状的龟甲,龟甲正上方竖起状如山般的小小圆锥形。 简直同那尊负质雕像的含义一模一样。这也应证了他心中所想。 “原来如此。雕像有九座,符号也有九个,但是雕像和光纹并非一一对应。” 刚才他一番折腾,已忙得满头大汗,随手一擦,脸上竟是白一道黑一道,模样邋遢不堪。夙夜低头忍住笑,从袖中掏出一方绸帕,侧身递了过去。 他呆了一下,夙夜见他不自知,上前一步为他擦拭起来。张寻如被电击,慌手慌脚地接过她手中的绸帕,胡乱抹起来,帕上沾满了黑色的灰尘。 “对不起……等我洗好了,一定还给你。”他不敢抬头望一眼面前的夙夜,只好死死盯着绸帕一角的花纹。 夙夜悄悄伸出手,夹住手帕的一角,轻轻地拽过来收入袖里。张寻也只好傻笑两声,掩饰内心的失落。 “按公子所说,若将每座雕像上的符号换成和雕像对应的,才能解开这屋里的谜团?” “不错。但我刚刚已经查看过,每座雕像和地面都是黏连在一起的。若要搬动雕像,恐怕得连地板也一起揭开了才行。” 真的是不可能吗?张寻陷入了沉思。 大千世界,天地万物,皆源于咒之理。花为花,草为草,鱼为鱼,你我为你我,都是因为咒在左右。 师傅往日所教的咒理如今一字一句在他脑中浮现。 每个人生下来都会有名,名便是咒。 “那如果用咒改变名,是不是就能改变它的形状?”他并没有太大的把握,但是不试试看又怎能知道行不行。心意已决,他迅速将体内奔涌的灵力向两手聚拢,逐渐形成肉眼可见的灵气团,他轻叱一声,两手一合,灵力光团如灵蛇盘旋,直接投入光线之中。 说也奇怪!灵气团像糖倒入水一般慢慢融入到光线内部。他轻晃手掌,光线凝固般随着他的手势摇摆不定,慢慢扭曲成另一个形状。 如此精细地操控灵力比他想象得要困难许多。他额前慢慢渗出细密的汗珠,手指不断抖动着,类似负质的符号渐渐成形。 等他勾完最后一笔,光线轻轻一晃,在八棱铜镜上清晰地投下了新的符号。就在那一瞬间,符号迅速迸发出粲然的光圈,将雕像紧紧包裹其中。原本冰冷的石雕仿佛镀了一层金,发出璀璨的光芒。 紧接着,驮负在负质背上的神山慢慢裂成两半,从中绽出一团闪耀着黑蓝色光芒的漩涡,不断向外散发出强大灵力,张寻和夙夜禁不住同时向后退了几步。 此时,另外八尊雕像也剧烈抖动起来。瑟瑟的鸣叫从雕像内部传出,仿佛是在互相呼应。 “公子,太好了!看来真的如你所说,要一一对应才能解开谜团。”夙夜喜道。 张寻深吸一口气,强压住兴奋的心情,现在还不到庆祝的时候。他双掌合十,从两掌紧贴的边缘不断涌出灵力来。他调转身体将手指向另外一尊雕像,从指间射出的灵力,直没入铜镜上的光线里。 “夙夜,快告诉我这些雕像所代表的龙子和他们的名字。” 夙夜闻言忙收敛心情,逐一指点张寻。随着他颤抖着用手画出最后一笔,九个闪光的灵力漩涡整齐地呈扇形排列在密室的中间。彼此之间发生了剧烈的共鸣,紧接着地面一阵隆隆作响,雕像仿佛长了脚一般,竟飞快的顺着地面移动起来,以负质为中心,其它八尊雕像环绕排列落定。 张寻的身体尚未从与鳌精的恶战中完全恢复,但是成功还是让他感到兴奋。但这也不足以掩盖灵力不断流失的空虚感。他身体微微趔趄了一下,随后重重倒在地上,两眼无神地望着黑漆漆的天花板,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夙夜急得满面通红,手探到他的额前,手触之处冰凉一片。 “公子,你怎么了?” “不妨事,不妨事。只是消耗太大,可能要休息一会儿。” 女孩听罢,凝神思索片刻,从袖中摸出一颗青绿色丸药来,送到张寻的嘴边。 这绿色药丸是她精炼了百年的莲子,如至宝般伴其左右,但是此刻张寻已经累到连咀嚼吞咽都使不上劲。 她犹豫了片刻,而后将绿丸放入自己的口中,轻轻嚼烂,竟俯身以口相对,灌进张寻嘴里。伴着满嘴清香,莲子顺利滑入张寻的喉咙,一股温润的暖流布满他全身,顿感疲劳烟消云散。 两人四目相对,刚才那旖旎一幕已深刻脑海。虽只是救人的情急之举,但都已是知晓男女之事的年纪,愈发羞涩万分,十足小儿女的腼腆神态。张寻见到夙夜娇羞之态,娇美不可方物,心中一荡,鬼使神差的竟一把握住了她的左手。夙夜先是一惊,手微微用力一挣,从他手中脱出。张寻只得尴尬地摸摸鼻子,而夙夜则站起身转到一旁假装仔细看起周遭来,却不曾这一看之下,真的发现了异样。 “公子快看,那儿好像写着字。”夙夜指着对面的墙上道。 少年目力非凡,纵是这样相隔丈余也能看得清清楚楚。只见对面青灰色的墙砖上,从剥落的墙灰中呈现出四行字: 生门求存 死门夺魂 脚踏迷图 往生六道 夙夜轻轻念出四句谜语,秀眉微蹙。“难道在这九座灵力漩涡里,还暗藏杀机?如果踏错了门,就可能落入六道轮回,永不超生。” 张寻走到她的身边,点点头道:“若能走对生门,说不定便能打开前往皇龙血脉的道路了。但机会只有一次,就不知哪是生门哪是死门?” 夙夜围着八尊雕像走了一圈,以指为笔,以地为纸,画出九尊雕像的方位图:南方椒图,北方睚眦,东方狻猊,西方狴犴,东北饕餮,西北嘲风,东南囚牛,西南蒲牢,中央负质,这组合好像只是随意为之,并没有什么特别规律。 这感觉好像置身于无边海洋之中,一点点小小的念头都如水滴入海,立刻消失,无从寻觅。 张寻盘腿坐下,闭目冥思。“若遇上难事,千万要凝神静心。我仙道咒法最大的特点,便在于要将全部潜力集于一点才能发挥出最大的功效,若不能排除杂念,就不能理顺纷繁万物的纠结,自然也难以找到发挥自己潜能的方法。”师傅的教导此刻助他进入忘我境界,脑海里物幻空灵,只觉自己仿佛置身于天地万物之中,不断变换成各种各样的形状,最后身体里涌现出一道灿烂的银河,渐渐闪现出阴阳八卦的光彩。 他猛地睁开眼,脑海中刚刚浮现的八卦图和九尊雕像渐渐重合。他霍地站起身来,兴奋地喊道。 “我明白了!原来这便是生门和死门。” 他难掩发现秘密的喜悦,拉过夙夜道:“你看,中央位的负质是九宫枝干,而旁边的八座雕像是按八卦的方位排列,每一尊雕像都代表了一个卦象。居北的睚眦为乾,居南的椒图为坤,西方的狴犴为离、东方的狻猊为坎、东北的饕餮为巽、西北的嘲风为兑,东南的囚牛为艮、西南的蒲牢为震,这样便演变成了天方八卦的方位。” “公子的意思是说,并不在于哪尊雕像放在哪个位置,而是在于他们所处的卦位吗?” “正是如此。”张寻剑眉一挑,面露得意。“师傅曾教我,八卦卦象由天地万物演变而来。乾坤相对,代表天地;坎离相对,代表水火;艮兑相对,代表川泽;巽震相对,代表风雷。” “八卦虽能代表世间万物,但就真能隐藏生死之门的秘密吗?” “当然能。”张寻翘起嘴角泛出迷人微笑。“卦由爻组成,每卦三爻,有阴阳之分。生死也不外阴阳,生属阳,死为阴。这谜语中开始两句生门生存,死门夺魂,便是要我们进入阳和阴两位的灵力漩涡,就可以开启新的道路。” “夙夜不解,为何不是只入生门不走死门?” 他摇头笑道:“结合谜语的下两句来看,八尊雕像中有六尊分别是六道的入口,若走错便只能在那一界中徘徊,永远不得脱身,而走过了生死之门之后才能得到轮回。” 他接着将手指探向地面,在夙夜所画的方位图上勾画:“在卦象中,一短横的叫阳爻,中间有断开的叫阴爻。阳气和阴气最盛的卦象,便是生门和死门的所在。” “公子的意思是?……?”夙夜低头看着他指下不断呈现的八卦图,心中渐渐浮现出答案。 “对!正是在这八卦方位中居北南,也就是乾坤两卦方位的灵力漩涡,就是生门和死门的所在。从现在雕像的排列来看,就是……” “北位的睚眦和南位的椒图!”两人异口同声地说道。 这突如其来的默契让两人愣了半秒,夙夜“噗嗤”一笑,张寻见她妙目凝视着自己,笑容里说不出的动人,也禁不住跟着笑出了声:“只是我这些推测还需亲身一试才行。” “但若如公子所言,除了生门死门之外,其他六门是前往无法往复的六道之中,恐怕只要踏错一步,就难以超生了。”夙夜忧道。“不如让我先来,如果有什么不测,公子还可以想其他的办法。” 少女轻柔的声音激起了张寻胸中豪气:“夙夜,此话莫要再提。我张寻一介男儿,怎能让你弱质女流以身除险。” 他不由分说拨开女孩,用力吸了一口气,大踏步走入闪耀的睚眦灵力漩涡内。顿感一道道温暖霞光熠熠生辉、扑面而来。正走着,他忽闻身后幽香袭来,回头一看,竟是夙夜笑盈盈地跟在身后。 “夙夜除了唱歌,最爱便是听闻各路传奇,今日这样的机会,恐怕一辈子也难得遇上几回,公子切莫怪罪夙夜给你添了负累。” 张寻眼眶一热,夙夜这话言不由衷,得此一人共同进退,怎能不叫他心生动容。 这灵力漩涡似一个双向的大门,一面走入,从另一面出来。迈入坤位的椒图灵力漩涡里。漩涡内阴寒刺骨、让人浑身战栗,果然是阴爻的死门所在,进去的一瞬间,两人全身竟覆盖上了一层细密的薄冰。 两人瑟瑟发抖地从坤门中走出。原本在两块裂开山石中旋转的蓝紫色灵力漩涡,渐渐转为金黄色,雕像随着浑厚的鸣响不断旋转起来。一缕金光从中爆射而出。刹那间,密室被细密的金光充溢。 一个接一个的,八座雕像依次发出鸣响,从八个闪烁的灵力漩涡里射出手臂粗细的光柱,汇入中央的金光里。椭圆形的金光被扭曲成不断旋转的条纹,慢慢实化成一阶阶方整的台阶。与此同时,负质雕像上方的天顶缓缓打开,从上面轰然降下一根粗大的金色柱子,阶梯围绕着金柱不断旋转,逐渐没入打开的天顶里。 幽深的地宫大殿里。低垂的帘幕中传出一声轻叹。音乐随之戛然而止,镜惑将手从筝弦上放下来,目光转向帘幕内。帝王宽阔厚重的身影岿然端坐其中。 “怎么不奏了?”浑厚的声音将轻纱微微撩起。 “君上您有心事,恐怕打扰了您的冥思。”镜惑低头轻声道。 “不妨事,你继续奏吧。” 镜惑微微颔首,修长的十指重新在弦间飞舞起来。如诗般曼妙的音符随着弦的颤抖不断跳动,组成流水般的乐曲。在空旷的殿堂中,激起一阵幽幻的微风。 “跗骨已经到了……”帝王的声音再次响起。镜惑心头一悸,手再次停住,流畅的乐曲也被生生截断。 “为何又停了?”帝王虽已窥透镜惑的心思,但却故意笑而言它。 身着黑斗篷的女子突然跪倒,颤抖的语声现出内心的激动:“君上恕罪。一想到此事进入到关键时刻,君上大业系于此,镜惑便无法控制情绪!” 黑衣女子拜倒,身体紧贴在地面上。帘幕中的帝王开怀大笑,将手轻轻平举,仿佛有股无形的力量,女子的身体被抬了起来。 “孤只不过是以‘阳神之术’隐约看到跗骨接近目标。但其他事情还存未知之数,不可言之过早。” “君上多虑。跗骨虽鲁莽,但以他的能力,凡间还找不到对手。” 帝王轻笑了一声,摆了摆手:“孤倒并非担心跗骨。而是皇龙血脉。此物历经几千年,蕴藏的奥妙纵是孤也未必能琢磨得透,也不知现在是否有所变化。若不是现在多有不便,倒应该亲自去办这事。” “君上乃天下之主,岂能事事亲历亲为。这些小事情,理应由我们分忧。”镜惑抬起头,从黑色斗篷里透出一股仰慕之情。 “现在也只能静候跗骨的佳音了。”帝王点点头,将身体靠在龙椅的靠垫里,手轻轻搭上宽阔的椅背。“‘阳神之术’太过耗费精力,孤得好好静养。镜惑,烦请再为弹奏一曲吧。” 女子轻轻颔首,手指再次拂向筝弦,潺潺的乐声又一次在幽深的宫殿中响起。 金色的台阶盘旋着向没有尽头的穹顶延展。两人不知走了多久,但似乎一直看不到尽头。台阶两侧无凭无栏,飕飕的冷风从下方升腾起来,夙夜几次险些被吹倒,张寻见她弱不禁风的样子,便伸出手示意她握住自己。夙夜一双纤纤玉手柔若无骨,张寻竟怕多用力一分便会弄伤她,斜眼相视,只见她白得透明的肌肤,隐隐透出来一层晕红。张寻心中暗自高兴,面上却始终是不肯流露出一分。 眼见两人已走得精疲力尽,金色立柱突然发出阵阵巨龙吟啸,一道金光自下而上澎湃涌出,在头顶的黑暗中投射出一圈圈光晕。原本黑暗的穹顶上立时显现出如镜面般光滑的金色圆盘,圆盘上环绕着九条形态各异、不断发出鸣叫的巨龙。 穿过圆盘,这才到达了另一个宽阔的房间,房间里空无一物,只有当中放置着一个闪着光彩的台座,台座上以虬龙组成的球体正不以外力地慢慢旋转着。 慢慢走近台座,两人这才发现虬龙竟然是木雕而成,雕工栩栩如生,不知何人所造。当真让人叹为观止。 细细看去,光彩全部出自球体的中央。那里横置着一匹无数细密金线织成锦缎,每条线上缀着一颗闪光的宝石,宝石之间也以金线相连。锦缎两端被两只虬龙衔在口中,随着球体的旋转不断向各个角度投射出夺目的光华。 “莫非这便是皇龙血脉?”张寻边说着边伸出手。接着金光一闪,虬龙仿佛突获生命般,争先恐后发出参差不齐的鸣叫,吓得夙夜慌慌躲到他身后。 “碰都不能碰。怎么才能知道这东西有何秘密啊?”他围绕球体转了个圈。看来这木刻虬龙颇有通灵本领,只要他稍稍靠近,那些龙便会发出恫吓的吼叫。 “皇龙血脉乃神州正统皇族之气传承。”夙夜的声音从球体另一侧娓娓飘来。“形似锦缎,实际取银河之意,象征天下一统、太平安定;上有九千九百八十一根金线互相错界,象征天下万象;九千九百八十一颗宝石镶嵌,象征天下万民生气。皇龙血脉是神州正统皇族之根本,若王族不得民心,宝石的光芒便会逐渐黯淡,所有宝石全部失去光辉、金线收敛光芒之时,神州就会渐入浩劫,等待着另一位明君重新唤回它的光彩。” “夙夜,你居然连这神秘之物的来历也如此清楚?”张寻看着缓缓从一侧踱过来的女孩,惊讶地问道。 “公子,你说什么?什么神秘之物的来历?”女孩含笑反问。 张寻道:“刚才你将皇龙血脉的秘密轻松道来,是否是听人说起过?” 少女显出一脸茫然:“夙夜生平第一次得见皇龙血脉,此前从未听人说起过它的渊源。公子何出此言?” “但刚才……”张寻不禁语塞,但他刚才分明听得清清楚楚,绝对不会错。 “她没说谎,她刚才的确没有说话。”夙夜的声音再一次响起。 这一次他看得很清楚,夙夜的嘴巴并没有动。显然,夙夜也察觉到异样,忙四处张望,但是两人却什么都没发现。 “他也没说错,他刚才的确听到了你在说话。”这次声音变成了少年的男声。 两人感到浑身寒气直涌。究竟是谁,谁在说话? “你们两人都没错,刚才其实是我在说话。” 这一次的声音是个陌生的男声,而且近在咫尺,就在身边! 张寻突然感到脖颈后方有丝丝热气传来,忙扭头一看。他和夙夜的中间,突然多出了一个身材颀长,身着上绣蓝色火焰的黑斗篷的男子。男子伸伸懒腰,遮住面部的斗篷抖动了一下,一把通体斑驳的古剑突然从斗篷下闪现出来,带着一股劲风,向虬龙盘旋的皇龙血脉狠狠砍去! 第五章 张寻想要阻止却已经来不及了。古剑狠狠斩下,金光如洪水般倾泻而出,古剑上雕刻的符文逐一闪出红光,被纹饰兽头咬住的剑柄嗡嗡作响。随着一声巨大的轰鸣,木制虬龙围绕的支架被这一剑砍成万千碎片! 男子桀桀一笑,抬脚踏上台座。他将古剑举至眼前,呼吸中夹杂着蛇一般的咝咝声,看着熠熠生辉的皇龙血脉道。 “只要我一剑斩断这龙脉,天下就要重回原点了。哈哈哈!” “有我们在,你少妄想!”张寻从错愕中晃过神来,只觉得一股无名火直冲脑门。他顾不得那么多,抽出一张符纸,在上面勾勒出三朵绽放的花朵,接着手指一捋,指尖轻弹,将符咒笔直地朝着男子的背影射去。 男子觉察到背后危险逼近,喉中发出轻微的咯咯声。符咒快如闪电般袭来,他的身形突然化作朦胧一片,符咒飞快地穿过空若无物的男子身体,射入石壁中。三道火花依次绽开,巨大的轰鸣接连响起,燃起一片夺目的红焰。硝烟渐去,石壁上被炸开了一个巨大的洞。 张寻现出难以置信的表情,男子究竟是怎么躲过他的符咒?男子好像从未出现过,消失在空气之中,只剩一柄古剑铮地一声插入地面坚硬的砖石。 张寻四顾。四下里静得出奇,他可以清晰听到自己和夙夜轻微的呼吸声。 “公子快看!”夙夜的惊呼将他的视线拉向地面。地面上居然高高隆起一块,更让人咋舌的是,那块隆起竟正以飞快的速度向他们逼近。 两人忙疾步后退,直到背部触到冰冷的石壁。张寻横下一条心,将夙夜护在身后,双手食指中指相合,两张符咒跳出符囊,迅捷地飞到指间。他喃喃念了两句咒语,将手掌一摊,两张符咒紧贴于掌心中,向地面拍去。 “仙灵咒法,硬化咒!” 他的手甫一接触地面,地面上立时发出冰冷的寒光,逐渐扩展成金属的颜色,向着快速移动的隆起物靠近。 夙夜脸上兴奋的神色还没有保持一秒,便立刻被恐惧的寒霜所笼罩。她手指向前方,声音带着惊恐的颤抖。 “公子!它还在动!越来越近了!” 张寻猛然抬头,硬化符咒将地面反射出一股金属寒光,但那隆起物却完全无视地面的坚硬,继续飞速前进,速度竟有增无减! 难道这男子用的不是普通的地行术吗? 还没想清楚,那团隆起已经移动到两人眼前,向上呼地升起,化作黑衣男子的身影,一只瘦骨嶙峋的手从斗篷下伸了出来,以肉眼难以辨识的速度,狠狠扼住了张寻的喉咙。 “滚开!别阻着我!” 这声音咬牙切齿,毫无怜悯之心。男子手一拧,斗篷一展,张寻的身体便直挺挺地飞了出去,重重撞击在石壁上,像烂柿子般滑落在地,不省人事。 夙夜被这一惊变吓住,还未来得及做反应,黑斗篷男子已经伸出手,她的身体随之猛地凌空升起,男子手腕一转,她的身体竟然也随着旋转了一圈,跟着向后弹出,摔在张寻的身上,也昏倒过去。 黑衣男子拍了拍手,冲着昏迷不醒的二人冷笑,转身将插在地上的古剑抽出,向皇龙血脉慢慢走去。 此时在远隔千里的东海上,从飘渺云层中慢慢浮现出巨大的山峦影像,若仔细看去,便可发现一只巨大的海龟正背负层峦叠嶂,在海水中悠然地缓缓移动着。这便是道家方士求之若渴的三大仙山之一,瀛洲仙山。它行踪不定,又在这浩渺大海上,常人难以捉摸到它的行迹。 仙山上,一个约莫四五岁、胖墩墩肉呼呼的小男孩煞有介事地端坐于仙居里,闭目冥想。 在他身后,一个看起来不到二十的女孩正一副没好气的样子,拿着一个拂尘到处拍打。她穿着一身灰绿色短皮袄,光着两脚,头发梳成两个发髻,伶俐的小脸气鼓鼓地扭向一边。 “香奴,别拍了!我不是说过冥想的时候不要在房间里打扫吗?” 小孩开口说话,却显得老气横秋。 但那被称作香奴的女孩毫不理会,一扭头拍得更起劲了,满屋尘土乱飞,桌椅不但没干净,反倒脏了。 “哼,谁让你不准我去找小哥哥的!”女孩嘟着嘴,显得很不开心。 小男孩将两手从胸前缓缓放下,身上萦绕的蓝色渐渐消隐,睁开眼睛,注视着案上摆放的几十个陶土人偶。 这些做工粗糙的陶土人偶像是小孩子的玩具,但既是仙界之物,定不是那么简单的东西。突然,桌案竟自缓缓颤动起来,小孩惊讶地扫视了一下,团身扑过去将一只人偶牢牢攥在手中。那人偶形似螺旋,前端有人头、尾端有双脚、螺旋中央有两只手,造型诡异,看了甚觉不祥。他双手不住颤抖,眼睛越睁越大。 “香奴,你先出去一下。”他强压住内心的恐惧,吩咐道。 香奴停住拂尘的动作,奇道:“怎么了?我还没打扫完呢?” 他没好气地大喊起来:“叫你走你就走,哪来那么啰嗦,快走快走!”他身材矮小袖珍,一派孩童嘴脸,说话声音都带着奶味,如今这般喊叫,威严全无,倒有几分耍赖的味道,让人觉得好笑。 他抬手一挥,仿佛有股无形巨力将香奴推了出去,拂尘也落在地上。香奴揉揉屁股站起来,没好气地说道:“什么跟什么啊?还说神仙有涵养脾气好,我看你就是个例外。” 说着她蹑手蹑脚地向窗户靠了过去,心说着:“哼,一看你这神神秘秘的样子就知道有什么事情想瞒着我。你不告诉我,我还不会自己偷听啊。” 屋内,小男孩眉头紧锁地盯着那人偶,一旁的香炉上燃起了一根檀香,在摇动的烟雾里,他似乎看到了什么模糊的影像。 他将人偶握在右手中,左手扶在案上,紧闭双目。首先出现的是一张飞舞的符咒,紧接着张寻的声音缓缓从地上传过来,伴随着尖利的嘶吼,一袭黑色的斗篷发出呼呼的风响。他的灵力就此中断,香炉上的残香慢慢烧成灰烬,落入炉中。 “那臭小子在做什么?怎么会遇上这么危险的妖怪?”张寻现在应该正按自己指示,调查皇龙血脉,莫非是这妖怪的目标正巧一样? “别傻了,以你现在的实力根本不可能赢啊。”小男孩无助地蹲下身子,仿佛呓语般喃喃道。“快跑!快跑啊,傻瓜……” 黑衣男子侧身躲过从身后飞来的符咒,饶有兴趣地注视着气喘吁吁爬起来的少年。 “没想到你吃了我一下之后还能有力气站起来……算了,先把该干的事情干完吧。”尖锐的咝咝声从斗篷里传出来。 男子的身影倏地闪出丈余,出现在皇龙血脉旁。古剑卷起漫天烟尘,遮蔽了他的眼睛,张寻只能隐约看见男子将剑高高擎起,向斜挂在残破台座上的皇龙血脉用力斩去! “不可!” 他的呼喊显得苍白无力。古剑带着强大的冲击力斩向闪耀夺目的皇龙血脉,两者砰地接触,迸射出的道道金光瞬间封住了张寻的眼睛。整个房间随即发出剧烈的颤抖,少年彻底失去了平衡,被巨大的力量甩到房间的一角。 迸发的金光持续了很长时间,终于渐渐隐去。 皇龙血脉已被毁了吗?张寻无助地靠在墙上,松弛之后才感觉全身的伤痛一起袭来。他从未感到过自己与对手之间有如此大的悬殊,眼前的黑衣男子简直不可战胜,让他禁不住有些灰心。 正在他胡思乱想之际,石室内突然闪出一点光芒。 光芒从破损的台座上绽出,如同爆炸的气浪般迅速席卷了整间石室。光芒的正中央赫然斜挂着如天河般绚丽的皇龙血脉,九千九百八十一根金线织出璀璨夺目的金光,上面缀着的宝石灿然夺目,将男子瘦高的身影团团笼罩起来。 男子本能举剑,试图抵挡扑面而来的金光,“当”地一声,剑身与光线撞击,巨大的冲劲将他的手震得一松,古剑盘旋着飞起,“咄”地牢牢钉进坚实的石室天花板上。 剧烈的撞击将他重重推倒在地,他狼狈地爬起来,感到手掌上传来灼烧般的疼痛。仔细看去,掌心上几道烧焦的痕迹仿佛在嘲笑着他的无能。跗骨狂嚎一声,细长尖利的手指猛地抓向旁边的石壁。“轰隆”一声刺耳的碎裂声过后,石壁上裂开了一大片。 覆盖脸部的黑色斗篷里伸出一条粉红色长舌,夹杂着含混不清的咝咝声,两道幽红色的光芒忽然亮起,直视捂胸喘息的张寻二人。 “这种狼狈样,怎么能让你们看见……”男子的语声仿佛是蛇在地面游走悉索,话里透露出一股强烈的杀意。 他身体往下一沉,迅速和地面融为一体。地上微微隆起一团,向二人飞快地冲去。 “不好!快跑!”张寻忙一把搀住清醒过来的夙夜,飞快地向来时的阶梯逃跑。 男子紧紧跟随在二人身后,咝咝的声音冒着寒风传入少年耳中,脖颈处感到阵阵寒意。 “既然你们看见我跗骨大人失败的样子,就别想再活在这个世界上……我会慢慢追着你们,直到你们筋疲力尽。我会慢慢折磨你们,直到你们咽气为止……” 声音气若游丝,宛若人死前发出的**。恐惧不但没有让张寻逃跑的脚步加快,反倒让他背上了沉重的心理包袱,脚步也渐渐乱了起来,速度明显比刚才慢了许多。 地面上忽地伸出一只手,死死抓住他的右脚。失去了平衡,张寻踉跄着跌倒,搭着夙夜肩膀的手不及松开,将她也带倒在地。 地面的隆起物仿佛柔软的面团般慢慢从地面升起,化成男子的身躯。他毫不费力地把张寻单手倒提举至眼前,长长的舌头随着喉咙中的咝咝声伸到少年的脸上,沾了他一脸的唾沫。 “你可知道跗骨大爷我是什么人?” 说话间,覆盖着男子头部的黑色兜帽忽地蠕动着张开,里面扩散出一个巨型黑洞,里面旋转出蓝色幽光,呈放射状不断地向外延展。 黑衣男子以绝对的战力击垮了他的心理防线。张寻此刻已经失去了求生的欲念,他闭上眼睛,等待着死亡降临的一瞬间。 意外的,一阵清新的风突然从他身边飘过,曼妙的歌声随着风的流动传了过来。这旋律如同妙龄女子轻声啜泣,如轻柔的流水飘过天际,让人心胸顿感畅然,就连跗骨这样残暴的对手也情不自禁松开枯瘦的手,将神智混沌的张寻扔在地上,径自陶醉于乐声中。 张寻耳边突然响起一个颤抖的声音。 “公子。我用幻术拖住他,你快逃!” 话音刚落,加诸于少年身上的幻术被解开了。夙夜正合上美丽的眼帘,修长细腻的睫毛随着眼睑轻轻跳动,嘴唇有节奏地缓缓开合,缠绵的旋律随着她舌尖的轻颤从唇边缓缓流出,回荡在空旷的石室里。 但是他却从夙夜安详的面部窥到了异样。细密的汗珠正不断渗出,歌声的气息渐渐支离破碎。被幻术暂时控制的跗骨手舞足蹈,身体一会儿松弛一会儿紧绷,仿佛戏台上的丑角。 “快走!公子!他的意志力太强,我已经撑不了多久了!” 怎么办?他飞快在脑海里过滤着各种应对之法。面对实力这样强大的对手,他实在没有半分把握。 “跑!” 他打定主意,飞快地翻身爬起,冲到夙夜身边,一把拉过女孩的手,疾速向出口跑去。惊讶的女孩瞪大眼睛看着少年,但是却依然没有停止歌唱。 风将渐渐微弱的歌声阻断,跗骨从幻术中挣脱出来,阴沉的咆哮从斗篷中传出来。 “竟敢用幻术戏弄本大爷!你们就算跑到天涯海角,本大爷也会逮到你们碎尸万段!” 跗骨的身体随之凝成一团黑影渗入地面,无声无息、异常迅捷地向出口冲去。 瀛洲仙岛上,小男孩急速地冲到一间小屋前。徒儿受难,做师傅的怎能袖手旁观,他本欲收拾两件法宝就去救他那个傻徒弟。哪知刚走近屋子,便觉察到异样,小屋里已经被翻得一片狼藉。 “糟了,这是怎么回事?谁干的!我的追踪纸鸢,还有万应罗盘这些怎么都不见了!哪儿来的小偷?” 小男孩在屋里气得要抓狂,一张巴掌大小的树叶飘飘悠悠落到他眼前。他伸手一抓,上面密密麻麻写满稚气未脱的字迹,竟是香奴留下来的。 “师傅你太坏了。明知小哥哥有危险也不去救他。那正好,我带(代)你去救便好了。接(借)你的小鸟和找人的盘子用一用,你可千万不要小气,等我回来一定还给你。” 小男孩肉包般的脸气得皱成一团,他愤怒地将树叶塞进嘴里嚼得稀烂,咬牙切齿地骂道:“这个疯丫头,早就应该把她扔到海里淹死。” “该死的老鼠,看你能跑到哪儿去?” 张寻忽觉脚下一软,身子一矮,膝盖以下竟全部陷入黑影中。他下意识伸手想扶住什么,未料到手指竟也被牢牢粘住。手指触到的竟不是冰冷的石阶,而是一种松软黏稠的东西。 “糟了!是沼泽!” 从脚上传来的一股疼痛逐渐爬升到全身,直入心脾,延及每一根神经的末梢,他的身体几乎麻痹地失去知觉。 他用力将粘在软泥上的左手甩开,手指上的皮被生生撕去,此时黑色沼泽已快要没至腰部,他忙将手插入腰际的符囊,抽出四张符咒,奋起全身的力气向延及远处的黑影掷去。 四张符咒啪地贴在黑影上,闪出四朵橙色的火花。地面的黑影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张寻被沼泽吐了出去,甩在石阶的边缘。半个身子滑落石阶,高悬在半空中。他忙用手死死抠住石阶,身体悬空,不断摇晃着,手指关节上泛出竭尽全力的苍白色。 夙夜奋力将他拉回石阶。惊魂未定的二人不住喘息,汗水早已将衣衫浸透。痛感随着兀自抽动的小腿不断传来,张寻的腿肚上竟浮现出一块块黑色和紫红色的瘀斑。 “公子,这……让我来看看。” 夙夜伸出左手将垂在额前的几缕长发拨开,右手平放在张寻小腿上方,掌中仿佛绽开一朵清丽的莲花,莲心中闪出一团柔光,拂过他小腿上的伤痕。光线所到之处,痕迹竟迅速消退,小腿很快恢复健康的血色。他试探性的轻轻动了动,竟与之前并无两样。 “哼!死到临头还有时间卿卿我我,送你们去地府做一对亡命鸳鸯好了!” 巨大的黑影突然笼罩在二人身上,张寻来不及犹豫,一个前滚翻将夙夜扑倒在一旁。两人刚刚所待之处被黑影生生斩开一个巨大的豁口,切口平整光滑,如同镜面。 “这么玩下去没什么意思,给你们个痛快好了!” 话音未落,模糊的人脸便融入黑光中,如离弦之箭般向两人射去。张寻拼尽全力推了一把夙夜,大喝一声。 “快跑!” “公子!” 少年被石阶的轰鸣和黑光的闪烁登时淹没,立时不见踪影,夙夜见状,嘶声大喊起来。 她克制不住浑身的抖动,恨不能冲上去与那个带着轻蔑眼神的男子同归于尽。 “小妖精,下一个就该轮到你了。” “那可不一定!” 跗骨愕然回头,张寻正从被斩断的阶梯上方独手攀爬,三两下的功夫就落到了下方的阶梯上。 “臭小子,看你能逃多久!”黑色的斗篷再次幻化为一束黑光,以比刚才更为迅捷的速度向他飞去。 张寻转身撒腿狂奔,但黑光显然比他脚程更快,在他身前一闪而过,将他脚前方的阶梯平整截去。他收势不及,险些掉入无底深渊。 黑光仿佛早已猜到他的心思,倏地一闪,将他身后的退路也齐齐截断。随后凝化成一团烟雾,慢慢浮现出跗骨高大的黑影,愠怒地睥睨着身前的少年。 “上天无方入地无门,我看你还能玩得出什么花样来。” 跗骨抬起右手,筋骨毕露的手臂上密布着闪亮的孔状黑色斑纹。密密麻麻的斑纹仿佛有生命般不停蠕动,跗骨两只手全部被如同灵蛇环绕般的黑色雾气所笼罩。 跗骨轻轻一挥手臂,巨大的黑光如巨蟒捕食,向着惊愕的少年扑去。 好像是预感到即将逼近的危险,张寻的瞳孔中竟自行闪出一抹蓝光,他来不及多想,飞速扫视着这不祥的光束。阴阳眼果然捕捉到黑光中细微的变化。黑色的光束中央竟有无数个不停旋转的圆盘,圆盘产生的强大吸力将周围空气中弥漫着的无数细小尘埃统统都吸了过去。 “就凭你那只怪里怪气的眼睛,便能看透我的绝技吗?” 跗骨又发出一阵咝咝的冷笑声,手在空中猛烈地虚划两下,澎湃涌出的黑气凝成两条黑色的缎带,呈十字交叉状向他笼罩过去。 什么也看不见! 他的阴阳眼,此刻竟成了摆设。 须臾之间,两道黑光迅速聚合,在空气中斩开一道微小的罅隙,黑色的烟气在罅隙的周围盘旋游走,渐渐扩展成巨大的黑色空洞,仿佛黑色的圆月般挂在他的眼前。 “这便是老子的绝技,冥蛇幽月。小子,你开眼了!” 跗骨将横在胸前的双手猛然向前推出,涌动的雾气很快凝聚成巨大的蛇首,从黑洞中喷薄而出,噬向呆若木鸡的少年。 “公子,旁边!”眼见张寻竟被这奇异招术压迫得无力抵抗,心急如焚的夙夜顾不得自己安危出言提醒。 女孩出言提醒救了张寻一命。他眼角觑到直通下方房间的金色巨柱。他毫不犹豫地合身飞扑过去,手脚紧紧扣住光滑的柱子,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将身体往下一沉,整个人顺着柱子飞快地向下滑去。 就在那一瞬,黑烟从他刚才站着的地方飞快袭过,瞬间被吞入黑烟之中,连渣滓都没有剩下一点。 一向自恃甚高的跗骨怎堪如此奇耻大辱,自己使出绝技居然也让他侥幸逃脱。此时他完全没有了戏谑猎物的想法,他只想将这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东西碎尸万段,以解心头之恨。 夙夜察觉身后一股巨力涌来,将她的双脚牢牢攥住。甚至还来不及惊叫,整个身体便被用力甩了出去,撞在石柱上。张寻忙腾出一手,挽住全身酥软的夙夜,下滑的趋势顿时停滞下来。 就在这眨眼的功夫,空气中泛起一阵诡异的波动,跗骨五官模糊的脸从里面浮现出来,这次攻击毫不拖泥带水,看样子是下了必杀的决心,所到之处,庞大的圆柱逐一消失在他化成的黑色烟团中。 张寻咬牙撑着,手指和膝盖在快速摩擦中渐渐血迹斑斑。眼看地面近在咫尺,空气幻化成的狰狞面容也从上方紧紧追赶过来。他忙将身子弓起,双脚撑住圆柱屈膝用力,借势将身体远远弹开。 落地时他本能侧身护住了失去知觉的女孩,右臂狠狠磕在坚硬的地面上,发出“嘎达”一声脆响,他只觉一股钻心的疼痛,显然是手臂的骨头断了。 跗骨走过去,将喘息不定的少年揪起,将脸扳过来面对着自己,看着满眼疲惫绝望的对手道。 “游戏结束了!” 杀意随着他阴鸷的话语弥漫开来,黑衣男子突然扬起斗篷,古剑锋利的剑刃向前用力刺去。 鲜血四溅,剑尖接触的地方发出沉闷的响声,跗骨分明听到了利器刺入皮肉的声音。 但这声音很快被刺耳的金属摩擦声所掩盖,跗骨惊讶地低头一看,原来剑尖仅仅只刺破了张寻的体表,狭长的剑身被一丛闪着白光的物体牢牢挟住。 那是已经变化了形状的鬼手,从里面伸出坚硬的骨骼,在古剑刺入少年腹部的一瞬间,死死架住了剑刃。 跗骨还未从惊讶中醒觉过来,垂死的张寻竟然睁开了眼。 他用仅剩的力气甩动已经变成鬼手的左臂,隔开刺入体内的古剑,一击拍打在跗骨的身上。高大的男子尚未完全反应过来就遭此重击,身体被用力地推了出去。 跗骨被掷入破败的墙砖和石柱的废墟中,烟尘高高扬起,碎石不断落下,将少年呛得咳嗽连连。 少年将已经重新恢复原状的左手举起放至眼前,刚刚的变形完全是本能的反应,难道是鬼手自我的觉醒吗? 容不得他多想,身体的痛楚更快地袭入他的脑海。他吐出一口淤血,蹒跚着走到夙夜身旁,咬咬牙,左手托起女孩的身体扛到肩上,一步一步慢慢地向迷宫的出口挪去。 “阳神之术找不到跗骨的魄了。” 帝王的声音从帘幕中传出。站在石阶下的三位“五天将军”不由得面面相觑。 “难道跗骨遇到了什么意外?”镜惑倒并非担心跗骨本人的安危,而是害怕他所肩负的任务出现什么纰漏。 “尚不好说,阳神之术会和他的魄相连,现在联系中断。至少说明跗骨暂时失去了活动能力。”帝王的声音一如以往沉稳威严。“兴许是遇到了什么难缠的对手。” “君上,请让我等去支援跗骨。” 镜惑披风轻轻抖动,单膝跪下。 “不必了。跗骨魂的响应还存在,应该没有生命危险,只是遭受重创暂时不能行动。九子迷宫尚有不明之处,不宜轻举妄动,还是等他回来再详细询问不迟。” “是,君上。” 镜惑见帝王早有打算,便不再坚持,站起身来退到一旁。 “能让跗骨的魄暂时停止运动,对手定非等闲之辈。”帝王的声音虽然浑厚遒劲,但是语气中仍不掩忧心忡忡。 半个时辰后,岩石废墟里突然溢出无数道黑烟,重新聚合成男子高大的身影。他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显然还未从刚才的重创之中恢复过来。 跗骨拾起被鬼手架开的古剑,古剑剑身上清晰地留下了几个微小的豁口,裂纹已经从豁口处延展出来。他恼怒地拿起古剑,仰天长啸了一声。 “混蛋!我一定要把你们碎尸万段!” 男子的声音中充满了怨毒和仇恨,随着啸声,团团升起的黑烟很快将他肮脏的身躯包围起来,慢慢消失。 当夙夜再次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置身于一片柔软的草地中。明亮的月光倾泻在她细致的面庞上,四周此起彼伏的虫鸣让她暂时忘记了伤痛。 她费力地直起身来,手正好碰到身旁的一团硬物。夙夜惊叫一声,仔细看去,竟是张寻:他身上的衣衫已被汗水和血水浸透,沾满灰尘细沙,紧紧贴在线条分明的肌肉上,左臂布满血痕,而右臂则松垮垮地垂在身边。 “公子!你怎么了……” 夙夜跪在少年身边,将他的头抬起,轻轻唤着。但少年泛出乌青色的双唇紧闭着,并没给她任何回答。夙夜将手贴上少年的额头,又生怕判断错误,又把额头靠了上去,滚烫的热度瞬间传至她的额上。 “糟了,公子烧得很厉害,手臂也断了。如果再不想办法,一定撑不了多久。” 夙夜站起来左右四顾。远方广袤的黑暗夹着星星点点的亮光,似在无言回应着她。她咬了咬牙,将少年的左手搭在肩上,扶住他软绵绵的身体,轻声但坚定地道。 “公子,你放心,我一定不会丢下你一个人的。” 说着,她吃力地移动着步子,踩着松软的泥土,向远处山中的亮光处走去。 第六章 弥漫在山间的雾气丝毫没有消退的迹象,反而随着夜色渐渐变得浓重起来。无形的雾气穿透沉重的山影,在树枝的缝隙间游走着,给原本杳无人烟的深山更增添了凝重莫测的恐怖。抬头看去,大树的影子在天幕中若隐若现、张牙舞爪。很奇怪的是,这样广袤的森林里,却听不到什么野兽的叫声。 夙夜环顾四周,高大厚重的树丛将仅有的一点月光也严严实实的遮挡起来,让她看不到十步之外的情况。 伤病让少年的身体更显沉重。夙夜费力地将他扶起来,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前走去。她向着山阴处前进。那里或许干燥的岩洞能够栖身,生上一堆火,暂时度过眼下的难关。 但事与愿违,周围的灌木越来越密,几乎每跨出一步都显得异常困难。这黑漆漆的树林就好像是一个迷阵,每条道路都感觉似曾相识,但是却怎么走也走不到头。 “怎么办?迷路了……好像一直在兜圈子。” 她思索片刻,将右手放到嘴边,银牙一紧,咬下一小段衣袖,将它系到身旁的一棵树上,继续半拖半拽着少年继续朝背阴面走去。 大约走了半盏茶的工夫,疲劳感渐渐涌了上来,她将少年靠在旁边的一棵树上,揉了揉有些酸麻的手臂。 但就在此时,她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眼前的景象让她呆住了。 就在她眼前两尺左右的地方,有一棵看起来普普通通的树,树干上正紧紧系着她刚从袖子上咬下来的那一截白色的布。 布的边缘和她袖子上的断口正好可以接上,扎在树上的手法也是她独有的方法,就连位置也分毫不差。 现在的情况已完全超出了夙夜所能思考的范围。夙夜转头看着倚着树的少年,这么湿冷的环境,如果再不赶快找到出路,他恐怕真的会有生命危险。可当更恐怖的景象袭入眼帘,她几乎控制不住的大叫起来。 就在不远的地方,离刚才自己发现上面系有白布的树大约二十步左右的地方,竟然也有一棵树,上面扎着同样的白布! 同样的白布,同样的扎法! 夙夜感到一阵眩晕。眼前的景物竟好像自动旋转起来。她拼命摇头,强迫自己要保持清醒,告诉自己这一定是幻觉。但她重新抬起头的时候,本已脆弱的神经瞬间就崩断了。 几十块白色的断袖,以同样的扎法紧紧系在几十棵不同的树上! 她伸出手,试图去触碰在眼前盘旋着的几十根白布,脚刚刚迈出,却踩了个空,身体猛地向一侧软倒,脚上一股钻心疼痛传来。她禁不住“啊”地惊呼一声。 一条色彩斑斓的毒蛇从草丛里游走出来,狠狠咬在她裙摆下裸露的脚踝上。毒素迅速注入到她的体内,女孩重重地摔倒在软泥上。 疼痛让夙夜的意识逐渐模糊,就在女孩努力想要抓住即将脱离躯体的意识时,身旁的草丛中突然传来了一阵明显的脚步声。一个黑黢黢的人影浮现在她眼前。仿佛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夙夜颤抖着伸出手,用自己都无法听清的虚弱声音说道。 “救……救救我们……” 地宫大殿内,虽然气氛依然沉寂肃穆。但是四位“五天将军”齐齐出现,还是显出几分与往日的不同来。 老人、镜惑和影狩三人将半跪的跗骨围在中间。跗骨瘦高的身材此时仿佛缩小了许多,右膝和小腿紧贴地面,身体竟有一丝颤抖。 良久,石阶上珠帘内也没传出任何声响。穿着黑色斗篷、上绣黄色云纹图案的老人长叹一声,打破缄默道。 “跗骨,身为五天将军,你居然将君上所托之重任搞砸,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以你之力,三界之内应该鲜有敌手,但为何?……” 老人顿了顿,语声充满疑惑。一旁身着上绣红色云纹图案黑斗篷的镜惑身体微颤,似乎正在生气;沉默寡言的影狩却仍把身体没入黑暗中,静静观看着眼前的局势。 跗骨似乎对这种局面早有预料,他紧咬牙关保持沉默。 老人又沉声说道:“我跟君上征战多年,十分明白他的性格。他为人豁达开明,用人不疑,必是觉得你能力过人……” “哼!能力过人?老头,你别替他脸上贴金了。”镜惑从鼻子里哼出一口气,打断了老人的话。“当初君上派你前往,我便有异议。可君上却非常信任你,反倒来说服我,说若论本领,你在五天将军中数一数二。现在看来,你非但辜负了君上的信任,反倒把我们五天将军的颜面,丢了个一干二净!” “说够了没!”跗骨再也无法忍受冷嘲热讽,长身而起,斗篷中甩出一股寒流,枯瘦的右手从里面伸出,泛起一阵青色光芒。灼热的眼光逼视着镜惑。 “哼!这老一套还没用过时吗?我可从没把你这冥蛇放在眼里。” 女子双手平举在胸前画了一个圆,身体周围立刻浮现出四面闪烁的光棱镜,幽幽闪动,发出各种奇诡不定的光芒。 缄默许久的影狩突然从影子中走了出来,晃动绣有紫色云纹的斗篷,正欲抬步上前。矮小的老人一把拉住他,悄声道。 “且慢,镜华和冥蛇是他们二人的成名绝技,威力非同小可。现在冲过去劝架,说不定会伤及己身。” 正在剑拔弩张之际,石阶上沉寂已久的珠帘中忽然发出如龙虎般森然的轰鸣之声。两道光芒从里面射出,将帘上珍珠激得四处飞起。 光芒直直投向跗骨和镜惑,一束打在跗骨的手腕,另一束打在镜惑的棱镜上。跗骨疼得大喊一声收住了冥蛇,而四面棱镜也如同被蒙上一层寒霜。 “你们位属五天将军,自诩孤的左膀右臂,而今自相残杀,岂不是要让天下人来看孤的笑话?” 珠帘后的帝王抬手一指,跗骨的剑平平浮起,飞入帘中。 “这……剑身上居然有了伤痕?”帝王一只手拂过剑身上的几处龟裂。“到底怎么回事?老太宰,你也看看。” 随着一道白光,帝王手中的剑突然消失了,转瞬又出现在老人身前。老人双手捧起古剑,仔细查看,眉毛紧锁。 “跗骨,这伤痕究竟是怎么造成的?” “是……”跗骨刚想开口回答,但却又犹豫了。那个臭小子,让他遭受如此奇耻大辱的仇,除了我跗骨,没有人能杀他!若不报这个仇,迟早会变成所有人的笑柄。 跗骨决意隐瞒少年的存在:“我遵君上命令,用神剑攻击皇龙血脉,没料到居然被弹开,然后神剑上便出现了这些龟裂。” 老人盯着剑身上的裂痕喃喃道。 “难道皇龙血脉真的还保存有这样大的力量?” “皇龙血脉既是九州万民生气凝聚而成的神物,若真还保有如此强大力量,则表示宋廷气数尚未散尽。既然如此......”帝王用手撑住下巴,默然片刻,而后吩咐道。“诸位爱卿辛苦了,各自退下早点休息吧。” 众人眼光再次集中在跗骨身上。 帝王的声音再次传来。“此去九子迷宫,首要任务在于查探情况,次在破坏皇龙血脉。若以神剑之力尚不能成功,就算跗骨再有本事,又能奈何。此事到此为止,切莫再提。” “跗骨!还不快跪谢君上恩典。”镜惑怒斥道。 跗骨扬扬头,鼻子里发出“哼”的一声,显然并不领情。 帝王似乎并不在意,淡淡道:“不必了。君臣虚礼能免则免。老太宰,劳烦多留一会儿,孤有要事相商。” “君上留老臣下来,为的可是那宋廷之事。” 等三人从殿堂退下,未等君王开口,老人便斗胆发问。 “老太宰果然通透。”帝王叹了一口气继续道:“宋廷的王气暂时还未消退,就连神剑也破不了皇龙血脉,看来只能另辟蹊径了。” “不知君上可有什么打算?” “孤只是略略一想,尚未透彻。宋廷之所以王气未消,定是民心所系。若要得民心,无外乎要有明君良臣。如今宋皇既非明君,那么定是有良臣猛将。” “……老臣斗胆猜测,君上的意思莫非是……祸起萧墙?” 帝王喜得一拍大腿,高声道:“好一个祸起萧墙,老太宰一句话就惊醒梦中人。既然外力无法破坏宋廷王气,那么就让他从内部分崩离析,到时候王气尽收,老太宰打通阴阳两界,大事定可成!” 老人躬身揖道:“为君上的宏图大业,老臣定将竭尽全力!” 帝王主意已决,精神也放松了许多。他将身体靠在宽大的椅背上,高声命道。 “传钓瓶妖……” 无助的少年双膝跪地,呆望前方。不远处焦黑的尸身已经让人分辨不清。 他瞪大着泪眼,然而仍然无法看清那个杀人恶魔。只记得那黑色的衣袖轻挥,乌云顷刻间剧烈地碰撞在一起,闭合的云雾就立刻将他的身影吞没其中,消失不见。 雷电的闪光从空中划破,电光熠熠照亮了前方,焦黑的尸堆中间站着一个颀长的身影。雨水落在那人身上,他仿佛双掌合十,嘴里在默念着什么。 他看不清楚对方的样子,因为身前那个焦黑的身影几乎将他的视线完全挡住了,他想移动身子,却发现自己全身被绿色的藤蔓缠住。 他拼命挣扎,但是头却越来越疼,几乎快要裂开。他的口鼻好像被凝重的压抑狠狠堵住,就连呼吸也快跟不上了。 他抬起头,豆大的雨滴落在脸上,顺着脸颊的轮廓流到他的嘴里。雨水的味道是咸咸的,仿佛和泪一样。被雨水打湿的眼睛,如同被火焰炙烤般疼痛。热感烧灼着他的右眼,胸前水滴胎记的红光慢慢浮现,他的意识开始陷入模糊…… 突然,眼睛传来的剧烈疼痛,痛感渗入脑海,他发出“啊——”的一声惨嚎。整个右眼仿佛被掷入油锅中,每根神经都经受着高温的炙烤,眼珠仿佛已经脱离束缚般不复存在了!他捂住眼睛,在地上痛苦地翻滚,剧烈的疼痛让他几近昏厥。 等到疼痛过去,再次睁开眼睛的少年,却发现眼前多了一些异样的东西。那是一些绒毛球般浮在空中的怪东西,它们丝毫不受大雨的影响,晃悠悠的发出微弱的荧光;数百点光芒在四处闪耀,竟也让阴霾密布的天空有些亮堂起来。 少年的注意力被怪异的绒球吸引,他伸出手,轻轻抓住了一个绒球。 就在那一刻,少年的手和绒球之间突然闪出一抹红光,从手指缝隙间蔓延出来,像血液流动般,迅捷涌向整只手臂。未等他想清楚,红光飞快的爬满了他的整个左臂。接着,从骨骼和肌肉里发出水沸腾了的声音,缕缕蒸汽从毛孔里冒了出来,皮肤被里面翻滚的能量撑得变形,并且泛出一股刺眼的红光。 少年惊恐地甩着手,疼痛逼得他将手伸向天空,希望以雨水的冲刷来减轻痛楚,但是却适得其反。热度不但没有减轻,反倒火上浇油般更加剧烈。手臂在温度的交替变化中扭曲变形,皮肉好像被融化了似的,从手臂逐渐滴下烧化后血肉凝成的糊状物,让人看着作呕。 “不要!——” 少年的手已经变得不再是人的手,而是一只令人作呕的怪物。而且怪手仍然在贪婪地捕获着飞舞的绒球。 “我到底是谁?为什么?为什么我会在这个世界上?为什么!……” 这一个个的疑问逐一呈现出来,在头脑里挣扎碰撞,让少年的头疼得几乎要裂开。他只能厌恶地甩动着左手。他厌恶自己的奇怪体质,这样怪异的东西长在身体上,还不如把它毁掉算了。他想着,咬咬牙狠狠将手臂捶向地面。 这里是白岳山的绝顶峭壁。岩石历经千年风吹日晒,质地坚硬世间罕有。纵使刚刚被强劲的雷电法术劈打,也不过将岩石震开一条条裂缝而已。 但是变异的怪手夹着风声呼啸落下,空气中卷起如快刀挥动的清脆声响,势头竟比雷霆迅猛百倍!整只手臂横碾在平整的岩面上,一丈见方的巨岩居然被这随手一下拦腰劈断,碎石如雨点般激射向空中。 随着这猛烈的一击,少年的左臂被劲风撕扯得七零八落,但是奇怪的是他却并没有感到丝毫疼痛。碎片飞向空中,竟自变化成一个个网状的肉瘤,飞快地向空中飘舞的绒球网飞去。怪手竟然幻化成另外一种形态,疯狂地捕猎着在空中乱飞的绒球…… “啊!” 疼痛难忍,少年紧紧抓着已经面目全非的手臂,仰着头,歇斯底里地叫喊着。 “啊!” 猛地,张寻惊醒了。 他喘着气,用手轻轻地擦着额头上的汗。已经遗忘的往事突然出现在少年的睡梦之中,化作了他心中的梦魇。 “那是……我?” 他端详着自己的鬼手,这只赐予他无限力量,但有时却又让他无比痛苦的手。 “这就是……师傅不愿意告诉我的,我的过去?” 张寻呆呆地凝视着左手,此时这里并无任何异状。 然而那痛苦万分的噩梦里,正是自己早已习惯的这只鬼手在提醒他:那个少年就是自己。 但是那焦黑的尸体是谁?那颀长的身影又是谁?为什么自己在询问到身世的时候,师傅总是缄口不语?难道这梦境是在向我预示着什么吗? “我究竟是谁……”他痛苦地闭上眼睛,回想着刚才的梦境,然而一阵突如其来的头痛将回想打断,他就在这激烈的痛楚中再度昏迷了过去…… 此时在临安城的上空,一阵夜风袭过,空中飘荡的纸鸢不断变幻着身姿,香奴紧紧抱着纸鸢的脖子,冷得瑟瑟发抖。 这也难怪。夜气本就清冷,更何况这是在百余丈的高空中,香奴还是一副轻装打扮,也无怪乎要被冻得连着打了几个大喷嚏。 她用纸鸢一路从瀛洲仙山上飞来,依靠着从师傅那儿偷来的法宝追踪至此。但是不知怎的,到了临安上空,罗盘居然突然失灵了,指示方向的司南就像死蛇一样动也不动,气得香奴险些砸掉它。 “小师傅这些玩具真是够烂的,说坏就坏,真是害死人了。早知道我就多拿几件来用了……现在该怎么办啦……” 正想着,她察觉到空气中有一股熟悉的味道。香奴吸了吸鼻子,仔细分辨了一下,瞳孔倏地亮了起来。 “是小哥哥的味道……不会错,一定是的!” 她拍了拍纸鸢的脖子,兴奋地叫道:“纸鸢呀纸鸢,快去那边,小哥哥就在那边!” 迷迷糊糊之中,夙夜被一阵奇怪的声音惊醒了。她吃力地撑开沉重的眼皮,动了动身体,身体还是有些酸痛,但脚踝的伤势似乎好了许多。她抬起头来,打量着四周的情况。 这是一间矮小的茅屋,泥土打实砌成的砖墙上渗出雨水的痕迹,发出一股难闻的霉味。屋内的陈设十分简单,除了自己身下的一张简陋的茅草床外,墙角胡乱堆放着农具;身边的土坑里生着一堆火,上面支架上吊着一口铁锅,里面“咕咕”地煮着什么。 刚才那奇怪的声音便是这锅里发出来的。 就在这时,屋侧的一张破败木门“吱哑”慢慢打开,女孩瞪大了眼睛紧张地看着大门。 从门缝中伸出一只没有穿鞋的黑瘦的脚,接着是半截干枯的小腿,然后是穿着褴褛衣衫的矮小身体,最后是顶着一头泛黄白发的苍老头颅,原来是一个手挽竹篮的老太太。 夙夜轻抚了一下胸口,本已煞白的脸上慢慢浮现出一丝血色。她看着颤巍巍走动着的老太,柔声道。 “婆婆,是您救了我们吗?” 老人转过头看了她一眼,拥挤的皱纹几乎布满了整个脸庞,几乎将眼睛都挤得看不见了。老太太额前的几缕白发抖动了几下,好像轻轻地点了点头。 夙夜道:“我们为了躲避仇人追杀,所以在森林里迷路了。幸好有您救了我们,我们一定会报答您的大恩。对了,婆婆,我的那位同伴在哪?他现在怎么样?” 老太太仍然默不作声地慢慢踱到锅前,从篮子里掏出一把粉末洒了进去,然后拿起旁边的勺子搅了搅,舀起一碗,递到女孩面前,冲她点了点头。 碗里的灰黄色汤液咕咕冒着泡,闻起来十分呛鼻。 老太太枯瘦的手将碗往前伸了伸,意思好像是说“快点喝”。 夙夜接过碗,还没喝就几乎被熏晕过去。她心中疑窦丛生,却还是一抬脖子将整整一碗汤喝了下去,嘴里传出麻麻的感觉,但却并未感到什么不妥。莲花精灵以茎须化成的身体内,含有许多中和毒素的物质,就算能毒倒大罗金仙的强劲蛊毒,也未必能奈何得了她。 若是毒药,一旦流入她体内便会有很明显的灼烧感,但夙夜却并没有这种感觉。看来这汤只是闻着恶心,倒也没有其他名堂。她这才放下心来,冲着干枯的老太太微微一笑。 “多谢您,婆婆,我感觉好多了。我的朋友呢?” 脸上皱纹如蜘蛛网密布的老人似乎笑了笑,指指那张破败的木门,居然开口说话了。 “就在里面,你自己去看吧。” 她的声音如同夜枭啼叫般尖利,刺耳难听,夙夜按照她的指引打开了木门,里面是一个不大的偏屋,仅容得下一丛小茅草铺。就着旁边油灯发出的昏暗光线,夙夜看到半裸着身子的张寻,正闭眼躺在床上。 她轻轻走过去蹲下来,仔细查看了他的伤口。受伤的手臂已经被黑泥包裹好,此刻张寻的表情十分安详,额上的温度似乎低了不少,已经不再流汗了。均匀的呼吸带着他的胸前轻微起伏着。等到心里一块石头落地,她这才恍然意识到自己坐在一个半裸男子的身边,惊得立刻羞红了脸,别过身去。 “这小伙子已经好多了。”身材矮小的老人挽着篮子慢慢踱进来。“受伤的手我也已经给他包好了……等他静养两天,应该就会好些。时候不早了,你也早点歇息吧,我就在旁边那间茅屋里,有什么事情随时叫我。” 夙夜觉得老太婆那夜枭般刺耳的声音忽然变得动听起来。 安下心来的夙夜睡得格外香甜,没想到了半夜,却被屋外传来的一阵阵轻微响声惊醒了。 声音并不大,尤其夹杂在从屋檐上滴落的雨水声里,几乎让人听不出来。但是她的听觉异乎常人,透过土墙上的细微孔隙,她准确地分辨出这与众不同的声响。 “锵锵——” “锵锵——” 好像是用斧子伐木似的,可是这么晚的天,外面又下着雨,谁会在伐木呢? 女孩立刻睡意全无。她从草堆上爬起来,侧耳仔细倾听。 “锵锵——” 不会有错,声音是从旁边传出来,就是刚才婆婆所说自己住着的那间茅屋。 不安立刻涌上少女的心头。她忙起身推开偏屋的屋门,发现少年仍好端端地躺在那里。稍稍放心了一点,她将偏屋门合上,轻手轻脚地穿过正屋,推开向外的木门。 外面正下着雨。黑色的天空上如同打泼了墨般挑染出浓淡分明的颜色,湿润的空气里游走着浓重的不祥之感。雨水纷纷落在地面,溅起一朵朵泥花,而“锵锵”的声音穿透雨雾清晰地传来。 声音正是从老太太那亮着微弱光线的茅屋内传出的。 若在平时,夙夜一定会大声呼唤老人。但今天不知为什么,她却缄口不语了。在这片森林里发生的一切委实有些过于蹊跷,让她不得不心怀戒备。 夙夜半蹲着身子,冒着密集的雨帘,轻手轻脚挪到老人的茅屋墙边,将耳朵凑近听着里面的动静。 “锵锵——锵锵——” 果然没错,声音的确是从里面传出的。 少女又将耳朵贴得更紧了一些,老人如同夜枭啼叫般尖锐的声音穿过厚厚的土墙,断断续续地传入她的耳中。 “好啊……真……好……骨头,都可以……变成好……材料。” 什么意思?夙夜心中的惊疑与不安愈发滋长。她抬头仔细观察了一下茅屋,发现墙边的一张窗户从下面支了起来,女孩弓着身子轻轻挪到窗下,撑着土墙慢慢抬起身体,悄悄将视线投向屋内。 老人背对女孩坐在一张小桌前,桌上放着一盏小油灯。老妇的肩膀不停抖动着,一边从身旁的篮子里拿出什么东西来。她好像在忙碌着做什么,但是夙夜的目光正好被她佝偻着的背挡住了。 夙夜稍稍侧了一下身体,可以看到桌子的一角,发现桌腿上拴着一条小狗,嘴用嚼子勒住,正不断用爪子刨地,似乎想要逃走。老人侧脸嘿嘿一笑,弯下腰抓住不断挣扎的小狗。 她的身体离开桌前,正好让夙夜可以一览无余。昏黄的油灯光下,桌上摆放着一副小小的骸骨,显然是经过拼凑而成的,每块骨头的中间都沾着黑色的物体,仿佛是用来固定的,但是这具骸骨却并不完整,右手的臂骨那块还空着。 夙夜吓得三魂去了七魄,几乎当场失声。她忙将手放在张大的嘴里,防止自己不小心叫出声来。 老人将狗抱到自己眼前,抚摸了一下小狗的背脊。小狗显得恐惧万分,不断向上耸动身体,被缚住的嘴里发出低沉的呜咽,好像在求饶。老人裂开空洞洞的瘪嘴笑笑,怪声怪气道。 “别怕,别怕。你要好好陪我的乖孙,给他做个好伴哦。” 她将手放到狗头上,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老树枝丫般枯瘦的手指轻轻一转。狗的头部立时裂开了一条小小缝隙,缝隙慢慢扩大,老妇伸手猛然在空气中一拉,一具完整的狗骨架就从小狗的体内被拉了出来! 失去骨架的皮肉软趴趴地落在地上,老人将完整的骨架捧在手中反复端详着,发出桀桀的怪笑。 夙夜的手已经被咬出了深深的齿痕,她快没办法控制下去了。她蹲下身子缩到墙角,打着寒颤,像在凄厉风雨中微微摇摆的小草。 “不行,冷静下来。公子还在屋里,得赶紧带他逃走。” 她想着,赶紧起身想溜回屋内。没料想起身的时候手肘将墙角的一个罐子碰倒,发出“砰”的一声。 屋中的老人听到动静,猛地回头,枯黄的白发下凶光毕现的两眼圆睁着,纠结在一起的皱纹写满敌意。好像瞬间返老还童一样,仅仅眨眼的工夫,她便如灵猴般窜到窗前,猛地推开支着的窗户,沙哑着喉咙厉声嘶吼道。 “是谁!” “是我啦。” 胖嘟嘟的小男童搔搔头,歪着脸,挺不自在地看着脚旁飘过的云朵。 眼前比他高出数倍的壮汉呵呵大笑起来,手里握着的三尖两刃刀跟着身体一起颤抖着,甲胄上的饰物互相撞击,发出清脆的响声。 “哎哟,这不是大名鼎鼎的桃木大仙吗。大仙,你怎么不好好呆在你的瀛洲仙山上,把自己变成个小不点儿到处跑啊,挺好玩的啊。哈哈!” “闭嘴吧,广目天王。”桃木仙气咻咻地跺了跺脚。“我可没空跟你开玩笑。我是有急事来见玉帝的,快替我通传。” 广目天王捋捋长须,冷笑道:“老桃树,你上次来参拜玉帝好像已经是四百年前的事了吧。你大驾难得动一回,这次是什么风把你吹到凌霄殿来了?” 桃木仙没好气地说道:“自然是有要事,你若不通传,误了大事可有你好看的!” 广目天王眉毛一拧,手中三尖两刃刀狠狠往下一跺:“老桃树,你少来这一套。跟本天王较真儿,只怕你还没有那个本事。” “你有意刁难!”桃木仙气得小脸涨红一片。广目天王的个子太高,他老抬着头说话已经很辛苦了,此时气急了,更是气得手舞足蹈。 “就是刁难你,你又能奈我何?”高大的天神弯腰将脸对着桃木仙,狠狠地从鼻子里喷出一口气,将桃木仙吹了个趔趄。 “广目天王,现在情况紧急,我必须要马上面见玉帝。”桃木仙强压住心头怒火,焦急道。“鬼门已开,下界生灵涂炭,已经刻不容缓了。” “鬼门已开!”广目天王寒霜覆面,愕然道。 “正是。我千年入定之时,不知为何郁垒、神荼两员守将被妖孽石化妖术麻痹,而鬼门也打开了一条缝隙,逃出了一部分法力高强的妖魔,其中还有妖魔将我的千年根系毁坏,害得我只剩下百年道行,这才变成如此小孩的模样。现在鬼门虽已暂时重封,但是保不齐何时又会被冲破,即使是功力完整我也没有把握能抵挡住群魔冲击。否则也不可能这么着急来求援,劳烦快通传玉帝。” 说着,矮小的仙人绕开广目天王,就想硬闯。 “慢着……”广目天王手中的刀一横,挡住桃木仙。“鬼门开也好,不开也罢,那都是人间的事情,和仙界有何干系?” “你怎么还不明白!”桃木仙急得大叫起来。“鬼门中的妖魔很可能已潜入下界,神州马上就要变成血河炼狱了!眼下宋皇昏庸,民心大失,若镇压鬼门的中原正统皇族之气再次衰竭,鬼门必将洞开,魑魅魍魉横行,岂是你我乐见之事?” “那是下界的事情,和凌霄殿无干。”广目天王将手中兵器一甩,把拦在前面的桃木仙甩了出去,落在一团云彩中。“老桃树,你管理鬼门不善,上头怪责下来,这事情终归还是得你来担着。人间的事情就让凡人自去料理,那些妖魔鬼蜮,若想冒犯仙界,管教他们有来无回。” “下界若成了妖魔的乐土,神仙们还能过安乐日子吗?”桃木仙挣扎着从云层中站起来,激动地喊道。 “危言耸听。”广目天王毫不客气地反诘。“看在多年交情上,我奉劝你一句,老桃树。你那臭脾气连我都不待见,更别指望凌霄殿来给你收拾残局。四百年不朝的人,玉帝跟前早已没你的位置了!言及于此,你速速离开吧。” 广目天王一挥手中兵刃,层层云雾立刻掩盖过来,将巍峨耸立的南天门玉柱和远处层峦叠嶂的宫殿包围在其中。桃木仙怔怔地看着亭台楼榭消失在视野里,云彩深处悠悠传来的丝竹声渐渐绝于耳畔。他狠狠攥起拳头,伏在云端,咬紧牙关,尽力克制着心里的冲动。 他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一个可怕的念头。他摇摇头想赶走这个奇怪的想法,但是下一个瞬间,它又很快回到脑海中来。桃木仙定神思索,事情的发展现在已超出自己的控制,只会越来越糟。此时指望凌霄殿里那帮养尊处优的仙班已经不可能,但还有谁可以主持这个危局? 他遥望着云层中影影绰绰的宫殿飞檐,不屑地哼了一声:“早晚你们会后悔的。”他转身整整衣服上的褶皱,眼中闪过一丝不测的光芒,但转瞬即逝。 “九黎天宫……” 他轻轻地念出了这个词,身子跟着轻轻颤抖了一下。 老妇凄厉的嘶声突然停住,窗外一片空阔寂静,只有淅沥的雨声回应着她。 她狐疑地看四周,地上歪倒的罐子,墙边被踩得乱七八糟的杂草。老妇嘿嘿地冷笑了两声,又恢复了老态,将架住窗户的木棍取下来,颤巍巍地走回屋内,油灯被吹灭了,屋里陷入黑暗的宁静中。 稍停了片刻,墙边突然闪出一道淡淡的绿光,一棵蜷缩着的小草忽闪了几下,叶片慢慢张开,绿光里幻化出夙夜的身影。原来刚才事出紧急,她只有马上变成花草的形状,方才逃过一劫。 她又听了听屋内的动静,确定没有声音后,手脚并用沿着墙摸回到自己所住的茅屋旁边,从半开的门缝中滑了进去。到了暂时安全的处所,她这才抚着胸口,大口喘起气来。 “得赶快离开,多呆一会儿就多一分的危险。”夙夜慌忙推开张寻的房门,拿起衣服手忙脚乱地给他穿戴好,将他扶在肩上。 “公子,你一定要撑住啊。” 夙夜用力将少年的身体抬起了一点,小心翼翼推开房门。 就在她打开门的一瞬,就着屋外黯淡的光线,老人咧着没牙的瘪嘴,露出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意味深长地盯着满脸惊恐的女孩。她终于忍不住惊得大叫起来。 第七章 夙夜被鬼魅般出现在她面前的老人吓得惊叫起来,连连后退,但手仍紧紧揽着张寻,将他护在身边。 老人却显得异常平静。她将手中的油灯挂在墙上的钩子上,举起皮包骨头的右手,冲着女孩轻轻地摇了摇。 这看似普通的动作却让夙夜魂飞九天。她闭着眼睛惊叫一声,扬手横空一甩,挥开老人伸过来的手,退到墙角里,不停喘着粗气。 “姑娘,你怎么了?” 老人脸上的皱纹纠结成诡异的图案,瘸着腿慢慢走近夙夜。 “你……你别过来!” 女孩无助地叫着,手臂紧紧护住仍昏迷不醒的少年。 “……你怎么了,这么害怕,难道是看见了什么不该看见的东西吗?”她嘴角浮现出诡谲的笑,在油灯黄色光晕的照射下,脸上布满僵尸般的蜡黄色,声音如死者气若游丝的**。 夙夜惊恐地张大了眼睛,恐惧的气息随着喉咙往外散发着,但是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来。她下意识地搂紧了张寻。 老人仿佛自言自语的说:“别紧张,你们哪儿也去不了。就算你们能出得了这屋子,也走不出森林。所以还是乖乖地留下来听话比较好。” “难道森林的迷阵也是你捣的鬼?”夙夜惊问。 “嘿嘿……”老妇不置可否地张嘴笑道。空洞干瘪的嘴巴好像是个噬人的黑洞。 老妇佝偻着腰慢慢踱到锅旁,拿起积满污垢的大勺放到嘴边舔了一下,嘿嘿冷笑。 “你们喝的汤里我也有特别加料哦。” 夙夜顾不上害怕,忙将张寻平放在地上,掰开嘴,徒劳地去闻嘴里的气味。 “没用的。你醒来之前的半个时辰,我就已经喂他喝了一大碗了。”老妇又嘿嘿怪笑道。“你没见他睡得这么沉吗?” 夙夜一听不免急了,顺手抄起门边的扫帚,眼一闭心一横就往老妇挥了过去。 然而她双臂还在半空中,就被老妇鹰爪般的手牢牢抓住。看上去骨瘦如柴、手无缚鸡之力的老人,臂力却出奇惊人,手指在女孩娇嫩的皮肤上掐出几条深深的青色伤痕,痛得她短促地惊叫起来,扫帚也啪嗒一声掉了下去。她将手臂往回一拉,夙夜的身子也被拉了过来,靠近她的身体。 “你这么着急,干脆先从你开始吧。” 老人怪笑着将右手伸至她的脸前,张开没有牙的嘴巴,喉咙里发出呜呜的怪啸声,右手手掌在她眼前不断旋转着。 但是在小狗身上出现的可怕景象却没有发生。老人一惊,疑惑地看看自己的手掌,嘴里不停念叨着:“怎么回事?怎么失灵了?” 老人面露凶光,反手用力将她的手臂一拧,缩着钩状的鼻子将夙夜上上下下嗅了个遍,脸上的皱纹立时舒展开来。 “你居然是妖?” 夙夜机灵,立刻抓住机会,装出一副泼悍的模样,将张寻用力拽起来,尖起嗓子,用难听且锐利的语声警告老妇。 “快滚开!此人是我的猎物!” 老人萎靡得如同风干了的柿子般缩起身子,窝在门角,干瘪的嘴里无意识地发出断断续续的哭嚎声。夙夜假装凶狠地瞪了她一眼,抬脚跨过门槛。 就在这时,地上抖抖索索的老妇突然伸手一把抓住女孩的腿,身子一拧,将她连同少年一起狠狠掼回屋内。重新站起的老妇将竹篮挂回肘间,嘴角浮现出轻蔑的笑。 “你以为我会相信你那些鬼话吗?睡着的时候都公子前公子后的,叫得倒是挺亲热。小妖精,老太婆我虽然活了几百岁了,但眼睛还没瞎,耳朵也灵着呢” 她伸出枯瘦的手捏住夙夜玲珑有致的下巴,嘴里吹气般说道。 “你以为我取不了你的骨头,就奈何不了你吗?” 说着她嘴里忽的喷出一股黑气,很快便充斥了整个房间。黑气环绕,让人看不清她的脸,只听得到她含混的声音。 “妖和妖之间就是要靠妖气的强弱来分胜负的。” 霎时间,方才还遮盖在夙夜头顶的茅草屋顶突然消失了,雨点劈头盖脑倾泻而下,击打在她的身上。夙夜觉察到背后有异样,转身看去,方才发现背后的墙已变成了一个微微隆起的黑色坟丘! 而且周围大大小小还伫立着十多个坟茔,雨雾模糊了女孩的视线,让她看来这些坟堆好像活了般不停地蠕动着。 “没什么好吃惊的,刚才你就睡在这旁边啊。” 老妇的声音让夙夜感到一阵阵恶心。她刚想挪动腿逃跑,但从身后的坟里忽然冒出十几束黑色的泥土,将她的手脚紧紧缠住! 女孩的身体被紧缚着拉回到坟茔的旁边。强烈的尸臭味直袭夙夜的鼻子。 “客人要走,主人可还是要留的。”老妇怪笑道。“没招待好你们,这让老太婆我于心何安啊。” 她张开簸箕般巨大干枯的手,向女孩惊恐的脸慢慢笼罩过去。 宋都临安。 城中被河道割划成走廊和御道,分别供平民和皇家使用,界度森严,井然有序。街道两旁林立着各种作坊,尤以酒肆、乐坊、陶瓷、纺织、雕刻等为盛;斯时夜禁松弛,经常过了子时夜市还依然喧嚣,引起灯火通明、流光溢彩,将整个临安城照耀得通明透亮,俨然一派繁华不夜城的景象。 位于凤凰山麓上的皇城大内,乃是在前吴越一朝“子城”的基础上修葺而成。宫城南方丽正门乃正殿大门,分为三重,以金色缀朱红色大门,上覆铜箔,雕画飞凤、游龙图案,栩栩如生、气度森严,守备密不透风,鸟雀也难以逾越。 城楼上还筑有御楼,是城中守卫交换岗位戒备城门的处所,身披甲胄的卫士们在城楼上来回巡视,甲胄撞击的声音不绝于耳。 就在两名卫士交换位置的一瞬间,身旁柱子上挂着的火把突然“轰”地冒出一道强烈的火焰,两人忙别过脸去躲避逼人的热焰;几乎在同一瞬间,一团透明的物体飞快地掠过两人之间的空隙,向皇城之中飘去。 内廷中众多舞妓乐手正卖力地吹打弹唱着,端坐于一处亭榭中的宋皇赵构却好像充耳不闻。虽然翩然丝竹入耳,但此刻他却面色凝重、忧心忡忡,眼前满桌珍馐美酒似乎也勾不起他的胃口。 他的眼睛一直紧紧盯着案上的一本奏折。 站在他身旁的官员身着紫色工服,头戴直角襆头,一双手紧紧地握住腰间的玉石銙带,紧张得连大气都不敢出。 赵构突然长叹一声,身旁打扇的宫女都惊了一下。他拿起奏折甩在旁边的官员身上,叹道:“爱卿你看看,若再由着岳飞这样闹下去,只怕朕的苦心都要付诸东流了。” 官员小心翼翼地拿起奏折翻开,眼睛随着字迹游走,眉头渐渐皱起,嘴里同时轻轻念道。 “宜捣黄龙府,与君痛饮尔……陛下,这……” “他真是好大的口气……”赵构不屑地哼了一声道。“这些年岳飞在外南征北战,委实立下了不少功劳。可金人岂是好惹的,他们兵力强我大宋何止十倍。前些日子在郾城打了个胜仗,挫了金人锐气,本该趁热打铁与金人议和,可他居然不听朕令,反而我行我素……” “陛下万莫忧心。”那大臣低头道。“臣会想办法与金人斡旋,求得他们宽限时日。但若是岳少保再这样一路打下去,到时候臣就算是有张仪苏秦般的如簧之舌,恐怕也很难说服得了金人啊。” 赵构又一次叹道:“秦爱卿深知朕的心意。这个岳飞,仗着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朕让他往东,他偏偏往西;朕要他停,他非要打。若不是太祖曾留下遗训不能滥斩朝臣,朕一定要灭他九族!” 着紫色工服的正是官拜宰相的秦桧,也是目前宋国与金国商议和谈的重要人物。他从座上站起身来,凑近赵构,低声道:“陛下圣明。本来臣已经基本谈妥条件,但岳少保这么一闹,金人非但无暇签署和议,若惹恼了他们,倾全国之力若剿灭了岳少保这支队伍,到时候别说缴纳岁币,恐怕和议之事,都凶多吉少了啊。他们若再次引军南下……” 被金灿灿的龙袍包裹着的赵构突然打了一个寒颤。看着在深重夜色中依然绚丽巍峨的亭台楼榭,他觉得自己仿佛很快就不是这里的主人了。这种感觉让他不寒而栗。赵构用手紧紧抠住亭子的围栏,低声吩咐道。 “秦爱卿,你马上奉朕的手谕,连夜起草诏书,命令岳飞整顿部队,火速班师回临安城。” “陛下……起草诏书,不用惊动翰林院吗?”秦桧小心翼翼问。 “朕是天子,若什么事都要那帮腐儒指手画脚,这个天子干脆也让给他们当算了。”赵构被这句话挑起了火,一摆袍袖,气冲冲地坐回御榻上。“秦桧听旨!” “臣秦桧领旨。”秦桧连忙跪下。 “明日早朝,朕要你效仿诸葛武侯,舌战群儒,力促议和之事,到时候朕再把诏书一亮,管教那帮人哑口无言。” “可是……陛下,群臣之中,支持岳飞的大有人在,到时候臣势单力孤……” 赵构皱眉道:“怕什么!万事都有朕给你撑着,你只管畅所欲言,若能促成和议,朕自有重赏。时候不早了,你快去办事吧!” 秦桧忙举袍下跪,叩谢圣恩,离开庭院。他心里想着,既然皇上本身也想议和,那么和金人所订和议成事几率十有七八。其实前线战报天天传来,他心里怎能不清楚,金人已经被岳飞打得胆寒怯战了,但若岳飞等部长驱直入,真的攻破黄龙,灭了金国,到时候他秦桧在朝廷的地位就岌岌可危了,说不定还会人头落地。 静夜中,寒风呼地吹过,让他打了一个冷战。想当年他随着徽、钦二宗被金人俘虏到北方,被释放后逃到临安,吃尽苦头,好不容易才爬到今天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这一切岂能就这么拱手让人了?秦桧强硬地从袍子中挺挺脖子,想让自己矮瘦的身材显得稍微挺拔一点,他加快步伐穿过长廊,准备从侧门出皇城返回相府,但是这条平日走了无数次的长廊今天却显得格外长,好像看不到尽头。 突然,从他头顶传来一个很尖很微弱的声音。 “秦大人……秦大人……” 秦桧虽然害怕,但心神却好像受制,眼睛变得茫然无神。他抬起头来,看到在画廊的梁柱夹角处,垂着一个半透明的球状物体。这物体缓缓垂到他眼前,里面隐约呈现出与他的容貌相仿的模样,同时那个微弱的声音在他耳边低声道。 “秦大人……要借你的身体用一用了……呵呵……” 透明的物体突然像蜘蛛网一样在他脸前弹开,“扑”地一声将他的脸牢牢覆住。秦桧想伸手去扯开脸上盖着的东西,但是手脚仿佛被人拽住似的向身后张开,根本使不出力气。随着透明物体渐渐融入他的皮肤,他的身体失去了力量,“啪啦”一声倒在了地上。 夙夜感到一股铺天盖地的黑色妖力涌过来,将她团团包围在其中,沉重的窒息感压得她连眼睛都无法睁开。这种感觉在黑沼压迫她的时候也曾经觉察过,让她难以按照自己的意愿行事,从而成为黑沼的傀儡,任他摆布。 她深知自己的妖力不能与老妇抗衡。莲精们所会的咒法以治愈和幻术类见长。面对老妇威压感如此强大的攻击性邪气,她简直无计可施。 要怎么样才能为公子争取到一些逃生的机会?她想要再回头看一眼少年,眼神里充满了依恋。 但她却没看到张寻,那块地方已经变得空空如也! 她吓得几乎惊叫出来。但此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夙夜,接下来就交给我吧。” 夙夜转过头,看到的是张寻那自信的笑容。 她一个人撑了那么久,身体和精神都到了崩溃的边缘。看到少年安好的瞬间,她卸下紧绷的重担,整个人都虚脱了,身子顶不住一软。张寻眼明手快,用刚刚复原的右手一把搂住她的腰,让虚弱的她暂时得到了依靠。 他左手幻化成的鬼手奋力挡住了老妇释放出的妖气。 老人大惊失色。 “怎么可能……我明明喂你喝下了百虫汤!” “你是说那碗黑漆漆,又刺鼻又恶心的汤吗?”他皱起眉头揶揄道。“我怎么会喝那么难闻的东西,我只是含在嘴里,趁你不注意的时候早偷偷吐了。” 老人气得浑身颤抖,加上狂风的鼓噪,整个人在黑黝黝的背景映衬下像不断扇动着翅膀的乌鸦。 但少年仍满不在乎的继续火上浇油。 “其实你把我们背回来的时候,我已经有知觉了。说起来你的力气还真不小呢,竟把我和夙夜一起扛了回来,你说奇怪不奇怪?” 老人沉默地用眼角狠狠地觑着侃侃而谈的少年。 “我还得感谢你给我上的药,才让我好得这么快。”他低头在夙夜耳边轻声说了几句,夙夜红着脸点点头,站直了身子,往他的身后稍稍退开几步。 张寻用空出的右手擦擦鼻子,挑衅似的在老人面前使劲甩了甩。 见他活动自如,老人不但不怒,反而桀桀地笑起来,在不绝的雨声中激起密林里一片夜鸟的回应:“也好,也好,既然猪养肥了就可以开锅了……” 横空劈过的一道闪电将她的话硬生生截断,老妇立刻与漆黑的夜幕融为一体,大张手掌,从天而降,直罩向张寻的面门。 “公子,小心她的手!” 张寻半蹲身体,举起鬼手护住身体。他立即感到一股强大的吸力源源不断涌过来,手臂里的骨头不断跳动着,好像随时会挣脱皮肉的束缚。他心中一惊,忙以脚弓踩住地面,施力将身体向后弹开,同时左臂奋力挥出,逼得老妇不得不收手躲避。 “公子,她的手可以隔空吸出对方的骨头来!” “就是知道了又能怎样!你的骨头还是我的!”老妇不等夙夜说完,团身扑过来,叫声更加尖利凶狠。 张寻忙侧身躲过老妇的攻击。老妇箕张的五指向前伸出,将他身后的土也掀起一层,就连一丈开外的坟丘上的墓土也被吸得在空中狂舞起来。张寻躲过了这一击,立刻由守转攻,回身左臂横扫,劲风扑向老妇,老妇忙收手躲避,身体如鹞鹰般腾跃闪避,但鬼手突然变化成软鞭形状,在空中如同灵蛇蜿蜒,呼的一声将她的腿缠住。 “哼!这么灵活的身法,你哪是什么老太婆!快点现出原形来!”少年咬破中指,将血涂在左臂上。血线在左臂上立刻勾勒出几十道符文,少年口中吟诵两句,符文竟如同活了一般,迅速沿着化为软鞭状的鬼手向老人身体蔓延过去。 老人仿佛感到末日将近,嘴里发出可怕的咝咝声,面部如夜幕和墓土般呈现出死灰。她拼命挣扎着往坟土里刨,但鬼手却死死缠住她的脚踝,闪着血液红光的符文很快爬到她的身上。 身着一身黑色麻衣的老人身上,红色的符文印痕明暗交错,如血影浮动。随着老人爆发出的阵阵惨嚎,血色符文在她身上依次亮起,炸出几十声清脆的声响。声音停止之后,老人便如同被抽干了水分的柿子,干瘪地瘫倒在地上。 夙夜刚想跑过去庆祝,但张寻抬手阻止了她,少年的手还保持着戒备的姿势,紧蹙双眉道:“不对,妖气还没有散去。” “可她不是……”夙夜指着瘫倒在地的老人疑惑地问道。 他直视着瘫倒在地的老人,不敢有丝毫分神,一边回答道:“一时半会我也不知该怎么回答,总之定有不对劲的地方。” 话音刚落,老人的身体突然产生了奇怪的变化。泛黄的白发慢慢从头上褪去,麻布衣服也渐渐变成黑色的泡沫,咕咕地冒出气泡,老人的身体很快融入土中,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刺鼻的臭味。 “尸气!”张寻捂住鼻子退后几步。“这个老太婆应该早就已经死了。有人以咒法控制她做出这些可怕的事情。” 他将手指向老人倒下的地方,阴阳眼不知何时已经启动,闪出幽蓝色的微光。 “阴阳眼告诉我,那里就是妖气的源头。” 桃木仙抬眼看了看氤氲的云气,云朵的颜色已渐渐从白色变成淡紫色。“快到了吗?”他心里暗想,紧张使得呼吸也变得沉重起来。 还没来得及想清楚接下来怎么办,紫色的云层里突然闪电般向他射来一道乌光。小仙人大惊,立刻手指一掐,召唤出片片绿叶,围着他飞速旋转起来,乌光从绿叶边险险擦过,闪出一阵寒光,把刚才他所站的那块云朵打成了粉末。 “站住!擅入九黎天宫者死!”一个男子低沉的声音传了出来。 桃木仙梗了梗脖子,强装镇定地回道:“哼!要不是我躲得快,恐怕早就没命了。这难道就是九黎天宫的待客之道吗?” “你既是凌霄殿的人,应该知道我们的约定。两家划地为界,互不侵犯。你擅闯我们天宫胜地,就算死在我破光戟下,也算是咎由自取。趁小命还在,赶快滚吧!” 桃木仙环顾四周,浓密的云层中不知道隐藏了多少危险。而且若在对方的地盘上动手,恐怕真的讨不到什么便宜。不过他也是个倔脾气,既已到此,自然不愿意空手而回,只能硬着头皮说道。 “我乃瀛洲仙岛的桃木大仙。冒昧擅闯天宫,实属无奈。只因有要紧事想与贵宫尊主相商,烦请代为通传。” 云层中的声音不屑地回答:“原来你就是桃木大仙。久仰久仰!只是不知大名鼎鼎的仙山守护居然是个毛头孩子。凌霄殿真是殿上无大将,居然派你这样三流不入的小卒来当说客。” 桃木仙强忍心中怒火,继续道:“小仙虽身份卑微,但事情却是关系重大,烦请代为通传尊主一声。” “你是何身份,也配和我们尊主对话!休要讨价还价,留下消息,赶紧滚蛋。再敢啰嗦,休怪我的破光戟不长眼了!” 桃木仙终于忍不住怒道:“你这鼠辈,我好言好语你反倒恶语相加。以为我好欺负吗?我倒要看你那破光戟能奈我何!” 他一拍身侧的腰袋,从里面跳出两片嫩绿的叶片来,转瞬变大,如蝉茧般将他围在中间。叶片滴溜溜的旋转着向云层中钻去。 云层中那人不再多言,而是迅速射出两道乌光,夺地刺入绿色叶片里。 但说来奇怪,乌光刚才连飘渺无形的云层都能粉碎,此刻却仿佛被叶片吸收了般,渐渐融入叶片的脉络里。 “雕虫小技,我随手用叶荚便可轻松破了。” 他正洋洋得意地随着叶荚滚进云层里,但迎面突然传来一阵奇怪的啸声,紧紧收住的叶荚仿佛受到惊吓般猛地张开。 “不好!有埋伏!”桃木仙忙从叶荚中抽身跳出。刚刚离开,叶荚里便泛出一股红色的液体,恶臭弥漫。叶荚慢慢化为乌有。 “好厉害!”桃木仙心中暗暗叫苦。刚才一时冲动莽撞行事,现在已身在九黎天宫境内,敌人恐怕远不止一人。就算自己功力尚在也不敢说能占多大便宜,更何况现在只剩下了百年修为。 “看来不会只是逼我离开这么简单的了!” “嘿嘿嘿,凌霄殿的小东西,竟敢在我们地盘上耀武扬威,管叫你有去无回。”一个尖细的声音不知从哪传了出来。 一个女子的声音也从耳畔飘来:“五哥,这娃儿长得好俊,能不能留给妹子我啊。” 尖细的声音又笑道:“九妹既喜欢这娃儿。就由妹子把他领去罢了。省得哥哥我多费力气。” 此时第一个沉闷的声音却气咻咻地插了起来:“想得倒美。这兔崽子坏了我的破光戟,不干掉他,我哪能抬头做人。” “哎呀,两把破戟有什么打紧,改天妹妹送你十把八把的也不成问题。”女子的声音娇滴滴地回道。 “不行!今天我非得要他命不可!”第一个声音不依不饶地说道。 “好机会。”趁着三个声音喋喋不休地争执着,桃木仙灵机一动,身上红色小衣呼地敞开,身体飘飘荡荡好像游鱼在水中嬉戏般敏捷。 只要赶紧逃到凌霄殿的地界就安全了。 但是事情哪有他想象的那样简单。 “快看,我家娃儿居然会驭龙身法。”女子兴奋地拍手笑道。同时,云层中突然出现一片血红的迷雾,将桃木仙团团围住。 他的身体瞬间沉重起来,还没想清楚怎么回事,身体便如秤砣般坠落下来,重重地摔入云堆里。 旋即,三个身影从云层中闪出,围在他身旁。一个身材高大魁梧的男子发出沉闷的声音:“九妹果然好手段。血雾可攻可守,看你如何逃脱。老子这下要报仇了!” 说着他就要动手,一袭红衣裙的女子忙将他拦住:“哎哟七哥,这娃儿是妹子擒下来的。妹子喜欢,你也要跟我抢啊。” “妹子快让开,这臭小子破了七哥的破光戟。若不除了他,他到处乱说,你七哥还怎么在九黎天宫混。你快让开……” 说着那男子用力推开红衣女子,手腕一抖,伴着女人的尖叫,两道乌光直向桃木仙的背上狠狠刺去。 “我命休矣。”桃木仙捂住眼,大叫一声。 一股强气突然从远处喷涌而出,将乌光吹得无影无踪。刚才还站着的三人大惊失色,忙低头跪下,大气也不敢出。 三声马嘶炸雷般传来,巨大的马蹄踏在松软的云层上,骏马长嘶一声停在几人的身边,鼻息几乎将跪着的三人吹倒。 “昊天神驹?”桃木仙暗道。“莫非是九黎天宫的尊主来了?” “见过将军。恭迎尊主圣安。”跪着的三人恭敬迎道。 马车帐中无人说话,而驾驭神驹的高大男子厉声问道:“飞禅子,本将军令你们岐山九秀严守三处隘口,你们不各守岗位,反而在此嬉闹喧哗,该当何罪!” 听到自己的名字,飞禅子吓得扑通一声跪倒,面如土色,原本尖细的声音此时都带着颤:“回将军殿下……我们……我们抓到一个凌霄殿的奸细。请将军发落。” 一身黑色兽头甲胄的高大男子扫了一眼,满不在乎地挥挥马鞭道:“擅闯禁地,杀了便是。” 飞禅子等三人得令正欲动手。帐中之人却突然道:“慢。” 这声音的主人仿佛身患重病,说话轻飘如絮、有气无力。但飞禅子等人却立刻停手,重新低下头去。 “让他说话。”声音再次传出,简短有力,不容置疑。 岐山九秀中的女子闻令,连忙撤去桃木仙身上的血雾。 桃木仙硬撑着站起身来,还不忘斜眼向伏在云面的飞禅子等三人冷冷一瞥,而后向马车拱手一躬算作施礼。 “你冒险闯我天宫禁地,到底有何要事?若不能让我满意,你可休想全身离开。” 桃木仙吞了一口口水,定定神,将鬼门洞开之事娓娓道来。 帐中男子沉吟片刻,缓缓说道:“既然事出紧急。你为何不将此事禀与凌霄殿玉帝老儿,反而是来我九黎天宫求援呢。” 这话触到桃木仙的痛处,他冷哼一声道:“我何尝不想。但他们只顾夜夜笙歌,哪管下界的疾苦灾难……” “那你又凭何以为,我们天宫就会出手援助呢?”帐中男子给了他当头一棒。 “这……”桃木仙如绠在喉,顿时语塞。 天宫尊主漠然道:“下界黎民早已视九黎天宫为魔域鬼魑,我们这种邪魔歪道又何必去趟这趟浑水。凌霄殿不才是他们的救世主吗?” 这话说得极为难听,桃木仙却不敢造次:“尊主此言,窃以为不妥。若尊主出手援助下界度过危难,九黎天宫便可打破现有局势,雄踞三界之间,霸业唾手可得。” “哦?何以见得?”帐中人颇有玩味的说道。 “……凌霄殿之所以能暂时盖过天宫,并非天宫实力不济,而是凌霄殿笼络了下界人心所致。有道是得道多助失道寡助,若天宫能雪中送炭助下界逃过此劫,百姓人心驱动,定会倒戈相向。到那时,尊主只需一声令下,天宫便可以澎湃之势席卷天界,压倒凌霄殿。尊主可成就千古霸业。只需举手之劳,便可获此大利,尊主何乐而不为呢?” 他一番话中确是暗藏诸多诱惑之言,连那铁铸一般的御马者铁锷的眼中也迸射出两道精光来。 帐中人哈哈一笑,“啪啪”拍手道:“桃木大仙果然厉害,讲起话来头头是道,投我所好。就连身经百战的铁锷也几乎被你诱惑了。” 铁锷一惊,忙低头道:“属下该死,望请尊主降罪。 尊主道:“若一切真如桃木仙所言,这些倒也不无道理……” “那尊主是答应小仙的请求了?”桃木仙听到话中有戏,竟喜不自胜。 但是尊主却自顾自地继续说道:“我天宫倾巢而出,要解下界之围倒并非难事。但若这是个陷阱,想让我天宫门户大开,到时候一鼓作气而攻之的话……” 桃木仙一听忙急急打断:“千年以前,天宫便与凌霄殿签下不战之盟,两家划地为界,互不相犯。尊主实在……” 尊主淡淡一笑,打断他的话:“若换作我是玉帝,碰上如此好机会,也绝不会放过。所以你说的那些事情……” 众人皆俯首等待尊主最后的决定。 “……不提也罢。你走吧,今后莫要再踏进这里半步。” 尊主的声音突变得冷漠无情,桃木仙的眼中浮现出绝望的神色。 张寻的手指着老人消失的地方,道:“就在那里。很浓烈的妖气。” 夙夜放眼看去,黑漆漆的夜幕、黑黝黝的地面、胡乱长着的杂草、腐朽的树枝,除了老人随身不离的篮子,并没有发现什么奇怪的东西。 难道这才是妖气的来源? 夙夜正想着,张寻指间扣着的两张符咒已经“刷”地射了出去,还未来得及逼近竹篮,一道黑影便闪电般从里面蹿了出来。 黑影在空中连续几次迅速的跳跃,凑近张寻的手臂,在他发出一声怒吼后,黑影又飞快跳上一棵大树的树影之中消失了。 张寻痛得抬起手来,裸露的手臂上留下了四道深深的血痕。 “公子!身后!”夙夜的惊叫让他蓦地回头。他的脸和一张湿漉漉的、散发着臭气的脸几乎紧贴在一起。张寻大惊,忙疾步后退,还未站稳,从黑漆漆的土里突然伸出两只腐烂的手,牢牢地抓住他的双脚。 他拼命挣扎,但那双手仿佛铁钳般牢牢卡住他的脚踝,让他无法动弹。情急之下,他甩出两张符咒,如刀刃般,刷地切断了腐烂的手臂。 但诡异的是断臂竟以指为脚,在地上慢慢蠕动着,继续向他移过来。 夙夜那边也传来惊呼。张寻忙转头看去,被眼前的景象骇住。从破口的坟茔里竟源源不断爬出尸体,这些尸体有的已化为白骨,有的才刚刚腐烂,黑褐色的皮肉上散发出浓烈的恶臭,他们动作缓慢,但明显就是冲着二人而来。 他用手捂住鼻子,冲夙夜使了个眼色,两人飞快地爬上旁边的一棵大树。 夙夜看着下面逐渐逼近的尸群忧道:“公子,这样恐怕撑不了多久。怎么办?” 张寻竖起两指放在嘴边,示意女孩噤声。他的耳廓轻轻抖动,仿佛在捕捉空气中的异动。他打开腰带上的一个布包,掏出一把淡蓝色的粉末,嘴里轻念两句,扑地一口气将粉末全部吹出,粉末很快融入了黑色的夜空里。 下面的群尸开始不断撼动树干,他们行动虽缓慢,但是力量却不似常人,粗重的大树被摇得竟有些颤抖。夙夜吓得花容失色,伸出手死死抓住张寻的衣袖,但张寻却好像对危险视若无睹,依然凝神注视着寂静的夜空。 “找到了!”他突然大喊,早就在指间夹着的四张符咒齐刷刷飞出,射向夜空中一点稍纵即逝的暗红色光团,但是光团的速度似乎更快,迅速掠过符咒的攻击,在夜空中留下一道淡淡的红色印痕。 “别想跑!”张寻一咬牙,左手右手同时挥出,八张符咒从两侧夹击红光,他射出的符咒在夜空中闪出一道光芒。说来也怪,在这八张符咒射出之后,红光竟放缓了动作,悠悠地停在空中。不断撼动大树的群尸也慢慢化成黑色的泥土。 莫非是刚才的攻击奏效了? “嘿嘿,你的符咒已经用完了吧。”红光中竟传出那老人阴沉森冷的声音。 “不,还有一张。”张寻伸出手来,指间夹着一张符咒。 “八张符咒都打不着我,一张符咒又能把我怎么样。”那声音冷笑道。“但是我不得不佩服,你居然能那么快就猜到我躲在篮子里。” 张寻道:“我不但知道你在篮子里,而且我还知道你是什么。” 红光道:“哦?” 他冷静地说道:“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在此作孽,但是有一点我可以肯定。你不是人,你是一只猫。” 第八章 张寻抬起手臂,显出四道深深的爪痕:“这上面一股猫骚味,我想闻不到都很难。” 他笑了笑接着说:“若你是九命猫妖,刚才那一下我已经死了。这操控尸体的伎俩,除了猫妖,就只剩下猫又9了。我猜得没错吧。” 红光里传出一连串大笑:“既然如此,作为褒奖,就让你死个明白吧。” 说着,红光慢慢在气流中搅出一个漩涡,幻化成猫的形状。最为显眼的是它身后居然长着两条差不多有它两倍多长的尾巴,在空中不断地晃动着。 “单尾双股,一寸十年。这么长的双股尾,算起来应该足有一百多年了。我没猜错,果然是猫又!” 血红色的猫影弥漫出浓烈的杀意:“就是猜对了又能怎样。无非是做个明白鬼罢了。” “公子,你有把握能赢它吗?”夙夜见状,悄声出言问道。 张寻低声回答:“不好说。它动作太敏捷了,若比拼速度,我连碰都碰不到它。若我能用鬼手,倒还能有八分胜算。但它已有了警觉,恐怕不会轻易靠近我……” 两人说话的声音虽不大,但猫又听觉超常,早就一句不漏听了个清清楚楚。它带着几分得意冷笑道:“害怕的话就乖乖等死好了!我会给你们个痛快的!” 说着,又再次幻化成红光激射而出,直扑张寻。 张寻自然不会坐以待毙,将最后的符咒用力甩出。猫又冷哼一声,红光只是些许游动了一下,便轻松躲过了这次攻击。 而同时,猫又却并未停止攻击的趋势,致命的红光距离张寻已经不过毫厘!他整个身体都笼罩在红光的攻击范围内。、 夙夜想冲上前去挡住红光的这次攻击,但是猫又速度太快,眼看已经来不及了。 没料到的是,红光却突然在距离张寻身体几寸的地方停住了。 “公子,快躲开!”女孩急得大叫。 张寻竟自哈哈大笑起来,一旁的夙夜坠入云里雾里。 “夙夜,你看那是什么?” 夙夜顺着他所指方向看去。红光的尽头,猫状的光团正在空中不断挣扎,如宝石般黑亮剔透的夜空里似隐隐闪现出幽蓝色的幻光,在猫又身后织成了一张大网。每一条幽蓝色光线的末端,竟都连着牢牢嵌入树干的一张符咒。 他口中轻念咒语,使出御风术,身体飘飘浮起,飞到被困囚于网上的猫又面前继续道:“事先我便已在空中布下了灵山石粉,这石粉可与人的灵力相溶,而且极为微细,很难察觉。只要注入咒法的命令,这石粉便能随我驱遣,任意变化。” 他用指尖捻起最后发出的那张符咒道:“前面的符咒将中间的灵山石粉组成在空中密集的蛛网,而这张符咒则发出‘网’的指令。如此一来,你便身陷其中,动弹不得了。” 猫又不甘心地发出呼呼的怪叫,但它的恐吓却显得装腔作势。附着着灵力的光线已将它牢牢缚住,就连动动身子都十分困难。 “其实我挺好奇。说你是猫又,你应该又不全是。”张寻说道。“现在把原形露出来吧!” 说着,掌心里的符咒浮现出幽蓝色的光芒,随着他手臂一挥,重重印在红光中心。一阵惨烈的猫嘶从红光中传出,剧烈的颤抖之后,红光终于慢慢呈现出原形! 竟是一具猫的骨骸! 夙夜忍不住低声惊呼,张寻倒显得十分平静:“果然是以骨化形,难怪抓我这一下连根毛都没留下。” 猫又试图抖动钢针般锋利的尾骨,但却事与愿违。徒劳的挣扎后,它放弃了行动,气喘吁吁道:“现在你想怎样?” “你并非先天修成的猫妖,是如何得到这操控尸体的能力?” “人妖殊途。你既已擒住了我,又何必浪费这些口舌,速速杀了便是!”猫又冷笑道。 “不,公子并非滥杀之人.我也曾被人控制做下伤天害理之事,多亏公子,才能让我重获新生。”夙夜小心翼翼地走近,眼神里只有纯净和清澈,让人心绪平静。“我们只是想知道,那个老婆婆究竟是怎么回事,还有,你既是猫又,为何又会变成骨骸?操控尸体的妖力又是从何而来……” “我也不知道这些妖力从何而来。”猫又打断夙夜的话,它的身体虽还不能动弹,但张寻已将咒力的压迫松开,让它顿感轻松了不少。 “其实你们说得对,我的确非先天修成的猫妖,几个月前,我刚和老主人他们一家从外地迁移到这里。” 夙夜立刻猜到了几分,又忍不住问道:“你的老主人是……?” 果然,猫又低下头道:“就是你们看到的老婆婆。” 夙夜感觉到它话里透出的哀伤。 猫又虽已经没了瞳孔,但是从骨架上眼眶的空洞里,仍可感到回忆时的悠远。 “老主人有一个小孙儿,乖巧可爱,儿子儿媳也很孝顺。如果不是因为家乡闹饥荒实在过不下去,谁愿意背井离乡到外面来讨生活。可是……”说着说着,猫又竟有些哽咽。“就在这里,这座山上,一群下贱的山贼,把我的老主人,还有她一家人,全部、全部都……”恨意驱使着它不断撕咬着自己的脚爪,仿佛这样可以缓解那些恐怖的场景给它带来的伤害。 夙夜捂着嘴,不停地摇着头,似乎不敢相信这里曾发生过这样一幕人间惨剧。 “接下来怎样?”张寻也忍不住走过来问道。 猫又的语气突然充满了暴戾的杀气,继续道: “还能怎样……我想咬死他们,可惜我腿也软了,牙也豁了,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我被他们抓起来嘲笑,说我不过是一只毛都快要掉光了的老猫,居然也想学狗来表忠诚……”它的话梗在喉咙里,竟再也说不下去。 “我死后被他们扔在了树丛中,这时我突然听到一个声音在我耳边说话,它告诉我可以给予我力量为主人报仇,问我愿不愿意。我当然愿意,只要能报仇,让我做什么都可以。我答应了他。然后我就变成了如今这副模样,有力量果然是件好事。我为主人们报了仇,把那些山贼变成了坟堆里的臭尸……” 二人不约而同看了一眼黑漆漆的坟堆。没想到刚才攻击他们的那些臭尸,竟还有这些来历。 “那你为什么要操纵老婆婆的尸体呢?又为什么要拼凑一具骸骨?”夙夜不解道。 “那骸骨……就是她的小孙儿啊……”猫又的声音又哽咽起来。“那群山贼当时把小孙儿给……扔得到处都是……老主人虽然死了,但是她牵挂孙儿的怨念却一直没有消散。我操纵着老主人的尸体,想要让小孙儿有个全尸入土为安,让老主人心愿了却,便能安心往地府轮回。可惜最后还是差一块……” “那……”夙夜看着少年右臂上紧紧缠着的绷带。 “是,缺的正是右臂的臂骨。一开始,我是想从他身上取走右臂骨,但是……老主人看见了他,便好像重新看见了自己的孙儿般,竟挣脱了我的控制自行活动起来,就连我精心熬制的百虫汤,也被她自作主张地换掉了……” “这么说,我们喝下的草药本来就是没毒的?” “当然,那是老主人特别熬制、可加速治疗伤痛的草药。可惜你这朋友不识好歹,竟偷偷全吐了。” 张寻搔搔头,嘴里嘟囔道:“谁知道那玩意能不能喝啊。” “我只能强行控制老主人的身体,但最后我还是输了……我抓了一只小狗,想让老主人带着它去陪小孙儿,相信他们也不会寂寞了。” 猫又说完这一切便不再出声,只等受死。张寻与夙夜对视了一眼,只见夙夜已两眼含泪,腮边早就挂上了泪珠,而张寻的眼眶也可疑的泛红,被夙夜看见,他还有些不好意思地别过头。 只见他手指轻轻一弹,咒力之网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没了束缚的猫又呆愣了片刻,万万没想到是这样的结果。 它看着两人,感激地点点头,闪耀着白光的骨骸渐渐变得黯淡起来,而后纵身一跃,向树下跳去,身体没入泥土中,渐渐与土地融成了一体。 夙夜含泪道:“不管怎样,他们也算是一家团圆了。” 张寻走上前用指腹轻轻拭去她腮边的泪滴,柔声道:“不要再哭了,容易伤身。” 夙夜羞涩地扭过身去,从怀里掏出帕子擦拭了两下,手突然顿住,定睛一看,原来手帕上还沾染了之前被张寻弄脏的印渍,这一下又反而弄到了她的脸上,她又急又气,一下子哭笑不得,只得转过身娇嗔地瞪了张寻一眼,倒让少年莫名其妙,不知哪儿恼了她。 此时,香奴已经沿着气味来到了黑森林的边缘,她从纸鸢上跳下来,翕动着鼻子,满面愁云。 “怎么回事嘛?刚才明明还能闻到小哥哥的气味,现在却一点都没有了。天上还有这么多乌云,好讨厌,什么都看不清楚。” 她抬步想进森林,但是刚迈开腿便被逼人的邪气给挡了回去:“好厉害的邪气啊,得想办法弄掉才行。” 她一边想,一边解开背上背着的行囊,头埋在里面不停地翻找,最后终于爆出一声:“哈哈,找到了,这就是小师傅说过的乾坤袋吧。” 她将一个古旧的灰布口袋从包袱里拉了出来,拍手笑道:“希望你千万别在关键时刻又失灵了。” 说着她依葫芦画瓢的按照袋口上的口诀念了起来,边将系着乾坤袋的绳子松开,将袋口往前一送,只听得呼呼的风声大作,乾坤袋不断向里吸收着黑气,很快,森林边围绕着的黑气被吸得一干二净。而经过一顿“饱餐”的乾坤袋竟自己系上了袋口,不动了。 香奴看了看天空,黑气还残余着不少,气得拍了拍乾坤袋道:“你真没用,只吃了这么一点儿就吃不下了。我本来还指望你把这些都吸完呢。算了,还是靠我自己去找小哥哥吧。” 说着她竟将乾坤袋弃之原地,径直走进森林。 两人收敛心情,默默向着刚刚砌好的小坟丘哀悼之后,便开始启程往森林外走去。 虽然邪气未散,但迷阵已经不复存在,二人向着树木背阴面一路走去,路越走越宽。 “其实,我很羡慕他们……”张寻打破沉默,突然冒出一句。 “他们虽然已经死了,但却还能一家团聚。而我呢……却连自己的爹娘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 少年此刻看起来脆弱无依,丝毫没有刚刚大战时的无所不能。 夙夜不知该如何用言语安慰他。但她心里明白,此刻少年并不需要什么温言软语,而是行动的支持。她轻轻走到他的身侧,鼓足勇气握住他的手,少年被她突然的大胆吓到,只觉得被她触碰的手心不断地往外冒汗,他不敢看她的眼睛,只是用力地回握住她的手。 两人都不知如何把内心坦露在对方面前,虽然相识时日不长,但却历经数次劫难,几度徘徊于生死边缘,而不可言说的情感就在不知不觉中破土而出,等到发觉,早已枝繁叶茂,盘根错节。 “快看!找到出路了!”张寻指着前方,拨开一丛灌木。一条山路蜿蜿蜒蜒向不远处爬去,苍天的林木逐渐变成低矮的树丛。 “天这么阴,一丝阳光都透不过来,我们赶快出去吧。”夙夜开心地笑了起来,身为莲精的她最喜沐浴阳光,这样阴湿的环境让她觉得周身不适。 她刚抬步走出,张寻突然合身向她扑来,嘴里大喊:“小心!” 说话间两人倒地滚在一起。男人的汗液和体味钻入她的鼻孔,娇嫩的肌肤和虬结的肌肉摩擦着,让夙夜的心顿时砰砰乱跳。 一道白光闪出灼目的光芒,将空中的阴霾一扫而空,从刚才夙夜站着的地方呼地飞过,“咄”一声钉在他们身后的一棵大树上。 白色的尾羽兀自颤抖不定,原来是一支锋利的羽箭! “那边有一头巨熊。”张寻从地上爬起,向箭飞来的方向望去。他目力惊人,即使不用阴阳眼也可能百米见物。目光所见之处,巨熊身上站起一个身材魁伟的男子。 “你是谁?”张寻冲着那熊和男子大喊。 但男子却没有应声。两人对峙片刻,男子突然拉开手中与身体等高的巨弓,举过头顶,对着空中射出一箭。 箭在乌云密布的空中爆发出一道夺目的亮光,将方圆几里都照得通明透亮。须臾之间,少年清晰地看到了男子的样貌。他一身劲装打扮,手腕和脚踝上扎着厚厚的护甲,背上斜背的箭囊里插着几根长箭,手中握着的弓乌黑油亮。男子头发束在脑后,眉宇间泛出一股英气,容貌端正,竟是少见的美男子。他借着亮光,眯着眼睛仔细地打量了两人一番,大声道: “我是应龙!那小子,你身边的是妖精,快点离开!” 日上三竿,临安城的垂拱殿内,文武百官们却不耐烦地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此时秦桧却一脸深不可测,对身旁同僚的试探也只是闭目微笑,并不多言。他低垂着头,宽大的袍袖紧贴在熨贴的工服两侧,玉石銙带斜束在腰间,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皇上驾到。”执事太监扯着嗓子一声高呼,群臣们顿时安静下来,齐刷刷地撩起工服前摆,整整齐齐地跪在朝堂两侧,山呼万岁。 宋皇赵构穿着宽大的金色龙袍从殿后慢条斯理地走上来,手持拂尘的执事太监忙迎上前去扶住,将略显肥胖的赵构安置在龙椅上。 他坐定后点点头。执事太监躬身表示明白,随后扯开嗓子喊道:“有事早奏,无事散朝。” 武官队列里走出一位虬髯将军,瓮声瓮气道。 “吾皇万岁,臣兵部侍郎石开有本。” 说着双手向前托起一本奏折,执事太监将奏折呈至赵构手中展开翻阅,同时石开说道。 “启奏陛下,我军近日在中原一带连获几场大捷。中原百姓人心沸腾,纷纷积极投军抗击金贼。岳飞、韩世忠等部现正屯兵各处要隘,等待陛下发送粮饷犒赏三军,金贼势弱,现在若一鼓作气,定能战而溃之。” 石开说得越是慷慨激昂,赵构就越是眉关紧锁。他拿眼角觑了觑站在文官队列最前方的秦桧,却见他正闭目养神,不由心中暗气:“这个秦桧,昨日朕要他舌战群儒。今日倒当起了甩手掌柜,把这烫手山芋丢给朕了。” “皇上圣明,我大宋天威。石开此议正乃是顺应天道之奏,若击败金贼,迎回徽钦二宗,皇上就为我大宋朝建下千秋功业,与尧舜何异?此功德必将大书于史书上,千古流芳。” 说话的是宰相赵鼎,他的地位与秦桧相当。此人面目清朗,长须飘飘,在朝中颇有声望。说完这番话,赵鼎还得意洋洋地向秦桧投来挑衅的目光。 秦桧毫不理会,仍然低眉默不作声。赵构看在眼里,却大为光火,认为秦桧是有意退让,兴许和赵鼎等人暗中勾结,早就沆瀣一气。 “兵贵神速,请陛下速作决断。我大宋朝社稷、天下黎民百姓的生计,可就在陛下一念之间了。” 赵鼎步步紧逼,让赵构左右为难。虽为皇上,但很多事情由不得他肆意妄为。当下岳飞韩世忠打得金人丢盔卸甲,主和之声也日渐消退;如果他一意孤行拒绝发兵,万一激起兵怨民怨,只怕也难下台。 “陛下,臣有一言想奏。” 秦桧慢慢踱出队列,跪在殿前。 赵构大喜,一挥手道:“秦爱卿何事,快快奏来。” 秦桧慢慢站起,躬身道:“刚才石赵两位大人的话,不无道理……” 赵构几乎气晕过去,一早上积压的火差点就要点爆。 “……但是二位大人所说皆只看到一面,未及问题的关键。” “秦大人,你说我们未及问题的关键。在你看来,关键是什么?我看根本就是胆怯畏战,怕了金贼吧。”石开乃一介武夫,说话根本毫无遮拦。 “非也非也。在下主和并非因为胆怯,而是考虑到国家长远建设。石大人只知行军打仗,却不知道国家建设的根本在于经营,若没有后方粮草辎重,前方如何拼死杀敌。岳飞、韩世忠等人不过在中原掠得了几处城池,便已消耗了国库的大半;若真由他们继续挥军北上,恐怕金人未灭,我大宋国库倒先被吃空了。” “可岳飞他们抢下的城池,也可向我朝缴纳赋税、充盈国库。” “石大人此言差矣。皇上天恩,体恤子民,怎可让刚刚脱离金人统治的子民背上沉重课税。石大人,难道你想让陛下留骂名于千秋万代吗?” “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石开忙慌手慌脚地否认。 “金主本已有意与我朝修好,双方隔江而治,互不相犯。他已三番五次遣使前来修和。眼下我军气势如虹,正是议和的大好时机,若任由岳武穆孤军深入,万一不幸兵败,金人必定恼羞成怒,到时候和议也定难成功。” 赵鼎眼见不妙,忙插话道:“秦大人实则过虑。岳飞、韩世忠纵横中原历三十余仗,尚未败阵,金贼大将金兀术更是被打得狼狈不堪。以此等所向披靡之师直捣黄龙,安能失败?” 秦桧冷笑一声道:“赵大人此言差矣。行军打仗之事岂能一概而论。昔先秦大将西乞术、白乙丙曾为晋人崤山大败,差点丧命,若以赵大人的意思,此二将何能在日后将晋人挫败以报当日之仇?昔魏国庞涓横行六国,万夫莫敌,按赵大人说法当扫平天下统一六合,为何又会败在孙膑之手,在马陵道中箭身死。今日之事亦是如此,若岳飞胜了倒也罢了,若岳飞战败,金人趁势反攻,我大宋焉还有抵抗之力?万一都城失守,赵大人你大不了跪地求饶,说不定还能混个一官半职当当;而我等赤胆忠心之人恐怕就要和陛下一起共赴国难了。” “你胡说!你血口喷人!”赵鼎被气得胡子扬起、浑身颤抖。 “我胡说?若是忠臣,岂会拿陛下的安危和大宋的社稷来豪赌?” 赵鼎竟无言反驳,身体一软几乎摔倒,旁边的几位同僚大臣忙一把搀住,扶回朝臣队列。 “一个晚上不见,秦桧变得能言善辩了许多啊。”赵构心中喜滋滋的。没想到平时说句话都要结巴半天的秦桧居然后发制人,说话引经据典的,将两个主战的强硬派给顶了回去。他清清嗓子,便想拿出昨日早已准备好的诏书,停止进攻,准备议和。 “陛下,臣还有事要奏。” “这个秦桧葫芦里又在卖什么药?”赵构点头示意秦桧奏来。 “依微臣之见,当务之急不但要力促与金国议和,还要尽快将岳飞、韩世忠等部从黄河调回,以示我方诚意。” 石开一听,不顾朝堂规矩,冲上前道:“陛下万万不可!若没有岳飞等人在前线奋勇厮杀,恐怕江南百姓也难逃战祸。此时将岳飞等人撤回,北伐的基业就毁于一旦了。陛下圣明,万万不要听信秦桧此等奸人之言啊。” “陛下应该还记得太祖爷是如何扭转乾坤,一一改变前朝陋习的吧?”秦桧见赵构若有所思,继续发问。 赵构当然不会忘记。身为赵匡胤一脉的他,从小就听讲学老师提过,太祖爷为了扭转从唐、五代十国以来的藩镇军阀割据,用了一招巧妙的“杯酒释兵权”,革去了大将石守信等人的兵权,将禁军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秦桧现在提起这些,莫不是在提醒自己,要小心岳飞、韩世忠等人声势太大、拥兵自重? “陛下乃天子,以天子之智。臣所指的是什么,相信不说透,陛下也能明白。” 秦桧淡淡的结束了讲话,玄机暗藏的话语让赵构更为焦灼。 他内心挣扎了好一阵子。若攻破金国,迎回了徽钦二宗,又该如何?他抬头扫视着群臣,眼光正好和秦桧的眼光相对。这个平日里唯唯是诺、低眉顺眼的家伙眼里,竟射出一道让自己也难以抗拒的光芒。赵构深吸了一口气,心中暗道,徽钦二宗是太宗一脉,若真把他们迎回来,自己哪还当得成皇帝?不行,赶紧抓住这好时机。他打定主意,直起腰,对堂下的群臣道。 “传朕令……” 群臣齐刷刷跪下,朝堂一片肃静,众人皆等候着赵构的圣谕。 “着令秦桧为钦差大臣,全力督办与金议和之事。另,兵部速发金牌,岳飞、韩世忠等部日夜兼程,班师临安听候调遣。” 石开和赵鼎等人闻言,只差没有当场捶胸顿足起来,但石开心中抱着一份希望对赵构道。 “陛下,若军情紧急,不能速回,又该如何是好?” “一道金牌不来,就去第二道金牌,直到发到他回来为止。若岳飞真敢抗命不遵……”赵构下了狠心地大声喝道。“朕就敢破除太祖遗训,叫他人头落地!” 石开等人无奈只能山呼万岁。谁都没注意到,秦桧低着的头顶上渐渐浮出一个透明的人脸,露出诡异的笑容。 夜色凝重,在深山山麓旁的一块岩石附近,燃起了一堆篝火。 “原来如此。幸好那一箭你们躲过了,否则我岂不是要犯下大错。”猎户打扮的应龙一边擦拭着雕弓一边道。火光照耀在他脸上,将面目清晰有致的轮廓完整呈现出来,修长的眉毛向两侧上挑,眼睛在火光照耀下炯炯有神。与一身葛布的劲装打扮不相称的是,他右肩戴着一只龙头形状的雕纹护肩,腰上还别着一条光华四射的玉带。 “应龙兄箭上似乎附着咒力,可是师从哪家仙人?”张寻不禁好奇地问。他的直觉告诉他,应龙和他是同一类人。 “我没有师傅。这些咒力从我生下来就有了。”应龙淡淡一笑道。“我五岁便可以拉开这把九转玄弓,被人认为是怪物,再加上无父无母、无所依靠,便被人从村子里赶了出来……” 张寻心里一激灵,脑海中似乎浮现出一幕幕碎片般的画面。 无数举着火把的人围着一男一女,从他们手中抢过一个婴儿。 那对男女想冲过来阻拦,但是却被围着的人打倒在地,绑了起来。 婴儿响亮的啼哭声,火把的猎猎燃烧声,人群的呼喊声…… 各种声音揉成一团,让张寻顿感脑袋疼痛,皱起了眉头。 应龙注意到他的表情,好奇道:“小兄弟,你脸色发白,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夙夜如今也不再畏惧应龙,浅笑接过话来:“想是应龙大哥的话,勾起了公子的回忆吧。” “难道小兄弟也无父无母,孤身浪迹天涯吗?”应龙惊道。 “就算是父母尚在,我也不知道他们身在何方。”少年从怀中掏出篆着“张”字的长命锁,递给应龙。“听师傅说,这是小弟襁褓中唯一的信物,小弟四处寻找父母的踪迹,但是天下之大,人海茫茫,只怕是有心无力。” 应龙接过长命锁仔细端详一番,叹了口气。旋即他好像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将长命锁放入少年掌中,伸手握住,道:“小兄弟,你我经历如此相仿,如此投缘,不如结拜为异姓兄弟,共同行走江湖,日后彼此间有个照应。不知你意下如何?” 少年还没回话,夙夜便兴奋地拍手道:“好主意!应龙大哥和公子能够相识,也是缘分使然。更何况你们二人有诸多相似之处,说不定真是老天冥冥中的安排呢。” “正是!我应龙生下来那天起就没有朋友,今日能够和小兄弟相识,岂非正是老天赐给我的礼物。不过,小兄弟,我还未请教你的大名呢?” “在下张寻……”正说着,他忽然有些踌躇:我究竟是谁? 他抬头注视着应龙,应龙呵呵笑着的脸仿佛充满着让人难以抗拒的热情。虽然心中仍对自己充满诅咒的身世持有怀疑,但张寻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双手握拳单膝跪在地上。 “快快起来,你我兄弟能在这里相遇也是缘分,今后愚兄和你还有夙夜姑娘一起浪迹江湖,岂不是一件美事。再说愚兄也略会一些手段,正好可以助你寻找亲生父母。” 夙夜在一旁也真心为二人高兴:“应龙大哥和公子,萍水相逢,能成为知交兄弟,真是难得啊。” “是啊,我应龙在这山上呆了十多年了。见过形形**的人,直到看见贤弟,一面之下竟有如此投缘感觉。这还真是天命。” “大哥,接下来有何打算?” “贤弟呢?” “小弟奉师尊之命要调查龙脉下落,现在线索已断,爹娘的事情也无从着落,正不知该如何理清头绪。” 应龙沉吟片刻道:“贤弟可否再将你的长命锁给愚兄一看。” 张寻点点头,掏出长命锁递给应龙。应龙将长命锁置于左手掌心,右手食指中指竖起,口中念念有词。龙头肩饰上顿时浮现出一丝淡绿色的光晕,从光晕中飘出一条细长的物体,游弋到他眼前。 “龙须,看看这个。”应龙将右手高高抬起,伸到淡绿色的细长物体面前。 名唤龙须的物体围绕着长命锁游动身体,在夜空中拖出一条条淡淡的绿色轨迹,几次游走之后,龙须回到应龙眼前,细长的身体轻轻点了几下,便向远方的夜空飞去。 “大哥,这是……?”张寻好奇问道。 应龙将长命锁还给张寻道:“这是为兄的式神龙须。夙夜姑娘是妖,应该可以看到,怎么贤弟居然也能……?” 夙夜插话道:“大哥有所不知,公子有阴阳眼异能,能窥凡人不能看见的灵体。” 张寻答非所问道:“大哥,何谓式神?” “式神吗?应是精怪的一种。他可以和人签订契约后供人驱遣,为兄的式神龙须,是从小的时候就在我身边了。刚才我给它下了指令,让它捕捉长命锁上残存的气息,以此为线索去寻找。若论找东西,精怪可比咱们人类强多了。” “小弟谢过大哥。”张寻面露喜色。他话锋一转,问道。“不过,大哥你身怀式神、怪力等诸多秘密,难道就不想搞清楚身世吗?” “哈哈哈!”应龙大笑两声,伸手拍了拍少年的肩膀。“知道又能怎样,不知道又能如何。我应龙还不是一样活得好好的。人生得意须尽欢,何必被这些繁琐的小事困扰。不过贤弟既有这心愿,为兄一定会竭尽全力帮你找到亲人。” “今天这样的好日子,不如让夙夜给两位唱上一曲,也算是送给应龙大哥和公子结义的贺礼。”夙夜走到篝火旁,浅笑道。 “夙夜姑娘还擅长丝竹?如此甚好,让我等山野村夫也附庸附庸风雅。”应龙拍手笑道。 “何止风雅,夙夜的歌声,纵称天籁也不为过。” 两人的赞扬让夙夜脸颊飞红了一片。她坐正身子,整整衣裙,咳嗽了一下,贝齿轻启,美妙的歌曲从口中慢慢流淌而出。 秋山寥落风雨凄 烟波淡扫碧云齐 梦落乾坤江湖远 剑斩世间路不平 悠长的乐曲随着空气的流动渐渐飘向远方,与夜气凝为一体。这一夜的欢聚,竟成为他们三人日后最美好的回忆。 第九章 “吱呀——”沉重的城门随着刺耳的声音打开了一条缝隙。早晨湿重的雾气缓慢地穿过城门,进入城里,露水将城头挂着的“新城”二字匾额打得透湿。 早起赶集的百姓们肩挑手扛,争先恐后地从缓缓打开的城门中鱼贯而入。鸡鸣狗叫、人互相拥挤的吵闹声顿时将方寸之地填满。张寻等三人也跟随着涌动的人潮慢慢进入城里。 但笼罩在城上的阴云却让三人无心游玩。这些来回奔波的普通百姓,尚不知道死亡的气息正在渐渐逼近。 “这黑云中似有不祥之感,为兄虽然也算大胆,但是都觉着不太自在。虽说不上来到底哪儿怪异,但总归是危险迫近的感觉。想了很久,我觉得最好是先让百姓们速速离开,以免造成太大的伤亡为妙。” 夙夜点头道:“大哥说的有道理。这里让我毛骨悚然,不知道将要发生什么,说不定会有我们都应付不了的强敌。” 张寻道:“那按大哥的意思该如何是好?” “为兄觉得应该先去县衙向县官通报。当官的见多识广,应该比平民老百姓容易理解此类事情,说不定能帮到我们。”应龙低声对张寻和夙夜说道,立刻得到了二人的赞同。 张寻正想迈开腿,但却好像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住了身体。他转过身,仔细观望了一眼密集的人群,说也奇怪,他的这些动作竟都是下意识的举动,好像察觉到似曾相识的气息般。正在这时,应龙的催促声又传了过来。张寻摇摇头,似乎想借此摆脱脑海里的幻想,转身跟着同伴走开了。 就在离他二十步左右的距离,一个身材粗壮、满身油腻的胖大男人从屋里费力地挤了出来。他长长地打了一个哈欠,将门口写着“屠”字的招牌高高挂起,冲着屋内扯开嗓门大喊道。 “婆娘,快点起床!开门做生意了!” 而此时,新城城门附近,穿着浅灰色皮短褂、露着大腿的香奴显然成了众人瞩目的对象。也不能怪这些男人们用色眯眯的眼光盯着她意淫,要怪也只能怪她的这身打扮委实有些过于惹火了。 但女孩自己却并没有感觉到,这也难怪,毕竟算起来,这是香奴第一次出现在陌生的人类世界里。 她一路随着小哥哥的气味而来,已经渐渐接近。但是好玩的天性让她看到如此热闹的场景,就立刻把要找人的念头丢到了一旁。今天正好是新城县赶集和庙会的时间,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不断有各色新奇的商品出现,加上化妆唱大戏的敲锣打鼓声,让香奴觉得好不热闹。 过了一会儿,她就出现在了戏台后面拥挤的人群中,一边看着上面两个画着花脸的人对打,一边拍手哈哈大笑,心里早就已经忘了是来干什么的了。 县衙的大门外,夙夜气得一张小脸煞白,平日里连大声说话都不会的她,此刻却忍不住胸中的愤怒,说话也如连珠炮一般:“这县官简直不知所谓,大哥与公子一心为百姓求平安,他反倒处处出言侮辱,简直欺人太甚!” 张寻却一反常态地沉默着,他心中不是不愤怒,但他把视线看向前方的大哥,应龙正步伐稳健地走着,背上背着的雕弓和腰间的银色系带随着身体轻微抖动,发出利索的响声,或许大哥已经有了对策才会如此平静。想到此,张寻决定暂时强压住怒火。 三人转过一个街角。张寻话还未出口,应龙突然猛一侧身,伸腿向墙边的一个石墩子踢去。只听得啪啦一声,这一脚竟如刀削般,将一个百余斤重的石墩子踢去半截。应龙面色通红,脖子处浮现出一片片三角棱形印记,说话也气喘吁吁。 “该死!狗官竟如此羞辱我们。我真想当场取其性命!” 张寻和夙夜面面相觑,谁也没想到这个刚刚结识不久的大哥,原来脾气如此直爽刚烈。 虽然难堪,但这结果倒也在他们意料之中。他们或有通灵通神的能耐,或有几百年的修炼,与肉眼凡胎的普通人自然不能相提并论。县令不相信他们倒也情有可原。只是如今他将众人视为骗徒,必定不肯出手帮忙,该如何通知百姓们躲避危险,才是最棘手的问题。 发泄怒气简单,但真要想出万全之策却也不那么容易。三人正在冥思苦想之际,背后突然轻轻传来一声。 “三位侠士……” 三人不约而同转身,站在眼前的原来是刚刚见过的县衙师爷,名叫田挺。方才那种局面,倒没来得及注意他。现在看来,他却是相貌不凡,身材魁梧,目如朗星,长髯飘飘,一身粗布青衣虽不奢华,却整齐得体。 田挺现在出现,莫不是县令那边有所转机? “刚才真是不好意思。希望三位不要因此怪责陈大人。三位所言之事,非同小可,而且异乎常理。陈大人虽是本县父母官,但要做如此大的决断,自然不可草率行事。” “这么说,大人是愿意相信我们所说?”张寻听到此言,心中又燃起一线希望。 田挺微笑道:“大人将信将疑。不过在下见你们神色间愁云密布,但说话却有条不紊,与那些骗徒倒是大大不同。我想,你们所说的也许并非信口开河,不过要等大人作出决定,恐怕还得详细调查才行。” “现在阴云密布,危险旦夕之间就会来临。若还按部就班地调查,恐怕到时候就会来不及。”张寻心中焦灼,夙夜也在一旁不住点头赞同。 应龙拦住张寻,拱手对田挺道:“多谢师爷仗义执言。既然现在陈大人已着手调查,而此事又与我等有密切关联。若有用得着我们的地方,烦请师爷尽管吩咐。” 田挺淡淡一笑道:“三位果然是豪气干云,但此事目前不宜动静过大。若惊动老百姓们,恐会造成更大的麻烦。三位请稍安毋躁,如果查明情况属实,到时候少不得要劳烦各位仗义出手。” “伏妖除魔本是份内之事。请田大人不必如此客套。”应龙心绪渐渐平稳,语声清朗地说道。 “我刚才已经安排过了。三位先到城中最大的宾朋客栈住下,待我劝说大人调查此事,便会派人通知各位前来协助。各位赶路辛苦,正好趁此好好休息,养精蓄锐。也算是我代大人方才失礼致歉,还请各位侠士不要推辞。” 田挺这话都说这份上,若还拒绝如此盛情,那就似乎有些不知好歹了。应龙带头致谢后,问清楚客栈的方向,三人告别田挺,前往客栈落脚。 昊天神驹纵开四蹄在松软的云层中肆意奔跑着。偶尔发出的嘶鸣如同雷霆万钧,震得天空中一片回响。坐在车中的九黎天宫尊主渐渐从冥思中恢复,张开眼睛长出了一口气。驾车的魔将铁锷听到主人的声音,忙收紧缰绳,驱使神驹放慢奔跑的速度。 “铁锷,你是不是觉得我不该放走那桃木仙。”九黎天宫尊主的声音虽如同游丝软絮般有气无力,但是话语中的威严却连昊天神驹沉重的蹄声也无法掩盖。 “这是主人的决定,属下不敢妄断。”铁锷沉声回道。 “呵呵!你还是如此。任我说的对也好,错也罢,都会不惜一切代价去做。” “蒙主人不弃,属下才能有今天。就算要属下去死,属下也绝不含糊。”这长相凶神恶煞的汉子,却也有着如此忠诚的胆性。 “哎!若我九黎天宫能如你一般上下一心,凭我族之战力,区区凌霄殿又算得了什么。”尊主将身体软软靠在身后的椅垫上,叹道。 铁锷呵呵一笑,并不回话。 尊主话锋一转:“不过,今天来的这个老桃树,倒挺有意思。” “有意思?不知主人觉得他有何不同?”铁锷不明白他话中究竟有何深意。 “我听说,这老桃树一直深居瀛洲仙岛上,行踪诡秘,和凌霄殿往来并不频繁,竟已经几百年没有来朝拜过玉帝老儿。他脾气虽然古怪,但是却不像凌霄殿那些人一般卑劣无耻。还有,他居然将鬼门打开之事告诉我们,这的确挺有意思。”尊主想起方才的情景,不禁哑然失笑。 “依属下之见,他必是走投无路才不得已为之。”铁锷不以为然地道。 “另外还有一事我颇在意。刚才老桃树所述中,逃离鬼门的妖魔中,有人弄伤了他的根,让他功力退减千年,方才无力亲自下界收妖。虽然我未曾亲自踏上过瀛洲仙岛,倒也有所耳闻,这棵老桃树高耸入云,根系硬如寒铁,就算凌霄殿十万天兵统帅亲来,也不见得有何手段能伤其分毫,是什么妖魔如此厉害,竟能够将它千年功力轻易消抹?” 稍顷,尊主抬身坐起,大声吩咐。“铁锷!”铁锷闻言忙紧勒缰绳,昊天神驹立刻收蹄停住,静候帐中至尊吩咐。 “准备幽冥鬼火令!” 铁锷惊道:“您要动用神令!莫不是……” 尊主道:“不错,我要召集魔辙以及他麾下的三十万魔军!” 铁锷大惊失色,忙劝道:“主人!魔辙对您心怀二志,好不容易才将其制服。如今您却予他兵权,他一定野心复燃啊。” 尊主道:“我何尝不知他。不过方才再三考虑,我认为老桃树所言非虚,这次恰是我天宫和凌霄殿势力消长的大好时机,此消彼长。上界争雄,就看谁下手更快。魔辙虽有异心,但若论行军打仗,舍他其谁?” 铁锷道:“可是……” 尊主笑道:“不用担心。我能抓住他一次,就能抓住他第二次。若他做出不利天宫之事,我一样有办法对付他。” 铁锷低头道:“属下明白!属下多言了!” 尊主命:“别耽误时间了,快放幽冥鬼火令吧!” 铁锷拱手领命。他从胸前甲胄中掏出一个红色筒状物,手轻轻在筒旁一敲,便从里面闪出一朵红色的火花来。火花扶摇直上,在空中炸开,形成一朵诡异莫测的红色云彩。与此同时,远方黑色的云层里,传来一阵旌旗和战鼓的躁动。 “哼。想不到一直以来,凡间的人一直骂我是不世魔王,而他们大难临头的时候,却正是我这个魔王来救他们。”天宫主人抬头看着在空中炸开的鬼火令,嘴角浮现出一丝轻蔑的笑。 应龙等三人正在新城县的街道上边走着,边看着周围热闹熙攘的人潮。 张寻道:“若不是我们能看见这漫天布满瘴气的乌云,还真想不到如此热闹的景象背后,居然有倾巢而覆的危险。” 夙夜突然发现前方突然闹哄哄的,好多人正围在一处大声聒噪,不禁指道:“应龙大哥,公子,你们看,那边好像发生了什么事?我们过去看看吧。” 两人答应一声,走了过去。人群里三层外三层的围成一圈,不时响起男人淫猥的笑声。应龙拨开人群,带着张寻和夙夜走了进去。浑身散发着幽香的少女立时被许多目光聚焦,不断有人在旁边议论着。 “哪里来的小娘子,如此标致?” “何止是标致啊。这香味好像是从她身上发出来的吧。我活了这么些年了,从来没闻到过这么香的味道。” “嗳,你说,这个小娘子和里面那个小辣妹,谁更漂亮些?” “不好说。怎么,张老四,难道你看上她们了啊。” “扯淡吧,丁大棒槌。就我们也就看看,过过嘴瘾罢了。这样漂亮的姑娘估计早就有主儿了。也不会是我们啊。” “别说了,你瞧她身前那两个一看就是练家子,再胡言乱语的当心挨揍。” 好事之人的轻薄之言传入耳中,反倒益发勾起了夙夜的好奇心。天下女孩子皆是如此,若是提到容貌二字,总会按捺不住想去见识见识。 想着,她脚步竟比张寻和应龙更快些,几步就赶在他们前面挤进了人群。 人群中间是一块空地,里面几个身着各色衣服的男人正抓着一个小姑娘吵着。这女孩看上去灵秀活泼,生气盎然,周身透出一股机灵。只见她头上戴着两个面具,身上挂满琳琅满目的各种商品,一手拿着几个包子,一手拿着一串糖葫芦。 而拽着她的几个人都做买卖人打扮,几个人在一个包子摊前纠缠着。卖包子的男人一脸老实相,毛巾搭在脖子上,对众人说道。 “我说几位,你们的东西好歹都还在。大不了拿回去便是了,我的包子都被她吃到肚子里了。我还没说啥呢,你们闹什么啊?” “那怎么行!货都已经出了手,自然就得见银钱。哪有做生意,拿了东西又不给钱,再把东西还回来的道理。”一个小贩道。 “就是,没钱就别挑东西啊。挑了东西又不给钱,跟我上衙门评理去。”另外一个人附和。 “要是没钱就让你给我们哥几个填房去,哈哈。” 这几个小贩越说越粗痞,众人也是议论纷纷,被他们抓住的少女紧蹙眉头,挣扎着道:“你们快放开我。我哪知道拿这些东西要钱啊,你们自己说随便拿,随便拿的嘛!现在怎么又赖账了!要是我小哥哥和小师傅在,看你们谁敢欺负我!” “什么小哥哥大哥哥的,我看你还是先伺候好我们几个老哥哥再说吧。哈哈哈哈!”一个小贩淫笑道,竟伸手去摸女孩的下巴。 此时一道寒光闪过。 一竿银枪倏地伸了过来,枪尖直指手脚不规矩的商人。 “青天白日,你们竟敢公然调戏良家少女,好大胆子!” 出声的人正是应龙,他声如平地响惊雷,一瞬间看热闹的人群变得鸦雀无声。 少女一抬头,惊得几乎跳起来。她一把推开众人,娇笑着跑到张寻跟前,张开双臂一把搂住他的脖子。 “哇!果然是你,小哥哥!香奴没有闻错味道。” “哎!你真是爱给人找麻烦!”张寻没好气地推开她道:“你怎么在这儿?你不是应该在山上跟着师傅修炼吗?” 香奴撇嘴道:“你还教训我呢!香奴听小师傅说你有危险,就马上下山来救你!找了好久才找着你!” 张寻哭笑不得地盯着她上上下下一身东西,道:“你这样子难道就是来找我的?若不是你自己这么说,我还以为你是来赶集的呢。” 夙夜站在一旁听张寻挖苦香奴,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香奴听到声音,好奇地探出头,她直勾勾地盯着夙夜看了一会儿,突然道:“姐姐,你真的好漂亮啊!香奴看见过好多漂亮的人,都不如姐姐好看呢。” 夙夜被她看得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道,张寻忙搔搔头道:“对了。我忘了介绍了。这是香奴,是和我一起在山上修行的伙伴。这位是夙夜,多亏她几次三番救了我,我才能安然无恙。还有这位是应龙大哥,我们是结拜兄弟。” 香奴又看向应龙,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突然跳过去勾住他的手臂说:“大个子哥哥,你比小哥哥好多了!刚刚还出手帮香奴,他们这群坏人啊太坏了,居然骗我,还抓着我不放。你快帮我教训教训他们。” 张寻没好气地一把把她从应龙身上扒下来:“本来就是你不对,没钱你去买什么东西啊。还让大哥出手帮你打人,你羞不羞啊!” 香奴吐了吐舌头做个鬼脸:“我看你什么都没跟小师傅学会,这装模作样的本事倒是学得跟他差不多了。” 应龙也被她弄得手足无措,只好转过身对众人道:“你们还待在这儿干吗,真的想挨一顿揍吗?” 众人眼见局势不对,忙连滚带爬的转身想逃。 应龙突然大喝道:“站住!” 几个小贩像被施了定身法一样忽的又突然全都站住了。 应龙手一挥,一串铜钱丢了出去,落在地上:“该你们的钱,一文都不会少。拿着钱快滚蛋吧!” 小贩忙回身捡起地上的钱,冲开人群落荒而逃。 香奴看见应龙为自己出头,狠狠捏了一把张寻道:“瞧大个子哥哥多帅!小哥哥你太让我失望了,白费我跑这么远来找你!” 张寻被掐得疼得直揉手臂,嘴里嘟囔道:“我才不稀罕你来找我呢。你这个惹祸精!” 应龙付完卖包子小贩的钱,回身笑道:“好了好了!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香奴姑娘既是我兄弟的朋友,自然就是我应龙的朋友。不如我们快点去客栈落下脚,有什么话慢慢再说吧。” “好啊好啊,我赞成!”香奴双手举起欢呼道。“我肚子都快饿死了,小哥哥,我们快走吧!” 说着她拽着一脸苦相的张寻就往前奔去。 应龙哈哈笑道:“哈哈!这位姑娘还真是活泼机灵,真是有趣!” 张寻则一路大叫:“哎!大哥,你要是喜欢,小弟我立刻双手奉上!顺道我师傅那儿还会附上一份厚礼!” 他那滑稽的模样让应龙越发笑得开怀,就连夙夜都捂着嘴偷偷躲在一旁笑了个足本。 “哇!这房间好大啊!”刚推开门,香奴就蹦蹦跳跳地走进房内,东看看、西摸摸,一副好奇的模样。 应龙随着走进来,将银带和雕弓解下放在桌上,懒洋洋地坐下来。 张寻和夙夜最后走进房间,将门合上。三人奔波已久,早已疲惫不堪,只有香奴一个人还活蹦乱跳的,精神不知有多好。 应龙不禁笑道:“看着香奴姑娘这般样子,还真猜不到居然也是幻化的精灵。” 张寻笑着打趣:“大哥说得是啊,我可从来没见过这么蠢的精灵。” 香奴听到少年揶揄自己,露出一脸诡笑:“你们别看小哥哥现在这个样子,原来在山里的时候可糗了,什么都不会……” 刚想继续说,张寻忙一个箭步冲上去,一手勾住她的脖子,一手捂住她的嘴。香奴用手扯着张寻的手,两脚乱蹬,嘴里还发出“唔唔”的声音。 众人都哈哈大笑起来。香奴趁着张寻一愣神,在他手臂上咬了一口,张寻疼得大叫一声松开手,香奴忙快步跳开,满屋子乱转,张寻追得气喘吁吁,但是连碰都碰不着她。 应龙也不禁被欢快的氛围所感染,人也变得多话起来:“香奴姑娘和贤弟相识已久,应该对贤弟很了解吧。” 此话一出口,活泼灵动的女孩反倒沉默下来,故作深沉地考虑了一会儿道:“其实也没有多了解啦,我们嘛,只是玩伴。就是没事总会玩到一起的。其它的事情,我什么都不知道……” 她说得言不由衷,再加上本来就是个心思透明的主儿,故而这假话讲得磕磕巴巴。应龙一眼就看出她在撒谎,但转念一想,就连心直口快的香奴都不好说的话,必定不是小事,也就笑笑,并没拆穿。 但一提到山里的生活,张寻的脸色却有些黯然。 说到这段日子,他却完全想不起细节来,他总能听到口无遮拦的香奴说山上如何快乐,但是一提到具体的东西,她便缄口不语了。张寻感到自己的脑海中仿佛缠绕着一张巨大的蛛网,上面覆盖着厚厚的灰尘,那些重要的记忆,都被深深地埋藏在最里面。 当然,也包括他父母究竟是谁。 在旁一直没开口的夙夜发现张寻神色有异,心思机敏的她立刻猜到少年定是为父母之事伤神,于是稍稍向他挪近一点,放在桌下的手轻轻放在他的手背上。 张寻抬起眼,惊讶地看着夙夜,只见她脸上毫无异色,只是嘴角微微上扬,泄露了她的心事。张寻感激她的体贴,手心一反,捏了捏夙夜的手,告诉她不要为自己担心。 玩笑开完,总归还是要讲正事。张寻心中记挂着县城上空密布的乌云,不由问道:“大哥,你觉得田师爷这人可靠吗?” 应龙沉思道:“倒也稳重。为兄仔细想来,他说得对,我们冒冒失失冲进县衙,什么证据都没有,陈大人怎能随便决定?现在只希望田师爷能从中斡旋,让陈大人尽快派人调查附近山林,相信不难发现其间有妖魔作乱的痕迹。” 香奴突然插话道:“大个子哥哥,你们说的是不是那种让人感觉不舒服的烟啊?我用乾坤袋都没有把它收完呢!” “乾坤袋?你居然连这个都偷来了。现在放在哪了?” “哦,用完了我就把它扔在森林旁边的草地里了。带着多重啊。” 张寻几乎快要晕过去:“天啊,乾坤袋是太乙真人送给师傅的礼物,你居然随手就给丢了。要让师傅知道,估计要气得吐血。” 夙夜轻声道:“刚才你们提到黑气之事,我觉得有些奇怪。” “哦?夙夜姑娘有什么看法,不妨说说。”应龙探身问道。 夙夜将一只手指指住太阳穴,眉头微蹙,轻声道:“我们莲精几乎不与人类发生冲突,各居其所,所以妖气也很纯粹。但是现在的这股妖气,中间似乎夹杂着很强的瘴毒,我身上虽有避毒的圣药,但是在里面呆久了也颇觉不适。而且更奇怪的是,这黑气中似乎混杂了很多奇怪的气息,这不像普通的妖气那么单纯……” 应龙闻言,齿咬下唇,显得更加紧张:“兄弟,你的阴阳眼可否看到其中奥秘……” 张寻摇头道:“小弟还未能勘透阴阳眼的全部能力,恐怕要让大哥失望了。” 应龙思索片刻,沉吟道:“恐怕我们现在想破脑袋也没用。为兄一直和动物相处,他们的直觉向来比人敏锐。最近动物骚动频繁,可能也是提前预感到了危险。至于那瘴毒之黑气,必定与这些奇怪之事有关联。” “哎呀,你们想这么多干什么。讨论来讨论去的也没个结果,还不如好好地休息一下呢。”香奴躺在床上,手掩着嘴,打了一个哈欠。 “吃了睡睡了吃。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猪精呢。”张寻嘲笑她道。 应龙大笑道:“哈哈哈,贤弟你这就错了。香奴姑娘这叫养精蓄锐,休息好了才能打硬仗。不说了,赶紧早点休息,静候田师爷佳音吧。” 香奴一听大喜,躲在应龙背后探出头来,对着张寻又做了一通鬼脸。 摇曳的烛火随着从窗棂里吹进的风轻轻摇摆着。近来连日奔波,实在太疲惫,张寻等四人已经沉浸在梦乡中很长时间。窗外的黑暗里突然亮起一点橙光,摇摆不定,呈现出诡异的颜色。 很快,整个客房外几乎被橙色的光芒填满了。原本光线昏暗的房间瞬间变得亮堂起来。 对亮光十分敏感,加上睡意本不是很浓,夙夜立刻被惊醒过来。随后外面纷乱的脚步声更让她警觉。她站起身来,蹑手蹑脚地走到门边。 门上裱糊的纸被风吹得呼呼直响,其中还夹杂着奇怪的“咕噜咕噜”的响动,听起来让人觉得很不舒服,夙夜想看个究竟。她慢慢地凑过身去,还没等她接触到门,“嗤”地一声,从门外射进来一支锐利的物件,穿透脆弱的裱纸,直没入正对门的墙上,将案上的香炉碰落在地。 夙夜禁不住惊叫一声。 香炉落地碎裂的声音和夙夜的惊叫声将张寻、应龙二人惊醒,他们循声望去。发现插入墙上的竟是一杆粗制的长矛,矛头用生锈的铁片打磨而成,用粗草绳扎在布满疙瘩的木棍上。虽然简陋,但若被这东西扎一下,那滋味也绝不好受。 应龙疾步跑至门旁,从破洞中看去,竟倒吸一口凉气,嘴里低声道:“不好……” “大哥,怎么回事?”张寻闻言轻轻挪到应龙身旁,向窗外看了一眼,疑惑道。“这么多居民举着火把干嘛?难道是陈大人发动百姓搜山调查?那他们干嘛站在客栈周围,好像还在喊什么?” “搜山的百姓会往我们的房间里扔长矛吗?这种叫醒的方式未免也太刺激了吧。”应龙将身子压低,紧紧注视着窗外。“这绝不寻常,其中必有蹊跷。” 客栈外的空地上已经聚集起百余名居民,每人都眼神呆滞地高举着火把,将昏暗的天空照出一片通透的橙色。但这橙色之中,却隐隐弥漫着一股妖异的光芒,非但不觉温暖,反倒让人战栗不安。 而且这些居民手中除了举着火把,还拿着平日所用的工具,不过此刻这些工具和那柄长矛一样,变成了杀人利器。这些冰冷的武器,充满着诡谲和空洞的异样。 “他们到底在喊什么?”应龙轻声道。 张寻将耳朵凑近窗边,除了风声以及火把烧燃的声响外,从居民们微张的嘴里,似乎传出整齐划一的呼喊。细细听来,却又听不懂到底在喊些什么。 香奴一把从床上站起来道:“哎呀,你们想知道他们要干嘛,直接出去问不就完了,这么麻烦做什么呢?” 众人没反应过来,根本来不及拉住她,她竟当真推开门往外走去,还一边喊着:“喂!怎么回事!你们怎么乱往我们房间里扔东西啊!” “香奴姑娘!不可鲁莽!……”应龙的声音很快被聚集起来的民众发出的“嗷嗷”的吼叫所淹没。屋外空地上密密麻麻站满了手举火把的居民,他们身着日常衣物,表情与平日并无异样,但脸上却呈现出死灰色。从他们空洞的嘴中发出的“呜呜”怪叫,仿佛和着漫天低沉的乌云,形成了奇怪的气场。 天空中沉积已久的云层慢慢压下来,将县城牢牢笼罩在其中。云层激起的气流将地面的砂石不断卷起,夹着风声打在人的身上,但是这些百姓却好像浑然不觉,依然高举在劲风中也不熄灭的怪异火把,兀自发出奇怪的喊叫。 “乌云把整个城都盖住了!好强的瘴气!”夙夜指着不断下压的云层惊道。 涌动的云层中,慢慢浮现出丝丝缕缕的绿烟。说也奇怪,如此强烈的瘴气,好像对这些毫无防护的普通百姓不起作用。 “糟糕!瘴气好像已经把出城的道路封死了,看来这些人是想把我们永远留在这儿。” 应龙将雕弓背在背上,左脚踏上楼旁的栏杆,向三人说道。 “贤弟,二位姑娘。你们千万小心,为兄来给你们开路!” “大哥,这乌云着实太过诡异,若不能解开其中奥秘,只是硬闯恐怕很难出去。不如让小弟去县衙找田师爷求援,再图打算如何?” 应龙略一思索道:“兄弟说得没错。田师爷熟悉这城中结构,若能得他相助,脱围才有希望。不过沿途凶险,贤弟一定要小心为上。” 香奴突然插话道:“我跟小哥哥一起去!” 张寻道:“胡闹,你留下来!” 香奴撅嘴道:“我跟小师傅学了功夫的,我不会碍事。” 张寻揶揄道:“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学的什么,不过就是逃跑的本事罢了,我才不需要呢。” 香奴的小脸气得红一阵白一阵的,应龙忙从旁解围:“香奴,你和夙夜姑娘留在这儿,助我一臂之力。贤弟单枪匹马,速去速回,为兄以龙须作为信使,即使你我不在一地,也能随时知晓对方的情况。” 式神从应龙闪着绿光的肩甲中探出头来,慢慢游弋到夜色中。 “你们放心。”张寻咧嘴一笑,用手拍拍符囊。“我快去快回。”他从楼上翻身跃下,脚尖轻轻一点,身子在空中弹出一丈开外,脱离包围圈,如离弦之箭向县衙方向跑去。 “夙夜姑娘好像只见识过为兄的九转玄弓,今天就让你们见识一下为兄的逍遥游吧?”面对黑云压城,应龙反倒豪气万丈,神情自若。他猛吸一口气,一跃跳下,随后缓缓呼气,整个人如同展翅翱翔的苍鹰,飘飘然向下面举着火把的民众飞去。 夙夜、香奴二女也以法术跳下来,和应龙并肩而立。 夙夜灿然一笑,夸赞道:“大哥身法潇洒飘逸,这逍遥游的名字果真取得妙!” 应龙哈哈一笑,朗声道:“二位姑娘,可害怕?” “这有什么!我才不怕”香奴扬起头回道。 夙夜也微微一笑,表示不用担心她。 “好!这样我就可以放开手脚好好打一架了!看我的龙脊神枪!”应龙说罢,抽出腰间闪烁的银色腰带,在空中用力一抖,腰带闪出一道明晃晃的亮光,化成一支长枪。他大吼一声,向人群冲去。 瀛洲仙岛。 桃木大仙呆坐在巨大的桃木树前,面对着伤痕累累的根茎以及冰冷的郁垒、神荼的石像,不由得黯自神伤、默默叹气。 这棵巨大得几乎遮天蔽日的大桃树就是他的真身,而小孩的形象只不过是幻化的形体。他本来有几千年的道行,但每千年要入定一次,将所有修为回溯根部,入定之后,修为便会涨一层,但没想到,这一次的入定却出了大事。 在他真身的东北方的枝干上,有一座被九千九百根寒天锁链捆缚的鬼门,从上古开始,被人间贤君道士僧侣收复的妖魔,便被关入这里,由桃木仙镇守,后来桃木仙需要入定,加上妖魔数量太多,又增加了两位神将:郁垒、神荼。 可没想到,却出了这么大的漏子。入定醒来的桃木仙,不但发现自己的根被砍出一个巨大的口子,修为一下退到只剩百年,而两位功力高深的神将,居然也成了冰冷的石像。 更可怕的是,他根本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狠狠捶了一下腿:腿好像变粗了一些,修为正在慢慢恢复。但速度太慢了,若等到完全恢复,下界早已变得不可收拾了。 “也不知道那臭小子和小妖精怎么样了。想不到他居然能够死里逃生,还真是命大……” 虽然心里这么想,但他还是无法抹掉愧疚。臭小子既是当自己的“手”,自己却没能力好好保护他。甚至明知前方危险重重,还是强令他前进。 一瞬间,那颗红色的水滴状胎记又一次莫名其妙浮现在他的脑海中:“好像在什么地方见到过?” 桃木仙一招手,书架上几本巨大的古书随着一道紫光飞了过来,书页哗哗自动翻动。他将整个身体埋进比他人还大的书里,聚精会神地查看起来。 还没翻几页,一阵绵延不断的“隆隆”怪声就将桃木仙的沉思打断。这飘渺仙山最近总是不宁静,让习惯了清修的小仙人十分恼火。他气呼呼地将书合上,身子一弹,飘出房子。 纵是桃木仙见多识广,看到眼前这景象,也不免惊得瞠目结舌。 方圆几百里的天空中,密密麻麻站满身着黑色甲胄的士兵。这些士兵装束统一,清一色头戴黑色狰狞面具,身披血玉甲胄,头上以不同颜色羽毛区分官阶,手中持着各种稀奇古怪的兵器,保持着同样静穆的伫立姿势,显得气势逼人。 看到桃木大仙,阵中立刻传出“隆隆”的鼓声,武士们自动调整阵型,让开一条道路。一只巨大的黑色走兽慢慢悠悠走出,头上站着一个全副武装的男子,身材颀长,甲胄比其他武士更显华丽威严,两个肩甲上竖起两个雕刻精美的兽头,手握宝剑,黑色透亮的甲胄冒出寒光。 “轰”又是一声炮响,黑甲大将身后倏地竖起两面旗帜。一面黑底镶白边,用篆体大书“九黎天宫”四个字;另一面黄底镶白边,上书一个大大的“魔”字。 黑衣男子脚尖一点,坐下黑色巨兽立刻驯服地低下头来,以舌为梯,护着男子慢慢走上瀛洲仙岛。男子走到桃木大仙身旁,低头俯看着矮个仙人,嘴里发出嗡嗡的声音。 “想必你就是镇守瀛洲仙岛的桃木仙。” “在下正是。阁下是……九黎天宫的……?” 黑衣男子面具里发出一声冷笑,傲然道:“吾乃九黎天宫三十万魔军大统帅魔辙,奉天宫尊主之命,特来瀛洲仙岛驰援。” 这男子随便几句话便显出咄咄气势。原来他便是传闻中九黎天宫地位仅次于天宫尊主、手握兵权的魔军统帅,不过据说他野心勃勃,被囚于天柱山,没想到天宫尊主这次居然会放虎归山。 “瀛洲仙岛一切将由吾与足下共制。若需军队行动,吾等二人必须统一步调。”说是商量,但是魔辙语气僵硬。几乎没给桃木仙任何回旋余地。但桃木仙已别无选择,这帮不速之客,反倒还解了他的燃眉之急。 “多谢尊主和将军出手相援。这边请,待我将原委慢慢道来。” 不知道跑了多久,旁边所经过的仿佛都是熟悉的房屋,沉浸在黑暗中没有任何的动静,但始终找不到县衙的位置。张寻抬起头,汗水将额发打湿。 “这感觉和黑森林里好像啊……”。 空气中不仅仅有强烈毒性的瘴气,还有难以预知的危险,张寻敏锐的耳朵已经感知到潜伏着的危机。他的耳朵不断翕动着,沉下身子,伏在地面仔细分辨,火把燃烧发出的响声,硬底鞋子与地面接触的沉闷声音,还有衣服不断摩擦发出的微小动静。声音渐渐靠近,张寻忙深吸一口气,将身体闪入路旁的黑影中,以静制动。 黑暗中,他不动声色,屏息注意着周围的动静。突然前方一个熟悉的身影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紧接着,纷至沓来的熙攘和乱晃的火光,也在不远处出现。 奔跑的人显得非常慌张,不断回身关注身后,跑得更加急促慌张。等他跑近,张寻才发现这人正是他要找的田师爷,此刻的他早已没有了见面时的从容潇洒,整齐的青布葛衣凌乱不堪,藏在方巾下的束发也已散开,眼神中满是惊恐。张寻忙一个箭步拦在他身前道。 “田师爷,怎么回事?我正要去找你呢?” 田挺被吓了一跳,身子趔趔趄趄后退几步,险些摔倒。张寻忙一把扶住,这才让对方看清了自己。田挺略松了一口气,继而警觉地上下打量了张寻一番道。 “张少侠,怎么你的同伴没一起来吗?” “他们在客栈前被缠住了,我正要去县衙找你看有何对策。” “对策?”田挺忧道。“我自顾不暇,还怎么帮你们。陈大人和衙役们都疯了一般,想要我的命啊。” “疯了?”张寻眼前又浮现出刚才客栈前的奇怪景象,觉得这其中一定有所关联。“他们是不是眼神空洞,不会说话,嘴里不断发出呼呼的怪声?” “正是!你是怎么知道的?” “应龙大哥、夙夜和香奴他们就是被变成这样的百姓包围了,他们像得了失心疯。”” “我刚才差点被陈大人和众衙役乱刀砍死,幸亏跑得快,才勉强捡回一条命。现在连出城的方向都找不着了。” “快!跟我来!我们先去和应龙大哥他们汇合,然后再找出去的办法。”张寻一把拽住田挺,返身向来时的路跑去。 但是田挺却好像被磁石吸住般,整个身体都僵硬了。张寻回头一看,不知何时,他们身后已经围拢数十名神情木讷的衙役,他们手持火把,腰悬佩刀,整齐划一地簇拥着中间的官轿,轿里传出陈县令有点死气沉沉的声音。 “你们哪儿也去不了……乖乖地留下来吧……” 张寻挡在田挺身前,冷笑道:“笑话,我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凭你能把我怎样?” 轿中陈县令回以冷笑,轻呼一声,旁边的数十衙役慢慢随着轿子向张寻和田挺二人靠近。状如木偶的衙役们突然“哗”地一声齐刷刷地拔出腰刀,明晃晃的一片,逐渐逼近的寒气让田挺异常紧张,躲在张寻身后,情不自禁地揪紧了他的衣襟。 “怎么办?”张寻的手攥紧了装满符咒的腰包。眼下他只能倚靠这些了。 第十章 数十个面容呆滞的百姓怪叫着又冲了上来。 但他们根本伤不了应龙分毫,强壮的青年手持熠熠生辉的银枪,前后一甩,立刻便有两名居民哀嚎着倒下。紧接着他将身子一矮,枪在身体上方呼地旋了几圈,将围上来的人群逼退开来。 夙夜和香奴虽功力远逊于应龙,但这样的对手她俩应付起来也绰绰有余。只是对方人数实在太多,像潮水般打也打不完。 “大哥,这样下去不是个办法。”夙夜挥起袖子,逼退一人后道。“他们好像怎么打也打不完。” 应龙银枪换手一挥,身子在空中翻滚了一圈,用脚夹住枪身连续扫倒三个村民,道:“夙夜姑娘说得对。贤弟那边许久没有消息,待我召唤龙须出来查探一番再说。”” 香奴一听到小哥哥的名字,立刻紧张起来:“大个子哥哥,快让你那个须须去看看小哥哥。”” 应龙低声呼唤,式神龙须慢慢浮现出来,在夜空中闪烁出微弱的绿色幽光。应龙用夙夜和香奴听不懂的语言低声吩咐几句,龙须微微颔首,然后慢慢漂浮起来,向张寻离开的方向飞去。 “不用担心,贤弟也有一身好本领,只要小心应付,不会有太大的危险。反倒是我们眼前……”应龙说着挥枪又扫到一个。“这些人似乎另有目的,好像……只是要把我们拖住。” 夙夜脑中灵光一闪,大惊失色:“难道他们真正的目标是公子!” 香奴一听方寸大乱,一个箭步就往人群里窜:“不行!我得赶紧去找小哥哥!” 应龙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企图突围的香奴。香奴的后脑狠狠撞上应龙厚实的胸膛,她“哎哟”一声,捂住脑袋回头狠狠瞪了应龙一眼。 应龙并不理会,一脸严肃地训斥:“香奴,不可胡闹!现在形势不明,如果你贸然行事,说不定倒让我们乱了阵脚。” 香奴支吾道:“但小哥哥……” 应龙道:“以我之见,这作乱之人目的应该只是为了困住我们,并不知道贤弟没有和我们在一起。” 夙夜道:“大哥,不管怎样,让公子一人行动总让我有些担心。我们快点打发这里,速速与他会合。” 应龙咧嘴笑道:“好!在这瘴气里行动多有危险,等龙须找到贤弟的踪迹后,我们即刻出发!” 香奴还想说什么,可是身边一人突然持刀劈来,她连忙躲闪。应龙和夙夜护上来一掌一枪打倒这人。三人又投入到紧张的战斗中。 张寻护着瑟瑟发抖的田师爷,面对慢慢围上来的衙役,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可恶,居然用卑劣下作的手段。有本事的和我正面交战!”张寻气急,忍不住破口骂道。 阴鸷寒冷的声音揶揄道:“卑劣?笑话!这世界上只有胜败存亡,适者生存,何来什么卑劣。小子,你还是管好自己的小命吧!” 情势岌岌可危,衙役们围成小圈,将两人困在中央,包围圈渐渐缩紧。豆大的汗珠从他头上涔涔而下,将脖颈周围的衣服浸得透湿。 田挺精神已近崩溃,他大喊一声:“不要!我不要死在这里!”突然挣脱张寻的保护,向外面跑去,他使尽全力撞开两个衙役,没想到脚磕在地面的异物上,扑通摔倒在地,还没直起身来,身边就闪出一片明晃晃的钢刀。 “啊!——救……”还没有来得及喊出整句话,田挺的惨嚎便被利刃滑进骨肉间的声音所掩盖了。 这一切来得太快,张寻还没回过神,就看见沾满了血迹的钢刀,以及在众衙役脚下毫无生气的木然躯体。 “你!竟然滥杀无辜!”张寻怒不可遏,大吼一声,再也按捺不住,一纵身,化为一道灰影直冲向轿子,同时振臂将左右两边冲过来的两名衙役打倒在地,手指一弹,两张画着爆炸图案的符咒箭一般射向轿内。 轿子竟在无人把持的情况下自行移动起来,而且速度奇快,电光火石的一瞬间,轿子躲过张寻射出的两张符咒,爆炸符没入土中,发出一声轰鸣,将土坷垃溅得四散纷飞,但却未伤到轿子分毫。 刚才被他击倒的两名衙役逼近来,手中腰刀乱挥,让他只能举手招架。 “不必退下。” 裹在一身黑色绣金斗篷里的帝王伸出一只手,向正欲退下的影狩命道。 “君上和老太宰应该有要事相商,臣不便打搅。” “不必。留下来。”帝王慢慢走至忙碌的老人面前道。“老太宰,听说你有好消息要告诉孤。” 老人从桌上抬起头,瘦骨嶙峋的脸上露出精光四射的兴奋,豁掉的牙中传出的沙哑嗓音略有一点漏风,但却显得神采奕奕:“托君上鸿福,老臣的心血总算没有白费,黑曜石神兵再加上灵吸壶,君上的霸业很快就可以实现了。” “这还不是老太宰呕心沥血拼出来的吗?”帝王的话中饱含着感激,受宠若惊的老人连忙摆手。但帝王又道:“不过,事情刚刚开始,千万不可大意,若有人从中作梗,说不定会前功尽弃。” “君上担忧不无道理。不过老臣已做好万全准备,就算黑曜石神兵万一不敌,还有老臣亲自坐镇,誓将为君上大业拼尽最后一口气。” 帝王忙阻住老人:“老太宰万莫说此等不吉利的话。若要牺牲你的命,事成之后孤又该与谁同享呢?为保事情顺利,孤想再给老太宰加一个援手。” 老人道:“援手?不知君上指的是……” 帝王笑道:“影狩行事沉稳,功力也非比寻常。孤让他随老太宰一同前去打开地府之门,料想不会有什么差池。” 老人大喜道:“如此甚好!两位五天将军坐镇,就算是玉帝老儿亲来又能奈我何?” “这次打通地府,还要仗老太宰和影狩通力合作,请务必成功。” “臣定当不辱使命。”影狩拱手答道。 “启禀君上,老臣已推算出,在天星交汇之际,地府将于明晚子时出现在新城一带!” “那事不宜迟,你们两人尽快赶赴新城。若需支援,可直接用孤的三山五岳令牌调动附近的府君。” “遵君上敕令。”两位将军合身拜下。 “可恶!”张寻几张符咒射去,强大的震荡激起阵阵烟尘,地面上留下了一个个大小不一的深坑,连保护轿子的十余名衙役都被震飞出丈余,失去了知觉。但是那顶无人控制的轿子,却好像长了脚一般,无论张寻怎么攻击,它都能一一回避。 “不行,瘴气越来越重了。打不倒它,我自己倒会先被熏倒。”空气中的瘴气已和黑色的夜幕混为一体,低沉沉地压了下来。 “小老鼠,你还有什么把戏,快点变给我看看吧。”轿子中的尖利声音还不忘嘲笑他。 “别小看我!”张寻怒道。手指从符囊中倏地抽出,夹着的符咒上画着雷电的云纹。他念诵出口诀,手臂迅速凝集强大的灵力,竟将周围的瘴气一一吸入其中。一瞬间,张寻感觉胸口突地一紧,好像有人用手牢牢握住了他的心脏,几乎让他昏厥过去。他强打精神,逼迫自己忍住恶心,手臂迅速幻化成形状怪异、散发出阵阵邪气的鬼手。 “哦!想不到你这个小家伙,居然还有只鬼的手臂?”轿子中的声音明显有几分惊讶。 张寻轻挥鬼手,将云纹符咒举至眼前,淡淡一笑道:“你不知道的事情还多着呢!别说废话,受死吧!” 张寻嘴里发出低沉的念咒声,符咒和鬼手轻触,爆发出一阵耀目的黄光,同时发出“咝咝”的声音。符咒上的云纹符印被深深吸入皮肉之中,翕动的肌肉和骨骼突然膨胀,在手臂上形成一个个尖刺。鬼手变得仿佛一只针鼹般! “还能变化?看起来挺吓人的,不过这样是唬不到我的!”轿上卷帘突地扬起,仿佛黑夜中蝙蝠扇动着的翅膀,从黑洞似的轿门里涌出一股暗流,夹杂着沙石土块,扑面而来。暗流中弥漫出浓烈的恶臭,将本已阴沉的天幕衬得更加黝黑。 恶臭让张寻胃部一阵翻江倒海。他大吼一声,将鬼手向前平推,鬼手上发出的雷光亟亟闪动,在黑暗的天空中劈出一片光明,雷光产生的能量将暗流中涌动的瘴气排斥殆尽。以澎湃之势涌来的暗流在光的力量面前,如同被抽去了髓的蛇,[s1]变得软弱无力。 张寻手臂一扬,电光缠绕的火花飘过头顶,仿佛银蛇在夜空中游动,不安地发出噼啪的爆裂声。他将全身缠绕着雷电,身形晃动,穿梭在夜色和瘴气中,箭一般直刺向轿子。 “用雷电之力能加速移动,果真会想办法,不过即便如此,你还是没法赢我!”他刚想驱动轿子,却猛地觑见地面上浮现出一团蓝色的光晕,里面冒出一团橙红色的火花。 火花闪过,竟将轿子牢牢固定在原地! 来不及惊呼,一闪而过的雷光将整个轿子从中贯穿。爆发出的能量将木制的轿子化成一团火球,燃烧的火花随着雷光在空中飞舞,爆射出夺目的光芒。 虽被重创,但轿中人还残留着最后一口气,声音也变得无比虚弱:“怎么可能……我居然被骗了?” 张寻站起身来,他虽获胜,但是也因瘴气的原因消耗了过多的体力,显得疲惫不堪。 “你太过自信,我以为凭速度无论如何也不是你的对手。所以以符咒布下陷阱,让你进入其中麻痹而不能动弹,没想到居然是我笑到了最后吧?” “谁笑到最后还不一定呢……” 轿中人的声音从张寻身后阴恻恻地传来。“轿子不是分明在眼前燃烧吗?难道……”不详的预感突然袭上心头。张寻顿时感到脊背一阵冰凉,还来不及转身,疼痛已从胁[s2]下传来。 一把朴刀撕裂了他的皮肉,鲜血被锋利的刀刃从身体里卷了出来。 张寻艰难地转过头,痛楚立刻被巨大的惊愕代替。他张大嘴,用难以置信的眼神看着持刀的人,成串的汗珠顺着额头淌了下来。 “居然……是你……” 应龙挥起银枪再次刺倒一人,那人慢慢倒下,正好落在香奴的身上,吓得香奴惊叫起来。 香奴拼命拍打着身上,似乎想把那难闻的气味赶走。突然她愣住了,将手放到鼻子前闻了闻,眼前一亮。 香奴连忙疾步跑到应龙身边道:“大个子哥哥,这些人的身上,好像有死人的味道!” 夙夜晃过一个人的攻击道:“死人的味道?这是怎么回事?” 应龙沉吟道:“无怪乎怎么打都打不完。如果这些人是死人的话,他们一定是被人在背后操纵。很有可能和黑森林里那些奇怪的事情是同一个妖怪在作祟。” 香奴不由得急了:“天啊,小哥哥不会有危险吧!” 应龙道:“不行,不能再耗在这儿,我们得尽快去支援贤弟。” 夙夜道:“大哥快唤回龙须,让它引路。” 应龙点头,手指放入口中吹出响哨,但是幽绿色的式神并没有在空中出现:“不好,恐怕是瘴气太重,龙须迷失了方向。” 香奴道:“我记得小哥哥的味道,可以闻着他的味道走,你们快跟我来!” 应龙点点头,将枪来回横扫两圈,拉着夙夜跳出包围圈,香奴快步跑在前面,三人飞速向张寻离开的方向奔去。 “便是我了。” 冷冰冰的刀从张寻身体中拔出,田挺板着脸,面无表情地看着气息奄奄的对手。 “你……不是被杀了吗?” “你说他们?”田挺冷冷看着一眼倒在地上的衙役们。“刚才只不过是演戏给你看罢了。” 张寻用力按住伤口,鲜血从指缝中渗了出来,钻心的疼痛几乎夺走了他的意识:“你究竟是谁?” “我是谁?”田挺扔掉手中的刀,神情倨傲地端直站好。“小子你仔细听好了,本座乃新城府府君土偶,这里就是你们的葬身之地!”说着,他手指轻弹,从张寻身边的地面上突然冒出几条土龙,将少年的身体牢牢捆缚住。 “糟了!集中不了灵力。”张寻试着动了动身体,但是根本找不到可以逃脱的缝隙。他环顾了四周,除了影影绰绰的房屋黑影外,其他的一切都被绿色的瘴气吞噬,毫无踪迹。 “劝你不要再顽抗了,本座还能让你留个全尸。”说着,土龙中伸出几只如同章鱼触手吸盘似的东西,竟将张寻伤口冒出的血液源源不断的吸了出来。一种**的感觉随之向全身袭来。 土偶冷笑着捏住他的脸颊道:“你心里一定在想,你那位应龙大哥,还有那小姑娘,一定很快就会来救你对不对。告诉你吧,这瘴气是按照河洛图布下的迷阵。等到他们找到你,你早就被吸成一具干尸了。哈哈哈哈!” 说罢他将少年的脸狠狠甩向一边,脸上的表情变得肃杀而阴冷:“乖乖等死吧!没人能救你!” “那可未必!”突然一个声音如同炸雷般在空中响起。土偶抬起头,一片耀目的金光如同瀑布般从他头上倾泻下来。 “等等!应龙大哥,香奴妹妹,先停下来!” 应龙和香奴疾驰的脚步随着夙夜的声音硬生生刹住。应龙见少女正满面愁容地注视着天空,便疑惑地问道:“夙夜,怎么了?” 夙夜银牙暗咬下唇,道:“大哥,妹妹,你们不觉得有些奇怪吗?为什么我们逃走了,后面却没有人追上来。刚才在客栈前,明明有那么多人不怕死的也要把我们拦住。” 香奴用手指撑着下巴道:“莫非他们是怕了应龙大哥了?” 夙夜摇摇头:“大哥的确武功过人,不过那些人已经失去心智,被人控制了,根本不会有什么疼痛、害怕之类的感觉。” 应龙点头道:“夙夜言之有理。那按你的意思是?” “刚才香奴妹妹不是说,感觉公子的气息忽左忽右、忽近忽远吗?大哥,我觉得我们一直在兜圈子。之所以那个幕后的神秘人物没有派人来追我们,是因为他有信心,我们一定不可能从这里面出去!” “原来如此,我们是从一个陷阱被赶到了另一个陷阱里。” 应龙说罢,夙夜忧虑地点点头。 一路上最活泼的香奴此刻却有些不对劲,脸色渐渐变得蜡黄,身体也禁不住软下来。原来刚才一路嗅着张寻的气息,她已吸入了过多的瘴气。夙夜看到她如此模样,忙扶着她慢慢坐下,拂去她额上的汗水,眉头紧蹙。夙夜打定主意,闭目冥思,将全身的灵力散布在周围的空间里。莲花精灵纯净的灵力如同淡绿色的帷幕,在充满恶臭的空间飘舞着,散发出让人心旷神怡的香味。随着纯净灵力的弥散,充满瘴气的地面上突然浮现出一个个黑白图案。 “夙夜姑娘,这是什么?” “黑白相配,好像是上古流传下河图中天象地理的排列方式。” “河图?为兄愚钝,似有耳闻,但是却知之甚少。” “相传上古时,伏羲帝曾得到天赐龙马相助,从河图中演变出了八卦,从而了解到宇宙中无穷的真理和奥秘。这黑白图案,似乎和河图中的排列相同。” “难道破解迷阵的方法,隐藏在这黑白图案之间……” 夙夜点头道:“大哥猜得极是。这图案应该就是破解迷阵的法门所在。我还听人说过,无论怎样的迷阵,都有分属的五行。这河图摆放,五白点在中央,十黑点围绕一旁,摆出的是时空奇点之型,是个土行卦象。” 应龙急道:“那该怎么办?” 夙夜道:“五行相生相克。若要破去土行结界,需用木行咒术才可以。小妹灵力有限,接下来只能靠大哥你了。” “哈哈!”应龙爽朗大笑。“比头脑,我可不是妹子的对手;但要说起咒术这些来,为兄还真是当仁不让呢。看好了!” 话音刚落,应龙左手在空中虚画两下,与右手合掌击出,口中念念有词,手掌上生出一层绿色的光芒。 “木咒!食鬼藤!” 地面上突然冒出一条条藤蔓来,以肉眼难以辨识的速度迅速生长蔓延,好像掠食一般在空中抓取着什么东西。地面上象征土行的五白十黑图案渐渐变得模糊起来。 刚刚恢复一些的香奴看到这些,竟拍手大叫起来:“大个子哥哥,你好厉害!” 见香奴崇拜的眼神,应龙竟如小孩子般得意:“这是为兄的拿手咒术。哈哈,果然如夙夜你所料,瘴气已经开始慢慢散去了!” 随着地面上图案的消失,盘桓已久的瘴气也开始慢慢消散,露出周围鳞次栉比的房屋来。应龙收回手,唤出式神龙须。没有了瘴气影响的式神轻快地飞上天空,身上泛起闪亮的绿色。 夙夜和香奴也振作着从地上站起来,应龙笑道:“走!快去贤弟那儿!” 土偶险些被那片金光当头扫中,狼狈地往后跳开。他定定神,大声喝道:“谁!竟敢来管本府君的闲事!” “巧了……我生平最爱管的,就是闲事!”金光中一人慵懒戏谑道。张寻觉得这声音似曾相识,便抬眼看去,惊愕万分。 大斗笠,油光发亮。 葛布衣,满是补丁。 降魔杵,锈迹斑斑。 信手一拂,缠绕在他身上的土龙纷纷如同枯枝般坠落。 那个在西子湖畔有过一面之缘的年轻降魔师。 流云空! 降魔师此刻的注意力全集中在眼前的土偶身上:“原来城中瘴气弥漫是你在捣鬼,那我就更不能放过你了。” “就凭你?……哈哈哈!”土偶大笑,脸色转瞬间如同寒霜笼罩,冷冷道。“让你见识见识我土偶的真正实力!” 他展开双臂,袍袖随着灵气激荡高高扬起,很快在他身前聚集起一股漩涡。他大吼一声,双掌用力拍向地面,灵力如同水流一样,不断涌进土中。 “土咒!针地狱!” 流云空感到地面一阵隆隆作响,忙拉起身体虚弱的张寻快步跑开。还没来得及跑远,一支巨大的尖锥形石笋便猛地破土而出,石笋表面如同朴刀般寒光闪闪。 石笋接二连三从地面冒出,流云空拉着张寻左闪右躲。霎时间,整个地面几乎被不断涌出的石笋填满,远远望去,好像是一只巨大化的刺猬。 流云空用一只手画出法印,脚下出现一层云雾。他跳上云雾,将张寻放下,两人的身子被平平地端离地面。 土偶冷笑道:“你以为这样就能逃脱我的手掌心吗?去死吧!” 他将中指咬破。血从伤口里涌出,滴落下来并迅速渗入土壤中,组成暗红色的诡异符印。他弯腰将双手按在符印之上,眼睛瞪得血红。大地也随着不断颤抖膨胀,在他身下形成一个巨大的隆起,而后慢慢从里面伸出巨大的钳子和细长的尾巴来,俨然变化成了一个蝎子的形状! 土偶傲然直起身来,得意冷笑。身下的巨大蝎子也仿佛示威般举起两只大钳,长着细长毒针的尾巴在夜空中闪过一抹黄绿色的诡异光芒。 “这是我的式神——砂蜇!就算你们长了翅膀,最后也只能成为它肚子里的食物。受死吧!” 流云空紧眉对昏昏沉沉的张寻道:“小兄弟,可惜现在不是叙旧的好时候,待我收拾了妖怪再慢慢与你聊。” 他纵身跃下,落在砂蜇面前,将降魔杵操在手中,灵力从掌心灌入杵内,一杵击出,顿时这黑黑巨棒上金光四溢,短粗的杵身突然暴涨数十倍,散出粲然光芒直击巨大的妖蝎。 金石交错之声响彻夜空。砂蜇抬起两只巨大的钳子封住了降魔杵的攻击,长尾一展,毒针刺了过来。流云空不敢怠慢,连忙躲闪。还未等他调匀呼吸,第二次攻击又紧接着攻了过来。 妖兽的两只巨钳一左一右将降魔师罩在中间,巨大的勾尾在空中虎视眈眈,将降魔师躲避的路线全部封死,用天罗地网来形容亦不为过。 甚至还来不及掏出法宝救命,妖兽庞大的身体就伴随着一股腥臭向他压了过来。 降魔师闭上眼睛,张开双臂。妖蝎的巨钳从左右两边向他同时扑来,只需轻轻一拉扯,就可以让他骨肉分离、瞬间毙命。 “反正早就知道有这一天了。早一点晚一点,又有什么分别。” 降魔师心灰意冷地等待着被撕扯肉体的疼痛发生。 就在妖蝎的巨钳即将掐住他身体的那一瞬间,突然一声爆喝从左近传来,将妖蝎庞大的身躯硬生生地推了出去,地面上竟出现了几道深深的土沟。 及时赶来的应龙一眼觑见傲然站立在妖蝎头顶的田挺,心中便已将事情猜着了八九分。 “夙夜,你速速带贤弟和香奴离开。为兄要活动活动筋骨了。” 土偶见到突然杀出的三人,冷笑道:“你们居然能够穿越迷阵找到这里,着实让本座吃惊。不过来一个来两个,最后的结果却没什么不同!” “你这妖怪少卖狂!看招!”死里逃生的流云空大喊道。他反手将降魔杵捡起,用手一拂上面的尘土,降魔杵突然冒出万道金光,直向妖蝎劈去。 应龙手一抖,银枪如毒蛇吐信,呈奇异的角度向妖蝎刺去! 这两股力量一纯阳至刚,一缠绵至柔,将妖蝎夹在中间。但土偶却似不慌不忙。他冷笑三声,身体一缩,竟消失在妖蝎的背上。紧接着,妖蝎砂蛰的背上浮现出一道黑色的符文,同时,土偶的声音震颤着回响在空中。 “看本座露一手给你们开开眼界——连山绝壑,神鬼莫侵!” 黑色的符文上突然冒出一股青烟。紧接着,妖蝎的身体迅速僵化,干硬的皮肤上呈现出岩石的光泽。短短一瞬间,妖蝎竟化作一座层峦叠嶂的巨大山峦! 流云空和应龙两股力量将山峦夹在中间,但是降魔杵和银枪的威力也仅仅只是将山峦表面的岩石掀起了一层,施以全力的一击被轻易化解。 山峦中传出土偶低沉的声音:“别以为我的连山绝壑,只能当当盾牌使!” 说话间,巨大的山峦如同陀螺般在原地旋转起来,强劲的气流将周围的尘土、石块和枯枝落叶统统卷起,在山峦的周围形成了一道气流的屏障。风压将流云空和应龙二人吹得几乎睁不开眼睛,带着强劲的吸力将他们往山峦附近拉扯。两人只有拼力稳住身体,保持平衡。 流云空双脚死撑住地面,抵受着从正面来的攻击以及风压的强劲吸力,已是满头大汗、面色铁青。 他不敢怠慢,忙从偈箱中掏出金粉,双手结印,使出护体绝技“金纹龙般若印”,一层金色屏障立时出现在他双手之中。熠熠生辉的金色龙印上不断传出利器破空而入的劈啪之声。 “想不到你年纪轻轻,居然能结出如此强的咒印。本座还真想将你收入麾下,委以重任才是。”土偶冷笑一声道。“只可惜你这一身本领,马上就要带到坟墓里去了!” “那也比和你这种妖魔同流合污要好!” 流云空已渐渐支撑不住,身上衣服被劲风刮开一道道口子,裸露在外的皮肤被石块划出血痕,但嘴上还是硬挺着。 土偶冷笑道:“不识抬举的东西!那就送你去死吧!” ” 黑光更密集地向降魔师射去。灵力无以为继,金色的屏障上浮现出一个个蛛网状的裂纹。 应龙高高跃起,操起银枪向旋转着的山峦击去。 “小小蝼蚁,待会就轮到你了!不必心急!” 土偶说着,从山峦中射出几十股黑色的潜流,如游走的龙蛇般袭向应龙。应龙忙回枪自救,银枪狂舞,抵挡住土偶的攻击。 随着一声清脆的响声,流云空坚守了很久的金色屏障终于在土偶疯狂的攻击下化成了片片金色的碎片。紧接着黑色的石棱如雨点般打了过去,几十道红色的血线在漆黑的夜空中猛然飚起! 降魔师重重摔入尘土之中。身上赫然呈现出几十个深可见骨的伤口,霎时间将身下的尘土染成了黑红色。 应龙一惊,身体被黑色的潜流扫中,从空中掉落下来。 从山峦里再次爆射出无数点寒星来。看来土偶是想如法炮制,也以这招来对付应龙。 应龙冷笑道:“换汤不换药。对他有用,可未必能拿我怎样。” 他大吼一声,将银枪一收化为腰带重新束于腰间,双手在胸前结成咒印,将灵力灌入双手形成的空洞处,用力向外推出。一股灵力组成的光束澎湃而出,将黑色的石棱尽数击落。 “原来是以咒印将灵力聚合的招数。本座没有看错,你的功力犹在那降魔师之上!” 话锋一转,又道:“但你要想赢过本座,那还是痴人说梦!” 说着他又打出万点寒星。应龙亦如法炮制,再次以咒力将石棱击落,但就在这一瞬间,他突然感到双脚一阵电击般的刺痛。 低头一看,竟有两条鞭状物体从脚下冒了出来,狠狠缠在他的脚上。从鞭状物体中竟伸出如同倒钩般的刺来,将他的脚上扎得鲜血淋漓。 应龙忙挥手斩向鞭状物,但手掌边缘还未触及那怪东西,鞭状物便倏地一声缩入土中,只留下了两个黑洞洞的窟窿。 脚上的刺痛却并未消减,反倒沿着大腿一路爬上身体,让他全身感到一阵麻痹,竟连一点力气都使不出来。 “你现在身中万乘血毒,本座再问你一句,愿不愿意接受本座的招降!” “明知我的答案是否定的,你还问这么多干什么?” 几十道寒星扑面打来,应龙竟站立着全部受住,身上鲜血直冒,但他却一声不吭。 “好!本座重你是条汉子,你死后,本座不会为难你的朋友!” “多谢!”应龙几乎要昏厥过去,狠狠咬了一口舌头才撑住了一口气,他止住夙夜上前帮忙的脚步,道:“夙夜,快带贤弟他们离开,越远越好!” 夙夜还想张口说什么,但应龙却以一声断喝堵住了她的话:“快!” 夙夜心知已无转圜的可能,一手拉着想要留下来帮手的香奴,一手搀扶着张寻转身离开。 应龙看着几人安然离开,渗出鲜血的嘴角浮现一抹笑容,道:“土偶,你虽然是敌人,但也还算是有信义之人。” 土偶笑道:“本座说一不二。既然答应放过你的朋友,本座就绝不会出手为难他们。” 应龙忍着疼痛道:“好。现在他们离开了,我们也该做个了断了。” 说话之间,勉力支撑着的应龙身上突然浮现出一层蓝色光晕。 土偶心中不禁暗暗叫奇,应龙肌肉虬结的脖颈处,竟呈现一片片三角形的鳞片,慢慢爬满他的整个脖颈。应龙抬起头来,双目竟如灌血般瞪得通红。伤口中流出的血液竟然开始全部倒流回去,原本被石棱刺开的皮肉,竟也开始迅速愈合! “这!这怎么可能……” 饶是土偶这样见多识广的妖魔,也不禁大愕。 应龙将充血的双目一瞪,竟似要从中喷出火光来。短短一瞬间,他全身的伤口竟已全部恢复,重新站起身来。他双臂一紧,从手中不断冒出灵力,竟比刚才还要强数十倍! “你可知我为什么要我的伙伴离开?” 土偶默然不语,显是感受到了巨大的压力。 应龙竟自说道:“那是因为我这逆鳞状态一旦使出,就会慢慢失去理智,只知一味的杀戮。他们现在不在这儿,我可以无所顾忌了!” 话音刚落,他以双手快速在胸前结出一个泛着血光的咒印,咒印上端两个尖角向左右伸出,下方似是一张血盆大口。咒印开始泛出血色光芒,竟将天空照得一片透亮。 没想到这咒印一出,土偶竟大惊失色,语声也开始磕巴起来。他语无伦次地说道。 “怎……怎么……可能!怎会是你?……” 第十一章 “是我。公子,你不要说话,你伤得不轻,我已经替你止血了。” 夙夜满头大汗地将手放在少年刀伤的上方,灵力从掌心中源源不断地涌出,如同春风般和煦地抚摸在血淋淋的的伤口上。伤口上翻卷出来的皮肉开始慢慢往回收拢,牵动着肌肉和筋脉的痛感让张寻禁不住**了一声。 **让夙夜的手不自主地停了一下,问道:“对不起。公子,我把你弄疼了吗?” 张寻吐了一口气,牵动腹部的伤口,让他疼得皱了皱眉。夙夜忙扶住他道:“千万别动,你的伤口还没好,等我用清心咒愈合后,再休息一下才能活动。” 张寻道:“大哥……在哪?” 夙夜叹了口气,低头不愿回答。 一旁闷闷不乐的香奴此刻才开口抱怨:“我本来想留下来帮大个子哥哥的,但是夙夜姐姐硬把我拖走了!现在大哥哥不晓得是不是被那只大蝎子给吃了!呜呜呜呜!”说到最后,香奴竟然哭出声来。 张寻勉力撑起身体道:“不行!那家伙诡计多端,我得去帮大哥!” 夙夜忙扶住他道:“你这样子怎么能去!非但帮不了忙,反而还会给大哥造成负担!” 张寻抬起手,想聚起灵力,但力量却跟爱玩捉迷藏的小孩一样,在他身上随处游走,他发出怨恨的声音,将手重重往下一摔。 “怎么回事!每次在这样关键的时刻,就如此不顶用了!” 夙夜附身将手按在他的背上宽慰道:“公子何出此言?夙夜知道公子忧心大哥安危,等我先用咒法为你稍作调息,再一块去救大哥!” 张寻心绪渐渐平静下来,他盯着不远处那泛着红光的天空,想必此时激战正酣,他心里说着:“大哥,你可千万不能有事啊。” 血红色的咒印将土偶的脸照得一片通红,他竟惊愕地有些颤抖。若是他的话,怎么可能会对自己出手?他一向自诩为策士,从未想到有一天自己也会被弄得晕头转向。 简直不可饶恕!他大吼:“别想虚张声势!”他将灵力不断注入土壤中。他既名为土偶,对土行咒法自然是得心应手。 巨大的山峦在灵力驱使之下再次改变形状,无形的灵力仿佛人的双手,将它迅速捏合成一个球体,上面布满密密麻麻的针状石笋。土偶冷笑,球体在原地迅速滚动,卷起呼呼的风声,爆出一股烟尘后迅速向应龙冲去。 应龙不慌不忙,眼眶虽泛着红芒,但眼神却无比冰冷,似乎看不出任何感情。面对滚滚袭来的刺球,他身形缓缓移动,身体竟化为一抹残影。刺球从他的身影上方直线碾过,将背后的一间小屋碾得粉碎。 “他的动作比刚才快多了。若是按照刚才的速度,他是万万避不开这一招的。”土偶心中惊道。这刺球看似笨拙,但实际是以灵力来操纵行动,故而突然反转,从塌倒的土屋中又回转出来,再次袭向应龙。 这次应龙竟一动不动,眼看着刺球已经滚至他的眼前,但是他脚却如同钢钉扎地般纹风不动。 “受死吧!”土偶嘶吼道。刺球的针状石笋上析出一股股黑气,团团围绕在刺球周围。 但应龙却好像完全不在乎,将左手随意一抬。 土偶只觉一股让人窒息的气焰迎面扑来,奔雷般滚动的刺球竟被生生刹停! 应龙左手按在刺球上,浑身红焰狂舞。刺球虽仍在不停滚动,但和应龙手掌的结合部竟不断冒出咝咝作响的蒸汽,反作用力激起的热浪迎面向应龙袭来,但应龙却好像毫不在乎,轻轻甩头,仿佛只是凉风拂面。 土偶拼死抵住应龙施加的力量。他心知现在这较量已与修为无关,而完全是耐力的比拼。若自己退步,可能立刻便会溃不成军;而现在,对方表面看似轻松,说不定内里比自己还要难熬。只要能硬挺下去,胜利一定还是属于自己的。 双方击出的力量如同两股巨浪般迎头相撞,在中间互相冲击抵消。澎湃涌出的强气从两股力量的接触面气势汹涌地喷发出来,将周围房屋上的瓦片吹得四散而起,在黑暗的苍穹里如同蝴蝶般翩然飘舞。 土偶渐渐感到力量不支,额前汗水如瀑布般淌了下来。 但是对方却好像永不枯竭,力量一波又一波毫不停歇,而那年轻人却好像没有任何压力一样,脸上表情异常轻松,嘴角似乎还隐隐浮现出一丝微笑。 每次他推出的力量一旦和对方的力量接触,便好像泥牛入海,一去无踪。而那年轻人手中爆发出的灵力好像烧红了的烙铁,将他全身炙烤得几乎要融化。 顶不住了!啊! 终于到极限了。土偶拼死凑成的灵力如同临时堆砌起来的土堤,在应龙洪水般汹涌的灵力浪潮冲击下终于崩溃了。应龙红色的灵力如万条雏龙从溃堤的缺口涌入土偶铸成的山峦里,电光飞绕,整个山峦从内部猛地爆碎开来,将无数的碎片甩向四面八方。 土偶随着碎片一起被甩了出来,重重地摔落在地上,洁白的长衫染上了一层厚厚的灰尘。奇怪的是,他虽狼狈,但却并未受太重的伤,只是双手手掌被灼伤了一大片,隐隐作痛。 “是不是很奇怪,为什么没有受伤?” 应龙慢条斯理地走过来,一双眼睛在夜空的掩盖下发出红光。 没等土偶回答,他又冷笑一声道。 “若是这么快结束的话,岂不是太没有意思了,既然是游戏,就应该多玩一会儿才对。” 他捏紧右手,骨骼竟发出如同爆豆般清脆的响声,肌肉高高隆起,可见刚才的比试对他而言根本游刃有余。仿佛还嫌刚才的戏谑不够,他眯着眼睛笑了笑,继续说道。 “来吧。继续游戏吧。” 土偶第一次感到全身在不由自主地颤栗。 瀛洲仙山上,仙居之中。 一身漆黑甲胄的魔将军魔辙端坐于案前,从覆盖面部的狰狞面具看去,根本无法窥探到他的表情。桃木仙小小的身影坐在对面,盘腿席地,两眼紧闭,口中均匀地吐出呼吸,双手在胸前交迭,慢慢聚合着灵力。 两人的中间摆着一个刻有天方八卦图案的石盘。桃木仙正以灵力驱动着八卦石盘不断转动,卦象不断发出明暗不一的闪光。 稍停,桃木仙长长吐出一口气,将手撤下,睁开眼睛,紧盯着八卦石盘看了好一会儿,缓缓说道。 “果然,天方八卦已经倾动。相传,每当大地陷入浩劫之前,天方八卦的脉象便会开始倾动。鬼门即已打开,恐怕下界生灵难以逃过此劫。” “此事与我魔军无干。我奉尊主之命前来,想知道的是我们何时能够向凌霄殿举事。” “将军稍安勿躁。小仙当时已对尊主言明,若贵军能助小仙平定下界危机,到时候人心必会倾动,凌霄殿将不战自溃。” 但漆黑的魔将军却并不领情,冰冷的声音从如同雕塑般的身体里传出来。 “哼!真是麻烦。若以本将军之见,攻破小小凌霄殿本就是易如反掌之事。搞这些乱七八糟的,真是多此一举!” “将军所言也不无道理。但若是有下界力量支持,此消彼长,攻战之时阻力也会少一些才是。” 魔辙的语气仍是不屑一顾:“哼!身为军人能在沙场战死,是无上的光荣,若是苟且偷生,便不是我魔军将士!” 正在两人闲话之间,地上的天方八卦石盘突然猛烈地震动起来,盘上竟逐渐浮现出一条条裂纹,桃木仙不禁大惊。 魔辙站起身来,颀长的身材移动到石盘前,沉声道。 “这是怎么回事?” “八卦石盘竟然碎了?难道卦象已经完全紊乱了吗?” “快说,这是怎么回事?” “古志记载,虽然天方八卦的卦象会根据时势不同所变化,但是还是会依循一定规律来运转。但是现在八卦石盘碎裂,表示八卦方位的运转已经超出了常规,开始呈现乱象了!” “那又能说明什么?” “将军,八卦是支撑天地宇宙奥秘之根本。八卦的变化便是宇宙的无穷变化。现在八卦的乱象几千年来只出现过一次!” “哪一次?” “天地混沌、逢蒙开初之时!也就是一切处在秩序原点的时候!” 一番话,竟将魔辙也讲得几乎愣住了。 “老太宰,请留步。” 黑暗中传来的声音将老人飞快的脚步生生截停。影子如水般流转出来,出现在老人的眼前。 “影狩,叫老夫有何事?” 从旁看去,和黑色斗篷严丝合缝融为一体的高个男子轻轻鞠了一躬道:“老太宰。君上既已命在下助您一臂之力,在下定当竭尽全力,但不知为何老太宰突然准备自行离开,若不是从卫兵那儿听到消息,在下还一直在苦苦等待命令呢。” 老人笑了笑道:“影狩。尚在君上身边的四位将军中,老夫对你最为看好。镜惑是女流,跗骨又过于毛躁。若老夫不在,能够成为君上股肱臂膀的,也只有你影狩了。” “老太宰又何出此言?辅佐君上本是我分内之事……” 老人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打断他的话:“老夫活了这么多年,也算自认有些识人之智。你就不必过谦了。” 影狩淡淡道:“在下不懂这些。但君上既然交代下来了,在下就必须得依命行事。” 老人道:“影狩。你当以大局为重。老夫不让你跟我前去,是因为有老夫和黑曜石神兵便已足够成事,老夫另有重要的事情要安排你去查探。此事尚不明朗,还只能偷偷地进行,不能禀与君上。” 影狩摇头道:“老太宰之言恕属下不敢苟同。既然我等是为君上效命,大小事情都不应瞒着君上才是。” 老人不禁苦笑:“你的忠心就算不说,老夫也心知肚明。君上颠覆天方八卦之夙愿已经近在咫尺,我们还需要找到一件能够逆转生死的圣物才能成事,否则就算打开了地府之门,也不能算成功。” “老太宰所说的逆转生死之圣物究竟是什么?” “宇宙奥妙之无穷,岂是我能尽知。但老夫却知道,这圣物对颠覆天方八卦有着极其重要的作用。逢蒙开天辟地之前,万物处于混沌之中,因为有了天方八卦,才产生了万物的生死循环,若要将一切恢复到上古清明的秩序,重建整个世界,就必须颠覆象征宇宙真意的天方八卦。” 影狩愕然了半天,很久没有回过神来。 老人仰天感慨道:“但若非机缘如此巧合,又怎能成就这天大的夙愿,要知道地府之门要千年才能打开一回;这扭转生死的圣物被天尘覆盖,也只有千年才能拂去尘埃……却都在今时……” 影狩也不禁激动地有些颤抖了:“难道真是天赐良机?” 老人点头道:“若错过了今年的好时机,地府之门重新封闭,扭转生死的圣物也将重新被尘埃覆盖。若要重新得到这个时机,又得再等千年。说不定我们重获自由,也正是为了这等天大的事情而来。” 影狩点头道:“老太宰之意,属下已经明白了。若你我二人都去新城,老太宰担心会耽误寻找这生死圣物的时间。不用多说了,属下立刻启程去调查那圣物之事。” 老人点点头,影狩整个身影迅速向后退去,迅速消失在墙角的阴影处。微风卷起墙角的帘幕,影狩竟已消失地无影无踪。 老人喃喃念道:“此事关系成败。一切就拜托了。” 土偶拼死想抵住迎面而来的这股力量,但是再一次被击飞了出去。 已经是第五次了。虽然身上看不出受了太大的伤,但是精神上他已经濒临崩溃。他自称是策士,策士就是要用最小的损失来换取最大的胜利,然而现在他已经完全没有余裕去想什么伎俩了。 土偶的三魂七魄,如今已经只剩下一魂一魄。此时应龙的拳头,在他眼里已经成了万般恐怖的源头。 应龙维持着一贯轻松的表情,不疾不徐地向他靠近。 该结束了。 尽管无法从外表上看出来,其实应龙的心中同样也在面对着巨大的煎熬。“逆鳞”对于他而言是一把双刃剑,杀气会呈数十倍地提升他的灵能和力量,但是也会不断侵蚀着他残存的意志。从他触发“逆鳞”状态开始,心里一直有个声音不断对他说着一句话。 “杀吧!杀吧!杀个过瘾!一个都不要留下来!” 他拼命忍住内心蠢蠢欲动的杀意,仿佛猫抓老鼠般戏弄着眼前的对手,在心情处于最松弛的状态时发动最后的攻击。只有这样,他才能够压制住内心不断暴涨的邪念。 他将拳头收在腰际,力量从全身涌入,紧握的指节上泛出灰白色。 他没有用银枪,因为他担心若是见了血,他的杀意会如决堤的洪水般溃出来。 他垫步快冲,双拳齐齐击出,夹带着风雷的咆哮击向土偶的身体。 一声闷响。拳打在土偶的身上,他体内最后的一魂一魄被震得粉碎,从七窍中散落而出,不复存在。接着,土偶弯曲的身体径直飞向夜空中,再重重地摔落地面。 应龙长吁了一口气,闭上眼睛将脑海中的杂念驱走。浑身紧绷的肌肉开始慢慢松弛下来,脖颈上闪耀着的绿色鳞片状物体也开始慢慢消失。 土偶失去魂魄的尸体瘫在地面上,很快就被风吹散殆尽。 此时张寻和夙夜、香奴三人步履踉跄地跑了过来。看见应龙傲然站立的身影,张寻不禁失声喊道。 “大哥!” 应龙闻声转头,对三人露齿一笑。 张寻快步跑至应龙身边,上下仔细打量了一番道。 “大哥!你没事吧?” 应龙笑道:“贤弟,你这样看着为兄,为兄倒真是觉得自己像个怪物了。那土偶着实厉害,不过已被为兄拿下了。你看那儿……” 众人随着他的目光看到那团白白的东西,都认出了是田挺的长衫。 香奴此时也已经恢复了往日的活泼:“我就说应龙大哥比小哥哥强多了。小哥哥啊,一到关键时刻就开始靠不住。” 张寻耷拉下脸气咻咻地冲着香奴说:“这群人里面最靠不住的人就是你好不好,还有脸说别人。” 说到这里,张寻突然想起了一个人。 他跑到流云空身边。降魔师浑身上下密布伤口,气息奄奄,流出的血早已经干涸,眼帘紧闭,嘴唇变得干裂紫黑。 张寻赶忙扶起他,又向夙夜招招手:“夙夜,快来帮他疗伤。” 流云空挣扎着翻开眼皮,勉强扯动嘴角,好像是笑了一下,虚弱的声音断断续续:“小兄弟,没想到,我们还有再见之日。只可惜,我们……我们恐怕……没机会再对饮一杯了……” 应龙从身后走过来,拍拍他的肩道:“贤弟,你认识这个人?” “这人是……” 还没说完,香奴突然从应龙身后电光火石般蹿出来,一脚把躺在张寻怀里的降魔师踹到地上,流云空重伤未愈,又遭此一击,竟痛昏过去。 “香奴,你这是干什么?”张寻以为她又哪根筋搭错了,气道。 “就是他!就是这个人!他害得小哥哥没有了家,害得小哥哥失去了最疼爱他的魈伯伯和魈伯母。如果没有他,小哥哥也不需要离开大山,也不会受这么多苦!” “什么……什么魈伯伯!?……你到底在说什么!” 香奴的话如晴天霹雳,众人皆呆住了。 张寻听到自己的声音如同从远方飘来,极为不真实:“香奴,你刚刚说什么?”他不知道自己脸上居然扯出一抹极难看的笑。“这玩笑一点都不好笑,香奴,你再这样顽皮,我就立刻把你送回山上。” 香奴扑上去抓着张寻的肩膀拼命摇晃:“小哥哥!你疯了吗?他杀了魈伯伯和魈伯母,他们是养你十多年的人啊,没有他们,你早就已经死在白岳山里了。哎呀我不管了!小师傅老是让我不要告诉你,说怕勾起你的伤心往事,现在仇人就在眼前了,我没法不说了!” 张寻的脑子变得一片空白,什么话都听不到,只看见香奴的嘴巴上上下下翕动着,情绪十分激动。 “我是魈的儿子?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这个降魔师竟成了我的仇人?那时候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难道是……” 想着,他的头炸裂一般疼痛起来,他长嘶一声,捂住头,痛苦地蹲下身子,意识渐渐远离身体,回到那被尘封的记忆中去。 与此同时,空中划过一道耀眼的闪电,几声沉闷的雷声接踵而至,掩盖了少年痛苦的吼声。 雷光的能量顺着雨水传导下来,在峭壁上无情地肆虐着。被拦腰击断的树木横七竖八地翻倒在泥土里,残余的雷电火花顺着残缺的树干落向土地,和雨水、泥土和在一起,发出“咝咝”的响声。 就算是倾盆而下的大雨,也无法消抹空气中剧烈的焦臭味道。生存了百余年的树木、青苔,此刻全部化成了焦黑,合着泥土的陈腐气味从残留的痕迹上肆意散发出来。 更让他触目惊心的,是几十具横七竖八的焦黑尸体。这支山魈部落在白岳群山中居住已有数千年,大山的灵气注入他们体内,使得他们的力量异常强大。虽然身躯庞大,但是久居峭壁之上,灵活度更是超过瘦小的猿猴。但即便是在他们如此熟悉的家园,竟遭受这样突如其来的屠戮! 而制造这一切的人就在旁边崖下的空地上,雨雾扑面袭来,抢入少年的眼帘,让他看不清对方的样子,只有一个模糊的身影,与他面前不足十步远的高大的山魈首领对峙着。 “糟了,这降魔师的功力如此厉害,他一人恐怕不是对手!” 一个浑厚但充满着母性的低沉声音从他身侧响起。 他转过头,巨大的毛茸茸的阴影呈现在身侧,那脸廓随即朝向他,生硬的线条挤出温柔的笑意:“孩子,别害怕,我和你爹一定会好好保护你,不会让你有事的。” 张寻愣愣地看着那张脸,他的记忆拼图正在一块块合拢,身体似乎不受他控制地迎向那个比他高了一倍的女性山魈,嘴唇不由自主地挤出两个字:“娘亲!” “孩子!别过来!我们不能让你冒险!相信我,相信你爹,我们就算是只剩最后一口气,也绝不会让坏人伤害到你!”女性巨人的脸上分明流下两行清晰的泪珠。只见她双手结出法印,向前用力挥去。 “木缚术!藤蔓罗网!” 话音未落,少年身后的岩石上突然冒出十多根绿色的枝蔓,仿佛有了生命,如灵蛇疾走,将少年的身体紧紧捆住。冰冷的山壁像蜘蛛吐丝,源源不断将藤蔓从罅隙间喷射出来,形成一个绿色丝囊,把少年牢牢裹在其中。 “娘!您这是干什么?”少年大声惊呼。几条枝蔓缓缓地游走过来,将他最后的疑惑也封在了嘴边。只有丝囊上的几只小孔,让他还能看到外面的情况。他试着挣扎了一下。没用,藤蔓恰如其分地捆缚着,既不让他感到疼痛,又丝毫没有给他挣脱的余地。 “孩子,你听我说。”女性山魈将脸凑近包裹着少年张寻的绿色丝囊。“你已经长大了,我和你爹已经可以放手让你去闯荡属于自己的世界。也许今天,我们都没法逃过这一劫。我不能让这个秘密随着我们被一起埋进土里。我接下来说的每一个字,你都要好好记在心里。” 张寻拼命挣扎,但是枝蔓挡住了他想说话的冲动。 “孩子。其实……其实你并不是我们魈族的孩子。你是我和你父亲在白岳山中捡来的,当我们捡到你的时候,你浑身发出淡红色的光芒,就连野兽也不敢轻易靠近。数九腊月,你在风雪里裸露着身子,居然一点都没有冻伤。我和你爹当时想,你一定是上天赐予我们的礼物,也是上天要我们来照顾你的。” 女巨人显然有些动情,她的手不受控制地触摸着绿色丝囊,似乎想从上面感应到少年的体温。但此刻天空中突然响起一阵阵密集的梵音,乌云密布的天幕上突然闪现出一个巨大的漩涡,从中不断闪烁着亟亟的雷光。 “糟了!是那降魔师的招数,恐怕你爹难以应付,我得赶紧过去了!孩子,今天也许我们难逃劫数,如果你能活下来,记得去山洞中找一个红色的匣子,里面放着当时我们捡到你时你身上戴着的一块长命锁,也许能帮助你找到亲生的父母。虽然我们只养育了你十几年,但是……”山魈深深地低下了头,用毛茸茸的手擦了擦眼睛,哽咽道。“我永远都会当你是我们的孩子。” 最后,她顿了顿足,转身飞快地向空地奔去。 “我们永远不会忘记你,孩子。” 风把她最后的话留在了少年的耳边。 雷声轰鸣,电光熠熠。 少年此时的目力还不足以看清楚不远处的那场激斗,只是在须臾的光芒闪现中,看见山魈双亲正与一个侧身的年轻人对峙着。年轻人显是道行高深之人,身体漂浮在半空中,双掌合十,口中念念有词,随着他的吟诵,天空中的雷声愈来愈密集。 “看我的绝技!坎离雷电!” 从云层挤压成的漩涡里突然轰然劈出一道巨大的雷柱,以肉眼无法看清的速度向惊愕的山魈夫妻劈去! “快躲开!爹!娘!” 少年拼命想喊,但是却喊不出声来,他的手使劲的挣扎着,但却被有自我意识的木缚之术缩进束牢,将手腕勒出一道紫红色的印记。 千钧一发之际,山魈母亲突然大吼一声,使尽最后的力气,将丈夫狠狠撞了出去。整道雷柱完全劈在她的身上,电光发出“滋滋”的声音,伴随着惨叫,在瞬间夺走了她身上全部的活力! 电光歇,青烟缭绕全身,山魈母亲轰然倒地。倒地的瞬间,她的眼睛转向少年所在的方向,深情地看了一眼,没有再说出一句话。 疲惫的母亲永远地合上了眼睛。 少年的眼泪转瞬流了下来,淤积的愤怒和悲痛却被绿色的枝蔓牢牢在堵在胸口,仿佛要爆炸般地膨胀着。 丧妻的山魈族长继续和年轻人周旋着,庞大的身体艰难地闪躲着雷电的攻击。突然,他仿佛全身凝固般僵在了少年的正前方,宽大的后背挡住了少年的视线。他看不见前面到底发生了什么,只听到巨人用山魈的族语轻轻地说出了这样的话。 “我不会让他伤害你的。孩子!” 这是他听到的,他的山魈父亲留给他的最后一句话。 三道雷光前后而至,全部殛在山魈首领昂藏的身躯上,高温将皮肤烧焦,但他将胸口向前挺起,身体如同弓状,把雷光尽数拦下,连动都没有动一下。 此刻,少年方才明白了山魈父亲这句话的含义。 容不得他有半点犹豫,他听到在密集的雨点声中,隐约传来了脚步声,慢慢的,正向着已经僵硬、如雕像般死去的山魈父亲靠近。 一个男子的身影闪现在已经死去的山魈身旁,随着空中划过的刺目电光的照射,少年看清楚了他的样子。 一头利落的短发。 两道轩朗的剑眉。 略带戏谑、微翘着的嘴唇。 泛着油光的葛布衣服,还有手中握着的锈迹斑斑的黄铜短棒。 这人竟然就是年轻的降魔师,流云空! 最后一块记忆的碎片拼上,整张图画呈现出来。 原来我即使到了最后,也是个要用自己的存在夺走他人生命的人。 这样的我,究竟生存着还有何意义? 不!至少我现在知道了,杀害我父母的仇人到底是谁! 也许上天让我活到现在,就是让我能够手刃仇人,一舒胸中的恶气。 张寻紧紧盯着流云空那张灰黑色的脸,原来梦里的一切都是真的,那个少年,那个魔鬼,还有那些焦黑的尸体……是这个人的出现,让自己的人生一切都改变了。他注视着那张熟悉的脸,捏紧了拳头,眼中似要冒出火来。 应龙伸手扶住张寻的肩膀道:“贤弟。我们行走江湖、浪迹天涯,无非就是快意恩仇四字而已。为兄知道你现在心中必是十分煎熬,但不管你做如何选择,为兄都会陪你一起承担。” 张寻深吸了一口气,凝视着降魔师,一字一顿地说:“夙夜,帮他治伤。” 香奴首先按捺不住,想要说什么,但是应龙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向她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眼神显得十分坚决。 张寻的脸痛苦地几乎扭曲在一起:“我知道你们现在无法理解我。我心中恨不得将他挫骨扬灰、碎尸万段。但是刚才我险些被土偶所杀,是他突然出现救了我,他终究是我的恩人。我张寻一事归一事,他杀了我父母,这仇我无时或忘,但是他救了我,我就不能在他最虚弱的时候下手!我做不出这么卑鄙的事情来!” 应龙点头道:“贤弟恩怨分明,当哥哥的深感钦佩。夙夜,就依贤弟所言,帮这个降魔师治伤。” 夙夜含着泪水点点头,拍拍香奴的背让她情绪平复了一些,而后蹲到降魔师的身边,将淡绿色的灵气注入到他的体内。 应龙在一旁道:“为兄会用五鬼搬运之法将他送到别的地方去。贤弟,若以后再碰上他,你当如何选择?” “那还用说。我会和他公平决斗,为死去的爹娘和族人报仇!” 少顷,应龙捏起法诀,双手一推,一道白光围绕在降魔师的身边,转瞬之间流云空便消失了踪影。 香奴仍一脸不高兴,撅着嘴蹲在地上拨弄着石子,应龙走到她身边蹲下,笑了笑道。 “好了,别不高兴了。等离开这里,我给你买好多肉包子吃。” “真的吗?大哥哥你不骗香奴?”香奴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听到包子两个字,顿时闪着精光。她好喜欢吃大包子啊,早知道上一回在市集的时候就要多吃几个。 咦?不过香奴没有跟人提起过,大哥哥是怎么知道香奴爱吃包子的呢? 反正不管了!有的吃就行! 香奴的世界,原本就是这么简单的。 “还没有找出卦象倾覆的源头吗?” 戴着黑色狰狞面具、身材高大的魔将军抱怨道。 桃木仙在一大堆占卜工具前忙得满头大汗。占卜本就是极其消耗精气和灵力的事情,对他现在这身体来说负荷不小,但天方八卦倾覆非同小可,他得快点找出源头何在才行。 “别催我,我正在计算呢……天地宇宙的奥秘,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算得出来的。” 魔辙冷哼一声道:“本将军倒是无所谓。反正下界凡人的生死与我何干。不过你要是想当救世主,还是把动作放快点儿比较好。” 说完他竟盘腿坐下,双手交迭,凝神修养起来。 桃木仙心里将魔辙的祖宗亲戚朋友统统问候了个遍,但是这尊大佛既是自己招来的,现在再后悔也为时已晚了。 正想着,眼前占卜用的八卦沙盘突然自己演算起来,卦象不断变化,桃木仙一时间竟看得有些呆了。难道是因为天方八卦的卦象已经开始走向倾覆,所以所有的占卜工具,也会随之一起变化吗? 还没等他找出个中的理由,所有占卜工具的演算突然停止了,所有的工具都呈现出同一个结果! 桃木仙禁不住惊呼起来。 声音惊动了如同黑色雕塑般盘坐在旁的魔将军。魔辙站起身来,低声道。 “为何惊呼?是不是已经有结果了?” 桃木仙面如死灰,点了点头。 “快说!天方八卦倾覆的方位,究竟在何处?” 桃木仙手指着沙盘,他的声音竟有一些沙哑。 “不但是天方八卦倾覆,而且还有地府大门打开,一甲子才会出现的异事,竟然同时发生了!” “少卖关子了!快快把事情道来!” “地府开门的地方,和天方八卦倾覆的位置,都在位居西南的巽卦位上。按演算来看,应该是在这新城县附近二十余里左右。” 黑衣老人走到一处云雾缭绕的平台边,从腰间抽出一支短笛,放在唇边吹奏起来。 笛声清新悠扬,在空气中飘飘荡荡。旋律虽然单调,但却不是人间乐师所能奏出的曲子。 随着笛声,云雾慢慢分开,从里面走出一只巨兽来。 这兽看上去威风凛凛,鹿身虎首,长有六只长腿,一条鞭尾。走起路来呼呼生风,吐息中夹带着风雷的咆哮。 老人走过来摸摸兽头,那兽温顺如同小猫,将身子趴伏在地面,腿微微弯起,让老人能够以此为阶梯爬上他的身体。 老人在兽身上坐稳后,又轻轻拍了拍兽头,道声。 “云生兽,好了。老夫已经坐稳了。” 云生兽抬头长吼一声,身子慢慢抬起,六只长腿在地面用力地踩了踩,两胁出突然聚集大量云雾,化为两片巨翼。云生兽奋力将身子一扭,巨翼煽动,气流将它的身体高高抬起,飞在空中。 老人又命道:“去新城县。要快!” 巨兽仿佛能通人言般回以一声短促的吼叫,而后奋力振动双翼,迅速向前方飞去。 瀛洲仙山上空。密密麻麻的魔军已经列阵完毕,阵中鼓声隆隆,旌旗密布。魔辙身跨在灵兽马交身上,气度威严不可侵犯。 一旁,桃木仙端坐于一只纸鸢上,神色紧张。 魔辙将手一抬,阵中旌旗立刻全部停止挥动,鼓声和号角声也马上收住。一片黑色的甲胄海洋静默着围绕在他的周围,等待着从他嘴里发出的命令。 少顷,魔辙低沉着声音命道。 “吹响进军号角!全军往新城县方向进发!” “呜——”地一声长鸣,魔军阵中响起一声长长的号角声。随着余音未消的进军命令,庞大的魔军方阵开始按部就班地迅速移动。 第十二章 傲然跨坐在马交背上的魔辙注视着眼前不断移动的队伍,士兵们的甲胄互相撞击出清脆的响声,高举过头的武器上闪现寒光,如同一条光带在前方逶迤盘旋。 三十万大军终于重归我手。多少年了?五百还是八百年?记不清了。耳不能听、眼不能看、嘴不能言的感觉真是生不如死,身上被九十九根缚天巨索捆着的痛感,至今还让魔辙心里一阵颤栗。 如今他终于能够重见天日,再度拿到三十万大军的掌权符令。 可这一切是怎么来的,魔辙心里很清楚。若不是那个人格外开恩,他必定还要继续被关下去。 要战便在战场上浴血厮杀,就算用尽一切卑劣的手段,狠毒的招数,只要胜利就够了! 这就是魔辙的战争思想,也是他毕生追求的美学精要。 今天他终于又有机会一展宏图了。 魔辙踌躇满志地看着身边的桃木大仙,想从他的眼神中找出对如此庞大整饬军容的惊惧和叹服来。但是他却看到桃木大仙紧闭双眼,端坐在不断振翅的纸鸢上,仿佛正在调整气息。 一把三尖两刃刀从魔辙手中幻化现出,刀尖寒光一闪,竟指向桃木仙的咽喉。 正在调息的小仙人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直冒冷汗,忙睁开眼睛,小心翼翼地用手指捏住锋利轻薄的刃边,轻轻挪到一旁。 “将军……这是什么意思?小仙不明白。” 魔辙的面具上看不出任何情绪的波动,嘴里平静地说道:“我警告你,不要以为你现在和我们合作,我就会把你当做伙伴。在我魔辙看来,凌霄殿和我们九黎天宫永远不共戴天,你若要再做出刚才那奇怪的举动,休怪我刀下无情!” 桃木仙方才明白,原来他怀疑自己刚才闭目调息是在偷偷搞什么鬼。果然如同传闻中所说,是个生性多疑的人。桃木仙释然一笑道。 “将军您太多心了。方才我只是用心神相通之术在和我徒弟的灵力汇合,他现在正在新城县附近,可惜灵力微弱,似乎无法和他沟通。” 魔辙从鼻孔里“哼”了一声,手掌一翻,三尖两刃刀消失在虚空中。他傲然道:“谅你也不敢骗我。不过,就算是你们敢耍什么花样,我魔辙也不会把他放在眼里。” 桃木仙也笑了笑,没事人似的将头扭向一边。在魔辙目光看不到的地方,他皱起了眉头,心里充满了各种臆测。 “臭小子!你才从狼嘴里逃出来,怎么又跑到老虎窝去了!天方八卦如果真的倾覆,你我,还有这世界上所有的一切,就都会归于虚无之中了啊!” 过了一会儿,众人休整停当。 香奴指着天空道:“你们看,瘴气好像快要消退了!” 众人循言望向无边的穹苍。果然,密布在头顶压抑着众人的瘴气,仿佛突然被抽走般,不断向同一个地方收紧聚拢,散去的地方,露出如同黑宝石般澄清纯净的夜幕来。 “还是这样的空气好啊,没有那种臭味,闻起来真舒服!” 香奴夸张地将双手背在身后,仰着头闭着眼,翕动着鼻翼。 应龙起初也一脸兴奋。突然,他眉头一紧,对身旁的张寻道。 “贤弟,快用你的阴阳眼看看那里!” 张寻道:“大哥所指何处?” 应龙手一指:“喏,就是那儿,瘴气回旋聚集之处。为兄感觉那里好像有什么东西,但是目力有限,看不清楚。” 张寻集中灵力召唤出阴阳眼,仔细凝视了一会儿夜空后道。 “那里云雾密集,瘴气正在不断往中间云雾之眼的地方聚拢,但是没看见有什么啊。” “难道是为兄眼花?刚才明明好像看见什么怪东西一闪而过。” “等等!” “贤弟是看到什么了吗?” “云里面出来了一个东西,好像是一个怪兽的样子,像老虎又不全像老虎,上面还坐了一个人。” “一个人?” “是!一个人”张寻很肯定地回答道。“是一个老人!” “老人?”应龙眯起狐疑的眼睛,紧紧地盯着那个自己根本看不清楚的地方。 在云雾中出现的正是那位神秘老人。 老人驱使座驾云生兽停下来,将手中的布袋一展,空气中弥漫着的瘴气开始不断收拢聚合,汇入袋中。 收完瘴气,老人将袋口扎好,束在腰间,看着四周,心中狐疑。 “奇怪!四周怎么如此静谧?新城不是有安排府君值守吗?怎么四处都感应不到他的灵力?” 正想着,突然听到西南方的不远处,传来一声裂帛般的清脆响声。 紧接着又是连续的几声响起。老人忙向西南方望去,只见漆黑的夜空中突然闪现出一抹红色的光芒,紧接着是绿、蓝、黄,整个天空如同七彩光带般不断游动。紧接着,一股游弋着的絮状黑烟突然涌起,将原本灿烂的图画染成了墨色。 老人激动得禁不住浑身颤抖。他将枯瘦的手指从斗篷里伸出,指向发生奇景的方向命道。 “快!云生兽!快去那里!地府之门已经打开了!” 灵兽仿佛感应到主人的兴奋,扬起兽头向天空长嗥一声,六只健蹄在云层中踢踏了一阵,躬身以后蹄之力向前弹起,胁下双翼不停扇动,带动着四周的云彩环绕在它的身边,飞速地向前冲去。 离目标越来越近,老人的心里禁不住波澜汹涌,感慨万千。 精心筹划了这么长时间,等待的就是这一天。一甲子才能碰到的一次机会,居然就这样鬼使神差出现在眼前。 是上天让君上重临天下,拯救这个已经被污染了的肮脏世界。 辅佐君上成就这宏伟的大业,就是上天交托给我的重任。 哪怕要我垫上毕生的精力……还有,这条老命…… 老人揪着胸口的衣服,心脏在衣服的掩盖下轻微地跳动着,沉闷的声音中夹着几丝杂乱的韵律。老人振作了一下精神,将斗篷用力合了合,把精力转移到眼前的事情上来。 此时,云生兽已经飞到了那处发出奇异动静的树林上方。从空中俯瞰下去,树林中已经被辟开了一个圆形的空地,断裂的树木东倒西歪地散落在周围。 云生兽通灵般停下双翼,弯下腰来。老人从灵兽身上下来,脚踩在云生兽身旁松软的云层中。他拍拍兽首,灵兽仿佛知晓他的心意,轻轻颔首,身体慢慢向后走动,退入云层的掩盖之中。 老人将斗篷一展,身体如同夜晚的禽鸟般发出扑棱的声音,慢慢飞落到林中空地上。 他从斗篷中拿出一块圆形的玻璃棱片,将它扣在右眼上。从玻璃棱片的光彩反射下,他看到圆形空地的正中央,张开了一条两丈余长的裂缝,絮状的黑烟正如同蒸汽升腾般,不断从裂缝中冒出来。 “终于等到了。看来我还没有老,居然能计算得如此精确。” 他手掌一翻,掌中出现一个闪着微弱黄光的物体,看上去样子像一个鼻烟壶,两头尖尖、中间鼓起,上面还画着一些奇怪的符文。老人口中轻念几句咒文,奇怪的物体突然膨胀,变大了数倍,老人将它套在右手的手臂上,壶一头的尖口如同象鼻般向前伸出。 “灵吸壶啊灵吸壶,你可千万别让我失望啊。” 他仿佛在跟自己的孩子说话,轻柔地拍了拍套在右手上的灵吸壶。将壶嘴对准裂缝的方向,壶仿佛被赋予生命般突然剧烈地抖动起来,嘴部不断蠕动,絮状的黑烟被从裂缝中抽出,呼呼地吸入其中。 接着,壶身上的符文慢慢亮起。老人的眼中闪出兴奋的光。 神秘的老人万万没有想到,自己这次居然被人盯上了。 自他从云端出现的时候,就被张寻的阴阳眼捕捉到了踪迹。应龙和张寻本能地感觉到,这身负奇异道术的老人,一定和新城县发生的诡异事情有所关联。 更让张寻介意的是,老人那身黑色带有黄色云纹图案的斗篷,和他在九子迷宫中遇到的自称跗骨的男子非常相似。 跗骨的目标是破坏皇龙血脉,这其中一定有什么阴谋。 或许能从这个老人的身上得到些线索。 张寻将想法向应龙和盘端出,精壮的男子回以肯定的眼光,点点头,然后回身对夙夜说道。 “夙夜姑娘,你们二人在此等候片刻,我和贤弟去那边查探一下就来。” “我也要去!”香奴立刻跳出来,一脸不愉快。 应龙爱怜地摸摸香奴头顶,笑道:“我和贤弟只是去查探一下,不会有什么事的。况且我们刚刚经历一场恶斗,大家还需时间好好调养。若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少不得要香奴姑娘帮忙呢。” 香奴听到这话心花怒放,扬扬头道:“既然大哥都这么说了,我就和夙夜姐姐好好调养一下。到时候有什么搞不定的事情,尽管说啊,只要我香奴出马,就没什么办不成的事儿。” 应龙和张寻两人讪笑着快步离开。夙夜看着一脸自信、被蒙在鼓里的香奴,不由得心中好笑,忍不住“噗嗤”了一声。 香奴一脸奇怪:“夙夜姐姐,你笑什么?是不是我脸上有什么奇怪的东西啊?” 夙夜忙忍住笑,拍拍身边活泼少女的肩膀道:“没事,没事。” “大哥你还真是有办法,居然随便两句话就把香奴给按住了。” 应龙笑着回应张寻:“她那个犟脾气,你得哄着,不能老跟她抬杠。你说一句,她便回十句,你们俩当然谈不拢。不过话说回来,香奴姑娘和夙夜姑娘,还真是完全不同的类型呢。” 张寻道:“不同的类型?大哥,这是什么意思?” 应龙笑道:“夙夜姑娘秀外慧中、外柔内刚,而且心思聪颖、温文尔雅;香奴姑娘活泼机敏,虽然身上还有野性,但却也天真浪漫。贤弟,不是为兄啰嗦,这两位姑娘可都对你情真意切,你难道没有感觉吗?” 张寻被这直接的问话问得有些尴尬:“大哥……小弟身世未明,而且身负师傅交代的重任,实在……” 应龙淡淡道:“为兄知道这些话有点唐突。但是贤弟,为兄对这些事情多少有所体会。才提醒你,要珍惜眼前之事,若现在错过,永远也无法挽回。回头看看,所谓功名利禄,岂不都是镜花水月、过眼云烟?” 他越说语声越是低沉,最后竟变得只能自己才能听到。 “……其实什么儿女情长、英雄气短,这都是狗屁话。英雄若不能让身边的人得到快乐,又谈何济世救民、行侠仗义?……” 张寻没有听到他的这些低语,而是在心中咀嚼着刚才应龙说过的话。 没等他想清楚,应龙的手突然拦在他身前,并向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轻轻拨开前面的一丛灌木,露出那块发出絮状黑气的林间空地。 两人俯下身子,蹑手蹑脚地走近过去,离站在林间空地的老人还有大约两丈有余。他们看见老人弯腰俯身,将手中的一个奇怪装置对准地面,装置的尖头仿佛在吸收什么东西般蠕动着,壶身也不断鼓胀起来。 张寻召唤出阴阳眼,仔细注视着专心工作的老人。 他发现地面上的那道裂缝里有很多蒸腾出的絮状黑色气体,源源不断地被老人手中的壶吸进去。 “他好像在从地上的一条缝里吸收什么黑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张寻低声告诉应龙。 应龙道:“地上的缝?我没看见啊。难道只有贤弟的阴阳眼才能看出来?不管这老人在干什么,我总觉得他神神秘秘的,不像什么好人。” 张寻点点头道:“我再仔细看看。” 说着,他又一次仔细将眼光注视着专心忙碌的老人。 正观察着,老人的斗篷被风吹起,遮住了他手上套着的灵吸壶。 他干脆将斗篷扯下,向后甩去。 这一甩,将腰间暴露在张寻的眼光之下。 他发现老人的腰间系着一个暗黄色的包囊。 包囊上绣着一条绿色的张牙舞爪的虫子。 张寻凝视着这只不同寻常的恶虫,脑海中浮现出了如同剪影般的画面—— 昏暗的月色下,一名穿着粗布衣服的少年正与一个庞然大物对峙着。 说是对峙或许并不恰当,因为这位少年早已被眼前的一幕吓得动弹不得: 一只巨大的虫子横卧在他正前方的树丛里,身长约有二十几米,荧绿色的身体上密布着灰色和暗红色的斑纹,尖锥状的尾部高高竖起,浑身密布着黑色的刚毛,一张吸盘式的大嘴不停滴落着恶心的绿色黏液。它口中衔着半截尸体,数百颗利刀状的牙齿倒卷着,正把尸体慢慢往嘴里吸! 而现在,这只巨虫邪恶的黄绿色眼睛正瞪着眼前的猎物,就如同巨蟒瞪着老鼠。 少年张寻只觉后颈一阵发麻,全身寒毛倒竖起来。强烈的恐惧感令他难以抑制逃走的冲动。他刚想迈开因恐惧而麻木的腿,左臂那种烧熔般的剧痛再次袭来。 “哇啊!”他发出一声惨叫,虚弱地跪倒在地。左臂混合着烧熔与撕裂般的疼痛愈加剧烈,让他一时几乎失去意识。随着血管的剧烈膨胀,左手再次蜕变成了巨大的变异手臂,剧痛也随之消失了,一种不知道从何而来的力量顺着左臂贯通了他的整个身体。 巨虫仰起头嘶吼了一声。震耳欲聋的声音伴随着满天的飞沫落下来,砸在松软的地面上,立刻与地面发生奇特的反应,恶臭的口沫将地面腐蚀出了一个个深坑,草地也立即被熏得枯黄了大片。 接着,巨虫停止了嘶吼,巨大的裂缝状嘴里突然飚出一道青光,向还在愣神吃惊的少年飞去。 青光速度奇快,而两边又是刚刚被巨虫口沫侵蚀形成的毒沼。少年无路可逃,眼看濒临绝境。 就在危急存亡的一瞬,一个人影突然从旁边蹿出来,灵巧地跃过毒沼,将他一把扑倒在地。与此同时,青光从他们的头顶直射而过,随着一声轰鸣,一个小山包被削成两段,巨大的风压咆哮着袭来,将两人狠狠地推了出去。 青光一击之后,缓缓回到巨虫身前,倏地一声缩进它的嘴里。原来竟是巨虫的长舌! 少年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却听见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气咻咻地道:“都怪小哥哥你走得那么快,害我跟了好久才找到!” 救他的人居然是香奴! 巨虫迅速逼近二人,眼看情势危急,少年的身边白光一闪,仿佛皎月圣洁降世,让正准备发动攻击的巨虫也畏缩地停止了动作。白光过后,一个胖乎乎的、手拿一串冰糖葫芦大嚼特嚼的小孩出现在他的肩膀上,笑道:“你们两个小家伙想死,是不是还早了点啊。” 小孩冲着两人甜甜一笑,将糖葫芦放进嘴里叭叭地吮着。他翘着二郎腿,一副优哉游哉的模样。 突然他停住吃糖,狠狠地拍了一下张寻道。 “小心点!来了!” 话音刚落,闪着幽暗青光的巨舌又从正面疾刺过来! 少年一时慌了神,不知是战是躲,竟呆在原地。肩上的小孩突然狠狠揪了他一把,大声喊道。 “伏下身子!往前冲!” 他脑子里一片空白,完全被小孩的话支配着行动。双脚用力一踢,整个身体如绷满的弓弦般朝前方猛冲出去。借着余力就势一滚,整个人翻进了万蛊虫身体的下方。 好机会! 饥渴的变异左手带着鬼哭狼嚎的破风声,向万蛊虫软绵绵的肚子击去!没有毒雾的阻拦,变异左臂长驱直入,如雷霆自长空横贯而过,狠狠扎在怪冲柔软的腹部。余势不减,地面被卷起的气浪震得土石纷飞,少年站着的地面竟因强大的反作用力出现一条条龟裂。 “好大的力气!” 小孩抖抖落在衣缝中的碎石,轻轻地赞道,但随即话锋一转。 “不过,虽然刚猛,但是却要不了这万蛊虫的命!人类有句俗话,叫打蛇要打七寸。如果不找到它的弱点,累死你也打不过!” “我哪知道这个怪物的弱点在哪?难道一个个地方去试吗?” “说你笨还真没错。”小孩没好气的说。“你难道不会用眼睛去看啊!” “眼睛!”小孩仿佛不经意的一句话突然让少年张寻灵机一动,他将眼帘用力合上,然后猛然睁开! 右眼的瞳孔中间突然闪出一点微弱的蓝芒,然后慢慢呈螺旋状由内至外层层扩大,逐渐占据了整个眼眶。与此同时,眼眶周围的血管突然膨胀了数倍,像蜘蛛网一般盘根错节于眼角两侧,湛蓝眼睛中间细小的红色微光炯炯有神地直视着眼前的万蛊虫。 突然,他眼前一亮,目光在万蛊虫的背上停住了。怪虫的背部密布着红褐色斑纹,在几块纹路的交汇处,隐约有一团不停蠕动的血肉,里面仿佛藏着什么异物! 不知是不是对眼睛起了反应,万蛊虫整个身体层层叠叠地盘起来,巨嘴高高竖起对着天空,如喷泉一般溅射出大量的毒性飞沫! 张寻紧张地左右躲闪,显得非常狼狈,可是小孩却不紧不慢,翘着二郎腿,从贴身小袄里掏出一卷纸摊开,上面用朱笔龙飞凤舞地勾勒出一团火焰,一边说着。 “料想你已经知道这毒虫的弱点在哪了,但要靠你的怪手直接攻击,也很难突破它的护体毒液。要想赢,你还得附着符咒的力量。看好了,这便是火符咒!” 只见他拈着符咒轻轻一抖,手指在符咒图案上一戳,火光便凭空从符咒中央喷射出来,看得少年差点绊在一块石头上。 张寻虽初识符咒,但却天资聪颖,片刻之间便将符咒的变化和法印掌握了个大概。他依样画葫芦,口诀念毕,符咒便如同挣脱一般飞到了他的左臂上! 少年惊喜地暴喝一声,符文发出金色的闪光,团团火焰如花朵绽放般从符文里慢慢浮现、燃烧起来。 说时迟那时快,他的左手成了一把锋利的凶器:手掌和指尖变成了混合着骨质和钢铁光芒的剑尖,手臂上突出的骨骼则变成了密密丛丛的剑山,火焰缭绕在整只手臂上,让衣衫褴褛的少年显得如同天神般威严。 按捺了许久的少年张寻迫不及待地向万蛊虫发动了攻击,只是轻轻空挥了一下左臂,符咒激发的火焰便如同灵蛇出洞,将迎面而来的毒雾蒸发得一干二净,化成轻烟飘散而去。他拼尽全力,仿佛在白岳群山中凌空纵跃,身体高高弹起,在半空中将左臂变成的巨剑一抖,向下方的万蛊虫用力劈去。 前一刻还包裹在重重肉垫之中的弱点,在这一劈之下由内而外地爆开来。随着一声巨响,爆炸的冲击力将巨虫炸成两半,腥臭的体液自断面向前喷射而出,溅了张寻和他肩上的小仙人一身。 “看看你都干了什么好事!”小孩小心翼翼地嗅嗅沾满体液的衣服,皱起鼻子气急败坏地道。“我的衣服全被搞砸了!都是你害的!” 这是他与桃木仙初识的情景,正是桃木仙教授他符咒之法,并激发出了阴阳眼和鬼手的潜力,也帮他打败了这杀害了无数无辜生灵的邪恶毒虫。 而方才他在老人腰包上看见的刺绣,便与万蛊虫一般无二! 张寻一股热血直冲脑门,他几乎没有办法克制住内心的冲动和愤怒。被烧成焦炭的房屋、随处可见的凄惨尸体,那如同人间炼狱般的惨景,又重新袭上他的心头! 他顾不上藏匿行踪,一耸身,箭一般从灌木丛中冲了出去。 他的速度实在太快,事出突然,应龙都没来得及伸手阻拦。 大吃一惊的还有那个正将灵吸壶对准地面裂缝的老人。 他没有想到居然还有两个人盯着自己的一举一动,并且突然跳出来,即使见多识广,也不免有些吃惊。 尤其是那个率先冲出来的青年,他眼中似乎要喷出火焰,将自己烧成灰烬。那眼神中写着的,分明刻骨的愤怒。后面出来的年纪略大一些,表情比前面那人平静,但也很是警惕。 老人不记得自己曾和这样的人结过怨。 他厉声喝道:“来者何人!” 张寻勾着头,眼睛死死盯着老人瘦小的身形,答非所问地回道:“那条虫子,是你的?” 老人一时之间有些语塞,不明白张寻所指何物。 张寻见他没有回答,立刻大声追问:“快说!那个叫做万蛊虫的怪东西,与你有何关系?!” “你知道万蛊虫的名字?”老人的手下意识摸出腰间挂着的包囊,上面绣着绿色虫状纹路。“你怎么知道我这圣虫的名字?” “我果然没有猜错,这虫子是你的!”张寻的声音似乎是从牙间一字一句挤出来。 “莫非……我的圣虫是你……”老人恍然大悟。 “将村子里的几十条人命还来!”张寻大吼一声,没有任何停滞,直接向老人发动了攻击。 应龙喊也喊不应,只好从腰间抽出银枪也扑了上去。 两人和老人缠斗在一起。老人左扑右挡,虽然年纪已经迟暮,但是身体却异常敏捷,居然将他们两人全力攻来的招数尽数接下。 面对攻势凌厉的青年,老人疑惑此刻他们出现的目的。 一分心,应龙的银枪和张寻的桃木剑已经一上一下,攻至他身前毫厘之处。 糟了!老人还来不及喊。银枪和桃木剑便双双刺入他的身体之中。 奇怪的是,虽然明明已经刺中,但是却没有武器刺入骨肉的感觉,也没有一丝血液流出。 难道?张寻和应龙心中同时涌起一丝不祥的预感。 “快!弃掉武器!”应龙忙大声喊道,双手从银枪上脱出,快速垫步后退。 同时,张寻也弃剑,疾步退回应龙身边。 “为何我明明刺中了他,心中却感到一阵战栗?” “我也是……” 两人还没说完,就见浑身漆黑的老人突然化成些许黑色的小点,迅速地沿着银枪和桃木剑爬了过来,很快便将两把武器覆盖住。 应龙沉声道:“是虫子!” 那黑色的小点果然是长着巨大勾爪的小虫,他们仿佛是从老人的身上分裂出来的,耀武扬威地盘旋在空中,发出唁唁的声音。 空气中一道凉风拂过,纷飞的虫子迅速聚合起来,融入黑色的斗篷里。 “虽然很想陪你们玩玩,但是老夫现在有要事在身,没空纠缠。你们就跟我的神兵们活动下筋骨吧!?” 虫子重组成老人的身体,低沉而苍老的声音从黑色的斗篷中传出来。 说着,他从腰间的包裹中掏出一个物体,向地面抛去,大声命道。 “万宝光华,神兵天纵!黑曜石神兵,速速出阵!” “不好!”桃木仙捏指算了算,睁眼说道。 “怎么回事?”魔辙勒住马交的缰绳,问道。 “时辰已经达到地府开门的时间了。我刚才算了一下,按照目前迹象,地府之门已经全开,卦象也开始倾动。” 魔辙沉声道:“接下来我们怎么办?” “将军,请下令全军,加快行军速度!我们的时间已经很少,若是天方八卦倾覆,做什么都晚了!” “住嘴!大军如何行进,岂是你说做就做。” 魔辙断喝道,桃木仙也吓了一跳,忙闭上了嘴。 魔辙心中权衡了片刻,从甲胄中掏出一支牛角号来,运起中气朝空中吹响。正在行进的大军突然猛地停住,但是举起的旌旗和武器都纹丝不动、高高竖起。 穹苍中回响起魔辙洪亮的声音。 “大军听令!目标不变,行军速度加快十倍,务必在半个时辰内赶到新城。违令者、落后者,斩!” 他斩钉截铁的声音铿锵落下,大军立刻开始急行军。 老人从空中抛下的物体落在地面上,激起一片巨大的烟尘,向应龙和张寻扑面吹来。 “小心!说不定烟中有什么古怪!” 两人凝神应付,但烟尘很快从身边退去,两人安然无恙。 只是眼前突然多出一大片闪着黑色光芒、浑身硬如石棱的士兵! 这些士兵的线条像是被精美的工艺雕刻出的,高度大约丈余,装束的精美程度,可以明显看出士兵和将领的区别。 他们面无表情,手持刀枪剑戟各种奇特武器,身体纹风不动地站在地面。 “要跟老夫交手,先胜得过我的黑曜石神兵再说吧!” 老人说着从空中落下来,手中灵吸壶再次对准地面的裂缝,吸起黑烟来。 “不管他搞什么古怪,总之一定不是好事!快阻止他!”张寻对应龙说道,一摆桃木剑,冲了上去。 但是还没有接触到老人的身边,几个黑曜石神兵从一旁疾闪过来拦住他们去向。巨大的、黑亮如镜面般光滑的身体正对着张寻的脸,几双空洞的眼睛俯视着他。 “快滚开!我没时间和你们这些喽啰纠缠!” 张寻一震手中的桃木剑,右手掏出几张符咒,用力甩向黑曜石神兵。 但是这一击之下,却只在巨大的神兵身上爆射出几朵火花。士兵竟然纹丝不动。 “老夫的黑曜石神兵可不是那么好对付的,兵卒你们尚且拿不下,更别提天将级别的头领了。” 用灵吸壶认真工作着的老人,还不忘出言揶揄两句。 看样子,黑曜石神兵的目的只是保护老人执行任务,不放众人前进半步。 “贤弟,这些怪里怪气的东西比我们想象得要难对付多了。”应龙低声道。 “大哥,你有什么主意吗?” “我们对这些石头士兵,还有那老人完全不了解。这样不知敌人底细的较量,对我们很吃亏。不如尽快撤退,保存实力!” “难道我们就这样放过他?”张寻不甘地说道。 应龙劝道:“贤弟。这老人看上去比土偶要厉害许多,就是这些士兵我们便已经应付不来。我不知这位老人与你有何仇怨,但若是今天死了,拿什么来报仇?” 张寻默默思量一下,这样逃走未免太窝囊,一定要拼尽最后的力气,拿出最强的力量来试试。 他做出决定,将双手交迭在胸前,浑身的灵力急速向右手上聚拢。 应龙惊道:“贤弟!你身体才刚刚恢复,千万不要硬撑!” 老人也惊奇地抬起身来赞道:“你居然有随意控制灵力的才能,不错不错!” 灵力全部聚合好,张寻忍住变化时的剧烈疼痛,将鬼手召唤到右臂上。虬结的黑灰色肌肉高高隆起,手指的前端长长伸出,指尖浮出黑色的硬质指甲来。 老人见此惊呼道:“区区人类,竟然有只鬼臂!” 张寻不答话,手臂向前挥出,卷起一股狂风,这股巨力直冲阻挡在前的黑曜石神兵涌去。 老人忙停止右手灵吸壶的动作,迅速结印。 一道蓝光闪过,被张寻猛挥的神兵也只挡飞十余米而已! “没想到我全力一击,居然还是打不倒这些东西!”为复原的张寻在这全力一击之下倍感疲惫,喘息道。 “有意思!若不是我及时结出黄天百龙印,说不定这三名士兵还真挡不住你这鬼手。”老人忙站直身体道。他盯着张寻的右手,眼中闪出一抹兴趣盎然的眼光。“人的身上居然能长出鬼的手臂,还能用灵力驱使来转变形态,的确有趣,这是老夫从来没见过的事情。” 应龙忙冲到张寻身边将他扶起道:“贤弟,我们不是他的对手!快!赶紧离开这里!” “岂有此理,你们自认不敌抽身想走,未免也太不把老夫当回事了。”老人厉声道。“见识下老夫黑曜石神兵天将的能力,也好让你们输个明白。” 在他命令之下,黑曜石神兵中穿着华丽将军装备的石兵从队列中走上前来,手中挥舞的兵器竖着指向眼前的应龙和张寻。 应龙紧握银枪,张寻勉强撑起身体,两人严阵以待。 对峙微妙地延续着,直到一片树叶飘落到两大阵营的中间。 首先发动进攻的是黑曜石神兵。 张寻这边并不好受。三名石兵将他困住,一人手持软鞭将他远程的逃跑路线封死,而持长枪和金瓜锤的两名石兵将他挤在中间,刀横劈侧削,锤猛砸力敲。张寻疲于应付,显得十分狼狈。 另外还有四名分别持宣花斧、九节鞭、飞爪和双环的石兵站在阵外,分居东南西北四方,占住了几条逃跑的必经通道。张寻和应龙二人似乎已经没有任何逃遁的可能。 须臾之间,这些笨重的石兵竟然展现出如此精妙的安排,然而它们自身的能力亦不容小觑。 几十个回合之后,两人终于支撑不住,手中银枪和桃木剑双双被震飞。六名围攻他们的石兵团身扑了上来。 “别杀他们!留活口!” 老人命令之下,黑曜石神兵立刻将武器收起,拳风打出,将强弩之末的两人生生制服。老人看着在石兵巨掌控制下不断挣扎的二人,不由地笑道。 “好了,先取下那青年的右臂。” 手持大环刀的石兵轰鸣着走到张寻身边,制住他的石兵将他的右手扯起。张寻拼命挣扎,但也于事无补,这石兵的力量委实太强,而现在已经耗尽力气的自己,也没有任何可以去对抗的本钱。 大环刀带着呼呼的风声落下,张寻闭上了眼睛。 “锵——”的一声。 等待半天的肌肉撕裂痛苦并没有传来,也没有听到刀刃入骨时发出的咯吱声,难道是因为这只右臂本来就是鬼的手臂,所以不会产生和常人一样的痛感吗? 本就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丢掉了,倒也无妨。 只怕是连命也快要不属于自己了吧。 那就再看最后一眼。张寻心里悲观地想着,睁开了眼睛。 右手居然仍好端端长在身上,一点擦伤都没有! 这是怎么回事? 张寻抬眼看去,发现原来那手持着大环刀的黑曜石神兵,竟然已经被击退了数十米远! 而在他的身边,居然插着一支闪烁着紫色光华的三尖两刃刀。 眨眼之间,三尖两刃刀从地面上飞速弹起,在空中转了几圈之后,向穹苍中的云层里快速地飞去。 “是什么人?竟敢管老夫的闲事!” 老人大吃一惊,没想到这三尖两刃刀如此厉害,居然能从数百丈的高空射出,还将天将级的黑曜石神兵弹飞。投出此刀之人膂力之强,不可小觑。 云层中没有任何声响,倒是有丛黝黑的云层,随着低垂的天幕慢慢地压下来。 老人眯眼看着天空。没想到这趟任务并不简单,居然又碰上个难缠的家伙。他清清嗓子,再次高喊道。 “怎么?难道是畏惧老夫了吗?不敢现身,算什么本事?” 老人的话在天空中回荡着,余音未落,忽然天空中回响起一阵狂笑。 “哈哈哈哈哈!没想到本将军随手一掷,就让你如此张皇,真是有趣!有趣!” 随着这阵狂笑之后,天空各处响起高低不一的号角声,一时间将天际的每条缝隙填满,仿佛在夜幕里辟出一块新战场。 “这……这是……旱沼巨兽号角?” 就算身怀莫名绝技、自负而高傲的老人,听到这号角之声也不禁变色。 紧接着号角声立刻停歇,南北东西四方突然响起四声号炮,接着便是一阵密集如同雷鸣般的鼓声。 “龙魃战鼓……难道是魔族的军队?” 老人紧皱眉关,自言自语般地说道。 “算你有点见识,居然识得旱沼巨兽号角和龙魃战鼓,我就是三十万魔军统帅魔辙!” 说完这话,天空中四面云层同时散开,三十万魔军手持明晃晃的武器,出现在云层中。霎时间旌旗挥舞、战鼓齐鸣,蔚为壮观。 “怎么魔族军队会来管下界的事情?”老人心中暗道。下一个瞬间,他的眼光落在魔辙身边骑着纸鸢的桃木仙身上,立即有了答案。 “老桃树!一定是他从中作梗。” 此时,身在云端之间的桃木仙却对仍处于控制中的张寻十分在意。 他不顾身份,用哀求的语气对魔辙说道。 “将军,那是小仙的徒弟,请一定帮小仙将他救回。” 冷酷的魔将军也只是淡淡回了一句“知道了”便不再多言。眼下紧要之事,还是要控制天方八卦不再倾覆,桃木仙看着那身着黄色云纹黑斗篷的老人将怪异的器具对准地府之门抽取黑烟,马上明白了对方的企图。他大声向魔辙示警。 “将军,那老人是在抽取地府之气,地府和天庭是控制天方八卦的两层通道,如果地府之气被他尽数吸出,天方八卦的卦象就会倾覆一半,到时候日月逆转、江河倒流,恐怕人世间立刻就会沦为炼狱。赶紧阻止他!” “这不用你命令。本将军也要立刻去做。要不然千里迢迢赶过来,不打一仗就走,怎么符合我魔辙的风格。” 说罢,魔辙将手中三尖两刃刀一挥,命道。 “全军听令!攻击!” 伫立在云端的魔军将士们仿佛被解放了一般,如潮水般倾泻而下。他们都以外观诡奇的面具覆盖脸部,手持各种怪异的兵器和法宝,喊着神秘的魔族战号,全力攻了过来。 老人忙收起灵吸壶:壶上的十五个符文中已经亮起了十三个,还有两个颜色灰暗。 可恶,只差最后一点,没想到魔族军队会出来搅局。但看眼前这局势,若自己还不出手的话,恐怕就会前功尽弃。看来君上当时要将影狩派来,恐怕就是防备这种万一情况。君上的远见,真是我等无法企及的啊。 老人心中暗道。他将灵吸壶缩小后放入腰囊,双手迅速结印,将一股黄色的光线投入到黑曜石神兵身上。 除了控制住张寻和应龙的两名神兵,其余全数呈环形围在老人周围。 老人结印完毕,将手中的力量注入到身边所有石兵身上。 所有石人同时张开嘴,将脸对准天空中不断逼近的魔军士兵。 “黑曜石神兵,天爆灵空炮!” 随着老人的命令,从石兵的嘴中喷出一股黄色的灵力流,数十股汇聚在一起,竟将半个天空都占据了。灵力流发出嘶嘶的巨响,爆射出龙走蛇舞的电流,将正冲在前方的魔族军队一击而溃! “报!前军先锋部千人队全军覆没!后军正在接近敌人!” 斥候模样的魔军士兵快步跑来,跪在魔辙面前道。 “传我命令!后军整队集合,组魔舞蟠龙阵!” “得令!” 斥候站起转身,将手中一面令旗迎空扬起。令旗上大大的“魔”字在空中显得格外醒目。 正在冲锋的魔军组成了一个圆形的阵容。 魔辙见队形已稳,立刻向斥候点点头。 斥候躬身领命,又从身上掏出另一面旗帜。他再次展开旗帜,将上面的一个形状怪异的兽头展露出来。他举起旗帜,在空中左右用力挥舞了三下。 旗语清晰地传递出统帅的命令。组成圆形阵势的魔军士兵们随着旗语同时念出魔族语言的战号,手中武器随之一起挥下。从武器上迅速冒出一股黑气,也聚合在一起,形成一条有头有尾、张牙舞爪的黑龙,向着那束耀目的黄色灵力流直冲过去! 两股力量剧烈地撞击在一起,在空中僵持不下,周围空气中的微尘、落叶,以及地面的浮土、砖瓦,都被这两股力量交错卷起。巨大的轰鸣如同惊雷在耳畔响起。空气中也因此染上了一层浓烈的烟尘味道。 老人面对这股扑面涌来的力量,咬牙坚持。但他最担心的是,这力量仅为三十万魔军一部军队合力的结果,若要是全部魔军一起使出,还了得? 老人心念一动。双手快速结印,加强黑曜石神兵口中喷出的灵力流的力量。黄光和黑龙的对峙中,黄光又向上延伸了一段。 魔辙眼见老人加强对峙的力量,冷笑了一声道:“不知死活的东西,还敢螳臂当车!” 他手一挥,旗语随之打出,位居魔舞蟠龙阵周围的两组魔军立刻变换阵型,也组成了两个圆阵,同时两条黑龙喷薄而出,加入与黄光的对峙中。黄光立刻被推开了数十米,尽显下风。 但是老人的眼中闪过一抹诡谲的笑容。 “你们这些笨蛋,上了老夫的当了。” 他伸手一拍,黑曜石神兵突然收住张开的嘴,黄光倏地从空中消失。三股缠绕在一起的黑龙没有了斗力的对手,立刻从空中如瀑布般直泻下来,扑在地面上,激起地面一阵剧烈的晃动。 这晃动如同山峦崩塌、大地龟裂,竟好像要将整个地面掀起来一般。 振动持续了片刻终于慢慢停息,原来老人和黑曜石神兵所站的地方,竟然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漏斗状深坑。 但坑中没有留下丝毫老人和石兵存在过的痕迹。 “被打成灰尘碎末了吗?真是不堪一击!”魔辙冷哼道。 “不对!”桃木仙一激灵,道。“这老人只是用了借物化形之术,居然在这样危险的情况下逃走了!” “什么借物化形?你居然看不起我魔军的阵法?” “将军,小仙绝无冒犯之意。但是您仔细想想,这老人明知不敌,为何还要促动将军加强阵型的攻击。小仙曾经听过这么一种咒法,可以借力化形,只要对方驱动的力量越强,他便可以借用这股力量,在空间中撕裂出一条传送的通道来,立刻从危险中逃脱。” “没想到还有这么一手?我说怎么连一点渣滓都没有留下来。” “小仙也只是听闻过这种高深的咒法,从未眼见,恐怕今天是头回遇到了。不过多亏了将军和将士们的努力,小仙心测,天方八卦虽然处在崩溃的边缘,但是还未达到倾覆的地步。地府之门还有半个时辰就要关闭,下次打开又要等待一甲子之日,这次危机应该是暂解了。” “哼!本来这次就是情非得已,你也不必谢我,说不定我们明日就是敌人,没什么好说的。” 魔将军指着地面上的两个人影说。 “那是不是你的徒弟,看来那老头把他们落在这儿了。” 桃木仙忙拱手道:“多谢将军仗义相助,小仙先去看看劣徒的情况如何。” 随着一阵清风,桃木仙乘坐的纸鸢飘落在地面。他跳下来,跑到张寻身边。张寻和应龙并排躺着,双眼紧闭,浑身冰冷。 “还好还好,呼吸脉搏尚在。” 桃木仙大大地松了一口气。魔辙从他的身后走过来,低声问道。 “哪个是你的徒弟,他情况如何?等他醒来,本将军还有很多问题要问他!” 桃木仙忙起身道:“这个看上去年纪小一些的便是劣徒。等小仙先为他疗伤,待他们苏醒后,任由将军询问。” 魔辙哼了一声。这种给伤员治疗的行为在他看来简直是浪费时间的举动。战场上瞬息万变,要掌握战局的有利,任何可能拖累战局的,都将被看成是弃子。若连这点儿牺牲都面对不了,还谈什么成大事,简直说笑! 下个瞬间,他在面具遮盖下的神情凝固住了。 魔辙的眼光落在失去知觉的张寻身上。他身上布满擦伤和淤青,胸前高高隆起的肌肉上,赫然闪耀着一点微弱的水滴状红色光芒。 光芒虽然微弱,却在魔辙的眼中投下了深刻的烙印。他用连自己都很难听清楚的声音,喃喃道。 “难道……是他?” 第十三章 好痛苦…… 全身的伤痛一起袭来,尤其是右手上开始浮现出大块的黄黑色痕迹,慢慢蔓延到整个手臂。仿佛有许多毒虫在皮下啃噬,皮肤的颜色忽而转红、忽而变紫。 心中好像有一个声音在低声呼唤:“快点吧,别再忍耐了。放松点,很快就没事了。” “不……不……我要忍耐,我要留住自己的本性。” “哧!本性?本性是什么?难道你肆意一下就不是自己的本性了吗?其实你我本来就是一体,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别忘了,很多次危险的时候,可是我救了你的命。” “我不是你……你也不是我……你从哪儿来,我不知道。” “别傻了。你现在能勉强制住我,可以后就会知道,我本来就是你内心的体现,你是不可能制住我的……” 声音越来越小,慢慢融入到无边的黑暗中。 有些累了,让一切都安静下来,我要好好休息。 黑暗像无边的网,从四面八方慢慢地包围过来…… “终于醒过来了。” 应龙熟悉的声音出现在耳边。张寻费劲地撑开沉重的眼皮,从床榻上直起身体来。 “大哥……” 话未说完,应龙忙扶住他的身体道:“你别多说话。还好没有什么大碍,只是精力消耗过度,否则的话就算躺上三年五载的,说不定也难爬起来。” 张寻注意到应龙身上包裹着一层白色绷带,道:“大哥,是我连累你了。若是听你的话,早些离开……” 应龙爽朗地笑起来,打断他的话:“贤弟你又生分了。这世上哪来那么多如果,若是为兄站在你的立场,恐怕也会按捺不住的。” 张寻笑笑,抬头打量四周,发现他竟置身于瀛洲的仙居之中。 “这……这里是瀛洲仙岛?” “是啊。我俩被擒之后,幸亏你师傅桃木大仙及时赶到出手相救,否则,恐怕我们还真是没命再见了。” “小师傅来了?……他不是功力散去九成了吗?那老人又如此强悍……” 应龙低声道:“为兄也已经问过了。仙人说,他是到天界请来了魔族的军队出手帮助,才化解了这次危机。” “魔族?” “不错,现在瀛洲仙岛,俨然已经成了魔族军队驻扎的营寨。仙人前辈为救我等,竟然出此下策,真是让我惭愧。” “你就别自作多情了。我才不是为了救你们才干这些蠢事的。”说着,桃木仙瘦小的身体出现在卷帘门前,他的身后还跟着夙夜和香奴二女,香奴明显像是刚被罚过,两眼肿得像桃。 “小师傅……”张寻从床上爬起来,身体虽有些酸麻,但是行动起来没有什么障碍。 “应龙得蒙仙人相救,万死无以为报。” “好了好了。你们两个干什么,见了面又跪又拜的,我还没死呢。”桃木仙没好气地说。“下了山就捅出这么多篓子,我不是要你打不过就赶紧逃吗?明显不是人家的对手,还要硬上,你脑子有问题吗?” 张寻被他训得一句话都不敢说,低头抿嘴。 “不过你倒也不是一事无成。至少带回个落落大方的小美女妖精。还有,把这个偷我宝贝的臭丫头抓回来了。” “小师傅,什么嘛!你说夙夜姐姐那么好听,我就成了什么偷宝贝的,什么臭丫头,真是偏心眼。” 香奴撅着嘴一脸不高兴的回答道。 “你刚才手掌心还没被打够吗?皮又开始痒了!”桃木仙斥道。 “不敢了不敢了。小师傅别打我。”香奴连忙摆手张皇地说道,一溜烟躲到夙夜身后,露出眼睛惊恐地盯着桃木仙等人。 “好了,香奴妹妹,别闹了。仙人前辈有正事要和公子他们说呢。” 桃木仙席地而坐道:“要么我怎么说你这臭丫头不懂事,让你不要干什么,偏要干什么,和那臭小子简直一个脾气,还不分场合地乱打岔,害得我几乎把正事给忘了。” 说完,他转向张寻等人:“臭小子,你这次下山是不是遇到什么奇怪的事情,快点一五一十告诉我,不能有半点隐瞒。” 地宫之中的石室里。老人捋起斗篷,枯瘦的左臂呈现出来,僵硬的骨肉和筋脉呈现出黑灰色,他敲了敲手臂,没有一丝感觉。 “哎,到底还是老了。若是年轻,就算是用借物化形这样的法术,也不会出现如此大的反应。” “老太宰,听说你已经回来了。怎么也没去孤那儿坐坐。” 帝王的声音从石室的门口传来。 老人团身仆倒在地,声音颤抖:“君上驾到。老臣有失远迎。未能及时向君上回复任务,罪该万死,请君上降罪。” 帝王伸手将老人扶起,同时说道:“老太宰何出此言,难道孤是那种重视陈腐礼数之人吗?” 他的手触到老人的左臂,眼神忽然变得严肃起来:“老太宰,这手臂?怎么回事?” 老人站起身来,将手臂从帝王手中抽出,叹道:“没什么,只是上了年纪,不比以前那么方便了。” 帝王注视了老人一会儿,缓缓道:“老太宰,切莫瞒孤。手臂硬如石碣,想必是借物化形之术的遗症。莫非此次地府之门的任务,老太宰用了这法术?” 老人苦笑道:“君上真是火眼金睛,老臣就算想瞒也瞒不住。” 帝王道:“碰上了什么棘手的事情,竟然连老太宰和影狩两人联手都没办法应付?” 老人低头道:“老臣必要向君上请罪。此次任务,吾未与影狩同行。” 帝王似乎颇感意外,“哦”了一声。 老人道:“老臣以为此次任务十分简单,考虑到还有一件圣物下落不明,便擅自差遣影狩去调查此事。破坏了君上的全盘大计,责任全在老臣一人,请君上降旨处罚。” 帝王淡淡道:“事已至此,责罚又有何意义。况且老太宰也是为孤事谋划,并非因一己私利。不过,即便是老太宰孤身前往,以汝之本领,以及黑曜石神兵傍身,为何仍会被逼使出借物化形,对方定非等闲之辈?” 老人道:“如君上所料。对手相当可怕……是魔军!” “莫不是三十万魔军统帅……魔辙?……” “正是君上说的这个名字。老朽昏沌,竟连名字也有些想不起来了。此番魔军出手,必与那瀛洲仙山的老桃树有关。” “是……那桃木仙?” “没错。他也在场。一定是他想封印鬼门,才找来了魔军助拳。” “想不到魔族居然和凌霄殿的人勾结在一起。” 老人沉吟片刻道:“老臣窃以为,君上暂时不必太过挂心。桃木仙此人,老夫略有耳闻。他在仙族之中一向独来独往,脾气古怪,在仙班里也是备受排挤……” 帝王笑着打断道:“看起来,他和我们基本属于同一类人。” 老人也陪笑道:“可惜他始终非我同道。……正因为桃木仙脾气古怪,所以老臣认为,他这次和九黎天宫的魔军联手,应该是在凌霄殿碰壁之后的无奈之举……” 帝王笑道:“走投无路吗?” 老人道:“可恨,若是再多给老夫半个时辰,就算他把天界所有的军队都调来,也不可能改变结果。” 帝王道:“过去的事情就不必放在心上。不过,若是那老桃树继续与魔军合作,吾等后续之事必将困阻重重。老太宰需想出一计万全之策来才行。” 老人低头思索片刻,道:“君上,老臣倒是有一计,却不知可否通行。”他凑到帝王身前,耳语片刻。 “此计甚妙。老太宰真是宝刀不老。” “多谢君上夸奖。不过此计虽好,但若没有一个合适的人去实施,也仅是纸上谈兵罢了。” “人选嘛,孤倒是想到了一个人。”帝王轻声道。“而且,她也一定会同意的。” “另外,老臣此行还遇到了两个奇怪的人类,虽然年纪轻轻,却都有一身好本领。其中一人,让老臣觉得有些似曾相识,而另一个年轻人身上,竟长着一只鬼的手臂……” “哦?”帝王奇道。“人的身上居然能长出鬼的手臂来,这倒是一件奇事。” “老臣有一些隐忧。恐怕这两个青年迟早会对吾等大事造成阻碍。他们现在功力尚浅,应趁其羽翼未丰及早去除,否则后援无穷。” 帝王从椅上站起身:“这等小事,老太宰定夺就好。还有,尽快和钓瓶妖取得联系,让他加紧给宋廷施压。” 老人再次伏在地上,颔首道:“老臣恭领君上旨意。” 漫长的讲述让气氛显得有些压抑的沉闷,但是从下山以来,杀黑沼、救夙夜、潜入九子迷宫、与跗骨、土偶等大战的详细情况,又岂是三言两语能说清得。 桃木仙一直沉默着听他的讲述,时不时应龙与夙夜会补充上几句。 张寻的讲述结束,沉默等待桃木仙的回答。 “果然,事情远比我预想的要麻烦。”桃木仙缓缓开腔,声音迟滞晦涩。“原本我以为,只是要封印鬼门,就可以保护下界黎民安危,才派学艺未精的你下山。现在看来,此事不仅关乎下界安危,恐怕连整个神州世界都会被牵扯进来。” 夙夜禁不住出言问道:“仙人前辈,您的话我不太明白。究竟是什么事情,居然如此严重?” 桃木仙道:“你们在九子迷宫中遇到的自称跗骨的男子,就是从鬼门中逃出的妖魔之一,道行至少也有几千年。我和魔军一起赶走的那个老人,身上虽然没有妖魔之气,但修为却比跗骨还要深。恐怕他们的背后还有一个更为庞大的组织……” 应龙道:“莫非那个跗骨,就是破坏仙人你根系的人?” 桃木仙脸色铁青,语气更加严肃:“这才是最可怕之处。跗骨虽然厉害,但以他的功力还不足以破坏我的根系。也就是说,他和那个老人上面,还有更为厉害的敌人。” “而且他们的目标,皇龙血脉、地府之气,这些都是可以扭转天方八卦的关键。一旦支撑整个世界的天方八卦被倾覆,世界就会回到上古的混沌时代,人类、动物、植物……所有的一切都将不复存在。但他们到底想要干什么?我怎么想也想不明白。” 张寻道:“不管他们要干什么,我们都得想办法阻止他们才行。” 桃木仙一瞪眼道:“凭你?你做得到吗?” 张寻竟被他一句话噎得语塞。 桃木仙斥道:“下山的时候我教过你的,你统统都忘了吗?你以为现在只是一时精力不济,昏迷过去吗?告诉你,若不是我及时救你,你现在早已经变成一个怪物了!” 张寻默然不语。他自然也知道鬼手的弊端,但是如果不用鬼手,恐怕他现在早就不在人世了。 桃木仙站起身来,最后丢下一句话:“从现在开始,你们就给我老老实实待在这儿,哪里也不许去!” 说完,他的身影快速穿过卷帘门,将面面相觑的众人丢在房里。 地宫中的一处石室。这里装扮得比其他石室更显一抹脂粉气,室内最多的物品是镜子,从不同角度反射出室内华美的陈设,却总让人感觉有些诡异。 镜惑褪去斗篷,躺在轻纱石床上浅眠。但是她很快被一阵轻微的响声惊醒,睁开眼帘,看到熟悉魁梧的身影在床榻旁闪过。 “君上,是您吗?”镜惑从床上坐起,丝毫不掩饰裸露的身体。 “孤来的不是时候,你继续睡吧。”纱后传出帝王的声音。 镜惑将一抹轻纱套在身上,下床走到帝王眼前:“镜惑这间小屋永远为您敞开。只要君上不嫌弃,随时都可以过来。” 帝王浅笑道:“可惜孤这次来,还另有所图啊。” “是什么事情?” “有个任务,非你莫属。” 镜惑不等帝王说完,立刻接过话茬:“我去!” 帝王面露惊奇神色,道:“你不问孤是什么任务?” “那又有什么要紧。”镜惑轻轻走到帝王身边,勾着头,露出少女般娇羞的神态。“只要是君上吩咐的事情,就算让镜惑去死,镜惑也在所不惜。” 看到镜惑这般模样,帝王有些意料之外,沉默了良久才开口:“可惜你这份心意,孤不知如何回报。” “镜惑不求得到您的回报。镜惑只要在您身边,看着您,就足够了。” 帝王低头沉吟片刻,道:“事无巨细,但说无妨,孤并非无能之辈,定当全力达成你的心愿。” 镜惑精致的面庞上浮现出一抹笑意,她将头轻轻地靠在帝王的肩上,眼帘低垂,缓缓地说道:“君上……若可以……就请您今晚留下来吧。” 帝王没有犹豫,他双手拢住镜惑的肩膀,将她揽入怀里,嘴唇如同吹气般在她耳边说道:“好。” 瀛洲仙岛上。张寻等四人被桃木仙关在了仙居斗室内。 这是桃木仙对张寻的惩罚,因为他不听命令,过度使用鬼手,现在体内的鬼气已有反噬其身的可能性,便强令他在此修身养性,静观身体变化的情况。 而应龙等人因与张寻熟识,便陪着他蹲起监牢来。 夙夜倒是无所谓,她原本就性格恬淡、寡言少语。倒是香奴和应龙这两个天生活泼好动的人感觉浑身不自在。 香奴一直想往屋外蹿,可这房子被桃木仙布下了结界,再以咒术封锁了能够进出此屋的唯一通道。屋内的四人便连半步都无法迈出。 做完这些,桃木仙便与魔军统帅魔辙一同商议起接下的事宜。 应龙和香奴两人闲得发慌,这让张寻烦躁不已,转念想到是因为自己才连累到大家,反而抱怨不得。 “都是因为我才连累大家。”他终于开腔。 应龙也笑道:“此事怪不得贤弟。这仙界有些过于冷清,为兄筋骨几日未活动,竟有些痒了起来。哈哈!” 香奴也叹口气道:“是啊是啊,我真希望小师傅再打我一百下手心,只要别把我关在这间屋子里头就行,简直快闷死我了。” 应龙拍掌道:“既然香奴妹子烦躁,不如我唤出龙须来解解闷。” 夙夜道:“难道这不会被灵力屏障阻隔吗?” 应龙道:“龙须并非灵质,而是实体之物,只是藏于我的身体之内罢了。” 说着,他轻拍肩膀,幽绿色的式神慢慢浮现出来,盘旋着围绕在他的身旁。 “哇!原来大哥哥还有这样好玩的东西啊。这个就叫式神吗?让我也来玩一下。” 香奴笑着想跑过来抓住龙须。式神吃了一惊,忙快速升起,飞到半空中,香奴跳着也抓不到它,只好看着干瞪眼。 “哈哈!龙须从来没有见过很多生人,你太过热情,有点把它吓到了。” “什么嘛,我哪有那么吓人。”香奴满脸不高兴地看着飘在空中的龙须。 “不过就算它不怕你,你也碰不到它。龙须虽然是实体,但是式神之术是让异世界的物体呈现在现实世界中的法术,也就是说,龙须其实并不存在于这个世界,而是通过我的法术,与这个世界产生了连接罢了。所以如果不是有妖力和灵力的人,是不可能看到它的。” “这些零碎道理我一个字都听不懂。” “等等。龙须好像有话想对我说。”应龙摆手示意大家安静,然后将手平举,让龙须慢慢飘下来,落在掌中。宛如丝带般柔软的式神在空中扭动着身体,身体前倾,仿佛在说些什么。 应龙随着式神的动作微微点头,脸色突然仿佛蒙上寒霜,神情异常严峻。 “贤弟,方才龙须向我传达了一件重要的事情。我考虑再三,虽然眼下并非最好的时机,但还是应该让你知道。” “大哥,究竟是什么事情。你脸色怎么这般难看。” 应龙咳嗽了一声,像是做了很大的决心后才开口,艰难地说道:“为兄只希望你在听过之后,能够保持冷静。” 张寻愈加疑惑。应龙从来没有像这样谨慎过,他这样说一定是非常重要而又难以启齿的事情。“小弟答应大哥,一定保持冷静。不管大哥说出的是什么消息。” “好!既然如此,那我就说了。”应龙长吁一口气,将身子端坐道。“贤弟,你听好了。接下来的事情,可能关系到你的身世……” 这简短的开头就已经将众人的目光全部集中到他的身上。张寻更是屏住了呼吸,大气都不敢出。 “龙须方才告诉我,你给我的那块长命锁上的气息,就在刚才我们战斗过的新城县县城里。” 仿佛一道惊雷劈在张寻的头上。这个消息来得太快了,让他有点不敢置信。 “难道是……”夙夜也有些不敢相信,忙向应龙问道。 “是!”应龙点点头,声音更加低沉。“这也就是说,贤弟的生身父母,现在就在城中!” 宋都临安。宰相府。 秦桧站在案前,落笔如风,在纸上写下一行大字,而后抬起身来,左右端详了一番,叹了口气。 “哎,不论怎么努力。微臣还是学不像陛下御笔之万一啊。” 一旁身穿便服的宋皇赵构摇着纸扇过来看了一眼,笑了。 “秦爱卿不是也写得一手好字吗?干嘛要学朕的笔迹?” 秦桧将笔丢入笔筒,拱手道:“陛下圣明,一道圣旨便挽救了江南无数百姓,微臣仰慕天威,只是想学习一下陛下的笔迹,好随时能想起陛下的教诲,永远为我大宋竭尽心力。” 赵构叹了口气道:“朕今日得报,韩世忠已经率兵进入临安城,而岳飞也已经在两日前启程回朝了。” 秦桧道:“正是因为陛下当机立断召回两部,才避免了我军将士的伤亡。臣在金人身边埋下的内线报告,金人已经集结了五十万大军在黄龙府附近埋伏,随时都可以歼灭我军。” 赵构倒吸一口凉气道:“看来朕这十二道撤兵金牌,还真下得是时候啊。” 秦桧道:“正是如此。陛下受皇天眷顾,让多少家庭免受兵祸之苦。这份功绩,恐怕古之尧舜也只能望其项背。” 赵构被他吹得有些飘飘然起来,然后他突然问道:“对了,秦爱卿。韩世忠和岳飞这两人,金人是否有何要求?如何处置?” 秦桧犹豫了一会儿道:“罪臣不敢妄言。” 赵构一甩袍袖道:“嗳!你这是什么话,既然是朕问你的,就不会怪罪于你。你但说无妨。” 秦桧躬身道:“是。回禀陛下。臣也探过金人的口风,韩世忠一部倒也罢了,但是岳飞屡屡冒犯金人,他们对此人恨之入骨,不得不除。若是岳飞还在,恐怕和议难成啊。” 赵构吞吞吐吐地道: “若是朕杀了岳飞,也难有罪名啊。” 秦桧眨了眨眼,眼中似乎浮现出一个透明的影子,随后他说道。 “陛下,臣有一个想法。莫若用‘莫须有’之名,如何?” “莫须有?莫须有?”赵构捻须来回踱步,不断念着这个词语。他突然站住,将纸扇一合,拍手笑道。“好一个莫须有,秦爱卿,就依你之言。等岳飞回到京城,你便拿朕的圣旨,带领禁军去抓人!” 瀛洲仙岛的夜晚无比的寂静。在空中的云层中影影绰绰地安扎着几万个大大小小的营寨,此时也陷入静谧之中。显然魔军将士们在经历了新城县外的一场大战之后,也略感疲惫。 但就在这样漆黑的天幕之下,瀛洲仙岛上却突然闪出几抹人影。 那是应龙、张寻、香奴和夙夜四人。 他们居然从桃木仙的灵力屏障中逃了出来。 这倒也不是什么稀奇之事,本来灵力屏障随着四时变化便有强有弱。若是用张寻的阴阳眼能力“月食”看破其中灵力的薄弱之处,倒也可以强行冲破结界。 一来桃木仙根本不知道张寻的阴阳眼在新城一战中冲破了灵力桎梏的阻隔,还悟出“月食”这种可以从多股灵力流动中分辨出真伪的能力;二来桃木仙也根本没想到他们能逃跑,外面亦无第二道防线,所以他们四人便轻而易举地逃了出来。 随后利用香奴偷偷藏起来的纸鸢,四人迅速地向新城县的方向飞去。 重新踏上这段路,张寻心中五味杂陈,思绪如同海浪般翻滚着,几近将他冲垮。他从没想过线索来得如此之快,没想到在与土偶进行着殊死搏斗时,生身父母竟就在自己身边。也许,相隔还仅仅咫尺。 终于可以找到自己生存的意义了。终于能明白为什么自己会被遗弃了。无论什么样的答案都可以接受,只要有一个就够了。 经历过这么多事情,张寻已不再怨天尤人。他只想知道缘由,其他亦不重要。哪怕今后仍要与父母天各一方,他相信,只要知晓彼此的存在,都能让他们的生命连接在一起。 爹……娘……你们知道吗,我现在正朝着你们的方向过来……你们等我…… 他的手紧紧地抓着纸鸢的脖颈。 一旁的夙夜向他投去关切的眼神。 仙界的纸鸢速度奇快,随风飘逝,须臾之间便已经赶到新城县的上空。此时日夜已经重新更迭,夜幕再度垂落,经历了一场战乱的县城里,只有几家紧掩的门户里还亮着灯光。 虽然和土偶的战斗是在瘴气遮蔽之下进行的,但仍有不少住家被波及到。县城的空地上搭起了几十座帐篷,坍塌的房屋正在修缮。一夜之间,县城的长官和师爷一死一失踪,想必民众们也十分头疼。 众人找了个没人注意到的角落,慢慢飘落下来。香奴将纸鸢缩小,收入怀中。应龙则轻拍肩膀,召唤出式神龙须。 “龙须,再好好分辨一下,那股气息在哪?” 龙须随着应龙的指令慢慢飞向空中,仿佛一条绿色的缎带在空中来回舞动着,而后缓缓向着南边飘去。 “在那边,大家跟我来。” 众人在黑夜中随着应龙的脚步一起快速向前奔跑着。想着每一步都会离生身父母近一些,张寻就禁不住加快脚步,连应龙都几次险些被他甩在身后。 龙须闪着光芒在一处房屋的废墟前停下来,左顾右盼地向周围转了转头,但又犹豫着飘了回来,落在应龙掌中。 “龙须说,气息已经十分微弱,它无法感应到,但是可以肯定,应该是在这个地方存在过。可能这间屋子正是你生身父母住过的地方。” 为何……为何现在这屋子已经塌了…… 就连龙须也感应不到他们的气息,难道是他们已经…… 张寻已经不敢再想下去,无边的黑暗又一次笼罩过来。难道自己存在的唯一意义,就是将身边的至亲至爱一个个拖入死亡的深渊吗? 他的头几乎疼得要裂开来,跪在地上,嘴里发出低沉的**。 香奴蹲下身子,扶着几乎快要崩溃的张寻。虽然她平时总是大大咧咧没心没肺,但是也知道现在是何种场合。 夙夜看到旁边一户人家亮着烛光,忙走过去轻轻敲了敲门。 里面传来一个苍老的男人的声音:“谁啊?” 夙夜清脆地说道:“劳驾老丈,我是过路的客人,有些事情想请教。” 屋里静了很长的时间,然后传来一阵懒洋洋的脚步声。门打开了,一个几乎秃顶了的老汉将头伸了出来,好奇地打量着长相清丽的女子。 “请问老丈,小女子和伙伴从外地赶来这边投奔亲戚,这里是否有一户姓张的人家?” “姓张的人家多着呢。小娘子找哪一户?” “因为是远方亲戚,小女子从未和他们见过面。只是隐约听说在这个地址,但是过来一看,房子都已经塌了。” 老汉看了一眼旁边坍塌的房子,道:“哦。这户人家倒确是姓张,就两口子。不过他们也是外地搬来的,你们该不会是要找他们吧。” 夙夜道:“他们也是从外地搬来的?老丈知道他们是从哪儿搬来的吗?” 老人抬起头想了一会儿,不确定的说:“我记得曾经听谁说起过,好像是从徽州那边搬来的。我上了年纪,保不准也记错了。” 夙夜按捺住心中的喜悦,道:“那您知道他们现在在哪吗?” 老人摇摇头道:“房子都塌了。他们觉得这儿也不安全,好像搬走了,今天一大早就走了。” 夙夜谢过老汉,忙跑到众人身边,道:“公子,你的双亲并没有死,他们今天一大早就搬走了。” 应龙道:“夙夜姑娘,你确定?” 夙夜点头道:“邻居说他们是从徽州搬来的,而且正好姓张,应该就是公子的双亲没有错。他们已经走了几个时辰了,如果我们快点的话,应该还能追得上。” 香奴道:“但是现在龙须已经找不到气息了,我们怎么追啊,都不知道往哪边追。” 夙夜笑道:“妹妹你真是傻。难道你忘了,还有你的鼻子吗?” 香奴一拍脑袋从地上跳起来:“哎呀我真是笨。我的鼻子岂不是比龙须有用多了。” 绿色的式神飘过来轻轻撞了香奴一下。 应龙大笑道:“哈哈,香奴妹妹,你夸耀自己没错,但是可别贬低我们龙须,它可不太高兴啊。” 香奴嘻嘻笑了起来,然后凑到废墟前轻轻翕动鼻翼,捕捉着空气中微弱的气息。随后她跑到张寻身边,接过他手中的长命锁,仔细地嗅着。 “有了,这边这边。快!我们坐纸鸢一起去。” 四个人随着纸鸢腾空而起。” 纸鸢在空中振翅高飞,气流被不断掠向身后。空气虽然与平日无异,但是对于纸鸢上的四人来说,这其中就隐藏着他们要找目标的线索。 而能够闻到这股味道的只有香奴。她随着气味的方向,不断驱使着纸鸢前进。 “马上就到了,气味越来越浓烈。”香奴突然说道。 “贤弟,冷静,马上就要和亲生爹娘相见了。”应龙扶住张寻轻轻颤抖着的肩膀道。 “大哥,十多年不见,他们还会认识我吗?” 夙夜插话道:“一定能的。父母永远也不会忘记孩子,他们心中总会勾勒出孩子长大后的模样。公子,别担心,他们一定会记着你的样子!更何况,你还有这个可以证明自己身份的长命锁。” “是啊,贤弟。且放宽心,他们一定记得你的,毕竟你是他们的亲生骨肉啊。” “到了,就在这下面不远处!” 纸鸢随着香奴的话从空中降落下来,四人跳下纸鸢,四顾周围,发现竟是在一处山道上。 周围密布着高高低低的树木,空山鸟语,时近深夜,周围已经是杳无人迹。 “奇怪,怎么空气中还有一股血的味道啊,好难闻。” “妹妹,别分心,公子双亲的气味到底在哪边,快带我们过去。” “别忙别忙!跟我来就是了。”香奴到底是香獐化成的精灵,在这地势陡峭的地方反倒行动迅捷,在前面一蹦一跳地带着路,穿过树丛,隐约可以看到前方闪现出火光。 应龙道:“他们一定是赶路累了,正在前面休息。” “公子,你还不快点过去!” 夙夜轻笑着推推张寻的背。 借着少女一推,张寻仿佛踩着棉花般走了过去,伸手轻轻分开树丛,身子飘飘忽忽地走了出去。 但是意外的是,他眼前却并不是虽然陌生、但却一定让他觉得内心温暖、熟悉的中年夫妻。 围着中央那丛燃烧篝火坐着的,居然是十几个手持板斧、钢叉和朴刀的彪形大汉。 他们的脚边血泊中躺着一男一女两具尸体。马车倾斜倒在一边,地上到处散乱着衣服、财物,几个背着武器的男子正蹲在地上,在马车里到处乱翻。 张寻走出树丛惊动了大汉们,他们纷纷抽出武器站起来,警惕地盯着这个不知打哪儿冒出来的少年。 夙夜、香奴和应龙紧接着从树丛里走了出来。两个女子看到眼前的情景,不约而同地掩住了口。而应龙皱紧了眉头,问道。 “香奴姑娘……是不是你弄错了地方……” 香奴抬起眼,不敢说话,只是向应龙摇了摇头,指了一下血泊中明显已经断气的那对男女的尸体。 “可恶!”应龙狠狠地捶了一下腿,想再说点什么,但是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眼前那群大汉却不明白他们的来意,色眯眯的眼光都盯准了夙夜和香奴两个美貌女子。当中一个身如黑塔、满身浓密长毛的大汉瓮声吼道。 “喂!想要过路,就乖乖把那两个漂亮小娘子送上来。要不然,就让你们变成和这两个一样的下场。” 说着他甩了甩手中鬼头刀,刀尖指向血泊中的那对男女。群盗应和着头领的狂放,爆发出一阵淫猥的笑声。 张寻低垂着头,身体不断地颤抖着。他被额发遮蔽的眼睛里,闪现出一抹紫红色的光芒,右臂开始剧烈地颤动,黑黄色的斑纹迅速占据他的整只右臂,而后沿着胸廓和脖颈,开始向全身蔓延。 与此同时,他张开干裂的嘴唇,用一种近乎于**的声音不断说着同一句话。 “杀了你们!杀了你们!……我要杀了你们!” 第十四章 张寻的身上不断升腾出絮状的黑烟,仿佛有生命般围绕在他的身体周围,从里面不断发出嘶嘶的可怕鸣叫。右臂已经完全化成了鬼手的形状,整个身体也被不断游走的黄黑色痕迹所包围,从他低垂着的头里传来沉重的呼吸声。 他已经没有了人类的样子了。 应龙等人惊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香奴刚想走上前去,立刻被应龙一把拉住,掩护在身后。 “危险!不要过去!” 首领使了个眼色,一个头上包着头巾、手持朴刀的喽啰立刻走上前去,一边将刀在身前挥舞了几下,一边装腔作势地大吼道。 “咳!没听到我们首领说的话吗?女的留下,男的滚开!还不走的,当心大爷我一刀劈了你们!” 应龙看着他不断走近,禁不住大喊道。 “快跑啊!你们还不快跑!” 应龙都没有看清楚张寻的动作,只是看到他的右肩轻轻一抬,离他还有十几步距离的小喽啰的头立刻飞到半空中,旋转着落了下来,没有头的身体飚出一股鲜血,还往前走了两步,才慢慢跪倒在地。 群盗楞了楞,立刻反应过来。有的人脸上现出惊惧的神色,都把武器摆到身前指向张寻,但是手不免哆嗦起来。 首领黑金刚指着众人道:“妈的都是一群脓包,给我上!” 十几个盗匪心一横,大喊一声,举着武器冲了过去。张寻还是呆立在原地,一动也不动,身上的黑烟突然化成带状,横着向群盗飞去。倏地一声,黑带从群盗中间劈空划过,没有一声惨嚎,刚才还叫嚷着的群盗突然停止了呼喊,身体的各个部位被切成无数段,噼里啪啦地掉落一地。 黑金刚大惊失色。他虽然是个粗人,但还不笨,这对手根本就不是自己能对付得了的,他是个怪物!他手忙脚乱地转身想逃。 “为什么要跑?” 被黑烟包围的少年阴阴地说出一句话,黑烟向前直飞而去。黑金刚转身用鬼头刀一隔,黑烟穿透厚刃的鬼头刀,“哧”地一声扎进他的眼睛里。 他惨叫一声,松开双手,想抓住虚无的黑烟,却什么也抓不到。 张寻一耸肩膀,黑烟将嗷嗷惨呼的黑金刚往空中一抛,随后分成无数股,从不同的角度斩向从空中掉落下来的大汉。 一阵黑红色的鲜血如雨般从空中溅射开来。 大小不一的零碎尸块和着内脏掉落,伴随着淋漓落下的血雨,纷纷落在张寻的身上。 这让人作呕的血腥尸块和血浆,他好像完全无动于衷,挺直着身子,如同享受般站在血雨之中。身上包裹的黑烟和黄黑色印痕,再加上刚刚沾上的红色血迹,更显得十分妖异。他抬起头,从低垂的额发看不到他原本清澈的眼睛,只有一个如梦呓般低沉诡谲的声音从他干裂的嘴唇中慢慢传出。 “轮到你们了……你们都要死……” 应龙也没想到,被黑烟围绕的张寻居然有这样强的力量。 自己根本就不是他的对手,每一次攻击都会被黑烟隔开,不论从哪个角度过来的攻击都会被仿佛有生命的黑烟提前预判,轻松化解。 黑影中的少年桀桀地笑着,声音如同夜枭鸣叫。他随意地抵挡着应龙的攻击,并不急于进攻,似乎对面前的这个对手十分好奇。 “贤弟!快点醒过来!我是大哥啊!” 应龙一边送出龙脊枪,挡住黑烟缠绕过来的攻击,一边喊道。 “应龙大哥,小哥哥到底怎么了?!”香奴从身后跑过来,企图冲上前去,再一次被应龙单臂拦住。 “别过去!他的意识已经越来越模糊了,肯定是这些黑烟在控制他的心智。现在过去,他根本不分敌我的乱砍。” “大哥,让我去试试吧!我的莲香说不定可以唤醒公子的心智。”夙夜说着就迎着张寻走过去。 “不行!”应龙把夙夜推到一旁,“现在根本没人可以近他的身!你想被他杀死吗?” “就算是死,我也要先试试!不能让公子这样下去!”夙夜浑身都在发抖,她明明心里也很害怕,但是却无论如何也不能看着她的公子变成这般模样。 “香奴,你快带着夙夜离开!我一定会把贤弟安然无恙地带回来!” 说完这句,张寻的攻击已到,应龙伸出龙脊枪堪堪挡住黑烟,但是黑烟突然伸出,将他逼退。他手中的长枪也被黑烟缠住,用力一拉,几乎脱手。 “不行了!再这样下去,说不定先死的是我!龙脊神枪,龙牙钉!” 说着他手中的银枪突然爆射出一缕强光,枪身竟然分裂成无数的碎片。应龙手一推,大喊一声:“中!”手掌中银光四射,银枪竟化成无数尖锐的钉刺,雨点状朝着张寻打去。 这是他龙脊神枪中蕴含的一大秘密。枪身可以在其力量驱使下化为碎片,变化成尖锐的九百九十九颗龙牙钉,飞溅伤人。尤其是在近距离兵器被敌人制住的情况下,银枪突然变化成暗器攻击,更可以让对方无从防备,威力惊人。 银钉发出破空的尖锐鸣叫刺入黑色的雾气中,却突然减缓了速度,好像被无数的手抓住似的,慢慢停滞在雾气的笼罩中。 黑烟轻轻一摇,所有的银色钉刺便叮叮当当从空中掉落下来,发出清脆的声音。原本闪亮的银色光芒也黯然消散。 应龙大惊,右手在空中虚抓一下,银钉从地面上飞回重新组成龙脊神枪,握在他的手中。 还没等他缓过神,张寻的第二轮进攻已经发动,黑烟从他的头顶急速冒出,尖端变化为钩状,从应龙身体右侧的视线死角发动进攻。 “大哥,右边!” 夙夜的示警完全比不上黑烟的速度。黑烟完全和夜色融为了一体,让人难以分辨。应龙猝不及防,黑烟从他身侧刺入,噗地一声将他的右肩穿出一个深可见骨的血口子来。 血从伤口里汩汩地流出来,在他皮肤的纹理上排列出一个奇怪的符号。应龙捂着肩膀,半蹲在地上,血从指缝间渗出,发出晶莹的亮光。 血滴滴落入土中,竟然沿着泥土的缝隙在应龙脚下组成一个符文法阵。血液中渐渐闪现出七彩的荧光,同时符文法阵也被闪亮的光芒围绕,向站在上方的应龙吹出一股温暖的灵气。 “八方不动……应龙召唤……灵兽英招,解封!” 应龙抬起头,眼中闪出一抹异彩光芒,大喝一声,双手按在地面的符文法阵上,一只姿态奇异的怪兽从灵力光芒中呈现出来。这是一只长着马腿马身,却有着人类手臂和老虎头的怪兽。 “多亏你,居然把我记忆中的另一个式神解封了。” 应龙站起身来,丝毫没有受伤的样子,说话也显得中气十足。 虎头马身的怪物伴随在他身旁,也随着仰天长啸了一声。 “哇!大哥哥身上还真有不少好玩的东西!快点,把这个占据小哥哥身体的怪东西打败啊!”香奴眼见形势似乎有所改观,兴奋得拍起手来。 “不要说话。”应龙头也不回,身体还是保持着攻击的直立姿势, “如果不再快一点的话,恐怕贤弟就撑不了很久了。” 地宫内。不知道从哪儿吹来的风轻轻地撩拨着帘幕,一切都显得与往常无异。但是突然,从帘幕的阴影处显出一个轮廓,慢慢地摇晃变化成影狩高大的身形来。 “你回来了,影狩。”身着黄色云纹斗篷的老人从后面慢慢踱步走来。 “老太宰。我刚刚已经面见了君上,听说这次地府之门的行动,并未完全成功?” “发生了一些意外。所以我现在还在休养,暂时要靠你们了。”老人摸着依然坚硬如石碣的手臂道。“不过老夫所需要的东西已经到手了。倒是你,那事情查探得如何?” “我已经四处查探过,已经有一些眉目。”影狩见老人似乎不想提起当日之事,便不再追问,顺着老人的问话将话题岔开。 “现在地府之门的怨气因为未能全部吸收完毕,所以未能完成将天方八卦倾覆其一的任务。不过,若是我们能找到圣物,一样可以颠倒万物循环。影狩,不是老夫要给你压力。老夫愧对君上垂爱,未能将事情善始善终,你现在手上的任务,便已经成了事情唯一之关键。万万不可再失败了啊!” “老太宰你放心。我定当竭尽全力。” 老人点点头,声音竟有些哽咽:“那就好,那就好。不知道我还能活多久,还能不能看见君上创建的宏伟世界。” 此时,应龙和张寻已经斗至一起。 两人可谓是棋逢对手。本身应龙在功力上还高出张寻一筹,但是现在张寻被反噬的数股妖气控制了心智,已经激发出了他身上无尽的潜能,虽然不用任何仙道符法咒术,但是仅凭那黑烟的攻击,便已经让应龙有些捉襟见肘起来。 怎么办?难道要使用逆鳞,才能够和他正面对攻吗? 就在应龙犹豫之际,张寻又迅速逼近,应龙已经渐渐坚持不住。他挡住两次黑烟的攻击后,虚晃一枪,身子向后飞速退去,护在夙夜和香奴二女身前。 “贤弟变化之后,力量暴增了数倍,眼下的我恐怕不是他的对手!”他气喘吁吁地说道。 夙夜急道:“那怎么办?应龙大哥,你可还有其他的办法?” 应龙喘道,看着两个女孩的眼睛道:“你们愿意相信我吗?” 香奴大声道:“当然啦!不相信大哥哥还能相信谁啊?” 夙夜也坚定地点点头:“只要能救公子,但凭大哥做主。” 应龙一看二人态度坚决,便豁出去道:“好!既然你们都相信我,那就一起来赌赌吧!英招,神光天穹罩!” 虎首怪兽英招长嗥一声,双手向前一举,四蹄张开,稳稳撑住地面,手中射出一股蓝色光芒,然后向身侧扩散开来,在三人身上形成一个半圆形的灵气罩。 “为兄这个神光天穹罩,是用英招的至纯之灵气制成的,可以抵挡住一切攻击。只是我的灵力恐怕只能再维持半个时辰……” 香奴惊道:“啊,只能半个时辰啊,那半个时辰之后怎么办?” 应龙一屁股瘫坐在地上,大口喘气苦笑道:“所以我才说,你们愿意不愿意跟我赌一把啊。我们这样逃出去,桃木仙一定会发现,若是他半个时辰内能赶来,我们就有救了……” 香奴道:“那万一小师傅半个时辰之内赶不到又怎么办?” 应龙道:“他要是半个时辰赶不到,我们就只能跟那些盗匪一样下场了。” 想着那些盗匪被割成片片粉碎的凄惨模样,香奴打了个寒颤,摸了摸还好端端长在身上的手臂和脖子,双手合十,眼睛紧闭,嘴里喃喃念道:“小师傅啊小师傅,不要睡懒觉了,赶紧起床来救我们啊,……” 孩子……你还在吗?…… 是谁,是谁在喊我? 孩子,难道你忘了,在白岳山上养育你长大的爹娘了吗? 爹……娘……我的爹娘吗?我有爹娘吗? 傻孩子,你当然有爹娘,我们就是你的爹娘啊。你是个好孩子,你不该是现在这个样子。来,快点醒过来。 醒过来…….不!不要!我不要醒过来!我身边的人都死掉了,我再也见不到你们了!我不要醒过来! 孩子……别忘了……你还有那些伙伴,他们都还在等着你……千万别忘记你的内心……我们会一直在你身边,守护着你…… 声音越来越远,意识又被黑暗吞没了。 越来越猛烈的攻击一次又一次施加在英招召唤出的神光天穹罩上。黑烟竟慢慢脱离了张寻的身体,独立飞舞在空中,一边发出诡异的嘶鸣,一边从不同的角度袭击着神光环绕中的三人。虽然这些攻击一次又一次被神光挡在外面,但是从应龙越来越难看的脸色不难猜到,他的灵力已经越来越微弱了。 张寻口中发出呼呼的怪声,慢慢走近神光天穹罩。他伸手企图触碰神光,却被上面爆射出的几道蓝色的电光阻挡住。他又低吼了两声,将手一挥,四散飞舞着的黑色烟雾迅速回到他的身边,在身后形成了一个巨大的黑色帐幕。 “大哥,公子他想要做什么?”夙夜隔着罩子看着张寻,心焦地问道。 “难道小哥哥认出我们,决定不打了?”香奴道。 “不可能。他现在已经完全没有了心智,认不出任何人来。”应龙想了想,突然一个可怕的念头浮现在心头。“难不成!糟糕!” 还没等他说完,少年背后的黑色帐幕幻化成一张大嘴扑了过来,将神光天穹罩紧紧咬住,啃噬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大哥哥,小哥哥要把我们吃掉吗?”香奴吓得缩在应龙身边,说话的声音都带着哭腔。 “糟了,我忘了贤弟的阴阳眼可以用月食之力看出灵力流动的强弱,破坏我的神光天穹罩!” 仿佛是在证明他的话似的,黑烟啃噬的地方,突然破碎出几条长长的裂缝。 “不好!快要被攻破了!”应龙大惊失色,忙支撑着站起身来道。“快!赶快逃!” 已经来不及了。神光天穹罩很快在黑烟的啃噬下化成了晶莹剔透的碎片,从空中散落下来,而黑色的大嘴立刻朝正在逃跑的三人扑了过去。 “住手!”空中突然传出一个清脆的童声,黑烟也因此停顿了一下。这声音虽然不大,但是在应龙等人听来却如同仙乐。 桃木仙终于赶来了! 黑烟围绕的少年看着眼前出现的这个奇怪小孩,弓着身子发出巨大的吼声,口沫随着气流往前吹出,几乎溅了小仙人一身。 “天啦!怎么被反噬成这个样子!若再晚一点,恐怕就整个被鬼气吞掉了。”桃木仙手捏法诀,将玲珑宝塔置于掌中,说道。“臭小子,你真是好运,如果不是你我有心神相通,恐怕今天你就永远也无法恢复正常人的理智。” 随着法诀,玲珑宝塔在他掌中不断变大,他随手一抛,塔在空中旋转着,从底座投射出一道红光,将少年罩在其中。 “昊天神塔!妖气退散!” 红光不断射出,在光线笼罩中的少年发出桀桀的嘶吼声,好像在挣扎,飘舞的黑烟试图去攻击神塔,但是都被红光阻挡住,无法继续前进。昊天神塔旋转着带动红光不断落下,将少年压在塔下,他身上缠绕着的黑色痕迹也随之慢慢消退,融入身体上的黑色孔状图案中。 桃木仙看着张寻身上的黑气正在慢慢消退,吁了口气,抹抹额上的汗水道:“吓死我了。若是这个都没有用的话,我也拿他没辙了。” 应龙捂着胸走过来道:“多谢仙人前辈相救。我们几个犯下此等大错,还请仙人前辈责罚。” 桃木仙没好气地转身训斥道:“你们这些小子,讲什么兄弟情义、江湖道义,却全然不管事情到了什么样的严重地步。这臭小子若是有个三长两短,就都是你们这帮好兄弟、好伙伴害的。” 应龙和夙夜低垂着头,话也不敢说,任凭仙人随意责骂着。 桃木仙好像怒气还没消,埋怨个不停:“现在事情本来就够麻烦的了。鬼门已开,又不知道从哪儿冒出一群厉害的妖魔,你们不但不帮我分忧,反倒还给我添乱。” 应龙低声道:“仙人前辈责骂得是,此事因我而起,但现在贤弟这般模样,不如先把他送回仙山治疗,接下来要打要罚,我甘愿领受。” 桃木仙从鼻孔里“哼”了一声,看着眼前的应龙和夙夜二人,突然想到:“哎!那个偷我宝贝的臭丫头呢?” “香奴妹妹在……”夙夜突然看到香奴从桃木仙的背后蹑手蹑脚地摸了过来,走近困住少年的昊天神塔旁,左瞧瞧右看看。 桃木仙随着她的眼神转过身看。眼前的一切吓得他魂飞魄散,大喊一声。 “别碰!” 但是已经来不及了,香奴的手指已经触到了神塔上。神塔突然一下子缩小了数十倍,变回以前的玲珑宝塔状,红光也瞬间消失。本来已经被压倒在地的少年又慢慢爬了起来,黑气从皮肤上的孔洞冒了出来,瞬间又占据了全身。 “惨了惨了!这下全完!昊天神塔一旦被妖气沾上就会马上变回原状!快帮我把它重新捡回来啊!” 应龙忙强打精神箭步冲了过去。但是黑气一展,立刻将他打翻在地。随后桃木仙企图从左边偷偷靠近去拿掉在地上的神塔,也被黑气一击打倒。 “你们是要这个东西吗!”黑气中的张寻从喉咙里发出嘶哑的怪叫,然后黑烟将地上的玲珑宝塔卷起,展现在众人眼前。 “还给我!”桃木仙从地上窜起来,伸出小手企图去捞。 但是黑烟倏地缩回,桃木仙扑了个空,一头栽倒在泥土中。黑烟得意洋洋的将昊天神塔卷入其中,团团围住。张寻桀桀地笑道:“有本事你就过来抢走吧。” “本事?我可没本事了!逃吧!快逃啊!”桃木仙说着从地上爬起来,大喊一声转身就跑。别看他身材短小,但是脚步如风,一眨眼竟跑出几十米远。 应龙也喊道:“夙夜姑娘,带上香奴快点逃。为兄来殿后!”看夙夜拉着香奴跑开,应龙也强打精神,快步跟上前去。 黑烟包裹的张寻鼻孔中发出嗡嗡的响声,身上的黑黄色印痕又恢复到刚才的那种状况,他嘴里说着:“你们别想跑!”黑烟倏地伸长,然后扎入地面,将他的身体高高端起。黑烟俨然成为了他的长腿,以巨大的步幅紧紧追赶上去。 还没等桃木仙等人逃出多远,几道黑气从身后刷刷飞去,像栅栏一样拦在他的眼前。他连忙收住脚步,和身后赶来的众人一起想转身逃往左边,但是黑烟又迅速袭至左边堵住他们的退路;再转右,黑烟又提前拦住。 桃木仙无奈,只能停住脚步,转身看着逼近的少年。 黑烟将少年慢慢放在地面上,阻挡住众人的黑烟也刷地一下全部消失了。 “你们跑不掉的!你们只有死!” 黑烟中的少年已经完全失去了理智,瞳孔中没有任何人类的神彩,他的声音如同野兽般,在空洞的黑夜里显得无比的惊悚和颤栗。 但是应龙却不愿意坐以待毙,他一振银枪再次扑了上去,还未过两个回合便被黑烟扑面击倒,银枪也被震飞出去,“夺”地插入泥土之中。 黑烟化成一条长鞭,在少年的身边环绕着划出呼呼的风声,横着扫向众人。桃木仙忙大喊道“卧倒!”,带领众人附身趴在地上,黑烟带着风声从众人的头顶一掠而过,劲风将众人身上刮得生疼,而这澎湃的黑气威力也的确惊人,这一圈划过,竟将周围几十棵巨大的树木拦腰斩断,横倒在地面,连续发出几十声巨大的轰鸣。 遮蔽着天空的树丛被砍倒,露出纯净幽谧的天幕来,澄亮的月光从天空倾泻下来,轻抚在众人身上。 “没想到死前还能看看月亮,好歹死得也算是风雅!”应龙苦笑着自嘲道。 桃木仙唉声叹气道:“我从没想到过自己会用这样愚蠢的方式死。碰上你们这群混小子,算我倒霉。” 应龙哈哈大笑道:“天意若如此,我应龙也认命了。但是如果不拼死一搏,死也不能瞑目。” 应龙抢先冲出,桃木仙大叫一声“等等我”,紧随其后也跳了起来,两人同时聚集起最后的灵力,向黑烟缠绕着的张寻攻去。 两股不同的灵力缠绕在一起,一会儿化成龙形,一忽儿泛出桃花的形状。这一击灌注了两人最后的灵力,这殊死一击,爆发出惊天动地的鸣叫声,灵力将周围的树叶和草屑卷入其中,地面的浮土也被激射的灵力高高掀起。 黑烟和这股灵力正面相撞,僵持不下。桃木仙和应龙拼死咬牙,额上冒出豆大的汗珠,两人的手轻轻颤抖着,不断向灵力流中加诸力量。 但是黑烟突然又在张寻背后张开,仿佛在他背后长出了两片黑色的巨翼。烟倏地向前喷出,在前方合成一股,从不同的角度卷入对峙的黑烟之中,瞬间黑烟又膨胀了数倍。 “不行!这样的话,我们俩都得完蛋!快撤开灵力!” 在桃木仙的大喊中,两人强忍住全身被灵力反作用的疼痛,同时撤手,向旁边翻倒。黑烟在失去对手后,刷地直接穿过刚才两人站着的位置,将不远处的几棵巨木打了个粉碎,地上巨大的窟窿在漫天的灰土散去后显现出来。。 桃木仙和应龙双双倒地不起,身体的一侧因为黑烟的冲击失去了知觉,麻木的手臂和肩膀完全使不上任何力气。 “你们……你们完蛋了……”黑烟最后一次缓慢地说出令人惊惧的话语,化成尖刺,向倒在地上的桃木仙和应龙刺去! 就在危机一发的瞬间,众人都想不到的一幕发生了。藏在一旁的夙夜突然冲了出来,只身向少年奔去! “夙夜!你要干什么!”应龙大喊道。 “夙夜姐姐!快回来啊!”香奴的脚已经发软了,她根本站不起来,只能发出略带哭腔的喊声。 “小妖精!你找死啊!”桃木仙也发出嘶哑的呼喊。 没有人能阻止她,眼中闪出坚毅光芒的莲花精灵快步跑向少年。趁着修罗化的少年注意力集中在应龙、桃木仙身上的空隙,少女跑近他的身边,伸开双臂,从身后死死扣住了他的腰。 黑烟瞬间停在应龙和桃木仙的眼前。 “公子……我是夙夜……你听得到我的声音,对吗?” 一滴泪水从少女的眼窝中流出来,缓缓地滑落在她绿色的衣裙上。 少年的身体不住地颤抖着,身体上的肌肉剧烈的鼓起收紧,好像从身体内部剧烈地挣扎着。 “我知道……你听得到我的声音。公子,你是一个很温暖的人,你还记得吗,是你让我重新看到了希望。你给了我力量让我努力活下去。” 黑烟中的少年发出嘶哑的吼叫。“什么希望……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都去死吧!”他身后的几股黑烟同时窜起,向少女刺去。 “夙夜!”—— “小妖精!”—— “姐姐!”—— 桃木仙三人眼睁睁看着几束黑烟在女孩娇弱的身体上穿过,黑烟冲刺的力量将她的身体推向前方,她的头用力扬起,勉强顶住巨痛,但却丝毫没有放松抱着少年的双臂。鲜血顺着衣服的褶皱流下来,从远处看去,像是绿色的叶片上沾上了一抹嫣红。 任鲜血流遍全身,任意识逐渐模糊,任泪水肆意落下。夙夜也毫不在意,身体的疼痛只是暂时的,但是她的心中却如刀割般难忍。她口中噙着鲜血,用哽咽的声音含混地说道。 “我知道你记得我。公子,你的意识还在,你还知道我是夙夜,对不对。求求你,求求你快点醒过来!” 少年的身体开始发生变化,黄黑色的印痕不断出现、继而又消失。嘴里的嘶吼也时断时续,整个身体用力向上弓起,手捂住头,仿佛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夙夜感觉到身体的力量正顺着伤口一点点往外流逝。她的指尖浮现出一抹惨白,紧扣的双手也止不住颤抖。她明白自己已经快到达极限,却不愿意放弃最后的一线希望。她流着泪,断断续续地说道。 “公子,夙夜……夙夜已经快没有力气了。求求你,让夙夜在……死……之前看到你回来的样子。” 说着,她用力维持着即将消失的意识,轻轻张开被鲜血染红的嘴唇,将最后的力气倾注到歌声之中。 君记否,湖畔柳成荫。 先有游丝飘絮过,又现暖风花尽头。 谁解心中愁? 唱到一半,她忍不住飚出一口鲜血来,粘稠的血液将她的嘴堵住,将声音阻隔住。夙夜忍住疼痛,将鲜血咽了下去,轻轻说道。 “公子……夙夜……夙夜已经撑不住了。你……一定要回来。还有……” 她像是振作了最大的勇气,而且将仅存的力量留在这一句话上,轻声但清晰地说道。 “公子,我……喜欢你。” 而后他松开了紧扣的十指,整个身体软绵绵地向后倒去。 第十五章 这里是什么地方? 怎么这么亮?照得我几乎睁不开眼睛了。 我是谁?我怎么了?这里是哪儿?怎么天突然黑了? 低着头,看着脚下黑乎乎的一片。眼睛好像被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灰尘,模模糊糊的。 伸出手来,那上面沾满着红黑色的东西,是什么,闻起来好臭、让人作呕,是血,是人类的血吗? 我干了什么?为什么我的手上沾满了血? 怎么回事,我全身都是血?怎么回事?这些人都是些什么人,怎么到处都是尸块? 等等,为什么夙夜会躺在我旁边,她身上怎么这么多的伤?大哥,香奴,小师傅,你们都怎么了?你们说话啊,怎么你们说的话我一句都听不见? 我的头好疼……身上好疼,好像有什么东西要从里面钻出来。谁来帮帮我?快……我坚持不住了…… 张寻重新睁开眼睛,感觉浑身上下的每一块肌肉互相牵动着,酸麻胀痛,关节处隐隐传来针刺般的疼痛,右臂缠上了厚厚的一层绷带。 胸腔内心脏跳动十分有力,好像有一只气锤呼呼地往外敲打着,像要从薄薄的皮肤下跳出来似的。脑子虽然还算清醒,但是却感觉好像有无数的电流在里面穿行,时不时感到眼前发黑、呼吸不济。 他用力吸了口气,可能是这一下太过于猛烈,气管某处好像被堵住了,气流阻塞在里面。他的脸几乎被涨得通红,忙张开嘴,一叠声猛烈地咳嗽起来。 声音惊动了外面的人,等待着的应龙和香奴一起抢步走进来。看样子他们也都受了些伤,应龙的情况可能严重一点,身上包扎着的绷带渗出血痕,脸色也不比往日那么轻松;香奴裸露的手臂和腿上浮现着一块块青色瘀伤。两人走到床边,脸上都现出关切的神情。 “贤弟,你醒来了?怎么样,是不是感觉哪儿不舒服?” “小哥哥……你终于醒来了,香奴还以为……还以为你……” 柔弱的女孩又想起了那些可怕的回忆,嘤嘤地哭了起来。 “好了,香奴。贤弟没事了,你哭成这样,反而让他担心。”应龙用厚实的手掌温柔地拍拍香奴的肩膀。 香奴哽咽了两下,抹了一把脸,抬起头说:“嗯,我不哭……不哭,不让小哥哥担心。” “哼,闯了祸才知道乖,有什么用!都是马后炮。”桃木仙手里捧着一樽小小的木盒气呼呼地走了进来。 “仙人前辈!” “小师傅!” 香奴和应龙连忙见礼。 桃木仙懒得搭理,走到床前,将木盒中一粒芳香四溢的丸药取出,扔到少年身上。“快点吃了我这粒百果丹,身上的淤塞之气就会慢慢消失。再过两天,应该就可以正常进食了。” “多谢师傅……”张寻心中愧疚,用蚊子哼哼般的声音低低道,边将丸药拾起放入嘴中。一股清香立刻从口腔里散发出来,马上充溢了他的身体。阻塞在身体各处的气似乎也在慢慢地疏通,让他一下子感觉舒服了很多。 “师傅,夙夜怎么样了?我记得……是夙夜……”少年抬起头来,眼神里都是疑惑。 夙夜扑上前搂住自己的那一幕情景再次在张寻的心中回溯着。夙夜身上鲜血淋漓的伤口、苍白的脸颊和绝望的眼神,每个镜头都在将他的心拼命拉扯着,似乎要从他的身体里剥离开来。 “哼!算你还有点良心,也不枉那个小妖精为你命都不要了。你放心,她虽然伤得吓人,但是好在都不在要害,看样子你虽然被鬼气控制,但是多少还是人心尚存,攻击时留了手,她方才保住了性命。我已用了仙灵道法为她疗伤,应该很快就能痊愈。”桃木仙没好气地说。 听到他的话,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若是夙夜姑娘真的有什么事,我是不会原谅自己的。若是我本领再强一些,拥有更多的力量的话,就不用她一个弱质女子挺身而出了。”应龙捏紧了拳头,似乎想要从中获取更多的力量。 “你说的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鬼道理。”桃木仙冲到应龙身边,狠狠甩了他一个耳光,呵斥道。“本领高强?你以为只要有力量便可以改变一切吗?就是这样你才会让这臭小子一起去冒险,然后把他拖进危险的境地里。我告诉你,力量是这个世界上最不靠谱的东西,也许上一秒他在你的身上,下一秒就会转移到我的身上,不要把自己的命赌在这么不靠谱的东西上面!笨蛋!” 他一串连珠炮将应龙训斥得不敢吭声。香奴和张寻也沉默地低下了头,大气也不敢出。 “好了。我继续去看那小妖精的情况,你们都给我老老实实呆着。没有我的吩咐,不准到处乱走!” 小仙人硬邦邦地丢下这句话,转身走出了仙居。 夜晚。 夙夜静静地躺在床上,眼帘紧闭,鼻翼随着均匀的呼吸轻轻翕动。 她身上伤口颇深,但是在桃木仙的精心调养下,脸上已经渐渐浮现出一缕血色来。 这时,一个人影慢慢地走到她身边,仔细地端详着她。 张寻从来没有想过,夙夜居然会用这样的方式来救自己。 在他的印象中,夙夜是一个柔弱得连风都经不起的少女,动不动就只知道抹眼泪,根本就不可能鼓起这么大的勇气,连命都不要得扑上来。 这岂非就是她所说的,“同伴”这个词的含义。 不……恐怕远不止如此,夙夜倒地之前的那句话,分明清晰地传到了他的耳朵里。 也许正是因为她的这份执着的情意,让他心中残存的人性得以苏醒过来。 “谢谢你……”他张开嘴,轻轻地说道,生怕声音太大会吵醒熟睡的女孩。“谢谢你,夙夜。你这么不顾一切……不顾一切地,喜欢我这样的笨蛋。我……发誓,不论怎样,我永远都不会丢下你不管,我要保护你,绝不会再让你受一点伤害……” 说着,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用力地吐出坚定的词语:“我发誓!” 烛光轻摇,轻纱半掩。就连张寻也没有发现,昏弱的光线下,沉睡的女孩的眼角,滑落下一滴清澈的眼泪。 几天后。 众人伫立在仙山的一角。身前放着两只水晶棺,刚刚伤愈的张寻慢慢走到水晶棺前,小心地蹲下身子。 棺里躺着早已断气的屠夫夫妻二人。 “我们带你回来的时候,仙人前辈便将他们的尸体放入了水晶棺中一起带了回来。”应龙告诉张寻。 张寻点点头,将感激的眼光投向桃木仙,但是小仙人却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避开他的注视。 他抚摸着冰冷的水晶棺,里面躺着看上去十分陌生的一对夫妻:“他们……真的是我的爹娘吗?” 谁也无法回答他这个问题,这世上唯一能回答他的两个人,他们的身体已经和这棺柩一样冰冷,再也无法给他答案。 这一句“爹娘”在他的心中默念了何止千万遍,但是到了最后,却还是没有机会能开口喊出来。 他寻觅了这么久,好不容易才找到他们,可是他们却变成了水晶棺柩中冰冷的尸体,甚至连一句话也没有能跟他们说过,也没有看过他们笑、他们哭、他们生气、他们悲伤的样子,隔着一层透明的、冰冷的水晶,和他们那毫无生气、如同脸谱般僵硬的面容,就这么默默地对视着。 他将头深深地垂下,手狠狠地敲打着棺柩。太不甘心了,若我能早一步到那里,可能就不会是这样的结果了。 “贤弟,人死不能复生,你身体刚复原,不要太过伤心。”应龙走过来搀起他。 “仙人,难道人死之后就真的无法复生了吗?”夙夜在一旁看着一脸痛苦的张寻,突然冒出这么一句。 张寻听到夙夜的话,猛地抬起头,两人目光交汇,又彼此迅速低下头去。自从回到仙山后,两人还从未说过话。夙夜方才的话,让张寻心中又燃起了一丝希望,虽然他知道很荒谬。 “怎么可能啊?夙夜姐姐,香奴还从来没有听说过人死了可以再活过来的事呢。” “不!”小仙人盯着远处悠悠飘过的白云,淡淡道。“人死之后是可以复生的。” 众人都惊奇万分,一瞬间张寻的瞳孔都放大了。应龙愣了愣,忙说道:“前辈,如果人死了真的可以再活过来,那世界上不就人满为患了吗?” “又不是所有人都能够复活。人死之后,身上还残留着一丝魂魄,这是续命魂。”小仙人解释道。“续命魂在人的身体上会留存七日,若是在续命魂没有消散之时想到办法,便可以让人重新活过来。” 张寻放光的眼睛又黯淡下来,躺在冰棺里的夫妇已经死了超过七天了。 桃木仙仿佛猜透他的心思般,看了一眼水晶棺柩中的尸体道:“他们虽然死了已经超过七天,但是我用仙灵水晶棺将他们的阳气封在了里面,所以就算是超过了时限,续命魂依然还在。可惜我只听过类似的传说,却不知道这逆转生死之物究竟在哪?” 夙夜禁不住开口道:“就连仙人您也不知道?” 桃木仙道:“是啊。不过我知道有一个人,他窥晓天地间万物生灵的所有秘密,可以说是无所不知无所不明。如果找到他帮忙,就一定可以找到那逆转生死之物的所在。” “他是谁?在哪?”张寻急切地问道。 “在告诉你之前,我要问你一个问题。”桃木仙正色道。 “什么问题?”张寻被他严肃的眼光盯得有些害怕,低下了头。 “我若是告诉你,你就会立刻不顾一切地下山,对吗?” 张寻没有说话。但是他心里明白,他只要知道哪怕一点蛛丝马迹,纵使有多大的危险等待着,他也要尽力去完成。 他想好了,只要爹娘复活,他只想问问他们两个问题。为什么要生下他而又要抛弃他?还有,就是有没有后悔拥有过他这个儿子? 但是他也知道,就目前的情况看来,桃木仙是绝对不会允许他下山的。 但是他也不愿意说出违心的话来瞒骗桃木仙,所以干脆沉默。 “好了,你不用说了。”桃木仙在沉默中叹了口气,转身仰望着天空。“我知道你好了之后,一定会要下山的。” “师傅……” 张寻刚想开口,却被桃木仙不客气地打断了:“你不用解释,为师并非责怪于你,只是不想让你再冒险,所以才会让香奴一直隐瞒你曾经被山魈收养过的秘密,但为师也明白亲情于你有多重要,你身为人类,若连自己父母都不知道,恐怕也找不到生存的意义。好了,你现在听好吧,我告诉你谁知道逆转生死之物的所在。” 众人都屏住了呼吸。逆转生死,如此巨大的一个秘密,真想不到世间真的有这样的奇妙事情。 “在黄河北边有一座高山,叫做云梦山。山中背阴之处有一处山谷,冬暖夏凉、绿树成荫、百花齐放,这谷名为知闻谷。谷中有一只灵兽,唤作白泽,它乃是上古期间女娲补天时的灵石,经过天地之气锤炼后幻化而成的,能知天命、晓祸福,洞悉人间尘世的一切,白泽一定知道逆转生死之物在哪。” “我们找到他,就能救回贤弟的父母吗?”应龙问道。 他话中的“我们”二字让少年的身体颤抖了一下。他不敢相信即便是到了这个时刻,这结拜没多久的义兄还会愿意和他同行。 “我不知道。”桃木仙摇摇头道。“传闻白泽的脾气很是古怪,很少有人见过它的样子,你们记好了。白泽是灵兽,也就是有天地护佑的,千万不要因为它不告诉你们答案,或是态度比较傲慢,就随便对它出手攻击。向天吐口水是会落到自己身上的。” 休整了几日之后,众人又乘坐着纸鸢,向位居黄河北方、云梦山的知闻谷出发了。 桃木仙将装着张寻双亲的水晶棺柩缩小放入了一个小小的八卦盒中,嘱咐张寻道:“你要记住,千万不可让这棺柩被人打破,若是续命魂散尽,就算是找到了逆转生死之物,即使神佛亲临,也回天乏术。” 接着他将张寻的袖子捋起,指着他鬼手上密布的黑色孔状纹路道:“还有一点,你这鬼手中侵蚀了数十股气息,他们互相交错冲击,会不断消磨你的心智,让你无法控制住自己。逐渐被鬼气反噬之后,你就会变成只知道杀戮的怪物修罗,这东西的破坏力,你自己应该清楚。所以千万要记住,不管到多危险的时候,都暂时先不要使用鬼手。用我教你的方法调息打坐,慢慢将沸腾的鬼气控制住。” 夙夜坐在纸鸢的最后,看着前方的张寻,回想起刚才的情景。 桃木仙将她偷偷叫到一旁道:“小妖精,你上次突然冲出去救了这臭小子,下次若是还出现这样的情况,你还会这样做吗?” 夙夜虽然涨红了脸,但是还是坚定地说道:“会!” 桃木仙叹口气道:“你倒真是至情至性之人,这臭小子遇上你,算是他的福气。不过他深受鬼气反噬之苦,上一次被控制得并不完全,他的心里还残存着人类的记忆,所以你才会那么好运把他唤醒;但是若下次他再被鬼气反噬,一旦成为修罗的完全体,恐怕就不妙了……” 夙夜道:“但是仙人前辈不是已经交代过公子,不要使用鬼手,那样不就可以……” 桃木仙打断她的话道:“不用鬼手并不能遏止住他身体内已经存在的鬼气,只是不让他的情况更严重罢了。而且若等到他的鬼气进一步膨胀,恐怕就连我也无计可施。” 夙夜道:“那怎么办……” 桃木仙偷偷将一颗绿色丸药塞给她道:“这是一颗灵神续命丸。那小子若被鬼气反噬,你就赶紧给他服下这粒丸药,这药可以让他的灵力增加数十倍,短暂延续他的生命。到时候,你们将他速速带回瀛洲仙山,我再想其他的办法。” 说着,他又转头看着地面,轻声说道:“当然,我希望你们永远也不要用到它。” 夙夜凝神注视着少年的背影,心中默默祷告:“公子,你一定要振作。凭你自己一定可以控制住鬼气的。夙夜相信你。” 透过氤氲的云层,一座大山的轮廓清晰地呈现在众人眼前。香奴手中的万应罗盘不断地摇动着。夙夜正在胡思乱想之际,突然听到应龙兴奋的声音:“瞧!那里好像就是仙人前辈所说的云梦山。” 在山中又跋涉了好一阵子,他们才从山麓的背阴一面找到了知闻谷的入口。谷口并没有什么标示物,从细缝般的谷口进去,一直便是狭窄得仅容一人通过的山道,而后慢慢前行,空间逐渐扩大,逐渐可以四人并排行走也绰绰有余。随后从前方突然闪出一片耀目的光线,他们知道,已经踏进知闻谷的地界了。 从踏进谷口开始,他们的耳边就一直响着淅淅沥沥如同抚琴般的水流声,细细看去,原来是流水从山崖上缓缓滑落,正好击打在下方光洁如镜的石面上。谷中绿草如茵,一抹阳光照下来,正好从鲜嫩的叶脉上流淌而过。草丛里点缀着各式各样奇特的鲜花,或高高挑在长茎顶上,自信傲然地招摇着;或暗暗藏于草丛深处,不露神色地散发着幽香。如此静谧而又陶然的环境也吸引了众多蜂蝶来往穿梭,偷香运蜜,忙得不亦乐乎。 “这就是知闻谷吗?简直是人间仙境啊。”应龙不禁感慨道。 “想不到在这不起眼的云梦山背后,居然还藏着这么一处清幽的地方。难怪很多人想寻找白泽来求教问题,但是都找不到呢。”这里纯净的空气让夙夜通体舒畅,她禁不住弯腰低下头去闻路边的花香。香奴更是兴奋异常,她自幼生活在山中,这种环境让她如鱼得水,无比亲切。 就在他们陷入或痴迷或回忆的状态中的时候,一块阴影笼罩在他们头顶上。他们惊讶地抬起头,发现山壁上的阳光里,显现出一个巨大的影子。轮廓看起来有点像一条狗,但是却有几丈高,几乎将整个山壁都填满。惊愕还未散去,一个炸雷般的声音传了出来。 “是什么人在叽叽喳喳,吵个不停的。害得我连外面的声音都听不到了。” 众人立刻噤声,张寻清清嗓子,高声说道。 “请问是白泽前辈吗?我是瀛洲仙山桃木大仙的弟子张寻,冒昧进入知闻谷,是想让前辈询问一个问题的答案。” 炸雷般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哦,就是瀛洲仙岛上那个守牢房的老桃树啊,我知道我知道。他又刻薄又小气又啰嗦又自负,每天都撅着嘴仰着头瞎晃悠,就连神仙都不愿意搭理他。你居然是他教出来的徒弟,想必一定好不到哪儿去。” 张寻被他这一连串的抢白弄得哭笑不得,回头偷偷说道:“这下算是给师傅背了个黑锅了。” 香奴噗嗤一声笑着回道:“我倒觉得他说的小师傅蛮像的。” 张寻忍住笑,咳嗽了一声,又正色问道:“弟子这件事情的确很急,不知道前辈能否行个方便。” 炸雷般的声音又说道:“不行不行!我现在烦得很,一点儿也不想回答问题,什么都不想回答。” 张寻急道:“前辈,还请你考虑考虑。” “考虑什么啊!那么多废话!我白泽说过不回答,就是不回答。” 应龙忍不住插嘴道:“白泽前辈是怕我们问出来的问题,你答不上来,会坏了招牌吧。” 映在山壁上的巨大阴影似乎气得跳了起来,道:“你说什么呐!这世界上哪有什么问题我白泽不知道的。哼!我倒想听听你们想问什么……等等!你这是想激我啊,我才没那么容易上当呢。算你们倒霉,今天碰上我心情不好,怎么做我都不会回答你们的问题。” 应龙摊开手向众人做了个鬼脸,意思是说“失败了”。 一直没有做声的夙夜禁不住开口问道:“请问白泽前辈今天是遇上了什么事情,竟然会如此烦恼呢?” 香奴也搭腔道:“是啊是啊,你住在这么漂亮的地方,怎么会有烦恼啊。” 炸雷般的声音长叹一声道:“你们懂什么啊?你们以为住在这里很好吗?我天天听到外面那么多好玩的事情,耳朵都听得痒痒的了。今天听到皇宫里面传来搞什么御膳大宴宾客,可把我馋得不行。可是我曾经发过誓,绝对不能踏足谷外的土地。你们说,难道这还不够烦的吗?” 夙夜闻言不禁莞尔:“原来白泽前辈只是想尝尝人间的美食,这有什么难的?小女子也略通厨艺,您若是不嫌弃的话,就尝尝我做的菜吧?” 炸雷般的声音奇道:“你这小姑娘可不要在我老人家面前乱吹牛,要是你做得不好吃,我就一口把你吞下去当点心。” 张寻和应龙也凑过来问道:“夙夜,你到底会不会做啊。可千万别开玩笑,要是他真的生起气来,我们都不一定是他的对手呢。” 夙夜笑道:“我的确略通厨艺,就让我试试吧。说不定他会喜欢我做的菜呢。” 应龙道:“倒也是,与其空等,还不如让夙夜姑娘试试。我看夙夜姑娘蕙质兰心,一定是个精通厨艺之人。” 香奴越听越不服气,插进来气咻咻地说道:“做菜有什么了不起的,我也会做!我也要来试试。” 张寻奇道:“我认识你十多年了,从来没有听说过你会做菜啊。捣乱你倒是一把好手。” 香奴撅着嘴道:“哼!难道我什么都要在小哥哥你面前表现出来吗?告诉你们,我香奴最拿手的就是做菜了,而且可是顶呱呱的天下美食哦!” 应龙不禁笑道:“那好。不如就让夙夜和香奴都来试试,我和贤弟当个评判,谁做的菜好吃,我们就把她做的送给白泽前辈品尝如何?” “好!”香奴连忙抢着答应。 “一切听大哥的安排。”夙夜抿嘴笑道。 这知闻谷虽不大,但是却长遍了天下各种奇花异草,水中也游着数不清的鱼虾,食材自然是不缺。片刻之后,两道炊烟先后升起。 山壁上的阴影好奇地左顾右盼,好像从什么地方在看着两个女孩的一举一动。 过了不多久,两人先后停止了手上的动作,从灶前站起身来。应龙从躺着的石头上站起来,将含在嘴里的草梗扔到一旁,道。 “好像他们都做好了。贤弟,走,咱们瞧瞧去。” 两人走到香奴和夙夜面前。二女面前都以锅盖盖着他们做好的菜肴。夙夜面色恬淡,而香奴则叉着腰,一副洋洋得意的样子。 “都做好了,请大哥和公子来品尝品尝。”夙夜说道。 “不用尝了,肯定是我做的好吃!”香奴则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张寻好奇地首先揭开香奴面前的锅盖。只见一大碗黑灰色的糊状物体满得几乎要从碗里漫出来,闻闻味道,感觉里面夹杂着酸、甜、咸、苦。还没吃进肚子里,就让人感觉一股反胃。 “你这都是什么啊!怎么闻起来臭臭的!” “小哥哥你懂什么啊!这道菜可是我的拿手绝活,白岳山大乱炖!你居然这么不识货,应龙大哥,还是你来尝尝!” 香奴随手舀起一勺,送到应龙面前。应龙也被熏得倒退了两步,连忙掐住鼻子,不住摆手。 “好了好了!我得承认,香奴姑娘做菜的确有一手。” “哈哈!果然是我厉害吧。我赢了!我赢了!”香奴将勺子扔到碗中,像个孩子一样蹦跳起来。 “大哥……就那碗黑糊糊,难道你打算送给白泽前辈吃吗?” 应龙摸摸鼻子道:“为兄还没那么傻呢。如果我还不夸夸她,说不定她会直接把那东西塞进我的鼻孔里。如果真的给白泽前辈吃了的话,我敢打赌,他只要不吃死,就一定得把我们都弄死……” “还是尝尝夙夜的吧。” 两人揭开夙夜面前的锅盖。女孩做的是四道素菜,颜色清绿脆红,看上去生机盎然,闻起来却有一股幽香扑鼻,让人禁不住食欲大增。 “我不喜碰那些活物,便做了这些素碟,不知道是不是好吃。这是以面筋、冬笋、当归、芹菜和番茄炒制,名曰‘半月沉江’;这道菜则是莲子和香菇配豆腐制成,叫做‘莲花献瑞’;还有这道‘六味和香’,里面融合了六种食材的特别味道;最后这道‘集珍呈祥’用槟榔芋和花生仁制成,脆香入口。时间仓促,材料也不是特别地道,所以只能做成这个样子,让公子和大哥见笑了。” “天啊……夙夜姑娘,我还以为是御膳房被搬到知闻谷来了呢?我可以尝尝吗?”应龙问道。 “当然可以,大哥请品尝。 应龙忙拿起筷子这个盘里夹了一点那个盘里夹了一点,咀嚼了一会儿后感慨地道:“夙夜姑娘真是心灵手巧。这菜做得太好吃了。要是能天天吃到这样的菜,让我少活十年都心甘。” 张寻也试了试味道:“恩,的确是好吃啊。大哥,要不干脆我们也别问什么破问题了,把这些菜吃了得了。” “喂喂喂喂!你们干什么啊,我才是冠军啊,你们怎么都吃夙夜姐姐做的菜啊!”香奴不服输地走过来,夹起菜尝了一口,立刻蹲下来满脸不高兴,嘴里嘟囔道。“只不过是比我做的好吃一点点嘛……有什么了不起的。” 炸雷般的声音响了起来:“喂!你们这群臭小子,不是给我做的菜吗?怎么你们倒先吃上了!” 张寻满不在乎地扬扬筷子道:“哎,我吃了这么好吃的菜,早就不想问什么问题了。白泽前辈,你今天怕是没这个口福咯!” 白泽似乎被他挑起火来,大喊道:“混蛋!你们竟敢吃我的菜!这是我的菜!还给我!还给我!” 应龙道:“不好不好!好像是玩过火了!” 几个人还没反应过来,一道白影突然刷地掠过他们中间。张寻等人低头一看,手中的盘子和碗也不翼而飞了。 仔细一看,这些东西竟都出现在草地的另一边,好端端地放在地上。 而一只白色的小兽正低着头,津津有味的吃着,几口便将里面的东西吃了个精光。它抬起头,用前爪抹了抹嘴,一副很惬意的样子。 这小兽只有一只松鼠般大小,浑身覆盖着细腻的白色长毛,头上长着四只耳朵,像飘带般长在头顶,高高竖起;两只前爪上长出人的五指,背后拖着三条蓬松的长尾。它的眼睛瞪得圆圆的,三瓣嘴不断咀嚼着刚刚吃下的食物。 “你就是白泽前辈?”张寻问道。 “当然是我了。”白泽靠在树上,将圆鼓鼓的肚子亮在前方,伸出前爪拍了拍肚子。“恩……吃的真饱。小姑娘,你做的菜果然挺好吃。老人家我挺满意,挺满意。” “谢谢白泽前辈夸奖。”夙夜笑着谢道。 “哎,我的大乱炖也很好吃呢,不信你尝尝!”香奴拿着碗正欲上前,应龙和张寻一左一右将她抱住拖了回去,而后将那碗黑黑的东西扔在身后道:“她什么都没有说。什么都没有说。” 白泽又打了个嗝,然后慢慢悠悠地道:“好了!老人家我也吃饱了,说出去的话就是泼出去的水,你们问问题吧。” 众人喜出望外,正想开口。但是白泽话锋一转道:“不过,想要我回答问题,可不是免费的哦。” 应龙奇道:“不知前辈想要什么?相信这世间还少有什么我应龙拿不到的东西。” 白泽慢悠悠地道:“很简单,我回答一个问题,就要收走你们其中一人的魂魄。怎么样,如果给我一条命,我就回答你们的问题。” “怎……怎么可能……命只有一条,若给你了,还怎么活。” “这不是很简单嘛?你们有四个人,只要一个人的命,对你们来说,应该没什么影响吧。” 香奴道:“我们四个可是同生共死的伙伴,你休想让我们丢下谁。” 白泽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道:“那我就不管了。不过嘛,如果是你们的话,我倒可以不要命了……” 应龙喜出望外地道:“这么说,前辈是愿意格外开恩,免费回答我们的问题吗?”他一边对张寻使着眼色,一副“看我说对了吧”的表情。 “免费?哪有那么好的事情。我虽然不要命,但是也要一样东西。”白泽慢悠悠地说道。 “只要是我们有的,前辈只管吩咐。”张寻道。 “好!挺爽快的嘛!”白泽眯起圆圆的眼睛,伸出一只前爪,指着夙夜道。“我就要这个小姑娘,永远留在知闻谷里陪我。” 第十六章 白泽指着夙夜道:“我就要这个小姑娘,永远留在知闻谷里陪我。” 这要求大大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现场竟突然安静下来,所有人都默不做声。过了一会儿,倒是夙夜自己笑着开口了。 “这有何难。只要白泽前辈回答我们的问题,我愿意留下来在谷中陪伴前辈。” “好好!太好了!”白泽兴奋地直起身体,两只人手一样的前爪互相搓着,露出心满意足的表情。“只要你留下来陪我,我就回答你们的问题。” “不行!别的要求我们都能答应,但让夙夜留下我绝不会同意。”张寻说着就拉过夙夜的手,转身就要走。 夙夜没想到他的反应如此之大,来不及阻止,只能出声喊道:“公子……” 白泽的脸色由晴转阴:“这么看来,你们是不想问问题了咯?” 张寻停下来,回头道:“前辈,虽然答案我很想知道,但是我绝不可能把夙夜当筹码。”他还不忘深深地看了夙夜一眼。 白泽居然在地上打滚耍起了无赖:“老人家我就是看中这小姑娘和她做的菜了,我要天天都能吃到她做的菜。如果她不留下来,你们就马上给我滚出谷去。” 应龙被它这不讲理的作风撩得心头火起,怒道:“喂!你别给你三分脸,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了。我们看你是前辈才这么客气,如果还要这么蛮横的话,就别怪我来硬的了。” 白泽冷笑一声道:“好大的口气。看你的样子是要跟我老人家动手咯?” 香奴忙拉住应龙道:“大哥哥……小师傅曾经说过,千万不要和他动武,灵兽可是被天帝护佑的。” 应龙悄声道:“别介意。我只是吓吓它,不会真的出手的。” 他解开腰间的腰带,伸手一展化为长长的银枪,指向白泽。 “哦,这不是龙脊神枪吗?你是龙族的人?” 应龙奇道:“你认识我的兵器?” “这有什么稀奇的,这杆枪是上古恶龙雨伯的脊骨制成的。相传雨伯作恶湖泽,于是遭到龙族的围剿,最后不支死亡。它的脊骨被抽出来制成了一把神兵,原来就在你的手上。” 应龙将枪一甩,骄傲地说道:“你既然知道这兵器,就应该知道它的厉害!” 白泽还是懒洋洋地说道:“不外乎就是可长可短,能刺穿苍穹、搅翻江海。哦对了,枪身还可以变化成九百九十九颗龙牙钉,以暗器伤人……” 应龙被它絮絮叨叨地搞得很烦,大喊一声:“既然这么清楚,那就接我一枪试试!” 说着他双臂一伸,长枪如一条带着银芒的巨龙,蜿蜒着直扑白泽。 他这一招旨在吓吓对手,所以只用了一分的力气。 白泽却好像目中无人似的,站在原地打了一个哈欠。 长枪卷起的电流澎湃着袭向白泽,但是突然在它面前停滞了,仿佛是被施加了未知的力量般突然回转过来,直接打在应龙身上。 应龙猝不及防被当头卷中,往后弹飞了几米远,合身落进草丛中。 众人连忙奔过去将他扶起,他衣服上开了几道口子,却并没有留下伤痕。 白泽开口道:“哼!幸好这小子还留了点力气,要不然这一下就要了他小命。” 香奴对着白泽一通哇哇大叫:“你这个老妖怪,大哥哥又不是真的要打你,你稍稍躲开一点不就是了嘛,为什么还要打伤大哥哥!” 白泽一听肺都要气炸了:“你这个小妖精,我可是灵兽!灵兽!什么老妖怪!哼!你们快给我滚,我不想看到你们!” 应龙硬撑起身体,拉住香奴:“我不要紧,一定要想办法问出答案才是。” 突然,夙夜站在众人身前,对白泽鞠躬道:“是不是只要前辈能够天天吃到夙夜做的菜,就可以回答公子提出的问题?” 白泽道:“那当然。如果你能想出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我也不再为难你们,哼,不过不信有人比我还聪明。” 夙夜莞尔一笑,白泽突然后悔自己夸下海口,只听夙夜开口道:“白泽前辈是不是发过誓,绝不踏足谷外的土地?” 白泽耷拉着脸道:“你明知道还问,要知道如果我到处乱跑的话,人间会乱套的。” 夙夜绕着白泽转了一圈,众人都屏息等待她的回答,那聪慧的少女说道:“那只要前辈脚不踏上谷外的土地,就不算破誓了呀。” 白泽哈哈大笑道:“小姑娘,没有脚我怎么行走啊,你莫要在这里开玩笑拖延时间。” 其他三人也被夙夜弄得云里雾里。 夙夜摇摇头:“只要前辈变小了躲在我腰里的香包里,岂不是就可以跟着我们走出谷了。这样的话,既没有破自己‘不踏足谷外’的誓言,也可以每天吃到我做的菜。不是最好的方法吗?” 白泽“啊”的一声,恍然大悟,这么多年,他竟然被自己的誓言所限,生生被困在这里,他大为赞叹:“你这个小姑娘的脑筋果然好使!按你这般说来,我就可以腾云驾雾出谷随时去找你们而不破誓了!” “正是!前辈果然聪明非凡。”夙夜轻笑地点点头。 “闹了这么久。说说你们想问的问题吧。” 终于能够知道天下所有人都想知道、但却始终谜一般的答案。张寻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道:“我想请问白泽前辈,世间是否真有可以逆转生死的东西,这东西又在哪呢?” 白泽竖起四只长耳道:“你这个问题回答起来还真不容易。首先,这个世间的确是有能够逆转生死的圣物。” 众人屏息凝神,仔细听着它说出的每一个字。 “这圣物名唤天河织机石,形状像一块巨大的石板,上面篆刻着星辰日月。相传古代,人的命是由天上的星辰来决定的,这石头便是织出人生命轨迹的织机上的一块。它上面被天尘所蒙,要一甲子才能够重现天日,也只有在天尘消失的时候,由带有血缘之人将要复活的人放在神石上并触发它,就可以唤醒已经死去的生命。但是每次神石重现,只能复活两个人,然后天尘又会重新将它笼罩起来。” “一甲子这么久啊!那等不到它重现天日,我们都已经死掉了啦!”香奴不等白泽把话说完,咋咋呼呼地插嘴道。 “你真没耐心,不要我还没说完就插嘴。”白泽瞪了她一眼道。“虽然天河织机石要一甲子才能重新使用一次,而且一次只能救两个人。但是我算了算,差不多过几天就是它拂去天尘重现于世的日子,而且你不是说要救你的爹娘吗?那岂不是正好两个人。” “正是!说不定这不是巧合,是上天在助你呢,贤弟!”应龙兴奋捏起拳头。 “那……前辈,这天河织机石究竟在哪呢?” 白泽道:“说起来也不算很远,就在神州大地的灵气正中央的位置,昆仑山的玉珠峰上,峰顶有个常年被白雪覆盖的山洞,天河织机石就藏在洞里。” 在知闻谷休整了一个晚上,借此机会,夙夜还听白泽讲了许多奇异妖物的故事,让她险些都舍不得离开了,但是考虑到天河织机石很快就要重现,救人的事情迫在眉睫。众人从赶紧从谷中出来,乘上纸鸢,向昆仑山玉珠峰出发,开始了新的旅程。 据白泽说,昆仑山是灵山大川,所以周围布有能够遏制咒法之物的结界,到了山脚下纸鸢就不能用了,得乖乖一步步爬上山去。” “那就等到了山脚下再说吧。现在先在纸鸢上好好休息下。”应龙笑道。刚说着,身下突然传来一阵纷乱的脚步声、马嘶声、兵器交错碰撞的清脆响声,以及人的惨叫。众人透过云层看去,发现下面两拨人马正打得不可开交。一路人马手持弯刀,骑着高头大马,人少的另一队人马眼看着渐渐不支,但仍在殊死抵抗。 应龙皱眉道:“怎么样,贤弟,要不要下去看个究竟?” 张寻道:“反正我们已经知道天河织机石的下落了,也不急在这一时。大哥一定是技痒难耐,小弟就陪你下去玩玩。” ” 此时在瀛洲仙岛上,桃木仙利用心神相通之术感应到张寻的灵力进入知闻谷,而后又向神州中央飞去的信息。他展开地图,仔细查看着弟子飞行的方向。 正在这时,魔辙悄无声息地走进仙居,将手中的佩剑哐当一声扔在他面前的书案上。 “喂!你一个人躲在这里看地图作甚?” 桃木仙被他吓了一跳,只敢客客气气地道:“没什么,只是小仙的一点私事。将军可是发现什么情况了吗?” 魔辙毫不客气地坐在旁边的软垫上道:“你还问我呢,我倒要问问你,接下来你到底有什么打算。我三十万大军驻扎于此,天天都找不到仗可以打,那何必劳师动众跑到这鬼地方来。” 桃木仙道:“小仙正在寻找新城时那个神秘老人的气息,希望能够找到他们藏身的巢穴。此事还需要时间准备,请将军稍安勿躁。” 魔辙冷笑一声道:“是吗。我看你花在你那个徒弟身上的时间倒是不少啊。” 桃木仙讪笑道:“虽然徒儿顽劣,但是好歹也是自己手把手教出来的。就冲着他喊一声师傅的份上,有什么困难,小仙也少不得要伸手相助。” 魔辙道:“本将军有些奇怪。你仙族咒法并不是凡人就可以轻易掌握得了的。那小子既然是个普通人,怎么能学会你仙家的本事,莫不是他身上有什么特别?” “奇怪?他怎么突然提起那小子来?”桃木仙本来就是个谨小慎微的人,感觉魔辙今天话格外多,态度有点反常,心中起疑。他想到这儿,打定主意道:“其实小仙也不过只是因为机缘巧合才和劣徒相识,而后发现他颇适合修习我这清静无为的咒法,于是就带上山来了。” “哦,机缘巧合?呵呵……”魔辙的黑色狰狞面具下突然发出低沉的笑声。“姑且信你这么说吧。但你如果有什么事情想隐瞒本将军的话,可别以为我看不出来。” “哪里哪里。小仙一定将所知据实以告,不敢有所隐瞒。”桃木仙假装恭敬地低着头,实际上只是想掩饰因为紧张而不断抽搐的脸部肌肉。 那一支百余人的队伍高举着“岳”字旗抵御着五倍于自己的对手。他们据守着一个土坡居高临下,凭着一股狠劲,杀敌不少。但是土坡很快被团团围住,飞蝗般的箭矢射过来。顿时几个守在前面的士兵被射成了刺猬,痛苦地抓着扎满全身的箭矢倒在地上,从箭簇挖出的孔洞中流出鲜血,沿着土壤上的痕迹蜿蜒成河。 位居正中、头戴银盔的青年男子看上去像是指挥,他手挥宝剑,不断砍杀着冲上来的敌人,身上伤痕累累,但他却毫不在乎,眼睛瞪得通红,敌人的血在宝剑挥舞之下四处飞溅。 但就算他有三头六臂,也难敌数倍敌人的合围。随着身旁最后两个亲信的倒下,他已成了孤家寡人。面对着围上来的敌人,青年男子扎稳脚步,右手紧握宝剑,集中全部的注意力准备着最后的搏杀。 突然天空中响起一阵烈烈风声,青年一愣神,两个人影从天而降,落在他的身前。他还未来得及开口说话,两人中年级稍长的那男子开口道:“别急!既然是岳家军,且让我等来助你一臂之力!” 说着他从腰间解下银制腰带,用力一振化成一竿银枪。他随手一舞,银枪上便冒出一道道蓝色的火花,化成雷光向敌人劈去。 而年龄小的那少年也不简单,他从袍袖里摸出一柄桃木剑,左挡右削,身边的敌人瞬间便倒了一大片。 两人如同风卷残云般在敌阵中杀进杀去,不到半个时辰,几百人非死即伤,竟无一人逃脱。 将官打扮的青年看得都呆了。他将佩剑插入腰间的剑鞘里,抹了一把脸上残留的血迹,上前拱手道:“多谢两位少年英雄救命大恩,在下没齿难忘。” 应龙将银枪上的血迹擦干,重新变为腰带束回腰间,爽快地回道:“好说好说。在下见过这些金兵对老幼妇孺都不放过,早就想将他们全部杀光。今日总算了了个心愿。” 张寻也收回桃木剑,站回到应龙身边。 青年将官看了二人一眼,感慨道:“两位看上去年纪轻轻,没想到居然有如此高强的武功,若是能得到两位的帮助,我大宋北伐简直是易如反掌。只可惜……对了,我还未请教两位高姓大名?” “我叫应龙,这位是我的义弟张寻。” “这可真是巧,在下也姓张,说不定五百年前和张侠士是一家人呢。” “哦,这么巧吗?冒昧请问将军的名讳是?” “在下是岳将军坐下骠骑军前锋,单名一个宪字。” 又是入夜时分,在一座土山的山窝里,燃起了几丛旺盛的篝火,将黝黑的天空映出了一片橙红色。张宪解开甲胄,着便装坐在篝火旁,身边坐着张寻、应龙、夙夜和香奴四人。另外一边的几丛篝火旁,几十名缠着绷带的宋兵沉默地围坐着,喝着山泉水,默默地吃着烤熟的兔肉。 “今日我带着弟兄们勘察地形,没想到居然碰到了金兵的小队。”张宪叹了口气道。“若不是你们及时出现,我恐怕早已命丧黄泉。” 夙夜问道:“张将军,听说岳飞将军不是已经班师回到临安了吗?可是你们怎么还在这儿。” 张宪狠狠地说道:“还不是朝中那些奸臣从中作祟。本来我们几乎快要打到金人的老巢黄龙府了。可是却突然下金牌要求我们班师回朝,大帅开始想拖延两天,等攻破敌城后再回去负荆请罪,没想到短短几天竟然下了十二道金牌。为了不连累这么多弟兄,大帅只有忍痛放弃即将到手的胜利,下令退兵。但是我等却不甘心,就带了这几千人留在此地继续杀敌,这些日子以来,我身边剩下的,就这么几十个弟兄了。” 他长叹一声,仰起头来,望着澄清的月亮道:“只恨老天无眼,小人得志,奸佞当道,大帅居然蒙冤入狱。我却在这边无计可施。” 众人随着他的心情沉默了片刻。张宪突然笑道:“哈哈,自怨自艾的真是让大家笑话了。今日本该是我归天的日子,可是老天不但没让我死,居然还让我多结识了一群这么有本事的朋友,真是待我不薄。来,大家干了这最后一坛酒,痛饮一番。” 周围的几十个士兵也呼喝着围了过来。这些将全部心血倾注到北伐中的士兵,他们背井离乡追随岳飞,驰骋中原,建功立业,可惜主帅蒙冤,他们的梦想化为泡影。可这些汉子们都是热血男儿,不愿就此屈服,便在张宪麾下继续与金兵对抗。虽然几千人已经死得十去其九,可他们没有半句怨言。 琥珀色的液体顺着喉咙咕咚咕咚灌入肚子里,眼神也因为酒精的刺激而变得有一些迷离。许多士兵因为本身已疲惫不堪,加上放松畅饮一番后,很快沉沉睡去。应龙也不胜酒力,没有喝几杯便靠在树旁眯起了眼睛。而香奴和夙夜,早已经鼻息均匀,陷入沉睡。 张宪和张寻这对非亲兄弟却你一杯我一盏喝得痛快。两人都是天生海量,只是脸红罢了,似乎怎么也喝不醉。过了不久,酒都已经喝干了。 张宪突然哈哈大笑,站起身来道:“我张宪跟随岳将军戎马生涯,杀敌无数,枪挑金军元帅金兀术一耳,河西河北无人不知我名字,这辈子我便已经足矣了。兄弟,你说是不是!” 火光照耀着他的眼睛,里面竟闪出比烈焰更加雄壮的光芒。张寻心中竟也被激起一股豪气,不由自主地回道:“是!” “好!人生在世,就是要做一些大事,方能够名垂千古,为自己的人生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今日能够遇见你,是上天赐予我的厚礼,我有一事相求,不知道兄弟能不能答应我?” “请道来。只要我能够做到的事情,定当全力以赴。” “好!兄弟果然是个爽快人!”张宪一拍大腿道。“我见你身怀绝技,似乎也有些道法,身边的朋友皆是能人异士。斗胆求兄弟,可否和我一起潜入临安府,救出被囚于天牢中的大帅!” “什么!营救……营救岳将军?”张寻闻言不禁大惊。 “正是!据为兄得到的线报所知,大帅等人进入临安府之后便立刻被奸臣秦桧带领禁军包围逮捕,押入天牢等待审讯。虽然目前还尚在关押之中,但是保不齐这奸臣又要生出什么诡计来害大帅的性命,向金狗们摇尾乞怜。为兄势单力孤,纵使从这儿赶到临安府也突破不了金狗一路重重阻隔。义弟修炼仙术,定有异能能助我等救出大帅,重振我大宋山河!” 突然蒙此重托,张寻也有些不知所措,他心知此事关系重大,不可随意承诺,正色问道:“不知道小弟能帮上什么忙,还请张兄细细说来。” 张宪又道:“据我得到的消息称,临安城中最近竟一下子多出了七座天牢,看上去都是一模一样,狗贼秦桧将大帅囚于其中一座之中,曾有不少大帅的余部和江湖志士想去营救,最后没有一个人能够回来。我们怀疑,这其中是否有妖魔在暗中协助……” “妖魔?!”张寻不禁皱起了眉头。 “是啊。除了妖魔,谁能有这样大的本事,若是义弟能以仙法相助,一定能够辨明真相。为兄请你看在天下苍生的份上,施以援手,将大帅救出囹圄吧。” 说着张宪跪倒在地,倒头便准备拜下去。张寻眼疾手快,连忙将他扶起来道:“张兄万不可如此,可否容我考虑一晚,再做答复。” 张宪从地上爬起来,双手像铁钳般握紧张寻的胳膊:“兄弟,我张宪做事为人,讲究一个义字。天下兴亡系于大帅安危,请兄弟以天下大义为重,助我一臂之力吧。 张宪恳切的眼光让张寻无法开口拒绝他。当醉眼朦胧的将军渐渐睡去后,心事重重的少年依然望着噼啪跳动的篝火,各种想法不断在脑海里纠缠着。 白泽已经说过,天河织机石千年才能重现天日一次,觊觎天河织机石之人也绝不止一两个,若是去救岳将军,那复活双亲的事情怎么办? 但岳将军赤胆忠心,刚刚饮酒之时听大哥和岳家军的弟兄聊起将军的事迹,他也心生仰慕,救岳将军不但是应了张兄的殷切恳求,更是为了天下百姓的福祉。 究竟该怎么办?尽孝,还是尽义,两相抉择,让他无所适从。 “贤弟。你相信这世间什么东西才是最真的?” 正犹豫着,突然应龙从旁开口了。 原来健壮的青年根本没有睡着,刚才张宪和少年的对话也被他全部听到耳中。他明白少年为何如此为难,便开口说道。 “为兄相信,在这天地之间自有一股浩然之气,可正天地、正人心,让所有老百姓都能过上清平盛世般的日子。为兄虽只有一竿银枪之力,却深信这股气、这义之所在的道理,能够驱除一切邪魔歪道。岳将军纵横中原,拯救无数老百姓于水深火热之中,今日他蒙冤入狱,我等不能不顾。” “可若是赶不上天河织机石……” “为兄知道这话让你着实为难。但是贤弟,你仔细想想,你的双亲为何横死?朝廷昏庸、兵祸连年、饿殍遍野,在这乱世之中崇尚武力,你的双亲便是因此死于盗匪之手。若是岳将军能够铲平金狗,还天下太平盛世,许许多多像贤弟一样的家庭,便能避免骨肉分离、阴阳两隔的痛苦。贤弟牺牲小家,换取的却是普天之幸福。人生若能如此,岂不是豪气干云之快事!” 张寻听到此处不禁心潮澎湃,抬起头来与应龙的目光相接,立刻被对方心潮中闪耀出的火花给吞没了。 “大哥说的对!天地万物都存在于浩然之气之中,冥冥之间一切早已注定。上天既然让我遇到张宪,便是赋予了我这样的任务。大哥,若是我为一己之利,而舍弃天下大义,日后想起我也定会不齿自己。” 应龙看着少年坚毅的表情,露出了一丝舒心的笑容。 天界之中,承袭正统的道家仙班在玉皇大帝的领导之下,俨然是天界云雾十九州的统治者。 十九州中,凌霄殿占据其中十五,只有四处最为贫瘠的州在九黎天宫的控制范围内。近年来与九黎天宫签下不战之盟后,凌霄殿更是得以休养生息,不断壮大。 虽然有不战的盟约,但是玉帝对九黎天宫的事情也不敢轻视。毕竟这帮魔族之人生性彪悍、狡猾多疑,搞不好什么时候就有可能挑起战争,他们的好战是从骨子里与生俱来的天性,纵使是兵力远胜于他们的凌霄殿,也不敢轻易与其相争。 近日千里眼顺风耳来报,说九黎天宫兵马调动频繁,而且都是往下界出兵。还听说天宫尊主居然将被囚于天柱山八百年的叛将魔辙解封而出,重新让其执掌三十万魔军。最让人不解的是,镇守瀛洲仙山的桃木大仙居然也搅合进了这事中间。 玉帝已经大概明白了事情的经过,却拿不准九黎天宫的兵马调动究竟是不是只是一个假象,真正的用意是在等待凌霄殿的倾巢出动? 当玉帝把这个疑问抛给文武百官时,朝堂上长久陷入鸦雀无声,没有人敢随便开口回答。兹事体大,不是能够轻易做得了决定的。 “陛下所说之事,小仙或有解惑之法。” 但是原本鸦雀无声的仙班中突然传出一个不和谐的声音。众仙随声望去,发现原来站在队伍最末尾的一名女仙走了出来。她身着淡黑色的长裙,裙角和肩上镶嵌着红色的云纹图案,眉眼如画,云鬓高耸。她向玉帝和王母见礼之后,清清嗓子道。 “哦!你是何人,我似乎从未见过你?” “小仙镜中仙,刚刚进入仙班,现在忝陪末席。” 仙班之中立刻叽叽喳喳一片议论之声传来。什么“原来只是个新来的”、“一来就想强出头,好大的口气”、“新人就要有新人的样子”等等之类的话纷至沓来。但是镜中仙却只是淡淡一笑,并没有在意。 “好了好了。众卿家都安静一点。镜中仙,你说你有助我解惑的方法,我倒想听听看,是什么?” 镜中仙从袖中取出一面铜镜来道:“陛下,就是此物。” 玉帝脸上露出失望神色:“这不过只是一面铜镜,有何稀奇?” “这可不是普通的铜镜。”镜中仙道。“这是小仙经过五百年的修炼,集合了日月精华练成的幻梦神镜,透过这镜子可以看到您心中所想之事的结果。不信,您尽可以试试看。” 玉帝将信将疑地从镜中仙手中接过铜镜,放到眼前,镜中立刻浮现出自己的面容。渐渐的,铜镜里竟然生出一片涟漪,映在里面的自己的面容突然扭曲,慢慢出现了其他的画面。 燃起熊熊大火的凌霄殿,里面竟然没有几个值守的天兵,一大批穿着黑色盔甲的魔族士兵从外面涌入,想砍杀小鸡一样屠杀着仙宫里剩下的乐师、舞姬。原本壮丽巍峨的亭台楼榭都陷入了一片火海之中。 黑压压的天兵天将从下界纷纷回援,但是被早已埋伏好的魔军突然袭击,打了个措手不及,瞬间伤亡过半,剩下的残兵败将拼死抵抗,但是最终被潮水般涌来的魔军渐渐淹没…… 魔宫尊主哈哈狂笑着坐在宝座上,脚上像条狗一样舔着魔宫尊主靴子的正是玉帝…… “陛下,陛下……你怎么了,满头都是汗。”王母从一旁关切地问道。也正是她的呼唤将玉帝拉进了现实中,他擦去额头上的汗水,看着铜镜,里面又恢复了正常。 太可怕了。我不能坐以待毙。不派兵下界那是自然的,但却不能一劳永逸,我必须要先下手为强,一旦陷入拉锯战,兵多将广、补给也充裕的我军肯定要占据上风。 玉帝将铜镜交还给镜中仙,朗声道:“朕已经有了打算。托塔天王李靖!” 左首队伍中昂藏身躯、披紫金斗篷,眉目清朗,掌中托着一尊玲珑宝塔的大将走了出来,半跪在阶前道:“臣在!” “朕命你带领麾下三太子、四大天王、风雷二将以及四十万天兵天将,偷偷行军,屯兵于仙魔两族边界处,等待朕的命令,随时准备攻击九黎天宫!” “臣遵命!”李靖领命起身,转身离去。 仙班队伍里立刻响起一片赞叹之声。“陛下终于要对魔族动武了”、“陛下真是英明神武啊”、“这下那帮家伙有得受了”。阿谀之词飘飘漾起,让坐在龙椅上的玉帝也有些无所适从起来。 殿上众仙都忙着给玉帝歌功颂德,没人留意到刚刚出了风头的镜中仙去了何处。 宋都临安的上空,一丝清冽的风吹得张宪打了一个寒颤。他从来没有来过这么高的地方,从上面望下去,林林总总的房子好像是地面上的黑点,就是他这样大胆的人,也不免感觉到有些头发晕。 他刻意不去看下方,转身对一旁的张寻说:“多谢义弟仗义相助,若真的能救出元帅,那天下苍生就有救了!” 应龙帮张寻搭腔道:“不必如此客气。我和张寻兄弟都是性情中人,为了天下大义,我们尽点绵薄之力又算得了什么。” 说着他对张寻道:“贤弟,阴阳眼可以分辨出哪座天牢才是真的吗?” 张寻摇摇头。纸鸢随着风下降了一点。从黝黑的夜色里看过去,发现在临安城中竟然有七座一模一样的巨型建筑伫立着,这便是在秦桧建议下,为了抓捕抗金志士而特意建筑的天牢,岳飞就被关在其中。但是奇怪的是,天牢怎么会有七座一模一样的呢? “这便是奇怪之处,而且更为奇怪的是,一旦到了白天,这七座天牢就好像凭空消失了般,变得无影无踪。” 听了张宪的讲述,夙夜不禁皱眉道:“看来还真是有可能是妖魔从中作祟。否则以人类之力,怎么可能让偌大的建筑眨眼间消失?” “别说话……”张寻轻轻地命令他们,趴在纸鸢上仔细地注视着迷离的夜色。“这七座天牢中间,有一个正在不断活动的妖气流,的确如张将军所言,此事是妖魔所为……” 第十七章 “阴阳眼看不出这七座天牢的真伪,只能勉强发现他们的正中央有一道很强的妖力流在旋转着。”张寻道。 “难道用月食的能力也看不出这七座天牢中的灵力流向吗?”夙夜不禁问道。 张寻摇摇头:“月食只能分辨出灵力的真伪,这七座天牢从组成的灵力来看,都是真的。” “那就奇怪了,其中总有假货才对。贤弟,你既然探查到了妖力的流动,可不可以追踪到制造假象的妖魔的位置。” 张寻又摇了摇头:“我刚才已经试过了。但这妖力流延伸到了某一个地方后,好像就断掉了。阴阳眼也追踪不到踪迹。” 应龙咂咂嘴道:“真是棘手,这七座天牢到底哪一座才是真的。 时间也不允许我们一个个走着来试了吧?” “是啊,现在正是十万火急。”张宪点头道。“明日午时,大帅就会被押赴风波亭斩首示众。我们只有一晚上的时间。” “啧!每次都搞得这么急匆匆的。”应龙啐了一口道。“我们可不能在这儿耽搁太久,让我试试同时探查下这七座天牢。” “大哥哥,你又有办法?”香奴现在对应龙崇拜得五体投地。 “恩,虽然好久没用了,但是应该可以。试试我的神舞天玄之术!” 说着,健壮的青年将双手合十,交叠于胸前,掌中慢慢浮现出一团黄色的光晕,光晕渐渐扩大,逐渐在他背后形成一个轮状的印迹。随着他口中吟诵的咒语,光轮开始慢慢旋转,上面雕饰着的七条光带倏地从轮上飘了出来,如疾风般飞进七座天牢里。 应龙紧闭双眼,保持双手合十的姿势,身上轻轻颤动,嘴里仍在不断默念着咒语。 张宪感慨道:“若不是亲眼所见,我不敢相信这世间还有如此神奇的道术。” 众人没有与他搭话,只是关切地注视着应龙的一举一动。只见他的额前开始渗出一滴滴的汗水。旋转着的光轮突然慢慢减慢了速度,闪耀着的光带熄灭了一道、接着是第二道、第三道……须臾之间,光带已经熄灭了五道。 随着第七道光带黯然熄灭,应龙长出了一口气,擦擦额上密布的汗珠。 “怎么样,大哥?”张寻走上前问。 应龙的脸色十分严峻。他摇摇头道:“真不好说。七座天牢里黝黑阴森,没有烛光,什么也看不见,但是到处密布机关暗器。就算是我如此小心躲避,也不免中招,恐怕那些前去营救岳元帅的人,早都已经遭遇不幸了。” 张宪痛心地低下头道:“虽然我早已猜到结局,但是……哎,应龙兄弟,不知你可否探出哪座天牢是真的?” 应龙道:“神舞天玄之术持续的时间不能太长,而且刚才我进入不久便被暗器击中,未能探知到里面的全貌,还是无法确认。” 张宪愁道:“那……该如何是好?” “消失的妖力……消失的……”夙夜咬着手指陷入沉思,嘴里还反复念叨着。 “夙夜姐姐,你在想什么啊?”香奴轻轻推了推她的肩膀,好奇地问道。 夙夜笑了笑,摇摇头:“我只是刚刚听公子说妖力奇怪地在某个地方消失,觉得这中间可能有什么蹊跷。” 应龙一挑眉:“夙夜,你可是想到什么?” “我也不太确定,在山上养伤的时候,我闲来无聊曾经去仙人的藏书阁翻了些记录奇闻轶事的书,再加上昨日和白泽前辈倾谈,似乎隐约记得这么个怪事。” 张宪一听大喜,一把抓住夙夜的手:“姑娘,快说说!”就听旁边传来一声咳嗽声,张宪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情急之下竟不顾男女有别,失了礼数,忙松开手,给夙夜赔不是。 夙夜抬手以袖掩口轻轻一笑,朝张寻瞟了一眼。只见他故作无事状,抬头看着星星,只是耳根后的红晕显露了他的心思。 夙夜拉回神思,将所知的情况细细道来:“在海洋和大漠这些地方,常有靠着制造幻象骗过路来往的旅人或者船只、吞食他们的妖怪。这种妖怪制造的幻象不同于其他,是由真实的事物投射产生出来的。极难分辨真假。” “那为何我的神舞天玄之术进入七座天牢后,里面居然密布暗器机关呢?若是幻象,应该不可能有这些东西才是?”应龙还是想不通。 夙夜沉吟片刻,继续道:“大哥遇到的这种情况我也说不准,但是书中所记,这种妖怪中的佼佼者,能够以时空连接方法操纵妖气来制造幻象的。从公子所说的情况来看,它应该就是躲在另外一个时空中,将妖气穿透时空在这个世界制造出幻象来蒙蔽众人。所以公子的阴阳眼也无法捕捉到它。” 众人恍然大悟,这样的妖怪真是闻所未闻,张寻沉声道:“既然知道对手了。那该如何打倒它?若不能除掉这妖怪,就消除不了眼前的幻象,更别提救岳元帅了。” 香奴托着腮坐在一旁道:“那妖怪不在我们这一个时空,我们又不能变成空气跟着那妖气一块去找它。” 没想到香奴无心的一句话,却惊醒梦中人。 “也不是完全没办法。”应龙咬牙道。“只要舍弃躯体就可。” 张寻一惊,道:“大哥,你是何意?” 张宪更是慌了神:“应龙兄弟,你可不能做傻事,救将军本不是你们分内的事,你们肯帮忙我已经很感激了。” 应龙大笑,道:“你们想到哪里去了,人的身体和魂魄,若是修炼到一定阶段,就可以让魂魄变成可以脱离躯体单独活动的部分,此乃元神脱离之术。” 张寻这才放下心,道:“大哥,难道你会这种法术?” 应龙点点头,但又叹了口气,道:“不管如何修炼,元神都不能脱离躯体太久,为兄大概习得了六成,只能离开躯体一个时辰而已。” “听起来就好危险!大哥哥,香奴不要你用这种奇怪的法术!” 应龙却反问道:“你还有其他的办法吗?” “这……”香奴一时语塞,竟答不上来。她一甩手,背过身去不再理应龙。 “现在时间紧迫,我们别无选择。”应龙道。“元神脱离之术也许是唯一可以对付得了这妖怪的方法,无须再多言。等我元神出窍后,你们帮我守好躯体即可。” “大哥……还是不要试了吧。再想想其他办法。这……太危险了。” “是啊!大哥,万一你回不来了怎么办?” 夙夜和张寻都劝说应龙再考虑一下,连张宪也忧心忡忡。 突然一叠声抽泣声传来,四下看去,却没想到是背对众人的香奴在偷偷垂泪。 夙夜靠过去把她搂在怀里,抚摸着她的头发和背脊。香奴不肯抬头,闷在夙夜怀里,连声音听起来也断断续续。 “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一听到大哥哥要去犯险,就忍不住……以前小哥哥也遇到过危险,我才不会…….” 应龙沉默地看着香奴因为抽泣而不停抖动的肩膀,半晌才伸出大掌按在她肩膀上稍稍用力,朗声道:“不用担心。我从小到大经历过不少危险境地,还从来没有出过事。这次应该也不会例外。说不定那妖怪不堪一击,随便几下便可以打发了。” 张宪突然走过来,猛地倒头跪在应龙面前,深深一拜。应龙惊愕万分,手忙脚乱地将他扶了起来。 “张将军,你这是……为何行此大礼啊!” “应龙兄弟大义,张宪深感佩服,无以为报!”张宪拱手道,眼角竟噙着泪珠。“凭心而论,我不应该让你们涉此险境,但……抱歉,我这样做太自私了,实在无言以对。” “张将军何必如此客气。”应龙抱住他的双手,动情说道。“应龙虽然是个粗人,但是始终将义字系在心间,无时或忘。兄台既长我几岁,便是我的兄长,兄长之事便是我的事,更何况这关系到天下黎民百姓的幸福。应龙就更应该冒这个险了。” 张宪低着头,将脸藏向一边,叹道:“哎,惭愧惭愧……” 应龙意气风发地站在纸鸢前方,道:“贤弟,快指挥纸鸢,向妖气流动的方法前进,时空交错的入口一定就在那里!” 夜气之中,白色的纸鸢如同投入黑暗大海中的一叶小小扁舟,肆虐的汪洋仿佛随时可以将它吞没。 “老太宰,事情已有眉目。”影子中传出男人低沉的声音。地宫的室内一丝风都没有,让人感觉十分憋闷,但是正在休养手臂伤势的老人却感觉不到这些。 说话的男人从室内点燃的蜡烛映在地面的影子里走了出来,慢慢化成个子高大的影狩。他的声音与往日略有不同,听起来充满兴奋。 “哦?”老人也颇感惊喜,忙从石床上站起身来想下地,但是可能是盘腿坐着的时间太长,脚掌麻木,让他险些摔了个趔趄。 影狩连忙将老人扶住,坐到石床边。 老人难掩兴奋的神色,忙追问道:“快说说,快说说,到底怎么样了?对了,此事你已经禀过君上了吗?” “还没有,我刚刚回来,正赶上君上闭关修养,想着事情紧急,需要请教老太宰接下来怎么办,于是就先过来了。” “这样啊。君上闭关多则数月,少也要七天。不如他那边就由我去禀报吧。你先把事情告诉我,到底那圣物在哪?” 影狩道:“说来也巧,那东西离此不远,就在昆仑山上。” “昆仑山?没想到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是啊,我也绝没有想到。” “你究竟是怎么探知到这消息的?” “这事情还得归功于钓瓶妖。老太宰将任务交给我之后,我便吩咐十八府府君和所有的下属搜集一切有利的线索,终于被钓瓶妖在皇宫大内的藏书阁里找到了一本千年传下来的典籍,里面便有天河织机石的详细记载……” 老人喃喃道:“天河织机石,此物原来是这个名字吗……” “据书上记载,此物藏在昆仑山玉珠峰上,被白雪覆盖。属下准备向老太宰禀告之后,便立刻动身去拿取此物。” 老人点头道:“好……你既有如此好的安排,老夫就放心了。不过昆仑山可是灵山,山上有很强的灵力结界,你的能力在山上恐怕不能全部使出,万一要是遇到危险……” “老太宰是不相信影狩?” “不!绝非如此。”老人摆手道。“只是想起一些事情来,不免有些担心。不管怎样,做好万全准备总是没有错的,老夫早就做好了一个东西,这次带给你去,当你的帮手。” 影狩笑道:“老太宰的手艺精奇无比,世间罕有,这次我可真是好运气,居然能得到您赐给我的礼物。” “这里便是妖气的尽头了。”阴阳眼看到一道幽白的妖气慢慢虚化,融入空气中,张寻便驱使纸鸢停止了飞行。 “好!终于到了!”应龙豪爽地大声道,而后转身对众人说道。“拜托诸位照顾好我的躯体,应龙这就去了!” 张宪也大声应道:“放心吧,应龙兄弟,只要张宪一口气在,手里这杆金枪就决不允许别人碰你的身体分毫!” 张寻道:“大哥,万事还有我们,你一定要小心为上。快去快回!” 香奴躲在夙夜身后,睁着一双红肿的眼睛默默看着他。 应龙紧闭双眼盘腿坐在地上,而后双手中指相交,身体的肌肉上不断冒出气泡状的凸起,身子突然一震,没有了动静。 从张寻的阴阳眼可以看见身体虚化的应龙慢慢飘至空中,快步向妖气消失的地方跑去。 应龙环顾四周,不断掠过的漆黑夜空慢慢变成了紫红色的扭曲幻境。他下意识地将手放到背后的雕弓上,眼角不断扫视着周围。 这儿根本没有任何的景物或者人烟,到处都是一片虚无,紫红色的扭曲痕迹不断在他眼前闪过,让他感觉有一些头晕。他振作了一下精神,仔细观察着周围的情况:什么都没有,甚至连躲藏人的地方也看不到,只是在地上到处散落着零星的人骨头,还有一些残破的兵器。 “看样子应该是救岳元帅的那帮江湖义士们留下的。他们并不是失踪了,而是已经成了这怪物肚子里的粮食!” “嘿嘿嘿……又有好吃的送上门来了啊?”一个尖细的声音在他的身旁响起。像是在身后……不对!是在左边……但是好像又是右边……到底在哪?应龙环顾四周,但却找不到目标的所在。 “嘿嘿,别费劲了!我就在你身边呢。”尖细的声音突然在他身边响起。应龙大吃一惊,连忙抖动银枪回身一扫,仿佛切入了无形的气体中,这一枪居然从对方的身上穿了过去。 “哎呀!好险好险!哈哈,好险就被打到了!”声音的主人戏谑地说着。被枪切开的空气慢慢组合成了人形,居然和长得应龙一模一样,手里竟也握着一竿银枪! “这……这是我?”应龙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怎么样,我这个玩偶做得还挺好的吗?是不是挺像你。让你试试和自己打架的感觉如何吧,嘿嘿!” 空气渐渐化为实体,妖魔创造的人偶开始攻击应龙,居然连招式都模仿得惟妙惟肖。不要相信!这不是真的,这都是幻象!应龙边提醒着自己,便仔细注意对方的动作,很快找到了其中的破绽,一枪刺去,将人偶重新变回了空气中的虚无状态。 声音显得有些吃惊:“啊!你居然赢了。没想到你到了这里,居然还能这么冷静,分辨得出什么是真实、什么是幻象来?” 应龙冷笑道:“你不知道的事情还多着呢。妖怪,如果不想被我打到百年修为一朝散的话,就赶紧撤去幻象。否则别怪我不客气了!” 妖怪显然有些难以置信:“你看起来和他们有很大的不同,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应龙将银枪束回腰间,冷冷道。“听好了,我的名字是应龙,是上天派来收拾你的人。” 妖怪被他的话挑得心头火起,啐道:“哼!口气倒不小,这幻境是我蜃气妖一手创造的的舞台。你居然想在这儿杀死我,简直是不自量力。” 随着它的话音落下,空中突然飘下了一层层灰蒙蒙的东西,似乎落在应龙的身上,让他的身体变得沉重起来,眼皮也好像被黏住了般,脑子里一片混乱,身处的紫色幻境居然变成了一片边界混淆不清的灰色。 应龙眼前模模糊糊出现几个人影,他仔细一看,竟然是张寻和夙夜等人。虽然神智有些不太清醒,但是他还是保持着足够的警惕。 “快滚开!这些小小的幻象,怎么能把我骗倒!” “大哥!你说什么呢?我是张寻啊?”少年看上去一脸认真。 “公子,大哥好像不太舒服。”一旁的夙夜也看不出什么异样来。 应龙却还是将枪横在身前,道:“不管你们装得多像,我都不会信的。贤弟和夙夜应该在守护我的躯体,怎么会到这儿来。” “大哥!师傅给了我们能够融合躯体进入时空奇道的药,我们才赶来帮你。” “胡说八道!”应龙大吼道。“前辈明明就在仙山上守着鬼门,若他有这种药,贤弟不会不知道,而让我用元神之术进来!你们不要再装下去了,你们根本就不是贤弟和夙夜!” “嘿嘿嘿!想不到你被我的迷魂津围绕着,居然还能这么清醒。”随着蜃气妖阴森森的笑声,眼前的张寻和夙夜慢慢消失。 “哼,这点小把戏就想骗我,你未免也太小看我了吧。” “我可没想到用这种幻象就能把你骗到。嘿嘿!既然你是用元神脱离术才能进入我这幻境中的,那不就很好办了吗?回头看看你来时的路吧。” 应龙大惊失色,忙转头望去,眼见着黑色的虚空通道正不断压缩回收,最后一丝光芒也被吞入黑暗中。他额前流下密密的汗珠,这次的对手真不简单,虽然还没有交手,但却让他心中发麻。 可是出乎蜃气妖所料,他却突然笑了起来,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响,竟连蜃气妖也有些奇怪起来,不禁问道:“你笑什么?” “呵呵!”应龙抬起头,脸上浮现出一丝自信的笑容。“我在笑你做得好!你这样正好让我无路可退,我要想出去,就只有打败你这一条路可以走!” 接着他斩钉截铁地道:“而且,你已经犯下了一个弥天大错。今天你必败无疑!” 错?怎么可能。 蜃气妖正想反驳。突然看见应龙从背上取下那一人多高的雕弓,用力拉开,嘴里叼着弓弦,将箭搭在弦上。 应龙用力拉紧弓弦道:“告诉你一句。我这弓名曰九转玄弓,这箭叫做震天箭,只要被他盯上的目标,哪怕是穿越三界,它也会攻击到底。换句话说,你只要被它盯上了,就别想逃!” “哼!有那么厉害吗,我倒想试试看!”蜃气妖虽然心中有些毛骨悚然,但是嘴里应该不依不饶。 “我说你刚才犯下了一个致命错误。就是因为,震天箭可以辨识不同的气进行攻击,刚才你这幻境与外面的空间相连,空气中有无数股气混合在一起,震天箭无法辨别出哪股才是你的气……但是现在却不同了……” 他突然猛地松开弓弦,震天箭“咻”地一声擦着空气中的火花飞向虚无。应龙大声继续道:“你刚才关闭了幻境与外面世界的通道,这空间里就只剩下了你我二人的气……震天箭一出,除非你被射中,否则它是绝对不会停止的!你的死期已经到了!” 蜃气妖被他这话说得心中一凛,眼见着黄铜铸成的震天箭夹带着呼呼风声劈面射来,连忙将身体融入周围的环境中躲过这一击。但是还没等他站稳脚步,箭竟然在空旋转了数十圈后,转向又朝他飞了过来。他连忙再次躲闪。几次腾挪闪躲之后,虽然还未耗尽体力,但是他的身上已经布满了涔涔的汗珠。 “没想到这家伙居然这么难对付。见鬼!现在再打开幻境的出口也已经来不及了。”蜃气妖狼狈地躲避着震天箭的追击。在幻境之中他虽然闪躲自如,但是却不能总是如此被动挨打,要知道这震天箭是通灵之物,和需要体力才能行动的蜃气妖自然不能相提并论。 若是这样一味躲闪下去,迟早会撑不住的。而且那精壮的青年人也十分聪明,现在已经守在了时空通道的出口位置。若是自己想逃出这里,就必须要经过他的身旁,到时候可就真是送羊入虎口了。 震天箭的攻击在每一次被闪避之后,第二次的攻击速度都会提高数倍,蜃气妖越来越感到疲于应付。 “不可能,他是人,他不可能没有弱点。”它将黝黑的双眼渗入到周围的环境中,透过应龙的身体,窥探到他不断跳动的心脏和内心里那些不断闪现着的回忆。 一个穿着淡粉色衣裙的身影突然袭入蜃气妖的眼帘。“哈哈!终于让我找到了,就是这个!你的最大的弱点,就是这个!” 蜃气妖得意得几乎笑出声来。一时高兴,竟忘记了震天箭劈空射来,箭镞劈啦一声扎入他的身体,旋转着刺进更深处,血被强劲的冲力卷着从肉体里翻飞出来,溅得四处都是。 鲜血好像流不完似的,慢慢溶入周围的环境中,竟将原本灰蒙蒙的一片染成了糁人的血红色。蜃气妖悲哀的**声随着空气不断颤抖着传来,这一箭对他的伤害显然不小。 随着它呼吸造成的空气波动,让应龙眼前的一切又开始扭曲,慢慢改变了形状。他仿佛置身于一个燃烧着的村落里,四处都是断壁残垣,血红色化成了熊熊燃起的火光,正将还未燃尽的梁木和草垛引燃,空气与热流产生摩擦,随着火星四溅,响起噼噼啪啪的声音。 应龙茫然环顾四周。火光将黑色的天空映出了一片红彤彤的颜色,界限蔚为分明。破败的村庄中四处散落着村民死状各异的尸体,或被刀从颈部横贯一刀两断,或被钢叉刺入心肺气绝身亡,或被重击打得浑身飚血,或被扔入河中溺水而亡……干枯的尸体被飘舞的火苗卷入其中,传来一阵让人恶心的焦臭味。 我到底是在哪?这里是什么地方? 应龙深一脚浅一脚地在堆积如山的尸体中踯躅着。突然看见前方的水井旁,有一条人影正趴在井边剧烈地咳嗽着。他连忙走过去,但是脚步太过匆忙,碰到了身旁的一条梁木。带着火星的梁木呼啦啦地倒塌下来,他连忙闪身躲避。 声音惊动了井旁咳嗽的人。他吃力地转身站起来,眼睛透过火光仔细注视着应龙。突然,他布满血丝的眼球中写满了惊恐,双手向后用力抓着,想要攀附住什么似的,不由自主地往后退去。 应龙伸手道:“请问……” 惊恐的男人好像听到兀鹰在耳边鸣叫般慌乱后退,身体一软倒在泥地里,嘴里一叠声地说道:“……你……你,你别过来!” “你不要害怕。这里到底是怎么了……是谁杀了他们?” “是谁杀了他们,谁杀了他们……”男人好像神经质般不断重复着这句话,眼神迷蒙地四处乱瞟,最终还是将眼光落在应龙身上,里面除了惊恐外还写着一丝怨毒。“谁杀了他们……不就是你吗……你还在这里假惺惺的做什么?” “什么……你说什么?”应龙惊得大吼道。“你说是我杀了这些村民,我和他们素不相识,初到此地,为什么要杀他们?” 男人爬起来,抖抖索索地往后退着。他用脏袖子抹了抹脸,黑色的泥水和着眼泪鼻涕糊满一脸。他伸手指着应龙吼道:“你还好意思装腔作势。你连你的爹娘都杀了……你这魔鬼!魔鬼!” 什么?我是魔鬼!不对!我不是应龙吗? 应龙抬手想捂住疼痛难忍的头,突然看到他的手居然变化成了上面长着五趾、瘦长且箕张的怪异模样! 他忙惊慌地蹲下身,四处寻找水。他连滚带爬地爬到一处刚刚积起的水洼旁,将脸伸了过去。 天啊!这到底是什么?应龙惊得几乎失声喊出来。水洼中歪歪扭扭照出来的,居然是一张泛着青黑色的怪脸,嘴唇高高翘起,延伸至两颊,嘴角挑起两根獠牙,上面还沾着斑斑的血迹。 他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的身上到处沾满了血迹,全身覆盖着绿色和黄色的鳞片,已经没有了半点人形。 “到底是怎么了?我到底是怎么了?谁来告诉我?” 他眼神一转,发现刚才那惊恐男子狂叫奔逃的背影。抓住他问个明白。他身影一闪追过去,几步便已经赶到那男子背后,伸手抓向那男子的脖领,边喊着。 “喂!你别跑!站住……” 回答他的是一声惨叫和扑面飚来的一片淋漓的鲜血,将他的脸染得通红。温热的血液从面部缓缓流下,男子的身体也像抽走了主干的房屋般瞬间塌了下来,临死前的眼睛瞪得如同铜铃,眼白将瞳孔用力挤向上方,死死地注视着应龙。 “不……不!这是怎么回事?我明明只是想抓住他的,我并没有想伤害他?这到底是怎么了。这不是我!这不是我!”应龙面部的肌肉不断扭曲着,仿佛梦呓般重复着这句话。 “应龙……你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一个女子轻柔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在这如同炼狱般的血腥场景里,她的声音有如春风和煦吹拂而过。 应龙茫然地回身望去。只见一个身着淡粉色衣裙,垂着两缕俏皮发辫的女子正向他款款走来。她虽未施粉黛,但却艳若桃李,两眉宛如新月,挂在白玉般的脸庞上。嘴唇娇艳欲滴,唇角轻轻翘起,面含笑意地望着应龙。 “你……你是绿翘……”应龙竟似看呆了般,紧紧地盯住女子。 “是我……是我。”女子眼含秋波,声音如夜莺婉转啼鸣。“你居然还记得我。我好生开心。” “我怎么会忘记你……绿翘,你果然还活着。”应龙想要走上前去,但是突然又停住了,看着四周的惨景道。“这……这一切都是我干的吗?” 绿翘微微一笑道:“你又在做噩梦了吗?这里不是我们归隐田园的地方吗?” 应龙眨眨眼仔细看去。果然周围炼狱般的惨景霎时间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宁静悠远的湖光山色。他正站在河堤旁的一棵柳树下,从水中的倒影可以瞥见,他的样貌也没有什么怪异之处。 绿翘又笑道:“看你这魂不守舍的样子。难道是昨晚又没有睡好吗?哎呀,你怎么都出汗了,快来让我帮你擦擦。” 说着她从袖中扯出一条丝帕来,走近应龙身旁,手向他额前伸去。丝帕还未擦上汗渍,手腕便被应龙凌空捉住了。 绿翘挣扎了一下,娇嗔道:“你又是怎么了?快点松开!你力气这么大,把我的手都抓疼了。” 应龙默不做声,手一翻将绿翘拥入怀中,双臂用力地环紧她娇弱的身体。绿翘惊讶得睁大眼睛,片刻之后脸上也写满温柔笑意,双手也环抱住应龙,手指轻轻地摩挲着他宽阔的后背。 “怎么了?平时总是见我爱搭不理的,难道今天转性了?”绿翘俏皮地问道。 可应龙却只是紧闭眼帘,嘴里不断说着:“绿翘……绿翘……真的是你……我好想你。” 绿翘笑道:“真猜不透你到底是什么人。一会儿冷一会儿热,四月的天也没有你变得快。” 应龙一把将她的身体拉起来,直视着她的眼睛道:“不会的!不会的!我以后一定陪着你,不会再离开你了。” 绿翘认真地回望着他:“真的吗?你真的再也不会离开我了?” “当然是真的。” “你愿意对天发誓吗?从今往后,寸步不离我绿翘的身旁?” “好!我应龙对天发誓!”应龙竖起右手中指和食指,指向天空道。“从今往后,无论遇到怎样的阻隔,我也绝不离开绿翘的身边。今生今世,我要永远和她在一起!” 绿翘将身体靠在应龙胸前,双手轻轻抚摸着他的胸口,感应着他的心跳,柔声地说道:“一辈子也不会离开我了。我好高兴。” 应龙抚摸着她散发着香气的青丝,脸上露出会心的微笑。但在下一个瞬间,他的笑容突然凝固住了,痛苦的汗水滚滚地流淌下来。他松开抱着绿翘的双手,疾步往后退去,伸手探往胸前。一把锋利的匕首直没胸口,只剩下短柄还留在外面。 “绿翘……你……这是为何?”他弯着腰,痛苦地蜷缩起身体。 “你不是答应过我?要永远留在我身边的吗?”绿翘满不在乎地站直身体,脸上还是那柔情蜜意般的笑容,但其中却写着说不出的诡异。“现在这样岂不是更好……我再也不用担心你要离开我了,我们可以永远在一起了。” “不对!你不是绿翘……你不是……”痛苦将应龙的神智渐渐剥离,眼前的景象开始不断扭曲。 “这是什么话?我可没有逼你发下毒誓。还是,你要对你心爱的绿翘下手?”柔情蜜意的低语慢慢变成了蜃气妖尖利的声音。“你舍不得对吧。我知道你一定舍不得。这是你心中唯一的弱点,也是埋藏得最深的种子,只要我一刻还是绿翘的样子,你就绝对舍不得对我动手的。” 说着,他哈哈大笑起来,然后又咳嗽了两声道:“最后还是我棋高一着!这场较量,是我赢了!” 他笑声未落,突然发现应龙左手撑着树干,胸前的血一滴滴地落在地上,渐渐形成了一个符文法阵。他的身体不断颤抖着,似乎在抽泣,但是似乎又在高兴。 “绿翘……”应龙慢慢地抬起头来,从胸前拔去匕首,扔到一旁,胸前被扎开的伤口慢慢收拢,恢复了原状;同时,地面上的符文法阵冒出一道道血红色的亮光。 “蜃气妖……你的确厉害。就连我遗忘了许久的心事,居然也被你找了出来。不过托你的福,现在我已经想起很多事情来了。”他平静地说着,仿佛从来没有受过伤,眼神里竟然慢慢溢出让人窒息的杀气。“我的爹娘是怎么死的?我的绿翘又是谁?还有,我是谁?……看来已经全都明白了。蜃气妖,若你不伤我,恐怕我还会沉湎在你的环境中无法自拔,但是你让我最心爱的女人伤了我,这便是你最大的错误……” 蜃气妖被他威严的气势吓得步步后退,但是却无法逃出应龙杀意的笼罩。 “绿翘永远都在我身边,在我心里的角落中藏匿着。这是我的伤口,我绝对不允许别人来窥探。你触碰了我的伤口,就逃不开我的愤怒。蜃气妖,你休要再拿绿翘的样子来当挡箭牌了。这世间只有一个绿翘,就在我心里,你居然敢亵渎他的模样,你已经罪无可恕了!” 符文法阵升腾出力量澎湃的红色灵力。他大喊一声,全身的衣裳随着一股强气猛地向上高高扬起。 “受死吧!八方不动……应龙召唤……雷兽红牙,解封!” 第十八章 沉睡在应龙身体内的式神随着召唤声慢慢从符文法阵呈现出来。应龙大吼一声,身体向前一挺,状如骏马般的式神一跃而出,四蹄踩在虚幻空间的地面上,爆发出火焰和雷光的双重华彩。 应龙仿佛从身体里卸下了一副重担,轻松地长舒了一口气,走过去轻轻拍了拍红牙的头。这式神背上生有两个耸出的尖利物体,看上去形似野兽的长牙,四蹄上的毛像云朵一样蓬松地立起。左半边身子呈蓝紫色,上面游走着滋滋作响的电絮;右半边身体却如火焰般红彤彤的,蒸腾出火焰的气息来。 式神得到主人的抚摸,振起两只前蹄在空中虚踢了一下,打着响鼻长嘶一声,一道蓝色光束和一道红色光束同时从它身体**出,将前方的一处亭台楼榭打成了一堆碎石和废木。 蜃气妖见自己的必杀技并没有除掉他,反而激化了新的成长,倍感惊恐,立时便想脱离困境。但这一切反应都被应龙看在眼里。“别想逃!你的退路早就被我封死了!你的幻象,是用雾气制造的。所以这雾气就是你生存的土壤,也是你唯一能够逃脱的通道。蜃气妖,认命吧。既然我说过要你的命,就绝对不会食言,你今天就算插翅也难飞!” 应龙森冷着面孔,双手交迭在胸前,傲然说道。 蜃气妖心一横,驱动迷雾像烟一般快速飘动,以迷雾作为诱饵,触发雷电和火焰的攻击,然后身体在雷火交织中穿行躲避着。就是如此,也没少受伤,衣服被雷电灼出了大小不一的黑洞,头发也被烧焦了一大块。 眼看着逃亡的通道就在眼前了,蜃气妖的脸上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手不由自主地向前伸去。 应龙冷笑一声道:“想逃?哪有那么容易!红牙!我们上!” 说着一跃跳上式神的背,双腿夹紧马腹,用力一踢。红牙抬头嘶鸣一声,振开四蹄快速向蜃气妖奔去。 式神从鼻孔里喷出灼热的气体,将身体高高耸起,两侧胁部的长牙突然脱离身体飞出,在它身边不断旋转起来。气流将周围缠绕着的雷电和火焰搅入其中,瞬间形成了雷火交织之势,气度逼人。 两只旋转着长牙突地飞到应龙手上,他好像根本就不把上面游动的火焰和雷电当回事似的,左右手交错一拧,组成了一个叉状的物体,火焰和雷电纠缠在一起,往外迸射着火星,仿佛随时都有可能会爆炸。应龙大吼一声,将手往外一甩,喝道。 “雷兽红牙秘技!玄天雷火轮!” 双重力量围绕的叉状物体在空中高速旋转着冲向企图逃跑的蜃气妖。强大的吸力将周围的雾气卷入其中,如同青烟般蒸发得毫无痕迹。蜃气妖的逃跑念头成了奢望,在应龙压倒性的实力和愤怒面前,它最拿手的幻术并未帮它讨到丝毫便宜,死期将至。风压、雷电、火焰和肉体撕裂的痛苦接踵而至,让它的眼泪和鼻涕也一起涌了出来。它想求饶,但是声音无力地从嘴里流出来,却连自己都听不见。 “啊!你到底是什么怪物!” 随着这声挣扎之后,蜃气妖所有的知觉便如同洪水冲垮的堤坝,被淹没在火焰与雷电交织的力量中,消饵了形迹。 原本平静的天空好像被投入了石块般浮现出片片涟漪,而后整个天幕也随之颤抖和漂浮起来。紧接着,中间突然扑地一声往外喷出一个东西,迅速和纸鸢上的应龙融合在一起。 经历了一场恶战的青年刚刚从元神脱离的状态中恢复过来,还有些不太适应,猛烈的咳嗽了一阵,身体被周围的人关切地扶起。他抬起眼来仔细看了看,张寻、张宪、夙夜、香奴,似乎没有什么改变,一切还是起初的那个样子。 绿翘,你还是在我的心里深埋着的秘密,就算是最亲密的人,也不可能看到你的存在…… 在众人七嘴八舌的关切询问中,应龙淡淡地笑笑,轻轻揉了揉有些肿胀的肩膀。 “我还好,劳烦大家费心。蜃气妖已除,这下幻象应该消失了。而且,托大家的福,我身体里又一只沉眠的式神被唤醒了。” “恭喜大哥。”张寻拱手贺道,同时指着夜空中的临安城对众人说道。“大家快看,七座天牢果然都是蜃气妖制造的幻象,它们都已经消失了。” 说话间,本来还巍峨高耸在临安城中的七座一模一样的天牢,竟都如同雾气般慢慢流动着消失了踪迹,好像从来没有存过,连一砖一瓦的痕迹都没有剩下。 “现在七座天牢已经消失了。那大帅到底关押在什么地方呢?”眼前阻碍众人的第一个问题已经解决,但是接下来更头疼的问题立刻又出现了。 “贤弟,现在幻觉已消失,你莫不如再用阴阳眼观察一下,看看是否能查出什么蹊跷来。” 幻觉消失后的天空中,果然没有了干扰因素,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清明开阔。临安城中的大小动静被张寻尽收眼底,同时他也发现了在皇城的上空,隐隐闪耀着咒术火花的结界力量。 “皇城上空有奇怪的动静。似乎有人在那里布下了结界。” “皇城?”张宪疑惑地道。“那里戒备森严,但是囚犯不太可能会被关押到那里才对啊。” 夙夜想了想道:“我倒觉得公子刚才看到的结界,很有可能就暗示着我们岳元帅关押在那里。大家想想,在整座临安城中,是不是只有皇城才是最安全、最可靠的地方。” 众人没有说话,但都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既然如此。岳元帅的安危现在关系着宋金两国议和的成果。主和一派想除掉他,主战一派又想营救他,要想把这么一个大活人藏得滴水不漏。恐怕全天下除了皇城,没有更好的地方了。” “为了保证万无一失,再用蜃气妖的异能,在城中造成七座天牢的假象,让更多的人将注意力转移到假的天牢上去,白白送掉性命。而真的岳元帅其实就关在附近不远的皇城中,根本没有人怀疑到这一点。” “只要进天牢救岳元帅的人回不来,天牢的秘密就不会暴露,而且死的人越多,就会越给人造成戒备森严的错觉,所有的人都不会怀疑天牢根本就是假的。” “这诡计究竟是谁想出来的,真是阴险狠毒!”张寻怒道。 “还能有谁。权倾朝野、深得皇上宠爱的主和派中坚人物,专给金狗舔屁股的,就只有秦桧一人了。就连抓元帅,也是他领着禁军亲手督办的。此人一向视元帅为眼中钉,这次安下莫须有之罪名,显然就是要置元帅于死地。”张宪狠声回答。 “事不宜迟,我们赶紧前往皇城。料那秦桧也想不到,他招来妖魔设下的结界,在我家贤弟的眼里,就和纸糊的一样没什么区别。” 就在众人满怀希望出发的时候,没有想到他们的一举一动都被站在皇城岗楼上的一个人收入眼底。 此人便是秦桧。此时附在他身上的钓瓶妖正以心灵感应之术,在与某个人对话。 “看来这次来的人有些棘手,不是普通的江湖人士,好像身上还有些道术。蜃气妖也已经被打败了。” 一个细细小小的声音慢慢传进他的耳中:“是吗?能够打败蜃气妖的人,一定是心智坚定且身负异能的高手。我倒真想见识见识。” “你设下的结界真的保险吗?” 那声音懒洋洋地道:“我可不敢保证哦。毕竟结界既然是人设下的东西,就一定有被攻破的方法,他们既然能打倒蜃气妖,恐怕破我的结界也不在话下。” “你别悠哉悠哉了。万一要是被他们攻进皇城中,那该如何是好?” “别担心,还有我作为最后一道屏障呢。此事非同小可,中天将军才会将我派来协助你完成任务。难道你是怀疑我的能力吗?” 细小的声音冷笑了一声,非常不屑地向钓瓶妖斥道。 “岂敢,这里万事拜托府君了。” 被钓瓶妖附身的秦桧毕恭毕敬地对不知身在哪儿的声音说道。 就在此时,他头顶笼罩着的结界上突然冒出了一朵火花,紧接着沿着火花闪出的地方突然延伸出数十条长长的轨迹。光芒顺着轨迹迅速占据整个结界,无声无息的,圆形的结界立刻变成了无数的碎片,化作夜空中的星屑,飘忽着降落下来。 “哟哟哟!居然这么快就攻破了结界!想不到啊,这次来的对手一定非常有趣。我都快要等不及了。呵呵呵呵!” 那府君的声音却还是兴致勃勃的,根本没有一点身临大战前的紧张。碍于身份的关系,吊瓶妖也只好皱了皱眉,什么也没敢说。 站在纸鸢上的众人虽然攻破了结界,但面对脚下庞大得如同迷宫般的皇城,还是有无从下手的感觉。 “虽然听元帅提起过,但是从空中俯瞰皇城,这还真是第一次。”张宪深深感慨道。“在这里要找到元帅,恐怕不比进那七座假天牢要容易。” “皇宫大内,戒备森严,更要小心从事。让我先来侦察一下。” 张寻说着,从腰中符囊里掏出一把豆子握在手中,闭目竖起右手两指,嘴里念出几句真言,而后将手中的豆子忽地撒了出去。在漆黑的夜幕中,小小的豆子被月光映着,发出淡淡的幽光。 皇城中到处布满值守的禁军。巡逻队慢慢地前进着,经过几个岗哨,都没有发现什么异常情况。空中好像掉了一些灰尘下来,史六拍了拍肩膀,似乎灰尘没有落在身上。随时要保持衣装的整洁,陛下最讨厌军容不整了。史六挺起胸,带领队伍走向皇城一角的偏僻地方。 这里一般都是很容易被忽视的死角,也是最容易出事的地方,所以禁军巡逻一般都会格外仔细。在询问了两名守兵一些情况后,史六指挥手下四处查探,而后用高高在上的语气告诫两名守兵。 “打起精神来,地牢里关的可是十分重要的人犯。若是让他逃走了,小心你们全家的脑袋落地!” “大人放心好了。小的们一直都提着精神,不敢有任何懈怠呢。” 史六吩咐两句后带着巡逻队走了。两名值守的士兵窃窃私语地议论起来。 “喂……你说咱们守的这地方到底关的是谁啊?” “鬼才知道呢。只知道每个巡逻队经过的时候都会特别关照一句,肯定是个要犯。” “咋这么倒霉呢,这破事老让我赶上。” “你就少发牢骚吧。赶紧注意着点,熬过这两个时辰,等换了班就没我们什么事了。” 两人正议论着,突然两条人影从天而降,刷刷两声,两名值守的士兵还没来得及呼叫,身上便好像被中了麻药般动弹不得,呆呆地立在原地,嘴里也发不出任何声音来。 张宪从降落到地面的纸鸢上下来,狐疑道:“怎么只有两名守卫?张寻兄弟,你确认是这里吗?” 夙夜抢着回答道:“皇城之中似乎只有这儿非常可疑。虽然只有两人守卫,但是每队巡逻队伍都会仔细盘问情况。恐怕这两个人的守卫,正是给我们做出假象来看,想试图麻痹我们。” “现在没时间想那么多了,我们赶紧进去吧。”应龙道。 张宪点点头,跟着众人蹑手蹑脚地走进阴森森的地牢里。 “这里好臭啊。”香奴小声地埋怨道。 黑漆漆的空间里,没有任何的灯光。潮湿憋闷,加上长期没有得到清洗,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沉淀已久的恶臭。但是既已进来,就无路可退。他们不敢随意引燃火折子,只能摸索着一步步前进。 “别说话!小心让敌人听见。”张寻轻声斥道。 “小哥哥你的声音比我大多了。”香奴没好气地回击道。 “你们二人都少说两句。都什么场合了,怎么还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争执。香奴也该懂事点,不要老是做些让人看不懂的事情。” 以前香奴耍耍小性子,应龙总是打着哈哈随意就过去了。但是今天却一反常态,这番训斥说得不加任何掩饰,让随性而动的香奴也有些忍不住,眼角竟然泛出泪珠来。 “好了……应龙兄弟,你也不要责备这位姑娘了。”张宪忙轻声打起了圆场。“走到这一步,我们自然都不希望会失败,大家谨慎行事,说不定这里到处都是消息机关。” 说来也奇怪,从众人进入地牢中,也已经走了数百步远,但是却没有碰到一个守卫,也没有触发一处机关。会不会是个陷阱啊?众人心里都不由得浮现出这样危险的想法。 “好像到了一个比较开阔的地方了,刚才那里应该是进来的甬道吧。”应龙轻声说着,手慢慢向四周探查,并没有碰到什么东西。 突然在黑暗中响起了一声轻微的动静,他俩几乎同时爆出一声“小心”,而后身体迅速扑过去挡在张宪和夙夜等人身前,将手中银枪和桃木剑往前一格。 没有传来铁器互相撞击发出的清脆响声。银枪和桃木剑好像同时切入了空气中,但上面仿佛都被缠上了什么东西。 正在疑惑间,一阵掌声从黑暗中传了出来,周围霎时间亮起了十几个火把,将地牢中的大厅照得通明透亮。 应龙和张寻抬头一看,缠在银枪和桃木剑上的,竟然是两张纸。 两张纸的形状看上去就像是两把梭镖。 刚才射过来的竟然然是这种东西,看似柔软,实则暗藏杀机。 “嘿嘿,这不过是我的小玩具,让你们见笑了。”掌声的主人慢慢从大厅中的石墩子后走了出来。居然是个半大小孩,穿着一身金色的短褂,头上梳着桃形的发型,短短的小手上拿着一把金色的小剪刀,笑起来脸上的肉一鼓一鼓的,看上去十分可爱。 “小孩,这里很危险,要玩上别处去。”张宪急道,欲上前将小孩带出去,但是张寻拦在了他的身前,阴阳眼里发出一丝蓝色的光芒。 “不要上去……他不是个小孩,他是妖魔。” 悠闲的小孩跳上石墩子,摆着小腿不断晃悠着,同时从怀里抽出一张白纸,拿起金剪刀在上面剪起来,同时说道。 “想不到这么快就被认出来了。哼,我乃是临安府君折纸妖,正好你们来了,不如就陪我玩一局吧。我可期待很久了。” “开什么玩笑,把战斗当成游戏。你这样的妖魔我张宪可不怕。”张宪不知道哪儿来的勇气,挺起金枪破空一挥,甩开张寻的阻拦,直取悠然自得的妖魔。 “人类吗?你没有资格加入我的游戏。滚开吧。”折纸妖轻描淡写地说着,同时右手中的剪刀快速剪出一个飓风的图案,左手一摆。张宪马上感觉一股强大的气流从身边卷来,把他狠狠地推了出去,重重地撞在石壁上。 夙夜低声道:“似乎他的能力,是将剪纸变成真的。” 张寻道:“这种小孩子玩游戏般的能力有什么可怕,看我来收拾他!”他压根没有把对方放在眼里,虽然不能使用鬼手,但对付这种对手也应该绰绰有余。 他刷刷刷射出三张符咒。但折纸妖还是露出笃定的笑容,手里剪刀飞快舞动着,又剪出一个图案,向飞舞着的符咒罩去。去势甚急的符咒仿佛泥牛入海,瞬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竟然连一张都没有触发。 “怎么可能!”就算是对手想办法拦截符咒,也不可能连触发都触发不了吧。张寻百思不得其解。 “嘿嘿,你的符咒遇上你的符囊,岂不是就好像倦鸟归巢。”折纸妖笑了笑,举起左手的东西,原来他竟然将折纸剪成了少年腰间的符囊形状。妖魔掏出三张被吸入其中的符咒,微笑着将它们撕成了粉末。“别费劲了,以你们的实力,是不可能打得过我的。” “哈哈!”魁梧的青年低声笑了起来,走到张寻身边。“我应龙平生最喜欢干的事情,就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贤弟,你不能使用鬼手,先留存实力,以免后面还有恶战,先让为兄来和这个不可战胜的妖魔玩一玩。” “蜃气妖就是被你干掉的吧?”折纸妖盯着应龙,微笑道。 “你怎么知道的?” “猜的。看样子,你应是他们之中最厉害的人。”折纸妖随意拿着小剪子剪着手中的纸。“我啊,最喜欢和厉害的人玩了。因为他们越厉害,到最后无计可施、求饶的时候就会叫得越惨。我就是喜欢这样的情景。你既然有本事打败蜃气妖,就有资格和我一起玩。” “哼!看看到最后是谁求饶吧。我来了!”时间紧迫,应龙也不多废话,将龙脊神枪从腰间拉出,枪尖向后一指,快步向折纸妖冲去。 “来得好!先给你个见面礼。”折纸妖赞许地说道,随手将左手中的一大片纸屑向空中散去。 纸屑落在地上,竟很快变大站起身来,变成了一个个身穿盔甲的妖魔士兵。密密麻麻地将应龙和折纸妖之间的通道阻隔开来。应龙试图从中间的窄道抢入,但是两边冲过来两名妖魔士兵,一左一右双拳击出,阻挡了他前进的趋势。 “这力量……货真价实,看来不像蜃气妖那样是用的障眼法。” 应龙紧了紧龙脊神枪,刚才妖魔士兵的合力一击让他手掌也有些微微发麻。 “若你赢了蜃气妖,就把我和他相提并论的话,那可就大错特错了。”折纸妖得意洋洋地道。“它的幻象都是骗人的把戏,我这剪纸变出来的东西可都是货真价实哦。” 然后他又快速地用剪子剪着什么,然后笑道:“既然是打仗,怎能没有兵器,接着!” 纸片向天空中扬去,被火把照出一片金属的闪光,而后落到妖魔士兵们的手里。有了武器的妖魔士兵们发出恫人的吼叫,挥舞着明晃晃的武器向应龙砍去。 应龙忙振作精神,挥动长枪扫向眼前不断涌来的敌人。士兵虽然是剪纸变成,但却力大无穷,应龙并不恋战,巧妙地隔过攻势,跳出了包围圈。 “好敏捷的身手,你的确有两下子。” 折纸妖赞道。但这远远不能缓解应龙的窘迫处境。折纸妖变出的妖魔士兵足有四五十只,攻击一波波紧紧相连,根本不给应龙任何喘息的机会。健壮的青年在左右腾挪闪躲之中,顺势用龙脊神枪打倒了数只妖魔,但紧接着马上又有新剪出的妖魔补充上来。 “你难道就只有这点能耐吗?”折纸妖大笑起来。 “休要小看我。”应龙回喊道。他将龙脊神枪用力一顿插在面前的地上,双手十指相触,形成一个窝状,而后将全身聚集的灵力从中喷射出去。灵力从龙脊神枪上掠过,激起一片火花,竟化为一条熊熊燃烧着的火柱。 “纸是怕火的。针对敌人的弱点来攻击,大哥要赢了。”张寻道。 看见澎湃袭来的火柱,折纸妖竟不慌不忙,手中金剪迅速剪出一个图案向火柱凌空扔出。说也奇怪,原本熊熊燃烧的火焰突然被迎头熄灭,一道瀑布如白练倒垂,猛地倾泻下来,将应龙兜头浇了个透湿。 “哈哈哈!变成落汤鸡了!”折纸妖拍着手哈哈笑道。“我的纸的确是怕火,但是我也可以变出水来啊。” 刚才还兴高采烈、以为应龙稳占上风的众人,似乎也被这当头浇下的水流搅得全没了兴致。但是应龙并没有放弃。他刚才释放出的赤龙神火柱虽未直接击倒折纸妖,但是也将他变出的妖魔士兵烧死不少。眼前压力顿减,他调匀急促的呼吸,紧握龙脊神枪,再次冲向毫无防备的折纸妖。 一枪挥去!折纸妖立刻剪出一块巨大的石壁迎面挡住。枪“哧”地一声刺入厚实的石壁中,螺旋状的枪尖将碎石和土块卷了出来。 应龙却感觉整支枪都好像被包围在了石壁之中。无论自己想继续向前突刺,还是想把枪拔出来,枪都好像生了根一样,根本无法挪动分毫。 “我这可不是普通的石壁哦。”折纸妖从石壁旁边露出笑脸道。“这可是石傀儡,要说比力气,你肯定比不过它的。” 应龙定睛一看,原来石壁早已幻化为人形,扎入其中的银枪被石傀儡的双手紧紧握住。一张棱角分明的怪脸在他眼前扭曲着发出吼叫。 下一秒钟,应龙突然感觉胸口一阵巨痛,握着枪身的双手不由自主地松开,整个身体向后平飞出去,摔落在地。原来那石傀儡的胸前竟又长出了一只手,握成拳状将他击飞。 “在折纸的世界里,是不能用寻常的规律来思考事情的哦。”折纸妖嘻嘻地笑道,又挥动剪刀剪出十数个石傀儡,向应龙扑来。 “不好!大哥手中没有武器,我去助他一臂之力!”张寻急道。他一垫脚,正要跃入阵中,直取折纸妖,替应龙解围。 但折纸妖却好像连看都不想看他一眼,随便挥了挥手道:“吵死了!我和这小子玩得正高兴,旁人少过来插手。” 张寻立刻感到一股强风从正面呼啦啦吹了过来,将他吹飞丈余。 “观众就安分点好好坐着观看。还没轮到你上场呢。”折纸妖笑道。 众人将眼光重新转向战斗中的应龙。只见几只石傀儡正握拳合力击向他,应龙并没有躲闪,反而硬接下了这一击。 他的肌肉被击打得深深凹陷,皮肤上迅速泛起紫黑色的瘀伤,一口鲜血从嘴角缓缓溢出。 石傀儡想将拳头抽离再施以攻击,却发现拳头都被牢牢地吸附在应龙的身上。健壮的青年全身似乎燃起了无形的火焰,火焰迅速将石傀儡们卷入其中。燃烧着的人形很快被烧成了焦黑的碎末。 在烈烈燃烧的火焰中,隐约传出一两声踢踏踢踏的响声,好像是马蹄的声音。继而又是一声骏马的长嘶,身上泛着红蓝相间颜色的雷兽红牙从火焰中一跃而出,应龙坐在它的背上,弯下腰,将扎在地上的龙脊神枪拔了起来。 红牙踢踏着脚步左右不停着走着,眼睛直视前方的折纸妖,鼻子里喷出的热气将空气也引燃起了,不断闪出一两朵细小的火花。 “哇!大哥的新式神,好帅啊!”香奴拍手道。 可能是听到旁人的称赞,雷兽红牙喜不自胜,长嘶一声,抬起两只前蹄,向折纸妖猛冲过去。 “你居然连式神之术都会,蜃气妖输给你真是一点儿也不冤!”折纸妖大喊道。他双手一合,金剪刀居然自行飞向空中,喀嚓喀嚓地在空气中虚剪出一个轮廓。折纸妖轻念几句咒语,空气中被剪出的形状慢慢膨胀,竟然变成实体,狠狠地坠落到地面,激起一片呛人的烟尘。 这次剪纸变出的怪物看上就像是一个巨大的肉团,身上长着两个小得可怜的翅膀,六只短腿结实有力。更为奇怪的是,这怪物居然没有眼耳口鼻等五官,整个身体从远处看上去就像是一个圆溜溜的鸡蛋。 香奴拍手笑道:“这是什么东西啊,真好笑,圆溜溜的。” “不好!折纸妖居然剪出了上古凶兽——混沌。”夙夜惊呼道。 正说着,雷兽红牙便与浑沌展开了第一轮正面交锋。浑沌看起来笨拙如猪,但是身上的两个小翼居然还异常灵活,扑棱扑棱地扇着,竟将那千斤重的肥硕身躯抬了起来。红牙几次以背上的长牙施以攻击,但是却都差之毫厘。 看上去无手无脸的怪物却有让人意想不到的攻击方式。混沌的肥肉上突然裂开几道口子,从中喷射出一道道灵力光束,向红牙和坐在它身上的应龙一通疯狂的扫射。 应龙一拍红牙的头。骏马会意地跳跃着躲开几道灵力光束的攻击,脚踩着火焰和雷光跃向空中。同时应龙拔起它身侧的两根长牙,深深扎入红牙的头部。随着火焰和雷光的照射,红牙整个身体紧紧绷直,化成缠绕着雷电和火焰的霹雳,直冲向漂浮在空中的混沌。 这一下去势甚急,就连折纸妖也没有反应过来。 红牙头顶的两只长牙像两只角一样深深扎入混沌的身上,但是奇怪的是,怪兽身上却并没有出现伤痕或者血迹。亟亟闪耀的雷光和暴走的烈焰只是将它身上的肥肉向身体内挤了进去,并没有对它造成任何实质性的伤害。 而后坐在红牙背上的应龙感觉到一股强大的弹力抵了过来,他和红牙同时被向后甩了出去。混沌身上的肥肉造成了巨大的反作用力,红牙前冲的攻击不但没有能够给他造成杀伤,反倒让自己从空中狼狈地摔下来。 红牙和混沌的第一回合比拼,显然是折纸妖的怪物获胜了。 红牙也从瓦砾堆中翻身站起,抖抖身上的碎石和泥土,四蹄撑地,睨视着从天而降的混沌。 “红牙,那边就交给你了。”应龙说道。骄傲的骏马回以长嘶,像是知道了主人的命令。 “怎么样?我的剪纸妖术,是不是很好玩啊。”折纸妖笑嘻嘻地问道。“多多少少也该死心了吧。刚才你的伙伴不是说过吗,不管你用什么样的招数来对付我,我都可以用剪纸妖术变出对应的办法来。这场对弈,我的棋子比你要多得多,你是不可能赢得了我的。” “是吗?”应龙低下头,竟然轻轻地笑了起来。“我倒觉得,我手中还有一颗你根本无法应付的棋子。折纸妖,你以为刚才我逼你使出那么些折纸妖术的目的是什么?难道是一通乱打吗?你错了,我所有的行动都是诱敌之术,为的就是现在这一刻!” 说着他将龙脊神枪变成腰带束回去,右手擎起九转玄弓,将震天箭搭上,用力拉开弓弦,指着折纸妖道。 “来吧!吃我的震天神箭!” 第十九章 震天神箭闪着寒光的箭镞指向他,折纸妖却并没有显出丝毫的慌乱。他淡淡笑笑道。 “这就是最后杀死蜃气妖的招数吧。你们刚才在它的幻梦空间里斗得你死我活,经过我都清楚得很哦。这一招对我是没用的,别费劲了。” “别想花言巧语地迷惑我,我才不会上你的当。”应龙丝毫不放松拉紧弓弦的手,身体纹丝不动。 “哎,真是伤脑筋。我又不是蜃气妖,才不会随便说假话骗人呢。”折纸妖撅撅嘴想了想,站直身体,将双臂向两侧张开,道。“那好,你不信的话,自己射一箭便知道了。” 应龙眼神中闪过一丝犹豫,但是很快又消失了。“不!我一定要相信自己的决定!他只是在虚张声势,我绝对不可能算漏什么。” 他大喊一声,想是要用声浪将心中的犹疑驱走般,右手猛地松开弓弦,震天神箭咻地脱离了九转玄弓的桎梏,带着风声向折纸妖射去! 奇怪的是,面对如此迅猛的攻击,折纸妖居然站着一动不动,面带微笑,就好像根本没有看见过震天神箭一样。 震天神箭的速度太快了,竟让众人都来不及惊呼,便从侧面看到了折纸妖被神箭横贯而过的景象。 “好耶!大哥哥赢了!”香奴雀跃道。 “不对!折纸妖的妖气还没有消散,情况不妙!” 谁也没有人像应龙那样从正面看清楚了折纸妖如何奇诡躲过这一箭的过程,也无法体会应龙那种张开口却喊不出来的巨大惊愕。 他万万没有想到,折纸妖的妖术居然也可以用在自己的身上! 混元金铰剪在震天箭射中折纸妖的一瞬间,快速地从他的身体中间一掠而过,将折纸妖剪成了两半。 而震天神箭正好从这两半中间高速飞过,停在空中,面对两股相同的气息,不知该如何攻击,发出啾啾的鸣叫声。 被剪开的两半折纸妖慢慢变成两个一模一样的人形,并排站在一起。两个相同的声音一起说道。 “怎么样?我说得没错吧。我对你的震天箭非常了解,你肯定射不中我的。” “怎么可能!”应龙的手指紧紧扣着弓弦,竟没发觉已经被弓弦拉开了一条伤口。鲜血顺着弓弦流了下来。他狂怒地甩头大喊。“我不相信!再吃我一箭!” 他同时在弓弦上搭上两支箭,瞄准后用力射出。箭发出破风疾掠着的鸣叫,两只箭簇分别指向两个折纸妖。 “我不是说过了吗,再试多少次,结果都是一样的。” 折纸妖轻蔑地回答道。应龙这举动在他看来只不过是临死前不甘心的垂死挣扎。混元金铰剪这次横着飞了过来,将他的身体立刻分作四份,而两支呼啸着的震天神箭,正好两爿身体的中间飞了过去。 又如同刚刚开始一样,四爿被分开的身体慢慢变成了四个一模一样的折纸妖。 没想到这家伙居然这么厉害……”张寻说着,抽出背上的桃木剑就欲上前。 “别过来!”应龙抬起头,虽然汗水已经将额前染得透湿,但是眼神中的坚毅却丝毫未磨灭。“别过来,贤弟,这是我的战斗!我有办法对付这家伙!你们要相信我!” 张寻急得大吼:“大哥,现在不是嘴硬的时候。你要赢折纸妖,恐怕只有发生奇迹才能办得到。” 话音未落,他感到手臂被人死死拽住,猛地回头,香奴瞪着眼睛对他拼命摇头:“小哥哥,我相信大哥哥能赢的,你也一定要信任他。” 夙夜也走过来,安抚张寻道:“公子,请相信大哥。他一定会有办法的。” “疯了……你们简直失去理智了嘛。”他话虽如此,却慢慢把剑收了回去,嘴里自言自语道.“我也是个疯子。” “多谢你们……”应龙喘了口气,抽出箭壶中最后剩下的四支震天箭,搭在弓弦上用力拉开,嘴里说道。“这一箭,我一定会射中的!” “哈哈哈哈!”折纸妖狂笑起来,四个相同的声音仿佛回声一样在空旷的大厅里响着。“来吧!让我粉碎你们最后的幻想,还有那脆弱得可笑的友情吧!” 震天箭嗖地从弓弦上弹出,飞快地射向折纸妖。 混元金铰剪刷刷在空气中飞舞着,将折纸妖的身体分成了八份,四支震天箭再次毫无悬念地穿过空气,停在了半空中。 奇迹并没有发生。 张寻等人却并没有说一句话,只是默默地注视着战斗中的应龙和折纸妖。 应龙仿佛卸去了全身最后一丝力气,双膝猛地跪下,就在即将接触地面的一瞬间,他用左手勉强地撑住,大口喘着气。 另一边,混沌也明显占据了上风,将雷兽红牙死死地压在了身下。 “早点放弃不是更好吗?”折纸妖叹了口气。八个同时响起的声音听起来让人有些头疼欲裂。“我不是一开始就说过吗,我喜欢厉害的人,因为他们使尽浑身解数之后还是赢不了的那种绝望的、悲惨的声音,听起来就像是仙乐一样……” 说着他闭上眼睛,手仿佛在空中击打着节拍,神情写着说不出的陶醉:“快点哭喊吧,让我饶你的命,饶你们所有人。我喜欢听到这声音,快点!” “呵呵……呵呵……哈哈哈哈!”低垂着头的应龙突然发出低沉的笑声,继而声音越来越大,竟然变成了一阵肆意的爆笑。 “你笑什么!”折纸妖也被他笑得如坠五里雾中,厉声问道。 “哈哈哈!”应龙慢慢停住笑声,站起身来道。“折纸妖,你太自负了。你以为我应龙就那么蠢,明知你有这样的异能,还一次又一次地发出死心眼似的攻击吗?你太小看我了。看看你的脚下有什么吧。” 折纸妖心里一惊,八个脑袋同时低头,看见脚上隐隐缠着一道绿色的灵气。他用力甩了甩腿,却怎么也甩不开灵气。 “没用的,这是纯净之灵的气息,足以束缚你很久了。”应龙微笑道。 “缠住我又怎样,你别忘了,我可以剪开自己的身体逃脱。” “你已经来不及了。灵气已经渗入了你的身体。” “就算如此,你已经没有了震天箭,也拿我没有办法。待会儿混沌打倒了你的式神之后,便是你们的死期。”折纸妖狠狠地道。 “你难道还不明白吗?我已经知道你的弱点了。”应龙悲哀地看着折纸妖道。“要破你这法术,只要将你的身体重新恢复原状不就好了吗?” “哈哈!我以为你想出了什么好主意。”折纸妖弯腰大笑起来。“原来就是这么个办法。告诉你,没有我发号施令的话,身体就永远不可能复原。” “那可不一定!灵兽英招,召唤!” 长着虎首人身马腿的灵兽从应龙身上透出的绿光中走了出来,大吼一声。 “你可能还不知道这灵兽的本事,我来跟你说一说。你身上的绿光就是我用它的力量布下。它的能力是治愈和防御的术法,这下你应该明白了吧!” 折纸妖的眼睛在下一个瞬间睁得大大的,里面突然现出惊恐来。 “难道……难道你是想……” “不错!既然你能剪开身体,我也能用英招的能力将你的身体复原。式神术,神光天浴!” “混元金铰剪,快把我剪开!”折纸妖挣扎着命令剪子。 但是他的身体除了开始不断向一起收拢之外,却聚合不起一点灵力来。 应龙不断驱使着神光天浴的力量,同时嘴角浮现一丝笑容:“看起来今天最后要喊出求饶的那句话的人,似乎正是阁下你啊。” “啊——”折纸妖现在连讨饶的话都喊不出了,八个身体被无形的力量从四周不断拉向中间。他感到扭曲的力量在自己身上拉扯着,身体的各个部分好像被重组了般。神光消失之后,他抬起胳膊和腿看了看,自己已经从八个分身被英招的恢复术重新组合在一起。 他感觉到背后一阵此起彼伏的嗡嗡声,还来不及发出惨叫,七支震天箭接踵而至,猛烈地贯穿了他的身体,嘴里立刻被不断涌出的鲜血堵住了。 他的身体慢慢雾化、消失、升腾……最后在地上残留下了一张布满窟窿的纸人形。 天界。九黎天宫碧霄宫内。 碧霄宫的名字听起来清新淡雅,颇有一股文墨气质,但从室内陈设着的各种奇形怪异的兵器、以及装点在大殿内的面目狰狞的野兽纹饰来看,实在难将它和风雅二字联系起来。 外披黑色鎏金大氅、内着铁灰色古旧甲胄的天宫尊主正端坐于案前,眉头紧锁,目光在摆放于前方的羊皮地图上不断逡巡着。 案前的阶下跪着贴身侍卫铁锷,旁边还跪着一个身形瘦小、蓬头垢面的男子。 那男子看起来十分紧张,浑身上下密布各种各样的伤痕,汗水夹杂着各种污垢让他身上散发出一股难闻的臭味。他的头发上面沾满了红色的血迹,身体紧紧贴伏在地面上,好像在不停的发抖。 “飞蝉子,凌霄殿的军队来了多少?领兵的是谁?” 天宫尊主开口问道,声音低沉有力,穿透了殿内的沉闷。 伏在地上的矮瘦男子抬起头来。他的脸上沾满了未能擦尽的血迹,急促的喘息带动着面部的肌肉不停的抽搐,眼睛睁得很大,几乎占据了整个脸庞的一半。 “禀……禀尊主。凌霄殿的兵马不计其数,约莫有几十万之多。领兵的是托塔天王李靖,另外还有哪吒三太子、四大天王和风雷二将为其开道。属下和五弟、九妹拼死抵抗,但终究寡不敌众。为掩护属下回来通报消息,五弟和九妹已经……” 他停止了说话,声音哽咽起来,忙伸出袖子用力地抹了抹眼泪。 “身为我族将领,怎么能跟个女人一样哭哭啼啼的!”铁锷直起身来吼道。 “铁锷,让他痛快地哭一场吧。”尊主伸出手止住贴身侍卫的咆哮,淡然道。“他们岐山九秀自小情同手足,历经磨难只剩下他们三人,从来没有分开过,却没想到居然会落得个这样的结局。哎……只怪我太过相信盟约,才会让凌霄殿的狗贼趁虚而入。看样子恐怕玉帝是想毕其功于一役,彻底将我天宫势力从上界铲除掉。” “尊主,按照凌霄殿狗贼的进军速度,攻入碧霄宫只是时间问题了。眼下该如何是好?”铁锷问道。 天宫尊主思索了一下道:“铁锷,速速召回魔辙的部队,暂时不要管下界的事情了。保护天宫的安全要紧!” “属下遵命。”铁锷磕了一个响头,又问道。“不过,魔辙一向心怀不轨,恐怕这次会抓住凌霄殿入侵之事大做文章。而且他现在手握兵权,更有恃无恐。我担心他会对您不利。” “此事我明白。”尊主站起身来,黑色的大氅甩向身后。他走到身后的兵器架旁,伸手抚摸着一把寒光粼粼的战斧。这斧上绣着几十种奇异的走兽图案,斧刃上还豁了一口,显然是经历过无数次大战的神兵利器。“但眼前的形势,也容不得我再多考虑了。只要能拯救天宫的命运,就算牺牲掉我一个人又有什么可惜呢。” 天宫尊主笑了笑,单手握住斧柄用力一提,巨大的战斧竟被他单手拿起。在手上呼呼转了一圈之后,他又颇为得意地挥动了几下,战斧掀起的飓风几乎将大殿整个翻起来。“况且有这杆断天神斧在手,我也不会坐以待毙的。在魔辙的部队到来之前,就由我来抵挡凌霄殿的进攻。飞蝉子,带路!” 飞蝉子应了一声,感激涕零地从地上爬起来,身体化成一股黑雾飘向殿外。 应龙一行人小心翼翼继续深入地牢。在打败了折纸妖之后,地牢里重新恢复了静谧,但在这死一般的沉寂背后,一定埋藏着未知的凶险。虽然时间紧迫,但众人却不敢大意,只能谨慎前行。 走过一段狭长的通道后,众人再次进入一个开阔的地方。应龙点燃手中的火折子,微弱的光芒照亮了他身体周围的一小块地方。四周没有人迹,只听见水滴滴落在石板上发出的单调响声,以及空气穿过狭长走道时激起的呼呼风声。 应龙将火折子往前伸了伸,眯起眼睛仔细注视着。这里看上去是个集中关押犯人的地方,周围并列着一排牢房。牢房空间局促,仅能容一人平躺,里面散发出一股人的体味和粪尿夹杂着的恶臭。 牢房的上面是一排走道,走道旁并列着另外一排牢房,这里的建筑采取的是双层的结构,两层牢房可以关押更多的犯人。中间的大厅应该是用来审问和处刑的地方。墙壁的一角还堆着东倒西歪的刑具。 “大哥,岳元帅在不在这儿?”夙夜问道。 应龙摇摇头:“看不清楚。难道这里还有别的通路吗?”他拿起火折子仔细巡视了一圈,疑道:“奇怪,看上去已经走到头了。” 火折子的微弱光芒忽明忽暗,气氛显得异常诡异。寂静让他们陷入不安之中。如果岳飞不在这里?如果这一切不是敌人为了关押岳飞做的安排?那他们的目标究竟是…… “糟了!中计了!”应龙骂道。他将火折子往地上一扔,用力踩灭,转身对众人说道。 “快离开这儿!” “你们哪儿也去不了了!”随着一声号炮的闷响,无数的宋兵出现在牢房二层的通道和众人来时的通道旁。随着一阵纷乱的脚步声,宋兵们手持各种兵器将众人团团围住,二层通道上抬起百余张硬弓,箭镞指向包围圈中的众人。 张宪抬起头,血红的双眼瞪着二层通道上站着的一个瘦小的官员,似乎要用眼神将他烧成灰烬。 “秦桧!果然是你这狗贼!” “在下早就猜张宪将军定能来到这里,所以特地准备了盛大的欢迎仪式,静候将军大驾。”秦桧拈拈短须,得意洋洋地道。 “岳元帅究竟在哪?” “反正你们也死到临头了,就让你们死前做个明白鬼吧。岳飞那反贼两个时辰之后就将被押赴风波亭处死!宋金两国和议可成,百姓又能免受兵祸之苦了。” “呸!”张宪向秦桧吐了一口口水道。“元帅忧国忧民,精忠报国,为了大宋天下和黎民百姓,在中原一带浴血奋战,连家都不曾回过。我等仰慕大帅的是他那颗赤诚为国的忠心。你这奸诈狗贼,居然颠倒黑白,诬陷元帅谋反。你是骗不了天下千千万万的老百姓的。” “哼!死到临头了还嘴硬。”秦桧斥道。“什么是天?陛下就是天!皇天才是天!你们这群乱党,阻碍陛下的立国大业,居然还在这里大言不惭地评说天下道义。简直可笑!” “别跟他废话了!擒贼先擒王,让我先拿下秦桧再说!”应龙根本没把围在旁边的百余名宋兵放在眼里,身体凌空跃起,直取秦桧。 但秦桧却好像不慌不忙,应龙的冲击在他面前停住,好像撞在了无形的墙壁上。接着,空气里升腾出一股刺鼻的气味,应龙身上突然爆射出无数道火花,整个人随着火光落回到包围圈中。 张寻等人忙上前手忙脚乱地扑灭火花,幸好应龙本人并没有大碍。他在众人搀扶下站起身来,轻声道:“奇怪,他的面前竟然还有一道结界,而且远超过折纸妖的力量。” 张寻仔细注视了一下秦桧,得意洋洋的矮瘦男子的脸上浮现出一张透明的面孔。他心中一凛,道:“大哥,这个秦桧并非人类,而是妖魔所化。” “果然如此!难怪这么多妖魔都来助他。” 还没等众人想出该怎么办,秦桧又挥手命道。 “尔等鼠辈,今日能死于皇上天威,着实幸运。放箭!” 箭如飞蝗般从二层的通道上倾泻而下。秦桧安排了三组弓箭手,轮番发射和准备,箭雨几乎没有间断地射向众人。刚刚在折纸妖战斗中消耗了太多灵力的应龙无法再使用式神英招的“神光天穹罩”抵挡攻击。看着扑面而来的箭雨,众人仿佛感到末日的黑暗正在渐渐逼近。 “哇——”张宪突然从后面冲出,合身向空中跃去。十几支强劲的飞矢几乎同时扎入他的身体,钻心的疼痛涌上心头,顺着蔓延的神经游走到全身,让他几乎抑制不住想喊出声来。 但是坚毅的将军却不愿意在仇敌面前表现出哪怕丝毫的脆弱。他用力咬紧嘴唇,牙齿将唇上纤薄的皮肤咬破,深深切入肉里,鲜血顺着被牙齿咬破的部位流下来,将他的下颌染出一道血的轨迹。 痛苦只是短短的一瞬间。接下来有多少支箭射在他的身上,张宪已经没有丝毫的感觉了。箭镞深深地扎入他的肉里,他的灵魂从深深的伤口里蔓延出来,游走在空气之中。眼神变得空洞无神,嘴唇也慢慢变成了灰白色。 失去生气的尸体从空中重重落下来。箭雨暂时停歇了。 张寻打飞最后一支射向自己的箭矢,冲过去扶起已经停止了呼吸的张宪。手紧紧握在一起,尸体尚存的余温顺着掌心慢慢流淌到他的体内。 “哼!乱臣贼子,其罪当诛!你们作为他的同党,也别想逃!” 秦桧根本不给众人任何喘息的机会,手一挥,命道。 “放箭!把他们统统射死!” 箭雨再一次从众人的头顶倾泻下来。眼看着他们就要葬身于此。 香奴突然意想不到的冲到中间,单膝跪地,双手在脚上摸了一下,喊道:“大家快向我靠近啊!” 来不及问她为何有此举动。众人忙向她的身边靠拢。香奴的脚下立刻闪出一抹蓝色的光芒,继而像爆炸般向外射出一片刺眼的强光。在强光照射之下,射向众人的箭矢凝固在空中,然后慢慢掉落下来。 转瞬之间,强光消散了。让人惊愕的是,宋兵团团围住的包围圈里,张寻、应龙等一行人竟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秦桧气得用力向栏杆上一拳捶去,嘴里咬牙切齿地骂道:“可恶!竟让他们逃走了!传令下去,封锁全城,出动禁军搜索,不要放走一个可疑的人!” 此时在临安城外的某处荒野,突然闪出一道强烈的蓝色光芒。 张寻等一行人出现在蓝色的光芒之中。 光芒转瞬即逝,众人好像经历了一场梦境般睁开眼来,看着周围陌生的环境,在心里反复思忖着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随即他们看到身边张宪的尸体,才回到残酷的现实中来。 “刚才这是怎么回事?香奴,你做了什么?”应龙问道。 香奴仿佛在刚才逃脱的技能中耗尽了体力,抚胸不停地喘息着:“这是小师傅唯一教过我的法术。他知道我们一定会遇到不少的危险,就把这个逃命的绝技教给了我。这个法术叫做星移斗转,可以在时空中创造出不同的通道,瞬间将我们传送到其他地方去,只不过我只能用一次,就没有力气再继续了。” 她说话的样子显得十分辛苦,额头上不断沁出汗珠来。 夙夜忙柔声道:“妹妹快坐下来休息一下。我们已经逃到城外来了,敌人暂时应该追不过来。”她蹲下身,看着张宪渐渐冰冷的尸体,眼中浮现出一丝黯然的神色。“只是张将军他……” 她拉起张宪的一只手,却突然停住了,用惊喜的声音喊道:“大哥!公子!张将军还有一丝气息!我马上给他治伤!” 这可是让人意外的好消息!张寻和应龙连忙围上前来关切地注视着。在夙夜绿色的灵力治疗下,张宪从鼻孔里痛苦地**了一声,慢慢醒转过来。他剧烈的咳嗽了几声,嘴里吐出两口鲜血。夙夜仔细把了一下他的脉搏,脸色又重新陷入灰暗。 “大哥,公子。夙夜力量不够,只能勉强为将军续命……他伤势太重,恐怕……” 夙夜将到嘴边的话又重新咽了回去,眼圈一红,似乎要流下泪来。她忙用袖子掩住,不让大家看到她失望的表情。 张寻俯下身,握住张宪的手,轻声唤道:“张将军……” 张宪费力地撑开眼帘,又咳嗽了两声,喘息着道:“兄弟……你们都在吗?这里是哪儿?我们不是在地牢吗?” 张寻道:“我们已经逃出来了,这里是临安城外。” 张宪叹道:“太好了。总算……总算我没连累你们一起……兄弟,我恐怕坚持不了多久了……我,还有一个心愿未了……你能答应我吗?” 张寻的眼泪也忍不住夺眶而出,但他立刻擦去眼泪,道:“好!” “多谢……多谢……刚才,那奸贼说,元帅……马上就要……处斩。兄弟……我只求你……去风波亭……风波亭,救出元帅。……这样,我就算死,也瞑目了。” “好!我答应你!我答应你!”张寻紧紧握住张宪的手。那手开始慢慢变得冰冷,手指开始不住地颤抖起来。 “多谢……兄弟。”张宪悠悠地叹了口气,眼睛注视着广袤的夜空。 他慢慢地闭上眼睛,眼角的泪水划过脸上的泥土和血液,慢慢混入土中。干裂的嘴唇慢慢张开,吐出他生命中的最后几个字。 “恨不能饮仇人血……好寂寞啊……” 他呼出最后一口气,灵魂沉入到无边的黑暗中。 天空微微露出鱼肚白。短暂的夜晚已经过去了,但是在众人看来似乎却如此漫长难熬。荒野中的一小块草地上,竖起了一个小小的坟堆。张寻将最后一掊土填在坟上,站起身来。 墓碑是用简陋的木板制成,应龙用银枪在上面刻出一行字:“大宋的人。” 秦桧的爪牙恐怕会追到这里,为了不让张宪的尸体遭到破坏,他们没有在墓碑上写下他的名字。对这一生忠心报国的战士来说,“大宋的人”应该是他们最喜欢的称谓吧。 无需再用语言交流,张寻他们明白下一站目标在哪。 不是昆仑山玉珠峰。 而是风波亭,岳飞即将被处斩的地方。 魔辙将头抬起来,看着眼前发号施令的铁锷,笑道。 “铁将军,你刚才说什么?” “我让你暂时将兵符交与我保管!”铁骨铮铮的魔将军以洪亮的声音回答道。 “我既是魔军统帅,回救天宫本是我分内之事,将军还在怀疑什么?”魔辙站起身来,刚刚得知凌霄殿入侵的他没有丝毫紧张,反倒是心中窃喜。 至尊的宝座是该换人的时候了!这个位置舍我其谁! 是上天要我得到这一切的,谁敢阻止我,我就要把他连根铲掉。 “哼!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魔辙心里打的是什么算盘。”铁锷气哼哼地道。“当时尊主网开一面要放你出来的时候,我并不赞同,但是我想尊主必有全盘安排,也就没说什么。今日你回援天宫,我却不得不防你一手。快点交出调兵令牌!” “不就是一块令牌吗?你等等,我给你取来。”魔辙冷笑一声,转身走到案前,手在堆积的杂物里不断翻找着。 “你若乖乖合作,我便信你能接受尊主的调遣。”铁锷继续道。“眼下我魔族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不能再有任何内耗发生。你能帮助部族逃过这次劫难,到时候尊主少不得也要赏赐与你。” “赏赐?哼哼……我要什么赏赐?” 魔辙的话让铁锷有些吃惊。巨大的汉子愣了愣,想不出该如何回答。 “我魔辙一向视财富为粪土,视女色为灾祸。若论地位,我已是魔族中除尊主外的第一人,你告诉我,我还要什么赏赐?” “这……” “我要的赏赐,你们谁也给不了我。接着吧,令牌!” 魔辙转身一甩斗篷,一道黑光倏地飞了出去。铁锷来不及反应,黑光立刻贯穿了他的胸膛,在他如山壁般魁梧的身体上,钻出了一个拳头大小的黑洞。 铁锷皱紧眉头,手还兀自向前伸着等待着魔辙丢过来的令牌。他感到伤口正在一寸寸向着身体的周围扩散,从体内蔓延出死亡的冰冷,正在将他庞大的身躯一点点吞噬掉。他对魔辙狠声说道。 “你……果然早有反心……” “哼,你既然知道我早就有反心,却还不带任何随从,单枪匹马过来找我,真不知是该说你胆色过人,还是该说你愚不可及。”魔辙走到铁锷身旁,冷笑道。“我等待这一天已经很久了,我不想要任何的赏赐,你们的赏赐我统统都看不上,只有天宫尊主的宝座,才是我魔辙唯一觊觎之物。” 铁锷忍住钻心的剧痛,将双手张开挡住魔辙的去路,道:“尊主之位,岂是你这样野心勃勃的小人能够坐的。” “不错,我是小人。”魔辙笑道。“但在这乱世中,只有我这样的小人才能生存下去。你们自诩仁义君子,到头还不是被人玩弄于鼓掌间。九黎天宫现在如覆巢般岌岌可危,正是你们妇人之仁的结果。现在也只有我才能拯救天宫,这天下也注定是我魔辙的天下!” “你……就凭你。”铁锷其然一笑道。“难道你忘了,八百年前,是谁把你囚禁在天柱山,是谁用缚天索将你牢牢捆住……” 魔辙眼中闪过一丝恐惧的神色。八百年前的那一幕是他最不愿意想起的回忆。一向自视甚高的他第一次感到什么叫做无能为力,什么叫做束手无策。当时他的身后何尝不也是站着三十万魔军,但是在那个人的面前,却输得彻彻底底、一败涂地。 “……当时的情况和现在也十分相似吧。魔辙,你不是尊主的对手,就算和你身后的三十万魔军一起上,也未必能对付得了他。要想篡位夺权,我劝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 魔辙收敛住心中的恐惧。不要害怕,我还有很重要的王牌,他绝对不可能想得到。他抄起一旁的三尖两刃刀,道:“不错,我的确不是他的对手,就算现在过了八百年,我依然敌不过他的十分之一。但是……很多事情是会慢慢改变的……而且,他也绝非无懈可击。” “你……你什么意思?”铁锷喘着粗气道。 “把这些事情告诉你一个将死之人又有什么意义?”魔辙高举起三尖两刃刀。“我和其他人不同,他们也许会告诉一个快死的人很多他不知道的事情,让他死得明白痛快;而我呢……” 三尖两刃刀刷地挥下。一道血柱凌空冲起,将帐篷的顶端染得通红一片,铁锷的头颅高高飞起,在空中停留了片刻,啪地掉落在地上。 魔辙收起武器,直视着头颅上那没有瞑目的双眼。 “……我不同,我最喜欢看到的,就是这双死不瞑目的眼睛。” 钱塘门外。大理寺,风波亭。 这里本应是游人们赏玩风景的雅致场所,谁曾想却沾满了血腥。 周围安静得可怕,没有一个守卫的身影,一切仿佛都在预示着即将到来的巨大危险和波澜。但与在地牢时的小心翼翼相比,众人此时的心情却大不相同。 一则距离处斩岳飞的时间已经不多了,晚一步就有可能前功尽弃;二来是张宪的死,让张寻和应龙等人心中,都燃起了一股复仇的火焰。 此刻他们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把岳飞救出来。 风波亭就在眼前。 随着不断跑近,亭中人的轮廓渐渐清晰起来。亭中并排跪着两个穿着白色囚衣的人。其中一人年届不惑,虽然跪在地上,但是腰杆却挺得笔直。他面目清朗,丹凤眼、卧蚕眉,长须飘飘,一副凛然不可侵犯的威严气势。 年轻的那人刚过弱冠,面如冠玉,虽然脸上密布伤痕,但是仍不掩眉目的俊俏。 正是岳飞和他的儿子岳云! 张寻抢步便要冲进风波亭。 但是他却被一个从旁闪出的人影挡住了。 方才他们居然都没有察觉到有旁人的存在。 张寻退后两步,手握桃木剑,警惕地注视着对手。 这是一个个子不高、面目清瘦的中年文士。他身着绯色常服,头戴幞头,脚登革履,腰悬鱼袋,不住地咳嗽,看上去显得弱不禁风。 “你是什么人?为何要阻住我等的去路!” 张寻喝道。在阴阳眼看来,眼前的这个人并非妖魔。那为何一直察觉不到他存在的气息? “在下,在下乃是监察御史,万俟卨。” 做完自我介绍后,中年文士又是一阵猛烈的咳嗽。他深深地弯下腰,好像肺都快被咳出来似的。一会儿,咳声停止,他咂咂嘴,用沙哑的声音道。“在下奉命守在这里,等候送各位前去地府。另外,在下还有一个名字,叫做梼杌。” 第二十章 中年文士说话的声音虽然小得像蚊子哼哼,但是语气和神态却是斩钉截铁。应龙等人历经凶险,对这外表看似平淡无奇、实则身怀绝技的妖魔早已见怪不怪。 但奇怪的是,在张寻的阴阳眼中,这中年文士的身上竟没有妖气。 这就是说,他应该是个普通人才对。 但是他居然能无声无息地躲在一旁,而且以张寻都辨识不了的速度从旁冲上拦住去路,简直不像是普通人能够做的事情。 张寻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中年文士悠悠然道:“我刚才不是说过了吗?在下万俟卨,又唤梼杌。” 夙夜一惊,喃喃道:“没想到上古四凶之一,会是凡人形态。” 万俟卨嘿嘿笑道:“非也非也。这肉体只不过是我转生的器具罢了。对了,说起我的那几位兄弟,只有穷奇和混沌不知所踪……” 夙夜哆嗦了一下:“难道,饕餮也……” 万俟卨笑道:“是了是了。你这小姑娘到把我兄弟的名字也记得十分清楚嘛。”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听得旁边众人如坠五里雾。距离处斩的时间已经越来越近,由不得再这样磨蹭下去了。张寻抽出桃木剑,舞了几个剑花道。 “不管你是什么。只要敢阻拦在前面,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公子切不可鲁莽行事!”夙夜一旁阻拦道,她秀眉紧缩,像是万千斤压在心头,“它可是从人皇补天时就存在的凶兽,想必是通过轮回转生之术,与凡人肉体同化。” “呵,小丫头懂的倒挺多,但是打架可不是靠嘴的,有本事的,你们就把我打倒。否则就站在一旁看着岳飞和他儿子人头落地吧。” 张寻怒喝道:“你少卖狂!”紧接着就想冲上前去。 “公子,这梼杌可是与饕餮、穷奇与混沌起名的上古魔兽,并非轻易就可击破的。”夙夜的话,让急欲上前的张寻停住了脚步。 “什么?和那混沌齐名?”应龙脸色不禁微微一变,想起自己最强的式神红牙被折纸妖召唤的混沌轻易打败的场景,他心中不禁有些忐忑。 “那混沌不过只是折纸妖的妖术所变,跟真正的混沌的能力相隔十万八千里。” “那我们要战胜它,岂不是希望渺茫?” “这……我也不知。”夙夜苦恼地抿紧嘴唇。“但我想,既然我们一路闯过了这么多关卡,凭着互相的信任与默契,即使是再困难也有办法应对!”这时,她郑重地看向张寻,坚定地说道: “我们是一起的。” 张寻愣了愣,环顾了一下四周的伙伴。大家都相视而笑,仿佛现在并不是身在战斗之中。 “寒暄已经结束了吗?”万俟卨不耐烦地耸了耸脖子道。“我也差不多该现出真身了,要逃命的就趁早吧。” 话音刚落,他身上的绯色常服开始向外高高鼓起。一眨眼的工夫,万俟卨就变成了一个鼓胀着的绯色大球,而后爆发出轰的一声,绯色大球从里面炸开,激起一阵呛鼻的烟尘。 烟尘散去之后,取代佝偻躯体的是一只外表异常凶煞的巨大妖兽。这妖兽足足有三丈多长,一丈多高,形似老虎,四只钩爪紧紧贴伏着地面,身披黄色、红色、黑色相间的长毛,容貌依然是万俟卨的那副猥琐模样,但是脸胀大了很多,嘴里长着两只状如野猪般的獠牙,身后甩着一条盖满鳞片的长尾。 “好大只的怪物……”虽然跟万蛊虫战斗过,但在这梼杌的面前,万蛊虫简直是只毛毛虫。 “哈哈哈,看到我的模样是不是挺吃惊啊。”梼杌的声音像炸雷一样在众人的头顶响起。“不过这才是我本来的样子啊,是不是很威武?哎,憋在那躯壳里几百年,真是把我辛苦死了,人的模样简直太难看了。” “你现在的样子也好看不到哪儿去啊……”香奴禁不住悄声说道。 “我想问一下,你们是来救岳飞的对吧?”梼杌问道。 应龙啐道:“一看就知道了,问这些废话干什么?” “太好了太好了!”梼杌抬起身体旁的两只粗短的手,用力地搓了搓道。“这么说来,你们可都是很善良的人了。正合我意啊。” 香奴不解:“什么意思?……” “梼杌以恶兽闻名,传说人性的恶都出自于它。它见了善人便会穷追不舍,定要杀死;可是却爱听从恶人的命令。” 听了夙夜的解释,香奴皱了皱眉道:“就是个是非不分的坏蛋嘛……” 她的话传到梼杌耳中。怪物非但没有生气,反而嘻嘻一笑:“何为是?何为非?有些时候,恶人反倒比那些一心向善的笨蛋过得好多了,你看捆在这儿的岳飞父子,不是天下闻名的大英雄吗?可是过一会儿,人头就得落地了。当善人岂不是很不值啊。” “你少放屁!”应龙不禁出言讽道。“人性本善,虽有喧嚣泥淖,但仍有濯青莲而不不妖的君子。纵是有一些奸邪之徒侥幸快活一时,到头来终将落得个惨淡下场,天下公义循环,讲的便是义理之所在。你这种以恶为信条的妖魔,还不是要寄宿在人的体内,等待时机方能东山再起。若天下真是恶气纵横的话,你就不必如此狼狈了!” 一番话如同连珠炮,将梼杌说得心中无名火起。它决定不再与这些小子争斗口舌,吼道:“废话说到这儿为止,看看到底是你们的善强,还是我的恶厉害!来吧!” 妖兽一缩身,背部高高弓起,背上的一丛长毛耸向空中,上面渐渐缠绕出一股黑色的烟云,里面不断爆发出闪耀着的火光。 “吃我这一招,无天黑炎!” 随着妖兽的爆喝,黑烟中的火光聚成一团砸向众人。四人见火球来势凶猛,连忙晃动身影,纷纷闪避。 “贤弟,你攻左!我攻右!咱们来个两面夹攻!” 应龙一声令下,抽出龙脊神枪,枪尖一摆,扫向梼杌的右侧身体。 张寻左手捏出五张符咒,手指快速画出符文,身影一闪,将符咒向梼杌的左侧身体甩去。 “哈哈哈!对我没用!没用的!”梼杌大喊道。它将头一甩,高高竖起的长脖上竟然又长出两张人脸来。左边的那张龇牙咧嘴、一副穷凶极恶的样子;右边的那张嘴角含笑,却显得奸诈异常。 “好恶心啊,这是什么呀?”香奴看见妖兽的脖子上竟然又长出脸,不禁叫道。 “它这是在同化恶人之气,以便随时召唤。”夙夜关注着战局说道。 “嘿嘿!小丫头,一点儿家底都被你掀光了。真是半点秘密都藏不住啊。”梼杌笑骂道。随后将脖子一甩,两张浮现出来的脸突然瞪眼张嘴,黑烟从嘴里冒出,两团火球从里面熊熊燃烧着喷了出来。 “水咒!风流云翳!”应龙将枪凌空甩起,双手迅速结出咒印,单掌一推,里面冒出一股白练般的水柱,另一手在空中一捞,将落下的银枪稳稳接住。 “仙灵符法!水月咒!”张寻则手捏三张符咒,劈空甩出。符咒在空中排列成新月形,一道蓝光从中冒了出来,化作浪潮卷向火球。 “哼!五行相克,火来水挡。但是我这无天黑炎可不是火焰那么简单的。”在梼杌自信的叫嚣声中,应龙和张寻的两种水行咒法和火球迎面相撞,但在不断旋转着燃烧的火球面前,两道水流竟然在瞬间被蒸发得一干二净。火球去势不减,呼啸着砸向两人。两人闪身躲避,但是仍被烈焰灼到了身体的边缘,隐隐作痛。 “就算是相克的咒术,也是需要以灵力的强弱来衡量的。”梼杌睨视着众人道。“我的灵力比你们两人加起来都强得多,你们使出的水咒法在我看来,简直和小孩子吐口口水没什么区别。” 张寻和应龙抚着伤处,狠狠地盯着梼杌。 喘息片刻后,应龙又一次攻了过去,张寻支起身子正欲助拳,但应龙的攻击已在一瞬间被封死。从妖兽身上突然长出的长毛将龙脊神枪牢牢捆住,而后一甩,应龙连人带枪被远远扔出,身体重重地撞在一棵大树上,慢慢滑落到地面。 手中的龙脊神枪已被染成了墨黑色。随着银光一起逝去的还有这神兵的灵气,此时的长枪已经和凡间的寻常武器没有什么区别。 “啧啧啧。这把枪看上去一定很贵吧,被我的恶气缠上了,恐怕没个几百上千年是消不掉的咯。”梼杌还不忘给应龙的伤口上浇把盐。 “休要猖狂!看我的!”张寻将符咒组成一个环状,上面画着的符文闪出道道雷电的火花,向前一推。“仙灵符法,四魂北斗阵!” 排列成环状的符咒旋转着向梼杌飞去。从圆形的东西南北方向各向中间投射出一道闪光,光芒相触,从里面飞舞出一把镰刀来,用力向梼杌劈去。 “原来是北斗神的司命咒法。小子,你的功力连刚才那小子都比不过,就别在这儿白费力气了!”梼杌说着,手随意一抬,即将飞舞着砍过来的镰刀硬生生地弹了回去。镰刀回转着砍入符咒组成的四魂之阵里,激起一片猛烈的火花闪耀,将张寻的身体也弹飞出去。 “怎么办啊?他们好像根本打不过这家伙呢。”沉不住的香獐少女首先轻声叫嚷起来。 “打不过也要打!”应龙突然吼了起来。他咬牙坚持站起来,抽出九转玄弓和震天箭,用力拉开弓弦。平日能轻松完成的事情,今天却用了超过几倍的努力才完成。 另一边,张寻虽没有做声,但是却也用力站起,擦了擦嘴角渗出的血迹,将手伸进符囊里。 梼杌笑道:“太好了!太好了!我今天可真是不虚此行,能够碰上你们两个这样好资质的灵魂,真可以大快朵颐一番了。” 此时的上界也弥漫着硝烟。凌霄殿在突袭占到了便宜之后,开始步步推进,蚕食着九黎天宫的领地。由于主力全部在外战斗,留在天宫领地内的部队仅仅只能维持零星的抵抗。战局开始明显向凌霄殿一方倾斜。 在李靖的部属胜利之后,为了加快战局,玉帝又命二郎神杨戬率领二十万大军从另一方攻入九黎天宫境内,让其首尾难顾,应接不暇。 正当两股天兵合流,准备大举进攻的时候,一个屹立在四匹骏马牵引的铁黑战车上、手持刃带豁口的战斧的黑色身影出现在他们面前。 骏马是昊天神驹! 战斧是断天神斧! 天宫尊主居然不带一兵一卒,单枪匹马阻挡在凌霄殿数十万的神兵天将面前。 一时间,身经百战的李靖和杨戬二人都以为他是看到败局已定,心神大乱才做出这样让人无法理解的事情来。 李靖随意叫了两员神将,让他们各领一万兵马擒下对方的首领。 没想到两员神将前脚刚走,后脚就传来消息:一个回合,两员神将就身首异处。两万神兵,在对方巨斧一挥之下,全部灰飞烟灭! 李靖感到一股寒气直冲脑门。没想到魔族的首领战力竟然如此恐怖,看来这族群骁勇善战的天性,果然是骨子里与生俱来的东西。眼下的情况,大军不能在他面前受阻太久,若拖延一日,不但对方的三十万魔军将很快回援,而且也会消磨自己的士气。但若能把这天宫尊主拿下,就算对方的主力部队回援,也一定会不战而降。 再也不能小看对手的实力了。李靖升帐商议军情,决定和二郎神杨戬一起联手对敌。 这两人的联手可谓是前所未有的强大。李靖丝毫不怀疑他们将生擒天宫尊主。 但一等到他们交上手,李靖才知道他想错了。 他的金龙鞭第一次和对方的断天神斧正面相击,就险些被对方轻松一斧震飞。紧接着刚才的那股巨力还没消失,第二斧又横着向他的头劈来。二郎神从旁接过这一击,方才救了他一命,但是没过几个回合,也被对方单手挥舞的战斧逼得狼狈不堪。 两人退至一处,使了个眼色,使出拿手绝技。李靖祭起玲珑宝塔,塔在空中旋转着变大,从空中向天宫尊主罩了过去;而二郎神双眉一扬,额前的神目猛地张开,从里面射出一股灼热的射线。两人各显神通,志在毕其功于一役。 天宫尊主见两人各施绝技,只是淡淡一笑。 他将战斧一扬,双手向外一推,斧面挡住二郎神神目中的光线,将它反弹回去,正好打回到神目里,疼得二郎神一阵惨叫,当场倒地;而后他纵身一跃,战斧高高劈去,将那闪耀着金光的七窍玲珑宝塔从上到下劈成两片! 李靖被这干净利落的两下攻击吓得魂不附体,忙大喊一声“退兵五十里!快撤!”身旁的神兵忙搀扶起人事不省的二郎神,头也不回地向后奔逃。 天宫尊主以一人一斧,轻松解决了凌霄殿五十万神兵天将压境的危局。 但是即便如此,上界的这场争斗,还远远没有结束。 正如夙夜所言,对付梼杌并非易事。 它身上凝练的那些恶气,使得它的招式并非简单的五行咒法,其中更夹杂着蛊毒和瘴气,让经历了连番战斗疲惫不堪的张寻和应龙二人更加难以抵挡。 而在旁心急如焚的夙夜、香奴,也属于有心无力,只能站着干着急。 梼杌甩起长尾,又一次攻向张寻。张寻纵身跳起,险险躲过这一击,但脚下却被梼杌身上伸出的长毛缠住;应龙心惊,忙合身扑来相救;梼杌呵呵一笑,身体一甩,将张寻扔向应龙的方向。健壮的青年躲避不及,两人撞个满怀,摔倒在地,滑出去数十米远。 “好了好了!玩也玩够了!干掉你们之后,就该去杀岳飞两父子了!”梼杌自言自语道。“既然你们是来救人的,就让你们先死吧,带着遗憾死,你们才会有怨恨,这样的灵魂才符合我梼杌的要求。” 说着,它身上竟然浮现出大大小小几百张人脸,呈现各种神态,仿佛一幅画卷,随着它不断抖动的身体皮肤慢慢浮动,看起来让人毛骨悚然。 “来吧,带着怨恨成为我身体的一部分吧,尝尝我这招,万灵怨毒炮!” 霎时间,它全身所有浮现出的面庞都张开了嘴,从几百张喉咙里同时发出低沉厚重的悲鸣声。下一个瞬间,被激荡起的空气波动中突然爆发出一声闷响,几百张嘴里同时往外喷发出一股黑色的光柱,同时打向正从地面上爬起来的应龙和张寻二人。 应龙和张寻被这扑面而来的邪气压得几乎喘不过气来。眼见逃跑无门,应龙忙一闪身挡在张寻前面,双手握成拳状,将身上仅存的灵力汇聚起来,吼道。 “八方不动……应龙召唤!灵兽英招,神光天穹罩!” 在黑光即将击中他们的一瞬间,淡蓝色的光罩及时护住了应龙和张寻二人,但光罩的灵力有限,在黑光的挤压下渐渐开始变形。张寻忙从旁出手,单掌将灵力注入应龙体内,暂时维持住了这黑光和神光的对峙之势。 “你们的灵力总有被耗尽的时候,而我从世间极恶之道中汲取的力量是无穷无尽的!”梼杌大喊道,它的每一句话仿佛都在敲打着张寻和应龙,想迫使他们放弃抵抗。 香奴叫喊着冲上前去,捏起拳头捶着梼杌的四肢。妖兽转头一笑,甩动巨尾将少女用力扔了出去,落在一旁的瓦砾堆里。 “别急,等他们两个完蛋了,就该轮到你们了。” 光罩里,勉力支持着的张寻和应龙二人眼见也已经到达极限。 “贤弟,看来今日我们兄弟二人怕是要共赴黄泉了。”应龙边咬牙将最后的灵力注入光罩中,边凄然笑道。 “大哥,我还有一样东西没用呢。”张寻扯开过裹在右臂上的厚厚的绷带,肌肉上密布着的黑色孔状图案仿佛有生命般,随着他急促的呼吸不停跳动着。 “……难道你想用鬼手吗?万万不可?仙人前辈曾交代过……” “大哥!”张寻打断他的话道。“难道我们眼下还有别的选择吗?这亦是我的最后一搏,若不能成功,我也无计可施了。” 应龙认真地看着张寻的眼睛,虽然他明白鬼气反噬之苦和将可能造成的可怕结果,但却别无他法:“好吧……为兄为你撑住最后一会儿,你来集中灵力!” 正当张寻点头,将灵力慢慢开始向右手集中的时候,跪在风波亭中的岳飞突然抬起头来,声如洪钟般喊道。 “两位义士!你们前来营救岳某和犬子,在下感激不尽!岳某父子死不足惜,万不可让义士为我等白白牺牲!万俟卨,你我总算是同僚一场,岳飞一人做事一人当,你放他们走,我引颈赴死,绝不含糊!” 他的声音虽然沙哑,但却如天雷隆隆,竟将黑光和神光相交的爆裂之声压了下去。 梼杌冷冷笑道:“你早点说,他们还有逃跑的机会;现在再讲这些废话,难道以为我会放走到嘴的肥肉吗?” 正说着,它突然感觉到一丝异样。一股强大得可怕的、充满战意和杀戮之气的力量正在神光天穹罩内不断逡巡。只感觉杀戮的冰凉感觉扑面袭来。从来没见过这么乱七八糟的妖气。 “糟了!公子使用鬼手了!”夙夜目力过人,看出了其中端倪。 两股黑光隔着神光天穹罩互相抵撞着,从罩内爆射出黑光的是已经化身为修罗的张寻,两相抵消之下,本已负累不堪的应龙更无法再维持神光天穹罩。 他咬着牙将灵力往上用力一顶,双手突然撤去,身体往旁边的空地上用力滚去。 神光天穹罩在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两道黑光迎面相撞,在空气中爆发出一阵强烈的冲击波,爆炸卷起的强风将正在往外翻身躲闪的应龙用力卷起,甩出老远。 这次冲击震得梼杌全身一阵酸麻。它暗暗吃惊,万灵怨毒炮是它得意的技能,乃是集合它体内的恶人之气爆发出的强力技巧,鲜少有人能够与其正面对抗。没想到这个看起来普普通通的人类小子竟可以! 梼杌活了几千年了,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情况。它还没有想清楚怎么回事,化成修罗的张寻咆哮着发动了进攻,此时的他已经丧失了人类的意识,只是凭着野兽般的本能感到眼前的这个家伙是个巨大的威胁。他背上的黑烟化作像箭一样尖锐的物体向梼杌刺去,巨大的妖兽敏捷地躲过这次攻击,但是紧接着修罗的黑气又如雨点般密集地攻来,妖兽怒吼一声,全身浮现的人脸嘴中也射出数十道黑光,将修罗黑气的攻击一一抵消掉。 “糟糕,贤弟已经完全被妖气吞噬了。”应龙在众人的搀扶下站起身来,抚胸喘息道。 夙夜将手缩入袖里,紧紧握着那一枚绿色的丸药,心中暗暗打定主意。如果一会儿张寻还是无法从鬼气反噬的状态中摆脱,自己就算拼了性命,也得要让他吃下这枚药丸。 “趁现在,快救岳元帅!”应龙忍住伤痛,突然快步向风波亭奔去。 但他的举动没有逃过梼杌的眼睛。它冷笑一声,愤怒地吼道:“你们当我不存在吗?”巨尾一甩,向正在奔跑的应龙狠狠打去! 但攻击却在一瞬间停滞了。浑身冒着黑烟的修罗双手死死抓住了它的尾巴,而后张开嘴狠狠咬下去。梼杌疼得仰天长吼,巨尾向上方高高甩起,把修罗甩向空中。 接着两人又是眼花缭乱的一阵攻击对拼。应龙趁机闪身进入风波亭,将铁链斩断,扶起岳飞道:“元帅,事不宜迟,我们快离开这儿!” “多谢义士相救。但是岳某暂时不能离开。”岳飞虽然身上伤痕累累,但是眼中仍射出矍矍的精光。 应龙急道:“我贤弟正缠住这妖兽。若现在不走,就没有机会离开了。如果元帅有什么三长两短的话,我们有何面目去见张宪将军?” “张宪?”岳飞眼中闪过一抹激动的神色。“你们见过他?是他托你们来的?他现在在哪?” “他?……”应龙黯然地低下头道。“他身中奸人埋伏,已经仙去了。” “是吗,是吗……”岳飞喃喃道,抬起头,被伤痕覆盖的脸上露出一丝凄然神色。“张宪也死了。我的好兄弟们,都已经死得差不多了。那我就更不能走了。” “元帅……”应龙还想劝阻,但是却被岳飞摆手阻止了。 “我知义士一番好意,为救岳某何止度过了千难万险。但……但岳某仍苟活于世,已经对不起英灵散尽的诸位弟兄。若今天还将这位小义士只身置于险境,自己逃生,又有何脸面敢对天下人说我是个将忠义孝节看得比性命还重的人。” 说着,他微微一笑,将腰板用力地挺起。虽然身上穿着的是污渍斑斑的囚衣,但却依然可以想象得到他指挥千军万马镇定自若的威仪:“所以,岳某和犬子就在此处,等着小义士收拾这妖魔。要走,我们一起走!” “元帅高义,应龙今日领教到了!”应龙不禁感慨道。“我是贤弟的义兄,但在此关头居然无法顾及他的安危,真是惭愧。” “义士言重了。但依岳某看,怎么好像有些不太对劲?” 果如岳飞所言,修罗和梼杌虽然打得仍难解难分,但是情势已经开始渐渐有些危险。梼杌本来就是上古妖兽,灵力强大,加之以体内灌注的恶气作为补充,持久力自然远胜张寻。而化身为修罗的张寻现在最大的危险不在于战斗本身,而是不断反噬着他身体的鬼气,使这肉躯渐渐不堪承受,随着激烈的战斗,他的口中不断地流出鲜血来。 即便此刻他感受不到痛苦,但随时间增长,迟早会让肉体消亡。到了那时,便是灵丹妙药也无力回天。梼杌是何等人物,早就发觉了这一点。它一边抵挡着修罗发过来的攻击,一边冷冷笑道:“我就说奇怪,妖气和人体怎么可能融合得如此贴切,看来你小子也不例外嘛?我只要再抵挡一会儿,你自然形消骨毁,根本不用我费一根指头。” “糟糕!贤弟的气息越来越微弱……”应龙看着激烈的战局,心中异常紧张,但却无计可施。 “小义士身上被那黑气侵蚀得十分厉害,恐怕得要重新恢复他的心神才行!”岳飞对一旁的岳云道。“云儿,去取为父的琴来。” 岳飞端坐在地上,接过岳云递来的古琴,伸手轻轻拂去覆盖在上面的灰尘。他将双手缓缓向前伸出,双手不断抚弄着琴弦,怅然的音乐顺着琴弦的抖动从指间流淌出来,随着空气的波动飘向空中。 “岳某戎马一生,只为‘精忠报国’四字。今日恐难逃劫难,无以为证,盼这首《满江红》能将岳某未尽之志留与世人!” 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 悲壮苍凉的音符从岳飞干裂的嘴唇中飞出。缠斗中的张寻和梼杌不约而同地愣了愣神。黑烟掩盖的张寻的脸上,紧闭的眼睑轻轻地抖动了一下;梼杌则皱起了眉,用力甩动着长颈。 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 “不许唱!快点闭嘴!快点闭嘴!”梼杌愤怒地摇动着庞大的身躯,四爪用力跺着地面。 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 莫等闲,白了张寻头,空悲切! 包裹着张寻的黑烟竟慢慢往身里缩,张寻随着岳飞嘶哑嗓音唱出的旋律,发出一声轻微的叹息。 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 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 琴弦的震动和歌声愈加密集,绵延不绝,随着从天空突然飘落的细密雨点传递向四周延伸。空中激荡起了空洞悠远的回声。 梼杌被这激昂澎湃的歌声弄得十分烦躁,它感觉身体里好像有无数只小虫子在到处乱爬乱咬似的,虽然不足以致命,但却浑身不自在。它用力甩动庞大的身躯,仿佛着了疯魔般从全身爆射出无数道黑光,将周围的建筑打得粉碎! 歌声渐进,缠绕在张寻身上的黑烟也慢慢褪去。他的眼帘缓缓睁开,吃惊地注视着身上的变化。 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 “这是怎么回事?”香奴奇怪地问道。“怎么那个大怪物突然就不行了啊?” “梼杌虽喜追杀善人,但也惧怕善人。想必是岳元帅身上的正气令它难受。”夙夜推想道。 “好啊好啊!趁热打铁打败这个大怪物!”香奴禁不住兴高采烈地手舞足蹈起来。 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随着最后一个音符激烈地收住尾音,张寻的身体也在瞬间恢复了原样,双膝“啪”地跪在泥水中,浑身止不住剧烈颤抖起来。同时,岳飞手下不断震颤的琴弦似乎也承受不住激昂心情驱使下的弹奏,“呛”地一声从中间断成两截。 音乐戛然而止,寂静的天空中只剩雨幕不断落下发出的淅沥之声。 梼杌甩甩头,身上的痛苦感顿时消失。它振起庞大的身体,大吼道:“你们这群凡人,竟敢用这种无聊的手段来折腾我。现在琴弦也弹断了,看你们还有什么办法!” 他扫视了一眼众人:身着囚服的岳飞和岳云,灵力已经耗尽的应龙,还有两个看上去弱不禁风的小姑娘。嗯,刚才和自己斗个不休的小子身上那股强气似乎已经消失了。胜局已定!它得意地扬起嘴角,轻蔑地说道。 “看来你们之中也就这小子还有点抵抗的力气。好吧,我就先杀了他,绝了你们最后一丝念头!” 它用力的抬起两只前爪,发出将全身的力量集中在两只前爪上,身体猛地往下一沉,带着呼啸的风声向身下尚在不断喘息的张寻狠狠地踩去! 夙夜惊叫一声,闭上眼睛不忍再看。 梼杌的前爪深深地碾入土里,碎石和泥土从脚趾的缝隙间冒出来,沾满了它脚上的皮毛。梼杌喘了一口气。终于结束了,接下来该轮到岳飞他们了!巨大的妖兽得意地想着。 然而,事实并非如此,它发现脚下没有张寻。就在梼杌疑惑为何失手时,忽然感到身上一阵剧痛。 这痛感并非是幻觉,而是真实地从它的体内传来。痛感从一个微小的缝隙里钻了进来,迅速蔓延到它的全身,让他仿佛置身于烈焰焚身的地狱里。 梼杌费力地转头看去,站在它身侧的居然是身着白色囚衣的岳飞。他手中紧握着跟随他南征北战的那把湛卢宝剑,闪着红芒的剑身深深地刺入妖兽柔软的侧腹,正一点点往里面深入…… 该章节已被锁定 《张天师传奇之轩辕冢》该章节已被锁定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十二章 夙夜的突然出现让张寻和应龙都大吃一惊。 影狩也不禁愣了愣,但随即便冷笑道:“好!又多了一个送死的,当真求之不得!”他话音甫落,从影子中又分出一股,箭一般射向夙夜。 张寻和应龙见影子来势凶猛,忙挥动武器,将身前积雪向空中高高扬起,暂时遮蔽住影子追击的路线,紧接着几步退到夙夜身边,枪剑合舞,阻挡住攻击夙夜的影子。 “夙夜姑娘,到底怎么回事!我和贤弟阻住敌人,你为何不赶快逃远躲起来!”应龙急道。 女孩定定神道:“现在没时间解释那么多!你们快点跟我来!” 应龙还欲张口说什么,但张寻却道:“大哥,夙夜定有什么打算,不如就听她调遣吧。” 应龙犹豫了一下,也点头道:“好!” 夙夜也不多话,转身向着来时的路奋力跑去。应龙和张寻将黑影击退,用武器将积雪再次扬起,随后也转身跟着夙夜跑去。 影子被纷纷扬起的飞雪阻住片刻,但很快便合为一股,从雪片落下的缝隙中闪了出来。“看你们能跑到哪儿去!”影狩的语气中带着追猎对手的快感。黑影在晶莹的雪地上画出一道蜿蜒的黑色长线,向众人逃走的方向紧紧追去。 魔军的这次行动,好像长空中划过的一道闪电。迅捷、干脆。 仗着自己人数远超对方,凌霄殿的军队上下多少都有轻敌之心。但连日来在天宫尊主面前屡屡受阻,他们渐渐开始怀疑,看似羸弱不堪的九黎天宫,仅是一人就如此厉害;如果全部主力出动,那还了得? 两种心思交织在一起,让他们无心恋战。尤其是最近,魔辙率领的三十万魔军到来,并成功登上至尊之位后,这种厌战的情绪达到了最高点。 这个叫魔辙的家伙居然可以在决斗中打败那个随手一挥便要了金甲、彻地二神性命的男人,那他得有多厉害啊! 军中私下里传得沸沸扬扬,但李靖和杨戬各怀小心思,竟都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于是,魔辙率领的这次突袭,正好切中了凌霄殿军队心理命脉中最脆弱的一环。 其实魔辙远没有凌霄殿的将士想得那般复杂。 他就是喜欢杀戮,就是喜欢战争。每次一到战场上,他浑身的血液就像被煮沸般在体内喷涌,尤其是这种双方投入百万人的巨大场面,更让他觉得就是专门为他打造的舞台。 战争就应该是这样正面拼杀决斗,畏畏缩缩地躲在后面的像什么战士! 他一马当先冲进敌阵中,手中的三尖两刃刀左右翻飞将血流卷起,痛苦的嘶号声伴随着风雷的轰鸣在他耳旁萦绕着,听起来如同仙乐。 这才是我要的战斗,你们都看到了吗,这是我魔辙的世界! 他张开双臂,将头仰起,无声地伫立在潮水般冲锋的魔军阵中。 张寻等人的脚步越来越快,但影子始终跟随在他们的身后,没有丝毫的放松。 “快到了,就在这里!”夙夜说着,跃向前方的雪地。一片苍茫干净的雪地里,只有香奴瑟瑟发抖地等待着他们。 “夙夜!现在该怎么办?那家伙已经快追来了!”应龙回望身后,不由得皱起眉头。 “公子,大哥,香奴妹妹!向中央聚拢!”女孩发出清脆的号令。随之,众人同时向空地中央伫立着的一块巨石狂奔而去。 “也好,你们凑到一起,我正好一网打尽,也省得再费力气。”影狩笑道。 四人很快在中央的巨石下汇合。应龙忍不住道:“夙夜,这是怎么回事?若我们化整为零,或许还能分散他的注意力,现在集中在一起,岂不是让他能够合力击倒我们四人?” 张寻将冒着红光的湛卢剑横在胸前道:“大哥,不要说了,他快来了!” 白色雪地上呈现出一道黑色的痕迹。影子越来越快地冲向众人。 “好了!到时候了!”夙夜突然大喊道。“大哥!公子!你们全力向影子攻击!” 真搞不清楚她到底打的什么算盘,但事已至此,只能按照她的指示来办了。张寻和应龙同时爆发出一声大吼,手中龙脊神枪和湛卢宝剑刷刷挥出白色和红色的光芒,合为一股,向地面上悄无声息前进的影子冲去。 “试过一次还没死心吗?凭这种攻击是无法击倒我的。” 影狩说着。影子快速游动,像条蛇蜿蜒着闪过两人的这次攻击,而后突然伸长了数倍,向四人聚拢的巨石阴影处快速延伸过去。 “他中计了!大家快向四周散开!”夙夜惊喜地大声喊道。 大家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四散向空地周围跑去。 几乎是同时,天空中忽然响起风雪的呼号,大雪顿时遮蔽了众人的视线,将他们彼此阻隔开来。 影狩的黑影融入石头的阴影里,此刻巨石旁已没有众人的踪迹。 影狩眯着眼睛透过黑影向四周看去。风雪太大了,他看不清楚这帮人究竟在哪。 “怎么了。是不是不能够再依靠影子来移动了?”夙夜的声音从风雪中的一角传来。 影狩没有做声。难道这小丫头居然发现我的弱点了。不可能啊,我仅仅才展示出影术的一点皮毛而已,怎么她就能够猜到。 “我知道你能听到我说的话。你既然不回答,说明我的猜测应该没错。”夙夜难得多话,语气中难掩成功的兴奋。“如果我没有想错的话,你的操影之术,没有影子和影子的链接,应该没法成功吧。” 她居然看穿了!影狩第一次感到压力正从头顶轰然逼近。 “夙夜,这到底怎么回事?”少年的声音从另外一侧传来。 “是啊。我也被弄糊涂了。”这个声音则是应龙的。 夙夜轻轻咳嗽一声道:“操影之术既然是以影子来攻击对方的影子,同时将伤害转嫁到对方本体身上的话。若被攻击的对象没有影子,那又当如何呢?” “怎么可能啊。世界上哪有东西会没有影子。”香奴道。 影狩却突然缓缓开口道:“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影缝之术就不会起效。” 夙夜道:“果然如我所料,你只能攻击我们的影子。” 影狩淡淡笑道:“这么短时间你就能猜到。实在让我感到钦佩。” 夙夜笑道:“我也只是大胆地猜猜。如果错了,可能大家都会跟着我一起完蛋。不过,还好他们都很信任我,愿意陪我一起冒险。” 影狩道:“你很幸运。你猜对了。” 夙夜道:“没有了影子和影子的连接,你也没法跳跃着躲避攻击了吧。” 影狩叹了口气:“不错。我现在就被困在石头的阴影里。看不到你们的影子或其他影子,我什么事也做不了。但是我奇怪的是,这里怎么只有这么一块石头,没有其他有影子的东西,难不成是你……” 香奴大声道:“哼!是我们一起干的。我们把这里所有会留下影子的东西都扔掉了,只留下中间这块大石头,就是等着你自投罗网来的。” 影狩由衷地赞道:“佩服佩服。你们年纪轻轻,却各怀绝技,而且配合紧密无间。难怪老太宰会把你们当作心腹大患。刚开始的时候我还不以为然,现在总算是相信了。” 然后他叹了口气说道:“现在我已经无路可逃。你们要下手,就快点上吧。” 怎么到了这个时候,他还能如此镇定?夙夜心里突然对设计周密的计划产生了怀疑。是不是我漏算了什么? 突然,风雪中发出轻微的嘶嘶声。她能辨别出这是应龙和张寻发动咒法时的动静。看来他们正在积聚力量,准备一击将影狩彻底打倒。 夙夜突然大喊道:“不行!别攻击!” 已经来不及了。应龙和张寻积聚了半晌的灵力终于澎湃而出。应龙的枪和张寻的符咒带着灵力的波动,从不同的角度向中央的巨石阴影处射去! 也就是在这须臾之间,符咒和银枪的影子出现在了洁白的雪地上。 等的就是这个时候。巨石的影子突然长长伸出,迅速向长枪的影子弹去,接着又跳至符咒的影子里,倏地往前延伸,消失在暴风雪的掩盖中。少顷,一个高大的人影单手扼住少年的脖子,从风雪里走了出来。 “我就是影狩。你们的同伴已经在我手中了。快点出来吧!” 这男子浑身被镶嵌蓝色云纹的黑斗篷覆盖着,枯瘦的手紧紧卡住少年颈上的两道大脉,将他完全制住。他的声音低沉有力,穿透了暴风雪的呼啸声,清晰地传到每一人的耳朵里。 众人只好从风雪的掩盖中走出来。黑斗篷的男子扫视了一眼众人,对夙夜笑道。 “想出这妙计的,一定就是姑娘你了。” 夙夜没有说话,眼睛紧紧盯着他手上擒住的少年。 “只是你却漏算了我可以利用攻击中武器的影子逃脱,真是太可惜了。” 高大的男子说话的语气格外谦逊,不像是对敌人,倒好像是与好友闲话家常。 “我手上擒住的这少年……”他将张寻提起,注视了一下道。“等一等……这柄剑是……” 他看到了少年腰间悬挂着的湛卢宝剑,十分惊讶,松开扣住少年颈动脉的手,用力一甩,将他远远扔了出去,扑通一声落在雪地里。 “这剑难道是岳飞身上的那把……” “不错!这湛卢宝剑是岳将军临终前赠予我贤弟之物。”应龙扶起张寻,大喊道。 “岳飞已死?哈哈哈,太好了!”影狩仰天大笑起来。“看来梼杌的任务已经完成。天下马上就要重回君上之手了。” “咳咳……梼杌那怪物果然与你们有关。”少年捂着被掐得青紫的脖子,用力地咳嗽了几声,待呼吸重新均匀后道。“还有跗骨进入九子迷宫,和那神秘老人抽取地府中的怨气,都是你们在捣鬼!你们到底打的是什么鬼主意?还有你们提到的那个什么君上,到底是谁?” 影狩奇道:“跗骨?你们遇到过跗骨?”他沉默了一会儿,道:“我说跗骨从九子迷宫回来之后就一直躲着不敢见我们,原来其中还发生过这样有趣的事情。想必坏老太宰事的那帮人也就是你们了。三番五次阻挠君上的大业,看来真不能小看了你们啊。” 影狩自负地傲立在风雪之中:“不过,你们恐怕也没有别的办法了吧。现在就算你们再重复一次刚才的计划,我也会格外小心谨慎。断无输给你们的可能。” “他好可怕……”夙夜轻轻说道。因风雪被吹得有些散乱的头发贴在鬓边,嘴唇轻轻颤抖着。“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人。他太冷静了,像一块冰。我找不到任何可以突破他的地方。” “什么大业,你们这群草菅人命的妖魔,要想天下黎民陷入地狱血河之中,我们不能答应。”应龙怒道。 “哼!何谓正义?你们所坚持的东西,就一定是正义吗?” “笑话。为民请愿,替天行道。应龙虽然不才,但是说起这点,毫无愧色。” “哈哈哈!”影狩闻言昂首大笑起来。“可笑之极。你所为的正义和公理,只不过都是站在力量之上的。你所为的仗剑三尺,快意江湖,何尝不是因为从来没有人能打得过你!” “你……胡说……”应龙被他的话激得满面通红。 “胡说?也罢。虽然不能告诉你们关于君上的秘密,不过我可以跟你们讲个故事,让你们知道什么才是生存。” 影狩继续说道:“我是河曲百鬼部落的后裔,我们部族的人生来就会这种操影之术。我们部族的人丁稀少,只有百来号人,但是可笑的是,这百来号人也分为了贵族和平民。在一次战争中,我们家族被派遣到一个峡谷里执行暗杀任务。” “这任务的赏金格外高。除去妇孺,我家族几乎全部精英共三十多人集体出动。但是我们却没想到,从来都是暗中猎杀对手的我们,这次居然成了别人瓮中的那只老鼠……” “当我们用影子潜入营帐中的时候,发现这里竟然没有一个人,而后我身边的同伴开始一个个死去。有趣的是,他们都是死于操影术……” “怎么会啊,你刚才不是说过,操影术只有你们部族的人才会吗?”香奴禁不住插嘴道。 “难不成……害死你们的人是……”夙夜忍不住掩口道。 “不错。你猜得对。”影狩慢慢说道。“设下陷阱害死我家族成员的,正是我们部落贵族集团的代表。他们嫉妒我家族战功显赫,在部落的声望日益高涨,害怕我们会威胁到他们的地位,于是借此机会痛下杀手。我的亲人在死前看到贵族们丑恶的嘴脸,他们不甘心就此死去,便将所有的法力都转接到我的身上来。于是我拥有了百鬼部落最强的操影能力,那些设伏的贵族也不是我的对手,我把他们全部杀死了……一个不留……” “随后我回到了百鬼部落里,将所有部族的人全部杀了个干干净净……”影狩笑了笑,说道:“你们说,这个时代是不是很该死?公义何在?道义何在?在我的家人被残杀的时候,公义和道义帮我做了什么了吗?没有!到最后,只有力量才能解决我所有的困扰!” “原来你想说的就只有这些吗?”张寻抚着脖子上的伤痕站起来道。“我还以为你是个很了不起的对手,原来不过只是一个对着自己悲惨命运不停吠叫的落水狗罢了。” “你说什么!”影狩身上的黑色斗篷“呼”地一声高高扬起,少年的话让他勃然大怒。但紧接着,他的斗篷很快飘落到身后,恢复了原状,声音也变得平静起来。“你根本不会懂的,你没有看见过乱世之人的那张嘴脸,也没有身在那个世界体会过。如果你不变成鬼,就会成为他人摆在餐桌上的美食。” 随后他情绪突然激动起来,斗篷随着呼吸微微抖动,口中大喊道:“就在这时,我遇到了君上,也终于找到了我的方向。我要帮助君上建立属于他的世界,任何阻挡在我们前面的人都要死!来吧!让你们领教一下我‘北天将军’操影术的厉害!” 他张开斗篷向前一扬,身下突然出现了十几条黑色暗影,以迅雷般的速度直冲到众人身边。这次影子居然幻化成了实体,沿着众人的脚迅速爬上他们的身体,将身体牵引至高空。张寻等人奋力挣扎,但是黑影牢牢地缠住了他们的手脚,让他们根本动弹不得。 “百鬼流操影之术,暗影傀儡!” 黑影好像充满着难测的力量,将众人的手脚越勒越紧。张寻和应龙根本无力举起武器还击。就在此时,突然从夙夜身边窜出一个小小的黑影,闪电般沿着擒住夙夜的影子直扑影狩。只听影狩大喊一声“啊!”然后用力甩动手臂,将黑影狠狠地抛了出去。 原来这个突施偷袭的正是香奴!她摆脱人形,还原成本尊香樟,从而挣脱了影狩的桎梏。 众人也因为她出其不意的一口,得以从傀儡之术中逃脱出来。。 但是香奴也不轻松,影狩随手一挥的力量,将她狠狠抛开,重重撞在一块山石上,而后向前弹出,倒在地上人事不省。 但香奴的冒险举动却为应龙和张寻争取了时间。顾不上刚从被捆缚的疼痛中挣脱出来,应龙立刻结出法印,两个符文法阵同时出现在他的脚下和胸前。他大吼一声,身上织出一道强大的灵力网,如同光环般萦绕在他身旁。英招和红牙两只式神的轮廓从他的身体里慢慢浮现,渐渐实体化,落在雪地里。 张寻则振起湛卢宝剑,一道红色的剑气从宝剑的断面处忽地冒出来,左手捏出三张符咒,身体深蹲,两脚呈弓步站开,随时准备进攻。 “式神之术?仙灵符法?想不到你们居然在昆仑山的结界里,还能聚起这么强的灵力。”影狩沉声道。“不过我此行前来的目的并不是为了和你们纠缠,而是要将天河织机石带回去。不管怎样,还是完成任务,保证君上的大业要紧。三面鬼,出来!” 他拿出怀中的一个小瓶扔在雪地上。瓶中冒出一股浓烈的烟雾,一个巨大的身影从浓雾中走了出来,他浑身披着紫色的长毛,脚和手都显得异常粗大,肌肉上长着红色的肉瘤和白色的骨节,颈上长着三个巨大的头颅。三张脸分别呈现出不同的表情,一张脸笑得阳光灿烂,一张脸则愁云密布,还有一张脸吐出嘴角的獠牙,显得异常凶狠。三面鬼迈开大步走到影狩面前,三张脸分别转向前方,身体微微弓下,仿佛在给影狩鞠躬。 “好了,三面鬼!老太宰果真算无遗策,将你赐予我原来另有深意。”影狩一振斗篷,命道。“听着!本座现在此处抵挡住这些人,你速速赶到玉珠峰上的雪山溶洞里,将天河织机石取回!不得有误!” 三面鬼的脖子动了动,三张脸旋转着发出可怕的咆哮声,然后他站起身来,朝着上山的路狂奔而去。 “不好!他们要这块石头,一定有什么阴谋。若真得手了,不知道又会闹出什么样的事来!”应龙一甩银枪冲上前去,但影狩很快晃动身形,拦在他的面前。 “你们一步也别想离开这儿。” “贤弟!这里由我来应付,你快点去跟上那个怪物,千万不能让天河织机石落在他们手里。”应龙驱动英招和红牙将影狩围在中间,向张寻大喊道。 “大哥,但是你……”张寻深知以应龙一人之力,恐怕难以应付影狩,不禁有些犹豫。 应龙却急了,脸涨得通红,耳边青筋条条暴起,大喝道:“都什么时候了还如此婆婆妈妈?岳元帅死前将宝剑交与你是何用意,难道你忘了吗?还不快走!” 张寻咬咬牙,收起湛卢剑,快步向山上跑去。 “别想走!”影狩大喝一声,脚下分出一股影子,飞快地袭向张寻。应龙忙驱动英招和红牙攻去,影狩以其他多束黑影抵挡住应龙的猛攻,但仍不放弃继续追击张寻。 就在这时,张寻身后的白雪突然猛地向天空炸开,大雪形成一道障壁,将影子前进的路线阻断。就在停顿的片刻,张寻已飞身走远。影子只好悻悻地在原地停留了一会儿,又倏地收回到影狩的脚下。 挥动雪花挡住影子前进路线的正是夙夜。一向文弱安静的少女,也难得使出手段阻止了影狩的攻击。她面对敌人,露出了自信的微笑, “呵呵,你们让那小子只身一人去追,岂不是让他去送死。”影狩冷笑道。“三面鬼可是老太宰炼制出来的妖怪,集合了三股不同的鬼气,而且外壳是用人的躯体拼凑而成,就算是在昆仑山的结界里也能行动自如。那小子现在不能发挥全力,碰到三面鬼。他一定死无全尸!” 应龙心惊,大吼一声,抢步上前,却被影狩轻易以影子挡住攻势。 “这样也好。那小子就交给三面鬼对付,本座正好拿出全部力量来和你较量一番!” 影狩将斗篷往前一挥,身体如同夜晚的巨枭般高高飞在空中,身下的圆形黑影竟从地面膨胀起来。同时,黑衣男子的声音在夜空中响起。 “看我的百鬼流操影之术,秘传,暗影千重杀!” 张寻奋力向前追去。风卷着雪片迎面吹来,紧紧贴在他的脸上,似乎想阻停他的脚步。越往高处走,温度越低,张寻已经渐渐感到呼吸困难,贴在脸上的雪片也已不再随着体温融化。急剧降低的温度让它们慢慢结成一块,他忙举起右手,用已经冻得硬邦邦的袖子将脸上的薄冰抹去。 已经渐渐可以看到那个高大的鬼怪的身影了。鬼怪高耸的背部在风雪的掩盖下忽隐忽现,庞大的身体踩在雪地上发出的轰鸣在少年的脚下回荡着。 大哥他们赌上了性命帮我挡住影狩,我绝不能让他们失望,一定不能让这妖怪拿到天河织机石! 少年心中暗道。他主意已定,脚下步履也急剧加快。 就在须臾之间,他的身体如同一道白光,倏地超过三面鬼,而后横在鬼怪的身前。 巨大的鬼怪被突如其来出现的人影吓了一跳,而后立刻恢复了平静。大如升斗的鼻孔中喷出白色的烟雾,身上的肉瘤和突出的骨节随着呼吸不停地抖动着。三张不同表情的脸孔接连转向前方,六只黄豆大小的邪恶眼睛仔细注视着眼前这个大胆的人类。 张寻毫无惧色。湛卢剑铮然出鞘,红色的剑气冒了出来,将他的脸笼罩在红光的照耀中。 三面鬼大吼一声,主动发起了进攻。他将身体侧对前方,右脚撑地,左手挥起巨掌横向扫去。张寻忙纵身跃起,躲过这一击。紧接着怪物右掌又是一击跟了过来,张寻在空中深吸一口气,身体飘然向后退去,怪物一击未中,懊恼地大吼。 “这怪物不外如是。我要尽快将他打倒,找到天河织机石后再去支援大哥他们。”张寻见怪物前两下招数稀松平常,并没有太将他放在眼里。 他踏雪飞奔,直逼向三面鬼身前。高大的妖魔一脚踢来,动作迟缓,张寻脚尖轻轻一点,身子飘然落在怪物高高抬起的腿上,而后向上奔去,手中湛卢剑劈空一挥,在怪物的身体上留下了一道长长的斩痕。 但是奇怪的是,湛卢剑在切入怪物身体的时候并没有利刃切开骨肉时的阻滞感,反倒是好像陷入松软的东西里面。而且,被斩开的皮肉里也没有鲜血流出。 张寻从未见过这种情况,不禁稍稍愣神。 就在他走神时,三面鬼两只巨掌从左右分别袭来;劲风吹得张寻恍然醒觉,忙缩身后退,脚还未站稳,鬼怪双掌化拳,从正面直线突入他毫无防御的身体,千斤石墩般大小的双拳重重打在他的身上。 他被这重重的一击打得血气翻涌,嘴角一甜,脑海里嗡嗡乱鸣,差点晕厥过去。 鬼怪大吼一声,像是为自己成功的一击喝彩。它没有给少年任何喘息的机会,疾步跑上前来,继续发动猛攻。 “不对。他的速度好像比刚才还要快。这是怎么回事?”少年勉力撑起身体,举起湛卢剑挡住鬼怪的连续攻击。旋即他以手撑地,身子向后凌空翻去,稳稳落在雪地里。同时,他注意到了三面鬼的一个奇异的特点。 原本三张脸的眼睛都睁开着,但是现在只有一张愁云密布的脸正对着自己,其他两张面孔分藏于这张脸的两侧,眼睛紧闭着,好像在休息。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这两张脸居然都闭着眼睛? 张寻心里突然升起毛骨悚然的感觉。三面鬼如同雨点般的攻击迎面袭来,他支撑起负伤的身体,举起湛卢剑迎上前去。 影狩的绝技“暗影千重杀”把雪山上的一片空地笼罩在了黑暗之中。影狩将自己的身体融入了黑影之中,随时可能从旁施以杀招。 应龙等三人背靠背站在正中央,面对四面无边的黑暗,不断移动着脚步,仔细辨别着周围的声音,防备不知道会从何处袭来的攻击。 “那小子一定走不了多远的,就算他能赶上三面鬼,也绝不是三面鬼的对手!” 声音从黑暗中如同流水般轻轻飘了出来。应龙将灵力聚于指上,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射出一道蓝色的电光,电光悄无声息地刺入黑暗里,没有任何反应。 “你困不了我们多久的。他定能先拿到天河织机石。”应龙大喊道。就在他说话的一瞬间,身旁的香奴惊叫一声,手臂上飚出一道血线,身子软软地靠在他的背上。 应龙忙转身扶住香奴。只见少女穿着的御寒大衣已被割开一条长长的口子,皮毛向外翻起,缺口汩汩地流出鲜血,将她的整条手臂都染成了红色。 幸好是在这样低温的严寒之中,伤口很快被冰冷所封住,血液也在瞬间凝固,停止了流动。 就在此时,夙夜也惊呼一声,背上突然出现一道触目惊心的伤口,人也踉跄了几步。 “大哥,我自己能治疗,别为我分心,专心对敌。”温柔的莲精将精神集中到身上,背上的伤处发出一阵绿光,伤口翻起的皮肉慢慢开始回卷愈合。 应龙身边的黑暗中突然响起几声轻微的动静。还没来得及动一下身体,他全身同时被划开了数处伤口,血如同箭一般从伤口里飞射出来,向四周的黑暗处喷去。应龙挣扎着动了动手臂,但是强烈的痛感还是将他的膝盖压倒,身子向地面倒去。他连忙用力将手撑住地面,阻止住身体下滑的趋势。 “何必勉强支持。早一点放弃,也可以早一点去阴间和你的兄弟团聚。” 影狩戏谑道。他深知已经将三人的命运牢牢地攥在掌心里。只要自己用力握紧拳头,便可以瞬间将他们揉成碎末。 健壮的青年缓缓抬起头,眼光从垂落的额发前投射出来,向周围的黑暗中仔细端详了一番,嘴角向上微微翘起,笑了。 他用力抬起身子,将龙脊神枪横在身前,嘴里一字一顿地说道。 “你的操影之术绝非无懈可击。来吧,尽管将全部的本领使出来。下一次攻击就是你丧命的时刻!” 第二十三章 应龙的话让影狩沉默了许久。他的话中气十足、信心百倍,并不像是垂死之人临终前的狂妄咆哮。 这年轻人为什么会如此的自信? 影狩也不禁有些怀疑是不是自己在哪儿犯下了错误。他还没有察觉到,被夙夜的圈套成功设计之后,他的信心已经开始逐渐动摇了。 而应龙虽然浑身受伤,但是气势却不降反升。 应龙没有给影狩太长的思考时间,很快发动了攻击。 他双手中指和食指互相扣住,向前平伸,灵力从全身的各个角落向指尖聚拢,在指尖形成一个圆形的光团。光团只有一个鸡蛋那么大小,但是从光团周围辐射出的强大气流却把地面上的积雪都吹了起来。 影狩心中不禁一凛。这青年果然不是个简单人,昆仑山的结界如此之强,他居然还可以在中间聚集出如此大的灵力光团,若不快点除掉,一定会坏了大事。趁着青年全神贯注于聚集灵力的时候,他驱动黑影,从几个方向飞快地向应龙发动了攻击。 鲜血向四周喷射着飚出,将雪地上染成鲜红一片。黑影从不同方向刺入应龙的身体里,骄傲的青年只是皱了皱眉,膝盖略微松动了一下,但是仍坚持着吞下一口血沫,继续向指尖集中灵力。 怎么可能?这小子居然连躲都不躲。他不要命了吗?还是……他根本就是把所有的力气都赌在了这一击上面。 此时应龙指尖的光团已经慢慢变得像一个小孩的脑袋般大小。他双臂一振,指尖光团脱手向黑色的帷幕疾飞而去! “看我的绝技,龙纹狂气弹!” 就在应龙攻击的一瞬间,十几束黑影再次从帷幕里穿刺而出。应龙身负重伤,脚步不便,虽勉力躲闪,但是还是被黑影刺出了几道血口子。 那颗淡蓝色的光球在空中旋转了一下,竟直直向影狩所在的位置飞来。 影狩正欲继续操纵影子追杀已是强弩之末的应龙,但没料到这光团居然不偏不倚正好飞向自己所在的地方。他忙收回攻击中的影子,闪身从暗影帷幕中躲开。 “这小子居然一开始就能找准我的位置,运气实在不错!” 他一边想着一边在黑影中移动身形。难道他是凭借什么指示才找到的吗? 他正想着,但觉得身后一股逼人的气势正渐渐靠近,转头一看,吓得差点魂飞天外。 原来那淡蓝色的光团竟紧紧跟随在他的身后,离他的身体只有毫厘之距! 影狩边躲避从身后不断追击上来的光团,边抽空从黑影中仔细观看着应龙的一举一动。强壮的青年将身体挡在受伤的夙夜和香奴前面,浑身上下十几处大小不一的伤口上流出的鲜血已经凝固成一条条血带,挂在他的身上。青年虽然身负重伤,但目光炯炯,神采飞扬,右手的中指和食指并拢竖起,正在不断摇动。 就是这个了!他的指点有微弱的灵力流动,虽然难以辨认,但是我还是可以察觉到。光团果然是这小子控制的! 但是他究竟是怎么做到的?能够将我的位置猜得如此精确? 一定是在我不经意的时候做的手脚。刚才发生了些什么,一定要快点想起来。 我首先以操影术击中了那两个女孩,然后又以多束影子击中了那小子,他们的鲜血喷溅出来,到处都是…… 奇怪!以那小子的身手,应该不会那么容易被我的影子击中才对,但是他却躲都没有躲,好像……好像就是故意等待着让我攻击他似的。 难道他的目的本来就是为了让我击中他?或者说,这就是他计划中的一环? 血……他的血……喷溅出来的鲜血…… 对啊!血!他的目的就是为了让我攻击他而后飞溅出来的血,我身上一定被沾到了! 他一把扯过斗篷仔细查看,果然在斗篷的一侧,星星点点地沾上了一小块血迹。 他忙把斗篷往里一收,将斗篷的正面朝向身体内的方向。 果然如他所料的那样,健壮的青年立刻愣了愣,没来得及驱动光球的方向。光球顺着刚才前进的路线直飞出暗影织成的帐幕,在不远处发出一声低沉的轰鸣。 “想不到,你居然这么快就发现了。”应龙放下操纵光球的手指,缓缓道。 “我也想不到,你让我打中你,原来就是为了在我身上留下可以追踪的痕迹。”影狩暗中长出了一口气,心里充满了对应龙的钦佩。 应龙却苦笑道:“可惜这次还是失败了。” 影狩道:“你虽败了,但却不冤。只能说你的对手比你更狠、更专注、更仔细。这个世界便是这样,若要生存,就必须要强过其他的人,弱者是没有资格生存下去的。但你不是弱者,你之所以输,只因为我比你更强。” “呵呵……你错了……”应龙轻笑几声,缓缓直起身,将九转玄弓从背上取下,搭上震天箭,拉开弓弦,瞳孔如炬,直视前方的黑暗。“我说我这次失败了……并非承认自己输了。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就会这样一直尝试下去!” 在盘旋如蛇般缠绕在玉珠峰的山道上,张寻则被三面鬼逼得步步后退,几次险些失足掉入万丈深渊之中。 一开始小视这鬼怪看来是最大的失误,没想到他看起来身材庞大,但是却十分灵活。自张寻以湛卢宝剑斩中它之后,就再也没有能靠近他的身畔。和一开始缓慢如同蜗牛般的攻击速度不同,他的动作在第二次攻击开始便快如闪电,而且越来越快,力量也逐渐增强,让张寻疲于招架。 但是最可怕的还有一点,就是鬼怪颈上的头颅竟也随着战斗不停旋转着。一会儿是喜笑颜开的脸睁开眼睛,一会儿又换成愁容满脸的脸,再过一会儿又换成了凶神恶煞的脸。三张脸互相交替,似乎是在以一敌三,鬼怪的身体也没有显示出丝毫的倦怠,倒是在呼啸的暴风雪中作战的少年体力有些不支起来。 此时,三面鬼又是一招攻来,少年忙从符囊中取出符咒,左手挥动,符咒在他身前列出一道光芒闪耀的金色障壁。鬼怪一拳击去,拳头和障壁两相碰撞,竟迸发出金色的火花。这火花仿佛对鬼怪有伤害作用,他明显吃痛,身体向后退去,甩动着手,嘴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就在鬼怪退后的片刻之间,张寻立刻抓住时机转守为攻。他再次掏出两张符咒向前扔去,双手结印,一道灵力从掌中射出,直接命中飞舞着的符咒。 “仙灵符法!风岚雪舞术!” 两张符咒随着灵力的驱动左右游走,竟逐渐形成了一股移动着的飓风,飓风将周围地面上的积雪卷起,宛如在夜空中飘舞着的白色丝带。在漆黑的天幕映衬之下,真是让人心旷神怡的瑰丽奇景。 但这奇景的美丽背后却隐藏着惊人的杀伤力。盘旋着卷起雪片的飓风向三面鬼迎面刮去,鬼怪连忙错身避让,但飓风卷起的强大吸力却将他的半个身子拉入风轨中,只听得“坷垃”一声,鬼怪嚎叫着拼尽全力弹开身体,一只右臂却已被旋风齐齐截断,“啪”地落在张寻身前的雪地上。 张寻仔细一看,竟大吃一惊。 这手臂看上去虽酷似人类手臂的形状,外面也覆盖着人类的毛皮,但里面却是由木头和铜铁制成,在驱动身体活动的关节部位,居然还装着可以弯曲臂膀的齿轮! 怎么回事?这家伙竟然不是普通的鬼怪,而是机械? 少年还没想清楚其中的究竟,三面鬼又是一声长嗥,断臂的空洞处突然伸出一股黑色的烟尘,像条蛇般疾飞过来,将落在地上的手臂牢牢卷起,倏地收了回去。而后断臂竟然自动拼在三面鬼的身上,鬼怪活动活动臂膀,咂咂嘴,露出一副得意的模样。 “既然我能断你手臂一次,就能断第二次,来吧!”少年因这次攻击重拾自信,手指向前一伸。飓风随着他的指示再次向三面鬼扑面卷去,强大的牵引力将空气中的冻气都凝结在一起,似乎随时可以将靠近的一切冻成冰块。 三面鬼大吼一声,双手平伸,掌中喷出一股黑色的烟雾,像堵墙一样阻住了旋风前进的路线。旋风不停地转动着,下方厚厚的积雪被不断向四周扬起。三面鬼渐渐抵挡不住飓风的强大推力,脚下慢慢开始滑动。 就在这时它的脖子突然滴溜溜转了一圈,那张喜笑颜开的脸竟慢慢地睁开了眼睛,将脖子一扭,和愁云密布的脸并列瞪着前方,紧接着那脸张开嘴呼啸一声,如同女子般尖锐刺耳的声音直入三面鬼制造出的黑色烟雾中,旋风竟也被推开了几尺的距离。 “休想得逞!”眼见三面鬼的两张脸都睁开了眼睛,少年心中不由得暗自惊奇。但他手上却丝毫不敢放松,双掌平推,飓风又加大了前进的力量,将三面鬼再次推回原处。 飓风旋转的力量越来越强,卷动的气流和周围的空气发生摩擦,竟在白色的飘带上点缀出点点金色和红色的火花;气流卷动的声音低沉浓郁,如同号角在长空呜咽。 只差一点点了!只差一点点了! 少年几乎将身上所有的灵力都倾注到这飓风之中。席卷天地间万物的强大力量终于冲破了三面鬼筑起的那道黑色气流,直向怪物碾压而去! “成功了!”少年几乎兴奋得跳了起来。 但他高兴得太早了。就在此时,三面鬼最后那张青面獠牙、凶神恶煞的脸也抽动了一下肌肉,缓缓地张开了眼睛,鼻孔朝上方耸了耸,喷出一股青烟。 随后第三张脸迅速随着扭动的脖子转向前方。三面鬼将身体向前伸出,脖子拼命扭动,三张脸的嘴同时张开,发出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怒吼。 这声怒吼声如洪钟,好像在平地里响起了一声巨大的雷鸣,凭空卷起了一股强大的气浪,将张寻正在驱动着的飓风吹得无影无踪。 张寻伸着手指,像石像般呆若木鸡。 他的这道法术是用灵力组成的风压来进行攻击,而对方只是一声吼便能将他的灵力吹散,这简直也太匪夷所思了。 紧接着,怒吼声卷起的这股强风向他扑面而来,他连忙将身体靠在旁边的一块巨石上,只感觉烈风如刀割般划过他的面庞,将他脸上割开了数道血口子,身上的衣服也发出“刺啦刺啦”的声音。强风将他狠狠地推向后面,背靠着的巨石上居然出现了一大圈龟裂的纹路。 三面鬼双手向身体两侧张开,两膝微屈,背部高高耸起,持续爆发出怒吼。 风压的强大让少年的呼吸渐渐变得困难起来,而且同时袭来的还有鬼怪的声波,将他面部的肌肉震得一阵抽搐,耳朵也渗出一丝鲜血。 好在这吼声没有持续太长的时间。随着强风和声波的停歇,他的身体沿着被刮得支离破碎的巨石慢慢坐倒在地,脸上呈现出无力的苍白,就连喘口气都十分困难。 没等他站起来,三面鬼又出现在他眼前。 巨掌一挥,他就如同一只小鸡般,被狠狠掐在腰间举了起来。并排长在脖子上的三张怪脸分别用不同的表情直视着他,随后同时发出一阵桀桀的怪笑,手腕一震,将他用力地扔了出去。 少年刚刚从风压的痛苦中稍有缓解,又立刻被扔出几丈远,重重地落在地面上。虽然积雪厚及脚踝,但是强大的冲击还是让他感到身体内一阵翻江倒海。 三面鬼又一次抢在他还未站起身来之前出现在他面前。 怪物吼叫着两掌拍在他的身上。他胸口一麻,鲜血从口中流出,溅到了三面鬼那张愁云密布的脸上。那张脸立刻发出嗷嗷的怪叫,另外两张脸马上伸出长舌,将他脸上的血污舔舐得干干净净。少年看了感到全身发毛。 紧接着,巨大的握力从他腰间传来,巨大的鬼怪显然是厌恶了这样猫捉老鼠般的无聊游戏,双手紧紧攥住他的腰部,将他从地面拎起。两只强有力的臂膀不断向中间施加着压力,少年全身的骨骼也被捏得发出咔咔的清脆响声。 不能就这样坐以待毙,少年拼命用双手撑开怪物的巨掌,但是还没等他脱身,三面鬼又立刻将双手合拢,这次施加的力道比刚才还要迅猛,他已经再也抵挡不住,双手松脱,被狠狠卡在鬼怪的掌中。只听到咔哒一声,他的手骨竟已经碎裂了。 钻心的疼痛袭上少年的心头,但是下一秒,手臂上竟传来一阵麻麻痒痒的感觉。他睁开眼睛,发现鬼怪体内突然涌出数股黑色的烟气,缓缓钻入他碎裂的右臂中,骨骼仿佛又得到了重组的活力,慢慢拼凑到一起。手臂上的肌肉忽而隆起、忽而陷入,慢慢竟变成了鬼手的形状。 就在此时,黑气突然从三面鬼的身上消失了。鬼怪突然松开了控制着他的手,双手捂住三张脸,仰天狂号。少年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情况,虽然变化出了鬼手,但却还是没有力气反击,只能呆若木鸡地看着狂躁的三面鬼。 突然,三面鬼停止了疯狂的跳动,站住身子,三张脸垂向地面,好像死了般一动不动。 少年岂能放过这样的天赐良机。此时他的力量刚刚恢复了一些,便马上翻身跃起,用最快的速度舞动着鬼手向三面鬼冲去。 但就在他冲到鬼怪面前的那一瞬间,三面鬼却突然抬起了头,左右两张脸上的面皮从中间直着裂开,面皮向两侧翻出,露出被包裹在其中的另外一张脸。 这两张脸竟然是张寻无比熟悉的两张脸! 他在一瞬间也呆住了。 两张脸的主人缓缓睁开了眼睛,看着眼前的景象,轻轻开口说道。 “果然是你……我们的孩子……” 张寻再也无法抑制住内心的痛苦和挣扎。鬼手无力的垂在身边,脚步也变得无比的沉重。仿佛在这一刻,所有的痛苦都又回到了他的身上。背好疼,胸口好疼,头也好疼,好像就这样靠过去,靠在她的身边。他的眼泪慢慢地流了下来,在风雪的阻滞下缓缓地顺着脸颊淌下。 他轻轻张开嘴唇,说道。 “爹爹……娘亲……” “你那弓射出的箭,是可以追踪敌人的气的吧。”影狩看到应龙擎起九转玄弓,平静地说道。 “哦?你居然知道?” 影狩面无表情地点头:“当然,我们的情报一向是非常灵通。况且你以此弓连取了蜃气妖和折纸妖二妖的性命,要想让我不知道,恐怕也有点儿难。” 他又补充道:“不过我告诉你,为了练习暗杀术,我们百鬼部落的人都有过特殊的处理,不会留下一点气息。所以,这弓是不可能追踪到我的气息的。” 应龙眉毛一扬,道:“试一试不就知道了!”他将弓弦用力拉紧,嘴角浮现出一丝诡秘的笑容。 他只是将手指一松,震天箭呼啸着飞入空中,在空中倏忽盘旋了两下,立刻转头向地面重新飞来。 就在箭矢即将到达地面的一瞬间,应龙突然笑了笑道:“我根本就不是为了捕捉你的气。” 话音刚落,带着风雷之声扑面袭来的震天神箭哧地贯穿了应龙的身体,健壮的青年身子一软,双手拼命握住了神箭,血顺着箭杆慢慢地流出来,滴落到地面。 这一下完全出乎影狩所料,他呆了半晌,张开口难以置信地说道:“你……你到底是什么人?居然拿箭射自己?” 应龙渗着鲜血的嘴唇露出一丝笑容。震天神箭虽然没有命中他的要害,但也从他的侧腹刺入,伤及内脏,血流不止。他舒了一口气,将阻挡住眼泪的汗水抹去,道:“我射出这一箭,根本就不是为了追踪你的气,难道你到现在还不明白吗?” 说着他大喊道:“震天神箭,继续追击!” 神箭发出一声尖锐的鸣叫,竟然又飞速冲刺,虽然应龙被挂在箭上,但是神箭的速度却没有受到丝毫影响,反倒越来越快、越来越急! 影狩眼见神箭扑面而来,连忙闪躲。但没想到无论怎么躲,震天神箭就是在他身后穷追不舍! 眼看着速度越来越快,就要追上了! 应龙张开血淋淋的嘴巴,大笑道:“难道你还认为我是为了追踪你的气才射出这一箭的吗?” 看着青年满嘴的鲜血,影狩仿佛也明白了:“原来!原来你为了射中我,不惜让你的箭矢追踪自己的血迹!” “哈哈!恭喜你猜对了!所以,跟我一起死吧!”应龙大吼着。震天神箭带着一股风雷的咆哮直接命中影狩的后背,巨大的冲力将两人的身体一起向前方猛地抬起。顺着神箭前冲的力道,雪地上被两人汩汩流下的鲜血染成了一道血红的缎带。同时,影狩设下的暗影帷幕也消失了。 “你……你居然用自己的血……”影狩感到一股钻心的疼痛从贯穿身体的伤口里涌了出来,慢慢向全身蔓延,意识正在一点点远离自己。 “哈,你……你没想到吧……”应龙虽然也气息奄奄,但语气却颇为得意。 “的确,的确想不到……你居然为了打败我,连自己……也赔进去……”影狩咳咳地吐出几块凝血,缓缓道。 “没办法……你的法术太强,我别无他法……”应龙叹了口气,身体软软地向后倒去,两人背靠背串在震天神箭上。“以我自己的血作为触媒,就算……先击中了我自己,也一定能找到……你的踪迹……”他吃力地笑笑,道:“你,现在……终于也可以……解脱了……” “为何……如此说?” “你跟我……有点相似。”应龙轻声道。“你身上……也背负着被诅咒的……命运。你的亲人,将影子传给你的……时候,就是给你栓上了……几十条诅咒。现在你快……快要死了,这厄,厄运……也马上就要离开你的身体了。” “说得也是……说得也是啊……”影狩低着头,身体慢慢地向前垂落下去。 “真,真够倒霉的……死,都……死在别人的后面……”应龙也感到眼前突然白茫茫的一片,不是雪的白色,而是意志频临崩溃前的苍白色。他看着已经没有了任何景物的世界,突然感觉到无比的空虚, 他喃喃地说道:“真是……累啊……” “爹爹……娘亲……真的是你们……真的是你们!” “果然是你,果然是你,看来我和你父亲的感应没有错,是你,我们的孩子!” 左边那张裂开的脸中呈现的面孔,赫然便是张寻的山魈母亲。 “孩子……好久不见,你长大了不少,已经是个男子汉了!” 右边的面孔则是威严的山魈族长。 “爹爹,娘亲……你们,你们不是已经变成鬼气重新修炼去了吗?怎么在这里?” “说来话长。孩子,我和你娘本已化成鬼气在灵界重新修炼,突然不知从哪儿来的一股怪力将我们吸入一个容器中,然后又被取出放置在这具木头和钢铁做成的傀儡里。这傀儡便是以鬼气来驱动的,我和你娘的鬼气是较强的两股,所以来控制这怪物的大脑。刚才我们偶尔出现了意志清醒的时候,突然感到好像有你鬼手的气息,便强行夺过了这怪物的控制权……” “难道这怪物不是爹爹和娘亲控制的吗?”少年问道。 山魈母亲摇了摇头:“不是,我和你爹只不过是将鬼气赋予给这怪物行动和思考的力量,但实际上这鬼怪是一个老人操纵的。” “是一个身穿黑色斗篷,上面绣着黄色云纹的瘦小老人吗?” “孩子?你见过他?”山魈父亲的口气变得异常严肃。看到张寻点了点头,他又道。“那老人说不出有多诡异,不但可以用怪异的装置看见鬼气,还可以将无数鬼气聚合到一起,融入这具傀儡之中。今日幸亏是我和你娘亲操纵这怪物的脑袋,而且突然得到意识并将其中的一部分鬼气逼出来给你,否则你恐怕已经小命不保了。” 沉默片刻后,张寻哽咽着开口道:“爹爹……娘亲,我真的好想你们……” “孩子,我们也很想你……”山魈母亲笑道。“记得你爹曾经说过吗?我们会再见面的。想不到再见来得如此之快。看到你长大了,娘亲真的很开心……” “对不起,娘亲,我竟然忘了你们的血海深仇。“张寻想到当初知道真相时的震惊,就痛苦得想要以头抢地。 “傻孩子,记得那些不开心的事情做什么呢?人间为了仇恨拼命厮杀,但是最后换来的又能是什么。娘不要你为了替我们报仇,和同类相残,只求你能够平安快乐,活得无拘无束。那样我和你爹便是在九泉之下,也能开心得笑出声来呢。” 话虽如此,张寻却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愧疚,痛哭出来。 “儿子!你要记住,虽然我们并无血缘,但是你的体内,永远有我们魈族的气在!生在这世界上一天,就永远不要忘记你是魈族的儿子,不要丢魈族的脸!” 山魈族长一番豪壮的激励让少年顿时气宇轩昂,他用力地点了点头,挺起了胸膛。 “好了,快擦干眼泪。接下来,我要你干一件正事!” “爹有何吩咐,请尽管说!” 三面鬼被长毛覆盖的胸口突然向两侧打开,里面无数的齿轮和轴承正在缓慢地运转着。当中的一根竖着的木杆中间,卡着一个透明的小瓶子,里面浮动着紫色和绿色的气体。 “这是控制整个三面鬼的中枢机关,那老人就是利用自己的灵力和这个中枢发生连接来操纵三面鬼。我和你娘亲已经暂时让这中枢瘫痪了,但是我们的力量不能维持太久。趁现在我们还控制着中枢的时候,你快用你的鬼手将它打破,把三面鬼体内的百股鬼气都吸入鬼手,这样三面鬼就成了一堆废木烂铁了!” 在大好的机会面前,少年却犹豫了:“什么……要我打破它,但是,但是那样的话,爹……还有娘亲,你们……” “是的,我们都会烟消云散,不复存在……”山魈母亲带着微笑缓缓说道。 “怎么可以……怎么能这样。不!我不会打这中枢的。爹,娘亲,我来想办法,一定能把你们从这里面就出来。对了,找我师傅……我师傅他很厉害……他……” 重重的一记耳光打在少年的脸颊上,他被打得懵了。挥动巨掌的是咬着牙的山魈族长。 “你到底在想什么!若不牺牲掉我们,就别想赢得这场战斗的胜利。如果被那老人再夺回三面鬼的控制权,恐怕你所有的心血都将在此付之一炬。天下将再无人能阻止他们的阴谋!这些,你到底想过没有……” 少年被久违的父亲的呵斥说得低下了头,一言不发地看着地面。 山魈族长的语气稍稍放缓:“你记得我曾经跟你说过的话吗?既然上天赐予了你这样奇特的体质,就一定是想要你完成其他人所不能完成的事情。孩子,你要做的事情太重要了,你不能被自己内心那些脆弱的情感所绊住,这不是成大事者该做的。” “难道……难道成大事,就必须要牺牲自己的至爱亲朋吗?”少年仰起头,泪水已经在他的脸上留下了斑驳的痕迹。“如果是那样的话,我宁可不要做什么大事,我宁可就这么简单平淡地跟在你们身边,做你们一辈子的儿子!” “哎!你糊涂!”山魈族长长叹一声道。“如果世界落入这帮丧心病狂的人手中,何谈简单平淡?你的爹娘将永远沦为野心家的杀人工具,毫无知觉地做着自己厌恶的事情,永远没有停止的尽头。难道你一念之仁,便能真还我们以安宁吗?” “孩子……你父亲说得对……”慈爱的母亲开口道。“如果让我们选择自己的归宿的话,我们宁可愿意被你的鬼手吸入其中。至少那样的话,我们还可以一直守护在你的身边。” 少年深深地注视着久别重逢的双亲。他那么想念他们,甚至连一秒钟都不愿意错过,但是为何上天却如此残忍,仅仅只是让他得到了片刻的慰藉之后,就要让他自己亲手将他们从这个世界上抹掉。 就在这时,三面鬼打开的胸腔突然“喀拉”一声快速合拢,而后山魈父母那裂开的脸庞也开始慢慢往回收。山魈父亲脸上汗如雨下,嘶声喊道。 “不好!那老人加强了控制的力量,我们已经快顶不住了!” “孩子他爹!我们得再坚持一会儿!” “好!” 这对已经死去的爱侣又一次爆发出强大的力量,顽强的意志将已经合上的胸腔一点点、一点点慢慢撑开。那可以结束他们痛苦的中枢就冒着紫色的光芒,静静地躺在胸腔的中央。 “孩子!快点打下去!” “别犹豫了!我和你娘已经撑不了多久了!” “快啊!” “啊——!”张寻在他们不断的催促声中,终于高举起变化成鬼手的右臂,狠狠向着那罪恶的中枢用力斩了过去。随着一声清脆的响声,中枢在鬼手的冲击下变成两截。 “太好了!孩子!你做到了!”山魈母亲的呼吸渐渐均匀,脸上的表情也慢慢平静下来。 但是这还远远没有结束,从破碎的三面鬼躯体里涌出几百股黑色的鬼气,在空中咆哮盘旋着。少年的鬼手突然自行高高举起,里面涌出一股强大的吸力,将在空中飞舞的鬼气尽数收入其中。 少年紧紧地闭上眼睛,身体被鬼手吸力所带来的激荡震得不断颤抖,耳边还回荡着山魈父母的声音。 “我们不会再离开你了,你并不寂寞,你有我们陪伴,一定可以做到想要做的事情。” “孩子!接下来就要靠你了!你要记住,我们现在就在你的体内,我们永远都会和你在一起。” 少年的手臂仿佛突然失去了依靠,慢慢垂落下来。身体啪地一声软坐在雪堆里,慢慢睁开了一直紧阖着的眼帘。 眼前空荡荡白茫茫的一片,仅剩下那残破的三面鬼的躯壳还留在原地。他伸指触碰了一下那具躯壳,里面只剩下了冰冷。 他轻抚着自己的右臂,仍然以鬼手形态呈现着的右臂以跳动回应着他的抚摸。他想,那一定是他的爹娘在对他说话,一定是的。 他对此深信不疑。 张寻终于爬到了玉珠峰的峰顶。 他找到了那个被冰凌封住的雪山溶洞。湛卢剑一挥,冰凌应声碎裂,他调整了一下呼吸,慢慢走进洞中。 里面果然别有洞天。看似狭小的洞口里,却是一块巨大的空间,上面悬垂着各式晶莹剔透的冰凌,互相反射出耀眼的光芒,而地面上结着厚厚的一层冰,将人的影子也映了出来,宛如明镜。 少年在室内四处扫视,目光最终定格在冰室正中的一块巨石上。 和周围雪白的颜色不同,那巨石呈现出古旧的青灰色,上面还染着斑驳的黑色痕迹。巨石呈八边形,八个方位上各以刀斧刻出八卦的卦象,中央方位上有一块圆形托盘。整个巨石上面覆盖着一层薄薄的亮色粉尘,随着冰凌射出的光耀眼地闪动着。 少年还未从惊讶中醒觉,突然从室外传来一阵沁人的凉风,这风竟将覆盖在巨石上的亮色粉尘高高扬起,浮在空中。与此同时,巨石上篆刻着的八卦卦象依次亮起,整个巨石嗡嗡作响,似在跳动。 一个病恹恹的声音突然从他身后传来。 “天风拂尘,神石初露!一千年后,天河织机石终于又现人间了!” 第二十四章 张寻骇极转身,手中湛卢剑刷地挥出,红色剑气直指向声音的主人。 但当他看清来人之后,立刻收起剑,身体激动得都轻轻颤抖起来。站在他面前的是夙夜、香奴、应龙三人! 他的伙伴们! 三人都受了不同程度的伤。应龙伤最重,衣服几乎全部被血染红,腰间似乎还有伤口刚刚弥合后留下来的痕迹。夙夜和香奴的肌肤上也沾着斑斑血迹。 他上前一步扶住身体无力的应龙,仔细端详着健壮的青年全身上下密布的伤痕道:“大哥……怎么会伤成这个样子?” 应龙微微睁开眼睛,对张寻灿然笑道:“怎么了?贤弟。不要一副婆婆妈妈的样子,男人身上怎能没有点伤?” 香奴插话道:“大哥哥可是把那个影狩打败了哦。为了打赢他,大哥不惜用……” “嗳,香奴,你伤好透了吗?哪来那么多话?”应龙忙打断少女的话,转而对张寻道。“别担心我,贤弟,只是一点皮肉伤,很快就会好的。” “可是……可是为了我的事情……”张寻环顾了一下众人,酸楚感不禁涌上心头。“为我的事情,居然让你们以身犯险……我……” 他几乎无法再开口说下去,害怕再说下去会忍不哭出来。 “什么啊,小哥哥你真是自恋。”香奴撅撅嘴,不以为然道。“我才不是为了你的事情呢,我不过无聊到处跟着你们玩,碰巧而已……” 看着香奴一副言不由衷的样子,应龙哈哈笑了起来。笑声牵动伤口,让他疼得皱了皱眉。 “好了,贤弟,现在天河织机石上的天尘已经全部散开了,神石已经可以复活两条生命。还等什么,快去啊!” 应龙强撑着身体用手推了推他,少年踉跄着走向神石,边从怀中摸出被缩小了的晶莹的水晶棺柩,眼神略显空洞地望着不断闪耀的天河织机石。 当希望真正摆在眼前时,他却又开始有些怀疑起来。 “什么……三面鬼和影狩都……”地宫里,帝王的声音听起来异常惊讶。 “老臣愧对君上。都是老臣的错。不但没有完成君上的托付,还让君上痛失爱将……老臣真是无地自容。”穿着斗篷的老人涕泪纵横,跪倒在帝王的案前。 帝王长叹一声,将双手扶在椅上,身体无力地向后靠去:“老太宰不必自责,这一切都是天意使然、天意使然。” “不!什么天意?君上的意思就是天意!”老人突然激动地从地上站起来道。“君上,我们已经成功让天下与宋廷离心背德,鬼门洞开,群妖都已经归于君上麾下,老臣的机械巨兽也马上就要完成了。虽然天方八卦还未完全倾覆,但若我们能搅乱人神两界,一样可以重新建立起这个世界的新秩序来!” “老太宰……其实,其实你也知道我要你们寻天河织机石,并不全是为了天下之事……” 听到帝王的喟叹,老人也不禁低头道:“老臣明白,君上也是为了能让娘娘……” 帝王将大手一伸止住老人的话:“这些事情,不必再说了。也怪我,虽有心让她重生,却无力走出这地宫,只能事事依靠你们。不过,若能实现我理想中的世界,相信她也一定会在九泉下微笑的。” “是!老臣定当全力以赴,为君上实现夙愿!”老人深深磕头。“君上,老臣现在马上去将机械巨兽最后的部件组合完毕。等这具机械完成,老臣就命它直接攻入上界!” “老太宰所言甚是。上界现在已经乱成了一锅稀粥。他们正忙着狗咬狗呢,正是趁火打劫的时候!” 镜惑披着黑色斗篷的身影慢慢从大殿的一角走了出来。 “镜惑,你已经回来了?怎样,扰乱上界的任务已经成功了吧?”老人追问。 “当然。这种小小事情,只需要我随便动动手指,就轻松搞定了。”镜惑冷笑道。“这帮人心中都各怀鬼胎,我只不过让他们看到以后会发生什么事,他们就马上跳进圈套。然后半路又跳出了个魔辙,把天宫尊主给囚禁起来。现在两边打得正热闹呢。” “什么?镜惑,你刚才说,魔辙把天宫尊主给囚禁起来了?”帝王闻言不禁大惊,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老人也不禁暗暗叫奇:“君上,天宫的尊主是不是就是那个男人?” 帝王点点头,缓缓坐下,仿佛陷入沉思:“魔辙我也识得,虽然本领高强,野心勃勃,但断不可能是那男人的敌手。怎么居然……” 老人喜道:“君上,若这是真的,当真是天赐良机。有那男人在,老臣还真不敢说有十分把握,但他既然已被囚禁,攻入上界这事定是十拿九稳。” 帝王沉声道:“现在影狩已不在了,五天将军仅剩三人,为了防止上界之事恐生变化,马上命令跗骨前去上界相助,确保此事万无一失。” “是!谨遵君上旨意!”老人和镜惑双双低头鞠躬,慢慢退出大殿。 帝王看着空无一人的大殿。寂寥和疲劳慢慢袭上心头。他虽然知道事情不可能如想象那般进展顺利,但却没想到会生出如此多的变故。尤其是夺取天河织机石的失败,让他折损了影狩这员得力干将。 “对不起,影狩。是我害了你。” 他叹了口气,眼前又浮现出那个女子娉娉婷婷的身影,模模糊糊的,似乎离自己越来越遥远。 “夫人……对不起,我没办法救回你……但是,我会尽全力让世界变回我们开始时的模样。” 少年将双亲的尸身从水晶棺中取出,将他们轻轻放在天河织机石正中的圆盘上。 然后他站在神石的坤卦位,面对两具冰冷的尸身,转动神石,巨大的石板呼啸着转动起来,八卦方位的图案接踵亮起,一股巨大而纯净的灵力从洞顶的冰雪中慢慢渗了进来,像雾气般轻轻漂浮在神石上方。 神石上游走着刀刻般的凹槽,从各个卦位一直延伸到中央的托盘上,直到整个神石的血缘线全被填满。到时候,昆仑山五千多年的强大灵气便会覆盖到神石上,将死去的人复活。 但是少年站了许久,脚下的血缘线却没有一点变红的迹象。 神石不停地呼啸着空转,但是托盘中央的张屠夫夫妻却一点都没有醒转过来的迹象。倒是托盘上突然慢慢虚化出一片朦胧影像,中间一个穿着黑衣的长发男子和一个宫装美妇影影绰绰、不断闪现,很快就消失了行迹…… 众人本满怀期待张寻的一家团聚,但此刻半天没有动静,也开始有些面面相觑、不明缘由。 突然,神石竟然放缓了转动,逐渐停了下来。空中弥漫着的绿色灵气也随之收入洞顶的冰雪中。一切都恢复到了以前的样子。张寻呆若木鸡地站在神石上,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说、怎么做才好。 “这是怎么回事?这块破石头为什么不起作用?“香奴愤怒地就要冲上去踹石头。 夙夜一把拉住她:“妹妹,切莫激动。是不是还有什么玄机未参透?” 应龙猛得咳嗽了两声,不着痕迹地将嘴角溢出的血渍擦掉:“夙夜,你最聪明,好好想想白泽前辈交代过的话,有没有遗漏的?” 夙夜眉头紧锁,思考了片刻,摇摇头:“公子所做确实是白泽前辈交代过的,并无差池,究竟是什么地方出了错呢?”她的目光落到冰棺里的那对夫妻身上,血缘线……一个大胆的念头闪过她的脑海,因为太过骇人,她不自觉地惊呼出声。 “怎么?夙夜可是有什么发现?” 她捂着嘴摇着头,连连退了几步:“这不可能……不可能……公子怎么会不是他们的孩子…….” 她说到最后声音已极小,但洞里的三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这句话仿佛晴天霹雳,又好像投入平静湖水中的石块般,在众人心中激起了巨大的震荡。 张寻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寻寻觅觅这么久,经历了许多泪水和痛苦,好不容易以为能够找到答案,却又在一瞬间回到了原点。他身子瘫软慢慢跪在地上,嘴里仿佛梦呓般地念叨着:“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应龙觉得这突如其来的猜想太过大胆:“但若不是……不,我还是觉得这有些不可思议,怎么可能啊……” 香奴道:“那为什么我闻到的味道,和这两个人身上的味道一模一样啊。难道是我闻错了?” “那我的亲生爹娘到底是谁?他们到底在哪?”少年已经无法忍受这巨大的压力。身体的伤痛也许他还可以硬抗过去,但是心里的痛苦,好不容易找到自我却又被否定的感觉让他无法支撑。他双手用力地揪住头发,嘴里不断说着。“为什么?为什么?难道我不止一次被抛弃吗?难道我就这么让人难受?他们要这样一次又一次地把我丢开!我到底是谁?我到底是谁?” 应龙他们就这样看着他,无言以对。在这个时候,或许让他尽情发泄才是最好的办法。 下山的路和上山并没有什么区别,一路上他们都心事重重,彼此间不说话。 因为此刻说话,恐怕会勾起更多的回忆和伤心事,还是不说为好。 上山时半个时辰可以走完的路,现在走了两个时辰,竟还才走了一半。当行至半山腰时,应龙突然开口说话了。 “这么死气沉沉的,一点儿也不像我们了。” “什么?大哥你说什么?”张寻好像没有听见他的话般,茫然地抬起头。 “我说我们现在的样子,如同一群行尸走肉!”应龙突然大吼道,声音盖过了风雪的咆哮,在空谷里激起一阵回声。“这算什么?没找到父母固然是伤心,但是你难道就准备抱着这痛苦过一辈子吗?世上只有你一人无父无母吗?我、香奴、夙夜谁不是屡遭劫难,一个人扛过来的?别忘了我们还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完成……” “别说了!大哥!”张寻突然打断了他的话道。“别说了……我再也不想去管那些事情了……那本来就不应该是我能改变得了的事情。干嘛这样努力,为什么要把不幸都带给身边的人!” “贤弟,你说的是什么傻话!”应龙冲到张寻身边,抓起他的肩膀拼命摇着。“你忘了岳元帅的遗托吗?我们不是约好了要贯彻大义到始终,用手中的武器为天下的百姓创造一个新的太平盛世吗?难道你忘了?” “我没忘!但那又能怎样。连身边的人都无法保护的我们,还奢谈什么天下!” 两人第一次爆发如此激烈的争吵,让旁边的夙夜和香奴感到十分头疼。 夙夜插进两人中间将他们用力分开,道:“大哥,公子,现在不是吵架的时候,我们不如先下山,然后找个地方好好休息,再从长计议好吗?” “从长计议!还怎么从长计议?”应龙看着张寻的样子,也不禁怒道。“贤弟,我一直敬重你是个敢做敢为的热血男儿,怎么今日在这儿女情长面前,你也英雄气短了。难道是我看错了人吗?” 张寻嘟囔道:“我本就不是什么英雄。大哥你太高抬我了。这样我承受不了,你也承受不了。” “你!你真让我失望!”应龙道,他气咻咻的将脸转向旁边。 “大哥,公子,你们都少说两句吧,现在不是斗气的时候。”夙夜在两人中间左右为难。 “也罢,下山之后,我们就分开吧!”应龙半晌没做声,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 “大哥,你说什么呢。你们吵闹归吵闹,可千万别说这种伤感情的话。”夙夜忙劝道。 “大哥哥,你不要吓香奴,香奴不要跟你分开。”香奴一双圆溜溜的眼睛里立刻盈满了泪水。 应龙却显得十分坚决,摆手道:“不必多说了。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我和贤弟相聚本因志同道合,现在我们意见有很大分歧,而且互相不能理解。为了不破坏我们兄弟之间的感情,只有暂时分开才是最好的选择。贤弟,为兄自己去贯彻岳元帅推崇的大义,我会去想办法查明那黑衣老人背后的秘密。等到那时,若你能醒悟过来和为兄并肩作战的话,为兄一样十分欢迎。其他的,为兄也不想多说。我心意已决,你们都无需再劝。” 张寻见他如此坚决,也激起了倔劲,回道:“大哥心系天下,小弟怎能与之相提并论。小弟只想找个安静地方隐居起来,平平淡淡了却此生,便已无憾。那等为天下为万民的大事,还是留给大哥去做吧。” “哼,好吧。那就快点下山。你我二人作为兄弟同走的路,也就只有这么一段了。” 说着应龙大喇喇地跨开步子,快步向下山的路走去。 又走了一段,行至一块崖边的雪地旁,众人稍作停留。应龙和张寻故意隔得很远,两人背着身子,互不搭理,已经形同陌路。 夙夜陪着张寻,香奴挨着应龙,少女之间频频交换眼神,却又一时间都束手无策。 应龙坐了一会儿,突然眉头紧皱,身体慢慢转了过来。 他突然大喊一声:“快走!贤弟!”然后全身向张寻所在的方向扑了过去。 张寻只来得及抬头转身,应龙便已经到了他的后方,只听得“哧”的一声,一道黑影从他的身体里贯穿而过,让他发出沉闷、痛苦的吼声。 施以这次攻击的竟然是全身布满血痕、气喘吁吁的影狩! 张寻凄声大叫:“大哥!” 应龙向他摆摆手,示意他不要靠过来,就在此时,夙夜失声叫了出来:“香奴!” 张寻这才注意到,应龙身后竟然还有一个身影,正一点一点滑向雪地。 竟然是香奴! 就在应龙起身为张寻挡住攻击的一瞬,最靠近应龙的香奴察觉到了他的动作,比他更快一步,以自己瘦小的身体挡在了他的前面。 应龙用手紧紧抓住影狩的手,忍受着影子一点点刺入身体的痛苦,大大地喘了一口气道:“你……你居然还没有死!” 影狩冷笑道:“没想到你还有红颜知己,愿意为你而死。”他一用力,香奴被重重地甩到了一旁,血瞬时就染红了她身下的白雪。 躺在地上的香奴已经奄奄一息,血水止不住地从嘴里往外冒,夙夜不顾一切冲过去,用法术为她暂时止住了血。 “夙夜姐姐,其实我一直很羡慕你…….你为小哥哥牺牲了那么多,小哥哥恐怕这辈子都不可能忘记你了…….可惜,大哥哥那么强,我都没什么能为他做的…….” 夙夜不停地为她擦拭嘴角的血渍,一条丝帕很快就被染红,她眼泪不停地涌出来,怎么擦也擦不干净,她不想看不清香奴的模样。 “大哥哥......”香奴艰难地转过头望向与影狩缠斗的应龙,“我知道你心里有喜欢的人,要是能早点遇见你就好了,比她更早……”说完这句,香奴彻底没了声响。 影狩叹了口气:“你说我和你很像,你倒是比我幸运,有这样一位姑娘愿意为你而死,只可惜你遇上了我,我以五成的修为换取一次复活的机会。况且,没有执行完任务,我不会就这么死掉……” 眼见着香奴在自己眼前一点点失去活力,应龙已经感觉不到身体的疼痛,他再次用力抓住了影狩的手,将身体拼命往前冲去,影子在他的伤口里滑动,让他几乎痛得窒息过去。他的双手有力地环抱住影狩的身体,大喊一声,向旁边的悬崖冲去! “混蛋!你想死吗!”影狩拼命想抽回被应龙牢牢攥紧的手,但是对方的臂膀好像铁钳般,将他全身的肌肉和骨骼都紧紧压缩在狭小的空间里,让他使不出一点力气。 “就算死,也要一起死!来吧,影狩,我们一起再死一次!”应龙大喝一声,将身体高高跃起,双脚在空中扣住影狩的身体。两个人互相纠缠着向万丈深渊中快速地坠落!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少年根本来不及反应。等他醒过神来的时候,应龙已经抱着影狩向悬崖冲去。他疾步奔去,当他仆倒在地,将头伸出悬崖的时候,只看见在灰暗的云层和雾气中,应龙和影狩的身影化成了一个小黑点。 但健壮的青年那浑厚的声音,仍然透过密集的云雾传了过来。 “贤弟,为兄先走一步!接下来的事情,就要靠你了!” 声音渐渐飘落,杳无踪迹。空谷中传来风的呜咽,掩盖了夙夜轻声的啜泣。 但少年却没有流泪。不是因为他不悲痛,是因为他的悲伤已超过了内心的承受力。短短的时间内,两个同伴接连从自己身边离开,刚刚和大哥的争吵,那号称最后一段作为兄弟走的路,却成为了他们生死永诀的岔道。 而活下来的人,却偏偏又是最没有用的自己。 “大哥……” 夙夜突然想起了身上的那颗绿色的丸药。她从衣襟里掏出药来,放在掌心中仔细地端详着,连眼睛都不眨。想了好一会儿,她轻声对张寻说道。 “公子,这是我们去知闻谷临行之前,仙人前辈赐予我的一颗丹药,说是可以续接灵力,让我在你变成修罗的时候给您服下,就能帮你恢复原状。我想它或许可以救香奴妹妹,但是用或不用,都在公子的意思。” 她轻轻拉开张寻紧握的五指,将丸药放在张寻的手中,再将五指轻轻地握回。 张寻没有片刻的犹豫,立刻扶起香奴的头,将丸药轻轻地喂进她的口里。 丸药很快发生了效用。香奴的身上突然沁出一股清幽的香味,好像是花香。这香味十分特别,似乎有形可循,在空中凝结成一团粉色的烟雾,过了一会儿,躺在地上的香奴悠悠地哼了一声。身体开始发生剧烈的变化。不一会儿,竟变成了一只小香獐。 小香獐从地面上站起来,可能是腿麻了,脚一软差点摔倒在地。好在它马上又重新站稳了身子,发现一旁关切眼神注视着它的少年,连忙靠了过去,轻轻地用身体摩擦着少年的身体,然后伸出小小的舌头,慢慢舔着少年垂放在身体两旁的手。 “真的是你吗,香奴妹妹?”夙夜慢慢走近,蹲下身子。小香獐看见她,兴高采烈地跑过来,将头凑到她的脸旁,亲热地贴着。 “真的是你,真的是你……”张寻用手接过香獐,环抱着她的脖子,眼泪沾湿了她的脸庞,也沾湿了香獐柔软的毛皮。“对不起,都是我不好……如果不是我带你离开仙山,也不会这样……” 小香獐伸出舌头舔着他脸上的泪水,她扭动着脖子拼命想往悬崖方向望去,张寻立刻明白她的意思,他抱着小香獐来到崖边,在她的耳边不住地说:“都是我的错,你和大哥都是为了我才…….” 小香獐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好像是哭泣的声音,它的眼角也渗出了一滴晶莹的泪水,滑落而下,直直落入应龙坠入的悬崖之中。 夙夜走到张寻身边,搂过他的肩膀,轻声道:”公子,风雪太大,我们启程吧。” 是啊,离开这儿吧……张寻也这么想,赶快离开这个地方,这种让人伤心绝望的地方,他连一秒钟都不愿意多待。 张寻已经无力再去思考今后的事情。他双手死死地抠着岩壁,碎石陷入指甲中,将他的手指划得血肉模糊,眼神的焦点聚集在看不见任何东西的灰暗的云雾里,仿佛想寻找到记忆的最后踪迹…… 第二十五章 张寻不知道他是以怎样的心情和夙夜一起走下玉珠峰的。 他只感觉到脚不断深陷在积雪里,用力才能拔出来继续前进。路走得很艰难,但是他却浑然不觉,就连摔倒在雪地里,也是夙夜搀扶着起来的。 脚被陷住了算什么?如果心陷进去了的话,该怎么拔出来呢? 他的心此刻已深陷在玉珠峰的皑皑白雪里。 一路保护着自己的大哥,永远在团队里冲在前面的大哥,宽厚豪爽的大哥,再也不会和自己一起高谈阔论于人间大义的宏伟理想了。他在玉珠峰呼啸的风雪里,与敌人一起埋骨于深渊,就连看他最后一眼的机会也没有。 “你一定可以的,贤弟。”应龙端坐在篝火旁和他谈论心事的场景又浮现在他眼前。“你我都是经受过孤独痛苦煎熬的人,我们比任何人都能体会到寂寞带来的折磨。现在天纲伦常已乱,万民生活在水生火热之中,只有你我这样的人才有能力改变这个世界。” “若不改变这个世界,你我这样的悲剧只会一再上演。人总想着独善其身,才会使得这世间总是出现不可思议的悲剧。贤弟你想想,世界宛如鸟巢,而小家则是鸟卵。若是世界倾覆,小家的幸福焉能存在?覆巢之下无完卵啊。” “我要坚持自己的理想,坚持大义。改变这个世界原有的龌龊的秩序,重新让老百姓们过上好日子!” “哪怕要让我付出生命也在所不惜。人生在世,若不能为了坚持的梦想而努力,那与行尸走肉又有何异?” 回想起应龙跟他说的话,张寻将头仰起对着灰暗的天空,雪片纷纷飘落在他脸上,被体温融化成水滴。天空中仿佛出现应龙那张棱角分明的脸,修长浓密的眉毛,精光四射的眼睛。 “大哥……你现在在哪?你的大义该怎么实现?既然你已将事情交给了我,那你能告诉我该怎么做吗?” 回应他的只有帷幕般飘落的雪絮,还有呼啸着掠过雪地的山风。 他浑浑噩噩地跟随夙夜向前走着,根本没有注意到身前突然闪过一个人影。那人影如同疯魔般哈哈大笑着冲过来,对夙夜喊道。 “踏破铁鞋无觅处,终于让我找到你了!受死吧!” 说着人影随手一击,将夙夜打得平飞出去,狠狠摔落在雪地中。 张寻刚来得及回过神,那人影又狂笑着扑到他面前,一把抓住他的右臂道。 “喂喂!这个年轻人,你被鬼附身了啊。你不要担心不要怕,我马上帮你驱除!” 说着他将张寻狠狠摁倒在地,双手紧紧握住张寻的右臂,嘴里喃喃地念出法诀。 这疯子力气竟如此大,张寻拼尽全力试图挣扎,但是他的右臂突然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刺入脑海,让他失去了反抗的力气。 “有点痛?很正常,很正常!这鬼已经附在你身上很久了,如果今天不是遇到我,你小命都没有了。马上就好了,你坚持一会儿啊。” 风雪遮蔽了张寻的眼睛,痛苦麻痹了他的神经,他看不见这人到底长什么样子。 “你……你到底是谁?放开我。” “我,你说我啊。”问话让那人稍稍将手上的动作停下来,仿佛自言自语般嘀咕道。“这话也对啊,我到底是谁呢?哦,我知道了,别人都说我是最厉害的降魔师,我是流云空啊!” “什么!是你!”少年终于察觉到这声音如此熟悉,他刚想奋力挣起,但右臂却有一股强烈的痛感传来。他转头看去,整条右臂竟已被流云空硬生生地扯了下来,但却一滴血都没有流。 痛苦扑面袭来,将他的脑刺得完全麻木。眼前的景物一点点消失,完全沉入黑暗中。 他闭上眼睛,昏了过去。 地宫里的石室中,老人正在一条长案前,全神贯注于机械的制作和组装。 他双手翻飞,从各种材料里选取零件仔细打磨,然后组装到一个大的容器里。他右眼上罩着一个圆形的玻璃片,手指运起灵力指向容器,容器里的零件随着他灵力的注入慢慢晃动,发出各种诡异的光芒。 许久,老人放下手,长出了一口气。 “终于快成了,只要再给我一点时间调试。这具机械兽当是万无一失。” 突然他的身边闪出一抹蓝色的光芒,光芒中慢慢呈现出一个符印。 “影狩?是影狩的空间传送术?他到底想给我带来什么?” 老人忙走到符印旁,双手将灵力注入其中。老人的灵力组成一个黄色的符印,和蓝色的符印贴在一起,光芒渐渐消退。里面呈现出一个人形的轮廓来。 老人走近仔细端详:“影狩拼尽最后的力气给我送来的就是这个?究竟这是什么?值得你这样去做?”他的目光在这冒着白光的人形上逡巡着,突然眼前一亮,颤声道。 “怎么……怎么可能是他?影狩,老夫真是想不到,你在死前居然还能立下如此大功。君上有你这样的能臣相助,真是幸甚。老夫也不会辜负你的托付,放心吧,我们一定要为君上赢得天下!” 当张寻悠悠醒转过来,已是不知过去多久后的事情了。 夙夜正跪在他的身边,将绿色的治愈灵力注入他的身体里,女孩的形容憔悴,头发凌乱地散在鬓边,脸上残留着被流云空痛殴过的红色痕迹。 他吃力地转了转头,活动了一下身体,竟发现右臂又回到了自己的身上。夙夜的手轻抚在手臂和肩膀的交汇处,那儿的皮肤上泛起一圈红色的凸起,但是却没有任何的疼痛感。 “究,究竟怎么回事?那家伙呢?” 张寻努力抬起脖子,将左手撑在积雪上,向夙夜问道。 “我看到他的时候,他就躺在地上,就在那里。”夙夜将身体让开,把头转向一侧。少年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发现自己切齿痛恨的降魔师正紧闭眼睛躺在雪地上,全身上下密布着各种各样的伤痕,虽然身体被天空不断飘下的白雪掩盖着,但伤痕还是清晰可辨。 “他没有事。只是他抢过了公子的鬼手后,却被鬼手的鬼气吞噬,所以丧失心智,差点死掉。不过幸好我还没有昏过去,就把鬼**了过来重新给公子接上了。” “你给他治伤了吗?”张寻盯着夙夜的眼睛问道。 女孩看着他的眼睛,轻轻点了点头。 “罢了……”张寻打断夙夜的话道。“爹娘走之前,曾经让我不要记挂仇恨。他告诉过我,执着于某件事情并非坏事,但是过分的执着却会让人深陷于痛苦之中。以前我不明白这道理,现在我明白了,因为我的执着,让香奴、大哥都……” “那不是你的错,公子……”夙夜急急地打断了他的话。“这只是天意和造化弄人,若你还如此介怀,大哥也不会开心地往生的。” “我明白,谢谢你,夙夜。”少年感激地看着女孩,让她都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但他突然话锋一转道。“对了,刚才那降魔师打倒你的时候,说什么踏破铁鞋无觅处?是什么意思啊?你以前和他认识吗?” “我也觉得很奇怪,但是我从来没见过他啊。” “她没有说错。是我认错了。”流云空的声音从旁传来。疲惫的降魔师从雪地里吃力地爬起来,面对着两人警惕的目光,忙摆手道。“别动手。我现在好多了,神智清醒得很。” 夜幕低垂,灰暗的天空变得如同墨水般黝黑。在白玉般透亮的雪地上,生起了一堆小小的篝火。 张寻、夙夜和流云空三人围坐在篝火旁。张寻以前从未想过,自己还会有机会像在西湖小船上那样,和这个杀害双亲的人如此心平气和地并排坐在一起。 “原来你当时就在那山顶,而且我杀死的山魈,居然就是将你养大的人。这真是……”流云空摇摇头,露出一脸苦笑。 “他们都是好人,从来没有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可是你为什么要那样痛下杀手,将他们全部杀掉?难道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你所标榜的替天行道吗?” “其实以前我跟随师傅四处云游,也是专找那些作恶多端的妖魔收服。师傅告诉过我,妖魔之中,也有性格纯良之辈。而只有人心,才是最让人诡异莫测的。但是后来,有一件事,却让我忘记了师傅的教诲。” 流云空在回忆起那段痛苦的经历时,脸上的肌肉一跳一跳,手指紧紧攥紧。 “有一次师傅出去除魔,正好遇上一个女妖,她显然不是我师傅的对手,很快就被打败。我师傅正要粉碎她的神形之时,她却低声下气苦苦哀求,央求他能够放过她。我师傅见她并未犯下什么大错,便动了恻隐之心,饶过了她……” “你下手可毫不留情。”张寻闷闷地吐出一句话。 “可是我师傅刚刚转身,那女妖就从背后突施杀手,师傅他老人家猝不及防,被击中心脏当场毙命。我看见他倒地,连忙冲上前去保护,但是我当时功力尚浅,根本不是那女妖的对手,也被打倒。等我醒来的时候,发现身边已经是一片废墟,师傅的尸体也被深深地埋在了废墟的底下……从此以后,我就不再相信任何人,不会再对任何妖魔动恻隐之心。妖就是妖,妖不可能和人和平相处,我流云空决不允许这世界上还有妖魔存在,我要把它们全部夷灭,一个不留!” “所以我的父母就触到了你的霉头,成了你这种毫无节制的狂怒的牺牲品!”张寻也被他的话激得怒火中烧,站起来吼道。 流云空的脸渐渐平静下来道:“我明白。直至今日,我已经被杀戮迷失了心智,变得时好时坏、疯疯癫癫。回想过去,才知道自己深陷于仇恨不能自拔的痛苦和无知。” “你刚才攻击我,是将我认成杀死你师傅的女妖了吗?” “没错!”流云空点头道。“当时我还小,记忆不是很深刻。虽然记不住脸,但是那女妖身上的一股花香味却怎么都忘不了。所以才会一直把姑娘错认成她。” “那这仇你还打算报吗?”张寻一脸讪笑地问道。 “当然!师傅的仇我绝不会忘。”流云空斩钉截铁地回答道。“别的事情我不在乎,但是师傅待我恩重如山,我绝对不会让他就这么白白死去。哪怕找到天涯海角,我也要找到那个女妖!” “哼!那我父母的死怎么办?难道就这么算了吗?”张寻冷笑道。 流云空低下愧疚的脸,道:“我只求小兄弟你先将这条命暂时寄放在我这里,等我为师傅报了血海深仇,要杀要剐,一切都悉听尊便。在下厚颜相求,是否应允,全凭小兄弟你的意思。” 张寻看着深深低头鞠躬的流云空,欲言又止。他用力地叹了口气,转过身去,不再和流云空说话。 待从昆仑山上下来的时候,流云空就立刻和两人告别,分道扬镳了。 张寻和夙夜看着眼前蜿蜒到远方的路,不知道该往哪儿去。 他们现在心绪纷乱。香奴已经变回原形,应龙殒身于万丈悬崖下。虽然张寻答应了应龙要接过他未完成的事情,找到这背后的真相,但真到了该做出决定的时候,他却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对了,公子。我想到了。既然我们现在手上有这么多的线索,不如去仙山找仙人前辈吧。说不定他有办法呢?”夙夜突然灵机一动道。 “此去仙山何止千万里?我们又没有纸鸢相助,估计走到仙山的时候,事情早就已经变得不可收拾了。” “别去仙山了……我都已经无家可归了……”桃木仙的声音突然在他们身旁响起,将两人吓了一跳。 桃木仙站在他们旁边,形容枯槁,浑身上下布满细碎的叶片,衣服的褶皱和纽扣上挂着断开的小树枝,头发被弄得蓬蓬乱乱,白皙的皮肤上沾满了灰黑色的痕迹。 “仙人前辈……你这是怎么了,怎么弄成这副模样?”夙夜连忙蹲下身子,伸手帮桃木仙拍掉身上挂着的灰尘和碎枝叶。 “鬼门大开,我用三七之阵坚守了几天,但是最后还是抵挡不住。”桃木仙黯然道。“现在瀛洲仙岛已经变成了鬼怪们的乐园,连我都被赶了出来。幸亏我一直用心神相通之术和你发生连接,这才历经辛苦找到你们。” “师傅……岳元帅已经仙去了。我没有能保护好他。”张寻低下头,愧疚地对桃木仙道。 “我知道。正是因为岳飞死了,所以鬼门才会彻底被打开。”桃木仙对众人道。“其实我当时差你去找的皇龙血脉,也和岳飞这种忠臣良将息息相关。良将已死,龙脉无光。炎黄正统的王气一旦消散,鬼门就再无支撑的动力。” “这么说来,是我们的错……”张寻喃喃道。 “你无须自责。这事情太大了,就连我也未必能扛得住。你能做到如此地步,已经难能可贵了。”桃木仙叹口气,然后突然看了看四周道。“嗳,那个偷东西的小贼,还有你那拽拽的大哥呢?都去哪了?” 他的话让众人的心情瞬间掉入谷底。过了半晌,夙夜才在桃木仙狐疑的眼光中开口道。 “香奴妹妹为了大哥,变回香獐的原形……大哥他……和敌人一起落入谷底,同归于尽……” “原来是这样!”桃木仙仰天长叹道。“臭小子,如果你还不好好振作的话,他们的灵魂可会在地府里哭泣的啊!” “师傅,我们要做什么才能改变目前的情况?如果是因为我岳元帅才会死去,造成鬼门洞开这种不可收拾的局面,那我也一定要做点什么才行。师傅,请您吩咐吧!” “好!我来找你们,自然就是有很重要的事情要你去做。”桃木仙道。“你们现在立刻去上界,去救一个人。” “去救人?救谁?”夙夜问道。 桃木仙眼睛圆睁,一字一句说道:“九黎天宫的尊主!” 将放着香奴的七宝盒托付给桃木仙之后,张寻和香奴乘着纸鸢向上界进发。 “世界乃是由天界、人界和地府三界组成。我怀疑的是,那老人一伙就是想要颠覆三界的原有平衡。现在代表人界力量的皇龙血脉已经收敛了光芒,鬼门大开,人间生灵涂炭;地府之气也被那老人抽出很多,破坏了地府原有的平衡;如果天界再任由这两军胡乱厮杀下去,迟早也会陷入崩溃的边缘。那样的话,世界就会陷入混沌的初始,变得清明一片。” “这和我们要救的天宫尊主有何干系?”张寻不解。 “凌霄殿和九黎天宫维持平衡的局面已经持续了几千年。现在魔军群龙无首,凌霄殿优势明显,魔辙此人万不可能支撑太久。天宫尊主是能够扭转这种不利局面的关键人物,你们一定要把他安然无恙地救出来!” 耳边飘着桃木仙的谆谆嘱托,纸鸢飘荡在云层上方,带来一丝凉风。张寻看着眼前的景象,心中竟然油然生出一种亲切感来。 天界之上显得空阔寂寥。白云层层叠叠,不断游走,变幻出各种不同的形状。远处发出隆隆的声音,空中的闪光映在云层上,呈现出诡谲的色彩。 “按照仙人前辈的指示,我们现在应该要继续往北方飞,避开战场,去立天之柱的所在。” 少年点点头,驱动纸鸢向远处盘旋。他们已经看到了隐约在远处,一条黑而粗的印痕映在天幕之上,料想那便是他们的目的地:立天之柱——天柱山的所在地了。 八百年前,魔辙犯上作乱被天宫尊主击败的时候,就正是囚禁在这山中。天柱山里的寒冰洞窟可以封住人的法力,让他们无法凝聚力量,所以只要将人囚禁在这里,绝对万无一失。风水轮流转,魔辙既没有本事杀死尊主,为了保险,也只有将他关到这里来。 这山真是让人叹为观止。少年和夙夜从纸鸢上下来,抬头看着高耸入云的天柱山。上不见头、下不见尾,整座山穿透了天地的界限,牢牢伫立在众人眼前。通体透亮的山岩在光芒的照射下发出黑色的幽光,在山上有一条窄小的盘山通道,直通向半山腰上的一个被寒冰封锁的洞窟。 “那一定是囚禁天宫尊主的地方。公子,事不宜迟。” “好!”张寻用力地点头,三步并作两步跑向盘山山道。桃木仙此前已经告诫过他,一定要抓紧时间,否则万一战局已定,就算救出天宫尊主也于事无补。 就在少年即将踏上盘山山道的一瞬间,突然从地面上伸出一只手,牢牢抓住了他的脚踝,而后用力一翻,将身材健硕的少年甩出去老远。 幸而少年现在也已非吴下阿蒙,他在空中吸气回旋落地,稳稳站在云层上。 “有敌人!”少年不忘向夙夜示警。女孩连忙跑到少年的身边。 “这个魔辙真是不值得让人信任!居然不派一兵一卒防守这么重要危险的家伙。要不是老子前来,说不定就让你们两个臭家伙得手了!” 这声音如此熟悉,少年竟也一下呆住了。九子迷宫中的一幕生死场景又浮现在他眼前。他竟压抑不住内心的冲动,声音颤抖地说道:“你,是……是你!” 声音的主人丛云层中倏地浮现出来。覆盖全身的黑色斗篷,上面绣着紫色的云纹图案,高大的身材瘦削凶狠,双手从斗篷中伸出来,干枯的指节上密布着黑色的圆点。 正是跗骨!那个在九子迷宫中拿着古剑企图砍断皇龙血脉,最后却被少年击败的男子! “你!你是跗骨!”夙夜如梦初醒,惊呼道。 “哼!我们终于又见面了!”跗骨阴测测的目光从斗篷里射出,发出桀桀的冷笑声。“老天爷真是待我不薄,我平生最大的耻辱就是拜你们俩所赐,今日终于可以将你们碎尸万段,一解心头之恨了!” 出乎他意料的是,少年并没有显示出丝毫的恐惧感。微笑从他的嘴边浮现出来,他将灵力聚集起来,召唤出阴阳眼和鬼手,鬼手抽出湛卢剑,红色剑气从断面处冒出。他蹲下身子,右手举剑向前递出,轻松地说道。 “这一次我要彻底打败你,让你输得心服口服。来吧!” “本来我打算将你们碎尸万段,但现在却改变主意了!我要你们连一点渣滓都不剩下!”跗骨大喊道,他将黑色斗篷一扬,身体倏地钻入地下。“别以为你们在九子迷宫侥幸赢过本大爷一回,这次就可以全身而退!” 云层上突然隆起了一块,跗骨使出他拿手的术法向两人攻来。不过,现在的张寻和当时相比,功力精进不少。跗骨这同化物质的术法在他看来,变得有如游戏般。 他凌空跃起,身子停留在空中,将双手手指置于眼旁,大喊一声。 “阴阳眼!月食!” 阴阳眼将瞳孔分成了三个,呈三角形排列在眼眶中央,灵力在三个瞳孔间不断游走,渐渐形成一弯新月的形状。从中射出的一道蓝芒正好落在跗骨移动的身形上,少年可以清晰看到其中灵力游走的规律。 但是跗骨哪知道这些,他还是以在九子迷宫时的眼光来看待这少年。轻敌是他最大的错误。 少年手腕一翻,两张符咒从指间弹射出去,直飞被跗骨同化的那块云层。 符咒一经触发,立刻射出万道蓝色电芒,如龙蛇飞舞,在云层间游走着。跗骨正在步步逼近对手,突然感到全身一麻,聚集着的灵力仿佛从从无形的小孔里泄掉了般,瞬间跑了个精光,身子也被从云层里弹了出来。 跗骨难以置信地看了看双手,又看了看身体。自己现在就暴露在张寻和夙夜面前。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的物质同化术怎么不管用了?那小子到底搞了什么鬼? “我的眼睛可以看到你灵力流动的规律,这电网咒是专门用来扰乱灵力流动的符咒。你这术法现在对我已经没用了。” 跗骨虽然心中一惊,但却还是不肯示弱,他恶狠狠地说道:“就算物质同化术被你看破,那试试这招你有何办法!” 他爆喝一声,两只干枯的手臂从斗篷里猛然伸出,上面密布的黑色圆孔不断渗出黑气来。 跗骨双手左右挥出,两股黑气形成交错着的两道月牙状黑色轨迹,在空中向外冒着寒气。 “试试我的新招数,蛇颈双绞斩!受死吧!” 两股互相纠缠着的冥蛇,如同活了一般,在空中摇头摆尾,将周围的物质不断吞入其中。强大的吸力从正面呼啸着涌过来,将少年的衣摆向前高高扬起。 这一招的确不好对付!张寻紧咬牙关,脚步一紧,从冥蛇旁飞速绕过,直扑跗骨。 他的想法的确巧妙,如果没有把握直接对抗冥蛇的话,倒不如攻向操控冥蛇的跗骨。 但少年还没靠近跗骨的身体,突然只见覆盖他全身的斗篷突然扬起,露出里面斑驳的皮肤来,那皮肤呈现出一种青中带黄的诡异色彩,上面的毛孔突然张开,向迎面扑来的少年喷出一股呛人的烟雾。 少年猝不及防,被烟雾喷个正着。烟雾钻入他的鼻孔,渗入他的身体,让他突然觉得一阵眩晕和恶心,身体仿佛被加了千斤重物般突然坠下,要不是下面是松软的云层,他非得摔个眼冒金星不可。 夙夜见少年突然倒地,心焦万分,忙跑上前来准备查看,但是手指刚刚触到少年的身体,便也好像喝醉了酒般感到一阵眩晕,身子软软地倒了下来,靠在少年的身上。 少年勉强举起手臂,又试图动了动身体。但是这样的活动程度,恐怕连爬都很困难。 “烟中有毒!?”他难以置信地盯着跗骨,咬牙道。 跗骨冷笑一声:“怎样,本大人不是那么好对付的吧。你们若以为能打赢影狩那个没用的家伙便能赢得了我跗骨,那就大错特错了。我这金丝软毒虽不能置人于死地,但是却可以让你们一点儿也动弹不了,而且以毒传毒,第一个中毒的人会成为触媒,只要别人占到他一点儿也会中毒。你们现在知道厉害了吧!” 还没等少年回答,他便恶狠狠地露出狰狞笑容:“我才不想跟你们这两个杂碎啰嗦,让我的蛇颈双绞斩送你们去另外一个世界吧!” 两只交缠着的冥蛇如同两把交错着的锋利镰刀,在跗骨的控制下向无法动弹的两人飞来。 张寻反射性地举起右臂向飞舞着扑来的两道冥蛇轻轻一扬。 但是这一挥之下,竟发生了意想不到的变化。 握着湛卢剑的鬼手突然急剧膨胀,迅速裹住剑柄,只露出红色的剑气。随后鬼手上突然凭空浮现出两个八卦的卦象,乃是乾卦和坤卦,一左一右,环绕在鬼手上。 这一挥之下,鬼手上的两个卦象突然亮起,随后不停旋转起来。空气好像突然停滞了般,在张寻眼中看来,所有事物的速度都变慢了,只剩下鬼手上的符文,还在高速旋转着。 从红色剑气斩落的位置突然裂开了一条微小的罅隙,随着一剑斩落,罅隙顿时扩展成一道巨大的裂缝。浮动的空气中,裂缝突然变成了一张巨大的嘴巴,面对着突然袭来的两道冥蛇,巨嘴一卷,竟将两道冥蛇吞入其中,而后在空中消隐了行迹。 跗骨被惊得目瞪口呆,简直不敢相信。这少年居然在中毒身体不便的情形下,以随手一挥之力,便在空气中制造出了时空裂缝,吞噬了他两道冥蛇! 何止是他,就连少年也没有想到湛卢剑和鬼手的结合,居然能产生出这样强大的威力来。 此时,他感觉被跗骨毒素束缚住的身体已经渐渐恢复了自如。看来这毒素见效虽快,但却不能持久。他忙翻身跳起,身后的夙夜也跟着站了起来。 “想不到你们居然连冥蛇也能破得了!” 跗骨的声音阴狠险恶,从遮着头部的罩帽里伸出一股股寒气。 瘦高的黑衣男子身体疏忽如影,闪过张寻几次迅猛的刺击,冷笑道:“既然你相比上次已有如此大的进步,那本大人就不能再小看你了。我会拿出最强的实力来击倒你,让你们见识一下跗骨大人真身的威力!” 他双臂向中间交迭,左手按住右肩,右手按住左肩,脑袋突然往下一缩,整个身体仿佛面团一般揉进斗篷里。斗篷发生一阵剧烈的颤抖后,忽然爆发出一声巨响,随着漫天扬起的烟尘,跗骨的声音如同雷鸣般在高空炸响。 “封印解封!苍穹游影术!臭小子,小妖精,你们受死吧!” 在张寻与宿敌跗骨激烈交锋的同时,桃木大仙正在紧张地研究着目前掌握的线索。 在逃离瀛洲仙山前,桃木大仙特意将便于携带的部分法宝和珍藏的各类书籍利用空间传送术藏了起来。现在他便躲在山洞中翻阅各种资料。 让他想不通的便是,这帮人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如果世界回到了上古时浑沌清明的状态,那么一切的秩序就会被重新推翻,人类和所有的动物植物都会死亡,那这些人能得到什么好处?他们这样做又为了什么? 还有,那老人、影狩、跗骨三人口中皆提到了两个名称,“五天将军”,还有“君上”。如果他们三人都属于五天将军的话,那还有两人尚未露面,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呢?另外,那个神秘的君上又躲藏在哪里? 不过当桃木仙想起张寻提过,跗骨曾手执一把古剑想去斩断皇龙血脉的时候,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 “如果说世间真有这样的宝剑的话,恐怕也屈指可数。若真是如此的话,那个君上恐怕……” 不知桃木仙想到了什么,脸上大变,连手指也颤抖起来:“难道……那个君上是他?!……” 第二十六章 跗骨好像没有长骨头般,整个人缩在斗篷中,在空中漂浮着。四周雾气弥漫,雾中似乎带着星星点点的绿色微光,好像无数双窥视着张寻和夙夜的眼睛。 “不好!雾中有毒,公子赶快屏息!”夙夜忙掩嘴大喊。 张寻看着雾中的一滴水滴在手臂上,发出轻轻的“吱”的响声。他皱了皱眉道:“没用的!这毒沾上皮肤就能传播,得退出毒雾的范围才行。” 两人连忙跳出毒雾的范围。只见那斗篷翻飞,渐渐扩大,直逼近两人的眼前。 “让你们见识一下跗骨大人的真正面目!化蛇召来!” 黑影倏地向外扩去,放出一道凄厉的闪光。厉光过后,他们终于见到了跗骨的真身。 那是一只约有三丈多高的巨大怪兽,它的身体像一条蛇,绵延伸展,尾端分为九股,皮肤上长满各种各样的尖刺,上身高高直立起,长着两只人手和一个状如豺狗般的头,额前长着一只弯曲的角。怪兽的背上覆盖着茂盛的蓝色长毛,后面竖起两张翅膀,随着风声轻轻地拍打着背部。 “怎么样?是不是吓了一跳啊。这就是本大爷的真身,妖兽化蛇。看我把你们两个当成饭后餐点一样吃掉。” “别以为我的物质同化术只是吓吓人罢了。让你们看看,我跗骨大人的本事并不是越大越厉害,而是越小才越吓人!” 说着他抖动背上覆盖的长毛,羽翼扇动,将什么东西顺着风扇了出去。少年和夙夜二人不察,举起武器挡住迎面而来的劲风,但是出乎意料的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喂!就这样就结束了吗?什么绝招?只不过是唬人的鬼把戏。”张寻冷笑一声,手中乾坤鬼剑一晃,便想冲上前去。 但是突然之间,他感觉到左手肩膀处一阵奇怪的响动,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里面牵动着他的左手般,手指紧紧攥成拳头,向斜上方猛力挥出,正好命中他的下颌。他的身体在空中转了一个圈,横着向下倒去。 “嘿嘿!身体不受控制了吧?” 在化蛇阴森森的笑声中,张寻急忙聚起灵力,试图再以御风术脱离险境。但不论他怎么努力,灵力就是不听他的使唤,在他的体内四处胡乱游走。眼看着他再想运气已经来不及了,“噗通”一声,整个人横着摔在云层中。 “公子!”夙夜惊叫一声,来不及赶去察看,她突然也感觉到全身不适,身上的关节麻痒难耐,双手紧紧捏成拳头,用力捶向自己的小腹。夙夜难过得皱起了眉头,身子软软地向下落去。 “怎么样,自己打自己的感觉是不是很好玩啊。” 化蛇狞笑道:“现在只不过是热身运动,真正可怕的还在后头呢。” 话音刚落,张寻便感觉身体不受控制,手臂自动弯曲,单肘向夙夜击去。他忙大喊道:“夙夜小心,我的身体不受控制了!” 但少女的情况也好不到哪儿去,看着张寻气势汹汹地扑过来,正欲躲避,突然背部抽搐了一下,竟将身体迎上前去,腹部正吃一击肘击,疼得她哎哟一声,弯下腰来。 “公子,我想躲但是躲不开啊。” “你们看不透我这术法的秘密,就互相痛殴到死吧!哈哈哈哈!” 随着化蛇的命令,张寻和夙夜两人同时从地上翻身弹起,起步飞奔。双方很快纠缠在一起,夙夜右手化爪,狠命向前冲去,只听“哧”地一声,这一击竟将张寻的心脏处对穿而过,鲜血从夙夜的五指指尖慢慢滴下,在洁白的云层上化成了一朵朵绽放的红色花朵。 “哟,小妖精先拔头筹。臭小子,你也赶紧的,不要让我失望啊!” “对不起,公子……我,我不是故意的……”夙夜眼睁得大大的,脸上现出张皇的神色。她拼力想将手抽出,但是不管怎么用力,手就是分毫不动。 “别……别介意,我也不听使唤了,你小心!”张寻刚说完,他的左手化为手刀,猛地突入夙夜的腹部,一股血箭从夙夜淡绿色的衣裙中飚出。少女喉咙里轻哼一声,身体软软地靠在张寻的手上。 “哈哈哈!这才是你们应有的结局!”化蛇仰天狂笑,九条分叉的尾巴在身后高高竖起,发出嘶嘶的怪声。“到死也不明白附体同化术的奥秘,死得可真冤!” 化蛇冷笑,拖着长尾游到两人的尸体旁,俯身凑到两人的身边闻了闻,发现他们已经没有了呼吸。 他抖动了一下背脊,蓝色的长毛上跳下来一群针尖般大小的虫子,若不仔细看,还真是分辨不出来。化蛇看宝贝似的端详着这群小虫,道:“若你们知道我的附体同化术就是这帮小家伙钻入你们身体后的杰作,会不会气死啊?哈哈哈!想不到那么大的两个人,居然会死在这群小虫子的手里!” “哦,原来是这群小虫子啊!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他的身旁突然传来一个懒洋洋的声音。 化蛇擦了擦眼睛,仔细看去。刚刚还纠缠在一起的张寻和夙夜的尸体,竟然已经不翼而飞了! 化蛇发疯般扭动身体,到处寻找着少年的踪迹。 “不用找了,在这里呢。”他的耳畔突然传来熟悉的声音。化蛇大惊,忙甩动九支分叉的巨尾向发出声音的地方扫去,但巨尾刚刚袭至半空,便感觉一阵巨痛传来。化蛇惨叫一声,猛地回身,只见它的九支巨尾已被硬生生地削了下来。 化蛇负痛弯下身子,细长的黄色眼睛恶狠狠地盯着安然无恙的张寻和夙夜二人。 “怎……怎么回事?我刚才明明看见你们两个互相攻击,最后都断气了啊!” 少年不禁笑起来:“刚才啊,我们两个演戏还算很成功吧。” 他说着向夙夜挤了挤眼,夙夜也回以微笑道:“哪里,是公子的安排巧妙,夙夜只不过是伸手帮了帮忙罢了。” “不可能!演戏,怎么会是演戏?我看得清清楚楚,手都插到心脏里面去了,能不死吗?”化蛇不甘心地大吼起来。 “那个啊,为了让你确信无疑,我还用了阴阳眼哦。”张寻脸上突然现出严肃的神色。“也要多谢你那怪异的招式,让我被天尘沾染过的阴阳眼领悟出了新的能力。” “就是在那个时候吗?”夙夜想起天河织机石触发后,迎面飞舞过来的天尘。“公子的阴阳眼就有了新的能力?” 张寻点头道:“但我自己还浑然不觉。刚才他试图操纵我们互相攻击的时候,我感觉瞳孔中闪出一个日轮,将无形的光线射入他的眼里。他刚才看到的那一切,其实都是自己心里的幻觉罢了。” “什么!你居然在刚才短短的时间里,用眼睛里的灵力控制了我的心神?” “不错,你刚才看到我们俩打得两败俱伤的场景,都是你自己脑子里胡思乱想出来的结果。”张寻微笑道。“对了,你还真是很坦率啊,稍微做戏你就信以为真,将自己的秘密如数说出。夙夜,果然如你所说,没大脑的就是没大脑。” 夙夜噗嗤一笑,也跟着添油加醋起来:“就是啊。我一开始就说过,他的脑子不太好使,只要稍微挑拨一下,很容易连自己姓什么都不记得了。” “你们……你们这群混蛋,竟敢嘲笑我!”化蛇听着两人叽叽喳喳的议论,心头怒火中烧。旋即,他又冷笑一声道。“别以为我只有附体同化术这一招可以用。我还有最大的一招秘术还未使出!” 少年不禁脸色骤变,悄声对夙夜道:“喂,夙夜,你看他的样子,像是在虚张声势吗?” 夙夜轻声回答:“不太像。他这种自负过头的人。既然说出来的事情,就一定是他能做到的。” “窃窃私语干什么!本大人从没用过这招秘术,因为只要用了这一招,本大人就会跟着这个世界一起完蛋。”化蛇突然鼓起全身的灵力,身体像个气球般胀起来,继续说道。“现在,我也顾不得那么多了!你们给了我如此多的屈辱,我要让你们彻底从这个世界上消失,哪怕要我跟你们一起死也在所不惜!看招!我跗骨平生最大的奥秘,鲸吞天地!” 他直起上身狂嗥一声,竟将头一弯向自己血淋淋的断尾用力咬去。 张寻和夙夜见此血腥场景,都禁不住皱了皱眉。 但这仅仅只是跗骨最强秘技的开始,他咬噬尾巴的地方出现一个巨大的黑洞,随着他的身体一步步渗入其中,慢慢扩大。转瞬之间,黑洞竟然将整个天幕都牢牢遮蔽,化蛇只剩下上半截身体还露在黑洞外面。 “好大的黑洞!公子,小心啊!”巨大的阴影几乎将整个天幕都覆盖起来,遮天蔽日,看不见一点阳光,夙夜感到心悸万分。 “你们再小心也没用,这是我跗骨大人的搏命绝技。你们今天就跟我一起去另外一个时空,成为飘荡在时空里的残渣吧!”露出半个身子的化蛇高喊道,黑洞在他的驱使下直向前冲去。 “公子,怎么办?这黑洞太大了,我们逃不了多久的!”夙夜边快步奔逃,边回头看着不断逼近的黑洞。 “我的虚空斩应该可以应付冥蛇,但是这黑洞太大了,我真没有把握能够压制住。”张寻喘着粗气回答道。 化蛇听到两人的对话,狞笑道:“不管你们这次还想搞什么鬼名堂,我都不会再相信了。我就不信在能吞食天地的黑洞面前,你们还能干什么!” 张寻突然对夙夜说道:“夙夜,你相信我吗?” 夙夜不知他为何突出此言,不解地问道:“当然!夙夜从不曾怀疑过公子。” 张寻斩钉截铁道:“好!那你愿意和我搏一次吗?以我的虚空斩,正面迎击这家伙的黑洞!” 夙夜伸出手,握紧了张寻的左手,眼波中含着温柔之意:“好!” 张寻点点头,蓦然回身,右臂的乾坤鬼剑横着挥出,在空中斩开一道透明的光波。 “乾坤鬼剑!虚空斩!” “劈开这么一点空间有什么用!没用的!没用的!” 化蛇爆发出一阵狂吼,身体随着巨大的黑洞向空间中被斩开的光波用力碾去。 少年咬牙将湛卢剑向上一顶,抵抗住黑洞自头顶带来的强压。 细密的汗珠从张寻的额角渗出,牙齿将嘴唇咬出了血,但是黑洞施加的巨力将他的身体逼得不断下压,膝盖也随着不断涌入的力量弯曲下来。 “受死吧!你已经无路可逃了!”化蛇拼将所有的力量都投入黑洞中。从巨大的球状黑洞里散发出的数股压力凝做一股,向张寻猛地冲去。 面对生死关头,张寻心中暗念:“香奴,大哥,请借你们力量给我!” 他大喝一声,手中湛卢剑再次猛力挥出。剑气上的红芒熠熠闪光,将整个天空都映得通红。 剑气如滔滔不绝的江河之水,汹涌地冲击着天空中荡漾的光波。 光波竟在红光的冲击下渐渐张大,向无尽的天空中延伸开来,竟将黑洞反噬进去。 “怎么……怎么回事!怎么可能!”化蛇惨叫一声,身体被不断扩大的光波吞入其中。他想抓住点什么,双手在空中胡乱挥舞了一阵,但这虚空之中又岂能有让他可以攀附的地方。 少年乘胜追击,右手拼力挥去,红光更盛,完全将化蛇的黑洞吞入其中。 “我……我怎么可能会输!不可能!我绝不可能输!”化蛇发出最后声嘶力竭的呼吼,但这也无力挽回失败的命运。被湛卢剑斩开的光波将他的身体完全吞没,而后慢慢合拢,在另一个空间里不断远去的化蛇发出凄厉的哀鸣。 “这人真是可悲。盲目相信自己的力量,到最后输了,竟然还不愿意接受眼前的事实。”夙夜慢慢走过来,看着已经杳无一物的穹苍说道。 鬼手缓缓化作原形,轻靠在少年的身边,手中握着的湛卢剑发出嗡嗡的鸣叫。 “我想这其中也有岳元帅、大哥、香奴的力量。”张寻望着手中的宝剑,轻轻说道。 夙夜领会他的话中所指,不禁轻轻从背后轻轻环住张寻,将头靠在他的肩背上,希望这样能给他带来一些温暖与安慰。 天柱山的凌冰窟里,沁人的寒气正侵蚀着张寻和夙夜的皮肤。 张寻身为人类,在这其中倒还并没有什么异样,但夙夜却脸色苍白,浑身颤抖,显然是这洞窟中的寒气对妖体质有着极大的抑制和侵害。 “夙夜,要不要紧?不如你先到洞外去休息一下吧。”少年忙对她说道。 “不碍事的,我没关系。”少女苍白的面庞挤出一丝微笑,丝毫没有放松跟随的脚步。 张寻关切地看了她一眼,将身体向她的方向靠近了一点,手轻轻地从身下抬起夙夜的胳膊,动作虽然轻柔,但是女孩却可以明显感觉到他手掌传来的温度。 此时却不是缱绻柔情的时候,如果还不尽快找到被囚禁的天宫尊主,夙夜这样的妖精之体恐怕撑不了太久。 冰窟其实并不大,四面是森冷的冰壁,仅余一个小小的出口,正中竖着一跟粗大的结晶冰柱,从下往上看去,冰柱直破天穹,根本看不到头。 大概在距离地面十米多高的地方,几十根指头粗的绳索将一个黑色的人影牢牢缚在冰柱上。 “那一定就是师傅所说的天宫尊主。夙夜你稍等片刻,我马上去将他救下来。” 少年将已经身心虚弱的夙夜轻轻放在一旁靠墙坐下,转身抽出湛卢剑,脚踩着冰柱向上方径直跑去。 刷刷两声,剑光闪过,少年脚在冰柱上一点,身体向后凌空翻飞,直线落下,双脚稳稳踩在地面。 与此同时,围绕在长发男子身上的绳索被斩成千百段。失去了束缚的男子一跃而下,落在地上。可能是因为被困住的时间太长了,他膝盖一软,身子半蹲下来。 “前辈,你没事吧!”少年上前一步,急急问道。 “不碍事,我何时竟需要小辈来关心了。”长发男子的声音虽然有气无力,但其中却有一股摄人心魄的魔力。“小子,你那把剑有点邪门,这缚天巨索可不是寻常的绳子,你居然可以一剑斩断,你到底是什么来历?” 张寻一愣,对着长发男子拱了拱手道:“晚辈张寻,乃是奉家师桃木大仙所命,前来协助尊主脱身。” “呵呵,原来是那个擅闯我天宫禁地的老桃树啊。”天宫尊主笑道,语气中流露出苦涩感觉。“没想到我纵横天下,自命不凡,到头来居然还要凌霄殿之人相助方能脱身。真不知道我苦心经营了这么多年的九黎天宫,到底还剩下些什么。” 少年忙再进一步,急道:“现在上界已经乱成一锅粥,天宫和凌霄殿互相厮杀,损失惨重。我师傅已经探明这背后有股力量在捣鬼,如果尊主还不能出面支撑危局,恐怕世界将会陷入不复的劫难之中。” 好像对此并不意外,天宫尊主长身站起,甩去黑色大氅上干结的薄冰:“我也正有此意。小兄弟,你们且跟着我,先去一趟天宫军营。” 张寻兴奋地应了一声,扶起旁边的夙夜,跟随天宫尊主走出凌冰窟。从黑暗的洞窟里走出,初见阳光,被关押已有一段时日的天宫尊主不由得眯起了眼睛,稍停了片刻后,他的眼睛适应了光线,便将遮住面庞的长发拂开,尽情享受着和煦阳光的抚摸。 他将双臂张开,仿佛在接受阳光的沐浴,嘴中发出享受的赞叹。过了一会儿,他活动了一下身体,转头道:“小兄弟……” 就在这一瞬间,他的目光仿佛被凝固般冻结了。 不仅是他,就连张寻、夙夜,也立时呆若木鸡。 夙夜不禁轻声惊呼:“啊,您和公子……长得几乎是一模一样啊!” 张寻张着嘴,声音仿佛是从他喉咙里面挤出来的:“你……你就是我在天河织机石上看到的那个人……络腮胡子,黑衣,长发……就是你……” 天宫尊主的目光在他的脸上游弋了片刻,随后绽开了舒心的微笑。 “既然你看过天河织机石,当是不会有错了。是的,我就是你的父亲!” 这消息不啻是一个晴天霹雳,将夙夜和张寻二人都震得惊呆了。 夙夜喃喃道:“这……这是真的。公子,尊主就是你的父亲?难怪,除了这头发,还有胡子,你们看起来简直是一模一样啊。” “你……你真的是我爹?”张寻抖抖索索地说着,他还是无法相信,自己寻觅了这么久不能得到的事情,居然这样不经意地来到身边。 天宫尊主也不多言,大步走到张寻身边,伸出大手抓住他左右衣襟,用力一分,刺啦一声,张寻的衣服被扯开一大块,露出胸前强健的肌肉,以及心脏部位那跳动着的红色胎记来。 那汉子盯着红色胎记,一动不动,竟好似已经看痴了。 张寻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搞得莫名其妙,忙将衣襟掩住道:“前辈,你这是干什么!” “哈哈哈哈哈!”高大的汉子突然发出一阵豪爽的大笑,眼睛中竟然有隐隐闪光。“老天真是待我不薄,让我受这活罪,却原是给我的考验。真够意思!” 俄而,他将目光转回到少年身上,用与他身材毫不相符的柔和声调道:“想不到救我的居然就是我蚩尤自己的孩子,哈哈哈!小子,你现在可以叫我一声爹了! 夙夜闻言不禁大惊,虽然他从桃木大仙处得知,天宫尊主乃是上界武力最强之人,以一人之力足以抵挡凌霄殿几十万兵马,手中的断天神斧劈天裂地、闻之皆惊,但想不到他竟然就是几千年前那场震惊中原的大战的主角,魔帝蚩尤! 但是张寻显然还沉在惊愕的不确定因素中:“你说你是我爹,有何证明?” 蚩尤脸一沉,假意怒道:“臭小子,老子认儿子这事情还能有假?你胸前那红色的水滴状胎记,就是当时我把你送入人间时,为了保护你放进的天界玉池仙露。你自己好好想想,这东西是不是曾在你危难之时保护过你很多回!” 不错啊!在白岳山顶他想要自杀的时候,在对阵万蛊虫险些被毒液毒死的时候,还有在九子迷宫被机关暗算的时候,红光可都是及时保护了自己。而且桃木仙不是也说过吗,这上面沾有一股仙灵之气,一定是仙界之物。 “你……你真的是我爹?这红色的胎记,是你给我护体的东西?”张寻向蚩尤一步步走去,脚步仿佛漂浮在半空中,显得绵软无力。看着蚩尤迎接自己的那张笑脸,他突然好像想起了什么似的,突然眼睛圆睁,厉声问道。 “既然我是你的儿子,那当日你为何要抛弃我!” 铁骨铮铮的黑衣汉子闻言也不禁愣住,居然长长喟叹一声,被大氅裹着的强健身躯居然轻轻颤抖起来:“孩子,不是为父真的忍心将你丢弃,为父也是迫不得已啊。也罢,此事说起来话长,你听我给你慢慢道来。” 当年我在逐鹿大战中败给黄帝,肉体便留在人间,精魄升入天界,慢慢幻化为人形。不过当时的我,还没有创建九黎天宫,而是在天界边境的一处仙山中,韬光养晦,修炼武功。 那时我心里依然还有强烈的复仇念头,仍想击败那姬轩辕黄帝,重新夺回天下。 在练功的闲暇之余,我便到处走动。这天界中并无其他的景物建筑,看起来十分单调,但是我所修炼的仙山附近有一处天池,那里风景迤逦,百花齐发。有时候去那里走走,呼吸一下蔓延在空气中的花香,看着蜂蝶四处翩翩起舞,倒也别有一番风味。 就在那里,我遇见了她。。 她叫垂泷,乃是天庭中掌管五气四时、季节变化的仙女。每年到了固定的时候,她便会来这天池变化人间的四季,而这一天,恰巧就让你爹我给赶上了。 自那次一见,我便爱上了这个女子。但凡是我认定的,就一定是属于我的,绝不会让他人分毫。。 可是你娘见着我的时候,那模样简直就像是见着了鬼一样。 当然,这不能怪她。她是仙族之人,而我当时形容枯槁,浑身黑气,是修炼入魔道的前兆,再加上我当时的恶名播满天地。她和我根本就不是一路人。 所以她见我从草丛中冲出来便吓了一跳,还没容我自我介绍一下,便向我动起手来。 你娘若论美貌,若在天界中说自己是第二也无人敢说自己是第一;但是若论法力和武功,可差着我一大截呢。 反正举手之间,我便轻松将她制服了。 我怕你娘乱嚷嚷,便干脆将她带到了我那隐居的洞窟里。 开始的时候,你娘只是拿眼瞪着我,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吃,。 但是我却舍不得放走她。一来是怕她叫人来追杀我,二来我既然喜欢她,认定她是我的女人,就当然想把她一直留在我身边。 我平日就练功,练功之外,就无聊着和你娘聊着天。她不理我,我就自顾自的说,反正好久没人在我旁边了,说着话总算有人理了,心里痛快了不少。 你娘的态度也有所改观,她终于肯吃我给她的东西了。我不在她面前说,但是心里却也美得很。有一天夜晚,我正在修炼魔功,这功力只要能够练到九层,可以说当世之间就没人是我的敌手了。 但是你娘却突然说,让我不要再练了,这功力虽然强,但却是至刚至烈的魔性之力。如果再继续修炼下去的话,功力必将反噬我的身体,造成很大的伤害。 我只是淡淡一笑,并没有把她的话当回事。眼看着就要突破进入第九层功力的关口。这个关口异常凶险,我曾经冲过几日都没有成功,今天我将全身力量毕其功于一役,想在全身力量最盛的时候突破这个难关。 但是突然一阵极强的痛苦感袭来,我不但没有感到功力跃入新境界那种全身如释重负般的轻松舒泰,反倒是觉得身体好像被扎了无数个孔洞一般,功力一点点往外流逝,而生命也仿佛在渐渐离我远去。如果精魄再次死去的话,我就会魂飞湮灭,再也不可能存在于这个世间。 你娘突然挣扎起来,拼命喊着,让我赶紧解开捆着他的绳子。她能够帮我解脱困境。 但我那时根本没有力量控制自己的身体。 我很快陷入了昏迷,在那一瞬间,我只懊悔一事,就是没有向你娘表明心意,反倒窝囊死去。 但当我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你娘的怀里。 原来她用仙气救了我。她当时手腕上伤痕累累,全是青紫色的淤痕,嘴里满是鲜血,地下掉着断掉的绳子,断口上满是血迹斑斑。我才明白,是你娘像疯了般咬断绳索,才把我这条命捡回来的。 那时我便发誓,今生今世,都要和这个女人在一起。管他什么仙魔不能同族,管他什么正道和邪恶的偏见。我便是爱这个女人,我便要冲破这一切,和她生生世世厮守在一起。 很快,你娘便诞下了我们爱情的结晶,那就是你,我们的孩子。 照理说,那应该是我们新的幸福的开始。可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仙女垂泷和不明来历的魔族男人厮混在一起,并且生下小孩的消息很快便传遍了上界。玉帝老儿勃然大怒,他下令彻查此事。当时凌霄殿在上界一枝独秀,要想找个人简直是稀松平常的事情。很快,我和你娘的踪迹便被发现了。 那时我气候未成,并不能全身而退。但想生擒我也非易事。可惜我们虽然逃了出去,无奈追兵紧逼。想到一旦被擒,对于我们来说审判已经很残酷了,更何况你这种仙魔血统继承者,必是天庭中的眼中钉。于是我们只好狠下心,让你去人间重生。你娘舍不得你,就将她珍藏的天树露水放在你的胸前,助你成长。 孩子,我知道你受了很多苦,你身上的阴阳怪眼、鬼手,都是仙魔之力与人鬼之道融合后的产物。老天要让我们父子今日相见,为的或许正是能联手拯救这世间危局。 蚩尤结束了漫长的讲述,淡淡笑着,静静注视着张寻的眼睛。 “爹!真的是爹!”张寻的脸上已经被泪水覆盖,他快步冲上前去,将身体投入那高大的黑衣汉子的胸怀里。蚩尤咧开嘴豪爽的大笑着,布满伤痕的大手像蒲扇般轻轻拍着张寻的头。 “爹!你知道我找你找得多苦吗?你知道为了找到你和娘,我们经历了多少困苦吗?为了这些,我甚至失去了我最好的朋友……” 变回香獐原形的香奴和殒命崖底的应龙又回闪到他的脑海里,让他禁不住热泪盈面,将蚩尤胸前的盔甲沾湿了一大片。 “好了!好了!都跟爹一边儿高的人了,不该老这么窝在我身上哭了。”蚩尤大笑道。 “公子,你们父子今日重逢,夙夜真是替你高兴……”一旁看着已经忍不住哽咽的夙夜,现在终于控制不住情绪,泪水婆娑而下。 “哎,我说你这个小姑娘,我孩子才不哭了,你倒又哭上了。今天是喜事,应当笑才是嘛。你们看我!哈哈哈哈!”说着他一甩长发,挺身大笑起来,那样子颇为豪壮,让人不禁侧目。 “是,您教训得是,应当笑才对。”夙夜边绽开笑颜,边轻轻用手背拭去泪珠。 “哈哈!这样才是嘛,你这女娃娃,笑起来还蛮好看的。”蚩尤一眼看看张寻,一眼看看夙夜,又笑道。“好小子,你比你老爹可厉害多了。见面就带个小媳妇儿给我认识啊。” “爹!别坏他人名声!”张寻大窘,连忙引荐夙夜。“这是夙夜姑娘,一路上多亏她照顾,我才能够活到今天呢!” “那岂不是和你爹你娘一样,是生死患难中的情感。”蚩尤一掌拍在张寻背上,大笑道。“你这孩子,害臊什么。两人若心中有情,就不应该藏着掖着,否则到时候万一错过了,你会悔恨终生的。” “爹……”少年嗔怪地看着高大的父亲。一旁的夙夜更是手足无措,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 “好了好了,再拿你们两个小娃娃开心,我就真成老顽童了。”蚩尤说道。他收敛了微笑,严肃的神色浮上脸庞道。“眼下爹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去做,正好咱们父子联手,当无可匹敌!” “爹请尽管吩咐,是什么重要事情?” “救你娘!”蚩尤一瞪巨眼,一字一顿地说道。 张寻奇道:“娘?娘不是被关在凌霄殿的天牢里吗?我们要杀进凌霄殿吗?” “不!你娘虽然早年被关于凌霄殿,但现在却是在魔军统帅魔辙的手中。” “魔辙?他不就是取代了爹,成为九黎天宫新至尊的人吗?” “新至尊吗?”蚩尤从鼻孔里冷哼一声,脸上现出不屑神色。“若不是魔辙拿你娘和你的性命来要挟,就凭他也配与我抗衡。我魔族落入他的手中,必将成为他野心的牺牲品,现在他与凌霄殿硬碰硬对抗,虽能呈得一时威风,但到头来却必将溃于数倍于己的敌人面前。” 蚩尤豪情顿起,他一甩黑色大氅,朗声道:“若要重新稳定局势,就必须先夺回魔军的控制权。要夺回控制权,就必须击败魔辙。正好他手中还攥着你娘的性命。孩子!走,和为父一起,去救出你娘,而后再取那狗叛徒的性命!” 第二十七章 上界的战争此时愈演愈烈,因为魔辙的鲁莽行动,让魔军过早暴露了军力不足的弱点。 此时的魔族军民方才发觉,当时老尊主的战略看似示弱,实际上却是深谋远虑。魔族军力本身就不如凌霄殿,若是据力坚守,恐怕还能凭借地利占得一时上风,但魔辙在接管九黎天宫之后,命令魔军全力进攻,企图将凌霄殿一战而溃,虽然开始的时候打了李靖和杨戬等人一个措手不及,但是很快便因兵力不济陷入困境,撤退中的凌霄殿军队发现端倪后,立刻回军包围,一战歼灭了魔军前军先锋部队。 原本固若金汤的防线,由于魔辙率军倾巢而出,导致防线空虚。前军孤军深入全军覆没,后军企图退散,却又被早已抓住战机的李靖和杨戬安排的奇兵包围,切断了他们与整个战场的联络。在如此紧迫的形势下,魔辙也不得不率军急退,从凌霄殿包围圈中浴血杀出重围,带领残余的部队据守在碧霄宫进行殊死抵抗。 连日来几乎不敢合眼,每时每刻都感觉好像凌霄殿的军队会从门口潮水般冲进来,最可怕的好像看到自己被五花大绑砍掉脑袋的血腥场面。一想到这些,魔辙就感到烦躁无比。 为什么?怎么会到今天这个地步?那家伙背弃了我族的传统,是我将他错误的决定扭转过来的,为什么失败的居然是我?这不可能! 魔辙将全身伏在案上,双拳紧紧攥着用力捶击着桌面。标注着各种战略要素的羊皮地图就摊在他的身下,但他却不想看一眼。看又有什么用,现在只剩下几万人马死守碧霄宫,外面是密密麻麻几十万敌军,这个时候就算把地图看破,也看不出什么对敌之策来。 与其把这里留给敌人,不如……不如一把火把它烧了吧! 魔辙脑海里突然浮现出这样的念头。他浑身一激灵,霍地从案上站起身来。 对!没错!我是九黎天宫的主人,也就是这碧霄宫的主人。战败或许已是无法逆转的结果,但我决不能让我的地方成为敌人欢庆胜利的场所。既然我得不到它,我也不能把它留给别人! 他快步走向旁边,伸手从架上取下一支燃烧着的火把,手中抓起殿中帘幕的一角,颤抖着的手握着的火把慢慢向前伸去。 火焰忽闪着抖动了几下,明明暗暗闪烁不定,突然熄灭了。被烧得焦黑的火把头上冒出一缕稀薄的青烟。 这大殿里面又没有风,怎么可能火把会突然熄灭?还有,刚才外面明明厮杀声震天盖地,怎么一瞬间竟安静下来了?一定有鬼?是谁敢在九黎天宫造次? “是谁!谁在这儿!”魔辙一甩斗篷,将燃尽的火把扔在地上,冲着杳无动静的大殿内大喊道。“谁敢在我九黎天宫的碧霄宫里胡来?快快现身!” 他的怒吼没有持续多久。很快,他的眼神中慢慢显出惊恐的神色,手指也不住颤抖起来。 “你……是你……” 魔帝蚩尤昂藏的身躯从大殿角落的暗影中慢慢地流淌出来,他的目光有股让人难以逾越的凌然和威严。沉重的脚步落在大殿的青石地砖上,发出沉闷的回响。 “便是我了!怎么?魔辙,你很害怕我出现在你面前吗?” “老……老东西,你怎么能从凌冰窟逃出来的?难道你不怕我对那身怀玉池仙露的人不利吗?”魔辙不敢直视蚩尤的威严眼神,将头半佝着,目光从眼睛上方畏缩地瞟着他。 “哈哈!说起此事,我非但不怪你,反倒还要感谢你!”蚩尤爆发出一阵爽朗的大笑。“若不是你发动兵谏将我扔进凌冰窟,说不定我还碰不上我那孩子呢!” “什……什么?你说,是那小子把你救出来的?” “就是我!魔辙!看你现在还能拿什么来要挟我爹!”张寻和夙夜也接连从阴影里走出来,严厉的目光逼视着魔辙。 “魔辙!我将你从天柱山放出来,委你兵权,就是想给你个机会重新为天宫效命。但是没想到你贼性不改,在此危急存亡的关头,不但不以大局为重,反倒还诛杀铁锷,抢夺尊主之位。虽然此位并非我贪恋之物,但是也不能让它落在你这种野心勃勃之人手中。”蚩尤指着魔辙道。“今天我来这里,就是要把你从这位置上赶下来。魔辙,你内忧外患,已经无路可走了!” “哼,呵呵呵!”魔辙发出一阵阴森森的冷笑。“老东西!我以前怕你,是因为你手中的那柄断天神斧,而你现在赤手空拳,断天神斧在我手中,形势完全逆转,我为何要怕你!今天你竟敢带着那小杂种一起上门挑衅,我就用你二人鲜血,为我至尊魔辙的旗帜祭祀!” 蚩尤闻言并不害怕,淡淡道:“愚蠢!没有这个气量,就休想驾驭超过自己气量的东西。否则只会自戕其身!” 魔辙将手腕一翻,寒光闪闪的单刃巨斧出现在他的手中,他大吼一声:“你休想巧言令色地来诓我!”脚步往前一分,双手交错用力下挥,断天巨斧将空气中辟开一道黑色的光波,直直地向蚩尤等人碾去。 张寻正欲拔剑相助,但却被蚩尤挡在身前。高大的黑衣汉子沉声道:“断天神斧在他手中虽无法发挥全力,但也非同小可,你们在我身后躲着,千万不要离远了!” 张寻应了一声,拉起夙夜躲在蚩尤的背后。第一次感受到父亲背部的宽厚,张寻油然在心中产生了幸福的感觉。 面对汹涌袭来的巨大力量,赤手空拳的蚩尤似乎成竹在胸,他双拳下摆,力气集于丹田,而后随着双臂慢慢上扬,随着一声断喝,双拳向前用力击出。 “混蛋,竟以双拳对抗我断天神斧。我要斩断你双臂,看你还怎么卖狂!”魔辙瞪着赤红的双眼,大吼道。 蚩尤的双拳和断天神斧的黑色光波正面接触,爆发出一股强大的气浪。气浪将碧霄宫内的各种陈设用力激出,四散飞舞,石质的墙壁和地砖上也因为空气中尖锐的波动而切出几条深深的痕迹。 蚩尤满面红光,双臂用力一紧,黑色的光波竟随着他的运力被弹了开去,直飞屋顶,将碧霄宫的顶壁撞出一个一丈见方的大口子来。 “什么!你居然只用双手,便将我断天神斧的力量弹开了!”魔辙目眦尽裂,简直不敢相信眼前的景象,声音嘶哑颤抖。 “我刚才便已经告诉你了。”蚩尤将双臂缓缓放下,神态轻松。“以你魔辙这狭隘的气量,是不可能驾驭得了神兵利器的。你已经输了,快点投降吧。” “哼!我不行,难道你行吗?如果你是当之无愧的王者,又怎会被我取代,我才不会信你这鬼话!再吃我一击!”魔辙面目狰狞地吼道,再次挥起巨斧用力斩来。 而这一次斩出的黑色光波还不如第一斩时来得迅猛强大,蚩尤只是将左手一挥,便轻轻将光波弹开,仿佛过来的只是一股凉风。 “这次比上次的斩击还要弱。魔辙,你一味追求力量,已经背离了神兵的意志。若你还是这样毫无节制地挥下去,断天神斧马上就要背弃你了。” “胡说!我魔辙才是天下的至尊,才是魔宫的领袖!断天神斧只不过是我手中的一把武器,没有生命的死物怎么可能背叛我!”魔辙狂嚎道,耳边和额前滚落下纷纷的汗珠。“不管怎么说,下一次斩击一定要你的命!” 说着他双手将断天神斧高举过头顶,双手僵硬地支撑着,想要将神斧往下挥动。但是奇怪的是,他的手仿佛不听使唤一般,牢牢地停留在原来的位置,手中的巨斧仿佛越来越沉重,好像要把他的整个身体都压垮。 “怎,怎么回事!我的手,我的手不听使唤了!臭斧头,你敢不听我的命令!” “只有真正的王者,才能配得上这把神兵。而且你这样乱挥乱舞,岂不是把神兵当成了街边地痞流氓打架的工具了?”蚩尤缓步上前,手向前平伸,手中冒出一团金光,向前挥去,断天神斧受到召唤,倏地从魔辙的手中飞了出来,落在蚩尤的手中。 “神斧只属于能够鉴赏它、驾驭它的人,不是你,而是我!”蚩尤将断天神斧往地上一顿,凛凛威严气势不可侵犯,眉眼中投射出慑人的寒光。 “魔辙!你的末日到了,赶紧束手就缚!”张寻也从蚩尤身后闪出,湛卢剑从鞘中挥出。 “输了?我魔辙才不会输!我还有王牌在手,你们谁也奈何不了我!”魔辙从甲胄里掏出一个小净瓶,大吼道。“老东西,你不是想要你那个漂亮的小贱人吗?对了,应该就是这个小杂种的娘吧!告诉你,她现在就在这净瓶之中,如果你敢乱动一下,我就用力捏碎净瓶。让你费尽心思,最后只能得到一滩血,哈哈哈哈!” 蚩尤用力捏紧巨斧,怒道:“你这小人!竟然如此……” “哈哈哈!你号称王者?你也配吗?”魔辙冷冷笑道。“王者纵横于世间,应当是有超人气概,不会被感情所牵绊,而你却沉湎于女色之中不能自拔,反倒让我利用了这弱点。” “你错了……”蚩尤直直地看着魔辙,眼光显得异常平静。“真正的王者,能够感触万民的凄苦、欢乐、悲伤,无情之人只会想到自己的喜怒哀愁。只有有情,方才能成为王者大业的基石。” “你少废话了!”魔辙恶狠狠地打断他的话道。“我不管什么有情无情、王者草寇,这些都是狗屁。我只知道现在这女人在我手里,你若不听我命令,我就将她捏成肉泥!” “你到底想要怎样……”蚩尤淡淡地道。 “哼,很简单!你自己将自己全身经脉全部震断,然后用断天神斧砍掉自己的四肢。如果你能做得到的话,我就放了这女人!”魔辙阴狠地冷笑道。 “好!魔辙,你也算是条汉子,要记得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蚩尤竟然毫不犹豫,全身气劲一运,身上突然飚出几十股血箭来。他眉头一皱,身体软软单膝跪在地上,脸上呈现出一种痛苦的紫金色。 “爹!”张寻忙想冲上前来扶住他。 “不要过来!我只是想用自己的力量来救你娘,不要阻止我!”蚩尤忍痛大吼道。“躲远点儿,不要碍着我的事情。” “呵呵,这就对了,老东西。这本来就是你我之间的恩怨,把这些臭小子牵扯进来就不好了。” 蚩尤也不回答他的话,用手抓起断天神斧往天空中一扔,巨斧在空中回旋了一会儿之后,向下猛劈过来。他将自己的身体猛地往上迎去,血花四溅,他的双手双脚很快便被斩断,整个身体毫无生气的从空中掉落下来。 看着死对头落入血泊中,魔辙感到全身舒畅,不由得哈哈大笑:“哈哈哈!没想到你我的第三次交锋,还是我魔辙赢了。老东西,或许你有一些蛮力,但是王者是要凭借智慧来获胜的。” “我已经做到了,快实现你的承诺。放了她!”只剩下一个身体的蚩尤依然坚持着神智的清醒,血红的眼睛直视魔辙。 “承诺?什么承诺?”魔辙狡黠地笑道。“我可不记得我给过你什么承诺。老东西,你现在这副鬼样子反正迟早也是个死,不如我好人做到底,先杀了你这个贱女人,再杀了你们的那个小杂种,送你们一家三口黄泉底下团聚好了!” 他大笑三声,用力握紧手中的净瓶。他期待着清脆的粉碎声之后,会传来老对手蚩尤撕心裂肺般的惨叫。若能听到他的一声惨叫,我此生就了无遗憾了。 奇怪的是,他非但没有听到期待已久的惨叫,就连净瓶破碎的声音都没有听到,右手拼命地用力,但是却好像有什么东西刺入掌心,一阵生疼。他睁开眼睛,转头望去,竟发现右手中握着的,赫然是一把残破的椅子腿,木刺正从椅腿中卷出,刺入他的皮肉里,将血从里面带了出来。 怎么回事?我手里的净瓶呢?在哪?怎么突然不见了? “魔辙,你是在找这个东西吗?”魔辙顺着少年的声音望去,发现他手里竟拿着自己刚才握着的净瓶,得意洋洋地炫耀着。 混蛋,他到底是什么时候,怎么把它偷偷抢过去的。不过,就算现在净瓶落在他手里又能怎样?魔辙冷笑一声道:“蚩尤那老家伙已经废了,你就算把净瓶抢过去,我也不怕!我唯一忌惮的便是你老子,你这小崽子我还没放在眼里!” “魔辙,你说老夫废了?你该不会是在做梦吧?” 这声音分明就是蚩尤那个老家伙的。怎么回事,怎么听起来他的中气还如此足。他的手脚全都断了,全身经脉也都被自己震碎,应该不可能还这么精神才对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魔辙带着恐惧的疑惑,慢慢将视线转向声音的来源处。 铁铸成的面庞写满威严,铜铃般圆睁的眼中闪出精光,一身的黑色战甲虽稍显古旧但不掩征战的尘嚣,覆盖在头上的长发写满了岁月磨砺的沧桑。 他就是魔帝蚩尤!九黎天宫唯一的霸主! 他的双手双脚,还好好地长在身上。盔甲上也没有半星血迹,更别提什么筋脉震碎后的伤口了。 “怎,怎么可能……我刚才明明看见你震碎自己的经脉,而后自断手脚……”魔辙惊愕万分,说话也开始结巴起来。 “你刚才看到的,只不过我是用阴阳眼的绝技天光普照投射出的幻像罢了。”少年得意插话。 “怪不得我刚才看见一线金色光芒从旁边向魔辙射过去,然后他就痴傻般一动不动,竟连你走过去将净瓶取走都浑然不觉。”蚩尤看着儿子,咧开嘴大笑起来。“原来竟是我儿的高妙绝招。魔辙,你今天先后败于我父子二人之手,应该服了吧!哈哈!” “若不是因为他被爹的气势所迫,我也不可能如此轻易得手。”张寻将净瓶交到蚩尤手中,颤抖着嗓音道。“爹,先将娘放出来吧。” 蚩尤点点头,伸手将净瓶盖子揭开,然后将瓶子放于掌中,催动灵力向掌心集中。只听得呼的一声风响,瓶子竟随着灵力的闪烁一片片碎裂掉,一个宫装美妇从碎裂的瓶体中飞向地面,慢慢站了起来。 那美妇身穿五色彩绸的华丽服装,两臂臂弯内缠着长长的粉色缎带,云鬓高耸,淡扫娥眉,神色间略显出一丝疲惫。她抬眼四顾,正好和蚩尤热切的目光相迎,眼中浮现出一丝惊喜来。 蚩尤看着她大笑道:“一千年过去了,我来了。” 宫装美妇抬步款款向他走去,蚩尤正张开双臂准备迎接她,但是没想到宫装美妇却突然拧着胳膊,刷地用力打了蚩尤一记耳光。 这一下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蚩尤的半边脸颊被打得呈现出红红的五指印,竟愣住了。 “一千多年都不见你的人影,这就是你当初对我定下的承诺吗?”宫装美妇开口斥道,声音如丝缎般柔滑光洁,细腻入耳。“我这一巴掌是对你一千年来辜负我苦心的惩罚,还有,让你能够想起以前我们相遇时的情景来!你记起了吗?” 蚩尤脸上露出微笑,一把将她拥入怀里,大声道:“垂泷!你这坏女人!你害我记挂了一千年,现在又要让我回忆起以前的美好!我怎能忘得了,我怎能忘得了!” 垂泷也露出会心的笑容,将身体软软埋入蚩尤的怀中。 这被迫分离了一千年的恋人,终于再次重逢。阻隔在他们之间的种族距离,似乎也因为突然爆发的大战消失得无影无踪。他们不再是什么天宫尊主和仙族神女,而只是一个痴情男子和一个深情女子,爱得纠葛,爱得缠绵。 蚩尤仿佛突然想起什么,忙放开垂泷,将张寻拉了过来:“垂泷,你快看,看看你认不认得出这小子是谁?” 张寻一言不发,目光紧紧盯着眼前的宫装美妇。这女人的面容,赫然就是他当时在天河织机石产生的幻境中看到的那张脸。但即使如此,他还是有一些不敢确定,害怕是否会认错了母亲。毕竟那是他怀念了几十年的母爱,他既期待它,但是也害怕它。 “这……这孩子是……”垂泷的目光透过少年半开的衣襟,落在他胸前的玉池仙露胎记上,声音竟也颤抖起来。“夫君……难道,难道他就是……” “是啊!你没看错!那就是你当下种下的那颗玉池仙露!”蚩尤抚摸着张寻的头,将另一手拢住了垂泷的肩膀。“这就是我们的孩子啊。” “真的是你,是我的孩子。已经长得这么大了。”垂泷跪下来抱住张寻的肩膀,将头埋在他的胸前,发出断断续续的呜咽。 “娘……”张寻轻声地吐出这个他期待已久的字眼。他将手轻轻伸出,触摸在垂泷的手上,两只手慢慢握在一起,那流淌过来的感觉是他感到熟悉的东西,是血缘的味道。 蚩尤看着娘儿俩抱着哭作一团,搔了搔头道:“哎,你们可真是麻烦,明明是一件高兴的事情,哭天抢地的这到底是为了什么呢?嗳我说垂泷,我们孩子这次回来可不是空手,还给带回来一个漂亮的儿媳妇呢。” 夙夜被蚩尤的这番话窘得手足无措,加之垂泷的目光紧紧盯着,她只好低下头,盈盈一拜:“夙夜见过仙子。” “我孩子真是好眼光。这姑娘款款大方,温文尔雅,倒也真是挺有我当年风范,和你们爷俩这粗犷的派头正好大相径庭,也压压你们这股子戾气。”垂泷微笑道。 “娘,你别听爹瞎说。”张寻拿眼角觑了一下夙夜道。“夙夜她……她是孩儿的知交好友。” 听到他这话,夙夜竟产生出一丝失落来。 “好了,不管是爱人也好,知交也罢,总之是我孩儿的朋友便是了。”垂泷见他那表情,心知两人关系并不简单,于是也不再追问,只是拿话一笔带过。 蚩尤看着他们三人呵呵笑着,突然眼光一扫,脸色骤变,厉声喝道。 “魔辙!你想逃到哪儿去!” 声音如雷霆万钧,在平地轰然响起,竟将那偷偷准备逃走的魔辙生生喊停。 “魔辙,到最后你还是令我失望透顶!”蚩尤将断天神斧用力顿向地面,发出金石交错的鸣叫。“身为战士,就应该在战场上厮杀而死,这不是你魔辙信奉的战争哲学吗?怎么,今日看到形势不对,就像条狗般夹起尾巴逃跑,你所坚持的那些信念和梦想都抛到哪儿去了!” 他最后的大吼将魔辙惊得一屁股坐在地上,脸上涕泪横流,样子看起来让人哭笑不得。 “真是可怜!可怜!我天宫至尊的宝座被你这种鼠辈坐过,当真是被玷污了!”蚩尤长叹道。“你作孽太多,就算天也不能饶你,就让你死在我这柄断天神斧下,也没白埋没了你一世将才之名!” 断天神斧呼啸着从魔辙的头顶劈下。他闭上了眼睛,眼泪从眼角飚出,嘴空洞地张着,向天空中发出无力的嘶吼。 但是斧头却在即将劈开他头颅的一瞬间停住了。 蚩尤收起斧头,蓦然转身,对垂泷和张寻说道:“我们走吧!” 张寻不解地问道:“爹!难道我们就此放过此人吗?他可是三番五次害过爹娘的。” 蚩尤回头深深地看了一眼魔辙道:“他心神已经完全崩溃,以后再也没有可能在战场上拼杀,只能像行尸走肉般了却残生。身为战士却不能战死沙场,这对魔辙来说已是最大的惩罚。再取他的性命又有何意?” 他不再多言,转身甩开大步向外走去。张寻回望着蹲在地上到处翻找着什么东西的魔辙,眼神中浮现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 魔辙散乱着头发,浑身冒出涔涔的冷汗,正趴在地上,仔细地寻找着什么,脸上现出欢喜的神色,嘴里不停的絮絮叨叨。 “我魔辙才是天下无敌的。你是我的臣子,命你带二十万大军去抓玉帝老儿,他日我君临天下,你就是我的左膀右臂。我魔辙是天下至尊,我魔辙才是天下至尊……” 这一生野心勃勃,钻营权谋杀戮的魔将军,最后竟落了个如此凄凉的下场。 正在勉力坚守着碧霄宫最后一道防线的魔军战士们,终于等到了他们期盼已久的那道雷声。 一道巨大的黑影伫立在碧霄宫顶,手中高举起一把寒光熠熠的单刃战斧,和炸雷和闪电同时掠过天空的,还有男子那如同雷鸣般低沉有力的呼号。 “叛贼魔辙已经伏诛!断天神斧重归我手,我便是九黎天宫不二的至尊,魔帝蚩尤!凌霄殿的人听着,有本事的,让你们的主帅来亲自与我大战三百回合!” 炸雷般的吼声振奋了正在守城的战士们的心,他们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欢呼,黑色的魔军旗帜又意气风发地在碧霄宫的城头高高扬起。 蚩尤的吼声传到攻城的凌霄殿大军耳里,立刻引起了一片人心浮动。 前军攻城的脚步开始放慢下来,见识过断天神斧一挥之力就可以轻易杀死几万神兵,谁也都不想去当这个挡箭牌。加之魔军得知尊主归来士气大振,个个争先恐后,以一当百,本已推进到碧霄宫宫阶上的凌霄殿前军,又被生生地给逼退回去。 而中军营帐中的李靖更是坐立不安。 他本以为碧霄宫已是唾手可得,没想到蚩尤居然从凌冰窟中逃脱,并且打败魔辙重整魔军,以他的声威和实力,魔军虽然只有区区几万兵马,但足可以抵挡百万雄兵。而且,刚才蚩尤的叫骂众人也都听见了,到底是出战,还是不出战?实在让他犹豫不定。 不出战吧,会被人笑成怯战的胆小鬼。他可是天庭武天部的统领,五十万大军统帅,这个脸还真是丢不起。 但若是出战吧,上次他和杨戬二人联手居然连蚩尤三招都没有接下来,虽有轻敌之虞,但是他心里也清楚,就算是他振作全部精神和他恶战,最多也只能接他五十招而已。要想赢,简直是天方夜谭。 他越想越烦躁,不禁在中军帐中来来回回踱起方步。 正在此时,中军帐帘幕被人猛地掀起。李靖吃惊抬头,看见杨戬从帐外走了进来。 “妈的,这厮一定是来逼我出战的。”李靖心中暗骂,板着脸对杨戬喝道。“杨将军,怎么也不经通传就随意进入本帅营帐。你也算是天庭的老臣了,怎生如此没有规矩。” 但是杨戬却不似以往,脸上竟露出一丝张皇的神色,握着三尖两刃刀的手也在微微颤抖,身旁一直如影随形的哮天犬也不知道哪儿去了。 “元帅,你帐边的侍卫都已经逃走了,难道你不知道吗!” “什么!”李靖闻言大惊,忙揭开营帐帘幕走出去,发现帐外果然是空空如也,本应守护在这里的十名亲兵早已不见了踪迹。 “这,这是怎么回事!难道他们是被那蚩尤吓到落荒而逃了吗?” 听着李靖的质问,杨戬忙回答道:“不,并非全然如此。蚩尤重掌魔军虽对我军极为不利,但是我军至少还占据着人数和战局的绝对优势。只是……” “只是什么!你快说啊!” 杨戬仿佛费了很大的力气,才从肚子里将这几句话掏出来:“我军后方突然出现了一只巨大的怪兽,异常凶狠,已经有不少士兵死在这怪物口中,连四大天王联手抵挡也被他一口吞去,我的哮天犬也是……” “什么,这究竟是什么怪物,居然连哮天犬和四大天王一起都未能……难道这怪物就是九黎天宫的最后杀手锏吗?”李靖闻言如同晴天霹雳,身子仿佛被石化般僵在原地,纹丝不动。 杨戬抹抹头上的汗水道:“末将不知,但那怪物着实强大,就连末将也差点被他一口吞下去。而且他推进的速度极为迅猛,我后军已经完全被他突破,恐怕再过半个时辰就要杀到你我面前来了。元帅,现在士兵们无心作战,四散溃逃,已经无法再继续攻城了,速速撤退吧!” 生死存亡之刻,李靖也无法再去猜疑杨戬是否给他下套了,他咬咬牙道:“传我命令,前军回收变后军,中军变前军,快速撤离战场,全速向天庭境内退兵!” “爹你看,凌霄殿的军队已经开始撤退了!”张寻手指着下方的战场。凌霄殿密密麻麻的白甲将士们正慌乱匆忙地拖着武器和旗帜,从战场上飞奔着撤离。 “不愧是蚩尤前辈,还没有出手便凭着一声吼吓退这么多的敌人,这份豪气真是令人钦佩。”夙夜由衷地赞叹道。 “你们两个小娃娃虽然恭维得我满心欢喜,但是眼下这形势却好像不对。”蚩尤眯缝着眼睛注视着凌霄殿军队的一举一动,手托着下巴,满面狐疑。“垂泷,你来看看,以你对李靖的了解,他会这样做吗?” 垂泷款款走到一旁道:“李将军一向沉稳老练,虽然夫君你现在重执至尊之印,而且在阵前对战要赢他也确实易如反掌,但是毕竟现在他们人数十倍于我。按李靖的脾气,应该是不会理睬你的叫骂,就这么围而不攻,活活拖垮你的士气才对。” “果然高见。我也正纳闷呢。难道李靖这家伙被我上次那几招打得心里有了阴影,一听我的声音就要逃跑吗?”蚩尤爽朗大笑起来。 “不对劲……”垂泷将身体凑过来,微微蹲下,仔细注视着下面的动静。“夫君你看,为何天庭的军队没有了后军,只剩下两块孤零零的部队了。而且,远方那块黑烟是什么?” 蚩尤傲立起昂藏的身躯,手搭凉棚望向远方。果见浩瀚的战场上,白色的凌霄殿军队中不见了后军的踪迹。而远处的云层中正往外喷射着黑色的浓烟,转瞬间便将纯白的天幕染成了墨黑色,黑烟在天空中勾勒出各种诡谲的图案,散发出不祥的感觉。 “那云……”蚩尤仿佛在默默地念着,又好像是在对众人说。“那云里面仿佛有一种我似曾相识的东西。说不上来是什么,但是感觉是非常冷酷,而又狠毒的东西……” 他这种身经百战的至尊之体,竟也在黑云摧枯拉朽般压制过来的氛围中,轻轻颤抖起来…… “你在做什么啊?”白泽跳到桃木仙的肩头,问道。 桃木仙手脚不停地在地上画出一个天方八卦的卦象图,而后将各种法器置于图上,同时取出一个闪着荧光的小瓶子,将瓶中的绿色液体倾倒在天方八卦图上。 “上次我在新城外遇到那神秘老人的时候,就曾经偷偷用这羊脂玉瓶收到了他体内的一丝气息,现在我要用千里追踪之术来寻找这气息的所在,我特地把你从知闻谷里弄出来,就是要你来助我一把!” 白泽点点头,两人同时跳开,分居八卦的乾坤两个卦位,而后随着地上沙盘的转动,两人不断变换方位。八卦阵图旋转的速度越来越快,和砂石摩擦的地方竟然冒出一缕缕的青烟来。 “好强的邪气……坚持住,只差一点就能找到了!” 随着一声巨响,地面上画着天方八卦图的地方突然爆炸开来,红色的火星四处飞溅,几乎将桃木仙和白泽烧得焦头烂额。两人狼狈地拍打掉身上的灰尘和焦痕,连忙凑到爆炸处查看。 爆炸将原本画着天方八卦的地面炸开了一个巨大的坑洞,坚硬的石面也被冲击力向四周高高掀起,露出中间黑色的泥土来。 “找到了,快看!”桃木仙惊喜地摸了摸头,白皙的皮肤被爆炸产生的烟尘熏得一块黑一块灰,看上去样子颇为滑稽。 黑色的泥土上勾勒出了一些常人看不懂的文字和图案,但在白泽和桃木仙眼中,这便是他们寻觅已久的答案。 “难怪中原地带竟有如此强的邪气组成的结界……原来竟是这个……”白泽喃喃道。 桃木仙报以苦笑:“看来你的猜测是对了。” 白泽道:“现在该如何是好?对手若真是他的话,恐怕不是简单能应付得了的了。” 桃木仙一拍大腿站起来:“还等什么,就算对手是他也好,不是他也罢。我们赶紧一同上天传达消息。这生死存亡的关头,若仙魔两家不能放下过往成见,联手对敌,一切都将陷入不复的劫难之中。” 李靖和杨戬从来没有想到过会像今天这样狼狈。 出门时候带领的五十万大军现在仅剩下三十万左右,而且个个灰头土脸、丢盔卸甲、毫无斗志,以这样的军容去跟魔军抗衡,恐怕也只能让他们当成餐点吞噬掉。 而且同来的那几十员神将,现在竟只剩下了杨戬一人。 简直是失败之极,我李靖何时吃过如此窝囊的败仗。 但他现在却没法不逃,因为除了回光返照的魔军之外,杨戬口中提到的那个怪物,竟然在短短半个时辰之内吃掉了他二十万大军,这简直让人不寒而栗。 李靖加快了脚步,驱动着脚下云彩往前飞驰,他一刻也不想在这儿多待下去,没准下一秒没命的就是自己。 刚想着,眼前突然出现了一个巨大的阴影,将他和他带领的残兵败将的退路挡住。 杨戬全身像梭糠一样咔咔地颤抖起来,连牙关交错碰撞的声音都清晰可辨,他从来没有想如今这样惊恐过,指着眼前憧憧的那道黑影说:“就……就是此物!” 什么,这就是那个转瞬之间便吞噬了自己二十万大军的怪物!李靖眯起眼睛仔细辨认,但是怪物身边围绕着一圈黑色的云雾,让他辨识不清。 怪物突然抬起头,发出一声吼叫,飞沫随着风喷溅而出,让原本清澈的空气中掺杂了一股恶臭。 李靖手一抬,七窍玲珑宝塔从手中飞出,慢慢在空中变大,从塔座中投射出一股粲然的金光,将巨大的怪物笼罩在其中。 “先下手为强,不管这是什么不明来历的怪物,在我这宝塔之下未必能抵挡多久!” 李靖心中想着,此塔是他的最强法宝,也是他托塔天王名号的由来。但是今日却让他大感意外,金光似乎让怪物感到十分舒坦,宝塔中投射出的光线源源不断被怪物收入体内。他仿佛不太满足,甩了甩头,身体一耸,竟将那玲珑宝塔也收了进去。 李靖大惊失色。他的宝塔降妖无数,从来没遇到过这种事情。还没等他回过神来,那怪物身体又是一耸,直接向他卷了过来。 “保护元帅!”杨戬一声令下,十几名身着白色甲胄的天庭神兵从李靖身后跃出,挥舞着武器击向那扑面而来的怪物。 但怪物竟好似不慌不忙,压根没把他们放在眼里。只见黑影一闪而过,那十几名神兵竟然在眨眼之间消失在众人面前,连手中的兵器都没有留下。 李靖吓得面如白纸,连忙转身,嘶声大喊:“快撤!” 但是一切已然来不及了,怪物用肉眼难以辨识的速度已到他的身后,巨大的黑影随着一股腥臭的风从他身体上方压了下来。 抄起金龙鞭抵挡,但是金龙鞭马上便不翼而飞了。 杨戬的三尖两刃刀从旁突入,也莫名其妙不见了。 手无寸铁,法宝也被破掉。李靖第一次知道了绝望的感觉。 他闭上眼睛准备等死。 “轰——”的一声巨响传来,李靖本能地张开了双眼。 只见空气中一道巨大的黑色光波直直斩向那怪物,怪物迅即转身张开大嘴怒吼着,两股巨力在中间互相抵触,迸发出铺天盖地的烟尘。 两股力量并未相交太久,只见怪物一甩头,黑色光波竟然也在瞬间消失不见了。 烟尘渐渐散去,黑色光波虽没有对怪物造成实质性的打击,但是也因此一击驱散了缠绕在他身上的黑色云雾,让李靖等人得以一窥其真容。 只见这怪物长约五丈,高约三丈有余,四肢着地,爪形如狗,凶蛮有力,浑身覆盖着干硬的黑色甲壳,长颈上长着酷似龙的头颅,上面长着四只眼睛,两只长角向前直直刺出,状如尖刀,口中长着一排排尖锐的牙齿,其中上下各有两颗牙齿直直挺出,森白地闪着寒光,随着怪物的呼吸,它身上的甲壳不断地跳动着。 而另一边发出黑色光波的人也从烟尘中慢慢现身,李靖和他目光相触,不禁失声大喊。 “蚩……蚩尤……,怎么是你!” 发出黑色光波,拯救了李靖性命的正是手持断天神斧的魔帝蚩尤,还有垂泷、张寻和夙夜三人。 “不要惊慌,我今日前来并非要取你性命。”蚩尤看着李靖大笑道。“况且你虽然和我身为敌手,但我却佩服你行军调度张弛有度,着实是一名将才。眼下这怪物才是你我共同的敌人,我们还是先将它料理了,再来处理我们的那些恩怨吧。” 李靖擦了擦汗道:“这怪物难道不是你们魔军的东西吗?” 蚩尤皱眉道:“我魔军没有这种可怕的怪兽。也难怪你不识,若不是经历了上古大战的人,当然不会认识这样可怕的凶兽。” 杨戬从小便接受了仙家的熏陶,自然见多识广。他闻听此言,不禁悚然:“爹你刚才说这怪兽乃是上古大战中留存下来的,难道是那四凶之一!?” 蚩尤点点头道:“不错。这便是大战中被姬轩辕封印的那上古凶兽,饕餮!” 李靖道:“饕餮!传说这凶兽性情彪悍,行动迅疾如风,而且极为贪吃,难道我那二十万天庭大军,四大天王、还有我的法宝、杨将军的武器和爱犬,都是被这厮给吞吃去了吗?” 蚩尤大笑三声,道:“用你的眼睛看看不就知道了吗?” 说着他将断天神斧向前横着挥出,斧头在空气中斩开一道黑色的波动,顺着荡漾的空气斩向兀立着的凶兽饕餮。 李靖眼都不眨地盯着饕餮的一举一动。但见它在众人闻之丧胆的断天神斧攻击下似乎毫不慌张,将头一甩,口中四颗尖牙变长伸出,将黑色光波卷入其中,而后向嘴里一拉,短短数秒之内,便将断天神斧的这一斩之力化成了肚子里的美食。 “什么!他居然是用吃的,就能将断天神斧的威力给吃下肚子?” “真是伤脑筋,看起来他一点也不挑食啊。”蚩尤苦笑道。“而且胃口似乎还大得很。怎么样,李靖,在这凶兽面前,你是否愿意和我合作一回?” 李靖还完全想清楚,就听到旁边杨戬已忙不迭答应道:“好!我们今日联手,诛除这造祸人间的妖魔!” 李靖看见被抢了先,忙跟着补充道:“李靖虽然法宝武器尽失,但功力尚在。只不过不知魔帝有何战术打算?” “哈哈哈哈!”蚩尤一扬脖子对空中发出一叠声的狂笑,震得天幕里一片苍然的回声。他停止笑声,身子半蹲,将断天神斧擎向身体前方道:“还用什么战术!像这样的小小怪物,只用斩便是了!” 话音甫落,他手一抬,一股黑色光波又顺着断天神斧斩击出的轨迹,带着强压向凶兽饕餮飞去! 第二十八章 蚩尤这一斩势同奔雷,但那凶兽饕餮似乎并不当回事,只是站在原地将脖子一甩,又将这团黑色的光波吞入口中。 “果然如其名字,饕餮饕餮,贪食至极,什么都吃。”蚩尤紧皱眉头自语道。 “请允许小仙斗胆一言。”杨戬在一旁拱手道。“小仙虽然未经历过那次大战,但自小喜好阅读奇书古籍,也从很多古志中得知过着这怪物的存在。魔帝虽然力量无匹,但在这凶兽面前,恐怕没什么作用。” “哦?”蚩尤将眉毛一挑,睨视着杨戬道。 杨戬低下头:“小仙此话可能多有得罪,望魔帝不要挂怀。饕餮位居上古四凶之首,乃混沌、穷奇和梼杌中实力最强的一只凶兽。而且饕餮生性贪吃,当时,它曾将世界万物吃得一干二净,又妄想去吞噬日月星辰,所以姬轩辕黄帝才会集合天下所有部族之力将其封印。虽然魔帝的断天神斧世间无匹,但是这样一味斩杀,恐怕只能给这凶兽填饱肚子而已。” 蚩尤突然仰天长笑,笑得杨戬和李靖一脸错愕。 “你只知饕餮强大,但却并不了解我蚩尤的本事。我问你,你可知天下四凶现今何在?” “小仙愚钝。只知眼前的这是饕餮,混沌和穷奇不知所踪,其他的……” 蚩尤摆手道:“所以说你们天庭消息闭塞,竟连下界发生了什么都不知道,亏你们还要受人香火,难道心中无愧吗?” 一番话说得杨戬和李靖脸上红一阵白一阵,都低下头去。 “天下四凶,其中之一的梼杌就被我这孩儿和他的伙伴除掉了,现已沦入封印之中,千年之内都无法再现世害人。”随着他这话,众人将目光投向他身边那个羞惭的少年身上来,少年感受到众人目光的聚焦,也有些不太好意思。 蚩尤继续说道。“而混沌的封印尚有五百年才会启封,至于穷奇吗……其实也就在你们的眼前……” “什么!四凶之一的穷奇也在此?”李靖张皇失措,脸色大变。 “你慌什么。穷奇就在我这柄断天神斧之中!”蚩尤笑道。 “魔帝此斧……莫非……”杨戬道。 “不错!你们都知我这斧名唤断天神斧,但却不知道它还有一个名字叫穷奇巨斧。”蚩尤的大手从斧柄上慢慢拂过。“当年我修炼这把斧头的时候,正巧遇见穷奇巨兽现世为祸,于是就将它变成了此斧的第一个战利品,并将它的魂魄封入斧中。” “难怪我说当年穷奇作乱,怎么很快就没了声息。还以为是有人谎报消息呢。”李靖默念。 “魔帝居然能以一人之力收服上古四凶,这份气概着实让杨戬钦佩。”杨戬拱手道。 “怎样,相信我能对付得了这饕餮了吧!”蚩尤哈哈大笑道。 “夫君,无论如何,对方可是四凶之首,还是要谨慎应付为上。让李杨两位将军还有孩子一起助你吧。”垂泷从旁轻轻走到蚩尤身旁道。 “不妨事,不妨事。”蚩尤摇摇头。“我知道这凶兽能力比穷奇高上一截,况且我刚从凌冰窟出来,身上功力还未完全恢复,待会若我撑不住了,自会喊你们助我。” 李靖还想张口说什么,但却让杨戬以眼神制住了。那眼神在告诉他“且不要多说,让我们看看魔帝与凶兽对拼的结果到底如何”。 众人都遵从蚩尤的意思,闪身站在一旁,偌大的战场上仅剩下了蚩尤和饕餮,一人一兽以静默的姿态对峙着。剑拔弩张的身体里带着大战爆发前的沉默。 突然,蚩尤脚步在地面上用力一踩,整个人化成一道黑影向前冲去。 饕餮也不甘示弱,四肢伏地,嘴里发出低沉的嘶吼声,身体一扭,迎上前去。 一人一兽正面迎击,立刻纠缠在一起。从众人的角度看去,只见得两道黑影在空中倏忽来去,里面不时爆发出人的怒喝、兽的低吼还有武器发出的激烈的金石交错之声。黑影在空中拼斗了一阵后,募地分开,蚩尤和饕餮分别弹回原来的位置,继续怒视着对方。 “爹!怎么样!”张寻急奔过去,仔细查看蚩尤的状况。高大的汉子身上并无伤痕,但是原本挂在甲胄上的黑色大氅却只剩下了一点点残余。 “没关系!不妨事,只不过被它把我这大氅给吞去了。” 蚩尤的话说得虽然轻松,但是眼睛却一直死死地盯着那巨大的妖兽,显然是陷入了苦战。 一件小小的大氅虽然不能满足饕餮的贪食之欲,它大吼一声,两只后腿用力蹬地,身体绷成一支箭,向蚩尤直冲过来。 “快点走开!”蚩尤一把推开张寻,手中断天神斧高高举起,大吼一声,斧头上突然伸出一只角状的物体,随着巨斧一击落下,从角上射出一股澎湃的电流,和着强大的冲击波向前奔涌而去。 饕餮照葫芦画瓢,不慌不忙,一甩脖子,又将这一波攻击吞入腹中。 但是这次饕餮的神态却没有那么轻松,吞入腹中的东西好像让他感到异常痛苦。它突然停下了冲击的脚步,肚子高高胀起,里面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胡乱冲击游走,将它黑色的甲壳都撑了起来。凶兽干脆伏低了身子,把嘴张得大大的,从里面不断喷出让人窒息的臭味。 “这是怎么回事?难不成是你做了什么手脚?”李靖问道。 蚩尤将伸出长角的断天神斧往前一伸道:“这便是我这把神斧的奇特之处,里面被我封印的穷奇魂魄已经可以供我驱遣,这只长角便是穷奇所有,它可以在断天神斧的斩空波中加入更多的属性攻击,这样就算它能吃进肚子,也能让它感到浑身不适。” 果如蚩尤所言,怪物似乎被肚子里面翻江倒海的感觉搞得十分不适,它仰着头对天狂吼了一阵,而后将头一摆,向外吐了一口。 没想到这一吐威力无匹,空气中突然被划开了一道空洞,里面游走的空气波动将周围的云朵都斩得片片粉碎。这波动直冲蚩尤和张寻等人而来,蚩尤忙手持巨斧用力挥去,在众人面前筑起了一道无形的空气之墙,波动狠狠撞击在上面,几乎将空气打得扭曲变形,强大的威压感如同澎湃的潮汐,将周围所有人的呼吸都牢牢遏止住。 好在怪物的攻击没有持续太久,他吐完这口气,咂了咂嘴,鼓起的肚子变得扁平,似乎舒服了一些。 众人忙大口吸气,原本青紫色的脸庞也渐渐充满血色。 “没想到这家伙居然还能把我刚才注入的那股强气给吐出来。这下棘手了。”蚩尤盯着天空看了看。“李靖,它是什么时候开始袭击你们部队的。” 杨戬马上代为回答道:“大约是在一个时辰之前。” 蚩尤道:“饕餮吞下的东西在四个时辰之内将会与它的身体同化,它吞吃了你们二十多万军队,还有四大天王、哮天犬、金龙鞭、三尖两刃刀和七窍玲珑塔,如果全都被它同化掉,就会产生剧烈的变化。到时候恐怕连我都不会是它的对手了!” “那,那怎么办?”李靖不由得也慌了起来。 “没办法,除非在四个时辰之内打败它,否则,我们大家就一起等死吧。”蚩尤道。“我就不信避开你这张嘴,你还能吞掉我的攻击不成!” 他大喝一声,手中断天神斧再次迅疾挥下,从斧刃与空气的相交处同时划出三道光波,呈三个方向向饕餮飞去,让它首尾不能相顾,若它吞噬其中一股光波,则必被其他两道光波击中。 蚩尤的想法便是想用这样的攻击逼得凶兽不断躲避,只要它移动位置,就必然会露出破绽,到时候趁胜追击,获胜便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但是没想到的是,饕餮居然躲也不躲,在原地耸了耸身体,高高翘起的背向左右游动了一下,脖子一伸。三股断天神斧劈出的光波竟然在同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是怎么回事?就连见多识广、身经百战的蚩尤也呆若木鸡。 这一切却没有逃过张寻的阴阳眼。 刚才那一幕在他看来,饕餮在吞噬了正中的那道光波之后,原本飞向他身体的光波在接近的过程中,突然被它身体上卷出来的东西拉了过去,从皮肤的表面渗入了身体里。 那伸出来的东西,居然是一条血红的长舌,而怪物身体表面裂开的缝隙,则正是一张流着涎水的嘴巴! 张寻忙大声呼喊,提醒蚩尤:“爹!它全身都有嘴巴,寻常的攻击无论从哪个角度过去,它都可以吞掉!” “原来是这样!奇怪,我以前也曾遇到过饕餮,为何它当时并不会这样的异法?”蚩尤将神斧紧握在手。“难道说,这饕餮并非是上古时的那只凶兽?” 地宫里,默不做声端坐床榻之上的老人缓缓地睁开眼睛,但却并未放下手中紧握着的一个金色圆球。圆球的正中向外辐射出幽蓝的光芒,触碰到老人的手掌上,爆射出道道火花。 “老太宰,饕餮在上界进展如何?”帝王从旁边的黑影中走出来道。 “禀君上,饕餮现在与蚩尤对上了。”老人的声音虽隐隐带着忧虑,但却仍显得自信满满。 “什么?”帝王的惊讶似乎更甚,他站起身来,脚步中带着犹疑。“那个男人……怎么逃出天柱山了。若他与饕餮对决,我真有些担心。” 老人道:“蚩尤的确厉害,恐怕也是目前上界唯一能战胜饕餮的人。但是老臣也有一招杀手锏,蚩尤虽然对饕餮十分熟悉,但是老臣的这只饕餮却与那只上古凶兽大相径庭。在原有的饕餮的基础上,老臣将其弱点全部精心改造。这是一只非常强大的机械兽。老臣将上界之战的最后赌注下在这怪物的身上。若是蚩尤按照原有的规律来对付机械兽,那他定会必败无疑。” “一定得要加快步伐。”帝王的声音听起来忧心忡忡,似乎为眼下的形势费尽了心力。“这儿的守护结界越来越弱,我们的气息已经难以掩饰,恐怕敌人很快就要找到我们的所在了。” “爹,难道世界上还有两个饕餮吗?”蚩尤的话让众人深感疑惑,张寻更是百思不得其解。 蚩尤摇摇头道:“上古四凶世间断无可能再有第二个。这只饕餮虽然外形极像我见过的那只,但却可以不靠嘴巴吞噬世间万物,这一点和我所知的饕餮有天壤之别。” “既不知对方的深浅,不如我们赶紧分头撤退,方可保一时平安。”李靖出言提议道。 他心里也打着如意算盘,如果分开逃跑,饕餮肯定是追蚩尤去了,这样自己就可以躲过一劫。 “托塔天王什么时候变得胆小如鼠了?”蚩尤哈哈大笑道。“若我们现在逃走,四个时辰之后这凶兽就会变成天下莫敌,虽说现在尚不知它到底是什么底细,不过只要打打便清楚了。临阵逃脱,这可不是我蚩尤的风格。” 说着他猛力挥动巨斧,又斩出两道光波,但仍没有任何改变,光波被饕餮一一吞入其中。 “爹,这样似乎不管用。” “是啊,魔帝,敌人能够吞噬一切有形无形的物体,几乎没有弱点,我们不是他的对手。不如暂行撤退,重整旗鼓之后再……” “住嘴!不要打扰我!”蚩尤突然大吼道,将还在喋喋不休的李靖吓了一大跳。“现在可是关键的时刻,你们休要多嘴,我已经看出这家伙的破绽所在了。五十招之内,我定能取他性命!” 他的话中气十足,信心百倍。但碍于眼前这混沌不明的局势,就连张寻都有些犹疑。突然,一个清脆的女声轻轻响起。 “既是我夫君的决定,我当然支持。”垂泷走到蚩尤身后,靠在他宽厚的背上。“无论怎样,我们好不容易重逢,就决不能再分开。无论生死,我都要和你在一起!” 母亲的话感染了张寻,驱走了心中的最后一丝犹豫。他也拔出湛卢剑,站在父亲和母亲身旁,豪爽地大吼道:“身为人子,张寻岂能让父母蒙羞。无论生死,我都和爹娘共同进退!” “好!”蚩尤一拍大腿,咧嘴大笑。“我们今日一家三口得以重逢,本已值得大喜大贺。现在又可以联手除魔,实在是生平一大乐事。快哉!快哉!” 不但是垂泷和张寻,就连夙夜也悄悄站到了他们的身边。杨戬和李靖面面相觑了一番,还是杨戬先开口说话了:“魔帝虽然孤身一人,却有如此豪壮胆气,我们三十万之众焉能落后。我们愿助魔帝一臂之力。” 蚩尤大声道:“好!你们先看我这手段!” 话音甫落,又是一道斩空波动从断天神斧的挥击之下澎湃涌出,卷向饕餮巨兽。 “这样的攻击已经使用了千百次了,无论怎样不是都被饕餮吃掉吗?难道这就是魔帝想出来可以克制凶兽的战略?” 李靖心中想着,果如他所料的那样,巨大的黑色凶兽头一卷,血盆大口猛然打开,伸出的獠牙将斩空波动的劲气吞了进去。 但蚩尤却不慌不忙,双臂肌肉高高隆起,运起全身力气大吼一声,双臂猛然下压。 从斧刃上传出的斩空波动没有停歇的趋势,反倒越来越强,越来越猛,源源不断穿透空气,轰入凶兽的口中。 饕餮的口兀自张着,斩空波动不断渗入它的嘴里,肚子和喉咙随着吞噬不断起伏,看上去吃得十分惬意。 张寻突然读懂了父亲的用意,长身上前,手中符咒和湛卢剑的剑气同时递出,被各种灵力火花围绕的符咒和红色的剑气从不同角度向饕餮飞去。凶兽身上同时浮现出几十张巨嘴,将少年发出的这些招数也全部吞入其中。但张寻咬着牙,手中不停挥动,源源不断的灵力注入凶兽的体内。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杨戬恍然大悟,忙对李靖说道。“元帅,魔帝的用意是将大量灵力注入这怪物体内,只要我们的灵力不中断,它就得被迫吞下这么多的东西,恐怕支撑不了多久!” “这样做真的有用吗?”李靖不禁狐疑。“万一要是凶兽食量深不见底,怎么吃都不会饱,我们这样做非但杀不了它,反倒还会给自己添麻烦啊!” 奋力将灵力注入饕餮体内的人又多了夙夜和垂泷二人,她们俩虽为女流之辈,功力尚浅,但是也全力以赴,最后一搏。 “元帅,如果四个时辰后,饕餮同化掉二十万天兵神将以及你我法宝之力,这上界也找不出能够对抗得了它的人了。反正横竖是个死,何不最后搏一把!” 杨戬这话说得真真切切,李靖也不再猜疑他的意思,点点头道。 “我明白了。李靖也不是贪生怕死之人。好,我们就以命赌命,大不了就一起死在这里!” “不但如此,还要马上呼请玉帝的帮助。既然事关上界存亡,魔帝一马当先,我凌霄殿怎能甘于人后!急先锋,你速去凌霄殿报请玉帝,务必尽速支援。” “得令!”一位白甲神双手握拳接令,而后转身疾驰而去。 “好!我两族争斗数千年,从来都把对方当成生死敌手。没想到还能有联手对敌的一天。既然你凌霄殿能有如此气概,我蚩尤岂能甘于人后!孩儿,取我甲胄中的旱魃战号,唤魔军前来助拳!” 张寻清脆地应了一声,伸手取出宛如魔兽巨角般的旱魃战号,放到唇边吹响。一阵连绵不绝的低沉呜咽瞬间充溢在苍穹之中,远方立刻响起旌旗和武器的纷乱响动,似在回应着号角的呼唤。 另外一侧,天空中突然闪出五色霞光,将原本密布在空中的阴云驱散,云层中倏地升起几百面巨大的旌旗,当中一乘玉辇缓缓推出。 杨戬见状,不禁大喜。 “是陛下的龙辇!陛下御驾亲征了!” 蚩尤一边勉力支撑着继续将灵力灌入饕餮口中,一边大喊道:“玉帝老儿,你我争斗千年,今日是战是和,全在于你一念之间!” 正如他所说,现在凌霄殿究竟会选择助拳还是趁火打劫,全在玉帝的决断。若他选择趁火打劫,人数和情势均落于下风的魔军一行自然是凶多吉少。 云端中沉寂了好长一段时间,众人的心在这寂静中忐忑不已。少顷,玉帝的声音穿透云层传了过来:“你我二族自创立起便势不两立,也不知是谁定下来的莫名规矩。上界以后若能保持和睦的平衡,本王倒也愿意与你并肩携手。只不过……” 这句“只不过”让众人心中又咯噔了一下,蚩尤开口大喊道:“只不过什么!” 玉帝回道:“只不过我两族积怨何止千年,若只是解一时之围,保不齐今后又生波澜。为了能保上界安静,苍生幸福,您我今日莫若干脆做到底,两家摒弃仇恨,从此化干戈为玉帛,永不相犯。如何!” 蚩尤闻言哈哈大笑,兴奋地回答道:“好你个玉帝老儿,果然有王者气度。我蚩尤要是再不答应,岂不是会让天下人嗤笑。好!就依你的主意办!” “哈哈哈!”云端中传来玉帝开心的笑声。“你我两族千年之恩怨,却在我们的手上烟消云散,真是始料未及。就让这凶兽成为两族和解的见证吧!众天将听令,全力攻击饕餮!” 蚩尤同时也喊道:“魔军听令,将全部灵力聚合到我的身上来!” 空中同时响起两波绵绵不绝的号炮声。云层里同时射出无数道大小不一的灵力光束,全部聚合到饕餮的身上来。凶兽全身的嘴巴都已经张开,灵力一股股涌入其中,将凶兽的身体胀得圆鼓鼓的。 张寻心中暗暗叫奇,继续加强手中灵力的推进。 “他就要顶不住了!”蚩尤的喊声仿佛给所有魔兵和天将们打了一记强心针。云层中爆发出参差不齐的吼叫声,灵力汇成光柱,将饕餮的身体撑成了一个鼓胀的圆球。 “啊!——”蚩尤聚起全身最后的力量猛地往下一沉,断天神斧爆发出一道黑色的闪光,将最后一股灵力注入到饕餮的体内。 一切都归于寂静中,被胀成圆球的饕餮一动不动地浮在云层里。 慢慢的,它身上掉下来一块东西,随之是第二块、第三块……紧接着一阵噼里啪啦的胡乱响动,整个饕餮碎成了无数块碎片。从它崩溃的体内瞬时蹿出来无数道灵气,化成四大天王、哮天犬和二十万凌霄殿神兵,他们都从地上站起来,向四周茫然张望着。 蚩尤放下手,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对着空中的玉辇大笑道:“玉帝老儿!我们赢了!” 地宫里,老人手中的光球在一阵剧烈的抖动之后,碎成了一滩粉末,从他的指缝间慢慢地流了出来。 “失败了吗?”帝王的声音从屋子的角落传来。他高大的身影纹风不动地坐在宽大的椅子里,声音僵硬得如同冰冷的铁块。 “老臣……老臣万万没有想到,凌霄殿居然和九黎天宫联手了……”老人摊开手,粉末从他的掌中哗地散落到地面。他的语气与其说是懊恼,倒不如说是惊愕。 帝王叹了口气道:“只能说我们自己错估了对手的实力,也把机械巨兽的能力想得太过于美好了。” 老人连忙滚倒在地,频频磕头道:“老臣有罪,此事错全在老臣一人身上……” 帝王手往前平伸,猛地一抬,老人的身体被一股无形之力平平托起:“现在这时候,再来说谁对说错,都为时已晚。如果他们两族联手,守护这里的防御结界也很快就会被攻破,恐怕我们要准备在这里迎接敌人上门了。” 老人道:“大不了死拼到底。君上,这里面除了防御结界外,还有三皇封印,是不能被拔除的,两族族人都无法进入这其中。除非是……” 帝王道:“除非是,他们让那个虽是人类、却长着鬼手鬼眼的少年前来。” 老人点头打:“正是。若是此少年前来,我、镜惑还有东天将军三人镇守,就算牺牲掉这条性命,我也绝不会让他进入君上的宫阙半步!” 帝王道:“东天将军不是还需两周时间才能修复全部记忆吗?” 老人道:“现下情势紧急,就算有危险,也要冒险试一试了!” 帝王点点头,叹口气道:“没想到我满腹雄心壮志,今日却要沦落到负隅顽抗的地步。造化弄人,造化弄人啊……” 蚩尤从地面上捡起一块饕餮的残骸,放到眼前仔细端详。 这块残骸并非是血肉的组织。实际上,整只饕餮也并没有血肉组成的迹象,而是由铜板、铁板、木板、金帛、齿轮等等零件拼接起来的机械兽。兽体内的正中央摆放着一个蓝色的透明瓶子,正向外闪出一缕缕的幽光。 “这到底是什么?如此巧夺天工的技艺,似乎像是在哪儿见过?” 蚩尤正想着,张寻从一旁挤过来,看见他手中的饕餮零件,不由得大惊失色。 “什么!难道这怪兽也是那老人的杰作?” “老人?”蚩尤眼前突然一亮,转身对张寻说道。“孩子,你认识这东西?” “是的,爹!”张寻点点头,将事情的原委娓娓道来。“这是一个瘦小老人的杰作。他全身披着黑色斗篷,上绣着黄色的云纹图案,用一个像壶一样的怪东西收取地府的怨气,而且还将我山魈养父母的鬼气封入一个叫三面鬼的器具中。” “黄色?云的图案?还有这简直世间罕有的巧手?难道是他?”蚩尤的眉毛紧紧拧成结。 正在此时,桃木仙拉着白泽气喘吁吁地从云端下跑了上来。 “好,好歹算是赶上了!这是什么怪东西!”桃木仙跑到张寻等人身边道。 然后,他突然发现周围还站满了凌霄殿的军队,而且玉帝的龙辇也在,大惊失措,马上跳起来道:“臭小子,你快点跑,他们又要打起来了!快走快走!这里我来料理!” 从少年开始,众人被他的窘相逗得哈哈大笑,笑声一浪高过一浪。最后是蚩尤出言道:“老桃树你个不开眼的,我们两族已经达成永不相犯的盟约,从此以后化干戈为玉帛,联手对敌了!哈哈哈哈!” “什么?我不会是在做梦吧?”桃木仙揉了揉眼睛,将不争气涌出的泪水塞回眼窝。“你们早干什么去了?害得我这里跑到那里,几乎累死、气死!” 说着他竟然赌气地一屁股坐在地上,双手交叉,气哼哼地耍起小性子来。 张寻和夙夜同时走到他的身边蹲下。夙夜拢住小仙人的肩膀道:“小师傅你别要生气了。现下两族联手,犹未晚也。况且公子也已经找到了他的父母,正是双喜临门,你就高兴点吧。” “臭小子居然找到自己的亲生父母了?在哪里?在哪里?”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啊!” 桃木仙狐疑地眯起眼睛仔细地盯着少年看了一会儿,然后目光又游动到和他并肩而立的蚩尤和垂泷身上。两人对他报以微笑,也等于默认了他的猜测。桃木仙搭愕,跳起来指着他们三人道:“什什什什什……什么啊,难道臭小子居然是蚩尤的儿子?” 蚩尤摊摊手道:“如假包换。怎么,难道儿子长得不像本尊吗?” “像像像,你们两人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若我当时来求援的时候见着了你的长相,一定也会怀疑你就是臭小子的父亲的。哈哈,想不到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臭小子寻觅了这么久,竟然就在我不经意的一次命令中。真是天意、天意!” “好了。认亲之事也该告一段落了。饕餮虽死,但是事情却还远远没有结束。”蚩尤道。“老桃树,你和这条白狗急匆匆的赶来,到底所为何事?” “我和白泽二人历经辛苦,好不容易探知到了那帝王以及老人的藏身之所了。而且,我们恐怕也猜到了那帝王的身份……”桃木仙一脸严肃地道。 蚩尤看着他们的眼睛,静静地道:“其实我心中也已经有了答案。你们先说吧,看看我们的答案是不是不谋而合。” 白泽清清嗓子道:“老桃树用天方八卦扶乩演算,加上他曾经得到的那神秘老人的气,行千里追踪之法,找到了那群人的藏身之处。就在现金国辖地延安府黄陵县桥山之中……那个地方的名字叫做……” 空气在这一瞬间仿佛冻结住了。所有人不约而同地屏住呼吸,就连哮天犬轻声的呼吸也清晰可辨。 “他们藏身的地方的名字叫做……轩辕冢……” “什么?轩辕冢?难道,难道你所说的那个帝王竟是……”夙夜万万不敢相信白泽的结论,一直平静优雅的她似乎也有些慌乱起来。 桃木仙接过话茬道:“不错!如果那伙人的藏身之处是在轩辕冢的话,那帝王很可能就是华夏始祖、姬轩辕黄帝!” “不是可能,而是肯定!”众人还未从这震惊的消息中缓过来,蚩尤斩钉截铁的语气更加重了现场的气氛。 “魔帝为何如此肯定?”在众天将之中,杨戬算是见多识广的,但也很难接受打了半天的敌人竟是黄帝的说法。 蚩尤将手中饕餮的残块拿起,向众人示意道:“这块残块就是刚才那饕餮身上的。这根本不是饕餮,只是将那凶兽的凶魂困于机械制成的身体中,让它可以提前从封印里自由活动的高明战法。我那孩子此前见过,也知道这便是黄帝手下身着黄色云纹黑斗篷的神秘老人之杰作。我曾经与此人交过手,也曾败于他的智慧之下,所以就算是轮回千百次,我还是不能忘记他那双世间罕有的巧手制出的东西……” 张寻听得心中痒痒,忙问道:“爹,他究竟是谁?” “就是在逐鹿一战识破爹布下的九里迷雾,并用高明的指南车攻破我军军势,造成爹最后失败的天下第一大智囊,黄帝百官黄云部的太宰,风后!” 虽然在场多是仙班和魔族之人,但风后这凡人的名字一经魔帝之口说出,却也如雷贯耳。 倒不是他们大惊小怪,而是这风后委实太过有名了。他貌不惊人,平日懒懒散散,但论智慧却是天下无双,何况他还有一双巧手,善于制造各种机关傀儡。在黄帝和蚩尤的逐鹿大战中,蚩尤借用风神之力布下九里迷雾,让黄帝军队陷入迷雾险些全部饿死,而风后仅用了三天便制出了指路的机械指南车,一举扭转战局,让黄帝生擒蚩尤。 所以蚩尤的心中,才会对他有着如此深刻的记忆。 那也是他唯一一次败战的惨痛记忆。 “既然已知道对手是姬轩辕黄帝,那接下来该怎么办?” 玉帝语中明显带着怯意。这也难怪,古之先贤三皇五帝里,姬轩辕位列五帝之首,功德盖千秋,万世传威名。但现在却突然成了虎视眈眈的仇敌,是否能战胜他,玉帝心中也着实没底。 蚩尤嘴上不说,但是心里却也是翻江倒海。他和黄帝争斗半生,最终败于他手,其实早就想着有机会能再决雌雄。此时机会突然摆在面前,他却又犹豫起来。他着实想不通,为何一向勤政爱民的黄帝,居然成为了要颠覆神州大地的敌人。 桃木仙道:“我和白泽查阅了大量古籍。轩辕冢是当时埋藏黄帝骨骸的地方,上面有两道极强的结界,一道名曰九州白龙印,一道名曰九州赤龙印。两处封印一攻一守,保护着轩辕冢的安全,而随着时间的推移,主攻的赤龙印早已失去效果,而主防的白龙印也被我逆行卦象后震开……” “那便是说,现在轩辕冢已经毫无防备了……”李靖不禁问道。 “不!非但不是,而且防御还更加根深蒂固。”白泽摇摇头道。“轩辕冢除了这两道龙印之外,还藏有一道极深的咒印,那是三皇五帝共同设下的结界。为了能保护他们死后的安宁,这道三皇五帝封印将在两道龙印失效后启动,而且世界绝对无人可以拔除。此印一旦启动,轩辕冢内便充溢着强大的灵气,若是没有经过墓主允许的进入其中,就会被这封印催得神魂退散、灰飞烟灭……” 蚩尤挑挑眉毛道:“难道本尊也不行吗?” 桃木仙道:“只要是仙魔之躯,谁都不会例外。” 夙夜道:“那岂不是说我们就算知道了黄帝是幕后的黑手,也知道他躲藏在何处,但却只能干看着,对吗?” 白泽摇摇头道:“不,还有一法。” 桃木仙接话道:“的确不可以进入其中,但是,人却可以……” 众人将目光不约而同地投向了蚩尤身边的张寻。 垂泷见众人都看着张寻,忙用身子护住少年道:“我们一家三口好不容易才能团聚,你们休想打我孩儿的主意。” 玉帝见她这样子,叹口气向桃木仙问道:“可还有别的法子?” 桃木仙为难地道:“若是人类世上倒有千千万万,但是像臭小子这样,身负奇异能力的人类,却只有这一人。” 白泽道:“眼下我们虽然一时解了上界之围,但是若不能够斩断祸根,恐怕迟早还是会让他们诡计得逞。如果这小子不能去的话,我们就只能坐着等死了。” 垂泷哭叫道:“不行!就算是世界崩坏又能怎样。若要拿我孩儿的性命去冒险,我倒宁可将他守在我的身边等死。你们不要用什么微言大义来教训我,我不懂那些道理,我现在只是在以一个母亲的身份说话。” 蚩尤伸出右臂,搂住她的肩膀道:“不论你如何想,总也该听听孩子自己的意见才是。” 垂泷点点头,拭去泪痕,直视着少年的眼睛道:“孩子,告诉娘你的想法?你是不是想待在爹娘的身边?” 张寻对着慈爱的母亲笑了笑,道:“不。娘,我决定进轩辕冢。” 一语宛如巨石入海,激起千层浪涛。众人都目瞪口呆,静默但敬佩地注视着这看起来还略带稚气的少年。只见张寻默默扶起母亲的双肩,娓娓道:“爹,娘。若是从前,孩儿一定毫不犹豫地留在你们的身边,管他天地崩坏,管他日月逆转,管他世间疾苦,我只需要你们的温暖和爱,我也最害怕失去这温暖和爱。” “但这一路走来,孩儿经历了很多,也感悟了很多。生下我的张家夫妻,养我长大的山魈爹娘,照顾过我的那些老乡,教我知识和法术的师傅,陪我度过许多艰辛坎坷的伙伴们……他们或已经灵力尽失变为原形,或长眠黄土变成一把枯骨……但他们与孩儿之间,却存在着可能永远也无法斩断的联系……” “这联系便是人间的至理,大情大义。虽然我不是他们的亲生孩子,但是山魈父母却视我如己出;虽然只是萍水相逢,但老乡们在死前一瞬间仍然想到我的安危;虽然资质愚钝,但是师傅却仍谆谆教诲,传授我法术,三番五次拯救我于危难;虽然只是认识不久的朋友,但却能为了彼此舍弃自己的生命……” “现在那姬轩辕黄帝要做的,便是要颠覆这世间的一切,斩断所有人之间的羁绊。若真要被他得逞,人间至情至性的大爱和大义便要沦落为尘埃覆盖的瑶琴,永远不可能在人们的心中弹起动人的旋律。而那些曾经为了孩儿付出、牺牲过的人们,也会永远成为被人遗忘的音符……” “孩儿不愿意这样。孩儿受人恩惠。虽不能涌泉相报,但也希望这种情义能代代流传。孩儿所不能忍的,便是那黄帝等人要摧毁这世间最为美好的东西。但我还有一口气在,便要誓死捍卫这份可贵的情感。所以,孩儿已决定进入轩辕冢,与那黄帝拼杀一番。若孩儿能够侥幸得胜,定将回来与爹娘团聚,永不分开。” 他结束了漫长的讲述,面带微笑地看着垂泷。泪水正从美貌仙女的脸上无声地滑落,她紧紧抓着孩子的肩膀,不停地用力,仿佛想把这一刻永远留在自己的记忆里。 蚩尤却突然哈哈大笑起来,道:“不愧是我蚩尤的儿子。好小子,爹前辈子没能赢那黄帝,是因为爹行事目的不端,使天下背德;而今大义在我儿手中,定能逆转乾坤,击败黄帝!” 桃木仙道:“而且,你并不是孤身一人进入轩辕冢。” 张寻奇道:“还有谁?” 这时一旁久未做声的夙夜款款上前:“还有我,公子……” 张寻忙道:“那里太危险。夙夜你怎能进去?况且,不是有那结界……” 美丽的少女绽开花一般的微笑道:“夙夜已经问过仙人前辈,三皇五帝封印对至纯之气并无伤害作用,夙夜的妖气至清至纯,当无问题。和公子一起入冢,也好互相照应。” 蚩尤哈哈笑道:“臭小子,这回还有红颜知己相伴,与那黄帝老儿一介孤家寡人相比,更有优势。简直胜定了!胜定了!” 看着这高大的汉子如同孩童般活泼,群仙众魔也露出了会心的微笑。 玉帝突然道:“今日与饕餮一战已经耗尽大家的元气,不如先行整顿部队。三日之后,我们全军出动,护送魔尊之子进轩辕冢决战如何!” “好!”立刻激起周围一片慷慨豪阔的回应。 在这嘈杂的喧嚣之中,张寻紧紧地盯着夙夜的眼睛道:“你真的要随我去冒这个险吗?也许会是有去无回。” “我不害怕!”夙夜抬起湿润的眼帘,坚定地摇摇头道。“我已是公子最后的伙伴,哪怕走到最后,我也不会放开你的手。” 在不知不觉间,他们二人早已十指相扣。彼此羁绊的命运,指向了他们旅程的终点…… 第二十九章 从外表上看,任何人也不会把眼前这座巍峨壮丽的陵墓和天下大乱的根源联系在一起。 姬轩辕黄帝的陵墓藏身于山体浑厚、气势雄伟的桥山山巅。山下沮水环绕,山上古木苍天,依山傍水,正应了风水中的帝王之相,也足以见证墓主人的显贵气质。郁郁葱葱的林木将陵墓深掩于其中,更添了一份神秘色彩。 自古以来,各朝帝王都会来此拜祭天地,以证自己是黄帝子孙。陵墓前那尊约二十余米的土筑高台则正是汉武时期所修。穿过墓前的祭天场所,登上象征“九五至尊”的九十五级龙尾阶,便可以一览轩辕冢的全貌了。 轩辕冢墓土高大巍峨,从远处看上去似乎与天相齐。冢的四周围绕着青砖花墙,左右两侧各支起一根石雕盘龙柱,一根颜色恍如白玉般晶莹剔透,一根颜色如火焰般炙热夺目,两柱上各盘旋着九只不同形态的飞天巨龙,首尾相缠,张牙舞爪,威风凛凛。 “这便是两处封印所在。现在白龙印和赤龙印都已经失效,前往陵墓内的通道已经打开了。” 桃木仙所指的便是从陵墓正前方往下延伸的一条石制台阶,从上往下看去,里面黑黝黝的,但却可以明显感受到其中蔓延出来的危险气息。 “双龙封印失效已经触发了陵墓底层深埋的三皇五帝封印,之身若不想形消骨毁,千万记住不要再往里靠近。” “难怪我站在这儿便已经感到一阵阵的难受。”李靖呵呵笑道,将白泽言语中制造出来的紧张气氛冲淡了不少。 桃木仙转向张寻道:“小子,你已经准备好了吗?” 此时的张寻整装一新,身上穿着由天宫仙女们连夜缝制的战衣,此战衣水火不侵,能减轻各种仙术道法的伤害,腰间系着太白金星所赠的鎏金绶带,上面绑着的符囊看起来瘪瘪的,但其实这是镇元大仙赠送的七宝囊,里面可以装下无穷尽的东西,以备他在战斗中所需,就连一向最为吝啬的太上老君也拿出了压箱底的三颗金元仙丹,每一颗都有续命的神奇功效。 他的背上仍然背着湛卢剑。起初,蚩尤想要把断天神斧传授给他。 “你既然是我儿子,也就是九黎天宫下任尊主,这把断天神斧乃是魔族象征、天界神物,也应该传给你了。” 但是少年却微笑着拒绝了父亲的好意。 “虽然爹爹一片厚意,但是孩儿还是习惯用剑。继承神斧的事情,留待以后再说吧。” 蚩尤知道他的心意,只是笑笑,没有再坚持。 少年将系着湛卢剑的带子扎紧了一些,看看在一旁已经准备停当的夙夜。女孩也已经换上了简洁的劲装,眉眼之间还透出一股英气,和往日看起来娇俏柔弱的模样又有些不同。面对着少年的注视,她回以轻松的微笑,像在对他说“我已经准备好了”。 张寻站起身来,仰望天空,长舒了一口气。 “是时候了,该进去了。” “小子,也和她告个别吧。”桃木仙微笑着,从怀中掏出七宝盒打开,从盒中冒出一团烟雾,凝成了一只香獐的形状。 “是香奴妹妹。”夙夜惊喜地跑过去勾住香獐的脖子,亲热地抚摸着它背上那熨帖的毛皮。 香獐发出惊喜的呦呦鸣叫,耳朵支愣起来,向少年慢慢走近。 少年将手慢慢伸过去,机灵的小兽立刻侧转脸庞,亲昵地用脸蹭着他粗糙的手掌,四只细蹄不断在地面上跳跃着,仿佛踢踏出欢快的节奏,足见它内心的喜悦。 “香奴,我们就要进入轩辕冢了。这也许是最后的战斗了,你明白吗?” 夙夜温软的声音传入它的耳朵,小兽轻轻地点了点头,似乎明白她的意思。 “你是我们一路过来的伙伴,一定要保佑我们,保佑我们能够平安出来。” 小兽又点了点头,将头凑到夙夜的脸庞,伸出小舌头轻轻地舔了舔她的脸。 “好了,我们该走了。”少年转过身,背对着众人,语声如同钢铁般坚硬冰冷。但是夙夜却很清楚,在他外表的冰冷下面深埋着的热情。只是在这样的关头,他不敢再用留恋来拖住自己前进的步伐,这也许是他最后的战斗了,必须要让自己心无旁骛地去面对。脚踩着冰冷的石阶慢慢往下走,身体渐渐被黑暗包围起来,他感到自己正在慢慢接近黑暗的核心。 夙夜站起身,深深注视了香奴一眼,跟在少年身后头也不回地走进了墓内。 香奴抬起脖子,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发出了一声凄厉的鸣叫。 对蚩尤夫妻来说,相逢不过三日,便又要和孩子分开,这锥心疼痛不是其他人能够体会得了的。垂泷虽然并未哭出声,但却已是满脸泪痕。蚩尤搂住她的肩膀,柔声宽慰。 “别担心。纵是面对危险,我蚩尤的孩子也不会轻易低头。况且他们并非孤军奋战,我们不是已将生命的精魄传递到她们身上了吗?一体共生、永不相离。” 一句话说得垂泷破涕为笑,抬起泪眼看着夫君道:“是啊,一体共生,永不相离。” 正说话间,凌霄殿军中突然爆发出一声呼喊。 “大家快看,南边天空中有大量妖魔靠近!” 说话的是凌霄殿的侦察神使千里眼。他那神目此时睁得如同铜镜般大小,一道红光从瞳孔中射出,聚集在天空中不断向他们移动的一团乌云上。 乌云渐渐飘近,众人也已经看清楚。组成乌云的果然是各种形状怪异的妖魔,他们或张牙舞爪,或发出恫人的吼叫,或喷射出恶臭的气息。一时间将澄蓝色的天空染得墨黑。 “哈哈!来得正好!”蚩尤一跺脚,将断天神斧握在手中道。“我还道孩儿进去打架,怎么能把老子我晾在这儿发霉。黄帝老儿不愧是我的死对头,真是深知我心,特意找了一群乱七八糟的东西来给我暖身子,我先上了!” 桃木仙念动法决将身子浮向空中道:“这些恐怕都是鬼门里逃出来的妖怪,我要把他们全部抓回去!你下手轻点儿!” “怎么能让你们抢了先,那我们凌霄殿的脸该往哪儿搁?” “好久没有遇上这么刺激的事情了,我们也要参一份子。” 顿时,群仙七嘴八舌,纷纷掏出各自的法宝,驾驭云雾,迎向天空中飞扑过来的妖魔。 此时在陵墓内,张寻和夙夜终于走完了长长的石阶,脚踩在了冰冷的青砖石地面上。 陵墓里亮着数十盏闪着黄色光晕的长明灯,将原本黑漆漆的墓穴照亮,给周围装饰着的冰冷的车辕、器具和兵戈抹上了一层柔和的光环。砌成墓室的大块墙砖之间严丝合缝,透不进一丝水来,得以保持墓室内的干燥。但是在靠近墙角的位置也挖出了一道沟渠,里面哗哗地流动着活水,给这空阔寂静的墓室增添了一点生气。 从石阶走下来只有一条笔直的墓道往前延伸,通往尽头的墓室。两人小心翼翼地沿着墓道前进,脚无声地落在地面上,眼睛被火把的光映成了黄色。 在进入轩辕冢之前,蚩尤和垂泷分别将他们体内的生命精魄传递到了少年和夙夜的体内。 “不用跟我和你娘客套什么。你们接下来要对付的可是能打败爹的姬轩辕,仅靠手上那些技能显然不太够。我传给你的生命精魄中有我修炼的魔族战气之力,可以助你完成最后的任务。” “你爹的魔族战气杀伤力在天界位属一流,名曰‘红莲战气’,可以将你的功力增长数十倍,这样你便可以和姬轩辕那些手下抗衡了……” “不过你若要挑战姬轩辕,恐怕仅靠红莲战气还是不够。” “那要怎么办才行?” “红莲战气是我修炼多年的秘技,一共分为五层。第一层云之翳,可以提纵你的身法;第二层火之烈,可以增强你术法和攻击的杀伤力;第三层流之岚,可以增强术法和持久力,帮助你迅速恢复身体的疲惫和伤痛;第四层雷之栩,可以为周身加诸护体雷电;而第五层,爹也一直未能修炼出来,但若是要打倒姬轩辕,恐怕非得要学会第五层天之极不可!” “天之极?爹,可否有领悟的法门?” “这个爹也不知道,若是知道的话,爹自己早就已经修炼得成了。不过天之极乃是红莲战气的至高境界,一旦达到此境界便可凌驾苍穹,其意不可夺。差不多可以说是天下无敌了吧。” “至于小姑娘,我看你的妖气清纯至极,正好和我四时仙女的桃花仙气相合,加上你本身便有的治愈能力,应该可以帮到我孩子。” 失去了生命精魄的蚩尤和垂泷战力可谓直线下降,但他们却毫不在意,只是微笑以对。 他二人本来就早萌生了退隐的想法,这时候将精魄传于少年和夙夜,只是顺水推舟罢了。 张寻和夙夜已经走到墓道的尽头,透过一张仅容两人通过的窄门往里看去。发现里面是一间巨大的墓室,看上去酷似宫殿朝堂,正对窄门的是一条长长的朝道,延伸到前方玉石雕砌的台阶下。台阶上以重重帘幕遮蔽着,里面隐约放着一把宽大的交椅。朝道两旁伫立着数十尊形态各异、做文武百官打扮的石像。 张寻和夙夜仔细打量了一番石室内的情况,并未发现异常。两人互相点点头,同时抢步踏进石室里。 没想到还未等他站稳,突然一道黑影便从他身体左侧掠了出来,手中一个物体带着呼呼风声,向他防守最脆弱的腰间打来。 这一击出招的角度十分刁钻,出其不意,如果是以前的张寻一定会被打中,但现在红莲战气让他功力提升了数十倍。他脚步一错,身体一拧,整个身体带动气流旋转,仿佛在天空中飘过的白云般潇洒飘逸。那一击从他身旁擦身而过,打了个空。 他刚刚躲过这次攻击,身体立刻向攻击传来的方向移动过去,脚踏风声,手臂迅速挥动,手中湛卢剑的红色剑气横向辟开一道有力的斩击。只听尖锐的金属碰撞声响起,火花四溅,那人举起手中的武器和湛卢剑迎面相抵,但却被张寻的这一击打得倒退了数十步。 “这剑?……难道是张寻小兄弟?”黑影愣了愣道。 “你认识我?你是谁?”张寻停住正欲进攻的脚步,但是身体仍保持着戒备的姿势。 “是我啊。”那人将手中的武器收到腰间,从黑影中慢慢地走出来,居然是心智已经半疯魔了的降魔师,流云空! 张寻见是他,也把手中的湛卢剑还入鞘中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感觉到这里有一股强大的邪气,便赶过来了。刚来的时候这门口好像堵着什么东西似的,怎么闯都没用。后来突然冒出一声炸雷响,就看见这条石阶放下来。我进来没多久,你们也进来了。” “他听到的炸雷声可能是师傅将卦象逆行攻破白龙结界的时候。正巧他又并非之体,所以才能安然无恙。”张寻心中暗道。 流云空看两人一身崭新装束道:“你们也是为了镇压那邪气而来的吗?正好,让我助你们一臂之力好了!” 夙夜轻声道:“那可不行,此行凶险,我们不想让其他人冒险。” 这话讲得流云空好生不高兴,面露怒容道:“这是什么话?我好歹也算是个降魔师,也会几招除妖的功夫,难道还能拖累你们不成。你一介女流尚且冲锋在前,我若落在后面,岂不是让人嗤笑!” 张寻用眼神向夙夜示意,意思是“他现在心神已乱,就算你拒绝他也一定会跟着的”。 夙夜对他点点头,放缓了声调:“你误会我的意思了。我们只是担心你的安危而已。若你一心要进去,那就跟我们结伴同行,彼此之间也好有个照应。” “自然自然!我欠你们不少恩情,若能借此机会还一两个倒也不错。”降魔师笑答。 “你来这儿多久了,可找到通往其他地方的路?”张寻问道。 降魔师道:“我刚进来不到半个时辰。这大殿好像是朝堂,但是找了半天,也没找到离开的通道。哦,对了,那高台后面倒是有两扇门,我刚才试了半天也没能打开。现在你们来了,倒是可以去试试看。” 他所说的两扇门在大殿中央高台的后方,门上有两个张开血盆大口的兽头装饰,上面分别写着“青云部”和“彤云部”两行大字。张寻试探着用手轻轻推了推,大门发出沉闷的金属声响,但是却纹丝不动。张寻刚想捏起法诀用咒术攻击,却被一旁的流云空拉住了。 “不要用术法,门上好像有反弹术法的结界,我刚才差点把自己给轰死。” “照你来看,有没有其他办法进去?” “我刚才分别推了这两扇门,发现好像中间有机械转动的声音,而后我两手同时推,发现可以推动。这门应该是设计成必须要两人同时推才能打开的。我一人手臂可没那么长……” 夙夜道:“现在我们来了,要进入这里面便应该不是问题。” 少年蹲在门旁仔细查看了一番道:“但是这门好像设置了从里面倒扣的机关,如果我们推门进去之后就不能再出来了。所以,必须事先选好前进的路线。” “既然有两扇门,不如兵分两路好了。”流云空指着悬挂“彤云部”匾额的大门道。“我选择这扇门往前走。” “那我们进入青云部好了。在两扇门最终的交汇处集合。”张寻道。 “恩!一定要活着啊!”流云空回以微笑。 “当然,我还记得你欠我的,别忘了,如果出去了的话,要偿还我爹娘死去的血债。”张寻紧紧盯着流云空的眼睛。 “我一定会活着的。我平生最讨厌的时候就是欠别人的债,所以在我还清欠你的债之前,绝不会死。”流云空走到“彤云部”的大门前,双手紧紧按在门上道。“来吧,用力!” 张寻双腿扎成弓箭步,两手用力抵住大门,腰眼往下一沉,大门随着他低沉的吼声慢慢打开,夙夜忙一个箭步跑进门内,用手撑住大门,帮助张寻走了进来;同时,流云空的身影也倏地闪进打开的门内。 两扇门迅速弹回,同时合上,发出低沉的响声。 流云空在黑暗中摸索着走了很久,才慢慢看见一点光亮。 他虽然心智迷乱,但好歹也是身经百战的优秀降魔师。在幽暗的地底迷宫里,光亮很有可能是敌人用来引诱猎物上钩的诱饵,他并没有急匆匆地跑过去,而是放慢脚步,眼耳并用,在确认没有任何机关之后,才缓缓向发出光亮的地方靠近。 光亮的范围越来越大,越来越耀眼,流云空抬头四顾,发现自己置身于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里。 这里虽不及刚才的大殿那样宽阔,但也颇具规模。更为奇特的是,四周的墙壁、天花板和地板上,镶嵌着各式各样的镜子,大小不一,有造型简单的,也有装饰华美的。光线在镜子之间交错反射,竟把一个普通的石室点缀得熠熠生辉,让人观后颇为赞叹。 “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怎么到处都是镜子?”流云空小心翼翼地将脚踩在镜子般光滑的地面上,在各个镜子上投下不同角度的身影。 “这是镜之迷宫,也是你的葬身之地。”一个女子的声音突然响起。 流云空心惊,忙抽出降魔杵横在胸前,左顾右盼,但却找不到声音的来源。到处都是镜子,照着自己惊骇的表情,让他看着也觉得有些头晕脑胀。 “你是谁?想要怎么样?” “哼。不知死活的蝼蚁,竟敢闯进轩辕冢,自然是对君上不利之人。我乃是彤云部令史、五天将军中南天统领、镜惑!” 说着,镜子上流云空的身影竟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面容被兜帽遮住,全身披着镶嵌红色云纹黑斗篷的女子,虽然看不清容貌,但是宽大的斗篷却掩盖不住女子娇好的身材。 “进入我这镜之迷宫只有两条路。一是死,二是变成疯子。你自己选择吧!” 面对女子自信满满的威胁,流云空嬉皮笑脸地回答道:“我既不想死,也不想变成疯子。那该怎么办?” 女子似乎没有想到他会如此回答,竟然愣了愣。 “你真笨啊。既然不想死,也不想变成疯子。那我肯定是要安然无恙地离开这里啦。” “就凭你的本事,逃得出我的镜之迷宫?”女子冷笑一声道。 “我的本事吗?”流云空搔搔头,举起手中的降魔杵仔细地端详了一会儿,双臂突然一振,降魔杵化成两道金光向两侧翻飞而去,“哗啦啦”一阵响,两侧的镜子被打破了几十面,破碎的镜片散落一地。“我的本事虽然稀松平常,但还不会怕几面破镜子。” “降魔杵?”镜惑似乎认得他的武器,她将流云空上下打量了一番,语声中传出笑意。“哦,原来是你啊。” 流云空将降魔杵架在肩上,眼含微笑道:“这么说,你认识我?” 镜惑冷笑道:“当然认识你。十年前,你不过只是一个屁大孩子。这降魔杵也是你从那老头身上继承的吧。” 登时,流云空全身上下感到一阵**凉意,声音仿佛被阻滞在喉管里,重压感随之扑面而来,团团将他包围住。他好费劲才将无形的压力咽下肚去,迟缓地吐出一句话。 “你……你认得我师傅?” “何止认得,我们简直是老相识。”女子浅笑两声,露出几分娇俏。“你师傅为了除掉我,追赶了我整整五天五夜,最后终于被他追上了。当时我力量恢复还不到两成,根本就不是他的对手,很快被他打败。当他要杀我的时候,我便跪在地上苦苦哀求……” “你……你……”流云空的呼吸变得沉重起来,脸涨得通红,额前青筋高高竖起。 “我当时本已不抱太大希望,但是没想到我一番哀求之下,你师傅竟然犹豫起来,而后说什么,上天有好生之德,只要你愿意改过向善就一定能够得到救赎,这次就放过你这之类的话。他真是笨啊,居然马上就转身把背冲着我。”女子笑了一声,像是在嘲笑着流云空师傅的愚蠢。“我怎么可能会放过这样的机会呢,于是用最快的速度冲上去,击中了他的心脏,他就这么连吭都没吭一声便死了。对了,当时你不是看得清清楚楚吗?” 面对着双手握拳一言不发的流云空,镜惑似乎还没有满足戏谑带来的快感:“如果我师傅在我面前被杀掉,而我又无力报仇的话,那我还不如死了算了。你还真是够厚脸皮的,居然能一直活到现在。” “我一直活到现在是有理由的……”怒火让降魔师的身体微微颤抖着,但是他却努力控制住剧烈跳动的心脏,缓缓说道。 “哦,偷生还能有理由吗?这可真稀奇。” “我之所以一直活到现在,就是为了能够有一天可以除掉你!” 流云空大吼一声,双臂猛然张开,不断旋转着的降魔杵夹着风声飞向空中。 张寻和夙夜慢慢从甬道里走出来,发现置身于一个巨大的圆形石室里。 石室四周的环形石壁上雕刻着姿态各异的龙的图案,泛着青色的浮雕在灰白色的石壁上游走着,栩栩如生。石壁下方竖着一排武器架,上面整齐地陈列着诸如流星锤、关刀、三股叉、蛇矛等奇形怪状的兵器。整个石室在一片耀目的青黄色光芒中沉淀着,让人感觉到一股莫可言状的肃杀气氛。 张寻和夙夜慢慢走到石室中心的圆环上,左右看去,除了来时的甬道外,没有找到其他任何通道。 “不用看了。没有老夫的命令,出口是不会出现的。” 苍老的声音伴随着脚步声从正对着圆环的二层平台上响起,过了一会儿,身着黑色斗篷的老人慢慢从里面踱了出来。他显然年事已高,背高高佝偻着,不住地咳嗽。 “你就是风后?”夙夜轻声道。 “你认识老夫?”老人被戳破身份,似乎有些吃惊,但很快又恢复了自若的神态。“不错,老夫正是五天将军中的中天统领风后。你们俩年纪轻轻,居然有胆子只身进入轩辕冢,这份勇气真是值得钦佩。” “为了阻止你们的野心和阴谋,我们一定要来!”少年抽出湛卢剑,大声道。 “野心?阴谋?孩子,你年纪太小了,很多事情根本就不明白。而且,我也暂时无意和你们作战,这里自有其他人来应付你们。我来只是想提前看看你们,或许一会儿就看不到了。不管怎么说,你们一路杀梼杌、土偶、折纸妖,还能打败两位五天将军跗骨和影狩,我倒真想近距离看看你们这些好对手的样子。” 随后他转身道:“不过,你们的好运气也就只能到这里了。” 边说,老人的身体便往黑暗中移动。少年沉不住气,一个箭步跃向空中,大喊道:“你休想离开!”手中湛卢剑红光一闪,呈半月状的剑气呼啸着飞出,向老人的背后斩去。 “好劲的剑气,你的实力比起在新城县时,又有迅猛进步。那时我便发觉你们很有可能是君上千秋大业的最大障碍,想把你们除掉,只可惜屡屡被你们逃过。不过,现在动手的话,还不算太晚……”老人叹气的同时,剑气已经飞至他背后毫厘之差的位置。但是他的身上突然渗出一股绿色的东西,将剑气包裹在其中,将威力消于无形。绿色的东西顺着老人的斗篷落在地上,发出吱吱的声音。少年仔细看去,原来竟是一群绿色的小虫子! “我刚才已经说过了。若想见到我,就得先打倒这里的对手才行。不过,我相信这是绝无可能的。”老人的声音随着他的身影慢慢沉入了黑暗中。 “什么?就凭你也想杀我?”镜惑冷笑道,根本没有把流云空放在眼里。“就算你师傅精力充沛也不可能是我敌手,你连他的七成都不到,还敢大言不惭!” 流云空闭目凝神,不让镜惑的话来干扰自己,双手相触,运起灵力控制着在空中回旋的降魔杵。降魔杵突然在空中停下,将一端对准地面,通体泛出金色的光芒。 “看我流云空自修的绝技,降魔术,神怒天威!” 降魔杵上闪耀着的金光突然变成一道光束,从空中直直击向地面的镜子;第一束光束刚刚击出,第二束也紧接着从降魔杵中射出,如是绵延不绝,如同天降流星。 “我先打破你这些破镜子,看你还能往哪儿藏!”流云空得意地说道。 “雕虫小技也敢在我面前臭显摆。别以为我的镜子都是人间凡物。镜之障壁!”镜惑尖声命道。镜子上立刻呈现出一片强烈的反光,光束击打在上面,瞬间便被反弹开去,和后面射过来的光束相撞,在空中暴射出一道道火花。 眼看自己精心研习的技能被这样轻易破掉,流云空不禁气结。 “你倒是满贴心,看我打得无聊,还放场烟火来解解闷。”镜惑揶揄道。“不过像你这样的菜鸟,居然有胆子来我面前叫板,我倒真不忍心让你马上死掉。不如你来接受一下我的考验吧,如果能够通过的话,我就显出真身来。” 流云空自然不屑与杀害师傅的妖魔做什么交易,但他却又想不到其他应敌之策,只能一言不发,咬紧牙关。 镜惑自顾自说道:“既然你不说话,那就当你是默认了。好!我的名字里既然有个惑字,就代表我最擅长的术法乃是幻术。从你现在站着的位置开始往前一步,便会马上进入我的镜之迷宫。如果你能从迷阵中找到自我,重新回归现实世界的话,我就出现在你面前,和你正面对决,如何?” 说着她娇笑一声,穿着黑斗篷的身影从镜子里倏忽闪过,镜子里顿时变得空明一片。 “进就进!你休要装神弄鬼吓我,我可不怕!”流云空大吼一声,毅然大步向前迈去。 这里是哪儿?好黑……怎么什么都看不到? 我怎么在不停地跑,喘气好急,谁在拉着我的手,为什么跑这么快? 拉着我手的是一个高大的男人,为什么他这么高大?究竟是他太大?还是,还是我变小了? 突然一道白光闪过,那男人怎么哼了一声就倒在地上了,把我也一起拉倒了。好大的力气,果然是我变小了吗,居然这么容易就被拉倒了…… 我扑倒在那男人的身上,泥水从旁边的水洼里溅了出来,弄得我满身都是。男人好像在说话,但是却什么都听不见,只听到一种“哧哧”的怪声音。 屁股上突然被人用力地踢了一脚,身子歪倒下去,摔在男人身边。 怎么回事,就连这样普通的摔一下也会这么疼,难道我现在真的这么不堪一击了吗? 我歪过头,正好和那男人的脸相对。他嘴里含满了血泡沫,嘴巴一张一张的,原来这就是他为什么一直发出“哧哧”声音的原因。他为什么盯着我,而且还哭了,是跟我说什么话吗? 怎么身后有人过来了,我从地上爬起来,坐在泥水里,看着那个从我身后逼上来的男人。 那个男人比我身下的这个还要高大、魁梧,看上去像一座长满毛的黑色大山,手里拿着一把亮晃晃的大刀,刚才那道白光就是这把刀发出来的吗? 他要干什么?为什么越走越近,还在对我笑?他为什么要把刀举起来?难道他想杀了我吗? 他要杀了我!他要杀了我! 我分明听见了他说的话:“小崽子,跟你的老子一起去死吧!” 什么?老子!老子?那个拉着我跑的男人,就是我的老子吗? 我想通了,他刚才嘴巴一动一动的,含着血沫,我不知道她在说什么,但是我现在知道了。 他在说,快跑,儿子! “啊!——”流云空的脑袋里仿佛钻进了几万只蚂蚁,在里面疯狂地啃噬着,脑袋好像成了一个空壳,刚刚浮现出来的事情忽然一下子全都不见了。 “真可怜,居然连第一重幻惑镜都无法抵御。”镜惑淡淡的笑声从旁浮现出来。此时,流云空正跪在几面镜子的正中央,镜子上呈现出一只睁得圆圆的大眼睛,从不同的角度盯着他。 “幻惑镜可以让你回忆起你生平最痛苦的事情。唤醒你心中沉眠的记忆。看来你一直都忘了呢,你父亲是为了保护你才被山贼杀死的,你是不是一直认为是被父母抛弃的小孩呢。看来你记错了,你根本就是一个没用的拖油瓶,如果不是为了救你,你父亲根本就不会死。” “没有我,父亲就不会死吗……是我害了他,是我害了他……”流云空将双手放在眼前,眼神呆呆地注视着自己纷乱的掌纹,嘴里念念有词。 “是啊,你是个废物,不如就这样死去算了。用你的手,就这样杀了自己。” “用我的手吗……”流云空机械般举起右手,仔细看着,好像在欣赏着一件艺术品。 “举起来,在自己的脖子上抹去,一切就都结束了。” 镜惑的声音棉花般轻柔地在他耳廓上抹过,让他的神经触电似的颤抖起来,两只手猛然抬起,向自己的头抓过去。 血点在空中溅起,组成各种各样不同的图案。 没有痛苦,一点儿也不会感到痛苦。 “什么……你……你竟然刺穿自己的耳朵?” 维持着最后一点听觉,流云空咬牙忍住耳朵里的疼痛,喘着粗气道:“这样就听不见你那莫名其妙的怪声了。” 但是镜惑突然扑哧笑了:“哈哈!你真是可爱,难道以为这样就可以破解得了我镜惑的幻术吗?幻术可不是简单通过听觉来传播的哦,我的幻术可以直接渗入你的脑子里,让你的精神崩溃。” 师傅……师傅……你别死! 小心身后,师傅! 我拼命想喊,但是师傅却好像什么也听不见似的继续往前走。突然他站住了,眼睛睁得很大,那眼神是一种难以置信的眼神。他的嘴张得很大,好像想说什么,但是却又说不出来。他的胸前伸出来一只手、一只沾满着血的手。师傅好像想转过头去看看,但是身子很快就软下去了,他的头就这么半转着,软趴趴地倒了下去…… 师傅死了……师傅死了……这么把我当成自己孩子一样养育的师傅……就这么死了…… 要是我早十秒……不!只要我能早五秒钟赶过去,师傅一定可以躲开的! 要是能够给我五秒的时间,我一定能救师傅…… 师傅……怎么你又站起来了…… 我喊了出来,师傅,快躲开,你的身后…… 但是师傅却仍然想听不见似的继续往前走。突然他呆住了,眼睛圆睁,眼神里写满着难以置信。他张大嘴,嘴巴拼命地开合着。一只手从他胸前靠近心脏的位置伸了出来,手上沾满了粘稠的血液,用力地往前顶着。师傅的身体变得越来越软,慢慢地向地上倒去…… 怎么回事,这次我明明提前喊了,为什么师傅还是死了…… 难道五秒钟也不行吗?三秒……三秒呢…… 师傅又一次出现在我眼前,我更早地出言提醒他身后的危险,可是他依然倒下了……被那只,从他背后贯穿前胸的沾满鲜血的手…… 为什么……为什么我一次又一次地尝试,为什么要让师傅一次又一次地死在我面前…… 为什么我不能救他?为什么…… “重要的东西一次又一次地在自己面前逝去的感觉,你明白了吗?”镜惑的声音在他脑海里响起。明明自己已经刺聋了双耳,为何还是能听见她的声音。 “我说过,我的幻觉直入你脑海之中,无论你是刺聋双耳,还是弄瞎眼睛,都不能阻止幻觉袭击你的感官。”女子平静地说道。“这是镜之迷宫的第二重宿命镜,看到你生命中已成宿命的东西,让你明白有些事情无论你怎么想挽回,就算你已经知道了事情的结果,也不可能再去改变什么。” 她叹了口气,淡淡说道:“现在你已经是一具行尸走肉了。就算我现在不管你,你也活不了多久。看起来,我已经没有出现在你面前的必要了。” “等等!”低着头不断喘气的流云空却突然发出一声低吼。“就算是行尸走肉,我也有既定的生命轨道。师傅死的那一天,其实我就已经死去了……之所以我能活到现在,就是为了偿还那个时候的痛苦。对我来说,早五秒或者早十秒,那又有什么意义?即使是我能够回到过去,师傅一样会死。但是我只知道,杀死师傅的是你……” 说完他抬起头来,汗水涔涔的脸上,扭曲的肌肉拼凑出可怕的笑容:“我只知道杀死师傅的是你……杀了你,就是我生存在这世界上唯一的动力,也就是我的生命轨道。” “哎,你还真是不到黄河心不死。”镜惑叹了口气,悠然道。“那好吧,既然你如此不爱惜自己的生命,我也不必客气。就让你见识一下我镜之迷宫的最高重、轮回镜的奥妙吧!” 老人的身影被黑暗吞没后,夙夜和张寻所在的圆形石室陷入长久的寂静。 这里真如老人所说的一样,没有其他的通道,周围的石壁仿佛都是用一整块石头雕刻而成的,刀功之精细令人叹为观止。 张寻用力地捶了一下石壁道:“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居然连一条接缝都找不到,而且看这石壁,好像有几米厚,靠蛮力根本冲不出去。” 夙夜的心思却不在寻找出路上。她想,那老人如果要来了又走?如果他想要攻击他们,应该很早就可以了,但是他却说这里不是他的地方,我们有其他的对手。这究竟是什么意思呢? 老人身上穿着的是黄色云纹的斗篷,他是黄云部太宰。而这门上写的是青云部,难道这里是青云部统领的地方吗? 被我们打败的跗骨身上是紫色云纹图案,跗骨是蓝色,这里的两张门,一张是通往青云部,一张是通往彤云部,也就是说,流云空遇上的是斗篷上绣着红色云纹图案的敌人才对。 而她们分属五天将军。老人位居中天,跗骨是西天,影狩是北天,如果按照四灵兽的位置来看,南天的图腾是火之朱雀,那彤云部的统领应该就是南天将军了吧? 青云部呢?按这样看来,只剩下东方青龙的东天将军了。 就在她思考的同时,一阵细微的声音惊动了他们。 她和张寻几乎是同时转身,声音发出的位置是在刚才老人消失的平台下层,墙面上好像裂开了一条缝,然后慢慢地陷了进去,形成了一个一人多高的黑色窟窿。 “难道是出去的路吗?公子!我过去看看!”夙夜见状立刻想跑过去查看究竟。 “等等!”少年一把拉住她的胳膊道。“里面有人出来了!” 夙夜闻言,大气也不敢出,紧张地注视着洞口。 脚步声,很明显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响。 一双皂靴踩在冰冷的青石板上。 银光闪闪的腰带系于腰间。 左肩上戴着一只雕刻精美的龙头护肩。 身上穿着葛布的青色劲装。 高大挺拔的身材,修长的眉眼。 张寻感到喉咙一阵发干,他拼命咽了一口口水,结结巴巴地说道:“是……是大哥……” 站在他们面前的果然是神采奕奕的应龙! “大哥还没有死,大哥还没死!他一定是来助我们的!”少年嘴里不停自语着,身体不听使唤地向应龙所在的方向走去。 就在这一瞬间,应龙突然抬起头,从发隙间向少年投来一瞥寒光。 夙夜本能感觉到目光中的寒冷,她忙大喊道:“公子!小心,那不是大哥!” 张寻一愣神,就在这转瞬即逝之间,应龙突然从腰间抽出龙脊神枪,枪尖一抖,晃出明晃晃的枪花,直冲着张寻的胸口扎来…… 第三十章 夙夜出言提醒已经来不及了,应龙并未移动身体,只是手腕轻轻一抖,银枪便如毒蛇吐信般向少年的心窝刺了过去。 这一枪如疾电穿云,枪尖旋转着冲破空气的阻力全力突入。张寻全身正随着奔跑的步伐往前冲,等到发现这一枪刺来的时候,已经来不及躲避了。 眼看着张寻就要被这一枪贯穿身体。他连忙聚起灵力,勉强刹住前冲的身体,手捏法诀轻叱一声,灵力从全身往外喷出,与周围的空气摩擦,凝成一道道蓝紫色的电光,围绕在身体上,发出嘶嘶的响声。 带着风声突刺的枪尖与电光交缠在一起,被从电光中涌出的强大力量拼死抵住。枪尖在离少年胸口不到两寸的地方剧烈地颤抖着,但是就是没法突破电网的纠结。 这便是魔族“红莲战气”第四重“雷之栩”的护体能力! 电光随着少年灵力的催动越来越耀眼,竟沿着明晃晃的枪身反击过去。应龙握着银枪的左手不禁微微颤抖,连忙侧身扬手一扬,将银枪撤回,脚尖轻轻点地,身体往后疾退几步。 少年轻舒一口气,身上缠绕着的电光瞬间消饵于无形。他摆出防御的姿势,用难以置信的绝望眼神看着应龙。 “大哥……是我啊……你到底怎么了,难道不认识我们了吗……” 夙夜连忙跑到他的身边,盯着应龙道:“公子,这个人……好像不是大哥……” “怎么可能,刚才的那一枪分明就是大哥的龙脊神枪。”看着从绝壁上摔落的应龙死而复生,刚开始张寻的心中惊喜万分,但却突然遭遇这样的变故,让他有些不知所措。 “说不上为什么,虽然看起来和大哥一样,但是他浑身散发着一股很凶狠的气,好像……”说到这儿,夙夜突然停了一下,注视了一眼站在面前的应龙道。“……好像想要把我们全都杀掉一样。” “这位姑娘真是好眼力!”两人正猜测着,风后苍老的声音从二层平台处传来。不知在什么时候,老人安静地站在那里,默默地注视着下面的一举一动。 “你!是你把大哥变成这样的!”少年盯着风后,恨不得用眼神将那瘦小的身影融化掉。“你到底对大哥做了什么!” 风后平静地回答道:“我只是让他回想起了以前的事情,让他回到了他应该回到的地方而已。” “胡说!”夙夜忍不住出言斥道。“应龙大哥和我们生死与共,为了保护我们才和影狩同归于尽。他是一个温柔善良的人,一定是你做了什么手脚,控制了他的心智。” “控制?呵呵……”被斗篷遮住的老人不禁发出嘲讽的笑声。“我风后从来不屑干那种无聊的事情,他本来就是我们中一员,我只是帮他想起了这件事情而已。” “你胡说!”张寻再也遏制不住心中的愤怒,他确信一定是这老人在操纵应龙的心智。“要救出大哥来!一定要!”他瞅准老人为目标,决意用最快的速度将他击倒,将应龙从桎梏里解脱出来。 他心意已决,行动异常迅速。脚下突然荡出一抹飘渺的云雾,推动他的身体向上飞速弹去,同时右手湛卢剑劈空斩出,在空气中摩擦出熊熊燃烧的火焰,融合在红色的剑气之中向老人急速斩去。 这一招看似平淡无奇,但是他却用了“红莲战气”中的“云之翳”和“火之烈”两式的威力,足见他想要取下老人性命的决心。 但剑气还未飞至老人身前,一道银光破空划过,在昏暗的空中闪烁出数十道寒星,伴随着“叮当”的金属相撞声,少年挥出的这道剑气竟在空中被生生阻停。 是应龙飞身跃起以龙脊神枪在空中虚点数十下,方才化解了少年的这次攻击。 老人虽躲过一劫,但对少年的这次攻击感到万分惊讶,颤声道:“魔族的红莲战气?小子,你跟蚩尤是什么关系?” 少年停住攻击的动作,恨声道:“蚩尤是我爹爹。” 老人浑身一颤:“没想到你居然是蚩尤的后人,能够身负如此绝技,这下倒也说得通了。几千年前那场大战,君上和你父亲斗得你死我活;想不到几千年后,他的后人居然又站在君上的对面……” 少年挺直腰杆,大声打断老人的话:“这是因为你们背弃了天下大义,要将世界推入万劫不复的深渊。你说这是宿命也好,是孽缘也罢,但是这次蚩尤的后人一定会击败姬轩辕!不信我们走着瞧!” 老人冷笑道:“天下大义?你知道什么是大义?义字难道能当饭吃,能填饱肚子吗?难道说只靠这个义字,便可以在弱肉强食的世界里生存了吗?岳飞为那宋皇鞠躬尽瘁,他最后的下场是什么?……” “那是你们从中捣鬼!才害得岳元帅他……”少年听他提起岳飞,更是目眦尽裂。 “你错了!岳飞会死,根本不是因为我们,他的死只不过是早晚的问题。”老人的声音苍老沉郁,虽然声音不大,语气中却有一种不可反驳的威严。“功高盖主,又过分忠诚。他会死全是因为所谓的大义,将他牢牢禁锢住。如若他不去保那昏君,而是取而代之,恐怕这个天下早就是他岳飞的了……” 不等少年反驳,老人一展斗篷,大声道:“所以在这个世界上,所谓的大义都是用来诓骗无知之辈的可笑幌子。要生存,只有靠力量,只有永不枯竭的力量,才是征服乱世的唯一法宝!” 他指向应龙道:“因为你们没有力量,所以应龙必须要像个保姆般随时护佑你们,最后还因为要保护你们而死;而现在他因力量而重生,找到了真实的自我。这才是本来的应龙!” “你胡说!”张寻愤怒地嘶吼,但是却无法掩盖他内心的无力。 “是不是胡说,你自己亲身来体验吧!”老人仿佛厌倦了这种对谈。“除非你能战胜应龙,否则你所谓的大义永远只是懦夫用来掩盖自己虚弱的无助**!” 他话音甫落,呆立已久的应龙突然大吼一声,手中银枪一甩,向张寻和夙夜冲了过来。 这里是哪儿?为什么这么黑?什么都看不见…… 空气中飘着一股什么怪味道?闻起来好像是硫磺的臭味,但又不全是,似乎还掺杂了别的什么味道。说不上是什么,但是闻起来却很熟悉。 眼前突然被一片刺目的红色充满,眼睛都睁不开了。好不容易慢慢适应过来,睁开眼睛,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这是哪里啊?我怎么会在这里? 这里根本就不是人间。红色的火山往外喷发着熔岩,在空气里散播下浓烈的硫磺臭味。地上到处都是血红色的池水,可能是被火山喷出过的熔岩炙烤了的原因,池水向上蒸腾出一股股热气。天空也是红的,就连挂在天上的太阳,也呈现出糁人的红色,好像随时都会从上面滴下血液来。 怎么臭味越来越重了。还有我的身上怎么痒起来了……好痒好痒…… 低头看了一眼,怎么我的皮肤变成这样子了。皮肤也变成血红色了,上面还长满了奇形怪状的疙瘩,疙瘩里面流出黄绿色的脓液来。还有我的手,手指怎么变得如此瘦长,指甲又长又尖锐?到底怎么回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脚好像踩到了什么东西……什么,这是人的头颅……脚下全是,密密麻麻堆叠起来的人的头颅和残缺的躯体…… 难怪这么臭,是尸体的臭味,至少也有上千具尸体的臭味…… 我这是怎么了,我怎么会站在这么多的尸体堆上面,我怎么会变成这副鬼样子…… 天空中突然响起一个威严的声音:“流云空!” 是在叫我的名字吗?我叫流云空?我想起来了,这是我的名字,我是一个降魔师,是一个了不起的降魔师。 “流云空,你心怀杀孽,身陷魔障,已无法自拔。罚你轮回入饿鬼道,天天尝尽厮杀果腹的痛苦,待满两百年,才能重生转世投生。” 什么?饿鬼道?我怎么会堕入到地府来?难道我死了吗?不!这绝不可能! 为什么我会堕入地府,什么心怀杀孽?什么身陷魔障?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我杀的都是作恶多端的妖魔鬼怪,我是在替天行道啊!老天你到底有没有睁开眼看看? 啊……我好饿,不行了,好饿啊,感觉肚子快要陷进去了……一点力气都没有……可是这鬼地方看起来哪里都不会有东西吃的样子…… 不对,好像还有一点我忘了。还有下面的这些尸体可以吃呀,为了活下去,只能吃这些东西了…… 腐臭的肉和内脏塞进嘴里,不知道是什么味道,连咀嚼都没有就直接吞下去了。吃了好多了,但是还是饿,还是饿……好饿…… 下面的尸体都已经吃完了,还是饿,怎么办?……看起来我身上的肉味道不错,不如就吃这个吧,也许能吃饱也说不定…… 咬了一口,味道没有什么区别,只是比那些腐臭的尸体味道好闻一点罢了…… 吃了一口,没有什么感觉,肚子还是咕咕叫着……继续吃吧,不要停……只要感觉饿,就这样不停地吃下去…… 很奇怪,刚才被吃掉的地方很快又长出来新肉了,可以吃的粮食永远不会少;虽然刚刚咬下去的时候有点痛,但是想想可以解饿就不那么难受了…… 我变成饿鬼了,必须要不停地吃,就算怎么吃都不会饱,也得这样不停地吃下去…… 粗重的呼吸从鼻孔里不断喷出来,汗水从鼻尖一直滑落到嘴边。流云空的嘴张得大大的,牙齿和嘴唇上沾满血迹,血混合着汗水,把他的下巴都沾湿了。 他的手臂上密密麻麻布满了几十个大小不一的伤口,伤口的边缘往外翻卷起,上面沾满了浑浊的唾液。伤口虽然不大,但却很深,连鲜红的肉都显露出来。 镜惑不动声色,从镜子背后冷冷地注视着已经陷入疯魔的流云空。 可怜的人……连自己的宿命都无法面对,怎么可能承受得了轮回遁入鬼道的痛苦…… 除非万不得已,镜惑很少自己出手杀死敌人。她是个爱美的女人,不喜欢身上沾满血腥的味道。对她而言,最好的杀人方法并非一定是杀死对方的肉体,先粉碎对手的意志,让他自己伤害自己岂不是更好? 没有人能够坚持着走过三重镜之迷宫的考验。很多人刚刚踏进里面就已经疯了,你居然还能坚持到轮回镜,已经难能可贵。 不过也只能到此为止了。 人都是有弱点的,有所牵绊必然有所痛苦,镜的幻术只不过让你不得不面对那些你深藏在心中的痛苦。很多人没有面对痛苦的勇气,你也只是不能免俗罢了。 降魔师,你心中到处都是伤痕,你的弱点太多了,根本不可能掩饰得了…… 你不是我的对手。你已经输了,快点结束这一切吧…… 镜子上泛起一阵湖水般的涟漪,女子的身体穿过其中,从里面走出来。她站在离降魔师五步远的地方,静静地看着一动不动的对手。 降魔师双膝微屈站在原地,肩膀耷拉着,两手无力地垂下,血从手臂的伤口上顺着指尖落到地面,头部低垂,身体呈现出一种僵硬的死灰色。 “很痛苦对吧,不过这一切都是暂时的,你已经解脱了。” 镜惑轻轻说道。突然她眼角一挑,竟看见降魔师的指尖微微弯曲了一下。 “还活着吗?”她连忙将身形一晃,后退数十步,警惕地注视着呆立原地的降魔师。 没有人回答她的话。流云空还是一动不动站在原地,身上散发出浓烈的死亡味道。 难道是看走了眼?可能是风吹动了他的手指吧。镜惑用这样的理由将自己的怀疑搪塞过去。她向降魔师走过去,手掌平端在胸前。“先取下你的首级,然后再去收拾其他人。” 就在她靠近的一瞬间,原本好像死了的降魔师突然抬起头,双手十指弯曲成勾爪状,置于两胁旁,张大嘴闷吼一声,团身向她扑来。 镜惑万没料到对手在经历了镜之迷宫的三重考验之后,居然还有能力可以站起来进攻,而且这一下攻击无论是速度还是力量都不像是濒死之人能发出的。猝不及防的她只能勉强运起灵力,在身前筑起一面透明的镜壁。流云空两记勾爪狠狠袭来,将镜壁抓得粉碎,双爪去势未了,直向镜惑抓来。女子忙一矮身,双爪从她两肩上划过,带起的劲风将她肩上的皮肤刮得隐隐作痛。 她连忙就地缩身,腰部用力,身体向后弹去,狼狈地在地上滚了两个圈后方才站住。 “混蛋,中了我三重幻术后居然能保持心智,而且设圈套引诱我上钩!”镜惑气狠狠地站起身来,用手试探了一下肩上的伤口,并无大碍,但却火辣辣地生疼。她不再多言,双手中指互触,一股灵力从指尖出涌了出来,幻化为一面闪亮的三棱镜,围绕在她周身不停旋转着。 接踵出现的三棱镜一共有五面,与镜惑形为一体,在她的身体周围不断旋转,速度越来越快。镜子呈现出红、黄、白、蓝、绿五种不同色彩,从远处看上去宛如一条五彩光带在黑夜中逡巡,好像庙会时挂在小贩们摊前的走马灯。 “我不会再上当了!看我的五棱镜华!” 她双指一错,一道灵力从指间飚出,射在其中一面旋转着的棱镜上,又随之在五面棱镜间不断反射。每经过一次反射,灵力就会增强不少。镜惑清啸一声,双手向前展开,五面棱镜同时向前推出,呈现出不同色彩的五道灵力从棱镜中射出,直击流云空。 降魔师好像看不见即将袭来的危险,眼神空洞地看着前方,嘴角流下一丝涎水,浑身像被抽掉了筋,软绵绵地耷拉着。 可就在镜惑射出的灵力即将打到他的一瞬间,恍如行尸的降魔师突然像被电击中了一样,猛然从地上蹭地弹起来,身体化成一道灰影,从五道灵力光束的死角中穿了过去。 镜惑一惊,手中动作险些停了下来。以她对降魔师的了解,就算他能发现五棱镜华的死角,但是身体也决计跟不上反应。但没想到已经被她的幻术摧毁了心智的降魔师,居然还有力量做出如此快速的移动,甚至超越了他本身的极限! 好在镜惑位居五天将军之一,虽是女流之辈,但身手和经验都远远高出流云空。她的慌乱并没有持续太久,手指在空中虚画出一个符印,而后双掌一伸,将符印顺着空气的波动推入眼前的五面棱镜中。两面棱镜突然从她眼前倏地消失,瞬间移动到降魔师的身体后方,正好拦住那五束还在飞行的灵力光束。 光束刷地一声打在棱镜上面,棱镜立刻泛起一层朦胧的光华,随后发出滋的一声,将全部灵力光束弹向天空中,而那里则浮着另一面发出幽幽光芒的棱镜。 灵力光束在空中经过第二次反弹后,迅速向飞奔中的降魔师射去。镜惑不断推动着手中的符印,棱镜忽而在这里出现,忽而又移动到另外的地方,无论降魔师的速度多快,镜惑的棱镜都能抢先一步预判到他的动向,以灵力光束封堵他的行动。 “就算你能上天入地,也别想逃过我的五棱镜华!” 镜惑尖叫道。果然如她所说的,在五棱镜反复折射灵力光束的追击下,降魔师只能疲于纵身四处躲闪,完全没有机会能欺近镜惑的身旁。他稍一不留神,便被一道灵力光束从小腿处对穿而过,鲜血飞溅,身体啪地一声倒在地上;紧接着另外四道灵力光束先后袭至,流云空连忙将身体往前翻去,但是仍被一道灵力光束打中手臂。顺着他滚动的路线,在地面上拖出一道血痕。 奇怪的是,受了这么重的伤,他却连吭都没有吭一声。两手撑着身体从地面抬起来,嘴里发出低沉的吼叫,好像要把所有的痛苦都吞进肚子里。 “这家伙……根本不像人了……”镜惑没由来地打了个冷战。她从来没有碰到过这样的对手,往常的对手只要走过镜之迷宫,早就变成了毫无反抗能力的废物。但眼前这个降魔师却全然不同,他的速度和力量仿佛比心智迷乱之前更快、更猛了,感觉……感觉就好像野兽一样。 是的!就是野兽!闻到了鲜血的气味、就会异常兴奋的野兽;根本不需要意志操控、而是单凭着肉体本能行动的野兽。 但我不能输给他。我是仅剩的三位五天将军之一,我的任务是要捍卫那个我深爱的男人的毕生夙愿! 镜惑凤眼圆睁,两道淡淡的眉毛拧成结,杀气从她身上覆盖着的黑色斗篷里无形地飘逸出来,充满了整个空间。 我不能再和这个人纠缠下去了。现在不是玩猫捉老鼠的时候,我可不相信老头子,还有他找到的那个看起来痴傻无比的据说是东天将军的人。他们都是靠不住的,君上可以依赖的人只有我,只有我镜惑一人! 我得快点结束掉这里的事情,马上回到君上身边去! 镜惑杀心已起,双手抬起在空中一扬,原本浮现在空中各个位置的棱镜突然全部消失,聚集到流云空上方的空中,排列成一个整齐的圆周。 “没时间和你磨蹭了。看我镜惑最大的秘技,镜之术,天舞神光!” 她的声音仿佛就是命令,圆周状的五面棱镜同时亮起,发出刺眼的白色光芒,在幽深的石室中显得格外冷酷。 女子再次结出一个闪亮的符印,双掌将符印推入空中。符印融入五面棱镜组成的光圈里,瞬间变大,充满整个圆形空间。而后符印突然也闪出刺眼的白光,一道巨大的光柱从棱镜中喷涌而出,像悬挂在山崖上的瀑布,愤怒地向地面倾泻而去。 在五天将军中,她虽被看作是功力最浅的一人,但这招“天舞神光”是她隐藏已久的最强绝技,从未在他人面前使用过。只因为她怀疑五天将军中的其他人或有反心,恐怕会对君上不利,所以一直保留着最后的绝技、以备不测。 可这次她却在降魔师的身上用上了这招。 原因到底是什么?她也说不上来。也许是担心这次闯入轩辕冢的敌人有些不太好对付,若不快点除掉降魔师,可能老头子那边会撑不住,到时候影响了君上的大业该怎么办;再则,这个降魔师的表现太奇怪了,与她以前的对手完全不同…… 以前,她可以清晰地看透对手的心思,但现在却怎么也琢磨不清流云空到底在想什么。 所以她也开始莫名地烦躁起来。 “不过马上就要结束了!” 光柱如镜惑所愿兜头打在降魔师的身上,如同野兽般疯魔的身影瞬间被刺眼的白光淹没了。“天舞神光”的奥妙不在于它杀伤力的强大,而在于五面棱镜在空中组成的麻痹结界可以封锁敌人的行动,就算是速度再快的对手,只要踏进这个陷阱里,都无从施展。 白色的光柱在地面激起了一阵凶猛的冲击,碎裂的石块像被瀑布拍打飞溅出的水珠般四散射出,冲击的喧闹在好长时间后才渐渐恢复平静。烟雾弥漫的地面上赫然出现了一个大坑,降魔师脸朝下躺在大坑中央,浑身衣衫已经被打得残破不堪,身上冒出缕缕的青烟。 镜惑站在坑边,冷冷地觑了一眼道:“结束了……” 风从石室里吹过,将烟尘往空中卷起…… 应龙的银枪突然伸长,将正在急退的张寻逼得脚步踉跄,随后枪尖一抖,从几乎不可能的角度弯曲过去,刺中了张寻的小腿。 夙夜忙将双手一合,扬起一股仙灵之气,在空中组成宛如桃花瓣的形状,翩翩芊芊地缠住应龙的银枪,让他无法继续刺入。应龙皱了皱眉,手腕翻转,银枪倏地从少年的小腿上拔了出来,在空中划出一道明显的血痕。 少年趁着应龙收回银枪的当口迅速退步稳住身体,但是仍抵不过腿上传来的一阵巨痛,脚下发软,险些坐倒在地。 夙夜逼退应龙的银枪之后,立刻退到张寻身边,弯腰察看他的伤口。这一击造成的伤害颇重,只差一点银枪就会贯穿小腿;受伤的位置距离血管和大脉也仅有毫厘之差。可以看出应龙手下根本就没有留情。 “怎么可能……大哥他居然会对我出手!”张寻咬牙承受着剧烈的疼痛,仍无法相信这伤就是那个他一直尊重的大哥所造成的。 夙夜将四时仙气聚集到掌中置于伤口上方,伤口随着灵力的渗入慢慢开始愈合。“公子,就算外形相似,他也绝不可能是大哥!现在这种时候,你不可再留手了。” 其实夙夜何尝不知,眼前的人就是应龙无疑。世间纵再有人长得一模一样,也断不可能连擅长的法术、武器都完全相同。她这样斩钉截铁,无疑是想让少年放下心中的包袱。毕竟现在情势危急,若一味拖下去,不知道对手又要搞出什么阴谋来。 夙夜的治疗让少年腿上的疼痛减轻了些。他对女孩点点头,站起身来道:“好!就算他真的是大哥,也一定着了什么魔障。我一定要亲手把他打醒过来,让他重新回到我们身边!” 说着少年冲上前去,剑气在空中荡出一道红色的波纹;应龙则以银枪正面迎击,身上扬起的青气澎湃四溢。一红一青两道气劲在空中交织着,发出诡异的光芒。 虽说张寻现在身负蚩尤大帝的红莲战气,力量与在玉珠峰时已不可同日而语。但因时间仓促,他还并不能完全驾驭这股力量。再加上应龙虽神智混乱,但力量却骤增数倍,一时间两人竟斗得难解难分,如同蝴蝶穿花般在空中飞舞,一旁的夙夜看着心焦,但是却完全插不上手。 张寻连续几次攻击未能突入应龙银枪织成的防御圈中,不禁有些焦急。他清啸一声,湛卢剑斩出的红色剑气横着向应龙扫去,应龙将枪身竖起阻住这一击,但是张寻迅速变化手腕的动作,剑气在空中仿佛画了一个圈,竟将应龙的银枪勾住,向他身前拉了过来。 其实他完全可以用“火之烈”的奇诡变招直接攻击应龙的身体,但他只夺兵器,原因便是在心中还存着一丝侥幸。 他毕竟是大哥啊……虽然夙夜说他不是,但是我知道那是骗我的。大哥的气息我不会忘记,我不能痛下杀手,我要让他醒过来! 战场对敌岂容他如此大意。张寻完全忘记了龙脊神枪的奇妙之处。应龙立刻松开握着枪杆的手,运起掌力向银光灿灿的枪身拍去。 只听得“哗啦”一声,仿佛在空中亮起了点点繁星,应龙的掌力震碎了龙脊神枪的枪杆,银枪化为九百九十九颗龙牙钉,在空中熠熠生辉,直射向毫无防备的张寻。 夙夜大惊失色,连忙运起桃花仙气,将一团粉红色的灵力投入到应龙和张寻中间。 女孩的及时出手让张寻捡回了一条小命。满载杀气的龙牙钉被桃花仙气的芬香吹落不少,但仍有几颗穿过粉红色的迷雾刺入张寻的体内。他喉咙一甜,眼前一黑,被迫回剑自救,身子往后踉踉跄跄地倒去。 但是应龙却没给他任何喘息的时机。他伸出手在空中虚抓一下,龙牙钉立刻从四面八方聚拢到他手中,重新变回锋利的龙脊神枪。他单手握住枪杆,往前猛刺一枪,少年忙拼力挥剑拦住,但应龙迅速用另一只手握住枪杆,就势往上一抬,强大的膂力将少年连人带剑一同挑起,甩进墙角的瓦砾堆里,激起一片呛人的烟雾。 “呵呵,想不到红莲战气也不过如此。在我们东天将军的龙脊神枪面前简直不值一提。”老人干笑两声,拈着短须道。 一招得手的应龙却并不继续追击,而是手持银枪傲立在原地,眼中的精光逼视着将张寻掩盖的瓦砾堆。 “东天将军,你还在等什么!还不快点过去将他结果掉!”老人则没耐性,用沙哑的嗓音严厉地命令道。 “不要命令我!”应龙第一次开口说话。在夙夜听来,那声音虽有几分相似,但里面却好像多了一种痛苦的嘶哑。“这小子是个劲敌,我要和他好好公平过招!” “又来了!”老人的心里不禁焦急。“果然不出君上所料,还未完全恢复记忆的东天将军,到底是难以驾驭。不过眼下他占尽优势,这样下去那小子必败无疑!不如就听之任之吧。”他干脆不再说话,而是将身影静静包裹在黑色斗篷中,注视着场中的一切。 “小子,我知道你没事,快点出来吧!”应龙又说话了。这次他说话的方向对着瓦砾堆。 响起一阵“哗啦啦”的瓦砾和砖石落地的声响。少年甩甩头上的灰尘,从碎石中站起身来。尖锐的石头棱角将他的身体擦破,伤口渗出几滴血珠子,缀在他粗糙的皮肤上。 “小子,你的武功很不错。我很喜欢,我们好好地再来打一场吧。”应龙紧盯着张寻,嘴角居然绽起了一丝笑容。 那笑绝不是回忆起从前的开心微笑,而是一个酷爱争斗和厮杀的人在遇上了旗鼓相当的对手时的满足微笑。那个曾经在自己身边庇护和拯救自己的义兄,那个豪气干云、无论何时都以爽朗大笑面对困境的义兄,现在已经不复存在了。 “贤弟!你万不可忘记了天下大义。为兄先走一步了!” 黑暗中卷起的风雪仍映在张寻的心头,他亲眼看着应龙的身体慢慢消失在万丈深渊之中。他的义兄已经死了,死在了玉珠峰的悬崖下,和对手一起同归于尽。 而眼前的这个人,他虽然有与大哥相同的容貌,但却绝不可能是大哥。就算大哥重生,他也不可能放弃他追求始终的大义。而眼前的这个人,从他的身上只能感觉到两个字。 战斗! 无穷无尽的战斗!以杀戮为目的,以杀戮为始终的战斗! 这就是一具活生生的战斗机器! “你不是大哥!”张寻怒吼道。“你不是他!快从我大哥的身体里走开!” 伴随着怒吼,他左手一挥,五张符咒从指间倏地弹射而出。符咒上环绕着亟亟闪耀的电光,向应龙打去。 镜惑正想转身离开那大坑,突然感觉到脊背上传来一阵凉意。 她万万没有想到,到了这个地步,流云空居然还能站起来。 降魔师全身上下几乎没有一块好皮,身上满是烧灼出的深红色块状伤痕,某些地方已经开始隐隐显出黑色,衣服像烂布条一样挂在身上,头上有些地方已经烧得焦秃,露出粉红色的头皮,整个人发出一股恶心的焦臭味。 “怎,怎么……可能,中了我的天舞神光,居然还能站得起来!” 降魔师仍然没有说话,双臂软软地垂在身旁,嘴里发出咕噜咕噜的怪声。突然,他头一低,身体和周围的空气融为一体,从大坑里快步跑上来,向镜惑冲去。 镜惑虽然吃惊,但却并未乱了阵脚。眼见降魔师不改攻击方式,眼中立刻闪过一抹凶光。 “你找死!” 若能再用一次天舞神光,他一定必死无疑。可是这种消耗灵力巨大的招数,本就不是她所擅长的,用过一次之后,须得等待很长时间才能恢复元气。但降魔师眼下已经是一只脚踏进棺材的半死人,就算不用最强秘技,只要五棱镜华能命中一击,也能让他立刻倒地、再也爬不起来。 “最后一击了!五棱镜华!” 五面棱镜再次在镜惑身前齐齐排开,射出五道光束。虽然降魔师已是强弩之末,但仍能脚步如飞,躲过了五道光束的第一次攻击。 “看你还能撑多久!” 镜惑咬牙驱动棱镜闪移至急奔着的流云空身后,将刚才打空的灵力光束反弹回去,直袭向流云空毫无防御、空门大开的背部! 眼看着光束越来越近、越来越近,远快过降魔师奔跑着的脚步,只差一点点就要从他的背后贯穿而过! “赢了!”镜惑的心里响起了一个兴奋的声音。 就在眨眼的瞬间,事情竟发生了意想不到的变化。降魔师好像背上长了眼睛般,如同鹞鹰般高高跃起,正好躲过了这次的光束攻击。而光束穿过原来他所在的位置,余势未减,竟直朝着镜惑打去! 原来,降魔师奔跑的路线、镜惑反射的棱镜正好处在同一条直线上。本是用来一击致命的灵力光束,却因为降魔师的突然跃起,反让镜惑成了靶子。 女子心头一凛,立刻扬手将棱镜召回。就在光束即将打到她的瞬间,棱镜上亮起一片刺目的白光,灵力光束被吸入其中,向上高高弹起,将天花板打落下不少的碎石和土屑来。 “好险,差点就被这要死不活的混蛋摆了一道。” 她刚喘口气,但是突然感到腹部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 好像是什么东西搅进其中、并且一点点深入。痛感从伤口传递到全身,让她的手脚都个感觉到麻痹不听指挥,脑子里也变得混沌起来,让她看不清眼前的景物。 她勉强命令自己低下头,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情况。 她只看见一条黑色的、上面盖满被灼伤成深红色块状伤痕的手臂,直直地刺入自己的小腹里。 那手还在一点点往里面用力,每一次深入,都能让镜惑感到一种撕心裂肺的痛苦。 “我……没想到,你居然还有力气……” 镜惑大口地喘着粗气,艰难地说道。她想用力把降魔师的手拔出来,但是却使不上力气。降魔师的头低垂着,左手撑住地面,全身的力气都集中在右手上,好像钩子似的深深地咬住了她的皮肉。 “为,为什么……” “你是想问,为什么我还有力气吗?”降魔师挤出一抹凄惨的笑容。 镜惑没有回答,她的力气已经不足以支撑她再继续说话了。 “就算是行尸走肉又怎么样。我早就说过,从师傅死的那一天起,我就已经死了。我生存的所有意义,就在于能杀了你。你可以摧毁我所有的意志,但是却夺不走这个执念。”降魔师自顾自说道。“最后,你还是输了……” 已在死亡边缘的镜惑泛起一丝诡异的笑容道:“你说我输了吗……未必……” 她的身体突然起了变化,原本白皙的皮肤慢慢变化成洁白剔透的冰晶,棱面闪出冷峻的光。冰晶蔓延的速度十分之快,从脚跟开始,很快延伸到她的腿部。 “最后我要化入镜中,你跟我一起死吧。我虽不能为君上做点什么,但是至少不能再给他留下你这个敌人!” 降魔师大惊失色,想抽出手逃离险境,但却发现女人的体内产生了一股强大的吸力,将他的手牢牢固定在她的身体里。 “没用的……不要再挣扎了……能与我这南天将军同归于尽,你已经很光荣了……” 将死的镜惑脸上竟浮现出一抹满足的笑容。结晶已经蔓延到她的腹部,她将手平抬起,指向帝王所在寝宫的方向,眼角滑下一滴泪水。 “对不起,君上……” 没来得及说完,结晶便很快爬上她的脸庞。黑色的斗篷向后翻起,露出她苍白而娇好的面容。 镜惑变成了一尊由镜子的结晶拼凑成的雕像。 镜惑断气的同时,正在观战的老人感受到了她逝去的气息。 “镜惑居然也死了?好在闯入彤云部的敌人的气息也消失了。这样看起来,是同归于尽吗?”老人眉头紧皱,在黑色斗篷的掩盖下暗暗想着。“五天将军仅剩我和应龙两人。不行!此处的战斗必须速战速决,不可再任由他甩性子拖延下去了!” 他暗定主意,手在宽大袍袖的掩盖下悄悄向场中扔进一件东西。 激战正酣的张寻和应龙二人此时各显本领。张寻意在要救出应龙,但也知如果留手恐怕小命难保,于是拿出了全部的实力应付;而应龙更是对眼前对手的越战越勇显出浓厚的兴趣,招数变化奇诡无比,看得一旁的夙夜又是惊叹、又是担心。 应龙战得兴起,大笑道:“好好好!今天打得太过瘾了!让你看看我东天将军的百战寒兵阵!看看你能接几招!”说罢,他将手中的龙脊神枪高高向空中扔去,身体纵跃向旁边的兵器架,抄起两把鸳鸯刀劈头向少年砍来。 少年将湛卢剑举过头顶,架住鸳鸯刀。应龙立刻松开右手刀,左手刀一拐,避过湛卢剑直入少年眼前。张寻忙回剑格开,应龙又转身重新抄起刚才松开的右手刀,双刀并突,将少年逼退数步。 张寻复又举剑,向前直刺,逼得应龙将双刀夹起防守中路,但实则却变刺为挥,一剑横扫过去,将鸳鸯双刀齐齐斩断! “好剑法!再来!”应龙立刻抄起兵器架上的一副流星锤,银链一抖,向张寻劈头盖脸地打过来。 张寻身子往下一蹲,蹑足疾行,剑尖向上挑去,正挑中飞舞中的银链,而后手腕一转,将银链搅在剑上用力一分,银链应声断成两截! 应龙愣了愣,将手中断掉的银链往地上一扔,哈哈笑道:“真有意思!再来试试这把关刀如何!” 他又抄起一把关刀砍来,少年再次破掉这把武器;然后便是金瓜锤、三股叉、金龙鞭、狼牙棒……应龙不断更换着手中的武器,而张寻也沉着应对,一一化解。 最后一件武器在应龙手中碎裂的时候,他仰天哈哈大笑起来。 “了不起!普通人不可能撑到我百战寒兵阵之十招,而你居然可以化解我百种兵器。应龙能够碰上你这样的好对手,当真是有福气!” 难道你还是想不起来啊,我们不应该是对手,我们应该是兄弟啊,生死与共的好兄弟! 他的笑容在张寻看来,如同刀子般直刺心窝。 但应龙仍沉浸在战斗的快乐中浑然不觉。他的眼里满是孩童般兴奋的眼神,好像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件爱不释手的玩具,巴不得多玩一会儿似的。 “老用武器多没意思。接下来我们比比拳脚功夫吧!” 他刚想踏步上前,但是却好像被什么东西突然击中似的愣了愣。下个瞬间,他抱着头痛苦地跪倒在地,闭着眼睛不断地发出低沉的吼叫。 “好疼!好疼!我的头好像要炸开了!” 张寻似乎忘记了眼前的应龙在上一秒仍然还是生死相搏的敌人,见他倒地痛苦挣扎的模样,急忙想上前查看。 但应龙很快就摇摇头,从地上站了起来。他左右环顾了一圈,而后将头转向张寻和夙夜所在的方向,瞳孔因惊喜而张大,眼神中浮现出熟悉的颜色。 “贤弟……怎么是你……” 第三十一章 应龙的眼神突然变得清澈无比。他揉了揉头,嘴角呲了呲。 “怎么?你们怎么摆出一副见鬼似的表情。啊,倒也是,我应该是和影狩一起掉到玉珠峰的悬崖下去了,其实我也说不清楚为什么居然没有事。嗳,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啊?为什么我的身上这么酸痛?你们在干嘛呢?” 夙夜和张寻好像被电击中了般,呆呆站在原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喂,你们到底怎么回事啊?看见我居然连话也说不出来,是被吓到了吧。” “真的……这次好像是真的大哥……”好半天,夙夜才抖抖索索的从嘴里挤出这句话。 “不会错的……这声音、这神态、还有这语气……这才是大哥。是大哥!他醒过来了!” 张寻突然哈哈大笑起来。他心里想着,我终于做到了,一边迈开脚步,向应龙飞奔过去。 “哈哈,贤弟!瞧把你高兴成这个样子!”应龙正咧嘴大笑,等待着和兄弟的相拥重逢。突然眉眼间生出一种异样的颜色,一大片红色的印记顺着他的脖子迅速爬满他的整个脸庞。他大吼一声,双手捂住脸,痛苦地翻倒在地。 “啊!痛死了!别咬我!别咬我!” 张寻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刹停了脚步,但仍不死心地喊着:“大哥……你怎么了?” 应龙根本没有理会张寻,而是一直抱着头,梦呓般喋喋不休。 不知怎么,夙夜突然感到胸中气闷难耐,不祥的预感直袭脑海。她用力地眨了眨眼睛,向跪在地上的应龙仔细看去,发现一股澎湃的红色气体混杂在应龙原本的青色灵气中,正幻化为妖魔的形状,从他的身上升腾出来。 “大哥……你……” 张寻小心翼翼地靠近身体,伸出一只手,想去触碰跪在地上抱着头的应龙。 “大哥……大哥……”应龙不断重复着张寻的话,而后猛地抬起头,大吼道。“什么大哥大哥!你这个吃奶的臭小子,我已经受够了你这样懦弱地喊叫了!” 他的脸完全不似刚才那般平静,甚至比带着强烈战意时的严肃表情更恐怖。 他的脸上爬满了红色的印记,足有上千个,就连耳朵后面也没有遗漏。红色的印记好像有生命似的,在他脸上不断蠕动,牵动着他脸上的肌肉不断抽搐,整张脸上浮现出阴森恐怖、充满暴戾之气的表情。 “这……这是……” 就连张寻这样见识过无数恐怖妖魔的人,也不禁被应龙身上浮现出的恐怖气息惊退了数步。 “好舒服……好舒服!”应龙站起身来,张开双手,仔细端详着从掌中冒出来的熊熊红焰,嘴里满足地说道。“这就是力量,这就是我要的力量!” 随后,他将脸转了过来,充满着憎恶的眼神斜睨着张寻。 “你居然还活着?只知道摇尾乞怜的小狗!” “什么?你说什么?”张寻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那个仁慈宽厚的应龙,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难道不是吗?你这个笨蛋,就连这条小命也是以别人的尸体堆成的坟茔延续下来的。多少人为了你而送命?就因为你太弱,弱得不值得一提!” 少年被他这番话激得浑身颤抖,握着湛卢剑的手浮现出暴起的青筋。 应龙的话虽然难听,但却并没有说错。从山魈父母开始,多少人为了他而死,仿佛诅咒的生命始终缠绕在他的身边。但这一切莫不是因为自己太弱了吗?如果能再强一点的话,难道还会有那么多人在自己眼睁睁的注视下死去吗? 不会的!是因为我太弱了!太弱了! “不要上他的当!公子!”正在张寻的内心痛苦挣扎之时,夙夜的声音仿佛洒进阴霾中的阳光,将他的心里瞬间照得一片豁亮。 “不要上当,公子!”夙夜的声音坚定而清澈。“力量绝不是可以改变世界的东西,力量甚至会毁掉所有美好的事物。那些人的死并不是你的错,那只是命运的选择,你根本无须记挂在心!” “啰嗦的女人!还不快滚到一边去!”应龙抬起头,双手在空中随意挥舞了一下,和他相隔近五十步远的夙夜便立刻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身体向后横着飞出,重重地摔倒在坚硬的青石板上。 “夙夜!”张寻眼见少女莫名被击倒,心中焦急。但女孩马上忍痛从地上爬起来,胸前泛起一股嫣红色的桃花仙气,显然刚才是她及时运用灵力,方才保护自己没有受到太大伤害。 “真弱!你们简直不值得一提!尤其是你,吃奶的小子,居然还对这女孩抱有异样的感情!”应龙的眼中泛出红光,用嘲讽的口吻说道。“沉溺于情感中的家伙,企图用女人来掩护自己的懦夫,你就是这样作战的吗?废物!” 他冷笑一声,将龙脊神枪直指向张寻:“让我来教你怎么作战吧!战争就是生死的瞬间,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来吧!看我们谁才能活到最后!” 应龙双脚疾行,在坚硬的石板上扬起一阵尘土,手中银枪向前猛刺,看似只有一枪,但实际上内藏无数虚招,真真假假,攻向少年全身的七八个部位。 少年虽震惊于应龙的巨大改变和口中宣泄的话语,但却并没有丢掉应有的警惕。湛卢剑一横,红色剑气在空中荡出一股无形的墙壁,将应龙的攻击拒诸身体之外。 “看似不错,但却还是太弱了。你根本不可能是我的对手!” 应龙吼道,枪尖一摆,青色的灵力突然像翅膀般在他身后勃然升起。手上的力量陡然增加了数倍,竟直接刺破湛卢剑挥出的无形障壁,在张寻身上扎出几道细长的血箭。 好在少年心知抵挡不住,及时后退,虽然身上多处受伤,但是还好没有形成致命伤害。 “看你能退多久!” 应龙连环攻出数招,与刚才对敌的情形不同。他的招数招招凶狠毒辣,全部攻向少年防守薄弱的要害。少年不得不全神贯注于防守,只要被他觅得机会击中,就算不死恐怕也剩不下一口气。 但张寻早已今非昔比,他知道一味防守必定被动,早也在不断寻找着反击的时机。他见应龙一枪向他胁下要害刺来,便险中求胜,侧身一闪,带着螺旋沟纹的枪尖从他身边擦过,刮出一道深深的血痕。但少年却没有吭声,而是将身体一转,手臂立刻收回,用力夹住枪身,与此同时,他右手湛卢剑猛然挥出,逼住应龙的双手,让他没有办法运起灵力将银枪变化为龙骨钉。 应龙抬起右手,身体绕着被少年夹住的枪杆躲过两次侧斩,但却把自己身体的右侧完全暴露在少年的攻击范围内。少年猛然抬起身体,脚下如云雾飘荡,双脚在空中并拢向前踢出,将猝不及防的应龙踢出十余米远。 以“云之翳”加持的踢击威力非同小可,即使是应龙这样的对手,也挣扎了好一阵才从地上爬起来。他手按住胸膛,被踢过的地方隐隐作痛。 张寻这才松开紧紧夹住的左臂,龙脊神枪“当啷”一声掉在石板地面上。他稍稍放松了一下情绪,大口地喘着气。刚才几回合的较量看似简单,实则每一个变招和攻守之间都充满了极大的凶险,他自己也为能够胜过半招而感到庆幸万分。 “看来,我似乎低估你了。”应龙从地上爬起来,扭动了一下脖子。“就算是丧家之犬,也会偶尔狂吠。不过,我倒要看看这狂吠能支持多久?” 他干脆弃龙脊神枪不用,双手在胸前结出符印。闪着火光和雷电的红色骏马从符印中嘶鸣一声跃出来,喷着响鼻在应龙身边左右徘徊。 嗜血的战士毫不犹豫,翻身跳上马背。红牙四蹄一振,向张寻和夙夜二人狂奔过来。 式神经过的石板上留下了被火焰灼烧和雷电烤焦的痕迹,背上竖起的两块刃状骨节从身上倏地弹了起来,落在应龙手中。应龙将双刃呈反方向拼成锯齿弯钩状,向前一挥,从刃面上闪出一道红蓝交错的光芒。 “红牙双刃流,阴分阳晓!” 刃面呈反方向的双刃在空中划出一个圆形,顺着中间弯曲的纹路化为阴阳相交的八卦图,沿着空气的波动向前猛地切出。从刀刃里劈出两道黑色和白色的气流,向张寻猛地扑去。 张寻想移动身体躲避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黑色的光芒中夹带着一股森然的阴气,瞬间便让他陷入无边的惊惧中,浑身上下的细胞立刻收紧,从心中悠然生出沁人的寒冷,让他的身体不能移动分毫。紧接着白光接踵袭至,每一道光芒如同针刺般扎入他的皮肤中,被白光照中的部位酷热难当。阴阳交错,让他的神经一阵刺痛。 就在他的神经未及反应的同时,应龙驱动着四蹄狂奔的红牙迅速弛近,他将双脚勾紧马腹,身体探前,手中掠过一道白光,双刃横向挥出,斩向少年的腰部。 死亡逼近的恐惧让张寻的脑子短暂地活动了几秒钟,也就是这几秒钟的回神救了他的命。他奋力缩身后退,腹部离开闪亮的刀刃几厘米。刀刃沿着他腹部前的空气切过,气劲将他的衣衫刺啦一声划开,继而撕裂了腹部的皮肤,鲜血立刻从伤口里滚滚涌出,沾湿了他的身体。 他疾退两步,稳住身体。这才感受到钻心的疼痛。伤口几乎横贯了他的整个腹部,皮肉向外翻出,血止不住地往外淌。张寻头上沁出了一大片冷汗,刚才若不是缩身躲避了寸许,恐怕这一下就要直接将他一刀两断。 “公子。背后!又来了!” 夙夜虽然刚刚恢复,但仍关注着场中的局势。眼见应龙一击得手之后,立刻回马再攻,立刻焦急地大喊。 张寻连忙转身,举起湛卢剑架住应龙全力挥出的一记斩击,身体因为巨大的冲击力被带得往后踉跄了十几步。应龙收起双刃,双手驱动马身横着一摆,将张寻撞飞出去数米。虽然此招未伤及皮肉,但却将他的胸口撞出一片淤青,只要将手掌放在上面,便会感到一阵钻心的疼痛。 “不行!这样一味躲避,无论是灵活度还是体力都不及他人马合一,迟早会顶不住的!” “看你还能躲多久!再来!”应龙左手扭住红牙的脖子一拉,骏马立刻回转身体,再次向张寻狂奔而去,鼻孔中喷出的气体如同蒸发的烟尘,冒出火热的杀气。 少年这次立刻反守为攻,右手灵力沸腾,立刻凝成鬼手的奇异模样,而后他将身子一低,鬼手突然变化了形状,化成一条长如细鞭的物体,在地面逡巡着袭至红牙面前,呼啦啦一阵响动,竟将红牙的两只前蹄缠绕起来。 红牙长嘶一声,前蹄失去了前进的动力,后身则还保持着向前奔跑的趋势。整个身体失去平衡,啪地向前翻倒。应龙连忙纵身跃下,刚站稳身子,便迎头遭遇张寻暴风骤雨般的湛卢剑攻击,他振作精神,挥舞起手中的阴阳双刃,挡住张寻的猛攻。 “你居然能转守为攻,倒真让我有些刮目相看!不过,我可才使出一点皮毛呢!” 他抢步上前,双刃连番猛攻,***回主动。少年自然不甘心就此落入颓势,立刻寻觅机会再度抢占上风,两人身影如梅花间竹,互不相让,战局进入僵持阶段。 老人在一旁观战,心情却比战斗中的两人还要焦急。 “想不到这小子技艺精进如此之快,若这样拖延下去,恐生变故!” 他身影一晃,一阵绿色的烟雾从斗篷下飞出,罩向战斗中的应龙和张寻二人。 夙夜眼尖,双指微屈,嫣红色的桃花仙气从手中荡漾而出,将绿雾的下沉之势抵住。少女用清朗的声音斥道:“居然在旁施以偷袭,好不要脸!” 老人此时早已豁出老脸,既然出手偷袭,就不怕少女的斥责。他反唇相讥:“临阵对敌,只有胜负之说,脸要来又有何用。小姑娘,你这天宫仙气对我的碧玉蛊毫无作用,不要白费功夫了!” 说着他袍袖一展,碧绿色的烟雾立刻将夙夜的桃花仙气牢牢压制在下面。夙夜都可以闻到雾中的一股刺鼻恶臭,绿雾越来越低,眼看张寻就要被卷入其中。 应龙眼中突然精光四射,转身以看不清的动作连续攻出数十招。双刃在空气中斩出一道灼热的气流,瞬间将老人释放的绿色烟雾蒸发得不留痕迹。 这突如其来的举动,竟让张寻和夙夜也呆住了。 老人更是气得肝胆乱颤,闷声喝道:“东天将军!你这是做什么!” 应龙却不说话,再次挥出双刃,道道强劲的气劲直斩老人。老人收住话茬,身体倏地一闪,和弥漫在室内的幽暗气息融为一体,方才躲过了应龙这出其不意的攻击。 “你想造反吗!”老人的声音在石室中回响着。 “这是我的战斗,你少管闲事!”应龙瞪着通红的眼睛,向无形的空气中咬牙喊道。“如果你胆敢插手,休怪我刀下无情!” 沉默了好一会儿,老人的声音才回答道:“若你不敌这少年,只会坏了君上的大事!” 应龙狠狠向旁边吐出一口吐沫:“大事与我何干!我是一个战士,输赢都要堂堂正正。刚才的那几下只算是个提醒,你要是再敢破坏我和这小子之间的公平对决,休怪我不客气了!” 老人将身体隐在黑暗的气息中,心中不禁暗忖:“千算万算,竟没算到这家伙的脾气如此执拗。唯今之计,只能期待他能战胜这少年。否则,恐怕真的要老夫出马了。” 他的手不由自主按到左胸的位置,感受到轻轻的一下震颤:“又一下……时间已经不多了,不知道我还能坚持多久?为了君上,老夫要把这条命赌上!” 他不再多想,身体随着黑色的烟雾倏地闪进墙壁的缝隙中,消失不见。 “哼!讨厌的家伙总算走了!”应龙不屑地哼道。“接下来的时间不会有人再来打扰我们。” 他转过身,好奇地看着少年道:“奇怪。我刚才露出那么多的破绽,为什么你反倒停手了?” 少年用变化成鬼手的右臂举起湛卢剑道:“和你一样的原因。我讨厌暗箭伤人!” 脸上布满红色印记、眼神中展露出戾气的应龙居然笑了:“很好!看来我要收回刚才对你的评价了。你非但不是一条摇尾乞怜的小狗,反倒是个顶天立地的汉子。这样的好对手,我应龙一定要尽全力将你打倒!” 说着他抽出背上挂着的巨大雕弓,将粗重的箭矢搭在弓弦上,用力拉开,箭镞直指向全身戒备的少年。 夙夜不禁得失声喊道:“九转玄弓!震天神箭!” 九转玄弓和震天箭是以敌人的气息来追踪,一旦缠上目标,就算追遍三界也不会停止攻击。五天将军中的影狩便正是败在震天箭之下。此时应龙擎出了神弓宝箭,显然是已经动了真功夫。 应龙手指一松,震天箭呼啸着从雕弓上射出。细长的尾羽发出尖利的啸叫,搅得人心神不宁。 张寻连忙侧身闪躲,但震天箭却在空中突然转弯,将箭镞对准正在躲闪中的少年。 “要怎么办?怎么才能躲过?”少年心中焦急。他深知震天箭的厉害,如果万一被射中,恐将一败涂地。但若这样躲下去,被射中只是迟早的问题。 除非他能够隐藏气息,可是现在这种危急情势,一时半会怎么可能学得会。 正想着,震天神箭已经逼至眼前。 情急之下,他伸出鬼手呼地向震天神箭抓去,没想到一击即中,竟将那闪亮的箭矢抓在手中。手握住的感觉是冰凉的,甚至还可以隐约察觉到箭矢发出的嗡嗡的颤抖。 没想到鬼手居然还可以捕获住灵力如此强大的震天箭,少年的眼中露出一丝惊喜。 “你那右臂果然有些古怪,不过就想以此捕获震天箭,未必有点天真过头了!” 应龙冷笑,转瞬又从箭囊中掏出一支震天箭,用力射出。后一支箭在空中发出悚人的鸣叫,竟激得第一支箭震颤的力量越来越大,少年开始只是用一手便可握住,后来双手齐握,也没能阻止箭矢从他手中拼力挣脱。 少年手心一麻,里面竟产生了电流般的灼烧感和麻痹,再也无法握住箭矢。震天神箭挣脱桎梏,射向空中,与后一支箭相交汇之后,双双鸣叫一声,直向少年射来。 夙夜纵是有心帮少年挡这一箭,也已经来不及了! 但她突然灵机一动,对少年大喊道:“公子,别忘了乾坤鬼剑!” 她的声音穿过少年的耳膜,刺中了他有些木讷的神经。恍然大悟的他连忙催动灵力将鬼手和湛卢剑结合为一体,迎着两只震天神箭的来向,轻轻一挥。 湛卢剑的红色剑气在空中斩开一道淡淡的光波,仿佛在平静的水面上突然划过的一叶小舟,将水面分为两个部分。光波似乎有着强大的吸引力,将正在飞行中的震天神箭吸入其中,转瞬之间即刻重新合上。空中荡漾着的气流依旧平静地淌着,没有留下丝毫痕迹。 “这……这是什么东西?”应龙被出其不意的变故惊得语带颤抖。“我的震天神箭呢?” “震天神箭的确厉害,盯上对手就算追遍三界也不会放弃。”少年将融为一体的鬼手和湛卢剑横在胸前道。“不过我这乾坤鬼剑斩出的可是另外一个次元时空,就算震天箭再用上千百年,也无法从里面逃出来。” 应龙一向自恃震天神箭所向无匹,怎能接受张寻轻轻一挥之下便可破解他的绝技。他怒不可遏,大喊道:“少胡说八道!别以为用障眼法便可以骗过我,我五箭齐发,看你用什么来躲!” 说着他用脚将弓身用力顶开,双手握住五只震天神箭打在弓弦上,将弓弦用力搅紧,大吼一声,身体向后弹出,五只震天箭破空飞出,从五个不同的角度射向张寻。 五只震天箭在空中游走一阵后,竟分离开来,从五个不同的角度射向张寻。这也足见应龙虽然口中强硬,但心里却对刚才一击让两只震天箭消失的伎俩有所忌惮。 前后左右都有震天箭拦截,似乎除了跳往空中就没有别的路可以躲避。但张寻知道,头顶一定是应龙故意留给自己的圈套,如果他跳起躲避,定会遭到五只震天箭的合围攻击,到时候就算是自己能以虚空斩破掉其中的一两只,也必定会被其他的箭矢射中。 危急时刻,少年突然感应到体内一股流动的灼热气息,好像是父亲蚩尤加诸给他的红莲战气,在这生死交汇之际自行觉醒了。他感到脑海中瞬时空明一片,所有的杂念被抛至一旁,双手不由自主地结成符印。 两手中的符印冒出一股流水般的蔚蓝颜色,像飘带般延展出来,环绕在张寻身旁。 魔族“红莲战气”中第三重的招数“流之岚”! 少年将乾坤鬼手横着平伸出去,红色的剑气融入蔚蓝的飘带中,他用力拧转腰身,整个身体原地旋转了一圈。湛卢剑拖着长长的红蓝色剑气在空中一圈平斩,竟在少年的周身拉开了一圈巨大的时空裂隙! 要以少年平日的灵力来说,虽可斩断时空,但要创造出这样强大的裂隙是绝不可能的。不过因为悟出了“流之岚”的妙招,所以短时间内灵力膨胀数十倍,竟将身体周围的时空完全斩断。 五只震天神箭去势未了,径直如闪电般穿过空气的阻隔,直射入湛卢剑斩开的黑色虚空里。 张寻收住剑势,空气中被展开的时空裂隙瞬间合拢。应龙的震天神箭全部一去不返。他的箭囊已空空如也。 完全没想到这样的结果。应龙禁不住现出惊惶的神色,面部肌肉轻轻地颤抖着。 眼前这个小子,可能真的是自己无论怎么努力都战胜不了的对手。 该怎么办?该怎么办?想想看,还有什么我会的招数…… 啊……头又开始疼起来了,受不了,好像要炸开了! 应龙……应龙…… 谁在叫我?谁在喊我的名字?这里怎么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见? 应龙,你还要睡多久?快点起来!你这个懒鬼! 是谁啊……眼睛慢慢睁开,眼前是一个满脸严肃的男人,国字脸,看起来年纪挺大的,身穿金灿灿的衮龙袍,嘴角边的两缕长须一直延伸到胸前,眼神显得十分落寞,但又不失威严。 我不是已经说过了吗?每天准时起床练功,你却天天偷懒,是想把我气死吗? 这人说话的口气,难道是我的师傅吗?我怎么从来不记得还有这么一个人?为什么我不由自主地跪下去,态度还这么恭敬。看起来我的猜测不错…… 算了算了。你起来吧,今日我要教你的可是最后的搏命绝招,你要好好听着…… 什么?搏命的绝招?这是什么?我怎么想不起来了? 应龙,你记得我曾经告诉过你吧,你我是龙族在人世间的最后血脉,也就是龙族末裔。我们龙族一世辉煌,没想到却落得如此下场……哎,不说这些过去的事情了……你可要好好侍奉现在的主人,姬轩辕大人是神州未来之主,我教你这些法术武功,便是为了能让你好好帮助他君临天下,这样我龙族才能重振声威…… 扯远了,我还是告诉你这招搏命的秘技吧。以前我不是曾教过你一招“逆鳞”吗?传说中龙颈上的鳞片是倒着长的,只要被人碰到就会触怒龙,会被席卷天地的力量所吞噬;但在“逆鳞”之上,还有一招神奇的招数,威力比逆鳞更甚…… 什么?还有比“逆鳞”更厉害的招数?那岂不是可以天下无敌? 说是如此说,但是世上哪有那么便宜的事情。你要知道,龙族的鳞片可不是普通的东西,而是我们身上的护体盔甲,可以很大程度抵消敌人的法术和物理攻击。我今天要教给你的这招秘技,名字便叫“卸甲”! “卸甲”?难道是…… 没错,卸甲一旦使出,全身的鳞片就会激射飞散出去,而后便会感觉自己好像卸下了一副千斤重担,速度、力量都会增强数十倍…… 但是你也要知道,卸甲是不可逆的,卸去的鳞片不可能再回到身上来,而且这个状态对于龙族的身体来说负荷非同小可,能够在卸甲状态下持续半个时辰已经实属不易。同时,卸甲后龙族的身体防御十分薄弱,只能以攻代守,用绵绵不断的进攻让对方无力反击。如果半个时辰内杀不死对手的话,到时候死的就是自己了…… 应龙!应龙!我说的你都听到了吗?你怎么又睡了!……快给我起来…… 应龙抱着头蹲在地上,嘴里喃喃地念道:“我终于明白了……想起来了,全都想起来了……” 一旁紧张关注的张寻和夙夜禁不住心花怒放。张寻更是一个箭步蹿上去道:“大哥!你终于想起来了吗?你记得我们原来一起冒险时的事情了吧?还有岳元帅……” “住口!”应龙忽地从地上爬起来,身体向后连续弹退了几步,气喘吁吁地瞪着张寻道。“休要拿花言巧语来蛊惑我,我已经全都想起来了。我应龙,是龙族的末裔,也是我们龙族派来帮助姬轩辕大帝实现他大业的座前先锋!我的任务是要振兴龙族的声威,让我们一族能够继续在天地间繁衍生息下去!” “不对!不对!”张寻禁不住激动地回喊道。“不对!大哥,你的目标不是这个,你是为了天下大义、为了黎民百姓才甘愿奉献自己全部的。你告诉我的话,我一刻也不敢忘记!你不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 “你错了!只要能达成目的,我愿意放弃全部!”应龙大口喘着气,身上升起一股强劲的灵力,仿佛要把眼前的一切都烧尽。“我要赌上身为龙族最后一滴血液的骄傲,让你见识我们龙族的最强奥义!龙变身,卸甲!” 他大吼一声,双臂猛然张开,衣衫上勃发出强烈的气劲。气劲化成刀片般的形状,将他的衣衫片片撕碎,像雨点般飞溅出来! 少年和夙夜猝不及防,虽然努力躲避,但仍被迎面打来的无数气劲击中。地上拖出长长的十几道血痕,少年和夙夜被冲力推向墙边,重重地撞在坚硬的石墙上。 “这点攻击是不可能打倒你们的,快点起来!” 气劲发出的方向传来了应龙的声音。张寻勉力将手撑住墙体慢慢站起,伸手一摸,满手都是粘稠的血,同时手指还触到一片薄薄的金属锐器,正牢牢嵌在身体上。 他咬咬牙,用力将那锐器扯下,钻心的疼痛让他差点脚一软摔倒。他摊开手,这锐器状如鳞片,边缘仿佛刀刃般锋利,上面沾满斑驳的血迹,隐隐带有温热。 “那是我身上的鳞片!现在我全身已无防御,如果被你击中一下可能就会完蛋!”应龙慢慢走到两人能够看见的地方来。他全身覆盖着一层白色的薄膜,透过薄膜,可以看见砰砰跳动的心脏,双手和双脚上的强健肌肉高高隆起,手脚都长出了五只细长有力的长趾,尖端长着如同刀锋般锐利的指甲,脖子向上挺起,脖子后方长出一绺长长的鬃毛,瞳孔也从眼眶中挣脱出来,向前迸发出慑人的寒光。 “……这……这是什么……”张寻感到自己的牙关不由自主地哆嗦着,没由来的恐惧正袭遍他的全身。“大哥……你这是怎么回事……” “我说过!我不是你的大哥!从头到尾,我根本不认识你这个臭小子!”应龙大吼道,他的声音掀起一股强劲的气浪,将少年吹得东倒西歪。“我是应龙!姬轩辕大帝的先锋官,你们胆敢阻挠他的大业!我就要让你们葬身于此!接招吧!” 看不清应龙的动作! 完全不知他到底是怎样过来的,只觉眼前一花,应龙便从离自己大约五十步的地方突然出现在眼前,然后肩膀轻轻一耸,便感觉身体左侧一股强大的力量如泰山压顶般涌过来。根本来不及做任何抵抗,身体便平飞出去。 满身的骨骼随着这一击发出咔哒咔哒的声音。有几根骨头碎了,碎骨的一瞬间好像没有察觉,但当身体落到地面,重新站起来的时候,钻心的疼痛便涌了上来。 “只有这种程度吗?连举手反抗都做不到?还是根本不屑和我比试?” 什么?他怎么又出现在我身边了,从把我打出去到现在还不到一秒钟的时间,他的速度简直快得可怕,我根本不可能用眼睛捕捉到这样的速度,阴阳眼也不可能啊。这是什么怪力,只是轻轻一下便感觉我全身的骨头都要碎了…… 又是一击!这次是从正面打在小腹上,如果再大力一点的话,恐怕会把自己打穿了吧……不过这一下也够戗,感觉五脏六腑都移位了,说不清楚是什么味道,一股恶心的感觉从肚子一直往上升,到了嘴边,全都吐出来了,嘴里一股酸臭的味道。身体已经没力气了,好累,根本抬不起手来…… 手……对了,我还有手臂上的湛卢剑……鬼手……我要抬起手来…… “对!就这样,抬起你的手反击!别像条死狗一样瘫着。我要的是一个完美的对手,不是这样懦弱的、垂头丧气的家伙!” “我……我不能……” “你这个家伙在说什么!什么不能!” “我不能对你挥剑了……我已经错了很多次了……你是我的大哥……这是改变不了的事实。” “你这家伙在说什么傻话!我不是你的大哥!我是你的敌人!我根本就不认识你!” “不管……不管你怎么说好了……你能忘了我们,但我们不能忘记你……” 应龙将张寻一把从地上抓起来拎到眼前,恶狠狠地道:“休想用这种无聊的手段来欺骗我!你们的死期已经到了!” 少年的头斜斜地耷拉着,嘴角泛起一丝凄然的笑意:“大哥……我别无所求,只希望,你在杀了我之后,能醒过来……能去完成你没有完成的事情……” “喂!你这臭小子跟我答非所问地在说些什么!你还不快点反击,我就要杀掉你了!” “大哥,你还没发觉吗……” “什,什么……你在说什么?” “大哥,其实你的真性,一直都隐藏在心中,虽然它没有表露出来,但却无时无刻不在影响着你的言行。你口口声声说要杀我,但是你若是真要动手的话,我或许早就没命了……我能一直活到现在,是大哥你在保护我……” “胡说、胡说些什么!”应龙的头上淌下滚滚的汗水。 “大哥……快点醒过来吧……”少年看着应龙的眼睛,那已经不再是人类的眼睛,但他却仿佛要从里面看出熟悉的光芒来。 “你……你……”应龙抓着少年衣领的手竟在不由自主地颤抖着。他从来没有过这样奇怪的感受,他明明可以一击轻松杀死眼前的人,但不知为何,却总是没有使出全力。他告诉自己,要用尽全力,打他的要害,可是攻击的时候却总是莫名其妙避开了要害,出手的力量也有所收敛……奇怪……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还有这熟悉的眼神……这里面到底包含了什么…… 不行!我要执行任务,这是我最后的任务了。卸甲之后的龙族也活不了多久!我一定要在死前完成最后的任务! 啊!我的头又开始疼起来了,这是怎么回事!好像有什么在里面啃噬。怎么回事,好像我心里有什么东西在乱动……不要……别让我在这么关键的时刻失去意识…… “贤弟……” 张寻闭着眼睛等待着致死一击的来临,没有等到,却听到了一句熟悉的话。 他缓缓打开眼帘,生怕这是自己死后所看到的幻觉,或者只是内心的希望在脑海中的投射,根本只是稍纵即逝的海市蜃楼而已。 但他却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不是混合着杀意和戾气的脸,而是一张充满英气、平和但却坚毅的脸。 那是应龙,他在对他微笑着。 “贤弟,抱歉,让你久等了……我来迟了……” “大哥……”张寻感到眼角湿湿的。“大哥……你终于回来我们身边了……” 应龙点点头,他全身仍然包裹在白色的薄膜中,眼神已经慢慢恢复到以前的样子:“但是,恐怕不会太久……” “什么……什么意思!这是为什么!”张寻简直难以相信他的话,几乎是吼着问道。 “那老人……风后,用一种叫赤血蛊的小虫子强行诱发出了我失去的记忆。我已经全都想起来了。”应龙低垂着头,静静说道。“我的确是龙族的末裔,的确是五天将军中的一员,是那个在幕后操控一切的姬轩辕的帮凶……” “不!这不是真的!”张寻带着哭腔的声音打断了应龙的讲述。 “不……这都是真的。”应龙娓娓说道。“我想起了以前的好多事情,我做过的,那些和我跟你谈论起的理想完全背道而驰的事情……我几乎完全堕入那其中,快要成为他们用来杀戮的工具……还好在轮回的过程中,我丢失了部分记忆,而后遇到了你和夙夜、香奴……” “接下来和你们在一起的日子是我生命中最快乐的日子,如果不是因为碰上了影狩,被他传送到风后那里,也许我还和你们在一起战斗着,最多不过是成为战场上的枯骨,但总归还是抱着自己的理想死去的……” “现在我暂时压制住了风后唤醒的杀戮记忆。但那些记忆太强大了,它们已经存在了千百年,无时无刻不在吞噬着我,我恐怕支撑不了多久。贤弟,在这个时候,我要拜托你帮我一个忙……” “什么……什么,谁说不能撑下去,你一定可以的。”少年仿佛明白了应龙要说什么,摇着头,语带哽咽。 “不!我明白自己已经快到极限了。我想请你用岳元帅的剑刺穿我的心脏,这样我便可以抱着与你们相同的梦想死去……贤弟,我不想到最后死的时候,还要被他人玷污毕生追求的目标。若你真当我是你的大哥,便应该成全我最后的请求……” 少年竟已说不出话来,只是不断摇头,想要挣脱应龙的控制。应龙虽已恢复神智,但却仍保持着卸甲的状态,腕力奇大,无论怎么挣扎也甩不脱。 “贤弟……”应龙刚想继续劝说。突然脸上的肌肉一阵剧烈抽搐,瞳孔仿佛要冲破眼眶一样从里面鼓了出来,瞬间又收了回去,耳旁的青筋条条竖起,嘴巴张得大大的,不断喘着粗气。“贤弟……我快撑不住了,那……那黑暗的意识又要吞没我了!快!快点啊!” “我不行!我不行!求你别逼我了!”少年拼命甩动着身体,想要从应龙身边离开。 “对不起,贤弟!我知道这样你也许会很痛苦,但是……这已是别无选择了……”应龙苦笑道,说着用力抓住了张寻的乾坤鬼手。 “不要啊!大哥!” “贤弟,我并不害怕……没想到……临死之时居然可以这么平静。”应龙用力将湛卢剑拉向自己的胸膛,卸甲状态带来的怪力驱使着,他的动作让少年无从反抗。 剑身哧地穿透了应龙身上的薄膜,直没入心脏,红色的剑气仿佛扩散开来的火焰,充满了应龙白色的身体,炙烤着他的全身。 他张开嘴,鲜血从嘴角慢慢滑落,艰难地笑道:“贤弟……如果有来生……我愿和你,再做一次兄弟……” 慢慢的,他幻化成普通人类的模样,身体软软地倒了下去…… 他的眼角分明地含着笑,嘴巴微张,好像在说“至少我是抱着我心中那份未尽的大义而死的……痛快痛快……” 龙族的最后一滴血液从他的嘴角慢慢流出,很快干涸,随着凄冷寒风的吹拂,渐渐凋落…… 第三十二章 应龙合上眼的同时,圆形石室的两个出口同时打开了。一条指向老人风后来时的方向,一条则是少年和夙夜进来时的路。仿佛在告诉他们,如果现在想逃跑的话,还来得及。 但是少年和夙夜是不会被这种恐吓的伎俩吓退的。 他们已经失去太多,不会再害怕什么了。 应龙的尸体静静地躺在石室的中央。这里没有泥土,无法给他制造一个像样的坟墓。张寻也不想用那些巨大的石块压在他的身上。 他这一生被宿命压迫得太久太累,不能让他在死后再去承受如此重压了。 他把那些残破的兵器捡起,环绕着应龙的身体,用力地插入地面。银光闪闪的龙脊神枪伫立在正中央。 “这是你的墓碑,战士的墓碑。大哥。” 离旅途的终点还有几步之遥。他已经没有时间继续驻足感伤了。 通过狭长潮湿的甬道,尽头便是风后统辖的黄云部的巨大石室。 这石室足有刚才那间两倍那么大,整间石室装饰简朴,两侧被并排耸立着的十几个黑色罐装物体占据着,中间留着一条通道供人通过。通道的尽头,摆着一个用布覆盖的巨大物体,身着黑色斗篷的老人正背对着入口,坐在书案前,两手不停地忙碌着什么。 想到这便是以万蛊虫杀死诸多乡民、用赤血蛊控制应龙心智的元凶,张寻便难以遏止心中的愤怒,湛卢剑铮然出鞘,缓步踏上冰冷的青石板,站在老人的身后。 风后停止了手中的动作,头也不回道:“你们来了……” 张寻的眼中冒着熊熊的火焰,似乎想要把老人那瘦削佝偻的背影烧尽,手紧紧攥住湛卢剑的剑柄,一言不发。 风后则继续说道:“……我果然猜得没错,时间太仓促,东天将军的记忆不能完全恢复,所以才会出现这种情况……” 夙夜忍不住斥道:“可惜未能如你所愿,就算你想用赤血蛊控制大哥,但最后还是抵不过他身为龙族的骄傲!” 风后冷笑一声道:“命运是不可逆转的,如果违背宿命的选择,最后只能是自我毁灭。他本来就是我们中的一员,我不过帮他想起了以前的事,何来控制之说。” 夙夜正欲反驳,张寻将手拦在她身前,将她拨到自己身后,眼睛紧紧盯着老人道:“多说无益,动手吧!” 风后点点头,将覆盖全身的黑斗篷用力甩开道:“正合我意!” 没有了斗篷的遮蔽,露出老人瘦骨嶙峋的身体。他下身穿着宽大的黑色衬裤,上身裸露在外面,干硬的肋骨整齐地排列在胸廓的两侧,身上布满着黑色和灰色的老人斑,头上的白发已经不剩几根,但却齐整地梳成发髻扎在脑后,深陷的眼窝里射出两缕矍铄的眼光。 “告诉你们也不妨事,我是五天将军的最后一人,如果你们能打败我,就可以通过我身后的这条旋梯进入君上的寝宫。” 老人身后赫然升起一道龙形的旋转楼梯,天花板缓缓打开,露出圆形的出口。 “不过你们是不可能通过这里的。因为为了最后的战斗,我早已经做好了玉石俱焚的准备!你们心中多多少少还有牵绊,是不可能胜得了我这一无所有之人的!” “心无所念,活着的话还有什么意思!” “哼,那就看看我们这无欲无念和满身羁绊的两人,到底谁才能够笑到最后吧!” 老人说着,两只枯瘦的手臂向前平伸而起,手臂上的肌肉发出剧烈的抽搐,好像忍着巨大的痛苦。老人的白色胡须被气流吹向前方,嘴里大吼道。 “为了君上的大业,老臣最后只有以死相搏!蛊毒术,蜂矢虫!” 他的手臂突然张开无数个口子,黑色的小虫子从里面铺天盖地的飞了出来,发出嗡嗡的怪声。 “他居然用身体饲养虫子……”夙夜感到浑身一阵发毛。 “怕什么,不过是一些小虫子而已,难道人还能怕了虫不行!”少年将湛卢剑还回腰间的剑鞘,双手从符囊里掏出六张符咒,向前用力甩出,口念法诀,符咒在半空中突然自行燃烧起来,六张符咒连为一体,在空中仿佛一道绚丽的火龙。 “仙灵符法!火咒,六韬神焰!” 随着他的轻叱,火龙不断向外喷发出炽热的热流,向不断飞近的小虫子卷去。 但事与愿违,小虫子遇到火焰,不但没有被烧成咝咝作响的焦炭,反倒是显得异常兴奋,鼓动着翅膀,越飞越快。 “怎么回事?这些虫子居然不怕火?” 听到少年充满疑虑的嘀咕,老人冷笑道:“蜂矢虫可不是普通的毒虫,它们寄宿在我的体内,吃着轩辕冢的万年精气长大,通体比钢铁还要坚硬,可以破除咒术的攻击。看到了吧,你刚才释放出的那些火焰咒术,已经成了他们肚子里的食物!” 少年咬着牙,让自己的心绪不受敌人的影响,继续加持着火焰咒文的力量。 “愚蠢!你以为这虫子是饕餮?你是你老爹蚩尤吗?居然想用加强灵力的方法来撑死蜂矢虫!”老人阴阴笑道。“我身体内的蜂矢虫何止亿万,就你那点灵力够用吗?” 果然如同他所讲的那样,不断涌出的灵力面对这亿万小虫,竟好像毫无作用,反倒助长了他们的威势,源源不断地扑了过来。 张寻正慌乱之际,空中突然荡起一阵嫣红色的浓雾,浓雾中展开几朵花状的烟云,里面散发出一股沁人心脾的芳香。刚才还张牙舞爪、耀武扬威的小虫子,一接触这粉红色的烟尘,立刻全身无力,翅膀也停止扇动,从空中噼噼啪啪地落了下来。 发出这股桃花仙气的正是夙夜。她得意地一挑眉毛,像在说“怎样,我可以轻松对付吧”。 “没想到你这桃花仙气,正好是我蜂矢虫的克星。今天这一战,的确是宿命的相逢。”老人见蜂矢虫被破,忙收回手臂,静静地站在原地。 “公子,他以身体来饲养虫子,体内一定有灵力的缺口,你用阴阳眼悄悄观察,说不定能发现他的弱点所在。”夙夜悄声对张寻耳语道。 张寻点点头,左眼的瞳孔悄然扩散成三个,蓝色的光芒聚焦在老人的身上。 “哦,在用你那只怪眼观看老夫吗?无妨无妨,反正老夫也没什么秘密可言,尽管看吧。”老人对少年的特点似乎了如指掌,摆出无所谓的态度。 夙夜看张寻半天没有反应,有些焦急地推了推他的身子,低声道。 “公子……公子……怎么样?看出来了吗?” 少年摇摇头,用力地咽下一口口水,干硬的嘴唇颤抖了几下,轻声说道:“不……奇怪,怎么他的身上,居然看不到一点儿灵力的流动……而且,也没有妖气……” 这话让冷静的夙夜也有些吃惊,声音止不住地颤抖:“难道……公子……难道这老人……” 此时在轩辕冢外,仙魔族人们的战斗也已经圆满结束了。 因为不能进入轩辕冢作战,这些各怀绝技的仙人魔将们或都憋着一股气,碰上这些不开眼的宵小妖魔过来撩虎须,他们自然将怒火都发泄出来。于是各显神通,纷纷拿出看家本领,不到一会儿的功夫,空中的那股黑臭的烟气就被除得一干二净。 桃木仙拍拍装得满满的背囊,满足地说道:“这帮家伙从鬼门里面逃出来,不知道又干了多少坏事。这次再抓起来,少不得要关它们个几千年!” 众仙都露出会心的笑容,只有垂泷仍显得忧心忡忡,对着深不见底的轩辕冢通道,嘴里默念道:“孩子们已经进去很久了,也不知道里面情况到底怎样。” 蚩尤走到她身边,轻抚她的肩膀道:“不必担心,我和那孩子的灵力相通,待我用心眼交汇之术看看他们现在的情况。” 他将灵力汇聚到眼睛里,一阵波动之后,转移成了少年的视线。 “哦,孩子们已经和风后那老头子对上了……”他眼睛注视着前方虚无的空气,嘴里说道。 “风后?就是夫君说的那个天下第一智囊吗?饕餮机械兽也是他做出来的?那孩子们岂不是很危险吗?”垂泷一听对手的名字,禁不住紧张起来。 “别吵,我们要相信孩子们。既然是我蚩尤的儿子,身上又有我魔族的红莲战气,岂能会那么轻易败给那老头……”蚩尤心中虽也有些忐忑,但是表面仍强作冷静。“等等,好像有点奇怪……” “怎么了!”众仙听他语声凝重,都凑过身来焦急询问。 “怪不得我从一开始就觉得有些奇怪。孩子们进去之前,我觉得这轩辕冢里面虽然弥漫着一股妖气,但是也有人类的气息掺杂其中,而且还有两股。” 桃木仙沉声道:“这说明什么呢?” 蚩尤道:“刚才有一股人类的气息和妖气对撞之后双双消失。可能在我们来此之前,有人已经进入了冢内,应该是友非敌。而另外这股气息,直到现在还存在着,而且就在孩子们气息的旁边。” 垂泷不禁变色道:“难道……难道这股人类的气息,是那个风后的!” 蚩尤没有回答,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那姿势好像使了千钧之力。 “这怎么可能……姬轩辕过世到今天已经过了上千年了,那风后就算是只乌龟,也不可能能活到今天啊。” 桃木仙的话听起来虽然颇为戏谑,但道理便是如此。 “不……风后既然是天下第一智囊,便一定有什么我们想不到的方法,让他能够一直活下来。他对姬轩辕最为忠心,或许正是这份忠心让他做成了什么连神佛都做不到的事情。”蚩尤轻声道。“而且,他一直留在冢里等待姬轩辕的重生,恐怕是传说中的……” “你猜得不错。老夫的确不是妖魔,也不是鬼怪,而是真真正正的人类。我是作为人牲留在君上的墓穴中的。”老人听到夙夜的话,神情自若地说道。 “怎么可能……人类怎么能生存上千年……”张寻觉得他简直是信口胡说。 “别人是不可能,但我是天下第一的智者,在我风后眼中,没有什么事情是不可能的!”风后傲然说道。他的身材虽然瘦小,但是说话的时候却显得高大无匹。 “君上仙逝之后,我主动要求随墓陪葬,成为人牲。但是我很明白,如果我不能活着等到君上重临,这一切都毫无意义。于是我研究了这个方法,就是延长寿命的龟息之术……” “龟息之术?……乌龟吗?”少年喃喃说道。 “不错,正是乌龟给了我灵感。”老人似乎并不在乎这些,继续说道。“我用机械改造了自己的内脏,让心脏每年只跳动十下,因为这样,我便可以不需要空气也能在封闭的墓穴里生存下来,并且一直活到现在……” 夙夜吃惊得瞪大了双眼:“怎……怎么会这样,如果要做到这一步,要付出多大的牺牲……” 风后却满不在乎地笑道:“为了君上,老夫可以牺牲一切,这一点又算什么。好在老天有眼,我作为人牲在墓穴中等待了千年,终于等到君上重临人间的那天了……” 说着他抬起头,眼中爆发出强劲的戾气,大吼道:“所以,我要为他除去你们这些阻路的障碍。君上的大业,容不得你们来破坏!” 他双手同时向上扬起,少年和夙夜身旁的几十个黑色罐子发出清脆的爆裂声,里面涌出一股暗绿色的液体,液体流尽之后,呈现在少年和夙夜眼前的,是一尊尊高大威武的神像。 “老夫要用最快的速度将你们解决掉!看我的魔舞傀儡术!” 他手指轻轻挥动,一尊浑身覆盖着金色战衣的神像从残破的罐体中走了出来,手中一晃,出现一把金光灿灿的大刀。他低吼一声,长刀向少年和夙夜破风扫去,气势难当。 但少年现在已经尽得魔族神功,对这种攻击自然没太当回事。他不慌不忙,抢步上前,湛卢剑向前刺去,正好击中大刀宽厚的刃面。这招看上去轻描淡写,但其中却暗蕴超强气劲,只是一击便将神像手中的大刀打得脱手飞出,掉落到一旁。 “这种东西是不可能对付得了我的。劝你还是拿出最厉害的招数来吧!” “哼,黄口小儿,没见过什么世面,只是凭着老子给的红莲战气才会如此有恃无恐吧。你可别忘了,当年助君上擒下你父亲蚩尤的,不是别人,正是老夫!” “你……竟敢拿父亲当年的事情……”张寻到底是年轻气盛,没有察觉到这是老人的挑拨。 “你们父子俩在我看来都是一路的人,空有一身蛮力,却不懂得天下之事是智者当先。敢小看我的魔舞傀儡术,马上就要让你知道什么叫做后悔!” 老人说着,双手在空中翻飞着,十几尊神像立刻同时活动起来,身形也加快了许多,将张寻和夙夜围在中央。 “不要以为我是用什么灵力流这种没品的东西来控制这些神像。如果你想用那只怪眼来看穿的话,劝你还是趁早死了这条心。” 他话音甫落,神像中的三尊突然将双手举至头顶,当中的神目“噌”地射出一缕灼热的光芒来,直照向包围圈中的二人。 这光芒还未近身便已让张寻和夙夜二人感受到一股扑面的热浪袭来,连忙闪身躲避。光线直入地面,将坚硬的青石地板烧出一个巨大的窟窿。两人不禁暗自庆幸,若是被这东西打在身上那还了得。 “躲得过第一下,看看你们还能不能躲过第二次!” 老人再次将手一扬,又有四尊神像隆隆踏步上前,取出各自手中的法宝。其一手持青龙宝剑,宝剑挥动似有风雷之声;其二手持红色油纸伞,上面嵌满各色奇异珠宝;其三,幡上画着黑白相间的三个圆形;第三人双手持一把玉琵琶,琴弦动处隐约让人感到真真不适;最后一人手中捧着一只银毛神鼠,嘴巴大张向少年和夙夜示威着。 “这……这四人怎么好像是天庭的守卫,东西南北四门的四大天王……”夙夜看着众神像手中持着的宝物,惊得说不出话来。 “小姑娘年龄虽小,但见识却还算不错。你们看到的可是如假包换的四天王,至少手中的这些法宝可没有假。” “你胡说,真正的四天王现在就在轩辕冢外,你这不过只是几具木头搭成的神像罢了。看我如何打烂它!” 少年不管这四尊神像将要如何行动,径直冲山前去,湛卢剑和鬼手在空中狂舞,两股强大的气劲向左右分别击出,分成四股打向四尊神像。 “就凭这种攻击,也想撼动神像?你未免太看轻在神庙中受过香火供奉的金身了!” 果然如他所言,鬼手和剑掀起的气劲还未靠近神像的身旁,便被它们身上冒出的熠熠金光牢牢压制住。无论少年怎么努力,自己挥出的强大气劲就是不能前进分毫。 紧接着,四尊神像分别擎起了手中法器。琵琶声震耳欲聋,乱人心魄;青龙剑在空中左右飞舞,划出风雷;混元伞在空中打开,里面射出无数的暗器;银鼠见风便长,竟变得如同一匹马那么大,张开长满獠牙的大嘴,想要吞噬掉他们。 这些看起来可不像是假的东西。少年连忙撤回双手的攻击,在空中虚挥一剑,剑气将四天王的法宝之力抵住。 但他的力量再强,也终有耗尽之时。可神像并无生命,他们的力量从何而来?如果这力量源源不竭的话,自己迟早抵挡不住。 “一定要找到风后控制神像的方法。”夙夜轻声在他耳畔说道。“公子,你稍稍辛苦多坚持一会儿,我马上想办法。” 少年不敢回声说话,怕泄了真气坚持不住,只是用力咬牙撑住,轻轻点了点头。 夙夜的目光在神像身上逡巡着,寻找一切可能漏过的蛛丝马迹。她回忆起刚才的那些片段,老人抬起手,神像便开始动了,然后他抬起手,神像便会攻击……他的手是神像行动的关键,一定是手里面有什么古怪才对。究竟是什么呢? 她正在思索,老人又操纵几具神像将力量加诸在少年的剑气之上,本来抵挡四大天王的合力已让少年十分艰苦,现在又加上几股力量,他的脸色开始变得难看起来。 不行,公子已经坚持不了太久,一定要快……夙夜眼见情势危急,脑海里不断计算着各种可能。但要与天下第一智囊较量智慧,是不是有点自不量力? 若做不到的话,我和公子可能都会死在这里。我一定要想到办法。 等等,若是我的话,会用什么办法来控制这些神像呢?如果不用灵气也不用操控工具,要让十几具神像同时动起来,到底要怎样才能做到呢? 一定得是非常惯常的手法,否则怎能做到如此娴熟? 惯常的手法?莫非是…… 她揉了揉眼睛,仔细地注视着空中。奇怪的是,她却并没有看着老人或者神像本身,而是将眼光抬高看着天上。 就在这时,加诸在湛卢剑气上的力量越来越强,少年终于也抵挡不住,脚步一错跪倒在地,举着剑的手稍稍歪了一下,剑气立刻被上面涌来的数股巨力攻破! 眼看两人就要成为这巨力下的牺牲品!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空中突然荡起一片粉红色迷雾,竟是夙夜的桃花仙气。 说也奇怪,这股桃花仙气并不是攻向那些扑面而来的巨力,也不是攻向那些虎视眈眈的神像,而是在漆黑的天空中,随意地荡漾了一下。 更奇怪的是,就在这股仙气的轻轻一荡之后,神像们竟都停止了活动,呆滞地站在原地,手中的攻击也全部停止了。 张寻不知道其中到底出了什么蹊跷,还以为是风后又在搞鬼,趁着数股巨力突然消失,连忙从地上团身翻起,抄起湛卢剑,摆出警惕的姿势。 老人发现有异,再次扬起手臂,但神像还是纹丝不动,这才仔细观察了一下空中,苦笑道:“没想到这么快便被看穿了。小姑娘,你果然聪慧过人。” 张寻退到夙夜身边,轻声道:“夙夜,到底怎么回事?怎么这些神像全都不会动了?” 夙夜抿嘴一笑,指着地面道:“秘密就在那里。” 少年定睛看去,地面上原来就是一开始老人使出的那种叫做蜂矢虫的小虫子,中了夙夜的桃花仙气之后,都在地上动弹不得:“这小虫子与神像有何相干?” “公子,风后便是以这些小虫子来操纵神像的。” “怎么……怎么可能,这些虫子这么小,怎么可能操纵得了神像?” “若是让这些小虫子落入神像的关节上,也不是不可以。而且一开始的攻击,便是为了让公子使用符咒的灵力而设下的陷阱吧?”夙夜将脸转向风后问道。 “不错,你居然连这个都可以猜到。”风后一脸平静地回答道。 “我是听说过你制造的三面鬼还有机械饕餮的时候,都提到了里面有灵力流动的装置。既然你自己没有灵力,那么要怎样才能控制这些灵力呢?一定是依靠其他的手段。”夙夜拿起一只蜂矢虫道。“这些小虫子就是你的工具,一开始你放出这些虫子,其用意根本就不是来攻击我们,而是逼迫公子使出灵力,越强越好,这样这些小虫子就会将灵力贮存在体内。第一次你放出的虫子实在太多,我们根本就没有注意到,其中有一些虫子在储存完灵力之后,便偷偷飞走了,而这些虫子,就是你控制神像活动的关键……” “姑娘蕙质兰心,老夫佩服之极。老夫自命天下第一智者,没想到短短时间内,竟被个后生女娃看出端倪……”风后苦笑道。 “老先生你计算精确,我们一步步走进陷阱都浑然不觉,若不是运气好看到地上掉的蜂矢虫,恐怕也想不到会是这虫子在控制神像。”虽然识破了风后的伎俩,但夙夜却保持着谦恭的态度。 “呵呵,蚩尤后人,再加上你这么个聪明女孩,恐怕今天这场考验,是我风后平生最大的挑战。”老人哈哈大笑,嶙峋的身体随着笑声颤抖,掩盖不住风烛残年的苍凉。“老夫虽然不想用这招,但是看起来,今日还真是非用不可了。” 这老人居然还有厉害招数尚未使出?他随口一句话,让夙夜和张寻心悸不已。 “老夫再告诉你们一个秘密吧。我用龟息之术将心脏的跳动减弱了,每年只跳动十下,以延长寿命。我算了算,从现在起,我的心跳还能维持两百下,也就是二十年。” “而现在老夫要使用的这个招数,是老夫从进入这个轩辕冢里就开始研究的无敌机兵。老夫说得可能略有夸张,但是以此机兵之力,断不是你们俩能对付得了的。” “但这机兵也有个弱点,它会让老夫的心跳骤增,一个时辰之内,可以跳动四百下……” 夙夜掩住了嘴道:“一个时辰四百下,那岂不是说……” 老人道:“不错,半个时辰内,老夫就会死!但是你们绝对活不过半个时辰!” 张寻斥道:“信口开河!再难对付的对手我也见过,不要说废话了,快亮出你的什么无敌的机兵来吧!” “我早就知道,蚩尤的儿子绝不可能临阵退却。也罢,该说的我都已经说了。看你们能不能在我这无敌机兵面前,撑得过半个时辰。” 他快步跑到书案后,将覆盖在巨大物体上的布一把扯开,现出里面的无敌机兵来。 号称无敌机兵的机械正半蹲在地上,浑身焕发出金属的光泽。这怪物看起来状如人形,只是比一般的人类要高大许多,如果站起来的话恐怕得有丈余。头颅的地方还留着一个空洞。从外表看上去,这东西与寻常的傀儡并无太大差别。 “我还以为多厉害的东西呢,看起来不过稀松平常,而且连头都没做好就拿出来吓唬人了?”少年看到此物,不禁口出嘲讽之言。 “头,难道还有什么头,比我这天下第一智者的头更管用吗?哈哈哈哈!”老人爆发出一阵狂笑,随后竟然抄起旁边的一把刀,向自己脖子上用力挥去! 奇怪的是,这一刀挥下竟没有溅出半点血,老人的头从脖子上软绵绵地耷拉下来,双手小心翼翼地将头端起一点点往上提,竟连着心脏一起提了出来,而后轻轻放在了那机甲的空洞里。 “这老人……居然连自己的身体也改造了?”夙夜禁不住浑身发冷。 “他连用自己的身体养虫子都做得到,改造身体对他来说也不算什么稀奇事儿了吧?”少年嘴上虽说得轻描淡写,但是看到这场景也觉得一阵发毛。 老人的头稳稳安在机甲上,心脏顺着头颅的下落进入机甲里。透过胸前的透明装置,可以明显看见机甲内的一具装置将老人的心脏稳稳托住,像钳子般的两块活动机括从左右伸出护住心脏。老人的眼睛募地睁开,眼神中的厉光狠狠地盯着夙夜和张寻。 “无敌机甲已经启动。老夫也没有退路了。时间不多,老夫要出手了!” 轩辕冢外,蚩尤断开了和张寻的视线连接。 “怎么样?夫君?”垂泷看不到里面的情况,心情万分焦急。 心眼相通虽然不是什么高深法术,但是却需要极强的精神控制力。蚩尤调整了一下呼吸,面色凝重地摇摇头。 “那老头已经疯了,他居然将自己的身体也改造了。” “什么?”桃木仙算是此中唯一与风后正面交手过的人,深知这老人的厉害。“难怪我说他一介人类之躯,怎能与三十万魔军相抗衡,原来他居然连自己的身体也改造了……” 杨戬听后浑身直冒冷汗,喃喃道:“这未免也太疯狂了……” “不过以风后的性格来说,这是很有可能的。此人最大的特点便是忠诚,从姬轩辕死后他主动要求当人牲陪葬便可以看出来。现在麻烦的是,他好像在这墓里面捣鼓出了什么无敌机兵的怪东西,可能不太好对付。” 其实刚才风后的话,蚩尤听得清清楚楚。他与风后交过手,知道这老人的机关傀儡设计天下无双,他既然敢夸下这海口,必是有真材实料;但是考虑到如果据实以告,必定会让现场情势乱成一团,他只能拼命掩饰住脸上的不安,将话吞进了肚子里。 但他吐出的“无敌机兵”四字便已经足够震撼,让群仙之中一阵骚乱。 “无敌机兵……是什么玩意儿啊?” “不知道,恐怕是跟我们在天上收拾的那只机械饕餮一样的怪东西吧?” “如果真是那样的话恐怕不好办啊?那只饕餮就算我们两家联手才刚刚拿下,如果无敌机兵比那机械兽更厉害的话,只靠里面那两位小朋友……” “说话吉利点,魔帝之子岂是寻常之辈,他一定能想出办法来的……” 群仙虽然都尽量压低声音说话,但是仍不免传到垂泷的耳朵里。母亲念子,心里本来就焦虑万分,现在加上这些轻言絮语,更仿佛在她心里不断敲出急促的鼓点,让她情绪更加烦躁。她一甩身,便要往冢内跑。 蚩尤眼尖,一把将她抓住,厉声道:“你这是干什么?” 垂泷拼命挣扎道:“不要你管,我要去找孩子,不管最后怎样,我们娘俩死也要死在一起。” “胡闹!”蚩尤一甩手狠狠给了垂泷一记耳光,打得她半边脸都红了。“你现在就算进去,连孩子的面都见不着,便会被三皇五帝封印打得神形俱灭。你我一家三口好不容易重聚,怎能随便去送死!” “可是……可是我的孩子他……”垂泷实在抵挡不住如此强大的压力,嘤嘤哭泣起来。 蚩尤见她脸上的红掌印,也不禁心软起来,一把将她揽入怀里,轻轻抚摸着头发:“现在我们只能相信孩子了,他一定能够度过劫难出来和我们重逢。上天让我等待了这么多年,不会如此刻薄的。” 垂泷靠在蚩尤宽厚的胸前,含着泪点了点头。 就在此时,一道灰影从众仙群中倏地闪出,以飞快的速度蹿入轩辕冢的下行墓道里,很快被黑暗吞没了。 蚩尤不禁大惊失色:“谁!谁进入冢内了!” 桃木仙一脸痛苦表情:“是香奴,臭小子青梅竹马的好伙伴!一定是听到我们刚才说的话,便按捺不住了。哎……都是冤孽啊……” 开始的时候,张寻认为无敌机兵不过只是风后胡吹法螺,可是当他第一次和这怪物对上手的时候,便知道自己的想法错了。 机械怪物只是抬手轻轻往下的一击,少年想用湛卢剑抵住,便已经感到虎口一震,身子猛然往下沉,手臂酸麻,差点让湛卢剑脱手而出。 少年心知这样抵挡下去必然会被击溃,连忙拼力上顶,身体往旁边就势翻倒。随着湛卢剑的力量撤开,机械怪物的手臂猛然落下,用力拍打在青石地板上,溅起漫天的碎石。碎石扑面而来,打在少年的身上,让他感到疼痛难挡。 而这随意的一挥手之力,竟然轻而易举便将青石地板打开了一个丈余的大坑。 “怎样,见识到我这无敌机兵的威力了吧。不过这还仅仅只是热身活动而已。” 老人说完这句话后,便立刻开始了进攻。他心知自己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心脏在机括的剧烈起搏下,跳动的速度越来越快,他感到最后的生命能量正在一点点注入到这机械之中。 “不管怎样,就算死也不能让他们见到君上!” 他认定了首先要除掉的便是那有鬼手和阴阳眼的少年,只要他一死,就算自己到时候撑不住了,那女孩的实力也不可能对君上造成什么威胁。 无敌机兵在风后的驱使下快步向少年奔去,双手一挫,两片锯齿般的利刃从手臂中伸出来,向少年直碾过去。少年不敢怠慢,忙纵身跃起;但机兵胸前的两个孔洞突然张开,里面射出十余枚细长的银针,少年身在空中,不及躲避,勉强用湛卢剑格开几枚银针,但仍被剩下的银针扫中身体,身体负痛往后倒去。 风后一击既成,绝不放过继续追击的机会,机兵迅速往前跑去。夙夜见它来势凶猛,忙合身扑上前来挡住机兵前进的去路,但老人好像眼里看不到她一般,直接驱动机兵从她身上跃了过去,直扑还未来得及站起身的少年。 心脏的跳动越来越剧烈,机甲里好像蒸笼一样炙烤着风后,他的脸也变得通红,不过这不是青春焕发的红色,而是充满痛苦煎熬的红色。 一百零一……一百零二……一百零三…… 机兵快步上前,一脚将还未站起身的少年用力踢起,双拳在空中用力猛揍了少年数十拳,少年被打得口喷鲜血,往前飞去;还在空中未及落地,便被快步奔来的机兵抓住脚踝,用力甩了出去,身体狠狠撞在墙上,骨头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公子,他胸前的心脏是没有防御的,快点攻击他的心脏!” 夙夜的叫喊声将沉浸在痛苦中的少年短暂地唤醒了一会。他勉强运气拿起湛卢剑,正要驱动灵力,无敌机兵以飞快的速度出现在他的眼前。 “你是想用收拾跗骨的那一招吗?虽然厉害,但是现在的你根本没有力气来操纵灵力了!” 话音刚落,机兵身上突然出现一根木管模样的东西,里面冒出两道炽热的光线,将少年的身上烧出一个大洞,手臂再也握不住湛卢剑。宝剑“叮当”一声掉落在地上。 一百一十二……一百一十三……一百一十四…… 机兵右臂的手臂突然收回,里面伸出一把大刀,横着向少年挥去。也许是死亡的临近让少年焕发出最后抵抗的力量,他拼死将双脚伸出,夹住这雷霆万钧的一击,而后趁着老人惊愕之际跳上刀刃,快步跑到机兵之上,向老人的头颅一拳打去! 这一下让夙夜也禁不住要出声喝彩。 老人这机兵全身防御都十分完备,唯有头颅是露在外面的,而且老人本身是操纵机兵的枢纽。说到弱点,他这人类的血肉之躯也是机兵唯一的可趁之机。 但是老人却好像对此攻击早有准备,机兵左臂一伸,将右臂生生拧了下来,而后向头部用力挥去。 没想到他这机兵还有如此神奇的能力,虽然左臂无法攻击到少年,但是却可以拆卸右臂增加攻击的距离。少年饶是再小心谨慎,也不免被右臂拿着的那把锋利大刀当胸扫中,胸口顿时被斩开一条从肩部延及小腹的伤口。鲜血从里面喷涌而出。 少年被击中之后连忙后退,但脚步踉跄,险些摔倒。老人驱动机兵用力耸肩将少年甩下,而后飞起一脚,将少年用力踢出去。 这番拼死攻击耗尽了少年最后的精力,此时再遭重创,全身的伤痛在瞬间一起涌上来。他用力想撑起身体,但是无论怎么努力,也只不过能将身体靠在墙上大口喘气,双腿硬得如同钢铁,想要移动分毫都十分困难。 一百六十五……一百六十六……一百六十七…… “时间不多了!看来老夫和蚩尤后人的战斗,又是老夫胜了!” 风后大喊道。机兵将右臂重新装回,手中的大刀变成了一根细长的银枪尖,枪呈尖锥状,枪体布满螺状的旋转纹路,显得异常锋利。 机兵将这枪尖稳稳端向身前,脚步如风般快速奔跑,身上冒出缕缕青烟,开始发动最后一击。 他的速度虽然快,但却还不是少年的肉眼无法辨识的速度,只要他能站起来,就一定可以闪过这一击,但是现在他却连一点移动身体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只能捂着伤口,静静感受着青石地板发出的剧烈震颤,等待着死亡的逼近。 夙夜呼喊着想上前阻住机兵的前进趋势,但却被老人一掌挥开。老人的目标只有张寻! 眼前最要紧的就是取走蚩尤后人的性命,这是我风后能给君上做的最后一件事! 枪体夹带着风声越来越近,少年绝望地闭上了眼睛,他甚至可以感受到枪身冒出的寒光,正顺着空气传递到他的脸上。 一百八十八……一百八十九……一百九十…… “哧——”的一声,是枪尖穿透皮肉的声音。 原来死就是这样吗?一点痛苦都没有,这样倒也很舒服。 不过为什么我死了还能感受到身上的伤痛,不是死后应该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吗? 就在少年胡思乱想的时候,他突然听到夙夜凄厉的惨呼:“香奴妹妹!——” 少年睁开了眼,他看到的是一副让他锥心的景象。冒着寒光的银枪上,竟挂着已经化作香獐的香奴的身体。可能就在他闭上眼睛等死的时候,香奴从旁赶来,将身体挡在他的前方,替他阻住了这致命的一击! 细长的银枪强悍地刺穿了香獐柔软的腹部,枪身上的螺旋将它的血卷了出来,染红了它的全身。但即便是当场便已死去,香奴的四蹄仍用力地伸向机兵手臂的方向,似乎想拼尽全力阻挡手臂继续前进的趋势。 一百九十五……一百九十六……一百九十七…… 老人愤怒大吼,连忙甩动右臂,将已经断气的香奴从银枪上甩开,而后第二次向少年猛刺过去! 一百九十八……一百九十九……二百…… 枪尖在距离少年胸前不到两寸的地方突然停住了…… 老人的头颅微微颤抖着,机兵的所有关节都沉寂下来,手臂兀自伸向前方,原本护佑着心脏的机括也已经停止了活动。 剧烈跳动着的心脏,此时呈现出死灰色。 “要是再……再多五秒……便好了……现在看来,难道是……难道是老夫已经过时了吗……” 说完最后的这句话,忠心耿耿的老臣风后闭上了眼睛,最后一缕生命的颜色从他的瞳孔中消失。他垂下头,包裹住身体的无敌机兵发出轰然倒塌的声音,他死了。 第三十三章 进入轩辕冢以来,连续的两场战斗,让张寻和夙夜接连失去了两名伙伴。 比他们先期进入冢内的降魔师流云空也没有了消息,定是遭遇不测了。 为了近在眼前的最后决战,他们已经失去得太多了。 就连他们自己的心中也产生了一种畏缩,这种畏缩并非害怕,而是害怕面对再度失去的痛苦。 “夙夜,或许他们说的都是对的,我就是这样一个被诅咒的人。每次都会有同伴在我面前牺牲,而他们总是用命换来我的前进。我这样的人……” 少年说到这里,仿佛如鲠在喉,再也无法开口。 “千万莫要这样想,公子。”夙夜走到他身边,轻轻握住他的手道。“大哥和香奴他们并非死去,而是将生命交托给了你,你能走到最后,也有他们的一份力量在。” “是……我明白了……”张寻点点头,注视着夙夜的眼睛道。“我不能再迷惘,也不能再懦弱。我要背负着同伴们的性命,打倒姬轩辕。” 夙夜的眼中饱含着笑意,对张寻轻轻点了点头。 “走吧!夙夜。”张寻脸上露出从未有过的坚毅表情,那一刻夙夜仿佛从他身上看到了应龙和香奴的影子。 旋梯很短,寝宫内帘幕重重,四周挂在墙上的宫灯发出微弱光芒。不知从哪儿吹来的风让张寻等人暂时忘记了这里原本是一座坟墓,而桌案上摆放着的铜镜、妆奁、铜盆等物,似乎也在印证着这里还有人生活。 正对着旋梯出口的前方,五重红纱帐的掩盖下,是一副巨大的玉床。虽然影影绰绰,但仍可以依稀感受到床的富丽豪华。床上隐约躺着一个人,床旁坐着一个高大身影。 “你们来了……”高大的帝王并没有转身,仿佛早就猜到了他们会来。 “是的,我们来了。”此时的张寻已全然没有了恐惧。 “你便是蚩尤的孩子吧。我与你父亲的那场大战到现在已经过去千年了,想不到现在要和我对决的,已是蚩尤的后人了。” “我来这里,便是为了能够打倒你,拯救天下苍生百姓。” “难道你认为打倒了我,就能够救得了天下了吗?”帝王站起身来,高大身躯的剪影映在红色的帘幕上,声音十分轻柔,但却蕴含着强大的气场。 张寻被他这轻轻一问倒也踌躇起来:“你……你什么意思?” “少年人,我只想问你一句话。你走南闯北,见过许多凄惨景象。你明白这背后的原因吗?” 少年咬咬牙,握紧了剑柄,但是没有说话。 “自我创立有熊国之后的千百年里,人类便不断厮杀争斗,人世间每一天、每分每秒,同样的惨剧几乎都在不同的地方上演着。人类崇尚的是猎取的本能,是一种可以为了自己生存不惜践踏其他生命的本能。遗憾的是,人是不会轻易接受他人教化的。想要改变这个局面,就必须要颠覆这个世界现有的秩序,让人类和世界回到混沌的原点,重新开始。” 张寻怒声道:“也就是说,这些人,世界上所有无辜的人们,哪怕他们并非你所说的那样有猎取心的人,而只是普通、简单、善良的人,就算是这样,你也要让他们成为野心的牺牲品?” “野心?牺牲?你错了,我这样做并非为了自己的野心,而是想建立起一个真正清明和平的社会。”帝王轻笑一声道。“自古帝王业无不是通过牺牲所换来的,就连当年我建立有熊的时候,还不是以你父亲蚩尤之血祭旗?生于乱世,只能怨命运不公,若以牺牲小部分人换取大多数人的幸福,这样的交换倒也划得来。” “你胡说,人命哪是你口中那么卑贱的东西,怎么能用来交换和衡量!”张寻大吼道。 夙夜却保持着冷静:“这就是你要风后吸取地府之气,命影狩去拿天河织机石的原因吗?” 长久的沉默之后,帝王轻叹道:“我要天河织机石,除了它能逆转生死,改变世界的秩序外,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 他转过身,面对着玉床上躺着的人影柔声道:“我想用它来复活我的妻子,螺祖。” “你的妻子……”张寻没想到会有这样的事情,说话的语气也突然变得缓慢了。 “是啊,我的妻子螺祖,一直在我身边支持和陪伴我的贤内助,就是因为太过于操劳教化万民的事情,才会这么早离开我。我妻子生前的愿望,就是希望能够创造一个万民平等、彼此和睦幸福生活的社会。现在我既然不能复活她,就一定要实现她的这个愿望!” 张寻将湛卢剑横在身前道:“你知道我们是不会让你为所欲为的。” 黄帝点点头道:“我明白。你们能战胜我五位得力干将,早已证明你们绝非等闲。本想能说服你们留为己用,壮我大业。但今天看来,你们态度坚决,已经绝非言语所能说动得了。既然不能为我所用,也不能留之后患,那我就只好亲自动手了。” 张寻突然觉得手中好像少了点什么,低头看去,发现湛卢剑的剑鞘还挂在腰间,鞘内却是空空如也。他猛然一惊,抬头看去,却发现帝王正手捧残破的湛卢剑,仔细端详。他就站在离他们不到二十步远的地方。 “这便是岳飞佩戴的宝剑吧。此剑虽然锋利,但却妨害主人,所以岳飞才会英年早逝……” 说着他将剑随手一抛,扔向少年道:“怎样,你是不是很惊讶为什么我能拿到你的剑,而让你无法察觉到?” 少年却不说话,伸手接住湛卢剑,他的手刚接触到剑柄,红色的剑气便从断开的刃面里升腾出来,熠熠生辉。 “你刚才也看到了吧。你我的力量本就不在一个级别上,你们能够穿越我五位将军的阻拦到达这里,除了自己的实力之外,更多的还靠着运气。难道你们觉得在与我对阵的时候,运气就一定会站在你们那一边吗?” “老太宰不是跟说过吗?这世界本就是弱肉强食,一切都是虚妄,唯有力量才是不变之王道。强者和强者之间的对话是维持世界秩序的根源。只有在世界颠覆的情况下还能生存的人,才是未来需要的人!” “若你们不相信,便用力量来阻止我吧。结果会让你们明白,谁说的才是真理!” “这……这家伙,根本就不是姬轩辕!”轩辕冢外,蚩尤将心神通往少年的内心里,说出了石破天惊的一句话。 桃木大仙更是惊得目瞪口呆:“什么,这……这怎么可能,这里是轩辕冢,是圣地啊,不是寻常妖魔能够进入得了的地方。就连那些五天将军,如果没有墓主也就是姬轩辕的令喻,他们也是不可能进入其中的!” 杨戬也不解道:“是啊。魔帝不是说过,那风后老人是姬轩辕黄帝手下的最大忠臣。如果对方根本不是黄帝的话,风后为什么要不惜性命来尽忠呢?” 蚩尤摇摇头道:“我也想不透,但是这坟墓上方弥漫着一股强大的暴戾之气,这绝非是姬轩辕拥有的东西。而且,就我交过手的印象来说,他也不会如此极端……莫非……” “莫非什么?魔帝可是想起了什么事情?” “我好像记起一件事情,会不会与这有关?”蚩尤凝神思索片刻道。“不行!我得要亲自向他问个明白!” “原来是你啊,老相识。”听见空气中传来蚩尤的声音,黄帝笑道。 “爹,您怎么……” 张寻刚想开口说话,便被蚩尤急切地打断:“孩子,你别插嘴,为父现在正用法术与这厮说话,时间不会持续太久。” 随后他立刻单刀直入地问道:“喂!别装成一副和我很熟的样子。你根本就不是姬轩辕!” 夙夜和张寻均被他这突如其来的质问惊得目瞪口呆,但黄帝却好像满不在乎似的,微微笑着。 “你这直来直去的习惯还是和以前一样。我如果不是姬轩辕,怎么能进得了这轩辕冢?” “这点我还没有想清楚。但我想起了一些事情,该不会当时姬轩辕在泰山里呆了几个月,为的就是你吧?” 黄帝微微一笑,淡淡说道:“没想到居然连这件事情你也知道,你果然对战败不死心,一直在天上窥伺吧。” 蚩尤并不否认:“不错。在遇到垂泷之前,我整天整夜无时不刻都在想着有朝一日重新杀回地上,夺回我所拥有的一切,将你赶下台。但是我看到在你的统治下万民生息、太平祥和,心中便已经渐渐明白要取代你是不可能的事情。” “我蚩尤虽然尚武,但是却并不愚蠢,也不蛮横。不过有件事情却让我很在意,你攻杀我叔父炎帝的部落,根本没有任何理由,当时我叔父和你有熊部落同气连枝,你一定是看在他受民众爱戴,才起了铲除他的念头,对吧?” “一国只需一君。虽然这样说对炎帝不太尊敬,但当时他已垂垂老矣,我取而代之,本来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那杀刑天呢?你已经坐稳天下,难道还需要刑天这条命来祭奠吗?” “刑天?他要杀我,我不杀他,难道引颈就戮?” “这都是借口吧,如果你真想放他一条生路,也未尝不可。你本有帝王气相,但这两件事情却做得戾气丛生。于是在那之后,你便去了泰山。从泰山呆了两月归来之后,你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你的有熊国根基牢不可破,我这才慢慢打消了取代你的念头。难道说,在泰山的时候,发生了什么很重要的事情吗?” “变了个人?哼哼……”不知为何,黄帝在听到这话后居然冷笑起来,一点也不似他刚才那般儒雅的态度。“你也感觉到变了个人啊……可叹啊可叹……就为了所谓的帝王之气,便把我抛弃在那深山荒野之中。” “你说什么……”蚩尤的声音如炸雷轰顶,异常惊讶。 黄帝好像对他的话充耳不闻,自顾自地说道:“是把我当成碍事的东西了吗?……混蛋,明明我们就是一体共生的,居然把我像垃圾般抛弃掉。结果呢,他所理想的国度还不是最终湮没在历史的尘埃之中。到最后,才知道我所坚持的东西是正确的,这个笨蛋!” “难不成……当时姬轩辕进入泰山,就是为了将你……他心中的那股恃强的欲念抛弃掉?就是……就是现在的你?” 黄帝叹了口气,轻声道:“蚩尤,我一直认为你是个有勇无谋的笨蛋。但是今天看起来,你却聪明得很。你没猜错。我就是姬轩辕黄帝体内的戾气之魂!” “所以才会坚持那些偏激的理念吗?” “偏激!?”戾魂嗤笑道。“事实证明,我现在被唤醒了,我才是这个时代真正需要的王者。所谓的仁主已经过时了,现在这个时代需要我戾魂的统治!” 蚩尤大吼道:“你简直是疯了!不可理喻!” “哼!你们怎么会明白天才的孤傲,尤其是孤傲沉寂在山谷中数千年!”戾魂冷笑道。“告诉你们一个坏消息,本来这轩辕冢里的三皇五帝封印一直禁锢着我不能走出坟冢,现在被你这儿子的人间之气激活,终于让我可以重现天日。” “什么……难道你是故意透出气息,让我们追查到此?” 戾魂却并不回答张寻的质疑,继续说道:“我知道你给你儿子倾注了红莲战气,但就算他真能领悟得到天之极这最高的境界,也一定非我敌手。在被封印的千年里,我从大地捕捉到了人类的千百种欲念,只要是人便有弱点,就连你魔帝蚩尤也不会例外。” “哼!什么依靠弱点来对付敌人吗?嘴巴上说说谁都会!”蚩尤并不买账,高声斥道。 戾魂却大笑起来,声音渐渐变得森然狠毒:“那就让你的儿子先来试一试吧,看看他是否能抵挡得了我九欲魔音的威力!” 看着不由自主紧张摆出战斗姿势的张寻和夙夜,戾魂冷笑一声,轻轻摆手道:“不需要如此紧张,因为对付你们,我根本没有想过要用最强的绝技。本来九欲魔音也是我修炼已久才学会的,你们就和我的分身好好玩玩吧。” 说着他的身影倏忽在空气中连续浮动,瞬间在寝宫里出现了九个一模一样的分身。戾魂的身影慢慢退后,带着最后的话消失在帷幕中。 “等你能够打败我的九个分身之后,才有资格来接我的九欲魔音。我会一直在这帘幕后观看你们的表现,静候佳音。” 九个戾魂的分身在一瞬间发动了攻击。 他们迅速散开,分别占据了东南西北的八个方位,而剩余一人则在圆形的阵势之外负责催动阵型。九人一起从口中发出呜呜的呼吼声,顿时充斥了整个寝宫。 刚开始听到这声音的时候,张寻还不以为然,但是时间长了,这呜呜的声音便好像长在他脑海里,不停回响。声音越来越响,好像说着某些让人听不清楚的话。 不……声音渐渐越来越清晰了……好像是有人在说话?仔细听听说了什么? 杀了人啊……你杀了很多人吧。看你的样子就知道了,浑身都是血腥的味道,你背后还有很多冤魂在围绕着哦……你一定是个杀人如麻的人…… 什么啊,我从来没有杀过无辜的人,那些都是妖魔,是为祸人间的妖魔罢了!我这么做是在替天行道,我做的事情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什么替天行道,少开玩笑了。天怎么说啊,难不成只有你一个人能听见?那些被你杀掉的妖魔呢,他们想要做的也不过只是想保全自己的性命罢了,这是上天赋予他们的生存方式,难道是你可以随便更改的吗?你杀了他们,只不过是想保全自己的性命……懦弱的,卑鄙的做法……就想企图掩盖你内心的杀戮欲望吗? 我……难道我真的是那样……满手沾满血腥的人吗? 夙夜的心里同样也受到了来自戾魂分身的奇怪呼吼声的冲击。 看到那个叫香奴的小姑娘死的时候,你一定很开心吧?……毕竟她和那臭小子的关系,似乎比你想象得还要亲密许多哦…… 怎么,怎么可能……我和香奴妹妹一向亲同手足…… 你别骗我了。就算你能骗得了我,难道你能骗得了自己的心吗?你一开始便看出那丫头喜欢你的那位公子吧,而且他们可是青梅竹马,比你这个外来的人是不是更有感情基础一些呢……她冲上去帮应龙挡刀子的时候,你是不是特别庆幸啊…… 不!不!不是这样的。当时我们谁都没有注意到香奴,如果要是能够重来一次的话,我一定不会阻止她。哪怕是要牺牲掉我,我也不会在乎。她才是公子真正需要的人,而不是我…… 哼,漂亮话谁都会说,现在说这些马后炮又有什么用。你明明知道事情是不可能逆转的。对了,你若是真的后悔的话,为什么刚才冲过去挡住风后的不是你,而是已经变成了原形的那女孩? 这……我……我当时受了伤…… 人类总是这样,不断用各种各样的理由来搪塞着自己,好像这样做就会让你们的心里好受一点对吧。而我只不过是把你一直想掩盖的疮疤揭开了,让你看到里面腐烂的肉有多么难看……你们人类都很丑陋,为了自己的爱欲,原来可以牺牲他人的性命啊…… 我……我真的是这样的人吗?我爱公子,难道真的是因为我的爱,才让香奴离开的吗……这样说起来,我岂不是杀害香奴的凶手…… 张寻和夙夜同时爆发出一声痛苦的呼喊,双双跪倒在戾魂分身的包围圈中。他们的头上冒出了滚滚的汗水,眼神空洞,脸色变得苍白而没有生气,仿佛是看到了什么可怕的幻象。 “真是可怜。人类被欲望所缠绕,最终也会被自己伤害。你们看看,最终你们害怕的不过是自己。你们做过的那些事情,正是你们内心欲望的反射。现在就连基本的杀欲和情欲的诱惑都抵挡不住,你们也配向我宣战吗?” 透过粉红色的帷幕,戾魂看到两人痛苦的模样,非但不同情,反倒还出言嗤笑。 夙夜还维持着一点清醒,挣扎着对少年说道:“公子,千万不要胡思乱想,不要听他们的声音。堵住耳朵……” 可少年眼神茫然,自顾着仰天狂号,根本没有听到她在说什么。 “没用的。虽然他们九欲魔音的威力无法与我的相比,但同样并不是你刻意隐藏便可以回避的。九欲魔音会直接攻击人的脑海,找出他们内心潜藏的欲望。”戾魂顿了顿,继续说道。“只要是人类,就不可能没有欲望,你们是绝对不可能破得了我的分身的。” “哈哈!我说怎么半天都找不到你们,原来你们在这儿啊!” 突然一阵怪笑从旁边响了起来,戾魂吃惊,暂时中断了九欲魔音的攻击,让少年和夙夜得到了片刻喘息的机会。 发出怪笑的人满身是血,右手从小臂中间部位齐齐断掉,鲜血早就已经干涸,慢慢变成了褐色。来人一脸尘土,身上的衣服已经变成了布条条,挂满全身。 这人竟然就是一直杳无音讯的降魔师流云空! “看起来你们想是遇到了麻烦啊,让我来让我来,没有什么我第一降魔师流云空做不到的事情。” 他竟然就这样自说自话的,冲进了九个戾魂分身组成的包围圈,护在张寻和夙夜身前。 “你就是那个杀死了镜惑的降魔师?”戾魂将阴冷的目光从帘幕后投射出来,冷冷地注视着流云空。“这么说起来,最后生存下来的还是你?” “若不是我及时把手臂切断的话,恐怕就跟她一起变成镜子了……哎呀,你们不知道,那个女人跟疯了一样啊,我明明放她一条活路,她居然还要跟我同归于尽……” 戾魂打断他的话,站起身来道:“你既然能战胜镜惑,说明你才是天选的强者。怎么样,你愿不愿意来到我的麾下,为建立起一个清明平等的世界而奋斗!” “什么狗屁啊……”流云空眯起眼睛,摆出一副很不屑的样子道。“我根本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啊。哎,我欠这个小子还有姑娘很多人情哦,你现在是想伤害他们吗?” “看起来你跟他们一样,也是十分顽固的人。”戾魂冷冷道。“也罢,你们干脆一起死吧,反正多一个少一个,对九欲魔音来说也没有什么区别。” 夙夜刚想提醒降魔师注意,马上便被脑海中痛苦的回音折磨得在地上翻滚不已,根本无力再开口说话。 “喂……你们这是怎么了?干嘛在地上乱滚啊……你们的样子看起来很难受,是不是有什么不对劲……”降魔师在这魔音风暴中似乎没有受到任何影响,一脸茫然地看着在地上痛苦翻滚的二人。 “怎么……你居然不受九欲魔音的影响?”戾魂大感意外,沉思片刻后道。“原来如此,你已经神经崩溃,欲望什么于你而言不过是身外之物,像孩童般天真的人,这倒也真是有趣。” “有趣什么啊。喂!我看是你这家伙把他们弄得如此痛苦的吧。看来我不得不出手把你解决掉了!” “你?一个断手的人能做到什么?你如果有这个本事的话,就先把我那九个分身给解决吧。” 戾魂根本不相信流云空的话,嘴角微微扬起,浮现出一丝冷笑。 “喂!小子,你相不相信我啊。”流云空扭转着头,对地面上还在痛苦中的少年说道。没有得到回答,他又自说自话地继续讲。“我知道你们都不会相信我的。但是不管你信或不信,我却还是要保护你一次,这是我欠你的,这笔还完,我们之间就应该两清了。” 他回转身,将仅剩的左臂举向前方,张开五指,笑道:“马上你就可以看到我变成星辰的模样。看我最后的绝技,降魔术!天崩地碎!” 他的身体突然分解成无数闪耀着的碎末,而后如同流星般飞舞着穿梭到戾魂的九个分身体内。短暂的安宁之后,取而代之的是剧烈的轰鸣声,九个戾魂的分身随着狂暴的轰鸣声形消骨毁,变成了蒸腾于空气中的缕缕黑烟。 “天崩地碎……用自己的生命能量引爆敌人……同归于尽的招数,真是有趣……” 戾魂看着天空中慢慢飘落下来的闪亮尘埃,喃喃自语道。 九欲魔音也因为降魔师的突然攻击戛然而止,少年和夙夜二人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抬起身来,用力地揉着头,一副刚刚醒觉的痛苦模样。 虽然他们刚才深陷于九欲魔音的痛苦中不能挣脱,但却亲眼看见降魔师以自杀绝技“天崩地碎”与戾魂分身同归于尽的全过程。他们眼含泪水,感受到那些细微的尘埃落在身上,似乎降魔师还在他们身边。 “真是可怜的人,就算能用这招数毁了我的九个分身,可我本尊还在这里。我的九欲魔音才是真正厉害的绝技,他这么做只不过让你们晚一点死罢了。” 他笑了笑:“早死晚死,没有什么区别。” “那可不同……”张寻喘着粗气,将湛卢剑从鞘中拔出,喘息道。“降魔师给我们争取了一点可以反击的时间……我绝不会错过这用生命换来的时间!” 张寻的湛卢剑一剑斩去,将眼前的红色帘幕齐齐斩开。没想到戾魂对这充满魄力的攻击却丝毫不闪躲,而是任由剑气从他身上穿着的金黄色衮龙袍上横向切过。 奇怪的是,这一剑攻击之下,竟然没有感觉到丝毫的切入皮肉的钝感。 这是怎么回事?少年并不甘心,他无法再去考虑这些问题,如果还不快点出手的话,说不定敌人又会用九欲魔音来控制大脑。这次若再被控制住,恐怕就完全没有翻身的机会了…… 剑气纵横,如同盛开的花朵般向戾魂卷去,竟将他身上的金黄色衮龙袍斩成了碎片。可是眼前的景象不禁让少年大吃一惊,手中的动作也不由自主地停止下来。 金黄色的衮龙袍内居然空无一物,这个看上去高大威严的戾魂内部,竟是空空如也。 不!并不是全然没有任何东西,从衮龙袍内突然渗出一股浓烈的黑烟,在空中游走着变化成狞笑着的人脸形状。 “你……这究竟是什么鬼东西!” “这便是我的真面目。小子,怎么?看到了觉得很吃惊吗?我戾魂本来就是有魂无形的东西,原本我想借用姬轩辕的躯体重生,可是没想到那家伙的躯体上加诸了非常强的结界,让我无法靠近,所以只好随便借用了一个普通人的身体。到底是普通人啊,身体太不经用了,还没多久,就已经崩坏了……” “小子,我倒是发现,你的身体非常适合啊。你既然是蚩尤的后人,又继承了他的魔族战气,身体内还有人类、仙族、鬼怪之气,正好是我最理想的容器,不如就把你的身体让给我吧!” “我的身体是不会由你摆布的!”张寻以怒吼回击。 “可惜你们还是欲望的囚徒,看我的九欲魔音!”戾魂狂号一声,黑色的烟气仿佛突然爆炸般向外扩散出去,夹带在风声中,响起了九欲魔音的呜呜鸣叫。 深埋于内心之中的欲望立刻又被这呜呜的怪声唤醒。少年的湛卢剑当啷一声落在地上,嘴巴大张,眼睛空洞地望着前方,根本想不起自己刚才所说过的那些豪言壮语。 “人生本就是欲望无穷,纵是死了也难逃被思念的羁绊。你说要想赢过我,可是连简简单单的斩断尘缘都做不到,谈何容易……” 说着又将眼光转向夙夜,冷笑道:“你呢,本来确是无欲无念。可惜不好好呆在你的西湖,却要跟着这臭小子一起闯荡,一来二去的出了感情,可就算把自己给拴住了哦。” 说着他开心地大笑道:“这场较量,最终还是我戾魂赢了。哈哈哈哈!” 他结束了呼喊,黑烟凝成一条直线,迅猛地向张寻猛扑过去。 只要能够夺得这个少年的身体,要控制天下简直是易如反掌的事情。这么好的容器,简直是天赐给我的礼物。蚩尤,老对手,看起来还真要好好感谢你才行…… 就在他距离成功只差一步之遥的时候,意想不到的状况发生了。 刚才还一脸浑浑噩噩的夙夜突然斜刺里冲了出来,张开双臂,挡在了戾魂和少年的中间。 戾魂大惊失色,来不及刹停身体,一头冲进夙夜的体内。 夙夜脸上立刻呈现出极为痛苦的表情,脸色忽黄忽青,强烈的恶心感从胃里一直涌上来,随时可能会爆发。 戾魂的身体从她的体内传了出来:“什么!你怎么能从九欲魔音里挣脱!” 夙夜惨然一笑道:“你说得没错,我的确是记挂着公子,那个一直以来什么都不在乎的我,唯一在乎的便是能够待在公子的身边。如果我不能斩断这思念的话,就要永远受你的摆布,我们也就永远没有胜的可能。” 转瞬之间,她的脸上呈现出坚毅的神情,看起来柔弱的女孩将简单的几句话讲得铿锵有力、掷地有声:“我宁可斩断这一切,抛开这一切,也不能让你的阴谋得逞。因为不管是人类也好,还有精灵也罢,或是鬼怪、仙魔,他们心中拥有的情感和羁绊,都不应该是用来控制他们的砝码,而是他们最为美好的回忆!” 最后她大声喊道:“公子!快醒来吧!” 随着夙夜痛苦且高声的呼喊,张寻悠悠地从幻觉中醒转过来。夙夜痛苦地挡在他身前,双臂紧紧地环绕着他的肩膀,头也因为无力支撑而靠在他的肩上。 “夙夜,怎么回事……戾魂呢?!” 他刚想伸手去触碰夙夜的身体,却被女孩突如其来的断喝止住了。 “不要碰我!”虚弱的女孩用尽全身力气喊道,而后语调渐渐放缓。“不要碰我!公子……我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戾魂,戾魂就在我的体内……” “什么!你……你到底做了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夙夜在脸上挤出一丝微笑:“公子,他想要你的身体作为容器,难道就这么拱手让他得逞?我只不过是斩断了我应该斩断了的东西,才能从幻觉中脱身罢了……”她停顿了一下,每说一句话都显得费尽力气。“现在我用最后的力气将他暂时封在我的体内……公子,用你的鬼手……封印我……” 张寻触电般松开了扶着少女双肩的手,身体拼命往后退去:“你……你到底在说什么,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让你用鬼手,把我和戾魂一起封印起来……”少女认真地说道。“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 “不行!”少年下意识捂住了已经变化的鬼手,脸上现出惊惧的神色。“我怎么能这么做,你不要逼我。大哥已经逼过我一次了……” “公子……”夙夜的脸上不断流下汗水,身体不断发出咔咔的声音,仿佛有什么东西想从里面挣脱一般。“我们没有时间了,快啊,难道你要让我所做的一切努力都付诸东流吗!” 少年默不做声,他躲避着女孩的眼光。夙夜咬咬牙继续说道。 “公子,我是喜欢你的,也许你记得我曾经跟你说过的话,也许你忘了,但这都不要紧。因为说完这句话之后,我会彻彻底底把你从我的心里赶走。戾魂的九欲魔音控制着我们心中的羁绊,而我唯一的羁绊便是你,公子。” “我做不到!我做不到!”张寻在她的表白中突然爆发出一声大吼,眼泪忍不住夺眶而出。“难道我们的羁绊是那么容易被斩断的吗?为了这一切,你居然可以连你自己说过的都忘记吗?既然如此,那你当初为什么要把心迹告诉我,你为什么要让我为了你而动心?” “公子……你……”夙夜睁大了眼睛,长长的睫毛带着泪水和汗水,不停地翕动着。 “不错……夙夜,我做不到讨厌你,做不到不想你,做不到不去留恋你!你不但是我的伙伴,还是我最喜欢的人啊!”张寻终于将心中压抑已久的话倾泻而出,一股痛快的感觉悠然从心头升起。 夙夜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笑容,道:“那就请公子抱着喜欢我的心情,动手吧!这样只会让夙夜觉得更加幸福!” 说完,她的脸上突然冒出一股黑色的烟雾。戾魂那凶狠的啸叫声从她的体内传出来,仿佛困兽犹斗。 “什么!你们两个居然还想就这样困住我吗!斩不断思念的你们,居然想用这样的伎俩把我戾魂给压制住吗!” “你说的这是什么鬼话!”少年猛地举起鬼手向前挥去,同时大喊道。“思念如果能随便斩断,那还要人类干什么!你这践踏我们情感的怪物,我要将你牢牢封住!” 鬼手将周围空气中的尘埃吸入其中,带着劲风狠狠穿进了夙夜的体内。戾魂在里面发出一阵怪吼之后,竟又哈哈大笑起来。 “臭小子!人算不如天算,你一定是还没有学会红莲战气的天之极吧!那样你就无法封印我,就算这女孩给你当了牺牲品,你的鬼手也只不过会先将她的灵力吸走而已!如果她不能将我控制在体内,我照样可以用九欲魔音来摄取你的心魄!” 少年看着面容惨白、已经失去知觉的夙夜,苦笑道:“夙夜,想不到最后我们还是无能为力……” “让我来助你一臂之力吧。”一个陌生的女声突然插了进来。 “不可能…你,镜惑你不可能背叛我!” 女子跌跌撞撞一步一步走上台阶,戾魂第一次从她眼中看不到迷恋的感情。 “我不可能背叛的人是姬轩辕,我从始至终爱的人都是他,为了他,我把自己弄得人不人鬼不鬼。只是没想到,我竟然被你这个冒牌货骗了这么多年!” 那些美好的回忆,被珍藏起来的点滴温柔,全部都是假的!都是假的! 她很愤怒! 她愤怒的并不是被欺骗,而是她枉称爱了姬轩辕这么久,竟然连她最心爱的人都认错。 这真是天下最好笑的笑话。 想到这里,她鲜红的嘴唇慢慢向上翘起,不可自抑地仰天大笑。 那笑声凄厉而绝望,笑到最后她的眼泪都流了下来。 “我真的应该好好感谢那个降魔师呢!他没有杀我,让我活着看到这一切,这才是他对我最好的报复啊!” 说着,镜惑走到夙夜的身边,将手放在女子的背心上,最后的生命精魄源源不断地注入夙夜体内。 “至少我此刻绝不会再迷惘!” 镜惑停住手,整个人如破碎的镜子般片片碎裂,化成了一堆齑粉。 而在镜惑粉碎的那一瞬间,张寻仿佛感到胸中淤积的块垒也层层破裂。 “原来,这便是天的尽头!” 他笑了,疲惫的脸上,洋溢着前所未有的笑容。 “戾魂,我终于明白何谓天的尽头了。一路走来,靠着同伴的支撑,我得以与你最终对决。若没有他们,没有许多只援手,我不可能站在这里。这便是天的尽头,天的尽头是无数力量的累积,也就是红莲战气的真意!” “你说我们的欲望是我们的弱点。不错,或许这欲望会让我们有所牵绊,但是千万股对世界的眷恋,便是我们击败你的最大动力。你现在已是孤家寡人,不可能能战胜得了无穷无尽的天之真意。” “来吧,让你看看,红莲战气最高层,天之极!” 千百年来,戾魂头一次体会到了末日来临的感觉。 轩辕冢的上空突然升腾起一片巨大的云雾,云雾从天空的正中央慢慢呈螺旋状往外扩散,将地面不断涌上来的各种颜色的灵力、魔气汇集到其中。 站在轩辕冢前的众仙都已经拼尽全力,不断从体内放射出最后的灵力。 突然,空中响起了一声巨大的炸雷声,云雾的正中央闪现出一道红色的光芒。光芒从轩辕冢的顶端射出,直没入天空,云雾的四周游走着的灵力和魔气沿着螺旋状的纹路向中央聚拢,化成一道白光,射入轩辕冢内。 “是孩子的湛卢剑气!我们一定不能输!”蚩尤大吼道。 灵力从高举着的湛卢剑上迅速涌入少年的体内,不断注入到正在拼命吞噬戾魂的鬼手中。鬼手在瞬间变得如同玉琢般洁白透明,就连一点点深入其中的黑气都清晰可辨。 他的符囊中自动跳出一叠符咒和一支朱笔。符咒在空中跳动着拼接起来,朱笔在上面自动勾勒出巨大的“封”字。少年将最后一丝黑气吸入鬼手内,咬牙挥动湛卢剑将鬼手齐根斩断,巨大的符咒啪地贴在鬼手上。他用仅存的左手竖起法诀,口中念出咒文。 “仙灵咒法,封魔灭却!封!” 几道金光从符咒上爆射出来,照得人几乎睁不开眼睛。当金光消隐的时候,鬼手也已经在空中失去了踪迹。 终于结束了。 少年方才感到浑身的疲惫一股脑儿袭过来,他转过头,看着呆若木鸡站在原地的夙夜。她的灵力已被鬼手抽干,和戾魂一起被封印住,现在的形体只不过是一个躯壳罢了。少年走过去,用剩下的左手轻轻地将女孩搂在怀里。 “我做到了,夙夜,你看见了吗……” 轻声的呼唤却唤不醒已经沉眠的女孩。夙夜木然的眼神直视着天空,身体软绵绵地靠在少年怀里。 “你说话啊……夙夜……你说话啊……”少年拼命想忍,但是越是强忍,就越不能阻止泪水的奔流。“你不是说过要和我一起浪迹天涯吗,怎么可以说话不算数……说着喜欢我然后偷偷离开,你这样岂不是会让我记得你一辈子吗……” 少女的身体在他的臂弯中幻化出一道白光,而后慢慢地碎裂成无数的星尘粉末,向天空中飘去。 星尘粉末在空中犹如蝴蝶般翩然起舞,黑暗的坟茔似乎也因此有了生气。璀璨的闪光点缀出叮咚的轻响,组合在一起,仿佛变成了夙夜经常哼唱的曲调。 “夙夜……你还在对吗?……你还在这里,没有离开?” “公子……”夙夜的声音在黑色的空气中如同流水般静静淌过。“你终于做到了……你是抱着喜欢我的心情,挥动鬼手的吗?” 少年望着空无一物的黑色虚空,含泪点头道:“是。” “那样的话,夙夜便已知足了。我还有一丝灵力存于这坟茔之中,只是不知何时才能重新修得人身,不知道何时才能与公子再见面了。也许到了那时,你已经垂垂老矣,我们彼此都已经忘了对方的模样……” “不……不会的,不管要等多久,哪怕是五十年、一百年,哪怕要轮回三生三世,我也要等到你回到我身边的那一天。” “真的吗?”夙夜的声音在夜气中荡漾起一丝轻笑,空气轻轻地波动着,撩起少年的额发。“公子,如果你记得,就请你在每年的这个时候,来这里看看夙夜。那样,我们就不可能忘记对方的模样,就算是轮回隔世,也不可能将我们分开……” “我答应你……” “不许骗我哦,我会一直等下去,等到我们重逢的那一天……来,我们拉钩吧……” 少年用力地点点头,将左手的小指翘起,伸向黑漆漆的空气中。他感到在夜气的那一端,有可以触及得到的温热顺着小指的指尖传过来,从手臂流淌到全身。 那一定是夙夜的温度……那种熟悉的、难以割舍的温度…… 尾声 时光荏苒,距离轩辕冢的那场巨变,已经过去了二十多年了。 谁也不知道那里曾经发生过什么事情,只知道轩辕冢似乎是遭了雷击,整个坟墓都已经塌陷了。现在那里荒草丛生,池泽遍地,已经完全没有了昔日的威严和壮丽。 蚩尤已经正式离开了九黎天宫的尊主之位,和垂泷一起隐居在天界云雾飘渺之处,乐得逍遥。 而仙魔两家正式通力合作,将没有了皇龙血脉之力的鬼门重新封印,很多妖魔鬼怪都重新被关进了里面。桃木仙的个子也已经基本上长回来了,现在俨然是个翩翩美少年。 在这二十年里,人间开始流传着这么一个传说。 只要哪里有妖魔作祟,就会有一个人很快赶来。不管怎样难缠的妖魔,只要在他的面前,就会立刻乖乖被收服。 这个人看上去不过三十多岁,一脸络腮胡,身上装束倒是比较简洁整齐,只是右臂的袖子空空的,手里还老是拿着一柄已经断了刃的宝剑。降魔伏妖从来都是来去匆匆,除了姓张之外,没人知道他叫什么。 人们都奇怪他到底是什么来历,为什么能有如此高强的本领。有的人说他是仙,可他又不似神仙那般飘渺;有的人说他是人,但是他又远比凡人本领高明。所以传来传去,最后传成了,这个人是上天之子,是上天派来下界拯救万民的。 于是人们送给他一个外号,叫“天师”,意为天之师匠。 他的行踪不定,让人捉摸不透。但也有人说,好像曾经在轩辕冢的废墟那边见到过他的行踪。 据说他总是在某个固定的时间去到那里,盘腿坐在一汪池水旁边。池水的中央盛开着一朵小小的莲花。 他坐在那里,拿着笛子对着莲花吹奏着乐曲。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总之这乐曲好像是天上的仙乐般,听起来让人如痴如醉。 更有人说,在乐曲响起的时候,那莲花中好像闪现出美貌女子的身形,空气中也回荡着女子清脆悦耳的歌声,仿佛在与那笛声一应一合……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