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仵作攻略:黑化大佬心尖宠》 第二章 锦衣卫,主掌刑狱案件审理,有巡查缉捕之权,下设南、北镇府司,长官名为锦衣卫指挥使。 当今的锦衣卫指挥使正是傅珩,他的母亲是当朝公主,父亲是世袭镇国公,而傅珩本人更是十八岁时一战成名,后替陛下掌管锦衣卫,并统摄慎刑司。 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不仅平头百姓怕他,便是官场上也是人人畏他如阎罗,而今日,傅珩不仅亲自提审这个小丫头,还罕见叫停了衙役。 四周似乎只剩下火把燃烧的细碎声响,傅珩听了这话,才勉强掀了掀眼皮用正眼瞧她了,这小丫头脸蛋清秀,身板瘦小,唯独那双眼睛,仿佛用隆冬刚过的春水浸透过的。 傅珩没觉得这个小丫头能破案,所以只是一声低笑。 这笑是带点嘲讽的,他是受万民跪拜的锦衣卫指挥使,这样一个小丫头于他而已,就好似履上微尘,就是连看都不会去看一眼的。 姜芜庆幸刚躲过了皮肉之苦,干脆顺着杆子往上爬,语速飞快道:“我不知道死者的身份,也不认识她,但刚才瞧见死者手上没有粗茧、手腕上戴着一只色泽鲜亮的冰种翡翠手镯,显然非富即贵,粗略观察之下可看出,死者的致命伤在左胸,且是死后再被人分尸。” 这话落定,傅珩才终于正眼看她了,他面上冷淡,只是轻转着大拇指上的玉扳指,只撂下一句:“然后?” 姜芜放低了声音:“大人,我也只是见到了尸体,若是想知道更多线索,便得让我验尸。” 验尸? 傅桁挑了挑眉,眸中喜怒难辨:“本官竟不知道北镇抚司就连后厨打杂的丫头也懂仵作之法了。” 姜妩明白,他已经调查过她的身份背景了,她不慌不忙,拿出早就想好的说辞:“我自幼爱读书,剖验的书也看过许多,大人若是不信,大可 考我。” 对此,傅桁淡淡道:“免了,北镇抚司自有仵作。” 行吧。 姜妩眼珠子一转,又道:“可我懂剖验之法,大人——今日这尸身有些蹊跷,我怀疑凶手会连环作案,大人若想早日破案,不妨听我一言?” 剖验之法,就连许多仵作也是不会的,纵观整个京城,恐怕也只有那上了年头经验老道的老仵作才敢把尸身剖开去检查脏器骨骼。 傅珩并不相信这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可她又为何笃定凶手会连环作案?况且,她的嫌疑都还没有完全洗清。 姜芜知道他并不相信自己,于是索性抛出了杀手锏:“大人方才已经听我阐述过我昨日动向,我和死者并不相识,何必杀她?并且我根本不可能有这个力气,我方才只是粗略观察尸体,显而易见凶手手段暴虐,但且带着极强的支配欲,最重要的是,从尸体伤痕来看,凶手手法干净利落,恐怕不是第一次犯案。” 傅桁手上动作一顿,眉头紧皱:“此话当真?” …… 天光渐昏,朔风卷地而起,苍茫天穹下,雪又要落下来了。 傅桁入了院门,又行至房前,四四方方的屋子,正中间摆着一张床,床上盖着白布,隐约可见白布下起伏的人影。 下属拱手道:“大人,死者的身份已经查清,是城东李家的庶女李娇娇,时年十六。” 傅桁轻轻蹙眉:“哪个李家?” “布商李家,据说……和平王有些联络。” 平王……傅桁眸色微沉,上前掀开了白布,李家小姐脸色青白的躺着,经过整理,已经把口眼都合上了。 下属惋惜道:“才十六岁,可惜了。” 傅桁不置可否的嗯了一声。 这时,姜芜随着几个护卫走到室外,只感觉就连呼吸喷出来的都是冰碴子,她从头到尾都只穿着一件薄衫,还要侯在外面,她揉了揉鼻子,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过了一会儿,两名绣衣使上前,“姜姑娘,大人请你前去勘验。” 姜芜点点头。 她跟着几个侍卫走到正屋,屋里灯火通明,一张高床上盖着白布,旁边有个桌子,放着一个漆黑的大箱子,这箱子是樟木质地,长不过两尺,宽不足一尺,高有一尺三分,箱子看着不重,只见打开箱子后,里面有三层,最下面一层分别放着苍术皂角、中间一层置笔墨纸砚,还有十个小格子,分别置入温水、酒、醋、白梅、姜片、葱、椒、盐,以及数个小罐子。 傅珩正大马金刀的坐在一张宽椅上,目光深沉莫测的落在她身上。 姜芜缩了缩脖子,不期然与他四目相对,接着又连忙做恭顺状。 傅珩目光挪开,指了指尸体:“开始吧。”顿了顿之后,他又道:“闲杂人等都退下。” 姜妩抿抿唇,正准备从箱子里挑出合适的刀具,外面却忽然传来几声喧哗,然后木门被拍的哗哗响,还夹杂着哭嚎的人声:“不许剖!” 姜妩下刀的动作顿住,疑惑的望向傅桁,这时——门被人从外面一把推开,几乎还没看清楚发生了什么,一个人影便突然扑了过来,姜妩被撞得连连后退,定睛一看,是个约摸三十的小妇人,正抱着尸体哭的肝肠寸断,姜妩有些尴尬,这妇人想必就是死者的亲人了。 她看向傅桁,傅桁也站了起来,她原以为这人会厉色责问对方突然闯进来,或者依他的位高权重,他吩咐下属把对方轰出去也是有可能的。 可他没有,他静静的看着小妇人哭了许久,最后只是淡淡说了一句节哀。 姜妩是法医,通常不会像一线刑警那样直面家属的苦痛,但每一条生命的无辜逝去,背后都是一个家庭永远的伤疤。 “大人……大人…我女儿才十六岁,还没来得及议亲,你要替她做主啊!”妇人哭着哭着膝盖一弯,噗通一声跪下,接着就哐哐哐磕头,姜妩第一次见这阵仗,下意识退了两步。 后来的场面就混乱多了,守在门外的护卫将女子强行带了出去,然后是李家人上门,说了一通的意思就是——他们不想报官,更不想解剖,为了家族脸面,这事就这么揭过吧! 姜妩很诧异:“可是贵府千金遭遇不测,难道你们不想将凶手绳之以法么?” 李家人说:“想,怎么不想?可是家族名声更重要,娇娇死了,为她大办丧事即可,若是连累了府上其他姑娘日后前程可怎么办?” 姜妩:“……” 李家人好歹没当着李娇娇尸首的面说这些,傅桁随他们出去了,姜妩仍在屋里守着,家属若未同意,她也不能擅自验尸。 过了一会儿,傅桁回到屋里,让她继续验尸。 还没下刀的时候,傅桁忽然说:“你若当真会验,那便留下,若验不出来……” 姜妩缩了缩脖子:“验不出来就?” 傅桁皮笑肉不笑,冷冰冰道:“验不出来就从哪来回哪去。” 哦……这样啊,我刚从哪来的来着?想起来了,大牢。 第三章 姜芜先不急着下刀,而是仔细端详了一遍死者周身,死者死状极惨,整个下半身被拦腰砍断,上半身左胸处两道极深的刀口。 第一刀落在了肋下三寸,慢慢开始往下切,死者死亡时间不长,所以内脏并没有腐烂,但毕竟还是血淋淋一团,旁人看了只觉得难以分辨,现在没有放大镜,她只能凑近了瞧,她神色肃穆,黑瞳专注,虽然是做着旁人看来有些恶心的活计,可这样的她,几乎是让人觉得神圣的。 等她验完,已经一个时辰过去了,夜幕即将笼罩下来,她给死者做着最后的缝合,再替她穿上衣服,一切忙完之后,终于呼出一口气直起身来。 傅珩在这期间一直没开过口,见她验完了,淡淡道:“如何?” 姜芜正要开口,话一到嘴边却转了个弯,她道:“我写在验尸格目上,大人能给我叫碗吃的吗?” 傅珩勾了勾嘴角:“依你。” 没过多久后厨便送来了一碗牛肉面,其实并不怎么好吃,但姜妩已经一天一夜没吃过东西了,这会早就饿的前胸贴后背,干这一行自然不可能怕尸体,她经常在市局冻尸块的冰箱里放哈根达斯,因为也没想换个地方吃饭。 结果她快吃完了才想起来这位大人似乎还粒米未进——作为一个合格且兢兢业业的社畜,姜妩端着那碗只剩一点面汤的面,勉强捞起几根举着,扯出一个面对公安部老大的笑容:“要么您也……来点?” 傅桁淡淡撇她一眼,果不其然,他眉梢轻蹙:“不必。” 姜妩觉得可能他一句话超过五个字要加钱。 吃归吃,她倒也不会把正事忘了,一拱手对傅桁道:“大人,经过方才查验,死者周身伤口共有六处,其中最深的伤口为左胸一刀,这一刀直接穿过了死者的肋骨缝隙,捅破了心脏大动脉,直接导致了死亡,凶器是一把单刃刀,长度约在25厘米……额我是说七点五寸,凶手杀死死者后,又残忍的用砍刀砍断了死者的下肢,推测可能是一把杀猪刀,凶手可能是屠夫一类。” “除了砍刀,还用了铁锤,导致死者上肢有明显的软组织挫伤和淤青。” 姜妩一口气说完,又补充了一句:“因为尸体情况不允许,所以没有做胃容物检测,但是根据尸斑形成数量和形状来看,死者死亡应该是在昨晚的……戍时。” 戍时,也就是黄昏时分,那个时刻姜妩刚准备去东市打酒,小巷不会是第一现场,只会是抛尸地。 其实还有一个地方有些奇怪,但她想了想,又把疑虑吞回了肚子里。 …… 李家此时已经闹成了一团,李娇娇虽然只是庶女,但好歹也是个富家小姐,李娇娇的姨娘在府里哭天喊地闹着要一头碰死,李老爷和夫人则坐在大厅中央,一言不发。 李老爷名为李卓,早年在扬州做布匹生意,后来搭上了贵人,生意一路做大,前几个月才刚入京城,他忙着扩张铺面和人脉关系,自然顾不上家里,他这人算不上花心,只有一妻两个美妾,一个是李娇娇的生母容姨娘,另一个则是在扬州时纳的扬州瘦马柳姨娘。 柳姨娘生的娇媚,也年轻,不过二十几岁的年纪,毕竟死的不是她女儿,现在也只是一块坐在大堂里议事,说是议事,她就差没端着盘子嗑瓜子了,那张脸上不见一丁点伤心,嘴角还有些忍不住上扬的趋势。 柳姨娘开口道:“依我说啊,这事就一床被子掀过去算了,娇娇是个姑娘家,容姐姐该不会……想她连死都成为别人家茶余饭后的谈资吧?” 容姨娘哭的身子发软,她就这么一个女儿,自然不肯她的死就这么被揭过,她的眼睛红的像是要滴血,指着柳姨娘骂道:“贱人!你何德何能提我的娇娇,娇娇明明就是因你而死!” 此话一出,满座皆惊,李老爷眉心皱成了一个川字,警告地看着容姨娘:“你适可而止。” 容姨娘早就知晓老爷平时就偏宠着姓柳的,这十几年来压抑着的委屈和愤懑一朝倾泄而出,她劈手指着姨娘,张嘴便骂:“昨日娇娇就是跟你出了门才没能回来的!你为什么要带她出门,你把我的娇娇还给我!” 她跪坐在大厅中央又哭又闹,见在场三人面上并无惊讶之色,心里瞬间明白过来——原来他们已经知道了! “你……你们……我要去报官!” …… 姜妩好歹是蹭了锦衣卫指挥使大人的脸面,在北镇抚司洗了个澡,又换了身干净衣服,虽然比不上人家的锦帽貂裘,但好歹能御寒。 她穿着一身素色短袄,配一条青色麻布百迭裙,锦衣卫里没有女装,这身还是某个侍卫小哥姐姐的衣服。 她双手缩在袖子里,哆哆嗦嗦的按照地图指挥:“这里是发现死者的地方,根据大部分凶手的作案习惯,残肢应该不会离这里太远,方圆五里以内搜查应该会有收获,考虑到天气……” “搜查附近湖面、破庙。”傅桁裹挟着一身寒气进门,玄色大氅在空中划过一道极冷的弧度。 姜妩瞧见他,瞬间卡了壳,呐呐补充:“东市离这不远,所以……去肉铺检查一下。” 只此一句,细思之下,令人汗毛竖立。 姜妩揉了揉鼻子,忍不住打了个喷嚏——下一刻,那件方才还披在锦衣卫指挥使大人身上的原色大氅,兜头罩在了她身上。 姜妩眨眨眼睛,望着他。 傅桁居高临下的看着她,柔情蜜意的吐出两个字:废物。 第四章 如果是在现代,几乎没有人会这么和姜芜说话——她常年蝉联公安大学各类竞赛第一,毕业后直接进入市级公安局,如果是其他人,可能要在派出所摸爬滚打个好几年。 姜芜在自己的专业领域上,说一句天才也不为过。 正如她所言,东市肉铺发现了一截疑似人腿的肉,摊主已经被带到了衙门,一脸茫然的跪在地上。 小摊主这辈子没经历过这阵仗,从衙役把他押走的时候就开始瑟瑟发抖,等到了公堂上更是涕泗横流,傅珩还没发话,他就结结巴巴的开始表忠心,说自己是良民,什么都没做云云…… 小屋里,姜芜经过勘验,完全确认这就是一截人的小腿,从膝盖开始,到脚腕结束,刀法非常利落,并且这把刀也明显是一把杀猪用的刀,能直接将人腿切断的,起码宽2-3公分,长60-80公分,一般的刀砍下去一刀就会钝了,这样看来,摊主的确有很大的嫌疑。 按照现在的技术,做不了dna对比,所以,要想知道这一截小腿是不是李娇娇的,还需再细细查验比对,她想了想然后出了小屋,直接去了大堂。 摊主还在哭,说自己完全不知道那一截人腿是哪来的,姜芜不是公门中人,所以只得端坐在帘子后面听着。 他也承认了自己贪心,今天大清早出摊的时候,天还蒙蒙亮,瞧见那边摆着好大一块肉,便直接自己捡了回来,并且直接扔到了自己的推车上,后来到了要出摊的时候,一忙起来就忘了,并且完全不知道这一截人腿是哪来的。 傅珩坐在正堂前,表情淡淡的,也不知道他是不是信了,摊主瞧着是个老实巴交的男人,长了一张饱经风霜的脸,他自述家里还有三个孩子要养,夫人常年卧病在床,全家也就靠着他的肉铺这点营生了,求官府饶他一命。 虽然隔着帘子,姜芜却能瞧见,这人穿的的确是普通的棉麻衣衫和布鞋,说话时双眼蓄满泪水,看着倒是委屈巴巴的——若是换个人来审,说不定还真会有几分恻隐之心。 可惜他运气不太好,碰见的是能止小儿夜啼的锦衣卫指挥使,锦衣卫在京城是个什么名声?仗着圣上亲宠,嚣张跋扈睚眦必报,且处处带着独属于权贵之级的嚣张,摊主莫说是在他跟前哭了,就算是把一家老小的惨状摆到公堂上,他怕是也不会挑一下眉头。 况且……姜芜觉得这人很有些问题。 普通人瞧着残肢,只会觉得害怕恐惧,就算是个卖肉的摊主,见惯了动物死相的血腥,也不该如此淡然,方才傅珩告诉他,你的摊子上摆的是人腿,他的恸哭也不过是怕官府问责,而不是觉得恐惧。 傅珩挑了挑眉,语气平静而淡漠:“你一家日子清苦……” 摊主似乎嗅到了一丝同情的味道,希冀的抬起了头。 “和本官、和本案有什么关系?”傅珩嗤笑出声,“本官只问你,肉从哪里得来,为何得来,你也只需回答这两个问题。” 那时候,姜芜隔着帘子看他,只能看见他线条漂亮的侧脸。 摊主不再多言,老老实实道:“肉是我今日卯时出摊的时候,途径树林,在树根底下捡的,就只看见一团肉,我寻思着近日生意不太好,想着捡块肉回去以次充好,天亮之后,我摆好摊,那一截肉被我扔到最里面了,所以当时也没看见……直到,直到各位大人搜查,说这是人腿。” 姜芜柳眉轻蹙。 傅珩似乎已经耗尽了最后一丝耐心,却还是问道:“你说的,可属实?” 摊主心头一跳,倾身一拜:“大人,我说的千真万确,无半点虚言!” 谁知,下一秒傅珩就腾的站起来,冷冰冰下令:“传令下去,即刻收押!” “是!”在摊主茫然的哭嚎之中,一帮衙役立刻上前带着人就要走——这时,只听一道女声,“且慢!” 众人只看见一个约摸十五六岁的小丫头拉开帘子,露出一张清秀的小脸,姜芜目光环视一周,却不是为摊主辩解,而是径直走到摊主面前问他:“可否把你的右手给我看看?” 右手?众人略带茫然,摊主却是脸色一白,下意识就要把右手往身后藏! 肯定有问题!说时迟那时快,摊主刚刚将右手往身后一藏,只听一道破空之声,姜芜只看见空中好像有什么东西的残影飞了过去,接着摊主一声痛呼,下意识将手伸了出来! 竟是被傅珩随意扔的小石子击中了。 也不知道公堂上哪来的小石子,摊主哭嚎着被姜芜拽着手,姜芜仔细一看,这人的大拇指上果然有伤口,且伤口颇深,是新伤。 姜芜道:“你为何要分尸?” 是分尸,而不是杀人。 摊主呆住,接着破口大骂道:“你不过是个妇道人家你瞎说什么!大人,大人你可要为我做主啊,怎能让一个妇道人家在公堂上信口雌黄随意污蔑!” 这样的质疑,姜芜曾经也听过无数遍,曾经也有人指着她的额头说,“你一个女人学什么法医,你凭什么?” 凭什么?姜芜勾唇一笑:“你从头到尾都有问题,因为……” 然后姜妩的话才堪堪开了个头就被打断,因为一名衙役急匆匆闯入了大堂。 “——报!大人,府外李家人来报,说是他们抓到了凶手!” 第五章 府门外,一伙人拉拉扯扯,直到衙役请了他们进去,那伙人一入大堂便闹开了,姜芜定睛一看,原来是之前验尸的时候见过的那位小妇人,小妇人拉着一个更年轻些的女子,两人一路纠缠扭打着到了堂前。 姜芜瞧着这两人梳的都是妇人样式的头发,心里便猜测恐怕是李娇娇的生母发现了什么蛛丝马迹。 果然——两人一进堂便闹了起来,一边是穿着紫衣的女子说旁边粉衣的就是杀人凶手,根据她们的对话可得知,紫衣女子姓容,是李娇娇的生母,而粉衣女子姓柳,是李老爷的另一位侍妾。 说来也怪,只见这两人闹得不可开交,倒是没看见李家其他人出面。 容姨娘说:“昨天本就是她让娇娇去她院子里,说要送什么金玉头面,然后娇娇跟着她出了门,就再也没能回来,她说娇娇和几个官家小姐饮酒,晚些回来,结果昨天夜里我守了一整晚也没看见娇娇回来!” 若是仔细观察便会发现,柳姨娘生的更加娇媚,瞧着年纪也不过二十五六,穿着打扮更是半点不像已婚妇人,她一进门便娇娇的哭了起来。 她微红着眼眶,柔柔的辩解道:“大人,冤枉啊,昨天的确是我约了娇娇到我揽月阁来玩,前些日子我女儿生辰,娇娇送了一套价值不菲的笔洗,我寻思着娇娇十六,也是议亲的时候了,想着还了那套笔洗的礼,才会主动说要送金玉头面的。” 傅珩眸色深幽,若单论一家之言,貌似都有理,他对李家有些了解,李卓虽是前几个月才搬来京城,但李家作为京城中为数不多走上坡路的家族来看,内宅之事早也不是秘密了。 李卓虽是靠着妻子的裙带关系步步高升,却宠妾灭妻,并且专宠柳姨娘,这个柳姨娘也不是什么善茬,早年间是扬州瘦马,李卓被她迷得七荤八素,柳姨娘在府里也是横行霸道。 李卓刚入京城的时候,有人给他送过两个舞女,结果隔天这两个舞女便满身伤痕的从后院里被抬了出去,据说就是因为柳姨娘不喜欢,才将其虐待一番丢出府去。 而容姨娘在府里的地位就很低了,李卓对她并不看重,在这样的深宅后院里,瞧着如今这两位姨娘的关系也没有多好,无缘无故柳姨娘为什么要给李娇娇送价值不菲的金玉头面呢,若说只是因为李娇娇松了笔洗,头面和笔洗的价格可差了好几倍。 相比起容姨娘的失魂落魄,柳姨娘就显得胸有成竹了许多,她从袖袋里掏出一张书契递给傅珩,傅珩端坐着,没有下来接的意思,便有衙役上前将书契接了,展开一看,小声道:“大人,是金玉堂的书契,买了一套金玉头面,价值是一百两银子。” 因为已经先把摊主押下去了,所以姜芜现在就杵在傅珩旁边,她听见这个价格,然后小脑瓜就开始默默地算,按照一两银子约等于945元来算,那么这套头面就差不多是……十万人民币了。 失敬失敬,古代的富贵人家小姐都能把首付顶在脑门上的。 柳姨娘凄凄婉婉的说:“我知道姐姐这些年来对我一直有怨怼,恨我抢走了老爷的恩宠,可你也不该这样攀咬我,我昨天是带着娇娇出去玩了,后来天色尚晚,娇娇说和几个手帕交约了去酒楼吃茶,她们姑娘家的聚会我不好掺和,便回来了。” 这时,站在傅大人身边的那位小姑娘却忽然发了话,瞧着也不过十五六岁模样,目光温柔澄澈,她开口时温温柔柔,说出来的话却一针见血:“我瞧着二位夫人关系一般,柳姨娘若只为人情,为什么要送如此昂贵的头面?且我看柳姨娘脸上虽施了粉黛,眼睛里红血丝却不少,昨夜没睡好吧。” 柳姨娘一怔,完全没想到她会扯到这事上来,愣愣答道:“昨晚睡得是……不怎么安稳。” 姜芜轻叹道:“是啊,你带出去的人却没能带回来,李老爷昨夜没责问你么?昨天恐怕不像你说的那样平静吧。” 众人不懂她何出此言,皆疑惑的看着她,只有傅珩看着柳姨娘,说道:“你与她何时分开的?” 柳姨娘心跳如擂鼓,努力回忆道:“似乎是……亥时。” 她话音刚落,容姨娘已经尖着嗓子喊了起来:“你分明戍时就回府了,我的娇娇晌午之后就再没回来!” 柳姨娘抬起头,有些惶惶:“是,是吗?我记不清了。” 傅珩狭眸,冷冷道:“可是李娇娇戍时便已经遇害了。” 柳姨娘瞪大了眼睛,可奇怪的是,她并没有被揭发的恐惧,只见她眼睛里血色尽失,她目光茫然:“可是我戍时一刻还看见她了,她去了酒楼啊。” 按照姜芜的推断,李娇娇死于昨晚七点到八点之间,正是柳姨娘所说的戍时一刻,可柳姨娘此时的模样却又不似作伪,难道她见了鬼不成? 姜芜蹙眉,径直走向柳姨娘:“你不必害怕,但是你得告诉我,你背上的伤口是哪来的。” 只见柳姨娘的左肩上,有四道非常明显的抓痕,这抓痕从肩膀一直延伸到脖子,且一看就知道是人手抓的! 虽然现在是冬天,理应被衣服挡着看不见,但偏偏姜芜发现她抬手的时候姿势有些不自然,更何况方才她和容姨娘一阵拉扯,脖子那里露出了一点点细微的痕迹。 别人可能发现不了,但姜芜可以。 柳姨娘如遭雷击,眼泪汪汪刚想开口,府门外一个衙役匆匆进门,姜芜瞧着这衙役步伐紧张,就猜测准没好事,结果人家直接对傅珩说:“大人,南边树林里又发现了一具尸体。” 第六章 南边是青阳山,尸体被发现是在山脚下,因为是冬天,尸体隐藏在一堆枯枝烂叶里,若不是猎户从旁边经过,是绝对发现不了的。 这次的死者同样是个姑娘,只是模样……也不太好看。 姜芜看见几个衙役躲在旁边偷偷的吐了,她无奈的用袖子擦了擦脸,唯一可惜的是古代没有防护服。 “死者女,年约二八,死因是……很大可能是虐待。”她抬头看向衙役,吩咐他们把尸体搬到马车上,衙役们忍着恶心,其中一个搬动的时候扯到了她的头发,结果不小心把人家头皮薅下来一块。 姜芜瞪着他,不自觉就带上了前世面对助理时的威议:“小心着点……” 衙役委屈道:“这…我们也没碰到过这样的啊。” 的确,诚如他所言,这具尸体的死状称得上凄惨,尸体的脸部肿胀到难以辨认五官,并且露出来的肌肤上也能看得到一层厚厚的油脂,摸上去硬硬的,应该是蜡油。 但死者身上衣物首饰一类相对完好,所以凶手杀死她并不是为了图财。 虽然现在是冬天,但她不知道被抛尸多久了,还是散发出一阵浓浓的恶臭味。 …… 这一来一回到了北镇抚司已经接近黄昏,傅珩还在审那柳姨娘和摊主,这两人并不相识,看见对方一脸茫然,都是指天指地的说自己冤枉。 “大人……我这肩上的伤是…是那床笫之间,情趣所致。”姜芜刚一进府,便听见柳姨娘含羞带怯道,她恰好跨过门槛,差点没绊住摔一跤。 姜芜跨进大堂,大喇喇地说:“原来李老爷其实是女儿身?” 柳姨娘回头一看,居然是之前那个小丫头,瞧着年纪不大,心眼却挺多的,柳姨娘恨恨道:“姑娘可是公门中人?可不要胡乱攀咬才是,我瞧你尚未出阁,才会这样大惊小怪。” 姜芜好整以暇的走到她身旁坐下,托腮道:“你背上的伤,分明是被留了长指甲的女人抓伤,根据位置可以推断出,这抓伤是你们两个推搡时导致的,你却偏说是李老爷抓的,你猜要是李老爷也在公堂上,他会说什么?” 柳姨娘白着脸还想开口,但触到座上傅珩冰一样的眼神,呐呐地闭嘴了。 她说:“绝对不是我杀的,大人我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娇娇是个庶女,威胁不到我的地位,容姐姐并不得宠,我何必冒着这样的风险呢?况且,我是李老爷过了公文的良妾,大人这样直接将我带进北镇抚司,合不合规矩呢?” 她穿着一身精致的暗绣浅紫色湘裙,跪在堂前更是楚楚可怜,这么一拜一哭,倒好像傅珩徇私枉法似的。 傅珩眉眼微垂,仿佛没听到这话似的,根本没有理她。 容姨娘没忍住,跳出来骂道:“你这话什么意思?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给娇娇说亲,想让娇娇嫁给你那个不争气的弟弟,三天两头在老爷耳边吹枕头风,你既说娇娇威胁不到你的地位,又何必急着要把她嫁出去!” “女子十六岁了不就该嫁人了吗?”柳姨娘反驳道。 “闭嘴——”傅珩终于黑着脸,冷冷道:“二位有心思打嘴仗,倒不如好好回忆回忆昨天发生过的事。” 姜芜听得脑袋疼,决定去牢里看看那个分尸的摊主。 没错,见到摊主手上伤口的时候,姜芜就已经断定——不管人是不是他杀的,但分尸一定有他。 她见过千百种伤口,按照李娇娇伤口上的痕迹来看,她左胸上是一刀毙命,而分尸这个行径本身带着极强的支配欲,重点在于“砍”这个动作,而不是分的多干净,尤其是他还不为了藏匿。 可是这具尸体从伤口上给人一种很强的违和感,凶手似乎不止一人,假设是杀她的人分的尸,可是又砍得太干净,看不出什么关于情感的发泄——但要把凶手看成两个人,这一切就说得通了。 极有可能是,凶手杀死了李娇娇,直接抛尸在了小巷,摊主天未亮时就出摊,他看见了尸体,却出于各种原因并没有报官,却将尸体分尸处理了,甚至还堂而皇之的摆在了自己的肉铺上。 她再进入监牢的时候,难免有犯人觉得她眼熟。 这个人不是刚进来又出去了吗?怎么又进来了? 摊主背靠着墙坐在地上,眼神放空,不知道在看什么。 姜芜刚走近,摊主便跪爬着到了牢门前:“大人肯放我出去了吗?” 姜芜瞧着他,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而问他:“你为什么要杀人?” 她故意使了个诈,说的是杀人,而不是分尸。 果然,摊主慌了,他又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了起来:“我真的没有杀人,小人一介草民,能活着便实属不易了,哪敢动那歪心思?大人明察秋毫放了小人吧,小人家里还有嗷嗷待哺的孩子和卧病在床的妻子啊……” 他本以为姜芜是个小姑娘,看起来不谙世事,总会有恻隐之心的,谁曾想对方冷着脸,竟是完全不信他的话,“你若是当真如此挂念你的妻儿,就不会故意干出分尸这样的事来。” 姜芜不打算再和他卖关子了,一语中的:“你右手虎口上的茧子,是分尸时用力挥刀所致,分尸的地点离你家不远,你的摊位上是只有这一截小腿,还是只剩这一截小腿了?” 这话太惊世骇俗,摊主瞪大了眼睛盯着她,嘴唇颤抖着喊道:“你在乱说些什么?我怎么会干出这样的事来?” “那你把手上伤口的由来,解释给我听,嗯?” 摊主目光躲闪,“我是个屠户,平日里杀猪之类的事可没少干,手伤了很正常。” 姜芜不想再和他掰扯,直接道:“我是仵作,你是第一次犯案,地点就算不在自己家里也不会离家太远,衙役很快就能查出来,剩下的那些肉你是怎么处理的、你的刀上是动物血还是人血,我都能验出来,你若是坦白,我还能放你一条生路。” 摊主呆滞片刻,仿佛在透过姜妩看其他的什么人,他悠悠道:“生路吗?好,我说。” 第七章 摊主却不急着开口,只是说:“血也能验出来吗?人不是我杀的……官府为什么要把我抓起来。” 姜芜正要开口,旁边忽然传来一道略微嘶哑的男声:“对尸体施以如此暴行,官府不该抓你?” 姜芜吓了一跳,下意识抬头,傅珩正负手走近,她站起来,猝不及防对上一双冰冷的眼,牢房里光线昏暗,可那双眼睛却让她心头一惊,仿佛冰棱在他眼底破开了似的,他还是那身暗红色飞鱼服,身后一左一右跟着两个眼生的下属。 摊主此时却已经不再哭了,他破罐子破摔一般仰躺在地上,喃喃道:“不愧是你们锦衣卫,权贵人家做出何等肮脏事都无动于衷,我这样的穷苦人家,就连砍了具尸体都要被官府问斩。” 这……瞧着像是有隐情。 摊主说:“昨天夜里,我在巷子里看见尸体,本想报官,可我看见那姑娘周身上下好东西并不少,瞧着像是个有钱人。” 他望向傅珩,目光中带着点森寒的恶意:“您是锦衣卫大人,哪懂我们穷苦人家的难处,我是个屠户,但是种猪越来越贵,生意又不好做,前段时间有个婆娘跑我摊子上污蔑我,说我卖的肉不新鲜,我生意更坏了。” “都怪你们这些有钱人…怪那个臭婆娘,都是她害得我。” … 在那个森寒的夜晚,月亮也悄悄躲进了树林里,屠户拖着尸体,嘴里念叨着“都怪你们…都怪你们…” 他把尸体拖上了板车,尸体下面是新鲜的猪肉,回到家里,他来到平常杀猪的小院子里,吭哧吭哧干起了活,缠绵病榻的妻子脸色青黄的披着衣服问他:“你在干什么?” 他头也不回地说:“干活。” 妻子没有多问,困倦的拖着病体回去躺着了。 他把大腿留在了家里,两条小腿拿去卖了,最后他想了想,只给一条剥了皮。 摊主满脸的泪,他说:“你们富贵人家,生来就金贵,我女儿死了那么久,有谁管过吗?我想给她讨回公道,有人理会吗?!” 姜芜的目光凝涩了一瞬,“你也有个女儿?” “是啊,我女儿和你一般年纪,可就在去年,她被平王府上的管家看中了,被抓到了平王府上,不过几天时间便不成人样,送回来之后立马咽了气,你们现在在给那个死了的姑娘讨公道,那我的女儿呢!” 傅珩眸色幽深,不知在想些什么,直到姜芜轻轻拽了拽他腰侧衣摆,小声问他:“平王是?” 傅珩却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目光悠悠放到了她的那只手上。 姜芜随着他的目光看去,然后撇了撇嘴悻悻收回了手。 摊主已经极快收敛好了情绪,“我承认,我是将尸体砍了之后拿去卖了,但是去的时候,她就已经死了,人不是我杀的。” 姜芜急忙问道:“你看见尸体是什么时辰?当时旁边可有什么物件?” “卯时,她就躺在那里,旁边有一个纸篓,胸口上一团血迹。” 卯时,也就是凌晨五点多,现在是昼短夜长的冬天,的确是很多屠户之类开始劳作的时间了。 最后他们离开的时候,摊主忽然说:“我是不是会死?” 语罢,没等到回答,他便摇了摇头说:“死了就死了,活着也没什么意思。” …… 等他们又回到大堂的时候,李卓已经来了,这毕竟是北镇抚司,他不敢在这里冒犯,可是堂前跪着的两个女人都是他的侍妾。 只见李卓同样跪着,说话时腰杆却比她们两个硬了不少,“不知我的二位侍妾犯了什么罪,竟让傅大人如此大动干戈。” 傅珩指了指堂下二人:“这两位皆有杀人嫌疑,按律当关押审问。” 李卓瞪大了眼睛,直呼冤枉:“大人说的可是我家女儿的事?那事我家已经查清楚了,是意外而死。” 他低垂着眼,“方才审问过家丁,家丁终于肯坦白,是我家姑娘的贴身丫鬟,因为前日被娇娇斥责,所以怀恨在心,趁着娇娇出门在外,尾随并…刺死了娇娇。” 容姨娘不可置信的看着他,仿佛第一次认识这个枕边人,她喃喃道:“你…死的可是你的亲生女儿啊!” 李卓却并未看她,只是朝着傅珩一拱手:“本是内宅丑事,给大人添麻烦了,改日必定登门赔罪。” 说着,两名家丁压着一个鼻青脸肿的人上来了,姜芜定睛一瞧,是个小姑娘,穿戴比较普通,小姑娘一跪下来就哭嚎道:“是我对不起小姐……是我杀了小姐……” 容姨娘目瞪口呆,身体都有些轻轻战栗:“春华?” 她看看春华,又看了看坦然自若的李卓,心里凉了半截——春华是她的亲信,跟娇娇从小一起长大,怎么可能会为了这点小事对娇娇起了杀心? 可看老爷的意思,凶手的背后一定还有更深层次的东西。 她看着春华,不知不觉又淌下了眼泪:“春华……” 春华和娇娇一般年纪,恐怕在府里的时候就被严刑拷打了一番,已经鼻青脸肿,现在在公堂上又磕了许多响头,额头上血肉模糊。 “我对不起小姐,我对不起小姐,都是我的错,都是我……”春华哭的凄凄惨惨,姜芜在旁边越瞧越不对劲。 姜芜问春华:“你若真是凶手,那凶器在哪?又是如何抛尸?可有交通工具?” 春华抬起头,茫然的看着姜芜。 旁边的李卓一手握拳,放在轻咳。 ——说时迟那时快,春华忽然大喊一声:“我对不起小姐!”接着,这个鼻青脸肿的小姑娘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她猛地站起来疾跑几步,接着“砰——”地一声重重撞在了房柱上。 觉得她动作不对劲想上前阻止的姜芜晚来一步,被她额上的鲜血喷了满脸。 春华居然就这么死了。 姜妩猛的看向李卓,只见他看着已经死去的春华,缓缓勾了勾唇角。 第八章 是夜,姜芜亦步亦趋走在傅珩身后,傅珩所住的屋子地处北镇抚司最里端,倒是很幽静,傅珩自顾自推开门,姜芜跟个木头似的杵在门口,不知道该不该进去,现在可是在古代,她贸贸然冲进男人的屋子是不是……不太好? 短短一会儿功夫,傅珩已经点起了油灯坐在桌前,油灯的光线映在脸上明明暗暗,他仰脖喝了一口水,淡淡道:“杵在门口做什么?”姜芜这才踏进门内。 弯月微亮,天上闪烁几颗繁星。姜芜好歹留了个心眼,没把门关上,只是自己坐在了傅珩对面。 傅珩放下茶杯,幽深的眸子盯着她。 ——接着,他手腕只是轻轻一动,余光可见一个小石子飞了出去,大门应声而关。 虽然她觉得这个关门的方式很不科学,但姜芜有着小动物一般的直觉,她头皮都快炸起来了。 “大…大人,您关门做什么。”她勉强平静道。 她想的是,夜黑风高,孤男寡女,他会不会趁机把自己给……杀人灭口了? 傅珩挑了挑眉,“我还以为是你有话要与我说。” 姜芜便问道:“大人何出此言?” 傅珩站了起来,他方才换了一席黑袍,开口时语调依旧浅淡:“方才在堂上,那个婢女死的时候,你分明有话想说。” 姜芜抿唇,仰着脸问他:“大人也明知道死者不可能是被婢女所杀,可案子却就这么轻轻揭过了,真正的凶手还在逍遥法外,您权势滔天,为什么会放任李卓?” “权势滔天?”他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好笑的话,从喉间溢出几声轻笑,“小仵作,这不是你该想的事。” 姜芜一时气结,刚想开口又想到自己如今的身份,只好闭嘴了。 “既然如此,不打扰大人了,小人告退。”姜芜心道这事还没完,青阳山那具尸体得赶紧剖验,否则误了时辰,得到的线索便不会准确了,她立时起身往门口走去,可就在她快要走到门口的时候—— “砰”的一声,身后覆上来一个温热的躯体,姜芜的手还未碰到门把,就被反剪住双手,狠狠压在了墙上。 冬日的夜阴冷,墙壁更是跟冰似的,姜芜先是茫然,随后被这冻得一个哆嗦,但比这墙壁更让人难受的,是男人丝毫不知收敛的手劲,掐的姜芜连呼吸都带上了一股钝痛的感觉。 你丫的什么毛病啊? 傅珩压着她,且肘部抵在她后颈,一只手掐着她的腰,连同她整个双手都动弹不得。 姜芜心里的弹幕疯狂刷屏:这他娘的就是传说中的壁咚吗?沃日这人有病吧疼死我啦! “你……”姜芜刚想开口,傅珩直接身子往前一抵,空出一只手直接捂在了她脸上。 姜芜身形本就十分矮小,傅珩的大手差点没让她窒息。 “闭嘴。”男人凑得极近,俯身说话时,气息吞吐在姜芜白皙的后脖颈间,姜芜甚至能感觉到耳根微痒,鬓边的发丝也被轻轻吹动。 姜芜心想:你再不放开我我真的要被你送走了。 于是她疯狂点头,企图让傅珩明白如此乖巧的自己绝不会大喊大叫。 傅珩蹙眉,屋内昏暗,稀薄的月色从窗外照入,他借着那一点微光,看见面前这张脸。 还有那双即将翻白眼的眼睛。 他方才还觉得这小丫头挺听话,原来是说不了话了。 他松开手,姜芜登时立马复活,原地喘匀了气,结果就看见门上插着一只长箭! 并且照这个深入程度,如果自己打开了门,那绝对能直接把自己送走。 姜芜吓白了脸,她才刚穿越,并不想那么早去地府报道啊! “大…大人,你说这是刺杀你的,还是…我啊?”姜芜哭丧着脸。 她撇着嘴,结果男人带着厚茧的指腹掐在她下颚处,强迫她抬起头来,就在姜芜和他四目相对的时候,这厮挑挑眉道:“你。” 姜芜吓傻了。 “我我我就是个小仵作全身上下没二两银子的,杀了我有什么好处啊?”她怂了吧唧的蹲在地上,仰着脸望傅珩。 傅珩似乎并不在意窗外放冷箭的人,他说:“北镇抚司是多少人盯着的地方,你跟在我身边,自然会受人关注。” 姜芜心想你们古代人真的是好闲,一天到晚正事不干盯着人家公安局。 傅珩又慢悠悠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放箭的人不过是试探,你可以回去了。” 姜芜一愣,下意识问道:“回哪?” 这么晚了,她是不敢回自己那个小破房子了,况且还有了刚刚放冷箭的事,她怕自己一开门就凉了,那个时候可不会再来一个傅珩救她。傅珩似乎看穿了她的想法,“你可以和衙役千户挤大通铺。” 姜芜表示拒绝。 她脑袋摇的跟拨浪鼓似的,还是不敢站起来:“大人,小人如果有了什么意外,衙役千户是护不住我的。” 傅珩蹙眉,下意识声量大了些:“本官是用来护你的?” 姜芜一听,又急急忙忙摇头,后来想了想,又点头。 “大人您…”姜芜绞尽脑汁想着溢美之词,最后憋出来一句:“您正气护体,妖邪不侵!” 傅珩歪着头,居高临下的看她。 姜芜一个理科生,实在想不出词了,索性往地上一坐:“我就想在这凑合一晚上而已。” “你可知,你还未嫁。” 姜芜摆摆手:“这个无所谓,我要是出去我怕我这辈子没命嫁了。” 傅珩没说话,姜芜觉得她可能也被自己这无敌的逻辑折服了,一时半会竟也没有辩驳她,恰好就在这时,窗外雷声大作,豆大的雨点立刻砸了下来。 姜芜有如神助,一指窗外:“您瞧,老天都在阻止我出门。” 傅珩没说话,只是负手向屋内走去,姜芜松了一口气,大着胆子跟在他身后,这屋子的构造倒是有些神奇,方才这只是外间,里间则别有洞天,深木隔断,帷幔重重,居然全是梁架,只有最里间有一张床。 这倒是不意外,姜芜十分懂事的说:“大人,有其他被褥吗?我在您床榻边打个地铺就成。”傅珩指了指隔间,下巴微抬。 短短一天时间,姜芜已经习惯了这位大爷五个字以上要加钱的说话风格,乐颠颠的跑去隔间找出来一床被褥,吭哧吭哧的铺在地上。 她看傅珩没有要睡的意思,心里便盘算着他是锦衣卫指挥使,估计怕自己不好好睡觉半夜爬起来刺杀他。 于是姜芜干脆一骨碌钻进被子里,直接遮到鼻子,恨不得把脸都埋起来。 “大人,我睡了。” “不脱衣服?”男人声音清冷,没有起伏。 姜芜小心翼翼从被褥中露出一双水灵灵的眼睛,俏生生道:“不了,免得大人疑心我想占您便宜。” 第九章 翌日清晨,傅珩坐在床边,盯着躺在地上的女人。 这小丫头把自己裹得如同蚕蛹一般,几番挣脱不开,脸都憋红了。 窗外亮光打在了眼皮上,姜芜慢慢睁开眼睛——睡的倒是挺安稳,就是被子裹得太紧,一晚上过去胳膊都有点疼。 “大…大人。”她醒过来第一眼看见的就是傅珩,吓得她差点没结巴。 傅珩淡淡颔首,忽然蹙眉看她:“你到底是谁?” 姜芜一愣,下意识答道:“我是锦衣卫后厨的小丫头啊。” 突然,旁边伸出一只手来,捏住了她的耳垂。 对方指尖冰凉,姜芜瞪大了眼睛看他,下意识就开始挣扎。 可对方显然更快,傅珩昨夜本就没睡,现在连下榻的动作都不需要,单腿屈膝抵住她的被子边缘,一只手掐住她意欲挣扎的双手抵在头顶,以一个标准的审问姿势完全钳制住了她。 傅珩身形高大,当他整个人倾身下来的时候,姜芜整个人都被一团黑影笼罩住了。 男人带着厚茧的指腹捏了捏她的耳垂,声音带着清晨的冷冽嘶哑:“你耳朵上这个胎记,倒是似曾相识。” 胎记?我哪有什么胎记? 姜芜眨眨眼睛,努力往被子里缩:“我哪有什么胎记,可能是小时候摔了的疤。” 傅珩狐疑,“是吗?” 姜芜还没照过镜子,甚至不知道自己长什么样子,更别说什么胎记了,傅珩说什么胎记的事她也很茫然。 “我小时候脑子不太好使,磕了碰了也未可知。”她露出一个狗腿子的笑容,又适时动了动手腕,可怜巴巴的说:“大人,待会还得验尸,我的手要是废了……” 废了?傅珩心中暗笑,自己的力道他当然清楚,哪有废了这么夸张。 “废了又如何?” 姜芜一脸正气:“废了就不能为大人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了!” 傅珩:“……” 她的觉悟实在太高,傅珩的脸色又出现了短暂的凝滞,他冷着脸甩开了手,站起身走到一旁:“给你一炷香时间,收拾好了去偏厅用饭。” 姜芜眼睛一亮,心想这活可真划得来,包吃又包住。 她倒是没想到,傅珩居然是和千户们一起用饭的,只不过傅珩坐在长桌的首位,而她……在末位。 因着傅珩在场,也没什么人敢打打闹闹,吃个饭的气氛跟上坟似的,就这么吃了一会儿,也许由于她是在场唯一一名女子,有那脾性好的人,就想着缓和缓和气氛:“小姑娘,你姓甚名谁?” 姜芜哽着脖子咽下一块馒头,细声细语道:“姜芜,生姜的姜,芜草的芜。” 因着有人开了一个头,众人也七嘴八舌起来,不过话题大多集中在她身上,“姜姑娘,你是如何学会的验尸之法?” 姜芜:“从小便喜欢看些书,久而久之便……无师自通了。” 众人大惊,这小姑娘天赋异禀啊。 “之前住在何地?可曾也验过尸?”有人看她双颊微红,以为是害羞,便想聊一个轻松些的话题。 实际上姜芜是被馒头噎的,她勉强顺了气,回答:“之前住的远,从前也验…也在书上见过许多案例的。” 她差点说秃噜嘴了,她不是官府中人,怎么可能验尸? 那人也意思到说了句废话,讪讪地摸了摸脑袋,又抛出一个问题,“看的什么书?有什么特别的案例吗?" 姜芜此时已经心想你话怎么这么多能不能好好吃个饭,心下就起了点坏心思。 只见她耸耸肩,坦然自若道:“那是自然,我曾经见过一具尸体,炎炎夏日在水里泡了半个多月,捞上来的时候浑身肿胀不堪,一触便流脓,搬运时不小心,整个炸开了。” 提问的人已经隐约感到了这个话题的不对劲。 姜芜滔滔不绝:“炸开之后,数以万计的苍蝇和蛆虫满地乱爬,脂肪全化成液态了。” 说完,她顶着所有人铁青的脸色,轻轻“咦——”了一声,指着盘子里没吃完的馒头,说道:“那虫子和馒头差不多白。” 语罢,人们面面相觑,风卷云残,三两下把没吃完的食物装进布袋:“大人,我刚想起来急着去喂猫,告退。” “我去喂狗。” “我去查案…” 不过片刻时间,长桌上的人就全走了,只剩下她和傅珩。 姜芜倒是无所谓,她正好清净。 傅珩放下筷子,不耐烦的瞧着桌面:“还没吃完?” 姜芜动作一顿,看着傅珩,战战兢兢:“我还在长身体。” 傅珩这厮毫无人性可言,他居然说:“没什么可长的。” 姜芜气得翻白眼,三两下把馒头全塞进嘴里,“我去验昨天那具尸体了。” …… “死者女,周身伤口共二十一处,烫伤七处、击打伤五处、右小腿骨折过三次以上,左手指甲全部脱落,肚皮上有刻字。” 只见死者的肚皮上,被利器刻上了“贱人”二字,划痕颇深,且旁边的肌肉尚有生活反应,是生前刻上的。 从尸体上看,这是一个非常典型的虐待致死,死者脖子上有勒痕、掐痕,两只牙齿脱落,肋骨断裂。 傅珩踏进验尸房,姜芜正用刀子剖开死者的肚腹。 她下的是y字刀,尸体内里已经腐烂变色,从胃容物上看,死者的死亡时间应该是在饭后,再结合一下周全伤口,必然是虐待过五日以上了。 “死者遭受过五日左右的虐待,凶手分别采用了锤子、蜡烛、绳索、钉子等工具,在虐待死者的过程中,并没有提供饭食,而是只喂了些水,但在最后那一次,也许是凶手决定要杀死她,所以给她提供了一份还不错的饭食。” 姜芜低声说:“另外,大人……我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傅珩颔首:“你说。” “我怀疑这个死者和杀死李娇娇的,是同一个人。” 第十章 空气似乎都凝滞了一瞬间,傅珩脸上喜怒难辨,他坐在椅子上,幽深的眸子盯着死者那张青紫可怖的脸良久,才道:“何出此言?” 姜芜直视着他,说:“这两起案件有一个共同点,凶手并没有**死者,但是两名死者的大腿上和内阴都有不同程度的擦伤。” 她怕傅珩听不懂,还补充了一句:“这表示凶手可能是个……性无能。” …… 马车摇晃,傅桁臭着脸,姜芜在憋笑。 “不过两撇胡子而已嘛,大人不必介怀。”姜芜虽是劝慰,脸上表情却是止不住的幸灾乐祸。 姜芜觉得问题很可能就出在李家,但傅桁指挥使名头太盛,一去李家就可能打草惊蛇,思来想去之后,她有了个绝妙的办法。 ——那就是让傅桁稍微易容,她们再装作路人,去李府附近委婉打探消息,而她自己也戴上了面纱。 姜芜原身就在后厨干活,也十分明白这样的地方看起来最容易忽略,但实际上各路小道消息都十分灵通。 李家后院门口几个卖菜翁在闲聊,姜芜眼前一亮,拉着傅桁一路小跑过去,假装是要买菜的样子。 一个人说:“我听说李家那位小姐居然是被自己的贴身丫鬟杀的,可真是……” 此言一出,立马就有人反驳道:“我分明见过那丫头,十分忠厚老实,李小姐这事另有隐情,我亲戚在李家当值,我可什么都知道。” 姜芜正要走上前询问,傅桁却已经先她一步站在了那人的摊位前,那人还以为来生意了,问他要买些什么,结果傅珩二话不说,直接将钱袋扔在了他手上。 傅桁冷冷道:“所有东西。” 姜芜:!!! 卖菜翁眼睛都瞧直了,可他心里也明白,自己卖半年的菜恐怕都够不上这袋子里的金额,贵人一定是有事要问,说不定就和李家有关,他吞了吞口水,“贵人有事,小人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姜芜第一次看见如此清新脱俗的询问方法,她眼睛也瞧直了。 毕竟不能站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讨论,他们去了对面的一家茶楼。 那人的亲戚的确是李府的家丁,两人还没问他便竹筒倒豆子一般全说了出来—— “那个叫春华的丫头死了之后,她亲娘去找姨娘哭诉,结果那个姨娘在书房发了疯,又被李老爷关起来了。” 这说的应该是容姨娘,春华摆明了是枉死,而春华和李娇娇一同长大,容姨娘先是爱女亡故,又被枕边人背叛,崩溃也很正常。 卖菜翁绘声绘色的说起来:“据说啊,当时容姨娘闯进书房时,李老爷正和那个小妾浓情蜜意呢!容姨娘哭的可凄惨了。” 傅桁和姜妩对视一眼,两人皆没有说话。 “关于那个小妾柳姨娘,你知道多少?”姜芜问他。 卖菜翁说:“小人只知道柳姨娘十分嚣张跋扈,但家境并不如何,还有个疯了的娘,柳姨娘照顾她的时候,时常被她打的一身是伤。” 姜芜想到了那日公堂上柳姨娘肩膀上的抓痕,倒也极有可能是被这个所谓得了疯病的母亲所伤。 但如果真是这样,她为何当日要矢口否认? 卖菜翁感叹道:“说来也可惜,李家小姐本来都说好了亲,却突然遭了这事。” 李娇娇之前已经定好亲了?认尸当天容姨娘说的可是还未定亲。 卖菜翁怕这两人不信,还说的有鼻子有眼的:“那李小姐定了盐商黄家的公子,双方都相看过了,结果又被柳姨娘吹几句枕头风给搅黄了。” 这又和柳姨娘有什么关系? “因着这个柳姨娘啊,有个不争气的弟弟,哎这你们可别到别处说去,她那个弟弟长得就一副小白脸的模样,可偏偏靠着柳姨娘的关系混的人模狗样,柳姨娘总想让李家小姐嫁给她弟弟!” 姜芜只知道柳姨娘从前是扬州瘦马,倒是并不清楚她家境非常差,卖菜翁看出她的疑惑,解释道:“他们这些有钱人看不出来,我还看不出来吗?” 他笃定道:“那个小子家里穷的叮当响,上头好几个姐姐,他年及弱冠,也不是没有一般人家的姑娘看上他,可人家通通看不上啊,你说……他脑子里这得想着什么呢?” 姜芜回去的路上一直在想这个问题,如果卖菜翁所言句句非虚,那么柳姨娘和李娇娇之间实际上也是有矛盾的,女子的亲事何其重要,居然被柳姨娘只靠两句枕头风就搅黄了。 那么,柳姨娘那一套金玉头面恐怕就不是她说的那个意思了。 …… 到了第二天晚间,小树林里发现的那具尸体才有人来认领。 死者是曾家的女儿,曾家论门第比李家略高些,曾家主君是礼部员外郎,虽然只是个从五品,但士农工商,好歹是个当官的。 死者名叫曾薇,其实已经失踪半个月了,但是曾家……由于某种原因,并没有报官。 面对这个女儿的死,曾家表现的……出乎寻常的淡定,甚至只派了一个管家过来,也没提出要将尸体送回,只是说:“大小姐离家之前,本是和老爷断了关系的,现下糟了意外,便全了血缘情分,送她一场。” 傅珩挑眉:“断了关系,可到公堂公证了?” 管家擦了擦额角的汗:“未…未曾。” “那便还是你曾家女。”傅珩一甩手坐了回去,曾管家站在原地心焦,最后实在没办法了,只能将心里话吐露了。 “指挥使大人,并非是老爷故意不认,只是大小姐当时是随一个书生私奔了,夫人跪地求她不要枉顾家族名誉,她一意孤行,最后落得这样的下场,我们也…无可奈何。” 若认回了曾薇,便是承认了这个女儿,那她未出阁便与人私奔的事更与曾家脱不开关系了,曾家主君如今是礼部员外郎,官位不大却也是许多人盯着的。 姜芜在旁边听着,却是眼前一亮:“书生?你们可知姓甚名谁?” 曾管家虽然不认识她,但瞧她站在指挥使大人身旁,自然不敢怠慢,说话间却还是有些吞吞吐吐:“却是知道,不过那人……” 第十一章 “那人如何?”姜妩急急地问。 管家轻叹了一口气,道:“那人……听闻平日里十分浪荡……” 巧的是,寿县就与青阳山相邻,今天天气倒是比昨日要好些,这回傅珩没有亲自前行,而是派了一个佥事同姜芜一道去。 锦衣卫佥事,正四品官职,姜芜还以为会是个五大三粗的莽汉,结果坐在轿子里等了片刻,居然是个翩翩公子。 只见他穿一身暗紫色飞鱼服,长眉入鬓,面白无须,瞧着年纪也就二十上下。 那佥事比起傅珩倒是有礼数多了,轻叩轿门,待姜芜扫开帘子后,才一拱手说道:“姜姑娘,在下周显恩。” 姜芜坐在软轿里,随行的是佥事周显恩和四个衙役。 寿县虽然不远,但古代的交通工具到底比不上现代,摇摇晃晃了两个多时辰才到,到达的时候恰好太阳落山,半边天空都被染成了橘色。 大雪好歹是已经化了,只是地上难免泥泞,山路狭窄,轿子没办法再往前了,只好解了轿子单独牵马前行。 姜芜倒是不娇气,只是那裙子毕竟是别人的,若是弄脏了怕是不好,她还在纠结的时候,周显恩已经先一步上前来,“姜姑娘是怕污了鞋袜?” 姜芜下意识摆手:“不不不…” 周显恩没等她说完,二话不说直接将马牵了过来,“姜姑娘若是愿意,可以骑在马上。” 姜芜说:“可我不会骑马。” 周显恩笑道:“无妨,我可为姑娘牵马。” 对方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姜芜便也不好再拒绝了,但尴尬的是她连上都上不去,只见周显恩一手抓住她手臂,似乎只是轻轻一送,姜芜便轻而易举的爬到了马背上,只需再用点力就能直接坐上去了。 神奇……姜芜活了几十年第一次骑马,心下激动非常,可惜没多久就到了。 那个浪荡书生家住二里庙,这其实是一个地名,指的是二里庙附近,这地方偏僻,倒也好找,因为总共就那么几处房屋。 打听到那书生的住址也不难,这个人叫王靖,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浪荡人,家里只有自己和一个寡母,寡母平日里靠着替人浆洗衣物过活,本是希望能供出个秀才,结果王靖科举连年落榜,王母竟还没催着这个儿子娶妻生子好好过日子。 那好事的邻居说:“他们家啊,可成笑柄了,那王靖平日在乡里充的什么大瓣蒜,会念几句酸诗就了不起了,上次还带了个姑娘回来呢。” “那能是什么正经人家的姑娘?在他们家里待了没几天就走了。” 姜芜此时已经下了轿子,“那姑娘长什么样?是不是身高跟我差不多,皮肤挺白,眼睛挺大的?” 邻居回忆了一下,点点头:“好像是,那姑娘瞧着是有钱人家的,瞧那头饰都是金光闪闪的。” 就在这时,不远处的木屋里,院门被拉开,一个身穿竹青色长衫的男子,背着一个书箱正要出门。 那邻居一瞧,小声跟姜芜说:“就是他!” 周显恩上前一步,绣春刀刷的一下横在他面前,“锦衣卫办事,阁下可是王靖?” 王靖被脖子上横着的刀吓了一跳,顿了顿才道:“正…正是在下,不知几位官大人有何事?” 那邻居先还能乐乐呵呵跟他们嘴碎两句,一听是锦衣卫,忙提着自己的菜篮子走了。 锦衣卫的名声哪怕在距离京城稍远些的县里也是如雷贯耳,今天没穿飞鱼服,普通人也认不得绣春刀,所以才敢和他们聊上一两句。 周显恩冷冷道:“你可认识曾薇?” 王靖一呆,点点头,又疑惑道:“认识的,怎么了?” 姜芜瞧他面上疑惑不似作伪,便和周显恩说:“不如我们进屋再说吧,别在门口堵着了。”周显恩欣然应允。 小屋的确是破旧,王母见儿子去而复返,还不知怎么了,又看见跟在后头的还有五六个看穿着打扮像是官家的人物,她怕儿子染上了什么事,脸都吓白了。 几人坐到桌前,姜芜开门见山道:“你可知,曾薇死了。” ——一听到这事,王靖先是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他们,喃喃自语道:“怎么会?” “根据曾家那边的说法,曾薇离家,是因为和你私奔了。” 哪知王靖茫然的摇了摇头:“我怎会干出与人私奔这等事?不顾姑娘清誉,那岂不是有辱斯文!” 一旁的王母没见过世面,但也明白听这话是怀疑她儿子了,她泪水连连哭诉道:“我儿从小乖顺,虽然几番落榜,但也绝不会做出和良家女子私相授受之事啊。” “可你的邻居方才说,曾薇曾在你家里住过几日,后来人便不见了。” 王靖没想到他们竟已知道了这一层了,却还是犹犹豫豫的不知该不该开口,周显恩眉心一蹙,绣春刀摆在桌子上,虽未开鞘,却已能窥见其寒芒,“你若是不肯说,那便只能由本官将你请去北镇抚司说了。” 北镇抚司主管诏狱,又称锦衣狱。现今世上人人皆知,诏狱堪称十八层地狱,一进诏狱,十九便无生理,狱内刑法残酷,入狱者五毒备尝,肢体不全。 王靖一个文弱书生,若真是进了诏狱,不死也要脱层皮。 王靖犹豫的望着他们,最后看向了姜芜,他询问周显恩:“这位姑娘可也是公门中人?” 姜芜小心翼翼瞥了眼周显恩,尴尬的摸了摸鼻子。 她现在顶多算个临时工。 周显恩并未看她,而是对王靖说:“是。” 王靖松了一口气:“我可否和这位姑娘单独谈谈?” 他见周显恩没说话,又忙不迭补了一句“大人若是不放心,可派人看守。” 姜芜猜到可能因为自己是个姑娘家,王靖觉得关于曾薇的事不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 周显恩颔首,屏退众人,屋里转眼便只剩下姜芜和王靖二人。 王靖说:“姑娘可也是锦衣卫千百户?” 姜芜笑了笑:“我是个仵作。” 王靖倒是并未惊讶,只是点了点头,说起了曾薇的事,但出乎意料的是,他的说法和曾管家的说法几乎是完全相反的。 “我与曾薇的确是有些情谊,但我们发乎情止乎礼,并未想过私相授受,更别提私奔了。” “那曾家为什么一定认为你和曾薇私奔了?” 王靖给自己倒了一杯水,虽是嗤笑着,神色却已经完全冷了下来,“当然是因为……他们害死了曾薇,所以心虚。” 第十二章 大雪。 整个京城被染成一片素白,来来往往的人冷的缩起身子,张嘴便是呼出一圈圈白雾,街上铲雪的工人也时不时打闹玩笑,而他穿过路边包子铺蒸笼的雾气,看见两个姑娘共撑一把伞站在廊下。 他低头,拂去肩上细雪,沉默的站在粉衣姑娘身旁。 她们两约摸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头上戴的是金丝步摇、身上穿的是绫罗绸缎,光这一身的行头,就抵得上母亲浆洗一年所得报酬了。 后来雪停了,两名少女嬉笑聊天,他正要抬脚往前走,却听见背后一声娇呼—— “哎……”他往后一看,之前那名粉衣少女脚下打滑,眼看着就要摔到地上了! 情况紧急,下意识反应他也没顾上男女大防,直接先一步冲到地上给人家当了垫背。 少女吓了一跳,绯红着脸站起来,小声向他道谢,并询问他伤到没有。 他不敢和这样的娇小姐多说话,忙说自己没事,可却不小心露出了破损的布鞋。 他的鞋还是去年母亲给他做的,本就不怎么牢固,现在摔了一跤就更不牢固了。 “在下王靖。”他舔了舔唇,低着头说。 她笑了笑,只是说:“我姓曾。” 两人几次想见互生情愫,后来,他也曾反复对她说,说自己有朝一日一定考取功名,等他功成名就了一定回来娶她。 可她终究没等到王靖考取秀才的那一天,因为曾家要把她嫁出去了,她已年满十六,本来去年就该嫁人,但因为曾薇自己死活不愿意,好歹拖延了一年,但今年曾老爷无论如何都不愿意再拖了。 因为对方给的彩礼实在是太多了。 曾薇不愿意,她心有所属王靖,不肯嫁人,更何况那人并不在京城,而是外地的一个员外,且已年过五旬,曾薇如果嫁过去就是九姨娘。 曾家好歹是个官家,但可惜在权贵遍地的京城也属实不够看,曾薇是不受宠的庶女,就当做个交易卖出去也好。 王靖红着眼睛说:“可就算是这样,我还是不敢带她走,我怕她受人非议,她也不敢真的背弃家族,她从曾家跑出来,晚上无家可归,所以我只是将她带回了家,但从未越矩,况且曾家的人也知道我家住何处。” “她大约在我这里五日,五日过后,我亲自将她送回了曾家,当时的门房应当可以给我作证。” “你所言可担保属实?”姜芜其实心里已经信了大半,因为按之前邻居所说的,假设曾薇和王靖私奔,王靖直接把人带进了自己的家。 如果真的私奔,曾家主人为官,怎么会查不到王靖住在哪里,若是有心找回女儿,顾忌女儿清誉,又怎么放任其在外男那里过了五天。 况且……姜芜检验过了,曾薇处.女膜完整。 但尽管姜芜已经知晓了王靖这边的来龙去脉,但还是要在公堂上跟曾家人对峙,所以王靖还是需要去京城。 他没有反对,只是在最后问了一句:“她走的时候,疼吗?” 姜芜思衬着,只是说:“尸体已经检验完毕,不日破案后就可以入土为安了。” 回去的时候姜芜照样坐在马上,此时天色已经渐渐黑了,浅白的月光冒出头来,王靖的木屋里安安静静,隔壁那屋子的油灯亮了起来。 “吱嘎——”邻居家的大门被人大力从里面撞开,一个约摸十三四岁的小姑娘哭泣着挣扎着往外跑,而在她的身后,是之前见过的那个邻居,她举着一根巨大的棍棒,一下一下往小姑娘身上招呼着,嘴里骂骂咧咧着些旁人听不懂的方言。小姑娘挣扎哭泣着,被打的皮开肉绽。 姜芜也是个姑娘家,自然见不得这场面,倒是旁边有个听得懂寿县话的千户感叹说:“这小姑娘真可怜。” 姜芜扭头问他:“她说的什么?” 千户摸了摸后脑勺说:“抱怨这个小丫头怎么这么瘦,不能出去做活,不能早点赚钱给兄长花用。” 这理由也太离奇了吧?姜芜觉得匪夷所思,再往里一瞧,只见小院里还摆着一张圆桌,桌旁还坐着个穿白衣的男子,估摸年纪也有二十上下了。 如此年幼的妹妹因他受罚,他却可以完全无动于衷。 姜芜直觉有点蹊跷,还想再看看,却已经被邻居发现了,她狠狠瞪了一眼姜芜,将小丫头提溜回院里,再“砰——”地一下关上了门。 …… 此时已是深夜,天公不作美,又下起了雪。姜芜做着轿子倒是不觉得冷,只是可怜了外面骑马的周显恩等人。 她到底不是古代人,没有那么重的男女大防,索性拉开帘子叫人:“周大人!” 周显恩回过头,一张俊脸都冻得通红,隔着风雪听不清她说的什么,于是只能卖力大喊:“你说什么?” 姜芜一扬手让车队停下,接着小跑到周显恩的马前,周显恩还没弄明白她要做什么,疑惑的下了马。 风雪呼啸,姜芜怕对方听不见自己说话,于是干脆凑到了对方耳边:“周大人,今晚一定急着回去吗?” 周显恩脑子里“轰——”地一声,少女温热的气息洒在他颈边。 “你…你说什么?”他耳根悄悄泛起了一点红。 姜芜蹙眉,心想你们习武之人不是耳力超群吗? “我说!今晚要是不急着回去的话,不如先到轿子里修整片刻!外面雪太大了!” 周显恩被她突如其来放大的音量吓得一激灵。 他为难的看了看姜芜,说道:“姜姑娘还未出阁……” 姜芜不耐烦了,心想你怎么跟傅珩一个样子,又不会掉块皮,大老爷们咋这么磨磨唧唧的,但当着人家的面她还是得温温柔柔的说:“周大人不必介怀,我没那么娇气的。” 周显恩看了一眼快被淋成雪人的兄弟们,还有那个感觉要厥过去的书生,最后还是决定找个地方修整片刻。 其他人表面上不说,但心里都觉得——姜姑娘可真是个好人。 轿子里是不行,且不说姜芜要避嫌,人进了轿子,马却得在外面挨冻了。 最后找到了一个勉强有顶的土棚,再安排人烧火取暖,这一夜倒也能勉强度过。 姜芜睡到迷迷糊糊的时候,突然感觉旁边的人动了一下。 她的旁边睡的是谁来着?没人啊。 姜芜这人有点认床,在外面是睡不熟的,昨夜在傅珩那里她其实也没睡好。 就在她纠结着要不要睁开眼睛看看的时候,冰凉的刀锋猛地一下贴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然后是一道嘶哑的声音:“醒了?”说着,那持刀的人用力两分,姜芜脖子上立马感到了尖锐的刺痛。 她战战兢兢睁开眼睛,看见了…… 第十三章 车轮碾过地面的声音不停,混着时远时近的吆喝声,姜芜醒来的时候恍惚觉得自己是做了一个梦。 她盯着眼前的人,不由得身子一抖,脑袋猛地撞在了木板上。 她居然在马车上! 并且不是之前他们那辆车,按理来说姜芜睡觉并不死,她很容易就会醒来,但是这一次她被人绑到马车上,并且马车摇摇晃晃了这么久她才醒过来,绝对是被下药了吧! 眼前是一个大汉,长了满脸的络腮胡,也是他用刀抵着姜芜的脖子。 见她醒了,大汉嘲讽的笑了笑:“我还以为你死了。” 姜芜后背已被冷汗浸透,她继承了原主的记忆,自然也知道原主这十几年活的虽然艰辛但绝对没有与人结仇,况且对方居然能在锦衣卫的看守下将她迷晕…… 周显恩他们怎么样了? 姜芜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却半点力气也使不上,可她身上又没有绑绳索,应当就是掳走她的人料定她反抗不了,给她下了药。 姜芜心头一阵慌乱,勉强笑道:“你…你们是谁?” 大汉估计也没把她这个小丫头放在眼里,甚至用刀背拍了拍她的脸,语气里满是戏谑:“你惹了不该惹的人。” 姜芜心凉了。 公安局编外人员果然有风险。 她哭丧着脸,开始恳求大汉放她一马,说自己上有老下有小且还未出阁,要是死了也太惨了。 大汉说:“据我所知,你是个孤儿。” 看来连她的背景都知道地一清二楚了,姜芜真委屈了,她完全不知道惹了什么人,就像昨天晚上那支冷箭,当时傅珩就说是冲着她来的,她还觉得傅珩是开玩笑的。 我到底哪里惹了谁啊?任姜芜想破脑海她也想不出来。 如果说是结仇,原身的性格也十分孤僻,除了邻居婶子,她几乎没有什么熟识的人。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终于停了,姜芜眼睑一跳,小心翼翼避开近在咫尺的刀锋。 一阵脚步声传来,车帘被人掀开,露出一个穿着夜行衣,且眉目粗狂的男子。 对方穿着夜行衣,只露出一双眼睛来,他和姜芜对视片刻,忽然问:“还认识我吗?” 姜芜非常确认自己的记忆中从来没有见过他。 她摇了摇头。 那人便眯起眼睛笑了:“不认识也好,上了黄泉路,也记不得债主了。” 话音刚落,他并不等姜芜反应,直接伸手揪住她衣领,将她强行拽了出去,此时雪已经停了,天空是一片浓浓的墨蓝色。 那人身量很高,姜芜估摸着自己约到他肩膀,听他声音这个人年纪在二十五岁左右,京城口音。 姜芜被扔进了一个小院里,那人朝里嚷嚷了一句:“人已经带回来了!” 姜芜像一条砧板上的死鱼,被扔到地上之后只能勉强翻了个身。 待她看清楚小院之后,犹如一盆凉水浇下,整个人都凉了。 小院里还有五六个穿着夜行衣的壮汉。 “在马车上解决了不是更好?何必带回来杀,污了地板。”其中一个人走上前,挑剔的拽着姜芜的头发,将其往前拖去。 带她回来的那个人就说:“光是甩掉锦衣卫就花了些功夫,哪有空杀。” “锦衣卫还真会为了这个小丫头跟过来?咱们不会惹上事吧?” 姜芜一听,只要对方怕了那就是有戏!于是她赶紧大喊起来:“各位大哥!大哥扰我一命,不管你们要多少银两,我都付得起,你们要是不相信我,我可以修书一封到北镇抚司,保证不会提及你们,只求你们不要伤我性命。” 她尽力缩了缩身子,眼眶红通通的,简直是我见犹怜。 可惜那帮大汉不为所动,之前那个在车上威胁她的人说:“北镇抚司怎么可能管你的死活。” 这帮人,应当只是求财。 姜芜还想说话,对方已经一拳重重打在她脸上,直打的她脑子轰的一下,眼前天旋地转。 她来不及说话,那人便已经单手从后面把她拎起来,走到小院后方的一个干草堆,旁边还放了两个黑乎乎的桶。 姜芜很快就知道了对方的想法,他们要杀了人之后把她扔进草堆里,怕不好引燃,甚至提前备好了火油。 她有些绝望,在那人把她扔到火堆上的前一秒扯着嗓子喊起来:“可我和傅珩睡过了!你们不怕傅珩吗!” 那人的动作停住了。 他蹙着眉,上下打量着姜芜,眼神就好像在说:就你? 姜芜松了一口气,接下来的更是连珠炮一般:“你们想想,我这几天为什么能跟北镇抚司千户佥事们混在一起?还不是因为我攀上了傅珩!我要是死了不打紧,指挥使大人一定会为我报仇的!” “各位只是求财,肯定不想送命吧?更何况是诏狱那样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地方,只要放了我,多少银两我肯给的!” 她嗓子都快喊劈了,络腮胡大汉还是想把她扔到草堆里烧死,但是旁边却有人说:“我倒也听说了,锦衣卫指挥使身边是多了个女人。” “难道真是她?” “之前不是说她跟杀人案有些关系吗?” “我还听说那个女人是一同办案的呢。” “傻了吧你,哪有女人办案的,肯定就是指挥使养着的。” 他们在合计的时候,姜芜已经悄悄将自己的刀放在了手心——这一点她和很多医生有同样的习惯,就是喜欢随身携带一把手术刀。 待会若是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她也只能割破对方的喉咙了。 她虽然没有别人那样高强的武艺,但她对人体器官的位置非常敏感,这把刀很小,但是只要找准位置,杀人不成问题。 “如果真是傅珩的女人,我倒是也想尝尝。”一个人说罢,把刀子一扔,手放在裤腰带上,狞笑着靠近姜芜。 姜芜睁大了眼睛,脸上惨白一片,她后背已经抵住了墙,刀就藏在右手手心。 那人猛地一下扑过来,抓住了姜芜的左手,正要把她拖出去。 身后传来其他人吹口哨的嬉笑声。 姜芜闭上眼睛,一滴眼泪从眼角滑落,对方已经完全压了过来,她甚至已经能看见对方嘴角的口水。 “噗嗤——”一丝血线从空中划过,对方的眼睛里慢慢变成了恐惧。 他眼球突出,嘴角抖了抖,鲜红的血液从脖子处喷溅,不过片刻,他便以气绝身亡了。 姜芜抖着手收回刀,其他人看这边不对劲,已经慢慢走过来了。 这时,只听一道破空之声—— 第十四章 姜芜泪目朦胧中,只见一个玄色身影踏着风雪而来,他站在倒塌的小院门前,冷着脸,眼中一片猩红。 风雪呼啸,破旧的木门倒在地上,那五六个劫匪和傅珩身后的锦衣卫千户已经打了起来,一时之间,只听刀枪剑戟刺入骨肉的声音,有一个男人侥幸逃脱,刚好摔在了姜芜身边。 姜芜看他满脸都是血,朝她爬过来的动作堪称恐怖,她条件反射想都没想一刀就划了过去! 这一刀虽没割到喉管,但直接划破了他的右眼,那人哀嚎一声,倒在地上痛苦的打起滚来。 姜芜害怕又茫然,这时她的眼前忽然出现了一个身影——那人逆着月光,一件玄色大氅在风中猎猎作响,抬起头姜芜只能看见他冷厉的眉眼。 风里传来他清冷的声音:“闭上眼睛。” 姜芜慌忙闭上眼睛,接着便只听到对方挥刀的破空之声,接着那个哀嚎声便停了。 “那……那个,我能睁眼了吗?”姜芜颤颤巍巍的问。 她似乎听见了尸体被挪开的声音,接着傅珩又把自己那件大氅披到了她身上。 姜芜睁开眼睛一瞧,那边已经结束了,站着的都是穿官服的了。 她松了一口气,又委屈巴巴的看向傅珩:“我还以为大人不会来救我。” 傅珩伸手把她拉起来,语气倒是难得温柔,“不会。” 姜芜抓着他的手,发现自己腿软的根本站不稳,验尸是一回事,杀人是另一回事啊! “大大大大人你走慢点……”她像个小树懒,小心翼翼地扒着傅珩的手臂勉强走了两步,腿还是软。 “麻烦。”她似乎听见了傅珩的声音,说的很轻。 下一刻傅珩单手用力,反手抓住她的胳膊再一用力,另一只手再一接,直接将人抱到了自己怀里。 姜芜眼睛瞪得溜圆,赶紧挽住他脖子,虽然内心十分惊恐,却还是秉承着社畜准则,坚强的给傅珩发出一张好人卡:“大人您真是好人。” 傅珩没再说话了,沉默的抱着她上马,只留下其他锦衣卫清理现场。 …… 在车上的时候,姜芜因为身上有血迹,怕脏了他的大氅,所以一上车就赶紧脱下来好好的叠放到一旁,傅珩坐在她对面,看着她忙的跟个小仓鼠似的,便问她:“你不害怕?” 姜芜还以为他是担心这件一看就很贵的大氅,于是小心翼翼的说:“我能帮大人洗好了再送回的。” 傅珩蹙了蹙眉,似乎有些不耐烦:“你认识那些人么?” 姜芜老实摇头。 她是真不认识,原主这辈子最跌宕起伏的几天就是她穿过来之后在北镇抚司验尸,她之前就是在北镇抚司后厨做些摘菜洗菜之类的杂役,就算能遇见恶人,也顶多是那些流窜在街头巷尾的小混混,怎么着也不可能遇见有这样势力的人。 这么想着,姜芜就后知后觉有点委屈了。 她上辈子可谓是顺风顺水,结果这辈子才刚开始又险些结束了,刚才那个人的血滚烫的浇在她脸上,她现在一闭上眼睛仿佛就能回忆出那个人瞬间散大的瞳孔。 “大人……大人您睡了吗?”虽然是在轿子里,但轿子里没有灯,她和傅珩分坐两端,只能隐约看见傅珩的衣摆。 傅珩闭着眼睛,没说话。 姜芜撇着嘴,她也不想黏着傅珩,可又实在是害怕,只能在理智和感性中相互纠结,最后还是傅珩大发慈悲的勉强睁开眼睛看她:“你很害怕?” 姜芜点点头,语气低落下来:“我第一次见到…这么新鲜的尸体。” 而且还是我杀的。 傅珩说:“那你喜欢什么样的尸体?” 姜芜:“???”这是什么病娇对话? 她吞了口口水,一脸难以言喻的表情:“你的语气差点让我以为,我喜欢什么样的你都能给我弄来。” 傅珩也是一怔,这话说的是太有歧义了点,于是他闭嘴了。 姜芜又慌了,“大人你说两句话行吗?这样我怪害怕的。” 傅珩:“不能。” 好吧。 这时,他忽然说:“告诉你一件事。” “容佩死了。” …… 容姨娘被推进柴房,她头上朱钗微乱,脸上的脂粉也乱七八糟的,送她进柴房的老嬷嬷说:“姨娘,怪我多嘴,您院子里的嬷嬷刚才……走了。” 容姨娘瞬间呆住,她抓着门,眼眶里又溢出了眼泪:“怎么会这样?什么时候的事?” 老嬷嬷叹了口气:“我也不知道,听后院的丫头说的,那丫头说您一去书房,嬷嬷就回自己房里吊死了。” 也许她早就知道这一趟的结果了,嬷嬷早就明白这世界上没有所谓的公平,娇娇死了尚不能找出真正的凶手,她的春华就连死也死的不干净。 她觉得很好笑。 容姨娘记起来,嬷嬷曾经也和她提过,等以后到了年纪,能不能放春华脱了贱籍,找个寻常人家嫁了,哪怕温饱也难熬,却好歹是正经人家清清白白的姑娘。 当时容姨娘并不理解她的想法,她觉得李府里好歹有吃有穿,生活不愁。 现在她突然明白了嬷嬷当初的话,和临走前深深一拜时,那绝望眼神里的含义。 “不过啊,您也别担心,老爷还是疼您的,等过个几天您再找老爷诉一诉委屈,日子还得往下过不是?”老嬷嬷从菜篮里把今晚的饭菜给她递了进去。 容姨娘坐在门边,忽然看向她:“托你的福,可否替我找纸笔来,我要修书一封。” 老嬷嬷还以为她是要修书给老爷求和,欢欢喜喜的答应了。 到了晚间,容姨娘便用打碎碗的瓷片自尽了,鲜血淌了满地。 与此同时,她修书一封,那封信由老嬷嬷交到了北镇抚司,信上写的是姜芜的名字。 第十五章 李府连着两场白事办下来,李卓两鬓都斑白了。 因着容姨娘死前那封信的缘故,姜芜也来到了她的葬礼,本来李娇娇死的时候,是打算秘不发丧的,结果隔天容姨娘也割腕自尽了,这么大的事李家再也瞒不下来,只好发丧了。 李卓虽然不是官员,但在他京中好歹也有些势力,整个葬礼的气氛**肃穆,姜芜将一束花放在容姨娘灵前,转头找了个位置坐下了。 她今天来,不全是为了悼念容姨娘的。 按照她之前对这个凶手的猜想,是分尸行径带着极强的支配欲和暴虐,后来证实了分尸并不是凶手所为,而是摊主为了报复那些说他们家肉不好吃的顾客,这事证据确凿,摊主也已经顺利收监。 但这并不代表凶手这个人体现在尸体上的个人痕迹就不明显了。 虽然姜芜是现代人穿越而来,但她一直坚信,很多东西是融会贯通的,况且她高度怀疑李娇娇和曾薇是同一人所杀,这样看来,凶手本人特性映射在尸体身上的地上就很多了。 她仔细盘问过摊主,摊主只是用刀分尸,并没有用锤子之类的工具虐打死者,可是在她的尸检中,李娇娇的尸体上有多处撞击伤,且还有被铁锤一类工具虐待的痕迹。 李娇娇和曾薇死时的共同点在于——虐待。 但是李娇娇是当天出门,然后就直接被杀死了,曾薇则是虐待了大约五天之后才杀死,从两人的死亡时间来看,曾薇在前面。 也就是说,假定是同一个凶手,那么凶手就是杀了曾薇之后,只过了短短的几天时间,便又向李娇娇下了手。 如果按照这个频率……姜芜很担心会出现第三名受害者。 今日北镇抚司没有人同她一起赴宴,倒是出门的时候傅珩吩咐周显恩去给她买了几身衣服,她这两天总共就穿了这一件衣服,弄脏了就没了。 至于她晚上住在哪这个问题,也得到了完美的解决。 傅珩破例给她腾了一件空屋子住,虽然称不上富丽堂皇,内里也很简陋,但姜芜是挺满足的。 她之前那个小房子其实就是个茅草屋,打雷下雨房子就塌了,邻居婶子虽然是个好人,但毕竟谁的生活都不宽裕,姜芜一个小姑娘有意无意也经常麻烦人家。 这边案子繁忙她脱不开身,只能写了封信回去,姜芜打算等她有了些银两再正式跟邻居婶子道个谢。 倒是原来北镇抚司后厨的那些丫头们很想找她,她们进不去前院,甚至连姜芜的面都见不着,只好托人带话,想问问姜芜是如何攀上了如此高枝的。 姜芜听罢,压根不想理这些人。 她继承了原主的记忆,自然也不会忘记原主因为性格有些呆滞木讷,这些人可没少欺负她,现在看她能在前院跟着大人们一块办公了就想贴上来,哪有那么好的事? 过了一会儿,白宴上的人渐渐多了起来,姜芜打眼一瞧,基本没一个有印象的面孔。 就在这时,她听见旁边有人议论纷纷,听了好一会儿她慢慢回过味来了,原来是在说她呢。 她抬头一看,几个穿的还算周正的小姑娘的掩着面,凑在一起小声讨论着什么,姜芜耳力一般,但看她们的肢体动作和表情也知道她们是在说自己了。 怪无聊的。 她打了个哈欠,目光开始在来往宾客身上逡巡。 按照她对凶手的猜测,这个人能在如此短时间内连杀两人,他骨子里不仅有遏制不住的暴虐,而且很重要的一点是他非常自信,因为他杀的其实都是达官贵人的女儿。 在阶级分明的古代,这样的姑娘并不多见,甚至于姜芜猜测,凶手本身也是这个阶层的人,否则他应该根本接触不到她们。 在古代,像李娇娇和曾薇这样的姑娘,出行都有丫鬟护卫跟随,稍有不对,她们一挣扎呼救凶手立马就会被抓住,那么只有一种可能,李娇娇和曾薇都认识这个凶手,不说多么熟识,也肯定是能够放下戒心屏退护卫的。 她还在思索,那边忽然就吵起来了,众多宾客也往那边看去,姜芜眉心一跳,匆匆站起也往事件中心去了。 走近一看,居然是曾家人和李家人吵起来了。 因为姜芜先前见过曾家的管家一面,所以才能很快认出曾管家护在身后的也是个曾家人,瞧着是个小姑娘,年纪也就十五六岁,长得倒是白白净净的,而另一边的李家却是那个柳姨娘。 柳姨娘好歹是风月场里混出来的,论口舌功夫谁也比不上她,曾家女看发式是还未出阁,不过只言片语便眼眶红红了。 柳姨娘牙尖嘴利道:“我们李家的事已经全部盘问清楚,娇娇过了头七就要下葬,你又在这里攀扯什么?你家女死了和我们有什么关系?我倒是听说了,你家女可是跟男人私奔的货色。” 语罢,周围的人便都窃窃私语起来。 曾家女气得发抖,指着柳姨娘骂道:“你说的什么胡话!我姐姐绝不是那样的人!” “嘁……我可都听说了,那曾薇啊就是和人私奔,结果被那个情郎给杀了,那情郎人都被关进诏狱了。”两人的争吵自然也引来了其他人,自然也有那好事者七嘴八舌起来。 “曾婷,你姐姐你名声是坏了,可你还没有呢,还是速速退席吧。” 原来那个姑娘叫曾婷,姜芜暗暗思衬。 曾婷已经忍不住落下泪来,她劈头盖脸指着柳姨娘骂道:“你个娼妇!我都查到了,分明就是你一直在外面造谣说我姐姐与人私奔,我今日本不想来招惹你,念着和娇娇从前还说过几句话,不然我断断不想挨着你们李家一点!” 如果曾婷说的是真的,那柳姨娘和曾薇非亲非故,为什么要在外面造谣生事? 有人信曾婷,也有人不信,一时之间七嘴八舌吵个没完。 就在这时,一道清冽的男声突兀的插了进来:“姑娘有礼,是家姐不知礼数了。” 姜芜随着众人的目光往后一看,只见一名身穿月白色长衫的男子拱手对曾婷致歉,这男子看相貌倒是面白无须,五官端正。 但奇怪的是,曾婷似乎和这男子有些熟悉,瞧见他第一反应便是羞红了脸。 第十六章 那男子看相貌虽称不上多绝色,但也算是端方君子模样了,他一出言,现场几个叽叽喳喳的姑娘都忙以袖遮面,只是那目光还是忍不住往他身上瞟。 柳姨娘看见他,也是一愣,又很快笑了出来:“你怎么也来了?” 那男子面上难掩哀思:“我也曾与娇娇妹妹有过一面之缘,理应悼念的。” 原来,这男子是柳姨娘的亲弟弟,说来他们家人基因还真不错,不管是姐姐还是弟弟容貌上都属上乘了。 自己弟弟来了,那柳姨娘也不会再与曾婷争吵了,很快便随弟弟一块往另一边去了,曾婷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还是有人对她说三道四的,她可受不得这个委屈,自己往那僻静的湖边去了。 姜芜直觉能从曾婷嘴里问出东西,忙不迭也跟了上去。 姜芜这个人其实从小在女生堆里就是挺孤僻一人,她不怎么爱说话,上辈子也没交到一个知心好友,更别提如何安慰人了,曾婷在湖边默默垂泪,时不时还自言自语咒骂着什么,只是内容姜芜就听不清了。 她在人家后面呆站了一会儿,想到了一个绝妙的方法。 ——她先是悄悄把曾婷脑袋上的一支钗拔了下来,然后再拍拍人家的肩,说你的钗怎么掉了? 曾婷回过头,看看她,又看看她手里的钗,茫然道:“刚不是你把它拔下来的吗?” 姜芜僵了一下,心想原来你感觉到了啊……那你不早说。 “姑娘是何人?我以前未在京中见过你。”曾婷眼睛还是红的小兔子一般,说话也有些哽咽。 姜芜一时语塞,只好实话实说:“我是北镇抚司的仵作。” 果然,曾婷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打量着姜芜:“仵作?可你年纪如此轻……” 姜芜摸了摸鼻子:“说来惭愧,贵府的事至今还没有头绪。” 她说的是贵府,而不是曾薇,就是想试探一下曾婷的态度,如果曾婷的态度和曾管家一样,只想和曾薇撇清关系,那就难办了。 但好在曾婷对这个姐姐还是有几分感情的,她笃定道:“我姐姐绝不会是被王靖所杀。” 姜芜心头一跳,陡然兴奋起来:“为何?” 曾婷说:“我姐姐虽然是庶女,可也是读过女诫四书的,怎会和男子私相授受?那王靖和我姐姐是有些情愫,可二人发乎情止乎礼,之前父亲要给姐姐定亲,嫁给一个老头子,我姐姐就算及不情愿,可也只是闹了几天脾气。” 姜芜思衬着王靖那边的证词,问道:“她闹脾气那几天就是去了王靖那里?” 曾婷点点头:“对,我们几个姐妹其实都知道王靖,他们二人借着泛舟湖上的机会见面,还是我们给打的掩护,我姐姐离家当天晚上还来找过我,说如果实在没办法,她也只能嫁了。” 说到这里,她已是泪水涟涟,“我姐姐说,她希望王靖能带她走,可是她也害怕连累了王靖,也许是想最后成全了这一段缘分,她从家里跑出去,去找了王靖。” 曾薇跑出去的那一天是一个雨夜,冬季已经很少下雨了,王靖的母亲无措的站在桌旁,看着这个突如其来、满身富贵的大小姐,借着昏暗的油灯灯光,王靖托腮看着她。 姜芜不知道那时的曾薇是抱着怎样的心思,她会不会也疯狂的想过要把自己的一切都送给王靖,但王靖终归不是那样的人,姜芜尸检时得知曾薇到死仍是完璧。 “那天,王靖一大早就赶马车将我姐姐送了回来,这是我亲眼瞧见的,门房还给她开了门,他瞧我姐姐进了府便自行离去了。” 这一点倒是和王靖的供词相吻合,两人都说当时王靖是亲自将曾薇送回的,王靖也说了门房可以给她作证,也就是说曾薇进府的时候还是好好的,但是后来不知道怎么了,她又从府里失踪了。 曾婷擦了擦通红的眼睛,说:“那天我听说她刚回来就被关进了柴房,我再也没见过她,我去问父亲,父亲说她又走了,父亲说她不会再回来了,我那还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后来她真的没有再回来了……” 不对啊……曾薇那时已经回来了,并且顺利被关进了柴房,按照正常发展,难道曾家不应该将其严加看管?怎么会让她再次跑出去的? 姜芜现在觉得曾家人的问题很大。 曾婷说:“和你说了这么多,我心里好受多了,我父亲今日本来是不让我来的,太晚了我父亲该派人来找了,我先走了。” 姜芜忙点点头。 她随着曾婷回到会场那边,看见柳姨娘的弟弟还在人群中间,俨然有了众心捧月的架势。 这时,她忽然听见身后有人尖叫了一声:“啊——你杀人了!” 姜芜猝然回头,方才的湖边她站立的位置,又站了一个人,瞧衣饰像是个丫鬟,丫鬟脚边还有一个掉在地上的托盘。 那丫鬟的眼睛,死死盯着前面的湖。 湖里怎么了?姜芜心头一跳,刚想跑过去,柳姨娘已经指着她尖叫起来:“又是你!你又来做什么?” 此时,已经有人也去看了湖边,凡是去了的人无不惊叫恐惧,“湖里有一具尸体!” “有人死了!一定是她推下去的!” 说着说着,这事就扯到姜芜身上去了,姜芜还没来得及看发生了什么,飞快李府的家丁就一左一右把她挟制起来,姜芜一肚子火,喊道:“我是北镇抚司的人!” 她刚一喊,旁边立马有人骂道:“你一个黄毛丫头,居然是自己是锦衣卫的人,好大的胆子!” 姜芜欲哭无泪,我真的是啊! 还是有人相信的,“这姑娘瞧着面生,就这么贸然断定为凶手,恐怕不太好吧。” 此言一出,立马遭到了其他人的反驳,“她敢说自己是北镇抚司的人,难道不足以证明这是个骗子吗?正是因为她瞧着面生,才更有这个可能!” 姜芜都无语了,你们古代人可真是干啥啥不行,草菅人命第一名。 这时,人群外响起了一个声音,“本案归大理寺接管,速将凶手缉拿归案!” 第十七章 人群散开,走近几个穿官服的人,姜芜只需稍稍思衬便得知,大理寺是和锦衣卫不同,但职权类似的地方。 锦衣卫使直属皇帝管辖,不归礼部和三法司。 而大理寺则是三法司之一,而大理寺的主要职责便是审核天下刑名,维护司法公正,防止产生冤假错案。 但是姜芜看他们这个架势……自己很快就要成为冤假错案之一了。 此前来的,是大理寺正,也是大理寺中直接审理案件的官员,是审案官员中品级最高的一种,他方才已经在此地看了许久,这个姑娘方才还在此地和人谈笑,她一离开湖里就出现了一具尸体,很难说和她没有关系。 姜芜没办法,也只好跪了,“这位大人,我是北镇抚司的仵作,今日是来参加李府姨娘的葬礼,至于湖里有尸体……我并不知情。” 事实上,她目前仍未见到尸体。 大理寺正名为李璨,年约而立,面相倒是生的刚正不阿,他一听姜芜说自己是仵作便笑了。 “我倒未可知,世上有这样年轻的仵作,还是个女子。”锦衣卫和大理寺本就不对付,因为锦衣卫和大理寺的最高长官都是正三品官职,但由于锦衣卫往往直达天听,且近些年来傅珩上位后,锦衣卫在朝中势力愈发见长。 姜芜咬牙,心里对这番言论嗤之以鼻。 “不管怎样,阁下也该先将尸体打捞上来,即便要给我定罪,是不是也要看证据呢?”姜芜也恼了,这人一口一个女人,好像是多见不得光似的。 李璨笑吟吟道:“不劳姑娘费心了,尸体自会打捞,姑娘也请先去大理寺一趟。” “凭什么?就凭我在湖边站了一会?恕我直言,我都没见到尸体,我怎么知道人是怎么死的?况且谁又能确定尸体不是从上游飘下来的呢?” 姜芜现在可不像前几天那样唯唯诺诺了,既然你说和我有关,那不如我们就亲自验一验,自然得知真相。 李璨冷哼一声:“死到临头不知悔改!我大理寺自有仵作!” 尸体很快被打捞上来,姜芜凑近一看,尸体同样是名女子,头发已经散乱,身上穿着的却是和李府下人同样的衣服,看尸体的肿胀程度应该泡了得有几天了,幸而现在是冬天,不然恐怕会巨人观了。 大理寺的人不让她验尸,她便安安静静在旁边坐着,看着大理寺的仵作验尸,因着姜芜不肯去大理寺,所以只能现场验尸,只在尸体旁边围了一圈布帘。 对于宾客来说,此前来悼念的姨娘和庶女并不重要,人类的本质中好奇心便是极重的,因此哪怕有布帘隔着,还是有人在旁边围着。 仵作很快验完:“启禀大人,此死者恐是三天前落水,死因应当就是意外落水,瞧着衣着是李府下人的打扮,也许就是做活时不慎跌落所致。” 布帘外众人听着,倒也没多大反应,府里死个把下人确实算不上大事。 倒是李璨面子上有些挂不住,他先前还笃定一定和姜芜有关系,结果尸体居然是三天前的。 姜芜却无暇管别的,她看着那具尸体,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既然自己已经洗清了嫌疑,于是她便站起来向李璨道:“大人,我先前便已说了,我是北镇抚司的仵作,尸体有些问题,我可否验尸?” 她一说,李璨还未开口,那仵作便已怒了:“你个小丫头片子是瞧不上老夫的手艺了?又何必大庭广众之下找茬?” 姜芜蹙眉道:“老先生多想了,只是我认为,这尸体绝对不是被淹死的!” 仵作气得吹胡子瞪眼:“你为何这样说?” 姜芜一指尸体,“死者口鼻如此干净,但是腿部却能明显看到水草缠绕,且这湖里也能看见岸边有水草漂浮,若死者是溺水身亡,为何没有吸入水草?” 仵作一时语塞,指着死者后腰的伤痕:“可这里的伤痕明显是摩擦所致,符合在岸边坠落的特征。” 果然——姜芜一看,死者的后腰确实有一片明显的青紫。 “若是想得知真相,我可剖尸查明。” 剖尸?布帘外的人听得震惊,李璨更是瞪大了双眼:“你说什么?死者应当入土为安,将死者剖开是大不敬!” 姜芜蹙眉,“可是这尸体的确有些蹊跷,大人且看,尸体若说是溺亡,可口鼻未有水草,也没有白色泡沫,但尸体后腰也确实有青紫,所以极有可能死者是死后被人推进水里,若要知道更多,只需剖开尸体,查验肺部是否有吸水。” 李璨还在犹豫,毕竟这现在还是一具无主尸体,如果贸然剖开,就是大不敬。 倒是那个仵作沉思片刻,向李璨请示道:“大人,若真是剖开便能得知真相……” …… 姜芜没带仵作箱子,只能用了这个仵作的。 她下y字刀,可是刀一割开皮肤,姜芜就有了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那位仵作关于死亡时间倒是验的没错,从尸表肿胀程度和尸斑形成来看,死亡时间是三天左右,可是剖开死者皮肤之后,没有血溢出,死者肿胀的皮肤之下,居然是透明的液体。 那仵作也虽然心里仍觉得剖尸是大不敬,可是看见这尸体,也觉得奇怪,情不自禁就凑过来看了。 死者的尸表先前没有明显的外伤,剖开之后确是能看清楚了,她颈部有扼痕,且略微塌陷,但是并没有到扼断的程度,此外,死者的舌骨骨折,颈部的皮下组织有出血、咽后壁粘膜有充血。 死者是被掐死的。 但就这一点,就奇怪了。 按理来说,能把一个人掐死,那么凶手需要花费极大的力气,既然这样,就很难不留下痕迹,可是刚才尸表检验,确实看不出死者脖子上的掐痕居然这么重。 哪怕是在水里,也不应该遮掩的这样自然。 姜芜沉思着,正准备再进一步的时候,发现这个仵作箱子里没有开肋器。 “老先生,帮我一个忙。”她诚恳的看向仵作。 仵作此时已经叹服,自然忙不迭答应。 “同我一块把死者的肋骨掰开。” 老仵作的表情就像生吞了两斤芥末。 最终两人合力,将死者的肋骨掀开—— 浓臭的黑水喷溅开来,绝对比巨人观还要臭的气味猛地弥漫开来。 布帘外还有那看热闹的人已经忍不住吐了,就连老仵作也是两眼猩红。 幸好他们验尸之前都先含了姜片在嘴里,要不然可太酸爽了。 姜芜拉开尸体肋骨,粘腻黑水溢出,她忽然明白过来之前那奇怪的液体是什么了。 这具尸体,起码死了有近一个月。 第十八章 这具尸体不会是新死,并且添加了防腐处理,姜芜只可惜现在是古代,没有办法用专业的仪器给那个透明液体做分析,看看是不是有福尔马林的成分。 根据姜芜的判断,这具尸体就是被人掐死再扔进了湖里,至于痕迹,则很有可能是推人的时候,由于尸体比较沉重,凶手没办法直接将尸体抛下去,尸体在岸边摩擦了一下,这才导致尸体后腰也有青紫的痕迹。 姜芜虽然来古代的日子很短,但是也知道古人有很多神奇的方法来预防尸体腐烂,最有可能的方法是直接注射防腐液体到死者血管,但据她所知,也有其他防腐药物,是在生前给人灌下,而只要尸体的表面无破损,就可以保存很长一段时间,况且现在本来就是冬天,又泡在冰水里,所以乍一看和新死的尸体几乎没有区别。 除姜芜之外,几乎没有仵作会将尸体直接剖开验尸,仅做尸表检验,那么就有极大可能造成第一位仵作那样的误判,将这具尸体看成是意外跌落溺水。 但这里就有点奇怪了,死者是个丫鬟,凶手是出于什么目的要掩盖她的死亡时间? 众所周知,在古代丫鬟一类的人群地位是非常低下的,也就是说她就算真是被人推进河里,今天要不是有北镇抚司和大理寺的人恰好都在此处,李府的人就算看见了尸体也会直接拉去填埋。 根本就不会管,更不在意她死了多久。 凶手的目的是什么? 照例,还是从死者的身份问起,姜芜将尸体缝合完毕,要几个家丁将尸体抬到一边,李府的几个下人面面相觑,你看我我看你,最终磨磨唧唧推了一人出来。 “我…我叫小桃,死的是跟我一同做工的,叫夏草,是三等丫鬟,平日里只负责是洒扫庭除之类的活。” “她平日性格如何?” 小桃茫然的想了想:“就很普通啊,平日里有些孤僻,不常和人说话,不过……三等丫鬟,本就没人会和她说话的,她失踪有一段时间了,但因为她是三等丫鬟,没签死契的,若是说都不说一声就走,也是有可能的。” 小小的一个李府,却已经有了相对森严的等级制度,夏草是三等丫鬟,只能在外间负责些洒扫庭除的活,她们的酬劳也非常低,哪怕是在下人那里,也是瞧不起她们的。 也正因为如此,夏草消失也没有人管,反正府里没有财务失窃,那她死不死的也无所谓。 “她平日里经常出去玩吗?” 小桃摇了摇头:“她身上没多少银两,就算发了银子也好好存着的,当初她不见的时候,我还瞧过她枕头底下……她一直存着的银子不见了。” 她说这话时羞红了脸,其实都知道她这话的意思是什么了,夏草忽然不见了,她去翻人家一直存着银两的地方,无非是想看看能不能捡便宜。 原来不过是几个丫鬟之前的事,在座宾客觉得没意思,三三两两又散了。 李璨道:“既然事情已经查清,夏草确实是被害,那便盘问一番身边的人即可。” 她一说这个姜芜就忍不住眼皮一跳,生怕她要说凶手就是小桃了。 果然——李璨声音一厉:“小桃!速随我一道回大理寺!” 姜芜翻了个白眼。 …… 外头风雪渐盛,傅珩拂去肩上落雪,静静立在殿前。 过了一会儿,殿门从里缓缓打开,走出来一个脸色白净的内侍,这内侍年约五十,拂尘斜搭在臂弯。 内侍走到傅珩近前道:“傅大人有礼。” 傅珩眼角眉梢都落了雪,也不损他冷硬眉目分毫,眼瞧着内侍,他嘴角微勾:“不敢当。” 内侍眼底多了点笑意,眼神却带着点轻蔑:“陛下昨日公务繁忙,如今正是补休,傅大人若是没有别的要事,还是不要打搅陛下为好。” 傅珩眼都未眨,说话时的语气却与往常不同。 他说:“至今,陛下已三日未上朝,本官为念着为陛下分忧,朝中其他官员也却难免猜测,况且陛下若是身体抱恙,本官也可为陛下觅得良医。” 内侍眼角微垂,轻笑道:“傅大人倒是难得一见的实诚。” 这天下,谁不知道当今圣上早已无心政事,光一月里就有数日不想上朝,通常是圣上早日起来,觉得天气太冷,便不想上朝了,再吩咐人将等着上朝的官员遣散了。 一次两次还真有人真情实感担忧陛下的身体,次数多了也就明白过来,哪里是他身体抱恙,无非就是深陷酒池肉林不想理政罢了。 在官员间甚至还流传过一个游戏,下注猜陛下明天会不会上朝,并且赌注还越来越大,直到后来傅珩出现才制止了这种荒唐的风气。 但往常陛下也只是三不五时的想偷懒,最近倒是第一次连续几天不上朝,三日倒还好,可若是天数愈发多了起来,北边的匈奴可还虎视眈眈的盯着呢。 内侍还欲再说话,又从里间出来一个年级稍小的内侍,他附在此人耳边说了几句,老内侍眼神不善的盯着傅珩看了半晌,最后轻蔑一笑,“陛下醒了,宣您过去。” 傅珩颔首,抬步走向石阶。 傅珩一进养心殿里便闻到了一股浓浓的酒味,陛下已经年迈,脸上的肉耷拉着,正病歪歪的斜靠在躺椅上,瞧见傅珩便勉强掀起眼皮瞅了一眼。 傅珩立在原地,拱手道:“陛下,如今已三日未上朝……” 他话还未说完就被打断了,陛下不耐烦的摆了摆手道:“寡人知道,不就是那些文官在背后说寡人不理朝政?” 傅珩并未开口。 皇上看样子也并不是要让他回答,自顾自抱怨起来:“我年纪大了,管不了底下这些人了,可是寡人上不上朝,有什么区别呢?” 他看着傅珩,终于露出了一个帝王才有的阴冷笑意。 “爱卿,你若是真心为我好,帮我杀了安王,如何?” 第十九章 傅珩抬眼,轻声道:“陛下近日繁忙,怕是累坏了身子。” 皇上古怪的笑起来:“爱卿现在可是又是一副为寡人考虑的可怜样子了,若是叫旁人看来,保管说你傅珩一心为主。” 傅珩立在那里,眼睛里一片冰冷,他鼻尖嗅到一股熟悉的酒味,因此他只是说:“陛下喝醉了。” 皇上还想再说话,傅珩却已经一拱手准备告退了,“既然陛下身体抱恙,那臣便告退了。”说完,他也不等皇上再开口,已经弓腰倒退着到了门口,再转过身直接开门出去了。 陛下气得直咳嗽。 今日又在下雪了,虽说瑞雪兆丰年,可普通老百姓却是有可能连这一场大雪都熬不回去的,陛下不上朝的日子虽然只是三日,可是早已沉湎酒色不理政事,每年到了年关都会有很多其他地方的难民来京城避难。 今年……恐怕是因为实在太冷了。 回到北镇抚司,姜芜便迎了上来,她心里头还记挂着李府那个叫夏草的小丫头,因此傅珩一回来她就迫不及待的附在傅珩耳边,将事情原委全说了。 果然——傅珩蹙起了眉。 姜芜眼睛一亮,心想你果然也觉得蹊跷! 接着,傅珩黑着脸,把姜芜攀着他的手臂一点点掰下来。 “男女授受不亲。”他黑着脸道。 姜芜愣了一瞬,行叭,理解理解,入乡随俗。 两人一道往正厅走去,傅珩双手负在身后,在听到姜芜说那具尸体恐怕用了手段保鲜时,他脚步顿住了。 “你说,李府的丫头死了,并且用了手段保鲜?” 姜芜不知所觉,呆呆的点点头。 其实她也觉得这一点特别奇怪,因为给尸体保鲜这个手段,通常是凶手想要保存尸体,或者不想让别人发现死者的身份。 但这两点,在这个凶手身上,都恰恰相反。 他并不怕夏草的身份被人知道,所以就连她身上丫头的衣服都没有换掉、他杀了人之后,确定尸体并没有腐烂,就直接将尸体扔进了湖里? 姜芜前世也处理过变态的案子,在这样的案例中,凶手通常对死者的心理投射会特别强,就比如有些凶手喜欢将死者打扮成芭比娃娃之类的,一般都是为了收藏,甚至财力凶厚的话,还真的会专门造一个地下室来保存他的“藏品” 傅珩道:“死者的正确死亡时间应当是一个月前,而被抛尸是在三天前。” 三天前……三天前发生了什么? 姜芜猛地回忆起来,三天前她刚刚穿越过来,而李娇娇……死在了这一天。 也就是说,非常有可能,这个凶手先是在一个月前潜入李府抓了一个丫鬟,直接将其掐死,掐死之后试着用手段保鲜,确定保鲜是可行的之后,他就在三天前,将尸体扔进了李府的湖里,再杀死了李娇娇。 李娇娇早在一个月前就被盯上了。 假如再联系上曾薇的案件,那么凶手的顺序应该是这样的—— 他早就盯上了李娇娇,但是没有把握,假设夏草就是凶手的试验品,那么他的确有可能对李娇娇抱着不一样的情感,他怕不能一下完成,于是先杀了夏草用来练手,他在观察防腐效果的途中,在曾薇回府的那一天将曾薇掳了出来。 五日后,他杀死了曾薇,并抛尸在小树林。 再过几日,他将夏草的尸体扔进李府的湖里,又杀死了李娇娇。 如果按照这个顺序去梳理…… 傅珩说:“凶手有一处独栋的房屋,这处房屋的位置应该不会离小树林太远,并且他和李、曾二人都认识,尸体上没有反抗的痕迹,是熟人犯案。” 姜芜接话道:“他虽然是一名男性,但是那方面是有缺陷的,并且从他抛尸夏草,但不小心让夏草的背和地面摩擦了很久,因此可以判断他力气也不大,可能不会武功。” “大人…我若能找到一个月前凶手抛尸夏草的脚印,再加以拓印,说不定可以推测出凶手的身高和走路习惯。” 但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就很难,一个月前的脚印基本不可能完整保留,更何况连日大雪,就算有再深的痕迹也会被掩埋。 …… 再次去李府的时候,姜芜甚至能感觉到他们并不欢迎自己了。 李卓更是不耐烦:“大人,鄙人虽是市井小民,可做生意的怎么也扛不住官府见天上门,鄙人女儿和侍妾的事都已经了结,还望大人高抬贵手。” 话说的客气,表情就不怎么客气了,这几天的事本就令人惆怅,傅珩见天上门,说是查案,可李娇娇和容佩不都准备下葬了? 锦衣卫天天上门,怕不是上达天听,要针对李家了? 傅珩一撩衣袍坐下:“不必紧张,例行讯问而已。” 李卓虽然恼怒,但也确实没有办法,只得憋着一肚子火好声好气将人请了进来。 这一次姜芜看见了一个之前从未见过的姑娘,怯怯的站在柳姨娘身后。 那姑娘约摸十五岁,生了一张圆圆脸,杏仁眼,瞧着不像柳姨娘那样娇媚,倒是有几分可爱。 因着外男不得入内宅,所以和这位姑娘的谈话是由姜芜单独进行的。 那姑娘叫李喜,是柳姨娘亲生的女儿,平日里和李娇娇关系只能算一般,但是她死了,也是难过的。 “你姐姐平常都喜欢去哪些地方玩?平日里可有与外男接触过?” 李喜先回答了前面那个问题:“她平时很喜欢出去玩,经常约着和她那些手帕交泛舟湖上,至于外男……是没有的。” 姜芜却蹙起了眉,直言不讳道:“你在撒谎。” 李喜吓了一跳,粉红立刻爬上了脸颊,结结巴巴道:“怎…怎么会!” “方才说到外男的事,你摸了摸鼻子,眼神四下乱瞟……我是官家人,自然不会拿这点事出去乱说。” 李喜这才有些忐忑的看了看四周,小心翼翼道:“我姐姐她和我抱怨过,说是我表哥对她有些情意,可是父亲绝不会将她嫁给我表哥。” 姜芜回想着李喜说的那位表哥:“你是说柳姨娘的弟弟?” 第二十章 李喜之前没见过姜芜,还以为她不认识柳姨娘的弟弟,于是好心解释道:“就是在外间穿白衣的那位公子,名叫柳兆的。” 姜芜思衬着,忽然问她:“你觉得柳兆人怎么样?” 李喜一愣,随后又羞红了脸,虽然还是兀自镇定,但那乱飘的眼神却已经悄悄出卖了她,“表哥人很好的,虽然是近几年才有来往的,可是从前我娘…我是说姨娘也常给我读他的信。” 姜芜问:“以前都没有联系过吗?” 李喜说:“也不是没有联系,我娘是扬州人,他们本来也在扬州,后来便也来了京城。” 她这么说,姜芜心里就难免有点奇怪的感觉了,柳姨娘的娘家好像就是跟着她来的京城似的,但姜芜也知道,柳姨娘本是扬州瘦马,父母皆在,却将女儿卖入勾栏瓦舍……女儿嫁入富贵之家,又带着儿子举家迁到了京城。 李喜当然不懂这其中的弯弯绕绕,她见姜芜没说话,还好奇的拍了拍她的肩膀:“你怎么不说话了?” 姜芜回过神来,歉意的笑了笑,不经意道:“只是忽然想起了我曾经的一位好友。” 李喜才十四五岁,正是天真烂漫的时候,她觉得姜芜年纪和她差不多,长得也很好看,因此内心也没什么防备,姜芜开了一个话头引起了她的好奇心,于是她就问:“什么好友?” 这个所谓的好友自然是姜芜瞎编的,她刚穿过来只认识锦衣卫那帮糙汉,但她前世见过的案例可是数不胜数,因此她只是眼珠子一转便很快想到了一件事。 “我那个好友啊,是家里第五个女儿,在她后面还有一个弟弟,就因为父母执意想生个儿子,她的弟弟年纪和她差不多,但是父母却总是让她干活,生怕累着了家里唯一一个儿子…后来你猜怎么着?” 李喜听得认真,忙摇着她的手臂问:“后来呢?后来怎么样了?” 姜芜叹了一口气:“后来啊,这个弟弟长大了,跟着那些人在外面瞎混,捅出了大篓子,居然杀了一个人,父母央求姐姐替弟弟顶罪呢。” 故事虽然简单,不过三言两语,但这其实是一件真实发生的事情。 姜芜曾经查验过一个死者,死者生前曾经被人**,但来自首的嫌疑人却是一名女性,这很明显的不对劲,经过盘问之后,来自首的女孩才终于崩溃承认,自己是因为父母的哭求才来帮弟弟顶罪的。 而弟弟也只是说了杀人,并没有提到**,所以父母跪在她面前,承诺说只要你肯帮弟弟顶罪了,家里的车子房子以后都是你的,弟弟会感激你一辈子的。 女孩从小耳濡目染要照顾弟弟,就算非常不情愿,但还是去了,结果反而露馅的更快,弟弟被抓了之后,之前还哭求的父母瞬间变了脸色,直接将女儿逐出了家门。 李喜撇嘴说:“那这对父母可真坏,不过我好像也有几个姨妈,但是我表哥可和故事里的人不一样,我表哥是谦谦君子,端方温柔。” 姜芜自然是笑着奉承了两句,便准备离开了。 她出了李喜的房门,结果迎面就碰上了刚刚还在讨论的柳兆。 虽然姜芜并没有深刻的感觉柳兆是端方君子,但是对方为人处世的气度倒是的确不错,他应当也是来找李喜的,结果开门的是姜芜,他第一反应便是微微弯腰,目光下移,不会让人感到冒犯。 姜芜并不认识他,也不清楚古代的礼数,所以连个招呼都没打。 倒是柳兆主动叫住了她:“这位姑娘。” 姜芜回过头看他。 柳兆往前两步,一双桃花眼微微眯起,还未说话就带了三分笑意:“大人可是来讯问娇娇妹妹的事?” 其实按理来说,在古代仵作是贱籍,达官贵人见了仵作是会觉得晦气的,但是姜芜不一样,她的身份虽然没有正式公开,但京城里的权贵圈子里却都知道——大名鼎鼎的锦衣卫指挥使身边居然有了一个女子,不管这个女子是做什么的,谁都不敢轻慢了她。 姜芜不太习惯别人叫她大人,所以就说:“公子唤我姜姑娘便好。” 柳兆从善如流:“听闻姜姑娘在北镇抚司任职,姑娘虽是女流,心胸却可胜男儿,在下倒是十分羡慕。” 听他意思像是有什么话想说,姜芜左右无事,便决定听他把话说完。 “公子可有烦心事?” 果然,柳兆长叹一口气,忽然悠悠说起了自己的苦楚:“倒也不足挂齿,在下和娇娇妹妹……曾有过婚约,娇娇妹妹糟了意外以后,倒是有许多人同情在下。” “婚约?”刚才李喜怎么没告诉她。 柳兆微愣,又难掩哀伤的摆了摆手:“在下与她也曾经由双方父母相看过,只是后来李家另有了安排,在下便只能退出了。” 好家伙,又是个痴男怨女的故事。 柳兆后来又絮絮叨叨的跟她说了许多,说怎么也想不到春华居然会是杀了娇娇妹妹的凶手,反正就是惋惜二字。 因为二人是在李喜的房门外聊得,也不便说太多,只得匆匆散了。 …… 又是一天过去,大理寺那边还没来得及对小桃严加拷打,姜芜便求着傅珩出面,把小桃要到了北镇抚司这边。 小桃关在诏狱里,她对面关着的是王靖。 至于曾薇,姜芜明知道事情的关键说不定就在那边,可是曾家毕竟为官,他们不配合,姜芜也没辙。 但是可以确定的事情是,不管是曾薇还是李娇娇,都很有可能是主动跟凶手走的,因为这两人非富即贵,身边最少也是两个丫鬟,若是阵仗摆的大了些,还会带护卫出门。 强行掳走的话,就不会用这样的方法杀人了。 …… 曾家 曾婷在自己的院子里焦躁的踱着步子,她的贴身丫鬟踏着风雪从外面匆匆归来:“小姐,有消息了,姜家嫡子的车队快到信阳街了!” 曾家的府邸就在信阳街。 曾婷小脸通红,嗫嚅道:“这样当真可行?” 丫鬟急道:“小姐!这可是唯一的机会了!” 曾婷抿抿唇,仿佛有了孤注一掷的决心:“那我去了!” 第二十一章 信阳街上,曾婷找了间酒楼,扔下二两银子便匆匆上了二楼包房。 小二追在她后头问她要点些什么,曾婷无所谓的摆了摆手,急躁道“随便上点什么都行。” 小二一瞧她这模样便乐了:“这位小姐怕也是为了姜家嫡子来的吧?” 曾婷坐在窗边,此时已打开了窗,外面一片热闹,在她旁边和对面的几处酒楼也能看到不少穿着各色衣衫的少女坐在包间里。 小二也没指望曾婷能搭话,自顾自说道:“我们掌柜说了,姜家嫡子的车队再过一刻便能到了,姑娘可选了个好位置,待会保管能看的清清楚楚的。” 这话却是引起了曾婷的注意,她回头看着小二,心花怒放:“当真?” 小二有些骄傲:“这是自然,信阳街是回世子府的必经之路,您这间房又是一个拐角处。” 曾婷满意了,又掏出几个碎银子扔给了小二,看得丫鬟在一旁心惊肉跳的。 丫鬟小声道:“小姐还是谨慎些…” 曾婷笑起来:“依平宣侯的门第,我若是真能……看爹爹还敢不敢将我像姐姐那样发卖了去。” 提到曾薇,她还是难掩悲戚,但她很快调整好了情绪,小二很快便把茶水和佳肴端了上来,丫鬟也知道她现在必定没心思吃饭了,只得帮她在外间打探消息。 丫鬟出去溜了一圈之后又回来,小声说:“小姐,王家的、陈家的、黄家的都来了,也在二楼。” 曾婷一听,果然变了脸色,这三家怎么也在这? 唉,怪也只能怪宣平侯府门第太盛,其嫡子姜橪更是人中龙凤,可惜前两年去戍守边关历练了,也因此已是弱冠之年还未婚配。 曾婷从小便爱慕姜橪。 姜氏是京城名门望族,正儿八经的侯爵之家,并且已经传承了数百年,朝野四外都有族人为官,不管嫡枝旁支的子弟都极有出息,既有文官也有武官,而姜橪作为嫡枝的嫡子,年纪轻轻便长相俊美,文韬武略皆精通,若不是他戍守边关,怕是早两年京中的姑娘都要争破了头。 可惜姜氏联姻都十分谨慎,更何况曾家这样的小门小户,不过一个员外郎,放在普通人眼里尚能搭上一个官字,可要放在这样的侯爵之家,那可太不够看了。 也因此,曾婷十分明白自己这恐怕就是痴心妄想,更何况她也十分清楚自己父亲的品性,他能干出强嫁曾薇的事,也难免轮不到自己。 曾婷思来想去,恐怕只有创造自己自己上了。 就在这时,姜橪的车队果然已经到了信阳街上,并且马上就要到这家酒楼门前了! 遥遥相望,曾婷注视着骑马在最前的姜橪,对方和两年前一样气度不凡,丫鬟紧张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了—— “小姐,就是现在了!” 曾婷紧张的要命,甚至于她爬上凳子的时候整个腿都在抖,姜橪骑着高头大马,似有所感往上一看—— 一道浅蓝色的倩影正从半空中跌落下来!在整条街的人都不由得发出了惊呼时,姜橪眉眼一凛,一拍马背腾空而起,却并没有伸手去接住那姑娘,而是使出腰间软鞭卷住姑娘腰身,再用力一拉,他在这边牵引着力气,那姑娘则被软鞭卷着,有惊无险平安的落到了他的马背上。 而他则站在了地面上。 街上众人愣了片刻,接着爆发出了一阵阵的掌声! 曾婷吓得要命,本以为姜橪都出手了自己一定稳操胜券,结果姜橪居然可以做到和她没有丝毫肌肤之亲的救了她。 她非常失望,但还是挣扎着从马背上挪了下来,迈着忍不住发抖的腿,走到姜橪面前,颤颤巍巍行了个见面礼。 “小……小女子曾婷,拜…拜见世子。” 姜橪长得是很好看,他先是虚扶了曾婷,再一拱手:“姑娘受惊了。” 曾婷感觉自己幸福的都快要晕过去了,她朝思暮想两年的人,此时居然就站在自己面前! 她想站起身和他道谢,可是腿软的几乎站不住……这一次,她真的不是故意的,当着人家的面就直挺挺往前一摔! 这一次姜橪依旧没有接住她,他只用单手轻轻扶住了她,接着俯下身,轻轻凑到了她耳边,曾婷甚至能感觉到他鼻尖呼出的热气喷洒坐在自己颈边。 她羞红了脸。 接着,姜橪说—— “姑娘,这样的把戏我可见多了。” 说完,曾婷脸色瞬间惨白,而姜橪嘴角含笑,轻轻巧巧上了马车,曾婷仿佛行尸走肉一般退到了一边。 酒楼里的佳肴她一口也没动,丫鬟急忙从楼上跑了下来,曾婷站在路边,抬头看向满街的人。 今日为了迎接姜世子回京,几乎各路名门小姐都出来了,就算是那家教严的,也会戴上面纱出门,她这一出非但能没达到自己目的,反而丢了个大丑。 …… 曾婷回到府里已快到晚上,果不其然曾老爷坐在正厅主位,脸色阴森的看着她。 “跪下!” 曾婷腿一软,登时跪在了地上。 “你今日做了什么,可知错?” 曾婷泪如泉涌,抽抽噎噎的说:“女儿不该不知廉耻去看姜世子回京的车队,还不慎从酒楼跌落,令您丢脸了。” 曾老爷眉毛一挑:“不慎跌落?你当我年纪大了当真看不清你们的小九九了?你分明就是故意想从酒楼跌落,最好是和姜世子有了肌肤之亲,再这样的大庭广众之下,姜世子便只能认下这个亏,是不是?” 曾婷好歹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家,忍不住红了脸。 曾老爷重重一拍桌子:“愚蠢!你以为你这点小聪明人家看不明白?你就算是当街与他相拥,那又如何?你以为我会舍了这张老脸去替你求亲?” 曾婷虽然早知道曾老爷对女儿就如工具一般毫不在意,可听到他这句话,还是实打实伤心了,她心头激愤,又想起往事,口不择言道:“所以你就在我姐姐回来那天故意将她放出去!只是怕她死在府里惹人口舌,所以你派了人要在外面打死她!” 第二十二章 曾老爷勃然大怒,三两步走下来,兜头一个巴掌重重扇到了她脸上:“孽女!你在胡说些什么!” 曾婷被打的那一边脸颊很快就高高肿起,她捂着脸,心中恨意更甚:“那天晚上我都偷听到了!你和母亲商量,说就算姐姐回来了,那也坏了名声,与其再寻亲事坏了门风,倒不如干脆利落将其杀了!” 曾婷至今回想起来还是会觉得心寒,她从小到大一直尊重的父母,居然在背地里讨论要如何杀死自己的亲生女儿。 她心都要凉了。 她早已看透了这对父母的冷漠凉薄,才会想要铤而走险,希望能在大庭广众之下和姜世子扯上关系,她甚至不敢奢求正房的名分,哪怕是只做侍妾,她也是愿意的,若是留在曾家,还不知道哪一天会被父亲嫁给谁。 所以,就算她早就知道女子没有选择婚姻的权利,却还是想要拼一把,但可惜的是她失败了,姜橪并没有看上她,她人生中最后一次孤注一掷的勇气,就这样被用掉了。 曾老爷后来说了什么,她已经记不清了,她只知道自己浑浑噩噩回到房间,倒头就睡了。 至于那个丫鬟,则因为鼓动她干出如此大逆不道的事,还不知道收到了怎样的惩罚。 可曾婷觉得,她连自己的命运都把握不住了,又要如何去守护一个丫鬟的命呢? …… 此时此刻,王靖也正在被审问。 王靖已经在牢里蹲了两天了,因此也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可是关于曾薇的事,他能回忆起最多的地方就是两人相处时的温柔小意,丝毫记不起来她哪里有不对劲了。 姜芜问他:“那你上次为什么说是曾家人害死了他?” 王靖自嘲似的笑了笑:“姜姑娘恐怕不懂这样所谓高门大户里的规矩。” 姜芜的确不知道,就算她现在穿过来的这个原主,也不是什么高门大户的女儿,从小吃百家饭长大的姑娘,哪来这么多规矩礼数。 王靖说:“她曾经跟我说过,曾家是个吃人的魔窟,曾老爷是个只顾利益而没有丝毫亲情的伪君子,她们家一共有六个女儿,曾薇是倒数第二个,而在她前面的姐妹都嫁给了一些极不匹配的富商。” 姜芜明白了。 这其实就是变相的卖女儿,曾员外生了这么多女儿,他也清楚以自己在为官上的才能,恐怕不会有什么大才能了,他品级低,官场上庸庸碌碌了许多年也不见有什么升迁,但他却还想进一步扩展人脉和金钱……于是就把主意打到了自己的女儿身上。 左右他有那么多个女儿,排着队在他面前争宠。 王靖虽然不是这样的官家子弟,但也听曾薇说起过曾家的时,他称不上了解,但也听曾薇说起过几件事。 曾薇上头还有几个姐姐,无一不是远嫁富商,并且在择婿方面根本就没有认真挑选过,说白了就是随便嫁出去了。 王靖说:“曾薇她曾经和我说过,说她此番回去,一定不会有好下场,恐怕此生都无法与我相见了。” 姜芜蹙起了眉,此生都无法相见?若要说是曾家家教森严,曾薇干出了私会外男这样的事,自然是此生都无法和王靖见面了,可是结合现实来看却难免有些不对劲的地方,曾薇说这句话的时候,是不是早就预见到了什么? …… 姜芜近些天来也是跑上跑下了,今日又要去求傅珩了,她现在怀疑曾薇死的事就是和曾家有关系,但人家是官家,她一个白身,哪来这么大的面子,只得去求傅珩了。 傅珩听闻,倒也没多余表情——事实上若要按他的官威,直接将曾家全府上下传唤才是他的作风,但姜芜却出言反对了。 “大人,我不是替姜家考虑,而是若大张旗鼓安传唤,恐怕会打草惊蛇。” 傅珩一思衬,倒是有理,便同意了。 说到这里姜芜又想起来一件事,“上回说的,凶手可能有一处房产,大人派的人不知搜的怎么样了?” 她虽然本职是法医,但毕竟是正儿八经警校毕业的学生,在校时各门学科都是拔尖,现代的刑侦技术比起古代可高出不少。 事实上这个案子假设在现代,根本用不到这么多功夫,凶手杀死曾薇时用到了不少虐待的手法,若是能验指纹,那么一比对就出来了。 傅珩说:“没有。” 姜芜叹一口气,想想也是,她也只是推测出了这处房产的大概范围和特征,但是具体的就很废功夫了。 更何况光是从李府到青阳山的距离都有几十里地了,按照姜芜的要求,要找到一个独栋带小院,地势偏高,应该是在近两年建成的房子可太难了。 因为是秘密行事,所以没带太多人去,反正傅珩这张脸和这身官服就是通行证,所以同行的人只有她和傅珩加周显恩三人。 三人坐一辆马车,周显恩坐在前面,姜芜和傅珩坐在里面。 冬日寒风凛冽,路面也泥泞难行,这马车也不知道多久没修了,走到一半的时候,一个轮子陷在泥里了。 “小心。”姜芜控制不住的身体一歪,倒是没歪到傅珩身上,而是一头撞在了马车壁上,撞的她两眼冒金星。 傅珩一动不动,犹如老僧入定一般,姜芜摸着红肿的脑壳,不爽的回头看了一眼傅珩。 她觉得这位大人未必太没有同事爱了一些。 刚才明明是可以接住她的,就算不接住,你身子后仰直接避开是几个意思? 但姜芜不敢和他计较,只好悻悻的坐直了,幸好她穷的叮当响,没钱买那些簪子朱钗之类的,不然要是撞一下,那玩意能直接戳到她脑门。 结果好死不死,轮子歪的时候是没什么,但是从泥里扒出来的时候,马车却又向另一个方向倒了—— 这回姜芜“如愿以偿”以一个狗吃屎的姿势往傅珩身上一倒! “你乱蹭什么?”傅珩很不耐烦。 姜芜:???我是故意的吗? 恰好这时,周显恩掀开帘子禀报马车已经修好了。 ……他一掀开帘子,看见指挥使大人两手抱臂,臭着脸坐在中间,而那个新来的小仵作,则龇牙咧嘴的往指挥使大人的大腿上靠。 第二十三章 姜芜一脸懵懂无知,她仰头看向傅珩。男人坐在那里,哪怕一句话也没说也有几分寒凉之一。 姜芜不至于脸红,却有些慌张,她避无可避的撑着傅珩的大腿坐起来,再哆哆嗦嗦的和傅珩道歉:“抱歉大人,多有得罪了……” 傅珩眉头一皱,显然心情很差。 姜芜更害怕了。 这种表情她以前曾经见过许多次了,多半是领导说下个月奖金减半的时候。 可怜她在锦衣卫勤勤恳恳,还不知道有没有俸禄。 马车继续向前行驶,姜芜撑着下巴,无聊的望着窗外。 古代没有手机也没有wifi,她此时此刻坐马车的感受就好像是坐火车的时候你的手机没电了,而你对面的人手机也没有电了。 于是你们只能尴尬的两两相望。 “咳……”傅珩和姜芜同时移开了目光。 两人本来只是尴尬的坐着,结果马车忽然停了,傅珩眉心一隆,姜芜还没明白过味来,他的右手已经放到了腰侧绣春刀上。 果然,周显恩神色紧张的一掀帘子,“大人,周围似乎有埋伏。” 姜芜:!!! 她登时紧张起来,傅珩嗤笑:“慌什么。” 姜芜心想你肯定不慌啊,你有刀有武功的,我前两天才被绑架过今天又来埋伏,我他娘的总有一种生命即将走到尽头的感觉啊! 但她心里也十分明白,要是不靠着这两位自己恐怕又又又要凉了,为了激发傅珩的同情心,她甚至还及其戏精的挤出了两滴眼泪:“大人待会逃命时刻莫要忘了我。” 傅珩好像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冷冷道:“敢埋伏我的人,可要提前做好准备。” “哈?什么准备。” ——“有来无回。”话音刚落,姜芜只见眼前就像是闪过了一道黑影一般,傅珩一手持绣春刀与外面的人打了个照面,她几乎都没看见发生了什么。 透过帘子,她瞧见绣春刀在空中转了一个漂亮的弯,傅珩一脚踏在马上,腾空飞起的同时一刀划破了对方的脖子,他今日没穿飞鱼服,但衣袍还是在冷阳之中洒开一片带血的弧度。 陆善恩与他配合极好,姜芜怕敌方的人会用弓箭,还畏畏缩缩的蹲下了。 有风起,锋利的绣春刀染着血腥的冷色,裹挟着薄雾细雪,他们这边虽然只有两个人,可是和对方十几人对攻时完全不落下风。 姜芜本来还有些担心,但是看了一会儿之后就委实觉得没必要了,甚至还百无聊赖的打了个哈欠。 一刻钟以后,傅珩重新踏上马车,看见姜芜蹲着还有些奇怪。 “为何不坐?” 姜芜不好意思说她怂了,于是按了按腰说自己坐久了腰疼。 傅珩似笑非笑,倒也没戳破她。 姜芜小心翼翼的问:“大人可知幕后之人是谁?” 傅珩眉眼倨傲,不甚在意:“京城中想杀我的人多了,若是每次都要问清楚,徒增麻烦。” 这回马车顺利到了曾府。 曾家早年走的就不是经商的路子,而是坚定不移要为官,虽然几代官员品级都很低,但好歹也是个京官,所住府宅不算特别大,但瞧着也像个小富之家了。 傅珩刚刚才与人征战过一番,就算是没受伤,身上也难免带了些血渍,因此他还什么都没说,曾老爷就吓得跪在地上抖如筛糠了。 姜芜是白身,自然不可能受了曾老爷这一跪,所以立马躲到了后面。 曾老爷颤颤巍巍道:“指挥使大人来访,下官有失远迎……” 傅珩说话一贯的言简意赅:“曾薇之事。” 曾老爷脸一白,心说这事怎么都闹到锦衣卫那去了,当初发现尸体的时候,明明派了管家过去表示曾薇已经与曾家断绝关系了啊。 但他当然只能吞吞吐吐道:“大人所言极是,但曾薇已与下官脱离了关系,我们也知之甚少。” 姜芜之前就已经将王靖的证词悉数告知傅珩,因此对曾老爷这番言论心中十分嗤然,他一手搭在小几上,语气轻慢:“可本官已得知明确消息,你涉嫌谋害亲女。” 曾老爷一听,当即大呼冤枉,一个四五十岁的男人了跪在大厅里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 姜芜觉得时机成熟了,便跳出来说:“若是不想被押回诏狱严刑拷打,就将曾薇回府那日的一切事宜,事无巨细都交代清楚!” 曾老爷心里虽然疑惑这个不知从哪窜出来的小姑娘,但挨着锦衣卫指挥使大人在此,还是乖乖交代了。 “那日小薇回府,下官觉得她跟外男厮混有辱门风,便下令将她关入了柴房,其间饭食都没断,就连她院里的丫鬟我也吩咐打点过不要出去乱说,结果到了晚上,负责看管她的嬷嬷说这个孽女趁她不注意,骗过了看守,居然又跑了出去!” “下官震怒,一时气急令家丁停止追捕,她要跑便让她跑吧,在这之后我便再也没见过她。” 曾老爷说完,已是涕泗横流:“大人将我作为嫌疑,属实冤枉啊!我虽不标榜多疼爱女儿,可也不至于谋害亲女!她三番五次违背伦常,实在该罚啊。” 也因此,在得知曾薇去世的消息,他也并未主动去认尸。 姜芜却发现了不对:“你说……她是主动跑的?可是不对,她上午才刚刚回到家,若只是关了柴房,为何她晚上又要逃走?” 这个逻辑根本说不通啊! 果然,曾老爷老脸一僵,嗫嚅道:“是……是用了些刑,但那也都是家法!” 难道曾薇身上的伤有一部分其实是家法所致?这得是什么样的家法才能把人打成这样? “家法?什么家法?” 曾老爷说:“不过五鞭子……” 五鞭,倒也确实要不了人命,甚至若是曾薇身体好些的话,半月便能活蹦乱跳了。 “此话当真?” “千真万确啊大人!” 然而就在曾老爷还在口口声声诉说自己的无辜时,管家却慌里慌张的闯了进来:“老爷!不好了老爷,小姐失踪了!” 第二十四章 曾老爷一愣,“哪个小姐?” 管家嗫嚅着说:“最……最小的那位。” 曾老爷一听,当即震怒:“我不是让你把人关在柴房了吗?养那帮废物是干什么吃的!连个大活人都看不住?” 管家愁眉苦脸道:“老爷说的是,本也是关在柴房的,可嬷嬷还没来得及落锁,人便不见了。” 姜芜在一旁听得匪夷所思,什么叫还没来得及落锁人就不见了?曾婷又不会变戏法,那嬷嬷得老成什么样子才会一个落锁的功夫都没看住人,或许就是那嬷嬷故意放跑的曾婷。 这么说来也是十分奇怪了,曾府的柴房得是个怎样的魔窟?曾薇刚被关进去就想逃,曾老爷还在严词吩咐管家将府里各个出口都堵住了,管家也连忙应下吩咐匆匆回去了。 曾老爷再回头,欲言又止的望向傅珩:“大人,下官家务事有些繁忙……” 傅珩还未开口,姜芜已经做了一个两手往下压的动作:“曾大人且慢,刚才的事还没说完呢。” 曾大人脸色一白,支支吾吾的没说话,姜芜直截了当的问他:“当天你到底对曾薇说了什么才会让她上午刚回府晚上就急急忙忙想跑?是威胁还是审问?” 姜芜思来想去,在王靖的描述里曾薇是一个很聪明的姑娘,但也有些感性,不然也不会一时气愤就来找王靖而不顾自己的名声,但她也很聪明,并没有真的要和王靖私奔,那五天的朝夕相处更像是全了她的一个少女梦。 那么她既然回到了曾家,就必然是已经接受了曾老爷的安排,决定嫁给那个年过五旬的员外了,又怎么会仅仅因为五鞭子、因为关柴房就觉得不堪受辱又一次跑出去? 这其中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甚至于让曾薇觉得继续留在曾家恐怕甚至会威胁到自己的生命…… 曾老爷眼珠子乱窜,显然有什么事还隐瞒着,傅珩眉眼一凛,三两步走下座位,绣春刀长剑一舞,剑尖正正好抵在曾老爷下颌。 从曾老爷的角度看,这位在京中有着活阎罗称号的指挥使大人,满脸阴森,那抵着他喉咙的剑尖,更是淬了血一般锋利。 接着,傅珩沙哑开口:“你只有一次机会。” 曾老爷心中尚存一丝希望,哆哆嗦嗦道:“不过是些家务……我说我说!”话说到一半他已然崩溃,傅珩的耐心彻底告罄,剑尖一挑他下巴,从他下脖子上浅浅划过,最后悠悠削下了几缕头发。 曾老爷捂着微微渗血的脖子,吓得腿软,一股脑全都交代了:“下官…下官怕她败坏家风,继续留在府里恐怕遭人口舌,之前说好了亲事的也要退了,我便想了个法子。” 姜芜蹙眉,“什么法子?” 曾老爷小心翼翼瞥着傅珩的脸色:“我故意和夫人商量要……杀了她,再吩咐奴仆刻意领了小女儿偷听,小女儿果然跑去告诉了她,我本刻意撤了防守,她就顺利的跑了。” 说到这里,他还是觉得冤枉:“大人啊,我真的只是想让她自己跑了便算,绝对没有真的想过杀她。” 但是曾薇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穿着打扮又皆是富贵人家的样式,当时是晚上,她跑出去恐怕很快就会遭遇不测,曾老爷在官场上摸爬滚打多年,怎么会不知道这样不安全? 或许他早就存了抛弃曾薇的心思,只是碍着面子不好明着做罢了,现在出现了一个凶手杀了曾薇,说不定那个他心里还存了几分侥幸。 既保全了他的面子,未来也不会再有任何麻烦。 于法来说称不上错,但是于情未免太冷血了些。 曾老爷指天指地表示自己绝对没有没有打算将曾婷赶走的意思,只是对她昨日当街拦人的行为不满,小惩大诫而已,而且柴房条件也并不如何艰苦,只是关几个时辰而已,饭食皆是不敢短了的。 毕竟曾婷还未议亲,若是将曾婷也赶了出去,那家族又会缺少一个助力。 姜芜却是没听说过昨日的事,便问他昨日发生了什么,得到肯定的回答之后,姜芜却忽然发觉——这件事情可能也是同一人所为。 那日堂上曾说过,李娇娇本也是要议亲了的,曾薇不仅议亲了还和王靖有了感情,而现在突然失踪的曾婷昨日也是明显要巴结上平宣侯府的意思。 “曾婷失踪多久了?” 曾老爷有些茫然:“这……我也不清楚,应当已经一夜了。” 一夜了才报上来,管家一天到晚究竟在做什么?姜芜已经对这个畸形的家族无语了,但她隐隐感觉,案子的事可能已经到了关键时刻。 如果按照常理来考量,曾婷昨晚回到曾府,被曾老爷罚去了柴房,嬷嬷一落锁的功夫她就不见了,也就是说她并没有进柴房,府邸这么大,她必然是先找了个地方躲起来了,而现在已经过了一晚上,管家说人丢了,那必定是已经出府了。 现在的问题就是,曾婷是如何跑出去的。 “可将贵府管家召来盘问?”姜芜问。 曾老爷哪里敢说不行。 管家很快就来了,看起来也十分憔悴,他一进来二话不说就噗通一声跪地上了,然后就开始磕头,“老爷我对不起你啊……” 姜芜没时间看他演主仆情深的戏码,干净利索道:“曾婷房里的丫鬟审过了没有?曾婷之前是否有异常?那个负责落锁的嬷嬷审过了没有?” 管家一时茫然,显然姜芜连珠炮似的文句令他招架不住,过了半晌才支支吾吾的说:“丫鬟都问过了,小姐之前什么都没和她们说,小姐的贴身丫鬟……因为昨天的事,已经被打死了,剩下的几个丫鬟都是些二等丫鬟,近不得主子身的。” 姜芜上回才和曾婷聊过天,这个姑娘性格开朗,而逃府这件事显然不是她一个人能做出来,她必定是先与人谋划过的,而她真的能忍住不和身边人讨论吗? “你确定是丫鬟们不说,还是早就商量好了不能说?” 第二十五章 这句话实打实问倒了管家,他有些语塞,姜芜摆摆手:“你问的时候,是否是问小姐逃到哪里去了?” 管家忙作揖表示:“正是如此。” 姜芜却说他问错了方向,吩咐他将曾婷房里所有丫鬟都带上来,慢悠悠道:“她们现在说不定还以为是在帮小姐,但要是让她们知道曾婷可能有危险呢?” 七八个丫鬟很快被带了上来,瞧着年纪都是十五六岁的,姜芜不打算玩循循善诱那一套了,她要是问不出来就让傅珩拿刀出来吓一吓,总能问出来的。 “你们可知道,刻意隐瞒并不是在帮你们家小姐找到自由,而是害了她。” 丫鬟们面面相觑,没人敢说话。 “近日城中有人掳劫少女,昨夜更深露重,你们家小姐妄自跑出去,就算是幸运的没挨饿受冻,可她孤身一人,万一遇见了那掳劫少女的歹徒该怎么办?” 这话一说,立马就有丫鬟沉不住气了,一个微胖的姑娘说:“我们小姐才不会!” 姜芜反应极快,目光如刀一般射向丫鬟:“为什么?因为她不是一个人!是不是!” 丫鬟被她吓到了,无措的眼神望向同伴们。 谁也不敢说话。 姜芜暗道不可心急,又放缓了语气:“各位不用害怕,我是官府的人,只为保障你们小姐的安全,其余的并不在我们考虑之内。” 几个丫鬟吞了吞口水,终于慢慢开了口:“我们知道也也不多……只知道,姑娘事先和一位公子约好了,若是和平宣侯世子的事不成,便让那位公子去接她。” 也就是说,其实曾婷早就想好了,她先是去故意在大街上创造和平宣侯世子偶遇的机会,希望博得一桩姻缘,可若是不成,她一定会被父亲重罚。 她听见了曾老爷是如何商量要杀死曾薇的,便也理所当然觉得曾老爷不会放过她,假如真的嫁不了权贵……她还有备选。 那么这个人,就有了很大的嫌疑——不管这个人和之前李曾二人有没有关系,这个人和曾婷关系非常亲密。 “你们可知道那位公子是谁?” 这回几个丫鬟没再犹豫,都摇了摇头,说:“小姐平日里也只是和几个手帕交往来,并没有和外男有别的相处机会。” 姜芜想了想,决定去曾婷的卧房看看有没有线索。 按他的经验,这样的怀春少女通常会将与心上人来往的信件好好保存,保存的如珍宝一般。 虽然姜芜听了丫鬟们的描述觉得,这个公子在曾婷那里恐怕是个备胎罢辽。 曾婷的卧房装饰倒是和普通闺阁女子没有其他区别,姜芜早已有了目标,一来便直奔书桌,只见她书桌上摆着一支红梅,可惜已经快蔫了,打开抽屉之后也尽是些脂粉朱钗,居然没有任何信件。 难道她猜错了? 这时,她忽然看见了那支红梅,装着红梅的是个四方形的青色瓷瓶,若是要在里面放上信件,也不难。 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她伸手往里掏——居然还真的掏出来几张纸。 总共五张,乍一看其实都是一些诗词歌赋,并且字迹娟秀,至于诗词的内容却都是些风花雪月之事,没有写落款,但是……很大可能是曾婷写给那位平宣侯世子的诗。 少女心事总是难藏,无法宣之于口,便只能用其他办法来寄托了。 姜芜反复看着这几张纸,最后居然在其中一张纸的落尾处,发现了一行极小的字。 “这梅花喜欢吗?” 她的目光瞬间看向了这朵梅花,神色渐渐古怪起来。 那位公子不仅和她关系亲密,甚至还来过曾家。 …… 来过曾府内宅的外男,一根手指头都数的出来,答案就是根本没有。 姜芜让他们再往深了想,有没有可能是出了五服的亲戚之类的,结果也是没有,曾家是个奇怪的家族,没有儿子只有女儿,女儿却每个都嫁得极远,哪怕是逢年过节也不会有夫家的亲戚之类的。 那就只能从曾婷在外面认识的姐妹兄弟那里入手了,这个结果却太大了,权贵圈子里的千金小姐人数可不少,曾婷性格开朗,姜芜和她第一次见面便是在李娇娇的葬礼上。 当时……她似乎还在葬礼上格外关注那个叫柳兆的男子。 姜芜还记得她当时的神情,看见柳兆的时候她俏脸微红,两人虽然没说上太多话,但瞧着也是有些少女心思的。 当然,也可能曾婷只要瞧见好看的公子都是这个反应。 …… 姜芜打了个哈欠,拿着城中地图,认真研究着。 她是坐在自己那个小房子里,天气一如既往的冷,她整个人都缩在了被子里,半晌之后有人敲门。 “姜姑娘。” 是周显恩的声音。 姜芜扬声道:“进来。” 只见周显恩手里还拿着一个锦线缝着的布包,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姜芜还在好奇呢,他将那东西搁在桌面上,温声道:“姜姑娘,今日天又凉了,给你送个汤婆子,否则晚上怕是睡不着觉。” 姜芜眼睛一亮,周显恩可真是个大好人! 她已经很冷了,倒也不客气的把汤婆子抱在了怀里,两眼亮晶晶的看着周显恩:“大人今日不当值?” 周显恩摸了摸鼻子,没好意思说自己是在大街上看见有卖这个的特意买了一个送她,只是模棱两可的嗯了声。 正好,姜芜正守着地图发愁,周显恩来了简直就是有如神助,她说:“我有些看不懂地图,大人可否帮我看看?” 周显恩自然答应,因为姜芜这屋子十分小,也没有多的椅子,他只能蹲在地上,执起笔笑吟吟的问姜芜哪里不明白。 姜芜说:“大人只需帮我把李府、青石巷、小树林和曾家都练成一条线即可。” 她想了想觉得,千百户们迟迟找不到线索可能是因为范围还不够详细。 周显恩按她的要求画完之后,问她为何要这样做? 姜芜说:“我之前就说过,凶手有自己独栋的房屋,这几宗案件相互距离不会太远,大人帮我把这几处地点连起来,稍稍阔大一圈之后,凶手的住处必定在此。” 周显恩听着姜芜所说,又看向地图,犹豫道:“姑娘,若依你所言,这一处的可能性非常大。” 姜芜凑过去一看地图——二里庙。 第二十六章 姜芜和周显恩匆匆忙忙要出府的时候,真好碰见傅珩独自一人往后院走。 周显恩上前一步见礼:“大人。” 傅珩神色冷淡,视线看向姜芜——因着姜芜到北镇抚司好几天了,但是在行礼方面却还是别别扭扭,怎么都学不会。 姜芜瞧见傅珩的目光,暗暗撇嘴,歪歪的行了个礼,不情不愿的叫了声大人,傅珩这才满意了,温声问:“做什么去?” 周显恩忙答道:“姜姑娘发现了一些凶手住址的线索,我们打算去查探一番。” 姜芜跟在后面小鸡啄米点头。 傅珩看了眼周显恩,又看了眼姜芜,悠悠道:“那若是于破案并无益处呢?” 周显恩愣了一下,条件反射看了眼姜芜,姜芜也是一脸懵,心说你这意思不就摆明了不信任我的能力吗? 她有点委屈,好不容易找到的线索又被打击了,结果就听到傅珩话锋一转:“你今日当值是不是?” 周显恩面上意识羞赧,应了声是,傅珩道:“那便是了,先做分内事。” 傅珩几句话就把周显恩打发回去了,姜芜心中暗啐,傅珩这分明就是不想周显恩陪自己一道去,生怕浪费了周大人的时间。 也对,人家日理万机,哪能和自己一个小仵作整天混在一起到处跑。 直到傅珩说:“还不走?”的时候,她还处在呆愣之中,她瞪大了眼睛盯着傅珩看,不可置信道:“大人的意思是……你陪我一道去?” 傅珩神色倨傲:“今日无事。” 有傅珩同去那肯定最好,姜芜心里高兴了一点,忙不迭上了马车。 除了他们二人以外,傅珩已经下令,让百户们也分各处搜查,虽然从姜芜的分析来看二里庙周边是最有可能的,但他们毕竟只有两个人,如果真能在二里庙发现踪迹,那还是人多才好尽快破案。 二里庙范围并不大,左右不过五六户人家,还大多数是些老弱妇孺,姜芜和傅珩挨个敲门,没有几户是在家的,甚至连门也敲不开。 傅珩神色冰冷,很有些不耐烦:“麻烦。” 姜芜倒是极有耐心,“大人该不会想直接闯进去?” 傅珩挑挑眉,不置可否。 姜芜萎了,“你这样会打草惊蛇的。” 但是对傅珩来,似乎并不十分在意,一眨眼几个时辰便过去了,也没发现什么异常的,就连姜芜都开始忍不住怀疑自己的判断了,傅珩则说:“方向没错,但是……需再细化。” 两人并排走在一起,姜芜说:“之前我们觉得,凶手有自己独立的房屋,可现在看来恐怕并非如此了。” 独立房屋这个点她有些想当然了,因为虐待杀人这种事情总不好教别人知道,只能自己进行——但她忘了现在是在男尊女卑的古代,而凶手为男性。 假设凶手本来就是一个在家庭中说一不二的人呢?父母不会忤逆他的意见,甚至眼睁睁看着他犯下如此滔天大罪。 傅珩颔首:“还有一点,凶手为人圆滑,这几位都是千金小姐,能哄得她们高兴,这人很聪明,并且容貌不俗。” 为人圆滑、容貌不俗,家境却只是一般……姜芜忽然想到了一个人! “大人,我好像有猜测了。” 傅珩眸子微眯:“你是说……” …… 李府的大门被身穿官服的锦衣卫破开,李老爷本来坐在卧房喝茶,管家跌跌撞撞来报,“老爷,老爷不好了,锦衣卫又上门了!” 李卓一听,还以为是锦衣卫又来没事找事,怒气更甚,匆匆披了衣服下床,结果还没来得及开门,一支长剑破空而来,正正好钉在他门缝。 “啊——!”李卓吓得腿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大门洞开,身穿暗色飞鱼服的指挥使大人站在最前,身后两列神色肃穆的锦衣卫。 这……这是这么了? 李老爷茫然,傅珩却并不和他客气,一脚踩在他肩膀:“柳芊在何处?” 柳芊便是柳姨娘的本名了,李卓本还想护着侍妾,可傅珩脸色实在太可怕,他颤颤巍巍道:“后…应该在后院。” 傅珩略偏了偏头,站在他身侧的周显恩立刻心领神会,带着一列持刀的锦衣卫匆匆往后院去了。 傅珩收回脚,李卓止不住的咳嗽起来。 他慢吞吞爬起来之后跪在地上,抖着嗓子问:“不……不知大人这次是何事来此……” 傅珩嘴角微勾,带了些嘲讽的意思:“害死贵府千金的真凶,就在你府上。” 李卓刚想反驳李娇娇的事早已经解决了,听到傅珩后一句话,他瞬间明白过来,脸色顿时惨白。 周显恩行事很快,却也很粗暴,柳姨娘本来坐在自己的小院里梳妆,结果被一群突然闯入的带刀锦衣卫吓破了胆,这一路过来云鬓松散,刚刚画好的口脂都糊了半张脸。 她怕的要命,身子抖个不停,“大人饶命啊大人,民女犯了什么罪?” 傅珩问:“柳兆在哪里?” 柳姨娘神色茫然:“什么?” 傅珩眉宇间尽是不耐,他索性拔出长剑直指她喉咙:“本官不想再说第二次。” 柳姨娘吓得仿佛要厥过去了。 一直在旁边看着的姜芜觉得按傅珩这个法子总归不是办法,要是再问不出来他铁定又要把人关进大牢了,等那个时候再问出来,曾婷尸体都凉透了。 她上前一步走到傅珩身旁,因着不能让旁人听见,于是踮起脚想附在他耳边说话。 结果傅珩太高了,她踮起脚也没用。 ——这人真是个木头。 姜芜黑着脸想,又扯了扯对方衣袖,待对方弯下腰来再在他耳边说:“大人慢些,不如让我来问。” 傅珩思衬片刻,又看了一眼已经开始翻白眼的柳姨娘,长臂一挥收了剑。 除此之外,姜芜还吩咐让旁人也撤出去,只留她和柳姨娘两个人。 待屏退众人之后,姜芜坐在了凳子上,柳姨娘完全不明白自己犯了什么事,止不住的磕头求姜芜救她一命,一口一个活菩萨的叫着。 姜芜只问了她一句话:“你心里当真不怨吗?” 第二十七章 姜芜之前就猜测过柳姨娘实际上就生在一个非常重男轻女的家庭,因为从最开始的时候那个买菜翁就曾说过,李娇娇本来有一桩婚事,后来被她给搅黄了,为什么能搅黄?因为柳姨娘希望李娇娇能嫁给自己的弟弟柳兆。 这其实很荒谬,不论柳姨娘如今也是富商良妾,但李娇娇却是正经富商家出来的,平日里结交的也是各路权贵,而柳兆是什么人?哪怕他长得再如何好看,也掩盖不了他一事无成的事实。 这是任何一个稍微有点脑子都能想明白的事情。 柳姨娘吹这个枕头风之前就没有想过,万一李卓不肯听她的,反而厌弃了她? 这一切只能解释为,她对这个弟弟实在是掏心掏肺。 虽然柳姨娘实在是不知道柳兆在哪,但是姜芜旁敲侧击,却问出了她整个家族的事。 首先是柳姨娘的爹娘,极为重男轻女。 古代是男权社会,但是偏心到这个程度的实属罕见,柳姨娘是第五个女儿,而他们家一共是七个子女,第七个便是柳兆了,柳兆前面的全是姐姐。 而柳姨娘说起这事时脸上神色自然,显然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初次之外,她也说了自己的来历——一家人最开始是在扬州,六个女孩年纪跨度也很大,她从来没有见过自己的大姐姐,据说是被爹娘卖了之后死了。 而柳家实际上是穷的叮当响了,那为什么还会有钱一直生孩子直到生出一个孩子呢? 因为女儿全都卖掉,卖掉的钱全部用来养儿子了,这其中就包括本名柳芊的柳姨娘,她十几岁的时候就被父母卖掉了,本来是卖去做奴仆,她的几个姐姐也大多数是和她一样的命运,小小年纪就在人牙子手里辗转,在不同的府里做下人。 而柳芊则是其中“幸运”的,她因为长得不错,被青楼龟公挑中,很快就成了青楼里极受欢迎的姑娘,然后就在这个时候,父母又找上门来了。 年迈的父母跪在她面前哭诉,说自己不容易,说养男孩太费钱,她们年纪大了,也经常会有个头疼脑热的。 这几个女孩实际上没被卖掉的时候就时常被父母灌输要对弟弟好的想法,柳芊觉得自己挣了点钱,自然到了回报爹娘的时候,将积蓄全数给了爹娘。 柳姨娘哭着说自己不后悔,父母的生恩养恩大过天,不过是帮扶弟弟,又怎么会后悔? 可姜芜却一针见血道:“时至今日,你早就看明白了,至于你肩上的伤,你娘也没疯是不是?她只是逼你给弟弟一个好前程,口头上逼不了你,那就肢体上来逼。” 她目光微冷,语气也不带一丝温情:“你的确怨不了谁。” 这样养出来的人能是什么好品行?柳兆表面上温良恭顺,实际上却非常跋扈,而柳家虽然废物,但养出来的女儿却运气不错,除了柳姨娘之外,还有一个日子过得不错的。 只是后来,这个姐姐也死了。 “那时我已经随老爷到了京城,没过几年爹娘给我写了一封信,说是弟弟犯了事,让我寄些钱财过去,我后来才知道,柳兆他在扬州与一个富户之子起了争执,打架时伤了对方,被关进了大牢。” 姜芜眉心一跳,似乎已经猜到了后面的发展。 “我们家小门小户,哪里比得上人家?我花了钱也没用,后来的事我也不清楚,只知道爹娘带着弟弟直接搬来了京城。” 最开始的时候,柳姨娘还以为是那些钱起了作用,可是后来才听父母说,是牺牲了一个她的妹妹,柳兆的姐姐。 那姐妹也是被卖入了青楼,本来都已经寻到了一户好人家,对方已经答应为她赎身,眼看着日子就要变好了,结果爹娘跪了两天求她救弟弟,她没办法还是心软答应了。 她曾经有个很喜欢她的恩客,在扬州有权有势,就是为人非常粗暴,经常有被他弄死弄残了抬出府的小妾。 她本来只愿意花些钱疏通,并不愿意去伺候这位恩客,结果不知怎么被爹娘打听到这件事,直接托关系让恩客知道她们家的事,恩客说可以帮她救弟弟出府,但你得来做我的小妾。 她咬咬牙答应之后,柳兆很快被救了出来,但她自己也马上便死了。 姜芜眉头紧紧拧着,“所以后来你弟弟就来了京城,而你利用李卓的钱财帮衬着柳家,还在京城添置了房屋,后来你爹娘还要求你帮柳兆在京中寻一户好人家,是不是?” 想也知道,这对贪婪的父母,看见自己的女儿过得这么好,做了高门大户的宠妾,而儿子却只能和他们一起挤在破旧的小房子里,心里怎么可能没点想法? 依柳姨娘的手段和眼界,她其实接触不到更高的人了。 所以她再如何,也只能在李卓面前极力推崇柳兆。 但是奈何柳兆自己也是个会来事的,她不止会利用柳姨娘,他和李喜、李娇娇混熟了以后,自然可以利用她们去认识更高阶层的姑娘,比如高官的女儿。 柳兆为人比爹娘聪明太多,尤其是一次牢狱之灾之后就更懂得审时度势,他十分清楚,还活着并且能给他助力的姐姐只剩下柳姨娘一个了,他好生捧着柳姨娘,装作纯善的样子,慢慢让李娇娇和李喜对他都对他产生了好感。 “我察觉喜儿的心思之后,内心十分恐慌,虽说表哥表妹天生一对,可我心里却更爱我自己的女儿,若是喜儿当真嫁给了他,我的女儿岂不要是和我一样,被柳家劳累一辈子?” “后来爹娘也知道了这事,他们大喜过望,说要亲上加亲,却不要喜儿,只要娇娇。” 她连眼眶里都溢不出眼泪了:“因为容姨娘的娘家比我好,她曾也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女儿,爹娘想着若弟弟能娶了娇娇,往日说不定会有助力……也只是每月按时送钱而已。” “那套添置的房产在何处?” 如果没错,那么很有可能这套房子就是凶手藏匿曾婷的地方。 柳姨娘说了一个地点,姜芜瞬间惊呆了,这个地方居然是…… 第二十八章 这个地方居然就是二里庙王家的隔壁——她曾经见过并且说过话的那一家人。 一时之间,种种情绪涌入她心头,如果她可以再仔细一点,甚至在去找王靖那一天就察觉到邻居这一家人的不对,那是不是后面的事情就都不会发生了? 她急匆匆奔出门去,将地点一说,周显恩立刻派千百户前往二里庙—— …… 暮色四合,二里庙毕竟是个偏僻地方,人们早早的就熄灯睡下了,曾婷迷迷糊糊醒过来,眼瞳逐渐有了焦距,她看见淡淡的月光透过窗户,勉强照亮了眼前的这一方天地。 这是个极小的屋子,只能看见一张桌子,而除了桌子以外的地方便是她躺着的这张床了,被褥很脏,还有一股非常难闻的味道,她竭力挣扎着,可是手脚都被捆住,被布团堵住的嘴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就在这时,那边的门开了,一个白衣公子端着一个碗走了过来,他坐在了自己身边,语气是可怕的温柔。 “饿了吧?” 曾婷泪眼朦胧,浑身都控制不住的发着抖,白衣公子执起勺子舀起碗里的东西递到她面前,“吃点东西吧。” 曾婷睁开眼睛一看,那勺子里装着的液体分明是暗红色的,且散发出浓烈的腥味。 分明是血! “啊——!”她嘴被布团捂住,只能发出一声闷叫,便又晕了过去。 …… 姜芜还是和傅珩一起,说白了二里庙总共并没有几户人家,现在都完全确定了,就更不愁了,但是姜芜内心还是有些犹豫,锦衣卫这样大张旗鼓的,恐怕对曾婷不利,要是柳兆忽然发了疯,要挟曾婷或者狗急跳墙杀了曾婷怎么办? 这样的罪犯,他已经走到这一步了接下来会做什么还真的不一定。 她和傅珩先一步去了二里庙,这是天已经慢慢黑下来了,因为求快,所以并没有走官道,而是走的树林小路,傅珩倒是还好,可苦了姜芜,她几乎是走三步就要崴脚的,因着雪天泥土湿滑,所以走起来非常困难。 这回一个没注意,脚底打滑,整个人就跌在了雪地里,她还没来得及后背就猛地撞到了树干上,树梢上堆满的雪就这么齐齐落下了全砸在了她头上。 姜芜:“……” 她冷的一抖,幸亏是树梢上堆着的雪,但是不脏,只是雪压了她满头满脸,乍一看跟个雪人似的。她晃了晃脑袋,把嘴里的雪也吐出来,这时——那位本已走远的指挥使大人,正好整以暇的站在她面前,微微弯着腰看他。 姜芜从他的眼神里读出了嘲讽。 “大人想笑就笑吧,这么憋着……对身体不好。”她没好气的扶着树干站起来,拍了拍满头满脸的雪,一抬下巴:“我们快些赶路才是。” 傅珩颔首,两人刚走了没多远,却是听见了一道极小的呜咽声,像是有谁在哭。 深更半夜小树林,女子的哭声……姜芜立马想到了前世看过的恐怖片,顿时汗毛竖立。 “这里该不会有人吧?”她嘟囔着,循着声音的源头找去,居然还真的看到了,一颗大树下似乎有人影。 姜芜三两步跑过去一瞧,居然是个小姑娘,瞧着也就十岁左右,手脚都被绳子捆着,脸都冻得发青了。 居然把这么小的孩子捆上手脚扔在雪地里,这里又这么偏僻,若不是有他们从这里经过,小姑娘跑又跑不出去,叫了也没人能听见,怕是挨不过今晚了。 姜芜瞧这小女孩冻得眼神都僵直了,怕她休克,赶紧褪下她手脚的绳子,仔细揉搓帮忙回血,绑孩子的这个人也属实狠毒,手腕勒的尤其紧,缺血太久,现在就算是救回来了……这孩子的手以后恐怕也提不了重物了。 小女孩眼神发直,只从喉咙那个里发出细细的呜咽声,过了一会之后她忽然看着姜芜说:“我认识你。” 姜芜有点懵,仔仔细细打量了女孩一番,确定自己并没有见过她呀。 女孩说:“我……爹娘打我的时候,你和隔壁家的哥哥一块出门。” 这里是寿县二里庙附近的小树林,这小女孩的爹娘打她……难道是柳兆一家! 这姑娘是柳兆的妹妹! 姜芜抑制不住的兴奋起来,回头望向傅珩:“大人!若是能将这个小姑娘带回去,柳兆伏法之后,也有证人!” 傅珩淡淡嗯了一声,神色不见波动,只是说:“尽快去柳家,他们将女儿抛弃,恐怕已走到了穷途末路。” 姜芜一怔,对啊,如果柳家爹娘坚定儿子的事没有东窗事发,那么他们还指望着女儿长大了供养他们,怎么会突然把人扔掉呢?如果要解释,那么一定是柳家明白事情迟早东窗事发,自然抛弃了女儿这个累赘。 “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小姑娘有些迷茫,她摇了摇头说:“爹娘说女孩没有名字,但他们都叫我傻子。” 姜芜回想起上次来二里庙便偶然遇见了那妇女殴打女儿的事,只是因为当时他们说的是寿县话,后来有个锦衣卫也笃定他们说的是寿县话,这才让姜芜完全没有怀疑他们。 一路无话,姜芜觉得小姑娘恐怕撑不到后面的锦衣卫来了,于是只能将人带上,小姑娘话不多,却也断断续续说了许多重要信息。 她是亲眼看过哥哥杀人的。 她说哥哥有个单独的小房间,谁也不能进去,有一次门没有锁好,她不小心闯了进去,结果看见哥哥把一个陌生的姑娘压在床上,两手还放在那姑娘的脖子上。 她吓傻了,动也不敢动,哥哥让她出去,她便出去了,直到晚上哥哥和她说,如果你把今天晚上的事情说出去,我就连你一块杀掉了。 她怕的要命,心里丝毫不敢怀疑他这番话的真实性——毕竟哥哥就是这个家里权利最大的人,没有人能忤逆他的命令。 几人很快到了这户人家的门口,傅珩并未敲门,而是长剑插进木门的门缝,直接一挑便把门闩挑断了! 与此同时,院内房间里,一只大手正紧紧扼着曾婷的脖子,而曾婷两眼翻白,眼看着就要不行了! 第二十九章 濒死的感觉并不好受,曾婷嘴里的布团臭不可闻,她怎么也想不明白,这个曾经那么温柔良善的人,怎么会想要掐死她?! 我不想死……她忽然想到了姐姐,姐姐是怎么死的?会不会也是被柳兆害死的? 柳兆冷笑一声,扬手将那一碗血全浇在她脸上,浓重的腥气令人作呕,曾婷胃里翻滚,连着嘴里的布团一块吐了出来。 没了布团的限制,曾婷放肆尖叫起来:“救命啊……” 在她喊的时候,柳兆也没有阻止她,而是放任了尖叫,曾婷就这样满怀希冀的叫了四五声,可是周围都静悄悄的,连个脚步声也没有。 她绝望了,哭的直咳嗽:“为什么……为什么,我哪里对不起你。” 这句话则引爆了柳兆的怒火:“你哪里对不起我?你明明已经与我郎情妾意,为什么还要去接近那个所谓的世子?是瞧不起我吗?你们这些所谓的千金小姐都一样,我对你们那么好,那么好!” 癫狂之间,他抄起手边的铁锤,一锤一锤打在曾婷肩上、肚子上,曾婷几欲吐血,但内心还是不相信曾经对自己那么好的人会如此疯狂。 柳兆连锤了数下之后,忽然又将铁锤放下,神色温柔的捧起曾婷的脸,在她唇上轻啄着:“我是爱你的啊。” “可是……你们…一个个的,口口声声说着心悦我,最后呢?最后全嫁给了那些不如我的世家公子!女人,全天下的女人都是一个模样,都该死!” “你也去死吧!”他忽然两只手狠狠掐住了曾婷的脖子,曾婷费力挣扎,居然还真的把柳兆掀翻在地,她跌跌撞撞想要逃跑,可又被桌子绊倒,又摔在了桌子上。 而柳兆已经爬起来了,他将曾婷摁在桌子上,准备直接将其掐死! 这一刻,恰好姜芜和傅珩顺利进入了小院,在小姑娘的指引下,找到了那间屋子。 姜芜看向傅珩,对方冷着眉眼,一脚便将木门整个踢开,屋内景物一览无余,柳兆脸上挂着癫狂的笑意,曾婷闭着眼睛生死不知。 下一瞬,柳兆惊恐的看向他们,傅珩动作快如剑影,几乎只是一瞬间,柳兆右臂被他的暗器击中,惯性使然,柳兆整个人都往后一仰,重重的摔在了地上。 而躺在桌子上的曾婷尚有生命体征,脱离了柳兆的控制后便剧烈咳嗽起来。 曾婷好半天才喘匀了气,她虽然对姜芜印象并不深,却已经将她当做了救命稻草一般的人物,抱着姜芜就哭,那边的柳兆还没有死心,竟是还有些蠢蠢欲动,傅珩冷眼瞧着,上前一脚踢在他心口,柳兆连个单音都没来得及发出来便晕过去了。 就在这时,那个隔壁房间又响起了那女孩的哭声,接着是女人骂骂咧咧的声音,随着声音渐渐近了,那人才看清这里发生了什么。 这个女人看年纪应该是柳兆的娘了,她只瞧了一眼便呼天喊地的哭了起来,边喊着她的小心肝儿子边要闯进房间。 傅珩可不是善茬,他堵在门口一点也不想和人客气,袖中小刀径直飞出,直接插在了那老妇的发髻上。 老妇人吓得一愣,因着黑灯瞎火的,傅珩也没穿官服,她看不清楚,还以为是碰上了强盗,她反应倒是极快,立马就跪下来扒着傅珩的腿哭求:“大老爷行行好,放了我家这唯一的独苗苗吧,大老爷要多少钱财,小人一定尽快给你。” 姜芜勉强安抚好曾婷的情绪,厉声道:“官府办案,闲杂人等速速离开!” 官府?!老妇勉强的扯出一个笑容:“两位青天大老爷,小二无状,还请两位老爷高抬贵手……啊!”就在她话说到一半时,自家院门被踢开,两行身穿官府的锦衣卫上前,老妇人吓得瑟瑟发抖,接着就见这十几个当官的径直走到眼前的年轻人身边,齐齐行礼:“大人!” 居……居然是锦衣卫!老妇人看看生死不明的儿子,又看看身后的大批官兵,两眼一翻直接晕了过去。 …… 曾婷很快被送回了曾家,曾老爷对这个唯一在家的女儿倒是难得有了点温情,曾婷则和嫡母两人抱着一顿哭。 而柳兆已经下了诏狱,当然即日起就要问斩。 在所有人看来,柳兆会死已成定局,但也有人不这么认为的——那就是柳兆的爹娘。 这一对夫妇牵着她们最小的女儿,自从柳兆下了诏狱之后,便整日跪在北镇抚司门口哭天喊地,柳兆被捕那日姜芜本想把小姑娘带走,她跟着这对父母想来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但人家毕竟是亲爹娘,她和小姑娘非亲非故,更是有嘴说不亲。 这对父母对儿女的态度是全然迥异的,时至今日,他们带上女儿在北镇抚司门口哭天喊地,也不过是利用人们对小姑娘天生的同情心。 只是他们忘记了北镇抚司这个地方在京城人心中的地位,皆是又敬又怕的,更何况李家和曾家也不是善茬,哪怕是真对女儿不甚在意,但也不代表会放任如此残害自己女儿的凶手。 他们求不了官府,就去求柳姨娘,求她用钱疏通,可是李卓知道了李娇娇死亡之事的真相,怎么可能还对柳姨娘毫无芥蒂?她已经被逐出府了。 柳兆这事影响太甚,就连傅珩也要请示再做决定,姜芜便也空闲下来了,她在北镇抚司还没有公文牌子,简单来说就是个临时工,今日正准备回一趟原身的老家,见一见那个一直对她不错的邻居婶子,岂料才刚走出北镇抚司不久,便被一个人拦住了去路。 还是那个曾经见过的老妇人,柳兆的亲娘,她一把年纪了跪在路中央姜芜的身前,边哭边磕头,磕的脑袋上全是血,嘴里还喊着“求求青天大老爷救救我儿,我儿是柳家独苗,若是大人肯施救,小人来生当牛做马无以为报啊!” 姜芜心里非常瞧不上这个骨子里思想就奇葩的老妇人,嘲讽道:“你能报答我什么?” 言下之意其实是:你配吗? 老妇人想了想,最后说:“小人可举全家财力,八抬大轿迎娶你进门,做我唯一的儿媳妇!” 姜芜差点没吐出来。 第三十章 姜芜心想,真当你们家有皇位继承?说句实在的,柳兆这样的男人,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给她提鞋都不配。 因此,姜芜冷冷一笑:“你配吗?” 老妇人脸色铁青。 姜芜接着道:“柳兆犯下如此滔天大罪,你还以为李家和曾家真会放过你们?” 老妇人这才略带茫然的喃喃自语道:“怎么会……不过几个女子……” 姜芜看她的眼神带着些怜悯,她自己也是个女人,如今却无差别的将镰刀挥向世上所有女子。 她并没有再说什么,转头直接绕过她走了。 老妇人活了半辈子,却怎么也想不明白如今世道怎么变成了这样,从小到大她的父母教导她就是,女子不需要知道别的,也不需要学习别的,只要尊自己的丈夫为天,把为丈夫的家族诞下儿子,传承香火当成了毕生的任务。 老妇人坐在地上哭了好一会,心里又十分难过,她每天每天都在想自己这个儿子到底要怎么办,她后半辈子的养老还要靠谁呢? …… 诏狱内,柳兆手铐脚镣俱全,身上倒是没受别的伤,端端正正的坐在桌前。 他正在招供。 傅珩坐在他对面,柳兆做出的杀人行径令人不齿,但是招供时,他又表现的十分平静。 “我杀了她们,一共四个人。”他声音并不激动,甚至说话时眼神还是温温柔柔的,就连回忆起这事时嘴角都带着一丝微笑。 “李娇娇、曾薇、还有一个丫鬟和一个青楼女子。” 之前并没有发现还有青楼女子死亡之事,柳兆慢吞吞的叙述起来:“她才是我杀的第一个人,是半年前的事了,我是她的恩客,我两也情投意合,我尽力逃她欢心,可她还是决定要赎身出去。” “我那个时候才知道,那段时间她也没有停止接客,甚至傍上了一个有钱的恩客,恩客养着她,后来恩客要替她赎身,她说再也不和我见面了。” 柳兆看着傅珩,诚恳道“大人,如果是您,您会怎么做?我那么爱她,我把我所有的钱都花在她身上了,虽然远远不足以让她赎身,但她怎么能就那样背弃了我?” 傅珩并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而是问他:“半年前?” 他嗤笑一声:“半年前你姐姐还在费力帮你和李家谈亲事,企图让李娇娇嫁给你。” 言下之意就是,你现在不过是在装作深情,要求人家对你一心一意,可是你自己不也在找更好的妻子? 柳兆理所当然道:“她是青楼女子,于我家当然只能做小。” 柳兆继续说起来:“恰好那个时候我听闻娇娇也不愿意嫁给我,我就不明白了,这些所谓的千金小姐,个个表面上装的多好,说喜欢我,可一看到比我有钱有势的男人,转眼就跑了,春情是这样,娇娇也是这样。” “我劳苦半生,得到了什么?我爹娘口口声声说我有姐姐帮扶,可是最后呢?说我是家里唯一的儿子,所以一定要竭力帮我,可是呢?可是我坐牢出来,我得到了什么?他们又怀孕了,他们还想再生一个儿子!” “他们要的根本不是我,而就是一个儿子!若不是因为生出来的又是一个女儿,我今天恐怕根本不能好好的坐在这里,你看我的父母多么恶心,这些所谓的千金小姐,多么恶心。” 傅珩声音冷厉:“你是怎么寻找作案目标的?” “多简单……我有姐姐,虽然死的没剩几个了,但是我靠着她结实了不少权贵家里的女儿,我太明白这样的姑娘喜欢什么了,我哄得她们开开心心,我希望可以娶她们,接着彻底改变我肮脏的出身。” 他话音十分轻松的模样:“她们快死的时候倒是一个个求着我,有什么用呢?她们平时都是怎么对我的呢?” “我进入李府十分简单,我姐姐是李老爷的宠妾,为了试验,我杀了一个丫鬟,果然没有人发现,我回家之后,又看见了那个讨厌的邻居。” “明明他过得还不如我,为什么会有千金小姐垂青他?一副木讷的穷酸样子,看了就令人作呕!还有那个女子,若是正经人家的千金怎么会做出与男人私会这样的事?我每天都看着他们二人关在院子里不知道在做什么,太恶心了。” 原来他并不认识曾薇,杀了曾薇纯属是因为嫉妒王靖。 “那天我跟踪她到了她府上,居然是个当官的,我心里更不耻,但是我又不甘心,于是在曾府附近蹲了一夜,结果到了半夜,她居然自己跑出去了,这简直是个天赐的机会!她曾经见过我的,知道我是王靖的邻居,所以完全没有设防,我说是王靖让我来接她的,她立刻欢欢喜喜的跟我走了,快走到两家门口的时候我才一把将她掳进了我家,哈哈哈哈哈……你不知道她那个时候的表情有多好笑。” 可怜曾薇捧着一颗痴情的心,还以为是去赴情郎的约,没想到居然就这么死了。 话虽如此,可他为什么要杀李娇娇? “我姐姐曾经与我说过,要讲表妹嫁给我,李娇娇的外族家曾经也是有些势力的,我若是娶了她,自然就能靠着裙带关系飞黄腾达,娇娇生的漂亮,又平素爱与我在一处玩闹,我甚至都想好了,娶了她以后,我便不再和旁的姑娘接触了。” 傅珩已经猜到后面的发展了,因着李家准备与布商黄家结亲,完全没有考虑过他。 “我没有想到,那天我偶然偷听到了……娇娇早就考虑好和别人定亲了,她居然完全没有考虑过我!她是我最亲近的表妹,却最瞧不起我,我姐姐嫁入李家,那她便也和我柳家有关系了,她理应嫁给我的!” 说到这里,他忽然笑了起来:“我那么喜欢她,却也阻止不了她要嫁给别人,那还不如杀了她,我杀人的时候,本想做防腐处理,让她们永远陪着我,但我瞧着她们的脸都觉得恶心!” 话锋一转,他忽然有些意犹未尽:“大人,你手底下那个女仵作倒是有些意思,她若是官府的人,我倒是想娶了她。” 第三十一章 听到这里,傅珩神色一冷:“说完了吗?” 柳兆抬起头,看着傅珩——并没有在对方眼中看见自己想看的惊惧神色,他刚才说了那么多,其实不过是想看看傅珩会有怎样的反应,这个所谓鼎鼎有名的指挥使大人,在听到这些时,会不会也露出害怕的表情。 但他失望了,傅珩的表情就好像是肯抽空听你说话就是天大的恩赐了一般。 这分明是来自上位者的,天然的鄙视。 他神经质的笑起来:“堂堂指挥使大人又怎样,掌握那么多人的生杀大权,不过死几个姑娘,却要你在这里整日忙上忙下,京中女子大多惧你如蛇蝎,哪怕是你,也一样讨不得姑娘欢心。” 傅珩压根不想理他。 他最恨所谓的上位者那一副永远高高在上的样子了,摆明了就是看不起他们这种穷人。 傅珩的确很忙,若不是案件陈词需要,他也并不想听人家吐黑泥,现在案件所有关系都已经知道了,他也没必要在这里浪费时间了,衣袖一甩就准备离开了。 柳兆在后面呐喊:“你也不过如此!做男人做成你这样也是一种失败!” 像是听到了什么极为好笑的事情,傅珩嗤笑道:“你对那几具尸体做了什么,以为没人会知道?” 柳兆一听,先是一愣,接着他脸色忽然惨白起来。 能直接促使柳兆性格如此扭曲的,除了来自父母,还有他自己。 他并不能人道。 柳家父母一辈子都盼望着能有个人继承他们家的香火,结果好不容易生下来的唯一一个儿子却不能人道,柳家这一脉注定是要断的。 …… 姜芜的记忆里,邻居婶子对她很好,因为是探望,她还找傅珩支了一两银子,上街买了几盒小糕点送给她。 毕竟她以后可能也不会回这个地方了——前提是北镇抚司真能收了她当仵作。 一想到这里姜芜就有些心虚了,她进北镇抚司完全就是因为自己刚穿越过来就成了凶手,况且她自己心里也明白,在古代这样的公职人员是没有女性的,况且她年纪尚小,虽说无父无母也无人管教,但外面的名声总是不好听。 当然,她自己是无所谓的。 邻居婶子家是个卖豆腐的,每天凌晨就要爬起来做豆腐,姜芜没去他们家里,而是去了摊位上。 婶子胖胖的,招呼人的时候特别亲切。 姜芜一走过去,婶子立刻有些惊喜的加起来:“丫头你怎么回来了?这几天都到哪里去了?我瞧见你写的那封信,还花了两文钱找村口书生给念的。” 姜芜有些愧疚,因为忙着案子的事,居然忘了婶子压根不识字,一封信让婶子白白花了钱,想到这里,她赶紧把手里的糕点连着口袋里剩下的钱都给了她,“婶子辛苦。” 婶子吓了一跳,神色警惕起来,因着现在是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不敢高声说话,只能把人拉到一边:“丫头,你哪来那么多钱?你莫不是被人给骗了?” 姜芜哭笑不得:“那封信不是给你写清楚了吗?我在北镇抚司做活,现在稳定下来了,以后也不缺银钱了,婶子这些你拿着,记着……别叫您家里知道,自己留着买些脂粉零嘴就好。” 这婶子家里也是一本难念的经,婶子之所以这么照顾她,其实很大一部分原因也是因为她自己是没有儿女的,她生不出儿女,便会被人瞧不起,尤其是自己的夫家,夫妻两拼了大半辈子总算是拼出来一个儿子,夫家却不是特别满意。 他们总觉得多子多福,多生几个才好。 当然,他们没本事,没钱纳不了妾,便只能指望着婶子的肚子了,如今他们年纪也大,矛盾才慢慢停歇下来。 婶子活了大半辈子,也早就心知肚明了,夫妻过得虽不顺遂,却也没有太多磋磨了。 两人又亲亲热热的聊了一会儿,姜芜也快要回北镇抚司了,结果却被那边的争吵声吸引了目光,婶子看她疑惑,便和她解释道:“你不知道,这对母女天天都在闹,说是儿子下了大狱,老母亲天天都在求呢,求这个女儿把儿子救出来。” 姜芜听得眉头直皱,心想这听起来怎么感觉有点眼熟似的?结果她拨开人群往前一看,居然还真的是柳家母女! 柳姨娘已经被李府赶出去了,她本以为回到家里,起码会给自己一个有安身立命的地方,至于自己的弟弟,她也会承诺过会想办法。 刚开始的时候爹娘对她还算不错,毕竟她为李家生了一个女儿,李卓与她十几年的情分也不是假的,她是真心认为这事还有转圜的余地,就算换不回弟弟,起码也不该连她一起连坐了。 但是那个她从来看不上的容佩娘家在这个时候发挥了作用,容佩的娘家虽然是落魄了,但曾经也是为官的,女儿和外孙全都死了,就算收拾不了一个李卓,难道还收拾不了一个柳芊? 况且李卓自己本就心有芥蒂…… 柳芊就这么回到了二里庙的家,她想着这里也是自己用银钱添置的房产,父母再如何无情,总不会将她扫地出门,可她没想到的是,她才刚刚住进去几天,离府时所带的金银便全被父母搜刮走了,他们一部分是自己留着,另一部分则用来打通关系,只为了能在柳兆问斩前见他一面。 今天也是一样,爹娘在街上就拉扯起来了,话语里照例还是老三样,质问她为什么不救弟弟,说她白眼狼,说家里白养了她…… 这话她已听过许多次,往常听来觉得愧疚自己帮家里的还不够,可是这一次听来,她只觉得讽刺。 你们还要我怎样?非要榨干我最后一滴血,再将骨头也全拆了拿去炼药全喂给他柳兆,才是对得起这份生恩吗? 柳芊忽然推了一把母亲,母亲本来还在埋怨她不听话,现在完全愣住了,她居然敢反抗了? 柳芊满脸泪痕,她指着母亲说:“别想了,柳兆马上就要死了,而我不会再养你了!”说着,她奔向了最近的肉铺,抽出了一把刀…… 第三十二章 柳芊最终没有砍下去,集市附近的护卫军很快就出来阻止了她,柳母不可置信的坐在地上,她看着这个曾经乖顺的女儿,可是支支吾吾了半天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也许真的是她做错了?这个念头只闪过了一瞬间,她复而看向茫茫人海,柳兆的事已经传遍了,所有人都知道她养出来的儿子是个废物。 没用了,柳家的血脉也只到这里了——泪眼朦胧中,她看见柳芊被护卫军带走,直到最后柳芊还在喊着恨她。 …… 姜芜打了个哈欠,懒洋洋的闷在屋子里不想出门,柳兆的案子已经结束了,三法司那边也已经判下来是斩首,半月之后就在集市行刑,周显恩问她届时想不想去观礼,姜芜觉得砍头也没什么好看的,遂不打算去了。 说来傅珩也挺奇怪的,一直没给她仵作牌子,她也就这么不明不白的在北镇抚司住下了,没有案子,每天吃喝倒是都不用花钱了。锦衣卫千百户们还时常给她带些零嘴,不出几天姜芜甚至觉得怕是要长胖。 这日,周显恩说家中女眷要置办些脂粉头油,托他去买,可他也不懂这些,便问姜芜能不能和他一起了,姜芜心想这个我也不懂啊,但反正闷在府里也确实无聊,便跟着去了。 说是置办东西,可对方看上去倒是不急,甚至还有闲心陪她逛集市。 周显恩说:“姜姑娘可饿了?我记得附近有些酒楼。” 逛了这么久姜芜还真有些饿了,她点点头,和周显恩上了酒楼,不经意道:“大人今日休沐?” 周显恩点了点头:“到年关也忙碌起来了,休了这一天之后,再休息就要到年后了。” 姜芜心想这什么996社畜,她话语间不经意抱了点同情的意思:“那你们大人想来应该更忙吧?”柳兆的案子结束了之后姜芜就没再见过傅珩了,听人说他每天忙得脚不沾地,直接在宫里住下了。 提到傅珩,周显恩似乎有些不自在,胡乱点了点头说:“大人是天子近臣,一直到年关都会住在长公主府。” “长公主府?”姜芜有些好奇,她并不知道傅珩的家世情况,第一反应还以为是傅珩和长公主有什么关系,心里还有那么一刹那别扭。 此时两人已经走到了包间,点了几样菜之后,周显恩说:“嗯,大人是长公主亲子,逢年过节自然要回公主府。” 姜芜瞬间就尴尬了,心想自己想到哪里去了! 两人接下来没再聊傅珩,周显恩虽然不像傅珩那样多说几个字好像要加钱,却也不是个多热络的性子,到上菜之前气氛都有些淡淡的尴尬,过了一会后之后,包间门那边却传来了一声响动。 先是小二“哎呀”一声的痛叫,接着便是碗碟砸地上的碎裂声,伴随着肢体的摩擦声,一个男声狠狠道:“挡什么路!” 因着是在他们的包间门口发生的事,周显恩冷下脸拉开门一瞧,小二跪在地上,碗碟碎了一地,而小二面前正站着一胖一瘦两个公子,瞧服饰打扮也是非富即贵。 小二冲撞了达官贵人,自然是诚惶诚恐的,不停的磕头,那两个公子指着小二哈哈大笑,嘴里不干不净的说些“孬种”“废物”一类的词,周显恩正要扶起小二,身后却传来一声“慢着。” 几人一看,豁!从包间里走出来一个好清秀的小姑娘。 姜芜今日只是稍作装扮,她身穿湘妃色斜衣襟立领,衬得她明眸皓齿,肤如凝脂,青丝柔顺的如同墨缎,两鬓如鸦,然而最美的还是那双眼睛,两眼如杏,灵动而曼妙,她一开口,那胖公子眼神都有几分痴了。 姜芜上前一步道:“公子因何事在此?” 言下之意就是,这是我们的包间,你杵在门口打扰到我们了! 这胖公子生的是肥头大耳,走路的时候脚步虚浮,眼神还飘忽,一看就知道是平日里沉湎酒色的纨绔公子。 胖公子皱眉,一开口便是满嘴酒气:“你个小娘们,轮得到你说话吗?” 姜芜蹙了蹙眉,周显恩俊脸一冷,长剑直接挡着胖公子身前,冷冰冰道:“自重。” 他今日没穿官服,可身上带着的却是绣春刀,谁不认识绣春刀呢?胖公子本以为不过是几个普通富豪家里的公子小姐,没曾想居然是锦衣卫! 这回他那点酒意都醒了大半,可又不想在美人面前没了面子,便故作无辜道:“那还不是因为着不长眼的小二冲撞了我,我这身衣裳可是价值不菲……” 姜芜一听,当即嗤笑一声,看向那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小二:“他说的可是真的?” 小二早在他说衣裳价值不菲的时候就开始害怕了,他怕是半年的月银都买不起人家一件衣裳! 但是他又不敢得罪了这么个大少爷,只好委委屈屈的说:“……是,是的,是小人冲撞了公子。” 胖公子一听,顿时得意了起来。 姜芜却笑了,她三两步走上前,又问了一遍胖公子:“你可断定是这小二撞了你,而不是喝多了酒脚步虚浮撞了小二?” 胖公子怒道:“当然!本公子何等身份,会刻意诬陷一个小二?” 姜妩道:“我敢断定,分明是你故意找茬!” 这边的纷争终于还是引来了其他人的注意,因着二楼都是包间,也有其他人打开门来看,一瞧居然是黄家的人和锦衣卫杠上了,众人面上不显,心里都有些幸灾乐祸了。 “那是谁?哦黄家那位啊,难怪了……这回居然惹到周大人了哈哈哈。” “周大人?那个穿黑衣的小公子?瞧着倒是俊俏。” “嘘——别说了,周大人可是锦衣卫指挥使大人左膀右臂,若是招惹了他,可没你好果子吃!” 而在这一边,胖胖的黄公子仍是不一个天高地厚的骂着:“你个不知从哪来的野丫头也敢随意攀咬到我头上了,若你不能能证明是我撞了他,那便嫁给我做小妾!” 姜妩心中暗讽,心想这可真是痴人说梦。 她冷笑道:“可若我能证明,你就……” “好,我答应你!” 第三十三章 黄家是布商,就是之前和李娇娇定亲的那家,不过定亲的不是这位黄公子,而是黄家大公子,据说大公子为人和善,科举又中第,不少人认为,靠着他黄家恐怕都能摆脱商人的身份,直接一只脚跨入朝堂。 这位是黄家二房庶子,平日里没什么本事,还未成婚后院里各个姨娘丫头却是不少,正经人家的姑娘没一个瞧得上他的。 姜妩说:“若我能证明,你便将你这一身衣服的价格,加上这盘菜的价格,一并赔给店小二。” 黄公子说:“好!我倒要看看你要怎么证明。” 姜芜并未直接严明,而是将小二扶起来,指着楼梯的方向说:“你方才可是从这个方向过来的?” 小二点了点头。 姜芜又问黄公子,“你刚才从那哪个包间出来?” 黄公子则指了指姜芜侧对面的一个包间。 姜芜便笑了:“我也不说有的没的了,只看这倒在地上的一盘菜,几乎悉数泼在了小二自己的身上,而你只是鞋尖沾了一点油渍,再者来说,小二的个头只到你肩膀。” 众人一瞧,那小二身材矮小,黄公子则又胖又壮。 “这也不能证明什么。”黄公子说。 “可是你再看托盘上的印子,足以判断这盘菜当时滑到了哪个方向,以及我这个包间的门上有明显的油渍,按照目前发现的痕迹来看,甚至可以看出小二当时是躲着你走的,甚至已经挨上了墙壁。” “可是哪怕这样,你也要强行和小二起争执,我倒是很想知道你到底是要刁难小二,还是想刁难周大人?” 此言一出,黄公子顿时吓了一跳,若是单纯只欺负一个店小二自然算不上什么大事,可要是招惹了锦衣卫,那可就不是那么好解决的了。 姜芜眯起眼睛:“若不是这样,你又为何在我们包间门口闹事?周大人难得休沐,今日出游便碰上了这样的糟心事,你说若是扰了大人的好心情,这笔账又该怎么算呢?” 姜芜这番话可算是软硬兼施了,她也没管那伙人听不听得懂那番油渍啊轨迹啊之类的分析,总之就是咬死了黄公子要和锦衣卫作对了。 黄公子脸都绿了。 就连他们家最有可能跨入朝堂的嫡子恐怕也不敢招惹了锦衣卫,他现在直接就在外面把人给得罪完了…… 一开始他的确是被酒气冲昏了头,现在回过神来,才猛地想起来这位周大人在锦衣卫的影响力,锦衣卫是什么地方无需赘述,这位周大人年纪轻轻贵为正四品佥事,前途无量另说,最重要的是——他是指挥使大人的近臣。 指挥使大人傅珩是什么人?天生的尊贵命,又是天子麾下,假如周显恩因此开罪他们黄家,恐怕家里长辈能杀了他。 一想到这,他顿时酒醒了,忙不迭道歉,承诺会将银钱悉数赔给小二,姜芜倒也没打算真的得理不饶人,并没有再多计较什么。 倒是那些围观的人觉得不过瘾,高声嘲讽起他来。 倒是周显恩倚在门框边上幽幽道:“我怎么觉得像是被姑娘利用了一番。” 姜芜立马又变回那个乖巧可爱的小仵作,托着腮道:“大人不是也瞧不管那黄公子么?” 周显恩失笑:“你这是如何瞧出来的?” 姜芜指了指自己的眼睛,诚恳道:“用我瞪得像铜铃一样的眼睛。” 黄公子走了,这番闹剧表面上看是结束了,酒楼老板领着那个小二上来和他们道谢,只是话语之间还是有些犹豫。 小二虽然白白发了一笔财,却是一副要哭的表情:“二位贵人好意,可小人卑贱,怕是将来还要被那黄公子刁难。” 这一茬,姜芜自然也想到了,事实上她也不会贸贸然出头,来古代时间虽然不长,但也基本明白了这里和现代迥异的等级制度,小二又怎么会甘心自己莫名其妙被冤枉,但说白了还是怕黄家的报复。 姜芜伸手戳了戳周显恩的手臂,挑了挑眉。 周显恩触到她的眼神,只觉得头疼——他堂堂锦衣卫,现在居然还要管着区区一个酒楼小二的事了。 “你不必担心,我会和黄家打招呼。” 这话所言非虚,只不过并不是为了店小二罢了,宫里要给贵人做一批绸缎,黄家作为京城布商,能否更上一层楼就看这一次了。 这个时候,但凡黄家的掌权人长点脑子,都不会允许子孙在这个时候惹是生非。 店小二得了首肯,欢欢喜喜的离开了,酒楼老板也说了这次便免单,并且十分欢迎姜姑娘下次再来。 姜芜吓了一跳,问周显恩:“他怎么认识我?” 她不知道的是,作为北镇抚司唯一一个女子,本就引人关注了,更何况还是个仵作!最开始的时候那些人心里都在犯嘀咕,一个小姑娘当仵作,怕不是什么噱头罢了。 后来李家丧宴,姜芜现场解剖丫鬟夏草,虽然隔了布帘子没有看清她具体做了什么,但却能听见她说话,倒是个有些真本事的! 更何况姜芜容貌秀丽,据传是个孤儿,可不就更加引人好奇了吗? 她今日和周显恩一道出门,也并没有戴上面纱遮掩,好事者很容易就会把她和传言人物联系到一起。 周显恩不告诉她具体缘由,只是嘴角噙笑:“姜姑娘学识渊博,京中仰慕者甚众。” 这姜芜可就不信了——当她不知道呢?这个时代的仵作可是贱籍,人家不觉得她晦气就好了。 周显恩瞧她好玩,后半段嘴角的笑就没放下来过,他倒是也有些好奇,“姑娘是如何知道是黄公子撞了小二,而不是小二无意间撞了黄公子?” 刚才那一番分析,听起来是有些道理,但也的确令人有种云里雾里的感觉。 姜芜夹了一块辣子鸡丁扔进嘴里,毫不在意的耸耸肩:“我猜的啊。” 这回轮到周显恩愣了:“啊?” 第三十四章 姜芜正色道:“痕迹学本就不是这么浅显的东西,我方才也不过是连蒙带猜,再加上那公子畏惧你的身份而已,他既畏惧你的身份,就不会在意我说的是不是严谨,况且……以他的脑子他保准听不懂。” 周显恩瞧她爱吃那道辣子鸡丁,又夹了几个给她,见她吃的眼睛都眯起来了,自己心情也明媚了不少。 他道:“姜姑娘倒是聪明。” 姜芜没好意思说其实也就是顺便装了个逼,痕迹学是一门很高深的学问,她方才说的其实也没错,只是没有论证过,说的学术一点就是很大可能性。 黄公子这样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说白了不过是看小二好欺负而已,姜芜自认不是什么多乐于助人的性子,却也不会眼睁睁看着不义之事发生在自己眼前。 一顿饭过后,两人便决定去脂粉铺子了,周显恩提起家里的几个姐妹时面带笑意,他说:“这回是我那个庶妹整日缠着我,让我带她出门购置脂粉,她年纪尚小不好出门,倒是叨扰姜姑娘陪我一道了。” 姜芜哪会在意这点事,摆了摆手道:“我左右无事。” 两人便一同去了金玉堂。 金玉堂是京城里最大也最奢华的脂粉铺子,但说是脂粉铺子,更多是达官贵人喝茶聊天的地方,一楼进门处摆满了各色高级摆件、中间置几张桌子,桌上摆了茶水干果,若是逛累了可以坐下来歇脚,绕过桌子再往里,则才是脂粉玉器一类的东西。 二楼是包间,有些像茶楼,客人可以喝茶看书,若是想招人解闷,金玉堂也有乐人和舞女。 姜芜自然不知道这里头的弯弯绕绕,她只觉得这里着实是漂亮,一砖一瓦都古韵古香的,掌柜的显然认识周显恩,二人还未进门,掌柜便迎了上来。 “周大人安好,大人今日休沐?” 能把门店开的这么大,金玉堂的掌柜显然也是个知礼数的,并不会因为姜芜同周显恩站在一处就误会什么,只是笑眯眯的看着问周显恩:“今日来是要给这位姑娘置办头面?” 姜芜忙摇头,指了指周显恩道:“不不不,我就是陪着来挑一挑。” “甚好。”掌柜引着二人进店,边道:“大人今日好运气,昨日南海送来一批东珠,色泽极为光滑圆润。” 周显恩淡淡颔首,二人一进门,人声鼎沸的金玉堂便有了一刹那的寂静,楼上包间里坐着的贵族小姐们自己不会出来,却会派丫鬟去门口看看,瞧是不是那位锦衣卫佥事大人到了。 然而得到的答案却是,佥事大人是到了,可身边却跟着一位女子,那女子生的也可漂亮了。 周显恩放在京城权贵圈子里算是个意外的人物了,和旁人相比他并没有多么显赫的家世,可弱冠之年便已经是锦衣卫中掌了实权的人物,每年光是媒人上门都要踏破门槛。 姜芜倒是不知道这些个弯弯绕绕,她只觉得这东珠的确是光彩夺人,若是装点在首饰上不知道多漂亮,周显恩却是不为所动,一旁的掌柜见状就说:“大人这是给家中姊妹购置首饰?” 周显恩顿了顿,先是看了一眼姜芜,才迟疑的点了点头。 掌柜便道:“若是姊妹还未出阁,那这东珠的确太惹眼了些,大人不妨随我一道去里间,那里头有新上的珍珠碧玉步摇,名匠打造,我敢保证全京城只我这一家有。” 姜芜倒是十分喜欢这东珠,可惜她买不起,而且她大约也不会有戴首饰的机会了,她觉得珍珠碧玉步摇也十分好看,反正她也不知道价格。 两人正在挑选时,掌柜又不经意道:“傅大人今日也陪着女眷来了,就在二楼包间呢。” 说着说着,掌柜嘴角带了点笑意:“傅大人和您眼光倒是相似,都更喜欢那步摇。” 周显恩执起步摇放在手里看了看,随意道:“包起来吧。” 一旁的姜芜神经却是一紧,傅珩也在这里? 等等,女眷?傅珩身边居然真的有女眷,她倒没有别的感觉,单纯觉得和傅珩这种多说几个字好像要加钱的人整日待在一起想必很痛苦。 她问掌柜:“傅珩…傅大人也在这里?” 掌柜做成了一笔大生意,脸上的笑容遮都遮不住,“是,早就来了,那姑娘逛累了,两人便在二楼包间歇脚。” 姜芜点了点头,心里都对这姑娘有些好奇,但又觉得反正也不关自己的事。倒是周显恩点了点头对她说:“那待会理应去拜见的。” 姜芜好歹记着今日是来帮周显恩挑首饰的,她挑不出什么好东西来,只能根据周显恩说的还未及笄,挑了几样风格明快活泼的步摇朱钗,挑完之后周显恩记着要买口脂,然后就拿了一盒绛紫色的。 姜芜:!!! “你你你把这个放下!” 她盯着那一盒绛紫色的口脂,整个人都惊呆了——该说果然周显恩是直男吗?给一个未出阁的小姑娘涂绛紫色是认真的吗? 周家妹妹要是涂了这个颜色,恐怕看起来就会像是要吃小孩了。 周显恩一脸莫名其妙,“怎么了?” 姜芜指着这盒口脂问他:“你觉得以我的年纪,涂这个颜色会合适吗?” 周显恩看着她,盯着她粉嫩好看的唇形,发自内心道:“我觉得你涂什么颜色都是合适的。” 姜芜:“……” 直男审美,自古有之。 她发自内心道:“不会合适的,你妹妹比我还小两岁,这颜色太老气了些。” 周显恩则蹙眉道:“你和她怎么能一样?” 姜芜一愣:“怎么不一样了?” 周显恩抿了抿唇,却也说不出来,只是哽着脖子说:“就是不一样。” 行吧行吧,姜芜心道随便吧,自己拿了一个檀色的递给他:“你妹妹年纪尚小,不用太浓厚的颜色,檀色提升气色便可。” 周显恩左看右看也没看出这两只有什么区别了。 他们二人站在口脂桌子前,姜芜回头一瞧,居然看见傅珩就站在他们身后,阴恻恻的看着他们。 而傅珩的身旁,站着一个艳若桃李的姑娘。 第三十五章 那姑娘生的漂亮,面容白皙,脸颊微粉,且生了一双好看的明眸,眼角点缀了华丽的金粉,更衬得她眉目明艳张扬。 姜芜有些不自在,假装又没看见又转回去了。 周显恩吩咐人将买下的打包,这才看见傅珩,正要行礼,傅珩蹙眉一抬手,“今日不必行礼。” 傅珩的目光轻飘飘的在姜芜身上转了一圈,又转回到周显恩身上:“你今日休沐,就是来这里?” 语气居然带了点奇怪的轻蔑。 姜芜心想,傅珩现在就像一个希望员工996还不满足的领导,而周显恩就想社畜,这代入感太强,她已经要开始生气了。 这是,傅珩身后的姑娘开口了,一开口倒是温柔文弱:“周大人安好,前日我做了些栗子糕,麻烦您带些到北镇抚司去分给同僚了” 周显恩也客气道:“能尝到杜家千金的手艺,想必他们会十分高兴的。” 杜家千金?姜芜回忆了一圈,终于想起来这人是谁了。 杜家千金杜月柔,虽然是个闺阁小姐,没有什么抛头露面的机会,却也凭借着一己之力在京城贵女圈子里有了响当当的名号,传闻她琴棋书画无一不通,面容姣好,去年及笄以后媒人就踏破了门槛。 甚至还有人猜测杜家千金最后恐怕会落入皇家了。 看见这两人站在一处,姜芜倒是想起来说傅珩不近女色的传闻了,传闻果然都不可信,这杜月柔又娇又美的,怎么就算不上女色了? 傅珩说:“想来你们还未用午饭。” 姜芜想说我们已经吃过了,结果她话还没开口便被傅珩直接打断了:“既然还未用午饭,那便一道去吃吧。” 姜芜:??? 她茫然的看了看周显恩,更加茫然的看了看傅珩,心说你没发现我们两个都没说话吗? 于是,几人又去了另一家酒楼用饭,好在不是他们中午刚吃过饭那一家。 杜月柔这人十分温柔,说话也是一样,她看向姜芜:“还不知道这位姑娘尊姓大名。” 这话的言下之意其实哪里是问姓名呢?京城权贵子女,问的不过是一个姓。 姜芜不知道这里头的弯弯绕绕,便说:“我姓姜,单名一个芜字。” “姜?”杜月柔蹙眉,第一反应居然想到了名满上京的平宣侯府姜家。 但她很快反应过来,大约只是同姓罢了,大家子弟自然不会把这点情绪表露出来,她笑道:“姜姑娘的名字倒是好听。” 姜芜前世本来也来也叫姜芜,名字是爷爷起的,小时候她知道这个词是杂草丛生的意思还郁闷了一段时间,不过这辈子的原身居然也叫姜芜,大概就是缘分了吧。 她本来也想奉承两句,结果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该说啥,索性埋头开吃。 人的肚子可真是个奇妙的东西,哪怕一个时辰前才刚吃过,现在把美食放在眼前,照样能塞下不少。 她低头吃饭,一抬眼碗里多了一块辣子鸡丁。 姜芜:? 她看向周显恩,对方神色自然,又夹了块鸡丁到她碗里道:“我记得你爱吃这个。” 姜芜心想我是爱吃,但是结合现在的气氛怎么感觉看起来怪怪的? 傅珩放下了筷子,语气不阴不阳的,“你倒是了解她的口味。” 周显恩则是说:“姜姑娘有些挑食罢了。” 杜月柔的眼神在三人中间瞟着,最后对上了姜芜满是茫然的眼神,她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三人的目光都朝她看了过来。 杜月柔忙娶了帕子遮面,两颊羞红道:“我只是瞧着几位有些好玩。” 傅珩说:“为何?” 杜月柔说:“周大人和姜姑娘之前显然已经吃过了,却还要陪咱们来吃这一顿,不奇怪吗?” 这场面、这对话,姜芜的脚趾已经要抓出芭比梦想豪宅了,于是她立刻装出一副憨憨相:“是吃过了,但是我还在长身体呢,所以多吃些也无妨。” 她可还记得呢,刚开始住在北镇抚司的时候,她想多吃些早饭,傅珩让她别吃了! “长……长身体?”杜月柔惊了,一时之间竟分不清她是在说笑还是真心话。 姜芜点点头:“我才十六岁,当然还在长身体,女性身高停止发育得到二十岁了,杜姑娘你也是,你才十五岁,趁着现在多补些,长得再高些。” 她说的如此诚恳,杜月柔也忍不住要信了,面对着这满桌子的佳肴她却没动几口,“姑娘好意,可是女子为了保持身段,理应少吃才对。” 这话姜芜可就不认同了。 这种想法分明是对女性的挟制,但是这里是古代,她总不可能现在突然放下筷子和杜月柔大谈特谈身材自由吧,但是话都到嘴边了憋着不说也怪难受的,于是她换了一种说法。 “杜姑娘,若是吃的太少了,也可能会导致营养不良,那些看起来太消瘦的,也可能是面黄肌瘦呢,姑娘已是仙人之姿了,倒也不必对自己如此苛责。” 杜月柔心想,你说的对。 傅珩从头到尾表情都很冷淡,周显恩今天见到傅珩之后表现的就有些反常了,后来也没怎么说话了,就在姜芜以为这莫名其妙的加餐很快就能结束了的时候,傅珩忽然又开口了。 他说:“你方才说她挑食?” 周显恩颔首:“姜姑娘在食物上倒是极为挑剔,不吃的东西有许多。” 姜芜:!!! 我是真的不明白话题中心怎么又转回到我身上了!你们好好吃个饭不香吗!我挑食吃你家大米了吗! 她哽着脖子假笑道:“我觉得我好像吃的有些撑了,不如我们出去走走……” “不行。” “不行。” 两人居然是同时开口。 姜芜瞬间挎起个批脸,实在搞不懂这两位大爷今天是吃错什么药了。 傅珩慢条斯理云淡风轻的说:“你今日是特意休沐,为此耽误了不少公事……就是出来看她是否挑食的吗?” 姜芜:……我觉得我很冤枉。 说着,傅珩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居然夹起一片蘑菇放到了姜芜碗里,并且盯着周显恩说:“我若说你错了呢。” 姜芜面对着那一小片蘑菇,笑中带惨——亲爱的指挥使大人,自然界这几百种食材,我只对它过敏,您可太用心了。 第三十六章 她看着蘑菇,蘑菇也同样看着她。 吃,自己可能因为过敏而直接被送走,不吃——作为自己大领导的傅珩可能会觉得自己藐视尊长。 她想了想,觉得还是小命更要紧些,但她脑子灵光一现,想出了一个令人窒息的操作。 她又将那片蘑菇小心翼翼夹到了周显恩碗里。 “我…我是贱籍,无福消受大人青眼……”她闭着眼睛胡吹,也不知道傅珩信了几分,总之他只是冷哼一声便作罢,不再说话了。 不过,在场的气氛明显更加奇怪了,杜月柔还掩唇笑道:“依我看,姜姑娘倒是落落大方。” 姜芜来到古代之后,最大的感受就是古人说话可真含蓄。 比如现在,她完全没听懂对方说了什么。 这一顿煎熬的饭总算是吃完了,姜芜生怕傅珩又说要一起,连忙扯了个谎说要回北镇抚司了,周显恩则说送她一起回去。 这时,傅珩忽然对杜月柔说:“母亲曾嘱咐我安全送你回府。” 说着,他又轻叹一口气:“可惜今日北镇抚司事务繁忙,我恐怕不能亲自送了。” 他又看向周显恩,说道:“我倒记得周家和尚书府相隔并不远。” 现在,就算是姜芜都听出来傅珩的意思了,摆明了就是不想送杜月柔回府,就随便打发了周显恩这么一个差事。 她心想,不愧是你。 周显恩自然不可能拒绝,于是四人就这么散开,傅珩同姜芜回北镇抚司,而周显恩则送杜月柔回尚书府。 …… 姜芜和傅珩这两人一同回府就真的是一路而已,两个人一句话都不带说的,姜芜由于吃了两顿饭,胃里难免有些难受,刚才还不觉得,可是傅珩手长脚长的走路又快,她为了跟上傅珩的步子几乎要小跑起来,没跑几步就觉得委屈了。 又不是我让你陪着我一块回北镇抚司的,不是你自己不愿意送杜小姐的吗?现在是要把气撒在我身上吗? 傅珩走着走着忽然发现耳边没了脚步声跟随,回头一看姜芜在离他不远的地方站着,眼睛还委屈巴巴的红着。 不过这点小事就委屈的要哭了?女子可真是娇气,傅珩心想,又无奈的折返两步:“怎么了?” 姜芜道:“大人走路太快了,我跟不上。” 瞧,这一听就是在赌气。 傅珩面上并未变色,心里埋怨着姜芜娇气。 他开口却道:“那我走慢些?” 姜芜“嗯”了一声。 两人步伐慢了下来,冬日太阳下山早,还未近傍晚,太阳已经落到地平线底下,那一团红晕已经褪为淡红。上面的天空已经从青苍色渐渐变成鸭蛋一般的湖绿色,姜芜边走边困,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而与此同时,信阳街上,一架马车飞快绕过熙熙攘攘的人群,进入了一座繁华的巷子,只见这马车极为豪华,车帘上还挂着个“姜”字。 而那车夫此时却满面惊恐,甚至连喊出来的声调都破了音:“快闪开!快闪开啊救命——!” 说时迟那时快,马车里窜出一人,行人纷乱之间,马车上悬挂的珠帘被风一荡,那人速度极快,只能看见半截鸦青色袖袍上的云纹刺绣,还有那人头顶的玄冠。 那人从马车里飞出,狠狠一拉马脖子,而此时马已经完全发了狂,不论怎样都制不住它,并且步伐越来越快,眼看着就要冲进闹市区了—— 姜芜和傅珩二人正站在拐角处,若是马真的发了狂冲过来,他们两人恐怕不死也要重伤了。 千钧一发之际,傅珩飞身上前,举起自己劲瘦的胳膊,苍白而修长的手掌握着那柄闪着寒光的绣春刀,手起刀落砍在了马腿上。 这一刀砍得极重,马立刻跪倒,连着马车一并掀翻在地。 虽然过程不太好看,但结果好在是未伤及人命,姜芜松了一口气,这时方才从马车上飞出的那个公子也走了过来,抱拳见礼:“傅大人安。” 姜芜不认识他,但看其穿着想来也是大户人家的公子了。 这时,又从马车上走下来一名女子,其身姿婷婷袅袅,面若桃花,年约十五六岁,穿着一身洋红色绣牡丹花的上袄和一条白蝶穿花粉白马面裙。 方才她也在马车里,马车颠簸之后,其云鬓松散,口脂微花,却依旧不损半分容颜。 这一男一女姜芜都不认识,况且这二人见礼也只对着傅珩,姜芜便自觉缩到傅珩身后去了。 “小女多谢傅大人相救。”那女子见礼道。 傅珩却并未看她,只是看向那男子:“姜世子今日倒是好闲情。” 姜世子?姜芜忽然想起来了,这不就是那个平宣侯府世子爷吗?当初曾婷宁可冒着多大的风险也要拼一把撞入他怀,由此可见这人无论是地位还是相貌都是人上人。 她扒着傅珩的肩悄悄看,只见这人剑眉星目,确实好看。 姜橪也注意到傅珩身后的姑娘了,见她眉眼灵动,还有些可爱,不知为何就有些想笑,“这位姑娘是?” 姜芜这才忙从傅珩身后站出来,只是还没等她开口说自己姓甚名谁,傅珩已经抢先一步说道:“北镇抚司的小仵作罢了,不必挂念。” 姜芜:……合着我连名字都不配拥有。 她没有注意到的是,那个极漂亮的姑娘看向她的眼神,满满都是震惊,她怎么会在这里…… 怎么办?她现在不仅好好的出现在了京城,居然还安安稳稳的成了北镇抚司的仵作?!有了傅珩的庇佑,以后岂不是一直会在京城?若是让从前旧人看见,还指不定翻出怎样的风浪。 想到这里,她看向姜橪,幸好对方只是和傅珩说话,并没有注意到姜芜。 念及此,她扯了扯姜橪的衣袖,扶了扶云鬓道:“哥哥,我们快快回府吧。” 说到这里,姜橪才想起来向傅珩介绍妹妹。 “这是舍妹姜潞。” “小女拜见指挥使大人。” 第三十七章 傅珩看着姜潞,似笑非笑道:“你们三人居然是同姓。” 姜芜知道这可能是犯了忌讳,忙说自己蒲柳之人怎能和大人平宣侯世子千金相比,姜家那两位也没再说什么,几人很快分别了。 两人回到北镇抚司,恰好到了晚饭时间,姜芜是北镇抚司里唯一一个姑娘,再加上这帮糙老爷们也不可能为她考虑那么多,所以发下来的饭盆大概有她两个脸那么大。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上次吃饭之后姜芜说自己还要长身体,后来再吃饭的时候,饭量就越来越多了,锦衣卫又不许剩饭,她每天都感觉自己撑得要落泪了。 就像这一次,傅珩坐在首位,看见姜芜生无可恋的扒拉着饭,轻轻皱了皱眉。 姜芜没有注意到傅珩的视线,她只顾吞饭,边吃边听傅珩吩咐事。 “明日宫中冬宴,一切照旧习即可。” 冬宴?姜芜悄悄抬起个小脑瓜。 坐在她旁边的是个千户,小声和她解释道:“宫里每年快春节时会举办一次冬宴,许愿来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而各宫的娘娘们也会表示心意,捐赠金银发放到慈济院。” 姜芜懂了,说白了就是慈善晚会。 各宫的娘娘们当然不可能白白放过这个在皇帝面前出风头的机会了,出银子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也是争奇斗艳了。 但反正和她是没什么关系了,她就是个平平无奇的小仵作罢辽。 她正这么想着,上首的傅珩忽然发话道:“姜芜,明日冬宴你也去。” 姜芜:!!! 她有一瞬间结巴,不假思索道:“冬宴带个仵作做什么?” 说句实在的,冬宴上带个仵作,是生怕有人不出事吗?你们古代人思想已经开放到这个程度了吗? 傅珩并没有理会她的抗议,而是道:“所以,今日早些回房。” 所以也就是说,我不用再吃这些饭了?姜芜瞬间开心起来,冬宴什么的反正自己也就是走个过场而已,说不定还能蹭个御膳呢。 …… 翌日,姜芜一大早就被人从床上拉了起来。 直到坐在镜子前,她还是非常茫然。 “我记得我是工作人员不是嘉宾吧?那为什么要把我打扮成这样?”她指了指镜子里的自己,她本就生的漂亮清秀,之前是因为太清瘦了脸色也差,在北镇抚司这段时间倒是养回来点肉,看起来也是十分标志的姑娘了。 哪有姑娘不爱俏,可是……我这身打扮看起来像是那种要和皇帝在同一个大厅的。 所以我到底是去干嘛的?难道是傅珩的女眷?这个想法刚出来,连她自己都吓了一跳。 “疯了疯了不可能不可能。”她念念叨叨,一晃眼瞧见自己发间插着一支漂亮的鹤形钗,顶端鹤嘴的位置居然还镶嵌了一颗东珠。 傅珩真的很有钱,她再次这么觉得。 很快到了晚间,傅珩乘马车回来,姜芜早已在门口候着了,傅珩今日穿着一身玄青色长袄,姜芜看他平日里都是穿飞鱼服的,那时便觉得他气度不凡,如今换了一种风格,倒是很有些谦谦君子的感觉了。 殊不知傅珩也是第一次瞧见姜芜这样打扮,大红色立领长袄配宝蓝色绣金丝太平有象马面裙,今日她施了粉黛,更显五官明艳,青丝上那一只鹤形簪更是夺人眼球。 姜芜第一次穿这看起来就很贵的裙子,小心翼翼的走到马车边仰着小脸看傅珩,“大人。” 傅珩竟有片刻失神。 许是今日宫里冬宴,民间也自发组织起了庆祝活动,满街的红灯照的人头晕目眩,就连姜芜的眼底都映满了湖边的春色。 傅珩并未说话,只是伸出了手。 姜芜先是一怔,接着才将手搭在了那只干燥温暖的大手上,接着傅珩再一使力,便将姜芜整个人带了上去。 这次的马车用的都比之前的好些,整个过程平平缓缓,姜芜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问他:“大人今日为何要带我去?” 傅珩斜靠在马车上,闻言掀了掀眼皮道:“若是不带女眷,恐怕麻烦。” 麻烦?姜芜立马就想到了催婚,所以古代催婚这种事情果然更严重,所以……所以我成挡箭牌了。 傅珩你真的没有心!要是我被全京城的少女追杀了,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想到这里,她有恃无恐的阴阳怪气起来:“大人为何不带那位杜小姐?她应当是十分乐意的。” 岂料,傅珩勾唇轻笑道:“正因如此才麻烦。” 姜芜一开始没听懂,再一琢磨才明白过来,那位杜小姐果然是喜欢他,甚至于还主动提出过要陪他一块去冬宴,而傅珩直接拒绝了人家,既然拒绝了人家,那就需要一个合情合理的理由,简单来说一个挡箭牌。 所以姜芜不仅是个挡箭牌,还是个非常有针对性的挡箭牌。 傅珩进场较晚,倒是引起了小部分人的注意,然而更引人注意的,是她旁边的那个姑娘,那姑娘脸上虽带了面纱,但露出来的那双眼睛却是明眸婉转,显然也是个美人胚子。 瞧她梳的发饰和面纱,还未婚。 两人落座以后,很快就有人窃窃私语起来,讨论姜芜是哪家的小姐,之前怎么没听说过京城贵女圈子里还有这样的人物,讨论来讨论去最后得知姜芜居然是个白身的时候,那些人惊讶中又难免带了些鄙夷。 傅珩在冬宴上居然带了个民间女子,其意思不就是让那些打他后院主意的人都收收心思吗? 宴会很快开始,流水一样的佳肴和美酒盛到了每个人桌上,冬宴是一人一个小桌子,带了女眷的,便是两张小桌子挨在一起。 姜芜好馋,可是她不能吃。 她委屈巴巴的看着满桌子菜,指了指自己的面纱:“我真的不能把这个摘了吗?” 傅珩抿了口果酒,慢条斯理道:“女子未出阁,抛头露面当以面纱示人,不可摘下。” 姜芜想了想,又想出了一个绝妙的主意:“不如大人用衣袍遮住我的脸,我躲着吃。” 傅珩:…… 他露出一个难以置信的眼神,实在想不到居然会有人为一口吃的到这地步,几十人的大殿上遮住脸……若是真的遮了,恐怕明天满京城传的都是锦衣卫指挥使身边那个姑娘,及其不知礼数,不知廉耻了。 姜芜正要软磨硬泡时,一个内侍慌慌张张的跑到傅珩身边大喊道:“不好了不好了,德妃娘娘突发疾病,恐怕是中了毒!” 第三十八章 姜妩一呆,那内侍慌得脸色惨白,连个囫囵话也说不全,更何况他并没有注意自己的音量,很快大厅里就有其他人得知了此事。 傅桁眉心轻蹙,边站起来边道:“现在情况如何了?太医怎么说。” 内侍苦着脸,擦了擦额上冷汗道:“娘娘午后还好好的,哪也没去,也未曾用膳,结果刚才要出发的时候突然就晕过去了,太医说看症状像是中了毒的……” 姜妩耳朵尖,听见了中毒、未用膳等关键词,她忍不住插了一句嘴:“若确定是中毒且未曾用膳,那就应当从当时的熏香或者衣饰等入手。” 她这一开口,傅桁果然将目光放到了她身上,傅桁像是有些惊讶:“你还懂药理?” 姜妩摇了摇头:“只是略有涉猎,况且中毒也很大可能是这几种方向。” 通常来说,中毒的来源要么是饮食、要么是吸入性气体、要么就是通过穿着,使毒素渗透进皮肤,从而达到下毒的效果。 那内侍虽没见过姜妩,却还是条件反射的看向姜妩:“姑娘懂药理?那可否随小人一起去瞧瞧?” 并非是姜妩天生就有令人信服的能力,完全是因为她身旁的人是傅桁,大名鼎鼎的锦衣卫指挥使,指挥使带着的女眷怎么也不可能是那种信口开河之人。 况且他也的确走投无路了,若是德妃娘娘当真有个三长两短的,他们这些内侍宫女通通都要为其陪葬。 傅桁眉眼冷厉,直接将姜妩牵了起来:“走。” 殿外风雪正盛,洋洋洒洒地落下,琼楼玉宇都被涂然成一片雪白。姜妩系紧了脖子上的兔毛披风,前面的人都走的极快,她只能一路小跑勉强跟上。 德妃娘娘住着的永和宫门外跪着一堆宫女内侍,进到屋内之后,傅桁是外男,不可入内室,只能在外间询问情况。 姜妩略一迟疑,抬腿进了寝宫。 寝宫内地龙烧的暖意融融,德妃躺在床上,面白如纸,身旁围了一圈太医,个个都是愁眉苦脸的,姜芜的到来引起了小部分人的惊讶,但大部分人并没有空理她。 为了查出毒物来源,已经把御膳房今日送来的所有菜样都筛查过一遍,可银针并未发黑,也探测不出毒物,找不出毒物来源,便无法对症下药,只能先吩咐宫女熬些温补的药吊着,但实际怎样……还真说不准。 因着并没有人在意姜芜,所以她就这么走到了德妃娘娘床前,见她面色苍白,双眼紧闭,眼皮却还在抖动,想来是连睡都不安稳了。 终于有个太医看见姜芜走近了娘娘床榻,大惊失色道:“你是何人?竟敢擅闯寝宫!” 姜芜忙解释道:“我是北镇抚司的……仵作。” 那太医果然吹胡子瞪眼,压着嗓子骂道:“如此贱籍也敢玷污娘娘宫殿,锦衣卫办事已经荒唐到这等地步了不成!” 姜芜有些无奈道:“是娘娘的内侍请我来的,先生若是不信,我走就是。” 她忽然顿了顿:“可是先生,你们用的办法都一模一样,哪怕是再多人站在这里,不也无济于事么?” 她说这话时音量又大了些,终于引来了其他人的注意,一听她是个仵作,都不约而同露出了鄙夷的神情,其中一个留着山羊胡子的老太医道:“姑娘年纪轻轻,何必从此贱籍,今日更是将笑话闹到了这天**殿,劝你还是速速退去,改日要是陛下怪罪起来,恐怕锦衣卫都保不住你。” 姜妩嗤笑:“你们与其有时间在这里恐吓我一个小仵作,倒不如好好想想问题出在哪里。” 她也不避讳了,“今日娘娘要是真有个三长两短的,我猜有事的恐怕不是我。” 几个老太医气的吹胡子瞪眼,而这时走出来一个相对年轻些的太医,他看了眼姜芜,迟疑道:“姑娘可是有妙方?” 姜芜当然没有妙方,她不是医生,可她却能看出人是从哪里中的毒,找到了源头,其他的自然有更专业的人会去做。 她道:“你们说是中毒,那便姑且看作是中毒了,而膳食都查过一遍,没有毒物迹象,接下来便只剩下皮肤和吸入这两种可能性了。” 她走到德妃身边,并不是要为她把脉,而是摸了摸她的手心,全是冷汗。并且她整个体表温度摸着也有38度以上了,看起来不像中毒……单项是发烧…… 她回头看向众太医:“诸位是为何确定为中毒的?” 太医答道:“娘娘唇色发乌,体温升高,且方才还吐了一口淤血,这都是符合中毒症状的。” 这倒也是…… 那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呢?姜芜摸了摸她的脉搏,脉象紊乱而轻。 突然,她看向太医们:“你们是不是并未查验过皮肤?” 她话音刚落,众太医便叫嚷起来:“娘娘千金之躯,怎能……” “行了行了你闭嘴,你们不方便那就我来看,娘娘的贴身宫女留下,其余人出去。” 姜芜一急就忘了自己装出来的怯懦人设了,她前世是发号施令惯了的,更何况现在人命关天,她哪里有空陪这些老古董在这之乎者也? 几个太医一瞧,愤愤道:“荒谬!” 太医不肯出去,倒是德妃的贴身宫女冷下脸道:“几位太医也不妨先出去,若是真能找到来源才好。” 宠妃的贴身宫女地位在宫里可非同一般,几个太医虽然心头仍是愤愤,却还是甩了袖子出门。 待其他人都出去以后,姜芜问宫女:“娘娘是什么时候换上这身的?” “一大早晨起便换上了,因着这套朝服是今年新做的,午后才到,娘娘换上之后喜欢的不得了,还和皇上同游御花园,结果刚一回来就忽然吐了血,接着人便晕过去了。” 姜芜合算着,按照现代的时间的话,午后到现在,也过了六七个小时了。 “来,你先帮我把娘娘的外衣除去。” 宫女垂眸道:“方才太医已经用银针验过了,问题并不出在这件外袍上。” “银针?银针只能测出重金属,假如跟重金属无关,那银针也没用。 第三十九章 姜芜和宫女一块脱去了她的外袍,这件朝服采用的是金线织成,确实华丽不可方物,就连姜芜乍一看也不会觉得有什么问题。 她将外袍放到一边,问宫女:“娘娘晕倒后,你可有检查娘娘周身?” 宫女明显愣了一下,呆了一瞬才道:“娘娘一晕倒奴婢便差人请了太医,再加上太医从衣领处验过,说是衣物没有问题……” 那就是没查过了。 姜芜轻叹了口气,还是吃了宫里没有女太医的亏,就连太医都畏手畏脚不敢查里衣,不过从娘娘吐血的时间点来看的话,这速度倒也不慢。 待除去里衣之后,姜芜也并未去看她正面,而是直接看了背上——果然如她所料! 娘娘的背上一片红肿水泡,可惜她吐血后就直接休克了,所以没来得及说有多疼,那宫女一瞧,瞪大了眼睛,“怎么会这样!” 姜芜思衬着,现在还没搞清楚毒物的来源,不好贸然用药,并且那几位太医应当也已经给娘娘做过催吐了,现在这情况百分之九十的可能性是因为衣物上涂抹了致毒物质,当务之急是给她降温。 “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脆桃……” “好,脆桃,你吩咐宫里其他几个平时和娘娘亲近的宫女,再备上一大桶冰水。” 脆桃一愣:“姑娘要做什么?” 姜芜当机立断:“娘娘如今灼烧难耐,先用凉水冲洗全身,我再去找太医商量后续治疗。”说着,姜芜已经站起来匆匆朝外间去了。 脆桃愣愣的答应了,又跑去找了其他几个宫女,把娘娘扶起来搀到了浴室内,其他几个宫女难免担心:“这寒冬腊月的,若是以冰水冲洗,娘娘恐怕会感染风寒……” 脆桃其实也拿不定主意,她虽然是德妃的贴身宫女,但也从未有过处理类似事情的经验,若是娘娘真的因为凉水冲洗而出了什么事,她们可是吃罪不起的。 她心乱如麻,惶然道:“那个姑娘是锦衣卫指挥使大人带来的,想来就算有事,锦衣卫大人也会为其担责,可娘娘背上的伤再不处理,恐怕就真的会危及生命了!” 念及此,几个宫女不再犹豫,开始往娘娘身上浇冷水,昏迷中的德妃从喉间溢出痛苦的呻.吟,并且也朦朦胧胧有了点意识,“脆桃……脆桃?” 脆桃一听,立马握住德妃的手:“娘娘,你感觉怎么样?” 德妃脑子里仍是混混沌沌,背上犹如火烧一般疼痛,她断断续续道:“本宫……背上十分疼痛,犹如火烧一般。” 脆桃一听,立即吩咐人再浇快些,德妃断断续续问:“刚才发生了什么?” 脆桃擦了次眼泪道:“您方才正要出发,就突然吐了口血,然后便晕过去了。” …… 这一边,姜芜已经将那件外袍带到了外间,跟太医们说:“问题就出在这件外袍上,诸位不妨想想看有哪种毒物是可以通过衣物沾染在皮肤上的。” 几位太医一听,都有些不相信:“你个小丫头,该不会是为了邀功而特意诓骗老夫?” 姜芜都无语了:“娘娘背上一片红肿,诸位若是不信,大可传唤贴身宫女过来一问,你们现在最应该做的是如何把娘娘的病治好。” “那你是如何断定问题出在这件外袍?若说是背上有灼烧之感,里衣的可能性不是更大吗?” “娘娘的里衣是由宫女保管,若是要投毒难度太大,况且假如是里衣,按照这样东西的毒性,娘娘恐怕都活不到现在,只有这件外袍是新送来的朝服,娘娘午后穿上,至今大约过了四五个时辰,而娘娘坐卧的姿势都会进一步压迫布料,使之渗透进皮肤。” “我说的还不够明白吗?” 几个太医面面相觑,又开始以银针试毒,闻了半天也没闻出个所以然来,最后还是忍不住向她求助:“姑娘既然能判断毒物来自外袍,想来也能试试判断这毒物是何种物质。” ……说实话姜芜还真不擅长这个。 她方才猜测德妃娘娘中毒来源其实用的是排除法,太医们已经检查过膳食,也做过催吐,但是并没有用处,气体方面,那么多人都在,并且根据宫女脆桃所言,德妃其实没有长时间自己待着,现场又不可能窜出来一个人捂住德妃的嘴逼着她吸入毒气,如果是大面积投放的话那整个宫殿的人都会中招。 所以排查之下,问题要么出在床铺、要么出在穿着。 至于头饰发簪一类的,体积实在太小,效果也就差不多可以忽略不计了。 只有这件朝服是今天新送来的,且穿着时间大约三四个时辰,这一点从各方面来看是符合基本逻辑,对于投毒的人来说,也是最简单的。至于这件衣服的问题出在哪里? 她捧起来细细的闻了一遍,除了宫女喷洒在衣物上的花香味,什么也没闻出来。不过看德妃背上的灼烧,倒是让她想起来一个东西——氢氧化钙。 这种东西实际上是白色粉末,作为一个化学物质,通常来说是用在水泥和混凝土里,如果不小心吞服,会导致肠胃被灼烧,引发生命危险;而如果不小心和皮肤大面积接触,会引发皮肤强烈的灼烧和溃烂。 可是古代也会有氢氧化钙吗? 她有些迟疑,如果真是这东西,那无色无味,也无法分辨,一堆白色粉末的话,只能靠仪器去检测。 不过好在德妃娘娘并没有吞服,晕过去大概也只是太疼了,用凉水冲洗之后,再开几服药,用药膏敷个几天,大概也就没什么事了。 她将猜测的情况一一道明,太医们有的信有的不信,毕竟姜芜也没说具体是个什么东西,德妃娘娘金尊玉贵,若当真这么处理了,后续假设再出什么事,恐怕整个太医院都吃罪不起。 就在这时,姜芜突然想到了一个事! 氢氧化钙其俗称就是熟石灰,这个在古代是有的,并且叫什么来着……她一时半会居然给忘了! 若是能直接判断出衣服上的是熟石灰,那么也就可以确保德妃娘娘不会有什么大事了,她说:“这哪里有水井?我要去打盆水。” “你要做什么?” 姜芜还没来得及一一解释,已经有内侍端着一盆水走了过来,内侍解释道:“傅大人在门外听见了,便吩咐奴才替您取水。” 姜芜也不在意这些,将衣物浸在水盆里,细细等待了片刻,果然发现水变得混浊起来了 第四十章 熟石灰与水反应后会微溶与水,这个水溶液则被称为是澄清石灰水。 “这是熟石灰,也叫消石灰,通常是用在建筑材料里的,若是不小心沾在了皮肤上边便会引起灼烧感,但是其危害程度并不算太大。” 姜芜又道:“方才我已经吩咐宫女用凉水降温,想来已经没什么事了,只要劳烦各位开几副治疗风寒的药,还有冷敷的药就可以了。” “当真如此?” 几个太医还是一副不相信的样子,姜芜无奈道:“诸位怕是没见过建房子吧?三合土用的就是此物,并不是什么稀罕物件,恐怕是衣服在运输过程中不小心沾上了。” 其实她这话多少就笼统了些,因为传统的熟石灰并不能够隔着外袍便产生灼烧感,只是其他的东西她也不敢再妄言了。 她这么一说,才有人想起来三合土中的确是要用到此物的,忙按照姜芜的吩咐去煎药开方了。 姜芜这才缓过一口气,走到门外,傅珩还在等她。 姜芜想了想,这事跟太医们说是没必要,但傅珩是锦衣卫指挥使,还是告诉他比较好,这个毒物的来源的确普通,可是氢氧化钙,也就是熟石灰,通常来讲只能通过皮肤的触碰,但是这一次明明是隔着皮肤的,却还是能有这么强的效果。 极有可能背后是有人在刻意针对…… 傅珩显得并未太过震惊,“我已禀报圣上,情况已经明了。” 姜芜瞧着不对:“你像是早就知道娘娘的情况并不严重。” 傅珩却是笑了,并没有回答她,而是道:“陛下说此事不宜声张,我们先回宴会。” 尽管姜芜心里还是觉得有点不对劲,但是傅珩做事一向说一不二,她也就直接跟着走了,大厅内宴会开始已经有一会了,因为冬宴其本质就是官员和家眷一起乐呵乐呵的,所以也没有太多繁文缛节。 也就是这个时候,姜芜第一次见到了皇帝。 皇帝坐在上首,离她距离有些远,她看不清五官,那身龙袍穿在他身上,竟有些松松垮垮,姜芜只能勉强看见他鬓角的白发。 和她想象里坐拥万里江山的帝皇完全是两个模样。 虽说是宴会,但肯定也不是吃顿饭就走的程度,没过多久皇帝就退席了,只留下一些朝臣在此。 而姜芜则终于可以吃东西了。 她是掀开面纱吃一口,再若无其事的放下,嚼完了一口再接下口,这样虽说吃的是慢些,但好歹是吃到了。 北镇抚司的伙食其实是不错的,这个不错指的是材料,而不是味道,起码姜芜就觉得味道很难以忍受。 傅珩这人虽说平时性子是冷些,但也总会有结交的同僚过来敬酒,傅珩喝过几杯之后再一回头,就看见他身旁的人正掀起面纱的角,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往嘴里塞了一块玫瑰饼。 傅珩:…… 他压低了嗓子,凑到他耳边:“瞧你这模样,倒让我觉得北镇抚司多亏待人一般。” 姜芜吃的太急,险些没把自己给噎着,说不出话来,只能用眼神示意让傅珩把桌上的水壶递给她。 傅珩瞧着她好笑,眸光在桌上的几个水壶里转了一圈,最后递给了她一个酒壶。 他还从未遇到一个如此有趣的人。 受害者姜芜完全不知道这些事,她感觉自己要被噎的翻白眼了,倒了杯酒就直接往肚子里灌,辣?没感觉到,倒是挺甜的。 等她好不容易回过神来,无意中看见傅珩的眼神倒是吓了一跳。 她小心翼翼道:“大人您这么失望的眼神是盼着小的噎死吗?” 傅珩怔了一瞬,立马收回了目光。 “吃饱了吗?”傅珩问她。 姜芜震惊的看着他,发自内心的问:“你下辈子一定是黄世仁吧?” 傅珩不认识杨白劳,于是很疑惑:“这是何人?” 姜芜没好气的说:“一个恶霸。” 傅珩的脸唰的黑了。 “你现在胆子倒是越来越大了。” “多谢夸奖。” 姜芜算是看出来了,傅珩这人其实就是个纸老虎,表面上看着多可怕多恐怖,但实际上连句重话都懒得跟你说,除了有时候稍显直男癌以外,基本算是个好领导。 觥筹交错间,歌舞升平,舞姬进场了,她们曼妙的身姿站在大厅正中,时而扭腰时而抬胯,姜芜瞧的目不转睛。 姜芜心想这日子过得可真是舒坦,有吃有喝还有美人看。 她正想着这宴会可以多吃点,忽而闻见一阵清冽的松香向她袭来,她还未来得及做出反应,腰身处便是一热,原来是被一只手搂住了,她身子一僵,茫然的看向傅珩。 众目睽睽之下,他竟做出如此轻浮的举动。 姜芜见他一脸淡然,眉眼微挑,甚至脸都朝她这样靠了过来,她有些尴尬的别过眼,压低了嗓子道:“大人你做什么?” 压迫感停在了离她耳畔半寸的地方,温柔的呼吸带着浅浅的酒香扑在她耳垂,“今日之后,月例给你涨三成。” 姜芜:!!!我可以! 她眼珠子一转就大概猜到傅珩要做什么了,她并未觉得窘迫,反而有些兴奋:“大人是要做戏给谁看?” 是官场敌手,还是昔日旧情人?或者烂桃花? 傅珩并未回答她,只是腰上的手更紧了些,“你不该过问。” 姜芜则笑道:“我的意思是,大人若是想做戏,那便将戏演足了,何不更明显一点?” 她话音未落,傅珩已经将身子往后靠了靠,又抬手拍了拍姜芜的头,眼神仍是淡淡的,他斥道:“轻浮。” 姜芜:…… 您老可真是贼喊捉贼第一人。 姜芜被他拍了头也不恼,只是抬手扶正了被这个憨批弄歪的发簪。 傅珩斜了她一眼,勾唇一笑,“我出去一会,在这等我回来。” 傅珩退席本不算大事,但他毕竟身份特殊,他一走,那些看似吃酒闲谈的人便悄悄把目光看向了姜芜。 大部分人的目光都是带着探究的,姜芜见怪不怪,淡定喝酒吃肉,只是目光不经意掠过一个熟悉的身影,待看清席上的人时,她目光微微一滞。 第四十一章 那人居然是有过一面之缘的杜月柔。 杜月柔身边没有其他人,似乎是独自前来,也可能是同她一道的人去应酬了,总之今日的杜月柔看起来比上次见她时要憔悴不少,哪怕是隔得有些距离,姜芜也能看清她脸上的疲惫。 她眉梢轻蹙,杜月柔看向她的目光是直直的,甚至带了些许的怨恨。 姜芜本来是想在这里乖乖等着傅珩回来,可是杜月柔就那么直勾勾的盯着她,也难免让人心里有些打鼓,她从未来过宫中,自然不敢到处乱跑,只能询问了一个内侍,让他带自己去亭苑透气。 冷点就冷点吧,也比待在那里面被杜月柔看仇人似的盯着好。 亭苑并不远,姜芜撑了油纸伞,没走多远便到了,内侍临走时还吩咐了对方:“待会若是指挥使大人回大厅,让他来亭苑里找我。” 内侍点头应是。 姜芜本以为都出来了可以躲过事端,结果没想到她还没在亭苑里坐多久,杜月柔居然跟了上来。 两人毕竟曾经是见过的,姜芜也不可能这时候了还视而不见,只好站起来行了个礼,“杜姑娘。” 杜月柔虽是尚书千金,可尚未出嫁,也未得诰命封赏,所以就算是在宫里也是呼她姑娘的。 离得近了才发现,杜月柔脸色憔悴的可怕,眼底青影非常明显,眼睛也全是红血丝。 杜月柔和她同站在亭苑内,一时之间两人都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儿,杜月柔忽然说:“你是不是很得意?” 姜芜很快就猜到刚才傅珩的做戏举动想来就是做给她看的,也不敢贸然戳破了傅珩的想法,可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沉默的立在一旁。 “姜姑娘,我与你往日无怨近日无仇,可如今……你为何要如此折辱与我。” 这回姜芜可就不能继续装聋了,她茫然的看着杜月柔,真心实意道:“我不知我哪里折辱您了?” “上回在酒楼用饭时,你明明与周佥事举止亲密,可今日却又和傅大人共同赴宴,难道不是得知了我要嫁给傅大人,便故意如此?” 姜芜蹙眉道:“杜姑娘为何如此不讲理?我平日在北镇抚司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我哪里知道你要嫁给谁?我与周大人是同僚之谊,我又是女子,周大人只是多照顾一些而已。” 说着说着,杜月柔便已经落下泪来,凄凄婉婉的说自己命苦。 姜芜自认不是个知心大姐姐,可人家哭的这么惨,想了想还是拿了帕子递给她,“杜姑娘若是有事,便在此哭一哭罢了,回去记得用冰敷一下眼睛。” 杜月柔盯着帕子怔了半晌,突然一把拽住姜芜的手:“姜姑娘,算我求你了,帮我这一次吧,帮我求求傅大人,若是我不能嫁给他,我便要,便要…” 姜芜听明白了,合计着就是杜月柔想嫁给傅珩,但是傅珩不同意,而尚书府那边则说,要是他不能嫁给傅珩,便只能嫁给其他什么歪瓜裂枣了——对方但凡是个青年才俊,杜月柔都不至于哭成泪人。 可这事,她实在是爱莫能助啊。 傅珩的婚姻大事要是肯听她这个小仵作的,那整个北镇抚司包括后院洗菜大妈都能给傅珩做媒了。 她说:“可傅大人并不会听我的呀,我只是个小仵作,和傅大人连同僚都称不上,杜姑娘您别折煞我了。” 然而杜月柔想的却是,姜芜不肯帮她一定不是因为所谓的身份,她说自己是个仵作,她就真的是个仵作了么?自古以来哪里有女仵作的?更何况还这么年轻生的这么漂亮,保不齐就是傅珩养在府里的小妾,因着未娶主母,所以才以仵作的身份养在身边而已。 那如果这么想,姜芜不肯帮她,不还是因为身份?怕自己进了门之后自己的日子不好过,想独占着傅大人。 杜月柔想了想,想出了个自认为绝妙的法子:“姑娘若是同意,待进门之后,可将你抬为良妾。” 姜芜:??? 她这回可没了好脸色:“不必了,杜姑娘请回吧。我真就是个小仵作,和大人没有别的关系,你若是还想从大人这里下功夫,建议去找他本人,找我是没用的,我并没有多大的脸面。” 说着,不等杜月柔反应,她自顾自的走了。 …… 养心殿外,两旁石砌围栏上落了雪,朱红色的正门紧闭着,时不时传来细微的声响。看门的侍卫见是傅珩,急忙弯腰行李开门。 依旧是上次那个内侍,这次态度可好了不止一星半点,他亲自上前去迎傅珩,“陛下一回来就念叨大人您呢。” 傅珩不置可否,脚步声突兀的踏进店内,接着是傅珩极冷的声音:“陛下,臣,傅珩觐见。” “进来。”略带了几分沧桑的声音响起。 殿门大开,吱呀轻响。昏暗的屋内随着门开投射出一片雪地的莹白色。内侍及时关上了门,屋内便又恢复了一片寂静,烛台上的长明灯在角落散发着微弱的光,大殿正中放着一鼎宝相雕花龙纹香炉,映的整个室内烟雾缭绕。 皇上坐在椅子上,他如今老态龙钟,宴会上穿着的龙袍已经脱下来放在了一旁,如今他只穿着一件明黄色常服,却也穿的松松垮垮,斑白的碎发搭在额前。 身形佝偻,眼皮浮肿,此前应当是在闭目养神,他瞧见傅珩进来,才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长呼了一口气,稍微坐直了点身子,问道:“德妃怎么样了?” 傅珩道:“毛病不大,只是外袍上掺了石灰,引发了皮肤灼烧。” 皇帝神色冷淡,看起来并不感兴趣,甚至都没问外袍为什么会沾上石灰,过了好一会儿,皇帝忽然意味深长的说了一句:“看来我的儿子们,又不安分了。” 第四十二章 皇帝又掩面咳了几声,脸上带着点疲惫的笑意:“你说,这次是哪个儿子呢?” 傅珩眸光微动,片刻后作揖道:“臣,不敢妄言。” 皇帝摆了摆手,又随意翻了翻书架上的书,慢吞吞道:“不说朕也知道,是平王吧,他胆子越来越大,倒是忘了朕还好端端坐在这龙椅上呢。” 皇帝本也不是和他交谈,自顾自地说:“世人皆道朕昏庸,那朕就无妨将昏庸之名坐实了。” “你去替朕寻一位得道高人来吧,若是寻得此人,朕必定重赏,封为国师。” 傅珩抬眸,看向那位如今显得憔悴许多的老人,良久之后,他道一声“遵命。”退了出去。 大殿这边,姜芜才刚刚回到宴会,又迎面走过来一名貌美的女子,只是瞧着似乎有点眼熟。 那女子看见姜芜便走了过来,端着酒杯问她:“姑娘可是北镇抚司的仵作姜芜?” 姜芜并不认识她,因此也恭恭敬敬回了礼:“正是。” “我是姜潞,平宣侯姜家的嫡女,上回在街边,我府上的马车惊了姑娘,当时走得急,忘记和姑娘道歉,如今便以茶代酒,向姑娘表示歉意了。” 姜潞?姜芜勉强有点印象了,好像是上回在街上碰见的姑娘,不过上次她没说什么话,导致姜芜对她没什么印象。 姜潞道:“你我二人是同姓,不如择日义结金兰?” 姜芜:???为什么? 现代社恐患者表示并不想莫名其妙交个朋友。 她尬笑了两声,委婉道:“我不过是个小仵作,怎么敢和侯府千金结为姐妹。” 而且这个姜潞也很奇怪啊,明明就不认识她,一上来就说什么结拜姐妹,据她所知,古代人不是很看重理法的么,姜潞这样做反正就很奇怪。 姜潞也是微怔了一瞬才笑道:“是我唐突了,只是因为一看见姜姑娘,就觉得一见如故罢了,若为了这事冒犯了,那才是我的不是。” 其实姜芜……还是觉得她怪怪的。 傅珩到底什么时候回来? 这时候,姜潞忽然说:“这酒也已经喝过一阵了,冬宴过后会有烟火大会,你想去看么?” 烟火大会?姜芜心想我没啥兴趣,就算是城市没禁烟花爆竹,她也不爱看那些,因为她从小咽喉就比旁人敏感些,若是离的近了恐怕会打喷嚏。 姜芜:“我不爱看烟花。” 姜潞:“……”这人怎么这么不识抬举。 姜芜觉得姜潞很奇怪,但是又找不到对方奇怪的缘由在哪,只当又是倾慕傅珩,来找她麻烦的女人罢了。 …… 冬宴大厅外的小楼,有一处四下无人的小路,一个十四五岁的姑娘迈着轻快的步子蹦蹦跳跳,这小姑娘穿着一件嫩黄色如意云纹短袄,眉眼清丽,头上还戴着一支鎏金碧玉簪,既漂亮又华贵。 “公主,公主您慢些,不是说去瞧烟火大会么?”在她的身后,跟着个气喘吁吁的宫女,因着今日冬宴,人们也都比平常松散些,要不然此时此刻她是绝对不敢高声说话的。 那被她唤做公主的人,声音俏皮而可爱:“烟火大会自然要瞧,可我听说小路旁开了一枝花,我当然要先看看。” 小宫女苦不堪言道:“这大冬天的哪里有花给您瞧呢?公主先把披风穿上吧。” 就这样,小宫女和公主一追一跑,很快便跑到了亭苑处,公主远远的瞧见亭下坐了个人,似乎还在默默拭泪,一时之间就连采花也忘了,忙凑上去问:“你为何在这里哭泣?” 那亭下默默拭泪的人,正是姜潞,她用帕子捂着脸,哭的正伤心,便是瞧见了公主都愣了一下才参拜:“小女姜潞,参见温宪公主。” 这温宪公主,乃是陛下最宠爱的小女儿,今年才十四岁,正是懵懂不只事的年纪,她对姜潞是有些印象的。 “你是平宣侯家的嫡女?” 姜潞忙擦干了眼泪点头:“正是小女。” 温宪有些好奇,眉头轻蹙:“你为何在这里哭泣?” 姜潞低下头,面上带了些强撑的笑意:“小女没事,只是风沙迷了眼睛而已,早听闻公主喜欢看烟花,烦请公主公主先去望月楼吧,别耽误了赏景。” 温宪歪着头想了想,“可是你方才哭了那么久,不想是风沙迷了眼睛呀。” 她不说还好,一说姜潞的眼泪就跟决堤似的再也止不住了:“公主您有所不知,小女今日在宴席上,遇见了一个与我同姓的女子,小女觉着同姓便是缘分,便想与之结交,谁料那女子仗着自己是锦衣卫指挥室大人的女眷,便张扬跋扈,竞对小女屡次羞辱……” 说罢,她面颊上滑下一行清泪,唇色发白,配合着冬日料峭的风雪,瞧着祸害真有几分可怜。 温宪公主顿了顿,语气忽然兴奋起来:“锦衣卫指挥使?你是说傅大哥?他已有了女眷了么?那女子漂亮么?” 姜潞顿感无力,满肚子酝酿好的话全砸了回去,鼻子一酸又落了泪:“是啊,那女子仗着自己是指挥使大人带来的,在席上十分目中无人,杜家大小姐也被她气得落泪呢,我方才都瞧见了。” 温宪问旁边的宫女:“杜家大小姐是谁?” 宫女忙给她将兔毛披风披好,“回公主的话,应当是礼部尚书家的嫡女,名唤杜月柔。” 温宪摇了摇头,表示没印象,接着她又蹙眉道:“那你既然知道了这女子嚣张跋扈,还将杜家大小姐气得落泪,为何还想上前结交?” 姜潞:“……” 温宪没等到她回答,又自己脑补出了真相:“难不成是你与杜家大小姐有什么过节?” 姜潞说不出话来,只能默默捻着帕子拭泪,温宪叉着腰想了想,居然还真起了些兴致:“既然你说那姑娘嚣张跋扈,我倒是很想看看她,她在哪里?” 虽然姜潞直觉这事的发展似乎有些许的奇怪,但还是给温宪公主指了个方向:“她方才在大殿中,现在应该也在。” 第四十三章 姜芜本来是并不打算去看什么烟花的,她对于烟花这种所谓的浪漫有着天然的抵抗力,但是大殿中几乎人人都去,她自然也不好落单,傅珩迟迟未归,想来如果回来了的话,也会知道自己和其他人一块了。 看烟花的地方叫登月楼,顾名思义就是一栋非常高的楼,若是要近距离看清楚烟花就要上的越高越好,登月楼四面都是空荡荡的阁房,若是站在东北角,就能最近距离看见烟花绽开的那一瞬间。 当然,这个位置通常是皇室成员站的。 姜芜是第一次来,由宫女们领着上了高台,她是真心觉得烟花没什么好看的,但是走在她前面的几个未出阁女子都兴奋得不行,叽叽喳喳的跟个麻雀似的。 好不容易上去了之后,那些个官家小姐都聚在一处,也不知道在聊些什么,姜芜觉得无聊,将手肘撑在栏杆边,两只手掌托着小脸,望向那一片墨蓝色的远方。 过了没一会儿,她身边突然走过来一个人,姜芜一抬眼,正对上一个小姑娘,小姑娘脸色不太好看,若是要形容,就像是谁欠了她的钱未还。 小姑娘说:“我是温宪公主。” 公主?姜芜虽然懵逼,却还是知道在这皇宫还是要行礼的,可她古代的礼数学的并不好,来来回回也只知道“参见大人。” 她想了想,自己是白身,又无功名,要怎么说来着? 她弯下了腰,机智的小脑瓜子转个不停:“刁民姜芜,见过公主殿下。” !话一刚出口,完逑了,明明想说的是草民,一说出口,居然成了刁民。 我这算什么? 姜芜摸了摸脑壳,小声举手:“公主殿下,多有得罪……我,不是…草民能重来吗?” 温宪公主满脸诧异:“你刚说什么?” 原来公主没听清。 姜芜放下心,又支棱起来了:“不知公主前来,草民也不知道公主是有事告知还是?” 温宪公主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心里颇为满意,虽然以面纱挡住了脸,但瞧着眼睛就知道是个漂亮的姑娘,身形上是稍微瘦弱了些,但养养就能好些了,傅珩的眼光还不错。 想到这,温宪立马就亲亲热热的挽住了她的手臂! 姜芜瞬间呆住,实在不知道这公主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她小心翼翼的问“公主若是想找人陪您玩,不妨…” “不妨什么?”温宪挑了挑眉,她年纪虽小,谈吐交谈间却有些难得的成熟,在她身上除了面孔和偶尔的动作以外,几乎看不到符合年纪的稚气。 姜芜:“没什么。” 正在姜芜考虑要不要尬聊的时候,身后的人忽然一阵推搡,姜芜本来是站在外侧,因为公主的靠近,又到了里侧,接近楼梯口的位置了。 温宪问她:“你和傅大哥是什么关系?” 姜芜如实回答:“我是北镇抚司的一个小仵作,傅大哥是指挥使大人,草民不敢与大人攀关系。” 她本以为这样的回答称得上完美了,谁料温宪鼻子一皱,像是很不满意:“你不是他府里的人?” 府里的人?意思是通房姨娘? 姜芜被她的态度弄得十分茫然,她只得第无数次耐心解释道:“公主想来是对我有什么误会了,我真的是北镇抚司的仵作,和傅大人没有旁的关系。” 温宪叹了一口气,撇了撇嘴松开姜芜的手臂,又显得无精打采起来:“我还以为他这颗老树终于能开花了呢,原来还是一根秃树枝啊。” 姜芜被她的比喻弄得哭笑不得,想了想还是说:“公主若是说大人,那不应当是老树,毕竟大人才貌双全,又是青年才俊。” 温宪问:“那你觉得是什么?” 姜芜说:“我觉得,应该是铁树。” “噗……哈哈哈哈”温宪没忍住,哈哈大笑起来,“我喜欢你,你可真好玩。” 姜芜笑眯眯的说:“我也喜欢公主。” 两人聊得还不错,正当姜芜要问她知不知道傅珩去了哪里时,温宪公主抬腿要往前一步时,陡觉得后背被谁推了一下。她惊恐地睁大了眼,甚至还没来得及尖叫一声便重心不稳,整个人向十几层的台阶滚去! “公主!” “公主,你怎么样了!” 待众人回过神来,公主的贴身宫女吓得肝胆俱裂,连忙拨开人群往下一看,只见地上有一小片鲜血,温宪公主双眼紧闭,原来俏丽的小脸一片惨白,而在温宪公主的身下,躺着一个身穿大红色长袍的女子,那女子额上有一点鲜血,眼睛倒是还睁着。 “还愣着做什么,快救人啊!” 就在众人着急忙慌要跑下来救人时,温宪公主已经醒了过来,她倒是没受什么伤,只是衣裙脏污、鬓发微乱罢了,姜芜的手还护在她头上,见她醒了便问:“公主没事吧?" 温宪回过神来,自己从小到大都是被人放在手心捧着长大的,别说从楼梯上摔下来了,就连平常哪里磕了碰了,宫里的宫女奴才也得罚个几板子的,刚才摔下来的时候是真的完全吓坏了,一想到这里,她就眼里慢慢涌出雾气,抽抽噎噎的哭了起来。 温宪公主正哭着呢,宫女已经紧张的来到她身边,又是摸额头又是下跪求治罪的,温宪一手搂住姜芜,委屈道:“还愣着干什么,快去叫太医来啊!” …… 太医院内,四周陈设古朴雅致,床榻上垂着竹青色锦帐,姜芜半靠在塌上,太医刚为她处理过额头上的伤口,现在已经离开了。 姜芜数着床幔边的流苏,正昏昏欲睡时,传来了开门的声音。 她睁开眼睛往门口的方向一瞧,见到傅珩站在门口,瞧着虽面色如常,可那双眼却冷得有些渗人。 姜芜缩了缩脖子,又企图拉高被子来假装看不见他。 傅珩的视线扫过她额头上的纱布,眼中寒意更甚,语气不阴不阳道:“你倒是给我长脸了。” 姜芜直觉此时气氛不太对劲,企图蒙混过关:“那我给大人长了脸,大人可否给些奖赏?” 呵,傅珩愣被她气笑了,下一刻只见傅珩拉开她欲盖弥彰的被子,整个人倾身而上,将她完全笼罩在自己的方寸之间:“奖励就是……” 第四十四章 “你那是什么表情?好像我要吃了你似的。”傅珩直起身子,不耐地瞥了她一眼。 姜芜忍气吞声,翻了个身背对着他:“大人刚才还说有奖励,但我瞧着倒像是要惩罚我。” 一说到这里,她就想起来之前在宴会上说的涨月银的事,心里雀跃起来,于是又翻了回去:“大人之前说的涨月银的事可还作数?” 傅珩挑了挑眉:“你捅了个大篓子,还想着月银?” 姜芜满腹委屈:“我哪里是捅了大篓子?我还救了公主,我是救驾有功!” 傅珩则嗤笑:“温宪公主生母是嘉贵妃,你今日先是救了德妃娘娘,又救了嘉贵妃的女儿,德妃和嘉贵妃一直都是两派,你虽是个小仵作,可今日冬宴却是我的女眷,也却代表了北镇抚司的态度,你猜今日之后,会有多少人关注你?” 姜芜呆住,她哪里知道这里面的弯弯绕绕啊。 “那我怎么办呢?” 傅珩道:“待会恐怕嘉贵妃和德妃都会派人过来了,你倒不如……” 姜芜抢先一步答道:“倒不如赶紧回北镇抚司!大人大人,我们快些走吧,走晚了就来不及了。” 傅珩嘴角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慢悠悠道:“可你额头上的伤还没好。” 姜芜急道:“伤在额头又不是在腿伤,我能走的,大人快些带我走吧。” 傅珩自然应允,两人并肩走出太医院,果然迎面碰上了温宪公主的人,是两列宫女,走在前面的那位是温宪公主的贴身宫女,她看见姜芜要走,先是朝傅珩行了个礼,“拜见指挥使大人。” 又看向姜芜:“我家公主吩咐了,要姑娘您好好养伤,怎么刚包扎好就下床了?” 姜芜寻思着要是德妃和嘉贵妃的人一块到了,那她多尴尬,连忙回礼道:“姐姐不知,北镇抚司事务繁忙,这本来也只是小伤而已,就不在太医院里耽误了。” 她话音还未落,从宫女队伍里走出来一个人,那人身形稍矮些,眼睛鼻子俱是红彤彤的,正是温宪公主。 她仰头看着姜芜:“你今晚就要走么?” 姜芜点点头。 “好吧。”温宪公主撇撇嘴,又狠狠瞪了傅珩一眼,吩咐道:“你既然要走我不拦你,但是这补品我都带来了,你总不好叫我拿回去,你们带上吧。” 姜芜一瞧,起码有八名宫女,每个人手上都端着一个托盘,用红绸盖着。 这自然不可能再推辞,她笑着接了,公主吩咐宫女:“待会你们跟在他们后面,将补品放进马车便可。” 宫女齐齐行礼应是。 姜芜就这样和傅珩顺利回到了北镇抚司,路上她就熬不住睡过去了,这一天可算是跌宕起伏,她和傅珩同处一室,各坐两端,傅珩闭目养神,然后就听见旁边有轻微的“梆梆”声,睁开眼睛一瞧——姜芜睡着之后额头磕在窗户上,磕疼了也不知道,闭着眼睛脑袋一点一点的。 他暗道愚笨,复又闭上了眼睛。 过了一会儿,那梆梆声停了,他只得又睁开眼睛看她,她是没磕在窗户上了,而是朝另一边歪了,眼见着就有越来越斜的趋势,若是不管管,恐怕得摔一跤。 难道她是故意的?目的在于吸引本官的注意? 傅珩想了想,觉得似乎有些可能。 姜芜睡梦中迷迷糊糊的,先是觉得额头疼,后来觉得肩膀疼,接着她就感觉好像有谁给她递了一个枕头,有了枕头睡觉就舒服很多,她就这样跌进了香甜的梦乡,一觉醒来,只觉得天旋地转。 她什么时候躺在傅珩腿上了! 救命啊为什么会这样! 姜芜一脸懵逼的爬起来,吓得整个声音都有点抖:“大大大大人……冒犯了。” 傅珩挑了挑眉,无情宣布:“你的月银没了。” 姜芜目瞪口呆,您真的是黄世仁本人吧? …… 是夜,一个男人提着自己的破油灯回到小屋子里,这屋子小且旧,墙壁四个角都结满了蜘蛛网,屋子里只有一张破床和一个小桌子,这男人合计着今天打牌又输了不少,明天找隔壁的大爷再赊些银子,总能赢回来的。 现在已经很晚了,他打着哈欠,一屁股坐到了床上,正打算宽衣解带睡觉时,忽然觉得床上有个人似的,刚才没看清,现在看来被褥下居然有些隆起。 男人手一抖,油灯直接砸在了地上,声音都惊恐的破了音:“你…你是何人?” 床上的人无知无觉,一动不动。 这他娘的到底怎么回事啊?男人壮着胆子又捡起了油灯,举到床上人面前一照,正好看见一张青白的脸,最恐怖的是那人眼眶的位置完全就是两个大血洞! “啊——!”男人吓得尿了裤子,腿完全是软的,他慌不择路跪着爬出了房间,只知道跌跌撞撞往前跑,甚至不知道现在到了哪里,跑出去很远很远了才想起来报官。 他住的地方本就偏僻,这附近还有一个乱葬岗,他又想哭又想吐,直到他跑到一个小镇子时才堪堪停住脚步。 这又是哪?他手里的油灯刚才就已经摔了,小镇大街上空无一人,依稀可见远处的山峰,他往后看着,什么也没有。 也许是我瞧错了?他这么想着,可也太晚了自己回不去,他鼓起勇气去敲人家的房门,奇怪的是这房门居然没有上锁,一推就开了。 打开门后他就更惊讶了,因为这房子居然和他的小屋摆设完全一样! 他瞪大了眼睛,血丝慢慢爬上了眼白,他看见了那张床上,被子依旧是隆起了,他的双腿不受控制的往前,坐在了床边。 他掀开了被子,与上次不同的是,那个女人居然已经坐了起来,她用那双空洞洞的眼睛盯着他,两人越凑越近。 男人抖如筛糠,恍惚间像是听见了一阵笑声,接着有人从背后捂着了他的眼睛,少女的体香钻入他的鼻腔,她说:“别害怕。” 接着,他的眼睛忽然一阵剧痛。 第四十五章 今天一大早,北镇抚司就接到了报案,只是这个报案有些奇怪,来人也支支吾吾说不清楚,傅珩今天不在,为了方便验尸,周显恩便直接带姜芜去了案发现场。 案发现场是在一个山村的小木屋里,尸体是被砍柴的猎户发现的,猎户发现门开着,进去一瞧居然发现有个人死在里面,死状还极为凄惨。 姜芜去的时候猎户还在,身旁一圈锦衣卫围着他,那猎户瞧着年纪大约五十,两鬓斑白,说话时有些结巴,他正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跟各位“官老爷”说着自己的难处。 “官老爷,真不是小人不肯配合,只是这事实在晦气,你们不觉着尸体恐怖,可小人光是看一眼恐怕就要烧上三天的香了。” 姜芜没急着进屋子验尸,而是问猎户:“你是什么时辰发现的尸体?” 猎户怀疑的看着姜芜,又转头看锦衣卫,“这也是你们的人么?” 姜芜虽是仵作,可因着和傅珩关系似乎很亲近,在北镇抚司无人敢怠慢她,千户朝她抱拳:“姜姑娘。” 姜芜点点头,那猎户瞧姜芜虽然是个姑娘,可说话谈吐间也却有股自信,这才回忆起来,“小人是卯时出来,出来没多久就碰见这有个木屋,本想进去歇歇脚,没想到一进来就是一具尸体躺在床上……” 卯时就是日出之后,按现代时间推算的话,就是凌晨五点到七点这段时间,猎户大清早上山打猎,走累了在山中木屋歇脚,也十分合理,山林里一般都会有很多这样的小木屋,就供那些常在山林中行走的人歇脚用。 姜芜推测着时间,现在是巳时,昨天恐怕是下了点雪。 她盯着地上的脚印,问比她们先来的千户:“你们有几个人进房间察看过尸体?” 几个千户面面相觑,最后有一人站出来说道:“我们都进去过,但遵从姑娘上回的吩咐,察看过尸体之后就没再进去,也不曾动屋子里的摆放。” 姜芜点了点头,她曾和这些千百户们说过,若是碰见了尸体,不管在何时何地,先别急着搬动和检查尸体,要先将现场围起来,将重要证物做好标记,再做下一步打算。 因为许多案件,发现尸体的第一现场才是最重要的,第一现场若是被破坏,将会丢失许多线索。 姜芜看着地上的脚印,又数着他们的人数,心里盘算着,山上的气温普遍会比陆地上低两到三度,而昨夜下了雪,按照千百户们所说,都是只进去过一次的。 地上的脚印也能看出点问题,现场起码是四个人进入过小屋,并且皆为男性,脚印为一来一回,没有多余的。 姜芜轻叹了一口气,本以为雪地里的脚印线索能比较多,但没想到什么也看不出来。 这时,周显恩说:“不如我们先进去看看尸体。” 姜芜说好,两人进入小木屋。 屋子里最引人注目的无疑是那具尸体,它仰躺着,被子上一大团暗红色的血迹,而除此之外,墙壁上有一些喷溅型血迹,天花板上也有;桌子上摆着一个有点脏的茶壶,茶壶的旁边是一个杯子,房间里似乎隐隐有股酒味。 这个房间甚至没有板凳。 那猎户跟在后头道:“这木屋本就不是私产,是很久以前不知道谁建的,专给我们这些猎户用,晚上山林里不安全,便可以在这里休息一晚。” 姜芜不置可否,走到尸体旁边察看,初看便是连她也忍不住一惊,这尸体的眼睛居然被人直接挖开了,眼眶部位只有两个血洞洞,致命伤非常明显在脖子,凶手用刀割开了死者的脖颈,这一刀非常深,甚至能看见凸出的骨头和气管。 姜芜掀开被子,开始念。 “验——死者为男性,年龄约三十至三十五,死亡原因为利器割喉,死者应当是在死后才被挖去双目,双手和四肢没有挣扎痕迹,死者死时可能神志并不清晰,根据现场的酒味判断,也可能是喝醉了导致没有能力反抗,死亡时间上,初步判断为昨夜的子时。” 姜芜说完,还在屋子里转了一圈,门闩是坏的,没有地方落锁。 周显恩道:“这凶手既然会挖去死者的双眼,说不定是有什么特殊的癖好。” 姜芜点点头,还是觉得这屋子有哪里不对。 “你们先出去一下,我试验一下。” 周显恩愣了一瞬:“试验什么?” “我感觉好像有哪里被遗漏了……”姜芜蹙眉,在屋里踱着步子,周显恩一贯顺从她的意思,很快就出去了,姜芜关上门往屋里走,又觉得背后有些凉飕飕的,回头一看就发现这屋子的门实际上是关不上的。 门闩坏了的门很多时候根本关不严实,而且这冬天风雪又大,一般人都会想要找个什么东西把门抵住。 姜芜在现场溜了一圈也没发现哪里有石头或者木棍一类的东西。 不仅如此,这个小屋给人一种过分干净的感觉,在姜芜的印象里,这种只建在山林里的木屋一般都比较脏乱,因为每个人都只是临时住一宿,大多也不会多认真打扫这里,房屋的周围因为没有人除草,多半也会比较脏。 可是这里不一样,小屋的方圆二里以内没有其他房屋,而小屋的周围、墙角都特别干净,没有杂草,虽然门闩坏了、墙壁上结了蜘蛛网,可是桌子上的茶壶里居然还有水。 茶壶旁边那个杯子也有人喝了水,杯底还剩三分之一的水。 怎么说呢,就……如果说不像个临时居所的话,这里又过分偏僻了些,并且床单、被褥上污渍也很多,但若说是临时住的地方,死者对这里并不熟悉,还真敢直接端起桌上的水喝吗? 她出门问猎户:“你确定这屋子是建在这里给猎户们住的?” 猎户回答:“当然确定啊,小人以前就在这里住过好几个晚上呢。” 他搓了搓手,神色有些焦急:“官老爷大人有大量,可否先放了小人回去?我家那婆娘该着急了。” 姜芜看着他,正在思考他话的可信度时,目光忽然看见了雪地上脚印中,有一个脚印里能看见一点淡黄色的干草。 “你住在哪里?”她问。 “小人住在临县旁边,每天都从临县到这里来打猎。” 姜芜神色一冷:“你在说谎!” 第四十六章 猎户心中本就恐惧,被她这么一喊更是吓得腿软,他噗通一声就跪在了姜芜面前:“官老爷可不能乱说,小人怎么就是说谎了?” 姜芜说:“你说你从临县来,临县在东边,京城在南边,南边相对来说地形和土地没有那么湿润,并且住的人口也比较多,所以会有这种烧火用的干草,我们从京城来,所以鞋底多多多少沾到了干草,但你是从临县过来,按理来说你的鞋底不该有干草的痕迹。” “可偏偏你的鞋底上也有干草,你告诉我,这是为什么?” 姜芜似笑非笑的看着他,猎户完全呆住,他想了想,又说:“小人是个猎户,打猎自然要围着这座山都走一遍,走累了才会找到地方歇息……” “可你刚才不是这么说的,谁都知道晚上打猎有多危险,按照现在的时间推算,假设你刚才说的是真的,那么你就是卯时出门,现在是辰时,你要如何在逛了一圈之后凑巧到这个小木屋,并且发现了尸体的?” 猎户被她一番话打了个措手不及,额头上落下冷汗来,一时之间竟也忘了辩驳。 姜芜说:“你在哪一环节说了谎,现在说出来恐怕更好,若是将你带到北镇抚司,那可就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清楚的事了。” 这可就不得了了,猎户一听连忙如实道来,“青天大老爷明鉴,小人也只不过是……只不过是不想惹祸上身。” 他委屈巴巴的皱着脸,娓娓道来:“这个屋子,其实本不是给过往的人住的,这房子是小人几年前建在此处的,小人平常以打猎为生,若是来不及回去便在这里将就一晚,小人是昨天晚上在这里住下的。” “本来都好好的,可是小人半夜尿急,起来解手,可是……小人在解手的时候,看见了一个穿红衣的姑娘,生的好漂亮,小人喝了点酒昏了头,就追了上去,不仅没追着,还险些在野外冻死,结果一清早回来,就看见床上有一具尸体!” 现在回想起那场景还是觉得心有余悸:“那人就那么躺在床上,也不知道是死了多久了,小人觉得若是官府知道这床这屋子小人曾经睡过,那肯定脱不了干系……” 所以,也正是因为这样,他才在报官之后瞒报了,以为这样就可以撇清自己的关系,反正这小屋上也没有写明一定是谁建的,这件事之后他本来也不会再住这里了。 猎户苦着脸,又开始拜姜芜:“青天大老爷明鉴,若是因为此事便说小人和这尸体有关系,那小人可太冤枉了。” 姜芜往旁边站了站避开这个礼,心里寻思着如果按照这个猎户的想法来看,那他的行为也没错其他错处,毕竟这个时代可不像现代,人死在他房子里了,他就是第一嫌疑人,在没有其他证物的情况下,万一官府把他抓起来了,不死也要脱层皮,至于所谓的红衣仙女,大概是喝醉了产生的。 但奇怪的是,一个人睡到半夜突然醒来,怎么会跑出去呢?这个地方是存疑的。 猎户已经开始忍不住哭起来了,姜芜瞧着他也可怜,跟周显恩讨论过之后,决定最后的办法是让他把自己的姓名住址都交代清楚,并且会派人看守他住处附近,若是他有了什么不轨举动,那立马就将他缉拿。 猎户自然是千恩万谢的同意了。 姜芜和周显恩带着人将尸体抬了回去,一同带回的还有那个茶壶。 …… 姜芜一回北镇抚司,本想直接去验尸,没想到还有一位不速之客。 昨晚那位温宪公主居然亲自前来了,姜芜看见温宪公主就想到了昨天傅珩说的关于嘉贵妃和德妃娘娘两大派系纷争的事,她怎么可能敢掺和这些事,可是如今人家都上门了,她也不好拒绝。 温宪公主人坐在椅子上,长长的裙摆下露出一个绣鞋上圆润的珍珠,几根葱白的手指紧张的抠在朱红色座椅扶手上 瞧见姜芜终于进门,她神色不易察觉的一松,在后者视线对望过来的时候又极快地把头向一边偏去了。 姜芜行了个礼,温宪公主上下打量着她,话语虽是关心,语气却硬邦邦的,“你……没事了吧?” 姜芜点点头,正要说几句场面话,温宪公主又一撇嘴:“想也是,昨天受了伤今天就能出门公干,这北镇抚司怕是无人可用了。” 这应当就是在关心她了,姜芜笑道:“多谢公主关心,草民已无大碍,因着还有案子要办,可能……” 她话音未落,温宪公主已经摆了摆手,又摆出了公主的派头:“本宫今天主要是有两件事,第一是我昨天送的补药你可喝了?” 姜芜没想到一个公主居然还能特意来关心她有没有喝药的问题,忙仓促点头说喝了,温宪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 “第二件事是,你认识姜潞吗?平宣侯府嫡女。” 姜芜愣住,茫然于温宪居然问了这事,不过她同意老老实实答了:“并不认识,只是昨天冬宴上说了几句话而已。” 温宪闻言一怔,就在姜芜忍不住问她发生了何事时,她又道:“无事,看你们名字相似,多嘴了一句。” 姜芜正准备请辞去验尸的时候,温宪公主从椅子上跳下来走到她身边,昂着小下巴问她:“你当真会验尸?” 姜芜憋着笑,温宪公主如今的模样就像是一个偷穿了大人衣裳的小孩,自以为成熟,实际上傻的可爱。 “回公主,草民的确略懂一些验尸之术。” “那好,你带我一块,我要瞧瞧你是如何验尸的。” 这怎么能行?且不说公主不公主的,就是寻常人看了验尸也得吓出个好歹来,更何况现在这具尸体样子可十分恐怖,要是公主瞧了一眼吓出病来了,这责任还不得她来背? 姜芜忙行礼道:“公主千金之躯,怎可瞧如此血腥的场面,公主若是对北镇抚司的事好奇,草民倒是可以讲给公主听。” 岂料,温宪一撇嘴:“光是听案子有什么意思?我要瞧尸体!” 第四十七章 姜芜最终经不住她软磨硬泡,但两人协商之后,姜芜肯带她过去,但坚持不肯让她看尸体,她若是要看验尸,也得隔着一道屏风,并且要事先含好姜片。 她本来还盼着公主的贴身宫女能劝劝她,哪料宫女无奈的走到她身旁,小声道:“姑娘有所不知,我家主子从小就喜欢这些稀奇事务,要看验尸也不过是一时兴起,想来也不会真想看可怕的场面。” 姜芜这才放下心来,走进了验尸房,并且让温宪公主坐在了屏风后面。 姜芜本来是觉得这具尸体说不定没有剖开的必要,所以并不急着下刀,而是仔细观察了一遍尸体的周身外表,能清楚的看见尸体鞋底非常脏,且有一定的磨损,从鞋底发现的草屑一类可以可出,死者生前应当是在山里转悠了很久,鞋面上还有湿了的痕迹,当时案发现场的床榻,被褥没有被用力蹬后的折痕。 当时姜芜还怀疑过是凶手特意整理过床铺才会导致完全看不出痕迹,但是人死去反抗的那一刻可造成的力度是非常大的,哪怕是物体上看不出来,尸体上也总会现出端倪。 但是这具尸体,就和之前初检时一样,死者周身肌肉呈放松状态,手部肌肉放松、指甲里未见人体碎屑,甚至致命伤都非常干净利落。 结合来看,在未解剖的情况下,凶手就好像是半夜潜进了这个房间,然后一刀割断了他的气管导致死亡,再平静的挖去了死者的眼睛,最后潇洒离开。 这一切,简直顺利的好像是游戏里的 pc闯关。 由于死者的身份目前还未可知,在未征得家属同意的情况下,贸然解剖也是一种不尊重的行为,所以姜芜并未直接解剖,至于凶器方面可以断定,造成了致命伤的是应当是一把菜刀,挖去眼睛的则是一把匕首。 这时,周显恩带着人过来了:“姜姑娘,死者身份已经查明,家属已经到了。” 死者名为陈岐,临县人,有一子一女,年纪都不大,陈岐平日里也没个正经活计,说是个猎户但也不经常上山打猎,大多数时候也就接一些帮人家修房顶、修马车这样的散活,妻子则是帮一些大户人家浆洗衣物,陈岐今年三十有二,他的妻子年纪比他小两岁。 根据他的妻子刘氏所言,昨天晚饭后陈岐说去青楼修马车,这一去就没回来,妻子一直到今天早上也没当回事。 原因是青楼这种地方,有时候不想给工钱了也会让工人们在这里享受一晚,刘氏对这种事情也习惯了,并不觉得大惊小怪,一开始甚至不相信自己的丈夫会死。 青楼女子?姜芜忽然想起了那个猎户所说的话,他说睡到半夜起来解手,看见了个好美的红衣姑娘,当时姜芜是觉得这个说法有些荒谬了,毕竟深山老林里又是半夜了,不管怎么看都不太可能会有姑娘。 刘氏跪在堂前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说:“我夫相来是人缘极好的,平日里不管在哪里都能吃得开。” 姜芜踱着步子,问她:“他平常可有什么不良嗜好?” 刘氏愣了一会,绞着衣角想了半天也没想出来,她说:“我夫也就是和那些寻常男子一样,虽然没别的什么大本事,但对我也是不错的,平日里只是爱喝花酒了一些,也不会出去挥霍。” 姜芜却觉得不对,一个已有家室的男人,接了青楼的修马车生意,真的会同意让他在青楼享受一晚来抵债的么? 对劳苦大众来说,若真是老实本分的人,怎么可能接受?家里的钱都不够用了,所以这个陈岐,极有可能并不像刘氏说的那样好。 姜芜沉默片刻,又问她:“那现在你的丈夫死了,你下一步打算怎么办?” 刘氏便又开始淌泪了,抽抽噎噎的说:“我还有两个孩子要照顾,大的快要上学堂,小的还太小,我只会浆洗衣物……也只能这么过了。” 刘氏又问了一些事,例如什么时候能接陈岐的尸首回去,姜芜犹豫片刻,还是同她说了:“若要得知杀害你丈夫的凶手姓甚名谁,恐怕需要将尸体剖开检验,不知你是否同意。” 果然,一听要剖尸,刘氏吓得面无人色,嘴里直呼大不敬! 姜芜忙找补道:“你不用担心其他的,我会负责将尸体再完全缝合,保管和之前一样。” 刘氏看她一个小姑娘生的如此标志,没想到内里却有如此的一副狠毒心肠,碍着这里是官府的地界才忍气吞声的不敢说话,只得委屈道:“我夫一辈子老老实实,没想到死后还要被人用刀将身子豁开……” 她哭的情真意切,姜芜也有些犹豫,她向来是不会违反家属意见的,前世也曾碰见过家属无论如何不同意剖尸的情况,但那一般都是民事案件,但凡碰见了刑事案件,其实家属才是最大的嫌疑人,这时候就不能听家属的意见了。 姜芜问:“昨天晚上,你在哪里?” 刘氏答道:“自然是在家里,哄着两个孩子睡下之后我便也睡了。” 这么说是没错,但姜芜偏要问她:“可有人能为你作证?” 刘氏愣了,呆呆道:“这要如何找人作证?我在自己家里睡觉,除了我那两个孩子,自然不可能会有人知道。” 姜芜一眯,手一挥道:“那就让两个孩子上堂来作证!” 刘氏是第一次来京城,也就把孩子带在了身边,她的一儿一女都是大约六七岁的模样,那个男孩一进门就开始哭,女孩却是乐呵呵的,笑的眼睛都是眯起来的。 姜芜奇道:“你们可知今天为什么在这里?” 男孩抽抽噎噎的说:“娘说我爹走了…呜呜呜呜。” 女孩却是笑眯眯的说:“我爹终于死了,再也没人能欺负我娘了!” 第四十八章 刘氏听罢,大惊道:“你这孩子,瞎说什么!” 女孩被她吓得肩膀一缩,却还是鼓着小脸喊道:“爹爹坏!爹爹整日整日的喝酒,还总是打娘,还打我!” 姜芜眉眼一凛:“死者生前经常打你?” 刘氏脸色苍白,勉强的笑了笑:“大人别听小孩子胡言乱语,我夫是个极好的人,怎么可能会打人呢?顶多也就是我们夫妻之间起了些口角罢了……” 她话音还未落,那女孩已经噗通一声跪在她身旁,哭着质问她:“娘你为什么不说呀?爹爹对你那样差,还不如隔壁的……唔!” 女孩话说到一半就被刘氏捂住了嘴,她惊惧的看向姜芜,不住地磕头解释道:“大人明鉴,童言无忌,切莫听信啊!” 姜芜道:“既是童言无忌,你又何必如此恐惧?”她看向小姑娘,走到她身边温言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姑娘长了一双大大的杏核眼,许是刚刚哭过,眼睫毛都略有些湿润,她盯着姜芜看,心底里觉得这是个极漂亮的姐姐,连哭声都止了。 “我叫陈莹。”她说。 姜芜蹲下来握住她肩膀,微笑道:“你敢保证你刚才说的都是真的吗?” 小陈莹豪不犹豫的点了点头,她说:“我娘从小就教我不能撒谎的,我娘总是被爹爹打,身上打的青一块紫一块的,邻居爷爷奶奶们都说我爹坏。” 那旁边的小男孩却不乐意了,扑上来就要抓女孩的脸,他喊道“你胡说,爹爹是全世界最好的人!” 小陈莹大叫起来:“那是因为爹爹只对你好!每次爹爹有些零嘴果脯的就都给你吃了,我一点也分不到!” 刘氏在一旁眼睁睁看着一双儿女争了个天翻地覆,唯恐扰了这官老爷的亲近,她捂住女儿的嘴不让她说话,又扭头斥责儿子多事,过了好久两人才算是彻底安静下来。 姜芜坐在堂上,脸上神情莫测。 一旁的周显恩问道:“你女儿方才说死者待你还不如邻居待你好,这个邻居姓甚名谁?” 刘氏一听,这是怀疑到邻居大哥头上了? 她哆哆嗦嗦地说:“邻居是廖大哥,是个卖小菜的,我们夫妇二人平日里比较忙,所以一双儿女有时会放到隔壁托他照顾。” 她见二位大人都没说话,心里头就更慌了,鼓起勇气道:“二人大人该不会是怀疑廖大哥吧?不可能的,廖大哥为人和善,和所有人关系都极好,不可能会杀我夫。” 姜芜和周显恩对视一眼,决定下午就启程去往临县,有些事情毕竟只听一人之词很难有论断,必须得结合其他人的证供。 审案时,温宪公主一直坐在后面,并未露脸,姜芜走到堂后问她:“公主还想继续看吗?” 温宪公主隔着帘子定定的看着刘氏,不知为何竟有些恍然,直到姜芜喊了她两次之后她才回过神来,她看着姜芜,怔怔道:“你怀疑她吗?” 严格来说温宪公主不能旁听案件,但毕竟人家是公主,她要听就得听,她今年毕竟也只有十三四岁,真听也听不明白。 姜芜本以为她只是图个热闹新鲜,没想到她小声说:“不会是她的。” 姜芜问:“为什么呢?” 温宪公主说:“因为她是和我母妃一样的人。” …… 这次同行的还是一些千百户们,取口供这事主要就是他们干,姜芜是负责旁听的,锦衣卫出行本来是要穿飞鱼服的,但是临走之前姜芜觉得普通老百姓看见飞鱼服就害怕,说不定问一句话就要三跪九叩的,还不如装作普通官府询问,这样效率更高,也不会在死者家的周边引发恐慌情绪。 周显恩一合计觉得不错,遂下令让下属们今天不穿飞鱼服了,只穿普通官服,他们去往陈岐的家,还没接近便能看见一群人聚在一起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听说这家女人今天一大早被锦衣卫抓走了!” “啊?那不是犯了大事?不然怎么会让锦衣卫来抓人。” “啧啧,我早看那小娘子平时一副乖巧模样,原来暗地里全憋着坏呢,这不居然还被锦衣卫带走了,我看这家主人今天也不在呢。” “我怎么听说是这家的男人出了意外,死了?所以官府才让刘氏去问话的。” 姜芜等一行陌生人的到来显然打断了他们的八卦,姜芜上前一步问道:“这里可是陈岐的家?” 那些人看这一群不速之客个个都面容严肃,虽然没穿官服,但看着也不是什么好惹的角色,都慢慢安静下来了,打头的一个大婶说:“没错,这是陈岐的家,几位是官老爷?” 姜芜心想这么明显的吗?她心下一怔,点了点头。 周显恩道:“陈岐于昨夜意外身亡,案件细节需要各位配合查证。” 这一句话仿佛是大石子抛进了小池塘,一石激起千层浪,身后那群人七嘴八舌起来,有说可惜的,还有说那陈岐活该的,姜芜抬抬手示意众人安静下来,整个问证的过程与其说是严肃,倒不如是热闹。 姜芜先问了那个大婶平日里和陈岐接触多不多,又问了几个看起来性子比较活络的街坊邻里,大婶犹豫了一下,说道:“陈岐这人平时还算不错,性子算是好相处的,就是待他夫人有时候粗暴了些。” 此言一出,立马就有人反驳了,“他那哪里叫好?喝了酒不认人的时候,一天能把那刘氏打上好几回,直打的皮开肉绽才算好,他这人寻常就只混迹在青楼暗巷里,我瞧着那刘氏才是真的可怜。” 陈岐是不是个好人不一定,但街坊邻居都一致认为,刘氏是个可怜的女人。 “她啊,给人家浆洗衣物也赚不了几个钱,还要被那陈岐抢去,全花在赌场和青楼了,那些个青楼女子也是,上回都找上门来了!” 第四十九章 还有青楼女子找上门这事?姜芜惊了,问那人,“你说的可属实?” “当然属实!我就住在这对面街上的,陈岐家有点什么风吹草动整条街都知道,他就是个破烂玩意,也就刘氏那个傻女人还屡次出言维护,在我们这都成笑柄了!” 青楼……又是青楼,难道这事真和青楼女子有些关系? 姜芜问:“那青楼女子长什么模样?是不是喜欢穿着一身红衣?” 那人蹙着眉,嘟嘟囔囔着:“这我可就记不清楚了,青楼女子都一个模样,摇摇娆娆的,但人家可不是来逼宫的,是来要钱的哈哈哈。” 之前刘氏是说,陈岐有时候会接一些在青楼修马车修房子之类的活计,至于钱款方面就直接找个姑娘陪他睡一觉就算完了,这里头原来还有文章? 姜芜将自己的疑惑说了,邻居道:“姑娘你年纪太轻了,这能喝花酒的都是些什么人?那一个晚上挥霍出去的,恐怕陈岐家两口子一个月都赚不到,他修马车那点工钱,哪里够在青楼玩的?” 姜芜恍然大悟,她居然完全没想到这个点,青楼本就不是什么给穷苦人家去的地方,陈岐他就算充大头也充不了多少银钱,说白了修个马车才多少钱,青楼里一个晚上又能花去多少银两。 邻居继续说:“也就上个月的事,那青楼姑娘直接站在陈岐门前问他讨钱,说是赊了好几次了,最后还是刘氏实在臊不住了出来给的钱,后来我听刘氏说啊,这钱本来是给大儿子读书用的,居然被陈岐就这么挥霍完了。” “那打人一事呢?陈岐当真会打刘氏?” “可不是?经常在院子里打呢,刘氏惨叫的整个街都能听见,还有几次啊,我见刘氏特意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就是身上的伤口怕给人家看见,招人家笑话罢了。” 如此看来,刘氏还真是个可怜人。 周显恩这时候说:“既然刘氏如何可怜,平常可有和你们抱怨过?” 几个邻居都说没有,众人口径出气的一致,都说刘氏忍气吞声,性格懦弱,要不是这地方太小,街坊邻居都住在一起,按她那个闷葫芦性子,恐怕什么也不会说。 问话暂时就结束了,周显恩本想直接问那位据说住在隔壁的廖大哥和刘氏什么关系,姜芜考虑到名声问题,让他别问这个。 陈岐虽然死了,可刘氏还要在这条街上生活的,风言风语的力量有时候是不容小觑的,寡妇门前是非多,到时候若是再传刘氏和邻居廖大哥有什么可就不好了。 一行人又进入了陈岐的家,说是家其实也就是个小破屋,整个屋子都是用石头堆起来的,屋子里只有简单的几样家具。 一共两个房间,陈岐和刘氏睡一间,两个孩子睡一间,这家里是没有正经衣柜的,衣物都堆在床尾,但是收拾的也挺干净,屋子里的摆放同样如此,虽然没有几样好东西,但摆放、擦洗都做的很好,整体来看还是很干净的。 至于两个孩子的房间,就稍微有些乱了,姜芜也只能看出这家人是真的穷了,两个孩子的衣物基本没有合身的,她是亲眼见过陈岐那一双儿女的,两个孩子的衣物中,起码有半数都是不合身的。 由于两个孩子都没有读书认字,所以房间里也没有笔墨日记一类的东西,姜芜倒是从柜子里翻出来一张宣纸,宣纸上用毛笔字歪歪扭扭的画了两个小人。 这幅画非常简便,但也能勉强看出似乎是一个小人在殴打另一个小人。 孩子看见了什么,就会喜欢画下来,说不定孩子画的就是她所看见的,在家里发生的情景。 总体来说屋子干净不乱,周显恩还从床底下翻出了陈岐的一套工具,之前刘氏和各位邻居街坊都佐证了他平日里就靠着给人修东西的散活营生,床底下的也就是些锤子钉子一类的东西。 周显恩正要把它推回去的时候,姜芜瞥了一眼,忽然出声阻止了他,“别动!” 周显恩莫名其妙的收回手:“怎么了?” “你看看地上是什么?”姜芜脸色一下严肃起来,手指着床底地面。 周显恩随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很明显能看到,由于他把箱子推出来的动作,地上多了两道明显的痕迹,不是划痕,而是灰尘堆积太久了,一动就会印出来。 周显恩眯起眼:“这套工具很久都没有拿出来了。” 姜芜摸了摸工具,手指很快沾上了一层薄灰。 而之前在堂上,刘氏说,“我夫昨晚是去青楼修马车了。” 到底是陈岐离开之前撒了谎,完全就是去青楼玩了,还是刘氏在刻意撒谎隐瞒了什么? 这时,一个千户也有了其他的发现。 “大人,属下发现了一件很奇怪的事情,但不知该不该说。” 周显恩摆了摆手:“你说便是。” “这屋子里,什么都有,但唯独缺了女主人的脂粉首饰,而且是一样也没有。” 姜芜第一反应是这似乎也算不上什么大事,穷苦人家买不起脂粉首饰的大把都是,但很快她又反应过来,之前在堂上,刘氏虽然称不上面容姣好,但也只是略有些憔悴,这寒冬腊月的,天气十分干燥,若是脸上什么也不擦,岂不是会脱皮? 而且据姜芜所知,这个时代虽然生产不发达,但是雪花膏这样冬日里基本的东西价格并不贵,一盒也就几十文钱罢了。 那千户道:“大人有所不知,之前在堂上时,我便闻到刘氏身上有一股雪花膏的气味,而且她用的应当是蜂蜜头油,但是这屋子里完全没有一点女人用的脂粉首饰,所以……” 姜芜接话道:“所以很有可能雪花膏和蜂蜜头油是别人送她的,但她不敢当着陈岐的面用,所以一直藏着掖着。” 周显恩笑了笑,“你叫什么名字?” 那千户一脸受宠若惊的表情,“回大人,属下姓祝,名为祝卫晰。” 周显恩道:“想来你的嗅觉是异于常人了。” 姜芜配合的点了点头:“起码刚才在堂上,我就没闻出来刘氏用的头油。” 祝卫晰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属下不过是鼻子天生比常人灵些罢了,既然大人相信属下,那属下……还有一事要说。” “——这屋子里有股血腥味。” 第五十章 姜芜一惊,又有些犹疑:“你说的可属实?” 祝卫晰点点头:“我从小就对气味格外敏感些,并且血腥味相比起其他味道本就更加浓厚,这血腥味大多是来自院子,进门的地方。” 姜芜思索道:“难不成是陈岐经常在院子里打人导致的?” 可想来又觉得有些不对,这得打的多狠才能让血腥味经久不散,要按这个程度,那刘氏岂不是得油尽灯枯了? 周显恩道:“虽然现在还不知真伪,但就我们几个人手也不够,祝卫晰你先带着兄弟们拿上工具检查一下院子底下是不是埋了什么东西,我去一趟青楼。” 祝卫晰抱拳称是,转头就去叫人了,姜芜站在原地茫然,“那我呢?” 周显恩看着她,神色略有些不自在:“你是女子,自然不好随我去青楼办案。” 姜芜则道:“女子又如何,要是特殊场合女子都要规避,那我以后该如何办案?” 周显恩眉梢轻蹙:“你还是莫要任性了。” 这怎么就是任性了?姜芜不服,指着自己脸上的面纱,“我面纱都是戴的好好的,更何况青楼皆是女子,我和你同去,于大人你行事,不是更加方便么?” 周显恩有些茫然,如何会方便? 姜芜弯起眼角笑道:“恐怕那些女子见着大人独自一人,便会急着上前,如何办案?可若我和大人一起,那就不一样了,青楼里的姑娘也不会来打扰大人了。” 周显恩起初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对,但仔细一寻思似乎也并不无妥,更何况有他在,姜姑娘又带着面纱,想来也不会出什么事,遂答应了姜芜。 根据邻居们的证词,陈岐平时里最常去的青楼便是那怡红院了,身处县城,所以并不如何豪华,也只有简单的两层楼,老鸨看见走在前头的周显恩,喜不胜收,忙挥着帕子迎了上来。 “我们这小县城居然还有如此俊俏的公子捧场了,来福快把所有姑娘都叫下来!” 老鸨看周显恩的眼神就跟看一块大肥肉没什么区别,这公子长相是如此俊俏,身上穿的戴的皆不是凡品,就连那衣袖都是用金线滚了边的,这小公子要是在她们这里待上几个时辰,怡红院半个月都支出都够了。 直到她看见走在周显恩身后的姜芜,眼神一下就变了。 逛青楼怎么还带个姑娘?更何况这姑娘肌肤如雪,眼如点漆,虽然带着面纱看不清样貌,可身上穿的戴的都十分富贵,看着也不像个寻常女子。 难不成这两人是砸场子来的?老鸨脸都绿了。 姜芜不知道的是,她住在北镇抚司后院,却还没有拿正式的仵作牌子,因此,她的吃穿用度实际上都是走的傅珩私账,傅珩身边从来没有出现过女人,他是直接吩咐手底下的人去采买的。 那些人心里早就怀疑姜芜和傅珩关系其实不一般了,所以哪里敢慢待了姜芜?因此给她购置的衣物被褥一类都是品质上好的,姜芜是对这些东西不敏感,她一心扑在案子上,其他人就是看破不说破了。 这老鸨脸色几经变化,最后试探着道:“两位是来……?” 周显恩脸色冷肃:“你们可认识陈岐?” 一提起陈岐,老鸨的脸色就不太好看,甩了甩帕子道:“二人瞧着不是我们这小县城里的人,既是远道而来找人,怎么找到我们这怡红院来了。” 周显恩则直接亮出了官府令牌,“官府办案,你需要配合调查。” 老鸨立马被吓到,瞪大了眼睛小心翼翼打量着周显恩,又很快反应过来赔着笑说:“不知官老爷大驾光临,寒舍……寒舍,不知道有什么地方用得上的。” 姜芜在后面听得想笑,老鸨明显就是想说几句奉承的话又紧张说不出来,最终反倒显得不伦不类了。 周显恩问:“陈岐是你们这里的常客,最常点的姑娘是哪个?” 老鸨一听,忐忑道:“陈岐该不会是出了什么事吧?他可还欠了我五两银子没还呢……小桃红,你来和这位官爷说道说道。” 语罢,一个身穿粉色长衫的姑娘婷婷袅袅的走了下来,这姑娘五官倒是端正,说话时嗓子像是含了蜜一般软软糯糯的:“民女拜见大人。” 周显恩脸色并未好转,开门见山道:“你之前是否有去陈岐家里问他要钱一事?” 小桃红眨了眨眼睛,一本正经道:“他虽是我的恩客,却屡次赊账,我也是要生活的,自然不可能次次都让他白吃白喝,上门讨钱不是很正常吗?” 还真有此事,姜芜想到猎户说的红衣女子,便问她:“你昨晚在哪里?” 她问话的时候没多想,小桃红却是忍不住双颊绯红,娇嗔道:“还能在哪,自然是在我房间里,昨晚……有个客人留下来过夜了。” 周显恩问老鸨:“她说的可属实?” 老鸨忙点头,这时候还不忘自夸道:“我们怡红院的姑娘可都是那善解人意的主,生意上可是络绎不绝,这晚上自然是有客人留宿在此了。” 姜芜这时候站出来问道:“可有客人点单的酒水牌子?是与不是,一对不久知道了。” 老鸨一愣,下意识反驳道:“瞧你是个小姑娘,那定然是不懂这些的,这种营生哪里来的点单牌子……还不是客人随意看上了哪个姑娘就点名让其伺候。” 姜芜说:“可是客人难道在你们这里一点没消费其他的?酒水瓜果这些不都是要单点的么?难道您没记账吗?” 老鸨这回尴尬了,嗫嚅道:“想不到姑娘看起来如此年幼,这种事情竟然也门清。” 这话其实有点讽刺的意味,讽刺她看起来是个未婚女子,却跟着男人来到了青楼这种地方,话语间竟还对这地方颇为熟悉。 姜芜自然是听出来了,她淡淡一笑道:“我并不了解,不过是基于人之常情的猜测罢了,您也别卖关子了,将酒水牌子拿出来我们对照一番,若是和你们无关,自然不影响你们晚上开门做生意。” 她顿了顿,目光轻轻在她和小桃红脸上扫过,“可要是你们不想配合,那今晚可就开不了门了。 第五十一章 这根本就是在威胁!老鸨虽然被她气到,但碍于威胁,还是得老老实实去拿了酒水牌子递给姜芜。 姜芜一瞧,昨天是腊月初二,小桃红这里是一位姓廖的客人,点了两盘瓜子和一盘水果,并没有点酒,而是点了一壶碧螺春。 姜芜问小桃红:“昨晚只有他这一个客人?” 小桃红点点头,解释道:“因着快到春节了,这些有了家世的也没钱到这里来了,所以生意并不好。” 姜芜不期然想起,方才在堂上时,小陈莹说隔壁的大叔就姓廖,难道这两人其实就是同一个? “还有一个问题,陈岐经常到你这里来,你觉得他人怎么样?” 小桃红呆了呆,然后说:“姑娘有所不知,能经常到我们这种地方来的,通常都不是什么好人,陈岐也是一样,他这人没什么可说的,为人算不上很好,还京城赊欠。” “是啊是啊。”老鸨应和道:“我啊,那个陈岐,隔三差五就到我这里来,可是又出不起钱,仗着以前给我们这里修过些马车房顶,就屡次上门要赊账,还说什么钱可以不用付,让小桃红陪他一夜就好了,呵……就他。” “小桃红可是我们这里的头牌,他那点工钱可早就不够抵了,我也是看他可怜,家里那个婆娘神经兮兮的,才答应让他赊过几次账,没想到他还蹬鼻子上脸了!” 对于陈岐这个人,小桃红表示就是寻常恩客而已,没有别的关系,可是老鸨对这个人就很有意见了,她说陈岐屡次欠账,还仗着从前勉强算是有几分交情便不依不饶,并且还说刘氏……神经兮兮的? 可是之前在邻居的口中,都觉得刘氏是个十足可怜的女人,丈夫不疼爱,所有家务只能自己一个人操持,现在丈夫又死了,只剩下两个孩子,这后半生还不知道该怎么过。 姜芜故意道:“你说的是刘氏?我瞧她操持家用十分勤勉,按你说的,陈岐是个混账性子,刘氏这些年过得也够可怜了。” 老鸨果然被她激住了,挥着帕子抱怨起来:“那刘氏根本就是个疯婆子,陈岐经常来我们这里吐苦水,十里八乡可都知道刘氏,看起来是个人畜无害的模样,可实际上啊,陈岐被她管的跟孩子一般。” 她掰着手指头数起来,“什么每逢初一十五不能穿黑色的衣裳、穿完了的衣物必须叠成一个方块模样放在床尾、用过的工具要从大到小依次摆放……虽说陈岐是个混账玩意,可我瞧那刘氏也不是个善茬。” 这些事一听还有些离谱,姜芜看了看周显恩,如果老鸨说的没错,陈岐经常向他们抱怨刘氏,这里面可能会有夸大的成分,但也不完全是捏造。 其实之前在陈家时,刘氏的生活习惯就能窥其一二,她应当有一定程度上的强迫症。 屋子里的摆放都非常整齐,特别是她和陈岐的那间房,孩子的那间相对来说是乱些,但也并不是特别乱,而刘氏平常不仅要操持家务,自己还有活计要干,显然是不太可能做到时时刻刻收拾的。 那么,她就要去要求别人,例如陈岐,例如自己的一双儿女。 可是在之前街坊邻居那边的证词中可以看出,刘氏和陈岐的关系,很明显是陈岐一直压制着刘氏的,甚至他还经常打刘氏,这一点从邻居、小陈莹的证词中都能体现出来,这样一个长期被打压着的人,真的敢因为自己的强迫症去要求别人吗? 这两边的证词有不少地方是相悖的。 但共同点是,陈岐是个混账男人,每日花天酒地,没钱还要充面子,从他能用以前帮忙修过马车的情分来屡次要求老鸨给他赊账,就能看出这人还有些无耻。 这些事情,说起来都能佐证陈岐为人并不好,但是似乎也不至于到要杀了他的地步。 陈岐的尸体上有些特征是能看出来的,姜芜目前最大的怀疑是陈岐被人下了药,要不然不会完全不反抗,但是目前是在古代,没有先进的科研机器做药物分析,这东西姜芜凭肉眼无论如何也看不出来。 而从挖眼这个地方,也能看出些门道来。 通常来说,凶手杀人时,会带有一定的指向性,例如分尸案的凶手,分尸有两种可能,第一种是方便藏匿,第二种是为了发泄自己心中极端的恨意;而把死者脸部毁坏的,要么是讨厌死者的脸,要么是拖延死者身份被发现的时间。 凶手挖掉了陈岐的眼睛,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他看见了什么。 或者,他本不该看见什么。 青楼的问话就这么结束了,为了保险起见,周显恩也没说陈岐这个人怎么了,毕竟这里地方小,若是一起凶杀案也要大张旗鼓的宣布,恐怕没出几天就要闹起来了。 他们临走时,小桃红突然跟了上来,她问:“陈岐怎么了么?” 姜芜和周显恩对视一眼,并未说话。 小桃红似乎从他们的动作中品出了些端倪,沉默了片刻后说:“他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姜芜点了点头,诚心道:“姑娘还是不知道的为妙。” 小桃红垂下眼帘,自嘲般的笑了笑:“他当初还真说过要赎我出去……我再知道他出不起银子,也没抱希望,没想到如今他居然出事了。” 说完,小桃红也没等两人回答,自顾自的就转身走了。 两人又回到了陈家,路上把已知线索整合了一些,但还是不足以确认凶手动机和嫌疑,可能还是要解剖才能知道。 两人刚到陈家门口,便闻到了一股浓浓的血腥味,这都不用祝卫晰这个鼻子灵敏的人了,这味冲的隔老远也能闻出来了。 周显恩下意识抓紧了姜芜的手臂将其往自己身后带,“恐怕要小心。” 他推开门,映入眼帘的,是几个捂着鼻子刨地的锦衣卫,而满地的死鸡死鸭。 第五十二章 死鸡死鸭有旧有新,姜芜一眼便看出,有些埋的深的尸体只剩下骨头了,最上面的能看出应当死了没几天,空气中漂浮着一股血腥和腐臭混合在一起的味道。 姜芜也吓了一跳,捂着鼻子走到祝卫晰身旁戳了戳他肩膀:“这就是血腥味的由来?” 这个腥味浓重到令姜芜都觉得不适,更何况是天生味觉灵敏的祝卫晰,他已经脸色苍白了,却还是坚持抱拳道:“姜姑娘,目前总共发现了死鸡十二只,死鸭八只,还有四只是麻雀,死亡方式都很统一,从尚且完整的尸体上来看,都是割喉放血而死。” 姜芜点了点头,这些尸体的跨度很大,这人埋尸这么多,不是为了吃,单纯是为了泄愤的,这是在陈岐家的院子里,所以这个人……只可能是陈岐或刘氏。 会是谁呢? 就在这时,洞开的大门和满屋子的血腥味还是吸引了别人的注意,一个身穿粗布衣裳的青年男子经过此处,好奇的往里看了看。 周显恩站在门口并未进来,因此一眼便看见了这男子:“官府办案,闲杂人等勿要靠近。” 那男子瞧着约摸三十上下,闻言有些不好意思的摸了摸脑袋,“不好意思啊官爷,我这就走……” 周显恩上下打量了他一番,问道:“你是这家人的邻居?” 男子点了点头,“是,草民就住在这附近。” 周显恩挑了挑眉:“可是姓廖?” 男子警惕起来:“官爷是如何知道的?” 周显恩二话不说,绣春刀在空中一横,两人瞬间换了个位置,那男子甚至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便一脸茫然的被周显恩用刀柄抵住脖子靠在了墙上。 他吓得冷汗涔涔:“官…官爷,怎么了?” “你涉嫌杀害陈岐,跟我回北镇抚司!” 此话一出,男子大喊冤枉,噗通一声就跪了下来:“官老爷冤枉,我不过一个卖菜翁,怎么敢杀人?我都不知道究竟出了什么事,怎么就杀了人?” 姜芜听见动静忙出来一看,只见一个身穿蓝色粗布麻衣的男子正跪在地上,脸上冷汗涔涔,正不停的作揖求着周显恩。 姜芜问:“这是谁?” 周显恩道:“这便是陈岐家隔壁住着的那位姓廖的邻居了,从目前掌握的线索来看,他的嫌疑最大,应该带回北镇抚司审问。” 姜芜眉梢微挑,看向那人问:“你叫什么名字?” 那男子答:“小人姓廖,单名一个昭字。” 姜芜:“廖昭是吧,昨天晚上你在哪里?可有人证?” 廖昭说:“昨天晚上?我一直在家里睡觉啊,哪里也没有去过,至于作证就没有了……” 刚才在怡红院,小桃红说的可是他在怡红院待了一晚。 虽然那张酒水牌子上只有一个姓,没有名字,但还是有一定可能是廖昭的。 若真是廖昭反而还好办,可现在廖昭又说他昨晚在家里睡觉,这可是没有人证的事情了。 姜芜并未开口,而是叫了祝卫晰过来,附在他耳边小声说了什么,自己反而是进了陈家。 廖昭一脸茫然的看着两位官爷,抖着嗓子问:“可是有什么事?草民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劳烦两位官爷告知了……” 周显恩道:“昨天夜里,你的邻居陈岐被发现死了。” 他没有说死在哪,也没说是怎么死的。 廖昭一听,惊讶不已,“怎么会这样?”他很快反应过来,看向周显恩:“大人这是怀疑我杀了人?我与那陈岐平日里无冤无仇,为何杀人?” 祝卫晰在周显恩耳边说了什么,周显恩目光微敛,又问他:“你确定你昨晚是在自己家睡的吗?若是让本官知道你撒谎……” 廖昭目光有些犹豫,在祝卫晰和周显恩身上转了一圈之后,一咬牙道:“是,我昨晚本来就在家里睡觉,哪也没去。” 周显恩嗤笑道:“可你身上的脂粉味却出卖了你,昨夜在怡红院的,是你吧?” 脂粉味?廖昭先是茫然,随即一嗅自己的衣领,还真能闻到一股淡淡的脂粉气味。 他登时白了脸。 祝卫晰道:“你身上的脂粉味和怡红院的味道一模一样,你昨夜明明在怡红院,为什么要撒谎说自己在家里睡觉?” 事已至此,廖昭也不再隐瞒了,他道:“因我平素里和街坊邻居并不怎么热络,他们也经常在背地里对我诸多议论,我若是说了我去怡红院,指不定还要在背后如何编排我,我实在是……” 与邻居关系算不上好,邻居们对他诸多议论,令他连上青楼也要藏着掖着,这样的一个人感觉上是比较内敛内向,不常与人交往的,可是在刘氏那里,廖昭给人的印象是一个乐于助人的好人。 这时候,姜芜已经从陈家出来了,她手里还拿着一个东西,仔细一看居然是件旧衣服。 廖昭茫然的看着她,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这样做。 姜芜一言不发,先让他站起来,几人移步到陈家小院内,再问他:“你与刘氏是什么关系?” 一听这话,廖昭脸颊便泛起一点薄红,他摸了摸后脑勺,结巴道:“就是普通邻居关系,刘氏为人贤惠朴实,可惜陈岐是个不着调的,刘氏经常被打,街坊邻居也经常接济她,我就住在她家隔壁,有时也会帮她看孩子。” 姜芜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绝对不会这么简单。 她挑了挑眉说:“你确定?” 经过刚才的事,廖昭这回不敢再贸然点头了,只是看着姜芜:“这位官老爷,不知你有什么话要说……” 姜芜拿出陈家那件旧衣裳放到廖昭肩头,说道:“你说你与刘氏只是普通邻居关系,可是普通邻居会替对方修补衣裳吗?” 此言一出,廖昭都愣住了,周显恩拿过那件衣服看了看,廖昭衣服的肩上有个小豁口,但用一个新布补上了,针脚上是和陈家旧衣上的比较像,都比较细密,但也的确不能仅以这一点就断定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姜芜说:“若只是针脚相似,自然算不上证据,但是最重要的地方在这里。”她指了指衣服上的线头位置。 第五十三章 “针脚细密算不上特别的习惯,但是缝完之后的线头却算。” 姜芜指着线头,道:“你和陈岐的衣物应当都是刘氏缝补的,刘氏针脚不错,缝的十分细密,但人的习惯同样难以改变,就比如刘氏习惯于缝完之后的线头留出一指甲盖那么长。” 廖昭还想辩驳,姜芜一抬手打断了他:“你若是还想狡辩,不妨去你家里将衣物一件件摆出来对比,看你和陈岐的衣物是不是都有这个线头!” 这回廖昭彻底没话说了,他神色晦暗,盯着姜芜手里那件旧衣,疲惫道:“可我真的没杀人。” 周显恩一挥手,直接道:“将廖昭带回北镇抚司,择日审问!” …… 快到年关,按照往年旧习,傅珩一直到春节都得住在长公主府。 这里却是有些地方值得说道了,傅珩的母亲是当朝长公主,父亲是镇国公,他本人并未娶妻,也未封爵,按理来说应当住在国公府,但是长公主心气极高,早些年镇国公家中二房三房惹出了些腌臜事,她本不想和他们掺和,可这一来二去,也难免伤了夫妻感情。 长公主是皇帝最小的妹妹,自然有旁人没有的尊贵,所以就干脆自己搬到了长公主府,镇国公没办法,只好也搬进了长公主府。 傅珩十八岁上战场,凯旋归来后就直接任锦衣卫指挥使,所以就一直住在北镇抚司后院,并未长住长公主府,只有年关才会回去。 长公主府气派非常,亭台楼阁,小桥流水,尽在一室收入眼中。 蒹葭院内,傅珩将身上的灰鼠毛披风递给下人,上前两步见礼道:“母亲。” 厅内,长公主一身藕荷色缎面短夹袄,下身一条青罗扇裙,虽只是懒懒地卧在躺椅上,却仍能看出她身姿丰盈,虽已有四十上下,皮肤还是充盈水润,只需微微修饰,便教人看着如未嫁女一般。 长公主只是略一抬眼,语气不阴不阳道:“你还舍得回来?” 面对母亲,傅珩身上那种仿佛所有人都欠了我五百万的气势稍稍减弱,他浅笑道:“北镇抚司事务繁忙,是儿子不孝。” 长公主撇撇嘴,直起身子来,抱怨道:“你和你父亲一个德行,每到年关我这就成慈济院了,满屋子的老弱妇孺,你父亲也不回来,你也不回来,你忙也就罢了,你父亲也不回来,恐怕是在哪里找个哪个相好的了。” 这种抱怨基本隔几个月就得听一次,傅珩也不恼,只是道:“最近北边闹了冰灾,父亲恐怕是忙的不可开交了。” “行了行了不说他了,说说你吧。”长公主看着他,似笑非笑道:“最近京城里传的沸沸扬扬,说你在北镇抚司里,养了个小姑娘。” 傅珩眉心微蹙,反驳道:“都是些谣言罢了。” “是吗?”长公主仔细瞧着他的脸色,见他神色自然,并未慌张,心里还有些失望,还以为这个儿子好不容易开了窍,就算是暂时不娶妻,肯纳妾也是极好的,可瞧着他这模样,似乎又没有。 傅珩道:“那是个仵作,近日常跟在我身旁办案。” 长公主奇道:“仵作?传闻里说这个姑娘容貌秀丽,身上穿戴皆非凡品,每天和你同进同出,你现在告诉我她只是个仵作?子渊你如今是越发荒唐了些,竟编出个这样荒唐的理由。” 傅珩说:“可她的确是个仵作,虽是女子,倒是聪慧。” 这一句话可不得了,长公主都凑近了去看他的脸色,“我怎么也想不到,有朝一日我儿居然会夸女子聪慧了。” 傅珩无语:“您说的好像我冥顽不灵。” “不是吗?”她反驳道,随即又笑开了,摆出了公主的派头:“虽是个仵作,却也是个小姑娘,择日将她带回府上吧,我倒想见见。” “不必了吧……如今案子还未解决。”傅珩明白自己母亲的意思,自己如今二十有二,若是其他男子恐怕都已经可以纳妾了,偏生他连个通房也无,长公主每日愁着自己不能抱孙子了,但凡他身边有一点关于姑娘的风吹草动便要细细盘问一番。 他却不知,他态度越是强硬,长公主就越是好奇,傅珩的性格她十分清楚,就是个冥顽不灵的木头,就算他有朝一日真对哪个女子有意恐怕也不会说出来。 母子两个正在闲话家常,管家来报,说杜家千金携年礼到了。 长公主挑了挑眉,语气里听不出喜怒,“这离春节还一月有余,怕不是来送年礼的吧。” 管家笑道:“奴才瞧着杜家千金也是知书达理,秀外慧中,对咱们世子爷也是……” 提起杜月柔,长公主也是叹了一口气,再看向傅珩时便难免带了些埋怨:“杜家好歹是礼部尚书,杜家千金和你年纪相仿,哪里不好了?” 傅珩答道:“没有不好,便是好了么?” 他看向浅白的天际,淡淡道:“礼部尚书早想和平王交好,所以才推了自家嫡女要嫁给平王,可惜平王直接将此女推荐给了皇上,我若是答应了娶她,那便是和我的皇上舅舅争一女了。” 长公主从来不知道还有这事,惊道:“你说的可是真的?” 傅珩阖上眼帘:“千真万确。” 杜月柔也知道此事,才会在冬宴之前,更是委婉的和他说过,如果他愿意,甚至可以做侧妃。 杜月柔如今不过二八年华,哪怕是嫁给平王心中都有诸多不愿,更何况是嫁给皇上,如今皇上已经六十多了,哪怕是做了后妃如何能光耀门楣,她也不愿意将自己这一生就这么葬送在深宫里。 本来以为是杜家千金对自己儿子一往情深但被拒绝,原来中间还有这么一茬子事,这可就不是小情小爱层面了,弄得不好,这两家都要收牵连。 可人家都到门口了,难道还真能不见? 傅珩倒是气定神闲:“让她进来吧,也好做个了断。” 第五十四章 杜月柔是由管家引着进来的,因礼部尚书与镇国公一脉关系还算不错,更何况京官中本也少有明面上交恶的,她当然知道自己这一趟或许不该来,但事到如今,她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紧闭的朱门在她面前缓缓打开,杜月柔不是第一次来长公主府,这一次却是心境难以平复,听闻今日傅珩回府了,她便马不停蹄的跟了上来,哪怕是编了一个送年礼这样的蹩脚借口。 屋内,傅珩站起身道:“母亲既有女客,儿子不便在此久留。” 长公主淡淡颔首。 可不巧,傅珩出门的时候恰巧和杜月柔碰上了,此时落日的余晖打在傅珩的侧脸上,只此一眼便教她挪不开眼了。 世人只说锦衣卫指挥使凉薄狠辣,却忽略了他的皮相才是最好的,眸光深邃,鼻梁高挺,整个人更是风姿绰约,无一处不俊美,因此即使他名声在外,还是有数不清的姑娘为他心动。 前些日子她仗着家中和长公主尚有几分交情,再加上她自己讨好,哄得长公主让傅珩陪她一道出门,其实那才是她和傅珩见得第一面,可就是从那一面起,她便心想着,若是能和这样的人结为夫妻,哪怕是付出什么样的代价也是愿意的。 她望着傅珩,极为克制的弯了弯膝盖,“世子爷安好。” 傅珩的父亲是世袭镇国公,镇国公傅廉又只有这一个儿子,因此傅珩不仅官拜一品,日后还要袭爵。 傅珩神色冷然,眸光在她身上只是淡淡一转,似乎是应了一声。 杜月柔再转头看,便只剩下他的背影了。 她咬了咬嘴唇,哪怕是在京中声名鹊起,自诩饱读诗书琴棋书画样样皆通的她,面对傅珩也不自觉会有矮了一头的感觉。 管家引她进了长公主的院子,也不知道两人说了什么,总之再出来的时候,杜月柔脸色便不太好看了。 她脸色苍白,恳求道:“我自知无望,只是……想最后和傅大人说几句话。” 长公主就是再护短的人,瞧见这姑娘如此伤心,也不忍说重话,遂点头应允了。 杜月柔便径直朝着傅珩书房的方向去了。 她快步走到了他的书房,然后轻轻扣了扣门:“世子爷在吗?” 等了半晌,她敲了又敲也未见有人来开,她心中明白这事傅珩显而易见的拒绝了,可越是这样,她便越不甘心,我杜月柔到底是哪里不好,让你这样瞧不上眼。 等了一会儿,傅珩无奈的起身开了门,却并未引她进去,而是说:“杜姑娘可是有事?” 杜月柔看着他,满肚子的话又说不出来了。 她眨了眨眼睛,还未开口眼眶便全红了,哽咽道:“不知是小女做了什么事,惹得世子爷如此不悦。” 傅珩睥睨着她,眼底情绪难辨:“并无,杜姑娘还未出阁,男女大防罢了。” 杜月柔一时哑然,他说的什么男女大防,又想起那日冬宴上的姜姑娘,语气不自觉尖锐起来:“可世子爷和那位姜姑娘可不是这般。” 刚一出口她心里就喊糟,竟然把这话都说了,她暗怪自己口不择言,忐忑道:“世子爷…我的意思是…” “不必。” 她看见傅珩的脸色已经完全冷了下来,只见他缓缓开口道:“杜姑娘还请慎言,等过了年关,圣上遴选的画像就要上交了,杜姑娘与其在这里与在下纠缠,倒不如好好考虑自己的前程。” 冬日里的风总是带着一股子寒意的,而杜月柔的心却比这份寒冷更凉,她眼睁睁的看着那道大门在她面前被关上,心里也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本以为和这人尚且攀得上情分,没想到居然如此冷漠。 杜月柔走后,傅珩坐在桌前翻了翻卷宗,一抬手,两名锦衣卫不动声色从梁上落下。 “主子。” 这两人虽然也是锦衣卫,但所做的事却与寻常锦衣卫不同,他们主要是听从傅珩的命令,调查一下不太好摆在明面上的东西,也就是因为这样,有关于锦衣卫的传闻中才往往带着神秘二字。 “近日京城各官员府中可有事发生?” 锦衣卫略一沉吟,答道:“说起来倒是和往常无异,只是杜家那边有些动静。” 这动静不用说傅珩也能知道。 锦衣卫道:“杜家小姐极不愿意进宫选秀,在今日之前已经闹了两天的绝食,甚至希望杜尚书能亲自上门来求长公主。” 这便是痴人说梦了。 且不说傅珩喜不喜欢她,单说这出身,他们两个本就不可能在一起了,杜家老爷是礼部尚书,平常为人十分圆滑,谁也不得罪,和长公主关系也还算不错,但这些都是在杜老爷动了要将嫡女嫁给平王之前。 权利的倾轧中,稍有不慎便是万丈深渊。 众所周知,平王和安王是朝中斗争最厉害的皇子,长公主这边态度不明,傅珩掌管锦衣卫,锦衣卫不同于其他职位,这个机构是直属于天子,他不可以表露出政治倾向,否则便是不忠。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皇上如今年纪大了,这天下早晚是要交到下一辈手上的。 所以,傅珩如今年纪也不算小了,但是长公主和镇国公对于他的婚事都没有做过多催促,要是站队了倒还好,若是站错了可就是灭顶之灾。 而杜月柔,从一开始就是没得选的,她作为尚书府嫡女的身份生下来,便要以这个身份活下去,不管她恋慕的人是谁,只要尚书府和那人背后利益相悖,她都要选择嫁给一个自己不爱的人。 “除此之外,还有一事,有点奇怪……平宣侯姜家嫡女最近似乎和安王走得近了些。” “平宣侯?”傅珩脑子里浮现出那天在街上看见的姑娘,长得什么模样她已经忘记了,平宣侯在朝中算是清流中立一派,主要靠的是这个世袭的爵位,可他生了个好儿子,姜橪如今是朝中炙手可热的新贵武将,还不知有多少人在背后虎视眈眈的盯着呢。 “还有呢?” “还是那位姜家嫡女,属下查到,她似乎对我们北镇抚司新来的仵作有些好奇。” 第五十五章 这有什么可好奇的?傅珩眉心蹙起,“怎么说?” 锦衣卫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说这事,本来嘛这种都是小事,不值得报给主子,但是也许是最近老是听兄弟们说起这个新来的小仵作如何如何,现在一听到和她有关的事,就下意识说了。 “先是冬宴上,她特意接近了姜姑娘,后来姜姑娘的脸色便不太好,想来是闹了不愉快,后来又差人到处打听姜姑娘,将她从小到大的事都问了个清清楚楚。” 这就有些奇怪了,一个闺阁小姐,没事打听一个仵作干什么?况且还是派人偷偷打听,就更有疑点了。 “哦对了,主子……之前姜姑娘雪夜被人绑了的事,现在还没查到幕后主使。” 当时姜芜跟周显恩他们去找王靖,结果在半路遇到了劫匪,那些人绑走了姜芜想灭口,但姜芜只是个小仵作,之前更是个在北镇抚司后院厨房的小丫头,到底是什么人想对她下手? 傅珩本来以为是自己的原因,他背后不知道多少双眼睛盯着他,所以也看到了姜芜,可是后来查了很久,也没查出来幕后之人,要知道这可是锦衣卫啊,怎么会有查不到的事情? 除非……一开始方向就错了。 傅珩按了按眉心,有许多东西在脑海里转了一圈之后,似乎什么也没抓住。 “晚上差人告诉长公主一声,今晚不在府中用饭,我回北镇抚司了。” …… 姜芜是没想到今天还能见到傅珩的,因为周显恩说他直到过年都要住在长公主府了,北镇抚司事情又多,不止她这一个案子。 这时刚好姜芜周显恩等人从临县回来,傅珩单独乘一辆马车,正从马车上下来,周显恩见礼过后,姜芜也忙不迭站到他面前,谄媚的笑了笑:“大人安好。” 傅珩不轻不重的扫了她一眼,抬腿进门,姜芜心下却是有些不甘,待傅珩坐在了正厅,犹豫了半晌,端起桌上的一杯茶走了过去。 “大人有几天没回来了,我给大人看茶。” 傅珩看着她,轻笑道:“今天这是怎么了?” 姜芜也不和他卖关子,嘿嘿一笑道:“大人知道的,上次冬宴上说的,给我涨月银的事,我左思右想,这事我还是有功的。” 其实她心里考虑的哪里是这点月银的事?自打她穿越以来,便想着谨小慎微,进入北镇抚司协助破案,也不过是因为她前世就是法医,自己也只会验尸罢了,如今无意中得了德妃娘娘和嘉贵妃娘娘两派的注意,这让她心里总是有些惴惴。 哪怕上面的人只是随口一说,但传到传到下人耳朵里,可就不是这么一回事了。 傅珩哪里不明白她的意思,这个小姑娘瞧着倒是有几副面孔,办案的时候冷静果断,平常却是像个怂叽叽的小猫崽。 “你既是我北镇抚司的人,我自然不会不管你。”傅珩接过茶抿了一口茶,又放回到了桌上。 姜芜放下心来,她这人一向非常势利,傅珩既然答应了那就没事了,她案子的事还没结束呢,这会子就准备直接去将陈岐剖尸了。 没错,她思来想去,还是应该剖尸,目前掌握的线索并不多,并且虽然刘氏不同意剖尸,可是在这起案件中,就连刘氏自己都不是全然清白无辜的,她和廖昭绝对关系不一般,而在这种案件中,若是妻子出轨,伙同杀夫的可能性也会有的。 姜芜刚一站起来,傅珩便问:“你去哪?” 姜芜想着这两天傅珩都没回来,恐怕并不了解陈岐这件案子,便详细的说了,傅珩听罢,问道:“刘氏如今关在诏狱?” 姜芜点了点头,随即又警惕起来:“大人你不会要刑讯逼供吧?不是吧不是吧,这样是破不了案的。” 她突然想起来第一天被关进大牢的时候,她对面的那个大叔说自己被抓是因为,他家的狗打了王二家的鸡,这个理由听起来就很离谱。 为了遏制北镇抚司内部这种荒谬的断案手法,她还特意举了例子说当初那个大叔,哪知道傅珩听完后,神色有点古怪的和周显恩对视了一眼, 周显恩抱拳轻咳了一声,犹豫道:“那人真是这么和你说的?” 姜芜点点头:“是啊,怎么了?” 傅珩瞧着她漂亮的大眼睛,实在不忍心告诉她实话。 倒是周显恩忍不住说:“被关进诏狱的,皆是十恶不赦之徒……” 姜芜眨了眨眼睛,不懂。 周显恩继续说:“你说的那人我有些印象,他天生缺乏感情,从小到大因莫名其妙的理由杀了许多同村人,但因为每次都以善良憨厚的外表令人放松警惕罢了。” 姜芜:!!! 她目瞪口呆的看着周显恩,又不可置信的盯着傅珩,“你们说的是真的?” 傅珩指尖抚着杯盖,轻笑道:“自然,我北镇抚司不会抓无辜之人。” 姜芜心想你说这话的时候真的考虑过我吗?我不就是被你抓了的无辜之人,还差点被你打死。 也许是姜芜的眼神太明显,周显恩说:“姜姑娘有所不知,你当时和现在的刘氏一样,都是证据不足暂时扣押,如果后续案子查出来确实和你没关系,也是会放人的。” 姜芜:…… 合着我当初自以为是在逃生,没想到是在求职?好家伙,这可真是米奇进了妙妙屋,妙到家了。 姜芜瞬间就有了想辞职的冲动,但想了想自己既不会绣花织布,也不会洗菜切菜,只会当个平平无奇的美女仵作,还是待在北镇抚司最安全。 就在这时,一个衙役匆匆上前来,“大人!那刘氏在牢里留下一封血书后自尽了!” 第五十六章 刘氏在牢里撞柱自尽,目前人还在昏迷,但她咬破手指,写了一封血书。 血书并不长,大意就是丈夫就是她的天,如今丈夫死了对她来说跟天塌了没什么区别,并且希望官府能够帮忙将一双儿女托付给一个好人家。 姜芜和傅珩等人到了牢里,其实因为刘氏目前只是嫌疑,并不是真凶,所以只是将她关了起来,并没有严刑拷打,甚至没有审问,谁也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自杀。 巧的是,刘氏牢房的旁边恰好就是之前在姜芜对面的那个大叔。 姜芜有些奇怪,当初他的监牢分明不在这个位置呀,怎么现在又调到这个位置来了。 那人居然也认出了姜芜,这小姑娘之前还是牢里的犯人,这一转头可就成了指挥使身边的人,也不知道是怎样的境遇了。 姜芜知道了这人原来曾经是个杀人犯的时候就有些怔楞,小声问周显恩:“这人怎么调到这里来了。” 周显恩道:“也许是和人起了冲突。” 姜芜点点头,没再看那大叔了。 刘氏的监牢内只关了她一个人,牢房还算干净,没有当初那块长了绿毛的干草席,墙上有些血迹,地上也有些血迹,除此之外倒是没有其他痕迹了。 姜芜有些奇怪,刘氏为什么这么急着寻思?从案件发生到现在,一天都没过啊。 晚上的时候陈岐被杀,第二天一大早他们去山上搬尸体,查到身份后请刘氏来京城,因为临县就是在京城边上的小县城,所以并不远,到现在为止也只是堪堪天黑而已,刘氏被关进监牢也才几个时辰,也没有刑讯逼供,甚至于她是一个人关着,也不可能有其他犯人欺负她。 当初审问的时候刘氏的表现也算得上正常,并没有过多负面情绪的感觉、 那么,她为什么会突然自杀呢?陈岐对她并不好,她孤身一人带着一双儿女本就辛苦,现在又抛下了一双儿女选择去死,难道她就不怕儿女找不到一个好的归宿吗? 姜芜越看越觉得这事奇怪,刘氏的行为完全是不符合常理的,甚至于给人一种强烈的违和感,就好像她是被什么人胁迫的一样。 傅珩手指沾着血迹放到鼻下轻嗅:“是人血,并且撞击了许多次。” 的确,按这个出血量,刘氏恐怕真是奔着死去的。 把自己活活撞死是一件非常恐怖且有耐心的行为,都不论在这个过程中所承受的疼痛,要知道,一般来说,人的头骨是非常坚硬的,并且…其实所谓的撞柱、撞墙都不是把头骨撞碎然后死的,而是撞击导致的剧烈脑震荡,或者是硬膜外血肿,但这种方式实际上死亡率较低。 姜芜觉得这事恐怕还有些蹊跷,跑去问那个大叔,“你旁边的人撞柱之后可有什么异常?” 大叔瞧着姜芜也觉得稀奇,他扒着柱子问:“你怎么和官府混到一块去了?” 姜芜无奈道:“我本来就不是犯人,我是仵作,她撞墙的时候可有什么动静?” 大叔摇了摇头:“我住在她旁边,又不是在对面,看不见她,只能听见她一直在哭,然后就一直撞墙,砰砰砰的,我想叫人,可是衙役们都不理我,然后我就不叫了,过了一会儿之后衙役发现了她,便把她带出去了。” 一直在哭…… 姜芜问:“她哭的时候可有念叨什么?” 这却是难倒了大叔,他说:“这里人人都在念自己冤枉,她也一样,哭着说自己冤枉,说官府如何如何,然后就一直撞墙。” 周显恩也问了旁边的几个犯人,可是这关在北镇抚司里的犯人都是穷凶极恶之徒,没几个愿意认真配合的,除了大叔还算配合,其他的人都直接说不知道或者嘻嘻哈哈插科打诨的。 大叔说:“小姑娘,这里每天都能有人闹自杀,喊着要去死,喊着不想活了,这个女人和那些人也没什么不同的。” 这牢里可能是问不出什么了,没办法几人只好打道回府,诏狱离北镇抚司并不算远,路上依旧是她和傅珩乘马车,周显恩坐在前面。 其实姜芜穿越以来,关于古代的尊卑礼法在她这里的感受并不算太深,比如她总是能和傅珩坐同一辆马车,后来她和别人讨论起这些事的时候,那些人的反应却都说是让她莫要声张,说是恐招祸端。 傅珩道:“目前的嫌疑人有谁?” 姜芜忙说:“如果从死者的亲缘关系这个切入点考虑的话,那最有嫌疑的人是他的邻居廖昭和刘氏,这两人应当是有些私情的,但是要论起杀人的话,恐怕还是廖昭的可能性更大一些,因为他是男性,杀人的可能性更大。” 傅珩手指在虚空中点了两下,“尸体可有剖验?” 姜芜说:“今天事情太忙乱,我回去之后立刻着手剖验,之前是因为刘氏坚持不同意,我想着她毕竟是死者的亲属,暂时保留了她的意见,现在看来她也有一定的嫌疑。” 傅珩点了点头,又看了看她苍白的小脸,突然说:“负责采买的下人可有苛待你?” “啊?”姜芜愣了一下,“大人…为何这么问?” 傅珩的眼神在她身上打量着,眼神中的嫌弃十分明显:“因为你如此面黄肌瘦。” 姜芜:……??? 她顿了一瞬,神色古怪道:“大人,我竟有些分不清您这话究竟是在挖苦我还是在关心我。” 果不其然,傅珩白了她一眼:“你想多了。” 行叭。 姜芜对自己这身还是挺满意的,虽然没有像人家那样动不动就戴上滚兔毛领的围脖、也没有什么珍稀的动物毛披风,但穿着还是挺暖和的,房间里也有炭盆,真不至于冷。 姜芜想了想,还是决定回归正题:“大人,如今廖昭也被关在北镇抚司呢,要不您亲自审问?” 傅珩阖上眼帘,“好。” 第五十七章 诏狱内,廖昭被关进来后就显得有些惊恐,他像是完全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被关起来,也不明白陈岐死了和他有什么关系。 他哭的涕泗横流:“大人,小的确实是冤枉啊,那陈岐平时是混账了些,甚至……小的也承认,小的和那刘氏有些私情,但我们二人也绝对是发乎情止乎礼的,刘氏此人,较弱不可自理,小的看她可怜……” 傅珩声音微哑,他看着廖昭,说:“你昨夜宿在怡红院?” 廖昭点了点头。 傅珩问:“为什么?” 廖昭懵了,结巴道:“这……男子眠花宿柳不是很正常的事么?难道还要找个理由?” 话虽如此,可廖昭这人瞧着就是个十分老实的人,会在昨晚那么巧去怡红院,偏偏他点的姑娘也是陈岐以前经常点的那位。 傅珩对廖昭了解并不深,但他一开口便是十足的自信,“难不成要将那小桃红叫过来和你对峙?” 廖择则道:“大人便是要对峙也是一样的,我自认算不上多好的人,却也不至于对邻居动了杀心。” …… 姜芜这边,正在解剖陈岐的尸体,陈岐的尸体从表面上看起来其实比较普通,至少在见识过许多尸体的法医眼中,陈岐算得上普通二字了,唯一的不同点就在于,他的双目是被别人剜去了。 陈岐周身并未发现有别的痕迹,甚至没有类似于摔打一类,就是非常干净,似乎有哪里不对。 她想了想,想起了最近无聊翻书看到的一些东西,吩咐打下手的衙役,“小哥,麻烦替我准备一些东西可好?” 衙役欣然应允:“姑娘要什么?” 姜芜掰着手指头回忆起来:“酒和醋就好,不过要细细烫过一遍,趁热端过来。” 衙役虽然不明白她要做什么,但还是一溜烟跑去准备了。 趁着准备的功夫,姜芜又细细观察起了陈岐的伤口周围。 之前那次验的还是宽泛了些,这次细细看了才发现,在伤口周围,有些非常细小的划刻伤,并且当时凶手和陈岐的姿势应当是—— 凶手跪在床上,正面对着陈岐,而陈岐躺在床上,昏迷不醒,凶手或许有过片刻的犹豫,停顿了片刻,但最终还是砍了下去。 将陈岐杀死后,凶手换了一把刀,割下了他的眼睛。 这时候,衙役也已经把热的酒醋送上来了,她将酒醋洒在白色纱布上,给尸体擦身,尤其是胸口、后背、大腿以及各关节的位置,接连擦过好几次之后,又将尸体用旧棉被整个包裹起来。 衙役有些好奇:“姜姑娘这是做什么?” 姜芜道:“冬日也寒冷,死者死于半夜,若是在外面有摔打类的痕迹,一时半会看不出来,所以要用酒醋刺激一下。” “刺激?”衙役有些愣:“人都死了还怎么刺激?” 这要解释起来恐怕衙役就听不懂了,姜芜也就不解释了。 实际上是因为天气太冷,根据猎户的说法,死者应当是从后半夜忽然闯入的小屋,他先前都在外面,整个气温也偏低,小屋里也没有多暖和,人死之后很多状态表征就会推迟显现,伤痕也可能会消失不见,酒和醋一起用来擦拭身体,可以增加分子扩散速度以及浸润性,使淤血处的血红蛋白变性,颜色加深,慢慢的尸表也就会有伤痕显现了。 这一套其实在现代法医的尸检中有时候也会用到,不过是个古法了,姜芜也不得不感叹古人的智慧了。 衙役却以为姜芜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做出这种奇怪的举动也不过是为了彰显自己的厉害,心里难免就有了些鄙夷。 姜芜自然看得出他心里在想什么,只是淡然一笑,静静等着时间到了。 不到半个时辰,她掀开被子,将尸体身上的纱布取下来,伤痕尽数显现。 衙役惊住了,“姜姑娘,死者身上怎么会有这么多伤痕?” 姜芜看着尸体,脸上的笑意也消失了,死者身上的伤痕,几乎可以把他们之前的论断完全推翻了。 死者的周身伤口起码有十余处,并且各式各样。 衙役还在震惊:“难不成是纱布上抹了能显形的药水?” 姜芜看了衙役一眼,招呼他将棉被和纱布都移走,简便道:“酒和醋集中在一块能刺激死者体内的淤血,擦拭过后便会现行。” 衙役虽然还是一副似懂非懂的模样,看向姜芜的眼神却已经充满了敬佩,一开始他们都还在暗地里讨论过,说这个小姑娘瞧着也就十五六岁,是个毛都还没长齐的小丫头,也不过是因为模样长得有几分好看方得了指挥使大人的青眼。 如今近距离接触过才知道,这小姑娘不仅长得好看,还却是有过硬的本事。 衙役道:“这事可要禀告周大人?” 姜芜则说:“暂时不必,我先讲尸体剖验,得出结论后再报给周大人吧。” 衙役自然称是,看着姜芜利落的下刀,将尸体从正中间剖开了。 那一刻,血腥和腐臭味直冲天灵盖,他下意识想吐,姜芜头也不抬道:“箱子里有姜片,你去含一块在嘴里。” 衙役忙不迭去了。 姜芜查验死者内脏肚腹,看颜色基本正常,但是……有个问题就在于,死者的内脏虽然虽然表面上看起来没有问题,例如中毒一类的,但是死者患有心脏病,尸体心脏结构有一定病变。 而且根据观察也能看出,死者陈岐并不强壮,反而相对来说算是男子之中比较瘦弱的一类了。 和他相反的是廖昭,廖昭身形比较高大魁梧。 陈岐身上的伤痕其实基本是上一些摔伤,击中在关节和大腿,比较符合人走在大路上然后不慎摔跤的感觉,但奇怪就奇怪在,这个伤口也太多了,除非陈岐那天完全是喝多了或者完全不清醒的状态,不然正常人都不至于摔成这样。 就在这时,又有一个锦衣卫过来了,他匆匆道:“姜姑娘,指挥使大人说有事和您商讨。” 第五十八章 姜芜不疑有他,说道:“麻烦通报一声,我这边先将尸体缝合完毕。” 谁知道那锦衣卫眉头一皱,显得极不耐烦:“指挥使大人的命令你也敢违抗?不过是缝合尸体,又不是什么大事,要是耽误了指挥使大人的时间可没你好果子吃。” 姜芜还没听过人这么和自己说话的。 她脱了手套走出去,那小哥就站在门口,穿飞鱼服佩绣春刀,看着倒是挺端正的。 姜芜心平气和的说:“大人是如何下达的命令?” 那锦衣卫道:“大人说将你带到诏狱去,有事要问你。” 姜芜心中冷笑,又问:“大人可有规定时间?” 锦衣卫说:“……并未。” 姜芜毫不犹豫的翻了个白眼:“那你什么毛病?按你的意思,你帮我把那尸体缝了?” 锦衣卫没想到自己居然还被一个贱籍的仵作嘲讽,顿觉面子上挂不住,怒气冲冲的抽出剑来指着姜芜的脖子,“你一个贱籍,还敢再次造次?” 姜芜确实是愣了一瞬间,但也只有一瞬间而已,她诧异的看看他,又看了看剑尖,“听你的意思是,因为我要先将尸体缝合完毕,所以你要杀了我?” 她一点不畏那剑尖,反而上前走了两步:“你脖子上那东西是长了用来看的?你杀了我,要怎么向指挥使大人交差?” 那锦衣卫冷冷一笑,刚要辩驳,便听见破空之声,他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只觉得手腕一酸,“啪——”地一声,剑掉在了地上。 姜芜毫不意外,只见周显恩阴着脸从身后走过来,看着那锦衣卫“你在做什么?” 那锦衣卫则呆了一瞬,看看周显恩又看看姜芜,结巴道:“属下是奉指挥使大人的命令,来请姜姑娘去诏狱问案。” 姜芜看周显恩来了,自然有恃无恐,看热闹不嫌事大:“你那哪里是请?” 果然,听罢这话,周显恩脸色更加不好,“你叫什么名字?” 那锦衣卫垂着头,半晌才小声道:“属下张勇。” 哪料,周显恩居然对他有些印象,“你就是那个考了两次才考上的?” 锦衣卫的选拔中条件十分严格,但却极少存在走后门的情况,只要身家清白,都可以参与考试,所以能选中锦衣卫的都是武艺高强之人,张勇也是通过这样的方式进来的,不过不一样的地方就在于,他考了两次。 这张勇进入锦衣卫以来,也有些奇怪,他性子稍微孤僻些,平常也很少与同僚聊天之类的,再加上他品级并不高,是个百户,所以周显恩对他的印象也只限于他考了两次。 周显恩这样说,张勇脸上像是被人迎面打了一巴掌似的不堪,他脸上涨红着:“大…大人。” 周显恩说:“姜姑娘是傅大人的贵客,以后不可如此无礼。” 姜芜心想我什么时候成了傅珩的贵客了,但她当然也能看出现在周显恩是在给她撑腰,于是也没说话。 张勇脸色一白,嗫嚅道:“是……大人,属下知罪” 周显恩看也不看他,抬腿往验尸房里走,“自己去领罚吧。” 姜芜倒是吓了一跳,她也不过是被张勇那几句话弄得有些不高兴而已,但就因为这点事情就罚是不是太重了些?她忙扯了扯周显恩的衣袖:“周大人,罚就没必要了,想来张小哥下次就不会这样了。” 她倒是想替人家说两句话,奈何人家居然不领情,张勇对着周显恩的时候是唯唯诺诺的,可对着她就是横眉冷对了,“你少在这里猫拿耗子假慈悲!” “张勇!”周显恩警告道。 他是锦衣卫中正四品的佥事,在锦衣卫中,官职只比傅珩低,若是在平常,千百户或是校尉哪里敢这么说话,怕他都来不及,但张勇今天就跟魔障了似的,他指着姜芜便骂:“大人有所不知,这女人异常歹毒,还在外面造谣生事,说我们锦衣卫都是些鸡鸣狗盗之辈!下属虽人微言轻,可也容忍不了北镇抚司中竟然有这样的毒妇!” 姜芜愣住,不可置信道:“什么玩意?我在外面造谣?” 张勇看她的眼神是十足十的厌恶,“你在外面造谣,说大人和你有了收尾,笑话,傅大人天人之姿,怎么可能看上你这样的黄毛丫头,不仅如此,你还在坊间传播了些北镇抚司内部不外传的案件细节,导致外人编排了我们,就连我回乡也……” 他话还未说话,姜芜已经上前两步一巴掌扇在了他脸上! 张勇大怒,下意识就想回击,他和姜芜隔得太近,周显恩都没来得及出手,而姜芜动作居然比张勇还要快,她手中的解剖刀已经抵上了张勇的脖子。 周显恩从未看过姜芜如此阴沉的模样,在他的印象中姜芜一直是个有些可爱的小姑娘,验尸方面也非常专业,他还从来不知道,原来姜芜也会露出这样的表情,甚至看起来都有点像傅大人了。 张勇没想到自己居然被一个一直看不起的小丫头这样威胁,脸色铁青。 姜芜冷着脸,手中解剖刀抵着他的喉管,她用刀极为精准,语气更是冷然:“你在何处听来的谣言?” 张勇没说话。 姜芜很不耐烦,今天本来没打算有这个小插曲的,没想到这个张勇是个没脑子的,这回是真把她惹火了。 “我再问你一遍,是谁说的这件事,你知道我是仵作,我若是要杀了你,甚至可以不让你痛苦。” 张勇鼓着眼睛:“你敢!” 姜芜吼道:“我有什么不敢?!我到底哪点做的不好了,你们一个个的上赶着来讽刺我,一口一个贱籍,每个人都说我是靠着傅珩,你们是眼睛瞎了还是脑子被驴踢了?我看你长得挺高的蛋白质全跑到脑子里去了吗蠢货!” 姜芜骂爽了,一回头周显恩神色复杂的看着她,而在更远一些的地方,披着玄色披风的傅珩竟也站在那里。 第五十九章 社会性死亡是什么感觉?如果有人要问姜芜,那姜芜一定会举例出现在这个时候。 她今天真的是太恼火了,这些日子以来,好像每个人对她都不信任,她毕竟是个现代人,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人,一回两回就当视而不见了,可是这一次又一次的嘲讽,甚至还有人往她身上泼脏水的。 张勇算是撞枪口上了。 但她当时骂爽了,一回头看见傅珩,又感觉如老鼠见了猫一般了。 直到傅珩走了过来,张勇脸色更难看,叫了一声傅大人,傅珩看着他,语气轻蔑:“废物。” 姜芜收回刀,摆明了今天这事不想淡淡揭过了,“还请张小哥在门口等我,我先将尸体缝合完毕,我们再来商讨商讨。” 张勇下意识问:“商讨什么?” 姜芜没好气道:“商讨你该有什么下场。” 因着这句话,成功让张勇后续那半个时辰心里都是打着鼓的。 姜芜将尸体缝合完毕,又将验尸格目填写完毕递给坐在一旁的傅珩,“大人,这便是陈岐一案三验的结果,总结来说就是死者患有心脏病,天生身体较弱,并且案发当天的晚上,猎户应该没说谎,陈岐应当就是先在外面跑了许久,最后才忽然躺进了他的屋子里,只是凑巧刚好那个时候猎户出去了而已。” 傅珩接过验尸格目查验,又将书放下了,他问姜芜:“你想怎么罚?” 姜芜知道他是在说张勇的事,她也没打算替张勇求情,“这锦衣卫是由大人掌管,当然自有规矩条例,大人按条例就可,我只是有些问题要问问他罢了。” 傅珩道:“若按锦衣卫条例,造谣生事者,需罚俸一月,军棍二十。” 姜芜点点头,她自然没什么意见。 尸体缝合完毕,她也要去找张勇好好“解决解决”这个问题了。 她将张勇带到了验尸房里,找了张凳子要他坐下,问他:“你从哪里得知我的?” 张勇看她的眼神仍是十分不善,但碍着傅珩在此,还是规规矩矩道:“从我们锦衣卫兄弟口中传闻……” 姜芜知道这些人肯定没说什么好话,但她还是问:“他们怎么说我的?” 张勇硬着头皮道:“说你奴颜媚主…狗仗人势,身上吃的穿的全是用的北镇抚司,还生生阻挠了大人和杜姑娘的好姻缘。” 前面的都不用管,这后面是怎么一回事?姜芜看着傅珩,挑眉道:“我怎么不知道,我阻了大人和杜姑娘的好姻缘?” 这事她用膝盖想也能知道,八成是杜月柔在背后搞鬼了,她嫁不了傅珩,起先是来求姜芜,甚至大发慈悲恩准她做小,姜芜没搭理她,她竟然就把这一切都怪在了姜芜头上。 傅珩冷笑道:“想不到我锦衣卫中还有这等寻衅滋事之徒。” 姜芜瞧张勇还是茫然,大发慈悲解释了两句:“你家大人和杜姑娘本就谈不上姻缘,更别说我了,倒是你和杜姑娘什么关系?难道是倾慕人家?爱而不得?” 姜芜是现代人,说起这些事情来无比自然,放在他们那里就显得有些没羞没燥了,张勇急了:“你乱说什么!” 砰—— 姜芜一拍桌子:“就准你乱说不准我乱说了?这天下是什么世道?” 她本也没有想和张勇争辩,只是想问清楚这些谣言的根源罢了,现在既然已经知道了这根源,张勇如何就不关她的事了,她站起身道:“你请回吧。” 张勇临走时还有些怀疑,又或许是出于对傅珩威严的恐惧,唯唯诺诺的行了礼。 张勇是走了,但是姜芜这事可还没完呢,她还是觉得很生气,憋屈的要命,她从小到大哪里受过这样的委屈? 她也曾是天之娇女,在现代的时候,她一路都是别人家的孩子,在班里从来没考过第二,追她的男生可以从教学楼排到操场,一直以来姜芜都是自矜自傲的。 现代偶尔也会有关于她性别的歧视,说一个女孩子干什么学法医,就算是进了公安系统,也还是通信方面更适合她,是啊,法医又苦又累,她不过就是想替死者伸冤,才一直坚持到了现在。 在公安系统,她是最年轻的法医,也是专业能力数一数二的,可以为了一个案子几天几夜奔赴一线,如果她不出意外,如果她不死,她明明可以有更光明的未来。 而不是来到不发达的古代,每天不仅要查案验尸,还要承受莫名其妙的非议和猜测,她甚至没有办法辩解。 “这世上的事情,可真是不讲道理……”她喃喃道,衙役在一旁战战兢兢的给她打下手,傅珩坐着,眸色幽深地看着她。 表面上,姜芜强装镇定,吩咐衙役和她一起将验尸房打扫干净,再将陈岐的尸体好好的搬回了棺材里。 “刘氏醒了吗?”她问。 傅珩说:“醒了。” 姜芜松了一口气,摘下手套和防护用的围裙,因为古代没有专门的防护服,所以她验尸的时候只能戴上围裙,虽然用处并不算很大,但也比没有好。 “她在哪家医馆?我去看看她。”说着姜芜就要出门,哪知傅珩忽然拉住了她:“别去。” 姜芜看着他:“为什么?” 傅珩却从她脸上看出了难过,她表面上装的什么事也没有,可那双眼睛却悄悄出卖了她,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像是含了一汪水。 分明就是要哭了。 傅珩收回手,“今天太晚了,先用饭罢,明天再去也是一样的,陈岐的案子同时也有锦衣卫在追查线索。” 姜芜看起来还是有些不高兴,她跟着傅珩走出了验尸房之后,才后知后觉的看向天上挂着的明月——竟然已经这样晚了。 应该早就过了放饭的时间,今天恐怕又要饿着了,忙了一天,还粒米未经她越想越委屈…… 她垂头丧气的往前走,然后不期然撞到了一个宽厚的背。 姜芜抬起头,月光下她看见傅珩俯下身,冷香扑鼻,对方在她耳边轻声道:“瞧你这模样倒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姜芜心想本来就是天大的委屈了。 傅珩挑了挑眉:“本官今日有空,可以补偿你。” 第六十章 不愧是京城最繁华的长安街,夜沉如水,恰逢年关,街上也有很多人出来购置年货首饰,天黑以后家家户户便点亮了大红的灯笼,远远望去,一条街上竟是红彤彤的一排挂在房梁上。 今天一整天都没下雪,但雪融了之后时不时会有一小堆从树上掉下来,落到伞上,倒也不失为一种乐趣。 姜芜和傅珩并排走着,傅珩本就生的容貌出众气度斐然了,姜芜戴着面纱,虽然不及傅珩那样躲人眼球,却也是清丽佳人。 傅珩这张脸毕竟不是人人都认识,有那胆大的女子拿了手中的绢花向傅珩抛去,可惜傅珩这人清冷的很,全程目不斜视,绢花若是落在了他的脚边,他也只会装作没看见一般地直接踩过去。 姜芜倒是有些稀奇,这乍一看有点像以前逛街,但不同的是没有那么多大厦和店家的霓虹灯和各式各样的彩灯,只有一盏一盏的红灯笼。 她还饿着,于是又扯了扯傅珩的袖子,小声问:“大人,你刚说要带我去吃好吃的。” 傅珩戏谑道:“我何时这么说过?” 姜芜瞪大了眼睛:“那大人带我出来作甚?陪您逛街不成?” 此话一出,傅珩轻笑,“你倒是机灵。”他俯下身,靠近姜芜耳边低声道:“虽是吃饭,可也不尽然。” 傅珩呼出的热气犹在耳边,姜芜呆了一瞬,心想傅珩此人就连吃个饭都要算计上,以后还是少接触为妙。 姜芜想的出神,倒是没留意一时间撞到一个人身上,脚下一崴就朝旁边跌去。 “小心。”傅珩皱眉,话音还未落,另一只手却比他更快,飞快的揽住了姜芜的腰——那只手的主人穿着一身月白色长袍,衣角袖口皆滚了金线,而从姜芜的视角看去,却只能看见那人棱角分明的下巴。 街边的灯海汇成视网膜里的红,姜芜堪堪抬头看着那人的下巴,再触到他含笑的眼睛。 姜芜忙站了起来,垂首行礼:“多谢公子相救。” 那人站直了,姜芜悄悄抬眼看他,这人生的也十分好看,锦袍玉带,君子端方,更何况他生了一双笑眼,见人便带了三分善意。 姜芜忍不住盯着他看,她心想这人可真好看,明明论相貌该是傅珩更吸引人,但这人可一点都不冷淡,这种天生自带亲和力的人,她可太羡慕了。 直到身旁的傅珩黑着脸轻咳了两声,姜芜才回过神来,不好意思的又低下头,顺便悄悄挪到了傅珩身后。 巧的是,这人似乎和傅珩相熟,他对傅珩说:“子渊居然也会来逛夜市?” 子渊便是傅珩的字了。 傅珩没说话,那人看了一眼悄悄跑到傅珩身后的姜芜,他笑了笑:“这位姑娘没事吧?” 姜芜小声说:“无妨。” 那人又说:“周显恩怎么未和你一道?我还以为你身边就他一个人了呢。” 傅珩道:“和下属一起出来吃个便饭罢了。” “下属?”那人奇道:“就这个小丫头?” 傅珩顿了顿,压低了声音道:“安王殿下今晚若是闲来无事,可回府和幕僚共商国事。” 安王?这人是安王?姜芜觉得自己又一次看见了皇亲国戚,又忍不住抬头去看他,谁知道这次傅珩反应特别快,她头还没抬起来就被他拍了一下,又给拍下去了。 安王看着这两人的互动不免觉得好笑,但又觉得傅珩这人十分不知趣,他都杵在这了,还不打算邀请他一起用饭吗?还说什么共商国事,那事轮得到他吗?平王端王诚王都排着队等着呢。 看来暗示也没有用,他干脆挑了挑眉对姜芜道:“小姑娘,介意晚上吃饭多个人吗?” 姜芜怎么可能敢说自己介意,她摇了摇头,诚实道:“不是我付钱,是……大人付钱。” 姜芜向来是秉承着傅珩比较有钱这个原则,自然也也没觉得这话有什么问题。 安王却是眼神在这两人身上打了个转,揶揄道:“傅大人倒是大方,我数次邀你同游你都不去,今天倒是肯陪着娇娘子出来玩了。” 姜芜想反驳这哪有娇娘子,想了想又闭上了嘴。 这话似乎不该她来说。 傅珩似乎有些不耐道:“我还有些事,就不打扰陛下了。” 说着,他便直接抬腿绕过安王向前走了,他都走了那姜芜自然只能乖乖跟上,待她赶上了傅珩的脚步再歉意的回头看了看安王。 安王还立在原地,并不恼,只是笑着看向姜芜。 这个小姑娘,倒是有些意思,只是不知道来历。 不知不觉间姜芜就和傅珩走远了些,姜芜扯着傅珩的衣角小声道:“大人慢些,安王殿下已经没看过来了。” 傅珩顿住,似笑非笑道:“你觉得我在躲他?” 姜芜转头看向傅珩,他俊美的脸在光影变换中显得尤其轮廓深邃,竟叫姜芜有片刻失语,她想了想还是没把话说出口,但实际上她心里想的却是,安王是皇上的儿子,那想来权利应该比他大些,况且看他刚才态度,似乎也不怎么欢迎安王的样子。 傅珩也不多做解释,两人走了几步之后,看见前头有个卖花灯的铺子,铺子的主人是个耄耋老翁,铺子很小,在旁边的各种大铺子中并不显眼,但是花灯却做得尤其精致好看。 姜芜瞬间就忘了饿,要真论工艺自然是现代更好,但是这纯手工手工做的灯小巧玲珑,栩栩如生,特别漂亮。 她看上了其中一盏兔子花灯,灯上花纹是一只兔子玩着浅金色的绣球,憨态可掬,可爱非常。 傅珩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你喜欢?” 姜芜眼睛都挪不开,忙点了点头:“那个兔子的好看。” “在这里等我。”他撂下这一句话之后,自己便朝着那人群拥挤的铺子中走去。 那铺子前本也围了不少的年轻姑娘家,瞧见傅珩便自觉退开了,姜芜瞪大了眼睛,傅珩居然要给她买花灯吗? 傅珩立在铺子前似乎和老板交谈了几句,接着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很快傅珩便提着那盏兔子花灯朝姜芜走了过来。 朦胧月色下,姜芜站在街边,冷风打在她脸上,她不知该看灯还是看傅珩。 第六十一章 “哇……那人是锦衣卫大人吗?他居然也会逛长安街吗?” “你瞧,是送给那女子的,那就肯定不是指挥使大人了,我听说指挥使大人冷清冷性,怎么可能给女子送东西。” “是啊是啊,就是长得有些像罢了。” 伴随着众人的议论,傅珩走到姜芜面前,低头看她:“是你拿着还是我拿着?” 姜芜有些呆,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接,半晌又谨慎地问:“大人……为何今日给我送花灯。” 她低着头,目光落在了那盏花灯上,慢慢上移,又看见了傅珩那只骨节分明的大手。 她听见他说:“之前便说了,要给你补偿。” 姜芜似乎有些迷糊,心想什么时候说要补偿了?但傅珩都这么说了她自然也只能接过,花灯比她想象中的轻,虽然不是什么值钱的玩意,但姜芜握在手里也是极开心的。 就在这时,姜芜鼻尖忽然嗅到一股香风,这味道隐隐有些熟悉,她转过身一看,正瞧见面前站着一个穿黄色袄裙的年轻姑娘,身边还跟着一个满面愁容的丫鬟。 和姜芜上一次见她比起来,今天的她精神已经好了许多,还梳妆打扮了一番,也是个眉清目秀的美人了。 这人正是有过几面之缘的杜月柔了。 杜月柔应当是早就认出了姜芜,也不知道她在这二人身后看了多久。 既然都碰了面,自然不好装没看见,姜芜硬着头皮上前,“杜姑娘。” “姜姑娘。”杜月柔颔首示意,她今日大概本来也是出来闲逛的,身边并没有跟护卫,只有一个贴身丫鬟。 这些日子的愁苦还未过去,丫鬟好说歹说劝她出门游玩,这一路上也看了许多新鲜事物,本来心情都逐渐放晴了,结果居然又看见了姜芜和傅珩。 姜芜却在想,这杜月柔是礼部尚书嫡女,千金小姐独自出门倒是稀奇事了,她两次见杜月柔,一次是她跟在傅珩身后,另一次便是冬宴,毕竟千金小姐和她这样的平民不一样,身边若是不跟着护卫,恐怕会有危险。 杜月柔笑着看向姜芜,说道:“几日不见,姜姑娘倒是容光焕发了。” 她说这句话时,表面上似乎没有别的意味,实际上却不自觉带了些凄苦的意思,这话姜芜不好接,只好暗暗握紧了灯杆。 她不说话,杜月柔倒是有一肚子的话要说:“听闻姜姑娘如今在北镇抚司任职?” 姜芜点了点头。 杜月柔便笑了起来:“我朝倒是未有女子入公门的先例,姜姑娘可真是女中豪杰了。” 姜芜忙道:“不敢当不敢当。” 这时,傅珩已经走了过来,并未看杜月柔,而是对姜芜说:“走吧。” 杜月柔怔住,他像是完全没看到自己似的。 也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理,她上前一步,赌气道:“傅大人如今是不愿再和我说一句话了吗?” 傅珩望向她,眼神无波无澜,只是淡淡道:“烦请杜姑娘慎言。” 杜月柔登时红了眼眶——这就是她日夜思念,不惜与家里抗争也想要共度一生的人,这人是那么完美,可他在别人面前有多完美,便对她有多冷漠,她看向那盏兔子花灯,心里涌起一丝嫉恨。 她顺了顺气,又抚了抚鬓发,“我瞧着现在天色已晚了,不如一起用饭罢,我在醉乡楼定了位置。” 姜芜刚想说不用了,你这顿饭我可能没胃口吃……就听见杜月柔又说:“也不绕弯子了,我父亲已将名帖交了上去,年后我便要进宫为妃,如今也不过是想和二人一起用一顿饭而已。” 这话看起来是在打同情牌,但听在姜芜眼里,其实是**裸的威胁。 她先是说了姜芜在北镇抚司任职的事,但她也知道朝中没有女子入公门的先例,所以姜芜并没有拿到仵作牌子,后来又说起她马上要入宫为妃,明面上是惋惜从前的情谊,但实际上是在威胁,以后我便要入宫为妃了,现在这个时候和我结梁子可没有好处。 更何况,她父亲是礼部尚书,想来她入宫之后品级不会低。 姜芜之前也只是隐隐猜到杜月柔会入宫,但没想到她还真会在大街上这么说出来。 她抬头看向傅珩,只见对方眉心微皱,冷冷道:“本官最讨厌被人威胁。” 杜月柔丝毫不退,表面上仍是娇笑着的:“傅大人自然不用怕,可这位姜姑娘可就不一定了,难道傅大人真能时刻庇护着?” 居然用我来威胁傅珩,姜芜低下头,心里烦躁更甚。 傅珩该不会因为我就被她威胁了吧?但话说回来就吃个饭而已也不是什么大事……姜芜还在胡思乱想,傅珩已经轻笑一声,淡淡道“好。” …… 醉乡楼是长安街上十分有名的酒楼,菜色也十分漂亮,若是她和傅珩两个人吃那一定十分高兴,但现在多了一个杜月柔,就不太高兴了。 杜月柔始终是笑着的,还吩咐丫鬟给姜芜傅珩一人甄了一杯酒。 “如今只有我们三人,姜姑娘有兴趣讲讲仵作之事吗?”杜月柔忽然道。 姜芜在心里叹了口气,说白了杜月柔从头到尾都不相信自己真是仵作,从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是这样怀疑的,她就是坚定认为自己一定是傅珩养在北镇抚司的女人,不过是拿了个仵作的幌子。 她本打算忍气吞声,但这种事有一就有二,倒不如直接解决了。 “杜姑娘真想听?” 杜月柔心中笃定她只能信口胡诌,于是摆出了一个得体的笑容,“我自小便在家中被嬷嬷教导,外面的奇人异事知之甚少,每回听说都十分好奇。” 姜芜也笑了,她看了一眼满桌子的菜,眼眸明亮,“杜姑娘可曾听说过……巨人观?” 第六十二章 果然,杜月柔茫然的问道:“巨人观?那是何物?是……道观么?” 姜芜笑了:“这所谓巨人观,便是人死后,五到八天之内,且尸体没有做过防腐处理的话,就会产生大量的腐败气体,使得整个尸体像吹了气的球,可膨胀数倍大,若是搬运不当,还很可能会炸开。” 她开始说的时候,丫鬟还在殷勤的给杜月柔布菜,她说到一半的时候,丫鬟的动作稍微僵硬,直到她说完,丫鬟悄悄望了眼杜月柔,果然见其脸色尴尬,并未动筷子。 于是丫鬟也悄悄放下了布菜的筷子。 就这么听来,虽然是有些恶心,但也可能是哗众取宠的话本子!杜月柔心想,不信邪的又问:“姜姑娘如此了解,像是遇见过这样的尸体?” 姜芜笑道,“自然,我幼时流浪,后来习得了验尸的手艺,以前夏天的河边,经常有高度腐败的尸体,模样都不如何好看。” 她望了一眼桌上的烤乳猪,说道:“高度腐败之后,尸体表面的油花看起来就和这烤乳猪差不多,皮下脂肪全都化成液态了,至于五官那更是完全无法分辨,眼球突出,嘴唇变厚且外翻,更重要的是它的腹部。” 杜月柔不知不觉间竟听得有些入迷了,催促道:“腹部怎么了?” 姜芜道:“腹部会肿胀数倍,如怀胎十月一般,搬运不当引起的爆炸,也有很大概率是从肿胀的腹部开始的。这尸体若是炸了,那便是……”她做出一副被恶心得不轻的样子。 杜月柔看看烤乳猪,又看看满桌子的菜和白生生的米饭。 这顿饭吃不下去了。 她有些恼羞成怒,冷冷的恭维道:“姜姑娘见多识广,我羡慕不已。” 姜芜心想你脸上可一点看不出羡慕,不过不管如何,她只需要让杜月柔相信她真是个仵作就行了,其他的事她可就懒得理会了,至于坊间那些流言,相信也会随着时间慢慢过去的。 杜月柔十分气闷,看傅珩全程如老僧入定一般,像是完全没受影响,她又看向姜芜,这姑娘也是一样,看着非常淡定,一点反应也没有。 本来是我想找她的不是,怎么变成恶心我自己了? 杜月柔看向桌边的酒,心里又生一计,“姜姑娘可会喝酒?不然我们来玩个游戏?” 而姜芜已经风卷云残的吃完了一整晚饭,她今天白天就粒米未进,到了晚上好不容易能吃顿好的了还要被杜月柔屡次阻拦,但人家显然是未来的皇妃,哪怕品级不高也不是她能开罪的起的,她只能硬着头皮说:“我不会喝酒,至于游戏……最近北镇抚司案子多,我还有尸体未验呢……” 杜月柔当即变了脸色:“姜姑娘的意思是不给我面子了?” 姜芜正要接话,一旁一直没说话的傅珩忽然放下了筷子,冷冷的看着杜月柔:“够了。” 杜月柔可以对姜芜颐指气使,甚至故意给她使绊子,因为姜芜是白身,哪怕她不是未来的皇妃,就凭她尚书府嫡女的身份也能让姜芜乖乖听她的——但傅珩不能。 她怔怔的看了看傅珩,却还是对姜芜道:“姜姑娘居然这么不给我面子吗?” 傅珩起身就想走,姜芜在包间门口将他拉住了,“大人,如果杜姑娘是心中有怨……” 傅珩嗤笑道:“有何可怨?” 姜芜一时哑然,她不知道该怎么对傅珩说,为杜月柔的行为找个完美的借口,说到底杜月柔针对的是她,可是是因傅珩而起,她顶多心里觉得十分莫名其妙。 但是,说到底姜芜也不是泥捏的,今天晚上这顿饭就相当于是杜月柔都把武器抵到她喉咙了,碍于身份,姜芜不可能正面跟她刚上,但不和她刚,就要硬把这个委屈吃下去吗? 她忽然不想退了。 于是杜月柔就看见是姜芜和傅珩在门口说了两句话之后,姜芜又昂首挺胸的回来了,杜月柔自然以为是傅珩承诺了会给她撑腰,所以她才这么有恃无恐。 姜芜一回来便道:“好,我和你玩,不知道杜姑娘想玩什么?” “就玩个简单的吧。你若能猜中我婢女身上的所有饰品,便算你赢,从此你我二人桥归桥路归路,你也不用担心我日后使绊子嫉恨你。”杜月柔道。 今天这顿饭算是扯掉了那层改着的红绸,将所有事情都放在台面上说了,杜月柔就是明明白白的告诉你,我讨厌你,我觉得你抢了我男人,但我比你有权有势,你就是拿我没办法。 听起来似乎有些可笑,但对姜芜来说,她虽然觉得冤枉,却还真的无法反抗,甚至杜月柔都不需要真的做什么,她只需要花些小钱在坊间散播些传闻,三人成虎,到时候就不管姜芜是不是只想安安心心当个小仵作,这事都得被闹大。 姜芜也是个聪明人,她今日应下这些,也是如此。 “这游戏,自然是有来有往,不能光我一个人玩,杜姑娘要玩什么呢?若同样是猜饰品,杜姑娘和丫鬟长期待在一起,自然比我熟悉”姜芜目光灼灼。 杜月柔略一沉吟,“今日包间里只有我们三人,加上我丫鬟一共四人,不好再拉其他人进来……姜姑娘可愿意用你自己做赌注?” 姜芜想了想,反正都是猜饰品,遂同意了。 “若是猜错了一次,便罚饮酒一杯,如何?三轮之后,错多的那一方,答应对方一个条件。”杜月柔道。 姜芜下意识蹙眉,她刚说了不会饮酒,现在杜月柔就又让她饮酒。 这时,傅珩忽然道:“我替她喝。” 包间里其他三人的目光都朝他看了过去,傅珩脸色如常,细看甚至还有几分困倦,他说:“既然杜姑娘今日执意要为难我北镇抚司的仵作,我自然不好拂了杜姑娘的面子,但若是出了什么事,我也不好向同僚交代,只能明日告知杜大人,请他来定夺了。” 杜月柔脸色一白,听傅珩这话的意思是要告诉父亲了。 她今日本来就是只为泄愤,倒还真没想到要把这事闹这么大,可如今骑虎难下,游戏是她要玩的,饭也是她要吃的,这个时候打退堂鼓,岂不可笑? 第六十三章 游戏很快开始,由姜芜先开始,其实她一点也不认识古代这些饰品的名字,她看了一眼那奴婢,先猜出了她腰间挂着的香囊里放的是玫瑰花干,并配了陈皮等物。 杜月柔看向那奴婢,她点了点头,将香囊解下放到了桌上,拆开一瞧,果然是玫瑰和陈皮。 第二轮到了杜月柔,她提出这个游戏本来就是对自己极为有利的,大家闺秀平日里自然是对首饰香包一类非常熟悉,她甚至都不用细看,便能得知姜芜头上戴着的一支玉兰花簪,顶部缀了一颗珍珠。 姜芜早就知道杜月柔能猜对,自然毫不意外,第一轮两人都没梳,所以都没有喝酒。第二轮一开始,姜芜道:“她头上这支只是素簪。” 谁料,杜月柔钱浅浅一笑:“姜姑娘,你猜错了。” 婢女将簪子解下,姜芜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并不是素簪,而是在顶端有一个小鱼的雕刻,只不过她没看清楚罢了。 愿赌服输,姜芜正要喝酒,傅珩长臂一伸,将酒杯握住。 “我刚才说了,我替她喝。”说着,傅珩一饮而尽。 杜月柔顿了顿,脸上连个勉强的表情也做不出了。 这游戏一开始她就肯定是赢的,她调查过姜芜,自然知道她是个山野中长大的孤儿,怎么可能认识这些复杂的首饰,她甚至能肯定,姜芜甚至不知道她自己那一身的料子有多金贵。 罢了罢了,有什么意思呢?表面上看是赢了,可实际上姜芜什么也不会损失,她有傅珩的庇佑,哪怕杜月柔真想对她做什么,也顶多是散布些谣言,尽是些不入流的事。 她突然道:“我输了。” 姜芜诧异的看向杜月柔,“杜姑娘如何此言?猜错了的是我。” 傅珩淡淡地瞟了她一眼。 杜月柔触及到傅珩的目光,心里更痛,但面上她仍是蹙着眉,一副不耐的样子:“我刚想起来嬷嬷今晚要考我棋艺。” 姜芜完全没弄懂这大小姐想做什么。 杜月柔叹了口气道:“你赢了,从此我们二人桥归桥路归路,我不会再针对你。” 姜芜这厢还是有点茫然,但是既然杜月柔都主动让了一步,她肯定也不会拒绝,只得茫然的答应了。 在姜芜看来,杜月柔这人行事十分奇怪,她说来就要来,说走就要走,倒是临走的时候,她站在包间门口,看着姜芜的兔子花灯,眼中全是艳羡。 “这兔子花灯,倒是好看。”她轻声道,接着便消失在了二人的视线里。 杜月柔走了,姜芜对傅珩道:“大人,我们也走吗?” 傅珩自然点头称是。 酒楼里温度高些,到了外面姜芜被风一吹,脑子才逐渐清醒过来——她突然明白杜月柔为什么突然放弃了。 说白了她还是在赌气,她不甘心为什么傅珩不喜欢她,不甘心自己以后的命运就是被家族安排,她还是在赌,赌自己,也赌傅珩。 游戏开始之后,傅珩喝下了那杯酒的时候,她就知道自己赌输了,从杜月柔的角度来看,傅珩那杯酒未必就代表着真是喜欢上了姜芜,这杯酒的意思,仅仅是又一次拒绝了她。 事情已经到了这份上,再挣扎下去也不会自取其辱,所以她干脆就毁约了,这游戏也没玩到最好,就这样吧。 时间倒也不早了,姜芜问傅珩要不要回北镇抚司,她好将案件再梳理一遍,傅珩听她这么说,倒是忍不住笑了,“你倒是比我还忙些。” 姜芜一本正经道:“那是自然,我曾说过的,要为大人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虽然是我瞎说的——姜芜在心里补充道。 傅珩看起来却是不急着回去,两人又在街上逛了一会,姜芜虽然前世也有二十几岁了,但今生就是个十六七的小姑娘,她长得好看,穿的也嫩,让人都猜她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小姐,灵泛的摊主都会招呼她。 姜芜也有了几个想买的小玩意,征求傅珩同意后,喜滋滋的拿钱买了,还买了两根糖葫芦,企图分一根给傅珩。 对此,傅珩表示:“过于甜腻,不吃。” 姜芜耸耸肩,不吃就不吃吧,但当着人家的面还是笑眯眯的说:“大人说不吃,那回府也可以吃,我先替大人拿着,如何?” 傅珩颔首,看起来像是默许了。 两人一直到天色渐晚才回去,北镇抚司晚上本来是没什么人的,但是今天却破天荒停了一辆马车,这马车从外表上看便是金碧辉煌的,也不知道停了多久了。 姜芜心里打了个突,步伐不自觉慢了些。 傅珩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也看见了那辆马车,以及马车上正走下来的人——竟是刚刚才见到的安王。 安王笑眯眯的看着这二人一同回府,他上前走了两步揽住傅珩的肩,说话的语气倒是有些亲昵:“亏我在你这门口等了这么久,你和这小娘子居然才回来。” 姜芜只想趁机悄悄溜回去。 安王倒是看样子对她很有兴趣,语气轻快道:“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姜芜飞快的看了一眼傅珩,小声道:“我叫姜芜,是个仵作。” 一听她是个仵作,连安王也惊了一瞬,这看起来漂亮可爱的小丫头竟是个验尸的仵作,他想了想,还真想不出这小姑娘验尸的样子。 傅珩道:“你先回去。” 姜芜一听,犹如特赦一般,拔腿就想走,结果刚走出去两步,又被人叫住了,是安王。 安王道:“你手里拿着两根糖葫芦,可以分一根给我吗?” 一个王爷,怎么会缺一根糖葫芦?姜芜觉得很奇怪,她看着傅珩,心说这糖葫芦可是给你留的,你现在不说话,就真不怕我把这糖葫芦给别人了? 傅珩并未说话,眉宇间有几分不耐。 姜芜也不知道是哪来的勇气,举着糖葫芦道:“可这只是留给大人的,不能给别人。” 第六十四章 安王一怔,又很快笑开来,他揶揄道:“看来你这个小姑娘十分护着你嘛。” 傅珩则对姜芜说:“你先回去便是。” 姜芜也自知刚才那句话有点头脑发热了,说的时候没考虑后果,现在冷静下来了才想到这句话会引发多大的歧义,既然傅珩让她走,她便立马离开了。 安王此人在京城中的名声极好,姜芜原身之前曾听说过他,所以姜芜也算是有些印象了,据说此人乐善好施,容貌俊美,并且为人还极为知礼,早年间他还有一段佳话。 据传,有一年王公贵族琼林宴,一位世家小姐不慎落水,虽然没有什么危险,但是对于这样家世的姑娘来说,在大庭广众之下湿了衣裙,那便是极为失礼的事了,而就在这位千金小姐万般尴尬的时候,是安王及时出现,将那姑娘从水里救了上来,又将自己的披风解下,替那姑娘披上,解了窘境后,甚至还亲自派车送那姑娘回府。 几乎所有人都认为,他出手救人,不过是因为那姑娘的父亲是朝中一品大员,他又是皇子,若真能和那姑娘结为连理,以后夺嫡之争该是个多大的助力。 可他却没有,甚至那姑娘派家丁主动上门,他都避而不见,只说当初救人是应该的,并无其他图谋,也请姑娘不要放在心上。 至此,老百姓口中渐渐有了这个闲散王爷的姓名,对他的印象也大多是觉得他温柔宽厚,是个好人。 姜芜往后院走,路上居然碰见了祝卫晰,他看起来风尘仆仆的,似乎有什么地方要去,姜芜想到了陈岐的案子他也有参与,于是出言叫住了他。 祝卫晰笑着说:“姜姑娘刚刚才回来?” 姜芜点点头,看他衣角和脸颊都有些灰尘,便问:“你刚刚才回来?你们刚才一直在临县吗?” 祝卫晰点了点头:“之前有些晚了,我们兄弟几个便在临县用了顿饭,我本打算今晚在后院凑合一晚算了,这么晚了再回家也是打扰爹娘了。” 姜芜眼珠子一转,很快抓到了重点,“你们是在临县用的饭?” 祝卫晰不明所以道:“对啊,这临县地方虽小,小饭馆倒是不少,我们用过饭后再回来的。” 姜芜又想到了一件事,临县是个小县城,地方不大,那么死人对他们来说肯定是件大事了,这足以作为茶余饭后的谈资了,于是她问:“那吃法的时候,你们可有听见其他桌的人讨论陈岐这事?” 祝卫晰懂了,他蹙着眉想了想,说:“属下本也想趁着吃饭探听些消息,可是他们看起来并不在意陈岐,反倒是各个都十分可怜刘氏,还有人说陈岐死了是好事,刘氏再也不用受他欺负了,说起来属下觉得,这刘氏在临县的名声十分好,陈岐死了,大家反倒大快人心。” 这其实有点奇怪,陈岐再怎么混账,说到底没有涉及到街坊邻里的利益,他习惯殴打刘氏是事实,但说到底也和邻居没关系,邻居顶多觉得刘氏可怜而已,怎么会有这种大快人心的感觉?难不成陈岐还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 姜芜道:“照他们的描述,陈岐应当是个十恶不赦的人,他经常家暴刘氏,刘氏十分可怜,所以街坊邻居都义愤填膺讨厌陈岐,逻辑是不是这样?” 祝卫晰点了点头。 “可是不对啊……陈岐有心脏病……”姜芜喃喃道,她忽然发觉自己好像抓住了案件的某个点,但是一转头却又消失不见了。 两人站在后院讨论时,傅珩却又过来了,祝卫晰连忙见礼:“大人。” 傅珩神色淡淡的,并未看祝卫晰,而是看向姜芜:“你发现了什么?” 姜芜说:“我倾向于街坊邻居不太可能合伙来骗人,这事的蹊跷,只可能出在刘氏身上,是她骗了街坊,让邻居误以为陈岐经常殴打她,误以为她过得不幸。” 傅珩不语,挑了挑眉道:“因为院子里的死鸡死鸭?还有那副画。” 姜芜眼睛一亮,“那副画实际上给了我们先入为主的印象,因为笔法稚嫩,所以让我们以为是刘氏的儿女画的,也侧面佐证了陈岐打刘氏这一点,才让我们深信不疑。” 既然发现了证词中的一个漏洞,那么其他的漏洞也就都能一一对应了,姜芜此前第一次尸检的时候,因为没有剖尸,所以并不知道陈岐的心脏病,自然相信了刘氏和街坊的话,将刘氏当成了可怜的苦主。 而这个时候,刘氏又自杀了,就更没有人会怀疑她,只是将她当成一个可怜又愚昧的女人,但她并不知道,北镇抚司的仵作居然会解剖,并且能够凭尸体看出陈岐有病在身。 陈岐患有心脏病,众所周知——心脏病患者需要控制情绪,并且身体机能上也会比普通人差很多,所以他经常殴打刘氏这一点就值得被质疑了,邻居们说的是,陈岐三头两头就会家暴刘氏,而一个心脏病患者,起码从频率上看,他就做不到。 与此同时,医馆内。 刘氏摸着额头上的伤,缓缓坐了起来,这伤看起来严重,实际上并不会伤及性命,顶多就是有些头晕想吐罢了。 医馆里的小丫头看见她醒了,连忙给她端茶递水,“夫人,您如今头还晕吗?” 刘氏怔怔的看着小丫头,心想我的莹儿若是长大了,应该也会像她这样可爱,她不自觉放软了语气:“不晕了。” 小丫头是个活泼性子,关切的数落起来:“夫人您这好端端的怎么想不开呢?您夫君的事我也听说了,我虽未成婚,可也知道这夫妻之间呀,是互相扶持着的,您还有两个孩子等着您照顾呢。” 刘氏笑着听完了,摸了摸小丫头的发顶,由衷道:“可是小姑娘……这世上的事,不是每一件都能如愿以偿的,这夫妻之间呀,也不是互相扶持的。” 小丫头懵懂无知,呆呆地问:“那是怎样的?” 刘氏虽还是笑着,嘴里说出来的话却有些狠毒,“所谓夫妻,就是将两个陌生人,逐渐变成了仇人。” 第六十五章 第二天一大早,姜芜便去了诏狱,廖昭就关在诏狱内,还未提审,姜芜审问的时候自然不会动用刑罚,而是通过言语循循善诱。 廖昭显得茫然又无辜:“前天晚上我真的就是在怡红院过了一夜,那个陈岐死不死的和我有个劳什子关系?我就不明白了,难道就因为那刘氏给我缝补过几件衣裳,便断定我和刘氏有关系?” 姜芜冷冷的说:“只是缝补过几件衣服?那你送给刘氏的蜂蜜头油还有雪花膏是为什么?” 廖昭愣了一下,很快又道:“什么头油?我完全不知道有这回事!” 今天审问陪着姜芜的是祝卫晰,他这时开了口:“我敢说,自然是有证据在此,难不成要本官去你家里搜?这要是搜了出来,可就容不得你狡辩了。” 廖昭依旧咬死了自己没做错。 姜芜起先没说话,她看着廖昭,忽然想起来了一件事——若要判断凶手,还有一个重要的依据。 看凶手的身上有没有痕迹,除了杀手之外,普通人第一次杀人,身上或多或少会受点伤,比如不会用刀,割伤自己的手;或是和死者缠斗期间,被死者弄伤。 这个案子的死者陈岐,明显是死的时候被用了药物,只是现在在古代,机器检测不出来是什么药物,但姜芜可以大概判断是致幻类,比如**。 如今凶器还没有找到,嫌疑人只锁定了这几个,她看着廖昭,冷冷道:“把你的手拿出来。” 廖昭先是一愣,接着脸色便是一白,犹豫了一会儿才伸出了手。 姜芜走到他面前,他的右手上食指上有一道浅浅的刀痕。 “这是哪来的?”姜芜问。 廖昭说:“有些菜长得太大了不好卖,我们也会在菜篓里备上一把菜刀,若是有顾客要将菜切小,我们也能把菜切小了卖。” “是吗?”姜芜一把抓住他的手:“可是这伤分明是握着刀砍下去的时候,由于还不习惯,所以不小心被刀尖戳伤了自己。” 廖昭说:“可若我一定要说这伤是被我自己弄的呢?姑娘,你虽然是官府的人,年纪尚轻,可做事情也要讲证据的吧,哪能这样攀咬人?” 姜芜咬牙,明明案件的真相就摆在眼前了,可却不能将其定罪! 祝卫晰这时候说:“我倒是听说,昨晚刘氏在牢里自杀了。” 果然,一听这话,廖昭立马就喊道:“你说什么!” 关心则乱,一听说刘氏出事,他居然紧张成这个样子。 祝卫晰也站了起来走到廖昭面前,缓缓道:“本官本来觉得,那刘氏十分可怜,先是每日被丈夫虐待,后来情夫为她杀人,却没能把她摘干净,现在她哪怕是死了,以后坟前也是要被吐唾沫的。” 廖昭还沉浸在刘氏死了的痛苦之中,双眼猩红的抬起头,哑着嗓子问:“为什么?” 祝卫晰低下头,笑的有些嘲讽:“那当然是因为……不守妇道啊。” 姜芜和祝卫晰一唱一和,配合居然极为默契,祝卫晰说完之后,姜芜便又问:“你现在还要说自己和刘氏没有半点关系吗?” 廖昭瞳孔微缩,“你……” “或许你还想抵赖,但是身体却出卖了你,你如今眼神游移,身体僵直,肌肉紧绷,你不仅伤心,还有些紧张。”姜芜拍了拍手,“你不如听一听你是怎么杀了陈岐的?” 廖昭沉默着,没说话。 姜芜便道:“刘氏在临县是有名的可怜人,她的丈夫陈岐只会花天酒地,不仅如此,陈岐还动辄殴打刘氏,你住在她隔壁,渐渐同情刘氏,日子一长,这同情便变了味。” 廖昭瞪着猩红的眼睛,“你诬陷……” “是不是诬陷,你待会就会知道,你一直看不惯陈岐,直到那天陈岐又出了门,看样子是要去怡红院,你悄悄跟在了陈岐后面,一直到夜色渐深,他也没有去怡红院,反而是上了山。”姜芜道。 廖昭冷笑出声:“那又如何?我那晚在怡红院,这一点酒水单子和小桃红都可以为我作证。” 说到这里,姜芜反倒笃定道:“我原来没有想明白其中的关窍,但现在我突然明白了,小桃红也是其中一环,她和你,或者说和刘氏……其实是一伙的。” “昨天在怡红院,我问了小桃红,她当时只说了一句话,你猜猜她说了什么?” 廖昭没说话,等着她回答。 “小桃红说,陈岐曾答应了要赎她出去。” 廖昭猛地看向姜芜,呼吸急促起来。 “所以,其实你们几个都跟陈岐有恩怨,昨天发现尸体的猎户说,看见山林中有一个女子,他情不自禁的跟了上去,我当时以为这只是猎户睡梦中神志不清导致的,现在看来,她看到的其实是小桃红。” 廖昭此时脸色已经灰败了,但他还是咬着牙说:“我不认。” “猎户会被小桃红吸引,吃下了**的陈岐当然也会,他一路追着小桃红,甚至中途还摔了好几次,他迷迷糊糊累了,刚好那时候看见了一间空着的小木屋,就跑了进去。” 刚刚好就是那么巧,猎户起来解手,被半夜的美女吸引追了出去。小桃红选择穿红衣并不是因为喜好,只是因为红色最显眼。 “你和小桃红本就是里应外合,她负责吸引陈岐到应当的地方,而你负责在后面动手杀人,你们两个本来就是打配合的,互为人证,所以小桃红和酒水单子也能成为你前天晚上宿在怡红院的证据。” 事已至此,廖昭听完,也不再言语,他垂下了头,只说了一句话:“刘氏她……怎么样了?” 姜芜知道他最在意刘氏安危,但她偏不告诉他,她说:“你先告诉我,为什么要剜掉陈岐的眼睛?” 出乎意料的是,廖昭愣了一瞬,“眼睛?什么……” 第六十六章 就在这一刻,姜芜突然意识到,不对—— 错了。 廖昭很快说:“我……眼睛的事是我故意的,他居然敢这样对刘氏……”他话音未落,姜芜已经打断了他,“不对!” 祝卫晰也有些茫然,但当着廖昭的面他也不可能直说,只是沉默的听姜芜把话说完。 而此时此刻,姜芜心跳如肋擂鼓,前面的推理从表面上看起来没有问题,不管是从动机还是从杀人的手法完成度来看,廖昭是凶手这个解释都合情合理。 但是她没有忘记,刚才廖昭那一刹那的惊讶——他并不知道陈岐被人剜去了眼睛,甚至换言之,他根本就是故意的,他在故意把他们的注意力引到自己身上,考虑的更深一点,他为什么会刚刚好那么巧在她们审查的时候出现在刘氏家门口? 姜芜目光森寒,祝卫晰竟觉得她有一刹那和傅珩有些相似。 姜芜说:“凶手是刘氏。” …… 刘氏并不意外不速之客的到来,她额头上还裹着纱布,再加上她如今面色苍白,看着还真有几分惹人怜爱的感觉。 她看着姜芜和身后的一众官兵,只是笑了笑。 “姑娘才智,小人佩服。”明明只隔了一天而已,但是现在姜芜看见她,却完全不像昨天了,明明是同一张脸,周身气质,却完全是另一个人。 姜芜挥手屏退官兵,自己坐在桌前给自己和刘氏一人甄了一杯茶,神色复杂:“你为何要杀陈岐?又或者……为何要主动将线索递到我手里?” 刘氏脸上始终是温软的笑意,她将茶一饮而尽,慢慢道:“我杀陈岐的原因很简单,他每天都打我,我虽然是个女子,却也不是软柿子捏的。” 姜芜颔首。 刘氏说:“我只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女子,从生到死也并不会有人在意,后来我嫁给我陈岐,生下了两个孩子,我本以为日子就这么过了,可是后来他日子过得越发荒唐了,不仅如此,他还开始打我。” 姜芜垂下眼帘,刘氏到底知不知道其实陈岐有心脏病,她现在所说的一切,其实也是谎言呢。 刘氏继续说:“后来隔壁的廖大哥对我很好,他会送我头油还有雪花膏,那一天又被陈岐发现了,他将我从房间里拖出去,在院子里打我,街坊邻居都知道的,打过之后,他再拿着家里为数不多的钱出去花天酒地……” 说到这里,她已是泪盈于睫,姜芜只管冷眼瞧着,问道:“所以你就气不过,杀了他?” 哪知,刘氏摇了摇头,哭着说:“我是本来是不敢的,陈岐是我的夫,他就是我的天,是廖大哥他告诉了我,他说他愿意带我走,可是我觉得不行,只有陈岐彻底消失了,我才能好好的过完下半生。” “前天晚上,他又要去怡红院了,我则在他的饭菜里下入了**,他神志不清,不知道走到了哪里,我知道怡红院的小桃红和廖大哥关系十分好,廖大哥也愿意帮我,我让廖大哥跟着他,再安排小桃红在前面引诱……” “你早就知道那里有一件木屋,是不是?”姜芜说。 刘氏点了点头:“山林之中猎户的木屋很常见,我只是没想到这天晚上刚好有人睡在这里,我使了点手段,让他醒来,又让他看见了小桃红,迷迷糊糊追了上去,被药迷晕的陈岐进了木屋,廖大哥说他来动手,可是我怎么能害他到这个程度呢?我亲自动的手,又剜去了他的一双眼睛。” “为什么要剜去他的眼睛?”姜芜敲了敲桌面,事情进展到这里,刘氏承认了她是凶手,但对于细节,姜芜并不认同,她且听着刘氏说完,再来和她辩驳。 刘氏眼眶猩红,“因为他曾说过……他说看我一眼都恶心,我想到了这句话,便剜掉了他的眼睛。” 因着这话是在医馆里说的,大门敞开,围观百姓虽不见其人,但也能听见这二人说话的内容,一听皆叹息道:“这刘氏可真是个可怜人啊。” “是啊,虽是杀夫,可这女人实在是太可怜了,那死者对她那样差,听说动辄打骂,还连带着一双儿女一起呢。” “唉,这有什么办法,这案子都被官府告破了,刘氏怕是要死刑了。” “真的吗?唉,这官府断案,也要根据情况来定吧,这刘氏被虐待至此,说不定官府会从轻判决。” “也对,这是情有可原啊。” 外面的人议论纷纷,几乎都是在为刘氏鸣不平,姜芜听见外面的声音,又看向了刘氏,见她仍是一副凄楚的模样,唇角微勾,冷笑出声。 “刘氏,你是不是当真以为自己天衣无缝?”姜芜忽然说道。 就在她这句话说完之后,肉眼可见的刘氏表情完全僵住了,她近乎呆滞的看着姜芜,“你说什么?” 姜芜一字一句道:“你分明在骗人。你杀陈岐,是早有准备之下的蓄意谋杀,而不是所谓的被他逼急了。” 刘氏嘤嘤哭了起来,“姑娘何必这样攀咬我?大家同为女子,不说帮扶一二,但起码不能对我这样落井下石!我承认,人是我杀的,但我若不是被那他逼急了,怎么敢杀人?” 姜芜淡定自若,外面百姓的议论声也难免传进了她的耳朵里,他们在说自己肯定小小年纪如此蛇蝎心肠,说刘氏如此可怜自己却仗着官府的身份却不肯放过。 刘氏又说:“反正迟早是一死,这时候了我何必再诓骗你?实话告诉你吧姑娘,我虽然杀了我夫,心里却一直觉得恐慌,所以昨天才会想要自尽的……” 姜芜微微摇头,略一沉吟:“我承认,你的确是个聪明人,可聪明人的确定就在于太过自信,你自信着自己把控着所有人,甚至是百姓的舆论,如果处理得当,你甚至可以不用死。” 她抬眼,眸子里是闪烁的冷光,“可惜的是,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 第六十七章 刘氏的表情一点点冷了下来,语气却还是柔弱而可怜,“我听不懂姑娘在说什么。” 姜芜挑了挑眉,“听不懂?那我告诉你。” 她将手指伸到茶杯里,在桌面上划了一个圈,“表面上,陈岐经常打你,你经常被他虐待,打不还手,骂不还口,街坊邻居都说你委屈的要命,你在街坊的口中就是一个惨字。” “除此之外,关于你的名声,大家都觉得你娇弱不能自理,所以才会被陈岐欺负成那样,但你误算了一件事——” “那就是陈岐天生身体孱弱,他患有心疾,所以他就算有心疾,也做不到经常打你。那些街坊邻居的证词,其实都是你想让他们知道的东西,你每日在院子里,假装有人打你的样子,日日啼哭,甚至会在和街坊的闲聊中,有意无意透露出自己过得非常惨。” 那一日,刘氏和往常一样出门,迎面碰上了几个邻居,本来大家关系都不错,但刘氏看见了他们,却反常的低着头想从旁边绕过去,这举动反而引人注意,邻居们说:“今天这是怎么了?” 刘氏刻意在大夏天的穿了一件厚衣裳,将自己的胳膊脖子都遮的严严实实的,神态也不自然,被人问起,她便不说话,只是默默红了眼眶,邻居们一想到偶尔会听见的哀嚎声,自然就明白了。 有人劝她,她也笑,“我夫……脾气是暴躁了些,但日子不还得这么过下去么?更何况,我有一双儿女,也够了。” 表面上是大度,但实际上谁也能看出来她是为了孩子委屈求全。 就好像她沉浸在一个表演里,陈岐就是她的垫脚石,她用陈岐来成全自己的名声,于是非常完美的,她在所有人眼里都变成了十足可怜的人,甚至于她杀了陈岐,别人都还认为是陈岐的错。 刘氏嘴唇微抖,“你胡说!我夫什么时候有心疾,我怎么不知道?如今我夫已死,自然是你怎么说都行了。” 姜芜冷笑一声:“我早就与你说了,我是仵作,不仅可验出死者死因,更可剖开死者肚腹,看器官是否病变,死者患有心脏病,他甚至干不了重活,就更不可能打你,你杀他,不过是对自己的成全。” 姜芜语速飞快道:“你一直以来都克制不住自己内心杀人的欲望,所以你的院子里满地的死鸡死鸭,并且你应当还杀了许多猫猫狗狗,后来你发觉陈岐没用了,所以就杀了陈岐,但仅仅如此还不够,你还拉上了一直爱慕你的廖昭。” “你的聪明大过幸运,直到一刻钟之前,发生的所有事情全部在你的预测之内。你知道我们会怀疑廖昭,甚至于和廖昭通过气,假装让他认罪,是不是?” 这番话实在和众人的猜测大相径庭,外面的人都忍不住惊讶,有人信有人不信,但还是不信的人居多,原因很简单——姜芜太小了,她是个女子,又说什么心疾,这人已死,没有了脉搏,她要是如何得知的?难不成真把人剖开了。 刘氏心中惊涛骇浪,这女子竟然将她的想法尽数说了出来! “廖昭很喜欢你,所以完全照着你说的做了,如果我猜的没错,你和廖昭说的是,让廖昭供出你,是不是?你不愿意打破自己在廖昭心里的形象,所以让廖昭将你供出来,说自己不愿意连累他,本来的廖昭或许还会有犹豫,他并没有杀人,本也不想为了你顶罪,他想让你逃跑,可你又不愿意。” 这话那就让那外面的百姓听得不乐意了,这和官府之前说的细节完全能对不上啊!再说了,她怎么知道刘氏和廖昭具体说了什么呢? “小姑娘可不要乱说!官府之前说的可是,廖昭认罪了。”有人这样喊道。 姜芜似笑非笑的看了一眼刘氏,干脆拉开了帘子,外面围了不少百姓,毕竟谁不爱看热闹了,接着他们就看见,那姑娘不仅声音好听,就连人长得也十分漂亮。 “廖昭的确是认罪了,但你们二人非亲非故,他会为你顶罪,本来就是冲动了,为什么是冲动?因为你自杀了,你算准了他被关进诏狱的时间,甚至算准了我们为了审出更多线索,一定会告诉他你自杀了,他一听到这个消息,立刻就认罪了。” “我怕你真的死了,怕你死后还要背负杀人犯的罪名,所以冲动之下替你认罪——” 刘氏眯了眯眼,嘲道:“姑娘这故事编的的确精彩,可若我真想让廖昭顶罪,你现在就不会在这里了,我也不会承认了。” “是吗?”姜芜嗤笑,眸光里透出一点看透真相的凉薄来,“因为从头到我,你都没打算让廖昭真的为你顶罪为你死,说到底他什么也不知道,案件细节一问必定露馅,就比如……他完全不知道你剜去了陈岐一双眼睛。” “廖昭露馅之后,案件焦点顺其自然的转移到你身上,表面上看起来这案子真相大白,你也顺利认罪,若是我没发现陈岐患有心疾,那现在的结果是什么?” 姜芜一字一句道:“你前前后后闹出了这么多事情,又给陈岐设计了这样一个耸人听闻的死法,背后的故事又是如此凄凉,假如有百姓为你求情,说不定官府量刑的时候,还真会酌情减刑,可能你都不用死了。” “这个时候,所有人都会更爱你,街坊邻居说你可怜,在廖昭眼里,他主动想替你认罪,你在这个时候自杀,是不是想保护他?虽然你杀夫,但也能戴上一个情有可原的帽子。” 刘氏双眼猩红,已然说不出话了。 “你最开始嫁给陈岐的时候,真被他打过,但你聪明,利用自己的优势,让陈岐不敢再对你下手,你天生便和别人不一样,在你看来,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在表演。” “你活在自己给自己设定的人物里,你应该是可怜却刚烈的,哪怕是死了,也是该被称赞的。” 姜芜放低声音俯下身,与刘氏平视,“说实话,我并不如何好奇你是个什么样的人,但有一件事我的确很想知道。” “什么?”刘氏已经神色恍然了,下意识答道。 姜芜抬眼看她,“我验尸之后发现陈岐走了许久,普通的**只能让人昏睡不醒,你给他下的,到底是什么?” 第六十八章 刘氏有片刻慌乱,很快又冷静下来,她说:“姑娘,这不是你该问的。” 姜芜怔住,刘氏已经翻身下床,然后对着姜芜跪了下去,“技不如人,今日是我输了,还望姑娘记得我那一双儿女,替他们找个好人家收养。” 姜芜没料到这事情会顺利到这个地步,百姓也有不少骂声,刘氏眉眼疏离,她跪在地上,姜芜侧身避过了这个礼。 刘氏说:“我天生冷淡,这辈子称得上在意的人只有一双儿女,姑娘足智多谋,想必也深明大义,不会不管这点小事的,对吗?” 姜芜神色复杂,刘氏这个人其实把很多事情都看得很透,她甚至能算准廖昭后续的每一个反应,廖昭算得上对她极好了,甚至真心实意想过帮她顶罪,但是对于刘氏来说,廖昭也是个工具人。 所有人都是她的工具人,她真心对待的人只有儿女。 “但有一点我至今没有想清楚,小桃红为什么会帮你?她是个妓女,也不缺钱,更何况你也给不了她钱。”姜芜问。 刘氏笑了笑:“我们在闺中是好友,这世道女子生活不易,她一开始就知道陈岐是我的夫婿,那次上门所谓的讨钱,其实是她来找我了。也就是从这次,我下定了决心。” “我要杀了他。” …… 时隔半月,姜芜没想到温宪公主还会来找她,上次见面还是审刘氏的案子,如今刘氏已经被问斩,她的一双儿女也被送到了慈济院。 温宪公主穿着一身淡蓝色宫装,整个人看起来俏皮又可爱,姜芜生怕她这次又带着一堆宫女奴婢,没想到这次居然是她一个人来的。 姜芜打开门看见公主的时候还怔了好久。 “公主?您怎么会……” 温宪公主两手背在身后,嘴唇微微撇着,似乎对她慢吞吞的动作很不满意,“怎么过了这么久才来给本公主开门?” 根据上次的事情,姜芜已经基本摸清楚了她傲娇别扭的性子,于是颇为闻言软语道:“是我的不是,公主今日怎么有空了?” 温宪公主则抬了抬小下巴,左手忽然从后面伸出来递到姜芜面前—— 姜芜定睛一瞧,居然是一只通体雪白的小猫。 这猫非常小,可能都不到一个月,通体雪白,大概是因为天气太冷了,在温宪公主的手里微微瑟缩着。 温宪公主虽然说话不怎么客气,可眼神还是出卖了她,哪怕贵为公主,说到底还是个小姑娘,她说话的时候眼睛亮晶晶的,但如果和姜芜对视了,又会立马把目光移开,“我…我可不是特意来给你送猫的,这猫是在外面捡的。” 这时,那位姜芜曾见过的贴身宫女姗姗来迟,一见着姜芜她便笑着见礼,“姜姑娘安好。” 姜芜先让公主和宫女都进了屋,才敢细细端详这只小猫,这猫瞧着有点可怜,毛**亮,近看才能看出这当真是只流浪猫,身上有点脏。 宫女道:“过几天就是腊八节了,公主还惦记着姑娘你呢,还吩咐了御膳房给姑娘你做几道佳肴,到时候给姑娘送来。” 姜芜惊了,皇室的公主居然如此的平易近人,明明只和她见过一次面,却能如此惦记她。 她有些感动,满腔酸涩的情感涌在心头,结果温宪公主毫不犹豫地反驳道:“才不是,我不过是……母妃从小就教了我,救命之恩当涌泉相报,我这叫报恩。” 姜芜忙摆了摆手:“不敢当不敢当。” 宫女又道:“这猫儿是公主方才在大街上看见,觉得可怜才特意送到姑娘你这里的,如果姑娘有空闲养着的话那自然再好不过,若是姑娘没空,那由奴婢带回宫里倒也可以。” 姜芜摸着白猫颤抖的身体,想了想还是说:“既然公主是一番好意,我自然不可能推辞了,这猫便放在我这里养着吧,我倒是十分喜欢。” 她明明白白说了喜欢,这下子温宪公主便有些高兴了,雀跃都写在脸上。 “公主今日当真是一个人来的?”姜芜问道。 温宪公主眼睛亮亮的,声音也十分清脆:“那自然不是,本宫是被三哥带出来的,三哥要来这里和傅大哥商量事宜,我央求三哥带我一块出来,他就答应啦。” “三哥?不知是哪位王爷。” 温宪公主说:“我三哥你也是见过的,正是安王,他也曾与我说起过你呢。” 姜芜顿时惶恐了,安王怎么会平白无故说起她? 她慌道:“安王殿下怎么会提起小民?” 温宪公主看她这模样就觉得好玩,于是故意卖了个关子,“那当然是因为……三哥说你十分特别,和那些大家闺秀都不一样呢。” 姜芜:……我现在害怕极了。 她眨了眨眼睛,“所以现在傅大人也在北镇抚司?” 温宪公主点了点头,又有些不满意:“我今日可在这呢,你怎么还能总提傅大哥呢?你天天都能见到他呢。你自己数数,你要隔多久才能见着我呀。” 姜芜有些哭笑不得,“公主金尊玉贵,只是草民也不会天天见到傅大人……大人这段时间都住在长公主府吧。” 谁道温宪公主说:“才不是呢,他先是住在宫里,后来才住进了长公主府。” 姜芜心头一跳,一面有些好奇,傅珩虽是重臣,又能算是皇亲国戚,但据她所知,官员也不能宿在宫里吧?而且距离姜芜上一次看见他都半个月了。 温宪看她茫然,便有些惊讶了,脱口而出道:“你不知道啊?” 姜芜怔怔地说:“我…我知道什么?” 温宪公主说:“他受伤了呀,受了重伤,在太医院里住了好些日子,后来好多了才回到长公主府的,听说长公主衣不解带照顾了许久呢。” 姜芜脑子有点乱,傅珩受伤这事怎么从来没有人告诉她?她竟是一点也不知道。 第六十九章 书房内,斑驳的光影打在窗棂上,雕花木窗下投射出一片阴影。 一白衣男子正卧在窗边,长发未束,只是插了一根简单的黑色长簪,他一只手抵着窗沿,十指修长而白净,骨节分明。另一只手则搭在大腿上,整个人懒洋洋的靠在躺椅上。 姜芜一进书房,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傅珩,大多数时候不管是穿着打扮还是给人的感觉,傅珩都更像是个嗜血的将军,或是权倾朝野的权臣,而今日,他更像是一个白衣书生,身上铁血的气质被削弱到几乎没有,居然还有几分静谧安详。 今时不同往日,那个坐在书桌前批阅公文的人,居然是安王殿下。 姜芜吓了一跳,万分尴尬的向安王行了礼。 傅珩听见开门声,懒懒地抬眼,他一和姜芜对视,姜芜便瞬间反应过来这人不是什么贵公子,他还是那个傅珩。 她觉得自己今天这一趟尤其的蠢,听温宪公主说他受了伤,她便一时情急跑了过去,居然忘记了安王也在书房,而且人家傅珩受伤这么久也没想过要和她知会一声啊,她现在贸然跑过去真的……非常尴尬。 “那个…大,大人,我现在说我走错了还来得及吗?”她扒着门框,假装自己现在很淡定。 傅珩站了起来,一身白衣的他看起来还有几分翩翩公子的模样了,只见他走到姜芜面前,然后俯下身,但眉眼冷淡如初,“来都来了,走什么?” 姜芜小心翼翼的看着他,还是没忍住问道:“大人你…伤好些了吗?” 傅珩顿住,他看着姜芜,似笑非笑道:“你今日来就是为了问这个?” 姜芜想了想,壮着胆子说:“倒也不全是,我听温宪公主说大人受了重伤……所以就想来,看看。” 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回答似乎让傅珩很不满意,他站直身体,语气冷冰冰的:“那你可以回去了,我现在还用不着你。” 姜芜先是一愣,随即脸就白了。 她是个仵作,说要看看,看什么? 完了完了傅珩一定是误会了,她有点急了,也没想那么多,一抬腿就想拉住傅珩,结果忘记了这宽大的裙摆,她不小心踩到了裙摆,然后整个人不受控制的往傅珩的方向跌去—— “!” 傅珩长臂一伸,一拉一揽! 呼啦风声作响,姜芜整个人失去平衡倒向地面,随即落入一个温暖坚实的怀抱,下一妙天旋地转,她连声都没来得及发出来就被傅珩整个压住,抵在了墙上。 姜芜惊呆了,鼻尖只能嗅到傅珩身上淡淡的冷香,她耳朵稍微有点红,现在这情况太尴尬了,她稍微动了动手腕,只听耳边低沉道:“别动。” “……” 两人在极狭窄的空间里四目相对,瞳孔深处是彼此的倒影。 姜芜刚想问大人你要做什么,然后一抬头就看见傅珩脸色是不正常的惨白,甚至额角也有些汗。 她立马明白过来,这是扯到伤口了! 她不敢再动,只能小心翼翼的搭着他的肩膀,“大人可是哪里不舒服了?我先把你扶过去吧。” 傅珩看她小心翼翼的模样,本来打算自己走过去的想法顷刻间荡然无存,身子一歪就往姜芜身上靠,虚弱到连话也说不出来,只能勉强点了点头。 姜芜看他这样子,于是更害怕了,大人该不会真是因为她扯动了伤口,然后有生命危险吧?她更加小心,慢慢挪到了窗边躺椅上,她打算出门去叫大夫过来,结果刚站直了身体,手又被傅珩拉住了。 她回头,看了一眼两人牵在一起的手,小声说:“大人如果是伤口裂开了,得叫大夫过来重新缝合才是。” 傅珩仍是闭着眼,有气无力道:“不用,我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 他越是这样,姜芜心里就越认定了他是在逞强,心里也就越发自责,要是傅珩真出了什么事,她才真是难辞其咎了! 这时候,一直没说话的安王终于忍不了了,他单手托腮看着姜芜道:“姑娘,他逗你呢。” 姜芜懵了,他看看安王,又看看躺在躺椅上仿佛马上要驾鹤西去的傅珩,最终发出了从灵魂深处传来的呐喊——“啊?” 安王嘴角含笑,毫不客气地吐槽,“他这人,性子恶劣的很。不过是这点小伤,也值得大张旗鼓的养,又不是要死了。” 姜芜顿了顿,猛地看向傅珩,这时候傅珩也十分适时的睁开了眼睛,面对姜芜充满了控诉的眼神,他蹙眉道:“看我作甚?” 姜芜撇撇嘴:“大人方才不是还病重的说不出话了吗?” 傅珩显得十分坦然,“是吗?我不记得了。不过是有些头晕罢了,你方才说要去请大夫,怎么不去了?” 姜芜:……你下辈子一定能以第一名的好成绩考入北影。 姜芜咬牙切齿道:“不了大人,我想了想,我虽是个仵作,但医理药理却都懂些,所以我帮大人看看也是可以的。”说着竟要去脱傅珩的外衣,这可把他吓得不轻,赶忙就站了起来! 三人共处一室,气氛有些微妙。 姜芜倒不至于生气,若要用个准确些的词来形容她此时此刻的心理状态,那就只能用无语二字了。 她没好气道:“既然大人没什么事,那我就不打扰了。”说完拔腿就走了,安王在身后唤了两声都没听见。 书房这厢,安王说:“这个小姑娘倒确实有些意思,难怪你要留她在身边。” 傅珩又是那副冷冰冰的模样:“不过是个仵作罢了,留她在北镇抚司是因为她验尸剖验的确有些本事。” 安王挑了挑眉,兴味十足,“剖尸绝技确实厉害,两桩案子以来,就连大理寺那边都对她有些兴趣呢。” 果然,傅珩终于抬眼了:“大理寺?” 安王点点头,回忆了一下:“大理寺的李璨曾和她接触过,李璨这人不怎么样,但是为了挽回自己的面子,把姜姑娘夸的是天上有地下无了,现在对姜姑娘好奇的人可不少。” 傅珩冷哼一声:“那也只是好奇。” 不管有多少人好奇,这人始终,也只能是他北镇抚司的。 安王叹了口气:“所以那事你是决定要带上姜姑娘一起了?” 第六十九章 书房内,斑驳的光影打在窗棂上,雕花木窗下投射出一片阴影。 一白衣男子正卧在窗边,长发未束,只是插了一根简单的黑色长簪,他一只手抵着窗沿,十指修长而白净,骨节分明。另一只手则搭在大腿上,整个人懒洋洋的靠在躺椅上。 姜芜一进书房,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傅珩,大多数时候不管是穿着打扮还是给人的感觉,傅珩都更像是个嗜血的将军,或是权倾朝野的权臣,而今日,他更像是一个白衣书生,身上铁血的气质被削弱到几乎没有,居然还有几分静谧安详。 今时不同往日,那个坐在书桌前批阅公文的人,居然是安王殿下。 姜芜吓了一跳,万分尴尬的向安王行了礼。 傅珩听见开门声,懒懒地抬眼,他一和姜芜对视,姜芜便瞬间反应过来这人不是什么贵公子,他还是那个傅珩。 她觉得自己今天这一趟尤其的蠢,听温宪公主说他受了伤,她便一时情急跑了过去,居然忘记了安王也在书房,而且人家傅珩受伤这么久也没想过要和她知会一声啊,她现在贸然跑过去真的……非常尴尬。 “那个…大,大人,我现在说我走错了还来得及吗?”她扒着门框,假装自己现在很淡定。 傅珩站了起来,一身白衣的他看起来还有几分翩翩公子的模样了,只见他走到姜芜面前,然后俯下身,但眉眼冷淡如初,“来都来了,走什么?” 姜芜小心翼翼的看着他,还是没忍住问道:“大人你…伤好些了吗?” 傅珩顿住,他看着姜芜,似笑非笑道:“你今日来就是为了问这个?” 姜芜想了想,壮着胆子说:“倒也不全是,我听温宪公主说大人受了重伤……所以就想来,看看。” 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回答似乎让傅珩很不满意,他站直身体,语气冷冰冰的:“那你可以回去了,我现在还用不着你。” 姜芜先是一愣,随即脸就白了。 她是个仵作,说要看看,看什么? 完了完了傅珩一定是误会了,她有点急了,也没想那么多,一抬腿就想拉住傅珩,结果忘记了这宽大的裙摆,她不小心踩到了裙摆,然后整个人不受控制的往傅珩的方向跌去—— “!” 傅珩长臂一伸,一拉一揽! 呼啦风声作响,姜芜整个人失去平衡倒向地面,随即落入一个温暖坚实的怀抱,下一妙天旋地转,她连声都没来得及发出来就被傅珩整个压住,抵在了墙上。 姜芜惊呆了,鼻尖只能嗅到傅珩身上淡淡的冷香,她耳朵稍微有点红,现在这情况太尴尬了,她稍微动了动手腕,只听耳边低沉道:“别动。” “……” 两人在极狭窄的空间里四目相对,瞳孔深处是彼此的倒影。 姜芜刚想问大人你要做什么,然后一抬头就看见傅珩脸色是不正常的惨白,甚至额角也有些汗。 她立马明白过来,这是扯到伤口了! 她不敢再动,只能小心翼翼的搭着他的肩膀,“大人可是哪里不舒服了?我先把你扶过去吧。” 傅珩看她小心翼翼的模样,本来打算自己走过去的想法顷刻间荡然无存,身子一歪就往姜芜身上靠,虚弱到连话也说不出来,只能勉强点了点头。 姜芜看他这样子,于是更害怕了,大人该不会真是因为她扯动了伤口,然后有生命危险吧?她更加小心,慢慢挪到了窗边躺椅上,她打算出门去叫大夫过来,结果刚站直了身体,手又被傅珩拉住了。 她回头,看了一眼两人牵在一起的手,小声说:“大人如果是伤口裂开了,得叫大夫过来重新缝合才是。” 傅珩仍是闭着眼,有气无力道:“不用,我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 他越是这样,姜芜心里就越认定了他是在逞强,心里也就越发自责,要是傅珩真出了什么事,她才真是难辞其咎了! 这时候,一直没说话的安王终于忍不了了,他单手托腮看着姜芜道:“姑娘,他逗你呢。” 姜芜懵了,他看看安王,又看看躺在躺椅上仿佛马上要驾鹤西去的傅珩,最终发出了从灵魂深处传来的呐喊——“啊?” 安王嘴角含笑,毫不客气地吐槽,“他这人,性子恶劣的很。不过是这点小伤,也值得大张旗鼓的养,又不是要死了。” 姜芜顿了顿,猛地看向傅珩,这时候傅珩也十分适时的睁开了眼睛,面对姜芜充满了控诉的眼神,他蹙眉道:“看我作甚?” 姜芜撇撇嘴:“大人方才不是还病重的说不出话了吗?” 傅珩显得十分坦然,“是吗?我不记得了。不过是有些头晕罢了,你方才说要去请大夫,怎么不去了?” 姜芜:……你下辈子一定能以第一名的好成绩考入北影。 姜芜咬牙切齿道:“不了大人,我想了想,我虽是个仵作,但医理药理却都懂些,所以我帮大人看看也是可以的。”说着竟要去脱傅珩的外衣,这可把他吓得不轻,赶忙就站了起来! 三人共处一室,气氛有些微妙。 姜芜倒不至于生气,若要用个准确些的词来形容她此时此刻的心理状态,那就只能用无语二字了。 她没好气道:“既然大人没什么事,那我就不打扰了。”说完拔腿就走了,安王在身后唤了两声都没听见。 书房这厢,安王说:“这个小姑娘倒确实有些意思,难怪你要留她在身边。” 傅珩又是那副冷冰冰的模样:“不过是个仵作罢了,留她在北镇抚司是因为她验尸剖验的确有些本事。” 安王挑了挑眉,兴味十足,“剖尸绝技确实厉害,两桩案子以来,就连大理寺那边都对她有些兴趣呢。” 果然,傅珩终于抬眼了:“大理寺?” 安王点点头,回忆了一下:“大理寺的李璨曾和她接触过,李璨这人不怎么样,但是为了挽回自己的面子,把姜姑娘夸的是天上有地下无了,现在对姜姑娘好奇的人可不少。” 傅珩冷哼一声:“那也只是好奇。” 不管有多少人好奇,这人始终,也只能是他北镇抚司的。 安王叹了口气:“所以那事你是决定要带上姜姑娘一起了?” 第七十章 淮州在京城以南,乘马车而行,也得要隔五六日功夫才能到,本来凭着傅珩和锦衣卫这雷厉风行的做事风格,多半是要快马加鞭不分昼夜的,可是因为此行带上了姜芜,这速度便再也快不起来了。 此行是因为前日淮州知府来报,说在辖内出现了不明原因的传染病,这病来的凶险又古怪,淮州知府没办法,只好写了折子递到宫里,请皇上派重臣来查案。 原只派了傅珩遣锦衣卫前去调查,可是嘉贵妃那边出面,让安王也一道去了。 这也是前几日安王来找傅珩的原因。 “大人,今日若快马加鞭,明日一早便可到达淮州境内。” 他们已经连续赶路好几天了,这一路上除了喂马就几乎没停过,眼看着日头西垂了,他们走的虽是官道,明日一早便可到达,但是今天夜里如果要休息,恐怕就难了。 傅珩眉头微拧,一旁的周显恩道:“大人,只怕也不必急这一晚,安王殿下的车队还在后面呢,此次圣上是亲自指派,恐不好冷落了。” 姜芜坐在轿子里,小脸煞白。 这案子怎么样她不知道,但是从两天前上路,到目前为止,她觉得自己恐怕瘦了一圈,就算她本来不晕车,这些日子被颠的胃里也再吐不出什么东西了。 傅珩转眸,目光落在了后面那辆马车上,这马车瞧着是华丽,但一日未停过,姜芜也不像从前那般活泼了,几个时辰前见她脸色发白,恐怕不太好。 傅珩想起今日一天姜芜粒米未经,他眸光微沉,“前方二里之外,寻一个地方歇脚吧。” 周显恩应了,带着一队锦衣卫向前去探路了。 傅珩下令原地修整,自己则翻身下马走到马车边敲了敲窗户。 半晌,窗户被拉开,姜芜露出一张惨白又委屈巴巴的小脸。 “大人……” 傅珩眉心轻蹙,说出口的话却还是那么不客气:“亏你还是我北镇抚司的人,身体怎么如此娇弱。” 要不是没力气,姜芜真的很想跳下去打他。 她有气无力的把大半个身子都倚在车窗上,苦哈哈的抱怨起来,“大人你也不想想,这一天十几个时辰,都坐在马车上,我真的要被颠吐了。” 傅珩一挑眉,“那你要如何?” 姜芜想了想,她现在脑袋晕乎乎的,如果说要骑马貌似也不太好,遂悻悻地摇头闭了嘴,转念又一想,说不定傅珩有什么好吃的呢,她伸出一只皓白的手腕摇了摇,傅珩立在车窗旁,只觉得那只手白的晃眼。 他不自觉又蹙眉,“你还要什么?” 姜芜说:“大人有吃的吗?我饿了。” 傅珩说:“今日不是发了干粮?” 天地良心,锦衣卫这帮糙老爷们,说给干粮就是只给干粮,连个茶水也没有,姜芜昨天吃了一块,差点没把自己噎死。 她说:“干粮是发了,但实在吃不下去啊,大人你吃的什么?能否给小的分一块?” 姜芜心想,傅珩是指挥使,官这么大那肯定吃的也和他们不一样,傅珩为人又大方,若能分她一点就再好不过了。 傅珩便笑,拿出自己的包袱直接扔进了马车里,声音凉凉的,“你自己瞧瞧有什么吧。” 姜芜起初还颇为欢欣,结果她解开包袱一看,还真是什么都没有,就半块馕饼。 她悻悻地把包袱还给了傅珩,“那待会休息的时候,大人还会记得小的吗?” 傅珩挑了挑眉:“为何这样问?” 姜芜一本正经道:“小的十分希望大人记得我,这样起码还能管下一顿饭。” 饶是傅珩这样冷清冷性的人,也被她这句话逗得唇角微勾。 夕阳西下,金色余晖落了满山,而朝着另一边看去,冬日里的余雪更厚了,官道两侧的雪白更是连绵远去,周显恩和探路的锦衣卫已经回来了,说前方有个小镇,可以休憩一夜。 周显恩道:“大人,此处名唤苦杏镇,前后大约百户人家,我已经将其中一处客栈包了下来,名唤来福客栈。” 傅珩不再多言,打马走到行至前列,一行人浩浩荡荡走进了苦杏镇,苦杏镇偏僻,住户又多为本地百姓,皆出门围看,幸好今天众人都没穿官服,就连傅珩也只是身着玄色圆领袍,这队伍里只有一辆马车,又华丽非常,众人眼看着,只觉得哪怕哪户富贵人家出游了。 来福客栈很快便到了,这客栈并不很大,但也有两层楼,算得上干净朴素,外面是个可供歇马的大院子,众人进院之后,立马就有活泛的小厮迎了上来。 姜芜下了马车还有些腿软,慢吞吞的在梁架上坐了会,小厮看她通身打扮都是贵气逼人,虽戴着面纱看不见脸,但也能看出是个极漂亮的女子,他下意识以为姜芜是领头那人的家眷,忙殷勤的放好了矮凳准备搀姜芜下来,“拜见少夫人…” 姜芜一听,手一抖差点没摔了。 而那边的傅珩正站在不远处看着她,姜芜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觉得他肯定会生气的,于是忙解释道:“我不是家眷。” 小厮尴尬了,顿在那里不知道该说什么,姜芜倒是补了一句:“我是他妹妹。” 也难怪小厮会这么认为了,这苦杏镇是通往淮州的必经之路,这来福客栈作为苦杏镇唯一一间规模较大的客栈,经常有南来北往的商队或是富人出游住在这里,而马车里坐着的也多是家眷。 小厮忙道:“是小人眼拙了,里面请里面请……” 傅珩此时已经站在了厅门,闻言眉头皱的更紧了,在姜芜经过他身旁的时候,只听他淡淡道:“我倒不知母亲何时给我添了个妹妹。” 姜芜皮笑肉不笑的看着傅珩,轻哼一声,这人想必是觉得小厮那一声夫人冒犯到他了,但她才是姑娘吧!天地良心,傅珩可太矫情了! 两人一块进了厅门,掌柜见着这么多人早就乐开了花,见姜芜站在傅珩身边,又犯了个和小厮一样的错误,他看着这两人,拱手道:“两人贵人想必是夫妻,我们这里有一间上房,布置极好,两位就住这间吧。” 傅珩又是蹙眉,姜芜看了他一眼,不知为何,大约是脑抽了,赌气般应道:“好啊。” 第七十一章 此言一出,除了掌柜,锦衣卫的所有人都望向了姜芜。 姜芜僵了一瞬间,傅珩倒是轻笑一声,转头就向二楼走去了。 掌柜问:“不知晚膳送去是吩咐小厮送去房中还是在外面用?” 姜芜饿的前胸贴后背,忙说:“送来房中就好,要尽快,银子不用担心。”说完她就跟在傅珩身后上了楼,待上了楼,便见傅珩停在了中间的上房门口,她怂叽叽的站在楼梯口,不敢上去。 傅珩说:“怎么不上来?莫不是怕了?” 姜芜脑海里警铃大作,倒也称不上怕,但就是怪尴尬的,她倒是无所谓,以前案子加班的时候什么地方没睡过。 傅珩看她没说话,便指了指旁边那间房,“你去那边。” 姜芜先是眼睛一亮,可又有点疑惑:“大人今夜不跟我一间房的话,那要跟谁一间房,周大人吗?” 恰好这时周显恩也上楼来了,三人卡在楼梯口,画面一时之间尴尬非常。 傅珩的脸唰地黑了。 姜芜缩了缩脖子,弱弱地说:“我看大人的表情好像不是很高兴……我现在就立马去那间……哎哎哎?”她话说到一半,居然被傅珩提溜着后领子,直接扔进了房里,接着傅珩也进了门,只留周显恩扔站在楼梯口,神情有些落寞。 姜芜一进了门便如同小猫炸毛一般挣扎起来,“大人何必与我计较这些!” 傅珩嗤笑一声,兀自走近屋内,这屋子睡两个人还真没问题,虽然没分里间外间,家居摆放倒勉强称得上精致,正中间的床非常大,床边还有个宽大的躺椅。 姜芜心想我丫的就是嘴贱,摆着好好的床不睡非要和傅珩挤一间来睡椅子。 没过多久饭菜便送了上来,份例是简单的三菜一汤,味道只能算得上寡淡,和美味是搭不上边了。 姜芜招呼傅珩来吃饭,可他又不吃,就坐在床上,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姜芜饿了好几天,脸盘子都小了一圈,立马将所有饭菜都吃干净了。 过了一会儿小厮过来收碗筷,刚好是门开着,从楼梯口那边下来一男一女,见不着人,但是听声音是三十上下了,那女子说:“听说淮州那边在严查进城的人口,若是没有通行证便进不去,那我们这一趟岂不是白来了?” 接着是那男子的声音,他劝道:“这谁料得到呢?刚好碰上这事,今年的朝拜怕是要中止了。” 随后那女子又抱怨了几句,只是声音渐小,也听不清他们说的什么了。 姜芜听见他们说什么朝拜圣水?于是她便向那小厮打听:“小哥可知道淮州朝拜圣水之事?” 小厮一听却是一愣:“诸位竟不是来朝拜的吗?” 姜芜摇了摇头,说他们不过是路过此地,但如果有圣水朝拜的话,去看看也无妨。 小厮叹了口气,说道:“那你们来的可不是时候了,听说每年腊月,在淮州城内有一口井的井水特别灵,饮用了井水之后,若是那读书人,便可三元及第,若是闺中女子,便可嫁入高门大户,也是飞黄腾达呢。” 姜芜觉得有点离谱,但并未表现在脸上,而是表现的挺有兴趣的模样,“真这么灵?” 谁料小厮撇了撇嘴:“我们这里每年都有来朝拜圣水的人,最开始的几年还能喝到圣水呢,后来官府出面将圣水保护起来了,不允许饮用,只能朝拜,甚至还立了个庙,叫圣水庙,每年光是香油钱都能赚的盆满钵满。但到底有没有用我就不知道了。” 姜芜笑道:“那小哥可也去朝拜过?” 小厮正收拾碗筷,刚好一抬眼看见姜芜,眼前的姑娘雪肤乌发,黛眉杏眼,鬓边斜插着一支翠绿的步摇,就算不说话也美成了一副风景。 小厮久居苦杏镇,还从来没见过这样美的姑娘,他见姜芜笑眼弯弯,不知不觉竟看痴了—— 直到那位黑衣公子轻咳一声,唤回了他的神志。 这回小厮不敢再看姜芜,匆匆低下了头扔下一句:“去过的,没什么用。”便端着碗盘走了。 姜芜撇撇嘴道:“大人难道不想套取更多线索?” 傅珩靠在床柱上,阖眸静思,闻言懒洋洋道:“所以姜仵作便用了美人计?” 姜芜脸上一红,却还是嘴硬道:“那大人便承认我是美人了。” 不料,傅珩顿了顿后说:“本官从未否认。” 夜色在此时笼罩下来,姜芜推开窗户看见客栈后院中庭的残雪,几株枯了的老树在风中摇摆着树藤,姜芜托腮坐在窗边,夜风有些凉,打在她脸上也有些寒意。 傅珩这时说:“刚才那女子身怀有孕。” 姜芜惊道:“大人的意思,是说她此行目的应该是保佑腹中孩子平安降生?这倒也不奇怪,不过那圣水我倒是不信,八成是哪个江湖骗子编出来骗人的。” 傅珩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她身后,姜芜并未发觉,还在兀自说着:“大人你想啊,这井水也是地下水,既然是地下水,那么实际上和那些湖啊河啊同出一脉,若说井水是圣水,那整个淮州城都成了仙人才能住的城了。” 没得到回应,姜芜一回头,突然看见傅珩和她不过一掌之距,她吓了一跳,“大人你做什么?” 傅珩瞥她一眼,并未应答,反而是身子往前,甚至单手撑住了桌沿,刹那间姜芜便被他周身的气息笼罩,她一时失语,眉目低垂,眼睛都不知道该往哪里看了。 “哒——”一声轻响,姜芜回头一看,原来是窗户被关上了。 原来你搞那么大阵仗就是为了关个窗户吗?有必要吗? 她无语,傅珩懒洋洋的往床榻方向走,没听见姜芜的脚步声,还有些不耐的蹙眉。 姜芜摸了摸鼻子,小声问:“大人我睡躺椅吗?” 岂料傅珩坐在床上拍了拍被褥,语气竟还是冷冷的:“睡床。” 第七十二章 刹那间,姜芜脑海中警铃大作,她颤颤巍巍的挪到了床边躺椅上表示:“不劳大人费心了,真的……小人睡躺椅就好了。” 傅珩先是微怔,随即又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你想哪去了?” 姜芜和他对视,半晌之后哀嚎一声,把自己的脑袋埋进了膝盖里——她决定从今天开始做一只鸵鸟,不争不抢,不羞不恼。 傅珩自然不可能闲的没事干来睡躺椅,他出门又订了一间房,至于他今夜要在哪睡姜芜也不知道。 这偌大的房间里又只剩下了姜芜一个人,姜芜有些高兴,招呼小二搬来了洗澡水浴桶,想着累了这么久,总算可以沐浴歇下了,可她还未沐浴完,房门便忽然响了,姜芜吓了一跳,猛地沉入浴桶之中,心里有些发慌,万一这人就是不知礼数直接推门进来呢。 幸好门外的人只是敲了敲,见屋内没人应答,也就不再敲了。 估计是走了。 姜芜松了一口气,但还是觉得早点出去为好,便出来擦身更衣,头发太长了,只能松松的挽着,发尾上还滴着水珠。 她生怕那人还站在门口,于是打开了门。 傅珩衣襟松散,没穿白天那件圆领袍,而是换了一套竹青色长衫,看见姜芜的那一刹那,他眉峰微动。 姜芜刚刚沐浴过,仿佛连眼睫毛上都沾着水珠,脸上也是粉嫩嫩的,像是拨了壳的鸡蛋,她头发很长,根本挽不住,还有不少墨发散在耳侧,不多时便将肩上都打湿了。 傅珩的目光从她的脸上挪到了肩上,语气仍是淡淡的,“这么急着开门做什么?” 姜芜不好意思说她怕门外站着的是登徒子,只想打个哈哈糊弄过去,“大人这么晚前来,可是案子的事要和我商量?” 傅珩却道:“不急,你先将头发绞干。” 姜芜大大咧咧惯了,这个时代没有吹风机,若想将头发用帕子擦干还不知道得擦多久,她擦过几次之后就放弃了,任由它披着滴水,因此她说:“大人不必介怀,我身体好得很,不过是头发而已,不用在意。” 傅珩蹙眉,也不说话,只是狭着眸子,以一种意味不明的压迫目光盯着她瞧,这般目光让人感觉如芒在背,饶是姜芜也打了个磕巴,“大人这是…” 傅珩冷冷撂下一句话就走了:“把头发绞干,半个时辰后我来验收。” 姜芜:“……” 敢情您走这一趟就是为了检查我有没有把头发擦干吗?真的有必要吗?不过傅珩这人她也有些清楚了,他说半个时辰后过来检查,那就肯定会来检查了。 她无奈,只好取了帕子坐在床上开始擦,可这回事就是越干越暴躁的,她今天舟车劳顿,本就累得不轻,靠在床柱上擦了一会儿,居然慢慢睡着了。 半个时辰后,傅珩来敲门她也没醒,傅珩在门外挑眉,还以为这是她惯用的小伎俩,也没多想,便推开门径直走了进去。 进门以后,他第一眼看见的便是姜芜上半身还靠在床柱上,阖眸静静睡着,绞发的帕子已经落到了床上。 他看着姜芜,眼神不由自主软了下来。 他不忍心再叫醒对方,只是将被子往上拉了拉,想了想,还是替她将发尾擦干了,再将帕子放到桌上,转身离开了。 傅珩开门出去的时候,恰好周显恩也从这里经过,看见他从姜芜的房间里出来,又是晚上,周显恩不知在想什么,脸色有些白。 傅珩也看见了他,只是略微点头致意,便打算回自己的房间了。 直到周显恩在他身后喊住他:“大人。” 周显恩慢慢走到了傅珩身边,在浅黄的灯光中对方的脸都有些看不清晰。 周显恩说:“属下敢问,大人和姜姑娘…是什么关系?” 傅珩蹙眉,眸色微沉,周显恩居然敢问这样的问题。 周显恩自知失言,却还是忍不住开口:“姜姑娘心性单纯,大人若是一时无聊想找人逗趣,也…也不该找姜姑娘。” 傅珩未开口,只是冷着一双眸子看他。 半晌,他说:“与你何干?” 周显恩微讶,“可大人要知道,锦衣卫是多少人盯着的,她一个无权无势的小仵作,若是因为大人的缘故被人盯上,她会如何?” 傅珩神色并未有松动,说话却有些冷然:“她对我而言,不过是一个下属,北镇抚司对她而言,也只是一份差事。” 周显恩松了一口气,跪下叩拜后,自行离去了。 而傅珩站在门前,不知为何,将拇指和食指放到鼻尖轻嗅——似乎还残留着她的发香。 …… 第二日,姜芜神清气爽的醒了,虽然有些奇怪这帕子什么时候跑到桌上去的,但也没在意,她利落起身梳洗,提了包袱就准备出门,这时隔壁的傅珩刚从屋内出来,姜芜忙行礼请安。 傅珩则上下打量了她一眼,看起来似乎似乎是想说什么但又忍住了,他们一起到楼下用早膳,本来按照姜芜的习惯,会直接和傅珩坐一桌的,但是她刚下楼周显恩就把她拦住了,让她和自己坐一桌。 姜芜有些茫然但同样没有在意,反而笑眯眯地说:“那要是大人的菜更好,我岂不是亏了。” 周显恩今天却是难得的严肃,他说:“大人和你不同,你还是和我们一起用饭比较好。” 姜芜这回怔住了,她看了一眼走在前面的傅珩背影,心想原来众人会觉得我站在傅珩身后是配不上他的吗? 她毕竟不是这个时代的人,对于所谓的尊卑概念并不深,但周显恩是个好人,就连周显恩都来提醒她了,大概她这段时间真的和傅珩走的太近了吧。 她神色有些黯淡,却还是展眉一笑,“多谢周大人提醒了。” 这顿早饭吃的没滋没味的,姜芜时不时就往傅珩那一桌看去,傅珩身边一个人也没有,满桌子的菜也只有他一个人吃。 她低下头,只觉得嘴里寡淡的要命,仿佛什么味道也尝不出来了。 第七十三章 用过早膳后,他们便朝着淮州城去了,姜芜仍是坐在马车里。 过了一会儿之后便进城了,淮州城地理位置上不能算特别大,所以居民也不是特别多,他们进城之后便有不少人盯着他们瞧,一是很少见到这么豪华的马车,二是这一行人看起来就像是大官或富豪。 姜芜还记得之前傅珩和她说的,这次是因为城内暴发了不知名的传染病,锁朝中才派傅珩以及安王出来查证此事的,虽然她前世对治疗传染病之类的并没有很丰富的经验,但也基本知道在弄清楚传染源之前,官府最先应该做到的是隔离。 例如鼠疫之类的传染病就是如此,但是从现在看来,城中百姓个个都在外面,看着和京城也差不多,难道这所谓的传染病其实并不严重? 但也不可能,如果真的不严重的话,淮州知府是不会特意请示京城的。 就在姜芜沉思的时候,他们一行人已经到了淮州府衙门口,门口不少人在此迎接,姜芜下了马车之后就默默站在了队伍后面,只能隐约听见前面的傅珩和一个穿红色官服的人说了几句话,就有一些同样穿着官服的人来将他们请了进去。 而因为这次姜芜特意站在了后面,淮州知府的人并不认识她,甚至没带她去验尸,傅珩和周显恩应当都直接去那边和知府商讨事情了,她则和众锦衣卫则一同被请到了府衙附近的一间客栈里。 毕竟这次真正管事的也只有傅珩和安王,淮州知府会给他们安排住处,至于锦衣卫便只能住在客栈了,好在条件还算不错,姜芜因为是女子,所以是一个人一间房。 …… 而在这一边,傅珩同那淮州知府分坐两端,淮州知府姓杨,名叫杨周正,身材微胖,见人三分笑,想来是个圆滑的。 杨周正先是说了一番感谢朝廷之类的官话,说完了之后才慢慢的将话题转移到正事上来,也就是这次的传染病。 “实不相瞒,下官已做了应急处理,令城中百姓自行隔离,但由于淮州本就是小城,我们官府这边人手确实不足,的确是……不好做啊。” 傅珩却懒得听他的官话,只问最关键的问题:“目前死者多少?症状如何?如何确定是传染病?” 杨周正却是呆了一瞬,咽了口唾沫,眼珠子咕噜噜地转来转去,似乎是在想着该怎么措辞了。 “那个……目前感染大约有……数百人,症状就是,咳嗽发热,身上起红疹,从发病到死亡,快则三五天,若是患者本就身强体壮的,大概能撑半月左右。” 傅珩嗤笑道,眸中寒芒既现,“数百人?没有准确数字?” 傅珩这人在朝中名声本就不好,他一个小小的淮州知府见了这样的人物,本就心中颤颤,现在傅珩又如何不客气,杨周正只觉得两股战战,想了半天借口才勉强憋出来一句:“这里……人手实在不足。” 傅珩斜睨他一眼,总算是大发慈悲的放过了他,“死者尸体现在何处?” 杨周正答道:“还在义庄。” 傅珩蹙眉。 杨周正一瞧,心里大喊不好,忙不迭说道:“下官本以为朝中也要过个三五天才会派大人来视察,所以一时……没做好准备,大人若是要验尸,我已吩咐府衙里的仵作一一验过,大人随时可以察看验尸格目。” 岂料,傅珩道:“不必。” 杨周正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便听到傅珩继续道:“我带了仵作。” 杨周正一愣,回忆着刚才的队伍,为首的是指挥使大人,后面的是锦衣卫佥事周线恩,再后面便是便都是穿飞鱼服的千百户了,可没看到哪里有仵作了。 但虽然不明白,但杨周正自然是不敢多问的,他是真没料到傅珩舟车劳顿,一来就问案子的事,按理来说都应该要在当地官员那里先用过了洗尘宴,起码也要第二天早上再过问案子的事。 傅珩此人雷厉风行,刚一过来就直接接管了淮州府衙,吩咐所有人以街为单位,挨家挨户隔离,并且将城中大夫都集中在一起,让他们共同商量这病该如何防治。 这些大夫却是比杨周正更了解城中的情况,大夫们这些日子以来接诊的病人并不少,据大夫所说,这病似乎并不会通过接触传播,发病之后,最开始就是起疹子,起了疹子之后伴随着发热,高烧迟迟不退,到后来会神志不清,就算能勉强留下有一条命,将来对脑子恐怕也会有损害。 并且最开始有这种病例的,几个大夫争论不休,最后得出的结果应当是在上个月月初。 但这些病人若要说是有什么共同特点的话,似乎也没有,大部分人是八竿子打不着的,甚至有一户病人,他们家儿女都病了,但是父母两个都是好好的,照顾孩子的时候也没想着隔离,却还是相安无事。 这就有点奇怪了。 通常来说,这样的传染病传播途径只有要么是接触性传播,要么是饮食上出了问题,但是这一家人吃住都在一起,却只有儿女生了病,父母没生病。 可若是解释为老人和幼儿身体不如青壮年所以更容易生病的话,似乎也不合理,因为在这一百多个病例中,足足有一半都是青壮年,反而是老人小孩感染的更少。 傅珩道:“这城中最近可有发生其他大事?” 大夫们想了想,皆是摇头表示没有。 倒是有一个年迈些的大夫想了想说道:“若说有大事的话,封了圣水可算?圣水十几年来都受朝拜,但是从来没有封过圣水,今年传染病暴发之后,便封了圣水,也不让那些外地人过来朝拜了。” 这时候杨周正并不在这里,所以傅珩说:“若是并不清楚病毒来源,为什么要封了圣水?” 要知道,百姓的信仰是很重要的,圣水是十几年的信仰,贸然封了圣水,对于百姓来说并不是保护,反而会带来惶恐。 第七十四章 一提到这个,几个大夫便也不知道了,毕竟他们只是大夫而已,又不是当官的,圣水十几年来都没封过,今年因为传染病封了,百姓们人人自危,还担心是不是水源出了问题。 可若要深查下去,这圣水是出自于一口井,难道要把这井挖了?这就不说百姓同不同意了,就是淮州府衙也是不会同意的。 …… 姜芜到了客栈之后倒头便睡了一觉,都错过了晚饭时间,锦衣卫内部管理严格,淮州府衙安排的时候也是把他们的房间安排到了一处,现在时间又晚了,到处都是静悄悄的。 她睡了一下午倒是精神起来了,揉着眼睛翻身下床,小二应该是会给她送饭的,但敲了门她没听见,但愿小二能把饭菜放到门口吧。 这样想着,她点了灯开门,却并没有看见饭菜,唉……看来今天一顿晚饭又吃不着了。 她兴致缺缺地关上门,吹熄了灯躺在床上干瞪眼企图让自己睡着。 然而人闭上眼睛之后,听觉就会格外敏锐,她隐约听见好像有人的脚步声和说话声,至于具体说了什么她却是听不清了。 从脚步声判断,应该有三个人,这三个人走路蹑手蹑脚,是刻意放轻了脚步的,只是不知道这三个人的目的是什么了,可能是不想打扰了别人休息,也可能……有其他目的。 她不敢声张,只是一骨碌坐了起来,接着她听见了那几个人的脚步声居然越来越近了,并且还停在了她的房门口! 这几个人是冲着她来的!姜芜猛的意识到这一点,她神经紧张起来,这时那些人开始窃窃私语了,“是这个房间吗?” “是啊,没错。” “嘿嘿,我下午就瞧过了,这小娘子生的可漂亮了,看着也娇娇弱弱的,估计连叫也不会叫喽!” “可这旁边是锦衣卫啊,老三你可得小心点,要是被发现了,咱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哎呀没事,这姑娘也不知道是哪来的,孤身一人,估计失踪了爹娘也不会去寻的,咱们就放心做事吧,这相貌和年纪,估计能卖个好价钱。” 他们在门口聊着,却不知道姜芜已经听见了他们的对话。 他们几个人并不知道姜芜也是锦衣卫队伍里的人,而根据他们的说法,是要把自己给卖掉!这客栈旁边就是府衙,贼人的胆子居然能大成这样! 姜芜悄悄下床,这房子很小,不像大房间有屏风之类的遮挡,房间里只有一张床、一张桌子和一个梳妆的柜子,哪里都不能藏人,她也只能拼一把了。 若是能在这些人进门的一刹那就跑出去是最好,她旁边就是锦衣卫,不可能不管她,她只要出了这个门基本上就安全了。 她这样想着,心脏仍是砰砰砰跳的飞快——毕竟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对方有三个人,他们万一有刀呢?那自己怕是不死也要重伤,再结合一下这个时代的医疗水平,恐怕…… 她默默拿好了随身带着的解剖刀,那三个人并不会直接贸贸然冲进来,而是先将门打开了一个小缝,然后往里塞了一根带着火星子的灸棒,这灸棒绝对是**一类的成分。 姜芜捂着鼻子,轻轻走到桌边端起茶壶,自己捏着灸棒冒烟的那边塞进了茶水里。 而那些人是用铁丝从门缝里绞开了房门,大约是对这**非常自信,甚至都没有提前打开门看看。 就这样过了一会儿之后,门发出“吱嘎——”一声响,一只脚探了进来,再是那人的整个身体,姜芜靠在门后,大气都不敢出。 她刚好和他形成了一个视觉盲区,那人暂时看不见她。 可那人居然不急着进门,而是借着月光看见床上并没有人影,便想问问身后的人,可谁料他一扭头,刚好和站在门后的姜芜来了个对视。 说时迟那时快,姜芜脑海里一片空白,那人也懵了一瞬,就见这小姑娘一手提着个茶壶一手拿着个不认识的东西,还微微有点反光。 他脸上露出一点胜券在握的笑容,下一刻便生生僵在了脸上——这个小姑娘沉着冷静的用那个他不认识的东西,一到就划了过来,没划到脖子,却是划到了脸! 姜芜见他呆住,反应飞快的抄起茶壶往他脑袋上一砸,然后也不管那两人是如何想来拉她手臂或捂她嘴巴的,她扯开嗓子就搞:“救命啊——!杀人了!” 客栈本就不算特别大,这么一嗓子下来,不说其他人,起码她旁边房间的人是醒了,锦衣卫的行动速度自然无需多言,几乎只是一瞬间的事情,那三人便被两个锦衣卫直接摁在了地上。 掌柜也吓了一跳,点了灯一瞧,开口便骂姜芜:“你个小丫头大半夜不睡觉的在这叫唤什么!” 姜芜冷着脸,她人若在客栈出了事,那也是客栈的责任,掌柜怎么还有脸骂她? 她丝毫不压着火气,张口回怼:“是啊我大半夜不睡觉给你家祖坟吹唢呐呢!” 掌柜气得不轻,几步跑上楼,看起来似乎是要打人?姜芜动都没动一下,立马有两个锦衣卫一左一右直接将掌柜摁在了墙上。 掌柜本来还想逞威风,现在直接傻眼了。 “北镇抚司的人也是你能碰的?”一个千户冷冷道。 掌柜和那几个歹徒一样吓得要命,连声道歉:“是小人对不住姑娘了,姑娘大人有大量,还望放小人一马。” 姜芜心里门清锦衣卫对她如此尊敬起码有一本是傅桁对她的优待,若说平常她也不在意这点虚名,但今天先是被几个歹徒险些掳走,后来又被一个莫名其妙的掌柜威胁,她就是再大度,也不想放过他们了。 那几个歹徒被摁在地上,求姜芜饶他们一命,他们要是知道这姑娘跟锦衣卫是一路的,打死也不敢下手啊! 姜芜看看地上的歹徒,又看看被摁在墙上的掌柜,挑了挑眉吩咐道:“刚好这里离府衙近,把这四个人捆了扔到府衙门口吧,明日一早……傅大人会亲自审问。” 然而就在这时,从楼上走下来两个人,其中一个略年长着的男子一看见她便怔住了,最后竟失神地喊了声:“妹妹!” 第七十五章 姜芜愣住,朝那人看去,只见那人穿着一身深蓝色长衫,大概是夜里出门比较急,还披了一件黑色的披风。 那人看起来极为激动,拨开人群就朝着姜芜的方向来了,离得近了姜妩才看见这人的脸,约摸三十五岁,长身玉立,虽然上了些年纪但仍无损其风骨,风度翩翩。 他走近之后,面上震惊之色更甚,“你……你是谁?” 姜芜觉得莫名其妙,今天的事情太多了,又没几件舒心的,她不想搭理,便道:“与你何干?” 岂料,她说完这句话之后,那人更加激动了,他拍着手掌道:“像,太像了!连性格也如出一辙!” 姜芜沉思片刻,扭头就想走了——她觉得这人恐怕有些毛病。 那人刚想去拉她,又被锦衣卫拦住了,眼看着姜芜就快回房,那人急不可耐道:“小姑娘可否告知家母姓甚名谁?我乃京城内阁大学士,姑娘若是……” 他话还未说完,姜芜已经转过身来,疑惑的看着他,“你看起来像是认识我?” 况且,内阁大学士如此年轻的么?这种职位不都是白胡子老头了么,这个大学士未免年轻的过分了。 那人忙说:“我乃内阁大学士,名唤虞瀚文,小姑娘你……家母姓甚名谁?” 姜芜上下打量着他,犹豫道:“我是个孤儿,没有父母。” 虞瀚文怔住,这时先前和他站在一处的男子也走了过来,这人就年轻许多了,只见这人容颜俊逸,眉眼温雅,尤其一双瞳色浅淡的眸子,远看疏离,近看之下,却觉其内仿若一泓清泉,令人心生好感。 虞瀚文有些激动地对那人道:“世上怎会有如此相似之人?一定是你姑姑,她一定是还没死……” 那人先是歉意地看了一眼姜芜,才对虞瀚文道:“父亲,姑姑去世已经十几年了,更何况姑姑只生了一儿一女,如今都在姜家,姜家人不可能在这种事情上蒙骗我们的。” 说话这人是虞长清,虞瀚文的亲子。 虞长清说:“还请姑娘莫怪,我姑姑去世多年,父亲一时想念,夜晚看得不甚清晰,怕是认错了。” 姜芜点了点头,又说:“无事。” 尽管虞瀚文有千百般不信,他也没办法,也许真是黑灯瞎火看错了呢?长清说的也没错,如果妹妹还生了一个女儿的话,姜家不可能不告诉他,大家同在朝中为官,姜家不会也没必要做这样的事。 他们二人径直出了门,路上虞瀚文还是冷着脸,似乎在沉思着什么,虞长清便道:“父亲怕是重回故地,想起了往事罢了。” 虞瀚文怔怔的点了点头,说道:“你没见过你姑姑,自然不知道,可那姑娘的脸起码和你姑姑年轻时有八分相似……不过那群人是锦衣卫,瞧着刚才锦衣卫对那姑娘言听计从的样子,那姑娘恐怕地位颇高。” 还有更深层次的他便没说了,这小姑娘能让锦衣卫对她言听计从,要么是她有过人的本领,要么便是她和锦衣卫指挥使傅桁有什么密切的关系了。 …… 与此同时,姜芜亲自押解着这四个人,把他们扔到了淮州府衙的大门口,此时还是半夜,街上黑灯瞎火一个人也没有。 姜芜也知道,这毕竟是她的事,不可能耽误了人家休息的时间,便让他们都回去休息了,但他们都表示,现在都快五更了,回去了也麻烦,还不如在府衙门口等着了。 果然没过多久府衙大门便开了,开门的小厮看见一个姑娘领着几十号人杵在门口还以为犯了什么大事,吓得赶紧把他们迎了进来。 小厮看出姜芜才是这些人里领头的,便温声问她发生了何事,姜芜指着那三个歹徒道:“这三个人半夜潜入我房间欲行不轨,这个是客栈的掌柜,不仅没有保护好住客的安全,反而还和歹徒串通一气,企图污蔑我。” 那掌柜一听,气的脸涨成了猪肝色,也不顾他现在还被锦衣卫摁着,就抬起头吼道:“是这人污蔑我!我不过是个掌柜,如何能和他们串通一气?分明是这个小姑娘年纪轻轻心术不正,还未出阁就跟着一群男人东奔西跑,根本就是不检点!” 小厮不敢说话,姜芜有些不耐,朝着掌柜那边走了过去,让他抬起头来。 掌柜心里有些发憷,姜芜的眼神冷且带着漠视,如用针扎在身上一样。 接着姜芜唇角轻勾,毫不犹豫的一巴掌甩在了他脸上! “啪——”地一声,掌柜懵了,就连其他锦衣卫也愣了一瞬。 姜芜甩了甩发麻的手腕,嗤笑道:“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来指责我?” 她今天差点出事,很难说掌柜没有半点责任,这间客栈开在府衙旁边,却还是有歹徒以为她是孤身一人,敢明目张胆上门来抢人,今天是她运气好,没睡着,她要是运气差了,无知无觉的这一晚上就睡过去了,再被那三个歹徒的迷烟一迷,以后还不知道会怎么样。 …… 傅珩得知此事的时候是晨时,三个歹徒和掌柜一起跪在堂前,傅珩旁边是姜芜只见过一面的那个杨大人。 杨大人面对傅珩的时候是一种态度,面对姜芜的时候又是另一种态度了,“跪下!” 那四个人都跪在地上哀嚎,姜芜则施施然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淮州知府狠狠一拍惊堂木:“堂下何人,为何不跪?!” 姜芜挑了挑眉道:“大人这话说的可真好笑,我今日为何在这里,话也说得很明白了,昨天晚上是大人安排的住所,可是半夜却闯进了三名贼人,欲对我行不轨之事,我昨晚可是担惊受怕了一个晚上呢。” 好歹顾忌着傅珩在这,杨大人说话的时候没太过分,反倒是姜芜一本正经地看着杨大人,缓缓道“说到这里我倒是很奇怪,昨天晚上我猜测这三个贼人可能是流寇一类的,怎么今日看来……这三个人倒是和官府关系匪浅呢?” 第七十六章 杨周正一惊,下意识先看了一眼傅珩,见他似乎是神色如常,才悄悄松了一口气。 而这一切被姜芜尽收眼底,她踢了一脚其中一个歹徒,从他腰侧取下来一个令牌扔到了地上,她嘲讽道:“说起来我倒是很奇怪,这开在府衙旁边的客栈居然还会出这样的事,并且……这歹徒身上怎么会有你们淮州府衙的令牌呢?” 一旁侍立的师爷捡起令牌呈到了堂上,那令牌上赫然写着一个“捕”字。 饶是连杨周正也吓了一跳,他管束是有些不严,但也确实没想到手底下的人胆子已经大到了这个地步! 可是现如今锦衣卫指挥使在此,这事断断不能承认,要不然他下半辈子别说加官进爵了,能不能在这个知府的位置上安安稳稳的坐下来都是个未知数! 他舔了舔嘴唇,又擦了擦额角落下来的虚汗,还是说:“这人必定是冒充我府衙的,我们衙内的人,绝对不可能干出这样的事来。” 他倒是也聪明,现在咬死了不承认,这三个人认证物证俱在,若是要说他们没干过这事就不可能了,现在先把他们的罪定了,把人关进牢里,接下来他怎么处理这些人,可就不是这个小姑娘能管的了。 淮州说到底还是他的地盘,他只要先瞒过了傅珩,这事还不是轻拿轻放一床棉被揭过? 可他没料到,姜芜不愿意这样做。 姜芜说:“按杨大人的意思,是不想承认了,没关系,我一个弱女子,怎么敢和官府作对,是吧……傅大人。” 她前面明明是在和杨周正说话,可到了后面又叫了傅珩的名号,杨周正额角一跳,似是不明白这小姑娘看起来像是和傅珩认识?可若是和傅珩认识,又怎么会单独住在客栈? 他虽然是知府,可这点鸡毛蒜皮的事也是管不来的,或许是下人哪里出了纰漏。 傅珩目光冷然,看着地上四人的眼神更是犹如寒潭一般,只听他轻慢地抬起手,似是毫不在意道:“既然如此,那不如杀了吧。” 他这么一说,杨周正当即瞪大了眼睛,那四个人也哀嚎不已,一个两个的求着杨大人开恩。 姜芜笑眯眯的点了点头,一拍掌道:“甚好,既然杨大人都说了不认识这几个人,我瞧着也是,这几个人一看便知平日里是坏事做尽了,昨天晚上可是工具齐全的很呢,说不定之前暗害过多少可怜的姑娘。” 杨周正一口气顿时噎住了。 姜芜看着他的表情只觉得心里有些暗爽,这几个人一看就知道是真的和官府有些关系的,普通人没有那么大的胆子敢伪造官府令牌,而捕快在府衙中本来也是地位很低的职位,只是这几个人为了赚些外快,居然干出了这样猪狗不如的事。 姜芜又说:“那不知大人何时准备行刑?我也好提前买好了鞭炮庆祝一二。” 杨周正吹胡子瞪眼道:“你个不知道打哪冒出来的野丫头也敢质疑本官?现在案子可还没查清楚呢,你就上赶着要用刑,还不知道是何居心!说!你到底是什么人?!” 姜芜嗤笑一声,施施然走到了一旁的座椅上坐下了,一抻袖子:“小女子不才,却也勉强算个公门中人,正是北镇抚司锦衣卫指挥使傅珩钦点的仵作!” 杨周正一听,第一反应便是不信,这世上哪里有小姑娘当仵作的道理?但他再一看身旁傅珩的眼神,心里便暗道大事不好! 这方才还不苟言笑的指挥使大人,现在居然看起来颇为高兴! 杨周正顿时觉得眼前一片漆黑,他抖了抖胡子,颤颤巍巍道:“傅大人……这小女子该不会难道真是……” 傅珩这时懒懒地掀了掀眼皮,看起来不甚在意:“她的确是我的人。” “我的人”这个称呼让姜芜忍不住眼皮一跳,她方才其实心里也不是特别有底,她也知道仵作在古代还真是贱籍,她如果在堂上直接说自己的仵作恐怕杨周正并不会害怕,所以她先搬出了一大堆名号,这样才能让杨周正害怕。 没想到傅珩这么给她面子。 杨周正懵了一下,和师爷对视一眼,悔不当初啊! 这要是一开始的时候就当机立断直接将这三个人的罪名认下不就完了吗?就算真的施刑,或者这几个人真死了,那有什么所谓?不过几个捕快,反而是他一开始只想着和这个小姑娘抬杠,居然一步步被她给带进去了! 现在他就完全是骑虎难下了。 杨周正干笑几声,瞬间变了语气:“那这…这位姑娘,这几个人的处置,你看是要怎么样?” 姜芜其实并不是想让他们死刑,因为这几个人对她来说有其他的用处。 她道:“这几个人昨天晚上行事时十分熟练,况且根据后来发生的事来看,我很难相信掌柜和他们没有关系。” 掌柜刚想说话为自己辩解,结果一抬头触及杨周正的眼神,又把话咽回了肚子里。 她继续说:“所以,我想先烦请杨大人将近段时间有关少女失踪之类的案子全部报给我,由我负责审问这四个人,我不会是他们想要下手的第一个对象。” 杨周正额角一跳:“你想做什么?” 姜芜莫名其妙的看着他:“自然是找出并解救那些可能失踪、可能被他们卖掉的少女啊,这难道不是你淮州府衙最该做的事吗?还是说……大人本就不想管这些事?” 她捂着嘴小声惊呼:“可刚才不是说这几个人并不是淮州府衙的人么?大人如果在他们身上捞不到半点好处,又何必这么护着他们呢?” 眼看她再说下去恐怕又要抖搂些不好的东西出来了,杨周正连忙说:“既然如此,就依姑娘所言!” 姜芜满意了。 如果说最开始的时候她只是憋着一口气,今天天亮之后她便想到了,那几个人是惯犯,今天她是侥幸逃脱,可……总会有些不那么幸运的良家女子不知被他们卖到了哪里,她愿意出自己的一份力。 第七十七章 姜芜细细审问过几个人,并且得出了名单,虽然在公堂上的时候他们不肯说自己是淮州府衙的捕快,但姜芜一口咬定的态度也让他们知道了在辩驳恐怕也没用了。 好在他们也只是想到了赚外快,并不是长期以此为生的人贩子,至今只犯过三起案子,姜芜是最后一个,前两名少女也是和姜芜这样的,住在这间客栈里,然后被他们掳走了。 为什么他们能如此便利呢?因为这间开着府衙旁边的客栈掌柜也同样收了他们的钱,有时甚至会私下给他们房间钥匙,掌柜早在少女进门的时候就看好了,看姑娘是不是未婚,身旁是不是没有人,听口音是不是外地人,如果这几样都占了,那么掌柜就会直接通知这几个捕快半夜来掳人。 至于卖到了哪里……那自然是暗娼馆。 姜芜听得气愤不已,这几个人还真应该被砍头以儆效尤了。 至于姜芜为什么被掳,是因为她长得实在好看,掌柜盘算着这样好看的姑娘恐怕卖出去能得一个非常不错的价钱了,所以他才冒着锦衣卫在场的巨大风险也想把姜芜卖掉。 没想到果然出事了。 姜芜先让锦衣卫去按照信息那两个姑娘如今境况,自己则施施然准备出去了,快到门口的时候其中一个歹徒居然抱住了她的小腿,流着鼻涕眼泪地表示自己已经知错了,求姜芜放他一条生路。 姜芜居高临下的看着他,这人就是晚上被她用解剖刀划了脸的那位,伤口不深但也没结痂,他脸上还有一道红红的痕迹。 她嗤笑一声,蹲下来慢慢掰开他的手,在对方绝望的眼神中缓缓道:“下辈子吧。” …… 姜芜此后便不再回那间客栈了,杨周正知道自己这事办的不地道,再安排的时候给所有人都换了客栈,这次还慎之又慎的请姜芜到自己的府上住。 杨周正的府邸接待的客人目前是只有傅珩和周显恩的,杨周正特意和她说要她去府上住,讨好的意识也很明显了。 姜芜想了想,便也同意了。 不过下午,她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做——验尸。 就在不久前有一个患者发病,接着就毫无征兆地咽了气,根据他家人的说法,他并没有吃什么不该吃的东西,生病之后连门也很少出,更别说其他的了。 他大约半个月前去赶集,一回来就生病了,咳嗽多痰,并且还伴随着高热,日子一长他人也越来越迷糊,但并不知道是怎么了,昨天晚上还短暂的好了一阵,今天下午忽然就没了。 死者姓王,家住地稍微有些偏远了,起初说要将尸体运到府衙来,死者的妻子和女儿都是跪地哭求,说死者为大,甚至不肯验尸,官府的人好说歹说才勉强同意的。 此时,姜芜面前摆着的就是这具尸体。 死者是新死,因为天气太冷所以已经没有了余温,死亡时间大约在两个时辰之前,尸斑集中在背上,符合家属所说的一直卧病在床的证词,除此之外,死者胸前有一大块血迹,姜芜掰开他的口鼻细细察看,在他的鼻腔和口腔内也发现了不少血迹的残留。 口吐鲜血基本可以判断是内脏出血。 姜芜吸了吸鼻子,准备开始解剖。 傅珩立在一旁,问道:“可有发现?” 姜芜看了他一眼,无端有些委屈,方才不管是在堂上还是哪里,傅珩都没怎么和她说过话,就连之前帮她出头也更多是半推半就应承下来了,现在倒好,案子有需要了就找上她了。 她收回目光,手稳稳下刀:“没有。” 果然如她所料,死者的肝脏有明显的病变,而肝脏病变很多都是因为……中毒,与此同时,死者的肾脏也有一定程度的病变,这证明死者的死亡原因很大可能和饮食有关,这个病并不是接触性传播,而是从饮食方面,可能是吃的,也可能是喝的,但综合来说喝的方面有问题的可能性比较大。 她想到了圣水。 至于毒素的来源,这可太难分辨了,这有没有解析的仪器,她光是靠肉眼还真的分不出来,她有些沮丧了——现在如果想知道死者的中毒来源,只能按老办法来,那就是从死者的足迹入手,挨个去排查。 这还不知道要查到猴年马月去了。 因为这具尸体周身没有伤痕,死亡时间确凿,死亡原因为中毒,毒素来源不明,除此之外死者平常应该是以体力活为生,因为他身上没有其他的伤痕,没有外伤,她剖开了死者的胃,也是很普通的饮食,看不出什么特别的。 因为如果要查,应该从半个月前查起,但是半个月前谁也没预料到会发生这样的事,并且……就算是真的食物中毒了,这都过了半个月了,不管是什么也都消化完了。 这一次的案子对她这个仵作来说并没有用武之地,姜芜沉默地将尸体缝合完毕,洗干净手,出门的时候发现傅珩居然还在。 外面下了点小雪,他站在廊下,整个人透露出一种有些苍白的美感。 姜芜顿了顿,走上前去唤了声:“大人。” 傅珩侧过身看着她,半晌似是一声喟叹:“你昨晚为何没与我一道?” 姜芜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昨天晚上只要她不特意跑到队伍后面去站着,就不会有后面的事了,她会直接随他一起住到杨周正的府上,不用住简陋的客栈,就不会被贼人盯上了。 姜芜垂下头盯着自己的鞋尖,她听见自己小声道:“我担心总与大人站在一块,大人清誉有损。” 不出所料的,傅珩嗤笑一声,“你为何会这么觉得?” 姜芜本能地觉得他这话有些不对,却还是硬着头皮说了一通恭维他的话,“大人仙人之姿,可与日月争晖,我一个小仵作怎么敢和大人这样的神仙人物……站在一起。” 她抬眼,傅珩正凉凉地看着她。 姜芜心头一跳,接着便听见对方一字一句道:“说人话。” 第七十八章 姜芜瞬间哽住,半晌才老老实实的说了:“当初在京中的时候,不就因为我让大人身边流言四起吗?” 姜芜说完之后又觉得这个语气怪怪的,好像有点白莲花那味了,接着找补道“我的意思就是跟大人站在一处…不太好,毕竟大人还未婚配…” 好好的又扯到人家婚配做什么,姜芜暗恼自己多嘴。 傅珩眼神有些凉,过了一会儿姜芜听见他的声音从上方传来——他说:“可我不在意。” 他用的是“我”而不是“本官”之类的自称。 没来由的,姜芜心脏一阵狂跳,她发觉傅珩似乎是想说些什么,但刚好这个时候亭苑内一阵喧哗,原来是安王的车队到了。 杨周正在傅珩身上吃了个瘪,现在自然铆足了劲讨好安王殿下这个大肥肉,安排的厢房自然是气派地不得了,可惜安王并不怎么理会他,听他说了些此地的病症之后,就直接来找傅珩了。 现下已经快到晚饭时间,姜芜待在自己的小房间里,她隔壁本来应该是周显恩,但是周显恩这两天显然非常忙,姜芜到了淮州城之后就没见过他了。 这时候有人敲她的门,姜芜打开门一瞧,外面站着的居然是安王殿下。 她慌忙行礼,被他笑着摆手说免了,“小仵作,跟我们一块去用饭吧。” 姜芜有一瞬间茫然,却还是退了一步谨慎道:“小人不敢和殿下一同用饭。” 安王和傅珩自幼熟识,还没见他身边出现过这样特别的女子,因此到了晚饭时间,他直接拒绝了杨周正的留饭请求,说要自己和傅珩去吃饭,傅珩应了之后,他就自己来敲姜芜的门了。 姜芜眼尖地看见他身后还跟着两名身着劲装的侍卫,一方面她不太想去,但另一方面她又想到了这次案子的事,一直憋在杨周正的府里很难得到线索,这次案子有些奇怪,她作为仵作帮不上什么忙,但与此同时——杨周正作为知府,是他主动向朝廷递的折子,可是真派人来这里视察了,他又好像是在粉饰太平一般,什么也不肯说了。 倒不如出去看看,万一能有意外之喜呢? 姜芜这样想着,便答应下来,回头给自己披了件兔毛披风,结果她一出府,就看见了立在马车旁的傅珩,他穿了一件黑色的披风,乍一看好像和姜芜穿了件情侣装似的。 她也算是总结出经验来了,无论是酒楼客栈,还是茶馆首饰铺子,高档地方富贵人家的小道消息,而平凡人家也自然会有家长里短,事发以后这么久,姜芜就不相信没有任何人讨论过这件事,官府一直不作为,老百姓只会愈发惶恐,接着便是流言满天飞了。 她甚至猜测安王和傅珩也是这样的想法,杨周正这人很不地道,可偏偏他身为一城知府,地位也称不上特别低,傅珩官职是比他大些,可也没到生杀予夺的地步,杨周正若是阳奉阴违一些,傅珩也顶多事毕之后参他一本,现在……还真没办法。 两顶小轿往最热闹的集市开去,就如姜芜之前所看到的,这里的人虽然有被那不知名的病影响,但也并没有真的多么害怕,因为这里的人非常多,街旁的红灯笼闪烁,数不清的酒肆茶楼。 这其中生意最好的,当属聚仙楼。 这聚鲜楼在淮州城十分有名,据说其一道叫四时猪的大菜,一道菜摆向四个方向,每个方向的口味居然都能不同,猪肉不仅口感鲜美,还会越嚼越香,令人口齿留香,也因此对聚鲜楼的菜流连忘返。 淮州城其实并没有什么出名的地方,但有两个地方,一个是圣水,一个是聚仙楼,每年都能吸引大量的游客前来。 这次他们要去的,正是聚仙楼。 姜芜抬头一看,前方赫然出现一幢三层楼建筑,其飞角绘梁,大红灯笼高悬,能依稀透过窗户看见食客的身影,还未靠近便已是异香盈鼻。 安王那两个侍卫神色却有些警惕,姜芜好奇地扯了扯傅珩的袖子,小声问他:“他们两个为什么表情不太对?” 岂料她一抬头,傅珩也是眉心紧蹙,似乎对这个聚仙楼……十分不适。 唯一称得上兴高采烈的,就只有没心没肺的安王一个人了。 一行人上了三楼,立马就有活泛的小厮引着进了包厢,点菜的时候安王也没犹豫,直接就点了那道非常有名的四时猪,还有几样大众口味的小菜。 轮到姜芜的时候,她也只是随意点了一个青椒牛肉。 安王问她要不要吃炒蘑菇,据说聚仙楼的蘑菇也是一绝,姜芜刚要摇头拒绝,就听见傅珩淡淡道:“她不能吃。” 安王看向傅珩,笑得不怀好意:“你怎么知道人家不能吃的?” 姜芜也呆了一瞬,她没想到自己那次甚至都没说自己不能吃蘑菇,傅珩居然记下来了。 好在安王也能勉强算得上是识趣,他并没有纠结这个问题。 聚仙楼上菜的速度很快,前面的都是那几道寻常的菜,不得不说厨子的手艺一绝,再普通的原料到了他手里也不一般,一道简单的青椒牛肉,颜色鲜亮,肉质软嫩弹滑,就连再普通不过的白菜也能品出不一样的味道来。 姜芜起先还怕这菜有什么问题,甚至小题大做的辨认了一些肉质,确定了的确没有什么问题之后才敢放入口中,可谓是油香肉嫩。 几人放松下来,虽然坐的是包间,但还是能听到隔壁大声聊天说话的声音,隔壁的人说:“你们听说了没?听说城东李老爷也得了这个病呢!” “就那么得了就会死的病?” “是啊,啧啧啧真可怜,李老爷可有钱了呢,有再多钱有什么用?不还是救不了自己的命?恐怕马上就要一命呜呼了。” 那几人附和着,这时那道“四时猪”终于上菜了,香气扑鼻,令人食指大动。 姜芜看着那道菜,一个大的托盘,中间放着一只猪头,而以猪头为中心,四个方向都放了用不同手法制作出来的肉。 安王正要动筷,姜芜眉心一拧,“等等——” 第七十九章 姜芜此言一出,其他人都停住了筷子,姜芜伸筷子夹起一片肉放到了自己眼前,细细辨认之后蹙起了眉。 “这道‘四时猪’顾名思义,应该是猪肉才对,但是这块肉的纹理看起来却完全不像猪肉。”姜芜道。 但要说它到底是个什么肉,姜芜也分不出来,像牛肉又不太像,也许是她没见过的什么珍稀动物? 安王心事真的大,他似乎完全不在意姜芜对这道菜的质疑,自顾自地夹起一片肉放进了口里,并且还连声赞叹道:“这菜果然名不虚传,好吃。” 因着姜芜说这菜似乎有些问题,所以安王的两名侍卫命人叫来了小二,问小二这菜用的是什么原料,但出乎意料的是,居然连小二都不太清楚,小二对这个问题显得有些茫然,先说一定是猪肉啊,但得到了否定的回答时,连小二都有点惊讶。 小二说:“说实话,各位爷……这个连我也不知道,小的只能负责些传菜之类的活计,别的东西咱也不清楚。”他以为他们是担心菜品不新鲜,立马拍着胸脯保证道:“别的不敢说,这道菜几乎每天都有无数人点的,我们连存货都不够,不可能会有不新鲜的情况。” 这话倒也不假,整个聚仙楼,最出名的就数这道四时猪,基本每个慕名而来的食客都要点来尝试一二,如果是担心菜品的新鲜问题,这道菜肯定肯定不至于囤积原料。 姜芜其实心里也有些打鼓,菜里放了大量的香料,遮盖味道的能力是一绝,况且天下之大,她没吃过的东西可多了,要是仅仅因为这个肉她分辨不出来就不许人家吃,那也……挺尴尬的。 这时候侍卫刚好问话回来,姜芜也有些羞赧的说:“也许是我小题大做了,既然殿下觉得没有什么问题,那便略过不提了吧。” 安王的两名侍卫松了一口气,姜芜也夹了一片肉放在碗里,现在这一瞧又有些奇怪,她刚夹到碗里的人居然是非常明显的牛肉。 众所周知,牛羊肉的纹理和猪肉差异较大,就算是普通老百姓用眼睛看也能看出来区别,可是刚才那块肉又不是牛肉,所以这道菜虽然名字叫“四时猪”但实际上,是用了许多种不同动物身上的肉,混在一起烹制的。 这就不得不说一句厨子的手艺了,不同的动物肉烹制需要的时间可以说是大相径庭,厨子能把这样一道由许多原材料拼凑在一起的菜烹制成现在这个水准,想来也知道厨艺是炉火纯青。 姜芜渐渐放下心来,但也没多吃那道菜,甚至于她眼尖看见旁边的傅珩从头到尾筷子都没动过那道菜。 酒菜过半,安王吃的很是开心,见姜芜神色有些拘谨,还笑道:“小仵作今日为何这样拘谨,难道是觉得今日菜色不够好?” 姜芜忙摇头道:“怎么会,小人只是……不饿。” 安王便笑了,说道:“瞧你瘦的跟个麻杆似的,恐怕是风一吹就能倒了,既然你不肯吃,那便要本殿下请你吃了。”说着,安王居然直接用勺子舀起一勺“四时猪”舀到了姜芜的碗里。 姜芜连忙道谢,大人物亲自给夹的菜怎么可能不吃,她夹起一片肉正要吃下去,眼睛却忽然看见了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东西。 ——她看见那片肉上,居然黏着一根卷曲的毛发。 她脸色瞬间发白,动物谱在她脑子里转了几个圈她也没想出来到底有什么动物能长出来这样的毛发。 除了人。 她放下筷子,确定这根卷曲的毛发就是从这片肉上出来的,而这根毛发是三卷的,如果是头发不小心沾到了上面,应该是细长的一条,这个要么就是乳晕,要么就是……下.体的毛发。 安王注意到她的异样,问她怎么了,姜芜抬头看向安王,心里很不忍…刚才安王非常喜欢这道菜,也吃了许多,如果现在告诉他他刚才吃的可能是人肉,如果她是安王,一定当场崩溃。 姜芜想了想,委婉道:“殿下可曾听说过一个典故?” 安王一听她这话头,还以为她要讲故事,倒有点好奇了,便问:“什么典故?” 姜芜挑了个比较有名的,讲了个黄巢机的故事。 “古时候,黄巢败亡时,以人肉为粮糗,数百巨锤,同时开工,成为供应军粮的人肉作坊,无论男女老幼,悉数纳入巨舂,称之为“捣磨寨”。黄巢围陈州几三百日,啖食数十万人,后来黄巢还做了一个机器,用来捣人肉,那个机器就叫做黄巢机。” 安王听完后,脸色略有些尴尬,他轻咳了声说:“姜姑娘的爱好果然……非同一般。” 为了掩饰尴尬,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接着又伸筷子想去夹菜,姜芜吓了一跳,生怕他又去吃这个菜,直接将自己的筷子扔到了碗中间:“不许吃!” 安王吓了一跳,两个侍卫还以为姜芜要对安王不利,立马露出了戒备的神情。 只有傅珩,这时候轻声道:“她是在提醒你,这菜有问题。” 安王倒是没生气,只是有些好奇:“什么问题?”刚才这个小丫头就说这菜有问题了,可也没说是什么问题,并且看她自己也吃了,还以为是她判断失误了,看这个样子,是有了新发现? 姜芜摸摸脑袋,说:“如果小人没猜错的话,这里面很有可能是……人肉。所以小人方才才说了那个黄巢机的故事。”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安王顿了顿,立马回想起刚才他大赞这道菜好吃,还吃了许多…… “水……水……”安王立马就捂着脖子想吐,他的两个侍卫也是脸色惨白,一副想吐的模样,却还要给主子递水。 “你怎么知道的?如何能断定?小仵作,这玩笑可开不得。”不管安王平常是个怎样亲和的性子,碰到这样的事也是满腔怒火,这样大的一个酒楼,说招牌菜是用人肉做的? 怎么可能! 第八十章 姜芜知道安王生气,她也不想辩解什么,只是默默将那块上面沾了毛发的肉递到安王面前。 这道“四时猪”做法非常多样,光是肉的模样便有四种,有肉片、肉丸、肉糜和风干肉。 姜芜吃的这一块其实是将肉剁地细细的,做成靡状,再擀成肉片大小,乍一看和普通的肉片没有什么区别。 安王虽然没接触过这些东西,但也不是个傻得,他看见那跟毛发就明白了了。 姜芜看向两名侍卫:“两位大哥其实从刚刚进这里就感觉到不对了吧。” 两名侍卫点点头,对视一眼后齐齐跪下:“望殿下赎罪!” 安王现在的心情就是难受,十分难受。 他苍白地摆了摆手:“你们果真发现了问题?” 其中一名侍卫说:“不尽然,我二人只是闻到了一股奇怪的血腥味。因为……因为人血的味道比其他的腥。” 他这么说,于是安王就更想吐了。 姜芜为了宽慰安王,便说:“但您也不必过于担心,这菜显然是用多种肉类混在一起的,人肉可能连三分之一都不到。” 侍卫点点头:“也是,若全是人肉,恐怕这聚仙楼……可就成了魔窟了。” 姜芜暗道,假如按照一天要卖掉二十份四时猪,如果每道菜全部是人肉的话,那这店就真成魔窟了。 其实关于吃人肉自古有之,在宋朝的《鸡肋编》卷中有说过:"老瘦男子廋词谓之饶把火,妇人少艾者,名为不羡羊,小儿呼为和骨烂,又通目为两脚羊。" 但典故归典故,毕竟现在姜芜所处的这个朝代里并没有战乱,姜芜是无法理解吃人肉这样的情况,这样的情况一般都是出现在战乱年代,没有军粮,从前的官兵就会抓弱小的妇女儿童。 安王道:“既然这样,这聚仙楼里的……原料是哪来的?” 他临到嘴边还是把人肉这两个字憋回去了,因为他感觉自己又要吐了。 姜芜此时神色严肃起来:“现在毕竟不是战时,聚仙楼这样做是违反了律例的,况且……这附近没有乱葬岗之类的,极有可能,他们为了保证新鲜,用的是活人。” …… 是夜,聚仙楼也已经关门了,姜芜和傅珩神色匆匆地来到了后巷。 “大人你确定真要今天晚上来查探吗?要么我们再缓缓?”姜芜换了一身黑色的夜行衣,她第一次穿这个,整个人都不太舒服,傅珩站在她旁边,整个人仿佛都融进了夜色里。 姜芜在黑夜中似乎看见傅珩眼中的寒芒一闪而过,然后……她的脑袋就被拍了一下。 接着,她听见傅珩轻声道:“闭嘴。” 姜芜乖乖闭了嘴,过了会又抗议了:“可是大人为什么要带上我?大人您英明神武,这么一点小事就不用带着属下了吧,既不会有什么用,还尽给您添麻烦了呢。” 这回傅珩倒是看了她一眼,姜芜听见他在冬日里冰凉的空气中冷笑了一声:“你害怕了。” 姜芜心想这谁能不害怕,这可是吃人哎,这难道是什么说着好玩的事吗?紧接着在她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傅珩忽然一手提起她的后脖领子,腾地一下两人就原地起飞然后姜芜就忽然落在了房顶上。 姜芜:??? 快过年了,今日并没有下雪,但是天气十分阴沉,浓重的黑云压在天空之中,几乎要垂在房屋顶上一般,令人平白觉得压抑。 姜芜一手捂着嘴,一手紧紧抓着傅珩的衣袖,好半晌才缓过来轻声道:“大人怎么断定厨房就在这里?” 她却没有注意到,两人此时堪堪在房顶上站稳,傅珩的手已经从提溜着她后脖领子改成了揽住她的腰,现在两人距离极近,姜芜一抬起头便看见天上的星辰仿佛都映在了傅珩的眼睛里。 姜芜顿住了。 傅珩却并没有注意她的神情有些不对,只是道:“这里房顶有些发黑,并且这么晚了只有这里还有声响。” 也对,休市之后一般只有后厨还需要打扫以及备菜之类的了,姜芜暗道自己可真是冲昏了头脑,傅珩拍拍她的头说:“快看。” 看什么?姜芜有一瞬间茫然,傅珩小心翼翼移开一个瓦片,姜芜蹲下去凑到空隙那里一看,后厨比较高,所以地上的人影都看得有些模糊了,姜芜隐约瞧见几个人在案前忙活,但似乎看不出其他的什么,她想再看的近一点,于是戳了戳傅珩,用气声凑到他耳边问:“能看得更近一些吗?” 傅珩只觉得耳朵里有些湿热,还有些莫名的痒意,他顿了顿,然后一把推开了姜芜! 姜芜:??? 她茫然的看着傅珩,傅珩同样茫然的看着她,两人在冬日里寂寞的屋顶大眼瞪小眼。 傅珩轻“啧”了一声,然后两人又挪了一个位置,这个位置看的果然要清楚很多,起码姜芜是看得清楚很多了。 不过可能清楚过头了。 她甚至能看见一个圆圆的东西被随意扔在托盘里,接着是一个白花花的人被扔到了案板上,再然后…… 她有点想吐。 傅珩这时候点了点她的脑袋,“你看。” 姜芜只能略过不看案板,但是她很快就知道傅珩让她看什么了,因为冲洗血迹需要大量的水,而这些水混合着血,自然不可能随意排到外面去,血水全部在一个大桶里。 姜芜有些心惊,这一大桶水显然非常不干净,如果直接被排进河里,人喝了一定会有毛病! 不管是古代还是现代,大部分动物都有检疫程序,病死的动物人也是不能吃的,但这是人,谁知道他是怎么死的?换言之,万一里面混进去一具尸体,死者生前得过烈性传染病呢? 姜芜心脏狂跳,忍不住道:“他们这样多久了?万一他们将血水排进河里或者任何一口井里,全淮州城的人都得得病!” 况且按照这家店的火爆程度,还不知道多少人吃过肉! 第八十一章 姜芜顿时就觉得有些毛骨悚然了,她扯了扯傅珩的袖子,示意他继续看。 那个人速度很快,很快便分尸完了一整具尸体,姜芜心想现在要等着他全部处理完,然后看他会把这些处理用的水往哪里扔,结果就看见他又招呼了几个人进来,几个人合理,抬着这一大桶水,然后开始往后院去了。 房顶上的两人连忙跟上,只见几个人将这一大桶血水抬出去好远好远,聚仙楼做事显然非常谨慎了,他们并没有直接将水随意地倒在地上,而是一直慢吞吞地抬着、挪着,最后居然走到了一个有些熟悉的地方。 姜芜惊呼:“圣水庙?” 没错,聚仙楼居然将圣水全部都倒进了圣水池里!因为之前官府下令说不允许百姓再喝圣水了,百姓们也只是远远的朝拜,已经很少会有人再去喝圣水了,但是也难免总会有人铤而走险。 其实,尤其是这次城内暴发不知名的传染病之后,反而有更多的百姓认为喝了圣水能让他们保持健康,所以他们争先恐后的去偷偷喝圣水,而不知道,这所谓的圣水,其实早就掺了不干不净的血水…… 说不定,这次灾祸根本就是从聚仙楼引起来的! “走——”两人已经得到了答案,便不再逗留,连夜回到了杨周正府上,此时夜色已晚,安王的房内还是灯火通明。 几个之前便请来的大夫个个愁眉苦脸,聚在一起小声讨论着什么。 姜芜一愣,下意识问道:“发生什么事了吗?” “今天晚上又多了五名死者,仵作检查后确定就是由这次的传染病引起的。”安王沉声道。 这个传染病总能给人一种愈演愈烈的趋势,虽然他们来到这里总共也只有两天时间,但是在姜芜看来,就是只过了十几个时辰,病情就再一起恶化了。 如果不加以控制的话,这次的病迟早会从这小小的淮州城扩散出去的。 她问一个大夫:“当真一点办法也没有?” 大夫叹了口气道:“姑娘,医者仁心,真不是我们不想救人,而是如今没有病因,没有源头,哪里知道该如何防治呢?实不相瞒,我和诸位同仁已经试过许多种药方,但几乎没有哪一种是起作用的。” 姜芜心头一跳:“您可想过……尸毒?” 安王瞬间抬眼看她,心里知道她和傅珩这一趟肯定是有了收获,但按姜芜这个话头,醉仙楼里的肉还真是人肉! 大夫吓了一跳,拱手道:“姑娘为何会这样想?” 姜芜自然不可能将这事说出去,现在还不知道醉仙楼背后的老板是谁,他敢在城内明目张胆地干出这样的事来,那就很大可能不会是个普通的饭馆老板,没有半点背景的人敢这样做吗? 姜芜摆摆手道:“只是突然想到了。您看,如今已经尝试了各种可能,只有这一种还未试过了,不妨试一试?” 大夫一听,和其他的几个人一商量,还真的没尝试过这个方向,几人对视一眼,问姜芜:“那姑娘可知道尸毒如何解?” 姜芜:…… 尴尬了,她不知道怎么解。 姜芜想了半天,也只想出来林正英的电影里用过糯米,但是这玩意用在这里也不合适啊,这又不是僵尸片。 她这时候又想起来,她之前在一本书上看到过,说是有一种草可以解尸毒,但是这种草也不知道长在哪里,样子看起来和青苔差不多,这书还是她在古代看到的,想来应该是有这种草的原型的。 她问那几个大夫,没想到他们也听说过这东西,但是并不知道这草可以解毒。 “姑娘所说的草实际上是名唤鹿幽草,生长在水井的璧上,梦生白鹿,其灵幽幽,这草性温,可解毒,但是生长条件较为苛刻,姑娘怎么会知道这草的?”大夫说。 姜芜一呆,这书是她在北镇抚司里看见的,她还以为很多人都能看到这本书,没想到就连经验老道的大夫都不知道这事。 待会……生长在水井的璧上? 姜芜瞬间瞪大了眼睛:“水井?圣水不就是一口井?圣水里会不会有?” 几个大夫相视一笑,“看来姑娘也知道我们淮州城的圣水了?这圣水说是人喝了以后便会神清气爽,心想事成,但其实我们都知道,所谓的圣水,只是因为其璧上有鹿幽草,鹿幽草性温可解毒,喝了井里的水之后自然心旷神怡。” “原来几位都知道所谓的圣水由来,那为何……” 姜芜很想问,那既然你们知道所谓的圣水,是因为水井壁上有鹿幽草,那你们又是抱着怎样的一种心态看着百姓们朝拜的呢?再说了,你们既然知道鹿幽草的存在,自然知道它可以解毒,那为什么又拿来试一试救人呢? 大夫们看出姜芜的疑惑,神色却有些惴惴,姜芜便心知这其中恐怕又有什么关窍了。 一个上了年纪的大夫将姜芜拉到一边,小声说:“姑娘莫怪,其实……近日城中的病,早已有了解法,只是那知府大人不情愿。” 姜芜惊呆了,“那既然是杨周正故意将解法瞒下,那又为何要上报朝廷请人来察看?” 大夫一脸讳莫如深的表情:“姑娘有所不知,这杨周正自从上任以来,贪墨无数,城中百姓叫苦不迭,这次的事情之前,我等就告诉了杨知府所谓的圣水就是水井壁中有鹿幽草,但是杨知府并没有听从我等的意见,反而是倒打一耙,说我们这些开医馆的污蔑。” 这事显然还没完,姜芜等着他继续说。 果然,大夫微微叹了一口气:“后来啊,我看到杨知府派人偷偷将水井中的鹿幽草都挖走了。” 杨周正自然也知道这药十分名贵,大夫们医者仁心,他可不是,他当然只关注了眼前的利益,这么多鹿幽草,若是卖出去了,还不知道能挣多少钱呢。 他不会做亏本的买卖,直到后来淮州城内发生了灾情,当初的几个大夫上门来和他说鹿幽草的事,也被他直接一口回绝了。 第八十二章 而此时此刻,杨周正在焦躁地在房内踱着步子—— “高人,你确定这法子真的可行?可那么多百姓的性命……这事要是被别人知道,本官脑袋上的乌纱帽可就悬了!”此时此刻的杨周正,完全不是之前傅珩看见的那个样子,他浑身都有种阴郁的感觉。 坐在他对面的那个人,穿着一身白衣,明明是在室内,却戴着斗笠,使人看不清脸。 那人不耐烦道:“你若是不愿意,那我也能找别人做,你最好别忘了,仅仅只有一个醉仙楼,可是远远不够的。” 杨周正说:“可是为什么要上报朝廷说这是传染病?我这本来就解释不清,那个指挥使大人哪是那么好骗的?我都怀疑迟早会被发现的。” 被他称为高人的这时候站了起来,他看着杨周正说:“你到底是要取之不竭的银子,还是这虚无缥缈的官位?” 杨周正竟有一刹那犹豫。 如果要的是官位,他现在坐在了知府的位置上,说不定就能更进一步,但银子可是取之不竭的……醉仙楼如今的生意这么好,况且这个高人非同一般,居然可以帮他铲平大部分仇敌,甚至对他来说这些事情根本就不费吹灰之力。 高人负手而立,傲然道:“你可别忘了,你这个知府的位置是怎么坐上来的,若是没有我,你现在恐怕还是个县令。” 杨周正神色一僵。 高人继续说:“你真的以为这世上会有掉馅饼的好事吗?现在安王和傅珩都来了,这才是我最终的目的。” 剩下的话,杨周正没有全部听清楚,他只能知道事情发展到现在,已经到了该回报的时候了。 高人正要离开,杨周正突然抖着嗓子问:“你到底是谁?你要对付的人……难道是……安王?” 那人没有说话,而是嗤笑一声离开了。 杨周正明白了,这个人极有可能和皇室有关,他最终的目的,就是对付安王。 他到底是卷进了怎样的一场斗争? …… 而在这一边,大夫已经离开了,她合上了门。 “这事可能和杨周正有关系。”姜芜道。 “本官知道。”傅珩淡淡道。 姜芜一惊:“所以这传染病也是?”她又疑惑了,如果这病根本就是杨周正搞出来的,他又为什么要上报朝廷请人来治理呢?难道真就是为了赚倒卖鹿幽草那点钱?就为了钱得罪傅珩和安王,这人脑子有毛病吗? 但最令人气愤的还是,他为了这么一点蝇头小利置所有百姓安危而不顾,这么多人的命在他眼里还远远不如钱财。 姜芜说:“那接下来怎么办?如果要救百姓,就只能去找杨周正要鹿幽草了。” 安王道:“我已将此事上报给朝廷,想来不日就会有结果,但是……”他顿了一下,当着姜芜的面,还是没把后面的话说出口。 他如今在朝堂中处境其实十分尴尬,不管他有没有夺嫡的心,其他皇子也肯定会把他划入竞争对手行列,甚至于很难说这件事背后有没有京城的参与。可如果是京城的话,那又会是哪个皇子呢? 安王第一时间想到了平王,他的二哥。 平王此人,说是阴狠毒辣却也不尽然,虽然是二皇子,却比太子权势更甚,且平王的母家在朝中也有一定的势力,相比之下安王就有些不够看了。 姜芜心知肚明这背后的事就不是她一个小仵作能左右的了,她也聪明的没有多问,而是说:“那接下来殿下就应该去找杨周正将此事查清了,至于城中的传染病……没有鹿幽草的话,小的也没办法了。” 这事情其实是早就有了解法的,这个所谓的传染病本来就是杨周正搞出来的,所以姜芜其实帮不上什么忙,只要杨周正肯把鹿幽草交出来,那所有事情都迎刃而解了。 只是可怜了那些百姓。 …… 翌日,杨周正就死了。 这事发生的属实是有点突然,这导致姜芜看到他尸体的时候都懵了一瞬。 傅珩在她身侧淡淡道:“这次的验尸结果,只让我一个人知晓便可。” 姜芜心思回转,试探道:“大人的意思是这事要秘而不发?也对……杨周正毕竟是淮州城的知府,现在突然暴毙身亡,若是让城中百姓知道了难免诸多麻烦事。” 她知道了杨周正的所作所为之后实在很难对这个人生出什么别的同情心来,但现在他死了,事情变得更加复杂了。 首先就是没有人知道鹿幽草在哪,锦衣卫那边已经暗中查探到,鹿幽草是被杨周正派人偷偷从井里挖出来了,但至于它存在在哪里,居然没有人知道。 姜芜决定不考虑那么多,先验尸。 杨周正生前想来日子过得很不错,皮肤养的是白白嫩嫩,除了有些肾亏之外基本没啥毛病,他的死亡时间是昨天晚上的子时,也就是晚饭后的约摸两到三个时辰。 姜芜剖开他的胃之后发现,他最后一顿饭应当是在某个酒楼吃的,胃里的食物分别是:牛肉、羊肉、猪肉、以及一些水果,再加上他们刚到淮州城的时候,杨周正本想给他们接风洗尘,但是被他们都拒绝了。 一般来说,只要知道了到底是谁在和他一起用饭,就能顺利推测出他当时是个什么情况了。 至于死亡原因是胸口上中了一刀,刀长大约五公分,这一刀非常准,直接穿过了肋骨直捣心室,完全是一击毙命,甚至于杨周正死的时候可能都没受什么痛苦。 姜芜说:“这个人可能是个职业杀手,应该是一名男性,现场没留下其他血迹和脚印,以及当时这两个人的姿势应该是……” 她在脑海里模拟着当时的情景,按照这个穿刺角度的话,对方身高应该是一米八以上,而杨周正身高只有一米七左右,所以他这一刀角度是偏上的,也就从上方四十五度的位置穿刺。 所以当时两个人应该是面对面站着,然后对方突然从身后抽出刀,捅了他。 第八十三章 综上所述,这两个人关系应该比较好,至少杨周正是完全没想到对方会杀他的,因为根据尸体的情况来看,他没有怎么挣扎。 指甲、周身也没有其他挣扎的伤痕。 姜芜将尸体缝合完毕,思衬道:“大人你说会不会杨周正是知道这个人要杀自己,所以完全没有反抗的?” 傅珩说:“不可能,他才刚刚爬到这个位置,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这辈子的心血付之东流。” 倒也是。 傅珩看着杨周正的尸体冷嗤一声道:“与虎谋皮,自寻死路。” 姜芜心想,傅珩是不是已经知道了什么?可是再看过去的时候,他神色正常,她什么也看不出来了。 “你猜他会把鹿幽草放在哪?”姜芜小声问道。 两人这时候并排出了门,姜芜听见傅珩说:“杨周正共有五名侍妾,其中最宠爱的侍妾是刘秀儿。” 姜芜道:“听大人的意思是……刘秀儿可能会知道?” 傅珩颔首:“只是可能。” 姜芜这些日子以来对傅珩也算是有了些了解,傅珩说可能,那就是很有可能了,杨周正一定非常宠爱刘秀儿,他没有正妻,或者是已经亡故,在五房侍妾中,最喜欢的就是刘秀儿。 刘秀儿住的地方在内院外侧,最靠近杨周正本人的厢房,名叫缠花苑,院内四通八达,处处皆透露着精致,而刘秀儿本人就懒懒地卧在贵妃榻上,旁边还有一个端着水果的侍女。 姜芜没有想到一个普通的侍妾居然能如此漂亮,简直称得上“脸若银盘,眼似水杏,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翠。”而此时由于不速之客的到来,刘秀儿这才慢悠悠的抬了抬眼皮。 “——想来这位就是锦衣卫指挥使大人了吧。”正说着,她玉足轻挪,单脚踩在了地上,就势起身,再盈盈行了个拜礼。 如果说杜月柔、姜潞这样的美人给姜芜的感觉是美丽端庄,那刘秀儿给人的感觉就是妩媚妖娆,是一种足以让任何男人为之心动的强势漂亮。 姜芜下意识看了眼傅珩——好吧这人果然神色冷淡,就好像眼前站着的不是个绝色美人,而是个普通女子。 傅珩没说话,于是只好是姜芜开口道:“的确,你想必就是杨知府的侍妾刘秀儿了吧。” 刘秀儿这才看了眼姜芜,在她眼里这个姑娘实在是太过普通,算不上特别漂亮,不过那双眼睛倒的确是水灵灵的。 姜芜被刘秀儿相当于是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这种眼光自然令人不爽,于是姜芜道:“现在有问题要问你,昨晚子时你在哪里?” 刘秀儿一双媚眼轻挑,说话时的语气也是轻轻慢慢的,“能在哪里?自然是我自己的院子里。昨天晚上他没来我这,我自然也就不知道他去了哪,不过现在他死了,我倒要好好想想自己的去处了。” 她这时候嗤笑了一声,似乎有些嘲讽的意思在里面:“他平日里对我也没多好,怎么他一死便找到我头上来了。” 姜芜顿了顿,便说道:“平日里他对你不好?想来是很好的吧。”她慢慢自信起来,眼睛打量着这屋子里的一切摆设:“秀儿姑娘在这里日子过得极好,这架子上摆的是影青蕉叶纹饰大瓶,光是这一样东西,恐怕就抵得上普通人家一年的花费了。” 她回头看向傅珩,果然见对方眼睛里有了些笑意。 她继续说:“更何况秀儿姑娘你,腰间是玉浮雕荷花鳜鱼玉佩,手腕上戴的是鸡油黄琉璃大筒珠手钏,就就这样还要说杨周正对你一般吗?” 刘秀儿听她这么说,脸上也只是尴尬了一瞬,她很快就恢复了之前的模样,表情却是正经了许多,只是面对姜芜时还是有些莫名的敌意,“原来这位姑娘也是锦衣卫中人?可称巾帼啊。” 姜芜自然不明白她这莫名其妙的敌意是从何而来,只是公事公办道:“还望秀儿姑娘多多配合就是了。” 她本来并不反感刘秀儿,但她这句话一出来,姜芜感官就不太好了。 刘秀儿并未看他,反而是娇娇媚媚的望向傅珩,“为何是个小姑娘来与奴家问话?指挥使大人为何不说话?” 姜芜顿住了,神色古怪的盯着傅珩看——她向来知道这人招蜂引蝶的本事一流,却没想到已经好到了这个地步,刘秀儿这姑娘也属实是有点奇葩,她作为杨周正的侍妾,杨周正尸首才刚刚凉透呢。 傅珩的目光如冰一般在她脸上扫了过去,接着什么也没说,转头就走了。 姜芜一看傅珩走了,也是懵了一瞬,赶紧跟上了。 “大人,不继续问了吗?”姜芜有些好奇。 傅珩走在前面,杨府里现在已经到处都挂起了白布,打眼一瞧映在雪地里还挺漂亮的,这时候姜芜瞧见傅珩忽然停住了。 姜芜上前走到和傅珩并排的位置上,重复了一遍:“大人?” 傅珩眉心轻蹙:“你刚刚说什么?” 姜芜不解:“什么什么?” “你刚才说她房间里的是什么?”傅珩忽然单手搭在了她的肩膀上,或许是为了听得更清楚一些,居然还微微弯下了腰,两人瞬间便隔得极近了。 姜芜呆了一瞬,到了淮州城之后两人就隐隐有些闹别扭,现在傅珩搭在她肩膀上的手就好像在发着烫一般。 她僵了一下,结结巴巴的回忆起来:“影青蕉叶纹饰大瓶……” 她看傅珩神色不对,又补充了一句:“我也只是在书上看到过类似的纹样,其实也不确定那个瓶子是不是叫这个名,而且也可能是假的呢。” 傅珩却道:“这个瓶子是宫里的。” 姜芜这回事实打实的吃惊极了,她“啊?"了一声,接着从背脊上猛地窜上来一阵阵的冷汗。 “万…万一是假的呢。杨周正不过是一个淮州知府,怎么可能会有宫里的东西?” 傅珩抬起头,神色阴沉地仿佛一团化不开的浓雾,他说:“不可能,宫里的东西外面不敢出仿品。” 第八十四章 杨周正给傅珩安排的住所是他府里上好的客房,如果细细打量便可看出就连这屋子也是富丽堂皇的,也不知道是搜刮了多少民脂民膏得来的。 姜芜有些惴惴,“大人你确定那刘秀儿今晚一定会来找你?” 傅珩端坐在桌边,指尖把玩着一只小小的茶杯,就连那茶杯也是晶莹剔透的漂亮,姜芜盯着那茶杯瞧,不知不觉竟脸红了。 傅珩道:“自然。” 好在姜芜早已习惯他多说几个字要加钱的说话方式,也没在意。之前两人在刘秀儿那里什么也没问出来,刘秀儿摆明了不会说的,她也不笨,自然知道锦衣卫找她是要做什么,说不定就连那鹿幽草的事情她也是略知一二的。 姜芜托着小下巴问:“可是那个好像是宫里的瓶子又是从何而来?”她甚至已经脑补出了刘秀儿实际上是宫里某个贵人的亲戚,阴差阳错虎落平阳才成了一个知府的侍妾,但靠着自己出众的美貌也能混的平步青云。 但现实远远比想象简单得多,傅珩言简意赅道:“因为刘秀儿是杨周正的宠妾,而杨周正……和宫里的人有些关系。” 姜芜惊了一瞬,再结合之前安王的意思,这其实是连上了。 杨周正和宫里的人有些关系,至于是谁目前还未可知,这个人对杨周正很是器重,所以还给他送了宫里名贵的瓶子,这个瓶子转手被杨周正送给了自己的宠妾刘秀儿。 那么会不会杨周正其实也是被这个人所杀的呢?毕竟在现在这个时候,对方肯定已经知道了傅珩等人的存在,自然也会慢慢知道恐怕他们已经知道了鹿幽草的秘密,选择在这个时候将杨周正杀人灭口,倒也合情合理。 两人还在说话,这时候门口传来“咚咚咚”的敲门声,接着果然响起了刘秀儿的声音:“大人在吗?” 姜芜瞪大了眼睛,立马躲到了床底下。 随着门“吱呀——”一声响,姜芜躲在床底下只能看见一双精致的绣花鞋慢悠悠踏了进来,还有那华丽的裙边,单从刘秀儿这身打扮来看,绝对看不出来这人刚死了夫君。 她听见刘秀儿娇声道:“大人深夜还亮着灯,难不成是在等奴家前来相会?” 这话说的太直白了,姜芜听得是面红耳赤。 接着,傅珩冷嗤一声,“你配吗?” 刘秀儿显然是有些生气,“你——!” 然后刘秀儿就坐了下来,姜芜看不见全貌,只能看见她似乎是身子向前倾了一下,她说:“我明白大人想要的是什么,可奴家也有奴家想要的东西,这世上的事嘛,自然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的。” 傅珩挑了挑眉,不动声色一挥衣袖轻抿了口茶,“你想要什么?” 刘秀儿托腮,美目流转之间隐约可见媚意,“大人有所不知,如今杨周正死了,外面都传我是他的宠妾,但实际上啊……还不知道有多少个夜晚在独守空房呢。” 傅珩不耐烦道:“说人话。” 姜芜:“……” 刘秀儿明显哽了一下,姜芜甚至明显听见她轻咳了一声之后才继续道:“奴家想要的不过是下一个避风港罢了,奴家只希望往日的日子能一心一意侍奉大人,这好让大人护奴家周全。” 她居然打的是这个主意,这主意倒是确实精妙,现在想着进了锦衣卫指挥使大人的后院,不管傅珩是个什么样的人,会不会宠爱她,她能从这个小小的淮州城一脚踏进京城,哪怕日后傅珩实在是不搭理她,凭着她的美貌,到了哪都能混的风生水起。 但很显然,傅珩并不会搭理她。 果然,下一刻,姜芜忽然听见耳边传来一声冷兵器的摩擦声,接着她看见傅珩站了起来,而刘秀儿仍是坐着。 傅珩的声音冷淡而有几分沙哑,他说:“你的机会只有一次。” 刘秀儿声音发抖,“大人你什么意思?我……奴家不过是想要博一个好的……” 再然后似乎是傅珩的刀尖离她更近了一些,刘秀儿后来的话音全囫囵吞了回去,现场的气氛凝固地和冰一样,半晌之后姜芜终于听见一声打破宁静的哭音。 “大人,傅大人……我求你了,帮我。”从这个时候起刘秀儿说话又正常了许多,没有了特意矫揉造作的尾音,她慢慢抽泣起来,连整个身子都弓了起来。 然后她一弯下腰,就和床底下的姜芜大眼瞪小眼地对上了。 姜芜尴尬的眨了眨眼睛。 刘秀儿盯着床下的姜芜,又去看站着的傅珩,然后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哼” “孤男寡女……” 姜芜颤颤巍巍从床下伸出来一只手,颤抖着声音喊道:“大人……拉我一把好吗?” 傅珩便走到窗前蹲下,似乎有些嫌弃,“床下全是灰。” 姜芜委屈巴巴道:“那大人就不打算拉我出去了吗?” 傅珩对上她水润的双眸,一时之间竟有些凝噎——他当然不可能放她不管,不过是存了逗逗她的心思,她果然还是个小姑娘,说话做事心情都写在脸上,倒是像极了幼时养的一只小白猫。 听说温宪公主送给了她一只小白猫,这次淮州之行不能带上那只猫,便托了奴婢照顾,现在看来温宪公主倒是十分有眼光,捡了一只和她如此相似的猫。 不知不觉间,他的手已经搭了上去,姜芜的手小而暖,他只需略一使力,便能将人带出来。 ——果不其然,床底下全是灰,姜芜头发上都沾着灰了。 刘秀儿眼底有些笑意,似乎又有些羡慕,她说:“原来这位姑娘才是傅大人的心上人了。” 姜芜偷偷瞟了傅珩一眼,忙否认道:“你莫要胡说,我是北镇抚司的仵作,今晚在这里也不过是案情需要罢了。” 刘秀儿带着笑意的眼瞟过傅珩,她是过来人,当年在青楼的时候,也有许多恩客看她是这样的眼神,带着倾慕与向往,若是那性子羞怯的书生,还会害羞的别过头去。 她心中微叹,开门见山道:“我怀孕了。” 第八十五章 她本来以为这两个人会很惊讶,毕竟她之前的模样和行为,怎么看也不像是一个即将为人母的样子,但是这两个人只是神色冷淡的对视了一眼,似乎对她怀孕这件事一点也不意外。 姜芜道:“实不相瞒,先前只是有这方面的猜测,现在你说出来了我倒是不意外。” 这回轮到刘秀儿惊讶了,“我从来不曾对别人说起过,二位是如何得知的?” 傅珩道:“你屋子里的摆设都偏矮,并且站着的时候会无意中护着肚子。” 只有孕妇才会无意中护着肚子,这是因为她们心里下意识的行为,哪怕这孩子月份还不大,但是天然的母性也会促使让她们这样做。 姜芜道:“额……我就是直觉。” 刘秀儿奇道:“这还能有直觉?” 姜芜没说的是,她前世看过许多人,怀了孕的人会和旁人不一样些,哪怕是还没有显怀的,就比如刘秀儿这样的,也会难免露出一丝疲态,这种疲态是靠脂粉遮掩不过去的,再加上当时那个侍女端着的水果,这个季节的水果是偏酸的,但她还是吃的津津有味。 刘秀儿也不再纠结这个话题,而是正色道:“傅大人,我今天就实话实说了,我这个孩子来的很不容易,现在杨周正已经死了,如果被有心人知道他留下了后代,绝对是不会放过我们母子两的,我不求大人能庇佑我一辈子,只求暂时给我找个去处,让我平安地把孩子生下来便好。” 她之前混迹青楼,早年来灌了太多绝子汤,被杨周正纳为侍妾之后本来也没抱着这个想法,毕竟一来杨周正年纪也大了,二来这人十分风流,虽说是最宠她,但真算起来两人同房的日子也并不多。 但是杨周正一直都没有后代,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直到三个月前,刘秀儿忽然发现自己怀孕了,她第一时间告诉了杨周正,他自然是欣喜若狂,老来得子是多么不容易的事,因此流水一般的珍馐补品都往缠花苑里送,刘秀儿也聪明,后院里的女人从来都离不开嫉恨二字,她将这事瞒得极好,只有她和杨周正知道。 结果现在杨周正突然死了,她瞬间就没了依仗。 刘秀儿说:“也就是从那之后起,我才知道鹿幽草的事,并且知道了他把鹿幽草放在了一间密室里,我没有密室的钥匙,却大约知道入口所在。” 姜芜眼前一亮:“入口在哪?” 刘秀儿轻声道:“在他卧房的床底下,有一个翻板,这事其实我也并不确定,只是有一次我来给他送茶水,无意间听见了他和同僚的对话。” 那是一个晚上,刘秀儿端着小厨房做的银耳莲子汤走到杨周正书房门口,正要敲门却听见里面传来了对话的声音,她一开始还以为是杨周正的新欢,心里很是吃味,便靠在门边要偷听,结果听清内容后,硬是让她吓出了一身冷汗。 她听见对方说:“城中百姓马上就能爆发出传染病,届时该做什么,你应该比我更清楚。” 在她面前一向不可一世的杨周正唯唯诺诺地说:“好的,您交代的事我怎么敢不认真办?只需半个月,您便可成大事。” 到底是什么样的大事?杨周正已经是知府了,按理来说整个淮州城可能都不会有比他更大的官了,可是这个能让杨周正卑躬屈膝到这个地步,肯定不是一般人,至少得是个一品官,但一品官一般都在京城…… 难道和皇室有关?刘秀儿光是这样想,就觉得后背冷汗直冒。 她知道自己怀孕了之后便收敛了许多锋芒,不想再要更多的财富,杨周正虽然年纪大了些,她也没想过做正室娘子,现在日子过得和和美美的,反倒是杨周正假如去外头惹出些事端来,对她来说反而麻烦。 她也隐晦的劝过他,可是对方一意孤行,甚至到了命丧黄泉的地步。 她对杨周正没有什么感情,只是觉得悲哀。 “我虽然知道了密室和鹿幽草的存在,却不知道钥匙放在哪里,那个密室只能用钥匙打开,若是强行打开,会触发其他的机关。” 很多密室都有这样的机关,为的就是防止自己的秘密被别人发现。 “所以我们的当务之急,是先找到钥匙啊。”姜芜喃喃道。 对方杀死杨周正大约也是这个目的,说到底杨周正是死是活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鹿幽草不能拿出来救百姓,现在就连姜芜也觉得这事恐怕和宫里有关了,皇上亲自指派了安王和傅珩下来处理这事,要是处理的不好,傅珩会怎么样不知道,安王一名是会受到影响的。 夺嫡的时候,任何时候的任何一点事情都可能会成为对方用来攻击你的利箭。 刘秀儿说:“涉及到这种事情,他根本就不会告诉我,如果你们想知道的话,只能去问师爷。” 这个师爷姜芜只见过一面,印象中是个有些干瘦的人,长得很普通,是那种很难给别人留下深刻印象的人,那天在公堂上,他话很少,是那种很容易让人忽略他存在的人。 “他很器重这个师爷?” 刘秀儿点点头:“是的,师爷是从他是一个小官开始跟着他的,杨周正的所有决定几乎都会跟他商量。所以如果有一个人会知道密室钥匙的话,那一定是师爷。” 师爷…… 廊下,身穿浅白色道袍的师爷静静站着,杨府里是到处可见的白布,他恍惚间似乎又看见了那个曾经意气风发的杨周正。 他科举高中的时候,也曾走马观花,曾也是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的少年,后来…… 他被钱财和物欲蒙住了双眼,将自己变成了这个如今这个模样。 “鹿幽草的利润绝对非同一般,我只要放任城中灾病一段时间,再拿出来治愈百姓,只要这样,只要这样我背后的人就能给我一大笔钱,我已经走到这一步了,我不能再退了……” 第八十六章 恍惚间,师爷似乎又看见了杨周正曾经意气风发的模样,杨周正一直以来对他都是无条件信任的,他说师爷就是他最信任的人,所以当师爷把平王介绍给他的时候,他也没有一丝一毫的怀疑。 师爷说:“我们现在表面上风光无限,但实际上如履薄冰,稍有不慎行差踏错的话,现在拥有的一切都会马上付之一炬,倒不如拼一把,赌一个大好前程出来。” 杨周正当时其实是有犹豫过的,他毕竟年纪也大了,后半辈子不说做一个后世敬仰的好官,但也不想只留下一地的骂名,钱财、荣誉,他这辈子其实都已经够了。 但是师爷说,开弓没有回头箭,你现在能坐到知府这个位置上,背后是无数把柄,到时候你将什么也得不到。 就这样,杨周正选择了和平王合作。 …… 再一转眼,师爷看见了那位虽鼎鼎大名,却在朝中以阴郁著称的锦衣卫指挥使傅珩。 外头的风是凉的,他的眼神更是。 师爷下意识瑟缩了一瞬,恭顺道:“小民参见傅大人。” 傅珩居高临下的看着他,淡淡道:“这么晚了,为何不回去?” 一提到这,师爷表情有瞬间黯淡,但很快又收回目光,诚恳道:“毕竟小民和周大人也是许多年的好友,他如今遭遇不测,我瞧着心里也是……十分难过。” 会难过吗?傅珩神色莫测的看着他。 师爷和杨周早年是同僚,年纪也差不多,杨周正年纪大了,他何尝不是呢。 师爷大概也明白傅珩不可能这么晚了来找他寒暄,于是两人只是简单应付了几句之后,师爷便直接道:“大人若是有什么问题想问的,小人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傅珩却并没有直接说案子的事,而是转头说道:“我听说师爷之前曾在京城任职过一段时间?” 师爷微讶,点头道:“的确,小民当年本是探花郎,被陛下指派为翰林院修编,不过只待了一两年,两年之后因为家中变故,便回到了淮州城。幸得了杨大人赏识,之后便一直待在这淮州府衙做师爷了。” 傅珩负手而立,语气淡淡的:“杨周正待你不错。” 这话叫师爷心里好像刺了一剑似的,他勉强扯出一个笑容,微微埋下了头。 傅珩忽然又说:“前两年京城流行过一种布料,若是用来做绞丝长裙,在灯光下便能闪出细小的光,若是站在太阳光下,便会波光粼粼,令人十分惊艳。” 似是不懂他为何突然扯到了裙子上,师爷貌似疑惑的皱起了眉头,额角的汗珠却出卖了他的心情。 傅珩并未看他,只是说:“这种带着流光纹的布料在京城红极一时,原因是德妃娘娘在一次宫宴上穿了,引发后来的京城贵女圈争相模仿,可是这种布料旁人都没有,只有德妃娘娘那里有。” 他顿了顿,两只古井一般幽深的眸子盯住了师爷,他说:“你不觉得有些奇怪吗?” 明明是大冷天,但师爷额头上却是一片亮晶晶的冷汗,他喘了口气,第一反应是转身想走,傅珩连眉梢都未挑动,只需一抬手,两名锦衣卫静悄悄从梁上下来,刚好堵住了他的去路。 师爷声音有些控制不住的颤抖,几乎是竭力控制着自己,才没有露出过于失态的模样。 他说:“你究竟想干什么?” 和他的慌乱相比,傅珩简直称得上气定神闲,他径直走到师爷面前,道:“两年前的流光缎,是将鹿幽草碾碎了缝进丝线里,而鹿幽草偏偏只有淮州城有。” 他这时候的目光却又带了些怜悯:“你自以为天衣无缝,但处处都是破绽。” 这时候,姜芜也急匆匆走了过来,她手里还拿着个什么东西,细看才知道原来是验尸格目。 她一瞧见师爷便怒目圆睁地指着他喊道:“他就是凶手!” 在场几人都已经知道结果了,所以并没有人露出惊讶的表情。 这让姜芜有些微的尴尬,她轻咳了咳,将验尸格目呈给傅珩,认真道:“大人,经过第二次查验,发现死者的胃里,可能有人肉的成分。” 发现了这个之后,事情其实就已经很好解了,因为之前就说过了,杨周正死前最后一顿饭是和别人聚餐,这个聚餐在哪里聚是个很关键的东西,之前也考虑过觉得在醉仙楼聚餐的可能性非常大,但毕竟还是没有关键的证据。 淮州城不太可能出现第二家含有人肉声音的酒楼,那么杨周正就是在聚仙楼吃的饭,之前的猜测怀疑是他早就知道醉仙楼里原料不干净,但现在看来几乎不可能,因为杨周正看起来脑子没问题,正常人知道菜里是什么之后第一反应只会是恶心。 再加上刘秀儿之前说的,杨周正非常信任自己这个师爷,甚至如果有人知道密室钥匙,这个人一定是师爷。 刘秀儿一个孕妇,她一没家世二没背景,撒谎的可能性并不大,所以师爷就顺理成章成了最大的嫌疑人。 师爷瞪着眼睛大喊:“你在胡说些什么!什么人肉!我怎么就是凶手了!” 姜芜也不甘示弱,回怼道:“那你可能告知我昨天晚上你在哪里?只要你能将人证物证都列出来,我自然不会冤枉了你。” 师爷刚想说话,余光瞟到身旁的傅珩,又恨恨地咽了回去。 “你明明知道醉仙楼的生意不对劲,却还是带着杨周正去吃了饭,我猜那生意你也有份吧,倒是看不出来当年的探花郎,如何变成了今天这份模样。”姜芜挑了挑眉。 师爷不说话,也不知道是不是默认了。 他只是摇着头说:“我没有杀他。” 姜芜道:“我现在已经掌握了确切的证据,你现在承认和以后承认并没有区别,若是拖着不肯承认,反而要受些皮肉之苦。” 师爷依旧垂着头,直到傅珩终于开口说了一句话,他说—— “可流光缎的事,瞒不了多久了。” 第八十七章 流光缎?什么是流光缎?姜芜还从来没听说过这个东西,听名字像是个有名的布料,德妃娘娘她倒是知道,是她以前在冬宴上曾经搭救过的德妃娘娘,她对于这个德妃娘娘所知甚少,听他们这三言两语的,竟又和平王扯上了关系。 师爷黯然道:“想来大人是已经心知肚明了。” 姜芜还没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便听见师爷朝着皇宫的方向跪了下去。 “我认。” …… “我和修明最初认识,是十几年前我在翰林院任职,他们都说我虽有才学本事,为人却十分迂腐,你说……他明明叫杨周正,字修明,但为什么后来就成了这样的人呢?”师爷笑了笑,房子里点着地炉,整个屋子被熏得暖意融融,他那张苍白枯瘦的脸上也罕见的多了一丝血色。 “这件事其实很简单,当年在京城的时候,平王便向我抛出了橄榄枝,说来也可笑,我仕途不顺,只有平王肯护着我,在我三番两次被人诬陷的时候,是他把我保了下来。” 他至今还记得那一天,他躺在阴暗幽深的大牢里,而平王穿着一身贵气十足的锦袍,就连鞋底都是勾了金线的,他想起那时候的自己,就好像是权贵的履上微尘,他哪怕是再用力的想要替上等人更近一点,可是权贵们的目光不可能放在他身上。 甚至就连这样对他来说是灭顶之灾的事,放在平王那里也只不过是挥一挥手的事。 “平王救了我,对我有恩,我一开始以为他是真心赏识我的,可是后来出了些变故,我被调离京城,这个时候我在他的安排下,遇见了杨周正。” 姜芜微讶,之前还以为至少杨周正和师爷的相遇是一场偶然,没想到就连相遇都是平王安排的,那么从时间线来捋的话,平王至少是十几年前就开始谋划某件事情了。 “我做了杨周正的师爷,成了他的左膀右臂,在我的帮助下,他仕途坦荡,终于在不久之前,坐上了知府的位置,淮州城里的圣水是一个十分久远的传说了,上了年纪的人都会知道圣水的事情,那时候平王让我将圣水封起来,还要建一座圣水庙,禁止百姓再喝井里的水。” 原来之前在来福客栈的时候,客栈老板说因为总有百姓去喝井里的水,所以才把井封了,但其实并不是这样,只是因为师爷劝了杨周正,让他把井封了,好方便后续他们自己取用鹿幽草。 “平王的人把井里的鹿幽草拿走了,没过多久,我就听说宫里的娘娘穿上了流光缎,我猜到流光缎可能和鹿幽草有些关系,再之后平王和我的联系就只剩下鹿幽草了。” 师爷日复一日的为平王做事,杨周正不是个好人,但对他很好,平王要的并不多,他的现状十分满意。 再后来,就是醉仙楼的入驻了,这家酒楼是个神奇的存在,它坐落在淮州城最繁华的地段,口味简直完美,并且价格也不贵,几乎是老百姓都爱吃的味道。 尤其是那道四时猪,简直是美名远扬。 “一开始我也不知道醉仙楼里的原料是……人肉,我只知道口味十分鲜美,杨周正最爱吃的便是那道四时猪,没过多久,城中就出现了传染病,而只有鹿幽草能解毒,城中的大夫都说这病古怪,说找不到解法,我眼睁睁看着无数百姓因为我自己的一己私欲葬送了性命。” 师爷大约很早以前就开始思考这件事情,所以讲述的时候十分平静,平静地就好像这些事情都与他无关似的,他说:“杨周正知道的并不多,但因为他是知府,平王承诺事成之后给他一大笔钱。” 杨周正心里很明白,他已经走到了今天这一步,就算再如何努力,他也做不了京官,一辈子只能在这个小小的淮州城做知府,再加上他的晋升之路上把柄太多,就算真能向上爬一步,也迟早摔个万劫不复。 鹿幽草对他来说,是晋升之路上的利器,但同时也是绊脚石。 在平王幕僚的游说之下,杨周正放弃了仕途,选择了钱财,因为他发现刘秀儿怀了孕,他马上就要为人父,官场险恶又复杂,他怕将来出了事,自己护不住这个孩子。 但他无论如何都没想到,最终害了自己的,居然是自己最亲近的人,师爷还记得,自己把刀子捅进去的时候,杨周正那震惊的表情。 当时杨周正问他:“为什么?为什么是你?” 狡兔死走狗烹,他们都是平王的人,他早料到有这一天,但他明明已经选了钱财,为什么平王还要派人来杀他?又为什么要派师爷? 师爷现在还记得杨周正死前的眼神,有一点无辜,但更多的是茫然——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或许他想通了,又或许没想通,但最后他都死了。 师爷说:“或许你们觉得很奇怪,事情已经败露了,锦衣卫肯定会上报京城关于淮州城内人肉以及鹿幽草的事情,我为什么要杀了杨周正?我与他这么多年情谊,我为何不肯放他一条生路?” 他幽幽地叹了口气,缓缓道:“因为平王,这件事情一开始就是一个死局,不管是我还是杨周正,我们被平王盯上的那一刻起,就已经走进了他的死局里,不管事情是失败还是成功,不管安王有没有因此受到影响,但平王是永远不会失败的。” “而我,不过是蝼蚁罢了。”这时候天上下了点雪,师爷看向姜芜,突然说:“我倒没想到,你会成为北镇抚司的人。” 这句话仿佛晴天霹雳一般,姜芜瞪大了眼睛:“你认识我?” 就连傅珩也是眉梢轻蹙。 师爷却只是笑,并不说话。 他说:“我早已在两个时辰前服毒,在我死前还有一事相求,还望傅大人体谅。” 姜芜急道:“那你可知道密室的钥匙在哪里?” 师爷颔首:“只有一事,傅大人请保护好杨周正唯一的血脉……至于钥匙……” 他古怪的笑起来,“在我肚子里。” 第八十八章 外头下了点雪,姜芜从验尸房里走出来,师爷胃里的钥匙已经完全清洗干净了。 对于锦衣卫来说,在杨周正的房间里找到密室的入口并不是一件难事,所以一拿到钥匙便直接去开门了。 傅珩站在门外,姜芜轻叹道:“他说的没错,他一早就服毒了,算算时间的话,也就是在杨周正死后不久。” 师爷杀杨周正或许没有后悔,因为他早就知道,自己没得选了,但他有没有后悔认识平王,有没有后悔认识杨周正呢?这个便谁也不知道了。 “想来这件事之后,城中百姓便可得到医治了,这事虽然并不圆满,却也算勉强结束了。”姜芜想问傅珩,我们什么时候回京城?可是想了想,她又把这句话咽了回去。 傅珩颔首,淡淡道:“锦衣卫已经查明,醉仙楼杀人烹尸,背后的人正是师爷,掌柜也已经押入大牢,不日问斩。” 姜芜点点头。 傅珩又道:“——还有一事。” 姜芜问:“何事?” 傅珩说:“那日来的时候,你曾经险些被掳,当时案犯说前两个受害人都已经被卖掉,本官派锦衣卫去追查来源的时候,发现那两名受害人都已经送入了醉仙楼。” 姜芜瞪大了眼睛,背脊一阵阵发凉。 她不是古代女子,但她想过最坏的结果也是被卖入暗娼馆,断断不可能是被卖入酒楼,还成了食材…… 若是卖入青楼娼馆,尚有一丝存活的可能,在姜芜眼里,命当然比所谓的贞洁更重要,可能那两个可怜的姑娘也是这样想的,但万万没想到,结果居然是最坏的那一种。 …… 回去的路上姜芜一直有些忐忑,总觉得这次的事情结束的太仓促,好像总有什么事情没做完似的。 傅珩今天也有些反常,姜芜和他说了自己心中的忐忑后,他只是说:“后面的事,该是安王去做的了。” 姜芜一开始没想明白,后来就明白过来了——这件事从表面上来看,一是烹尸案、二是城中百姓染病一事,她是北镇抚司的人,而北镇抚司表面上来看,其实任务已经完成了。 烹尸案的凶手抓到了,城中百姓染病一事也已经找到了解药,至于无辜死去的百姓,或者平王和安王之前的争斗,那些都不是北镇抚司该管的事。 说到底,锦衣卫这个组织,只为皇权服务,安王现在还留在淮州城,大约是想找出些证据来作为日后扳倒平王的把柄,只是那些事情,就和傅珩无关了。 傅珩这时候说:“等回来京城,我便上书朝廷,命你正式入公门。” 姜芜闻言先是一惊,顿时抬眸,面上是抑制不住的惊喜,“大人此言当真?” 傅珩一直都觉得这个小姑娘表情十分生动,今天又见到了,心下竟不由得软了几分,她双眸晶亮,明艳动人,竟是又比平常漂亮了几分,傅珩瞧她如此高兴,挑了挑眉道:“瞧你如今的模样,倒像是本官往日里亏待了你。” 姜芜羞赧的摸了摸鼻头,心想临时工和正式工待遇能一样吗? 她素来就不是什么温婉沉静的性格,此时眉梢眼角都染上了喜色,虽是平添了几分稚气,却让她整个人都鲜活了起来,傅珩说:“可月银却是不变的。” 姜芜:!!! 雀跃仍留在她脸上,她生的黛眉星眸,眼睛里好似盛了一汪清泉,在这时候听见傅珩这么说,无异于晴天霹雳,姜芜立马就挎起个脸,将自己变作了一个雕塑。 她现在不想再说话了。 果然领导都是没有人性的,不管是古代还是现代。 傅珩逗弄够了,心里更加欢喜几分,前几日她不高兴,终日里与他仿佛是生了隔阂一般冷淡,他表面上什么都没说,心里却有些不是滋味,现在看她又恢复了活泼可爱的样子,他也高兴了。 高兴劲过了之后,姜芜又有些惴惴,她知道女子入公门有多麻烦,之前虽然也想过能不能成为北镇抚司的正式仵作,就算待遇上差不了多少,但起码坊间不要总以为她和傅珩有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傅珩举荐她,会不会更麻烦? 傅珩只需瞧她一眼,便能看出她心里在想些什么,他淡淡道:“你无需考虑太多。你既然有那剖尸断案的法本事,自然就值得更好的东西。” 姜芜不至于多感动,但开心还是有的。 他们来的时候走的是陆路,离开时却是要走水路了,水路要比陆路慢上半日,只因安王那边还有些事需要收尾,所以才让他们走了水路。 他们先是乘了马车到了码头上,这时先派去码头租船的锦衣卫回来禀告:“大人,明早能走的船只有一艘了,但问题是那船是虞家的,属下以问过,说是拢共能容纳上百人,客房也十分宽泛,若是大人愿意,便可同虞家一道回京。” 虞?姜芜忽然想起来,前两天在客栈的时候那个自称是大学士的虞家人,难道刚好这么巧? 傅珩眉头微皱,不知为何竟看了姜芜一眼,片刻后道:“那便和虞大人打声招呼吧。” 锦衣卫领命,自去和船家交接了。 众人赶了近半日路,自都疲惫非常,这夜先是在临时找的客栈里凑合了一夜,第二日一早便一同往码头去了。 清晨时分,云兰江上一篇迷蒙雾气,码头泊湾之间,只见一艘三层楼高的楼船静静停着,虽然只是一艘船,却也能看出主人钱财方面并不吝啬。 几人上了船,没过多久船上掌柜便带着个华服少年前来,那华服少年正是前些日子里见过的虞长清,该说不愧是内阁大学士亲子,哪怕是面对傅珩也是不卑不吭,甚至带着些冷淡疏离的样子。 “在下虞长清,恭迎诸位贵客,客房已经备好,还请这边呢来——” 虞长清恭敬有礼,并不会可以讨好,言语中带着三分疏离凉薄,他站在原地不动,只是稍稍退了一小步,傅珩这时候抬脚往前,恰好露出了站在他身侧的姜芜。 虞长清一看,竟是连他也震惊地瞪大了眼睛。 第八十九章 顺着廊道往内,便可见此船内里阔达而精致,一路走来,不仅有客房,甚至还有设有酒肆茶厅,虞长清虽是在说话,眼睛却一瞬不错地盯着姜芜瞧,“诸位是贵客,住在二楼贵宾房再好不过。” 姜芜被他瞧的有些不自在,但总不可能说你能不能别看我,只能稍微低下头,假装没发现。 倒是傅珩眼神中冷意更甚,似笑非笑道:“虞公子倒是对我的仵作十分感兴趣。” 虞长清略一拱手,歉意道:“只是这位姑娘今日这身衣服看着有些眼熟罢了。” 堂堂一个学士府出来的世家公子,怎么会对女子身上的衣服好奇?他这样说只不过是碍着姜芜在这里,总不能说自己是盯着人家姑娘的脸瞧吧。 姜芜倒是不可能介意,她直接进了自己的那间客房,傅珩就住在她旁边那一间。 没过多久,那先前见过的虞长清便敲响了他的房门,问道:“姑娘现在可有空?” 毕竟现在住着的是人家的地盘,姜芜自然不可能推辞,点点头道:“有的,公子有事?” 虞长清似乎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头,“姑娘冒犯了,只是家父这些年来对亲妹一事近乎魔障了,凡是看见了与姑姑样貌相似的女子,都要问一问来历的,姑娘是北镇抚司的人,若是不能和我说,我也是理解的。” 姜芜想起来了,上回在客栈曾见过的那位虞瀚文,她说自己与他的妹妹长得很像,所以一定要来问问自己来历,看来上次说的话他们并不相信了。 她点头说好,开着门让虞长清进来了。 虞长清显然也是个知礼数的人,并没有进到房内,两人只是在门**谈,姜芜也很坦诚,直接说了自己是孤儿。 “我从小在京城长大,从生下来起就是没有父母的,后来辗转流离,靠着邻居们的接济勉强有了个安身立命的住所,后来……后来靠着在坊间摸爬滚打学了些手艺,才学到了验尸破案的技巧,再后来在傅大人的赏识下进了北镇抚司,成为了一个仵作。” 虞长清点点头,这与他们查到的东西差不多——事实上,早在那天晚上无意中看见姜芜之后,他就和与父亲着手查清了这个姑娘的背景。 知道她姓什么叫什么,但是有一点,她是如何学会的验尸破案?她今年只有十六岁,过了年也才堪堪十七岁,可是根据查到的线索显示,这个小姑娘在验尸破案上十分老道,又博学多才,最关键的是,她居然会剖腹验尸,这可是多少经验老道的仵作都不会。 听说她能将人的肚腹剖开,一一查验内脏,得出案件线索,她在北镇抚司的时间不长,却能连破好几起案子。 姜芜当然不可能说自己是穿越的,那恐怕要被古人抓起来红烧了。 至于虞长清信或者不信就由不得她了,她也没办法,毕竟就算他们派去的人再怎么查也查不出来她为什么变化这么大,因为她根本就是换了个芯子。 “我该说的已经说完了,不知道虞公子还有什么地方好奇的?”姜芜浅笑道。 虞长清拱手道:“叨扰姑娘了,为表诚意,今晚将设宴给姑娘赔罪,还望赏脸了。” 姜芜心想就这点事不至于特意来向我赔罪吧?但转念一想,又觉得应该也不是专门来请她的,主要想请的人是傅珩,她不过是顺带的,遂答应了下来。 …… 很快便到了晚上,姜芜之前白天的时候累着了,虞长清走后直接睡了一觉,一觉醒来外面便已经明月高悬了。 在河面上看天空的感觉果然不一样,远远的看跟画像似的,姜芜懒洋洋打了个哈欠,半眯着眼睛打开门,然后她就吓得原地倒退了三厘米。 “啊——大大大大人你怎么会在这里?”姜芜瞪着一双溜圆的小鹿眼,几乎是呆呆地看着门外的傅珩。 傅珩看着她,神色十分平静:“我刚才敲门了。” 姜芜脑海里绷着的弦在反复横跳,她轻轻咳了咳,弱弱道:“所以大人的意思是我没听见吗?” 傅珩看她的眼神仿佛在看一个猪精。 姜芜自知理亏,低头小声说:“那大人是叫我去吃饭吗?” 傅珩轻轻嗯了声,姜芜跨出门的时候没注意,不小心被门槛绊了一下,重心不稳下意识身子一歪——下一刻,傅珩伸手揽住她的腰,将她往自己怀里一扣。 !!!姜芜的脸整个爆红,连带着没睡醒的时候那一点点微醺都消失不见,她一个激灵从傅珩怀里跳出来,结果不小心又忘了现在是在门槛边,退的太快后脑勺居然又磕到门框了! 这下子可真是磕得她眼冒金星,生理泪都要出来了,傅珩想把她捞回来的手还伸在半空中,姜芜摸了摸可怜的脑壳,回头一看居然看见了周显恩。 自从来到了淮州城,其实也没待几天,但是姜芜居然一次也没看见过周显恩,居然在这种情况下见到了,她有点尴尬,她看周显恩脸色似乎有些发白,大约是也有些尴尬吧。 但周显恩只能装作没看见的样子,上前见礼道:“大人。” 傅珩眼神冷淡,随口应了一声。 姜芜为了缓解气氛,于是欢快地说:“宴会是在一楼吧,那我先下去了。” 说完,她也不等那两个人回应,自顾自的飞奔下了楼,等她终于到了一楼大厅并且落座的时候,心跳才稍稍和缓一些。 而在楼上这一边,周显恩刚想开口说什么,傅珩忽然冷眼打断了他,“你和她说了什么?” 周显恩动作一顿,脸色瞬间煞白,他像是有满肚子的话堵在心头,但最终只能弯下腰行礼认罪,“望……望大人赎罪。” 傅珩居高临下的看着他,眼睛里仿佛是猝了冰。 周显恩心跳如擂鼓,这时候听见傅珩冷声道:“下不为例。” 周显恩心头一松,直起身子,脸上刚有了点喜色,又听见傅珩说:“本官倒是有句话要提醒周佥事。” 周显恩抬眸看他,见他弯了弯眼角,慢慢道:“可姜芜的事,你以为莫要再插手了。” 第九十章 姜芜在楼下坐了一会儿,瞧见中央搭了一个戏台子,忽而听见一阵嘈杂之声,往旁边一看,便见到一行人陆陆续续进入了大堂,这些人有男有女,皆是衣衫明艳,后面则是跟着些抬箱笼的奴才,箱笼里装的是些华丽的戏服,还有刀枪剑戟等兵器,初次之外,还能看见鼓瑟等乐器。 “咦——”姜芜来了点兴致,居然是戏班子么? 恰好这时候傅珩和周显恩走下了楼,只是不知为何周显恩脸色有些发白,姜芜兴致颇高,她还从来没看过古代的戏班子呢,想来和电视上看到的那种不一样。 傅珩走到她身旁,极其自然的拉开椅子坐下,见她好奇,便解释道:“是玉楼班。” 姜芜没听说过玉楼班,脸上露出些茫然, 周显恩在一旁道:“玉楼班是江南一带最好的戏班子,只是不知道虞家竟请了玉楼班来演出。” 姜芜点点头,“那你可知道他们最有名的戏是什么?” 这周显恩就不知道了。 傅珩这时候说道:“玉楼班唱的最好的《春香传》和《玉簪记》玉楼班通常都在江上客船演出,天南海北的地方都去过,所以我略有耳闻。” 姜芜心想,这戏班子她其实兴趣并不大,但她还蛮想知道花旦漂不漂亮的。 正说着,玉楼班的人便已经开始在台子上摆道具了,接着便有人开始上菜,说起菜的事姜芜便想起来,她最开始还以为不管哪里的菜都很难吃,毕竟是古代,各方面都不发达,后来她就发现了,原来只是北镇抚司的菜难吃。 先上的前菜是一道豆乳羹,上面铺了一层被炒到淡黄色芝麻,并没有很细,但是吃到嘴里能吃点一点点碎碎的颗粒感,豆乳鲜香滑嫩,菜量极少,但是也十分好吃。 姜芜下午本来就是饿着睡着的,吃了一口豆乳羹之后简直是胃口大开,也因此对后面的菜充满了期待,几样清口小菜之后,居然上了一道烤乳猪。 一整头乳猪都端上桌,成品表皮被烤地金黄,厚厚的猪皮上满是油光,表皮酥脆而香,脂肪层被香而不腻,负责摆盘的厨师显然是个中老手了,没一块肉大小均匀,再摆成一头完整的猪。 肉质嫩滑,里面却还有着恰到好处的香料味,下肚之后半点都不会觉得油腻。 姜芜之前也不觉得自己是个多么爱吃的人,结果没想到这菜做的是真好吃,几乎每道菜都令人惊艳不已,姜芜上回吃过宫宴,但这菜的口味,便是和宫宴相比也相差不多了。 众人吃了个七七八八,才有一个看起来像是班主的人上台讲话,“今日的宴席,诸位可满意?” 还没等旁人回答,班主已经继续道:“今日这所有的佳肴,皆是由我的大徒弟岳绮娘所做,今天是她第一次登台,若是出了些差错,还望格外海涵了。” 众人一惊,班主的大徒弟那便是花旦了,看来这花旦不仅相貌绝佳,居然厨艺也如此了得。不得不说这招也十分聪明,今日是她第一次登台,除非她真能唱的十分惊艳,要不然恐怕也很难给人留下其他印象。 过了一会儿,花旦便登台了。 她唱的是《玉簪记》里的选段,咿咿呀呀凄婉又悦耳,“君是飞鸿过路客,相恋又怕谁相随。君若金榜题名时,哪管寒梅已憔悴。”好似真有个负心汉误了她似的。 她生了一把好嗓子,好身段,还有一首好厨艺。 唱曲很快结束,灯光大亮,众人看见这岳绮娘,虽是扮了花旦的妆,可隔得近了,还是能看出这姑娘眉眼艳丽,十分貌美。 今日这艘客船是虞家的,但是客人可不止傅珩一行人,还有别的达官贵人一同在船上,岳绮娘在虞家的船上出了风头,玉楼班又是江南有名的戏班子,想来用不了多久,她在名号怕是在京城里也会有了。 姜芜本以为这姑娘怎么着也和自己没什么关系,没想到散席过后,她正准备回房睡觉,到门口的时候却看见一个身穿浅蓝色袄裙配白色穿花百迭裙的姑娘盈盈款款向她这边走了过来。 这姑娘眉眼清丽,虽然不如隔着妆那样看着漂亮惊艳,但若是要形容,也是个清丽美人。 正是岳绮娘。 岳绮娘看见姜芜,先是身子一僵,几乎是条件反射的看了一眼姜芜旁边房间的大门——姜芜是谁?她是法医,同时也学过心理学,岳绮娘现在不管是眼神,还是装扮、亦或是动作,都表明她是来找傅珩的。 瞧着倒像是和傅珩有些瓜葛。 岳绮娘朝着姜芜盈盈一拜,“姜小姐。” 姜芜下意识蹙眉,这岳绮娘居然知道她姓姜。 虽然心里感觉有些奇怪,但秉承着伸手不打笑脸人的处事原则,姜芜还是回了个礼,“岳姑娘方才的表现十分惊艳。” 岳绮娘微红了脸,微垂了头道:“多谢姜姑娘赏识……只是,姑娘可知傅大人现在何处?” 姜芜并不知道傅珩在哪,但是现在这个岳绮娘相当于是莫名其妙跑出来的,她要是随便就把傅珩的行踪给透露了,万一傅珩回过头来怪她怎么办? 而且……她心里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古怪感觉。 她笑道:“不知岳姑娘找傅大人有何事?现下他去了哪我也不知道,只是我跟在大人身边日子不长,倒是不知道姑娘和大人是什么关系呢?” 岳绮娘也并不意外她会这样问,她微微羞红了脸,端的是含羞带怯,“傅大人早年间曾救我小女子一命,并将小女子引进了玉楼班,跟着班主学唱戏,若不是傅大人,恐怕小女子不会有如今这样的境遇。今日恰好遇上了,小女子便来和傅大人道谢。” 姜芜眉梢轻蹙,岳绮娘的意思就是说,傅珩曾经救过她,所以她来报恩了。 怎么报?难道是以身相许? 姜芜问:“可姑娘是怎么知道我姓姜的?” 难道是傅珩告诉她的? 第九十一章 一想到这个可能性,姜芜心里就莫名有点不爽。 岳绮娘不知所觉,仍含羞带怯道:“傅大人待小女子极好,今日见了面,便想着正式来道谢……” 她身形微动,这时候姜芜才看见她手里还拿着一个精致的八角食盒。 她回想起岳绮娘的厨艺,虽然心里有点酸但还是觉得傅珩厨艺可真好啊…… 两人站在门口寒暄了几句,岳绮娘表示既然傅珩没回来,那边在这里等着,姜芜劝不动她,总不能不让人家站在门口,于是自己便自己回房去了。 过了一会儿,她听见门口传来了傅珩的声音,似乎是在和岳绮娘交谈,至于两人说了什么便不得而知了,再过了一会儿,居然传来了隔壁开门的声音,想来是傅珩将岳绮娘带回了房。 这房间虽然华丽,但是隔音实在不好,姜芜有些心痒痒,主要是好奇岳绮娘嘴里的那个傅珩是不是真的?岳绮娘说傅珩曾经救了她,后来又是把她送进了玉楼班,唱戏是基本功,要从小练起,那个时候岳绮娘应该不超过十岁,可是当时的傅珩应该年纪也不大啊。 想了一会儿,她还是决定打开门,蹑手蹑脚将耳朵贴到了傅珩的房门口。 屋里的声音朦朦胧胧听不真切,只能听到岳绮娘的话比较多,她一直在说曾经的事,左右就是曾经救了她一命。 “大人高义,小女子当时年仅十岁,若是没有大人搭救,恐怕都活不到这个时候,更别说能有现在的模样了。”说着说着,岳绮娘抽泣起来,美人落泪,仿佛是珍珠坠地,轻飘飘的,美的令人忍不住心生怜惜。 但可惜傅珩简直称得上郎心似铁,他的目光落在茶杯上,目光也是冷冷的,并未看岳绮娘。 过了一会儿,他淡淡道:“既然感恩,那好好生活便是,玉楼班班主无子无女,为人忠厚,想来不会亏待了你。” 岳绮娘眼睛一亮,几乎克制不住砰砰直跳的心脏和疯狂上扬的嘴角,她双眼晶亮地盯着傅珩看,适时地露出些小女儿的娇态:“小女子明白的,班主待我如亲女一般,但小女子明白,这一切都是沾了大人的光……” 傅珩眉心微蹙,终于正视了岳绮娘,他道:“如今的一切皆是你自己所得,和本官并无关系。” 岳绮娘抿了抿唇,似乎有些挫败,但她毕竟年纪小,成了玉楼班班主的大徒弟后,在玉楼班里几乎是众星捧月的待遇,她并不气馁,只尴尬的一瞬间,便自己上前几步,双手递上了八角食盒。 “小女子不敢高攀大人,只是感念其救命之恩,绮娘没有别的东西能拿出手了,只有这一手厨艺勉强能看,绮娘左思右想,只给大人送了一盒亲手做的点心,还望大人笑纳。” 她有些忐忑,将食盒递出去的手指尖都在不自觉的发抖——怎么可能真的没点想法?傅珩是她的救命恩人,又是放在全国都响当当的人物,大名鼎鼎的锦衣卫指挥使,虽然也听说过傅珩不近女色,这么多年来身边从来没有过女人,但他可是曾救过她的呀,对她应该也是不同的吧? 岳绮娘心想着,手抖得更厉害了。 傅珩居高临下的看着她,自然不会错过她的紧张和害怕,岳绮娘年纪太小,她常年待在戏班子里,并不通人情世故,甚至不会隐藏自己的情绪和喜好。 若是平常,这样的姑娘太多了,他是不会多看一眼的。 可是……他的目光落在了食盒上,方才在饭桌上,小仵作似乎十分爱吃这里的菜,现在隔着食盒他都能闻到一股香味了,小仵作这两天心情还不错,若是把这个给她吃的话,她应该会更高兴吧? 这样想着,就连傅珩心情也愉悦了几分,岳绮娘眼尖的看见傅珩的表情没有之前那么冷了,还有些沾沾自喜呢,傅珩俯身接过了食盒,搁在了桌面上,“多谢。” 岳绮娘张了张嘴正想说话,便听见傅珩又道:“道谢的事免了,本官心领了。” 言下之意就是,别再来打扰我了。 岳绮娘眼神一黯,不过好在她本来也没想过能马上获得傅珩的青眼,也并不特别失望,行礼之后便开门退了出去。 结果她一开门,便看见之前见过的那个姜姑娘鬼鬼祟祟的站在门口,一开门便慌慌张张的瞪大了眼睛,显然是在偷听! 岳绮娘一想到居然有人听见了自己刚才说的话,就觉得脸上挂不住,而且这个姜姑娘也不知道是哪来的,居然能跟傅珩这么近,他们到底是什么关系?她打听到的消息是傅珩并未婚配,其实她也只是听说傅珩身边那个漂亮的姑娘姓姜罢了,现在一看,难道这姑娘已经和傅珩在一起了? 岳绮娘目光骤冷,却是对姜芜浅浅一笑:“之前姜姑娘不是说好奇我为什么能知道姜姑娘的名字吗?” 姜芜茫然的看着她,接着便见她笑道:“那自然是傅大人告诉我的。” 说完她就走了,只留下洞开着的门和门外的姜芜。 以及门内冷着脸的傅珩。 姜芜:…… 她现在心情很复杂,因为她在想,她现在赶紧走还来不来得及?被傅珩发现自己偷听,她到底是丢脸多一点还是尴尬多一点? 可现实是根本等不及她反应,傅珩已经说:“进来。” 姜芜瑟缩着进了屋,小心翼翼关上了门,并且已经做好了挨训的准备。 结果傅珩看起来心情居然还不错,他随后比了比椅子,“坐吧。” 姜芜……她吞了口口水,苦着脸求饶:“大人,我不是故意要偷听的,我这是担心大人的安全呀。” 傅珩挑了挑眉,眼睛里似乎有星点笑意,他指了指桌上的八角食盒,“我的意思是,你吃吧。” 姜芜:!!! 她的眼睛变得亮晶晶的,“大人您不罚我?” 食盒里装着的竟是一小碟卤鹅,鹅肉被切成小块,表皮油量,汤汁鲜美,虽然分量并不多,可是味道简直完美! 岳绮娘这是什么bug级别的厨艺啊! 第九十二章 这本来就是岳绮娘做的小吃,傅珩兴趣不大,姜芜倒是觉得太好吃了,三两下就吃完了,傅珩瞧不过眼道:“你不是刚刚才吃过晚饭?” 姜芜理直气壮道:“大人难道忘了我如今在长身体?我还是个孩子呢!”她的想法很简单,她现在的身体只有十六岁,放到现代也就是个高中生,那可不就是个孩子吗? 倒是傅珩意味不明的看了她一眼,“倒看不出来。” 姜芜表示懒得理他了。 她问:“大人我们得在船上待多久呀。” 傅珩说:“你想待多久?”别以为他看不出她的想法,小仵作分明把所有想法都写在脸上了,不就是惦记着船上的美味佳肴? 姜芜也不否认,“嘿嘿”一笑道,“大人可别觉得我不学无术,这人生在世总得有个自己独一份的偏好吧,我这人没别的偏好,要说有那便是好吃的了,只要有好吃的,那无论待多久也是可以的。” 傅珩说:“三五日吧。” 他这样一说,姜芜脸上登时露出些落寞的神情来,竟然只有三五日么?她倒是很想向岳绮娘讨教一下厨艺,她本来就是会做饭的,只是手艺比较普通,只是岳绮娘现在估计把她当做假想敌了,肯定是懒得搭理她的。 不过……虽然她明面上不露分毫,心里却还是有些古怪的膈应,难道真是傅珩告诉的岳绮娘自己姓姜?这两人是什么时候见过面的?他们下午才到船上,也或者说他们两个一直都有联系? 想着想着,姜芜靠脑补让自己生气了,接着她撂下食盒,转身就走,硬邦邦行了个礼道:“天色已晚了,大人,我先回去休息了。” 傅珩轻笑一声,竟也没阻拦她。 姜芜回房之后,越想越气,虽然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气什么,但就是生气,气着气着就睡着了。 她睡的迷迷糊糊的时候,突然感觉到空气都热了起来,她睁不开眼睛,却能看见有一个人打开了她的房门,缓步走了进来。 那人一身玄黑色大氅,肩上还带着外面的风雪,他发丝散落下来,竟是说不出的旖旎暧昧。 姜芜呆呆的看着他,半晌才从喉头勉强发出声音:“大人……” 傅珩没说话,只是凑近了她,他半跪在床上,两人唇齿相贴,姜芜甚至能看见他的眸子里自己惊惶的倒影,接着他俯身,咬住了自己的唇,手逐渐往下…… 是梦吗?如果是梦,那为什么这么真实?如果不是……傅珩又怎么可能对她做出这样的事?他是风光霁月的锦衣卫指挥使,怎么会? 姜芜心中一团乱麻,再猛地一睁开眼睛,天竟然亮了。 她茫然的一骨碌坐起来,自己衣衫完好,房间还是昨天晚上的样子,门和窗皆是紧闭着的。 我这是……春.梦? 而且还是梦到和傅珩?姜芜只觉得悚然,这要是被傅珩知道了,自己岂不是要凉? 她赶紧拍了拍昏沉沉的脑袋,似乎要将这奇怪的梦给拍出去才好。 接着她收拾好自己,一打开门,又看见了在门口的傅珩——现实和梦境一重叠,差点没吓得她腿软。 “大大大……大人你怎么在这里?”如果观察仔细的话,便会发现姜芜耳朵有点红,甚至连脖子都慢慢浸上了粉红。 傅珩蹙眉,“你怎么了?”水上气温不比陆地上,如今天气本来就冷些,他看她脸颊绯红,还以为姜芜是发热了,他正要伸手去探她额头,结果刚一碰到她额头,姜芜猛地一激灵,蹬蹬蹬后退了好几步,看他犹如瘟神一般。 姜芜怕自己脸红被傅珩发现,只能两只手捂着脸,瓮声瓮气道:“大人莫要多想,只是昨晚半夜里有些凉,可能有些发热。” 发热是真的,但不是凉的。 傅珩看她连脖子都红了,也没多想,只是道:“我去吩咐人给你煎药。” 煎……药?中药?姜芜一想到那黑乎乎的药汁,立马就觉得现在是脸也不红了心也不跳了,将头摇成了拨浪鼓,“我我我我没事了,回去睡一觉就好了,烦请大人吩咐人将我的饭食送上来就好,大人再见!” 说完,只听“砰——”地一声,大门在傅珩的眼前关了。 这小姑娘,今日抽风了不成? 傅珩对她避之不及的态度有些气恼,但又想到她方才那红透的耳垂,小巧可,在光晕下还透着点羊脂玉般的白。 姜芜在房子里灌了三壶茶水才勉强将身体里的热度降了下去。没过多久她便听见楼下似乎有喧哗声,还隐约能听见什么“指挥使大人” 她不可能真的不下楼了吧,不就是春.梦吗?何必矫情,这么想着,她打开门,发现喧哗声离她并不远,她踱步下了楼,便见一群丫鬟婆子围着一个房间,里面还隐隐传来了议论声: “这还未出阁?竟就做出这样的事来。” “花旦又怎么样?不过虽是先斩后奏了,但那指挥使大人总不可能不认账吧?” “说不定是福气呢?凭她的出身,放在往日里可进不了指挥使大人的后院。” 姜芜越听越不对劲,拨开人群往里一看,只见床幔之内隐约可见坐着一个人,地上散落了一些衣裳,但都是女子的衣裳。 床上的姑娘正是岳绮娘,她正抽抽噎噎地跟一个看起来上了年纪的妇人说起昨晚的事,“昨晚……是指挥使大人进了我的房间,我虽然不从,但指挥使大人身强力壮,我……” 后面的话无需再说了,任谁也能看出来,她这话的意思是什么了。 姜芜脸色煞白,脑子里仿佛有什么东西,“轰——”地一声炸开了。 傅珩……和她? 她只觉得从背脊上窜上来一股子凉气,那边的岳绮娘还在说:“大人答应了等下了船回京城,便抬了我做良妾,可是方才我醒来,大人便不知所踪了……我虽然只是个下九流的戏子,却也不能这样任人耍弄啊。” 姜芜心脏跳得飞快,脚底像是生了根似的动不了,她一回头,看见傅珩就站在不远处,神色莫名。 第九十三章 姜芜瞥见傅珩过来,虽然心脏狂跳,却还是退开了一步,围观人群看他的眼神也并不怎么善意,毕竟不管是再位高权重的人,看上人家姑娘了也该先过了三书六礼,人家还未出阁便行了那事,怎么看都……不太好。 屋内,岳绮娘还在哭,傅珩拨开人群走近,他只是站在门口,并未进去,面对着指责的人群,他神色冷然:“我昨晚一直待在自己的厢房内,并没有出去过。” 众人一呆,岳绮娘那边静了两秒,突然只见床幔被她一下拉开,她已经直接走了出来——倒是衣衫完整,只是脖子上清晰可见的吻痕将昨晚之事无声的告诉了所有人。 岳绮娘几步上前,红着眼睛道:“大人的意思是你昨晚并不宿在我房内?可昨晚分明就是你,我记得清清楚楚,你还说要抬我为良妾,等回了京城便派人下聘……” 她终究是个女子,大庭广众之下说起这事,脸上还是挂不住,瞧她脸色惨白,看着就可怜。 相比之下,傅珩倒成了那负心汉一般。 旁边有妇人道:“姑娘既然说是指挥使大人轻薄了你,可拿得出信物?你若是空口白牙胡乱攀咬,只是想着攀高枝,那你说是谁也可以了。” 这话说的很不客气,却也并无道理——傅珩是谁?他是锦衣卫指挥使,他名冠京城,想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就算他真看上了岳绮娘,直接与她宿在一处,翌日在船上便可吩咐班主,将岳绮娘许给他了,又何必现在赖账? 岳绮娘又羞又恼,指着那妇人喊道:“与你又有什么关系?傅大人曾救了我的,与我并不是第一次见面,只是大人为什么……”她难以置信的看着傅珩,眼神是全然的陌生,当年那个少年公子为什么变成了这样?昨晚明明是他,所以他才没有反抗的,可真的是他吗? 姜芜这时也隐隐有些不对了,她上前两步道:“岳姑娘,现在事情到底如何还未可知,我是仵作,我们可否单独问几句话?” 这事闹在明面上终究似乎不好看,不管是不是傅珩干的,这么多人看着肯定不好,而且万一……真不是傅珩呢? 岳绮娘一怔,答应了下来。 人群退去,姜芜关上门,开始给岳绮娘检查身体。 不得不说岳绮娘体态绝佳,肤如凝脂,从身上的痕迹来看,这个人并不粗暴,甚至是相当温柔的,她身上除了吻.痕之外没有类似于掐、打之类的暴力痕迹,私.处处.女膜破裂,其余的倒是也看不出什么了。 “昨天晚上大约什么时辰歇下的?”她问。 岳绮娘红着脸道:“昨晚我给傅大人送了些小点心,回来之后就歇下了,大约是亥时三刻,接着便睡着了,然后我便看见傅大人推开了我的房门,与我……行了那事。” 姜芜也怀疑过是不是岳绮娘在撒谎,因为岳绮娘显而易见是很喜欢傅珩的,若是想用些手段嫁给傅珩,也不是没可能,但是她看着少女哭红了的双眼,心里又不愿那么想。 “那你回去之后可吃了什么,用了什么?”她问。 岳绮娘一听,瞪着她道:“姑娘的意思是我在骗人了?这是我亲眼所见,怎么会错?” 姜芜忙给她递衣服让她穿上,然后说:“你误会了,女子清誉大事,我相信姑娘不会乱说,可是傅大人的房间在我旁边,我昨晚也并未听见他开门的声音,而且若真是傅大人,他为什么不承认呢?” 岳绮娘便不说话了,只是默默的哭。 姜芜试探道:“我帮你检查一下屋子可好?” 岳绮娘点了点头。 姜芜便开始在这屋子里溜达起来,她的屋子也是客房,和姜芜那里的摆设一样,甚至都没有哪里不同的,床后面是衣箱,盖子敞开着,里面是几件常见款式的女装。 她踱步到桌前,桌前共有一个水杯和一个水壶,水杯里已经空了,她打开水壶一看,里面还有大约三分之一的水。 她将水壶拿走,对岳绮娘道:“姑娘昨晚可喝了水?” 岳绮娘一怔,“昨晚是喝了。”她一呆,“你的意思难道是**?” 姜芜没说话。 于是岳绮娘便又默默地哭了起来,她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姜芜打开门,将茶壶交给门外的傅珩,“烦请大人把这个交给锦衣卫查验,我怀疑里面有**的成分。” 傅珩颔首,接过了茶壶,两人并排着上楼,出了这事基本也没心情吃饭了,姜芜冷着脸,傅珩把茶壶交给了锦衣卫,问姜芜:“你发现什么了?” 姜芜神色微滞,犹豫再三还是道:“真的不是大人做的吗?” 登时之间,傅珩的脸色黑如锅底,他一把拉住姜芜的手腕,“你怀疑我?” 姜芜看着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只能说:“因为岳姑娘那里……并没有其他痕迹,虽然没有信物能证明昨晚是大人你轻薄了她,可也没办法证明不是,岳姑娘一口咬定昨晚就是你。” 岳绮娘身体里并没有精.液成分,对方并没有射.精。 两人已经上了楼,站在走廊上,傅珩气道:“她说是我那便是?” 姜芜抿了抿唇,小声道:“可是岳姑娘一个闺阁女子,又怎么敢拿这样的事情来污蔑大人你?” 傅珩眸色骤深,姜芜已是累极,她现在只想打开房门进去躺一会,究竟是岳绮娘在说谎还是傅珩真的就是个登徒子?她很想相信傅珩,可事实是岳绮娘十分貌美,假如傅珩喝多了酒,误闯进去,似乎也不是没可能? 她还在这样想着,一边打开了门,却没注意身后——她才刚刚踏进房内,正准备转身关门,傅珩忽然一手把住了门框,姜芜拉了一下,没拉动:“大人还有事?” 傅珩手上稍微使了点力,门居然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咔咔——”声 姜芜抬眼一看,傅珩脸上的神情是山雨欲来的阴沉,周遭原本温暖的空气瞬间冰凉…… “大人你……” 第九十四章 姜芜完全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只感觉到一阵天旋地转,她居然被傅珩整个扛起来,快走几步扔到了床上! 现在的姿势是她被傅珩完全压在了床上,她一阵心慌,两条细瘦的胳膊在空中挣扎起来,但在傅珩面前显然是无济于事的,他直起上身,单手掐住她的两只腕子抬过头顶,另一只手居然单手脱了自己的衣服。 姜芜目瞪口呆之际,他居然已经将领子扯开了! “大人,大人你干什么!大人!”她哭喊起来,傅珩的动作非常粗暴,几乎只是一眨眼间,姜芜便看见他卸了自己身上的外袍,只剩下一件中衣了。 这样的傅珩让她感到害怕,往常的傅珩在她面前都是和善的,虽然有时候嘴上不饶人,可他从来没有这样欺负过她,她的眼睛里不知不觉蓄满了泪水,两只被掐住的手腕也隐隐作痛。 傅珩先是沉默不发,他完全脱了上衣之后,又伸手掐住了姜芜的下巴,令她睁开眼睛看着他——“你看着我。” 姜芜死死的闭着眼睛,挣脱不开,她不知不觉间泪淌了满脸,“不看。” 这时,只听“砰——”地一声,大门被人一脚踹开,姜芜还没来得及睁开眼睛,耳边传来一阵破空之声,她身上一轻,接着是拳头和肉接触的闷声! 姜芜恍然睁开眼睛,屋里的情形完全变了,傅珩上身未着寸缕地倒在地上,而另一个人穿着一身黑衣,神色肃穆,居然一拳打在了傅珩的脸上。 居然是周显恩! 姜芜诧异极了,连忙下床去拉周显恩,“周大人,周大人你干什么!” 今天这一天简直太混乱了,她脸上泪痕还未干,眼睛里是水盈盈的一片,傅珩半躺在地上,看见姜芜,他勾唇讽刺道:“你们两个对对方倒很是上心。” 周显恩平缓了一下呼吸,忙问姜芜:“你没事吧?” 姜芜心里在想,这都什么事啊! 她说:“我没事,傅大人只是……只是想让我检查他身上的…痕迹。”她说话时刻意回避着傅珩的眼神,却没注意到他们现在的位置关系,傅珩长臂一伸,竟直接把姜芜揽进了怀里。 姜芜惊叫一声,现在天气很冷,傅珩裸.着上身,居然把她摁在了怀里。 他这是在做什么?姜芜心脏狂跳,现在与其说心动,倒不如说是害怕,她太害怕现在的傅珩了。 “大人,大人你怎么了。”她带着哭腔,想说话又说不出来,周显恩怒极,勉强行礼道:“属下不敬,望大人责罚,只是希望大人能放了姜姑娘。” 傅珩嗤笑道:“放了她?你是她什么人,你让我放了她?” 他单手掐住姜芜的下巴,让她抬起头来看着周显恩,他凑近姜芜的耳边:“你跟他说,让他走,不然你知道我会做什么。” 姜芜心里一惊,傅珩今天到底为什么会这样?她看着眼前单膝跪地的周显恩,心中酸楚更甚,“周……周大人,你走吧。” 周显恩看着她,又看看傅珩:“大人,姜姑娘什么也没做。” 傅珩冷声道:“滚!” 周显恩脸色铁青,眼眶通红的退了出去。 房间里便又只剩下姜芜和傅珩两个人了。 姜芜不知道傅珩想做什么,在绝对的力量面前,她似乎只能哭泣,傅珩沉默着将她从地上拉起来,接着她又被带到了床上,他上身什么也没穿,清晰可见好看的腹肌和人鱼线。 皮肤倒是挺白的——姜芜边哭边胡思乱想着。 傅珩揩去她的眼泪,说:“你为什么不相信我?” 姜芜哽咽道:“我没有不相信你。” 想了想,她擦了眼泪,又道:“大人先把衣服穿上吧,恐怕会生病。” 傅珩动作一僵,他盯着姜芜,姜芜也看着他。 傅珩顿了顿,将上衣穿上了,姜芜眼睛还红着,瞧着倒像个小兔子,姜芜盯着他穿上了衣服,突然说:“我相信大人了。” 傅珩倒是诧异了:“为什么?” 姜芜哭过之后出奇的冷静:“大人身上并没有与人欢好的痕迹,但我刚才检查过岳姑娘,她的指甲里有对方的皮屑组织,这说明可能岳姑娘当时抓伤了那人,伤口极有可能在背后,这才不到两个时辰,不会消失的那么快。” 岳绮娘是花旦,平时需要唱戏,会留指甲,既然她也说了自己以为那人是傅珩,所以是心甘情愿的,那么情动之时无意中长指甲抓到对方也是合情合理的,而她指甲里的皮屑也证明了这一点。 傅珩喝了一口水:“还有呢?” 姜芜垂下眼睛:“还有,大人你若是想收用了岳姑娘,不必遮遮掩掩,虽说还未进门就行事有些败了风俗,但两情相悦也无可指摘,您没必要不承认。” 傅珩听完之后,淡淡地“嗯”了一声,打开门直接走了出去。 门口是佩着刀等待的周显恩,看见傅珩出来,他眼神是显然的一惊,接着便神情有些黯然。 傅珩嗤笑,微微侧头看他:“你以为我要做什么?” 周显恩脸色一白,拱手行礼:“是属下冒犯了。” 傅珩并未再理他,只是说:“等到了京城,自行去领罚。” 周显恩点点头,心里好似堵着一块大石头,他等傅珩彻底走远了之后,才小心翼翼推开了姜芜的房门,说起来这门也够可怜的,先是被傅珩一推,坏了一边,又被周显恩踹地坏了另一边。 现在这门是彻底合不上了,两条门前后晃荡着,仿佛在说欢迎光临。 周显恩没有进去,只是站在门口道:“姜姑娘可还好?” 姜芜走到门口看着周显恩,心里倒是十分感谢他能来救自己的,她笑道:“方才多谢周大人了。” 周显恩望着她,欲言又止。 姜芜倒是大方地多,她说:“方才……是出了些意外,大人一时生气,多谢周大人搭救了。” 如果没有周显恩,她还真的不知道这事该怎么收场,平心而论,她并不觉得刚才发生的事有多么严重,不过还是会别扭很长时间。 周显恩呆立了一会儿,突然说:“若是我肯娶姑娘你,是不是就不会有意外了?” 第九十五章 姜芜惊了。 周显恩,说要娶她? 也许是姜芜此时的表情太奇怪,周显恩解释道:“姜姑娘有所不知,大人偶尔脾气会有些古怪,姜姑娘跟在他身边,恐怕会惹人口舌,若是……若是姑娘愿意的话,我可娶你入府。” 姜芜的表情一片空白。 周显恩脸很红,甚至连脖子都红了,他不敢直视姜芜的脸,只敢拱手垂着头说:“姜姑娘性情烂漫,我……本官…我的意思是,我如果迎你入府,一定会对你好的,我保证不纳妾,不在外面花天酒地,不……” 如果时光能重来,姜芜宁愿自己永远不要打开这扇门。 周显恩的确是个很好的人,他位高权重,为人忠厚,而且长得还很帅,如果不是姜芜,换做任何一个姑娘,恐怕都会答应这场“求婚” 但姜芜不会。 她犹豫了一会,只是问:“大人这样说,难道是倾慕于我?” 周显恩抬起头,张了张嘴刚要说话,只听从他背后又传来一个声音:“当然不是。” 两人同时向那人看去,竟是去而复返的傅珩。 姜芜眨了眨眼睛,感觉今天到目前为止的所有经历简直可以尴尬到用脚趾抠出一座三室一厅。 周显恩还没来得及说话,傅珩比他更快:“你想娶姜芜?” 周显恩钝钝地点了点头。 傅珩又看姜芜:“你想嫁给他吗?” 姜芜不知道该怎么说,但最终还是慢慢摇了摇头,她小声说:“周大人若是担心我饱受非议,也大可不必这样……牺牲自己,周大人应该和一个真心喜欢的姑娘共度一生。” 她这个人对爱情谈不上多向往,她也不认为周显恩求娶是因为对她的喜欢,大概只是因为看到了刚才傅珩和她的那一幕,被吓到了。 他是傅珩的下属,不能反抗傅珩,但又想要保护姜芜,便只能提出这个法子了。 傅珩似笑非笑的看了一眼周显恩,心情似乎又好了。 周显恩沉默了一会儿,忽然说:“既然姜姑娘不愿意,是我打扰了。”说完他便转身下楼了。 姜芜现在看傅珩虽然不如之前那么害怕了,但还是本能地有些发憷,她几乎是瑟缩了一下,“大人你怎么又上来了。” 傅珩眉梢轻蹙:“听你的意思是我我不该上来?我只不过是回我自己的房间。” 姜芜乖乖点了点头,也不想和傅珩多说什么了,沉默地回了房,花了好大力气才把这扇破门关上。 结果她趴在门口听了一会儿,居然听见他又转身下楼了。 这人到底图什么?上楼来锻炼腰腿的吗? …… 岳绮娘换了一身衣服,端坐在桌前。 傅珩并未进门,他站在门口,岳绮娘远远的看着他,便觉得心里涌起一股柔情,她十岁的时候,傅珩也才堪堪十六岁,虽然是个少年,却已经有了少年将军的风范。 她全家都被杀了,她也被带到了叛军的帐中,她这么小的姑娘,本来是要直接杀掉的,但是叛军说她长得好看,带到草原中能卖个好价钱——她现在还记得那天晚上,黑黝黝的叛军和点着篝火的营帐,少年将军马上挥枪,一击正中了敌人的心脏。 她连同其他俘虏一起被傅珩救了下来,央求傅珩带她一起走,别的俘虏都有地方可去,可她没有,她已经没有家了。 但傅珩也并没有答应带她一起走,而是把她交给了玉楼班的班主。 六年过后,她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大姑娘,得知傅珩还未娶妻,并且要坐这条船,她央求班主带她一起去,初次登台,她做了万全的准备,甚至花了大价钱提前打听好了傅珩平常爱吃的菜色,只会了那天傅珩吃到她做的菜时,能一展笑颜。 他是锦衣卫指挥使,想巴结他的人排队能排出二里地,哪怕只是一份菜谱,都花了她许多积蓄。 昨天晚上,她那么高兴,她想着美梦终于成真,她知道自己出身差,知道自己哪怕是成了玉楼班的花旦,她也只是个下九流的贱籍。 她不敢奢望做他的正妻,只敢成为他的小妾,甚至不奢求宠爱,她只想看着他,远远的看着他就好。 可是今天一大早,傅珩说……昨晚的人不是他。那不是他,又会是谁呢?她昨晚看的清清楚楚的。 傅珩只是站在那里,便让她眷恋非常。 可是接下来傅珩说的话,却叫她直坠到了窟窿里。 他说:“昨天晚上的人并不是我。” 岳绮娘面如金纸,她还未来得及张口,眼泪便是扑簌簌掉了下来,“所以我…是被人轻薄了么。” 傅珩脸色阴沉,敢在他的眼皮子底下犯事,这人怕是不要命了。 傅珩蹙眉道:“你放宽心,我会帮你查清楚,会将那人绳之以法。” 岳绮娘点了点头,忽然又笑了,“大人知晓我的心意吧。” 傅珩垂眸。 岳绮娘也没希望他回答,她的眼泪一直往下滴,脸上却还是诡异的笑着:“我如今已经是残花败柳之身了,我知道自己不能再奢望嫁给大人了,只是如果大人抓到了那人,可否交给我来处置?” 傅珩颔首:“自然可以。” 岳绮娘点头,笑着说:“左右无事,那大人可否留下用午饭?你尝过我的手艺的。” 他站起身,“不必了。你好好休息。” 岳绮娘望着他的背影,慢慢的,她擦干了脸上的泪,轻慢的站起身去厨房了。 班主瞧着她,十分担心,小厨房里还有人窃窃私语,说她被人污了清白,不想着后半辈子青灯古佛,还想着攀咬指挥使大人,指望着以自己的残花败柳之身平步青云呢。 班主怒斥,让那些人离开了,关切地看着正在切菜的她:“你别想那么多,不是什么大事,我们师徒二人从南闯北,什么没见过,什么没经历过?” 是啊,什么没经历过? 岳绮娘笑起来,她看着班主慈爱的面容,心里却在想: 对不起了班主。 我不能眼睁睁看着这样的自己,不能眼睁睁看着玉楼班因为我而染上污名。 第九十六章 岳绮娘是当天晚上被人在自己的房间里发现的,她换上了一身花旦的戏服,在自己房间的正中央上吊了。 班主跪地恸哭,岳绮娘平日里的丫鬟奴婢们哭了一地。 姜芜匆匆赶来,拨开人群往里一看,几个小生模样的人正将岳绮娘抬下来,她脸上有些青紫,脖子上一道极重的勒痕,地上还有个歪了的凳子。 她居然上吊自尽了。 姜芜看向傅珩,傅珩同样也是眉头微皱,另一边虞家大公子虞长清正和班主说着什么,瞧两人的神态应该是虞长清在安慰他。 岳绮娘的尸体旁边还有个穿粉衣的小姑娘,瞧着十二三岁光景,哭的几乎整个身子都软了,而门口还有个碎了的托盘。 现在的时间是快要晚上,根据这个托盘来看,可能是她的丫鬟来给她送饭了,中午岳绮娘还和傅珩说过话,做了饭,她换上花旦装,又给自己脸上化了妆…… 那距离现在应该没过多长时间! 姜芜顾不得人群,几步跑到那丫鬟旁边,指着已经被平放到地上的岳绮娘道:“你是她的丫鬟?” 小丫头泪眼朦胧的点点头。 姜芜问:“你最后一次和她说话是什么时候?她当时可有开门?你可有看见她本人?” 小丫鬟被这一连串的问题砸蒙了,几乎是愣了一会儿才道:“应该是两刻钟之前,我问她晚上想吃什么,她说没胃口……所以我隔了一会儿才去厨房给她端了一碗汤,没想到她居然会想不开…呜呜。” 两刻钟,那就是半个多小时,有点悬了。 姜芜眉眼微沉,径直走到岳绮娘的尸体旁,她的身边围了四五个人,看起来都是玉楼班的小生,有的人在哭,还有两个人正准备把岳绮娘的尸体抬走。 姜芜一瞧,立马阻止了这两人,“干什么呢!” 两人呆了一瞬,其中一人嗫嚅道:“把尸体抬走,让她早日入土为安吧……” 姜芜直接一把推开了那人,斥道:“人还没死你着什么急?” “没……没死?”那人又呆住了。 姜芜没时间和这些人继续扯皮了,她直接走到岳绮娘身边,一摸脉搏,基本是凉了。 见她的动作,旁边的一个男人说:“没用的,我们已经试过了,她已经死了……” 姜芜抬眸一瞧,这人目光似乎是有些黯然,可能是岳绮娘的追求者一类的,岳绮娘这样的姑娘,肯定是不乏追求者的。 其实人上吊之后,在一段时间之内是可以救回来的,虽然这个几率比较渺茫,但是不试一试怎么知道呢? 脉搏是凉了,但是上吊之后,也许可以用心肺复苏救回来,只是这个概率相对来讲是比较低了。 姜芜先是低下头仔细听了听她的心跳,冬天隔着厚厚的衣服,什么也听不出来,这周围全是人,岳绮娘不管是死是活,终归是个女子,姜芜也不想她死后还要被人议论这事,干脆下了逐客令—— “所有人都出去,只留这个奴婢在此伺候。” 她这么一说,立马就有人不乐意了,首先是那几个小生,他们并不认识姜芜,甚至不知道这个姑娘是打哪来的,其中一个小生嚷嚷道:“绮娘是我们玉楼班的人,就算是死了也是我们玉楼班该管的,你又是谁敢管到我们玉楼班头上来了?” 他这话却是把路走窄了,这是虞家的客船,船上的人非富即贵,玉楼班再如何出名,却也只是个下九流的戏子,敢这么对虞家的贵客说话,这小生说话也是有些不经大脑了。 他这样说,另一个小生便捅了捅他的胳膊,以眼神示意他别再说了,能出现在这艘客船上的人,除了他们玉楼班的人,都非富即贵,这姑娘看起来穿着也是十分华丽,她想干嘛你也拦不住。 但虽然这样……他们看着岳绮娘的尸体,还是不想让她死了都被莫名其妙的人碰,这人脑子一转便指着另一个小生说:“但浮生从前家里是从医的,他已经检查过绮娘的尸体了,她……已经去了。” 说完,这人眼泪便不由自主的落了下来。 姜芜要烦死了——这帮人怎么能这么磨叽?人都死了,不抓紧时间就要救不回来了,你们还在这里考虑我这个人是不是来历不明?再说了,我一个女子,能对岳绮娘的尸体做什么?就算是真为了岳绮娘所谓死后的尊严,你们几个男人在这里不是更不好? 她边着手给岳绮娘解着衣服,边喊道:“锦衣卫!把这几个人轰出去!” 锦衣卫或许不会听她的话,却会听傅珩的话,傅珩不在的时候,人家也能看得出来傅珩对这位小仵作有多在意,更何况这点小事,自然不敢不从,三下五除二便将屋里的几个人直接扔了出去。 姜芜见门关上了,立马吩咐小丫头,“来,先把我把她的上衣脱了。” 小丫头又呆了,指着岳绮娘哭道:“可是主子已经去了……” 姜芜蹙眉,快语道:“现在时间还短,说不定还能救一救,但你要是再磨叽下去,可就救不了了。” 两人很快把衣服都解开,姜芜说:“现在,你数着我按压她的节奏,我按三十下,你就把她鼻子捏住,头向后仰,往她嘴巴里吹气,懂了吗?” 小丫头似懂非懂,姜芜现在也懒得管她懂不懂了,救人最要紧,她将手放在胸骨中下三分之一处,以掌根按压、肩肘部施力,真正的心肺复苏往往不像电视剧里那样轻飘飘,标准的心肺复苏深度需达到五厘米左右,姜芜几乎是自己把整个重量都压进去了。 好在小丫头比她想象的更聪明,与她配合的极好,姜芜按完一轮之后她就立马给岳绮娘做人工呼吸,一来一回做了四五次,姜芜慢慢发现岳绮娘的脸色似乎没有之前看起来那么黑了。 真的有救!姜芜兴奋起来,哪怕她已经满头大汗直往下淌,小丫头也是急的满脸通红—— 终于,地上的人闭着眼睛发出一声嘶哑的闷哼,她活了。 第九十七章 岳绮娘醒过来之后看的第一个人便是姜芜。 小丫头怕的要命,主子死而复生,她心里又是欢喜又是恐惧,再也顾不得什么,一下扑到了岳绮娘身上,姜芜几乎虚脱,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行了,替她把衣服穿好,如果可以的话,把船尽快靠岸吧,她还是要去医馆看看身体,现在看着救过来了,以后可能会落下病症。”姜芜擦了擦额角的汗,她几乎也想直接躺在地上算了,但想了想还是放弃了。 她走到门口的时候,小丫头已经替岳绮娘把衣服穿好了。 岳绮娘沙哑道:“多谢姑娘。” 姜芜的手搭在门上,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她回头看着岳绮娘因为之前充血而通红的眼睛,“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指着岳绮娘脖子上青紫可怖的勒痕:“你知道这些痕迹可能会跟你一辈子吗?” 于是小丫头又哭了起来,姑娘可是花旦,这要是脖子上有这个伤痕,以后可怎么上台? 岳绮娘声音沙哑地不成样子,她说:“可我已是残花败柳……” 姜芜最讨厌这种说法,怎么就是残花败柳了?女子贞洁这种东西说白了不就是那层膜,而且站在医学的角度来讲,这个膜还会自行长出来。 但人家刚刚九死一生,她也不好说的这么明白,太明白了人家也未必听得懂——姜芜从来都不指望改变古人的想法,会有这种想法本来就是个很蠢的行为,一个人无论如何都改变不了一个时代,文化的更新迭代本来就是要花费十数百年的。 岳绮娘或许可以因为很多事情死掉,但在姜芜这里,她不想看见岳绮娘因为这件事去死。 “你以为你死了,是便宜了谁?你能做到玉楼班的花旦,你不仅有美貌,还有一身才学,仅仅因为一个躲在背后的孬种懦夫就做出了这样的选择吗?”姜芜道。 岳绮娘便又流下泪来,她说:“姜姑娘毕竟不是我。” 是啊,姜芜又不是她,姜芜从小顺风顺水,她好像天生就自带了受人赏识的buff,但所有人都只看到了姜芜的风光无限,不管是古代还是现代,她在别人眼里都活的很漂亮,哪怕在古代,仵作是贱籍,她也能背靠上傅珩这个大靠山。 姜芜见岳绮娘眼神里依旧是绝望,干脆盘腿坐到了她身边:“大家都为女子,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岳绮娘看着她,眼睛里无悲无喜。 姜芜并没有直接说她自杀不对,她突然说起了她自己的事:“我最开始遇见大人的时候,差点直接被斩首了。” “那时候我晚上被人打晕了,再一醒过来旁边就是尸体,我一个弱女子,身旁没人能为我作证,所有人都觉得我是凶手,我还记得诏狱又黑又冷,险些死在那呢。” “后来我费尽全力拿出看家的本领来,才让大人对我有了些惜才之心,误打误撞留在了北镇抚司……岳姑娘是不是觉得我看起来挺威风的?但一直到今天,旁人对我的非议从来没停过。” 她歪着头笑起来,“岳姑娘是不是也曾以为我是傅大人的房中人?” 被点破了小心思,岳绮娘俏脸一红。 姜芜说:“这不奇怪,外面的人都说我一个女子,怎么能当仵作,小时候我报了法医学,啊我是说学习仵作验尸之术的时候,所有人都反对我,但事实证明,女子也可以做的很好啊。” “岳姑娘,你是花旦,舞台上才是最美的,外面的人怎么看你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要怎么看自己。” 言尽于此,姜芜站起身,没再停留,径直走了出去。 她能理解岳绮娘,却注定不会赞同她。 屋外,姜芜对傅珩浅浅一笑:“救回来了。” 围观的人都有些震惊,这姑娘到底是何许人也?竟然还能让人死而复生?这岳绮娘刚被发现的时候就探过脉搏了,都摸不出来脉了,怎么还能活过来?众人狐疑着,直到隐约听见岳绮娘在屋里的咳嗽声,才惊疑不定的信了。 岳绮娘居然又被救活了这事引起了不小的讨论,但和姜芜都无关了,她累得够呛,现在只想赶紧上楼睡一觉。 结果她才刚走了没两步,手臂便被另一个人拉住了,她回头一看居然是那个叫浮生的小生,“有事?”她抬了抬手臂。 浮生自知失礼,赶紧放下了,目光中带着一点希冀:“真的救回来了?” 姜芜点了点头。 浮生脸上便呈现出一点高兴来,他长长的喘了一口气,“救回来就好,救回来就好。” 说起来这事,倒是有些古怪……姜芜挑了挑眉,忽然说道:“方才那两位小哥说你懂些医术,所以这岳绮娘上吊之后也是你给她做的检查?什么时候做的?” 按理来说,就算古代没有心肺复苏,但是浮生来的比她早,难道那个时候岳绮娘就一点脉搏也没有了吗?并且姜芜明明记得,古代也是有关于自缢急救的,普通人不知道还情有可原,浮生说自己学过医术,他会不知道? 浮生略一沉吟,点头道:“是,是我给绮娘做的检查,其实也就是摸了摸脉搏,当时脉搏和心跳都已经停了,所以我才说是没救了。” 姜芜微抬了抬下巴:“先生没学过急救?” 浮生茫然地“啊?”了一声。 姜芜冷着神色,回忆着自己曾看过的内容:“救治之法,先将人抱下,再徐徐解去绳索,再用手按摩胸膛,若有气自口出,微有呼吸,即以好肉桂心二、三钱,煎汤灌之。” 她念完之后,又道:“我瞧着先生十分年轻,刚才的几个人对你又多有信赖,你怎么会光是听了脉搏就贸然决定放弃施救呢?若是我不在,岳绮娘是不是就准备入土了?” 她是有些生气,一个半吊子大夫就敢这么决定别人的生死。 浮生瑟缩着说:“小生学艺不精……” 姜芜却将他打量了一番,浅笑道:“你确定?我看未必吧。” 第九十八章 浮生一愣,“姑娘为何这样说?” 其实姜芜这么说只是一个猜测罢了,她又不是大罗神仙,今天是她第一次看见浮生,他却总能给自己一种奇怪的感觉,就好像他怯懦的外表下藏了什么东西似的。 她似笑非笑的看了浮生一眼,又状若无事道:“没事。” 她离开了一楼,浮生却是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才小心翼翼敲了敲岳绮娘的房门。 很快屋里传来了岳绮娘沙哑的声音:“进。” 浮生推门进去一瞧,岳绮娘躺在船上,小丫头正往她脖子上敷毛巾。 浮生没有直接进去,而是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才垂着头道:“绮娘,你不该做傻事的。” 岳绮娘闭着眼睛,想着方才姜芜的话,过了半晌才闷闷地应了声“好。” 她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这世上的事情都没有道理可言,生不能生,死不能死,她还能做什么呢? 这样想着,她的眼泪又落了下来,浮生这时候忽然道:“绮娘……有句话我一直没说,但现在我很想告诉你。” 岳绮娘微侧过了头看他:“你想说什么?” 浮生顿了顿,好似下了什么重大的决定一样:“我倾慕于你。” 他没等岳绮娘回答,自顾自道地说:“我知道我配不上你,同样是班主的徒弟,你一来就是大徒弟,第一次登台就是在虞家的客船上,所有人都喜欢你,在扬州的时候,班主帮你拦下了不少达官贵人的橄榄枝。” “和你比起来,我就像地上的微尘,我没有天赋,身段也练不好,班主不喜欢我,其他人对我也不好……”他越说越难过,话音里还带了点哭腔。 岳绮娘蹙眉,柔声安慰道:“你别这样想。” 浮生听到她说话了,便又笑起来:“但是只有你是对我好的人,你不讨厌我,不嫌弃我个子矮小,班里的其他人孤立我的时候,只有你是对我最好的人,我知道你很好,看不上我也是正常的,我不怪你。” 他抬起头,眼神里像是星星穿破云层透下来的光:“今天你轻生,我没能救下你,最终还是北镇抚司的人救了你,对不起。” “我一直以来都想告诉你我的心意,但我知道你一直倾慕着指挥使大人,你好不容易才在他面前露了脸,当然不可能选择我,但是现在事情已经发生了,我想问你……你能不能重新考虑一下我?” 岳绮娘瞪大了眼睛,“你……你说什么?” 浮生居然倾慕她?岳绮娘一直都知道,玉楼班里倾慕她的人不少,甚至把范围再扩大一些的话,许多有钱人家的公子也对她有兴趣,但她对傅珩可称痴情,不管别人怎么样都从来没有动摇过。 浮生居然也倾慕她? 她心里没有太多高兴,有的只是震惊,浮生在玉楼班班主的众多徒弟里是存在感最低的那一个,他个子矮小,身段放在小生里显然有些不够看的,并且由于性格的原因,他沉默寡言,别说班主不怎么喜欢他,就连其他同伴对他感官也相当一般。 甚至于班主以前还私下里和她聊过,说浮生这个孩子的性格有些古怪了,若是以后年纪大了还不能登台,那就只能寻个由头让他回家了。 岳绮娘是玉楼班里众星捧月的人物,从她最初来玉楼班的时候,就是锦衣卫那边托付的人,班主自然不敢怠慢了,后来岳绮娘出落得愈发标志,身段也是一等一的好,班主一生无子女,是真心把她当自己的孩子来看待的,后来她成了班主的大徒弟,也是众人抢着巴结的人物。 但浮生,几乎可以算是个和岳绮娘完全相反的人物,他十二三岁的时候家道中落,家里本来是开医馆的,但因为贪官污吏的污蔑,导致他全家只剩下了他这么个独苗苗,好赖是仗着家主和玉楼班班主有些交情,才勉强让班主收他为徒。 只是浮生从那次家道中落以后性格就沉默懦弱了许多,班主毕竟收了那么多徒弟,不可能专对他多加关照,这日子慢慢的过,也就稀里糊涂到了今日。 岳绮娘记忆最深的还是去年,一向谦和的浮生和班主吵得不可开交,但二人谁也没说是为什么要吵架,只是那次之后班主对浮生就更加不在意,浮生也只能顺其自然了。 好在今天浮生也并没有打算要逼着岳绮娘做出什么决定来,他笑道:“我知道你先在脑子里一定很乱,我不奢求你能接受我,你先休息吧,晚餐我来做。” 岳绮娘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见他一溜烟跑出去了,脚步倒是难得的轻快。 小丫头眨巴着大眼睛问她觉得浮生怎么样,岳绮娘想了半天,但只是觉得头疼欲裂,并不想说话了。 可惜那小丫头毕竟年岁尚幼了,不懂得什么叫看人脸色,她歪着脑袋想了想,说:“我倒觉得浮生不好。” 岳绮娘一怔,一般人听了浮生刚才那番话不都会感动至深的么?怎么会觉得他不好?难道小丫头平时和浮生有过节不成? 小丫头解释道:“主子,您不觉得他这个样子,特别像班主曾说的乘人之危吗?” 岳绮娘哑然——她倒是没这么想过,如今浮生会主动上前来安慰她,就已经是很大的恩德了,谈不上什么乘人之危。 或许看她脸上表情淡淡地,小丫头还以为她不信,于是列举道:“他不过是觉得姑娘如今落了难,现在又正伤心,才上赶着来表忠心,若是放在平常,不说咱玉楼班,便是在扬州、在涂洲的时候,以姑娘的品貌才学,也是瞧不上这样的人家的。” “而且呀,我那回和丫鬟们聊天时还说起,浮生在你们面前是一个模样,可在我们这些丫头们面前,可又是另一个样子了。” 说起这个岳绮娘倒是难得有了些兴趣:“什么样子?” 小丫头想了想,说道:“就是可凶可凶的样子了,上次春草不小心泼了茶在他衣摆,瞧他当时的模样,恨不得要打人呢!” 第九十九章 姜芜回到房内,那扇门还晃晃悠悠,她看着就来气。 遂又要出门,结果在门口遇见了傅珩,这人冷冷地站在走廊上,也不知道是在想什么,脸色黑的跟锅底一样。 不知道谁又惹到他了——姜芜一直觉得,傅珩是个光靠脑补就能把自己惹生气了的人。 她不打算理他,正要直接下楼,傅珩这时候在身后叫住了她:“站住。” 领导的命令不得不听,姜芜的社畜本能令她挎起个批脸转身,傅珩走到她面前,她比傅珩矮了不少,令人若是距离近了些,她想看傅珩的脸便得仰头了。 姜芜行了个礼:“大人有事?” 傅珩垂着眼眸看她,语气倒是温软了许多:“没事就不能来找你?” 老实说,姜芜对之前发生的事虽然不至于在意的要死要活,并且心里也知道傅珩只是想给她看自己身上的痕迹,但是刚才傅珩的行为显然看起来就很不正常啊,正常人想为自己平反是不会有这种称得上恐吓的方式的。 因为她怀疑傅珩可能精神方面不是特别正常。 傅珩还不知道此时此刻在姜芜的脑补中,他已经成了一个精神病。 傅珩向前一步,姜芜就往后退一步,傅珩心中冷笑,他直接向前了一大步,两人差点没贴到一块去,姜芜吓了一跳,下意识往后也退了一大步,结果没注意到身后是楼梯——! 就在姜芜身体重心不稳向后一倒的时候,傅珩唇角微勾,长臂一伸,揽着姜芜的腰将其往自己这边一带,姜芜只觉得天旋地转,再一回过神来,她的后背抵着栏杆,身前是傅珩。 两人之前的距离不过方寸。 她抿抿唇,颇有些自暴自弃的垂着头。 傅珩这厮偏偏不打算放过她,只见他微垂着头,似乎是盯着姜芜微红的耳尖,“刚才的事……我向你道歉。” 姜芜:!!! 她惊了! 傅珩居然向她道歉了?!这可是傅珩哎,那个向来说一不二且又龟毛又死要面子的傅珩啊! 姜芜眼睛瞪得溜圆,甚至都忘记了此时此刻二人的姿势,她震惊的抬起头,接着便感觉到似乎有个什么柔软的东西擦过自己的脸颊,快到她都还没来得及思考那是什么,她再一看——傅珩已经站直了身体。 姜芜摸了摸脸,懵逼的看着他。 “大…大人,我,小人…草民,刚才是不是不小心轻轻轻轻薄大人了?” 傅珩似乎是觉得有些好笑,“你把我当什么了?” 姜芜这才后知后觉的想起来,傅珩又不是大姑娘,这种事情不管怎么算都是她更吃亏一点的。 不过……她捂着脸悄悄看傅珩:“大人刚才是在道歉吗?” 傅珩神色似乎有些别扭,半晌才轻轻点了点头,“刚才的事是我不对,我一时……气昏了头,以后不会了。” ——想不到名冠京城的指挥使大人和人道歉的时候倒像个做错了事情的小学生。 姜芜点点头,又说:“真论起来,大人方才对周大人的态度才是不该呢。” 傅珩诧异地歪了歪头,匪夷所思道:“你真的什么也没看出来?” 姜芜茫然:“看出来什么?” 不知为何,傅珩挑了挑眉道:“没什么。周显恩的事我自会和他说。” 姜芜便又就把刚才那点不对劲都抛之脑后了。 两人在走廊上站了一会儿,一名锦衣卫凑近傅珩,两人小声说了什么,傅珩脸上的表情逐渐严肃起来,“好。” 姜芜问:“怎么了?” 傅珩沉声道:“昨天晚上在岳绮娘房间附近的人共有五名,除去丫鬟,还有三人。” 不知为何,一股强烈的直觉涌上了姜芜的心头,她抓着那名锦衣卫的手臂:“昨天晚上是不是有浮生?” 锦衣卫恭顺道:“的确,昨天晚上被人看见出现在岳绮娘房间附近的男人共有三个,其中一个便是浮生。” 姜芜点点头:“知道了。” 她和傅珩对视一眼,“大人莫非也怀疑是他?” 傅珩略一沉吟:“船上的人并不多,若是哪家的公子行了如此不轨之事,也不会遮遮掩掩,顶多岳绮娘不愿意,所以这个人一定是岳绮娘身边的人,甚至极为熟悉她身边丫鬟和她自己的作息。” 姜芜则道:“我只是在他身上闻到了药味。” “药味?” 姜芜点点头:“没错,之前救下岳绮娘的时候,那几个人就说浮生是学过医的,我也在他身上闻到了一股药味,可是他并没有采取急救,学过医的人不会急救是天方夜谭,他说自己许久未曾接触药理手法生疏,但我偏偏又在他身上闻到了药味。” 说白了,他的表现和他的说法是有些相悖的。 “去他的房间里看看就真相大白了。”傅珩说。 两人一同下楼,姜芜说:“我之前一直在想,到底是怎样一个人才会干出这样的事,他的性格应当十分怯懦,因为他敢做不敢当,甚至于他应当是用了某种药物,让岳姑娘产生幻觉,以为是自己的心爱之人……她在过程中没有反抗,他才好得手。” “所以这个人不仅性格怯懦,就连身体恐怕也不怎么好,可他又比一般人稍微聪明那么一些,房间里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他甚至没有把精.液留在岳绮娘体内,现场甚至没有他的脚印。” 这根本就是一场早有预谋的强.奸案。 说话间,两人已经到了浮生的房间门口。 一推开门,是一股扑鼻而来的药味。房间里没有人,角落里一个药炉还在烧着,桌子上推着几本薄薄的书籍。 “他生了重病。”傅珩淡淡道,他的手捏着书的页脚,那是一本医术,根据浮生看的内容,他得的也许是不治之症。 姜芜也去看那本医术,就在这时——浮生居然回来了。 他手里还端着一个托盘,脸上的欢欣笑意还未消,看见傅珩两人在他的房间里,他的笑容完全僵在了脸上,再一听啪嗒一声,就连托盘也掉在了地上。 100 浮生反应过来,拔腿就跑! 可他如今是在船上,空间总共就这么大,锦衣卫天罗地网,他几乎是没跑出去多远就被抓住了,锦衣卫可不会跟他客气,直接把他摁在了地上。 浮生脸憋得通红,被抓住的时候还在喊:“放了我!怎么,锦衣卫就能这样草菅人命吗?没有证据就能把人抓起来吗?” 姜芜和傅珩慢了一步走到他面前,姜芜可没和他客气,直接单脚踩到了他肩上,“你说什么?” 浮生气得眼睛都红了。 姜芜便笑道:“我倒是不明白了,我和傅大人还什么都没有说,你就急着要跑,为什么?” 浮生哽了一下,又叫嚷起来:“锦衣卫在外面可没什么好名声!我怎么知道你们会不会将我抓进诏狱!” ——神经。 第一次看见浮生的时候,怎么没发现这人这么神经呢? 姜芜向来是不喜欢用粗暴大的方式来对待嫌疑人的,但她尤其讨厌浮生,这个人太虚伪了,就好像他的气囊之下,其实潜藏着的,是黑暗的种子。 强.奸.犯的明显特征中,其中一个是懦弱,懦弱二字在浮生身上被体现的淋漓尽致。 外面也有人围过来凑热闹了,姜芜想到这事毕竟还是关乎女子声誉,不好在大庭广众之下审问,便附耳到傅珩身边,小声说了这事恐怕要到房间里单独审问比较好。 傅珩一颔首,立马有两名锦衣卫将浮生带到了柴房里。 …… 浮生跪在地上,双手都被缚在身后。他看着座上的两个人,双眼通红。 姜芜神色冷然:“我现在怀疑你是昨晚轻薄了岳姑娘的人。” 浮生冷冷一笑:“你说是就是?你有什么证据?” 他想的很简单,昨天晚上根本就没有人经过房间能准确的指认他,而在他用了药的情况下,岳绮娘也认不出来昨天晚上的人是他,再者说了,这种事情本就是女人吃亏更多些,岳绮娘不可能闹大的。 锦衣卫指挥使想来也不会为了这点小事大费周章——他自认为把一切都想的很完美,岳绮娘不会知道昨晚是他,当事人都无法确认的事情,他们就算真的知道了是他,又怎么样呢? 可他偏偏漏算了姜芜。 姜芜看着他笑道:“你是不是以为当事人不记得,这事就找不到证据了?” 浮生僵了一下——他的确是这么想的。 姜芜缓缓道:“岳姑娘指甲里有人的皮屑,而昨天晚上在那个时间点,曾在岳姑娘房间附近逗留的,只有三个人……这艘船上的人虽然多,但清楚岳姑娘作息并且能让旁人都不防备的,只会是玉楼班的人。” 她站起来绕着浮生走了一圈,眼神里是显而易见的轻蔑:“所以这个人只会是玉楼班的。” 浮生这时候却是不乐意了,他吼道:“这船上的人这么多,全是些达官贵人,你们不去查那些达官贵人,偏偏来查我们这些无权无势的小人物,不是欺软怕硬是什么?” 姜芜挑了挑眉,没想到这人还有些仇富呢? 她轻嘲似的看着他:“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其他人不像你这么……蠢笨如猪。” “你!”浮生恨恨地抬起头。 姜芜说:“你知道为什么其他人不可能犯案吗?因为锦衣卫在这里,谁敢在锦衣卫眼皮子底下犯事?也就只有你了,不仅自以为是,还想挑战一下锦衣卫,我是该说你蠢呢还是说你天真的呢?” 话已至此,听这个女人的意思是认定我是那采花贼了……浮生沉着脸想。 姜芜不想再和他扯下去了,干脆道:“你现在将衣服解下,只需要看你背后有没有抓痕,就可以知道了。” 浮生刚想反驳,一抬头触及到傅珩冰一样的目光,他打了个哆嗦,又默默缩了回去。 脱衣服的时候他还想狡辩,说:“你是女子,我怎可在你面前解下外袍?” 姜芜一听就知道是借口,她不耐烦道:“你在我眼里和块死肉也没多大区别,赶紧的。” 门外有锦衣卫把守,屋里是统摄北镇抚司的锦衣卫指挥使,浮生静默半晌,脱了外衫。 ——果然,在他的肩头两侧,依稀可见红痕。 水落石出,傅珩的目光彻底冷了下来:“即日起押入柴房,待到了京城之后,直接押入诏狱,静候发落!” 浮生本来还勉强称得上胸有成竹,但现在也有些慌,“就凭借一个抓痕,就认定贼人是我?就因为我背上有抓痕,岳绮娘指甲中有皮屑,仅此而已?凭什么!” 他狠狠道:“你们这些人只会草菅人命,到现在也不例外,分明是与我无关的事情,就因为你们想找个替罪羊!岳姑娘都说了昨晚的人就是傅珩!还不是因为你不肯能承认,怕毁了自己的颜面!” 傅珩怒及,声音冷地犹如寒冰地狱,“信口雌黄。” 姜芜则说:“我何时说过不要证据?” 她走到浮生旁边,看着他后背上的抓痕,“你是不是以为真的查不出来?” 浮生静默不语。 姜芜说:“我可以通过痕迹分析出当时两人的位置关系,首先这道痕迹肯定是人抓的,因为只有人的五指是这样长短不一的,这个位置首先绝对不可能是你自己抓的,根据角度来看,绝对是对方在你面前,你们两人呈面对面的姿势,而且……这道抓痕并不重,两三天便可完全消退。” “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姜芜居高临下的看着他。 浮生僵着身子呆立半晌,然后忽然问:“你是不是以为自己很厉害?” 姜芜挑了挑眉:“并不是我厉害,而是你太蠢。” 的确是蠢,这是一艘船,嫌疑人是有限的,并且这个程度绝对是熟人犯案,那也就只剩下玉楼班的人了,再把范围缩小一点,是昨天晚上曾经来过这里的人,范围小到只剩下不到十人了。 浮生盯着地面看了半晌,他忽然笑了起来,他说:“但是我没错。” 101 姜芜正要反驳,只听“吱呀——”一声,柴房的门被推开了,岳绮娘穿戴整齐的站在门口,脸上无悲无喜。 身后是脸上尚有泪痕的班主。 浮生看见岳绮娘,仿佛看见了救命稻草一般,他知道如果岳绮娘不追究的话,那其实也算不得什么大事,如果岳绮娘愿意,他是可以娶她的,他还可以保证不纳妾,反正岳绮娘已经被他破了身子,已经是残花败柳了,也不会有其他男人肯要她了。 “绮娘,绮娘你听我解释,我是太喜欢你了,我真的……” 岳绮娘走进来之后,姜芜还真的有些担心她会出言请求放过浮生,毕竟在这个时代,女子本来就受了颇多限制,如果岳绮娘出于名声考虑,让他放过浮生,再将此事轻轻揭过……似乎也不是没可能。 浮生看岳绮娘一直没说话,心里还真有些希冀,同窗几载,岳绮娘的性格他了解,看着或许和寻常女子有些不一样,但实际上还是温软的小女人性子,这事说白了于她声誉有损,自己肯娶了她,后半辈子肯对她好,对她来说也不是特别糟糕啊。 这时候,岳绮娘看了他一眼,她似乎都没有再哭了,除了脖子上那道深可见骨的痕迹,昨天晚上的事情就好像一场梦。 岳绮娘先是朝傅珩行了个礼,才柔声说道:“叨扰大人了。” 姜芜蹙眉,直觉告诉她,似乎有些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浮生一听她这话头,还以为她是不追究了,不由得喜上眉梢! 结果接下来岳绮娘话锋一转,直指浮生:“我倒是很好奇,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浮生一怔。 岳绮娘看着他,连眼睛里都是无悲无喜的,“你是不是以为,你这样做我就会害怕了,甚至会想嫁给你?” “但我现在告诉你——不会,我不可能把我的后半辈子葬送在你这样的人手里,更不会和一个懦夫、一个恶心到极点的人共度一生,更何况你还对我做出了这样猪狗不如的事情。” 浮生脸色一变。 岳绮娘看着傅珩问道:“请问大人,浮生犯了这样的罪,最重的刑是什么?” 傅珩看了一眼浮生,说道:“车裂。” 浮生瞪大了眼睛,岳绮娘则微微一笑:“若我去告他,是不是就能让他被车裂?" 傅珩点了点头。 岳绮娘便又笑了,她说:“只要能让他死,我是愿意的。” 她转过头看着浮生,明明笑意还是那么温柔,却有种叫人看了之后忍不住胆寒的感觉——“你们会说我是残花败柳,说我再也嫁不出去了,但我想了想之后觉得,与其让我因为昨晚的事痛苦一辈子,倒不如先让你死了,我也就能忘了。” “你怎么能这样!我们好歹是做了一夜的夫妻!昨天晚上你可……”他话还没说话,只听“啪——”地一声,岳绮娘扬手便赏了他一巴掌。 可她面上还是竟还是笑着的,她只是说:“和我做夫妻?你配吗?” 浮生脸都绿了。 姜芜这时候又说:“可你生了病,本来就命不久矣,这种时候了竟还要说些冠冕堂皇的话么?可别搞笑了。” 她已经不想再听浮生说话了,也免得岳绮娘看见他恶心,挥挥手让人把他打发走了。 浮生没想到竟然连自己生病的事也被猜到了。 没错,他命不久矣了。这样说或许也有失偏颇了,他这病是娘胎里带的弱症,本来就是治不好的,只是这些年来他病的越来越严重了,甚至于在船上的时候都要偷偷熬药。 他不想死,也不想离开玉楼班,他原本是想着自己这辈子都可以呆在玉楼班的,他曾经是想着默默的暗恋岳绮娘的,她那么好,她就好像是玉楼班里所有人的光,玉楼班里有一大半人都喜欢过她。 但是班主哪里能不知道这些毛头小伙子的心事?班主说了,岳绮娘虽然不是他的亲女儿,可是对他来说,胜似亲生,他不会强迫岳绮娘做什么选择,一切都看她自己。 浮生本来只想在背后喜欢她,他不敢奢求,他就想阴沟里的蛆,尽管他的内心有再多再多的阴暗想法,细化到明面上,也只剩下台下的偷窥。 事情发生转机的那一天,是班主发现了他的病,玉楼班并不固定在哪个地方演出,走南闯北,每次演完一出戏都要换个地方,或许放在以前没什么,但是对于生病的浮生来说,就是致命的打击了。 班主劝浮生找个好一点的地方安顿下来,甚至说可以给他一笔钱,算是全了这些年的师徒情谊,浮生的病是班主始料未及的。 谁知道浮生非常生气,他觉得一定是班主发现了他爱慕岳绮娘的事,他甚至隐隐打听到岳绮娘倾慕远在京城的锦衣卫指挥使,他心想,岳绮娘再好也不过一个戏子,锦衣卫指挥使也是她能高攀上的人? 岳绮娘就该和他在一起,和他这样的普通人在一起,他会用自己有限的后半生来对岳绮娘好的。 班主觉得他疯了,两人大吵一架,不欢而散。 后来浮生发现岳绮娘开始练习初次登台的戏,发现岳绮娘开始练习做菜,她做菜十分好吃,但是平素里基本不会主动做菜,他还打听到,原来是傅珩在淮州城。 他们刚好要经过淮州,说不定能碰上。 原来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傅珩,浮生嫉妒的发狂,在买药的时候还买了**,这**不仅能令人昏迷,还能让人有一种美梦成真的感觉,不会觉得痛苦,甚至醒来也不会发现是谁。 他就这样做了。 他想着,岳绮娘破了身子,那就是残花败柳了,不会再有男人娶她了,她只能和自己在一起,虽然自己命不久矣,但他会用有限的生命对她好的。 这怎么能叫懦弱呢?这应该叫现实。 现实就该是这样,女人天生是弱势的一方,永远比不上他。 “哈,我死了之后……你不是照样要投湖自尽?” 岳绮娘嘲讽一笑,同样还是那句话:“就因为你?你配吗?” 102 随着岳绮娘的事情告一段落,他们的船也已经到了京城。 临下船的时候,姜芜问岳绮娘打算怎么办,岳绮娘笑着说:“就这样吧,我本就是个孤女,无父无母无牵无挂,班主说下半辈子就带着我走南闯北,玉楼班就像我的家一样。” 姜芜放下心来,她一度担心岳绮娘会因为这件事从此一蹶不振,但现在看来也没有,也许是死过一次的人反而看得更开吧,她很高兴岳绮娘如今的模样。 岳绮娘这次没有选择和傅珩告别,甚至没有再见浮生,浮生由锦衣卫押着,至今进了北镇抚司的诏狱。 …… 姜芜回到京城之后第一件事就是看看那只温宪公主送的小白猫。 当初去淮州的时候本来是想着带上白猫一起,但是猫还太小,所以就没带上了,还是周显恩吩咐一个奴婢将白猫好生养着。 姜芜把小猫接回来之后,把猫放在桌子上,说起来也没过多久,毛色却是比以前好看了许多,虽然瞧着也没长大就是了,这猫就跟有灵性一样,见了她就舔手,还抻着小脑袋歪头看她。 姜芜自认以前不是个多喜欢小动物的人,也被这白猫融化了,陪它玩了许久,正在纠结这猫是该叫“发财”还是叫“暴富”的时候,外间一个奴婢敲门递过来一张请帖。 奴婢解释道:“姜姑娘,这是虞家给的宴会请帖,日期是三日之后。” 姜芜茫然,虞家?他们就是坐虞家的客船回来的,他们有什么事不能在船上说吗? 说起来虽然过了一段日子,但姜芜仍算是初来乍到了,她决定向奴婢打听打听,“这虞家的请帖是只给了我一个人,还是每个人都有一份?” 奴婢顿了顿,神色似乎有些古怪,小声说:“这个我也不知道,虞家的宴会请帖一般是发给在京城中较为熟悉的人家和亲朋好友。” 姜芜蹙眉,听这个奴婢的意思其实就是,这宴会算是半个家宴了,虞家只会发给亲朋好友,可为什么单单发给了她?难道就因为自己和虞家家主的妹妹长得像?这移情能力也太强了吧。 奴婢又说:“这帖子是单独发给姑娘您的,连大人都没有呢。” 什么?连傅珩都没有?姜芜一听,更慌了。 奴婢不愿多言,匆匆离去了,姜芜打开请柬一看,请柬上的字迹颇为漂亮,虞家不愧是学士府,就连请柬上似乎都有股淡淡的香味。 姜芜拆开请柬一看,真的只写了她一个人的名字,日期在三天之后,还让她务必准时赴宴。 去不去呢?姜芜第一反应肯定是不想去的,因为她觉得自己和虞家并没有什么关系,俗话说无事献殷情非奸即盗,如果虞家想通过她做什么,那就极有可能是和傅珩有关的。 朝堂上的事情她哪里敢插手?她简直是唯恐和这些人扯上关系。 …… 长公主府内,长公主坐在廊下,手里捧着一卷书读的入迷,直到一个婢女上前道:“公主,老爷回来了。” 长公主头也没抬,挥了挥手说:“知道了。” 奴婢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听见后面那人的脚步声又住了嘴,低眉顺目站到一边去了。 来人一身藏蓝色长袍,脸上虽然有些了岁月的痕迹,但依旧不损其威严,这人轻咳一声,从长公主手里抽走了书,瘫在阳光下一字一句将书名念了出来——“《女诫》” 这人便是如今的镇国公傅永年,长公主的丈夫,如今锦衣卫指挥使傅珩的父亲。 镇国公似是有些愕然,他晃了晃那书,“你不是从来不爱看那玩意?” 长公主斜了他一眼,语气带着几分阴阳怪气:“可不是么,每逢年节时我那几位好妯娌便要请人上书,说是要教教我如何为人母,为**。这女诫便是你那位好继母专程派人给我送来的,我不好好通读一番,怎么对得起她老人家一番心意?” 镇国公心中暗道不好,又是一贯的插科打诨,“她们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二房三房的人左右一年到头也见不到一面的,何必和她们置气,这老人家给你送书,说不定也是一番好意呢。” 长公主挑了挑眉,笑道:“傅永年,我这辈子偏就容不得别人来教我做事。” 说着说着像是更生气了,站起来劈手夺过傅永年手里那本书,扔到了廊下花丛里。 眼看着主子是动了气的,一旁侍候的奴婢也十分懂眼色的退了下去。 很快长廊上便只剩下了夫妻二人。 长公主见着人都走了,毫不顾形象的翻了个白眼,又躺倒在了椅子了,外人看来严肃冷漠的镇国公这时候竟然蹲在了椅子旁,言语中也是极尽讨好之意,“行了人都走了,别生气了。” 长公主脸上怒意未消,压低了嗓子道:“你那个好弟弟的手是伸的越来越长了,我的公主府也敢插人进来?他们是不是要天天看到我们夫妻两吵得不可开交才满意?” 方才的奴婢实际上是镇国公二房安插进来的人手,这个小姑娘面向颇为讨喜,人也活泛,没多久就混到了长公主身边的近侍,一开始公主还十分喜欢这个小姑娘,她年纪不大,嘴又甜,结果慢慢的就露出了马脚。 镇国公因为政务繁忙,经常不能回到府里,这个奴婢便会有意无意的挑拨他们的关系,但她也聪明,不会直接来跟长公主说,而是先在下人圈子里把这事传开,最后再由长公主的贴身女官透露给她。 长公主一开始没注意,险些着了道——主要是活了几十年了,她这一生都尤其顺遂,未出阁时就贵为公主,后来更是被赐封长公主,一时风光无两,嫁人之后丈夫对她也好,儿子也是个省心的,谁能料想到这个时候会接触到后宅女人的阴私事。 她想的倒是明白,区区一个奴婢,就算把她赶走,一样后患无穷,倒不如引蛇出洞,看看她的小叔背地里究竟在做什么。 103 镇国公这时候道:“这事你无需再费心了,我已差人调查清楚。” 长公主这时候倒是好奇了,“什么原因?” 傅家二房十几年了和她虽说偶有摩擦,但也基本是两边都默认要老死不相往来了,怎么会这个时候又跑出来作妖? 镇国公道:“二房谢氏的母家有个表妹,年满十六,前些日子住进了镇国公府。” 长公主蹙着眉想了半天,诧异道:“难不成这谢氏的失心疯终于发作了,十六岁的姑娘也想往你房里塞?” 这番话说的他是哭笑不得,连连摆手道:“怎么可能!我都多大年纪了,这人多半是冲着子渊(男主的字)来的,他二十有三还未娶妻,我们是不着急,旁人倒替我们着急了。” 长公主明白过来这其中的弯弯绕绕,她不禁冷笑,“以为塞个姑娘进来我就要接受了?我宁愿我儿寡一辈子,也不会娶她谢家的姑娘!” 她没注意,说这话的时候声音有些大了,只听另一侧脚步声传来,竟是傅珩来了。 长公主尴尬了…… 傅珩也不知听没听到,面上瞧着倒是很淡定,“母亲,您方才说什么?” 镇国公完全是看热闹不嫌事大,他乐呵呵的说:“你母亲说你要寡一辈子了。” 长公主忙挥手打了他一下,“别瞎说,我还等着抱孙子呢!” 傅珩垂眸,也不说其他的客套话,只是拱手道:“虞家的宴会,母亲可否为我要一张请帖?” 此话一出,镇国公都惊了。 长公主更是瞪大了眼睛:“你说什么?宴会?请帖?你要去宴会?” 镇国公和长公主对视一眼,犹豫道:“你难不成是看上了虞家的姑娘?可虞家那未出阁的小丫头我记得才八岁啊……” 傅珩汗颜,忙解释道:“并非如此,只是有一个朋友要去,我想着若是大张旗鼓问虞家要请帖恐怕麻烦,只能麻烦母亲这次了。” 你朋友要去和你有什么关系?难不成怕你朋友被吃了? 长公主几乎要抑制不住逐渐上扬的嘴角了,她咳了咳,一挥手道:“放心,这点小事立马就能办好,明天请帖就能送到长公主府。” 镇国公尚在云里雾里呢,被长公主拉着噼里啪啦说了一堆,这才明白过来——他家的小子好像真的开窍了!虽然那姑娘是个仵作,出身上是稍微低了些,可她们也不是那种只看出身的人家,只要这姑娘人聪慧,别的条件都可以放宽。 “不过……方才说那姑娘收到了请帖?她不过是个仵作,虞家为什么给她发请帖?这人难道和虞家有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这种事情不能细想,一细想就觉得哪哪都不对劲,一个仵作怎么会和学士府扯上关系,而且这姑娘才十六岁,未出阁,这宴会相当于是虞家半个家宴了,虞家为什么要把请帖发给她? 长公主一挑眉:“难不成是虞家哪位小公子也心仪这位姑娘?” 不然完全想不到合理的解释啊。 一想到这个可能性,长公主脸色便一冷,一甩袖子,“不如要两张请帖吧,我倒是想看看是谁敢跟我儿子抢媳妇。” 眼看着她越来越激动,几句话下来就将那小仵作认定为媳妇了,连假想敌都出来了,镇国公忙道:“你先别激动,八字还没一撇的事呢,先将请帖要过来再说。” 长公主出言问虞家要请帖这事也算是小范围的轰动了,毕竟这可是长公主啊,她在朝中没有实权,可她丈夫,她儿子有啊,更何况陛下对这个小妹妹有多疼,人尽皆知,虞家当初发请帖的时候根本没想过长公主居然要来,甚至是慌了一阵子的。 和别人的猜测不同,虞家家主细思之下觉得,是不是他们有哪里得罪了长公主?不然人家也不会亲自来找你的麻烦。 虞家是书香世家,一屋子全是文臣,心眼一个赛一个的多,几人一讨论一推理,居然都暗自觉得一定是哪里得罪了长公主殿下,以后可要小心了。 “可为什么是两张请帖?” “难道镇国公也要一起来?” 这话就离谱了,镇国公和虞瀚文皆为朝中重臣,这两家要是聚在一块了,还是这种有些家宴形式的,落到陛下眼里,还不知道会想出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谁知道呢,说不定就是公主殿下脾气大,就喜欢把另一张扔着玩。” “倒也是。” “贤弟言之有理。” 这时候,坐在一旁的端方公子轻抿了抿茶,嗤笑道:“不过是一时无聊罢了。” 众人都朝他看去,端方公子正是虞家长子虞长清,他说话时总带着三分笑意,“两张请帖不过是因为傅珩要来。” “傅珩?指挥使?他来做什么?” 这谁又知道呢。 虞长清嘴角噙着笑,并不理会众人,而是徐徐去了后院书房。 书房内,虞瀚文正在写一副新的字画,听见开门声他头也不抬,“我这笔力可有长进。” 虞长清走近,夸赞道:“果然较之前更胜一筹。” 两人简单的客套完毕,虞瀚文扔了笔:“可有告诉你叔叔伯伯?” 虞长清微叹:“父亲当真要这么做?” 虞瀚文似乎料定他不会乐意,只是说:“我打听过了,她如今只是一个仵作,在北镇抚司的日子想来也不会好到哪里去,你娶了她,入了我虞家门,我可保她后半辈子无忧。” 虞长清仍觉得离谱,父亲仅仅只是在船上看见了那个叫姜芜的姑娘,就认定她和自己死去的姑姑长得很像,甚至打听了人家的身份,让他在宴会上直接求娶姜芜。 “可你当真觉得姜姑娘一定会愿意?依我和她的接触了解,姜姑娘更喜欢无拘无束的生活。” 但有意思的是,虞长清并没有拒绝父亲的提议。 可他想起傅珩,这人对姜芜当真只是上司和下属的关系?他本来还不确定,可今天长公主要了两张请帖,他就知道——好戏要开场了。 104 现如今正是冬日,虽还不到万树吐芽的时候,但京城自然是比其他地方都来的繁华,人群熙熙攘攘,河畔的灯火映在柳荫河面的层层水纹上,而在河畔,楼台高耸,暖阁精致,暖炉搁在小几上熏得满室融融。 今日的虞家小宴虽是半个家宴,但与虞家来往甚密的本就是些富家公子和少爷,此时宴会才刚刚开始,一些相熟的官家小姐们便已经凑在一块聊起天来,小姑娘围在一起除了叨叨衣裳首饰便是哪家的公子格外出众。 虞家虽然势大,却并没有分家,子女也相对比较简单——虞瀚文是如今的虞家主君,在朝中是内阁大学士,他底下还有两个弟弟,一个名唤虞瀚德,一个名唤虞翰成,这两个弟弟在朝中没什么建树,只在内阁捞了两个清闲的差事。 但其实虞家还有个小妹妹,只不过十几年前就已经去了。 此时此刻的虞家,虞瀚成正焦急的在房内踱着步子,“难不成大哥真想让长清娶那个仵作?” 一旁他的夫人正懒洋洋嗑着瓜子:“你担心那么多做什么?大哥的心思咱们猜不透,长清这个小子的心思我这个做婶婶的还能不知道?我看呐,八成是长清自己看上那小姑娘了吧。” 虞瀚德想了想,似乎也有理,他这个侄儿从小就聪慧伶俐,婚姻大事他不可能就这么轻易顺从了父亲的意思,他能这么快顺从,只能说明这小子自己八成也有些这方面的意思了。 这么想来他心思便松快了不少,埋怨道:“大哥还说那姑娘和月娘长得像,能有多像啊,再像能像得过潞儿不成?” 月娘便是虞家最后那位小女儿了,当年她嫁给了平宣侯姜青山,小夫妻日子过得本来算是和美,结果没想到月娘在生第二个孩子的时候难产而亡,倒是拼命保下了腹中的胎儿。 这个胎儿便是如今的平宣侯府嫡女姜潞。 这些年,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大哥一直在找和月娘容貌肖似的人,甚至还曾悄悄和他说过,怀疑姜潞不是月娘的亲生女儿。 可是,这怎么可能呢?姜潞是月娘用命保下来生的,生产的时候姜家必定是层层看守,怎么会让人钻了这样的空子? “不论如何,今天总会看见那姑娘长什么样的。”夫人将薄薄的瓜子皮一抛,房门被人从外面拉开,一个小丫鬟俏生生的走了进来,“夫人,门房说已有客人大部分都到了。” …… 而在席上,已来了许多客人,“听说虞家这次帖子也下到长公主那去了?”他们是翰林院中和虞家二房有些来往的,不是什么高官,现在听到长公主居然会来,一个个脸上都难掩兴奋。 另一人摆摆手:“说不定就是随手要了请帖而已……”语罢,那人眼睛直勾勾盯着入口,呢喃道:“还……还真来了?” 几人还在小声议论,忽然有人将手指放在唇边:“嘘——”了一声,其余几人不明所以,朝她所指的那个方位一看,皆是一怔,“来的怎么是他?” 而被她们谈论的那人,身穿一袭竹青实地纱金补行衣,眉似远山,目若春水,雅羽般的长发束起,悉数挽进发冠里,端的是风流蕴藉,俊雅清和。 众人忘了,他倒是生了一副极好的皮相。 傅珩身为锦衣卫,只受圣上管辖,终日忙于公务,但实际上他也才弱冠,他和这些人也不熟悉,今日到这里来,说到底还是为了姜芜。 长公主的马车在他之后才缓缓停在了虞府门口,该说不说她平日里架子端的倒是极好,旁人看了准会觉得她尊贵无双。 “长公主和指挥使大人能在百忙之中抽出空来,我这小宴也算是蓬荜生辉了。”虞家主母白氏上前见礼道。 虽说傅珩论年纪和她儿子差不多,但谁叫人家又有品级又有实权呢? 傅珩拱手还礼,淡淡道:“近日事毕,左右无事。” 白氏便笑道:“我倒是没想到,今日长公主竟也会亲自莅临了,昨儿个我和几个妯娌一商量,绞尽脑汁想着要如何招待您呢。” 长公主端着大方得体的笑容,心里暗想:我只想知道我儿媳妇长什么样。 就在这时,姜芜才姗姗来迟——起因是她本不想去,但傅珩让她去,她还没弄明白是为什么呢,这路上居然还堵了车,车夫绕了远路,她又没来过虞家,差点误了时辰。 “咳咳——”人还未见到,只听两声咳嗽,门房管事引着一名身穿墨蓝色斜襟立领的女子款款而来,这女子肤白胜雪,不同于世家小姐那精致如瓷器一般的美貌,而更带了几分未经雕琢的烂漫。 “这是哪家的姑娘?为何独自前来?”有人小声问她的名字。 姜芜眨眨眼睛,站在门口也觉得很尴尬。 这时候那位白氏上前来,倒是亲亲热热的拉着姜芜的手:“是姜姑娘吧?” 姜芜自然是第一时间看着傅珩,她在这里只认识傅珩,虽然不知道傅珩身边那位美妇是谁,但想来身份也不会低到哪里去,念及此,她脑地啊又缩了回去。 姜芜对白氏行了个礼,“夫人安好。” 白氏看着她,虽然还是觉得有些不对劲,但这姑娘的确貌美,瞧着一举一动也不扭捏,若是儿子真心喜欢,那倒也不错的。 只是……这姑娘不是说在北镇抚司任职吗?捕快师爷一类的,北镇抚司油水真有这么丰厚?姜芜今日是珠钗点缀,锦衣装饰,脸蛋嵌在昭君兜绒白的狐狸毛间,穿的戴的皆非凡品。 白氏心里打着鼓,其他人何尝不是如此,几个小官的女儿聚在一起讨论:“这姑娘是谁?” 姜芜觉得这样站在门口简直无异于公开处刑,忙问道:“那我现在是……?” 白氏连忙将人请了进来。 姜芜刚要去白氏给她安排的位置落座,只听傅珩忽然说了一句:“过来。” 姜芜装没听见,宾客茫然。 没过多久,傅珩忽然又说了一句,“姜姑娘可否过来一坐?” 105 给姜芜吓一激灵。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了过来,姜芜僵在原地,不知道该不该过去。 长公主暗道儿子实在太蠢,笑道:“我觉得姜姑娘面相生的很好,相邀姜姑娘坐到我这边来。” 面相生的好,这是什么奇葩理由?虽然这理由非常奇葩,但姜芜还是决定给自己一个台阶,一方面她其实也觉得坐在傅珩旁边会更自在一些,另一方面就完全是来自于社畜的自觉了——不能得罪大老板。 好家伙,姜芜刚在傅珩身边落座,屁股还没坐热呢,就有个小官带着自己的女儿上来见礼了,姜芜不明就里,慌慌张张的也站了起来。 “这位姜姑娘是……不知是京城哪家的千金?” 这话说的倒是十分委婉了,京城虽然大,但是十六七的未婚姑娘在京城权贵人家里中也是口耳相传的人,更何况这个姜姑娘看起来和虞家关系匪浅,现在又坐到了长公主身边,这到底是什么人? 姜芜并不觉得尴尬,大大方方笑道:“我不过是个孤女,如今在北镇抚司任职。” 北镇抚司……任职??? 如此较弱貌美的姑娘,竟然会在北镇抚司任职?难道是师爷?还是幕僚?可这指挥使大人怎么会收个女幕僚放在身边? 小官干笑道:“任职是说?” 姜芜笑的灿烂:“我是个仵作。” 众人一听,又惊了!仵作?先不说仵作是不是贱籍,且说现如今仵作平常要接触的是什么?是尸体啊!这可是最晦气的东西,像他们这样的达官贵人,是看也不会看一眼的。 小官表情僵了僵,火速带着女儿走了。 长公主倒是越看姜芜越满意,如果旁人看来,说不定会觉得她家世低了些,但她看来却不然——任何东西到了顶峰总会有衰落的时候,她从前在宫里便深知这一点,人生短短几十载,更何况当初她嫁给傅永年的时候只想让自己的儿子做个小官便可。 如今圣上年纪已经大了,那几位皇子可不是什么善茬,所以在傅珩的婚配上,她是十足谨慎的,他们这一家在朝堂上已经足够惹人注意了,若是傅珩再娶了哪家的高官千金,很难不被圣上注意。 姜芜埋头喝水,一抬头就看见长公主看着自己,一脸慈母笑。 姜芜的内心:头皮发麻jpg。 没过多久,她忽然感觉到身边的傅珩轻轻抬手,把她快掉进碗里的头发撩到一边了。 姜芜动作瞬间僵住,只见她“蹭——”地一下坐直了,恨不得现在就给他行了大礼。 “大人,说起来我倒是有些好奇,今日为什么突然间……要来这啊。”姜芜问。 傅珩看也未看她,垂眸将水杯拿起道:“还不是因为你?” 姜芜愕然:“和我有什么关系?” 傅珩则冷嗤一声,“我倒是很想问问,你何时与虞家扯上关系了?我倒是不知道,姜仵作平素里为查案忙忙碌碌,还能与内阁大学士扯上关系。” 姜芜觉得自己很冤枉。 她小声道:“我怎么知道呀,就之前在淮州的时候见过一次,那个虞大人就非拉着我说我和她死去的妹妹长得很像,我都没弄明白怎么回事呢,就莫名其妙给我发了请柬。” 她说着说着又委屈起来了,“我本来不想来,不还是大人你让我来的吗?” 长公主在一旁听着,再仔细一看姜芜,也觉得似乎是与自己记忆中的脸有几分神似了。 难道她是……?但不可能啊! 傅珩心中想,那还不是因为不想留下后患?虞家人大部分他都不熟悉,但他偏偏和虞长清曾有些接触。 他一直都觉得虞长清这个人,心思和他的名字完全不符合,一肚子坏水。 就在这时,只听一声惊呼,竟是隔壁那桌有人打翻了酒杯——众人的目光瞬间被吸引了过去,姜芜也往那边一看,那一桌坐着的竟是之前有过一面之缘的姜潞和姜橪。 打翻了酒杯的人正是姜潞,她似乎完全忘记了自己现在的处境,酒液落在了她的衣服上,而她瞪大了眼睛盯着姜芜。 “怎么……你怎么会在这里?”姜潞也不知道今天是怎么了,竟然如此失态。 姜芜茫然,还没来得及说话,姜橪便急了,拉着姜潞坐下了,“你干什么?” 姜潞这才回过神来,她看了一眼姜橪,质问道:“虞家为什么今天要将她请过来?” 姜橪似乎对她的无礼行为十分不满了,他压低了嗓子道:“今天是外祖家的宴会,他们想请谁过来那是他们的事,你只管将这顿饭吃完便是。” 姜潞又忍不住看向那边的姜芜,只觉得心跳得飞快,她埋怨道:“哥哥你总向着外祖家。” 姜橪则劝慰道:“外祖家逢年过节待我们极好,你哪年不挑些毛病出来?也许姜姑娘是跟着傅大人来的呢,倒也和你没什么关系。你好好坐着吃饭便是。” 姜潞还想说话,但触到姜橪的眼神,又不甘的低下了头。 这时候酒过三巡,饭菜也基本上十分不错,姜芜吃着吃着也觉得挺好,应该是自己之前想多了,说不定虞家人就是觉得自己和他家的女儿长得像,顺便邀请她过来吃个饭而已,饭吃完了也就各回各家了。 然而事实证明,是姜芜想太多了。 她正吃着饭呢,就看到之前见过的内阁大学士虞瀚文春风满面的走了过来,然后……停在了姜芜面前。 姜芜茫然抬头。 虞瀚文说:“我今日宴请姜姑娘,是有一事相商。” 姜芜:……我就知道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 她勉强扯了扯嘴角:“您但说无妨。” 虞瀚文这时候没说话了,而是往后一退,将自己的儿子虞长清推了出来,虞长清先是看了看姜芜,又看了看她身边坐着的傅珩和长公主,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嘴角始终噙着一抹笑意,接着只听他缓缓道: “我是想问你,可否愿意嫁给我,做我的……正妻。” 106 姜芜刚夹起一筷子菜,被他这一句话吓得菜都掉桌子上了。 这时,只听身旁傅珩冷哼一声,并未去看姜芜,而是对虞长清说:“虞公子做事倒是越来越叫人捉摸不透了。” 在姜芜懵逼又茫然的眼神中,虞长清淡淡一笑,拱手道:“傅大人心里是怎么想的,又有谁能知道呢?” 姜芜有种奇怪的感觉,这两个人好像是在说她,但细究起来貌似又和她没什么关系。 虞长清说完这句话之后就并未再看傅珩,而是对姜芜说:“姜姑娘可愿意?” 姜芜第一反应是:你丫来真的啊? 客人也都惊了。 这虞长清可不是一般人,从表面上看,他是个白身,身上没有一官半职,但“虞家”这两个字本身就不一样了。 虞家是百年家族,世代都是清流文人之首,虞长清更是小辈中的佼佼者,他今年二十有二,早在十五岁那年就在科举中夺得了状元的名号,成为开国以来年纪最小的少年状元。 若说他天才,可要细算起来,虞家的天才还真不缺他这一个。 他这个人名声如此响亮,另有一部分是因为他不仅是惊才绝艳的少年状元,更是在官场中沉浮几年之后,居然可以在升迁之际直接拒绝了上峰抛来的橄榄枝,辞官继承了虞家的书院。 说起书院,锦朝共有四大书院,其中虞家书院便是其中最出名的那一个,达官贵人们总是希望将自己的后代送去虞家书院镀金。虽然虞家如今是不如以前了,但毕竟还是天下文人之首的家族,若是能让子女在虞家书院读书,科考上都要比旁人容易几分。 当然,这些—— 姜芜都不知道。 她只知道这个只见过两面的男人现在突然大庭广众之下向她求婚了,虽然这个男人长得真的很好看,但姜芜总觉得她现在如果点头的话,回去傅珩就会把她押进诏狱。 但她不管上辈子还是这辈子都是个母胎单身,更没有拒绝别人求婚的经验,她只能尴尬的摇了摇头:“我觉得不行。” 客人又惊了,虞长清在大庭广下之下求娶一个从未听过名号的女子,这女子居然还拒绝了?!疯了吧! 虞长清似乎一点都没觉得意外,他眼底仍是笑着的,他说:“为什么?” 这还有为什么?我要是答应你了才奇怪吧,姜芜绞尽脑汁想着理由,这时傅珩道:“因为她是我的人!” 长公主都惊了一下。 姜芜木着脸看傅珩,“大哥你别添乱了成吗?”你在这个节骨眼上说这种引人误会的话,是想我明天出门被京城少女围殴吗? 虞长清挑了挑眉:“哦?” 姜芜只觉得心力交瘁,她干脆站起来行了个礼解释道:“多谢虞公子抬爱,只是我如今还是北镇抚司的仵作,恐怕和虞公子不大相配。” 这倒是也把傅珩那句话圆回来了,这小姑娘也说了是北镇抚司的仵作,那可不就是傅珩的下属吗? 被拒绝了虞长清也十分淡定,只是拱手道:“既然如此,那便不叨扰姜姑娘了。”说完,他半点没有被拒绝的窘迫,施施然退出了宴席,只留姜芜在风中凌乱。 你们这……真的不是在玩我吗? 她现在觉得虞长清就好像一个工具人,好像是接到了什么指令,然后一定让他在这个时候,在宴会上主动说要娶她,然后她拒绝了,虞长清也没有什么反应,淡淡的来,又淡淡的走了。 现在姜芜是不敢在虞家多待了,她只想赶紧走,结果这时候,白氏又过来了,白氏是如今是虞家主母,虞长清的母亲。 白氏神色颇有些不自然,谈吐之间依旧委婉:“姜姑娘,可否先请你到后院,我家老爷有要事与其相商。” 姜芜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傅珩单手横在了姜芜面前:“不行。” 姜芜一怔,连忙推开了傅珩的手,“若是虞大人有要事相商,那我去也无妨。” 她现在就是很想知道为什么虞长清突然要娶她,看之前虞长清那不在乎的样子,肯定也不是对她一见钟情一类的,那就只剩下一个可能了……是虞瀚文要求的。 仅仅只是因为她和自己的妹妹长得像吗?这个理由未免太离谱了点。 …… 书房内,姜芜坐在椅子上,虞瀚文则坐在书桌那边,两人先是安静了一会,谁也没说话,姜芜打量起着屋子里的装饰来。 这屋子乍一看没什么特别的,甚至算不上很大,当做书房使用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它环境比较好,房子周围都是些竹子之类的,屋内摆着几副书画,姜芜对这方面的确不了解,但看起来这画还挺好看。 她盯着画看了一会儿,虞瀚文突然道:“喜欢吗?” 姜芜怔住,“喜欢什么?” 虞瀚文放下笔站起来,笑容中带着长辈对晚辈的欣赏,“你要是喜欢这副画,我就差人送你。” 姜芜受宠若惊,“虞大人为何突然要给我送我字画?”她又不傻,虞家的人从一出现就表现的很奇怪,就好像是盯上她了一样,可是姜芜自认无利可图,难道真的只是因为一张脸吗?她到底和她们口中那个人,相像到什么程度? 虞瀚文看了她半晌,似乎在透过她看到了远方的另一个人。 “听闻北镇抚司傅大人手下都是些能人异士,我虽然不知道姜姑娘的能力才学,但想来也不会差到哪里去,今日我儿设宴求娶,实际上是我有求于姜姑娘的。” 姜芜第一反应就是拒绝——因为直觉告诉她,如果答应下来,后续恐怕会有很多始料不及的事情蜂拥而至,她这个人是最讨厌麻烦的,更何况她如今还没有抵御麻烦的能力。 虞瀚文说:“姑娘先别急着拒绝,若事成之后,我愿赠予姑娘黄金万两,保你下半辈子衣食无忧。” 姜芜转身就走。 黄金万两也得有命花才行!更何况她根本不缺钱。 “——站住”她刚一打开门,门口两排护卫瞬间转过头来,凶神恶煞的盯着她。 姜芜汗毛倒竖,吧唧一下退回了房内。 107 姜芜关上门,虞瀚文站在屋内看着刚才姜芜一直瞧着的那副画。 也就是到现在,姜芜才真正意识到这位内阁大学士,远不像第一次见他的时候那么温良和善。 说好的文人世家呢?家里放这么多护卫干什么?拆家吗? 姜芜心里打着鼓,面上却佯装平静:“虞大人这是做什么,买卖不成仁义在,欺负我一个弱女子算什么本事。” 虞瀚文轻叹一声,“小姑娘,我刚才也说了,只要你同意,我便可奉上黄金万两。可你要是不同意……我也有你不同意的法子。” 姜芜气道:“难道你就不怕北镇抚司的人?” 就算她不了解如今的朝堂情况,可也知道锦衣卫在朝中是掌管了实权的,内阁大学士就算名声再如何好听,在武力上也是不可能和一群锦衣卫相匹敌的。 虞瀚文便笑道:“当然怕,我们只有一刻钟的时间,傅珩就就会来找你了。” 姜芜先是一喜,很快又察觉到不对——这个人就好像是开了天眼一样,知道了所有事情,甚至连她今天会拒绝都算好了。 姜芜眉眼微沉,“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调查过姜姑娘的身份,你从小便在京城外十里坡的一间小破屋里,靠着邻居的接济勉强过活,十二岁之后你开始辗转各个地方打杂,后来在北镇抚司的厨房做小工,按理来说……你应该大字不识一个,更别说什么剖尸验尸了。”虞瀚文说这些的时候全程都是笑着的,但是那笑意不达眼底,教人看了只觉得胆寒。 说起这个姜芜倒是不虚了,她是魂穿过来的,除非这个时代有人相信乱力怪神,要不然她就算说自己是穿越过来的也没有人会信,更何况她还继承了原主的全部记忆,哪怕是问也问不出什么破绽的。 “听虞大人的意思,是怀疑我居心不良了?甚至怀疑我不是真的姜芜?” 姜芜嗤笑一声,她站在屋内拍了拍手,又问:“那虞大人觉得我的目的是什么呢?难道是为了接近傅珩?” 她断定虞瀚文这句话只不过是为了穿针,引线还在后面呢,虞瀚文搬出这些话来,自以为是捏住了她的把柄,实际上什么也没捞到。 虞瀚文可能会觉得,她如今和傅珩的相遇实在太戏剧化,一觉醒来在尸体旁就顺理成章的展示了自己的剖尸绝技,再到如今成了傅珩时常带在身边的仵作,该说她运气太好还是目的性太直接呢? 但很可惜,还真就是这么凑巧。 虞瀚文静默片刻,又哑然失笑:“扯远了,姜姑娘……我今日就不绕弯子了,你和我死去的妹妹样貌上几乎是如出一辙,我很难相信你们没有血缘关系。” 这人说了这么多次,弄得姜芜也有些好奇了,她到底是和那人长得有多像? 她挑了挑眉:“所以你的意思是,你应该是我舅舅?” 虞瀚文便说:“若事情真有这么简单,我也不用大张旗鼓绕个弯子将你请来了。” 他朗声道:“我的妹妹虞月娘,正是如今宣平侯府的原配主母,她在十几年前生下二胎之后难产而亡,而如今宣平侯府原配嫡出共有两人,一人是姜橪,一人是姜潞,那个导致她难产而死的二胎是小女儿。” 姜芜有点明白过来了,可她仍旧有些狐疑:“可是宣平侯府千金是姜潞啊。” “所以您的意思是,我才是宣平侯府的嫡出千金?那姜潞呢?这么大的事不可能搞错吧,总不可能她当时生了双胞胎,然后把我给忘了吧。”这种小说里才会出现的剧情不可能出现在她身上吧! 而且那么小的孩子如果要是被掉包,那应该很明显啊,宣平侯府好歹是个侯爵之家,主母生产这么大的事,不可能弄错的。 虞瀚文蹙眉道:“假如不是在生产的时候呢?” 姜芜抬眼看他,两人一对视,姜芜说:“你的意思是两岁左右?可我的记忆里完全没有这段,我从记事起就是邻居婶子带大的。” 说白了她现在还是不相信虞瀚文的话,她说她才是平宣侯府的嫡女,虞月娘只生了一个孩子,那么姜潞就会是假的了,这…… 两人还在房内说话,忽然听见外面响起了一阵脚步声,虞瀚文说出口的话一顿,姜芜还没来得及问他怎么了,就看见门忽然开了,傅珩一个闪身站到了门口。 他应该是急急忙忙跑过来的,冬日里甚至额角还带了点汗珠,见她完好,他下意识松了口气,接着——便是铺天盖地的怒火,空中闪过一道寒芒,傅珩手中利刃出鞘,刀锋瞬间抵在了虞瀚文的脖子上。 “虞大人可真是好雅兴,无缘无故请了我北镇抚司的人到你府中,且门外还派了重兵把守,是生怕我锦衣卫懈怠了?” 姜芜吓了一跳,虞瀚文这可不是一般人啊,这是内阁大学士啊!她连忙拉住傅珩的衣袖,“大人别冲动。虞大人只不过是……只不过是……邀我看字画。” 虞瀚文眸子里笑意一闪而过,轻巧道:“傅小友,本官还依稀记得十几年前你父亲将剑尖抵着本官脖子的时候呢。” 这话便是在嘲讽傅珩不懂尊老爱幼了。 姜芜听得是满脑子汗。 傅珩眼中怒意未消:“什么字画?” 姜芜信手一指,恰好就是她之前一定在看的那副字画,“就是这副。” 虞瀚文这才懒洋洋答道:“方才姜姑娘说,听闻我府上有几副珍稀的字画,想来观赏观赏,我便说,若是姜姑娘喜欢,明日就将这幅字画送到北镇抚司去,只是看傅小友这态度,似乎要把这字画送到长公主府去了。” 姜芜:…… 傅珩并未放松警惕,而是低头问姜芜:“他刚才和你说什么了?” 两人距离太近,姜芜一时竟有些恍然,她现在脑子里其实还乱糟糟的,一下子虞家一下子又是宣平侯府,她甚至感觉自己还什么都没有理清楚就要被迫卷入一场灾祸之中了。 108 姜芜一直都觉得虞瀚文很奇怪,他就好像是一个自带上帝视角的人,他知道所有事情,然后冷眼看着她往他既定好的路线走。 虞瀚文对脖子上的剑毫无忌惮之意,他轻轻一撇头,自行去取了墙上那副画,递到了姜芜手里。 他道:“姜姑娘喜欢这幅画,我既说了要送你,便一定是要送你的。” 姜芜的直觉告诉她,画里有东西。 她接过画,心里乱糟糟的一片,但是她知道现在当务之急是要离开这里,傅珩纵然有再大的权势,对内阁大学士舞刀弄枪,若是传了出去,也恐怕不好。 “大人,我们先回去吧。”她一手将画轴拿在手里,另一只手扯了扯傅珩的衣袖,用近乎哀求的目光看着傅珩。 傅珩静默片刻,收了剑,两人一道出去了。 书房外也有不少虞家人,见锦衣卫簇拥着两人走出来,都有些惴惴,其中二房和三房的虞瀚德、虞翰成见了姜芜,也是吃惊不已。 傅珩拉着姜芜走的极快,虞瀚德、虞翰成两人只是远远看了她一眼,一眨眼这两人就不见了。 “怎么……怎么会这样?”虞瀚德的夫人王氏是曾见过虞月娘的,姜芜这张脸和虞月娘起码有七成相似,这些年来大哥对月娘的事有多执着他们每个人都知道,现在这个姜姑娘难不成也是大哥刻意找来的? 她和自己的丈夫虞瀚德对视一眼,皆看见了对方眸中的惊涛骇浪。 “别想太多,说不定只是长得有些相似……”王氏仍有些惴惴,月娘的事在虞家算是个禁忌了。 十几年前,虞月娘不顾家族反对,嫁给了当时的平宣侯府庶子姜青山,这两人在当时家世是不匹配的,虞月娘是内阁大学士嫡女,在当时更有第一才女之称,姜青山只是一个庶子,可当时虞月娘被爱情冲昏了头脑,为了这个男人已经到了不管不顾的地步。 她是私奔到平宣侯府家中去的,这事除了姜家和虞家,没人知道。 当初是虞月娘哭着恳求大哥和双亲准她和姜青山在一起,虞家没办法,也只好答应了,只是接下来这关系却是实实在在的冷了下来,虞家二老觉得这个女儿实在太任性,直到过门几年之后生了长子姜橪,靠着外孙的关系,这两家关系才慢慢缓和了些。 姜青山从从庶子坐到如今的平宣侯之位,很难说背后没有虞家的帮扶。 只是哥哥心软了,父母却没有,父母一门心思认定了姜青山不是良配,既然虞月娘坚持要嫁,那便让她嫁,只是从此烧掉了她的画像,甚至不许家里的人再提起她。 虞月娘嫁的早,几位哥哥那时候甚至没有娶妻,所以虞家的几个媳妇里,真正见过虞月娘的也只有虞瀚德的夫人王氏了。 而这厢,傅珩显然心情不佳,姜芜也没空去管他的心情了,她回房后关上门,打开那副卷轴细细地看了起来。 这幅画倒是没什么特别的,上面只有一些花花草草之类的东西,况且这画其实也就是姜芜随便看的,虞瀚文便说要送给自己,这一点倒是真的有些奇怪。 莫非是这画上有什么玄机?姜芜这么想着,面上严肃起来,手在画轴处摸了摸,还真被她摸出来个东西! 里面是一张纸,纸上只写着四个字——平宣侯府。 …… 此时此刻的平宣侯府内,姜橪和姜潞正跪在平宣侯面前。 平宣侯此人,严谨又古板,稍微能看出些年轻时候的俊秀样貌来,他冷眼看着堂下跪着的一双儿女,狠狠一拍桌子:“今日虞家宴会,是要你们过去丢人的吗?” 姜潞吓得身子一抖,哀声道:“可父亲,是分明是虞家欺人太甚!” 平宣侯挑眉道:“哦?照你的意思,是说外祖家欺辱你?他们是怎么欺辱你的?我怎么听说虞家不过是请了个北镇抚司的仵作来赴宴,和你,和我们姜家有什么关系?” 姜橪跪在地上,眸子里一片冷然。 他们今天跪在这里,只是因为姜潞今日在宴会上无意中摔碎了杯子的举动,不知道被哪个碎嘴子的传到了父亲耳朵里,父亲便认定她不知礼数,更责怪他这个做哥哥的没有管好妹妹,所以他们就只能在这里罚跪。 若说小时候姜橪对父亲尚有孺慕之情,越长大了就反而越是害怕了。 姜青山这个人太古板,他活在这个世界上就好像是为了教条礼法,对待自己的两个原配所出的嫡子女,他的态度通常就是这样的,犯了一点错就要罚跪,是以姜潞十分害怕父亲。 更何况,不过是个宴会上摔个杯子这么小的事,怎么就值得他如何大动肝火? 姜青山冷冷道:“我本不想重罚,既然你不知悔改,那今天的晚饭就免了吧,你跪到清醒为止。”说罢,他也不看地上两人是什么表情,一昂首便走出了房间。 姜潞眼底有些微红,她看着姜橪:“哥哥,你先走吧,我还得在大厅跪一夜。” 姜橪心疼妹妹,这冰冷寒夜里,更深露重,真跪一晚上膝盖还不得废了?他连忙脱下自己身上的外袍给姜潞披上,“你等着,我去求父亲。” 他刚要起身,姜潞一把拉住了他,恳求道:“别去,你明日还要去校场,如果父亲要罚你,岂不会误了时辰?” 姜潞笑道:“我没事的,从小到大我跪的次数还不够多吗?都习惯了,晚些时候我自己就会回去了。” 姜橪默然——这倒是,从小到大父亲都更偏爱他一些,为了把姜潞培养成理想中的大家闺秀,父亲对姜潞的要求十分严格,他甚至希望姜潞可以像他们的母亲虞月娘一样,成为京城第一才女。 想起旧事,姜橪忍不住埋怨道:“父亲对你实在太严格了,等过了年的春试会上,你夺得了京城第一才女的名号,父亲便不会再罚你了。” 这想法实在有点幼稚,姜潞看着自己这个被称为“少年将军”的战神哥哥,也露出了孩子气的笑容。 109 姜潞在大厅里跪到了半夜,才有一个嬷嬷揣着两个馒头偷偷摸摸到了大厅,将两个馒头塞给她,姜潞接过馒头,二话不说便狼吞虎咽起来。 嬷嬷心疼的要命,摸着她的头发道:“小姐慢点吃,是吃完了再回去吗?” 老爷经常罚跪,所以小姐每次都是到了后半夜就自己回去了,左右老爷罚跪也就是让她长个记性便好,这种事情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毕竟按如今这个天气,真跪一晚上一定会生病。 谁料姜潞沉默着吃完了两个馒头,甚至没找她要一口水,她摇了摇头说:“不回去了。” 嬷嬷愣了,“不回去?不回去你去哪啊小姐,难道真想在这里跪一晚上不成?您身子骨弱,一定会生病啊。” 姜潞理了理微乱的鬓发,说:“我一定会生病,对不对?” 嬷嬷点了点头。 “那就对了。”姜潞跪直了身子,“我要的就是生病。” 嬷嬷虽还有些云里雾里,却还是想劝她赶紧回去,姜潞打断了她,说道:“嬷嬷,不要再说了,我心里有数。” 虽然是自己从小看到大的孩子,可嬷嬷也的确管不了太多,后来问姜潞要不要喝水,她也没要,那架势跟自虐似的,嬷嬷一开始想不明白,后来又觉得,也许小姐是想争一争老爷的喜爱了吧,爱哭的孩子才会有糖吃。 …… 姜芜是瞒着傅珩来的平宣侯府。 虞瀚文这个人太聪明,就算她什么都不求,什么都不要,她也想知道自己到底和平宣侯府,和虞月娘有没有关系。 她是姜芜,可她又不是姜芜。 如果完全是现代的那个姜芜,她大可以不用理会,只过自己的日子便好,至于是或不是,这张脸究竟有多像,她也无所谓——但并不是,姜芜甚至能感觉到原主刻在血脉里的不甘。 她从小是个颠沛流离的孤女,饥一顿饱一顿的过日子,可在她死后,才有人把真相摆在她面前,告诉她你原本是侯府千金。 平宣侯府的门房问:“姑娘是何人?可有令牌?" 姜芜想了想,拿出了北镇抚司的腰牌递到门房面前:“这个可以吗?我是北镇抚司的人,有些事要找你们老爷。” 门房对望一眼,还是有些犹豫。众所周知北镇抚司的人不能得罪,毕竟是直接听命于皇帝的,但对方这只有一个小姑娘,还是令人生疑的。 过了一会儿,是管家亲自给开的门,管家见了姜芜便满脸堆笑道:“这位姑娘可有事?” 姜芜看着他,忽然问:“您在这府上任职多少年了?” 管家便道:“已有二十几载。” 姜芜一寻思,那他应该是见过虞月娘的,便问他:“那你可觉得我这张脸熟悉?” 管家瞧了瞧,像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姑娘莫非是拿我说笑的?我未曾见过姑娘你。” 是吗?姜芜心里又不禁有些打鼓了,她一会儿没说话,管家便说:“不知姑娘可还有事?” 姜芜想了想,觉得今天这趟还是不能白来,便说:“上次冬宴,你家小姐曾说要与我结为金兰,昨天虞家宴会,我见她打碎了一个杯子,看模样怕是对我有什么误会,这才火急火燎想来解释一下。” 她这话半真半假,就连打碎杯子的细节都说了,管家一听果然有些犹豫,这京城贵女圈子里的手帕交有时候连他也不认识,况且看这姑娘身上穿戴首饰皆非凡品,就连手上拿着的北镇抚司令牌也不似作伪,若真是小姐的闺中好友,如今小姐在病中,去探病说不定也好的快些。 想到这,管家便拱手道:“姑娘来的可真是巧,我家小姐昨日不慎吹了风,今早醒来便有些头疼脑热的,还说胃口不佳呢。您去探望说不定心情便能好了。” 姜芜面上奉承着,心里却在想,真会有这么巧吗? 两人一道入了府门,这平宣侯的风格古朴而别致,石桥流水,虽是冬日,没有花草争芳斗艳,园艺却也是赏心悦目的,管家并没有让她在府里其他地方多待,而是直接将人引进了姜潞所住的小院内。 这小院远远看去雕梁画栋,粉墙青瓦,建筑十分精巧,进院之后更是古色古香,管家将人引到院门,请人通传时,管家问她姓什么。 姜芜说:“我姓……姜。” 管家脸色微怔。 院内下人很快回复:“姜姑娘,我家小姐请您进去。” 姜芜便随着下人进去了,过了几道门之后,终于到了姜潞所处的内室,隐约可以闻到其中的药味,姜潞躺在床上,面色苍白。 见到姜芜来了,姜潞勉强支起身子,“姜姑娘来啦。” 虽然姜芜本来没打算来看她,但我根据那条永恒不变的人生道理就可得知,“来都来了”心态是有多么重要。 她施施然坐下来,对姜潞道:“今日也就是路过这里,想起昨天姜小姐你看到我出现在虞家宴会上,看起来十分震惊,便想来问问你为什么,结果今日一瞧你生病了,这倒是我的不是了。” 她装模作样的时候还有模有样的,好像真的为打扰了姜潞感到可惜似的。 姜潞脸色一僵,随即又温婉地笑道:“姜姑娘有所不知,那是因为我看到那杯子上掉了一只小飞虫,我这个人啊,平常最见不得虫子了,见到虫子便控制不住的惊叫了一声。” 她顿了顿,又抓着姜芜的手腕说:“姜姑娘不会误会吧?我回来之后便一直惴惴不安呢,生怕姜姑娘误会,本来还备了礼物准备今天去北镇抚司看望姑娘呢,只是……北镇抚司毕竟是公务重地,我人微言轻,不敢进去。” 她指了指桌子上,居然还真摆了个礼盒。 姜芜都惊了一下,这样还显得好像是她故意来兴师问罪,反观姜潞人家都准备主动来和你解释了。 姜潞叹了口气道:“若不是因为我昨天晚上被罚跪,今日便得了风寒,也不至于还躺在床上。” 姜芜配合道:“为何被罚跪?” 姜潞看着她,哀怨道:“还不是因为姜姑娘你。” 110 姜芜有片刻呆滞。 这怎么又和我有关系了? 姜潞这才道:“昨日宴会上,我不小心打碎了杯子,这事传到了父亲耳朵里,再经人添油加醋这么一说,说成是我见了姑娘你,因为你我二人同姓,一时嫉恨,才打碎了杯子。” 说完后,她幽幽叹了口气,姜芜也觉得离谱,旁边的丫鬟适时地插嘴道:“那帮碎嘴子的人小姐何必介怀呢,那帮人若是想编排别人,是什么理由都搬得出来的。” 这主仆二人插科打诨似的聊着,姜芜却是没忘自己的目的,昨天姜潞摔碎杯子那里分明就是看见了她,一时惊讶才会这样,但是姜潞之前也曾见过她的,所以姜潞的那个反应也很明显,是因为她出现在了虞家宴会。 姜芜总觉得这件事姜潞是不是知道什么。 这时候姜潞说:“姑娘可否愿意同我出去逛逛园子?我这性子是个闷不住的,一直躺在床上反而好的慢些。” 虽然姜芜心里仍觉得有些奇怪,但是一想到自己今天来这里的目的,又觉得不妨切看看她到底想干什么,小丫鬟对她倒是照顾的极为精细,拿来一件纯白的兔毛披风给她细细的盖上了,还给她带了两个暖炉,姜芜也拿了一个小暖炉,不过她并不觉得冷。 丫鬟小厮等一大群人簇拥着二人开始逛花园,姜芜注意到,姜潞说话时像是带着些软语的小调,姜潞这人性格算是开朗,就算之前并不认识姜芜也能和她聊很久,她常说起小时候的趣事,说以前姜橪为了给她捉一只小鸟,掏了好几棵树的鸟蛋,最后被父亲拎着棍子揍了一顿。 姜芜忍俊不禁,想不到那个威风凛凛的少年将军还有如此孩子气的时候,说到这里,姜芜趁机问道:“那府上就只有你们姐弟二人?” 姜潞叹了一口气道:“倒也不是,父亲除了我们死去的母亲虞氏之外,另有两名侍妾,只是孩子也不在主家,都被父亲打发到庄子上去了,我一年到头也见不到其他姐妹,日子实在是无聊。” 她眼里泛起亮晶晶的笑意:“上回在冬宴,说和你投缘,想和你结拜是真心的,姜姑娘和我同姓,倒是少见。” 姜芜羞赧道:“我还以为京城中人都避讳这个。” 姜潞便有些惊讶,“姜姑娘不是京城人?” 姜芜看她面上的惊讶不似作伪,才慢慢说了接下来的话:“也不是,我自小便颠沛流离,是个孤女,后来住在京城外十里坡,倒是不远,每天还能到北镇抚司做工。” 这时候两人已经行至河塘边,姜芜对这侯府是全然的陌生,行走之间多有打量,之前在姜潞院中的时候还不觉得,现在走到了外面,才发现许多下人看自己的目光并不友善,兴许是这打量的目光落在了宅院里仆妇小厮的眼中,是姜芜粗鄙,见不得富贵吧。 姜潞恍若未见,兴致颇为高昂的拉着姜芜的手要去看鱼,姜芜便说:“这如今冬天了,河面上结了冰,哪里还有鱼?” “可翠竹昨天还说见人在这河塘上钓到了鱼呢。”姜潞眨巴着美目,好一派天真无邪的模样。 姜芜心中冷笑,这个姜潞将她引到水塘边,莫非是想推她下去?可按她们两这个身体素质,她自己摔下去的可能性更大吧。 倒不妨看看她到底想干什么,如果姜潞想对她动手,那刚好验证了她之前的猜测了。 两人走到湖边,这里有护栏,只是护栏比较低矮。 姜潞引着她去看河边上大的鱼,姜芜压根不相信大冬天的那条鱼会傻了吧唧的跑出来,看都不想看,只是象征性的斜了斜身子,很快又缩了回去。 “这河面结了冰,鱼不会出来的。”姜芜说。 姜潞却顿了顿,面色似乎有些古怪:“我怎么觉得姜姑娘是在防着我呢?难不成是怕我故意将你引到河塘边好对你不测吗?” 姜芜面上一怔,却是没想到她能打这么一记直球,她现在还不打算挑破脸皮,于是委婉地说:“是你想多了,只是这冬日里河面太冷,连带着岸上也比别的地方凉些,你伤寒未愈,不便在这里久待。” 姜潞却忽然脸色一变,似乎有泪盈于睫,“我好心好意接待你,你为何要这样揣测我?” 姜芜挑了挑眉,“我何时有说过揣测你?” 谁知道一旁本来还好言好语的翠竹也忽然大声说:“姜姑娘你不要太过分了!可不要仗着自己是傅大人的人就胡作非为啊!” 姜潞扯住了姜芜的手臂,似乎是在哀求着什么,姜芜烦不胜烦,一挥手——只见下一刻姜潞忽然脸色一变,接着重心一歪,忽然摔进了河塘里。 “哗——” 翠竹呆滞片刻,接着疯了似的尖叫起来:“你推了我家小姐!快来人啊!” 姜芜:“……”你搁这演八点档呢? 眼看着那边很快就有小厮准备赶过来了,人越来越多了,姜潞在河里无助的扑腾着,姜芜冲翠竹笑道:“你这个把戏未免玩的有点过时。” 翠竹愣了一下,结果就看见姜芜忽然换上一副难过的表情,大喊着:“我来救你了!” 然后!她就跳进了水里!去救姜潞了! 岸上的小厮也呆滞片刻,姜芜曾经是冬泳冠军,更何况这小河塘是姜潞一早就准备好要在这里诬陷她的,就算为了她自己的安全考虑,她也不会找一个特别深的河塘。 入水的一刹那是刺骨的凉意,姜芜很快就摸到了在水里扑腾的姜潞,姜潞不会游泳,又闭着眼睛,摸到是个女子,还以为是翠竹,立马欢欣的抓住了她的手臂。 直到两人靠小厮拉绳子上了岸,姜潞咳嗽不止,她本就跪了一夜,现在又摔进了河里,现在更是面如金纸。 然后,她就被人拍醒了。 姜芜连发梢都滴着水,看起来也是极冷地发着抖,可她却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极为担心的对自己说:“刚才翠竹为什么要推你下水啊?若不是我救了你,姜小姐这个身体怎么承受得住啊!” 111 姜潞看着满脸关切的姜芜,感觉一口血都要呕出来了。 她声音有些抖,但还是强撑着最后一丝倔强,“刚才是你救了我?” 姜芜笑道:“不用太感谢我,举手之劳而已,如果府上要备谢礼的话,送到北镇抚司就好。” 丫鬟小厮们一开始还颇有些瞧不上姜芜,觉得她透着一股小家子气,现在看来这姑娘可真是个实心肠的,这大冬天的居然敢下水救人。 小厮虽也能救,可毕竟男女授受不亲,传出去对小姐的名声不好听,这小厮也可能会在之后受到责罚,人都是藏着小心思的,所以小厮也不敢救,这位姑娘见义勇为,解了几方燃眉之急。 他们哪里知道,前世姜芜是警校出身,在体能上虽然比不上刑警,可那些捡尸块,拼尸体,哪样不是体力活,她的原身虽年幼些,却从小在各个地方做小工,身体也是不弱的,姜潞居然想了这么个法子来对付她,实在是有点愚蠢。 也许她觉得姜芜不会下水救人,这池塘没多深,到时候她和翠竹两人再一串供,可不就成了姜芜故意推她下水? 可她万万没想到,人家不费吹灰之力就敢在冬日里跳冰湖救人,人家有这样的胆识和胸襟,那姜潞之前设想的就都不成立了,毕竟姜芜和姜潞之前只见过两三面,姜芜又是个白身,没道理把人家推下水又自己去救。 这时候,姜芜站起来,适时的晃了晃身子,一个年龄大一些的奴仆立马上前来:“姑娘可是身体有些不适?” 这寒冬腊月的,铁打的人也扛不住啊。 姜芜露出一个苍白的微笑,却还是知礼道:“可否带我去厢房中休息片刻?再劳烦到北镇抚司通知我的上峰来接我。” 仆妇并不知道姜潞的小心思,还真以为姜芜是请来的贵客,自然不敢怠慢,把姜芜带进了厢房之后,还专门给她熬了药,并将这事禀报给了管家,管家一听,这府里也没有女主人,便只能告诉了平宣侯姜青山。 …… 而此时此刻,傅珩正在长公主府内和父亲下棋。 镇国公傅永年这人棋艺极烂,但偏偏又是个臭棋篓子,府里但凡是懂下棋的人都被硬拉着对弈,傅珩还好,这普通的管家仆人哪里敢赢他?可他棋艺实在太烂,就算是故意想输也得废好大的功夫,几番下来,竟是比上工做活还要累。 傅珩不会特意让着他,因为他棋艺也很差,两人对弈基本就是菜鸡互啄。 “我听说你昨天那么护着的小姑娘今日一大早就去了平宣侯府上?”镇国公落下一子,脸上显出些戏谑。 傅珩眼睫都未动,双目盯着眼前的棋盘,仿佛对方说的话他并不放在心上,“那又如何?” 镇国公看着他乌黑的发顶,想到这个小子如今也已是弱冠之年,有了心仪的姑娘也不是什么大事,便诚心诚意道:“若是喜欢,便娶回家来,何必藏着掖着。” 谁料傅珩轻笑道:“不着急。” 不着急?镇国公一听这话便怒了,他说:“你母亲整日火急火燎的,你倒好,好不容易有了心仪之人,不娶回来做什么?若是嫌她身份低了,那便娶回来做个侍妾也不错,总归不会被旁人抢了去。” 傅珩趁机吃掉了一子,淡淡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不是这个意思?那是哪个意思?镇国公琢磨了半晌,终于琢磨出来了,原来是人家姑娘还什么都不知道呢,“你难道还怕她不答应你?” 傅珩听了这话之后,便沉默下来了。 良久之后,只听他说:“你输了。” …… 姜青山午后回府,才听管家说起了这事,说大小姐失足落水,被一个姑娘给救起来了。 姜青山一听便忍不住蹙眉,“她出去了?今早不是还说跪了一夜染了风寒么?” 管家解释道,“是个姓姜的姑娘,据说是大小姐的手帕交,今天就是她陪着大小姐去的河塘边,说是要看鱼,小姐身子弱,不慎摔了下去,还是这位姜姑娘跳进河里救人的。” 姜青山一听,“胡闹!这寒冬腊月里哪来的鱼可看?” 半晌,他又放缓了语气说:“她如今怎样了?身子可好些了?” 管家弓着背,低眉顺目道:“好多了,只是不知道那位姜姑娘该如何酬谢?” 姜青山思衬片刻,“将那姑娘在府上养好了再送回去吧,酬谢上你看着办便好,我下午还有些事,晚上就不回来了,你往小姐院子里送两只人参。” 管家忙点头应是,又抬起头问:“那您不去看看小姐?小姐昨日才落了风寒,今天又落水,身子骨怕是不太爽利……” 他刚出口便自知失言,平宣侯此人在子女亲情上淡漠地有些奇怪,他似乎从来不觉得自己应该对子女如何,小时候这一双儿女便失了亲娘,他并没有续弦再娶,但对这两个孩子也是冷漠居多。 小孩子哪里磕了碰了,做父母的都是心疼不已,可偏偏他不是,他从来都是不管不看的。 果然,姜青山冷冷道:“不必了。”说完之后他便大踏步,径直出了书房,只留管家望着他远去的背影,沉沉地叹了一口气。 姜芜被安置在客房,其实她身体真没啥大事,但在别人家里,免不得要装一装可怜样子,被迫喝了两碗苦苦的药汁之后,她一把抓住奴婢的手:“请问我能回去了吗?” 奴婢甜甜一笑,“我们老爷吩咐了,姜姑娘是救了我家小姐的贵客,要好好招待着,姑娘放心,明日一早管家便会派人备马车,送姑娘回北镇抚司的。” 姜芜顿了顿,问:“平宣侯回来了?” 奴婢说:“是,只是在府里喝了口茶便走了。” 姜芜诧异道:“你家小姐落水,他不会去看望的吗?” 这奴婢虽然有些奇怪姜芜怎么打听人家的家事,却还是按实说了:“我家老爷素来不管这些事的。” 姜芜无语凝噎,她千算万算也想不到,平宣侯居然完全不想去看看姜潞啊!他连姜潞都懒得去看,自然就不会在意自己这个陌生人了啊。 112 这怎么跟剧本写得不一样啊?!姜芜躺在床上,感觉自己就像一具死尸。 她一开始设想的还挺美好,寒冬腊月里姜潞落水,而她救了姜潞,那么此时此刻,她几乎就变成平宣侯府的救命恩人了,平宣侯听到女儿遇险,肯定会问为什么,到时候不管姜潞说的是姜芜救了她,还是说姜芜故意推她下水,起码平宣侯肯定会看见自己啊。 既然虞瀚文说自己和虞月娘长得非常相似,那作为枕边人的平宣侯不可能不认识这张脸,到时候看他的反应就知道了,就算是虞瀚文 从遗传学上来讲,几乎是不存在两个没有血缘关系的人容貌却非常相似的可能,那么就算她不是平宣侯的女儿,至少也肯定是虞月娘的某个亲戚了。 这大约也算是对原身仅有的一点安慰,她帮她找到了家人。 结果她没想到,不按常理出牌的居然是平宣侯姜青山……他压根不去看姜潞,嫡女冬日落水,应该算件大事了,若是换了旁人,怕是捧在手心里哄着都来不及,可姜青山居然毫不在意,甚至他都已经回府了,都不打算去看一看姜潞。 姜芜觉得这个办法可能没用了,所以她现在只想赶快回北镇抚司躺着,至少北镇抚司还没人想害自己。 说起来这个姜潞也挺奇怪的,她为什么忽然要害自己?昨天在虞家宴会上的那个表情,明明就是在惊讶她为什么在虞家……如果按虞瀚文所说的,可能是掉包,难不成她其实是知道内情的? 姜芜越想越觉得古怪,但也许是这几口药下肚之后令人有些昏昏欲睡,她慢慢的居然睡着了。 翌日天光大亮,她是被一阵阵喧哗的人声吵醒的。 这喧哗声离她并不远,似乎就在隔壁院子,还有许多人细细碎碎的脚步声,她揉着眼睛爬起来,恰好这时候昨天照顾她的那个小丫鬟也推门进来了,见她醒了,连忙将她扶起来。 姜芜本来就没病,这一觉起来自然是神清气爽,问她:“那边是怎么了?” 小丫鬟低声道:“后边的院子走水了。” 姜芜眉心微蹙,这平白无故怎么会走水呢?前几日还在下雪呢,接着她忽然发现丫鬟的眼眶似乎有些微红,但细看之下又什么都没有。 “你怎么了?”她戳了戳丫鬟的小臂。 丫鬟仿佛受惊了一般缩回手,犹豫片刻后才道:“回姑娘的话,那院子里……烧死了人。” 姜芜惊了片刻。 “你慢慢说,那院子平素里可有人住?死的这人你可认识?”姜芜问道。 小丫鬟看着她,嘴巴却只是张了张,无论如何也开不了口,眼眶却是越来越红了。 姜芜很快得出结论——小丫鬟认识死者,并且很为其难过,但是出于某种原因,她甚至不敢说,只敢躲到她的房间里,到自己这个陌生人面前掉眼泪。 “不着急,不如你先说你叫什么吧。”姜芜最终还是决定委婉的问。 “我……我叫白果。”她说。 白果慢慢回忆起来:“走水的院子是永宁院,就是和您这隔了一墙的院子,永宁院里只住了一个贾婆婆,贾婆婆今年已经七十多岁了,腿还瘸着,还瞎了一只眼睛,是管家看她可怜,才让她留在这府里的。” 姜芜点点头,接着又听白果说:“可贾婆婆毕竟是半个废人了,这府里的其他奴仆小厮有时也免不了欺负她,她平常也是饥一顿饱一顿的,日子过得并不好,时常是靠着我和其他几个小姐妹的接济。” 说到这里,她还是忍不住落下泪来,“我真的想不明白,这冬日里怎么会忽然起火?可要说是人为的,贾婆婆平常几个月也不会说一个字,又怎么会有人要害她呢?” 若不是冲着人去的,那就一定是冲着什么东西去的了。 姜芜问:“这永宁院可有什么讲究不成?” 白果刚想说话,又想起来姜芜终归是个外人,堪堪止住了嘴,这永宁院的事虽然不是什么秘密,可说到底也是平宣侯府里的事,让她就这么抖落出去了,要是被人发现她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姜芜见她不答,直接翻身下床,穿上鞋就要出门,吓得白果立马叫住了她,“姑娘你做什么!” 姜芜此时已经快走到门边了,她转身看着她,“既然你不说我也是要去看看的,另外……你们莫非不知道我是做什么的?” 白果茫然,她只知道这位姑娘是贵客,且还有北镇抚司的牌子,还以为是哪位官老爷的妹妹呢,又救了大小姐,上面也只吩咐了让她好生招待着,千万不能出差错。 直到姜芜说:“我是个仵作。” 在白果诧异的目光下,姜芜潦草梳好头发,直接朝她说的永宁院那边去了。 她猜的没错,他们果然是打算息事宁人,两名奴仆正打算将尸体抬走,姜芜见了了,立刻大喊一声:“停!” 管家也和几个下人在清点财产损失,听见姜芜的声音,都朝着这边看了过来,管家眉心微蹙,又不着痕迹的舒展开了,他走到姜芜面前,弓腰拱手道:“姜姑娘身体恐怕还未痊愈,这天寒地冻的,若是冻坏了身子可不值当。再说了这腌臜的地方,可别脏了姑娘的鞋袜。” 姜芜看向那两个抬尸体的仆役,又看了看管家,还是委婉道:“管家有所不知,我是个仵作,现在我怀疑这具尸体有疑点,可否让我看看?” 管家也愣了一下,重复道:“仵作?” 姜芜点了点头:“您请放心,我只是习惯使然,若是没问题,我也不会声张此事。” 管家犹豫了片刻,就在这时,那其中一名抬尸的仆役忽然手一松,担架的一边歪下去,盖着的白布也随之飘落,那具已然焦黑的尸体中还未见全貌,一只手却已经掉了出来。 众人大呼晦气,姜芜却眼前一亮,她看着那只断手喊道:“等等——” 113 姜芜一声喊,所有人都停下了脚步,管家脸色阴沉片刻,姜芜再看过去时又换上一副卑躬屈膝的样子,姜芜也没理会管家,径直走到尸体跟前,掀开白布一看。 旁边围着的人中,有小部分人觉得恶心,别过头去。 姜芜却松了一口气,还好没有完全炭化。 尸体全身烧伤程度大约百分之六十,多是外表烧伤,五官已经基本上看不清了,整个尸体就像一个巨大的肉色血球,皮表往外渗着组织液,是其他人光看一眼都要作呕的程度。 姜芜却完全不害怕,她把衣袖挽起来,蹲下来仔细察看了死者的口鼻,又掰开手指看了看张欣,接着忽然下了推断:“这人是生前被人杀死的!” 她放下尸体站起来,管家凑上来问她能不能由他们先将尸体处理了,姜芜挑挑眉,举起了北镇抚司的牌子喊道:“在这京城之中,只要是出了命案,便得由锦衣卫接管!” 管家阴着脸,“可你不过是个仵作!来人,将尸体抬走!” 毕竟这里还是平宣侯府,管家的命令没人敢不听,有人将那只断手捡起来又塞回了白布底下,又准备将尸体抬走了,就在这时—— “且慢!”只听一人高喊,接着是整齐划一的脚步声,众人朝着声音源头看去,两列锦衣卫有序排开,正中间走出一人,红衣黑袍,面若冰霜,绣春刀挂在腰间,正是傅珩。 周显恩位列其右,“锦衣卫办案,闲杂人等速速退开!” 管家等一众都傻了眼,锦衣卫怎么能强闯侯府! 两拨人僵持片刻,管家压着火气上前,“傅大人,不知是何事要让您强闯了侯府?” 傅珩瞥了他一眼,目光落在了地上那具焦黑的尸体上,他冷冷道:“昨日夜里有人报案,说平宣侯府大火烧了半夜。” 原来是冲着火灾来的,管家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正寻思着随便将锦衣卫打发了才好,就听见姜芜在后面喊道:“大人,我有发现。” 傅珩看着她,“说。” 姜芜指着尸体道:“根据我方才的查验,这尸体分明是死后才烧死的,也就是说,是有人故意先杀死了这人,再纵火。” 她眼眸微眯,身上带着和外貌不符的庄重:“这是一件命案,需要立案调查。” 管家眼珠子一转,并不看傅珩,而是和姜芜理论起来:“可这人是我们侯府签了死契的奴仆,便是死了也是我侯府的所有物,我们不想报案,也不想查案。根据大邺律例,签了死契的奴仆,可视为主家的所有物。” 姜芜一时哽住了,竟还忘了有这茬,签了死契的奴仆会被视作主人家的东西,所以假如奴仆死了,如果主家不想追究,那也不能追究。 傅珩挑了挑眉,忽然指着姜芜道:“可我的人昨晚恰恰宿在了这里。” 管家都懵了片刻,只见周显恩这时候接话道:“姜姑娘是我们北镇抚司花重金新请来的仵作,而昨夜姜姑娘就宿在和案发现场仅仅一墙之隔的院落中,我们的人不过是在住了一夜,第二天便出了事,很难说贼人的真正目的不是姜姑娘。” 姜芜都听得目瞪口呆,还能这样生拉硬拽的? 傅珩走到姜芜面前,看起来对她非常关系,甚至还帮她理了理耳边的乱发,“她可不是签了死契的下人。” 管家也噎住了。 说到底人家是锦衣卫,他们非要查,他拦也拦不住,当务之急还是赶紧通知老爷回来。 姜芜让他们先保护好火灾现场,自己当务之急是先验尸表,等派去拿仵作箱子的校尉将箱子送来再进去解剖。 这里条件并不好,若是要将尸体运回北镇抚司再进去查验,恐怕耗费的时间更长,姜芜直接将自己昨晚住的房间腾了出来。 “验——死者女,身长约五尺一寸,死亡原因暂时不明,死亡时间为……寅时。” “死者口鼻内干净,没有粉尘,初步判定是死后烧伤。”判断出死者是死后烧伤还有一点依据,那就是死者的脸部皮肤没有被完全烧伤,只烧伤了下半张脸,上半张脸基本完好,可以很明显的看出,死者眼部肌肤完好。 因为人如果是活着的时候被火烧的话,哪怕是火焰离你还有一定的距离,你也会条件反射的闭合眼睛,所以眼部周围会有一定的褶皱,而角膜无损伤,结膜囊内也无烟灰,反而是睫毛尖端会有烧焦的痕迹。 而这具尸体,则很显然死者是睁着眼睛被火烧的,这一点不符合生者在火场的状态。 就在这时,校尉也将仵作箱子送了过来,姜芜简单做好消毒,含好姜片,见傅珩在旁边,便让傅珩也含了一块,“看样子大人是想给我帮忙了?” 傅珩则道:“怎么,不愿意?” 法医是个体力活,能省力姜芜自然愿意,她倒也不是乐得差遣傅珩,只是说:“那大人可要注意了。” 此时此刻的傅珩,还没意识到接下来要注意什么。 直到他的手被死者喉咙里溅出的血打湿了,死者新死,血还不算特别凉,但同样粘腻,姜芜用刀剖开她的喉咙,明显可见其气管内无烟灰,便更加确定了,因为人若是生前被烧,会吸入不少烟灰和炭末,可是这具尸体里什么也没有。 死者周身没有外伤,剖开之后发现其肝脏、胃部都有明显的灼烧,并且血管有不同程度的破裂,基本可以断定——是毒杀。 她道:“死者死因为毒杀,工具应该是类似于砒霜这样的毒物,*****,啊不是……”她顿了顿,这回又嘴顺说了方程式。 “此外,死者的胃里有一些快消化完的馒头、野菜,和……一张纸条?”她有些惊讶,和傅珩对视一眼,确定没有其他人之后,将纸条缓缓打开来。 纸条浸泡在血水里,又被胃酸轻微腐蚀过,字迹只是隐约可见,但还是能看出上面的内容。 只有三行字。 姜芜、城外十里坡、晓生楼。 114 姜芜茫然的和傅珩对视一眼,她压低了嗓子问:“这什么意思?” 傅珩也是眉心紧蹙,就在这时门外似乎有人推门的动静,姜芜赶紧把那张纸片藏进了袖子里。 只见推门进来的是管家,管家弓腰道:“我家老爷已经回来了,差遣小人来问问两位,如今结果可出来了?” 他说话的时候是低着头的,没听见两人的回复,便抬起头一看——这一抬头可不得了,他看见床上躺着的人,浑身焦黑,整张床上都是血水,更重要的是尸体已经被开膛破肚,若是仔细看便能看见连肠子都露在外面! 管家立马吓了一跳,条件反射的腿软,空气中又弥漫着一股窒息的血腥味,他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说话便是一阵阵的反胃,最后还是慌不择路的出门去吐了。 而在这时,平宣侯姜青山也恰好过来了,他还刚刚踏进小院,便看见管家弓着腰,手扶着墙角,正吐得昏天黑地。 看见他来,管家似乎是想说什么,可才刚一张口,便喉头一酸,又吐了一口酸水。 姜青山眉头皱的能夹死苍蝇了,“你这是做什么?” 管家手抖个不停:“妖怪……妖怪!” 姜青山尚不明白个中原因,只见小房间的门“吱嘎——”一响,接着一只素白的手拉开了门,从里探出一张俏生生的脸。 看见那张脸的那一刻,姜青山有一种血液倒流的感觉。 这张脸曾经在他的岁月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记忆,那年桃花树下,她素衣白衫,俏生生举着一根桃花枝,说要哥哥带她去买糖葫芦吃,而他作为老平宣侯的庶子,只能沉默地站在一旁。 他遥遥地看着姜芜,看着那张极美的面容,直到这人抬眼,状若无意的将目光投到了他脸上—— 姜青山忽然从混沌的记忆中抽离出来了。 这人不是月娘,月娘的眼神不像她,月娘的眼神总是温柔的,像是夏夜里的荷塘,斑驳着极美的星光点点;而这个陌生的姑娘,她的眼神是冷的,像猫一样,又带着一点刀尖似的锐利。 可怎么会长得这么像?她是谁? 姜芜看着姜青山,一看他那个反应,心里就已有数了,她倒是极为自在的挑了挑眉,行了个礼:“拜见平宣侯。” 姜青山明明看起来还是那副冷冰冰的样子,细看却能发现他整个人都有些不易察觉的颤抖,他走到姜芜面前,接着忽然伸手拽住了姜芜的手臂,“你是谁?!” 姜芜直视着他的眼睛,不卑不亢道:“北镇抚司仵作,姜芜。” 她话音刚落,姜青山又问:“父母是谁?家住何处?你和虞家有什么关系?” 这话跟连珠炮似的,姜芜被他拽的有些疼,恰好这时傅珩也出来了,看见这情形直接按住了姜青山的手臂,“请侯爷自重。” 姜青山这才回过神来,他看先傅珩,目光不善:“傅珩?” 傅珩松开手,淡淡道:“正是。” 姜青山看着她,那目光简直叫人头皮发麻,姜芜顿了顿说道:“侯爷若是没什么事的话,还请不要妨碍公务办案。” 姜青山顿了顿,什么也没说,忽然转身走了。 于是姜芜回去将尸体缝合完毕,将手臂上的血污清洗干净,决定去看看火灾现场。 根据小厮所说,这屋子共有两间,一间正房和一间下人房,除此之外便是一个空落落的院子,永宁院的牌匾已经被火焰熏黑了。 锦衣卫来禀告,说起火点基本可以断定是从正房的床边开始的,众人过去一看,床被烧的只能勉强看出几根比较粗的木头,这屋子之前看起来应该也比较简陋,加上大多数东西都是木质结构的,所以一把火基本烧完了。 “这屋子之前可有住人?”姜芜问。 因着白果这两天一直是照顾姜芜的,有多少对永宁院的情况知道一点,所以就由她来告诉锦衣卫这永宁院的情况了。 这一屋子官兵显然让白果有些害怕,她紧紧贴在姜芜身边,怯生生道:“我也不知道,永宁院一般……没有人会来。” 姜芜挑挑眉,“为什么?” 白果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外面,慢吞吞道:“因为这院子是原配夫人曾住的,具体的事情我也不知道,只知道贾婆婆生前是夫人的陪嫁嬷嬷,后来夫人难产去世,贾婆婆又残疾了,只好一个人住在永宁院。” 可这事听起来就很奇怪,这个永宁院的位置位于整个宣平侯府的东南角,说句不好听的,完全就是个犄角旮旯里,而且离厨房之类的地方也特别远,若说是后宅争斗导致原配夫人失宠,可是平宣侯并没有续弦,那两个侍妾甚至不在府里。 虞月娘这事绝对还有蹊跷。 姜芜心情有些复杂,如果虞月娘真是她母亲,那她就是怀着自己的时候,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被自己的丈夫赶到了府里最偏僻的小院,后来又默默的难产去世了。 可是白果毕竟年纪还小,进府的日子不长,再问她其他的她也说不出来了。 若是想知道更多,还是得看管家的。 姜芜说:“根据现场的情况来看,这间正房应当许久没有人住过了,但是房间内许多陈设都很干净。” 傅珩还未说话,白果倒是显得有些惊讶:“没有人住?为什么,贾婆婆不会住在正房吗?” 姜芜指着这间房的中间一大片空地,如果正房长期有人居住的话,就算收拾的再怎么利索,起码也有留下一些居住的痕迹,例如茶杯、水壶之类的,这类陶瓷的物品烧了也不会特别干净,总会留下些痕迹的,况且如果贾婆婆睡在正房,起火点就在床边……” 她顿了顿,接口道:“那尸体就应该完全炭化了。” 如今整个院子都被烧的七七八八了,如果贾婆婆睡在起火点附近,那恐怕姜芜都不需要验尸了,这个火力,不说把人直接火化,也会烧的只剩短短一截。 115 白果了然的点点头,虽然还是没怎么听明白。 几人又转去了下人房,下人房很小,只有一张床和一张桌子,这里烧的不太严重,甚至还能看出房子的基本样子,房子里没什么陈设摆件,打开被熏黑的衣柜,也只有几件寻常的衣服。 茶杯里是干的,只是不知道是水分被完全蒸发还是压根就没有水了。 贾婆婆是被毒杀的,这个人先是下毒害死了她,又一把火烧掉了永宁院,但从起火点这里来看,这两件事情的关联似乎并不大。 因为按照常理推断,贾婆婆肯定是先被毒死了,凶手再放火的,但是起火点怎么会跑去正房呢?又是在床边? 除非这两件事情的因果关系,反了。 凶手毒杀贾婆婆是顺便,放火烧了永宁院才是主要目的。 于是这里又牵扯到的一个问题是,永宁院里有什么东西?如果说贾婆婆忠心护主,看见起火连忙跑去救火,那么按照正常逻辑来推断,也应该是凶手在放火的时候被贾婆婆看见了,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一刀或是一剑杀了贾婆婆。 因为服毒,是需要时间的,而刺杀则不需要,贾婆婆一没权二没势,刺死她多半也没什么后顾之忧。 难道其实……是那张纸条的内容?姜芜想到那张纸条,不由得心里一沉,姜芜此前从未出现在平宣侯府,可是一直默默无闻的贾婆婆却吞下了含着她名字的纸条,难道她的身世之谜背后还牵扯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甚至让她直接舍弃了生命。 她把纸条吞进嘴里的时候,想过自己会就此死去吗?若是姜芜没有开腹验尸,贾婆婆到死也会说出去的东西,就再也不能重见天日了。 姜芜想到那张纸条,心头犹疑更甚。 管家去而复返,姜芜正愁着这永宁院的事没人能给个解释呢,刚好他来了,索性叫人过来问话,可是管家这人分明就是个老狐狸了,看着是笑眯眯的,实则滑不溜手,说自己什么也不知道,或只捡了几样不痛不痒的说了。 傅珩让锦衣卫继续勘察永宁院,自己则和姜芜去了平宣侯府的正厅。 傅珩毕竟是锦衣卫指挥使,在绝对的权势面前哪怕是管家也只能虚以委蛇,并不能直接一问三不知。 傅珩问:“永宁院的事你知道多少?” 管家跪在地上先是痛哭流涕,说自己失责,对不起平宣侯府,对不起老侯爷的列祖列宗,但关键的问题是一句话都不肯说。 直到姜芜忽然发问:“那你看着我这张脸,再说一遍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管家抬起头,姜芜那张脸…… 他怔怔地看了一会儿,竟失神地喃喃道:“世子妃……”话音刚落,他立马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立刻回神,又道:“姑娘这话什么意思?小人实在听不明白。” 姜芜看着他笑道:“这事我已经知道的七七八八了,你若是再瞒下去,其实意义也不大了,不是吗?” 管家:“……” 他这话没话说了,可他依旧是沉默的,一句话也不肯吐露,哪怕是姜芜再怎么说,可他就那样跪在那里,头重重的磕在地上,背脊好像一座低矮的小山。 直到平宣侯这时候踏入了大厅内,他并未看姜芜,而是对傅珩说:“傅大人如今是好生威风。” 傅珩淡淡道:“谬赞了。” 姜青山说:“永宁院的事,虽是我的后宅家世,说出来本是不雅,但既然二位质疑要刨根问底,我便就说了。” “十六年前我和我的原配夫人虞月娘起了些争执,说起来也是我的问题,因当时的侍妾一时蛊惑,情急之下将月娘赶去了永宁院居住,她当时也并不愿意和我在一起,便只带了自己的陪嫁嬷嬷,后来到了生产那日,她也因为这名侍妾导致了难产,最终只留下了一个女儿。” 说到这里时,姜青山忽然看了姜芜一眼,姜芜则与他目光相触的一瞬间便垂下了眼帘。 姜青山继续道:“后来虞家人说要让月娘的尸首回娘家,我也因此和虞家闹了些不愉快,后来我查清是那名侍妾的错,也已将人发卖,此事便到此为止了。” 听起来好像是简单的宅斗,但是所有人都知道,这事情绝对不是他说出口的那样轻描淡写,虞月娘在这中间又受了多少委屈?以及,她是虞家的女儿,为什么最后会落得一个那样的下场? 在这个环节里,那个小女儿……后来又出了什么事? 语毕,姜青山忽然对姜芜说:“这位姑娘姓甚名谁?” 姜芜答道:“姓姜,名芜。”她顿了顿,又道:“我是个孤女。” 姜青山便不说话了,也不知道在沉思些什么东西,管家这时候说:“老爷,昨天下午跳水救了小姐的,便是这位姜姑娘了。” 姜青山这才挑了挑眉,“你救了我女儿?” 姜芜笑道:“的确,与贵府千金在冬宴上曾见过一次,后来在虞家小宴也见过一次,见她落水,举手之劳而已。” 两人都默契的绝口不提姜芜是不是和平宣侯府有什么血缘关系的事了。 她还惦记着那张纸条上写的“晓生楼”在这里耽误那么长时间了,接下来的事情按流程走就行,贾婆婆这个案子目前还没有头绪,若要知道更多,在姜家这边恐怕是行不通了。 回去的马车上,傅珩看见她似乎是若有所思,可双眼皮却是垂垂欲阖。 傅珩忽然道:“不必忧虑。” 姜芜睁开眼睛,“大人知道我在想什么?” “嗯。”傅珩看着她,淡淡道:“你无非在担心若自己当真是平宣侯府亲女该如何。” 姜芜叹了口气,认真地望着他:“若我真是侯府千金,那大人煞费苦心为我谋来的正职岂不是用不上了?” 若真是这样,日子该多无趣。 傅珩挑挑眉:“我倒是觉得幸运。” “哪里幸运?”姜芜抬眸。 傅珩靠在马车上凉凉道:“从大街上捡回来的杀人犯竟成了平宣侯府的亲女,平宣侯下半辈子该衔环结草给我报恩才是。” 姜芜:“……” 傅珩,多好的一个人,偏偏长了一张嘴。 116 姜芜忍了忍,最后还是没忍住,辩驳道:“首先,我不是杀人犯,大人这样是在污蔑我。” “哦?”这个上挑的尾音让姜芜觉得对方好像在嘲讽自己。 她顿了顿,又说:“并且,就算大人不把我捡回来,我如果真是姜青山的女儿,那也是没办法的事。”说起这事她就愁,轻轻叹了口气。 傅珩说:“你似乎不怎么情愿?” 姜芜当然明白,明面上来看,假如她真是平宣侯的女儿,用一句“飞上枝头”来形容她也毫不过分,从一个籍籍无名的孤女一跃成为侯府嫡女,后半辈子都有了强力的依仗,如果是姜芜刚刚穿越过来的时候发现这事,她应该也会很开心,至少不用为生计发愁了。 可偏偏是在这个时候——她现状已经趋于稳定了,并且她十分满意现在的生活。 不仅吃的穿的并不比其他人差,还能做自己喜欢的事,上司虽然偶尔令人痛恨他为什么长了张嘴,但总体来说对她也是很好的。 如果将她认回了平宣侯府,她和姜潞的关系该如何自处? 姜芜点点头:“我现在很开心,况且……父爱什么的,我也早过了追求那个的年纪。姜潞同我说过,平宣侯是个十分严厉的人,恐怕不会同意我做仵作。” 傅珩勾了勾唇角,故意曲解她的意思,“原来是舍不得本官。” 姜芜:“……” 她真心实意道:“大人,您最近是看了什么话本子吗?” 傅珩疑惑的看着她。 姜芜真心实意道:“若不是看了什么才子佳人的话本子,说话怎么会如此油腻?” 傅珩顿了顿,从鼻子里发出一声轻嗤,不愿再理她了。 姜芜也“哼”地一声,然后别过头去,不理他了。 过了一会儿,姜芜忽然想起来那张纸,又戳了戳傅珩的手臂:“晓生楼是什么地方?” 傅珩淡淡道:“晓生楼,通晓天下事,楼主是江湖人,只要能拿出足够多的筹码,能为雇主做任何事。” 姜芜一呆:“任何事?什么事都可以?包括杀人放火?”话说这种地方的设定一听就感觉很像古早言情小说。 傅珩轻斜她一眼:“你想多了。” 姜芜撇撇嘴,“你刚才还说任何事呢!” 傅珩舒了口气,解释道:“虽是能做,可也只是由晓生楼发布公告,是否有人敢接任务就不一定了。” 姜芜明白了,实际上就是一个打听消息加中间商平台,只要肯花钱,晓生楼能告诉你任何事,也可以帮你做任何事,它不会直接提供杀手,却能帮雇主招揽杀手,所以……所以这和自己有什么关系? 难道有人要杀自己?难道自己的身世和晓生楼有关?姜芜天马行空的想了想,但也没想出来。 “若是想知道,去看看不就行了。”傅珩抱臂阖眸。 …… 姜芜一直以为像这种地方都是像港片里演的那种坐落在某个犄角旮旯里,然后一般人还进不去之类的,反正就搞得贼神秘。 结果她和傅珩拐过一条街后,看到了这条街上最大的一栋楼。 这里打眼一看,给人的感觉便是金碧辉煌,门前还立了两尊石狮子,简直要晃瞎人的眼睛。 姜芜惊了一下,扯着傅珩的手臂:“你确定这里就是晓生楼?” 傅珩莫名其妙地看了她一眼:“怎么了?” 姜芜静默片刻,先抬步朝里走去:“没什么,是我想多了。” 她就不该以为现实都和tvb一样。 大堂十分空旷,傅珩瞧着是轻车熟路的样子,他们进了二楼的一间包厢,很快便有丫鬟送来了精致的茶水和酥糕,姜芜倒是高兴了,一口一个将一小盘都吃完了。 傅珩闲着无聊,捏了捏她的耳朵:“别吃了。” 姜芜不明白这人什么时候沾上了动手动脚的毛病,用完了手里的绿豆饼,打开支摘窗,心不在焉的看向窗外。 冬日的风向来冷冽,打在人身上跟刀刮似的,姜芜打了个哆嗦,正要把窗户关上,却听见外面传来了好大的动静。 敲锣打鼓,鞭炮齐鸣。 有人大喊:“是平宣侯世子!” “将军!” 姜芜一愣,原来是那位只见过一面的平宣侯世子姜橪,这人也可能是自己……的哥哥。 姜芜开着窗户,而街道上,姜橪恰好走过这里,似是有所觉,忽然一抬眼,和姜芜对视了。 这时,傅珩忽然起身,“啪——”地一声将窗户阖上了。 姜芜一愣,美眸圆瞪。 即使是阖上了门窗,外面的喧哗声、叫卖声、鞭炮声、敲锣打鼓声,也不绝于耳,姜芜蹙眉,想再去开窗户,被傅珩阻止了。 姜芜不满道:“大人为何忽然关窗?” 傅珩挑挑眉:“关了窗户才有好戏。” 姜芜起初不懂这话的意思,但很快她就明白过来了——很快,包间的门被小厮敲响,小厮在外间细声细语地问:“傅大人,平宣侯世子来了。” 傅珩看着姜芜瞪圆了的眼睛,高声道:“让他进来。” 少顷,姜橪裹挟着外间的冷气,大马金刀的坐在了姜芜对面。 若是细看,便会发现这两人眉宇之间还真有些相似之处,只是姜橪的五官更硬朗一些,姜芜的更柔和。 姜芜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沉默的喝着茶水,直到姜橪打破了寂静,“二位在这里做什么?” 姜芜小声道:“喝茶。” 姜橪嗤笑一声:“喝茶何必大老远来晓生楼,去茶楼不是一样。” 姜芜敏锐的察觉到他似乎心情不是很好,说话带刺一般,于是她口气也硬了些:“那不知你来这里是为了什么?若也是喝茶?” 姜橪淡淡道:“我只是方才瞥见傅大人在此,想找他下盘棋。” 姜芜:“……”哦,是我自作多情了。 傅珩挑了挑眉,不置可否。两人围着桌子坐下,很快有婢女送来棋盘和茶,放下后,抬起手臂,恭恭敬敬地斟了两杯茶,随后退下。 傅珩拿起,抿了一口,落下一白子。 二人无言对弈了快半个时辰,傅珩忽然抬眸道:“不知姜世子接下来,意欲何为?” 117 姜橪抬眸,也落下一子,并没有正面回答傅珩的话,而是说:“我倒是不知道,傅大人是何种立场?” 姜芜在旁边听得是一脸懵逼,心说你们文化人聊天都这么拐弯抹角的吗?这时傅珩意有所指的看了她一眼,姜橪便也看着她。 姜芜:? 姜橪似是有些烦闷,忽然将棋子一扔,“不下了!”他端起杯子喝了一口,发现是茶,于是便有些不满,将包间门一拉开,想去换杯酒来喝。 结果他刚一拉开门,一名身穿浅蓝色衣裙的姑娘恰好从这里经过,姜橪出门又急,两人险些撞在一块。 那姑娘一怔,抬眼看了姜橪一眼,很快反应过来,矮身行礼道:“姜世子。” 姜橪看这姑娘明眸皓齿,肤白胜雪,眉目间却有些京城女子没有的英气洒脱,就连身形也比一般女子高大一些,他久不回京,对京城中的人事难免有些陌生。 “姑娘是?” 蓝衣姑娘一笑,竟是又行了个抱拳礼:“家父乃兵部尚书,小女姓宋,单名一个琦字。” 姜橪这才想起来这位宋姑娘。 说起来这位宋姑娘在京城贵女圈中也算是个妙人了,算起来她今年也已经十六七了,可梳的还是未嫁女的发饰,想来之前那件事对她影响颇深了。 宋家长女宋琦,其父位高权重,她自己看样貌也是一等一的端庄人物,两年前及笄之后,媒人也曾是踏破门槛的,可惜两年前她在京城中闹出了一桩事,这事之后,她的名声便坏了。 说起来也不是什么大事,那时她的一位闺中好友刚刚成婚,便向她抱怨说丈夫婚后流连于秦楼楚馆,就连婆母对她也十分苛责,宋琦性子直,从小又有些武艺傍身,二话不说便拉着好友上了青楼,说要去替好友找回公道。 好友毕竟是个大家闺秀,哪见过这阵仗,自然是吓得半死,旁人也没想到宋琦一个未嫁女子有如此大的胆子,一来二去这事便传开了——若仅仅只是传言倒还好,可事情怪就怪在,当时宋琦拉着好友去抓人,那男子本来待在花魁的房中,慌不择路竟从窗户翻了下去,死了。 所以宋琦这事是两头不讨好,于情于理这事和她本没有半点关系,那男子家中自然是恨毒了宋琦,若不是看在她是兵部尚书之女,这事怕是要闹得更大;那好友也对宋琦很有怨言,虽然丈夫不是她害死的,可也是间接被她害死的,更何况也是宋琦害得她刚一成婚便成了寡妇。 好赖宋琦的父亲是兵部尚书,再加上这事也不能全怪她,所以她并没有收到实质性的惩罚,可毕竟父亲是在朝为官,悠悠众口也对他仕途有损,宋琦便自请到城外云罗寺清修,前些日子才回京。 两年前姜橪并不在京城,他对宋家姑娘的记忆来源于另一件事—— 那是四五年前的事了,当时只有十三岁的宋琦在一次踏青中展现了她非凡的……武艺。 那本就是为京城名门贵女们交际往来而设,故而设在郊外,此外还宴请了不少富家公子,本事其乐融融的景象,但那个时候不知哪家的姑娘倾慕于他,躲在树林里想和他来个偶遇,结果没站稳,不小心在他面前摔了一跤。 姜橪已经不记得那姑娘长什么模样了,却记得宋琦从远处看,还以为是他欺负了那姑娘,二话不说冲上来就是一拳。 姜世子哪受过这委屈?再加上当时宋琦冲过来的时候,他也没想到宋琦是要揍他啊!他总不可能和一个女子置气,怒气冲冲回了府,想着择日再教训她,但没过多久,他便领兵出征了。 算起来今日还是他第二次见到宋琦了。 “姜世子?”见他久久未动,宋琦在他眼前挥了挥手。 “哦哦……”姜橪回过神来,看着眼前的人,宋琦比起之前高了不少,头顶能到他耳际,面容精致,就连身上穿的戴的也十分富贵,瞧着是很美,却也和京城里其他姑娘没两样了。 姜橪忽然失了兴趣,抱拳道:“抱歉。” 转身又回了包间。 宋琦莫名其妙的看着他,也抬步往前走了。 包间内,姜芜有些疑惑的问傅珩:“不是说晓生楼是通晓天下大事?看起来怎么和个酒楼差不多?” 姜橪听了这话,幽幽道:“常人看了,当然会觉得是酒楼。只有通晓内情的人,才能打听消息。” 姜芜莫名觉得姜橪的语气十分欠揍,于是说:“那要如何表明你是通晓内情之人?难不成是设置了什么最低消费之类的东西?” 姜橪但笑不语,这时候一名小厮前来敲门,“傅大人,我家主子邀你前去。” 姜芜和傅珩对视一眼,姜芜仍是茫然的。 她这个人向来求生欲旺盛,比如现在她就很搞不懂,这个晓生楼到底是怎么运作的,这些丫鬟小厮是怎么知道哪些是普通客人,哪些是来买消息的人呢? 可现实容不得她多问,他们几个跟着小厮出了包间上了楼,又七拐八拐走到了楼上的一个小房间里。 这里就不得不说晓生楼的设计精妙了,晓生楼一楼和二楼就是寻常酒家,哪怕是在包间里,也一样能听到楼下大堂客人们吵吵嚷嚷的声音,可这三楼就不一样了,明明只隔了一楼,却完全听不见其他声音,耳边瞬间就清净了。 进去之后只见一道珠帘,珠帘后面还有一层幕布,这样看只能勉强看出对面是个男人,至于其他的便什么也看不清了。 傅珩和姜芜一同坐下,那人道:“傅大人。” 姜芜对那人有些好奇,倒不是因为别的而好奇,主要是觉得这人的设定太像电视剧了,电视剧里的高人百分之八十都这个样子,对面坐着的说不定是个白胡子老头。 结果姜芜没想到,她看不见别人,别人却能看见她,她探头探脑的动作虽然不大,居然也被他看出来了。 那人忽然道:“这位便是姜姑娘吧?有个人放了一样东西在我这里,托我转交给你。” 118 姜芜呆了一瞬,反手指着自己,“我?” 她又反应过来,“您怎么知道我是谁?” 那人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一位粉衫婢女呈着一个托盘上来了,托盘上似乎是一个包袱,姜芜接过包袱,正要打开,里面那人又说:“如今东西已经带到,姜姑娘请回吧。” 姜芜应了一声,扯了扯傅珩的衣袖:“大人不能回去吗?” 傅珩看着她扯住自己衣袖的那只葱白的手,唇角勾起一点笑意,“让姜世子送你回去便好。” 姜芜点点头,站起来对一旁的姜橪道:“那烦请姜世子送我回去了。” 姜橪点点头。 两人一路无话,快下马车的时候,姜芜忽然问:“你是怎么想的?” 姜橪顿了顿,几乎是明知故问:“什么怎么想?” 姜芜不喜欢和人绕弯子,直接道:“我有可能是平宣侯的女儿,那也就是说,可能是你的亲妹妹。” 姜橪道:“我久不在府中,现在回了京城也待不了多长时间,所以这些事情我也并不在乎,至于潞儿,你日后若看她碍眼……我便带她去边关。” 姜芜一怔,她本也没想过姜橪对她的态度能有多好,只是今天这个态度未免也太差了些,好像早就知道了她要害姜潞似的。 她心思一转,道:“可是姜潞同你说了什么?” 根据她对姜橪的观察,这人尚且算是个行得正坐得端的君子,他知道了自己才是亲妹妹,虽然不至于很快接纳她,可也不至于这样恶语相向。 姜橪冷哼一声,冷然道:“若不是你害的潞儿落水……” 姜芜顿了顿,神色古怪道:“姜世子以为,是我推了姜潞入水?” 姜橪反问道:“难道不是?” 姜芜垂下双眸,却并不为自己辩解,只是道:“看来姜世子是对令妹深信不疑了,我并不想为自己辩解什么,但还是希望姜世子以后听故事听全了……比如,姜潞是谁救上来的。” 她本不想生气,但说话却无意中带了点咄咄逼人的味道:“你们两兄妹还真是亲近,这猜度人的本事都是一等一的好,姜潞觉得我要抢她的千金之位,因此设计陷害于我,你觉得我为了这个千金之位要害姜潞,合着不管怎样我都是坏人了。” 没等姜橪回话,她嗤笑一声:“你真当你平宣侯府的大门镶了金?实不相瞒我如今日子过得既衣食无忧,又自由自在,本不想争这事,只是这么多年了没有找到亲生父母有些遗憾罢了,现在遗憾解了,我也无所谓了。” “但如今看来,既然你们二位存心不想让我好过,那你们也别想好过了。我明天就上平宣侯府认亲去。”说完,她也不看姜橪是个什么脸色,径直快步走近了北镇抚司的大门。 姜橪在身后目瞪口呆,几乎是过了半晌才小声道:“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姜芜气冲冲的进了北镇抚司,大约是气昏了头没看路,又不小心撞到了人。 一抬头,那人是周显恩。 收起来也有些时日没见到他了,周显恩见她行色匆匆且手里还拿着个包袱,便问:“你要出去?” 姜芜摆摆手,将事情都一五一十说了,但奇怪的是,周显恩似乎并不怎么惊讶,“那日后你还住在北镇抚司吗?” 姜芜耸耸肩:“应该是吧,说实话我并不打算认亲。” 周显恩这倒是惊讶了:“为什么?做平宣侯千金不好吗?” 姜芜又不是三岁小孩了,自然知道认亲有多好,她几乎是可以一步登天,成为京城贵女,而不是一个别人都看不起的小仵作,可她素来喜欢简单的生活,这还没进平宣侯府呢,就开始有尔虞我诈了,麻烦的要死。 况且,那姜潞不就成假的了?按她的性子,还不知道会出什么招呢,姜芜倒是不怕她,但同样的,她觉得很麻烦。 这些上流社会权贵的事,能躲则躲吧。 …… 姜橪回了平宣侯府,先去了姜潞的院子。 这个妹妹从小身子便弱些,小时候他带着姜潞到处玩,一回来姜潞便染了风寒,他因此自责不已,他现在还记得,那时候小小的姜潞笨拙的用手抹去他的眼泪,一字一句道:“不能怪哥哥。” 从那时起,姜橪便下定决定,要好好保护这个妹妹,可是父亲突然告诉他,姜潞不是他的亲生妹妹,是从小就被掉了包,此事已经派人在查,想必很快就能出结果了。 父亲说这话的时候,冷漠地好像和姜潞这些年没有丝毫的父子情份。 诚然而言,姜橪其实并不记得母亲的模样,母亲死的时候他还太小,对那张脸已经全无记忆,虞家的人说姜芜和他的母亲长得一模一样,他的内心也并无太多感觉。 今天被姜芜一席话砸的头晕脑胀,姜潞和他说,姜芜知道了自己的身份之后,要推她下水,他只觉得愤慨,竟然丝毫没有怀疑这话的真实性。 姜芜和她无冤无仇,就算是知道了两人的身份,也没必要去推姜潞,因为很明显,现在她才是平宣侯府的千金,姜潞的身份揭露之后,对姜芜是构不成威胁的。 难道姜潞真的变了吗?他久未回京,对姜潞也只有那个记忆中娇俏美好的样子,原来姜潞竟然变成了这样吗?他不愿意相信,步伐却已经不知不觉走到了她的院子门口。 屋里隐约传来说话的声音。 是她的贴身丫鬟:“小姐,这样真的没问题吗?” 姜潞叹了一口气道:“我也不想这样,但是……我已经十六岁了,这个时候说我不是平宣侯府的千金,我以后的日子该怎么办?我的前程该如何?既然事情已成定局,我也该为自己谋划一二。” 丫鬟问:“可……如何谋划?” 姜潞淡淡道:“让那个姜芜,再也不能出现在平宣侯府就好。” 姜橪在门口站了许久,过了一会儿,他推开门,满面失望的对姜潞说:“你骗了我,是吗?” 119 在屋内的两人皆是一惊,姜潞更是立马红了眼眶,“哥哥!” 姜橪缓缓踏进屋,一字一句道:“你说,是姜芜因为你们二人身份的关系,故意推你下水。” 姜潞眼底微红,她抱着被子坐起来,无助的想去拉姜橪的衣袖:“哥哥你听我解释……” 姜橪在她的床边坐了下来,淡淡道:“可我刚才听到的,这一路上看到的,是你故意故意落水,想栽赃给姜芜,甚至还是她救了你。” 姜潞的泪慢慢滑了下来,姜潞替她擦去眼泪,就像小时候的姜潞那样,他说:“你永远是我的妹妹。” 听了这话,姜潞下意识一喜,就听他的下一句话是:“可我怎么也没想到,我的妹妹竟然变成了这样的一个人。” 姜潞张了张嘴,哭道:“可是我能怎么办呢?刚才父亲和我说,我不是他的女儿,也不是你的妹妹,我才是那个孤女,没有了侯府千金的名号,我的前程该怎么办?我才十六岁啊。” 她一时气急,指着门口,赤红着眼睛道:“她姜芜从小在市井中摸爬滚打,如今更是攀上了锦衣卫指挥使,就算不做这个侯府千金,她也能活的很好,可我呢?我在这府里娇养了这么多年,我如果出了府,我的下半辈子呢!” 姜橪忍不住道:“没有人要赶你出府!” 姜潞一愣:“什么?” 姜橪扶着她的肩膀,认真道:“我已经想好了,我去和父亲说,对外就不公布你们二人的身份,就说是把姜芜收做义女,到时候你们都是父亲的女儿,都是我的妹妹。” 姜潞一时哽咽,“她是义女?” 姜橪顿了顿,他自然也知道这样对姜芜并不公平,可是对他来说,一个素未谋面的姑娘和他朝夕相处了这么久的妹妹比起来,他自然更偏向朝夕相处的妹妹。 “可是你要答应我,不要再动那些歪心思,她是锦衣卫指挥使护着的人,将来若是入了府,只要你们都安安分分的,日子便也风平浪静的过下去了,我们侯府家大业大,总不会短了你们的待遇。” 姜潞愣愣的点了点头,姜橪见她同意,脸上便多了些欢欣,他道:“我现在就去找父亲,他一定会同意的。” …… 书房内,姜青山挑了挑眉:“你说,对外把姜芜认作义女?” 姜橪点点头,“如今之计也只有这个了,潞儿已经十六岁了,正是议亲的时候,如果这个时候将身世之事公之于众,恐怕她再难寻如意郎君,姜芜既然是我们侯府的人,那接过来好生养着便是,也不算亏待了她。” 姜青山略一沉吟,点点头道:“也好。” 姜橪抬起头,似乎有些犹豫:“这事……真的查清楚了?” 姜青山叹了口气,“已经查清楚了,当年的丫鬟婆子都已经死了,只有一个伺候过你娘的老人回了老家,当年之事,他们并不知晓是被调包,只知道孩子曾走失过一次,再回来的时候,便换了一个人。” 事情发生的时候,孩子只有一岁左右,是刚学会走路的年纪,丫鬟抱她出去玩,谁料街上人多,丫鬟一个没看住,孩子便不见了,丫鬟怕主人家责罚,只敢自己在街上寻找,结果被她找到一个襁褓衣着和自家小姐一模一样的婴儿。 这婴儿本来就长得差不多,再加上那个时候,姜青山终日忙于政务,姜橪也很小,怕是十天半个月都未曾见一次孩子,丫鬟虽然心里稍有些疑虑,但也被恐惧掩盖住了。 后来再过些年岁,这丫鬟也因病去世了。 姜橪听着,只觉得蹊跷,哪会有这么巧的事?孩子丢了,就刚好有一个和妹妹襁褓衣物全都一样的孩子出现,这摆明了是故意抱错。 姜青山点点头,脸上却显出些疲倦来:“我当年政敌颇多,若是有哪位同僚故意要害我也不是没可能,只是这一关就有些复杂了。” 看起来,这事就这么尘埃落定了。 姜橪道:“只是……那姜芜真的和母亲生的非常相似?” 他一提起这个,倒叫姜青山想起了往事,还有第一次看见姜芜那张脸时的震撼,他和姜潞的父子之情极淡,因着她身上没有一年虞月娘的影子,因此,不管她再怎么样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对姜青山来说,还是可有可无。 可是姜芜……太像了。 …… 第二日,姜芜来到了平宣侯府,这可不是她要去的,而是大清早的,平宣侯府那边便下了帖子,邀请她到府上来一聚。 这帖子下的倒是模糊,没说具体是做什么,但姜芜也知道,该查的恐怕也都查清楚了。 她叹了口气,想到昨天在包袱里看到的东西,心下更是一沉。 那死去的贾婆婆,是知道内情的。 她虽然瞎了眼、瘸了腿,却知道现在府里的那位,并不是主子的女儿,主子十月怀胎费尽心思生下来的女儿,还不知道在哪里。 所以她去查,去搜寻,好不容易知道了对方在哪,却又被不知名的势力杀死了,或许贾婆婆是预料到了什么,她把东西寄存在了晓生楼,希望能有人替她去找出真相。 那小小的一个包袱里,竟装的全是她从前婴儿时期的一些用品,还有几副现在的她的画像。 若贾婆婆还活着,看见了真相大白的这一天,也会很开心吧。 姜芜叹了口气,此时马车停稳,姜芜打开帘子,施施然下了马车。 由于此事辛秘,大厅内遣散了大部分下人,只有几位主子的贴身丫鬟在此。 姜青山坐在主位,姜橪、姜潞等都坐在旁边。 姜芜走上前:“民女参加平宣侯。” 姜青山看着她,缓缓道:“当年的事,我已查清了,确定是你和潞儿曾被人调包,所以……你才是我的亲生女儿。” 姜芜挑挑眉,并不惊讶:“所以?” 姜青山道:“但兹事体大,现在只能将你……认作义女。” 姜芜听罢,嗤笑一声:“那便不必了,义女我不稀罕,姜小姐令我有些生气,若是和她朝夕相对,我恐怕会短命。” 120 在场几人都没想到姜芜竟然是这样的态度,都是一惊。 姜芜看着姜青山,施施然行了个礼:“按理来说我该称您一声父亲,但我想了想,这事不如就那样揭过吧,我们就当没见过。” 她侧头望向一旁坐着的姜潞,挑了挑眉:“姜小姐也不必忧心我会来抢你的位置了,毕竟……没必要。” 说罢,她转头就想走,姜橪顿时急了,几步上前拽住她的手臂:“你想干什么?!” 姜芜冷笑一声,正要说话,身后姜青山猛地一拍桌子:“你未免太任性了些!” 姜青山极少这样发火,只见姜潞立马就膝盖一弯,跪了下去。 姜芜挑了挑眉,正视着他:“那请问侯爷,我该怎么样?” 她甩开姜橪的手,径直走到姜青山跟前,和姜潞相比,她丝毫不怕这位平宣侯,姜青山望着那张与虞月娘九成相似的脸,心里五味杂陈。 姜芜说:“我并不认为我现在的日子过得有多差了,既然我生来就是侯府的嫡女、是内阁大学士的侄女,那为什么……我只能是义女?我曾和世子说过,我要不要是我的事,但有些东西,你一定得给我。” 姜青山还未说话,姜橪已经几步上前:“你这样是不是太过分了?潞儿她娇弱不能自理,你若是要把她赶出去,日后你在这侯府里也无法自处!” 姜芜挑挑眉,看了眼跪在地上泪水涟涟的姜潞,诧异道:“我什么时候说我要把她赶出去了?” 她走到座位上坐下:“旁人的事我管不着,她以后怎样也和我无关,我只要属于我自己的东西。” 姜潞呆呆地道:“你是要恢复你的身份?” 姜芜笑道:“不愧是从小知书达理的姜家小姐,用词倒是十分精准。” 是啊,恢复,本来就该是她的东西,凭什么要平白让给别人?姜芜毫不怀疑,今天肯答应这个义女的身份,明天就会被打发到最偏僻的院子,再后来不让她出府,届时连府里的下人都能欺负了她,最后再为了这所谓的侯府被安排一段并不幸福的婚姻。 姜潞脸上仿佛是被人抽了一巴掌似的,她低下头,默默淌着泪。 姜青山沉默半晌道:“好,容我考虑一二。” 姜芜早料到他会这么说,她这个人素来是不喜欢麻烦的,既然得了准话,便径直站起身,行了个礼:“既然如此,我便先回北镇抚司了,望侯爷想清楚之后来北镇抚司通知一声,届时,我该有的东西都得有。” 对姜芜来说,侯府的所谓面子和她关系并不大,况且这一点未免太无稽之谈了些,十几年前抱错的女婴,侯府日后还是当嫡女一般养着,难道世人不会说一句侯府仁慈? 他们会这么说,不过就是柿子挑软的捏,既要自己的亲生女儿,却又不肯给她应有的东西,世上哪有这么好的事? …… 侯府书房内,姜橪单膝下跪,抱拳道:“父亲,真要对外界公布这事吗?” 姜青山将信件的最后一个字勾勒完毕,淡淡道:“潞儿还未说话,你倒是极不满意。” 姜橪顿了顿,道:“潞儿她生性娇弱,这府里的下人又惯会捧高踩低,我是怕她以后会受委屈。” 姜青山冷嗤一声:“那姜芜就不委屈了?橪儿,姜芜才是你的亲妹妹。对潞儿,她已经过了十六年衣食无忧的生活,并且往后也会一直过下去。” 姜橪自知是劝不动了,父亲一向古板,甚至于这么多年了对他们两个孩子也没多大的感情,如今自己的亲生女儿回来了,当要做出选择的时候,自然会毫不犹豫的选择亲女儿。 书房门口,姜潞的婢女翠竹还在候着,这位平素里意气风发的平宣侯世子,锦衣华服,万众簇拥,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哪里有这样落魄的时候? 翠竹唤了声:“世子?” 姜橪却恍若未闻,垂着头一步步走出了书房。 翠竹愣在那里——小姐说无论结果如何,让她一定到书房门口等着姜橪出来,姜潞看的很明白,姜橪是这个府里唯一一个能对她好的人了,若是连姜橪也无法转圜此事,她的嫡女身份怕是无望了。 怎么办?翠竹顾不得思考那些,连忙一路小跑回了姜潞的院子。 …… 姜芜走在街上,道路上车水马龙,两边挤满了摆摊的小贩,吆喝声,讨价声络绎不加,戴花的少女们从香粉铺子里出来,少年们从她身旁策马而过,还有一瞧便知道非富即贵的马车。 姜芜穿越过来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但是几乎还从来没有独自一人走在街上过,从一开始便有傅珩陪在她身边,现在骤然要离开傅珩,她的内心也十分复杂。 平宣侯府会不会接受她的条件,在她看来是毋庸置疑的,古人最看重血脉,哪怕她只是一个女儿,堂堂平宣侯也不会让自己的亲生女儿流落在外,说白了姜潞和他们毫无血缘关系,况且姜芜自认要求也并不过分,她甚至没有让姜潞离开。 北镇抚司离这里并不远,她却一直走到了夕阳西下的时候,本来是想最后给傅珩买点东西,结果逛了一路也没看见合适的,到很远的一个铺子才看见一个算是满意的剑穗。 傅珩功夫十分利落,更何况他什么也不缺,那些手帕之类的,姜芜总觉得不是亲手绣的便没有那个意义了,再加上她什么也不会,甚至钱也没有多少,也只能给傅珩买剑穗了。 买完了剑穗出来,她正要打道回府的时候就傻了。 外面的小摊都走了,这就直接导致了她甚至不认识路了,这要怎么回去?姜芜站在原地冥思苦想了半天,最后也没想出个结果来,只好硬着头皮瞎走,走着走着就发现自己走到了一个死胡同里。 姜芜:……我人傻了。 我真傻,真的,光知道自己路痴,怎么不知道叫个人陪我一起出门呢? 她拍拍脑门,转身刚要出胡同,就看见几个打扮十分不怀好意的彪形大汉,狞笑着站在了巷子口。 121 那一刹那,姜芜的脑子里一片空白。 她望向自己的四周,这个死胡同什么也没有,甚至连墙壁也做的很高,若是要出去,那也只能绕过这些大汉,可这些人明摆着就……不怀好意。 她顿了顿,打算先装傻:“诸位可是认识我?” 大汉之一狞笑起来:“认不认识不重要,马上就认识了。”语罢,他们立马靠近了,姜芜心下有些慌张,“你们要干什么?!” “干什么?我看姑娘这是未嫁的装束,你这天仙般的姿容,岂不是浪费了?哈哈,倒不如跟我们回去,一定替你找个好郎君!哈哈哈哈。刚才跟了你一路,本想找个僻静之地再将你带走,没想到你居然自己走到这死胡同里了哈哈哈哈” 姜芜白了脸,居然大白天的碰上人贩子了! 她冷下脸:“奉劝各位切莫冲动,我可是北镇抚司锦衣卫指挥使的人,动了我的后果诸位可得想清楚了。” 谁料她一说,几人又哈哈大笑起来,其夸张程度甚至令人怀疑是不是有什么毛病,“你?锦衣卫?咱们哥几个怎么不知道,锦衣卫还收娘们了?” 姜芜解下令牌给他们看,“不认识?” 几人看了一眼,面面相觑,他们也没见过北镇抚司的令牌,现下甚至不知道真假,但看姜芜笃定的样子,又有些犹豫,居然开始小声讨论起来,姜芜心想这哪来的笨贼,明天一定得把这帮人关进诏狱里。 “你以为这样我们就会相信了吗……啊!”这人话音未落,只见空中几乎是晃过一道浅蓝色身影,动作快的姜芜还没看清发生了什么,那笨贼头头就“噗通——”一声仰面摔在了地上。 姜芜震惊了。 只见那人竟是个姑娘,打假手法相当利落,那几个笨贼一开始还能勉强抵抗,直接被她一人一拳险些打晕了。 “还不快滚!”蓝衣故意掸了掸裙摆上的灰,冷声道。 几个贼面面相觑,也顾不得姜芜了,屁滚尿流的爬走了。 姜芜走上前,诧异的看了眼蓝衣姑娘:“宋琦?” 这不是昨天在晓生楼看见的那个兵部尚书之女宋琦吗?只是那时宋琦只和姜橪说了话,估计是没看见自己。 宋琦便也诧异的看着她:“你认识我?” 姜芜笑了笑:“我是北镇抚司的仵作,昨天在晓生楼的时候,姑娘曾和姜世子说了话,我当时也在包间里。” 宋琦打量了一下姜芜,恍然大悟:“难道你就是平宣侯府那个失散多年的嫡女?” 姜芜蹙眉:“宋姑娘怎么会知道这个?” 宋琦则说:“这事在京城几乎是人尽皆知了,平宣侯是想秘而不发,可这事哪是那么好瞒的。” 姜青山是平宣侯,这个爵位是世袭的,好歹在京城也算是个厉害人物了,朝堂中不知道有多少人盯着他,自从姜芜出现后,平宣侯查探的事也早已不是什么秘密,坊间早就有传闻这真假千金的事。 姜芜毕竟是个姑娘,以后承不了爵位,那些当官的对这事都没这么关注,真正对这事关注的,反而是那些官员们的女眷,还有这京城贵女圈子。 姜芜和姜潞一样大,也到了婚配的年纪,这一跃成了侯府千金,还不知道以后要落入谁家呢。甚至于若是落入了皇家,这朝中势力不又要洗牌一次了? 宋琦道:“所以你真是那位失散多年的平宣侯府千金?” 姜芜耸耸肩:“大约是。” 她正色道:“无论如何,还是谢宋姑娘今日的救命之恩了,堪称女中豪杰了。” 宋琦倒也半点不谦虚,摆了摆手说:“若想谢我,不如请我吃顿饭?刚巧饿了。” 姜芜自然不会推辞,两人径直去了最近的一家酒楼。 …… 傅珩坐在包间里,看着几个好友搂着怀里的歌女舞女,饮酒作乐好不快活。 坐他对面那人是京兆尹家的小公子,此时喝的已是脸色潮红眼神迷离,大着舌头喊道:“傅大人怎么不喝?” 傅珩冷着脸,犹如老僧入定般坐在一旁。 今日他本不想来,奈何母亲非要打发他去结识一下京城中这些权贵子弟,倒也不知道是谁结识谁,一听说他要来,立马来了五六个人,他压根不认识,这些酒囊饭袋,平素里什么也不会干,就连今日听了父辈的命令,说是来结交锦衣卫指挥使,一到了酒楼里,这美娇娘一入怀便把正事全忘在了脑后。 这帮人,喝就喝,偏偏嘴上还没个把门的。 “傅大人,听说……你的那个小仵作,是平宣侯的女儿?” 傅珩懒得搭理对方,抱臂坐着,就连舞女也不敢靠近她,这人周身气质是在是冷的可以,恐怕没人能入了他的眼。 那几个人插科打诨的说笑着,傅珩也懒得再听,这时只听外间一阵喧嚣,接着便是碗筷瓷器被打碎的声音,还夹杂着骂人的声音,十分刺耳。 包间里几人都清醒几分,拉开门问小厮:“外面怎么了?” 小厮似乎是有些紧张,这一包厢里的人都是这间小酒家得罪不起的,小厮道:“这个……小厮也不是特别清楚,只知道好像是楼下两位小姐和人打起来了。” 几人一听,奇道:“小姐?哪家的小姐如何彪悍,敢在大庭广众之下和人打架?” 这时,另一人便笑道:“不会是兵部尚书宋家那位小姐吧?听说是回京了。” 小厮应和着:“似乎就是宋家那位小姐,除此之外,还带着一位小姐……” 小厮话还未说完,几人趁着酒劲,却是起了些兴致,毕竟谁不爱看热闹呢,更何况兵部尚书家的热闹平常可看不到,这现在看到的就是赚到了。 几人吆喝着要下楼去看看,旁边一直没说话的傅珩站起来道:“既然如此,本官便告辞了。” 这几人喝酒已是喝的有些迷糊了,竟也没拦,任由着傅珩出了包间。 一楼大堂已是一片狼藉,宋琦把姜芜护在身后,张口便骂道:“好一个姜世子,外人知道你如此苛待自己的亲妹妹吗?” 122 姜芜真心觉得,今天大约不是个好日子,她今天本来是想请宋琦吃个饭的,倒也没别的意思,宋琦今天救了她,请人家吃个饭总是没错的。 没想到饭菜刚吃了几口,居然遇到了姜芜和姜潞,这两人居然也在同一家酒楼吃饭,姜橪因着下午在书房的事,心里还有些憋气,看见姜芜自然也没什么好脸色,虽没有上前出言嘲讽,态度却也并不如何善意。 宋琦这人就是个炮仗性子,哪怕是在庄子上待了两年也没有丝毫长进,姜芜甚至怀疑她在庄子上那两年是不是偷偷拜了哪位高人为师,要不然武艺怎么能这么好。 两拨人本来是和和气气的,并不打算正面起冲突,谁料姜潞忽然说:“这嫡女之位本就是你的,又何必故意结交宋大人的千金。” 姜芜听了这话都没太大的反应,宋琦却是炸了,她自认行事光明磊落,姜潞这话说的就好像姜芜是在巴结她一样,她顿时炸了毛,偏偏姜橪的态度又是完全护着姜潞的。 宋琦顿时就想到了自己家中那些破事,顿时怒从心头起,二话不说拿起酒杯就要朝姜橪身上泼去,姜橪本来不想和一个女流之辈计较,可谁料这姑娘说话也是句句戳心。 所以,两人都生气了,宋琦的武艺可不是一般姑娘学的那些防身术,她父亲是兵部尚书,她的武艺是在校场上练出来的,两人居然直接在大堂就打起来了,姜芜在旁边看的是目瞪口呆。 再看掌柜的倒是淡定,已经拨起算盘开始算他们该赔多少钱了。 宋琦又是一拳击过来,姜橪反手挡住,两人打的难舍难分,姜芜在旁边焦头烂额,这时只见不知从哪里飞过来一个小石子,正好打在姜橪的手臂上,姜橪吃痛,下意识松了手。 宋琦一愣,也收回了手。 几人朝着石子来的方向看去,只见楼梯口处下来一人,玄衣黑氅,正是傅珩。 姜芜眼前一亮,傅珩走过来,淡淡道:“为何打架?” 姜芜怕这两人说话又吵起来,于是道:“回大人的话,不过是起了些口角罢了。” 傅珩挑了挑眉,却是放低了声音对她说:“你倒是长本事了。” 姜芜缩了缩脖子,也不知道刚才姜橪和宋琦的对话,他听到了多少。 这时候,姜潞忽然哭了起来,当着如此多吃瓜群众的面,只见她半捂着脸,凄凄婉婉道:“我知道,真要算起来,你才是侯府里金尊玉贵的嫡姑娘,我算得上什么呢?我今天的尊贵与体面都是你给的,如今真相大白了,你若是想要,尽快拿去就是了。” 姜芜嗤笑一声,她本来不想这么快和姜潞对上的,毕竟她懒得树敌,而这姜潞一看就知道不是个好相与的,可是在这众目睽睽之下,难道她要亲亲热热的演一出姐妹情深吗? 她叹息一声,从椅子上站起来,看着姜潞,轻声道:“我虽从小孤苦,却也知道一个道理。” 姜潞有些摸不清她的意图,下意识回道:“什……什么道理?” “不会说话就别说。你觉得呢?” 姜潞哽了一下。 姜芜却不打算放过她,她施施然道:“父亲本不想将此事闹大,真假千金这回事叫别人知道了也只会平白看了我们平宣侯府的笑话,只要你愿意,你在府里的一切甚至不会有任何变动。” 她走上前,轻轻抚上了姜潞的脸,用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音量说:“可你似乎并不愿意。” 她笑道:“那就不要怪我了。” 姜潞呆了一瞬,求助的看向姜橪,她从小便生长在平宣侯府里,从来没有吃过苦,虽然从小没了母亲,可父亲的其他几个侍妾,一年到头也见不到一面,至于什么庶妹庶弟的,更是起不到半点威胁,她的日子素来是花团锦簇称心如意的,再加上平日里来往的闺秀们,也都是饱读诗书的体面人,若是遇到什么事情,纵然心里已经恨得滴血,可见了谁不是一样笑脸盈盈。 她怎么也没有想到,姜芜居然在这么多人面前,直截了当的下她面子。 姜芜退开几步,再一抬眼忽然换上了一副哭腔,她道:“原来你竟是这样看我的?!” 姜潞茫然。 姜芜哭道:“我本想入府后与你做好姐妹,我……我从小便过得不好,最小的时候啃树皮,吃野菜,寒冬腊月,帮人浆洗衣物,手脚全是冻疮,身边连个和我说话的人也没有,那些人都欺负我,说我没有父母。” 她逐步退到了椅子上,似乎是在捂着脸大哭:“我本想着自己这一辈子就这样过了,可是忽然告诉我,我才是真正的侯府千金,我本来可以过上有父母,有姊妹的日子的。” 在场众人,无不动容。 这些人都是京城中混的极好的公子哥,不然也来不起这么贵的酒楼,听到姜芜这样诉衷肠,哪怕心里隐约觉得她是在博同情,但也没有人怀疑她话里的真实性。 孤女的日子本就不好过,若是女子运气不好,从小被卖入青楼都有可能,若是代入一下自己,恐怕也会对姜潞恨之入骨,可她非但没有,甚至还多加宽恕。 姜潞道:“可我不是……” 姜芜通红着眼睛说:“可你方才竟然想让父亲认我为义女?你依旧是高高在上的嫡女,我这个亲生女儿却只能做义女,甚至都不能叫旁人知道我的身份,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不过是怕低了我一截。” 她又看向傅珩,这浑然天成的演技甚至让傅珩都险些动容了,他还从未见过她如此脆弱的样子,姜芜说:“幸亏指挥使大人是个好人,肯收留我,要不然……我恐怕都挨不过这个冬天,更等不到我父亲相认的这一天了。” 她说的这些,惨不惨?惨! 是不是真的?那肯定是真的啊,这么漂亮又这么单纯的姑娘,怎么会骗人呢?生长于市井之中,哪有高门大户那些女子的七窍玲珑心呢。 姜潞白了脸色,她的风头居然完全被姜芜被盖过去了。 123 姜潞兀自想要辩解:“你便是这样看我的吗?” 她似乎来来回回也只会讲这么几句车轱辘话,也是……京城贵女中,就没有姜芜这样的人,她就好像是一个不懂规则的外来者,她懒得理会里面的弯弯绕绕,懒得猜度对方每一句话里深层的意思,她只在乎她自己的想法。 若是换了个人,肯定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拿家世出来这样辩,因为人们会觉得这样太失礼了,但姜芜却偏偏有了最好的保护色——她是个从小长在市井之中的孤女,虽然从小没有受过京城中这些大家闺秀的家族教导,可瞧这通身气度也不是个粗鄙之人,况且这样貌……也是一等一的好。 姜芜擦干了眼泪:“我从来没有想过要抢走你什么东西,只要你愿意,我们从今往后,仍然是好姐妹。” 说罢,姜芜叹了口气:“既然招呼已经打过了,我也不便在此叫人平白看了笑话。” 傅珩挑挑眉,姜橪急忙唤道:“你要回哪里去?” 姜芜和傅珩已经走到了门口,闻言,回过头看着脸色煞白的姜潞和神情莫名的姜橪,她弯了弯唇角:“这些日子以来多谢傅大人照拂一二,到明天之前,我还是北镇抚司的仵作。” 说罢,她也不再看旁人的表情,和傅珩一道出了店门,呈上马车,两人一道回北镇抚司去了。 姜芜疲惫的闭上了眼睛,傅珩忽然戳了戳她的脸蛋:“明天就要走?” 姜芜方才哭过,此时眼睛还是红彤彤的一片,她睁开眼睛,笑道:“大人会舍不得我吗?那大人可以放心了,我不会离开北镇抚司的,还望大人不要将牌子收回才好。” 她刚才一直在说明天,其目的就是不让平宣侯府的人将此事轻轻揭过才好,起码最开始的排场得给她,也是在威胁姜潞,我可不是好欺负的。 说起来甚至有些可笑,到现在为止,姜芜最想做的,还是查清楚贾婆婆的案件。 “贾婆婆那事,可有些眉目了?” 傅珩摇摇头:“锦衣卫已去她老家看过,她一生没有子女,也没有其他亲眷,当初她转到平宣侯府的时候,同平宣侯府签了死契。” 姜芜蹙眉道:“死契?怎么会是死契?贾婆婆当初不过是……我娘的陪嫁嬷嬷,一个陪嫁嬷嬷怎么会换了主子后还签死契?” 就算她是签了死契的下人,那也应当是同学士府签的,怎么也不会和平宣侯府签,这事不仅不合常理,甚至是办的不合规矩,就算在平宣侯府眼里不过区区一个下人,可也确实不够光彩。 傅珩道:“除此之外,贾婆婆当初在学士府的时候,是你母亲的得力嬷嬷,所以后来才一并到了平宣侯府,后来你母亲出了事,贾婆婆才独自一人住在了永宁院。” 姜芜应了一声,又戳了戳傅珩的手臂:“大人以后可以来看我吗?” 傅珩唇角微勾,但还是明知故问道:“看你做什么?” 姜芜撇着嘴说:“当然是看看你的下属过得好不好,若是我向大人抱怨过得不好,大人可要记得将我带回北镇抚司。” 傅珩这厢只是笑了笑,也没说答不答应。 …… 第二天一大早,平宣侯府便是派了八抬大轿一路吹吹打打将人迎回去的,这阵仗连姜芜都惊了一下,她先前只是觉得不能秘而不发,现在这阵仗跟公主回宫似的,也太吓人了。 她都恨不得敲敲脑袋看是不是又穿越了,或者她忘了今天是要结婚之类的。 来接的是姜橪,不过奇怪的是他脸上居然有一道明显的青印,可能是昨天那位宋姑娘打的。 说起来昨天晚上姜芜是直接和傅珩走了,和宋琦也只是简单打了声招呼,说白了这事越早结束约好,本就不是非要争个结果出来打的事,主角都走了,宋琦自然也离开了,至于赔钱,反正是姜橪赔。 刚到大门口,便看见几个人站在平宣侯府门口,姜芜只见过姜青山和姜潞,那另外的两个女人却是没见过。 姜芜眉心微蹙,这两个女人难道是姜青山大的侍妾?可是昨天还没有的,难不成是看她要回来,姜青山连夜将侍妾接回府了吗? 这把戏玩的可真是妙——姜芜心中冷笑,缓缓下了马车,朝几人见礼道:“见过父亲。” 平宣侯府认亲一事在京城也有不少人关注着,他们一直听说这个女孩长于市井,一定十分粗野,今日一瞧,倒是十分漂亮,身上穿戴的也半点不见穷酸模样,恐怕比一般闺秀穿的还要好些,火红的衣裙衬出她那张精致的鹅蛋脸白皙无比。 旁观者看看她,再看看姜潞,心里不知不觉就有了些比较——平宣侯的原配夫人,曾是京城第一才女,又是内阁大学士的千金,据说其十分貌美,先前在姜潞身上,这一点体现的还不是那么明显,但见了姜芜,人们才得以窥见那位已经去世的第一才女是何等的风姿。 姜潞的皮肤已经是十分白皙了,这是长期娇养着的成果,姜芜的脸却不只是白皙,她的皮肤像是能透出水光一般,一双杏眼更是含了冬日料峭的江水一般。 姜青山脸上终于有了点笑意,他指着那两个陌生的女人说:“她们是府里的两个姨娘,这个是陈姨娘,这个是段姨娘。” 姜芜眼底含了些笑意,矮了矮身子:“见过二位姨娘。” 照理来说,她是原配嫡女,是不用向姨娘行礼的,但第一次见面,这样做倒也是十分亲和,众人心里想着,这十几年来流落在外的姜家嫡女,原以为做事是个上不得台面的,今日一瞧,这姑娘不仅容色娇艳,就连身上穿戴也丝毫不寒酸,瞧着礼数也周全,倒是不知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了。 两位姨娘中的陈姨娘容色稍好些,她忙过来迎接,快步走到姜芜跟前,仔仔细细打量了她一番:“好孩子,这些年吃苦了。” 124 姜芜不动声色抽开手,方才陈姨娘视线的落点分明是在她脖子上戴着的软璎珞,想来是一直生活在庄子上,也没见过什么好东西,今日来迎接她,竟也控制不住的去瞧璎珞。 但面上,姜芜仍是含笑看着她,“陈姨娘安好。” 姜潞这时候走上前来,笑道:“我比你大些,该叫你一声妹妹的,如今妹妹总算回来了,我也放心了。” 姜芜笑着将目光投向她,姜潞和昨晚在酒楼里那个眼眶通红的样子判若两人,她脸上挂着得体的笑容,这一身打扮更是衬得她清丽脱俗,天真烂漫。 姜芜笑道:“无事,我也已经回来了。” 几人正准备进府,却见到人群身后,一个比姜芜稍小些的姑娘站了出来,声音略显尖锐:“你就是那个从小被换掉了的姐姐?” 姜芜抬眸看去,这小姑娘约摸十四五岁,瞧着五官和陈姨娘有些相似,也许是还没长开,容貌并不及母亲。 姜芜并不认识她,但也知道这话并不善意,她淡淡笑道:“说来也巧,前两次来府里的时候,并不知道我还有个妹妹,今日既然见着了,我这个做姐姐的,便该给妹妹送份礼了。” 那姑娘眼睛一亮,陈姨娘心里一慌,张口便阻拦:“雪儿!” 那名叫雪儿的庶女却已经蹬蹬蹬跑上前,似乎是巴巴等着姜芜的礼物似的,姜芜取下发间的一支碧蓝色发钗,交到她手里:“你叫雪儿?” 雪儿却只顾着手里的发钗,仓促答道:“我叫姜雪兰。” 姜雪兰初拿到发钗,是十分满意的,她和姨娘长久住在庄子上,几年也不会回来一次,又不住在京城,根本没见过这样的东西,可她也是个不识货的,她看这发钗瞧着十分普通,既没有珍珠,也没有点翠,瞧着就是一根颜色稍微好看点的钗罢了。 姜雪兰从小没见过什么世面,更不知道内宅之中那些小九九,她觉得钗不好,那就明晃晃的摆在了脸上,姜芜挑了挑眉:“妹妹可是不喜欢这只钗?” 姜雪兰看着姜芜,心中对姜芜十分鄙夷,在她看来,这个所谓的嫡女,过得比她还要不如,从小在穷人堆里摸爬滚打,连一只好一点的朱钗都买不起,还好意思送人,但看她今日穿的有不错,说不定是父亲给她买的。 姜雪兰忽然说:“我不喜欢这只钗,我喜欢那一只!”她手一抬,便指着姜芜斜插在发间的那只镶嵌了白色东珠的鹤形钗。 姜芜仍是笑眯眯的,她摸了摸那只鹤形钗——这自然是不可能给她的。 这只钗是当初傅珩送给她的,虽然傅珩可能没把这钗当回事,但她怎么可能把钗随意送人。 况且……姜芜是一个很抠的人,就连那只蓝色的,她也是没打算送人的。 这个举动,不过是测试一下这府里几个人的秉性罢了,现在看来倒是她把事情想得太复杂了些,别的不说,就按姜雪兰这个智商,还真不值得她赔一支钗进去。 姜芜叹了口气道:“既然如此……这只蓝色的钗,你是要还回来了?” 这送出去的礼居然被人还了回来,该是多么丢人的事。 这时候,围观人群中,有人轻声笑了起来,“想不到这平宣侯府的庶女,居然连宝玉楼的累丝钗都不认识。” “那是宝玉楼的东西?天啊,这个姜小姐是什么来头?不是说孤女吗?怎么能戴上如此好的头面?” “累丝钗是什么?” “哎呀你笨呀,这累丝钗呀,就是表面上看着平平无奇,但实际上是匠人用金丝一根一根编织出来的,很是罕见呢,只是因为这只钗上没有什么夸张的花纹,这样好的东西,那庶女居然还瞧不上……” 围观人群里并不是每个人都不识货的,姜芜拿这只钗给姜雪兰的时候,就已经预料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了。 一个小测验而已。 围观人群的声音并不小,很快姜府的几人都知道了事情的原委,姜雪兰一听这钗其实很贵,立马就紧紧攥在了手里,居然又不肯还了。 姜青山哪能让她在大庭广众之下丢这么大的脸,怒喝一声“像什么样子!” 姜雪兰应当是非常怕他的,被他吓得一抖,连忙把钗递到了姜芜手里,姜芜脸上笑意不变,她接过钗,又戴回了头上,又是一行礼:“父亲,还是别站在外面了,快进屋吧。” 姜青山自然是求之不得,一行人进了屋。 这府里没有主母,陈姨娘看起来很是上心,拉着姜芜的手道:“腾出来的院子已经收拾好了,还是你想先进大厅喝口茶?” 姜芜问道:“不知道收拾的是哪个院子呢?” 陈姨娘道:“是浮曲阁,位置极好。” 姜芜没去过浮曲阁,但也懒得计较这些,只要别把她打发到犄角旮旯了就成,她说:“我一路舟车劳顿,有些疲倦了,先回去休息吧。” 陈姨娘应了声好,叫了几个丫鬟送她去浮曲阁。 按先前说的,姜青山果然没有食言,院子是按照姜潞那里伺候的下人分派的丫鬟婆子,规格是一等丫鬟四个,二等丫鬟六名,余下十二个三等丫鬟与四个洒扫婆子。 姜芜坐在太师椅上,看着眼前的四个大丫鬟,“你们叫什么?” 四个姑娘对视一眼,齐齐跪下道:“回小姐的话,奴婢墨画。” “奴婢荷香。” “奴婢知书。” “奴婢倚兰。” 姜芜将人名与脸对上之后,将人都打发了出去,一个人坐在雕花的窗棂边发愣。 她竟就这样,成了侯府的千金。 以后还不知道怎么样呢,傅大人会想她吗?唉,少了她这么个得力干将,傅大人一定会很难过,就像我现在也很难过一样,一定得找个机会回一趟北镇抚司才是,要是天天在内宅里和姜潞、姜雪兰这几个人叽叽歪歪,恐怕会老十岁。 她躺在床上刚准备睡觉,新来的大丫鬟墨画便敲门道:“小姐,姨娘请您到前厅用饭了。” 125 姜芜从床上爬起来,点点头:“好。” 先前几个丫鬟婆子到屋里来见礼时,俱是拘谨地低着头,包括墨画也不例外,之前听说这是在外流落了十几年的姑娘,还以为是那种市井之中的粗鄙女子,如今一见,给人感觉却是文雅端方,且还生了一张极漂亮的脸。 墨画微怔,拘谨道:“大小姐,如今二小姐三小姐、还有大少爷四少爷都在厅内等着了。” 姜芜挑了挑眉:“大小姐?” 她想起之前姜潞说的,她比自己大些,该叫自己一声妹妹来着。 墨画微笑道:“老爷特意吩咐过了,您既然已经回来了,便是这府上的嫡出大小姐,小的们都要称一声大小姐。” 这小姐的两个字前头的名号也很重要,若她回来了,姜潞依旧是大小姐,那便是明着打姜潞的脸。 她虽然对这个父亲素来没有什么好感,但在这件事情的处理上,姜芜还是有几分满意的,不过站在姜潞的角度去考虑的话,姜潞就未免有几分委屈了。 主仆俩一路沉默着到了前厅,姜青山,陈姨娘、段姨娘、姜潞、姜橪、姜雪兰都在,还有一位姜芜之前没见过的小公子,瞧着也就五六岁,这孩子脸色并不太好,瞧着似乎身体较常人要孱弱些。 他们都已在饭桌前坐下了,只是还没有动筷,显然是在等姜芜。 她走过去,在唯一的空位上坐下。 依旧是陈姨娘,她笑着道:“因为不知道你喜欢什么,所以各样菜式都让厨子备了些,你看看有没有什么爱吃的。” 姜芜扫了一眼菜色,微笑点头。 菜色倒是极好,毕竟是公侯之家,平宣侯在朝堂上,虽称不上有多大的实权,但也不是什么闲散侯爷,平宣侯虽然是世袭的爵位,能在他手上发扬光大也是他的本事,这饭桌上的每一道菜都比之前在北镇抚司吃的大锅饭要精致数倍。 可姜芜就是没胃口,她想傅珩了。 陈姨娘注意到她的心不在焉,但从面上也看不出来什么,于是只好开口问道:“是不合胃口么?要不让下人撤了命厨子重做?” 姜芜自然是摇头:“没有,只是我还不饿,所以有些吃不下。” 姜潞一言不发地看着他们,又低下头,细嚼慢咽地吃起饭来,只是吃着吃着眼眶又红了起来,姜橪见状,轻叹了一口气,安慰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公侯之家向来规矩多,现下又是在饭桌上,一时间厅堂里静得落根针都能听得见响,直到放下碗筷,姜青山抿了口茶,才对姜芜道:“你既回来,那恢复身份的事就得提上日程了,三日之后就宴请宾客。” 这态度怎么转的这么快?姜芜心里暗暗奇怪,之前还想将此事按下不表,直接将她认为义女,现在又是大小姐又是宴请宾客的,姜芜自认和姜青山毫无父女之情,就连面也只见过两次而已,她心里默默提防起来,面上仍是乖巧道:“一切但凭父亲做主。” 姜青山点点头,饭桌上便又安静下来了。 …… 饭后姜芜本想直接回房间待着,她并不喜欢这府里的气氛,就连在外面尚能有些千金小姐做派的姜潞,在这府里的时候也是谨言慎行,陈姨娘、姜雪兰更是十分拘谨,姜雪兰也许是下午因为簪子的事被训斥了,一整个晚上一句话也没说。 直到姜青山道:“你到我书房来。” 姜芜一怔,点点头,却见桌上的姜橪悄悄蹙眉。 冬日里天黑的很早,近些日子不再下雪了,天气总是十分干燥,姜芜低眉顺目来到了书房门前,敲门的一刹那,突然想起曾在傅珩那里听到过的一些事情,她只觉脑海中万千思绪,却又零零散散,教她难以捻出个什么头尾来。 书房内只点了一盏灯,奴婢沏了一盏茶之后也已经出去了。 姜芜坐在椅子上,顶着杯沿的水汽,问道:“这么晚了,您有何事?” 姜青山看着她,捻了捻手指,语气倒是极为轻松:“我只是想问问你,在这府上住的还习惯吗?” 姜芜心里暗道奇怪,她才刚来几个时辰,有什么习不习惯的,自己的院子都不认识呢,父亲这话分明就是在酝酿什么其他的东西。 她思虑再三,“嗯”一声。 她态度冷淡,姜青山也并不在意,“听说你之前在北镇抚司当仵作?” 姜芜点点头:“那日父亲第一次见我,是我验尸完毕的时候。” 姜青山抬眼,似笑非笑道:“做我侯府的女儿,可不能再出去抛头露面了。” 姜芜眼观鼻,鼻观心,也没说是个什么态度。 姜青山早料到她的态度,也没太惊讶,只是道:“你如今已经十六,再过两年便要嫁人,成天抛头露面,和那死人待在一起,外人要如何看我侯府?” 姜芜乖巧点头:“父亲说的极是。” 接下来姜青山问道:“你之前一直住在北镇抚司?” 姜芜道:“是,北镇抚司后院可以住人,只是条件比较普通。” 姜青山似乎是嗤笑了一声:“你身上的银钱、衣饰,瞧着可不普通,方才陈姨娘和我提了一嘴,你光是头上戴着的几只钗,便都是时下昂贵的样式,就连衣物布料,怕是普通官员的女儿穿的也没有你这么好的。” 姜芜挑了挑眉,她眨巴眨巴眼睛:“傅大人待我十分仁厚,我的东西皆是大人吩咐下人去采买,下人也不懂这些,只管把银钱全给了衣饰铺子老板,这商人自然是会给最好的东西。” 这话倒是半分不作假,她之前还问过傅珩,说她身上的东西会不会太贵了,叫旁人看了太过张扬,可傅珩说,他见过的女子中,都是这样打扮。 姜芜想了想,那也对。 反正下人们那些小心思她也懒得去管,有好东西摆到面前不用倒显得矫情了,傅珩的银两无数,这些首饰一类的,他也不认识,姜芜也不认识,说起来还是这两天她才知道,原来这几只看着普通的首饰价格这么高。 126 她甚至暗戳戳想过,要是以后糟了什么变故,她光是变卖首饰也能过得很好。 除了那只鹤形钗。 姜青山扫她一眼,倒是没有再说什么了,姜芜站起来到:“父亲可还有事?若是无事,我便先回去休息了。” …… 翌日清晨,姜芜悠悠转醒,墨画和倚兰便端着热水盆站在了床前,倚兰行了个礼道:“大小姐,您醒了。” 姜芜揉揉眼睛,困倦道:“你们杵在这多久了?” 倚兰和墨画对视一眼:“按府里的规矩,每日辰时便要准备伺候大小姐洗漱。” 姜芜眯着眼睛问:“那现在什么时候了?” 墨画道:“回大小姐的话,已是辰时二刻了。” 好家伙,杵在这半个小时了。 姜芜摆了摆手:“以后这规矩在浮曲阁便作废了,不必每日辰时来我床前杵着。” 倚兰一慌:“大小姐可是不满意?” 姜芜翻身下床,自己穿上鞋,对倚兰说道:“只是没必要,辰时我又没醒,你们杵在床前做什么,我醒了是能给你们发朵小红花吗?若是要你们伺候洗漱,我自然会叫你们。” 倚兰诺诺道:“可府里的规矩便是如此。” 姜芜叹了口气,看着两个丫鬟,真情实感道:“我倒也不是多心疼你们,但是你们想想,要是你一大清早醒来看见两个大活人跟门神似的杵在你床前,一瞬不错地盯着你,你会觉得舒心吗?” 墨画眨眨眼睛,吞吞吐吐道:“好像不会……” “那不就得了。” 姜芜也不需要人伺候她洗漱,毕竟作为一个身体健全的现代人,实在难以理解洗个脸都要人捧着帕子在跟前杵着,这两个丫鬟的存在仅仅只是给她梳头,她之前在北镇抚司的时候,最艰难的就是梳头,有时候是真恨不得一剪子全给剪光了。 丫鬟的手艺自然是十分好,不过片刻便挽了个漂亮的发髻,姜芜初到侯府,府里没有主母,一切由陈姨娘代持,她一打开衣柜,柜子里已经塞满了各色时下流行的衣衫,瞧着面料都是极好的。 待她换好衣衫,荷香、知书两个大丫鬟也从门外拎着食盒进来福身行礼,将饭菜一一摆在桌上后,知书口中方道:“大小姐慢用。” 老实说,姜芜听着有些别扭。 她让她们四个站在一处,道:“以后凡是在府里,叫我姑娘便是,大小姐太长了,而且……”她想了想,又把话吞了回去——而且在电视剧里,下人张口闭口叫大小姐的,通常都是那种刁蛮跋扈的角色,这样的角色最后都死的很惨。 四个丫鬟瞧着又是犹豫,却也不敢再说什么了,齐声应好。 “父亲今天没有找我?”她夹起一筷子藕合,轻轻咬了一口。 荷香细声细语道:“回姑娘的话,老爷今日一早便出去了,听说是去宫里了。” 姜芜点点头,并不怎么关心这事,早饭很快就吃完了,她在院子里走了两圈,然后又回来和四个丫鬟大眼瞪小眼,“在府里就没什么其他能做的事情了?” 墨画福了福身子,不知从哪里变出来一方绣帕,呈给姜芜:“姑娘若是无聊,可以绣女红解闷。” 姜芜看了看绣帕,又看了看自己的手指,觉得还是解剖刀更适合自己。 “没了?” 倚兰这时候也捧出一本《女诫》道:“姑娘还可以通读女诫。” 呵,免了。 最后兜兜转转,又回床上躺着了,姜芜盯着床顶,忽然问:“你们几个来这府里多久了?” “我们都是家生子,打从一生下来便在府里了。”墨画又答。 家生子,十六岁,那就是曾见过贾婆婆的,说不定能知道什么,想到这里,姜芜又从床上爬起来,“那你们对贾婆婆知道多少?平素里可有和她接触过?” 四个丫鬟面面相觑,最后是话最少的知书怯怯地道:“回姑娘的话,奴婢曾和贾婆婆有些熟悉。” 姜芜眼睛一亮:“那你觉得她怎么样?平素里可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知书似乎有些为难,福了福身子:“既然姑娘问了,奴婢就不能不答,只是今日之言姑娘当我是胡言乱语便是。” 她道:“贾婆婆曾对奴婢的娘亲诸多照拂,因此奴婢也照顾着贾婆婆些,听奴婢的娘说,贾婆婆曾经是府里最得脸的下人,夫人极为信任她,后来因着方姨娘争宠,这后宅之中的腌臜事甚至影响到了大少爷,后来不知怎么的,夫人生下小姐您并……难产而亡,而贾婆婆也因着之前的事,被方姨娘的人针对。” 说到这里,她有些意动:“奴婢听说,就连贾婆婆的腿和眼睛,也是方姨娘的人戳瞎弄残的。” 方姨娘?之前没听说过有这号人啊。 其余三个丫鬟瞧表情也不太对,姜芜便说:“你们放心,我初来乍到,只是想知道些母亲曾经的事罢了,今日之事你们说过便忘了就成。” 倚兰这才说道:“姑娘大约不知道方姨娘,她曾是这府里极为受宠的姨娘,甚至险些诞下一子,只是后来不知道为什么,老爷震怒,将方姨娘赶出府了,也不许下人们在提她,若不是府里的老人,甚至都不知道这个人。” 姜芜略一沉吟:“赶出府的时间可是我母亲难产不久的时候?还是我走失的时候?” 这个问题对几个丫鬟就有些难度了,毕竟她们也只是从自己母亲那里听来的,只有知书犹豫道:“似乎是在夫人难产之后大约半年多,小的们不知道具体出了什么事,只知道这事之前,老爷似乎是想把方姨娘扶正的,但是突然就将人赶出府,并且叫人不许再提此事了。” 这个时间点未免卡的也太巧了些,巧到很难让人相信方姨娘和虞月娘的死没有关系,如果知书说的没有错,那么事情的顺序就是。 虞月娘难产而亡,然后方姨娘的人一朝得势,派人害了虞月娘身边最得力的嬷嬷贾婆婆,再后来,此事就被揭发了,方姨娘被赶出府,而贾婆婆则因为主人家怜惜,在虞月娘生前的院子里独自待了十几年。 姜芜后来想到,这事和她后来走失,会不会有关系呢? 127 姜芜本想让她们帮自己查查方姨娘如今的去向,可是想了想她们几个毕竟也只是丫鬟,自己这大小姐才当了不到一天,甚至内宅之中的事情都知晓的并不清楚,这么贸贸然让人家去查恐怕不太好。 她暂时歇下心思,淡淡道:“知道了,此事我知道了便是,今天问你们这事也不过是对母亲曾经的事有些好奇罢了。” 几个丫鬟虽然年纪是小,可在这侯府内宅里也待了许多年,自然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姜芜这么说,她们自然心里如明镜一般,福了福身子后一一退了回去。 …… 北镇抚司。 “大人,姜府一事,有进展了。”周显恩见礼道,这事和姜芜有些关系,因此他查探的时候很是上心,很快就查到了一些事情。 傅珩翻阅着手中的书卷,闻言淡淡道:“说。” 周显恩道:“这姜府中,在十六年前还有一位方姨娘,进府的时间只比虞月娘晚一年,据说这位方姓女子是如今平宣侯府姜青山少年时的青梅竹马。” “青梅竹马?这姜青山不是一直在平宣侯府吗?” 周显恩摇了摇头:“并非如此,根据属下查探到的消息,平宣侯少年时期曾因为惹怒了长辈,被打发在城外庄子上住了五年,那位方姨娘,便是曾经庄子上管事的女儿。” 听起来这段往事还算是明了,少年时期的姜青山被打发到庄子上,日子过得孤苦伶仃,幸亏这时候有那名方姓少女相知相伴,五年后姜青山回京并迎娶了内阁大学士的千金虞月娘,并且没过多久,就因着虞家的关系,顺利继任了平宣侯的爵位。 继位之后,他又想起了那位曾经相知相伴的人,便派人将她从庄子上接了过来,成了自己的姨娘侍妾。 这等辛秘事,竟也被周显恩翻出来了,就连傅珩都侧目道:“辛苦了。” 周显恩拱手,连忙道:“属下应该的。” 他舔了舔唇,又道:“除此之外,这位方姨娘的信息甚少,就连当初庄子上的老人对她也没什么印象,似乎十分普通,她在原配夫人去世半年之后,也被平宣侯休弃,赶出了平宣侯府。” 这可就有点意思了。 傅珩顿了顿:“你可知她现在在何处?” 说到这个,周显恩便有些为难了,他拱手道:“这方姨娘被赶出府后,就从此人间蒸发了似的,再也寻不到她的踪迹了,属下已让锦衣卫暗中查探,想来不日就会有消息了。” “好,退下吧。” 傅珩瞧着他离开,眸中神色终于是深了些,周显恩对姜芜有意,他一直都知道的,只是没想到那次姜芜居然直接拒绝了她。 这小丫头,对人世间的情情爱爱恐怕还并不知晓,周显恩待她不错,可惜……不过对他来说,也没什么可惜的。 …… 平宣侯入宫面圣,现在殿前跪了半个时辰。 良久之后,终于有内侍宣他进去,他一进去,便瞧见正上方的塌上,端坐着须发灰白的陛下,他穿着一身黑色常服,双手撑在膝盖上。眼睛已经有些浑浊了,眼下还挂着深深的眼袋,脸上的皱纹仿佛沟壑一般,房间里点了檀香,青色的烟雾悠悠在他眼前飘过。 平宣侯目不斜视,弓腰跪下:“臣,参见陛下。” 那年迈的帝王只是低低地瞧了他一眼,朱红色的撑柱上垂下明黄色的幡子,映在他的眼睛里,似乎是闪过一丝不悦。 “平宣侯,你如今倒是长了些本事。”他一开口,便是阴冷的语气。 姜青山眯了迷眼,再一抬头,已是换上一副诚惶诚恐的表情,“老臣不知道陛下何意。” 陛下倒是笑了两声,轻轻道:“前两天同你提的事,你既不愿,明说就好,何必换个人来搪塞朕?” 姜青山是何等的玲珑心肠,心思一回转,立马拱手道:“陛下冤枉啊!” “赐封公主,是何等的殊荣,老臣岂敢不接?只是……近日里京中疯传的事是真的。”他抹了抹额角的汗,似乎是有些羞愧。 “说来还是老臣管理内宅不严,十几年前,老臣的亲女走失,我竟无知无觉,错将捡来的孩子当做亲女,金尊玉贵地养了十几年,而我的亲生女儿,居然只能流落市井之中。”说着说着,他还掉了两滴伤心泪,煞有介事的为姜芜难过起来。 “不过好在,如今亲女回来了,老臣也必然会为她准备最盛大的认亲宴,绝不叫她辱没了身份。” 最后这句话说的,可就有些妙了。 陛下看了他两眼,半晌……意味不明的笑了起来。 “近贤,把这两日发生的事,说给朕听听。” 一旁低眉顺目的,正是陛下的贴身宦官张近贤,他生的面白无须,今年已四十有余,瞧着却是十分年轻,张近贤走到姜青山身边,先将人扶起来,到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才道:“回陛下的话,奴才只知道,平宣侯认回亲女,十分高兴,用了最大的排场,那女孩生的是花容月貌,人也是伶牙俐齿,十分招人喜欢。” 他顿了顿,又笑道:“还有件事,不知该不该说。” 姜青山直觉接下来的也许不是什么好话。 接着就听张近贤道:“奴才还听说,这位名叫姜芜的姑娘,在被认回来之前,曾是北镇抚司的杂役,后来更是成了北镇抚司中唯一一个拿了仵作牌子的女仵作,还是指挥使傅大人的左膀右臂呢。” 果然,皇帝蹙了蹙眉:“仵作?” 张近贤道:“的确,这姑娘还曾救过温宪公主一次,后来在冬宴上,还解了德妃娘娘的毒。” 这事皇帝倒是有些印象了,他笑了笑,让张近贤退下,轻慢道:“爱卿倒是养了个女中巾帼。” 姜青山听得是一脑门子汗,忙擦汗谨慎道:“陛下谬赞了,我已问过小女,那不过就是些小打小闹的事,全是依仗指挥使大人给的脸面罢了,她人倒是十分乖巧,也已和老臣说过,不会再去北镇抚司了。” 皇帝看了他半晌,忽然笑骂道:“没心肝的玩意。” 128 这里只有两人,倒不如把话说清楚,皇帝又回到了塌上,道:“你要推哪个女儿出去,与朕无关,但此事若是出了纰漏……” 姜青山眉毛一抖,忙道:“陛下尽管放心,姜芜就是老臣亲女,陛下若是不信,大可叫那虞瀚文过来对峙,实不相瞒,这女儿和我那亡妻,在容貌上有八分相似。” 养心殿内,两人都没有说话,良久之后,皇帝挥了挥手:“你去吧。” 姜青山便出了养心殿。 姜青山刚一走,张近贤便伺候皇帝重新躺下,顿了顿还是问道:“陛下又何必答应让这平宣侯节外生枝?” 皇帝淡淡道:“这事,办不成了……若是办不成,你便去联系兵部尚书。” 尽管有一肚子困惑,但张近贤还是替陛下掖了掖被角,默默退了出去。 养心殿外,站着一位身穿白衣的公子,瞧着三十几岁,剑眉星目,身形挺拔,只是神色较之旁人更冷漠了些。 张近贤上前见礼道:“参见平王殿下。” 平王淡淡道:“公公不必多礼,今日父皇可还好?” 张近贤道:“还是那样子,倒还硬朗。” 平王点点头,欲言又止,张近贤便已经开了口:“方才平宣侯来过,说是认回了亲女,这……和亲的人选,便也改了。” 这事平王早有耳闻,他毫不意外—— 北戎部落对大邺虎视眈眈,这些年由于皇帝疏于政事,边疆形势越发紧张,甚至已经到了剑拔弩张的地步,和亲只是缓兵之计,北戎人也许是听说了大邺的皇帝对小公主十分宠爱,便主动提出要和亲,只是如今温宪公主只有十三岁,还未满十四,女子十五岁及笄,温宪公主自然不可能出嫁和亲。 况且,皇帝也不会真的让自己放在手心里如珠如宝宠着的女儿嫁去那蛮荒之地。 自古以来和亲便是如此,这嫁去的所谓公主,又有几个是真的皇帝所出?若是重视的,便将外戚家族的嫡女嫁过去,若是不重视的,便随便嫁个京官的女儿出去,皇帝将这姑娘封为公主,那她就是公主了。 既然是公主,就符合外族部落的要求了,反正只说要公主,可没说要哪个公主。 这事大家心里头都跟明镜似的,可谁也不愿意当这个出头鸟,这女儿好歹在自己膝下养了十五六年,怎么可能真没点感情,若是送去了外族和亲,恐怕这辈子都再难见到,这在京城中娇养了十几年的闺阁小姐,放到了大草原上,哪里能适应? 再说了,就连语言都不通,日子要怎么过?这送去和亲的公主,待不了几年就香消玉殒的不要太多,人家北戎人也不是傻子,这所谓的“公主”有多少水分,人家心里也不是不清楚,两国一旦开战,这公主就是第一个死的。 就是再不心疼女儿的家族,也要掂量掂量这事,能被认作可以顶替公主的,都是些三品以上的官员,这样的人家把女儿嫁给京城中任意一个同僚家中,对自己的助力不会更大些么? 因此,几乎没有人愿意接这样的烂摊子,平宣侯也不愿意。 可是没办法,陛下逼着他接,那时他只有姜潞和姜雪兰两个女儿,姜雪兰身份太低了些,生母陈姨娘只是个普通女子,拿不上台面,只能把姜潞嫁出去。 现在好了,姜芜又来了,现在姜芜才是他的亲生女儿。 姜芜人漂亮、懂事,又没有姜潞那般娇气,送去和亲,皆大欢喜。 平王笑了笑:“这平宣侯倒真是个冷清冷性的。”可不是么?这刚认回来的女儿,给了人家如此大的排场,那姑娘指不定多高兴呢,结果马上就要知道,她父亲如此大张旗鼓的认下她,不过是为了将她的嫡女身份坐实,好代替姜潞去北戎和亲。 因着只有这两人在这,张近贤也不避着人了,他笑道:“方才陛下也说那位是个没心肝的。” 平王嗤笑一声,转身走了。 …… 晚上,姜芜听闻姜青山回来了,但是没叫人,自己去跑书房里待着去了。 “今天晚上不吃饭吗?”姜芜问墨画。 墨画道:“回姑娘的话,这府里基本不会每天都一起用饭,昨日姑娘回来是大日子,否则只有初一十五才会一起用饭,一般的话就是在自己的院子里用了,姑娘的院子是有小厨房的,姑娘可有哪些爱吃的?奴婢吩咐小厨房往日多做些。” 姜芜挑挑眉,试探道:“做什么都行吗?” 墨画笑着点头。 姜芜垂眸想了想,“那我要吃蒸虾饺。” 墨画自然应了,果然再晚些时候姜芜就吃到了蒸虾饺,虾饺个个皮薄肉厚,一口下去是香甜又鲜美,姜芜觉得这可太好吃了,风卷云灿把一碗都吃完了。 饭后,她想出去溜溜弯,四个丫鬟又一步不错地跟着她,她现在感觉自己就像那个贪吃蛇的头头,走哪都跟着尾巴。 实在没办法,她只好说:“你们先去做自己事吧,如果没事做就去睡觉吧,我不会怪你们的,我就想自己在院子里逛逛。” 好在这回丫鬟四个已经大致了解了她的习惯,这次都没说太多话,一一退下了。 姜芜在院子里兜了两圈,觉得也没什么好玩的,便撩起裙子打算爬树了,反正这树不高,几下就能上去了,她今日穿的也并不复杂,除了裙摆有些令人头疼,反正就当消食了嘛。 谁料到—— 好家伙,她爬上去以后,刚坐上去没一会,突然看见树影斑驳之间,竟露出一个人的脚! 姜芜瞬间悚然,第一反应是:他娘的树上怎么死了个人! 第二反应是:哎?什么时候的事? 第三反应是:我要摔下去了!淦! 然后就在这时,树上那人忽然动了,只见他伸出一只手,直接抓住姜芜的左臂,硬将人抓了回来。 “咚——”姜芜的后脑勺磕在树干上,发出一声脆响。 那人顿了顿,试探道:“姜姑娘?可……还好?” 姜芜闭着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忍住自己骂娘的冲动,尽量用平静的语气说:“周显恩,你要是不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我真的很难替你开脱,请问你大晚上的躲在我院子里,是要把我偷回北镇抚司吗?” 谁料周显恩居然紧张道:“可以吗?” 129 姜芜顿了顿,声音里带着一点无欲无求:“你在想屁吃。” 也许是这话太现代了,周显恩脸上茫然了起码得有个两秒钟,直到姜芜再一次发问:“你在干什么?” 周显恩则把之前调查到的东西一一说了,姜芜也很是诧异:“这事就连府里的老人都未必知道,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周显恩自然不可能将自己这些天来的辛苦全说了,只是含糊道:“这是北镇抚司的分内事,也是我的职责所在。” 姜芜换了个姿势,坐在了树干上,周显恩便也在她身边坐下了,“话说回来,姜姑娘如今成了平宣侯千金,我还没来祝贺你呢。” 说着,他不知从哪里掏出来一坛酒,递给姜芜:“喝吗?” 姜芜愣了一瞬,呆滞道:“周大人今日是吃错药了不成?” 又是大半夜蹲在自己院子的树上,又是要请自己喝酒的,怎么看都不是周显恩能干出来的事。 周显恩摸了摸她的耳垂,明明还没喝酒语气却像是带了三分醉意似的:“你倒是没变。” 姜芜挑了挑眉:“这才几天,能有什么变化,你这说的好像一年半载没见到我似的。” 周显恩直直的看着她,看她娟秀的侧脸和挺翘的鼻尖,如金玉碰撞,他眼中是跃动的光亮,半晌他又挪开目光,若无其事道:“以后可说不准。” 姜芜却误解了他的意思,周显恩如今也算是位高权重,若是有些公务需要处理,她如今又在内宅之中,可不就是一年半载见不到么,姜芜宽慰道:“那也是以后的事。” 两人闲聊了两句,周显恩忽然问:“你现在为何不叫我周大人了。” 姜芜顿了顿,笑开了,“那还不是觉得生分吗?若是你愿意,我再还回来就是,你品级比我高,唤你一声周大人也是应该的。” 哪知周显恩却忽然红了脸:"……不,不用,这样就很好。” 姜芜:……行叭。 最终她还是没有喝周显恩递过来的酒,因为她压根就不会喝酒,若是会喝酒的人,自然会觉得酒液甘醇,可像她这样不会喝的人,光是抿一口就会觉得辛辣无比,周显恩自然也不会强求她,但还是把酒给她了,说若是想试试也不错。 姜芜自然不可能推辞人家的一番好意,周显恩带她下了树,她慢悠悠端着酒坛回去,好在这酒坛也就一个手掌大小,姜芜倒是觉得奇怪,之前在电视剧里看到的那种酒都是贼大一坛的,没想到还有这么小的。 待她回了房间,知书和荷香迎上来为她更衣,姜芜还是不太习惯被人这样伺候着,浑身都透着别扭劲。 墨画进来送水时看见了那坛酒,显得有些惊讶:“这酒是哪来的?” 姜芜顿了顿,若无其事道:“一直放在我箱子里的,怎么了?” 墨画笑道:“没想到姑娘还是爱酒之人,这酒是‘佳泉居’出的,每月限量,若是去的晚了,便是千金也买不到。” 姜芜诧异,那小小的一坛,原来如此珍贵?这古代没有黄牛的么?这明摆着饥饿营销啊。 …… 翌日是十五,清晨所有人都要一起用饭。 姜芜在这府里已经住了两天,所有人也都见过一遍了,府中没有主母,由陈姨娘代替行事,也许是如今姜青山给了姜芜许多体面,所以这次又是陈姨娘亲自来将她领进大厅的,其余几个人还在大厅等着她。 姜雪兰就跟吃错药了似的,看起来开心不已,直与姜芜说了些曾经在庄子上的趣事,远远看去,倒真如寻常姐妹一般融洽了。 待进了大厅,段姨娘已经带着幼子在大厅候着了,说起来她如今就是府里地位最低的人了,姜青山总共只有这两个姨娘,陈姨娘代行主母之事,若是假以时日,真抬了续弦也不一定,剩下的便都是姜青山的子女。 这庶子庶女虽然不如嫡子嫡女尊贵,可在古代男权社会中,也是男主人的孩子,那就还是主子,可这姨娘,在府里没有地位,也不受宠,充其量只能算半个主子,也幸亏这平宣侯府虽然尊贵,但好歹后宅简单,要不然这段姨娘的日子恐怕会过得再艰难些。 说起来,姜芜还从未和段姨娘说过话,甚至那日见面也没怎么注意她,今日一见,倒发觉这是个美人——只见她身穿一件青色小袄,配绣夹竹桃花枝长裙,皮肤极好,瞧着是弱柳扶风的样子,生的楚楚动人,尤其是那双眼睛。 姜芜的目光不过是在段姨娘身上停留了一刹那,就见她诚惶诚恐的低下了头。 原来是个胆小的。 姜青山和姜橪今日一大早都有事,这十五的团圆饭也只有这几个人吃了,姜芜落座以后,陈姨娘显得颇为殷勤,说是问了厨房里的人姜芜喜欢吃什么,今日特意为姜芜准备了这些。 姜芜笑纳了,饭吃到一半时,管家差人来了,说是大公子在街上和人起了冲突,对方说要平宣侯府出钱来赎人。 姜潞一听,碗都没拿稳,“哥哥怎么了?” 管家愁眉苦脸道:“这小的也不知道啊,是那平康坊的人上门了,说是咱们大公子看上了平康坊的姑娘,可又没带够钱想赖账,现在正堵在府门口呢!小的已经给老爷去信了,只是这老爷恐怕也要一时半会才能回来了……” 姜潞急道:“堵在府门口?这怎么行,岂不是平白叫人看了我们平宣侯府的笑话?毁了哥哥的名声?多花些钱也好,将人请进来,关起门来商量吧。” 这姜芜没认回来之前,姜橪驻守边关,姜青山不经常在府里,姜潞就是府里的主子,管家自然听她的,现在一听她吩咐,立马就去了。 姜芜则吃了一个虾饺,满嘴鲜香。 姜潞坐立不安,瞧见姜芜这不着急的样子便有点急,埋怨道:“姐姐怎么丝毫不见着急?若是哥哥名誉有损,对咱们府里可只有坏处没有好处的!” 姜芜擦了擦嘴,淡淡道:“你真信姜橪会去平康坊?” 姜潞一呆:“自然不会。” 姜芜:“那不就得了,这事商量不了。” 130 门外,那平康坊的小厮们还在绘声绘色的说着:“这平宣侯府的大公子啊,还说是个能带病打仗的呢!居然还能干出这样的事来!轻薄了我们的姑娘,还想不认账!” 这几个小厮一看便知是故意请来的,嗓门极大,平宣侯府的几个家丁又不可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把人架进府里,这人要是出了什么事,那可真是八张嘴也说不清了,人家就赖在门口了,也不肯走,慢慢的,围观群众就越来越多了。 姜橪刚回来时,是整个大邺有名的少年将军,可慢慢的,平民百姓对他的印象却不深,虽然不深,但这个人在百姓眼中的形象,几乎是完美的,如今出了这样的事,就相当于——人设崩了。 这厢,姜潞提的方法果然没用,管家说他们根本不听劝,给钱也不要,只说要讨回公道。 姜芜嗤笑道:“一个娼馆,讨什么公道?走吧。” 管家一呆:“大小姐您这是……” 姜芜看了一眼管家,笑道:“自然要看看是个什么公道了。” …… 门外的平康坊小厮们看见管家领着几个弱质女流过来了,为首的那女子瞧着年纪不过十六七,身穿一件黄色芙蓉花交领长袄,淡白色折枝花卉月华裙,身上还披着一件花鸟披风,瞧着是漂亮又端庄。 这里之前并没有人见过姜芜,因此这几个人也并不知道她才是真正的平宣侯嫡女,言语间多有轻佻,那话说的,恐怕换另一个良家女子来怕是要羞愤落泪。 可姜芜不会,姜芜就在那静静地听着,接着笑道:“几位今日前来,所谓何事?” 几个小厮七嘴八舌的骂起来,甚至还有人口出恶言,管家怒道:“几个泼皮无赖在这里信口开河什么?这是我们嫡出大小姐!” 几个小厮一惊,没想到这个姑娘居然是大小姐,顿时面面相觑不敢再说话了。 姜芜却只是挑了挑眉,道:“俗话说空口无凭,几位既然说我哥哥轻薄了你们姑娘,可我们这边却觉得我哥哥干不出这事,倒不如对簿公堂吧。” 几个小厮一听,自然不愿意,其中一人道:“那怎么行!你们是侯府,官府自然和你们沆瀣一气,我们区区平康坊,还不是任你们摆布?” 姜芜仍是笑着,她走下来,走到那名小厮面前,看着他说:“那你们可有证据,证明是姜世子轻薄了你们的姑娘?若是能拿得出证据,那自然按大邺律法查办,若是查不出……也按律法来。” 小厮呆了片刻:“什么?” 姜芜说:“诸位不会以为,诽谤、无端猜测他人,是不用负责任的吧?今日之事,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不就是你们想玩一出仙人跳却翻了车吗?本是小事,我平宣侯府家大业大,赔你们些银两也就算了,可你们非要不依不饶,那也就别怪我们公事公办了。” 小厮变了脸:“姑娘这是何意?” 姜芜放低了声音,用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音量道:“今日之事,你我心知肚明,本小姐念在你们几个不过是下人,本不该波及到你们头上,带我去平康坊,我要见你们老板。” 小厮还是有些犹豫,姜芜状若无意的摸了摸手腕上戴着的红色玛瑙手钏,小厮立马眼睛都瞧直了,高声喊道:“评理就评理!” 说白了,今日之事都是上面那些人整出来的玩意,他们不过区区几个小厮,老板能讹到多少钱和他们关系并不大,相反这个侯府嫡女刚才表示的意思,这红色玛瑙手钏的价值可就比老板给的那些赏钱多多了。 …… 平康坊是这京城里有名的秦楼楚馆,都说平康坊的姑娘善解人意,又蕙质兰心,在达官贵人那里颇受欢迎,且听说平康坊的姑娘和寻常娼馆的姑娘不同,平康坊有许多清倌,平日里会写吹拉弹唱逗客人开心。 而昨天晚上,这姜世子姜橪便就在平康坊犯了事。 据老鸨说,这姜世子一进来,便大闹了平康坊,说是有个姑娘被陷害,如今沦落平康坊,现在要把人救出来,好家伙,敢情把自己当成救世主了,这平康坊却说,那姑娘是平康坊的花魁,姜世子若是想要人,必须得花一千两银子把人赎出来。 姜世子久居边关,又听那姑娘诉说了一通老鸨是如何如何虐待她,自己是被强行抓去平康坊的,姜世子心中不忿,大闹平康坊,所以今日一大早,平康坊便派人到平宣侯府门口来闹了。 ——好家伙。这是姜芜听完这事的第一反应。 由于其他人并不愿意到平康坊来,所以来的人只有姜芜和管家。 平康坊的老鸨是个半老徐娘却风韵犹存的妇人,瞧着身段倒是不错,皮肤保养的也极好,只是看人的时候,总喜欢从下往上看。 “哎呀,这是哪家姑娘,这地方可不是你该来的。”姜芜刚一进门,老鸨便看出这姑娘非富即贵,管家刚想开口,姜芜一抬手,让他且慢。 姜芜笑而不语,施施然坐下来:“咱们也不绕弯子了,我只问你一件事,要怎样才肯把姜世子放了,以及平息此事?” 老鸨脸上僵了僵,试探道:“您是?” 姜芜道:“我是姜世子的妹妹,平宣侯府的嫡女,今日之事若是您愿意,大可私了,您若是不愿意私了,闹到了朝堂上,您哪怕是去敲登闻鼓,也是没用的。” 她并不看老鸨的脸色,只是说:“我和我哥哥没什么感情,今天也并不想知道事情的原委如何,但是你们这边损害了我侯府的脸面,这事就还得处理一下。” 老鸨怎么也没想到,居然会是这个态度。 她原本以为,这堂堂侯府世子被扣下了,家里人不说心急如焚,肯定也是火急火燎的要问问事情原委,可这位只问如何解决。 倒是令人省心。 老鸨顿了顿,也打开天窗说亮话了:”那姜小姐是作何打算?” 姜芜褪下自己手腕上的红玛瑙手钏:“报个价吧。” 131 老鸨的眼神在手钏上停顿两秒,又若无其事移开,“姜大小姐这说的什么话。” 姜芜蹙眉道:“我真的不喜欢绕弯子。” “也许你不知道本小姐之前的经历。”她看着桌上的玛瑙手钏,淡淡道:“我前几天才被认回姜府,之前一直流落在民间,因为自己学了些糊口的手艺,所以一直在北镇抚司任职。” “北……镇抚司?” 姜芜笑道:“的确,我曾是一名仵作,不仅如此,由于大人待我十分好,一些寻常案件的卷宗我也是看得的。这平康坊上个月才出过类似的事,这事的原委我一看便知,今日问你开价,不过是给双方一个薄面,既然你不愿意,非要与我打太极,我懒得浪费自己的时间,只好去拜托昔日同僚了。” 说完,她直接站起来,施施然像是准备走了。 她如此自信也并不是无的放矢,这平康坊还真出过类似的事,这种事情在秦楼楚馆堪称常见,说白了就是安排那种看着娇娇弱弱的姑娘和公子偶遇,再和公子哭诉自己被老鸨虐待,又是如何悲惨。这青年公子一时上头,自然带着人去平康坊理论,或者说是要赎人,老鸨再开出天价激怒对方,一来二去,矛盾自然激化了。 这一开始就是个骗局,这公子进了人家的地盘,自然是任由其搓圆捏扁了。 再加上这事传出去名声可不好听,京城里的贵族公子家里多少有些脸面,和破财相比,自然是脸面更重要,所以这些事情也都按下不表了,基本就没有能大规模传开的。 就算真碰上了高官子弟,那也有法子,就说是公子要赎人,既要赎人,自然要拿出银两,这事便是真闹上了官府,那也是看谁更豁得出去些。 老鸨愣了愣,似乎是对姜芜的话有些怀疑,一旁的管家忙拉住姜芜,苦着脸道:“大小姐,这公子的事……” 姜芜冷眼道:“我与他本就没有半分感情,今日若不是你求着我来,我是不会来的。” 管家一呆,谁求着谁? 这话一说,老鸨果然也站了起来,该说不该说老鸨也是个人精,说话做事像是全然忘了刚才的不愉快似的,甚至还颇为亲热的拉住了姜芜的手:“姜大小姐果然爽快,跟我来吧。” 管家松了一口气,姜芜便带着他跟上了老鸨,两人上了楼,七拐八拐进了一间内室,掀开帘子后,只见姜橪阴着脸,他坐在凳子上,被两个家丁一人一边拿剑抵着脖子,而在他的对面,还坐着一个身穿紫色软烟罗衣裙的貌美女子,此时那女子正眼眶通红,时不时拿着锦帕拭泪。 姜芜一瞧便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姜橪看见来人是她,似乎很是惊讶,急道:“你来做什么?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姜芜毫不犹豫的翻了个白眼:“是啊,我不把你捞出来,你是打算在这待到过年?” 那对面坐着的姑娘似乎是被姜芜这话说的愣了一瞬,甚至有那么一刹那的想笑。 姜芜慢条斯理道:“昨天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你一五一十说给我听。” 姜橪似乎还是有些犹豫,他道:“这事儿用不着你掺和……” “可我已经掺和了。”姜芜皮笑肉不笑。 姜橪这才道:“昨天晚上,我经过巷口时,看见这位姑娘和一个壮汉起了争执,那壮汉拉着这位姑娘欲行不轨,我便上前想搭救姑娘。” “结果那壮汉不依不饶,非说我伤了他,又叫来一群人,将我带到了这里,非要我给一万两黄金,才肯让我走。我顾忌着父亲的名声,暂时没有动作。” 姜橪说这话的时候,心里也是憋着火呢,这算什么事啊?他这些年在边关,不懂京城里这些弯弯绕绕,可也知道,这事不能传扬出去,纵使他一身武艺,真要和这些人起了冲突的话,就算把这地方砸了,他也能全身而退,可父亲毕竟在朝为官,他如今也是许多人盯着的。 若是数额不大,这亏认下也就罢了,就当是破财消灾了,万两黄金太过离谱。 姜芜点了点桌面,淡淡道:“所以你并不是被这位姑娘的美色所惑?” 姜橪猛地摇头:“怎么可能!只是今日她被我连累,深陷于此……” 姜芜干笑道:“我都不知道该说你热心,还是要骂你傻了,姑娘你叫什么?” 那一旁的貌美姑娘这才福了福身子,又擦干脸上的泪:“奴婢绿研。” 姜橪蹙眉:“你什么意思?” 姜芜无奈了:“你还看不明白?故意坑你呢,这姑娘跟这些人就是一伙的,她是平康坊里的姑娘,专骗你们这样热血上头的公子哥。” 姜橪猛地看向绿研:“你!” 绿研的眼泪就跟不要钱的一样,反正姜芜一进来的时候她就在哭,到现在为止她还在哭,只听她委屈巴巴的说:“大小姐此言差矣,绿研虽沦落烟花之地,可也知道礼义廉耻,昨天晚上是那龟公与奴婢起了争执,奴婢明明是清倌,可他非要奴婢出去接客,奴婢不从,一时情急从后门跑了出去,那龟公与奴婢扭打的时候,正巧被这公子所救了。” 她说:“公子,今日之事绝非奴婢所愿,奴婢之前也知道这鸨母干的勾当,可从未想过竟然会有拿奴婢做筏子的那一日,公子放心,我与鸨母已经商量过了,绿研虽身在烟花之地,却也是个卖艺不卖身的清倌,只要公子愿意,绿研愿将毕生积蓄用来给自己赎身,若是还不够,便可能需要公子帮衬些了……” “公子,绿研不敢妄求其他,只求能侍奉公子左右,为您为奴为婢,当牛做马一辈子。” 不得不说,这绿研生的貌美,就连嗓音也像是从蜜罐子里泡出来的,被这样一个美人凄凄婉婉的看着,似乎很难有男人会不行动。 ——但很可惜,姜橪还真的不心动。 只见他蹙眉想了想:“绿研姑娘的意思是,只需要花钱将你赎出去就好办?” 绿研点了点头,又微微侧头,不经意露出自己脖颈上的伤疤,“方才我与鸨母……争取了一番。” 132 姜橪似乎有些犹豫了,他道:“赎你出去可以,但不用你伺候我,往后你自己找个地方安身立命吧。” 他叹了口气,似乎真的打算认命了。 姜芜在旁边看着,直呼内行。 她敲了敲桌面道:“所以你现在的打算就是花钱把绿研赎出去然后此事就能揭过了?” 她看向绿研:“这位姑娘,大家同为女子,我本不想对你刻薄,可你既然要为虎作伥,那我也不客气了,你们这说白了就是仙人跳,别说你在这平康坊多受亏待了,你全身上下的衣衫头饰,这房间里的装饰摆件,并不比普通千金小姐过得差,哪家青楼会对一个不服管教的姑娘如此优待?” “当然,我今天来不是对你评头论足的,方才在楼下的时候我就明明白白说了,只要事件平息,出些银两我无所谓,只是如今瞧着你们太贪心了些,竟连银两都不满足了。” 姜芜说完:“你认识红袖吧。” 绿研顿时震惊,姜芜一提到红袖,她甚至都没有来得及掩盖自己的表情,直到姜芜淡淡道:“我曾是北镇抚司的仵作,有幸接触过红袖的案子。” 见姜橪也是一脸茫然的样子,姜芜说:“一个多月前,平康坊的一名女子状告布商黄家的小公子轻薄她,但经过查实,黄家公子不仅没有轻薄她,反而时候想和她花前月下,帮她赎身将来迎娶她。” “但可惜红袖和这平康坊的鸨母一开始便是一丘之貉,黄公子答应了帮她赎身之后,并且给了平康坊一笔银两,表面上看红袖是和平康坊没有关系了,然而就当黄公子想纳红袖为妾的时候,红袖又忽然状告黄公子,说黄公子轻薄她。可惜真相只不过是她还想要更多的银两,黄公子不肯给了而已。” 她说完之后,又看向绿研,目光里是冰冷的轻蔑:“我没猜错的话,你和她的行事方法都是一样的,所以我不可能赎你。” 姜橪懵了:“为什么要这么做?” 在他看来,不管是不是要钱,要多少钱,何必要这么麻烦? 姜芜道:“良家女和娼馆女子,在官府那里自然不一样,红袖当初为自己赎身,便成了自由的良家女,她去状告黄公子,黄家丢不起这个脸,自然会给钱央求她撤销;若是黄家不给钱,她一个良家女的身份,在官府那里可信度也更高,只要能证实两人的确有过夫妻之实,黄公子要付出的代价也会很大。” 只是不知道后面的事情是红袖自己策划的,还是和鸨母一起了。 绿研茫然道:“那她现在?” 姜芜耸耸肩:“案件查明真相之后,自然是将人关进了诏狱。” “诏狱……”绿研眼神呆滞,怎么会这样?诏狱那是什么地方,是完好的人呢进去了,不死也要脱层皮的地方啊,鸨母不是说这种事情十拿九稳吗?怎么这位姑娘说的完全不一样啊! 这时候,一直在门外的鸨母也进门来了,绿研一见她便很是激动:“红袖呢?红袖去哪了?” 鸨母笑道:“自然是被人赎了身,去外面过好日子了。” 可刚才房间里的对话,她明明都是听见了的。 姜芜挑了挑眉:“如今诸位的一切打算我都已知晓,你们那套男欢女爱花前月下的招数对我也没用,毕竟我是女子。” 鸨母目光停在了姜橪身上,似乎是有几分自信:“姜大小姐是这么想,可姜世子却未必呢。” 姜橪看了看梨花带雨的绿研道:“我对绿研姑娘并无男女之情。” 绿研惊得泪都忘了流。 姜芜托着下巴点了点桌面:“谈钱就谈钱,别扯那么多,要多少钱,报个数,我要是接受就给,不能接受我们就公堂见。” 她嗤笑道:“我倒是很想提醒你,你这平康坊背后的势力如何我只知道皮毛,也许这就是你自信的资本,可你手底下的姑娘并不是呢,比如绿研……多漂亮的一张脸啊。” 姜芜蹲下来用食指轻轻抬起绿研的下巴:“绿研姑娘在想什么,鸨母同你说了什么,我都能猜到。” 鸨母顿了顿,脸上笑意不减:“既然万两黄金拿不出来,那便一千两银子,此事就当没发生过,绿研你们可以带走。” 一千两银子,姜芜盯着绿研那张漂亮的脸,笑意清浅:“如此甚好。” …… 回去的马车上,管家急地嘴角都要冒火泡,姜芜还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 姜橪黑着脸道:“这一千两银子我会想办法,我晚些会禀报给父亲。” 姜芜淡淡道:“随你的便。” 姜橪看她神情淡然,似乎丝毫不为此事忧心,心里既觉得这个妹妹有种旁人没有的成熟,心里又有点隐约的不爽,管家愁眉苦脸道:“大小姐何不等老爷回来再做定夺?一千两银子也不是小数目啊。” 姜芜却挑了挑眉:“谁说我要给他们一千两银子了?" 马车上另外两人都惊呆了,姜橪更是瞪大了眼睛:“可方才是你亲手签的字,难不成你要赖账?” 姜芜却说:“北镇抚司马上就会取缔平康坊,一个快要倒台的地方,我为什么要白白给她送钱。” “可据我所知平康坊背后的靠山有平王一份,取缔,哪是说的这么容易?” 姜芜说:“这京城中的形势,可是每天都在变的,几日起傅珩同我说过平康坊的事,它们行事太过嚣张,如今本来也只差一个关键点而已。” 姜橪又是一呆:“关键点?什么关键点?”为什么姜芜说的话,他一个字都听不懂? 姜芜道:“只差一个,敢出来指证平康坊的人。” 姜橪蹙眉:“你是说……黄公子?” 姜芜摇头:“黄公子已经指认过了,这办案子呢,自然需要两个当事人才能办成,一个是你,另一个,你猜是谁?” …… 平康坊内,绿研抓着鸨母的手臂,哭求道:“你为什么要骗我?你不是和我说红袖已经嫁给了黄公子,如今过得十分好吗?” 133 鸨母一听便笑了:“是啊,怎么,你不信我的话?” “可姜小姐分明说,红袖如今被关在诏狱里!”绿研完全无法接受,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她一直都以为红袖已经嫁给了黄公子,如今已经是锦衣玉食了,现在又突然告诉她,红袖失败了,人已经被关进了诏狱。 鸨母冷冰冰的看着她道:“那又怎样?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的道理?当初既然答应了做这件事,那就要有恐怕哪天被发现了的觉悟。” 绿研不可置信的看着她,喃喃道:“从前你不是这么说的呀……” 从前,鸨母从来不会这样说,她每次说的都是富家公子的愚钝和与之相反的财力,那种才子佳人的戏码是他们最喜欢的,这平康坊里的姑娘本就是花了大代价培养起来的,别的不说,蛊惑男人上还是有些本事的,再加上那些不能摆在明面上说的原因,她不知道有没有别人马前失蹄。 因为鸨母每次只会说,她们都过得十分好,姑娘们也就信了。 青楼这种地方,总是不能待一辈子的,以色侍人,终不能长久,几乎大部分的青楼姑娘,都盼着能攀上权贵,不求能当什么正室娘子,只要找个家境殷实的家庭,做那姨娘宠妾,下半辈子衣食无忧的过着,那就是最完美的结局了。 若是刚巧对方是青年公子,那对她们来说,简直就和捡到宝了一样,红袖当初和黄公子那事被楼里许多姑娘艳羡,这黄公子长得不丑,年龄也合适,家中没有正室,起码能过几年舒坦日子。 所以这场“仙人跳”骗局里,姑娘们都是心甘情愿的。 由鸨母做坏人,姑娘们做好人,再假意说愿为公子当牛做马,用自己这些年来仅有的积蓄为自己赎身,但凡真对姑娘有了些感情的,都会热血上头,花大价钱替姑娘赎身,尽管这个价格比真的赎身要高出去一倍还不止。 这钱大部分都给了鸨母,其中三成给了姑娘,尽管只有三成,可对她们来说,也是一笔十分令人满意的数字了。 绿研一直想不明白,红袖怎么会在已经脱离了平康坊之后,还继续向黄公子要钱呢?要说真是鬼迷了心窍,红袖又不笨,怎么会不知道这样会彻底失了男人的心。 这时候,鸨母白了她一眼道:“可是这姜世子,并不肯要你。你这趟算是失败了,这次的一千两,我要抽走八成。” 语罢,她又嫌恶道:“红袖的才情、姿色,皆不如你,却得了一千五百两。” 说完,老鸨打了帘子出去了,绿研茫然的看着在半空中晃荡的珠帘,忽然觉得一切都失去了意义。 她就这样莫名其妙的获得了两百两银子,却也从此失去了安身立命的活计。 天知道,这楼里的客人,偶尔打赏个几十两也并不稀奇,两百两银子对她来说也并不多。 这次,是彻底的翻船了。 绿研叹了一口气,慢吞吞的从地上爬起来,梳妆好,准备接客了。 …… 姜府内,姜青山已经回府了,听说了事情的原委之后,居然没有对姜橪多加指责,反而是对姜芜说的那些东西更感兴趣一些。 “她当真对北镇抚司接下来的动作如此笃定?” 姜橪点点头,拱手道:“的确如此,我瞧着她十分笃定,也很确信不会出事,可她毕竟在锦衣卫也只是个仵作,年纪又小,恐怕是幼稚了些,我手里还有些银钱,若是没办法,这一千两银子我出了也无妨。” “那个平康坊的姑娘呢?”姜青山挑了挑眉。 姜橪顿了顿:“回父亲的话,儿子对那姑娘只有怜悯之情,若能让她从良,也是功德一件,只是旁的便算了,咱们府里也不会让青楼女子入府。” 姜青山满意的点了点头,“不错,你下去吧,这些日子要抓紧时间练兵,骁骑营近日要择选主帅,皆是陛下会亲自封赏。” 姜橪一听,面上便跃出些喜色来,忙回道:“好的。” 骁骑营乃是大邺培养数十载的精锐骑兵,攻击力强大之余,防御力亦也不错,尤为擅长突击,所立战功无数,令敌人闻之色变,前任将领因病去世,暂由谢老将军代为管理,但毕竟谢老将军年事已高,所以朝廷举办了择选,培养一批有将才的青年,能力优异者,可为主帅。 姜橪之前才率领大邺的军队在边关打赢了胜仗,又年轻,可以说在这一批择选的人中,他是最有希望的。 …… 姜芜回到院子之后写了一封信,差墨画去送信,吩咐她今天晚上把信放到平康坊后面的小巷,若是看见一女子出来捡走了信才能回来。 墨画点头应是,但还是忍不住好奇道:“姑娘若是要送信,为何要放在小巷,而不是直接送给那人?” 姜芜笑而不语,只是道:“这姜太公钓鱼,需得愿者上钩。” 墨画一知半解,将信吹干,好好的收进袖子里了。 过了一会儿,小厮说浮曲阁有客来访,姜芜理了理衣裙:“来人是谁?” 墨画道:“回姑娘的话,是三小姐来了。” 姜雪兰?姜芜一怔,“让她进来吧。” 姜雪兰进屋的时候,尽管已经见过一次,但这次看见姜芜还是不免惊艳了一下,她第一次见到姜芜的时候,心里的第一印象是反差——这个据说在市井中受苦的姐姐,生活瞧着是花团锦簇的,上回的鹤形钗、累丝钗,件件都不是凡品,这回见到她,只见她又是一身火红色衣裙,衬得她肤白胜雪,眸光莹亮,许是在府里,没戴其他首饰,只在发间戴了一只棕色流云木簪。 姜雪兰瞧着比上次要稳重些了,进门就先行了礼:“参加大姐姐。” 姜芜不咸不淡的“嗯。”了一声,“今日妹妹前来,可是有事要同我说?” 姜雪兰望了望姜芜,又抿了抿唇,最后忽然道:“我听说大姐姐和锦衣卫中人相交甚密?” 姜芜先是一顿,才笑着摆摆手:“谈不上,只是昔日同僚,多少有些来往罢了。” “那明日姐姐的认亲宴,傅大人会来吗?” 134 她问这个,姜芜倒是愣了一下,她也不知道傅珩会不会来,毕竟这宴请名单都是姜青山和管家择定的,她完全没管过这些事。 她说:“我也不知道,宴会之事我并未参与,至于有没有邀请傅大人,那得看父亲了。” 姜雪兰点点头,脸颊上泛起一点微红,“那若是傅大人会来,还请姐姐帮妹妹引荐一二可好?” 姜芜一开始以为姜雪兰是对傅珩心生仰慕,这也不奇怪,毕竟傅珩在京中名声不错,官家女子仰慕者甚多,这并不奇怪,姜雪兰来打听这事,姜芜以为她也是这么想的。 可她再一看,姜雪兰虽然有些脸红,可更多的是开口求人的羞怯,提到傅珩的时候,却并没有扭捏。 这时候,墨画将茶水端了上来,姜芜顺势抿了一口:“这傅大人毕竟是公门之人,你是有事需要和他说明?” 姜雪兰吞了吞唾沫,瞧着眼神十分忐忑,“我不知道这事能不能说,但对方是我闺中好友,我……不能不说,大姐姐,前日在府门口的事是我不对,但也是因为我太缺钱了。” 姜芜蹙眉:“缺钱?管家总不至于短了你的月例。” 姜雪兰忙摆了摆手道:“事情是这样的,我曾在庄子上的时候,救了一个姑娘,后来我们二人便以书信来往,直到我前两日收到信,说她被大理寺抓了起来……说她盗窃,可我了解她,她虽然身无长物,但绝对做不出这样的事的,可那信本就寄到了庄子上,我恰好回京,辗转了几天才到我手里,现在还不知道她怎么样了。” 说着说着,姜雪兰便不知不觉落下了泪:“我不敢把这事告诉母亲,母亲只会让我离她远远的,但我想去看她便要银子,之前在庄子上的时候,每日的花费只能维持生活,我刚刚回府,月例也并不多……” 姜芜蹙眉,思衬着姜雪兰这话的真实性。 说实话,她一开始对姜雪兰的印象并不好,这个姑娘给人的印象太尖刻,一开始便瞧上了她的簪子,只是如果她说的是真的,这事……查探一二也不错。 她吹了吹杯沿,“你那好友叫什么名字?” 姜雪兰以为姜芜要帮忙,眼睛一亮:“她说她叫红袖!其他的我也不知道了,我大约有一段时间没见过她了。” 姜芜瞬间抬眼,差点连茶杯都没端稳,她诧异道:“你说她叫什么?” 姜雪兰一瞧姜芜这反应,也呆了片刻:“难不成大姐姐认识她?” 姜芜道:“我前些日子在北镇抚司瞧见一个卷宗,的确有一个叫红袖的女子被抓了,只是这被抓的缘由,却不是因为盗窃,而是……” 她把红袖和黄公子那事全说了一遍,省去了其中太复杂的部分,因为怕姜雪兰听不懂。 果然,姜雪兰听完之后,全然呆住了:“这…这真的是我认识的那个红袖吗?” 姜芜则道:“也可能是同名?毕竟你说她被关在大理寺,可是我知道的这个红袖,是被关在北镇抚司的。” 姜雪兰愣愣的点了点头,又怯怯道:“那那那……那我能见她吗?不管是不是,我想知道她是死是活。” 这个倒是可以,反正姜芜觉得待在府里也怪无聊的,说不定还能顺便见到傅珩呢,便干脆道:“当然可以,不如现在就去吧。” 姜雪兰自然是喜不自胜,她一开始根本就没抱任何希望,只是想到姜芜曾经在北镇抚司待过很长一段时间,说不定有些门路罢了。 两人说走就走,姜芜立马登上了去往诏狱的马车,她如今身份虽然被认回来了,但是傅珩并没有收走她的牌子,所以她还是可以进入诏狱的。 诏狱十分阴冷,两人为了不声张其他人,都没有带丫鬟,姜雪兰一进来便打了个喷嚏,似乎是觉得十分渗人,眼神都怂怂的。 衙役见礼道:“姜姑娘。” 姜芜道:“你可知上个月被关进来的红袖姑娘如今怎么样了?” 这个红袖,衙役也有些印象,因为她话也很少,身量较一般女子也高大些。 衙役道:“小的领姜姑娘过去吧。” 姜雪兰在一旁瞧着姜芜在诏狱竟是如此的有脸面,心里又是羡慕不已。 衙役边引着两人过去,边说:“由于最近案子繁多,红袖姑娘的案子还没有正式开始审问,所以也还没有用刑。” 姜雪兰听闻,很是松了一口气。 三人很快便到了红袖的牢房门口,姜雪兰小心翼翼的唤道:“红袖?红袖?” 只见牢房里那人转过身来,姜芜第一反应是这女子好高。 第二反应才落到她脸上,她脸上沾了些灰尘,在牢房里这些日子想来吃食也并不会太好,是以她面容稍有些憔悴,但也不损其美貌,尤其是那一双灿若星辰的眸子。 这红袖居然真的是姜雪兰认识的那个红袖。 姜雪兰哭的眼睛红红像小兔子:“你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你放心,我一定会救你出来的。” 姜芜挑了挑眉。 红袖轻声细语道:“姜三姑娘,你的一番好意我心领了,但我也知道你的日子并不好过,这事总会有论断的,既是冤枉了我,真相也迟早会大白的。” 姜芜说:“你的意思是说,第二次向黄公子要钱的人不是你,而是平康坊的老鸨?” 红袖点了点头,她颇为冷静:“我本是清倌,不曾接客,后来黄公子对我一见钟情,说要赎我出去,鸨母以一千五百两银子的价格赎我出去,只是那黄家人对我颇不待见,甚至连下人都三番五次要轻薄于我,我没办法,只好状告了黄公子……” 说到这里,她擦了擦眼泪,情真意切道:“可黄公子却说我第二次问他要钱,我怎么会这么做呢?可是北镇抚司的人并没有听我的辩解,反而是直接将我关进了这诏狱,雪兰,还有你肯来看看我,这这辈子就已经很满意了。” 姜芜眨了眨眼睛,这怎么和她在卷宗上看见的完全不一样啊! 135 根据红袖的说法,她的确是和鸨母一起,策划了那一场仙人跳,但后来的事情就与她无关了。 红袖垂泪道:“黄公子起先待我极好,后来却因为我,与他母亲生了嫌隙,他母亲是个厉害的人物,内宅中全是些杀人不见血的招数,我入府不到半月,险些被下人轻薄了,我明白自己人微言轻,只好敲了登闻鼓,状告黄公子轻薄于我。” 她垂下眼帘,表情是情真意切的难过:“我明白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所以倒也宁愿被囚禁于此了。” 姜雪兰抓着她的手,激动道:“你不要说这样灰心的话,你放心,我一定会救你出去的!这个是我姐姐,她曾经在北镇抚司当仵作,和那位傅大人关系极好,我……我们一定会救你的。” 说到“我们”的时候,她稍微顿了顿,似乎是想看看姜芜的反应,但又半路刹住了车。 姜芜挑了挑眉:“若你所言非虚,我自然会请傅大人替你做主。” 红袖自然是泪盈于睫,连连道谢。 姜芜虽然是北镇抚司的仵作,可现在毕竟还是多了一层身份的,在诏狱待久了总归是不好,所以没多久她就拉着姜雪兰出去了。 姜雪兰一路上显得有些闷闷不乐,姜芜对这个便宜妹妹没什么感情,也懒得管她那点小心思,直到行至一间馄饨铺子的时候,对方突然扯了扯她的衣角。 姜芜:? 姜雪兰红着脸,小心翼翼且眼馋的盯着桌上一碗碗热气腾腾的馄饨,小声说:“姐姐能借我些银两吗?” 姜芜略一沉吟,“你饿了?饿了的话回去吩咐小厨房给你做些点心就是了。” 她倒不是不肯请姜雪兰吃东西,而是防人之心不可无,万一她吃坏了肚子,回来陈姨娘要把锅扣到她脑袋上怎么办? 姜雪兰点点头,向前迈了两步,声音愈发委屈起来:“不是我不想,只是母亲说我快要及笄,不能多吃东西,她怕我贪嘴,将我月银全拿去了,因此院子里的小厨房也是不开的。” 姜芜有些诧异,“我记得你才十四五?” 姜雪兰点了点头,万分委屈:“母亲说,我们好不容易从庄子上回来,不能让父亲讨厌我,所以一定不能行差踏错,我若是吃胖了,将来就不能寻个好人家。” 这什么歪理? 姜芜叹了一口气,随手掏出钱袋递给她:“想吃什么你自己点吧。” 她这才观察到,姜雪兰在吃穿上的确不够精细,身上穿的是普通衣衫,头上也没戴什么多好看的首饰。 这路边摊老翁煮的馄饨不比那些酒楼饭馆的差,一口下去是满嘴的鲜香,姜芜看姜雪兰吃的挺香,再加上自己确实也跑了一天,有些累了,便也叫了一碗。 两人吃完了馄饨回府,快到府门口的时候,姜芜忽然问:“你之前知道红袖的身份吗?” 姜雪兰点点头:“知道的,她曾与我说过,说是因为家道中落,不得已才落入青楼,再加上自己只会写吹拉弹唱,算过来我们上次联系还是一年之前了。” 姜芜又问:“那最开始,你为什么说他在大理寺?诏狱内不能写信,是有人告诉了你红袖被关在大理寺?还是你猜的?” 姜雪兰一时呐呐。 姜芜虽是笑着,眼神却忽然冷了下来:“还是说,你一开始就是在骗我?” …… 姜芜回到浮曲阁的时候已经是夜里,整座姜府笼罩在幽深的静谧里,门口欧挂着的灯笼上,红纱已经有些显旧,看起来像积了一层蒙蒙的灰。 四个大丫鬟早已在门口候着,见姜芜进了院,几人过来替她取下披风,欧化关切道:“姑娘今日去了哪里?怎么这么久才回来?” 更深露重,姜芜望向几处院落里的零星灯火,敷衍道:“出去逛了逛。” 几个丫鬟自然不会多问,荷香俏皮道:“想来姑娘是在准备明日的认亲宴了。” 姜芜踏进屋的腿一顿,“什么……?” 荷香眨了眨眼睛:“姑娘难不成忘了?明日就是您的认亲宴了,早些时候陈姨娘还来过一趟,但没见到您人,估计待会还会再来一次了。” 姜芜挑了挑眉:“此次认亲宴是她操办?” 荷香顿了顿,以为姜芜是不喜欢陈姨娘,忙解释道:“是老爷吩咐的,段姨娘身子不好,这事只能陈姨娘出来操办,若是姑娘不喜欢,明日少与她见面就是了。” 姜芜摇了摇头:“不是。” 只是随口一问罢了。 快要躺到床上的时候,姜芜忽然又拉住墨画:“你知不知道明天的宾客名单?” 这名单,管家自然是差人送到了浮曲阁的,只是看大小姐对这些事不太热衷,墨画就没照本宣科念给她听了,如今听她说起,下意识便说去库房取册子来。 姜芜忙摆手:“不不不,我只是想问问,锦衣卫傅大人会来吗?” 墨画蹙眉想了想,犹豫道:“那单子奴婢看过一遍,似乎并没有傅大人的名字,也许是为了避嫌……” 避嫌……姜芜心中微叹。 今天姜雪兰问这事的时候,她是真不知道,现在夜深人静了,又想起红袖的案子,还有姜橪那个一千两银子的事。 “哦对了,那封信怎么样了?” 墨画道:“姑娘果然料事如神,奴婢只是将信放在巷子里,没过多久就有一个年轻女子出现在了巷子,还打开信看了。” 姜芜勾唇一笑:“那姑娘是不是大眼睛,鹅蛋脸,瞧着十分漂亮?” 墨画刚想点头,不期然又看见了姜芜——此时此刻光线昏暗,她长发散落,一双灿如星海的眸子里映着摇曳的烛火,墨画心头一跳,不知为何打了个磕巴:“奴婢觉得没有姑娘您好看。” 姜芜:? 她顿了顿:“多谢夸奖。” 墨画说起了今天晚上的经历:“今天晚上,奴婢将信放过去之后不久,刚躲到一旁就看见一名身穿绿色衣裙的姑娘走到巷子里,瞧着有些闷闷不乐,再过不久她就看见了奴婢的信,奇怪的是,她毫不犹豫的就把信打开看了,看完之后便收起来了。” 136 翌日,姜芜便被四个大丫鬟毫不留情的从床上拉了起来,她觉得自己就算是办案子都没有起的这么早过。 一番颇为庄重的梳洗打扮之后,她先被送到了前厅。 因为之前她一直不知道,原来平宣侯府真的不止她爹一个人——准确的来说,平宣侯府是世袭爵位,上一任平宣侯留下了四个儿子,而姜青山是最小的庶子,也是由他继承了爵位。 认真算下来的话,姜青山应该是四房,但是由于早年间和这三个兄弟闹得并不太愉快,所以便直接分家了,分家之后,大房和二房也已不在朝中做官,而是回幽州老家做生意去了。 现在还在京城的,只有三房和四房了,他们之间具体发生了什么,姜芜并不清楚。 今天本来是她认亲的大日子,但是很可惜,因为准备的匆忙,大房二房并没有来得及赶回来参加宴会,只差人送了些礼物。除此之外,她今天还得认识一下所有和侯府沾亲带故的七大姑八大姨。 主母虞月娘已经身故,侯府里并没有续弦,陈姨娘和段姨娘的亲戚……够不上这宴会。 毕竟这平宣侯也不是那种色令智昏的人,从他将这两个妾都直接打发到庄子上就能看出,这两人都不怎么受宠,如今这正牌大小姐回来了,倒是将人接回来了,估计是来照顾大小姐的。 姜芜一进门,厅内众人便惊了一下。 在她之前,平宣侯府的嫡出小姐是姜潞,姜潞生的美丽灵动,众人本以为她是比不上姜潞的,谁料今日见到,倒是与时下的贵女并没有什么两样,只见她眉眼清丽,身上还有股逼人的灵气,叫人挪不开眼睛。 姜青山眸子里闪过一丝笑意,这个女儿倒是比他想象中的更懂事。 姜芜之前在北镇抚司的时候没有系统的学过礼仪,要说学的话,她只知道“拜见大人” 因此,这两天还是墨画教的她这些礼仪。 堂下坐着的人中,只有三个生面孔,姜芜眼珠子一转,行礼道:“想来这位是三伯父了。” 姜家二房姜颐峰,携自己的妻子王氏,长女姜嘉嘉,冷着脸坐在座位上,许是第一次见这个小辈,姜颐峰勉强挤出一点笑意来,又吩咐妻子王氏送了一对翡翠镯子。 姜芜心知肚明,在府里这几天从未听任何人听过姜家其他几房的事,用脚指头想也知道兄弟之前恐怕不只是“不和”了,怕是连片刻的平静也装不出来,她并不想这个时候再生出事端来,接下来也并未说话了。 幸好这时候陈姨娘过来救场,说:“大小姐不如去外间瞧瞧?外头来了好些闺秀呢,待会开宴了自会有墨画带你过去。” 姜芜自然是乖巧应下。 而这一边,傅珩的马车悠悠停在了姜府门前。 他今日穿的倒是比往常隆重些,锦衣貂裘,他本就生的极好,眉如远山,目含春水,鸦青色的长发用一根玉簪尽数挽起,一打眼便是个风流雅韵的公子哥。 傅珩携随从到了姜府门口,门房本想要请柬,可瞧着这人通身穿戴皆非凡品,若是贸然质问,恐怕冲撞了贵人,因此,竟然问也没问一句,直接让他们进去了。 傅珩同周显恩一道,站在长廊下,周显恩喃喃道:“姜姑娘。” 傅珩抬眼一瞧——那是一个他从未见过的姜芜。此时她正端着大家闺秀的架子,婷婷袅袅从石桥上走过,然后停在那里,目光与他相触。 两人遥遥相望,就在傅珩都以为她要顾忌着如今身份,不过来与他说话时,便见那姑娘慢慢咧开了嘴,隔得太远看不清表情,可也能看出她现在是很高兴的,接着—— “大人!” 啧,怎么还是这么不知礼数。 姜芜似乎是想过来,可恰好墨画过来提醒她,说是已经开宴了,让她赶紧过去,姜芜想了想,待会也能见到傅珩,便又冲傅珩摆了摆手,自己回头往宴席那边去了。 两人走到正厅的时候偶,午宴已经快要开始,众人席地而坐,面前的食案上已经摆了几样小菜。 今日虽是认亲宴,但毕竟也没指望姜芜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来主持大局,具体的一切事宜都是陈姨娘代为操办,毕竟有些是闺阁女子,所以侯府便是用屏风将男女分开。 今日姜芜是主角,虽然她不怎么说话,却仍是坐在较为显眼的位置上。 过了一会儿,姜芜听见身旁有闺秀小声讨论:“傅大人怎么也会来?” “我听说……这姜家小姐,从前和锦衣卫有些渊源呢。” “难怪。” “别说了别说了。”这最后那人,乃是注意到了姜芜就坐在她们旁边,背后说人总是不好,几个闺秀面面相觑,最后都没人说话了。 倒是傅珩,他进府后姜青山亲自上前迎接,虽然没给他发请帖,可按人家的身份那也是贵客,丫鬟给他安排好了座位,巧合的是,正巧坐在姜芜对面。 傅珩落座后,旁边就不自觉空出来一小块,他今天虽没穿官服,可身边却有两个佩刀的下属,一个是周显恩,另一个是姜芜也没见过的黑衣男子,一左一右站在他的座位旁边,对于那些娇小姐来说,这阵仗未免太吓人了些,连聊天的声音都小了。 傅珩拱手道:“傅某今日虽是休沐,但晚上还有公事,若这两人扰了各位清净,我让他们出去便是。” 周显恩抱拳转身欲走,陈姨娘哪里看不出他只是客气话罢了,更何况,她可开罪不起傅珩,因此连忙摆手说:“不妨事不妨事,请这两位小兄弟一同坐下便是。” 傅珩本来也没有让这二人离开的意思,遂心安理得吩咐二人坐下了。 桌上的菜色如何,并无所谓,他只看见姜芜满头珠翠,容色姝艳。 两人隔着屏风目光相接,傅珩眉心微蹙,姜芜缩了缩脖子,登时移开了目光。 …… 酒过三巡,宾主尽欢,姜芜以出去透口气为由,撂下筷子出了正厅,打算在门口等着傅珩出来。 接着想了想又觉得在门口等会不会太显眼了,于是又鬼鬼祟祟沿着青石路,跑到了一颗树下。 她想着待会傅珩出来,一定能看见她。 姜芜在树下等了一会,果然见到傅珩和那名没见过的男子一同出了正厅,反正四下无人,她下意识雀跃起来,整个人都有点蹦跶:“大人,大人……妈呀!” 傅珩看过来的那一刻,刚好是姜芜滑倒,并且摔了个屁股墩的时候。 是以,傅珩走过来时,看见的就是几日未见的小姑娘坐在地上,脑袋埋在臂弯里,看不见脸。 他拨了拨姜芜簪子上的流苏点缀:“怎么了?” 姜芜的声音里透着一股无欲无求的死寂,“呵,这就是我幻想了无数遍的久别重逢吗? 137 傅珩此时应当是有些想笑的——姜芜生无可恋的想着。 直到感觉自己的手臂被人拉住,然后稍一使力,傅珩把她从地上拉了起来,用一种猫嫌狗憎的语气说:“裙子脏了没有?” 姜芜摇了摇头,拍了拍裙子:“应当只是蹭了些灰。” 她见到傅珩自然是高兴的,又问:“大人最近过得怎么样?” 傅珩淡淡道:“托你的福。” 那就是还不错了。姜芜把目光转向那个从未见过的男子,疑惑道:“不知这位大人是?” 这男子样貌也是端正,今日穿着的表面上看是黑衣,但细看了才能看见,其衣服上竟还带了红色的暗纹,一双桃花眼更是风流无比。 “你便知周显恩曾和我说过的那个女仵作?” 姜芜点头,犹豫道:“的确。” 说话间,这人不知从哪里掏出来一柄折扇,扇尖一伸,欲抵住姜芜的下巴——傅珩蹙眉,伸手挡住了他的动作。 “宁律,自重。”傅珩冷冷道。 这名唤宁律的男子便悻悻地收回了手,他轻轻一笑,嗓音如山泉一般清脆,“姜姑娘这身份倒是特殊。” 姜芜不太想和这个宁律说话,于是她对傅珩说:“大人,你可还记得红袖那起案子?我妹妹姜雪兰是这红袖的好友,昨天我们在诏狱,红袖说是黄家人轻薄了她,她不得已才状告黄公子,可黄家那边却说是红袖第二次问他要银两,忍无可忍才将人赶了出去。” 傅珩略一沉吟:“可明日我要进宫一趟。” 宁律这时候又嘻嘻哈哈跳出来:“姜姑娘是要和人同行?没关系,在下锦衣卫四品佥事,这查案本是我分内之事,明天早上我来接姜姑娘?” 傅珩轻一挑眉:“让周显恩去。” 宁律气得拿着扇子给自己扇风:“我怎么就去不得了?我好歹也是四品佥事,不能光领着朝廷的俸禄不干活吧?再说了,人家周显恩日理万机,忙的很呢。” 傅珩蹙着眉,似乎还想说话,姜芜忙说:“宁大人肯帮忙自然是再好不过了,那就明日早晨宁大人来姜府门口接我就好。” 宁律这回满意了,“这才对。” 傅珩说:“平宣侯同意让你继续办案?” 一说起这个,姜芜就想起曾在姜青山书房听过的话,反正她权当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了,并不是十分在意东西,当然,最主要的还是姜青山这两天是真的很忙,估计也是没有空来管她的。 傅珩心知肚明,这侯府是拘不住她的。 是以,两人并未说太多,姜芜就被人叫走了。 因为陈姨娘不知从哪拉来的闺秀说是要介绍给她认识,墨画唯恐姜芜被人看见在这里和外男说话,着急忙慌的就拉着姜芜走了。 等姜芜到了那里一看才发现,好家伙,什么闺秀,全是塑料姐妹。 “呀你的首饰是也是在琳琅阁买的?这流苏簪十分衬你肤色呢。” “哪有,这流苏簪足足花了我哥哥五百两银子呢,这上面的每一颗珍珠,都来自东海,哎早和他说了没必要费这么多心思,这京城里的首饰铺子,例如琳琅阁,不也能做出一样的东西么?可哥哥和我说,我是这世上独一无二的女子,自然要戴上独一无二的东西。” 说话这人是裴大人的独女,这裴大人乃是御史中丞,老来得女,因此阖府上下也对这个女儿颇为宠爱,但也因为这样,也造就了她这无法无天且既爱炫耀的性子,这两年倒是收敛了一些,只可惜是从明着炫耀改成了暗戳戳炫耀,说白了还是优越感十足。 今日之前,她是看不上姜芜的。 这乡野里混出来的姑娘,哪里比得上这京中权贵的姑娘,方才在宴上,她也没怎么看清姜芜的长相,加上她没怎么说话,是以裴小姐也就觉得姜芜一定是那种上不得台面的女子。 姜芜刚过来就听见裴小姐说:“今天那位姜姑娘,还不知是怎样的无盐丑女呢,方才在席上都没怎么听她说话。” 另一位和裴小姐交好的姑娘笑道:“我瞧着也是,一瞧就知道是个没见过世面的玩意,宴会这么多人,怕是吓得连话也不会说了。” “哎你们说,这姜姑娘认亲匆忙,这侯府可有给她安排礼仪老师?” “没有吧,我父亲说了,这姜姑娘要是她女儿,必然不会这么急急忙忙认亲,起码得教上几个月礼仪……哈哈。” 这三个人聊得很是开心,姜芜在后面听得也很是开心。 直到裴小姐的婢女白着脸扯了扯她的袖子,“小姐……姜,姜姑娘来了。” 正在聊天的三人呆住,见到姜芜的时候,表情都和见了鬼一样。 姜芜挑了挑眉,“这位便是裴小姐?” 裴小姐呆了一瞬,虽然知道背后说人不好,但她性格使然,还是逞强地摆出一副高傲的样子:“正是。” 另外两个千金小姐,说白了也就是靠着裴小姐才能在这京城贵女圈子里活动,自己家族的势力很小,所以稍微碰到几个位高权重的人物,她们便不敢说话了。 姜芜笑道:“早前便听说过裴小姐的大名,今日一见,果然和传言一样。” 裴小姐没细想她这句话的意思,只觉得姜芜是在恭维她,于是挑了挑眉道:“那是自然,姜姑娘没见过世面吧?我娘和我说了,这人呐,一出生的时候见过的人,就决定了她以后能见到的世面,想姜姑娘你,还不知道是在哪出生的呢。” 旁边两个平时负责捧哏的姑娘明白这两人哪个她们都惹不起,因此现在静如死狗。 姜芜扶了扶鬓边的簪子,淡淡道:“裴小姐多大年纪?吃的什么药,读的什么书?” 还没等裴小姐接话,姜芜便说:“裴小姐难道是觉得我在夸你不成?你在坊间的形象可并不好。” 裴小姐白了脸色,指着姜芜骂道:“你在胡说什么!” 姜芜翻了个白眼,将她的光辉历史如数家珍:“去年二月,你指使下人当街纵马伤人;去年五月,你因为一件小事,要将贴身婢女卖进窑子里;去年六月,你在琳琅阁看上了一件珠宝,与另一名官家小姐发生争执,你一时气愤,竟挥舞着朱钗,将那女子的脸给划花了。” 姜芜微笑着正视对方惨白的脸,她说:“这些,还只是被报到了官府,被记录在案的,我相信还有许多,是没有报官的。” 138 裴小姐听完之后,又气又恨,她急道:“你信口雌黄!怎能如此空口白牙污蔑人!”虽嘴上骂姜芜污蔑,但其实她心知肚明,姜芜说的都是真的。 她性格骄纵,父亲的官虽然不算特别大,却还是能保她一辈子衣食无忧,裴小姐这十几年日子过得是无法无天,当街纵马、在大庭广众之下伤人、仗着自己是官家小姐,戕害平民百姓…… 可她不明白,姜芜怎么会知道这些事?她难道不是一个刚从乡下被捡回来的野丫头吗? 姜芜道:“我在这里奉劝你一句,夜路走多了,总会碰到鬼的,今日是我的认亲宴,我不想在这里闹事平白惹人不快,还请裴小姐慎言。” 说完,她看也不看裴小姐的脸色,转头就走了。 这认亲宴,说白了就是给京城所有上流人士一个认识她的机会,所以她还要风风光光的,如今全京城的人知道这平宣侯的嫡女虽然流落民间,却仍然出落的美丽动人,这也就够了。 …… 宫内,地炉熏得整个房间暖意融融,年迈的帝王在内侍的搀扶下起身,他望着桌前摇曳跳跃的红烛,忽然眯着眼问:“朕几日未上朝了?” 内侍张近贤垂眸答道:“回陛下的话,今日已是第三日了。朝堂中十分平静,并无大事发生。” 皇上点了点头,“不错。” 张近贤小心翼翼瞧着陛下的脸色,说:“今日一大早,嘉贵妃娘娘便差人送来了银耳莲子羹,说是陛下曾经最爱喝的,小人瞧着陛下还未醒,便让贵妃娘娘择日再来了。” 皇上对这事并不十分在意,因此只是淡淡点了点头,“罢了,我今晚去一趟。” 到了晚上,陛下踏足了嘉贵妃的宫殿。 早年间,他的确宠爱嘉贵妃——那时候她还不是贵妃,只是个普通的妃子,他和天下间所有男人一样,爱女人的好颜色,更何况她家世了得,放在后宫里,足以稳定前朝。 后来,她又生下了温宪公主,这个自己最宠爱的小女儿,一时高兴,便将她提为了嘉贵妃。 算算日子,也有一月有余未见到她了。 得知皇上要来,嘉贵妃自然是做了好一番准备,换上了他平常最爱看的湘妃色宫装,行了个标准的宫廷礼仪在门口等着他。 良久之后,皇上站在了她的面前,用一柄明黄色折扇挑起了她的下巴,“今日这样冷,为什么站在门口等?” 嘉贵妃垂眸,娇柔道:“臣妾每日盼着皇上前来,今天终于来了,自然要一瞬不错地在门口等着。” 皇上听了这话,脸上也没有其他表情,仍是淡淡的,和嘉贵妃进屋之后,桌上早已摆好了御膳。 这皇帝的御膳自然是非同一般,按照规格,每餐应当有八道主菜、六道小菜以及四个汤。 但可惜的是,身为皇帝,并不能多吃,每道菜只能吃三口,这嘉贵妃因为受宠,所以可以帮皇帝试菜,要不然吃饭的时候得有内侍在旁边试毒。 嘉贵妃进宫的时间并不长,但是颇为受宠,后来甚至在与皇帝用膳的时候,帮皇帝试菜了,皇上性子虽冷,但对这样的温柔小意还是颇为受用的,也就由着嘉贵妃去了。 两人用过膳后,又聊了几句关于温宪公主的,她近日要温习功课,所以都好久没到御书房来玩了,一说起这个女儿,嘉贵妃便笑道:“臣妾有时觉得,陛下比起臣妾,倒是更喜欢温宪了。” 皇帝笑道:“温宪性子活泼,年纪又小,朕要给她给她全大邺最好的东西。” 嘉贵妃听了这话,先是一喜,随即又颇为惶恐的睁大了眼睛:“陛下这样说,若是被有心之人听见了,恐怕要嫉恨温宪了。”说到这里,她又想起了上次冬宴的事情,红着眼眶垂泪了。 “陛下,这事虽已过去一段时间,但臣妾每每想起来,还是觉得后怕不已,那日冬宴,温宪她险些从楼上跌落,幸好被姜姑娘救了,要不然恐怕……后果不堪设想。” 陛下也蹙眉,“的确凶险。” 嘉贵妃心中一动,试探道:“那时候,臣妾就给姜姑娘送了些东西,算是感谢,只可惜当时姜姑娘在北镇抚司做仵作,恐怕是碍着傅大人的关系,并没有收下,我今日听说,这姜姑娘原来是平宣侯的嫡女,臣妾思来想去,还是要感谢的,况且呀……” 她露出一点笑意,俏皮道:“温宪也十分喜欢那姑娘呢,两次偷溜出宫去找她玩,听说还抓了一只白猫给人家,以为我不知道呢。” 提到这个女儿,皇帝也忍不住心情变好了些,他挑眉:“白猫?怎么,温宪还会抓猫不成。” 嘉贵妃撇撇嘴,撒娇道:“哪能啊,还不是臣妾早派人买了放在那里的,要不然,凭她那边本事,哪里能抓得住野猫?那只白猫是臣妾精心挑选的,不会伤人的。” “这样才好。”陛下满意了,后来又将话题绕回了到了姜芜,嘉贵妃说想请姜芜入宫一趟,算是亲自见面答谢,皇帝虽是应了,可瞧着却有些兴致缺缺了,他随意道:“这等小事,你决定就好。” 后来,皇帝寻了个由头,说是要去御书房看折子,自行离开了。 …… 皇帝走后,嘉贵妃的大宫女梅香小心翼翼走上前,忍不住道:“娘娘既然知道陛下不爱听那些事,为何还非要说,平白惹得陛下生气?” 这明眼人都看得出,嘉贵妃和他说姜芜,说要道谢,说要请人进宫的时候,陛下是并不高兴的,反而是和他说到温宪公主的时候,难得展了笑言。 嘉贵妃叹了一口气:“你当我不想留住陛下?只是我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梅香自然不会去问她说的是什么事,毕竟在这宫里,有些秘密本就是不足为外人道也的。 梅香正在给嘉贵妃卸下这满头的朱钗,她忍不住想,这大约就是后宫女人的生活了吧,除了那些勾心斗角之外,每一次,每一天,听到消息说皇上要来,便要花几个时辰沐浴焚香,结果皇上过来用一顿饭就走了,她便又要将这满头的朱钗取下。 嘉贵妃从铜镜里看着自己已经逐渐有了细纹的脸,又看向镜中倒影里的梅香,忽然道:“你跟在我身边十年了吧?怎么就不见老呢?” 139 不知为何,梅香听了这话,第一反应其实是不安。 她道:“贵妃娘娘说笑了,奴婢日夜做活,早就人老珠黄了,哪里比得上贵妃娘娘您天生丽质,容颜永驻呢。” 嘉贵妃却只是抬眼看她,后来却也并未再说什么了。 卸下梳妆后,梅香又伺候着她洗漱上床,嘉贵妃忽然拽着她的手臂说:“你可有见过先皇后?” 梅香愣了一瞬:“先皇后?奴婢未曾见过的。”她想了想,小心翼翼道:“先皇后去得早,宫中恐怕已经没有几个人见过她了。” 嘉贵妃略一沉吟,“我曾见过她。” 梅香都没明白她为什么要突然提起这个话题,但还是谨慎的答道:“奴婢曾听说过先皇后的名号,据说是位极美的女子。” 嘉贵妃却不期然想起了自己在十几年前,和皇帝见第一面的时候,乌央乌央的选秀大厅里,她不安的站在那里,九五之尊坐在龙椅上,她光是抬起头看一眼就要鼓起莫大的勇气。 后来,这位帝王走下神坛,走到她身前,牵起她的手:“这女子蕙质兰心,封妃吧。” 当时在场所有人都惊住了——大邺几乎没有这样的先例,女子选秀入宫,居然可以直接被封妃位,一般来说大部分人都是从昭仪做起,难道陛下当真如此喜欢她? 瞧着样貌是不错,可这后宫里的美人多了去了,这嘉贵妃,也并没有什么特殊的。 当时的嘉贵妃娘娘心里就好像蜜罐似的,她十足甜蜜的想着,皇上一定是万分喜爱她,才肯为她开这个先例,家人高兴的连着办了三天宴会,就连父亲在官场上素来不对付的同僚,也殷切的送来了礼物。 直到她入宫以后,皇上连着三月未见她。 后来她隐约听见,皇上奉她妃位,是因为她肖似先皇后。 那是一个惊才绝艳的女子,虽然先皇后二十几岁的时候就已经死了,宫里的人几乎没有见过她,毕竟皇上登上皇位的时候,就已经四十有余,这位先皇后是死后追封,活着的时候,她只是王妃。 皇上登基之后,迟迟不肯再立皇后,他极愿听从前朝大臣的意见,每年的选秀、封妃,都是按照规矩来的,甚至就连后宫中的宠爱,也是雨露均沾的,久而久之,大臣们也就明白了——皇上是不愿再立皇后的,不论如何,他也要为她留着这个位置。 嘉贵妃进宫之后,一度被认为是最有可能登上后位的人,因为她肖似先皇后也不是什么秘密,甚至为了巴结她,还有人将打听到的关于先皇后的一切悉数整理送给她。 三个月后,嘉贵妃打听了先皇后曾经爱穿的衣着,爱戴的首饰,屡次出现在御花园,只想和皇上来一场“偶遇” 不管愿不愿意,她的家族都需要皇上的宠爱,在这里每一个女人的命运身后,都牵扯着几十上百人的家族,就算是自己想放弃了,也会有数也数不清的人前赴后继。 没多久,她就做到了,皇上或许的确深爱先皇后,但也并不妨碍他把宠爱分给别人,嘉贵妃论样貌或许出众,但在宫里也不是最美的那个人,所以她为了宠爱,努力把自己装成另一个人,没过多久,她就有了回报——温宪公主。 有了公主固宠,她在后宫中的地位更加牢不可破,甚至被封为了贵妃,地位比曾经六宫之首的德妃娘娘还要高一层。 这些年来,她几乎已经忘记了自己是谁,自己要做什么,她有一本册子,记录着先皇后曾经爱吃什么,爱穿什么,性格如何,所以她努力的去学,先皇后是扬州人,口味偏甜,可她祖上是川籍,是无辣不欢。 进宫以后和皇上一起用膳,皇上发现她吃辣之后说:“吃辣恐伤了肠胃,以后吃些清淡的吧。” 那时她心里是怎么想的呢?现在已经回想不起来了,她只知道那时候的自己已经是笑盈盈的点头答应了,说以后再也不吃辣的了。第二日,她就吩咐小厨房,把所有菜都换成扬州口味,不许再出现辣椒。 巧合的是,无论她怎么学,性格都比不上先皇后那样生动活泼,他们说先皇后会骑射,会读书,在书塾的时候还曾气得先生跳脚,她也曾羡慕这样的女子,可她不是。 她的温宪是。 温宪公主的性格像极了先皇后,她活泼俏皮,甚至会在晚上偷溜出宫,嘉贵妃早就知道这些事,但她都默许了,也许是因为那样才像先皇后。 …… 今日她忽然提起这些,梅香一方面替主子心酸,可另一方面,又忍不住心惊肉跳。 这些事情或许不是什么秘密,可谁也不会把这些事情摆在明面上来和她说,所以这些年来,虽然所有人都知道她在模仿先皇后,却鲜少有人敢在她面前提。 嘉贵妃说:“我这些年,做的够多了吧。” 梅香不知道她指的是什么,但还是点了点头。 嘉贵妃想了想,又笑了起来:“父亲总该满意了。” 梅香垂下眼帘,轻声道:“天色已晚了,主子还是尽快歇下吧,否则明日早晨又该起不来了,至于那平宣侯府的姜小姐,明日奴婢会替您下帖子的。” 嘉贵妃点点头,轻轻叹了一口气后,闭上了眼睛。 梅香静默不语,打了帘子静静从房间里退了出去。 出了院子后,梅香走到一处隐蔽的地方,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从树上跳下来一个身穿黑衣的男子,这男子头脸都蒙着,也不说话,只管朝她伸手。 梅香神色紧张,从怀里拿出一份信递到她手里,还不忘嘱咐道:“小哥去送信的时候一定记得和主子说,明日我要去平宣侯府下帖子,贵妃娘娘要召姜大小姐进宫。” 黑衣人问:“为什么?” 梅香说:“应当是想拉拢平宣侯或是锦衣卫吧,我听说这姜大小姐和温宪公主有些私交,若是真被拉拢了,主子的形势可就不妙了,还望主子早日做好准备。” 黑衣人点点头,飞身上树,很快隐没在夜色里了。 梅香平复了一下呼吸,结果一回头,便见身后灯火通明,以嘉贵妃为首,无数宫里的护卫宫女,皆举着火把,冷冷的看着她。 140 梅香瞬间窒息,腿一软“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嘉贵妃上前两步,站在她面前,梅香浑身发着抖,额头抵在地上,脊背的蝴蝶骨凸起,显得她更加瘦弱了。接着,嘉贵妃说:“抬起头来。” 梅香瑟缩着,嘴唇轻颤,慢慢抬起了头,她先是看见了嘉贵妃裙摆上的金线,然后是戴了玉戒指的手。 她听见嘉贵妃说:“梅香,罔你在我身边伺候了数十年,如今倒是学会了吃里扒外。” 梅香知道,她接下来会被关起来,甚至可能会在宫里被活活打死,后宫里的阴私事并不比外头的少,她也知道,身为贵妃的贴身宫女,被发现了这样的事情,她除了一死,甚至没有其他后路了。 所以她痛哭流涕的乞求着,她用力拽着贵妃娘娘的裙摆,拽到整个指尖都泛白,可这位她伺候了十几年的主子,还是一句话也没听她说,转身走了。 …… 翌日,姜芜一大早便换上了一身轻便的衣服,在门口等着宁律。 这应该是她这段日子起的最早的时候了,要知道,平常的时候,她起码要辰时三刻才会醒,今天刻意起得早,主要是想避开府里的其他下人,虽然姜青山常年不在府里,但如今多了个陈姨娘。 陈姨娘毕竟只是个姨娘,并不是府里实际上的掌权人,姜芜是正儿八经的嫡女,陈姨娘不敢明着管到她头上,但是总会嘴碎几句,姜芜不想被她念叨,更何况她觉得,和陈姨娘打交道是一件十分累人的事,这种人桶的是软刀子,换而言之就是时不时阴阳怪气你一两句,论起斗嘴,姜芜不是斗不过她,只是懒。 她站在门口等了一会儿,宁律便架着一亮瞧着颇为朴素的马车到了,不过与这辆朴素马车完全相反的,便是他这淡黄色的锦袍,衣服上甚至还绣了几朵花,发顶上戴着一顶玉冠。 姜芜看见他这身装扮,险些以为自己看见的是西门庆。 她稍一迟疑,还是说:“你是刚从窑子里出来?” 宁律脸一黑,拿起扇子在她脑门上敲了一下,“小丫头片子,说什么呢!” 姜芜捂着脑瓜,委屈道:“那你和青楼里的姑娘穿什么情侣装?” 宁律刚想说话,又打量了一下自己这一身装扮,之前还不觉得,听她这么说,还真有点像。 他脸一黑,“行了行了赶快上车,别管那么多了。” 姜芜心中暗笑,一抬步进了马车。 布商黄家,之前锦衣卫已经去过一次了,只是当时姜芜并没有负责这个案子,所以并不了解,只是看过卷宗而已,在车上的时候聊天才得知,原来宁律之前在执行任务过程中受了颇重的伤,之前一直在养伤,就这次回来都是因为听说锦衣卫新来了一个小丫头仵作,他才赶急忙慌下了山过来的,结果刚巧姜芜就认亲回侯府了。 姜芜心中暗道:吃瓜果然是所有人类的本质。 宁律这次下山,倒也不全是为了瞧一瞧这新来小仵作的,最主要的还是因为公务。 黄家也在京城,乘马车过去用不着多久,姜芜还没下车,就见宁律忽然一伸手拦住了她,还冲她挑了挑眉道:“先别下车。” 姜芜内心缓缓浮现出一个问号? 然后,宁律下了马车之后,蹬蹬蹬跑过去敲了黄家的大门,由于他们来的太早,门房来开门的时候估计都有点懵,姜芜坐在马车里,偷偷掀开帘子往外瞧。 门房的人看见宁律这身装扮,估计也是懵了一下的,过了一会儿才问:“这位公子是?” 宁律顿了顿,突然抓住门房的手臂,大喊道:“这就是黄家吗!” 门房:? 姜芜:? 然后,宁律忽然往地上一坐,哀嚎起来:“青天大老爷啊,我妹妹被黄家公子给欺负了!这黄家看着是花团锦簇的有钱人家,却欺负了姑娘还不认账!我妹妹已经在家里寻了几次短见,非说这辈子一定要再见黄公子一面呐。” 门房估计已经被他这一套操作搞懵了,手足无措的看着他:“这这这,这位公子……你先冷静一下。” 宁律用自己浑然天成的演技居然还硬挤了两滴眼泪出来,姜芜近乎呆滞的看着他扒着门房的手臂说:“求你了,让我妹妹见一见黄公子吧。” 门房小哥是个实诚人,还颇为知心的拍了拍他的手臂,说道:“这位小哥有所不知,这我们公子啊……是个惯在外拈花惹草的,这几乎每隔一两个月就会有姑娘上门来讨少爷欠下的情债。你妹妹,大概也是一个可怜人。” 这个门房小哥可能是新来的,还不明白这种事情不能随便往外抖搂,另一个门房就比他聪明多了,偷偷踢了他一脚,再一拱手对宁律说:“这位公子且放宽心,容小人去通报一声。” 宁律自然应允,还不忘嘱咐:“还请快些,我妹妹昨天夜里还在院子里拉了绳子说是要上吊,若不是我救下来,恐怕都见不着我妹妹了。” 门房估计也是有点被他吓着了,主要是看他穿着什么的也不算差,瞧着不是往常那些秦楼楚馆的人家。 过了一会儿之后,围观人群也渐渐多了起来,门房已经去叫人了,宁律再一步一步走向马车,然后掀开帘子,情真意切的说:“妹妹,你放心,我一定会完成你最后的愿望的。” 姜芜:? 围观群众无不叹息,皆叹这公子竟如此重情重义,姜芜小声说:“这样有什么用吗?” 宁律顿了顿,实话实话,“其实没什么用,主要是想耍你。” 姜芜抬手便想打他! 这时候门房那边派人来报,说是黄夫人请他们进去,宁律说:“我这妹妹昨天才自杀过,现在身子弱,进不得风,能不能乘着马车进去,小哥放心,将马车停在院子里便可以。” 这本来是不符合规矩的,可是门房看了看,这外面围观的人如此多,如果看着这两人在门口闹下去,恐怕更不好,便答应了。 141 黄家的人此时也是急的着急上火了,见着宁律架着一辆马车进府,都是愣了一下的,宁律上前见礼:“这位便是黄夫人?” 黄夫人身材微胖,吊梢眼,尖下巴,瞧着有点不好惹,说话也是毫不客气的,“这不知道打哪来的孤魂野鬼也敢来我府上叫嚣了!” 宁律一改在门口的弱势样子,指天指地道:“黄夫人,是你儿负了我妹妹,怎还能如此污蔑人?” 黄夫人冷笑道:“呵,我儿近半月都在府中,从未出去过,去哪勾搭你妹妹?怕不是哪个穷鬼想出来趁火打劫!” 黄公子被关了半个月?这又是怎么回事? 宁律心思略一回转,“难道这几天给我妹妹寄信的人不是黄公子?可信上明明说了,黄公子被一青楼女子蛊惑,非要娶她为妾,因此还要斩断从前的所有情丝,我妹妹这才一时想不开。” 黄夫人蹙眉,语气这时候又软了许多:“都是些莫须有的事,那青楼女子已经打发了,我儿也会在府中好好反省从前的事,你妹妹的事,不管是真是假,你要多少银两,找管家支了便是。” 按黄夫人刚才的样子,显然是对宁律完全不信任的,她处理起这种事情来甚至会有些轻车熟路,只是就不知道会不会是这种事情太多了,所以才无所谓起来,宁律想了想,还是恳求道:“我们要的不是钱,我妹妹只是想和黄公子见一面,问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黄夫人嗤笑道:“我们家是什么身份,你攀得上吗?我儿子从前是有些混账了,可在那青楼女子身上吃了亏,便再也不可能和你们这些不知打哪来的姑娘厮混了。” 宁律回头一瞧,马车里,姜芜正小心翼翼把车帘掀开一个缝,露出一个眼睛,正偷窥呢。 就在这时,突然从后面走出来一个人,瞧着是个年轻人,却有些衣衫褴褛,脸上特别苍白,好像刚被人打了似的。 黄夫人一见到此人,便是有些慌张的样子,呵斥下人道:“还不把少爷扶回去!” 这居然是黄公子? 黄公子身体瘦弱,面白无须,只穿了一件单衣,外面批了一件披风,估计还是下人给他披上的,他望向黄夫人道:“母亲,我听见你们在说红袖。” 一提到“红袖”这个名字,黄夫人脸上便呈现出些嫌恶,“你提她做什么?来人啊,把少爷拉回去休息。” 宁律瞧着这黄少爷脸色如此惨白,看着跟被人打过似的,他突然噗通一声跪下,说道:“红袖是我的心上人,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她被陷害,母亲,算我求你了,红袖虽然出身青楼,但也洁身自好,就算您不同意她入府,那也不能让人进了诏狱啊!” 他声泪俱下的痛哭起来:“我知道,您不喜欢她,我也不强求能和她在一起,我现在只希望,您能出面澄清,她并没有坑害我,只可惜入府以后,反倒是我们府上的下人,都欺负她……” 姜芜坐在马车里冷眼瞧着,这个版本倒是和红袖说的对上了,她并没有第二次问黄家要钱,相反,是黄家的人欺辱于她,她是不堪受辱,才跑了出来。 戏演到这里,再装下去就没什么意思了,姜芜干脆挑了帘子径直下了马车。 “你就是黄章?” 众人瞧见这马车里走下来个天仙般的姑娘,瞧着衣着首饰皆非凡品,就连相貌精神也是一等一的好,这可和那公子说的什么寻死觅活不一样啊,众人还在茫然的时候,姜芜已经亮出了腰间的仵作牌子,“诸位,今日多有打扰,主要是为了红袖的案子前来。” 黄夫人懵了,她指着宁律,又指了指姜芜,张口便骂:“原来你们两个!” 宁律正色道:“在下锦衣卫四品佥事——宁律。” 宁律是官,并且还是个大官,黄夫人气得面容扭曲,但还是不情不愿的给宁律行了礼。 黄章瞪大了眼睛:“你们是锦衣卫的人?红袖现在怎么样了?” 姜芜淡淡道:“她如今被关在诏狱。” 黄章垂下眼帘。 宁律挑挑眉道:“根据卷宗所说,是红袖第二次问你们要赎身钱,还对你们反咬一口,所以黄公子忍无可忍,才将红袖告上朝堂,要求还原事情的真相。” 他的目光在所有人脸上转过一圈,慢悠悠道:“但依本官今日一见,却并不是这样,方才黄章、黄夫人的对话中,都可以得知,实际上是黄夫人并不喜欢红袖,所以才做了伪证,说红袖要讹诈你们。” 黄公子脸色苍白,黄夫人则气得胸口不断起伏。“你……信口雌黄!” 姜芜冷笑道:“这是不是信口雌黄,还得看黄公子的意思了,若是黄公子现在说一句,是红袖讹诈你,那红袖立马就会……” 她后半句话没说完,黄公子就已经急急忙忙道:“会怎么样?” 姜芜顿了顿:“按大邺律法,最好也是流放。” “流放……”黄公子一听,登时红了眼睛,他似乎有些站不住,身子都有些软了,只听他喃喃道:“红袖身子弱,怎能受流放之苦,她若是被流放,那岂不是会死在半路上?” 接下来不管黄夫人再如此出言威胁,黄章都十分坚定了,他说:“红袖是我赎回来的人,本就是收做姨娘,但我母亲得知了红袖赎身的价格是一千五百两之后,又向人打听了我们认识的事,便认定我是被蒙骗,并开始在府中对红袖多有挑剔。” “甚至,还派了下人想要轻薄她,红袖是个烈性的女子,她既然已经赎身,那就是良家女,所以她去了官府,去无法让人相信她的话,无奈之下,她只好说是我轻薄了她。” “可怜那红袖,以为好不容易能从平康坊那吃人的地方出来,能跟着我过上好日子,没想到居然是这样的……”说完,他已经忍不住垂泪。 姜芜听他说完,倒也是毫不意外的样子。 只见她走到黄公子身旁,蹙眉说道:“黄公子可知道关于红袖的另一件事情。” 黄公子忙说:“姑娘请讲。” 姜芜放低了声音,道:“你知道红袖是个男的吗?” 142 接下来,姜芜便看见眼前的黄公子脸色稍变,居然像是没听见似的,依旧是在下跪恳求着。 她蹙了蹙眉,往后退了两步。 黄公子哭的那叫一个情真意切,现在又是冬天,寒风可谓刺骨,毕竟是自己娇宠着长大的儿子,黄夫人最终还是没辙,请他们几个进了屋内。 进屋后,黄公子总算是答应了去穿件厚实些的衣服,姜芜则和宁律一起,去讯问黄夫人了,到了这时候黄夫人也不装了,她淡定的坐在那里,大约是因为现代和古代总是不一样的,对他们来说,官府的人也并不可怕,就算是被戳穿了,也并不会怎么样。 黄夫人抿了一口茶水后,语气还带着些嘲讽:“二位今日前来,我本以为真是我那儿子曾经的桃花债,原来是官府中人,那又何必采用这样极端的方法。” 姜芜心道,若是直接摆明身份前来,还不知道要跟你绕多久的弯子呢,宁律这法子虽说是偏门了点,但好歹有效。 众所周知,只要有效的,那就是好法子。 姜芜好歹还只是在心里想想,宁律就比她直接多了,只见他把折扇一撂,“那还不是因为您不肯说实话吗?据我所知,我们同僚已经上门好几次了,是黄夫人您每次都隐瞒了实情呢。” “今日若不是我们二人打了你一个措手不及,恐怕黄夫人今日对待我们的态度,也会是之前那样的。” 姜芜心里很明白,哪怕是如今实情真相大白了,或许也并不会怎么样,顶多就是会把红袖放出来,但是黄家有钱,这种事情扯出来对红袖也全无好处,毕竟一开始的确是她骗了黄公子。 只是……黄公子居然知道红袖是个男人。 没错,姜芜看红袖第一眼的时候,便一眼认出,这是个男人——当然,大部分人都看不出来,毕竟红袖只有身量上比其他女人高出去一大截,其他的性别特征并没有那么明显,再加上如今衣服穿得又比较厚,所以看不出来也是正常的,只是青楼里那些客人为什么看不出来,这就比较令人费解了…… 姜芜看人不是看脸,是看骨骼,刨除掉身体,从脸部特征上来看的话,男性的眉弓骨较为凸出,甚至可以看到有一个很明显的海鸥形状,所以眼窝会更深一些,而女性的眉弓骨则较为平缓,当然,这一点可以用化妆来改变,除此之外,还有的就是男性下颌骨较宽,下颌角突出,棱角分明,而女性的下颌骨角度较为柔和。 所以,哪怕红袖已经特意调整过自己的嗓音,甚至在体态形貌上也特意向女性学习了,但若是多加观察,还是会发现奇怪的地方。 姜芜推测,这可能是因为年纪,平康坊里的姑娘们都是从小培养起来,像清倌这种,也是从小需要练舞学琴的,而红袖作为一个男孩子,小时候性别特征还不明显,后来慢慢长大了,男性十五岁之后性别特征会越来越明显,包括变声之类一系列的成长。 她本来以为黄公子是不知道的,但是看刚才那个态度……居然是知道的。 “既然事情的真相已经大白,那我们二位也就不打扰黄夫人了,红袖被释放之后,是会回到你们府上还是另寻出路,这个就不是我们能管的事了。”宁律公事公办道。 黄夫人余怒未消,小声道:“狐狸精……” 两人权当没听见,直接走了,到快要出府的时候,被黄公子叫住了,“这位姑娘可否留步?” 姜芜顿了顿,下意识先看了宁律一眼。 宁律挑了挑眉,想到这段时间在北镇抚司内部的传言,只见他折扇一开,挡在姜芜面前:“黄公子有什么话想说的话,和我说是一样的,不必和她单独说吧。” 黄公子舔了舔唇,估计是误会了两人的关系,他诚恳道:“大人不要误会,是关于红袖的事,我和这位姑娘说两句,大人若是不放心,可以开着门回马车上去等,我就说几句话。” 姜芜扯了扯宁律的衣袖:“你先回去吧。” 宁律瞧着还是一副不太放心的样子,三步一回头的上了马车。 黄公子倒是个说话算话的人,他将黄家的大门敞开着,宁律就坐在马车上,他和姜芜在门口说话。 “这位姑娘方才问我,知不知道红袖是个男人,其实……我知道。” 姜芜震惊了。 黄公子看姜芜表情似乎不太对劲,又急急忙忙解释道:“姑娘莫要多想,我既然知道红袖是个男人,便不会对他有什么非分之想,我只是怜惜他的遭遇,想助他脱离苦海罢了,只是没料想到我母亲她的反应会这么大,平白令红袖糟了牢狱之灾。” 姜芜挑了挑眉,忍不住道:“可是你知道的,红袖他骗了你,所谓英雄救美,只是平康坊用来抬价的手段。” 黄公子点点头:“我的确知道,但是后来我想了想,红袖是个好人,不管是男是女,都是一样的,我曾倾慕她,后来知晓了他的身份,就从倾慕转为了佩服,平心而论,若我是他,恐怕都活不到这个时候。” 他这么说倒是让姜芜忍不住好奇了,红袖到底遭遇了什么? 那次在牢房里,她觉得红袖的确貌美,但平心而论,并不如绿研,知道了她的男人身份之后,倒是有些好奇罢了,而姜雪兰之前一直在城外庄子上,事说事无意中救了红袖一次,他以前到底遭遇过什么? “瞧我,一说起他就忘了时间,我今日和姑娘这番话,主要还是因为,红袖出狱以后估计也不会和我相认了,我这里有一张一百两的银票,你且交给她,在通宝钱庄可以取出来,往后天高地远,望他前路顺遂了。” 姜芜呆呆的眨了眨眼,她望着眼前的银票,发出了灵魂质问,“你就真的不怕我把你的银票吞了吗?” 结果黄公子也呆了片刻,“姑娘应该不缺钱吧……你这身衣服就几十两银子了。” 姜芜:…… 对哦。 143 回去的路上,姜芜还是有种不真实的感觉,这事就这么解决了?原来红袖这事这么好解决,那为什么还整的那么麻烦,而且黄家感觉也没怎么隐瞒啊,就将这些事和盘托出了。 她之前还感觉不会这么顺利的。 难道是因为今天身边是宁律?她戳了戳宁律的手臂,“你查案一直都用的这样的方法吗?” 宁律笑了笑,明知故问道:“什么方法?” 姜芜眼珠子一转,“就是这种……打的人措手不及的方法啊。” 宁律则道:“这对付非常的人,自然要用非常的办法,要不然你想想,锦衣卫上门都这么多次了,每次都用的是常规的问话,他们是报案人,又不是被告的,自然不能严刑拷打,那想来想去,不只有这样了吗?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用最快的速度,做出最好的效果。” 还真有点道理。 姜芜称赞道:“想不到宁大人瞧着吊儿郎当,还真有几分本事哈。” 宁律这人不仅经常穿的像个花孔雀,就连性格也非常像个花孔雀,姜芜一夸他就要上天,只见他折扇一开,嘚瑟起来了,“当然,那还不是因为本官身经百战,不管是奸臣还是江洋大盗,都逃不过我的手掌心!” 姜芜算是明白了,这人呐,就是太跳了,不被人夸一夸就不得了。 两人今日出门出的早,因此回程的时候,正是街上热闹的时候,路边的各色小摊正开张,姜芜今日还未用过早饭,肚子有点饿了,干脆下了马车找了家小面馆吃起面来。 宁律虽然摆着一张满是嫌弃的臭脸,但还是乖乖陪姜芜坐在了椅子上,这家面馆的味道却是不如上一家馄饨摊了,结果吃面的时候就听见老板在那边八卦,“哎你听说了没有,那宋家的女儿,听说又闯祸了,她们家正筹备着随便将人低嫁了呢。” “低嫁?这得嫁的多低啊,好歹是官家小姐,还是个嫡女,便是再低嫁,也轮不到我们这些人。” “啧啧啧王二麻子,你这可就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了,堂堂宋家嫡女是什么身份,就算是闯了祸,最差那也是嫁个探花郎,不过听说今年的探花郎身体极弱,也不知道是怎么当上这探花郎的。” “说了半天,你这也没说到那宋家嫡女闯了什么祸啊,这么严重?我怎么听说她是刚从庄子上回来的,这不是没过多久么。” 那人瞧着四下无人,只有两个人在面摊子上吃饭,自诩小声说:“听说啊,是戕害庶妹,只因为妹妹一句话惹恼了她,她便生起气来,直接将人推到了石头上,险些撞死了。” “这么严重?啧啧啧,看不出来啊,我上回在街上瞧见那宋家小姐,看起来挺温柔漂亮的啊……哎哎哎别说了,人来了!” 好家伙,说曹操曹操到,这两人还在背后嚼舌根子呢,宋琦便带着婢女从摊位前走过,径直进了后面的一家酒楼。 宋琦本来看见了姜芜,想过来打个招呼来着,结果听见面摊老板在嚼舌根子,顿时就没了打招呼的心思。 却不知姜芜虽然没看见她,但也听见了面摊老板说话的内容——说是胡啊,她和宋琦虽然不是特别熟,但好歹对这姑娘有些了解,她是那种会在其他人有危险时挺身而出的人,怎么会戕害庶妹?还是故意要把人家害死的那种。 不过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去北镇抚司说明情况,把红袖放出来,姜芜这么想着,很快和宁律一起吃完了面,两人刚刚站起来准备走,忽然从那酒楼里飞出来一个人! 真的是飞出来的,这人横着,脸朝下,脚朝天,姜芜完全看呆了,甚至没注意到,这人居然照着她砸过来了! “砰——”这人重重的砸在了小桌上,两人摆在桌上的空碗汤汁四溅,幸亏宁律先一步把她给拉开了,要不然姜芜可能会被这个胖子砸成饼。 众人还在惊诧,就见宋琦怒目横眉从酒楼里走出来,像是气还未消,一脚踢在凳子上,凳子飞起来,又重重地在那人脑袋上砸了一下。 “嘶——”看着就疼。 宋琦该是气狠了,她指着那人便骂:“哪里来的烂人,也敢到本小姐面前造次了,这次留你一命,是要你回去告诉你娘,想娶我,下辈子吧!” 那胖子被她砸的晕晕乎乎,也是生气,口不择言道:“你又算什么东西,戕害庶妹,你父母都开始在城中寻合适的经商人家把你嫁出去了,你还在这嚣张什么?再看不上本少爷,本少爷祖上也曾是皇商,昨日你母亲来问亲的时候,可是十足放低了姿态呢。” 这……士农工商,宋大人都想把女儿嫁给商人了,宋琦犯的错真有这么严重? 宋琦气得胸口起伏,这么多人看着,她一个姑娘也是无地自容了,竟然几步奔到面摊上,还立马抄起了刀子,吓得那胖子以为她是要刺自己,又是一阵惊恐大叫。 宋琦抄起刀子的时候,看见了街上那么多人,他们都看着自己,都在嘲讽字,说自己如此歹毒,她仿佛又看到了在府里的时候,下人们无处不在的嚼舌根子,自己是主子,他们不敢在她面前搬弄是非,却敢在外面乱说。 父亲对这个两年未见的女儿已经没有丝毫情谊,甚至想把自己随便嫁出去,方能不辱没了门风,亏自己空有一身武艺,却能被困在这种腌臜阴私事里,宋琦一想到这里,便想发狠,剪了头发做姑子算了! 她的速度快得奴婢都没赶得及拦,只见她将身后的头发取了一撮往前,然后拿起刀子就要划! 姜芜惊住,这削发可不是说着好玩的事! “宁大人!”她喊道,但是宁律的动作比她更快,她话音还未落,宁律已经出手,他拿起手边的筷子用力掷了过去。 “叮——”宋琦手上的刀被打掉,却不是宁律掷来的筷子,而是…… 姜芜看向从另一端走来的姜橪,再看看脸色莫名冷然的宁律,又看看杵在中间红着眼睛的宋琦。 ……怎么突然感觉这个画面怪怪的。 144 姜芜其实一直都知道,姜橪生的很好,初次见他的时候,他纵马长街,长眉入鬓,面上既带着少年人的明朗,又有些身为大将军的硬气,但只有今日,她看见姜橪的脸上是如此生动的怒意。 的确,怒意。 姜芜觉得现在姜橪就像一个河豚,戳一戳腮帮子就会爆炸的那种。 宋琦的丫鬟已经吓傻了,呆呆地往地下一跪,“求求各位,此事切莫声张,我家小姐她只是性子鲁莽了些……” 姜橪冷嗤一声,上前一步拽住宋琦的手臂,二话不说将人直接拉走了。 宋琦吓了一跳,刚想挣脱,就听见姜橪冷声说:“你确定要继续留在这里被人看笑话吗?” 宋琦立马就放弃了挣扎。 …… 姜芜恳求宁律,说宋琦好歹是个姑娘,这事还是要他帮忙,要这些百姓不要去外头嚼舌根子。 宁律自然是答应了。 至于那个被宋琦打的胖子,大概也是觉得丢脸,立马就跑不见了,宁律付过面摊老板的面钱后,姜芜想了想,还是掏出碎银递给面摊老板:“刚才那女子是我朋友,这钱是赔偿你砸坏的桌椅。” 其实面摊老板正愁着这事呢,那人说走就走,他这被砸坏的桌椅还不知道怎么办呢,姜芜肯赔钱那自然是再好不过。 面摊上发生的事情只是个小插曲,姜芜和宁律很快到了诏狱,两人兵分两路,姜芜去诏狱接人,再问清楚平康坊的事情,宁律去北镇抚司拿释放的公文。 姜芜到诏狱的时候,姜雪兰已经在门口等着了,这两天处理红袖的事倒是让姜芜对这个妹妹刮目相看了,她倒是重情重义。 姜雪兰远远的看见姜芜过来,便有些欢喜的拉住她的手,“案子查清楚了是不是?红袖马上就能放出去了?” 姜芜点点头,“案情已经查明,红袖马上就可以回家了。” 姜雪兰高兴不已,姜芜倒是有点想问,她知不知道红袖实际上是个男人?如果知道的话,她难道不会觉得红袖奇怪吗?可要是不知道的话,那好像……也很奇怪。 宁律办事效率极高,两人只在门口等了一会儿,便有衙役带着红袖出来了。 衙役先朝姜芜行了个礼:“姜姑娘,宁大人已经吩咐过了,烦请姜姑娘将人接走吧。” 好在被关了大半个月的红袖除了脸色稍有些苍白之外,身体上并没有其他不适,红袖先是向姜雪兰道了谢,结果姜雪兰还有些不好意思,指了指姜芜:“是她帮的你。” 姜芜挑挑眉,客气道:“分内之事而已,只是实不相瞒,我如今虽仍是北镇抚司的仵作,却同时还是平宣侯的女儿,姜世子的妹妹,姜世子如今遭遇了曾经黄公子一样的事,只是……他并不打算娶绿研。” 红袖本来还算平静的面容听到“绿研”两个字之后瞬间破功,情急之下,他甚拉住了姜芜的手,“你说什么?绿研?” 姜芜眼珠子一转,这两人似乎有些不对劲? 她开门见山道:“俗话说无功不受禄,我今日倒也并不打算让你做什么,只是希望你能找绿研聊一聊,或者亲自指认平康坊,我猜你们手里应该有许多关于鸨母的证据。” 红袖一听,虽是的确很想参与,却仍有些犹豫:“实不相瞒,这位姑娘,我们楼里的姑娘们其实都诸多怨言,奈何鸨母背后的势力实在太强大,我们和他们……堪称蜉蝣撼树啊。” 姜芜却道:“据我所知,平康坊做事并不谨慎,毕竟老鸨贪得无厌。只要你愿意,平康坊自然会被取缔。” 傅珩和她交过底,现在缺的,只不过是一个契机和一个可以将一切事由揭开的人。 红袖沉默着,姜雪兰虽然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但听这意思,担心红袖会不会有什么危险,便扯了扯他的袖子,“我觉得还是息事宁人比较好吧,这平康坊对你做了什么我是知道的,要是要为了这些事情,将自己再送入魔窟之中……” 红袖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背,“容我考虑一下。” 姜雪兰眼看劝不动,又觉得姜芜救自己的朋友目的不纯,于是又生气起来,回去的路上都没理姜芜。 不过好在姜芜本来也没想和她说话,两人勉强相安无事。 结果一回去,管家便急匆匆迎上来,“大小姐,三小姐,你们赶快去大厅吧,老爷回来了。” 姜芜挑挑眉:“所以呢?”她再一看姜雪兰,好家伙,脸都吓白了。 管家微微叹气,捂着嘴小声道:“大小姐有所不知,老爷为人严厉些,今天突然回来,发现你和三小姐都不在,正大发雷霆呢。” 姜芜又问:“那……他发了火之后会怎么样?” 管家一副不敢说话的样子,姜雪兰说:“父亲若是发火了,最常见的是罚跪,若是气得严重了,还会让下人用家法打,十天半个月都下不了床。” 下一秒,姜芜向前的脚步硬生生顿在了那里。 “你……说真的?” 姜雪兰怕的不行,几乎是瑟缩着说:“对啊,不过那都是几年前的事了,我们那时候还小,所以下人们打起来都不留情,现在年纪大了些,所以大概不会再打板子了。” 也是,这么大的姑娘了,还打板子,那也太难看了点。 姜芜一边思衬着这事一边往前走,很快便到了大堂。 厅堂内,姜青山坐在正位,满脸阴寒。 “跪下!” 姜雪兰吓得一抖,“噗通——”一声就跪下了。 姜芜眨眨眼睛,愣了一瞬,也跪下了。 姜青山平常总是冷冷淡淡,现在就连生气了也是一副冷冷淡淡的样子,几乎看不出太多情绪,赏罚都只在他一念之间罢了。 “近日听下人来报,宋家的姑娘在集市上闯了祸,你去掺和了?”姜青山问。 姜芜心想,宋琦这事她也没掺和啊,她只是给那个面摊老板付了钱而已。 于是她摇了摇头:“我只是给那个面摊老板付了钱而已,并没有……”她话音未落,只听“啪”地一声,右脸竟然已经忽然挨了一巴掌。 145 姜芜震惊,捂着脸抬头一看,姜青山原来已经走了下来,站在她面前,冷冷的看着她。 “我说过准你掺和这些事的吗?” 姜芜捂着脸,脸上的痛感后知后觉地烧了起来,姜青山这一巴掌扇的并不轻,完全没收着力道,她毫不怀疑明天这伤就会肿起来。 姜雪兰看她被打,心中更是害怕,姜芜心中火起,冷嘲道:“父亲可问过缘由?可问过事情经过?我只不过是站在那里,为什么就说我在外面惹事,还无缘无故打了我一巴掌?” 姜青山冷哼道:“我只关心我平宣侯府的名声。” 姜芜心里在想,关我什么事。 所以,她干脆站起来拍拍屁股,还施施然行了个礼,“所以父亲罚完了吗?” 姜青山蹙眉:“你什么意思?” 姜芜也学着他的样子蹙眉:“我只是照着父亲你说话做事,您说您并不关心事件的真相,只想维护平宣侯府的名声,我看不如这样,您今日既然已经打了我一巴掌,不如再对外说是再将我禁足一月,倒也维护了府里的名声。” “所以……”她上下打量着姜青山,一如第一次见面时那样陌生,“所以我们今日这事就了结了吧,我晚点还有事,再见。” “你——!”姜青山气急,抄起茶盏就想砸,结果姜芜又冷冷道:“管家和我说过,这茶盏是去年御史大人送的,据说十分难得到,你确定要先在砸了?” 姜青山的手就这么僵在了半空中。 再一看,姜芜已经走了。 …… 浮曲阁内,墨画和倚兰小心翼翼的站着,姜芜敲了敲桌面,“父亲突然回来,怎么会知道我和姜雪兰出府了?况且,父亲此前并没有拦着我们出府,此次反应却这么大,为什么?” 她垂下眸子,“禁足一月是我主动提的。” 倚兰斟酌着猜测道:“可是老爷回府的时间一向捉摸不透,往常……往常府里只有二小姐的时候,二小姐比较乖巧,所以才没出什么事,老爷脾气一向不好的。” 墨画一听,暗自蹙眉,轻轻扯了扯倚兰的袖子,心想你这么说的是什么话?什么叫二小姐比较乖巧,说这话的意思不就是说大小姐不乖巧么? 墨画都听得出来,姜芜怎么会听不出来呢?她似笑非笑的看着倚兰,“倚兰你原来是哪个院子里的人?” 倚兰眼珠子一转,“回小姐的话,奴婢从前曾是竹苑的下人,是伺候老爷的。” “哦…”姜芜摸了摸鼻子,“所以你觉得,因为你曾经是父亲的人,所以我会害怕?” 倚兰一听她这话的意思,忍不住有些害怕,但还是鼓着胆子一磕头:“大小姐误会了,奴婢的意思只是,大小姐怎么问,奴婢就怎么答罢了。” “原来是这样啊。”姜芜点点头,“行了没事吧,你下去吧。” 倚兰和墨画同时松了口气,两人齐刷刷站起来,双双要退下时,姜芜忽然又说:“等等,倚兰留下吧。” 倚兰僵住,她刚才还在想,大小姐经常外出,对她们这些下人也十分宽松,今天就算是出了这样的事,她也一样不会生气,结果这么快,大小姐就叫住她了。 她想做什么? 姜芜面无表情,接着扯出一个冷冷的笑:“墨画,你去将这院子里的所有丫鬟婆子包括门房小厮,全召集过来。” 倚兰吞了吞口水,立马跪下了,“大小姐开恩啊!” 姜芜耸耸肩,“不开又怎么样?” 倚兰:“啊?” …… 午时,姜芜搬了把椅子,坐在了门口,而院子里的下人们,乌央乌央站了几排。 姜芜托着腮,懒洋洋的翘着腿,“我今天发现,似乎有人不想待在我这浮曲阁。” 这些虽然是下人,但在侯府里做事,没点察言观色的本事怎么行,一听姜芜这话头,全跪在了地上。 姜芜不喜欢绕弯子,于是说话十分直接:“我想过了,自我回府以来,有时也北镇抚司和候府两边跑,不经常在院子里,你们看我不在,做事惫懒些,其实我也无所谓。” “有些例如院子里杂草落叶没清扫、置物架上灰尘遍布、或者是小厨房做菜不及时,甚至……在我明确说了我吃了菌类会起疹子之后,还是在菜里放了蘑菇丁,这种事情,不胜枚举。” 下人们听得都是冷汗涔涔,最开始觉得这个大小姐十分貌美,也并不粗鲁,还有几分拿她当主子看的心态,结果没过几天就发现,她经常出去,对吃食、环境也并不十分在意,想来是日子过得粗糙些,不会在意这些细枝末节的小事。 今天才发现,原来人家不是没发现,只是懒得说。 姜芜看着倚兰,虽是极冷的语气,脸上却还是笑着的:“我本想着,你们也不容易,每日辛苦,工钱却并不十分多,但今天我发现,光是让你们偷懒,让你们轻松些,你们也不会满足,你们还想要更多的银两。” “今天,我就把话撂这了,谁往二小姐那里,或是主院递给过关于我的行踪消息的,现在站出来,我不罚你,并且还会把这个月的月钱翻倍给你,不管你们是不是签了死契的。” 下人们都有些犹豫,开始交头接耳,这要是走了,还能去哪找这么好的活计?平宣侯府给的银两可比外头那些人给的多得多,就连吃穿也比外头那些做苦工的人好得多,姜芜脾气好,也不摆架子,瞧那几个大丫鬟平时都是满面春风的。 下人们心想,姜芜毕竟年纪小,怎么可能真的狠下心来把他们怎么样? 几番絮叨下来,竟是没一个人想走的。 只有倚兰,她张了张嘴,最后也没能开口。 姜芜说:“没有人肯站出来是吗?” 下人们齐齐磕头,表起了忠心。 姜芜叹了口气,人呐,总是不到最后一刻,都不会死心的。 她说:“那好吧,既然都没有人肯站出来,那后果就自负了。门房去库房通报一声,叫两个青壮年过来。” 墨画大着胆子问:“大小姐您是要?” 姜芜笑了笑:“当然是将倚兰打死了。” 146 浮曲阁内,倚兰的嚎哭和一群下人的求情声混做一团,姜芜拍了拍手,厉声道:“墨画,还不去?” 墨画身子一抖,忍不住磕头道:“大小姐开恩啊,这倚兰并没有犯错啊。” 姜芜则挑了挑眉:“你敢说她和没有给姜潞那边递消息?内宅下人这些事我不是不知道,只是懒得管,我也没什么把柄可给你们抓的,可倚兰今天不仅要做那两面三刀的背叛者,还要来我面前炫耀,我不给你们点颜色瞧瞧,怎么,还真的觉得我好说话了?” 几个丫鬟忍不住哭了起来,倚兰更是哭的声嘶力竭,墨画咬咬牙,还是跑出了院门。 姜芜这时候问:“我再说一遍,有没有人做过吃里扒外的事,现在站出来,我不罚你们,你们知道该怎么选。” 有了倚兰的前车之鉴,又站出来了三四个下人,皆是怯懦的站着,墨画已经带上两个身强力壮青壮年进了院子,姜芜再吩咐知书、荷香两人把倚兰的卖身契找出来。 倚兰哭的简直要抽过去了。 当初这四个大丫鬟送来的时候就是连着卖身契一并送过来的,倚兰跪地膝行上前,想抱住姜芜的腿求她,被她轻飘飘避开了。 “倚兰,我现在给你两个选择。” “大小姐请说,只要大小姐能绕我一命,倚兰为您做牛做马也在所不辞啊!” “要么,你拿着卖身契,和你那在主院做嬷嬷的娘一块出了平宣侯府,从此天高地远,你我的主仆情谊到此为止;要么,我今日就在这浮曲阁将你活活打死,一张草席裹了扔乱葬岗去。” 这是个人都知道该怎么选,倚兰连忙磕头,指天指地表示马上就走,绝对不再踏入侯府一步。 和倚兰一样的,还有那七八个下人,姜芜粗略瞧了一眼,他们之中有小厨房的,还有前院后院的洒扫婆子,自己平常也没接触过,几乎没有印象。 倚兰的事情解决了,她也懒得管剩下的人了。 “知书,荷香,看看这几个人签的是活契还是死契,或是活契便结了这个月月钱请他们出府,若是死契……全塞到陈姨娘和姜潞院子里去。” 知书和荷香自然不敢再说话,两人低着头将那七八个人请出了院子,又很快处理了剩下的事情,姜芜则施施然回了房间,瘫在了自己的美人榻上。 外头的喧闹声慢慢停了,过了好一会儿,三个大丫鬟才怯怯地站在了门口。 窗外有清风缓缓吹拂进来,姜芜看了会屏风上的美人图,才挥了挥手:“进来吧。” 三个大丫鬟面面相觑,一进来便跪了一排。 姜芜从屏风上收回目光,冷冷道:“今日之事,可看明白了?” “你们可能觉得我是刚被认回来的,性子比寻常主子温和些,便看轻了我,甚至我吩咐下去的事情还不放在心上,这些我都无所谓,但既然在我的院子里一天,就得认我是你唯一的主子,若是有下次,我就不会手下留情了。” 三人被她的话怵地猛磕头,“奴婢绝无二心,请姑娘明察!” 姜芜挥了挥手:“墨画,替我在侯府里找一个叫白果的姑娘,以后就由她来顶替倚兰的位置吧。” 墨画自然不敢多言,松了口气退下了。 荷香刚想说话,又被知书拉住了,两人一番无声的眼神交流,姜芜尽收眼底。 姜芜轻叹了口气:“荷香,虽然你知道我吃了菌子会全身发痒,还是纵容小厨房的人在菜里放了蘑菇丁,但我这次并不会罚你。” 荷香一听,冷汗都下来了,她喉间干涩:“奴婢……奴婢只是疏忽了,下次一定不会。” 姜芜并不想听她辩解,只是冷冷的说:“你们四个在我这里一视同仁,每个人有两次犯错的机会,倚兰已经都用掉了,你还有一次,所以……” 荷香红了眼眶,又给她磕了个头:“奴婢明白,奴婢下次一定不会再犯。” “下去吧。” 知书和荷香很快退下,姜芜躺在美人榻上,闭着眼睛数时间,再过多久陈姨娘会过来呢? …… 这厢,墨画正领着白果一路往浮曲阁去,墨画是十分有经验的丫鬟,方才在院子里已经明白过来,主子压根没有要打死倚兰的意思,她只是想将倚兰赶走,再借这个机会吓退院子里那些本就不安好心的下人。 倒是她一听说主子要打死倚兰便慌了神,还失态了,也不知道主子会不会误以为她和倚兰是一伙的,若是主子真的以为她包庇倚兰,那岂不是会怀疑她? 这个白果也不知道是哪来的,说不定是主子之前就认识的?那可要好好对待,主子既然特意要把她带过来,说不定白果有什么过人之处呢。 结果白果也是一脸懵逼,她原本只是后院里的二等丫鬟,后来知道了她那天伺候的客人居然是真正的嫡出大小姐,现在大小姐身边的丫鬟又过来告诉她,以后她就跟着大小姐了,并且还一跃成了一等丫鬟! 白果心里明白,从二等丫鬟成为一等丫鬟,可不仅仅时候涨点月银,就连老家的父母也会长脸,甚至听说这家的女儿在侯府里做一等丫鬟,认亲的人怕是会踏破门槛。 白果心里想着这些事,不知不觉雀跃了起来,她随着墨画进了浮曲阁,这院子可真大,什么都有,就连下人也不像他们那个小院里的一样懒散,见着有生人进来,竟是连头也不抬,只专心坐着自己的事,哪像她们以前,几个丫鬟婆子抓一把瓜子花生,怕是能唠一下午。 她哪里知道,那是因为姜芜才刚刚整顿过下人,下人们现在正是惊恐的时候,哪里敢冒尖出头。 墨画领着白果,正要进屋的时候,却听见里面传来了陈姨娘和姜芜对话的声音。 陈姨娘说:“大姑娘,这事吧,我这个做姨娘的,本来是不该说的,但念在我好歹是你的长辈,往后在这京城中,你还要嫁人,所以也就多嘴了这么一句,你这千不该万不该,因为一点小事就要将丫鬟打打杀杀的呀,你是不知道,那倚兰的娘,是府里的老人了,如今年纪也大了,在我面前哭的那叫一个泣不成声啊,这事要是传了出去,岂不是要说你……不懂礼数?” 墨画心里一跳,刚想拉着白果先走,就听见姜芜的回话,是极其嚣张的态度:“大姑娘?姨娘怕是健忘,忘了该叫我什么了。” 147 墨画虽想着避开这些主子的纷争,却没料到白果初来乍到,她虽然也想躲,却一不小心,靠在了那门上,更没想到的是,这门居然没关紧! 两人皆是倒吸一口凉气,下一刻,白果“哎呀”一声,径直摔进了屋里。 墨画站在门口,不知所措的行了个礼:“见过大小姐,见过姨娘。” 陈姨娘却没空管她们两个,只是带了三分怒火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姜芜轻飘飘道:“白果,墨画,去给姨娘看茶。” 墨画一个激灵,立马反应过来这是姜芜要把她们支开,赶忙拉着白果就出去了。 而在屋内,姜芜才说:“我记得,父亲是说让姨娘你代行管理中馈,没让你乱插手,连我院子里的事也管吧。” 陈姨娘肚子里憋着火,却碍着她的身份不敢发火,要是自己哪天被纳为了续弦,成了正室娘子,姜芜这个嫡女,哪里还敢在她面前造次。 可是现在,姜芜是嫡女,她是姨娘,姨娘顶多算半个主子,要是姜芜真计较起来,她见到姜芜甚至要行礼。 尽管心里不知有多怨怼,陈姨娘竭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后,还是勉强摆出一副端庄的样子,“大小姐,我不是这个意思,我虽然一直在庄子上,但好歹比你多活了几十年,我只是觉得大小姐这事办的有些不留情面了,若是传出去,恐怕对你的名声不好。” 姜芜毫不留情道:“我的名声好不好,不就取决于你和姜潞会不会去外面散播消息吗?别以为我不知道哦,陈姨娘。” 陈姨娘来之前,打的一肚子腹稿全都没用了。 她就是千想万想也想不到,这姜芜居然一点情面都不给,说话丝毫不绕弯子,陈姨娘小时候也是在深宅大院里长大了,是家道中落了,才来给人家做妾,从小到大,不管是她接受的教育,还是生长的环境,府里的姨娘太太,哪个说话不是有八层意思? 她本来已经想好了,拐弯抹角的提醒姜芜,点出她不知礼数,好让她对自己这个代理中馈的长辈有几分敬畏之心,倚兰的事对她而言,是个把柄,倚兰的娘在这府里做了十几年,跑到她面前来哭,她前几天才在姜芜那里吃了瘪,自然想找回场子。 可她万万没想到,姜芜实在太直接了。 直接到她完全没办法接话。 陈姨娘现在的感觉只要一个,那就是如坐针毡。 最后,她还是气不过:“你就不怕我把你最近总是出门去北镇抚司的事告诉老爷?老爷脾气可不好。” 这倒是,姜芜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然后冷静地说:“的确,父亲刚还打了我一巴掌,喏,看见印子了吗?” 陈姨娘:…… 她顿了顿,依旧难以置信:“你没有其他反应?” 姜芜嗤笑道:“一巴掌而已,我能有什么反应?我已经十六岁了,是府里唯一的嫡女,我只要不犯大错能直接影响到平宣侯府,对父亲的作用是很大的,而你们都是姨娘和庶子庶女,影响不到我身上。” “友情提示你一下,你的女儿是姜雪兰,不是姜潞。帮她对付我,对你来说可没什么好处,父亲也没有多宠她,并不能为姜雪兰谋得实际上的好处,如果是因为姜橪和姜潞关系好的话,他如今是武将,以后还不知道会不会去边关呢。” 陈姨娘勉强扯出一个微笑,结果又被姜芜接下来的话打断了,“你如果是寄希望于姜潞能带着姜雪兰去参加些贵女圈子的聚会以后好相个好人家,建议你打消这个想法,姜潞现在名声不咋地。” 陈姨娘扶了扶鬓边的簪子,尴尬道:“大小姐说话未免也太……” 姜芜说:“太直白了是吗?直白些不好吗?综上所述,不管你是想要妾室扶正,还是想姜雪兰以后找个好人家,姜潞都不是个值得依靠的对象,如今,她才是府里那个真正地位尴尬的人。” 她自认说话已经足够委婉了,如果再直白些,她会直接问她有没有长脑子。 陈姨娘终于找到机会,匆匆走了。 在门外站了许久的白果和墨画这才端着茶进来了,姜芜打了个哈欠,“白果来了,把茶递给我吧,墨画你先出去。” 墨画闻弦音知雅意,放下茶盏便出去了。 白果仍有一种被天降馅饼砸中的感觉,一跪下便哐哐磕头,说了好一番表忠心的话,姜芜哭笑不得,挥挥手让她先起来,态度倒是亲和:“我这院子里走了一个一等丫鬟,我想了想,之前与你曾接触过,觉得你不错,便提拔你到我院子来了,以后该做什么,墨画会教你,有什么不懂的问她就行。” 白果点点头,“奴婢明白。” 姜芜想了想,又说:“上回曾见你提过的贾婆婆,你尽快把所有与她有关的事情都说给我听,明白吗?” 白果虽然不太明白,但见姜芜这样子明显是要查清贾婆婆死亡真相的,便也高兴起来,“回大小姐的话,奴婢明白,可还有什么事要吩咐?” “唔……”姜芜摸着下巴将白果打量了一番,突然说:“我怎么感觉,你好像与我身形相仿?” 白果眨眨眼睛,没明白她的意思。 …… 天色将晚,白果欲哭无泪的换上了姜芜的衣服躺在主院的床上,感觉心跳快的仿佛要跃出胸腔了。 她实在太紧张了,没想到主子吩咐的第一个差事居然是这样的,和她互换了衣裳,要偷溜出去。 这要是被老爷给发现了,岂不又是要罚?白果心惊胆战的想着。 而这厢,姜芜拍了拍手上的灰,心满意足的爬上树,坐在了枝干上,上次她就发现了,这棵树和围墙挨得非常近,而只要翻过了这个墙,就能出侯府了。 现在只差一步了!姜芜一边小窃喜着,一边小心翼翼将一条腿搭在了围墙上,刚迈过去突然看见围墙下面有个人影,吓了她一跳,身子重心不稳,居然就这么直直的载了下去! “啊啊啊——哎哎哎大人?” 148 姜芜望着天,茫然的想——为什么傅珩要闲来无事在她墙根底下溜达。 最重要的是,由于她是直接摔下来的,傅珩也就顺势接住她了,所以就等于她是直接摔进傅珩怀里了。 就很准。 “大人,咱们打个商量呗,你先放我下来吧。”姜芜戳了戳他的肩膀,这才看见向来光风霁月的指挥使傅大人居然耳尖有些微红,甚至就连脸颊都有些红了。 “哦。”傅珩匆匆点头,然后把姜芜放了下来,姜芜一站稳,立马往后退了两步,恨不得离他八丈远。 “大人,你没事站在我墙根底下干啥,遛弯?”姜芜十分侥幸的看了一眼墙上,是她对自己太自信了,按照这个高度,她甚至毫不怀疑自己会摔断腿。 哎——!不对啊,傅珩刚接住她了,所以傅珩的手臂还好吗?她虽然不重,那也是八九十斤的人啊。 “路过。”果不其然,傅珩冷冷道。 姜芜想了想还是问:“那大人你的手臂还好吗?我觉得我还是挺重的……” 傅珩顿了顿,不着痕迹的把手臂往后一藏,“没事。” 姜芜点点头,心想不愧是傅珩,居然没有什么反应,按理来说她一个大活人砸他身上了,虽然围墙不算特别高,但是从物理学的角度来看,傅珩不骨折都是天赋异禀。 但哪怕是这么想,既然傅珩说自己没事,那姜芜就认为是没事了。 “倒是你,翻墙出来做什么?” 两人开始慢吞吞地往街上走,现在天已经快黑了,满街商铺的红灯笼慢慢亮了起来,映在街边石桥上,照着河面波光粼粼。 姜芜觉得这没必要瞒着傅珩,就实话实说了,“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我今天在这里约了人,所以必须要出来,不过……算算日子,估计要一直禁足到过年了,唉。” “约了人?”傅珩眉心微蹙,语气不知不觉冷了下来:“约了谁?” 姜芜便把姜橪和绿研,还有红袖、黄公子的事都说了一遍,末了还不忘确认一下:“我记得上次大人您是和我说过,安王要动平康坊,并且已经掌握了证据,现在就差一个能站出来举报的人了是吗?” 傅珩略一沉吟:“的确,平康坊在京中势力大多来自平王,这段时间平康坊处事嚣张,怕是连平王也保不住了,听你的意思,是找到那个肯出来举报的人了?” 现在这事其实就是卡在最后一关了,安王的用意是打平王和平康坊一个措手不及,所以才需要这么一个可以直接站出来的人。 姜芜笑了笑,“也不确定,我如今本来不应该过多插手北镇抚司的事,只不过因为姜橪这个蠢……不我是说,他也不小心被骗了,为了把他捞出来,我还赔进去一个手钏,简直血亏。” 一说起那个手钏她就心疼,毕竟她可喜欢了。 傅珩说:“所以你们是约在今天晚上?和……绿研?” 姜芜笑眯眯地吹捧他:“大人可真聪明,这么容易就猜到我找到人是绿研,我给她修书一封,让她今天晚上在画舫上等我,她应该会来吧,毕竟我都把红袖放出来了。” 一说起这个,她就忽然想起来红袖是个男的这事,姜芜自认永远活跃在吃瓜第一线,所以颇有些好奇,“大人你可见过那个红袖姑娘?” 傅珩在脑子里过了一圈,基本没什么印象了,于是他问:“什么?” 姜芜猜到傅珩估计是忘记这号人了,于是哈哈一笑,“那大人你知道红袖实际上是个男人吗?可真厉害,以男子之身混迹在青楼之中,十几年来都没人发现,不过呢,还是我火眼金睛,一眼就看出来那红袖实际上是个男子了。” 傅珩顿了顿:“红袖?” 这事他并没有直接接手,所以姜芜问起这个人时,他脑子里印象也是非常模糊的。 姜芜本来以为傅珩听到这个消息会意思意思震惊一下,结果没想到他还是没啥反应,简直就像个莫得感情的机器人,她也自觉无趣,走着走着就到了河边,等着游船过来接。 结果一扭头,发现傅珩还没走。 “大人,你还不回去吗?我记得你直到过年都要住在长公主府。” 傅珩负手而立,淡淡道:“这事也是我北镇抚司的事,自然要由我来处理。” 姜芜深以为然的点点头:“所以可有通知锦衣卫?” 哪知道傅珩这厮却反问她:“为何要通知锦衣卫?难道……姜仵作如今成了平宣侯府的嫡女,就不信任本官了?” 姜芜:??? 您这是什么歪理? “哎算了算了,大人想要行事低调些嘛,我理解的,哎游船来了,我们上去吧,大人。” 游船很快靠岸,傅珩手长脚长,一迈就上去了,结果可苦了姜芜,她选的这个地方一点也不好上船,她若是要上去,那还得往前几步,可往前就会一脚踏进泥里,这可太糟心了。 傅珩站在船尾抱臂看她:“怎么了,上不来?” 姜芜眨了眨眼睛,试探的脚伸了几次都没成功,然后她也学着傅珩的样子一抱臂:“我觉得按照大部分姑娘的身高来看,我并不算很矮,更何况,我如今还能长高,今天的情况,只是偶然。” “是吗?那你别上来了。”傅珩说完,居然真的要往里走了! “哎哎哎大人,不是,傅大人你真的不管我啦?不是吧不是吧!”姜芜现在就感觉自己像小白菜,傅珩就是那个杨白劳! 好在傅珩大概也只是一时无聊想逗逗她,姜芜话音未落他就去而复返,然后……他长臂一伸,两手夹住姜芜的腋下,直接将人提溜过来了。 姜芜:…… 她惊呆了。 作为一个实际上活了二十几年的成年女性,她真的从来没有被男性用这样抱小孩的姿势抱过,而通常来讲,这种姿势都只过出现在长辈抱小孩,接着再单手把小孩搂着坐在臂弯,然后说:“来乖女儿,给叔叔阿姨们打个招呼。” 傅珩往前走了两步之后发现姜芜居然还没有跟上来,他略有些疑惑的回头,见姜芜还是保持着一个“目瞪口呆”的表情,然后一动不动。 傅珩:? 姜芜顿了顿,一言难尽道:“大人至今未娶妻的原因,我知道了。” 149 直到两人到了画舫上,姜芜还是像一只气鼓鼓的河豚,一路上她嘴巴就没停过,“大人你下次可不能这么抱姑娘,姑娘会生气的。” “我为什么要抱姑娘?” “淦,我不是姑娘吗!” 傅珩挑挑眉,从上到下望着她,眼神里的含义可谓是昭然若揭。 姜芜:……我觉得我受到了羞辱。 两人进了画舫之后,一路又到了雅间,还没进门,便听见袅袅丝竹之声,其声悠然,倒是十分悦耳动听。 姜芜一抬头,和傅珩对视一眼,两人推开门,果然见里面坐着的是绿研和红袖。 不过,今天红袖穿的是一身男装,大概美貌从来不拘泥于性别,红袖就是女装温婉,男装端正,上回姜芜见他,只觉得他漂亮又温柔,就算知道他是个男子,但还是觉得他优雅;而今天见他,又觉得他身上有一种特别的气质,就好像是从书肆里跑出来的小公子,完全看不出这个人曾经流落过欢唱。 结果……可能是姜芜一时鲁莽了,她推开门的时候,绿研正在给红袖喂水果,居然喂得是什么水果不知道,但!这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她是嘴对嘴喂的! 姜芜:!!!简直瞳孔地震。 红袖这是什么可男可女的万人迷体质啊! 所以难怪那天绿研知道红袖在黄家过得并不好,并且还进了大牢之后表现的如此慌张,原来并不是因为小姐妹的惺惺相惜,而是……红袖是她男人。 包间里的两人也顿住了,绿研羞红了脸,立马推开了红袖,上前见礼道:“小人见过傅大人,见过姜小姐。” 姜芜一愣一愣的点头,决定忘记刚才看见的东西。 她和傅珩很快落座,绿研开门见山道:“我和红袖商量了,明日我和他去敲登闻鼓,只需细数鸨母平日里对我们是如何苛待,另外,我已经和楼里的其他姑娘商议了,必要的时候,她们也会站出来。” 姜芜和傅珩对视一眼,心中仍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居然如此轻易么?姜芜本来以为这事还需要多磨一磨的,毕竟平康坊作为京城中最赚钱的青楼之一,红袖和绿研在这里的生活水平肯定是不差的,那次见到绿研,她通身的穿着比有些富家小姐还要好。 姜芜略一沉吟:“那你要什么?钱?” 绿研笑了:“姜小姐果然是明人不说暗话,实不相瞒,我不仅可以帮你对付鸨母,我还能给你一份和平日里和鸨母关系亲近的京城权贵名单,但作为交换,我希望二位能给我一笔银两,不用太多,让我们离开京城就好,另外,平王的人一定不会放过我们,我们需要锦衣卫的保护。” 傅珩:“这是自然。”他拿出一张五百两的银票放到桌上,“这些够你们生活了。” 的确,对于普通人来说,哪怕是一百两也是一笔天文数字了。 这时候,红袖忽然道:“谢谢姜姑娘了,肯为我送黄公子的银票。” 姜芜笑道:“这有什么好谢的,银票是他给的又不是我给的,难道我还得把钱昧下不成?” 红袖没说话的时候姜芜还在刻意忽略他的存在,现在他说话了,姜芜自然忍不住问:“你和绿研原来是……?” 绿研一听,顿时慌张的摆了摆手:“姜姑娘误会了,我们只是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罢了。”虽是这样说,但她的眼睛里分明写着黯然。 姜芜一瞧便知她喜欢红袖。 那不知道红袖又是怎么想的,他做男人的时候能吸引女人,做女人的时候也能吸引男人,属实牛批。 红袖笑了笑,这一笑竟有种“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的风流感,也是,欢场里出来的人,怎么可能不知道谁倾心于自己呢?只是对他们来说,爱慕更像是一种为达成目的的工具罢了。 他说:“我与绿研自幼便相识,小的时候,鸨母看我长得好看,便让我扮作女装,这一装便是十几年,而在这十几年里,只有绿研和我相依相偎,我也早就决定,要守护绿研一辈子,等我们离开京城以后,我会用钱开一间脂粉铺子,就算日子不比以前奢华,但也是可贵的。” 是吗?姜芜内心其实是忍不住怀疑的。 绿研对红袖是真心的,可是红袖呢? 最后,她又想起了自己那个便宜妹妹姜雪兰,最开始的时候姜雪兰是在庄子上救了她,按照时间和年龄推算,姜雪兰应该是不知道红袖的真实性别的,平康坊在京城最繁华的地带,姜雪兰却住在城郊的庄子,当时红袖是在什么情况下认识的姜雪兰,还受了重伤? 这个人身上太多秘密了,可他并不想被人知道。 姜芜把想法按下不表,红袖和绿研两人并不能在外久留,很快就回去了,姜芜则想着,反正很快就要被禁足了,还不如今天好好在外面玩会,于是便拉着傅珩,也不想让他走,但姜芜想了半天也没想出来个完美的理由。 “大人,你晚上有事吗?” “有。” “啥事啊,这么晚了,还回长公主府吗?长公主最近过得好吗?” “看公文。” 姜芜悻悻地点了点头,又撇了撇嘴:“大人,不如你带我去北镇抚司吧。” 傅珩难得地瞥了她一眼:“去北镇抚司做什么?” 姜芜想了想,说:“温宪公主曾送我的那只白猫,当初我搬去侯府的时候忘记带走了,北镇抚司里你们都日理万机的,一定没空养它,对吧。” 然后傅珩莫名其妙盯着她看了半晌,忽然说:“还真是物似主人形。” 姜芜:??? 而傅珩,却想起了这两日,那只恼人的白猫在他的书桌上蹿下跳,还抓坏了他两件衣裳。 “你一说起这个倒是让我想起来了,你那只白猫抓坏了我的衣裳,所以……” 姜芜茫然的看着傅珩忽然瘫在自己的面前的手。 傅珩冷冷一笑:“所以,赔钱。” 姜芜:“……大人,其实有句话我老早就想和你说了。” 傅珩一挑眉:“什么?” “你这多好的一个人,为什么偏偏长了一张嘴呢?” 150 傅珩蹙着眉:“姜仵作,如今你恢复身份,胆子倒是大了不少。” 姜芜“嘿嘿”一笑,也不恼,央着傅珩给她买吃的,傅珩又问:“怎么,平宣侯不给你月钱?” 姜芜叹了口气,还是没把自己院子里那点破事说出去。 毕竟说起来实在是有点丢脸,自己连个下人也管不住,一听就感觉有点蠢,自己的月银都用来遣散那几个下人了,现在哪里还有多余的钱。她自诩不是个好人,但这个时代,他们从生下来开始就注定比别人悲苦些,很多时候人的命运并不是可以选择的。 若真按照侯府的规矩,他们调来浮曲阁时间很短,这么快就被主子赶走,是半分工钱也拿不到,并且还要被毒打一顿的。可姜芜却觉得,谁都不容易,就像现代的时候,公司老板辞退员工还得多付一个月工资呢,就当是好聚好散了。 傅珩知道她刚开始学着这事以前从来没接触过的事情,心里慌张茫然也是情理之中,所以并没有戳破她,只是拉着她出了雅间,“想吃什么?” 姜芜正歪着脑袋想呢,结果就看见姜潞居然迎面走了上来。 啧,今天出门之前忘看黄历了,姜芜不耐烦的心想着,姜潞上前见礼:“见过姐姐,见过傅大人。” 姜芜神色冷淡,这才多久,姜潞就要急着往她院子里伸手了,自己可没空陪她玩宫斗戏。 她只想简单打个招呼就走,可谁知道姜潞似乎并不满足于此,姜潞拉住姜芜的手臂:“姐姐想去哪?” 姜芜甩开她的手:“和你有什么关系?” 姜潞一听,眼圈立马就红了,她轻咬着贝齿,瞧着还真有几分我见犹怜的样子:“姐姐,并非是妹妹故意要和你作对,只是父亲同府里所有人都说了,你如今被禁足,若是又发现你不在院子里,恐怕那满院子的下人都要受罚了。” 姜芜挑挑眉:“那妹妹今日的意思是要去向父亲告发我喽?” 姜潞忙摇头:“姐姐误会了,妹妹只是提醒你,要早些回府,若是被别人看见了,又是跳进黄河洗不清了,更何况这深更半夜,你又是和傅大人单独相处……不太好吧。” 姜潞说完之后,姜芜的确有那么一会儿没回话,就在她以为自己终于扳回一城的时候,姜芜忽然说:“所以呢?这关你什么事。” 姜潞:…… 姜芜不想理她,于是拉着傅珩想走,姜潞又来扯她,姜潞今天也不知道是不是哪根筋搭错了,姜芜几次避开都没成功,还被她给强行拉住了手臂,两人这样一路半拉扯着居然上了甲板。 姜芜终于找到机会甩开了姜潞的手,她蹙着眉道:“你今天不对劲,你到底想干什么?” 姜潞则忽然放大了音量:“姐姐,你禁足还要出来玩,我本来想替你隐瞒着,可你不仅不知悔改,居然还要打我?为什么?就因为我这十几年来一直霸占着你的身份吗?可那时我也只是个婴儿,半点事情都不记得,姐姐在府里就曾针对我,现在出来了,还要针对我吗?” 姜芜:? 姜潞这人干这事还有点欺软怕硬的意思,傅珩就在旁边,可她是无论如何也不敢说傅珩的。 毕竟这人她可惹不得。 姜芜心中已经有了些不妙的预感,她冷冷道:“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姜潞垂下眼:“姐姐,我也不想这样的,但是你现在出去,外人不就都知道是你不懂事,被禁足了还要跑出来了?姐姐,我本来是不想说的,但是你这样,可就有点不给妹妹面子了。” 姜芜一听,嚯,还敢威胁起我来了?有意思啊。 她笑了笑,倒是真有几分想搞清楚这个姜潞今天到底是想干什么了。 她说:“你今天到底是要做什么?我之前还觉得你看起来不像是这么闲的人,不过一个禁足时期偷溜出府而已,就算是真闹出去了,也顶多说我不知礼数,有些顽皮而已,倒是你,搞得跟多严重一样,姜潞,你今天是不是有其他的目的?” 这时候,已经误了下船的时候,游船已经开走了,画舫又朝着护城河中慢慢游动起来。 河水倒映满船花灯,灯火通明犹如天上人间,傅珩站在她身后,负手而立,姜潞拉住姜芜的手臂,忽然说:“姐姐,你就这么讨厌我吗?” 姜芜:? 就在这时,船身一个颠簸,姜芜敏锐的察觉到姜潞居然伸腿想去绊她,她蹙眉,很快侧过了身子,而这时姜潞却重心不稳,立刻就朝船下栽去。 她下坠的时候还顺便牵住了姜芜,姜芜惊呼一声,身子也是一歪,眼看着就要倒下,站在她身后的傅珩眼疾手快,长臂一伸,飞快揽住姜芜的腰,两人直倒退了好几步才堪堪站稳。 而姜芜则震惊的看着自己的指尖,几乎是顿了顿才喊道:“救人啊!” 方才她分明是拉住了姜潞的手,是她自己甩开了。 画舫上是早就备了会水的下人,但姜潞毕竟是千金小姐,不敢轻易下手,而画舫也有不少会水的年轻公子,此刻见美人落难,都是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可若是真从水里把姜潞捞上来了,这众目睽睽的,很难说会不会毁了姜潞的清白。 更重要的是,如今姜潞身份尴尬,这么一救,是美人在怀了,可后续的麻烦却是无穷无尽的。 这么一想,有些心思的公子们便又只能观望了。 这厢,姜潞在水中沉浮不定,她看起来极为狼狈,口鼻不断进水,竟连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姜芜叹了口气,正准备下水救人时,只见船上一道青色残影飞过,速度快得众人还没看清发生了什么,水里的姜潞便已经被救了上来。 姜芜看向那人,剑眉星目,居然是安王……? 安王什么时候回京的?哎不对,难道姜潞今天这一出,本来就是为了安王?在大庭广众之下来一出英雄救美,这可太刺激了。 151 安王身手不错,又是施展轻功,几乎只是脚尖轻轻踩水,很快便把姜潞带上了甲板。 姜潞浑身湿透,姜芜吩咐了船上的人给了她一件大氅当做遮挡,自己则站在了姜潞身前,温和地向安王行礼道:“多谢安王殿下救了舍妹,待明日就将谢礼送到府上。” 安王摸了摸下巴,瞧着倒是有几分稀奇的样子:“小仵作?我听说你如今成了平宣侯府的嫡女,看起来还真是有模有样的。” 姜芜也不避着两人的关系,只是淡淡道:“多谢安王殿下还记得小女。” 安王耸耸肩:“倒是没什么可谢的,这是你妹妹?如今天寒,回去可要好好调养一番。” 姜芜自然是点头应下了——不论姜潞今天是想在大庭广众之下和安王发生点什么,她都不能坐视不理。 倒不是对安王有什么想法,只是从她的认知来看,姜潞这个人不是特别聪明,就怕她事没办好,反而拖她下水,最重要的还是,从姜潞刚才的行为来看,姜潞应该是又想演一出“真嫡女欺辱假千金,权贵王爷舍身相救”的剧本。 好家伙,古偶现在都不这么拍了。 此刻姜潞被平放在地上,脑袋还有些昏昏沉沉的,但也并不妨碍她听清楚姜芜说了什么,她心中自是气恼不已,眼看着安王就要走了,她这时候才装作刚醒的样子,轻轻咳了几口水。 “小女子姜潞,多谢安王殿下相救,今日之恩,衔环结草,没齿难忘。” 寒风吹拂,衣衫单薄,几缕湿发贴在脸颊边,姜潞一个抬眸,一个咬唇,都是惹人怜爱的小白花。 安王果然拱手道:“姜小姐言重了,举手之劳而已,你不必介怀。” 谁知,不说还好,这么一说姜潞的眼泪就更是如同断了线的珍珠,她拿起帕子擦泪,哽咽道:“殿下有所不知,我自幼身子不好,这次冬日里已经落水两次了,上次的寒症还没有好全,现下是又添新伤,我怕这次……是挺不过去了。” 她看着的确是有几分凄惨的,脸色苍白,身形消瘦。 安王蹙眉道:“姜小姐二八年华,怎么动不动就说些丧气话,平宣侯也不会放着你不管的,姑娘若忧心,我可派御医去你府上。” 姜潞闻言,微微抬眸,又是盈盈一拜:“好。” 她的声音温和,面上还带着微笑,可不知怎的,轻柔的声音愣是让人听出一丝忧愁来。这样的坚强隐忍,反而更令人心生怜惜。 岸上、船上的人也忍不住怜惜起来,这姜潞出事之前也曾是京城贵女圈子里数一数二的人物,只是真嫡女突然回来,才让她地位尴尬不已,但她自己是一点问题也没有的,不论是容貌还是才情,都是一等一的好。 安王的侍卫很快便上船来善后,今天晚上画舫波折横生,便是再好的兴致也被打搅了,姜潞出了这样的事,今天晚上姜芜出府的事是瞒不住了,只好由她带着姜潞回去。 由于下船的人比较多,画舫靠岸,姜芜领着姜潞向众人辞行的时候,傅珩走过来将手上的外袍披在姜芜身上,小声说“你若是着凉了,岂不是血亏?” 岸上的灯笼映照着粼粼河水,将他本就俊朗的容颜映照的多了几分温润,姜芜刚要抬头看他,又被他轻轻一拍,状似娇羞的低下头去,姜芜心里暗道原来傅珩也是个戏精,表面上还是十分知礼的谢道:“多谢傅大人。” 她和姜潞很快上了马车,两人同处一室,彼此之间也不端着了,姜芜问:“你今天到底要做什么?难不成你的目的就是让安王来一出英雄救美?姜潞,可别怪我没提醒你,你要做什么我管不着,可劝你玩火之前,就掂量掂量自己。” 姜芜自认为自己这番话说的已经是十分直白且诚恳了,但姜潞不这么认为,姜潞凄凄婉婉的看着她:“你就是这么看我的吗?虽然我们只是名义上的姐妹,但是自从你回府以来,我是真心实意……” 但她这次的表演还没有结束,就被姜芜打断了,因为很显然,姜芜不想和她玩绕弯子的游戏了,“停,闭嘴。” 接下里的行程两人都是静默不语,更准确的来说是两人都心里有鬼,所以不能问对方为什么会出现在画舫上。马车一路驶回姜家门外,外头守门的小厮门房见大姑娘和二姑娘乘同一辆马车回来,都是有些惊讶。 再说姜潞刚下马车,便忽然身子一软,竟是晕了过去。 下人们大惊失色,七嘴八舌的商量要如何把人抬进去,姜芜却心想,她这个法子倒是方便,要么自己也装晕?这样起码可以保证到明天早上之前,耳根都会是清净的。 所以,她也两眼一翻,吧唧一下晕倒了。 …… 翌日清晨,姜芜敲了敲有些晕的脑壳,知书和荷香二人端来了今日的早膳,她如今虽被禁足,但身份摆在这里,府里的下人哪里敢怠慢,因此在吃食上还是尽善尽美的,光是早饭,便是一屉蒸饺一碟荷花酥,一碗莲子粥,还要佐两三样小菜。 姜芜吃的很开心,白果就杵在旁边看着。 半晌之后,姜芜咽下一口粥,一言难尽道:“你杵在这里是希望我分一点给你吗?” 白果愣了愣,很快反应过来:“奴婢不是这个意思,奴婢的意思是,昨天您让我回忆一下有关贾婆婆的事情,奴婢突然想起来了,贾婆婆之前一直很宝贝一个布包,有时候她整天都会看着布包里的东西出神,但她很少和奴婢说话,有时候被问的不耐烦了才会和我说两句。” 布包?难道是收拾贾婆婆遗物的那个布包吗?可是那个姜芜也检查过的,看起来很普通。 目前只能知道,贾婆婆也许是通过晓生楼查到了她,但是还没有来得及亲自揭露真相,至于布包里的东西,就是几件姜芜小时候穿过的衣裳玩具之类的,姜芜没看出来有什么问题。 白果皱着眉回忆了半晌,说:“奴婢以前好像听贾婆婆念叨过一句话,说什么……有人要杀她?” 152 有人要杀她?姜芜放下筷子,这句话的主语到底值得是贾婆婆本人,还是说……姜芜? 白果是个单纯的小姑娘,所以她甚至没有品出来这句话具体的意思,她就是单纯的复述了一遍意思,复述完了之后就自觉完成了主子的任务,颇有些高兴的出去了。 “哎白果,你等等。”姜芜叫住了她。 白果的脚步停在门口,又后知后觉自己是不是有些没规矩?她咽了口唾沫,怂怂的杵在那里:“大小姐有什么吩咐?” 姜芜叹了口气:“往后你和墨画她们几个一样,唤我姑娘便是。” 白果愣了愣,道:“可我听墨画姐姐她们如今也是唤您大小姐的。” 是吗?姜芜倒是没注意这一茬,说起来自己把倚兰赶走之后,这三个丫鬟对自己明显是惧怕偏多了。 算了算了,小事而已。 她摆了摆手,随意道:“行吧,你爱叫什么都行,去帮我把墨画叫过来。” 白果虽然还是有点茫然,主子的话却不敢不听,生怕姜芜有什么大事,害的她一路狂奔着去找了墨画,墨画看她那着急的样子,也是惊了一下,又联想到姜芜之前严厉的模样,也是紧赶慢赶的到了姜芜那里。 好家伙,姜芜一口热茶还没凉,墨画就喘着气到了她跟前。 姜芜挑挑眉,犹豫道:“我记得我和白果说的是,让她去叫你过来,没给你定时间吧,你跑那么快干什么,慢了我又不会吃了你。” 墨画一瞧,原来姜芜并没有生气,心中暗道白果这个不靠谱的,说的那么严重,搞得她还以为主子又发火了。 墨画喘匀了气,行礼道:“大小姐可有什么吩咐?” 姜芜忽略掉“大小姐”这个称呼,斟酌道:“如今我被禁足,这院子里的四个大丫鬟,也是你最经验老道,这一个月里,若是京城里其他府邸里有什么消息,或是城中又发生了什么事,你得一一禀报给我,可好?” 墨画自然是不敢推辞,忙磕头应下了。姜芜想了想道:“不过呢,我向来不喜欢让别人吃亏,下个月起,你的月银涨两成。” 墨画心中一喜,面上也多了几分真心实意的高兴,又行了个礼退下了。 …… 姜芜这个决策,显而易见是非常正确的,午饭以后,墨画便告诉她,这平康坊也不知道是犯了什么事,居然被查封了,那老鸨居然直接被抓进了大牢,还牵扯出了楼里的一些姑娘,现在城中青楼人人自危呢。 “你可知道其他细节?”姜芜问。 墨画想了想,说:“奴婢打听过了,说是平康坊里的姑娘们长期被鸨母虐待,早年间鸨母还曾打死过人,只是后来不知怎么的这事被压下去了才没被人发现的,这次有人状告平康坊,才将这事揭露出去,奴婢虽然人微言轻,但想了想还是觉得,这事恐怕是有些蹊跷。” 姜芜心中一跳,墨画都能察觉到蹊跷? 墨画无知无觉,继续道:“奴婢只是觉着,这平康坊在京城中这么多年,地位屹立不倒,如今倒是有点令人惊讶罢了。” 姜芜放下心来,“没事了,你下去吧。” …… 入夜后,姜青山这段日子以来,头一回到了陈姨娘的院子里,陈姨娘自然是受宠若惊,隔了老远便备好了吃食点心在那里迎接。 陈姨娘以前便知道,平宣侯姜青山性子冷淡,对外人从来都是冷漠的样子,从前他夫人还在世时,她只是远远的瞧过一次,当时的她只觉得这人不管是对妻子还是对外人,都是那副冷冰冰的样子。 可偏偏,他又极为好看,剑眉星目,眸光清浅,少女哪里有不心动的。 后来因为正室夫人身子不好,平宣侯需要开枝散叶,一个机缘巧合的机会,才纳了她为妾室,她入府之前,是做了许多幻想的,只是没想到原来现实和想象的差距会那样大。 姜青山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冷漠,他甚至极少对旁人笑,他娶了她,可在他眼里,陈姨娘和别人女人也并没有什么不同,他只是一切都照着规矩来,对她各种争宠的小把戏、小伎俩也都是看在眼里但从不在意。 甚至在几年前,还忽然把她和段姨娘一起,赶去了庄子上。 起初她还担忧过,是不是姜青山想娶续弦了,所以才把两房妾室都打发走?但也并没有,他甚至极少回府,当时,偌大的平宣侯府里很多时候都只有姜潞一个主子,姜橪在边关,姜青山经常在宫里。 现在她回来了,而姜青山还是没有娶续弦,还把管理中馈教给了她,她一度以为,这个男人总算是肯回头看一看她了。 但结果,貌似也没有。 就像今天晚上这样,她在门口等了那么久,他一进门,都没问她冷不冷。 姜青山裹挟着外面的冷气,淡淡道:“我今日前来,是有事同你商量。” 陈姨娘小心翼翼的把食盒里的几盘点心都拿出来,一一摆在了桌面上,柔声道:“天寒地冻的,老爷不妨先用饭?有什么事吃完了再商量也不迟。” “不用了。”他摆摆手,连眼神都未在食盒上停留。 “我今日来主要是想和你说,大姑娘虽然才回来,按理应该去国子监修学两年,只是她现在年纪也大了,若是让她一个人去,恐怕不好。” 陈姨娘斟酌着意思,不免有些惊喜:“老爷的意思是让雪兰同去吗?雪兰年纪小,刚好是能上国子监的时候。” 姜青山点点头:“国子监招生要等到年后了,雪兰便年后再去吧,大姑娘如今在禁足,你差人动用些关系,看能不能请到名师,到府上来给她教学。” 在京城上流社会中,是不流行什么“女子无才便是德”那一套的,毕竟以后贵女圈子里的交际,总得有能拿得出手的本领,她不可能将自己会验尸那一套搬到台面上吧? 姜芜是如今年纪大了些,要不然,跟着姜橪学些骑射也是可以的。 这些事情陈姨娘自然是明白,她点了点头,话语间也多了几分诚恳的笑意,这事虽然还是为姜芜考虑,可也没忘了她的雪兰,她心中是十分高兴的。 姜芜接连过了两日吃了睡睡了吃的快活日子,深觉得如今这世道,她当个米虫就最快活了,昨夜还下了点小雨,不过这大冬天的不下雪反而下雨,还是有些稀奇的。 几个丫鬟把路面清扫干净,又伺候着姜芜晨起洗漱穿衣,姜芜边往嘴里咽着煎饺边打瞌睡。 这时候,墨画推开门进来:“姑娘,玉先生到了。” 姜芜:? 她稍稍清醒了些,想着这人和自己也没啥关系,便:“哦”了一声。 谁知墨画看她一副不紧不慢的样子又急起来了:“姑娘怎么半点不着急?玉先生可是老爷为您请来教授您礼乐诗书的先生,老爷说了,一定要您每日都认真听讲,直到过年。” 姜芜顿了顿,心知这一劫自己恐怕是真的逃不掉了,于是认命的放下筷子,再重新梳妆,让墨画带她去见这位玉先生。 一路上,墨画就在旁边给她科普这个玉先生的生平。 据说这个玉先生,虽是女子之身,却和男儿一样,文韬武略样样擅长,这个人不知道是从哪里来,整个人都神神秘秘的,但是色艺双绝,经常有像平宣侯府这样的权贵之家请他去给自己家族的小辈教学。 墨画说起这个人的时候,是带着些崇拜的,但姜芜听着却觉得,怎么听起来像个江湖骗子? 两人很快到了正厅,很快姜芜便看到了这位“久仰大名”的玉先生。 她穿着一身水红色的立领大袖长衫,配一条繁花马面裙,眉间用朱砂勾勒了一朵荷花,她身量比寻常女子高些,偏瘦,论容貌或许不是最娇媚的那个,但通身的气度,却是最特别的。 姜芜:…… 她擦了擦眼睛,心想——好家伙,这能不特别吗?这他娘的不是红袖吗? 但碍着这里是正厅,姜芜还是走上前去福了福身:“玉先生。” 玉先生颔首,一开口是完全柔美的女性嗓音:“姜大小姐不必拘谨,令堂让我来教导,你往后唤我一句先生便好。” 姜芜顿了顿,咬牙切齿道:“先生。” …… 姜芜坐在凳子上,她端着茶杯,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红袖,啊不对,是玉先生,就站在一旁,慢条斯理道:“姜大小姐,女子坐姿理应是膝盖并紧,只坐椅子三分之一,腰背挺直,双手交握放在身前。” 姜芜深以为然的点点头,然后发问:“所以玉先生您是女的吗?” 玉先生顿了顿,“姜姑娘果然聪明,第一次在大牢里见面,您就知道我的真实身份了吧?” 姜芜点点头:“那是自然,玉先生您的伪装虽然在旁人看来十分精妙,但在我这里,也并非是天衣无缝的。” 玉先生一听,竟也是一副忘了正事的样子:“那你是如何看出来的?我自认为自己的伪装虽然谈不上天衣无缝,可也不至于叫人一眼便能看出来吧?” 姜芜想了想,道:“你是想让我告诉你,然后你好避开?但这是避不开的,男性和女性从生理上的差异是很大的,除非是去动手术削骨,不然任何手术都无法改变你的男性特征,你的下巴、鼻子,肩膀,和女性的区别还是很大的,更何况……你没发现你长得太高了吗?” 玉先生一脸受教了的表情。 姜芜咳了咳:“你该不会是在想以后要好好规避这一点?恕我直言,昨天晚上傅大人给你银票的时候,你和绿研说的可是拿了钱之后就离开京城远走高飞,而不是让你仍然扮着女装在这京城中坑蒙拐骗的。” 玉先生对于姜芜说他这是坑蒙拐骗一事毫不避讳,反而笑眯眯的说:“这人呢,追求的东西可不一样。” 姜芜叹了口气,放下茶杯:“可你们在京城就会很危险,平康坊虽然已经被取缔了,但是你和绿研毕竟不是什么大人物,平王如果查到你们身上,你还好,有玉先生这一层身份做掩护,恢复男装也不难,但是绿研呢?” 姜芜觉得她现在简直就像个情感导师,面对的就是玉先生这个死不悔改的渣男。 她道:“绿研很喜欢你。” 玉先生点点头:“我知道。但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姜芜本来想问什么事,但想了想毕竟那是人家的事情,自己也没有权利多问,对于绿研和他,不论是她还是锦衣卫,都已经把能做的都做了,他们实在不肯,那也没有办法了。 她只是没想到,玉先生还真不是坑蒙拐骗,墨画之前说的那些话,还真不是在给他吹牛,他不仅对各种礼仪都知晓,乐理书画也十分精通。 玉先生却在想,姜芜比很多人都聪明。 原来她是打算一点点讲的,但是姜芜领会的很快,姜芜是个很冷静又很理智的人,他看得出来,她对自己的经历十分好奇,也很好奇绿研和他,但是一旦她决定把身份摆正,那两人就是纯粹的师徒。 姜芜是个聪明的姑娘,不仅能一眼看出他的身份,甚至在礼仪学习上也是如此,很多地方都是一点就通,他教过许多大家贵女,但姜芜的确是里面最省心的一个。 按理来说,她禁足一月,本来应该再安排一位先生教她论语孔孟,还有作画习字,但她年后还要去国子监,况且她本来也会写字,便略过这一个项目了。 时间很快到了一月以后,倒是一开始觉得她十分聪慧的玉先生,变得有些暴躁了。 她不是学不懂,她是不想学。 玉先生问:“明明你礼仪、习字、画画,都是会的,但为什么就不敢再精进一些呢?” 姜芜答得也很快,她的逻辑向来是令人无法反驳的:“先生,这些东西,会了就行了,说实话,我这辈子用到这个的时候恐怕不足十次,我有这个时间,为何不学习一下其他能用得上的技能呢?况且……在不是自己擅长的领域太过拔尖,才是不好的。” 玉先生看的她,忽然发现她不仅聪明,还十分清醒。 若不是因为事态紧急,他还真想交这个朋友。 可惜,恐怕以后就没这个机会了。 153 姜芜接连过了两日吃了睡睡了吃的快活日子,深觉得如今这世道,她当个米虫就最快活了,昨夜还下了点小雨,不过这大冬天的不下雪反而下雨,还是有些稀奇的。 几个丫鬟把路面清扫干净,又伺候着姜芜晨起洗漱穿衣,姜芜边往嘴里咽着煎饺边打瞌睡。 这时候,墨画推开门进来:“姑娘,玉先生到了。” 姜芜:? 她稍稍清醒了些,想着这人和自己也没啥关系,便:“哦”了一声。 谁知墨画看她一副不紧不慢的样子又急起来了:“姑娘怎么半点不着急?玉先生可是老爷为您请来教授您礼乐诗书的先生,老爷说了,一定要您每日都认真听讲,直到过年。” 姜芜顿了顿,心知这一劫自己恐怕是真的逃不掉了,于是认命的放下筷子,再重新梳妆,让墨画带她去见这位玉先生。 一路上,墨画就在旁边给她科普这个玉先生的生平。 据说这个玉先生,虽是女子之身,却和男儿一样,文韬武略样样擅长,这个人不知道是从哪里来,整个人都神神秘秘的,但是色艺双绝,经常有像平宣侯府这样的权贵之家请他去给自己家族的小辈教学。 墨画说起这个人的时候,是带着些崇拜的,但姜芜听着却觉得,怎么听起来像个江湖骗子? 两人很快到了正厅,很快姜芜便看到了这位“久仰大名”的玉先生。 她穿着一身水红色的立领大袖长衫,配一条繁花马面裙,眉间用朱砂勾勒了一朵荷花,她身量比寻常女子高些,偏瘦,论容貌或许不是最娇媚的那个,但通身的气度,却是最特别的。 姜芜:…… 她擦了擦眼睛,心想——好家伙,这能不特别吗?这他娘的不是红袖吗? 但碍着这里是正厅,姜芜还是走上前去福了福身:“玉先生。” 玉先生颔首,一开口是完全柔美的女性嗓音:“姜大小姐不必拘谨,令堂让我来教导,你往后唤我一句先生便好。” 姜芜顿了顿,咬牙切齿道:“先生。” …… 姜芜坐在凳子上,她端着茶杯,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红袖,啊不对,是玉先生,就站在一旁,慢条斯理道:“姜大小姐,女子坐姿理应是膝盖并紧,只坐椅子三分之一,腰背挺直,双手交握放在身前。” 姜芜深以为然的点点头,然后发问:“所以玉先生您是女的吗?” 玉先生顿了顿,“姜姑娘果然聪明,第一次在大牢里见面,您就知道我的真实身份了吧?” 姜芜点点头:“那是自然,玉先生您的伪装虽然在旁人看来十分精妙,但在我这里,也并非是天衣无缝的。” 玉先生一听,竟也是一副忘了正事的样子:“那你是如何看出来的?我自认为自己的伪装虽然谈不上天衣无缝,可也不至于叫人一眼便能看出来吧?” 姜芜想了想,道:“你是想让我告诉你,然后你好避开?但这是避不开的,男性和女性从生理上的差异是很大的,除非是去动手术削骨,不然任何手术都无法改变你的男性特征,你的下巴、鼻子,肩膀,和女性的区别还是很大的,更何况……你没发现你长得太高了吗?” 玉先生一脸受教了的表情。 姜芜咳了咳:“你该不会是在想以后要好好规避这一点?恕我直言,昨天晚上傅大人给你银票的时候,你和绿研说的可是拿了钱之后就离开京城远走高飞,而不是让你仍然扮着女装在这京城中坑蒙拐骗的。” 玉先生对于姜芜说他这是坑蒙拐骗一事毫不避讳,反而笑眯眯的说:“这人呢,追求的东西可不一样。” 姜芜叹了口气,放下茶杯:“可你们在京城就会很危险,平康坊虽然已经被取缔了,但是你和绿研毕竟不是什么大人物,平王如果查到你们身上,你还好,有玉先生这一层身份做掩护,恢复男装也不难,但是绿研呢?” 姜芜觉得她现在简直就像个情感导师,面对的就是玉先生这个死不悔改的渣男。 她道:“绿研很喜欢你。” 玉先生点点头:“我知道。但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姜芜本来想问什么事,但想了想毕竟那是人家的事情,自己也没有权利多问,对于绿研和他,不论是她还是锦衣卫,都已经把能做的都做了,他们实在不肯,那也没有办法了。 她只是没想到,玉先生还真不是坑蒙拐骗,墨画之前说的那些话,还真不是在给他吹牛,他不仅对各种礼仪都知晓,乐理书画也十分精通。 玉先生却在想,姜芜比很多人都聪明。 原来她是打算一点点讲的,但是姜芜领会的很快,姜芜是个很冷静又很理智的人,他看得出来,她对自己的经历十分好奇,也很好奇绿研和他,但是一旦她决定把身份摆正,那两人就是纯粹的师徒。 姜芜是个聪明的姑娘,不仅能一眼看出他的身份,甚至在礼仪学习上也是如此,很多地方都是一点就通,他教过许多大家贵女,但姜芜的确是里面最省心的一个。 按理来说,她禁足一月,本来应该再安排一位先生教她论语孔孟,还有作画习字,但她年后还要去国子监,况且她本来也会写字,便略过这一个项目了。 时间很快到了一月以后,倒是一开始觉得她十分聪慧的玉先生,变得有些暴躁了。 她不是学不懂,她是不想学。 玉先生问:“明明你礼仪、习字、画画,都是会的,但为什么就不敢再精进一些呢?” 姜芜答得也很快,她的逻辑向来是令人无法反驳的:“先生,这些东西,会了就行了,说实话,我这辈子用到这个的时候恐怕不足十次,我有这个时间,为何不学习一下其他能用得上的技能呢?况且……在不是自己擅长的领域太过拔尖,才是不好的。” 玉先生看的她,忽然发现她不仅聪明,还十分清醒。 若不是因为事态紧急,他还真想交这个朋友。 可惜,恐怕以后就没这个机会了。 154 一个月之后,就到了快过年的时候,姜芜把玉先生送走之后,禁不住长舒了一口气。她深刻地觉得,自己在这一个月的时间里,连灵魂恐怕都得到了升华。 如今到了年关,陈姨娘来和她商量年礼的事,按理来说她是未嫁女,平宣侯府虽是侯府,但是真论起来亲戚也不是特别多,所以每年过年时候的年礼,也不用多备。 今天陈姨娘过来,其实也就是走个过场罢了,姜芜也没把这事放在心上。 陈姨娘的主要目的还是来打听打听姜芜这一个月的学习成果如何了,表面上来看,她是奉了平宣侯的命令来的,毕竟平宣侯对这个女儿有时候有一种很奇怪的关心,也就是说,表面上看他并不怎么在意,但是对于姜芜的课业有时候也会问两句。 他不好直接去问姜芜,这事就由陈姨娘代劳了。 所以陈姨娘这些天里不辞辛苦的对她是嘘寒问暖,可这也不能掩盖她在听到玉先生坦诚的说她学习成果平平的时候,脸上隐隐浮现的幸灾乐祸。 姜雪兰没有跟着玉先生学习的机会,这让她很是气恼。 姜芜现在对陈姨娘的耐心已经逐渐告罄了,这禁足的一个月里,也让她越来越讨厌所谓的内宅生活,倒不是勾心斗角,而是无聊——在北镇抚司的时候,经常会有案子,哪怕有些案子不是她主办,也能和校尉衙役们聊聊天,而在这深宅大院之中,她不想出去,一出去万一碰到姜潞,到时候她要掉水里了,自己可不好解释。 她也实在是想不明白,姜潞这个名字到底是谁给她取的,一天到晚就知道往水里跳。 门外,墨画敲门进来,说是其他院子里已经开始贴福字了,问她要不要也贴一贴,姜芜想了想,随意道:“你们玩吧,我睡觉就行。” 墨画知道这个主子以前估计也没有正经过过春节,所以也不会强求她,欢欢喜喜的跟着其他几个丫头出去玩了。 又是过年,可真快。 去年过年我在干什么来着?姜芜托腮想了半天才想起来,去年过年的时候,有个天杀的罪犯在除夕夜连杀五人,害得她那天晚上加班加到凌晨四点,一回去还没来得及睡个囫囵觉就被局长叫起来开会。 但是,每年过年都是这样的,姜芜也习惯了。 在外人眼里,她是天之娇女,是公安大学每年的全额奖学金获得者,但是只有她自己知道,为什么这么执着要做法医,因为她的父母都是警务人员,并且都因公殉职。 从很小的时候,她就为自己规划好了道路,她的未来很大可能也和父母一样,死在某一次和罪犯的搏斗之中,可惜的是这个目标还没有实现,她就先猝死了。 说起来警察局还得给她开追悼会。 她后脑勺枕着手臂,慢慢睡过去了。 她再一醒过来就到了晚上,窗户上果然被贴了几个红红的“福”字,她盯着看了一会儿,伸了个懒腰,白果推门进来问:“姑娘醒了?可要用晚膳?” 姜芜想了想,“不必了,我要出去。” “出……出去?”白果愣了愣,答道:“今天除夕夜,人们都已经在家守岁。” 姜芜耸耸肩:“我的禁足已经结束了,并且我记得父亲今天应该在宫里。” 白果行礼道:“老爷今日一大早便奉了宫里的命令,去宫里参加宫宴了,陈毅像方才还差奴婢来问您要不要去她们院子那里。” 姜芜摇摇头:“陈姨娘和姜雪兰母女情深,我去凑什么热闹?不过是场面话而已。” 白果不好多说,只是低下了头。 姜芜其意已决,今天除夕,是个好日子,既然是好日子,那就更不要待在讨厌的地方了。 这种时候出去,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姜芜只让白果替自己更衣,白果虽然没有墨画那么聪明,但好在性子单纯些,不该自己问的,她甚至都不会多想。 “大小姐,外面好像快下雪了。” “下雪了?”姜芜伸向浅青色短袄的手指一顿,改成了……那日傅珩让她穿上带回来的黑色披风。 她皮肤白,这件披风又很宽大,映衬的她小小一只,倒是很可爱。 白果看着那件披风,顿了顿还是道:“姑娘的披风好像都是……这种样式的。” 姜芜眨眨眼睛,回忆了一下,其实都不是自己买的,全是傅珩的。 有时,自己出门穿的少了,傅珩若是看见了,就会把自己的披风给她穿,久而久之自己也习惯了,甚至都没想过要还,久而久之,她这里竟已经有了四五件傅珩的披风,乍一看款式还差不多,反正全是黑的,她也看不出哪不一样了。 就是稍微有点大,看来改天得找个裁缝改一下了。 的确,哪怕这样,她也没有想过要还一件给傅珩——反正傅珩家底丰厚,总不至于和她计较一件披风。 烛光跳动,映在屏风上的人影微微低头,碎发随意的搭在额侧,鼻尖挺翘,下巴精致,竟是美的如画一般。 一切都准备好之后,姜芜吩咐白果,除了四个大丫鬟,不要告诉任何人她出去了。 白果点点头。 姜芜的禁足已经解了,所以她要出门,门房是不会阻拦的,再加上姜芜上次整治下人显然有些成效,所以门房也不敢为难她,甚至还问她要不要备车。 “不用。”微凉的空气扑入口鼻,姜芜只觉得神清气爽,“我步行就好。” 门房不安道:“大小姐,属下听说最近不怎么太平,大小姐还是让小的给您备辆马车吧,要不然若是老爷知道了,怪罪下来,小的们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姜芜眉心轻蹙:“不太平?怎么回事?” 门房叹了口气道:“大小姐有所不知,近日这城中出现了一个杀人魔,专在夜间杀穿红衣的女子,已经有两三个姑娘家遭遇不幸了,大小姐吉人自有天相,但是小的们实在不敢放心啊。” 155 最终在门房强烈的要求下,姜芜还是用了门房备的马车,直接送她到了北镇抚司大门口。 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要来找谁,今天是除夕,大家应该都在和自己的亲人团聚,不管是傅珩、周显恩,或者是宁律,现在应该都不在北镇抚司。 下了马车之后,她还是给了马夫一两银子,虽然这马夫是平宣侯府自家的,但是这天寒地冻的让人家干活,连点好处都不给,姜芜还不至于这么苛刻,马夫受宠若惊,接了钱连声道谢。 姜芜道:“外面冷,你找个酒家喝些酒暖暖身子吧。” 雪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下的,地上已经有了薄薄的一层,脚踩上去隐隐有‘咯吱’的声响。 今夜除夕,家家户户都很热闹,街上反而没什么人,若是有些人家里条件比较好的,便会挂起红灯笼,火红的烛光映着雪白,竟是少见的美景。 北镇抚司门口,白日里是没有人敢在这里嬉闹的,可到了晚上就不一样,成群结队的孩童结伴点着炮竹,‘噼里啪啦’的声音传的很远。 姜芜看着那几个飞速跑过的孩童,心里终于有了点过年的味道。 北镇抚司门口的守卫见这么晚了还有一女子前来,姜芜亮出了仵作牌子,守卫便放她进去了。 也不知道待会能不能碰见认识的人,若是一个人也碰不见,那自己也只好扫兴而归了。 她一路前行,竟不知不觉走到了傅珩的书房门口。 她曾在这里和傅珩讨论过案情,但若是私事,还从来没有来过。 夜晚夜色暗沉,出乎意料的是,书房内居然亮着光。 姜芜心里也说不清是什么心情,她敲了敲门,没有反应,便自己打开了。 原来,傅珩的书房并非乍一看的大小,而是别有洞天,书房书架后面还有个转角,而那隐隐的光线,正是从转角里透出来的。 这里前后共有四面屏风,不大不小,中间摆着一张红木的矮桌,桌侧置一小炉,底下是红红的木炭,此时小炉上正温着一壶酒,傅珩侧对着她,正俯身给自己倒酒。 他今日穿着一身杏白色丝缎长袍,金底长靴,鸦羽般的乌发上只斜插了一支长簪,在火光的映照下,双目莹亮,君子端方,俊朗无双。 姜芜看着他,无端就想起了一句诗——曾因酒醉鞭名马生怕情多累美人。 若是傅珩经常是这幅打扮,那恐怕迟早有一天会成为京城少女的春闺梦里人。 姜芜杵在那里,软软的叫了声:“大人。” 傅珩听脚步声便知道是她,因此毫不意外,他微微偏头,将酒杯里的酒倒满:“坐。” 烛火映照下,他不复以往的冷厉,甚至笑意带着几分温暖,‘你今天怎么过来了?” 姜芜走过来在他旁边的位置上坐下,毫不见外的伸出手靠近火炉边烤了烤,刚才在外面还不觉得有多冷,现在进了室内,反倒觉得刚才寒风凛冽了,她用烤热了的手摸了摸冰凉的脸颊,慢吞吞道:“除夕之夜,大人为什么不在长公主府?或者,我听说今天宫里有宫宴。” 傅珩淡淡道:“父亲和母亲都去了,我便不必再去。” 姜芜“哦”了一声,脑子里却不由自主想起现代的时候,有些家长出门了,就会放小孩自己在家玩,傅珩现在和那些被家长留在家里的小孩也没什么区别嘛。 不过……“大人,你为什么一个人在这里喝酒?”姜芜托腮问。 傅珩挑挑眉:“谁说是一个人了?那不是还有一个?”语罢,他往那边暗黑处一指,只见一只白猫叼着……一件披风,身姿婀娜的一路小跑过来,还在姜芜的脚边蹭了蹭。 姜芜:…… 傅珩:…… 姜芜摸了摸小猫的头:“发财,我就不指望能靠你发财了,但我觉得败家这个行为也不怎么好,你觉得呢?” 白猫显然是听不懂人话的,它咬着披风,喉咙里还发出“呼呼”的声音。 傅珩就不像姜芜这么客气了,他直接提溜起小猫命运的后颈皮,小猫只好呜呜咽咽委屈巴巴的放下了披风。 “你刚才说,它叫什么?”傅珩提着猫,和它大眼瞪小眼。 姜芜随手抓了一把小几上的干果扔进嘴里,道:“我给它取的名字,好像叫发财,也好像叫暴富,我已经忘了,但今天起,我决定叫它发财。” 小猫似乎听懂了,它绝对是不愿意自己被安上一个这么土的名字,所以它发出了反抗命运的哀嚎:“咪~” 傅珩淡淡道:“你能不能靠它发财我是不知道,但我知道,它又毁了我的一件披风。” 姜芜顺着他的视线往地上一看,好家伙,那件披风的边缘已经被咬破了一些。 她眨眨眼睛,想起自己房间里那五件傅珩的披风,深刻的认识到,她和发财这一主一宠,恐怕都是天生克傅珩……的披风。 她一本正经道:“大人,我想了想之后觉得,我们就不要拘泥于这些虚无的东西了,发财还是先留在你这吧,毕竟……我没有这么多披风哈哈哈哈。” 傅珩懒得再理她,自顾自给自己斟酒,姜芜瞧着眼热便说她也要喝,傅珩说:“一个小姑娘,喝什么酒?” 姜芜理直气壮的说:“小姑娘怎么就不能喝酒了?况且大人您在这里,我有什么不放心的?” 傅珩听了这话,尽管不愿意承认,心里还是妥帖了些。 姜芜见他态度已有松动,便弯起唇角乖巧道:“大人就给我喝一口吧,我还可以陪大人守岁呢。” “我可没求你和我一同守岁。”傅珩声音悠悠。 姜芜点了点发财粉红色的小鼻头,撒娇道:“那是自然,我是自愿陪大人的。” 傅珩眸光一闪,取来一个小小的白玉瓷杯,替她满上了。 姜芜第一次喝酒,又没个分寸,跟老牛喝水似的,一仰脖就喝了个干净,几乎是迟钝了片刻才感觉到,什么叫火辣辣的灼烧感。 酒原来这么难喝。 姜芜摸了摸下巴,将酒杯一撂,不愿再喝了。 傅珩早就知道她不会喝酒,也没管她,直到这只叫发财的白猫一下跳到他胸口,软软的“咪~”了一声。 他这才抬头看向姜芜,她双眼紧闭,竟是已经睡着了。 小家伙,明明不会喝还要学大人,傅珩将发财拽下来,起身去抱姜芜,谁知道姜芜人虽然没醒,人却不知道哪来的主意,一头就往傅珩怀里扎。 傅珩顿住,看向她。 她像是撞疼了,有些委屈的看过来,一双大而明亮的眼睛里盛满了水雾,扁着嘴看向他,娇声喊了句:“大人……” 傅珩看着她,不知怎么的,突然有了种想吻下去的冲动。 156 她眼睛很大,今日因为醉酒,笑的有些痴傻,她忽然在傅珩怀里挣扎起来,指着外面:“今天的雪很大哦……” “嗯。”其实他根本没出去过,也没见到外面的雪。 他这时才注意到姜芜身上这件披风像是有些大了,又是黑色的,一瞧便知道不是她的。 这小家伙,在平宣侯府的日子竟过得这样差吗?连一件披风也没有?傅珩眉心轻蹙,抱着她走到一边软塌上,将人放下的时候她又清醒了些,却也叫人分不清是不是更醉了,她傻兮兮的指着他笑说:“大人,我要去看雪。” 天寒地冻的,看什么雪! 傅珩捏捏她软软的脸蛋:“不许去。” 她肤白眼大,眼珠子都是黑溜溜的,唇红齿白下巴精致,往日里瞧着倒有几分机灵劲,如今只剩下憨态了,眼神都是茫然的,手还在空中乱挥,傅珩怕她打到墙壁,一把将她的手抓在自己手心里,握着她葱白的指尖,他心中轻叹,这样漂亮的一双手,竟能做出天下人皆不敢做的事情,竟敢将人开膛剖肚,一一检查死者脏器。 “行了,不和你玩了,本官还有公文要看。”他放开她的手,想要站起来,谁知道睡梦中的她竟有些力气,竟也抓住了他的手臂,像小动物抱着主人那样。 傅珩突然觉得心里好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莫名柔软了许多,他伸手戳了戳她被热风熏得暖暖的脸颊,姜芜却没客气,一张嘴咬住了他的指尖,“饿……” 傅珩只觉指尖温暖湿润,一股酥.麻从指尖迅速传到了发梢,几乎是一个哆嗦,赶紧把手撤了出来。 姜芜倒是睡的更熟了些。 傅珩无奈,起身将地上那件被发财叼来的披风抖干净灰尘,盖在她身上,姜芜却像是又闻到了披风上的口水味,很是嫌弃,又睁开眼睛张罗着要坐起来了,傅珩头疼无比,这姑奶奶喝多了可不是一般的难伺候。 这时,突然一声炸响,漆黑的天空绽出无数花火,绚烂多姿,刹那璀璨,竟是新年的烟花。 子时,已经到了。 姜芜被烟花吵醒,挣扎要要出去看烟花,傅珩怕她站不稳,索性又把人抱起来,一路出了书房,抱着她坐在了长廊下。 姜芜傻乎乎地伸出手指指向外面天空:“你瞧!过年了!” 傅珩怕她冻着,将她身上的两件披风理了理,不让一丝空隙露出来,抽空敷衍的点头:“好看。” 她的眸子里映着烟花的烂漫,煞是好看,傅珩本想让她赶紧进屋,但看她很开心,便也软下心来,他自己坐在门槛上,让姜芜半躺在他怀里,脑袋靠着自己的肩膀:“你乖一点,我就让你看烟花。” 万家团圆,普天下无处不热闹,所有人都在用最好的方式,迎接新年的到来。 两人依偎在一起,姜芜最后在烟花声中还是慢慢睡着了。 傅珩摸了摸她有些凉的脸蛋,把她抱起来,最后想了想,又把披风往上拉了拉,把她的小脸都遮的严严实实,才信步往外走。 走出廊下,他忽然看见了周显恩,他肩头盖了一层薄薄的雪,也不知道站了多久。 周显恩板着脸,似乎是连手都冻僵了,迟钝片刻才行礼:“大人。” 傅珩神色稍缓,“嗯。” 他并没有理会周显恩,抬步往前走,谁料走了两步之后又被周显恩拦住了,周显恩深吸一口气,忽然伸出手:“大人,您身份特殊,不如往属下送……” 他话音未落,傅珩抱着姜芜已经轻飘飘绕过了他,头也不回的朝着门口走去了。 身后,周显恩双手握拳,双眸一片赤红。 傅珩要知道姜芜院子的位置并不难,只是傅珩和姜芜到门口的时候,被那个马夫拦住了,马夫犹豫道:“大人,这是我家小姐……” 傅珩挑了挑眉:“我会害她?” 马夫被他吓得不敢说话,唯唯诺诺一副想跟又不敢跟上来的样子。 倒是还有几分忠心。 最终傅珩还是轻车熟路找到姜芜的房间,丫鬟们都已经睡下了,他把姜芜放到床上,再拿起一床被子将人整个裹起来,便出去了。 …… 第二日,姜芜是被热醒的。 她这被子也不知道是谁给盖得,严严实实,半点缝隙不留,更何况,她身上居然还有两件披风,难怪会热成这样,她再多睡一会,恐怕都要长痱子了。 她几脚将被子都踢掉,头倒是不疼不晕,她也没想到,这酒喝起来刚开始火辣辣的,后面却颇为甘甜,但她也没多喝啊,为什么就醉成这样了呢。 白果奉上一壶茶水,姜芜正觉得喉咙里干的要冒烟,连杯子都没要,囫囵全喝了。 不过,她只记得自己喝醉了,然后……她是怎么回来的? 问白果,白果也不知道,还以为是马夫送她回来的,姜芜看了看自己的两件披风,心想自己已经知道是谁了。 得,又赚了一件披风,自己简直可以去批发了。 墨画比白果机灵些,一进门便说了些吉祥话,姜芜也没吝啬,都发了赏钱,毕竟是过年,她还是有些奖励的。 …… 新年伊始,各家各户都很忙,按规矩要一大早起来祭祖,忙完了再开始拜年,姜芜倒是不忙,因为姜家没几个亲戚,她只需要祭祖就行,并且祠堂就在姜家。 今天,是她这么久以来第一次见到姜潞,她瞧着唇红齿白,连气色都好了不少,墨画小声对姜芜说:“听说二小姐这段日子,是宫里的御医照料着,每日的饮食都是按御医吩咐来的,虽然才一个月时间,倒是养的气色极好,奴婢还听说,安王极为关心二小姐,还时不时差人来问候呢。” 安王?姜芜回忆那个曾坐在傅珩书房里笑的没心没肺的王爷,原来他竟对姜潞有意思么? 姜潞那日跳水,虽然冒险,忽然还真赌对了。 算了,本来也不关她的事,姜芜收回目光,祭祖完毕,几人很快分散开,姜芜却被姜青山叫住了。 “你到我书房来。” 157 “和亲?!”姜芜瞪大了眼睛,站起来时一下没注意,还失手打翻了茶盏,滚烫的茶水浇在她手上,瞬间就红了一块。 姜青山明明看见了她被烫到,却只是撇开了眼睛,沉声道:“北戎皇子如今也才弱冠之年,配你恰好合适。” 姜芜气得胸膛起伏,最终还是没忍住:“哪里配了?” 姜青山道:“这事是年前就定下来的,既然你如今恢复了身份,就自然要担起责任来,北戎和我大邺连年交战,为今之计,只有和亲才能阻止,更何况这次又是北戎主动求娶公主,只要你肯嫁过去,我平宣侯府一定给你最丰厚的嫁妆。” 姜芜看着他,地上的茶水也溅到了她的鞋面上。 她本来以为自己已经摸清楚了这侯府里的一切,充其量就是和姜潞身份有些尴尬罢了,可她万万没有想到,姜青山一开始肯将她认回来,肯给她那么大的排场,其实都只是为了今天。 想明白之后,她也冷静下来了。 她淡淡道:“这件事情,父亲谋划了多久呢?是不是从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就已经想好要让我嫁去北戎了呢?你子嗣单薄,而年纪也大了,若是想要平宣侯府保住百年荣光,必定要让子女做出牺牲。” 姜青山眉心轻蹙,姜芜站起来踱步到他桌前,望着他,一字一句道:“对你来说,我根本不是你的女儿,我只是你用来延续平宣侯府、延续你平宣侯名声的一个工具罢了,你刚才说这件事情是早就定好的,但我恢复身份才一月有余,两国和亲是大事,若早就定好了平宣侯府,那是不是……姜潞?” “你在胡说什么?”姜青山怒道。 “是不是胡说我们两个都心知肚明!”姜芜也怒了,她挥手直接砸了书桌上的一个茶盏:“你自认为做出了最好的决定,北戎苦寒,姜潞身子弱,冬日里偶然落水都得去掉半条命,但我就不一样了,我从小在市井中摸爬滚打,身体好的很,嫁过去一年半载也死不了。” 姜芜不是第一天认识姜青山,也自认为了解这个人的冷漠,可她却忘记了姜青山的性格中,最可怕的不是冷漠,而是自私,这个人谁也不爱,他让自己和姜潞换了身份,是为了保全姜潞吗?其实不是。 他只是怕姜潞身子太弱,嫁去北戎恐怕待不了多久就会香消玉殒,到时候两国休战的目的一样达不到,皇帝说不定还会怪罪他。 姜芜和他几乎没有感情,又不通才艺,琴棋书画样样不会,这些东西拿到北戎去没用,但姜潞就不一样了,姜潞从小就是作为贵女培养的,她学习的是礼仪诗书,靠着好名声,她甚至能在京城嫁一个王爷世子什么的,对平宣侯府的用处更大。 他或许考虑了很多,但他唯独没有考虑过姜芜的未来。 姜芜前十六年就过得凄苦,后来好不容易被认回来了,又要像个物品一样被打发出去,更何况,姜潞身子弱,姜芜又不是女金刚,北戎苦寒,外地人不适应很容易生病,更何况那里就连医疗也并不发达。 姜芜看着姜青山那张和自己有些许相似的脸,突然感觉到了一阵疲惫:“我不想再和你争辩了,但你只需要知道,我是不会嫁的。” “哼,此事由不得你!” “能不能由得我,那就看我自己的本事了,不是吗?”语罢,姜芜忽然闪电般出手,解剖刀夹在她指尖,动作快的叫人几乎看不清,姜青山只觉得耳侧一凉,再一看,那片薄薄的刀片居然就这么扎穿了他身后挂着的画。 “不孝女!”姜青山暴怒,他站起身,几乎又想一巴掌打过来,但姜芜却不打算给他这个面子,拔了解剖刀就直接出去了。 既然如今已经解了禁足,她就可以出去了,这平宣侯府待着没有半点意思,她拿了钱袋说要出门,其余三个丫鬟都不敢说话,只有白果呆呆的,执意要跟着她。 姜芜没办法,只好让她跟上了。 姜芜其实也没什么目的,甚至不知道该去哪里,却走着走着看见那边小巷处围了一圈人,凑在一起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姜芜蹙眉,恰好有一个路人从她身边走过,她眼疾手快拦下路人:“这位小哥,我看你们急匆匆的,前面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小哥刚还有些不耐烦,看清了姜芜的脸之后态度立马一百八十度大转弯:“这位姑娘,你还是别去凑热闹了,听说是昨晚死了一个姑娘,死状有些凄惨,官府的人都来了。” 昨天晚上死了一个姑娘?这个地方?姜芜忽然想起了昨天晚上自己出门的时候,马夫说最近有好几起红衣女子死亡的案件了。 连环杀人案?姜芜眸子一凛,几步就走过去了,拨开人群一看,果然是个穿红衣的姑娘躺在地上。 姜芜亮出了仵作牌子,径直走过去检查尸表,她手、脚都被绑着,面色青黑,年纪大约十六七,尸体面容勉强算得上完整,脖子上有一道非常深的勒痕,根据伤痕深度和体表判断,应该是脖子被紧紧勒住而造成的机械性窒息。 这时,只听人群又是一阵骚动,先前才见过的宋琦居然又出现了,她一看见这红衣女子,便呜咽出声,腿一软,竟是直接扑在了尸体上:“眉儿,眉儿你醒醒啊!” 姜芜蹙眉,将她拉到一旁:“你认识她?” 宋琦泪眼朦胧,点点头:“她是我的好朋友,叫陆眉。” 姜芜翻动尸体检查,根据现场天气和尸僵、尸斑的情况,综合判断陆眉应该是死于昨天晚上的寅时,现场……现场已经被破坏的差不多了,昨天晚上一直在下雪,就算真的还有什么痕迹,现在恐怕也被围观群众的脚印踩没了。 忽然,围观人群的议论声一停,姜芜头顶忽然蒙上一层阴影,她抬头一看,傅珩一身暗红色官服,负手而立,宁律和周显恩一左一右站在他身后两侧,宁律高声喊道:“锦衣卫办案,闲杂人等速速退去!” 158 姜芜换了身衣服,又拿出自己之前在验尸房里准备好的衣服和外套,开始给死者做详细的尸检。 其实验尸,也不是每次都一定要用到剖验的,比如这具尸体,仅仅通过尸表检查,就能得知死者死于昨晚的寅时,并且死因是机械性窒息,也就是我们俗称的“勒死” “死者陆眉,颈部伤口极深,根据勒痕的位置和深度判断,凶手应该是男性,并且当时两人的位置应该是凶手从陆眉身后,两人呈卧位,凶器是一根麻绳或是腰带,但不会太粗,推测是普通的麻绳。” 姜芜指着旁边盘子上的两根麻绳,说:“这两根是用来捆绑死者的手和脚的,从绑的手法来判断,凶手称不上是个多细致的人,打结也是普通且常见的类型。” 傅珩颔首:“外面的宋琦和陆眉是朋友?” 姜芜点点头:“宋尚书的女儿,据说和陆眉是手帕交,我已经询问过她,她昨晚待在府上,今天早上因为和父亲吵了一架,才跑了出来。” 她看傅珩一下子没说话,便脱了手套说“这边验尸初步已经完成了,大人同我一快去问问当时的人吧。” 傅珩道:“昨夜寅时负责这片区域的更夫已经来了。” 两人遂出了验尸房往大堂走去。 更夫是个老实巴交的汉子,年逾五十,傅珩问话的时候满脸茫然,他说:“小人昨夜只是多喝了两壶酒,这天太冷了,也并没有听到什么奇怪的声音,小人甚至没看见有人过来了。” 按理来说,更夫巡逻的时候是每条街道都要巡逻到的,但由于这天气实在太冷,昨天是除夕,因此管的也宽松些。 更夫支支吾吾也说不出个什么所以然来,最后还哭了起来,说自己也没想到就疏忽了这么一天,就会让人钻了空子。 傅珩说:“这些日子以来都是你值守?” 更夫点点头,说:“最近这一个月都是我,上个月是另一个人,我们是轮着换的。” 傅珩眉心微蹙,寅时是人比较困的时候,也很晚了,虽然凶手的手法粗糙,但陆眉好歹也是正经人家的小姐,并不是什么秦楼楚馆的姑娘,又是除夕夜,她一个人跑出来干什么呢? 姜芜说:“你是不是每天晚上到了一定时间,会找个地方休息片刻?” 更夫脸一红,这在大堂上要是说了,那岂不是要丢了差事?他摇摇头装傻,说没有。 姜芜嗤笑一声,直接道:“你不用担心这份差事的事,你若是照实说了,为我们提供了线索,说不定还能保得住差事,但要是不说,你这份差事就肯定没有了。” 更夫被吓了一跳,忙磕头说:“官爷英明,小人的确是每天晚上走完所有街之后会在信阳街尽头的茅草屋休息片刻,但是时间不会很长,只会休息一个时辰。 姜芜略一沉吟,“你休息的时间,是寅时,对不对?” 更夫嗫嚅半晌,还是点了点头。 姜芜叹了口气,更夫这个时候休息,恰好陆眉从这里走过,结果就遭遇了不测,这起案件中,最重要的其实不是更夫什么时候休息,其实最重要的地方在陆眉本身。 她是未嫁女,根据宋琦的说法,她的住址和信阳街有一段距离,她大半夜跑到信阳街做什么?这其中有很大一部分可能,是她和什么人约了,在这里见面。 …… 陆眉的家里是做茶叶生意的,生意不大不小,够不上皇商,但也算是个富豪乡绅,陆眉家里一共有四个姊妹,父亲娶了三房姨娘,陆眉处在中间,地位不尴不尬,据家里的下人说,陆眉是二姨娘生的庶女,平日里性格有些怯懦,很少说话,做事也有些畏畏缩缩的。 出来迎接的是陆家的主母,瞧着是个有些市侩的中年女人,毕竟陆眉不是她的亲生女儿,所以也并没有对难过,陆家家主去外地做生意了,还不知道二女意外去世的消息。 后来是陆眉房里的婢女说,并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出去的,因为小姐一般都窝在房间里绣嫁妆。 “嫁妆?她要嫁人?” 小丫鬟不安的点点头,双手局促的揪着自己的衣角,像是有什么话想说又不敢说的样子。 姜芜心领神会,故意说:“那烦请诸位带我去陆眉的房间看看吧?” 主母皱了皱眉,脸上还是摆出一个笑来:“官爷,实不相瞒,按我们这里的规矩,未出嫁的闺女死了,都是坏事,所以要立马将衣服等焚烧了,官爷此事去看,恐怕不方便……” 姜芜挑了挑眉,还没来得及说话,傅珩已经冷冷道:“锦衣卫办案,尔等也敢插手?” 主母被噎了一下,却还是说:“大……大人,这小人也没办法呀,这做事得按规矩来,不是?” 傅珩嗤笑一声,官袍衣角在风中划过一道锋利的痕迹,他道:“若是延误了案情,按律当流放!” 果然,主母一听吓了一跳,肉眼可见的脸色发白,“二,二位官爷怎么能?” 可惜再也没有人理她,一个普通茶叶商人的身份,在锦衣卫这里属实是有些不够看的,更何况她这番胡搅蛮缠,非但没有成功阻拦锦衣卫的查探,反而使陆家更令人起疑了。 陆眉的丫鬟带着他们走到了陆眉的院子,一进到院子方知下人所言非虚,因为陆眉的院子地处偏僻,并且墙院也有掉落墙皮等现象,进到屋里,哪怕是大白天光线也很差,刚一进屋,丫鬟见主母没跟上来,再也忍不住,噗通一声给姜芜跪下了。 姜芜吓了一跳,连忙去扶她起来,只见小丫鬟两行清泪滑落,她哽咽道:“您就是姜小姐吧?我听小姐说过您。” 姜芜茫然,“你家小姐?陆眉?她为什么会听说过我?” 小丫鬟说:“小姐说,她最羡慕的人有两个,一个是您,一个是宋家大小姐,她说你们两个都能无拘无束的过这辈子,可她却不能。” 她垂下眼帘,一字一句道:“主母趁着老爷不在,要把小姐卖给城外六十岁的地主老头。” 159 姜芜挑了挑眉,只能说……毫不意外。 那个主母看起来也不像是个能对庶子庶女多好的人,人家上午才刚死,中午就张罗着要把她的东西全都给扔掉了,一般人可做不来这事。 “那,你实话告诉我,你家小姐昨天晚上出去,是想逃婚吗?”如果是逃婚的话,其实也很好解释,因为陆眉肯定不想嫁给一个六十岁老头,她才十六岁,在家里日子过得又不好,逃跑或许是唯一也是最好的选择了。 谁料小丫鬟沉思片刻,坚决的摇了摇头:“绝不可能,小姐的性子我了解,刚开始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小姐也闹过一阵,但是主母威胁她,说要是敢逃婚的话,对方就敢到我们府上来要人,小姐一向孝顺,性子又极为软和,奴婢只知道她半夜偷偷的哭,但哪怕是这样,小姐肯定也是不敢逃婚的。” 既然不敢逃婚,那她半夜偷跑出来干什么? 难道是和家里人吵架了? 她垂下眼,轻声细语道:“你家小姐最近是不是和主母或者谁闹矛盾了?一时气急,才会半夜跑出去?” 从尸体和更夫的证词来看,死者陆眉是自己走到那个位置,结果被凶手从后面勒住最后勒死的,并不存在凶手蓄谋已久再将人带走之类的。 小丫鬟叹了口气道:“实不相瞒,姜小姐,奴婢自诩对小姐已经足够关心了,可是小姐其他事情也不会和我们说,和小姐关系好点的就是宋家小姐了,您若是去问宋家小姐恐怕知道的还会多些。” 姜芜这之后将陆眉的房间又看了一遍,基本证实了丫鬟所言非虚。 这个房间的大部分东西都比较陈旧,并且衣柜里的衣裳器物也不是最好的料子,最重要的是,确实摆了绣桌,还有一副绣了一半的盖头,看得出来陆眉的女红做的不错,针脚很细密。 除此之外,并没有其他东西,陆眉没有和哪个男子私相授受。 姜芜选择的是查验房间,而不是直接问丫鬟,一是考虑到了丫鬟的情绪,二是怕打草惊蛇。 从现实案例来看的话,妙龄女子大半夜出门,极大的可能就是去会情郎,这事放在现代算不得什么,谁还没个自由恋爱了?但是放在古代可就不一样了,如今陆眉已经死了,姜芜知道自己今天一句话在外面都可能被传成不一样的版本,所以她没有明着问陆眉是不是和哪个男子走了,而是看了一遍房间,的确没有和谁来往的书信。 书信倒是有两封,不过都是和宋琦的,在书信中,陆眉说了如今她身份尴尬,主母对她不好,甚至克扣了她的月银,爹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并且还说了期盼宋琦什么时候能出府和她一起玩。 宋琦则回信说,自己如今又被软禁了,要想出来玩恐怕要过很久了。 待会……要很久了?姜芜看向那句话,又想起了今天早上的宋琦,她明明是很快就出现在了那里,哪里像是被软禁的样子? 前面尸检的时候发现,勒痕很重,所以凶手的力气极大,所以凶手是男性的可能性非常大,但是如果换个角度想想看,会不会是……宋琦? 宋琦从小习武,力气恐怕比一些男人还要大。 姜芜走出陆家的时候,宋琦带着丫鬟,焦急的站在门口等着,她眼眶微红,看着是全心全意为陆眉难过的。 姜芜不好在大街上问宋琦,而是说:“我有些事情要问你,宋姑娘同我回北镇抚司,如何?” 宋琦点点头,还以为是有些关于陆眉的线索要问她,还主动让姜芜坐了宋家的马车。 马车里,宋琦说:“姜小姐想问什么,我可以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 姜芜却只是问:“我记得上次,你在闹市伤人,后来被罚了禁足,这么快禁足就被解了了么?” 宋琦听她提起这事,面上还有些羞赧,她支支吾吾说:“是啊,毕竟昨天是除夕嘛,父亲就解了我的禁足,所以我今天一大早就来找眉儿了,我上次曾和她约好的,等什么时候解了禁足就来找她玩,毕竟她马上要嫁人,以后可能就不会再有时间了。”说着说着,她眼眶又红了起来。 “说起来,我曾与眉儿提过几次你,那时候我们都认为,你或许就是京城贵女中最幸运的人了。” 方才那丫鬟也这么说,姜芜倒是有些好奇了,为什么都说她幸运呢? 见姜芜面露疑惑,宋琦娓娓道来:“第一次见你时,你说你是北镇抚司的仵作,可后来得知,你原来是平宣侯府真正的嫡女,后来认祖归宗,姜侯爷也没怎么拘着你,你仍然可以出门,可以查案,这不是最让人羡慕的吗?” 姜芜顿了顿,这时候才意识到她和这些所谓京中贵女的差距。 她认为理所应当的事情,在她们眼里是可求不可得的奢望,不过是出门逛街,散步,有自己喜欢做的事情,就算不是成为仵作,就算只是爱出门买首饰之类的,放在一些规矩森严的家里,也是不行的。 宋琦还在继续说:“姜小姐,我的事情你恐怕也听说过一些,但有一件事情,我真的很想求你。” 姜芜自然顺着她的话问:“何事?” 她咬了咬唇:“你是否听说过,几年前我因为好友的夫君去青楼寻欢作乐,导致那男子一时情急,跳楼而死的事情?我还因为此事被罚去庄子上待了两年。” 几乎每个听说过宋琦的人都听说过这段历史,姜芜也不例外,所以她点了点头。 “那如果现在我告诉姜小姐,这件事情一开始就是假的,那男子在我来之前就死了,甚至我那好友也知道此事,她的家人让她不和我来往,只是因为要保住她的名声,后来京中的传闻愈演愈烈,甚至说是我杀了那男子,而我就这么莫名其妙背了两年的黑锅——请问姜小姐,你可以帮我吗?” 160 姜芜在心里细数着和宋琦见面的点点滴滴,尽管理智上心里依然有所怀疑,感情上却不愿意相信宋琦是凶手,不管是小丫鬟的证词,还是自己和宋琦的接触,感觉宋琦是一个性格直爽到有些暴躁的姑娘,她说两年前的事情根本就不是她做的,可现在陆眉案的疑点却也在她身上。 宋琦并不知道姜芜已经怀疑到她身上了,因此她还在继续说着话:“我那时候本来已经和章家公子定了亲,但是因为这事,立马就吹了,父亲平时很宠我,但是出了这么大的事,他也没办法保住我,这才将我送到了庄子上。” 姜芜蹙着眉:“我听到的版本是,那日你闯青楼要去捉.奸,那男子一时情急,从窗户上跳了下去,立马就身亡了。” 宋琦连忙摇头:“不是这样的,我带着丫鬟一进门,他就已经躺在床上死了,房间里只有他一个人,我现在还记得,他是仰躺着,脸色青白,身上没有伤痕,眼睛却睁着,我见过人死之后的样子,我看他的眼睛便知道他已经死了。” 到现在她回忆起那一幕还是不禁胆寒,她说:“我吓了一跳,立马就想喊人,但我的丫鬟提醒我,说这是在青楼,我和好友的夫君共处一室,若是传出去了恐怕对我名声有损,我和丫鬟便出了门,想去找鸨母说这件事,但我才刚刚下楼,不知怎么的,楼上便喧闹起来,说是有人跳楼死了,鸨母这时候一把抓住了我,说是我逼得杨公子跳楼,还说要拉我去官府……” 宋琦从小在家中习得是武艺,前十五年,她的日子过得花团锦簇,因此也养成了她性格有些骄纵,但说句不好听的,有些没心眼,如果真按她说的那样,杨公子这事处处都是疑点,摆明了栽赃陷害,可她居然两年了都没找到解决的办法,反倒把自己坑了进去。 她现在想起当时的场景,还是觉得十分害怕,她是第一次来花楼,空气中弥漫的香粉味令她窒息,不论是鸨母还是龟公,他们都摆着一副伪善的面具,青楼里的客人们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起哄,所有人都指着她骂“杀人凶手” 姜芜却发现,宋琦现在的状态有点不对劲——她眼神发直,明明是大冬天,额角却出了许多虚汗,搭在膝盖上的手也有些颤抖,她们二人现在坐在马车里,可她的脚尖却无意间朝着外面。 根据心理学来看,她已经出现了明显的回避反应,甚至只是提到这件事情,就会让她控制不住的躯体震颤。 “宋小姐,宋小姐?”姜芜喊了两声她依旧没有反应,姜芜干脆推了推她的肩膀,宋琦这才犹如大梦初醒一般,神色略有慌张的看向姜芜。 姜芜叹了口气,摸了摸宋琦的指尖,果然是冰凉一片。 “宋小姐,这两年以来,你是否经常因为这件事情寝食难安,出现严重的失眠,并且害怕青楼、甚至会发现自己的性格和之前大为不同?” 宋琦一愣:“你……你怎么知道?” 宋琦这种基本可以断定是患上了“创伤后应激综合征”也就是大部分人俗称的“ptsd” 这是一种较为严重的心理疾病,通常是因为目睹或经历了心理无法承受的巨大冲击,常见的例如车祸、火灾、目睹凶手或侥幸成为幸存者,通常来讲,作为一个普通人,是没有办法很快消减灾害给自己心理带来的伤害,例如严重车祸的幸存者会不敢过马路,火灾幸存者害怕看见火。 刚才宋琦在讲述这些事情的时候,真正让她恐惧的,并不是尸体,而是被人冤枉,被人千夫所指却百口莫辩的委屈,这种反应,在语言上或许可以伪装,但是心理行为上不能,当人在遇到非常害怕的事情时,身体的血液会瞬间向心脏聚拢,反映在身体上,就会是手脚冰凉。 姜芜将这些反应默默记下,两人这时候也到了北镇抚司门口,宋琦先下了马车,姜芜紧随其后,这时候,一辆蓝顶绣云纹马车也停在了北镇抚司大门口,从马车上下来一对夫妇,那男人一脸怒容的站在一边,而另一个衣着端庄的女人则上来拉宋琦的手,动作还颇为粗暴。 宋琦挣了两下没挣开,便哀求道,“母亲,我只是想知道眉儿她……” “别说了!”宋母怒斥,到底顾忌着北镇抚司门口人多眼杂,放低了声音说:“一次教训还吃不够,还想吃第二次?陆眉已经死了,你现在若是去了北镇抚司,到时候坊间再传是和你有关系怎么办?” 宋琦皱着眉,声音里已经带上了哭腔:“不会的,母亲,眉儿死的不明不白,我不能就这样坐视不理。” “你是这么想的,可其他人呢?破案的事有官府的人,你凑什么热闹?”宋母要拉着宋琦回去,两方争执之间,这才看到了杵在一旁的姜芜。 姜芜那时候的认亲宴办的颇为浩大,因此京城中有头有脸的人家都认得这是平宣侯府的嫡小姐,碍着身份,宋母不好说什么,倒是颇为客气:“姜小姐行事爽快,不惧人言,但我家姑娘却不行,希望你也能明白我这个做娘的心意。” 不得不说,宋家老爷毕竟是兵部尚书,就连一个看起来温温婉婉的嫡母说话也比较直接,至少在姜芜看来比说话拐弯抹角的陈姨娘直接多了。 但这事本就不是她可以决定的,姜芜福了福身道:“宋夫人,并不是我要为难宋琦,只因为她是陆眉生前的好友,按规矩要例行讯问罢了,宋夫人不必忧心,若是实在焦急,也可以随我们一同进大堂的。” 宋夫人的脸色这才稍微好了那么一点,点点头,“如此甚好。” 她又回头去和站在一旁的宋老爷说:“只是例行讯问,我们这样大张旗鼓反而不好。” 宋老爷仍是生气,去还是勉强同意了。 161 宋琦说的和姜芜之前了解到的差不多,宋老爷和宋夫人也证实了,她本来因为一些事情要禁足,但昨天是除夕,今天是春节,就放她自己出来玩了。 宋琦说:“我本来是要乘马车直接去陆家,但是半路上想起眉儿最喜欢吃城东糕点铺子的梅花糕,我便绕了远路去买梅花糕,我还没买到,就听见路人说什么一个姑娘死了,我突然心里直觉不安,然后就看见了姜姑娘你匆匆朝那边走去,我跟着你,然后就看见了……眉儿她……她躺在地上。” 根据那封书信,宋琦也的确说过,等她解了禁足,就去找她玩,按这个说法的话,也没错。 接下来的果然和之前说的一样,只是例行讯问罢了,姜芜主要是问了一些关于陆眉的事情,和在小丫鬟那里听到的差不多,在她们眼里,陆眉是个很普通的姑娘,至少放在京城贵女圈子里,是非常普通的,她就连性格也是泯然于众人的怯懦。 不是温婉,是怯懦。 主母欺负她,她不敢说话,嫡女嘲讽她要嫁给六十岁老头,她也不敢说话,只敢在和宋琦的书信之中表达自己的郁闷。姜芜脑海里浮现出了一个古板、木讷,甚至略有些呆滞的大家闺秀形象。 陆家也是有门禁的,陆眉死的时候,身上是没带钱的,没有太多打斗挣扎的痕迹。 没带钱这一点,是符合大家闺秀的,因为她们每次出行都会带着丫鬟,钱袋通常会在丫鬟那里,姜芜也知道,有些华丽的衣裳,是没有做袖袋的。 从这个观念上来看,陆眉应当是个循规蹈矩的人,为什么会干出大半夜跑出去的事? 不,或许这不是重点——姜芜努力把自己的思维掰回来。 “好,麻烦宋小姐了,如果以后还有消息,我会通知你的。”姜芜微笑道。 宋母松了一口气,说话的语气也温柔了许多,宋琦还是有点恋恋不舍的意思,快要走的时候,她说:“姜小姐,我和你说的事,你……” “放心吧,我记得呢。” 宋琦这才放下心来,随父母一起出了大堂。 …… 姜芜走到傅珩的书房,“大人,我有件事要同您说。” 傅珩抽出四本卷宗摆在她面前,“你说。” 两年前,姜芜都没穿越过来呢,原主肯定也不会关注这些事情,姜芜对两年前的事情毫无记忆,但要帮宋琦查这些事情,就必然要去看之前的卷宗,她甚至不知道两年前的锦衣卫指挥使是不是傅珩。 “额……大人,我想知道两年前,宋琦和一位杨姓公子的事,据说是宋琦上门才导致杨公子坠楼身亡,这事是真的吗?当初的案卷是怎么写的呢?” 如果真如宋琦所言,那杨公子早在她来之前就已经死了,活人和死人坠落总是不一样的,别说仵作了,就是普通官兵看一眼也能分辨出来。 那如果杨公子本来就死了,被官府发现之后,这事就应该是凶杀案。 傅珩点点头:“确有此事。这事有些蹊跷,所以现在还没有结案。” 姜芜眼睛一亮:“还没有结案?为什么?我能看看仵作当时的验尸格目吗?” 傅珩站起来道:“可以,不过都在库房里,你若是要查这桩陈年旧案的话得费些时间,现在当务之急,是陆眉的案子。” 姜芜心道杨公子这事确实也急不来,陆眉这个事才是当务之急。只见傅珩把那四本卷宗一一排开,沉声道:“这些都是近一月以来发生的案件,共同点是都在晚上,死者皆为身穿红衣的少女,地点则没有准确范围,但基本可以断定是在城东这一块。” 陆眉死的时候,也是穿着一身红衣。 姜芜想了想,将那四本卷宗都翻到验尸格目那一页,不得不说北镇抚司还是人才辈出,这四起案件是由两个仵作进行验尸,虽然都只进行了尸表检验,但是写的还是很详细的。 很快,姜芜就找到了包括陆眉在内五名死者的另一共同点:麻绳。 这五名死者,皆是被人用麻绳从身后绕过,再扼住颈部身亡,除此之外,手脚也都被绑住了。 其实姜芜有一点是不太明白的,那就是凶手做的第一件事情是杀人,而不是捆绑,这一点从死者的反抗痕迹较小能看出。因为如果凶手是先把人绑起来,再进行杀害,这样死者的可挣扎范围和时间都会很大,势必会在指甲或是牙齿等地方留下痕迹。 但这五名死者都没有,她们周身的伤口很小,甚至只有两名死者的指甲里发现了麻绳的碎屑,那么当时的情况应该是凶手从身后勒住她,出于人的本能反应,会去拉扯这根勒住自己脖子的绳子,所以才会在指甲里留下麻绳碎屑,但是没有留下人的皮肤组织。 甚至没有抓伤凶手。 看来他的身手不错。 “你看出了什么?”傅珩嘴角含笑。 姜芜刚想说,但话到嘴边又转了个弯,“我倒是很想知道,大人这边看出了什么?” 傅珩道:“凶手年纪在二十到三十之间,没有稳定的营生,或从事体力活,他性格比较孤僻,大约在五六岁的时候,母亲故去或是伤害了他,父亲性格暴力,他个子并不高,但是因为长期从事体力活,力气很大。” 姜芜轻叹道,“那既然大人已经知道了,为什么没能阻止后面案件的发生呢?” 傅珩沉声道:“因为这样的人太多了,光是在整个京城,便有数以千计的人,尤其是最近过年,筛查更是困难重重。” 姜芜垂眸:“那大人想不想听听我的意见?” 傅珩颔首:“但说无妨。” 姜芜道:“大人你以上说的都没错,我只做补充,除了你说的这些,还有很重要的一点,在半年之内,他在情感上受到了挫折,那女子喜欢穿红衣,年纪在十六到二十岁之间,家境不错,性格温柔,这点和他母亲的特质不谋而合,一个月之内,也是他开始杀第一名死者的之前,他被检查出了重病——他可能活不久了。” 162 在许多连环杀手的案例中,凶手杀人的行径、方式,都和童年时期的遭遇脱不了干系,有句话说,大部分人都在用一生补偿童年,大概凶手就是这样一个人,之前姜芜把重点放在了陆眉身上,但现在看来,陆眉当天为什么出去,也许并不重要,当务之急是知道这个时间点,凶手为什么出现,他对于对象的筛选,就仅仅只是身穿红衣吗? 其余四名死者的尸体如今还在北镇抚司保存,但因为古代并没有福尔马林溶液,保存尸体只能用酒,但是效果当然不如福尔马林,并且从现代法医的角度来看,酒还可能会破坏尸体表面上的一些痕迹。 验尸格目写的很详细,其余四具尸体的各个伤痕写的很清楚,但有一点,姜芜需要验证一下。 …… 第一名死者是死于城西小巷,死时身上穿着一件红色披风,她今年十五岁,家境普通,这次是跟着父母哥哥来京城做些小本生意的,捕快询问父母之后,说她性格比较活泼,他们一家住在客栈,她有时候晚上会出去玩。 她特别喜欢那件红色的披风,那还是她哥哥拿了几天的工钱凑在一块给她买的,谁也没料到,她才刚穿了几天就出事了。 第二名死者和第一名类似,也是普通家境的姑娘,因为和家里人发生了矛盾,所以才会大半夜的跑出去。 第三名死者却有些不同,她是个乞丐,死的时候身上那件红色披风并不是她的,也不是捡的,据猜测很有可能是凶手给她披上的。 第四名死者是身份稍微高一些的有钱人家小姐,和陆眉差不多,晚上出门的原因不明,死时身上穿着一件水粉色的袄子。 就这几名死者而言,其实用的是同一种方法,都是将人杀死之后再捆住。 “这几个验尸格目里,都没有提到一个问题,那就是凶手有没有对死者做出其他屈辱性的事情,例如强.暴。” 通常来讲,验尸格目上没写的,这里就不会有,但是刚才,姜芜又去检查了一遍陆眉的尸体,这次果然有了新发现——陆眉的尸体上,表面上的伤痕只有之前发现的那些,阴.部是没有精.斑的,但是重看之下却会发现,的确没有精斑,但是外.阴有不明显的伤痕,这个非常细小,几乎是看不出来的。 但这个发现,对于姜芜来说,却是巨大的,她现在对于凶手,又有了一个推断——凶手是个性.无能。 …… 宋琦回到家后,便把自己关进了房间里,谁叫她也不开门,父母被办法,也只好随她去了,只是吩咐丫鬟记得把给她送些饭菜,到底还是怕她饿着。 房间里,宋琦捧着那件红色的披风,哭得不能自已,她听说陆眉之所以会死,就是因为穿了一件红衣服,最近有个杀人犯,时不时就会在晚上杀掉穿红衣服的姑娘。 而陆眉的红色衣服,是和她一起买的,陆眉的是一件红色袄子,她的是披风,两个人的刚好凑成一对,当时两人都很高兴,她皮肤白,穿红色好看,当时撒娇说要买一件红色的衣裳,所以陆眉也就依了她。 如果知道这件衣服会害死陆眉,宋琦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让她买的。 不行,我不能让这件事就这么算了,陆眉是我为数不多的朋友了,每当我遇到诬陷时,也只有她会相信我,我不能眼睁睁看着这件事情就这样过去了,陆家的底细我知道,眉儿死了,她一定也希望我能为她报仇。 哪怕……哪怕…… 宋琦的目光逐渐疯狂了起来,就算是死,就算是下半辈子被发配到尼姑庵里做尼姑,她也要去做。 这时候,她的丫鬟也走了进来,轻声细语道:“大小姐,别再难过了,若是让丁兰苑的知道,恐怕又要在老爷那里诋毁您了。” 宋琦气道:“那就让她们去啊,说我戕害庶妹,天底下有哪个庶女,敢这么和嫡女说话的?我只是两年不在府里,不是下半辈子这尚书府里就她一个女儿了!” 上回那事她是真的冤枉,她刚刚回府,妹妹来她院子里请安,她虽然一直和这个妹妹不怎么对付,但是对方既然难得这么客气,她也就接待了,可谁知道,好家伙,当时在她院子里的时候两人还聊得好好的,结果一回头,她就和自己的母亲哭诉,说宋琦仗着自己的嫡女,出言羞辱她。 宋琦百口莫辩,她这时候才知道因为自己从小的名声就不好,她武艺高强,妹妹却是个病美人,几乎所有人都相信她会是那种欺负庶妹的人,尽管这事都不说漏洞白出了,简直就是无稽之谈,但还是有很多人相信,不仅相信,还言之凿凿的在坊间谈论她。 宋琦的名声本就脆弱,后来又被传出了戕害庶妹的事,但她好歹是嫡女,嫡母也还建在,至少明面上除了这些,其他人也欺负不了太多,但是也架不住姨娘暗戳戳恶心人,就比如上次她不知道从哪安排的一个纨绔公子哥上门,说是要给宋琦说亲,话里话外都是宋琦因为两年前的事情要嫁不出去的。 宋琦当时是没有理他,也没理那个公子哥,反正她有经验,这种事情交给母亲处理便可以了。 但她没有想到,这一次姨娘居然连父亲都说动了,说是要让她和那个纨绔公子相看相看,宋琦受不了这个,和丫鬟出了门,结果那人在她家里的时候还算得上恭恭敬敬,大概也是伪装的好,结果出了门就原形毕露,甚至还在酒楼里强行要和宋琦坐一桌吃饭,宋琦无法忍受,自然想走。 结果,那纨绔大约是忘记了宋琦的身手,居然想要轻薄于她,这能忍?宋琦自然不会惯着她,二话不说一巴掌将人打翻在地,结果阵仗闹得稍微有点大,甚至还引来了围观。 这也就是那次姜芜看见的宋琦在酒楼里打了一个胖胖的公子哥,还吓得那公子哥险些尿了裤子。 宋琦,别的不说,在武艺上,恐怕比很多男人都要好。 163 “小春,你帮我个忙,你帮我打听一下,我那个好妹妹最近和什么人接触过?”宋琦拉着自己丫鬟小春的手,语气那叫一个恳切。 小春一听,第一反应就是有点慌——自家小姐的性格她清楚,看之前官府那边的态度,恐怕她一时半会不能为陆眉做些什么了,可是对于宋琦来说,要不是自己被禁足,出不去,不能和陆眉相见,说不定陆眉就不会和家里人闹得这么僵,甚至到最后出了意外。 虽然这样很不讲道理,但是对于宋琦而言,她现在急需一个发泄的端口。 小春怯怯的道:“小姐,您要做什么?” 宋琦冷冷一笑:“做了错事的人,总要付出代价的,不是吗?” …… 姜芜回到姜府,脑子里还在思索着今天的案子,她在自己心里大约总结出了几点,这个凶手是较为典型的连环杀人案,不是无差别杀人,在对象的筛选上有他自己的一套逻辑,这样的凶手在性格成因上百分之八十是因为童年的不幸,但是在这个凶手身上,还有一个细节。 他就连时间都是选的固定的。 从犯罪心理的角度上来说,条件这么苛刻的,凶手还会有一定程度上的强迫症,在日常生活中,也很容易显现出和别人的不同之处,之前傅珩猜测他是做苦力活的,这样的人大部分时候都是脏兮兮的,生活也大大咧咧,但是这个凶手不会,由于强迫症,他会时刻擦拭自己的行头,让自己看起来干净妥帖,说不定他还会受到其他工友的嘲笑。 他既普通,但也有特别之处,为什么就是找不到呢?姜芜理解现在是古代,没有现代那么高端的科技,也没有指纹比对结果,要拿出过硬的证据是很难的,但是相对的,人口也少很多,就算是挨个排查也不至于一个月了都毫无头绪,甚至还让凶手接连犯下了五起案件。 她的心里其实是逃避着回府这件事的,因为这会让她想起上一次和姜青山的不欢而散,对方和她说和亲,她心里想的是要如何离开这里——古人说百事孝为先,但是在她这里,姜青山对她没有养恩,就算自己的确享受了一个多月的侯府嫡女奢侈生活,但这一个多月,不值得她搭上自己的后半辈子。 如果真走到了那一步,也只能断绝关系了。 这时候,墨画前来通报,说是大少爷来了,姜芜倒是颇有些诧异,姜橪到她院子里来干什么?她上次和姜橪见面好像还是宋琦在酒楼和人起争执那天,话说回来姜橪是什么时候和宋琦认识的?还是他把宋琦带走的呢。 “行吧,让他进来,看茶。”姜芜伸了个懒腰,用手梳了梳稍微有点蓬乱的头发。 姜橪进门,先打量了一下院子,不得不说姜芜这人虽然有时候在说话上得理不饶人了些,但是真办起事来还是不含糊,这院子里的下人被她管的是服服帖帖,说话做事也是极为规矩。 姜芜坐在主位,懒洋洋道:“你今日得了空,来我院子做什么?” 姜橪吹了吹茶水面上的一点绿色,“没事就不能来找你?我还记得我是你哥哥。” 姜芜挑了挑眉:“现在又来认哥哥了?一个多月前在酒楼里,你可不是这么说的,你当时还和宋琦打起来了呢。” 姜橪眨眨眼睛,面上似乎是有些尴尬,他放下茶盏,拧眉道:“我今天来是想问问你,最近的红衣姑娘案。” 由于已经出现了五名死者,所以京城众人也都知道此事,弄得是人心惶惶,还给起了个名字,叫红衣姑娘案。 姜芜抬眼:“你问这个干什么?” 姜橪搓了搓手,面上竟有一丝少年人的无措来,若是细看,便会发现他连脸都有点红了,“我只是听说这第五名死者,和宋琦有些关系,今天早上她还被带进了北镇抚司,所以来问问这事和她究竟有没有关系。” 姜芜却会错了意,她对于这两人的关系还停留在他们在酒楼里打起来的那一天,她冷冷道:“和她有没有关系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肯定和你没关系,不好意思你落井下石挑错对象了。” 姜橪一愣,忙解释道:“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知道你和锦衣卫关系匪浅,之前在酒楼,我还以为你和宋琦是朋友。” 姜芜诧异道:“然后?你若是关心案情,我不能透露给你,你要是关心宋琦……你关心宋琦干什么?” 姜橪呆住,他没想到,这个妹妹竟然能如此直接。 他结结巴巴的反驳了两句:“你从哪里看出我关心宋琦了?只是最近闹得沸沸扬扬,我校场里的兄弟好奇,向我打听而已。” 可惜姜芜平时看着挺聪明,这时候就是个呆子,她费劲巴拉的想了想,最后还是说:“可是你校场中的兄弟也不是女子啊,你如果实在关心这件事,我便告诉你一点,他们家中若是有姊妹的,切记晚上不要出门便是。” 姜橪点了点头,想了想还是把本来要说出口的话咽回去了。 算了,不问了,本来也和他没什么关系。 姜橪来的莫名其妙,走的也莫名其妙,姜芜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便也随他去了,其实她算是看出来了,平宣侯府是一个亲情极为单薄的地方,起码在姜芜这里是这样的,哪怕是过年也是一样,基本见不到姜青山一面,也不知道他在做什么,据说是每天都在书房里,好家伙,估计皇帝都没他忙。 姜芜打了个哈欠,用过晚饭之后早早地就睡下了,打算明天再出去看看能不能发现些什么。 但在晚上,她却做了一个梦,她自从穿越以来就很少做梦,大概因为她天生心大,所以想的也少。 梦里是一片白茫茫的烟雾,她似乎是在树林里,五个身穿红衣的姑娘背对着她,而她只能不受控制的慢慢走近,最后其中一人转过身来,满脸泪痕的问:为什么不救我? 164 姜芜最后是被吓醒的。 那个梦发展到后面就基本是鬼片了,她揉了揉脑袋,心里也难免有一丝难过。 现实毕竟不是侦探小说,连环杀人案在现实案件中,可以说是最难破,但社会影响力也最大的一种,因为这些人和凶手说不定根本没有任何的社交联系,这几个姑娘也互不相识,所以目前只能根据对凶手这个人的猜测,再缩小侦查的范围。 白果和墨画为她更了衣,又准备好了早餐,见姜芜吃完之后急匆匆又要出门,两人对视一眼,犹豫再三还是上前道:“小姐,不是奴婢们要阻止你,只是陈姨娘那边昨天晚上派人来说了,说是老爷听说您又去查红衣姑娘案了,很是不高兴,陈姨娘那边说正月里不好大动肝火,才先将这事瞒了下去,可若是您再这么大张旗鼓,恐怕老爷又要罚您了。” 姜芜出门的脚步稍顿,她眨了眨眼睛:“陈姨娘要你们告诉我的?” 白果点点头,跪下道:“是昨天晚上来的,奴婢看您已经睡下,便不好再将您叫醒了。” 姜芜沉思片刻:“那你给我找个面纱。” 白果和墨画齐齐愣住,两人艰涩道:“大小姐您还是要去?” 姜芜一本正经道:“我并未被禁足,父亲也从未说过不许我出府,放心吧,我不去北镇抚司,只是在院子里待的无聊而已,你们可知道这城中有什么书肆?” 白果一脸茫然,墨画机灵道:“回小姐的话,这城中书肆有许多,但若是最有名的,是城东小巷拐角的那一家,十分好找,店里人也非常多。” 姜芜点点头,径直出府去了。 这时候门房就有点慌了,一副想说又不敢说的样子,姜芜心知肚明这些下人在怕什么,无非是怕自己再去北镇抚司然后搞出点什么事来,姜青山不好罚她,罚下人还不容易? 姜芜笑道:“你不必惊慌,我不去北镇抚司,只是去书肆看书罢了。” 门房松了口气,腼腆的笑了笑说:“还是大小姐体恤我们这些做下人的。” 虽然姜芜心想倒也不算多体恤。 门房很是殷勤,还主动叫了马夫过来,姜芜见这马夫瞧着有些眼生,还看了好几眼,马夫说:“大小姐难道忘了奴才?上回除夕夜,也是奴才拉着大小姐去的北镇抚司。” 姜芜这才恍然大悟,只是因为在府中做这活计的一般年纪也不小了,可这马夫瞧着倒是有几分年轻,可能三十岁都不到。 姜芜说了地点之后,马夫连忙答应了,可是出发之后又显得有些犹豫:“大小姐若是想看书,直管叫人送来便是,何必亲自跑一趟呢,这外面天寒地冻的。” 姜芜则说:“只是在府里待得无聊而已,你叫什么名字?这么年轻就来做马夫?” 马夫摸了摸后脑勺,不好意思的笑道:“奴才姓蒋。” 姜芜本来也不是好奇要打听他,因此也只是点了点头。 到了书肆之后,这里人果然很多,姜芜翻了几本书,其实都觉得有点无聊了,毕竟古代不像现代,没有那么高级的印刷术,这时候虽然已经有了拓印技术,但是因为成本毕竟较高,对于一些规模小的书肆来说,还不如请人抄撰。 书店老板一看姜芜这身行头就猜到肯定是个有钱人家的小姐,虽然戴着面纱看不清脸,但不妨碍他尽心尽力的介绍,姜芜对那些话本子什么的没兴趣,于是问掌柜:“有什么特别的书吗?” 掌柜懵了一瞬间:“特别?要多特别的?” 姜芜想了半天也没想到那个词该怎么形容,她说:“就是那种稍微打破世俗一点的,就……恐怖小说有吗?” 老板先是一愣,没想到这个看起来娇滴滴的大小姐,居然喜欢看些血腥的恐怖话本子?但老板也不敢怠慢,笑道:“这位姑娘,那种话本子都在二楼,您有喜欢的可以随便看看。” “谢了。”姜芜立马就上了二楼。 二楼的气氛比一楼好了不少,大约是因为更加隐秘的关系,还有几个穿长袍的书生凑在一起小声讨论着什么,时不时发出几声笑。 姜芜随便在二楼看了看,书名的话,也起的比较文艺,看不出有啥特别的,她随便抽两本看了看,说是恐怖小说,但其实也很普通,大多数都以“一个书生”开头,然后多半是和女鬼的凄美爱情故事。 她正在看一本书生女鬼的人鬼情未了,突然听到了身后有人在窃窃私语,大概能听出来他们是在说什么女人,后面的话却是越来越污秽不堪了。 姜芜眸色一冷,合上书转头一看。 三个书生模样的人边看着手里的一本书便对她指指点点的,大约是没想到她会突然回头,三人面上都显出些尴尬来。 姜芜挑了挑眉,将手里的书放回书架,径直走向那三个书生:“你们在说什么?” 那三个书生本来是看着她的背影,但也只敢口头上说两句,可姜芜真转过身来,他们虽然惊叹于她的漂亮,却也知道,这人看行头就是他们惹不起的。 “不说是吧……行,书生是要赶考?参加下个月的春闱?”姜芜歪着头笑的人畜无害,说出口的话却叫那三人心里害怕不已。 “你们信不信,今天让我不高兴了,下月春闱,我定让你们名落孙山。” 那三人彻底慌了,一个个的全跪下来求她,说自己的不容易云云,姜芜这时候趁机问:“你们在看一本书,这是什么书?把书给我。” 三人呆呆的,如果说方才姜芜的威胁让他们害怕,但此时此刻,更让他们害怕的,是姜芜会看到这本书的内容——他们断定,这本书的如果被姜芜看见了,她一定会勃然大怒,甚至还极有可能迁怒他们。 “不给?好,明天你们就等着。”姜芜佯怒道。 那三人终于服软,其中一人将书奉上,还没等姜芜翻开,他便哭了起来:“饶命啊,这书不是我们写的,其实我们也不知道这本书是哪里来的,书肆老板都不知道,我们也只是听说过这本书,便在这书肆里看看,绝对不敢对外面说的。” 这里面到底写了什么?让他们这么害怕? 姜芜翻开书,光是看了第一页,便让她狠狠皱起了眉头。 165 姜芜在那一瞬间想到了很多种可能,能让几个书生讳莫如深但又忍不住要去看的,无非是小.黄.书这一类的东西,但她万万没有想到,这书翻开第一页之后的描写,就恶心到她了。 这应该不算是大部分人认知里的“书”,因为它通篇都描绘着残暴和血腥,而这个施暴者和受虐者却是固定的——男人,和女人。 书里所有人都是没有名字的,只有一些代号来指代角色,但在文章中的“指代”恶意满满,管女性叫“器具”并且整本书都在侮辱女性。 作者认为,女性是世界上最卑劣的物种,甚至还画了许多关于女性的画,当然都是不堪入目的。 这样的书居然能正大光明的摆在书肆里?姜芜冷下脸,没把书扔了,而是拿在手里,对那几个书生道:“你们说连老板也不知道这本书?” 书生面面相觑,大概也知道自己现在是惹上事了,面上都是有些慌张的样子,连话也不敢说,姜芜不耐烦了,“我问什么就马上告诉我,这么隐瞒着,难道这书其实是你们写的?” 那几个书生更慌了,忙摇着头说怎么会,最后还是中间那人大着胆子说:“我们几个也是听同窗说的,说这本书十分特别,就摆在这个书肆二楼的角落,老板是不卖的,若是有人想看,只能来书肆看。” 姜芜用膝盖想都能想得出来这其实就是老板的引流手段罢了,这本书里的内容他当然也知道不能卖,按大邺律法,这算禁书,若是擅自出售禁书,老板被关进大牢的可能性都很大。 她没打算再为难这几个书生,拿了书下楼,径直走到了老板的柜台前,然后冷冷的把书“啪——”地摔在了柜台上。 “这本书是谁写的?”姜芜问。 老板一看书名就知道不好,但到现在他也只是觉得碰上了个有些难缠的千金小姐,千金小姐难免娇贵矫情些,看了内容生气也是正常,但说到底也就是说他两句——千金小姐比她们这些人更要面子,若是她在大街上嚷嚷书的内容,恐怕路人不明所以,反而会觉得是她们不知礼数。 可他没料到,姜芜不仅是千金小姐,她还是北镇抚司的人。 老板一张嘴,姜芜就知道他要说什么,若是平常,姜芜或许还会有空和他瞎扯两句,但今天她没想和人虚以为蛇,她直接道:“这本书的内容我已经看到了,我如今的身份是平宣侯嫡女,同时在北镇抚司当差,接下里希望你好好配合我,说出这本书的作者是谁,你若是说了,我自可放你一条生路,但你要是不说……我希望你明白,我能把你送进大牢。” 书肆老板一听,当即吓得脸色煞白。 他张了张嘴,似乎是想说两句辩解的话,却瞧见姜芜脸色明显的不耐,心里也就愈发怂了,他低着头,嗫嚅道:“这位……这位官爷,小的也不过是个书肆老板,这书是一个男人送给我的,说是他自己写的,不能卖,只能放在书肆里,我一瞧这书也知道这个不能卖,反正……这书肆男人居多,也有一段时间了,我实在是一分钱都没收啊!” 老板越说越慌,说到后面一副要哭了的样子。 姜芜说:“这书就这么一册?没有其他的了?” 老板点头如捣蒜。 姜芜嗤笑道:“你没有问他要第二卷的稿子?我猜你还承诺了给他银两,希望他继续给你这种书的书稿,是不是?” 老板白了脸色,一副想反驳又不知道从何说起的样子,姜芜淡淡道:“劝你不要抱有侥幸心理,我今天既然来了,就必然是已经有了切实的证据和猜测,你不要以为自己做的事没有人能发现,更不要以为你没收钱,就和你没关系了。” 老板虽然慌张,但还是勉强打起精神道:“我并不是因为……但我真的什么也不知道啊,姑娘你有权有势,又怎么能懂我们这些穷苦人的生活,书肆生意不好,我虽然看着是风光,但实际上连糊口也难,来买书的都是些书生,也只会买些论道讲义,这种东西哪家书肆都有,我若是想要更大的客流量,那就只能……用些旁门左道的法子。” 姜芜挑了挑眉,虽然人家都说所谓的创作自由,但她一直认为,自由是相对的,在作品中传达的思想,起码不能是违反人伦的,可显而易见,这部作品为了猎奇,已经到了违反人类的程度。 “这本书的作者长什么样子,你可还记得?” 老板不敢再隐瞒,将见到那人的印象一五一十的说了:“那人年纪大概三十岁上下,面容尚且算端正,个子不高,说话时声音较一般男子要尖细一些。” 姜芜诧异:“就这些?没了?” 老板苦着脸道:“实在不是我不想说,而是那人实在普通,是扔人堆里都找不着的类型。” 姜芜叹了口气,“好,这本书我带回去了,你若是看见了作者,记得马上联系我,到我府上或是北镇抚司联系我都可以。” 老板显得有些惊疑不定,他犹豫道:“不就是一本禁书,销毁了就是,何必要闹到北镇抚司去呢?” 在他眼里,不管什么人,进了北镇抚司就等于是进了诏狱,是不死也要脱层皮的。 姜芜冷嗤道:“谁告诉你只是因为一本书了。” 老板蹙着眉问:“那依姑娘的意思是?” 姜芜说:“如果我说,我怀疑最近的案子都和这本书有关系呢?” 老板大惊,姜芜却不再理会,径直出了门,那个马夫还在门口等着,见她拿了一本书出来,神色还有些奇怪,“大小姐拿本书出来干什么?” 姜芜不甚在意道:“小事。” 她上了马车,却不期然想起方才书店老板的描述:那人三十岁上下,并不显老,五官端正,说话时声音比一般男人要细一些。 姜芜突然想到,这姓蒋的马夫不就是一个这样的人吗? 166 其实她的所谓怀疑瞧着的确有些杞人忧天,这个案子有些地方在她看来很奇怪,陆眉的尸体摆放位置瞧着很随意,但是细看的话,却又好像能从这里面看出些什么来,她的想法还是有些抽象了,姜芜并没有看到前几具尸体,只好亲自去问了前几个仵作,不得不说仵作在这方面心思还是比一般人细腻许多,几个人聚在一起一合计,却发现原来这起案子中,还真有些别人不知道的东西。 首先是尸体的位置摆放,几名死者死亡时的位置不同,甚至可以说是天南地北,但是现场均没有发现有工具运尸的情况,这证明凶手可能并不是预谋已久的谋杀,而是凶手本人居无定所,所以他可以经常出现在各个地方。 那两个仵作分明验了两具尸体,三个人凑在一起讨论案件细节的时候,突然发现了一件事情——样子。 这几具尸体的模样高度相似,不是长得相似,是死亡时候的样子相似。 她们都脸朝向右边,双手和双脚被捆住,其中双腿被弯曲,姿势出奇的相似,而因为是冬天,尸僵加上凶手把她们绑了起来,所以就算被发现之后,她们还是会有一段较长的时间,保持着这个姿势。 然后,姜芜就觉得这个凶手对于这个姿势好像有些执着,以她的直觉来看,凶手杀人的行径代表了他的内心对童年无法释怀,但同时死者的身份越来越高,也证明了他的内心自卑又自大,他认为自己是可以驾龄于她们之上的,古代又没有相机,那么,他肯定会想要换一个办法,把自己一直以来的成就感记录下来。 书肆是最有可能的,姜芜其实也只是想要试一试而已,毕竟这也只是她的一个猜测而已。 马夫的车还在继续向前行驶着,姜芜翻开书页,她刚才并没有认真看,毕竟内容实在是太过恶心,但是现在她认真的看了几页之后发现……更恶心了。 最重要的是,她在这本书里,找到了和陆眉她们死时一模一样的画面。 书里是这样描述的——“那女人躺在地上,手脚都被捆着,眼睛睁的很大,叫人想把她的眼睛挖出来下酒喝,还有她白皙而柔软的胸.部,她穿着一身漂亮的红衣裳,也不知道是想勾搭哪个无辜的男人,这样的女人最会骗人了,她们从头皮到脚底,都写着欲壑难填,后来血会飞溅出来,女人和男人的血是不一样的,若男人的血是甜的,那女人的一定是腥的。” 这一段话的指向性非常明显,再加上又能和老板说的时间不谋而合,姜芜心里怀疑的种子越来越深,心里也有些激动,她挑开车帘说:“先不回府了,去北镇抚司。” 马夫一愣,“怎么不回了?老爷吩咐过了,要是大小姐您再去北镇抚司,他恐怕要生气的。” 姜芜挑眉一笑:“若是出了事,自有我担着的,你不必忧心。” 马夫摸了摸脑袋,颇为尴尬的点了点头。 姜芜放下帘子缩回车里,打算等会到了北镇抚司再和傅珩好好研究一下这本书,说不定真能从这本书里看到线索。 只是想不到,这城东书肆离北镇抚司竟这样远吗?姜芜感觉自己这车都坐了好久了,居然还没到。 她蹙着眉,挑开帘子,“怎么还没……啊!”她闪避不及,也没看清发生了什么,她只看见刀刃的寒光一闪而过,她侧身避开,电光火石之间,她突然明白了一切。 马夫就是凶手! 从一开始他知道自己要出门就显得不对劲,甚至还格外殷勤,姜芜心跳如擂鼓,在对方的怒吼声中很快跳出了马车,幸亏她身子骨还算硬朗,不然这一下子恐怕要骨折。 “去死吧!”马夫提刀就砍,姜芜一一避过,边闪避边试图和他讲道理:“你有什么事可以好好说,你杀了我可就什么都不能说了!” 马夫嗤笑道:“我最看不惯的,就是你这样的人,不过是个女人,仗着自己有些身份,便只会巴结着那些人上人,太恶心了,还不如早点死了!” 姜芜毕竟没有系统的学过武术,真算起来也只不过是身体稍微敏捷一些而已,一时躲避不及,竟还是被他在胳膊上划了一道。 她喘匀了呼吸,这样下去根本就不是办法,一直这么你追我躲,恐怕不出一刻钟她就得累死了。 “那个……蒋大哥,你有什么事我们可以慢慢说,我自认待你不错,之前还给了你赏钱呢,你为什么突然要杀我?你若是对平宣侯府哪里不满,也可以告诉我的。” 马夫的动作一停,似乎是真的在犹豫姜芜是否知情。 姜芜眼看着他犹豫,心里一喜道:“你何必如此大惊小怪,我只是不想回府,想去北镇抚司玩玩而已,又不是不给你赏钱了,绕些远路也不至于气成这样吧?” 马夫停下了手里的动作,蹙着眉道:“你只是想绕路去玩?” 姜芜点头如捣蒜,“是啊,但是你现在都把我送到哪里去了?看着荒山野岭的,我身上可没钱啊。” 马夫暗暗嗤笑,估计是心想她一个所谓的北镇抚司仵作也不过如此,便也放下了警惕,再说了姜芜今天并未穿红衣,是不符合他这里杀人条件的,之前想对姜芜动手,也只不过是因为怕她发现了什么。 “那你为什么拿着这本书?” 姜芜眨眨眼睛,满脸无辜:“书是我捡到的啊,它掉在书肆的地上,我便捡了起来,书肆老板说这书反正也没人买,今日看我有缘,便送给我了。” 掉在地上……没人买……这些词毫无意外又是在刺激着他,姜芜眼看着他脸色越来越差,她心中稍喜,说:“你是想看那本书吗?我可以去把书拿给你。” 马夫现在满脑子都是那本书被人扔在地上的样子,竟然有些恍惚了,点了点头。 姜芜唇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冷笑,她再次钻进了车厢,并且趁机将自己一直藏在身上的解剖刀藏在了手心。 “不对……不对……”而这时候,车夫突然反应过来了!他几步奔向马车,一拉开帘子,里面果然空无一人! 167 马夫瞳孔微缩,他后撤两步,思考着是趁着现在马上跑还是最后拼一把,干掉姜芜! 说时迟那时快,马夫冷下神色,折返回去拿刀,这电光火石之间,他已经想好了,不能放过姜芜! 然而就在他转身的时候,一直藏在马车底下的姜芜猛地跳出,马夫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只觉得后脖子一凉,居然有血! 他恶狠狠地骂道:“贱人!” 姜芜握紧了解剖刀,冷笑道:“我这把刀是抹了毒的,你现在是不是觉得浑身发凉,四肢无力?” 马夫神色更紧张了。 姜芜甩了甩解剖刀,小小薄薄的刀片在她手里仿佛柳叶一般,马夫握着刀,阴狠道:“就算是死,我也要拉着你和我一起陪葬!” 姜芜挑挑眉:“你现在还提得动刀吗?说实话,你现在是不是觉得舌尖有点麻,甚至这把刀也变重了好多?” 马夫白了脸,因为她居然都说对了。 “把解药给我!” 姜芜翻了个白眼:“我才不给呢,你当我傻?” 马夫竭力想去拿刀,可他无论如何都拿不动那把沉重的刀,姜芜准备骑马去北镇抚司告知此事,这时候,马夫已经几乎要晕倒,他一下晕在了地上,姜芜也不知道他是不是装的,毕竟对方是个身强力壮的男人,并且还拿着刀。 这时候,只听后面传来一个极快的马蹄声,姜芜回头一瞧,那人一身黑衣,剑眉星目,竟是姜橪! “吁——”姜橪翻身下马,虽是蹙着眉,但看起来对姜芜还是有几分关心的,“你在这里做什么?” 姜芜眨眨眼睛:“你又在这里做什么?” 姜橪靴子和衣角都沾了尘土,甚至发丝都有些凌乱,一看就知道是急匆匆出门的,估计是走的小路,才会在大冬天的沾上这么多灰。 难道是因为担心她? 姜橪垂眸,别扭道:“路过。” 姜芜:…… 她不想和这个憨批计较了,她指了指地上躺着不省人事的马夫,说:“这便是最近红衣姑娘案的凶手,先别管那么多了,把他抓回北镇抚司。” 姜橪眸色瞬间冷厉,上前几步打晕了马夫,将人扔到了马上。 至于姜芜,则选择了骑另一匹马回去。 …… 马夫姓蒋,叫蒋明辉,取这个名字的时候,父母希望他一辈子为人利落妥帖,行事光明正大。 小的时候家里还算是有点家底,他上过学,先生教过他读书识字,但是没过多久家里的情况就每况愈下,甚至到了后面有人上门催债,父亲是读书人,一辈子没受过这种委屈,自杀身亡了。 带他的只有母亲,一开始他很感谢母亲,母亲是个女人,生活的十分艰难,再加上父亲逝世时母亲尚算年轻,上门骚扰的人也从来没有断过,年幼的他一开始是恨着那些每天上门的人,后来却慢慢演变成了恨母亲。 如果不是母亲长得漂亮,说不定他们家不会变成今天这样,如果不是因为母亲带着他独自一人生活,说不定也没有那么多人嘲笑他,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母亲…… 十几岁的他开始恨着母亲,深深的恨着,父亲刚走的那段时间,母亲是以替人浆洗衣物为生,到了后来,钱实在不够用,母亲一直盘算着,再过个几年,他也到了该娶妻的年纪了,可家里条件差成这个样子,他想娶妻,也实在太难了。 后来,母亲用最后攒下来的积蓄开了一家小门店,母亲说父亲平常最爱书,便开了一家书肆,可惜书肆的生意并不好,一个小小的店里,门道是旁人无法想象的多,母亲很快就发觉这门生意做不下去,只有尽快关店才能及时止损,可他不这么觉得。 他觉得,开书肆,和人说出去面上有光,若是母亲一直都只能替人浆洗衣物,他以后要说亲,对方一直到他的经历,说不定就会嫌弃他。 母亲很宠他,并且他是唯一的孩子。 可是后来,一个男人出现了,那个男人给了母亲好多钱,还会柔情蜜意的看着母亲,说些他听不懂的话,蒋明辉慌了,他觉得母亲恐怕要离开这里,于是他哀求母亲不要走,可是母亲说:“我不会一个人走的,我们和这个叔叔一起离开京城,我们去江南,好吗?” 不行,不好。 蒋明辉心想,京城里这么多大人物,若是哪天可以飞黄腾达呢?他不想走,更不想让母亲走,于是他能做的,便只有没完没了的恳求,可是后来很快他就发现……母亲怀孕了,他怀了那个男人的孩子。 也是,她也才三十几岁。 母亲很高兴,可是他心里的怨恨却越来越大,和母亲的矛盾也越来越大,最终母亲跟着那个男人走了,去了江南,走的那天,穿的正是一件火红的衣裳。 他在后面看着,守着他半死不活的书肆,心里仿佛被谁打了一个大洞似的空落落。 事实证明母亲的想法是对的,他完全不懂经营,就连读书写字也只会小时候先生教的那些,他实在太没用了,书肆没多久就倒闭了,他拿着仅剩的一点钱,在城中做些杂活勉强维生。 一晃十几年过去了,母亲一次也没来看过他。 他对母亲的记忆也只有那个身穿红衣的背影了。 他心里的怨恨越来越重,当他被工头欺负的时候,他觉得这一切都是母亲害的,若不是母亲,他不可能走到今天这一步,若不是母亲,他不可能年近三十还无法娶妻。 直到后来,他认识了一个小姑娘,小姑娘家里不是做什么大生意的,没有三进三出的宅子,只是个普通人,喜欢穿红衣裳,喜欢冬天在雪地里玩,还会甜甜的叫他哥哥。 他心动了,哪怕这个小姑娘只有十几岁,哪怕他们认识只是因为,小姑娘的父母让他在家里帮工,打些木活。 那几个月里,是他人生中最快乐的时候,他一度以为,自己往后的人生可以就这样堪称完美的过下去,小姑娘那么可爱,他一定可以和他生儿育女,子孙满堂,他也可以努力上进…… 直到那一天,他却听到小姑娘的父母看着媒人的册子,聚在一起讨论该给小姑娘说哪家的亲事。 168 门外的他崩溃了,他觉得,难道这几个月的所有,都看不出我的真心吗?为什么你们还是要把小姑娘嫁给别人? 没关系,没关系的,小姑娘那么可爱,会甜甜的冲他笑,会喊哥哥,会请他吃糖,怎么会像她父母那样遵守所谓的“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呢? 可是他想错了,当他旁敲侧击的说起这件事时,小姑娘歪着头,露出一个不识愁滋味的笑,“无所谓呀,爹娘是待我极好的,他们替我选的定不会错,李公子和王公子今年都要考进士,陈公子家里开个粮油铺子,娘亲说改日我再看看,就能定下来了。” 他目瞪口呆,心里的窟窿简直要把他整个人烧成灰了。 原来你竟毫不在意我吗? 原来你竟是这么想的吗?这世道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我这一辈子,每到有希望的时候,就会有人来把我的希望打破?小姑娘的父母很快为她择定了夫婿,他看了,也是个十几岁的少年,说话的时候带着股京腔,看向小姑娘的时候,眼神也是极爱慕的。 这时候,他在这家人这里做帮工的时候也到了,结钱的时候,主人给发了个大红包,说这一批家具都是给女儿出嫁打的随礼嫁妆,按习俗是要给工人红包的,沾沾喜气。 其他人都开开心心接了,只有他沉默了好久之后,拿了钱转身出门,去酒楼喝了一天一夜。 他以为自己的惨到这里就可以结束了,可他没有想到,接下来迎接他的,是最可怕的事情。 他开始觉得头疼,去医院看了之后,连经验最老道的大夫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说他得了重病,要花钱调养。 “要是不调养呢?” “那……就只能让你的家人给你准备后事了。” 他哭了,哭的好伤心,他觉得自己这一辈子都是女人害的,从小到大都是,小的时候,是母亲,母亲的离去让他过了十几年的悲惨生活,后来他好不容易遇到了命定的姑娘,又因为这个姑娘,染上了病,现在他马上就要死了。 他觉得他要为世界留下点什么。 于是他开始写书,写那些邪恶的书,在书里,他把所有的女性都写成了罪恶的根源,因为他打心眼里觉得,她们本来就该死,这个世界上本来就不该有女性的存在,是她们,是她们造就了贪欲,是她们让这个世界上生灵涂炭,所以在他的书里,每一个女人都被处以极刑。 好爽,这是他第一次感到快乐,在他幻想的世界里,他是唯一的王。 后来,他的身体越来越差,又在平宣侯府找了个拉车的活计,其实也没有别的什么原因,他只是听说了平宣侯府的嫡女居然流落市井十几年,也不知道是个怎样的姑娘,竟然有这样的好运气。 除夕夜那天,不是他第一次见到姜芜,第一次见到姜芜,是某个晚上,姜芜穿着一身红衣,漂亮的要命。 从此以后,他突然发现,在他的生命里出现过的所有女人,都穿着红衣。 她们是如此相似,美丽,高贵,下.贱。 可这三个人,他一个也不敢杀,他的内心深处,其实充满了恐惧,他害怕这面对这几个人,他害怕看见她们完美生活,他害怕看见母亲和那个人生儿育女子孙满堂,他害怕看见小姑娘的夫婿考上了进士,从此飞黄腾达幸福快乐,他害怕看见姜芜后半生平步青云,就连夫君也是非富即贵。 所以……他的目标瞄准了那些无辜的女孩。 冬天的夜里很冷,平宣侯府家大业大,雇的车夫也很多,所以他经常是很清闲的,旁人都羡慕他找了一份这么好的差事。 的确,他知道那些人都在背后议论他,说他一大把年纪了还没有娶妻生子,以后八成是废了。 他知道,自己不仅是废了,还活不长了。 杀第一个人的时候,他的心里是雀跃的,他早就知道更夫会在寅时休息,因为他以前也做过更夫,这个时候,又是冬天,工钱只有这么多,没有人会为了这么点工钱尽心尽力。 所以,他从一开始就选择了这个时候,因为他觉得,这个时候出门的姑娘一定是十分放浪的,这么晚了,出来干什么?难道不是去勾.引男人的吗?这样的人,本来就该死,该杀,他只不过是在替老天爷办事,往后下辈子,老天爷为了报答他,也得给他投个好胎才是。 第一个姑娘没有穿红衣,但是没关系,这是他早就准备好了的。 他不敢真的对母亲,小姑娘,还有姜芜动手,但是在他的心里,已经把这几个人杀了几万遍。 前两个人,是心中爱恨并存,对姜芜,只是因为不敢。 他知道姜芜不一般,知道她背后有北镇抚司的帮扶,她若是出了点什么事,身为真凶的他,恐怕连死都难,北镇抚司,锦衣卫,诏狱,诏狱太知道如何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了。 他不想这样。 虽然就算是诛了他祖宗十八代,也没人可杀。 他的父亲死了,母亲走了,他也没有后代,家族只有他一个独子。 到后来,他越来越膨胀,他听到城中总是有人讨论红衣姑娘的案子,他心里暗自得意,甚至想跑到人群中,想站在菜市口说,那些人都是我杀的,我是这个世界上最厉害的人,我就是天神降世…… 可他只敢想。 …… “砰——”诏狱里,监牢的门被关上,他看见那个被称为锦衣卫指挥使的男人.站在他面前,他坐在地上,努力昂着下巴说:“我认栽,还烦请大人,尽快将我处死。” 他听见指挥使大人冷笑,声音里带着点冬日里寒霜般的沙哑。 傅珩说:“那岂不是,太便宜你了?” 蒋明辉抬眸,瞳孔紧缩。 傅珩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傅珩锦帽貂裘,就连靴子都是勾的金边,蒋明辉这样的人,对他来说仿佛履上微尘,连轻轻抚去,都嫌还要弯腰——麻烦。 “传本官令,蒋明辉犯下滔天大罪,罪无可恕,处以车裂。” 169 一转眼,日子又过去了大半个月,姜芜躺在床上睡床帐上的流苏,墨画端着一盆热水进来,搓了搓冻得有些发红的手,道:“姑娘来暖暖手吧。” 姜芜摇了摇头,突然想起一件事,她扭头看墨画:“你可知道宫里的大选是什么时候?” 墨画摇了摇头,笑道:“这种事情我们这些做奴婢的怎么会知道,但奴婢知道,杜家嫡女要入宫了。” 姜芜眉心微蹙,一骨碌从床上坐了起来,“杜月柔?” 墨画有些惊讶:“姑娘认识那杜家嫡女?”墨画打心眼里觉得自家姑娘真厉害,还没有进入勋爵之家的时候就已经认识了那么多厉害的人。 姜芜回想起,年前的确是听说过,杜月柔若是不能嫁给傅珩,便要入宫了,但是当今圣上已经年近六十,杜家为什么还要送一个嫡女入宫?因为按照大多数人的想法,要用子女联姻,巩固家族势力,都会选择一个有势力的皇子,不仅年纪相仿,甚至于女儿嫁给了哪位皇子,哪位皇子的胜算就会更大。 不管怎么看……都不应该直接把杜月柔送进宫啊。 …… 年后,结束了忙碌的应酬,傅珩这才抽出空回了北镇抚司,宁律的老家不在京城,但他今年反正也没回去,便直接赖在了北镇抚司,周显恩外出公干。 说起来宁律一开始是想住在姜芜之前那个房间的,那个房间相对来说采光不错,又收拾的干干净净,对他这么一个糙老爷们来说,实在是绝佳,可惜傅珩不愿意,不仅不愿意,还坚决反对,没办法,宁律只好搬到了隔壁房间。 他就不明白了,这人都不住这了,留着个房间干嘛? 再说了,北镇抚司的房间其实并不空缺,大多数校尉千百户都是挤大通铺的,姜芜能有一个单独的房间已经是傅珩对她很好了,现在居然宁愿放着空闲也不给他住。 宁律觉得很难过。 “你一大早上杵在我这做什么?”傅珩合上卷宗,眉宇间有淡淡的不耐烦,当然,对于宁律等下属而言,傅珩一般情况下来说都是这样的,说不了三句话就不耐烦,好像全世界都欠了他钱。 宁律耸耸肩,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我今天来呢,是告诉你一件事,后日杜家嫡女便要进宫了。” “后日?”傅珩蹙眉,“正月择选?” 宁律说:“这就不是我能知道的事了,毕竟圣上的心思难猜,更何况谁不知道这杜家嫡女对你可是一往情深,若不是因为你,人家说不定不用进宫呢。” 傅珩嗤笑道:“与我何干。” 行呗。 宁律倒是一直知道这人堪称没心没肺,因此也毫不意外,他道:“今天来呢,就是告诉你一声,免得那杜家嫡女还不死心,到时候传到圣上耳朵里,你也是八张嘴也说不清。” 傅珩又打开卷宗,摇了摇头,坚定道:“她不会。” 他对杜月柔了解不多,这个姑娘爱慕他,他知道,但他更清楚的知道自己并不喜欢她,更不可能娶她,杜家的关系太复杂,最开始杜月柔想要嫁给平王的,但是平王已经娶妻,虽然杜家这边表示侧妃也行,但是平王居然直接拒绝了。 当然,这并不是因为平王对于发妻有多么忠贞,平王大大小小的侍妾有十几个,他不肯娶杜月柔,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 杜家,杜月柔已经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好几天了,她没有吃饭,也不许丫鬟进她的房间,一开始的时候杜老爷还能劝几句,到后面,就完全不想管她了。 这个女儿,是自己悉心培养起来的,嫁给皇上,成了皇妃,还能委屈她不成?况且皇上如今年事已高,若是驾鹤西去,她也是尊贵的太妃,整个杜家都能因着这一层关系更上一层楼。 可是杜月柔不愿意。 她年前知道这事之后,一直在努力的劝自己想开点,劝自己为了家族的兴荣,做出这点牺牲也不算什么,圣上年事已高,说不定自己就算入了宫,也见不到皇上一面。 但是另一方面,她心里也很清楚,这是不可能的。 她是礼部尚书的嫡女,皇上为了权衡六部,不可能把她放在后宫冷落,所以她一定会受宠,然后她的人生会变成什么样子呢?杜月柔知道,她如果入了宫,那么接下来,她的每个时刻,都会和杜家紧紧联系在一起。 那么,从此以后,她不再是杜月柔,她只会是杜家送进宫的女儿。 今日,母亲又在外面敲门,还有她的贴身丫鬟,丫鬟每日担惊受怕,今日更是直接跪在她房门前,求着她开门。 她坐在房间里,擦干了眼泪,然后突然打开了房门。 门外,丫鬟喜出望外的看着她:“小姐,您终于想开了吗?” 她却冷冷的看了丫鬟半晌,然后突然说:“你伺候我多久了?” 丫鬟不解,懵懵懂懂的答道:“我是家生子,从小是和小姐一起长大的,小姐问这个做什么?您已经快两天滴水未进了,先吃点东西吧,吃饱了才能和老爷商量啊……” 丫鬟的话还没说话,去忽然被她冷冷的打断,“不用,我现在只是想告诉你一件事。” 丫鬟迷茫的抬头看向她,杜月柔努力不去看她熟悉而茫然的可怜眼神,她昂着下巴,冷漠的说:“我平日里待你不薄,可却让你养成了骄纵的性子,我如今要入宫,那便容不得你了,来人啊,把她……把她送到母亲那里去,让母亲管教管教她。” 丫鬟瞬间明白过来,小姐这是要赶自己走! “不要!小姐,小姐……我做错了什么我可以改,您就让奴婢在您身边伺候着您吧……”丫鬟竭力想说话,可是却很快被家丁带走了。 如今人人都知道,自家嫡女马上就要入宫为妃,这个时候她的命令,谁敢不听? 而只有杜月柔,在赶走了贴身丫鬟之后,又将大门一关,掩面痛哭起来。 “我忠心耿耿跟了我那么多年,我怎么能眼睁睁看着你下半辈子同我一样……行尸走肉?母亲那里是好去处,她明白我的意思,不会亏待你的。”杜月柔坐到桌边,流着泪将这些话都写在了信上。 若是有一天丫鬟能发现这封信,也勉强算得上善始善终了,若是不能。 那……就算了吧。 170 翌日,整个尚书府没有人敢再去碰杜月柔的霉头,直到了晚上,才有新的丫鬟去叫她吃饭,却没想到,敲了半天的门也没有人应,丫鬟直觉慌张,一推开门,人居然不见了! 不出半个时辰,尚书府的大部分人就都知道嫡女逃婚了! 本来这事说起来算个丑闻,尚书府本并不打算弄得沸沸扬扬,但是择选之日在即,杜月柔跑了,这算怎么回事?如果慢慢找,那还不知道要找到猴年马月去,那时候皇帝不是一样会发现? 没办法,杜家只好将这事报给了北镇抚司,但没有直接报官,毕竟北镇抚司有傅珩坐镇,应该不会在外头乱嚼舌根子。 …… 是夜,华灯初上,河水波光粼粼,映出这岸上的熙熙攘攘,这是个热闹非凡的夜晚——的确,本来就刚刚过了年,这大街小巷的热闹劲还没过去,杜月柔戴着面纱,站在客栈门口颇有些谨慎的四处张望了一番,直到那十分面善的老板亲自出门来迎,才有些尴尬的问道:“这里可以住店?” 老板笑眯眯的点了点头,心里打算着这姑娘这身行头,再加上这通身的气派,怕不是哪个大家小姐和父母吵了架跑出来的吧? 老板笑吟吟道:“我们这里上好的房间还留着呢,姑娘若是想要,我今晚便可给您开,这一等房啊,不仅采光好,布置好,还能由小店的厨房免费送一份晚餐和宵夜,这白天若是想要其他的服务,吩咐小二便是。” 杜月柔被他说得有些心动,又觉得自己这次出来,其实也带了不少钱,说到底她平日里身娇肉贵的,是半点苦也没吃过的,就算是逃婚,其实也是一时冲动的结果。 她并没有想好自己下一步该去哪里,只打算今天晚上先找个地方落脚,明天一大早再想吧。 天大地大,总能有个容身的地方。 杜月柔这样想着,心里便松快不少,她付了钱之后跟着老板进了客栈,由于是晚上,客人并不特别多,显得挺安静。 老板带着她一直到了四楼,杜月柔还有些忧虑,这四楼似乎都没有其他人住,怕是不安全,她蹙眉道:“不如我还是去住普通的房间吧,四楼太高了。” 老板一听,哪能放跑了已经在眼前的大客户?遂又摆出一副笑脸解释道:“姑娘有所不知,这四楼都是一等房,由于面积也比较大,所以住的人不多也正常,可是这二三楼啊都是些普通房,不是快要春闱了吗,这住的全是些赶考的书生,有些书生啊会彻夜复习,姑娘您恐怕……到时候睡也睡不好。” 杜月柔想了想,老板说的似乎也有理,这马上春闱了,客栈里住的都是进京赶考的书生,而且自己一个姑娘家,和一群男人住在一楼,睡不好倒是其次,不安全是肯定的。 她打消了换房间的心思,选定了四楼的一等房。 客栈老板说的没错,一等房不愧是一等房,房间内的布景等等,都是按最好的标准,便是杜月柔这样生长在权贵之家的,这样的房间也挑不出什么错来,她心里暗自满意,到了晚些时候,小二送来了饭菜,是四菜一汤,三荤一素,味道当然比不上尚书府里的厨子,但是放在家常菜里也是很不错了。 只是,小二过来收碗筷的时候,神色很是奇怪,看起来像是欲言又止,杜月柔看出他有话要说,便问道:“你似乎是有话想说?” 小二吞吞吐吐犹豫半晌,最终还是心一横,直挺挺跪下道:“这位姑娘,我家掌柜的看出您是个有钱人,您又是孤身一人,您睡觉可得小心了,晚上掌柜的恐怕要抢劫您的钱财!” 杜月柔吓了一跳,腾的一下站起来,“你说的可是真的?你又是如何得知?” 小二红着眼眶道:“实不相瞒,我曾观察过,每回有向您一样的女子来住店,掌柜的都会推荐四楼的房间,说二楼和三楼人多,晚上睡不好,但是……我从来没见过像您这样的姑娘来退房。姑娘若是信得过我,便抓紧时间赶紧跑吧,若是不愿意相信,那也没关系,晚上记得锁好门,别放了其他人进来。” 小二这番话说的可是十分诚恳了,杜月柔心里五味杂陈,她当即褪下手腕上的翡翠镯子递给小二,“我若是出了什么事,你便拿着这个镯子去报官。可我若是没出事,这个镯子便送给你了。” 小二虽然没上过学,也没见过几个有钱人,但他也能看出来,按这镯子的成色,这一只镯子,恐怕抵得上他好几年的工钱! 小二还想再说话,外间却有人在喊他了,他顿时不敢再说话,匆匆忙忙点点头,拿了镯子藏在自己怀里,立马下楼去了。 现在太晚了,她已经走不掉了,客栈已经关门,城中也已经宵禁,自己一下子找不到其他住的地方,若是在大街上乱晃荡,说不定会被父亲抓回去——不就是抢夺钱财么?自己将门锁好,再警醒着点,想来不会有事的,一晚上而已。 这么想着,杜月柔把门从里面锁上了,又费劲的搬来了桌子,用桌子抵住了门。 …… 客栈关了门,此时已经是半夜,却来了几个不速之客—— “掌柜的,听说你这来了个好货色?瞧着十分有钱?有这么好的事怎么不和兄弟们分享分享啊。”来人穿着一身褐色短打,身后还跟着几个同样装扮的男人。 掌柜拨着算盘,眼皮也没抬一下,“那姑娘瞧着可不是有钱这么简单,这人咱们可动不起。” 那几人嗤笑道:“有什么动不动得起的?不就是个十六七的姑娘吗?家里有点小钱罢了,顶多就是做点小生意,发了财,难不成还能是当官的女儿?” 掌柜想了想,竟也没反驳,他只是道:“这可和以前的不一样。” 打头那人眼珠子一转,搓了搓手比了个要银子的姿势,吊儿郎当道:“我知道你担心什么,这姑娘若是家里有些底气,怕将来把人给找着了,给咱们惹上了麻烦,但,今天这单活可不一样,我老六保证,这姑娘今天我们带走了,保管这世上再没人能找着她。” 掌柜停下了拨算盘的手,挑了挑眉:“你确定?” 老六拍着胸脯道:“不仅如此,这钱,可不比从前那行当的少。” 掌柜想了想,点点头,嗓音轻快了不少,“也是,过几天便是正月十八了。” 171 杜月柔是被一股浓烈的香味呛醒的,这股味道实在是不怎么好闻,好像每一个分子都竭力往鼻腔里面钻,甚至伴随着令人窒息的,难以形容的烧心感觉。 “咳咳——”杜月柔终于睁开了眼睛,入目是马车的车顶。 怎么回事?她一下懵了,甚至是又揉了揉眼睛,生怕是自己的幻觉……自己刚才不是还在客栈睡觉吗?怎么会一下又到了这里?杜月柔慌张的坐起来,结果发现自己双手双脚都被捆住了,完全动弹不得。 怎么回事啊?难道是被贼人绑了?她慌张无措的躺在马车里,想喊嘴里却被塞着布条,没办法,她只能使劲撞着马车壁,期望能有人发现这里的不对劲,但是于事无补,马车仍然在行驶,并且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也不知撞了多久,撞得她脑袋又晕又痛,最后终于撑不住,又晕了过去。 …… “今天这个可是最漂亮的了,怎么着也值万两银子吧?最好是麻利点,一手交钱一手交货,要是这姑娘的家人找了过来,你这边可不是亏大了?” “行,那你也得让我先验验货嘛,确定是个黄花大闺女不?别整个有夫之妇来,委屈了我儿子。” “怎么可能!这姑娘瞧着才十六岁,可老板和我说的真真切切的,明显是和家里人吵架跑出来了的富家小姐。” “富家小姐?身上有多少银子?” “这个嘛……嘿嘿。” “算了算了不和你说了,我先验货。”语罢,杜月柔迷迷糊糊的看见眼前的车帘被人掀开,接着探进来一张糙皮老脸,那人瞧着年纪六十几岁,穿着一身深蓝色的马褂,脑袋上还戴着一顶有些旧了的帽子。 那人上下打量了一番杜月柔,虽然被绑着看不清身段如何,但看这雪白的肌肤和漂亮的脸,这人牙子还真没唬人,这样的货色,的确是值万两的。 于是他又缩了回去,跟人牙子一番讨价还价之后,以八千两银子的价格,买下了杜月柔。 接着,杜月柔还在迷茫之中,就有两个力气极大的粗使婆子直接将她拽了下来,她挣扎不了,却意外把自己口里的布条吐出去了,抓住了机会,她立马大喊起来:“救命啊!” 婆子中的其中一个冷漠的看了她一眼,然后一巴掌扇到了她的脸上,她瞬间就感觉脑袋里“嗡——”地一声响,接着,她又晕了过去。 第三次醒来,是在一个黑漆漆的房间里,房间倒是正常,她的手脚还是被绑住,由于绑的太紧时间太长,她甚至已经感觉不到手脚的存在了,两只手已经是被绑的乌青乌青了。 她环顾四周,突然发现了这个房间的奇怪之处,表面上看这里很普通,一张桌子一张床,除了房间本身比较小之后,甚至和客栈没有太大区别,但直到她看到了窗户,就渐渐觉得奇怪了。 窗户上居然贴了“囍”字,而且不是一个,是把一个红色的和一个白色的并排贴在一起,看着不仅没有半点喜气,甚至还非常诡异。 这时候,也是一个婆子推门进来,还端了一个碗进来,杜月柔警惕的缩了缩,“你是谁?” 婆子冷漠的看着她,并不说话,只是机械的把面碗往她面前一递,“赶紧吃吧。” “我不吃,这是什么?”杜月柔十分警惕,她现在当务之急是要先弄清楚自己在哪里。 老婆子笑了笑,那是一种极为轻蔑的笑,似乎是面带嘲讽的意思,她说:“你马上就是我们章家的人了,怎么,一碗面都吃不得了?” 章家?什么章家? 杜月柔脸一白:“你什么意思?” 老婆子瞥了她一眼,淡淡道:“章家大少爷要娶妻,你就是我们我们章家大少爷命中注定的良配。” 章家?京城有姓章的吗?杜月柔气愤又茫然,张口便骂道:“你说的什么东西,你知道我是谁吗?我是礼部尚书家的嫡女,是贵胄千金,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让我嫁人?” 老婆子眉头一皱,神色的确有些许的松动,但也只是一瞬间,她很快又板下脸,“你以为你这么说我就会相信?到了我们章府,那就是我们章家的人了。” 今天发生所有事情,都完全不在杜月柔的认知中,她的生活一向是花团锦簇的,这辈子最大的挫折傅珩不喜欢她。 “那……我要见章家大少爷。”她想了想,觉得这样说不定事情能有转机。 老婆子古怪的看了她一眼,意味不明道:“你很快就能见到他了。” “现在你得先把面吃了。”老婆子又把面往前一递,杜月柔一看,那面条明显是生的,而且煮的也太随便了些,就是一碗水,加上一坨半生不熟的面条,面上连点油花也看不到。 虽然她现在的确是有点饿了,但也不可能吃这样的东西! 于是,她把脸一撇,“我不吃。” 婆子像是早料到她会这么说,居然直接掰着她的下巴,然后将面碗往她嘴里倒! 水是滚烫的,杜月柔挣扎不得,好生狼狈,面条也洒了许多在身上,嘴巴还被烫出来两个水泡,可是不管她怎么挣扎,怎么反抗,都无济于事,到最后,她就算是把嗓子喊劈了,也没能够再有第二个人进房门。 最后,一碗半生不熟的面被灌进去大半,杜月柔摸着火辣辣的脖子咳个不停,婆子拿着空碗,冷冷的行了个礼:“祝大少奶奶和大少爷永结同心,早生贵子。” 什么?杜月柔还没反应过来,婆子便走了,速度快得她都没来得及下床跑出房间。 明天会发生什么呢?杜月柔不知道,也无从知晓,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房间里又湿又冷,棉被也是薄薄的,她慢慢躺下,使劲活动手指,摸了摸自己身上,钱袋子果然不见了。 她想起之前,店小二说的抢劫钱财,可现在这样子看起来又不像是抢劫钱财啊,他们到底要做什么? 她盯着那个一白一红的囍字,慢慢的居然睡着了。 172 姜芜这边知道这事的时候,是正月十七的晚上,她在府里待得实在有点无聊,因为上午的时候,姜青山又让她过去,和她说了一堆有的没的,她听得烦了,拔腿就想走。 那时候,姜青山怒火中烧,拍着桌子吼道:“北戎二皇子哪里不好?皇亲国戚,你若是嫁过去就直接是公主!下半辈子照样是花团锦簇,可若是留在京城,京城中局势混乱,你又何必非要待在京城!” 姜芜对此的表现是:“哦,这和我有什么关系,侯爷,有句话我一直想说,本来是忍着没有说,我对我,只有生恩,没有养恩,你不过是提供了一份基因,把我送到了这个世界上,我活了十六岁,但有您庇护下的生活,加起来不到两年,您为什么觉得,自己可以把控我未来五十年的生活?如果我能活到五十年以后的话。” 她知道自己这话或许是说的太重了些,毕竟现在是在古代,姜青山好歹是原身生物学上的父亲,但是姜青山一次又一次的挑战她的底线,她实在难以忍受。 没有人,能够把控她的人生,上辈子是,这辈子,同样是。 但哪怕是姜芜把话说到这份上,把事情做到不留一丝情面,姜青山依旧不能对她怎么样,姜芜用膝盖想也能看出来,两国和亲必然不会是临时起意,她恢复身份也才不到两个月,姜青山就能把这事直接递到她面前,说不定圣上都知道了。 姜芜也曾经惆怅过这事该怎么办,后来她想了想,还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实在没办法,大不了和亲路上逃跑,总不能把自己五花大绑送到北戎去吧? 所以他又去了一趟北镇抚司,一来便遇见了宁律,好家伙,宁律今天这个发型,简直是眼需捐。 宁律看见她,瞧着也有几分高兴,“你今天怎么来了?” 姜芜没打算说自己家里那点糟心事,于是道:“无聊,我还是北镇抚司的人呢,最近有案子吗?” 宁律说:“年关案子多,但是都在刑部和大理寺那边,普通案子不会转到北镇抚司。” 行叭。 姜芜耸耸肩,宁律倒是想起来一件事,他提这事的时候甚至还有些八卦的心态:“你知道杜月柔失踪了吗?” 姜芜一蹙眉:“杜月柔?礼部尚书家的嫡女?” 宁律说:“你认识啊?” 姜芜心想我不仅认识,对方还完全把我当情敌呢。 她点点头:“认识,不过不熟,点头之交而已,之前她来找过傅珩……她失踪了?难道是逃婚?“” “不是吧,这你也知道?” 姜芜说:“这事在京城中不是秘密,她会逃婚也不奇怪。” 说白了两人也没把这事当回事,杜月柔离家出走,那是她自己的事情,虽然一个富家千金贸贸然跑出去是不安全,但是杜大人既然把这事递到了北镇抚司,就是想让锦衣卫帮忙找人,依锦衣卫的能力,杜月柔一个不知道柴米油盐贵的大小姐,恐怕不到今天晚上就能把人带回来。 姜芜发现北镇抚司今天没有案子,颇有些无聊,便在北镇抚司转了一圈,结果这时候居然看见了一个老熟人——千户祝卫晰。 上次看见他还是在寿县的时候,刘氏杀夫案,姜芜还记得这小子的鼻子特别灵敏。 姜芜和他打了个招呼,祝卫晰露出一个笑容,“姜大小姐。” 姜芜摆摆手:“别,叫我姜姑娘就行了。” 祝卫晰点点头,似乎是有些犹豫,拱手道:“姜姑娘,您可还记得杜家大小姐杜月柔?她昨天失踪了,到现在为止已经过了一夜,但我们还是没有任何头绪。” 已经过了一夜?姜芜瞬间抬眸,“她是昨天晚上走的?但是到现在,锦衣卫都没找到人?” 祝卫晰点点头。 不对劲,锦衣卫是什么能力,杜月柔是什么能力,锦衣卫哪怕是面对乔装打扮的人也能一眼认出来,杜月柔应该不具备那个能力,更何况,一个妙龄少女,穿着华丽,一看就是有钱人,又是独身一人,走到路上应该很显眼才是。 那么最大的可能就是……她出事了。 一个妙龄且有钱且单身一人的姑娘,不仅对于官府来说显眼,对于人牙子来说,也很显眼! “最后一次有人看见她,是什么时候?” 祝卫晰回忆了一下,“是苦杏街,有个路人说好像看到这个姑娘在寻找住店的地方,但没看见她具体去了哪家客栈,但我们在每个客栈都排查了一遍,都说没有见过她。” “当时是什么时候?”姜芜问。 “晚上,大约快吃饭。”祝卫晰道。 姜芜脑子一转,“这肯定是客栈在撒谎,我以前也碰到过这种事,怕是被人牙子盯上了!快带我去苦杏街!” 于是很快,他们三个便到了苦杏街,苦杏街是一个算是繁华的街道,虽然不如信阳街那样人来人往,但道路两旁也是很多茶楼酒肆,姜芜三人为了不打草惊蛇,先是装作要买东西的样子,也不会直接向路人打听有的没的,姜芜今天穿的也是上好的料子,戴的是极华丽的头饰——这些其实是她刚才临时买的。 因为她觉得,如果是客栈老板和人牙子里应外合,那么毫无疑问,她也是一个绝佳的目标。 果然,姜芜装作想住店的样子,在好几家客栈门前逗留,无一例外老板都出来揽客了,姜芜则和客栈老板攀谈几句之后,判断这个老板有没有可能。 终于,她走到了一间客栈门口,老板颇为热情的迎了上来,一来便问她:“姑娘是想住店?” 姜芜点点头。 老板笑眯眯道:“姑娘若是想要,我今晚便可给您开上好的房间,这一等房啊,不仅采光好,布置好,还能由小店的厨房免费送一份晚餐和宵夜,这白天若是想要其他的服务,吩咐小二便是。” 姜芜心不在焉的点点头,这时候忽然看见客栈里,有个正在擦桌子的小二,他的手腕间,竟带了一个翠绿翠绿的手镯! 173 这只镯子明显是姑娘家才会戴的,戴在这个小二手上,就非常别扭。 而且姜芜清楚的记得,上次和杜月柔在酒楼里比试,当时杜月柔的腕间就戴着这样一只翠绿的手镯,不过今天隔得有点远,并且她对手镯这类的东西实在不怎么在行,现在也只是心里隐隐有些怀疑。 就在这时,那小二似有所感,也抬头看了她两眼。 两人目光相触,姜芜立马就从那小二的表情里发现了不对,他好像是刻意露出这个镯子给谁看似的。 一定有问题! 这时候,那老板似乎也发现了不对,却又不肯放跑了姜芜这个得来不易的大鱼,于是他不动声色的挪了挪位置,挡住小二,笑道:“这位姑娘,若是想住店,那就尽快定下来吧,眼看着快要春闱了,这最近的客栈都是住满了人。” 姜芜挑了挑眉,说:“这进京赶考的书生通常不会在房间上花费太多的心思,你刚才说的上等房,恐怕不会有书生会和我抢吧。” 老板也没想到姜芜说话如此直白,脸上的表情都僵了一瞬。 姜芜心思回转,突然说:“虽然我没什么事,但是住一晚也不错。” 老板却突然犹豫了,他说:“但是不好意思,我们这里的上等房已经住满了,姑娘若是想住,只能住在三楼的普通房间了。” 老板似乎是发现了什么? 姜芜趁机道:“那我不住了,你们这里可有饭菜?” 这个好办,老板立马又笑起来,说:“来您先请进。” 老板领着姜芜进了店,招呼小二给她点菜,这小二正是姜芜刚才看见的戴镯子的那位,点菜的过程中,姜芜和他离的更近,也就更加确定了,这镯子不可能是他的,按这个镯子的成色来看,恐怕抵得上他一两年的工钱了。 点过菜后,小二正要离去,姜芜突然捂着肚子一弯腰,痛苦道:“哎呀我肚子疼,小哥可否带我去茅房?” 小二也是茫然了一瞬,还没反应过来,老板过来便骂道:“不长眼色?快带这位贵客去茅房!” 小二被骂的缩着脖子,忙不迭点了点头,姜芜跟着小二往后院走去,顺便对站在暗中的宁律、祝卫晰两人悄悄打了个手势。 两人进了后院,小二也是缩着脖子脑袋闷头朝前走,直到姜芜叫住了他:“你手腕上镯子的主人,你知道她在哪吗?” 小二猝然回头:“你怎么知道……你认识那位姑娘?” 姜芜亮出北镇抚司的牌子:“我是锦衣卫中人,今日是奉命前来寻找,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只镯子是她给你的,并且和你说,让你拿这只镯子去报官。” 小二震惊了,他瞪大了眼睛:“你……你怎么知道的?” 姜芜却并不回答:“既然她能把这个镯子给你,说明对你有一定信任,为什么你不报官?" 接着,小二便“噗通——”一声跪下了,“不是小人不肯报官,是今天一大早,我去那姑娘门口敲门,便没听见里面应答,小的心中慌张,这时老板又说,那姑娘提前退房走了,说那姑娘身份不一样,让我不要出去乱说,小人一下没找到机会去报官,更何况……” “更何况什么?更何况你若是报官了,那便要作证,作证了,你便会丢了差事,更何况,这事老板不是第一次干了吧?能在天子脚下明目张胆干出这种事的,背后肯定有你这种普通人惹不起的人。” 小二忙作揖道:“大人英明!实不相瞒,小的其实一早就发现了徐老板的不对劲,但是小的也没有抓到切实的证据,加上昨天晚上,已经有五位姑娘从我们客栈莫名其妙失踪了,徐老板和一些江湖人士勾结,小的还曾亲眼看见过,在我们客栈的后巷,前一天有个客人逃单,结果过了一天,那人立马就被打断了腿!” 他这样的小人物,就算发现了不对劲,哪里敢出来作证?能一下解决了那是皆大欢喜,但是就连他一个客栈里做工的人都找不到任何证据,更何况是官府了,他也曾关注过,没听说最近有哪个姑娘失踪的。 后来,这事也就慢慢被瞒下了。 “对于这些事情,你还知道多少?” 小二回忆道:“小的知道的不多,只知道他们只会在晚上出现,而且并不是经常出现,只是偶尔,但每次只要他们出现,客栈里住店的有钱姑娘就会无缘无故失踪。小的只知道那里面有个叫老六的,皮肤比较黑,脸上有颗痦子。” “你知道他们的口音吗?” 小二摇了摇头:“听口音像是京城人士,其余的就不知道了,小人也不知道他们是从哪个地方来的。” “行,知道了,你先起来吧,我们今天的对话,不要和任何人说起,明白了吗?” 小二连忙点头,想了想又说:“那这个镯子……” 姜芜说:“到时候你自己还给她吧。” 接下来这饭也不必吃了,出去之后,姜芜给那两人打了个手势,宁律比祝卫晰动作快些,一闪身便进了客栈,祝卫晰还立马关上了客栈的大门。 老板有些慌张,更多的还是生气,“二位是……”然而他话音还未落,宁律的绣春刀就已经抵住了他的脖子。 老板瞪大了眼睛,结巴道:“你,你们是谁?” 姜芜掏出牌子往老板面前一放,淡淡地吐出三个字:“锦衣卫!” 老板第一反应是慌张,但是很快他就镇定下来:“不知小人犯了什么事,竟让锦衣卫大白天的将小人囚禁在这里?” 瞧瞧,这人哪怕到了这个时候也不会忘记颠倒黑白。 姜芜还未开口,宁律已经比她先一步说话:“在下锦衣卫佥事,我们已经掌握了切实的证据,昨晚有朝中大员的嫡女在你店里失踪,本官现在怀疑是你和匪徒里应外合。” 老板心里打了个突,没想到昨天那个姑娘居然真的是大官的女儿,完了,这回摊上大事了! 174 杜月柔再次醒来,是在一片吹吹打打的声音里,刺耳的唢呐和刺鼻的烟灰味道充斥在她身旁,接着她发现自己的脚没有被捆住了,但好像是被人下了药,身上软绵绵的使不上劲,而与此同时,她身边还一左一右坐着两个一脸冷漠的粗实婆子,婆子都很壮实,也不说话,甚至见她醒了也没有半点反应。 “我这是在哪里?”杜月柔本能的惶恐起来,然而接下来婆子的一句话,则让她的冷汗一路从脑门凉到了脚底。 婆子说:“花轿。” 杜月柔这才发觉,原来她正在轿子里,不仅如此,这轿子还是在行进中的! “你们要干什么?放我出去,放我出去啊!”她咆哮起来,人在极度恐惧之下是会不管不顾的,她的眼泪不知不觉糊了满脸,由于动作太大,整个花轿都摇晃起来,那两个婆子不耐烦了,一人一边摁住她的肩膀,恶狠狠道:“能给我们章家大少爷做夫人,是你八辈子修来的福分!” 杜月柔几乎要疯了,她哭喊道:“我是礼部尚书之女,放我出去,放我出去啊……” 两个婆子对视一眼,并没有人相信她,其中一人还嘲讽道:“你要是礼部尚书的女儿,那老婆子我就是皇后了!” 杜月柔极力挣扎,终于到了前面,她掀开帘子一瞧,只见外头似乎是黄昏时分,但这不是最恐怖的,最恐怖的是,她的花轿这边,抬轿子的都是些穿着红衣服的壮丁,但是再往前一点,便可明显看见是一些穿着白衣,披麻戴孝的人! 那是什么,那是棺材!空气中是呛人的烟灰味,前面的人洒着纸钱,被风一刮,恰好飘到了她的手边。 杜月柔吓破了胆,她从喉咙里发出哀嚎,但还还没来得及多看两眼外面,就被那两个婆子又拉了回去,几下挣扎之下,杜月柔瞪着眼睛,头发凌乱,就连脑袋上戴着的冠都歪了。 她抖着嘴唇问:“章家大少爷……死了?” 其中一个婆子说:“这女人家,总是要嫁人的,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这嫁了死人,也是一样的,况且我们章家大少爷是一表人才,若不是染了急病,怎么会轮得到你?” 呸!谁会想嫁给一个死人? 杜月柔几番挣扎都无济于事,就这样被人拖下了花轿,她一路哭嚎,只觉得喉咙是火辣辣的疼,那两个婆子的力气大的出奇。 外面一声惊雷,乌压压的夜色如同墨汁倒进了大缸,有风吹得整个亭苑鬼气森森,在被压进灵堂的前一刻,一个婆子把盖头往她脑袋上一裹,就这么将她带进了灵堂。 “不要……不要……救命,救我!”杜月柔只觉得脑袋里一片空白,她使出吃奶的劲挣脱婆子的手,却无意中甩脱了盖头,只见灵堂中间并排摆着两副棺材,一副已经封棺,另一幅却是敞开着的,而墙上写了一个大大的“囍”字,下端各坐着一男一女。 而除了这个“囍”字之外,灵堂里挂着的都是白皤,棺材两边还各站了几个脸上贴着“百年好合”的纸人。 那一男一女就是章家大少爷的父母,只见他们神情淡漠,那章老爷说:“我儿病故,身故之时还未娶妻,我恐他孤单,便做主,替他娶妻了。” 这时,又上来两个壮丁,掀开了那章家大少爷的棺材,将人抬了出来,杜月柔只瞧了一眼,便完全腿软了——这人死了恐怕有些时日,脸上的皮肤已经溃烂不少,但是还是穿着一身鲜红的喜服。 先鲜红的喜服形成对比的,就是他那张惨白可怕的脸。 “不要…不要…我是杜书礼的女儿,我是圣上御赐…你们不能这样啊啊啊!”她的句子淹没在唢呐和鞭炮的吹吹打打中,只听一人高呼道:“一拜天地——!” 新郎已经死了,是由两个壮丁抓着他的胳膊,而杜月柔这这边同样,她的两只胳膊都被钳住,她们用力的把自己的头往下压。 “二拜高堂——” 外头雷声大作,外头凛冽的风吹不散这灵堂里的腐臭味道,终于到了最后一节,“夫妻对拜——” 这也是杜月柔反抗最激烈的一次,但是没有用,她被压着和“新郎”拜堂,但家丁的动作太大,无意中扯掉了新郎脸上的一块皮肤! 杜月柔一眼便看见了他脸上鲜红的血肉,条件反射就想吐,这时候,婆子拿了一把刀,将两人的手掌打开,一人划了一刀,再分别滴进碗里,竟是要让他们喝下去! 那章家大少爷已经死了,连血都划不出来,是硬挤出来的血,乌黑乌黑又腥臭无比。 杜月柔不愿意,她不想喝,可是没办法,婆子强压着,按着她的嘴唇,硬往她的嘴里灌,那血水又腥又臭,她喝也喝不下去,吐也吐不出来,最后实在没忍住,还是吐出去了。 这时候,司仪又高声唤道:“礼成,新人永结同心!” 可是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却令她完全控制不住的想逃,因为婆子居然取来了针线,要将她的嘴巴缝上! “不要——不要啊啊啊啊救命——好痛——!!!”她用尽全力的哀嚎起来,但是回应她的却只有外头一声大过一声的惊雷,锋利的针刺破了她的嘴唇,丝线穿过皮肉,很快嘴唇就变得血红一片,皮肉翻飞。 “唔——唔!”她连叫也叫不出来了。 那婆子阴笑道:“这缝上了嘴,到了阴曹地府,便没法向阎王爷告状了。” 说着,那些壮丁又把她抬起来放进了棺材里,杜月柔痛的几乎要晕厥过去,甚至感觉自己的精神都有些恍惚了。 又听到有人喊:“钉身!” 那章老爷便取来一盆阳血,再取来木槌,沾了阳血,将木槌钉在了她的小腿上,木槌直接钉进骨头里,那自然是钻心的痛,可惜她被缝住了嘴巴,连喊也喊不出来,最后竟活生生痛昏了过去。 “礼成!”木槌钉完,直接封棺。 175 “大胆——!”只见由傅珩、姜芜领头,数十官兵浩浩荡荡冲进灵堂,那章老爷和章夫人正要上前阻拦,傅珩已经冷着脸,长剑一挥,那章老爷就已经被钉住了手臂,被牢牢锁在了椅子上,此时手臂鲜血直流,他哀嚎个不停。 章夫人吓得连连后退,嘴上却还是逞强骂道:“你们是谁,家丁,家丁——!” 傅珩一点耐心也没有,直接问:“那姑娘现在何处?” 章夫人心中暗道不好,这人恐怕都已经死了!这伙人恐怖不是好惹的,左右这人已经死了,不如就说不知道,反正都在棺材里了,为了一个死人,还真能将她这个大活人怎么样吗? 可惜她低估了眼前这人,傅珩是什么人?哪怕是朝廷中最滑不溜手的贪官污吏他也有办法惩治,她不说,他有的是办法。 “本官乃是锦衣卫指挥使,你涉嫌谋杀朝中大员亲眷,按律,当诛九族!” 什么?居然是锦衣卫?章夫人只觉得眼前一黑,这姑娘居然真的是大官之女,那他们章家可怎么办? 章夫人欲哭无泪,最后“噗通——”一声跪下,哭求道:“大人饶命!您有所不知,我儿前些日子病故,是那姑娘主动上我家来,说要为我儿陪葬,我和老爷一商量,这姑娘对我儿情深义重,我们自然不好不成全……啊!”她话还未说话,傅珩已经没有耐心再听她瞎扯了,只见傅珩剑尖指着她的咽喉,语气森寒:“你只有一次说真话的机会。” 章夫人身子颤抖,看样子竟是要被吓晕了。 姜芜蹙眉,这人要是晕过去了,岂不是更问不出杜月柔的下落?她上前道,“你现在告诉我她在哪里,说不定还能放你一条命。” 她本以为这样说了,章夫人应该有一丝松动的,谁料章夫人却是一副要破罐子破摔的样子,心一横,张口便骂:“贼老天!我儿一表人才,英年早逝,我怕他在下面孤独,替他娶个娇妻陪他,怎么了?!” 姜芜冷下脸,扬手给了她一巴掌:“你再信口胡说,我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章夫人看姜芜是个小姑娘,心中并不十分畏惧。 那女子封棺不久,还不知道死没死,反倒是章府章府上上下下,迟早是要死的,倒不如拖延些时日,让那姑娘在棺材里死透了才好,这样自己儿子在下面,还有个伴! 姜芜哪能瞧不出她心里在想什么?现在当务之急是要她说出杜月柔的下落。姜芜想了想,看见桌上供着烛台,心中一动,直接端起烛台走到了章夫人面前,让两个锦衣卫抓着她的手,竟是要让那烛火去烧章夫人的手。 姜芜可不会和她客气,现在是情况紧急,没有刑讯逼供的工具,只能用这样简略的法子。 她端着烛台一步步靠近章夫人,语气倒是轻松明快:“你可能觉得这烛火一下子烧不死人,但若是我将这蜡油滴在你眼睛上呢?你猜到时候是什么感觉?其实不会特别疼,只是会短暂的剧烈疼痛之后,会觉得很痒,可是蜡油在眼睛里一样可以凝固,你若是去抠,抠也抠不下来,甚至还有可能将眼睛抠破。” “怎么样,要不要试试?” 一开始,章夫人心里还存着几分侥幸,想着不可能,直到姜芜真的端起烛台,慢慢朝她的脸凑近了! 越来越近了! “啊啊啊——!”章夫人哀嚎一声,颤颤巍巍睁开眼睛,却原来那蜡油只是滴到了脸上,却还是火辣辣的疼。 姜芜勾唇冷笑:“开胃小菜已经尝过了,接下来是正餐了。”说着,她一只手扒开章夫人的眼皮,另一只手居然真的想往她眼睛里滴蜡油。 “不要啊啊啊啊我说我说,在棺材里,在棺材里!棺材!”直到喊出来这句话,章夫人才觉得浑身上下的血液开始活了。 姜芜扔了烛台,锦衣卫已经开始去扒棺材了,棺材已经封钉,但是撬开也很快,很快就能看见杜月柔躺在棺材里,只是……她的手脚都被钉了木槌,嘴唇上更是一片模糊。 锦衣卫探了探鼻息,竟是摇了摇头。 死了?杜月柔……就这么死了?她曾是个多么骄傲,多么努力的姑娘,可是如今竟然就这样死的不明不白?姜芜下意识去看傅珩,傅珩走到棺边,摸了摸杜月柔的脉搏,竟也是一脸凝重。 还是来晚了一步吗?姜芜心中一片冰凉的挫败感,她从来没有那么清楚的认识到,原来自己也并不是无往不利,如果自己可以再早一点出发去客栈,如果可以先不和客栈老板虚以为蛇,说不定杜月柔就还有救。 她走到棺边,果然,杜月柔鼻息全无,也摸不到脉搏了。 她心中一阵颓然,但又觉得隐隐有些不对,按现在的时辰来看,还不到子时,并且像缝嘴、盯木槌这样的活动,只会出现在杜月柔全身没有致命伤,现在应该是失血性休克,还有得救! “快!将她抬出来,带止血粉了吗?”姜芜猛的反应过来,现在抓紧时间,或许还有的救,可若是再拖延下去,才是真的没救了。 幸好有人带了止血粉,并且将人抬了出来,腿上手上的伤口都已经包扎完了,姜芜看了眼伤口,心中又是一沉。 这四处伤口都属于较深的那一类,其中腿上的两处更是深可见骨,更何况她现在是严重的失血,就算是侥幸救回来了,将来也有很大可能会留下后遗症。 至于这个后遗症是什么,就不可知了。 身上的伤口很快就包扎完毕,难处理的就是嘴上的,姜芜今天没带仵作箱子,也没有那些工具,这里连个大夫都没有,只能她硬着头皮上了,只能徒手拆线。 过程就不赘述了,难免有些血腥,失血性休克当务之急是让患者平卧、保暖、空气流通,如果是在现代就要上吸氧机了,但是古代没有,这可怎么办? “你们可有谁学过急救?”姜芜一边给杜月柔小幅度揉搓手腕筋脉,一边问锦衣卫里的人。 这时,却是傅珩出言:“我来。” 176 只见宁律递给傅珩一套银针,傅珩接过,接着扎针在杜月柔的人中处,刚一扎针,杜月柔便醒神开窍,竟是一下睁开了眼睛。 接下来第二针,扎在手的左侧内关穴上,并让杜月柔呼气吸气以催针,又在左侧中指的十宣穴、右手内关穴各扎了一针,至此,杜月柔的脸色才终于不像之前那样惨白了。 再一号脉,虽然并不强劲,但好歹是不会死了。 姜芜松了一口气,只觉得腿软,差点没坐地上。 …… 这事闹的有些大,姜芜回了平宣侯府之后,又听墨画说起这事,虽然锦衣卫将这事的影响已经闹到了最低,但大部分人还是不知道那在京城中传的沸沸扬扬险些被冥婚而死的姑娘就是即将被送入宫中侍奉圣上的礼部尚书嫡女。 墨画说起这事还有几分后怕:“小姐,你说那姑娘该留下多大的心理阴影啊,我若是碰到这种事,怕是下半辈子都不敢嫁人了。” 姜芜心不在焉的点点头,随口道:“的确,不过……那姑娘能活下来就是万幸了,章家人怎么样了你知道吗?” 墨画摇了摇头:“听说章家那夫妇两都押进诏狱了,奴婢还听说啊,他们夫妻两个十几年就生下来这么一个儿子,早年前章老爷为了延续香火,四处纳妾,通房是一个接一个抬,结果愣是没一个肚子有消息的,后来盼了十几年,那章夫人都快四十岁了,才生下来这么一个儿子,这个章少爷本来也是一表人才,听说脑子很聪明,结果才刚满十八岁,就突然病死了,那章家老爷和夫人,难过了好久呢,估计也就是因为太难过了,才脑子不正常了吧。” 姜芜嗤笑道:“脑子正常的能干出来这事吗?况且再怎么样,也不是他们伤害一个无辜女孩的理由。” 若不是他们去得早,那杜月柔可就真救不回来了,姜芜素来讨厌“凶手也是情有可原”“这都是社会的原因”这样的句子,这世上活着的人有那么多,不幸的人不知凡几,怎么就你的不幸要拉上别人的命? 这章家夫妻,既然怕自己儿子在底下孤单,痛不欲生,那怎么不自己下去陪儿子呢?非要拉上个陌生女孩,说白了所谓的活人配冥婚,只是死者家属一厢情愿且又愚蠢又封建的思想罢了。 墨画自从上次听姜芜说让她把外面发生的事都汇报一遍之后,就十分自觉地把坊间听闻通通说了一遍,她还以为姜芜是在府里待得无聊了而已,这倒是对姜芜十分有好处,反正她正无聊呢,若是每次都打听,难免显得自己处心积虑似的。 墨画说:“奴婢还听说,那章家主子是押进诏狱了,锦衣卫办事素来狠辣,就连几个贴身的丫鬟壮丁也没放过,章家这回估计是要没了。” 章家本来也算不上大富大贵之家,在这京城之中更是无名小卒的存在,他们和普通人的区别也就是比起那些普通人,稍微有钱了那么一点点,雇得起几个丫鬟婆子、门房家丁,但其他的权利,便没有了。 另外,当初的那个客栈老板,他原本不肯供出那一伙人牙子的下落,但是傅珩对于这些人自然有自己的解决办法。 冥婚之事败露之后,客栈老板得到消息打算跑路,很快被锦衣卫抓了回来,并且让他供出人牙子的下落,老板不敢说,反正他知道自己迟早是要死了。 可是傅珩却不是那么好相与的人,傅珩那时冷笑道:“你一个人死了无所谓,但你的发妻,你上个月才刚从怡红院里赎回来的美妾,还有你八岁的幼子,通通要死。” “你——!你草菅人命!”客栈老板瞪着眼睛。 回应他的,是傅珩一声轻嗤,傅珩一刀刺在他胸口,老板还以为傅珩要杀了他,还颇为硬气道“呵,要杀就杀!” 傅珩勾唇冷笑:“那怎么行?我刺你十刀,也能保证你活的好好的。” 这话可不是他乱说的,在傅珩手底下动过刑的人,傅珩让他什么时候死,他就能什么时候死,误差不会超过一刻钟。 最终老板还是招了,一是他受不住刑,二是他本来也没必要为几个不相干的人祸及妻儿,他开始的时候不肯说,其实也是因为怕那些人为了报复他,而对妻儿动手。 但是现在不说,他的妻儿立马就要死。 客栈老板知道的当然比小二多,他交代了那伙人藏身的窝点,官府去围剿的时候正是白天,他们都在睡觉,几乎是不费吹灰之力就全部拿下了。 接下来在他们一个个的交代下,还有两三个姑娘要救,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 杜月柔醒过来看见自己床上的粉色床帐时,心里是庆幸的。 见她醒了,贴身丫鬟小鱼激动的落了泪,“小姐醒了,小姐醒了!” 杜月柔想说话,结果发现自己的脸上被裹了厚厚的一层纱布,她连张嘴都很困难。 接着母亲掀开床帐走近了,一见她就哭,抱着她说了一些对不起之类的话,杜月柔心里毫无波动,只是抖着手,意思是要写字。 母亲连忙擦了擦泪水,命丫鬟去取纸笔来,纸笔很快取来,小鱼再扶她坐起来,只见她抖着手在纸上,歪歪扭扭的写道:“父亲知道了吗?” 母亲点点头,解释道:“你父亲昨晚一夜没睡,今天一大早便进宫去和皇上解释了。” 解释什么? 杜月柔心里一阵慌乱,像是又要落泪,母亲忙扶着她说:“你别多想,你父亲只是对皇上说你染了急病,恐怕要在家里修养个一两年了,进宫之事便不提了。等过个一两年,你脸上的伤好些了,到时候你若是有中意的便和我说,若是没有,那一直待在府里也是好的。” 竟会这样?杜月柔心中感恩,但虽然觉得幸福,也不免疑惑。 直到母亲走后,她再次追问丫鬟小鱼,小鱼顶不住压力,才小声道:“老爷说小姐受了惊吓,脸上……又伤了,恐怕不能入宫了。” “然后呢?”她在纸上写道。 小鱼怯怯的,犹豫再三还是道:“所以老爷便让……二姑娘去了。” 177 杜书礼是礼部尚书的名字,作为朝中大员,他当然不可能只有一个女儿,杜月柔是嫡女,但她的底下还有好几个姨娘生的女儿儿子,先前杜月柔是有名有貌,父亲也对她最好,所以才想用她去攀高枝,但现在眼看着她可能毁容,这个入宫的人,就变成了她的庶妹。 小鱼还有些不安:“小姐您该不会……” 杜月柔摇了摇头,没再写字,而是直接躺回了床上。 罢了罢了,她已经不想那么多了,之前在府里的时候,她倾慕傅珩,弄得全府上下人尽皆知,那时候父亲也说如果她真能嫁给傅珩那自然是皆大欢喜,可没料到傅珩竟绝情至此,父亲让她进宫侍奉皇上,她原本不愿意,后来也勉强答应了,这其中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庶妹刺激她。 杜家不是个简单的地方,杜月柔从小在这样的地方成长,自然也不像看起来那样与世无争,她想要权利,想要父母宠爱,想要底下的庶妹对她毕恭毕敬…… 她原本想的那样多,但现在看来,罢了罢了。 以后的日子,走一步看一步吧。 …… 姜芜是迟了好几天才想起来,在过年之前,宫里的嘉贵妃娘娘曾让她进宫见面来着,但是她忙忘了,结果也没人提醒她,就连嘉贵妃娘娘也和没这回事一样。 那自己到底还要不要去求见嘉贵妃呢?平心而论,姜芜自己是不怎么想见的,但好像当初是自己鸽了人家,按礼数应该主动去向嘉贵妃道歉,并且备上薄礼,聊表歉意,可是—— 她属实是不怎么想进宫面圣。 她就是一个普通人,而且自从知道了皇上要从京中权贵之家选择嫡女,代替公主去北戎和亲,她心里就隐隐觉得古怪,如果她是古代人的话,那她肯定是理解的,甚至于,如果她是一直生长在平宣侯府,深受圣上照拂,她或许也会理解,但问题是。 首先,姜芜本来就不是古代人,她并不认为谁是必须要为了谁牺牲的,所谓的封建皇权,在她这里是能避开就避开的;其次,她的原身日子过得也不怎么好,甚至于到后来还嘎嘣,死了;再其次,去北戎对于百分之九十的京城贵女来说,就是送死。 哎算了,不想那么多了,多想想就觉得脑瓜子都要裂开了。 姜芜躺在床上长吁短叹,白果前来通报,说是宋家姑娘来了,姜芜这才想起来了,当初说好了帮她查案子来着! 她一下精神起来:“快请她进来,看茶。” 宋琦今天穿了一身月白色小袄,妃色长锦裙,随云髻,玛瑙簪,耳垂两滴米粒大小的红宝石耳坠,显得是明丽动人。 姜芜打了个哈欠,让白果帮自己挑了身黛青色软缎裙,配碧色长裙,自认为礼数上是周全了,这才出门迎客,宋琦身段比一般女子都要高挑些,虽然只比她大了一岁,但是两人站在一起的时候,宋琦倒像是她的姐姐。 宋琦进门后,先是打量了一番这院子,这院子精致漂亮,就连下人也是极有规矩的样子,她心中有些羡慕,尤其是知道平宣侯府人丁简单之后,就更羡慕了。 姜芜拨开帘子,由墨画扶着走了出来,见着宋琦便笑道:“气色不错啊。” 宋琦苦笑道:“眉儿的事情告一段落了,但我今天来,是想邀你下月一同游湖的。” 什么玩意?姜芜呆了一瞬,“游湖?” 宋琦也知道她的身世,想也知道她是没有参加过那些游湖打马球之类活动的,便耐心解释道:“开春游湖,京城里那些未嫁的公子千金,都会一同去的,这也算是个约定俗成的项目了,但一般会和人结伴同去,我……找不到伴。” 姜芜第一反应是:能不去吗?躺着不香吗?更何况这种游湖项目,姜潞说不定也要去,甚至到时候还很有可能掉水里,说不定又要怪她了。 她撑着下巴,苦恼的叹了口气:“能不去吗?” 宋琦也没想到她这么直接,哽了一下。 幸好这时候,墨画进来上果盘,听姜芜说不想去,便出言道:“小姐您有所不知,这开春游湖,不仅是京城里这些闺阁小姐和公子一同游乐相看,甚至于,若是没有人邀请哪家的小姐游湖,这个小姐便会被认为是不合群,甚至还会被怀疑是为人有问题。” 姜芜听得是目瞪口呆——什么玩意啊,这真的不是船家搞出来的营销手段吗?! 宋琦面露无奈:“实不相瞒,我之前是在庄子上,这才刚回来,也惹了不少事,我在京中本来也没有朋友,眉儿算一个,结果眉儿也……母亲说,这游湖我若是不去,便要减了我的份例,我实在没办法,又不想一个人孤零零的去,便想到了邀请你,但你若是不愿意,那还是算了。” 姜芜明白了,这其实跟现代的所谓“名媛圈子”是一样的,就是你在这个环境下,你就不能不参与,但你要是参与了,也不能太出格,不然就太显眼,甚至可能会被沦为嘲笑的对象。 但是宋琦的情况来看,她的家世就决定了她已经站在了这个圈子里,她也退不出去,能做的就是只有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拉一个朋友和自己一起,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普普通通,能顺利把那一天混过去。 但是姜芜又觉得,宋琦叫她去这个决定……可能是错误的。 她想了想,按照京城贵女的标准,应该都是像姜潞、杜月柔那样的,但是宋琦精通武艺不说,还惹上了命案,虽然和她没有直接关系;她姜芜就更厉害了,不仅过了十几年的市井生活,甚至还是个仵作,每天都死尸打交道,甚至还进了北镇抚司。 姜芜怎么想都觉得,她们两个一同游湖,不被人注意都难。 但是……整天待在府里也怪无聊的,姜芜想了想,还是答应了,她点点头说:“那行,你到时候告诉我一声,我怕我不记得日子。” 宋琦开心了,遂起身道别,姜芜点点头:“白果,送客。” 白果领着宋琦往侯府大门口走,结果却遇见了一个不怎么想见的人——姜橪。 178 姜橪看见她,显然也是有些震惊的。 宋琦心里打了个突,对白果说:“烦请你回去通报你家小姐一声,就说是我想逛逛园子,到时候自然会有下人带我出去的。” 白果是个实心眼的,闻言不假思索道:“那不行,我家小姐吩咐了的,说我们府里地方大,怕宋小姐走错了。” 宋琦:…… 最终还是姜橪出言道:“我会送她回去的。” 谁料白果这丫头的心眼不仅实,还有点憨,她看着姜橪道:“可大小姐不喜欢你,宋小姐是我们小姐的朋友。” 姜橪:…… 宋琦:…… 姜橪几乎是肉眼可见的做了一个深呼吸,然后硬挤出一个微笑来:“我总不会吃了宋小姐,我同她还有些话要说,你先下去吧。” 白果显然还是对姜橪不太信赖的样子,但是碍于人家是大少爷,还是十分不放心的走了。 白果离开后,宋琦便想走,谁知道姜橪长臂一伸,竟是将她摁在了走廊的柱子上,宋琦眼睛一瞪,抬手就想反击,可是显然姜橪更有先见之明,又空出一只手来拆了她的招,握住她的腕子,也抵在柱子上。 这回两人的姿势便有种说不出来的暧昧,宋琦只觉得哪哪都不舒服,要不是碍着现在在人家的地盘上,简直想开口骂人。 姜橪唇角一勾,似笑非笑道:“宋小姐这么着急做什么?莫非是不想认账?” 宋琦气得胸膛起伏,“登徒子!” 姜橪嗤笑道:“谁是登徒子?那日在梁上,是谁扒着我不放的?又是谁故意将耳坠掉到了我身上?若不是我正人君子,恐怕你宋小姐的清誉都要毁于一旦了。” 对此,宋琦的回应是她翻了个白眼道:“谢了,我早就没那个东西了。” 姜橪:……你还挺有自知之明。 “话说回来上次,我是奉了圣上的命令,才不得意在人家的梁上潜伏,倒是你,没事跑别人屋顶上做什么?难不成你是看上了那杨家的小公子?可人家才四岁啊。” “住嘴!”宋琦恼恨不已,趁他不备,一脚踢在他档上,姜橪实在没想到,这小丫头居然还会这种阴招,狠狠地道:“难怪你嫁不出去!” 宋琦冷嗤道:“能不能嫁出去可不关你的事。” 姜橪和她每次见面都没好事,宋琦一直深深的知道这一点,就比如那日,明明是她去杨家看能不能得到什么线索,结果好巧不巧姜橪也来了,两人还趴在同一间房顶,结果两人的目的都完不成了。 宋琦每次回想起这事都恨得牙痒痒。 姜橪却是正色道:“我念在你和姜芜是朋友的份上,今日就不和你动手了,但是杨家这趟浑水,你本来也淌不起。” 杨家正是两年前,宋琦好友要嫁的那户人家,杨家公子也是因宋琦而死,两年之后宋琦回到京城,发觉此事的影响还是没有消失,但是父母都不同意她出去抛头露面,无奈之下,她决定自己去查探真相。 宋琦叹了一口气,道:“我又不是闲的没事干,那杨家和我的恩怨我想你也知道一些。” 姜橪还真不知道,毕竟他比宋琦离开京城的时间还要早,就连宋琦之前闹得沸沸扬扬的那件事,他也是回京之后才听人说的,他一脸茫然:“什么?” 宋琦却已经他是故意装作听不懂的样子来逗弄她,不免有些生气,扭头就想走。 姜橪茫然又委屈,心想我也没惹她啊,我只是想把坠子还给她啊。 “宋小姐,宋小姐,你别走啊,你的耳坠还要不要了。”姜橪大喊起来,宋琦听见他喊的那些话,简直是气血上涌要厥过去了! 她三步并作两步折返回来,木着脸,将手瘫到他面前:“耳坠还我。” 并不是说这个耳坠有多珍贵,这是这种姑娘家的贴身之物,要是被旁的别有有心的人给捡去了,再生事端怎么办?就算这事本就是空穴来风,那些喜欢在背后嚼人舌根子的人可不会这么说。 姜橪本来也不想故意要留着她的耳坠,就只是那天在杨家书房的房顶上,他和宋琦狭路相逢,难免交起手来,虽然他是收着力道了,但是宋琦的耳坠却不小心掉在了他的衣服里,这事还是姜橪回府之后才发现的。 他虽然是个粗人,却也是在京城中长大的,自然知道该避嫌,所以他也只是暗地里给递了消息,说是要把耳坠还给她,可惜宋琦一回宋家就被禁足了,连消息都没收到。 姜橪两手往后一藏,“还给你可以,但你要答应我,杨家的事你以后不许再插手了,真要闹大了,宋大人可护不住你。” 这么严重? 杨家家主只是个五品官,在礼部尚书手底下过活,平时听说也是个谨小慎微的人,并不曾闹出过什么事来,居然会让刚从边疆回来的将军亲自秘密查探…… 会不会和两年前的事有关系?宋琦心头一跳:“杨家怎么了?” 姜橪蹙眉:“不该你问的不必问,你只要答应我就好。” 宋琦垂下眼,声音低了下去:“可这事,我不能答应你,两年前,杨家大公子在青楼里意外身亡,当时却是我第一个打开了门,坊间传闻是我杀了他,可分明在我进门的时候他就已经死了。” 原来这事的主角竟是杨公子。 姜橪还真不知道这事。 “所以这就是你偷偷去杨家听墙根的理由?” 宋琦有些无语:“你能不能换个好听点的词。” 姜橪笑道:“哪有什么好不好听的,不都一样么。” 宋琦彻底不想理他了。 但是姜橪一合计,似乎不太对啊,“你如果和我妹妹是朋友的话,她是北镇抚司的人,又懂验尸,为何不叫她帮忙,而是要自己去查?” 他提起这个,宋琦便狐疑了:“你当真不知道这事?” 姜橪糊涂了:“到底什么事啊?” 宋琦道:“平宣侯要让姜芜代替姜潞,去北戎和亲,这事在京城早已不是什么秘密了,再过几个月北戎使臣就要来朝贡,恐怕就要商议此事了,这种时候我怎么好拿这些事再麻烦她?” 179 姜橪是真的不知道这些事,别说姜芜要去和亲了,他甚至不知道姜潞才是那个原定的和亲对象。 “你说的是真的?”姜橪一把抓住了宋琦的手臂,宋琦挑挑眉:“你还真不知道这事?这可是你亲妹妹,京城里所有人都知道。” 姜橪一时没说话,他回京不久,甚至对府里的事务都不怎么熟悉,因为平宣侯府内部的关系着实是不亲近,回京之后,他也不了解府里的事情,只知道姜潞身子弱,父亲性子一向是冷的,甚至那两个姨娘他都没怎么见过。 宋琦却不想再和他掰扯下去了,要回了自己的耳坠之后便离开了。 …… 傅珩出了长公主府,马车正往北镇抚司的方向行驶,突然有人拦了轿子。 侍卫上前交涉,须臾,回头掀开了马车的帷帐,“大人,拦车的是礼部尚书府的人,他说,礼部尚书求见您一面。” 傅珩蹙眉:“杜书礼?” 那人伸长了脖子道:“傅大人,我家小姐那事多亏了您搭救,我们老爷这次是想亲自当面道谢。” 傅珩想也没想便回绝了:“破案伸冤本是锦衣卫分内事,不必道谢。” 那人像是早料到傅珩会拒绝,又道:“可我家小姐有句话要带给你,说是和那位平宣侯嫡女有关的。” 默了半晌,傅珩轻叹了口气,点头道:“那便去尚书府。” 近来,整个朝廷的目光都聚在平王和安王身上。 太子是早十几年就禁足被废的,这众多的皇子中,也就只有安王和平王对皇位有一争之力,圣上懒政,甚至半个月不上朝也是有可能的,杜书礼原本是盼着靠杜月柔入宫侍奉圣上来博取一个后妃之族的美名,结果杜月柔出了这么大的事。 这一切,本来和锦衣卫是没有关系的——锦衣卫效忠皇上,从不参与党政,但现在的锦衣卫指挥使傅珩,偏偏在朝廷中又有着较为复杂的人际关系,他母亲是圣上最宠爱的小妹妹,圣上登基之后,她就是顺理成章的长公主,父亲是世袭镇国公,他就算不当这个锦衣卫指挥使,他也一样是国公世子。 礼部尚书杜书礼的夫人早年前和长公主是手帕交,后来嫁了人,两人的关系也淡了些,但是还不到漠路的地步,甚至于在以前,两人还开玩笑的说过要让两家结姻亲,只是谁也没想到傅珩的性格居然如此难以捉摸,就连长公主这个亲生母亲都时常弄不懂他的想法。 也正是因为有这一层关系在,最开始的时候,长公主才想过要让杜月柔做自己的儿媳妇,可惜很快就被夫君和儿子提醒了,杜家和平王的关系非同一般,这浑水,还是不淌的为好。 傅珩很快便到了尚书府,下人引他进门,礼部尚书杜书礼,正坐在正厅等着他,傅珩上前,淡淡道:“杜大人今日有何贵干?” 杜书礼是个读书人,就连脸上也不同于一般武将那样有着风尘仆仆的岁月痕迹,他端坐在那里,眼皮略微有些耷拉,但说出口的话却还是有了点慈父的样子:“傅大人不必拘谨,我今日,只是想道谢,顺便有事要与你商议。” 傅珩颔首。 杜书礼叹了口气道:“月柔的事情,你也知道了,我早知你不愿意娶她,也不会强求,我前两天听月柔说,你与平宣侯嫡女有些关系?” 傅珩蹙着眉,声音不自觉冷了下来:“只是她认亲之前,在北镇抚司当仵作,有些同僚之宜罢了。” “同僚之宜……”杜书礼咀嚼着这四个字,心里便觉得十分好笑,他不由得道:“你傅珩也会同人讲同僚之宜?” 傅珩这人,满朝皆知,最是喜怒无常。 早年间有人觉得他跋扈,说他仗着父母,便目中无人,但后来事实证明,傅珩就是有跋扈的本钱,他十八岁领兵出征,一战成名,回京之后掌管锦衣卫,在短短几年时间里,将锦衣卫的权利发挥到了极致,他已是弱冠之年,后院却空虚,早年也有人想投取所好,便给他送了舞姬美女,并且生怕他不喜欢,各色美女都网罗了,可惜人家一顿酒下来,愣是一点没醉,安排的数十个美女,半点用处都没有。 最有名的一次,是锦衣卫旧部的幼子犯了错,当街纵马伤人,这事恰好落到了刚上任不久的傅珩手里,那旧部自以为傅珩是新接手锦衣卫,就算背后有再大的靠山也不敢这么明目张胆的不念情分,一开始是想用钱财贿赂,可惜人家是长公主的儿子,正儿八经的皇亲国戚,怎么会看得上那点钱财? 这旧部便想了个法子,他故意引诱傅珩到自己的别院,却在别院中放了迷.药,和一名胡人舞姬,本想着傅珩定会把持不住,和那舞姬春宵一度,可谁知道他不仅坐怀不乱,甚至还“不小心”将那旧部武功全费。 后来,那旧部的儿子还是该怎么判就怎么判,那旧部却是被顺藤摸瓜查出了许多贪腐之事,全家都一块关进了诏狱。 至此,就没人敢再拿所谓的“同僚之宜”来拿乔了。 这件事,朝堂上很多人知晓,傅珩不近美色,铁面无私的名声也是从那得来的。 杜书礼是做梦也没想到,居然会有这一天——傅珩一脸真诚的说“感念同僚之宜。” 你傅珩是在乎那玩意的人吗? 杜书礼摆摆手,淡淡道:“圣上让我准备下月的北戎使臣来朝,北戎二皇子求娶大邺公主,圣上那边说,要让平宣侯嫡女去。” 这事傅珩也早就知道,所以并不奇怪,这事定下来起码有半年了。 谁知,杜书礼接下来便道:“平宣侯为了不让十几年的养女去北戎受苦,便自作主张,主动请求陛下,要把和亲之人,从姜潞换成姜芜。” 傅珩顿了顿,眸色微沉。 他看着杜书礼似笑非笑的脸,并不再说其他,霍然起身:“多谢杜大人,晚辈先告辞了。” 180 傅珩走后,杜月柔才从里间走了出来,她嘴上的伤虽然还没好,吃东西也只能吃些流食,说些简单的句子却是不难的。 她先是行了个礼,杜书礼便蹙眉道:“你身子还不见好,为什么非要出来?” 杜月柔淡淡道:“见了便不想了。” 杜书礼便也不再说什么了,过了一会儿,他又道:“可你又何必主动跑去提醒他,那姜芜和你非亲非故,若是真嫁去了北戎,傅珩可就没可能了。” 杜月柔摇摇头:“那日,是她救了我的。” …… 傅珩刚从长公主府出来,便又折返回去,长公主府正窝在屋子里画画,这些都是她出嫁之前学习的技艺了,倒是出嫁之后许多都忘记了。 今日天气难得的好些,再过两日便是元宵节,太阳高高的挂在天上,却突然被乌云遮住,一阵风吹过,树枝上的鸟儿扑簌簌地扇动着翅膀。 傅珩就是这个时候踏进的长公主院子。 他说话素来是直白的,只听他开门见山道:“北戎和亲之事被换成了姜芜,我为什么不知道?” 长公主早知道他要问这个,放下笔,擦了擦手,又将裙子的褶皱理顺,这才站起来道:“这事同你有什么干系?平宣侯府同我长公主府、国公府,皆没有旁的瓜葛,你公务繁忙,想来是不喜欢插手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傅珩眉心微蹙:“可是……北戎苦寒。” 长公主看起来毫不在意的“嗯”了一声,甚至道:“谁人不知?可是,那姜家女和你,到底是什么关系?” “此事可还有转圜的余地?”傅珩问。 长公主顿了顿,半真半假道:“那得看你想不想了。” 傅珩哑口无言,扭头便吩咐道:“我要进宫。” …… 彼时天色已暗,皓月当空,周围连云都是灰蒙蒙的,好使荒烟,瞧着不免有些凄凉。 平宣侯府内,姜青山正在处理公务,没过多久,有人通报说是大少爷求见,姜青山端起茶杯饮了一口,“让他进来吧。” 姜橪进门之后,起先还是规规矩矩行礼,规规矩矩问好,姜青山还难得颇为父慈子孝的问了问他最近的课业,可惜他忘了姜橪已经不用读书了,他每天光是在校场练兵就够他忙的了。 姜橪回答的时候,父子两个都有种难以名状的尴尬。 几乎又是过了一会儿,姜橪才终于问出了口:“北戎和亲之事,是怎么回事?” 姜青山顿了顿,坦然道:“这事是在你回京之前便定好的,姜潞身子太弱,若是去北戎,若是去北戎,恐怕不好,姜芜却不一样,她身子骨硬朗许多,也能适应北戎人的生活。” 姜橪却只觉得匪夷所思,“这是能不能适应的问题吗?和亲为什么非得是她们两个之中选?” 姜青山的神色冷了下来,他沉下声音:“这是你该问的吗?” 姜橪最讨厌的,便是他的态度,平宣侯总是这个样子,他冷静到淡漠,不管是在外面,还是在府里,他都是一副冷冰冰的面孔,好像没有什么东西能入了他的眼,好像没有什么人能让他侧目,包括他的两个儿女。 起初的时候府里是只有他和姜潞的,母亲去世的早,他对母亲几乎没有印象,但也记得母亲娘家,虞家那边的人都十分亲和友善,小时候他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牵着姜潞去虞家吃饭,虞家的厨子也十分照顾两个小家伙的口味,做的都是他们喜欢吃的菜。 最开始的时候,姜橪也担心过父亲会不会生气,但是后来他就知道了,姜青山的态度,就是没有态度。 他从来不会管他们,事实上姜橪心里一直都觉得,姜家若不是勋爵之家,就凭父亲的态度,他和姜潞饿死的可能性也是有的。 后来年长一些,逐渐明白了不能再渴求所谓的父爱,所以他自请上战场,并且取得了非常不错的军功,但是这一切的一切,放在姜青山那里,依旧是没有态度的。 姜橪到现在还记得,离京的那天,所有人都有父母送,就算是小兵,也有七大姑八大姨,拿着装了土鸡蛋的菜篮子拜托校尉,让他多照顾照顾儿子,还说没别的期盼了,只盼着这个孩子能平安回来。 可是只有姜橪,他什么也没有,平宣侯府连个做场面的人也没有。 这府里没有主母,那时候姨娘也都在庄子上,姜青山忙于公务,竟然连个能出来送他的人也没有,亏他那时候还小小的期盼了一下,直到临出发的最后的最后一刻,姜潞才追出来,也没带别的,就是带了一些馕饼,说是自己亲手做的,手艺不好,不要见怪。 也就是从那个时候起,姜橪一个侯府世子,竟然有了和妹妹“互相扶持”的感觉。 回京之后,这一切都没有改变,唯一改变的就是他们告诉他,他的妹妹其实另有其人,他宠了十几年的妹妹,其实和他并没有关系。 最开始的时候,他不喜欢姜芜,因为他和世上大多数男子一样,希望家中姊妹贤良淑德,温婉怡人,姜芜…… 她跟这八个字连边都搭不上。 可他也没想到,姜芜也讨厌他,这个妹妹是个比他想象中更独立,更自我的人,她不屑于在后宅中争取地位,陈姨娘背地里想使些小伎俩,她也没放在眼里,再加上预想的事情也并没有大声,姜橪便更是改观了不少。 起码,姜芜没有因为嫡女的身份,就欺负姜潞。 结果今天他才知道,父亲原来一直计划让姜潞去和亲,并且这事已经定下来很久了,他才刚刚消化完这个消息,结果马上就有一个更重磅的消息砸在了他头上,父亲这么快,就把人选换成了姜芜。 他不会觉得父亲是真的心疼姜潞,他只会觉得——姜潞在父亲手里,兴许有别的用处。 更何况,姜芜认亲回来才多久?这么快就换了人?这定然是父亲主动去请求的圣上啊! “父亲你……你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姜橪不明白。 姜青山冷冷的,淡淡的看着他,半晌才道:“为了你。” 181 姜橪懵了,这怎么又和自己扯上了关系? 姜青山见他茫然,冷嗤一声道:“我现在若是把这爵位传给你,你觉得你接得住?我告诉你,这所谓的平宣侯府,就是一个巨大的空壳!若没有其他渠道巩固地位,你以为你还能是平宣侯?” 姜橪只觉得无语。 难道他的仕途,要靠牺牲妹妹的将来么?要是这样,姜芜还不如不回来,她待在自己的北镇抚司,傅珩对她又好,不论如何她也不可能被强迫嫁进北戎然后这一辈子就这么囫囵过去了。 “不管你怎么说,我都会阻止这件事的,这爵位,你爱给谁给谁吧,不是还有官哥儿吗?” 官哥儿是段姨娘的儿子,打从娘胎里就带了弱症,如今已经四五岁了,可身子骨恐怕还没有人家两三岁的孩子健康。 这是姜橪第一次这么和父亲说话,可是他心里却并不觉得多么愧疚,对父亲来说,什么才是最重要的,是他?可显然不是,如果他死在了战场上,这个爵位也会有官哥儿顶替,他要的,从来都只是平宣侯府这四个字。 姜橪大步出了书房,他的随从也很少见他这么生气,说话都是战战兢兢的,随从道:“今天二小姐那边传话过来了,说是有事要同您商量。” 无论如何,姜橪对姜潞这个妹妹的确是真心实意的好,就像现在,因为姜潞一句话,他就大晚上的直接跑了过去,那随从也是有点憨,只说是姜潞要约他见面,也没说时间,姜橪便自作主张过去了。 他之前在边关待了两三年,那个时候姜潞才十三岁,正是漂亮可爱的时候,每次见了他也是声音糯糯地问好,他回京也才两个多月,兄妹两的关系不至于生疏,却也不得不承认没有之前的亲密了。 他走到姜潞的院子门口,还没等人通报,便做了个嘘声的姿势,屋子里姜潞和丫鬟的对话声隐隐约约传了出来。 “小姐为何这么晚了还要梳妆?” 接着是姜潞的声音:“我约了哥哥,说是有事要和他商量,他估计待会就要来了,你吩咐厨房了吗,记得备上甜汤,哥哥最爱吃那个。” 姜橪嘴角噙着一抹笑意,没想到这么久了姜潞还是对他的喜好如此了解,他正高兴着,就听那丫鬟道:“小姐是想让大少爷帮你对付浮曲阁那位吧?奴婢倒是觉得,小姐不必忧心,毕竟那位马上就要被圣上指婚,以后恐怕要老死在北戎了。” 姜橪的笑意僵在了嘴边,他没想到,原来姜潞也知道这件事,那她知不知道原定的和亲人选是她? 他正这么想着,便听到姜潞说:“幸好,若不是我主动请缨,和父亲说让我试试笼络安王,父亲恐怕还没那么快下决定让浮曲阁那位替我去和亲,本来就是,我做了十几年的嫡女,如今她回来,便要让给她么?” 丫鬟自然是说了一番奉承她的话,姜潞听得很是高兴,门外的姜橪听了,却觉得她们的话就像一柄又一柄的尖刀,直愣愣的往他心窝子里戳。 他印象中的姜潞,别说刻意算计别人的前程了,恐怕是连句重话也不会说的,可是刚才,姜潞说的是什么?她说的每一个词,每一个字,自己都认识,但是组合在一起,便是完全陌生的东西,乃至让他觉得姜潞整个人都变得陌生了。 随从自然也是将姜潞说的话全听见了,随从心里只埋怨自己干嘛长了耳朵,这话也是他一个下人能听的? 姜橪在原地站了会,听见姜潞和丫鬟又说了些姜芜的不是,最后在丫鬟正要拉开门去厨房取甜汤的时候,悄悄躲到了一边。 他叹了口气,转身走了,临走时还不忘和门房道:“和二小姐说一声,就说我临时有了公务,今晚不能和她商议事情了。” 门房点点头。 既然已经知道她找自己并不是回顾从前旧事,也不是妹妹来关心哥哥,只是希望自己能站在她这边,去对付他真正的妹妹。 姜橪只觉得荒谬。 走着走着,他发觉自己走到了浮曲阁——这里不同于姜府里其他地方,虽然姜府这个地方总体来讲就是没有人气且冷冰冰的,但是两相比较之下,浮曲阁有时候真像个坟堆。 这地方本来不太偏僻,但偏偏姜芜那天辞了几个下人之后,陈姨娘又给她补了几个,新来的下人没有辞退的人多,但好在浮曲阁院子也不大,就这么些人,干活也宽泛许多,但是浮曲阁的下人不像其他院子里的那些爱斗嘴串门,他们经常就是窝在院子里,也不怎么出去,姜芜则是一天到晚甚至都不在府里。 到了晚上,其他人的院子都亮着灯,只有浮曲阁大早便把灯给熄了,像是生怕有人要来访似的。 姜橪今天就要做这个不速之客了。 …… 姜芜听见门房通报的时候,的确以为自己是听错了。 姜橪没事来找她干嘛?她简单输了头发穿了衣服,然后就坐在桌前打哈欠,姜橪走进来的时候,她才勉为其难抬了抬眼皮,“坐吧。” 姜橪瞧着一室冷清,便问:“你这么早便睡下了?” 姜芜哪能睡这么早,她是在看书,但是又不想把所有灯都点着,到时候引人注意又是麻烦,但她也懒得和姜橪解释,便点了点头。 “这么晚来找我,有事?”姜芜挑了个桌上的果脯扔进嘴里。 姜橪看着她,竟无端有些忐忑:“和亲之事,你可知晓?” 谁料,姜芜对这件事情的反应比他想象中的要平静太多太多了,她神情未变,淡淡点头:“知道,如果你是来劝我乖乖听话的话,还是请回吧,我不会嫁的,平宣侯府的荣耀和我没什么关系,如果到时候认为我抗旨的话,或者朝廷要缉拿我,那也请便。” 姜橪神色复杂起来,“我不是这个意思。” 姜芜挑挑眉:“那请问你的意思是?” 桌上的灯火忽明忽暗,两张相似的脸凝视着对方,心里想的却是南辕北辙的内容。 接着便听姜橪道:“此事,圣上不会亲自下旨,所以,只要在公主册封典礼之前,都可以转圜。” 182 姜橪这番话,倒是让姜芜很有些奇怪了。 这人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了?甚至还会向着她了?姜芜想想就觉得这可太稀奇了,她挑挑眉,想了想还是实话道:“你为什么突然和我说这些?我们两个一向不对付。我若是真要去北戎和亲,你不应该高兴的一蹦三尺高吗?” 姜橪:……不至于,真不至于。 姜橪沉下目光,淡淡道:“信不信由你,我只是想告诉你,我不会看着你去和亲的,只要在公主册封大典之前,这一切都有转圜的余地。” 姜芜挑挑眉:“所以你的打算是?” 姜橪:“我要进宫面圣,好歹我如今是一军统帅,刚为大邺挣回来军功,怎么也不能让你去送死。” 姜芜:…… 她久久说不出话来。 由于姜橪前后的反差太大,姜芜甚至觉得他是不是被ai换脸了,难道就只是因为他听说了自己要代替姜潞和亲北戎,然后就良心发现了?这个逻辑就离谱,一个适合相处了十八年的妹妹,一个是刚认回来两个月并且还处处和他不对付的妹妹,姜芜觉得——按照正常逻辑,姜橪第一反应应该是庆幸这个人选被换了。 而不是上赶着和她说,让她不要担心,并且要阻止她成为和亲人选。 姜芜怎么想都觉得这人不对劲,这时候,她脑海中突然有了一个堪称不可思议的问题,她问:“你是不是知道了姜潞的事?” 姜橪以为姜芜说的是替换和亲的事,便沉着脸点了点头。 姜芜想了想,姜橪一直都觉得自己这个妹妹是柔弱不可自理却温柔又善良的,谁知道是个小白莲,姜橪这么久没见姜潞了,谁知道时隔好几年自己妹妹居然变成了这样,搁谁都会有点崩溃。 她耸耸肩,道:“也是,毕竟她两次自己往水里跳然后诬蔑到我头上的操作我都习惯了,我预感她以后还会这样,你习惯就好。” 谁知她话刚说完,姜橪就愣住了:“什么?你说的不是她主动找父亲说要和安王结亲的事吗?” 姜芜:……听完之后,她也斯巴达了。 这都哪跟哪啊? 她心思回转,桃花眼微微眯起,声音骤冷,“你说什么?” 姜橪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居然把这事说出去了!姜芜和姜潞本来就有矛盾,现在姜芜知道替换和亲一开始并不是父亲的意思,而是姜潞主动的,她不闹起来才怪!更何况姜芜的脾气是一点也不好。 姜橪只能硬着头皮说:“我……我的意思是,父亲觉得姜潞更应该和安王一处,所以才……” “闭嘴。”姜芜冷下脸:“你以为所有人的脑容量都和你一样吗?” “什么?”姜橪没听懂。 姜芜烦死了,也懒得管姜橪是不是听懂了,立马就下了逐客令:“大少爷若是无事,那就请回吧。” 姜橪没办法,本来还想再说两句,但很明显姜芜现在就在气头上,他也不好多说什么,便只好点了点头,遂出门去了。 …… 翌日一早,姜橪早早的便去了校场,等到了校场这边操练完毕,便向宫里递了折子,说要面圣,皇上对他这个刚胜仗归来的将领还是有几分客气的,很快就同意了他面圣。 皇宫巍峨,圣上今日难得的在御书房里处理公务,姜橪过去的时候,却碰上了一个老熟人。 ——锦衣卫指挥使傅珩。 说是老熟人未免有些过了,因为他们其实并不怎么熟,甚至总共没见过几面,但是大概人与人之间的因缘际遇就是这么奇怪这两个不怎么熟悉的人,都十分看不惯对方。 表面上还能维持着同僚之宜,看到了兴许还会勉为其难打个招呼,但这两人内心其实都不怎么愿意看见对方。 就像今日在御书房门口偶遇,姜橪也能客客气气的说:“傅大人今日怎么有空了?” 傅珩答曰:“本官每日都有空,倒是将军你,今日到御书房,是有事相商?” 姜橪淡淡道:“不是相商,是相求。” 谁知傅珩淡淡道:“本官也是。” 两人说话间,皇帝内侍张近贤来请两人进去,入了御膳房,两人行过礼后,圣上倒是有些稀奇了:“你们二位今天怎么同时来了?” 这时候,张近贤低眉顺目道:“圣上有所不知,这傅大人是昨天便求见陛下的,只是因为昨天下午陛下您还在休息,傅大人说不必叫醒你,老奴便也没有叨扰陛下了。” 圣上点了点头,一摊折子:“说吧,什么事?” 这话是对傅珩说的。 傅珩拱手行礼道:“臣,恳请陛下再考虑和亲人选。” 姜橪震惊的看着傅珩。 圣上脸色如常,点了点桌面:“小将军,你呢。” 姜橪吞了口唾沫,噗通一声跪下,硬着头皮道:“末将,末将所求,和傅大人同样。” 这回可就有些微妙了,姜橪所求还可以理解,可是这傅珩……他是以什么立场来求的呢? 圣上的目光如毒蛇一般在两人脸上逡巡,良久之后,他道:“傅珩,你和那姜家女非亲非故,今日为何要为她求情?” 傅珩拱手而立,一开口便是有理有据:“不知陛下是否还记得,年前下官曾向陛下求得一道口谕,准许女子入北镇抚司,掌仵作令牌?” 皇帝想了想,确有其事。大邺民风算是开放的,虽然没有女子入朝为官的先例,但是并不会阻止女子抛头露面做生意之类的,也只有那权贵之家,或是未嫁女参加重要场合时,才会要求戴上面纱或篦蓠。 所以,当傅珩面圣,求一道口谕时,圣上便直接答应了,仵作行本就人少,况且历朝历代虽然没有女子入仵作行,但也没有哪条律例禁止女子当仵作的,这事无伤大雅,圣上便也直接答应了。 傅珩道:“那姜家嫡女之前流落市井,上月才认祖归宗,之前她便习了仵作之术用来谋生,下官便是为她求了那道口谕,如今若要将她嫁去北戎,她这技艺,岂不是浪费了?我北镇抚司也少了个如此人才。” 183 瞧瞧,瞧瞧,多么大义凛然,多么刚正不阿。 圣上双眼微眯:“当真?” 傅珩则说:“那姜家嫡女不仅会寻常的验尸破案,她还会剖验,剖开死者肚腹,得出更准确的线索,她在北镇抚司虽然时间不长,但是为人十分聪明,若是让这样的人去了北戎,岂不是浪费了人才?” 姜橪虽然有点茫然,但也听得出来傅珩和他的目的是一样的,连忙附和道:“我妹妹流落市井十六年,过了十六年的苦日子,现在才刚刚认祖归宗不到两个月,就要让她去北戎……” 姜橪又道:“末将才刚从战场上回来,还没和亲妹妹培养感情,便要和她分开了……末将心里也是十分难过。” 傅珩:…… 圣上似笑非笑的看着他:“可朕怎么听说你和这个妹妹感情一般,甚至在酒楼和她大打出手?” 姜橪的表情肉眼可见的尴尬了一下,不过他很快就恢复过来,正色道:“这兄妹嘛,总是床头打架床尾合的,不过末将此次前来,是想主动请缨,既然北戎几次三番犯我边境,末将之前在边关打仗,也算是积累了一些经验,末将认为,与其择选京中女子前去和亲,倒不如将北戎的气焰打压下去,这样我大邺就再也不用采取和亲这样的方式了。” 姜橪这话的意思其实很明显了,就差没明示了。 他的意思就是,我不想我妹妹去和亲,所以我自愿带兵攻打北戎,来换取我妹妹的平安。 圣上怎么可能听不懂他话的意思,但他只是笑着说:“可和亲,是北戎主动提出来的。” 姜橪一副正义凛然的样子,他说:“北戎屡次犯我边境,所谓和亲也不过是缓兵之计,在末将看来,如果我们答应了和亲,也只能保几年平安,倒不如一次解决了个干净。” 好家伙,大邺战神说的就是你了。 圣上也没把他的话当真,因为大邺和北戎已经很久开战了,两国的关系其实是有些奇怪的,就是互相看不惯,又互相打不掉对方,之前其实也没有和亲过,尤其这次还是北戎直接请求要大邺的公主。 两国一旦开战,那可就不是一个女子的将来了,而是整个大邺百姓的将来。 今天御书房里的三个人,其实都心知肚明,姜橪这番话只不过是在表忠心,不是真的要和北戎打一仗,姜橪的意思就是,我为国十几岁就带兵打仗,只要皇上愿意我可以一直打仗,保佑大邺的平安,但是不能用我妹妹去和亲。 毕竟圣上也不是什么勤政爱民的皇帝,他懒得要命,让哪个世家小姐去和亲,对他来说其实无所谓,不管是从姜潞换成姜芜,还是一开始定下姜潞,其实都是平宣侯主动请求的。 所以那次,圣上才说平宣侯是个没心肝的玩意。 可不就是没心肝么。 “罢了罢了,你们先回去吧,这事容朕再考虑考虑。”皇上摆了摆手,明显是不愿意再听他们多说什么了,傅珩和姜橪自然是只能先行退下,两人出了御书房,门口只有扫雪的宫人。 是姜橪先开的口,语气是半死不活的不阴不阳,“我竟是不知道,傅大人也是如此体恤下属的人了。” 傅珩却是心情不错,回呛道:“我也不知道,小将军您也是如此疼爱亲眷的人了,不过您这举动,只是锦上添花罢了。”意思就是,不管你来不来,我都能把这事办好,你不过就是个捡漏的。 姜橪怎么会听不懂他的意思,他冷哼一声,道:“我才是姜芜的亲哥哥,你是她的什么?” 于是这两人就开始像个小学鸡一样斗嘴——“我是她的什么,不重要,最重要的是她宁愿冒着被罚的风险,也要到我北镇抚司来。” “呵,傅大人未免把自己的地位想的也太高了些。” “呵,小将军这话倒是令人不太爱听。” “傅大人又何尝不是?” 两人的对话终止于第三个人的出现——安王。 只见从远处走过来一人,儒雅英俊,风度翩翩,长眉微敛,见人便带了三分笑意,正是安王。不说别的,光说这厮的皮相的确是极佳,俗话说相由心生,傅珩光是面向便冷冷的,虽也是好看,却像是旁人不可触碰的元青花瓷瓶,可安王不一样,安王面相温润,为人的风评也是极好的,在朝中行事,更是半点不会行差踏错。 这里本来就是皇宫,他到御书房来也是情理之中,只是没想到今天居然能在御书房门口看见这两个人站在一起,这可太稀奇了,简直就是值得找个画师画下来的程度。 安王嘴角噙着一抹笑意:“傅大人,小将军。” 两个还在斗嘴的人这才反应过来,依次上前见了礼,安王问道:“二位怎么在御书房门口……交谈?” 哈,这两人看表情就知道哪里是在交谈。 姜橪毕竟道行尚浅,臊着脸不说话,傅珩就比他脸皮厚多了:“本官和小将军在御书房偶遇,便谈起了最近京城流民一事。” 流民其实是每年都会闹出来的事情,天气一冷,那些住在偏远地方的人便要上京城来,或是有冤情要诉,或是家乡的庄稼颗粒无收,实在住不下去,便只能到京城来流浪了,每年都有流民,但今年的确情况格外严重了些,大理寺那边都收到好几起关于流民作乱引起的纠纷了。 安王也没多想,顺势道:“恰好本王这里也有些关于流民的事,不如今晚本王做东,咱们在醉仙楼,好好探讨探讨?” 好家伙,一个谎言果然要用很多个谎言来圆。 傅珩和姜橪的表情有一瞬间僵硬,但又很快遮掩下去,姜橪笑道:“多谢王爷好意,只是家妹染了风寒,我这个做哥哥的,要去探视一二。” 傅珩则比他更直接,只见他板着一张死鱼脸道:“北镇抚司还有案子未解决。” 安王听了姜橪的话之后,却是顿了顿,神情古怪道:“是哪位妹妹?若是那大小姐,我本王也一并去看看吧。” 184 姜橪心里莫名打了个突:“不碍事的,不过是些小伤寒,不过……容臣问一句,为何是大小姐,便要去看了?” 安王极其自然的说:“当初你家大小姐在北镇抚司的时候,本王曾和她有过一面之缘,觉得这小姑娘极为伶俐可爱,现在她生了病,本王去探望不是合情合理吗?” 姜橪没觉得合情合理,他觉得离谱。 “其实,病的是我家二妹,也就是姜潞。” “这样啊,那本王便不去了。”安王这话说的极为自然,自然到会让人误解他和姜芜是是不是有什么关系的程度。 这时候,就在姜橪还在和安王瞎吹尬聊的时候,傅珩忽然冷冷地道:“本官还有要事需处理,先行告退了。”说着,他便走了。 姜橪本来就和安王不熟,不是不熟,几乎是不认识,也不再想安王为什么关心姜芜了,拔腿就走了。 …… 暮色沉沉,微风吹打着柳枝飒飒作响,大片的乌云从另一边飘了过来,这年是已经过了,却没想到会这么快迎来一场暴雨。 傅珩刚回府,就毫不意外的被长公主叫进了书房。 傅珩负手而立,静立于门前,他嘴角含笑,看起来是有积分胸有成竹,不紧不慢道:“母亲唤我何事?” 长公主冷嗤道:“我只问你一件事,你同那姜家嫡女,到底是什么关系?” 支摘窗外,已经有淅淅沥沥的雨水落了下来,打的树枝也慢慢垂落了下来,傅珩拿起玉石瓷纹杯给自己倒了一盏茶,他淡淡道:“母亲的意思,我却是听不明白了。” 长公主深吸一口气问道:“你今日,惦记着她要去和亲的事,火急火燎进宫面圣,昨天若不是我在御书房前拦着你,你是不是昨天就要去质问皇上了?” 傅珩说:“不是。” 长公主:“……我不是让你回答我。” 长公主无奈,道:“那姑娘我之前也是喜欢的,之前说她是你手底下的仵作,我们不是那种专断的人家,不会因为她的身份而起了芥蒂,可如今却不一样,她成了平宣侯的女儿,这亲事我确是要考虑一二了。” 傅珩蹙着眉:“为什么?” 一提起这事长公主便觉得头疼:“倒也不是有过节,只是平宣侯那人,当年能以一个庶子的身份一路到了现在,心机绝非一般人能比,早年间,他为了爵位,杀兄弑父在京中也不是秘密,你父亲在朝堂上和他也有些过节。再说了,是他主动要让女儿前去和亲的,你掺和进去算什么回事?” 傅珩道:“可姜芜和他并无父女之情。” 长公主本想继续说什么,却是突然顿住了:“你这话的意思,是承认了。” 傅珩眼底聚起笑意,但这笑意里,细看又十分认真:“若是要择一人共度一生,那么我希望是她。” 长公主愣住,她第一次眯起眼睛,如此审视起了自己的儿子 傅珩今日像是打开了话匣子似的,甚至长公主都觉得他很少说这么多话了,他道:“早两年您便提过让我娶妻的事,她如今十六岁,再过两月便是十七,年纪正好。” 这话里的意思却是很明显了,他不仅要娶妻,甚至已经谋划了许久,恐怕连人家的生辰八字都拿到了。 长公主叹了口气:“若是我说不肯呢?你可知道,她本来是要去和亲的,你若是这个时候将她娶了,皇上那边你让我怎么交代?” 傅珩自信道:“圣上不会让她和亲。” 长公主极力压抑着翻白眼的欲望:“你这话说的好像多了解皇上似的,他到底是我哥哥还是你哥哥?” “您的。” 长公主:“……”她时常也痛恨这个儿子为什么长了张嘴。 这时候,她的贴身嬷嬷端着茶盏进屋,给二人奉茶,见着母子两气氛尴尬,竟是相顾无言,嬷嬷是伺候了几十年的老人了,和几位主子也颇为熟悉,她用眼神示意让傅珩给长公主斟茶,好让她消消火,可惜傅珩这个人极为正直,他一本正经道:“刘嬷嬷不用给我奉茶了,给母亲吧。” 刘嬷嬷:…… 傅珩自顾自给自己斟了茶,然后又以拳抵唇,咳了两声,觉得不够,又咳了两声。 长公主瞥了他一眼,又想起这段时间他为了北镇抚司奔波劳累,终归还是不忍心了,她道:“你若是有空,便接她到长公主府来小住吧。” 说是小住,但其实也是对外的一种宣告,姜芜一个未嫁女去长公主府小住,意思不就是要和她结亲吗? 傅珩当然道:“好。” 长公主这时候才想起来,“这事那姜家姑娘知道吗?” 傅珩愣了愣,这一切似乎姜芜还全然不知呢。 长公主一看他这个表情就知道了,她这回更是气得一个仰倒:“好家伙,合计着你还什么都不知道呢,就跟我这张罗起来了?那改天那姑娘来我府上的时候,是不是以为郊游来了?” 傅珩:“……” 他说:“我尽快告知她。” 于是长公主更气了:“告知?你以为她就非得嫁你?算了算了你个榆木脑袋,你什么时候和她掰扯清楚再说吧。出去出去,我要喝茶了。” “儿子自有分寸。” 我信你有分寸就有鬼了! 长公主气得抓起桌上的花生丢他,“你还是先出去吧!” 傅珩不敢再辨,这时候便走了,临走时还不忘说:“多谢母亲成全。” 长公主心想这话你说早了。 …… 傅珩走后,长公主用食指抵着太阳穴,缓缓揉了起来。 刘嬷嬷在一旁劝道:“好在世子爷如今是有了想结亲的对象了,况且他能主动先找了公主您说,证明心里头还是有你的,咱们世子爷一表人才玉树临风,老奴听说那姑娘的命都是世子爷救下来的,怎么会不喜欢呢?您之前不是还担心过,说他若是再上了年纪,心里头还没个放在心上的人,以后还不知道怎么样呢。” 长公主听了这话,心里稍安了些,可又有些愁:“那姑娘既入了仵作行,说不定眼光就是异于常人呢?” 185 刘嬷嬷心想这可是你亲儿子,至于的吗?世子爷性子是稍微有点古怪,可不说话的时候,也是一表人才端方君子啊! 长公主虽然嘴上是这么说,心里必然还是疼儿子的,她道:“我早看出他对那姑娘不一般,我儿子是什么性子我还不清楚?无非是对那姑娘不一般,他那些鬼话有一句能信的?更何况,他连话都懒得说一句。” “我最开始知道那姑娘的时候,我就知道这事没那么简单,就他那种眼睛长在头顶上的人,能突然对一个姑娘那么好,我听说还送了簪子给人家,人家去参加虞家小宴,他巴巴的上赶着,那姑娘若真是普普通通的小仵作,我都认了,我也没想让他娶个门第多高的姑娘。” 这倒是有些奇怪了,刘嬷嬷问道:“这个又是为什么?依老奴之见,那姑娘现在既成了平宣侯嫡女,和咱们世子不是更门当户对?” 长公主正色道:“我是长公主,他父亲是镇国公,宫里那位身子愈发不好,恐怕过不了多久夺嫡之争就会愈演愈烈,我倒宁愿他娶个平凡的女子,至少不用担心那姑娘的母家惹出事端来。这平宣侯……当真是好人家吗?” 提到这个,刘嬷嬷心里便明了大半了,平宣侯此人,在朝中风评并不好,甚至于他这个人的评价在朝廷同僚之间也不怎么样,就连他的亲家,内阁大学士虞家也不怎么喜欢这个人。 长公主越说越觉得头疼,长吁短叹道:“更何况那虞家也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人家……” 长公主抬眸看了一眼房梁,回忆起了前尘往事,虞家那位虞月娘,早年间也是艳冠京城的人物,长公主在深宫之中,没有和她来往过,却也听说过她。除了虞月娘本人的才貌之外,最为外人道也的,便是虞家的虞月娘的偏宠。 刘嬷嬷给她按了按肩膀,温声细语道:“公主放宽心,这事或许也没咱们想的那么复杂,更何况咱们世子爷是个有主意的人,既然决定好了,那必然是做好了完全准备的。” 这倒是。 长公主有几分骄傲的高兴,嘴上却仍是冷嗤一声:“这点事都想不明白,那我和他父亲这些年的培养岂不是白费了?” 听着语气,刘嬷嬷笑道:“那看来,公主您是同意了?” “婚姻嫁娶本就是他自己的事,二十几岁的人了,若这点事还要我做主,那我才要呕死。” 长公主起身,想到那次虞家小宴,那姑娘倒的确活泼可爱。 眼光不错。 …… 每到冬季,便会发流民之事,今年这事的确是有些严重。 姜芜之前不知道这事,所以她出门毫无压力,结果刚到半路上就被拦下了,流民们跪在地上,有老有少,全是衣衫褴褛,面黄肌瘦,有的还拖家带口,甚至有一对母子,已经瘦到脱了相,姜芜是实实在在的吓了一跳。 白果于心不忍,掀了帷帐问:“大小姐,我们马车上还有些吃食瓜果,要不然分给他们?” 姜芜刚要点头,又忽然道:“不要,先走。” 白果有些茫然,想问为什么,但想到这个是自己的主子,又把疑问憋了回去,马车一路前进,待拐进了另一条街的时候,姜芜忽然道:“停下。” 白果还有些茫然,墨画倒是比她机灵许多,墨画拉着白果跳下马车,说:“走吧,咱们把那些吃食分给他们。” 吃食?白果有些惊讶:“小姐不是说不让分吗?” 啧,这丫头以前怎么没看出来她这么呆,墨画笑道:“小姐那哪里是敢帮忙?而是方才,如果那马车停在路中央就给她们发食物,咱们的车恐怕今天都走不出去了,但如果是我们两个人提着东西过去,他们看到我们只有这些东西,自然也不会太为难我们。” 这辆马车瞧着是金碧辉煌,可是马车上也顶多是带了些瓜果干粮,东西并不算太多,如果在大街上就分发东西,那些后面没抢到东西的流民肯定会觉得他们藏私,虽然这马车看着也不像是一般人家用得起的,但还是那句话——他们人多嘛。 白果明白过来,心里觉得自家小姐可真是太聪明了! “行了行了,别发愣了,赶紧把东西搬了,这里流民太多,太晚了恐生事端,还是早点回府的好。”墨画拍了拍白果的小脑瓜。 他们两人从车上搬了东西,分给那些流民,由于东西不多,而且也不是什么多值钱的东西,倒是没起什么纷争,白果看见一个小孩,瘦骨嶙峋的,心里便有点同情,小孩拿着白果分给她的馒头,正狼吞虎咽的啃着,那双眼睛倒是亮晶晶的很是好看。 墨画叹了口气,道:“算了,先走吧,待会问问小姐,看她有没有办法。” 能有什么办法呢,姜芜也不过是一个世家小姐,充其量也就是会验尸会破案,流民这种问题,几乎是解决不了的。 两人回到马车上,白果毕竟是个性子单纯的小姑娘,情绪都写在脸上,姜芜便问:“怎么了?” 白果说:“那些流民也太可怜了,奴婢刚才看到一对母子,那孩子瘦的都快只剩一把骨头了,虽然我们给了他一个馒头,但也不知道他能不能撑过这个冬天。” 白果本以为姜芜会同情那个小孩,谁知道姜芜只是挑了挑眉,说:“所以?” 白果一愣:“姑娘您刚刚还让我们去给那些孩子送吃的。” 姜芜说:“一来我帮不了他,二来这世界上悲惨的人多了去了,若是每个人都要心疼一下,恐怕你的眼泪都得淹了大邺。” 她曾见过许多穷凶极恶的杀人犯,除去极少一部分人之外,大部分杀人犯,都是有苦衷的。 这些流民,现在看着是可怜可悲,他们一路到了京城,是凄惨无比,可是也正是因为他们的到来,京城里的普通人民不聊生,更何况刚才,若不是她让马车往前走,这辆马车能不能全须全尾回去都不一定,那到了那个时候,她不可怜吗? 186 流民的问题如果不能被彻底解决,那就是个永远的隐患,并且这个隐患不是靠哪一个人能解决的,必须得是上位者愿意听取意见,切实解决问题的,但目前来看,大邺现在在位的皇帝,似乎不是个这么勤政爱民的人。 …… 姜芜回府之后,姜橪在她院子里等她,姜芜其实是有几分稀奇的,这位爷平常一副看不上自己的样子,怎么这两天就跟吃错药了似的,居然会主动到她院子里来了,姜芜差点没去看太阳是不是打西边出来了。 “你来干什么?”姜芜问。 姜橪神色似乎还有奇怪,他道:“你同那傅大人交情这样好?” 姜芜挑挑眉,走到桌前自顾自斟茶坐下:“怎么,你最近见着他了?” 姜橪心想何止是见着,在御书房的时候他差点没被吓到,他是怎么也想不到,傅珩居然会为姜芜求情,这两人到底什么关系?姜橪想了一夜,又想到最初回京的时候,那天傅珩就和姜芜站在一起,并且姜芜似乎还往傅珩身后躲了躲? 姜橪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吓得他赶紧跑到了浮曲阁,想问问姜芜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可是真到了浮曲阁,他又觉得自己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他是什么立场呢?说到底,他没有立场,他虽然是姜芜名义上的哥哥,却只在这两天关心过她,现在关系还不怎么样呢,就上赶着要插手妹妹的亲事了…… 姜芜却没他那么多心思:“你若是有话,直说就是了。” 姜橪这才微红着耳朵给她递过来一个食盒:“这是我今日在街上闲逛时看见的糕点,特地买来给你的。” 姜芜:? 她忍了忍还是没忍住,直接问:“你吃错药了?” 姜橪:“……我只是突然觉得有愧于你。” 姜芜毫不犹豫的推回了食盒:“那就不必了,我们谁也不欠谁的,若我不是你妹妹,我们这辈子也不会有交集,同样的,若我不是你妹妹,那你也不必对我有愧,你待我只是冷淡,并不曾亏待。” 姜橪心里有些失望,但又觉得自己和姜芜本来就没有兄妹之情,现在这样子才是唐突,他正色道:“我知道你会觉得奇怪,但这食盒你还是收下吧,也不是什么多贵重的东西。” 的确不贵重,是他听说现在的女儿家都爱吃这些糕点零嘴,便特意排了一个多时辰的队去买的,虽然他也不明白这些东西有什么可吃的。 姜芜这才说了实话:“我猜你不会只是买了一份,另一份一定是送到姜潞那里去了,我怕她在食盒里下毒。” 姜橪一听,顿时觉得有些怒火烧心,他道:“你就这么不信任这侯府里的人?” 姜芜则道:“那我问你,这侯府里的几个主子,有谁是值得我信任的吗?” 姜橪垂眸,竟哑口无言。 自己这段时间突如其来的关心,对于姜芜来说,其实并不是关心,她居然本能的了戒备感,原来她一直在怀疑自己是不是有什么别的目的。 姜橪失望又生气,张口便说:“虽然这样,但这玫瑰桂花糕是我排队买来的,我觉得你会喜欢吃的,既然你怕下毒,那……我先吃一个,你便知道我有没有下毒了。” 说着,姜橪打开食盒,自己拿了一个玫瑰糕放进嘴里,入嘴是玫瑰的清香,整体偏甜了些,口味是不错,但不是他喜欢的味道。 “这回总行了吧?”他吃完之后将剩下的放进食盒里,姜芜嘴角勾起一丝笑意,正要去拿食盒,就见眼前的姜橪突然脸色发白,豆大的汗珠滑落,他不可置信的看着食盒,只留下最后一句话:“……别……别吃。”便晕过去了。 白果吓了一跳:“二小姐当真在食盒里下了毒?” 姜芜吩咐墨画把食盒里的糕点扔了,耸耸肩:“我也不知道,去通报一声,叫个大夫来吧。” …… 姜橪再次醒来的时候,对上的是一双关切的眼睛,姜潞泪盈盈的坐在一旁,见他醒来,很是高兴:“哥哥你终于醒了。” 姜橪点点头,心里却觉得有些发冷。 姜潞居然真的会给姜芜下毒?若不是那毒药是他吃了,岂不是就会被姜芜吃到了? 姜潞见姜橪神色奇怪,还问他:“哥哥怎么了?瞧着脸色不大好。” 姜橪说:“没什么,大夫呢?” 姜潞道:“哥哥放心,只是小毛病,大夫说你是体虚,刚才走得有些急,又吃了些急性的药物,这才会突然昏倒的。” 可姜橪心里明白,这分明就是姜潞怕自己给姜芜下毒的事情在他面前暴露,所以才隐瞒了实情,他心里只觉得恐惧和荒诞,这个一直以来柔弱不能自理的妹妹,从何时起变成了一个这样的人?当然,他也不会戳破姜潞。 他现在想的是,小姑娘脸皮总是薄了些的,若是正大光明的说出来,恐怕她会受不了,倒不如就当此事没发生过,姜芜那边……到时候也说是一时补得急了才会晕倒吧,总而言之绝对不能让她知道姜潞给她下毒的事。 …… 这厢,姜芜伸了个懒腰,又懒洋洋的躺了回去,白果跪在地上,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姜芜点了点白果:“有什么话你就直说。” 白果深吸了口气,大着胆子道:“姑娘为何要诬陷二小姐?” “诬陷……”姜芜咀嚼着这两个字,觉得十分有意思,她说:“何来的诬陷?” 白果说:“那玫瑰糕根本就没毒,是您让我们在糕点上做了手脚,才会变成这样的,姑娘难道真要对大少爷不利吗?” 这话有些忤逆了,墨画忙悄悄踩了她一脚。 姜芜却说:“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她姜潞敢主动让我给她替嫁,我不过是给她一个小小的教训罢了,甚至于她永远不会知道这件事,姜橪不可能去质问她为什么下毒,他甚至不会再提这件事,因为他只会想着替姜潞遮掩。” “她屡次三番陷我于不义,我不过是……耍了一点小小的花样罢了。” 187 的确,姜芜早就琢磨清楚了姜橪的想法,他无非是那天晚上听到了什么,并突然对自己心生愧疚,所以才会先是跑到她院子里来求和,又主动面圣请圣上收回成命,今天又送来了糕点。 但可惜,他错估了姜芜身上的“冷。” 姜芜这个人,她看东西是单面的,这个人今天对我不好,那就算明天他对我好了,我也会怀疑他是不是有利可图才会这样,所以,她向来是毫不遮掩自己对旁人的戒心。 因此,她早早的就吩咐好了,若是姜橪送了什么吃食礼物,就让丫鬟趁机做手脚,反正姜橪虽是送东西过来,却也不会时刻盯着那东西,在浮曲阁,她们想要做手脚是很简单的事情,其实说起来也并不是什么多复杂的东西,不过是在糕点上洒了一一点点迷,药,玫瑰糕上本来就洒了一层白色的糖霜,和迷.药混在一起是完全看不出来的。 至于那大夫,由于古代没有血检,所以他其实也查不出来这个人为什么晕倒,如果放在现代的话,甚至可能是低血糖之类的,而且因为剂量很小,晕倒时间也不会很长,大夫也可能会诊断为劳累过度。 反正姜橪整天都在校场练兵,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用膝盖想也知道他一定很累。 至于为什么会这么准确的判断他会吃那糕点,那完全是姜芜逼得呀,姜芜言语行为上都在刺激他,都在说着自己的不相信,那姜橪这个人是个什么性子?他现在才刚刚想对姜芜好一些,结果她就这样怀疑自己,首先他会难过,再然后,他就会急于证明自己。 怎么证明呢?自己吃一块不就是最好的证明? 并且在之前的暗示中,姜芜已经说过“我怕她下毒”这样的话,姜橪当然是相信姜潞不是这种人,也为姜芜居然这样怀疑自己感到愤怒,所以他二话不说给自己吃了一口,吃完之后嘎嘣晕了。 这逻辑不就顺了吗?因为这件事情站在姜橪的角度来看,其实已经变成了——姜潞给姜芜下毒,却被我吃掉了,我没有见到大夫,但是姜潞说的那些症状也都是似是而非,她肯定是不想我戳穿她,她以为我还不知道。 白果很奇怪,为什么姜芜大费周章的,就是为了让大少爷晕倒? 在她问出这个问题之后,姜芜一言难尽的看着她,发出了灵魂质问:“你觉得我像是这么闲的没事干的人吗?” “不像。”白果摇了摇头。 姜芜便摆摆手:“算了算了,我要睡觉了,你们下去吧。” 白果和墨画对视一眼,在墨画十分无语的眼神中,一脸懵逼的出去了。 …… 清晨的阳光铺满整个街道,随着晨鼓的响动,各个集市也热闹起来了,今天正是元宵节,大街小巷上都是张灯结彩的,当然,这一天对姜芜来说并不快乐。 因为她又要去吃团圆饭了。若是她认亲以来最讨厌的事情是什么,大概就是每月初一和十五的团圆饭了,因为桌上的几个人基本都很陌生,总之就是你不搭理我我也不搭理你,这不是什么大家门第的食不言寝不语,这就是吃饭如坟场。 况且有几次陈姨娘想说话,结果她可能是在庄子上待得太久了,脑瓜子不太灵光,说出来的话没几个人中听,后来慢慢的便也识趣些,不再说话了。 这团圆饭别人怎么想的姜芜不知道,反正她自己是一刻都不想多待。 这时候,只听陈姨娘道:“今晚河边有灯会,不如由二小姐领着大小姐和三小姐去看看?” 姜芜下意识想说不去了,但又看到桌上的姜雪兰朝她露出一个可怜巴巴的哀求眼神,姜芜心一软,合计着算了,去就去吧。 遂点了点头。 姜潞则道:“姐姐没去过灯会吧?这灯会有许多吃食,还有灯谜呢,还有听说有个戏班子要来唱堂会。” 戏班子? 姜芜淡淡道:“戏班子?玉楼班吗?” 在饭桌上,姜潞自然是一副活泼又懂事的样子,她说:“不是玉楼班,是锦堂春,这锦堂春往日里是只为达官贵人唱戏的,没想到这次上元灯会,居然还在市井之中开堂。” 不是玉楼班那姜芜就更没兴趣了,不咸不淡的应了说好。用过晚饭,天色暗下来之后,就被迫和姜潞、姜橪、姜雪兰三人一道出行了。 当然,还跟着她们的几个丫鬟。 主子们尚且能维持表面上的和平,丫鬟们可就不管那么多了,白果和姜潞的丫头几乎要用眼神掐起来了。 好家伙,宅斗可比灯会精彩多了。 姜橪本想着姜芜之前恐怕没逛过灯会,还想看她脸上露出些兴致盎然的表情,谁料姜芜从头到尾神色冷淡,便又上前道:“你怎么一点也不好奇?我看你身边的两个丫鬟倒是很高兴。” 姜芜挑挑眉,重复道:“很高兴?”她看了看走在后面的墨画、白果,以及姜潞的两个丫鬟,实在没办法把她们此刻的表情和“高兴”二字联系在一起。 姜橪却是误会了,她以为上次下毒的事情,被墨画和白果知道了,然后又想到这事的前因后果,想着想着又觉得有点愧疚,于是就再不敢说话了。 他们这一行人,皆是衣着华丽好看,面容姣好,就连姜雪兰也是清丽可爱,不过这其中最吸引人的却是冷着脸的姜芜,一路上,姜橪光是发现偷看姜芜的路人,就不下七八个了。 姜芜对这些东西毫无兴趣,姜潞倒像是真有几分高兴,看见一个胭脂水粉铺子便说要进去逛逛,没办法,几个人也只好陪着她去了,进店之后,胭脂水粉果然漂亮,包装设计也很好看,姜橪做主,给三个妹妹一人买了一盒口脂。 京城的大街小巷,茶楼酒肆,到处都摆满了各式各样的花灯,有的是百姓们自己做的,有的是摆摊出来的卖的,有的漂亮有的粗糙,姜芜看见一个模样十分漂亮的六角形花灯,正提起来对着光看灯罩上的花纹,结果一放下灯,便看见对面一人,身穿浅青色长衫,头戴玉色发冠,提了一盏和她手上这一模一样的宫灯,缓缓向她走来。 ——竟是傅珩。 188 姜芜:我人傻掉。 而这厢,傅珩已经走了过来,将手上的六角花灯递给她道:“你喜欢这个?” 姜芜忙摇头道:“不不不,这灯是大人的,我怎么好意思要。” 傅珩说:“没什么不好意思的,给你的,你拿去便是。”说着,便将灯往前递了递,姜芜想了想,一个灯而已,确实也没什么好客气的,便接了过来。 她回头一看才发现,姜雪兰正看见一个兔子形状的花灯,便死活走不动路了,非说要买下来,可这个灯谜是不卖的,老板也是个倔强性子,说除非有人能猜出他出的灯谜,若是有人猜出来了,便把这花灯送给对方。 讲真,姜芜对这个东西一窍不通。 姜雪兰可怜巴巴的想要,便说:“那你出题,我们试试。” 老板瞧着这行人应该是有钱又懂诗书的,便出了个难点的灯谜——“高台对映月分明!打一字。” 姜雪兰尚在茫然之中,一旁的姜潞已经笑着给出了解法:“昙花的昙,有道是‘玉骨冰肌入夜香,羞同俗卉逐荣光’老板,我解的可对不对?” 老板连连称赞道:“姑娘妙解。” 不过这花灯倒是的确好看,这样动物形状的花灯本来就难做,这人做出来的却是栩栩如生,乍一看竟真如一雪白玉兔,不像是用柱子做出来的,脑袋上还做了一对带粉色的长耳,眼睛则用了两颗红豆来做,随着花灯里的灯火摇晃,兔子的眼睛也灵动活泼,好像下一刻便要跳起来似的。 花灯虽然好看,但是姜芜兴趣的确不大。 一来她大概天生就缺了一根风花雪月的筋,便说:“你们先逛吧,我同丫鬟去别处走走。” 姜潞和姜雪兰还在研究那些花灯,姜橪说:“你去哪?要不要派随从一块?”说着他便看见了站在不远处的傅珩,心里虽是狐疑,却也不再多说什么了。 姜潞和姜雪兰则是压根没看见傅珩,要不然也不会这么坦然淡定了。 姜芜拒绝了随从,自己带着墨画、白果两个丫鬟朝前走了,傅珩身边没有随从,自然而然的走到了她旁边。 姜芜问:“大人今日不忙?” “不忙。”傅珩淡淡道。 姜芜又问:“那……大人今日怎么一个人来逛夜市?不觉得一个人无聊么?” 谁料,傅珩顿了顿,轻声道:“我现在是一个人吗?” 还真不是。 姜芜莫名觉得这话好像有点奇怪,但又听不出来哪里奇怪,傅珩这时候说:“和亲一事,想必你已知晓。” 姜芜点点头,“知道了,哦对,我还想问问大人呢,若是我不愿意嫁,大人可否帮帮我?” 两人就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旁若无人的谈起了这些事情。 傅珩垂眸,没有拒绝,只是问:“怎么帮?” 这个嘛……姜芜其实也没想好,她蹙着眉想了想,最后只憋出来一个:“我也不知道,但我只知道我不想嫁去北戎,我不想做的事情,杀了我我也不会做的。” 而就在这时,临街的望仙楼,安王正看着楼下来来往往的人群出神,他其实不太爱看这些热闹的场面,今天来这里也不过是因为流民情况严重,他身为一国皇子,自然要亲自出来看看情况。 “上元灯会,倒是有许多令人赏心悦目的姑娘。”坐在他对面的幕僚笑道。 安王心不在焉的点了点头,却在人群中无意中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幕僚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讶异道:“那男子莫不是傅大人?没想到傅大人居然也会出来看花灯,他身边竟还有个姑娘,那姑娘是……” “是平宣侯之女。”安王道。 幕僚想了想,这平宣侯之女据说认亲之前在北镇抚司待过一段时间,没想到和指挥使大人关系这样好,现在又孤男寡女逛灯会,莫不是好事将近了? 幕僚道:“这傅大人素来是冷情冷性之人,原来也有红粉佳人相伴,看来是好事将近了。” 安王站在窗前,若有所思的看了几眼,忽然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来人。” “请姜大小姐上来。” 幕僚没想到他会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一脸茫然的看着他,犹豫道:“为何是请姜大小姐,而不是……傅大人呢?” …… 人群实在是有些拥挤,这种时候不管你是什么王公贵族都不好使,两人差点被挤散。姜芜正努力护着自己周身不被推倒,突然前面过来一群人,其中一个人不小心踩了她的脚,姜芜重心不稳,身子一歪,眼看着就要摔倒时,身旁的傅珩长臂一伸,将她揽住,接着姜芜就这么突然之间,摔进了他的怀里。 姜芜:? 老实说,她怀疑傅珩是故意的。 但毕竟也只是在信里口嗨一下罢辽,姜芜只有一瞬间怔楞,便很快挣开了,她摸了摸有些乱的头发:“多谢大人。” 傅珩只觉得鼻尖的清香又散去了,他收回手,淡淡道:“无碍。” 虽然他说无碍,但姜芜还是觉得哪里怪怪的,她把这归结于傅珩这个人今天就怪怪的。 两人又走了几步之后,迎面走过来一个身穿黑衣的侍卫,拦在了他们面前。 身后的两个丫鬟吓了一跳,这人一身黑衣,看着就不像个好人。 那黑衣人面无表情,可能是做点表情要交钱,他冷冷道:“姜大小姐,安王殿下请你到望仙楼,安排了最好的位置看堂会。” 姜芜挑挑眉,下意识看向傅珩:“大人,安王殿下这什么意思?” 她想的当然是安王要邀请傅珩,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居然是让侍卫邀请她。他们两个站在一处,那肯定是一起去的,姜芜扯了扯傅珩的袖子,说:“要一起去吗,大人?” 傅珩眸色深沉,居然冷下了脸:“不去。” 那侍卫却说:“既然如此,姜大小姐,得罪了。”说着,居然想来抓姜芜的手臂,她自然是吓了一跳,往傅珩身后一闪,傅珩也伸臂一挡,眸中杀气尽现:“敢动她?” 侍卫也是个实心眼子的人,两人居然一副剑拔弩张要打起来了的样子,就在这时,从侍卫身后又走出来一人,身穿一身墨蓝色长衫,通身贵气不可直视,这人一开口便道:“林峰,你家主子现在都让你强抢民女了?” 189 这人谁?姜芜用眼神询问傅珩。 却发现傅珩现在完全变了个样子,如果说往常的傅珩面对她时,起码还有点人气,他收敛起了身上的锋芒,反而有几分难得的温情,但是面对起这个人时……如果要形容的话,就像是炸了毛的刺猬,或者是被侵犯了领地的猎犬,从看见对方的那一刻,就露出了獠牙。 傅珩淡淡道:“平王殿下。” …… 望仙楼,姜芜之前只是听说过,但从来没有去过,至于听说,那也是因为望仙楼是个销金窟,据说在望仙楼里,一桌的花费都够抵得上穷苦人家的一年的工钱,姜芜还是曾听姜雪兰念叨过一次,说是很想去去一次望仙楼,姜芜倒是无所谓,她向来对这些身外之物是无所谓的,不过倒真让她知道了望仙楼是人上人来的地方。 没想到她还真去了望仙楼。 二楼雅间内,几个人面面相觑,姜芜尴尬的数着地上绒面地毯的花纹,这屋子可称是处处奢华,屋顶上镶嵌了八宝纹五彩宝石,窗户用的是西洋菱格雕花,屋内还点了一种淡淡的熏香,这香味很是特别,带着一股淡淡的竹香,细嗅居然还带着些甜味。 雅间里,坐着安王、平王、傅珩,和她。 姜芜感觉自己是来凑数的。 不过平王的形象倒是让她很有些意外,在之前她一直以为平王会是个阴狠狡诈,面相狠毒的人,就像童话书里坏人都是大腹便便且油腻腻的,之前刘氏杀夫案,以及德妃娘娘中毒都和平王有些关系,这个人能把手伸的这样长,显然是个工于心计的。 但今日一见,却觉得平王比起在座的其他人,更像是翩翩佳公子。 他皮肤白,身穿一身墨绿色长袍更显得肤色白皙,那双眼睛却是幽深的纯黑色,看人的时候,乍看是人畜无害,可若多瞧几眼,才会隐隐觉出此人的非同一般。 现在气氛实在有些诡异,姜芜硬着头皮道:“安王殿下找我,是有何事?” 安王瞧了她一眼,突然笑了,这一笑犹如三月里的春风拂面:“我们好歹是有些交情的,刚才看你孤身一人,这见了便是有缘,便邀请你来这望仙楼,看锦堂春的堂会。” 姜芜心说我不想看。 但她脸上还是笑吟吟的,如果要解释这个笑容的话,最恰当的词应该是:职业假笑。 她道:“那我自然是却之不恭了。” 安王则又说:“上次见你,你还是北镇抚司的小仵作,没想到现在就成了平宣侯嫡女,瞧着倒是比以前成熟了许多。” 这话听起来真的怪怪的,安王和她只见过一次,况且这之间也才隔了几个月而已,她还能一夕之间长大了不成?当然,这话姜芜是不会说的,她只能默默低下头吃饭。 这时候,楼下突然响起戏班子独有的开场声音。 锦堂春的堂会,就要开始了,这是开始的第一出戏。 锦堂春在京城也算是有些名气,当然这名气不是说他们唱的好不好,因为大部分百姓其实都没听过他们的戏,毕竟锦堂春一般是只在王公贵族的府里给官员亲眷唱戏,这些老百姓们听不到,也就更想要听一听了。 毕竟人总是对自己得不到的东西格外向往。 姜芜只是没想到,安王居然也会专门来看锦堂春,二楼的雅间很少,总共也就那么几间,况且人只要一拉开帘子,都不用稍稍探出头,便可以看见底下的戏台子。 今天这出戏,唱的是《二进宫》姜芜虽然不知道待会要唱什么,却看见了台上花旦的身段,虽然涂了脂粉看不清五官,光看这身段也知道是个窈窕美人了。 “二进宫”讲的是一个挺有名的故事,是前朝一皇帝中年驾崩,太子年幼,无法主持朝政,于是由太子的母亲——李妃娘娘垂帘听政。 李妃娘娘却把朝中大权交给了自己的父亲太师李良。这样做引起了朝中大臣的不满,定国公徐延昭、兵部侍郎杨波双双连夜进宫谏阻李妃娘娘,提醒她李良可能要篡位,让李妃不要信任他。 可对于李妃来说,这是自己的父亲啊,她自然是执迷不悟,反说徐、杨二人是奸党。 后来李良果然篡位了,不仅如此,还派兵封锁了李妃居住的宫殿,隔绝了李妃与外界的联系,明摆着是要谋朝篡位了,江山危在旦夕。 徐、杨二臣怀着对国家的责任心,二次进宫进谏李妃。而此时的李妃由于被囚禁,早已对亲生父亲心灰意冷,且正在为不听徐、杨二人的劝告而后悔,突然看见二人入宫,欢喜不已,立马便决定把国政和年幼的太子通通托付给他们。 徐延昭和杨波怕李妃反悔,于是打了个商量,假意推托,装作不肯应承的样子,李妃见状,也明白是自己的错,便怀抱太子跪地恳求,并承诺加封二人。徐、杨见她决心已定,这才答应全力扶保朝纲。之后,杨波发动人马,斩杀了篡位的李良,扶太子即位。 这个故事是朝廷官场上的事,按理来说不该在市井之中演唱,不过倒是十分精彩,误信了父亲的李妃,两位忠心的大臣,这出戏本是记录,后来又被戏班子搬上了戏台,倒是令人大呼过瘾。 姜芜没听说过这个故事,听完了之后心里想的却是,这李良也恐怕是被权利迷了心窍,才会连自己的女儿也不顾了。 台上的人还在唱着:“忠良本是徐、杨将,奸党本是我父李良。二卿不把国来掌,哀家跪死在昭阳!” 唱到这里时,坐在雅间里的平王突然一拍巴掌,喊了一声:“好!” 姜芜听到这之后,只感觉:这平王也忒突然了。 谁知道这安王居然也含笑道:“本王也觉得这出戏不错,林峰,给班主封个大红包去。” 那个叫林峰的侍卫立马又神出鬼没的消失了。 姜芜就是再迟钝,也猜出来今天这出戏,这两人可能都不太爱听,估计是内涵到什么他们不想听的东西了。 姜芜现在只有一个想法:神仙要打架了,我能尿遁吗? 平王也招手唤来了自己的侍卫,他眼底全是笑意,吐出来的话却残忍无比:“今天这出戏唱得不错,唱完之后,将他们都杀了吧。” 190 姜芜:???!!!你他吗在逗我? 姜芜吓得手立马缩回了桌子底下,安王脸上表情也是一僵,傅珩冷冷道:“平王殿下,不过是个戏班子而已,何必与他们置气。” “只是个戏班子……而已?傅子渊,这话说出口你自己信吗?”平王冷笑几声,又拿起筷子夹了一筷子菜扔进嘴里,这平王也实在是有点奇怪,明明长了一张风月美人的脸,偏偏行事又带着几分粗鲁。 傅珩则道:“本是宫中事,坊间百姓都会口口相传,平王殿下若是因为有人唱了这出戏,便大动干戈要将人皆数屠尽,那若是殿下哪一日心血来潮,想将所有知道此事的人都屠尽,那恐怕京城要血流成河了。” 平王阴着脸,安王脸上始终挂着那副职业假笑的样子,姜芜不知道为什么脑子一抽,举起了充满求生欲的小手:“我不知道。” 在座三个人齐刷刷看向她。 姜芜:……哦豁,完了。 自知说错话的姜芜悚然一惊,立马就想跑,便客气道:“那个,我的意思是,我什么都不知道,能否先让我回去呢?我今天晚上是和姐妹一块出来的,现在已经很久了,我怕他们找不到我,会担心的。” 话是这么说,但姜芜的大眼睛正可怜巴巴的瞧着傅珩,希望他能出言让自己先离开。 傅珩一看她的眼神就知道她在想什么了,他刚打算开口,便听到安王吩咐道:“林峰。” 林峰这人果然是神出鬼没,安王刚已找回,他立马就出现了,“在。” “送姜大小姐回去吧。” 林峰颔首,姜芜虽然心里在欢呼,面上还是好好的行了个礼:“多谢两位殿下款待,小女告退。” “不客气。”平王轻笑道:“后会有期。” 姜芜:……咱还是别期了。 她深刻的觉得,如果放在现在,平王这样的人,恐怕是和他接触了之后要连夜扛着火车跑的!这什么病娇,动不动就要把人全杀了,姜芜都怀疑自己若是在雅间里再坐一会,再过个十天半个月说不定就莫名其妙死了。 总算是从望仙楼出来了,姜芜嗅着外面清新的空气,忍不住松了口气——这望仙楼好是好,可惜就是不太适合她。 “赶紧走吧。”她对林峰道。 等她终于找到了姜橪等人,灯会也快结束了,而再一回头,林峰已经不见了。 姜橪一看见她便眉头紧锁:“你去哪了?我们刚才一直在找你,最近有流民,京城很不安全你知道吗?” 姜芜坦然道:“只是在河边看了会花灯罢了,街上人有些多。” “真的?”姜橪居然还有几分狐疑。 姜芜立刻道:“这种事情我骗你做什么?” 姜橪想了想也是,便不再说什么了。 …… 平王回到府上时,王府里已经空无一人了,就连他的院子里都是熄着灯火的。 他推开主院卧房门,桌前正端坐着一女子,身穿红衣,容颜娇媚,眼底却是冷冷清清,瞧着是个极凉薄的长相。 平王见了她,也不惊讶,自顾自进门,坐到她对面,托着腮瞧自己这位王妃娘娘。 无论是多少次看见她,都会如初见一般惊艳,她火红色的长衫微微松散着,领口嗅着的昙花却又精致又整齐,在她娇媚的容颜和冰冷的眼神中,更显得她神秘而魅惑,她像是深井里的一轮明月,又像是那开在深宫大院里,低矮、沿着宫墙生长的牡丹。 “萧音,你又坐在这桌前,想着谁呢?”毫无预兆的,平王猛地欺身上前,大手捏住她的下巴,萧音被他的力气弄得眉头紧皱,用力挣脱起来,平王冷笑一声,用力一甩,萧音整个人便被他摔到了地上。 萧音默不作声从地上爬起来,沉默许久,只是说了这么一句话,“顾淮,你明明我同那王家女不对付,偏要将她纳进府里做侍妾,你若是如此看不起我?将我休了便是,为什么非要留着我,又这样每日折磨我?” 顾淮是他的名字。 “折磨?你竟然觉得我在折磨你?若不是我救你出来,你现在还在皇陵!守一辈子的活寡,也好过做我平王府的王妃?萧音,你萧家也不过如此,你父亲,连我手底下的一条狗都不是,他将你嫁给我,便已经做好了我要将你折磨致死的准备,你如今还未死,便向我要求的更多了?”平王冷笑道。 是啊,若不是他救自己出皇陵,自己现在还在皇陵里守活寡,可是……现在的生活,又和守活寡何异? “哦对了,告诉你一件事,之前礼部那位找过我,说是想将府中嫡女嫁给我做侧妃,我说可我府上已经有两位侧妃了,堂堂兵部尚书嫡女,怎么能给人做侍妾?我想了想和他说,不如……让她做平妻?”平王说这话时,乌黑的眼珠子是盛着古井一般的冰冷,他在笑,在戏谑,他想看看萧音会有怎样的反应,可是他却失望了,萧音只是冷冰冰的站在那里,似乎连动怒都懒。 她挑了挑眉:“礼部尚书……杜书礼的女儿杜月柔?” “好像是这个名字,我瞧过画像,很是知书达理落落大方呢。” 谁料,萧音听完之后竟是冷冷一笑:“你做梦,杜月柔何等聪慧的女子,能甘心嫁给你这样的豺狼?前几日不是杜书礼要送她进宫,她便跑了出去么?你猜,你如果说要娶她,她会怎么做?”她嘴角噙着笑,慢慢的,一点点的向前俯身,两人的距离越近,便越能看清对方眼中的凉薄。 平王顾淮冷冷的盯了她半晌,突然伸手一揽,扣住她后脑勺,将她往自己身边一拉,两人距离凑近,唇齿相贴,对方的气息喷洒在自己鼻腔,顾淮在用力,萧音也是,最后两人都是嘴唇生疼了才停下来。 萧音的一双眼睛里,潋滟水光让人忍不住屏住呼吸,顾淮声音低哑,他说:“你若是肯哭给我看,要什么,我都给你了。” 萧音的回音是,她挑了挑眉,脸上写满了挑衅:“此话当真?” 191 姜芜回去之后,还是找姜橪问了一下安王和平王那些过往,她之前就听说过平王这个人很不好惹,最开始的时候她还没感觉到,直到那锦堂春唱完了一出戏他就突然要喊打喊杀。 姜橪不知道她元宵节居然和这些人见过了,只当她是好奇,于是道:“平王生母是丽妃娘娘,当年也是个极其受宠的贵人,我那时候年纪尚小,知道的不多,只知道丽妃娘娘生的十分貌美,可惜美人易逝,从那以后平王就成了冷宫里的孩子,据说日子过得十分凄苦。” 姜芜一合计,这倒也不难想象,一个在深宫大院里没了娘亲的皇子,想也知道日子不会太好过,不过神奇的是,平王殿下居然能在没了母亲家族扶持的情况下走到今天这一步,甚至成为了皇位继承人里最有利的一个,想来这个人是深不可测。 “其他的呢?那他和安王之间有什么关系?”依照之前在望仙楼看到的,这平王和安王像是有仇啊。 这再多的事便是皇家密辛了,姜橪也不得而知。 也许是晚上吃的太撑,姜芜这一夜睡的很不安稳,到了半夜又下起了大雨,雷声合着雨声,让本就睡不着的她更是辗转反侧,一直到天黑的如墨了,姜芜才沉沉睡着。 日上三竿她才醒,结果一醒来便觉得头重脚轻。 下过一夜的雨,空气格外清新,白果和墨画正在院子里浇花除草,这两个丫鬟姜芜平常不会带在身边,因为她的卧房里活也不多,所以她们也会去院子里干点轻松的活计。 见姜芜出来,荷香才直起身子,笑道:“大小姐,您终于醒了。” 姜芜点点头,“怎么,有事?” 白果和墨画对视一眼,墨画道:“大小姐有所不知,老夫人昨日从顺州老家过来了,因为昨夜太晚,就没惊动府里其他人,奴婢几个看您昨晚睡得不好,今天便没叫您了。您待会梳洗之后,便去一趟荣安堂吧。” “老夫人?”姜芜愣住:“这府里什么时候又多出一个老夫人了?我那日认亲宴上都没出现。” 她明明记得这平宣侯府虽是世袭爵位,但是老平宣侯已经去世,剩下的两房和姜青山关系并不好,所以便自然而然的分了家,她还以为这老夫人也去世了。 原来没去世啊,只是在顺州老家? 墨画是家生子,她道:“大小姐,这其实……说是老夫人,只是占个名号罢了,咱们侯爷的生母、嫡母都已经去了,这位是二房的亲生母亲,因着是长辈,虽然二房三房分了家,她每年都会抽几个月到咱们府上来小住。” 姜芜盘算着日子,心里有点不得劲,这个老夫人专挑着元宵的晚上过来,摆明了不想和平宣侯府的人一起过年,刚一过来倒摆起架子来了。 “算了,只是几个月的话见一面也无妨。”姜芜点点头,“我去换件衣裳。” 梳洗之后,她便带着墨画和白果到了荣安堂,这荣安堂往常是没有人住的,今天门口倒是有几分热闹。 姜芜领着丫鬟到的时候,荣安堂里头已经坐满了,打眼一瞧,除了父亲姜青山,其余人基本都在了。 众人只见她缓缓踏入门外,身着底纹盘金桃色锦缎长袍,葳蕤拖地玫瑰妆花百迭裙,身披檀色金底刻丝连珠团话锦绣纹披风,再看那巴掌大的小脸,略施脂粉,更显的她黛眉红唇,明艳张扬。 姜芜一眼便瞧见了那坐在正中间的老夫人,打眼一瞧,便觉得这是个刻薄的人,她两眼略有些三白,明明已经是老态,脸上却还涂了一层厚厚的脂粉,乍一看并不觉得慈祥,只觉得可怕。 姜芜上前,不咸不淡的行了个礼:“晚辈见过老夫人。” 老夫人盯着她瞧了两眼,笑道:“这便是老三家的嫡女?生的的确是标志,我起先还以为,会有股小家子气呢。” 姜芜挑了挑眉,一言不发地坐下了,她本以为今天这个所谓的请安也不过是走个场面罢了,毕竟现在平宣侯是三房,也早已分了家,她既非生母也非嫡母,也不过是来充充长辈,摆摆谱而已。 “怎的,过了十几年的苦日子之后,没人教你,长辈的话要回吗?!”老夫人突然生起气来,连脸都有些涨红,她身旁站着的嬷嬷连忙给她顺气,顺带还指责了姜芜一句:“大小姐,不是老奴说你,这做小辈的,有时候就得谦逊些。” 姜芜眉头一皱,刚要还嘴,那陈姨娘竟也拱火道:“是啊,大小姐,这长辈说的话,自然是要回的。” 若是换了个性子软和些的,就算心里不屑,面上还是会恭恭敬敬的道个歉,把这一环揭过去算了;可若是个性格懦弱的,被这个一恐吓,吓哭了都有可能,但——今天站在这里的是姜芜,这是个能给自己受委屈的主吗?显然不是。 只见姜芜慢悠悠的端起桌上的茶盏,慢条斯理的抿了一口,接着眼神陡然犀利了起来:“这位嬷嬷是?” 那嬷嬷皮肤有些黑,看面相也是个不好相与的,姜芜问,她便站了出来,也是极其敷衍的行了个礼:“老奴姓廖,见过大小姐了。” 姜芜点了点头,“廖嬷嬷啊……陈姨娘,如今父亲让你暂代府中事宜,这刁奴不敬主上,该如何处罚?” 陈姨娘脸一白,这段时间姜芜瞧着还有几分乖顺,便让她忘了这人的本性是要多不好招惹。 陈姨娘扯出一个干笑:“大小姐又何必和一个奴才计较。” 姜芜便也笑了:“是谁要和谁计较?我是山野之中长大的,确实没学过规矩,但是我也知道,这长辈若是要倚老卖老,这奴才若是奴大欺主,都是要罚的,怎么,陈姨娘这话是不认我是这府上正经的主子了?” 前头的话如果已经称得上不客气,这最后一句话就是实打实的威胁和挑衅了,言下之意就是——我才是嫡出大小姐,你们这些蝇营狗苟,算什么玩意? 192 姜芜本来就发着烧,这人脑子一疼心里就憋着火,她向来是得理不饶人的,姜橪想出言打个圆场都被她顶了回去,“既然陈姨娘不记得这府上人该怎么罚了,那这府中事务也别暂代了,不如都给老夫人管吧,毕竟这位是长辈,由她管事,一定让全府上下,心服口服。” 陈姨娘再也说不出话了。 姜芜这才彻底冷下脸:“昨晚不知道您突然来了府上,这或许是晚辈我的问题,但您这一来就摆足了架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您是老侯爷的正妻呢。” 本来就是,二房三房早已分了家,这平宣侯的爵位也是姜青山一人承了,这二房的老太太上她这摆什么威风? “好啊,老身不过是训了一句,你这丫头还真要顶十句不成?”老夫人狠狠一拍桌子。 “是啊,怎么了?有问题吗?”姜芜一出口,在座的所有人都惊了。 这人平常看着也不是个这么不知礼数的,怎么今天倒像是吃错药了似的?一旁坐着的姜潞虽然有些嫉恨姜芜能这么胆大妄为,但一面心里又有些忍不住的暗爽,这位老夫人的确是讨嫌了些,和父亲半点关系没有不是,每年都来侯府里打秋风,若她真是个慈祥的老太太也就罢了,还能装一装爷孙之情,但偏偏这人极其挑剔,有时候就连小厨房送来的餐点冷了热了也要动不动斥责奴仆一番。 “你……你要气死我这个老婆子!”老夫人指着姜芜骂道,那廖嬷嬷又几步上前,忙扶住老夫人,主仆两个倒像是相依为命一般,若是那不知情的过来,恐怕还要以为是姜芜欺负了她们。 “我治不了你,还治不了你的丫头吗?来人,给我把她身后的两个丫鬟拉出去,杖责五十!” 五十?这摆明了是要人命! 陈姨娘连忙打起了圆场:“老夫人不必和这些个不懂事的小辈计较,我改日便让大小姐亲自登门赔罪。”至于姜芜会不会去赔罪,那就不关她的事了。 这便是府里没有主母的后果,说白了平宣侯府的管理就是极为松散,哪怕是代行中馈的陈姨娘,其实也并不懂得如何管家,她之前在庄子上待了那么多年,哪里懂那些弯弯绕绕?之所以让她暂代管家,也不过是因为平宣侯府说白了其实也没什么事。 两个嫡女都和她没关系,她自己也没有人脉,总不可能想着去靠虞家的人脉,姜潞能在京中贵女圈子里混出点名堂,靠的全是姜潞自己的本事,以及侯府之女这个名号罢了。 这时候,几乎从来没有说过话的段姨娘突然道:“老夫人这脸面未免摆的也太大了些,倒是叫我惶恐不已。” 老夫人眯起眼睛,张口就骂:“这里又有你什么事?我说来人,没听见吗!” 这时候,便有两个壮丁进门,看样子是真想拉墨画和白果出去了,墨画自然是比较镇定,白果毕竟年纪尚小,立马就有些慌乱。接着姜芜“腾”地一下站起来,拦在那两个奴仆面前,眼中粗气怒火:“看来你们是忘了这侯府里谁才是主子了!” 那两个奴仆一听,立马脸上就有些讪讪——可不是么,这老夫人不知道打哪来的,这大小姐可是正经主子。 “给我打!”老夫人那边还在叫嚣,奴仆们左右为难,姜潞这时候眼泪汪汪道:“姐姐还是莫要再犟了,不过几板子而已,死不了人的。” 呵,按这个疯批老太太的行为来看,还真不一定。 不管是不是自己的丫鬟,这毕竟是一条命,姜芜气极,几步上前,然后“啪——”地一巴掌扇到了廖嬷嬷脸上。 “奴大欺主,来人,把这刁奴给我赶出府去!”姜芜厉喝道。 “这可是我的嬷嬷!”老夫人也是一副怒不可遏的样子。 “呵,老夫人,晚辈只问您一句话,这在座的人,有哪一个,是您的血脉?您要我为了一个为自己一点关系都没有的老太太便曲意逢迎,甚至还要为了您的喜好打了我自己的丫鬟,怎么,当小辈的就活该么?既然您方才说要打杀我的丫鬟,这里是平宣侯府,我父亲是平宣候,母亲是内阁大学士嫡女,我是侯府里的嫡女,也是内阁大学士的外孙女,而您可有诰命在身?分家之后,我二房那位伯伯可有给自己,给您挣出个什么名头来?论身份我比您高,尊称您一声老夫人也不过是晚辈给长辈面子罢了。” 姜芜说完之后,整个荣安堂静的一根针掉地上恐怕都听得见。 就在这时,只听一声抽气,老夫人竟是两眼一翻,晕过去了。 姜芜只瞧了一眼便知道她是在装晕,她这本事还是不高明,眼皮都一直在动,生怕人家看不出来她是在装。 不过她也懒得戳穿了。 但……以为这是就这么了解了吗? “怎么,没听到我的话?把这位廖嬷嬷,给我赶出府去。”姜芜劈手一指廖嬷嬷。 这位今天看起来是动了大火了,奴仆们不敢再怠慢,两人上前,架起廖嬷嬷就要往外拖,伴随着廖嬷嬷一声赛一声大的哀嚎之中,老夫人也“悠悠转醒” 这次她不再撒泼了,她改卖惨了,只见她眼眶一红,一个五六十岁的老人便径自垂泪,任谁看了不说一声姜芜不孝。 关键时刻还是姜潞出来打的圆场:“老夫人谅解,姐姐昨晚玩得有些晚了,晚上又没睡好,因此火气是大了些,这廖嬷嬷便还是在您身后好生伺候着,晚辈们先行告退了。” 说着,也不等老夫人再有什么反应,拉着姜芜就立马走了,然后剩余几人也不敢再待,纷纷起身,眨眼之间,整个荣安堂便又只剩下了老夫人和她的奴仆。 老夫人恨恨道:“小小的年纪,却是生的如此伶牙俐齿,等老三回来,我必要说她的。这样的姑娘,早点嫁出去才好,廖嬷嬷,你看顺州那位老家打铁的瘸子怎么样?” 廖嬷嬷都惊了一下,“老夫人,这怕是不妥。” “呵,有什么妥不妥的,这样的姑娘,也就只配那打铁的瘸子了!” 193 姜芜气冲冲的回了院子,两个丫鬟拦都拦不住,墨画说:“大小姐切莫动怒,那老夫人也不过是年纪大了,平常一年也见不着一次的,姑娘这段时间便在院子里不出门了,那老夫人也扰不到你头上了。” 姜芜气得往床上一躺,衣服也不想换了:“谁管她怎么样,今日之后,下次若是她身边的人想来找我的晦气,你们直接把人打出去!” 墨画和白果对视一眼,自然是不可能真的将人打出去,只能先应承下来,对这个大小姐,他们也算是领会到这位大小姐的脾气了,向来是嘴上不饶人的,她脑子里好像没有世家小姐那样的尊卑观念,就像对这个老夫人,若是换了姜潞,甚至是换了姜雪兰,都不会这样直白果断的说出那番话,但这个人是姜芜。 她才不管这个人是不是自己自己名义上的长辈呢,敢上她这里来打秋风,那就要做好吃瘪的准备。 …… 姜芜没想到,第二天的时候,老夫人那边是安分了,姜青山直接来了。 姜青山几乎没有到浮曲阁来过,姜芜见他过来,还有些惊讶,简单换了身衣裳便上前接见了,在他这里姜青山不算是个称职的父亲,尤其是姜雪兰和她说过,小时候姜青山也没有管过她,孩子生下来之后,连看望都很少,后来等她再稍微长大了一点,就直接把人送到庄子上去了,可以说姜雪兰跟他恐怕也不怎么熟。 姜芜前两次和父亲姜青山的对话都不是特别顺畅,因为几乎每次都能不欢而散,没想到这一次倒是不太一般。 她原以为姜青山进门时会是满面怒容,因为这个时间点掐的这么准,很难说不是因为老夫人专门去和姜青山告状了,按照正常逻辑来讲,姜青山这个时候应该是来兴师问罪的。 ——没想到不是。 “听说你昨天把顺州来的那位骂了一顿?”姜青山一进门,竟是带着三分笑意,这笑意姜芜从来没在他脸上看见过,所以她甚至是有些惊讶的。 等会,他说的是“顺州来的那位”而不是老夫人,这说明姜青山也对这个所谓的老夫人不怎么待见了,不过想想也是,老夫人既不是嫡母,也不是生母,和他母亲一样是个姨娘,况且幻想一下几十年前的后宅倾轧,恐怕这位几十年前对姜青山还并不怎么好,姜青山能待见她就奇了怪了。 原来还有这一茬。 姜芜点点头,笑眯眯道:“父亲要说骂的话未免太严重了些,这怎么能叫骂呢?这顶多是据理力争。” 姜青山裹挟着屋外冷冰冰的风雪,他脱了大氅,墨画立刻上前替他挂了起来,接着他一屁股坐了下来,敲了敲桌面:“你不必警惕,我今天过来,只不过是因为那位今天一大早便到我书房门口嚎哭罢了。” 姜芜挑挑眉:“看来父亲也不怎么待见她。” 父女两个这时候竟然达成了惊人的默契,两双相似的眉眼似笑非笑时的弧度竟是一模一样的,姜青山淡淡道:“她不过是每年都过来打秋风,你别理她就是了,过不了多久她自讨没趣,自己就会走的。” 这话姜芜之前也听人说过了,其实也正是因为这样,所以她才敢那么明目张胆,说白了这府上其他人是真心供着她吗?显然也不是,他们不过是碍于所谓的情分和面子,俗话说光脚的不怕穿鞋的,那老夫人没权没势,老家在顺州,而他们这些个小辈却是在京城的,她们真要苛待了这老夫人,万一这老夫人回头再去编排什么,对他们的名声才是有损的。 只是,对于姜芜来说,她一点都没有“要面子”这个概念,如果说老夫人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那她就是那个会把鞋扔的远远的人。 两人又聊了几句,气氛倒是空前的和谐,就在这时,那廖嬷嬷不知怎的,又突然跑了过来,并且一进她院子便跪地哭嚎起来:“杀人了!杀人了!” 墨画几人听到声响,连忙出了门骂道:“这哪来的泼皮无赖!青天白日的污人清白!” 廖嬷嬷拍地大哭:“我家老夫人死在你们侯府了!就是你这小娼.妇,昨天在荣安堂将老夫人劈头盖脸指责了一顿,今天我家老夫人就死了,这肯定是你干的!” 而此时,屋里的姜芜也已经听见了响动,她二话不说上来就是一个巴掌:“你平白无故的说什么呢?” 廖嬷嬷还是哭的跟死了爹似的,“我家老夫人死了啊,被你害死了!” “死了?”姜芜一怔。 “老夫人死了?怎么死的?什么时候?”姜芜吩咐人把廖嬷嬷先架起来,又差了下人去荣安堂问问情况。 廖嬷嬷哭着说:“今天早上老夫人去了主院,回来之后便有些生气的,老奴让她先躺下休息,可是等老奴再一回来,我家老夫人就被人捅了好几刀,死在床上了!” 廖嬷嬷看起来神志都有些不清楚了,就连说话都有点模模糊糊的,姜芜眼看在她这边是问不出来什么了,便直接动身,打算去荣安堂了。 “等等,你去干什么?”姜青山在背后忽然道。 姜芜脑子里思绪一顿,很快想到父亲并不愿意自己再去验尸,于是她巧妙的在话说出口之前换了个方式:“这刁奴污蔑我杀人,我若是不亲眼去瞧瞧,岂不是中了奸人的奸计?” 说完,她便径直跟着下人去了荣安堂。 荣安堂院子宽大,来之前她便问下人有没有报官府,毫不意外的得出了否定的答案。 “陈姨娘知道此事了吗?”她问。 “知道了,就是陈姨娘先带人封锁了院子,说其他的还是要请大小姐定夺。”奴婢道。 姜芜前进的脚步顿住,颇有些诧异的回头:“请我定夺?她真是这么说的?” 这个奴婢并不是之前就跟着姜芜的,又因为府里传言说这位大小姐的脾气堪称阴晴不定,见她问话,心里便有些发虚。 “是啊,这是陈姨娘亲口所言……” 原来在这府里,姜芜不知不觉竟成了真正的话事人。 194 姜芜倒是不在乎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现在当务之急是去看尸体怎么样了。 荣安堂已经封了,派了家丁小厮围成一圈,姜芜进屋一瞧,老夫人的尸体就躺在床上,她是仰躺着,一柄短刀扎在她胸口,可见有暗红色的鲜血从衣物里透了出来。 “现在是什么时候了?”她问道。 身边的丫鬟低眉顺目道:“回大小姐的话,现在已是午时。” 方才廖嬷嬷说早上的时候她还气冲冲的去了姜青山的书房,这个时间应该是辰时,廖嬷嬷一发现尸体就过来了,现在时间是午时,古代一时辰换算成现代两个小时,那么老夫人遇害的时间就应该是巳时。 敢大白天杀人,这个凶手的胆子也是够大的。 姜芜本想自己先进行初验,但是这个时候姜青山登门而入:“这事你不用管了,对外就说老夫人突发疾病去了便是。” 姜芜有些诧异:“所以也不打算报官?” “侯府之事,报了官恐怕惹人笑柄。”姜青山淡淡道。 “可是人命关天,这个人既然会杀老夫人,如果任由他在府里平安无事,万一他杀了下一个人怎么办?况且,老夫人是二房的人,此事若是将来被二房知晓,岂不又是一个把柄?”姜芜脑瓜子转的飞快,她再清楚不过,姜青山根本就不在意老夫人的命,若是有人想将此事闹大,他恐怕会下令将捣乱之人沉井。 但是,现在案子才刚刚发生,现在才是能最快破案的,日子脱得越久,证据的就消失的越快。 她自认为这番话已经是尽量站在姜青山的角度去考虑了,因为他不在意所谓的公正理法,他只在意这件事会不会影响到侯府的名声,因为老夫人是二房那边的亲妈,结果死在了继承爵位的三房那里,外面的传言还指不定有多难听呢。 结果姜青山还是不愿意,他只是说:“此事就此揭过,通知二房那边,就说突发疾病去了便是,把老夫人厚葬了便是。” 姜芜愕然。 如果不是知道不可能,就这个态度,简直会让人怀疑这人是不是他杀的了。 “但是……”姜芜刚想开口又被打断,“别但是了,回你房间休息去。” 姜芜:“……” 不行,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况且这案子本来就有很多值得深挖的地方,老夫人前天晚上才到的侯府,因为时间比较晚了所以就没通报各院子出来迎接,昨天早上因为请安的事情和她吵了一架,估计到下午还是忿忿的,但是昨天姜青山一直不在府里,她没处告状,一直到今天早上姜青山回府,她才找到机会,告状的结果估计不太顺利,所以她才和廖嬷嬷抱怨,接着就又睡觉了,接着在睡梦中,她便被人杀死了。 “等等,父亲——”她大声唤住姜青山。 “还请父亲给我几天时间,我不报官,不把此时闹大,等破了此案之后,我自会领罚。”姜芜上前几步,撩起裙摆,利落的一跪,“只要父亲不反对,两天时间,我会找出这个人的。” 姜青山的脸色几经变换,最后他冷哼一声,“只有一天。” “什么……”姜芜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姜青山却道:“给你一天时间,明天晚上之前,我要看到结果,若是看不到,这事便不许再查。” 姜芜毫不犹豫的答应了下来。 …… “验——死者女,年约六十八,死亡时间巳时二科,已出现初步尸僵,咬肌、颈肌、颜面部肌肉僵硬,下颌关节固定,其致命伤在胸口,死亡原因是肺部因利器刺中导致的破裂,大出血休克致死,死者周身无其他伤口,中指指缝中发现微末皮屑。” “另外,由于死者是被刺中肺部身亡,血液顺着气管喷涌,嘴角有鲜血溢出。” 姜芜语速飞快,墨画下笔也很快,虽然有些词她听不懂。 初步验尸已经完毕,下一步就是勘察现场,老夫人所在的卧房十分华丽,屋子很大,共有两扇窗户,一扇在左边一扇在右边,窗户都从里面被关着。 房间内没有脚印,所以暂时也没有能佐证出凶手性别的证据。 “大小姐,奴婢已差白果她们几个去问荣安堂的奴婢了,她们都说巳时没看见有人进来。”墨画道。 没看到有人进来…不太对劲。 “那廖嬷嬷呢?把她叫过来,我有话要问她。”姜芜擦了擦手,问话总不好待在凶案现场,她便吩咐人把这房子的窗户和门都锁死了,自己则搬了把椅子在外面问话。 廖嬷嬷哭的浑身发软,进门时都是被人拖着的。 “廖嬷嬷,你把之前说的话,一点细节都不要放过,原封不动的说给我听。” 廖嬷嬷却只是哭,她说:“没用的……连老侯爷都不想管,说不定就是你趁着我当时不在卧房里,便溜进来杀人!现在还假惺惺的说要查案。” “让你说话你便好好说,你再这样胡乱攀咬,信不信我家小姐将你发卖了去!”墨画向前一步,厉喝道。 这丫头如今倒也有了些大丫鬟的风范。 廖嬷嬷却是个在内宅摸排滚打了几十年的老人了,哪里能被她一个小丫鬟唬住?廖嬷嬷“呸”了一声,指着她便骂:“你个娼.妇,我老婆子的名声就是赌在这里不要了,我也要给我家老夫人讨个公道,昨天便是你家小姐出言不逊,今天才活活把我主子气死的!” 姜芜就是忍者神龟也忍不了她这么说。 但她现在不想和人打嘴炮,她只是敲了敲扶手,淡淡道:“廖嬷嬷不必急着替你主子讨回公道,这案子若是破不了,你可是要殉葬的。” “殉……殉葬?”廖嬷嬷懵了。她靠着照顾老夫人,最近好不容易给孙儿也在老家置办了一套房产,怎么现在就要殉葬了? 姜芜见她茫然,轻笑道:“归根结底,这老夫人和我没什么关系,这凶手要是找不出来,我也顶多禁足两月,但你可不同了,感念你们的主仆之情,我一定像父亲表明你的忠心,让你在地下也能长长久久的陪着老夫人,怎么样?” 195 这话当然是唬她的,不过自古以来确实有主子死了仆人殉葬的案例,只不过在这里姜芜是唬她的,因为廖嬷嬷一直不配合,如果再和她磨磨唧唧下去,恐怕今天一天了都问不出什么结果来,索性干脆利落一点,先把她吓住了再说。 但廖嬷嬷不知道啊,她现在倒是还能逞强:“你个小妮子说些什么胡话,我又不是你家的下人,老夫人生前待我那样好,凭什么你要叫我殉葬?” 姜芜则点了点额头,淡淡道:“你也说了老夫人对你那样好,那你怎么鸡不肯殉葬,也不肯好好说话,提供线索呢?你这样的态度,实在叫我很怀疑,你是不是有嫌疑。” 廖嬷嬷毕竟只是个下人,就算满肚子的心机也用不上了,人家是主子,一句人就能让她殉葬,她自然也不敢再说什么,低眉顺目道:“今天早上大概辰时,老奴便陪着老夫人去了书房,然后老夫人和侯爷在里面说话,老奴便在门口等着,大概两刻钟之后,就见老夫人怒气冲冲的出了书房,说是侯爷待她不太尊敬之类的,我们回了荣安堂,老夫人就说头疼要睡会,老奴便伺候她睡下,自己也去房间里睡觉了。” “然后呢?尸体是怎么发现的?当时是什么时候?” 这时候廖嬷嬷却摇了摇头:“这个确实记不清了,只知道依稀能闻到小厨房饭菜的香味,老奴醒了之后去卧房那边叫老夫人起床,结果一推开门往里走,就看见老夫人躺在床上,胸口还插着一把刀,我吓了一跳,又探了探鼻息,见已经没气了,便大喊院里的其他奴婢,她们进来之后,我便去浮曲阁找你了。” 表面上看,这段供词像是没什么问题,甚至一切都很合理。 姜芜点点头,又问了一句:“你说你是推开门进去的是吧?门是锁上的?” 廖嬷嬷蹙着眉回忆了一下:“应该没锁,就是老奴出门的时候把门给带上了。” 接下来是另一个年轻些的奴婢,事发时她正负责前院的打扫。 “你叫什么名字?”姜芜问道。 那姑娘脆生生道:“奴婢叫盈盈,巳时的时候正在前院打扫,因为廖嬷嬷吩咐过,说老夫人睡眠不好,尽量不要打扰她,扫地时动作也轻些,所以奴婢没有靠近过院门,但是奴婢很确定,这个房间里自始至终就只有廖嬷嬷一个人进出过。”盈盈说话的条理倒是十分清晰。 姜芜点了点头,这时候问了一个和案子不相关的问题——“你来这府上多久了?” 盈盈想了想,说道:“回大小姐的话,奴婢是五六岁的时候便过来做工了,之前一直在其他院子里负责打扫,这次因为老夫人住在了荣安堂,管家才把我们调了过来,并且还嘱咐过了,说老夫人脾气不好,平时少惹她。” 待会,为什么每个人都要嘱咐一遍说这个老太太脾气不好?难道是她曾经做过什么事? 姜芜说:“你之前可有伺候过老夫人?之前她有过苛待下人么?” 这个时候,盈盈却说:“管家只告诉过我们,说老夫人很不好惹,所以每次都没有人愿意照顾她,至于苛待下人……这个奴婢就不知道了,但是奴婢听过传言,说是十几年前,老夫人来侯府小住,因为不喜欢一个婢女,便下令要将人沉井,至于其他的奴婢也不知道了。” 十几年前的事情能影响到今天,直到今天为止,还有丫鬟因为这件事而不敢伺候老夫人,可见当年的事情闹得是有多大了。 “再问你最后一个问题,你十分确定一整个上午都没有进入过房间吗?” 盈盈点点头,笃定道:“奴婢一直在前院洒扫,除了奴婢之外,还有其他几个人也一直在前院,况且荣安堂的门有些旧了,开门的时候能听见声响,但是我们几个一直都没听见有什么响动。” 假设盈盈的话都属实,那么这就是一个密室杀人案了,卧房里的出口一共是三个,左边窗户、右边窗户,和大门,大门除了廖嬷嬷,没有人进出过,那两扇窗户也都是紧闭着,并且是从里面锁上的。 姜芜倾向于相信盈盈的证词,因为按照常理来讲,凶手也不会大白天从正门进去大摇大摆的杀人。 那么就是窗户了。 可是窗户又是从里面锁上的。 “这样,你把今天早上你经历的所有事情都说一遍,且不能有一丝一毫的遗漏,别人说的话也不能漏了。”姜芜说。 盈盈回忆起来:“起床之后便开始上工,上工上了有一会之后,看见老夫人和廖嬷嬷出了院门,大约过了两刻钟,我看见她们两个怒气冲冲的回来了,再过了没一会儿,廖嬷嬷过来跟我说老夫人睡觉轻,让我洒扫的时候不要靠近大门,我点头答应了之后,她就往左边走了,左边是廖嬷嬷的卧房,她是贴身嬷嬷,有自己的卧房,然后我又在周围和其他几个人说了会话,她们几个是小厨房里的人,小厨房要做事了,她们也就回去了。” “然后就是廖嬷嬷醒来,我看见她推门进了院子,没过多久忽然传出一声尖叫,奴婢离的最近,赶紧扔了下巴去看,结果就看见老夫人躺在床上,廖嬷嬷跪在脚踏上,抱着老夫人的尸首嚎哭。” 这个说的已经很清楚了,姜芜满意的点了点头,“行,这里没你事了。” 问话完毕之后,姜芜起身再去了卧房,凶手从窗户翻进来的可能性比较大,除此之外,姜芜还发现了一件事情——虽然窗台上没有发现脚印,但是这个窗户的大小来看,凶手应当是个比较矮小的人,至少不会像傅珩那么高大。 “难不成大小姐您要找的是一个个子矮小的男人?”墨画虽然什么也看不懂,但看姜芜一本正经的样子,便打心眼里觉得她厉害。 谁知姜芜将那窗户又是打量了一番之后,眼睛忽然一亮:“不,凶手是个女人。” 196 “女人?”墨画吓了一跳:“咱们府上还有如此凶狠的女人?” 不过她仔细一看,这窗户长而窄,却并不高,就算是姜芜这种个子不高的,稍微踮一踮脚,也是可以翻过来的,不过也就像姜芜说的那样,这窗户是从里面锁上的,并不是外面,锁也是普通的锁,但是外面无法打开。 “可是,大小姐……这锁是从里面锁上的,难不成凶手还会长翅膀飞了不成?” 姜芜想了想,“你刚才检查过屋外了吗?” 墨画摇摇头。 姜芜:“走吧,先去屋外看看。” 两人走到屋外的窗下,荣安堂的背面是一处花园,窗下是泥土,但是并没有脚印的痕迹,前天晚上下过雨,并且雨不算小,现在是冬天快要春天的时候,气候整体比较湿润,并且一直是阴天,所以泥土应该没有那么快干,也就是说,如果凶手在今天早上翻窗户进房间或者是出房间,都应该会在泥土上留下一定痕迹。 于是这里就有了另一个解释,凶手可能是跳过了离墙根比较近的区域,直接跳进了花丛里,但是……花丛里的花草也没有被踩踏的痕迹。 这就很妙了。 墨画一瞧也懵了,“难不成这凶手会轻功不成?” 除了这个似乎没有其他解释了,姜芜甚至还看了看墙壁,也没有脚印,这说明凶手应该没有往房顶上跑。 这可真是,想想就有些奇妙。 左右两个窗户,一个是对着主院,一个是对着垂花门,垂花门里面便是陈、段两位姨娘居住的地方。 姜芜想,如果她是凶手,一定从右边的窗户进去,因为主院那一块人太多了,不管她是在什么样的情况下进入了荣安堂,都会有些引人注目,况且巳时是大白天,而且还是在众多丫鬟们都提醒了“老夫人脾气不好,不要靠近”的时候。 “小姐,那咱们现在怎么办?总不能就卡在这里吧?”墨画有些惆怅,若是到明天晚上这案子都没有起色,可不就是要受罚了么?身为大小姐的丫鬟,她自然是不怕跟着受罚,她只是担心这事阵仗闹得这样大,要是大小姐真破不出来案子,岂不是丢人?那她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威慑力也没有了。 说实话,其实姜芜现在也不太知道该怎么办……之前在北镇抚司的时候,其实很多时候她只需要提出一个大概的想法,傅珩自然会安排锦衣卫去做好,再加上傅珩这个锦衣卫指挥使也不是白当的,很多案子起码一半的功劳在傅珩那里。 但是现在,时间短,并且办案的人只有她一个人。 “嗯……问你个问题。”姜芜突然说。 墨画连忙诚惶诚恐道:“大小姐有什么问题尽管吩咐奴婢便是了。” 姜芜笑了笑:“你不用惶恐,我就是想问问……你和白果,你们两个在府里谁的人缘比较好啊?” 墨画懵了一瞬:“哈?”当然,作为一个训练有素的大丫鬟,她虽然不知道主子要干什么,但是听主子的话就对了! “白果性情单纯和善,虽然胆子有点小,但是在府里人缘很不错,她很受厨房里那个婆子的喜欢,奴婢的爹娘都是府里的管事,若是有事也只能去找爹娘了。”墨画有些忐忑,心想若是大小姐要吩咐个重要的事情,结果她因为没有白果开朗而错失了这个机会,岂不是又矮了白果一头?哎算了,白果那个傻丫头,就算是给她机会表现她恐怕也抓不住。 姜芜略一沉吟:“你让她们三个在这府里的老人中打听打听十几年前老夫人是不是曾在府里的罪过什么人,记住,要悄悄的打听,不能被别人看出来。至于你,你把荣安堂的所有下人叫到院子里来,就说我有事要吩咐。” 墨画忙点头应了。 时间很快到了下午,荣安堂里,下人乌央乌央站了好几排,姜芜淡淡道:“今天发生的事情想必诸位也已经知晓了,我也不和你们兜圈子了,你们所有人把衣袖撩起来,让我的丫鬟看一眼就可以了。” 下人们虽然不明白她要干什么,但毕竟是主子,主子的命令不敢不从,立马就都掀起了衣袖,墨画做事比白果还是周到些,她冷下脸的时候还真有几分威慑里,她看了一圈之后,不死心又看了第二遍,但是所有人手腕上真的都没有抓痕。 墨画将此事报给姜芜,姜芜听后,表情仍是淡淡的:“除了这个,有其他发现吗?” 墨画想了想,指着队伍里一个矮小的小厮,说:“这人手臂上虽然没有抓痕,但是有一道烫伤,且是新的,奴婢怀疑有些蹊跷。” 烫伤……姜芜眯起眼的笑了笑:“你倒是聪慧。” 墨画猝不及防被夸奖,耳尖都有些红。 姜芜顺着墨画所指的方向看去,那小厮的确是个子矮小,恐怕比她都高不了多少,那小厮瞧着身量堪堪五尺。姜芜站起身,朝那小厮走去,果然看见了他手臂上有一快颇大的烫伤,瞧着还真有几分可怖。 “怎么烫的?”姜芜问。 那小厮低眉顺目道:“回大小姐的话,奴才是厨房里烧水的,厨房人多,听说老夫人出事了便又有些混乱,奴才一下没注意,被滚烫的热水浇了手。” 这时候,他身旁那人也出言道:“大小姐,这小子个子矮,身材也瘦,经常端水的时候不注意洒在身上,今年都烫到好几次了。” 姜芜的目光在这两人身上转了一圈,接着淡淡地收回:“行,你带他去上药吧,这手若是再不上药恐怕要落下残废了。” 两个小厮以为被怀疑,现在见姜芜没说什么,都是松了一口气的模样。 “行了,方才只是例行检查,没什么事的话就回去做事吧,刚才的事情切记不要对外声张。”姜芜回到椅子上,下人们行过礼后也离开了院子。 墨画有些疑惑,小声道:“大小姐,可是在这个时候烫伤不是会有些可疑么?” 谁料刚才还和风霁月的姜芜瞬间冷下脸:“墨画,你找个人跟着刚才那个烫伤的。” 197 “所以他还是有问题?”墨画有些惊讶,但是仔细一想,特征的确都对得上,那窗户窄小,刚才那小厮不也是身量矮小么?若是他的话,钻进那窗户也不是没可能,况且小姐说老夫人的尸体中,指甲里是有皮屑的,也就是说老夫人极有可能是抓伤了那人,结果就这么巧,这人就烫伤了。 姜芜也没否认,只是说:“他在厨房干活不是一天两天了,他就是再笨也知道要抬水的时候要避着点,但是刚才那个伤口,若是再重一点,他这条胳膊十天半个月都使不上劲了,留疤是一定的事了。” 墨画很快反应过来:“刚才他旁边那人说他一年都被烫到好几次了,可是其他的几次都没有留下严重的疤。” 姜芜点点头——这就是不合理的地方。 “还有,查清楚这人之前可有和老夫人接触过,若是没有……查查他以前老家的时候可有认识这府里的什么人。” 通常来讲,这个人冒着自己手臂废掉的风险,那么就只有两个可能性,第一个是他就是凶手,人是他杀的,他遮掩手臂上的划痕只是为了掩盖自己的杀人行径;第二个,他是想替人顶罪或是遮掩。 这小伙子年轻,瞧着也就二十几岁的样子,为情顶罪的可能性最大。 二十几岁是个美好的年纪,以前在警局的时候,接触的最多的案例里,漂亮女人多是情杀,年轻的小伙子想替人顶罪,也多半是为了情。 …… 白果她们三个很快就打听回来了,但是的出来的结果却让姜芜有些惊讶。 “大小姐,我是听一位同乡说的,他老子娘在这府上做了十几年了。听说十几年前,老夫人的确是有苛待过一个丫鬟,但其实那不是丫鬟,是府里的方姨娘。” “方……方姨娘?”这个名字怎么好像有点耳熟? 白果说“方姨娘就是当初那个因为原夫人出了事所以被逐出府去的那个姨娘,府里都没什么人敢提她了,也正是因为方姨娘,您和二小姐当初才会被替换。” 哦对,原来还有这一层故事呢。 白果继续说:“其实方姨娘本来是原配夫人的奴婢,后来夫人生了病,身子也愈发不好了,方姨娘才被提为了姨娘,也就是在那一年,方姨娘因为一些小事,惹怒了老夫人,老夫人说要拿方姨娘去填井,这事还是当时怀着孕的夫人给拦下来的。” “那方姨娘在府上的事情,你们知道多少?" 此言一出,几个丫鬟都面露难色,倒是对贾婆婆知道的比较多的知书这个时候道:“那方姨娘本来是夫人的婢女,但因为容貌姣好,被夫人主动推给了侯爷,做了姨娘,在府上的时候,她似乎和段姨娘关系最好。” “段姨娘?”姜芜一听人家提到这个名字都有一瞬间的茫然,毕竟她几乎是不认识段姨娘的,还记得回府的第一日,她其实是注意到了段姨娘的,她长得确实是很有些好看,但是后来却慢慢的忘记了这个人——因为她的性格实在是太沉默了。 这几个月里,每次初一十五吃饭,她就没见过段姨娘说话,住的院子也很偏僻,独自一人带着病恹恹的官哥儿,平常也很难看到她出门,反正姜芜是极少见到她。 …… 段姨娘住的地方叫蒹葭苑,虽然名字取得不错,但地点其实是很偏僻的,位于府里的东南角,姜芜刚一进门,便感觉到一股子潮气。 蒹葭苑地方不大,但收拾的还算干净,院子里的下人有些惫懒,见着她来了就跟老鼠见了猫似的。 下人通报之后,姜芜终于在院子里看见了段姨娘——弱柳扶风这四个字用来形容她最是合适,她皮肤很白,眼睛细长而上挑,又生了一个樱桃般的小嘴唇,穿的倒是不错。毕竟是在侯府,有没有主母苛待,而且认真说起来,她和陈姨娘半斤八两,谁也没多受宠,所以也没人敢克扣份例之类的。 “大小姐安。”段姨娘施施然行了个礼。 姜芜淡淡道:“免礼,今天来主要是想来问问……方姨娘的事。” 段姨娘颔首,脸上没有过多的表情,她淡淡道:“大小姐先请坐吧,我叫人看茶来。” 两人落座后,有个样子颇为伶俐的丫鬟给两人上了茶,这茶自然是比不上她浮曲阁的,但是也还算不错,姜芜抿了一口茶之后,问:“我今天来呢,想必你也知道原因,我从未见过我母亲,但是听说这府上曾经有个方姨娘,她一开始是母亲的婢女,那方姨娘又和你关系不错,所以想来问问你了。” 段姨娘面上仍是淡淡的,她说:“我的确与她曾是好友,方姨娘性子软和,和谁都能打成一片,我同她交好,难道不是自然而然的事?后来她出了事,我便也没有再和她联系过了。” 姜芜早猜到她会这么说,她之所以没有直接问她和老夫人有没有过节,只是想放低她的戒心。 姜芜说:“那方姨娘曾经被老夫人苛责,甚至威胁要沉井的事,你可知道?” 说到这里的时候,段姨娘摸了摸鼻子,脸上仍是笑道:“这事我知道,只是如今记得不是特别清楚了,那时候的方姨娘,是因为被老夫人认成了奴婢,老夫人让她上茶,她不肯上,老夫人便说了她两句,两人发生了些口角罢了,算不得什么大事的。” “真的?可若只是些口角,何至于传了十几年呢。”姜芜一眼便看出这根本就是在避重就轻,如果只是些口角,根本不可能传十几年,这起码是发生了肢体冲突的,那老夫人虽然的确是倚老卖老又嚣张跋扈,但也不太可能因为这么一点小事便真的要将人沉井吧。 这其中一定还有隐情。 然而就在这时,姜芜突然发现,段姨娘的脖子上,居然隐隐能看到一条抓痕。 她顿了顿,状若不经意般问道:“姨娘,您脖子上这一条是什么?怕是要上些药吧。” 段姨娘则下意识捂住了脖子,嘴上却道:“是被官哥儿抓伤的罢了。” 198 怎么可能! 姜芜又不是没见过这个庶弟,他只是体弱,又不是精神病,干嘛平白无故的抓一条这么深的口子。 “段姨娘,我本来这次问你,是想给双方一个面子,但是你既然不想给面子……官哥儿对你来说,应该很重要吧?”姜芜忽然道。 段姨娘眯了迷眼睛,语气立马冷了下来:“大小姐这话的意思我怎么听不懂。” “听不懂没关系,我直接告诉你,我的意思是……我现在怀疑你和老夫人的死有关系,若是在北镇抚司我可以直接把你关进诏狱,可惜现在不在北镇抚司,但是没有关系,我还有一天的时间,你可以选择在这一天的时间里跑路,也可以选择掩盖掉自己暴露出来的证据,只看你怎么选了。”姜芜语速飞快,说完之后也不顾脸色发白的段姨娘和完全傻掉了的墨画,径直就出门去了。 墨画连忙跟上,语气仍有些悻悻:“姑娘当真不问了?” 姜芜淡淡道:“既然她已经不会再说了,我问再多又有什么用?倒不如直接一点。” 墨画惊住了:“姑娘的意思是怀疑她是凶手?可是……这可是段姨娘啊,她和老夫人又没仇,为什么要这么做?” 姜芜则说:“不用管为什么,只看证据而言,她目前嫌疑最大。” …… 两人回到浮曲阁,没过多久,那廖嬷嬷又来闹了,也不知道闹了些什么,总之就是就是翻来覆去那么几句话,说姜芜杀了她的老夫人,姜芜是懒得听那些话,干脆让知书和荷香把她绑了扔柴房里了。 荷香性子比知书爽快些,一听姜芜发话,二话不说就直接去绑人了,知书再一次傻在原地——这种事情难道不应该先虚以为蛇,再好好与她辩论一二么?不过话说回来,大小姐做事一向粗暴。 墨画问:“大小姐是如何确定那段姨娘的嫌疑的?假如人不是她杀的呢?” 姜芜道:“不是她杀的也和她有点关系,因为她换了一双鞋——今天早上老夫人去世,陈姨娘代管府中事务,所以陈姨娘在这里,但是段姨娘早上并没有出现过,她身上穿的是一套粉色的衣服,脚上却配了一双靛蓝色的鞋,侯府里并没有短了姨娘侍妾的花用,所以她也不是没鞋穿,而是急匆匆回了院子,连鞋子都只是匆匆忙忙换了。” “可若是段姨娘并不在意搭配呢?”墨画又问。 姜芜嗤笑道:“她全身上下的搭配都很得当,至少没有这么离谱的颜色,但是这双鞋……可就离谱了,今天晚上她们可能会在院子里销毁鞋子,或者晚上去那里找找,可能也会有收获呢。其二,最关键的是她脖子上那一条伤痕,老夫人的中指里有人体皮肤碎屑,按理来说,在杀人的时候,对方挣扎,划到脖子的可能性才是最大的,因为人是平躺着。 让我们假设出一个情景,一个人平躺着,另一个人在她胸口扎了一刀,这个人立马被扎醒,但由于人还没有立刻气绝,她拼着最后一丝力气,人的手会下意识往前伸,因为躺着时,视线最舒服的四十五度左右,所以她的手会伸直,凶手则坐在她床边,所以会挠到脖子,如果是手臂的话,那么死者说不定还要坐起来一点,但以当时的情况来看,死者是不具备这个能力的。 “可是窗户……”墨画仍是有些惴惴。 “这也正是我刚才发现的东西,墨画,您带了手帕吗?” “带了。”墨画忙拿出自己的手帕,姜芜接过来一摸,果然布料滑而绵软,她唇角微勾,果然和她想的一样。 两人便又去了一趟荣安堂,尸体还躺在床上,姜芜走到窗户那里一看,这里用的普通的扇窗,即窗户的锁在窗棂处,窗户上则有个木栓,木栓若是落到锁眼下,便能将窗户锁住。 姜芜让墨画去窗外守着,她自己则将窗户上的锁打开,锦帕放在了窗户的缝隙中,这样的话搭扣便没有落到底下,而是落在了帕子上。 “墨画,你把帕子抽走。”姜芜喊道。 接下来,只见帕子从外间被抽走,帕子一离开,那锁本就开着,木栓自然下落,果然掉进了锁眼里。 姜芜笑了笑,只能说毫不意外。 这时候,墨画再从后面绕过来进了卧房,看见锁上的窗户也是神奇不已,“居然这么简单。” “瞧着简单罢了,这窗户上的栓是有些问题的,若真是正常情况下锁着,她在外面连打开锁的机会都没有,更别提进来杀人了,现在只有两种可能性,一是这院子里有人里应外合,一早帮她把帕子夹在了缝隙里,这样谁也看不出来窗户其实没锁,要么就是……凶手其实一早就待在这个房间里,从来没有出去。” …… 廖嬷嬷骂了许久,被关进了柴房也在骂,直到都骂累了,才堪堪歇下来锤了捶腿。 “我家老夫人如今就是死在你家了,你们迟早是要给我老婆子一个交代的,不要以为我是个老婆子就觉得我好欺负了,我可是伺候了我家老夫人几十件的老人,将来是要给我分田地的,等我家老人到了这四房,看你们还能嚣张到什么时候。”廖嬷嬷毕竟活了几十年,那骂人的词都不带重样的。 这个时候,她坐在肮脏狭小的柴房里,一睁开眼居然看见视线里出现了一双金底的鞋,再往上便是绣了银线的裙底,若是再往上,那便是姜芜那张似笑非笑的脸了。 姜芜淡淡道:“廖嬷嬷,如今住的可还习惯?” 廖嬷嬷阴着脸,张口便骂:“你们什么时候把我放出去?小娼.妇,我告诉你,等我家老爷来接我了,我定要好好告你一桩不可!” 姜芜却十分淡然的挑了挑眉:“其实有一点,我也觉得很奇怪,你为什么觉得我是来把你放出去的?墨画,不如让你来告诉她,弑主是什么罪名吧。” 墨画脸上也挂着笑,施施然道:“自然是沉井。” 199 “沉井?你们……你们说什么?”廖嬷嬷明显是慌了,她后退着,虽然脸上还是那副倨傲不逊的样子,但是很明显,她已经开始害怕了。 姜芜面上表情淡淡的,并不多说什么,她示意墨画开门,这时候又道:“你确定还要我一点点解释给你听吗?你伙同段姨娘杀害了老夫人,正是因为有你的里应外合,所以段姨娘才能进行的那么顺利。” 廖嬷嬷急了,她大喊道:“你说什么呢!” “其实不过是玩了一个很简单的障眼法罢了,但若是没有你的里应外合,段姨娘想必也不会这么顺利,毕竟根据我问到的信息,段姨娘几乎从来不会拜访其他院的人,她也没有来过荣安堂,更不可能在神不知鬼不觉的将帕子塞到窗户中间而不被其他人发现,最大的可能就是……她串通了一个人。”姜芜语速轻慢,却带着胸有成竹的冷静。 “我本以为是小厨房烧水的小厮,但是后来想到老夫人脾气很差,这小厮又是个男人,是不可能进的了主人家房间的,老夫人这次从顺州老家过来,只带了你一个下人,不过说到这里,我倒是有一点不明白,段姨娘在府里并不受宠,你却是老夫人的贴身嬷嬷,日子过得想必也不差,她到底给了你多少钱,才让你肯帮她杀人?”姜芜挑了挑眉。 …… 荣安堂内,姜芜把所有人都请了过来。 起先她说凶手已经找到了,是没有人相信的,毕竟这才一个下午的时间,就连验尸都只是检验了尸表部分,而没有进行剖验,再加上这个凶手的人选,实在是有些……匪夷所思。 她居然说是段姨娘杀的人。 这府里上上下下谁不知道,段姨娘是那么柔弱的一个人,她弱柳扶风,平常身子也不好,连门都不怎么出的,更何况她和老夫人并无渊源,又怎么会去杀人呢? “姜芜,这凶手若是一时半会抓不到,我也不会逼你,可你若是这样无缘无故攀咬……”姜青山淡淡道,后面的话却是隐隐有些威胁的意思了,他一开始就不喜欢这个女儿抛头露面查案,现在家里出了命案,她不想着为府里的名声去遮掩此事,反正要大张旗鼓的调查。 好了,让她查了,结果她现在居然给出了一个如此荒谬的结果! 姜芜早料到姜青山的态度,她也不恼,只是看向段姨娘:“如果你还想狡辩的话,我也是欢迎你提问的。” 段姨娘脸上从头到尾都没露出过惊恐之类的表情,她就像是早就料到了事情该朝哪个方向去发展,也早就想到了会有这么一天,所以她从头到尾脸上都挂着淡淡的笑意,“我只是很好奇,大小姐为什么这么笃定是我?我有什么理由要杀她?” 姜芜说:“你小时候似乎学过跳舞,我看你形体很好。” “跳舞……方姨娘…”这时候却是陈姨娘没忍住说漏了嘴,姜芜立马看向她,并且很快提炼出了需要的信息,“会跳舞的是方姨娘,但是段姨娘的身量娇小,形体也很好,你说你和方姨娘之前便是好友,但是在我看来,恐怕不仅仅是好友吧。” 趁着这个时间,她已经查清楚了段姨娘的籍贯。 “陈姨娘,你如今代管府中事宜,不如让你来和我说说,段姨娘籍贯是哪里人?” 陈姨娘如今已经搞不清楚姜芜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了,她略有些紧张的说:“好像是……顺州人。”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方姨娘一定也是顺州人,方姨娘和段姨娘从小就认识,后来也许是因为某种机缘巧合之下,她们二人又重新在侯府相遇,而方姨娘或许早就被老夫人欺辱过,如今方姨娘已经被逐出府,这报仇的任务,自然而然也就落在了段姨娘身上。”姜芜说。 “大小姐好口才,可是,我若是真和老夫人有什么深仇大恨,我何至于要十几年来才来报仇?”段姨娘嗤笑道。 “你当然不是要等到十几年来才来报仇,而是现在这个时候,你才终于真正找到了机会——昨天早上我在荣安堂和老夫人吵了一架,今天老夫人就怒气冲冲的去了书房找父亲评理,结果一回来老夫人就死了,你和我父亲毕竟也相处了十几年,对他的性格你知道的很清楚,老夫人和他关系本就一般,他也不可能会为了这点事情就真的去报官,顶多给二房一些钱,能私了就尽量私了了。” “如果你一开始就把事情想得这么简单,说不定我还没有这么快发现你,因为这个时候确实掐的很准,我刚和人吵了一架,人就死了,再加上我在市井中长大,并没有学过侯府大院的礼仪,所以我这样的一个粗鄙之人,会做出杀人的行径,似乎也不是没可能,但只有我知道,我没有杀她,凶手挑这个时候作案,心里就是存了能污蔑我的想法,所以我想了想,昨天在荣安堂请安的总共也就那么几个人,其实很好找。” “为什么一定是荣安堂里请安的人?为什么不能是下人,奴仆?荣安堂的院子里,下人们对她也是哀声哉道,所以我并不认为这一点就可以用来佐证是我杀人。”段姨娘又道,她说话时总是轻飘飘的,像是羽毛拂过河面。 “首先,老夫人脾气很差,不予许别人接近,其次,能想到污蔑我的,就一定是和我有些关联的人,这个人对于府里发生的事情是有一点认识的,下人们通常只做自己的事情,所以并不会是下人,但是你就不一样了,我想了很久还是觉得,你的嫌疑是最大的,那条沾了油的锦袍、你匆匆忙忙换下来的鞋,这些都是证据。” “你若是还不想相信的话,我也可以帮你再好好回忆一下作案的过程——虽然本来打算是今天晚上在你销毁证据的时候,再出来抓个正着,但是显而易见,我累了,不打算等到晚上了。 200 累?可不是嘛,到现在为止她午饭都没吃过一口,姜芜现在甚至很想让凶手自己出来说原因好了,因为她现在只想回去睡觉。 “你的作案过程其实很简单,由于你的院子里下人不多,并且相对比较松散,所以是其实是昨天晚上就出门了,并且一直躲在卧房里,由于有廖嬷嬷这个内应,所以你完全没有被发现,廖嬷嬷昨晚便为你打开了窗户,你身材虽然在女性之中并不矮小,但是由于你练过跳舞,所以骨骼要比一般人更软一些,并且你用一张锦帕,塞在了窗户的缝隙中,女人用的帕子通常面料柔软且手感偏滑,并且还具有不会膨大的特性,你把它叠起来,塞在窗户的缝隙里,老夫人年纪又大了,并不会看清楚,再加上都说她脾气不好,所以其他丫鬟也不会进卧房里来打扫。 接下来到了今天早晨,你躲在卧房里看着廖嬷嬷和老夫人出门,没过多久,又回来了,甚至你听到了她们的交谈,廖嬷嬷出去了,老夫人则睡下了,接着,你听到廖嬷嬷在门外吩咐其他丫鬟小厮不要靠近卧房的时候,这相当于是一个信号,所以你直接用一早就准备好的短刀下手了,就在你下手的那一刻,她有过短暂的苏醒,在这个过程中你一把捂住了她的嘴唇,因为你害怕她发出的声音会将其他人招惹过来——但是事情还没有结束,她长长的指甲划破了你的脖子,留下了一道划痕。 杀完人之后自然是要逃逸,你按照早就猜想好的那样的,打开右边的窗户,出去之后再将锦帕抽走,锦帕沾了油本就更加顺滑,更何况这个实验你在自己的房间里已经坐过上百次,你一定不会失手,就这样你创造了一个所谓的‘门窗都从里面锁上,可是人却被杀死’的密室,一开始我很不理解为什么荣安堂背背面是花园,按理来说你应该会踩到泥土从而留下脚印,因为脚印也是我们查案时的重要证物之一,但是我却发现完全没有脚印,这并不能让我把事件往怪力乱神的方向去揣测,反而让我坚信,这个人一定是你。“ “就因为一个脚印?就断定是我?大小姐,你急于破案也犯不着这样给我扣帽子吧。”段姨娘冷冷道。 “按照正常人的逻辑来讲,这里没有脚印,那么她就不是从这里出去的,可是之前锦帕的推演已经打破了这个所谓的密室杀人,那么凶手就不可能长了翅膀不留下任何痕迹的消失,所以只有可能——这个凶手她身怀绝技。” “你会跳舞这一点恐怕连父亲也不知道。”姜芜看向姜青山,只见他果然眉心轻蹙。 段姨娘这时候才抬眼看了一眼姜青山,只此一眼,眸中再无依恋,接着,她头一昂,直接承认了罪行:“若说我在这所有环节中哪里犯了错,恐怕就是错估了大小姐。” 姜芜对这个夸奖自然是笑眯眯的照单全收。 “为什么……为什么要杀人?”姜潞这时候出言了,她目光微红,看起来是真的不可置信,一旁的姜橪拍了拍她的肩膀,脸色也是十分冷肃:“段姨娘,你和老夫人是何事结怨的?” 段姨娘淡淡道:“我和方媚从小便一起长大,那个时候我们都在顺州,老夫人她年轻的时候再当地就是恶霸,那时的老夫人看方媚长得漂亮,便想把她养在身边,以后找机会送出去,方媚不愿意,她便找机会打死了方媚的父母,方媚没有办法,和身为孤儿的我一起逃来了京城,我们那时候年纪都很小,方媚因为美貌而进了舞坊,我和她待在一起,也在舞坊待了两年,两年之后,我便被舞坊的人卖给了人牙子,后来又卖进了平宣侯府,那个时候我已经十六岁了。” “我被卖进平宣侯府之后,没多久便成了原配虞夫人的丫头,我并不倾慕侯爷,是侯爷有一次和夫人赌气,才宠幸了我,我也就这么成了府里的姨娘,我被抬了姨娘之后,并没有多久,方媚就进府了,一开始我们的生活都还算正常,我们两个都是要掩盖曾经的人,所以假装是进府之后才认识的,但是没想到,老夫人居然在府里小住了。” “我的容貌只能算是普通,但是方媚不一样,她比我漂亮许多,老夫人对她印象很深刻,老夫人存心让她难堪,把她当丫鬟使唤,最后还突然要拉着人沉井,若不是我连夜去求了老爷,要不然方媚恐怕都挨不到那个时候。” “再不久夫人便要临盆了,她是个好人,甚至对方媚也很好,夫人还在怀着孕的时候就被侯爷赶去了永宁院,永宁院很偏僻,甚至很冷清,夫人心情一直不好,刚生下孩子就去了。” “你胡说!夫人之前被冷落,还不都是方媚在其中搬弄是非,让侯爷和夫人之间生了嫌隙?”陈姨娘突然怒道。 姜芜很快察觉到,她们很快就要说到——自己身世的真实原因了。 之前让白果打听,但也并没有得出一个结果来,白果毕竟还是人微言轻了些,这些在后宅摸爬滚打了这么久的老狐狸,不到触及自己利益的时候,是半个字也不会吐露的。 当初说的是在一次外出途中,丫鬟抱着自己出了门,结果一时忘了孩子,又换了一个襁褓一模一样的孩子,再加上婴儿本来就长得差不多,姜青山也对孩子并不关心,那个负责带孩子的丫鬟就算是发现了,恐怕也不敢声张,所以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这个调包的事情,都是没有被发现的。 “后来方媚被逐出府,我和她……也就断了联系,今天是她的生辰,这口气,我得替她出了才是,所以我才杀了老夫人。”段姨娘说完之后,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廖嬷嬷则哭道:“老奴是一时鬼迷心窍,况且老奴只是开了窗子啊!求侯爷绕过老奴一命啊!” 这时候,姜芜却说:“你前面说的都对,但是最后的地方,你在撒谎,方媚既然没有死,甚至于她现在都活的好好的,你平白无故的,你到底是在替她报仇,还是在替她做事?” 201 段姨娘脸色一僵,“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姜芜却是毫不留情的嗤笑一声:“你前面的话说的好像挺情真意急切的,多么姐妹情深,可是方媚后来被逐出府,是因为她搬弄是非,和老夫人没有直接关系,若真如你所说,方媚的父母是被老夫人派人所杀,你可不要告诉我,她蛰伏了十年才等到这么一个机会。” 不说别的,老夫人这次来京城的路上都比侯府里更方便下手。 “方媚又没死,你闲的没事给她报什么仇?还是说……本来就不是报仇,而是命令,是她让你杀了老夫人,而恰好这个时候我出现了,于是给你提供了一个绝佳的便利机会而已。” 段姨娘还想辩解,这时候却是姜青山突然开了口:“行了——此事到此为止,等二房的人来了,自会交给二房定夺。” 姜芜总觉得,姜青山这个时候是在故意打断段姨娘,因为他显然是知道段姨娘想说什么的,姜芜有一种感觉,姜青山表面上不理后宅,但这些在他眼皮子底下发生的事情,他当真不清楚吗?恐怕未必。 姜青山冷冷道:“段姨娘杀人,理应受罚,二房的人来之前,不得踏出蒹葭苑一步,派护卫看守;至于廖嬷嬷,沉井吧。” 廖嬷嬷一听,腿一软,再也坐不住,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哀嚎着想去抓前人的裤腿,可终究是一片徒劳,很快有两个身强力壮的家丁将她一左一右架起来,往井口拖,她奋力挣扎,最后还是抵不过两个人的力气。 在掉进去的前一刻,只听见她哭喊了一句话——“姓段的,你不得好死!” …… 入夜之后的平宣侯府一片静谧,冬夜里,也没有虫鸣和鸟叫。 这是姜青山这几个月以来第一次踏足蒹葭苑,他不和那些沉迷女色的官员一样,但他的性子太冷,导致整个平宣侯府都冷冷清清的没有半点人气。 蒹葭苑内,所有伺候的丫鬟小厮都已经被遣散,只有全副武装的护卫,并且因为段姨娘之前杀人的方式,就连窗户都派了人看守。 房间内,段姨娘换了身水红色的锦袍,静静的守候在桌前——果然,没过多久,只听大门“吱嘎——”一声响,披着玄色大氅的姜青山进了门。 两人一对视,竟也没说太多话,姜青山进门落座,坐在她对面,忽然说:“你倒是清减了不少。” 段姨娘便笑道:“回府之后,吃睡都不好,哪里能不瘦。” 姜青山看着她,淡淡道:“我的意思不是让你亲自动手,方媚更不是。” 段姨娘这时候眼睛里蓄起泪水,她望着桌上的茶杯,接着突然抬眼看他:“那你们想要我怎么样呢?我只是个普通人,侯爷,我不是你,我没有你运筹帷幄的手段;我更不是方媚,我没有她那样狠的一副心肠,如果一开始我们几个姨娘就都是弃子,侯爷您又何必处处留心?” “侯爷,事到如今,您还不承认么?从一开始我就是弃子,哪怕我为您生下了官哥儿……您除了夫人,其实谁也不爱,可是您真的爱夫人吗?姜芜是您的亲生女儿,您有多爱她?姜潞也是你的女儿,你又有多爱她?你看着她们两个自相残杀,看着这两个十几岁的姑娘因为所谓的身世争来斗去,有意思吗?” 的确,其实姜潞也是他的女儿! “不过侯爷,夫人的女儿果然非同凡响,连我都在阴沟里翻了船。”段姨娘明明是笑着的,可脸上却不知不觉淌满了泪。 “你认为是我要杀你?”姜青山问道。 “难道不是吗?自从过年前接我回府,再往前推到我刚进府的时候,方媚刚进府的时候,或者是陈姨娘进府的时候,您可有真的正眼瞧过我们?表面上看,你对我们三个姨娘一视同仁,可是在夫人逝世之前,您碰都没碰过我们一下,方媚不过是用了点小剂量怀上了姜潞,您便大发雷霆直接将她赶出府……姜青山,你是真的没有心。”她用颤抖的手去拿桌上的酒,却因为实在太抖,有一半都洒在了桌上。 “你可以选择不回来,我将你们送去别庄,本就只是为了远离这些事。”和情绪略有些激动的段姨娘相比,姜青山可以说是淡然了,他说:“当初也是你愿意,我才让你们回来的。” 段姨娘看着他,心想——我的郎君,你当真不知道我回来是为什么吗?我不过是想要,远远的看你一眼罢了。 “方媚让我给你带一句话,她想见见姜潞。”最后,段姨娘只说了这么一句话,姜青山走出门的脚步便僵在了那里,他半晌也没有说话,最后只说了一句:“好。” 其实他一早就知道,姜潞并不是虞月娘生的孩子。 因为当初方媚被逐出府的时候,是怀了孕的,一开始他并不知道,但是方媚想办法见了他一面,并且告诉了他自己怀孕的事,可是当时虞月娘也要临盆。 姜青山这辈子,杀兄弑父,唯独把虞月娘放在了心上,为了得到虞月娘,他用尽方法,甚至不惜伪装自己的本性,他装的如此纯良,只为了让虞月娘高看他一眼,可是后来方媚的出现却还是让他不小心着了道,方媚和虞月娘几乎同时临盆。 可他不敢让虞月娘知道方媚怀孕的事,便给了些钱让她在外面置办宅子,又好生请了稳婆让她平安生产,可他没想到,方媚不愿意好好生产,在临盆之际她一个孕妇居然跑了。 其实姜青山这个人,是真的冷清冷性,那时候他想的是方媚既然不愿意再和他有瓜葛,那便罢了,可他万万没有想到,虞月娘居然在这次的生产中大出血去世了,并且直到死,都不愿意再见他一面。 他始终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却潜意识认为是这个孩子害死了虞月娘,他不想接受这样的结果,于是他对这个孩子冷冷淡淡,也很少去看她,姜橪那时候也才两三岁,母亲去世,他懵懵懂懂,正是需要父亲关爱的时候,可姜青山却仍是不管不顾,直到元宵节那一天—— 202 那一天,负责带孩子的丫鬟抱着孩子出门,本来是大家一同去的,但是那天和其他人走散了,那丫鬟也不过是一下没留神,竟被换了孩子,丫鬟不敢声张,还以为主子不会知道,便想着瞒下来,谁知道几个月后,就被发现了。 因为那换掉的孩子,是方媚的女儿。 方媚怎么可能让姜青山好过?她很快就用一封书信告知了姜青山,姜青山收到信,很快派人去追查,但是时间太晚,方媚也不像她看上去那样简单,这孩子也迟迟没有找到。 后来姜潞渐渐大了些,姜青山的心肠也慢慢冷硬了起来,他越来越觉得,是这个孩子害死了虞月娘,所以,这个孩子生来或许就是不幸的。 随着时间的流逝,十几年过去了,这个秘密本以为只会被埋在心中,却没有想到,段姨娘居然是知道实情的人,她什么都知道,却什么都不做,还有那个贾婆婆,她忠心为主,却到死都只是个愚昧的人,她不知道,她穷其一生都在寻找的真相,是孩子的亲生父亲都弃如敝履的东西。 姜青山走后,段姨娘一个人坐在房间里,怔怔的盯着酒杯看了好久。 她想起来和姜青山初次见面的时候,那是个一身白衣的少年郎,哪怕旁边还有人同他站在一处,但世人眼里,都只看得见姜青山,年轻的段姨娘也是这样,她听说这个少年是平宣侯四房庶子,姜青山。 姜青山啊姜青山,一见卿卿误终生,如果可以的话,那天在揽月楼,我就不该遇见你,我若是不遇见你,也不至于年纪轻轻,就将一条命赌了进去,可惜我觉得是赌,他却觉得是他精心设计的圈套。 殊不知,我见你的第一眼,便在网中了。 …… 翌日一早,姜芜刚醒来便得到消息,说是昨天夜里段姨娘服毒,已经去了。 姜芜得知的时候,怔怔坐了半晌。 昨天晚上的时候她突然在想,这一切会不会是某人商量好,计划好的呢?这一切太顺利了,段姨娘那个所谓密室的小伎俩,放在锦衣卫里属实是不够看,就连姜芜都能发现如此多的蛛丝马迹。 况且就像她之前说的,段姨娘和老夫人几乎可以说是无冤无仇了,说是为了姐妹报仇,未必太牵强了些,毕竟方媚可是活的好好地,闲的没事替她报什么仇? 可若说是受方媚的指引,但是方媚她又为什么隔了十几年想起来要报仇了? 况且,这整件事情中,最奇怪的人,其实不是别人,而是平宣侯姜青山。 一开始案件刚发生,不报官可以理解,毕竟在姜青山眼里,恐怕没有什么比侯府的声誉更重要,但是很快的,她都已经把案件查明了,姜青山还是想轻轻揭过,并不打算细问结果,这一点其实是很不合理的。 方媚是否还做了什么?方媚和她的身世中间是不是还有其他牵扯?隔了十几年,方媚又是怎么联系上段姨娘的? 这一切的一切,还没等到一个解释,段姨娘就已经死了,而且是死在了昨天晚上,这个有点奇怪的时候,为什么说是奇怪呢?首先,她的房间里,为什么会有毒酒,府里没有主母,陈姨娘想必也不会闲的没事干给段姨娘送毒酒。 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性,姜青山。 他为什么掩盖什么,或者说是清理门户,让段姨娘自杀了。 可再深究下去,的确就不是她可以探索的范围了。 姜芜叹了口气,翻身下床,又懒洋洋打了个哈欠,今天天气不错,不如去北镇抚司玩玩。 她是一点也不怕姜青山,她很清楚的知道,姜青山这个人非常冷漠,不管对谁都是这样的,所以府里的规矩,也就只是规矩,违反了规矩,那也很简单那,受罚便是了,除此之外,并不用担心其他的,例如父亲会不会觉得这个女儿不知廉耻之类的,那完全不会。 因为姜芜觉得,恐怕在姜青山眼里,自己只是一张会说话会吃饭的嘴罢了,她这个人指代的是平宣侯府嫡女这个身份,而不是她自己怎么样,只要她不出去惹事,姜青山管不了她。 然而姜芜不知道的是,父亲只是不严厉管教她,对姜潞姜橪姜雪兰可不是这样的,从小到大,姜潞都是被严格按照大家闺秀的标准去培养出来的,她这一生没有一丝一毫的差错,从小时候开始,姜潞就是被各个教养嬷嬷带大的,教养嬷嬷每个月都会向姜青山报告姜潞的学习进度,所以她才可以几乎不出半点差错的长到这么大。 却也因为小时候练琴跳舞,身子骨落下了病根,一到了冬天就身体不好。 “小姐,你一定要出门吗?”白果小心翼翼的捧着她的鼠猫披风。 姜芜点点头,想了想又颇具安慰的拍了拍白果的肩:“没事,这次不会用你当挡箭牌了,你安心待着就是了。” 白果心想我不是不想当挡箭牌,我是不想让整个院子挨批…… “小姐可还记得下个月的游湖?这可是宋小姐一早就约好了的。”白果又叮嘱道。 姜芜点点头:“自然记得,没事你不用担心,我只是翻墙出去玩玩。” 说着,她就一脚踩空,然后又跌到了墙外。 听着墙外姜芜一声惊叫,白果恍惚的回过神来,心说这我能不担心么? 好在姜芜每次出去玩都得翻墙,摔倒也是常事,所以她并不在意,不过好死不死的,她摔了之后在地上滚了一圈,弄得灰头土脸的。 姜芜知道自己这身衣服是很贵的,所以不免十分心疼,站在原地拍灰都拍了许久。 她爬起来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尘,然后决定步行走到北镇抚司去,毕竟如果叫车的话,万一又被车夫给坑了带到荒山野岭去了,那才叫真的叫天天不应,叫地地步灵了,姜芜才刚刚到门口,就听见周围人在议论,说是发生了一个什么案子,现在傅大人正要里面审案子呢,还有几个小姑娘说傅大人长得真好看之类的,若是以后谁能嫁给他,还不知道是修了几世的福气。 姜芜心想:小姑娘,你说的真对。 203 姜芜进了北镇抚司之后,由于大家基本都认识她了,所以她基本上没费什么功夫就进了傅珩的书房,傅珩的书房内部和她上一次来的时候差不多,傅珩是个很干净的人,但是和姜青山那种冷不一样,姜青山的书房也是每一个东西都摆在同样的位置,其实这两个人,一个是自己的顶头上司,另一个是自己的亲生父亲,但是对姜芜来说,傅珩的确比姜青山更亲近。 过了没一会儿,有人敲了敲门,姜芜便以为是傅珩回来了,因为之前在门口也听见了他们说傅大人在审案子什么的,她也不假思索的去开了门——毕竟姜芜这人,天生自来熟不见外,尤其是对北镇抚司的人。 结果她一打开门,就愣住了,对面居然站着一个姑娘,这姑娘生的很是漂亮,大大的眼睛,白嫩的皮肤,脸上化了妆,身上的衣着、头饰也是时下最流行的,这姑娘年纪大约在十四五,穿着一身湘妃色交领绣昙花暗纹短袄,配一条靛蓝色妆花底镧马面裙,甚至脚上的鞋都是串了珍珠的。 好家伙,还以为她要进宫。 与她相比,姜芜就显得朴素太多了,她今天出门只是穿了一件浅粉色交领铜钱纹短袄,配的也是一件浅蓝色百迭裙,头上簪了一支鹤形钗。 如果要形容的话,这姑娘穿的像是要进宫,但姜芜穿的像是要出门买冰糖葫芦。 两人一打照面,都是十分茫然,姜芜问:“你是谁?” 那姑娘看样子也是来者不善:“你又是谁?” 姜芜脑子转了个弯,心想我如果说我是平宣侯的女儿,那接下来的对话就会像宫斗戏,但是如果只说我是傅大人的下属,那么她就会以为我和傅珩只是上下级,并且……并且她说不定还会向我套话,问我一些关于傅珩的事情。 这样的话,对我来说,岂不是更加有利? 于是,姜芜的回答就变成了:“我是傅大人的下属,北镇抚司的仵作,姑娘您是?” 那姑娘听了,目光里的敌意这才稍稍散去一些,她道:“我是他表妹。” 表妹?姜芜脑子里转了一圈,确定之前没听说过这位表妹,便说:“哦。” 谁知道这姑娘大约是经常被宠着,把脑子也宠坏了,便极为不屑的打量了一眼姜芜,接着她道:“既然是北镇抚司的人,那自然就是我表哥的下人了,难道不该尊称我一声表小姐?” 姜芜挑了挑眉:“可是,恕我直言,这位小姐,我连您叫什么都不知道。” 那姑娘便一抬头:“我叫谢芳菲,之前便和表哥定下了娃娃亲,如今也已经及笄,表哥迟早会娶我的,倒是你,说是个仵作,却打扮的如此花枝招展,难不成是想勾引我的未来夫婿不成?” 姜芜听得那叫一个目瞪口呆,原来这世上还有这样的逻辑不成? 姜芜是什么性格,不管她是什么身份,谁能让她在嘴上受了委屈不成?她毫不客气的呛了回去:“首先,我是北镇抚司的人,傅大人的书房,也不只我一个人能进;其次,我在与傅大人公事的时候,从来听说过还有一位未婚妻,也没听其他人说起过这事,要说这爱慕大人的女子倒是有许多,只是…你恐怕还得排队了。” 谢芳菲毕竟只是个刚刚及笄的小姑娘,一听就气得要命,可是她也说不出什么其他话来,只能自己眼眶通红的险些要哭出来,姜芜心里极其的不爽,虽然她也不知道这个不爽是从何而来。 就在这时,两人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姜芜刚好是正对着门口的,所以能看见这人便是阔别多日未见的傅珩。 那谢芳菲却是没看见,她还在说着:“你这人好不知礼数,身为下人怎么一点都不懂下人的礼数,见了我不行礼也罢了,怎么还如此出言不逊?等我表哥来了,定要叫他罚你!” 姜芜和傅珩对视一眼,她笑道:“你想让你表哥怎么罚我?” 谢芳菲大声道:“当然是罚你的俸禄,再将你赶走。” 姜芜点点头,然后更大声的喊起来:“傅大人,您的好表妹要把我赶走啦。” 谢芳菲吓了一跳,往后一瞧,果然看见了阴着脸的傅珩,她心里打了个突,现在十分忐忑,忐忑的是,她和傅珩其实也有许多年没见过了,但是与此同时,她又想到,傅珩和她本就定了娃娃亲,这是母亲一直以来都和她说过的!再说了,眼前这个姑娘怎么办也不像是捕快仵作,要说她和傅表哥清清白白,她是不信的! 她没有再理过姜芜,反而是快步走到了傅珩身边,娇声道:“表哥……” 好家伙,您就是川剧变脸大师? 姜芜挑了挑眉,打算静静看她的表演。 “表哥,我这次来京城,是特意过来看你的,你开不开心呀?你还记不记得小时候,我们经常在一起玩呢,那时候我母亲还说,我以后是要嫁给你的,表哥如今二十有三,我刚刚及笄,我母亲说正是议亲的好时候呢。”别看谢芳菲人长地温柔可爱,说话倒是比谁都直白,至少爱慕傅珩的女人那样多,她还是第一个会在傅珩面前直接说要嫁给他的。 结果果然不出姜芜所料,傅珩态度十分冷淡,直接甩开了谢芳菲的手,径直向姜芜走来,面对姜芜时脸上才有那么一丝缓和,“你今天怎么过来了?” 傅珩在这里,姜芜也不敢再皮了,她十分利索的摊了摊手:“府里实在太无聊了,更何况……我若是不来,又怎么能看到这么漂亮可爱的姑娘呢。” 其实这话她倒是没说错,谢芳菲光看脸的确是漂亮又可爱的,如果不是跟傅珩一样长了一张嘴的话。 趁着谢芳菲看不见,姜芜伸手戳了戳傅珩的手臂,小声说:“她真是你表妹?亲的?” 傅珩点了点头,接着就见眼前的姜芜蹙着眉,煞有介事的摇了摇头,“近亲结婚,容易生出个傻子。” 204 姜芜对天发誓,这句话是真情实感说出来的,古代有很多类似于什么“表哥表妹天生一对”的讹谬,但是近亲繁殖容易造成基因缺陷,却是实打实的,生出来的孩子容易畸形、或者是智障。 表妹,那么也就是说,谢芳菲是傅珩叔叔的女儿,但是……她怎么姓谢呢?这一点就比较奇怪了。 难不成镇国公家还有人入赘?这可太妙了。 谢芳菲看这两人怎么都不是普通上下级,她立马就怒了,蹬蹬蹬跑上前,一把扯开姜芜:“你说什么呢?” 姜芜看她就像看一个可爱的小傻子。 傅珩对她的态度或许连冷淡都称不上,他眉眼皆是如冰霜一般冷厉,就连语气也是姜芜都从未见过的,“你过来做什么?” 谢芳菲虽然性子有些骄纵,但是对傅珩其实拢共也没见过几面,傅珩一说话她就怂了,“我……我娘说我应该多来看看你,让我……熟悉熟悉环境。” 姜芜一听差点没乐出来。 果然,傅珩蹙着眉:“你熟悉北镇抚司做什么?想进诏狱?” 诏狱是什么地方?谢芳菲一听,脸都有些发白了,她忙摇了摇头说:“不不是,我只是觉得既然你我二人迟早要成婚,我熟悉一下你身边的人,不也很好吗?我还吩咐下人给校尉千户们备了礼物……我娘说这样就可以了。” 接下来,姜芜见识到了什么叫做直男的灵魂发问。 傅珩啥也没说,只是冷冷淡淡的瞥了她一眼,接着非常无意的说了一句话:“谁要跟你成婚?” 谢芳菲懵了,她眨了眨眼睛问:“我们不是要成婚吗?我娘是这么告诉我的。” 傅珩接下来又是第二次灵魂发问:“傅家二房早已分了家,从镇国公府脱离了出去,你们二房的人说要成婚,与我大房的人有什么关系?” 他说这话多少还是顾忌了一点亲戚的,没把话说的太狠,但是谢芳菲的确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她其实也没有多喜欢傅珩,只是早就听闻了他的锦衣卫指挥使盛名,再加上后来母亲又总在耳边说你是他表妹,你们本就该成亲的,这话挺多了,谢芳菲也就心动了。 来北镇抚司的路上也时常听到人家说锦衣卫指挥使又做了什么大事,又有朝中多少奸臣死在他的剑下,谢芳菲一路上都在憧憬,直到昨天晚上,她才见到了傅珩——年轻俊秀的男子一席黑衣,披着玄色大氅,踏过镇国公府的石桥,站在流水的石桥上,眉眼之间尽是冰雪般的疏离。 可是谢芳菲,她只看了那么一眼,她就心动了。 傅家的关系十分奇怪,傅家大房傅永年承了镇国公的爵位,并且迎娶了长公主,谁不说一句前途无量,可是傅永年承爵成亲之后,就和二房的关系变得非常擦,主要是二房没完没了的打主意,早年间甚至于还干过弟弟往哥哥的后院里塞人,傅永年是个脾气极好的人,但长公主不是。 长公主从小长在深宫,皇帝即位之前,她是最小的公主,千娇百宠的长大,无忧无虑,长大之后皇帝即位,她被册封为整个大邺女人中最尊贵的长公主,当初嫁给傅永年,是两情相悦,她可以为了傅永年,从长公主府搬到镇国公府,可她却不能忍受傅家二房,这样一群对她来说素不相识的人。 所以婚后没多久,她就又从镇国公府搬回了长公主府,虽然那时候朝中也有不少大臣议论纷纷,但这毕竟是人家的家事,更何况陛下本身也不是个多靠谱的人,把他惹急了还不知道要发什么疯,所以大部分事情都只是他们私底下议论而已。 但显然,长公主并不会爱意这点小事,她向来是只顾自己日子过得舒服的。 但是傅家二房并不这么想,傅家二房的主母谢氏是个十足的泼辣人,不仅如此,傅家二房那位其实也是个混账人,这人从小就花天酒地的长大,他也从来没有想过要争夺爵位,这人活的也很清醒,他就是把国公府的钱花光了也不会怎么样,因为哥哥是个能人,只要有哥哥在,他这一辈子都能衣食无忧。 他这些年来的侍妾通房也是一茬一茬的换,谢氏是个泼辣的性子,又见不得长公主的日子过得好,她一直都觉得,这女子成婚之后,便要摒弃了曾经的毛病,不然怎么说这女人成了亲便是进了鬼门关呢,嫁的是人是鬼都不知道。 她嫁的这人的确是不怎么样,但傅永年可是国公爷,长公主那时候和他成婚时间又不长,她心里想的是,这国公爷总不会为了一个长公主,连自己的亲弟弟都弃之不顾了吧。 却没想到,对于这个弟弟,傅永年比她还没感情。 对他来说长公主更重要,所以他干脆利落的搬回了长公主府,至于这国公府是世袭下来的,谁爱住谁住去吧。 这些年来,谢氏一直致力于当搅屎棍给长公主那边添晦气,但可惜人家压根不理她就是了,于是现在,她又想出了新法子,就是递了消息给长公主府,说是两家小时候定了亲,说是要让谢芳菲嫁给傅珩。 长公主当时听到这个消息的反应是:你扯呢?老国公爷是失心疯了才会给自己两个儿子未来的后代定亲。 谁也没把这当回事,除了谢芳菲。 这小姑娘是真不知道自己只是用来赌气的,她一心认为自己真能嫁给傅珩,虽然从小到大只要是有关傅家二房的聚会,镇国公和长公主从来不会参加,傅珩就更不会了。 也因为傅家二房这位是个混账人,谢家在朝中却也是肱股之臣,谢氏主母居然直接让“傅芳菲”改成了“谢芳菲” 当然,族谱上没改,她其实还是姓傅,只是因为这两年一直喊着要嫁给傅珩,同姓当然不可婚,所以谢氏就私底下把她的名字改成了“谢芳菲”并且让下人们喊她谢小姐,至于二房那位混账人,他恐怕有十几个孩子,而且傅芳菲也没有真的改名,他就当是谢氏又抽风了,便也没有再理会这件事了。 205 谢芳菲很快就回去了,大概因为她毕竟还是个十五岁的少女,在姜芜眼里她甚至就是个孩子,傅珩的话已经说得这样明白了,她再听不明白意思可就真成傻子了。 姜芜则又施施然进了傅珩的书房,拿起一本卷宗翻阅起来,她今天来也不是专门只为玩耍的,她其实还是想问问之前宋琦的案子怎么样了,上次傅珩说卷宗还在,不过要她自己去找,她今天刚好有时间。 不过呢,对于这个谢小姐,她心里还是有些好奇的,之前从未听说过傅珩还有个什么表妹,而且这个表妹为什么姓谢啊?傅珩的表妹难道不应该姓傅吗?还是说……是她把表妹和堂妹搞混了? 可是,就算是堂妹,那也不应该和傅珩结亲啊。 “大人,那谢小姐是怎么回事……?”姜芜走近他,两人本来是隔着一张书桌,现在竟是挨得很近了,傅珩低头看她,淡淡道:“你很在意?” 但是姜芜并没有从这句话中品出其他味道,她很是认真的想了想,然后说:“那小姑娘年纪尚小,说话做事又没个分寸,若是在外面乱说些什么,岂不是对大人名誉有损?” 谁料傅珩颇为认真的想了想,然后说:“你不会以为你就很有分寸吧?” 姜芜:“……”这个时候拆我台傅珩你真的不是人! 姜芜噎了一下,然后又一下支棱起来:“可我本就是北镇抚司的公务人员,在外说话做事,难道不应该借着大人的名号么?况且我也没有说其他的呀……”这话虽然乍一听十分有底气,可说到后面却是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心虚了。 她在认亲之前,倒也的确是有几分……张扬的。 在外的时候,就直接拿个仵作牌子,说她是傅珩的人,人家看她是个小姑娘,又生的漂亮,心里难免想歪,一开始的时候姜芜心里还有点别扭,但要是不这样,她在外面也确实不好办事,毕竟在这个时代,仵作是贱籍,如果她不借着傅珩的名号狐假虎威一点,锦衣卫那些校尉、千户、百户们,对她又怎么会这么客气,见她还得行礼说一句“姜姑娘” 锦衣卫是什么地方,能人云集——当然,她也是真有破案验尸的本事,才能让别人心服口服就是了。 傅珩见她眼神飘忽,脸上便含了两分笑意,他伸手捏了捏她的耳垂,“怎么,不说话了?” 姜芜却一下子就有些紧张了,傅珩的手冰冰凉凉的,在碰到她耳垂的那一刻,却好像有一股子痒麻感瞬间从脚底一路升到脊椎骨,甚至让她差点打了个哆嗦,“你……你干什么!别动手动脚的!” 傅珩看着她逐渐染上粉色的脸颊,挑了挑眉,并没有收回手,反而是单手往书桌上一撑,将她禁锢在胸膛和书桌之间,弯腰靠近她,“在外面大肆炫耀你是我的人的时候,可没见你有半点犹豫。” 姜芜又哽住了,行叭,这事是她理亏没错。 可很快她又回过劲来,理直气壮的说:“我那可是为了公务,是为了守护京城百姓的一方平安,再说了,大人,我是女子,按理来说是我更吃亏才是。” 傅珩若是再仔细瞧瞧,便会发现姜芜整个人都跟熟透了的虾一样,整个人都快红了,可惜——傅珩,多好的一个人,偏偏长了一张嘴没长眼睛。 他想了想,觉得姜芜这个解释好像也挺合理,于是他又站直了,并且又将脸板了起来:“怎么,你今天来就是和我说这个?” 姜芜被傅珩这个变脸速度整的是摸不着头脑,但她还是坚持要把之前的话问完:“那谢家小姐真是你亲表妹?还是堂妹?那她为啥姓谢啊。” 傅珩淡淡道:“她不姓谢,姓傅,她是我叔叔的女儿,其实是我的堂妹。” 姜芜:“……”你们古代人还挺好玩。 她说:“所以也就是说,她本来姓傅,为了嫁给你,所以愣把自己的姓改成了谢,并且再对外说她是你的表妹?” 傅珩点点头,补充道:“不可能改姓,所以只是她和我那位婶娘的自称。” 姜芜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她脑子里装的是什么啊,这也太离谱了,她就算和再多人说她是你的表妹,但是你和谢家又不沾亲带故,真的会有傻子相信你们会成亲吗?” 显然傅珩也没把这个堂妹放在眼里,所以他耸耸肩道:“我那位婶娘也不知道脑子里在想什么。” 有些时候,由于对方的操作太过于窒息,甚至都不知道对方是不是在钓鱼。 “所以她其实应该叫傅芳菲,并且她是你的……堂妹,那我下次该叫她傅小姐。”姜芜如是说道。 “随她姓什么,不过我这个堂妹从小便性格骄纵,若是她执意要与你过不去呢?”傅珩看着她白皙的耳垂,总觉得手痒。 姜芜毫不在意的弯了弯眼角:“这小姑娘倒是挺好玩的,改天让她领教领教什么叫魔法攻击。” “何为魔法?”傅珩又问。 姜芜顿了顿,这才想起来人家听不懂,唉……这大约就是王者的寂寞吧。 “无事,魔法攻击,又可称之为,降维打击。”姜芜煞有介事的拍了拍傅珩的肩,这时候才终于想起来正事了,“哦对了大人,上次和你说的那个宋琦两年前的案子,卷宗在哪啊,我可以去找找吗?” 其实早就已经把卷宗找出来的傅珩装模作样的咳了两声,又更加装模作样的沉吟片刻:“当时的卷宗现在都搬到我书房的阁楼上了,不如去找找?” “阁楼?这书房还有阁楼?”姜芜瞪圆了眼睛,心说你这是书房吗?你这是哆啦a梦的百宝箱吧! “随我来吧。”接着,傅珩便带她去了阁楼上,所谓阁楼其实是书房后面的一扇暗门,推开之后就能看见楼梯,楼梯的上面,就是阁楼了。 只能说,不愧是北镇抚司。 “这样设计是因为北镇抚司的卷宗都比较隐秘吗?”姜芜好奇的问。 傅珩:“嗯。” 206 说实话,对于姜芜来说,这个阁楼有多隐秘倒是没看出来,她只看出来了高度。 这个阁楼的书架是直接顶到天花板的,并且姜芜怀疑它这里的摆放规则是她歧视矮子,因为很显然大部分卷宗都放在上面,而不是按照常理来说把重量较大的东西放在底下。 姜芜无语了一会儿,然后说:“你们这个书架是谁摆的?” 这一点傅珩也不清楚,他说:“不清楚,怎么了?” 姜芜瘫着一张脸,面无表情道:“因为我怀疑这个高度在侮辱我。” 听了这话,傅珩便也将这书架上下打量了一番之后,得出结论:“的确。” “那卷宗在哪?” 傅珩指了指高处的一个卷宗,“上次已经帮你找出来了,放在那了。” 姜芜先是觉得感谢,但是很快她看了一眼高度,又立马觉得傅珩这厮恐怕是不会帮她拿的,毕竟众所周知,这个人就喜欢看别人狼狈的样子,然后在旁边一动不动,好像在嘲讽谁。 姜芜觉得他嘲讽的那个人就是自己。 所以她还是想要自己拿,但可惜她确实是个子太矮了,这种属于天生的生理问题,没办法改变,她只能尝试着跳了几下,但还是死活够不到,最终她选择了放弃,“大人不如帮个忙?” 谁料傅珩这厮懒洋洋一抱臂,“求我。” 姜芜“……”天知道她花了多大的功夫去压制打人的生理本能。 她由衷道:“大人您这么欠揍,小时候没人敢打你吧。” 傅珩挑挑眉,回忆了一下小时候在公主府里堪称无法无天的日子,竟然还真诡异的沉默了片刻。 两人接下来又尬住了,最终傅珩还是大发善心帮她取了卷宗,她拿着卷宗,两人下楼的时候她就忍不住翻阅起来,这卷宗上其实说的很简单,死者杨钟,死于申时二刻,死因为坠楼身亡,当时同样在房中的人还有兵部尚书之女宋琦,案卷中写的是,杨钟坠楼的时间里,宋琦是第一目击者,但是她矢口否认了是否有推搡、恐吓之类的行为,只说杨钟是自己跳下去的。 姜芜看着看着,逐渐就皱起了眉头。 这和宋琦和她说的是有些出入在里面的,宋琦说的是,她一进入房间,就看见那人已经死了,接着她下楼之后,居然听说死者是坠楼身亡,按照宋琦的意思,是有一个人一直藏在房间里,等她走了之后,再把死者从楼上扔了下去。 “这份卷宗的口供,确定是宋琦亲自录的吗?”姜芜刚问出口便觉得这话也有些草率了,因为口供那一页明明白白的就有宋琦的签字和手印。 傅珩则点头道:“口供应当都是校尉们亲自录的,两年前这案子本来在大理寺,后来才转到北镇抚司,当时由于陛下改制,锦衣卫和大理寺很多案子都没疏理清楚,也是一笔糊涂账。” 其实本来,是不该有锦衣卫这个东西存在的。 按照大邺的律法,有三省六部九寺便已经够了,这其中,九寺之一的大理寺,原称廷尉,掌管审讯刑狱,而司法行政便是听命于六部中的刑部,所以一般的案件便是交由大理寺审理并判决,若是有重大案件,则会由刑部长官复审,但是通常来讲也不至于件件都要干涉,这本来是比较和谐的,单谁知道后来冒出来了一个锦衣卫。 如果要解释的话,锦衣卫就相当于一个bug一样的存在,它是皇权高度集中的代表,陛下创立锦衣卫,要的就是肃清贪官污吏,但时间一久,许多案子多多少少会牵扯到朝中权贵,简单来说就是锦衣卫管的越来越宽了。 再加上锦衣卫现任长官傅珩,此人在外名声并不怎么好听,坊间都传闻他霸道且专制,所以锦衣卫和大理寺也经常掐起来,至于会不会真的掐起来,就取决于两边人当时的心情了。 这个案子刚好就卡在交接的时候,所以可以说是稀里糊涂,宋琦最开始是在大理寺那边录的口供,在第一份口供中,她说的是——我推开门,看见他躺在床上,已经死了,我吓了一跳,带着丫鬟出门下楼,可是我刚下楼梯,就听见好多人在说,说是我害死了他,说杨公子已经坠楼死了。 第二份口供已经到了锦衣卫,这个时候的口供却又变成了——我推开门的时候,他刚好跳下去,我吓得哭了起来,然后匆匆跑下楼,到楼下的时候,许多人说是我害死了他,说我是杀人凶手。 从尸检结果来看,杨钟的死因就是摔死,身上有多处骨头断裂,所谓的摔死,其实就是因为重力撞击,导致的内脏破裂或大量出血休克。 根据当时宋琦和姜芜所说的,杨钟所在的那个楼,大约也就二层左右,假设建筑层高为三米一层,那二层也就六米,根据姜芜的经验来看,六米对于一个成年男子,其实直接摔死的几率并不是很高,更何况古代建筑的层高并没有那么高。 “你看这些卷宗,是想替宋琦查案?”傅珩问道。 姜芜点点头,说:“其实也不是我想不想查,只是因为她曾经救过我一命,更何况如果这杨钟真的在她进门之前就已经气绝,那她岂不是平白蒙受了两年的冤屈?” 的确,杀人这种事情换做任何一个人影响都不会小,更何况人家还是个闺中女子,就因为这件事,十七岁了还未有媒人上门,对于宋琦本人或许并没觉得是个多么难堪的事,但毕竟京城里人云亦云,别人的传言越来越难听,对她来说也就更加举步维艰了。 傅珩却突然问道:“她救过你一次?什么时候?” 姜芜对这事已经不在意了,便道:“我那时候被几个小混混堵在巷子里,是她出来救了我呢,她武艺倒是十分高强,京中女子我也只见她如此飒爽洒脱的,唉我要是也能……哎哎哎大人?”姜芜话还未说完,身子就突然被傅珩扳过去,在她还一脸茫然的时候,傅珩则一脸严肃认真道:“可有伤到哪里?” 207 说实话,傅珩突然这么认真,姜芜还有点不习惯,她怔楞片刻,然后浑身不自在的挣开了傅珩的手臂,毫不在意的摆了摆手:“也不是什么大事啦,就是过年之前的事了,刚认亲不久,那个时候我走在街上,然后突然窜出一伙贼人来,结果就在当时,宋琦她就突然出现,然后救了我,这样我才能幸免于难呢。” 姜芜现在说起这段往事时,用的是十分轻松的语气,但傅珩却是越听越眉头紧蹙,思考半晌后,他忽然拉起姜芜的手腕:“你跟我来。” 姜芜自然是满脸茫然的被他拉着走,直到两人又到了书桌前,傅珩从书桌下的箱子里拿出了一个……手镯? 这手镯乍一看,可太丑了——这就是姜芜的第一反应了。 手镯比一般的要宽些,与其说是个手镯,明显是个护腕,通体黑色,看着似乎是铁做的,上面镶嵌着七颗蓝色的像宝石一样的东西,而且拿在手上还挺重。 姜芜心想:大人不会是想送我吧? 后来她便确信了,的确是要送我……因为下一刻,傅珩就已经直接把她的手腕拽过去,然后将护腕扣在了她的左手腕上,姜芜一开始还觉得不太可能,因为这护腕看起来很大,而且也没找到哪里可以调节长度的,结果傅珩也不知道是怎么弄得,立马就和姜芜的手腕严丝合缝了。 姜芜愣了片刻,然后看了一眼自己的手,又看了看自己的傅珩,她抬起手臂晃了晃:“大人您这个意思是?” 傅珩沉声道:“这是锦衣卫制作的暗器。” 暗器?姜芜挑挑眉:“大人你要让我砍谁?” 傅珩被她这句话整的是哭笑不得,这才正色道:“你如今身份较之以前更特殊,平宣侯府的护卫假设护不好你,我若也不在身边的话,你便可以让我这个应急。” 接下来,傅珩又教了她使用方法,其实也很简单,基本就是按住那个样子像宝石的凸起,就会放出暗箭,不过傅珩还提醒了她,这个东西从设计出来就不是给姑娘家用的,她按的话需要用力一些。 姜芜点点头,突然想到——这他娘的不就是那种古言小说里男主必定会送给女主角的东西吗!原来真的可以发明出这种东西! 傅珩见她惊诧,便又补充了一句:“怎么,不喜欢?难道你喜欢粉红色的?” 吓得姜芜连忙摇头否认,表示自己没有这么鬼畜的爱好。 卷宗已经看过了,现在当务之急就是再和宋琦联络一次,将此事问个清楚,最起码姜芜需要先知道宋琦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的,但其实……无论宋琦是看见了死者跳楼,还是她一进门,人就已经死了,这都是个悬案啊。 因为人不可能无缘无故去世吧?就算是猝死那也是有死因的,更何况根据验尸格目上写的,死者是坠楼身亡。 …… 尚书府内,宋琦听完了姜芜的话,直接震惊的打碎了杯子,“你说什么?” 姜芜则将两份口供的事情重复了一遍,谁知道宋琦就更震惊了:“从头到尾,我只录过一次口供,便是在大理寺,那时候这个案件是大理寺审理,我的口供也是在大理寺写的,至于锦衣卫……我那时从来没有去过北镇抚司,甚至因为这事有一定影响的缘故,父亲不许我出府,再过不及便直接将我送去了城外别庄。” 宋琦那时候其实也算是有苦难言,毕竟不管是谁都没办法说这案子就是她干的,所以宋尚书为了保护女儿的名声,选择直接将人送走,也不失为一种办法。 结果就在宋琦被软禁在家中的时候,这起案子被转到了锦衣卫北镇抚司,又在宋琦完全不知道的情况下,多出来一份与之前有一定出入的口供。 但是……宋琦的话真的可信吗? 姜芜一时半会没说话,宋琦也是个聪明人,她立马就差距出来姜芜的态度稍微有了点变化,她道:“姜小姐莫非是有些不相信我?没关系,我听闻姜小姐会剖尸,若是可以的话……可否帮我申请重审这个案子?若是真相大白,证明的确和我没有关系,那姜小姐便是替我洗清了冤屈的恩人,此大恩大德,以后姜小姐有任何事情,只要我能帮得上忙的,一定都会帮。” 宋琦这话怎么听着有点歧义? 姜芜挑了挑眉,接着便见宋琦慢条斯理的端着茶杯喝了一口,缓缓道:“和亲一事,尚有转圜的余地,据我所知,傅大人和姜小将军都已亲自向圣上陈情,你若是能帮我这次,下次,我也一定可以帮到你。” 姜芜心想,和聪明人说话果然要省事许多,她点了点头,“若是这样的话,我答应你。” 其实她心里很清楚,宋琦起不到什么作用,她决定答应帮宋琦,原因其实也很简单,因为她最终还是决定了相信宋琦,再说了,如果真的按照宋琦所说的,杨钟是在她进房间之前死的,那么就是有人杀了杨钟啊,两年了,那凶手依然逍遥法外! “那姜姑娘现在下一步是打算怎么办?杨家人的态度我已经派人试探过,他们只要一提到杨钟的事情就格外敏感,甚至就连我那位密友,现在在杨家也是过得生不如死。”宋琦说到这位朋友的时候,眼眶红红,看着倒是并没有因为当年之事迁怒于对方。 姜芜有些好奇的问道:“我听说那女子因为你的事在京城闹大之后,便直接回了娘家?” 宋琦摇了摇头:“毕竟已经是嫁出去了,哪有说回就能回娘家的事,杨钟发丧的时候,她仍是作为发妻守灵,她现在仍然是杨家的儿媳,也住在杨家,我上次曾去看过她的,她在杨家过得并不好,就连下人都能对她非打即骂……”说着说着,宋琦又生起气来,“他所谓杨家也不过是习了些文墨罢了,那杨钟新婚不久便日日眠花宿柳,难道还真是什么好夫婿不成?” 208 最让她生气的,却是在京城中的满城风雨,明明死的是一个新婚不足一月便眠花宿柳的浪荡子,世人却都说她是悍妇,怎么,这青楼怎么就不能让女人进了?还不是怕那些表面光风霁月,背地里淫词浪语的小人,在青楼里的放荡样子被自家夫人看见了而已! “你那位朋友叫什么名字?”姜芜突然想起来一件事,宋琦这姑娘交友圈子很广啊,但是交的朋友各个都有点柯南体质,上次的陆眉也是她的至交好友。 宋琦答道:“万柳柳。” 姜芜轻轻蹙眉:“万?”她记得朝中大臣没有姓万的呀。 宋琦似乎是看出姜芜的想法了,倒也毫不介意,她坦然道:“她的确不是什么高官之女,家里是务农的,本来住在京城旁边的小县城里,杨家倒是曾出过一位状元,所以这些年来一直以状元家自居。” 姜芜脑子又转了个弯:“那你和万柳柳又是如何认识的?” 宋琦道:“更早些时候,我在别庄避暑的时候,意外与她结识,见她天真烂漫,也并没有因为我是尚书之女便对我有何不同,一来二去便成了好友,后来得知她嫁入了杨家,我也十分高兴,差人包了一份厚礼送去。” 姜芜了然,宋琦都说是厚礼了,那对于杨家、对于万柳柳恐怕就是一笔非常大的礼了。 但这毕竟是人家的私事,她自然也不好打听太多,因为只是又问了一遍当时发现尸体的事情,这个场景,宋琦这两年来恐怕都回忆过千百次了,她深吸一口气,慢慢道:“最开始的时候我和我的丫鬟走到了怡红院门口,然后我们两个走了进去,中途还被小厮给拦住了,然后我说要来找杨公子,那几个小厮认出是我,便不敢再拦我了,然后我上楼,一打开门就看见那杨钟躺在床上,眼睛瞪得很大,但是皮肤青黑,看着不像个活人了,我心里有点害怕,便拽着我的丫鬟想跑,于是我们两个拔腿就跑,还在门口撞到了一个人,但我已经忘记那个人长什么样子了,再然后我们下到楼梯底下,遇到了鸨母和龟公,他们说杨钟跳楼了,又说是我逼得,怡红院大厅里全是人,再然后大理寺的人就来了。” 姜芜挑了挑眉,神色却是不知不觉冷了下来,只是这态度变化太微小,所以宋琦完全没有发现。 接下来,宋琦又叙述了一遍在大理寺接受审问的过程,也和上述所说的一样,基本没有很大的变动,她毕竟是重臣之女,大理寺也不会过多为难她,死者既然是坠楼而亡,当时的窗台边又没有查出搏斗的痕迹,所以自然而然的就将此案子慢慢揭过了。 宋琦说完后,有些忐忑的问:“姜小姐,还有什么地方需要我说的吗?” 姜芜从始至终神色都是冷冷淡淡的,宋琦说完以后,她也只是淡笑道:“其实我不太明白你为什么要主动找我帮你查案。” 宋琦一呆,“你什么意思?” 姜芜:“你若是诚信想让我帮你,至少应该说实话吧。” 宋琦像是有些生气:“姜小姐,我是出于信任才同你说这些的,怎么听你的意思,便是已经认定我在骗人了?这事毕竟是私事,姜小姐若是不肯帮忙,那就算了。” 姜芜的反应呢?姜芜的反应就是没有反应,她轻轻慢慢的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淡淡道:“你若是要我信你,那么就请你,先把刚才说过的话,倒过来说一遍。” 倒过来?宋琦蹙眉:“为何?” 姜芜耸耸肩;“不过是想和你玩个小游戏罢了,连考验都算不上的,你若是不愿意的话,不玩也是可以的。” 宋琦心想,自己已经费了这么大功夫,若是临时变卦恐怕不好,便点头坐了下来,刚想开口,又想到姜芜说的是倒着叙述,竟是支支吾吾卡了壳。 “我在大理寺……然后龟公,鸨母……不是,那个鸨母说我是凶手,要拉我去报官,接着是大理寺,不对不对,倒着……”短短的几句话,宋琦回忆起来竟然是艰难无比,半晌也没把句子说全。 她再一抬眼,姜芜神色冷然,眼底却藏着傲然。 她是故意的! “你……你什么意思?”宋琦气道。 姜芜则道:“这案子毕竟是你的案子,在北镇抚司那边也是悬案,这事本来和我关系并不大,但是因为是你自己说的,要我帮忙查案子,但是就连如此简单的一次问话,你都要撒谎,我觉得这就没有必要了吧。” 宋琦咬了咬唇:“就因为我没办法把刚才说的话倒着重复?” 姜芜简单的解释道:“因为你一开始就是在编故事,所以自然而然的,就没有办法回忆,因为现实发生的事情通常有因果关系,但是在你的编造中,是半真半假的,由于时间比较短,你也没有时间去验证这些的真实性。就算我不让你重复一遍,我也知道你在骗我。” “为什么?”宋琦呆住。 “因为你的话语中漏洞实在太多了,别的不说,万柳柳的相公上青楼,为什么是你去?她去哪了?就算是她以姐妹之情央着你去,难道她自己从不现身?这种事情说白了就是夫妻之前的事,两年前你十五岁,虽然还没出阁,可瞧着脑子是灵光的,你虽然鲁莽冲动,但难道你不怕不贸贸然闯青楼的房间,万一人家在行苟且之事?” “你不会真的想不到这些,只能证明当时本来就有三个人在场,并且在后来的口供中,你直接把这个人的存在摘掉了,因为你是尚书之女,所以没有人会真的质疑你,当时的大理寺少卿是谁我忘了,但显然不是个行事缜密的人,要不然他但凡多盘问几个人就能得到答案了,不是吗?” “宋小姐,姐妹情深可以理解,但是人命关天的事,你故意把她从故事里隐去,并不会让我觉得她无辜,我只会觉得她会不会和死者的死有关。” 209 姜芜一番话说的是令宋琦脸色惨白,半晌,她艰涩道:“你为何能……一眼就看出来?” 姜芜说话也直接,她淡淡道:“大理寺的人想必也不是吃干饭的,估计当初也曾是问过你的,只是你搪塞过去了而已,再者说了,你父亲肯定希望你能尽快脱身,所以当初他们才没敢细细盘问你。” 姜芜不相信几个大理寺的还比不上她一个仵作,所以她很容易的便推断出,他们当初之所以不敢细细盘问,只是因为宋琦的身份和死者的身份可以说是天差地别,所谓的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前提是天子所犯之事已经被发现了。 宋琦叹了口气:“你果然同传言一样聪慧。” 姜芜不知道的是,京中已有了许多关于她的传闻了,大多是说她虽为女子,从事贱籍,但是身世离奇,又有一手验尸绝技之类的。 姜芜对这些向来并不在意,她只是问:“所以你现在可以把原本的事情告诉我吗?要原原本本没有一丝遗漏的。” …… 那一日,宋琦本来在家中练剑,她虽然才十五岁,刚刚及笄的年纪,武艺却比许多男人都高强,再加上他从小便跟着父亲在校场中长大,平日里接触的也都是些糙汉,很少和姑娘家接触,后来也参与过几次京城中贵族女子的聚会,感觉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甚至还有些虚伪。 直到她去年在别庄遇见了万柳柳,这是个让她觉得非常特别的人,万柳柳长相一般,甚至称不上美人,从小家世便不太好,家里都是普通务农的,更何况还有几个兄弟姊妹,父母总共就只能拿出这么点东西来,分到她头上的就更少了。 万柳柳爽朗而大方,没有那些女子的矫揉造作,在宋琦看来是十分难得的,更何况后来万柳柳还主动与她说了自己的闺中心事,她喜欢上了一个书生,那书生虽然还没有考取功名,但是相貌端正,仪表堂堂。 宋琦在别庄的时候,两人便成了朋友,后来宋琦回了京城,也通了书信,虽然万柳柳没读过什么书,字也写的歪歪扭扭,但是并不妨碍宋琦对她的赏识,甚至还动用了些关系,在万柳柳因为身份受到同村人欺负的时候,说出自己是尚书之女来压制那些人,在她的帮助下,万柳柳的日子是越过越好的,后来甚至还迎接到了杨家主动请的媒婆。 说实话,杨家也是普通人家,并不是什么官宦子弟,但是祖上好歹是出过一位状元的,因为杨家的人多少还保留着一点书生气,更何况杨钟平日里据说在学堂成绩十分好,几位先生都十分看好他。 再后来,杨钟和万柳柳成婚了,宋琦还亲自去了婚礼,宋琦不知道的是,再这样的穷苦人家的婚礼上,她这样一个身边带着守卫和数个丫鬟的世家小姐是多么稀奇的一件事,明明只是钟、万两家结亲,因为她来了,万家礼钱都收的多了一倍。 万柳柳能够嫁给心上人,宋琦是十分高兴的,一开始婚后,万柳柳给她的书信里,对杨钟也是溢美之词,说他为人风趣大方,又富有诗书,想来明年定能高中,只是偶尔也会在书信中旁敲侧击的问宋琦能不能借她父亲在朝中的势力,为杨钟谋个一官半职。 但是宋琦并没有拿这件事去找过父亲,她的脑子里想的也很明白,这种事情本就不能让我来做,更何况,她父亲是兵部尚书,六部的事互不干涉,杨钟一个读书人,来兵部做什么?更何况,父亲虽是尚书,却也不好为了这点小事将手伸到其他部那里去。 所以也就不了了之了,直到后来万柳柳给她的书信中,全在控诉这段婚姻带给她的不幸和愤懑,她说杨钟表面一套背后一套,甚至还夜夜眠花宿柳,央求她出来见一面想想办法。 宋琦气愤不已,自然应允,虽然当时她已经被父亲下了禁足令,不让她再掺和旁人的事,说当时万柳柳和杨钟成亲,她到场撑起了好大的排场。但是宋琦又怎么会听呢?她一心把万柳柳当成最好的姐妹,自然是要替她撑场面的,就像这次杨钟居然婚后不足一月就逛花楼。 在酒楼里,万柳柳一句句都在说杨钟的不是,这个曾经柔情蜜意的男人,如今已经变成了这样,说他日日都厮混在青楼里,甚至还拿她的嫁妆去花用,若是只有这些,她还不至于生气,她真正生气的,是杨钟居然拿宋琦出去说。 “他待我怎样,这些都无所谓,我真正心灰意冷的,其实是他在外面喝酒,却借了你的名声,说你是我的手帕交,甚至还说以后赊账了就去找尚书府要钱,我怎么能这样拖累你?当初我成亲,你肯来就是给我极大的面子了,若是再因为这事连累到整个尚书府,我怕是要羞愧致死了!”万柳柳说着说着,就又哭了起来。 宋琦当即便气道:“他竟是个这样人面兽心的?你且跟我说,他在哪个花楼,哪间房?他若是不肯听你的,这也无事,我上门替你讨个公道!” 万柳柳这才泪汪汪的将自己搜集到的信息双手奉上,顺便还说:“你孤身一人前去恐怕不好,我们一同去,这样别人才知道是我的夫君,而不是你,你帮了我这么多,我总不可能现在还麻烦你。” 宋琦想了想,这说的似乎也有理,便一口答应了。 可是谁知道,就这一下子便出了事,她怒气冲冲赶去了怡红院,刚刚上楼,万柳柳便突然哭了起来,说不敢,让宋琦开门,宋琦怜惜好友遭此厄运,便自己打开了门,可谁知道一进门便看见一个男人赤着身子躺在床上,面朝门口的方向,他双眸圆睁,竟是已经死了! 宋琦怔楞之时,刚才哭泣的万柳柳也已经走了进来,她一进门便控制不住自己的尖叫声,她哭道:“死人了!夫君!我的夫君啊!” 210 那时,万柳柳一声尖叫之后,引来了不少人,但是宋琦第一时间想到的人就是万柳柳,她的夫婿已经死了,不能够再被京城这些人指指点点了,她太明白活在京城的痛苦了,于是她让万柳柳趁乱先躲起来,她来应付这些人。 她想的也很简单,这杨钟和她又没什么关系,总不可能说说人是她杀的吧,可她没有想到,很多时候现实往往就是这么魔幻的东西,她才刚刚下楼,便听见周围不少人对她指指点点,再过不久,便是鸨母和龟公上前,说是她吓得杨钟跳楼,不治身亡。 那一刻,她茫然又害怕,为好友出头时的热血消退,她慢慢开始有点慌张了,但又只能在心里安慰自己——本来就和我没关系的事情,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可是,其实她比谁都明白道理。 所以,接下来她被大理寺审问,虽然仵作验尸的时候说死因是坠楼身亡让她觉得十分可疑,但她还是老老实实按照自己所看到的,把事情都说了一遍,大理寺果然不敢多为难她什么,就连审讯流程也是一切从简了,可以说她是半点苦头也没受的。 再然后,她虽然顺利的被放了出去,但是京城中关于她的流言蜚语却尘嚣甚上,他们不会关心这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也不想知道宋琦是不是真的单纯无辜,他们关心的事情只有一件,那就是宋琦身为女子,况且还是未嫁女,居然敢上青楼。 接下来京城中流言愈发严重,杨家和万家闹了个不可开交,好歹是没敢闹到尚书府去,宋琦给万柳柳去了信,却没等到回复的时候,自己就被父亲又送到了另一处别庄,那日子可比从前清苦多了,宋琦在那种地方待了两年,但是她心里始终有一处疙瘩,虽然两年前也没有谁敢明目张胆的说杨钟肯定就是宋琦杀的,但是这个高官之女居然和杀人案扯上关系,对于老百姓来说,本来就是稀奇的茶余饭后谈资。 …… “我已经把我知道的都……说出来了。这就是那天的全部样子了,万柳柳跟我是一起去的青楼,房间也是她带我去的,那天我让她先离开,她离开之后立马回了杨家,可是她没敢告诉杨家的人,杨钟出事的事,所以后来又发生了什么,我其实并不清楚。”宋琦光是回忆起这些往事,都显得有些痛苦,好歹这次是没落下泪来。 姜芜却喃喃道:“坠楼、猝死……有趣,你可知现如今,那杨钟的坟冢埋在何处?” 宋琦说:“这事就应当只有杨家人才知晓了,柳柳和我的书信中并没有提及这一点,姜姑娘你问这个做什么?难不成是想要验尸?可杨钟都已经去世两年多了,恐怕早已化作一具白骨了。” 白骨倒是无所谓,虽然人死之后,白骨化的确会造成很大程度的影响,这其中,若是死者因疾病去世,那就很难查出来了,但是在这个案件中,白骨是又验一验的价值的。 首先,大理寺的仵作说杨钟是坠楼身亡,宋琦说杨钟一开始就已经死了,至于怎么死的她并不知晓,首先假设杨钟真的是坠楼身亡,那么哪怕他的尸体已经完全腐烂,骨头还是会有明显的骨裂痕迹,甚至可以通过颅骨、胸骨的断裂痕迹推测出当时的情况,因为活人坠楼和死人坠楼显然不一样。 打个比方,活人坠落,只要意识清醒,必定挣扎,手会挥动,甚至有可能手掌会先接触地面,导致手骨断裂,但是死人却不一样,说句不好听的,人死了之后从楼上扔下去,和往楼下扔一个冰箱下去,区别并不大。 而由于体型差异,通常是哪里比较壮,重量较重,哪里就先着地,例如头和肩膀,而不会挣扎,更不会手着地,因为在大多数情况下,死者的手都是垂在身子两侧的,最起码不会向前伸。 姜芜道:“这案子我可以替你查,但是由于我如今身份破受限制,要说动杨家那边开棺验尸,我一个人恐怕不行。” 宋琦立刻道:“只要你肯帮我,杨家那边竭尽全力。” 姜芜这才点了点头,道:“那杨家住址在何处?若是今天下午能谈妥,明天便开馆验尸吧。” …… 杨家是个普通人家,小门小户的,祖上也就前几代出过一个状元,可惜之后的子孙都不是读书的料,就这么蹉跎了几代人之后,终于出了一个杨钟,杨钟年纪虽小,皮相尚佳,且在学堂里成绩也是名列前茅的,杨家所有人都很开心,可谁知道杨钟才成婚不足一月,居然就变了性子,成了那流连于烟花之地的人,再后来甚至直接一命呜呼了,杨家人无法接受,悲痛之余,又觉得是万柳柳不详,想把她赶走,可是万家也不肯再要万柳柳,一个可怜的姑娘就这么被两家人推来推去。 宋琦刚回京城的时候,也曾登门过杨家,目的也是让他们去官府告发,说要重查当年的案子,但是此举对杨家人来说,实在是无异于戳心窝子,虽然他们也知道,杨钟的死和宋琦没有什么关系,但是看着她一个堂堂的高官嫡女,居然也会因为一个草芥百姓的死而收到牵连,杨家人便觉得似乎也没有那么难过了。 这已经是宋琦第四次登门了,杨家人虽然碍于宋琦的护卫,不敢不给她开门,可每回也没给过她好脸色,可是没想到这一次,她居然还带了另一个姑娘——那是个好生漂亮的姑娘,并且一瞧便知道是从小娇养着长大的,连鞋底居然都勾着金线。 姜芜的目光在杨家小院的牌匾上打量片刻,又慢慢收回,杨家人口单薄,杨钟去世之后,刨去万柳柳,便只剩下一对老夫妻和他们未嫁的女儿。 姜芜进门,淡淡道:“我乃北镇抚司仵作,今日奉命前来,重查两年前杨钟坠楼一案。” 211万柳柳 说实话,在她开口之前,没人会把她看做是北镇抚司的人,北镇抚司,锦衣卫,那都是些什么人?一个看起来娇滴滴的小姑娘,怎么可能会是北镇抚司的人? 杨父冷哼一声道:“宋小姐,往日里我们念着你的身份,和您说话时不敢轻了重了,我儿去世已经两年有余,若是污了你的名声,你大可找别的方法去澄清,又何必缠着我们孤儿寡母的不放?” 宋琦则道:“可此事不仅关乎名声,杨钟本就是先死了再坠楼的,这两年来我一直记得此事,可是到现在为止也没有抓到凶手,难不成就因为要与我作对,你们便连自己亲生儿子的死因也不再追究了吗?” 杨父还欲再说话,姜芜却明白他们这样吵下去是吵不出任何结果来的,于是她选择了用实际行动来阻止——她拿出了自己的仵作令牌。 “杨老伯,若真如宋姑娘所言,此案另有凶手,你们就忍心看着杨钟九泉之下不得安息?”姜芜长得显小,往常不说话往那一杵还有几分招人的可爱,没想到一开口却是自然而然的带上了冷意,宋琦都被她这个变化惊了片刻。 杨父主要是被姜芜的仵作牌子惊着了,这小丫头居然真的是北镇抚司的人。 半晌后,他忽然哭道:“你们一定要查?” 姜芜点了点头。 杨父和杨母对视片刻,杨母忽然折返回屋里拿了一炷香出来,朝着其中一间卧房的位置拜了拜,口中喃喃道:“杨钟我儿,是父亲对不起你,让你死后还要受叨扰…只是官府的人欺人太甚,这次之后,我不会就这么算了的。” 姜芜和宋琦对视一眼,后者微叹了口气。 莫说是古代了,就算是现代,时隔几年之后,说要把棺材刨出来重新验尸,死者家属通常也无法接受,更何况在古代还传言说掘人坟墓是要祖上都受到牵连的。 倒也难怪他们不想验——或许对他们来说,比起所谓的,还不知道有没有的缥缈真相,还是专注眼前的日子,这人死了,但日子总是要过的。 姜芜问:“那二位若是没有意见,可否带我们去坟地看看?” 这两人哪里是没有意见,是不敢有意见。 最终还是杨母抹着眼泪说,“你们跟我来吧……我们杨家祖祖辈辈都住在这里,坟地就在后山上。” 姜芜颔首,准备跟着杨母出发的时候,身后却忽然响起了一阵阵马蹄声,姜芜和宋琦闻声扭头,竟是有一队人,个个骑着高头大马,为首那人一身玄色大氅,一个简单的下马动作也是气宇轩昂。 姜芜呆愣片刻,“大人?” 来人正是傅珩。 她看了一眼宋琦,小声说:“你报官了?” 宋琦猛摇头,连忙表示:“我这事压根就不能声张,我怎么可能去报官?我若是要报官,又何必求你?” 姜芜一想,似乎是这么个理,于是又扭头问傅珩:“大人,是有人报案吗?” 傅珩看她一眼,目光却是对着那边的杨家父母:“本官接到报案,说是两年前杨钟死亡一事另有隐情,今日便过来查探。” 杨家父母被这阵仗吓得不轻,险些以为杨钟生前是惹到了什么大人物,走路都有些哆嗦了。 于是就变成了几人一同上山,并且由于锦衣卫人数众多,临县是个小地方,没见过这般热闹的场景,又听说杨家的小子的死恐怕另有隐情,个个都抄了小路打算去瞧个热闹。 傅珩问道:“你今日是因宋小姐之托?” 姜芜点点头:“根据她的描述来看,杨钟的死的确是有些蹊跷在里面,两年前,极有可能放跑了真正的凶手。不过大人……今日怎么你亲自前来了?” 傅珩毕竟是指挥使,很多事情并不会亲自出面,若是每一件案子都要他亲自惩办的话,恐怕他就再也不用休息了。 傅珩垂下眼帘,本不想说那些涉及到宫中的复杂事情,但是毕竟她人都已经来了,此时不说她也迟早会知道。 他颔首,淡淡道:“我接到密信,两年前,杨钟即将参加科考,可是临考前一个月,却忽然性情大变整日流连青楼,这一切都是因为他受到了威胁。” 姜芜愣住:“威胁?科举……难不成大人的意思是说朝中有人想把控科举?”这话说到后面,连她自己都忍不住觉得骇然了! 科举之事,何等重要,大邺如今的皇帝虽然是个不成气候的,但好歹是年纪大了,在位时并没有犯过什么错,也并没有格外宠幸哪个妃子搅的朝廷动荡不安,再加上朝中有一众老臣把持匡扶着,才能让大邺平平安安风调雨顺的到了现在。 这其中,官员选拔制度透明合理,是何等重要的事情,居然有人敢把手伸到科举上面来,若是有人通过这样的手段成了榜眼探花,那岂不是成了那人将来手中最有利的刀?更何况,若是有人辛苦读书数十载,却被人因为钱财的关系顶替,岂不是滑天下之大稽?寒了天下读书人的心。 “所以杨钟的死可能也和这个有关?他流连青楼,想让幕后之人看到他已经无心科举,但是没想到对方居然这样都不肯放过他……” 如果傅珩接到的密信无误,这背后到底是怎样的一个庞大组织? 说话间,便已经到了后山,杨钟的墓立在那里,墓前却还跪着一个女子,那女子身形单薄,梳着妇人的发髻,听见了来人的声响,也只是云淡风轻的微侧了侧头,淡淡道:“各位是来重查我夫君旧案的?” 宋琦上前一步想去拉她,口中轻唤道:“柳柳……” 这人便是万柳柳了,她并不是那种一打眼的好看,而就像宋琦说的,她是个很特别的女子,长相并不十分柔美,却有着自然而然的独特气质。 万柳柳站起身,向众人行了个礼:“妾身万柳柳,拜见各位大人。” 杨母忙上前将她拉起,对众人道:“这是我那儿子的儿媳,今日恰好来此扫墓。” 姜芜却是一眼看出,杨钟的墓前摆了新鲜的瓜果,墓碑也是一看就知道有人经常擦拭的样子,虽在户外,却连灰尘都很少。 212大人你做什么? 杨家父母年事已高,小女儿年纪且又太小,应当不会经常扫墓,更何况不仅是墓碑,这个墓的杂草也拔的很干净。 征求杨家父母同意过后,锦衣卫们开始准备刨土开棺,刨土的时候,杨家父母就默默垂泪,这时候姜芜看了一眼万柳柳,见她跪在旁边,脸上是冷冷淡淡的,似乎并没有其他表情,可若是细看了便会发现,她眼睛也是有些红的。 终于,随着一声:“起——”最后一点土也被扫开,棺钉被卸去,棺材盖终于被掀开,接下来便是一股陈腐的臭味,这个味道并不是尸臭,毕竟已经两年了,只是些陈腐的臭气罢了。 锦衣卫早已带来了仵作箱子,姜芜倒是有些好奇:“大人怎么知道我在这里?还特意带来了我的箱子。” 若傅珩并不知道她在此处,那他就会直接带上别的仵作过来。 傅珩自然不会说自己派了人随时注意她的动向,虽然他并不觉得这有什么错,但是直觉告诉他,如果姜芜知道了那说不准会生气。 他淡淡道:“宋琦最近动作有些明显,她想查清旧案,那便只能托你了。” 姜芜对傅珩向来是深信不疑的,她颔首:“也对。” 尸体很快露了出来,姜芜跳下坑,打算先做初步的检查,但是……当她看到尸骨的那一刹那,她便知道了这人绝对不是摔死的,不只是她,在场的恐怕是个人看见了都会知道。 “大人,此案果然有蹊跷,死者杨钟是被人毒死的,毒物应当是砒霜一类的毒物,尸骨颜色发青发黑,尤其是吼骨部分,死者是口服毒药。” 杨父和杨母壮着胆子往棺材里看了一眼,嘴里直喊着我苦命的儿,只瞧了一眼便双双哭晕了过去。 死者虽是中毒,但能不能肯定死者是中毒身亡还不一定,姜芜仔细检查起周身其他伤口,通常来说,如果死者生前和人搏斗,只要伤口够深,是一定会在骨头上留下一定痕迹的,但是死者刚好又坠楼,所以这具尸骨上的痕迹是有些多的。 她观察了很久,死者骨头上的伤多是直接骨碎,符合坠楼致伤的特征,并且她推断当时应该是后脑勺着地,所以死者后脑的枕骨碎裂,但有一个地方很奇怪,死者的前额也有一个很小的伤口,非常小,几乎看不出来。 这时候,一直未说话的万柳柳忽然道:“你如何断定,这具尸体就是我夫君?” 姜芜看了她一眼,有些奇怪她为什么会这么问,照理来说这个时候不是应该满脑子都在想丈夫生前是不是结了什么仇家么,怎么这时候却会考虑这个问题。 姜芜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经常会上来扫墓,这坟堆上几乎没有杂草,况且,后山离杨家如此近,棺材是大件,几乎没有偷梁换柱的机会,更何况这具白骨的骨龄和死者杨钟同样,坠楼时造成的伤痕这具白骨上也有显现,杨夫人这么说……是有什么别的言下之意?” 万柳柳抬眸看了她一眼,又缓缓摇了摇头,“我只是问问罢了。” 傅珩盯着这具白骨,眉心微蹙,半晌后他传令道:“传令下去,案件未告破之前,闲杂人等不得上山,这里需先封闭。” 那些远远瞧着旁观的,也有些发憷,毕竟锦衣卫可是他们惹不起的,传闻还说锦衣卫个个都生啖人肉呢!不过那个小姑娘倒是的确漂亮又能干,若是哪家能娶了这个小姑娘,怕是要烧高香咯! 乡县的人没有那些大官贵族那么深的成见,仵作虽是贱籍没错,可要这么说,多的是人从事贱籍的,难不成就活不下去了?当然,最主要的还是这姑娘长得好看,村民们没瞧着棺木里的白骨,只是听见了姜芜的言之凿凿,因为并不觉得恐惧,反而觉得姜芜可真厉害。 直到他们下一刻便瞧见那个看着是个大官的男人将那仵作小姑娘从土坑里拉上来,顺便搂了个满怀。 ——得,原来如此。 姜芜也是一时不察,土坑边的土是松软的,踩下去并不着力,她险些又摔了一跤,幸好有傅珩在旁边拉了她一下,不过大约是力气使得有些大了,姜芜竟又被他搂进了怀里。 肌肤相贴,傅珩启唇正要说邀她到长公主府一事,可没想到临开口了却又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他居然有些紧张——对他来说,这是一种堪称罕见的情绪了,堂堂的锦衣卫指挥使大人,居然会对一个十六岁的小姑娘感到紧张。 姜芜眼珠子乱瞟,莫名觉得现在的气氛可太尴尬了,情急之下,她忽然问了一个令人窒息的问题——“周大人呢?怎么许久未见周大人了。” 好好的,提周显恩做什么?傅珩面上冷了三分,放开姜芜,淡淡道:“他出公差了,要下个月才能回来,主持春闱。” 姜芜呆愣片刻:“周大人主持春闱?你们锦衣卫还管这个?” 傅珩撇开眼,颔首,至于其他的却是再也不说了。 姜芜又怀念起之前在北镇抚司的日子了,那时候周显恩就像个叮当猫,不管什么时候都能出现,自从她认亲之后,傅珩倒是还能见一见,周显恩印象里就只有那次在围墙边的树上见过一次了。 两人一同下山,姜芜无意中道:“上回周大人送我的酒还挺好喝的,只是不知道在哪里排队。” 傅珩脚步顿住:“上次?什么时候?” 姜芜随口道:“就过年前吧,我刚到侯府没多久的时候。” 你们二人什么时候一起喝了酒,竟也不告诉我?孤男寡女,一起喝酒,若是喝醉了,又是何种的丑态百出?更何况,周显恩的心思恐怕连宁律都看出来了,之前在画舫上,周显恩甚至都已经说了要娶她…… 若不是这人脑子是个傻的,恐怕早就和周显恩喜结连理了吧! 傅珩越想越觉得心里不舒坦,索性上前一步挡在姜芜面前,长臂一伸,“不许走了。” 姜芜脑海中缓缓浮现出一个问号。 傅珩这是又抽什么风了?姜芜刚要问,傅珩忽然身子一弯,结果下一刻她便已经被傅珩个拦腰抱起了? 姜芜完全呆住,从耳尖到脸颊全红了个遍:“傅…大人你这是做什么?” 213琴女 若是要认真的和傅珩说这个问题,傅珩其实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这人做事向来是随心所欲的,世人皆道他跋扈,但是他这其实并不是跋扈,若要换个更贴切一些的句子,那应当是张扬。 因此,傅珩只是淡淡道:“地上泥泞,怕你湿了鞋袜。” 姜芜沉默半晌,然后发出了灵魂质问:“那方才上山的时候怎么不抱我?我现在鞋袜已经脏了啊。” 这时候两人已经走下了山,傅珩也将人放了下来,他两手抱胸,忽然道:“你为何不羞怯?”方才居然如此自然的说什么抱不抱的,得亏是他在这,若是换了旁人,恐怕要以为姜芜是在暗示什么了。 不像他,正义凛然。 姜芜挑挑眉,总觉得傅珩今天像是吃错了药,她同样理直气壮道:“为何要羞怯?大庭广众之下,难不成别人还能编排出什么莫须有的蝇营狗苟情节?再说了,锦衣卫里的兄弟们不是都知道,我是你的下属嘛,这叫人道主义关怀。” 待会,最后那个词用的是不是怪怪的。 傅珩瞥了她一眼,最后冷哼一声:“孺子不可教也。” 几人下山之后,杨父杨母才慢慢从悲伤的情绪中缓过劲来,杨母哭道:“你们可确定,我儿真是被人毒死的?” 姜芜点点头。 杨母顿时捶胸顿足,坐地大哭:“我儿啊!我儿是得罪了什么人呐!” 杨父也在一旁抹着眼泪,突然杨父膝盖一软,“噗通——”一声跪在了姜芜面前:“大人,大人求你,还我儿一个公道,他辛辛苦苦读书十几载,最后竟死在了春闱前一月,这不公平啊!” 的确不公平,如果真如傅珩所言,杨钟之死就是因为他学识太过,被人盯上了,怕他若参加了考试,恐怕要名列前茅,挡了人家的路。 姜芜心情沉重了起来,吩咐锦衣卫将墓看好,自己则和傅珩等人先回京城,查探怡红院。 杨钟就是在这里死的。 时隔两年,希望其实相当渺茫了,别的不说,就说这毒物,若是案发之时立刻检查,恐怕还能有些蛛丝马迹,这事都过去两年了再查,八成是查不出什么东西来的。 等他们好不容易车马劳顿回到了京城,天色也渐渐黑了下来,京城毕竟地方大,青楼也是有许多的,例如这平康坊,怡红院,醉春楼,而这其中,平康坊是规模最大的,怡红院就是规模最小的。 怡红院在京城的众多青楼里,甚至是有些不够看的。 姜芜正要拔腿进楼,刚往前走两步又被傅珩提溜着后衣领拉回来,姜芜回头,疑惑道:“怎么了?” 傅珩上下看着她,“自从两年前出事之后,怡红院便不让女人进去了。” 姜芜有点茫然,“我是来查案的也不行吗?” 傅珩似笑非笑的看着她:“可你要记清楚了,这案子若真和科举有关,便不能打草惊蛇,要么你今晚别去了?” 姜芜直觉不行,这案子是宋琦拜托她的,她要是现在就撂挑子不干了也太不好了,“那怎么办?” …… 华灯初上,怡红院开在淮水河畔,来来往往的人群熙熙攘攘,老鸨画着夸张的眼妆,身姿妖娆的在门口揽着客,打眼一瞧,那边来了一个好高大的男人,穿着一身黑色的锦袍,虽然认不得脸,但瞧着也知道是个有钱人家的公子哥,那公子旁边还有一个……戴着兜帽的怪人。 那怪人比他矮了不少,身上穿着一件黑色的斗篷,还戴上了兜帽,浑身上下是裹得严严实实,连脸都看不清楚。 老鸨呆愣两秒,上前笑道:“两位公子,这身装扮是?” 那缩在斗篷里的矮个子把头埋的更低了,另一个高个子的俊俏公子则道:“这是我那幼弟,今天来见见世面,家里管的严了些,所以才戴上了兜帽。” 老鸨顿时露出一个“懂了”的表情。 她笑道:“那您可真是来对地方了,我们这怡红院啊,保管叫你幼弟开眼!小红,来招呼贵客!” 那个叫小红的侍女立马便领着二人直接去了二楼雅间,那裹在斗篷里的人到了雅间,四下无人了,才悄悄松了一口气。 她小声问:“这里没人能看见我了吧?" 傅珩淡淡道:“没有。” 于是她松了一口气,立马拉开兜帽,露出一个俏生生的小脸来,此人正是姜芜。方才在怡红院门口,因为来不及回去男扮女装,更何况姜芜并不认为她有那样高超的易容技巧,所以便只能够直接买了个兜帽,至于斗篷……其实就是傅珩的披风,但因为穿在她身上太大了,基本可以直接当成斗篷了。 姜芜抿了口桌上的茶,又问道:“我们这样虽然是隐蔽了,但是怎么才能不打草惊蛇的情况下知道当时的情况呢?” 正说着,推门进来一个侍女,姜芜吓了一跳,下意识就想抓起兜帽戴上,那侍女却只是看了姜芜一眼,面上并没有太多惊讶之色,给姜芜整懵了,心想我到底要不要装一下? 倒是那侍女开了口:“这位姑娘不必惊慌,这里虽说不让姑娘进门,但是每天都有不少凑热闹的官家小姐跟着自己的兄弟进来,只要不生出事端来,也是无事的。” 姜芜懵逼的点了点头,心说你挺懂行啊。 那侍女又看向傅珩,福了福身道:“这位公子,既然有女眷在此,奴婢便叫人来给两位弹琴,如何?” 傅珩点了点头。 侍女便退了出去,傅珩回头一看,姜芜由于吃了太多糕点,现在正把自己噎的差点翻白眼。 姜芜灌了半壶茶才勉强咽下去,她挥着手道:“大人你是不知道,这糕点瞧着好吃,但是腻的要命。” 傅珩嗤笑道:“你自己吃的太多了怎么还怪糕点?” 姜芜理不直气也壮,“东西就是要给人吃的!我吃的快些不是更好么?若是它做的不那么腻,我就不可能噎到。” 就在这时,又进来一个琴女。 214撒谎 那琴女脸上戴了面纱,身姿柔美,也不说话,一坐下来就开始默默的弹琴,姜芜倒是对这怡红院的印象好了一点,毕竟这也不是她第一次上青楼了,之前平康坊她也是去过的,可惜平康坊现在基本是凉了。 琴女一曲琴音弹得姜芜是昏昏欲睡,她撑着下巴,磨磨唧唧的往手肘往桌上一撑,边听着琴音边往嘴里塞着玫瑰糕,这时候,她忽然闻到一种味道,一种非常独特的味道。 她四下闻了闻,又扭头去问傅珩:“大人,你有闻到什么味道吗?” 傅珩眉梢轻挑,“香味?”若是说香味的话,整个怡红院里到处都是香喷喷的,整个空气里都弥漫着各种香粉掺在一起的味道。 姜芜却说:“不是,刚才还没有的,好像就是……她进来的时候,才有的。”她指了指隔着珠帘弹琴的那位琴女。 傅珩眸光微转,忽然出言道:“停下。” 琴女不明所以,茫然的停了下来,她的手不再动了,这香味便淡下来不少了,姜芜站起身,走到她身旁,忽然问她:“你是不是认识万柳柳?” 琴女一抬头,竟有片刻的惊慌。 姜芜说:“你不用紧张,我认出你认识她,是因为你们用的是一样的头油,至少你们是在同一个地方买的头油。” 古代是小农经济,头油洗头膏之类的东西,通常都是谁家自己做了拿出来卖的,临县也不是什么多大的地方,并不像京城有香粉阁这样的专门卖胭脂水粉头油的地方,姜芜的鼻子很灵敏,或者说像她这样做高强度且专业度高的工作的人,在某一方面都会比较灵敏,姜芜能闻出来,这个人身上的香味和万柳柳身上的非常像,几乎可以说是以假乱真的那种像。 她甚至怀疑这根本就是同一批做出来的香料。 琴女呆滞片刻:“姑娘怎么会认识她?难不成是为了她夫君的案子?” 姜芜立刻抓住了琴女的手:“你好像很了解当初的事情?你知道多少?” 琴女目光游移:“二位是?” 傅珩这时上前,“本官乃锦衣卫指挥使,傅珩。” 琴女登时便吓了一跳,她瞪大了眼睛道:“原来是傅大人,小女子不知,还望大人莫怪。” 接下来,琴女便一五一十的说了她和万柳柳的关系——其实也没什么关系,她们是同乡,但并不是什么闺中密友,万柳柳是个聪明的女人,杨钟时候,为了维持杨家的生机,万柳柳只能自己做些头油头膏之类的东西拿出去卖,因为她做的东西质量不错,并且价格又便宜,所以生意十分好。 琴女说:“那万柳柳是杨家的寡妇儿媳,说起来她夫君死的那天,我也在呢。” 姜芜眼睛一亮:“那天发生了什么,你可还记得?” 琴女说:“那天我先是看见了万柳柳独自一人来了我们这里,然后进了一个房间,因为我想向她买下头油,所以便在门口等了一会儿,结果就听见他们在房间里争吵,万柳柳说些什么要杀了你之类的话,我不敢再听下去,便匆匆下了楼,过了一会儿,看见宋家嫡女带着万柳柳,也风风火火闯了进来,后来我凑热闹听说那宋琦上门替好友捉.奸,吓得那杨钟坠楼死了。” 姜芜听着听着,忽然意识到了一个盲点——所有人都说捉.奸,那总得有另一个人在场吧?一个人躺在床上算什么捉.奸啊。 傅珩说:“你确定你今天说的话都属实?” 琴女说:“属实的。” 姜芜则问道:“那你可愿意跟我们一起去告发万柳柳?” 琴女犹豫片刻,“可以。”谁知她话音刚落,傅珩已经长剑出鞘,冰冷的刀锋立刻就压在了她的脖子上。 傅珩神色冰冷,眉梢更像是染了冰雪一般,“你在撒谎。” …… 此时已是半夜,杨母半夜睡不着,披了衣服到了小院,便见到万柳柳又坐在小院的小板凳上,手里还捧着一本书。 杨母叹了口气,颤颤巍巍走过去,拍了拍她的肩:“柳柳啊,去睡吧。” 万柳柳抬起头,已是满面泪痕:“母亲,如今曙光就在眼前,我如何能安寝?夫君生前受了太多委屈,我若是不这么做,哪里有他沉冤昭雪的那一日?只是……可怜了琦儿,因为我,蒙受了两年的无端灾祸。” 杨母却淡淡道:“柳柳,你才十八岁,你往后的日子很长,杨钟的事,让我们两个半截身子入土的人去做,不好吗?你一定要亲自动手,锦衣卫办事,说不定还不如大理寺,我们已经赔了一个儿子进去,怎么能再连累了你?” 万柳柳却道:“我当初嫁给他,便是怀着孤注一掷的心,如今也不过是赌输了。” 杨母道:“可你那个朋友呢……她什么也不知道,她只想为自己,也为你讨个公道。” 万柳柳说:“若是改日能真相大白,她自然也能洗脱嫌疑,若是不能,我也已想好了退路。她是我唯一的朋友,我已经连累了她一次,不会再有第二次了,倒是你们二老这段时间辛苦了,还要装作与我不睦的样子,也亏得是她性格单纯,不然恐怕早就看出破绽了。” 杨母笑叹道:“若是那宋家姑娘和下午那个小仵作一样聪明,恐怕钟儿的事,当年也能有转机。” 听了这话,万柳柳也没有别的表情,她只是淡淡道:“在当初,从那人下局开始,杨钟就已经走到了死路上,只不过这条路是他自己心甘情愿走上去的罢了,就像我一般,我当初遇到他的时候,便已经注定我也要走上和他一样的路了。” 说完之后,万柳柳便也不再说话了,她道:“母亲,我扶您回去吧,明天……可还有一场戏要演呢。" …… 姜芜和傅珩出了怡红院的门,两人在这方面的意见是出奇的统一。 “既然琴女是在骗我们,用的还是如此拙劣的骗术,那么就恰好证明,万柳柳手里握着证据,只是现在不能给我们看,并且这一定和科举案有关。” 215科举 翌日一大早,杨家门口果然来了些锦衣卫,说是两年前的案子和万柳柳有关,宋琦也跟着来了,尽管在来的路上姜芜就已经和宋琦表明过其中利害,可是真下了马车的时候,宋琦还是忍不住眼眶通红。 过了许久之后,万柳柳才从小院里出来,她穿了一件淡粉色的短袄,配一条月白色长裙,裙边绣了一圈小花,这身衣服她似乎是许久没穿了,衣服上有了不少折痕。 万柳柳就这么一路走到了门口,这时候杨母从屋子里出来,突然快走几步,然后哭道:“你怎么能这么对我儿子……他对你不好吗?你为何要毒害他?” 宋琦震惊的瞪大了双眼。 万柳柳则开口叱骂道:“成婚不足一月便逛窑子花天酒地,成婚以前他是怎么同我说的?成婚之后又是怎么翻天覆地变化的?我实话告诉你,我不仅要杀他,我还要教他名声扫地!” 姜芜蹙着眉。 杨母争论不过,竟是直接晕了过去,又是一阵手忙脚乱。 傅珩扫了一眼万柳柳,厉声道:“来人!将掀翻押回北镇抚司!” …… 万柳柳一眼便看见了那琴女,琴女坐在凳子上,看起来有些不安,看见她进来,还使劲给她使着眼色,万柳柳没明白,反而还是按照之前想好的那样,从口袋里拿出一个纸包,里面包着少量的白色粉末。 “这里是砒霜,也是我杀害我夫杨钟所用的……毒药。”万柳柳刚一进门,便直接承认了自己的杀人事实,傅珩示意校尉将纸包呈上来,纸包有些发黄,且边缘折痕也极重,的确可以看出是几年前用过的东西了。 傅珩接过纸包放在鼻下轻嗅,点了点头。 “为何杀人?杀人之后又是怎样的手法?”傅珩问道。 万柳柳几乎可以称得上沉着冷静,“我和他是先相识再成的婚,那时候十里八乡都说他是个好人,有学问,后来他主动向我们家提亲,我们家自然同意了,可是成婚不足一月,他便性格大变,我从小性子就犟,听不得别人说我日子过得不好,便几次三番想去青楼把他带回来,可是这些都没用,他甚至还动手打了我。” 万柳柳哭着道:“后来,我觉得他已经不是我认识的那个杨钟了,所以我决定要与他和离,可是他说自己马上要科考,若是此时和离,对他必定有影响,我无法想象我嫁的居然是个这样的人……所以我想好要杀了他。” 姜芜心思回转,她道:“就因为这个?你的砒霜又是在哪里买的,哪家药铺?我们可让那老板过来与我们对峙。” 万柳柳却蹙眉道:“为何还要老板与我对峙?我已经承认了杀人,为何不将我关入大牢?” 姜芜挑挑眉:“办案要讲究的是证据,你只是拿出一个砒霜然后说你夫君是你杀死的,可万一你是想替人顶罪呢?再万一……你是有别的隐情呢?杨夫人,我要提醒你一句,替人顶罪,可是要判流放的。” 万柳柳抬头看了一眼那琴女,琴女通红着双眼,似乎想和她说些什么,但是到最后居然也没有开口,她直觉事情恐怕有些不对,却还是硬着头皮道:“我说的就是……属实的。” 姜芜叹了口气,“你何必呢?琴女已经告诉了我们事情的真相,如今这里只有我们几个人,你不用再担心被有心之人利用了。” 万柳柳震惊的抬头:“你……你们?你们当真没有怀疑过我?我夫,杨钟他当初逛青楼的事都是真的,我几次三番去怡红院找他那也是真的。” 姜芜说:“所以呢?琴女已经把话都原原本本的告诉我们了,是你让她来和我们透露出你在宋琦上门之前进过那个房间,更何况我们也已经找老鸨查证过两年前的帐,杨钟虽然经常宿在怡红院,但是并没有点过姑娘陪侍,这不就足以说明问题了吗?” “而且,这件事本就有古怪之处,杨钟已经去世两年了,就连宋琦也只是私下里拜托我调查,但是很快北镇抚司的人也收到了密信。杨钟当初本来就是这次科举的热门人选,书院里的老师都说他策论写的最好,虽然只是会试,但杨钟本该是会元,现在他死了。” 说到杨钟文章写的最好的时候,万柳柳脸上又呈现出一种既骄傲又难过的表情,她四下望了望,忽然说:“傅大人,坊间皆传你是阎罗,可我怎么觉着,这世界本来就是地狱呢,那些当官的,哪个不是阎罗呢。” …… 万柳柳写了一段很长很长的诉状,非常长,久到她好像要把这辈子的话都说完,把这十几年来所有的委屈都吐干净。 傅珩说:“你的意思是说,威胁杨钟的是罗侍郎?” 万柳柳点了点头:“我曾亲眼见过罗侍郎来找他,并且给了他一大笔钱,当时罗侍郎便威胁论他,说若是他不肯,便要让他付出代价,可是他不肯。他说他生来便是顶天立地的人,不可能和他们这种人同流合污,可是后来他就开始害怕了,他说他哪怕是已经放弃了,还是没有用,他们好像盯上了他,他们一定要看着他堕落,看着他不学无术,甚至……这些都不够,他们要的是这个人,永远消失。 姜芜回头去看傅珩,傅珩冷着脸,转着大拇指的玉扳指,“罗正,礼部侍郎,每年都是会试的考官,但据说他为人十分清廉。” 听了这话的万柳柳好像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他?清廉?不过是会试,他们便紧张的跟什么一样,生怕我夫君拔得头筹,可是我不明白,我劝了他,我让他再等一年,等风头过去了再考,也是一样的,可是为什么,罗正还是不肯放过他?” “这些当官的,他们的肚子里装着的心,到底是红的还是黑的?我夫都已经放弃了,为什么还要把他逼到这个地步?” 216杨钟 “那天,其实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又宿在了怡红院,我去找他,只能听见他说他不能再陪我了,我问他为什么,他只告诉了我一句话——祸不及家人。” “这到底算哪门子的祸呢?原来文章写得好,策论写得好,也是一种祸了,我夫君没有收过他们一分钱,他们却能这样堂而皇之的向弱者挥刀,这到底是怎样的一种无耻呢?” “那天在怡红院里,其实他跟我说了很多,他让我改嫁,让我快回万家去,甚至……他还亲手写了一封休书给我,说以后我和他就再也没有关系了,可我怎么舍得呢?” 本是春夜里的一株花,可后来,却长成了我心里的苍天大树。 万柳柳第一次见到杨钟的时候,是在书院的门外,她给邻居家大哥送了一筐土鸡蛋,想让他下了学之后顺便带回去,可没想到却在那里遇到了杨钟——她是早就听说过杨钟的,他是十里八相策论写的最好的人,人长得也清瘦英俊,虽然家里条件一般,但是几位老师都说他考取功名的可能性最大,同窗们还会翻着他写的文章在私底下传阅,后来便这事传到了那些还未给闺女找人家的贵女家中,也有不少人明里暗里给杨钟下过帖子。 可是他从来没有应过——他是那种一心只读圣贤书的呆子。 万柳柳本以为自己在他眼里也是一样的,可没想到那天,杨钟居然破天荒的主动和他说了话,他问这筐鸡蛋是要送给谁的,可以帮她送去,万柳柳说了名字之后,他还主动说了帮她送。 一来二去的,两人算是认识了,万柳柳还告诉了他,自己有个尚书嫡女的朋友,本以为杨钟一定会说那不如由她引荐,认识一下,毕竟就算是以后考取了功名,也大多会迎娶高官之女。 万柳柳自己都没想到,她问出那句话的时候,心里的忐忑全写在脸上。 可是杨钟却说不必,考取功名只为自己,为父母,也为了大邺的将来。 万柳柳很快便发现自己心悦杨钟,那样好的一个人谁不喜欢呢?他是那样的灿烂,那样的厉害,若是要用全世界最好的词来形容他,那也是不过分的,两人很快便是两情相悦。 杨钟说:“待我考取功名,我一定迎娶你。” 万柳柳答应了,也想好要陪他一起考取功名,依他的本事,定能拔得头筹,她也知道,杨钟春闱在即,怎么能在这个时候分心呢?可是有些事情,她的确是想错了。 她的父母并不知道她和杨钟已经私定终身,甚至已经为她打点好了,嫁给隔壁村的屠户,那屠户如今是个鳏夫,还有个六岁的孩子,年纪上更是比她大了一轮还多,但就因为他给的彩礼够多,所以才让万柳柳的父母为之心动。 杨钟知道此事之后,明白再也等不了了,索性干脆利索的上门提了亲,万家父母虽然舍不得屠户的彩礼钱,却也知道杨钟这人的名声和才情都比那屠户好了太多,所以也答应了婚事。 他们就这么成婚了,万柳柳也成了十里八相最令人称羡的女子。 他们都说杨钟是个好人,万柳柳该珍惜他的,的确,万柳柳一直都很珍惜杨钟,他们夫妻二人称得上是琴瑟和鸣,杨钟读书时,万柳柳一定从家里做好了热饭热菜给他送过去,杨钟也配的上她的好,面对外面那些诱惑,他从来是看也不看一眼的。 直到有一天,杨钟从书院回到家的路上,居然被人打了一顿,虽然没下多重的手,可也让他脸上肿了一块,没法去书院了,万柳柳十分紧张,问他,他却说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被打,他什么也没有做。 后来隔三差五的就有人来抢钱,甚至是在大街上明着抢,并且是只针对他的,杨钟慢慢明白过来味了,原来对方是不想让他去书院,春闱不足两月了,每年到了这个时候,就会有些人搞小动作,对那些在书院里名词在前的,会想尽办法阻止他继续读书。 可是这样也拦不住杨钟,他寒窗苦读了十几年,不就是等了两个月后的春闱吗?他始终以金榜题为目标,并且为此努力了一辈子。 万柳柳知道这些事,她十分担心,甚至想给他赁个屋子,让他就住在书院旁边,这样便不用每天回家,也就更不用担心每天回家路上会遇到的那些无赖了。 杨钟没有同意,因为她们没有钱,这些年来,杨家为了抚养他念书,已经花光了整个家的积蓄,就连娶妻也是按着最低的排场的,若不是娶妻没有个礼仪怕是要被人戳脊梁骨嘲笑,杨家连个婚礼恐怕也是办不起的。 万柳柳自认为这件事也仅仅只是止步于此了,可是他没想到,原来前面的无赖、混混,都只是试探,那天晚上杨钟回到家,也不说话,只是甩了一个纸包扔到了桌上,万柳柳打开纸包一瞧,竟然全是银票。 起初她是很高兴的,可是很快她就发觉了不对劲,什么人会给杨钟这么大一笔钱?她问杨钟,杨钟苦笑道:“是罗大人。堂堂的礼部侍郎,居然让我放弃今年的科举,理由是我太出类拔萃,也是会挡了别人的路。我自然不愿意,我寒窗苦读了十几年,在这个时候放弃,我怎么对得起自己?” 万柳柳觉得自己夫君是个十分有气度的人,并且表示不管是什么选择,她都会支持他。 结果没过多久,杨钟没事,她出门买菜的时候却被一伙人莫名其妙劫走,关了两个时辰,等到了子时,杨家人急疯了的时候再将人送了回来,并附赠一张纸条:你知道该怎么做。 事情已经走到了这一步,杨钟不得不放弃,不只是为了万柳柳,也为了他年迈的父母和年幼的妹妹,他真的放弃了,他和书院老师告了假,本以为此事到此为止,他明年再参加科举。 可是他没有想到,坐在上面当官的那些人,心大约真的是黑色的。 217休书 万柳柳并不在意杨钟这次会试能不能参加,她只在意杨钟这个人,只在意那个是在书院墙外,替她拿起那筐鸡蛋的人。 可是她也知道,杨钟并不甘心,辛苦读书了十几年,起早贪黑,哪怕是娶了她,可也是因为如果他们不成婚,那万柳柳就要被迫嫁给别人了,可是娶了之后,他也一刻都没有耽误过书院的学习。 杨钟为此颓废了一阵子,可是虽然他已经决定了放弃,但是背后的人并没有打算放过他,他们开始盯着他有没有上书院,杨钟无法忍受这种每天都被人监视的感觉,最后还是万柳柳给他出了个主意,让他去怡红院去厮混几天,要让背后那些人看到他的堕落,这样他们才能放心。 可是后来,万柳柳也不知道杨钟到底经历了什么,她只知道有一天杨钟回来之后,突然喝了好多闷酒,他跟她说,没办法了,再也没有办法了,他的这一辈子都要被毁掉了。 也就是在那个时候,她收到了杨钟给她写的休书,她知道杨钟是在保护她,可是万柳柳真的不理解,他们明明什么也没有做,只是好好读书,也是一种错吗? 再后来,杨钟和她说,自己决定赴死。 万柳柳当时都吓疯了,她问杨钟为什么要这样做,杨钟却不肯告诉她太多,杨钟只是说,如果他不死,他不从这个世界上消失,那么,万柳柳、甚至是整个杨家的人都要遭殃。 到后来,他说:“柳柳,你不明白,如果说每个人活在这世上都有自己的使命,那么我的使命,就是用我这条命,把这世上所有的不公平都戳穿。” 万柳柳和他说这世上没有那么多公平,更何况,不过是一年的会试而已,真的有这么重要吗?那个时候她不知道的是,杨钟所遭遇的,并不是要耽误一年科举而已,而是关于他这个人的一生,甚至是整个杨家的未来。 万柳柳想过很多种办法阻止杨钟去死,可是她怎么也拦不住,杨钟曾经在自己的文章里写过“一介布衣枯淡饭,不羁俗账写文章”先生曾经告诉过他,读书人,笔下应有万丈豪情。 可惜的是,夜色浓重,远处的山水和近处房屋的轮廓全混在了一块,这个小村庄里两天前刚下过雨,就连带着水汽的树影都朦胧成了晦暗不明的一块。 杨钟告诉她,砒霜是早就准备好的,他会死在怡红院的上房中,而万柳柳需要做的,是在他死后,帮忙把他的尸体丢到楼下。 他是那种万事都想的清楚明白的人,他知道如果他无波无澜的死在怡红院,这桩案子甚至不会有人在意,他只有把尸体,把血腥呈现在大众眼前,这桩案子才能被公之于众。 万柳柳哭了一个晚上,她答应了。 万柳柳也是个聪明的姑娘,她不仅明白了杨钟的意思,她甚至还做了更多——她把宋琦也拉了进来。 宋琦的身份不一般,如果牵扯进案子里,说不定能让尚书大人宋关山关注这件事情,所以那天的情况其实是,杨钟和她说好时间,自己在怡红院里身亡,而万柳柳则马上上楼,砒霜很快毒发,甚至都没来得及让他多说一句遗言。 万柳柳先带着宋琦,让她看见尸体,再趁她惊叫跑出去之后,自己把杨钟推到窗户底下。 她以为这样是万全的,一具血腥的尸体,和兵部尚书之女宋琦参与的命案,京城里这些官员,总要屈尊降贵看一眼吧?可是她没有想到,事情的发展并不会像她以为的那样简单。 罗侍郎并不打算放过杨家人,他们坚信杨钟的手上有对他们不利的证据,尽管万柳柳的确什么都不知道,为了自保,在杨钟死后,万柳柳哪怕在杨家,也要装作和杨家人不睦的样子,甚至宋琦……她对不起这个朋友。 宋琦受到牵连,去别庄上待了两年,这两年里,一直有人盯着杨家人,所以万柳柳什么也不敢做,就算她自己不害怕,但是杨钟的父母都已经年迈,杨钟的妹妹又太小了完全不能抗事。 直到今天,也是上面有人揭发了科举案,但做这件事的人,并不是某一个像杨钟一样的可怜人,而是因为这一块利益,动了另一位大人物的蛋糕。 …… 天边的星子孤零零的悬着,过了一会儿,越来越亮的却是那月光了,星子的光再亮,恐怕也亮不过月亮了。 “大人,刚才万柳柳说的话,可以作为佐证吗?”姜芜和傅珩并排走在街上,此时已是深夜,就连道路两旁的店面也都已经关上了门。 傅珩颔首,沉声道:“可以。” 姜芜又问:“那……杨钟的事,可以平反吗?”这话问出来之前,她便知道希望渺茫了,杨钟是自杀,哪怕真的可以有证据表明他是被罗侍郎逼死的,但毕竟没有实质性的证据,更何况从表面上看,杨钟就连成绩、学问都只能从书院老师的口中得知,毕竟他是主动放弃了会试。 傅珩不知道说了什么,姜芜没有听清,因为这时候一道惊雷落下来,将他的话音悉数打散了,姜芜张了张嘴,突然意识到这完全没有答案。 天上毫无征兆的下起了大雨,万柳柳和琴女一同出了北镇抚司,两人回去的路上经过怡红院,万柳柳抬头看向二楼后窗,两年前的一个午后,也是在这里,她亲手把她的夫君推了下去。 “这雨下的也太迟了些……”她喃喃道。 琴女安慰她:“别担心,你才十八岁,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是吗?可我怎么觉得,再也没有以后了呢。 万柳柳说:“我夫君曾与我说过,做人做事,要无愧于心,科举之事,对我们来说无异于蜉蝣撼树,但对他们来说,也不过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罢了。” 琴女说:“但至少,他是无畏的。” “他是用宏伟心愿的人的,他希望能凭自己的力量,让我让爹娘过上好日子,只是他失败了而已。” 218身死 这天上的雨落得,就跟被谁捅了个口子似的,姜芜从床上爬起来,眯起眼睛穿好衣服,墨画端着热水进来,仍记得姜芜之前的吩咐,她说:“大小姐,你曾让我打听的那些外面的事,如今已有了结果了。” 姜芜之前正是让她帮忙打听的罗侍郎那件事,因为她现在的身份确实不方便大招旗鼓的到处打听,便让墨画代劳了。 墨画先将水盆放在了架子上,边伺候姜芜梳洗边道:“具体的事情奴婢也只是听坊间的传闻罢了,据说那罗侍郎平日里为人十分谦虚,怎么也没想到居然会卷进这样的事情里,不过他只是个侍郎,坊间传闻和平王有些关系呢。” 姜芜蹙眉,这事这么简单么? 姜芜问:“所以这个科举案就是,罗侍郎和平王一起干的?目的是把持朝政?” 谁知道墨画听了这话,也是愣了一下:“什么科举案?科举这样的大事,谁敢轻易插手呢?现在坊间传的,都是贪污一事,罗侍郎身为礼部侍郎,贪了一大笔银子,但是关于平王的部分,都是坊间那些人以讹传讹的,谁也不知道真的假的,平王堂堂一个王爷,想来应该不缺这点钱吧。” 姜芜完全愣住:“什么?贪污?” 墨画点点头:“对啊,大小姐,你方才说科举?奴婢从未听说过有何事是跟科举有关的,只是听说那位罗侍郎曾做过会试的考官罢了。” 姜芜呆了呆,她感觉自己声音发哑,好像有什么东西从卡在了她的喉咙里,教她怎么也说不出一句囫囵话来,“贪污之事,已经定断了?况且……你可有听说过杨钟这个人?” 果不其然,墨画疑惑的摇了摇头:“杨钟是谁?奴婢从未听说过此人。” 姜芜收回目光,轻叹了口气,她摆了摆手:“不必了,这件事不必再打听了。” 墨画虽然不明所以,但还是愣愣的点了点头。 过了午后,宋琦便又上门来了,今天她穿了一件一袭樱粉色牡丹暗纹长袍,外罩一件玫瑰纹罩衫,手里提着一个食盒。 姜芜和她见礼过后,吩咐墨画给她上了茶,上过茶后,姜芜便让闲杂人等都退了出去。 “此事已有定论,只是你的名声恐怕还是……没法恢复了。”姜芜道。 宋琦不在意这些,她摇了摇头:“我当初之所以来求你,其实也是因为柳柳,当年的事大概真的是有些蹊跷的,我的名声我倒并不太在意,我真正在意的东西其实是万柳柳,毕竟死的是她的夫君。” 她叹了口气,又吹了吹茶面上的细碎叶片,缓缓道:“昨天晚上柳柳已经把所有事情都告诉了我,我不怪她,更不可能怪你,她昨天晚上还特意做了些糕点,让我给你带过来,说是感谢你帮她破案。” 姜芜摆了摆手:“哪里称得上感谢,事情的真相一开始就握在她手里,她只是想找个机会为夫君平反罢了,只是……或许我们的力量还是不够,时至今日,世人还是不知道,状元本该是谁。” 宋琦也是忍不住黯然,却很快调整好情绪,她将食盒摆在了桌上,道:“这是她昨晚给你做的,今天一大早便委托人送到我府上了。” 姜芜也没多想,和她一起打开食盒,里面摆着四块模样还不错的糕点,并且还有一股花朵的清香味。 “这个是玫瑰糕?”姜芜拿起来闻了闻。 宋琦却蹙眉喃喃道:“她明知道我花粉过敏,又怎么会给我做玫瑰糕呢?” 姜芜随口道:“你对花粉过敏?” 宋琦想了想,说:“算是吧,幼年时期每到春天就会起满脸的红疹子,和我相熟的人基本上都知道的,更何况……其实柳柳她并不是一个对做菜多熟悉的人,她只是会做一些头油之类的东西。” 姜芜直觉这事有些不对,“她若是真心要感谢我,为何不亲自送给你?你和她这么多年的情谊,她连见一面也不肯吗?再说了,她要感谢我,为什么不直接送到北镇抚司去?” 宋琦也一下被她吓白了脸:“你什么意思?” 姜芜心里有些忐忑,但理智却让她先闭口不谈,她说:“先不说那么多了,既然你不能吃这个,我们看看盒子里有没有她留下的信什么的。” 两人很快便翻开了食盒,结果盒子的底部什么也没有,宋琦犹豫道:“会不会是我们想错了?” 结果就在这时,姜芜直接掰开了糕点中的一块——里面放着一张纸条。 纸条上的内容其实也很简单,只有几个字,甚至还写的不太好。 “对不起。” 宋琦慌张的拿起纸条,心里直觉不好,可是又不敢去想那个可怕的猜测,她二话不说便抓起了姜芜的手:“你跟我走。” 姜芜愣住:“你的意思是?” 宋琦再一回头已经是眼眶通红,她说:“我也不知道怎么了,但是她个样子,说不定……” …… 若要世人评价美人,大多是看三点的,皮相,骨相,和身段。 严格来讲,万柳柳不属于任何一种,她没有令人惊艳的五官,也没有白皙细腻的皮肤,但是每当她笑起来,便如那天上的明月繁星一般。年轻的男人们大多爱美人的皮相,爱她们柔白细腻的肌肤和欲语还休的双眸。 可是当杨钟站在怡红院的二楼从上往下俯瞰时,面对满屋子的莺莺燕燕时,他心里浮现出来的,却是万柳柳笑着唤他夫君的样子。 我的好柳柳,我怎么就负了你一生呢?倒不如嫁给那个屠户,好歹一辈子吃穿不愁。 罗侍郎和他说:“你还年轻,若是坚持己见,恐怕要吃大亏的。工部尚书是什么人?他贪污的账本能被你拿到,你以为这是件简单的事吗?你将账本给我,此事一笔勾销,你明年一样可以参加科举,我可保你一生无虞。” 他听见自己说:“不了。” 姜芜和宋琦赶到杨家的时候,杨父杨母已经在门口挂起了白布,宋琦浑身发着抖走进里屋,只看见万柳柳穿着自己出嫁那天的嫁衣,阖着眼睛,安安静静的躺在床上。 就像睡着了一样。 小院外由远及近的唢呐声也没能让她睁开眼睛。 219身世 话说这日子也过去快一个月了,万柳柳的后事也已经安排妥当,最终还是傅珩出手,给临县那边的官员打了招呼,毕竟杨父杨母已经年迈,还有个小女儿要养,若是以后再也不管这家人了,恐怕杨家的女孩都没法活到成年。 开春游湖在大邺是一个十分特殊的节目,对于相爱的人更是。到了适婚年纪的男女会在这一日纷纷出来游玩,这一天也造就了许多才子佳人的佳话。这一日,京城中的贵族子女们又各有各自的玩法,有的人是跟着华丽且雕龙画凤的大花船,有的人则是自己租了小船,大多数年轻的高门小姐公子、贵族女儿、公主皇子之流都会坐在大花船上,说白了其实就是一场相亲罢了。 只能说古人的确是够含蓄的,明摆着是相亲,还要说是给大邺祈福。 除此之外,这开春游湖,年轻女子们大可在这些公子们面前展示一番自己的才艺,若是真有那才貌双全的,当即便令不少公子打听家世的也有,但也有那专门只为展示自己的,第二日便会名满京城了。 所以所谓的开春游湖,其实也是一个比赛,名门闺秀们暗暗较劲,到了适婚年纪的,谁也不愿意自己无人问津,所以大多铆足了劲想在今天展示一二。 但是对宋琦和姜芜来说,那自然是越低调约好了,她们并不想出风头,只是不想显得自己太独特。 所有人都参与的东西,如果这时候有哪一个人出格,那落在了旁人眼里,便成了十恶不赦的事情。 这事是早先姜芜就和姜青山报备过了的,只是临行前,姜青山让她带上姜潞。 姜芜蹙眉,实在搞不懂姜青山打的什么主意了,她淡淡道:“我同宋家小姐已经约好了同去,这个时候突然要带上妹妹,恐怕不合适吧。” 姜青山却罕见的软了语气:“她最近情绪不好,你多担待。” 姜芜心想你还会关心儿女?她脑子一抽,脱口而出道:“父亲竟还会关心儿女?我倒是从未想过还会从父亲嘴里听到这个。” 姜青山顿了顿,坦然道:“之前一直有些事情没有与你说清楚,对你和姜潞都不好。” 姜芜心思回转,她笑道:“父亲有什么话,直说便是。” 姜青山道:“其实姜潞同你一样,也是我的亲生女儿。”他以为姜芜听了这话会十分震惊,毕竟之前真假千金的事情闹得是沸沸扬扬,这都几个月了,所有人都以为是平宣侯府仁义,才留着假千金姜潞在府里,却没想到,其实姜潞也是他的亲生女儿! 姜青山却没料到姜芜原来是这个态度。 她从头到尾都是冷淡自矜的,哪怕是听到了这样翻天覆地的消息,她也只是淡淡颔首:“既然父亲不想再和我遮掩了,那我也直说了吧——我早就猜到了。” 姜青山蹙眉:“你说什么?” 姜芜表面上是笑着的,可细看却会发现其眼眶微红:“早在父亲只肯认我为义女的时候,我便猜到了,您是什么身份,您是堂堂的平宣侯府,这个府里没有女主人,更不存在妾室争宠隐瞒真相,你一定比很多人都要早的知道姜潞的身份,但是你没有戳穿。” 她站起来,径直走到了姜青山面前:“所以其实在你眼里,哪个女儿是谁生的,根本就无所谓,你在意的只是谁能给你带来利益罢了,我一开始也不明白,为什么姜潞和姜雪兰,一个是你亲生的女儿,一个是被报错的孩子,你却对姜潞更好,哪怕姜潞的确对你更有用,可你和她毕竟没有血缘关系,你就不怕她将来反咬你一口吗?” 她继续道:“但后来我知道了,尤其是老夫人的事情之后,段姨娘死了,官哥儿直接被抱走了,他又被送到了哪里?拜老夫人的死所赐,我终于开始关心十几年前的事情了,得知了当年还有一位方姨娘,她叫方媚是不是?当年是她把我和姜潞调包的是不是?” 姜芜本人其实现在并没有很多大悲大喜的情绪,真正在意这段往事的,是原身的情绪,是这具身体苦寻了十几年的身世真相一下被揭开时,她身上自带的悲怆,这悲怆让姜芜不知不觉落下泪来,姜青山怔怔的看着她。 ——“所以,父亲你根本不在意我的死活,你只在意你自己,你只在意这侯府的荣华富贵,偏偏这荣华富贵,也不知道你是要给谁享的,百年之后你在地底下见到我娘时,当真不会愧疚吗?!”姜芜几乎是凭借本能喊出了最后一句话,她的原身似乎受到了影响,现在心脏跳得飞快,就连指尖都是冰凉的发颤。 姜芜胸膛起伏,眸中全是努力,姜青山却是在她最后一句话话音还未落时,一时情急,竟劈手打了她一巴掌! “啪——!” 一声脆响之后,两人都愣住了。 姜芜捂着脸,眸光已经恢复平静,面对着震惊的姜青山,她淡淡行礼,“父亲待会是准备罚我禁足还是要扣我的月银?” “你……你说什么?”姜青山只觉得吼间滞涩。 姜芜挑了挑眉,又恢复了那副清冷自矜的模样:“父亲应当是不会将我逐出府的,哪怕我屡次顶撞于你,毕竟对你来说,我是要去和亲的,姜潞则主动提出可以嫁给安王……我们都是有用的,不是吗?” 语罢,姜芜也没理他,自顾自出了书房,却没想到在门口遇见了正好进来送茶水的姜潞,也不知道她在门口听了多久。 姜潞也没料到这人说出来就出来了,也是结结实实愣在了那里。 两人尬在门口,最终还是姜芜冷冷道:“今天下午的游湖,你最好是跟姜橪一起去,我已经有约了,如非必要的话,我们还是不要碰面的比较好,你说呢?” 姜潞听见屋里似乎有脚步声,她忙带了点哭音出声:“我不是故意要偷听的,姐姐你……” 就在这时,书房大门被打开,姜青山从里推开门,脸色晦暗不明。 姜芜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姜潞,最终她什么也没做,摆摆手走了。 220开春游湖 姜潞进了书房,先将热茶放在了桌上,再柔柔地行了个礼:“父亲。” 姜青山第一次打量起自己这个女儿来,她今日穿了一身银鼠褂配梅花纹长裙,挽了一个流云髻,鬓边别了一只梅花白玉钗,行走间便犹如仙子下凡一般——这是他一直以来对这个女儿的印象。 由于政务的缘故,他确实不经常回府,每月只有教养婆婆定时向他报告姜潞的情况,这个女儿从小到大,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也用不着他操心,这个女儿确实也长成了他想要的样子,她柔弱而美丽,若是没有姜芜的突然出现,这个女儿会是他骄傲也最有用的那一个。 姜潞看着他,忽然眼眶一红:“父亲,方才姐姐的意思是,下午的游湖她不愿和我一起去。我如今身份尴尬,今天下午怕是去不了了……只是下午安王应该会去……” 果然,一听她提到了安王,姜青山脸色稍缓,他顿了顿:“她不过是一时赌气罢了,你哥哥下午也去,你叫他送你便是。” 姜潞点点头,忽然又柔声道:“我方才在门外,听到姐姐和父亲争吵,这事我本不该我多嘴的,毕竟我现在身份尴尬,可姐姐性子直率,向来是有些我行我素的,现在还是在家里,自家人不会与她生分了,可姐姐这性子,怕是要改一改的。” 姜青山叹了口气道:“她毕竟十几年都在外面生活,性子直率一些也是常理。” 姜潞眸光微闪,状似不经意道:“直率是好事,可这里是京城,说起来女儿倒是听到了一些风言风语,说是姐姐和那锦衣卫指挥使关系非同一般,还在街上拉拉扯扯的。” 姜青山猝然回头:“你说的可是真的?” 姜潞眼睛里满是无辜和茫然:“难道父亲全然不知?也对,这样的小事不会叨扰到父亲眼前,也不过是些人云亦云的传言罢了,说是那傅珩对姐姐十分好,在大街上两人便拉拉扯扯的,哪怕是如今姐姐认回了身份,还是隔三差五出门跑去北镇抚司,说是办案,实际上是……” 她忐忑的抬了抬眼皮,有些欲言又止。 姜青山几乎要气得一个仰倒,姜芜她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她以为如今她是什么身份,傅珩又是什么身份?国公府、长公主府,哪一个是好相与的?更何况傅珩此人也是乖张得很,姜芜若真是嫁了他,以后还不知道怎样呢! 更何况,如今和亲之事,虽然还没有盖棺定论,但也已经八.九不离十了,如果现在这个时候,长公主府或是国公府再出来搅合,这事可就复杂了。 他当即气道:“今天之后,你负责教她礼仪!” 姜潞抿抿唇,“好,姐姐的事就是府里的事,我一定不会辜负父亲的期望的。” 说着说着便到了临行的时候,这时姜潞才忽然问了一句:“父亲,刚才您和姐姐说的那些事,其实我……是知道的。” 姜青山一呆:“什么?" 姜潞垂下眼帘:“我的身世其实,在姐姐进府之后,我便也知道了。但父亲您不必忧心,我不是姐姐,我没有她那样的孤注一掷,父亲一直以来都是我仰慕的对象,不管是为了父亲、为了平宣侯府,还是为了我自己,我都会努力完成父亲的愿望的。” 这番话,姜青山亦是动容:“她已经把利弊剖析的那样清楚,你不应该像她一样怨我?” 他说这话时却是没有考虑到,姜潞和姜芜本就不一样,姜潞这十几年的错换人生,是从庶女变成了嫡女,还成了京城赫赫有名的豪门小姐,可姜芜却不是这样的,她在市井摸爬滚打了十六年,是她运气好才得了傅珩的青眼,如若不然,她就算不死在那个青石小巷中,按原主卑怯的性子,恐怕也是受不了旁人那样戳脊梁骨过活的。 姜潞诚心道:“父亲肯让我有个栖身之所,便很感谢了。”她这番话说的是既心酸又招人疼,饶是姜青山也动容了片刻,这个女儿当真是在为侯府着想。 他不需要和儿女们维持良好的父女、父子关系,对他来说他平生最在意的事情,便是侯府的荣耀,这个他花了半辈子时间抢来的位置。 …… 马车是宋家那边安排的,很是豪华。 姜芜不知过了多久,只听外头的车夫一声吆喝,马车摇摇晃晃的停了下来,姜芜早就和宋琦说好,今天只是搭个伴,但在外面还是要装作稍有些熟悉的样子。 几个丫鬟在外边将帘子挑开,姜芜先下了车,待她和宋琦一道走到岸边草地时,旁边的闺秀们都在为美景赞叹,而姜芜和宋琦……不约而同的打了个哈欠。 宋琦:“不如让我去练剑。” 姜芜点点头:“我不如多看两本医术,我们走远点,待会她们商业互吹的时候别碰到我们了。” 光是想想那个场面,就觉得尴尬到脚趾扣地了。 现在方是下午,透蓝的湖水映着天空的浅白,湖边三三两两站着人,有吟诗作对的,有弹琴书画的,姜芜和宋琦对视一眼,然后很默契的走到旁边去了。 姜芜吸了吸鼻子:“这游湖得办到什么时候去?” 宋琦说:“起码得到天黑,天黑之后才是重头戏呢。” 姜芜一脸惊诧:“那离天黑起码还有好几个时辰,大清早让我们坐在这干什么,而且你不觉得他们特别像那种公园相亲角吗?” 宋琦:“哈?公园?相亲角?什么东西?” 姜芜顿了顿,“算了,没什么。” 两人正在岸边百无聊赖时,却听见不远处外头传唱的小厮拖着嗓子长长地喊了一声:“锦衣卫傅大人到——” 谈笑声戛然而止,所有人都在这一瞬间之内立马安静了下来,接着各处的目光,便纷纷汇集在一起,落在那拨开树林走近的人身上。 傅珩目光很冷,今日穿的仍是一件黑色长袍,他脸上虽然没有太多表情,可光是站在那里,就已经足够引人注目了。 有那胆子大的官家小姐本想上前一步,可没料到傅珩脚步未停,竟是看也不看这许多人,而是径直朝着远离人群的姜、宋二人去了。 221帮她 宋琦扯了扯姜芜的袖子,小声问:“你同傅大人交好?” 姜芜想了想,觉得也不算交好,但是如果要说的话,关系又似乎是不错,姜芜愣愣的点了点头,然后又说:“其实也没有特别好…主要是我以前不是在北镇抚司做事吗?” 说话间,傅珩已经到了近前,他见到姜芜,眉眼间的神色才总算是缓和了一些,“什么时候到的?” 姜芜低眉顺目道:“刚到不久,大人你怎么会来?”她的言下之意其实是,这种场合傅大人您来是不是不太合适? 可惜傅珩这厮应当是没有听出来的,他挑了挑眉,轻慢道:“我若说是来找你,你信不信?” 姜芜毫不犹豫的摇了摇头:“当然不信。” 傅珩看了一眼宋琦,后者倒是十分知趣的立马走远了些,四下无人,傅珩这才道:“安王今天会来,我有事同他商量。” 姜芜点点头,“所以……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她问出这话时是真打心底里的迷惑,傅珩和安王的事和她有什么关系,难不成又要拉着她去?虽然姜芜站在这里是真的无聊,但她也不想再和安王平王这些人扯上半点联系了,俗话说阎王打架,小鬼遭殃。 “你待会同我一道,进大船便是。”傅珩淡淡道。 他似乎并没有打算解释一下前因后果。 姜芜有些郁猝,回头去看宋琦,只见她还站在原地,无聊的抠着手指,她心下一软,对傅珩说:“可我今日是和宋家小姐一道的,现在若是抛下了她,恐怕不好。” 闻言,傅珩轻轻蹙眉,这时候却是姜橪朝着宋琦走了过去,姜芜瞧的是目瞪口呆,心想姜橪什么时候这么关心宋琦了? 这时候,姜橪已经走到了宋琦身边道:“今日你和我妹妹一起?” 宋琦不明所以的点了点头,又说:“你若是不放心的话,大可跟着我们,反正今天也不过是应付过去的场面罢了。” 姜橪挑挑眉:“她哪里用得着我担心。” 姜橪接着道:“你只会舞刀弄枪,待会若是要才艺比试,那岂不是会丢脸?你不如跟着我,这样一定没人敢让你比试。” 姜橪自认为想的很全面,如果今天宋琦是独自一人前来或者是和姜芜一起,那么就一定会有那不怀好意的人故意让她们两个表演,但如果是跟着公子一道,那碍于这公子的官职地位,就没人敢再乱点名了。 然而他忘了,宋琦这人向来是比牛还犟的。 宋琦干脆利落的摇了摇头表示:“不要,你又不是我什么人,你帮我挡着算什么回事?更何况,别人点了我的名,我便要去吗?若是这么听话,我也不是我了。” 姜橪被她的话噎住,张了张嘴本来想说什么最后也咽了回去。 …… 开春游湖,是京城里这些贵族公子小姐们认识人的手段,是除了之前的元宵灯会之外的。 今日来往的小姐多是京中的高门大户,上次灯会也是,但那时候姜芜性格也比较低调,因此注意到她的人并不多,平宣侯是有爵位的侯爷,平宣侯府也可以说是位高权重了。许多人都是今日头一遭见到这位平宣侯嫡女。 大多数人都只知道平宣侯的嫡女姜潞才名远播,听说她不仅貌美如花,又生了一副菩萨的慈悲心肠,而那个认回来的嫡女,就算还不知道她长什么样子,但听说这人之前居然是个仵作,第一印象便不怎么好。 可谁知,今日一看,却是万万没想到的风姿绰约,如此出众。 只可惜美人身边竟还站着一个瘟神!傅珩身材高大,又是手把手扶她上了船,姜芜上了船之后抬眼,只觉得众人的目光全锁定在她们二人身上,她以为是因为身旁的傅珩,并没有意识到居然是因为自己。 身后的姜潞却是抖着手,轻咬贝齿——她出门之前花了不短的时间来打扮,她自信这一身白色是非常适合她气质的,她本就貌美,穿上一身白衣,更是犹如仙女一般出尘漂亮。 从小到大,她的礼仪都是最好的教养嬷嬷在教,她自信这里绝对没有人能比她做的更好! 可惜当所有人都是一个样子时,那个出格的反倒是引人注目了——姜芜步伐随意,但是不轻不慢,更何况她可没有那些女子含羞带怯的习惯,她走起路来是落落大方的,居然吸引了不少的目光。 “不知道姜家大小姐如此绝色,待会会在哪里落座。” “说起来那姜家二小姐没和她一道?难不成这真假千金的芥蒂还未消除?”姜芜身边跟着的是傅珩,宋琦身边也站了一个姜橪,最后居然让姜潞变成了孤零零的一个。 “家里既然出了这样的事情,何必要两个都出来,岂不是非要令一人陷入尴尬的境地?”有人忿忿道。 一边另一个公子附和道:“可不是吗?瞧瞧那如今的姜家二小姐,如今不是嫡女了,身边竟连个丫鬟也没有,你们说……若是我让她坐在我这边来,会怎么样?” 同桌几个人对视一眼,眼里的揶揄倒是一清二楚。 “孙郎,瞧瞧你这看痴了的模样,姜家二小姐如今就算是不比从前了,可我听说她又得了安王的青眼,也是你能肖想的人?” 京中的纨绔子弟在背地里对一些落魄了的贵女的态度并不友好,反正人长得够美,唐突不唐突的,没人在意。再说了,也只敢在酒桌上说道说道,真要他们做什么,那可是万万不敢的。 就在这时,离他们更近些的姜家大小姐姜芜似是有感,抬头轻飘飘的看了他们一眼,虽然只是一眼,却叫人遍体生寒。 几人意识到方才逞一时口舌之快恐怕是被她听见了,一个个忙偃旗息鼓,恨不得头全埋进酒樽里。 姜芜侧头看了一眼后面的姜潞,冷声道:“跟在我后面做什么?快去找个座位吧。” 姜潞一愣,突然意识到姜芜居然是在帮她,她心头微震,面上仍是诺诺的唤了声好。 222傅芳菲 姜芜落座,虽然说是和傅珩一起,但毕竟男女大防,她和宋琦坐在一张小桌上,傅珩和姜橪则各自单独一个小桌,大概这两人生来便不怎么对付吧。 这船舫上其实也是一个小集体,相熟的贵族小姐们各自坐在一起,姜芜瞧见姜潞也已经和一个穿蓝衣的姑娘打了个招呼,已经在那边落座了,这才放下心来。 宋琦道:“你好像有些关系你这个妹妹。” 姜芜挑眉笑道:“谈不上关系,我是总担心她又闹出个什么幺蛾子来,到时候连累了我而已。”听着话的口气,像是家里并不怎么太平,这种事情几乎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宋琦自己家里也是一堆破烂事,她自然知道这种事情不便深挖。 “看来你和她关系并不怎么好,这我便放心许多了,毕竟是我主动邀请你和我一起的,若是因为我耽误了你和亲姐妹一起出门,可我罪过可就太大了。”宋琦玩笑道。 说是玩笑其实也不尽然,她之前料想过姜芜和姜潞的关系好不到哪去,所以才想到了拉她同行,可若是因为她的缘故,才让姜芜无法和姜潞一起,两姐妹本身并没有不睦的话,那她罪过还真是不小,因为这个后果基本是可以让姜芜和姜潞这两个人回府之后大吵一架的。 姜芜一眼便看出宋琦的心思,她笑道:“这你便可放宽心了,我和她关系没多好,因为她一看到我就想往水里跳,可能是因为她名字里带水吧。” 宋琦一开始没听明白她这话的意思,等转过弯来也是觉得十分好笑,“原来大名鼎鼎的京城才女,用的手段也这么低级吗?” 只能说聪明人说话从来不用说明白,姜芜和她对视一眼,尽在不言中。 宋琦道:“听说今天大部分人都会来,那位傅家小姐也回来。” 姜芜一下子没想起来这个人是谁,她眯起眼睛,迷茫道:“谁?” 宋琦顿了顿:“你不认识她?傅大人的表妹啊。” 姜芜想了想,原来是那个莽撞的小姑娘,说起来这小姑娘也确实是好笑,明明姓傅,却自己把名字改成了谢芳菲,关键是这个谢芳菲这个名字只有她自己一个人承认了,整个京城除了她自己之外,恐怕没人会叫她谢小姐。 姜芜说:“谈不上认识,见过一面而已,挺可爱的小姑娘。” 谁料,宋琦瞪大了眼睛:“可爱?你确定这个词是用来形容她傅芳菲的?这人可不是一般的跋扈,那简直就是不讲理,反正这些年来她也干了不少混账事,在京城的名声恐怕和你差不多了。” 姜芜板着一张死鱼脸:“我什么名声啊?” 宋琦故意逗她:“活阎王……说起来傅大人也有这样一个名号,傅大人再外面的名号便是个活阎王,如今你也是了。” 姜芜:…… 她面无表情道:“我希望京城这些人取外号的时候,可以接地气,但请不要通地府。” 宋琦被她这话逗得差点没笑出声来。 …… 船舫里也是有独立包间的,安王和傅珩在包间里谈完了事,正准备出门时,迎面撞上了一个小姑娘。 那小姑娘个子不高,穿一身靛蓝色且略显不合适的长袄子,都快看不到裙子了。 傅珩见她便眉心紧蹙:“傅芳菲?你在我们门口干什么?”说到后半句是,语气却是倏地冷了下来,刚才他和安王正是在包间里讨论平王和罗侍郎这次的科举案,本来是要将此事一举揭发,没想到临到头了居然被平王反将一军,主动把罗侍郎擒拿归案,甚至主动请缨抄了罗侍郎的家,并且顺理成章的把这个案子掰成了贪污案,将赃款全部按在了已经死去的罗侍郎身上。 傅芳菲怂了吧唧的缩了缩脖子:“表哥,我听说你在这里,所以我想来等你来着……” 安王和傅珩对视一眼,彼此眼中都是冷意——此事如果被不相干的人听见,再加以利用大做文章的话,可是十分麻烦。 傅珩冷声道:“你可有听见什么?” 傅芳菲茫然道:“什么?我只听见楼下在唱歌,唱的不怎么好听。” 安王:…… 傅珩:…… 最终,安王拍了拍傅珩的肩,自己下楼去了,傅珩看着自己这个从小就脑子不太好使的表妹,也是有些无语,他道:“下去吧。” 傅芳菲有些高兴傅珩终于肯和她说话了,她心里头便稍微有些小雀跃,但一想到刚才傅珩是和姜芜一起进来的,又难过起来,她故意刺激傅珩道:“可我在下面看见,那姜家大小姐和不知哪来的公子哥聊天聊天很是尽兴呢。” 果然,傅珩脚步顿住:“你知道她是姜家大小姐了?” 傅芳菲心里暗道不好,她又怂了,诺诺的小声道:“我也不想知道的,但是你身边出现过的姑娘就她一个,况且京城里传的沸沸扬扬的,我也就知道了。” 两人并排下楼梯,傅珩嗤笑道:“既然已经知道了,为何不道歉?平宣侯可不是二叔惹得起的人。” 傅珩的二叔,便是傅芳菲的父亲了,这人是个不着调的,半辈子都在花天酒地,倒是有些分寸,没往家里领人,也没有莫名其妙的姑娘挺着大肚子找上门。 傅芳菲直接被吓着了,她说:“我还要向姜芜道歉么?道歉什么呀。” 傅珩第一次发现自己这个素未谋面的表妹原来脑子这么不好使,可惜她娘一辈子工于心计了。 傅珩道:“上次在北镇抚司,你同她,吆五喝六,她脾气可不好。” 傅芳菲这才想起来自己曾经做了什么,越想就越觉得心慌了,更何况姜芜看起来脾气也不是很好的样子,说不定今天看见她了还要找她麻烦的,而且听说她杀人于无形,还会验尸,她在京中还有个女罗刹的外号,那说不定杀了还会毁尸灭迹呢! 表哥说的对,这样的女魔头,可得赶紧道歉! 她慌得要命,蹬蹬蹬跑下楼,找到姜芜的座位之后,“噗通——”一声给她跪下了。 223你可真是个好人 姜芜当即目瞪口呆,吓得她都结巴了:“你你你……你干什么啊?” 由于傅芳菲这个举动实在是太惊世骇俗,甚至于让整个船上的人都惊住了,姜芜退开两步,慌里慌张的想去扶傅芳菲起来,傅芳菲其实跪下去的那一刻,她就后悔了。 她真的是脑子抽了吧? 傅芳菲被姜芜扶起来,然后怯怯地说:“我……脚崴了。” 姜芜心思回转,故意大声道:“这是哪个粗心的下人,竟把汤水露在了这里,害的傅姑娘都跌了一跤。” 这虽然大部分人心里还是有点疑惑,但毕竟傅芳菲好歹也是国公府的小姐,虽然大部分人都知道国公府二房有多不靠谱,但也不会明着说什么,几个公子小姐打着圆场就过去了。 姜芜见众人的目光不再盯着这边了,这才站直了身子,直接拉着傅芳菲的袖子,带她往大厅后面去了。 傅芳菲缩着脑袋像个无辜的鹌鹑。 两人走到外间无人处,姜芜站在她面前,蹙眉道:“你刚才想干什么?” 傅芳菲低眉顺目,声音也小的跟什么似的,“我表哥说,我上次在北镇抚司对你呼来喝去,很不礼貌,我当时不知道你是姜家小姐,现在知道了,是表哥让我来和你道歉的。” 姜芜只觉得脑瓜子都要疼了,她揉了揉脑门,说:“傅珩会让你莫名其妙给我跪下吗?” 一提起这茬赴傅芳菲就更想哭了,先前想哭是被吓得,现在想哭是觉得太丢人了。 她好歹也是国公府的小姐,怎么能说跪就给人跪下了呢! 姜芜看傅芳菲憋红了脸,到底觉得这是个小姑娘,稍稍有些于心不忍,她软了语气道:“你别想太多,我早就不在意了,今天人多,你警醒着些。” 傅芳菲愣了愣,几乎是停顿了一会儿才迟疑道:“你当真……不怪我?” 姜芜乐了:“我还非得怪你不成?” 傅芳菲瘪着嘴唇,突然眼泪汪汪的看着她:“你真是个好人!我再也不让我娘说你坏话了!” 姜芜:“……”你们贵族小姐怎么都这个调性。 姜芜一言难尽的看着她:“你特别像一个人你知道吗?” 傅芳菲:“什么人?” 姜芜想了想,说:“温宪公主。” 说起来也好久没见到温宪公主了,其实她和温宪公主只见过几次面,但这个公主也是个妙人,她几乎没有所谓皇室的架子,性格嘛,如果非要说她温婉可人那就有点牵强了,但是可爱还是能沾一点的。 傅芳菲当然听说过这位当今圣上最宠爱的小公主,但她没见过人真人——其实准确来讲,大部分人她都没见过。 傅家二房的主母谢氏,是个狠角色,这里的狠不止是说她为人处世,而是说她对待任何事情,都带着三分狠劲,哪怕是自己的亲生女儿,她对傅芳菲其实类似于姜青山对姜潞那样。 但不同的是,谢氏对傅芳菲是母爱,姜青山对姜潞,却只有利用。 傅芳菲诺诺地说:“那我可以回去了吗?” 姜芜笑道:“我可没说过不让你回去,只不过你刚才的举动可实在是有些惊世骇俗,并且依照我在京城的名声,人家肯定以为我欺负你了。” 傅芳菲一想,言之有理。 于是,接下来众人便看见方才还好像不认识的姜家嫡女和国公府的千金,突然之间就一下子变得亲亲热热了,两人甚至还一起挽着手。 这姑娘家之间的情谊可真是奇奇怪怪的。 姜芜回到座位的时候,却看到姜橪从刚才自己坐着的位置上起身,看见她来了,甚至神色还有些慌乱。 这座位之前是只有她和宋琦两个人坐的,姜橪突然凑过来倒是有些奇怪。 姜芜拦住姜橪的去路,语气不是很善意:“这是女客的座位,你来干什么?” 姜橪如今对这个妹妹的心情可谓是十分复杂,按理来说,她才是自己同父同母的亲兄妹,但是后来姜潞的身世也是扑朔迷离,虽然说表面上姜潞仍是那个错换了人生的假千金,但是实际上可不是这样,府里的几个主子基本都知道了当年是怎么回事,姜潞也是府里正儿八经的主子,只不过因为方姨娘的事情有些尴尬,所以直到现在为止也没有谁把她的身世盖棺定论罢了。 姜橪顿了顿,语气倒是挺客气的,他说:“我只不过是来找宋琦讨论一下军务。” 姜芜诧异的挑了挑眉:“军务?她一个闺中小姐,有什么军务能和你探讨的?说起来再过不久便是军中选拔,那个是叫……骁骑营吧?” 说起来骁骑营其实也和傅芳菲有些关系,她的母亲谢氏,便是如今管理骁骑营的谢老将军,但说到底谢老将军年事已高,所以朝廷还在择选的过程中,姜橪本来是这一批人中最可能获胜的,但是近日宣侯府出的事情确实是有点多,再加上朝中的青年才俊本来也不在少数,所以比赛还没有开始,姜橪在校场练兵的日子却是越来越长了。 一提到骁骑营,姜橪的脸色便不怎么好看,倒是宋琦出言道:“先让他出去吧。” 姜芜的目光在这两人身上来回打转,最后还是退了一步出去,其实她是真的不怎么不明白,姜橪这人怎么这么喜欢刷存在感,尤其是在宋琦面前——就比如这次游湖,他本该陪着姜潞,可他居然一开始就往宋琦身边凑,也不知道他几个意思。 这时,姜芜瞧了一眼宋琦,突然发现这姑娘也是英姿飒爽的漂亮,她和京中大部分女子不同,她没有别人那样的矫揉造作,性格反倒是十分爽朗,这两个人论起年纪的话倒是也挺合适的。 姜芜笑了笑,忽然道:“说起来,我这个便宜哥哥三番五次往你身边凑,不会是喜欢上你了吧?” 宋琦一听,脸颊便飞上两朵红玉,但面上她仍是淡淡的,甚至稍带了些羞恼:“你说什么呢?” 姜芜一瞧,完了。 224虞公子真好看 这是姜芜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可能会得一个便宜嫂子了。 宋琦看她眼神越来越不对,这才解释道:“你误会了,你哥哥真的是找我讨论军务的。” 姜芜:? “不是……如此良辰美景,你们二人花前月下,孤男寡女同处一室,这丫真找你讨论军务啊?没聊点别的?”姜芜诧异了,她第一次见到比傅珩还直的直男,简称钢管。 宋琦正色道:“是我父亲的缘故,我父亲不是兵部尚书么?这次骁骑营的择选比赛,便是由兵部牵头的,他只不过是来问我这次择选的要求是什么。” 姜芜一听也愣了:“要求?这个还有什么别人不知道的要求吗?” 宋琦耸耸肩:“我也只是偶尔听我爹爹说过一次,说是因为谢老将军的身体越来越差了,所以这次骁骑营的择选会更加严格,还新加了一些门槛,有些不知道内情的人,恐怕会连择选的资格也没有。你哥哥人不坏,所以我便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他了。” 姜芜却是忍不住蹙眉了,这个东西听起来有些不太对劲,如果要形容的话,就是没必要。 这个人选说白了只会在高官子弟中的几个人中出来,平民百姓不可能参与,但是哪怕这样,还要在半路上忽然加上附加门槛,这个举动其实根本就不是为了谢老将军身体不好无法掌军而考虑的,而完全就是那些有背景的官员们的追逐。 就比如,姜橪今天就算不找宋琦,他也可以从父亲那里知道择选的附加门槛和条件,如果关系再硬一些,他知道考试内容都是有可能的;而那些在朝中势力较弱的官员,哪怕是自己的儿子再争气,也是注定没有门路的。 宋琦哪里会不知道这里面的小九九?她淡淡笑道:“这些事情里面的水可不是我们能知道的,反正日子得过且过便罢了吧。” 姜芜正要说什么,这时小厮又唱道:“虞公子到——” 虞公子?姜芜想了想,好像是自己那位只见过几面的表哥。也正是因为他们,自己才认亲回了平宣侯府。 宋琦问道:“虞公子?你那位表哥?” 姜芜点点头,宋琦便笑了:“我可还听说了几个月前闹出来的笑话呢,这虞长清可是亲自在虞家小宴上向你求亲。” 一提起这茬姜芜就觉得脑瓜子疼。 她哀声道:“别说了别说了,我现在还觉得丢人呢,我算是看出来了,虞家人全是老狐狸,没一个好相与的,当初所谓的求亲,也不过是他们想把事情闹大,逼着我回平宣侯府认亲,我这个表哥也是,闲成这样怎么不找个官做一做。” 宋琦噗嗤一声乐了:“看来你很不了解你这个表哥啊。” 姜芜:? “他怎么了?我只听说过他文采斐然举世无双之类的词,不过他自己一直不想做官之类的,反正听起来就像个世外高人。 姜芜暗戳戳的想,说不定虞长清实际上是个死宅,他只是懒得出门而已。 说话间,虞长清已经上了船,还是那副仙风道骨又帅气俊朗的模样,姜芜不想和他打招呼,于是便缩着脑袋装鹌鹑。 身旁的宋琦就像个追星一样开始尽职尽责的给她安利虞长清,说他十五岁便中了状元,成了开国以来最年轻的少年状元。 虞家是满门清流,虞长清更是这一代的佼佼者,后来在官场中沉浮了几年之后,又突然辞官,继承了虞家的书院,虞家的书院便是整个大邺除了国子监以外,多少达官显贵趋之若鹜的地方。 姜芜之前只是隐约听过一耳朵,听宋琦念完之后也只是十分平静的表示:厉害。 反正再厉害也不关她的事。 结果这时,只听一道清风朗月似的声音响起——“表妹。” 姜芜茫然抬头,只见虞长清长身玉立,一身白衣,就站在珠帘外,脸上挂着三分笑意,眸子里满是兴味。 姜芜硬着头皮站起来,颤颤巍巍行礼:“表哥。” 这时候,虞长清掀开帘子,又走了过来,“几日不见,表妹似乎是清瘦了许多。” 姜芜看着他,非常肯定他在瞎扯,于是她木着脸道:“谢了,我们好像只见过两次,上一次见面是两三个月前,表哥。” 虞长清挑挑眉,又道:“不重要,今日我是……”虞长清一句话都还没说完,就被端着酒杯兴冲冲闯进来的傅芳菲吓到了——然后傅芳菲也被他吓到了。 零点零一刻之后,姜芜做了一个深呼吸,觉得整个世界都对自己不好了。 傅芳菲这丫的大概天生脑子缺根弦,她在自己座位上喝了会酒,然后又觉得姜芜可是个好人,自己该去给好人敬酒,所以她就端着酒杯兴冲冲的就过来了,结果没想到姜芜和宋琦的座位上居然有个男人! 而且这个男人长得可真好看啊…… 傅芳菲一下子没注意,再加上看虞长清看傻了眼,居然不小心踩到了自己的裙摆,然后整杯酒都泼到了虞长清身上。 在场四人:“……” 如果可以的话,姜芜一定不会选择在今天出门。 最终还是善良的姜芜出来打了圆场:“要么表哥你先去换个衣服?天色渐晚,怕是要染了风寒。” 天知道,她说这句话本来就是个场面话,意思就是这也太尴尬了,你不如赶紧走吧。谁知道傅芳菲这小丫头大约真的是脑子缺根弦,她先是愣了一会,然后非常大方的冲虞长清摆了摆手:“虞公子不必担心,这酒液不多,大概半天就能干了。” 姜芜和虞长清同时看向傅芳菲,然后又十分有默契的对视一眼,两人虽然没有说话,但是眸中的情绪都是十分明显的——这个小姑娘真的有点缺心眼。 不过好在虞长清也是真的不在意这点小事,很是坦然的一撩袍子坐了下来,傅芳菲眸中顿时添了一份神采,脸色也绯红起来,心想这趟来的可真是太值了! “虞公子,我觉得你长得可真好看,比我表哥傅珩还好看。” 傅芳菲眼巴巴的盯着虞长清看,谁料她话音刚落,这里的珠帘又被掀开,接着傅珩的声音仿佛背后灵一般响起:“当真?” 225安王顾延 姜芜心里合计着,到了必要的时候,自己就可以去死一死了。 傅芳菲仍是那副无知无觉的样子,她眨巴着自己那双大眼睛,明显耿直的有些过头了—— 她说:“但是虞公子确实比表哥你好看。” 傅珩今天瞧着心情还行,倒也没有其他表情,其他桌的人议论纷纷:“今年这开春游湖应该是极为精彩了,这么多大人物都到场了。” 这开春游湖,虽是一年一度,虽然每年也会有皇子王爷小将军之类的来,但没有哪年像今年凑得这么齐的,更何况锦衣卫傅珩怎么会来?他和这个场合,只能说格格不入。 傅珩这人从未听说过他有什么娶妻的打算,二来,这样的人物恐怕对男女之事,也并不怎么瞧的上眼,可如今看来,今天傅大人、安王、虞公子都在这里了,并且其中的两位都聚在那个平宣侯府的姑娘桌前,这姑娘到底有什么魔力? 虞长清淡淡笑道:“虞某多谢抬爱了。” 傅芳菲笑眯眯道:“不用谢。” 这时候,船上开始有人宣布今年的新规则,等船到了河中央,便开始比试,男女皆可比试,内容由双方择定,表现优胜者,可以获得一枚剑穗。 这剑穗不过是个小玩意,而且听起来还对姑娘家有些不友好,但实际上里面的学问可大了,这开春游湖本来就是年轻男女相亲认识的途径,姑娘家若是得了剑穗,便可将其送给心仪的男子,男子若是得了剑穗,那便是对自己能力的一种肯定了,总而言之就是个涨涨自己名声的东西。 大部分人都不是第一次参加游湖会了,基本也都是轻车熟路的,姜芜是真不清楚,然后就看见傅芳菲突然一下子坐了起来,然后就跟大变活人一样,身上的所有憨憨气质立马消失,她挺直了身子,瞬间就变成了一个像模像样的大家闺秀。 给姜芜和宋琦都看傻了。 “今年的剑穗,还不知道要落入谁的手中了呢。”几个富家小姐小声讨论着。 这时,一名陌生的女子站起来道:“既然如此,那便由我来起个头,作画一幅,可好?” 周围贵女皆是连声称是,奴婢们端上笔墨纸砚,看着周围人的对这姑娘的态度,想来身份不会低到哪里去。 这姑娘也是十分有才华,画画不过是片刻时间,很快奴婢将宣纸慢慢展开,姑娘淡淡一笑:“如此拙作,献丑了。” 她这里画的是一副春雪图,大约画的是春天,地上只有薄薄的一层积雪,光秃秃的枝干上冒出几缕新芽,而偏偏在树边,又有一只白兔,白兔的两只前爪扒着树干,似乎是探头探脑着跃跃欲试。 单论技艺的话,或许的确算不上多高超,但是意境出众,构图也十分巧妙,或许都不能说是巧妙了,而是可爱,画卷一展开,便博得了众人的称赞声。 姑娘脸颊绯红,又悄悄抬眼去看坐在桌前的青年,结果发现对方的目光正盯着另一个女子,并未朝这边看上一眼,不由得有些失望。 二楼,安王支着下巴,漫不经心地对身边人道:“皇兄,这荣嘉郡主性格可爱,家世也不错啊。” 在他对面那人,正是平王。 这话看着有些莫名其妙,其实暗含深意,平王从来没有来过游湖会,今天不但是破天荒的来了,居然还责令人不许通报,只是默默的坐在楼上罢了。 只是他再怎么低调,最后还是被安王发现了,虽然两人心里都不怎么情愿,但还是心照不宣的坐在了一块。 画画之人便是荣嘉郡主,她生父是早已殉国的老将军,老将军殉国时,她才襁褓,到底是皇上怜惜她满门忠烈,直接将她接进宫中,封了郡主之位。荣嘉郡主满门都为国捐躯,所以她便没有习武,反倒是学了些寻常女子大家闺秀的本事。 平王听闻,淡笑着摇摇头:“是么?我倒觉得,不及萧音。” 萧音,他的发妻。 安王听到这个名字,便眯了眯眼,意味深长道:“皇嫂近来可好?” 两人之前的气氛又凝滞起来,直到平王说:“顾延,萧音如今已是我的发妻,所以你便是在我平王府围墙外,吹一万遍西洲曲,她也不会见你了。” 安王本名顾延,如今大邺皇室,顾是国姓。 平王本名顾淮。说起来这两人之前还有一段除开皇位之外的种种纠葛——如今平王府的正妻萧音,其实并不是哪家的闺阁千金,而是个平凡女子,除了一张极美的脸,她身上没有任何的出众之处,更何况,皇室成婚,萧音一个孤女,连门第这关都过不去。 但奇怪的是,皇帝居然应允了,三年前,平王顾淮高高兴兴的娶了正妻萧音,也是名满京城的大事,当时甚至还有那些大家族的女儿们觉得顾淮这样的人一定是用情至深才会这样。 可谁知道,婚后不多久,便屡屡传出平王和平王妃不睦的消息,再后来,平王府里的侍妾姨娘更是一个接着一个的往房里抬,这所谓的佳话,也就断了。 可是没有人知道,其实最开始那个人,是安王顾延。 四年前,顾延受到刺杀,只得乔装打扮进入农庄,却在那里遇见了那个叫萧音的姑娘,萧音大胆果敢,顾延自然心动,他想娶这个姑娘,可是偏偏在这个时候,顾淮居然横刀夺爱,顾延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他只知道从此萧音再也不肯见他了。 顾延沉下脸,冷声道:“听说前些日子,你又抬了一房侍妾进府?” 顾淮看着他气闷的脸,只觉得心中畅快无比,他饮尽杯中酒,淡淡道:“你知道本王为什么要纳那么多侍妾吗?” 顾延抬眼看他,果不其然,他看到的那双眼睛里满是阴骘,只听平王顾淮语气里满是恶意地道:“因为这样才能让她不高兴,她若是不高兴了,你也不会高兴,那么你猜……本王的心情会如何?” 226疯子 顾延从小就知道,他这位二皇兄,是个疯子。 小的时候,他曾亲眼见过只比他大两岁的顾淮把一个小宫女溺死在了荷花池里,冬日里的河水那样冷,但他只是冷笑着,环抱着手臂,在岸边看着,周围跪了一圈宫人,没人敢为那个宫女求情。 顾淮在宫里是个奇怪的存在——按理来说,小皇子在宫里过得好不好,很大一部分取决于他的母妃是否受宠,但顾淮不是这样的,他的生母王美人本来只是个小宫女,是一次偶然的机会才被临幸,况且王美人容貌并不十分出众,就连那次临幸也是陛下喝醉了酒。 王美人生下顾淮之后,身体状况便愈发不好了,但奇怪的是,陛下却突然开始注意到了这个儿子,让他一个人住在偌大的宫殿里,那时候太子还没有被废,皇帝除了太子之外,最喜欢的儿子大约就是他了,在他成年之后,还直接给他封了王。 小时候的顾延暗暗羡慕过他,他觉得顾淮的日子过得也太舒心了,偌大一个宫殿,所有人都听他差遣,直到那天看到他把小宫女溺毙在荷花池,他才慢慢发现这个只比自己大两岁的皇兄是个怎样的人。 安王顾延是嘉贵妃的儿子,他还有个妹妹,是如今的温宪公主。 现如今的皇室,嘉贵妃是皇上最宠爱的妃子,安王是朝中风评最好的皇子,温宪公主是陛下最喜欢的小公主,嘉贵妃的母族在朝中的势力也愈发庞大,皇后薨逝,太子被废,若是没有平王,恐怕皇位对于安王来说,是唾手可得的。 可偏偏这个人,近年来在朝中的势力愈发阔大,甚至牵连的安王几次被陛下指责…… 两人算是新仇旧恨,两相交集,顾延一想到萧音,便觉得心口微凉,他闭了闭眼,语气是十足的冷然:“皇兄,三年前皇嫂与你成婚,京城皆传你们是一对佳偶,如今不过短短几年光景,你便非要把事情做得这么绝吗?” 顾淮老神在在,他极其轻蔑的撇了顾延一眼,奚落道:“我若是要告诉你,萧音这三年来在我府上受尽折磨,夜夜啼哭,你会怎么做?” “——你!”顾延怒极,一拍桌子就要暴起,一时不察动静太大,竟引得旁人也看了过来,顾延气得手抖,转身就想走,顾淮在身后懒洋洋道:“你今日若是走了,我明日就向父皇表明,说在游湖会上认识了姜家大小姐,一见倾心,想要娶她为平妻。” 他遥遥一指,正好指向了坐在一楼大厅小座的姜芜。 顾延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姜芜正侧过头听宋琦说了什么,脸上还挂着笑。 他语气阴沉:“姜家大小姐是锦衣卫护着的人,你以为你动得了?”他心里不免觉得顾淮太过自大,他以为姜芜是什么人?姜芜如今是平宣侯嫡女,平宣侯是什么人?是掌管整个吏部,在朝堂上有话语权有实权的文官,更何况她还有个哥哥,哥哥是如今京城里炙手可热的小将军。 顾淮只是嗤笑道:“整个大邺,就没有我动不了的人。” …… 姜芜好奇的戳了戳身旁的宋琦,小声问:“这位作画的姑娘是谁?我怎么觉得她老在往我们这边看啊。” 宋琦抬起头,很快看了一眼后又收回目光:“这是荣嘉郡主,她心悦傅大人许久,整个京城都知道,傅大人今日坐在我们这一桌,我觉得她待会会点你的名。” 姜芜:!!!你能不能不要用这么平静的语气说这么恐怖的话! 她哀怨的瞥了傅珩一眼,小声说:“傅大人你今日到底为什么要和我坐在一块啊。” 傅珩看着她,脸上不知不觉露出三分笑意来,今天本来是借着游湖会和名头来和安王商议事情,毕竟现在朝中平王的势力越发庞大,他和安王是能不见面则不见面的,姜芜会来也在他的情理之中,只是他没想到傅芳菲也会来。 至于为什么要和她坐在一块,傅珩的想法很简单——想就坐了。 他道:“你在忧心什么?” 姜芜说:“那自然是忧心荣嘉郡主会不会让我同她比试了,我可啥也不会,上去丢人现眼么?” 傅珩眸光微沉,荣嘉郡主那边果然已经同奴婢说要请谁上去和她比试了。 傅珩突然说:“可若是我想要那枚剑穗呢。” 姜芜一脸莫名其妙:“大人若是想要,那不如您自己去争取?毕竟我大约是得不到剑穗了。难不成我上去表演一个验尸?” 姜芜思来想去,不免觉得自己的才艺实在是过于单一了些。 傅芳菲在旁边噗嗤一声笑了,她说:“那姜姜你若是去验尸,恐怕明日京城里就不传你是女罗刹了,那你简直就是刚从阎王殿出来的人。” 姜芜挑挑眉:“你叫我什么?” 傅芳菲眨巴眨巴眼睛,一派娇憨可爱:“姜姜呀,我想了想,若是每次都叫你姜芜,岂不是显得生分,可你的名字只有两个字,若是唤你小芜,会听起来像个丫鬟,若是唤你小姜,又对侯爷不敬了,便只好唤你姜姜了,多可爱呀。” 姜芜心想,妹妹我们很熟吗? 傅芳菲这人缺的心眼大约都补到脸皮上了,她憨憨的一笑,不由分说把住了姜芜的手臂,说:“我知道你觉得我们现在还不熟,但是人与人之间不就是从陌生到熟悉的过程吗?没关系的,我天天来找你玩,我们自然就熟了。” 姜芜:……你说的还挺对。 她当然也不排斥交朋友,毕竟其实认真来讲她的日子过得还蛮无聊的,多个朋友也不错,虽然这个朋友的家世有些微妙。 她没什么意见,但是想了想,如果突然跟对方说:我同意你做我的朋友,那尴尬的氛围恐怕足以冲破整个屏幕。 因此,她只是点了点头,然后随意道:“随你。” 傅芳菲哪里会看不懂她的意思,于是她笑眯眯的给姜芜和自己斟了一杯茶,“那我就同意你做我的表嫂啦!” 227认输 姜芜:??? 不是,刚才难道不是在讨论做朋友这个话题吗?怎么就一下子跳到表嫂了?而且她表哥是谁啊?哦对……傅珩。 姜芜看了一眼傅珩,尬笑道:“怎么又扯到表嫂身上去了?我记得上次见面,你还说你非你表哥不嫁呢。” 虞长清看了一眼傅芳菲,然后突然轻笑了一声。 傅芳菲理直气壮道:“那有什么关系,我早就知道我不可能嫁给表哥了,那天在北镇抚司,也不过是奉了我母亲的命令,我母亲说的话,我不敢不听,但是我觉得姜姜和表哥更配,不是吗?”她笑嘻嘻的说,听得姜芜是心里一紧,竟是下意识的有慌乱,她抬头看了傅珩一眼,结果发现对方也正看着自己,目光里似乎还有些她看不懂的东西。 正当姜芜脑海里开始控制不住的想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时,奴婢高声唱道:“荣嘉郡主请平宣侯嫡千金比试。” 姜芜:……丫的,我就知道是我。 她现在就想马上变成一只鹌鹑,这样就再也不会有人认识她了。 姜芜缩了缩脖子,问道:“能拒绝吗?就直接认输?” 宋琦耸耸肩:“不行,历年来还没有人会直接拒绝别人,因为实在是……太丢人了。” 姜芜:行叭。 她缓缓站起来走到中间,说:“荣嘉郡主亲自相邀,照理来说我不应该不从,但我之前生长于市井,不管是琴棋书画还是礼乐诗书,都并不精通,若要比试,恐怕会献丑了。” 荣嘉郡主看起来是个温柔的女子,她道:“无妨,只需表演自己拿手的就行。” 要细算起来,姜芜也不是不会,当初姜青山请来了玉先生专门教导她,可惜这种速成班对她来说作用是微乎其微,并且二者之间的水平如果要打比方的话,荣嘉郡主是研究生毕业,那她就是二年级的小学生。 正当姜芜准备随便写个毛笔字糊弄过去算了的时候,只听门口忽然传来一个女声:“我替她与你比试。” 姜芜茫然回头,居然看见了杜月柔? 上次见面还是杜月柔被人掳走险些成了冥婚,后来听说她进不了宫了,就连后来的几次宴会都没有参加,这不光是姜芜这短时间以来第一次看见她,也是大多数人时隔一月第一次见到她。 她现在比以前素净许多,只是穿了一件月白色铜钱暗纹交领琵琶袖短袄,一条绀色织锦马面裙,脸上也只是略施粉黛,并不显眼。 她嘴唇上并没有留疤,姜芜心下稍安。 荣嘉郡主显然是愣了一下:“杜小姐?我听闻你身子还未好,还以为这次的游湖会你不会来参加了。” 杜月柔行了礼,缓缓道:“之前是染了风寒,加上身子一直不爽利,所以才在床上躺了一个多月,这两日身子好些了,便也来凑这个热闹了。” 她看向姜芜,柔声说:“我和姜姑娘十分投缘,她之前一直长于市井,所以对琴棋书画并不知晓,我今日既然来了,便替她比试了吧。” 这比试竟还能替?在座众人议论纷纷,这游湖会的比试,每年都有人什么都不会但还是被叫上来的,历年来都只有被嘲笑的份,今年居然有人主动站出来替人比试? 而且,这人可是杜月柔啊! 杜月柔的家世放在贵胄遍地的京城来看,可能并不算十分显眼,但是杜月柔这个人,却有着才女之称,此人容貌才情皆是京城闺秀的天花板了,居然主动替人比试,这两人难不成还真有什么交情不成? 不过这种事情虽然没有,但也的确没有禁止,荣嘉郡主自然应允。 杜月柔是礼部尚书的女儿,如今的礼部尚书杜书礼,早年间也是写出过绝佳策论的人物,虽然比不上虞家这样的世代清流,却也是名正言顺的书香门第,她自小便浸淫在书本的熏陶之中,礼乐诗书都精通,可以说从她上来的时候,这场所谓的比试就已经失去了角逐的意义。 既然荣嘉郡主作了画,她便随性的写了一幅字,写字最重要的,其实不是技法,而是状态,更何况杜月柔在技艺上本就已经十分厉害,之前遭遇变故之后并没有打垮她,而是教她脱胎换骨,整个人反倒是平静淡漠,气质卓然。 她写的行云流水,神情也极为专注,她在京城中本就有不错的名声,如今更是有年轻公子叹道:“果真是才貌双全,不愧是书香门第啊。” 待杜月柔搁下笔,奴婢将她写好的字吹干展示在众人面前,原来只是简单的写了一个“安”字,却恰恰合上了这次游湖会表面上的含义——许愿大邺,国泰民安。 这“安”字写得可谓是大气,有种说不出来的古朴味道,笔锋处却又有着恰到好处的凌厉。都说是见字如见人,如果说从前的杜月柔,是那养在温室里的娇花,那如今的杜月柔,便更像是一株在寒风中含苞待放的傲梅了。 杜月柔径直走到了姜芜的座位旁边,问:“这里可还能坐得下?” 讲真,姜芜从来没觉得自己同性缘这么好过。 幸好这里地方其实很大,说是小桌,但比起大圆桌也没差多少,一群人坐着也不嫌挤,那边也有三四个闺秀同坐一桌的,姜芜当然不会说坐不下,笑着道了谢:“杜姑娘肯替我解围,我今日已是万分感谢了。” 这一桌的奇怪也自然落在了其他人眼里,以这个姜家小姐为中心,竟是有男有女,而且这一桌人,都不简单。 先是大名鼎鼎的锦衣卫指挥使傅珩、再是名满天下的虞家虞公子,京城有名的才女杜月柔、众所周知每日里只会舞刀弄枪的兵部尚书千金宋琦、国公府名不见经传的千金傅芳菲。 这个刚被认回来的姜家女儿,到底是什么人? 其实姜芜也很想知道,要怎么逃离这个尴尬的处境——因为她觉得宋琦和傅芳菲好像要打起来了。 228比试 姜芜从未想过,有生之年,自己能差点引发两个女人的战争。 这两个人好像不太对付——但也不是那种关系不好的不对付,而是那种,怎么说呢,好像是看见了情敌那样的不对付。 姜芜想了想,也想不出个好的解决办法来,最后她只能尬笑道:“不如让我们来喝酒吧。” 傅珩淡笑道:“兑了水的。” 姜芜的脑海中缓缓浮现出一个问号,“为什么要兑水?” 傅珩未开口,傅芳菲已经立马急着开口道:“那是因为怕有闺秀吃醉了酒,在船上闹出笑话来,所以这酒都是兑了水的。” 姜芜点点头,只听这时候宋琦又接话道:“你若是想喝酒,我可叫人送来。” 傅芳菲不甘示弱,立马跟上话:“我也是,表哥表哥,你快说你可以给姜姜送酒来。” 傅珩则蹙眉对姜芜说道:“别想喝酒。” 姜芜:“……” 杜月柔挑挑眉,说:“看不出来,姜姑娘人缘不错呀,看来今天不用我解围了。” 姜芜其实也不知道宋琦和傅芳菲今天怎么了,本来今天是宋琦约她来的游湖会,但是傅珩和傅芳菲来了之后,她便和傅芳菲谈话更多了,因为傅芳菲是真的话多,并且十分没脸没皮,饶是姜芜这样自诩并不热络的人,都和她多聊了两句。 但是慢慢的,宋琦就不太乐意了,她有种被冷落的感觉,这种感觉让她非常不爽。 宋琦是个和一般人不一样的姑娘,她自始至终坚持着自己的个性,她不喜欢那些大家闺秀们都喜欢的刺绣和画画,她只会舞刀弄枪,所以他交的朋友也是像陆眉、万柳柳那样的女孩子,她们都不是京城里所谓的大家闺秀。 这几次接触下来,她觉得姜芜是个很不错的姑娘,她长得好看,性格直爽,宋琦觉得这姑娘很对自己的胃口,陆眉死了,万柳柳也死了,宋琦有时候觉得,姜芜身上有陆眉的影子,也有万柳柳的影子。 倒也不是真的和傅芳菲呛声,这姑娘才十五岁,比她小了两岁,和宋琦同龄的姑娘很多都已经成婚了,傅芳菲在她眼里就是个不懂事的小丫头罢了。之所以要和傅芳菲呛,也不过是觉得好玩。 万柳柳死后,她了解到这个案子的所有起承转合,她突然觉得很可怕,这个大邺,这个京城,原来竟是这样的一个地方,这里表面上是一片祥和,一片安好,但实际上是暗藏玄机,明明是有人想借科举把持朝政,最后却变成了所谓的贪污案。 罗侍郎不过是侍郎而已,能贪得了多少钱。 …… 杜月柔的才艺结束了之后,已经有许多年轻公子注意到了她——说白了之前也不是没注意她,只是基本都听说过她要去做皇妃,所以不敢肖想,不过后来听说她因为身体不好,所以没能做成皇妃,心里便又忍不住倾慕了。 杜月柔之后,又有贵女笑嘻嘻的问下一个该谁了,可有了荣嘉郡主和杜月柔珠玉在前,若是没有拿得出手的本事,谁敢这个时候来出丑? 一片静默之中,忽然听楼上传来一道男声,这男声并不如何清脆悦耳,反倒是听起来有些阴骘的感觉,“本王听闻平宣侯姜家的二小姐的琴弹得极好,不如今日便与人比试一番?” 众人立马朝二楼看去,只见那人一身黑衣,嘴角勾着玩味的笑意,正不疾不徐的走下来,这人竟是平王! 大厅里的人大多起身见礼,还没登起身呢,就看见平王身后跟着下来的是安王! 众人只觉得诧异至极,这次的游湖会可真算得上是王公贵族云集了,况且安王和平王居然能从同一个地方下来,这两人还能聊天?居然没有一见面就直接打起来。 姜芜眸光微敛,刚才平王说的很清楚,是二小姐,说的是姜潞,而不是她,姜潞站起来,似乎是有些惴惴不安,她轻声道:“承蒙殿下抬爱了,但小女的确是才疏学浅……” “姜二小姐这是说的什么话?全京城都知道你琴艺无双,不如今日也为我们弹奏一曲,当年的姜夫人可是京城第一才女,才艺俱佳名动京城,姜二小姐虽非亲生,但是相比这些年来也是受了许多熏陶,今日你弹奏一曲,也让我们开开眼界,可好?” 平王这话说的可并不客气,表面上看是要人家上来比试弹琴,却又要故意点出她并非平宣侯亲生这一点,毕竟除了姜府的人,谁会知道实际上姜潞也是平宣侯亲女。 姜潞怎么会听不出平王的意思,她贝齿轻咬,周围却是有些不怀好意的贵女附和起来,也有真想领教一下的,毕竟别的不说,姜潞的琴艺是实打实的,还真有不少人想讨教一二。 姜潞大约也的确是找不到可以反驳的地方了,她此刻一身白衣,淡妆素抹,再加上脸上又带着一点凄苦的神色,最能激起男人的保护欲了,当下便有人心下唏嘘,说她命运坎坷,如今竟还要当众被人取笑。 姜潞说:“那我便献丑了。” 她态度谦逊,身世又可怜,走上台的时候还有人给她鼓起掌来,姜潞焚香完毕,两手放在了琴弦上,只听“铮——”地一声,琴音如同破空一般,还带着些凌厉的气势,她灵巧的十指在琴弦上上下飞舞,琴音悦耳,悠扬婉转,而她本人看上去更是高洁美好,又带了些淡淡的忧愁哀伤,一曲完毕之后,整个会场竟是静了片刻。 几乎是过了一会儿,才有年轻公子带头鼓起掌来:“姜二小姐琴艺一绝!此曲的技巧之高明,琴音之悦耳,恐怕足以余音绕梁,三日而不绝! 众人纷纷附和,一时之间大厅内全是赞许之声。 姜潞俏脸微红,这时候只听平王道:“姜二小姐果真是蕙质兰心,不知接下来,你想让谁与你比试?” 姜芜听到平王这句话,心里便打了个突,心想按姜潞的性子,她八成会点自己。 ——果然,只见姜潞似乎是冥思苦想了一会儿,才满是歉意的看向姜芜,“姐姐,上次见你在房中练琴,想来也是颇有进步了,不如今日便让大家见识见识?” 229教训 姜芜的内心缓缓浮现一个问号:? 我何时在房中练琴了?不过她很快又反应下来,姜潞这话的意思其实是说姜芜每天都在暗戳戳的联系琴艺,但由于她天赋不足,不管再怎么练习,技艺都拿不出手。 这里有个很妙的事情,如果姜芜本来就不会,也没有为这次游湖会准备什么,那其实也算不得什么大事,毕竟基本所有人都知道她的身世,但是人总是会有点看热闹的心理,如果她真是学习了很长一段时间,但还是琴艺平平,那就只能说是天赋的问题了,外人会笑说平宣侯这个女儿资质平平。 姜芜怎么会不知道这里面的小九九,但是大庭广众之下,姜潞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她还真没办法拒绝。 她只好不情不愿的站起来,又摸了摸脑壳,说:“小女才疏学浅,并不会弹琴。” 姜潞今天似乎是一定要看她出丑了,她又道:“父亲可请了玉先生前来教导姐姐呢,玉先生是何等的人物,姐姐的实力想必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姜芜心想你丫的今天干嘛非和我过不去?我丢脸会让你获得满足感是吗? 如果真是比琴棋书画,那她铁定惨败,但是……当年在警校的时候,她可是各科第一,虽然后来工作了几年,除了验尸和痕迹检验方面的功课没拉下之外,其余的体能课就都落下了。 姜芜想了想,说:“我的确不会弹琴,但是妹妹今天既然如此盛情,我便也不好拒绝了,妹妹的意思既然是要我和你比试,这游湖会也没规定项目——六艺之中,骑射也是一项,对吧?” 姜潞面上仍是笑着,心里却不免有些慌张,但后来一想,这里地方小,又是在船上,难不成她还真能在这船上表演骑射? 姜芜虽然不会表演骑射,但是有一点,她的手很稳,当初警校的射击课,她可是第一名。 她巡视一圈,随意道:“这里地方小,若是要弯弓射物,恐怕会伤及无辜,我是女子,那换成其他东西,想必也是可以的吧。” 船上的人不管是公子还是小姐,都不免好奇起来,这船上又不能弯弓射物,她打算换成什么东西? “二妹,我觉得单纯比试,未免显得有些无聊了,不如这样,我若是能击中你的发簪,便算是我展示完毕了,如何?” 姜潞心中忐忑,但又觉得她不至于这也能出彩,况且这船舫是在河水中行驶,偶尔也会有些颠簸,大厅里面虽然不会像甲板上那么晃荡,但若是要射箭,也会大大失了准头。 也有那些精通六艺的公子哥们心中觉得好笑,只觉得她自大,击中别人头上戴着的发簪是何等困难的事情,更何况还是在船上,准头稍有偏差,那就不只是丢人这么简单了。 “既然二妹妹不说话,那我便当你是同意了。”姜芜笑道。 这时,荣嘉郡主问道:“你打算用什么东西?” 接下来,只见姜芜之前从袖袋里拿出一支细小的柳叶刀,这刀短,刀身也细,看起来很是奇怪。 荣嘉郡主问:“这是何物?” 对于一个法医来说,解剖刀是要随身携带着的东西,姜芜自认也没有别的什么能拿出手的本事,也就只有手稳这一点值得说道说道了,面对荣嘉郡主的询问,姜芜淡笑道:“解剖刀。” “所以,我可以开始了吗?”姜芜看向姜潞。 姜潞心里更是慌乱,她对于姜芜这个人是全然不信任的,姜芜手里拿的是什么,解剖刀啊!况且现在除了姜府的人,谁知道她其实也是平宣侯亲女?万一姜芜其实就是想趁着这个机会,想将她的脸划花? 但是,输人可不能输阵啊,姜潞哪怕心里面再如何的忐忑不安,面上却还是要云淡风轻的说:“当然可以。” 姜芜倒是诧异了,没想到姜潞胆子还挺大。 既然如此,她也不再卖关子了,只见她极其随意的让这解剖刀在手里上下翻飞,然后动作快的几乎没人看清她是怎么出手的,几乎只是空中寒芒一闪,再一睁眼,便听见两声轻响——一声是姜潞的簪子掉在地上,一声是解剖刀掉在地上的声音。 姜芜轻轻挑眉,只能说毫不意外。 却不知道围观的人有多么震惊!这可是在晃荡的船上!她居然可以如此自信的刚好击中人家头上的簪子!这姑娘武艺竟如此精湛?还是说,她虽长在山野之中,却拜了高人为师? 一时之间船舫上的人都是议论纷纷,都说姜芜胆识过人,更何况这一手绝技,恐怕男子也没有几个能做到的。 姜潞心脏狂跳,她捡起地上的簪子,脸上的笑容之牵强任谁都看得出来,她轻声道:“姐姐竟有如此绝技,在府里时竟还要藏着掖着,害得妹妹今日想破了脑袋该如何为你解围呢。” 好家伙——姜芜直呼好家伙。 她上前捡起刀片,毫不在意道:“不是你让我同你比试的吗?怎么,现在又开始假惺惺了?” 姜潞哽了一下。 在场众人的表情也是十分微妙,虽说这同门之间,闺秀姐妹之争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但是还真的从来没有人敢在大庭广众之下就这么明晃晃的说这些话的,说白了人还是顾忌着自己府上的颜面的,不会直接把事情闹得这么僵。 姜芜回到座位,脸上仍是布满冷意,她今日本来也不想把事情闹大,不想把话说的太难看,毕竟表面上看大家还是一家人,但是姜潞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衅她,这满满的恶意简直是个人都能看出来了,姜芜也就干脆把话挑明了。 众人足足静默了半刻钟,只听女声低低的啜泣,“姐姐……我不是……我是真的以为你会弹琴的,并不是刻意想你出丑。” 姜潞毕竟是个美人,这么凄凄婉婉的样子,还真引发了不少同情,这时候,男客那边站出来一人,粗声粗气道:“二小姐别慌,这样刁蛮的女子,我定要替你教训教训她!” 230构陷 姜芜眉心微蹙,只见人群中站出来一个身形十分高大的男人,只不过那男人身上穿着的并非是绫罗绸缎,而是普通的衣衫。 那男子先是向姜潞行了个礼,再粗声粗气的对姜芜说:“在同女子的比试中竟使出了骑射这样的技艺,本就是不公平,二小姐宅心仁厚,不与你计较,可你却还要蹬鼻子上脸了不成?!” 所有人都在等着看姜芜如何反应。 那厢,傅珩瞥了一眼虞长清,淡淡道:“平王安排的人?” 虞长清面上虽仍是笑着,可那笑意却不达眼底,他端起茶杯轻抿,道:“不是,应该是姜潞。” 宋琦一时气闷,直接站起来高声道:“敢问这位是哪家的公子,竟敢对侯爷的女儿如此出言不逊?” 谁知那男子竟嗤笑一声,直接指着姜芜道:“我的确不是什么达官贵人之子,但我只知道做人不能不讲良心!我黄二狗虽然生来卑贱,却又不是那种蝇营狗苟之辈!我们家待姜芜有恩,现在她是发达了,便能不顾当初的恩情,不认我了?” 他这番话,自然引得人猜测不已,一时间众人都用探究的目光看向这男子,听起来竟是和姜芜有些恩怨?更多的人则看向了姜芜——谁都知道她从前流落市井,又和这男子年纪相仿,难不成是有什么私情不成? 普通老百姓在这方面的禁忌可不比他们这些权贵之子,更何况姜芜从前是孤女,也已经十六七岁了,若是真和谁有了私情,也不是没可能啊。 只是可惜了如此美人,竟命运多舛。 宋琦气得脸色发白,当即道:“公子这是哪里话,依你的身份,恐怕都到不了这条船上,说!今天究竟是受谁指使!” 宋琦还是那样的心直口快,姜芜却已经很快想到了解决的办法,她向来不喜欢绕弯子,何况是在这种场合,被人平白看了笑话。 她看向黄二狗,问:“你确定你认识我?” 黄二狗像是气急了,他指着姜芜便骂道:“你说的这是什么话?你十四岁便到我家来了,若不是我爹娘看你可怜,给你口饭吃,给你口水喝,你早就饿死了,后来是我与我娘说,娶了你,你也是同意了的,我们二人只是未过文书,实际上早就是真正的夫妻了!” 不得不说黄二狗还挺有演技,说到激动处甚至还落下了眼泪,他说:“后来你去打酒,就再也没回来,再过了几个月,就听说你成了什么平宣侯府的千金,我娘可高兴了,说那我就是侯爷的女婿了,可是接连上门几次,竟都被那侯府的家丁给打了出去!” 船上的众人都沉默下来,几乎是过了一会儿,才有窃窃私语的声音想起来,虽说光看外貌的话,这两人如论如何都凑不到一起,可是谁都知道姜芜从前的日子并不好过,若是为了自己能安身立命,嫁了人,也不是没可能。 这时候,便有那多事的公子出言道:“姜小姐,这就是你的不对了,若是你早已婚嫁,就该告知侯爷,要不然也不劳烦媒人了。” 姜芜目光微转,她上前一步,淡淡道:你说你认识我,说我两年前为了口吃的,到了你家,并且与你成了婚?你可愿意为你说的话负责?” 她脸色平静,似乎是丝毫不为黄二狗的话动摇。 黄二狗斩钉截铁:“那是自然!婚姻大事我怎敢胡说!” 姜芜听罢,当即冷笑出声,劈手指着黄二狗斥道:“哪来的疯狗在这里胡乱攀咬?我幼时先是在扬州乞讨,后来跟着人到了京城,跟着城郊一个买菜的婶子生活,我打从十三岁起便在北镇抚司后厨做帮工,我手上有银钱,也有住的地方,为何要求你给口饭吃?” “黄二狗,我的确认识你,可是…私情?你也配?你不过是与我同样住在城郊罢了,我与你并无来往,据我所知你今年已经二十几岁,一事无成,想必是没有银钱娶妻,这才收了在场不知道谁的银两,专门来污蔑我的吧。” 她把玩着手里的解剖刀,脸上的笑竟是有几分骇人,她说:“可惜了,你大约还不知道,在这世上,说了谎可是要付出代价的。” 两人一对视,黄二狗竟是先被她吓得有些慌神。 但是……今日的情况到了这一步,便已经是骑虎难下了,他也从来没和这么多达官贵人接触过,心里多少有些慌乱,但是面上不显,他大喊道:“你口头上可以辩解,但是这可是两年前我们说好了成婚时,你亲手送给我的锦帕!我还会撒谎吗?” 姜芜心想,这是哪个人才用膝盖想出来的办法,竟能拙劣到如此地步。 那帕子抖落在众人眼前,只见上头绣了一支粉色的小花,左下角则绣了一个精巧的“芜”字。 其实到现在这一步,众人基本都知道这个黄二狗是在污蔑姜芜了,这个所谓的黄二狗连出现在这条船上都显而易见的破绽百出,这里是什么地方,哪是他一个平头百姓能上来的?摆明了是有人想用他做筏子构陷人家,不过刚才听姜芜所言,她幼时的日子可不太好过啊。 刚才那名出言的公子都不敢说话了。 姜芜眨了眨眼睛,颇有些无语,她说:“我觉得那个托你办事的人,可能没长脑子。” 她直接劈手夺过那帕子,高声道:“我刚才就已经说了,我不会绣花,这一点我们府上所有人都知道,甚至父亲还专门请了玉先生来教导我,但哪怕是这样,我的水平还是上不了台面,按照你说的,这是两年前你我成婚时,我绣给你的帕子,但是——” 她指着绣帕道:“同样是按照你的话说,两年前我是饭都吃不起需要你接济的,我生活都困难了,要如何去学习刺绣?更何况这绣花针脚细密,恐怕是专业的绣娘绣出来的东西,再其次……这帕子也不是两年前制造的吧。” 231解围 黄二狗脸涨的通红,他想去抢帕子,却很快就被船上的护卫上前摁住,一时之间狼狈非常。 姜芜老神在在的摸了摸帕子,说:“因为这帕子是云锦,两年前云锦在京城并没有大批量生产,直到几个月前,云锦的产量才得以大大增加。” “综上所述,你的破绽多的和筛子一样了,你确定还要继续说吗?”姜芜将帕子轻飘飘的扔到了地上,黄二狗脸上一阵青白。 荣嘉郡主冷笑道:“平白无故污蔑姑娘清誉,这好好的游湖会竟还能让这样的贼人进来,来人,把这贼人拖下去!” 这会黄二狗才真的慌了,他大喊起来“你不能…你不能这么对我!姜芜!姜芜!” 姜芜却在这个时候回头,挥手制止了护卫,她嫣然一笑:“你还想说什么?” 她本来想的是,若是黄二狗能在大庭广众之下把那人供出来,也就不用她以后再废功夫了,结果也不知道这人是不是失心疯了,这个时候了居然还在喊:“不是……不是,你没有给我送过什么帕子,但这只簪子是我送的!” 他指着的,竟是那支鹤形钗。 姜芜冷笑一声,正要说话却忽然顿住了——不行,这里这么多人,若是在这里说鹤形钗是傅珩送的,岂不是要平白污了大人清誉?更何况,这只钗是她在北镇抚司的时候,直接出现在她梳妆盒里的,虽然她心里一直觉得这是傅珩专门买给她的,但毕竟不是傅珩面对面直接馈赠的,这个时候,还不如直接说是自己买的。 于是她说:“这是我自己买的,这只簪子可是金玉堂的,你确定你买得起吗?” 她却没有想到,恰恰是这句话出了问题,当下荣嘉郡主立即道:“可是这支鹤形钗是去年十一月在金玉堂出售的,全天下都只有十支,造价也十分昂贵,只有几天便卖完了。” 这话表面上看没什么问题,但是细品,就会发现不对了——去年十一月,姜芜还没有认亲呢,那时候她不过是一介白身,哪里有这么多银两去买簪子呢?更何况这鹤形钗,鹤嘴上还镶嵌了东珠,肯定更加价值不菲。 姜潞适时接话道:“姐姐平素里便十分宝贝这簪子,就连三妹妹要问你借你都不肯的。” 话说到这里,众人心中是越来越有思量了。 在姜芜还没有认亲的时候,她只是个小仵作,就更不会有那么多银两去买这支鹤形钗,这只簪子又是在她认亲之前买的,也就是说是有人送的——这个人肯定不是黄二狗,因为他买不起,本以为不过是胡乱攀咬,没想到这姜家小姐,还真与人有私情? 大厅里,各人都有了各人的考量,这簪子可不便宜,又只有十支,能买得起又有能力买的…… 姜芜呆了呆,她是真没想到这一茬,她本来以为这簪子也就是比较好看而已,而且傅珩送的也不正式,直接放她梳妆盒里了,原来这簪子的来头竟然这么多大? 这时候,又有人想起了当初姜芜回府那天,本以为她一个孤女,该是衣衫褴褛的才是,可谁知道那天她是绫罗绸缎,头上可是满头珠翠,穿的戴的皆非凡品,这些又是谁送给她的? 姜芜还未开口,只听那厢传来一道清哑的男声:“姜大小姐这支鹤形钗,是本官所赠,如何?” 议论声顿时鸦雀无声,因为开口之人,是傅珩。 他今日来了这游湖会本就引人注目,但是他一直没说话,甚至都没怎么动过,所以存在感也就越来越低了些,没想到这个时候竟然为姜家大小姐出头。 荣嘉郡主蹙了蹙眉,忍不住出言道:“傅世子,此事与你无关……” 傅珩毫不犹豫的打断了她的话,他道:“金玉堂每件器物出售,皆有本在册,诸位若是不信,可以前去查证,姜大小姐认亲以前,在我手底下做事,她破案有方,本官给些嘉奖也是常事。” 姜芜一愣,只见傅珩站在大厅中央,他负手而立,神情是十足的冷淡,那双如寒星一般的眸子只需轻轻一扫,便足以让人感到莫大的压力,人声鼎沸的大厅顿时静了。 傅珩不愧是傅珩,他就说了这么几句话,就比姜芜自己解释半天都来的有用。 顿时,周围探究的目光集中在了姜芜和傅珩身上,众人猜测纷纷,说原来这两人并不是无的放矢,之前京城中便有传闻说傅珩待她十分好,就连在北镇抚司里,都是锦衣玉食的供着,本以为只是空穴来风,原来竟是真的,不过光看外表的话,这两人还真是郎才女貌,十分般配啊。 想当初姜芜可是满头珠翠,更何况其中有许多首饰是花钱也求不来的,傅珩竟能为她豪掷千金…… 原来这传闻冷清冷性的锦衣卫傅大人,也会有今天这模样,这姜家小姐又究竟是有何等的魔力,才会让傅大人做到如此这般。 姜芜出神的看着傅珩,心中有些愧疚——若不是她,傅珩是不可能被牵扯进这些事情里面的,她知道,今天之后,外面一定会有许多传闻,她是姜青山的女儿,姜青山在朝中也是重臣,统管整个吏部,可锦衣卫却是直接听命于皇上,这事若是闹大了,对她来说不过是名声受损,对傅珩来说后果却更加严重。 傅珩这话是解了姜芜的围,可这大厅里也有不少爱慕傅珩的女子,闻言脸色都十分难看,荣嘉郡主似乎还想再说什么,但还是把话咽了下去。 姜芜对傅珩歉意道:“大人,今天实在是…” 傅珩则轻笑:“无事。” 若要说起来,他求之不得。 姜芜知道傅珩不会真的介意,但是也因此对黄二狗更加恼怒,她道:“此人屡教不改,恶意构陷与我,大人,按律例,该如何?” 傅珩与她一唱一和,“来人,将此人关入诏狱。” 诏狱?这就要进诏狱了?众人交头接耳,脸上竟有些恐惧。 232生气 这事闹的,反正这游湖会是没心思再进行下去了,众人匆匆下了船,临走的时候,荣嘉郡主忽然道:“傅大人请留步。” 傅珩眉梢轻挑,“郡主有事?” 几人此时已经走到了甲板,姜芜正打算向傅珩辞行,听到荣嘉郡主这么说,她也就停下来等了一会儿,结果傅珩却直接走过来,将手中外衣直接披在了姜芜身上,“天冷了,注意保暖。” 姜芜抬眼,远处的红色灯光映着湖水,将他本就俊朗的容颜照的更加棱角分明,眸光中竟还有几分温柔,姜芜垂下头,小声道:“多谢大人。” 荣嘉郡主刚要说出口的话就这么卡在了喉咙里。 傅珩替姜芜披了衣服,再回头问荣嘉郡主,“郡主何事?” 荣嘉郡主有些讷讷,顿了顿后道:“没……没什么。” 几人下了船,姜芜来时是和宋琦乘同一辆马车,现在回去的时候却还要加上一个傅芳菲了。 结果傅芳菲摇了摇手说:“不劳烦姜姜送我了,平宣侯府和国公府并不顺路,但是学士府和国公府却是顺路的。” 姜芜一下没明白过来:“所以?” 傅芳菲嘿嘿一笑,颇有些理直气壮道:“所以就劳烦虞公子送我回去啦,我方才已经和婢女说了,让国公府的马车先回去了。” 姜芜有些惊讶,心想傅芳菲还真是胆大,她就没想过万一虞长清不肯送她回去呢?那她到时候该多狼狈。 宋琦撩开帘子,没好气道:“那你先去问问虞公子,若是他不方便,我们再送你回去。”这么晚了,傅芳菲这小丫头是真长鲁莽。 傅芳菲自然应下了,几步小跑跑到虞长清的马车前,敲了敲车窗,虞长清一打开窗户便看见她那张微仰着的小脸——其实傅芳菲论相貌也是个漂亮的小姑娘,长了一张颇具憨态的圆脸。 也是,和那位傅大人沾亲带故的人,相貌上能差了吗? 傅芳菲说:“虞公子,我能搭你的马车回去吗?” 虞长清单手撑着下巴,好一派光风霁月的公子做派,他唇角微勾,似乎是带了点笑意:“难不成国公府未给你配马车?” 傅芳菲立马装出一个可怜兮兮的样子说:“倒也不是,只是我母亲本就不许我夜间出门,一时生气,便让国公府的马车回去了,我现在连个奴婢也没有,多可怜呀。” 虞长清轻笑,自言自语道:“谢夫人竟教出来一个这样的女儿。” 他说话声音太小,傅芳菲没听清他说了什么,于是又费力踮着脚尖问:“虞公子说的什么?我可以听一听吗?” 虞长清盯着她看了一会,接着欣然应允:“你上来吧。” 傅芳菲欢呼一声,开开心心的就上了马车。 那厢,看着她登上马车的宋琦和姜芜这才放下心来,合上马车帘子“走吧。” 谁知马车才刚刚走了没两步,又被拦下来了,马夫拱手道:“大小姐,向家公子说有话要和您说。” 向家?这又是谁?姜芜和宋琦对视一眼,宋琦说:“他父亲是户部的,不久前才迁到京城,不过这个向家公子,我也没听说过。” 虽然不认识,但是人家都到这了,按规矩也该出去打个招呼才是,姜芜便下了马车,见是一位蓝衣公子,倒是有些礼数,没有站在马车前,而是有一定距离的站在一旁,见她出来了,似乎还有些踌躇:“姜姑娘,鄙人向驰,家父在户部,如今天色已晚,小生怕你们单独回府恐怕不安全,我再令几个侍卫,一路护送着回去,可好?” 这向驰瞧着也不过十六七岁的模样,说话之间的语态饱满试探,目光则是不加掩饰的倾慕。 姜芜略有些尴尬,但还是直接拒绝了:“多谢公子美意,但这个便没有必要了,马车上还有兵部尚书家的千金,她带了护卫的。” 她拒绝的这样彻底,倒是让向驰面子上有些挂不住,他面上有些尴尬,似乎还想说些什么,这时候却又被另一道突如其来的男声打断了,“姜姑娘。” 两人循声看去,是傅珩。 傅珩走了过来,并没有看向驰,而是对姜芜说:“你不必担心,我自会派锦衣卫护送你回府。” 姜芜莫名尴尬,她垂死挣扎:“其实宋小姐真的带了护卫……” 向驰面上涨红,再也顾不得什么礼数,匆匆行礼道:“实在抱歉,是小生唐突了。”说罢,逃也似的跑了。 这边,姜芜叹了口气道:“大人何必这样不给人面子,你瞧见向公子的脸色了么?” 傅珩没好气的看着她,阴阳怪气道:“原来你是想要向公子的护卫送你回去?他向家的护卫能有锦衣卫好用?” 姜芜也无语了:“锦衣卫是这么用的吗?再说了,我不是说了吗,宋家的护卫会跟在马车后面,到时候我回个府,马车后面乌央乌央全是人,你当时小蝌蚪找妈妈呢?” 傅珩没听懂她后面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但他能感觉到,姜芜现在心情并不是很美妙。 “生气了?”傅珩戳了戳她的手臂。 姜芜:“没。” 生气倒是不至于,只是觉得傅珩这样子未免对向驰来说有点过于残忍了,姜芜以前在警校的时候也被不少人追过,向驰一说要送她回去,她就知道向驰是想做什么了,这种事情她处理的可算是轻车熟路,直接拒绝了便是,但是傅珩这样突然出现,对于向驰来说就相当于羞辱了。 姜芜真的没生气,但傅珩想了想,倒是真的有几分生气了,就是没来由的有些恼火,那所谓的向家公子算什么东西,也值得小仵作和他闹脾气?难不成小仵作原来喜欢这样的男人? 这向家公子样样不如他,也不知道哪里好。 所以,姜芜以为这事就翻篇了,于是打算直接回马车上赶紧回去算了,于是她说:“那我先回府了。” 护卫不护卫的,谁管那么多,无所谓,这一趟护卫已经够多了。 谁料傅珩却忽然拽起她的衣领,说:“这件外袍是我的。” 233维护 毫不夸张的说,姜芜觉得自己真的是满脑壳问号。 她心想,男人果然靠不住,这外袍明明是傅珩自己自己给她披上的,转头又说不肯给她了,这是几个意思嘛! 姜芜嘟囔着:“小气。”边把外袍解下来还给他,最后还不忘阴阳怪气两句:“这下子你可说道不了我了。” 语罢,她再也不想听傅珩说些有的没的了,径直上了马车,吩咐车夫:“快些回去吧。” 先是送了宋琦回去,然后再回到平宣侯府,到门口的时候,刚好和姜潞的马车遇上了,墨画和荷香在门口候着她,见她的马车后面多了许多陌生的侍卫都是惊诧不已。 墨画上前将姜芜扶下车,姜芜虽然心里对傅珩有些生气,但是堂堂锦衣卫居然被他充作了护卫一般,料想那几个人心里也不会太好受,忙去和他们道了谢,还吩咐墨画给准备了碎银,虽然锦衣卫肯定不会缺这点钱,但好歹心意是到了。 那几个锦衣卫面面相觑,也不知道这钱该不该拿,行过礼之后便离开了。 管家的日子其实过得也是水深火热的,倒不是其他,而是就像现在这个情况——大小姐和二小姐坐两辆马车回来,大小姐那边光是跟着护卫怕是就有数十人,二小姐这边却是冷冷清清。 关键是,大小姐这边跟着的护卫,戴的竟是绣春刀,一瞧便知道是锦衣卫,管家一猜便能知道这些锦衣卫怕都是奉了傅大人的命令前来的,心中更是打起了算盘。 照理来说此时应该对大小姐殷勤些才是,可是二小姐从前是府里唯一的主子,这可太难办了…… 好在姜芜并没有让他为难太久,因为姜芜下了马车之后,便直接对姜潞说:“二妹,你可等着。” 听这语气里的冷意,这趟游湖会,果然是平静不到哪里去。 管家缩了缩脖子,又撑起笑容去迎姜潞,结果姜潞也没看他,反倒是心事重重的模样,也进了府。 浮曲阁中,白果将这次赢得的剑穗收好,墨画打探道:“这次游湖会,可是小姐您拔得了头筹?” 姜芜眉心轻蹙,又看向白果手中的剑穗盒子,“哪来的?” 白果有些茫然:“小姐您不知道吗?这是平王派人送来的,说是您这次游湖会赢得的,您忘记带走了,便差人送了过来,就您回府这前后脚的功夫。” 姜芜接过剑穗看了看,倒的确是制作精致,十分漂亮。 墨画和白果对视一眼,白果壮着胆子道:“这回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游湖会是不让奴婢家丁们跟着上船的,所以墨画白果她们只能在府门口守着姜芜回来。 姜芜将今天的事情大致说了一遍,白果听得是气愤不已,墨画倒是比她冷静许多,她说:“姑娘怀疑这事是二小姐干的?” 姜芜嗤笑一声:“除了她,我想不到第二个人。” 白果道:“女子清誉,何等大事,二小姐竟做出了这样的事!小姐,不如我们去告诉老爷吧!” 姜芜摇了摇头:“告诉父亲也没用,这种事情,在他眼里是无足轻重的,他哪里会在意这点小事。” “算了,先将剑穗收好,一切事宜明日再说。” 大邺今年的游湖会,过得可算是热闹,虽然每年都有人因为才艺不精而在船舫上出丑,接着便会沦为百姓们茶余饭后的谈资,但是姜芜今年却不一般——她的经历本就比一般人传奇,在船舫上先是展示了飞镖绝技,又能巧言诡辩,替自己伸冤。 一时之间,京中百姓都热议的,都是这位身世离奇又身怀绝技的姜家大小姐。 恰恰与之相反的,便是那本来准备了极好才艺却被姜芜盖了风头的姜潞了。 …… 姜潞担惊受怕的过了一夜,早早的便醒了,光是一早上的时间,便让翠竹去浮曲阁打听了三次,结果每次传回来的消息都是,大小姐还在睡觉,根本没醒。 姜潞有些生气,满桌子佳肴却一下都没动筷子,翠竹劝道:“二小姐,这事兴许也没你想的那么严重呢?您毕竟和大小姐还住在同一屋檐下,大小姐也许不在意这些呢。” “可昨晚回府的时候,她明明就说了,她已经知道是我了。”姜潞坐立难安。 就在这时,另一个丫鬟从外头慌慌张张的跑进来:“二小姐,二小姐不好了!” 姜潞本就在气头上,闻言不悦道:“慌慌张张的做什么?平日里规矩都学了吗?” 那丫鬟噗通跪地,说:“奴婢听说,京城里一大早都传开了,说那黄二狗是小姐您请来的专门去污蔑大小姐的,说那黄二狗现在人关在诏狱,什么都招了!” “什么?”姜潞下意识慌张,一下子站起来,顾不得其他,追问道:“这话是从哪里传出来的?北镇抚司?”如果是北镇抚司的话,她就真的完了,按昨天傅珩对姜芜那个态度,不管黄二狗在里面招了什么,傅珩都不会放过她的。 “奴婢也不清楚其他的,奴婢只知道现在满京城都在传,说你……说你善妒,居然在这样重要的场合做出这样的事情来,就连荣嘉郡主都有些生气,说……说以后的宴会不会再邀请小姐你了。” 姜潞听罢,脸色惨白,荣嘉郡主是京城贵女圈子里地位非常高的了,若是她都公开这样说了,她以后在京城圈子里的名声会怎么样可是可想而知了。 “走,去找父亲。”姜潞说罢便直接出了门。 而姜芜,她直接睡到了日上三竿,才坐在床上脑袋一点一点的听墨画给她讲今天上午发生的事。 墨画说:“现如今京城都在传,说是二小姐故意放了人进来,让那人在游湖会上污蔑大小姐您,现在坊间都在说大小姐你可怜呢。” 姜芜打了个哈欠:“游湖会船舫上的事是怎么传出去的?我可没指使人干这事。” 游湖会是什么地方,全是达官贵人,他们哪有那么闲就一晚上也要去聊八卦,这种事情能绘声绘色的被传到市井,就证明肯定是有某个人故意把消息放出去了,只是至于人选嘛……这个就没人知道了。 墨画说:“这个奴婢也不知道了,但听说那黄二狗在诏狱里什么都招了,难道是北镇抚司传出来的?” 234她知道吗? 姜芜心里有些狐疑,难道是傅珩放出去的消息?可是傅珩日理万机,应当也不至于去做这种事吧。 算了,想也想不明白,她要困死了。 于是她眼睛一闭,身子一歪,又想睡觉了。 墨画连忙拉住她不让她睡,道:“向家公子今日一早便在咱们府上候着了,因为是来找您的,管家便将人迎了进来,奴婢看您一直没醒,便没叫你了。” “向家公子?”姜芜蹙眉想了想,总算是想起了昨天晚上那个人,本来以为对方昨晚在傅珩那里吃了个这么大的亏,不会再敢来找她了,没想到居然这么执着。 墨画点点头,说:“大小姐您可要去见一见?” 姜芜眯起眼睛打量了一下外头,声音里透着浓浓的困倦:“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墨画说:“快中午了。” 姜芜便说:“为何不早点叫我起来?白白让客人等了许久。” 墨画则道:“之前从未听小姐您说过什么向家公子,又是突然到访,怕万一是什么莫名其妙的人,扰了小姐您清梦。” 姜芜一边穿衣服一边淡淡道:“行了,没事,你无非就是看向家在京城并无势力罢了,也不是什么大事,下次注意就行。” 她表情和语气虽是淡淡的,墨画听着听着却有些害怕,“噗通——”一声便跪在了地上。 大小姐说的没错,她其实就是看向家在京官中属实不够看,这些深宅大院里的人都是人精,之前同她来往的都是宋琦、杜月柔这样的权贵之后,不管是丫鬟还是管家,都是好生捧着的,现在来了一个向驰,向驰的父亲只是户部的一个小吏,按照这些丫鬟奴才的惯常做法,甚至可能不会让向驰进府。 能让他进来,便已经是看在姜芜的面子上了。 姜芜一回头,发现墨画又跪下了,她着实有点摸不着头脑,于是她笑道:“怎么又跪下了,不怪你。你们习惯了这样,自然不会觉得有什么问题。” 墨画也心里也估不准她这是生气了还是没生气,于是只好赔着笑脸道:“大小姐说的是,下次……下次奴婢一定好生招待着。”话虽然是这么说,但打心眼里头,还是希望自家小姐不要再和那向家公子有什么来往了,小姐如今可是京城贵女圈子里响当当的人物。 姜芜出了院子,结果在半路上碰见了姜潞,姜潞行色匆匆,看见她,先是愣了一下,接着马上露出一副不怎么高兴的表情,姜芜也只当她是又抽风了。 …… 向驰喝到第三盏茶的时候,才见那帘子终于被拉开,一只皓白的手挑开珠帘,接着露出一张面若桃李的脸。 向驰心中微动,白日里看美人,比昨天夜里瞧着,果然是生动不少。 “姜大小姐。”向驰行了个礼。 姜芜也不咸不淡的回了个礼——说实话她有点没搞懂这人来找自己是做什么的,昨天晚上傅珩的突然出现,难道还不足以使让他感到挫败吗?还是说其实是自己回错了意,这人实际上对自己没意思,是有事相求平宣侯府? “今日是小生失礼,有些鲁莽了,只是昨夜翻来覆去夜不能寐,还是觉得唐突了您,今日一早便登门来道歉了,还望您和傅大人不要介意小生昨晚的一时……情难自禁。” 向驰说前面的句子都还算是正常,到最后几个字的时候却是犹如蚊呐,像是有些不好意思。 可惜他面前的人是姜芜,那就注定是媚眼抛给瞎子看了,姜芜愣了愣,然后问:“你说什么?我没听清。” 向驰也是呆了一瞬,接着苦笑道:“无妨,无妨,的确是小生唐突了,姜大小姐和傅大人天作之合,想来不日便会收到好消息了。” 他话音还未落,姜芜还未发话,她身后的墨画便已经轻咳一声,毫不客气道:“向公子,我家小姐如今待字闺中,您说什么天作之合,恐怕污了我家姑娘的名声了。” 姜芜眉心终于舒展,刚才向驰说话的时候她就觉得怪怪的,结果这人说话怎么愈发离谱了?她一个待字闺中的女子,说什么天作之合的话,这话要是到外面去说,该对她的名声造成多大的影响? 姜芜冷下脸:“我瞧着向公子是有些疲乏了,墨画,送客。” 出乎意料的是,向驰的脸色也并没有很难看,与之相反的是他看起来甚至是很淡定的,淡定的好像这一切的发生本就在他的预估之内。 向驰走后,墨画蹙眉道:“小姐,奴婢怎么觉得这人怪怪的?” 姜芜其实也觉得怪怪的,向驰今天在这里等了好几个时辰,结果就为了和她道个歉?若单纯是道歉也就罢了,可他偏偏还说了什么天作之合之类不着调的话,这是生怕人家不把他轰出去。 “算了,别管他了,回去继续睡觉。”姜芜想了一会没想明白也就懒得想了。 …… 这厢,傅珩在长公主府喝完了第三盏茶,长公主在他耳边的念叨才堪堪停了。 “本宫怎么也想不到,竟生出你这么个榆木脑袋的儿子来。”长公主恨铁不成钢道。 傅珩静默着,并未多言。 “上回我让你邀姜家那姑娘到府上来小聚,你嘴上答应的好好的,可这都半个月了吧?怎么也没见人来?我差点以为是人家姑娘对你没意思,后来一打听,你这半个月和人家就昨天见过一次,我要是那姑娘,我打死也想不到你是想娶啊。” 长公主越说越生气,“我不管,明日,你将那姑娘人带过来,我和她聊聊。” 傅珩顿住,欲言又止。 长公主叹了口气道:“所以今天早上京城传的沸沸扬扬的,说姜家二小姐嫉妒大小姐,所以故意让人在游湖会上污蔑她的传闻,也是你放出去的?” 傅珩点了点头。 长公主只觉得眼前一黑,傅珩忙道:“这是属实的。” 结果他就听见自己的亲娘语重心长道:“但她知道吗?” 235被抓 直到长公主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傅珩才惊觉,自己做的一切的事情,姜芜都是不知道的。 不管是送簪子,还是屡次替她出头,放任她在京中仗着他的名号办案,再或者是在北镇抚司里给她最好的待遇……这些东西,旁人或许是看在了眼里,但是姜芜本人,或许真的一点也不知道。 傅珩长到现在,突然之间发觉原来自己还有许多东西要学。 当然,表面上他是一点也不会显露出来的,他瞧着仍是冷冷淡淡,只是猝然起身的动作暴露了他的内心。 走出几步之后,方听到长公主在身后喊:“去哪?” 傅珩只道:“去要回我的剑穗。” 长公主失笑,那剑穗如今还在平宣侯府呢,怎么就成了你的了。 平宣侯府。 傅珩到府门口的时候,恰好撞见了墨画和白果,这两人他认识,似乎是姜芜的贴身丫鬟,快要晚上了还守在门口做什么。 他翻身下马,侯府门前的家丁奴婢们纷纷行礼,傅珩道:“本官求见你家大小姐。” 他身为锦衣卫指挥使,用的是“求见”这样的词,可以说是非常客气了。 谁知白果立马便是泪如雨下,往地上一跪,哭求道:“傅大人,求求您帮帮忙,找找我们家小姐吧,我家小姐中午出门之后,一直到现在也没回来,我们几个不敢惊动老爷,只托了府里的护卫出去找找,但都一无所获,傅大人能否帮忙?” 傅珩闻言,厉声道:“你们没跟着她吗?” 墨画便也跪下了,解释道:“原是要跟着的,但是小姐一向不喜欢我们跟着她,而且她……她下午好像是要去找你的。” …… 姜芜感觉自己的脑袋很疼,并且是一种钝钝的疼,两个眼皮子更是和打架一样,又重又酸,她分不清现在外面是什么时间了,但她只知道,她被绑了。 她躺在一个黑乎乎的小房间里,房间里点了灯,但是灯光十分微弱,老旧的油灯在黑夜中的作用几乎是没有,因为什么也看不清楚。 姜芜爬起来,果不其然看见自己的裙摆有破损的痕迹,房间的层高比较矮,所以不会是一般普遍的住房,她巡视了一圈,发现了一个很奇怪的地方——她拔下自己的一根头发举在半空中,头发纹丝未动。 这里没有空气?但是烛台却能有氧气燃烧,那就是没有窗户或者窗户开的非常高了。 她忽然想到,我现在还在京城吗?京城前些日子是连夜的大雨,到现在为止气候也比较湿润,姜芜摸了摸地上,一路摸到了墙角,果不其然在墙角之类的地方,还是有比较明显的水渍痕迹的。 万幸的是,应该还没有出京城。 对方是什么人?为什么要绑架她?知不知道她的身份?会把她怎么样? 她现在需要很快冷静下来,知道这里是哪里。 她想了想,抬起袖子使劲闻了闻字身上的味道,裙摆破了,背后也有一定的泥土污渍,所以说明对方应该是把她拖行的,这一点在鞋跟上也得到了验证,仔细闻了闻,宽大的衣摆上有股腥味,但是又不是血腥味,而是类似于…鱼腥味。 鱼腥味?京城?京城可不靠海啊,难道这个地方在菜市口附近?菜市口在京城东郊,那里有比较大规模的海货市场。 她正在思索的时候,忽然发现外面的天一点一点亮了起来,这个地方的入口处设计的也有些奇怪,是地牢的样子,但是门的位置却是安了一扇非常厚的木门,而不是常规那样的木栏。 而且,门里什么也没有,甚至门缝都和边缘安装的严丝合缝,除非得是手指非常细的小孩才能把手伸进去抠了。 姜芜拿着油灯凑近门缝,果然发现了一些不一般的东西——这上面有血迹,并且血迹都集中在门缝处,这就可以证明,应该是有人想从这个地方出去,但是直到手指都抠破了,或者干脆是指甲都抠断了,他也没能出去。 另外,按照位置来看的话,如果是成年人,这个高度是很难使出力气的,不如站直了,除非这是个残疾人,那么久只有一种可能了……这似乎是个孩子。 姜芜的大脑飞速旋转着,现在发生的一切都在她的预料之外,孩子的心智并不成熟,他待在这个屋子里,到底是发生了怎样的事情,才能让他宁愿手都破了,也一定要逃出去? 她也曾听说过古代一些比较恐怕的刑罚,但是就连诏狱里也未曾见过像那些书上说的那些东西。 突然之间,她听见了脚步声,但这个脚步声也有些奇怪,一下轻一下重,好像是个瘸子?姜芜不动声色的后退几步,提着油灯警惕的看着门口。 接下来是一阵钥匙串互相撞击的叮当声,姜芜很快便得出结论,这个地方关的人不止她一个,恐怕还有其他人。 然而就在对方千钧一发要打开门的时候,姜芜忽然把手上的油灯一砸,接着猛地跳起,踩在了对方迈进来的那只脚上! 根据刚才的脚步声可以推断,这是个瘸子,但是姜芜分辨不出是哪只脚,按照常理来看,瘸子肯定是会先迈进完好的那条腿。 那人本来就是个残疾,走路的平衡掌握的并不好,姜芜一下踩过来,再加上被突然扔过来的油灯砸到了,他心下慌乱,一吃痛,便跌了一跤,刚好跌进了门里,姜芜则趁着门开着,赶紧跑了出去。 接着她看到了一个几乎是一比一复刻诏狱的地方。 这个地方和诏狱太像了,唯一不同的地方就是牢门的位置,这里用的是厚厚的木门,连一点光也透不出去,另外,这里的面积也都不如诏狱。 但是,牢房里关着的,都是些什么人呢?姜芜手有些抖,因为她清楚的看见,自己的隔壁房间里,就关着一个身材矮小的人,他脑袋在地上,口水淌了半边脸,整个人像是朝下躺在地上的,可偏偏他的两只脚,却又落在了耳朵边…… 236眼睛 该怎么去形容呢?就好像是人世间所有,想得到想不到的,都能在这里一一呈现,最惨烈的车祸恐怕都不比现在。 这里全都是人,一眼看过去,有大有小,大部分是孩子,有的一间牢房能关四五个小孩,小孩身上都有不同程度的残疾,有的是面部毁容,有的是四肢折损,还有一个孩子,他应该是脸上被泼了强酸物质,导致他整个面部皮肤甚至出现了一定程度的溶解,整个面部乍一看像息肉一样,一坨一坨的皱在一起,只能勉强看见眼睛。饶是见识过无数惨烈尸体的姜芜,都不免被吓得后退了几步。 她后退的时候,恰好后背抵在了身后牢房的门口,姜芜回头一看,那里坐着一个四肢还算完好的成人,他披头散发,看起来年纪不小了。 那人抬眼看向姜芜,姜芜从他的乱发中,看见了一双明亮的双眼。 那老人终于开了口,“怎么进来的?” 姜芜有些怯怯:“我……我不知道。” 老人便笑了,也不知道他在笑什么,只见他缓缓向前爬动了几下,然后他盯着姜芜看,忽然说:“他很喜欢你。” 什么东西?谁喜欢我?光是这一句话,便让姜芜汗毛竖立,她立马蹲下来道:“老伯,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你们为什么被关在这里?” 老伯却只是笑,并不答话。 这时候,被关在姜芜那间牢房的瘸子终于爬起来,他几步疾冲过来,姜芜想跑,结果没想到一个瘸子居然能跑的这么快,姜芜被他拽住了头发,重心不稳,一下摔到了地上。 那瘸子很快欺身上来,然后一巴掌甩在了姜芜脸上。 姜芜两辈子都没受过这委屈啊!她眼眶里满是生理泪花,那瘸子还想再打,姜芜一个闪身避过了,“你们是谁?” 瘸子嘿嘿一笑,突然抓住她的下巴:“若不是我家主子喜欢你,你以为你能毫发无损地活到现在?” 我家主子?谁? 姜芜虽然不知道瘸子口中指的主子是谁,但是她却得知了另一个很重要的信息——这个人其实是知道她的身份的,知道她是平宣侯的女儿,但是他们还是敢在大庭广众之下将她掳来,这要么证明背后的人是不畏惧平宣侯势力的,要么就是这伙人非常自信这个地方不会被别人发现。 姜青山掌管整个吏部,可以说朝中大部分人的升迁都要经过他的手,更何况平宣侯这个爵位是一品爵位,就算是皇子王爷恐怕也不敢在京城里这样对侯爵之女。 那么久更倾向于第二种可能了,他们很自信这个地方不会被别人发现。 京城里,不被人发现,又能造成如此大规模的,一定不会是在地面上,那么就是地牢了,那应当是个当官的。 姜芜心思一转:“你的主子是谁?我可以和他谈谈,只要你们把我放了,我也可以不告发你们。” 当务之急是先从这里逃出去,至于其他的事情,那都是以后的事了。 瘸子当即便笑道:“你以为我主子为什么抓你?你若不是平宣侯之女,我们主子还未必抓你呢,这一切不过是因为,他喜欢你。” 这叫什么喜欢,这所谓的喜欢令人作呕! 这个时候,那瘸子忽然又从身后掏出一把短刀,就悬在她的脸前,姜芜惊恐道:“你要做什么?” 那瘸子便笑,“你初来乍到,总要给我主子送件礼物吧。我看你的眼睛就不错。” 我……我的眼睛?那一刻,姜芜的感觉就是大脑瞬间充血,然后额头上的冷汗就跟下雨一样噼里啪啦往下掉。 瘸子哈哈大笑,眼看着刀尖离姜芜的眼球越来越近,甚至刀尖都碰到了睫毛,姜芜玩命挣扎,可无论如何都挣脱不了,泪水淌了满脸也无济于事。 然而就在这时,脚步声骤然响起—— “我要的东西,当然得我自己亲自来取才是。”这男声有些沙哑,并不如何悦耳,姜芜却很快听出来这个人是谁,应该说这个声音她刚刚才听到过! 向驰!居然是向驰! …… 这厢,姜橪率兵匆匆归家,府里从上到下安安静静,书房的灯还亮着,姜橪走进书房,抱拳行礼:“父亲。” 姜青山淡淡颔首:“还是没有踪迹?” 姜橪点点头,明明是冬日里,偏生急出了一身冷汗,“现在已经是晚上了,还是没有任何踪迹,父亲,依我之见,不如我们还是报官吧,就算是大张旗鼓一些,也比我们现在这像无头苍蝇一样来的好。” “报官?”姜青山眉目冷硬,“若报了官,她的名声还要不要了?她这段时间里接触过的所有人,你都问过了?” 姜橪点点头头:“不是只有我们在找,北镇抚司也出了力,现在锦衣卫也在找她,但因为姜芜毕竟是我们府上的姑娘,锦衣卫不好大动干戈的找人,姜芜平日里没几个朋友,也就是宋大人的千金平日里和她走的近些,尚书府我已经问过,还有这几天和她关系不错的国公府傅小姐,我也派人打探过,都没有任何消息。” 姜青山似乎还是有些犹豫。 那边姜橪已经跪下了他,他急道:“父亲,流民的问题从年后到现在一直都没有得到解决,她一个姑娘孤身一人,实在是不**全,若是过了今晚还不见回来,明日可就麻烦了。” …… “向驰,你好大的胆子!你为什么要抓我?你怎么敢?”姜芜一直在往后退,哪怕粗粝的砂石磨得她后背生疼,昨晚才见过一面的向家公子向驰,现在脸上全无温柔谦逊,取而代之的,是扭曲到令人感到害怕的狰狞模样。 向驰握着刀,刀尖就悬在她眼球上方,看着看着,他忽然说:“你还是那么漂亮,你知道吗?昨晚在船舫上,我看见你的眼睛,我就在想,我一定要这双眼睛。” 他缓缓抚摸着姜芜的脸,就好像是在对待着什么令人珍视的宝贝。 姜芜的眼泪掉的凶猛,却在此时突然大吼道:“杀了我她就再也回不来了!” 237劫持 她睁开眼睛,刀尖已经和她的眼睫毛碰到了一起,向驰看着她,眼睛里有哑然也有……恐惧。 姜芜从未有过如此紧张的时候,她甚至觉得自己的心脏都快要从胸腔里跳脱出来了,并且这跳动还牵引着四肢百骸,下一刻向驰忽然发了疯似的扔掉了刀,单手掐着她的下巴,眼神里是像蛇一般的凶猛和狠毒,他说:“你刚才说什么?” 姜芜心里其实也没底,她一边观察着向驰的表情,一边含糊不清的说:“挖了我的眼睛,也不能让她活过来……” “你怎么会知道?你还知道什么?”向驰的手慢慢移到了脖子,并且随时准备加大力度,瞧他那凶悍的样子,姜芜毫不怀疑他会杀了自己。 姜芜说:“除非你可以保证不杀我。” 向驰道:“你有什么资格和我谈条件,大小姐?像你们这样养尊处优的大小姐,哪里会知道我们这些下等人的日子是怎么过的呢?你们一个个的,说想要别人的眼睛,便把别人的眼睛挖去了,怎么今日轮到我了,就不让了?” 姜芜额角的冷汗慢慢滴落下来,她算是看出来了,这向驰应当是曾经有一位心有所属的姑娘,可是后来那姑娘遭遇了意外,这意外很可能和某个大官的女儿有关系,也许是容貌肖似,也许是身形相似,总而言之,正是因为这样,她才会被向驰所抓。 至于发现这一切的原因,却并不是个多么高明的东西,刚才向驰要挖她眼睛的时候,用的是一把小刀,这把小刀当时就悬在她的眼球上方,她当时尽管是真的紧张,但是也不忘观察这把小刀,这把小刀上刻了一个“月”字。 向驰未婚,今年二十几岁,“月”这个字又很明显是个姑娘的,既然刻在刀上,那就肯定是有什么特殊的含义,另外,这把刀他应该是平常会贴身放着,比较宝贝,因为刀柄的花纹都被磨平了,这把刀看样式并不是什么稀罕的东西,也不是老物件,那么这把刀,一定是他心仪的姑娘送给他的。 姜芜明白,现在的他应当是又陷入了某种类似梦魇的情境中去了,但这也恰恰是她的一线生机,现在她的命就相当于是被架在火上烤,稍有不慎就会被烧个灰飞烟灭,在这个地方,她所看到的一切,都在告诉她,她的身份在这里是不管用的。 姜芜说:“我真的很像她,是吗?” 向驰仔细的打量着她的脸,其实她这张脸比月儿好看许多,她皮肤莹白,五官也生的精致,月儿其实是不漂亮的,但是——他看着这个大小姐,看着昨晚在湖边如何傲慢的大小姐现在小心翼翼的跟他说话,他心里又有种诡异的满足感。 他一言不发,把姜芜从地上粗暴的拉起来,姜芜沉默的站着,不敢多说一句话。 “只要你答应,和我在一起,我就可以不杀你。”向驰说。 姜芜点头如捣蒜,毫不犹豫道:“我答应你,我什么都答应你。” 向驰拉着她往外走,这个地牢的确不大,但比想象中的要深一些,他们二人穿过了长廊,又上了楼梯,向驰忽然说:“可是,想做我的女人,是要经历一些考验的,只要你肯用这把刀,划了你自己的脸,你便可以永远和我在一起。” 姜芜心里都快吐血了,心想谁想和你这样的糟心玩意永远在一起啊? “你不愿意?”姜芜没有回答他,他便一下子话锋一转,姜芜还没来得及说话,他便几步奔上来,抓住姜芜的肩膀,“你为什么不愿意?” 他们身后,那瘸子说:“主子,是不是要……” 姜芜却是心思一转,忽然落下泪来:“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你将我绑来,让我跟了你,我为了活命,什么都可以答应,可是为什么要在这里?他又是谁?” 她劈手指向那瘸子。 向驰歪着头看了瘸子一眼,瘸子便立刻出去了,临走之前还不忘嘱咐道:“主子你小心着点,这小娘们有些手段。” 向驰倒是完全不放在心上,这种深宅大院里娇生惯养出来的人能有几个是真有手段的,姜家大小姐又怎么样,还不是会被吓得六神无主?更何况,他是男子,而她是女子,早在将她绑来的时候,便已经把她身上的簪子都去掉了,现在她身上一件锋利的东西都没有,她能耍什么花招?就这样,二楼很快就只有姜芜和向驰了,向驰指了指地上的刀,说:“现在没有人了,你便在这里,将你的脸划个口子,我便会相信你。” 姜芜看了一眼那刀,却并没有去拿,而是说:“你就不怕我拿了这刀然后攻击你?” 向驰心想,自然是不怕的,一个小姑娘而已,能有多大的本事和能耐呢?他嗤笑道:“那自然是笃定你不会。” 然而在姜芜这里,她的确没有想过要用这把刀,因为很显然,这把刀太明显了,向驰会让她主动去拿刀,就一定很自然不会让她用这把刀伤到自己。 姜芜自然不可能划花了自己的脸——倒也不是对自己的脸多在意,事实上,刚才在地牢里的时候,她便看见了许多被虐待的人,这些人被关在这里,时间长短不一,向驰抓了这些人,把他们关在自己这里受虐,显而易见这个人的精神是有些问题的,就算姜芜和他心爱的女子有些相似,但也并不代表姜芜在他这里是不同的。 所以,划花脸只是第一步,姜芜就算真的把脸弄破了,向驰也不会放过自己,更何况这里如此潮湿,届时脸上的伤口也得不到好的处理,说不定会感染发炎,到时候还不是任人宰割? 姜芜说:“你若是只有这样才肯放我一命的话,那好,我愿意,你自己拿刀过来吧。” 向驰的眸光中闪过一丝惊奇,每次,每个人都是要自己拿刀的,她居然不一样? 不愧是平宣侯的女儿。 于是,他拿起了刀,用的是极其温柔的语气,“很快就不疼了……啊啊啊啊啊啊!!” 238柳暗 在向驰撕心裂肺的叫喊声中,姜芜右手持解剖刀,左手牢牢抓住了短刀,她抓的是刀身,所以将她的手心也划烂了,但姜芜毫不在意,向驰被她划伤了左眼,现在正躺在地上哀嚎。 趁他松懈,姜芜一把夺过短刀,劈手按在了他的脖子上! 刹那间,两人形势已是天翻地覆,几乎只是一眨眼,情况就变成了姜芜从身后用短刀勒住了向驰的脖子,另一只手还举着一把细如柳叶的解剖刀。 姜芜如今是占了上风的。 因为打从一开始,她就没想过要用向驰那把短刀,或许就像那个大伯说的那样,向驰很喜欢她,所以没有在她昏迷的时候伤害的,向驰想要看到的,是一个清醒的姜芜在他面前摇尾乞怜,甚至会为了活下去而自残。 这种手段不会是第一次用了,从他刚才的熟练程度来看,他起码已经用这个法子威逼过许多人,但是那些人,早在昏迷的时候就已经被向驰残害过了,他们的身体已经受到了损害,所以在如此高压下的惊恐状态下,他们为了活下去,的确会按照向驰说的话照做。 自残毁容,甚至是自断臂膀,只要能活下去,做什么都是可以的。 向驰却忘了,姜芜是那个敢在游湖会上以刀击落对方簪子的人,也或许他只是低估了,总而言之,姜芜这个反杀甚至是没废多少工夫的。 向驰捂着脸,脸上血流不止,他哀嚎着,嘴里接连吐露出一些类似“贱.人”的句子,姜芜完全没惯着他,短刀又近了些,“放了我。” 向驰自然不肯,他恨恨地大喊道:“你以为这样我就会放你走吗?不可能!今天之后,你以为你还能全须全尾的回去?我这个地牢,自从建了,就没有人能从这里走出去过!” 姜芜不信:“那你是怎么出去的?我现在没空和你耗,你说不说,不说我就杀了你。” 向驰嗤笑:“杀了我你也活不下来,你走不出去这里的。” 这话听得姜芜是心烦气乱,她干脆下了点狠手,向驰的脖子上瞬间便流血了,向驰那一下子也有点慌,也没想到姜芜真会下狠手,但他并不知道,姜芜对于伤口的深度和位置把控是精确到毫分的,姜芜那一下子会让他痛,会流血,但并不会立刻要了他的命。 姜芜最后一次不耐烦地问道:“你最好是现在立马把该说的都说了,我今天就把话明明白白放在这了,你的眼睛如果再不止血,很可能会瞎,但在这之前,我会先杀了你。” 向驰顿了顿,姜芜不知道在这个时间段里,他脑海里想到的是什么东西,她只知道,向驰忽然说:“在一楼的西北边。” …… 翌日,傅珩率队经过向家门口,忽然觉得有些许的陌生,他扭头问:“这向家是新上任的京官?” 他身侧的宁律道:“不是,这向家来京城有几年了,之前不过是个巡官,前些日子才升了侍郎。” 宁律看他脸色似是不虞,又问道,“大人可是有什么疑问?不过依下官来看,这向家家主是个谨慎小心的,就连宅子也是买在荒僻些的城东。” 城东相比起其他地方,的确要稍微荒僻一些,这里地契也更便宜,很少有京官会选择将宅子买在此处,因为上朝太远,并不方便。 傅珩蹙眉片刻,翻身下马,竟是要进这向家。 向家门口的奴仆见着有人过来了,忙不迭行礼,待问清楚身份之后,更是吓得连忙奔去院内通报。 傅珩一进向家,便感觉到了这个地方和其他官员私宅的不同之处。 凡是京官,哪怕是政绩平平的,私宅也是花团锦簇的,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不是假话,更何况侍郎之位说起来在京城不够看,但放眼全国,京城里的户部侍郎也是人上人了,可这向家的宅子,看着却是很有些破败。 其实都说京官有钱,但实际上朝廷发下来的俸禄并不十分高,他们的收益来源是各种各样的,刨去像傅珩这样生下来就是高官之子的,但在京官中,也没有像向家这样……穷酸的。 一路上丫鬟也不见几个,花园里的花草枯了不少,路上有不少没有清扫干净的落叶,甚至就连引路的丫头,腿脚似乎也不太好,像是有点跛。 丫头引着傅珩很快到了书房,那里,向侍郎已经在等他了——刚刚得知傅珩要来的时候,向侍郎的心里是十分恐慌的,傅珩在京城里的地位和他基本可以说是云泥之别了,俗话说无事不登三宝殿,这锦衣卫和他一个小小的户部侍郎,可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啊。 向家家主略带惶恐的给傅珩见了礼,傅珩淡淡颔首,他素来是不喜欢繁文缛节的,所以他便有话直说了:“本官今天上门,只是为了向你打听一个人。” 向家家主自然是卑躬屈膝的应下了:“大人说的是,您要打听谁,只要我知道的,便一定为您把人找来。” 傅珩倨傲道:“这个人,你一定认识——你府上的大公子,向驰。” 向家家主的表情有片刻僵硬,但又很快恢复正常,他赔着笑道:“大人有所不知,犬子今日和同伴出门游历,至今未归,大人若是有事相告,倒不如先告知下官,下官再告知犬子,定要他登门谢罪。” 傅珩嗤笑一声,召来锦衣卫,又问道:“不知大公子去何处游历了?何事出的门,可有人能为他作证?若是没有,那本官爷只好派锦衣卫在这京城里大张旗鼓的找人了,到时候若是处了什么以外,可不要怪本官。” 向家家主一听,登时有些慌张,只见他连忙跪下,满脸的恐慌:“不知犬子所犯何事,竟惹得傅大人如此不快,下官先代他向您赔个不是,只是这派锦衣卫找人便不必了吧,犬子年纪尚幼,还未参加科考,若是这事被添油加醋的传出去,恐怕到时候会说他……德行有亏啊。” 239花明 “本官今日来,不是为了来恐吓你的,向家公子前天晚上在游湖会上做了什么,你可知道?”傅珩并不把话说明白,而是用这种模棱两可的方式去说话,现在向驰不在,他就用这种方法去套话。 其实他心里面,也是没底的,因为到现在为止,其实也没有任何关于姜芜的线索,这个人就好像是完全消失在了京城里,任何地方都找不到她,那天游湖会接触的所有人都排查了一遍,最后唯一漏了的一个人,就是向驰。 本来这个人甚至都不会出现在他们的视线里,但是已经过去了一天一夜,都没有任何痕迹。 向家家主冥思苦想了好一会儿,才吞吞吐吐道:“犬子那天回来之后,很是丧气,说了一通什么配得上配不上之类的话,然后便蒙头睡觉了,我吩咐了丫鬟别去吵他。” 傅珩挑挑眉:“只是这样?” 向家家主点了点头,说罢,语气又带着点茫然,“大人这语气,是犯了什么事?” “他当真出门了?” 向家家主惊疑不定地点了点头。 傅珩心中思衬着,难道真是想错了?姜芜的失踪,难道并不是蓄意而为,而是一场意外?可如果这样的话,那搜查起来更是大海捞针一般。 姜芜,你现在何处?吃穿可好? 然而就在傅珩打算回去的时候,迎面走来一个人,这人一身月白色长袍,步履匆匆,最重要的是,他的左眼上捂着一块纱布。 “向驰?”傅珩的脚步又缩了回去,他转头看向向家家主,对方自然认识到谎言被戳穿,也是有些惊慌,但第一反应还是去看自己的儿子。 向驰看到有外人在这里,本来要说出口的话也被憋了回去,他和父亲一个对视,两人便瞬间明白了对方的未尽之言。 向家家主问:“你这眼睛是怎么回事?倒像是被谁抓到。” 向驰则道:“无碍,只是被一个姑娘的指甲挂着了而已,没什么问题。”他毕竟现在能看到的只有一只眼睛,能见度受限,所以他也只能看出门口站着一个人,但并不知道是谁。 ——下一刻,他便知道了。 因为傅珩已经开了口:“向公子,别来无恙。” 向驰一呆,整个身体从脚底到脊柱一路发凉,他停顿了一会儿,才满是歉意的抱拳道:“实在抱歉,傅大人,小生的眼睛受了伤,方才没看清傅大人。” 傅珩淡淡颔首:“你眼睛怎么了?” 向驰还是那套说辞:“实不相瞒,就是在怡红院中玩乐的时候,被姑娘抓了一下,那些姑娘的指甲都又细又长,这……一下子没注意。” 傅珩瞧着他,脸色晦暗不明:“你当真?” 向驰背脊冒汗,嘴上还是道:“那是自然,难不成还会有人拿刀划了小生的眼睛不成?” 傅珩一时半会未开口,过了一会儿,他突然道:“既然如此,本官从前习得一些岐黄之术,倒是可以给你看看,你现在便将纱布拆开。” …… 话说这厢,姜芜听信了向驰的话,她往一楼的西北角跑去,途径那些牢房的时候,心里也有过不忍,不管向驰说的是不是真的,她总要去试一试的,更何况,现在向驰不在,这里应该只有一个瘸子了。 她边跑着,边握紧了右手的手镯,那个有一个黑色镯子,是傅珩送给她的,哪怕是刚才那么危急的情况,她都没有把这个镯子的功效露出来,因为当时她和向驰的距离极近。 傅珩曾经和她说过,这个镯子里的丝线是带着剧毒的,她贸贸然使用的话,恐怕非但不能制服向驰,反而会让他发现这个镯子,而这个镯子是取不下来的,按照向驰的做法,他很有可能直接把自己的手砍掉! 她很快便跑到了西北角——果不其然,那里只有一个光秃秃的墙壁,什么出口都没有! 姜芜直觉,向驰把自己引到西北角,目的地应该不只是让她吃个瘪而已,然而就在她慌张之时,又有一个人从她的身后向她袭来,幸好这次她反应非常快,一闪身就避开了,那把被她随身携带着的解剖刀也悄悄滑到了手心。 刚才和向驰僵持不下,向驰说在西北角之后,她就直接打晕了向驰,然而自己一个人跑到这里来了,说是打晕其实也不太恰当,而是她按了对方脑袋上的一个穴位,可以让对方快速晕厥,虽然说这个晕厥也是有时限的,但是起码给了她逃跑的时间。 “想跑?”那是个男人,看起来五大三粗,可比那个瘸子难对付多了。 姜芜心思一转:“你的主子是向驰?他给了你多少钱,我可以给你无数倍。” 那男人嗤笑一声,他满是不怀好意的打量着姜芜,嘴里咂摸有声道:“这小娘子好生标志,那句话叫什么来着,见之不忘……哈哈哈,对,见之不忘!可惜,你到了这里,便是再好的一张脸,也要被兄弟们拿去泡酒喝!” 闻言,姜芜脸色一白,倒不是因为他说的泡酒喝,而是他说的兄弟们。 这里到底有多少人看守?姜芜心里不安,她真的还能逃出去吗? 那男人已经很是不爽了,他几步走过来,眼看着大手就要去抓姜芜,姜芜看准了时机,左手摁下右手镯子上的机关,猝了毒的丝线瞬间出窍,速度快得肉眼都看不出来发生了什么,只见那男子的脸上凭空多了一个极其细小的血洞,一开始他还没当回事,便用手去抓,谁知道手刚一碰到,便迅速泛起了黑色,他的脸上也是一样,从他的下巴处延伸,迅速向脸上其他地方蔓延,接着,在他痛苦至极的哀嚎声中,他整个人轰然倒地。 姜芜:…… 她惊呆了。 这到底是什么毒,这威力未免也太强了些,这人死的速度非常快,甚至没来得及多说半个字。 算了,不想那么多了,现在当务之急是找出口才是。 假设现在这个地方是地下室,那么出口要么在楼上,要么在地道。 240她在哪 这就……这就死了?姜芜捂着心口,只觉得心跳快的仿佛要跃出胸腔了,她都不用上前细细检查,只要粗略一看便能看出这人已经死了! 不能再想了,不能再想了,姜芜用力锤了捶脑袋,她开始四处找出口,更要用的是,这个地方**静了,虽然每间牢房都有人,但是除了一开始那个老伯,都没有第二个人发出过声响,甚至就连现在离她比较近的一间牢房,能看见那里面关着一个小女孩,小女孩手脚尚且完好,正安安静静的闭眼躺着,而且她胸膛也几乎没有起伏,不知道是活着还是死了。 姜芜左看右看,终于在墙顶上发现了一个地方的不对劲,应当是因为年久失修,这里的墙壁颜色非常深,再加上京城这段时间的连日雨雪,应当是把这里的墙壁浸透了。 这个地牢的层高应该也就两米多一点,姜芜身形是比较矮,她举起手也碰不到顶。 按照刚才那个男人说的,看守的人不止一个,向驰被她划伤了眼睛,当务之急的是出去找大夫包扎,所以向驰暂时不会回来。 刚才向驰和她说西北角的时候,肯定也是知道这个男人很强壮,一定可以抓到她,但现在这个男人已经被自己杀了,而如果要一层一层找出入口的话,毫无疑问会碰到其他守卫,这个镯子里的丝线并不多,也就六七枚,首先她没办法保证每一根都可以击杀对方,而且对方的人数说不定在十人以上。 那么她就毫无胜算。 倒不如抓住这个墙角的漏洞,先让身形娇小的孩子出去,如果侥幸孩子能为她报信的话,那就再好不过了。 但是现在问题来了,要怎么把这一块墙壁爆破开,又能不惊动上面几层楼的守卫呢?姜芜冥思苦想了半天,还是没有发现该怎么办。 现在手里任何工具都没有,也没有火石、**,想把这个地方炸开实在是……无稽之谈。 难道就真的没办法了? …… 向驰一听傅珩这样说,立马心里就有些惴惴,但表面上他还是冷静自持的,他摸了摸左眼的纱布,赔笑道:“傅大人,这就没有必要了吧,毕竟咱们都在京城,做人留一线,日后好想见嘛,您说对不对?更何况,我这昨晚宿在青楼,被青楼姑娘不轻不重的抓了一道的印子,也没什么可看的。” 傅珩的回应仅仅只是冷淡的轻嗤,他道:“和本官相见,你可配?” 光是这一句话,便让向驰又回到了几天前在岸边,他用尽浑身解数,装出一个温良恭俭的模样,结果还没来得及让姜芜多瞧几眼,便被眼前这个男人打断了。 向驰眼巴巴的看着自己亲爹,可是向家家主比他还要怂,在大邺,在现在绝对的权利面前,什么所谓的礼法都是虚的,傅珩哪怕今天就是拿剑指着他们,说本官就是看不起你们,他们也没办法。 谁叫人家不仅是皇亲国戚,还掌了实权呢。 向家家主现在的叫苦不迭,他是怎么也想不明白今天怎么惹了这个瘟神,这傅珩哪是他们能惹得起的人?这平日里可是连递帖子都见不着的人啊! 他也搞不懂了,向驰这孩子今天怎么如此固执,不就是给人家看一眼伤口么?区区纱布,拆了便拆了呗,大不了过一会再叫大夫给缝上就是了,又何必现在惹恼锦衣卫! 于是,向家家主一巴掌便拍到了向驰背上:“孽子,傅大人的命令还不听?不过是看一眼伤口罢了,难不成傅大人还会故意为难你不成?”他这话说的深意是只要向驰给看了伤口,傅珩也不能再为难他。 一直到现在为止,向家家主其实心里头,还是觉得傅珩在故意找茬,难怪朝中都说这位权倾朝野的指挥使大人性格乖张,大约就是因为他的心情捉摸不透又飘忽不定,所以才落下了个这样的名声吧。 向驰心里没底,他隐约知道傅珩和姜芜的关系不一般,但是地牢里的那些人又给了他一种难以捉摸的自信心,这时候他的心里忽然有了一种冲动,这种冲动大胆而恐怖,他甚至觉得,如果在揭开纱布的一刻,瞬间偷袭傅珩,说不定也会成功。 就这样,他握紧了袖中藏着的短刀,还是那把写着“月”字的短刀,他看着傅珩走近…… 再近一点…在近一点…只要等他弯下腰的时候,一刀扎进他的喉咙里!向驰垂下眼睛,静静地等待着那一刻的来临,可是——当他一抬头,是傅珩居高临下的眼神,对方只是淡淡的看着他,似乎在等他自己动手。 难不成是我心中所想被他发现了?向驰心里打了个突,但是很快,他又尽全力让自己镇定下来,不会的,没那么容易被发现的,这时候父亲又在他背上拍了一掌,恨铁不成钢道:“你这是让大人自己动手?还不快自己把纱布拆了!” 向驰心里“轰——”地一声,仿佛有什么东西炸开了似的,在这一刻里,他只感觉到了身为锦衣卫指挥使的傅珩,是有多么的高傲,而这个对自己动辄打骂的父亲,在傅珩面前,又是如何的谄媚。 哈,枉多读了几十年书,竟还不如一个二十几岁的青年! 向驰面上因激动而泛起粉红,向家家主为了赶紧让傅珩满意,主动上前,一下把向驰眼睛上缠着的纱布揭开了,然而随着纱布揭开的那一瞬间,向驰某种凶光毕露,只见他一把推开父亲,高举着短刀就要向傅珩扎去,可是他没想到,也在同一个瞬间,傅珩也看清了他眼睛上的伤口! 那根本就不是抓伤,而是显而易见的刀伤,这刀极细,但是却很容易造成伤口。 几乎就只是电光祸水之间,向家家主跌倒在地,向驰就连和傅珩对峙的资格都没有,他的短刀刚一出手便被傅珩长剑一挑,挑开了,向驰一惊,下意识想去捡,结果还没等他的屁股稍微离开座位一点,傅珩的剑便已经到了。 傅珩的剑抵着他的脖子,向驰只觉得他语气森寒,眼神更是犹如地狱里爬上来的修罗恶鬼:“她在哪?” 241得救 姜芜是在发现那个墙壁缝比她想象中严实许多的时候,才决定放弃的,但是与此同时,她也发现了那个死掉的男人身上,好像有牢门的钥匙,她把钥匙取出来,挨个的去打开牢门,按理来说那里面的人也该醒了,但是就在她好不容易凑巧打开了一间之后,那里面的人也是醒着的,可是那人就是睁着眼睛,迷迷瞪瞪的,也不出去。 姜芜急了,差点以为这人脑子是不是有什么问题,又拍了拍他的脸,那是个小男孩,只见他双腿都被齐根斩断,整个身上也弥漫着一股又酸又臭的味道,这股味道几乎是难以形容的,姜芜通常只在腐尸上闻到。 小男孩看着她,终于在姜芜第三次拍脸的时候,滞涩的眼珠子稍稍转了转,然后他哑着嗓子开口:“姐姐。” 姜芜心下一喜,说:“你还好吗?还能说话吗?向驰他…你被关进来多久了?” 姜芜脑子里有一大堆问题,但是落在眼前,竟是全囫囵堵在了嗓子眼,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又是长久的沉默,那小男孩说:“没用的,出不去了。” 姜芜心里五味杂陈,可她其实现在也没有办法保证谁一定能出去,冬日里,小男孩的两手都冷的像冰,姜芜把他的两只手都放在自己手里搓了搓,指望能给他多添一点热量。 “没事的,你……你知道怎么叫醒其他人吗?我想带你出去。”姜芜其实还是想问他们是怎么被关到这里来的,但是最后落到实处,她也没问出口,对方这么小,太尖锐的问题,对他们来说,未免太过残忍了。 小男孩这才说:“不知道,不出去了,出去了也没有用了。” 姜芜顿了顿,心里有些酸,对于小男孩来说,他或许还不懂自己为什么在这里,但是他已经知道了很多其他事情,所以他现在直接觉得,出不出去其实也无所谓,因为……出去已经没有意义了。 他现在已经成了残废,就算是出去了,往后的日子,还不知道怎么过呢。 尤其是那些肢体被完全扭曲的孩子,他们就算出去了,或许也没有将来了。 姜芜却说:“傻孩子,别说这种话,你的日子还长着呢,怎么就没用了呢?你的爹爹,还有娘亲,现在还在盼着你回去呢,只要你努力一点,往后的日子总会好起来的。” 小男孩抬了抬眼,不再说话了。 也不知道他有没有认可姜芜的话。 但是现在姜芜却是没空再安慰他了,因为她叫醒牢里的孩子只是为了确认一下他们的死活,现在当务之急是先确定人还活着并且没疯,她就要去找出口了。 她蹑手蹑脚又奔向二楼,这个地方是类似于螺旋型的设计,地牢的一层最宽大,里面是地牢,二楼窄一些,并且是空的,但是……这个地方居然还有个三楼,说实话姜芜很疑惑这个地方的每层楼宽度和高度居然不一样,这个建筑的承重到底是怎么做的? 到了二楼至三楼的楼梯口,便可以隐隐听到有人说话的声音,似乎是在喝酒聊天?说话声音听不清,但是基本可以断定人数在三个人左右。 如果现在直接冲过去,很大可能会被直接压制住,最好的办法只有一个,那就是挨个把人引出来,再逐个击破。 同时对付三四个人,她是毫无胜算的。 姜芜想了想,直接解了一个钥匙,然后扔了出去,铁的钥匙扔到了地面上,发出一声脆响。 果然,姜芜这回清楚的听到了上面三人的动静,似乎是有一个人说:“小六,你去看看。” 过了一会儿,走下来一个男人,身高不高,姜芜则趁着这个时候稍稍避开一点,以确保他不会第一时间发现自己,然后,等他一下楼,便立马按了镯子,这镯子确实极好,这样大的动静都没发出什么声音,那男人正在弯腰察看找钥匙,结果刚一背过身就被丝线击中,然后—— 他便无声无息的死了。 姜芜深吸一口气,这才觉出背后的冷汗已经不知不觉浸湿了衣服。 接下来,她又做了一个举动——她把那个男人的尸体拖到了很远的地方,其实也并不能多远,她把尸体放在靠近墙的位置,然后自己躲到了尸体背后,靠着墙,毕竟是一百多斤的男人,她推起来非常废力,再加上紧张,她整个人完全是惊慌到手抖。 过了一会儿,大约是三楼的人终于察觉到了不对,这回他们全都下来了,姜芜细细的听着脚步声,听着听着,她便完全呆住,三楼根本不止三个人,起码是五个人! 现在死了一个,还剩下四个,而看脚步,这四个人已经同时下来了! 怎么办?如果对方是两个人,她还要信心可以一试,但是现在,对方是四个人!就算她真能侥幸悄悄用暗器杀掉一个之后,另外两个人也能杀了她。 “哎小六你不上去在这坐着干什么?” “小六?小六?怎么还不上来?哎小六死了!” 就是这个时候!姜芜从尸体的脖子后面小心翼翼探出半个脑袋,然后,使劲一按镯子! 成功了!但坏处是,另外三个人也发现了不对劲,他们几步掀开了尸体,并且发现了藏在后面的她,姜芜现在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干脆一通乱按,能按到谁算谁,这个镯子里面一共有七根丝线,现在已经用了三个了,也就是说还有四个,那三个男人当然也发现了这镯子的不对劲,纷纷拿起棍子,也是一同乱打,姜芜被猛地敲了一下,脑子里就是“嗡——”地一声炸响。 不行……不行这么坐以待毙,那人看姜芜稍有弱势,已是气急,正要一棍打下去,却被旁边的人拉住了:“主子吩咐了,这女人不能杀。” “可她杀了小六!”另一个吼道,“我便是不杀,也要将她打成残废才行!” 姜芜迷迷瞪瞪的,镯子里已经没有银针了,她该怎么办? 正当她心一横,打算干脆拼一把! 这时候,却是“砰——”的一大声,三楼传来一声巨响,接着,只听一阵细密的脚步声,一个高大而修长的身影站在了烟尘之中。 242上药 姜芜抱着头,还没明白那三个人的动作怎么突然停了,结果下一刻便看见了站在楼梯口的那人,那是会把自己的披风全扔给她的傅珩,也是权倾天下的锦衣卫指挥使。 姜芜心里一松,鼻子微酸,险些落泪。 那三个人面面相觑,本来还有些害怕,但看见来的人只有一个,便又放松不少,甚至还有一个人嗤笑道:“我还道是多大的阵仗,原来不过如此。” 然而他话音刚落,便见那人骤然出手,他们三个平常也就能欺负欺负老弱病残,碰到真高手了,反抗的能力是丝毫没有,几乎只是一瞬间,便被傅珩一剑封喉,他下手干净利落,姜芜甚至连惨叫声都没听到。 “傅……傅珩。”姜芜怔怔的看着他,总有种自己在做梦的不真实感。 “我来晚了。”傅珩在她面前蹲下,极其温柔的替她擦去脸上的泪痕,直到温热的手指触到自己冰凉的脸上,姜芜才反应过来这居然是一场梦。 她终于得救了。 接着,在傅珩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姜芜从喉间发出一声破碎的呜咽,然后一头扎进了傅珩的怀里,二话不说抱着他的脖子嚎啕大哭起来。 傅珩先是一僵,随后只觉得心脏微微抽痛,钻进他鼻腔的更多的是姜芜身上的血腥味,她也不知道受了多少虐待,恐怕伤的不轻。 姜芜抱着他哭,他就轻轻摸着姜芜的头发安抚她,也不知道究竟过了多久,久到姜橪都已经着急忙慌的跑了进来,恰好看见傅珩抱着已经昏睡过去的姜芜站起来。 姜橪打眼一瞧看到姜芜身上有血,也是脸色铁青,他望着那几个死尸,恨恨道:“便宜他们了!” 傅珩看也没看他,抱着姜芜径直往外走,走到出口的时候却是起了些争执,姜橪要让姜芜回侯府,可是傅珩不肯,竟是要直接将人带回长公主府,姜橪看见妹妹出事,心里本就焦躁,现下更是急道:“她还未出阁,若是被人知道就这么住在了你那里,你叫京城里的人怎么看她?” 傅珩的回应是轻嗤道:“若是侯府的人不乱嚼舌,自然不会被人知道。” 傅珩此话一出,姜橪仿佛被当头打了一棒似的,怔怔的,怎么也没说出话来。 傅珩这话的意思其实很明显,哪里是在讽刺他府上的下人乱传舌根,分明是在指责他们保护不力。 傅珩将姜芜一路抱回了长公主府,长公主府的下人也是一脸茫然,特别是管家,看见世子爷抱回来一个姑娘,那姑娘虽然看不清脸,但也能看见是满身的血迹,这是哪家的姑娘?还是什么杀手? 这大半夜的,管家吓得要命,赶紧就去主院报告给长公主了。 而这厢,傅珩三两步走回屋,飞一样的把姜芜放在床上,又回头将门关上,结果下人和贴身护卫全一脸茫然的看着他。 傅珩身为锦衣卫指挥使,但他自己武功高强,也无所谓暗卫保护,在锦衣卫中没有派人伪装贴身保护,锦衣卫中的暗卫也是做一些锦衣卫职责以内的东西,但他同时还是国公世子,所以也有贴身护卫。 因为傅珩不喜欢人跟着,所以他的护卫一般也不会离他太近,不会出现在人前,除非有什么事是一定要护卫出马的,才会出来替主子办事,这批人是镇国公府从小养着的,目的就是暗中保护各位主子。 傅珩顿了顿,这才反应过来是自己太急躁了,他道:“暮羽,替我去抓一个御医过来。” 抓……御医?名叫暮羽的护卫怔了一瞬,顿了顿才抱拳道:“是,主子。” 暮羽走了,剩下的便是暮风了,这两人是孪生兄弟,长得一模一样,不过一个皮肤黑一个皮肤白,所以晚上的任务一般都叫暮羽去,因为他脸黑。 暮风挑挑眉:“世子爷,这姑娘是?” 傅珩今天心情不好,没好气道:“你只管在门口候着便是,有需要的时候会叫你。” 暮风怂了吧唧的点点头,自己找个树枝猫着去了。 而那边,暮羽直接去了陈太医的府上——因为最近。 可怜陈太医刚从书房出来,他读了一晚上的医术,正想好好休息一下,结果半空中突然掉下来一个身穿黑衣的人,并且二话不说就想把他提溜走,陈太医一把年纪,颤颤巍巍,走路也走不快,问他要干什么他也不说。 更何况到后半段的时候居然直接提着他的领子带着他飞了起来,虽然是以树枝借力,但也足够让陈太医这个老人吓得险些心率失常。 “主子,人送到了。”暮羽敲敲门。 过了一会儿,陈太医便看见那位人厌鬼憎的锦衣卫指挥使打开了门。 “傅……傅大人你这是要做什么?哎哎哎……你别扒拉我。”陈太医一句话还没说完,便被对方直接冷着脸拽进了房内。 屋内弥漫着血腥味,陈太医一眼便看出躺在床上的姑娘恐怕受了十分严重的外伤。 待他走近,诊脉过后才抬眼去看姜芜的脸,这一看便吓了一跳,“这不是姜侯爷的……” 傅珩坐在床边,眸色深沉:“你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陈太医打了个哆嗦,立马给姜芜诊治起来,好在姜芜主要受的是外伤和挫伤,陈太医将几处伤口缝合完毕,并且说只要每日按时擦药,想来应该不会留下什么后遗症,不过如今毕竟是冬日,还是要小心些养着。 “还有一事,姜姑娘这身上的伤口较多,上药一事,您看还是叫个丫头?”陈太医说出这话时心里也是没谱的,一来他并不知道姜芜这一身是怎么伤的,万一就是被这傅大人给弄伤的呢? 姜姑娘毕竟是个闺阁女子,总不好叫傅珩来,姜芜年纪也不大,他只是个太医,对方权势正盛,他也怕自己说错话得罪了对方,可若是任由这小姑娘受苦,他也良心不安。 傅珩一思索,言之有理,“可以,我去叫人。” 说罢,他打开门,“叫个会上药的丫头进来。” 陈太医悄悄松了口气。 243送客 这些事傅珩自然知晓,所以也就不置可否,过了一会儿,来了个会上药的丫头,太医吩咐过几句之后,傅珩便吩咐管家:“送客。” 陈太医刚走到门口,暮羽又跟个幽灵一样的窜出来,陈太医当即挥着手气道:“别别别,你可别来了,我自己走回去。” 他这把老骨头,可经不起吓。 暮羽那张黑脸没有一丝表情,倒比他主子还没人味。好在暮风是个正常人,当即道:“世子已经吩咐过了,属下这就备马送陈太医回府,诊金明日就将送到您府上。” 陈太医其实也真没有惦记着那点诊金,他和姜青山的关系不错,他的女儿出了事,也不知道他那边什么反应。 这个傅珩倒是有点奇怪,之前所有人都传他乖张不好惹,搞得他也以为是这傅珩竟干出强抢官家女子的事了,后来才明白过来人家是在救人,倒是和朝中传的不一样啊,不仅没有多嚣张,他看向那姜姑娘的时候,更是满满的心疼,他是过来人了,怎么会看不出来,这傅珩啊,摆明了是把姜家姑娘放在心上了。 丫鬟上完了药给姜芜换了衣服便出去了,傅珩本想今晚守着她,看她什么时候醒来,却被管家叫去了长公主的院子。 他心中已有了思量,颔首道:“你先去回母亲的话,我现在就过去。” 待到了长公主府,已是寅时了,主院点了灯火,傅珩一进门,便瞧见自己的父亲和母亲分别坐在主位,特别是母亲,已是满脸怒容。 “跪下!”长公主斥道。 傅珩顿了顿,抿了抿唇:“为何要跪?” 长公主还未说话,镇国公已经狠狠一拍桌子:“你闹出这么大的事还问我们是为何?你以为这大邺你一手遮天了?他平宣侯又是好惹的?姜橪现在还在府门口站着呢!若不是如今天色已晚,明日一早怕就要闹到朝堂上去了!” 傅珩则道:“若是他侯府的人护不住她,我为何不能给她换个地方?” 这话简直是荒谬至极!长公主和辅国公对视一眼,简直不理解自家儿子到底是吃错了什么药才说得出如此乖张的话,平素里他是有有些桀骜,但是在自己家里还从来没说过这样大逆不道的话,简直气得镇国公想打他一顿。 但想到儿子的身手,他又深吸了一口气,武断道:“现在平宣侯府的人在门口候着,你现在把姜姑娘送回去,还能当做无事发生。” 他软了语气:“我知道你对这姑娘不一般,但你也要为她的清誉着想,若是平宣侯府的人也认了,自然是皆大欢喜,咱们两家以后说不定还要来往,但是你这样,和强抢民女有什么区别?” 傅珩不想和父亲顶罪,但他心里想的却是,这平宣侯府的人若真是为姜芜考虑,又怎么会不知道她受了严重的外伤,最不宜移动,要是真心心疼她,急切的想知道她的状态,那一开始又怎么会姗姗来迟? 当初,他在向驰那边威逼利诱的时候,吩咐锦衣卫去平宣侯府递消息,但是姜橪姗姗来迟,姜青山更是不见人影,倒是他把人救出来之后想把人带回去了,岂不是滑稽?他傅珩,还从来没有吃过这样的亏! 这些话便是告诉了父亲也无济于事,但傅珩心里自然是有杆秤,他平素里是不把人放在眼里,但并不代表他不会干人事,他怎么会不知道这样要是传出去,会对姜芜清誉有损,但是比起这个,他更担心回去之后姜芜能不能受到好的医治。 长公主看傅珩不言不语,但嘴唇却紧紧抿着,连目光都是冷冰冰的,便知道今天是劝不动他了,遂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你担心什么,但她毕竟还是姜家人,你这样算是直接得罪了平宣侯府,当今之计,唯有你自己亲自去和门外的姜小将军解释了。” 傅珩这才淡淡颔首,欣然出门去了,把身后的镇国公气得个半死,心说你个糟心孩子,好话你就听,赖话你丫的全抛到脑后去了。 傅珩走后,两夫妻惆怅的一拧眉,镇国公愁道:“这可如何是好?” 长公主倒是镇定许多,她道:“但凡那平宣侯有一丝良心,都不会主动把这事宣扬出去,在京城,要毁掉一个千金小姐可太容易了,反正等明天那姑娘醒了,自己也会回去的,到时候也不过我们两家私下的恩怨,不至于闹到明面上。” 镇国公当即道:“夫人说的有理,反正咱儿子本来也没什么好名声。” 这话怎么听得这么奇怪呢?长公主想了想,索性起身道:“行了,反正咱们该做的都做了,剩下的事这些小辈自己去解决吧,你回房,我去瞧瞧那丫头伤的怎么样了。” …… 这厢,傅珩堪堪走到了门口,便见风雪之中停着一队人马,为首的便是姜橪,后面还跟着一辆马车。 姜橪见傅珩独自出来,并没有带人出来,脸色不由得更难看了些,他上前一步道:“傅大人,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妹妹还未嫁,你便直接将人掳到了府上,你这是要做什么?难不成是想和我们侯府抢人?” 傅珩对他的态度可没有对自家父母那么客气,傅珩直接嗤笑道:“你们若是真的关心她,又怎会让她在府里还能遇险?这凶手是本官抓到的,按我锦衣卫的律法,受害者也该先由我们照顾才是,难不成小将军要忤逆大邺的律法?” 论起说话的艺术,恐怕没人能比傅珩更知道,要如何说话才能使人难堪,就比如现在—— 还没等姜橪开口,他又冷笑道:“旁的话我本不想多说,可是小将军,方才请了陈太医过来诊治,已经为她施了针,如今堪堪睡下,怎么,小将军一定要把她叫醒?” 姜橪说不出半个字,最后,傅珩又道:“你若是当真这么闲,不如去将那向驰连夜严刑拷打一顿,做一些该做的事。” 244向驰 姜芜第二天一醒来,才发现自己在一个陌生的地方,最开始的时候她吓了一跳,甚至还以为自己在那个地牢里,慢了一拍才发现这个地方干净又宽敞,而且……就连床上的被褥枕头也都是舒适柔软的面料。 就在她茫然的时候,走进来一个年轻的小丫鬟,手上还端着药,姜芜眉梢轻蹙,第一反应其实是警惕,那丫头倒是有几分乖顺,轻声细语的跟她说该起来喝药了,姜芜问:“你是谁?” 丫头道:“这里是长公主府,昨夜是咱们世子爷将姑娘带回来的,世子爷昨晚可守了姑娘一夜呢,方才被长公主叫出去了,他要是知道姑娘醒了一定会很高兴的。” 姜芜眨眨眼睛,“世子是……傅大人?” 这丫头便笑道:“姑娘还真是客气,您和我们世子爷还称什么大人呀。” 姜芜心里缓缓浮现出一个问号。 丫头见姜芜一脸茫然,便当她是害羞了,端起药碗凑到她嘴边,“姑娘先把药喝了吧。” 丫头话音刚落,傅珩便从屋外走进来,见丫头要喂她喝药,便道:“出去吧,我来。” 丫头心领神会的一笑,一脸窃喜的退了出去,回头还贴心的把门都关上了。 姜芜其实记得昨天是傅珩救了自己,只是当时的画面实在有些恐怖,她不想回忆了而已,说白了身为法医,她不会是个胆小之人,但是尸体冷冰冰的躺在台上和就死在她面前是完全不同的,她现在想起来都有些犯恶心。 姜芜的伤口只要是在身上,双手没事,所以她是想把药接过来自己喝的,奈何傅珩不让,不仅不让,还颇为霸道的用勺子舀了递到她嘴边。 姜芜本来觉得怪怪的,但傅珩一直没说话,她难道要拒绝?好像也不太对,人家昨天才刚救了你,现在就翻脸不认人似乎不太好,更何况这个人还是自己曾经的顶头上司。 她沉默的低下头将药汁吞下,尽管她非常想保持淡定的姿态,但奈何这药实在太苦,她刚一入口就忍不住五官皱成一团,简直痛苦面具。 两人身子挨得很近,甚至可以闻到傅珩身上若有若无的香味,但是现在她被这药苦到眼泪都差点下来了。 傅珩没说话,态度很奇怪,姜芜作为勤勤恳恳的小仵作,当然不敢说什么,硬是咽了三勺之后,还是忍不住道:“大人,不如还是我自己来吧。” 傅珩一抬眼,便看见她那双眼睛似乎又有点红,像是冬日里山林中的小兔子,他放下勺子,单手挑起她下巴,语气似乎有些不耐:“怎么又哭了?” 姜芜实话实说:“大人,我没哭,只是……你这药实在太苦了。” “那要如何才能不苦?”傅珩问的颇为认真。 姜芜指了指药碗,“你把药给我。” 傅珩半信半疑的将药碗递给她,结果姜芜一接过来就直接一仰脖,喝了个干净,喝完之后就立马痛苦的张着嘴,喊道:“水!水!” 傅珩微怔,转头拿了一壶水递给她,姜芜接过,连灌了好几口才终于把这股要命的苦味压了下去。 傅珩在一旁挑挑眉:“这样喝就不苦了?” 姜芜则道:“当然不是,只是这样喝比较快,不管再苦,那也是一下就过去了,俗话说长痛不如短痛,倒不如像这样干脆利落。” 姜芜说这话的时候没有其他意思,真就只是说喝药,像这种中药,一勺一勺的喝才苦的要命,一口干了才爽快;谁知道傅珩会错了意,姜芜也不知道傅珩是抽了哪门子风,只见傅珩突然说:“所以你想离开侯府?” 姜芜:? 她哭笑不得:“我何时说过这话?” 傅珩沉吟道:“你方才说……长痛不如短痛。” 姜芜恍然大悟:“昨天侯府的人来了?” 傅珩点点头。 姜芜不用问也知道昨天晚上肯定又是忙乱,侯府的人怎么可能看着她一个未出嫁的女儿就这么住在了长公主府里,但是傅珩肯定不会把她直接交给侯府。 这一点上,倒是要感谢傅珩了,他不仅救了自己,甚至还保证了让自己不那么恶心。昨夜若是回了侯府,恐怕今天早上刚一醒来便是陈姨娘假模假式的关心和姜青山的责备了吧。 傅珩看出姜芜在想什么,也知道她不喜欢姜家,于是他顿了顿,犹豫道:“你若是想离开侯府,我可以帮你。” 姜芜倒是有些疑惑了:“怎么帮?” 傅珩垂下头,耳朵尖有些不易被发现的薄红:“嫁给我。” 幸亏姜芜是刚把药都喝完了,不然她现在一定会震惊到喷出来。 “大人,你你你……你说什么?虽然我的确不怎么想待在侯府,但是大人你也不用为了我牺牲到这份上吧。” 傅珩的脸色却是因着她的话,越来越黑了,什么叫牺牲?这可不叫牺牲。 但是看姜芜的样子,倒是对他半点情意也无。 不知为何,傅珩觉得有些惆怅,他只是道:“无妨,你若是觉得不妥,我不提了便是。” 姜芜却觉得,傅珩可真是个好老板,是值得被送锦旗的那一种,这才真正做到了希望员工把公司当成家啊! 说到这里,姜芜又想起来正事了:“大人,昨天晚上侯府是谁来了?姜橪?他想让我回去,是不是?” 傅珩略一颔首:“估计待会他就会过来了,我母亲昨晚也来看过你了,你当时没醒,她让你等身子好些了,来府上坐坐。” 这话总算是说出来了——傅珩心中轻松不少。 姜芜没多想,只当是感谢了,她点点头道:“好,我也得回去了……哦对了,昨天,向驰那边审问清楚了吗?还有,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实在想不明白,所有人都和向驰无冤无仇,他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就算他自己什么都不顾了,总该顾忌年迈的父亲吧。 傅珩道:“锦衣卫已经直接接管这件事了,那些受害的孩子已经都送到慈济院了,向驰现在还在审,只是……” 他顿了顿。 姜芜心领神会:“只是,他想见我一面,是吗?” 245老弱 傅珩轻笑,“你果然什么都知道。” 姜芜一摊手:“因为很简单,他抓的那些人大多是一些老弱之人,甚至有可能抓的是逃难到京城的流民,但只有我,是权贵之女,从这一点来看,我觉得他精神上出了点问题。” 一提到向驰,傅珩眸中冷意尽现,他道:“我已经回绝了他。” 姜芜心思回转,“所以大人是打算凌迟还是砍头?这样做当然可以,但我总觉得,向驰只是一个小官的儿子,他自己是个白身,并没有一官半职,按理来说也不会有任何盘根错节的势力,但是地牢里关着几十个人,虽然都是些平民,但失踪人口这么多,当真没有人在暗中替他平事?” 这里面的弯弯绕绕傅珩自然比姜芜更清楚,事实上在诏狱里,起码有一百种方法让人招供,姜芜终究是心软了,事实上,如果姜芜不主动说,傅珩是不会让她再去见向驰的。 她已经逃出来了,那些腌臜的东西,就该离她远远的,至于怎么让向驰招供,自然也有更血腥的办法。 反正,落到了诏狱的犯人,只要有张嘴能说话就行。 姜芜却突然有了自己的坚持,她说:“我想去见他,我想知道这其中的原因是什么,大人不如现在就带我过去,问过话之后,向驰便可以随锦衣卫处置了。” 傅珩轻轻蹙眉:“可你的伤还没好,为什么不过段时间再去?” 对此,姜芜的反应是冷笑道:“当然是因为我不想让他活那么长时间。” …… 诏狱阴冷,血腥,今天的刑架上,便绑着一个血淋淋的犯人。 而在这犯人的对面,却坐着一个虽然脸色略显苍白,全身上下却穿戴皆非凡品的少女。 负责行刑的衙役心里都有些打鼓,心说大人为何带了个姑娘来看行刑,这场面如此血腥,怕是要吓着这娇滴滴的姑娘,因此不知不觉下手竟是轻了些。 站在一旁的傅珩还未开口,这姑娘却是道:“轻了。” 衙役对视一眼,鞭子抽的更用力了,向驰的惨叫声不绝于耳,待抽得他是出气多进气少了,姜芜这才懒懒一抬手:“停。” 她看向向驰:“我今日到这里来,只想问你一句为什么,那日游湖会,你我二人并无瓜葛,仅仅只是因为我拒绝了你的护卫?你便要对我痛下杀手?” 向驰已经是目光虚浮,他狠狠喘了几口气,才勉强道:“呸!我才不会告诉你,技不如人,是我败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姜芜脸色未改,她摸了摸头上的发髻,目光冷然:“既然如此,两位衙役可曾听说过十指连心?不如将他的指甲拔下来,看他肯不肯说,若是不肯,便拔他的头发,若是还不肯,便敲断他的脚趾。” 衙役闻言,虽有些心惊这话是从一个少女口中说出来的,但这里毕竟是诏狱,更残酷的刑罚也不是没用过,只是其中一位衙役问:“这拔头发是为何?” 姜芜轻笑道:“这可不是叫你们一根一根拔,而是要一把一把的拔,反正我看他头发挺多的,拔到最后应该能把他头皮整个拔下来。” 衙役吞了吞口水,就连向驰都抖了抖。 向驰张口便骂道:“你个妖女!竟如此狠毒!”他话音还未落,一旁的傅珩却是已经出手了,只见他短刀一舞,精准的刺进了向驰那被绑着的手掌心,向驰痛的哭嚎起来,可除了他以为,所有人都是一脸冷然。 残忍吗?或许残忍,可和地牢里那些被他强行折断手脚的孩子比起来,这些或许都不算什么。 在拔到第三片指甲的时候,向驰终于开了口:“我说……我说……” 姜芜抬手叫停了,“你知道我们想听什么。” 向驰满头大汗,说话的声音都是虚的,他勉强道:“我……地牢是我们搬到这里的时候,意外发现的,我从小就喜欢…喜欢虐待别人,以前没来京城的时候,曾意外杀死过几个孩子。” “为什么要杀死孩子?” 向驰平稳了呼吸,说:“因为他们曾经欺负过我!”说到这里时,就连他的语气里都是满满的恨意,就连语速也快了很多,“小时候我爹一直没有考取功名,那么多人嘲笑我们家,我整天被一些壮实的孩子欺负,长大一些之后,我便开始恨所有孩子,特别是那些很穷的孩子,我要看着他们死。” 那时候刚搬来京城的向家,其实人丁单薄,向老爷好不容易做了京官,可他已经很老了,行事十分谨慎,况且在京城的时候,因为京城里权贵实在太多,哪怕来到了曾经梦寐以求的京城,原来也不过如此,身为一个男人,向驰觉得自己实在太窝囊。 可他又不想考取功名,说白了他又蠢又笨,那些书对他来说就跟天书一样,他完全看不懂,可每当父亲训斥自己的时候,他便觉得自己回到了被欺负的童年,再加上没来京城的时候他就意外在冬日溺死了同村了孩子。 买的时候,谁也不知道这座偏僻的小宅子居然有个地牢,父亲是不知道这件事的,但向驰却动了不该动的心思,这座宅子成了他的天地,他每天都在这个地牢里幻想自己是如何大杀四方,又是如何让所有人都对他俯首称臣的。 抓的第一个人,是他有一次在一家酒楼吃饭,临结账的时候才发现没带够钱,被老板好一顿嘲讽,他便趁着夜色,带着人抓走了在那家店做活的小二,那小二才十四岁,细品嫩肉的,根本没有反抗的能力。 他一个人办不成事,他还雇了几个小混混,给了足够的银钱,父亲虽然一辈子没赚到什么大钱,但好在是真的节俭,省下来不少钱只为了给他娶媳妇用。 他用这笔钱一次又一次往自己的地牢里添人,其实是没有原因的,他只抓小孩和老人,因为他觉得,当初欺负自己的就是这样的人,现在也抓这样的人,这就是一种报仇。 但实际上,是因为抓别的人,他没有这个能力。 246尘埃 他一直都不敢承认这一点,承认他其实是个弱者。 那几个混混是一群没有道德底线的人,只要给足了钱,他们做什么也可以,反正他们无父无母无字无女,孑然一身,就是做了坏事也不用担心将来报应到头上。 这座地牢,对向驰来说,更像是一个从天上掉下来的巨大馅饼,他贪婪的把这里作为自己的皇宫,把那些可怜的老弱妇孺视为自己的俘虏,最开始的时候他们并没有那么乖顺,尤其是孩子,他们会每天都大喊大叫,会哭会嚷嚷。 他真的很烦这一点。 于是他便打折了他们的手脚,让他们再也哭不出来叫不出来,可是他又不想直接拔了人家的舌头,因为这样他也会不高兴,说白了他要的并不是这些老人孩子再也张不了口说不了话,他要的其实是臣服。 是一种没得选的臣服,他们只能这样做,只能对他俯首称臣,也只能一辈子老死病死在这个地方。 直到后来的一天,他遇到了那个叫小月的姑娘,小月是猎户的女儿,身手很矫健,长得其实不算特别漂亮,他一眼便看中了小月,可要说这个看中是喜欢吗?也不尽然。 他看中的,是小月这样没有见识,没走出过大山,甚至没有文化没有钱,偏偏生了一副不错的皮囊的女人。 遇到小月的时候,他是自信满满的,父亲总想让他在京城里娶一个姑娘,可惜向驰长得不好看,也没有学识,京城里身家清白的姑娘都看不上他,父亲托人说了几次媒之后,也以对方瞧不上草草了结了。 向驰觉得,小月这样的姑娘,看见了他,一定会毫不犹豫的扑入他的怀抱,毕竟她什么都没见过,什么都不知道,他这样的男人,肯走进小月的生活,是对她的莫大恩赐。 可是,他实在没想到,平日里对他态度很好的小月,居然也突然告诉他,自己快要成婚了,对象是同村的一个屠户,他见过那屠户,长了一张黑黑的脸,还有着宽宽的臂膀,这样的男人,一瞧便知道也是没什么文化的。 他心里瞧不起这样的人,更见不得他们的日子好过,所以在一个晚上,他偷偷闷死了小月,并且抢走了她随身带着的那把短刀。 小月的那把刀跟了她一辈子,向驰总觉得,把小月这把刀放在自己身上,就好像小月本人在他身边一样。 后来,到游湖会的时候,向驰的地牢里已经有很多人了,主要是因为许多流民来到了京城,流民大多是一些老弱妇孺,抓他们简直就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他们就算去报官了也没有用,因为他们居无定所,失踪的事情是非常常见的。 哪怕这里是天子脚下的京城,也是一样的。 那天是他第一次参加游湖会,这种权贵子弟参加的聚会,他本来不该来,但是父亲好歹是个京官,他一直坐在后排,和一些小官的儿子坐在一起,听到他们谈论着今天最出色的姑娘。 他们说那是平宣侯府姜家的嫡女,不仅长得漂亮,性格也是利落飒爽的,并且还听说她和那位大名鼎鼎的锦衣卫指挥使傅珩关系匪浅,那人说道:“我若是能娶到这样的姑娘,我爹爹做梦恐怕都要笑醒了。” 旁边就有人说:“有这么夸张吗?这姜大小姐,论容貌才情,都不如杜家小姐,就连那姜家二小姐,都能压她一头呢。” 这人一说,立马就有人啧啧道:“那是你不懂,杜家小姐和姜家二小姐,的确是貌美又有才情,可人家才瞧不上咱们这样的人家呢,这姜大小姐,从前流落市井,想来眼光不会太高,再加上她性格爽快,这样的人娶回来过日子才高兴。” 接下来的争辩,向驰都没放在心上,他满心满眼只记得那个叫姜芜的姑娘,他并没有喜欢上姜芜,与之相反,他非常讨厌姜芜,这样一步登天的人,怎么就不能是他? 怎么就是个女人?女人能有什么用?除了生孩子传宗接代,一点用也没有,还尽学些琴棋书画那样没用但能取悦男人的东西,向驰觉得,姜芜也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她从小生活在市井之中,恐怕也没见过什么好东西,也没见过男人,只要他稍微努一点力,侯府嫡女又怎样,还不是要乖乖臣服于他。 可是他没有想到的是,他费尽全力的伪装甚至还没有来得及施展,这位姜家大小姐甚至不想正眼看他……这对他的自尊心无疑是个极大的挑战,他左思右想,并不觉得是自己的问题,那一定是姜芜的问题。 他已经完全失去理智了,他不想考虑父母,也不想考虑将来,他也知道人家是侯府,他自己不过是个小官的儿子,并且还是个白身,人家出行都有护卫和丫鬟跟随,更何况,那几个小混混敢抓小孩抓老人,去不敢抓姜芜这样的官家千金。 就在这个时候,有个人找上了他,他不知道那个人长什么样子,因为对方一直是蒙着脸的,对方一开口便告诉他:“我知道你想要什么。” 那时候正是游湖会过后,他一个人颓丧的回到家,天色已经很晚了,那人是突然出现在他家门口的,然后和他说:“你有想做的事吗?” 紧迫战胜了警惕,自从姜芜拒绝了他之后,尽管只有几个时辰,但是他的心里却好像是魔障了一样,他开始没完没了的想着自己这件事,他觉得,不管付出什么样的代价,他也要得到姜芜! 那天晚上,他一夜没睡,果然等到了约定的时间和地点,对方就把人交给了他。 天知道那一刻他的感觉,就好像是回到了第一次看到这座地牢,这座专门为他而建造的皇宫,注定要迎来应有的人,那个人毫无疑问就是姜芜,他想要得到姜芜的愿望,比他的任何愿望都要强烈。 他什么都不想要,不想考取功名,不想建功立业,甚至不想结婚生子,他只想把这个高高在上的大小姐圈禁起来。 247落定 姜芜淡淡的听完,没有什么反应,其实她是有些失望的,之前还以为向驰的背后有什么多神秘的组织之类的,没想到仅仅只是因为他脑子不好。 “我已经把能说的都说了,你们还想怎么样?”向驰这个人讨厌的地方就在于,不管什么事,他说出口的时候都莫名带着点欠揍的意思。 姜芜对他说的话反应一直很平淡,因为所有人都知道,向驰被抓进了诏狱,就基本可以判定他没有什么可活的了,姜芜提出的什么拔指甲拔头发一类的,看着是很疼,但是和诏狱里真正用的刑罚来看,还是小意思。 能问的她都已经知道了,也就没必要待在这个阴冷的地方了,她站起身,淡淡道:“既然如此,我便先走了。” 傅珩点点头,关于向驰提到过的那个人,他迟早会查出来。 …… 北镇抚司中,宁律将那人的资料递了上来,道:“大人,情报搜集已经完成了,当初在信阳街掳走姜姑娘的,正是这三人,如今这三人都已经服毒身亡,但奇怪的是……此事并不是平王做的。” 傅珩这才抬眸,“不是平王?” 宁律点点头:“这事居然是宫里那位新入宫的杜家庶女,如今的杜婕妤指使人做的,只是不知道这姜姑娘和杜婕妤之前有什么恩怨了。” 傅珩垂下眸子,“不论是谁,敢算计我的人,不回份大礼怎么行。” 他眉眼间尽是冷意,不管姜芜和这个姓杜的曾有过什么深仇大恨,区区一个婕妤就敢把手伸到侯府来,怕是胆子太大了一些。 宁律心里只能为那位杜婕妤默叹一声了,惹了锦衣卫的人,可不是这么好解决的事情,说到这里,他又道:“不知大人打算何时将周显恩召回来?” 之前派周显恩出了外务,外务已经结束一段日子了,但是不知为何,傅珩就是不让他回京城,今日已经是周显恩第三次修书说要回京了。 提到周显恩,傅珩的脸色勉强算是回缓了一些,他淡淡道:“他要回就让他回来吧。” 宁律是什么人,那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主,他不用多猜就能看出傅珩、姜芜、周显恩这三人如今有些诡异的关系,他摆出一副过来人的姿态,放松道:“大人不必为周显恩挂怀,既然他早前是对姜姑娘有意,可瞧着如今,姜姑娘对您更热络。” 言下之意其实是,别跟防贼一样防着周显恩了,赶紧让人家回来吧。 傅珩道:“本官岂是如此是非不分之人?外派周显恩,本就是因为有事让他办罢了,如今事情办完了,本就可以回来。” 宁律这才正色道:“和平王有关?” 傅珩颔首,道:“平王在沧州做了些事,手脚不干净,本官让周显恩去搜集证据了。” …… 却说这厢,那杜婕妤便是顶替了本来要入宫的杜月柔,她是杜月柔的庶妹,名唤杜晓枝,虽是庶女,才情容貌却并不比杜月柔逊色,这也是杜家在杜月柔出事之后,选了她的原因。 杜婕妤进宫不久,很快便获得了皇帝的宠爱,皇帝宠爱杜晓枝,宠到甚至送给了她当年先皇后的一样玉色手钏,这是宫中多少女人都没有的殊荣,杜婕妤也很是风光得意了一阵子,每天都戴着玉色手钏在御花园中行走,谁料今日却冲撞了温宪公主。 谁不知道温宪公主是陛下最宠爱的小女儿,饶是杜婕妤如今风头正盛,也不敢触其锋芒。 温宪公主倒是无所谓,也没生气,只是说:“娘娘下次走路可得小心了些,父皇亲赐的手钏若是丢了,可是要罚你的。” 杜婕妤心里打着鼓,本来想着温宪如今年纪还小,这种年纪的小孩就喜欢唬人,她也是存了几分炫耀的心思,这宫里本就许久未进过新人了,她进宫之前也没想过自己会如此受宠,本以为会在这深宫中终老,皇帝的脾气也很好,对她不错。 心里本来还抱着对那人的不甘,如今倒是淡了不少。 她道:“这手钏是你父皇亲自献给我的,皇上的脾气倒是很好,三天两头来我这宫里和我叙旧呢,公主想不想再添个弟弟?” 温宪公主却是叹了口气道:“娘娘这样说,可就别怪我没提醒过你了。” 说完她就走了,也没说明白是什么意思,杜婕妤一直到回宫的时候还有些不安,她问自己的贴身嬷嬷徐嬷嬷,徐嬷嬷是宫里的老人了,听见她了,才勉为其难道:“这事本是不想告诉娘娘您的,只是……这手钏,皇上经常拿先皇后的东西赏赐给后妃,若是保管的好了,自然是相安无事,可若是保管的不好了,皇上便会大发雷霆,甚至会连累整宫。” 杜婕妤傻了眼:“所以这手钏是考验,不是赏赐?” 徐嬷嬷宽慰道:“并非如此,这手钏皇上可不会轻易赏赐,只要您好好的放着,平日里不要戴出来,等皇上来的时候再带,定是一点问题也不会出。” 杜婕妤这才宽下心,随即又想到一事,她语气忽然冷了下来:“我吩咐你做的事,可都办好了?” 徐嬷嬷虽然是她进宫之后才开始服侍的,但是办事极为妥帖,不管多脏的事,交给她也不会出差错,而对于徐嬷嬷来说,杜婕妤是新主子,是往后要努力讨好的人,别管对方是什么侯府千金还是市井小民,但凡是惹了杜婕妤不高兴的,她这个做奴才的,就得花心思让主子高兴不是? 徐嬷嬷赔着笑道:“早就办好了,恰好遇见了一个向家公子,老奴瞧着那向家公子对姜家那位有意,便做了个好事,也是成人之美了不是?” 杜婕妤心中畅快,面上也忍不住冷笑道:“这倒是,她那样的人,也就只配得上京城里乌七八糟的人家了,我便坐在这深宫里等着,等着她和好消息了。” 主仆两人高高兴兴的谋划了一番,午饭过后徐嬷嬷便伺候着杜婕妤睡下了。 等到了天色稍晚,杜婕妤喊了好几声:“徐嬷嬷,徐嬷嬷?” 怎么没人应答?杜婕妤心想这人定是又偷奸耍滑了,忿忿的下床打开门,结果门刚一打开,一具尸体便直挺挺的倒在了自己面前! 正是徐嬷嬷! 248喜欢我 杜婕妤吓了一跳,只听她“啊”的惊叫一声,迅速退开几步,徐嬷嬷的尸体就这么直挺挺的栽在了地上。 徐嬷嬷的脸上还带着惊恐震怒的表情,她就算是死了,脸上的表情也是诡异非常,嘴巴张的很大,似乎是临死前遭受到了极大的痛苦。 杜婕妤吓得直抖,腿软的跪在了地上,这时候宫女们也纷纷发现了这边的情况,见主子吓得花容失色,都是齐刷刷跪倒了一片。 过了一会儿,才进来一个内侍,那人瞧着稳重许多,“来人!把这脏了眼睛的东西搬出去!” 说罢,他又扶起杜婕妤,三两步将门关上,“所有人都退下!” 宫女们忙不迭都退下了,宫殿里只剩下了她和那内侍,杜婕妤喘了口气,显然还是惊魂未定,她看向内侍,急急忙忙道:“陈公公,是锦衣卫做的,是不是?” 这陈公公虽然是宫里的公公,却也是她的心腹之一,在她这里的地位和徐嬷嬷是一样的,杜婕妤怎么也想不到,不过是派徐嬷嬷做了这样一件事,怎么人就死了?难道是锦衣卫出手了? 没想到傅珩竟然对那么姓姜的在意到这个地步……杜婕妤恨恨的心想。 陈公公默然,身为后宫嫔妃,手上有些不干净的事是正常的,但是连他也没有想明白这位主子为什么要把手伸到姜家去,那位姜家大小姐和她无冤无仇,就算是真和锦衣卫的傅大人有了什么首尾,那也不是她该管的事。 不过虽然不赞成,但这毕竟是自己的主子,陈公公此前是劝也劝过了,好赖话都说尽,也没有半点法子,他只能不遗余力帮杜婕妤扫清障碍,她现在是宫里最受宠的妃嫔,若是再过个一两年,恐怕风头堪比嘉贵妃。 杜婕妤心想,姜芜留着定是个祸害,她只是没想到傅珩居然会为她做到这个地步,在皇宫里杀人是什么概念?不过是料定了她不敢将此事闹大,料定了她不敢将此事告诉皇上,这事锦衣卫办的未必有多谨慎。 这更像是一种警告,或者是预示,他敢堂而皇之的在皇宫里杀掉妃嫔的贴身下人,他日就敢把刀架在杜婕妤本人的脖子上。 陈公公温声道:“娘娘不必担忧,若是事已办成,那想必姜家那位已经和泼皮无赖有了首尾,傅大人就是再生气,也犯不着为这样的残花败柳惹了您。” 杜婕妤却摇了摇头:“不是……不是……徐嬷嬷死了,这事一定没成,这才是我最恨的!” 她心里很清楚,姜芜如果真的已经遭遇不测,那么死的就不只是一个徐嬷嬷了。 她咬着牙,眼里逐渐蔓延出疯狂,她痴痴的笑着,却也不知道是在看谁,“好啊你,既然你无情,也别怪我无意了。” 陈公公动了动嘴唇,他实在难以理解杜婕妤的想法和行为,如今已经死了一个徐嬷嬷,可她竟然还不打算收手,这甚至让他考虑起了自己以后的日子该怎么过了,他年纪大了,在宫里掌握权柄,却也想安享晚年,之前觉得这主子将来必定受宠不衰,如今看来,却是个脑子不清楚的! 杜婕妤看了他一眼:“今日之事,你知道该怎么做。” 陈公公心领神会:“那是自然,徐嬷嬷办事不利,被主子训斥了一顿之后,竟然在殿前自杀,此等刁奴,当诛九族。” 杜婕妤这才露出笑容:“这才对。” …… 这厢,平宣侯府第二次来要人的时候,姜芜已经从诏狱回来,正坐在桌前吃荷花糕。 长公主府毕竟是皇室住的地方,很多东西都是极尽奢华,就连一个小小的荷花糕,也是油而不腻,满口清香,现在已经是下午,傅珩比她回来的更晚。 他似乎是已经换过衣服,日光斜斜的照过来,将他俊美的侧脸映的更加光彩,有些人大约什么都不做,光是站在那里,便能成为许多小姑娘春闺梦里人了。 姜芜问:“所以,这事和宫里的杜婕妤有关?可我根本不认识这个人,整个杜家我只认识杜月柔,也从来没听她提起过这个庶妹。” 傅珩点头,沉吟道:“你从未见过她?” 姜芜道:“那是自然,我认亲都才过了几个月而已,总共也没见过几个人,但是……傅大人我有个想法,这杜婕妤表面上跟我的确是无冤无仇,但是同为女子,她会不会是你的情债?” 此话一出,傅珩的脸顿时黑了:“我可不认识她。” 姜芜将最后一块荷花糕塞进嘴里,含糊不清道:“可是你也不认识,我也不认识,这人难道是抽了风?大人你确定从未见过她?” 傅珩眸光中闪过一丝冷冽:“确定,此事既已水落石出,你便不要再插手,我会帮你解决。” 姜芜自然是没什么意见,杜婕妤对她不利,她当然是生气的,但是比起生气,她更多的其实是好奇,这人和她简直都不能说是无冤无仇,是毫无关系,她甚至都没听说过这个人,她只知道杜月柔出事之后,杜家便让她的庶妹进宫了,这个庶妹杜晓枝在京城中也没有什么名声,基本是没人认识她。 只是……有一点倒确实有些奇怪,她托腮看向傅珩,忽然道:“那既然我和杜婕妤无冤无仇,你也不认识她,此事为何你要帮我出头?” 其实她一直都觉得有点怪怪的,傅珩对她是真的很好,几乎是从见了第一次面到现在,他就对自己很好,并且是不求回报的那种,起先她以为是自己的才能让傅珩有了惜才之心,但是后来想想貌似也不是那么回事,更何况她现在在侯府里,平日里连出趟门都困难。 更何况之前两人随口聊天,傅珩问她想不想离开侯府,甚至说了“可以娶你”之类的话,难不成……傅珩是看上自己了? 不可能吧!姜芜光是脑海中稍稍一幻想便被吓得虎躯一震,好家伙,这个人可是傅珩哎,他居然也会对某个姑娘动心的吗? 她想着想着,就脑子一抽,忽然问傅珩:“大人,你该不会是喜欢我吧?” 249儿媳妇 傅珩顿了顿,却是并没有回答她,而是反问道:“你觉得呢?” 姜芜:?这个时候你确定要给我这个回答?不过傅珩这个态度倒是令她也着实有些懵,傅珩这是喜欢还是不喜欢啊,这要是不喜欢,那他为什么对自己做了这么多啊,可傅珩要是喜欢她,这个可能性也真的很小。 如果是在现代的话,姜芜是个很自信的姑娘,她不仅学历好长得漂亮,工作能力也是一等一的好,警局里追她的小伙子也很多,但是现在到了古代,她的大部分优势都已经消失了。 她并不是因为到了古代就对仵作,对验尸的爱好消失了,恰恰与之相反,正因为如今是在古代,现在科技并不发达,对于死者来说,伸冤是一件难上加难的事情。 虽然她打心眼里并不认可古代奉行的贵女标准,但是不代表别人不认可,这世上的男子,大约还是喜欢大家闺秀那样的偏多。 傅珩是天之骄子,一次又一次的帮助,说到底两人非亲非故,姜芜想起自己刚知道可能要被送去和亲的时候,当时她的第一个反应就是——不可能,大人一定会帮我的。 但其实,会不会帮的,谁知道呢?她又为什么对傅珩这么自信呢。 …… 而如今比起平宣侯府更鸡飞狗跳的,居然是学士府虞家。 书房内,虞长清气定神闲的坐着,虞瀚文在一旁是来回踱着步子,嘴里念叨个不停,哪里有如今大邺第一文士的模样,倒像是个山野间的粗汉子。 “父亲不必挂怀,表妹待在长公主府,说不定比侯府更好。”虞长清淡淡道。 “你懂什么?”虞瀚文气道:“这哪里是她待在哪里的问题,这分明是那姓向的脑子有问题!区区一个废物也想染指朝廷大员的女儿,也不知道是上天借了他几个胆子,你表妹能出这种事,那平宣侯府都是干什么吃的?姜芜可是当初月娘拼死拼活也要生下来的孩子,月娘在天之灵要是看到她现在的日子,恐怕要气得半夜将那姜青山掐死了!” 这事虽然没有明明白白的送信给虞家,但虞家好歹是天下第一文人世家,又在朝中担当大任,京城里的官员中,向家虽然不起眼,但是动辄一整个家族都没了还是有些可疑的,更何况,锦衣卫那边给出的调查结果是向驰掳掠幼儿再进行虐待,理应诛九族。 一开始没人能想到这事居然和姜芜有关,只是后来还是锦衣卫将此事的来龙去脉告诉了学士府,气得虞瀚文一个文人,冲动的想去拿剑了。 不过他们知道这事的时候都已经晚了,向家都已经被抄了,据说那向驰死状极惨,身上没一块好肉。 虽然诏狱行事一向狠辣,但是动辄做到这个地步的还是少,虞瀚文稍一寻思便能看出这肯定是傅珩的手笔了,这仇虽然是报了,但是虞瀚文还是有些不高兴,他坐下来,忍不住埋怨道: “你表妹向来同我们是不亲近的,今年过年的时候本来盼着她能主动走动一下,结果人家也没来,怕不是还记恨着我当初算计她的事了,如今出了这么大的事,也没想和我们通个信。” 他是越想心里越不舒服,和这个外甥女虽然拢共也没说过几句话,但是也不妨碍他打心眼里觉得这外甥女不错,人也是个极为妥帖的,只是作为亲戚看来,对他们不热络罢了,可这也不能说是人家小姑娘的错呀,人家十几年没见过父母,还是被利用了才得以相认。 虞长清心不在焉的宽慰道:“她若是有心,自然会派人来咱们这。” “不行,这侯府对她不好,她既然是月娘的女儿,月娘临走前,曾嘱托过我要照顾她的,我得为她的清誉考虑才是,她是我的外甥女,她的事凭什么让镇国公府的人插手,再说了,她一个未出阁的女儿,送到长公主府算怎么回事?要么你去把她接回来?” 莫名其妙被点名的虞长清很是无奈,他道:“父亲,若是现在大张旗鼓的去长公主府门口要人,可不是将话柄送到了人家手上?想来傅珩帮她到这个地步了,便也不会害她的。 更何况现在平宣侯府的马车恐怕也在长公主府门口候着呢,这个时候过去是要去抢人么? 虞瀚文这才冷静下来,但是也没冷静多久,他就突然想起了另一件事,“我还没问你呢,你和那傅家丫头又是怎么回事?你如今是年纪见长翅膀也肥了?竟学会了在外沾花惹草?” 一提到傅芳菲,虞长清也是那副冷冷淡淡的模样,他轻笑道:“那丫头倒是有趣。” 虞瀚文冷笑两声:“是挺有趣的,礼物一箱一箱的往咱们府上送,旁人看了还以为她要贿赂你父亲我。” 结果一说到这个,他的眼睛突然亮了:“按理来说,今年书院是要开学了吧?姜芜是不是得到我们这来?” 虞长清顿了顿,随即点头:“应该是,只是不知道她是会来我们书院还是去国子监了。” 虞瀚文摆摆手:“国子监是好,可也比不上咱们自家人照顾着,吩咐外面备马,我要去平宣侯府。” 虞长清是个聪明人,他很快便猜到父亲是要去平宣侯府和平宣侯商谈马上让姜芜入学的事了,可怜姜芜刚刚死里逃生,这下子又得到父亲的眼皮子底下了。 虞瀚文匆匆忙忙的出门去了,虞长清也没闲着,他拿起纸笔修书一封,信上也没写什么,只是说了虞家书院马上要开学,请傅家二房的小姐来入学罢了。 这小丫头竟然还追着自己,那也无所谓,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虞长清葱白似的长指划过信纸,竟带着莫名的旖旎气氛。 上回这小丫头缠着他,非要他送自己回去,他本来是无所谓的,但是在马车上的时候,这姑娘的虎狼之词越来越多了。 “虞公子,你喜欢什么样的姑娘呀?” “你觉得我怎么样?” “虞公子,您娘亲喜欢什么样的儿媳妇?” 250书院 当时他是怎么说的来着?哦对,他说:“不清楚,但是……” 迎着小姑娘期待的目光,他淡淡道:“但是一定不喜欢傅姑娘你这样的。” 他这话虽然说出口有些调侃的意思,但说的还的确是实话,他的母亲白氏也是出身书香门第的,自然喜欢儿媳妇温婉知书达理,至于傅芳菲嘛,倒也不能说她不温婉,而是这姑娘看起来似乎不太聪明。 虞瀚文敏锐的察觉到虞长清神色不对,于是他指指点点地戳了戳虞长清的头,“你想什么呢?还不赶紧收拾收拾去姜家。” 姜家么?还不知道又是怎样一番腥风血雨呢。 其实本来学士府和平宣侯府的关系就不怎么样,最开始的时候虞月娘要嫁给姜青山,就是不被允许的,后来是因为虞月娘一意孤行,才终于让学士府同意了他们的婚事,可惜婚后也没过过几年的安生日子,虞月娘便去了。 虞月娘去世之后,平宣侯府和学士府基本就闹掰了,当初她去世的时候闹出来的阵仗可不小,学士府和平宣侯府差点对簿公堂,姜青山这个人冷清冷性,说不来往就真的不来往了。 姜青山这人,站那不动就能把人气出个好歹来。 后来,还是学士府先服的软,那时候姜橪和姜潞都很小,姜青山虽然没有娶续弦来欺负了两个小孩,但也只是直接用了教养嬷嬷,虞月娘生前是最受宠的小妹妹,所以学士府也顺带照拂了一下两个小孩。 说是照拂,其实也就是比远方亲戚稍微上心了一点,他们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毕竟和姜青山的事情闹得这样大,就算是为了孩子,也只能做到这一步了。 再后来,基本也就是姜橪和姜潞逢年过节偶尔会去吃个饭的关系了。 最先发现姜潞不对劲的,其实是学士府的人,姜潞的长相和虞月娘几乎没有一丁点相似的地方,身为哥哥的姜橪虽然是个男子,但是眉眼却和虞月娘有几分相似,姜潞长得不像虞月娘,甚至姜青山对她的态度也能瞧出些端倪。 本来以为真正的外甥女姜芜回来了,能和他们的关系亲近些,却没有想到,姜芜这个人性子恐怕比姜青山还要冷—— 她从来没有主动去过学士府。 这两人不愧是父女,都是相同的冷漠,只不过姜青山位高权重,他甚至用不着去伪装,但是姜芜不一样,她的底色看起来是暖的,但其实是冷的,她几乎不在乎任何人,哪怕是和她在一块生活了几个月的父亲和姐妹。 …… 姜芜回侯府的时候,恰好遇上了学士府的人。 坐在主位上的是虞瀚文,这人是她的大伯,旁边坐着的是虞长清,这人是她的表哥。 姜芜挑了挑眉,施施然先行了个礼:“大伯,表哥。” 虞瀚文看她身上没有伤,看气色也不错,于是心下稍安,他看了一眼坐在另一边的姜青山,意有所指:“今日我过来,主要就是想和你父亲聊聊你的终身大事。” 姜芜:?难道我要去相亲? 或许是她的表情太明显,虞瀚文补了一句:“之前便已经听说过你年后要去国子监读书,此事是早就商定好的,我思来想去,你毕竟和国子监里的学究们并不熟悉,若是贸贸然去念书,恐怕你也不高兴。” 姜芜心下一喜,心想不要去读书就好了,于是她颇为欣喜地接话道:“的确,读书这回事,当然不开心。” 虞瀚文:…… 让你接话没让你上房揭瓦。 身为一代文豪,他还是若无其事道:“所以,三天后虞家书院开学,你便和宋家大小姐、傅家小姐还有侯府的几个姑娘,一块来入学吧。” 一块入学?那不是得把姜雪兰姜潞也带上。 姜芜想了想,姜雪兰这小丫头片子去哪她都无所谓,但是姜潞?她脑子一抽,忽然问:“虞家书院靠水吗?” “水?”虞瀚文茫然道:“为何这样问?” 当然是因为如果靠水的话,姜潞说不定半个月能落水八次,还能次次都栽赃到她头上。 这个理由她是不会说的,所以她只是笑了笑,摇了摇手说:“没事,我就是随口一问。” 这时候,许久没见的陈姨娘又出现了——她挑了帘子进来,身穿一件桃红色的夹袄配宝蓝色的马面裙,倒很是如意吉祥。 她身份低,进来之后先挨个行了礼,然后又很是虚假的抹了抹眼角,说:“大小姐,你这两天失踪,我可真是担心了好长时间呢。” 姜芜思衬着你这一身喜庆的像是要再过一个年。 她没戳破,甚至也虚伪奉承的笑了笑:“劳烦姨娘担心了,只不过是出了些岔子,贼人没能伤着我,救我出来的是长公主的人,所以在长公主府住了两天,还望父亲不要介意。” 最后那句话是对姜青山说的。 姜青山自然说:“你受了伤,怎么会让你舟车劳顿。” 瞧瞧,这话说的,好像那个大半夜让姜橪带着马车堵在长公主府的人不是他一样。 姜芜对这个父亲没有什么感觉,自然也无所谓他对自己好还是不好。 陈姨娘这时候又说:“说起来,我这也是舔着脸过来的,本来老爷让我把持着府里的事,结果大小姐出了这么大的事,我思来想去,既然大小姐今天回来了,我便自请禁足半月,如何?” 虞瀚文显然对这个莫名其妙冒出来的陈姨娘很有些不高兴,他意有所指地说:“陈氏,这些是你们侯府的家事,我们在这里,怕是不好,不如我们先离开,侯爷,既然入学之事已经谈妥,我们便先离开?” 这话说的是客气,但实际上,是在隐晦的劝陈姨娘赶紧走了,毕竟她只是个姨娘,又不是主母,不管是从哪个辈分还是官职来论,现在走的人都不该是他。 陈姨娘也是心里打了个突,她忙不绕弯子了,说出自己此行的目的—— “这我若是禁足了,雪兰可不就没人照应了么?听说大小姐要去虞家书院入学,您瞧瞧能不能,照拂一二?” 251披风 姜芜瞧着她,其实内心是有些复杂的。 陈姨娘待她如何?其实只能说是一般,但姜芜现在是十六岁的身体,二十几岁的灵魂,她之前又不是孤儿,也不是没有享受过父母长辈的关爱,不管是姜青山还是陈姨娘,都是虚情假意居多。 原来陈姨娘铺垫了那么多,甚至不惜在她一个小辈的面前把姿态放到如此卑微,只不过是为了给姜雪兰争取一个入学的机会。 虞家书院这个地方,说是整个大邺的读书人最向往的书院,恐怕也不夸张了,但这样的一个地方却不是专供贵族的,虞家书院对那些穷却心怀志向的读书人很有优待,几乎可以免学费入学。 但是有一点,虞家书院的先生们都是佼佼者,在科举方面的教导几乎可以让学生受益一生,相比之下,姑娘家虽然不能参加科举,可一样要学读书写字,做些陶冶情操的事。 因此,几百年流传下来,虞家书院便成了整个大邺最有名的书院,基本从虞家书院出去的人,不管是各个方面来看,都是全京城羡慕的对象。 陈姨娘话说的卑微,姜芜却没打算将这个情认下来,因为本来方才虞瀚文便说了,入学是大家一块入学,本来就包括了姜雪兰,姜雪兰会不会入学,其实跟她没有什么关系。 所以她直接照实说了:“姨娘来的晚了些,恐怕还不知道,早在你进来之前,虞大人便已经说好了,这入学的名单里,本来就包括了雪兰的。” 陈姨娘顿住,脸上显现出一点尴尬来,过了一会儿她又道:“原来是这样……那还是得谢谢大小姐,咱们这也是沾了你的光了。” 说实话,姜芜对陈姨娘,心里是有一丝同情的,在这个时代,她身为妾室,虽然嫁入了侯府,但老爷是个极冷的人,大多数时候他都像个没有感情的木头,他好像没有身为人类的七情六欲,所以哪怕现在府里只有陈姨娘一个人,她也依旧不是女主人。 而她为了自己唯一的女儿姜雪兰,也能对自己这个一开始甚至有些瞧不起的嫡女卑躬屈膝。 姜芜淡淡道:“谈不上谁沾谁的光了,现在既然大家都是一家人,这日子还得继续往下过不是?” 陈姨娘讪讪道:“是,是。” …… 如今冬日已过,新春即将来临,虽天气还是一日既往的冷,雪花有时候会扑簌簌从房顶上掉下来,姜芜站在院前,雪粒掉在地上飞快地融化了。 可她想的是——我到底是造了什么孽要一大早的在这里等着姜潞和姜雪兰。 今天是她们启程去虞家书院的日子,虞家书院在阴山,离这里有些距离,早前说了要一大早乘马车去山上,可惜只有姜芜一个人真正做到了“一大早” 她现在已经在寒风中等了许久了,姜雪兰和姜潞还没有出来。 一旁的白果忍不住抱怨道:“大小姐,这二小姐和三小姐未免也太慢了些,早知道我们也晚点再出门了,何必在这寒风中受冻呢。” 墨画则点了点头:“虽说这姑娘家爱打扮,但是也没有这样的呀。” 正说着话呢,那两人终于是过来了。 只见寒风中迎面走来穿着一蓝一粉衣裳的两个姑娘,那穿粉色的是姜潞,她今天很是精心打扮了一番,她今日一身粉色夹袄,配芙蓉纹短比甲,一条浅白色穿花裙,这一身的确是潇洒飘逸,但也是真的冷。 那边的姜雪兰就比她实在一些,老老实实传了长袄长绒比甲,只在头上多戴了几个簪子。 放眼瞧去,最不起眼的反而是姜芜了——因为她穿了一件黑色的披风,将里面穿着的全这了个严严实实,这披风材质在姑娘家的衣裳中并不常见,倒很像是狼皮一类的,摸着却没有半点粗糙。 这披风其实也是傅珩送的,傅珩在她这里的披风有四五条了,但是都大了些,姜芜心想着按傅珩的性格,这些披风她都穿过了,傅珩肯定不会再要,但是这些披风又大又长,她自己要穿有时候尾巴会拖在地上。 姜芜这个小天才一合计,干脆给傅珩修书一封,委婉的问了能不能先把披风还给他,请他先把这个改小了,再给她送回来。 这回无论是白果还是墨画都不同意她的做法,说她是未婚女子,和外男这样互赠衣物,实在是有些孟浪了。 但是姜芜并不同意这个说法,因为这哪里是互赠衣物呢?这完全就是傅珩送她嘛。 姜雪兰一过来便被姜芜的披风吸引了眼球,她颇有些羡慕地说:“姐姐,这披风是在何处买的?材质竟如此特别,还是父亲送的?” 姜芜当然不可能说是傅珩送的,她只是道:“不值钱的罢了,是我以前买的,并不好看,只是保暖而已。” 果然,姜雪兰一听见这个眼中的兴趣就少了大半,但这披风瞧着虽然乍一看不起眼,材质却应该是不错的呀,怎么会是她以前买的东西呢?她以前穷的饭都吃不起,哪来这么好的披风? 但虽然心里是这么想的,姜雪兰倒也不至于蠢到直接说出来,上次朱钗的事她便小小的吃了个教训,姜雪兰虽然说是侯府之女,但其实大部分时候都在庄子上长大,没见过什么世面,看见了好的东西便好奇想要。 说她有坏心眼不至于,就是种种心思太浅白了些。 姜芜也正是知晓她这一点,才直接把话说死了,她若是将这披风的来历说的不清不楚,恐怕姜雪兰还得猜上一阵子了。 姜潞也是神色闪烁,只听她笑道:“雪兰果然是小孩子心性,大姐姐说什么话都信了,瞧瞧这材质,怕不是狼皮也是比这更好的皮毛了,这准是哪个公子送给大姐姐的,咱们大姐姐容貌才情都是一等一的好,咱们哪能接这样的礼物呢。” 这话说的可就有些深意了。 三人正准备上马车,闻言,姜雪兰的目光果然又落在了披风上,她张了张口,还没来得及说话,姜芜便已经出言道:“这话我爱听,我就是长得好又有才华,全京城的男子都巴巴地到我跟前送东西,所以我们可以出发了吗?不然我估计先冻死的是你。” 252上山 姜芜这一句话说的,姜潞立马便开不了口了。 紧接着,姜芜一撩裙摆上了马车,姜雪兰和姜潞也分别上了其他马车——平宣侯府毕竟家大业大,不至于让三个姑娘挤在一辆马车上。 上了车之后,白果便小声和墨画抱怨起来:“那二姑娘,知道的说她是去书院,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要去游湖会呢,今天人来人往的,不知道多少青年才俊,早知道咱们也应该打扮的久一些,好叫人瞧瞧咱们姑娘的风姿。” 姜芜闻言,笑道:“我有啥风姿,这样冷的天,我若是再和姜潞争奇斗艳一下,恐怕都到不了书院了。” 白果问:“这又是为何?” 墨画默默接话道:“因为还没到半路就冷死了。” 白果:“……” …… 阴山的路十分难走,就算是往常也是难走的,尤其是现在还赶上了雪化,道路更加泥泞,走到半路上的时候,最前面的姜潞马车忽然停住了,话说回来,这还是因为她本人非要走在最前面,结果在上山的时候,马车的轮子忽然陷进了泥巴里,她这次出门带的衣服什么的也很多,马车本来就比一般都要重。 结果现在,轮子卡进泥里了。 白果下了马车跑去看了一圈之后再回来和姜芜说:“大小姐,二小姐的马车瞧着卡的很严重,恐怕一时半会是好不了了。” 姜芜倒是无所谓,她甚至懒得下去瞧姜潞,于是她只是点了点头淡淡道:“你同她说,让她先去姜雪兰的马车上待着。” 其实姜芜内心想的是,别来我这就行,她可不想和姜潞两看两相厌大眼瞪小眼待在一块几个时辰。 巧的是,今天上山的人还是很多的,毕竟是虞家书院开学的日子,后面很快就来了另一个车队,因为道路狭窄,姜家的马车卡的太紧,一时半会让不出路来。 姜芜听见外头有些喧哗,便打发了墨画去看看情况,墨画看过之后,回来禀报,“大小姐,是总兵大人的庶子到了,听说我们这里被泥泞堵住了去路,问我们要不要他的护卫一块来搬。” 姜芜淡淡道:“总兵大人的庶子……不认识,你吩咐下去,咱们家除了二小姐那辆马车,其余的都退开一些,毕竟是陌生人,和我们府上也没有来往,至于帮忙,你替我道声谢就是。” 虽然嫡女是她,但是这一趟出行并没有哪个长辈带着,姜芜也是未嫁女,马车被卡住的人也不是她,所以是不便和那位公子说话的,因为这话应该让姜潞来说。 墨画是个机灵的丫头,她下了马车对那位公子道:“徐公子,我是侯府大小姐身边的丫鬟,这回卡住的是二小姐的马车,咱们这都是女眷,恐怕不便当面和您道谢了,改日定会备一份薄礼送到府上。” 闻言,那徐宜还是稍稍有些失望的,虽然这马车堵在路上了,不管是谁都理应搭救一二,但是在得知了车队里有那位最近声名鹊起的姜家嫡女时,还是产生了一些好奇心的。 前几天和同窗吃酒时,曾听说过这位早前流落市井的嫡女是个性情中人,虽说在才情上稍逊色了些,可却也是个十足的美人。 本以为今日可以得见,没想到却还是被男女大防碍着了。 当然,心里失望面上也不会显露出来,徐宜回礼道:“无妨,不过举手之劳罢了,既然都是去虞家书院的,那想必接下来总有机会相识。” 墨画这才回了马车,然而就在这时候,徐宜看见从姜家这边又走过来一名女子,在如此寒风之中,这女子身姿羸弱,红衣白裙,美不胜收,还没走到近前,便足以令人赞一句身段极好,待走到近前了,便能看见她精致的五官,还有那稍稍被冻红了耳尖。 可爱而清纯。 那姑娘走到他跟前,笑盈盈道:“多谢公子搭救了。” 徐宜盯着她吹弹可破的肌肤,内心竟有几分恍然,他甚至那一刻慌张到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了,他只知道尴尬的伸出手去,然后想了想又缩回来,不敢抬眼去瞧她,只敢垂下眸子道:“不必道谢,举手之劳而已。” 这人正是姜潞,这毕竟是她的马车,所以她来道谢也是应该的,只不过看到这徐宜的脸色倒是让她忍不住惊讶了一瞬,毕竟现在已经很少有公子会如此直白的露出这样充满倾慕的眼神了。 这样想着,她便又放软了声音:“这位公子,我从前似乎没见过你?” 这一点的确,徐宜是总兵大人的庶子,之前身体也不太好,所以虽然他一直在京城里,却很少与人来往,甚至知道他的人也不多,姜潞在姜芜出现之前,是平宣侯府风光的嫡女,两人没有交集也属正常。 徐宜看见她就脸红,连说话都有些怯怯的,他说:“之前我……身体不太好,所以很少出门,没想到今日出门便遇见了姜姑娘,只觉得姑娘身姿绰约,令人神…哦不不,是小生唐突了。” 徐宜话都说到嘴边了才记得拐了个弯回来,这可不是说着好玩的事,都怪他这张嘴! 他本以为姜潞会生气,或者干脆说他是孟浪之徒,结果她却是俏脸微红,好一派娇羞风景…徐宜顿时心驰神往。 姜潞垂下眼睫,轻慢道:“无妨,公子不必介怀,我如今也是庶女,倒是体会到了从前从未体会过的境遇了,也不知道称不称得上是个好的经历。” “庶女”“经历”这样的词一出来,徐宜顿时内心便多了几分伤感,同为庶子,他当然明白这其中的艰难险阻,身为庶子,天生就比嫡子低了一截不说,甚至有时候还会遭受到旁人语言上的嘲笑,尤其是他还身体不好,在府里有时候就和透明人一样。 他再开口时语境里便带了几分对自己现状的伤感,不免喟叹道:“同为庶出,不过是艰难讨生活罢了,不过听说你那位嫡姐是个心直的爽快人,想来也不会太为难你。” 他话音刚落,便见眼前这个清纯美人的眼眶慢慢红了。 253徐宜 美人在他面前落泪,徐宜本就是芳心慕艾的时候,顿时又是心疼又是茫然,忙拿了帕子给她擦泪,疼惜道:“是小生不好,可是说中了姜姑娘的伤心事?” 姜潞嗔怪道:“这怎么能怪到公子的头上?只不过是我自己,心思太敏感了而已。” 她望向姜芜的马车,从出事到现在,也没见她下来说过一句话,徐宜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心里也隐约有了些猜测,他蹙着眉,语气不自觉有些冷:“可是你们家那嫡女欺负了你?” 虽然总兵府没有那么重的嫡庶分别,但是他也曾听人家说过哪家的庶女被嫡女欺负的唯唯诺诺,怎么也抬不起头来,他从前没有什么感觉,今日见了姜潞,不免怜惜这样神仙般的姑娘竟也会遇上这样的事。 姜潞心中冷笑,面上仍是一副美人垂泪惹人怜爱的模样,她说:“今日和公子颇为投缘,恰好最近府上事情太多,全憋在我这心里,思来想去,今日便大着胆子和公子诉一诉衷肠了。” 徐宜心疼的不行,自然是拍了拍胸脯道:“莫说倾诉了,您便是让小生尽我所能的帮忙,小生也是义不容辞的。” 姜潞这才点点头,犹豫道:“我和大姐身世上的恩怨,想来你们也都是知道的,我原本觉着,这嫡女之位本就是她的,这本不是我要让给她,而是物归原主,可我没想到,她从小在山野间长大,性情……有些粗鲁。” 徐宜自然愤慨,可也免不得有些狐疑,外头都传姜芜是又美又独特,能有多粗鲁呢? 姜潞从小到大就活在察言观色里,别人一个眼神一个挑眉她便能看出对方心态的变化,于是她立马换了个说法,不直接说姜芜粗鲁,而是说:“侯府家教严,从小到大我和哥哥便经常被父亲罚,后来长大了些才没有,只是姐姐她从小长在市井,一时半会不懂规矩,几次三番翻墙出去,父亲责怪我和哥哥没有教好她,便连我一并罚了。” 徐宜顿时便连着那一点犹豫都抛掉了,他之前也听说过这位刚认亲的嫡女从前在北镇抚司做事,甚至习得是仵作行,这样的姑娘,想来是有些惊世骇俗的,可她千不该万不该,也不能连累了姜潞啊。 姜潞是怎样的姑娘,瞧着便是那柔弱不能自理的。 “怎么罚的?”徐宜柔声道。 姜潞哽咽道:“倒也不是多么严重,不过就是罚跪祠堂一整夜,但是第二日,嫡姐一个不高兴,便将我推进了水池里……” 说到这里,她像是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委屈,眼泪蜿蜒而下,徐宜心中大震,鄙夷道:“你那嫡姐竟是这样恶毒的姑娘?姜姑娘,你在侯府过得,究竟是怎样的生活啊。” 姜潞擦了擦眼角,支支吾吾道:“其实就连今天这次马车卡住也是有原因的,我这辆马车是最旧的……东西又多,大姐姐说,山路不好走,便让我打头阵,若是真有什么事……她也不至于……” 这时候徐宜已是怒气冲冲,姜潞忙又道:“今天和公子说这些,并不是要让公子替我打抱不平,不过是侯府里的生活实在有些苦闷,我也找不到人倾诉,今日是觉得公子和我十分投缘罢了。” 徐宜点点头,心中怜惜更甚。 姜潞擦了擦眼泪,又展颜一笑:“方才的话,公子听过了便忘了吧,莫要放在心上,我大姐姐毕竟还是闺阁女子,还是名声重要。” …… 因为有了徐家护卫的帮忙,马车卡的时间并不长,半个多时辰之后,便已经可以通行了。 姜芜趁着这个机会在马车上睡了一觉——古代的马车一点也不像影视剧里说的那样平稳,甚至是完全相反的,古代的马车非常颠簸,在赶路的时候,相信没有人能在马车里保持一个良好的状态。 说到这里她倒是有些佩服姜潞了,马车颠成这样她还能妆容精致。 见她醒了,墨画忙道:“姑娘,马车修好了,待会就要继续出发,我们要不要下去走两步?这车里狭窄又不舒服,等到了书院估计要晚上了。” 姜芜一听,立马便同意了,她下了马车,虽然没打算走远,只是在马车周围转悠了一圈,结果就看见不远处有个陌生的公子,那公子瞧穿着,应该也是个有身份的人,而且很大可能是徐宜。 她蹙眉,小声问墨画:“咱们府上和总兵大人府上有恩怨?” 墨画也是满脸茫然:“没有啊。” 既然没有恩怨,那徐宜瞪着她干什么?脑子有病?姜芜没打算搭理徐宜,徐宜这脑抽的却上来搭理她了,徐宜走过来,也不知道怎么了,就跟和她有仇一样,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然后说:“没想到你生了一副这样的好相貌,却没配得上一副好心肠!这样寒冷的天,你妹妹车坏了,居然让她就这么站在冰天雪地里吗?” 姜芜起先是诧异,但是还不至于生气,她挑了挑眉,问道:“你是徐宜?” 徐宜昂首点头。 姜芜用膝盖一想也能想明白,这里头估计又是姜潞或者谁在他面前嚼舌了,说了些自己的坏话,导致现在徐宜认为她是个欺负庶妹的……蛇蝎嫡女? 讲真,虽然姜芜不太喜欢这个称呼,但是她看徐宜气得急头白脸的,倒是真有几分为他的智商担忧。 这人如此相信一个认识不到半个时辰的姑娘,然后鸡怒气冲冲的来为姑娘报仇了,而不管怎么看,姜芜都不是他该得罪的人。 姜芜这人,别的不行,噎人很行。 她嗤笑道:“你说姜潞?你和她什么关系?我和你什么关系?什么时候也轮得到你来指责本小姐了?别说我压根没有虐待过她姜潞,就像你认为的,庶子总是受欺负,那我顺着你的逻辑看问题,我就算真的欺负她了,你又能拿我怎样?” 徐宜气道:“你——!” “你什么你,除了这个字不会说别的了吗?你再敢说一个字,本小姐今日就闹得你上不了山!你想说我仗势欺人?可以啊,开办虞家书院的虞大学士是我大伯,你想为她出头,跟我作对,不如先看看自己如今站在谁的地盘上?” 254二小姐 徐宜之前听人说过,说姜家的小姐是个直爽的人,现在看来,这哪里是直爽,这分明就是粗鄙! 但是她说的还真的没错……虞家书院姓虞,那是她大伯的书院。 徐宜的脸色几经变化,最后也嗫嚅着没说出去半个字来,姜芜冷冷地盯了他半晌,随后直接上了马车,吩咐人快些启程了。 一直到回了马车上,姜芜还是余怒未消,墨画宽慰道:“姑娘不必为他介怀,这人不过是不知道事情真相罢了。” 姜芜则道:“不是为他介怀,我与他素不相识,想来以后也不会有任何交集,我生气的是姜潞,对一个刚见过一面的人就能这样编排我,我从前任由她行事,是不想理会她,倒是没想到她会把事情坐到这么过分。” 提起二小姐,墨画也是颇有微词的模样,她说:“大小姐有所不知,从前二小姐一个人住在府里的时候,便也是出过许多事情的,二小姐在外人面前的形象一直都是娇娇弱弱的,之前她名声十分好,大小姐可要万般小心才是。” 姜芜点点头,叹道:“看来以后还得盯紧着她了。” …… 经过了几个时辰,马车终于到了虞家书院,今天开学,虽说是开学,但实际上还是先让各家的公子小姐们先住下,明日一早再开始进入班次,这里所有人的房间都是一视同仁的,房子不大,一间正房一间偏房,正房是给主子住的,偏房是给下人住的。 毕竟是来学习的,就算是家里再硬的背景也不好动辄带五六个下人,一般都只带了两个。 巧合的是,姜芜的房间在姜潞和姜雪兰的中间,再旁边住的也是一些闺秀,统共也就十几名少女,姜芜出去溜了一圈,果然看见了两个熟人——宋琦和傅芳菲。 傅芳菲在她眼里基本就是个缺心眼的小丫头,她看见姜芜就一溜烟的冲过来抱住她,“我就知道你肯定也在!” 姜芜摸摸她的头发,笑道:“你们住在哪里?” 傅芳菲指了指姜芜对面的房间,又指了指旁边的宋琦:“琦琦住在我隔壁。” 姜芜哽了一下,“琦琦?” 宋琦真的能接受这个名字吗?姜芜心想,乍一听她还以为小猪佩奇。 宋琦显然也是一副无奈的模样,姜芜顿时明了了,估计宋琦和她的想法差不多——随这小姑娘叫什么,她爱叫啥叫啥。 “我真的好饿啊,姜姜你不知道,我今天一大早就过来了,饭都没吃上,你们带了干粮吗?我好饿……”傅芳菲消停了没多久就又黏上来了,恰好现在姜芜也有些饿了。 这时候,书院的书童及时道:“几位千金,书院里为大家准备了晚膳,还请移步饭厅。” 几人便一道去了饭厅。 这时,刚刚收拾好的姜雪兰也从房中出来,结果只瞧见姜芜她们三人结伴而行的背影,眼底难免有些落寞。 姜潞走了过来,开口时的语气是温婉的,内容却是尖锐的,“没想到,不过时隔几月,她在京城的形象便和一开始完全不一样了。” 姜雪兰这才看向她,“二姐这是何意?” 姜潞笑道:“一开始的时候,大家都以为她是在山野中长大,一定不懂规矩,十分粗野,没想到这才几个月的时间,上次游湖会上,她可是一鸣惊人啊,现在结交的都是国公府、尚书府的小姐了,以后还怕没有个好姻缘吗?” 姜雪兰这才愣住,不远处姜芜几人已经走远了,她不甘地咬了咬唇,又说:“可是我听我母亲…姨娘说,很快北戎使臣就要进京了,到时候她可是要被推去和亲的。” 只要姜芜被推去和亲,那么现在不管她的日子是过得如何花团锦簇,也会在顷刻之间灰飞烟灭。 姜潞轻笑着点了点她的额头,“傻丫头,还看不出来和亲这事有了变数么?若是当真和亲人板上钉钉是她,她现在就不该去书院,而是应该好好在家里缝制嫁衣。” 听到这话,姜雪兰才真的信了,她咬了咬唇,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容:“大姐姐若是不用和亲受苦,咱们做妹妹的自然高兴。” 虽然话是这样说,但是她心里却忍不住想起陈姨娘经常同她说的话—— “从前咱们在庄子上,本以为一辈子都没有盼头了,充其量也就是以后替你寻个小门小户,做个主母,也不用受气,但是现在不一样了,咱们回了侯府,你现在就是侯府的三小姐,姜潞现在身份尴尬,就算是方姨娘的事以后揭露了,她也照样是个庶女,还是个没有亲娘的庶女。” “可你却不一样,我是你父亲过了礼纳的良妾,只要将来姜芜离开了侯府,你便是府上最尊贵的女儿,你若是想要以后的荣华富贵,倒不如多多巴结着浮曲阁那位,让她多带你参加几次京城里大大小小的宴会。” 虽然是侯府,可是妾室住的地方终究不如正房气派,甚至比不上浮曲阁,陈姨娘虽然还算年轻,可是侯府里的日子早早的磨平了她的棱角,她只能反复告诉姜雪兰,你要趁早为自己谋算,才能有好日子。 若是从前,让她巴结着姜潞,她都没有意见,毕竟从最开始的时候,姜潞才是嫡女,可是万万没想到,后来居然横空出世一个姜芜,一个出身山野的女子,不仅稳稳当当坐在了嫡女的位置上,到现在居然连名声也变好了。 她怎么可能甘心。 姜雪兰目光稍冷,却没有顺着姜潞的话再说,而是道:“二姐可还有事?若是无事,我便去用饭了,二姐自便吧。” 语罢,她便径直出发了。 身后,姜潞却是露出了一丝别有深意的笑。 …… 掌灯时分,傅珩走进北镇抚司后院,站在了姜芜曾住过的那间屋子门口。 她已经走了许久了,但是下人十分懂事,每日都会按时打扫。 这间房子,比起她如今在侯府住的浮曲阁,恐怕连下人房也不如。 傅珩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并未登门进去。 然而就在这时,身后忽然传来一个稍显喑哑的男声:“大人。” 255前朝 此人正是外派归来的周显恩。 周显恩是在过年之前走的,现在已经开春了,只是房檐上还时不时会落下化成了水的雪。 周显恩拱手道:“大人,属下来迟。” 傅珩看着他,轻声道:“无妨,谁告诉你我在这里的?” 周显恩垂下眼帘,放在身侧的手不自觉握成了拳:“回大人的话,属下不知……只是,偶然。” 只是偶然,只是因为他刚回来,便到了这里,想看看姜芜曾经住过的地方。 傅珩并未戳破,只是道:“走吧。” 两人很快到了书房,周显恩将此次外派查出来的证据一一摆在了傅珩的面前,并且道:“大人,再有不久便是春闱,届时一定能查出更多平王贪污的证据。” “此事务必小心行事,平王既然把当年涉事的所有人都灭了口,此事便没那么容易查探,若是遇上了阻挠,便退一步,日后再说。” 此事指的是十几年前,在旁州有一户人家,这家人本来是老实巴交的普通人,可是突然有一日,来了一伙人,给他们一大笔钱,让他们搬离现在住的房子,这户人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是对方的钱给的十分到位,那家人本来想就此收钱走人,但是这个时候—— 男主人却发现了不对,他们这个房子又老又旧,不管怎么看都不值得这个价钱,难不成是房子里埋了什么东西?于是这一户人便试探着向对方询问能不能加价,对方又同意了。 因为对方态度的转变,所以那一家人就更加有恃无恐,断定他们这房子的底下肯定是埋了什么宝贝,所以他们趁着一个晚上,想自己去挖挖看,若是能挖出来财宝,还会在意人家给的那点小钱吗? 可是他们万万没有想到的就是,这一伙人可不是什么善茬,在他们开始挖房子的时候,他们就发现了,于是趁着晚上,这一家人便直接被杀掉了。 据说当时是闭户三日,三日之后,整个房子从里到外都空了。 房子底下究竟埋了什么,也没有人知道了,在十几年后的现在,锦衣卫收到了消息,说当年的那个房子地下,埋的是一把金钥匙。 这钥匙,据说是很久以前一官员贪污,在阴山储存了大量的金银财宝,只是到现在也没有人知道这个藏宝窟到底在哪里,更别提入口了,就连这个钥匙,都是十几年前在一个偶然的事件下,才被人知晓。 现如今,已经查出当年那把钥匙现在在平王的手里,若是让平王找到了那些财宝,以平王现如今的势力,他甚至可以用那一笔钱招兵买马,甚至可以直接夺权。 如今的大邺早已岌岌可危,圣上的身体愈发差,传位诏书现在还不知道上面的名字写的是谁,但依现在平王的能力,就算诏书上写的是安王,他也敢直接毁掉诏书。 锦衣卫这个机构的设立,一开始就不是为了匡扶谁,而只是为了维护朝廷的稳定,现如今平王权势过盛,但平王此人,行事作风非常惹人诟病,如今就连皇上手里也掌握了一些平王作风不端,私下笼络朝臣的证据。 现如今,能和平王打个对手的,只有安王,但可惜就可惜在安王行事太温吞,不够果决,而在朝堂上的战争中,往往是比谁更豁得出去,比谁的底线放的更低。 话已至此,周显恩又道:“大人,这次在旁州,其实还让属下查到了一件事。” “何事?” “现如今的平王妃萧音,其实出生于旁州,并且当初平王妃的恋人其实是安王,这两人当年情投意合,但是平王用萧音的全家老小为威胁,逼她嫁给自己,做了平王妃。” 傅珩颔首:“这个,朝野上下,人尽皆知。” 周显恩压低了声音道:“可属下还听到一些风言风语,说萧音实际上……是前朝皇室的后人。” 傅珩猝然抬头。 …… 姜芜在书院的第一个晚上极为平静的过去了,主要是大家其实都是京城里有头有脸的人家,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起码第一天大家都是客客气气的,也没有人闹出什么幺蛾子,就连姜潞都没来烦她。 墨画和白果在小声商量这什么,两个小脑袋凑在一起嘀嘀咕咕的,姜芜便走过去问道:“你们在干啥?” 白果仰着脸道:“我和墨画在讨论,这段时间咱们要如何避开二小姐。” 墨画一脸深以为然的表情,“依奴婢来看,二小姐显然是不会轻易放过你的,不只是二小姐,就连那个徐公子也要防着才好呢。” 姜芜觉得她的这两个丫鬟倒是很能操心,只可惜用处不大就是了,姜潞现在跟她基本是抬头不见低头见了,哪是那么容易避开的。 不过,姜芜倒是也有信心,如果姜潞敢在她面前作妖,她也不介意让姜潞体会一下什么叫魔法攻击,那些后宅里弯弯绕绕的腌臜事,她不屑于去做更不屑与去了解,但是姜芜是个疯的,只要姜潞敢动手,她就敢比姜潞更疯。 “行了,早点睡吧,明日一早你们也得跟着去书院呢。”姜芜早早的就歇下了。 第二天一大早,果然又毫不意外的碰上了姜潞和姜雪兰,说实话她对这两个自己名义上的妹妹是一丝感情也没有,如果要用个词来形容她们之间的关系,姜芜觉得她们更像是和自己一块合租的租客。 大家都租在平宣侯府这个地方,大家都没什么感情,既然迟早是要走的,也别硬拗姐妹情深了。 然后她刚走到门口,在书童的指引下进了该去的房间,便被傅芳菲叫住了,她现在基本已经练成了一个技能,就是有人喊她,她不用回头都能知道是谁在叫她。 ——仅限傅芳菲,因为只有她会叫自己姜姜。 “姜姜,你吃东西了吗?还没吃的话,尝尝我带的果子糕吧。” 说着,傅芳菲递过来一个模样颇为漂亮的小糕点,姜芜刚要伸手过去接,突然从中间突兀的插过来一只手,狠狠地将糕点打掉了,“果然是没有教养的人家,书院门口怎能进食?” 256哭笑不得 姜芜双眸微眯,看向那人,那姑娘穿着一身浅蓝色袄子,长得一般,却是高高的抬着下巴,几乎是在用鼻孔看人了。 傅芳菲也很生气,捂着手看起来似乎有些委屈,但是看见那姑娘的脸时,却又把满肚子的话咽了下去,她只是看了一眼姜芜,似乎想要息事宁人:“那我们先进去吧。” 姜芜却不动,她问这姑娘,“敢问姑娘您是?” 那姑娘高高的昂着头,道:“我姓徐,总兵大人的嫡女。” 姜芜略一思衬,这人瞧着和徐宜的年纪也差不多,难怪是一家人,一个没脑子一个跋扈。 总兵大人,顾名思义,在战时可以调令军队,但是在非战时,是没有准确品级的,现在的徐大人,应当是正二品官阶。 不过有一点倒是令人奇怪,傅芳菲虽然是傅家二房的姑娘,但好歹也是国公府的人,国公府又多少和锦衣卫、长公主府沾亲带故,这傅芳菲之前看着也是个张扬自信的姑娘,怎么见了徐小姐便如同老鼠见了猫一般? 傅芳菲垂着头道:“姜姜,我们先进去吧。” 姜芜心思一转,的确不好在这大门口的和人起冲突,于是她也顺从的点了点头,结果那徐姑娘居然不打算放过她们,徐姑娘忽然大喊起来:“傅芳菲,别以为你住在国公府便能算是正儿八经国公府的小姐了,也敢说自己和锦衣卫有关系!” 锦衣卫…… 姜芜挑了挑眉,傅芳菲并没有说话,似乎想把姜芜拉走,将此事揭过,但是姜芜却不愿意吃了这个亏,现在傅芳菲是她的朋友,她可不想看着傅芳菲莫名其妙受委屈。 姜芜道:“徐姑娘,你也知道这里是书院门口,你先是主动挑衅,打掉了傅姑娘的糕点,又是在这门口出言羞辱,不知是有什么深仇大恨?还是说…你闲着没事干?” 徐姑娘脸色一变,劈手便指着姜芜骂道:“你又算什么东西?” 姜芜还未开口,墨画已经出言道:“放肆!这是平宣侯府的千金!” 在这京城里,哪怕是闺阁女子间的交往,也是要看家里的条件如何的,通常来说,官阶低的家族出来的千金公子,是不敢对官阶高的家族出来的人颐指气使的。 前面便说过,总兵大人是正二品官阶,但是侯爷是有爵位的,并且不在百官品级之列,属于超品,尤其姜芜又是嫡女,按理来说,很少有人能这么和她说话。 果然,徐姑娘脸色稍稍一变,声音弱了不少,却还是不怎么客气的态度,她嗤笑道:“原来你就是姜芜?那个勾引傅大人的狐媚子?” 姜芜挑了挑眉,然后——她上前两步,语气散漫,面带笑意:“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徐姑娘却以为姜芜这是怕了,她更加大声的喊起来:“别以为你如今进了侯府就能抹消掉你狐媚子的名声了!明明还未出阁,便死乞白赖的赖上了指挥使大人。” 她本以为姜芜会生气,会脸红,会激动的和她辩驳起来,但结果是都没有。 姜芜左手挑起她的下巴,然后忽然——右手举起,一巴掌扇到了她脸上! “啪——”地一声脆响,所有人都惊呆了,就连躲在暗处看热闹的人都忍不住出来了。 好家伙,这可是第一天啊,就要闹出这么大的事么? 姜芜打完了人自然也会有理有据的怼回去,她说:“大家同为女子,本该更明白谣言的伤人之处才是,你我今天是第一次见面,你便无故污蔑我,我不能打你?” 徐姑娘捂着脸要哭,又被姜芜一句话吓回去了,因为姜芜压低了嗓子说:“你若是敢叫眼泪掉下来,信不信我让你另一边脸也挨一巴掌?” 徐姑娘不敢哭了,她恨恨的看着姜芜,似乎到现在为止都没弄明白姜芜怎么敢打她。 她气得胸膛起伏,但是碍于这么多人在这里,她总不可能把巴掌扇回去吧,她只能放下狠话:“我不会放过你的。” 可惜,她自己的心里其实也很清楚……她其实不能真的对姜芜做什么,有个做侯爷的亲爹还是很有用的。 她冷笑道:“你如此护着傅芳菲,该不会不知道她从前都做过什么疯事吧?傅珩是她的表哥不假,但是傅家大房二房都分家了,她却还在外面打着傅珩的名号,说自己是傅珩的未婚妻子,身为女子,她这样难道还不丢人吗?” 姜芜还以为什么事,原来就这么点破事。 “你是牌坊精?她爱怎么说怎么说,傅珩本人都没说有意见,你跟傅珩什么关系你就跳出来?” 徐姑娘看起来还想说什么,但顿了顿又把话咽了回去。 姜芜正要转身走人,结果看见虞长清就站在她们身后,也不知道看戏看了多久,虽然他脸上的表情还是淡淡的,丝毫没有“吃瓜看戏”的样子,但姜芜还是看出了他隐藏在正经外表下那种蓬勃的,想要搬个凳子吃瓜看戏的本质。 虞长清是如今虞家书院的掌权人,所以他出现在这里,又更好亲眼目睹了这两个姑娘的打架,这两人会不会因此而受罚?如果会的话,那这两人可就是虞家书院最快受罚的学子了,如果不会……犯了这么大的事还不罚,很难说没有包庇的意思。 这时候,那徐姑娘估计也已经察觉到了事情或许有转机——现在是人人都知道她被姜芜打了一巴掌,但是并没有人知道她对姜芜到底做了什么。 她现在还不如干脆一点,直接哭上一通,好让姜芜收不了场! 就这样想着,徐姑娘一拧自己的大腿,眼泪立马就下来了。 “我……我只是不小心打掉了你们的糕点,姜姑娘就算是生气,也不能大庭广众之下打人啊,更何况这里还是书院,你这样做,可曾考虑过虞家书院的名声?” 她擦了擦眼泪,显而易见她很努力的想装出一副柔弱的样子,但是不小心演成了哭笑不得,“姜姑娘,你若是实在生气,一定要出气,只要不在大庭广众之下,便是再打我也是可以的。” 257受罚 姜芜嗤笑一声:“你当谁稀罕?” 语罢,她直接绕过徐姑娘进了学堂,傅芳菲也跟了过去,两人落座以后,傅芳菲小声说:“你以后别招惹她了,徐晗脾气不好,又惯爱掐尖出头,咱们跟她虽然没有切实的利益关系,但还是能不碰就不碰吧。” 姜芜侧过头去看她:“你们两之前是有什么恩怨么?” 姜芜心想,虽然肉眼可见的这个徐晗脑子可能不太好使,但是也不至于第一次见面就敢在大庭广众之下干出这样的事来。 傅芳菲却是明显的有些逃避的意思了,她避而不答,只是说:“那都是因为我,若是要怪的话,怪我便是了,今日之事是我不对。” 姜芜便明白过来,傅芳菲这话的言下之意,其实是不想说了,这毕竟也是人家的自由,人家的家务事,她当然不好说太多。 这时候傅芳菲又道:“话说回来,今天是第一天上课,便闹出了这样的事情来,夫子恐怕是要罚我们的。” 这一点姜芜倒是表现的很淡定,她颔首:“罚了便罚了呗,无所谓,只要她和我一起罚,就行,若是夫子只罚我一个人,我也一定要把她拖下去。” 本来最开始那徐晗只骂了傅芳菲,就令她已经有些不爽了,但还不至于特别不爽,后来居然在大庭广众之下就差指着鼻子骂她了,这姜芜能忍?那肯定不能。 虞家书院作为整个大邺最有名的书院,它的整个地理面积也是非常大的,来上课的学子,根据其考校的成果来分班,而这里的班级,便是书院的主人按照“苑”来区分,其中取名便是按颜色来。 简单来说赤橙黄绿青蓝紫。 在每间苑的中间都以黄花梨木圆雕鸟兽纹嵌玉的长屏风隔开,为了隔离男客和女客,虽然在如今的大邺,男女大防一事已经没有那么严格,但书院毕竟是读书写作的地方,所以为做警示,还是用屏风隔档。 苑内还摆满了各色杂记和书画,地方也挺大。 每人上课时,奴婢不可随侍左右,只能在门外统一等候。 今天是第一天上课,姜芜前座是宋琦,后座是傅芳菲,旁边……好极了,是徐晗。 好家伙,姜芜只能直呼好家伙,什么叫天意,这就叫天意。 桌子用的也是梨花木小桌,摆着几张宣纸,夫子是个庞眉鹤发的老人,衣着简朴,面上带着三分若有若无的笑意,虽然年纪大了,可是目光一点不见浑浊,反而是相当精神,就连背脊都没有弯一下。 夫子先环视了一圈,接着便问:“哪位是姜芜,哪位是徐晗?” 姜芜便猜到这肯定是要罚了,于是十分主动的举了手:“回夫子的话,小女姜芜,徐晗是坐在小女旁边的千金。” 她十分公平正义的指了指徐晗。 徐晗顿了顿,虽然心里老大的不爽,但人家姜芜都指着她了,她也不可能否认,于是她也只能委屈巴巴道:“回夫子的话,小女正是徐晗,总兵大人之女,小女之所以和姜小姐起了冲突,完全就是因为姜小姐刁蛮任性,还无缘无故打了小女一巴掌,小女实在气不过才……” 徐晗的话说到一半,夫子便出言打断了她:“徐小姐,老夫只问是谁,只看结果,不问缘由。” 徐晗脸一白,讪讪地闭了嘴。 这时候,夫子又道:“你们二人,今日为何打架?” 他看的是姜芜,便是又姜芜来回答了,她吸取了刚才的教训,所以不会再说有点没的,她道:“今日早晨,小女和好友傅家小姐走到门口,傅家小姐说要给小女吃一块荷花糕,小女正要接过,却被徐家小姐打断,说书院门口不能吃糕点。” 夫子拿出一本书,随意翻了翻,声音里还带着三分笑意:“只是这样?” 姜芜便点头:“只是这样,想来徐小姐是个热心肠的姑娘,小女本想道谢,可惜徐小姐知道我是姜家大小姐之后,便受了些京城里风言风语的影响,认定小女是孟浪之人,还在小女面前说了些不干不净的话,小女一时气愤。” 夫子便说:“所以你就打了她一巴掌?” 姜芜也十分坦然,她干脆点了点头:“的确。既然徐小姐认定我是没读过书没习过字的粗野之人,我便用粗野之人的做事方式了。” 不止是这边的姑娘家,就连屏风那边的学子,有的也忍不住笑出来了,这个逻辑可以说是无懈可击。 你徐晗既然说我是粗野不懂规矩之人,那我就用粗野的方式来对你了,什么?不能打人?就打你了,怎么着?反正我认罚,反正是你先招惹我的,我就把事实摆在你眼前,那也不能算我全错。 徐晗气得脸红,喊了好几声“你…你…你”最后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夫子看起来对姜芜很有些兴趣,他问姜芜说:“那依你看来,你们二人,该不该罚?该如何罚?” 姜芜眼珠子一转,认错态度相当良好:“自然该罚,我和徐小姐,一个是行事粗鄙,一个是嘴上不积德,当然是要罚的,虽然这事有轻重缓急,但今天是第一天入学,我们二人受的罚应当是一样的。” 姜芜说完之后,这边的女子倒是没说什么,屏风那边的许多公子们却开始窃窃私语起来了,“这姜家姑娘倒的确是个独特的人。” “身为女子,怎么能打人呢?” “可那徐家的姑娘,在京城里不是出了名的跋扈么?就是在家里头被惯得无法无天了,上回我妹妹不过是和她戴了一支相似的簪子,被她在街上很是羞辱了一通,回来哭了好几天呢。” “还有这事?” “啧啧啧……” 谁说八卦的都是女人,分明是男人比女人更八卦,就比如现在,夫子的扇子都敲了好几下,才堪堪止住了公子们那边的讨论。 他的目光回到姜芜这边,这丫头年纪虽小,但是性格但是有些值得欣赏,落落大方,也不扭捏。 “那依老夫之见,便罚你们二人,共同打扫书院三天吧,从今天下午开始,这三天内,都不许上课。” 258表白 说是打扫整个书院,其实也就是意思意思,毕竟虞家书院那么大,不可能让她们两个小姑娘打扫,就算是她们两个真的愿意,也办不到,所以也就是每日不上课,领了扫帚之类的在院子里清扫一二。 今天是罚扫的第二天,姜芜本来是不想和对方说话,更不想理会对方的,可她也没想到,这小姑娘能这么闲,两人本来隔得远远的,可她偏不肯相安无事,她偏要凑过来挑拨离间。 “我瞧着你和那傅家的丫头关系不错?难不成你以为讨好了这个傅家的人,以后就可以安安稳稳的成为镇国公府的女主人?你可别做这种春秋大梦了,傅珩傅大人,可是眼高于顶,谁也不会放在心上的。” 姜芜懒得理她,又默默走远了一点。 众所周知,跟脑子不好使的人待在一起,时间久了,自己的脑子也会出问题。 徐晗这丫头倒是很有些不依不饶:“呵,你就等着吧,我这可是好言相劝,可是好严难劝该死的鬼,你再挨着傅家的丫头,可别怪以为谁对你动手了。” 姜芜:? 她挑了挑眉:“听你的意思,是要铲除掉所有靠近傅珩、傅芳菲的人了?” 她这时候的语气稍微软和了一点,所以徐晗便紧跟着有些许的得意,她说:“傅大人我们管不了,可是像傅芳菲那样的丫头,就该被治治。” 聊着聊着姜芜是真聊出了火气,她干脆把扫帚一扔,单手叉腰问道:“你一直表现的十分愤慨,倒是令我真的好奇了,傅芳菲究竟做过什么?按你昨天说的?就因为她在外面散播谣言,说自己迟早要嫁给傅珩?就这么点破事?” 徐晗则道:“傅大人的清誉岂是她能破坏的?她这样的女子,哪里配和傅大人一起提及?” 傅大人傅大人,这人怕是要傅珩的脑残粉吧。 姜芜认定她脑子有问题,于是她干脆就骂道:“关你什么事啊?最起码傅珩傅芳菲好歹头顶上都有个傅字,逢年过节说不定还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傅芳菲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和你有何关系?” “可别上赶着说自己要为何傅珩的清誉了,他是男子,他有个什么清誉需要你上赶着维护?他在意你吗他见过你吗你在他这里就是个陌生人,更何况傅芳菲才是他表妹,你猜他要是知道有人欺负了自己的表妹,他会怎么做?” 姜芜这一段可以说是语速飞快,一句接这一句,都给徐晗砸懵了。 最后,徐晗眼眶通红,又是指着姜芜,支支吾吾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姜芜这回是真不耐烦了,她直接打掉了徐晗的手:“有完没完了只会这一招是吗?劝你赶紧把嘴给我闭上。” 一天到晚傅珩傅珩的,听着就叫人膈应。 也不知道傅珩认不认识这姑娘,得亏是不认识,不然按她说话时的那股圣母劲,在她旁边抽烟都怕烧出舍利子。 姜芜一回头,又看见了虞长清,那边徐晗已经捂着脸哭着跑了,她没好气的捡起扫帚,开口就怼虞长清:“你一天到晚的不上课整天在人家背后干嘛呢?” 虞长清也不恼,反而还笑道:“今天这是怎么了?火.药了一般。” 反正自己在虞长清面前也没什么好掩盖的,姜芜干脆翻了个白眼:“你没发现这徐家的大小姐脑子有问题?这种智商的人你们书院是怎么招进来的?这才年初没必要冲业绩吧。” 虞长清长眉微蹙:“业绩为何物?” 姜芜:…… 算了,鸡同鸭讲。 他说:“我是想要来告诉你,明日傅大人和周显恩将一同上山,商议下半个月的春闱之事。” 姜芜眼睛一亮:“周显恩?周显恩回来啦?” 她都好几个月没看见周显恩了,但是奇怪的是,傅珩居然也不让她提周显恩,这两人难不成是吵架了?不过这两人一个是上司一个是下属,能因为啥吵架啊,难不成锦衣卫拖欠工资? 虞长清颔首,转身就走了,反正他只是个递消息的罢了。 他走的时候,刚好碰上紫苑下学了,不少人走了出来,那个傅家的小丫头走在最后面,垂头丧气的,像个瘪下去的小包子。 虞长清远远的瞧着她,突然起了点逗弄意思,他上前两步,忽然拦住了她。 傅芳菲走着走着突然被人挡了路,第一反应就是要生气,结果一抬头看见这人是虞长清,眼睛里极快的亮了一下,她看见了喜欢的虞公子,但是没过多久,这光便又黯淡下去了。 “虞公子安。”傅芳菲有气无力的打了个招呼。 虞长清挑了挑眉,一手抵在她额前:“怎么了?病了?” 傅芳菲鼓了鼓腮帮子,小脸皱巴巴的,她看着虞长清说:“都是我的错,才害的姜姜被罚,这才刚到书院呢,以后的日子会很难过吧。” 虞长清摇了摇头:“不至于,我们书院的夫子不记仇。” 傅芳菲眼睛一亮:“真的?那……” 她话还没说完,只听虞长清又道:“可从前也没有哪个学子敢在书院大打出手的。” 傅芳菲又萎了。 她不想说话了,哪怕现在有这么好看的虞公子在眼前,她也再兴不起一丝兴趣了。 可是虞长清却不想看到这个小丫头现在如此萎靡不振的样子,他戳了戳傅芳菲的额头:“怎么,自责?你和徐家的丫头以前是有什么恩怨来着?” 傅芳菲却以为他这是明知故问,她不想回答,于是避重就轻又含糊的扯了几句:“不过是从前旧事罢了,这事许多人都干过的,我和傅表哥本来就一点关系也没有,我早就不喜欢他了。” 虞长清却是挑了挑眉,这小丫头还喜欢过傅珩?啧,真是半点眼光也没有。 于是他试探着问道:“为什么现在不喜欢了?” 傅芳菲不假思索的答道:“那当然是因为我如今最喜欢虞公子了呀。” 虞长清倒是没想到还能听见一句猝不及防的表白,这小丫头,有点意思。 259徐晗 傅芳菲就属于是那种嘴在前面跑脑子在后面追的人。 她大约也没闹明白自己为何一碰见虞公子说话便如此孟浪,两人的气氛立马就有些尴尬了,接着傅芳菲顿了顿,又甩了甩脑袋,突然道:“算了算了不和你说了,我先走了!” 她来的快走的也快,基本就是一溜烟人就跑没了,虞长清觉得这丫头倒是真有几分好玩,可惜还没来得及说话人就跑了,也不知道她这小短腿怎么跑这么快的。 …… 入夜以后,便刮起了风,墨画和白果将支摘窗关上,语气里不免带着几分忧愁:“这明天怕是要落一地的黄叶子了,可怜我们姑娘还得打扫。” 姜芜很是无所谓的点了点桌面,“反正徐晗会跟我一块的。我一想到她不高兴了,那我就很高兴。” 墨画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道:“咱们姑娘可真是越来越有人情味了,刚开始的时候我们几个还觉着姑娘是个冷冰冰的人呢,平常也不爱和那些闺秀们一起玩。” 姜芜便不说话了,她觉得自己还是高冷点比较好。 到了后半夜,所有人都睡熟了的时候,风便过去了,下起了大雨,天空中指剩下直的雨道,因着房檐,看不清是一条还是一串,就只是那么一片,全化作冷冰冰的利刃,全击在那些廊下种着的花草身上了。 翌日,天光大亮,透蓝的天空澄澈的像是被放进水桶里彻彻底底的洗过了似的,姜芜今天心情颇好,甚至起的还早了点,没劳烦两个丫头再来叫起床,她正准备自己穿衣服,便看见白果慌慌张张的跑了进来,跑到一半似乎是有些腿软,直接跪在了她的床前:“小姐……小姐不好了,那徐晗死了!” 姜芜脸上的笑意瞬间僵住了。 …… 徐晗是死在自己的房间里的,她的房间距离姜芜的有一定距离,再加上昨晚大雨,谁也没有发现那边的状况。 是今天一大早,她的两个丫头来叫她起床,发现怎么也喊不醒,才发现她喉咙被人划破,血流了满床。 姜芜赶到的时候,那两个小丫鬟正涕泪横流瑟瑟发抖的说凶手肯定是姜芜,因为最近只有她和徐晗不对付。 虞家书院毕竟管教严苛,哪怕是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也没有人敢像市井百姓那样围着尸体打转,就连姜芜,她之所以会出现在这里,其实是因为徐晗的贴身丫鬟非常笃定的说昨晚看见了姜芜进入徐晗的房间。 姜芜的反应当然是:没有。 她昨天压根没出过门,况且下那么大的雨,她出门干什么,喂鱼吗? 但是那两个丫鬟不听,她们一个个几乎是指天指地的在发誓说昨天晚上那个人一定是姜芜。 姜芜蹙着眉,她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施施然问了几个问题:“我很同情你们家小姐遇害的事,但是,昨天晚上你们可有看见我的正脸?可有确认那人是我?除了你们两个,可还有其他人证?” 其中一个小丫鬟鼓起勇气道:“虽然没看见正脸,可是看背影分明就是个女子,我们家小姐和其他人无冤无仇,除了你,还有谁会杀了我们家小姐?” 这一点倒是的确有些许微妙,虽然才开课没有几天,但是拜姜芜那一巴掌所赐,几乎人人都知道她们两个不对付了,据说昨天下午还吵了一架,结果今天早上徐晗就死了。 徐晗是什么人,她不是什么小门小户无足轻重的女孩,她是总兵大人的嫡女,此事一出,虞家立马派人下山去给徐家送信了,另外为了证明决不包庇凶手,虞家下令,在破案之前任何人都不能下山,要等着锦衣卫上来查案。 同样,因为死的人是总兵大人的嫡女,所以这案子是直接由北镇抚司承办。 这边的乱糟糟还一点没得到解决,就在大部分人都还在为这边的事情伤神时,那边又出了一件大事——姜雪兰今天一大早被发现,睡在了徐宜的床上。 两人衣衫不整,身上红痕点点,一看就知道昨晚经历了什么。 姜芜这边的事情还没处理完,那边墨画就已经连走带跑的贴在她耳边说:“三小姐出事了!” 没办法,姜芜同样也只能跑着去了公子们所住的厢房那边。 虞家书院为学子提供了住宿,同样的因为男女大防,女子住在东院,男子住在西院,两院之间有只有一个小门可以出入,而且还有门房看守,实在搞不懂姜雪兰是如何能跑到西院去的。 而且还是和徐宜一起。 姜芜到那边的时候,姜潞已经在了,这也是姜芜第一次看见姜潞脸上呈现出近乎慌张的表情,她走到门口,有两个粗使婆子拦住了她,语气倒是恭恭敬敬的:“姜大小姐,这事……毕竟不光彩,您看是怎么处理的好?” 说实话,姜芜现在比起生气,她更多的是茫然——她和姜雪兰称不上多熟悉,两人甚至说话也不多,唯一一次稍微深一点的接触就是之前查红玉那个案子的时候,那时候的姜雪兰给她的感觉更像是个不谙世事到近乎天真的小姑娘。 结果现在,这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搞出了这么大的事,况且还是在众目睽睽之下。 姜潞扯了扯她的袖子,整个声音都在抖:“怎么办……这事若是传开了,会连累整个姜家的声誉。” 姜芜也是惊了一下,她问粗使婆子:“这两人如今在何处?” 粗使婆子答道:“虞大人已派人送了信给侯府,想来最快今晚就能上山了,还有徐大人,这毕竟是贵府上姑娘出的事。” 言下之意其实就是,这毕竟是贵府上姑娘出的事,我们只能做到不宣扬,但是不可能帮着隐瞒了。 姜芜自然也知晓其中的道理,她深吸一口气,硬挤出一抹笑来:“无事,多谢嬷嬷了,烦请让我们进去见见三妹,将此事问明白,若是两情相悦,倒也不是一桩美事,可若不是……那便还得再找徐家说道说道了。” 260两情相悦 姜芜这话其实也有些意思,她这话只给了两种可能性,第一个是两人两情相悦,你情我愿的事情,虽然说出去是不好听,但也不能只怪姜雪兰,再说了,这侯府和总兵府,门第其实也差不多,这两人又都不是嫡出。 这第二个呢,就更有意思了,别管为什么姜雪兰一个女子怎么会出现在西院了,反正这种事情总是姑娘家吃亏一些的,现在是姜家要找徐家理论了。 在这种高门大户里做活的,哪个不是长了八个心眼的主?虽然只是粗使婆子,平时接触不到贵人,但是现在这也算是贵人出了事,她们现在既然负责看守,那就得尽好责任。 两人对视一眼,还是将姜芜和姜潞放进去了。 姜芜一进门,便闻到一股味道,身旁的姜潞倒是已经羞红了脸:“这怎么不开窗呀……” 姜芜迟钝了片刻才察觉出原来是那种味道,但是似乎也不太对劲,这味道这么浓,就算没开窗,那也不应该。 难道是下.药? 她走到近前,先是看见了坐在桌边一脸怒容的徐宜,然后是坐在床上用棉被裹着身体,两眼放空的姜雪兰。 徐宜的衣服是穿好了,但是姜雪兰的一件小衣竟还扔在地上。 姜芜毕竟是现代人,不至于觉得这种事情就跟天塌了一样,她捡起小衣放到床边,柔声道:“昨晚是怎么回事?” 姜雪兰转了转眼珠,也不说话,就只是哭。 姜芜又问了一遍,确定还是什么都问不出来了,她便从床边站起来,走到徐宜身旁,这个本以为恐怕一辈子都和自己不会有交集的人居然马上就和自己的妹妹发生了这样的荒唐事…… 姜芜对徐宜就不像对姜雪兰那么客气了,她直接质问道:“昨晚之事,我身为雪兰的家人,你该给我一个解释,并且你打算怎么办。” 徐宜却只是痴痴的看着姜潞,姜潞则一脸担忧的和姜雪兰说着什么,只是对方也没有应答她。 姜芜忽然觉得有些奇怪,但这种古怪的感觉她也不知道从何而来,便作罢了。 半晌,徐宜收回视线:“此事是我……情难自禁,下山之后,我便会差人,向姜府提亲。” 这摆明了不是两情相悦,看现在的情况,恐怕这两个人都不是冲着对方去的,姜雪兰会出现在西院肯定是有蹊跷的,要么就是她约好了和情郎相会,届时却换了人,要么就是有人要对姜雪兰下手,所以才直接将人绑了过来。 这两人的背后,一定还有什么说不出口的原因。 姜芜走到姜雪兰身边,并不去问昨晚的事,而是问她今天早上是怎么回事,姜雪兰这才终于开了口:“今天早晨我一醒来便到了这里…我,我什么也不知道,我是听见小厮的尖叫声才醒的,我昨晚明明在我的房间里睡觉。” 她垂下眸子,又是一连串的泪珠落下。 姜芜和姜潞对视一眼,她们毕竟是同辈的人,并不是长辈,严格来讲这事姜芜也是做不了主的,现在出了这样的事,虞家是直接将大门封锁,不让人进来,看来是要等姜家和徐家的人上门再看他们是要怎么解决了。 这两人明摆着是隐瞒了事情,但是姜芜不好多问,所以还是出门去了,那边徐晗的事情还没有解决的。 走在路上的时候,姜潞便叹道:“看来雪兰马上就要成婚了。” 姜芜却说:“可若她是被迫的呢。”按姜雪兰刚才那个态度,显然不是自愿的,虽然姜芜对她一无所知这个说法抱有怀疑态度,但是也不得不说,姜雪兰肯定是不想嫁给徐宜的。 姜潞说:“被迫的…也得嫁,她若是不嫁,整个姜家的名声都要受牵连的,现在摆在她面前的只有两条路,要么嫁给徐宜,要么绞了头发做尼姑去。” 姜芜本想说什么,但想了想,又闭上了嘴。 毕竟不是每个人都像她那样,她受了二十几年的现代教育,古代几个月的生活改变不了她的思想,但是别人不一样,按现在的目光,姜雪兰现在不仅是婚前和人苟合,还极有可能是主动送上门的。 家教严一些的人家,便是关祠堂关到死也是有可能的。 这其实也是姜芜很快直截了当问了徐宜的理由,徐宜肯娶她,那她最差的结果,也就是嫁人了。 而房间内,姜芜和姜潞一走,姜雪兰便浑身发起抖来。 她真的不明白,事情怎么会发展成这样?怎么可能?她明明是想和……可今天早上醒来,怎么变成了徐宜? 她从来不认识徐宜,之前甚至没见过他,都不说知根知底了,刚才徐宜的眼神,完全就是爱慕姜潞! 直到她满是泪痕的脸被抬起,然后刚才还温文尔雅的徐宜,忽然一巴掌甩到了她脸上——“贱人!” 姜雪兰被打的一个踉跄,半边身子歪在了床上,她抹了抹眼泪,哭道:“你敢打我?” 徐宜满目凶狠:“你为何会出现在我的床上?莫不是想讹上我们徐家?” 姜雪兰张嘴便吼道:“你疯了!你又为何会出现在这里?我昨晚根本不在这里睡的!” 哪只她一句话,便叫徐宜抓到了把柄,徐宜冷笑一声,抓住她的手腕:“怎么,原来是想勾.引情郎?只是可惜居然把自己送到了我的床上,像你这般的女子,可真是恶心至极!” 姜雪兰也不甘示弱,她嗤笑一声,抬手便去抓徐宜的头发:“你以为你便是什么正人君子了不成?这房间里的催.情.药,难道不是你的手笔?你以为我对昨晚当真一点记忆也没有?你昨晚口口声声叫的,可是我姐姐的名字!” 徐宜气得胸膛起伏,姜雪兰却也不是个蠢的,她狰狞道:“你昨晚为什么会叫我姐姐的名字?这里是学堂,你却毫不意外自己的房间里出现了女人,徐宜,我看你也不是个什么好东西吧!” 徐宜目光森寒,他的目光就像一条阴冷的毒蛇,就这么盯着姜雪兰看了很久,然后才慢慢道:“可从今以后,便是你嫁我为妻,你的日子,可都得仰仗着我。” 261凶手 姜雪兰这才猛地顿住了,半晌也没有说出话来。 “若是要嫁给你……我宁愿去死。”姜雪兰怔怔地道。 …… 姜芜本想去看看徐晗的尸体,但是她现在的身份毕竟是嫌疑人,验尸的事,只能等到锦衣卫来了之后,由锦衣卫做决定。 姜芜不能验尸,就只能问问那两个丫头,那两个丫头非常固执,一定说凶手就是她,姜芜都懒得否认什么了。 “你们二人既然笃定说自己昨天晚上看见了我,那我便问你们,你们是在何时何地看见的,又是在什么时辰看见的,既然没有看见正脸,那你们为何笃定那人一定是我?” 姜芜倒是有些奇怪了,这两个摇头跟自己可是无冤无仇,为何要如此构陷她? 现如今徐晗已经死了,按理来说,应该先验尸,再勘察现场,同时录口供侦查嫌疑人,但是现在虞家直接将门窗都封锁了,那两个丫头一个劲的指认她,到底是因为什么? 这个时候,却是墨画小声提醒了她:“大小姐,她们如今攀咬你,恐怕是害怕自己会被殉葬。” 姜芜愣了一下:“什么?” 墨画神情复杂:“徐家也是高门大户,徐晗好歹是徐家大小姐,她如今死的不明不白,若是抓不到真凶,要么就草草了结了此事,但是不管怎么样,她们两个都有很大可能会被活活打死。” 姜芜只觉得荒谬:“打死人的理由是什么?没保护好主子?” 墨画点点头:“身为下人,保护好主子才是自己的责任。” 姜芜明白过来,这一点才是两个丫头使劲攀咬她的原因,主子是已经死了,她们或许是真的看见了一个女子,或许没有,但是她们为了自己能活命,一定要竭力表现出自己对破案是有作用的,只有这样,才能活下去,才能有利用的价值。 等这件事情结束之后,如果她们真的有用,如果徐家尚且算得上是个不错的人家,她们还能有一线生机,最好的结果也就是发卖出府了。 想到这一层,姜芜的态度缓和一些,“唉,谁也不容易。” 最惨的还是徐晗吧,刚来几天就死了,也不知道是招惹了哪路神仙。 …… 晚些时候,锦衣卫、徐家、姜家一并上了山。 虞家下令,除了和案件有关的人,其余所有人,闭门不出,不许掺和一点。 陈姨娘一来就抱着姜雪兰哭了个昏天黑地,再一看徐家,真是挤也挤不出一个笑容来,徐家那边则更在意徐晗,徐家主母和总兵大人都是满面哀痛。 这时候,天上下起了雨,姜芜见到傅珩的时候,他骑着高头大马,那匹马是枣红色的,马匹毛色光亮顺滑,一看便是千金难求的宝马良驹,细蒙蒙的雨也没没损了分毫风姿。 但终究不及马背上的人耀目。 他端坐在马背上,单手撑伞,穿着一件暗红色绣云纹的窄身锦衣,外罩玄色貂皮大氅,虽生的剑眉星目,嘴角却是抿成了一条薄薄的直线,一看便知道此人冷漠又不好接近。 绕是姜芜,也有片刻怔神。 ——直到傅珩翻身下马,并且走到她面前,将伞移到她头顶。 姜芜这才注意到自己上前了好几步,连下雨了也没察觉到。 这时候,徐大人走上前来,“烦请傅大人,为……小女做主。” 傅珩颔首,问书院的下人:“何时发现的尸体?当时情形如何?” 众人看见徐晗的丫头,其中一个穿粉衣的怯生生道:“回大人的话,是今日辰时,我和杏儿去叫小姐起床,但是催了许久也没见她动弹,奴婢便上前察看,翻过了小姐的身子才看见……看见小姐的床上全是血……”说到这里时,粉衣丫头已经泣不成声。 傅珩的目光移向另一个丫头,那个叫杏儿的丫头:“你呢?” 杏儿同样胆怯,她说:“奴婢是听见了兰儿的尖叫声,才跑去床铺的,然后就看见……小姐的脖子上破了一个好大的口子,奴婢就赶紧去外面叫人,接下来的事情便都是书院的人接手了。” 这虞家书院虽然是个书院,但还是也是学士府承办的,里头负责照顾着公子小姐日常起居的,也都是些或伶俐或老练的下人,一个看起来地位颇高的嬷嬷站出来道:“回傅大人的话,老奴是听见了杏儿兰儿姑娘的声音,才进了徐小姐房间的,进门之时,窗户是关着的,大门应当是被杏儿姑娘打开的,徐小姐平卧着躺在床上,双目圆睁,尸身已然有些发僵。” 老嬷嬷的表述能力很好,她一开了口基本就把事情都表述清楚了。 兰儿和杏儿眼神交汇,似乎在纠结要不要说姜芜的事,最后是徐家人主动发了话:“兰儿,你方才不是说,昨晚上看见了姜家大小姐进小姐的院子吗?” 兰儿这个时候多少有些犹豫,她躲躲闪闪的像是不敢抬头多说些什么,只能怯懦的说:“昨天晚上奴婢……奴婢看见了一个穿绛红色衣裳的姑娘进了我家小姐的院子,看衣裳,和姜家大小姐有些相似。” 这时候就变成有些相似了。 徐家的人也是有些恨铁不成钢,一巴掌就扇到了兰儿脸上,叱骂道:“你个贱丫头,刚才说的什么自己都忘了?你方才可是信誓旦旦的说,瞧见了就是姜家大小姐杀人,怎么现在又不敢说了?怕不是看见了姜侯爷,又胆怯了吧?!” 不远处的姜青山闻言,也只是冷冷的瞥了说话之人一眼,虽只一眼,那人却讪讪闭了嘴,不敢再多言了。 那人说话的意思其实很明显,就是想把锅再甩到姜青山的头上,可惜的是姜青山不肯接,什么看见侯爷胆怯,言下之意不就是想说姜青山在这里,一定会包庇姜芜么。 这时候,姜芜再开了口:“这位是徐府的管家?” 那人的眼神里满是戒备的看了姜芜一眼,点了点头。 姜芜却说:“按理来说,这个时候不该你来和我说话,但是今天的确是情况特殊,我也就不计较这点小事了。” “我没有杀人,并且我可以验尸,以证明自己的清白。” 262验尸 姜芜说自己要验尸?这句话落在不同的人耳朵里自然也有了不同的味道,大部分人早就知道她之前曾是北镇抚司的仵作,甚至还听说过她不仅能验尸,还能剖尸,但是……这案子她真能验? 这里毕竟有这么多人在,傅珩也不好明着说她肯定不是凶手了,他问:“昨天晚上你在何处?” 姜芜答道:“昨晚我在房间里睡觉,若是不信的话,我的两个丫鬟可以给我作证,若是诸位觉得丫鬟的话不能用于作证的话,也可以去我的房间察看,昨晚下了很大的雨,外面的很多脚印都没有了,但是同样因为下雨,昨晚不管是谁出了门,鞋底和鞋面上一定会沾上泥土。” “可若是那人换了鞋呢?”有人问。 姜芜则道:“换了鞋也不可能扔了鞋,现在已经封了山,没有人可以下去,从今天早上到现在为止,只有人上山没有人下山,就连平日里采买的下人都没有下去过,如果能在书院里发现被遗弃的鞋子,这案子不也破了九成了?” 姜芜这话说的任是谁也挑不出毛病了,众人面面相觑,基本没人再说话了,姜芜又道:“除了鞋子,还有屋里的痕迹,西院里只有几位千金和下人奴婢,最近天气潮湿,按照昨天晚上的雨势,不管怎么样,到现在屋子里一定还有残留的泥水。” 好像……是有些道理。 然而这回又有人说了:“那你既然什么都懂,说了这么多,我们又怎么能知道你是不是早就把所有痕迹都抹掉了?人人皆知你曾是北镇抚司的仵作,看刚才的样子,你才是那个最懂的人吧。” 姜芜嗤笑一声:“我懂了又如此,这便能证明我可能会动手杀她?这便能证明我可以抹去所有痕迹?我们每个人的房间中并无拖把扫帚,洒扫院落的丫头是书院里的粗使丫头,若是小姐们的贴身丫鬟要扫地,还得去下人房申领,这领的每一笔都会登记在册,我只带了这两个丫鬟上山,你们不妨去看看下人房的申领册子上有没有她们的名字。” 那人呐呐的还想开口,姜芜却毫不犹豫的打断了他:“你与其着急忙慌的去寻找我说的话里是否有漏洞,倒不如尽快将所有可疑人员的名单汇总出来,就像我刚才说的那些,凶手昨晚杀人,现在还没有下山,估计就隐藏在人群里。” “她的鞋袜沾了泥土,若是换了新鞋,旧鞋便要藏起来,她的房间里有脚印,这是抹不掉的,除非他之前便去下人房领了抹布和扫把。” …… 北镇抚司带了仵作上来,由于这次姜芜多少算是个嫌疑人,所以并不允许单独验尸。 姜青山对她要验尸这一点像是颇有微词,被姜芜一句话怼了回去:“我若是袖手旁观,岂不是显得我心虚?” 姜青山淡淡道:“也好,这里处理完之后,你同我来一下。” 锦衣卫这次带来的仵作姓陈,瞧着年纪不小了,陈仵作之前便听说过姜芜这位女仵作的名声,现在倒是存了几分讨教的心思。 “死者徐晗,周身无其他伤口,指甲中不见皮屑,致命伤在喉咙,长约五公分,是一刀毙命,且直接划破了她的气管,死亡时间应当是昨晚的寅时,现如今气候寒冷,已有尸斑出现。” 陈仵作说道,说完之后便略带着兴味想瞧瞧这个小姑娘是否还能说出个所以然来—— 姜芜则道:“死者的致命伤在喉咙,死因是气管破裂,刀具应该是一把短匕首,并且根据床单以及墙壁上的血点喷溅痕迹来看,凶手是趁着死者睡梦时,将她从靠墙一侧卧躺的姿势改为正面仰卧,另外……凶手是个左撇子。” 陈仵作刚开始听着的时候还不以为然,听到最后竟是有些震惊:“左撇子这一点是如何看出来的?" 姜芜指着徐晗脖子上那道伤痕,道:“凶手杀人时,会习惯性用自己觉得最舒服的姿势,在很多案件中,凶手都是以右手为习惯手,刀口就应当是从左边划起,至右边,伤口弧度变小;而左撇子的凶手却安全相反,先生请看这里。” 陈仵作顺着姜芜的手一看,果然如她所言,徐晗的脖颈上,明显是一个由右到左的样子,除非凶手是反着手拿刀的,要不然绝对是个左撇子。 不过……姜芜沉思道:“根据尸体来看,凶手的确应当是个左撇子,但是同样的,这个凶手能够不惊动就住在偏房的兰儿杏儿两名丫鬟,悄无声息的完成杀人,就证明应当是个武艺高强的人,这样的人如果是想刻意遮掩,故意用左手来杀人,似乎也不是没可能。” 兰儿和杏儿刚刚才又被骂了一顿,正是泪眼朦胧之时,一听到姜芜念她们的名字便忍不住抖如筛糠,杏儿哭道:“姜大小姐,奴婢昨晚虽然是没看见你进入我们小姐的房间,但是昨天晚上,奴婢的确是看见了一个身穿绛红色衣裳的姑娘在房间周围。” 姜芜眼睛一亮,赶紧问道:“你这话说的可属实?” 杏儿二话不说立马磕头:“奴婢绝不说假话,奴婢昨晚寅时起夜,隐隐约约看见廊下站着一个人,穿了一身绛红色的衣裳,没撑伞,又是在雨里,奴婢昨晚本以为是做梦……没想到今天早上就……” 杏儿之所以笃定姜芜杀人,原因就是姜芜恰好穿了一件绛红色衣裳。 姜芜注意到她的措辞又变了,她最开始的时候是笃定那人一定是姜芜,后来又改口说是个穿绛红色衣裳的女子,现在却干脆变成了穿绛红色衣裳的人,连女子这个前缀都去掉了。 虽说姜芜理解做丫鬟的,害怕主子死了自己受到牵连,但是像杏儿这样一而再再而三的动辄反口,也属实令人恼火。 她厉声道:“你把话一次说清楚,昨晚看见的究竟是一个人,还是你笃定那人一定是女子?你想清楚了再说,死的可是你的主子!” 杏儿被她的话吓了一跳,身子又抖了一下,过了好久,她眼睛里蓄起了泪水,这才慢吞吞道:“奴婢……真的看不清楚……男子怎么会穿一身绛红色的长袄呢……” 263 姜芜本想说些什么,但又生生忍住了,杏儿毕竟年纪小,又害怕自己会不会被杀掉,会有这方面的担忧也是没办法的事。 但是,男子和女子的身形差距是很大的,一般来说除非是眼睛瘸了,不然不可能连是男是女都看不出来,就拿这里的大部分人来说,包括姜芜自己在内,大部分女子的身量不高,换算到现代也就一米六多的样子,男子的话,除了像傅珩这样的习武之人身量会高些,普通人也就在一米七左右,这……会看错吗? 可若是再有人想问,杏儿便有些崩溃,她捂着自己的头,大哭道:“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我也不想小姐死啊……怎么会这样啊。” 谁会想发生这样的事呢。 而那厢,陈姨娘还在和徐家的人据理力争,说自家的姑娘绝对是平时教养的极好,绝不可能干出主动勾.引外男这样的事,徐宜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庶子,保不齐就是看中了侯府的名声,才做出了这样荒唐的事情。 现在两方争执的,就是姜雪兰是以什么位份嫁进去。 这一幕未免是有些荒唐的,一个是超品侯爷府,一个是总兵大人,这两边如今剑拔弩张的,在大学士承办的书院里争执底下庶子庶女的事。 徐宜虽然身子弱,可徐家的主母可不是好惹的,又刚死了女儿,实在没有心思去管这些腌臜事,瞧着态度是毫不在意的,徐家的庶子庶女不止徐宜一个,其中不乏为人伶俐嘴甜的,徐宜的确是最不被在意的一个。 “这事我本来不想管,小年轻的事便让他们自己解决了就好,但既然已经发生了,还闹得这么大,我是不得不管的,我们徐家的门也不是那么好进的,有一句话说的是,聘则为妻,奔则为妾。” 陈姨娘当然不可能容忍他们这样欺辱自己的女儿,她在侯府里虽然只是个姨娘,可在这里也是尽量摆出了嫡母的架子,“话虽如此,可事情的真相还未查明,我家女儿本也是吃了亏的……” 徐夫人像是听到了什么莫大的笑话一般:“吃亏?难不成是有谁将她扛到东院去的?这院子里的人这么多,怎么就光你家女儿出了这么大的事?我今天就把话撂这了,聘则为妻奔是妾,况且,我们又怎么能知道是不是你们家女儿和谁搞出了事情,看徐宜老实,故意要赖到他头上的?” 这话说的可就有些太重了,几乎就是在明晃晃的讽刺姜雪兰,甚至说她是在外面和人珠胎暗结,想故意和徐宜苟且,将来出了事……便硬要摁在徐宜身上。 姜青山挑了挑眉,终于说了他有史以来第一句人话:“徐家若是存心羞辱,本候便也不奉陪了,本候的女儿,哪怕是庶出,那也是侯府出来的姑娘,容不得旁人羞辱半句,陈氏,将雪兰带回去,便是一辈子不嫁,我侯府养得起!” 一旁的徐大人脸上有些不好看,他狠狠剜了许夫人一眼,对方毕竟是掌管整个吏部的姜青山,此人在朝堂中幕僚颇多,若是真因为这事和侯府起了不可调和的嫌隙,最后吃亏的可是他! 他硬扯出一个笑,正要说话,却被外边突如其来的动静惊得再也吐不出半个字—— 姜雪兰不知何时出现在了房间门口,听到了许夫人的一番话,竟是心一横,一头撞到了门梁上! “小姐!” “三小姐!” 一时之间现场混乱不堪,几个丫鬟手忙脚乱的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姜青山脸色铁青,正要起身,陈姨娘连滚带爬扑到了姜雪兰身上,姜雪兰满脸的血,眼睛也紧紧的闭着。 就在这时,一人拨开人群,二话不说蹲在姜雪兰身旁,从身边的医药箱里掏出止血粉和纱布,很是娴熟的替姜雪兰包扎好,陈姨娘连连道谢,抬眼却看见了一张似乎有些熟悉的脸。 “先生是?” 那人长了一张雌雄莫辨的脸,身材纤瘦高挑,却挽了男子的发髻,穿着一件竹青色长衫,面白无须,很是漂亮。 姜芜堪堪赶过来,看见立在人群里的那人便愣住了:“玉先生?” 这人竟然是一开始在平康坊,后来成了名动京城的玉先生的……红玉。 丫鬟们已经把姜雪兰背去了房间,玉先生很是知礼的没有走进去,而是在门口嘱咐道:“放心吧,伤的并不重,只要好生静养,按时敷药,想来不会有什么事。” 姜芜还不知道姜雪兰怎么了,倒是愣了一下。 陈姨娘现在看玉先生就跟看救命恩人一样,对他说的话是言听计从,连连点头道:“多谢先生,先生大恩。” 徐夫人本来还提了一口气,生怕姜雪兰真出了什么事,现在看没出事,那口气是放下来的,但嘴上还是不饶人,阴阳怪气道:“我道是多大的事呢……” 陈姨娘立马就狠狠瞪了她一眼,张口便要骂,被姜芜按下了。 姜芜施施然坐在了徐夫人对面,还做了我自我介绍:“徐夫人,小女是平宣侯府嫡女,我生母已经故去过年,因此后宅中暂时无人统管,今天的事,便由我来和你们徐家聊了。” 徐夫人和徐大人面面相觑,徐大人的态度更软和些,徐夫人可就没那么好说话了,徐晗是她的亲生女儿,并且是娇宠了十几年长大的,突然死了不说,府上的庶子还闹出了这样的事情。 按理来说,两家门第相当,就算是先出了丑事,姜雪兰也不可能给徐宜做妾,徐夫人现在不过是为了膈应一下姜家。 姜芜不是个喜欢和人吵架的主,但是不代表她不会吵架。 “徐夫人,你也知道,我是个粗人,不喜欢那些叽叽歪歪的事情,你们徐家现在无非是觉得我妹妹非嫁你给你们家不可了而已,是不是?” 徐大人打圆场道:“姜小姐,有什么事情都可以坐下来好好商量嘛。” 徐夫人冷着脸不说话。 姜芜毫不犹豫的嗤笑道:“可若我要说,是徐宜要跪下来求娶我妹妹呢?” 264 徐夫人明显不信,她刚想开口,姜芜又打断了她:“徐夫人,你得知道一件事,现在是在虞家书院,所以这事才能够被瞒得死死的,甚至容得我们两家私下商议,可若是不在虞家,真正损害声誉的,是你们徐家。” “自古以来,女子在这种事情上就是吃亏的,这话你说的是没错,可你也别忘了,平宣侯府是百年的爵位,论起来永远比你们徐家高了一头,我妹妹这个人,性格有些内向,之前也没人听说过她,但徐宜可就不一样了,世人皆知徐宜身体不好,这也导致了他已二十有二还未娶妻,谁高谁低,还真不一定。” “你若要说是我妹妹主动,请问,她图什么?你们徐家有什么东西值得她图的?” 徐夫人已是脸色有些铁青,仍嘴硬道:“可不管怎样,这女子一旦破了身子……” 谁知姜芜又笑起来:“那又如何?我妹妹方才为明志,已经自行撞伤了,就算刚才我父亲说的,她终身不嫁,是为名节,也为清誉,对我们侯府来说倒也不失为多添一个美名,可这事要是传扬出去,外人也只会说我妹妹可怜,遇人不淑,但是你们徐家可就不一样了。” 她的目光轻轻瞥过呆立在门口的徐宜,轻声道:“但是徐宜却会变成一个始乱终弃又见异思迁,毁了人家一生。并且徐宜至今已经二十有二,无功无名,光有一个总兵大人的父亲,又有什么用呢?” “徐大人,据我所知,您府上庶子庶女众多,徐宜的生母早已亡故了,看二位方才的态度,对这个儿子也并没有多上心,又何必在这里和我们浪费时间呢?我妹妹可是侯府出身,无论如何不可能委身做妾。” 姜芜都已经把话说到了这份上,徐大人当然立即阻止了徐夫人再开口,态度倒有几分谦逊:“姜小姐此言有理,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了,两个孩子家世样貌又恰恰相配,倒不如咱们两边的大人做个顺水人情了,倒也不失为一桩美谈。” 就所有人都以为这事谈到这里就可以结束了,就连陈姨娘都止住了哭泣,对她来说,最好的结果也只有姜雪兰嫁给徐宜了。 就算姜芜再怎么把徐宜说的一无是处,再怎么抬高侯府的地位,但姜府的人哪个听不出来呢,陈姨娘怎么也不想自己的女儿将来换得一个永伴青灯古佛。 姜芜却说:“我方才说过了,这事得我妹妹亲自点了头才行。” 她看向徐宜,笑颜如花:“保不齐真得徐公子跪在我妹妹面前求她呢。” …… 姜雪兰醒来之后,第一个看见的人是姜芜。 这个和她关系并不如何亲厚的嫡姐细心的替她掖着被角,姜雪兰看着她,看着看着就忍不住落下泪:“大姐。” 姜芜忙道:“别哭了,你伤在额头,到时候哭起来又头疼。” 姜雪兰泪眼朦胧的看着她,“我母亲呢?” 姜芜则和她说了今天发生的所有事情,她说:“现在徐家那边的态度是只要你愿意,便会迎娶你会正妻,你还有什么要求,也可以提。” 姜雪兰一愣:“正妻……他们同意了?” 姜芜点点头,没说自己是如何与他们争辩的,只是说:“之前是徐家做的不对,现在将事情说清楚了而已,但是你也得明白,这毕竟是你自己的事情,嫁不嫁看你自己。” 姜雪兰的眼神却是黯淡依旧:“我有的选吗,木已成舟了,我只能嫁了,你知道刚才徐宜和我说了什么吗,他说我嫁了他,以后不可能会有好日子过了。” 姜芜眉心微蹙:“他真是这么说的?其实方才父亲也说了,你若是不想,可以不嫁,侯府不至于养不起你。” 姜雪兰这才第一次正视自己这个姐姐,她本来以为,自己发生了这样的事情,该是全府上下的女眷都担心自己受牵连的,可没想到姜芜却是一副什么都可以任她选择的样子,可这世道对女子本就不公平啊…… 姜雪兰硬扯出一抹笑来:“我嫁,我愿意的。” 姜芜仍是有些迟疑:“当真?” 姜雪兰垂下眼眸:“当真,我如今已经没有更好的选择了。姐姐,我今天是真心叫你一声姐姐,往后恐怕我们就难以见到了。” 虽然姜芜莫名觉得姜雪兰这话怪怪的,但是既然她自己愿意,她也不好说什么,给她掖了掖被角,便要出去了,结果她刚起身就被姜雪兰拉住了手腕,姜雪兰问:“红玉是不是……在这里?” 姜芜这才想起来这两人之前也是朋友的,她也不知道这两人的联系有多深,便还是照例答了一句:“刚才就是他救了你。” 就这一句,便让姜雪兰彻底泣不成声。 姜芜还以为她是在感怀曾经的年华,没多想,打开门出去了,门外站着的正是徐宜。 他换了身衣服,如今看起来还有几分黯然。 姜芜对他总是每个好脸色的,她淡淡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徐宜略显局促:“是我父亲让我来的,说是要求得雪兰的原谅。” 姜芜冷冷的看着他,突然嗤笑出声:“你之前的态度可不是这样的,按你之前的态度,不应该是恨不得雪兰一头碰死吗,你之前还放下了话,说是雪兰嫁进你们徐家,一定不会有好日子过。” 徐宜的脸逐渐涨红,他嗫嚅着,也说不出多余的话来。 姜芜说着说着,心里突然打了个突——不对啊,刚才姜雪兰的反应不该是这样的,之前是没有人追究昨晚的事为何会发生了,姜雪兰刚才选择自尽,是因为听见了徐夫人的话,她心里觉得遭受了屈辱,或许也有着对未来的绝望。 但是现在,姜芜已经告诉了她,事情已经出现了转机,现在摆在她面前的就是两条路,一条是嫁给徐宜做正妻,一条是不嫁人,但也能好好生活。 诚然而言,这或许算不上是个好结果,但的确是现在这个时代,能给出的比较好的结果了。 但是姜雪兰的反应却更像是无所谓了…… 心如死灰了…… 265红玉 “不对!”姜芜双目圆睁,顾不得其他,三两步又折返回房间,果然看见床上的姜雪兰正费力的拉着床幔,脖子已经卡进床幔里了! 门口的徐宜已经吓傻了,他呆呆的站在那里,甚至像是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蠢货!过来帮忙啊!”姜芜厉喝道。 姜雪兰已经脸色紫红,倒是还没有完全失去意识,姜芜托着她的后脑,鼻息虽然微弱,但还是隐约有呼吸,她松了一口气,捏住姜雪兰的鼻子,俯身给她做了人工呼吸和心肺复苏,过了好一会儿,姜雪兰才迷迷蒙蒙睁开眼睛。 说实话,姜芜那一刻竟有些腿软。 徐宜显然也是吓得不轻,瑟瑟缩缩的说了一句:“我都已经答应娶你了……” 姜芜一听见这话就气不打一处来,她站起来,兜头就甩了徐宜一巴掌:“事不是你干的?你除了会缩在后面装委屈你还会什么?不过就是个烂泥扶不上墙的废物,在我面前装什么?” 徐宜被她这一巴掌直接打蒙了,似乎是想辩驳什么,但又被他自己给咽了回去,姜雪兰一直没有说话,只是哭。 徐宜看了看姜雪兰,又看了看姜芜,心一横,说:“可昨晚的事,我和她都是受害者。” 姜芜眉毛一拧,“什么意思?” 姜雪兰哑着嗓子厉声道:“徐宜!” 徐宜说:“昨天晚上,我本来在床上睡觉,是姜雪兰自己躺到我身边的,不仅如此,今天早晨我才发现,昨晚房间里掺了……那种香料。” 他似乎是笑的有些嘲讽:“我之所以说昨晚姜雪兰也是受害者,是因为那香也不是姜雪兰点的,我们两都被算计了,不管她昨晚来东院是想和谁私会,最后要娶她的人都是我。” “我和她从此都要和不爱的人度过一生,这难道不可悲吗?” 姜芜心思回转,她看向姜雪兰:“怎么回事?” 姜雪兰迷蒙的睁着眼,好像是在看她,可是她的目光里分明什么也没落下过。 姜芜道:“徐宜,你出去,把门窗都关好。” 徐宜便知道这是还有事要和姜雪兰说了,他沉默半晌,然后说:“今早的话,是我冲动了,对不起。” 徐宜走后,姜芜才坐到姜雪兰对面,温声道:“现在没有外人在了,你把昨晚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告诉我,好不好?我希望你明白,这不只是小情小爱的问题,徐晗已经死了,你不觉得这两件事情发生的有些巧吗?” 姜芜本来是没有把这两件事情联系到一起的,但是奈何徐晗已经死了,她本来以为是姜雪兰的意中人在东院,却不小心跑到了徐宜的房间里,这种事情若是男方不愿意,估计也成不了。 但她没有想到,原来房间里面是有迷香的,这证明了什么?这证明是背后有人故意为之,证明是有人策划了这一场乌龙。 姜雪兰静了片刻才道:“昨天晚上,下了很大的雨,我想去见红玉……” 姜芜心头一跳:“红玉?你早知道他是男的?并且你…喜欢他?” 姜雪兰点点头:“其实早在最开始我以为他是女子的时候,便对他心生爱慕,只是当时的我还太小,不知道这种感情便是喜欢,是后来他被关在诏狱里,我才看见他是个男子。” 那一刻的感觉是无法形容的,就好像是多年来的暗恋终于等到了结果的那一天,更好像是柳条落在水面上,只是轻轻搅动几下,却不知道深不可见底的湖面下是怎样的波涛汹涌。 姜雪兰发觉自己深深爱上了红玉,也就是后来的玉先生。 她拿红玉当做真心的好友,可是却对红玉知之甚少,她甚至不知道红玉的真实性别,甚至后来也不知道该怎么去处理这段关系,再后来红玉就成了姜芜的教养老师,她听见姜芜唤他一声玉先生。 多么讽刺,她那么爱他,却对他一无所知。 她早就打听到了玉先生会在虞家书院教书,所以怀抱着一种异常期待的心情上了山,她知道红玉在这个地方,也知道红玉一定知道自己喜欢他。 昨天晚上,她本来辗转反侧,却听见了有人敲门的声音,她打开门一看,却不见人,只看见一副画像,卷轴里还夹着一张纸条,纸条上给她标识了哪里是红玉的房间。 这是什么意思?她先是觉得荒谬,可是没过多久,她突然发现这张纸条其实是红玉的字迹,是红玉主动的?红玉其实也喜欢着她吗? 光是这么想着,便让她连灵魂都战栗起来,她撑着伞,几乎是抖着手走到那个小门处,出乎意料的是,门一推就推开了,看门的下人也不在,也许是因为大雨,所以才不在这里了吧。 她走到那个房间,其实也不用找,因为只有那里亮着灯,她推开门,试探着喊了一声:“红玉?” 屋里静悄悄的,没有人应答她,她只能隐隐约约看见灯火之间,床上躺着一个人。 空气中莫名有些旖旎气氛,她也分不清这种感觉是从而来,但是这让她无法拒绝,她平缓了一下呼吸,刚走近床榻,便被那人拉了过去…… …… 姜雪兰说完,已是面如死灰。 “是我蠢,是不是?仅仅因为一张纸条,就敢大半夜的闯进东院,徐宜说我蠢,我也认了。” 姜芜神色复杂,如果是出于理智来讲,的确是姜雪兰自己走错房间,房间里有迷香,所以似乎也不能全怪徐宜,但是姜雪兰毕竟是自己的妹妹,她肯定还是会偏着妹妹的。 而且还有一点她比较担心,昨天白天的时候徐宜好像是对姜潞有些意思,瞧他看姜潞的眼神都有点不对劲…… 说白了就是她怀疑徐宜喜欢姜潞,但是目前眼看着徐宜是要娶姜雪兰的,也就是说以后徐宜就是姜潞的妹夫了,这要是平常也接触不到倒是还好,这但凡要是接触到一点,姜雪兰心里得多膈应。 但是吧,徐宜也知道姜雪兰心有所属,所以他们两个以后居然真的要共度一生吗? 266自首 虽然姜芜觉得有点奇怪,但这毕竟也是人家的事情,姜雪兰的生母是陈姨娘,陈姨娘是生怕徐家不肯要姜雪兰,态度卑微的就快低到尘埃里去了。 她这么想着,却在出门的时候看见了玉先生。 其实她和玉先生之前也并没有很熟,两个人的关系也只是第一次的因为案子到后面的老师学生关系,这两个关系哪怕是加在一起,姜芜对他也没有多大的兴趣。 她正打算走过去打个招呼,却忽然看见徐晗的奴婢杏儿跪在他面前,很是恭敬的样子,因为他们两个的位置是在一个假山的边上,所以基本上看不到,两人说了什么听不太清楚,她只能看见杏儿的神色似乎十分虔诚,就好像是……就好像是姜雪兰提到红玉的那种眼神。 玉先生这个人真的很奇怪,好像所有人都喜欢他,甚至不管是男是女。 最后,玉先生稍微矮身,然后摸了摸杏儿的头发。 杏儿的脸上露出满足的神色,接着起身走了,姜芜一直躲在暗处,见到杏儿已经走了,才略有沉思的转过身,结果刚要转身,身后便覆上来一个温热的身躯,姜芜来不及反应,那人便捂住了她的嘴巴! 姜芜下意识慌张,她正要挣扎,摸到了那人的手,却又觉得莫名有些熟悉…… “唔…大人?”姜芜震惊了,傅珩这是抽什么风啊,有话不好好说,非得跟这演鬼故事。 结果身后那人没说话,姜芜才察觉到不对。 直到那人松开手,神色复杂的看着她,姜芜一回头,才发现这人是周显恩。 完了,尴尬了,认错人了。 她挠了挠脑壳,尬笑两声:“周大人回来啦,什么时候回来的?” 周显恩默默道:“上山的时候,我就站在傅大人身后,只是你没看见我罢了。” 姜芜心里其实也觉得有点奇怪,但是她觉得傅珩和周显恩的关系本来就不错,说不定在他们眼里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呢,她笑道:“那是雨太大了没看清,你怎么瘦了这么多呀,之前外派的时候没吃到好吃的吗?” 周显恩看着她清丽的脸,几个月不见,小姑娘在侯府里吃的穿的都好了些,就连皮肤也是莹润雪白,漂亮的不可方物,就连身段好像都抽条了一些,周显恩垂下眸子心想,哪里能吃到好的,旁州又不是什么好地方,不过这些他都习惯了。 身为锦衣卫,哪里是锦衣玉食长大的,每一个锦衣卫,都是用了几十年的时间来辛苦练功的,吃树皮睡树干,什么苦没吃过呢。 也就这个小姑娘,居然会关心她有没有吃到好吃的。 周显恩摇了摇头,只是说:“大人叫你过去。” 姜芜一听是傅珩的命令,便点了点头,跟着周显恩走了。 …… 书房里没有其他人,只有傅珩、周显恩、姜芜三人,因为现在本来姜芜除了是锦衣卫中人,还是平宣侯府的嫡女,所以她不需要向傅珩以及周显恩行礼。 虽然她之前也没有正正经经行过礼。 傅珩道:“徐晗之事,如今已有了些眉目。” 姜芜眼睛一亮:“已经知道是谁杀的了吗?” 傅珩摇了摇头,表情似乎有些复杂,“虽然暂时还不能确定谁是凶手,不过这个徐晗身上倒是有些可疑。” 他递给姜芜一个卷宗,姜芜打开卷宗,卷宗上的记录的,都是她曾经犯过的事——说起来这个徐晗,身为总兵大人的嫡女,性格很是刁蛮跋扈,她经常仗着各种莫名其妙的理由去欺负别人,卷宗上的还是那些别人去报官了,才会被记录在册的。 她两次在闹市纵马伤人,还毁了一个青楼姑娘的脸,其中最过分的一次,是她幼年时期因为心情不好,便要让两名路人跪下来学狗叫,路人不从,她表面上没说什么,实际上回府就吩咐人打死了那两个路人。 姜芜边看边皱眉,看到最后脸上的嫌弃之色是越来越明显。 “大人,这个徐晗到底是为什么如此嚣张?总兵大人虽说的确位高权重,但是在京城里,难道还能大过了皇上皇子?” 这时周显恩道:“这是十年前的事了,那时候的徐晗只有七岁,但是比起现在有过之而不及,那次是她在闹市中出行,被两个路人挡住了路,她便要路人跪下来学狗叫,路人不从,她便派人将路人打死了,她之所以敢这样做,其实是因为十年前大邺战乱不堪,徐大人的权利也很大,直到近些年来没有战乱了,徐大人的权势才慢慢弱下来。” 姜芜懂了,说白了就是十年前大邺需要徐大人去打仗,所以他权利很大,徐晗也很跋扈,甚至徐晗做出了这样的事情,也只是记录在案而已,并没有做出实质性的惩罚。 姜芜放心卷宗,沉思道:“这么说的话,那想杀徐晗的人应该很多。” 傅珩沉声道:“但能在虞家书院杀人的,不多。” 能来虞家书院的人不多,虽说书院并没有规定非富即贵才能上来,但是这么急着杀人的,应该就是和徐晗同一年上来的人。 这时候,姜芜突然想起来刚才看见的那一幕,杏儿是徐晗的贴身婢女,可是却那样卑微的跪在玉先生脚下,她是那样的虔诚,而玉先生那个摸头的动作,就好像是奖励一样。 几人还在书房里商量的时候,突然之间,书童上前敲了门,姜芜去给他开了门,结果书童进来便说:“傅大人,周显恩,姜大小姐安。杏儿姑娘已经认罪了,说人是她杀的。” …… 杏儿跪在井边,哭的凄凄婉婉,诉说着徐晗平时对她是如何如何的不好,还露出了手臂伤的伤口,围观人群无不动容。 “我只是个奴婢,我不敢反抗,但是……但是小姐说,她要和姜小姐过不去,所以她第二天一定要让姜小姐吃点苦头,她想出来的办法,就是杀了我,然后栽赃到姜小姐身上。” 267凶手 姜芜迎着众人的目光,尴尬的挑了挑眉。 这怎么又和她扯上关系了?而且她总觉得好像不太对,根据之前其他人的描述,可能徐晗真的动过心思要陷害姜芜,可是她真能干出杀掉一个奴婢就为了栽赃姜芜的事? 不至于吧。 徐晗这个人名声一直都不太好,这一点一直都是如此,甚至从她莫名其妙针对傅芳菲这事上也能看出来,但是杏儿这话,信的人却不多,倒不是觉得徐晗一定干不出这事,纯粹就是觉得有点离谱。 杏儿哭着说:“奴婢本来是不想说的……事情是这样的,昨天晚上,小姐说一定要给姜芜好看,所以就提前准备了一把刀,她把刀给了兰儿,让兰儿在姜小姐房间的门口杀了我……所以,我知道知道悲愤非常,才抢了兰儿手里的刀,杀了小姐的。” “我真的不想事情变成这样,但是……如果不杀了小姐,她一定会杀了我的!” 其实姜芜还是觉得怪怪的,她问:“那兰儿呢?” 杏儿没说话,一个粗使嬷嬷说:“兰儿姑娘方才在房中……吊死了。” 所以现在其实是死无对证?古代也没有检验指纹的机器,徐晗到底是不是杏儿杀的,其实还真的不一定,但是杏儿说的有鼻子有眼的,甚至连细节也说出来了。 姜芜和陈仵作对视一眼,道:“可根据现场的痕迹判断,杀害凶手之人,是惯用左手的,可我看你干活以及习惯都是用的右手啊。杏儿姑娘,这做伪证可是要受罚的。” 杏儿则道:“姜大小姐有所不知,奴婢虽然表面上是惯用右手,但实际上,奴婢从小便是用左手写字吃饭的,你若是不信,大可以拿来纸笔测试奴婢,看看奴婢是否能用左手写字。” 杏儿说到这里,徐夫人已是怒不可遏,兜头连扇了好几个巴掌,大骂道:“你个贱婢!不过因为这点小事便动辄要杀人?来人!把这贱婢凌迟!还有她在老家的老子娘,所有亲戚,都得给我女儿陪葬!” 徐夫人大概也是气疯了口不择言了,不过这个时候也没人在意这点小事了,眼看着下人就要去拉杏儿了,姜芜的心跳却越来越快,她直觉这件事情不对,甚至于她感觉,如果眼睁睁看着杏儿死了,那么无异于把这个事件推向更可怕的地方。 她突然喊了一句:“不对!凶手不是你!” 徐夫人现在就像一个炸了毛的鹌鹑,眼看就要发怒,姜芜急中生智,说:“你为什么要替他遮掩?你们两个是什么关系?” 其实她说这句话完全就是在诈对方了,她现在完全没有关于凶手的头绪,在现场勘查到的证据实在太少了,那场大雨实在是掩盖了过多的证据,甚至于抛开直觉这一点,杏儿说自己是凶手都很合理。 首先,杏儿和死者住在同一个屋子,正房和偏房中间只隔了门,并不需要出去,不管外面再怎么下雨,都和屋里的她们没关系,她是可以用刀杀了徐晗之后再神不知鬼不觉的躺回去睡觉,第二天再第一个起床发现徐晗的尸体。 可是,这中间究竟有哪个地方不对呢?姜芜忽然想到一件事情:凶器。 她心思回转,急急忙忙跟身旁的傅珩小声说了什么,傅珩抬了抬眉毛,点了点头。 姜芜放下心来,说:“稍等。既然杏儿如今已经自首,那按照规矩,还是需要盘问几个问题的。” 杏儿说好。 姜芜便问:“我可问你,你是如何杀的人,这个过程中是如何做的,最后又是如何处置的凶器,凶器如今丢在何处?” 杏儿道:“我……我昨晚是大约寅时的时候,才想到动手的,外面一直在下雨,我觉得现在去杀人也不会被发现,如果等到第二天早上,恐怕小姐就会先杀了我,我们这些奴仆在她的严厉,都是不算人的,她从来不在意我们。” “然后,我就去杀了她,杀了之后,把刀藏在我的枕头底下,一直到今天早晨,因为大家都没有怀疑我,所以我是今天早上才把刀扔到湖里的。” 看起来没什么问题,是不是? 姜芜转过身,接过傅珩递给她的一把短刀,直接摆到杏儿面前:“是一把类似这样的刀?” 杏儿明显有一瞬间的怔楞,呐呐道:“那把刀我扔到湖里了……” 姜芜说:“我知道,那把刀现在一时半会找不出来了,你之前说刀子是徐晗给兰儿,要兰儿要杀你的,我在兰儿房间里找到了这一把刀,这把刀是不是和凶器类似?” 杏儿没说话。 姜芜笑道:“实话告诉你吧,我们已经找到凶器了,你猜是在哪里找到的?这把刀和凶器是不是长得像,我已经知道答案了,我之所以问你,是要知道你刚才是不是在说谎。” 杏儿的目光停在那把刀上,那把刀看起来很普通,通体漆黑,很短,如果是用这样一把刀割断徐晗的脖子,好像也不奇怪…… 犹豫许久之后,杏儿终于点了点头:“好…好像是,天太黑了,我也没看清楚,大概就是这个样子吧。” 接着马上她就看见姜芜脸色一变,几乎是用完全笃定的眼神说:“说!你想包庇谁!” 杏儿吓了一跳,旁边的其他人也显然是吓了一跳,徐夫人有些惊疑不定,却还是问:“姜大小姐这是什么意思?杀了我女儿的不是她?” 姜芜没说话,她只是看着杏儿。 杏儿呆了片刻,然后忽然说:“奴婢,奴婢的意思,不是这个样子的,那把刀不是黑色的,它……它上面还有花纹,对,还有花纹的,不是这个样子的。” 这下子,就是任谁也能看出不对劲的地方了,杏儿的口供一开始就很奇怪,到现在更是已经非常奇怪了,那把刀的事情,更是显得她的口供非常荒谬。 姜芜这才慢慢道:“其实我一开始就在骗你,凶器长什么样子我们并不知道。” 这时候,众人的身后才传来一个声音:“是我。” 268红玉 众人回过头去,看见的居然是—— “玉先生?” “红玉?” “怎么会是你?”所有人都惊了。 玉先生一身男装,倒是很有些清俊朗逸的味道,他就站在那里,淡淡道:“人是我杀的,和她没有关系。” …… 十年以前,那时候红玉还没有进入平康坊,他还是个孩子,因为长得好看,所以生活也算是有滋有味,毕竟人人都对长得好看的人格外优待一些,他现在已经忘记了自己的名字,甚至忘记了自己当初姓什么。 隐约记得自己曾经是姓关的。 关家父母都是老实巴交的人,家里不算富有,但也贫穷不到哪里去,平常也就做点小本生意,他本来也以为日子会一直这样过下去,直到有一天晚上,父母满身伤痕的回来。 他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他问父母发生了什么,他们两个却都闭口不答,最后是街坊邻居说:“他们两个今天惹了总兵大人的嫡女,被人拖到小巷子里毒打了一顿,怕是要不行了,快去求两剂药吧。” 他虽然懵懵懂懂,但好歹尚且知道些人事,他跑着去了医馆,他想为父母求药,家里的钱虽然不多,但是药还是买得起的,但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当他说了症状之后,大夫居然不肯卖药给他。 大夫说:“实在不是我不想救你爹娘,而是总兵大人的门第,我们普通人实在是吃罪不起啊。” 他茫然,他不懂,“这不就是一件小事吗?再说了,本来就是那徐小姐有错,怎么能怪我爹娘呢?难道就因为这点小事,徐家真的要看着我爹娘活活被拖死吗?” 他不明白世道怎么是这样的呢,父母被打成重伤,可他却连药也买不到。 他最终还是买到了药,可却是两个时辰以后,从天刚刚擦黑一直到宵禁,他在城郊的一家药铺买到了药,可是回去的时候,却只等到了父母气绝。 一向宽厚的娘亲躺在床上,有气无力的和他说:“从此以后,你便要忘记自己的名字,忘记我和你爹,不要记恨任何人,明白了吗?” 他不明白,他满怀恨意:“可造成现在这样的,不就是因为她们吗?我一定要为你们报仇的!” 可迎接他的,却是母亲的一巴掌,他怔住了,还是不明白。 母亲虽然已经是出气多进气少了,却还是睁着眼睛,满怀温柔的看着他,“斗不过的,这世上的事情,哪来那么多圆满呢?若要怪,只能怪我们投胎没投好,怪只能怪这世上没那么多公平,咱们生来便不如别人。” “从此以后,往后的日子你要一个人过了。” 可他的父母万万没有想到,他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忘记那些仇恨从此以后的每一天,每一个日日夜夜,他都记得那个名字——徐晗。 他永远不可能忘记徐晗,永远不可能忘记徐晗对他父母,对他的人生做了什么,可以说从父母去世的那一刻起,他也跟着去世了,或许他的骨肉还停留在这个世界上,但是他的一切一切,都随着父母的离开而离开了。 所以,他的后半生所能做到的事情便只有一件了,他要报仇,并且只要报仇,任何事情都没有办法阻挡他,因为长得好看,所以他阴差阳错进了平康坊,也因为一张脸,他成了平康坊最红的姑娘。 没错,姑娘,因为平康坊里其实也没有几个人知道他其实是个男的。 平康坊是什么地方,那是个所有人都铆足了劲去引诱,铆足了劲展示自己的地方,他本来就抱着一颗报仇的心,为了这一件事,他可以付出任何代价,什么男人女人的,他都不在乎,所有人都是他这条路上的绊脚石。 如果说他最爱的人是绿研,那么姜雪兰和黄公子恐怕不会同意,如果说他爱杏儿,恐怕兰儿也会不开心。 他可以爱任何人,只要他们能帮自己达到目的。 他自认为尚且存了一丝良心,没有真的让杏儿替他顶罪,杏儿这个人对他来说,最大的作用其实是把整个事件引出来,杀人凶手说的话总是显得不那么可信,但是别人说的可就不一样了。 其实事件的真实版本和杏儿口中所说的也大差不离,他根本就没有出去过,他一直待在房间里。 之前姜芜的推断可以说是有理有据,但不管是姜芜还是锦衣卫,对待事情都太理性,导致完全忽略了人情在这一环的作用,因为姜芜也不知道,杏儿和兰儿,其实都是红玉手里的工具。 刹那之间,姜芜也想通了所有的事情,她道:“所以其实……绿研,姜雪兰,你接近他们,也是有目的的?” 红玉粲然一笑,虽然每个人都知道这是他的精心设计,说不定练习了上百次的结果,但还是有片刻的失神。 他说:“那是自然,我没有爱过任何人,任何人在我眼里,都是一样的。” 他话音未落,就见那边的门突然被打开,姜雪兰脸色苍白的站在门口,对他说:“你说的都是真的吗?” 不知为何,姜芜明显看见红玉的脸上似乎出现了一刹那的怔楞,然后他点了点头:“是真的。” 姜雪兰便没有再说话,很是平静的回了屋里。 红玉这才真正的看向姜芜,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他才露出了自己真情实意的笑容,那不是在平康坊里训练过多次的模样,这个时候的他,突然成了那个姓关的小男孩。 他说:“你若是还有什么问题要问我的,我也不想再回答了,你只需要知道,徐晗是我杀的,和其他人都没有关系,这样就够了。” 姜芜突然反应过来:“你早就准备好了。” 红玉也不避讳,十分坦然的点了点头:“是啊,我早就准备好了,我从动手杀她的那一刻起,我就做好了被抓的准备,与其落到徐家手里,我倒不如去诏狱寻个痛快。” 他的目光极其轻蔑的扫过徐夫人,然后,嗤笑了一声。 269定亲 红玉的事情表面上看就这么无波无澜的过去了,甚至于没有掀起一丁点风浪,或许对于上面的人来说,死一个总兵大人的女儿也不是什么大事,更何况这个死者本身就已经是恶贯满盈了。 但无论如何,对徐家也是造成了重创的。 姜芜这边还是按照原计划在虞家书院读书,宋琦和傅芳菲也在,只是从今以后关于傅芳菲的流言更多了。 只不过如今徐晗已经死了,所以她们两个之间的恩怨也被有心之人传出了越来越妖魔化的版本,甚至还有人说徐晗之所以会死里面也有傅芳菲的手笔在里面,当然,这些东西在傅芳菲本人听来,都是在扯淡。 姜芜也问过她和徐晗的恩怨到底是什么,听完傅芳菲说的之后,原来也不过是一些小打小闹的小事罢了,就像徐晗说的那样,傅芳菲之前因为母亲的话,便对傅珩产生了一种盲目的崇拜,这小姑娘也是没吃过苦没见识过人心险恶的,直接就在外面大肆嚷嚷起来。 徐晗未必有多喜欢傅珩,她只是单纯想恶心一下傅芳菲,傅芳菲说白了也就是在外面会显得有些威风罢了,实际上并没有多厉害,更何况她是出自傅家二房,就连吵起架来都显得站不住脚。 也就是因为这样,傅芳菲才被徐晗拿出了把柄,动不动就拿出来嘲笑她。 一开始傅芳菲也不想忍,谁家里还没个家底的?大家都是勋爵之家的,凭什么我就得比你矮一头?结果后来一打听到徐晗的事之后,所有人都劝她稍缓缓,徐晗这丫头未必有多厉害,但确实是个疯子,又何必跟这样的疯子计较呢? 傅芳菲便顺着打听到了徐晗的各种精彩历史,基本都是没有输过的。 其实并不是说徐家的权利就大到哪个地步了,而是她本人也很有些吃软怕硬,她不会去招惹那种她真的惹不起的门第,比如她之前就没招惹过姜潞,甚至还有几次想巴结姜潞,只是姜潞没理她罢了。 而对于那些能和她打个平手的,她也是断不会轻饶了人家的,哪怕事情过去再久再久了,只要抓住一个机会,她也肯定是要重创对方的。 听起来很离谱,就是这样一个睚眦必报,小肚鸡肠的人,最后到底还是阴沟里翻了船。 杏儿说的那些话其实也是真的,徐晗对婢女十分不好,平日里非打即骂,不仅如此,只要她想,她甚至可以随便把婢女的命攥在手里把玩,一年光是被她打死的婢女恐怕就要上两位数。 若说天理,若说王法,这种事情,本就是无处说理的,更何况这些下人还都是签了死契的,也就是说不管主子怎么样,都没有办法状告主子的。 …… 这厢,姜芜和姜潞继续留在虞家书院,姜雪兰却是下了山,要准备亲事了。 徐家这次的动作很快,似乎是想急着掩盖关于徐晗生前的种种,所以从纳彩到纳征都不到一个月,这所谓的喜事,其实没一个人高兴的。 这一日,是纳吉的日子,也就是常说的下聘,这个时候是需要男方本人以及家中长辈一起过来的,若是有些讲究的人家,便会请来当地德高望重的长辈主持下聘的礼仪。 一月不见,徐宜较之往常更清瘦了些,也不知道徐家这一个月里是如何的动荡的,总而言之就是下聘的队伍中,人人都是沉着一张脸,喜婆见了心里都得犯嘀咕,寻思着这两家不像是结了亲,像是结了仇。 陈姨娘心里也是五味杂陈,她为女儿谋划了这么久,她想了无数次姜雪兰将来会嫁给谁,会嫁给怎么样的人,可是无论如何,她也想不到姜雪兰会嫁给徐宜,一个名不见惊传的庶子。 庶子嫡子本身并不是那么重要,真正重要的是嫁去的是怎样的门第。 陈姨娘在深宅大院里漂浮了十几年,哪里会不明白姜雪兰嫁去徐家恐怕只有受气的份?可是没有办法,木已成舟,事情已经到这里了,再怎么不愿意也没办法改了。 每每想到这个时候,陈姨娘还是会庆幸徐晗已经死了,如果说徐家不是个好人家,那么徐晗就是这里面最危险的一个因素,好在这里面唯一的危险因素已经死了,至少姜雪兰不用受徐晗的气。 可是想到徐宜那个嫡母,陈姨娘心里又是生疼生疼的。 连带着看徐宜也没个好脸色的,只是碍着这么多人在,再加上徐宜的态度还算是诚恳,所以她才勉强给了个红包,到了还是没忍住说了一通让他将来一定好好对姜雪兰的话。 出乎意料的是徐宜的耐心倒是很好,点了点头,歉意道:“是晚辈思虑不周,下了山之后便染了风寒,之前才一直没能到府上拜访。” 陈姨娘之前就听说过徐宜身体不好,弱不禁风的,这下子就更担心了。 只是没在面上表现出来罢了。 陈姨娘说:“虽说按规矩你和雪兰是不该见面的,但是这好日子估计也快乐,你便去后院同她见一面,也把那些心结解一解,这日子最终还是要过的不是?” 徐宜自然是点头答应了。 可是他去到了后院,却是没看见姜雪兰,而是先看见了姜潞。 对姜潞,他的心里是复杂的,他很难否认自己倾慕这个姑娘,姜潞容貌美丽,才情优秀,甚至于若是说句狠一些的话,姜雪兰和姜潞站在一起,就如同是鱼目和珍珠一般。 但是打从一开始他也知道自己和姜潞是不可能的,首先光是门第就比他们徐家高,人家还是嫡女,哪怕是现在成了庶女,也听说她和安王殿下走的很近,不管怎么看都和他挨不上半点关系。 可是再见到这个一袭白裙的姑娘,他还是忍不住心驰神往。 鬼使神差的,他出言叫住了姜潞:“二小姐。” 姜潞回过头,眼睛里似乎有晶莹一闪而过,她莲步轻移,缓缓见礼:“徐公子。” 徐宜看着她的发顶,一时脸红心跳,脱口而出道:“我要和你妹妹成婚了,你难过吗?” 270纳吉 他哪里不知道自己这句话只是天方夜谭呢?人家姜潞和他没有半点关系,怎么可能因为他而难过?这样的姑娘,便是将人的真心踩在脚底下,那也是情有可原的。 可他没有想到的是,姜潞居然很是认真的点了点头,然而就在他瞬间惊喜的时候,就又听见姜潞说:“我和妹妹的感情一向很好,她如今要出嫁了,我自然是难过的。” 仿佛一盆凉水兜头浇下,徐宜呐呐道:“啊是……我,我不打扰了,二小姐可知雪兰在何处?” 姜潞似乎是愣了一下,然后才讪讪道:“我本以为你同她并不熟悉,今日听你唤她雪兰,看来我是不担心你们二人婚后不睦了。” 这话由她来说其实是有些奇怪的,毕竟她自己也是个未嫁女,又怎么能妄自对妹妹的婚后生活说些古里古怪的话呢,但是徐宜毕竟还是心悦于她,所以并没有发现哪里奇怪,反而还安慰了她,说:“二小姐如果是担心雪兰以后,我回去之后仔细想了想,雪兰性情敦厚,我们二人成婚以后,说不定也能琴瑟和鸣呢。” 姜潞便笑道:“你能这样想便太好了……只是雪兰心里的心结大概还是没能过去,之前她整日啼哭,连嫁衣都没来得及绣呢。” 果然,听到她这么说,徐宜的脸色便有了些不易察觉的微妙,现在已经到了纳吉这个阶段,其实之前也能看出来姜雪兰对这桩婚事并不热络,但是现在姜潞都这么说了,徐宜心里还是有些不得劲。 他正觉得心中郁闷,接着就见姜潞忽然之间眼眶一红,像是满腔的话都堵在了喉咙口,美人落泪自然是惹人怜惜的,徐宜鬼使神差的抬起手,想替她擦去眼尾的泪痕,最后却又在即将触碰到的时候堪堪收回手。 姜潞便看着他,看着看着突然说:“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自从那一日在山脚下,我明明只见过徐公子一次,却……却在知道你要娶我妹妹的时候,心里就始终不舒服。” 徐宜的心情就好像是含着冰块坠入了火炉,理智告诉他这件事是有诈的,但是人不总是理智的,他望着姜潞,就好像望见了自己长久以来日夜期盼的女神,只是如今这个女神从天上落入了凡间,并且垂青了他。 姜潞还在说话,“我想了很久,要不要告诉你,本来是不想说的,但是到最后还是没有忍住,对不起……我不该这个时候和你说这些的,我只是希望你和雪兰以后的日子可以和和美美的。” 徐宜勉强稳住心神,面红耳赤道:“二小姐……” 他其实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想说什么,就好像是雾里看花,那雾终于散了,可他也不想看花了。 然而就在这时,只听一声冷嗤,姜雪兰的声音出现在了徐宜身后,“我的好二姐现在这是在做什么?” 徐宜的脸唰的一下白了,他回过头看见姜雪兰一身白衣,冷冷的站在他身后。 姜潞的眼泪已经落了下来,她慌忙解释道:“雪兰你不要误会,徐公子她是来找你的。” 姜雪兰挑了挑眉:“我当然知道,我的未婚夫婿不来找我难道是来找你的不成?” 徐宜讪讪道:“我今日前来,是来跟你商量大婚之事的。” 姜雪兰的眼神在姜潞和他身上打了个转,然后轻轻慢慢地道:“还有什么需要讨论的吗?我怎么觉得不需要?徐宜,你又何必装腔作势,说是来找我,实际上想和我的姐姐苟且?” 苟且?徐宜涨红了脸:“姜雪兰你不要说得太过分了!” 尤其是他看见姜潞已是泪盈于睫,更是心如刀绞,可今天这事说到底是他理亏,姜雪兰误会了也是情理之中,他解释道:“我同二小姐之前在阴山山脚下,曾有过一面之缘,我既然即将与你成婚,便也是一种缘分了,所以才同二小姐多说了几句话。” 姜雪兰打量着他,眼睛里是明明白白的不屑,“你可以不用再说了,我并不在意。” 徐宜满腔的话都卡在了喉咙里。 至于姜潞……她第一次打量着自己这位好二姐,之前两人并无交集,别说交集了,就连话都极少说,从前她是平宣侯府里唯一一个嫡女,她是庄子上被弃养的庶女,到后来姜潞也成了庶女,本来以为两人从此的境遇就不会这么天差地别,结果居然还是没变,姜潞永远压了她一头。 姜雪兰看着姜潞,然后慢慢笑了出来,“你该不会是觉得,你现在膈应我一下,我的日子就会不好过了吧?” “你该庆幸的是今天站在你对面的人不是姜芜,要不然你的日子哪会过得这么轻易呢?” 说完之后姜雪兰就走了,她也懒得再给徐宜任何一个眼神。 虽然她只有十五岁,及笄不久,但是大概是所有的事情都来的太快,太猝不及防,导致她到现在为止,其实也并没有真的接受自己即将嫁人这个事实,对他来说,其实更多的是绝望。 她的生活就像是一滩死水那样,不管是谁来了都是一样的,肉眼可见的,她的人生也将如同这一摊死水一样飞速坠落下去。 姜潞匆匆擦干了眼泪,欲语还休的看了一眼徐宜,然后转过身跑了。 徐宜站在原地愣了半晌,最后还是动身去追姜雪兰了,可惜姜家他本来也不熟,走着走着也不知道走哪来了,结果就在这时,他碰见了一个丫鬟,那丫鬟看着年纪不大,眼神里却自带着一股疏离的感觉,甚至让他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他叫住那丫鬟:“姑娘,请问你们家三小姐的院子在何处?” 丫鬟打量了他一眼,不确定道:“公子可是三小姐的未婚夫婿?徐公子?” 徐宜点了点头,结果他就发现那丫鬟的眼神肉眼可见的多了一丝嫌弃,甚至是冷漠,丫鬟道:“徐公子走错了,这里是大小姐住的浮曲阁,三小姐的院子你左拐直走便到了。” 271通房 因为纳吉这一环就闹得不欢而散,后续徐宜也不敢再去触姜雪兰的霉头,日子也无波无澜的过着,这场亲事,最在意的人可能是陈姨娘。 姜芜是在姜雪兰大婚前一天回的姜家,作为新娘子的娘家人,她需要给新娘子添妆以及陪着新娘子走完整个过程,总而言之最遭罪的还是姜雪兰。 她天没亮就要起来,明明接亲的时间是正午,可她却要四五更的时候就被拉起来梳洗,反正姜芜起来的时候,姜雪兰那边已经换好了嫁衣坐在床上了,陈姨娘坐在她身边,似乎是小声嘱托着什么,姜雪兰木着脸点头。 虽然说庶子庶女的结合,但好歹徐家和侯府都不是那寒酸的人家,不管是嫁妆还是彩礼,虽说达不到令人艳羡,也是不会落了人口风的程度,姜芜瞧见院子里满满的都是礼物,倒也对古代的婚礼多了一层认知。 陈姨娘瞧见她过来,倒是抿唇笑了笑,说:“大小姐来了。” 姜芜含笑点头,吩咐墨画将带来的礼物呈上去。 作为姜雪兰的姐姐,礼数还是要做的,所以她这次就送了一套黄金掐丝牡丹镶红宝石的流苏步摇,当然这只是添妆,贺礼是直接入了礼单的,这些东西墨画会帮她操持,所以她也不用怎么费心。 姜雪兰看见这套头面,显然是眼睛一亮,她望向姜芜,道:“谢谢。” 姜芜对她的婚姻不做评价,她把礼数做全了就行,旁的事情她也管不了。 姜雪兰被众人搀扶着坐在了镜子前面,有些出神的望着铜镜里清丽娇艳的女子,一时间差点认不出自己,她曾经以为出嫁是一个离她很远的词,原来也不过一瞬间,便要过上和从前完全不同的生活了。 乌黑的秀发被挽成一个优雅的髻,宝石点缀的流苏步摇在烛光下轻轻摇曳,大红嫁衣端庄典雅,陈姨娘在一旁湿了眼眶,摸着她的手说:“以后可要好好的。” 一想到姜雪兰曾经两次自尽,她便心惊胆战。 接着,吉时到了,徐宜和几个徐家的子弟们候在了门口,姜雪兰在姜芜和姜潞的搀扶下,走出大门,接着由姜橪背进花轿。 虽一路吹吹打打,表面上是热闹非凡,但实际上谁心里不会犯嘀咕呢?这两人从定亲到成亲未免也太快了些,就跟上赶着要完成任务似的,徐家也是,嫡女的葬礼办的匆匆忙忙,反倒是庶子的婚礼办的十分热闹。 如果忽略掉上首徐夫人的铁青脸色就更好了。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这场婚礼挑不出什么差错,也没什么意思,总而言之就是普普通通,按理来说到了晚上了,婚礼结束了,姜芜便也该和姜潞一起回去了,可是徐家的丫鬟却忽然叫住了她:“姜大小姐。” 姜芜问:“有事?” 丫鬟行了个礼,彬彬有礼道:“四少夫人说有事同您商议,请您前去一趟。” 姜芜一愣:“四少夫人?谁?” 丫鬟也是一愣:“就是今天成婚的新妇呀。” 姜芜这才反应过来,徐宜是徐家四子,所以姜雪兰就是四少夫人了。 她问:“四少夫人可有和你们说过是有什么事要找我?今天新婚,我进新房,怕是不太好吧。” 丫鬟摇了摇头道:“咱们府上没这个规矩,新郎还在外头吃酒,新娘怕是心里有些慌乱,想同姐妹说说话吧。” 虽然姜芜也没觉得自己和姜雪兰有多深厚的情谊,但还是去了,徐宜住的院子是在徐府里应该是个还算不错的地段了,至少不是特别偏僻的那种,姜芜跟着丫鬟进了新房,一进门就差点被满屋子的红色闪瞎了眼。 门口站着两个丫鬟,屋里的床边还站着两个丫鬟,这两个人姜芜是见过的,想来是姜雪兰从姜家带过来的陪嫁了。 姜雪兰蒙着盖头说:“你们都出去吧。” 那两个陪嫁丫头便退了出去,还颇为体贴的关上了大门。 姜雪兰说:“她们都走了吗?” 姜芜说:“走了。” 于是姜雪兰就干脆把盖头揭下来了,还揉了揉脖子,说道:“这发冠太重了,压得我脖子疼。” 姜芜不禁有些好笑:“你让我过来就是为了同我说这些?” 姜雪兰这才正色道:“不是,我是要来提醒你小心姜潞的。” “之前纳吉,徐宜曾到姜家来找我,偶遇了姜潞,我那时就站在他们身后,你猜我听见了什么?我居然听见姜潞对徐宜诉衷肠,说了一通和他很遗憾之类的话。” 姜芜也有些震惊,脱口而出道:“姜潞看得上徐宜?” 别说徐宜了,就连稍微次一点的权贵她估计都看不上,毕竟她的目标可是安王。 姜雪兰耸耸肩:“我本来还想不明白,姜潞怎么可能看得上徐宜呢?后来我就想明白了,她对徐宜没意思,明摆着刻意恶心我呢,也只有徐宜这个蠢货才会乖乖上钩。” 姜芜想了半天也没想明白姜潞这个脑回路。 “你们两在府里的时候我记得没什么冲突吧?她突然玩这么一出,是恶心你还是恶心她自己呢?” 姜雪兰说:“谁知道呢?总而言之,你在府里要小心提防着她,谁知道她想干什么,我话就说到这里了,你我二人以后再见恐怕就难了。” 姜芜眸中流露出一丝暖意,真心实意道:“多谢了。” 这里是新房,她在这里待得时间也有些久了,她正准备起身告辞,却见新房的大门被人一下子推开,然后一身喜服的徐宜很是尴尬的站在门口。 最关键的是,还有个姑娘站在他身边,一身白衣。 姜雪兰对此也很淡定,然后是那白衣姑娘一脸尴尬的摸了摸鼻子,很是矫揉造作的解释道:“我……奴婢不是故意的偷听的,是不小心推开了门。” 姜芜看看那姑娘,又看了看姜雪兰。 她说:“你是谁?” 那姑娘含羞带怯道:“奴婢名唤春柳……是……大夫人安排给四少爷的通房。” 272春柳 通房丫头?进门第一天就整出来一个通房丫头来,这摆明了是徐夫人要给姜雪兰一个下马威啊。 果然,姜雪兰脸色一白,却不是羞愤,反而是愤怒,她瞪着徐宜道:“你觉得该不该给我一个解释?” 徐宜显然也是尴尬非常:“我也是刚刚才知道的……母亲说这春柳姑娘无父无母,十分可怜……” 姜雪兰还未发话,姜芜率先冷笑出声:“是挺可怜的,主子大婚,下人穿一身白衣,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要给谁奔丧。” 春柳脸色巨变,哆哆嗦嗦往地上一跪,“还请姜大小姐息怒!” 徐宜本来也觉得对不起姜雪兰,但是看姜芜这么不留情面,心里又多少有些不舒服,他说:“姜大小姐,就算您再大的脸面,这里也是徐家的地盘。” 春柳借机又哭道:“奴婢人微言轻……” 这种把戏姜芜真的是看厌了,她居高临下的望着春柳:“你知道你若是在侯府,会是怎样的后果吗?” 春柳一愣。 姜芜笑道:“若是在侯府,有这样妄想骑到主子头上的下人,是必然要处死的,就算是不处死,也该拔了舌头扔出去。” “我也说了,今日是你主子大婚,你穿一身白衣,是为不吉不敬,还敢主动上门挑衅新妇,想来也是个不安分的,我若是雪兰,我今天都不会留你一命。” 徐宜气势汹汹:“姜大小姐你可不要太过分了!” 姜芜挑挑眉:“就过分,如何?今日是你们徐家做出了此等不义之事,雪兰年纪还小,性格又温柔的过分了,这才让你们觉得我平宣侯府好欺负了,大婚之夜派通房出来膈应人,放眼全京城,都要唾一句徐家不讲道义,可没人会觉得是我妹妹的错。” 春柳流着眼泪,像是要上前给姜雪兰见礼,姜雪兰现在是四少夫人,这一旦见了礼,才是真正算收入房中了。 也许是被姜芜那一番话启发,姜雪兰也不惯着徐宜了,二话不说直接掀了盖头站起来,指着春柳对徐宜道:“你若是现在将她赶走,我便可既往不咎,你若是不愿意,明日我就敢将她的尸首挂在徐家大门口,然后姜徐两家彻底撕破了脸,那又如何?” 姜芜心中暗叹姜雪兰这话说的挺漂亮。 她当然不可能真的把春柳杀死,的确,通房丫头通常是签了死契的下人或是家生子,但是理论上来讲,姜雪兰是主子,春柳是下人,下人犯了罪,她打了杀了也不是不可以。 只是一般不会有人真的这么做罢了,一是未免太过残忍,二是难免落人口舌。 况且姜雪兰一个新妇,当然也没有这个胆子。就像姜芜也经常说要把谁谁谁打了杀了,但她一次也没有真的这么干过,有些话唬唬下人就够了,但也只能唬下人了。 春柳一听这话,立马抖如筛糠,她也不知道姜雪兰性格如何,但看这位是新婚之夜就敢和夫婿骂起来的,恐怕也不是个脾气温吞的,再加上徐晗之前在府里作威作福,下人都遭殃。 她立马就信了大半,立马哭求道:“少夫人绕了奴婢一命吧,奴婢也是奉了老夫人的命令才敢这样的,还望少夫人大人不记小人过。” 姜雪兰这时候又把问题抛给了徐宜:“所以,你想怎么解决?” 徐宜略一沉吟:“自然是将她送去其他院子了,今日之事,就当从未发生过。” 姜雪兰这才舒缓了神色。 春柳现在哪里还管得着什么争宠不争宠的啊,她现在满心满眼的就是担心自己直接被杀了,所以连滚带爬的就跑了,至于以后大夫人会不会责怪她,到时候直接把责任全推给少夫人不就好了? 姜芜见事情解决了,神色稍缓:“既然没事那我就出去了。” 走到门口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回头道:“雪兰,保重。” …… 姜雪兰出嫁之后,姜芜仅仅在府里待了一天,便又上山去了,毕竟虞家书院的课程还需要上完。 傅珩早在当初案件解决的时候就走了,连话都没来得及多说几句,反倒是周显恩和姜芜多聊了几句,姜芜本来想问问他当初去了哪,但是想想,似乎人家的公务也是机密事件,不太好告诉她,倒是她说了些府里的事。 侯府里的生活要真的和当初在北镇抚司的时候比起来,那可太无聊了,毕竟连案子都极少,但是姜潞、陈姨娘、段姨娘身上的事也是难啃的硬骨头,姜芜有时候甚至都觉得自己这个侯府嫡女的位置坐的也不难啊,挺轻松的呀,也没人拦着她干任何事,反正她还是我行我素,想干嘛就干嘛。 周显恩说:“你日子过得好,我就很开心了。” 姜芜也没多想,周显恩对她来说更像是一个关系很好的哥哥,但也仅仅只是哥哥,周显恩人不错,对她也很好。 姜芜便开玩笑道:“你如今也已是弱冠之年,可有中意的女子?我身边倒是有不少性格不错的姑娘,要么介绍你们认识?” 谁知她说完之后,肉眼可见的周显恩脸色一僵,似乎是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周显恩问:“你当真…希望我娶妻?” 姜芜其实心里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但还是回道:“这种事情哪里是我想不想的,要不要娶妻生子是你自己的事情,我终归是个外人嘛。” 毕竟姜芜又不是那种喜欢背后嚼人舌根子的长舌妇,她正色道:“你这么优秀,将来娶的妻子也一定是性格很好的姑娘呀。” 周显恩鬼使神差道:“像你一样么?” 姜芜这才愣住了。 周显恩看她愣住,心中顿时更加挫败,但他没有气馁,直觉告诉他,如果这个时候再不说,恐怕以后就更加不可能有任何的机会了。 可能姜芜自己都没有认识到自己是个多么优秀的人,恐怕也只有她会把自己的喜欢当做是一句玩笑话。 “我若是说,我心悦于你,你会相信吗?”周显恩道。 273玫瑰糕 姜芜她……惊了。 那个时候心里的感觉完全是复杂的,甚至都找不到一个完备的词语来形容,品不出太多甜蜜,反而是负担的感觉更重一些,平心而论她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地方值得周显恩喜欢的。 她尬笑了两声:“周大人还是别开这种玩笑了。” “我说的是……”他想说他所言非虚,可是话到了嘴边,却又囫囵吞了回去,因为还没有开口,他就已经预见到了结局会是怎样的,显而易见的是,姜芜不会和他在一起,姜芜不会和他成亲。 他们两个不会有未来。 在外人看来,他年纪轻轻便已经做到了锦衣卫四品佥事,已经是做到了常人所做不到的事情,但是他更加清楚的是,他的顶头上司傅珩可能也对姜芜有了心思。 除夕那天晚上的事情他还历历在目。 男人总是了解男人的,更何况当时傅珩的眼神是他从来没有见过的,那是一种非常温柔的眼神,又同时把对怀里女人的野心和欲.望都写在了脸上。 他怎么可能比得过傅珩呢? “说的是什么?”姜芜对他那没说出口的后半句话很是好奇。 周显恩再抬眼,便已经换了一副神情:“自然是开玩笑的。” 姜芜立马松了一口气。 ——这事已经离现在很久了,久到姜雪兰都已经成婚了。 姜芜坐在廊下打着扇子发愁。 再过几日便是军中骁骑营的选拔,姜橪也在选拔的队伍中,身为姜橪的家人,她应该去看一看的,但是偏偏这次的选拔周显恩也在,但不是选手,而是考官。 话说周显恩怎么哪哪都是考官,春闱也有他。 其实如果姜芜真的是十几岁的少女,她可能真的会听不懂周显恩的言外之意,但她不是,她已经二十几岁了,以前因为工作太忙所以一直没谈过男朋友,但并不代表她脑子缺根弦。 如果说两人刚刚认识的时候,周显恩说可以娶她,她可以没当一回事,当做是开玩笑,但是上次那番对话哪怕是最后周显恩没有说出口,姜芜心里也是明白的。 但是,她并不喜欢周显恩。 尽管周显恩的确是优秀又厉害,但是对姜芜来说,这个人在她这里一开始就是个好朋友的形象,以后也很难有改变,说起来还是要感谢他临门一脚又缩了回去,要不然她真的不知道以后要怎么和周显恩相处了。 她现在还在书院里,侯府那边派人传来了消息说让她和姜潞后日下山。 现在已经开了春,白天甚至会有些热了,所以姜芜只穿了一件杏粉色外披,里面配一件短袄,白色单马面裙。 不得不说,只要没有人作妖,在虞家书院的日子过得还算不错,甚至是很不错了,夫子们的性格有时会稍显严格,但也还好,反正比在姜府的时候和姜潞明争暗斗受气来的好一些。 其实姜芜没有真的生气,因为姜潞这些东西在她看来,目前来说也只是不痛不痒的阶段罢了。 虞家书院里还有个事特别热闹,就是傅芳菲好像认真了。 她整天黏在姜芜耳朵说,自己是真的很喜欢虞长清,还问姜芜知不知道虞长清的爱好之类的。 姜芜和虞长清压根就不熟,怎么可能知道,自然是三言两语搪塞过去了。 倒是虞长清也不知道抽的什么风,知道了这事之后反倒来找姜芜了。 后天就要下山,姜芜还在愁周显恩的事,哪有空搭理他,都没给他一个好脸色就要关门,只见虞长清折扇一开,飞快的抵住了门。 “你我好歹是表亲,怎么,就不能同我说几句话?” 姜芜没好气道:“我跟你好像没什么好说的吧?” 姜芜现在越来越觉得虞长清就跟人设崩了一样,不管是第一次见他时,还是在坊间传闻里的他,都是清清白白虞公子,气质出尘,从来不会搞些七七八八的事情。 但越接触下来,姜芜就越觉得,虞长清哪里是传闻里的样子?他哪里是气质出尘,摆明了就是懒而已! 虞长清说:“听说傅家的小姑娘来找你了?” 姜芜挑挑眉:“你想干什么?我可跟你说,芳菲就是个单纯没心眼的小丫头,跟你这老狐狸可比不得,你可别想算计她。” “怎么会?”虞长清轻笑道:“在书院里,既然你们都要称我一句先生,那不妨让我来指点迷津?” “哈?” 虞长清道:“我最爱吃的是玫瑰糕,最不爱吃的是酥糖,平日里从不吃辣,不吃菌子,除此之外,我最近很喜欢四方台的墨砚台。” 姜芜听到一半,表情裂开来。 “你说的什么玩意?” 虞长清耸耸肩:“她不是想方设法和你打听我的喜好么?我把她想知道的东西都告诉你,你再转述给她不就好了么?” 姜芜:“……”你神经病啊! “虽然我娘小时候没教我,但是邻居婶子从小就告诉我,不要和傻子玩。” 接着,“啪——”地一声门就被关了。 姜芜深刻的觉得这帮人都有病,特别是虞长清,这小伙子也不知道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难不成当真是看上了傅芳菲?可若是看上了倒是去和傅芳菲表明心意啊,到她面前来抖哪门子骚。 虞长清早料到这个结果,也不恼,他转过身正要离去时,却看见傅芳菲一脸懵逼,就站在他身后。 那一刻,饶是他,也呆了片刻。 好歹傅芳菲的确是个没心眼的丫头,甚至还颇有些高兴,“原来虞公子喜欢吃玫瑰糕,我这就让丫鬟下山,把所有的玫瑰糕都给公子买来。” 虞长清呆了片刻,第一次有了语塞的感觉,他摆了摆手:“不过是玩笑之语罢了,我并不喜欢吃什么玫瑰糕。” 傅芳菲蹙起了眉,“不喜欢?当真?” 虞长清生怕她真的抽风去把京城所有的玫瑰糕都买来,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 傅芳菲撇撇嘴,“好吧,那我相信虞公子,所以虞公子你还有别的爱吃的吗?我都给你买来。” 274端王 虞长清便道:“我真的很好奇,你父亲是一个怎样的人。” 傅芳菲便有些愣住了,“我父亲?怎么又说到我父亲了?” 虞长清想的是,傅家二房究竟是个怎样的人呢,养出了一个这样的女儿,坊间传闻傅家二房傅宜楚,远远不及哥哥傅永年,所以傅宜楚整日花天酒地,听闻他内宅里的妾室就有十几人,而相对应的,傅宜楚的夫人谢氏据说是个十足的悍妇。 也就是这样一对奇怪的夫妻,最后居然养出了这样一个单纯到有些蠢笨的女儿。 虞长清摇摇头:“没什么。” 傅芳菲却是神色很坦然:“我父亲身上的传闻很多呢,比如花天酒地啊,不问家事啊,我都知道的。” 她又继续说:“其实无所谓,我一直都当没有这个父亲,母亲从小就教导我要嫁一个和父亲不一样的人,所以……” 她笑的眯起眼睛:“所以我觉得虞公子就是个极好的人选呀,跟我父亲完全不一样呢。” 虞长清挑挑眉,原来小姑娘嘴里口口声声说的喜欢,其实只是因为自己是和她父亲完全不同的人。 “那你怎么不去喜欢傅珩?他不是更不一样。”恐怕连他自己也没有意识到,他说这话的时候是如何带着酸味的。 傅芳菲是完全没发现,她自顾自地说道:“首先,他是我表哥,我们两本来就不能成婚,其次,我觉得表哥和姜姜在一起比较配。” 也不知道她是想到了什么好玩的事情,说:“你看,姜姜是你堂妹,傅珩是我表哥,所以我觉得我们可以也可以成婚呀。” 自己还是个小姑娘,说什么成婚,不害臊。 …… 几日之后,姜芜还是回了姜家,因为姜橪要进行骁骑营的择选,又是和姜潞一起回去,说起来姜芜对姜潞这个人,在有些时候还是会好奇的,就比如她一直都觉得,姜芜和姜潞的感情应该是很深的那种,但现在看来似乎又不是这样的,反正自从她回府之后,姜潞更多的功夫都放在了和她作对上面。 两人回了姜府,姜潞去书房给姜青山请安了,姜芜则毫不客气的回了浮曲阁,不得不说在某些方面她也算活的随心所欲了,什么请不请安规不规矩的,都不关她的事。 而在这一边,姜潞进了书房之后,姜青山说的第一句话就是:“端王要回京了。” 姜潞一呆:“端王?” 姜青山点点头:“如今后宫之中,以安王生母嘉贵妃为首,朝堂之上也是如此形势,德妃无子,如今是全力匡扶平王,端王生母是李美人,李美人去世之后,皇上便将涂洲封给了端王。” 姜潞眉心微蹙:“端王是有封地的?” 如果是有封地的话,便是藩王了,若是藩王,便不可能继承皇位。 谁知姜青山又摇了摇头道:“并非如此。” 如今大邺的陛下,说白了就是个疯批,他想干嘛就干嘛,完全不考虑后果,当初李美人死之前,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哀求他,求他让孩子过得稍微好一点,陛下也知道后宫之后的艰险,所以干脆把涂洲封给了当时幼年的顾广宁,也就是后来的端王。 李美人刚死的时候,六皇子顾广宁是后宫之中的任人欺凌的小白菜,后来李美人死了几个月,陛下把涂洲封给了年幼的六皇子顾广宁,再然后直接封为了端王爷,那时起端王就去了涂洲,并且十年都没回来过。 恐怕就连顾广宁自己都会认为,往后余生他就安心在涂洲做个闲散王爷就行,不用管那么多,反正李美人生前家世也一般,死后就更别说了,顾广宁并不认为自己有本领去和平王安王两人争皇位。 直到一年以前,陛下突然一道圣旨下来,宣他回京。 一开始的时候,端王是懵的,心想难道是宣藩王回京朝拜?可那也不是朝拜的时候啊。 后来他小心翼翼,有一次请旨,问皇上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隔了几个月,皇上才看到这个折子,然后才想起来,自己当初是给年幼的儿子赏了个封地的。 皇上日思夜想,觉得不行——这孩子如今才二十几岁,正是争皇位的时候,这么年轻就贸然封藩,岂不是助长其狼子野心?再说了,虽说涂洲也不是什么多么富饶的地区,但是谁知道他日谁会不会起了异心。 所以,皇上便想到,当初本来也没有颁布过详细的封藩圣旨,虽然的确是说过把涂洲给端王,但是谁知道当初说的是不是给端王管理呢? 所以,现在皇上的说辞就变成了——当初的意思是,让他去试着管理涂洲,现在十年过去了,涂洲这块地方发展的还不错,显然是端王治理有方,所以便宣端王回京,并且赐了端王府。 这摆明了是把涂洲又收回了的意思。 端王的内心是不愿意的,他心想你这不是逗我呢吗?况且谁都知道,现在是争皇位的时候,我并不想争皇位,我就想在涂洲老老实实的待着,做个老老实实的王爷,谁也别想来杀我。 但是没办法,过完年之后,在陛下的第三道圣旨之下,他还是回京了。 姜潞听完之后,似乎是有些无语,她小心翼翼的问道:“所以端王回京,对如今的局势会有什么改变么?” 姜青山却不急着答话,而是颇为认真地看着她道:“如今的大邺,谁也不敢妄言局势,之前想让平宣侯府和安王搭上线,所以让你接近安王,现在看来,是有些难度了。” 姜潞咬着下唇,瞬间红了眼眶。 本来最开始的时候,她也以为在安王那里她是有机会的,因为安王待她十分温柔亲和,甚至会在她受伤落水的时候专门给侯府送来礼品,甚至让她一度以为自己是可以尝试一下的。 可是后来安王就变得对她爱答不理,她甚至都完全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也不对,她是完全没来得及做。 现在就连父亲都急了是吗? 姜潞突然觉得很疲惫,甚至连带着对父亲都多了一丝埋怨,“所以您的意思是安王看不上我,所以要马上换成端王么?” 275怕被看上 姜潞有时候也会觉得,自己在父亲眼里,究竟算什么呢? 当初姜芜刚回来的时候,她以为自己该做的事情是让父亲记住她,让父亲对她好,不要忘了她。 哪怕是后来她知道了自己原来一开始就是庶女,而父亲也并非一无所知的时候,她对自己说,父亲做每一件事情之前都是有自己的考量的,再说了,这样对所有人都冷漠的父亲,也好过其他那些偏心的父亲。 可是她没有想到,原来在父亲眼里,自己当真是一文不值的,他什么都不在意,他只要侯府的荣光,他可以自己去求皇上,让她去和亲,在发现了她有更重要的作用之后,也可以再去找皇上换人,把她换成姜芜。 是啊,表面上看,留在京城当然是比去和亲要好。 但是,她想吗,她希望这么做吗?她不希望,她倾慕安王,她想成为安王身边的女人,所以才对父亲的安排没有意见,可是这才过了多久,安王那边没有反应,他就让她换个人,从安王换成端王? 他当女儿是什么东西? 姜潞有一大堆的话想说,可是临到了了却一个词也吐不出来,她看着姜青山,看着这个孺慕了十几年的父亲,从眼神到语气都充满了陌生,“我当然,会听父亲的话。” 姜青山哪里能看不出来她是不愿意的?但是他并不在意,也许就像她自己说的那样,他并不在意子女。 “端王明日进京,你去城门口迎接。” 姜潞听到这里,饶是她也顿了顿:“可这样会不会……太直接了?” 她和端王别说非亲非故了,就连见都没有见过,贸贸然去城门口迎接?这未免太直接了吧,而且也不一定有效啊。 姜潞心思回转,又道:“若是我一人前去,恐怕太直接,效果也不好,但如果叫上姐姐同去,这样方才显得我们二人是代表侯府前去的。” 她有些忐忑,生怕父亲看出自己的小心思,谁知姜青山只是似笑非笑的看了她一眼,然后淡淡点了点头:“随你。” 姜潞回了自己的院子,站在门口的时候,她盯着自己院子的牌匾,怔怔的看了好久。 她的院子叫琅嬛阁,琅嬛是天上仙境的意思,想当初她也曾是天之娇女,只是后来不知怎么就变成了这样,她已经十六岁了,若是放在别的人家,恐怕都已经嫁人生子了,可到了现在,却要像个货物那样,竭尽全力为自己找个合适的买主。 她自从回来之后就一副心情不虞的样子,她的丫鬟小心翼翼的问道:“姑娘怎么了?” 姜潞看向她,突然说:“走,我们去浮曲阁。” 既然我不好过,那大家都不要好过了。 …… 姜潞到浮曲阁的时候,姜芜正在午睡,说是午睡也不太恰当,因为她一天到晚都在睡觉。 姜潞说父亲下令,让她们明天去城门口迎接端王,姜芜也只是懒洋洋挥了挥手,表示知道了。 姜潞有些愣住,又把话说了一遍:“你……没有什么反应?” 姜芜撑起胳膊坐起来:“我该有什么反应?端王又不是我亲戚,说是去接,也不过是走个过场而已,这场面你应该熟啊,干嘛表现的那么惊慌。” 姜潞一听,居然有种醍醐灌顶的感觉! 端王在这个节骨眼上回京,不管是出于什么理由接近他,明天去迎接他的人肯定不会少,自己只需要在旁边杵着不就行了吗?何必瞎担心一些有的没的事情。 没想到姜芜居然有这么深的觉悟,姜潞的心情瞬间就好了,她罕见的露出一个毫无防备的笑容,然后欢欣鼓舞的就出去了。 给姜芜都整懵了。 忙着擦摆件瓶子的荷香和知书对视一眼,也是懵了的样子,荷香小声道:“奴婢还是第一次看二小姐这个样子呢。” 知书点了点头,回道:“看起来二小姐是不愿意去接端王殿下了,所以想拉咱们小姐一块去。” 姜芜听在耳里,可以说是十分不在意了,在她看来,这世上的事情,只要无关生死的,都是小事。 …… 翌日,他们一大早就要启程,姜芜为了好好扮演一个背景板,所以特意挑了一身不出众的衣裳,姜黄色落叶纹福运补服,领口和两袖还绣了小宫灯,间色白穿花带飘片马面裙,发型也只是挽了个少女常见的发髻,姜芜挺满意的,觉得就是个普普通通小姑娘的样子。 墨画和白果却是赞不绝口,直夸可爱,说姑娘以后要常这么穿才是,这样才显得可爱,又符合自己的年纪。 其实姜芜经常会忘记自己是十六岁,毕竟她上辈子都二十四五了,有些少女心的东西,自己实在是没有。 如果说少女心就是小鹿乱撞的话,那自己心里的小鹿,恐怕早就英年早逝了。 她本来以为自己这一身已经比较不引人注目了,可没想到姜潞今天比她还要低调,姜潞穿了件浅橘色长衫,袖口和领口的纹路都是淡淡的,外层是绣的枫叶,黄白间色长裙,头上也只是戴了一只普通的银钗。 姜潞见了她便道:“姐姐,快上马车吧。” 姜芜打量了她一眼,心里难免有些狐疑,之前每次出门,姜潞都是恨不得使劲浑身解数去打扮自己的,今天这次实在是有些素净的过分了,而且还催着她上马车? 之前不都是姜潞自己拿乔,在府门口磨磨蹭蹭的么。 也许是姜芜这个人实在是把什么表情都写在了脸上,姜潞顿了顿,还是道:“快些出发吧,不然待会爹爹要看见了。” 姜芜明白了。 原来姜潞是怕端王看上自己。 她倒是真的有些惊讶了,姜潞对安王居然是真的一往情深。她还以为姜潞对安王只不过是因为姜青山的命令呢,原来居然是真的啊,甚至为了安王,都不惜对姜青山阳奉阴违。 “行,走吧。”姜芜点点头,她倒是也无意为难姜潞。 有些事情过去了太久,太久都没人提起,她都险些忘了——下个月,北戎使臣就要进京了。 276挺有个性一王爷 姜芜的猜测果然没有错,他们到的时候,城门口已经站了不少人,几乎都是京城里的王公贵族,说不定也和姜青山抱着一样的心思,现在朝堂之上,安王和平王斗得要死要活,今天你参我一本明天我骂你一句。 现在这个时间点,端王回京了,妥妥的又是新的腥风血雨啊。 姜芜和姜潞毕竟是女子,虽然是代表侯府来迎接,也不好抛头露面,所以只好缩在轿子里发呆,主要是她和姜潞属实没什么可聊的,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姜芜甚至无聊的数起了衣服上的线头。 过了一会儿,有人敲了敲轿门,姜芜掀开帘子一看,是个陌生面孔,那人鞠躬作揖道:“姜大小姐,傅大人有请。” 姜芜问:“锦衣卫傅大人?” 那人颔首道:“正是锦衣卫傅大人,傅大人听闻您的马车也在此处,便吩咐小人来传话,说是有东西要给您。” 东西?难道傅珩要送她送瓜果点心?这可太好了,他肯定是知道自己饿了的! 所以姜芜也没想太多便下了马车,几步便跑过去了,锦衣卫的马车特别好认,因为特别大,而且旁边围了一圈穿飞鱼服的人。 姜芜跑过去,踮起脚敲了敲。 接着帘子从里面拉开,露出傅珩的脸——说起来姜芜已经好久没见过傅珩了,上次和傅珩见面还是在虞家书院的时候,两个人也没来得及多说几句话。 马车里还有一个人,是宁律。 她和宁律不太熟,但宁律这个人是个自来熟,见到她就很是自然的摇了摇手。 姜芜礼貌的回了礼,接着将目光移向傅珩,带着点可怜巴巴的讨好:“傅大人,找我干什么呀。” 她想的是,今天出门出的急,都没吃东西,傅珩一定要给她送吃的。 结果这厢傅珩拿出了一个……黑不溜秋的镯子。 姜芜:“哎?”了一声,这才反应过来去看自己的左手,当初这个镯子在被人绑架的时候她把里面的毒针都用光了,后来她醒过来,手腕上的镯子不见了,她还以为是在打斗过程中被打坏了。 她不知道的是,此乃用玄铁打造,别说打坏了,拿刀砍恐怕都不会坏。 傅珩说:“伸手。” 姜芜乖乖的把手伸给她,这是傅珩第二次替她戴上这个镯子,其实姜芜一直没搞明白这个镯子是要怎么戴的,表面上看也没有哪里是搭扣的,怎么就能严丝合缝呢? 傅珩戴好之后道:“这里面已经填了新的丝线进去。” 原来还可以返厂维修!姜芜眼睛亮了,可是又想到傅珩叫她恐怕不是要给她吃的,脸上又露出委屈的神色来。 这种感觉也很奇怪,在外面的时候,她可以把自己当做是侯府出身的大小姐,说话做事都要摆足了架子,可是一旦回到傅珩身边,她就会不由自主的变成那个什么也不懂的小仵作,会习惯性的去依赖着傅珩。 傅珩挑挑眉:“还不走?” 姜芜眨眨眼睛:“大人可有带吃的?” 傅珩看向她:“怎么,平宣侯府没让你吃饱饭?” 姜芜当然不会说自己吃了睡睡了吃,生产队的驴都不敢这么吃,于是她颇为绿茶的摆出一副委屈巴巴的表情:“倒也不是不让我吃,而是我自诩要做一个合格的闺阁千金,所以最近在严于律己。” 傅珩还没说话,那边的宁律却是来了兴致,“我瞧着你也没瘦啊,脸颊倒是比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圆润了一些。” 姜芜:“……”如果杀人不犯法。 傅珩却也看了姜芜一眼,最后手贱的挑起姜芜的下巴左看看右看看,似乎很同意这个观点,事实上他心里想的是,圆润一些才好,姑娘家家的,不用把自己搞的瘦骨嶙峋。 想当初第一次见到姜芜的时候,小姑娘简直就是惨兮兮的,瘦不拉几跟个小野猫似的,哪有现在可爱,现在虽说是稍微胖了一点,可在他看来是刚刚好的程度。 姜芜假笑道:“傅大人也觉得我胖了吗?” 傅珩点了点头,但没说话,他觉得,不能让姜芜骄傲,不能让她觉得自己胖点好看,若是将来胃口太好了,似乎也不太好看。 然后姜芜就生气了。 她说:“傅大人,您多少的一个人,怎么偏偏长了一张嘴呢。” 然后她就气鼓鼓的下了马车,徒留宁律和傅珩一脸懵逼。 傅珩仍是那副冷若冰霜的样子,细究起来却似乎有些委屈,宁律忍不住拍了拍他的肩膀:“大人,这种事情,不能操之过急,而应该徐徐图之。” 傅珩挑了挑眉:“徐徐图之?” 宁律便立马摆出一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骄傲模样来,“或许别的方面我不懂,可这方面我是行家里手,这追求姑娘呢,就要顺着她的话说,不能惹她生气,也不能惹她不快。” 傅珩本来还觉得挺有道理的,听着听着又似乎不太对劲:“谁要追求姑娘了?” 宁律心说呵呵,你看人姜大小姐的那个眼神都快写在脸上了,当真看不出来似的? 但这人毕竟是自己的顶头上司,宁律不敢多言,两人又谈笑了几句,眼看着一早上的时间就这么过去了。 这时候,城门外远远进来一小队人马,为首那人翻身下马,行礼歉意道:“诸位大人,端王殿下如今已经到了城门口,可是殿下一时兴起,说要在城外玩几天再进城,所以前来迎接的诸位大人,只能……请回了。” 来迎接的这些人里,就算真的有心里不舒服的,这个时候当然也不敢表露,因此纷纷表示没关系。 而轮到姜芜这边,听到消息后,她是第一个吩咐马车回府的人。 姜潞还是有些惴惴:“这样会不会不太好?第一个回府,倒显得我们阳奉阴违。” 姜芜问:“这么多人里面,你猜有几个是真心想来接他的?大家都阳奉阴违,端王殿下到了城门口却不进来,不也是因为这个原因么,摆明了就是不想没人迎接嘛。” 倒是挺有个性一王爷。 277救救他 反正端王爷不想人家来接他,姜芜正好乐得清闲,美滋滋的就准备打道回府了。 那厢,宁律抱拳请示道:“大人,我们是也回去?” 傅珩淡淡颔首——既然对方都不想让人来接他,这刚好也就表态了,那就是端王其实不想参与朝堂之中的纷争,只是,若是想在京城做个闲散王爷,在这个时间点,可由不得他了。 两人正准备打道回府,却听见马车边一声闷响,像是有什么人撞到了车壁上似的,宁律神色一凛,第一反应自然是刺客,他长剑出鞘,飞身出了马车,然后只听一阵破空之声,长剑已经搭在了地上那人的脖子上。 可待看清眼前状况时,宁律却愣住了。 ——这居然是个姑娘。 姑娘一身都脏兮兮的,身后还背着一个比她高大些的人,她身后那人眼睛紧紧闭着,也不知道是死是活。 也许是被他的剑吓到了,姑娘瑟缩着,大眼睛里满是泪水。 宁律没有收剑,而是问:“你是谁?” 姑娘哆哆嗦嗦的看着他,看了好久之后,突然开始磕头,哭求道:“这位大人,民女求求你,救救我哥哥吧!” 宁律嗤笑道:“你这把戏,本官没见过十次也有八次了。” 早年间经常有莫名其妙的姑娘来求他搭救,有卖身葬父的,有被逼良为娼的,反正什么人都有,第一次的话,或许他还会动一动恻隐之心,可到了如今,早就不信了。 “奉劝你一句,回去告诉你主子,这方法不管用了。” 对方到底是个姑娘,宁律不至于痛下杀手,可也腾不出空来给出一点多余的同情心了。 那姑娘像是没懂他的意思,眼神还是懵懵懂懂的,可那双大眼睛里却还是泪汪汪的,她哑着嗓子哭求道:“这位大人,民女真的不是骗子,我哥哥……我哥哥病了,求求你了,若是大人能救我哥哥,我…我便是舍了这条命去也是值得的。” 宁律这才把目光挪到了她身后背着的那个男子身上,那男子瞧着和她年纪相仿,也就十七八的年纪,面孔似乎是有些青黑。 宁律稍一犹豫:“你先把他放下来。” 这姑娘瞧着如此孱弱,更何况,若是真的有问题,以他的身手,他也有自信化解。 那姑娘先是一呆,然后便是惊喜若狂,她赶紧把背上的人放下来,宁律这才注意到,她使用麻绳做了个结,将穿过那人的腋下,然后背在自己的背上,因为男子体重比较重,她的脖子都被麻绳勒破了。 宁律上前摸了摸男子的脉搏。 已经凉了。 姑娘希冀的看着他,结结巴巴道:“我哥哥还有救吗?” 宁律顿了顿,犹豫片刻还是摇了摇头:“已经死了。” 接着他立马便看见那姑娘眼睛里摇摇欲坠的眼泪最终还是落了下来。 “怎么会这样呢……我以为还有时间的,怎么会这样呢……”姑娘扑到哥哥的身上大哭起来,然而就在这时,宁律的身后又传来一个声音,“怎么了?” 宁律一回头,是姜芜站在那里。 姜芜本来是要走了,可是看到傅珩的马车一直没动,于是便想过来问问傅珩是不是还有别的安排,可是一过来就恰好看见这一幕,地上那人面色青黑,显然是已经去世了。 那姑娘一抬头,便瞧见一个俏生生的姑娘站在她面前,顿时眼泪更加决堤。 姜芜上前几步,问那姑娘:“死者是你哥哥?” 姑娘点点头,哽咽道:“是……他生了病,我想带着他进京城来求药,可是才刚到城门口,人就已经去了,为什么会这样啊,我好不容易才走到这一步啊…” 姜芜大小是个仵作,虽然现在没办法给做尸检,但是大概推断一下死亡时间还是没问题的,只见她摸了摸死者的脖子、手脚,又翻开眼皮观察瞳孔,基本确定是自然死亡,而不是谋杀一类的。 姑娘怔怔的看着她的动作。 姜芜犹豫片刻,道:“不过,你哥哥刚去不久,按照时间推断的话,可能是在不久之前才断了气。” 姑娘点点头,然后便不再说话了,而是将麻绳做成的结又背到了自己身上,像是想把尸体再背回去,可惜还没来得及爬起来,便一阵眩晕,直接一头栽到了地上。 姜芜刚想出言说让她先缓缓,结果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这人就已经晕过去了。 她看了一眼宁律:“大人,这姑娘怎么办?” 若是把人放在这里,恐怕能不能活过明天都不一定。 宁律一抱臂:“你先别看我,这尸体我能带回去帮她安葬,这人没搞清楚来历之前,可不能送到北镇抚司。” 姜芜便敲了敲车窗,傅珩掀开帘子:“怎么了?” 姜芜道:“大人,这姑娘是要如何处置?” 傅珩之前一直没下马车,他大概也知道事件的发展,宁律话说的没错,北镇抚司毕竟是官府重地,这姑娘现在说白了就是来历不明,可不能就这么不清不白的送回北镇抚司了。 当初接纳姜芜也是因为把她的背景都查的干干净净了,再加上她自己也确实会验尸罢了。 傅珩略一沉吟:“将她送到客栈吧,宁律,你看着她。” 姜芜便弯了弯眼睛:“大人放心,我会看着宁大人的,反正我下午也没什么事。” 宁律心里虽说有些不愿,但看到那姑娘脖子上深深的血痕时,还是放软了语气,“遵命。” …… 祝今旖醒来的时候,看见的是蓝底白色的床幔,用的是普通的料子,但也比家里的破旧帐子来的要好些。 更何况身上盖着的还有温暖的被子。 她爬起来,心里有些惴惴,这里是哪里?哥哥呢? 她正要翻身下床,却又看见自己居然换了一身衣服,甚至还洗了澡!是谁给她洗了澡?! “吱嘎——”之前在城门口见过的穿姜黄色衣裳的姑娘推开门,身后还跟着一个低眉顺目的小二,小二笑眯眯对她道:“姑娘醒了,这是贵人给您点的吃食。” 278祝今旖 祝今旖的目光挪到桌上的一大堆吃的,没忍住,咽了咽口水——她真的太饿了,从老家走到京城可不是件容易事,她饿了就吃点干粮,渴了只能喝河水,她还好,哥哥却是越病越重,最后怎么也没撑到医治的时候。 小二出去之后,姜芜便托腮看着她,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祝今旖的眼睛像小鹿那样,其实有些像傅芳菲,但是她们两个完全不一样,如果说傅芳菲是骄傲的,那么祝今旖就是自卑又不安的,她呐呐道:“民女叫祝今旖。” 姜芜笑道:“名字很好听,是祝福的祝,今天的金,旖旎的旖吗?” 谁知祝今旖却愣住了,神色是明显的羞怯:“旖旎……是何意?” 姜芜眨眨眼睛,道:“就是柔美的意思,形容柔和美丽,也可以用来形容女子美丽。” 祝今旖点了点头,小声说:“就像姑娘你一样么?” 姜芜乐了,心说还挺会说话。 “你哥哥的事情,之前那位宁大人已经去帮你处理了,丧葬的后事你不用担心,还是你希望哥哥在老家安葬?”其实对姜芜,对宁律这些人来说,处理一个人的丧葬是很简单的事情,因为也不用他们亲自去办,只要把银两给下人,下人会帮你办的妥妥的。 但是对祝今旖来说不是,对他们这样穷了一辈子的人来说,谁帮忙葬了亲人,谁就是天大的恩人了,她怔怔的盯着姜芜看了好久,然后毫无征兆的就跪下了,“贵人大恩大德小女子无以为报,他日做牛做马,结草衔环,无以为报!” 姜芜吓了一跳,她赶紧站起来避过了,顺势去扶她起来:“别说这些,你哥哥走了,你的日子还得继续过下去呢,我瞧着你和我年纪也差不多,还年轻呢。” 于是祝今旖又哭起来了,姜芜忙把桌上的吃食推到她面前:“你先吃点东西吧,我刚刚请了大夫过来给你看过了,说是有些营养不良,说你很久没吃饭了,我不敢让你吃那些油腻的,只点了些清淡的。” 祝今旖眼泪汪汪的看着姜芜:“姑娘为何对我这么好?” 姜芜说:“因为你特别像我以前的样子。” 姜芜说的以前,其实是原主,身为一个穿越者,姜芜对原主是抱着一种感恩且歉疚的心态的,原主的一生其实很像祝今旖,家里很穷,自己也没有别的本事,十六七的年纪,却把生活的苦都吃尽了。 姜芜的记忆中关于原主的其实并不多,因为她的生活平静的就像是一潭死水,甚至都没有拿出来讨论的必要了,祝今旖比原主幸运的一点就在于祝今旖还没有死。 所以姜芜看到祝今旖之后,就决定要救她,这个世界原本的姜芜已经活不过来了,但至少,她可以救下另一个苦命的姑娘。 祝今旖有些茫然,她的语气里难掩羡慕:“贵人说笑了,贵人和我怎么能一样呢。” 姜芜正色道:“其实我之前和你很像,我本来也是个孤女,一直靠着邻居的接济勉强过活,后来日子稍微好了一些,但也只是稍微而已,我学了些验尸的本领,再后来,平宣侯府的人告诉我,其实我是他们失散多年的小姐。” 祝今旖瞪大了眼睛:“平宣侯府?您就是那个姜家大小姐?” 姜芜一呆:“你认识我?” 祝今旖点点头,表情明显是难掩激动,她早就听说过姜家大小姐,听说她身为女子却会验尸破案,后来身世真相大白,原来竟然是侯府之女,这经历怎么能说不传奇呢? 姜芜也没想到居然能有人认识自己,她有些尴尬,但还是做个了自我介绍:“我叫姜芜,现在在平宣侯府。” 这时候,客栈的门又开了,宁律站在门外,“啧,醒了?” 祝今旖其实莫名有些怕他,便缩着脖子点了点头。 宁律说:“你哥哥的尸首现在暂时停留在义庄,你想去看看也好,告别也好,都随你,若是你没有意见的话,明日就会去山上下葬,你们家还有其他亲人么?” 祝今旖摇了摇头,红着眼眶道:“父母都走了……我也不知道去了哪,我记忆中没见过几次父母,从小就是哥哥把我带大的。” 姜芜问:“那你哥哥是怎么回事?我看还很年轻,是得了急病么?” 祝今旖道:“我们家从小就很穷,因为爹娘生下我们两个之后,我印象中没有几年就都跑了,我们家是在一个小村子里,也没有那么多人能帮助我们,我哥哥很早就开始在外面做小工了,可是没过多久,便被拖欠了工钱。” “我们本来以为这不过是一件小事,我哥哥十四岁就开始打工,也碰到过不少这样的老板,给干完了活却不给工钱,本来若是以前,我哥哥也就算了,但是偏偏是这次,他攒了些钱,说是想去上学,再加上他已经十八岁了,自认为可以和老板争一争,可是没想到……却被打了一顿,还把我们家仅有的积蓄都抢走了。” 姜芜蹙眉道:“你那个老板究竟是什么人?”听祝今旖说的,感觉是一方恶霸。 祝今旖说:“我是寿县人,那个地头蛇姓黄,我只知道他姓黄,其余的我都不知道了,当时刚好是快过年的时候,天气特别冷,家里没有钱,我们住的小屋子里什么也没有,哥哥越病越重,我竭尽全力的想要钱,想要救我哥哥,可我真的换不来钱。” 她哭了起来,哽咽道:“我真的好没用,哥哥为了我活的那么辛苦,可是我半点办法都没有,我甚至去了怡红院,可是连他们也嫌弃我,我想去做工,可是我身体太差了,人家只肯给我一半的工钱,虽然不公平,但我完全没有办法。” “就这样,我好不容易勉强余下了一些钱,县里的大夫却说,我哥哥已经快要被拖死了,这些都怪我啊,大夫告诉我,京城里的大夫说不定医术高明,还可以救我哥哥,我便想带着我哥哥来京城,可是……最后也没来得及。” 279哥哥 “你今年多大?” 祝今旖说:“应该是十六,也可能是十五,我也不知道。” 如果说这世上只有一种病,那么应当是穷病,祝今旖和她的哥哥似乎一直都在被现实裹挟着,他们被要挟着前进,也被要挟着低头,就连现在,似乎也听不出祝今旖对那个黄老板有多少怨气,大概因为对她来说,最痛苦的事情实际上是这个现实吧。 气氛一下沉重起来,直到宁律突然开口道:“再不吃这菜都要凉了。” 祝今旖一愣,慌慌张张的点了点头,拿起筷子就狼吞虎咽起来,看的姜芜是担心不已,可是吃着吃着,她又默默掉起了眼泪,说:“我哥哥以前也喜欢吃荷叶鸡。” 以前哥哥喜欢吃荷叶鸡,可是总也舍不得吃,不论是鸡腿还是鸡翅膀都要留给她,自己只能吃干巴巴的身子部分,可是哥哥又怎么会知道,他连十八岁都没能活过去呢? 她还记得这个冬天是最冷的,哥哥只能缩在被子里,被子里的棉花是潮的,因为放了太久,他们没有钱打一床新的被子,后来有一段时间,哥哥的手抖得连帕子也拿不稳了,他终日的躺在床上,因为房屋破旧,所以祝今旖需要一次又一次的去找各种能尽量御寒的东西贴在墙壁上。 可是最后还是无济于事,不管她再怎么努力的想把事情做到最好,都不说最好,只求能尽量都好,可是还是没用,她眼睁睁看着哥哥越病越重,到最后那几天,是吃什么吐什么,连水也喝不下了。 哥哥曾经和她说,说胃里总是像火烧着了似的,非常疼,甚至就连心跳也是时快时慢的,有时候会哭着说不想这么早就去了,可是更多的时候,是茫然的盯着虚空中的某一点,和她说以后的日子她只能一个人过了。 外无期功强近之亲,内无应门五尺之僮,茕茕孑立,形影相吊。 姜芜说:“那你之后打算怎么办?”其实她很担心祝今旖的将来,平心而论她长得并不差,就是太瘦了些,跟个麻杆似的,在这样的世道,一个漂亮且贫穷的妙龄少女是危险的,若是她没有安身立命的法子,恐怕会重蹈哥哥的覆辙。 祝今旖眸光一黯:“我本来是想着,贵人替我给哥哥下了葬,便是我的恩人了,我这条命便是贵人的了,可是知道了贵人的身份之后,原来是我想高攀了。” 若是想要将自己这条命抵给姜芜,除非是进侯府做丫鬟,可是以她这样的,本来是进不去侯府的。 这时候,却是听宁律道:“你会做饭吗?” 祝今旖怔怔的点了点头:“会一些的,只是因为从小家里拮据了些,所以只会做些简单的东西,其他的东西……我也没吃过。” “那正好,我府上后厨缺个打杂的丫头,你来我府上吧。”宁律说。 祝今旖愣了一下,似乎还是有些慌乱,看了一眼姜芜,姜芜拍了拍她的手,说道:“看你自己愿不愿意就是了,你若是愿意的话,工钱就按和旁人一样的给。” 反正宁律的家里肯定也不会缺这么点钱。 祝今旖直接落泪了,抽抽噎噎的说:“我可以不要工钱的,二位都是我的贵人……” 姜芜不想听她一口一个贵人的,于是道:“你唤我的名字就可以了,若是不肯叫名字,叫我姜大小姐也可以,我下午还有些事情,见你醒了我也就放心了,这位是宁律,锦衣卫佥事大人,你以后听他安排就可以了。” 祝今旖点点头,看向宁律,大约是觉得这人从此以后便是自己的主子了,于是竭力弯了弯眼睛。 宁律看她脸上的泪痕还没干,又要竭力去笑,心里就有点膈应,她就像只流浪了太久的小狗,见到一个主人就迫不及待的作揖,生怕主人反悔了。 姜芜大概是不方便在外面待太久的,所以很快就走了,只留下她和宁律两个人。 祝今旖心里慌得要命,姜大小姐不仅是个好人,亲和力也很强,所以她完全不怕姜大小姐,但是这个宁大人就不一样了,他光是往那一杵,不笑的时候她就开始害怕了。 祝今旖畏畏缩缩的吃着饭,刚放下筷子宁律便道:“吃完了吗?” 祝今旖点点头。 “那行,跟我走吧。”宁律这人平常看着不着调,可其实大部分时候是为了任务而做出来的伪装,做锦衣卫的,天天看着那么多常人无法接受的东西,可以说很少有人能保持开朗积极的心态。 宁律也不例外,他身为锦衣卫,有时候是会嬉皮笑脸的,但实际上,当他放松下来的时候,谈不上冷酷,但也不是个多开朗阳光的人。 就比如现在,宁律在前面走着,祝今旖亦步亦趋的跟在后面。 宁律走了一段路之后,才突然发现祝今旖没跟上来。 他的第一反应是人跑了?人家实际上不愿意跟他走?还是说这人另有目的? 然而就在这时,他又听到了一阵极小的哭声,细细碎碎的,若是不仔细听恐怕都听不到…… 这厢,祝今旖本来跟在宁律身后的,但是宁律越走越快,她之前背着哥哥一路到了京城,路途遥远,她脚上是起了许多水泡的,再加上心里还是有些神情恍惚,这路压根就走不快,然后她走着走着,突然有人从身后捂住了她的嘴巴! “唔唔唔——救命啊!”她心里害怕的要命,眼泪又涌了出来,身后那人嘴里不干不净道:“哪来的小娘子,细皮嫩肉的,倒是有几分姿色,不如跟了我们老大,保你下半辈子吃香的喝辣的,享尽荣华富贵!” 那人的嘴极臭,每每多说一个字都是在往外喷射出臭味,祝今旖几乎要昏厥,然而就在这时,她身后的束缚突然一松,然后只听两声尖叫,再是有人倒地的声音…… 在她朦朦胧胧的泪光之中,只见方才走到前面去了的宁大人手持长剑,满面寒霜的立在她身后。 280莲子羹 她得救了。 祝今旖心里一松,紧接下来的就是腿软,心脏落回原地,她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兀自哭起来。 直到宁律将帕子递到了她手上,“你是要先哭会还是赶紧跟我回去?” 祝今旖一个激灵,心里埋怨自己怎么能误了主子的事呢?她三下五除二站起来,两手还是拽住了衣摆,有些怯懦的抬起头,她犹豫着不知道是不是要给主子行了礼,可是当她还在犹豫的时候,宁律已经淡淡道:“走了。” 幸好宁家离客栈并不远——该说不说,其实京城里这些达官贵人的家都隔得挺近的,宁律带她来这个客栈其实也是因为离自己这里比较近。 宁律如今是锦衣卫佥事,自然是不缺银子的,他的出身和周显恩差不多,周显恩父母都是读书人,虽然没有在朝为官,但在京城之前,在当地也是颇有名望的人,周显恩的父亲是在书院里教书的,是十里八乡有名的夫子。 周家人大概天生都带了点读书人的清高,因此宅子离京城中间这一块地方比较远。 而与之恰恰相反的就是宁家了,宁律的父亲是做生意的,曾经一度做到黄商,后来在鼎盛之时却又退了一步,只是做起了普通的茶叶生意,并且将嫡子送进了锦衣卫,也是宁律自己的争气,才二十几岁就做到了佥事之位。 宁家和周家不一样,周家是一直都很低调,不在乎虚名,也不在乎钱财,甚至若是别人不主动问起,旁人恐怕都不知道有名的周夫子便是如今锦衣卫佥事的父亲。 宁家或许也想低调,但是这做生意的大多都广结善缘,宁家虽然没有什么权势,但是人脉非常广,宁家的宅子也非常大,这也直接导致了祝今旖进了宁家之后直接懵圈了。 她怯怯的杵在那里,一双小鹿眼想看又不敢看的样子。 宁律放软了语气道:“这是管家,姓刘,你以后叫他刘管家就可以。” 这种大宅子里的管家可都是人精,少爷带回来一个漂漂亮亮的姑娘家,刘管家怎么可能不多想,他正思索着这姑娘是要住哪间客房时,只听宁律又道:“你带她去后厨就好,以后她便是在后厨打杂了。” 刘管家立马愣住,并且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少爷居然亲自带回来一个打杂的丫头? 大概是刘管家的脸上的震惊表情实在太明显,就连祝今旖自己都忍不住道:“我……奴婢是少爷救下来的,烦请刘管家带奴婢去后厨了。” 刘管家的目光在这两人身上兜了一圈,心想这帮小年轻脑子里在想什么我还不知道?啧啧啧,这种话本子里才有的故事居然还能照进现实,富家少爷和落难孤女…… 这小丫头长得不错,瞧着人也是个伶俐的,再说了,少爷亲自带回来的人,能真的让她打杂么?想想也知道不可能啊! 刘管家自认为想明白了,于是立马喜笑颜开道:“少爷的意思小人明白,我这就带这位姑娘去后厨,吃住小人都会给安排好的。” 祝今旖哪里想得到那么深的地方去,能有个地方吃饭有个地方睡觉她就感激不尽了,连忙又是连连道谢的。 宁律自觉事情安排到这一步已经可以了,刚好他也困了,晚上还得去北镇抚司审犯人,于是他摆摆手道:“那行,我先走了,你如果还有什么不懂的,可以来找我。” 最后一句话是对祝今旖说的。 管家心里更是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宁家面积不小,主子其实没几个,这家人主要是银子够多,所以才能买得起那么多下人,祝今旖最开始的时候还惦记着规矩,不敢抬头看,直到管家开始给她介绍起来,哪个院子是少爷住的,哪个院子是老夫人住的…… 听了半天,祝今旖问道:“少爷还未娶妻么?” 管家顿了顿,笑得别有深意:“娶妻当然是没有,咱们少爷很是洁身自好,他侍妾通房也都没有,今年二十有五,姑娘多大了?” 祝今旖这才想起来自己还没告诉管家名字呢,顿感自己失礼,又认真地把自己名字介绍了一遍:“奴婢祝今旖,祝福的祝,今天的今,旖……旖旎的旖。” 管家说:“名字不错。” 祝今旖有点疑惑,“奴婢不用……改名的么?”她曾经听说,说是在大户人家家里面做长工,都是要改名字的,名字也是主子赐的。 其实本来是要改的,但那得是签了契的下人,管家现在还没摸清楚宁律对这祝今旖到底是几个意思呢,哪敢擅自给人家签了契呢,这姑娘看起来年纪不大,估计对这方面的事也不懂,于是也就打个哈哈过去了。 笑话,这要是未来的少奶奶或是姨娘,哪里轮得到他一个管家瞎忙活。 就这样,祝今旖住进了宁家,管家听说了她的事之后,当天晚上就给她的菜里多加了一个鸡腿。 …… 宁律再见到祝今旖的时候,是祝今旖来到宁家的第三天。 小姑娘比第一次见面时气色稍微好了一些,然而身子还是瘦的跟个麻杆似的,怯怯的端着莲子羹站在书房门外。 宁律受了点伤回来,这点小伤他本来是不在意的,但是母亲执意要给他进补,他素来不爱吃这些东西,每回厨房差人送来他都直接叫人扔掉,若是实在没办法了才会意思意思吃上几口,然后就撂在那不管了。 不过这回是祝今旖送来的莲子羹。 宁律站在书房门口,淡淡的看着她。 祝今旖有些紧张,但还是举着托盘:“少爷,这是老夫人吩咐奴婢送来的莲子羹,说是您受了伤,需要……”需要什么来着?她越说越紧张,说着说着就忘了自己要说啥。 宁律静静的看着她结巴,脸上终于是有了点笑意,他说:“进来吧。” 祝今旖很是忐忑的进了门,将托盘放到了书桌上,正准备同管家教自己说的那样长篇大论一番时,宁律忽然道:“这莲子羹做了多少?” 祝今旖一愣,回道:“大概是做了一小锅的,若是少爷想吃,奴婢再给您端一碗来。” 宁律抬抬手,没看她,而是高声唤来自己的贴身小厮,吩咐道:“你去厨房再端一碗莲子羹来。” 小厮很快领命离去,祝今旖似乎是有些高兴,“原来少爷今日是想吃两碗呢。” 宁律却指了指书桌上那一碗:“不,这碗给你吃——你若是肯同我一块吃,我便破天荒尝尝莲子羹什么味。” 281当皇帝可真累啊 祝今旖懵了,她之前只在别人家里做过小工,还从来没有主子主动给下人赏赐东西的情况,况且寿县也没有什么大户人家,她之前做工的经历也只是别家要开宴席,她过去帮忙而已。 其实她是个手巧的丫头,会打漂亮的络子,绣花也会一点,只是不如京城里绣娘的手艺罢了。 小厮很快就把莲子羹端来了,一时之间房间里就只剩下他们二人,宁律见她呆立不动,挑了挑眉,道:“怎么,不喜欢吃莲子羹?巧了,我也不喜欢吃,倒了吧。” 怎么能倒了呢?祝今旖一个激灵,生怕这个大少爷一言不合就要倒了这莲子羹,连忙几乎奔过去护住小碗,道:“少爷误会了,奴婢不是不喜欢吃,只是担心这不是少爷吃的么?” 宁律的回答也让她毫无反驳的理由:“你觉得我缺这一碗莲子羹?” 祝今旖憋红了脸:“不缺。” “让你吃你就吃,哪那么多话,瞧你瘦的跟麻杆似的,不知道我还以为我宁家虐待你了,本来还以后把你扔到厨房能把你养胖点呢……”宁律小声叨叨。 “您说什么?奴婢没听清。”前面的话祝今旖是听清了,可是最后一句怎么也没听清。 宁律耳朵一红:“没什么,赶紧吃吧,待会凉了可就不好吃了。” 祝今旖这才小心翼翼且格外谨慎的,拿起勺子舀了一勺送进嘴里——大概是知道宁律不喜欢吃甜的,所以莲子羹里也没放多少糖,但是口感很润,入口顺滑,只有淡淡的清香味。 ——真的很好吃,祝今旖慢慢眯起了眼睛,她从来没有吃过这样好的东西,像他们那样的人,光是活着就已经精疲力尽了,哪里有空去考虑那些七七八八的东西呢,什么进补滋养,都是有银子的人才能做得起的事。 宁律却是越看心里越不舒服。 祝今旖就连吃东西也只敢蹲在地上吃,她甚至不敢上桌,更不敢提别的要求,她吃东西很慢,大概是怕被注意到,所以竭力的让勺子和碗壁不要发出太大的碰撞声。 宁律觉得这姑娘明明才十六岁,却已经尝尽了人间冷暖,现在算是好不容易过上尚且算不错的日子,便要如此谨小慎微。 罢了罢了,他能做到这一步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剩下的路还是要靠祝今旖自己去走的。 宁律也是个不食言的人,说好了祝今旖吃他就吃的,所以他今天这也算是破天荒吃完了一整碗莲子羹,若是要说感觉,那就是——不好吃。 他吃不惯口感这么滑腻的东西,更吃不惯那些甜了吧唧的东西,因为他总觉得那些都怪怪的。 祝今旖很是乖巧的将两碗都收拾了,临走时似乎是想效仿其他下人,说一句“少爷好好休息” 可这姑娘到最后也没把那句话憋出来。 她走后,宁律唤来小厮,道:“现如今厨房是谁在管事?” 小厮说:“是刘管家,少爷找刘管家有事?” 宁律摇了摇头,道:“你哪天有空和刘管家说一声,后厨的下人们下月起月例涨两成,吃食上也精细着些。” 小厮有片刻诧异,这小厮没有刘管家那么聪明,因此颇有些耿直,他问:“少爷怎么突然想起要涨月例了?可是那祝今旖向您抱怨厨房的吃食不好了?” 宁律咋舌:“怎么可能?就那跟兔子一样的性子,真受了委屈也不可能来同我告状,你且去就是了,管家会明白的。” 小厮这才点点头,过了许久才慢慢回过味来。 …… 翌日便是姜橪的择选之日,这一天对于姜橪来说算是个很重要的日子了,他之前每日都在校场练兵,非常自信这次可以胜出。 姜青山这次也是亲自出席了。 校场的两侧安排了椅子,最上首坐的是皇帝和几个肱骨大臣。 按照本次择选的规则,就是两两对战,分组制,每一组的第一名方可以进入下一轮,这种武生比赛也没什么好偷奸耍滑的,打就是了,是输是赢都有论断。 作为家人,姜芜和姜潞都是跟着姜青山一块来的,只是因为男女不同席的缘故,姜芜和姜潞坐在另一边位置,姜青山作为平宣侯,坐在离皇帝稍近一些的地方。 这也是姜芜第一次远远的看见皇上,她之前并没有见过皇帝,但也曾听说过一些关于皇上的事情,如果要用什么词来形容这个皇帝的话,一定不是什么戎马半生啊励精图治啊之类的好词,而是——荒唐。 这个皇帝的确很荒唐,他三不五时就不上朝,说是因为年纪大了,天气太冷,若是每日上朝,对身体不好,除此之外,他还建议朝臣们闲的无事也不用上朝,若是无事禀报,那就好好在府上睡觉吧。 宫门口有一口大钟,本来是每回敲响这个大钟,意思就是皇上今日不早朝,可是近两年来却是——若是敲响了大钟,代表今天陛下心情不错,速来早朝。 这可苦了那些家住的离京城稍远些的官员了,他们品级不高,站在那杵一早上恐怕也没人会注意到自己,但若是陛下要早晨,身为臣子敢不去,那就是杀头之罪了。 再说了,这钟声一般住得远的人压根是听不见的,所以臣子们只能每天早上都早早地醒了,然后乘马车到宫门口候着,若是今天运气好,碰上陛下早朝了,这一趟就没有白来,若是运气不好,陛下不想早朝,那就只能打道回府了。 若是有本要奏,直接去宫门口呈上去便是了。 只是这位陛下也不知道几天看一次奏章了。 姜芜第一次看见皇帝,其实和她心目中的形象也差不多,皇帝毕竟已经年迈了,粗略一看怕是已经七十几岁了,这放在现代也是该退休的年纪了。 结果她戳了戳身旁的姜潞,“陛下今年多大年纪了?” 姜潞道:“怎可妄议陛下的年纪……我记得比父亲稍微年长一些。” 姜芜惊了。 姜青山大概也就是四十几岁,姜潞说皇帝比姜青山年长一些,而不是很多,那就不会超过十岁。 当皇帝可真累啊,这老的跟七十了似的。 282择选 接下来很快择选便开始了,姜芜不喜欢看别人打架,更不喜欢看一群男人光着上身打架,好不夸张的说,她几乎要睡着了。 现在已经开了春,春闱也快了,天气早就不冷了,她们这么多人,也没个亭子遮掩的,被太阳晒得快要成小鱼干了。 姜芜偷偷去瞧姜潞,果然见她也在偷偷抬着手挡阳光。 这一天晒下来,估计皮肤都得黑个八度了吧。 一个多时辰以后,终于轮到了姜橪——不得不说在这么多壮汉的衬托之下,姜橪这样精瘦型且又长得好看的人格外受欢迎,起码姜芜就能听见坐在她后面有不少闺秀在窃窃私语,说姜小将军名不虚传之类的。 其实如果姜橪不来招惹她,她对姜橪是没有什么意见的,她对姜橪有意见的开始,是他屡次不分青红皂白护着姜潞,这让姜芜觉得他这个人恐怕智商不太高,简而言之就是不太聪明。 虽然后来这个人又奇奇怪怪的凑了上来,好像是想和她修复一下关系,但是姜芜表示:无所谓。 她又不是小姑娘,就算身体是小姑娘,心里也不是小姑娘了,姜橪哄几句就能好?都别说他们本来是素不相识的,现在姜芜看姜橪的心态就和看合租的室友差不多。 场上,和姜橪对打的是一个光头,光头很壮,往那一杵就比其他人高出一截,姜潞瞧着明显是很担心姜橪,帕子攥地紧紧的,姜芜看他们对打了几招之后,便道:“放心吧,姜橪输不了。” 姜潞眼睛一亮,但很快反应过来这话是她说的之后,像是又有些别扭,“你……你怎么知道?” 废话,这还用问吗,那个壮汉无非就是力气大,这样的人弱点可太明显了,那就是笨拙啊,姜橪武艺十分精湛,这个壮汉对他来说不在话下,更何况比赛并没有限制谁不准带武器之类的。 果然,一盏茶的功夫不到,壮汉轰然倒塌,姜橪胜了。 闺秀们这边小声欢呼起来,姜芜看了看日头:“上半场比完了么?” 赶紧比完吧,比完了她就可以吃饭了,真饿了。 “上半场结束,共则选出八人,下半场下午举行。”内侍高声道。 于是人群都开始往外走,有那离得近的便直接回府了,大部分没有进下半场的人都已经可以回去了,像姜家就是隔得比较远,并且姜橪又进了下半场的。 左右也懒得麻烦,姜芜她们并没有回府,而是选择了在这里用些饭菜。 用完饭之后,姜芜就钻到马车里去休息了,反正她今天只是个来走个过场,事实上这场比赛姜橪的赢面是很大的,姜芜在心里把那剩下的七个人都筛选了一遍,最终觉得姜橪获胜的可能性高达百分之八十。 她还在睡觉呢,却突然听到马车外面似乎响起了人对话的声音,模模糊糊的听不清楚内容,却能听见是一男一女在说话。 这就很妙了,因为校场地方比较偏僻,他们停靠马车的地方也比较偏僻,是一块阴凉的地方,没什么事的话一般人是不会过来的。 姜芜这八卦的心思起来了,于是她一骨碌坐起来,小心翼翼打开了一点点窗户,接着她就惊呆了。 ——外面的人是宋琦和姜橪。 宋琦、姜橪。 这两人到底什么时候扯到一块去的?姜芜对他们上一次的印象还是游湖会那天,宋琦和姜橪在说话,她当时去问了宋琦,宋琦的回答是——只是聊了两句关于择选的事啊? 虽然她和姜橪不怎么对付,但是不得不说,她还是挺喜欢宋琦这个姑娘的,于是她将耳朵贴到了边上,终于勉强听清了他们在说什么。 宋琦说:“你真的确定要这样做吗?” 姜橪说:“当然,我已经后悔过一次了,不能再后悔第二次了,宋琦,我知道你对我有很多误会,包括姜芜也是,但是这一次我是认真的。” 宋琦顿了顿,语气像是疲惫至极:“都随你。” 接着便是脚步声,似乎是宋琦想走,姜芜甚至都已经听见了脚踩落叶的声音,再然后,她看见姜橪上前两步抓住了宋琦的手! 完了完了这两人是真的在谈恋爱吧!姜芜惊恐的合上了窗户,盘算着如果他们两个发现了自己在偷听,那该是个多么尴尬的场面,于是她关上窗户的同时还顺便捂上了耳朵。 ——而真实的情况是。 宋琦的确是想走,但她刚转过身就踩到了一根树枝上,脚底打了一下滑,身子一歪,姜橪就站在她旁边,条件反射的出手拉了她一把。 宋琦也很快站直了身子,淡淡道:“多谢。” 姜橪别过眼:“举手之劳罢了,这里日头太晒了,你回去马车上休息吧,我还得准备下午的择选呢。” 宋琦叹了口气,还是道:“谢将军如今年事已高,骁骑营如果再选不出一个好的主将,恐怕未来的问题会很大,姜芜的事情她自己会处理,她若是知道你想为了她牺牲这么多,她也会不安的。” 姜橪苦笑道:“我又何尝不知?可总归她是我亲妹妹,更何况之前……我还算是欠了她一个人情。” 什么人情,值得你放弃骁骑营的主将之位呢。 姜橪的这番考量其实细究起来还真的是为姜芜牺牲的,年前曾定下来让姜芜和亲,经过傅珩和姜橪的周旋之后,暂时按下不表了,但是陛下那边的意思是北戎使臣下月来京时,姜芜一样要去面见,至于会不会被选中和亲,便看她自己了。 姜橪终究是怕姜家势大显眼,所以想自己先避其锋芒,让平宣侯府在这段时间里偃旗息鼓一段时间,等这段时间过了,他再考虑其他出路不是也可以吗? 左右他武艺高强又有军功在身,骁骑营的这次择选,如果按照公平的对决,他的胜算确实很大,可要是这样的话,姜家可就犹如烈火烹油了。 …… 姜橪的想法其实谈不上对错,只是宋琦觉得这样实在不够理智罢了,可她没有想到,姜橪或许都还没有来得及在校场上放水,便失去了择选的机会。 他受了重伤。 283恋爱 事情是突然发生的,看台上的观众们看不清楚具体发生了什么,只能看见原本处于上风的姜橪突然之间像是失了力气一样,甚至是直接往地上一载,而此时是正在对战中,对手也不知道他怎么了,还是一样的出拳,哪怕是在最后收了大半的力道,姜橪却还是身收重伤。 在场所有人都十分哗然,内侍们一拥而上,姜芜蹙着眉,赶紧往下走,这个时候恰好已经有大夫在他身边就地诊治了,姜芜属于亲眷,因此,她是可以站在那里看着情况的。 她看见姜橪双眼紧闭,身上还有血,而他的对手是个从未见过的武生,此时也是满脸惊慌,“我……我什么都不知道啊,他是突然倒下去的啊。” 一片混乱之中,还是姜青山发了话,他一撩衣摆,恳求陛下道:“陛下,我儿身受重伤,恐怕无法再比试了。” 皇上颔首,淡淡道:“快回去医治吧。” …… 姜橪醒来的时候,身边又是乌央乌央围了一圈人,他费力的用手臂撑着身子坐起来,眼神似乎是有些迷茫:“怎么了?” 姜青山沉声道:“在比武的时候,你突然晕了过去,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姜橪面有愧色:“儿子也不知是为何,当时就突然感觉身体一僵,然后就晕过去了,这伤可是同我比武那人没收住力道?” 这次择选虽说没规定不许用武器,但是大家都是京城子弟,平时就算不熟,也还是认识的,择选固然重要,可也不会为此贸贸然伤人性命,若是对方已经倒下或是主动认输,是不会再出手攻击对方的。 姜青山面色一沉:“大夫诊过脉之后,说可能是下毒,你可有印象之前吃了什么喝了什么?” 姜橪还是一脸茫然的样子:“父亲,儿子今天一整天吃的用的都是和旁人一起的,是公公统一安排的吃食。” 姜潞这时候接话道:“大夫已经验过你房里的吃食了,都没有问题,若是有心之人想对你下毒的话,那就应当是宫里安排的吃食了……他们怎么能这样!我要去找他们理论!” 说着她就真的打算动身,一直没说话的姜芜突然伸出手臂拦住她:“坐下。” 姜潞怒道:“都这个时候了,你竟还在说风凉话!” 出乎意料的是,姜青山的脸色也是很有些冷峻,“潞儿你坐下。” 姜潞很是茫然,但到底还是不敢忤逆父亲的话,怔怔地坐下了,不知为何,姜橪和姜芜对视了一眼之后,竟出奇的默契,他们在那一瞬间都明白了对方没有说出口的意思。 姜芜淡淡道:“方才哥哥也说了,只用过公公们统一安排的吃食,但偏偏别人都没出事,只有哥哥突然在比武过程中晕了过去,皇宫里安排的吃食可没那么容易动手脚,能做到这个地步的,要么就是那几位皇子,要么……你猜。” 姜潞也不是个傻的,之前是因为看姜橪受了伤,一时情急罢了,现在反应过来,也是脸一白:“怎么会这样?你的意思是,有人要害我们家?” 这时,姜青山却是忽然沉下脸:“橪儿,你做了什么?” …… 最终择选的结果是怎样的似乎已经没有人会关心了。 入夜以后,这座皇宫远远看去像一个巨大的牢笼,只有每个宫殿里依稀透出一点光亮,但也只有一点点罢了,此时已经很晚了,因此,就连空气里都是寂静的。 皇上坐在御书房里,嘴角噙着笑意,他道:“今日之事,你可看明白了?” 他的内侍张近贤同样是笑着的,张近贤道:“陛下这一招开山镇虎,玩的很是漂亮。” 皇上嗤笑道:“傅珩三不五时就来和朕说,要朕放弃让姜家那个女儿去和亲一事,那姜橪竟也来凑热闹,还真以为朕怕了它姜家不成?” 张近贤垂下眼帘,心里却不免有些胆寒,在这位帝王的心中,臣子都是应该被拿捏在鼓掌之中的,说起来也是这姜侯爷做事不地道了,明明是他自己主动去和皇上说,要把和亲之人换成姜芜的,可是没过多久这又是傅珩又是姜橪的,一个两个的当御书房是菜市场了,动不动就过来说一通。 其实说句浅白一些的话,如今的大邺,这皇帝似乎的确是窝囊又荒唐了些,但毕竟是帝王,帝王都是不允许任何人触碰自己的底线的。 姜橪惹怒了陛下,陛下便小惩大诫。 天子对朝臣,都不需要玩明枪暗箭那一套,只要稍稍使一点手段,便能够让对方明白意思,不仅如此,还要让对方哑口无言,战战兢兢。 …… 翌日,姜芜在侯府门口撞见了宋琦。 说实话,宋琦会出现在这里,姜芜并不觉得奇怪,毕竟根据昨天下午听到的内容,姜橪和宋琦应当是有点关系在里面的,只是她目前还不知道这个关系具体是什么。 但是根据经验来讲,很大可能就是在谈恋爱。 于是,这一大早就出现在侯府门口的宋琦立马就变成了姜芜内心的未来嫂嫂——虽说直到目前为止,她也没有很认可姜橪的哥哥身份。 她走上前去,“宋琦?你怎么在这里?” 宋琦还真是听说了姜橪受伤一事才过来的,但她可没有明说,她说:“我刚好经过这里,想来看看你。” 姜芜一听就知道扯淡呢,她能有什么事,这显而易见就是来看姜橪的啊!不过宋琦和姜家表面上可是非亲非故的,所以宋琦才不好直说的吧,只好说是来看她的。 姜芜自认为已经完全了解了事情的中心,于是也十分上道的点了点头道:“没关系,我都明白的,我哥哥如今就在房间里休息,我带你去见他。” 宋琦倒是没想那么多,只是觉得今天姜芜似乎有些热情的奇怪了,而且她和姜橪也没什么关系啊,姜芜干嘛上赶着让她去看姜橪?难不成是姜橪出了什么事?和她有关系? 就这样,在两人的脑回路完结没接上的情况下,宋琦还是进了姜家的大门。 284登门拜访 这厢,傅珩回了长公主府,管家道:“世子爷,今日那二房谢氏的侄女来了。” “谢氏的侄女?谁?”傅珩对这个人是完全没印象。 甚至就连傅家二房的主母谢氏,他也没什么印象,大房二房的关系本来就不好,他一年到头也没见过谢氏几次。 管家的脸色瞧着并不怎么好,管家道:“说是谢氏的主母,可其实和谢氏也没有关系,是她有一次上香的时候在山路上捡到的姑娘,我觉得就是谢氏故意送到长公主府来恶心咱们的,谢氏也未必多在意她,都只是派人送过来而已。” 说起这个,傅珩倒是对自己那位婶婶很是头疼,这人也不知道是不是盐吃多了,要不然她为什么整天都那么闲,之前甚至还动过心思要把傅芳菲嫁给他,也不知道抽的哪门子风。 “不过世子爷放心,长公主都没给她眼神,吩咐我找个远远的院子安排给她了。” “嗯。”傅珩淡淡道。 结束了一天的案子,他也是有些劳累的,绕过长长的走廊,直走到了屋子里去,因为傅珩喜静,所以住的地方也是有些偏僻的,平时下人也会避着这里,不会去打扰他。 他方推开门,便闻到了这屋子里有一股很奇怪的味道,说不清是什么味道,似乎是淡淡的甜香,但细细嗅来又似乎是酒味,清清淡淡的。 傅珩挑了挑眉,脸色已经沉了下来。 他先是按兵不动,在桌前坐了下来,随意把玩着桌上的琉璃盏酒壶。 这屋子里多了一道翡翠屏风,也不知道这人到底是花了多少钱,才能这么正大光明的在他屋子里搞这些小动作。 那屏风极大,翡翠也是青翠碧绿,上头细细雕刻了四美图,女子或躺或站,或拈花轻笑,或翩翩起舞,每一幅都栩栩如生,然而在看不到的屏风后面,传来了细细的水纹声。 这声音极为细小,若非傅珩是习武之人有内力,自然也是听不见的。 气氛旖旎到了极致,如今像是有什么东西激起了一阵浅浅的水花,水花轻轻落下,教人心中生出无限遐思,几乎已经可以幻想的出美人轻轻抬起手臂的那个画面。 风情万种,令人心驰神往。 傅珩岿然不动,倒是手握紧了另一个白玉瓷杯。 然而就在这时,那屏风后的水花突然变大了些,又是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水声停了,傅珩眸光一动,紧接着,一个纤细的身影自屏风后隐没出来。 那是一个绝美的女子,分明是一身清淡的素白衣裙,衣裳上也无过多修饰,通体上下只有一根宽大的紫色腰带裹在宽大的袍子腰间,更衬得那腰肢不盈一握,行动间如嫩柳扶风,这姑娘面孔长得很是清秀,可身姿摇曳,一举一动都带着一股狐媚之气。 若是换了旁人,恐怕早已被她吸引,美人出浴是何等美景,更何况美人身上尚且带着沐浴后的水珠,晶莹剔透的水珠留在白嫩的皮肤上,滑过尖俏的下巴再徐徐滚入胸口处,再往下就更加惹人遐想了。 再往上看,这姑娘五官谈不上多精致,却是眉眼盈盈,一双眸子里仿佛是含了三月的春水。 那姑娘瞧着一开始也是有些怯怯,但看到傅珩之后,那股胆怯又很快被压制主了,她强作镇定,娇声道:“傅大人。” 傅珩只扫了她一眼,便垂下眸去,并不看她,亦不说话,他倒是想看看,今天这出戏,是谁安排的。 白衣女子身子一僵,每次男人的目光从来都是落在她身上,也从未被人如此忽略过,心中顿起一阵不甘心,她上前几步,似乎是想离傅珩更近一些,在她看来,今天这位黑衣公子可是她见过的恩客中,最俊朗的一个,若是真能和这样的公子一夜春宵,或是将来入府做了姨娘,这后半辈子还不是花团锦簇? 直到傅珩发问:“你是谁?” 都能正大光明在他的屋子里洗澡了,这人究竟是谁安排的?竟然能有这么大的本事。 白衣姑娘身子一僵,这公子看起来竟然像是从未被她诱惑一般,见傅珩眉间冷色不曾敛下一分,她心一横,伸手亲自倒了一杯酒递到傅珩面前,妖妖娆娆的凑近,几乎要贴到傅珩身上了。 那一双水汪汪的眼睛里登时便盈满了说不清楚的媚意,同她身上若有若无的甜香如出一辙,若是换了旁人,恐怕早就心动难耐了,但傅珩是何许人也?只见他眉眼一冷,不等对方再有别的动作,他袍角微微一动,更没人能看清他的手是什么时候动作的,那一直拿在手上的白玉瓷杯竟直直的撞向那姑娘的的腹部! 一只小小的玉杯却如同天下间最狠毒的暗器,只听扑通一声,白衣姑娘整个人便飞了出去,背后直撞向了屋里的翡翠屏风,又反弹躺在了地上,屏风应声倒地,碎了一地,那姑娘猛地吐出一口血水。 “不知死活!”傅珩包含着怒气的声音响起,那姑娘又惊又怕,刚想爬起来,却惊恐的发现傅珩走了过来,然后——单手掐住她的脖子,将她拎了起来。 “说,谁派你来的?”屋里突如其来的动静不可谓不大,屋外管家和几人下人也想知道发生了什么,正朝这边赶来。 白衣姑娘被他一只手掐的动弹不得,整个人都在颤抖,她的脸憋得通红,连呓语都显得困难了,她用尽全力拍着傅珩的手,艰难道:“是……谢夫人……” ——谢氏。 傅珩并未松了力道,反而是手臂一用力,将人直接扔了出去! 门外,管家等人刚到这里,便突然看见一道白衣人影从房间里飞了出来!那真的是飞,直到那人不偏不倚落到他脚步的时候,管家才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 管家知道傅珩脾气称不上太好,心里直呼不好,三两下吩咐人将那姑娘抬走,又招呼人来把房间都收拾了。 傅珩立在门口,淡淡道:“通知国公府,本官明日,登门拜访。” 285傅家二房 宋琦进了姜家的门之后,就被姜芜一路带进了姜橪的屋子里,这时候姜青山和姜潞都已经走了,屋子里只剩下姜橪一个人,看见宋琦的那一刻,他明显是愣住了。 宋琦似乎也有些尴尬,但姜芜已经非常自觉的把这种尴尬引申为了小情侣见面,有外人在场的不好意思,于是她特别上上道,说了两句场面话之后就直接退了出去。 姜橪撑起身子坐起来:“我没想到你会来看我。” 宋琦本来是想来问问,他这次晕倒是不是他早就谋划好的,可若是他谋划好了这一部分,又怎么会伤的这么重? 宋琦说:“你这次受伤是怎么回事?” 姜橪沉默一瞬,道:“虽然我早就想好了这次要输,但现在的情况却并非我所想。” 宋琦也不是蠢人,这次择选是兵部牵头,她作为兵部尚书的女儿,多少也知道一些事情,比如择选的武将吃食都是由御膳房统一准备,旁人能动手脚的可能性很小,更何况还没到最后一轮。 再结合一下姜橪是在打斗的过程中突然晕倒的,受了重伤却也不至于有生命危险的程度,事情的真相基本就可以推个八.九不离十了。 宋琦和姜橪其实并不怎么熟悉,几次谈话也都是关于姜芜的事情。 姜橪对姜芜总是有些心怀愧疚,他不知道很多事情姜芜是真的不在意,所以他一直都以为姜芜是在怨恨着姜家的,姜橪试图站在姜芜的角度去思考很多事情,然后他便觉得,如果是他自己,恐怕也是会怨恨的,从小到大没过过几天好日子,还要被父亲弃如敝履,轻而易举的换了出去。 所以,姜橪很想尽他所能的,多为姜芜做一些,哪怕他能做的东西其实很少,并且他要做的这个事情,他只能自己一个人做,他甚至不能让别人知道。 宋琦是姜芜的好友,姜芜这个人在感情方面似乎总是要淡一些的,自从陆眉的事情之后,宋琦就对姜芜很有些好感,她觉得这个姑娘表面上看上去是有些冷淡,但实际上是个热心肠的人呢。 也因此,姜橪想要关心一下姜芜的时候,却总是被她拒绝,没办法,姜橪就找上了姜芜的好友宋琦,也正是因此两人才有了几次来往。 宋琦说:“那你接下来是打算怎么办?” 皇上未必是真的要对他怎么样,但是有一点可以确信,皇上已经在警告他了,在这样的情况下,姜橪接下来不管做什么,似乎都有点奇怪了。 姜橪想了许久,最终也只是悠悠叹了口气。 …… 姜芜在一日之后收到了傅芳菲的帖子,说是邀请她来国公府玩,左右姜芜现在也闲得无聊,所以就去了。 虞家书院的课程到现在为止已经告一段落,其实对姜芜来说,这个课程貌似也没有教什么东西,大邺对于女子为官或是参军没有明确的限制,但是世家养出来的女子也大多数从小研习的是琴棋书画,她们不会有这个意识,而普通人家的姑娘,也没有学习其他东西的能力。 国公府比她想象中的要大一些,五步一楼,十步一阁,傅芳菲在门口迎接着她,边走边给她做介绍,“这国公府主要是大房的地方和二房的地方,我们家的事情满城风雨的,我估计你也都知道的,这大房虽然是都搬到长公主府去了,但毕竟大家都姓傅,所以没占了他们的地方。” 姜芜点了点头。 傅芳菲引着她往里走,然后突然问她:“你知道今天我为什么突然给你下帖子让你来我家么?” 姜芜是真没想到她还有目的呢?她还以为傅芳菲就是单纯闲得无聊而已,却没想到她原来还有目的,于是她也十分上道的回问道:“怎么了?” 傅芳菲神神秘秘地说:“因为今天表哥来了,瞧着像是来兴师问罪的,我娘那边现在看起来很淡定,实际上心里说不定多慌乱呢。” 姜芜一听这语气,奇道:“我怎么听出来一点幸灾乐祸的意思了?傅珩因为何事要对你母亲兴师问罪?” 傅芳菲提前这事也是连连无语的表情,她说:“是这样的,我母亲前几日上山去烧香,在路上碰见个青楼女子,也不知道她是抽的哪门子风,非说那青楼女子是她的远方侄女,然后就将人送到长公主府去了,具体的事情我不知道,估计就是老一套呗。” 姜芜还没见过这老一套呢,于是她十分好奇:“什么叫老一套啊。” 傅芳菲这遍掰着手指头跟她数起来,“所谓的老一套呢,我可是从小到大就见多了,我爹的那些侍妾们,每天都想搞点事情,在我小的时候呢,那些侍妾们就变着法子想吸引我爹爹去她们的院子,什么美人出浴啊,什么花园偶遇啊,还有逢年过节的各种小插曲,可多了。” 她又补充了一句,“表哥那个,我估计是用的美人出浴这招,虽然老套,但是的确极为有用,起码对我爹爹是很有用的,后来我们家的那些侍妾,动不动就要洗澡,大冬天的天天洗澡,也不怕洗脱了皮。” 姜芜实在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没想到你说话还挺损。” 傅芳菲一副很是习以为常的样子:“这种事情,我只能说习惯就好,自打我出生以来,我娘就开始和我爹斗争了,这几年可能是年纪大了,我爹稍稍安分了一些,以前那可过分多了,几个月都泡在花楼里,我娘提着刀上青楼抓人都没用。” 姜芜这才突然想起来,傅家二房主母谢氏,正是如今暂管骁骑营的谢老将军的女儿,那算起来谢氏也是将门之女了,就像宋琦那样,这都不说提着刀上青楼抓人了,这就算是提着刀将人砍了也不是不可能。 “我爹安分了之后,我娘又不安分了,她开始和长公主找茬,之前府里的那些侍妾们太能闹腾,大概是还没认清我爹爹的秉性,还真的以为一时受宠便能永远受宠呢。” 286求娶姜氏 这世上的女子总是喜欢在男人身上做一些无谓的期许,她们总是以为这个男人一时说爱她,就能永远爱她,可她们后来总是会忘记,男人的承诺才是最缥缈的东西。 说着说着就就到了傅芳菲的院子,这院子每一处修饰的无不华美精致,竟是处处彰显风雅,就连池塘边上的一副荷花图都是栩栩如生,姜芜都看愣了,本来当初她去侯府的时候,就很为侯府中的各种装饰感到震惊,那种工匠们巧夺天工又精益求精的设计。 可到了镇国公府,她才觉得和这个比起来,之前的都不算什么了,起码傅单说芳菲这个院子,就漂亮的要命。 她说:“你这院子是请的什么工匠修的?还挺好看的。” 谁知傅芳菲却道:“这不是请人修的,是我母亲自己设计的,我母亲说这府里的日子过得实在无聊,闲的没事就会来修一修我的院子,还有她自己的院子,所以我们府上的东西,很多都是我母亲亲自接手的。” 这倒是让姜芜有些震惊了,按现在看到的东西来讲,谢氏在建筑方面的见解和才华完全是不逊于男子的,她又问:“这些真的是你母亲一个人设计的?没有其他人帮忙?” 傅芳菲摆了摆手:“若要说完全没有人帮忙,那也是不可能的,那些工匠之类的不都是人么,至于这亭院之中的东西,的确是我母亲一个人设计的。” 姜芜开始对这个谢氏产生好奇了,之前她听说过谢氏总是和长公主过不去,再结合傅芳菲说的这个送美人的行为,便理所当然的让她觉得谢氏是个闲的没事干只能找妯娌麻烦的深宅妇人。 想来也是,谢老将军的女儿,怎么可能是庸碌之辈。 说着,两人便进了傅芳菲的房间里,两人坐了一会儿,傅芳菲的丫头便走了进来,给二人上了茶后,悄悄道:“小姐,世子爷来了,现在正和夫人在正厅呢。” 傅芳菲便道,“那不如我们去偷偷看看?” 姜芜吓了一跳:“这怎么行?你若是想去就自己去吧,我好歹是个外人,怎么好如此失礼呢,再说了,若是被发现了怎么办?” 傅芳菲毫不在意的摆摆手:“怎么会呢,我母亲经常在正厅教训小妾,我每次都会躲在后面偷偷的看,我母亲从来没发现过。” 姜芜不解:“这有什么好看的?” 傅芳菲一猜就知道,姜芜肯定是从小到大都没有经历过这种阵仗,自然也就不会知道这到底多有吸引力了,大家闺秀的日常生活可是非常非常贫瘠的,通俗来说也就是相当无聊,每天都对着一模一样的琴棋书画,一点意思也没有。 傅芳菲生活中为数不多的快乐也就是看着自己父亲的那些小妾们作妖,然后看母亲是如何教训她们的。 “走啦走啦,咱们别管那么多。” …… 正厅里。 这是傅珩为数不多的主动到国公府来的时候,之前都是年节的时候,和父亲一起,到国公府待几个时辰,甚至都很少在这里过夜,他之前和谢氏也没有什么接触,但是这一次却是真的让他感到恼火了。 之前谢氏和长公主之前暗地里别苗头的事他也都知道,但那都是长辈之间的事情,他自认为不该插手,可是这谢氏做事怕是越来越疯癫了,竟然把主意打到了他身上。 谢氏一身墨绿色铜钱暗纹长袄,脖子上戴的是圈金软璎珞,手腕上是冰种玉镯,配一条白金五谷丰登马面裙,整个人就是雍容华贵的,她比姜芜想象的要年轻一些,或许是因为他们结婚生子都很早,所以哪怕傅芳菲已经十六岁了,她瞧着也就是三十出头的样子。 这个年纪,如果在现代,可能是在职场上叱咤风云的女高管,可能是一个新手妈妈,但绝对不是是谢氏的样子。 谢氏给她的感觉,就好像是一个被精致皮囊包裹着的人偶,尽管用再精细的衣裳去装点,内里也是寂寞又愤懑的。 傅珩和她说话是毫不客气的,他说:“于情于理我该叫你一声伯母,本来这镇国公府两房之间井水不犯河水,日子也能糊弄过去,但偏偏有些人手伸得太长,连我后院里的事情都想插手了。” 谢氏是长辈,被个小辈这么指着鼻子说,肯定心里不舒坦,但她也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人,当即便仍是笑道:“我这不都是出于长辈的关心么,我瞧着你如今年纪也不小了,怎么,还是没有婚嫁的打算?你父亲母亲不着急,可是这国公府,未来不是得指望着你么?” 国公府二房的主母谢氏没有儿子,只有傅芳菲一个嫡女,二房那口子又是个混的,除了谢氏以外,那么多妾室通房,全是从花楼里出来的女人,没几个上得了台面的,而且有一点很奇怪,虽然他侍妾通房多,但是子女却非常少。 傅宜楚和傅永年不一样,傅永年算是尚了公主的,他没有妾,长公主生了一个傅珩之后就再无所出,所以傅家大房这一辈只有傅珩一个;傅宜楚是有十几个小妾,但是主母谢氏只生了一个傅芳菲,其余的十几个小妾也只生了两个孩子,这两个孩子,谢氏不可能关心,傅宜楚自己也没有多关心,所以也就无所谓了。 只是这话由谢氏说出来,却多少带了点阴阳怪气的味道,就凭她生出来的傅芳菲是个丫头,所以这国公府就注定是要傅珩承爵的,不管他走到哪,人人都唤他一声世子爷。 傅珩挑了挑眉:“不劳您费心了,婚嫁之事,我已有了考量。” 别说谢氏了,躲在屏风后面的姜芜都愣了一下,傅珩竟有了考量?什么时候的事?和谁考量?到了哪一步了?恐怕连她自己也没有想到,她心里居然是乱糟糟的,不仅乱,还像是醋坛子打翻了一般的酸。 她听到谢氏说:“不知是看上了哪家的贵女?这看上了也无妨,反正总归以后是要纳妾的,我这也是提前为你考虑了。” 傅珩道:“正是平宣侯嫡女,姜氏。” 287愿意嫁我 姜芜:!!! 由于实在太过震惊,她和傅芳菲本来就是蹲在屏风后面偷听的,屏风后面就是墙,和主厅的座位其实隔得很近,她和傅芳菲怕被发现,所以都畏畏缩缩的挤在角落里,可谁知道傅珩突然搞了个大事。 平宣侯嫡女是……是她本人吧? 姜芜甚至比傅芳菲淡定一点,但是傅芳菲这个丫头从小就咋咋呼呼的,她一听这消息,于是再一震惊,然后就……然后就拖着姜芜一块向前跌去!两人直接滚了一圈出去。 只听“啊——”一声,一粉一蓝两个人影从屏风后面摔出来,谢氏吓了一跳,傅珩只是轻轻瞥了一眼,只是嘴角挂着淡笑。 他早就知道这屋子里多了两个不速之客了,至于这两人是谁,他也早就知道了。 也好,反正他早就有此打算,早说晚说不都一样。 姜芜现在是又尴尬又紧张,她着急忙慌的站起来,两只眼睛左看右看,怎么也不敢多看一眼傅珩。 倒是谢氏开了口:“芳菲,你在这里做什么?” 姜芜本来以为谢氏对傅芳菲是那种管教的特别严的,但没想到傅芳菲好像对这事并不怎么在意,甚至说话的时候还是笑嘻嘻的,她说:“这便是那姜家嫡女了,叫姜芜,母亲,你瞧瞧她和我表哥般不般配?” 姜芜瞬间窒息。 她现在就像一个可怜兮兮的蚂蚁,被一群人围观,挤在中间,说不出一句话来。 她呐呐地,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摆,好像该行个礼?可谢氏并无诰命,姜家和国公府关系也一般,她以前也没见过谢氏,那不行礼?不行礼的话……会不会不礼貌? 她还在尴尬着,谢氏已经用极为挑剔的眼光将她从头到脚看了一遍,然后收回目光,不冷不热地说:“瞧着是个标志的人,怎么做事如此鲁莽,一点大家闺秀的样子都没有。” 傅芳菲说:“母亲你不知道,这姜家嫡女啊,可厉害了,她……” “行了行了不用说了,我都知道,这京城里谁不知道她?只是没想到我和这姜家丫头第一次见面,竟然是在这样的情形下。” 这回姜芜终于听明白了,这谢氏是在怼她呢。 这谢氏说话的时候总是带着一股若有若无的阴阳怪气,也不知道是不是一开始就看不上她,不过也无所谓,反正她以后和谢氏估计也没什么来往,傅家大房和二房可早就分家了呢,只有逢年过节才…… 哎哎哎不对,她怎么就联想到傅家那边去了?傅家大房二房和她有什么关系啊! 姜芜忙甩了甩头,结果才发现自己方才又走神了。 傅珩淡淡道:“这人我便带走了,伯母自便。” 好家伙,现在又喊伯母了。 姜芜就是再聋也知道这回傅珩说的是她了。 …… 镇国公府很漂亮,比很多地方都来的漂亮,姜芜和傅珩并排走在一起,裙摆被微风吹得微微扬起,两人沉默着走了一段路之后,傅珩忽然问:“你有什么要问的么?” 姜芜愣了一下,接着抬眼,下意识道:“啊?” 傅珩看着她的眼睛,她的眼睛就如清泉一般莹润,但又还含着其他东西,只觉得如同春日里的和风,吹得人暖洋洋的,第一次见面时,他觉得这丫头的目光像是隆冬里的春水,现在依旧没变。 傅珩别过头,避开他的目光,语气是一如既往的沉稳淡然,只是那微红的耳尖暴露了他的内心,“你就不想问问,我刚才为何要那么说?” 姜芜顿了顿,才鼓起勇气小声问道:“大人方才那话是什么意思?你要娶我么?可我怎么不知道呀。” 傅珩本该说自己想娶她,可又觉得匆匆忙忙,这样太过孟浪,他曾听宁律说过,这心仪女子,一定要找个正式的场合,正式的表明自己的心际,若是女子愿意,两人才可以商量嫁娶之事,若事不愿意,也不能强人所难。 虽然大多数人都是由父母做主,媒妁之言了,但若是放在姜芜身上,他便觉得不对劲,姜芜不是那种会乖乖听父母之言的人,他若是想娶她,一定得她自己愿意才行。 可姜芜会愿意吗? 于是他话到嘴边又拐了个弯,说了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北戎使臣很快就要进京了,你若是此时和我定了亲,和亲一事和你再无关系。” 姜芜心里却没有多少高兴的感觉,她又问:“就……只是因为和亲?” 傅珩沉默着,也不开口。 姜芜自认为听明白了,这都什么跟什么啊?亏她还高兴了一下,结果又是和亲?这傅珩对她这么好,让她总是误会,这还不算,傅珩对她这么好,几乎是面面俱到,就连成婚这样大的事也要帮她。 越走她心里就越不舒服,“大人,我在您心里究竟是什么呀?你我二人非亲非故,你不喜欢我,却说要娶我,以前也是,我会验尸,别人仵作就不会验尸了吗?你怎么就光对我这么好?我回到平宣侯府之后也是,你对我总是那么好,不管我做什么你都不会生气,结果今天你告诉我……” 姜芜后面的话怎么也说不出来,傅珩恰恰就是什么也没告诉她,他什么也没说过,半分情绪都未曾表达,这人的心思,怕是连猜也猜不明白。 “大人,咱能别提和亲的事了么?”姜芜突然有些委屈。 傅珩不明白她的想法,却也能看出她的不高兴,难道当真是不愿意嫁他? 他点了点头,然后就见姜芜扯了扯他的袖子,很是认真的仰着头看他,然后说:“傅珩,你喜欢我吗?” 傅珩愣住了,她从未想到,姜芜会如此直白的问出这个问题。 他呼出一口气:“我……你……你为何这么问?” 姜芜怎么不知道傅珩何时还染上了结巴的毛病。 然后她就听见傅珩这么说:“我若说喜欢,你便会嫁我吗?” 姜芜毫不犹豫的点点头:“我当然愿意,但是……” 288杜易 姜芜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便突然看见两个黑衣人从天而降! 她吓了一跳,那两个人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冒出来的,而且完全是悄无声息的,姜芜甚至都没发现这两人之前躲在哪。 那两人先是看了姜芜一眼,然后才拱手抱拳向傅珩行礼道:“大人。” 傅珩蹙眉道:“怎么了?” 两人中的一个说:“大人,端王进京了,现如今正在北镇抚司呢,指明了说是要见您。” 傅珩顿了顿,似乎是有些不满的意思,“区区小事,也值得如此火急火燎?” 其中一个黑衣人便瞧着有些委屈的样子,“不是您吩咐的属下,说是如果端王回京了,便立刻通知您的么?” 傅珩:“……” 话是这么说的没错,可怎么偏偏是这个时候呢,这两个吃干饭的,可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事已至此,之前和姜芜说的事被人打断了,眼看着也是聊不下去了,傅珩说:“既如此,我便回北镇抚司了。”这话是对姜芜说的,姜芜见事发突然,便也只能愣愣的点头说好。 其实姜芜到现在都没把整个事情给整明白,她就这么愣愣的看着傅珩走了,接下来她也没心思在国公府再待下去了,和傅芳菲说了一声之后便回了自己侯府。 …… 这厢,端王殿下是秘密进京的,其实早在几天前他就该进京,但是他一瞧见城门口这么多人就心里烦躁,京城里这些官员啊,朝堂啊上面的事情复杂的很,他懒得参与。 过了几天之后,他才慢悠悠的进了京城,倒是按规矩面见了陛下,他母妃早就死了,他在这宫里总共也没待几年,对这里能有感情就有鬼了,因此他在宫里都没过夜,就麻溜的回了陛下给御赐的端王府里。 他这个人从小在外面长大的,性子也随和些,听说傅珩此人十分厉害,于是他就去找傅珩了,因为他是王爷,所以傅珩还真不能不接见他。 端王瞧着也就二十出头的模样,一身深紫色锦衣,头戴玉冠,面白无须,颇有点男生女相的意思,他的生母直到死的时候都只是个美人,又没什么背景,但据说当年就是和陛下在御花园中惊鸿一瞥,才将她纳入了后宫。 这也足以看出端王的生母,当年究竟是有多漂亮了。 他坐在椅子上,看见傅珩前来,眼睛一亮,语气却仍是懒懒的,“你便是如今的锦衣卫指挥使?” 这口气,还以为曾经的指挥使跟他多熟悉似的。 傅珩按规矩行过礼之后,便淡淡的坐在一旁:“殿下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何事……其实也没啥事。 端王道:“本王今日,本来是没有什么事的,但是听说这锦衣卫有个傅珩,还听说诏狱之中,十分可怕,所以呢本王就想……观摩一二。” 说的是观摩,实际上是想见识见识。 端王自认为掩饰的不错,可是这样的小心思是非常明显的,起码在傅珩面前是非常明显的,他也懒得搭理这小孩,于是他干脆随口道:“殿下若是想去看,下官让宁律带你去看看,下官还有事要处理,不便在此久留了。” 说着傅珩便起身想走,结果又被端王叫住了,这人也不知道是不是吃错了药,浑身上下都带着一种贱嗖嗖的劲头,傅珩和他实际上是第一次见面,但这人可能是天生的自来熟,一点也不生分。 他说:“哦对了,还有一事,本殿下怎么听说傅大人你和那平宣侯的嫡女有些关系?” 傅珩这才回头,“这和殿下有什么关系?” 端王抬起下巴,可能是竭力想做出一点盛气凌人的样子来:“哦,没什么关系,只是我对她有些好奇,如果可以的话,我如今还未娶妻,她倒是挺合适的。” …… 姜芜回到侯府之后,屁股还没坐热呢,便看见白果跟墨画着急忙慌的进了院子,气还没喘匀呢,墨画便道:“大小姐,不好了,杜家的嫡子上门来求亲了!” 姜芜没反应过来,还很是淡定的喝了口水:“杜家的嫡子?谁?和我有关系吗?” 白果急的直跺脚,“您说什么呢!这求娶之人不就是您吗!那杜公子都到我们家来,如今正在前厅和陈姨娘商议呢!” 姜芜反应过来,“这又是谁?” 白果和墨画对视一眼,“又?” 姜芜到了前厅,一眼便看见了坐在椅子上的年轻男子。 杜公子一身湖绿色天锦长衣,胸口绣了祥云图案,正含笑和陈姨娘说着什么。 姜芜的到来打断了他们二人的对话,杜公子赶忙站起身拱手行礼;“姜大小姐安。” 姜芜确信自己没见过他。 她略有些茫然,但还是行了礼,道:“杜公子安。” 两人就这么直挺挺的站着也尴尬,陈姨娘便做主,说:“大小姐,这杜公子第一次来我们府上,还并不熟悉,不如你带他出去转转?” 姜芜心想,这是我家,你有什么可转的?但是人家毕竟来了,也不能就这么驳了人家的面子,她只好点了点头。 她和这位杜公子别说交集了,之前见都没见过,她和杜家唯一的来往就是杜月柔,现在两人并排走在一块,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还是杜公子打破了这尴尬的气氛,“姜大小姐还不知道在下的名字吧?在下姓杜,单名一个易字。” 姜芜便象征性弯了弯眼睛:“杜易。” 杜易明显是非常紧张的,明明是朝思暮想了许久的人,可真的和他站在一块了,他心里却是止不住的紧张,他理所当然的惊艳于姜芜的美貌,俗话说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更何况他们两家也算是门当户对,本来家里对他的这个想法是不赞成的,但是后来嫡女杜月柔出了事,是姜芜救了她,这才让杜家的人对她改观了。 杜易说:“今日我……在下今日前来,是想,求娶姜小姐,不久之后北戎使臣就要进京,若是这个时候,您和人定了亲,那和亲一事,自然就与您再无关系。” 289不愿意 姜芜挑眉,唇角微掀:“我冒昧问一句,杜公子为何要求娶我?我们二人之前并没有接触,不是么?” 杜易红了脸,整个人像个煮熟了的虾,“其实是,那日姜小姐回侯府,我在对面的酒楼上遥遥望了一眼,便……再也没办法将小姐的面孔从脑海中抹去,我妹妹杜月柔和你之前是有些接触的,她也和我说过你性格开朗,是个很不错的姑娘。” ——他看起来居然是真心的,这个姜芜还真没想到。 姜芜犹豫道:“可和亲一事,旁人都唯恐避之不及,为何你要在这个时候主动求娶?” 杜易的表情一时间有些踌躇,鼓足勇气道:“我恋慕小姐已久,本想通过妹妹的关系和小姐多接触几次,但是眼看着北戎使臣就快进京了,我觉得若是再等下去,恐怕会抱憾终生。若是小姐愿意与我定亲,我一定会好好呵护小姐,不让小姐收到一丝一毫的委屈。” 姜芜心里乱糟糟的,倒不是她真的为杜易所说的话心动,而是……她突然明白了自己对傅珩的心意。 之前总有一种一切都还为时尚早的感觉,和亲一事是她早就知道的,但其实细细究起来,她也没有为这个事情做出多完好的准备,这一切都只是因为傅珩早前曾和她说过,不会让她去和亲。 她对傅珩,早就是那种不管怎样都会坚决信赖的心情了。 傅珩对她是不是也是这样呢?傅珩说想娶她,真的只是觉得她是个可靠的下属,还是也在某一个瞬间,为她心动过呢? 杜易的表白是如此的年轻,如此的炙热,男子的目光中都是希冀,前世的她是个名副其实的工作狂,局里有再多对她有意思的同事,她也没有放在心上过,杜易就好像是上辈子,那些走在路上搭讪她的路人一样,她或许会为这份喜欢而感激,但不会心动。 她垂眸:“多谢公子一番好意,只是现在的确是处境尴尬,且不说你我二人之前并没有接触过,更谈不上感情基础,我一直很清楚,我之前的名声算不上多好,杜大人,杜夫人也未必会接受我。” 杜易有些着急,他解释道:“不是的,我今日来下聘,就是征得了父母同意的。” 姜芜微叹,面对这样的一个人,她连狠下心来都显得艰难,“公子对我的这份心意,我会好好记着,但是公子将来一定会有更合适的姑娘,不是么?” 杜易明白了,他神色黯淡,“姜小姐果然和我想的一样。” 姜芜含笑,“哪样?” 杜易也笑起来,眸子里尽是赞赏之意:“最初听说你的时候,我还以为你会是那种五大三粗的女子,后来见到了才知道原来如此清丽婉约,验尸破案的事,并不值得避讳,你救了我妹妹,我那时便想,这该是个如何飒爽的姑娘,今日和你接触下来,果然如此。” 姜芜被他夸得都不好意思了。 杜易心里有些发苦,酸涩的令人难受。 如此佳人,近在咫尺,早在第一次,酒楼上遥遥相望的时候,他便将姜芜放在了心上,后来听说了和亲一事,他很是气馁,也明白父亲不可能为了他,去公然挑衅皇上的意愿,再后来她救了妹妹,杜易这才下定决心,向父亲请求了。 心里发苦,杜易面上却是笑着的,若是要说他因此难过消沉的确不至于,毕竟姜芜就相当于他的一个理想型,只是现在这个梦被戳破了而已,他和姜芜之前是并不认识的。 到最后,他苦笑一声:“若是……若是没有和亲一事,若是你我二人可以有时间接触,你若是能发现我的好,那会不会……结果可以有不一样?” “但世上没有如果。”如果这件事发生在几天前,或许姜芜真的会回答一个“会”但也正好恰恰是通过杜易的这番话,让她认清了自己对傅珩的心意,在这种情况下,她怎么可能说会。 杜易说:“我明白了。”杜易抿了抿唇,脸色有些发白,顿了顿才大踏步走开。 眼看着杜易的背影已经消失,姜芜才垂下双眸,结果一转头就看见池边树下,傅珩一袭黑衣,竟是贵气逼人。 这不是侯府吗?傅珩是怎么进来的? 姜芜略有些尴尬,走到傅珩身边,“大人你怎么过来了?门……门房知道吗?” “你刚才,为何拒绝?”傅珩直截了当的问道。 姜芜呆了一瞬,突然起了点恶作剧的心思,她一撇嘴:“那大人是希望我拒绝还是希望我同意?我瞧着杜家的家世也不差,这杜公子一看就知道是个好人,我嫁过去还能和杜月柔一起玩呢。” 傅珩冷嗤道:“他若是有你说的那么好,你刚才为什么拒绝?” 姜芜都被他气乐了,从他嘴里说出两句好听的话就那么难吗?她气呼呼的,懒得理他了。 傅珩见她不说话,于是便定定的看着她,一会儿之后,他才开了口:“之前在国公府,我的话还没有问完。” 姜芜懂了,他之前离开是因为有事要处理,处理完了之后就直接到侯府来找她了。 估计又是使了别的手段进来的。 姜芜心里又密密麻麻的紧张起来。 傅珩道:“锦衣卫由陛下统领,平宣侯府位高权重,不管你嫁给谁都难免被质疑有关派系之争,锦衣卫的势力足以护你周全不说,你若是想继续验尸破案,我会支持你,将来你想若是想住在长公主府,我母亲很喜欢你,你不用担心人际关系,做我的夫人,想来是称心的。” 这是姜芜第一次看到傅珩说话如此认真的,他一身黑衣,就像姜芜第一次看见他的那个样子,只是较之以前,现在的他,眸子里多了许多温度。 大邺最年轻才俊又最手握权柄的男人,此时正一脸认真的,向一位少女剖析自己的心意。 姜芜沉默片刻,声音有些抖:“大人…可是…如果我说不愿意呢。” 290杜易 长公主府内,暮风和暮羽鬼鬼祟祟的扒着门站着,两人止不住的往屋里张望着什么。 “别看了别看了,你是怕主子注意不到你是吧?”暮风拍了拍暮羽快要探进房里的脑袋。 暮羽忙缩回来,一副劫后余生的样子:“你是不知道,主子现在明显是心情不好嘛,咱们现在用不用去安慰安慰主子?” 暮风懒洋洋一抱臂:“你也知道主子现在心情不好啊,这样探头探脑的,小心触了霉头,再说了,主子是个要面子的人,居然被那姜家小姐拒绝了,你现在过去,你猜他看见你生不生气?” 听暮风提到这茬,暮羽才想起来昨天在国公府的时候,可是他们两个打断了主子的第一次表白,说不定人家姑娘就是因为这个才生气的!那他们两个岂不是罪魁祸首? 暮羽开始惆怅起来了,这事该不该他们来挽回呢?他思衬道:“你说主子现在是不是在想着要如何挽留?我那里还有许多话本子,我现在去拿?依我看啊,主子这一把年纪了也不见开窍的,是该吃些教训了。” 他说话的时候便又背对着房门口了,因此也没注意到暮风是什么时候没再说话的,等他察觉到不对的时候已经晚了。 一只冰凉的大手拍在了他的肩头,并且拍了一、二、三,三下。 接着在暮羽震惊加惊恐的眼神之中,傅珩冷冷淡淡的声音响起:“没事做?” 暮羽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转过头说:“大人,我……属下,不是故意要这么说的,属下只是觉得,姜家小姐没眼光。” 他以为自己这么说总不会出错了吧?结果傅珩的脸又黑了,他敲了下暮羽的脑袋,“不许说她。” 暮风:“……” 暮羽:“……“好家伙。 这两个人虽说是暗卫,但在府里的时候动静可一点都不小,他本来是坐在桌边品茶,想假装一下无事发生,结果这两个人非要来拆他的台,傅珩心里很是有些气恼。 倒是谈不上生气,姜芜的心思傅珩也是明白几分的,她现在拒绝,其实是和之前拒绝杜易的时候一样的理由,和亲一事,北戎使臣很快就要进京,这个节骨眼上,她与人成婚,就是在明明白白的拆陛下的台,所以她拒绝杜易,也同意会拒绝他。 他身为锦衣卫指挥使,麾下能人异士非常多,大事专门保护他的暗卫只有两个,再加上他要么就住在长公主府要么就直接住在北镇抚司,下人们嘴里也是没个把门的,不知怎么的,就叫许多人都知道了昨日傅珩被拒婚一事。 暮羽被他敲了一下,气鼓鼓道:“主子,你这每天冷这个脸的,我要是姜家大小姐,我也不会嫁你呢,我那里有许多话本子,不如主子先学习学习?这俗话说的好呀,好男儿无惧失败,一定要多尝试几次嘛,这追姑娘就得学会死缠烂打,你瞧瞧宁大人……” “闭嘴。”傅珩道。 暮羽乖乖闭了嘴。 “此事我自有思量。” …… 使臣觐见的宴会很快就到来了,北戎人一直生活在北方,由于北方苦寒,所以之前是屡屡犯我边境,但是大邺毕竟人强马壮,由上一任皇帝的那里,和北戎签订了免战条约,勉强算是和平的过了几十年时间,可是到了现在,如今大邺的皇帝已经年迈了。 所以北戎那边最近是越来越嚣张了,上一次和亲还是十年前,大邺是近些年才逐渐式微,所以这次才动了和亲的心思,和亲是北戎那边主动提出来的,这实际上也是一个试探了,如果大邺答应了和亲,并且将公主送过来,两国便还能维持一下表面的友好,若是大邺不肯,那可就有的说头了。 宴会在宫里举行,姜芜上一次来这里的时候还是冬宴,没想到一转眼就到了北戎使臣进京的日子。 夜宴上自然是一片歌舞升平觥筹交错,姜芜坐在姜橪身边,其实这一点在姜芜看来还挺奇怪的,姜橪都受伤了,为什么还一定要来晚宴。 可是,她很清晰的感觉到从一进大殿开始,对面的一道视线就没有离开过自己,抬头望去,果然看见了傅珩,看见姜芜也看向了他,傅珩挑挑眉,居然在大庭广众之下抬起酒杯,朝她的方向举了举。 姜芜心里一沉,有点摸不清傅珩这举动的意思,这么多人呢……万一又被人注意到她了怎么办? 就在这时,只听内侍唱道:“北戎王子耶律野到!” 众人的目光朝着门口看去,耶律野身形高瘦,倒是看不出什么粗犷的样子,恰恰相反的是,他五官深邃,古铜色的皮肤,还长了一双蓝色的眼睛,就是非常异域的那种好看。 其实姜芜之前一直都以为北戎那边那么冷,人人都生活在大草原上,所以这耶律野也应当是那种粗犷的壮汉,没想到居然这么精致。 耶律野进来之后,先行了礼,然后是站在他身边的使臣介绍说:“尊敬的大邺皇帝,我们北戎送来了自己的特产。” 只见这时又从殿外走过来四个人,四人中间抬着一个大笼子,笼子上罩着绒布,正当在场众人开始好奇绒布里是什么的时候,姜芜却默默翻了个白眼——按照言情小说的套路来讲,这个大笼子里不是老鹰就是,反正北戎特产嘛,肯定是猛兽。 她猜的果然没错,使者直接掀开了绒布,笼子里是一只白毛老鹰,这老鹰看起来倒确实挺威风的。 那使臣说:“这鹰是我们带来的礼物,在我们那里,老鹰是一种非常凶猛的动物,不管是谁也没办法驯服它,就连这一只都是我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抓来的,谁要是能驯服了这老鹰,这老鹰就归你们大邺了。” 言情小说诚不欺我。 北戎使臣说:“这老鹰,可否有人敢说自己能驯服啊?” 姜芜不说话,她现在可不想做那只出头鸟,整个宴会厅上也没有人说话,然而就在这时,那北戎王子耶律野突然说:“不知哪位是平宣侯之女?” 291耶律野 姜芜挑了挑眉,不卑不亢的站起来道:“小女子便是平宣侯之女,姜芜。” 耶律野说:“本王听说大邺对于女子非常苛刻,凡是女子,都不能读书写字,只能每日待在绣楼上绣花,不像我们草原的女子,都是能文能武的,本王来京城之前,曾听过姜家大小姐的名讳,说是十分特别,所以本王对你有些好奇。” 姜芜也不知道该答什么,于是干巴巴的应了声:“好。” 你好奇就好奇吧,关我啥事? 耶律野还以为他已经暗示的很明显了,这要是换任何一个人恐怕都听出来意思就是让姜芜来说如何驯服鹰了,可是这小姑娘长得是挺漂亮的,可惜脑子是不是不太好?怎么呆呆的不会答话? 于是耶律野只好把话说的再明显一些,“不知姜大小姐知不知道如何驯服鹰呢?” 姜芜当然知道如何驯鹰——当然,只存在于理论知识,反正这东西也不是一时半会就能完成的,耶律野现在让她说,也只不过是问她理论知识。但是她又有些担心,这时候她身份敏感,理应避其锋芒才是,可是她又忍不住觉得这个问题不答出来的话,耶律野并不会就此作罢,与之相反,他会想出更多的问题来刁难她。 她顿了顿,还是回答道:“自古以来有一张方法叫做熬鹰,通俗来讲也就是不让鹰睡觉,就这样。” 她没打算说太多,说的太多难免显得自己爱出风头,如果按照大邺人的习俗,听到这一步之后,就不会再自找没趣问她接下来的话了,但偏偏这家伙是个北戎人,不仅是个北戎人,还是个事多的。 耶律野抬眸笑道:“没想到大邺的女子也懂熬鹰,那本王再问你,这熬鹰具体要如何?” 姜芜心想我能不说吗?这样显得好像有点奇怪……在接见使臣的宴会上和人家聊如何熬鹰,还是在大庭广众之下。 这时候,只听坐在上首的陛下突然开了口:“平宣侯,你这个女儿,倒是很有些博学。” 平宣侯笑道:“回陛下的话,小女不过是平日里爱看一些杂书罢了,不足挂齿。” 他又转过头去看姜芜,说起来这也是很玄妙,虽然在姜芜的记忆里,她和姜青山总共也没好好说过几句话,到了后来甚至她连请安也懒得去,每月初一十五的团圆饭也总是早早吃完早早离开,姜青山这说话的熟稔程度,不知道的恐怕会以为她们两个是关系多好的父女。 听姜青山这个意思是让她说?都走到这一步了,姜芜自然也不会再拿乔,她清了清嗓子,开了口:“捉来鹰需戴上脚袢,拴上缰绳,要在杠上拴几天,这一步叫架鹰,架鹰的人要戴皮套袖,把鹰放在胳膊上架着,架鹰的人要时常用手抚摸鹰的头顶、前胸,帮它梳理梳理羽毛,以增加鹰对人的信任感和感情。所谓熬鹰,鹰架子上栓个绳,鹰一睡觉就拽绳,不让它睡觉,久而久之,鹰便忘了山上的事,也就是你们所说的被驯服了。” 她其实对驯鹰这东西完全没有概念,就像姜青山说的,她只是以前在书上看到过而已,而且这个问题其实也并没有多难,就说这个宴会厅里,恐怕大部分人都说得出她刚才说的那番话,区别只在于别人会不会去说。 大约是北戎人实在太高傲,自认为大邺在中原地区,不可能会有人懂得如何驯鹰,又特意点了姜芜出来,说白了就是想要羞辱嘲讽一下罢了,可惜颇有点踢到了铁板上的意思。 姜芜懒得理这些莫名其妙的东西,于是耶律野没再说话,她也就直接坐下了。 本来想的是这次宴会可以装个死人来着,但现在看来似乎不可能了,耶律野肯定是进京之前就打听过她,甚至这次是完全冲着她来的。 可是她好像又忘了一件事……耶律野之所以早就关注到她,自然是本来就对她有些好奇的,她在宴会厅上的表现这么好,自然令耶律野对她印象更好了。 这头老鹰的事只是一个小插曲,这一茬过去也就过去了,或许是因为这事本来也谈不上特别重要,北戎和大邺毕竟也有十几年没开战了。 宴席后来的事情就不关姜芜的事了,毕竟她只是个大臣之女,更多的东西是他们坐在前面的人在商谈的,她听不懂也懒得听,酒过三巡之后,有不少人都出去透气了,姜芜觉得在这里待得也挺无聊的,便找了个借口,也出去了。 不愧是皇宫,每一处都是精心设计过的,院落花草的裁剪潇洒磊落,虽然并不随意,但也能显出几分径直。 姜芜一路上瞧着园林风景有些出神,却没留意到眼前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个人,一不留神就撞到了人家面前。 姜芜连忙后退几步,止不住道歉:“抱歉抱歉。” 她话音未落,便听见对方清清冷冷的声音响起:“为何抱歉?” 姜芜一愣,这才抬眼去看,只见对方居然是傅珩! 傅珩瞧着还是那样的孤傲优雅,只有跟她说话的时候会微微俯身。 姜芜:“……”她想了一会儿似乎也没想出来为什么要抱歉,便干脆不说话了。 不过刚才那一下子属实是给她撞得有些疼了,她揉了揉额角。傅珩看见他这个动作,也不禁失笑,他自己是长手长脚的,姜芜才刚到他胸膛处,也不知道这小丫头边走路边脑子里在想什么,这竟也能撞上。 傅珩盯着她乌黑的发顶,突然觉得有些手痒,幼时,学堂里的小孩子们总喜欢扯姑娘家的辫子,他从来没干过这事,那时候觉得无聊,但现在看到姜芜,似乎又不这么觉得了,他鬼使神差般的抬起头,摸了摸姜芜的脑袋。 姜芜愣了一下,然后毫不犹豫摆出一张送葬脸,“大人,您知道我这个头发梳了多久吗?” 傅珩属实没想到她说的第一句话居然是这个,也结结实实呆了一下,或许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这个语气有多不爽:“所以你打扮的这么好看,就不怕耶律野看中你?” 姜芜还没来得及回答,只听不远的树梢上传来一个声音:“晚了,已经看中了。” 292杀人了! 姜芜:“……”耶律野你一个北戎人,闲得慌吗跑树梢上坐着。 面对傅珩想要杀人的目光,耶律野也似乎不恼,他施施然从树上跃下来,几步走到姜芜身前,倒是摆出了一副认真的样子:“本王瞧着姑娘你蕙质兰心,倒不如随本王到北戎去,保管你以后吃香的喝辣的。” 姜芜认真道:“我待在大邺也可以吃香的喝辣的。” 耶律野哽了一下,又道:“大邺的皇帝跟我们说的可是,为了促进两国邦交,答应了和亲,只是温宪公主年纪太小,所以便要在高官家眷中择选一女子,封为郡主,再嫁给我,还特意提了一下,说平宣侯之女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不仅如此,性格也十分温柔,怎么我今日瞧着倒是有点不像啊。” 姜芜心说,你觉得不像很正常,因为那丫说的是姜潞。 她灵机一动,姜潞几次要坑她,她都没怎么反击过,现在拉踩一下姜潞,也不过是顺带而已嘛,于是她微笑道:“不像是很正常的,因为那说的是平宣侯府二小姐,同样也是嫡女的姜潞。” 耶律野回忆了一下,“坐在你旁边的那位女子?” 姜芜点点头。 耶律野嗤笑道:“你们大邺看人的眼光这么差的么?放着如此生动的美人不要,非要吹捧一个木头美人,可是我北戎才不是这么没眼光的。” 姜芜:“……”我就当没听见。 傅珩看见这两人说话时竟然都十分熟稔的样子,这北戎人天性热情开朗也就算了,这姜芜怎么也跟他相谈甚欢?他心里很是不高兴,说话时的语气也冷的像冰碴子一般,“王子还有事?若是无事,这里风大,要谈话可以去大殿里面谈。” 耶律野的目光在他们两个身上打了个转,笑得别有深意:“原来是这样。” “既然如此,那我便不打扰二位的……大好时光了,本王先走一步了。”这耶律野也真是个怪人,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姜芜都没反应过来他是干嘛的他就走了。 直到傅珩冷冷的声音响起,姜芜才算回过神来。 傅珩说:“看够了?” 姜芜小心翼翼看着他的脸色,“嗯。” “既然看够了,那就回席上去。”傅珩冷冷道。 姜芜瞬间就痛苦面具了,她就是觉得里面太闷才出来的,谁知道会接连碰上傅珩和耶律野两个人啊,她也不想的啊,现在还又要被打发回去,她真的是好惨。 回去的路上,她带着些不满的戳了戳傅珩的手臂,“大人对每个人都这么凶吗?” 傅珩眼角似乎带了点笑意,“只有你。” 只有你不一样,我对其他人可凶多了。 少年眉目如画,姿态清冷,身姿挺拔,他的眸子里藏了许多恐怕连他自己都看不懂的情绪,可惜的是……姜芜没看见。 两人回到宴会上,恰好赶上耶律野说的最后一句话,“这次恰好赶上大邺春猎,我们北戎不仅带来了礼物,还带来了勇士,春猎场上见分晓。” …… 天气一天比一天暖和,春猎的日子到了。 整个二月,京城里所有人几乎都在为这件事做准备,到了这一天,天子依仗,宗室、百官及家属随行,北戎使团在侧,一行人热热闹闹的往春猎场上去了,叫那些不明就里的老百姓还以为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北戎人身体强健,这次进京朝贡还特意带了勇士过来,摆明了就是故意想要和大邺较量一二,而不是他们自己说的什么凑巧。 到了目的地,仪仗队稍做整理之后,礼官按规矩走流程,皇上带领百官献祭,这个也不知道是不是姜芜的错觉,皇上的精神好像比上一次见到时要好一些了。 但毕竟如今皇上已经年迈了,所以这次春猎,其实他也还是走个过场,主要还是安王和平王主持的,不过说到这里,其实皇家的基因还挺好的,不管是安王还是平王,还加上一个端王,长得都挺好看的。 姜芜注意到平王身侧还站着一个女子,一身暗紫色宫装,瞧不见五官,但看身段,应该也是个美人。 祭礼过后,皇上宣布春猎开始,诸位北戎的勇士和大邺的将士们纷纷背上箭骑上马,飞似的离开,姜芜坐在女眷席里打着瞌睡,直到她看见宋琦上场了。 宋琦身段高挑,乌发红唇,或许她生来就应该是在围猎场上弯弓射猎的,而不是被拘在绣楼里拿绣花针,她翻身上马,再加上弯弓射箭时的英姿飒爽,姜芜都忍不住为她喝彩。 这样的姑娘还不知道有多吸引眼球。 就光是场上的许多青年才俊就眼睛都看直了。 直到休息时间。 他们是骑马打猎过足了瘾,姜芜则拿着一把团扇盖在脸上,坐着睡了一上午,等她醒了的时候,刚好上午比完了。 现在第一名是安王,第二名是平王,第三名是耶律野,出乎意料的是第四名居然是宋琦! 本来姜芜还以为宋琦就是从小在校场中长大,所以略通些武艺的水准,没想到她居然比一些武将还要厉害。 宋琦翻身下马,径直走到女眷这边,一屁股坐到姜芜身边,笑道:“刚打了一只野兔,明日送到你府上。” 姜芜弯了弯眼睛:“好啊。” 她还没吃过野兔呢。 宋琦问:“你哥哥好点了么?” 说实话,现在在姜芜那里,宋琦就是她未来嫂子,所以宋琦说这话的目的在她看来也是很明显的,她坐起身,煞有介事的清了清嗓子,“他基本已经不好,只不过这次围猎就不能来参加了,不过他倒是很想过来呢。” 宋琦挑挑眉:“不能来参加围猎,那他过来干什么?” 姜芜笑眯眯道:“自然是想来看你啦。” 宋琦:……? 看我干什么? 这厢本来是相谈甚欢的,北戎人也集中在另一处修整呢,直到一声尖叫传来。 “死人了!有人被射死了!北戎的使臣死了!” “什么?” “是端王!端王杀人了!” 293死者 遥遥望去,那个人是胸口中箭,血液在心口处流出,更重要的是,他双眼紧闭,一动一动,显然是已经死了…… 那人是倒在一棵树下,姜芜毕竟距离比较远,什么也看不清楚,但是她能听见,死的应该是个北戎人,这次北戎的使臣共有四人,还有一个便是王子耶律野。 其中一个使臣上前察看过尸体之后,转过身,厉声道:“大邺杀我族人!血债血偿!” 使臣振臂一呼,本来集中在一起休息的北戎勇士们个个都拿起兵器站了起来,危险可以说是一触即发,姜芜身旁是宋琦,此时宋琦的脸色也并不好看,她小声道:“待会若是起了乱子,你务必记得离这里远些,刀剑不长眼。” 姜芜抿了抿唇,眉心微蹙,这事的确是有些大了,北戎人死在了大邺的春猎场上,这事若是稍稍有些处理不慎,那可就是会关系到两国邦交的重要事宜。 距离有点远,树下的尸体是怎样的姜芜看不清楚,她也不知道北戎使臣和安王商议出了什么,眼下的混乱似乎还暂时在可控范围内,但突然之间,也不知发生了什么,北戎人那边突然喊了一身,接着很快有人搭起了弓箭,姜芜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的时候,已经有人朝着女眷这边座位席射了一箭! 女眷这边一片尖叫声,姜芜的座位本就靠前,现如今更是如同活靶子一般,幸好她旁边还有个宋琦,几次之后姜芜察觉到了不对劲,这箭分明就是冲着她来的! 当姜芜再一次遇到袭击的时候,只见傅珩骑着马疾风一般赶来:“住手!” 姜芜的眼前投射下一片阴影,傅珩骑着高头大马,剑眉锋利,表情冷峻,哪怕只有他一个人,都走出了一种千军万马的气势。 “铮——”只听一道破空之声,一支黑色箭矢朝着姜芜直直射来,傅珩眸光微动,抬手一挡,那箭被他的刀挡住了,然后,他望了眼宋琦,从她手里将弓拿来:“借我一用。” 傅珩眯眼,捡起刚才掉在地上的那支箭,搭弓便射—— 北戎有几个人本想浑水摸鱼,这个时候只要刺伤了姜芜,必定能破坏两国邦交,可没想到突然有锐利的破空之声,一支利箭直直插在他脚边,甚至离他的脚尖都只有两寸! 那人认出这支箭正是自己饭菜射出去的那支,冷汗立马就下来了。 傅珩放下弓箭,朗声道:“耶律野,你北戎是要与我大邺开战么?” 耶律野的脸上还沾了点血,看起来有些暴虐,“本不想开战,可也不能任由大邺的王爷滥杀我的族人!” “杀你族人?”傅珩走下座席,并未去看那尸体。 “是!光天化日下,大家都眼睁睁看着呢,尸体上的箭可是刻了名字的!这分明写了一个端字!” 傅珩这才上前几步,去看那尸体,尸体嘴角有血,穿着的的确是北戎勇士的衣服,他是当胸中了一箭,心口处有暗红色鲜血,手脚上都有些划痕,也许是方才围猎时所伤。 端王走过来,也是脸色有些发白,他的武艺虽然比不上两个哥哥,但也不是个草包,怎么会发生这么大的失误? 他看着傅珩,眼神有些可怜,这里毕竟还有北戎人在这,他不好说太多,于是便委婉道:“本王……我真的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傅珩垂眸,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接着他忽然道:“此人已死,但死因尚且不明,若证实的确是我们大邺理亏,也会给你们北戎一个合理的解决办法。” 耶律野嗤笑道:“证据就摆在眼前,还有什么可说的?” 傅珩并未回答他,相反,他又走去了女眷的座席那边,姜芜眉心微蹙,或许也在深思着什么,傅珩说:“你怎么看?” 姜芜说:“此事一定有蹊跷,现在是休息时间,端王就算是失心疯了也不会在这个时候杀人。” 宋琦听出她的话音,“难不成是北戎人下的套?” “不。”姜芜摇摇头:“如果可以的话,我想看看尸体。” …… 几人说话时,天子依仗也到了。 姜芜觉得现在皇上心里一定很想骂娘,一把年纪了,刚走了没两步又被叫回来。 他这回是轻车从简,并没有摆出华丽的依仗,而是轻车从简,坐着步辇就来了。 步辇周身是香木架,倚栏上刻镂空龙纹,中间设蟠龙座,四柱雕虎爪螭龙,周围绕以祥云浮雕,明黄缎幔随风微微微摆,皇帝穿着明黄色常服,坐在步辇之上,所到之处,齐刷刷跪倒一片。 姜芜跟在人群后面敷衍的行跪礼,傅珩走到前面,抱拳行礼后,把事情的来龙去脉都解释了一遍,只见皇上的目光在下跪的众人身上扫过,然后——定在了姜芜身上。 姜芜心里打了个突。 耶律野向皇上行半礼,然后说:“此次朝贡,本是想体现我们北戎和大邺的友好邦交,是来与大邺缔结友好关系的,为表诚意,我们只带了十几名勇士来参加春猎,并没有带士兵,可是……”他顿了顿,语气中充满了悲怆。 “可是我们的勇士却在休息的时候,死在了这春猎场上!本王在大邺人微言轻,可此事若是传回了北戎,难免让我父王寒心。” 耶律野脑子倒是不错,先是表忠心,中间说这人死了的事,最后还加了一句隐含威胁的话。 不知为何,皇上的目光一直是看向姜芜的,只是姜芜低着头,没看见。 皇上虽已是老态龙钟,说话时却尚存威严:“我们大邺国富力强,自然不会欺负了你们北戎,这人死在了我们大邺,不如让我们大邺的仵作来验尸,只要查验尸体,自然真相大白。” 耶律野和身后的使臣对视一眼,使臣急道:“陛下!为何要验尸?我们可是亲眼看见的,这箭上可写了你们大邺王爷的字!” “哦?”皇上眯了眯眼,说话时明明是笑着的,吐出来的话却带着三分不容置喙的冷意,“所以呢?” 傅珩接话道:“若是担心我们大邺的仵作会迫于压力耍手段,不如从在场之人中择选一人出来验尸,在场之人皆是高官或其家眷,无人能胁迫左右。” 294破案 耶律野要是还看不出来这傅珩想干什么,那他这王子也别当了。 他嗤笑道:“傅大人这般说,不就是想让姜家大小姐来验尸么?本王还真的不信了,区区一个女子,真能验尸?你们大邺的女子,不是只会绣花么?” 傅珩懒得理他,“死因为何,自然是验过才能知道。” “那就依你所言!”耶律野并不感到惧怕,一方面,这事在他看来就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他的人死在了春猎场上,还是在休息的时候死的,都不能用“手滑”“失误”这样的词来抵赖,至于姜芜……不会有人真的以为女子能验尸吧? 这里是春猎场,地处偏僻,耶律野知道,这里没有仵作,就算要调仵作过来,也得过一两个时辰,到时候尸体上许多线索说不定会有变化,而且他也不可能就这么乖乖等着大邺的仵作过来。 姜芜:“……” 这算阎王打架小鬼遭殃吗? 皇上让姜芜站起来,问她可有信心,可敢在这么多人面前验尸,姜芜则道:“回皇上的话,验尸一事,还没开始验,自然不会有百分之百的结果,小女子只能保证,我的答案,和死者要给出的答案一样。” 这话说的,不卑不亢又带了几分傲气,倒是令人忍不住侧目。 “去吧。” “是。”姜芜行礼,然后便走向了尸体。 她这一去,可给其他人吓得不轻,这小姑娘家家的,这么年轻,当真会验尸?虽然京城里的大部分人都知道,姜芜曾经流落民间,习得是仵作行,可也顶多在心里嘲一句下九流的贱籍行当,这小姑娘当年可真是过不下去了。 况且今天这事可不是一般的大,在大多数人的认知中,那些验尸的都是白胡子老头,年轻人都是负责打下手的,这姜芜就一个人,这事怎么看怎么随意啊。 北戎使团那边看见是个小姑娘,更是恨不得一个个弯腰捧腹大笑了。 两边都有着截然相反的心思,但相同的是,他们都想看看这个姑娘家家有几分本事,所以很快大家就都到了那一块地方。 姜芜并未马上去查验尸体,而是先看了一下树,树上离他脑袋不远的地方,有一道划痕,应该是弓箭所导致的,姜芜把这个细节记在心里;除此之外,这棵树非常高大,枝叶繁茂,树下有些杂草一类的,但是姜芜仔细观察了一下,这里的杂草上,有一些踩踏的痕迹,而且比较严重,起码可以证明的是,这个地方最开始的时候不止死者一个人在这里。 起码是三个人以上。 姜芜指着地上的痕迹道:“这个地方之前应该是坐了三个人以上,因此体重较大,所以把这一块地方的草都踩折了,枯枝也有一些断裂了,所以……之前那几个人去哪了?” 一个北戎人回忆道:“我之前好像看见他和几个朋友一起坐在这里吃饭。” 很快就有另一个北戎人说:“我们三个在军营的时候关系就很好,刚好是休息时间,我们就一起坐在树下吃饭,吃完了之后我们便去收拾碗筷了,他说他肚子疼,要坐在这里休息,可谁知道,这一休息竟然就死了!” 姜芜收回目光,向前几步准备验尸了。 死者坐在地上,背靠树干,两腿前伸,两臂自然下垂,头靠向右侧,一只箭矢正插在他胸口,穿透身体,钉入树内,箭头钉入树内,箭尖上还刻着一个端字,乍一看的话,的确就是端王杀死了这个人。 姜芜走到尸体面前蹲下,“死者身体还有些微温,面色青白,瞳孔散大,角膜清晰,未见浑浊,死亡时间在一个时辰以内。” 她话音刚落,人群里便有人嗤笑出声:“这不是废话呢嘛?这人刚才还能坐在一块和别人吃饭呢。” 姜芜掰开死者的嘴巴,道:“死者嘴角除了血之外,还有少量唾液,并且唇角以及指甲的颜色发蓝。” “根据尸斑的位置来看,此地便是第一案发现场,死者死时的姿势便是坐着的,另外,虽然箭击中了死者的左胸,正中心脏,但是出血量是不和常理的,且伤痕四周边缘光滑,血痕还带着黑色。” 姜芜擦了擦手,站起身,笃定道:“伤口已经没有生活反应了,完全可以判断这处箭伤是死后伤,至于真正的死因,你们看,死者体内流出来的血呈暗红色,颜色明显发黑,应当是中毒而死。” 现场一片哗然。 耶律野目光不善:“你笃定?” 姜芜点点头:“这死者一定是中毒而死,就算不是中毒,这箭伤也不是他的致命伤,死者的伤口处,肌肉已经没有生活反应了,我不知道死者在死前曾接触过什么人,又吃了什么用了什么,但是这个问题,可就要问你们北戎了。” “一个时辰以前,那不就是大家都在围猎的时候?任何人都能给他下毒!”北戎人嚷嚷道。 姜芜则道:“可是这毒应当是口服的,这世上的毒药,若是用皮肤接触来传染,那必定会先皮肤溃烂,更何况现在虽然不是冬天了,也还没有暖和到可以露出皮肤的地步。” “只是…这毒药的具体成分,却是难以检测了,除非我将尸体剖开肚腹,查验内脏。” 她一说这话,众人又惊了——剖开肚腹,查验内脏?大邺现在已经玩的这么野了吗? “除此之外,还有一件事,你们看死者的鞋子。”姜芜指着死者脚上的鞋,众人不明所以的也凑过去看,结果谁也没看出来个所以然来。 直到姜芜直接说:“按理来说,死者刚才打猎,肯定是一番跑动,鞋子是绒面的,鞋面上必定会沾着杂草和泥土,不信的话诸位可以看看自己脚上的鞋,但是……” 参加了围猎的男子们都去看自己的鞋,果然每一个都是脏兮兮的,就算再怎么爱惜,这鞋是绒面的,绒面的鞋本来就容易沾上灰尘,就连只需要坐在马上的端王都是如此。 但是死者,他的鞋子干干净净,像新的一样。 295鞋子 当即便有人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姜芜说:“很显然,他的鞋子是被换过的,如果按照他两位好友的证词来看,他们本来坐在一起吃饭,然后他们两个一走开,死者便被箭误伤,死了,但是据我所知,北戎来的勇士们在上午的比试结束之后,便三三两两开始吃饭,怎么会有时间去重新换鞋呢?” “这……这代表了什么?” 姜芜理了理思绪:“现在有两种可能,第一种是死者的鞋子上沾了什么东西,它想把这个东西擦掉,然后又找人换了双鞋;第二种可能就是……死者的鞋子上留下了证据,凶手特意给死者换了一双鞋。” 其实姜芜心里已经有了思量了,这事说白了很简单,这双鞋不是死者的,那就有百分之八十的可能是凶手的,只要查出这双鞋的来历,这案子也就简单了。 但是北戎人不乐意了:“你这都只是猜测!这都是没有证据的,我们北戎的勇士个个勇猛,自然有本事在杂草之中保证鞋子干干净净!” 姜芜嗤笑一声:“你说这话之前,拜托先看看你们家王子的鞋子,如何?” 众人顺着她说的看去,就连耶律野的鞋子上都有些灰尘,那人这话的意思是死者的武艺之高强,比之耶律野更甚?做下属的比主子厉害,这话不管在哪个国家,都是不能说的。 一开始说话那人登时白了脸色,呐呐的想说什么,被耶律野抬手阻止了。 姜芜又说:“况且,既然是来打猎的,死者的护腕护膝呢?为什么都没有了?他的弓箭又在哪里?你可别说他将那些都拿开了,就想安安静静吃个饭,可是只有他一个人换了衣服吗?” 那人直接愣在原地,竟是一句反驳的话也说不出来了。 “依我之见,从现有的证据来看,这分明就是一场谋杀,不过是选在了春猎场上这个地点罢了,凶手还会给死者换鞋子,这一点就能看出来死者和凶手是有一定关系的。” 若是想用这件事是去做筏子,挑起两国的嫌隙,那未免有些异想天开了。 这时候,皇上淡淡道:“北戎是邻国,远来是客,既然人已经来了,我们大邺便要替他查明真相,你可能验出死者所中何毒?” 姜芜实话实说:“目前为止是不能,因为光看尸表,是无法辨认毒药的,若是要查验,只能剖尸。” 剖……剖尸?除了耶律野,北戎人几乎都露出了惊恐的表情。 在这一点上,北戎和大邺一样,认为人死之后一定要尊敬,怎么能将尸体剖开呢?这是大不敬啊! 但是这个时候,大邺这边的人心境又有些变化了,本来最开始的时候,他们也不太看得上姜芜,觉得她一个姑娘家家的和尸体打交道多晦气,更何况虽然她现在是一步登天成了侯府嫡女了,但不还是个下九流的仵作么? 可是这个时候,姜芜就是给大邺长脸了啊,要是没有姜芜,说不定现在大邺还在被污蔑呢,甚至于更严重的,都会说大邺是故意杀害北戎人,这脏水可不是那么容易洗清的。 “不行!”北戎人喊道:“我北戎勇士,生前死后都是顶天立地,剖尸这样残暴之事,我北戎万万不能答应!” 耶律野冷脸嗤笑道:“姜小姐说的就一定对么?我是外族人,京城之中的事我知之甚少,并不知道姜小姐之前是破了什么案子,但她说的,就一定对么?伤口流出的是黑血,就一定是中毒?死者连七窍出血的症状都没有,嘴角流血,可能是在与人打斗时内脏出血所致。” 北戎使者们也立刻反应过来,对啊!说不定就是这么回事呢。 他们本以为姜芜还要说些什么来和他们争辩,没想到姜芜直接耸了耸肩,“哦,那随你,反正死的不是我大邺的人,你爱怎么说怎么说咯,你若是不相信我,你现在去京城请仵作来,验出来的结果也是一样的,本就是中毒而亡,我说要剖尸,你不让,我说是中毒,你不信,那你要我怎么样?” 在场众人:“……” 他们还以为姜芜真的要放什么大招了,没想到人家居然是毫不在意的态度,于是压力瞬间就转到了北戎这边,就像姜芜说的,他们不相信人家的话,那又怎么样?大邺说人不是他们杀的,他们难不成要将这人的死赖到大邺头上? 姜芜拍了拍手,面上是一副毫不在意的神情,“还有我的事么?若是你们不肯让我剖验,那这事就验不出来了,看你们方才的反应,北戎也没有敢剖尸的仵作,那这人可真是要冤死了。” 她的目光在一众北戎人身上扫过,状似不经意道:“我曾听说北戎人是极重情义的,在战场上时,同伴去世了都会将同伴的尸体背回去,现在你们的人客死异乡,可你们却只能在这边叫唤着所谓的面子,眼睁睁看着死者无法伸冤……” 这一点她其实没说错,北戎人有一个地方是很多国家都知道的,那就是讲义气,大概是草原上的汉子都有点这方面的血性,这件事或许上位者可以说自己不在意,但是这个时候耶律野的态度其实也很重要。 就像姜芜说的,现在没有仵作,她们只能相信他。 耶律野沉沉地盯着她,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姜芜才从这个异国王子身上,看出了一丝来自王室的压迫感。 一时半会没人说话,耶律野道:“若是剖尸……可会影响到尸体的样貌?” 姜芜摇了摇头,“旁的事情或许我不敢妄言,但是这剖尸之后的仪容仪表,我是会处理干净的,尸体会做好缝合,穿上衣服,保证什么痕迹也看不出来。” 耶律野回望着自己带来的其他北戎人,沉声道:“本王答应你,剖尸。” 姜芜这才露出一抹笑来,“谢谢。” 不过这剖尸的场面毕竟还是不适合在大庭广众之下给那么多人看,但是这事又比较急,权衡之下,搬来了一块巨大的白布,将尸体罩住,里面只有姜芜……和傅珩。 196水落石出 “傅大人,你在里面做什么?”耶律野道。 傅珩一抬眉,“剖尸是体力活,自然需要有人打下手,王子若是想观摩,也可以进来,一同旁观。” 耶律野心想,大邺的人肯定都是不怀好意的,那么大的帘子,外面的人可是什么都看不到的,谁知道大邺人会不会在里面做什么手脚?于是他也一挑眉,撩开帘子进去了。 由于要剖尸,所以派了锦衣卫回去取了仵作箱子,姜芜看着自己许久没用过的箱子,心里不由得有些感慨。 事不宜迟,姜芜拿出解剖刀,以“y”字型,下了第一刀,由于尸体是新死,所以还比较软和,流出来的血液也比较多,耶律野本来以为自己是上过战场的人,面对这种场面肯定不会害怕,结果没想到,他就多看了几眼,胃里就止不住的翻江倒海。 但是在这多么人面前,他哪怕是再憋得面色铁青,也不可能直接吐出来。 实际上,姜芜把尸体打开那一刻,中毒之说便已经没有人再质疑了,尸体明明是新死,但是却伴随着一股非常非常浓烈的恶臭,姜芜首先查验的是死者的胃部,可以很明显的看到,死者的胃部处有明显的溃烂痕迹,虽然已经找不到毒物本身,但显然是毒物刺激胃肠粘膜,使粘膜溃烂、出血。 根据种种迹象来看,姜芜已经有了推断:“皇上,这尸体是中毒而死,并且毒物是由口鼻进入,导致了胃部的灼烧,死者的胃里还有很多没有消化的饭菜残渣,臣女怀疑,这毒便是下在了死者的饭菜之中。” 饭菜之中?所有人立马便想到了方才那两个和他一起吃饭的人,那两人很快被叫了出来,但都是一脸茫然的模样,表示自己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傅珩这时道:“此次春猎,猎场是封闭式的,凶手拿走了死者的鞋子,那么就需要处理掉,不如皇上先行进帐内休息片刻,臣派人在猎场中搜寻踪迹。” 众人一合计,也都没有异议。 人群散去以后,姜芜小声问傅珩:“搜证之事,可否让我一同前往?” 傅珩望向她,唇边似乎有清浅笑意:“为何?” 其实姜芜验尸的时候就察觉出不对了,死者的确是中毒而死,并且毒药是从口入的,这毒药十分狠毒,下肚没多久就起了作用,可以说死者吃完立马就死了,但是为什么要烧掉他的鞋子呢?他的弓箭又去了哪里? 姜芜小声说:“这案子恐怕有些蹊跷,更何况……这毒我之前没见过,可能是北戎那边的,只是碍着北戎人在这里,我没有明说。” 笑话,这一点要是明说了,恐怕又要吵上个把时辰了。 傅珩颔首:“我先吩咐人去搜证,我们先把尸体缝合完毕。” 姜芜明白这肯定是没有二验三验的机会了,于是更仔细的将尸体检查了一遍,才开始缝合。 这剖尸查验,说起来简单,但其实也是个体力活,就说剖尸这一步,有些尸体还需要将骨骼打开,若是在现代,还要用到开胸器之类的东西,一般文弱些的人还真干不了。 等过了一个多时辰之后,锦衣卫那边传来了话,说是已经有发现了,恰好姜芜这边缝合完毕,又给死者穿好衣服,将那块用来遮掩剖尸的白布妥帖的给死者盖上,便和傅珩一起去那边了。 在她走后,北戎人才大着胆子掀开白布一瞧,这一瞧便有些惊讶,这瞧着也没过多久啊,这人居然当真和之前没有什么变化。 只有耶律野,看向姜芜的时候眸色深深。 姜芜与众人赶到时,最先看到的是一处灰烬。 可以明显看出,这一处灰烬是凶手用来焚烧死者的鞋子,但是显然鞋底不是那么容易烧完的,所以能依稀看出一点痕迹来。 但奇怪的是,姜芜本来以为这个地方只是凶手用来焚烧鞋子的地方,因为这里比较偏僻一些,但这里的杂草居然和之前现场的杂草一样,有明显的压折痕迹,和现场一样,看起来是有几个人在这里坐了很久。 姜芜突然发现有个地方不太对了,但她又想不出来是哪里不对劲,是巧合吗?这两个地方的巧合未免有些太多了,可凶手又为什么要跑到这里来焚烧死者的衣物呢? 突然,她看见离这里不远的地方,也就是另一棵树的树下,有一些像是米饭之类的东西…… 她知道哪里不对了。 她蹙眉道:“大人,方才那个地方,你可在地上看见了油渍?” 傅珩回想了一下,断言:“并无。” 姜芜指着脚下的一片土地,蹲下来摸了摸每一片叶子,终于让她摸到了不对劲的地方,“大人,这里有油渍。” 傅珩一抬眼,也明白了。 那两个和死者一起吃饭的北戎人说,他们三个在那里吃饭,然后他们吃完了就离开了,就剩下死者一个人在那里,等他们一回来,才发现人已经死了,这个说法是和现场吻合的,现场的草地是有痕迹的,死者也的确是吃完饭就死了。 但是,所有人,包括姜芜,一开始都忽略了一点,那就是油渍。 姜芜是站在这里,看到另一棵树的树下有一些饭渣,才反应过来的。这次春猎,食物是宫里统一准备的,是米饭,但是北戎人也许吃不惯米饭,又或许是对大邺的不满,便把米饭撒在了地上,这也恰好提醒了姜芜,这个地方应该是有人吃饭的。 就算是死者与其同伴三人,不会扔掉米饭,但是吃饭的时候难免会有些油渍,这个就算再小心也很难避免。 这时候天色已经有些晚了,太阳沉沉的挂在西边,死了一个人,看着不出奇,却让所有人在这里耗了一天。 姜芜和傅珩带领着出去查探线索的锦衣卫们回来,皇上坐在帐前,脸上的表情看不出喜怒,他只是问:“现在怎么样了?” 姜芜道:“回皇上的话,案件已经水落石出。” 197情柳 姜芜的目光放到了那两个和死者一同吃饭的同伴上,姜芜说:“你们刚才说,死者和你们一块在这里吃饭?” 两人对视一眼,犹豫的点了点头,姜芜本来还担心这事还要掰扯掰扯,没想到完全不需要了,这两个人简直就是把破绽递到她眼前了。 她朗声道:“皇上,臣女认为,凶手正是这二人。” 众人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便是一惊——她说的竟然是死者的两名同伴! 那两个人也慌了,但其中一人看起来还是比较淡定的,他说:“你有什么证据,证明是我们杀了他?我们三个科室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同手足!你这样说是在侮辱我们的兄弟情谊!” 姜芜挑了挑眉道:“你这样说,是觉得我找不到任何证据了?你们方才说死者在死之前是和你们一起吃饭?这话你可认?” 那人点头,像是很不服气的样子:“自然是认的,我们三个人本来坐在这里吃法,我们两个先吃完之后就离开了,看到我们的人不少。” 姜芜嗤笑道:“是看见了你们三个一起吃饭,还是看到了你们三个人坐在一块?这虽然只有一字之差,但是差距可就大了,锦衣卫在另一处僻静的树下,找到了死者还未烧干净的鞋子,还在那里的地上看见了油渍,你们当真是在这里吃的饭么?” 那两人一时半会没有回答,姜芜说:“我劝你们开口之前最好是想清楚该怎么说话,你们这饭究竟是在哪个地方吃的,又吃了多久,这里是春猎场,可不止有你们北戎人在此。” 她这话不就是明晃晃的在说北戎人可能会包庇自己人么?顿时北戎人那边又有些不高兴了,他们开始小声抱怨着,但现在毕竟是自己理亏,所以倒也没掀起多大的风浪。 姜芜又道:“你们自以为自己行事天衣无缝,但其实漏洞百出,想在大庭广众之下杀人,可要做好万全的把握啊。” 那两人骂道:“你说什么呢!” “就是!你凭什么一口咬定是我们杀人!” 姜芜走到那两人面前:“我倒是也很想知道,那女子是谁,值得你们将一起长大的兄弟杀死在异乡。” 那两人登时白了脸色。 这时,姜芜才慢悠悠从怀里掏出一方锦帕,锦帕上写了一个“情”字,她说:“这字是中原的字,这姑娘或许是大邺人?你们来大邺的时间也不长,一个月不到,你们经常去哪里,和谁接触了,锦衣卫去鸿胪寺一问便知,这位名字里带‘情’字的姑娘,身份也很快就会暴露。” 其实这方帕子是她在死者衣服的夹层里找到的,死者应当是很宝贝这个帕子,但是不敢拿出来,只好将帕子藏在自己衣服的夹层里,就类似于现代羽绒服的内袋里,这个帕子估计凶手是没发现。 其实姜芜发现这个帕子也是误打误撞,她不太懂北戎人的服侍,所以帮死者脱衣服的时候折腾了好久,结果突然发现原来衣服里有个夹层,这个夹层本来是缝着的,但是可能因为主人总是拿出来看,所以就有些松了。 甚至,如果她没猜错的话,这姑娘说不定是青楼女子。 北戎人之前一直住在鸿胪寺里,鸿胪寺里的管事下人,通常都是男子,很少有女子。 傅珩低声道:“我曾听闻,这次北戎来的人,很喜欢逛青楼。” 那两个人终于是脸色灰白的对视一眼,最后还是承认了,“没错,人是我们杀的。” …… 过了几日之后,姜芜才弄清楚这件事情的原委,北戎人很少来大邺,这次过来之后,也没多久,他们并不认识其他人,于是便整天往青楼跑,这一跑遍一不小心坏了事,他们三个人都爱上了同一个青楼女子。 那名女子名叫情柳,并不是什么头牌花魁,她只是一个普通的青楼女子,平日里靠这些皮肉生意勉强度日,北戎人来了京城之后便喜欢逛青楼,在一个机缘巧合之下,这三个好兄弟都喜欢上了情柳。 中原女子的温柔小意令他们沉醉其中,他们三个人从小一起长大,自然也很清楚对方的喜好,他们认为如果告诉了对方,自己喜欢情柳,那说不定会闹出兄弟阋墙这样的笑话,所以他们三个都瞒着此事。 可是他们却忘记了,大邺可没有几个北戎人,情柳不想在青楼里到老死,她需要男人来帮她赎身,她想逃脱这里,逃脱青楼,所以很快的,她开始像这三个男人有意无意的透露出自己的愿望。 “只要能离开这里,做一个良家妇,日后哪怕是吃糠咽菜,只要能和自己的心爱之人在一起,情柳也是愿意的。” “公子,你们北戎的风光是何等模样?一定比这里四四方方的墙壁好看吧,情柳也想离开这里,想看看大漠的风光。” “情柳只想永远陪着公子,哪怕是大漠,为了公子,情柳也是愿意去闯一闯的。” 情柳或许是想广撒网,多捞鱼,可最寸的是,这三个人居然是好朋友,这一点是谁也没料到的,毕竟他们也并没有和情柳提起过自己还有两个好友。 但是没过多久,事情还是败露了,因为凶手两人,在青楼撞在了一起,后来在和情柳的交谈中,他们了解到还有另一个来自北戎的恩客,他们再仔细一询问样貌特征,答案就这么呼之.欲出了。 最开始的时候,凶手两人是不想杀人的,在他们眼里,情柳再美,再温柔小意,也不过是个中原的青楼女子,谁会对青楼女子付出真心呢?他们希望把情柳带回北戎,让情柳做他们三个人共同的妾。 情柳当然不愿意,死者本人也不愿意,不管别人是怎么想的,在他心中,情柳就是最重要的姑娘,他甚至会把情柳的帕子缝在衣服的内袋里仔细保存着…… 几番争执不下,却让他们两人得知了死者正准备筹钱独自一人给情柳赎身。 198凑过来一点 这怎么行?凶手两人心里清楚,这若是让他一个人给情柳赎身,以后情柳可就是他一个人的妾室了,跟他们两个就没关系了。 这件事本来还在争执阶段,恰好今天出来打猎,三个人一起吃饭的时候又起了争执,这争执一大,便推搡起来,其中一人气得要命,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将毒.药掺进了对方的饭碗里…… 死者中毒之后,并未立马毒发,而是向前走了几步,像是想要用最后的力气去告诉所有人真相,但是现实并不会给他这个时间,他才走出去几步就死了。 他们三个人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就能猜测出对方的意图,于是另外两人一左一右将他夹在中间,旁人乍一看也会以为这三个人是在并排走路,而完全想不到中间的实际上是个死人。 他们将死者扶到了位置更靠前的树下,死者被靠着树,他们两个人坐在死者身边,极其淡定的吃着饭,由于刚好是休息时间,大家都是三三两两的和自己的好友坐在一起吃饭的,也没人来细看中间的人居然是闭着眼睛的。 至于端王的那一箭,也确实是让他们有一种平白无故捡便宜的感觉。 他们本来还在焦头烂额的想如何将此事掩盖过去,甚至想到了把人扔进林子里,就说是被野兽吃了,这两人离开地方,商量了一下对策,然后一回来,就发现死者胸口上被射了一箭。 于是他们将计就计,叫嚷起来,再加上这支箭也是铁证,他们想把这桩案子直接栽赃到大邺人身上,一旦事情影响到了两国邦交,真相这个东西,便也不那么重要了。 不是吗? 可他们却万万没有料到,在这春猎场上,居然还有个仵作?!不仅如此,这仵作还验出了死者并不是死于箭伤,而是中毒而亡,接着,在被检验中中毒的那一刻,他们二人的嫌疑便是最大的了。 至于那个叫情柳的姑娘,现在还是待在青楼里。 她或许有错,也或许没有,她只是做了一件很多青楼女子都想做的事情,但是没有料到的是,几位恩客居然因为她而动了杀人的念头。 这个案件最终的处理还是交给了北戎,毕竟死的是北戎人,凶手也是北戎人,于情于理,大邺都不要过多掺和为好。 …… 本来姜芜以为,自己在春猎场上,已经那么不给耶律野面子了,这和亲的事也就差不多算了,但她没想到,仅仅过了两天之后,她就收到了耶律野的帖子,邀她明日到鸿胪寺。 说实话,姜芜一点也不想去,她巴不得躲得远远的,怎么可能会想要和耶律野再有任何的瓜葛呢?但是,这帖子是直接下到侯府的,姜青山看着呢,姜芜想拒绝都不行。 没办法,姜芜想来想去,最后挑了个折中的法子,就是她去,但是要竭尽全力的表现的非常差,让耶律野非常讨厌她,这样就可以完美且顺利的规避掉和亲这件事了。 但是,姜芜也忘了一些事情,她自己想的很好,可是现实却是很残酷的东西。 翌日,她登门鸿胪寺。 鸿胪寺一直以来就接见外国使臣的地方,哪怕耶律野是王子,也还是住在这,姜芜本来看地点选择鸿胪寺,心里是稍微安心了一些的,毕竟这么多人呢,倒也不至于把场面闹得太难看。 可是没想到,她刚到鸿胪寺门口,便看见耶律野站在大门口,身旁还有一顶软轿。 姜芜眉心微蹙,但还是走上前了,耶律野瞧着她,眼里不禁闪过一丝惊艳之色,他之前并未觉得这女子有多漂亮,论起样貌来,她并不是特别出众,论起才学来更是如此,但是今日一见,他突然有一种珠玉蒙尘的惋惜感。 如今天气是越来越热了,已经正式到了春天,姜芜今日穿了一件红衣出门,是一件绣金线的百迭穿花大红缎,配一条山海纹长裙。 耶律野忍不住道:“我来大邺一个多月,倒是很少见大邺的女子穿大红色。” 在他们北戎,大红就是最美的颜色,那是姑娘家青春活力的代表,但是在大邺,姑娘家一般都是穿着杏粉、浅蓝之类简单的颜色。 大邺的女子,大多向往柔弱,这一点也反应在了穿衣风格上,别说耶律野平素里很少看见会有人穿大红,姜芜也很少看见,今天她穿这一身出来,其实也就是随便挑的,她衣柜里的衣裳非常多,多到她穿不完。 耶律野心中倒是对姜芜更加赞赏,一般年轻的小姑娘都压不住这样华丽而复杂的颜色,打扮上稍有些不对便会显得俗气,但是在十六七岁的小姑娘面前,太过复杂的打扮也会显得奇怪。 但是姜芜不一样,她穿上一身红衣,再粲然一笑的时候,满满的都是生命的活力。 姜芜可不像他似的有心思想那么多,她指了指旁边的马车,挑了挑眉:“我还以为王子是想话想对我说。” 耶律野便笑了:“你的确聪明,我有话想和你说,这里不方便。” 姜芜却道:“可你我二人非亲非故,虽然你贵为皇子,可对我来说仍是个外族人,不如这样,你长话短说,我们干脆在这门口将话说完吧,这样对你我都好。” 耶律野愣住了。 在北戎的时候,他是所有女人都趋之若鹜的存在,他身份高贵,样貌俊朗,身材高大,哪样不好?本来父王让他来大邺商谈和亲一事,他心里还并不情愿,但知道了和亲对象是姜芜之后,心里又升起了一些期待。 可是他没想到,姜芜的态度居然是这样的。 再结合一下第一次见面时,他便偷听到了姜芜和那位锦衣卫指挥使的对话……耶律野眯了眯眼睛,刚想说什么时,却忽然看见那位锦衣卫指挥使,正骑着高头大马往鸿胪寺这边来。 耶律野垂下眸子,心里已然有了主意。 “既然你说要在这里说,那我也同意,但是这事比较重要,你凑过来一点,我悄悄告诉你。” 姜芜心里有些将信将疑,但还是犹豫的稍微向前走了一步。 可谁知道接下来——! 199赐婚 姜芜还是有些懵懂,但她到底也不是什么傻白甜的姑娘,耶律野要她凑近一点她就觉得怪怪的,所以她只是试探的向前探了一小步,结果下一刻,便见那耶律野整个人前倾,然后—— 就在耶律野的唇落在她脸上的前一刻,姜芜身后忽然响起一个冷冷的声音,“耶律王子这是在做什么?” 姜芜僵住了,这是傅珩的声音。 耶律野勾唇冷笑,朗声道:“在我们北戎,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本王真心恋慕姜家大小姐,不可以么?” 姜芜连忙退开几步,“你就是要和我说这个?那不好意思,我先走了。” 他们两个本来也没什么好说的,姜芜今天出来也是因为姜青山看着呢,她本来是不想出来的,因为姜青山才出来,结果这还被傅珩看见了,她怎么看都觉得怪怪的,而且刚才那个位置,傅珩肯定会误会吧! 她这也顾不上耶律野了,连忙小跑几步走到傅珩身边,傅珩骑在马上,她站在地上,仰着小脸喊道:“大人。” 她现在脑子里稀里糊涂的,也不知道要怎么说,说什么。 但好在傅珩似乎并没有误会,傅珩只是冷冷的看向耶律野,然后撂了一句话:“本官曾听闻北戎人个个骁勇善战,平日里说话做事也是坦坦荡荡,没想到今日却让本官开眼了。” 姜芜没想到,原来傅珩也会阴阳怪气。 耶律野倒是半点不恼,他挑眉笑道:“所以呢?傅大人你又有什么资格来阻止我和姜大小姐说话呢?” 傅珩的回应是……不回应。 只见他看也没看耶律野,而是转头问姜芜:“你今日和他有事商谈?” 姜芜愣了一下,疯狂摇头:“没有没有,只是他下了帖子,我过来了而已。” “那你可愿意和我走?” 姜芜又是一愣:“去哪?” 傅珩喉间溢出一丝轻笑,“总之不是这里。” 姜芜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鸿胪寺”三个大字在太阳底下熠熠生辉。 她垂下头,心里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酸甜,傅珩这是吃醋了么?这个人也和她一样,心意相通么?和亲一事,现在算是解决了么? 她不知道,也不敢去猜那些有的没的,但是她现在只知道,她是想和傅珩一起走的,不管是去哪里也好,只要能和他一块,这些都是好的。 她粲然一笑,说好。 下一刻,傅珩长臂一伸,将她带上马,街上的人直接看呆了,这可是在大街上,不愧是锦衣卫指挥使,竟如此不拘一格。 …… 其实姜芜也不知道傅珩要带她去哪里,后来走着走着,她就知道了,这里居然是皇宫。 她觉得有些紧张,但更多的是尴尬,傅珩翻身下马之后将她抱了下来,接着,傅珩便要往前走,姜芜向前几步,拉住他的袖子,“大人,你要做什么?” 傅珩回望着她,居然破天荒露出一个浅浅的笑来:“向皇上请求,娶你。” 姜芜惊呆了。 她小跑几步跟上傅珩,此时两人已经入了皇城内,姜芜第一次觉得这皇城是如此的巍峨,她说:“大人,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傅珩则道:“我会请皇上赐婚,你若是不想进养心殿,便去后宫找温宪公主玩,在这等我一会儿,我很快就回来。” 养心殿内,檀香袅袅,殿内充斥着一股让人安心的气息,年迈的皇帝端坐在椅子上,身旁是安王殿下侍奉左右。 “父皇,依臣来看,此事倒是可行,这次北戎一事,就足以看出他们对大邺的态度如何了,不如就当这句话为戏言,将就过去算了。” 安王当然知道他这个说法是有些离谱的,但是没办法啊,傅珩是他多年好友,傅珩这事都求到他头上来了,他不稍微说两句总感觉对不起这位好兄弟,傅珩这也算是铁树开花了。 不过北戎这事本来就做的不地道也是真的,明明知道温宪公主年纪尚幼,又故意提出和亲一事,摆明了是让大邺在众多贵女之中择选一人,但是这择选哪是那么容易的,门第低了的,他们会说大邺不尊重他们,这门第太高了,人家姑娘的家里也是大邺的肱股之臣,当然也不会乐意。 傅珩身为锦衣卫指挥使,又深得皇帝新人,况且他自己也是相貌不俗,文韬武略样样精通,在哪里都是众星捧月的主,平宣侯虽然说家大业大,但毕竟人丁上是有些凋零的,那个姑娘姜芜,在春猎场上大展风采,配他倒是不错。 皇上眯了眯眼睛,淡淡道:“可这事,是平宣侯亲自求的。” 安王劝道:“父皇,这事说不定就是北戎故意为之的,那姜家姑娘既然在春猎场上让北戎的面子受损,这个时候求娶,还指不定心里有什么坏心思呢,万一要是以后出了事,还惹得平宣侯心里愤懑。” 安王这话算是说到了点子上,皇上可以不在意姜芜,但不能不在意平宣侯,不管怎样,这都是个十分有本事的人,大邺的姑娘那么多,没必要非得搭进去一个重臣之女。 他阖上眼眸:“小辈的事,便随了他们去吧。” …… 三日之后,赐婚一事出乎意料的顺利,耶律野那边也没有再说什么,他再也没有旁的动作,实际上姜芜一直没弄清楚耶律野之前的很多行为逻辑,她想不明白,后来便不再想了。 赐婚的圣旨来的那一天,正好是个日头极好的时候,姜芜和姜家人跪在正厅,皇帝内侍张近贤亲自宣读,“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闻平宣侯姜青山之女姜芜之女温婉大方、温良敦厚、品貌出众,太后与朕躬闻之甚悦。今镇国公世子傅珩年已弱冠,适婚娶之时,当择贤女与配。” 张近贤的目光不由得看向那跪在地上的女子,她一身鹅黄色长裙,更衬得她肤色白皙,身姿如柳。 这瞧见了姜芜,才知道这位能让锦衣卫指挥使动心的人,果然不会是凡人。 210一百二十抬 这傅珩之前在京中,虽然总说他是个阎罗,但哪个姑娘提起他不是又爱又恨的?这人若不是残暴之名太盛,恐怕还不知道要成为多少姑娘的春闺梦里人。 这傅珩的身份,说一句仅次于皇子也不为过了,他父亲是镇国公,母亲是长公主,他自己也是年少有为,年纪轻轻就做了锦衣卫指挥使,本来还想着哪家的姑娘能这么好运,原来这竟是落到了姜家身上。 张近贤合上圣旨,姜芜起身接旨:“臣女接旨。”墨画忙上前递上一个沉甸甸的荷包,笑道:“公公辛苦。” 张近贤垫了垫荷包,笑道:“姜家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这话说的可是半点不假,光是一个镇国公府背后代表着的财富和名利便像是给人镀了一层金光,姜芜一个在市井流浪了十几年的姑娘,认祖归宗之后竟然能有如此境遇。 张近贤到的时候,这姜家是没什么人,也是因为此事要可以低调一些,可到底还是走漏了风声,一行人出门的时候,姜家门口果然是分外热闹,围观人群将姜府大门里三层外三层给围了个严严实实。 再说这长公主府,长公主本身就是个爱张罗的人,几乎是欢欢喜喜打算要过年的架势,长公主府和镇国公府都不是缺钱的主,势必要将婚事操办的风风光光。 赐婚的圣旨一下来,长公主便拉着傅珩,说是要赶紧着择选一批好用的家具器物,就连窗棂上贴着的囍字也要反复看是不是合适。 傅珩却表现的有些不冷不热了,他淡淡道:“婚事我们商量过了,不用大操大办。” 说白了他和姜芜都是低调的人,并不想搞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长公主不高兴了,“你懂什么?这婚事怎么能胡来呢?这喜帖也是,做的不好可就是败了你母亲我的脸面,我当初嫁给你父亲时可是十里红妆,再说了,这两年你知不知道我受了多少白眼?” 傅珩挑了挑眉,意思仿佛是——这京城里还能有人给你白眼? 长公主的脸又黑了:“你是不知道,年年贵妇人聚会,当初多少人说你怕是这辈子都难娶妻了,我当初又没办法反驳,现在可不一样了,我就是要让那些闲人知道,我儿子也是能娶妻的。” 傅珩:“……” 他差点以为自己要滞销了。 长公主又合计起来:“我们两家也算是家世相当了,彩礼上肯定不能亏了人家,你说八十抬好还是一百抬好?” 傅珩淡淡道:“一百二十台如何?” 长公主眼睛一亮:“这个可以,反正公主府有的是钱,公主府的钱不够了那就从国公府拿,反正你国公府有钱。” 傅珩点点头:“你说的对。” 反正在跟母亲说话的时候,不要反驳她,反驳了就是你的错,因为但凡你说错了一句话,她一定会长篇大论说更多的话。 消息传到平宣侯府的时候,更是令无数人震惊了一百二十抬?一百十抬是什么概念,除了皇子公共主们可能的假装彩礼可能会上一百抬,普通人家的嫁妆能送两头驴都算不错了,这稍微有钱一些的,才能凑上几台嫁妆。 气得姜潞在琅嬛阁里又摔碎了几个茶盏,她的婢女跪在地上为她收拾,犹豫许久还是怯怯的说:“小姐还是放宽心吧……” 姜潞恨恨的说:“我要如何放宽心?姜芜一个山里长大的野丫头,如今却飞上枝头变了凤凰,可我呢?我在这侯府里受了十六年的苦,果子却都被她姜芜一个人摘走了,以后在这府里,我该如何自处?” 她又想起一件事,不由得黯然神伤:“我不明白,不明白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就连一直以来最支持我的哥哥也完全变了个模样,你知道当时骁骑营择选,他为何会突然昏倒么?” 奴婢惊觉自己可能要探听到什么惊天秘密了,心惊胆战道:“奴婢不知。” 姜潞冷笑出声:“那还不是因为他为了姜芜的事经常去求皇上?皇上这才彻底恼了平宣侯府,才故意在那个时候在哥哥的饭食里做了手脚,这是对我们侯府的警醒。” 想到这里,她又忍不住流了眼泪:“我真的不明白,她姜芜到底有哪里好,是我哪里比不上她么?我三岁开始识字,五岁开始习文,我曾受过那么多苦,就是想嫁个好人家,想让自己往后的日子都过得比所有人都好,可是……为什么所有人都要离我而去?” 一直以为,她竭尽全力的想把自己变成一个完美的贵女,所以她读书写字,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最后却落得个什么结果?最后她却是眼睁睁看着样样不如她的姜芜得嫁高门。 不知什么时候,琅嬛苑的门口站了个男人,正是姜橪。 姜潞在屋子里和丫鬟哭诉的声音可不小。 事实上,从前几日圣旨下来之后,当时姜潞的表情便有些不对,此后更是一整天都没用多少饭食,这时候几乎府里的人都在忙着巴结姜芜,所以也就没有人注意到姜潞这边的情绪,但姜橪不一样,他毕竟是姜潞之前关系很好的哥哥。 他左思右想,还是来了琅嬛苑,没想到却听到了这一番对话。 他始终不相信,自己的妹妹竟变成了这样的一个人,在他的记忆里,姜潞更多的是柔弱,她走起路来弱柳扶风,说话做事也总是带着几分柔美的劲,她几乎从来没有在人前失态,是个把自己关在壳子里的,标准的大家闺秀。 所有人都觉得这样很好,起初姜橪也这么觉得,但这次凯旋之后,他突然发现不好了。 也许是因为从小到大父亲和教养嬷嬷的严厉,她的生活一直都是畸形的,本来若是没有姜芜这个人,她的确会成为一个完美且不出错的贵女,但很可惜的是,出现了一个和她完全不一样的姜芜,并且还过得比她好,一开始她看不起姜芜,觉得人家是贱籍,可是也恰恰是姜芜,有她所有没有的自信。 211随我去边疆 姜橪有些犹豫,他站在琅嬛苑的门口,不知道该不该进去。 曾经最亲密的家人,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了这样的关系,就像上次那样,他站在琅嬛苑的门口,却感觉那里就像是有一道天堑,他怎么也迈不过去。 也许是他愣住的时间有些长了,久到洒扫的丫鬟都叫了他一声:“大少爷。” 也就是这一声,到底还是惊动了屋里的人,那里面的说话声戛然而止,然后姜潞房里的丫鬟打开门,看见的确是他,脸上带着三分惊慌,又把门关上了。 姜橪忽然觉得很想笑,这个人是他的妹妹,可却对他隐瞒良多,没意思了。 反正现在也过完年了,等再过一段时间,便向朝廷申请,他……还是回边关去吧。 姜橪转过身,正要离去,却听见身后的门被打开了,然后是一声带着哭腔的:“哥哥。” 姜橪回过头,他脸上没有其他的表情,他只是冷冷的,望着这个他现在觉得有些陌生的妹妹。 …… 姜潞的房间较之往常还是那个样子,基本上没有太大的变化,姜橪还记得之前分别的时候,她还是个不到她腰的小丫头,现在便已经是可以议亲的年纪了。 姜橪说:“你刚才在院子里的那番话,我都听见了。” 姜潞咬着下唇,她该说什么?她不该说什么?这些或许都并不重要吧,她只想知道自己的哥哥的眼里究竟是个怎样的人,她现在又变成了一个怎样的人呢? 她沉下眸子,任眼泪无声滑落。 美人落泪总是会惹人心疼的,如果放在以前,姜橪一定会心疼无比,但现在,他的心里既然激不起一点波澜了,他甚至开始不由自主的思考,自从他回京以来,姜潞的话,哪一句是真的哪一句是假的?恐怕她自己也分不清了吧。 他叹了口气:“你为何要嫉妒她?” 姜潞抬眸看他,似乎是听到了什么极为可笑的事情一般,她嗤笑说:“嫉妒?我嫉妒她?我为何要嫉妒她?我才是平宣侯府里有名的嫡女,我才是这京城中有名的才女,我才不会嫉妒她。” 可是恐怕只有她自己才知道,她说这话的时候,心里到底有多虚,她嫉妒姜芜吗?虽然她的确很不想承认,但是没有办法,她对着姜橪那张脸,实在没有办法说出自己的感情。 她就是在嫉妒姜芜啊,姜芜抢了她的嫡女之位,这还不够,还抢了她的父亲,抢了原本属于她的地位,她本来以为姜橪会是这个府里唯一一个还惦记着她的人,可是当她知道姜橪居然也在为了避免姜芜去和亲一事奔走。 她的信念便崩塌了。 这个世界怎么能这么不公平?她已经从天堂直直跌进了谷底,老天爷为什么觉得还不够?为什么还不满意呢?这世道到底为什么成了这样?她回忆起自己的从前,那时候她是天之娇女,是整个京城贵女圈子里羡慕的存在,都说她门第高,她自己又长得好,哥哥也争气,最重要的是父亲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姨娘给人气受。 那时候的她多开心?可是后来姜芜出现了,姜芜这个人一出来就伴随着所有人的目光,她冷眼瞧着那些人对姜芜从无比厌恶,到后来慢慢接纳,甚至还有几个陌生的公子上门来求亲…… 丫鬟劝她不要在意那些,可是她怎么能不在意呢?说能做到不在意呢?姜芜是那个抢走了她关注的人,现在让她不在意? 姜橪抚着她的发顶,声音有些颤抖,“我还记得小时候,你还是个小豆丁的时候,我在院子里练剑,你就搬了一个小马扎坐在我旁边,托着腮看我什么什么时候练完,可是后来你我年岁渐长,你便不再看我练剑,而是要去自己的书房里学琴和写诗了。” 提起往昔岁月,姜潞的嘴角也露出一点笑意,但也只有一点,转瞬即逝罢了。 她说:“过去的都过去了。” 姜橪这才终于把该说的都说了,其实有一个疑问一直盘旋在他心头,当他发现了姜潞并不如他想象中的那般单纯之后,他便联想到了之前姜芜身上发生过的几次危险,姜芜或许到现在都不知道始作俑者是谁,或许也根本联想不到姜潞身上去。 但可怕的是,姜橪查到了一些东西。 而且是很可怕的东西,这件事情要追溯起来的话,历史实在是有些过于久远了,久到姜橪都没办法把这两件事情联系到一起。 ——姜芜进入北镇抚司不久之后,曾经在山上遭遇过一起绑架,这个时间是在晚上,并且对方当时就是冲着要姜芜的命去的,只是当时姜芜和傅珩在一起,傅珩救了她一命,所以姜芜才能平安无事的活到现在。 当时被绑架的刺杀的时间,仅仅是她刚刚进入北镇抚司,那时候姜橪甚至还没有回京,这件事情还是姜橪察觉了锦衣卫那边的动向之后,才慢慢联想到的,于是这个时候,他才发现原来姜潞才是那个陷入最深的人。 她可能比所有人都要早的知道了姜芜的身世,不仅如此,她还做出了动作,她做出的动作便是派人暗杀姜芜。 只要这个人再也不出现,她自然可以好端端的坐在她侯府嫡女的位置上。 姜橪查到的这些真相令他实在太震惊,甚至于他都不敢再有下一步动作,可悲的是这一刻,他想到的却是——他比锦衣卫先一步查到这些,他要把这些证据都消灭掉,这样便再也不会有人知道姜潞曾经想对姜芜痛下杀手。 这些事情若是被锦衣卫知道了,就按傅珩对姜芜那宝贝的劲,还指不定他要做什么呢,就算是碍于身份不会要了姜潞的命,但姜潞的日子也绝对不会好过了。 他一直想把这些事情开诚布公的和姜潞谈谈,可是姜潞显然是不想和他谈的。 哪怕现在,姜潞似乎也并不想和他多说什么。 她就坚定着一切的一切都是姜芜的出现,她才会变成今天这样。 212嫁衣 直到姜橪疲惫至极的声音响起,姜橪说:“你总是说自己被姜芜害的在这京城里无法自处了,可……你见过战场吗?” 姜潞蹙眉,“什么?” 姜橪说:“边疆的生活还比不上京城里的十分之一,每个人,每一天发愁的事情都是接下来该怎么活下来,这个日子该怎么过下去,而不是每天都在愁这些莫名其妙的事情。” 姜潞气道:“你不明白!” 姜橪点点头:“我是不明白,但我知道分辨对错,你对姜芜做的事情,能说是对的吗?我觉得恐怕是不能的吧,那我再问你,你做这些事情的时候,你想过我的感受么?” 做事情?姜潞心里打了个突,接着便是细细密密的冷汗冒了出来,她马上意识到一件事——姜橪知道了。 其实她只做过那一次,并且其实做完她就后悔了,京城闺女圈子里的很多东西是很乱的,可能别人永远也想不到,这样一帮漂漂亮亮的女孩子,背地里有多少阴私事,这个程度甚至是普通人可能都接受不了的。 姜潞其实也觉得自己那时候恐怕是迷了心,她一直都对自己的身世隐隐有些怀疑,但也只是怀疑而已,并没有当真,但她知道,侯府的库房里是有一副画像的,她知道这个画像上的人是死去多年的虞月娘。 她名义上的生母。 很快,她偶然的一个机会遇见了姜芜,这个和虞月娘长得非常相似的姑娘,这个姑娘也在京城,不仅如此,甚至还是北镇抚司的,年龄、样貌,身世,这些居然都能对上,姜潞越查就越心惊,最后终于还是一狠心,动用了自己手头上的关系,对姜芜出手了。 那次事件明明已经很久了,为什么还是会被发现?怎么会这样?姜潞心里很是慌张,她看着姜橪,却仿佛哑巴了似的,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终于,姜橪还是决定挑破这层窗户纸,“你在半年以前做的事情,我都知道了。” 姜潞瞬间破防了,她甚至控制不住自己的音量:“什么?!” 由于太过震惊,她站起身的时候,甚至打翻了杯子,她控制不住自己的手抖,“你……哥哥…” 她以为姜橪会把她臭骂一顿,或者会干脆将此事公之于众,让她从此再也抬不起头来,但是出乎意料的是——姜橪什么都没有做,他只是疲惫至极的看着她,他的表情就好像在说:“你怎么就变成了这个样子呢?” 如果一定要求一个答案,姜潞只能说自己也不知道。 就在她怔楞的时候,姜橪握住她的手,沉声道:“放手吧,姜芜的日子过得怎么样都和你没关系了,等她大婚之后,你便随我去边疆,如何?” 姜潞下意识想反驳他,“你要我眼睁睁看着姜芜嫁给傅珩?” 姜橪反问她:“她为什么不能嫁?莫非你心悦傅珩?” 这个自然是没有的,姜潞和傅珩总共也没见过几面,她只是不满,只是不满这个曾经注定被她踩在脚下的人,眼看着往后的日子便要花团锦簇了。 姜橪叹道:“你执念太深,待姜芜大婚以后,我就将你带去边疆,你若是仍然不肯放手,那我也只好将此事告知旁人了。” 姜潞抖了一下。 她害怕了。 “好。”她听见自己轻声道,其实这个时候,她并没有真正的想清楚,她还是不明白,为什么世界上会有一个叫做姜芜的人,为什么这个人可以正大光明的享受她该享受的一切。 小的时候,和尚说这个世界上,所有人都是有命数的,当时她心想,自己的命数便是成为这京城里的人上人,所以当姜芜出现的时候,其实她理所应当的把姜芜看做了夺走她命数的人。 她现在想的是,她先答应哥哥,先去边疆,那边日子那样苦,她去那边只要待上几个月,哥哥一定会心疼她的,到那个时候,她还会回京城,重新做回她的人上人。 只是她不知道的是,她去了边疆之后,便将回京的想法压了下去,再没有提起过。 …… 这女子出嫁的嫁衣呢,大多是自己绣的,而且早在几年前就开始为自己缝制嫁衣,嫁衣的手艺也能看出女子的女红,这也是体现女子贤惠的地方。 况且女孩子一边绣嫁衣,一边想着自己的心上人,心情自是甜蜜的。 只是姜芜本来就才认亲没多久,哪里想得到嫁衣这回事,而且赐婚的圣旨又来的很是仓促,姜芜闲散惯了,再加上侯府里也没有个女主人,陈姨娘把姜雪兰的婚事办妥之后整个人沉静不少,倒也懒得掺和其他事。 不过她到底是过来人了,眼看着不提醒一下,姜芜估计真能把嫁衣这事忘了,便提醒了,只是这提醒的时间还是晚了,姜芜坚定的认为自己就算长了八只手,也不可能在大婚之前把嫁衣绣完,倒不如趁着有时间,赶紧去京城的衣庄,找铺子做一件。 这个时候,却是长公主府那边派人来传了消息,说长公主早在二十几年前就在尚服局订了一件嫁衣,并且只要傅珩一定亲,就将嫁衣拿出来送给未来儿媳妇。 如此贴心的婆婆,饶是陈姨娘这样的过来人也是惊了好一会儿。 “不过这早就订好了的嫁衣,尺寸怎么会合适呢?没见尚服局来我们府上量尺寸啊。”陈姨娘疑惑道。 尚服局的人解释道:“这嫁衣虽说是二十年前做的,但只做了个大部分,这赐婚圣旨一下来,再由长公主府提供的尺寸,想来几日后,便能将做好的嫁衣送到府上了。” 陈姨娘心想长公主府哪来的姜芜的尺寸?却瞥见一旁的姜芜悄悄红了脸,心里便也明白过来了,想来那傅大人还是个细心的人。 这次虽然没将嫁衣带过来,却将图样给她们看了。 饶是姜芜这样不喜欢华丽的人,看见这图纸也有了片刻的虚荣,这嫁衣非常华丽,呈大红色,又不是普通的红,像是天上的云霞慢慢掖进裙边,自是艳丽无双,背后绣着一只展翅欲飞的凤凰,金银丝鸾鸟朝凤绣纹,尾部还缀着宝石般的流苏,整个一看就是相当华丽。 并且有钱。 213释然 陈姨娘艳羡不已,忍不住道:“那这头面,还有绣鞋……也都是你们这儿给做?” 尚服局的人说:“当然了,这头面用的是最好的,毕竟是皇亲贵胄的,我们哪里敢有一丝一毫怠慢?姑娘请看,这便是您大婚时的头面。” 说着,她将图纸递了上来,姜芜不得不佩服这个时代工匠的巧手,竟能做的如此栩栩如生,光是看图便能觉出是如何的光彩夺目,翠绿的鸟羽光彩熠熠,折射出令人心惊的美貌,整体造型是凤凰口衔珠宝,珠光与宝气交相辉映,富丽堂皇,非一般工匠所能做成。 尚服局的人介绍道:“姑娘您瞧,这套头面中,最特别的便是凤凰口中所含的一颗珠子,这画像瞧着普通,实际上是百年难得一遇的东珠,通体晶莹圆润,色泽隐隐透明,还能随着人的走动散发出璀璨光泽呢。” 这一套下来,还不知道要花费多少钱呢。 女子的嫁衣本就寄托了女子对于未来夫婿,对于将来生活的期许,在现代的时候,这个东西便没有那么多人在意了,姜芜本来也并不在意,但是想到长公主府居然准备的如此周到,便是再冷淡的人,也难免心动不已,更何况姜芜早就已经确定了自己对傅珩的心意。 站在她身后的白果喃喃道:“咱们姑娘的好日子,终于是来了啊。” 墨画悄悄推了推她,自己却也忍不住笑了,目光中带着一点欣慰:“是啊,这要是以前,咱们哪里敢想呢。” 但是对姜芜来说,最意外的是姜青山和她说的那番话。 赐婚圣旨下来之后,姜芜其实以为姜青山会失望的,毕竟他虽然名义上是自己的父亲,但是从自己回到侯府之后,总共也没干几件人事,那日姜青山叫自己去书房,却说了一番她怎么也没想到的话—— 他问:“你怨我么?” 姜芜愣住,坦白来说,怨么?似乎也谈不上,毕竟她不是那个吃尽了苦头的原主,不怨么?那也不可能,哪怕自己不是原主,可是血浓于水,姜青山这个人,他的自私冷漠,他的功利大于一切,任谁都会寒了心。 所以她坦诚的点了点头。 姜青山笑了,他并不为姜芜这个答案感到意外,他只是递给了姜芜一个盒子,“这里面,是你母亲当初嫁到侯府时候的嫁妆,盒子里是钥匙,十几年前,我还只是府上的庶子,你母亲却愿意嫁给我,她是天之娇女,我什么也不是,为了支持我,她带来了许多嫁妆。” 姜芜明白了,不管是古代还是现代,但凡是个世道,没有钱都是万万不行的,当初姜青山没权没势,更谈不上银子,虞月娘这笔钱,对他来说是个很好的助力。 他说:“这些年来,我已经照着当初的单子,当初有些珠宝首饰当了的,也都赎回来了,今天起,这些东西就交给你了。” 姜芜望着盒子,心里幼有些意动,她发现自己看不懂姜青山。 她说:“为什么?” 姜青山垂下眼眸:“或许你会觉得,我不爱你母亲,但恰恰相反,我只爱过她一个人,除了她之外,我谁都不爱。” 姜芜觉得荒谬,爱一个人怎么会是这样的呢?这样的感情不应该被称之为爱啊,他口口声声说自己是爱着虞月娘的,可也是他害的虞月娘早早去世,所以她觉得姜青山是个很矛盾的人,他就像一个浪漫的理想主义者。 姜青山还在继续说,“当年的事情,你本就不该知道,现在也没必要告诉你,你只需要知道,从今往后,这嫁妆就交给你了。” 老实说,对于一个从来没见过的人,姜芜或许不应该对她有多深的感情,但是当她触到盒子的时候,心里还是不可避免的涌上暖意,或许虞月娘从未见过她,但听府里的人说她和虞月娘长相非常相似,所以她偶尔看着自己的脸时,也会想想虞月娘到底长什么样子。 最后她还是没忍住,说道:“我的确不理解你的想法。” 姜青山抬眸看她。 姜芜道:“你或许觉得我大不敬,但是,我真的有把我当做是你的女儿吗?我觉得没有,你今天把母亲的嫁妆全都给我,是为了什么呢?是道歉?道歉你想把自己的女儿送去和亲?还是希望我最好死在北戎?你当真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吗?” 姜芜什么都知道,她只是什么都不说,没有抱过希望,又怎么会失望呢?但是姜青山送她钥匙的时候,她突然又难过起来了。 替自己难过,也替原主难过。 说白了,今天姜青山这个行为,与其说是在道歉,不如说是在宽恕他自己,他从来不在乎自己做什么说什么会不会让身边的人不开心,他只在乎他自己。 因为他对虞月娘心怀愧疚,所以他就良心发现,给了姜芜最后一点补充。 但姜芜不想接受。 她把盒子退了回去,“我不要这个,如果你是担心我身边无银两傍身,那你就不用担心了,长公主府的彩礼就有一百二十抬。” 说完之后,她也没有去看姜青山是个什么表情,直接就出去了。 只是她回了院子之后,过了半日,主院那边便派人将钥匙又送了过来,姜芜想着这要是再退回去,恐怕那边还得再送回来,便收下了。 再者说,其实她也有一点好奇,当初虞月娘到底是带了多少嫁妆? 根据府里的老嬷嬷说,夫人的嫁妆都在后院的一间屋子里,并不是用库房储存的,而是专门建了一间屋子用来放嫁妆,嬷嬷听说大小姐想去瞧瞧夫人的嫁妆屋子,便直接说要带路,姜芜便领着白果和墨画,随着那嬷嬷走了。 这屋子很大,位置比较偏僻,但看出来平时是有人打扫的,还有两名护卫驻守。 姜芜拿钥匙开门,差点没被这满屋子的珠光宝气闪瞎了眼——目光所及之处,极尽奢华,从翡翠屏风到古董字画,从绫罗绸缎到磨方砚台,应有尽有。 214只要你 老实说,看过了母亲的嫁妆之后,姜芜沉默了一会儿。 她想过学士府有钱,但也没想到过这么有钱,这里面的东西,随便拿一个出来,恐怕都够普通人家过上半辈子了,尤其是那几样首饰头面,一看就知道是非常富贵的款式。 嬷嬷说:“大小姐,这些都是老爷留给您的,您马上要出嫁,这些都是您的,您想拿走也是可以的。” 姜芜沉默了一会儿,“拿走?不用了,就放在这吧。” 嬷嬷像是还有什么话想说,但又生生憋住了,瞧着很是欲言又止,姜芜便说:“我的意思是,我用不上这些东西,若是图个新鲜,想看看,那我届时回来瞧瞧也是一样的。” 听她的意思,倒也不是要和侯府一刀两断了,年迈的嬷嬷松了一口气,露出真心实意的笑来。 …… 再过了两日,便是宁律和周显恩上门了。 姜芜一出门,果然看见宁律和周显恩在院子里坐着,宁律看起来心情不错,周显恩唇边也是有些笑意的。 看见她过来,宁律笑着调侃道:“我之前还在想是什么样的姑娘能收了锦衣卫这尊大佛,果然是你。” 姜芜挑了挑眉:“什么叫果然?我和傅大人可本就是天生一对。” 反正傅珩不在这里,她这话说起来不害臊。 “今天北镇抚司没活干了么?你们两个跑我这来做什么。”姜芜吩咐白果上了些瓜果零食,宁律抓了一把瓜子,不着痕迹瞥了周显恩一眼,再淡淡地收回目光,“我们能有啥事?路过而已。” 姜芜也没在意。 周显恩说:“你嫁他,可是出于真心?” 姜芜先是一愣,然后点了点头:“那是自然,以我的性子,不愿意的婚事,可没人能强迫的了我。” 这话说的确实没错,周显恩很了解姜芜的性格,姜芜可不是那种会容忍盲婚哑嫁的姑娘,况且这门婚事是傅珩亲自求皇上赐圣旨求来婚事,怎么看都是天作之合。 若要怪,只能怪他至今还有幻想吧。 宁律又说:“你可知道最近傅大人在忙什么?” 姜芜摇了摇头,她当然不知道,傅珩总是很忙,他做过许多事,但实际上都并未告知过她,上次见他还是在下聘的时候,不过那时候他也是行色匆匆的,呀不知道他在忙些什么,两人连话都没来得及多说几句。” 宁律和周显恩对视一眼,最后还是周显恩先开了口,“傅大人想让你们的婚期提前。” 姜芜蹙眉,“提前?这是为何?” 按照古代婚礼的旧俗,两人从定亲到最后成婚,少说也要半年时间,要过了这三书六礼可不是一般的麻烦,一时半会还真完不成。像姜雪兰的婚礼,那就是太过匆忙了,但也足足花了三个月。 姜芜也是个聪明人,她脑筋一转,稍稍一想便想明白了。 她试探道:“可是皇上的身体不好了?” 宁律点点头:“圣上的身体已经愈发差了,大人担心若是圣上薨逝,耽误了你们的婚期,按律,圣上薨逝,需守孝三年,更重要的是,安王和平王的权势之争已经到了白热化的阶段,你和他都是站在风口浪尖上的人,若是不尽快将事情办了,恐怕会生出事端来。” 这些事情,姜芜便不好再多说什么了,因为好像说什么都不太对。 她干巴巴的点了点头,却不知周显恩一直望着她,最开始见到的那个黄毛丫头,竟不知不觉长成了这样。 她单手托腮,微微仰着头,长而卷曲的睫毛轻轻颤动,眼神如一泓秋水般动人,肤光胜雪,唇红齿白,虽然容貌和当初在北镇抚司时还是一样的,却已然觉得一举一动皆是妙不可言,叫人心动不已。 …… 第二日,姜芜便听说傅珩来了,她穿戴整齐之后去见他。 傅珩坐在凉亭里,今日他罕见的没穿黑色,而是穿了一件皂青的绣麒麟银纹飞鱼官服,袖口处的金线绣的细致,越发衬得整个人温润如玉,外头披着一件墨色薄披风,身形挺拔而修长,他什么也不用做,光是站在那里,便已经是一幅画了,更不用提凉亭外端着果盘伺候的婢女是如何脸红的了。 此刻他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微微蹙眉,长长的睫毛垂下来。 姜芜在她身边坐了下来,想了想,又给自己和他一人倒了一杯茶,“大人在想什么?” 傅珩望着她,忽然说:“你为何还叫我大人?” 姜芜也是个直肠子,她耿直道:“那不然叫你什么?夫君?” 傅珩抿了抿唇,也不知道是该夸她坦诚还是该说她丝毫没有浪漫了。 傅珩别过头:“昨天周显恩来了?你同他可说了什么?” 姜芜一愣,没想到傅珩一开口就问的是这个,她耸了耸肩道:“没什么啊,就是很常规的话,问我是不是想好了,问我是不是真的想嫁给你,之类的,就那些。” 不知为何,傅珩突然紧张起来,“那你……那你是真的想吗?” 姜芜眨了眨眼睛,噗嗤一声笑了:“当然了,我若是不想嫁给你,我为何说要叫你夫君?” “那周显恩呢?你怎么看他?”傅珩之前一直很自信,他觉得姜芜在他和周显恩之前,能做出来的选择是毋庸置疑的,但是婚期将近,他突然又紧张了起来。 姜芜微微一愣,只觉得傅珩的话里似是带了莫名情绪,心中奇怪,抬眼朝他看去,于是傅珩也直直的盯着她,一双深邃冷清的黑眸几乎要望到人的心里去,这到底是几个意思? 难不成是吃醋了?大名鼎鼎的锦衣卫,竟然也有拈酸吃醋的这一天么?不过这好歹是自己的未来夫君,不管怎么样,还是得哄着的嘛,姜芜顿了顿,哄道:“周大人是个好人,这一点当然是毋庸置疑的,但是,傅珩,在我心里,我只想嫁给你。” 姜芜想了想,又说:“傅珩,我已经与你说了,我只想嫁给你,那你呢?你也只想娶我么?” 她知道这个时代的男人可以三妻四妾,但是,她不想和其他人一起。 傅珩挑挑眉,望向笑颜如花的少女,他的语气坚定而平静,“既然我娶了你,那便只会娶你,旁的人,我不会多看一眼。” 215大婚 如果按姜芜以前的性子,这句话她是不会轻易相信的。 可是现在站在她面前的,是一言九鼎的锦衣卫傅珩,傅珩也望着她,这个少女从第一次见面时的的略带稚气,到现在已经逐渐长成了如此明艳动人的模样,眉眼间不知何时带上了充满风情的妩媚。 傅珩盯着她,沉静漆黑的眸子里似乎有情绪一闪,然而飞快的便隐没了,下一刻,他飞快的起身低头,在姜芜额心吻了一下,姜芜只觉得肩膀被他的大手按住,然后便是眉心温热,她身子轻颤,抿了抿唇,最终还是没忍住,露出一点清明的笑意。 两人又在一起说了一会儿话,其实说是聊天,倒不如说是姜芜单方面的在说,傅珩的性格还是那样,少言寡语的,但姜芜说话的时候,他也极认真的听着就是了。 最后就连侯府的下人瞧了,都觉得这两人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了,外面的人都说这锦衣卫傅珩是个十足冷漠的人,在自家小姐面前,倒是并不冷漠,反而还有些温柔呢。 次日,傅珩又一次进宫面圣,也不知道说了什么,总之在御书房里待了足足半个时辰。 姜芜知道这事的时候,是又一道圣旨下来,催促傅珩和姜芜尽快完婚,亲事直接定在了半个多月以后,恰好是春天,天气又好,本来之前还有人猜测这婚礼何事才能举行,没料到竟然这么快。 由皇室这么催着完婚的,傅珩这也是头一份了,一时之间,京城到处都是议论此事的人,耶律野派人递了话,说是既然婚期将近,他就先留在京城,等婚礼过后,再回北戎。 虽说这侯府平素里对姜芜是稍微有些冷淡,但是在这样的大事上还是一点不马虎的,姜青山和姜橪也在书房里彻夜将礼单全对了一遍,至于姜潞……自从赐婚圣旨下来之后,姜芜便很少见到姜潞了,就算是见到了,也只是行色匆匆的打个招呼便擦肩而过了。 其实对姜芜来说,这样便是最好的结果了,她和姜潞不可能成为什么好姐妹,但多半也成不了仇敌,她一向看得开,只要姜潞没有真正伤害的她,她都可以既往不咎。 前提是,她并不知道她刚刚穿越时的那一场刺杀,是姜潞安排的。姜橪将这事瞒得很好,虽然锦衣卫还是有在追查这件事,但是姜橪比他们先查到,也就比他们先一步把证据销毁了个七七八八,毕竟当初的人也都已经死了。 纳彩,问名,纳吉,请期,这些流程都走的非常快,这一日天气很不错,湖边的新柳轻轻慢慢的垂下来,而从湖边一路到侯府,早就围满了围观的群众,人们听说这与众不同的姜家大小姐得嫁高门,心里都十分好奇。 姜芜坐在里屋,负责给她绞面的是虞瀚文的妻子白氏,这事本该是主母来做的,但是侯府没有主母,陈姨娘身份不够,便让学士府的女主人来了,白氏其实并未见过虞月娘,她过门的时候,虞月娘已经嫁进了侯府,两人还没来得及来往,虞月娘便病了几个月之后去世了。 给姜芜绞面的时候,白氏还不忘说了些成亲之后夫妻的相处之道,只是姜芜是个榆木脑袋,她只顾着绞面实在太疼,几下之后便两眼泪汪汪,连连摆手,“可以了可以了。” 白氏便笑她:“这才哪到哪?你且忍着些。” 这绞面,其实就是绞汗毛,要说多漂亮倒是未必,反正姜芜是没看出自己的皮肤就变得多好了,她只感觉到了疼。 不过虞家倒也是对她极好,若说是对她好那也不对,应该是对虞月娘的女儿好,光是贺礼便差人送了十几抬过来,只说是送给姜芜傍身的礼物,姜芜这结个婚倒成了富婆。 宋琦和傅芳菲站在一块,傅芳菲几次三番想吃桌上的果子,又屡屡被宋琦打掉手,然后委屈巴巴撇着嘴,喊道:“嫂嫂,你瞧琦琦欺负我。” 姜芜一口水差点没噎住,她耳尖有些发红,“怎么就表嫂了?” 傅芳菲是照例的口无遮拦,她说:“等你出了这个门,可不就是我的表嫂了吗?不过我真的有点好奇哎,和我表哥那样的人生活,将来的日子会是怎么样呢。” 宋琦便笑道:“你莫要再胡说了,你如今又没有成亲,再说了,傅大人只要在你们面前才是冷冰冰的呢,在姜芜那里,说不定多温柔呢,我听说陛下赐了宅子,这以后啊,姜芜还不用和婆婆住在一块呢,日子只会越过越好。” 傅芳菲也便也回怼道:“可你不也没有成亲么?瞧你说的头头是道,难不成是有了心上人?” 眼看着这两人又要争执起来了,姜芜忙道:“好了好了,这些事情都无所谓的。” 傅芳菲的情绪来得快去的也快,她说:“你不说我都要忘了,今日是带了添妆的。”说着,她取出一个小盒子,盒子打开,是一条软璎珞和一支通体碧绿的手镯。 姜芜接过来,很是喜欢,忙道了谢谢。 到了宋琦,她送的礼物就有些特别了,她送了姜芜一支黑色的木簪,看起来毫不起眼,可是打开之后,里面居然藏着一把拇指长的小刀。 宋琦解释道:“这个叫藏剑簪,平日里就是摆着好看的,若是遇到危险,这样一根簪子是可以救急的。” 白氏道:“这大喜的日子……” 姜芜摆了摆手:“无事,你肯送我就很高兴了。” 宋琦在这方面想的倒是十分周到,她嫁给傅珩,傅珩是锦衣卫指挥使,往后的日子说不定会遇到危险呢,这东西送的倒也挺实用的。 姜芜的姐妹很少,来给她添妆的也就傅芳菲和宋琦,过了一会儿,却是琅嬛阁的下人过来了,说是奉姜潞的命令,给姜芜送了一套南海珍珠的头面,姜芜打开一瞧,珠子个个又大又圆,十分美丽。 这时候也已经绞完了面,喜娘开始给姜芜上妆,一边上一边惊叹道:“小姐长得好,喜娘我化过这么多新娘子,还从未见过如此美丽的呢。” 虽说这话多半就是在奉承,但听了还是叫人难免开心几分。 216全文完 化过妆后,姜芜站起身来,她今日本就身着绯红色嫁衣,整个人光彩夺目,那嫁衣不愧是出自宫里的手笔,一站起来便觉得流光四溢,姜芜的五官或许称不上极美,但是她身上有一种热情洋溢的张扬明艳,和这身嫁衣相得益彰。 喜娘给她描眉画眼,胭脂只用了一些,乍一看上去,当真是肤白胜雪,皓月凝脂。 白氏瞧着便有些感动道:“望见你,我便也仿佛看见了你母亲一般。” 待天一亮,她们又说了一会儿话,迎亲的队伍便到了。 喜娘忙给她戴上了凤冠,又将喜帕给她戴上,由白氏扶着她出了门。 长公主府的迎亲队伍到了侯府的门口,姜芜一出门,周围的人便被这如此华丽的嫁衣给晃花了眼,普通老百姓哪里见过如此华丽的款式?纷纷看直了眼。 花轿临门,姜芜跟着一行人走到门口,她被盖头挡着脸,看不见前头,却能听见放鞭炮的声音,就在这时只听喜娘小声道:“待会是大少爷抱您上轿。” 这本是规矩,姜橪今日也难得没穿一身黑色,而是穿了一件大红色吉服,他走到姜芜身边,躬身将姜芜抱起,两人走路的过程中并未说话,一直到姜芜进了轿子,她才突然拉住了姜橪的袖子,低声道:“谢谢。” 外头的鞭炮声太大,但姜橪却听了个真真切切。 他眼眶一热,拍了拍姜芜的手,转头回去了。 傅珩骑着枣红色高头大马,在日光之下,那马油光水滑,而比马更惹眼的,自然是它的主人了,傅珩手持缰绳,一身大红色喜服,实在是相当惹眼,他容颜向来出色,便是一动不动的坐在那里,也比旁人更惹眼。 其实长公主府和侯府之间相隔并不远,但是成亲便要绕远路走一遭,再加上这两边都不是缺钱的人,全程都十分财大气粗,一面走一面洒银钱,引得围观的人们纷纷去抢。 姜芜坐在轿子里,恍恍惚惚想起了自己的上一世,她上辈子恐怕做梦也想不到,自己居然会来到古代,居然会有凤冠霞帔的一天。 待到了长公主府,便是正式行礼了。 本来这傅珩姓傅,或许本该在镇国公府行礼,但是长公主坚持,傅永年也不在意这些虚的,便在长公主府行礼了。 两人手持香烛开始上香,上首坐着的便是长公主、镇国公,以及平宣侯,恐怕除了皇室以外,京城中就数这些人了。 上香过后便开始拜堂,“夫妻对拜——” 两人一同弯腰,姜芜隔着盖头,只能看见自己的裙摆,突然之间,傅珩伸出手,和她短暂的握了握。 姜芜紧张的情绪瞬间缓解不少。 拜堂礼成之后,两人便被引入了洞房,姜芜感觉自己累得脖子都要断了,但是今天成亲,她难得矜持。 她说:“大人,外头是不是还等着你敬酒呢?” 傅珩蹙眉,“又忘了?别叫我大人。” 姜芜眨眨眼睛,点了点头,可她忘了自己头上还有盖头,这一下险些将盖头弄到地上,傅珩瞧着她的动作不禁有些失笑,他道:“敬酒之事,不必着急。” 那还有什么事可急的?姜芜心想你赶紧把盖头揭了吧,再不揭我都要渴死了……她从今天早上出门到现在,可是滴水未进。 傅珩取来秤杆,一点点揭了盖头,不管他面上是如何的淡定,但是真到了这一刻,心跳还是如擂鼓一般,随着大红的盖头一点点被揭开,姜芜的面容也一点点在他眼前显现。 姜芜长长的睫毛轻轻抖动,望向他的时候,瞳仁黝黑,却又像含了水光那样闪亮,她的眼尾似乎是洒了金粉,乍一看像是展翅欲飞的蝴蝶,玲珑小巧的鼻,红润的唇,肌肤晶莹透亮,美不胜收。 见惯了她平时可爱机灵的模样,现在的样子倒是很有几分成熟的妩媚感,姜芜和他冷不丁对上视线,接着便是身子一僵,眼神飘忽了几圈,心想刚才傅珩的眼神里似乎藏了许多她看不懂的东西…… 傅珩望着她,“你害怕吗?” 姜芜听了这话,立马便像炸了毛的狮子一般,急吼吼道:“我为何要害怕?我早就说了,我是心悦你的,不过……不过今晚我们两真得睡一块吗?” 越说到后面却是越来越怂了,连声音都小了一辈。 傅珩望了一眼大床,慢条斯理道:“当然。” 姜芜很是纠结的给自己做了一番心理建设,虽然她上辈子是个母胎单身,但是这辈子,她现在已经嫁为人妇了呀,这种事情怎么能害羞呢?所以她应该大胆一点! 想一出是一出,姜芜下定决心,然后单手抓住傅珩的衣领,趁着对方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直接吻上了对方的唇,傅珩的唇很软,但也很凉,事实上姜芜只是刚碰到就后悔了,她手有些抖,像是想离开,却没想到傅珩反客为主,加深了这个吻。 一吻结束,姜芜登时觉得脸热,傅珩望着她,目光沉沉。 她有意岔开话题,“那个……不如我们先去洗个澡?你觉不觉得热啊?”说着,她便想站起身,结果又被傅珩拉住,两人齐齐摔倒在床榻上,傅珩翻过身,将她的凤冠取下,放到一旁。 姜芜望着他,只听傅珩淡淡道:“不热。” 姜芜:“……” 红烛跳动,满室旖旎。 …… 翌日,姜芜醒的更早,她揉了揉眼睛,坐在床上发呆。 傅珩还躺在他身边,睡颜沉静,姜芜的目光顺着他纤长笔直的睫毛一路到如玉般的鼻梁,和粉色的唇,这人若是看脸,当真称得上极品二字。姜芜光是看着他,便觉得万千柔情涌上心头,这个人是她要托付一生的人,将来,这个人也会与她生儿育女,朝朝暮暮。 姜芜忍不住伸手轻轻戳了戳他的嘴唇,刚想偷偷亲一口,结果冷不丁耳边传来低哑的男声,给她吓一哆嗦。 傅珩嘴角含笑,唤道:“夫人。” 从此以后,你我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若是在以前,傅珩一定想不到,在那个破落的小巷子里,他遇见了可以共度一生的人。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