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见我应如是》 第2章 成真 林钰从小是在禹州城外的一家小田庄上长大的,她的母亲木妧,是大周朝有名的女商人,她所创立的木氏商行,论规模财力,在整个大周朝,绝对是能排的上前十的存在。 可这样一个精明厉害又能干的女人,却在林钰十二岁那年的秋天,突然间就身染重疾,不治而亡了。 母亲走的那晚,正好是八月十五中秋节,这也是决定了林钰后来十余年命运走向的一个夜晚。 上一世在这天晚上,也是母亲身边那个武功最高强的名叫做常威的护卫半夜翻到她的厢房内室里,惊醒了她。 可彼时才十二岁的她,一看到三更半夜里自己床头居然出现了一名陌生男子,就吓得惊叫了起来。 常威都还没来得及捂住她的嘴,这声尖叫就已经把住在她院子东厢房里的乳娘陈妈妈和乳娘的女儿,也就是她的贴身丫鬟蕊儿给招来了。 而她们不但来了,还喊来了庄子上的诸多护院,一下子就把她的这间小院子给整个围了起来。 常威情急之下,也只好当着众人的面,说他是奉了母亲的遗命,过来把她带走的,可乳娘和庄子上的人却根本都不相信他的话。 他们说太太既然已经不好了,那大小姐理应立刻赶到襄城去,说不得还能见到太太最后一面,怎么还能跟着他往别处去呢?太太又怎么可能下这样的命令? 当时乳娘还大骂常威,说他身为太太身边最受信任的得力护卫,在太太病重的时候不在她身边听候差遣,反而起了歪心思想跑来拐走小主人企图谋取私利,实在是不忠不义,当时还扬言要去报官。 常威眼见着说服不了这帮人了,为了完成太太的嘱托,便只能抢了大小姐打出去了。 他当时趁着众人不察,也像扛麻袋一样地把她抗在了肩上,然后就要冲出去。 可她当时怕得不行,觉得这个人肯定是个坏人,定然是不肯配合他的。 于是常威不仅要跟着那些个家丁护院们缠斗,还要应付着她的踢打抓挠,可最后他终究没有带走她逃出去,因为林家来人了。 也是这个时候,她才知道,母亲原来根本就不姓木,而是姓林,本名叫做林婉。 林家来的人是林家大老爷,他不但自己亲自过来了,还带了二十几个武功高强的护卫们同来。 常威就是再厉害,也无法一个人同时打过几十个人,最后又怕一个不小心伤到了她,便只能把她给放下来了。 当时那个林家大老爷一看到她就主动迎了上来,面色很是和蔼亲切地问她有没有受惊吓,有没有受伤,然后又主动与她介绍说他是她的亲舅舅,她母亲病重要不行了,他要带着她去见她母亲最后一面。 她那个时候一听到母亲病重就慌了神,呐呐点头应是,哪里还顾得上其他的,可等他们一行人到了襄城之后,母亲却是已经合眼了,她终究还是没能见到母亲最后一面。 稀里糊涂哭哭啼啼地随着林家舅舅一起把母亲的后事处置妥当之后,她就被这个舅舅带回了位于闽地的林家本家。 他还告诉她,母亲本就是林家的姑娘,让她以后只管安心在林家住下便可,这里就是她的家。 她那个时候年纪还太小,又突然遇到了那样的变故,整个人都是惶惶不安的,一到了舅舅家里,就被整个林家人的嘘寒问暖给哄昏了头…… 直到后来,她才终于清醒,也知道了这个所谓的亲舅舅,其实只是她母亲的庶兄而已。 而她母亲,也的确是林家的姑娘不假,而且曾经还是林家长房唯一的嫡出血脉,只是后来因为一些变故与家中决裂,自己偷跑了出去,这才闯出了一片天地来。 而这个林家,在整个闽地,都是非常有名的名门望族,祖上曾出过一个林国公,是辅佐大周开国皇帝登基的有功之臣,后来辞官归乡,历经数代繁衍,又多与当地的世家大族结亲,这才有了如今这个根深叶茂的林氏家族。 世家大族历来是最重规矩脸面的,这一点在林家体现得尤为明显,既然如此,那作为现任林家族长的林大老爷,为何还会主动奔袭千里,给曾经叛出家门,离经叛道的妹妹处理丧事,还把她唯一的孤女给带回了林家呢? 上一世渐渐长大的她不是没有怀疑过的。 可每每她表示出疑惑的时候,她的乳娘陈妈妈和她的贴身丫鬟蕊儿两人总都要一唱一和地与她解释,说这是因为林大老爷为人纯善,不忍她一介孤女流落他乡,任人欺凌,好歹也是林家的血脉,他作为她的亲舅舅,自然是要看顾她的。 她当时想想好像也有道理,毕竟舅舅舅母一家对她还是不错的。 可直到很久以后,她才知道,什么亲舅舅啊,不过是庶出的。 却因为她的外祖母一直没有嫡出的儿子,为了保住林家长房在整个林家的地位,她的外祖母只得听从了她外祖父的安排,把一个姨娘生的儿子记在了自己的名下,也好充作嫡出,好继承林家族长的身份。 而她这个所谓的舅舅之所以不远千里把她带回林家,不过是因为她实在太过值钱的缘故。 毕竟,她可是林婉唯一的女儿,木氏商行唯一的继承人,自古以来,财帛一向动人心,世家又如何?还不是一样的贪婪成性! 偏偏还要戴上一个慈爱纯善的面具,说什么都是为了她好,其实只不过是为了更加合情合理地侵占她名下的那些财产罢了。 所以到最后,好处是他们一家得了,好名声也是他们一家得了,谁能想到这世上还真有这样的好事呢? 只不过作为当事人的林钰,每每想起一次,就要恶心一次。 可惜,当她得知这一切真相的时候,却都已经来不及了,所以她才会心有不甘,才会总是梦到十二岁这年的中秋节夜晚,才会总是寄希望于在梦里改变当初的选择。 可谁又能料到,这梦还会有成真的一天呢? 第3章 母亲 想到这,林钰不由得低头看着手上捧着的匣子,深深地叹了口气来。 这匣子是今天常威亲自交到她手里的,说是她母亲的吩咐。 再想到常威说的,母亲要通过他转述给自己的话,林钰忍不住再次在心底里叹了口气,连眼角都有些酸涩起来。 母亲说,她对不起她,要她以后好好地活下去…… 其实对于母亲的印象,林钰早已模糊了,不仅是因为隔了一世的缘故,还因为,她的母亲,一直都不喜欢她。 自她出生后,就把她放在了禹州城外的那个小庄子上,由着几个下人照顾抚养长大。 一年到头林钰也见不了母亲几面,哪怕就是见了面,母亲也甚少主动开口与她说话。 甚至于,连她的名字,都是等到了要开蒙的年纪,母亲才想起来给她取的。 连名字都要等到不得不取的时候才有,就更不要指望她能对她这个女儿有什么其他上心的地方了。 所以即便是上一世,母亲于她来说,也是极其陌生的。 曾经她当然也是怨怼过,委屈过的,尤其是当看到乳娘陈妈妈对着她的女儿蕊儿都是百般呵护照料的时候,更是觉得心酸难忍。 当时她实在是不能理解,为何这世上的母亲还有如她母亲那般铁石心肠的。 难道是因为她长得不够好看的原因吗? 她小时候皮肤确实不够白皙,脸颊和鼻梁上还有些星星点点的小斑点。 每每揽镜自照的时候,虽然她自觉自己细看之下,五官还是挺不错的,可一眼扫过去,那不够白净的肤色和星星点点的小斑点确实很影响美感。 谁看人不是打第一眼论美丑的呢? 甚至那个时候她还有个荒唐的念头,觉得自己定不是母亲亲生的,因为母亲肤白如雪,脸上也没有任何的瑕疵,是个任谁看了也会赞叹不已的大美人。 后来她更是对这个念头越发地深信不疑,要不然该怎么解释她的母亲对亲生女儿一直视而不见这个令人难过而又难堪的事实呢? 直到许久以后,她才知道,她确是母亲亲生的不假,而母亲之所以不喜她,实则是因为她的父亲,包括母亲为何离开林家,都与她的父亲有关。 她的母亲林婉,幼时就与同是闽地大族的程家长房嫡次子定了亲,可长大之后,聪慧要强的母亲就越发看不上纨绔子弟程二公子了。 一次偶然的机会,母亲结识了前来闽地做生意的父亲,沈复。 沈复是临安府人,家里是江南那边有名的大商贾,为人聪明上进不说,长的也是英俊潇洒,俊朗不凡。 母亲自小就有经商天赋,很小的时候就开始帮着家里打理庶务了。那时又遇到了同样出类拔萃善经营的沈复,自然是一见如故,再见倾心,三见就私定终身了。 可林家向来重门第,别说母亲早已定了亲事,哪怕就是没有定亲,也不可能把唯一的嫡女下嫁到商贾出身的沈家。 所以情窦初开的父母俩人不但被棒打了鸳鸯,沈复还因此受了牢狱之灾,吃了个大亏。 可后来人虽然被沈家找了关系又花了重金给救出来了,但却受了不少的皮肉之苦,不仅如此,沈家在闽地所有的生意都遭到了毁灭性的打击。 沈家因为这一遭也是元气大伤,自此以后就彻底退出了闽地,再也没有踏足这里了。 可是眼看着多年心血被毁,沈复的父亲却是受不了这个打击,气急攻心之下,居然一病不起,之后就撒手西去了。 可临走之前还给沈复定下了一门亲事,且逼他发誓,从此以后,绝不跟林家女有任何的瓜葛,否则就是对不起沈家的列祖列宗。 沈复自然只得含泪应下。 所以后来千方百计逃出家门的母亲,又费尽周折跑去了临安,得知的却是情郎已经定亲,而且对她拒而不见的事实。 悲愤之下的母亲也立下誓言,自此以后,与沈复再无干系,终生不会相见。 可那个时候母亲已经有了身孕,她辗转去了豫州府,再到禹州城外的一个小田庄上生下了一个女儿,为此几乎丢了半条命,也因此伤了身子,此后再难生育了。 上一世的林钰在暗地里打听到这一切的时候,也很是唏嘘。 自此之后,倒是再难对母亲产生什么怨气了。 毕竟,母亲也是个可怜人,她与自己,与父亲,说到底,就是一场孽缘啊。 可这一世,同样的中秋节夜晚,她之前还只当是又在做梦,所以就按着以往梦里想的,做出了与上一世截然相反的决定。 没想到而今梦境竟然变成了现实,那她也算是歪打正着了。 这样,她以后的人生就该与上一世全然不同了吧? 她不会再是别人掌握在手中的傀儡,不会再是别人谋取钱财的工具,不会再被人限制着自由,不会再被人算计着嫁给了一个混蛋,不会再过那样为别人做嫁衣的一生…… 这一世,她只要自由! 起码这一刻,就已经与上一世大不相同了,这一世她跟着常威一起悄悄先跑了,还因此得到了母亲留给她的遗物,还听到了两世加起来都不曾听母亲说过的真心话。 想到那些话,林钰握着匣子的手不禁又紧了紧。 母亲心里,到底还是惦记着她的吧,不然也不会嘱托常威来找她了。 想到母亲,她是无论如何也见不到她最后一面了,林钰抬手擦了擦脸上的泪珠,这才放下手中紧抱着的匣子,起身走到了窗边,冲着襄州府的方向跪倒了下去,深深地磕了三个响头。 刚要起身,却忽然听到门外有叩门声传来,林钰连忙站起快步走到门边,先压低声音小声问了句,“是谁?” 待听得门外是常威答了句,“是我。”这才把门给打开了。 常威快速挤身进来之后又忙把门给关上了,耳朵贴在门上听了一会儿动静,确定并无异状之后,这才把林钰拉离了门边,悄声与她道:“大小姐,怕是有人追上来了。” 第4章 信任 听了这话,林钰就皱紧了眉头,忙问:“在哪?你瞧见了?” 常威面色也有些凝重,回道:“属下特地选了间临街的屋子,就是为了随时关注外面的动静,方才正好就瞧见了有一伙人进了咱们对面的那间客栈。” “为首的那人我认得,他本也是太太身边的一名护卫,只是这个时候不好好守在太太身边,反而来到了这禹县,很是可疑,我怕他已经投了旁人了。” 林钰想了想,便点了点头,又忍不住自嘲一笑,“你怀疑得很有道理,毕竟,现在的我可值钱得很呢。” “怕是已经有不少人都在打我的主意了。要不,我们还是等天全黑下来之后就赶紧走吧,也免得明天一早反而正好撞上了那伙人。” 常威忙点头称是,他过来其实就是想说这个的,没想到大小姐心中已有了成算,不愧是太太的女儿,都一样地聪明过人。 甚至,还与太太心有灵犀。 原来大小姐早就梦到太太即将不测,并且嘱咐他过来把自己接走的事情了,难怪见到他半夜出现一点儿也不惊讶慌神,反而能立马收拾了东西就跟着他走了。 这一点自然是林钰自己跟他说的,倒也不全是诓他的话了。梦确实是梦到的,只不过隔了一世就是了。 待两人商量好,不等常威离去,林钰便又叫住了他。 她先走到床边从包袱里拿了个信封出来,然后从信封里抽出了一沓银票,递给常威道:“我想了一下,觉得这银票还是分别放在我们俩个人身上为好,毕竟出门在外,还是多做个准备吧。” “还有,我现在穿着男装呢,你切记别在外人面前唤我大小姐了,要叫也只能叫公子。” 看着林钰递过来的银票,常威竟有些不敢伸手去接。 他没想到大小姐居然这样地信任他,这些银票也是早先他应了太太的吩咐要带给小姐的,统共十万两,这无疑是小姐如今的全副身家了。 看着眼前这个五大三粗的汉子面庞动容,双手微颤地接过那些银票放入怀中收好,林钰微微地笑了笑。 她当然相信眼前这个人了,毕竟她有两世的经验在,如今这个人恐怕是这世上她唯一能够相信的人了。 常威怀揣着大小姐的半副身家,再看着眼前这个单薄瘦弱的小姑娘,顿觉肩头的责任更重大了。 他后退了一步,单膝跪下,双手抱拳与林钰保证道:“大小姐,您放心,小人常威一定不会辜负太太的嘱托和您的信任,一定会安全把您送到甘州的肃王府里的。” 林钰笑着点了点头,又抬手虚扶了他一把,直言道:“我知道,我相信你。” 之前初听常威说母亲居然命他护送自己前去投奔位于西北甘州的肃王府的时候,林钰还惊讶了许久。 她万万没有想到,母亲原来在闺中的时候,还曾与肃王妃李氏是知交好友,只是后来她离开了林家,便与李氏断了音讯。 两人都这么多年没有任何联系了,如今自己却要以故人之女的身份前去投奔,也不知会是何种结果? 不过转念一想,林钰倒也并不十分担心,不管是什么结果,总都要比上一世的好。 就算肃王府不把她收留在府上,那看在与母亲昔日的情份上,给她一个甘州的正经户籍总是可以的吧? 只要她能避开眼下的混乱,好好在那西北之地待上几年,到时候她就是自由之身,又有手头上的这些银子,想安身立命总也会有办法的。 她这边正在思索着,一旁的常威也不知是想到了些什么,双手握紧了拳头,很是不愤地冷声道:“只是大小姐,我们这一去,太太辛苦打下来的那些个家业钱财恐怕都要落于旁人之手了!” “还有那些人,明明太太之前待他们那么好,受了太太的许多恩惠,他们现在居然就敢背主了!” 之前他本也不敢完全确定,只是出于谨慎才想劝着小姐连夜就走,但是方才他又想通了许多事情。 其实之前太太叮嘱他要过来把小姐送到西北去的时候,常威当时还很是不解,还劝过太太,说西北苦寒,又多有战事,并不是一个安居之所,而今就算太太一朝有了不测,太太身边还有那么多的管家掌柜们在呢。 再不济还有他们这些护卫们,定都会尽心竭力地护住小姐的安危,再由那些管家跟掌柜们一起辅佐,怎么也要让太太的偌大家业后继有人啊,若不然,太太这么多年的心血不都白费了么? 可是当时太太只是苦笑了几声,而后道:“那些人都已经不可信了,而今我唯一相信的只有你了,其他的都不重要,我只要你顺利地把小姐送到肃王府去,肃王妃一定会护佑她平安长大,余生无忧的。” 现在想来,太太真是有先见之明啊,那些人眼下只怕都想挟制住小姐,好有名义聚拢住太太的万贯家财。 想到这,常威心中更是气愤难当,可对着面前这样一位弱小无依的大小姐,他纵有千言万语要骂,也不好再多说什么了。 谁料林钰脸上全不见他那般愤慨,反而劝慰他道:“罢了,常威叔,俗话说得好,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你以为我留下来了,就能顺利继承母亲的一切了吗?” “不会的。” “所以为今之计,只要我们平平安安地跑到西北去,他们总也不可能猜到我会藏身于肃王府的。” “至于那些个财物,都是身外之物,也有句话叫做千金散尽还复来。你放心吧,总有一日,我会想方设法地把母亲的那些产业财富全都收回来的。” “也好教他们知道,拿了我的东西,总有一天是要给我还回来的。” “而且,还要是加倍地偿还!” 这些话并不是全说来安慰常威的。 虽然她是木氏商行名正言顺的继承人不假,可其实人人都知道她并不受母亲宠爱,甚至于她都从未在人前露过脸。 所以一旦母亲这棵大树倒下,以目前的形势来说,她根本没可能压制住商行里的那些掌柜和管事们。 再说林家,一旦林大老爷过来了,一定就会跟前世一样紧抓住她不放,再以血脉的联系为工具和手段,顺理成章地霸占住母亲辛苦打拼来的一切。 而母亲在离开林家之后,就再也没有对外宣称过自己曾是林家女的身份。 所以相反,若是她不在这里了,那即便是林家的人来了,哪怕就是她的乳娘陈妈妈还像上一世那样主动站出来,力证她是林家血脉,说出她母亲真正的身世,也没什么用了。 毕竟正主都不在场了,这又是在禹州,不是在闽地,林家的势力管不到这里来。 再有商行里的那些掌柜管家们,还有母亲往日里的那些生意伙伴与竞争对手们,也都不是省油的灯,林家想在他们手里讨到好,怕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这一世,她就是宁愿母亲打下的那些个家财四分五裂,也不愿它们统统落入林家人的手里。 想必母亲也是这样想的,知道才十二岁的女儿,留下来也只能成为那些豺狼虎豹们嘴里的绵羊,而绝不可能震慑住他们,既如此,还不如另投他处好过些安生日子呢。 第5章 甘州 看着眼前的这个小姑娘一脸平静又胸有成竹地与他说出这番话来,常威也不好再怨天尤人了。 主仆二人又就接下来的行程好生商量了一番,待打定了主意,常威这才回到了自己的厢房里。 等夜幕降临,两人草草又吃了点东西,这才收拾好包袱,退了房离去了。 之后他们一路乔装打扮,掩藏行迹,直奔西北而去。 初时路上还能撞到些或是林家派来的,或是木氏商行派来的,前往各处寻她的人,幸好常威机警,才让他二人的行踪一直没被发现。 之后他们更是连正经客栈都不敢住了,只敢走些小路,或是露宿在野地里或是寻了个村落借宿。 两世加起来,林钰还真是没有吃过这样赶路的辛苦,不过她却始终没有抱怨过一句,颇令常威另眼相看。 直到他们出了豫州府地界,过了秦地,到了陇西,身后一直追踪寻找的人才算是被彻底甩掉了。 可也是到了这西北边关之后,林钰才真正了解到,如今这天下,到底有多乱了。 大周朝立国已有数百年了,曾经也有过国富兵强,万国来朝的鼎盛时代,可就在这几十年间,越发开始内忧外患了。 如今在位的景昭帝,早年虽也是平庸,可好歹不至于说是十分地昏聩,可在位三十年之后,而今竟变得越发荒唐暴虐起来。 整日里只知道炼丹打坐,还从大周各地召集了许许多多的方士进宫,美名其曰是选些高人进宫伴驾,好与天子一起护佑大周子民,其实是皇帝自己想炼丹求道,好修得长生不老之术,哪里还管得天下黎民百姓的死活! 皇帝昏聩,朝纲败坏,朝臣们也没几个关心天下苍生的了,反而都只顾着党争,争权夺利。 这般折腾之下,国力越发衰微了,如此自然就给了外族可趁之机。 北有各蛮族虎视眈眈,西南有多地土司趁机作乱,东北有靺鞨部落蠢蠢欲动,东南的倭患愈演愈烈…… 整个大周朝,边关四界几乎无一处安稳的。 四处连年征战,兵力兵器战马等自然都是损耗巨大,可朝廷的粮饷却迟迟跟不上来,压在百姓们身上的苛捐杂税反倒是越来越多,越来越重…… 整个大周朝,说是民不聊生也不为过了。 这些,自林钰懂事起,就经常听田庄上的下人或是佃户们议论说起,可以往,她也只是在耳边听听罢了,从未真正亲身体验过。 可如今,当她真的跋山涉水来到了这西北边关,一路从陇西到河西,目睹着大片大片的荒芜田地,以及田地旁大路上拖家带口,风餐露宿,面容或愁苦不堪或已然麻木的流离失所的百姓们时,她才真正地了解到,现在外面普通人的日子,到底有多难过了。 尤其是今日好不容易到了这甘州城外的时候,却发现出城走在这城外官道上的,除了大批的流民,还有些雇了骡车骑着毛驴,看穿着打扮应是有些家底的殷实人家。 更有不少坐着马车骑着高头大马,周围跟随了不少护卫家丁们的大富之家,看行止气度,应是富商世家皆有。 这可就有些稀奇了,富商还好说,可能要去别地做生意了,可那在一处繁衍生息的世家,若不是迫不得已,谁人愿意举家搬离故土呢? 且不论穷富门第,这些路人们皆是一脸行色匆匆,苍惶不安的模样,常威和林钰见状都有些奇怪。 于是也没待林钰吩咐,坐在外面车架上的常威便扬鞭驱马,把马车赶到了路边停下,然后自己就先跳下了马车,朝着大路上的人群走去。 可当他挂着憨厚客气的笑容一连几次地迎上了好几波行人,想上前打听些情况的时候,却无一人搭理他,有些甚至还嫌他挡路,要推搡于他,一副生怕被他耽误了行程的模样。 还坐在马车里的林钰掀开车帘见了这幅情景也是眉头微蹙,想了想,她便也跟着钻出了马车。 站在车架上扶着车厢踮脚四顾了一番,这才看到不远处好像有个临时支起来的茶棚,于是她便唤回来了常威,两人一起驾车往那茶棚而去。 待到了近前,两人便都下了车,走进了那简易搭起的茶棚里。 林钰也没顾得上坐下,而是径直走向了茶棚最深处,那里有一个拿土砖简单垒成的灶台,有一对老夫妻正围着那灶台一个煮茶汤一个烧火地忙碌着。 见有客人来了,那位正站在锅前等着水开的老妇人忙抬起头,满脸殷勤地迎了过来,口中招呼道:“两位客官还请这边坐,我们这里有热茶,有汤饼,还有窝窝头,您看您要用点什么呢?” 林钰笑着摇了摇头,只从荷包里倒出了几枚铜钱来,语气温和地与她道:“老人家,我们不饿也不渴,只是想来向您打听点事情。” 说话间,就把那几枚铜钱放在了一旁的灶台上,还没待眼前的老妇人反应过来,那坐在灶台后头烧火的老翁立马站了起来,一把就将那几枚铜钱扫进了自己手心里。 皱巴巴的脸上堆满了讨好的笑容,向着林钰道:“不知小公子想打听些什么?小老儿我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反应过来的老妇人没有说话,只侧脸去瞪了那老头一眼,老头反而嘿嘿地笑了笑,还冲着老妇人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去看着灶上,自己来招呼客人。 林钰见状也笑了,没多耽搁,就直接问那老头道:“老人家,我想打听的是,不知那甘州城里到底发生了何事?怎么我看那城里好像跑出来很多人啊?” 林钰这边话音刚落,面前的老头笑容顿敛,还立马换上了一副苦大仇深的表情来,他深深地叹了口气,才对着林钰两人摆着手道:“小公子您一听口音就不是本地人,怕是还不知道呢,我们这甘州城里啊,最近是出了大事了啊。” 此言一出,林钰的心顿时就沉了下来。 第6章 王府 没等林钰继续追问到底出了什么大事,老头就接着叹口气,说道:“本是镇守在我们这里的肃王殿下,前些日子中了北蛮人的埋伏,被毒箭射中身陨了……” “要说我们甘州这么多年之所以还算安稳,那都是多亏了肃王殿下英勇善战啊。” “若不然,北蛮人凶恶无比,向来喜欢来我们这边烧杀抢掠,百姓们哪还有安生日子可过。可如今,连肃王殿下都被鞑子给害死了,听说这次那边来的也是个什么王爷,共领了十几万大军来呢!” “我们这边甘州五卫,哪怕再加上临近的几个卫所,也是绝不可能凑齐十万大军的啊,北蛮人来势汹汹,如今领军的是肃王世子,可世子虽是少年英才,也只是个才十五岁的孩子啊。” “可怜刚刚收殓了亡父的尸身,来不及悲痛就要接着领兵上阵杀敌了……所以如今都在传这甘州城要保不住了呢,有能力的人,不论贫富贵贱,现在都在尽全力往外边逃命去呢。” “这两日走的人越发得多了,可怜我小老儿夫妻两个,无儿无女,又年迈体弱,实在是跑不动了,是以就还在这边做着这糊口的小买卖。” “幸得公子您是今日过来了,若是明日啊,没准儿小老儿两个也不敢出来摆摊了,要是那北蛮人真的杀过来了,还是在城里躲着安全点。” “唉,这都是什么世道啊,真是作孽啊,让人可怎么活下去啊……” 听了这老头的这番回话,再看着眼前这老头连连摇头叹气的模样,林钰心中揪得越发地紧了,她想也没想地就直接问道:“那老人家您可知那甘州城里的肃王府现在情况如何?肃王妃可还安好?” 那老头一听气就叹得更重了,直道:“出了这么大的事情,王妃如何能安好!” “可怜了那样心善的一个人,往常也不知施了多少粥,散了多少银钱给那些活不下去的流民们,可而今却遇到了这样的事情,丈夫没了,儿子还在前方与敌人厮杀奋战,自己也病了……” “什么?肃王妃病了?病得严重吗?现在怎么样了?”林钰忍不住就打断了他的话。 可刚一问完她就意识到是自己太过心急了,这只是一个在城外支茶摊做小生意的老翁而已,如何能知道此刻肃王府内的情形呢?他们还是赶快进城去打听打听吧。 念头一闪而过,可还没待林钰转身,就听眼前的这个老头居然又接着开口道:“听说病得不轻呢。肃王府的大管家都已经命人在各个市集里张贴了求神医神药的榜单了,小老儿我不识字,也是听别人说的。” “好像说肃王妃这也是旧疾了,最是受不得大悲大喜,如此时这种情况是极容易犯病的,一病起来就很可能会有性命之危,非得用一种什么神药作为药引子才可解了这一时的病痛,好保住性命。” “听说这神药只有在玉矿里才能长得出来呢,咱们西北虽然多有玉矿,可既然说是神药,那恐怕是极罕见的了,况且现在正是战乱的时候,怕是不好找啊,听说王府和李家的人都快把整个西北各地的玉矿给翻遍了都没有找到……” 那老翁这番话还没有说完,林钰就已经又从荷包里掏出了几枚铜钱来,递给了他,那老翁千恩万谢地接过了,林钰也与他道了声谢,这才转身出了茶棚。 常威连忙跟上,又急忙喊她道:“公子,您这是急着上哪去啊?” 林钰却是头也没回,脚步未停,直到他跟上来了,才回道:“当然是进城,去肃王府了。” 常威一听却是急了,连忙几步走上了前,不顾主仆身份阻拦道:“公子,您不能去,您刚刚也听那老翁说了,看现在的情况,甘州怕是危矣了。” 按照他的想法,他们千辛万苦来到这甘州,毕竟是想求一条生路来的,而今既然甘州情况危急,那他们最好就应该退到邻城去,反正现在他们身后也没有追兵了,还是应该先看看情况再做决定更为稳妥些吧。 林钰知道他的顾虑,不过她还是笑着摇了摇头,安抚他道:“放心吧,甘州城不会有事的,况且,我们现在尽快进城,应该还能赶得及去救人一条性命呢。” 说完,她也不再理会常威的反应,只绕过了他,再次直接朝着他们的马车走去。 常威虽然听不大懂她的话,也不知道小姐哪里来的信心说甘州城不会出事,可这一路走来,小姐不但性情坚毅,完全不似寻常小姑娘那般柔弱怯懦,反而有些时候比他这个大人还要沉着冷静些。 而且小姐看似脾性温和,实则是个极有主见,说一不二的主,再来他现在也已经认了这个小主子做新主了,他的行事准则向来只有一个,那就是无论何时都绝不违背主子的命令。 此时见小姐既然是铁了心要进城了,常威也不好再拦,只得又快走几步,跟着坐上了马车车架,赶着车往城门口去了。 待进了城,一路打听到了肃王府所在,两人便再也没有耽搁,直接往王府去了,路上,林钰还忍不住掀开帘子朝外看了看。 他们是八月十五离开禹州的,一路辛苦往这边赶,到这甘州城的时候已是九月下旬了,虽只是深秋,可在这西北之地,却已是寒意重重了。 路上北风阵阵,行人们皆拢着袖子,裹紧了衣袍,耸肩缩脖,步履匆匆。 就连那些在街角巷口摆着摊子的小贩们,都个个低头蜷着身子背着风或坐或立,全没有了吆喝叫卖的心思。 倒也不全是天气冷的缘故,主要是这整条街上来来往往的几个行人们,也不比这些摆摊的小贩们多多少了。 不光是小贩们的生意冷清,沿街的那些铺子都已关了一大片了,偶有几个还开着的,看起来也是门庭冷落的很。 如今这整个城里来往最频繁的恐怕只有那些一队队一列列身着铠甲,跨刀执戟的巡城兵士们了。 可这些人的来往纵横不但丝毫没有给这街市上添些人气,反而令人见了不自觉地就开始紧张不安起来。 按理说这甘州城乃是西北重镇甘州府的治所所在,总也不至于这般荒凉冷清才是。 看来前方的战事确实十分紧张了,尤其是肃王殿下的猝然离世,更是让这城里的民心都乱了。 之后又行了大概一炷香的功夫,他们总算是到了肃王府的门前。 常威停稳了马车刚要下去,却又被林钰给叫住了,没待他出声询问,林钰就再次叮嘱他道:“常威叔,记得我路上与你说过的话,一会儿你过去叫门的时候就按照那话来说。” 第7章 献药 常威听了这话忙点头应了一声,这才从马车上跳了下去。 于是之后林钰就先留在马车上等着,而常威则径直朝着肃王府的大门走去。 只刚靠近门口摆着的石狮子,连台阶都还没有上,就被两名身着黑甲的兵士执戟交叉给拦了下来,一人还眼神戒备地瞪着常威,另一人就忙喝问他道:“来者何人?胆敢擅闯肃王府!” 常威一听这声喝问,再看着眼前这两位面容十分威严冷肃的兵士,忙后退了几步,又拱着手弓着腰一脸殷勤地憨笑着道:“两位军爷,听闻府上张榜寻药,小的是随我家主子过来特地给王妃娘娘献药的……” 说着话,他还不忘伸手指了指停在不远处的一架马车。 那两名兵士一听眼前的这名高大汉子是过来献药的,登时互相对视了一眼,待交换了个眼神,忙收回了斜伸出去的兵器,但也并未直接放这人进去,而是一人先转身蹬蹬朝着大门的门房处走去。 另一人见状就对着常威道:“先等着吧,已经有人进去通传了。”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大门果然又打开了,同时走出来一个像是管家模样的中年男子,常威见状忙上前去行礼,又把刚才的那番话再说了一遍,那人便也朝着他们的这架马车看来。 林钰虽然是坐在马车里的,可也一直在掀着帘子看这边的动静,此时见正主出来了,也不用常威过来请她,忙掀开帘子,走了出去。 那人一见出来的居然是个看起来不过十二三岁的小孩子,脸色登时有些凝滞起来。 常威见状也有些紧张,忙几步先朝着林钰迎了上来,唤了声“主子”,待林钰点过头之后,便站在了她的身侧,向着那名管家引见道:“您看,这就是我家主子。” 那管家点了点头,上下打量了林钰一番,神色越发犹疑起来。 林钰倒是丝毫不以为意,也不急不躁,很是坦然自若地任对方打量着自己,直到对方忍不住出声询问道:“你就是那个前来献药的人?” 林钰这才大大方方,不疾不徐地点了头承认了,还直言道:“正是在下,在下乃是李王妃故人之女,听闻王妃病讯,特地前来献药的。” 林钰这话一出,眼前的中年男子显然愣了一下,待仔细辨认了一番,果然认出了眼前这个做男子打扮的孩子的确应该是一名小姑娘。心里立时就有了些猜测了。 这样小的一位姑娘,独自一人出远门,身边居然还只带了一名随从,可见应不单单是来献药的吧,也不知是家中出了何种变故,居然就这样来投奔王妃了。 不过这些此时显然都不是重点,他不过思忖了片刻,就立马稳住了心神,转而换了副笑脸,微笑着冲林钰两人道:“既如此,还请小姐进府说话。” 待他们被迎进了府,又被引去了前院一处待客用的花厅,由着小丫鬟们上过了茶点之后,又寒暄了几句,林钰这才知道原来眼前这个人姓刘,名全,是肃王府的总管。 其人中等身材,气质温雅,面白无须,说话的声音也与寻常的中年男子有异,林钰登时明白过来了,这个人应该是个太监,不过既然能当上王府的总管,被委以重任,定然也是不能小觑的。 而这厢刘全在与林钰有问有答几番之后,也是完全收起了初见之时面对一个稚龄小姑娘说前来献药这番说辞的几分质疑与轻视之心。 旁的不说,只看这小姑娘的举止仪态谈吐,皆是大方有礼,又进退有度,想来定也是大家出身了,这样的人说来献药,虽只是个孩子,可感觉上也比这些日子以来登门造访的那些江湖郎中和游方术士可信了。 不多时,厅外又有人迈步走了进来,林钰抬头一看,只见是一个身穿青布直裰,下巴上蓄着长须的老翁。 而坐在她对面的那位刘总管,一见到此人进来了,就忙站起身来迎了上去,口中即道:“方神医,您可算来了。” 说着话,就指了面前的林钰与他引荐道:“您看,这位小姐说她带来了能治疗王妃旧疾的神药,我们都在等着您来辨认呢。” 而那位被称作方神医的老翁似乎有些心绪不佳,哪怕是听了刘全的这番话,脸色也没有丝毫的松动。 他抬眼扫视了厅内几人一圈,这才重新把目光放在了林钰的身上,叹了口气,对她道:“烦请小姐把药拿出来与方某一观吧。”听语气,对她这药似乎并不太抱有希望。 刘全见状也是叹了口气,这才语气有些歉意地冲着林钰主仆解释道:“方神医最近为了王妃的病可谓是心力交瘁,之前又有好些人冲着王府的赏赐信誓旦旦地说来献药,可结果……” 说完又是一叹,林钰听了便点了点头表示理解,之后也不做耽搁,解开了身上一直背着的包袱,这才从里面取出了个巴掌大小的方方正正的檀木匣子来,待打开匣子,便连着匣子一起,捧到了那位方神医的眼前。 那位方神医初时只是有些不以为意地一眼扫了过来,待看清了里面的物什之后,脸色立马就变了。 他唰的一下就从林钰手中取过了那匣子来,又猛地转身几步奔到了外面,借着午后的阳光,仔细地打量起那匣子里的东西来。 那东西放在匣子里的红章绒上,拿出来不过婴儿拳头大小,在阳光下看起来颜色粉红中又透着股淡金色。 一眼看起来就像是个形状不规则的玉石,质地也是像玉石一般温润光滑,可不同之处在于,它要比绝大多数的玉石要清澈透明得多。 因为分明可以看到在那块奇怪的石头中似是嵌着又似是长着一朵看起来像是蘑菇一样的东西,那根“蘑菇”不过一指来长,一指来宽,顶上还有个又圆又厚的如伞状的菌帽,看起来似乎与寻常的蘑菇无异,只不过因着是长在这块似玉似石的东西里而显得很是与众不同起来。 那位方神医自出去之后,就一直把那块东西拿在手中,就着屋外的阳光不停地转动着角度去查看。 他不说话,一旁的几人也不敢出声打扰,也不知过了多久,那位方神医才终于放下了手中的石头,而后长长地吁出口气来。 此时那位刘总管才敢上前几步,声音急切地问方神医道:“神医,这次的东西可对?” 第8章 救人 那方神医一听他的问话只是点了点头,却没细回,然后直接转头看向了站在不远处的林钰,声音和煦地问道:“不知这位小姐是从何处得来的此物呢?” 林钰一听东西送对了,心里总算是踏实了下来,她笑了笑,回复那位方神医道:“这件宝物实则是亡母遗物,送过来也是遵从了亡母的遗愿。” “我本也不知道这东西是何物,只是在城外打听肃王府的情况时,才得知原来王妃病了,急需一种从玉矿里才能得来的神药做药引,我这才想起这东西的奇特之处来,估摸着莫不是这个就是药引?于是我这才带着随身的护卫急急忙忙地赶来了。” “至于这东西到底是从何而来,家母也未曾与我提及过。” 之前在马车上的时候,她便与常威说清楚了自己的猜测,还把这东西拿出来给他看过,只是常威也从未见过或者听说过这样的宝物。 这匣子就是母亲给她留下的遗物之一,想来定是要通过她转交给肃王妃。 那方神医听了这话也没再多问了,点了点头,与刘全交代了一句他要去制药了,这就转身离开了。 那刘全一见王妃的病情有了转机,也是喜不自胜,待把方神医送到了门外,这才回身冲着林钰躬身行礼道谢。 林钰忙侧了侧身子避开了些,又回礼客气道:“家母与王妃乃是知交好友,我这一趟也是遵母命而来,实在当不得您这一谢。” 那刘总管自然不能将她这番客套话放在心上,要知道要是再找不到这药引子,王妃恐怕就要性命垂危了,王爷已经出事了,若是王妃再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世子还未长成,小公子更是年幼,还有这阖府上下的几十口人,都该如何是好啊! 幸得老天保佑,让这位小姐及时带着药引子前来献药,他如何能不感激涕零! 于是刘全又对着林钰谢了又谢,连一旁的常威也受了他好几声的谢,之后刘全想着林钰远道而来,这一路定是十分辛苦了,这才赶忙安排了下人各自带着这主仆两人歇息去了。 回望这一个多月以来,林钰的确也是累坏了,再来她如今毕竟只有十二岁,也幸亏她从小就皮实,身子底子够好,若不然,这一路的奔波辛劳,不病上几遭才怪呢。 所以待丫鬟们引着她去了客居的厢房,梳洗了一番,她就直接上床歇息去了,连晚膳都未用,一觉直接睡到了第二天早上。 待她第二天一早神清气爽地起了床,又用罢早膳,正打算去问问常威叔的情况时,就有小丫鬟来报说李三太太过来了。 林钰一愣,正想问问这位李三太太是谁时,那小丫鬟似是看出了她的疑惑,很是机灵地上前一步来,小声地与她介绍道:“小姐,这位李三太太是王妃的三弟妹,她的夫君李三老爷可是我们甘州城里最有名的先生呢。” 原来如此,林钰了然地点了点头,然后也不忘从袖口里掏出了个荷包塞给了这个小丫鬟,小丫鬟推拒了几次,也就接了下来。 这个小丫鬟名叫小喜,是昨天被那位刘总管安排来林钰身边伺候的丫鬟之一,也是最得林钰满意的那个,伺候人的时候手脚麻利不说,为人也很是机灵。 小喜见林钰点了头,也就不再多话了,笑了笑,就忙退出去迎了那位李三太太进来。 林钰虽是客人,可也是晚辈,便也跟着走到了门口准备迎客。 来人倒不止一个,走在中间的是一名穿着湖蓝色绸绣桃花团寿褙子的看起来约莫三十岁左右的年轻妇人。 那妇人一张瓜子脸,细眉杏眼,长相清丽,她的身旁一左一右跟着一对少男少女。 其中左边那个少年看着十三四岁的模样,穿着一身石青流云纹妆花缎锦袍,虽还是小小年纪,可眉眼精致,面容俊俏,料想长大之后定然会更加出众。 可此时那张漂亮的脸蛋上一双眉头正紧紧蹙着,头也是微微有些低着的,看起来似乎有些不耐烦一般,想来应是个脾性不怎么样的主。 而右边那个女孩子大概十五六岁左右,穿着一身粉红地织金蔷薇宝相妆花缎襦袄,下面配了条月白色的长棉裙,脸庞出落地与她身旁的那名妇人有七八分的相似,虽及不上左边那个男孩子那样漂亮,可胜在气质温婉,让人一眼看了就觉得很有好感。 看来这就是李王妃的三弟媳以及她的一双儿女了。 没待林钰跨过门槛出来迎客,那李三太太就已经看见了她,忙快走几步,上得前来,一到跟前就笑容和蔼地冲着她道:“你可就是那位林钰林大小姐呀?” 林钰一见也忙过来冲着她福身施礼道:“李三太太客气了,唤我名字就好。” 李三太太笑着点了点头,边不动声色地上下打量了她一番,边过来携了她的手。 待林钰起了身,她跟着就指了身旁的一双儿女与林钰介绍道:“阿钰,这是我们家的一对淘气的,大的姐姐名羽然,小的是弟弟叫星野,你们以后可以一起玩耍。” 两人便跟着过来与林钰见礼。 待都认了人,林钰这便请了他们去屋里坐。待三人在屋中坐定,又有丫鬟过来奉过茶点,李三太太便与林钰寒暄起来。 首先谈起的自然就是她的来历以及家里的情况了。 自己母亲的事情,林钰自然不好尽对人言,于是便只能含糊地说自己是禹州人氏,家中人口稀薄,尤其在父亲母亲相继去世以后,家里便只剩下她一个了,却也没有什么族亲或者亲近的亲戚能够对她有所照拂的,况且她还尚且年幼。 幸得母亲早年曾与李王妃是闺中好友,又向来敬服李王妃的人品,于是便托了家中的忠仆,让他一路护送自己来了这肃王府投奔。 岂料过来的时候王妃正在病重,所幸亡母临走之前留下要赠与王妃的宝物正好就是那能解王妃之疾的药引,果然是王妃娘娘吉人自有天相…… 一番话说下来虽然含糊其辞,让人一听就知道里面定有内情,可却也是滴水不漏,让人也不好再去探问质疑什么。 第9章 拆台 李三太太听了这番话,不由得又细细打量了面前的这个小姑娘一眼。 小姑娘身板很是瘦弱,个头似乎也要比同龄的孩子稍矮一些,一张鹅蛋脸,五官细看之下虽然生的很好,可肤色却没有许多小姑娘那样的白皙幼滑,看起来便黯淡了不少。 尽管如此,可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倒很是出彩,且里面光华流转,让人一看就知道这定是个十分聪明的孩子。 见自己正盯着她瞧,那双好看的眼睛倒是不躲也不闪,反而盈满了笑意,眨眼间扑棱棱地,长长的睫毛又密又浓,似蝶翅一番,煞是可爱。 倒是个心正的。 李三太太边在心里琢磨着,边也冲着林钰亲切一笑,之后便也不再询问她什么了。 反倒是林钰问起她肃王妃的病情来,说自己本想去探望,可却又不知是否合适。 说起肃王妃的病情,李三太太也是面容微敛,直言道:“王妃这次的病来的很是凶险,人已经昏睡了七八天了……” 见林钰听了这话眉头皱起,很是忧心的模样,李三太太又忙安抚她道:“不过好在现在有了你送过来的药引子,相信方神医定能尽快配出解药来,好让二姐药到病除的。” 林钰听了这话也只能点了点头,心里也是期盼着若是这样就好了。 之后两人又说了几句旁的话,李三太太让林钰只管安心在这里住下,等到王妃病好了,见到她也一定会十分高兴的云云。 眼见着这两人有来有往地闲话着,一旁的李家小姐倒无甚反应,一直静静地坐在一旁微笑着旁听着。 只是另一边李家的那位小公子却似坐不住了一般,在椅子上扭了扭身子,瞅着这边两人说话的一个空档,突然朝林钰望了过来,看着她就直接问道:“你真的是从禹州那边过来的吗?” “那里不是中原腹地吗?离我们这很远吧?你走了多久呀?路上好玩吗?你当真就只带了一个随身的护卫就过来了吗?那你路上不害怕吗?我跟你说……” 他这边连珠炮似的发着问,那边的李三太太就回头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示意他最好马上闭嘴,不要胡乱说话。 林钰倒是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她早就发现这个小子在她和他母亲说话的时候偷偷瞄过来好几眼了,眼神里满满的都是怀疑跟不可置信。 有些事情,很多时候大人知道没必要多问,可孩童却不懂,尤其是对于李星野这个年纪的男孩子,精力无限地旺盛。 平时哪怕没什么事也都要招个猫,逗个狗的,更何况此时面对着林钰这么一个浑身上下都写满了秘密和未知的小女孩子。 林钰从小就没有适龄的玩伴,此时见到这个长得很好看的小男孩如此发问于她,便也有心想逗逗他。 于是便笑着冲他点了点头,回道:“你说的没错呢,禹州的确离这里很远,所以我跟我家护卫赶了一个多月的路才来到这里。” “一路上赶路很辛苦,倒没什么好玩的,不过我也不怕,你呢?如果是你,你会怕吗?” 李星野从小调皮捣蛋惯了的,方才虽被母亲瞪了一眼,让他把没问完的话给咽回去了,可此时见林钰居然回了他,立时就顾不得要挨母亲的数落了,反而睁大了眼睛,大声道:“如果是我,当然不会怕了。男子汉大丈夫,顶天立地,何惧有之?” “不过你当真是从禹州过来的吗?你家是在禹州哪里啊?我跟你说,我有个同窗,他……” 话依旧没有说完,因为这次李三太太重重地咳嗽了一声,而后投向李星野的目光已经带着十分的警告了。 李星野被这道冷光一扫,当即就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林钰目睹着这一幕,再想起他方才说的“何惧有之”这句话,忍不住就抿嘴一笑。 李星野见状脸上顿时就挂不住了,趁着母亲不注意就往林钰这边瞪了过来。 看着对方比女孩子还要精致好看的脸上挂满了敢怒不敢言的表情,林钰心里登时更想笑了。 这小子太好玩了。 眼看着自己这个冒失的弟弟就要被气的跳起来了,坐在一旁的李家小姐李羽然连忙出声解围道:“对了,阿钰,你今年多大了呀?看着好小啊。” 林钰一向是个见好就收的性子,见状也就不再逗李星野了,转而与李羽然聊起天来。 “我今年十二岁了,李小姐呢?” “哦,难怪看起来这么小啊。我今年及笄的,已经十五了,你不用这么客气,唤我名字就好了。” 于是林钰从善如流地唤了她一声“羽然姐姐”,然后便把目光投向了李星野。 李星野却是轻哼了一声,还把脸偏了过去,故意不看她。 李羽然也懒得理会自家弟弟了,便代他答道:“哦,他啊,他今年十三了,比你大一岁。” 李星野登时像被人提醒了什么似的,突然转过脸来,面对着林钰激动地道:“对!我比你大一岁,你该叫我哥哥,快!叫一声来听听。” 此言一出,连李羽然这样的大家闺秀都忍不住白了他一眼,再冲着林钰道:“你别理这个人来疯。差一岁而已,你若是喊不出口,以后就叫他的名字好了,反正他一向也没个兄长的样子。” 林钰确实喊不出口,她毕竟是个重来一世的人了,对着稳重大方的李羽然还好,若是让她见天儿地对着李星野这么个幼稚冒失的毛头小子叫哥哥,她是真的做不到啊。 于是她对着李羽然露齿一笑,“我听羽然姐姐的。” 李星野:!!! 他看看身旁拆台的自家姐姐,再看看对面那个气人的小丫头,简直快要到暴走的边缘了。 可再看看一旁含笑听着二人对话的自家母亲,暴涨的气焰登时就被浇灭了。 李三太太见自家女儿与林钰聊得正欢,脸色便也缓了很多,她自家这个儿子被他老子给惯坏了,一向是这幅讨人嫌的脾性。 之前他那话一出,她刚打算出言呵斥,幸好被自家女儿给解了围,顺带着还把她弟弟的嘴给堵上了,真是大快人心。 于是她看女儿的眼神便更慈爱温柔了些,一旁的李星野见了,只得悻悻然地闭上了嘴。 第10章 教子 等又坐了大概一盏茶的功夫,李三太太便起身带着儿女告辞了,临走之前还说等过段日子请林钰来家里做客,林钰自然笑着答应了。 待李三太太一行人离开了林钰客居厢房的小院子,又走了一段,拐到了左边的一条甬道上,见旁边也没外人了,自觉憋了一肚子委屈的李星野便再也忍不住了。 他抓住了李三太太的衣袖,使劲地晃了晃,而后望着母亲委屈巴巴地道:“娘亲,阿姐今天又欺负我,还伙同外人一起欺负我,让我一点颜面都没有了!” 谁知李三太太听了这话却没有一点动容的意思,反而斜睨了他一眼,冷笑道:“还欺负你呢,我看你就是活该!” 听到母亲居然回他这样的话,李星野哪里还忍得住,当即一蹦三尺高,满脸不忿地道:“娘亲您就是偏心,还帮着姐姐跟外人一起欺负我!” 李三太太一听这话,忍不住就过来揪住了儿子的耳朵,出手一如既往地快如闪电,哪怕李星野早有提防也没躲得过去。 李三太太边拎着儿子的耳朵转了个弧度,边笑话他道:“臭小子,今天又丢人了吧!好好想想,自己错哪了!” 李星野一被母亲揪住耳朵就疼得直叫唤,一边又赶忙抬手想去把母亲的手给扒拉下来,口中直道:“唉哟,娘,您轻点啊,耳朵都快被您给揪下来了!这么疼,您让我怎么想啊!每次都是这样……” 李三太太见他这样就忍不住又想笑,嘴里却是轻哼了一声,这才把手给撤了回来,又教训他道:“就是要让你疼了好长个记性!” “你看看你姐姐,再看看你,十次带你出来起码有九次你就要给我丢个人或是惹个事出来!等回去我定要好好跟你爹说道说道,平时都是怎么教导你读书的……” 只她不提李羽然还好,一提到李羽然,李星野顿时有些气不打一处来了,也顾不得他娘正教训着他呢,跳起来就冲着一旁的李羽然不满道:“你到底还是不是我阿姐了?怎么每次都要在外人面前拆我的台呢?你真是……” 可惜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后脑勺就猛地挨了李三太太的一记巴掌,又被教训了一通,“你哪来的脸面去怪你姐姐?亏你平日里还跟着你爹读书呢,他没教过你非礼勿言吗?” 李星野还是不服气,反驳道:“娘您这话说得也太偏颇了些!这又跟非礼勿言扯得上什么关系啊?再说了,我哪里非礼了?我让她喊我哥哥,不是正讲礼了吗?谁让她比我小啊。” 李三太太没想到儿子还敢回嘴,于是一抬脚,就想给他来个扫堂腿好让他吃个教训,谁料却被早有准备的儿子一个原地起跳给躲开了。 同时他还不忘一跳三尺远,顺势就躲开了母亲的第二次攻击。 李星野一连躲开了母亲两次,不由就有些自得起来,于是就站在不远处,叉开腰,自信满满地朝着母亲挑衅道:“娘亲您就是偏心,阿姐说什么都是对的,相反我说什么都是错的!不然您倒是说说,我哪里无礼了?” 李三太太也察觉出儿子身手比以往更敏捷了,不禁就有些手痒,遂直接摆开了架势道:“行啊,臭小子,身手有长进啊,来,跟为娘过几招,让我看看你最近到底有多大的长进。” 站在一旁观看了全局的李羽然实在是受不了了,忍不住就拉住了李三太太头疼地道:“娘,这里是在王府,您二位能回家再较量吗?还有,就不能先把正事给说了吗?” “哦,对,对,都怪你这臭小子,老娘差点又被你给带偏了,还是你阿姐理智。” 说完她便收了架势,顺手整了整衣服,这才教育李星野道:“你这混小子,还不知道自己错哪了!我开头已经提醒过你一次了,后面你偏偏还要再去盘问人家的家世,你说,你到底想干嘛?” 李星野没想到娘亲要说这事,愣了一下才道:“我哪有盘问她?我那不是好奇吗?再说了,娘亲,阿姐,你们就不好奇吗?” “她一个才十二岁的小姑娘,家在禹州,哪怕家里出了什么变故,怎么就至于跑到千里之外的王府来投奔了?” “这里可是西北边关啊,动不动就要打仗的,从来都只见这里的人往外跑的,何时见过外面的人来这里投奔的?” “况且,往常好像也没听姑母提起过她在禹州那边还有什么故旧啊。” “再说了,我们这样一大早地就热心跑过来探望她,您也一直对她温言软语的,可她呢?却一直拿这副三岁小孩都能听出毛病来的说辞来糊弄我们。” “不管怎么看,我都觉得这事里透着股蹊跷,我问,也是为了满足大家的好奇心啊。” 李三太太这次没有打断儿子的话,只是静静地听他说完了,而后才摇了摇头,又叹了口气,这才道:“星野,你年纪也不小了,怎么就不能学会说话做事脑子要多转几个弯呢?” “你以为你想的这些,我和你阿姐都不知道吗?可你首先要想到一点啊,那就是这个小姑娘,远赴千里,拿来了药引子,救了你姑母的命。” “还有你要知道我和你阿姐都是你的亲人,向来知晓你的脾性,你这孩子,说白了就是个憨货,说话不过脑子,可向来也没有什么坏心眼儿。” “可别人不会知道啊。不管那位林钰小姐对我们有什么隐瞒,她又到底是个什么人,来自哪里,可她不远千里,跋涉而来给你姑母献了药,解了我们的燃眉之急,这个却是事实啊。” “就凭这个,我们就该真真切切地感激她,而你此时却在背后这样的议论她,你觉得你应该吗?这就是你对待恩人的态度吗?” “你设身处地地想一想,若你是她,此时听到了这番话,不会多想吗?你虽没有什么坏心思,单纯只是好奇,可她不会知道啊。” “你若还像之前那样去一而再再而三地探听她,可能就会让她生出恶感,觉得我们不信任她,以为她来王府有什么别的心思。” “再说了,你娘我自认为向来还是比较有识人之能的,那丫头对我们说的话虽然确实有所保留,但我相信她定然是有什么难言之隐,而非故意欺瞒。” “况且人家一个尚且年幼的孤女跑这么远的路来投奔,连主人家都还没有见到过面,只是先见到了我们这个主人家的亲戚,一面之缘,怎可交浅言深?你以为都是你这个憨憨吗?” 第11章 惊异 这般噼里啪啦地数落了儿子一顿之后,最后又警告他道:“那丫头以后应该是会留在肃王府里的,日后你见了她若是再敢这般无礼,一旦被我知晓了,那么那个月你就别想再去青龙山找你师父了。” 果然是知子莫若母,李三太太知道对于自己这个武痴儿子来说,什么打骂罚跪都比不上这一条来的奏效。 可不就是这样的么,李星野一听母亲居然都拿这个来威胁他了,忙不迭地就抬起了头来,连连保证道:“娘,您放心,以后我见到那丫头一定绕路走,就算是绕不了路的时候,我也一定不会为难于她的。您可千万不能禁我的足啊。” 李三太太得了儿子的这句承诺,也算是放了心了,这才面色稍缓,也不理还在喋喋不休地询问着她这个月算不算的儿子,莲步一抬,就直接绕过了他,带着女儿打算出王府回家去了。 只李羽然在路过弟弟的时候,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果然如母亲所说,这货也太憨了些,母亲方才不都说了是下次了吗?怎么还非得自己把这次也算上了呢? 叹了口气,也不再理会他,直接跟着母亲走了。 而被这两人落下的李星野,这才有些后知后觉地想明白了母亲的话,摸着脑袋嘿嘿笑了两声,这才赶紧向前追去。 林钰在她客居的小院里又老老实实地待了五天的功夫,等到第六天的上午,这才终于有李王妃身边的一个名叫青黛的大丫鬟过来寻她,说王妃醒了,请她过去说话。 林钰自然欣然前往。 在过去的这五天里,她一直都没有跨出过她客居的这个院子。 每日就是吃吃睡睡,实在无聊的时候就会在这个小院子里走一走,中间倒是让小喜去把常威找来过一次,不过也是叮嘱他,在王妃未召见她之前,他们俩最好都不要擅动。 每日只管吃好喝好在自己暂住的地方好好呆着,一切都等见过了王妃,明了了她的态度再说。 那位刘总管倒也来看过林钰好几次,都是过来询问她吃住的情况的,以及下人伺候的精不精心之类的。 倒也与她解释了王妃尚在昏迷中,待得醒来,一定会尽快找她前去叙话的,让她若是无聊尽可在府中各处走走,若是想要出府游玩也是可以的,只是要提前知会一声,好让下人去准备车马。 不过每次林钰都只是笑着听了,道了谢,却依然还只是在自己的小院子里老实呆着。 她虽然从小在庄子上像个野丫头一样地长大,可是上一世在她十二岁那年被接回林家之后,她的那位好舅母就找来了不少的女先生,教她琴棋书画,教她礼仪规矩。 也得亏学了那些,她自然就知道了在这个世上,越是门第高的人家越是重视那些繁文缛节,如今她到了这肃王府,又是初来乍到的,而且还没有见过一个主人家的面,岂好在这府里府外地随意行走呢? 更何况如今这阖府上下都还戴着孝呢。 也是这些日子她才知道,原来她到府的那天,也是肃王三七刚过的时候,所以如今这府里府外,都还是一片的白幡缟素,看得让人不自觉地就心里沉重起来。 林钰跟着那名大丫鬟一路穿过花园,拐上回廊,又走过甬道,直从王府内院的西北角快走到了东南角,一路也有小半个时辰了,沿途她虽没有东张西望,可眼角的余光也算是把这王府内院看了个大概了。 可越看她心里却越是惊奇,这当真是一座亲王的府邸吗? 除了占地还算宽广之外,这府中的亭台楼阁,花草树木,假山鱼池,竟无一样能让人觉得眼前一亮的东西,正巧此时又时值深秋,而这些园子中除了一些品种很是普通的各色菊花与几种常绿树木之类的,竟再无其他花木来点缀了。 而那不远处的荷塘里,正是水浅的时候,塘面上竟还残留着许多夏日里遗留下来的枯荷败叶,一个个灰褐色的荷杆矗立在一片片早已干枯萎靡的荷叶之中,旁边间或有几尾锦鲤有气无力地游动着,看起来越发地没有生机。 这一番看下来,除了大之外,这整个宅子就治园这方面来说,竟连上一世林钰见过的几处林家的别院还不如。 之前她就觉得她呆着的那个小院子里布局太过简单随意,包括屋子里的摆设,也太简朴了些。 当时她还以为是因着这只是待客暂用的厢房,所以府上没怎么花心思的缘故,现在看来,这整个肃王府,管它主人住的还是客人住的,都是一视同仁啊。 因为都是一样的…… 嗯…… 说的好听点,是简单朴素。 说的直白点,那分明就是寒酸嘛。 按理说就算是这府上的主人再是怕麻烦,甚至惫懒,为了面子上好看,怎么也得画些银子,请人把这园子好好布置一番啊。 而这肃王府竟是如此地不讲究,想来想去,可能也只有一个原因了。 那就是…… 没有银子。 只有因为穷,才会没有挑剔的资格。 想到这里,林钰不禁在心底里叹了口气,堂堂亲王府,过的日子,不会连一般的世家都不如吧? 就这样胡思乱想了一路,最后林钰终于跟着那名大丫鬟来到了内宅的正院,也就是肃王妃住的院子里。 一进院门,迎面而来的就是一阵浓郁的泛着苦味的药香,闻得林钰眉头一皱。 而那位大丫鬟应是早已习惯了这个味道,看起来并无半分的不适,只继续为林钰引着路。 待沿着面前的石板甬道又走了一段,来到一扇垂花门前,林钰一抬头就看见了一位正立在门外的老妇人。 那妇人看起来约莫五十岁上下,一头黑发倒是保养得宜,整齐地在脑后绾了个圆髻,一张圆胖的脸上本正挂着和善的笑意,显得她眼角的笑纹都清晰可见,只是当她也一眼望过来,正对上抬起头来看着她的林钰时,眼中的惊异霎时一闪而过。 第12章 王妃 林钰看得分明,只心中奇怪可面上依旧挂着恰到好处的微笑由着身旁的大丫鬟引着她过去见礼。 只听那大丫鬟道:“林大小姐,这位乃是我们王妃身边的贴身嬷嬷,您唤她吴嬷嬷便可。”说完又笑着冲那位吴嬷嬷道:“嬷嬷,这位就是林大小姐。” 吴嬷嬷此时已经收起了眼中的惊异之色,忙上前来,笑着冲林钰福身一礼,道:“老奴见过林大小姐。” 林钰自然不敢在肃王妃身边的这位老嬷嬷面前托大,忙侧了侧身子,又与这位吴嬷嬷见礼道:“嬷嬷客气了。” 之后几人也未在这里多停留寒暄,吴嬷嬷和那大丫鬟青黛就直接领着林钰进了那垂花门,走上了游廊,经过游廊的时候林钰便也顺势朝着一旁的庭院大致扫了一眼。 庭院倒还算大,且收拾布置得明显比外面的很多地方都要精致幽雅地多。 院子里种了海棠和丁香,也摆了不少各色开得正艳的菊花,院中还置了两个大开口的水缸,也不知里面是否养了金鱼和睡莲。 待穿过了游廊,便来到了肃王妃所住的正房门口,她们这行人刚跨过垂花门的时候,就早有望见她们的下人前去通传了,此时到了门口,便被直接请了进去。 因为肃王妃还在病中,起不得床,是以林钰便被人直接请进了内室里。 由着青黛亲自先帮她拨开珠帘,待林钰走了进去,一眼便望见了正拥着锦被,斜倚在床头的肃王妃。 因着大病刚醒的缘故,所以她此时的神情还很是憔悴,面色苍白,一头青丝也只是随意地绾了个发髻,未戴任何的珠钗,脸上也是脂粉未施,可林钰在见到她的第一眼,还是忍不住屏住了呼吸。 这可真是个美人啊。 按理说这位肃王妃如今也该是韶华不再,徐娘半老的年纪了,可这一眼望过去,哪里还会想得到那美人的年纪呢? 只见她生得眉如翠羽,眼若点漆,琼鼻樱唇,肤白胜雪,虽大病初愈损耗了不少元气,是以看起来精神有些不济,可也正应如此,更给她增添了一股我见犹怜的气质。 真正的美人就该是这样的吧? 不管何时何地,也不管自身状态如何,只要人一眼扫过去,总能发现出她不一样的美来。 林钰边这样想着,边上前与她行礼,唤了声王妃。 打林钰一进这内室里来,肃王妃就已经抬眼过去打量她了。 只是她这一病来的实在凶险,再者因为肃王的不幸离世,导致这之后她的眼泪几乎就没停过,两厢之下,眼睛就受到了损伤,影响了视物的能力,虽未全瞎,可只要是看那一丈之外的人影、事物,都像是隔了层浓雾似的,模模糊糊地看不真切。 是以此时的林钰在她的眼中,只能隐约辨认出是个年岁还不大,身量也很单薄的小姑娘,自然也是没法认出这位携药前来投奔的小姑娘到底是她曾经哪位故人的女儿了。 于是待林钰与她行礼请安之后,她便开口道:“小姑娘,你到我跟前来。” 声音清越温柔,让林钰一听就心生好感,是以也未多想,她便径直又往前走了数步,直到走到了肃王妃的床前,她才停了下来。 眼见着眼前这位小姑娘一步步地走近,她的面庞也越来越清晰,直到肃王妃彻底看清了林钰的面容,她整个人就不禁面色一变,之后竟忍不住双手撑着床铺要坐起身来。 一旁的吴嬷嬷见了,忙上前过去相扶,而坐起身来的肃王妃又突然朝林钰伸出了手来,声音有些颤抖地与她道:“你来,你快过来让我看看。” 林钰不明所以,却还是听话地又上前走了几步,直到被坐直了身子的肃王妃伸手一把拉住了胳膊,听到她嘴里呢喃着,“像,真像,太像了……” 她分明是在看着自己说这句话的,可是林钰却又分明能感觉到,她的目光已经透过了自己,看到了另一个人。 那个人,应该就是她的母亲吧? 也难怪母亲让她来投奔肃王妃一无信物二无书信了,原来是笃定了对方一看见她,就定能认出她来。 只是,她跟母亲长得像吗?她怎么一点儿也不觉得啊。 正思索间,林钰就又听到肃王妃声音微哽地问她道:“小姑娘,你娘是不是叫做林婉?是闽州府林家长房唯一的嫡女?” 若是没有上一世的经历,林钰可能还真不知道母亲真正的来历,不过此时,她自然是点了头承认了。 可她这边刚一点头应声,那厢肃王妃的眼泪就簌簌落了下来,然后就听她声音哽咽地问着自己,“那……那你娘呢?” 提到娘亲如今…… 林钰也很是难受,她感觉自己有些说不出口,于是便只能低垂下了脑袋,又轻轻地摇了摇。 肃王妃其实心里早有猜测,可到底还是存了些侥幸的,此时见林钰如此,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于是她立马就感觉悲从中来,眼泪更是止不住地往下落着,上苍为何要对她这样残忍呢?前脚刚带走了她此生唯一的挚爱,后脚又带走了她这辈子最好的朋友。 她早该想到的,如今这世上,除了阿婉,还有谁会带着药前来救她呢? 看着肃王妃紧握着她的手失声痛哭的模样,林钰也不由得心如刀割,泪如泉涌。 唉,两世了,她终究还是连好好与母亲说句话的机会都没有了。 只是没想到这世上除了她,还有眼前这位肃王妃也会因为母亲的猝然离世而这样真心地悲痛着,若是母亲泉下有知,想也会心有慰藉的吧。 只是肃王妃大病初愈,身子骨恐怕也是经不起这样的大悲的,可不管一旁的吴嬷嬷如何地安慰她,她的眼泪却怎么也止不住。 林钰见状便强忍住了内心的难过,又擦去了脸上的泪水,而后走上前去,抬起手轻轻地拍着肃王妃的后背,口中劝慰道:“王妃,还请您节哀保重身体,母亲若是地下有知,定也不愿看到您这样地伤心难过的。” 第13章 往事 小姑娘轻柔软糯的声音传入肃王妃的耳中,不由得让她愣了愣,于是她又抬起头来,细细打量着眼前的这个小女孩。 方才她从光影里一步步朝自己走来的时候,恍惚中,她还以为自己又回到了十二三岁的时候,看着昔日的阿婉一步步地朝自己走了过来。 但其实仔细分辨,眼前这个小姑娘的五官较之阿婉更加精致耐看,只不过是那眼神、肤色,还有那鼻翼间的小斑点,都与少年时的阿婉如出一辙,这才让人一眼望过去,就觉得神似以及。 看到她,就好像又看到了昔日那个自信飞扬又聪慧无双的林家大小姐。 于是肃王妃忍不住就把林钰抱进了怀里,轻拍着她的背道:“好孩子,我不难过了,你也别难过了……” 老天爷总算对她还有一丝怜悯,夫君虽然走了,可给她留下了毅儿和安儿,阿婉虽然也走了,可又给她送来了眼前的这个小丫头。 一旁的吴嬷嬷见王妃总算是止了哭声,这才跟着松了口气。 之后肃王妃便断断续续地与林钰说起了她和母亲当年的事情。 原来肃王妃出身河东李氏,这也是个诗书礼仪传家的大家族,肃王妃的父亲当年曾外放于闽州做官,是以她才有机会结识了闽地大世家林家的嫡女林婉林大小姐。 那时候两人比林钰此时的年纪还要小些,在一次花会结识之后,便一见如故,之后更是相互引为知己,做了手帕交,三天两头就要到一起去玩耍。 直到李大人三年任期已满,又应诏被调回京城为官,两人这才依依不舍地泪别,之后尽管彼此相隔千里,可书信来往从来没有断过。 直到十三年前的那个夏末,肃王妃等了快两个月都没有等到林婉的回信,这才意识到不对劲起来。 往常林婉就是再忙,一个月一次的书信也是必不可少的,这才赶忙差了人过去闽州打听,得到的结果却是林家大小姐早于三个月之前就得了急病过世了。 当时她一听到这个消息就悲痛地昏了过去,差点还因此犯了病,可冷静下来之后她就想清楚了,林婉不可能就这样无缘无故地突然病逝了。 要知道林婉的上一封来信里,还满心欢喜地告诉自己,她找到了能相伴一生的如意郎君,定要想办法退了程家的亲事,另结良缘。 字里行间里满满的都是女儿家的娇羞与幸福。 林婉的性子一向豁达坚毅,少有这样小女儿情态的时候。 一看到这封信的内容,肃王妃就知道林婉那时定然已是情根深种了。 林婉这人的性格,是绝不同于时下大多数的女子的,在很多人眼中,她甚至就是个离经叛道的典型。 而肃王妃虽出身书香门第,可能与林婉结为挚友,自然也不是那等读女诫女德读迂了的女子。 正好相反,她虽没有林婉那般大胆,可她向来羡慕钦佩林婉的性格和能力。 所以在她眼中,那位吃喝嫖赌样样都来,家中通房丫头一大堆的程家二公子,真是从头到脚,找不出一处能与林婉相配的地方。 在得知对方因为家中长辈过世要守孝三年,所以推迟了与林婉的婚期时,她甚至与林婉一样松了口气。 此时得知林婉心系他人,她一方面是为好友终于觅得心中的良人而高兴,另一方面却又很是担心,毕竟林、程两家都是闽地有头有脸的大家族,这样的人家,怎能轻易允许出现退婚的丑闻呢? 于是她便赶忙又回了封信过去,想问问林婉具体到底打算如何安排,又问对方的家世、人品,同时委婉劝告林婉切不可一时为情着迷,也要顾及着些其他的方面,免得被人抓住了什么把柄,到时候可就遭了。 可就在她焦急等待林婉回复的时候,却又突然得知了林婉暴病而亡的消息。 她是怎么也不可能相信这是真的。 难道是程家发现了林婉的心思,是以下了黑手? 又或者是东窗事发,林家为了掩盖家丑,秘密处理了林婉,而对外宣称是暴毙呢? 可不管是哪一种,像她这样隔着千里,不知内情地胡乱猜测都是徒劳无功的,她的夫君肃王自然是见不得爱妻这样劳心伤神的,于是便秘密派出了一队人马,远赴闽州去查探这件事情。 之后倒也弄清楚了来龙去脉,原来林婉的这件事情确实是被家里给发现了,她家里自然是不可能同意她退了程家的亲事,转而嫁给一个商户的。 于是便把她给关了起来,还狠狠教训了沈家一顿,谁料看守不利,居然被林婉瞅了个空子跑了出去。 林老爷因此大发雷霆,直呼家门不幸,出了个孽障,眼看着林、程两家议亲在即,他气急攻心之下,居然直接对外报了个林婉得了急病,不治而亡的消息,这才算对程家这边有了个交代。 他这样狠心地抹掉了林婉的身份,而林婉在沈复那边又受了挫,这下子真是前路跟后路全被斩断了,之后居然就像是彻底消失了似的,再也寻不到任何踪迹了。 肃王妃始终不相信好友那样的人,会因为一时的挫折而寻了短见,她定是怕被人发现自己,所以悄悄地藏起来了。 所以之后这许多年,她一直没有放弃派人在各地悄悄寻找林婉的踪迹,同时也一直在等待着她给自己写信。 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却始终一无所获。 直到今天,她见到了阿婉的女儿,得知了她真的已经不在了人世的消息。 听了肃王妃说了这么多往事,林钰自然也是把自己的来历和自己知道的,母亲这么多年的一些经历具实以告了。 听着林婉居然改名换姓,凭着一己之力创立了一个几乎覆盖整个大周朝的木氏商行,她心里又是自豪又是欣慰,同时又很是心疼。 她就知道阿婉是这世间最坚毅果敢的奇女子,她曾说过,她以后要当像巴清,吕母那样史书留名的女巨贾,她果然是做到了,只是不知道这么多年,她到底吃过多少的苦,受过多少的委屈呢? 又不知道她难过伤心的时候,可有人陪伴劝慰呢? 第14章 表弟 肃王妃再想起方才听林钰所说的林婉临走之前都还惦记着让她把玉灵芝交到自己手上的事情,心中又是一阵闷痛。 她们幼年相交,不分彼此,两人之间向来是推心置腹,无话不谈,她自然也是与林婉提及过自己的隐疾的。 还说过有位神医告诉过她的家人,要想彻底治好她这个病,非得找到一种古医书上才有记载的,名叫玉灵芝的隐世神药才可解,否则等有朝一日彻底病发,就是大罗神仙下凡,也是回天乏术。 当时林婉听了这话,就央她去把那本古书找来给她看看,说她要记住那神药的性状,等有朝一日,她有能力了,哪怕是翻遍这世间的所有玉矿,也定要为她寻来这剂良药。 林婉果然从来没有对她食言过,只是如今她的病好了,却是再没有机会与对方道一声谢,再问一句,这些年你到底过得如何了。 看着肃王妃黯然神伤的模样,林钰也是一阵难过,两人沉默了一会儿,肃王妃看着眼前这个亡友留下来的小女儿,估摸着她的年纪,自然也就知道了她的父亲到底是谁了。 又想起她方才叙述自己与母亲之间的只言片语,再联想到好友那个宁折不弯,坚硬如石的性子,这么多年,这个孩子,恐怕也是少有得到母亲的怜爱的。 深深地在心底里叹了口气,看着放在自己手心里的小手,肃王妃便忍不住抬手轻轻地在她手背上拍了拍,而后便与林钰道:“好孩子,你就只管安心在这府上住下。” “我与你母亲少时就情同姐妹,以后这肃王府就是你的家,我就是你的姨母了。日后不管有什么事,你只管来和姨母说,姨母定都会为你作主的。” 一番话说得林钰忍不住就抬起头来望着她,却只见说话的美人嘴角含笑,眼神真挚温暖,温柔可亲,让人的心里都忍不住又暖又软了起来。 此时的林钰早已不是上一世这个时候的年仅十二岁天真懵懂的小丫头了,她见识过了这世间最虚伪的嘴脸,最铁石的心肠和最歹毒的心思。 她带着一身的不甘与戾气归来,为的就是要谋一个与上一世全然不同的人生,亲手去处置上一世那些骗过害过利用过她的人们。 她的一颗心早已硬如磐石,坚不可摧。 可也正因为她经历过那些不堪与不幸,所以她方才一眼就能看出眼前的这个美人是真心实意地要庇佑她,要拿她当亲人看待的。 林钰垂了眼眸,微微点了点头,呐呐应了声是,之后又道:“多谢姨母。” 肃王妃见状笑了笑,捏了捏她的手背道:“傻孩子,都是自家人,客气什么。” 正说话间,门帘外有青黛的声音传来,“王妃,小公子过来看您了。” 肃王妃一听是小儿子过来了,忙又拿起帕子擦干净了脸上剩余的泪痕,这才对着青黛回了句,“快让公子进来吧。” 说完又冲着林钰笑着道:“是我那小儿子过来了,他名为佑安,以后他就是你的表弟了,正好也让你们见个面。” 林钰笑着点头应了一声是,不一会儿,珠帘轻响,她扭头一看,只见一个五六岁的男童被一个年轻的妇人牵着手走了进来。 那小童生得粉雕玉琢,眉目如画,异常地漂亮可爱,林钰从未见过长得这么好看的小孩子,一时忍不住便多看了几眼。 那小童也似察觉到了她的目光似的,也朝着她这边扫了一眼,林钰见状,便朝着他微微一笑,那小童一愣,又朝她看了一眼,脸上却是无甚表情。 林钰也是这个时候才意识到,这个小孩子好看是好看的,可是怎么看起来好像跟别的小孩子不太一样啊? 这个小孩子,打从第一步跨进这内室起,再到发现自己在看着他,再到他现在随着他的乳母走近她们,他的脸上一直都是清清冷冷的,没有什么额外的表情。 连之前落在她身上的眼神也没有一般小孩子该有的那种好奇,浑身上下更是看不到一点属于这个年龄的男孩子该有的调皮和活泼,看起来就好似一个玉人一般,不悲不喜,不吵不闹。 待走到近前,那小童便主动放开了乳娘的手,规规矩矩地给肃王妃行了个礼,可却也没有开口问安,甚至连声母妃都没有唤。 肃王妃却好似不觉,忙示意他起身,然后又抬手招了他上前来,一手握住了他的小手,同时指着一旁的林钰对他道:“安儿,这是阿钰姐姐,是你的表姐,以后就住在我们家里了。那你往后除了兄长,就又多了一个姐姐了,开心吗?” 那个被唤作安儿的小公子听了母亲的话,便又去认真地打量了林钰一眼,好像在认人似的,片刻之后才转头回来迎着母亲殷切的目光,缓缓地点了点头。 肃王妃见状也很是高兴,慈爱地摸了摸他的小脑袋,夸了句,“真是个好孩子。” 待介绍了这两人认识之后,肃王妃便与一旁小儿子的乳娘细细问起话来,都是问小公子昨晚睡得如何,今天早上何时起身的,早膳吃了些什么之类的话,乳娘自然也是事无巨细地一一回答了。 其间那小公子就时不时地朝林钰这边瞥过来一眼,每次林钰都朝着他笑了笑。 林钰这才也看出来,这个孩子未必与一般的小孩子全然不同,比如他对她应也是好奇的,只是他表现得没有一般的小孩子那样明显罢了。 不过这个孩子看起来还是有些奇特,所以林钰想了想,便没有主动开口与他搭话。 等到肃王妃例行问完了小儿子乳娘的话,便又把注意力转向了林钰这边,察觉到林钰与儿子之间的眼神互动,她微微抿唇,这才抚着小儿子的头顶与林钰解释道:“可能是因为我怀他的时候身子太弱的缘故,所以安儿生下来就不太爱说话,性子也比一般的小孩子要沉闷。” “但是我能看出来,安儿对你,还是很有好感的。所以阿钰,以后你有空的时候,就多来找一找安儿玩耍吧。” 林钰这才恍然,而后便微笑着点了点头,应了声好。 第15章 置产 之后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直到发现站在一旁的吴嬷嬷频频拿眼朝肃王妃这边望了过来,眼神中还满是担忧之色。 林钰也是了然,于是瞅了个空子,便向王妃辞行,说明日再过来陪她说话。 肃王妃才刚醒过来两日,今天说的话确实有点多了,于是身子就有些疲惫,便也没有多留林钰了,只让她接下来要是有什么事情就直接吩咐刘总管去办就好,若是他办不成,便直接来找自己,林钰自然是笑着应了,然后便起身直接告辞了。 等回到自己的小院里,待用过午膳,又睡了一觉,下午起身之后,林钰便让小喜去把常威找了过来,两人一起去求见了王府的大管家刘总管。 林钰见了人,也没多寒暄,开门见山地就请刘总管帮忙解决他们主仆二人在这甘州城里落籍的事情,这种事情对于肃王府来说自然是小事一桩,刘总管很爽快地就答应了下来,说会尽快让人去办。 林钰谢了又谢,之后又指着常威对他道:“刘总管,那您到时候派人去官府办事的时候可以把我这护卫也带上,若有什么跑腿之类的事情,也好让他去办。” 刘全微怔了片刻,这才点头应好。 越跟这位林大小姐接触,刘全心里的惊讶就越盛,这真的只是一个才十二岁的小丫头吗?怎么做起事情来,比许多的大人考虑得都要周全细致呢? 不过仔细想一想他也就释然了,若这不是个顶顶厉害的角色,谁家的十二岁小丫头,就敢独自一人只带着一名护卫,最后还能全须全尾地从豫州府跑到这西北边城来呢? 林钰见他应了下来,心里自然更高兴了几分。 让常威跟着过去办事,不但能帮着王府的人跑个腿,还能借着这次机会,去甘州府的府衙里露个脸,认些人。岂不是两全其美吗? 从刘总管那里出来之后,林钰又细细叮嘱了常威一番,因为她已经确定,在接下来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她都会待在这肃王府里了。 所以她让常威接下来一定要与这肃王府里上上下下的丫鬟小厮婆子管事们都搞好关系,哪怕就是那个别实在搞不好关系的,也一定不能交恶,尤其是那些管车马的还有门房里的下人们,一定要混熟了,不过这事也不是一蹴而就的,慢慢来做,不要心急就是了。 之后她又吩咐常威无事的时候就去外面城里逛逛,因着之前他们进城的时候就已经发现这城里走了好些世家跟商户了,既然他们打定了主意要走,那很多生意自然也是带不走的了,既不能带走,就只能换成银子了。 这可是个难得的好机会,她反复叮嘱常威一定要好好去市面上给她打听打听,不管是商铺酒楼也好,还是田庄田地也罢,只要有人想卖,那他就过去帮她打听清楚。 接下来,林钰又就具体这事该如何打听,又要打听哪些,打听好了之后再如何去办等一系列事情,都细细与常威嘱咐了一番。 说完了这一通之后,她还怕常威记不住,便与他确认道:“怎么样?常威叔,我刚刚与你说的这些,你都记下了吗?” 常威先是细细回想了一番,再与林钰复述了一遍,林钰这才点了点头。 可还没等林钰夸奖他记性好的时候,常威就面露了些许的不解,“大小姐,您这是打算在甘州城里置产吗?” “对啊。”林钰毫不犹豫地点头承认了。 “可是……”常威有些欲言又止。 他想的是明明这甘州城现在都这形势了,明眼人逃命都来不及,谁还有心思去置产啊?偏偏大小姐坚持进城来了这肃王府不说,现在还一副要在这里安家的架势。 而且再看小姐开口的这口气,怕是还想一下子把太太留下来的十万两银子都花光…… 若是到时候那北蛮人真的打进来了,他最多只能拼死护着小姐出城,至于花在这里的银子,那只能是打了水漂了。 还有,太太不是从来都没有带过小姐做生意吗?怎么小姐如今连对买卖产业这一行都这样清楚熟练了? 此刻的常威真的是满心满眼全是不解,林钰自然也看懂了他的心思,可许多的事情,她现在真的没办法全然对他解释清楚。 于是林钰想了想,便笑着出言安抚常威道:“常威叔,若是这甘州城丢了,那整个甘州府都将危矣,要知道这甘州府可是九边重镇之一,是西北的门户,如此至关重要之所,朝廷是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它落入北蛮人的手里的。” 原来这就是大小姐的倚仗吗? 常威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可心里却有些好笑,又有些悲凉。 他瞧着如今这朝廷早已不是当年的那个朝廷了,别管甘州府丢了,就是整个九边都给丢了,那皇帝老儿估摸着依然还是只管在他那仙宫里求仙问道呢,哪管这边城百姓将士们的死活! 大小姐说到底还是个孩子,还是看不透这个世道啊。 罢了罢了,小姐想做就去做吧,反正不管到时候如何,他就是拼了命,也要护住小姐周全就是了。 于是他最后便只能苦笑着应了林钰的吩咐。 林钰自然知道他并没有把自己的话真的听进去,只是她也不好明说,她所指的朝廷,当然不是指景昭帝了,她所说的,是另有其人。 不过这些也并不重要,不管常威私心里怎么想,他始终是个绝对忠诚的人,只会唯主子命是从,所以他定会按照她吩咐的那样去做事就可以了。 如此又过了些日子,常威倒是在她的指派下三天两头地往外跑去打听着消息,林钰自己则是除了每日会去看望肃王妃一次,陪着她说会儿话,其他时候,都与往常无异。 吃吃睡睡,偶尔在自己的小院子里遛两圈,要说之前是初来乍到不好意思在府上到处闲逛,那现在则是她是真的看清了这肃王府,对这府里的景致没有任何的期待了。 第16章 花房 不过林钰身边的那个丫鬟小喜倒是个活泼的性子,也因着相处了这么些日子下来,她也大概摸清了林钰的性子,觉得这实在是个难得的好伺候的主子。 她本是临时被安排过来伺候林钰的,可此时却是真起了想一直待在林钰身边伺候的心思,于是平时做起事来便更加地用心积极了。 这天午后,林钰正懒洋洋地躺在庑廊下的醉翁椅上晒着太阳,虽然刚刚午歇起身,可哈欠还是一个接着一个,小喜见她果真是无聊得紧,便赶忙捧来茶盏放在她手边的小几上,而后笑着对她道:“小姐,您刚刚睡一觉起来,要不要出去走走醒醒神呢?” 林钰边抬手揩了把眼角因为打哈欠渗出来的泪珠,边朝她摇了摇头,心说我要是想走路就在这院子里走走好了,还走那许多路出去作甚,你们这府上我又不是不知道,哪来什么好去处啊。 小喜也不知是不是看出了她的心思,又笑着对她补了句话道:“小姐,要不奴婢陪着您去我们府上的花房看看吧?” 听了这话,林钰差一点儿就脱口而出“没想到你们府上居然还有花房啊”这样的话来。 随后想到如今待的这个好歹也是座亲王府邸,也不好这样小瞧人家吧? 心里虽有些讪讪然,可同时她也是打心眼里觉得,这肃王府上就算有花房,应该也只有这个时候应季的菊花之类的,而且定然没有什么特别的品种,想来跟那园子里摆的也差不多,应该无甚好看的。 可转脸看到小喜一脸殷勤的表情,也不好拂了人家小丫头的好意,那就还是去看看吧。于是她便起身,跟着那小喜一起,往肃王府上的花房里走去。 这一路倒是与去肃王妃所住的正院的路基本重合了,原来那花房竟是在正院的后面,说是花房却是个一进的小院子,门口还有条甬道直通着正院的后门。 她们两个刚一进去,就有个穿着靛青色粗布短袄,配同色麻裙,打扮朴素的婆子迎了过来,小喜见状,忙走上前去,笑脸相迎道:“江嬷嬷,我带着表小姐过来看看家里的花房。” 自从她拜见过肃王妃之后,王妃便让她称呼自己为姨母,同时也对着府里宣称,说她是自己远房表妹的女儿,以后就在府里常住了。 自此之后,府上的众人见了她便开始称呼表小姐了。 那江嬷嬷看起来要比寻常的妇人长得高大许多,而且身板也壮实,比个一般男人也差不离了,林钰和小喜年岁都还不大,两人站在她面前就像两个小鸡仔似的。 好在那位江嬷嬷长得还算和善,也认识小喜,听了她的话,便朝着林钰这边打量了过来,同时屈膝行礼,唤了林钰一声“表小姐”。 林钰免了江嬷嬷的礼,又客气地说了句,“闲来无事过来看看,打扰嬷嬷了。” 她自然也看出来这位应就是管着花房的人了,在别人的地盘上,客气些总是没错的。 那位江嬷嬷显然对林钰的印象很好,笑着就回了句,“小姐哪里的话,折煞奴婢了。”这就引着两人朝院中走去。 路上边走她还边道:“今个可巧了,方神医也在这里。” 那位给王妃治病的方神医吗?倒是没想到他也在这里。 林钰边笑着与那位江嬷嬷说话,一抬头便看见了座落在小院北面的三间厢房,想来这应该就是花房了。 不过当林钰的视线再仔细看去时,整个人却是一怔。 原来那花房的屋顶用的居然不都是普通的瓦片,而是在其中镶嵌了大片大片的品质晶莹剔透、色彩五光十色的琉璃瓦。尤其是此刻在午后阳光的映衬下,这些流云漓彩的瓦片们,看起来就更加地美轮美奂,光彩夺目。 乖乖,这可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啊。 林钰决定收回之前她在心里所想的那些话,果然还是她小瞧了这肃王府了。 待走到房门口,自有一旁机灵的小丫头过来帮着林钰掀开门口的厚帘布,让她们进去,这屋子里是烧了地龙的,所以室内温暖如春,林钰一进去,迎面而来的就是一阵馥郁的花香,目之所及,全是绿茎带刺的月季花。 有开得正艳的,也有含苞待放的,还有刚结了花苞的,更有已经开败落瓣的,其间既有纯洁的白色,也有妩媚的粉色,还有艳丽的朱红色,甚至还有少见的俏皮的嫩黄色。 这些月季花既有地栽的,也有盆栽的,还有被植成花篱的,更有被搭成花架的,可不管是哪一种,放眼望去,都是一片郁郁葱葱,欣欣向荣的模样。是以人置身其中,只觉春意盎然,哪里还会想到外面的北风阵阵,寒意刺骨呢? 林钰情不自禁地就赞了一句,“这些花养得可真好啊。” 话音刚落,脑后就听到有一道声音回应她道:“每天都要花那么多的银子,养得能不好吗?” 林钰回头一看,只见身后站着一位身穿青灰色道袍的老者,不是那位方神医还是谁? 林钰见状便忙走近与他见礼,方神医也笑着冲她点了点头,说了句:“表小姐过来赏花?” 林钰也是微笑着点头,回道:“正是,听说府上有这花房,便想过来见识见识,果然非同一般。”说完,她又笑着问方神医道:“您是过来取材入药的吗?” 方神医闻言笑着摸了摸下颌的长须,言道:“是啊,没想到小姐也知晓月季能入药?” 林钰笑了笑,回道:“我也是听人说的,倒是不知晓具体的药效。” 方神医倒是对她不吝赐教,闻言便答道:“这月季的根、叶、花皆可入药,可活血消肿……”洋洋洒洒一大段话,便把这月季从上到下各个地方如何药用,有何功效都与林钰细说了一番,林钰也并未觉得枯燥,反而边听边点头,很是感兴趣的模样。 方神医看着跟在自己身后,亦步亦趋,听得很是认真的林钰,心中一动,想了想,便止住了这个话题,转而与林钰说起肃王妃的病情来。 林钰本也想跟他打听一下王妃如今的身体到底如何了,只是之前刚一见面,也不好上来就问,此时见他主动提及,便也顺势问起了王妃的眼疾来。 第17章 心病 此时他俩正站在屋内一角,周围并无旁人,方神医听她问起这个,不由轻声一叹,而后才道:“老夫才疏学浅,只能医好王妃的身病,而医不好王妃的心病啊。” “这眼疾就是她的心病导致的。” “自从肃王不幸的消息传来,王妃每日以泪洗面,之前哪怕是在病中昏迷不醒的时候,这泪水也没有哪天断过,只她时时这样哭泣,人又是在病中的,更何况还是这样的大病,于是如此就更是损耗元气,眼疾自然因此而生。” “只这还是其次,主要是王妃现在这样每日地郁结于心,不得开解,长此以往,心病只会越来越重,虽然如今她的旧疾因为及时服用了解药的缘故,所以一时算是被压制下来了,可就算是再好的灵药,也得病人的身体能够吸收它的药效,才能够发挥出最大的效果。” “若是她大病之后的身体长期没有得到恢复,元气也没有得以聚拢,那久而久之,身体的底子也就被慢慢地消耗光了,如此哪还会没有油尽灯枯之日呢?到时候可就不光是眼睛看不见了,恐怕就是性命,也是难保了……” 方神医尽量地把这个道理用最浅显的语言与眼前的这个小姑娘诉说清楚。 他也是听刘总管说王妃对这个小女娃娃很是看重,再来如今这府上他也确实找不到其他什么人去劝说肃王妃了。 又见这个小丫头看起来完全不似寻常小姑娘家那般懵懂,反而稳重又聪慧,就想着不如把这实情告知于她,看她能不能想办法帮忙去劝一劝肃王妃,毕竟逝者已逝,活下来的人,还是得好好活着啊。 他也是因为早年曾受过王妃父亲的大恩,所以才到了李家,后来又随着肃王妃来到了这肃王府里,他是看着肃王妃长大的,自然就不忍心看着她这样香消玉殒了。 林钰也是听懂了方神医的这番话,看着眼前这个皱着眉头,一脸愁容的神医,她心里也揪了起来。 虽然她跟肃王妃相处的时日尚短,可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母亲的缘故,她看肃王妃非常地亲切,有时她甚至会羡慕起肃王世子和小公子起来,羡慕他们有这样一位温柔善良又美丽非凡的仙女娘亲。 而且肃王妃对她也非常地关照,且那些关爱都是发自内心的,两世加起来,她还从未感受到过这种陌生而又让人能从心底里就温暖起来的感情。 她当然不希望这样一个美好的人就这样出事了,想了想,她便抬起头来对着方神医道:“方神医,您方才的那番话,我都知道了。” 方神医见她听懂了自己的意思,这才面色稍缓地点了点头。 待他走后,林钰便一直盯着面前的一丛丛一片片的月季花发着呆,脑中苦苦思索着,她到底要怎么劝说肃王妃,才能让她打开心结,尽量开心地活下去呢? 正苦思冥想的时候,耳边突然就传来了小喜的声音,小喜轻轻地推了推她的胳膊,指着她面前的一盆开得正盛的红色月季语气兴奋地与她道:“小姐,小姐,您看那盆花!” 林钰脑子里还在想着事情,眼神就下意识地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了过去,口中发问道:“那盆花怎么了?” 然后就听到小喜笑嘻嘻地与她解释道:“小姐,江嬷嬷与我说过,这盆花可跟这屋子里的其他花都不一样。” “您别看它现在是红色的,其实它在早上和夜里的时候都是白色的,只有遇到日光一照到它身上的时候,它才会慢慢地变成了红色,就好像芙蓉花一样,是不是很神奇?听说这盆花还是王爷当年花了重金从外面寻来的呢,是送给王妃的生辰礼……” 林钰一听说了这话,就似猛然回过神来一般,立刻出言打断了小喜的话道:“你方才说什么?你说这盆花是王爷曾经谋来送给王妃的礼物?” 小喜不知道这句话有什么特别的,只呐呐点头回应道:“是啊,好像是前年的时候送的吧。” 主仆二人如此一问一答间,一旁又有声音插了进来,是江嬷嬷。 她叹了口气,神色间有些哀伤,感慨道:“岂止这一盆啊,就是这整间花房,都是王爷当年特地为王妃盖的啊,只因我们王妃最喜月季的缘故,而且这里面绝大部分的花,都是王爷曾经亲手照料出来的……” 林钰就这样静静地听着江嬷嬷细细讲述着这个月季花房曾经的一点一滴,恍惚中仿佛就亲眼看见了一个身量高大挺拔的男子穿着一身的粗布衣裳挽着袖口弯下身子正小心翼翼地帮着一盆月季花换盆的场景…… 没想到一个纵横疆场,所向披靡的马上王爷,回到家里,会甘愿为了心爱的妻子,脱下铠甲,换上粗衣,做一个心灵手巧的花匠。 这样的铁汉柔情,才是最让人心底里动容的吧。 这天临走之前,林钰便从江嬷嬷那里讨了些新鲜落下来的月季花瓣,江嬷嬷自然没有吝啬,直接让小喜带走了一篮子。 隔了数天之后的一个早上,林钰又去看望肃王妃,这次,她带上了自己亲手做的月季花饼。 肃王妃没想到她这么小就会自己亲手做点心了,还赞了她几句,可当一听到这是月季花饼,而且还是拿自家花房里的月季花做的时,表情便有些怔忡起来。 一旁服侍的吴嬷嬷和青黛等人,一见王妃如此,都很是担心,自从王爷走后,为了避免王妃触景伤情,她们所有人都再也没有在王妃面前提起过那月季花房,连原本摆在屋子里的几盆月季花都给悄悄撤了出去。 可今日却没想到被林钰小姐给提起来了,林钰倒是没理会屋内众人的表情,也没去管要过来打算岔开话题的吴嬷嬷。 恰好此时傅佑安也在,林钰便拿了张干净的帕子,包了一个递到了他的跟前,此时他的乳娘正好也在关注着王妃的神色,一时不察,小公子就自己伸手接了过来,还递到嘴里咬了一口,细细咀嚼了一番之后,又低下头去再咬了两口。 第18章 开解 林钰一见他如此,就料想这饼应该做的还不错,心里松了口气的同时,就俯下身去冲着傅佑安笑问道:“安儿,这花饼好吃吗?” 傅佑安此时刚好又咬下了一块,闻言就抬起头来看了她一眼,边缓缓点头边咀嚼着,小腮帮子一鼓一鼓地,活像个正在偷吃坚果的小松鼠似的。 林钰看得可爱,正要抬手拿帕子帮他擦一下脸上的饼屑时,忽听坐在一旁的肃王妃对着她开口道:“阿钰,给我也拿一个尝尝吧。” 林钰一听,忙缓过神来,也拿了一个递给肃王妃,肃王妃抬手有些颤抖地接过了,只见面前的花饼表皮金黄,上面还用模具印上了月季花的形状,看起来很是精致,闻起来也是扑鼻甜香。 她递到嘴里咬了一口,瞬间就尝到了一阵浓浓的花香味,混着一股清甜的奶香味,吃起来甜而不腻,软硬适中,确实味道很不错。 可吃着吃着,她却又尝到了一点泪水的咸苦味,这次不等她自己反应过来,林钰就忙起身拿了帕子轻轻地给她拭了泪,边道:“姨母,花房里的花开得正好,不如我陪着您过去看看吧?” 肃王妃低下了头,接过了她手中的帕子继续擦着泪,声音闷闷地回了她一声,“好。” 月季花房里一如林钰第一次所见的那般,枝叶繁茂,花容秀美,芳香扑鼻,可对于身旁的肃王妃来说,却已是物是人非,恍如隔世了。 她目光怔怔地缓缓扫过了面前这些姿色繁多的美丽花朵,面容迷茫彷徨中又透着股难言的悲伤,屋内久久没有人言语,林钰却忽然走到了她的旁边,拉着她的手道:“姨母,您看,这些花需要您呢。” 一语直击肃王妃的心头,感受到手中又暖又软的小手,她不禁转过脸来,看着面前的林钰,只听小姑娘再次紧紧地握了握她的手,声音诚挚地道:“还有世子,小公子,和我,还有整个肃王府,我们都需要您呢。” 望着面前小姑娘真诚中又透着些许祈求的目光,肃王妃心头一震,目光又从她的脸上转到了自己身边的小儿子身上,也不知这孩子是不是听懂了林钰的话,居然也过来牵住了她的另一只手,同样仰起头来望着她。 此情此景,肃王妃突然矮下了身子,一手一个把林钰和小儿子都搂进了怀里,然后她就似再也忍不住了一般,嚎啕大哭了起来。 一旁的吴嬷嬷和青黛见了,纷纷忍不住跟着哭了起来。 吴嬷嬷是肃王妃的乳娘,是看着她一点一点长大成人的人,要知道王妃从小就端庄大方,娴淑静雅,何曾有过这样在人前大哭失态的时候,就是这段日子她最难过的时候,也只是一个人独坐着,默默流着眼泪,哪有过这样的宣泄。 林钰也并未出言安慰她,只抬起一只手轻轻地帮她拍着背,就这样让她一个人痛痛快快地都哭了出来。 这也是林钰思考了很久才想出来的对策,她仔细考虑良久,觉得肃王妃并不是那等性格软弱无能的人,只是因为事出突然,她实在是无法接受深爱着的丈夫突然间就离她而去了,只是因为用情太深,所以她才会一时走不出来。 她身边的人也以为应该要一直帮她回避着这件事情,可殊不知有些时候,越是回避,越是沉沦,就越是痛苦,既然如此,还不如让她自己直面事实。 同时要让她想起来,她的夫君虽然走了,可是他对她的爱还在,他们的孩子也还在,这个家也还在,这些都需要她去照顾,去守护,要让她肩头的责任成为她活下去的寄托,这样,才有可能能让她重新振作起来。 好在肃王妃确实没有令她失望,这样大哭过一番之后,她也总算是想通了,她不能再完全沉浸在丈夫去世的悲痛里了,她的大儿子还在前方战场上浴血奋战,她的小儿子尚且年幼,如今阿婉的女儿也要由她来照料了。 她不能再这样一蹶不振下去了,若是王爷和阿婉地下有知,看到她这个样子,定然也是会对她失望的。 这天从月季花房回去的时候,肃王妃便又让人搬了几盆月季到她的屋子里,自此以后,她果然没有再像从前那样整日里都只沉浸在悲伤里了,虽然偶尔还会看着那些月季花失神,可好在总不会那样哭泣了。 如此身子也就慢慢好了起来。 就这样又过去了几天,这天午后,林钰午休起身在王府后院里到处溜达,不知不觉间,又来到了这月季花房里。 可这一次,她刚走到门口,却听到里面有一道颇为尖利的女声道:“把这边这几盆,还有那边几盆,和东面那几盆,都给我搬走……” 林钰在这王府里也待了有些日子了,确实从未听见过这道声音,而且这花房里不是江嬷嬷管着的么,除了王妃的人,居然还能允许旁的人随意到这里来搬花吗? 她心里正疑惑着,耳边就传来了小喜压低的声音道:“居然是她过来了!” 林钰一听就觉出这人的不寻常来了,忙拉了小喜到一旁,轻声问她道:“里面那人是谁呀?” 小喜看了看那虚掩起来的门,又把林钰拉得远了些,这才与她窃窃私语道:“小姐,里面那位是柳姑娘。” 柳姑娘? 林钰挑了挑眉,接着问道:“那是谁?” 小喜便继续回她的话道:“那位柳姑娘是王爷以前的乳母柳嬷嬷的侄女,柳嬷嬷本就是我们西北人士,当年随着王爷来这甘州就藩不久,柳嬷嬷的兄长就不知从哪里打听来的消息,立马就赶上门来投奔来了,身边还带着他的女儿,就是这位柳姑娘。” “后来柳嬷嬷和她的兄长先后故去,听说柳嬷嬷临走之前,就把这位柳姑娘托给王爷照顾,是以她在这肃王府上下,颇有几分脸面,平时她都是待在栖云山那边的庄子里的,今儿个也不晓得怎么回府来了,还到这月季花房搬花来了……” 第19章 对付 林钰听了这段话,眼珠子转了转,瞬时便明白了这里面的弯弯绕绕,她嘴角翘了翘,便对着小喜道:“你快去前头王妃的院子里说一声,就说柳姑娘来这月季花房里搬花来了。” 小喜一听这话不由得睁大了眼睛,而后眼睛一亮,也瞬间反应了过来,原来表小姐也看不上这位柳姑娘的做派么?而且还不会像王府里许多人那样,都不敢与这位柳姑娘对上。 林钰没有理会她的反应,只催促着她,“快去,晚了就来不及了!” 于是小喜眯眼笑了笑,很快就跑了出去。 也不知是不是她跑动的声音被里面的人给察觉了,小喜刚跑出院门,花房的门帘子就被人给掀开了,虚掩着的门也被推开,有个约莫二十七八岁的女人从里面走了出来。 那女人长得倒有几分俏丽,可惜眉眼却生得有些尖刻,让人一看就知道是个不好相与的。 小喜的腿脚很是利索,是以她出来的时候只能透过院门隐约看到有个小丫头的身影在外面的甬道上一闪而过,难道是去给那个病秧子王妃通风报信去了? 不过想到最近听到的消息说她还是重病在床,想也没有精力管这里的事情,再来江嬷嬷已经被她想法子支走了,一时半会也是过不来的,所以她才敢这样堂而皇之地过来搬花,只是面前这个留下来的小丫头是什么人? 还有她在拿什么眼神瞧着自己呢? 想到这里,她立马柳眉倒竖,一手叉腰,一手指着林钰,厉声呵斥道:“你是哪个院子里的小丫鬟?怎么敢私自往这里跑?还不快滚,不然一会儿等我报给王妃知道,定要把你赶出府去!” 这可真是贼喊捉贼了。林钰听了这话,只是嘴角一弯,然后才不慌不忙地开口道:“妈妈好大的脾气啊,我不过是慕名过来赏赏花而已,怎么就要被赶出府去了,那若是像您这样敢私自把这花房里的花给搬走,岂不是要被打死了?” 这话一出,柳翠茹立马暴跳如雷,跳起来就指着林钰的鼻子骂道:“你个哪里来的无人管的野丫头,瞎了眼吗?叫谁妈妈呢?再说你个贱丫头能跟我比吗?你知道我是谁吗?别说我过来搬几盆花,我就是把这花房都给搬空了,王妃也不敢在我面前放一个屁!” 她此时也想起来了,之前就有人与她透过消息,说原本那病秧子王妃都快死了,偏偏不知道打哪里来了个野丫头,居然真的带来了那种神药,又把那病秧子给救活了,还就此被留在了府上。 这府里大大小小的丫头她也是基本都见过的,唯独眼前这个陌生,那想来就是她了。 本来先前她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就恨这个不知打哪里来的野丫头恨得牙痒痒,此时亲眼见到了,再有她方才对自己的那番冒犯之言,更是咬牙切齿,当即上前几步,扬起一手就想给林钰一巴掌。 林钰向来机灵,见状不好忙后退了几步,然后便往院子外面跑,边跑还边回头高声冲她嚷嚷道:“不好意思啊,柳妈妈,我看您长得这么老,下意识就管您叫妈妈了,得罪之处,还请见谅哈!” 那柳翠茹哪里见过这般调皮的丫头,再说自从她入了这肃王府以来,也从未有人敢这样当面讥讽于她,是以她当时就气疯了,哪里还顾得上其他的,只想把这该死的丫头逮住好好暴打一番,此时见她跑了,自然提步就要去追。 只这两人刚一前一后跑出院门,前面不远处居然又来了一拨人,林钰见状心中一喜,忙加快脚步向前跑去,等到了跟前,气都不带喘的,声音清脆又洪亮地把柳翠茹之前在花房门口的那番话一字不拉地全说给面前赶来的肃王妃等人听了。 后面跟着跑来的柳翠茹一看到肃王妃等人,脑子登时就懵住了,不是说这个病秧子现在还只能躺在床上起不得身吗?她怎么就过来了? 可还没待她惊讶完,就忽然又听到了林钰复述的那番话,立时就在心里叫了声不好,可却也是来不及了。 这个死丫头到底是打哪里来的,这么能跑也就算了,嘴还这么快! 等她拼了老命地跑到近前来,林钰已经把事情的前因后果都给讲完了,柳翠茹气得半死,可却也只能边喘着粗气边喊冤,一手还在那扶着腰喘气,另一手就指着林钰愤恨地道:“王妃,您可不能只听这个小蹄子的一家之言,事实根本就不是这样的!” 肃王妃本是刚午歇起来,谁料她刚一梳洗好,就有丫鬟领着小喜过来了,待听了小喜把事情一说,又知道了林钰还留在那里,她向来是知晓柳氏那等没皮没脸又泼辣的性子的,怕林钰吃了亏,是以就亲自带着人过来了。 果不其然,一过来就见到她正在这边追打阿钰,柳氏好歹也是个快三十岁的人了,还动不动就对着一个才十二岁的小丫头这样喊打喊杀的,她就不嫌丢人吗? 果真是个上不得台面的! 以往肃王妃都是看在了柳嬷嬷的面子上,毕竟肃王自小就没了亲娘,独自一个人在那深宫里长大,他又不是个会讨他父皇欢心的性子,是以那么多年,都是多亏了柳嬷嬷一直照料着他,帮他挡掉了无数的明枪暗箭,这才让肃王得以平安长大。 再来肃王妃毕竟是大家出身,是个真正的书香贵女,这样的人,怎可能会把柳氏这种如市井泼妇般的女人放在眼里,所以以往她基本都是懒得理会于她,也没得自掉了身价! 只是如今这王府正值多事之秋,人心浮动,否则这柳氏怎么也不敢这般猖狂了。所以她若是再不用些雷霆手段,恐怕就要被人爬到头上去了! 肃王妃心里明白,但此时她面上仍是不动声色,耐心听了柳翠茹的喊冤,还顺便又问了她一句,“哦?那照你所说,此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柳翠茹方才已经细细打量过肃王妃一番了,见她现在哪怕就是听了那死丫头的那一番话,可也依然还是那副高高在上、不与她一般见识的嘴脸,想来这次定也是不会与她计较什么的,既然如此,那她何不告那丫头一状,好让她知晓一下自己的厉害呢? 也好让这府里的人都瞧一瞧,不管王爷在不在,她在这府里的地位,都是头一份的! 第20章 收拾 既想到了这些,柳翠茹便收了些脸上的凶恶神色,眼睛里也拼命挤出了几滴泪水来,摆出一副泫然欲泣的架势对着肃王妃道:“姐姐,如今王爷走了,这府里可就只剩下你能为我作主了!” “本来之前闻听得姐姐你重病在身,妹妹也是心急如焚,可妹妹也没旁的本事,不知能为姐姐做些什么,便只能整日里为你抄写经书,吃斋拜佛,也好为你祈福,也不知是不是妹妹的诚心感动了哪路的神佛,前两天果然听到了姐姐你已经大好了的消息。” “姐姐你不知道,妹妹我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简直欢喜地快要疯了!于是我便想着过来探望姐姐,只是我住得远,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午后了,姐姐你可巧正在午歇,我也不好打搅你,所以就想着过来这后头的月季花房里赏赏花,也好候着姐姐,可谁料……” 说到这里,她突然话锋一转,再抬手指向了林钰,一脸义愤填膺地道:“可谁料妹妹一进来却看见这不知打哪里来的野丫头居然带着她身边伺候的丫头在打着偷花的主意!两人还悄悄商量着要把那盆最贵的紫袍玉带偷出去卖银子!这可是王爷当年特地为姐姐寻来的品种啊。” “姐姐你是知晓妹妹这性子一向直爽,见了这幅情景哪里还忍得住,于是我便上去制止,初时我也是好言相劝,哪知这丫头却是牙尖嘴利,恶语相向,还趁机指使了她身边那丫头到你那里去恶人先告状!” “她自己就留在那里,百般污言秽语激怒于我,妹妹我这也是气急了,所以才会追着她跑了出来,去没想到真的会惊动了姐姐,这就是我的不是了,还请姐姐多多包涵,同时把这居心叵测的野丫头赶出府去,万万不能留下这个祸害啊!” “妹妹这都是一片肺腑之言,还请姐姐明察。” 说完她就低着头屈膝朝着肃王妃俯下身去,颇有一番忠臣谏言的模样。 小喜一个才十来岁的小丫头,哪里见识过这样的场景,见状不由得就睁圆了眼睛,难怪她以前听那些婆子妈妈们嘴碎闲聊,说起这位柳姑娘的时候,都是一片的啧啧声。 她当时还以为是这位柳姑娘格外厉害的缘故,可今日这般围观之下,见到对方居然能生出这样厚的一副脸皮,再加上如此高超的睁眼说瞎话的能力,谁人能不对她啧啧称奇呢? 林钰前世里倒是没少见过这类女人,也没少见过各式各样的女人耍各种各样的花招心眼,可手段如此低劣,表现还这般无耻的,当真是头一个。 因此,她没忍住就哈地一声给笑出了声来,惹得柳翠茹又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而肃王妃听了柳翠茹讲了这样一大段的废话之后,连眼皮子都没抬一下,只对着身旁的青黛吩咐了句:“让人去把刘总管叫过来。再让他带几个人过来。”青黛忙应声而去。 柳翠茹见肃王妃没理她,却要去把刘总管叫过来,心里虽有些发慌,可面上却还是强撑着不肯露了怯。 倒是没过多久,刘总管便过来了,他在来的路上已经听说了这里的事情了,此时见了也不过是快速扫了一眼,然后便上前与王妃行礼。 肃王妃倒也并未多话,待他上来便直接吩咐道:“你把那花房里柳姑娘带过来的那几个人都带走好好审问一下,问问他们柳姑娘今日过来到底是想干什么,又吩咐了他们干些什么。” 刘全没想到一向懒得理会这位喜欢上蹿下跳的柳姑娘的王妃今日居然要出手收拾她了,愣了一下,这才忙应了声,然后便朝着身后一挥手,便有几个家丁立刻会意,进到院子里去了。 这样一来,原本还半蹲在那里蹲到手脚发麻的柳翠茹,哪里还不明白肃王妃的意思了,当即也就演不下去了,跳起来就露出了原本的面目,甚至还指着肃王妃质问道:“王妃你这是什么意思?王爷才刚走,你就敢出手欺负我了吗?你就不怕他怪罪你吗?” 肃王妃看着她冷笑了一声,这才道:“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在我面前提王爷?” 柳翠茹哪里见过这样的肃王妃,当即就愣住了,待缓过了神,不由得就气得浑身发抖起来,“好啊,李景馨,为了个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野丫头,你就要这样对待我了?你别忘了,王爷可是我的乳兄,我姑母走之前把我托给了王爷的,如今他尸骨未寒,你居然就这样欺负我……” 说话间,她居然就一屁股坐到了地上,一把鼻涕一把泪地骂了起来,骂的自然是肃王妃和林钰了,刚开始还只是骂她们欺负她,后来居然骂起肃王妃善妒起来了。 这可就有意思了。 林钰听着听着就笑了起来,还真是不出她所料,这位柳姑娘,原本觊觎的就不是肃王妃的花,而是肃王妃的丈夫! 什么把她托付给肃王,也亏得她脸皮厚说得出口,好好一个黄花大闺女,非要把自己跟旁人的丈夫扯到一起,这不是司马昭之心吗? 林钰平生最瞧不上的,就是这种总是觊觎别人丈夫的人了。 不过想想这肯定也是柳翠茹自己的一厢情愿了,若不然,她怎么到现在还是个姑娘打扮,而且还一直呆在王府外面的庄子上呢? 仔细看看她这幅模样,再看看肃王妃那副模样,两相对比,肃王若是真能看得上她,那不是眼瞎么? 不过这肃王妃可真是大度,这么多年也不管管她,还任由她就这样地蹦跶,若是换个别的真的善妒的女子,那眼前这位坟头的草恐怕都能有人高了。 肃王妃一直站在一旁冷眼看着柳翠茹的表演,可一旁的吴嬷嬷却是有些听不下去了,便出言劝着王妃道:“要不还是把她的嘴给堵上吧?听她说得越来越不像话了,这不是败坏王爷的名声么?” 肃王妃听了这话,只淡淡地扫了还在地上撒泼打滚的柳翠茹一眼,嘴角轻蔑地勾了勾,冷声道:“她不是一向最喜欢胡说八道的吗?我今日就让她一次性地说个够!” 说完,又冷眼扫了侍立在周围的下人们一圈,继续道:“我今日倒要好好瞧瞧,到底有哪些人会信了她的话,又有哪些人敢乱传,正好一并处置了,也省得以后麻烦!” 第21章 真面目 这话一出,周围的丫鬟婆子小厮们无一不是背后发凉,不仅纷纷把头低得更低了些,还恨不能把耳朵都堵住了才好呢。 如此谁还敢仔细去听,仔细去想这柳翠茹到底说了些什么呢? 吴嬷嬷向来知晓自家王妃的个性,见状也是明白她这次是动了真怒了,又想着如今府上正是乱的时候,借此机会收拾了这个柳翠茹也好,也免得以后可能会闹出更大的乱子来。 这样想着,吴嬷嬷也就退到了一旁,不再多言了。 可此刻同样站在一旁的林钰,则是边看着对方的表演,边止不住地在心里摇着头。 没想到这个柳翠茹这般不顶用,既然敢觊觎别人的丈夫,怎么也拿不出相应的本事来呢? 人家正室可还没拿她怎么样呢,只是刚摆开架势要去责问她身边的人,她自己就先心虚地受不了了,也不等人家的审问就主动跳出来暴露自己的正面目了,实在是蠢得没边了! 林钰也终于明白为什么她能在肃王府里好生生地待这么多年了,就这样的蠢货,还用得着把她放在眼里,甚至主动去收拾她么? 简直就是浪费时间啊。 而那厢大吵大闹了一番的柳翠茹,也似乎直到此时才反应过来。 她呆呆地看着正一脸嘲弄地望着她的肃王妃,心里这才醒悟,自己可能一直看错了对方。 她本以为这个病秧子只是运气好罢了,运气好才能拥有这样一副好相貌和好家世,运气好才能嫁给了王爷当正妃,运气好才能一直得王爷独宠,最后也是运气好,才能连生了两个儿子。 而自己与她相比,只可惜没投了个好胎,只可惜没有她那般的好运气罢了! 其实她只是个什么都不懂,什么也不会的小白兔而已,若是自己能有她那般的大运,一定会活得比她更好! 姑母不也是这样认为的吗?她老人家在宫里待了大半辈子,眼光最是毒辣不过,她也不喜欢这位病秧子王妃,所以才想着让王爷纳了自己。 只可恨王爷被那个善妒的女人迷了心窍,竟然断然拒绝了,还因此把她们姑侄俩送到了庄子上! 王爷怎么能忘了呢? 他幼年丧母,若不是姑母在那深宫里拼尽全力护着他,他怎能平安长大,后来还怎能出宫就藩呢? 都是那个女人!那个狐狸精,迷了王爷的心智,让他忘了姑母的恩情!害得姑母至死都咽不下这口气! 想到这里,她甚至开始全然忘却了之前的震惊与些许的恐惧,双目赤红而满是怨毒地怒视着面前的肃王妃,声如诅咒般地冲着她道:“都怪你,都是你这个狐狸精,都是你克夫,才害的乳兄在战场上不幸丧命,都怪你,你这个扫把星,肃王府就要毁在你手上了!” 这话一出,不说周围其他人的反应,肃王妃的心算是彻底冷下来了。 她虽然不知道到底是因为什么,可是她从最开始就知道,柳嬷嬷不喜欢她,在府中明里暗里地与她唱着反调,给她下绊子。 可柳嬷嬷算是抚养王爷长大的人,连王爷都一直很尊敬看重她,自己就是看在王爷的面子上,也不好去与她计较什么。 所以肃王妃一直忍着让着她,可谁料对方的胃口却越来越大,直到柳嬷嬷趁着她有孕在身的时候,提议让王爷纳了柳翠茹到房中,这才彻底触到了王爷的逆麟。 王爷不愿让她受了委屈,所以就把柳嬷嬷连同她的侄女一起送到栖云山的庄子上养老,对外只说是柳嬷嬷年纪大了,那边气候好,让她去那里安享晚年,同时让她的侄女去伺候她。 可是柳嬷嬷这个人,一向心机深沉,手段高明,要不然也没办法在那样的深宫中护着肃王平安长大了。她做事情向来滴水不漏,纵使她不喜欢肃王妃,经常与她过不去,可是在明面上从来没有出过错。 只有肃王妃和她自己的乳娘吴嬷嬷才知道,这个柳嬷嬷是对她面甜心苦。 就连王爷,也是在柳翠茹这件事情之后,才察觉到柳嬷嬷的真实想法的。 是以,府中的很多老人,都认为是王妃因为柳翠茹的事情善妒,迁怒到了柳嬷嬷身上,是以才在王爷那边吹了枕边风,把柳嬷嬷给送走了,这些人往日里都受过柳嬷嬷不少的恩惠照拂,他们明面上不敢说什么,可背地里却是对肃王妃心怀不满的。 肃王妃从小在家中备受呵护宠爱,几乎从来就没有为什么事情忧心过,是以渐渐养成了她恬淡无争的性格。 到她后来嫁给肃王,又有夫君的百般爱护,尤其在她生长子的时候因为触动了旧疾而伤了身子,之后肃王更是不忍心让她操劳,便在柳嬷嬷走了之后,把内院的事情都交给了吴嬷嬷,外院的事情都交给了刘总管,只为了让妻子安心养好身体。 只是长期这样下来,肃王妃的确是轻松了,能够安心养病了,可同时这府里的下人们对着她,虽有对主家的尊敬,却始终少了几分畏惧。 而与此相对的,是柳嬷嬷始终积威尚存,到后来柳嬷嬷虽然走了,可还有位柳姑娘时常趁着王爷不在的时候来府上刷一刷存在感。 早几年前王爷也曾要把这位柳姑娘给嫁出去,可偏偏人家寻死觅活就是不肯,加上她学着她姑母的手段在府中收买了不少人心,而且她惯会在人前示弱,装模作样。 她不肯出嫁,说要守着姑母的牌位,自此以后青灯古佛地独自过一生。 当这个消息传到府里来的时候,还有不少人同情于她,甚至还有人在心里想,她这样都是被王妃给逼的。 肃王妃虽然向来不喜欢管这些琐事,也不喜欢这些弯弯绕绕的女人家的鬼把戏,可她并不是一个傻子。 她早就看透了柳嬷嬷和柳翠茹的为人,只是她心里也清楚,这两人再怎么上天入地地作,在王爷面前也是掀不起什么浪花来的,既然如此,再加上那又是对她夫君有恩的人,她既不屑与那样的人去争长短,也不想因此损了她夫君的名声。 第22章 处置 可让肃王妃万万没有想到的是,王爷居然就这样早早地突然扔下她走了,她一直以来都以为会是她先走的。 她不想她走后王爷一个人孤单寂寞,所以才会一直把心思都放在好好调养身体上,好争取多陪上他几年。 可这世上的很多事情,就是这样地天不遂人愿,王爷走了,他们肃王府的顶梁柱也就塌了,指望着吴嬷嬷和刘总管去把这府上重新撑起来是不可能的,他们俩再怎么能干,也只是两个下人而已,震慑不了其他的人。 世家大族里从来就不乏奴大欺主的事情,眼前这个不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吗? 她不过是病了这么些日子而已,这个女人就装不下去了,就敢过府来抢她的东西了,实在是不敢想象她若是真的不在了,这些人又会怎么对待她的两个儿子呢? 此刻的肃王妃不但深深地庆幸着她还活着,更庆幸着她早在前几天就听进了林钰的劝,重新振作了起来,否则她现在,还真不一定能有这个精气神,来处理眼前这件事情。 所以从现在开始,为了王爷,为了这个家,她必须冲在最前面了。 耳边还在不断回荡着柳翠茹的谩骂声,这个女人今天算是彻底把自己的面具撕下来了,装了十几年了,今天总算是让她露出真面目了。 见也差不多了,肃王妃也懒得再看她的表演了,扬声对着一旁的刘总管道:“柳翠茹以下犯上,图谋不轨,来人,把她拉下去打三十军棍,再送回庄子上,日后她若是再敢踏出那庄子一步,我惟你是问!” 刘总管从来没有听王妃用这样庄严冷肃的声音吩咐过他什么,更何况是亲手处置谁了,此时听得这话,只觉得身子一凛,不自觉地就绷紧了腰背,躬身应了一声是。 之后自有健壮的婆子过来堵住了柳翠茹的嘴,把她给拖了下去,其间她一直在呜呜乱叫着什么,不时还拼命回头拿毒针刺芒般地眼神狠狠瞪着肃王妃。 肃王妃倒是无惧与她对视,待人被拖进了旁边的院子里,没过多久,就能听见从里面传来的啪啪啪的木棍击打人体的声音,以及柳翠茹那堵都堵不住的尖利惨叫。 肃王妃在处理好了这件事情之后,倒也无心继续留在那里观赏柳翠茹的惨状,她转了身,过来拉了林钰的手,微笑着安抚她道:“阿钰,都怪姨母不好,往日里没有管束好这些人,让你受委屈了,没吓坏吧?” 林钰也是微微一笑,摇了摇头,这才哪到哪啊,怎么可能就把她给吓着了。 肃王妃见状也是一笑,感慨道:“也是,你可是阿婉的女儿,哪里就会被这样的小场面给吓着呢?” 林钰听了,只是笑了笑,没说话。 其实确也如此,今日若是换了她母亲来处置这件事情,那柳翠茹定是没命活的,说不得还会死得非常凄惨。 肃王妃应也是想到了,她笑着没再说这件事情了,转而与林钰说了句,“走,我带你去个地方。” 然后就拉着林钰的手带人顺着甬道回了正院的后门,之后却是直接穿过了正院,又从大门里出来,走了几步,转而往右边一条铺着鹅卵石的小径上去了。 小径不长,很快就走到了尽头,等下了小径,一抬眼,面前就是个粉墙黛瓦围起来的小院子,看起来很有几分俏丽可爱。那小院的东南角开了个如意门,门上牌匾书着“绮绣阁”三个大字,字体婉约秀丽,倒是很衬这个名字。 肃王妃让人上去打开了门,这才带着林钰走了进去。 里面是个小院子,院子里种了丁香,海棠,茉莉等花木,左边还搭了个葡萄架,虽然此时上面只剩下些枯藤了,可想来等到来年春天,应又是一片的生机盎然。 小院中间也摆放了两对大缸,里面各养了几条五颜六色的金鱼,此刻它们正在里面摇头摆尾游得正欢,察觉到有人过来了,还会浮出水面来吐几个泡泡,看起来煞是可爱。 而在小院的最里面,矗立着一座两层高面阔三间的小楼。 整座小楼虽然看起来不是很高大,可打眼望过去,白墙青瓦,翘角飞檐,再有那门楣、屋檐、屋瓴、窗楹、栏柱,乃至上楼楼梯的扶手上,都遍布着各式各样雕刻精美繁丽的砖、木、石雕,使得整座小楼看起来格外地玲珑有致,富丽繁华。 也不知这样的大范围、多种类,又都形态各异、栩栩如生的各式雕刻纹路,是请了多少手艺精湛的工匠,又花费了多少时日跟心血才能造就成功的。 林钰觉得自己以后真该多在这王府里逛逛才是,因为没想到的地方还真是不少啊。 她还在心里感叹着,手就被肃王妃拉着往那小楼里去了。 进到里面,一楼是厅堂,会客室和书房,楼梯设在外面,沿着楼梯上去,二楼全是厢房,站在外面走廊上正好可以瞧见王府的后花园,若是夏日里坐在这边的美人靠上,边吹着凉风,边赏着景,想也是件美事啊。 这小楼里清一色的黄花梨木家具,虽然看起来有些年头了,可是保养得极好,至今花纹如行云流水,色泽温润诱人,细闻之下,依旧能闻到阵阵木头的清幽香味。 而当林钰瞧见房檐角下垂着的造型古朴优美的黄铜风铎时,忍不住就踮起脚抬手拨弄了起来,听它果然发出了丁叮玲玲的清脆悦耳之声。 肃王妃见了这一幕,不禁抿唇笑了起来。 这个小丫头来府上这么些日子了,倒是从没见过她有这样顽皮的一面,看来确实是很喜欢这个地方了,于是她便出言询问林钰道:“阿钰,你喜欢这里吗?” 林钰还在把玩着那个铜风铎,闻言下意识就回道:“喜欢啊。” “既然喜欢,那你以后就住这里了,好不好?” “啊?” 林钰这才回过神来,忙站稳了脚,转面过来看着肃王妃,虽然心中早有所感,但是真的确定下来了,她却又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第23章 训话 肃王妃倒是也没见过林钰这般模样,见状便笑着摸了摸她的小脑袋,柔声道:“这里我之前就让人过来收拾了,只是这地方久未住人,收拾起来就耗了番功夫。如今总算是规整好了,以后你就搬来这里住吧。也离我近些。” 林钰还是愣了半晌才想起来与王妃道谢,肃王妃反倒被她这副模样给逗笑了,这才与她解释道:“其实这处早就有了,是很久以前王爷就准备好的,为的是以后……以后若是有了女儿,也好有个好住处……”话说着说着,她的声音就渐渐低了下来。 莫名的,林钰也跟着有些难过,她紧紧地握住了王妃的手,肃王妃冲着她笑了笑,笑容有些哀婉,她抬起眼看着那挂在廊下的风铎,想起当初那人亲手把它挂上去的模样,终究是没忍住,让泪水滴落了下来…… 又过了两日,林钰果然收拾了一番搬到绮绣阁住去了,她搬家的那天是由吴嬷嬷亲自带着人过来规整的。 除了刚进府时刘总管安排来她身边伺候的那两个人,吴嬷嬷又带了一溜儿的丫鬟婆子过来供她挑选,还与她言明千万不要客气,也不要委屈了自己,若是这其中都看不中的话也不要紧,还可以直接从外面叫了牙行的人来,现买一些人回来调教也是可以的。 林钰对于这些向来不怎么在意,况且她也知道肃王府的情况,连王妃身边伺候的也就那么些人,她自然更不会挑三拣四的,不过仔细想想这毕竟也是王妃的一番好意,再来这院子也不算小,确实也需要人收拾。 原来她身边的那两个丫鬟,小喜机灵活泼,伺候她很是积极,另一个叫做小满的,虽比不上小喜那般,可倒也不是个偷奸耍滑之辈,待日后好生提点调教一番,应该也会是个得用的,如此两个贴身的丫鬟便有了,另外她便又挑了四个粗使的丫鬟婆子便算罢了。 吴嬷嬷本来还想劝她再挑几个,可无奈林钰坚持说这些人已经够她使唤了,这才让人把剩下的那些下人们给带走了。 也是直到此时,那一直低着头立在一旁的小满才算是在心底里彻底地松了口气,她原本是一直被安排在客房里伺候的,林钰来这府上之后,她连着从后院挑上来的小喜一起,又被安排到林钰身边伺候。 她是个做事中规中矩老实本分的人,这样的下人本来也是挑不出大错来的,况且历来在客房里伺候的下人们,做事的准则基本上也都是以稳为主的,可这样的一个她,与小姐身边另一位机灵又肯干的小喜比起来,差距就很明显了。 所以她方才站在那里的时候心里才会一直七上八下地忐忑不安着,生怕小姐看不上她,会重新挑人把她给换下去。 她如今才算是看明白了,这位林大小姐虽然来历不明,可她救了王妃,还与王妃是亲戚,非常地得王妃的看重,以后她就是这肃王府里的表小姐了。 而且看如今这个架势,她哪里像是个客居的表小姐,说是正经的小姐也差不离了,在客房里伺候的差事虽然还算稳当,可要真说起前程来,哪有在小姐身边呆着好呢?如今总算是留下来了,真是菩萨保佑了,以后再也不能再像之前那样木讷了,定然是要好好伺候小姐的! 小满在这边低着头自顾自地胡思乱想着,她却是没想到,她在林钰选好人之后,肩头猛然一松的小动作已然落进了林钰的眼中,这让林钰不自觉地就抿嘴微微笑了笑。 吴嬷嬷倒是不光让她挑了人,还把这些人的卖身契都一并交与她了,林钰也没与她客套就收下了,毕竟这些都是以后在自己身边伺候的人,自然还是完全掌握在自己的手中最让人安心了。这样一来,这些人在她手底下干活也能更安心一些。 如此,这些个丫鬟婆子在来与林钰见礼的时候态度果然更恭谨了些,林钰也不管这些人是震慑于她手中的卖身契,还是因为顾及着吴嬷嬷还站在一旁,在她看来,这就是认主了,既然认了主,那以后就要按照她的规矩来了。 她先是笑了笑,这才看着底下的众人道:“今天你们既然进了这院子,那我就得跟你们说说在我身边做事的规矩了。” “说来很简单,就两条,首先,你们做好自己份内的事情,其次,你们要做好我交代你们去做的事情。至于其他的,不要多说,不要多管,不要多问。” “只要遵守了这两条,做得好的,我自然不会亏待,若是做得不好的,我肯定是没有耐心再教你们一遍这个规矩的,那到时候就只能请你们另投明主了。” “我今天说的这番话,希望你们都能谨记于心,日后做事的时候也都能按照这个来做。我说的这些,你们都听明白了吗?” 感受着林钰一一扫视过来的目光,下头的众人跟着不自觉地就挺直了腰背,齐声应和着,“听明白了!” 说来也怪,不过是个才十二岁的小丫头,怎么训起话来感觉比一般人家主持中馈的当家主母都要威风,都要更有气势呢? 那股子不怒自威的语气和那道暗藏着锋芒的眼光,就连原本一直立在一旁想着帮林钰镇镇场子的吴嬷嬷都不自觉地站得更直了些,更遑论那些普通的丫鬟婆子们了。 这一番的训话下来,林钰眼见着效果也差不多了,这才缓了神色下来,拿出事先准备好的荷包一一赏给了她们。 吴嬷嬷见状更是不由得在心里暗暗点着头,这样小小的年纪,就知道如此恩威并用的手段了,确实是不简单了。 等到把院子里的事情都一一安排妥当,这一天的时间也就过去了。第二天一早,林钰用罢了早膳,就去给肃王妃请安了。 待请过安又闲聊了几句,肃王妃知道她一切都还习惯,这也就放心了,因为她如今已经开始重新渐渐接手家中的事务了,所以上午一般都比较事多,也就没与林钰多聊了,林钰也知道她现在忙了,又说了两句话,便主动起身告辞离开了。 第24章 麻雀 之后几天,林钰便一直如此,除了早上过来与肃王妃请个安,说说话,其余时候便是在王府里闲逛,吃吃睡睡。 不过与之前不同的是,现在她在这府里上下,无论走到哪里,都有下人主动殷勤过来与她恭敬行礼,唤她一声,“表小姐。” 虽然之前肃王妃就已经宣布过她以后就是这王府里的表小姐了,但那时下人们对她的态度,与此时相比,还是大有不同的。 这当然是得益于肃王妃为她搞出来的这些阵仗了,大家都知道她得王妃的看重,自然就无人敢小瞧她了。 不过那些下人们之所以这样,也是因为他们重新认识了肃王妃,这就不得不说肃王妃之前对付柳翠茹的那一招杀鸡儆猴十分地管用了。 那些人哪里想得到平日里看起来如仙女一般不食人间烟火的王妃,处置起人来,居然是那般的雷厉风行,干脆利落。 所以不管往日里是怎么小瞧这位主子的,此时既然见了真章了,那自然就得夹起尾巴来做人了。 如此再有刘总管和吴嬷嬷的协助,王妃处理起这府中的中馈和庶务来,自然就顺利多了。 再有这样住得离王妃近了之后,林钰和王妃的小儿子傅佑安见面的次数也多了起来,两人竟就这样慢慢地熟悉了。 其间她居然还听到过傅佑安开口说话,虽然只是一两个字,也并没有直接与她对话,但她终于能在心里确定他果然只是话少,而不是不会说话。 而且他说话还得看人,看缘分,他可能心里什么都明白,但就只是懒得说罢了。 这天午后,傅佑安拉着林钰来到正院和月季花房之间的那片空地上,让人撒了几把稻谷在地上,然后两人就一左一右地坐在了正院后门门檐下摆着的小杌子上等着。 不多时,果然就有一群小麻雀飞了过来,它们先是试探性地落在了那滩稻谷旁边,蹦蹦跳跳地一点一点地靠近,不时还左右张望着,待见得坐在不远处的林钰两人一直没什么反应,这才安心地低头琢起稻谷来。 不过它们依然是啄一下就看一眼他们,然后再低头去啄,很是小心谨慎的模样。 由于前两天刚下过一场小雪,这些小麻雀们此时正是缺食的时候,所以很快,这边的动静又引来了一群麻雀,眼见着那滩稻谷不够吃了,傅佑安连忙又从面前的小袋子里抓了一把出来,再狠狠地尽力往远处一抛。 后面来的这群小麻雀显然胆子大了很多,也不怕这稻谷撒得离人有些近了,居然就直接扑棱着翅膀落了下来,径直吃起食来。 看着那些灰扑扑圆滚滚的小麻雀们,不时还会歪着脑袋,如绿豆大小的眼珠子,滴溜溜地转着看着他们,似乎是在祈食一般,林钰看着也觉得有趣,便跟着从那袋子里也抓了一把,撒了过去。 两人就静静地坐在那里,你一把我一把地喂着麻雀,很是默契的模样。 一旁立着的傅佑安的乳娘周妈妈见了,就不自觉地抿了嘴笑,这位表小姐的性子可真好,小公子因着自小性情有些特殊,所以从来没有过玩伴,一直都是自己一个人玩儿,周妈妈见了,不免就心疼起来,现在好了,可算能有人与小公子一起做个伴了! 可就在这些小麻雀们吃着正欢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一阵少年在特殊时期特有的粗嘎中带着些许嘶哑的声音,偏偏嗓门儿还奇大,只听他喊问道:“你们坐在那里干什么?当门神吗?” 说话间几个大步就跨了过来,这一阵的动静,一下子就把那些小麻雀们给惊动了,只见一个个纷纷开始扑棱着翅膀,不一会儿就呼哧呼哧地飞走了。 傅佑安立时就不高兴了,小脸崩得紧紧地,脚一蹬就站了起来,紧接着就转过身怒视着那赶走麻雀的人,指着他,就是一个字,“坏!” 那人正是李星野。 但李星野哪里想得到这两人居然这么无聊,竟然就一直坐在那里喂麻雀,更料不到自己的突然出现就惊飞了那几群麻雀,这才使得表弟不高兴的。 是以他一来就被傅佑安的那个“坏”字给说懵了,还不明所以地朝身后和左右都望了望,这才能彻底确定,表弟的确是在骂他的。 眼见得李星野一脸莫名其妙的表情,林钰便好心上前与他解释道:“我们刚刚是坐在这里喂麻雀呢。” 说话间,就指了指不远处地面上剩余的稻谷给他看,李星野看了看地上的那几滩被啄得乱七八糟的稻谷,又看了看不远处高墙上停着的那些蹦蹦跳跳的麻雀们。 绿豆般的小眼睛正不时地盯着地上剩余的那些稻谷,又不时地盯着他们这几个人,看起来就是一副又贪吃又警惕的模样。 李星野这才明白过来,不过他却是忍不住撇了撇嘴,对着林钰和傅佑安道:“你们可真是无聊。” 而后,他眼珠子一转,忽然一击掌,这才又冲着两人道:“不如我教你们玩点好玩的吧!” 说完这话,李星野就转而吩咐站在一旁的一个小丫鬟道:“你去找些短木棍,竹匾还有长绳来,小爷我今天要在这里逮麻雀!” 说完他又摸了摸下巴自顾自地道:“这么多的麻雀,应该够我们几个人吃了,我喜欢吃油炸的,不过烤出来的味道也还不错。”然后他还不忘抬起头来反问对面两人一句,“你们呢?” 林钰忍不住就在心里朝他翻了个白眼,傅佑安的不满倒是表现得更明显一些,他再次一跺脚,冷冷地瞪了李星野一眼,这才侧过身走到林钰身边,抓着她的手,说了句,“表姐,走。”一副懒得再理会李星野的模样。 李星野见状却是朝着傅佑安一伸手,急急道:“哎呀,表弟,我话还没说完呢,你要是喜欢活的,我肯定会留几只给你玩的……” 可话音却忽然一止,他猛然反应过来,而后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指着林钰冲着他道:“你……你方才叫她什么?表姐?我和我阿姐从小看着你长大的,怎么就从来没听你喊过我们一声呢?” 第25章 忧心 这丫头才陪了他多久啊!他怎么就能喊人表姐了呢? 不,这不公平!简直太不公平了! 就在林钰忍不住真的要朝他翻一个大大的白眼时,有一道声音突然出现,喝止了李星野。 少女的声音清脆悦耳,却又隐含着警告,“李星野,你又在欺负人了!” 一听是阿姐李羽然过来了,李星野顿时就像找到了靠山似的,也顾不得去体会方才阿姐语气里的警告意味,转而几步就跳到了阿姐跟前,把这事情与阿姐说了,还语气委屈地控诉道:“姐,你看,表弟都被人给拐走了!” 李羽然一听这话,秀眉一皱,忍不住再次呵斥弟弟道:“你胡说八道些什么呢,阿钰本来就是佑安的表姐,倒是你,身为表兄,也没个为人兄长的样子,欺负人不说还爱胡说八道,我看你是又欠教训了!” 后面一句话咬得格外的重,大有一种他再不听话就要去母亲那里告状的意味。 李星野见状顿时就怂了,连亲姐居然都不站在他这边,真是过分,要是表哥在就好了,哼! 可惜他也只敢在心底里这样嘀咕几句了,面上只是瘪了瘪嘴就低着头退到了一旁,一副委委屈屈的模样。 李羽然见他老实了这才略微放下心来,嘴角一翘就微笑着朝林钰两人走去,语带歉意地道:“表妹,表弟,真是对不住了,我替你们星野表哥与你们赔个不是,但其实他也不是有意的,就是有时候别看他比你们都大,但其实内里还像个三岁毛孩似的,望你们千万不要与他一般见识才好。” 傅佑安听了这话虽还是板着脸不语,可原本紧抿着的嘴角却也放松了些,看来他确实是都能听得懂别人说话的,但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不想与人交谈。 听说这位小公子刚出生的时候就不知道哭,可把肃王妃给吓坏了,直到被接生的婆子狠打了几下屁股,这才断断续续地哭了几声,可声音又细又弱,远没有寻常孩子那样地高亢嘹亮。 方神医当时也来看了,解释说小公子因是早产所生,在胎里就没有养好,生下来自然就会有些不足之症了。 其实依着肃王妃当时的身体底子,怀这一胎本就十分地勉强,若是没有方神医这样的高人一直在旁边想尽各种办法小心翼翼地保着胎,怕母子两人早就危在旦夕了,更不要提后来还能顺利地生产下来了。 可纵使如此,这位小公子还是因着先天不足的缘故,从小就体弱多病,肃王府里为了给他调养身体,也不知延请了多少的名医,耗尽了多少的药材,如今虽让他平安长到这六岁头上,却也落了个不爱说话、性子孤僻的毛病。 虽知道他不是个哑巴,于智力上也绝对没有任何的缺陷,相反还要比一般的小孩子都要聪慧许多,可那过于孤僻,少言寡语的性情,还是让肃王妃的心里既难过又愧疚,总觉得是自己亏欠了这个孩子,暗地里也不知流了多少的眼泪。 林钰在知道了这些事情以后,心底里对这个孩子自然就多了几分怜惜之情,难怪以往几次她见到这个孩子的时候,总觉得他哪里与寻常的孩子不同,不光是性情的原因,还有那眼神,总给她一种难以言喻的孤独感。 上一世的林钰也是自己一个人孤独了一辈子,所以最能理解这种从心底里最深处蔓延出来的孤独冷寂之感,是以在之后她与这个孩子接触的时候就更添了几分用心与耐心,这才慢慢与他结交起来。 所以此时林钰见他这个样子就知道他也没之前那么气了,便也笑着回李羽然道:“羽然表姐言重了,我知道星野是在跟我们闹着玩呢。哪会生他的气呢?” 说完又晃了晃傅佑安的小手,俯下身去哄着他道:“安儿,那些小麻雀们今天应该吃得也差不多了,我们明天再过来接着喂它们好不好呀?现在我也饿了,我们邀表哥表姐一起去吃茶点怎么样呀?” 傅佑安扭头去看了看身后空地上剩余的那几滩稻谷,又转过来看了看面前的李星野和李羽然,这才冲着林钰点了点头。 林钰见状便笑了起来,其实这个孩子真的很好哄,也很可爱,只是很多人对他缺乏了解罢了。 于是林钰便笑着邀请李羽然姐弟俩去前面正院的茶房里喝茶吃点心顺带聊天说话,李羽然自然是笑着应了,然后拉着身旁不情不愿的弟弟跟着他们俩人一块儿走了。 此时正院的厅堂里,肃王妃正在与李三太太说着话。李三太太与肃王妃一向投缘,两人之间的关系说是姑姐与弟媳,但其实更像是闺中密友。 自王府出事以后,李三太太隔三差五地就要来府上看看,之前主要是来探病的,最近她见王妃的身体大有好转且精神都跟着振作了起来,不但发作了那个她早就看不惯了的柳翠茹,还把府中的里外事务都接手了过去,她心里这才稍微放下心来。 但同时她又有些担心王妃的身体,便劝慰她道:“二姐,虽然我也觉得你能及时出来接管王府是件大好事,可你也得多多注意着点自个儿的身子啊,若是觉着有哪里不舒服了,可千万不能勉强啊。” 肃王妃微笑着点了点头,回道:“你就放心吧,我心里有数,定是不会勉强自己的,如今这家里的事,虽然看起来琐碎纷杂,但其实还是跟以前差不多,外面交给刘总管,家里有吴嬷嬷,我如今也不过是出来坐个镇,弄个架势出来,好有个震慑罢了。” 李三太太卫氏听她这样一说,也点了点头,直道:“这样就好,这样就好啊,无论如何,都还是要以你的身子为主啊。” 肃王妃听了这话自然是笑着点头应好,只下一瞬,她却又忽然叹了口气,表情也变得很是忧愁起来,不待卫氏出口询问,她就先主动开口倾诉道:“其实这家里的事情,不管怎么样都还只是小事,现在最让我忧心的,还是毅儿啊。” 第26章 惊闻 一提起长子,肃王妃就觉得自己心惊肉跳。 “他今年毕竟才只有十五岁,虽然之前也一直被王爷带着在军中历练,可不管怎么说,他都还只是个孩子啊,战场上刀剑无眼,若是他因此有个好歹,让我如何对得起他已去的父王啊……” 说话间,她的眼圈又红了起来,卫氏见状,连忙跟着出言安抚她道:“二姐,此次北蛮人虽然来势汹汹,但我方也不乏精兵强将啊,还有之前河西行都司也增派了不少援兵来。” “再加上我们世子虽然年岁还不大,可他智勇双全,又武功高强,也不知有多少大人都不及他呢,想来这次他也定会逢凶化吉,转危为安的,应该过不了多久,就会大胜而归了……” 可话虽是这样说的,但卫氏也不是那等无甚见识的无知妇孺,正好相反,她出身将门世家,家学渊源,从小就跟着父兄等人耳濡目染,对这行军打仗之事自然也有自己的一番见解。 这次的战事主要还要从一个多月以前说起,那是九月初的时候,肃王按照自己以往的习惯,照例带了三千多的精兵外出巡视,途经柳树堡附近的时候,突然接到消息说,此堡忽然被数倍的敌军偷袭,已经快抵抗不住了。 此时援兵未至,肃王又恰好在这附近,自然要去领兵支援,可等他进得堡内,亲上城墙督战,战事正酣的时候,却没料到,背后忽然有一支冷箭朝着他的后心口射来,他一时不察,当即中箭,好在有身边的副将及时扶住了他,这才没有让他落下墙头。 这个时候副将自然也察觉到了情况有异,可这已经来不及了,守城的守备将领突然把矛头对准了他们,同时还吩咐了手下人去开城门。 原来他早已叛敌,却故意与城外的北蛮人合谋,作出一副被数倍于自己的敌军进攻,堡寨即将不保的假象,为的就是吸引正好在这附近巡查的肃王前来支援,再伺机暗害他的性命。 可惜肃王殿下英雄一世,却没料到自己会死在这种阴谋诡计之下! 肃王这一死,他带来的那三千精兵自然群龙无首,被迫变成了城内叛军和城外敌军的靶子,可这三千多精兵却无一人投降,拼死抵抗之下,最后终于有十几人杀破了重围,带出了肃王殿下的遗体…… 一代英豪肃王殿下就这样陨落了,与此同时,北蛮左亲王马欢帖木儿突然亲率十五万大军,以柳树堡为据点,一路夺下板桥、平虏两堡,向甘州方向杀来…… 就这样,刚经历了丧父之痛的肃王世子傅玄毅,只能把满腔的悲痛化成了对北蛮人的滔天恨意,才十五岁的他,披上铠甲,拿上兵器,跨上战马,亲自整顿集结军队,率领着兵士们向着那些可恨的北蛮人迎去。 两军相遇于靖安堡附近,这也是北蛮人前往甘州的最后一道屏障了,此地若是不守,北蛮必将长驱而入,危及整个甘州府。 傅玄毅共率领了甘州五卫约三万兵马,再加上肃王府的护卫军不到两万人马,之后河西行都司又前来支援了约三万兵马,总共不到八万兵马,对阵北蛮十五万精兵。 初时对方见傅玄毅只是个十五岁的小娃娃,自然不怎么放在眼里,可傅玄毅身为肃王世子,自然也不是一个普通的少年人。 他三岁识字,五岁习武,六岁开始学兵法谋略,十岁就被肃王拎到了战场上历练,他是见识过战场上的尸山血海,见识过战争到底有多残酷的人。 再加上他自小就天资聪颖,根骨奇佳,又有肃王和许多名师的悉心教导,这让他无论是兵法还是武功,都可以称得上已有所成,再有他在战场上历练锻炼出来的胆气和勇气,早已不是寻常人能够与之相比的了。 而今他更是背负着血海深仇而来,誓要让这些北蛮人血债血偿! 这些根本就不知晓他根底的北蛮人在刚开始对战的时候就因为过于轻视他而吃了不少的亏,可是他们的领军大将北蛮左亲王马欢帖木儿也不是吃素的,他很快就发现了这个少年的过人之处,并且开始重视起来。 之后便转而利用起他们的人数优势来压制对方,傅玄毅很快就发现了对方的意图,开始重新和他身边的众将领商量御敌之策。 …… 双方就这样你来我往,互有输赢地对战了一个多月,傅玄毅愣是靠着八万大军守住了靖安堡,始终把北蛮的十五万大军挡在了城外。 战事就这样一时陷入了僵持,可这样的僵持是不可能持续太久的,总会有被某一方打破的一天,只是不知道到时候傅玄毅还能不能占据上风呢? 老实说,卫氏此时心里对此也很是没底,再想想若是此时是她处在肃王妃的位置上,面对着心爱的丈夫被害,儿子上了战场前途未卜,她定然也是坚强冷静不起来的。 如此边在心里叹息着,边努力拿话去安抚着肃王妃,可还没待她把肃王妃的情绪安抚下来,堂外突然有丫鬟禀报说刘总管过来了。 肃王妃一听这话,忙止了泪,拿起帕子擦了擦,这才吩咐丫鬟把刘总管请进来。 岂知话音刚落,刘总管人已经到厅堂门口了,听到这话就疾步迈了进来,刘总管哪有过这样急躁的时候呢? 肃王妃当时心底里就有了种不好的预感,忙挺直了脊背问道:“出了什么事?” 刘总管此刻的脸色居然还有些发白,他颤抖着声音急急回道:“王妃,大事不好了,前方有线报传来,说是北蛮那边又增派了五万援兵,正朝着靖安堡的方向急行军呢!” 这话一出,肃王妃唰的一下就站起身来,因为动作太过突然,她的手肘一不小心就带翻了身旁桌子上的茶盏。 只听啪嚓一声,茶盏落地瞬时碎裂,茶水溅了一地,有些甚至还溅到了肃王妃的裙?上,可她浑不在意,站起身来又往前走了几步,声音有些尖利地问道:“你方才说什么?” 第27章 争论 刘全上次见到王妃这样地失态便是在她得知王爷死讯的时候,此时再见她如此,瞬间就有些不忍心起来,可他还是只能低着头硬着头皮把方才的话再重复了一遍。 肃王妃确定了自己没有听错之后,脸色瞬时苍白如纸,指尖也止不住地颤抖起来,得知消息也是一阵震惊的李三太太很快发现了她的异常,忙快步过来,这才及时扶住了腿脚发软的肃王妃。 厅堂里的这阵子动静自然也传到了外面,林钰她们刚走到回廊上的时候就听见了厅堂里有瓷器落地的声音,纷纷吓了一跳,之后隐约好像又听见了肃王妃开口说了句什么,可还没待几人反应过来,傅佑安就已经松开了林钰的手,抬脚朝厅堂的方向跑去。 林钰等人虽不明所以,可下意识也跟着他了跑过去。 等大家都进到了屋子里,一眼就看见了瘫坐在椅子上双目呆滞,面色煞白的肃王妃,还有一旁站着的一脸焦急担忧之色的李三太太。 傅佑安一进来就跑过去紧紧拉住了他母妃的手,罕见地开口唤着她。 堂内的众人见状都吓坏了,还是刘总管最先反应过来,忙让人去请方神医过来。 李星野向来是个急脾气,反应过来之后就忙去问他母亲道:“娘,姑母这是怎么了?到底出了什么事了?” 这么大的事情,李三太太自觉也不好再瞒着孩子们了,只犹豫了一瞬,便把事情给说了出来。 李星野和李羽然姐弟俩一听,忙对视了一眼,顿时都从对方的眼里看到了惶恐与不安来,这么多的北蛮人,表哥只有八万人,能抵抗得了吗? 林钰一听却是一愣,怔了片刻之后,她的脑子就飞快地转了起来,前世里这个时候,有发生过这个变故吗? 那个时候的她还太小,又刚经历了丧母之痛,被带去了闽州林家,离这西北之地实在是十万八千里,好像确实没有听说过这边的战事情况。 她知道的都是些后来的事情。 那个时候的肃王世子傅玄毅已经承袭了肃王的封位,在一众藩王里声名鹊起,不过传到百姓们耳中的都不是什么好名声罢了。 传说他嗜战杀降,性情残暴,拥兵自重,对待封地里的百姓也毫无仁爱之心,肆意妄为,横征暴敛,百姓们都苦不堪言。 据说当时的河西总督姚天叙因为不满肃王的言行而被他记恨在心,于是之后这个人就被傅玄毅找了个机会给设计陷害了,最后不但丢了官,还丢了命,连家也被他给抄了,听说还有百姓因此前往京城告傅玄毅的御状,要状告他陷害忠良。 而这些百姓之所以这样不惜一切代价地要给姚天叙伸冤,是因为他们说姚天叙曾经救过他们的性命。 当时这件事情闹得特别地大,而且还被她前世的夫君靖江侯萧煜成和他的表哥闽王傅绍远拿来利用了一把,那个时候他们也不知道为何,好像与傅玄毅这边很是过不去,所以就在暗地里煽风点火,把这个事情闹得几乎举国皆知。 林钰也不知道自己为何在这个时候突然想起这件事情来,可能是她脑子里对这件事情实在是记忆尤深吧,就这样想着想着,下一瞬她突然眼前一亮。 对啊!那些前去京城告御状的百姓们,不就自称自己是靖安堡的人嘛! 难怪她方才听到靖安堡这个地名总觉得耳熟,好像曾经在哪里听到过,还印象很深似的。 这样串起来一想,是不是上一世确实也有过这个事情,然后是时任河西总督的姚天叙及时领兵过去救援了,而且这一仗还打赢了,所以那些靖安堡的百姓们才会说姚天叙曾经救过他们。 就在林钰还在思绪纷飞的时候,那厢肃王妃已经缓过劲来了,她婉拒了方神医要先过来给她把个脉的打算,而是直接握着李三太太的手,与她开口道:“阿姝,你派个人去把三弟请过来吧,我有事想与你二人商量。” 这个当口,李三太太自然也认为应该把自家老爷请过来,大家赶紧一起来商量一下接下来的对策。闻言立刻就点了点头,忙吩咐一旁立着的贴身丫鬟连翘去请人。连翘自是应声而去。 肃王妃这才扫了堂上的众人一眼,有些勉强地笑了笑,先对着李三太太道:“阿姝,我有些头疼,我们去里间坐着等三弟来吧。”然后她又笑着对林钰等人道:“好孩子们,我没事,就是有点累了,想进去歇一歇,你们就先带着安儿下去玩会吧。” 可她话虽这么说了,傅佑安却是无论如何也不肯离她左右,肃王妃怎么哄都无法,无奈之下,只得带着他与李三太太,方神医等人一起去了里间的待客室里。 徒留下林钰,李羽然和李星野三个半大的孩子还站在厅堂里你望着我眼,我望着你眼,最后便只能一起去了一旁的茶房里。 三人自然都没有了之前喝茶闲聊吃点心的心思,各自找了个位置坐了,都是一脸的忧色。最后还是李星野最先站起来,一拍桌子道:“我想好了!我要去靖安堡,现在就去,我要去帮表哥!” 李羽然听了这话,顿时吓了一跳,也跟着站了起来,一把拽住了他的胳膊,喝止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能不能别添乱了?” 李星野听了这话,满脸的委屈与不服气,反问她道:“阿姐,我怎么就是添乱了?都这个时候了,我要是还不去帮表哥,还有谁能来帮他呢?” 林钰也不想看这姐弟俩这个时候吵起来,闻言便插话道:“我好像听人说起过,这西北之地还有个叫河西总督的大官,是主管这边的兵权和行军打仗的,而今这甘州附近起了这么大的战事,情况又已经这么危急了,按理说,他应该要过来救援的吧?” 这番话总算是打断了那姐弟俩的争论,可李星野闻言却是冷哼了一声,立马转过脸来看着林钰道:“等他?他还在高台被北蛮人的大军牵制得团团转呢!哪有能力过来!” 竟是这样的吗? 林钰还想知道地更详细些,便接着他的话问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呀?” 第28章 打算 李星野撇了撇嘴,这才回答道:“他八月底就在那边跟北蛮人打起来了,那边像是跟他耗上了,人越加越多,于是他集结的兵力也越来越多,可打到了现在还没分出个胜负来,这样他哪里还会分身到这里来呢?” 林钰听了这话却是摇了摇头,言道:“依我看来,现在还是这边的情况更紧急一些,而且甘州是整个河西的中心所在,若是甘州有了什么闪失,那整个河西都将危矣,他身为河西总督,肯定是要顾全大局的。” 谁知李星野听了这话却是冷嗤了一声,讽刺道:“没准儿人家就是不打算顾这个大局呢?就是想看我们甘州倒霉呢!” “阿弟,慎言!”李羽然杏眼圆睁,尚还稚嫩的脸上此时已满是警告之色。 可这个时候的李星野已被满身的少年意气和热血冲昏了头脑,哪里还会在意她的警示,说话却是更加出格了,他看着林钰和李羽然两人,一双好看的眸子里此刻满是义愤,他朗声道:“我说得难道不是实情吗?” “那姚天叙向来就跟姑丈不对付!这次他出征高台,更是不断地在各卫所里集结精兵,要不是如此,当初表哥出征的时候,那河西行都司派来增援的人,怎么可能尽是些老弱病残和新兵们呢?” “而今那边又来了五万精兵,凑成了整整二十万的大军,可表哥手上只有不到八万人,真正的精锐还不足全员的一半!要怎么守住二十万大军的攻城?” “连我都知道的事情,你说他姚天叙能不知道吗?但他到现在都还没有来救援靖安堡,你们说说,他安的是什么心?” 话到最后,李星野的眼圈都红了起来,年轻稚嫩的胸膛也在剧烈地一起一伏着,可见是真的气得狠了。 李羽然这时的面容也很是晦涩,她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可最终还是什么也说不出来。 林钰之前倒是并不知晓这些内情,不过仔细想想,姚天叙作为朝廷派来镇守一方的总督大将,按理说应该是大权在握,主管着一地的生杀大权。 可偏偏就在他的地盘的正中央上,却还盘踞着一家子的龙子龙孙,而这些龙子龙孙地位比他尊贵,手上同样执掌兵权,自然就会惹得他的忌惮。 所以说姚天叙与肃王的关系不好,林钰是完全能够想明白具体原因的。 虽然得了李星野的这些话,但林钰内心里还是相信靖安堡之危可解,她才不相信她上一世所听说的那个杀伐果断,战无不胜的肃王傅玄毅就会这样被北蛮人给逼得折在了靖安堡呢! 再来还有那个平羌将军,河西总督姚天叙呢,不是说他号称用兵如神吗? 所以她相信,他们一定是会有办法的。 于是她仔细想了想,还是出言安抚李家姐弟俩道:“可是,我方才又细细思索了一番。若是我没有记错的话,高台是在我们的西边,而甘州府却是整个河西的腹地。若是那位姚总督真的赶不来救援,让北蛮人就这样长驱直入了。那到时候整个河西,岂不是被拦腰斩断了吗?” “那这样一来,那位姚总督和他的大军,岂不是就要被滞留在河西以西,孤立无援了?所以连我这个孩子都能想明白的道理,他作为领兵大将,不至于考虑不到吧?” “所以,我们还是先稍稍冷静些吧,我想,定会有人来支援世子的。” 林钰的这番话语气平和,叙述深入浅出,再看着她端坐在那里,娓娓道来的模样,李羽然瞬时觉得自己自愧弗如。 于是她缓缓吐出了一口气,也让自己渐渐平静下来,这才扭头去对着弟弟道:“星野,你也冷静一点,我觉得阿钰这番话说得很有道理。靖安堡之危,一定是可解的。” 李星野闷闷点了点头,而后应了一声是。 虽不知他此刻心里到底真正做何所想,但好歹他的脸色没有方才那般激愤不平了。 李羽然就朝着林钰投去了感谢的一瞥,林钰也回之一笑。可到底这件事情太过沉重,之后三人各自想着心事,也没怎么再开口说话了。 这天后来李三老爷过来与肃王妃她们一起商议了许久,直到快用晚膳的时辰才从屋里面出来。 李三老爷是个看起来性情温和,面貌出众的美男子,见到一双儿女和林钰过来了,他原本还蹙着的眉心一下子就展开了,笑着等他们过来见了礼,就招呼着大家一起去用晚膳。 众人食不知味地吃过了一餐饭,待喝了茶,李三老爷就带着妻儿们回家去了。 肃王妃让吴嬷嬷代她送客,又吩咐周妈妈带小公子回去歇息,这次傅佑安倒是乖乖听话了,等看着乳娘牵着他的手出了屋门,肃王妃这才拉着林钰的手一起走进了内室与她说话。 待两人在房内坐好,肃王妃一边握紧了林钰的手,一边慈爱地看着她,声音轻柔地与她商量道:“阿钰,等过两天,我就安排人把你送到我们李家位于河东的老家去好不好呀?我会提前写了书信去安排好的,到了那边,自会有人好好照顾你的,就像在这里一样。” 林钰没想到肃王妃都有了这样的打算了,下意识就追问道:“那您呢?您跟我一起过去吗?” 肃王妃微笑着摇了摇头,“不,我不能走,这里是王爷的封地,我身为肃王妃,无论发生了什么事,又或是在任何的情况下,我都是绝对不能走的。” 林钰一听就明白了,哪怕就是这次靖安堡真的没守住,让北蛮人给攻过来了,肃王妃也定是会与甘州共存亡的。 没有丝毫的犹豫,林钰跟着也摇了摇头,回道:“既然如此,那我也不能走。” “阿钰!” 肃王妃满脸讶异地看着她,之前李三太太已经把事情都与三个小的说了,阿钰这么聪明的小姑娘,难道还想不通现在是个什么情况吗?又或者还是太小了,不知道战争到底有多残酷,有多恐怖吧。 第29章 留下 想到这里,肃王妃就不禁叹了口气,劝着林钰道:“阿钰,你母亲既然把你托付给了我,那我定然就会护你平安长大,保你一世无虞的,只是如今这形势……” “甘州前路不明,早在王爷出事之后,这城里就陆陆续续有许多人都拖家带口地走了,这你在进城的时候应该也已经看到了。” “此时比起那个时候,情况又要险恶了许多,既然如此,我如何还能让你留在此处涉险呢?如若日后真有了个万一,我又有何颜面去面对你的母亲呢?” 这番话的确也是肃王妃此时的肺腑之言,下午时她也是这样劝着三弟一家出城的,可他们无论如何都是不肯。 她也知道她这个弟弟的真实性子,表面看起来是个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模样,实则犟起来的时候是谁的话也不会听的,否则李家怎么会容许他那样惊才绝艳的一个人只在这西北边城里当个教书先生呢? 可是她却没有想到,林钰同样会拒绝她的安排。要知道这个小丫头自从来了这肃王府之后,一直都是一副听话乖巧,懂事温顺的模样。 可是此时,这个小丫头睁着一双明亮水润的大眼睛,满脸认真地望着她道:“姨母,我既然称呼您一声姨母,而今又住在这肃王府上,那这王府就是我的家,既我也是这家里的一份子,那我就绝对不可能抛下家园,抛弃家人,独自一个人逃跑的。” 肃王妃听了这番话久久没有言语,她不禁就想到了林婉,若是阿婉此刻在这里,她也定然不会离开。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眨着有些濡湿的双眼,轻轻地拍了拍林钰的手背,微笑着回了她一句,“那好,那我们一家人就在这里守着,就这样一直守下去。” 林钰见她同意自己也留下来了,高兴地扬起一张小脸,重重地点了点头,跟着道:“好,姨母,我们就一起守在这里,守到表哥回来。” 听到这句话,肃王妃眼中的泪意就再也忍不住了,任泪水划过双颊,她还是微笑着冲着林钰颔首,回了声好。 第二天,林钰让人把常威叫了过来,她也没有瞒着他,直接就把昨天发生的事情都与常威述说了一遍,还包括后来肃王妃单独与她说的话。 常威听完后欲言又止,可忍了又忍,他最后还是忍不住道:“大小姐,这肃王府虽然待您是不薄,可您也救过他们的主子啊,而今这个时候,您实不该意气用事,肃王妃那般安排也确实是为了您好,依属下瞧着,您其实大可不必拒绝她的好意。” 常威想的很明白,他只是大小姐的护卫,那万事自然只用为大小姐考虑周全就可以了。 而且照他这样听着,再观那肃王妃的为人,想必若是到时候甘州城真的面临那样生死存亡的一刻时,她定还会再提这样的话的,所以他如今这样说,只是希望到那时小姐不要再拒绝她的好意了。 听了他的话,林钰只是笑着摇了摇头,不再多谈此事,转而道:“常威叔,我今天叫你过来,除了告诉你这件事情,还有其他的事情要让你去办。” 常威听了,忙躬身应道:“但凭大小姐吩咐。” 林钰微一点头,就与他道:“常威叔,之前你给我打听回来的那些田庄铺子,有些我瞧着还不错的,都单独记下来了,等会儿我就把那张单子给你,不过我们现在还不急入手,再等等。” 常威听了直点头,确实不急着入手,没准儿这甘州城他们都待不长了,那就更没有置产的必要了。 他是这样想的,谁知下一刻却听到他家大小姐接着道:“现在还不急,等再过几天,这些田庄铺子的价格定还要往下降,你到时候再来报给我,还有,这些打听的事情还要接着做,估摸着好生意都还在后头呢。” “这几天得需再跑得勤些,跑得快的话,相信我们一定会有大收获,就是这些都要劳烦常威叔你了。实在不行,你可以多花些银子请人帮忙打听。记住,能花银子解决的事情,千万不要浪费时间跟精力,这是不值当的。” 想起常威平日里的节俭,她忍不住又加话叮嘱道:“不管是在府里还是府外,该花银子的时候一定不要吝惜,银子是我们以后挣回来的,可不是现在省那一星半点就能省出来的。” 常威听了大小姐的这番话,顿时就有些惊呆了,怎么他听着小姐的这番意思,她不但丝毫没打算走,居然还想着趁这个机会好多收点产业呢?到底是他幻听了还是他家大小姐太天真了? 看着常威目瞪口呆的样子,林钰不得不再次给他吃定心丸,“常威叔,你放心,我没疯,你相信我,靖安堡守得住,甘州也不会出事,我们一路跋涉,历经千辛万苦才来到这肃王府里,我是绝对不可能拿着我如今唯一的身家性命去赌的。” “现在这个时候,你一定要信任我,你信任了我,我们就有了以后能收回我母亲所有产业的本钱,否则,就凭着这十万两,没有一定机缘的话,我们就只能坐吃山空了。” 看着眼神坚持,满脸笃定与恳切的大小姐,常威本来一肚子想要劝说的话此时却是一句也说不出来了。 罢了罢了,哪怕就是把太太留下来的这十万两全亏光了,靠着他这满身的武艺与一把子的力气,总也是不可能让大小姐饿了肚子的。 看着常威面上和眼神里满满的妥协之色,林钰觉得放心的同时心里又有些过意不去。她知道常威是真正关心和会担心她的人,想了想,便又说了许多的话来宽慰他。 其实在最近的几十年来,大周朝的西北线也愈来愈往南移了不少,而今北边连成一线的就是这九边重镇了。 可是由于近些年来随着大周朝廷的式微与不作为,北蛮人是越发地强横,自然就想把这西北线更往里推进些,因此更是战乱频发。 而这甘州府作为这西北之地的中心地带,以往因为有着悍勇的肃王和他手底下精兵的镇守,这才有了一方难得的安宁与繁荣。 但是这一切,却也因为肃王的倒下而迅速变得岌岌可危起来。 第30章 胆量 那些惜命又有能力的人自然要开始谋划着离开了,彻底不看好甘州未来的人自然就要开始变卖家产图谋去别处谋生计了,再有商人们一向最是消息灵通,相信过不了两天,北蛮人再次增派五万援兵前来攻打靖安堡的事情就会传扬得满城皆知。 到那个时候走的人会更多,抛售产业的人也会更多,而原本跟林钰一样打算接手产业的人,这个时候却未必敢有林钰这样的胆量与气魄了。 所以,最后林钰与常威直言道:“所以,常威叔,这个时候就要看谁更沉得住气,谁更大胆,谁更有眼光了。那些人急着换钱逃命,而我则想多置点产业,大家各取所需,也是桩再公平不过的买卖了。” 说完这些话,她又把昨日在茶房里与李羽然姐弟俩分析过的话再与常威说了一遍,最后总结道:“有姚总督这样久经沙场的老将在,再加上肃王世子那般的少年英才,我相信,靖安堡是绝对能守住的。” 常威听得在心里直咂舌,往常他也不是没见识过太太做生意时的精明手腕的,可大小姐却比她更喜欢剑走偏锋。 不光如此,更令他没想到的是,大小姐不过还是个金钗之年的小姑娘,就有这样的真知灼见来把控住时局了,这是何等的眼光和能力啊,能让多少的大人都望洋兴叹,自愧弗如。 此刻常威不由得在心底里长叹了一口气,若是以往太太一直把大小姐带在身边教养就好了。 凭着大小姐这样的天资聪颖,如今他们哪里还会落得此时这样的境地呢? 有了这样的心思,再有林钰方才与他那样的一番细细剖析,常威也确实肯定了自家大小姐不是得了失心疯,而是仔细考虑,权衡利弊之后的一番雄心壮志,既如此,他也不再婆婆妈妈,瞻前顾后的了,只管听着大小姐的吩咐去用心办事好了。 这样又过了几天,城里城外果然都在传北蛮人又增兵五万来攻打靖安堡的消息,人心愈发浮动,百姓们也越发惶惶不安起来,连带着粮米油盐的价格也跟着又翻了几番。 这些消息也源源不断地传回了肃王府中,好在如今王府里有肃王妃亲自坐镇,这才没有令府中上下如外面那般慌乱。 这天午后,李三太太又带着女儿前往王府探望肃王妃,李羽然在与肃王妃请过安之后,便退了出来,转而去了林钰居住的绮绣阁。 李羽然过来的时候林钰也才刚午歇起身,闻听她过来了,忙下楼相迎。 李羽然也是第一次来她这住的地方,见到她就笑着道:“早就听闻表妹住在个好地方,今日一见,果真如此,还请阿钰原谅我的不请自来了。” 林钰对李羽然还是很有好感的,此时见她眉眼弯弯的模样,便也笑着回道:“表姐说的哪里话!该是我的不对才是,没有早点邀请你过来做客。表姐你若是喜欢这里,天天过来我才欢喜呢。” 两人这样笑着客套了一番,而后林钰便主动上前去挽了她的手臂,把人给了屋里。又见她下意识地朝四周打量着,便笑着建议道:“要不要我陪着表姐四处看看?” 李羽然偏头朝她看了过来,也笑着回道:“等会儿吧,我今儿个带了点吃食过来,是刚从外面买来的,你应是没有吃过,先趁热尝一尝吧。” 林钰一听有好吃的,顿时也来了兴致,便没再与她客套了,而是直接把人拉到了一旁的待客室里,待两人坐下,丫鬟们上着茶点的功夫,李羽然便示意一旁跟过来的贴身丫鬟红樱把随身带过来的食盒里的东西给摆出来,一旁的小喜见了,忙过来帮忙。 两人都是手脚麻利的,三下两下地就把食盒里的几碟子点心给摆上了桌。 林钰一见,眼睛都亮了起来,只见那碟子里的点心都被做成了各式各样五颜六色的花朵形状,而且那些娇艳美丽的花朵旁边还搭配了嫩生生的叶子,乍一看,还真像是刚从枝头采下来的鲜花似的。 林钰看着啧啧称奇,忍不住又低头凑近了些瞧,这一下子倒似又闻到了一股子芬芳,再一细闻,竟与那些个鲜花的香味并无二致,于是她不禁就与李羽然称赞了起来,“表姐,我还真是从未见过这么好看,又这么好闻的糕点呢,你是从哪里买来的呀?” 李羽然见她是真的喜欢,也非常地高兴,闻言就笑着回她的话道:“是从锦瑟楼里买的。” “锦瑟楼?那是个什么地方?” 李羽然见她不知,便笑着与她解释道:“那锦瑟楼是甘州城里很有名的一家酒楼,以淮扬菜和杭帮菜见长,他家的点心也很出名,我今天带来的这个,就是他们家最有名的一道点心,名叫百花糕。” 说话间,她又指着那一碟碟的点心与林钰介绍道:“阿钰,你看,这朵是牡丹,它旁边的这朵是芍药,还有这,这一碟子里都是兰花,你看,它这兰草是不是也做的很逼真,这好像是用绿豆沙做的,还有其他碟子里的那些个绿叶子,也都是用绿豆沙做的,哦,那边还有那一碟子荷花带着荷叶的,你看看是不是都很好看?” 林钰看着连连点头,这也做得太精巧了些,花型立体,花瓣层层叠叠,就连那些花蕊,还有花瓣从底部到边缘的深浅过渡都自然得与真花瓣无异,也不知这位点心师傅得是多心灵手巧,多技艺高超,才能达到这个程度啊。 林钰在心里感叹着,嘴上便也忍不住夸了起来。 李羽然听了这话就抿嘴一笑,赞同道:“那位师傅确实很是厉害。” 说完又冲着林钰眨眼道:“而且我跟你说啊,这位师傅还是个女子呢,长相也是非常地美貌出众。大家都叫她莫娘子。” 林钰听了这话,便也起了好奇之心,追问道:“真的吗?表姐你还见过她呐?等回头哪天有空,你也带我去那锦瑟楼里见识见识呗?” 谁知李羽然听了这话,脸上的笑容却收敛了些,表情也有些失落起来,她轻叹了口气,回道:“再过段日子我们恐怕就吃不到这些糕点了,应该也见不到那位点心师傅了。” 第31章 汪家 “为什么啊?”林钰下意识就追问道。 然后就听李羽然有些无奈地回复她道:“因为那锦瑟楼的东家要回扬州老家了,以后应是不打算再回来了,所以这酒楼自然也不会再开下去了。” “竟是这样的吗?那可真是太可惜了。” 刚还想说没想到居然能在这西北边城里吃到这样样式新奇又精美的点心,结果居然就是第一吃也很有可能是最后一次吃到了吗? 李羽然往日里爱极了这家的点心,此时当然比林钰还要失落得多,巴不得能找个人诉说一下自己的不舍与惋惜之情。 闻言自然又是一阵感叹唏嘘,“唉,对啊,就是很可惜啊。我今天过去的时候他们家都已经不做正餐只做些点心散卖了,一问才知道,原来他们家东家要走了,要把这酒楼卖掉,连带着的,连东家那宅子也要卖呢。真是太可惜了!” 听这话,那东家的宅子难道还有什么说头吗? 见林钰面露疑惑,李羽然也似想起了什么一般,与她解释道:“哦,我忘了与你说了,那东家是个扬州来的大富商,姓汪,他来了这甘州城以后,就在城北买了一大片的地,盖起了一栋大宅院,那锦瑟楼其实也是那院子里的,只不过就盖在他们家院子边上,而且大门是对着外面开的。” “他们家那院子特别得大,我曾有幸跟着我爹娘进去逛过一遭,我跟星野两个人走了整整一天,都没把这个宅子给逛完呢。” “那里面叠山理水,曲径通幽,还有那些个亭台楼廊都布置得不拘一格,完全不像我们北地宅院这般古板拘束,反而清新高雅,又趣味盎然,那样的宅子,就算是住上一辈子不出去,应该也不会无聊的吧。” 看着眼前这位一向文静秀雅的李家大小姐难得露出这样一副如同小孩子想要糖吃一般的向往羡慕的表情,林钰心里有些好笑,面上便故意逗她道:“真的有这么好吗?” “当然是真的了!” 李羽然忙不迭地点头道:“那位扬州的大富商可真是富有,他不光是把那宅院盖得美轮美奂,非比寻常,就连那园子里的布置,也是下了血本了,园中有数不清的奇花异草,珍木怪石,甚至还养了许多的珍禽异兽呢,你说这得是花了多少的银子呀?” 连李羽然这样的书香贵女都感叹那园子花的银子多,可见那园子是真的很值钱了。 只是林钰听到这里,反倒是挑了挑眉,有些疑惑地道:“他一介商贾,又是个外来的,居然就在这甘州城里盖了个这样的宅子,难道就不怕惹人觊觎吗?” 听她这样一问,李羽然顿时就转面过来看了她一眼,眼中很有几分赞赏与钦佩之色,想当年她跟弟弟进那园子里疯玩的时候可从来没有想到过这个,最多只是在心里感叹一下这个富商可真有钱。 也是这两年她大了些,懂的事情又多了许多,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这一点。 此时屋子里就只有两个人的贴身丫鬟在,况且这也不是什么大秘密,李羽然略一思索,便凑过头去,压低了声音与林钰解释道:“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的,原来这位汪财主与我们甘州的镇守太监曹洪曹大人私交甚笃,不过近来好像听说这位曹大人病了,已经有好几个月没在衙门里露过面了。” 林钰这才明白了过来,原来是靠山快要靠不住了,又恰逢战乱,此时不跑路,更待何时呢? 两人之后便又就着这些点心,边吃茶边闲话了几句,那位锦瑟楼的莫娘子做的点心果真不一般,长得好看也就算了,入口更是芳香绵软,甜而不腻,这样香香甜甜的小点心,不但女子们爱吃,听李羽然说,连李三老爷和李星野也非常地爱吃。 话到这里,林钰不禁想起来询问道:“对了,星野呢?是在陪安儿玩耍吗?” 李羽然听了这话却是面容一滞,拿起帕子沾了沾嘴唇,这才低声回道:“他最近几天一直在吵着要去靖安堡帮世子,前两天半夜里还偷跑过一次,幸好被下人及时发现,给追了回来,若是不然,不是添乱吗?” 林钰听了也是一阵庆幸,想了想,又劝解李羽然道:“星野他也是出于好意,想来定是他太担心世子安危的缘故。” 李羽然叹了口气,摇了摇头道:“谁又不担心呢?” “他是好心没错,可是这个时候,要真让他跑过去了,就凭他那股冲动鲁莽的性子,到时候别说帮世子了,不给世子添乱都是烧高香了。” 林钰想着以往与李星野的几次接触,估摸下来,他应该也的确是这样的性子,如此一想,便问:“所以,他现在?” 李羽然点了点头,回道:“嗯,爹娘命人把他给关了起来,又派了家丁日夜看守,连房门都不给他出。这也是为了他好,你说现在正是乱的时候,我们既然帮不了大人们的忙,那起码就得做到不给他们添乱啊。” “表姐说的对,可不就是这样的么!”林钰很是认同地连连点着头。 等两人吃完了点心,林钰便带着李羽然围着这绮绣阁的上下左右里里外外好好转了一圈,也好消消食,等到快用晚膳的时候,她们才一起去了正院陪着肃王妃和李三太太用膳。 这几日以来,肃王妃的面色已经慢慢好转了不少,面上瞧着也是一片地镇定,尤其是今日与李三太太说过这一回话之后,瞧着倒似更有精神了些。 林钰此时也不由得敬佩起肃王妃的坚强来,又估摸着今日这般该是几个大人已经商量出可行的对策来了吧?心里更加安定了不少。 第二天一早,林钰就让人把常威喊了过来,向他询问那位汪财主的事情。 “……听李大小姐说那宅子盖得非常好,还有那个酒楼也很不错,这两个如今是连着一起卖的吗?他还有没有其他的产业转卖?” 听着林钰语气里的兴味,常威顿时有些踌躇起来,犹豫了一会儿,他才躬身回答林钰道:“大小姐,这汪家的产业,您要不还是别接手了吧?” “哦?为何?” 这汪家难道还有什么特别的? 第32章 内情 常威在这甘州城里也跑了有一阵子了,自然早就关注到这个汪家了,也着人去打听过了,对这里面的事情自然门儿清。 “这汪财主,名叫汪福来,他确实是从扬州那边过来的大富商,家里养了好几个大商队,常年做的就是南货北贩的生意,后来也不知怎么巴结上了这甘州府的镇守太监曹洪,之后便在这城里买地盖宅子,也算是有了个落脚处。” “他那个宅子,听说确实不一般,被他请进府里观赏的达官贵人出来没一个不称赞的。” “外人只知道这汪福来是因为靠不到病重的曹洪,外加北蛮人来犯的事情才卖产卖屋的,可是事实上,除了这些,这个汪福来,还得罪了丁家的人,这才在这里呆不下去,就想趁着这个机会走的。” “丁家?” 常威点了点头,继续道:“对,大小姐,就是丁家。” “这个丁家可不一般,说起来,绝对称得上是如今这西北之地的第一大世家,已经在此地绵延了数百年了,家中人才辈出,产业遍地,就连官府遇事也得避让三分,这汪福来不过是个外来的商贾,就是再有钱,如今失了靠山,还不是得任人搓磨。” 林钰听到这里,嘴角却是微微地翘了翘。 按理说,这样有财但无势的富商,遇到这种情况,大多数都会选择双手奉上自己的钱财产业,只求个性命平安,可这位倒好,竟是硬跟人家地头蛇杠上了一般,不但不趁机找台阶低头,反而还放出消息,要把产业都给卖出去。 试问,遇到这样的人家,有几人敢接这样烫手的山芋? 常威跟林钰也相处过一些时日了,也算是了解了他家大小姐的一些性格脾气,此时见她如此,心中就咯噔一下,想也不想就开口劝阻道:“大小姐,我看这里面的水着实浑得很,不如我们还是算了吧……” 林钰却是冲他摇了摇头,笑着道:“常威叔,你又忘了,我们如今可是住在这肃王府上的,是王妃的亲戚,正经的表小姐,我们可不是像那位汪财主那般无依无靠的。” 话虽如此,可不是还有一句话叫做强龙压不过地头蛇吗?更何况肃王如今…… 林钰却不等他再说话,直接又吩咐道:“好了,常威叔,我就是想去看看,见识一下,听说那园子称得上难得一见呢。这样吧,你等会儿去刘总管那里一趟,把事情看着与他说一下,请他派出个常在外头行走的大管事给我们,借我们镇镇场子。” 常威此刻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了,大小姐是拿他当孩子哄么?去看看还要请王府的大管事跟着做什么?还要常在外头行走的,分明是动了心思的! 可当他看着林钰那一脸兴致昂扬的表情时,劝解的话就再也说不出口了,罢了罢了,只要大小姐开心便好吧。 苦笑着应了声是,常威这便退了出去,转而寻刘总管去了。 林钰做事情向来喜欢雷厉风行,既是已经动了心思的,那自然就不打算再有耽搁了。 于是待用过了午膳,她连午歇都免了,就直接带着小喜去了外院,此时在外院的门房里等着她的,除了常威,还有一个叫做廖勇的。 此人是肃王府的大管事之一,主管着王府在外的商铺、田庄等产业,为人精明干练,对王府也是忠心耿耿。这是刘总管的原话。 常威最近在外面跑些什么,刘总管也是有所耳闻的,初听说时他也是惊讶不已,没想到这位林大小姐年纪小小,胆量却是不小,都这个时候了,还打算在这甘州城里置产呢。 他做事一向谨慎,考虑到这位表小姐毕竟年岁尚小,想事情定然没有大人那般周全有远见,于是便把这件事情告知给了肃王妃。 王妃听罢之后也有些惊讶,思量了一会儿,倒是并没有表示出要反对表小姐的意思,反而叮嘱他们,若是表小姐遇到什么困难或是有什么让他们帮忙的,府里一定要照顾周全。 既然王妃都这么说了,刘总管自然也就没有什么异议了,所以在常威找来,说是小姐看中了一处产业,想在府里找个人帮忙掌掌眼的时候,他既没多问,也没多想就答应了,还直接把府上的大管事派给他们使唤了。 常威在府里也有些日子了,自然听说过这位廖大管事的名头,此时见刘总管直接把这个人支给了他们,自然是千恩万谢了。 毕竟常威自觉自己是个对做生意的事情一窍不通的,为此总是担心他们家小姐万一在外面上了别人的当,受了奸商的蒙骗可如何是好,现在有了刘总管借给他们的这个大管事,总算是心里有了些底气,如何能不感谢的。 林钰虽然没有常威的这些个想法,可是当她在门房里见到廖勇,得知他身份的时候,心里也非常地高兴,看来她这次是如虎添翼了。笑容满面地免了廖勇的礼,又说了几句客气话,一行人这才骑马的骑马,坐马车的坐马车,一路从城东向城北而去。 出门之前,林钰只是跟廖勇说自己看中了城北的几家铺子,想请他过去帮着掌掌眼,是以廖勇也没多想,多问地就跟着过来了,可等真的到了城北,却没料到这位表小姐的马车居然径直就停在了汪家的门口,然后他就眼睁睁地看着常威下马叫门去了。 这…… 这不会是自己想的那样吧? 廖勇哪里还敢耽搁,赶忙下了马,就来到了林钰的马车车架前,隔着帘子躬身问道:“表小姐,您这是?”疑问的语气中透着些许的复杂。 林钰一听就明白他定也是清楚这汪家卖产业背后的纠葛的,心中一笑,说出来的话却依旧与之前一样地平和随意。 “嗯,已经到地方了,就是这家。” 想到之前廖勇那话里的语气,她想了想,又加了句,“廖管事,汪家的事情我都是知道的,我想先去看看再说。” 第33章 轻视 这话一出,廖勇心里也就清楚了。 刘总管说过,这位表小姐不同于一般的小姑娘,不能把她当孩子看待,这是个能自己拿主意的主,要记住跟着她出来只是帮她打下手的就可以了。 既如此,他便躬身应了声是,也就退到一旁不再多话了。 林钰见此情状不由暗自在心里点了点头,不错,看来这位确实是个聪明又得用的人。 就这会儿的功夫,常威已经用肃王府的名号与汪府门房里的小管事搭上话了。 那人见常威生得高大勇猛,又见门外不远处空地上停着的那驾马车上也的确悬挂了肃王府的徽记,这才赶忙派了身边的小厮去给老爷报信,自己则是亲自跟着常威一道过来见人了。 可让这个小管事无比惊讶的是,他过来行礼请安,里面应声的居然是个女子,随后他就亲眼看着一位十二三岁的小姑娘,由一旁的丫鬟服侍着,下了这马车来。 随行的人都称呼她为表小姐。 这名小管事直到这时才反应过来,对啊,刚刚那个大个子只说他们是肃王府的人,想过来与他家老爷谈笔生意,可也没说来的人是谁啊,是他自己自认为定是个管家管事之类的人物,谁承想,来谈生意的居然是这位尚在稚龄的表小姐! 这…… 看着这位小管事嘴巴微张,眼珠子惊讶得都快盯到他家小姐身上的模样,常威有些不悦,他轻咳了一声,跟着微微上前侧身挡住了那人的视线,那小管事这才反应过来,忙低下了头,合上了嘴,跟着又躬身做了个恭请的手势,直接把这群人请进了府里。 跨过一道红漆彩绘的蛮子门,又绕过一道砖雕连珠纹的高大影壁,林钰一行人这才被人引着上了左手边的抄手游廊,而后没走多久,便被人请进了一间应是用来待客的花厅里。 待有小丫鬟过来上过了茶点,林钰这才有了能打量周遭的机会。 她坐在了厅堂左边的圈椅上,不动声色地朝四周打量了一圈。 屋内烧着火盆,所以十分暖和,林钰一进来就解了斗篷,这炭火竟是上好的银骨炭,所以室内不但温暖如春,还一丝炭火气也无,反而有一股似有若无的幽香在鼻间萦绕徘徊着,林钰循香望去,原来是墙角的花几上,正摆着一盆开得正好的腊梅花。 这一圈看下来,门外就有了脚步声传来,立马就有丫鬟去打了帘子,随之便走进来一个身量中等,长得十分圆胖的中年男人,一张白白胖胖似发面馒头的脸上,五官寻常,蓄着短须,唯独一双眯缝似的小眼儿,在看清林钰的那一刹那微微张开了些,可很快又恢复了平常。 虽然他已经得到家丁来报,说来人是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本想让自家婆娘出面接待的,可想到家丁说这小姑娘是肃王府的表小姐,又说清楚了是来找他谈生意的,思索再三,他最终还是决定自己亲自出面了。 可在真的看到林钰的那一刹那,他心里还是有些惊讶,这小姑娘莫不是过来逗他玩的? 好在多年的商海沉浮,让他很快掩饰住了内心所想,罢了,来都来了,还是先看看这小丫头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再说吧。 于是他当即迈过了门槛,边呵呵笑着,边大老远就开始朝着林钰拱手,有礼地道:“不知表小姐驾临,汪某有失远迎,还望恕罪啊。” 林钰自然也看见了他方才迈进门来第一眼看见自己时的讶然与轻视,只她面上没有丝毫的不满,依旧挂着得体的微笑,直到对方离自己还有几步之遥的时候,这才站起了身,略微往前两步,微微福身与他行了个礼,唤了声汪老爷。 汪福来见这小姑娘如此有礼,便也笑着上前躬身拱手,客气道:“表小姐抬举小人了,小人一介商贾,哪里当得您的礼。” 林钰只笑着回道:“汪老爷说的哪里话,您是长辈,我不管怎么说都只是个晚辈,这礼您自然当得。” 汪福来也是有女儿的人,哪里不知道这十来岁的小姑娘是个什么模样,可看着眼前这一位,说话不卑不亢,行止大方有礼,哪还有一丝旁的这么大的女儿家矫揉腼腆的模样,顿时就收起了内里的几分敷衍慢待之心。 待两人互相见过礼之后,林钰便把跟着自己过来的常威和廖勇两人引见给了他。 常威倒还好,汪福来对着他只是点头拱手一笑,待轮到廖勇的时候,汪福来明显客气了许多,想来定是曾经见过他的,知道这位在王府里地位不一般。 待众人分主宾坐下,汪福来自觉跟这么大的小姑娘好像也没什么话题好寒暄的,便主动开门见山地问起林钰的来意来。 “……我听家丁说表小姐此来是想与小人谈笔生意的,却不知表小姐是想跟我谈什么生意呢?” 这话一说完,汪福来自己就先在心里笑了起来,想他纵横商海几十年,谈生意的对象有老有少,有男有女,可还真没有跟这么大的小丫头片子做过生意啊。 林钰完全不管他心中所想,见他开门见山,反而与他卖了个关子道:“还能是什么生意?自然是汪老爷你现在最想与别人做成的生意了。” 这话的意思是…… “您是说,您想要买我这个宅子?” 林钰听了这话,看着汪福来的眼睛微微一笑,淡淡答道:“我看您那个锦瑟楼也很不错。” 这是说…… 汪福来忍不住心中一跳,下意识就回道:“我这宅子和这酒楼确实是极好的,若不是迫不得已,我也是不愿就这样贱卖了的……” 汪福来本以为这位表小姐是知道他是个走南闯北的行商,是以想让他帮忙捎带个什么东西,又或者是知道他最近在卖产业,所以看上了他哪家铺子。 但他确实没有想到,这位表小姐一来胃口就这么大,直接说看上了他这宅子外加上外面的酒楼。 第34章 游园 要知道他其他的那几个铺子田庄也就罢了,跟他这宅子和酒楼比起来,那都是苍蝇腿,而他这宅子和酒楼,不但价值不菲,而且早就被丁家人给盯上了。 他早年曾经得罪过丁家,如今他失了势,丁家正等着他拿这两样上门赔礼道歉呢,可没成想,他这人就有个贱脾气。 在外人看来,是他得罪了丁家人,可他自认为自己一向是个守规矩的生意人,那丁家人不过就是仗着家大业大来欺负他这个外乡人,那他就偏偏咽不下这口气了! 那丁家不是想要他这宅子吗?那他干脆放出话来,他要把这宅子跟酒楼都给卖了! 哪曾想这甘州城里大大小小的世家商户们都这么没种,这么明摆着捡便宜的事情,愣是谁都不敢来接的。 最近前方的战事可是越来越吃紧了,但他这宅子跟酒楼却一个都没有卖出去,再加上他已经把丁家给得罪死了,若他此时走了,日后定也是再难回来的。 难道这次他真的就非得与丁家低头不可了吗? 毕竟西北可是个行商做生意的好地方,若真是走到了被迫把宅子留给丁家的那一步,那还不如觍着这张老脸主动上门求饶呢,毕竟那样可能还会换来再来这西北之地做生意的机会,总不至于里子面子全都给丢了。 就在他犹豫不决,左右为难,正愁眉不展的时候,没想到还真盼到有胆识的人上门来了,而且这人还是肃王府的。 其实他之前也曾想过,以后他若是真想换个靠山,那肯定是非肃王府莫属了,可没想到的是,还没等他巴结上,肃王府就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想来那府上此时定也是没心思与他这样的商贾来往周旋的。 可让他没想到的是,肃王府居然突然冒出个表小姐,主动上门找他来了,难道是那肃王妃也心仪他的宅子,所以才派了这位小姐来的?可若真是这样,只派个管事来不就可以了吗?怎么会让自家才十二岁的表小姐来打头阵呢? 看着这位汪老板脸上不断变幻着的神色,林钰就知道这件事情已经成了一小半了,她端起一旁的茶盏轻呷了一口,而后才望着坐在对面的汪福来认真地道:“汪老爷,我今日过来,确实也是带了十足的诚意来的,既然是要买宅子,可否带我在这院子里一观呢?” 汪福来听她语气真挚,自然跟着连声应道:“表小姐说的是,这自然是要带着您在这园子里好好逛一逛了。” 说完顿了顿,又笑着道:“只是这园子颇大,靠我们这两条腿,一时半会地怕也是看不完呢,还请小姐稍等,待我让人去备好软轿,这才好带着您把这宅子给好好逛上一逛。” 林钰听了这话,自然是点头欣然应允了。一旁的廖勇、常威自然也没有什么意见,于是等汪福来吩咐家丁下去准备了一番,林钰便带着人跟着他一起去坐轿子游园去了。 这一看,林钰立马也看出了这宅子的不同寻常来,也更是坚定了她要买下这地界的决心。 当初汪福来买下的这片地约有两千余亩,而且这范围内还有几片连在一起的小山丘,所以整个地势绵延起伏,并不平坦。是以这整个汪府就是依着山势来规划建造的,里面大大小小的园子有二三十个,亭台廊阁更是数也数不清了。 而这些园子既有规整讲究的四合院,也有钟灵毓秀的江南园林,还有些看起来是南北结合,别具一格。 除却这些房屋宅院被盖得富丽堂皇、美轮美奂之外,这府里还专门布置了好几处暖房暖坑,都是用来培育那些名花名草,还有四季蔬果的。除此之外,这府上竟然还养了许许多多的动物,各种名贵的观赏鸟雀就不说了,鸳鸯跟仙鹤也是不可少的,还有鹿园、马房等。 为了这些马还专门盖了马场跟靶场,就是用来供人偶尔跑马射箭玩乐用的。 要说这些居然还不算完,这府上还建有专门的园子,是分别用来饲养各种猫、狗的,狮子猫、狸花猫、松狮犬、西施犬这类宠物猫狗也就算了,居然还单独置了间獒园,是专门用来养獒的。 那里面有数只大獒体壮如牛,吼声如狮,身上也如母狮般覆盖着一层厚厚的毛发,看起来既凶猛又威严,林钰等人见了愣是都没敢太靠近。 那汪福来见状心里就很有些得意,要说他这个宅子,莫说在这甘州城,就是在整个西北,那也是排得上号的。 这样一想,面上忍不住就流露出了几分自得来,他边呵呵笑着边上前了几步,那两只獒本是趴在地上的,见他来了,竟低吼了一声,径直站起身来,边抖着身子,边往前迈了几步,很是威风凛凛的模样,不过它们的脖子上都套了项圈,此时都是被铁链系在了合抱粗的石柱子上。 汪福来见状就给一旁的下人使了个眼色,下人会意,忙让人拎了个篮子过来,林钰拿眼一扫,只见那篮子里都是一条条的分割好了的血红色的纹理鲜明的鲜肉,看样子应是现杀的牛肉。 汪福来就从那篮子里挑拣出两条肉来,分别朝前扔去,那两只藏獒只把身子一摆,头一昂,这就把肉给接到了嘴里,在一阵铁链的哗哗声响中,当着众人的面,不紧不慢地撕扯着吃起嘴里的那块血肉来。 一旁的小喜见了不禁就有些胆寒,身子微微一缩,咽了口唾沫,就别过眼去不敢再看。 常威跟廖勇倒都是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让人惊讶的是林钰,她不但一眼不错地盯着那两只獒把它们进食的过程给看完了,之后还饶有兴致地问一旁的汪福来道:“若是丢了活禽进去,它们是不是也会自己捕猎?” 汪福来看了看眼前这个笑语吟吟,一脸兴味的小姑娘,再看看对面不远处那两只有这小姑娘一般高的两只巨犬,嘴角一抽,这才应声道:“平日里确实多有喂活禽的,只是今日怕冲撞了贵客,这才……” 林钰哦了一声,这才笑着点了点头。 第35章 惊呆 此时这宅子也不过才逛了个大概,天色却是有些不早了,出来之后,汪福来指了指不远处那绵延起伏的几个小山丘,对着一旁的林钰道:“表小姐,那几座小山也是我家的,上面都盖了观景楼,还带了几个小院子,是夏天用来避暑用的,冬日里是不住人的,您看您要过去看看吗?” 林钰抬头一看,只见那一片片山丘上遍植绿树,丛林掩映中隐约能看见有青灰色的石阶蜿蜒而上,再远处确有飞檐翘角,高楼叠院,想来定有另一番风景了。 只她却微微摇了摇头,转而看着身侧的汪福来道:“不用看了,汪老爷,这宅子带着外面的酒楼,我都要了。” 这么痛快的吗? 可人都有个毛病,这东西卖不出去的时候急的是团团转,可这一旦真的要卖出去了,却又开始有些舍不得起来了。 更何况是这么好的一个宅子啊,花费了他多少的人力、物力、财力,还有时间,才能养起来的这么好的一个大宅子啊。 汪福来愣了好一会儿,才喃喃道:“表小姐,我这宅子可不止于前面的这道山,从这山丘翻过去,后面还有一大片的芦苇荡呢。” “您可别小瞧了那片芦苇荡,那里每到夏天的时候,就会从别处飞来许许多多颜色形态各异的野鸭子和各类水鸟们,那也是一桩胜景啊。所以我在修这个宅子的时候特意叮嘱了手下人,把那块地界儿给保留下来了……” 林钰听了这话眉头一挑,而后就朝着汪福来微微福了福身,恭声道:“没想到汪老爷不但财大气粗,品味脱俗,还心地如此仁善,着实令晚辈敬佩。” 不是,我这话不是想说这个来着…… 但仔细一想,这小姑娘说的好像也没错? 汪福来不自觉地就挺了挺腰杆,轻咳了一声,这才抚了抚下巴上的短须,悠然道:“其实我也不过是顺手为之罢了,也当不得表小姐这样的夸奖。” 谁料林钰听了这话,却是微微摇了摇头,语气认真地道:“汪老爷,看此地也没有外人,我就实话跟您说了吧。您和丁家的事情,我也是有所耳闻的。我这个人一向最是钦佩那些不畏豪强,性子刚直的人了。” “您看,您就是这样的人啊。所以我在听说了您的遭遇之后,又是同情,又是惋惜,再加上敬佩,当真是百感交集啊。” “再加上对您家的这个宅子也是慕名已久,今日一见,果真是名不虚传,这样的好宅子,若是平白落入他人之手,那不是天大的糟践吗?若是我能买得这宅子回去,那定会月月保养,日日爱惜,让它百年后依然能有今日这样的风华绝代,如此才算是对得起您这一番心血啊!” 这番话一出,若不是碍于身份之距,男女之别,汪福来真要上前来紧握住林钰的手,再大喊一声“知音”了! 对!他就是这样想的! 凭什么他耗费了这么大气力的宅子,要跟着他一起受这么大的委屈! 就连他们家那陪了他几十年的婆娘,最近整日里也是在抱怨他,骂他狗脾气,死要面子活受罪,至于家里其他人,嘴上不敢说什么,想必心里定也是那样想的。 可没想到啊没想到,最后能理解他心思的人居然只是眼前这个素昧平生的十二岁小姑娘。 直到此刻,汪福来心里对林钰那最后一点的年龄芥蒂也消失不见了。 早在猜到林钰要买这宅子的时候,廖勇心里面就吃了一大惊了,此时再听到她的这番话,更是快惊呆了。 他终于理解了刘总管的那番话,难怪以前王爷总夸刘总管有识人之能。这要是换了旁人,谁能想到这样一个其貌不扬的黄毛丫头,敢做这样的打算,又能说出这样的一番话来呢? 而此刻的林钰见火候也差不多了,便重新又接起了之前的话茬,“汪老爷,我跟您说了这么多,就是想告诉您,我确实是诚心想买这个宅子的,您看,不如您给我报个价,如何?” 提到报价这两个字眼儿,总算让汪福来激动澎湃的心境稍稍冷静了些,他毕竟还是个精明的商人,再怎么觉得知音难觅,该出价格的时候也是得出价的。 这宅子他原本心中自然是有估价的,只是随着这些日子的近况艰难,还有眼前的情形有变,这价格自然还得再琢磨琢磨。 汪福来皱起眉头背着手在一旁的甬道上来回走了起来,又不时地抬头看看近处的回廊挂落,再看看远处的碧瓦朱甍,最后一砸拳,一跺脚,给了林钰一个价格。 “一口价,两万五千两银子。” 做生意嘛,哪来那么多的一口价。 林钰嘴角翘了翘,缓缓道:“再加五千两,我要买这目之所及的一切。” 这话一出,周围的众人都呆住了,汪福来更是张大了嘴,倒吸了一口凉气,而后才惊道:“表小姐,您这话是何意啊?” 林钰微微一笑,才慢慢道:“汪老爷,这么好的宅子,您忍心让它有什么缺憾吗?况且现在兵荒马乱的,您带着这么多的家什、仆从走,路上恐怕也不会太方便吧?既然如此,何不与我行个方便呢?” 这话的意思就是说,除了必须要带走的人、物,这府上其他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飞禽走兽,甚至是下人仆从们,这小丫头想用三万两白银全给它包圆了? 汪福来忍不住连连摇头,真是看不出来啊,这小知音不但心大,还有点黑啊。 谈生意嘛,讨价还价自是正常。 林钰自然也是做好了准备。 “汪老爷,您也别觉得晚辈这是在占您的便宜。老实说,这宅子,您报两万五,是高是低您自己心里有数,若是我真要跟您讲价,那最后用两万两,我想也不是拿不下来的。所以实际上,我是加了一万两的价,想买下这府上其他的东西。” “说真的,您的这些东西在外面可能的确价值不菲,但问题是,您现在在这当地轻易也不好卖出去啊,若是您想带着它们一起南下的话,这路途的成本就不说了。” “只说这动物花草之类的,有时候可是比人娇贵多了,经不起路途的颠簸,可能也难以习惯异地的水土,这么折腾一遭,可能到时候只是徒伤了它们的性命罢了。您仔细想想,若真是这样,您舍得吗?” “至于那些下人仆从们,我留下他们,也是希望能把这宅子维护得跟现在一样好罢了,您看,这不也是您的心愿吗?” 第36章 说服 常威忍不住双眼放光地看着自家小姐,真不愧是太太的女儿啊!以前太太与人谈生意的时候,就是这样不疾不徐、镇定自若的,一副一切尽在掌握中的模样。小姐今年可才十二岁呢,竟就有了这样的风采了,以后前途定是无可限量啊。 站在他旁边的廖勇此刻也不由得朝着林钰望去,这位表小姐到底是什么来头?她今年真的只有十二岁吗?瞧瞧这番话说得,他要是汪福来的话,定是想不出什么拒绝的话来了。 可汪福来毕竟是个常年走南闯北的大商贾,也是见识过不少的风云人物的,哪能轻易就被林钰的这番话给唬住了,虽然他承认这个小姑娘的确很厉害,说的话也很有道理,可他自然也有自己的话要说。 汪福来苦笑了一声,就冲着面前的林钰叹气道:“表小姐,虽然我如今称得上是走投无路了,可这样亏本的生意,我若是做了,传出去被外头的人知道了,也定是脸面无光的。” 尤其做生意的对象还只是个这么大的小姑娘,他也是个爱面子的人啊,否则也不会跟丁家僵持这么久了。 林钰自然知道这位的心思,所以她还备了后话。 “汪老爷,谁跟您说这是桩赔本的生意?” 林钰笑着摇了摇头,而后走近了两步,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继续与他道:“汪老爷,像您这样有资历有见解的大商人,应是明白放长线钓大鱼比一锤子买卖更有价值吧?” “这西北虽然表面看起来不如南方等地太平富庶,可此地自然也是有此地的好处与商机的,若不然,您为何千里迢迢地来到这里,还在这盖了这么大这么好的一宅子呢?不也是看上这块宝地了吗?” “既然如此,您甘心就这样把宅子拱手让了人,然后灰溜溜地逃回南方,以后再也不踏足此地了吗?您也别想着这个时候您跟丁家之间还有什么可转圜的余地了。” “我早就打听清楚了,那丁家以往几十年还好,可这些年他们号称是西北第一大世家,行事越发张狂霸道了,您与这丁家也是打过交道的,您仔细想想以他们家的行事作风,哪怕您如今过去求和,再双手把这宅子的地契奉上,你们之间就能和解,就能相安无事了吗?” “既然事情已然到了这个地步,那我们为何就不能换条路走一走呢?晚辈从小就对经商一道颇感兴趣,而今更是打算在这甘州城里好好历练一番,只是苦于本钱和能力有限,听说您是个走南闯北,阅历丰富的大行商,这才赶过来想与您结个善缘,日后好多多得您提点。” “您看,我与您说了这么多的话,真真是恨不能把心都剖开给您看了,这样的诚意,这样的生意,您还觉得是桩亏本的买卖吗?” 汪福来睁大了眼睛看着眼前的这个小丫头,他此刻是真心做不出其他的表情来了,他觉得自己活了几十年,就今天面对着这个小姑娘,真是快要把平生所有的惊讶都给用光了。 要说商人在谈生意的时候,那真论起来,其实跟那些在戏台子上唱念做打的戏子也差不离了,讲究的是该哭的时候哭,该笑的时候笑,该镇定的时候镇定,该慌张的时候要表现慌张,总之一句话,绝不能被对手看清了自己的底价,所有的表演都是以获得最大的利益为目的的。 可今日,就在这么个小姑娘面前,他演了几十年的戏,却突然被人掀了戏台子,那是再也演不下去了。 她今年才多大?怎么能这么精明呢? 他狗脾气是不假,可他又不是个傻子,作为一个真正合格又精明的商人,他怎么可能真的只是为了那一口气才故意跟丁家对着干。 所以这里面真正的目的跟原因,当然还是为了利益。 他以往那些年在这西北之地投入了那么多的本钱,现在怎么可能甘心就这样撒手离去了?所以他当然还是想以后能继续在这里做生意了,可他却又不想再与丁家有瓜葛,但矛盾的地方在于,丁家不是那么好绕过去的。 所以他才拿了他这么好的宅子跟酒楼以及其他的一些产业出来做诱饵,看看到底有没有人敢挑战丁家的这个权威,这样他就能知道,他以后还能不能在这西北之地找到旁的靠山或者生意伙伴。 家里那个没有远见的婆娘也就算了,连跟了他许多年走南闯北做生意的老管事们,这些天都只知道劝说他不要争那一时之气,而无一人看穿他真正的心思。 那,眼前这个才十二岁的小丫头又是怎么看出来的呢? 汪福来再也不敢小瞧林钰了,他敛去了面上所有的表情,最后只肃着一张脸,对着林钰一揖到底道:“如此,多谢表小姐了,就按照您说的这个价吧。” 什么都不必说了,如果用这个价格就可以换来与肃王府搭上线,从而让他有了新的倚仗,日后也还能再来这西北之地行走做生意,那确实是个再公道不过的价格了。 林钰见他果然同意了,心里也很高兴,只面上却依旧一副云淡风轻的表情,她顺势虚扶了汪福来一把,这才微微一笑,接着轻声道:“对了,汪老爷,还有一事。” 汪福来听了忙问:“请问表小姐是何事?” 林钰思量了一番,这才道:“汪老爷,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您这府中应该还有不少的存货吧?都是些什么呢?” 这汪福来作为一个大行商,既然来了这北地,那定然是从南方运了不少的好东西来的。且最近时局动荡,生意都不好做,想他定然也是积压了不少货物的。 汪福来听了这话,面色一怔,片刻之后才答道:“是有些存货,都是些首饰头面还有丝绸布匹之类的,哦,对了,还有些茶叶跟药材和粮食等物。” 林钰听了点了点头,然后便低眉敛目,一副沉思冥想的模样。 第37章 底线 汪福来见状,犹豫了一瞬,他便咬了咬牙,直接与林钰道:“表小姐,这些货物现在反正也是存放在这个宅子里的,不如也就算到那三万两银子里吧!” 林钰抬眼看了看汪福来那一脸肉疼全靠咬牙强撑的表情,不禁轻笑了一声,道:“汪老爷您想到哪里去了!您放心,宅子归宅子,货物归货物,这两个在我这里绝对是两码事。” “这样吧,我也就不纠结了。您若是愿意,这批货我也全收了,价格您自己看,我们单独议价,保证一码归一码。” 做生意的原则是要尽可能地获取最大的利益不错,可对于林钰来说,这一切也都要建立于她的底线之上才行。 开玩笑!她可不欣赏丁家那类吃人不吐骨头,恨不能自家占遍所有便宜,把别人都当傻子跟软柿子来随意拿捏的经营方式。 这也是她为什么甘愿冒着得罪丁家的风险,也要来做成这笔生意的根本原因。 的确,她若是想在这甘州城里做生意,按理来说,她应该先选择去结交丁家,但是,她早就从常威打听来的那些消息里分析出丁家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家了。 为富不仁,欺行霸市。贪婪成性,暴戾恣睢。 这天底下的生意这么多,丁家恨不能把所有的钱都给赚尽了,这让其他的生意人吃什么? 这世上的事情从来都是月满则亏,水满则溢,既如此,就让她来做这个给丁家当头一棒的人吧。 都到这个份上了,汪福来哪还有什么不愿意的,不管最后定了多少银子,都要比他原样运回去的强吧。 见他点了头,林钰也笑了,她道:“既如此,您今晚就派人把这批货好好清点盘算一番吧,我明日再带人过来查验交接,还有这宅子的买卖,明日我们一块儿做了,尽快钱货两清,您也尽快能回去不是?” 汪福来听了这话连连点头,如果可以的话,他恨不能今晚就把这单生意给做了,毕竟夜长梦多啊。 临走之前,林钰思量再三,最后还是又给汪福来吃了一颗定心丸,她找了机会单独与他道:“汪老爷,既然大家以后还要常来常往,那我也不妨先把话给您说了。” “我知道这次咱俩这生意一做,等于是彻底把丁家给得罪死了,既如此,以后只要是您的人进出这西北之地,我自然都是会负责到底的,当然,从这一次开始算起。” 虽然在此之前,林钰话里话外都透着以后他们有肃王府做靠山的意思,可毕竟没有明说,而此时林钰此言一出,那可就算是做了承诺了。 虽然这只是一个十二岁的小丫头,虽然他以前从未与这个十二岁的小丫头做过生意,但是这一刻,他没来由得就信任了她。 毕竟这样的年纪,就有这样的聪慧与手腕,就有这样的能够看透人心的能力,再有肃王府为她撑腰,他实在是找不出要去怀疑她的理由来。 回去的路上,廖勇骑在马上,眼神却频频地不自觉朝着一旁的马车飘去,虽然他没有从头到尾地听到林钰是怎么与汪福来谈成这笔生意的,但是这也丝毫不会影响他此刻内心里的震荡。 他看得很清楚,这笔生意表小姐不但谈成了,还占了非常大的优势,尤其是最后他们走的时候,汪福来一路把他们送到了大门口,还亲自看着他们家表小姐上了马车,那态度,说是毕恭毕敬也不为过了。 要说他当这王府大管事这么多年,迎来送往,四处奔波,那也是见识过不少的能人杰士的,可是如这位表小姐这般,这样小小的年纪,就有这样的能力与魄力,那还真是从未见过的。 难怪她一来,王妃就这样地看重她,难怪刘总管也是屡次地提点府里的下人们,切不可怠慢看轻了这位表小姐。 不说廖勇此刻的心情是如何地惊讶赞叹,常威骑在另一边的马上,心情倒是许久未有的放松愉悦。 看看他们家大小姐是多么地厉害啊!才十二岁的小女娃娃,就敢自己出门去与做了几十年生意的大商贾谈买卖了,不仅如此,还三言两语就把人家给震住了!花了三万两银子,就买回了这么多的好东西来,真是了不起! 看来以后他完全不用为大小姐生计和生意的事情发愁了,他只管做好自己的分内事,时刻保护好大小姐的安危就够了。 常威的心终于彻底踏实了下来。 马车里,小喜正满脸崇拜地望着林钰,激动地开口问道:“小……小姐,您真的要买下那座大宅子吗?” 那可是三万两银子啊! 她家小姐可真是有钱! 不……不光是有钱,还有本事! 林钰有些好笑地看着她,点了点头,逗她道:“对啊,怎么,你觉得那宅子有哪里不好的吗?” “不……不是,”小喜连连摆着手,说话都结巴了起来,“奴婢……奴婢从来没有见过那么好的宅子……” 这话刚一说完,她就恨不能咬下自己的舌头,瞧这话说的,她们肃王府的宅子就不好了么?居然这么没出息,去羡慕一个商贾的院子! 看着小喜一副不小心说错了话,低头悄悄吐舌头的模样,林钰忍不住又笑了起来,“这有什么的,那宅子本来就好啊,要不然我买它作甚!” 小喜这才连连点头称是,赞道:“还是小姐的眼光好。” 林钰笑了笑没说话。 小喜却依旧满眼放光地望着她,回去定要把今天的事情跟小满说一说,她们俩可真是命好,能跟在这样厉害又有本事的主子身边,以后一定要伺候得更加用心才是! 待回到王府,等下了马车,林钰便先叫住了廖勇,先是示意小喜递了个荷包给他,这才笑着道:“今天辛苦廖管事了,明天只怕还要再麻烦你跑一趟。” 廖勇想起这位表小姐今日的那些表现,也就没有多推辞就把这份份量不轻的荷包给收下了,林钰见状微一点头,之后又道:“今天的事情,你尽可回去与刘总管一五一十说个明白,至于王妃那边,我自也会亲自去与她禀报清楚的。” 廖勇点了点头,应了声是,这就行礼告退了。 第38章 双赢 此时已快到用晚膳的时辰了,林钰也忙赶回了绮绣阁里,一进门,小满就忙迎了上来,急道:“小姐,您可算是回来了!王妃那边都派人过来问过好几次了,还正等着您用晚膳呢!” 林钰临出门前曾去过王妃那里一趟,说自己看中了几处产业,想亲自过去看看,还说了可能会有些耽误,若是回来晚了,莫要再等她用膳了之类的话。 肃王妃当时只说让她先赶紧去忙,其他的等回来再说,没想到到了这会儿,居然还在等着她用晚膳呢。 如此一想,林钰也有些急了,忙让两个丫鬟帮着自己换了身衣裳,这才匆匆去了肃王妃那里。 早在林钰进王府大门的时候肃王妃就知道她回来了,估摸着她也快过来了,便提前让人去通知厨房准备上菜,等到林钰过来的时候,桌子都已经摆好了。 林钰一进来见了这个情景,就忙朝着肃王妃福身赔礼道:“姨母,都是我不好,回来得太晚了,饿到您跟表弟了吧?” 肃王妃笑着摇了摇头,又起身过来一手拉了她,另一手拉了一旁的傅佑安,边朝着饭桌走去,边柔声安抚林钰道:“没事,你回来的正好,我们先吃饭去吧,其他的,等吃完饭再说。” 林钰连忙点头称是,自从肃王妃能够起身之后,他们三人几乎每餐都在一起用,这缺了人确实会有些不习惯。 等用罢了饭,又把傅佑安哄着去休息了,肃王妃这才与林钰单独说起话来。 也不用肃王妃来问,林钰便没有丝毫隐瞒地把自己今日在汪家的所作所为一五一十地全说了。 此前林钰也曾与王妃说过,她打算在这甘州城里做生意,而且应该也需要借肃王府的势。 肃王妃当时没有任何的犹豫,一口就答应了下来,还连说这都是应该的,她虽不懂经营之事,可也知道现在这世道艰难,她陪嫁的那些个田庄铺子,若不是因着有肃王妃的名头,每年也不会有那么多的收益送到这府上来。 虽然话是这么说的,林钰也是个一向自己拿主意拿惯了的主,可仔细想来,这趟生意,虽然收益巨大,可依着眼下看,确实也得罪了丁家,日后很可能会遇到些麻烦。 肃王妃担心的就是这一点,她眉头微锁,又思忖了一会儿,这才拉过了林钰的手,看着她的眼睛柔声道:“阿钰,王府是不会惧了那丁家,可我知道你是一直想经商的,那你往后在外面行走是必不可少的了,若是万一因此出个什么差错,我如何向你的母亲交代呢?” 林钰知道肃王妃只是在记挂她的安危,不过她既然敢率先去招惹这丁家,那她自然也有解决这些麻烦的信心。 于是她想了想,这才抬起头来,与肃王妃对视着,回复她的话道:“姨母,您放心,我年纪虽小,可心里却是有数的。” “那丁家虽然势大,可他们如此行事,早已是犯了众怒了,如今很多人都只是被迫屈从于他们家的淫威而已,想必心里定也是不服的。” “现在有我这么一闹,也就算是把这甘州城的生意场子给小小地破了个豁口来,往后蠢蠢欲动的人只会更多。” “如此一来那丁家虽然恼我,可我毕竟是这肃王府的表小姐,他们一时还不能将我怎么样,待我再布下我的后招,到时候就会吸引来更多的人与我一样做法,站到我的这一边,他们再想来治我,就会更不容易……” 肃王妃一双眼定定地望着林钰,听她有理有据地给自己分析着她接下来的打算,脑中却蓦地浮现起了一个画面。 那是一个晴朗的午后,年少的林家大小姐拉着她坐在林家后花园的秋千上,一脸笑容地与她讲解道:“馨儿,我跟你说,接下来这笔生意我打算这么做……” 一样地沉着冷静,一样地优雅从容,就连那双眸子里闪动的光芒,都是一样地耀眼夺目。 肃王妃的嘴角渐渐浮现起了一抹笑容,可眼眶却有些酸涩起来,她忙低下头拿帕子沾了沾眼睛,然后就听见林钰最后总结道:“总之,只要我豁得出去,想办法带头打破丁家一家独大的局面,之后再徐徐图之,最后定是有法子迫得他们不得不让我三分的。” 肃王妃忙又抬起头来,脸上已然带了笑,她目光慈爱地望着林钰,而后轻拍了拍她的手背道:“好了,阿钰,你这么说,我都知道了。” “好孩子,你心里既然都已经这样打算好了,那就按照你自己想好的那样去做吧,以后需要家里为你做什么,只管明言就是了!” 家里…… 这两个字钻进了林钰的耳中,又慢慢地回荡在了她的脑海里,她微微有些发怔。 原来她也是可以有家的吗? 林钰微微垂了首,眼眶一阵地温热,而后她才慢慢点了点头,道了声“好”字。 其实还有些话林钰没有与肃王妃明说。 她在王府呆了也有些日子了,也早已看出来,这个肃王府,应该是很缺银子的。 可只要稍一深想,就会知道,王府怎么会不缺银子呢? 没钱怎么养兵?没钱怎么与北蛮人打仗?只靠朝廷吗? 可朝廷的粮饷这些年都是拖了又拖,扣了又扣,等最后到肃王府手上的时候,早已远远不够用的了。 她虽然还不知道肃王府现在每年能有多少的收益,但有一点可以肯定,那就是这些收益定然是不够王府花用的。 所以她这才想,以后她定要帮着王府多些进项才好。 毕竟,大周朝有几个亲王府邸,能为了保家卫国,日常只过这样的清苦日子呢? 林钰做事的准则一向是双赢,既然她现在已经把这肃王府给抬出来了,那她往后就绝对不可能让王府吃了亏。 第二天一早,林钰再次带着常威、廖勇等人直接去了汪府。 汪福来昨晚亲自带着府上的大小管事们连夜开始清点盘货,一直忙活到了五更天才算完。 之后眯了还不到一个时辰,又再爬了起来,汪太太看着自家丈夫眼底的青黑浮肿就有些心疼,忍不住劝道:“老爷,您还是再回去休息会吧,家里的事还有我呢。” 第39章 不同意 自从昨个她家老爷见了那位肃王府上的表小姐之后,回来就像是喝了几大盆的鸡血似的,先是召了府上的大小管事们一通议事,然后就是吩咐自己赶紧收拾好行李,还特意叮嘱她,除了必须要带走的人、物,其他的全都留下来。 汪太太一时就有些呆住了,惊问道:“难道是北蛮人要打过来了?” 汪福来摇了摇头,这才与自家婆娘说了林钰下午到府上的来意。 汪太太毕竟没有直接与林钰打过交道,一听自家老爷居然要跟一个才十二岁的小丫头做这么一个看起来明显是赔本的买卖,当即一屁股做到了一旁的绣墩上,把手里的帕子一挥,直言道:“不行,老爷,这事我不同意。” 汪福来没想到自家这婆娘在这关键时刻居然犯了倔,也是没法子,只得一跺脚就把这里面的一些弯弯绕绕尽数说给她听了。 只这婆娘听完后却还是一脸的阴晴不定,半晌才嚷道:“老爷,您是不是糊涂了?那才只是个十二岁的小丫头呢!而且还只是那肃王府上突然冒出来的,连谁也不知道来路的一个表小姐,又不是什么正经的大小姐!” “您怎么就能这样轻信了她呢?万一她是忽悠您的呢?只是想趁机骗了我们的这个宅子呢?还有,就算是退一万步说,她说的那些话都是真的,可那北蛮人可马上就要打来了!如果真是那样,到时候别说是肃王府,就是整个西北,可能都归了北蛮人了!” “您说您现在还折腾这些还有什么用?” 汪福来听的是连连摇头。 唉!怎么人跟人的区别就是这么地大呢? 说来也怪他自己,年轻的时候娶媳妇只贪图这娘们好颜色,却是没在乎她是不是也长了个好脑子,难怪生出来的姑娘跟人家一比,那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啊! 偏偏这婆娘还是个犟的,他今天要是不把这里面的门道与她说清楚了,她还真就能一屁股赖在这里不走了。 汪福来只得边叹气边与她解释道:“你这婆娘,怎么跟了我这么些年,一点长进都没有呢?你当我是跟你一样的脑子吗?若是那位表小姐没有惊人的过人之处,怎会得我这样地另眼相看?” “你家老爷我要是真跟你是一样的脑子,那这么多年来,我能赚下这么大的家业,给你这么好的宅子住吗?” 眼看着这婆娘就要被自己说得跳脚,汪福来连忙转入正题,与她解释道:“你当我真是怕那北蛮人攻来,才想赶紧卖了宅子走人的吗?” “错!我那是怕有人趁着这个机会浑水摸鱼,直接对我们下手了!这才想着先走人保命的。” “至于那些个北蛮人,你真当那姚天叙是吃素的吗?还有那位肃王世子,谁家的儿郎敢十五岁就带着几万人上战场拼杀的?更何况那几万人还就真的那样听他号令了!” “有这两位在,我还真就不相信那北蛮人这么容易就能在这西北之地长驱直入了!再说了,如今这大周的天下,早已不是当年那太平盛世了,多少有眼睛的生意人都把目光投向了南方,觉得那边太平,富庶,生意会好做些。” “可只有真正有心的人才会知道,这世上的富贵,大多都是要险中求的,要想来这西北之地捞金,那自然就要承担相应的风险……” 汪福来摇头晃脑,洋洋洒洒地说了这么些,可一对上面前婆娘那似懂非懂的表情,他就知道自己又扯远了些,忙摆手道:“算了,算了,我跟你说这些干什么,你哪里又会懂!我只来跟你说说这位表小姐吧。” 说着话,他就问汪太太道:“肃王妃前段时候病重的事情,你知道吧?” 汪太太不知道自家丈夫好好地提这件事情做什么,可还是点了点头,回道:“自然知道啊,他们家不还到处张榜寻医求药吗?老爷您当时不也还张罗着想寻到那什么神药吗?” 汪福来见状也点了点头,的确,他当时在听说了这事之后,立马就往自己家以及其他一些他相熟的人家里发了讯,为的就是想寻到那传说中只有玉矿中才会长出的神药,万一真寻得了,他还愁跟王府搭不上关系吗? 可没想到的是,这么多家矿场,竟无一有所得。 他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而后注意到眼前的自家婆娘还在等着他的下文,于是收回了思绪,这才又问她道:“那你可知道最后是何人出手救了王妃?” 汪太太再次点了点头,回:“王府不是一直供养着一位神医吗?不就是他妙手回春,这才救回了王妃吗?” 谁料汪福来这次却是摇了摇头,言道:“你这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啊,若是没有这位表小姐及时过来献上神药,那位方神医就是有再大的本事,也只能是束手无策啊。” 那就是说这位表小姐对肃王妃有救命之恩了? 汪太太有些明白了,可她还是怀疑道:“可不管怎么说,她都只有十二岁啊!哪怕王府一时感念她的救命之恩,也不可能往后事事都为她撑腰啊,顶多就是给她个容身之所,日后嫁个还算过得去的人家罢了。” 谈到这方面,汪太太一脸了然于胸的模样,这后宅之事男人还是不懂,说到底,不过一个丫头片子罢了,还不是好打发的很? 汪福来看着自家婆娘那副蠢样,只能再次摇了摇头,颇有些痛心疾首,又一次在心底里感叹,怎么人跟人的差距就是这么地大呢? “我真是跟你说不下去了,丫头片子怎么了?女人又怎么了?我这一生行商几十年,见识过不知道多少远胜过男人的女人!” “最耀眼的那位就是那个木氏商行的当家人,也是一介女流,居然只用了短短十几年就一手建立起了那么一个庞大无比的木氏商行,让多少男人这辈子都只能望其项背!只可惜她前段日子去了……” 当真是心有戚戚焉,然心戚戚矣啊。 第40章 打听 说话间,汪福来不禁长叹一声,然后才道:“况且你是没有跟那位表小姐打过交道,若是你真与她接触了,你就会知道,那姑娘真是早慧近乎妖,那手段城府心计,就是我,也得小心应付着她!这样的人,哪怕只是个女子,也绝对不会囿于后宅,日后定会有一番大作为的。” “你要是还想跟着我走,就赶紧听话把家里的事情都按照我的吩咐给办了,若不然,我就直接让老大跟老大媳妇来办,以后你就什么都别管了!” 话一说完,他就再也不看妻子一眼,径自甩袖离开了。 果然,待他用完早膳没等多久,就有下人来报说是肃王府的表小姐又过来了,他一听,忙起身亲自带着人迎了出去,见面寒暄几句就直接把人请进了昨日的花厅里。 该聊的两人昨天已经聊得差不多了,此时一见面便直接进入了正题。 汪福来让管事直接抱了一大摞的账本来,之后就指着面前桌子上的那些本子对林钰道:“表小姐,这些就是我府上如今所有的库存了,您可以先看看册子,然后我们再去库里查验清点。” 林钰扫了那厚厚的几本大册子一眼,这才笑着对汪福来道:“汪老爷,这些我就不看了,既然说了都要,那正好我今天从王府里带了几个人来,不如就直接让他们去库里吧?早点清点完,我们也好早点交账啊。” 汪福来没想到林钰这么痛快,毕竟那些东西可不少呢,看都不看一眼就直接全收,心里对林钰的身家不禁又估摸了一番,跟着也笑眯眯道:“真是难得遇到您这样的痛快人,既如此,我这边也不能拖了您的后腿。” “这样吧,您再给我两天的时间,我就把这宅子上下给您腾出来,届时我再把这府上留下来的人员花名册和其他物品的册子都交给您,还有这宅子的契书,到时候咱们也一并立了。” 这就是说林钰这边也得在两天内把这批货盘点清楚的意思了。如此林钰便抬头又去扫了一旁的廖勇一眼,见他微一点头,这才转而笑着对汪福来道:“成啊,就这么定了。” 既然两位主家都这样定好了,廖勇便直接带着人跟着汪家的管事往他们府上的仓库准备验货去了。 厅里一时便少了许多的人,林钰扫了四周一眼,脑子里突然又想起个事情来,她笑了笑,一副打算闲聊的模样,看着坐在上首的汪福来笑着道:“说起来汪老爷您知道我是怎么动了想买您家产业的心思吗?” 汪福来也没料到林钰会突然跟他聊起这个话题,却也是一脸颇为感兴趣的模样,笑呵呵地开口问道:“这还真是不知道呢,敢问表小姐是为何啊?” 林钰抿嘴一笑,这才回道:“说出来您可能不信,其实最开始是因为那锦瑟楼的点心啊。” 点心?什么点心?汪福来有些摸不着头脑。 林钰便又补了一句道:“是锦瑟楼的百花糕。” 汪福来这才有些了然,原来是百花糕啊,他笑了笑,笑容里有点小得意。“这道点心确实是我们锦瑟楼的招牌啊。” 林钰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我以前还真没吃过这样好吃又好看的点心呢。这才对这锦瑟楼起了好奇之心,让人去打听了一下,跟着才知道了您家里的事情……” 汪福来没想到林钰在来买他产业之前还有这样的一段故事,哈哈一笑,跟着一拍脑袋,对着林钰道:“瞧瞧,这可真是我待客不周了!”说着,就吩咐站在一旁的下人道:“快,快去前头锦瑟楼,让莫娘子现做些百花糕来,我要招待贵客。” 林钰也是一笑,却没说什么客气话来推辞,反正她本来就挺想吃的,要是等会儿这个汪福来能让她再带些回去就好了,王妃跟佑安也很爱吃这个的。 两人之后又寒暄了一会儿,这个汪福来倒是几次出言想打听林钰的来历家世,却都被林钰三言两语给打发了回去,只说自己是洛阳人士,母亲是肃王妃的远房表妹。 她家道中落,父母早亡,家中也没什么其他的亲戚族人可以依靠,于是她母亲临走之前就把她托付给了肃王妃,所以她这才带着家仆前来甘州肃王府投奔。 但凡说谎又想让别人相信,那必然不能全说假话。 所以林钰的这番话里起码有三四分是真的,再配上她那副恰到好处的语气和表情渲染,看起来还真是既煽情,又真切。 任凭汪福来这样的商场老狐狸,也只能跟着她叹一声可怜,而不好再去追着她寻根问底了。 想来这个汪福来定也没有在私底下少打听她,幸好肃王妃护她护得紧,如今阖府上下,也唯独王妃一人对她的身世背景一清二楚,其他人得到的说辞与她方才跟汪福来说的这通也差不离。 既然在这个话题上也谈不出什么花头来了,汪福来转而便问起了关于两方日后如何做生意的事情来。 这个问题林钰之前已经想过了,她沉思了片刻,这才道:“汪老爷,当着您这样精明厉害的商界前辈面前,我也就不与您说那些虚的了,咱们就都实话实说了。” “我确实看不惯丁家的所作所为,也无心在他们手底下挣那点还不够塞牙缝的辛苦钱。可话虽如此,那丁家毕竟也是个绵延了数百年的大家族,势力盘根错节,背景也可以说是深不可测。” “再加上而今我们此举,也算是小小得罪了他们一把,那以后若是没有全盘的打算和精心的谋划,反而贸贸然地就上前与他们硬拼,其后果无异于以卵击石。” 说话间,林钰又扫了眼汪福来那笑脸渐收,眉头微锁的模样,转而话锋一转,又道:“当然了,您这样的聪明人,如此简单的道理,定是不用我这样的小辈来在您面前多费口舌的。” “而且我这话说了这么多,也不是要长他人志气,我的意思是,此事我们要从长计议,而不是只看眼前的那丁点得失。” 第41章 为难 见汪福来又换上了一脸若有所思的表情,林钰再次接话道:“不过您大可放心,我既然开了这个头,咱俩以后这生意就是做定了的,端看我何时能把这丁家的底细给彻底摸清楚了,到时候我一定会给您一个交代的,定不会让您吃一丁点儿的亏。” 这话一出,汪福来就连忙摆手道:“表小姐说的哪里话,这做生意也是愿赌服输啊。而且您说的这些,也确实都是在理的。我方才只是在想,真是难得您这样小小的年纪,思虑就这样地周全细致,也难怪前人总说这有志不在年高。可真是难得啊。” 汪福来的这番感叹当然不只是说说而已,他是真的觉得自己此番这合作伙伴选得好,这样小的年纪,这心性之成熟,都比他那几个儿子强得多了! 林钰得了他这番夸赞自然要谦逊两句,又观他神色,应也是认同她方才的那番话,而不仅仅是奉承自己,这才微微放下心来,想了想,便又说了一个可以再安对方心的事情。 “对了,我已经为您求得了王妃的恩典,待您一家启程的时候,王府会派出一队身强体壮,武功高强的护卫队,亲自护送您一家人出这西北的地界。” 行了,暂时也别管以后如何了,就眼前这个,的确就是个天大的恩典啊。 想他汪府一向豪富,又是个做行商生意的,那府上自然也是养了不少的高手的,寻常的匪徒强人他倒也不怕,唯独担心那丁家会勾结哪路权贵让他出不了这个地界。 此时得了林钰的这个保证,他的心情顿时放松了不少,有了肃王府这一路的保驾护航,想那丁家再想使什么手段,也得有所忌惮了。 汪福来连忙连声与林钰道着谢,林钰自然也得与他客气几句,花厅里的气氛顿时又松快了起来。 两人正说笑间,外面有下人过来通传,说是莫娘子过来送点心了。 汪福来不由得一愣,她怎么自己亲自过来了?心里虽然有疑问,可当着林钰的面,他却还是发话,赶紧让人进来了。 帘子一掀开,林钰顿觉眼前一亮,只见一个容颜秀美,身姿如柳的年轻女子,缓缓走了进来。 那女子穿着一身水蓝色的细布袄裙,头上包着同色的布巾,可依旧有几缕发丝从那水蓝色的布巾里散落下来,垂在耳侧,更衬得佳人青丝如墨,肤白若雪。 看来李羽然说得没错,这果真是个十分貌美的女子,虽及不上肃王妃那般的国色天香,却也另有一番我见犹怜的美感来。 林钰一眼不错地看着那女子走近,待她与这厅上的两人都行过礼,汪福来这才指了那名女子与林钰介绍道:“表小姐,这位乃是我锦瑟楼里的一名厨娘,人称莫娘子,那百花糕,便是出自她的手艺了。” 林钰笑着点了点头,看着那莫娘子微笑道:“原来你就是莫娘子啊,果然是闻名不如见面了。” 那莫娘子听了这话,又低着头朝着林钰深深一福,这才开口了,声音很是清泠悦耳。 她道:“奴家给表小姐请安了。表小姐此话着实抬举奴家了。其实奴家也是听说了您来府上做客,这才特意亲手做了这点心,想过来与您请个安的。” 特意过来跟她请个安? 林钰眉梢一挑,这话可就有点意思了。 可她却也没急着开口,而是继续等着那位莫娘子的下文。 而一旁坐着的汪福来听了这番话,却是脸色微微一变,可不待他出言制止,那莫娘子就接着开口道:“其实奴家今日过来求见表小姐一面,是有个不情之请,还妄请您一听。” 汪福来闻听此言,脸色立马就变了,他冷声喝止道:“莫氏,你当这是什么地方?表小姐又是什么人?哪有功夫听你胡吣!还不快退下,若是冲撞了贵客,有你的好看!” 这番话一出,那莫氏竟直接跪了下来,她抬起头,睁着一双杏眼,眼中隐含乞求地望着汪福来。 那汪福来本来还打算直接叫人进来把这莫氏给带出去的,可被她这样的眼神望过来,竟觉喉间一哽,该说的话就有些说不出来了。 林钰在这两人身上扫了几个来回,心里就隐隐有了些猜测,她略一思索,就没再理会那汪福来的反应,反而直接望着跪在底下的莫娘子道:“莫娘子,你有什么话,不如站起来,好好说了如何?” 那莫娘子见林钰果然肯理会于她,眼底顿时溢出几分激动之色来,她没起身,反而又挪动着膝盖面朝着林钰跪好,继而道:“奴家听说是您要买下这锦瑟楼,奴家在这酒楼里做工也有些日子了,旁的不敢说,可这做事认真,手脚勤快,却是敢认的。” “所以奴家斗胆,请您在买下这酒楼之后,还允奴家继续留下来为您做活,奴家保证今后定是勤勤恳恳,任劳任怨,哪怕就是工钱比现在少,奴家也是愿意的!” 话一说完,她就双眼闪闪,一脸祈盼地望着林钰,一副生怕被她拒绝了的模样。 林钰看了看跪在地上一脸祈求之色的莫娘子,再看看坐在一旁,脸色铁青的汪福来,眸光一转,这才看着面前的莫娘子慢慢道:“先前我确实与汪老爷请求过,待我买下这片宅子跟酒楼,望能多给我留些人手,只是……” 只是这不还得看你们家汪老爷自不自觉,肯不肯忍痛割爱嘛。 这话虽只说了一半,可那蕴着笑意的眼神却是在汪福来身上扫了一圈。这未尽之意也是很明显了,汪福来不傻,当然听懂了,也看懂了。 只他望着面前这一坐一跪,一小一大两个女人,不禁深深地在心底里叹了口气。 这不是在为难他吗? 要说这位莫娘子,也是个可怜人。 她祖籍江南,幼时随着家中父母漂泊来到甘州,长大后嫁到一位军户家中,虽然因着战乱频发,夫妻间聚少离多,但两人颇为恩爱,家里公婆也通情达理,日子也算好过。 可惜好景不长,莫娘子出嫁没多久,她的父母就先后去世了,再后来,她的夫君也在战场上战死了,紧接着,家里本就所剩无几的两亩屯田也被人侵占了。 第42章 割爱 莫娘子一个弱女子,上有两个年老体弱的公婆,下有一对嗷嗷待哺的儿女,生活实在是过不下去了,便只能拿了那祖传的厨艺出去讨生活。 只她一个寡妇,又是个年轻貌美的,出来做工,纵有真本事在身,也屡屡受人欺负,日日受人闲话。后来机缘巧合遇到了汪福来,这才入了这锦瑟楼里。 只是这汪福来虽然有几分赏识她,却也是更赏识她的美貌,偏偏莫娘子不但不为所动,在发现了他的真实意图之后,还想一走了之。 汪福来自然不肯放她走,其实他也不光是为了她的美貌,更也是看到了这个小女子身上真正的本事。 只是见她实在不肯,汪福来也只能暂且先收了那色心,承诺只要她好好在这锦瑟楼里做活,把真材实料都拿出来,他就肯定不会逼迫于她。 可话虽如此,这小女子不但长得对他的胃口,做的饭更对他的胃口,那他自然是舍不得放她走的。 只这汪福来虽有些仗势欺人,但尚有底线,并不是那等真正下流无耻之辈,见她死活都不愿意,便只能用那怀柔之策,先把人给圈住,起码还能吃到她做的饭不是?待日后小意温柔,甜言蜜语地哄着,惯着,她一个吃尽生活苦头的寡妇,还怕她没有个低头从了他的时候吗? 所以这次他也是打算直接带着她走的,压根儿就没打算把她留下,他在扬州那边也是有酒楼的,她正好做的也是淮扬菜,到时候回去一样在他手底下做厨娘,这不是很好吗? 他甚至还跟她保证,可以把她的两个孩子跟公婆一起带走,她当时听了这话,虽然没点头答应,可也没有出言反对啊?怎么今日就给他整来了这么一出呢?还有她是怎么知道要来求林钰的呢? 汪福来左思右想,差点儿一拍大腿,这才给想明白了! 对,肯定是家里那个婆娘! 定是她使人把林钰跟他买宅又要买人的消息告诉给了莫娘子。 那个婆娘一向是个善妒不容人的性子,自从这莫娘子来了锦瑟楼之后,她没少给人家使绊子,折腾人,没想到自己早上给她说了那么一大通,她都还是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转过来就知道利用这次机会来排除异己了! 汪福来忍不住就在心里气笑了,亏他早上还在教训她,让她不要小瞧了女人,可没想到他自己这么快就犯了这个错误。 以为自家那婆娘是个愚不可及的,可却忘了,她在整治内宅上,倒是一把好手。那些个弯弯绕绕,九曲十八弯的小心思,小手段,到了她手上,当真是被用得炉火纯青。 还有面前这个看起来像是水做的般,貌美娇嫩的小娘子,偏偏那性子,那心肠,当真就像那铁石一般,还有那胆子,也不是一般地大,竟然就这样求到外客身上来了。 至于坐在他对面的那位表小姐,罢了罢了,这位就更不用多说了,只上下嘴皮子一碰,他的厨娘就要归她了。 汪福来此刻真是恨不能仰天长啸,可纵使他被这三个女人气得快要内伤了,面上仍是一丝一毫都显露不得。 因为他想到了他以后还要与林钰一起合作做大生意,还有林钰承诺给他的肃王府的护卫队…… 于是最后汪福来只能呵呵一笑,强忍着咬牙切齿的冲动,反作出一副宽厚的模样对着底下的莫娘子道:“莫娘子你今日怎么这般的莽撞不知事,还好表小姐一向宽宏大量,不与你这等人一般见识,这要是换了旁人,你今日怕是吃不了兜着走!” “以后跟着表小姐可不能再这般行事了!到时候若是给表小姐惹来什么麻烦,我定是头一个饶不了你!” 这话说完,又呵呵笑着,作出一副大方的模样对着林钰道:“表小姐,您别看这莫娘子虽然年纪轻,可在我们这锦瑟楼里,那可算得上是台柱子了!” “本来我也是打算把她留给您的,正好她一家老小也都是这甘州人,也不知她今日是吃错了什么药,要多此一举来您跟前献回宝,真是难登大雅之堂,失礼之处,还请您见谅。” 看着笑容有些发苦,嘴角也在微微抽动着的汪福来,林钰自然也是见好就收,顺水推舟地道:“想必这莫娘子也是怕丢了差事,这才一时情急过来的,可以理解。” 跟着又起身朝着汪福来一福礼,“同时晚辈也要谢谢您,肯把莫娘子这样有本事的人割爱于我,晚辈真是不胜感激。” 汪福来还能说什么呢?只能作出一副客客气气,宽厚大度的长辈模样,这才把这场子给圆回来了。 有了莫娘子的这个变故,之后汪福来便也没有与林钰套话寒暄的心思了,林钰自也是看出来了,见机便提了告辞,待两日后再来登门拜访。 汪福来也没有留客,只是又吩咐了莫娘子现做了几份点心给林钰带走。 林钰趁机便也跟着去锦瑟楼看了看。 甘州城北这边以前其实很是荒凉,所以汪福来才能一下子在这边买到这么大的一块地。不过在他这宅子盖好之后,倒也有一些商贾和富户陆陆续续来到这边,挨着他这宅子边上也建起了自己的宅院。 而甘州城的城东则是世家权贵、官宦人家和州衙司府之所在,至于那些个平民百姓、贩夫走卒乃至三教九流之辈,基本都聚集在了城南和城西。 这样要论集市的热闹繁华,城北自然远远比不上城中他处了。所以真正说起来,坐落在城北的锦瑟楼生意其实并不好。 林钰是从汪宅进的锦瑟楼的后门,它的前门是正对着街市的,面阔五间的门脸儿,盖了三层楼高。一楼都是散座,二楼有包间,三楼则是地方更宽阔,布置得更加优雅华丽的雅间。 可不管是二楼的包间也好,还是三楼的雅间也罢,这些房间里朝着汪宅的那面窗户,无一不用了花格窗,这些花格窗图案千变万化,看起来颇为繁复美丽,雕工很是精湛,色彩也非常地鲜艳,里面还都嵌了明瓦,乍一看,是挺好看,还挺讲究的。 可同时,这些密密麻麻的繁丽花窗,也阻挡了客人们妄图窥望汪家宅院的心思。 第43章 不可思议 再联想到这家酒楼里主打的菜式,林钰不禁微笑着摇了摇头,又忍不住在心里喟叹一声,有钱可真是好啊! 依她看来,这锦瑟楼与其说是个打开门做生意的酒楼,还不如说是那汪福来想满足自家口腹之欲的私厨呢! 这么大个酒楼,选址偏僻荒凉也就算了,还开在这以杂粮和面食为主,口味粗旷、厚实的西北之地,居然一点儿也不肯融合当地的饮食,反而还是以精致、清淡、秀美的江南菜式和茶点为主,这哪里还有个想赚银子的模样呢? 先不说这西北人吃不吃的惯江南菜吧,就说这锦瑟楼里各样吃食的定价之高,那也不是寻常百姓可以吃得起的。 所以进出这锦瑟楼的基本上都是些江南籍的商人富户和官员之流,可仅仅只靠这点子人,想撑起这么大一个酒楼,怎么算都是笔亏损的生意。 所以,结论只有一个,这个锦瑟楼,应该只是汪福来作为自己的一个乐趣来开的,完全不打算赚银子的,所以说有钱任性啊。 等林钰把这酒楼一通逛完,莫娘子的点心也都做好了,她亲自提着食盒过来,恭敬地朝林钰行了一礼,感激道:“多谢小姐了,多谢您愿意把奴家留下来。奴家以后定会日日辛勤做工,也好报答您今日的恩情。” 林钰忙抬手示意她起身,这才笑着道:“不过举手之劳,不用谈什么谢不谢的,更不用说什么报答。你只管以后留在这里好好听吩咐做事就可以了。” 她一向欣赏有本事又有胆量的人,这位莫娘子正好两样都占了,既然如此,那她就拉对方一把好了。 回到肃王府之后,林钰换了身衣裳,就直接带着点心去了王妃那里。 到那才看到李三老爷一家也全都在。她忙一一见过礼,这才把点心拿了出来,今天李星野也不知何故,居然被放出来了,还一起来了王府。 他一见到这些点心,眼睛都亮了起来,身子刚要动弹,可一望到捧着这点心的人是林钰,下意识又坐了回去。 林钰眼尖,当即就望到了这一幕,她嘴角翘了翘,便以眼神示意站在一旁的小喜,小喜连忙会意,跟着便从那食盒里又捧了个碟子出来,然后便端着这满满一碟子的点心来到了李星野姐弟面前。 林钰自己则是亲自把手上那碟捧到了肃王妃和李氏夫妻面前。 堂上众人都认出来了这是锦瑟楼的点心,尝了一块之后纷纷点头称赞,尤其是李星野,连咽了好几块之后,才忍不住一竖大拇指,一脸满足地赞道:“真不愧是莫娘子的手艺,就是不一样!” 李三太太一见儿子这副吃相就忍不住想去拧他的耳朵,奈何堂上的人实在太多,她也只能暗自捻了捻手指,先忍下了。 李三老爷瞥见了妻子的小动作,自然能猜到她在咬牙什么,不自觉也是摇头失笑,亏还是他从小就带在身边亲自教养的儿子,怎么就一点都没能继承到自己的优雅从容呢? 坐在一旁的李羽然看一眼弟弟埋头大吃的模样,也忍不住摇了摇头。 林钰看着这一家子的各自反应,不禁就抿嘴笑了起来,这可真是幸福和美的一家人啊。 她正在心里感叹着,冷不防就听见坐在她对面的李星野突然咽下一口点心,抬头看着她发问道:“不对啊,我昨儿个才让人去过锦瑟楼,结果得知他们连点心都不做了,怎么你今日过去还能买的到呢?” 林钰笑了笑,还没说话,却不料一旁的李羽然也有耐不住性子的时候,只听她忽的接了弟弟的话,开口问林钰道:“阿钰,听说你要买下锦瑟楼了,是真的吗?” 林钰这才朝着李羽然望了过去,没多犹豫就点了点头,笑着回复她的话道:“是真的。” 这两人的一问一答才刚结束,一旁的李星野顿时跳了起来,激动地指着林钰问道:“什么?你要买下锦瑟楼了?” 说完又冲着李羽然道:“阿姐,你是怎么知道这件事情的?为什么不告诉我?” 李羽然给他的回应是一个白眼,懒得理会这个一惊一乍的蠢弟弟,她直接起身过来坐到了林钰这边,然后侧过身去拉了林钰的手,这才细问她道:“除了这个,听说你要把汪家那宅子也买下来了?” 林钰笑着点了点头,表示默认了。 这次轮到李三老爷夫妇惊讶了,两人互相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不可思议。这么大份产业,怎么在眼前这个不过十二岁大的小丫头眼里,就像是买了个糖人或是绢花般随意呢? 到底是她还太小花银子没有概念,还是说这里面另有乾坤? 林钰做这件事情,虽然暂时还是瞒着外头的,可在这偌大的王府里,多多少少都还是传出了些风声的,于是这府上的许多人都知道了,新来的这位表小姐,别看来的时候一副穷酸狼狈的模样,外表也其貌不扬,其实手里头藏着个金山呐! 李羽然之所以知道这事,自然也是因为听到了这阵风声。 李家夫妇俩倒是从肃王妃那里听说过一点关于林钰身世背景的内情,但也仅限于这一点儿罢了,他们只知道自家二姐是被挚友托了孤,这个挚友还曾是个一方富豪,可对于这位挚友到底姓甚名谁,来自何方,又做的什么营生,肃王妃并没有透露。 这夫妻俩也不是那等喜欢刨根问底的人,知道二姐不说自有她不说的道理,便也没有继续追问下去了。 其实他俩也听到了下人们都在传林钰要买下汪家产业的消息,只是他们还都以为这些都是下人们以讹传讹,捕风捉影。 这么小个小丫头,哪怕就是曾经出身富贵,身上现在还留有些银子产业傍身,那定也会视作身家性命般重要,毕竟这些都是以后生活嫁人的倚仗,怎么可能会轻易拿出来置产做生意呢?尤其在现在外头这般风声鹤唳的时候,就不怕所有的银子都打了水漂吗? 第44章 高兴 李三太太原本还打算今天过来,在与肃王妃谈完正事之后,再与她说说这件事情的,毕竟一介孤女,虽然得了她的照拂,可老虎还有打盹儿的时候呢,那小姑娘此时这样地财露人前,还被人这样大肆宣扬开来,万一遭了有心人的惦记,可就不好了。 可李羽然作为李家与林钰接触过最多的人,想法便与她的母亲大不相同。 她虽然还谈不上完全地了解林钰,可在以往数次与林钰交往的过程中,她都能很明显地感受到林钰与寻常小姑娘的不同。 她没有那么多幼稚的想法,也没有很多小姑娘那样矫揉造作的行为举止,她很聪明,却也不是那种早慧的小姑娘的小心思和小把戏,而是真正的智慧与聪明,所以李羽然才不会认为林钰是心血来潮或者是想要炫耀招摇,她定然是深思熟虑,有着自己的一番打算。 不管是从前在李家本家也好,还是在来了这甘州城之后也好,李羽然见识过许多的世家贵女,名门千金,却没有一位像林钰这样让她觉得新奇、有趣、聪颖。所以她才这么想知道最近的传闻到底是不是真的,甚至等不及两人私底下去说话,这就当着众人的面给问了出来。 得到林钰肯定的答复之后,李羽然在心底里道了声果然如此,刚要再说点什么,却被方才冷落在一旁的李星野给抢了先。 李星野急吼吼地跑了过来,冲着林钰就一顿问:“表妹,你真的把锦瑟楼买下来了吗?那你应该知道锦瑟楼里有个莫娘子吧?那能不能拜托表妹你把莫娘子给留下来啊?她做点心很有一手的!留她下来你以后肯定不会吃亏的!” “而且她做的淮扬菜也很好吃,淮扬菜表妹你知道吗?虽然我们这边很多的人吃不惯,可是我觉得挺好吃的,我爹,我娘,我姐,也都觉得很好吃的,你要是没吃过,赶明儿我请你去吃一次你就知道了……” 听着他这样噼里啪啦地一阵絮叨,林钰真心觉得很有趣,她一直都很喜欢像这样说话热闹的人。 因为她自己这两世里一直都是一个人,总觉得很孤单。 于是林钰就这样微微侧着头,抿嘴含笑听李星野热热闹闹地自说自话了一通之后,才想起来故意逗着他道:“其实实话跟你说了吧,我就是为了莫娘子才买下这座酒楼的,以后当然是要把莫娘子留下来的。” 李星野乍一听到这话,神色一怔,而后整个人一蹦三尺高,眼睛都亮了起来,使得那张漂亮的脸蛋上更显熠熠生辉,他兴奋地手舞足蹈。 “表妹,你这话是真的么?” “表妹,我俩真是英雄所见略同啊!” “表妹,以后不管你遇到了什么麻烦事,只管吱会我一声,我一定随叫随到,上刀山下火海,义不容辞!” “阿姐,你听到没有,表妹能把莫娘子给留下来,以后我们还能吃到莫娘子的手艺了!” 如此冲对面两人嚷嚷完了这一通他还嫌不够,又转过脸去朝着李家夫妇俩兴奋地道:“爹,娘,你们看,表妹多厉害啊,以前我们家也想把莫娘子请过来帮厨,可锦瑟楼根本就不肯放人,结果你们看,表妹一出手,这件事居然就给办成了!” 说完这话,他忽又转回头来,再次对着林钰发问道:“对了,表妹,那你到底是如何说服他们做到的呀?” “还能如何说服,不过是他想卖了产业回乡,我说我可以接手罢了。” 林钰觉得自己说这话的时候都有些憋不住笑了,她从来没有见识过这样的人,热情兴奋起来,就好似那天上的太阳一般,能温暖到一切被他的光芒照耀到的人和物。 分明之前他还和自己有些不对付的,可只要自己有哪一点彻底合了这个人的口味,他立时就会把之前的不愉快统统抛到脑后。 但这也根本不是大人们之间的那种见利忘义,见风使舵,而仅仅只是单纯直率的跟孩子一般,喜怒善恶都是那样地简单纯粹,且泾渭分明。 就像此时,不过是以后能多吃到点好吃的罢了,就这么点儿小事,就值得他这样地高兴。 关键是,这个人还是这样真诚地高兴、满足,连带着堂上的每个人都能被他的欢悦感染。 所以李三太太虽然觉得儿子太过丢人,如果可以的话,她根本就不想认这是她生出来的儿子,但也的确不忍心去斥责他。 坐在一旁的李三老爷似乎也被儿子的情绪给感染了,想板起脸来,却怎么也牵不动脸上的肌肉,不过他的关注点很快就换了个地方,他轻咳了一声,这才微笑着看着林钰温声询问道:“阿钰,你真的要买下汪家那栋宅子了吗?” 林钰不知道李三老爷还有什么下文,便先点了点头,然后她就看到这位外表温文尔雅,风度翩翩的美男子脸上的笑容更加温暖和煦了些。他看着她,还是以一种颇为有礼的询问语气。 “那待这宅子买下以后,阿钰可否允许我再进去一观?” “当然可以了。”林钰回答地毫不犹豫。“到时候舅舅你们想去就去,哪怕天天去,或者想在里面挑个宅院住下都成!” 刚才还嫌弃儿子丢人的李三太太,却没想到丈夫也过来凑热闹了,心里正哭笑不得的时候,偏偏坐在那边的女儿也笑着对林钰接话道:“住下就不必了,以后只要能借着阿钰你的光,得进那宅子里任意观赏,就已是天大的便宜了!” 得,又来了一个顺着杆子往上爬的! 李三太太有些无语地抚了抚额。 反观坐在一边的林钰依旧笑容大方,眼神真诚,她笑着望向了这一家人,再次邀请道:“独乐乐不如众乐乐,表姐就不用再与我客气了!到时候等我让人把那宅子规整好了,就邀大家同游!” 林钰把话都这样说了,而且大家也一向听说过汪家大宅的美名的,能有这样的机会,心里自然也是期待的。 第45章 助益 于是李三太太便也不再推辞了,而且经过方才的这一番言语交谈,她也是看出了林钰的不凡之处了,于是她笑着与林钰道了谢,又夸赞了她一番。 林钰也笑着与李三太太寒暄着,其实她早就打算以后这园子他们可随意进出玩乐的,而且这其中,李三老爷是必须要邀请的。 因为林钰早就听说了,这位李三老爷,可不仅仅只是河东李家长房嫡幼子,甘州城里的一位教书先生这么简单。 李三老爷名为李景盛,从幼时起,便是河东之地远近闻名的人物,这可与他的家世没有多大的关系。 此人三岁开始开蒙识字,八岁就会自己作诗,十岁就会做文章,十五岁那年,他的画作就已经广为流传,一纸难求了。 可这样一个天才神童,虽然学富五车,满腹经纶,在十八岁那年考中解元之后,却怎么也不肯再去参加科考了。 哪怕是在李家这样一个绵延了数百年的书香世家,也不知道多少代才能出这样一位天才人物的。 大家本来都正等着他科举取士,光耀门楣呢,谁知道他抛下一句,“以后不想做官,考中也没什么意思。”这就撂挑子不干了。 谁能接受这样的结果呢? 可不管怎么好说歹说,又是禁足,又是罚跪祠堂,甚至是请了家法,他都不为所动,气得李家老太爷差点儿把他直接赶出了家门。 最后是李家长子,李景盛的长兄李景明看不过去了,便亲自过来询问这位从小就众星捧月的幼弟,你到底想干什么呢? 李景盛那时已经被请了家法,被狠狠打了一顿,只能趴在床上,可他的语气却依旧没有半点服软的意思。 “我想去那些边关穷苦之地开个书院,广收学子,有教无类,也好让那些饱受战火摧残的可怜孩子们多读点书,多认些字,以后能多个出路。” 好吧,这的确是件大好事,可这样的事情,李家可以出银子派人去做,三弟你这样大好的天赋才能,理应报效朝廷,这样才能造福更多的百姓啊,何必屈就自己去做这些换个人都能来做的事情呢? 李景明不禁连连摇头,这三弟虽然向来聪敏异于常人,可从小就被人捧惯了,是以养出来这性子就有些不知人间疾苦,又是年轻气盛的时候,想到了什么,就一时冲动,头脑发热地要去施行,殊不知这世道艰难,仅凭着一己之力,又能改变得了什么呢? 可李家到底是那心痛孩子的人家,最后便只能妥协,顺了李景盛的意,可他们也不能允许他真的一个人远赴西北边城,于是两方都各退一步,最后李景盛便来到了他二姐夫的藩地,甘州府。 他在这里开了个书院,不论出身贵贱,只要通过了他的考核面试,就可入学,束脩也与本地为数不多的其他书院差不多,而对那些家境贫寒,实在交不起束脩的,也不会拒绝招收,而是让他们在书院里做些力所能及的杂工相抵。 当然了,他这一出走,自己的抱负是实现了,可李家是免不得被人在背后议论说笑的。 甚至有人开始在背后说酸话,说李三老爷少年成名,一向心高气傲惯了的,此番考中解元却不肯再上京赶考,定是担心自己到时候万一考不中,岂不是被人耻笑?毕竟那可是全天下的读书种子聚集到了一起较量,谁知道这位河东的神童能不能脱颖而出呢? 虽然这样的酸言酸语得到了不少人的认同,但这也丝毫影响不到李三老爷成为一个丹青圣手,书画大家。每年只要是他出的字帖、诗集、画作一出现在市面上,定然很快就会被人一扫而空。 甚至还有商人专门收集了他的许多字画,再辗转卖入京城、江南等地,价格更是会被炒得奇高,毕竟那边有钱有势,爱好附庸风雅的人,比这西北小城,自然能多上许多许多倍。 所以这位放弃了科举的教书先生李三老爷,他的声名早已随着他的那些字帖诗画传扬到了大周各地的士林学子之间。 虽然科举乃是读书人的人生大事和唯一的正途,可还是有不少的人或用言论,甚至是作诗立文来赞扬这位李三老爷,说他这样不计个人前程,只一心教书育人,实在是品性高洁,有君子之风。 这样一来,李三老爷的名声就更响了。 在打听来这一切之后,林钰简直在心里乐开了花,有这样的一个人才在身边,于她之后的布局来说,实在是大有助益! 林钰正在这边兀自思量着,厅堂里的气氛也越发地轻快起来,然后她就听见李星野突然开口朝着肃王妃高兴道:“太好了!姑母,这样等表哥回来了,我们就能一起去那园子里好好玩耍一番了!” 听到李星野忽然开口提到肃王世子,林钰的目光下意识也投向了坐在厅堂上首的肃王妃。 肃王妃此刻正在看着坐在她身边的小儿子傅佑安小口小口地吃着林钰带回来的点心,听到了李星野这话,她微怔了片刻,这才微笑着点了点头。 林钰不自觉地就细细打量起肃王妃的神情来,这才发现她今日的状态看起来似乎大有不同。 自从那天前方传来北蛮人突然增兵靖安堡的消息之后,肃王妃的心应该就一直是提着的。 虽然后来她为了坐镇府中,一直都在尽力掩饰着自己的情绪,可掩饰毕竟只能是掩饰,只要稍微细心些,总能发现出一些端倪来。 可今日,虽然方才肃王妃一直没怎么参与厅内众人的谈话,可她一直面色和缓温柔,偶尔微笑颔首,可见是一直有听着的,就连连日来笼罩在她眉间的愁绪忧虑之色,此时瞧着都好似减缓了几分。 林钰有些好奇,于是她又扫了厅内的众人一眼,李星野自不必说,就连李三老爷夫妇,都是一副有说有笑的模样。 自前两天李三太太来过,王妃的情绪便有所和缓,她当时就猜测是不是他们已经有了御敌之策,此时见众人如此,难道是前方真的传来了什么好消息吗? 第46章 林钰正在心里这样猜测着,坐在她旁边的李羽然似是看出了她心中所想,于是便悄然靠近了她些,与她低声咬着耳朵道:“昨天晚上我爹爹去拜见了河西行都司都指挥佥事林然林大人,两人一直聊到半夜才回来。” “林大人说,早在得到北蛮人增兵的消息之前,都指挥使宋申宋大人,就已经带着两位同知大人一起,分别往周围卫所调集精兵去了,这会儿应该离靖安堡不远了,还有河西总督姚天叙姚大人,他也一定会赶来救援的。” 说到这里,李羽然不禁有些激动起来,挽着林钰的手就更紧了些。 “阿钰,你知道吗?我爹当时提到姚总督的时候,也作出了与你之前在茶房里差不多的分析。然后我当即就忍不住把你这事说了,我爹听得眼睛都亮了,说你难得小小年纪就有这样的一番见识,日后定会有一番作为的。” 林钰不禁抿嘴笑了笑,有些不好意思,这可真是谬赞了,毕竟她今年可真的不止十二岁了啊。 李羽然说完了这话,又转回了之前的话头。 “总之,按照我爹话里的意思,这河西之地的众将领们都是绝对不敢看着世子孤身犯险的,况且靖安堡位置险要,乃是甘州的门户,无论如何都不能落在北蛮人的手里。我爹回来也与我们说了,说这位林大人可信。” “所以我爹认为世子虽然此时仍然身陷险境之中,但他相信,此危定然可解。他的判断从来没有出过错。” “而且,他也说了,现在城里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我们两家,所以不管怎么样,我们这些人都是绝对不能慌不能乱的,否则北蛮人还没打过来,民心就先乱了,到时候才真的是麻烦了。” 林钰听了连连点头,这话着实在理,也与她的想法不谋而合。 世子可是正经的皇家孙辈,天子的血脉,这些人要是敢见死不救的话,万一世子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的,到时候别说他们的仕途没了指望,就连亲族们的性命,恐怕都得牵连进去。 如此,哪个还敢不尽心尽力地去营救呢?想通了这些事情,肃王妃的心里总该多了些底气吧? 林钰忍不住再抬头,望向肃王妃时恰与她的视线相碰,王妃便朝着她温柔地笑了笑,林钰也回之一笑。 明明是最柔和不过的一个女子,可此时她眼底透出的光却是那么地坚强不屈。 林钰不禁缓缓地吐出一口气来,心底里的那颗大石头总算是放下了。 两天后,就到了林钰与汪福来交接产业的日子。 同样是一大清早,林钰就来到了汪宅,早在头一天晚上,廖勇就交了两本账册和一本花名册到她的手上。 廖勇这两天一直待在汪宅里,带着手下人,除了帮林钰清点汪宅仓库里的货物,连带着把汪宅里其他说好留给林钰的所有人、物都一一清点查验了一遍。 最后交给林钰的这两本册子一本是详尽记述了汪宅所有的庭院楼阁等建筑物以及里面剩余的家居摆设等,乃至于庭院花房里的一草一木,甚至百兽园里的飞禽走兽等,都记录得清清楚楚,另一本就是汪宅仓库里的种种存货了。 花名册则是留下来的汪宅下人们跟锦瑟楼的一些厨子跟伙计们等。 林钰大概翻阅了一遍,最后便拿出了五万两银票,亲自交到了汪福来手中,汪福来自然也是痛快接了。 如此双方干脆利落地交易了,又立好契书等手续,再到官府盖好章,这趟生意便算是做成了。 看着手上加盖了官府大印的契书,林钰眉眼带笑,她小心翼翼地吹了吹,这才把它们一一叠起,再塞进一个信封里收好。 然后才有功夫去询问站在一旁一脸复杂难言之色的汪福来,“汪老爷,您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汪福来默默在心底里叹了口气,而后说服自己洒脱些,这才换上副笑脸,回道:“自然是离开这里了。” “行啊。” 林钰笑眯眯地点了点头,很是爽快地回答道:“我送送您。” 两边都是麻利人,手续又是一大清早就开始办的,所以此时不过才晌午,这两天汪福来一直在让府里打点行装,该带走的东西早就搬到马车上去了。此时倒是能说走就走了。 而林钰这边也知道他归心似箭,是以早就跟王府那边打好招呼了,此时便把廖勇召过来吩咐了几句,而后就笑着朝汪福来道:“汪老爷,我们这边先走吧,答应您的王府护卫们会直接从王府出发,咱们在东城门外汇合即可。” 见这个小姑娘把一切都安排好了,汪福来心里稍微熨帖了些,笑着道了声谢,这才转身去吩咐家里人准备启程了。 一刻钟之后,汪福来站在马车车架上最后放眼眺望了一遭自己精心打造的园林,这才扭头俯身钻进了马车里,随后马车夫应声就开始催动着马儿前行,之后后面便跟着十余辆的马车骡车,另有几十名身强体壮,骑着高头大马的精壮汉子随行。 林钰的马车则是在最前方为他们开路。 这一行车马队伍,一路从城北驶向城东,可谓浩浩荡荡,颇为壮观,路上的行人们见了,纷纷驻足观看,不时还有人立在路边朝着队伍指指点点,应是在跟身旁人议论着什么。 他们一路不停地走到了东城门处,守兵一见到为首的是肃王府的马车,忙迎了上来,赶车的是常威,他见状忙拉停了马车,又跳下车驾,掏出了肃王府的腰牌,按照林钰事先的吩咐低声与那守兵交涉了几句,又趁着周围无人,忙递了个荷包过去。 那守兵推却不过,荷包就到了他的手中,入手颇沉,他不自觉地捏了捏,这才笑着与常威道:“老哥,不是小弟我为难您,而是现在情势特殊,出入人马都得严查,小弟我也是职责所在……” 他话音刚落,常威就连连拱手道:“大人说的是!小人也绝不是想为难您,您只管盘查便是!” 第47章 送行 那守兵见常威并不仗势欺人,也全然没有阻挡他公务的意思,不禁对常威好感倍增。 其实林钰之前就与常威说过,她只是担心丁家会从中作梗,不让汪家出城,这才赶在前头替他们开路,此时客客气气地与个守城小兵说好话,递银子,也只是为了顺利出城,但切不可利用肃王府的权势威迫别人,以免落人口实。 那守城小兵显然也是个聪明人,他带着他手下的兄弟们仔细把这一行车马人员都盘查了一番,确定没什么异样,这便给他们放了行。 等到这一行人全都出了城,又见到了早已等在城门外的肃王府的护卫们,林钰的心这才算是放下了。 这行护卫队虽然只有二十人,可个个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说能以一当十是一点儿都不夸张的,当刘总管与林钰这样说的时候,林钰心中很是感动,肃王府是真真切切地在支持着她! 林钰自然也把这个与汪福来说明白了,毕竟这代表着她与对方合作的诚意。 汪福来听了自然很是高兴,他特地下了马车,来到了这些牵着骏马,佩着刀剑,统一身着藏青色劲装的年轻护卫们跟前,拱手笑着道:“此行就要仰仗诸位相助了!待事后汪某定以重礼酬谢。” 众人拱手还礼,却并未出声回话,而后其中才有一个身材颀长,面容俊秀的年轻护卫走上前来,拱手笑着朝汪福来道:“汪老爷不必客气,我等也是职责所在,定会护您一行周全的。” 汪福来再次笑着朝他道谢,“有您这句话,汪某就放心了。” 林钰想起之前刘全与她说,这一行人领头的那人名叫铁信,年纪轻轻就已经是肃王府护卫军中的一名千户了,此人遇事沉着冷静,为人可靠,武艺也很高强,是个非常有本事的年轻人。 想来就是眼前这位了。 如此,林钰便也走上前去,微一福身,笑着道:“辛苦各位了。”又朝着铁信道:“辛苦千户大人了。” 铁信没料到林钰居然还认得自己,见状忙上前回礼,“表小姐客气了,我等职责所在,义不容辞。” 林钰笑着点了点头,目光很是明亮。 铁信不由得就多打量了她几眼,想起近日在府上听到的传闻,以及今日临出发前刘总管的多番交代。 都在提醒着他,别看眼前这个小姑娘才十二岁,看起来也是一副其貌不扬的模样,可这定然不是个简单的角色。 否则也不至于让府上同意派出他们兄弟们来护送这么个富商了。 之后汪福来又召来自己府上的护院们,让他们与王府的护卫们相互混了个脸熟,如此两边也算是都打过招呼了,之后林钰又与汪福来话别了几句,这才站在原地看着他们上马车的上马车,上马的上马,呼喝招呼间,又重新启程了。 林钰一直目送着他们,直到队尾都渐行渐远了,这才也上了自己的马车,回转进城了。 等进了城,林钰并未急着回王府,而是先去了汪宅,廖勇还在那里等着她。 待她的马车驶进汪宅,刚下马车,廖勇果然就迎了上来,应是等了她有一会儿了。 林钰一见到他也笑了起来,道了声,“辛苦廖管事了。” 廖勇朝她拱了拱手,这才回禀道:“表小姐,这府上所有的下人还有酒楼做工的厨子伙计们等都已召集完毕,正在前厅等着您过去训话呢。” 林钰微笑着点了点头,这才由他和常威陪着,一起去了前院的花厅。 这个花厅并不是前几次林钰来这府上与汪福来单独议事的那处,她也是头一回来,倒是比那个花厅大出了好几倍,外面还带了一个大院子,这院子只在角落里种了些许的花木,中间一大片全是用大块青石板铺成的平整空旷的空地。 可林钰一进院门,首先看到的,是这片大空地上乌压压地站满了人,粗略判断,竟有百余人之多。人群队伍站得很是整齐,中间还特地给她留出了一条道来。 林钰就顺着这条路不紧不慢地朝着正厅走去,正厅的门口廊下摆了一张太师椅,她就这样迎着众人隐晦的目光施施然穿过人群,走上台阶,再转身坐在了那把椅子上。 虽只是就那么往那一坐,可她身姿笔直,仪态端庄,再有那清澈明亮的目光一一缓缓扫过院中的众人,直接就让那些原本还打算偷偷抬眼瞧一瞧这新来的小主子的人们倏地一下就乖乖地低下了头。 她没有开口说话,院子里也是一片地寂静无声,大家的脊背忍不住挺得更直了些,头也不禁更低了些。 林钰满意地微微笑了笑,又过了几息的功夫,她这才缓缓开口道:“以后大家就要跟着我做事了,在我手底下做事的规矩很简单,只要你好好用心做事即可。只要你们守了这条规矩,我保证你们会过的比以前更好,可反之,若是你们当中有人不守规矩,就别怪我不讲情面了。” 这话说的简单,还是从一个十二岁的小姑娘口中说出来的,声音清灵中还夹杂着几分软糯,听起来很是悦耳动听,可那语调冷静至极,末尾还带着几分警示之意,不自觉地就让人心生忌惮。 林钰并不管这些人此刻心中都在想些什么,该说的话她都已经说了,以后怎么选择就看他们自己了。之后自然有人依着她之前吩咐好的,按照底下站着的这些人以往在府中的等级各自派发了荷包。 毕竟第一次见面,该给的赏银还是不能少的。 众人一入手就能感觉到,这荷包里的银钱,竟比往常汪府年节时的赏银还要丰厚一些,看来之前府上风传的,说这位肃王府的表小姐实则是个财大气粗的主儿,这话果然不假。 这做下人和做工的,自然都盼着东家既有钱又大方,干起活来也会更加积极,这是人之常情,林钰自是了然于心。 按照林钰的想法,刚开始她并不打算做什么改变,这些人以前是干什么的,现阶段就接着干什么,等过段日子,再根据他们近来的表现,给出新的定夺也不迟。 第48章 不靠谱 廖勇也觉得这样不错,他是个沉稳中又带着几分活络的性子,因着近来都跟着林钰做事,与她越发熟悉,说话便也没有之前那样拘谨了。 偶尔林钰还会与他说笑几句,所以他便也与林钰开玩笑道:“表小姐,人不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吗?怎么换到您这里,就还是墨守陈规了呢?” 林钰轻笑了一声,这才驳他的话道:“烧啊,谁说不烧了?只是这火要烧对地方啊,否则若是一个不小心,烧到了自己身上,那不就是引火烧身了吗?” 所以待这一番训话赏赐结束之后,众人各自散去,各归各位。林钰就带着廖勇进去花厅里单独说话了。 这几天下来,林钰对于廖勇很是满意,处事有章法,同时还会灵活变通,性子沉着憨厚,可该圆滑世故的时候却也不会端着。 她现在身边正是缺人的时候,与其去外面寻访些不知根底背景的生人,还不如就用府里的人,这也是她为什么还让汪福来把府里的人尽可能留给她用的原因之一。 况且肃王府待她如此诚心,她自然也不会藏私,有了廖勇作为中间人,以后与王府合作想来会更加便利。所以她就与肃王妃跟刘总管都说好了,希望府里能把廖勇借给她做个帮手,那两人自然同意了。 林钰坐在厅堂上首的太师椅上,边示意廖勇也坐,边笑眯眯看着他道:“这些天辛苦廖管事了,若不是有你相助,这单生意也不会做得如此顺利啊。” 廖勇刚坐稳身子,闻言又站了起来,朝着林钰拱手躬身道:“表小姐说的哪里话,您也太高看我了,若不是得了您的吩咐,我哪里会知道该怎么做事!” 林钰见状忙抬手示意他坐下,而后笑着道:“廖管事不用如此自谦,在我跟前也不要再这样拘束了,毕竟大家以后处事的日子还长着呢。” 林钰这话里有话,所以说完就有些注意对方的表情。 只见廖勇只微微怔了一瞬,而后就倾着身子,拱手朝着林钰道:“以后但凭表小姐吩咐,廖勇定会竭心尽力。” 看来府里已经与他通过气了。 此时看着廖勇这样诚心诚意地表示他愿意跟着自己做事,林钰才算是真正放下心来。 她笑了笑,这才开口道:“既然如此,廖管事,那我以后也就不与你客气了。眼下也确实还有一件要紧事等着你去办。” 一听是要紧事,廖勇跟着就坐直了身子,两手放在膝头,看着林钰忙问道:“不知是何事?表小姐只管吩咐便好。” 林钰也没让他多等,稍作考虑,便回道:“是这样的,我想让你接下来帮我办好两件事。” “第一,让人在城里以及临近州县,去收购江南那边来的丝绸布匹、茶叶、瓷器等,以及西域那边来的皮毛织物、香料、银器等稀罕玩意儿,哦,还有,如果能碰到从西洋来的舶来品,像是自鸣钟,怀表之类的,也可以收了,除此之外,再帮我收些粗布、棉花和粮食。” “还有一个千万别忘了,就是药材,尤其是治伤跟补气血的药材。” 最后,林钰还不忘总结道:“这些东西,现在大部分并不好卖,你们若是去收,应该不会太难,记住,不要压价太狠,但是,也不能任人漫天要价,还有品质一定得有保证,如果质量太差,宁可不要了。” 廖勇点了点头,林钰说的话他是都听懂了,照做也不难,他只是在琢磨,这表小姐到底是打算之后开多少个铺子,做多少种生意啊? 明明已经把那位汪财主家里的库存都收了,竟还嫌不够,还要接着去外面收货? 可贸然铺这么大的摊子出来,总觉得风险有点大啊,他要不要劝劝表小姐呢? 林钰自然是看出了他的欲言又止,只她暂且当作没看到,就接着道:“这第二件事,就是廖管事你得帮我物色一些人选。这些人得有掌柜跟伙计们,且最好还是做过我上面跟你提过的那些品类的生意的。” “除了这些人之外,再帮我请些厨子跟跑堂的小二来,厨子可以是会做西北本地菜的,蜀地菜的,或是其他地方的,只要是做得好的,都可以,至于小二嘛,只要勤快机灵就可以了。” 听着林钰这一长串的吩咐,廖勇忍不住咽了下口水,原来表小姐开一个酒楼还嫌不够?这到底是打算做多少生意啊。 他以往看别人做生意也好,还是他自己也好,都是一样样一类类地慢慢来,如林钰这样一上来就狮子大张口的,恕他直言,实在是有些不靠谱啊。 于是,廖勇实在是忍不住了,委婉提醒林钰道:“表小姐,那您接下来打算再租或是再买多少个铺面啊?” 林钰看着他微微一笑,回他的话道:“我已经买下了这么大一块地方了,为什么还要再去其他地方花银子供铺面呢?” 廖勇一愣,而后醒过神来,所以这话的意思是…… 没待他再张口,林钰就竖起一根食指到唇边,然后微微歪着脑袋俏皮一笑,“好了,廖管事,你先去照着我说的话去做事吧,其他的,很快你就会明白了。” …… 之后数天,林钰就安排廖勇和常威分别行事,廖勇主要去外面负责做收货和招人的事情,而常威则主要负责帮她盯着汪宅内部,主要督促留下来的那些下人们把汪宅重新收整一番。 此外,林钰还利用这些天把汪宅内大大小小的院子和几座小山峰都给走遍了,如此心里也对接下来的布局更清楚了些。 同时,她也没有食言,这个过程是邀请了李三老爷一家一起进行的,本来还邀了肃王妃的,可王妃的身体还有些虚弱,眼睛也不太好,心里到底也还是在惦记着前方的儿子,便没有与他们一起过来。 林钰自然没有勉强,还笑着安抚她,说等世子回来了,再让世子陪着她来游园,想是更好。 第49章 锦绣园 于是这几天下来,李三老爷一家都是大饱眼福,再外加大饱口福。 虽然以前他们也曾受邀来这园子里面看过,可那时候毕竟是到别人家里做客,而不是像这次这样没拘没束,想去哪儿看,就去哪儿看,想看多久就看多久的。 再加上锦瑟楼留下来的那些大厨们,为了讨好新东家,每日更是使出了浑身解数来整制各种美味佳肴。 林钰每每吃到不错的菜式或者点心时,都会暗自记下来,再吩咐厨子们去肃王府做给王妃跟小公子尝一尝。 另外,汪宅里还有专门用来培植各种反季蔬菜瓜果的暖坑,林钰也没有藏私,而是每日清晨都让人采摘了最新鲜的送往王府和李府。 要知道,这些个顶顶新鲜的反季蔬菜瓜果,要是拿到市面上去卖,也只有像丁家那样的富贵人家才能买得起,也舍得买。 所以,这每日里送过去的,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啊。 肃王妃知道林钰买下汪宅已经花了很多的银钱了,况且她接下来还要再做生意,是以就很有些心疼林钰的银子,便劝她道:“这些蔬果送到府里来不过是满足口腹之欲,你何不拿了它们去外头售卖呢?这岂不也是桩生意么?” 林钰听了这话抿嘴一笑,而后哄着肃王妃道:“姨母这话说得有理。” “不过那宅子里现在的几个暖坑,是以前汪家人为了满足自家的嚼用而设的,是以里面的产量还不足以支撑拿到市集上售卖,待以后我再多找些会种菜的农人过来,多给他们辟些土地,到那时候再做这桩生意也不迟。” 如此一说,肃王妃才算是心下稍安。 至于李府那边,自然也不好占林钰这么大的便宜,初时要给银子,林钰自然不收,后来他们便婉拒送菜,林钰这才站出来笑着劝服他们道:“不过是几棵菜,几个果子而已,说好了都是一家人,舅舅,舅母这就要跟我见外了吗?” 这话一出,李三老爷夫妇自然不好再推拒什么了,只暗自把这人情记在了心里。 这里面最高兴的当然就属李星野了,自从上回他爹给他仔仔细细分析了一番表哥此劫定然会被破解以后,他也就不再吵着要去靖安堡了,心里头没了事,他便又恢复了从前那般能吃能睡的没心没肺模样。 如此痛痛快快地在汪宅里疯玩了好几天,又大吃了好几天,再加上林钰让人每天送到府里的那些金贵蔬果,就让他整个人,由里到外地,对林钰这个人的态度都变了。 见天儿地笑容满面地表妹长表妹短,惹得李羽然一阵地鄙视。 倒是林钰对他这样的转变并不意外,也毫不介意。 因为她早就看透了李星野,这就是个最单纯不过的男孩子,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他从来就不会掩饰自己的内心和好恶,最是简单直接,也最是好相处。 林钰当然不会介意多个这样好玩的玩伴了。 于是在这样玩乐过几天之后,林钰找了个机会便与李三老爷道:“舅舅,我想给这园子换个名字。”这样平铺直叙的语气,显然不是在征询他的意见。 李三老爷眉梢一挑,颇有兴致地道:“那阿钰你想换个什么名字呢?” “锦绣园,您觉得如何?” “锦绣园?” 看着眼前小女孩亮晶晶的眼眸,李三老爷忍不住把这三个字在嘴里默默咀嚼了一番,片刻之后,抚掌一笑,大赞道:“好!好名字啊!果然是满园锦绣。” 看着林钰嘴角微微翘起的模样,李三老爷心头一动,已是明白过来,这才一阵哈哈大笑,而后道:“不若我给阿钰提这三个字如何?” 林钰微微一笑,福身谢道:“劳烦舅舅了。” 李三老爷笑着示意她起身,接着又笑望着她道:“不如我再给你这园子做几幅画,写几首诗词如何?” 林钰终于忍不住咧嘴笑开了,直言道:“如此,求之不得。” 惹得李三老爷又是一阵大笑。 就这样把这园子逛过一遭之后,林钰便开始选择地方有针对性地进行改造了,大体上的格局基本不变,只在一些院落内部重新装饰修改,把原来用于行止坐息的厢房厅堂改造成了可以用来摆货待客做生意的铺面,同时还另外择了几处改成了茶楼、酒肆和饭庄等。 如此,林钰竟然还觉得不够,竟又选了几处想改成客栈,还有那后院深处彼此连绵起伏的三座小山峰,也被林钰设计修改成了三座互相独立的避暑山庄。 同时被加入改造的还有锦瑟楼,不过这里算是改动最小的了,只把原本那些面对着汪宅内部的雕琢精美的细格花窗全给拆了,转而都换成了大开窗,这样改造下来,整个楼里的采光和通风都比原先好出了几倍不止。 而且以后只要来了客人,占上窗边的位置,就可以一览园内的景致无虞了。 林钰把全部的规划都做好了之后,具体的实施和监督自然都落到了常威的身上。 听吩咐干活,常威向来是没有二话的,只是他在粗粗估摸了一番之后,面上就带上了些许的踌躇。 他有些为难地对着林钰道:“大小姐,这一遭弄下来,怕是一万两银子都打不住啊,还有您上次不是还吩咐了廖管事出去收货吗?再加上之前买这宅子和其他一些产业花的,我怕这银两上……” 的确,自从来了这甘州城,林钰一直就是只出项,没进项,尤其是最近,这银子更是呼啦啦地如流水般地往外淌,再这样折腾下去,母亲给的那十万两确实也快要花光了。 只是林钰听了他这话,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反而是微微一笑,语气淡然自若地回了常威的话,“本钱花没了有甚要紧,不是还有几个大票号吗?可以问他们借啊。了不得拿了这宅子出来作抵就是了。” 这票号的生意本就是几个来自西北的大晋商们做起来的,而甘州城位于与西域通商的必经之路上,自然也是分布了几家大票号的分店的。 这些票号资金雄厚,业务广泛,既有最基本的存款、汇兑等,自然也有放贷等业务。 第50章 解危 林钰早就想好了,她不可能仅仅限于这十万两作为本钱,该花的要花,该借的要借,反正她现在背靠着肃王府,又有这么大一个宅子可作抵押,还怕借不到票号的银子吗? 常威见大小姐一副气定神闲,早就打定了主意的模样,张了张口,最终还是把劝说的话都咽了回去,这才低头垂手地告了退,下去干活去了。 就在锦绣园里正按照林钰的构想大刀阔斧、如火如荼地进行着改造的时候,前方的靖安堡也有消息传回来了。 河西总督姚天叙及时率军回援了,不但打散了北蛮人的五万增兵,紧跟着就急行军赶到了靖安堡,同时赶来增援的还有河西行都司都指挥使宋申带来的三万人马。 城内的肃王世子见状,也不再紧闭城门防守了,而是直接打开了城门,一马当先地率领着城内的守军出来作战,如此城内城外两相呼应,一下子就对夹在中间的北蛮人形成了前后夹击之势。 可即便如此,那些北蛮人也不是吃素的,他们毕竟还有十几万的人马,况且他们的首领北蛮左亲王马欢帖木儿也不是个寻常之辈,他在经历了初时短暂的慌乱之后,很快就冷静了下来,开始仔细地分析着局势。 姚天叙能来,说明西面巴屠王那边并没有把他的人马完全牵制住。 马欢帖木儿想到这里,忍不住一拳就砸在了面前的桌案上。 那个混蛋! 不过再仔细一想,这次还是自己大意了,以为只要干掉了肃王,他就能在这北地所向披靡了。 却没顾上巴屠那家伙一向狡猾得很,以往出尔反尔的事情也没少做,说不定这次也是如此,那个混蛋定没有尽全力帮他拖住姚天叙,否则对方怎么可能还能带领这么多的人马回来围攻自己呢?而且还打散了自己的援兵! 没有援兵和远处巴屠的相助,他就算此时拼尽全力把靖安堡打下来也是无用了。 马欢帖木儿此时正骑在马上,他手里紧紧握着自己的马鞭,目光却是眺望着甘州城的方向,他好不容易才设计杀死了与他对战了十几年的强敌,这才换来了这次机会,明明那座城池已经近在咫尺了! 明明强敌的儿子都已经被他围困在城里,很快就可以斩草除根了! 明明…… 马欢帖木儿越想越愤怒,牙关也越咬越紧,可最后,他却还是只能狠狠甩了一下马鞭,再调转了马头,对着他手下的十几万队伍下了个突围撤退的命令。 这一仗两方加起来也有近三十万的人马了,所以当两边的兵阵撞到一起的时候,就如两波汹涌澎湃的海浪碰撞到一起时一般,只与海浪不同的是,这两波碰到一起时,激起的浪花并非白色,而是红色的,是鲜血的红色。 …… 这一仗一直从天明打到了半夜,直到了第二天的鸡鸣时分,马欢帖木儿才得以突围而出,此时他手下也只有几万人的残兵败将,剩余的大半,或战死,或被俘虏,他本人也受了重伤,骑在马上摇摇欲坠。 大周这边其实也是损失惨重,毕竟这次跟着马欢帖木儿过来的,都是他手下最为精锐的士兵们。 尽管如此,发现了马欢帖木儿带着人想跑,姚天叙还是立刻反应过来,跟着就整顿集结了队列人马,追了过去。 可他显然还是小瞧了这位北蛮的左亲王,即使是在身受重伤,仓皇逃跑的情况下,他依旧能很快地保持头脑冷静,迅速分析利弊得失。 不但快速地整编好了这些残兵败将,让他们且战且退,而且还另派了手下大将作为前锋去先前占据的三座小城堡里,把这三堡里所有剩余的兵士们做了整合,于是这便又多了个一万多人的队伍,而且还是个以逸待劳的队伍,用他们来断后对付姚天叙带领的追兵们。 此时姚天叙手下的人马也不过两万多人,而且才经历过一天一夜的鏖战,早已人困马乏,能追到这里,都是凭着一股子保家卫国的男儿豪气才硬撑下来的,于是最后,姚天叙收回了这三堡,但也并没能追上马欢帖木儿,只能看着他被手下兵士们掩护着逃回了茫茫沙漠戈壁里…… 捷报很快就传回了甘州城,整个城池都为之一振。 担惊受怕了几个月的百姓们,终于不用再畏畏缩缩了,他们渐渐恢复了以往走街串巷的生活,市集上的人也慢慢多了起来,相信过不了多久,应该就会回复到以往的热闹与喧嚣。 这天傍晚,林钰乘着马车打算回王府,与她同乘的,还有李家的姐弟俩。 最近这段日子,他们经常跟着林钰一起到锦绣园玩耍,而且李家离王府很近,所以林钰的马车就可以顺路接送他们。这么多日子下来,三人之间的感情自然更亲密了许多。 这几日甘州城里外讨论最多的,自然就是靖安堡的大捷,就连他们此刻坐在马车里,沿路都能断断续续地听到外面的行人们在谈论着这件事情。 林钰此刻本来正在跟坐在一旁的李羽然说着话,可突然间,就听到坐在对面的李星野冷哼了一声,紧跟着,就见他满脸不悦地开口道:“这些个人懂些什么!偏偏一个个地还都说得义正言辞,就跟亲眼见到了似的!” 说罢,他就冷嗤了一声,一脸的嘲讽之态。 林钰下意识就和李羽然对视了一眼,两人其实都听懂了李星野话里的意思。 这几天城里城外的角角落落,几乎都在议论着靖安堡之战,就连那些被招进锦绣园里做工的匠人们,偶尔休息时,谈论的也都是这件事情。 真是不管走到哪里都能听得见啊。 可这几天听下来,林钰却也发现了,在这些所有与靖安堡之战有关系的话题里,人们议论的中心人物,好像都是河西总督姚天叙。 说他用兵如神,竟能带领着数万人马,在北蛮人的眼皮子底下急行军,不但以迅雷烈风之势解决了北蛮人的增兵,还能及时赶到,解了靖安堡之围,最后还能一路追着北蛮人打,把他们赶回了大漠里,收回了被占据的三座城堡…… 第51章 伤重 这真是有运筹帷幄,而决胜千里之能啊,这次若是没有姚总督及时出手救援,靖安堡危矣,甘州危矣,河西危矣……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在这些百姓们的话语里,俨然已经把姚天叙描绘成了一个救世英雄般的人物。 他们似乎都忘了,打这一仗的,其实并非只有姚天叙一人,那底下众多的优秀将领们就先不说了,还有一个替父出征,苦战北蛮人数月的少年世子呢。 李星野气的就是这一点,他气愤地指着车帘外的那些路人们,对着车内两人道:“你们听听,听听!” “他们话里还有提过表哥一句吗?合着这一仗就是那姚天叙一个人打的?若是没有表哥之前消耗了他们那么多的实力跟粮草,那姚天叙能一战成名吗?再说了,他过来驰援甘州不是他分内之事吗?他敢不过来救援吗?” “怎么到了那些人嘴里,就要对他感恩戴德了?那表哥的付出算什么?我们肃王府的付出又算什么?” 听着他的声音有越来越大之势,李羽然连忙出言打断了他,“星野,你要慎言!不要再胡言乱语了!万一被有心人听见,给了别人话柄,到那个时候,你就不是在给世子鸣不平,而是给整个肃王府招麻烦了!” 看着阿姐严肃的面庞,李星野嗫嚅了几下嘴唇,似还有些话要说,可最后,他却只能垂下了眼眸,又过了片刻,他终究还是意难平,于是猛地抬手,一巴掌就拍到了一旁的胡桃木小几上,只听砰的一声闷响,紧跟着的,是整个车身都为之一震。 惊得外面赶车的车把式连忙侧头对着车里询问了一句,“表小姐,刚是怎么了?您几位还好吧?” 林钰也知道吓着人家了,忙出声安抚道:“没事没事,我们在里面闹着玩呢,你继续赶车吧。” 那车把式一听林钰的声音与往常无异,这才放下心来,扭头继续专心赶车了。 之后车内便一直没人再出声说话,三人就这样一路无言地回了家。 林钰回府之后,兀自思索了一番,待去了肃王妃那里,便把这些天来在外面听到的老百姓们之间的传言选了些说给她听了。 肃王妃听完后,面容还是像以往那样柔美温和,并无异色,可林钰知道她听进去了,因为之后几天,林钰一连撞到了两次王妃与李三老爷夫妻单独议事,知道这几位大人对此事起了警觉之心,林钰也就放心了,便把重心又放在了锦绣园那边。 又过了两天,终于有消息传来,大军要回城了。 大军进城那天是腊月初三,就在前一日,一连下了许多天的大雪终于停了,还出了太阳,于是众人都说这是个好兆头。 官府为了准备第二天大军进城的事宜,便开始派出差役,同时组织民壮们出门扫雪,好为大军开路。 这次百姓们都很积极,不但家家户户都派出了青壮,就连那些身体结实的妇人和半大小子们,也踊跃地参与进来,主动提出也要出份力。 百姓们都是如此,那些豪绅富户们也不甘落后,他们自然不会自己亲自出力,于是便尽可能地多派出了下人家丁们。 官府自然乐见其成,于是这一天,不管是城外的官道上,还是城里,都布满了扫雪的队伍,一派热火朝天,喜迎大军进城的繁荣景象。 待得第二天巳正时分,大军便从甘州城的北城门进了城。 甘州知府带着手下的众官吏们亲自出城相迎,路两旁更是站满了携家带口,夹道欢迎的百姓们,众人都是一脸崇敬喜悦的神色。 而在大军最前方的,是一个身披铠甲,骑着高头大马,佩着宝刀的,神色威严,身材魁梧的中年男子。 见林钰一直盯着那人瞧,一旁的李星野便出声道:“这就是那位姚总督了。” 林钰哦了一声,点了点头。 他们此时正站在锦瑟楼三楼一间雅间的窗户前,锦瑟楼本来就在城北,而且这个大开窗正对着外面的街市,可以很容易看清底下行进的队伍。 按理说世子也是要跟着大军一起返程的,可他却让人提前带了消息回来,说自己还有事情要处理,得再过两日才能到家,如此李星野便也没有了亲去城外相迎的兴致了。 世子没有回来,那肃王府的那些护卫军们自然也不会跟着别人后面回来,所以林钰几人也只是在窗口看了一会儿就没再看了。 直到五日后的下午,肃王世子傅玄毅,才终于带着肃王府的护卫军们进了城。 可他却不是骑马回来的,而是被一架黑漆平顶大马车给拉回来的,这马车进府的时候,他还在昏迷不醒中,最后是被下人们抬进了他住的院子里。 这阵势吓了林钰一大跳,在整个王府一片兵荒马乱的忙乱之后,她才了解到,原来肃王府此战损失惨重,原先近三万的护卫军,此时剩了不到一半,而且回来的这些人里还有大半的人都带了伤,里面甚至还有不少的人伤情危重,四肢伤残,再也不能上战场了。 甚至是世子本人,也因为身重数刀,伤势太重,导致他到现在都还没有醒来。 在知道这些情况以后,林钰再也坐不住了,她让人去找来了廖勇,再带着他一起,去了刘总管那里。 府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刘总管已经忙得焦头烂额,尽管如此,在面对林钰的时候,他还是神色一如既往的温和,询问她是否有什么事要让他去办。 林钰看着他眼里布满的红血丝,抿了抿唇,这才道:“刘总管,我之前正好收了一批药材,账簿都在廖管事那里,我让他带过来了,你看看这里面有什么得用的,尽管拿去用吧。” 这话说完,一旁的廖管事就忙向着他奉上了一本账册。 刘全下意识接过,粗粗翻看了几页,只见里面不但有三七、当归、牛筋草等寻常止血治伤之药,还不乏人参、灵芝、冬虫夏草等名贵药材。 全是府里现在急缺的,刘全的心一下子就热了,忙抬头看向林钰道:“多谢表小姐雪中送炭了,一会儿我就让账房里的人照着这本册子给您结银子。” 林钰却是摇了摇头,望着他,微微一笑道:“若是要结银子,还算什么雪中送炭呢?” 第52章 雪中送炭 这…… 刘全望着她一下子就呆住了。 这本药册子足有半寸来厚,哪怕是对于王府来说,也是相当一大笔的支出啊。 可林钰居然直接就说免了! 刘全直觉得自己应该推拒,可下一刻,他想到了还躺在床上高烧不退的世子,以及兵营里痛苦呻吟的伤兵们,他紧紧捏了捏手中攥着的药册,最终还是俯身向着林钰一礼,郑重地与她道了声谢。 毕竟,还有那么多的好汉等着药材来救命呢! 林钰忙上前一步虚托了他一把,笑着道:“而今这府里就是我的家,为家里出力不是应该的么?刘总管可千万不要与我这样地客气。” 现在整个甘州城里,最紧缺的,非药材莫属了。 毕竟大军才刚回城,有着成千上万的伤兵们等着救治,药材的需求量自然巨大。相应地,价格也会上涨。 可让人为难的是,很可能你拿了足够的银子去药行,却被告知相应的药材已经售空了,补货的日期还不好说。 肃王府里自然也有存货,可也架不住这次受伤的人实在是太多了啊,连方神医最近都在为药材的事情长吁短叹。可见林钰这本药册送的有多及时了。 没待刘总管心里的感激激动之情散尽,林钰想了想,又道:“对了,刘总管,我前段日子还顺便收了些棉花、粗布和粮食等物,眼看着这天越来越冷了,这批货府里也拿去用吧。” 这次刘全是怎么也要推拒了,可还没待他开口,林钰就接着道:“我知道兵营里可能不缺这些,可那些死伤兵士的家属们可能会缺,虽不是什么珍贵奇缺的东西,可好歹能让她们过个暖冬。” 听了这话,刘全的眼睛都忍不住红了起来,的确,这次在战场上牺牲的弟兄们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多,所以王妃早就吩咐过,这次的抚恤也要比以往优厚,这些东西他最近也在准备,可老实说,府里是真的没什么钱啊。 毕竟这么多年打仗,养兵,用的几乎全是家里的银子。 他强忍着逼退眼中的泪意,再次朝着林钰一揖到底,他也实在是不知该如何向林钰表达他的谢意了。 林钰微笑着扶起了他,而后微微侧头,对着一旁的廖勇道:“廖管事,这件事也交给你去办了。” 廖勇连忙拱手,恭敬回道:“是,表小姐,棉花和粗布等物因为还在继续收,所以账簿还没做全,待我等会儿回去先把已经做好的部分都先交给刘总管。” 林钰嗯了一声,满意地点了点头。 廖勇此刻心里同样对林钰充满了感激,看她的眼神,对她的态度更是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恭敬尊崇,因为他事先也从未想过,原来林钰花费了如此巨大的银钱收购回来的货物,大部分居然都是为府里准备的,这样的善行,值得府里的每个人对她感恩戴德。 这事肃王妃那边事先并不知情,在知道之后,自然对林钰很是感激,又从自己的私库中拿出大笔的银票来,要贴补她。 林钰自然没收,她清楚得很,这些银子说是王妃的私库,但最后都会拿出来供给府里,包括肃王妃的嫁妆,也是如此。 否则她堂堂一个亲王妃,又是世家大族出身的贵女,怎会衣食住行都简单朴素至此呢? 所以她此时若是收了,等于王府事后就少了一大笔银子,而现在,府里正是需要大量往外花银子的时候,她自然不能袖手旁观了。 于是她好说歹说,最后还是劝服肃王妃把银票都收了回去,又笑着安抚她道:“姨母既然说拿我当亲生的女儿一般看待,此时又何必跟我这样见外呢?不过都是些身外之物罢了,花了我还能挣回来,您得相信我的本事才是。” 肃王妃轻叹了口气,抚着她的额角心疼道:“阿钰,你还是花骨朵儿一般的年纪,姨母哪里舍得你这样子辛苦!” 看着她落在自己身上慈爱又疼惜的眼神,感受着她柔软又温暖的掌心,林钰忍不住又把脑袋往她掌心里蹭了蹭,继而撒娇道:“姨母,我一点儿都不辛苦,真的!我喜欢做生意,正是乐在其中呢!” 说罢又直起身子,换了个话题,转移她的注意力道:“对了,姨母,世子的伤势怎么样了?” 提到儿子的伤势,肃王妃忍不住神情一黯,叹了口气,才道:“毅儿他前胸和后背上都有刀伤,有几处还险些伤到要害,本就失血过多,又因为一直在作战没有及时处理,所以感染了,这才高烧不退。” “不过方伯父已经给他诊过脉,又重新处理了伤口,如今总算是性命无忧,只是伤得太重,须得好生将养一阵子才成。” 毕竟伤得这样重,命能保住已是万幸了。 林钰这才放心地点了点头。之后又好生宽慰了王妃几句,这才告辞回自己的住处休息了。 接下来几天,林钰每日依旧早出晚归地忙进忙出,李星野倒是没像之前那样总是跟着她到锦绣园玩耍了,而是见天儿地往世子住的清风馆里跑,想来也是很担心他的伤势。 林钰也去看过几次,可每次都不巧赶上他睡着的时候,是以就这样过去了好几天,两人都还没真正意义上的见过面。 很快就到了腊月二十三,因着是小年,按照习俗,家家户户都要扫尘,祭灶,准备年货,寓意着干干净净、热热闹闹过个好年。 于是这一天林钰便给所有在锦绣园做工的人们都放了假,又提前给了赏银。 可她自己这一天却并没有休息,而是跟往常一样早早到了园子里,然后就帮着宅子里的下人们主持着扫尘、祭灶等事宜,之后也是依例派发了赏赐下去。 顺带着的,把该准备好的年货也拟好了单子,交给了负责采买的下人们。 这一桩桩,一件件的事情,说起来简单,可架不住这锦绣园的园子够大,人口够多啊。以前汪家人还在这里的时候,每到这一天,汪太太就要忙活大半天才算完。 第53章 初见 可反观林钰,一个才十二岁的小姑娘,安排起这些事情来,竟也丝毫不比那些经年累月主持中馈的当家太太们差。 吩咐起事情来头脑清晰,有条不紊,谁该在哪里,谁又该去做什么事情,安排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于是不过才用了一个上午,就把事情都安排下去了,那些下人们,只用按照她的吩咐去把自己该做的事情都做好就可以了。 廖勇在一旁看得啧啧称奇,忍不住就与一旁的常威感叹道:“表小姐可真是能干啊,好像什么事都难不倒她似的。” 常威听得是与有荣焉,忍不住就把腰杆子挺得更直了些,每当涉及到林钰的时候,这个高大朴实的汉子就全然没有了平日里的低调木讷。 此时也是如此,他哈哈一笑,拍着自家的胸脯道:“那当然了,不是我自夸,我还从未见过比我们家小姐更灵慧的小姑娘呢!” 廖勇听了这话,也是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林钰忙完了就见这两人站在廊下有说有笑的,也不用问,只看常威脸上那掩不住的得意神情,她就能猜得到这两人方才都在说些什么了,无非又在变着法子地夸赞她罢了。 林钰微笑着摇了摇头,也只当作没看见了。 否则她总不能跟他们解释说,她其实并不是能干,而是因为她比别人多活了一世的缘故吧。 要说她从小在庄子上长大,几乎可以说是无人教导了,本来确实也是不懂如何来处理这些事务的。 可她后来被林大老爷接回了闽州林家,许是怕她这个野丫头会在外人面前丢了林家的脸面,于是他们便给她找来了女师父教她琴棋书画,规矩礼仪,还有女红针黹,就连管家之类的中馈庶务,她也跟着林大太太学了许久。 这么一想,他们在她的身上,也算是花费了不少的心思了。 林钰的嘴角几不可见地闪过了一丝讥嘲,他们当然不会那么好心了。 之所以作出那样一副要用心教导她的模样,无非是因为她那个时候虽然年纪小,可却聪明得很,又早慧,完全不像寻常小孩子那样好哄,而他们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第一步要做的,就是谋取她的绝对信任,是以,才有了那样一副作态。 而她自小就聪明,悟性又好,所以最后虽然学的年头不算多,但也算掌握了个七七八八,再加上她后来嫁到萧家之后,也是自己管过家的,所以如今不过这点儿事,处理起来,自然是手到擒来了。 也亏得常威不是自小看着她长大的人,并不了解她,至于肃王府里的人,就更不清楚她从小的经历了。 正因为这样,所以她在到了这甘州城以后,才觉得格外的轻松,格外的自由,不管是做生意也好,还是处理家事也罢,她都完全不用遮掩自己的能力,可以放手去做任何她想做的事情。 也只有真正完全地展现出自己的实力,她才能不让别人只把她当个孩子看待,她才能得到别人的信任,才能得到更多人的支持。 反正其他人也只会把她的出挑归咎于她太聪明,天赋异禀上去,而完全不可能猜到真正的原因。 于是在把锦绣园这边的事情都安排好了之后,她便比平常早得多地回到了肃王府。 等换过一身衣裳,又稍作休整,这便直接去了肃王妃那里。 刚进院门,林钰便听见了一阵又细又娇的小奶狗的欢叫声,她嘴角微微翘起,刚一脚跨过门槛,便有一道小白影,朝着她由远及近,很快就奔到了眼前。 随后就开始围着她脚边打转,还不时地抬起前肢的小肉垫,或踩在了她的绣花鞋上,或扑腾到了她的裙裾上。 边折腾还边扯着小奶音叫唤着,林钰看得有趣,任它这样独自玩耍了一会儿之后,便蹲身把它抱了起来。 这是一只才两个月大的狮子狗,除了面上覆着一层淡金色的绒毛,其他的地方都是雪白色的。 此刻它被林钰抱在怀里就不再叫唤了,而是抬起了它毛茸茸的小脑袋,用一双深棕色的圆溜溜水汪汪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她。 林钰被它看得心都快化了,忍不住抬手就揉了揉它的头顶。小奶狗舒服地眯起了眼睛,还呜咽了两声,看得一旁的小满和小喜都连连赞着这狗有趣,有灵性。 小喜更是笑着道:“小姐,球球肯定是认得您的,知道您过来了,就跑来接您呢。” 林钰笑着看了她一眼,这狗是她从锦绣园里带回来的,在征得了肃王妃的同意之后,便把它送给了傅佑安。 林钰早就发现了,傅佑安不善于跟人交往,却很喜欢各种各样的小动物。 果然,他一见到这狗就很高兴,这些日子可以说得上是与它形影不离了,还给它取了个名字,叫球球。 这狗也确实狗如其名,小小一团胖得跟个雪球似的,走起路来那四条小短腿也是摇摇摆摆的,活像个在地上滚来滚去的小白毛球。 果然,林钰这边才抱了它没一会儿,正院东边的厢房里,就有一个小小的身影跑了出来,身后还跟着他的乳娘和丫鬟们,直到他跑来了林钰跟前,先看了看她,然后才指着她怀里的毛球唤了声,“球球。” 球球也不知是不是感知到了主人的呼唤,顿时睁开了眼睛,还扭过了头,朝着傅佑安的方向看去。 一见到果然是小主人过来了,它的小短腿就开始不受控制了,作势就要挣出林钰的怀抱,林钰抿嘴笑了笑,这便俯身,把球球交还给了傅佑安。 傅佑安竟少见地对着林钰抿嘴一笑,忙就把球球接了过来。 林钰看他像抱个宝贝般地抱着球球,球球也紧紧地依偎在了他的怀里,忍不住也笑开了。抬手轻拍了他背两下,道了声,“走吧,我们去你母妃那里。” 傅佑安点了点头,一行人便往正院的厅堂方向走去。 一进厅堂,林钰一眼就望到了肃王妃的身旁还坐着一人,那人在林钰他们进门的那一刹那,也抬头朝门口望了过来。 第54章 表哥 两人的眼神正好就在半空中相遇,这是一个约莫十五六岁的少年郎,穿着一身藏青色常服,腰间束着同色的腰带。 深色的衣裳使得他的脸色稍显苍白,唇色也不够红润,可却也衬得他鬓角鸦青,面庞立体而又深邃,一眼望过去,只见挺鼻薄唇,凤眼长眉,说不出的英俊出尘。 虽然他因着年岁的缘故,脸上还带着几分少年人的稚嫩与青涩,可当他一眼扫过来的时候,那目光就恍若寒星一般,闪着清冷而又迫人的光芒。 林钰只与他对视了一眼就默默移开了视线,虽然她已不再看他,虽然他还是端坐在那里,一动也不动,可只要进了这间屋子,就没人可以忽略他的存在。 是以跟着进来的丫鬟婆子们,手脚动作一下子就变得小心而又拘谨了许多。 这样强大的气场,这样不怒自威的架势,除了肃王世子傅玄毅,眼下在这座府邸里,林钰也想不到其他的人了。 这人果然从小就是个人物啊。 林钰只停顿了一瞬,而后就像往常一样,面色自若地走进了堂里,与肃王妃请安。 肃王妃见她进来了,忙笑着朝她招呼道:“阿钰你回来啦?今儿个倒是早,快过来。”说罢又招呼跟在林钰旁边的傅佑安,“安儿也过来。” 待两人走到她眼前,与她行礼请过安,她就忙拉起两个孩子,这才指了一旁的傅玄毅,笑容满面地道:“今儿个可真是个好日子,毅儿能起身了,正好阿钰今天回来的也早,我们一家子,可以好好聚在一起过个节了。” 说完,她又拉起了林钰的手笑着与她介绍道:“阿钰,这是你毅表哥,说来,你们表兄妹俩还没真正见过面吧?正好,今天补上了。” 语毕,又侧脸过去对着一旁的傅玄毅道:“毅儿,这是你表妹,林钰。” 傅玄毅闻言就抬眼又打量了林钰一眼,继而轻轻地嗯了一声。 眼前的小姑娘穿着一身雪青色袄裙,身量单薄瘦小,听说有十二岁了? 可看起来好像比同龄的孩子都要瘦弱,且她的面庞也没有一般小姑娘那样的圆润白皙,看起来就有些普通了,可一双眼睛倒是又大又亮,让人忍不住想多看两眼。 于是,林钰就这样迎着傅玄毅的目光,又往他那边走了两步,再微一福身,喊了声,“表哥。” 声音清润空灵,说不出的独特,也说不出的悦耳好听。 竟有这样的一把好嗓子? 傅玄毅嗯了一声,算作应答,顿了顿,他又看了林钰一眼,这才跟着唤了声,“表妹。” 少年的嗓音也跟他本人一样地清冷自恃。 林钰微笑着应了一声,两人这就算是互相见过了。 肃王妃对两人的这场会面很是满意,尤其是儿子这边,她生的这两个儿子,性情与他们的父王如出一辙,都是一样地高冷寡言,不易亲近。 对着儿子,她并未做过多的隐瞒,是以,这些日子,她已经把林钰的出身来历,以及她千里送药救自己性命,和对肃王府的种种恩惠,都一一说给他听了。 当时傅玄毅出征的时候,肃王妃还在强撑着一口气,还未犯病,待他带着大军出了城,她的这口气散了,病这才发作起来。 因为不想让儿子身在战场还心有牵挂,是以她下令绝对不允许把她犯病的消息透露给世子知晓,于是傅玄毅这才知道,原来母妃也曾命悬一线。 这让他后怕的同时,心里自然也对林钰充满了感激。 再有她后来不但救了母妃的性命,还陪伴安慰着母妃,让她重新振作了起来,眼下,她又慷慨解囊,赠药给府上的护卫军治伤,赠棉衣、粮食给那些失了依仗的妇孺老幼们过冬,这样的大恩大德,这样的善行,让傅玄毅感激的同时,也心生敬佩。 虽然他从母妃、刘总管、廖管事等人口中听说了她许多的事迹,让他有点心惊于一个才十二岁的小丫头,怎就会有这样的心智、手腕、能力和城府,可母妃告诉他说,林钰的母亲就是个这样的人。 从小就与此时的林钰一样,一样地聪慧善良,一样地有经商头脑。 毕竟母妃从来不会说谎,也很少夸人,再者今日一见,他也确实能看出这个小姑娘的与众不同之处,尤其是那样一双亮如星辰般的眼睛,他可还从未从其他小姑娘脸上看到过。 如此,他对林钰最后的一点疑虑也就随之消失了。 于是之后林钰也能感受到虽然傅玄毅没再开口与她说话了,可偶尔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却也比之前温和了不少。 因着林钰和傅佑安过来了,还带着球球,所以堂内比之前热闹了不少,肃王妃一边逗着怀里的球球,一边与林钰随意寒暄着。 “锦绣园那边大,事情又多,可你该休息的时候也得休息,可别把自己给累坏了。” 林钰笑着点头应是,“正好今儿个是小年,我便给园子里的匠人们都放了假,把该安排的事项都安排好了,我便也回来了。” 听了这话,肃王妃忍不住抬眼去认真打量了林钰一番,而后轻叹了口气,这才言道:“我还是觉得你太辛苦了,可惜我也不懂那些经营之事,帮不了你什么。不过那位廖管事是个能干的,为人精明,做事也稳重,你以后有什么事情,尽可吩咐他去做。” 林钰点了点头,笑着回她道:“廖管事确实很厉害,以后我还得多多倚仗他呢。” 说罢又安抚肃王妃道:“姨母您就放心好了,府里能人众多,我一向也是个懒人,若是有需要,我肯定会去找刘总管要人的,绝不会累着我自己的。” 这话说得娇憨又依赖,总算是把肃王妃给逗笑了,她目光温柔地望着林钰,笑容里满是无奈与宠溺,“好,好,好,都依着你,你只要别把自己给累坏了就可以了。” “肯定不会的,您就放一百二十个心好了!” 第55章 烟火 这边的两人有说有笑,一旁还站着一个抚着狮子狗玩的小豆丁,三人之间的气氛和谐而又温馨,看着这一幕,傅玄毅突然觉得自己的心里也终于跟着轻快了几分,就连身上的那些刀口,好像也没有之前那么疼了。 这晚的晚膳自然很是丰富,各式各样的精致菜肴摆了满满一大桌子,傅玄毅扫了满桌的各式菜色一眼,就立时明了这不光是府里那些老厨子们的手艺。 因为那些老厨子们都是当地人,只会做些西北本地的菜式,而此时满桌子摆的,除了西北菜,还有鲁菜、浙菜、苏菜、川菜、徽菜、闽菜等等,简直都快把八大菜系给集齐了。 鉴于府上只有四位主子,所以这桌菜式样虽然多,可每样都做得很精致,把份量控制得很好,而且都只选了每个菜系里最经典的一两样。 这也是林钰的吩咐,她虽然想在吃食上好好享受一把,可也并不提倡奢靡浪费,只要满足些口腹之欲便好。 她最近让人找了许多的厨子来,都是分别擅长做各地的菜肴的,也是为了试试这些厨子们的本事,她便把他们一一叫到王府的大厨房来,让王府里的众人来试菜。 今晚的这桌子菜,便是由那些在试菜环节脱颖而出的优秀厨子们做出来的,自然是色香味俱全了。 傅玄毅扫了眼看着满桌子佳肴双眼晶晶亮的幼弟,和他那圆润了不少的脸颊,也算是理解了为什么他这个一向只活在自己的小世界里的弟弟,会对林钰这么一个突然出现的表姐另眼相看了,毕竟,他长这么大,也从来没见过王府里的伙食这么好过。 其实这些他养伤的这些日子就已经发现了,每日三餐都是不重样的药膳药粥,各种稀缺珍贵的药材,更是像不要钱似的往他嘴里送,若不然,他伤得那样重,也不会仅修养了这么些日子就能下床走动了。 想到这,傅玄毅不禁又抬眼往林钰那边扫了一眼,她方才夹了一筷子大煮干丝,刚送入口中,就见她眼睛一亮,竟还微微点了点头,想来是十分满意了。 于是傅玄毅也忍不住去夹了一筷子来吃了,果然鲜美入味,滋味丰富,让人压根儿忘了这原本只是用豆干制成的罢了。 如此用过一顿饭之后,天色就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四周也开始响起此起彼伏的烟花爆竹声了。 于是林钰便提议她带着傅佑安去院子里放烟火玩,毕竟是年节里,肃王府里总不能太过冷清了。 肃王妃自然是同意了,只叮嘱了他们两句,注意安全,离远些,莫伤了手之类的,就让林钰领着傅佑安出去了。 说是他们两个放,但林钰当然不敢让傅佑安亲自动手了,所以她便拉着傅佑安的手,两人站在廊下,看着院子里的小厮点燃了爆竹和烟火,不一会儿,院子里就闪出了点点星光,之后便是一阵噼里啪啦的鞭炮烟火之声。 这些烟火爆竹都是林钰从城北的宋家坊里买的,那里是全城做烟火爆竹最好的地方,除了买些寻常的烟火鞭炮之外,林钰还专门买了些给孩童玩耍的“地老鼠”和“水老鼠”。 哪怕傅佑安平日里性格再孤僻,他现在也只是个小孩子而已,看着那些一点着就在地面和水面上窜来窜去的如同小老鼠般的彩色烟火,也是高兴得直拍手。 也不光是小孩子看得热闹,等那些形态各异的五彩烟花被放上天空的时候,一下子就吸引住了全府上下的目光,于是大家就都热热闹闹、高高兴兴地出来看烟火了。整个府里很快就有了年节里的气氛。 坐在厅内的肃王妃听着外面的喧嚣,也忍不住恍过神来,傅玄毅看着如梦初醒般的母妃,嘴角抿了抿,这才说了句,“我陪着您去月季花房看看吧。” 早在用晚膳的时候,他就已经看出母妃的心不在焉了,自然不是膳食不合胃口的原因,而是在这样一个团圆的日子里,她想他父王了。 傅玄毅自然也是想的,他从三岁开蒙后,就一直跟在肃王的身边,由肃王亲自教授文武,七岁起就被肃王带进了军营里,一边历练一边学习兵法。 十几年的陪伴与教导,使得他们之间的感情,远比寻常父子之间要深厚得多,正因如此,在得知父王被人谋害的消息之后,一向冷静镇定的傅玄毅当场就崩溃了。 他没想到,一直为王府遮风挡雨,在战场上所向披靡,强大如山巅般的父王,居然会被奸人暗害而死,他在悲痛欲绝的同时,也下定了决心,他一定要给父王报仇雪恨! 他就是靠着这样的信念在靖安堡之战中几番出生入死的,只可惜最后他还是让仇人给跑了…… “毅儿,毅儿……” 听着耳边一声声母妃温柔的呼唤声,傅玄毅这才回过神来,猛一抬头看见一脸忧色的母妃,他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失了神,忙收敛住周身的戾气,紧握成拳的双手也缓缓松开了,脸上的神色更是恢复如常,“怎么了,母妃?” 虽然儿子的语气听起来很是平静,脸上的表情似乎也与往常无异,可肃王妃还是担忧地望了他许久,这才试探着问他道:“毅儿,你怎么了?是不是身子还不舒服啊?要不要请五娘子过来看看?” 傅玄毅摇了摇头,回道:“无事,母妃,你刚才想与我说什么?” 见儿子并不打算与自己说实话,肃王妃只得先把话头咽了回去,这才道:“哦,你方才不是说要陪我去月季花房看看吗?我说好啊,我们去吧。” 傅玄毅也想起这茬了,那片花房如今是母亲最好的寄托之所了,今晚母妃定是想去的。 他点了点头,母子两人这便去了院子后面的月季花房。 路上,肃王妃还驻足抬头看了会儿天上绽放的烟花,半晌之后才嘴角含笑地对傅玄毅道:“你看那烟花,应该是挺好看的,林钰这孩子有心了。” 第56章 心结 傅玄毅知道,以母妃如今的视力,是看不清天空上那些五彩缤纷的烟花的,可她却很喜欢这样的氛围,虽然此刻她很难过,很孤独,很思念亡夫,可并不代表,她想让这府里上下也像她这般难过。 人们总是要过日子的,不能强求每个人都如她这般,沉浸在过去的悲伤里,何况今天还是年节,总要让旁人有些该有的欢乐,她无力去营造这样的氛围,可林钰却帮了她。 傅玄毅明白母妃的意思,他点了点头,也仰头看了会烟火,道了声,“嗯,确实不错。” 而后才扶着母妃,往月季花房里去了。 之后几天,林钰依旧早出晚归地忙碌着,只是每天过来给王妃请安的时候,还有晚膳的时候,都可以见到傅玄毅,府上毕竟就这几个主子,饭还是凑在一起吃才热闹些,于是只要林钰在府里用膳,四人基本都是一起的。 只是几天过去,林钰却能明显感觉到,王妃有心事,傅玄毅心情也不好,傅佑安虽然年纪小,话也极少,可他很聪明,又心思敏感,于是连他也感受到了母妃和兄长的情绪,连带着饭菜点心都少用了些。 于是这天晚膳后,待兄弟俩一前一后告退离开,林钰却留了下来,她重新沏了盏茶递给肃王妃,这才看着她缓缓开口道:“姨母,这两天家里是有什么事情吗?我整日里只知道在外面瞎跑,难免疏忽了家里,若是有什么事,您可不能瞒着我啊。” 她与肃王妃已经相处了一阵子了,知道她不喜欢别人与她七拐八弯地套话,大家都是聪明人,有话直说才是正理,于是她也就这样开门见山地问了出来。 按林钰的想法,现在世子已经平安回来了,伤也养得越来越好,到底是有什么事情,才惹得这母子俩人都这样地不快呢? 肃王妃知道自己的情绪瞒不过她,之前不说也是怕她担忧,此时林钰既已问出,她便也不想再瞒着她了。 而后肃王妃眉头轻蹙叹了口气,这才道:“是毅儿他心里有事,这些日子虽然伤养得好了些,可他那心里,却好似有了心结一般……” 这是怎么一回事呢? 林钰眨了眨眼睛,继续听着肃王妃往下说着。 “毅儿他一向性子内敛,很少会有这样外露的时候。我也是看他最近频频无故走神才发现的。他心里有事,便怎么也不肯告诉我。他既表现得这样明显,就说明他心里的芥蒂已经很深了。” “我没法子,只好找来了五娘子,五娘子听了我的话之后,也是叹气,她毕竟是跟着毅儿上战场的人,又从小看着他长大的,这次毅儿能捡回一条命来,也是多亏了有她及时救治。” “她说她早就发现了毅儿不对劲的地方了,自从他父王去世之后,毅儿出征靖安堡的时候就开始了,现在只是表现得更加明显和严重了。” “她猜测着,毅儿是放不下他父王的战死,他出征之前就是憋着一口气定要给他父王报仇雪恨的,可最终却让那个罪魁祸首逃回大漠里去了,他咽不下这口气。” “还有……就是这次靖安堡牺牲的将士们了。这次我们王府实在是损失惨重。而这些人毕竟都是跟着毅儿出征的,最后却有那么多人再也回不了家了,他那心里,肯定是很难过的。” “就像以往王爷每次大战回来的时候,都要自己一个人独坐在书房里,不眠不休一整夜,之后还要一连许多夜里都睡不好,他那样久历战场的人都是如此,更何况毅儿了。” 说话间,肃王妃再次叹了口气,感叹道:“这父子俩人啊,虽然都常年摆着张冷脸,但其实那心里,都最是柔软不过。” “再来毅儿他今年毕竟只有十五岁,头一次自己独立带兵出征,就要面对这样的劲敌,还有最后这么大的伤亡,他心里过不去这道坎,想也是可以理解的……” 林钰轻轻点了点头,确实如此,毕竟是那样巨大的心理压力和负罪感,实在足够压垮绝大部分的成年人了,更何况傅玄毅如今还只是个十五岁的孩子呢? “那姨母,您有和那位五娘子商量出个对策来吗?” 肃王妃口中的那位五娘子,林钰之前去清风馆探望傅玄毅的时候,也是见过几次的。 那是个面容清秀,身材高挑的年轻女子,她本名叫做铁五姑,虽是个女子,可却是肃王生前手下的五大心腹下属之一。她不但武艺高强,马术精湛,而且还通晓医术药理,师承方神医,是他老人家最得意的弟子之一。 所以这些年,她一直跟随肃王四处征战,挽救了无数军士的性命。肃王妃一直很敬佩她,这次的事情也尤为感激她。 她是医者,又一向了解傅玄毅的性情,所以当肃王妃一察觉到儿子不对劲的时候,便找了她来商议询问。 肃王妃听了林钰的问话,这便回道:“五娘子和我都已经分别找毅儿聊过了,只是他虽然情绪上有所收敛了,但心结肯定还是在的。” “我们又不敢逼得太紧,怕他更有压力,反而连表现都不敢表现出来了,到时候郁结于心,成了心病,反而更麻烦了。所以我二人现在都有些束手无策了。” 这两人可以说是如今傅玄毅在这世上唯二最亲近的两个女子了,若是连她们都没有好法子,其他人恐怕更是无法了。 不过林钰回想着上一世的傅玄毅,撇开世人们口耳相传着他如何如何残酷暴戾、冷酷无情的流言,只去看他上一世后来的成就的话,可见他定然是没有就此消沉的。 况且…… 林钰的目光不禁又放到了一旁正满面愁容,秀眉紧蹙的肃王妃身上,况且上一世没有她来送药的事情,那肃王妃很可能会香消玉殒。 那个时候面对着父母双亡,战场上损失惨重,仇人逃走的接连打击,他都没有倒下,这一世有她帮忙,他母妃也还在,想他肯定也会重新振作起来的吧。 第57章 拜祭 所以最后,林钰便很认真地出言安抚肃王妃道:“姨母,我与表哥虽然相处的时日还不长,可却也能看出来,表哥是个心智坚韧,毅力顽强之人,这次的打击虽大,可我相信,他最后定是能走出来的,而且还会比以往更加强大可靠。” “您该相信自己的儿子才是,放心吧,表哥定会无事的。” 虽然五娘子也曾这样劝解过她,可当时她并未完全听进去,还是忧心不已,此时也不知是林钰的表情太过认真,还是她的语气太过笃定,总之,肃王妃听进去了,也觉得她和王爷的儿子,定不是那等寻常的软弱之辈,想来必会有拨开心中云雾,重现清明的一天。 林钰见她的表情和缓下来,心里也安定了几分,又陪着她说了许久的话,反复安抚,直到确定她把自己的话全都听进去了,这才放心回去休息了。 又过了两天,就到了腊月二十九,这天,林钰同样没有在锦绣园多待,而是早早的就把事情都给安排妥当了,然后就出了园子的大门。之后一路坐马车往东而去。 可她却并没有回肃王府,而是一路沿着主街,直接就到了东城门,之后更是出了东城门,又向东而去。 今早,她没有带丫鬟出门,也没有用王府里的车把式,而是直接唤来了常威给她驾车,此时马车里外就只有这主仆二人,两人一路在官道上行了大半个时辰,直到遇到岔路口,才又挑了东边的那条道,再行了小半个时辰,这才来到了一座山峰脚下。 此山名唤东大山,是甘州城东最高的山峰了,也是林钰此行的目的地。 马车一停,常威跟着跳下了车架,而后才扶着林钰也下了马车。 正是腊月寒冬的时候,这东大山一眼望过去,几乎全都被积雪给覆盖住了,看起来很有些苍凉冷寂之感。 林钰深吸了口气,一阵冰凉刺骨的空气入肺,登时就让她打了个激灵,同时也让她闷在马车里颠簸了许久的大脑又重新变得清明了起来。 她紧了紧身上的披风,这才吩咐一旁的常威道:“常威叔,你就留在此处看着我们的马车吧,我一个人上去就行了。” 常威看了眼不远处那座大山,又看了看站在他眼前身板弱小的大小姐,阻止道:“小姐,还是我陪着您一道上去吧。这深山老林的,又全是积雪,我怕……” 林钰轻笑了一声,打断了他的话,“什么深山老林啊,山那边也是有寺庙和庄园的好不好?山道上肯定能走人的。再说了,大军才刚进城呢,早就把这附近的宵小给震慑过一番了,而且我也不会进那深山里,最多就在半道上吧。” 说着,她又一指旁边的官道,“你看这边人来人往的,若是我们的马车就随意系在路旁,这才真的有可能会被别人顺手牵走呢,到时候你想带着你家小姐走回城里去吗?” 她说得这样有理有据,常威一时哑口无言,只得看着他家小姐自己从马车里拿了个食盒出来,然后冲着他摆了摆手,径直朝着那大山里去了。 他在林钰跟前向来只有听吩咐的份,此时当然也不敢自作主张地跟上去了。最后只能看着小姐独自一人挎着食盒越行越远,他叹了口气,这才把马牵到了一旁的空地上,准备就在此处候着小姐回来。 林钰倒也并不是任性,她事先打听过这座山了,知道这里很安全。 它的山脚下就有农庄和村落,山的东南面还有富贵人家的别苑山庄以及寺庙,只是西北面太过陡峭,不适宜住人,这才显得有些荒凉。 听说许多年前,这里还曾闹过猛兽,猛兽筑巢于西北深山深处,不仅伤害了很多来这山里打猎采药的人们,还威胁到了另一面的山庄和寺庙,甚至,偶尔这些猛兽们还会下山来祸害山脚下的村民们以及官道上的路人们。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还得了?于是官府很快派来差役们,要驱赶捕杀这里的猛兽,可惜猛兽太过凶猛,那些差役们根本不敌,甚至还被咬死咬伤了不少。 后来还是肃王殿下亲自出马,带领着府里的护卫军们,这才平定了这里的猛兽之祸,直到现在,这里也没有再听说过有什么猛兽出没的痕迹了。 不过经过这么一闹,这座东大山也算出名了,后来还因为这西北面山势陡峭险峻,风光独好,吸引了不少人在春秋两季过来踏青赏红。 不过此时天寒地冻的,又快过年了,想来是不会有什么人会来涉足此地的。 而林钰今日之所以特地驾车出城来到这里,是因为今日是她母亲的生辰,她思来想去,便选了此地来拜祭她。 不过这面上山果然陡峭的很,有些地方的山路台阶更是狭窄陡峭得快要立起来一般,也亏得林钰从小就皮实,体力耐力都不错,若不然,搁平常一位千金小姐身上,可得爬断气不可。 她一路手脚并用地爬了快一个时辰,才终于停了下来,本想继续往上的,可从这里以上就全是积雪了,山路也都上了冻,此时离山顶也不过三成的距离了,她估量了一番,最后还是放弃了。 算了,就在这里吧,反正她其实也只是想找个无人的地方好好与母亲说说心里话罢了。 眼前的这片空地不过一丈见方,上面还建了个小亭子供人休憩,说是小亭子,是因为真的小啊,估计也就能挤进个四五人吧。 亭子实在太小,所以里面并未布置石桌石椅,只在有一边的栏杆内侧设了美人靠,林钰走近看了看,上面也不是太脏,便掏出条帕子垫在上面,然后便坐下来稍作休息。 等喘平了气,身上也不再冒汗了,她这才起身,拎起了放在一旁的食盒,走出凉亭,最后在凉亭旁边的空地上停了下来,然后蹲下身子,把手里的食盒打了开来,再从里面依次拿出了一壶酒,两盘点心,一盘新鲜瓜果…… 最后,才从最底层拿出了香烛、纸钱等物。 第58章 危机 等把这些东西放在一旁摆好,她才双膝朝东面跪下,而后从袖中掏出了一把匕首,只见这匕首也不过比成年男子的手掌稍长一些,约莫两指来宽,匕柄和匕鞘上都刻有流云图案,除此之外,再无其他装饰。 只听锃得一声,匕鞘滑落,眼前就闪过了一阵雪白的寒芒,这是利刃已然出鞘了。 林钰微微转动着手上的匕首,哪怕她已经见过它出鞘很多次了,可每次见到,都会被那道白光闪得有些胆寒。 只有在这样微微转动之下,才可以清晰完整地看清楚这把匕首的模样。 只见整个匕身薄如宣纸,尤其是两侧的匕刃,说是薄如蝉翼也不为过了,透过冬日的阳光,她还可以隐隐看到匕身上若隐若现的流云图案。看起来既神秘又危险。 这把匕首也是她母亲留给她的遗物之一,听常威说,这是她母亲的贴身防卫兵器,是她母亲最喜欢的物件之一,别看这只是把小小的匕首,当初她母亲得来可是不易。 因为这把匕首传说是用天外陨铁为原材料,再由最顶级的铸剑大师,经过了无数次的高温和冷水交替,千锤百炼,这才锻造出了这把小小的匕首,吹毛立断不过是小意思,说能削铁如泥,切金断玉也丝毫不夸张。 所以此刻林钰就拿这把匕首来刨开眼前的土地,也不过是像刨豆腐一般简单,不一会儿,她眼前就刨出了个小坑来。 见差不多了,林钰这才停了手,拿帕子把匕首擦干净了,这才归入鞘中,重新放回身上收好。 然后她便拿了个火折子出来,点燃了摆放在旁边的一对香烛,又拿起一旁的酒壶,倒了两杯酒,端起其中一杯,面朝着东方,微笑着道:“母亲,这是西北名酒,柳林酒,听说您以往也是喜爱的,可惜女儿不孝,从未陪您饮过,今日是您的生辰,不如就让女儿,好好敬您一杯吧。” 说罢,她便把那杯酒均匀地撒进了面前的土坑里,然后才端起面前另一杯酒,向着东方作出敬酒的姿势,而后仰头一饮而尽。 这柳林酒不愧是西北名酒,入口即能感受到它的醇香芬芳,甘润细腻,丝毫没有寻常烈酒那般咽下即有辣喉烧腹之感,不过同样可以暖身,一杯下肚,就有一股暖意上涌,紧接着就游走到了四肢百骸。 如此好酒,也难怪母亲喜欢了。 这并不是林钰第一次饮酒,因为她从很小的时候,就得知母亲喜欢饮酒,于是便开始偷偷背着众人,一点一点地锻炼自己的酒量。 这么做的目的很简单,幼小的她希望有一天,母亲发现她居然很是善饮,从而会对她心生好感,觉得这不愧是自己的女儿。 类似的事情她还做过许多许多件,她着人暗地里打听母亲的喜好,知道以后,或模仿,或学习,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够博得母亲的另眼相看。 在陪着母亲喝过三杯酒之后,林钰暂时停了下来,她拿起了旁边厚厚的一沓纸钱,开始一张一张地在香烛上点燃,再放进面前的土坑里。 烧了几张之后,她叹了口气,又苦笑了一声,这才缓缓开口道:“娘亲,您就安心地走吧。我已经长大了,可以自己照顾好自己了。而且王妃对我很好,肃王府对我也很好……” 说到这里,她烧纸钱的动作一顿,继而道:“多谢您给我安排好了这么好的一条出路……虽然……虽然从前的我太蠢,没有把握好机会。但是我向您保证,这一次,这一次我一定不会再输了。” “我会好好地活下去,然后再把您先前的心血都夺回来。不仅如此,您曾经受过的那些屈辱,我都会一一帮您讨回公道。林家也好,沈家也罢,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少女的脸上依旧是一脸平静淡然的表情,嘴角甚至还隐隐有些笑意,可这话说到最后,那双又大又亮的桃花眼里,却已满是寒光,分明该是双温柔又多情的眸子,此刻却犹如地狱里的修罗一般,冷酷又无情,让人望而生畏。 她静静地发了一会儿呆,手上却还是在一张接着一张地烧着纸钱,可下一刻,她又不知想到了什么,呐呐开口道:“只希望这一世,我能把您对我的所有恩德都报尽,了结了你我之间的这段因果,也好让下一世,您再也不用遇到我了,也不用再遇到……那个人了。” “毕竟您这一生的所有悲剧,都是由我二人而起。但愿您早日脱离苦海,重新投胎去个真正疼爱子女的人家,到了及笄之年就能觅得个如意郎君,从此以后,夫唱妇随,儿孙绕膝,美满幸福。” 说罢,她就俯身下去深深地磕了三个响头,这才把剩下的纸钱都放入坑里烧了,又自斟了三杯酒,独自红着眼睛喝下,这才执壶把剩下的酒沿着坑边缓缓倒下。 可就在这个时候,她突然听见身后有一阵草木窸窣的声音传来,惊得她猛地朝左后方看去,又跟着站起身来,同时掏出怀中的匕首,去了匕鞘。 正要上前去查探,可刚走出没几步,脚下一崴,她踩了个空,整个身子就不受控制地往左边倾斜,然后一下子坠了下去。 原来方才这边堆满了积雪,她以为这下面是实地,其实只不过是崖边生长的一片异常茂盛的野草丛罢了,此时野草虽然全部枯萎了,可茎叶还在,于是在承接了大量的积雪覆盖之后,乍一看,是无论如何也发现不了底下藏着的危机的。 好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她还知道抬手用力地把匕首扎进崖壁,这才止住了自己的下坠之势。 此时林钰左手紧握住了匕柄,右手又抓住了一丛杂草,双脚也开始试探着踩蹬,看看有没有合适的着力点,可以帮助她往上爬的,这荒郊野岭的,常威又不在,她只能靠自己了。 可这一动之下,她即感受到了一阵来自左脚腕处钻心的疼痛,看来是方才踩空的时候扭伤了。 第59章 惊雷 直到这时,林钰也不禁有些后悔起来,是她大意了,还以为自己是上一世那个有点小身手,又已经成年的女子呢。 现在这个身体,不过还是一个小姑娘罢了,哪怕身形敏捷,手持利刃,可万一方才闹出动静的是个什么歹人或者猛兽呢?自己跑过去不是自投罗网吗? 更何况还让自己一个不小心,陷入了现在的险境里。 她甚至开始后悔起方才,她为什么要图清静不让常威跟着,哪怕让他与自己隔断距离,也好过她现在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只是这些念头也不过一闪而过,她一向不是个只会自怨自艾的人。 下一瞬,她便打算忍着痛,继续往上爬。 只她刚作出反应,左脚还没使上劲呢,就听见上头有声音传来,“把手给我,我拉你上来。” 清冷的少年声,在此刻的林钰听来,简直就像是天籁一般。 林钰眨了眨眼睛,确定自己方才没有听错,也没有看错,此时在那崖边朝她伸来援手的人,果真是肃王世子,傅玄毅,也就是她现在名义上的表哥。 她忙竭力把右手抬了上去,两人很快就指尖相触,傅玄毅顿了一下,这才又继续往下倾了倾身子,直到他握紧了林钰的手腕,再猛一用力…… 林钰被他拉上来之后,依旧心有余悸,她一屁股瘫坐在一旁的杂草地上,边抚着胸口边大口喘息着,直到顺过了这口气来,她才想起来要跟傅玄毅道谢。 只她刚撑地站起,准备行礼,跟着左脚又是一崴,若没有傅玄毅手疾过来扶了她一把,她肯定又要摔在地上。 林钰边借着他的手劲稳住身形,边赧然地朝他道着谢,“多谢表哥,真是麻烦你了。” 傅玄毅没接她这话,长眉微蹙,只问她道:“伤了脚?” 林钰有些不自在地点了点头,可她也并未把这点儿伤痛放在心上,又尝试调整了一番,这就对傅玄毅道:“小伤罢了,不碍事的。”说罢,便主动松开了他的胳膊。 傅玄毅见她如此,也就把手收了回来。 林钰小心地俯身捡起了她方才放置在地上的匕首,又仔细瞧了瞧,之前情况危急,她直接就下了死力气把这匕首插进了崖壁里。 可她当时也能感受到,这崖壁可不像上面的土地那般松软,分明是石壁,可这匕首不但硬生生地插进去了,此时刃口也未见丝毫的损伤,果然是件神兵利器。 之后她便又从怀中掏出条帕子来,仔仔细细地把匕首擦干净了,这才又放在身上收好。 傅玄毅就一直站在一旁看着她摆弄着这把小匕首,一副珍而视之的模样,他从小就跟着父王见识过各类神兵利器,此时自然也是看出了这把匕首的不凡之处,忍不住便开口赞了声,“匕首不错。” 林钰抬起头来对他笑了笑,“这是我母亲留给我的。” 这并不是什么愉快的话题,况且两人之间还并不熟悉,所以傅玄毅只是哦了一声,没再说话了。 两人之间很快就沉默了下来。 傅玄毅素来就是个少言寡语的人,尤其是此刻,他静静矗立在崖边,眼神幽远,也不知道在看些什么,林钰觉得此刻的他好像跟一旁落满了积雪的苍松翠柏融为了一体,都是一样的森冷漠然,生人勿近。 她下意识就拖着伤脚远离了他几步,可她很快又回过神来,她刚才是怎么掉下山崖的来着?所以之前在草丛里闹出动静的,到底是什么? 若是他,那之前自己与母亲说的那番话,他有没有听见呢? 可就算不是他,他方才既能这么快赶过来救了自己,那就说明他之前肯定也是在这附近的,一样有可能听见了自己的那番自言自语…… 林钰开始反复回想着她之前都说了些什么,是否会有哪句显出了纰漏,毕竟她重生一场可是个天大的秘密,她并不想被人知晓,从而被人当作怪物来看待。 可就在她正满脸的阴晴不定时,周遭突然闪过阵阵白光,随后只听轰隆隆一声巨响,竟是天边开始打雷闪电了。 冬季打雷,这可不常见。 也是这时,林钰才意识到,原本大亮的天色不知何时暗了下来,而那道雷声显然只是个前奏,很快,周围又是阵阵白光闪过,雷声接踵而至。 林钰忍不住就缩了缩脖子,同时抬手捂住了耳朵。 而这雷声显然也惊醒了站在崖边发呆的傅玄毅,他下意识回身朝林钰这边看了一眼,只见小姑娘跛着一只脚,正缩着脖子,捂着脑袋站在那里,活像一只受了伤的小鹌鹑,可怜又无助。 此时恰好又有一阵雷声传来,惹得她整个身子都为之瑟缩了一下。 她是怕打雷么? 傅玄毅抬眼朝天边看了一眼,略微犹豫了一下,这才大步朝林钰这边走来,待到了近前,他开声问道:“你还有事吗?没事就随我一起回去吧。” 少年的嗓音随着轰隆隆的雷声一道钻入了林钰的耳中,她竟然也一字不差地听清了,想起还有个人站在自己身边,她并非独自一个,心里也就没那么怕了,她慢慢地松开了手,又直起了身子,回了傅玄毅一句,“没,没事了。” 目光却扫到了两人旁边的小土坑上,这才想起还要善后,忙忍痛蹲下身子,拿起一旁的食盒盖子,用它把旁边堆着的碎土给推回了土坑里。 待全都填平了,又把食盒盖子覆在上面用力压了压,直到表面彻底平整了,她才把一旁的点心盘子、酒壶等物重新收回了食盒里,最后拖着伤脚拎着食盒走到了崖边,手一松,食盒便掉了下去。 待全都处理妥当之后,她才拍了拍手上的尘土,对着一旁的傅玄毅道:“表哥,我们回去吧。” 她方才已经想过了,之前那番话她说的时候还是比较小心的,所以哪怕傅玄毅把她的话从头到尾听了个遍,应该也不会知晓她真正的秘密,至于其他的,他知道便知道了吧,这个并不重要。 所以此时,她的神色已经恢复如常了,傅玄毅看着朝自己一瘸一拐走过来的小姑娘,又想起她方才善后时的琐碎细致,都伤成这样了,还不忘做事要滴水不漏吗? 他抬头看了眼天空中已经纷纷扬扬飘落下来的雪花,默默在心底里叹了口气,这才对着林钰道:“我背你下山吧。” 第60章 下山 啥? 林钰下意识脚步一顿,她方才莫不是听错了吧? 可看着傅玄毅一脸平静的表情,林钰就明白了自己应该没有听错,对方也并没有开玩笑的意思。 她下意识就想推拒,可感受到左脚腕无时无刻不传来的丝丝缕缕的钻心之疼,再想起上山时那陡峭地几近直立的山道,拒绝的话就有些说不出口了。 虽然她也可以坐等常威过来找她,或者等傅玄毅下山去通知常威上来接她,可那无疑要浪费不少的功夫,先不说还在打雷闪电,她一个人在这等着会多有惧怕,就说她脚腕已经伤了,而且应该还伤得不轻,若是再耽搁下去受了寒,到时候就更严重了。 况且此时已经开始下雪了,看这架势,还会越下越大,山这面又陡峭非常,到时候上下山只会更不易。 傅玄毅可能也是出于这几方面的考虑,这才提出要背她下山,人家一片好意,而且看他那样子,应该也是极少发这样的善心的,没准儿这次就是看在他母妃的面子上,自己再扭捏下去,可就过了这个村,就没那个店了。 任由这些念头一闪而过,于是最后林钰到了嘴边的话语转了个弯,她甜甜一笑,朝着傅玄毅微一福身,“那就多谢表哥了。” 不防她这么痛快就答应了,傅玄毅反倒是微微一怔。 亏他方才还在想着若是她拒绝了,那自己是得继续坚持呢?还是该由着她去呢? 可看现在这情境,还真是…… 不客气啊。 只是话既已出,他自然不会收回。 当即大步朝林钰这边走了过来,待到近前,便转身背朝着她半伏了下去。 眼前的少年虽未完全长成,可因着常年习武的缘故,肩背却也比同龄人宽阔结实了不少,看着倒是挺有安全感的。 也是此时,林钰才意识到,这样冰天雪地的天气,又是在野外,他是不是穿得也太单薄了些? 一身玄色劲装,看着跟在家里穿着的常服差不多厚度,外面既没有罩披风,也没有穿大氅,虽然也是显出了他宽肩窄腰的好身材,却也让人看着就觉得冷的慌。 林钰边在心里腹诽着,边一下子趴到了他的背上,傅玄毅似有所感,也没问她趴好了没,跟着就站起了身子。 可这一下,却让他心里立时就起了惊讶,十二岁的小姑娘了,即使身量看起来很是单薄,可这也太轻些了吧? 早在他站起来的那一刻,林钰就差点惊叫出声,幸好腿被他给托住了,不然她非掉下来不可。 这人,就不知道提前跟她打个招呼吗? 不过想到这位世子爷很可能也是第一次背人,她心里也就不好怪他了。 可很快,她也意识到了他的怔愣,当即小心试探着道:“表哥,是不是我太重了呀?” 傅玄毅这才回过神来,淡淡回了两个字,“不重。” 跟着就抬脚往下山的地方走去。 他脚步很稳,林钰趴在他背上,因着脚腕不用再使力的缘故,当即感觉好受了不少。 她甚至开始美滋滋地想,能得这位日后雄霸西北的一代藩王如此服侍了一回,也不枉她这遭重生了。 只是,她很快就笑不出来了。 因为傅玄毅要背着她下山了。 都说上山容易下山难。此言着实不假。毕竟,这东大山的西北面,是出了名的陡峭难行。更何况此时还是一人背着另一人的。 此时林钰居高临下一望,只见那原本蜿蜒陡峭的山道石阶,此刻就像是挂在绝壁上的绳梯一般,看得人头晕眼花。 一想到等会儿傅玄毅就要背着她从这里下去,她忍不住就心惊肉跳起来,忙开口道:“表,表哥,要不我还是自己下来走吧,这山道我们俩人怕是不好行啊……” 她是真的怕一会儿两个人会一骨碌地滚下去啊。 听出了她声音里的惧意,傅玄毅也抬眼往下扫了一眼,而后两手把她往上托了托,这才道:“无事。” 语气依旧淡然而短促。 林钰见他一副无波无澜,老神在在的模样,也不好再表现得太怂,于是只能闭上了嘴,再闭上了眼睛,把头埋在了他的背上,两手都紧紧地握成了拳。 再反观傅玄毅,浑身上下丝毫不见任何的紧张与担忧。他施施然地走下了台阶,看起来倒是与在平地上行走无甚差别。 天空继续飘落着雪花,雷声断断续续,倒是没有之前那般凶猛了。 林钰已经替自己戴上了风帽,她到底还是忍不住睁开了眼睛,因为闭上眼睛更没有安全感。 看着接二连三落到傅玄毅肩上和头发上的雪花,她下意识就拿出了帕子来替他扫去。 感受到一双不断在自己肩头忙碌着的小手,傅玄毅也没有出言制止,周遭一片寂静,仿佛能听见一片片雪花飘落下来的声音。 直到傅玄毅感受到自己脖颈间有一阵暖风吹过,他下意识身子一僵,脚步都跟着停滞了下来,林钰吓了一跳,忙问:“怎么了?” 傅玄毅有些无奈,方回道:“别吹了,痒。” 林钰脸上一红,她……她也不是故意的啊。 刚才有几片雪花落在了他的发间,她用手去拨,反而落得更深了些,然后她也不知道抽了什么风,突然鼓起嘴就去吹…… 还好她神志尚在,没有直接上手去掏。 林钰一下子就不敢动弹了,她埋头趴在他背上好一会儿,终究还是受不了这尴尬又寂静的氛围,轻咳了两声,这才道:“表哥今日是过来爬山的吗?” “嗯。” “可表哥你重伤初愈,还是应当注意多多修养才是。” “躺太久了,想出来活动一下筋骨。” 那么大个王府,还不够你活动筋骨的吗? 可下一瞬,林钰即想起了她曾经听说过的,肃王与东大山的渊源,她不禁在心底里叹了口气,想了许久,才又道:“表哥还是应该爱惜身体才是,毕竟只有你真正地好了,姨母和佑安才会好,肃王府也才会跟着好起来。” 傅玄毅没料到她会突然有此一言,愣了一会儿,才轻轻点头,嗯了一声。 第61章 要事 傅玄毅也没有料到今日会在这里遇上林钰。 他最近心里确实一直有些不好受,于是就想来这东大山里散散心。就像以往很多次随父王过来这里一样。 谁知等他从山顶上下来的时候,却正好望见了林钰跪在那一片空地上,对着一个土坑念念有词,他自是不打算偷听她说话,可也不想贸然离开,弄出动静引来她的关注。 于是他便只能隐着身形,静静站在原地,打算等她离开了,自己再现身下山。 谁知这时林钰身后的那片人高的荒草从里,却忽然有了些动静…… 想到当时那个场景,傅玄毅心里也有些后怕,还好这丫头反应快,手上又有神兵,否则以他当时离她的距离,是怎么也赶不及来拉住她的。 又想到他断断续续,影影约约听到的那些话,就这么个小了他好几岁的小丫头,都能在丧母,无家可归的情况下,坚强地走到了这一步,他还有什么理由不振作起来呢? 林钰知道他听懂了自己的意思,也就没再多说什么了。 直到两人下到半山腰上,才终于遇到了急急忙忙上山来寻主的常威。 常威见到傅玄毅的时候愣了一下,待见到趴在他背上的林钰时,更是吓了一跳,顾不得给傅玄毅行礼,就疾步过来询问道:“大小姐,您这是怎么了?” 林钰知道他担心自己,忙安抚他道:“我没事,就是下山的时候不小心扭了下脚,幸好遇到了世子表哥,不然这会儿我还在山上等着你过来找我呢。” 一听是这么回事,常威也忙回过神来,跟着就躬身与傅玄毅行礼道谢道:“真是多谢世子爷了!只是您大伤才愈,不好累着您,小姐还是交由小人背下山吧。” 林钰也觉得应该如此,之前是事急从权,现在常威来了,自然不能再让傅玄毅受累了,傅玄毅自是没有意见,他示意常威不必多礼,然后便把林钰交给了他。 常威武功高强,背着人走这样的山路自然也不在话下,于是三人就这样一路下山去了。 路上,常威还能分出心思来与自家大小姐碎碎念。 “方才突然打雷吓了我一跳,这冬日里打这么大的雷可不常见,连马都被惊着了,我好不容易把它安抚下来,这才急忙忙上山来寻您,唉,哪晓得您居然伤了脚,可见您下次可不能再这样一个人去哪了,合该都应让我陪在您身边才是……” “知道了,下次不会了。” 过了一会儿又听常威道:“您这些日子是不是太辛苦了?怎么又轻减了,再这样下去可不行,还是身子要紧啊……” “没啊,我这些日子吃得好睡得好,我自己觉得还重了些呢……” “哪有啊,您该听听我说的,好生注意身子才是,您可还小呢,正是长身体的时候……” “嗯嗯,好,你说的对,我都知道了!” …… 傅玄毅就这样听着这主仆两人一路在他身后絮絮叨叨,竟然也没觉得吵。 等下了山,到了官道旁,常威就小心翼翼地把林钰扶进了马车里,傅玄毅则是打了声呼哨,唤来了自己的坐骑,翻身上马之前,他又回身朝着不远处的东大山望了一眼,这才上了马,打马回城去了。 林钰是被人一路背回绮绣阁的,这架势唬了院子里服侍的众下人们一跳,小喜听说自家小姐不小心扭了脚,着急忙慌地就要去请大夫,谁料刚走出院门,迎面即碰到了铁五姑。 小喜是知道这位五娘子医术了得的,当即也顾不上去想五娘子怎会突然出现在这里,待打过招呼,三两句话把情况一说,即把五娘子了林钰的内室里。 林钰倒也疑惑了,怎这大夫说来就来了,只小喜和五娘子也没给她个解释,只急着要来看她的伤势,待小满小心翼翼地帮她去了鞋袜,五娘子忙凑过来查看,此时那脚脖子已经肿得老高了。 她上手轻轻查探了一番,这才松了口气,笑着对林钰道:“还好,没伤到骨头,但是扭到筋了,而且扭伤得还不轻。要先冷敷,待十二个时辰之后,我再带药酒来帮你热敷揉捏,好活血化淤。” “不过接下来的二十天,你最好不要下地走动了,一定要一次性把这个伤养好,否则的话,以后很可能会经常扭伤的。” 林钰乖乖点了点头,又诚心地向她道了谢,常威和小喜等人,听说林钰没伤到骨头,也纷纷松了口气,小满当即就下去给林钰准备冷敷的物什去了。 常威也忙上前向五娘子道谢,五娘子笑着摆了摆手,之后又给小满两人指导了一番如何给林钰的脚腕冷敷,再交代了几句让林钰好生休息,这便告辞离开了。 常威忙跟过去帮她送客。 没过多久,肃王妃就带着傅佑安过来了,看到林钰高高肿起的脚腕,眉头当即就蹙了起来。 “如何能伤得这般重?怎么也没派个人去跟我说一声呢?要不是安儿拉着我去看他哥哥,正好遇到从你这里回去给毅儿回话的五娘子,我都不知道你受伤了!” 意识到五娘子果然是傅玄毅叫过来的,林钰心中略微有些惊讶,不过她很快就回过神来,忙安抚肃王妃道:“没事的,姨母,五娘子也说了这是小伤,不过看着吓人罢了,我也才回来不久,这才没顾得上去跟您说的。您别担心,过几天就好了。” 听她说得这样轻描淡写,肃王妃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些,可望着小姑娘那高高隆起的脚背和略显苍白的脸色,到底还是心疼,不忍再去责备她什么了,又想起她今日为何会与儿子在东大山相遇,心底里也是一阵的黯然神伤。 叹了口气,又叮嘱了林钰几句,让她好好遵从五娘子的医嘱,又看着小满给她冷敷了两回,这才带着小儿子起身离开了。 第二天就是年三十了,林钰伤了脚,肃王妃便不许她再出门忙碌,好在锦绣园那边也不用林钰每天都过去盯着了,该安排的她都已经安排好了,接下来,只要吩咐手下人按照她的吩咐去做事就可以了。 不过她思来想去,觉得还有一件事情需要准备妥当,是以她犹豫了一小会儿,便唤来小喜,吩咐道:“你去清风馆那边帮我看看,世子现在可否得闲,若他无事,请他来我这边,就说我有要事想与他相商。” 第62章 开园 小喜得了吩咐便去了。 倒也没等多久,她果然把傅玄毅给请过来了。 林钰腿脚不便,是以傅玄毅直接来了二楼书房,林钰就在这里等着他。 一见人来了,她便示意小满扶自己起来行礼,傅玄毅见状就道她不必多礼,林钰向来也不喜这些繁文缛节,见他都已经这么说了,自然也不会坚持。 等他在屋内坐下之后,待丫鬟奉来茶点,傅玄毅就开门见山地看着她问道:“听说你有事找我?” 看来他这位表妹还真是位闲不住的主,他也确实好奇,她会有何事要找上他。 林钰笑了笑,先道:“昨天的事,真是多谢表哥了。” 既谢他及时救了自己,还背自己下山,也谢他在回来之后,就找来五娘子给她医治伤脚。 傅玄毅依旧惜字如金,“不必多礼。” 林钰也知道他在等着自己说正事,当即也不寒暄,直言道:“其实今天请表哥过来,实在是我这边有个忙,非请表哥相帮不可。” 见傅玄毅微一扬眉,她赶忙道:“我想请表哥借我些人手一用。” 也不等傅玄毅发问,林钰就接着解释道:“接下来锦绣园会开园做生意,免不得会聚集许多的三教九流之辈,人一多往往就容易出乱子,所以我就想请表哥借我些人手,帮我震震场子,也免得有宵小出没,趁机作乱。” 看着面前的小丫头接二连三地说出这些话来,傅玄毅一时没有做声,借他手下的人?那不就是想借用王府的护卫军吗? 这小丫头的心思可真不小,说什么想震慑宵小毛贼,若她那地方真会一下子聚齐许多的人,那官府自然会让巡城的差役们注意一二,还用得着动用府里的护卫军?恐怕她真正想要震慑的,还是另有其人吧? 见傅玄毅一时没有说话,脸上的表情也看不出是同意了,还是正想酝酿话语来拒绝,林钰想了想,便又开口道:“眼下园子刚开,正是需要人手的时候,等过段日子,园里一切都井井有条了,该立的规矩也都立好了,到那个时候,也就不需那些精兵强将来强行维持秩序了。” “只要是府里的护卫军出身的,哪怕是退下来的老兵或者伤兵,都是可以的。不过不管是哪批好汉们来帮忙,我定都不会亏待他们。” 这话一出,傅玄毅的目光就不禁落到了林钰的脸上,只见她双眸明亮,嘴角带笑,表情真挚,确实是一脸诚心诚意想请他出人帮忙的模样。 他倒也不是犹豫其他的,只是肃王府的护卫军,一向是这西北边军中的精锐,是对付北蛮人的利剑,轻易是不会出现在其他场合的。他现在作为王府护卫军的最高统领,遇事自然就得慎重。 不过林钰方才也已经说得很清楚了,等过了开头这段日子,以后,她那里会帮他安置许多的老兵和伤兵们。 那些人是陪着他一起出生入死过的,他当然不会弃他们于不顾,只是这一战之后,退下来的兵员比以往任何一次都多,王府想要一下子安置这么多人,也是有些吃力的,如此一想,以后林钰那边倒也算是个不错的去处。 想通了这些,傅玄毅也就很痛快地答应了。 林钰搞定了这桩心事,自然也是眉开眼笑,表哥长表哥短地道谢了一通,最后还道:“表哥,若你觉得待在府里憋闷,想出去舒展下筋骨的话,不妨去我的锦绣园里看一看。” “哦,对了,你还可以带上姨母和佑安一起,之前就说了,等你回来之后,一定要带上他们去那里玩耍一番呢。接下来那里都会很热闹的。” 傅玄毅不是个喜欢凑热闹的人,不过他还是谢过了林钰的好意,听说那个园子以往就很出名,想来若是带母妃出去散散心也是可以的。 毕竟母妃因为他这段时日的心绪不佳,也跟着担心忧虑了许久,如今自己想通了,也是该带着家人一起出去放松放松。 把正事谈下来以后,傅玄毅也就起身告辞了,林钰不便起身,就只能让小喜代她送客了。 看着少年走出去的背影,林钰突然抿嘴笑了笑,原来这个表哥也不难相处嘛,也不知上一世他那些狂暴桀骜,能止小儿夜啼的鬼名声都是怎么传出来的,难怪说传言都不可尽信啊。 那以后她就可以放心大胆地多多与他套近乎了,毕竟,她眼下最好的合作者,非他莫属。 锦绣园的热闹,从年三十的晚上就开始了,于是这天晚上,家住城北的居民们,都结结实实地欣赏了一把烟花盛宴,大饱眼福。 那些各式各样,五彩缤纷的烟花接二连三地在半空中绽放开来,持续了约大半个时辰,几乎是把甘州城北边的这片天空给照亮了,手笔大得令人咂舌。 这样的新鲜事,自然很快就在城里传开了,于是第二天,大家纷纷知道那城北原来的汪宅换了个极其有钱的新主人。 可接下来几天发生的事情,再次刷新了大家的认知。 原来这个宅子的新主人,不但有钱,还出奇地大方。 事情是这样的,城北的人们最先得知,这个汪宅已经改名字了,改成了锦绣园,这几个字,还是甘州的大才子,李家三老爷亲自提的。 而且这个宅子的新主人还决定,趁着新年,要与民同乐,是以开放了这个私宅,无论是谁,尽可自由进出观赏玩耍。 这可是件顶顶新鲜的新鲜事儿,比不要钱似的放烟花还要新鲜。 甘州城里的有钱人不少,可也没哪个有钱人家,主动开放自家的宅子供外人赏玩的。 再加上汪宅的豪华精美素有声名,是以这个消息一出,立马就吸引了许多人的注意。 刚开始大家还有些半信半疑,可随着城北有好事者先主动上门求证,居然真的就这样大摇大摆地进去了,游玩了整整一天之后,再出来大肆炫耀宣扬了一番,众人这才有些信了。 第63章 圣旨 于是这样一来,自然就有人跟着上门,纷纷如第一个人那般,出来之后都是赞不绝口,如此上门游览的人就越来越多了。 人一多,那些做生意的小摊小贩们也看到了商机,有人最先大着胆子,挑了些小食进去叫卖,没想到也没引来主人家的驱赶,于是这样做的人就越来越多了。 等到快到元宵节的时候,锦绣园又放出消息说,主人家想办个为期五天的灯会,全城的人都尽可进来观赏。 这下子就让锦绣园更热闹了,不光是小摊小贩们看到了商机,就连有些精明的商贾们,也看出门道来了。 毕竟,已经有人注意到,这宅子有些地方肯定是经过改动了,不管怎么看,都不像是给人住家的,反而更像是可以开个铺子。 也是到了这时,才有人恍然大悟,难怪这主家如此大方,肯开放这么好的宅子供人赏玩,原来打的是这个主意。 在感叹着生意居然还能这么做之余,便有了那头脑精明又灵活的商人,主动找了管这宅子的管家,询问是否可以租个铺面。 林钰得知这消息的时候还有些惊讶,居然这么快就有人上钩了? 她还以为要等到她自己的铺子都开起来了,才会有人来问呢,如此来看,这甘州城里既精明又敢冒险的商贾,还是大有人在的嘛。 于是林钰很快就同意了这些人的请求,双方飞快办好各项手续,他们的铺子很快就开起来了。 最先开张的都是些灯笼铺和食肆,想来也是,民以食为天,锦绣园太大,半天根本玩不过来,那些进园赏玩的人玩累了,自然就是要找地方吃饭的。 不是每个人都能将就那些路边摊贩们售卖的小食的,所以这些日子,锦瑟楼的生意异常得好,这楼里现在也不光是经营淮扬菜了,而是各地菜式皆有。 那些通过了肃王府试菜的厨子们,此刻都在这里热火朝天地忙活着,这自然也就落在了有心人的眼里。 而元宵佳节近在眼前,灯笼自然也会跟着热卖,所以锦绣园最先吸引的,基本上都是这两类商贾。 眼前的进度让林钰很是满意,于是她把自己的计划也跟着提前了,又在院子里择了几处地方,分别开了几个绸缎铺子、首饰铺子和杂货铺子等,专门用来售卖她之前收来的那些货品。 这些铺子都不算大,卖的东西也不算贵,但是品质都对得起价格,于是这之后来逛园子的人们都新奇地发现,这锦绣园里不但能赏景,还能逛铺子,那些年轻的大姑娘小媳妇们,就更热衷于这里了。 人一多,自然就会吸引些地痞和扒手们前来光顾,可这些人刚一冒头,立刻就被机警的护卫们发现,跟着就会被扭送去官府。 如此一来,再有什么憋着坏心思的人,也不敢轻易冒头了,毕竟,谁能想到,在这看起来杂乱无章,熙熙攘攘的园子里,还有人隐在暗处默默看管着呢? 同时这样一来,也是让那些真心进来赏玩的平民们和单纯进来做生意的商贾们都放了心,毕竟此处不是在外面的主街上,没有多少官差进来巡弋,这主家的护卫们越是顶用,他们自觉自己的安全也越是有保障,如此,吸引来的游人们就更多了。 等到热热闹闹的元宵节一过,锦绣园在整个甘州城,算是彻底地名声大噪了。 可偏偏林钰还嫌不够似的,这一波热闹过去了没几天,她又吩咐人去请来了甘州城里几个最有名气的大戏班,开始三天两头地在园子里唱戏了。 照例是开园请大家过来观赏,于是整个腊月里,锦绣园的热闹就没断过。 跟着的,便是有人扒出了,原来这锦绣园背后的主人,竟是肃王府里的表小姐,这位表小姐家财万贯,可惜父母双亡,又没个亲戚族人,是以才千里迢迢过来投奔了肃王妃。 众人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这园子背后靠着的,居然是肃王府啊,难怪里面的护卫们都那样精明强干,一点不是寻常人家的护院模样。 此消息一出,那些原本还在观望的商贾们纷纷放下心来,跟着便有人也去找了那园子里的管家,商量着租个铺面。 于是就这样,锦绣园里游人如织,热闹不断,同时便开始店面林立,俨然就要变成一个热闹又有序的集市了。 经过了几个月的经营和大量的人力、财力投入,锦绣园总算开始按照林钰最初的构想进行地有模有样了。 日子很快就到了二月中旬。 这天傍晚,林钰从外面忙完回来,小满伺候完她换衣裳,就悄声说了句,“小姐,今天府上接圣旨了。” 林钰一怔,紧跟着就问,“知道那圣旨上都说了些什么吗?” 小满虽然没资格去前头跪着接旨,可她还是从其他人那里打听到了圣旨的内容,此时就回复道:“好像是朝廷的嘉奖下来了,还赐了府里不少的金银财物。” “就这?还有吗?” 小满有些茫然地摇了摇头,她打听到的,只有这些啊,小姐还想从那圣旨上知道些什么呢? 看着她一脸迷惑的模样,林钰也才回过神来,这不过是个普通丫鬟,怎会明白那其中的利害关系呢? 她下意识回了小满一句,“没什么。” 跟着就抬脚走出屋门,去了肃王妃那里。 今日的肃王妃显然情绪不高,不过看到林钰过来的那一刹那,她的嘴角还是挂上了微笑,温声问林钰道:“回来啦?今天又累坏了吧?” 林钰笑着摇了摇头,这才过来坐到了她的身边,又低声道:“姨母,我有话和您说。” 肃王妃面色一凝,方才抬手挥退了屋里服侍的下人们,跟着就问林钰道:“怎么,你在外面遇到什么麻烦了吗?” 看着肃王妃一脸关切的模样,林钰心中一暖,连忙摇了摇头,回道:“不是,不是,我这边很好,我就是想问,今天府里是不是接圣旨了?” 肃王妃一听她这边很好,似是松了口气,待听到她后一句问话,眉头又微蹙了起来,然后才轻轻嗯了一声。 一见她这副模样,林钰的心就跟着提了起来,可她还是要再确认一下,便也没有拐弯抹角,而是直接问道:“可有说让世子袭封?” 第64章 坏消息 肃王妃似是没料到她会突然有此一问,愣了一下,方才摇了摇头。 林钰的心当即就沉了下来。 肃王是去年九月初出的事,按理说,这么长时间过去了,为了维持封地的安定,朝廷怎么也该下旨让世子承袭王位了吧? 可这么关键的一件事,就像是被人给忘却了一般,就这样被搁置在了一旁。 于王府来说,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林钰思索了半晌,又问王妃道:“姨母,只有王府里来圣旨了吗?” 肃王妃听了这话,反倒是微微一笑,颇为赞赏地看了林钰一眼,方才道:“你表哥已经着人去打听了。” 这头话音刚落,外面即传来了青黛的声音,“王妃,世子过来了。” 里面两人互相对视了一眼,肃王妃忙扬声道:“快请世子进来。” 傅玄毅一进来,即看到了坐在母妃身边的林钰,林钰见了他,忙起身见礼,他点了点头以作回应,趁着这个功夫,青黛已经手脚麻利地给世子上了热茶,而后就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屋里很快又只有三个人了。 看着儿子在自己旁边坐下,肃王妃这才开口问他道:“如何?” 见到母妃这个架势,傅玄毅也就知道她这是丝毫不避讳林钰了,他不禁抬眼往林钰那边扫了一眼,这才回答道:“还有一道圣旨是送到府衙里去的,那上面说,朝廷已经派了新的镇守太监过来,同时任命了一位甘州总兵,这两人现在已经都在来上任的路上了。” 此言一出,林钰不由得睁大了眼睛,镇守太监也就罢了,毕竟原来的镇守太监曹洪已经重病多时,早就不能理事了,朝廷再派新人过来接替他,想也是应当的。 可问题是,这个甘州总兵是怎么一回事? 原来甘州这里的军务一向都是交由肃王来负责的,此时朝廷突然任命了一位甘州总兵来,同时还不允傅玄毅承袭他父王的封位,这就不得不让人多想了。 屋里一时没有人说话,肃王妃应该也是被这个消息惊得不轻,然后傅玄毅就听到林钰突然开口问他道:“表哥可知道新来的镇守太监和甘州总兵的名讳?” “知道。” 毕竟那圣旨上写得很清楚,打听到这个也并不难。 “那表哥可能打听到这二人的具体生平事迹?” “已经派人去打听了。” 他毕竟是上过战场,打过仗的人,自然知道要知己知彼。 林钰也是这个时候才反应过来,自己似乎真的只把眼前这位少年世子当作一个寻常普通的十六岁孩子了,不禁就有些讪然。 不过傅玄毅倒是有问必答,依旧一脸平静的模样,林钰见状这才稳了稳心神,他不怪自己多嘴就好。 坐在上首的肃王妃听着这两人的一问一答,也渐渐冷静了下来,朝廷虽然派了新人来接管甘州,也没有让她的儿子来承袭丈夫的王位,可同时,朝廷也没有其他的举措了,起码目前还没有。 那甘州就还有肃王府的一席之地。 只是接下来的路,恐怕会更加艰难了。 想到这里,她不由得闭了闭眼,待压下了心底里翻涌的情绪,这才微笑着安抚儿子道:“也许是陛下看你还年幼,担心你还担不起这样的重任,是以才先指派了他人来替代你,等过两年,你长大了,肯定还是会让你袭封的,毕竟那是你的皇祖父啊,自然会疼爱你的。” 虽然林钰不觉得那位只知道求仙问道的老皇帝会对傅玄毅这位从未见过面的孙子有什么疼爱之心,但仔细想想,肃王妃说得也不无道理。 甘州自古以来就是兵家必争之地,河西要塞,皇帝虽然昏庸无能,可朝堂上毕竟还是有明眼人的,不放心把这块要冲交给一位年仅十六岁的少年人也是情有可原的。 不过只要朝廷没有下旨废除封地,那不管怎么样,傅玄毅都会是这里合理又合法的继承人。 况且,她不禁抬眼去打量了傅玄毅一眼,面对这么大的一件事,他依旧面色平静淡然,处事井井有条。 这么小小的年纪,就能做到这般喜怒不形于色了,可想日后必不会是池中之物,所以,她好像也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当即便笑着附和肃王妃的话,“姨母说的是,不管朝廷那边是怎么考量的,反正表哥你迟早都是要袭封的,那也就不急于这一时了。” 她这话说得很是笃定,仿佛她亲眼见过傅玄毅日后真的袭封了一样。 所以肃王妃听过之后,恍若得到印证一般,也跟着连连点头称是。 连傅玄毅都不禁抬头扫了林钰一眼,再去看看一旁的母妃,眼见着这两个一唱一和想要安抚自己的女子,顿时觉得有些想笑,难道在母妃和他这位表妹的眼中,他就是个这般脆弱不堪,经不起一点打击的人吗? 不过最后他还是并没有多说什么,也没有笑出来,依旧面色淡淡地点了点头,等到她们把话都说完了,这才起身离开了。 没过几天,这两张圣旨里的内容就不胫而走,再经过有心人的渲染,立时就在城中传播开来。 不过绝大多数的百姓们还是只知道低头过自己的小日子,对于圣旨里说的什么镇守太监、甘州总兵之类的,只知道城里又要来两个大官了,倒也并不能明白更多了。 但是府衙里的官员们和城里的一些世家权贵就不同了,他们心里门儿清,这可不是多来两个官的事情,而是代表着这甘州城,恐怕就要变天了。 但整个肃王府里,倒是一如往常般平静,除了李三老爷上门过几趟,世子又出过两次门之外,并无其他的异状。 而林钰在经历了最初得知消息时的短暂慌乱之后,又细思冥想了好几天,终于有了新的盘算,心里也再度冷静了下来。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地过去了,很快就到了上巳节这天。 已是三月初的天了,虽然甘州城里依旧还有些春寒,但也并不妨碍有丝丝缕缕的春意蕴藏其中。 尤其在锦绣园里尤为明显。 第65章 踏青 在城里河岸边的垂柳刚冒出嫩芽的时候,锦绣园里各园中的花木就已经崭露头角了,纷纷开始争奇斗艳。 特别是那大片大片成林的桃花和樱花,此时已经竞相绽放开来了,人只要置身其中,就如同置身于朵朵粉白云霞中一般,再有那沁人心脾的清雅芳香,只要微一吸气,顿觉心旷神怡,真如沉浸在仙境中一般。 如此盛景,也不论是文人雅士还是平头百姓了,纷纷趋之若鹜。 而上巳节这天,原本就是个要出门踏青的节日,是以这天的锦绣园格外地热闹。 想到最近府里那沉闷紧张的气氛,林钰一合计,便趁着节日,邀了肃王妃一家及李三老爷一家,共赴锦绣园游玩踏春。 林钰自然不会让他们跟外面的那些游人们混到一起了。 要说这锦绣园,她其实也并没有全部开放。 比如原先位于宅子最里边那三座连绵起伏的小山丘以及小山丘后面的滩地,就是没有开放的。 林钰带着这两家人,直接从园子的侧门,进到了后山脚下,这里相比于前头,实在是一片难得的清幽之所。 山脚下就是一片大湖,湖上架着一座九曲廊桥,桥上还建了几个小亭子,看着不大,但是翘角飞檐,描金绘彩,着实精致得很。 它们与石桥一起倒映在水中,偶尔有一阵春风吹过,吹皱了一湖春水,也让水面的倒影跟着起了一层层涟漪,看起来倒是别有意趣。 李三老爷抬眼眺望了一番这个大湖,还感叹了一句,“这湖里若是种上荷花,等到夏日盛开的时候,定是一番接天莲叶无穷碧的盛景了。” 林钰笑着点了点头,“正有此意。” 李三老爷也是一笑,他又扭头朝不远处的山丘上望了一眼,只见山上遍植绿树和花林,偶见石径和白墙灰瓦掩映其中,倒颇有些意境。 林钰也顺着他的目光朝山上看去,而后笑着对众人道:“那山上也种了不少的桃花跟樱花,倒是不必去前头跟人挤了。” 肃王妃等人听了都是一笑。 既是如此,林钰便引着他们往那后山上赏花去了。 这后山虽有三座小山丘连绵,可是起伏甚是和缓,一路还都设有凉亭等供人休憩,大家又是过来赏玩的,所以一路走走停停,到了正午时分才算是到了山顶上。 这里每座山丘上都沿山势建了一座山庄,因着每座山丘上的山势地貌不同,相应的,每座山庄里的构造跟大小也略有不同。 可无论这山庄是大是小,内里却都是一样的匠心独运,构思精巧,一点也不逊于山下的那些宅院。 是以,李羽然就不止一次地跟林钰感叹,“这位汪老爷可真是大手笔,而且还不光是有钱,还很有品味。” 林钰笑着点头表示赞同,若不是这园子这样好,她也不至于一眼就相中了。 他们此时正站在中秀山的山顶上,所谓中秀山,顾名思义,就是位于后山最中间的那座山了,而其旁边两座就分别是东秀山和西秀山了。 此山上的山庄也被林钰命名为中秀山庄,山顶上建了一座三层高的小楼,可想而知,若是再登上小楼,定可以俯瞰整座园中的景致了。 不过此时已是正午,林钰也不急着领他们上楼,而是先把他们带去了一楼的厅堂稍作休整,也就这会儿功夫,一旁的饭厅里,午膳就已经摆上桌了。 众人活动了一上午,此时在短暂的休息之后,更感饥饿,李星野一看到旁边满桌子的好吃的,立马喜笑颜开,“还是表妹考虑周到,真是善解人意!” 林钰嘴角微翘,“大家都饿了吧,我们先去用膳吧。” 众人点了点头,这便起身去了一旁的饭厅。 林钰向来懂得吃喝玩乐的精髓,这顿午膳便是她精心点了几位大厨过来,各自整治出的拿手菜,那自然是色香味俱全了。 待大家好生用过一顿午膳,又喝了茶,说了会话,林钰见肃王妃和傅佑安都有点困顿了,李三老爷夫妇也在掩口打着呵欠,这便起身,带着他们去早就安排好的厢房午休去了。 等到她把众人都安排好了,一转身,却见傅玄毅和李星野还站在外面的回廊上说着话,就笑着走了过来,问道:“两位表哥不去歇息一下吗?” 李星野见她过来了,也是一笑,而后手一摆,颇有些豪气地道:“不睡,不睡,只有女人跟小孩子才会午睡呢!” 说罢,他眼珠子一转,就笑嘻嘻地望着林钰道:“表妹,你这里不是养了几只獒么?带我们去见识见识呗,表哥也想看呢。”话说完,他眼神就往站在一旁的傅玄毅身上瞟了瞟。 傅玄毅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林钰,没点头,却也没否认。 林钰觉得好笑,她都不用想都能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肯定是这个李星野在背后撺掇,他早就对那些獒犬心痒很久了,也不知是从哪里听说这园子里养了的,反正知道之后就一直缠着她,非要去那里看看不可。 可林钰考虑到这獒毕竟是猛兽,真要发起威来,比起什么狮子老虎之类的怕也是不遑多让了,再加上她刚接手这里不久,也不知那几只猛兽是个什么习性,贸贸然带人进去了,万一出了点什么意外,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再加上李星野这小子实在皮得很,她可不能保证一定能看得住他,不过……若是再加上个傅玄毅嘛,倒也无不可。 想到这,她就面朝着傅玄毅笑了笑,“表哥想去看看那獒吗?”这话一出,李星野的目光一下子全都聚集到了傅玄毅身上,满满的都是热切。 就在他忍不住要去拽表哥手臂的时候,傅玄毅终于说话了,“可以看看。” 李星野当即高兴地差点儿跳了起来,过来拉着林钰的胳膊就要走,“走吧,快去快去,要不然等一会儿我娘或者是我姐起身了,我们就去不了了!” 第66章 惊吓 林钰有些无奈,晃了晃自己的胳膊道:“你就要这样一路把我给拖下山吗?” 李星野忙反应过来,笑眯眯地松了手,连声道着“对不住”,说完还不忘一伸手,躬身做了个请的姿势,笑言道:“还烦请林大小姐带路!” 林钰嘴角一勾,很是欣赏李星野这般识相的模样,之后便没再耽误,施施然领着他们下山去了。 那些獒被养在百兽园的最深处,这里也暂时被林钰列为了园中禁地,游人止步。只有那几个专门饲养獒犬的下人们或者持了林钰特别发放的对牌的人才可自由进出。 不过这次门口的守卫看到是小姐亲自过来了,还带着世子和李家的表少爷一起,那自然不必多说,直接行礼放行了。 等到了里面,沿着青石板路一直往里走,七拐八弯,直到穿过一个月亮门,再往前走上几步,即可看见一道红漆如意门,林钰往那门里一指,笑着道:“好了,就在那里面了。” 李星野回顾来路,不禁对着林钰感叹了一句,“表妹,你这也太过小心了,几只獒而已!看看我们都走了多少冤枉路了。” 对于他的抱怨,林钰只是不以为意地笑了笑,“你道是冤枉路,可是对于我来说,反倒是必要得很。” 听了这话,傅玄毅下意识也朝林钰看了一眼。 不怪李星野抱怨,这个小表妹也确实有意思,方才那最外面的守卫也就算了,这里面也是每隔五十步都有人守着,而且道路曲折,多有拐弯之处,寻常人就算能出其不意一下子闯进来,一时半会怕也是找不到那些獒犬的真正之所在,反而会很快惊动这里面的守卫。 他早就发现这位表妹虽然年岁尚小,外表也给人一种人畜无害之感,可处事严谨,堪称滴水不漏,今日所见,更是印证了他心里的评价。 林钰倒也是察觉到了他的视线,可她这次并没有当作没发现,反而直接迎了上来,再对着他展颜一笑,那笑容灿烂至极。 傅玄毅一怔,随即移开了视线。 林钰抿嘴笑了笑,这才带着他们直接朝那道如意门走去,等到了近前,自有人帮他们把门打开,进去之后才发现,这院子里全被石墙和铁栅栏分隔成了十来个大小不一的隔间,彼此之间留有一道约能两人并行的过道。 獒犬就被各自养在了那里面。 李星野一进来就惊叹了一声,随即就迅速上前跑向了最近的那道铁门,只听哐当一声,是他一不小心撞到了铁门柱子上的声音。 很快,那隔间深处就响起了一声巨吼,听起来异常地凶猛威严,让人的心肝都忍不住跟着颤了一下。 是李星野方才惹出的这阵动静惊动了圈养在里面的巨獒。 林钰心里刚叫了一声不好,随即眼前一花,下一瞬,隔间里就有个巨大的身影飞扑而来,跟着的,就是一阵铁门被哐哐当当晃动不止的声音,伴随着的,是巨獒越来越危险凶猛的怒吼声。 林钰的胳膊还在被人紧紧握着,她下意识顺着那只有力的手臂往上一看,是傅玄毅。 就在方才那个瞬间,傅玄毅猛然出手,不但迅如闪电般地伸手拉回了李星野,还顺势扯住了一旁的林钰,带着两人极速后撤到了几步开外。 别说林钰此刻还有点懵,就连站在傅玄毅另一侧的李星野,此刻也正在拿手拍着胸口,一脸后怕的模样。 而三人面前,铁门之后的那头巨獒,这时依旧在愤怒地摇晃着铁门,若不是那门上特制了许多繁复密集的花纹,恐怕此刻它的爪子就要穿过铁栏缝隙,拍到他们面前来了。 一旁的养獒人见状,也是被吓了一跳,忙请林钰他们再退得远些,自己则是小心翼翼地上前试探着安抚那头巨獒。 之所以说是巨獒,实在是因为那獒犬体型早已超过了一般同类,比之个小牛犊也差不离了。 獒犬本来就是一种领地意识很强,又很凶猛的动物,更何况眼前这头,看起来就是个不好惹的。 它之前应该是忽然被惊动,以为受了挑衅,这才奔跑出来,又借着冲劲把身子直立起来,两只前爪就搭在那铁门上,把那门晃得山响,若不是那铁栅栏是用精钢所制,够高大,够结实,说不得还真能被它给跳出来或是被它被晃倒。 再看看那巨獒头脸上覆着的长长密密的金色毛发,再有那阵阵如狮般地怒吼,哪里还会让人觉得它是个犬类,而不是那真正的百兽之王呢? 此时的李星野已经回过神来了,见着这幅架势也不由得默默咽了口唾沫,林钰没好气地瞟了他一眼,心里更确定自己之前不带他进来果真是明智之举,今日若不是傅玄毅手疾,还真说不好会不会是这般有惊无险的状况了。 “怎么样?吓到了吧?” 如李星野这般嘴硬的人,哪里会承认,此时也还颇为硬气地回复林钰道:“哪有!我看是它被我吓到了才对!” 对,它被你吓得想出来亲手撕了我们。 林钰冷呵了一声,又斜睨了他一眼,见他一张小脸还微微有些发白的模样,此时便也懒得戳破他了,转而吩咐一旁跟着的下人道:“这巨獒非同一般,以后要小心养护,还有,把它移到最里面去养着吧。” 那下人忙不迭点头应下了,想也是被方才这状况吓得不轻。 站在一旁的傅玄毅也冷瞥了李星野一眼,后者的气势立马弱了下来,只讨好似的与他道谢,“方才多亏表哥了。” “下次小心点。” 李星野跟着就点头如捣蒜,诺诺应是。 林钰见了不禁撇了撇嘴,暗骂了一声,“欺软怕硬!” 傅玄毅只教训了表弟一句也就没再提方才的事情了,转而又去看那养獒人是如何安抚巨獒的了,就这样静静看了一会儿,他才忽然低低道了句,“难怪这东西能上战场。” 李星野在一旁听了个明白,闻言立马来了兴致,追问道:“表哥,难不成这獒还能上阵杀敌吗?” 傅玄毅没有回头,还在观察那獒,只嗯了一声算作回答。 第67章 交锋 李星野当然不止于这个答案了,便继续追问,“是谁啊?我怎么不知道?”说罢,他脸色微变,“不会是北蛮人吧?” 林钰听了这个猜测心里也是一惊,忍不住就去望了望那铁门之后的巨獒,又望了望站在身前不远处的傅玄毅,好在她很快就听到傅玄毅答道:“不是现在的北蛮人,是他们的祖先,曾经征集了几万头巨獒用于征战四方,很是了得。” 知道不是现在,林钰和李星野对视了一眼,纷纷松了口气。 不然想想他们大周的将士们要在战场上以自己的血肉之躯直面如此凶恶强悍的猛兽,当真是令人不寒而栗。 因为有了前头这个事情,之后李星野便老实了许多,不过好在这院子里也并不都是巨獒,真正凶神恶煞的也就那一头而已,那种血统纯正的毕竟少有,而且难养难训,其他的相比那一头,看起来就温驯可亲多了。 尤其有些还未长成的小獒,看起来就毛茸茸,胖墩墩的,很是可爱。 林钰便从一旁下人拎着的食盒里拿出了新鲜的牛肉来,扔进了里面喂食它们。李星野看得手痒,很快就加入了进来。 等到他们这样逛了一圈,又喂了肉,林钰便提议要回去了,毕竟他们出来也有一会儿了,午休的人恐怕也要起来了。 傅玄毅点头称好,于是林钰又叮嘱了里面养獒的下人们几句,这就带着他们一起出去了。 等到他们走出了守卫的范围,再穿过了一个小花园,来到了最外面的院子里,迎面却看到有一群人走了过来。 为首的是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穿着一身湖绿色织金暗纹的褙子,身材窈窕,气质端庄,脸上虽还有些稚气,可那张鹅蛋脸配着柳叶眉,杏仁眼,琼鼻樱唇,肤白如雪,却已是十分地美貌了,想来等日后大些长开了,定然更胜一筹。 而她身旁紧跟着的,是个看起来年岁比她稍小些的小姑娘,个头也比她矮,身板却比她厚实,穿了一身粉色的杭绸褙子,长得虽也比她差了许多,但好在算是个瓜子脸,也能称得上俏丽了。 而在她们身后跟着的,都是一群低眉顺眼、亦步亦趋的丫鬟婆子们。看来是哪家的大家小姐出行,不然后面也不能坠上这么多人了。 就这么会儿的功夫,两边人已经打上照面了,林钰正打算擦肩而过呢,谁料这时突然听见对面传来一道银铃般悦耳的声音。 “世子,李公子。” 是那位年长些的小姑娘。 只见她满脸微笑地上前走来两步,然后便朝着傅玄毅福身行礼,果然是大家小姐,哪怕是个简简单单的福礼,也能比别人做得更优美流畅些。 傅玄毅果然停下了脚步,扫了眼前人一眼,脸上神色淡淡,也不知他到底是认出这位小姐没有,反正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那位小姐倒似不以为意一般,笑容依旧甜美大方,待起了身,也不忘再朝一旁的李星野打了个招呼。只是她的眼神却并没有跟着再朝一旁的林钰看来,就仿若没看到这个人一般。 本来李星野正准备站出来为林钰引见一番,谁知那小姐已经转过了脸去,微笑着朝傅玄毅那边说起了话。 搞得李星野只能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又朝林钰那边望了一眼,却见她面色依旧如常,好似并不在意这些,心里这才跟着好过了一点。 然后两人就听见那小姐笑着问傅玄毅道:“世子,您几位今日也是过来踏青游园的吗?” 傅玄毅依旧没有开口,只是淡淡嗯了一声。 林钰看了傅玄毅一眼,再转去看那位正微微仰着头,与他说话的小姑娘,又扫了她身旁的另一位粉衣小姑娘一眼。 这位小姑娘方才也跟着这位小姐一起过来行礼了,此时她的目光恰好也落在了林钰的身上,脸上却是一副要笑不笑的神情,莫名地就让林钰有些不喜。 于是在她的眼神再扫过来的时候,林钰兜头就迎了上去,冷冷地瞥了她一眼,这才收回了目光,再也不往那边瞧了。 结果林钰这边刚跟那位粉衣小姑娘眼神交锋完,就见先前那位小姐已经把笑脸转向了她,语气也恰到好处,“想必这位就是王府新来的表小姐了?” 这是终于看见她了? 林钰嘴角一翘,笑着回道:“正是,小姐有礼了。” 却是懒得去过问对方的身份了。 那位小姐自然也察觉到了这一点,不过她的笑容在减缓了几分之后又重新盛了起来。 跟着她的眼神就有意无意地往林钰几人过来时的方向瞥了一眼,这才笑着道:“表小姐这个园子果真名不虚传,尤其是这个百兽园和百禽园,我今回带妹妹过来赏玩,都是赞不绝口。” 林钰面上笑意不变,接着就回了句,“过奖了。” 只是她这话刚刚说完,那位小姐又往她身后看了一眼,这才道:“不过,我听说这园子里原本还养了獒的,只是逛了这一圈下来,却并未看到,可巧在这边遇到主人了,可否请小姐带我们过去开开眼呢?” 看着那位小姐一脸甜美的笑容,林钰也忍不住轻笑出了声。 这獒她之前连李星野都不让去看,更何况还是眼前这位头一次见面,就对她态度如此轻慢的娇滴滴的大家小姐了,这小姑娘当真是会使唤人。 只是林钰这噗嗤一声,有些突兀,像是突然听见了什么特别好笑的事情似的。 那位小姐见状,脸上的笑容就是一滞,不过很快就恢复了正常,可她旁边的那个小姑娘就没有这么沉得住气了,当即不满地瞪了林钰一眼。 索性林钰很快止了笑声,又轻咳了一声,这才抱歉道:“不好意思哈,我不是在笑你,只是我刚才正好想起一件事情,挺好笑的,这才忍不住了。” 她眼里的笑意依旧明显,而且她说是抱歉,但语气里可让人听不出有什么歉意来。 然后也不等旁人发问,她就又飞快地道:“不过话说回来,恐怕要让小姐失望了,我这里并没有养什么獒犬,你能看到的,就是我这园子里养的所有的动物了。” 第68章 解围 此话一出,对面的姐妹俩还没甚反应,一旁的李星野先忍不住咧开了嘴。 谁让你们之前不把阿钰放在眼里的,现在还想去看她养的獒,做梦吧你们。 这小子长得好,又是如此一副笑容灿烂的模样,尤其还是在林钰方才说出了这句话之后,虽然只是短短一瞬,可站在他们对面的那位小姐却很快捕捉到了李星野的这个小动作,只她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站在她旁边的粉衣小姑娘抢了先。 “你这人怎么能睁着眼睛说瞎话呢?不想让我们看也就罢了,何必说谎来骗人呢?” 听她语气这样咄咄逼人,林钰顿时就起了想与对方好生说道说道的心思。 于是立马不甘示弱地回道:“瞧这位小姐这话说得,你说我骗人,可有实证?若是没有,岂不是在污蔑我吗?” 那小姑娘当即睁圆了一双眼睛,一手虚空向外一指,言道:“外头的人都知道,你随便去找个人来问问不就清楚了,也好看看我们到底是谁在说瞎话!” 小姑娘还挺硬气的。 不过她就是喜欢戏耍这样的小姑娘玩。 林钰眼珠子一转,当即笑了起来,“行啊,那我现在就去找个人来问问,问问他是何时看到我这园子里养了獒的,也好叫我知道,原来我这园子里,还有连我都没去过的地方哩。” 说罢就作势要往外走,那小姑娘一跺脚,接着就要跟上来。 她的姐姐没料到这两位嘴都这么快,她不过是转念之间,两人就已吵过了几个回合不说,现在还要去请人证了。 这如何能使得?毕竟,外头人是这么说了,可谁也没见过不是? 于是她赶忙上前,一手拉住一个,又急急与林钰赔礼道:“表小姐,真是对不住了,我妹妹年纪尚小,脾气又急,若有得罪之处,还请你大人大量,莫要与她一般见识了!” 说罢又扭头去斥那小姑娘道:“莹儿,还不快过来与表小姐赔礼!” 她这话一出,那位叫莹儿的姑娘显然很不乐意,可一对上她姐姐美眸里的威慑之意,她的气势当即就弱了下来,忸怩了半晌,才不情不愿地过来,声如蚊呐般地给林钰道了个歉。 林钰嘴角微微浮起了一抹弧度,这才不紧不慢地对着那位小姐说了句,“无妨,不过还请两位小姐以后莫要再听风就是雨了,毕竟我才是这园子的主人,我自己的园子里,有什么,没有什么,不会有人比我更清楚。” 这话是连她都一起骂了,还真是一点情面都不给,那小姐脸上一红,顿觉气恼,她咬了咬唇,目光不自觉地朝傅玄毅那边飘去了一眼,只见那位世子爷依旧身姿笔挺地伫立在一旁,目光也是朝着前方的,面色无波无澜,好似对这里的风波一无所觉。 可她知道,今日这般,定是全然落到对方眼里去了,她心里更加气愤羞恼,偏偏还一点都不能显露在面上,恰好此时,又听见莹儿不服气,刚喊出个“你”,她就忙偏头过去,狠狠地瞪了妹妹一眼,莹儿见她是真的火了,当即缩了缩脖子,再不敢开口了。 见妹妹老实了,她这才暗自吸了口气,再次换上个端庄大方的笑脸,面朝着林钰,微一福身,才道:“表小姐,今日惹你不快,都是我的不是,我替妹妹再给你道个歉,真是对不住了!还请你能原谅我们姐妹俩。” 话到最后,语气都有些发颤,似是染上了泪意,再瞧着她那副矮身低头的模样,还真有些低声下气的意思呢。 此情此景若是被不明就里的人看到,只会觉得站在她面前的林钰着实可恨,居然能让这么一位柳亸花娇的小姑娘陷入了这样的境地里。 可只有当当事人去细细品味她方才说的那番话,才会觉得真的是有意思。 说是她的不是,可偏偏却又是替妹妹道歉,还有,这居然还是为着惹了林钰不快而道歉,所以,这到底是谁的过错呢? 反正一听下去,总还是觉得是她那边受委屈了。 但是,没几个人会认真去分析她那话里的深意,只看这么个美貌又弱质的小姑娘,对着人作出这样一副伏低做小的动作,任谁看了,都心生不忍。 当然,除了林钰。 她嘴角一撇,待要说话,可却突然听到一旁的李星野嘿嘿笑了两声,主动走出来道:“表妹,姑母他们该起身了吧,估计正寻我们呢。我看,我们还是赶紧回去吧。” 显然那位小姐等的就是这一幕,见有人为她解了围,当即便朝着李星野投去了感激的一瞥,笑着接口道:“我和妹妹出来也久了,家里人该着急了。等下次有机会,定要邀请世子,李公子,表小姐来家里做客。今日就不耽误你们了。” 说罢,也不管林钰的皮笑肉不笑,当即朝着在场的两位少年福了福身,便带着妹妹和众丫鬟婆子们离开了。 林钰看着她们稍微走远了些,这才去狠狠瞪了李星野一眼。 她这架都还没开始吵呢,嘴瘾都还没过,他居然就给她把人放跑了? “真是看不出来啊,星野表哥你还挺会怜香惜玉的呢。” 林钰自从初次见面,得了李羽然那一番话之后,向来是对着李星野直呼其名的,哪天若是在他名字后面加了个表哥,那定然是不对劲的。 再看着她此时抱臂在前,阴阳怪气的模样,李星野这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他好像坏了表妹的事了? 虽然他向来说话随心,只图嘴上快活,但是这事,他倒是也动了动脑子,有了自己的一番考量。这才突然开口,想打断两边的交锋。 于是他便过来对着林钰解释道:“阿钰,方才那两位都是丁家的小姐,丁家你知道吗?就是甘州城里最有名的一个大世家。” “年长的那个是丁家长房的大小姐,另一位则是丁家三房的三小姐。后一位也就罢了,前一位听说在家里很受宠,连丁家的族长,长房的老太爷都对这个嫡孙女另眼相看。” “你不是还要在这甘州城里做生意吗?丁家又是此地首屈一指的豪族,你何必要去与他们过不去呢?” “再说了,这些小姑娘们都烦得很,屁大点事也能唧唧歪歪上一整天,我方才看着那位丁大小姐好像都要哭了一般,若是真的哭出来了,外面的人不都要说你欺负她么?这不是损了你的名声吗?” 第69章 发光 林钰没想到那个一向没心没肺的李星野居然还能说出这番话来,可她还是怀疑地上下扫视了他一番,故意冷冷道:“你不会是看上人家了,这才怕我欺负她吧?” 李星野一愣,当即一跺脚,愤愤道:“你胡说八道些什么呢?要不是为你考量,我今天犯得着出来管这桩闲事吗?” 看他那一脸气愤难当的表情,就差指着林钰的鼻子骂她好心当作驴肝肺了,林钰这才又重新笑了起来,“好了,知道你不是,我逗你玩呢。不过下次不用如此了,反正他们家,我迟早都是要彻底得罪的。” 这话似乎就有些深意了。 因此她一说完,不光是李星野愣了下,就连一直在旁不吱声没反应的傅玄毅都不禁朝她望了过来,可林钰也没急着回答,而是先举目朝四周望了一圈。 “别看了,四面无人,只有我们。” 一听是傅玄毅的话,林钰还是信得过的。 于是她转面过来,又朝两人走近了些,这才道:“从我下定决心买这宅子起,我与丁家的梁子,就算是结下了。” 她这才把当初汪福来卖这宅子时的处境以及一些外人都不得而知的内幕与这两人细说了一番。 李星野听完面色微愕,傅玄毅虽然依旧没什么表情,可眼神中的波动却没逃过林钰的眼睛。 最后她笑了笑,摊手道:“所以,这丁家,我是得罪定了的。” 说完,她复又抱臂,脸上的表情竟变得有些倨傲起来,神气地道:“所以,我是绝对不能允许我身边有人与丁家暗通款曲的。毕竟,我可是个要干大事的人,那种跟在丁家屁股后头捡食吃的事情,别人能做,我却是做不来的。” 两人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林钰,明明还是那个貌不惊人的小姑娘,可瞧她那满脸不屑,仿佛睥睨众生的表情,却丝毫引不起人的恶感,反而让人生出一种,她本来就该是那个样子的。 那样的高傲,那样的不可一世,仿佛浑身上下都能发着光的感觉。 李星野咽了咽口水,下意识就道了句,“阿钰,你可真了不起。” 这话一出,傅玄毅也跟着回过神来,他没有说话,眼睛没有再看向林钰,可林钰忍不住抿嘴笑了笑,因为她知道,他已经把她的话给听进去了。 毕竟,她主要就是想说给他听的。 目的达成,林钰心情不错,不过她还是又斜睨了李星野一眼,再次提点道:“所以下次别再自作主张坏我的事了,我打一开始见到那俩姑娘对我的态度,就能猜到她们的来历了,否则她们还不值当我去理会一遭呢。” “若你下次再如此,可就别指望我再带着你吃喝玩乐了。” 后者忙不迭点头,就差指天发誓了。 有了这桩变故,他们回去得就稍微晚了些,等他们到山庄里的时候,众人都已经起了坐在厅堂里喝茶了,一见到他们三个回来了,肃王妃就笑着朝傅玄毅道:“大中午不睡觉又让你妹妹领着你们上哪晃悠去了?你们两个皮小子不嫌累,可别把阿钰累着了。” 林钰听了这话就是一笑,“姨母,横竖我也没有午休的习惯,正好陪着两位表哥去别处逛逛。” 傅玄毅没有说话,李星野却跟着附和道:“表妹说的是啊,好不容易趁着这大好春光出来走一走,哪能只用来睡大觉呢!” 他这边话音刚落,随即李三太太和李羽然的两道眼神就射了过来,于是他赶忙就闭上了嘴。 林钰见了就抿嘴偷笑,然后才出来为他解围道:“姨母,舅舅,舅母,表姐,不知道你们现下感觉如何?如果还不是很累的话,不如下午我带你们去山后逛逛可好?那里有一大片的滩地,景致也算不错。” 上午虽然爬了山,可这宅子的后山山势平缓得很,大家又是边走边玩边赏景的,所以也不是很累,再来中午又睡了一觉,此时就都很精神,于是林钰带着他们在山庄里随意逛了一圈,又登上高楼赏了番景之后,便领着他们从背面下山去了。 这一路才发现,这山上原来还有泉眼,泉水又化成小溪一路从山上往下面淌去,直接淌进了山后的那一大片湿地里。 这里遍布着许许多多大大小小深浅不一的水泽,几乎连成了一片,水面上长满了芦苇、菖蒲、荇菜、泽泻等水生植物,此时放眼望去,一片片绿意中还夹杂着些许黄融融的小花,看起来生机勃勃又富有野趣。 其间还有白鹭立于水面,似是在准备捕食,还有鹈鹕、浮鸥、苇莺等其他许多种叫不出名来的水鸟,或浮在水面悠闲戏水,或展开双翅掠水而飞,或栖于丛丛水草中若隐若现…… 空气中氤氲着湿润的水汽,滩地旁的泥土也是格外地松软,林钰便没有带着他们继续往前了,既怕惊动了那些水鸟们,也不想弄脏了大家的鞋子。 这里的空气似乎格外地清新,众人到了这里都忍不住深吸了口气,再眼看着滩涂水面上倒映着的蓝天白云,耳边听着潺潺的溪流声和阵阵或清脆或悠长的鸟鸣声,都觉甚是惬意。 如此逛过一遭再回转,也就到了用晚膳的时候了,晚膳依旧是林钰提前安排好的,待用过饭,又喝茶小坐闲聊了片刻,众人才一齐打道回府了。 几天后,府衙里就有消息传来,新任的镇守太监和甘州总兵终于到了。 新官上任,作为东道主,一顿接风宴自然是免不了的。 于是这天晚上,甘州城最大的酒楼醉仙楼里,府衙和河西行都司一众官员都来作陪,为两位从京城远道而来的新官接风洗尘,肃王府也收到了请柬,邀请的自然是世子傅玄毅了。 林钰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还以为他会找个借口推脱不去,因为不管怎么看,这人的性子都不像是那等喜欢与众人一起交际应酬的,可没想到他不但很痛快地去了,还一直待到了宴席结束才回来。 等到第二天早上林钰在肃王妃的院子里遇到他的时候便有些好奇,于是主动走上前去,笑嘻嘻地问他道:“表哥,醉仙楼的饭菜好吃吗?” 傅玄毅抬眸看了她一眼,淡淡回道:“还行。” 林钰倒是不在乎他态度冷淡,毕竟相处也有些时日了,她已经知道他日常都是这个样子的了。于是又昂起头,背着手,依旧一脸笑意地问他道:“那比我的锦瑟楼如何?” 第70章 宴请 傅玄毅听了这话眼中似乎微微一动,他停顿了片刻,却没回答林钰的问题,而是转而问道:“明日锦瑟楼里可还有雅间?” 林钰没料到他突然问起这个,思索了片刻才答道:“表哥若是想要,我可以现在就着人去说一声,明日给你留个如何?” 锦绣园的名声已经打出去了,而锦瑟楼在她的改造下,环境更上一层楼,菜品更是种类繁多,样式精美,味道一流。如此一来,自然是客似云来。 所以这些日子,锦瑟楼的雅间一般都需要至少提前两日来订,但若是她现在吩咐下去,让管事的想办法匀出一间来,应该也不会太难。 傅玄毅一听就明白这锦瑟楼应当是生意很不错的了,不过林钰既然愿意为他行个方便,那他自然也不会拒绝了。 见傅玄毅点了头,林钰便又接着问了句,“那表哥是想要明日什么时辰呢?中午还是晚上?” 傅玄毅略一思忖,答道:“就晚上吧。” 林钰点头应了声好,转头便去吩咐身后的小喜去了,小喜得了吩咐,很快就走了出去。 等到他们陪着肃王妃一起用过早膳,又喝了茶,正说话间,小喜就进来禀告,说明日晚间锦瑟楼的雅间已经安排妥当了。 林钰满意地点了点头,而后才转过脸去问傅玄毅道:“不知表哥明晚要宴请的客人是何方人士?饮食上可有什么偏好和忌讳的?” 傅玄毅倒是没料到这个小丫头会这样心细,不过这些他确实也提前打听好了,当下就回道:“我要宴请的是两位新来的大人,他们一个是扬州府人,另一位是蓉城府人,不过都在京城呆了许多年,至于具体的忌讳,倒是没怎么听说过。” 这样一说,林钰心里就有了底了。 原来他果然是要宴请两位从京城外放过来的大官,这样做本无可厚非,甚至是极为明智之举。 毕竟这两位,一个是深得皇帝信任的内侍官,另一个是极得朝廷信任的武将,以后在这甘州城里,就是低头不见抬头见了,于现在的肃王府来说,实在不适宜去贸然得罪他们,甚至最好还应该去主动交好。 起码,要先去探一探对方的底啊,毕竟,他们代表的,就是朝廷和皇帝的态度,而且以后,他们也就是皇帝和朝廷在这甘州城里的耳目了。 尽管事实如此,但是对于肃王府和此时的傅玄毅本人来说,若光是那位镇守太监也就算了,历来都有,可那位甘州总兵可不一样,因为他的到来,直接就限制了肃王府在自己封地里的兵权,让王府的地位一下子就变得尴尬起来,甚至于,极大可能还会阻碍肃王世子的袭封之路。 傅玄毅毕竟还只是个十六岁的少年郎,这世间有几个男人在这个年纪不是热血冲动,又喜欢意气用事的呢?况且他本来就出身高贵,自该心高气傲,又怎能轻易忍下这口气来呢? 可纵使如此,他却还是做到了,面对现在这种境况,他没有愤愤不平,更没有自怨自艾,而是很快冷静下来,看清楚了问题的本质,再作出目前最适宜的决定。 林钰不禁在心底里赞了他一声,不错,能屈能伸,果然是个能成事的主。 她心里满意,面上的笑容就更真切了,转头又吩咐小喜道:“好,那就定明天晚上,记得提前去跟莫娘子,李大厨,和卫大厨知会一声,让他们明天晚上好生招呼贵客,切不可出半点岔子。” 这三位分别擅长淮扬菜、蜀地菜和京菜,且技艺都实属一流,傅玄毅头一回宴请这两人就挑在了她的地盘上,摆明了是信任她,那她自然就不能让他失望了。 小喜点头应是,忙退下去传达了。 傅玄毅目睹了这一幕,便要与林钰道谢,林钰向来觉得帮他就是帮自己,是以笑容更加真诚了些,“既是一家人,表哥以后还是莫要与我这样客气了,岂不生分?” 傅玄毅点了头,没多说话,却是对着她笑了笑。 这好像是他头一次对着她笑,虽然只是微微一笑,但那双凤眼眼角微扬,可以很明显看到眼里蕴着的笑意,这样一来,倒是衬得那张一向英俊冷然的脸上有了些许的暖意。 林钰见了,笑容就更深了些。 肃王妃似乎也很满意儿子的这一举动,但心里欣慰于儿子明理懂事顾全大局的同时,又有些心酸与心疼,这是只有母亲才会有的难以言喻的感受。 可她丝毫没有表现出来,反而一脸笑意盈盈地与林钰调侃道:“哎哟,这可真是多亏了家里有个开酒楼的,若不然哪里有这样的便易,阿钰,我们可都是沾了你的光了。” 林钰自知肃王妃这是在与她说笑,于是便也顺着她的话摆出了一脸得意的表情,小手一挥,颇为豪爽地道:“尽管沾!等以后我再做了更大的生意,挣了更多的银子,到时候让你们沾得更多!” 肃王妃听了不由得哈哈大笑。之后还不忘连夸她有志气,有本事,还说自己就等着享她的福了。 林钰听得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那是自然,您啊,就等着我赚银子给您花吧。” 肃王妃听了又是一阵大笑。 傅玄毅看着这一幕,不禁缓缓吐出一口气来,有她在,似乎总有办法令母妃开怀,可他或许没有发现,不知何时,他自己的嘴角也跟着翘了起来。 隔日傍晚,傅玄毅果然在锦瑟楼宴请了新来的镇守太监和甘州总兵。 同桌陪席的还有李三老爷,有这样一个长袖善舞的人在,也就可以避免了傅玄毅话太少而可能造成的冷场场面。 况且傅玄毅还在孝期,也并不适宜陪着他们一起饮酒,所以他一直都是以茶代酒,好在李三老爷酒量很好,倒也能让两位客人喝个尽兴。 而且这一桌的菜式也很合两人的口味,色香味俱全也就不说了,菜品还多,既有西北当地的特色菜,还结合了京、蜀、淮扬菜系里最出名的那几道,最为难得的是,这些菜居然还都做得很地道,可见大厨的手艺了得,也可见请客的那位的用心了。 第71章 招待 不过只有傅玄毅注意到了,摆在他面前的,基本上都是些菜式精美,味道可口的素菜,想来这定也是得了林钰的吩咐,想到那个细心体贴的小姑娘,他脸上不自觉地就带上了些许的笑意。 最后这顿饭自然是吃得宾主尽欢了。 而且,在用过了这顿饭之后,这两位京官都对锦瑟楼及其背后的锦绣园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是以,接下来的一段日子,傅玄毅又带着李三老爷一起,请这两人过来游了几次园。 有这两人作陪,林钰自然是解了园中的禁制,让他们通通逛了个遍。 除了游园赏景,用尽各种美食,林钰还请来了甘州城里最出名的戏班子以及专门跳胡曲的美艳胡姬们,好好供他们观赏了一把。 如此吃喝玩乐一条龙,就是再挑剔的客人们,这个时候也总该尽兴了。 在款待好了这两名贵客之后,林钰就借着这次的启发,专门在园中开辟了用于听戏说书、弹琴唱小曲儿和欣赏歌舞艺伎杂耍等表演的园子来,露天和室内皆有,高雅和通俗并存,如此一来,慕名来到园中的客人们就更多了。 眼看着这园子里能开发出来的花样越来越多,吸引的人也是越来越多,林钰瞅准机会,迅速把这宅子西面和北面的荒地统统买了下来。 同时又请来了李三老爷和这城里一些其他精通治园的大师们,大家一起,围绕着新买来的这些地,以及结合锦绣园现有的模样,再来作出重新的规划和布局。 等到计划全都定下来之后,她又开始全城征集能工巧匠,准备建造新园,以扩建现在的锦绣园。 林钰在这边忙得脚不沾地的时候,李星野依然时常过来找她玩耍,虽然林钰经常没空理他,但他也并不介意,只管自己随意到园中闲逛,偶尔还会钻到锦瑟楼后厨吃点小灶,再瞅着空子来找林钰闲话,日子过得不要太欢快。 此时他就正翘着脚坐在林钰旁边,一边看着她查账,一边拿起面前果盘里的苹果上下抛着玩,同时还有精力与林钰抱怨道:“诶,你说表哥是怎么想的啊,还有我爹也是,请那两人吃顿饭也就罢了,怎么还要陪那两人在你这园子里游山玩水啊?” 见林钰眼皮都不抬一下,好似没听见一般,他的声音更大了些,“还有你也是,干嘛任由那两人在这里白吃白喝?还请了最好的戏班子和艺伎杂耍班子来,这都不要花钱的吗?” 林钰笑着摇了摇头,知道自己再不出声,他还能继续聒噪下去,于是就道:“你看我像是个冤大头吗?” 见林钰好不容易理了他,手上正抛着的苹果当即停了下来,翘着的脚也收了下来,他坐直了身子,又朝林钰这边倾了倾,“所以我这不是来找你求解惑来了吗?” 林钰轻笑了一声,正好手上这本账册查完了,她便站起身来,又活动了一下坐久了有些发僵的肩背和脖颈,待缓缓吐出一口气来,这才在对方眼巴巴的目光注视下,开口道:“我问你,你觉得新来的这两位大人,以后在这甘州城里,地位如何?” 这次李星野没先急着开口,而是思索了片刻,这才回道:“这两人是身负皇命而来,又身居高位,以后在这甘州城里,自然不容小觑。” 林钰抿嘴一笑,这家伙果然不是个脑袋空空的绣花枕头,还是有点眼力价儿的嘛。 “对啊,既然如此,那讨好他们,还有什么不对的吗?” 话是这么说,可李星野还是有些不服气,“可也有一句话,叫做强龙压不过地头蛇,还有一句话,叫做天高皇帝远。” 这话一出,林钰便斜睨了他一眼,随即问道:“那我再问你,你觉得现在在这甘州城里领头的地头蛇是谁?再有,我奉劝你一句,后面那句话,在我跟前说说就算了,在旁处说,被你家里人听到,你怕是又要不好过了。” 李星野虽然表面看起来好像口无遮拦,但实际上,他也并不是不分对象,不分场合,林钰这样说,也只是再提醒他一下罢了。 而李星野听了林钰的那句问话,却是沉默了下来,林钰方才说的,可不光是地头蛇,而是领头的地头蛇…… 这一瞬他脑海里闪过了许多的对象,可他很快就捕捉到了最重要的那一点,那就是,不管那个对象是谁,反正都不是肃王府啊。 李星野并不是个傻子,自从姑丈走后,这半年多来,肃王府的处境可谓愈发艰难,正因如此,他才会对朝廷新派来的两位官员心有芥蒂。 但同时他心里也清楚,以肃王府如今的状况,并不适宜去得罪这些人,所以哪怕这段日子他心里再不舒坦,他也没有在别人面前表露过什么不满,最多只是来林钰这里发发牢骚罢了。 李星野毕竟还是个才十几岁的血气方刚的少年郎,可做不到时时刻刻都如他身边另一位少年那般遇事冷静,处事淡定。 事实上,也没几个人能够做到吧? 但当李星野通过林钰方才那几句问话,想通了这一点事情,他的面色也就跟着慢慢平静了下来,可平静之后却又有些黯然。 林钰一看到他的神情就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了,心底里轻叹了一声,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她这才重新走回书案后坐下,又从一旁的桌面上再拿过一本账簿,边翻看着,边缓声道:“所以啊,你管那些个强龙跟出头蛇怎么斗呢,你这条地头蛇只管韬光养晦,休养生息才是正理。” “这个时候,就看谁最沉得住气了,那些人想等着看你的热闹,但你就得让他们知道,这出戏,你让出去了,不打算当主角了,之后,自然会有忍不住的角儿想上台抢风头,所以——” 话到这里,她又抬起头来,冲着李星野灿然一笑,“你急什么呢?少年,好戏还在后头呢。” 她笑得这样灿烂,那双又大又亮的桃花眼里仿佛还闪着光,让本来情绪还有些低落的李星野见了,莫名地心情也跟着好转了不少。 第72章 来信 是啊,反正朝廷突然派了那什么甘州总兵来,碍的又不是只有表哥一个人的事,肯定还有人,更加地看这个官不顺眼。 可那些人一向蔫儿坏,没准儿这会正在哪个角落里合计着,想看着肃王府的笑话呢。 阿钰说的对,他们得沉得住气才行! 李星野这样想着,忍不住就握紧了手上的苹果,又抬起来凑到嘴边,咔嚓一声咬了一大口。 之后越吃越起劲,大有想跟什么人较劲的意思。 林钰看他目光坚定,还吃得这样香甜,就知道他心里肯定没啥事了,笑着摇了摇头,又低下头继续算帐去了。 忙碌的日子过得飞快,很快就到了四月份,这天,林钰接到了汪福来的来信,看过之后,她兀自思量了一个晚上,这才有了个章程,于是第二天一早,她便去找了肃王妃,把自己的决定说了,肃王妃并没有犹豫太久,也就答应了下来。 林钰心中大喜,自觉更要打铁趁热,于是翌日一早,她便收拾妥当,再辞别了肃王妃,带着常威及十数人的王府护卫就出城去了。 她此行的目的地在距离甘州城百余里的冷龙群山中。 之所以要来这里,是因为汪福来在信中给她介绍了一桩生意。 信里说,他有个朋友,原本一直在这冷龙山中开挖一个小玉矿,可最近,他手下的人,却在这群山中的其他几个峰里,发现了煤矿和铁矿,本来这确实是个天大的好消息,可奈何他朋友现在手底下兄弟人手不够,本钱也不够。 更重要的是,他背后没有靠山,纵有宝山在手,也不敢轻易开挖。 况且,丁家似乎也有人发现了这里的秘密,虽然他朋友提早花钱占据了这几个山头,可人家迟早能打听到这背后持有之人,以丁家处事那一向霸道至极的性子,到时候他也就只有拱手让人的份了。 因此,他就把此事写到了信里,想让汪福来帮他拿个主意。 汪福来自然不想白白把这块肥肉送到丁家人的嘴里,于是就想到了林钰,直言问林钰对此事可有兴趣。 为了节约时间,省得林钰再回信问他,信尾干脆把他朋友的住所直接告知于她,言明若是她有意,可以直接去找这人相商。 汪福来既有此言,想来定也会把林钰的身份告知于那人,既然如此,林钰便打算直接找上门好了。 马车一大清早就出发了,直走了大半天的功夫,到了下午,才来到了冷龙山脚下的一个名叫龙首村的小山村,她要找的人,就栖身于这个小村子里。 村落不大,放眼看过去,也不过二三十户人家,村子西边有一条小溪,顺着小溪一直往它源头那边望,就是一片片苍茫无际的群山,这溪水就是山上的冰雪化成的,小溪不远处就有大片的农田。 此时正是草长莺飞的季节,是以田地里一片绿油油的,也不知都种了些什么。 村子里的房舍大部分都很简陋,茅草屋顶土胚墙,窗户开得都很窄小,有些人家甚至没有围墙,仅以木篱笆相隔。 村口外面围闹着三五成群互相嬉戏打闹的孩童,很快就发现了林钰一行陌生人,胆小些的跟着就往村子里退了几步,也有胆子大的,还敢拉着同伴主动上前来围观。 常威怕自己这边的马儿会不小心伤到这些孩童,忙出口吆喝了几声,想把他们都驱散,小孩子都怕大人们的呵斥,更何况是这些小山村里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孩子们,果然这几声下来,他们就一哄而散了。 趁着这会儿的功夫,他们一行人离村子里就更近了些,只是这样一来,村子里的土狗们也听见了动静,纷纷跑出来冲着他们一阵狂吠,一时间,整个村子都被惊动了。 不时有人推开窗户或者打开木门朝外面看了过来,就连那些不远处在田地里劳作的青壮们,也纷纷直起身子,朝这边望了过来。 好在这些土狗们都是色厉内荏,常威和护卫们一边呵退一边作势挥舞了几下鞭子,它们就不敢上前来了,有些甚至还夹着尾巴呜呜叫唤着跑出了几丈远。 等到这阵狗吠声稍微平静了些,隔着车帘,林钰在马车里问常威道:“在这里能看到那人的宅子吗?” 常威闻言就从车架上站了起来,昂起头朝西边望了望,这才扭头去回复林钰道:“能。” 那家人的宅子就在村子最西头,离山脚下最近,也与村子里其他人家的屋子都隔了段距离,他家周围就是一大片密林,看来,以前这块地皮应该也是密林的一部分,只是后来被人伐出了一块地方,用来盖房子了。 林钰唔了一声,又问:“能绕过去吗?” 这次常威不用去看,就点头回了个,“能。” 只不过多走些路罢了,反正他们有马车。 “那就绕过去吧,别进村子里了。” 他们这群人动静不小,她不想被围观,也不想惊动村人。 果然,常威听了她的吩咐,就立刻站在车架上回身冲着后面的十几人打了个手势,这才重新坐了回去,再调转马头,往西南边绕行了。 虽然还有几只不识相的土狗跟在后面狂吠不止,但声音已经越来越远了,村子里的老幼们和不远处田埂上站着的青壮们见这群人没有进村,果然不再关注,而是回家的回家,下地的下地,玩耍的玩耍,继续该干嘛干嘛去了。 村子小,绕行也没多花多少功夫,不多时,他们就到了最西头这户人家的院子外头。 常威上前去敲门,林钰就掀开车帘朝外看了一眼。 只见这户人家的院子似乎修的还不小,起码比她方才看到的其他村人家里的都要大,而且院墙的土胚也比那些人家的平整,再来也更高些,就连那道木门,好像还刷了层清漆,看起来确实比一般农人家里要讲究得多。 常威才敲了三下门,里面就有动静传来,是个年轻女子的声音。 “谁啊?” 第73章 上门 常威顿了一下,才扬声回道:“我家主人姓林,今日过来,想请黄爷一叙。” 里面的人似乎犹豫了一下,这才有脚步声传近,等到了门边,又传来那阵女声,“可还有其他凭证?” 这次常威的声音小了些,但足以让门里的人听见。 “我们是汪福来汪老爷介绍来的。” 这话一出,紧跟着的,就是一阵门闩拉动的声音,随后门很快就开了,有个女人探头朝外面看了一眼,见常威扭身向一架马车走去,她也反应过来,忙出来相迎。 等望见林钰走下马车的时候,她的脚步一顿,脸上的神情也跟着一滞,又打量了林钰一眼,这才复又挂上和善的笑容,快步朝她走了过来。 到了近前,忙行了个福礼,唤了林钰一声,“林小姐。” 林钰也笑着点头还礼,“你是?” 那女子忙反应过来,回道:“哦,我是黄武的媳妇儿,娘家姓李。” 黄武就是林钰此行要见的人,也是汪福来介绍的那位朋友。 “哦,原来是李娘子。” 双方见过礼,那位李娘子就忙把林钰往家里迎,结果刚进院门,迎面就有个七八岁的小男孩奔了过来,李娘子忙伸手把他拨到了自己身边,又低声斥他:“小心冲撞了客人!” 林钰忙摆手表示不要紧,又见这小子虎头虎脑的长得还挺精神,就笑着逗他道:“你叫什么名字呀?” 那小孩子也不认生,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一直都在打量着她,此时听见林钰问话,也没犹豫,直接就回道:“我叫虎子。” 果然是人如其名啊,林钰抿嘴笑了笑,然后便从随身带来的礼品里掏出一包粽子糖来,递给那虎子道:“喏,拿去吃吧。” 哪有小孩子不喜欢吃糖果的,尤其是这粽子糖可不是本地有的,而是从苏州府那边过来的,这一包还是玫瑰、薄荷、松子、果仁等味皆有,价格可不便宜,岂是这等乡野之地轻易能够见到的。 只是那虎子看到这包糖果虽然也是眼前一亮,但并未贸然接过,他舐了舐嘴唇,看了眼林钰,又扭头去看自家娘亲。 李娘子见林钰拿出的这包糖果,这才注意到跟在她们身后的那个高大男人手上拎着的两串礼品,正要推拒,却被林钰抢先一步道:“哪有两手空空到别人家里做客的道理,你总不能让我把这些东西再拎回去吧?” 一句话就堵住了李娘子的嘴,那位李娘子显然也不善言辞,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林钰趁着机会又把那包粽子糖往虎子面前推了推,小孩子没瞧见娘亲反对的眼神,一时到底扛不住诱惑,飞快地把那包糖给接了下来,随后还知道笑眯眯对着林钰说了句,“多谢。” 真是个机灵懂事的好孩子,林钰忍不住就笑着摸了摸他的头。 李娘子见儿子接了糖,也不好再拒绝了,说了句,“这小子……”然后也只能与林钰道谢,再把这行人迎进了院子里。 这院子里的空间本来确实不小,但因着左右靠围墙的两边都分别各搭了个长长的草棚,草棚里摆满了桌椅等物,只在院子中间留了块空地用于日常的行走和活动,看起来就小了不少。 不过这样一来,他们一行这十几个人倒是都有地方坐下来歇脚了。 那位李娘子也干脆就在院子里的草棚里待客,请他们都坐下来之后,才歉意地道:“对不住各位了,家里地方小,只能委屈贵客了。” 林钰笑着摆了摆手,“无妨,这里挺好的。” 李娘子见她脸上笑容自然亲切,并未流露出丝毫的嫌弃之意,这才略微放下心来,又转身进了一旁的一个小屋子里,林钰抬头朝屋顶上看了一眼,便看见两截冒出来的烟囱,看来这就是他们家的厨房了。 没过多久,李娘子就从厨房里出来了,手上端着两个小木盆,两盆里都被一种果子堆得满满的,待她走进了些,林钰才看清那果子到底长何模样。 这是一种她从未见过的水果,颗颗椭圆形,比鸽子蛋略大些,颜色鲜艳如血。 李娘子走过来,把那两盆分别放置在两个桌子上,这才笑着道:“山里没什么好东西来招待贵客,就这果子还算新鲜,是一早才采回来的。这是我们这边山里的一种野果子,我们这管它叫羊奶果,外面应该少有卖的,味道又酸又甜,请各位权当尝个鲜吧。” 林钰笑着朝她道了声多谢,刚要拈一粒来吃,却见那小木盆上已有一只手伸了过来,而后飞快地捡了粒果子走。 林钰顺着过去一看,果然,是常威先了她一步,此刻他正拿了那果子看了一眼,这才把它放进口中,随后林钰就见他眉头微皱,却也没有什么其他的反应,最后还是把那果子给咽了下去。 迎着李娘子投过来的目光,常威朝对方笑了下,言道:“有点酸。” 李娘子啊了一声,跟着就道:“我还在糖水里浸过了呢。” 林钰笑了笑,这时才拈了一粒放进嘴里,刚一咬开,即有酸甜的汁水爆出,可酸味依然盖过了甜味,难怪方才常威皱眉呢。大部分男人都不喜食酸吧。 不过好在还是有甜味作为中和的,所以吃起来还是挺爽口,挺开胃的。 林钰跟着又拈了几个,边吃边道:“挺新鲜的,好吃。” 旁人见她吃得这么香,也跟着咽了咽口水,纷纷吃了起来。 李娘子也笑了,“您喜欢就好。”说完就扭头去唤正在院子里玩耍的儿子,“虎子,去,到山里跟你爹说一声,就说他等的客人到了。” 那小孩听了,忙高高应了一声,小身子一转,就飞快朝门外跑去。 李娘子看着他跑到了院门外,这才扭身对林钰等人笑着道:“还请客人们稍坐会儿,厨房里还在烧着水,一会儿来给您几位泡茶。” 林钰笑着点了点头,李娘子也朝着桌上众人笑了笑,这才转身又往厨房里去了。 第74章 见到 待她走后,林钰又吃了几个果子,常威见状就低声劝她道:“小姐,还是少吃些为好。” 虽然这果子没什么问题,可毕竟是山里的野果子,小姐以前没吃过,尝个鲜就行了,还是少吃为妙。 林钰知道他在外面一向小心谨慎,虽然她心里有数,黄家人还没这个胆子,敢在这个节骨眼上害她,不过她还是听了常威的话,把手缩了回来,笑着对他说了声好。 毕竟出门在外,多个心眼总是没错的。若不是为了谨慎起见,她也不会带十几个王府的精锐护卫出门了。 之后过了一会儿,李娘子便出来给众人沏了茶,照例是常威先喝,他曾跟在林钰母亲身边,随着她南来北往多年,接触过的人不计其数,自然有法子判断旁人有没有在吃食饮水里下过什么东西。 这次肃王府里派出来领着护卫队跟在林钰身边的依然是铁信,就是上次听林钰吩咐护送汪福来一家出河西的那位年轻的护卫统领。 他与林钰也算是熟识了,所以这次才又被点了出来领队来护卫这位表小姐。 铁信虽然年纪还不大,可他早已能独当一面,以往也多次带队出门为王府办差,于辨毒之道自然也有心得,可此时见了稳坐在林钰身边的常威,显然也是此间高手,当即对这位表小姐更高看了几分。 身边能有这样的能人随侍左右,主子又岂能是个平庸之辈呢? 铁信这边胡思乱想的功夫,林钰已经跟那位李娘子聊上了,那位李娘子显然是个不善言辞的人,好在林钰惯会与人谈笑,又擅察言观色,所以哪怕此刻面前这位是个实实在在木讷内敛的乡下小妇人,最终也在林钰的循循善诱下打开了话匣子。 原来,黄武一家并不是本地人,他祖籍巴蜀,以往也一直在蜀中一带讨生活,最初是在别人家矿场里当矿工,因为他人机灵,又勤快,逐渐就从普通矿工慢慢晋升为矿场的管事,后来更是学到了许多东西,又攒下了一点家私。 再后来他便找了机会带着一帮兄弟出来单干,初时都还算顺利,可之后因为出了点变故,他们在蜀地就呆不下去了,只能带着大家辗转来到了河西,最后终于定在了这里,于此处的山中盘下了一个小玉矿,开始新的营生。 至于他们在蜀中到底发生了什么变故,林钰试着问过了几次,但这妇人明显对此很是警惕,嘴格外地紧,她知道再问下去就不太适合了,便主动打住了话头,转而又聊起了其他的,李娘子果然就又恢复了轻松自在的模样。 等又聊了快一盏茶的功夫,院子外头便有一阵脚步声传来,李娘子随即止了声,朝林钰等人笑了笑,“该是虎子他爹回来了,我出去看看。”说话间,她便站起身来,朝院门方向走去。 果然,她刚走到门口,外面即有人大步走了进来,为首的是个约莫三十来岁的汉子,个头中等,但宽肩厚背,看着很是结实,他穿着一身短褐,是个四方脸,长相普通,下颏上蓄着一圈短须。 林钰不着痕迹地把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最后断定,虎子的那几分秀气,果然都是得自娘亲了。 待他走近了些,林钰才从长凳上站起身来,她这一站起来,周围围坐的众人自然也都跟着站了起来,不过在她旁边的人都很自觉地站到了一边,既成护卫之势,也不会阻挡她的身形。 于是黄武就眼睁睁地看着原本围坐在桌边的众人呼啦啦地一下子全站了起来,最后成众星捧月之势,围绕着最前边也是最中间的那个小姑娘。 小姑娘看起来不过十二三岁,身姿柔弱单薄如嫩柳,尤其是立在周围一群青壮里头,更显得她纤弱无依。 黄武不由得动作一顿,下意识再去打量林钰,不错啊,这就是个才十岁出头的小姑娘,可他也注意到了,虽然这个小姑娘看起来很弱小,长相也算不上出彩,可一双眼睛却是亮得出奇,不自觉地就吸引人想去探看个究竟。 反正,这就是个让人难以忽略掉存在感的小姑娘。 下一瞬,黄武就恢复了动作,大步朝着林钰这边走来,等到了近前,便主动拱手行礼道:“小人黄武,见过林小姐。” 林钰微笑着朝他点了点头算是回礼,“黄爷不必多礼。” 黄武在她面前哪里敢称爷,只林钰笑着摆了摆手,执意这样称呼他,他也只能虚受着了。 两方如此客套寒暄了一番,也就慢慢进入了正题,说起这个,黄武不禁躬身伸手做请,“林小姐,此事事关重大,不如我们进屋里详谈,如何?” 林钰自然也明白,当下就点了点头,又回身看了常威一眼,后者会意,跟在她后面一起进了屋里。 他们进的是这座农家小院的堂屋,平时就是用来待客和吃饭的,是以屋子正中就有个木桌,黄武一声请,林钰便占据桌子的一方坐了下来,常威就站在她的身后。 待她坐定了,黄武才在她对面那方坐下,他身后也站着一人,看年岁比他小几岁,个头却比他高,人长得精瘦,一双眼睛倒是有神,看来是个很得黄武信任的人。 两方都坐好之后,便有李娘子提了壶热水进来,给他们各自重新沏好茶,这才在丈夫的眼神示意下退了出去,还顺带关上了门。 轻轻一声门响之后,林钰便朝着对面一笑,率先道:“黄爷,既然大家都是心里有数的人,那我也就有话直说了,首先我想知道,您这边现在到底发现了多少种矿脉,分别又有几处呢?” 这话一出,黄武心里反倒是松了口气。 之前他与汪福来通信的时候,对方还在信里反复强调,不要看这位林小姐年岁小,又是个姑娘家,就小瞧她,一定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 他本来的确是把他这话给听进去了几分的,可方才他第一眼见到林钰的时候,还是忍不住怔了一下,因为实在是无法想象就这么一个柔柔弱弱看起来还一团稚气的小丫头,能厉害到哪里去? 第75章 下马威 此时再一听林钰这个开场白,他心里更是登时就松懈下来了。 想来汪福来当时定是被那丁家给对付狠了,急糊涂了,这才着了一个十二岁小丫头的道。 以林钰方才那个开场的架势,就已经把她心里的急切尽显无余了,可见她一点都沉不住气,况且,她这问话实在幼稚,果然只有十来岁的黄毛丫头才会这样地天真。 自己手里现在掌握的矿脉数量和种类就是他的底牌,他怎么可能在谈判的一开始就先顺从对方的意思把自己的底牌给揭了呢? 黄武心中微微一哂,他已经开始预想接下来要怎么牢牢牵住对方的鼻子往下聊了。 他状似沉吟了片刻,这才回道:“哦,是有好几处矿脉的,其中好像还有铁矿。” 他一边说,一边不着痕迹地打量着林钰脸上的神情,尤其是最后说到铁矿的时候,他刻意稍稍放缓了语气。 要知道,肃王府可是有护卫军的,但凡是军队,就需要大量的武器,如今朝廷积弱,武备和军饷年年都在拖欠,恨不能一年的钱物分做三年来供给。 其他地方也就算了,这西北边关可是常年都要打仗的,这一场仗打下来,少则十天半月,多则几个月,朝廷又供应不上,各种军需的缺口自然越来越大,兵器就是其中之一,所以,如今在这河西之地,铁矿极其珍贵。 据他所知,丁家每年仅靠着自家手中占有的那些铁矿,就可以养活族中上百人口了,而且还不只是吃饱穿暖那种养,而是锦衣玉食,山珍海味,由此可见获利之丰厚。 哪知林钰听到了这里,却连眼角眉梢都没有掠动一下,等她再次开口的时候,却是一下子就转移了话题,而且是把话题转向了毫不相干的事物上。 林钰一脸笑吟吟地开口道:“方才李娘子拿来招待我们的山果味道可真不错,听说你们这叫羊奶果?那树到底是长在哪里的呀?我想知道若是把这树移到王府去能不能成活?想来姨母定也会爱吃的。” 说着话,她还笑着扭头去问身后的常威道:“常叔,你可见过这羊奶果?甘州城里的市集上可有卖的?” 常威倒是很认真地想了想,这才回道:“以前好似见过,但没吃过,市集上好像也没见到有卖的,小姐若是喜欢,我回头再差人好好去市集上找找就是。” 林钰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想起对面还坐着个黄武,于是又笑着转头过去与他闲聊道:“对了,黄爷,我看令郎今年也有七八岁了吧?可有入学?这村子里好像也没见到有私塾啊。” 黄武不知道怎么眨眼的功夫话题又转到自家虎子身上去了,可客人有问,他自然也只能照实答道:“这村子小的很,确实没有私塾,最近的一家私塾还在离这十余里的镇子上呢。” 林钰听了这话,长长地哦了一声,又接着问道:“所以虎子到现在都还没有开过蒙吗?” 黄武跟着又答道:“虽算不得开蒙,但虎子他早先就跟着内子识了些字了,我们原也打算等再过段日子彻底安定下来了,就把虎子送到塾里去的。” 其实之前林钰在与李娘子说话的时候就已经发现了,这个女子虽然布衣荆钗,作一身农妇打扮,可长相清秀,气质温婉,虽然性子有些沉闷木讷,可说话却言之有物,条理清晰,不难听出是读过书的人。 虽然早已知晓,可此时林钰却还是作出了一副惊讶的表情来,紧接着又夸赞道:“看来令正的学问已经很不错了!有这样一位娘子陪伴身侧,黄爷你可真是好福气啊!” 黄武听了这话就连忙摆了摆手,“哪里哪里,她也不过是比旁人多认了几个字罢了,哪里当得学问二字!小姐莫要取笑了。” 话是这么说,可林钰还是从黄武脸上看出了一丝与有荣焉的表情。 这也难怪,能给小儿启蒙,哪是光认得几个字就可以的?如今这世道,普通平民能混口饭吃就不错了,哪还有心思去读书?可黄武却还能娶到这位一位能识文断字的贤惠娘子,也难怪他心里得意了。 之后林钰便又接着与他闲聊,从虎子想跟个什么样的老师到李娘子到底出身于什么样的家世,再到黄武自己,聊完了这一家人,又聊到了这个村子,甚至聊到了冷龙群山到底有多少座峰头。 直到看着林钰身后站着的那个汉子不知道第几次来给他家主子续茶的时候,黄武才猛然反应过来,不对啊,这位大小姐到底过来干什么来了?自己怎么就能陪着她闲聊胡侃这么长的时间呢? 眼看着窗外的太阳都已经西斜了,他们今日想聊的正事连个头都还没有开呢! 黄武心里焦急不已,正要开口拉回话题,可当他一眼扫到林钰那边,看到一直挂在小姑娘嘴角的那抹微笑时,他终于反应过来了!原来自己早被人家带到沟里去了! 他本以为她只是个沉不住气的小姑娘呢,谁料到人家不但沉得住气,还有本事来摆他一道,能把他耍得团团转! 所以他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就被对方带偏了呢?好像是从聊什么果子开始的? 不对,现在想这个还有什么用? 再想下去不还是被别人牵着鼻子走吗? 眼看着黄武脸上的表情越来越不好看起来,林钰嘴角的那抹微笑却更深了几分。 黄武见了,心里那抹火苗蹭的一下冒得更高了,心中急恼更盛,可当他一抬头恰好对上林钰那双澄澈清亮的眸子时,一下子就顿住了。 他忽然想了起来,是啊,这位大小姐一进这间屋子,问他的第一个问题是什么来着? 当时她就想直接进入正题,想让他说清楚现在手头上到底有多少个矿脉,可当时他却完全没有和盘托出的打算,因为他还想以这个为凭恃,好把控住整个谈判的过程和走向。 可最后倒好,他反被人家给摆布了! 黄武也是个聪明人,他已然看出了林钰的意思了,因为他的不坦诚,所以她给了他一个下马威。 第76章 谈判 想清楚了这一点,黄武的火气也就彻底消了,他再也不敢小瞧面前的这个小姑娘,苦笑了一声,这才道:“林小姐,时候也不早了,不如我们就在晚饭前把事情定下如何?” 听到了自己想听的话,林钰脸上的表情终于也不再玩味了,而是稍稍认真了起来,但嘴角依旧挂着那抹招牌微笑,说出来的话也是意有所指,“好啊,其实我早就想开门见山的。” 果然! 黄武脸上又是一阵苦笑,可第一盘较量显然已经定下了输赢,他此时心里就是再介意也是毫无意义了,重要的还是在后面呢。 所以他悄悄深吸了口气,这才重新打起了精神,看着林钰道:“林小姐,那我也就明人不说暗话了。我现在手头上已知的矿脉共有五处,其中玉石矿占了两处,煤矿一处,铁矿一处,还有一处铜矿。只是我现在身边人手不够,所以正在出矿的,只有其中最小的一处玉矿。” 恐怕不单单是人手不够的缘故吧? 黄武毕竟是个外来客,冒然哪里敢闹出大动静,否则就不会想着来寻求肃王府的帮助了,人性本就是贪婪的,若不是实在没有办法,谁会想无缘无故找人来与自己分食吃呢? 所以林钰听了这话也只是一笑,等到对面的黄武都等得有些着急了,她才慢悠悠开口道:“倒是比我想象中的要少。” 黄武以为她不信自己,觉得他话里还有隐瞒,忙开口道:“林大小姐,我此话绝无半字虚言。况且,到时候我们两方合作,您这边定也是要派人手过来的,开矿那么大的动静,我若是还有隐瞒,还能在您眼皮子底下悄悄进行吗?所以根本没必要瞒着啊。” 哦,现在知道没必要瞒着了吗? 林钰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也让黄武想起了自己之前所为,再结合刚才的话,顿时有些脸红,正想再保证一下所言绝对属实的时候,林钰开口了,“没有,我并不是怀疑黄爷有所隐瞒,而是你所说的,确实比我预期的要少。” “以前就曾听人说过龙首山这片已经被丁家搜刮得差不多了,本来我还不信,现在看么……” 眼见着对方的脸上渐渐流露出些许失望之色,黄武忍不住有些着急起来,赶紧道:“大小姐,不是我黄武要自夸,但若真要论起这寻矿、挖矿的本事,我敢说,丁家手下的那些人是绝对比不上我这边的。” “不错,这一片山里以往确实被他家搜刮了不少宝贝走,但他们找到的那些,都只是最表面,最好找的,另还有其他藏于偏僻险要之地以及埋藏更深的,他们根本就没有触及到。” “林大小姐,您恐怕还不知道,丁家最近已经派了不少人来打探这边的动静了,想来就是打着不劳而获的主意,可惜我这边兄弟实在是人手不够,又是外来的,在此地势单力薄,这才轻易不敢再动弹。” “可若真是得了王府相助,我们两边合作,到时候就不光是这片龙首山了,还有这整条包藏了十万大山的冷龙山脉,到时候定然还能发现更多的……” 可黄武说到这里,声音不自觉停顿了下来,不对啊,他急什么? 目前手上已经有五处矿脉了,也不少了吧?而且还是在几个早先已被丁家犁过了一遍的山头上找到的,这难道不是已经证明了他的能力了吗? 再者还有那条自西向东,几乎横亘了整个西北之地的冷龙山脉,若是王府真的肯加入进来,到时候既有了人手,又有了声势,还不是谁先发现就算谁的吗? 所以这事,只要是稍微有点眼光的人来看,都应该是知道大有可为的吧。 既然如此,他方才到底在急些什么? 眼看着黄武脸上有了懊恼迟疑之色,林钰适时开口打断了他的思绪,“不过,我也觉得黄爷这番话甚有道理,能得您这番话,我也就放心了。再者,我也看出来了,您实在是个有真本事的人,所以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我们慢慢找就是了。” 果然! 又被这小姑娘摆了一道,她就是想套自己的真心话而已! 可还没等黄武再开口,就听林钰话锋一转,又抛出了一个话题,“好了,既然现在我们双方都有了合作的意向,那就来谈一谈分利的事情吧。” 不是,怎么这么快就谈到怎么分钱的事情上了? 他还有好多的前提条件和疑问顾虑都还没有提呢! 可是显然,他的嘴比脑子快得多,也可能是怕了林钰了,怕一个不小心又被这位大小姐给忽悠了,再者这可是关乎兄弟们养家糊口的大事,于是当即,他就听见自己开口道:“六四,我们六,王府四。” 这话说得实在太快,还很生硬,显得就挺不客气了,就连站在黄武身后的那个瘦高个都忍不住朝林钰望去,想看看客人脸上的表情是否有了不快。 黄武说完这句话之后也很快反应过来,无奈他方才思绪复杂,说话也顾不上润色一下就脱口而出了,人家毕竟是王府的贵客,他想要六四不错,可怎么也该委婉些。 是以此时黄武也在观察林钰脸上的神情,好在她看起来似乎并没有什么不满或者不快,依然是那副轻松愉悦的表情,可他也不敢就此就松了口气,毕竟,这女娃子厉害着呢。 果然,下一刻,林钰就开口了,声音依旧柔和,说出来的话却很硬气,“六四可以,但只能是我六,你四。” 按理说,讨价还价没什么,可不知道为何,林钰说这话时的语气让人一听就很不爽,跟她之前说话的语气截然不同,那样地笃定,那样地毋庸置疑,就好像是丝毫不给人商量的余地,甚至比方才黄武丢出来的那句生硬话还要让人心里不适。 是以这一下子就激起了对面两人心中的义愤,不过黄武毕竟老成,再不爽,脸上也只是微微变色,可他身后那个瘦高个年轻人就忍不住了,当即冲着林钰不满道:“林小姐,说到底,王府只是在这个事里掺个股罢了!” “活还是我们来干,以后我们手底下的兄弟们只会越来越多,拿四成怎么够分的?大家都是人,又不是铁打的,难道只用在山里喝点露水吃点山风就能干活了吗?我们虽敬着您是王府出来的,可您也不能仗着王府的势来欺负人啊……” 第77章 谈拢 “住嘴!”黄武适时抬手,狠呵了一声,又扭头去瞪了那年轻人一眼,那人这才不情不愿地止了话,改为了谁也听不清的小声嘟囔。 林钰方才就是故意激他们发火,此时自然懒得去看他们红白脸地唱双簧,没等黄武开口,就率先对着那年轻人道:“先不谈其他的,你有一点没有说错,我确实是在借王府的势,但请问,你们不是想借王府的势吗?” “若不然,今日我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所以,我分明是想借王府的势来帮助你们,这位小哥怎么能说我是在借势欺人呢?再说,我若是想欺人,就该像丁家那样,什么四六分成?直接全占了不好吗?若是你们胆敢反抗的话,日后在整个河西之地,保证你们连一块立足之地都不会有。” 说话间,她还不忘再笑着去打量那位瘦高个一眼,“如你这样的,保证连小命都不会留下。” 她的语气太过肯定,面上虽还带着笑意,可眼神却很凉,扫到他身上的时候,不自觉就让他心里一寒,再听她说出口的那句话,整个人就不由得僵了一下。 即便如此,那个年轻人还是不服气,也觉得自己轻易就被个小姑娘吓唬到有些丢人,是以反应过来之后,就依旧嘴硬道:“那又如何?一个世家而已,还能大过了官府去?我不信!真不行,我就敢去官府击鼓鸣冤!到时候事情闹大了,我就不信官府敢息事宁人……” “够了!”黄武一声暴呵,挥手就打断了他的话。 这次显然与前次的做戏不同,林钰看得分明,打她那番话说完之后,黄武的脸色就变得晦涩起来,眼中也有些失神,不知在想些什么。 直到方才听到瘦高个的那番话,这才回过神来,一声怒吼之后,才出现了几息的怒容很快就被他压了下去,转而变为隐忍,最后又缓缓恢复成平静,仿佛之前那几欲喷将出来的怒火都只是林钰的错觉一般。 但林钰也能感觉清楚,这样的怒意,并不是针对她的。 正思忖间,她就听到已经恢复了平静的黄武轻叹了一声,这才问她道:“林大小姐,既然大家都是个痛快人,那么你想拿六,总要说出拿六的诚意来吧。”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他哪还能听不明白林钰的意思呢? 既然她并不是想仗着肃王府的威势来欺负人,那大家就在商言商,想拿大头,可以,但得让对方心悦诚服。 林钰等的就是他这句话,闻言就开口道:“多余的我也就不说了,黄爷心里想必清楚得很,若今日我俩人谈不下来,你这边得不到肃王府支持的话,手中握的矿脉越多,危险也就越大,更谈不上说另寻其他更多的矿脉了。” “可若今日我们两方定好了合作,那以后在这一片的山中,只要是你方先发现的矿脉,我保证无人敢抢,也无人敢来找你的麻烦。再者,你手底下能够聚集的人终归有限,而且你毕竟是外来客,势单力薄,在这里聚集的人越多,最后可能反而对你越不利。” “以后人手方面,可以交给肃王府解决,你的人经验丰富,可以更多地用于去探寻新脉,这样才能让盘子越来越大,最后获得的收益也越来越大。另外,如果以后这边经营上需要银钱方面的投入,报上账来,我这边可以相应支援。” “黄爷,您看,如此出人,出钱,出力,出势,你们这边可谓是大树底下好乘凉,完全没有任何后顾之忧了,这样的诚意满满,还不够分六成的辛苦钱吗?” 黄武听了一时无言,似还在思索,倒是站在他身后的那个后生又开腔了,似在自言自语,可屋子不大,又就这几个人,他的话自然也分毫不差地传到了林钰耳中。 “说的比唱的还好听,王府又不是你家的,你个小丫头能做得了主?” 常威向来护主,一听这话顿时眼睛瞪得大如铜铃,周身气势尽显,狠狠地盯着对面那后生,这如猛虎下山般地凶煞姿态,登时就让对面那小子打了个寒颤,黄武见势不对,忙出头打圆场,先狠狠骂了身后那小子几句,又让他给林钰赔不是。 自己也跟着陪笑脸道:“林大小姐,真是对不住,乡野小子没规矩惯了,得罪之处,还请您海涵。千万莫要与他一般见识。” 林钰心里清楚得很,这两人分明是对她开出的条件动了心,但又怕她只是个王府的表小姐,实际上做不得真正的主,这才想拿话来激她,其实就是想得个保证罢了。 所以待这两人给她赔过礼,林钰便笑着摆了摆手,言道:“肃王妃是我的姨母,王府里的人都知道她对我疼爱有加,也承蒙她老人家信任,这才把王府里的一些对外经营之事交给我来处理。” “我今日既然花了一天的功夫过来找你们谈,方才也有胆量放出那些好处,自然是因为我做得了这个主。我一向认为商场之上无长幼男女之分,只看谁更有手腕,更有本事。” “今日这桩生意,你们若是愿意信我,那就是谈拢了,若是不信,那大家就当是交了个朋友,以后有缘再聚。” 话毕,也不再看面前两人脸上的表情,站起身来就要朝门口走去,常威紧跟在自家小姐身后,临走之前,还不忘冷冷瞥了这两人一眼。 没见识的土包子,还敢轻视他家大小姐?当真以为大小姐没脾气的吗? 黄武脸上一阵变幻,眼看着林小姐身旁的那个护卫就要抬手给她开门了,他连忙开声制止,“林大小姐,请留步!” 他边开口说话,边起身快步走了过来,“林大小姐,方才是小人有眼不识泰山,还请您大人不记小人过,莫要与我们这种没见识的贱民一般计较!您今日所说的,我全都信,不如我们现在就定契如何?就按照您方才说的办!” 第78章 招待 要说黄武之前确实有些信不过这个才十三岁的小姑娘,可话又说回来了,他现在还有的选吗? 如果今日错过了林钰,等于也得罪了肃王府,再加上另一旁虎视眈眈的丁家,到时候他们在这河西之地,才真的连立锥之地都没有了! 他们一路千辛万苦,好不容易才从巴蜀到了这里,若是再安顿不下来,还有多少弟兄愿意跟着他到处奔波? 再说了,如果真的是按照林钰方才提出的那样来合作,那她所开出的那些条件,也的确能令他松口了。 所以黄武此时也顾不得七尺男儿的颜面了,好说歹说,愣是把林钰给留了下来,直到这位大小姐缓和了神色,重新坐回了原处,他这才苦笑着放松了下来。 然后便吩咐身后站着的那小子出去拿纸笔好准备接下来写契书,那后生见自家大哥都怂了下来,自己也再不敢唧唧歪歪了,领了吩咐就出去了。 林钰淡着一张脸看着这一切,依旧没有说话,她还得继续撑气场呢。 要说她也不是不能理解黄武这边的顾虑,可以后这样的事情还有很多,总不能每次她要代王府拿主意的时候,都把那位世子爷给带上吧? 既然如此,她就要在最开始的时候就把规矩给立好,信任她,就是信任王府,她说出来的话,就可以代表王府的态度。 最后,他们终于在晚饭前把契书给定好了,在双方都没有异议之后,各自签字按好手印,这桩生意就算是谈成了。 黄武为了弥补之前的过失,接下来招待林钰等人就更殷勤热切了些,不仅让人去村里请了几个农妇过来帮助自家娘子做饭,还让人回山里把今天打的野鸡野兔子等野味全都提了回来,最后是在自家院子里的草棚下用的饭。 林钰也就明白了为啥这里要搭草棚,草棚里还要放置这许多张桌椅了,想必黄武以往经常在自家院子里招待手下的弟兄们。 这顿晚饭自然是比不上王府或者锦瑟楼的,既没有珍贵的食材,也没有大厨们高超的手艺,不过好在不管荤素,都是大山里的馈赠,能吃得一个新鲜二字,再加上这几个农妇手颇巧,做出来的食物倒别有一番家常风味,所以最后,也能称得上是宾主尽欢了。 饭后,李娘子又给众人上了茶,还有一些新鲜采摘回来的山果,林钰也不忌讳,一一尝了尝,这才与黄武商量道:“我既然来了这一趟,不如明日就去山里走一走。” 黄武自然不会拒绝,“行啊,那明天一早,我们就一块儿进山去。” 林钰笑着点了点头,称了声好。 等那几个农妇帮着李娘子把院子里都收拾妥当了,天也就黑了下来,农家一向睡得早,林钰都看到原本一直跟在李娘子身后的虎子都已经在揉着眼睛打了好几个长长的呵欠了。 不过他娘此时显然也顾不上他,而是先过来把林钰了西边的一间厢房里,还好黄家也算是地方大,屋子多,否则就村子里一般的农家来说,空下来的恐怕只有柴房了。 此时这间厢房虽然空间不大,摆设简陋,可被收拾的很干净,床铺明显也是新换上的,林钰看了一圈觉得还不错,正要与李娘子道谢,李娘子倒是先开了口,一脸局促的表情,“林小姐,今晚就委屈您了。” 林钰笑着摇了摇头,“挺好的,麻烦你了。” 李娘子连忙摆了摆手,之后两人又说了几句话,她又给林钰提了壶热水过来,然后便站在一旁有些犹豫,她是不是该伺候这位小姐梳洗呢?毕竟千金小姐不都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吗?怎么这位小姐出门连个贴身丫鬟都不带呢? 可她毕竟没当过仆妇,万一伺候的不妥当…… 林钰哪能看不出她此刻在纠结些什么呢?微微一笑,就冲着她道:“我方才看虎子都困的不行了,你去带他睡觉去吧。我自己在这便好。” 一句话说得李娘子如蒙大赦,可她还是没有立马出去,又看了林钰几眼,直到确定她确实不需要自己留在这里了,这才呐呐道了声,“那小姐您早点休息,有事就唤我一声。” 林钰点了头,她这才退了出去。 等她走了之后,林钰关好了门,这才自己动手洗漱起来,她其实并不习惯别人贴身伺候,虽然她从小身边就没有缺过仆从,可这些人仗着她母亲对她不重视,是以伺候起她来,也甚是敷衍,就连她的乳娘陈妈妈,对她也还没有对自己女儿蕊儿那样一半的精细。 可她那时候还小,对这里面的弯弯绕绕看得还不清楚,哪怕心里有所察觉,可也并不在乎,反而觉得无人管束,没人随侍左右,就更方便她偷偷溜出庄子外玩耍了。 直到她被带回了林家,她才知道,原来真正的千金小姐过的是什么样的神仙日子,华衣美食、娇生惯养也就罢了,就连洗个脸,喝口水这种小事,也须有人伺候周到。 可林钰也不知是不是自在惯了,到了林家反而处处不适应,直到后来嫁到了靖江侯府萧家也还是如此,甚至,萧家比林家的规矩还要大,还要多,种种繁文缛节逼得她烦不胜烦,简直快要喘不过气来了…… 想起前世种种,林钰不禁缓缓吐出一口长气来,还好!还好这一世她终于自由了! 第二天一早,林钰是被山林里鸟儿的啾鸣声给吵醒的,此时天刚蒙蒙亮,黄家这个宅子正建在山脚下,旁边就是大片的山林,是以里面聚集了许许多多数不清种类的鸟儿,那一声声婉转鸣唱,当真是此起彼伏,你方唱罢我登场了。 待洗漱收拾了一番,打开门,有湿润清新的空气迎面扑来,林钰不自觉地就深吸了口气,顿觉头脑都清醒了三分。 走到外面抬头一看,村子里各家的屋顶上都已经有袅袅炊烟升起了,农家人可真是勤快啊。 早食是煮得香甜软糯的白米粥,配着油煎的金黄喷香的荷包蛋,农家自种的新鲜时蔬,还有山里采摘回来的新鲜菌菇和野菜。 菌菇味道一向鲜美就不说了,反而是那盘林钰压根叫不出名字的野菜,仅仅只是焯过水去了生涩之气,再拿一点蒜泥和芝麻油拌了,竟有一种说不出的清香爽口。直让她忍不住多夹了几筷子。 因为农家用过早食都是要出去干活的,所以只用些汤汤水水自然是不行的,还得配上自制的窝窝头才可以。 这窝窝头足有常威拳头那么大,因为是掺了杂粮和粗面制成,所以从里到外都呈黄灰色,口感也没有纯细面那么温软细腻,吃入口中,尤其是咽下去的时候,都有些粗砺之感。 好在黄家家境算是殷实的,否则这个年头,那些普通农家做出来的窝窝头,压根儿是一点细面都舍不得放的,那才是真正的难以下咽呢。 因为这窝窝头实在太大,又做得板实,纵使林钰饭量不小,也只能勉强吃下半个就饱了。待用过早膳,她便带上常威一行人,跟着黄武等人,直接进山里去了。 第79章 上山 冷龙山脉是整个西北之地最大最长的一条山脉,龙首山这一片也仅仅只是其中小小的一段罢了,尽管如此,这一片也很够看了。 放眼望去,境内高峰一座接着一座,地势连绵起伏,偶有山谷、山坳、河流及小溪,这个时节一眼看过去几乎全是一片绿色,也不知是生长了多少年的深山老林,乍然去看,总给人一种神秘莫测之感。 听说那林子深处有许多种野兽,猛兽也不乏有,甚至更深处还有瘴气。 是以黄武就给她介绍说,这里的林子,哪怕是当地生活了几十年的人,也是不敢单枪匹马贸贸然深入其中的,听村子里的老人说,他们的祖先代代相传下来,都说这深山里能吃人,是以来警示后人,不管是采药还是打猎,都不要为了赚取钱财而轻易涉险,免得平白丢了性命。 而黄武之所以敢带着弟兄们来这深山里讨生活,一个是生活所迫,再来,也是他们之前都在深山老林里活动惯了,经验丰富。 还有就是,他们中有弟兄们从小就是在这片山里长大的,有当地人做向导,加上他们以前的经验,再加上他们从来不允许单人私自进山里活动,这才敢在这片莽莽大山里来采矿。 他们这一行虽然一直在往山上走,可最终的目的地却并不是山顶,而是上行了大半个时辰之后,就开始转向,直往另一边一处两山相接处的山坳行去。 又走了约莫两刻钟,他们这才到达了目的地。就是黄武他们现在正在开采的一处小玉矿。 他们到的时候,太阳才刚升起来,矿场的汉子们早已经开始干活了,不时有叮叮当当的开凿之声传来,采出来的石头会由人不断传送,一个接一个的小心放入箩筐之中,再由人背起,小心送到山下去。 虽然他们刚才一路走出来的山路看得出来有人力整葺过的痕迹,可这也只能勉强让人通行罢了,马车骡车等是绝对上不来的,所以最后人力开挖出来之后,依然还要靠人力运输出去。 也正因为这些玉石大部分都生在深山老林,有些甚至还在嶙峋峭壁上,开挖运输皆是不易,才进一步提高了玉石的价值。 黄武还与她介绍说,这里出来的多是青玉,即色泽以绿为主,多是浅绿、翠绿、墨绿等,也有白中带绿,色彩晶莹,看起来质如翡翠的,颇为好看。 林钰被他说得也起了兴致,于是就在他的指导下挑了几块玉料,打算带回去请玉匠雕琢出来,做些首饰把件之类的,想来肃王妃会喜欢的。 这样在这里转了一圈之后,黄武又带她去了另外两处矿脉,一处是在山谷,另一处是在离山谷不远的一处河滩里。 这两地说起来离他们最先到达的山坳好像也不远,其实就是位于这座大山的另一侧,可俗话说望山跑死马,这话是真不假,等他们绕行过去,再看过这两处地方的时候,太阳已经西斜了。 至于那另外两处煤矿和铁矿,黄武说离这里有点远,得翻过两座山头才能到,他话里的语气显然是不建议林钰去看的,因为若是去那里,一个白天明显不够来回的,那就意味着他们得在山里过夜。 如黄武这样的草莽汉子倒是不介意,可他却不敢轻易带着林钰去冒险,毕竟这位可是个千金小姐,虽然行事做派与那些大家小姐们大有不同,可依然是个贵人呐,更何况,对于黄武和其众兄弟们来说,以后大家的前程和富贵很可能都系在这个小姑娘身上了,哪里敢不重视她。 就在黄武酝酿着怎么劝服林钰的时候,好在她也并没有再往大山深处走的意思,便主动开口道:“既然如此,那就等下次过来再看吧,明日一早我就先回王府去,待商量好之后,我就派个管事,再领了人手过来帮你。” 黄武听了自然乐意之至,连连点头称是之后,这就护送着林钰一行人下山去了。 待回到黄家,李娘子等人已经把晚饭都做好了,众人坐下稍作休息之后,便把晚饭给用了,等到天彻底黑下来时,林钰也就回房休息去了。 今日走了不少的山路,她也觉得有些疲乏了,回屋里一坐下就不想起来了,正托腮看着桌上的油灯发呆时,门突然被人给叩响了,还没待她发问,外面就传来了李娘子的声音,想来是过来给她送热水的。 林钰忙起身去开了门,果然见到对方手里提着个水壶,她便让身请了对方进来。 李娘子进屋放下热水壶之后,又走到了林钰跟前,手上似拿着个什么物什,朝她笑着道:“小姐,今天进山里想必吃了不少辛苦吧?” “山里就是蚊虫多,而且比其他地方都要毒,这是我从老家带过来的膏药,虽然是自家用土方子做成的,但是对付蚊虫叮咬却有奇效,不如您拿去敷上吧?” 顺着她的话,林钰便朝她手上看去,见她手里果然捏着个土陶色的小罐子,里面应该就装着她所说的膏药了。 今天进山里的时候,确实看见了不少蚊虫,不过好在林钰提前准备了驱虫的药囊,让众人佩在身上,倒是免去了不少叮扰。 但是当他们行到中途的时候,林钰忽然觉得脖子上一阵刺痛,抬手一摸,面前就有个模糊的小飞影嗖的一下从眼前掠过,快得林钰差点儿以为是自己眼花了。 感觉到手指尖的黏稠,林钰忙抬起来一看,果然沾了血,还不少,常威见状忙上前来查看。 看了看她颈间的伤口,又沾了点她手上的血,抬到眼前仔细看了看,又细细嗅了一遭,常威这才略松了口气,“还好,没毒。” 之后让她自己把伤口再挤出点血出来,常威就转身在周遭一阵搜寻,回来的时候手上拿了几片叶子,然后他就边把这几片叶子揉碎了,把汁液涂到林钰颈间的伤口上,边与她解释道:“随身没带药品,不过好在有这蝎子草的汁液,普通虫咬应该很快就会好。” 林钰从小皮实惯了,倒也没有把这点小伤口放在心上,只在心里嘀咕,这山里的虫子果然厉害,连专门用来驱虫的药囊都不怕,而且居然一叮就能流出这么多血来。 之后常威又让她拿出个干净帕子来把脖子给包住了,如此折腾一番才继续上了路。 此时那帕子早被拿了下来,林钰抬手一摸,颈间果然留了个不小的包,不过有赖常威当时处理及时,所以之后这里不疼不痒,若不是此时听李娘子说起,她都快把这点岔子给忘了。 想来李娘子也是看见了她脖子上起的这包,这才推测她今天被蚊虫滋扰地不轻,也真是个细致又体贴的女子。 第80章 寻人 林钰笑着朝她道了几句谢,便把她手里的小药罐给接了过来。下意识抬起来瞧了瞧,这药罐子着实太小了,一只手就能把它包在手心里,真有趣。 她以往见过的装药的瓶瓶罐罐不是瓷的就是玉的,反正都精美细致得很,还是头一次见到这种未经过任何雕琢装饰,单纯用陶土捏成的小容器,虽然外表看起来很是粗糙,可这朴实中倒也透着股别样的可爱。 她很喜欢这个小罐子,边把玩着就边与李娘子又道了声谢。 李娘子哪里敢当她如此多番地道谢,讷讷回了几句客气话,便告辞离开了。 等她走后,林钰也不再坐着发呆了,有了热水,她也就去洗洗睡了。很快,林钰暂居的这间厢房里就灭了灯,再不多时,躺在床上的小姑娘就呼吸均匀了起来。 清晨,龙首山外的官道上,通行的车马和行人都渐渐多了起来。 此时,太阳已经升起,道路旁的一株青草尖上,清晨的最后一滴露珠正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烁着莹润的光泽。 恰有两匹骏马疾驰而过,带起一阵劲风,也波及到了这株小草上,一阵左摇右摆之后,那滴可怜的露珠便再也维持不住最后的身形,骨碌碌地就顺着茎叶滚进了草根里。 骑在马上的傅玄毅自然注意不到这些细节了,此时跟在他旁边的,也不是别人,正是李星野。 这两人三月底的时候就从甘州城里离开了,去的方向也是朝冷龙山脉的,不过他们要去的地方,叫做青龙峰,比龙首山还要远。 之所以要去那里,是因为这两人的师父皆在那青龙峰上的青龙观里修行,而四月初二正好是傅玄毅的师父浮光道人的寿辰。 这位浮光道人是个隐居在冷龙群山里的世外高人,他不但外表看起来仙风道骨,内里也极有道家风范,武艺更是深不可测。 当年傅玄毅的父亲被分藩到甘州之后,偶然来到这片深山里游历,这才结识了这位山中仙人。 浮光道人觉得跟他有缘,便留肃王在青龙观里住了一段日子,两人果然是一见如故,那段日子不但谈天说地,相交莫逆,浮光道人还和肃王切磋了一番武艺,肃王自觉从中获益匪浅,两人自此便有了交情。 后来肃王还经常请浮光道人来家里做客,直到傅玄毅出生后,浮光道人摸出傅玄毅骨骼清奇,断言他以后定是个学武的奇才,是以,等到傅玄毅三岁的时候,肃王便请浮光道人把他收为了弟子,由浮光亲自为他启蒙,教授武艺。 至于李星野,他的师父却并不是浮光道人,但也很了不得,此人乃是浮光道人门下的大弟子,也就是傅玄毅的大师兄,也是自小就跟在浮光的身边,比傅玄毅要早入门近二十年,武功修为自然精深。 所以若真要论起来,傅玄毅不但是李星野的表哥,还是他的小师叔。 是以他二人这次进山,就是为了给师父(祖)祝寿,等和众弟子一起给浮光祝了寿,又由各自的师父考较了他们一番武艺,看最近有无进步或者懈怠,再各自教导了一番,也就让他们下山去了。 两人这几天一直在急着赶路,走了两天的山路,今天早晨才转回了官道上。 可就在此时,傅玄毅刚抬头朝前方扫了一眼,下意识就扯了一把缰绳,马儿立刻顺从了主人的意志,前蹄微一扬起,长长嘶鸣了一声,这便停了下来。 本来一直跟在他身侧的李星野没料到他会突然停下来,是以待身下的马儿又奔出了几步远,这才反应过来,当即也跟着勒停了马儿,而后回身问道:“表哥,怎么了?” 傅玄毅抬了抬下巴,示意他朝前看,李星野果然朝前看去,只见前方也有两骑奔来,看架势还很急促,也不知那马上两人遇到什么急事了。 就他抬眼去看的功夫,那两人已经猛抽过好几下马鞭了,马儿在如此鞭策下,跑得更是如同风驰电掣般,看来这马也不错啊。 也就这会儿的功夫,那两人又前进了几丈的距离,李星野这才看清了这两人的身形,是两个身材健硕的年轻汉子,可等他一看清这两人的衣着和面容时,原本摆出的一副看热闹的神情立马就收了起来,而后又迅速转为了严肃。 原因无他,这两人他都见过,其中一人还知道名字,叫做张铁牛,他们都是肃王府里的护卫,此时乍然出现在这里,还摆出了一副十万火急的架势,莫不是府里出了什么事了? 然后这两人就是过来寻他们的? 这样想着,李星野心中愈发急切,等不及傅玄毅吩咐,就先朝着前方扬声吼道:“铁牛!张铁牛!看这里!”边说话,还边举起两手交错着朝前方挥了挥。 张铁牛果然很快就被他给吸引了注意力,赶忙和旁边的伙伴说了一声,而后两人一起拨了下马头,朝他们这边奔来,马儿疾速,很快,这两人就奔到了跟前,见着傅玄毅,连忙翻身下马,朝他行礼。 傅玄毅望着底下这两人,点了下头,而后就开口问道:“出了什么事,你们过来这里做什么?” 底下两人突然在这官道上遇见他们二人,原本都还在惊讶,可当一听见他的发问,神色立马就回复到了先前的紧张急切,可见发生的事情绝对不小。 然后傅玄毅就听见底下的张铁牛率先禀报道:“回世子,我二人是出来寻表小姐的,表小姐她……” “什么?” 李星野闻言差点就在马上跳了起来,等不到对方把话说完就给打断了,“你们是来寻阿钰的?她怎么了?你们怎么会跑到这里来寻她?” 眼看着李家的表少爷跟连珠炮似的一个问题接着一个,张铁牛张了张嘴,愣是没说出话来,似是不知道到底先回答哪个好。 这个护卫的性子本就有些憨,傅玄毅心里清楚得很,适时就抬了抬手,示意旁边的李星野稍安勿躁,这才接着问张铁牛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从头到尾一一说给我听。” 第81章 失踪 张铁牛点了点头,待停顿了片刻,这才像是重新又找回了思路一般,一五一十把这几日的事情都给说了。 “……表小姐昨天晚上休息地格外早,也不知是不是昨天走山路累着了……铁信大人还是跟前一夜一样,带着我们在黄宅外面扎营休息,同时安排好了夜间轮值的人手。“ ”一整晚都是静悄悄的,直到天刚蒙蒙亮的时候,铁信大人走到黄家的院子里,发现本该守在表小姐房门外的两个弟兄居然蹲在墙角打瞌睡,这才知道大事不好,推开门一看,表小姐果然已经没了踪影……” 傅玄毅认真听着张铁牛把事情经过都给说了,又问了几个细节,这才道:“这样说来,就连铁信和表小姐身边的那个常护卫都没有发现她半夜被人给掳走了,直到派你出来之前,他们都还没有找到有用的线索?” 虽然世子眼下的语气十分平静,可张铁牛依然不敢抬头去看他的脸色,最后便只能呐呐点头,回了个,“是。” 说完想了想,又嗫嚅着补充道:“铁信大人和常爷都觉得对方来路不小,否则也不能这么悄无声息地就把人给掳了去,还一点痕迹也不留。” “他俩合计了一番之后,就决定兵分几路,大家都去不同的地方找,有去山里的,也有去村里搜集线索的,我们俩人则是被派来搜寻这沿路的官道……” 看他二人此时这副垂头丧气的样子,也知道是搜寻无果了。 不过他说的也不错,自家这些护卫的本事,傅玄毅心里门儿清,再加上那位常护卫,也不是个泛泛之辈,有这十几人护着,按理说,昨晚黄宅里外应如铁桶一般,怎会被人轻易就得手了呢? 所以,结论只有一个,来人是个高手,只有真正的高手,才能在铁信等人的眼皮子底下作祟,最后还能让他们束手无策。 自从傅玄毅开声问了话,李星野就是心里再着急,也没有再插嘴了,眼下见场面沉默了下来,他也思索了一会儿,就有了个推论。 “丁家!表哥,一定是丁家人出手,让人掳走了阿钰!” 他刚才听得分明,丁家之前就有人来找黄武套话了,显然是觊觎他手上的那些矿脉,只是还没来得及使出手段,就被林钰给抢了先。 要知道,这可不是她第一次得罪丁家了,这次若是再被丁家人知道了,定不会轻易放过了她! 眼下看来,他们分明是最有动机的! 况且丁家豪富,也只有这样的门阀世家,才有财力和能力去豢养那些绝顶高手,驱使他们去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若不然,要怎么解释,如此的一个深山老林里,突然出现了这样一批高手,能够来无影去无踪,连肃王府的护卫们也能瞒过眼去? 听他这样说,傅玄毅也未做评价,只是转眸看了他一眼,道了声,“先去看看再说吧。” 而后即拉了下缰绳,一夹马腹,往那村子的方向去了。李星野见状,也忙挥舞马鞭,跟了上去。地上的两个护卫也不敢耽搁了,忙翻身上马,跟着给两人指路去了。 张铁牛直接把他们领到了黄家的院子里,守在院子里的那名护卫一见来人居然是世子,愣了一下,才匆忙赶过来行礼。 傅玄毅正在打量这个小院子,李星野倒是先顾不上其他的,见到这名护卫上前,就赶忙问他道:“现在是个什么情况了?” 那名护卫也不耽搁,忙拱手回道:“一刻钟之前,负责在村子里搜寻的几个弟兄已经回来了,并无结果,他们便直接也去了山里帮忙,属下则是继续在这里等铁牛这边的消息。” 张铁牛一来就冲他摇了摇头,看来他那边也没什么有用的线索了,不过世子怎么会跟着铁牛一起过来这里呢? 没待那护卫想明白这个问题,傅玄毅就突然开口问他道:“表小姐住的是哪间屋子?” 护卫下意识就往西边的厢房一指,然后就看着他家世子径直朝他手指的方向走去。 厢房门吱吖一声被他推开,傅玄毅直接走了进去,屋里的摆设十分简单,一眼就能扫个明白,林钰的行李都还在,甚至连她放置在桌子上的一把玉梳和几枚南珠花簪也都还在。 床上的那层薄被也是略显随意地被堆在床铺里侧,看起来就像是人晨起的时候自行掀开的一样,那个掳走她的人好像并没有翻动这屋子里的东西,对财物明显也没什么兴趣,只是冲着她这个人而来的。 李星野也跟在他后面进来了,走在屋子里看过一圈之后也是直摇头,傅玄毅又朝屋子里扫去了一眼,这便转身朝着门外走去,李星野忙跟上了他,口中问道:“表哥,现在怎么办?” “去山里看看。” 好吧,也只能如此了。 于是,傅玄毅依然安排那名护卫守在黄宅里,自己则是带着剩下的几人,顺着铁信等人一路留下来的标记,往他们搜寻的方向追去。 路上,他们还遇到了几批从不同方向搜寻林钰消息,但最终都未果,准备追上大部队再做计较的人,这些里面既有王府的护卫,也有一些身着粗布短褐的精壮汉子,看起来不像是普通村夫,应该都是那姓黄的手下。 两厢汇合之后,待了解到更多的情况,傅玄毅的眉头也不禁蹙了起来。 而那些汉子们没想到肃王府的世子居然亲自过来了,当下心里更加惴惴起来,毕竟,府上的表小姐可是在他们这里弄丢的,而且这么多人,从天明就开始找,如今找到日头都高起了,莫说人影子,就连一星半点的线索都没有找到。 那位表小姐简直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再这样下去可是不妙了…… 他们低下头去不敢看这位爷的脸色,不过预想中的雷霆之怒并没有降临到他们的身上,这位世子殿下在听完了他们的回禀之后,兀自思索了一会儿,就继续顺着标记往前走去了。 汉子们心里一松,可当抬起头看到众王府护卫们冷肃紧绷的脸色时,心中又是一紧,再不敢耽搁,也疾步跟了上去。 第82章 线索 他们一路顺着标记翻过了整座山头,又穿过了一个山谷,再次攀上了下一座大山,这座高峰可比环绕着小山村周围的那几座山丘还要高大多了,也陡峭多了,最后,他们是在一处悬崖峭壁旁寻到铁信一行人的。 铁信一回头发现领头的人居然是自家世子和李家的表少爷,当即也是一愣,回头想想也就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只是没想到居然这么巧,能撞到世子正好回城。 他忙几步走上前,与傅玄毅行礼,又愧疚请罪道:“属下失职,没保护好表小姐,请世子降罪。” 傅玄毅看了他一眼,面上依旧无甚表情,只冷声道:“该你的责罚,回府自去领了便是。先把眼前的情况跟我说清楚吧。” 此时黄武也是垂首躬身立在一旁,自发现林钰不见了起,他就立即组织了手底下的弟兄们,随着王府的护卫们一起,四处找寻林钰的下落。 现在猛然见到王府的世子居然亲自驾临了,心里免不得就开始发虚了,虽然方才他过去见礼的时候,对方并未多说什么,可只随意瞥过来的那一眼,就能让他感受到后颈发凉了。 再看方才那位铁千户主动请罪时,对方的态度,虽然面上没有显露丝毫的愠怒,也没有当众斥责,可就他周身那股不怒自威的气势,也足以让在场的所有人都不敢抬起头来。 这样杀伐果断的气场,如黄武这般刀头舔过血的人,若不是亲历,是绝对不敢相信眼前这位还仅是个十六岁的少年郎。 于是,他只能把头放得更低了些。 铁信也知道自家世子一向冷静自恃,不发无谓的脾气,不说多余的废话,当下也就收住了之前的话头,开始与他一一汇报从昨晚到今晨发生的所有事情,也包括了他当下的一些发现和推测。 “……掳走表小姐的贼人应该人数不多,以属下来看,最多两人,甚至一人的可能性更大,而且此人武艺高强,尤其是轻身功夫极佳,应是超过了属下以往打过交道的所有人。” “我问过先前守在表小姐屋外的那两人了,那两个弟兄连自己昨晚何时开始打瞌睡的都不知道,对前后事全无任何知觉印象,可见对方手段之高明。” “还有,此人极其精明,做事谨慎小心,他也不知是用了何种办法,居然把自己来去黄家的踪迹几乎全抹了个干净,直到属下追查到了眼下这座深山里,这才发现了一些有人活动过的蛛丝马迹,且痕迹很新鲜,想来很可能会是那贼人留下的。” “毕竟这座山峰山势陡峭无比,又远离人烟,山民不大可能在这里过夜,也不大可能这么一大清早就能爬到这个位置来。可是问题也在于,痕迹到了这里就完全断了,考虑到那个贼人极擅长隐藏行踪,属下便又分散了弟兄们,让他们往山里不同方向搜寻去了。” “只是到目前为止,还没有新的进展。” 傅玄毅微微点了点头,又朝着周围扫视了一圈,脚下这座山峰的范围可比前面那几座山丘还要广袤,且因为少有人至的缘故,这里的草木横生,就显得格外的茂盛和杂乱,路也格外地不好走,这一点,他们在上山时就已经体会到了。 所以,想在眼前这座深山里搜寻出两三个人的踪迹来,可不是一件那么容易的事情。 傅玄毅又思忖了一会儿,眼神不禁就朝着一旁的悬崖飘去。 此时他们离那悬崖也不到一丈的距离,想起方才铁信说痕迹就是在这里断的,傅玄毅转身几个大步,就朝悬崖边上走去,铁信等人见状,连忙跟上。 这处断崖可谓深不见底,人站在边上朝下望去,只能看到底下似浮着一层白濛濛的雾气,至于那雾气之下到底是个什么景况,却是怎么也看不清楚的。 偶尔还有阵风从底下吹来,带着点呜呜咽咽的诡异之声,但也没能吹散那股雾气,只是吹到人身上时,却有一种脊背发寒之感。 甚至有人在边上站久了时,免不得还有些头晕目眩,更甚者,腿脚都开始发软起来。 傅玄毅在崖边踱了两个来回,又随意踢起了脚边的一块石子,可直到几息之后,也没听见底下有声音传回来,看来是真的深不可测了。 他正准备转头再询问铁信几句话时,崖底又有风来,这阵风的风力明显比之前那几阵大上了许多,站在崖边的众人瞬间感受到了劲风扑面而来。 这种感觉就好似是底下有什么东西在不满他们对这下面的窥探一般,骇得众人一个仰面,连忙倒退了好几步。 傅玄毅自然也感受到了这阵劲风,只他身姿岿然不动,抬手起来略挡了挡,可就在这个瞬间,他眼角的余光却掠过了底下的一丛灌木,看见了卡在枝叶间的一样东西。 这丛灌木就长在他脚下的崖壁上,此时生得非常茂盛,若不是方才那一刻它满身浓密的枝叶都被那阵劲风掀起,任谁也发现不了掉落在其中的东西。 傅玄毅连忙俯身伸手,很容易就够到了那丛灌木,再从枝桠上取回了那件小东西。 那是个土陶色的小容器,看形状像是个小罐子,可着实太小了些,他一合指就能把它扣在掌心里,口上还塞着个木塞子,掂量了下发现里面应该是装满了东西的,他没有贸然把塞子打开,而是转身朝众人扬了扬手上的东西,问道:“可有人见过此物?” 肃王府里的众人自然是没有见过的了,可黄武只一个打眼,立马就认了出来。 当即分过了众人,来到傅玄毅的跟前,紧声道:“世子,这东西我认得。” 傅玄毅已经知道这人是谁了,便继续听着他的下文。 “这是个装药的小罐子。昨天表小姐在山里不小心被什么虫子咬了,回去之后,内子便拿了这药送去给了小姐。” “这药是内子家祖传的方子,专门治蚊虫叮咬的,而这罐子则都是由我亲手捏的,独此一家,所以……” “所以这药罐子就是找到阿钰的线索!” 李星野跟着队伍在这深山老林里到处转,空找了一上午,此时见好不容易有了点发现,当即忍不住嚷了出来。 只是他在喊完之后就愣了一下,下意识就朝崖边的那丛灌木看去,那灌木可是长在崖壁上的,而药罐在那里被找到,岂不是说…… 第83章 骤变 李星野的面色当即就有些发白起来,傅玄毅看穿了他心中所想,适时开口道:“也有可能是林钰自己主动留下这个药罐的。” 以他的直觉和他对那位表妹的了解,他觉得这一种的可能性更大。 那位绝顶高手既然肯花这么大的力气想把林钰神不知鬼不觉地从黄宅里给带出来,总不能是为了最后把她往这崖下一推了事吧?若真是想立马就害了她的性命,那何必这么麻烦? 再说他先前特意仔细留意了一下那个小药罐卡的位置,怎么看都不像是被人随手抛下的。 所以,他猜测,眼前这情况底下,应该另有玄机。 听傅玄毅这样一说,李星野的眼睛当即又亮了起来,可等他再伸了伸脖子往崖下看了看,顿时就犯了难,这线索若真的是阿钰主动留下的,那她现在人在哪里呢?他们难道要去这悬崖底下找她吗? 不等他想出个所以然来,傅玄毅的吩咐已经下去了。 “去找绳索来,越长越好,再拨一批人想办法绕到这崖下去看看。” 李星野一听,也明白了他的打算。可还是指着那近乎于垂直的崖壁对着他问道:“表哥,你觉得阿钰还有可能在那上面?” “不无可能,所以要去看看。” 好吧,既然如此,李星野当即也握紧了拳头,主动请缨道:“那表哥一会儿我随你一块下去吧。” 想起两人以往在山里练功时也没少在这样的悬崖峭壁上历练,再有想搜集这么大一面峭壁,以他们目前的人手,确实有些不足,想了想,说了句,“小心点。”也就算是答应了下来。 不多时,工具就被找了过来,绳索终归是不够用的,只得找了些老藤来替代,好在这些山里的老藤也足够坚韧,山下的采药人经常用它来制作藤梯藤索等物,以便在悬崖峭壁上采摘各种珍贵药材。 毕竟要在悬崖上做搜寻,况且材料有限,人手也有限,所以最后结成甩下去的长索也不过六条,是以下去的这六人到时候就得各自分开些范围来找了。 此时六条绳索也已经试过强度了,一端也找了大树或巨石系好以固定住,傅玄毅叮嘱了几个留在上头的王府护卫几句,又让等会跟下去的另外五人到了底下小心行事,这才选了最靠近灌木丛的那根绳索,飞身跃了下去。 自从发现大小姐失踪以后,常威脸上的神情就没有松缓过,找了这么许久如今终于让世子殿下发现了这一丝线索,他心里早已是心急如焚,只等着世子一声令下,他就立马第一个下去探寻了。 哪晓得这位世子没发一令,自己就先下去了,常威一愣,这才反应过来,赶忙跟着下去了。 一旁的铁信和李星野见了,忙紧随其后,另几人也赶忙跟上了。 留在上面的黄武见了这一幕,心中既是钦佩,又有些震惊。 要在如此险恶高峻的绝壁奇峰上寻人,这可不是一般人敢冒的险,他本以为,如此危险的境地,王府那边,怎么也会让他这边出几个人下去先探探路。 就像他以往遇到过的那些权贵们一样,都是如此这般行事的,毕竟在那些人眼里,他们这些人的性命低贱如草芥,根本不值一提。 但他们这些人虽然以往都在深山老林里活动惯了,但毕竟都是苦出身,如这般艺高人胆大的事情,轻易还真是不敢去冒险,可话虽如此,若是人家真的发话了,他们还能拒绝不成? 所以当时黄武一听要去崖壁上寻人的时候,心里就提了起来,可没想到,这位世子不但完全没有来驱使他们的意思,反而自己就第一个下去了。 按理说,身份尊贵如世子殿下,怎能这样轻易涉险呢?可看他身边的那些护卫们,反倒像是习以为常似的,可见这位殿下是经常这样身先士卒的。 听说他的父亲,那位肃王殿下也是如此,打仗时总要一马当先,从来不会只让别人替他冲锋陷阵,也正因如此,他们肃家军的士气才会一直那样所向披靡,无人能敌。 如今,虽然肃王已去,王府处境尴尬,可有世子如此,王府未必就没有重振的希望了。 其实黄武之前也是形势所迫,被逼无奈才上了肃王府这艘船,可他打心里还是有些惴惴的,总担心这目前只有孤儿寡母的小船到底能不能庇佑他躲过未来的大风大浪,而今见了这位世子的言行举止,他总算是心里有数了。 现在只盼着那位表小姐有惊无险、毫发无伤地回来了,否则他这步棋,可就算是自毁之棋了。 不说等在上面的黄武此刻心里是多么的七上八下,焦灼不安,下来寻人的傅玄毅等人已经顺着绳索溜下一段距离了。 此时就能看出,这座崖壁上植被其实很稀疏,尤其是越往下,越以石壁为主,几乎就不覆盖土壤了,偶尔看到的一点绿色还是几株顽强从石缝中生长出来的小草。 不过好在这石壁并不算光滑,常有凹凸不平之处,如此才好落脚。 傅玄毅每落下一段距离,都要前后左右地观望一番,偶尔还要敲击石壁,再侧耳上去倾听片刻,不但他自己这样做,还要求其他人也要如此。 李星野就很是不解,“表哥,你难不成还怀疑这石壁里面有空的不成?” 傅玄毅没回答他的话,只示意众人接着照做。 没有入口,就算这里面是空的,那人是怎么把阿钰塞进去的呢? 李星野虽然心里直嘟囔,可也知道表哥向来不是个无的放矢的人,只得听着照办了。 敲完面前这面石壁,李星野摇头叹气,又顺着绳索往下落了一截,可他方找到落脚之处,刚拿脚尖点上去,登时有一种滑腻柔软的触感从脚尖,到脚趾,瞬间袭满全身…… 让他当即就浑身打了个哆嗦,低头去看,果然是一条灰黑色的长蛇,正趴伏在他方才选定的落脚之地,这蛇刚刚被他那一脚尖点在身上,已被挑衅,此刻果然直起身子,张开大嘴,以迅雷之势向他的脚面袭来。 尖尖的蛇牙在阳光的闪烁下显得格外地狰狞可怖,好在李星野的反应也不是盖的,脚尖轻点石壁,身子就猛地弹开,同时抛出一把匕首,直取那蛇的七寸而去。 快及他手腕粗的长蛇一下子被削成了两半,蛇嘴还维持着大开着的形状,身子猛然抽搐了几下,很快,头身两截都随着那把匕首一起落进了山崖里。 他自己这个时候则是直接弹向了另一边,因为事发突然,他还没来得及观察周围壁形,又急着稳住身形,哪知这边的岩壁好像格外光滑,是以他毛手毛脚地胡抓乱踩了好几下,身子才算是勉强趴在了石壁上。 可还没待他松口气,身下突然一空,他只来得及惊叫了一声,整个人就从乍然洞开的石壁上落了进去。 这一连串的过程发生得太过突然,周围人才刚随着他的叫声看过来,眼前已没了他的人影,同时那个莫名打开的大洞,洞口竟然又在飞速地合上。 这一幕实在太过诡异,又实在太快,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又有人影倏忽而至,而后一闪而过,众人只觉得眼前一花,那石壁就彻底被合上了。 紧随其后而来的铁信只来得及抓住了两根被石壁门夹断了的绳索,他狠狠地一拳击在了旁侧石壁上,从牙缝里挤出了两个字:“该死!” 第84章 险境 可无论铁信此刻是怎样地懊恼自责,最坏的情况都已经发生了,世子和表少爷都被困进那里面了! 事发时常威在傅玄毅的另一侧,此时也赶了过来,见了眼前这幅情景,也是一脸的不可置信,怔了一下,他这才反应过来,看着铁信正在努力掰那石壁,便也赶忙加入进来帮忙。 此时离得远些的另两名王府护卫也赶到了,四人一起合力,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手下的石壁却依旧与周围的崖壁严丝合缝,看起来就好像它先前的开合都只是众人的错觉一般。 这样努力尝试了好几次,铁信终是不甘地又锤了石壁一下,而后抬起头,咬牙吩咐一旁的张铁牛道:“铁牛,你先上去再叫两个弟兄下来帮忙,然后再叫黄家的那些人想办法去多找些结实的绳索来,也好多些人一起下来……” 张铁牛也被眼前这骤变吓傻了,方才完全是凭着直觉过来帮忙的,此时听了千户大人这一声吼,总算是醒过神来,忙应了一声,就领命上去了。 而留下来的其余三人也明显知道这石壁靠蛮力是打不开的了,起码仅靠他们几人之力是定然不行的了,于是等张铁牛上去之后,铁信又仔细回想了一下当时的场景。 他当时在李星野的右手边,好像是记得表少爷被条蛇给惊住了,而后在这石壁上一阵胡抓乱撞,这才掉了下去。 于是他与常威仔细一合计,便领着剩下的一名王府护卫,三人各自散开了些,开始在这周围的石壁上仔细探寻摸索起来。 不说留在外面的人是如何想方设法地想打开或者扳动这看起来已经牢不可破的石壁,里面掉下去的两人自那一瞬起,就感觉自己真的像是从那山崖上掉落下来一般,一直在往下坠,而且是在一片黑暗中下坠,任怎么挥舞手脚,在半空中也找不到任何的依靠。 这种感觉可谓恐怖到了极点,好在傅玄毅还能顺着李星野的鬼叫声感受到他的方位,然后就在那一个瞬间,他的指尖猛然触到了一样坚硬冰冷的物什。 不等脑中如何细想,傅玄毅的手就已经下意识地紧紧握住了那里,同时另一手猛地一甩,手中的绳索就被他甩了出去,准确无误地缠住了李星野的胳膊,口中还不忘大喊:“抓住绳子!” 好在李星野也没有完全失去意识,一个激灵,就赶忙紧紧握住了已经到了手边的绳子。 直到了此时,他们才终于暂停了下坠的趋势,那快跳到了嗓子眼的心脏也终于算是有了缓和的余地,在这一片的寂静与黑暗之中,两人就这样悬在了半空里。 待好不容易平复了下自己的心跳,又稍微地喘平了些气息,李星野这才有精力开口问道:“表哥,我们现在是在哪?怎么会到这里来呢?现在该怎么办啊?” 虽然傅玄毅也经过了刚才那阵恐怖的下坠,此刻还承着两人的重量,可气息却比他平稳得多。 先前那一幕变故可谓突如其来,他一赶到洞口边的时候,第一时间就抓起了李星野的那条绳索,不过很可惜,那绳索轻飘飘的,应是李星野当时太过惊骇,一下子就被吓得松了手。 那石门一看就不是人力可以阻止关合的,他更不能丢下李星野不管,脑海里念头迅速闪过,傅玄野跟着就跳了进来,好在他多了点心理准备,这才能在方才急速下落的过程中找到可以凭恃之物。 此时听到李星野的话,便回了他句,“应该是你刚刚误触到了那石壁上的机关,我们现在应是掉到这座山的山腹里来了。你先扔个满天星下去。” 所谓满天星,是肃王府特制的一种焰火,外表呈圆球状,每颗大概龙眼大小,用的时候需要撕掉外面一层特制的外皮,再用力往下一扔,只要接触地面之后,立刻就会朝着四面八方迸发出丝丝缕缕的火花来。 就好像普通礼花点燃引线之后就会冲上天空绽放开来一样,也好像突然撒落了满天的繁星一般,能让被砸到的那块区域在几息之内亮如白昼,是以得名。 这东西用途广泛,而且也实在好用。李星野自从小时候被肃王扔了一颗给他玩耍之后,就彻底喜爱上了这物,每次外出都要缠着傅玄毅要几颗带在身上。 比如此刻,就着满天星的光亮,虽然只有几息的功夫,可也足够两人看清楚底下的情况了。 只是这一看之下,不免倒吸了口凉气。 原来他们离地面也不过三丈的距离了,本来有了这个缓冲,他们要跳下去也不是什么难事了。 可问题在于,底下的地面上,摆满了密密麻麻的各式兵器,刀枪剑戟皆有,羽箭和长矛也没有落下,更有甚者,还有些长长尖尖,又细又密,似钉板又似针毡之类的物什。 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这些兵刃利器无一例外,全是刃尖朝上的,且彼此间种类错落,还排列得长短不一,布局更是高低起伏,全无任何规律可言。 就着这满天星的光芒,只一眼扫下去,只觉得满目皆是亮闪闪的寒芒,晃得人浑身发冷,直从心底里就生出胆怯与恐惧来。 李星野好半晌才回过神来,下意识就咽了口唾沫,有些艰难地开口道:“乖乖,幸亏表哥你及时抓住了我,若不然,这会儿我不但会被捅个对穿,还要被扎成刺猬了,也不知这是何人布下的陷阱,好生歹毒啊!” 事实确是如此,若是换了个旁的人不小心打开机关,突然从洞开的石壁门后掉落下去,纵使有再好的轻身功夫,在这半空里找不到任何的凭恃,也来不及施展腾挪,最终都会摔落下去。 虽然他俩方才没有遭此厄运,可再这样继续下去,情况也是不妙啊。 从方才满天星的照亮范围来看,这底下赫然是个几丈来宽的石室,而傅玄毅此时左手抓住的,以用来承担两人重量的物什,不过是旁侧石壁上一块不大的凸起来的岩石罢了。 即便这块岩石够坚固,可人力毕竟是会被慢慢消耗掉的,长此以往,哪怕臂力强健如傅玄毅,最后也总有坚持不住的那一刻。 所以此时显然不能坐以待毙。 第85章 光源 然后李星野就听见傅玄毅再次开口道:“方才我已经看清楚了,这石室并非密闭,出口就在我们的左前方,而且你再细听,是不是也能听见有水流之声?这说明前方可能有条地下河,我们想办法去那里,再顺着河流的流向,应该就可以找到出口了。” 李星野方才只顾着看脚下了,确实也没看到那么远,此时听表哥这样一说,心中也是一喜,只是希望刚刚升起,他却又犯了难,“可是表哥,我们怎么才能去那里啊?” 出口确实在左前方,但是离他们可并不近,况且傅玄毅方才也看见了,脚下的这片兵器阵也一直延伸到了那里,只是略一思索,他便开口道:“我方才也观察过我们对面的那面石壁了,表面虽然有些潮湿跟青苔,但并不完全光滑,多有不平之处。” “等会儿你着力再扔个满天星去那边,仔细看好墙面的地形,我们想办法晃到那面墙上去。” 还有句话他没说,这地方看起来如此阴毒诡异,林钰的线索也是到上面那面崖壁上为止的,那是不是说明,这地方很可能就与掳走她的那人有关呢? 可不管是寻找林钰,还是找到出口,原路返回都是决计不可能的了,只有想办法出了这间石室,才有可能会找到答案。 他虽没有明说,但李星野也不是个傻子,稍加思索,也能想明白表哥的未尽之言,只是想到等会儿的那一甩,那可是不能回头的啊,万一失了手,底下这些寒光闪闪的兵刃刀尖可不是吃素的啊。 李星野越想心里越觉得紧张起来,声音都有点发飘了,“表……表哥,我们真的要沿墙爬出去吗?是不是距离有点儿远啊,还有阿钰,她是不是也被人抓到这里来了?我们是要去找她吗……” 听着他喋喋不休地问着自己各种问题,傅玄毅也知他心中紧张难安,再想到他的性格,便沉声道:“星野,你往日里不是总说想随我一起上战场吗?今日这般,其实就与战场无异了,一样要靠着自己,拼命想办法战胜对手,好让自己活下来,你仔细想想,是不是一回事?” 一听说上战场,立即就激出了李星野心中满腔的热血来,他从很小的时候起,就立志长大以后也要像姑丈一样,征战沙场,保家卫国。 也是出于这个信念,他才会哭着求着要随表哥一起,上青龙峰学艺,之后更是许多年如一日地勤学苦练,为的不就是有朝一日能证明自己吗? 况且,这次还是因为他的粗心大意,才连累表哥陪他一起沦陷到这个鬼地方来,他若还不鼓起勇气,奋力一搏,难道还要害得表哥陪他一起丧命于此吗? 想到这里,李星野当即握了握拳头,又从身上掏出一枚满天星,手嘴并用,把上面的外皮撕扯下来,猛地朝前方地面一砸,这一下,又是满室星辉。 就着这几息的功夫,李星野祭出了平生从未有过的专注与勇气,仔细观摩了对面的石壁之后,就在傅玄毅的帮助之下,整个人晃了几晃,而后身子猛地朝前一跃,终于……稳稳地贴在了对面的那片石墙之上。 接下来,他又使出了一枚满天星,好让傅玄毅看清他的位置,然后很快,傅玄毅如法炮制,也飞跃过来,紧贴到了这面石墙之上。 到了这里,李星野也能隐约听见些缓慢流淌的水流之声了,再想到自己方才居然也一下子就成功了,心中便立时生出了许多希望与欢喜。 于是之后两人就这样循着水声,再依着方才的记忆,一点一点地朝出口那边爬去。 等到过了出口,傅玄毅才又扔过两枚满天星查看前方石壁上和周围的地形,李星野这才发现连这出口以外的这段通道,也是布满了各种兵器的,心中不禁又暗骂了几句这布阵之人的缺德。 黑暗之中,人的感官就格外地敏锐,尤其是这两人都是习武之人,耳聪目明就更胜于普通人了。 所以他们越往前爬,居然就发现前方似乎隐隐有些亮光。 这光不像是从外界透进来的自然光,也不像人为的烛火之光,而是一闪一闪地隐隐透着黄绿色的冷光。 傅玄毅不禁停下来默默感受了一番,直到眼前果然有只一闪一闪的小虫子慢慢飞过时,他心里才呼地一下松了口气,果然只是萤火虫啊。 不过这光都能映到这里来,里面萤火虫的数量,应是不少吧? 李星野本来还想问下表哥这到底是什么光的,毕竟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地底下,前方突然有不知名的光源在明灭不定地闪烁着,不管怎么看,都很符合他在自家阿姐书房里悄悄找到的各种志怪话本子里的情节啊。 不过还好,还好,眼前突然飞过的这只萤火虫总算略微打消了一点他心底里的顾虑。 等到他们接下来越往前时,飞过来萤火虫的数量也就越多,周围渐渐地也越来越亮,直到又爬了一程,这才终于看见了前方不远处拐过来的一条地下暗河,河面居然还颇为宽广,水流却很是平静缓慢,水面荧光闪烁,全是上下飞舞着的萤火虫。 两人又不禁抬头去看,只见那条地下暗河的顶部石壁上,原来栖息着大片大片的萤火虫,此时它们也正一闪一闪地发着光。 一只两只萤火虫的光自然只是星星点点,不值一提,可当它们聚集到了一起,像约好了似的,成群结队地发起光时,虽然还是及不上太阳之光和灯火之光,可那集结起来的光源也很是壮观了。 直令整个石洞和水面都笼罩在了这片黄绿色的冷光之下,看起来另有一种说不出的奇异美感来。 两人也都是头一次见到这种景象,不禁都有些震撼,直到李星野忍不住伸手想去触碰那飞到眼前的一只萤火虫时,便听见傅玄毅突然开声道:“别碰。” 他可没有忘记从方才那间石室里一直延伸到这河岸边上的各种利器,说明这里的一切都是有人布局过的,谁知道这些看起来无害又美丽的小虫子会不会暗藏着什么杀机呢? 所以他接下来又补了一句,“从现在起,加倍小心,不要乱碰任何东西。” 第86章 找到 李星野也想起了他之前是怎么掉下来的了,此时下意识就咽了口唾沫,又看了看那飞远了些的小虫子一眼,默默点了点头。 而后他再是抬眼去看了看那河面,又低头扫了眼河岸边竖着的那些兵器,忍不住提议道:“表哥,要不我们直接走水路游过去吧?” 傅玄毅却是否决了,“这地方有些不对劲,不如贴墙先走一段再说。” 这水路傅玄毅早就考量过了,这种地下暗河深浅不一,但一般长度都很可观,尽管他们俩的身手、体力、耐力都还不错,但是李星野的水性并不算好。 方才他们是在崖壁上吃了亏,但那毕竟是一时的意外,再者一般说来,同样的机关陷阱应不会连着使用两次,因为人总会有防备之心了,之前也是他离李星野太远了,这才在事发时来不及救援他,此刻两人离得很近,互相应都能及时关照到。 况且水会隔绝人的五感,在水下若是遇到了什么危险,他们的反应,可就要比在陆地上迟钝得多了。 李星野想了想也就明白了他的考量,遂也不再多说什么了,好在到了这里,以他二人的眼力,再借着周遭黄绿色的冷光,也不需要再另觅光源了,直接就能把周围的一切看个一清二楚了。 接下来还是傅玄毅打头阵,李星野亦步亦趋地跟着他,周围除却地下暗河缓缓流动的水流声以外,依旧是一片平静,两人就如同两只壁虎般,坚定而又沉默地一直紧贴着石壁向前艰难地行进着。 也不知到底又爬了多久,直到眼前觉得越发明亮起来,这光依旧不是外面透进来的日光,却也不止是头顶上那些萤火虫们发出来的冷光了,而是像人为的用来照明的火把之类的映过来的光芒。 很快,他们就发现前面不远处的石壁上居然有个洞口,地下暗河到那里也被分出了一条支流来,一直向石洞深处流去。 而他们之前所感应到的光源,就是那石洞顶上插着的火把了。借着那火把的光亮,两人很明显地看见,那个洞口之外,居然还系着一个竹筏,一根长长的撑杆也就那样被放在了旁侧。 竹筏不大,也就只能容个两三人,此刻一端被系住了,正飘在河面上,随着缓缓流动的河水轻轻摇摆着。 显然,若是这诡异之处当真有人活动,那人,很有可能就在那山洞里面。 再想到到目前为止都没有任何消息的林钰,傅玄毅凝眉思索了一会儿,又屏息侧耳倾听了一阵动静,这才回头冲李星野低声说了句,“到地方了。”语毕,轻轻一跃,就离开石壁,稳稳站在了那石洞前。 那石洞外面有一小片向外凸出的空地,勉强能立上两个人,当李星野也站到这里的时候,借着火把的亮光,就能看到里面果然有条蜿蜒曲折的通道,且是半陆半水,不过好歹能好好走路,不用再贴墙爬行了。 傅玄毅矮身捡下了一枚小石子,再有技巧性地往那山洞地面上一扔,那石子就一路骨碌碌地往前滚去,直到过了几息的功夫,石子终于停了下来,又等上了片刻,也没见里面有任何的异动,他这才带着李星野一前一后地小心走了进去。 这山洞里因着一半都是水道,所以洞内很是潮湿,不但脚下的地面一片湿漉漉的,就连洞内的空气中也是氤氲着水气,石壁上也爬满了青苔,有的地方还隐隐有些发黑。 不过这墙面上每隔一丈左右的距离,居然都被安置了烛台,那上面点燃的蜡烛足有成人手腕粗细,且质量十分过硬,约莫是特制的,在这样满是水气的空间里,依旧能跳跃着明亮的火光,也足以让他们看清脚下的路面和周围的一切了。 傅玄毅还发现,那石壁上放置蜡烛的石台上,几乎已经凝满了蜡油,不少甚至还一路顺着墙面滴落到了底下的地面上来,可见这里已经燃尽过许多的蜡烛了,是什么样的人,才会经年累月地要在这种暗不见天日的山腹之中来活动呢? 直觉告诉他,林钰十有八九是被那人抓到这里来了,那这样一个神秘莫测的人,又怎么会贸然出山来抓这样一个毫不相干的小姑娘呢? 他一边暗自在心里揣测着,一边提起了十二分的心神,以免漏掉周遭一丝一毫的异动,可直到他们一路小心试探着走了快小半个时辰,也在这山洞里七拐八弯过好几回了,却还是一路相安无事,好似这洞里真的没有布下什么陷阱和暗算似的。 可即便如此,傅玄毅还是没有掉以轻心,因为他知道前方必有强敌在等着他们,这是率领着千军万马自尸山血海的残酷厮杀中历练出来的直觉,相信这次也不会出错。 两人又走了快一刻钟,发觉前方果然越来越亮,傅玄毅知道这条山洞快要走完了,抬手对身后的人比了个手势,李星野会意,两人又紧贴到了石壁上,且几乎足尖点地,不但尽量掩饰住了身形,就连脚步声也几近于无。 待两人快走到山洞的出口处时,就双双停住了脚步,眼睛都不禁朝前望去,只见那山洞之外果然别有洞天,居然又通向了另一间石室,且这间石室应比他们之前到的那间还要宽阔高大地多,以他们两人躲藏的这个角度看去,也根本看不清室内的全貌。 只是当他们一眼扫过去的时候,眼神却都一下子给定住了。 因为他们已经发现了此行的目标,是众人苦苦找寻了大半天的人,林钰! 她居然被人给缚住了双手,就那样被吊在了一个水潭之上。 此时他们也发现了,这条地下暗河的支流一直顺着那间石室的墙根向前流去,而在林钰被吊起的正下方,也不知是天然还是被人刻意挖出了一个水潭。 河水流到这里就会一直积聚,直到把水潭给积满了,多余的河水就会顺着水潭的另一边缺口继续向前流去,好让这个水潭一直活水不断。 而被吊在那水潭之上的小姑娘,此刻显然不怎么好受,虽然身上没见有什么明显的伤痕,可她脸色苍白,双目紧闭,看起来人事不省,也不知到底近况如何了。 第87章 考虑 见到这一幕,李星野哪里还忍得住,抬脚就要朝那洞口走去,可还没待他彻底迈出脚,就被站在他前面的傅玄毅给挡住了。 看着表哥冲自己摇头,李星野就是心里再急躁再不耐,也只得先压了下去。 等他再重新趴回墙上隐匿好身形,傅玄毅这才朝前方石室里又扫了一眼,而后脚尖轻点,飞快地跃到了对面暗河支流那边的石壁之上,动作轻捷迅巧,连半点儿声响都未发出。 他选择的位置也很好,恰在洞口边上一块凸出的岩壁之后,傅玄毅边借此掩住自己的身形,边从这边的角度朝石室里看去。 从这里果然就有了新的发现,原来就在林钰被吊起的位置对面,大概相隔四五丈远的石壁上,居然还有个山洞,从那里就可以居高临下地看清整个石室里的情况,尤其方便监视被吊在对面半空中的林钰。 此时,他还可以发现,洞口隐隐有光透出,看样子是烛火或者油灯的光芒,偶尔还会闪动几下。他又观察了几息的功夫,心中有了计较,这才又轻轻跃回了李星野跟前,依旧紧贴了墙壁。 李星野早就等得有些心急了,一见表哥回来,就忙投来了询问的眼神。 此时显然不方便贸然开口说话,于是傅玄毅便朝他比了几个手势,这手势旁人是看不懂的,因为这并不是普通人通用的那些手势,而是专门用于肃家军内部交流沟通的一种暗语。 这还是肃王当年领着手下人专门自创的,特地用于自己人之间在一些特殊场合替代言语来进行交流和传递信息。 李星野从会走路时起,就喜欢缠在这个表哥后面玩耍,是以也被傅玄毅教会了一点这种暗语。 可此时他见了表哥比出来的这几个手势,眼睛却睁得越来越大,而后开始连连摇头。 不是他没看懂傅玄毅比出来的这几个手势的含义,而是他并不想同意傅玄毅的安排。 因为傅玄毅让他先顺着外面那条暗河找路出去,而后想办法去跟铁信他们汇合,纠齐人马之后,再尽快赶回这里接应他和林钰。 至于他自己,现在则要留下来继续观察,防止贼人对林钰不利或者又把她转移去了别的地方。 李星野自然不肯这样做,他又连连对傅玄毅比了几个手势。 先是说他们不如趁着现在就去把林钰给救回来,直接三个人一起撑了那外面的竹筏离开,想来速度也不会太慢。 傅玄毅却是对着他摆了摆手,而后比手势答他道:不行。 因为就在他方才望见那石壁之上的山洞洞口有人影随着灯火的晃动一闪而过时,他的心中立时警铃大作,随后从后颈到脊背,瞬间就跟着绷紧了起来。 这是他以往在即将要面对绝对强势的敌手时才会提前产生的一种先兆之感,就比如上次在靖安堡,他要面对北蛮左亲王率领而来的十几万大军时。 于是傅玄毅立马就明白了,那洞里之人,绝非等闲之辈。 就这样的一个人,即便他和李星野联手去硬抗,也未必能讨到好去。 到时候就别说带着林钰全身而退了,没准儿就是被人家给一锅端了。 李星野看着表哥又对自己比出来的那几句暗语,知道表哥向来比他更会审时度势,况且直觉敏锐,又智计过人。 是以他又挣扎了好几息,再咬了咬牙,最后便还是决定信服表哥。 自己还是按照他说的那样去办吧,反正总不能再耽搁下去,毕竟阿钰现在还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况呢! 于是他便只能无奈地朝傅玄毅点了个头,再保证自己定会尽快带着人赶来驰援的,等又望了表哥几眼,这才悄无声息地循原路退了出去。 傅玄毅直到他的背影走远了,心中这才略微松了口气,然后便转头继续去盯着林钰那边,同时暗自开始运功调息,让自己的心跳和呼吸都慢慢变得更加轻缓绵长起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山洞那边果然有动静传来,不过一个呼吸的功夫,就有人影凌空而至,倏然飞到了林钰的跟前,那人一手抓住了吊住她的绳子稳定身形,另一手就自袖中掏出了一个小瓷瓶,拔掉盖子,再放到林钰的鼻子底下晃了晃。 做完这一切,那人才收回瓶子,又松了手,而后又是一个凌空倒退,直退到了那底下的深潭边缘。 傅玄毅一眼不错地看完了这一切,心中不由得暗惊,好高超的轻身功夫啊! 再仔细一观那人的身形样貌,他的瞳孔又是一缩。 不仅是因为那位竟是个身材高挑纤弱的女子,真正让傅玄毅惊讶的是,这女子在方才的行动之间,头上的大兜帽已然滑落下来,露出了满头如雪一般的白发,可他刚刚也已看清了这女子的侧脸和双手,分明也是像雪一样地洁白,而且光洁平坦地没有半分地褶皱! 这……这到底是哪里来的奇怪女人? 幸亏他把星野给提前支走了,若不然,那小子此刻还在这里,指不定就要忍不住冲出来指着这女人大喊一声“妖怪”了! 虽然满心满脑的疑惑,但傅玄毅还是兀自先压制住了,继续屏息观察着。 也就这会儿的功夫,被吊在潭上的林钰,果然悠悠醒转了过来,看来这是那小瓷瓶的效用了,也不知这丫头之前被那女人怎么了。 那古怪女人见林钰缓缓睁开了眼睛,也不管她到底清醒了没有,就先开声发问道:“怎么样,又过了几个时辰了,你想好了没有?” 声音虽然略微有些沙哑,但确实也是听不出丝毫的老态来,听起来就是个成年女子的声音。 这也就罢了,真正让傅玄毅关心的还是这女人方才那话里展露出来的意思。 她问林钰想好了没有,所以,她先前到底是让林钰考虑什么了? 被吊在上面的林钰听了这话,眨巴了好几下眼睛,又舐了几下嘴唇,这才有气无力地开了口,开口的声音也是一片的嘶哑,想来是渴得久了,听起来很有些痛苦与无奈。 “前辈,我早就跟您说过了,我就是个娇弱得不能再娇弱的小姑娘了,哪里抗得住您这样的重刑?” “您把我吊在这这么久,胳膊都快被您给吊断了,现在我浑身上下,就没有哪一处不疼的,尤其是脑袋,更是又疼又晕得厉害,您说我都被您折磨成这样了?哪还有心力去考量那么重要的一件事情?” 第88章 发现 当听见林钰开口的时候,傅玄毅的心里也跟着稍微松动了些,可当他听到她话里后来的内容时,心不自觉地又收紧了起来,这怪女人费尽心力地把林钰绑来这里,到底意欲何为呢? 此时显然不是出手的好时机,于是他只能继续听下去,然后他就听到那个满头白发,还穿着一袭白衣的女人先是冷笑了一声,而后接着道:“你还有力气说出这么一大串的废话来,就说明被吊得还不够!” “不过小姑娘,我也劝你还是识相点,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我的脾气不是很好,也向来没什么耐性,如此等了一个晚上也是够给你面子了,你若还是这样油盐不进,顾左右而言他的话,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这话一说完,也没等林钰再开口,她就倏地一下抬起了袖子,方向却不是朝着林钰的,而是朝着自己的左后方,即是这个石室的出口。 紧接着,只听嗖嗖几声,有什么物什自她袖中往洞口方向飞去,速度快得惊人。 也亏得这间宽广高阔的大石室里燃了不少的火把烛台,又在许多地方开了用于通气通风也用于透光的孔洞,所以此时这里面还算亮堂。 林钰的眼神下意识就追随着那几道声音而去,却也只望见了闪烁在半空中的几点晶莹,而后就是几声尖利的金石相交之声。 她这边犹在恍神,潭边的白衣女子却已经转过身去,面朝着洞口方向,厉声喝道:“何方宵小,竟敢擅闯此地,还不速速现身!否则我定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话语中杀气凛然,让被吊在半空中的林钰都忍不住身子一抖,眼神也不自觉地朝洞口方向望去,那里竟然有人? 还没等她去猜测来人的身份,就见到洞口外的阴影处,果然有一人走了出来,一身玄色劲装,身材颀长,面容是出奇地俊朗,不是她那位名义上的世子表哥还是谁? 林钰怎么也想不到来人居然会是傅玄毅,免不得就露出了一脸惊讶的表情来,不过当她察觉到傅玄毅除了最初走出来的时候扫了她一眼之外,就再也没有投过眼神来了。 脑中顿时反应过来了,回想他那第一眼虽然有惊诧,好奇,探究……甚至可能还不乏同情与畏惧,可却独独没有半分面对相识之人时的熟稔感。 就好像这只是个普通少年,突然误闯进了一个奇怪的山洞里,见到一个奇怪而又危险的女人,挟持了一个陌生的少女…… 领悟到了他的意图,林钰立马收尽了方才的惊诧之色,重又摆出一副痛苦而又无奈的表情来,好在方才那白衣女子一直背对着她,注意力也只放在面前突然出现的这个少年身上,这才方便她糊弄了过去。 白衣女子此时正在打量着眼前的这个少年,目光不善。 这一个照面,自然也让傅玄毅看清了这女子的面容,心中更是讶然。 这女子居然还生得十分地貌美,虽有满头的白发,可面容白皙细腻,看上去绝对不超过三十岁,只是神情清冷严肃,尤其是此刻,她正一脸不快地盯着自己,更显生人勿近,显然这是个很不好惹的人物。 下意识去看了眼身侧洞口石壁上扎着的一排银针,傅玄毅这才顺势垂下了眼眸,然后他就听到这女子冷声开口问他道:“你是谁?为何出现在这里?” 这个问题他方才就已经想好了,可此时还是先停顿了一下才答她,声音故意有些发紧,显得很是紧张。 “我叫李先……家住离此不远的新安堡里……” 一听到这个名字,林钰忍不住眼睫一颤,而后她就听见傅玄毅继续道:“我本是昨日随同伴一起进山打猎玩耍的……可我们却突然在山里发现了一个山洞,里面有条好宽的地下河,山洞顶上还有许多的萤火虫。” “大家都想进去看一看,可是却又都不敢去,于是……于是我就跟同伴打赌,若是我能进那里面走一个来回,回来之后他们每个人就都要给我十个铜板……” “然后我就自己做了个筏子撑了进来,谁料中途却又发现了一个山洞,我一时好奇,这就进来了……” 他的话虽然断断续续,可意思却表达的很清楚了。 这就是一个好奇心旺盛,却性格鲁莽的少年,因与同伴打赌,自己一个人独自进山洞冒险,这才误闯到这里来了,此时再看他低头垂手地站在那里,一副拘谨、无助又恐惧的模样,倒还真有几分可信度了。 早在傅玄毅被这个怪异女子发现的那一刻,他的脑海里就闪过了不下四五种的算计,可思来想去,最后他还是决定先编些瞎话,看看能不能打个马虎眼,以此来尽量地拖延时间。 毕竟他已然能感觉出这女子武功深不可测,再来林钰还在对方手中,此地也是对方的地盘,如此多重忌惮之下,让他最后只能先出此下策了。 被吊在不远处的林钰自然也听见了这番话,心里也不由得佩服起这位表哥的急智与随机应变来,也是没想到他那样一个平日里向来寡言少语的人,还会有这样会做戏的时候。 看来往日里他不是不会说话,只是都懒得多说话罢了。 就是不知道此刻底下这位诡异难缠的前辈肯不肯信了。 林钰的目光不由得又落到了那个白衣身影上去,只听那女子兀自冷笑了一声,抬脚便朝着前方的傅玄毅走了过去,直到离他只有一步之遥的地方才停了下来。 复抬眼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眼神犀利,而且这一靠近,更能感受到这女子身上的咄人之势,迫得傅玄毅下意识地就绷紧了全身的肌肉,可就在他提起了全副心神之时,眼前的人影却蓦地消失了。 他脑中顿时警铃大作,随后就能感到后背一阵刺痛,如有针芒来袭,也不待他细想,身体已经先有了本能的反应,脚步一滑,他即闪身避了开去。 果然,紧跟而来的就是一阵掌风,几乎是贴着他的后背打了个空,仅听那阵簌簌带起来的风声就能想到,这一掌若是劈实了,他就算没有当场毙命,五脏六腑也要被震得大伤,可见这人出手有多狠辣了。 第89章 识破 好在傅玄毅自小有名师教导,又在战场上历练多年,不管是反应还是身手都高出常人不知多少倍。方才那一阵如芒在背的感觉,就是他本能感应到了危险来袭,这才堪堪避了开去。 不过也见得这女人果然武功高强,尤其是那身法,简直是轻若鸿毛,快如闪电,让人根本就看不清她到底是何时出的招,眼前她的人影就消失不见了。 所以傅玄毅这一滑,也是用出了大力气,一下子就避到了一丈开外,然后迅速稳住了身形,摆出了防御的架势。 这一场突如其来的变故也让上方的林钰骇了一跳,只是她的眼力和反应速度自然都比不上底下的这两位,所以直到看清那白衣女子出掌的瞬间才惊呼出声。 一颗心都差点跳了出来,直到看见傅玄毅避了过去才稍稍回落。 心里顿时气得想骂人,这怪女人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哪有一上来就喊打喊杀的,就算是不相信别人说的话,好歹也得先盘问几句再做计较吧?不管怎么说,眼前这都还是只个少年,就这样打了杀了,是有多狠的心肠啊? 也是直到这时,林钰才真正看清了眼前这诡异的女人,心想这果然是个心狠手辣惯了的主,之所以能留她到现在,不过是因为她还有用罢了,若是对对方无用的,她也不会管那人是谁,统统解决了了事。 恐怕就算此时傅玄毅亮出他的肃王世子身份,对这样一个久居深山,不问世事的人,也不会起多大的作用吧? 偏偏这人的武功境界好似深不可测,而傅玄毅显然是为了寻她才来到这里的,若是因此连累他受伤乃至……她怎么对得起对她鼎力支持的肃王府,怎么对得起待她好似亲生女儿般的肃王妃呢? 就这样想着,林钰的心就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可还没待她张口,就听见底下的那女人率先长笑了一声,而后指着对面的傅玄毅,大声喝问道:“敛息的功夫这么好,逃命的身法这么快,我猜——” “你是青龙峰上那个牛鼻子老道士的徒弟吧?说!那帮子死道士让你过来这里干什么?” 这一声喝问,不说林钰,连傅玄毅都是出乎意料,再听她方才那话里的意思,难道这女人跟青龙观有什么旧怨不成? 这倒是有些麻烦了,只看对方这副架势,只怕彼此间的恩怨还不浅。难怪她方才一言不合就下了死手。 只是功法已然被她识破,再抵赖也无甚意义,于是傅玄毅只得站直了身子,再朝着对方抱拳一礼道:“前辈火眼金睛,晚辈的确师从青龙峰。” “不过晚辈之所以出现在这里,也的确依如前头所言,只是误打误撞,绝非有人授意,打扰之处,还请您多多见谅。” 他这副姿态可谓诚挚,只可惜那白衣女子并不吃这一套,她冷嗤了一声,即甩袖道:“罢了!我管你是有心还是无意!今日既然是你自己送上门来,那就好好来替那些死道士们受个教训吧!” 言罢,也不再废话,袖口一振,当即有一道银色的好似长绡的物什从中飞出,直朝着一丈外傅玄毅的胸口而去。 好在傅玄毅也已摸准了这女人一言不合就要开打的脾性,这会儿倒也早有准备,身子一仰,当即避了开去,随后顺手就抽出了腰中软剑,凌空几削。 可这一削才发现,原来她使出的这玩意儿压根儿就不是什么普通的长绡,虽然看起来是同样的轻软透明,薄若无物,但任他怎么去削,都是半点没有断开的,反而还能顺势缠绕到他的剑身上来,任他接下来如何用力劈砍刺削,全无半点儿损伤。 原来这竟是个刀枪不入的利器了,等到傅玄毅好不容易把自己的兵器从中脱出,那长绡又一次欺身而至,他在躲开的同时也忍不住细看了一眼,顿时就发现了闪烁在其上的点点亮光,那是金属的光芒。 莫不是这条长绡其实是用某种坚实而又柔韧的金属丝来织就的吧? 就这两人战在一起的功夫,以林钰的眼力乍然看去,只能看到有一黑一白两道身影,紧紧缠斗在了一起,速度皆快得惊人。 等她眨了眨眼睛再定睛细看,这才能分辨出其中还有一条银色的长绡在上下翻飞,横冲直撞,矫若游龙一般。 林钰在定定看了几眼之后,也渐渐发现了这条长绡的不同寻常之处,砍不断、削不烂也就罢了,明明只是条死物,可到了那位的手中,却如臂使指,用出来甚至好像一条有了生命力的银龙一般,指哪打哪不说,还长短随心,行止进退间杀气四溢。 反观傅玄毅此时使用的这把软剑,本来也的确不负神兵利器之名,因为软剑不似长剑大刀那般擅长砍、刺,可它携带便利,且不易被人发现,一旦祭出,瞬间就能复直,直指对手,再者因为它的身体柔软如绢,所以挥舞起来就格外地轻灵迅捷,远非硬剑和寻常的鞭子可比。 尤其是在近身搏斗的时候,用这软剑使出来的招式更加地灵活多变,一击不中,剑身一抖瞬间就随之开始下一招,其奇诡之处让人很难招架,可这也是仅仅对于一般的对手和一般的兵器而言的。 当傅玄毅此时拿它来对付同样飘逸出尘的长绡时,刚开始还能算是棋逢对手,可在几十招之后,就渐渐显露出了差距来。 毕竟是一寸长一寸强。 况且那条长绡也只是看起来身段柔软罢了,在实际对战的过程中却锋利得如同刀锋剑刃一般,一碰到人体即可造成伤害。 林钰此时已经看到傅玄毅的手背上都有了血痕,身上的衣裳也有多处被划破的,虽然他里外都穿了一身的黑色,看不太真切,可打斗中不时有鲜血自他身上滴落下来。 随着失血越来越多,他的反应和速度也慢慢比不上之前,已经初步显出了疲于应付,左右支绌的形势来,若是再这样下去…… 林钰紧紧咬着下唇,眼中的焦急之色也越来越明显…… 就在这时,那白衣女子突然一抬左袖,即又有一道银绡飞出,林钰的瞳孔蓦地一缩,一句“小心!”脱口而出…… 第90章 狠话 而正在那边与原本那条长绡缠斗不休的傅玄毅自然也是察觉到了这一异样,可那白衣女子哪里容得他脱身,左右手当即各自行事,花招百出,就有两条银龙齐舞,让人眼花缭乱。 傅玄毅重伤之下,勉力挥手,这才格挡开其中一条,同时身子一闪,要来避开另一条,可最后还是躲避不及,虽没被击中要害,可也被一下子击到了左肩上。 当即身子一抖,重重向后退了几大步,踉跄之下,最终还是一膝点地,整个人半跪了下来,执剑那手不自觉地就捂住了胸口,没过一会儿,他就噗的一声吐出了一大口鲜血来。 这一下让林钰看得心惊不已,这人年前才受过重伤,眼下又被伤成了这幅模样…… 眼见得那白衣女子跟着抬手还要再战,林钰再也忍不住了,大喊一声:“住手!” 这一喊倒还真是起了作用,那女子顿时就收了手,同时转过头来,对着林钰冷笑道:“怎么不继续装了?你们不是不认识吗?那你还拦着我作甚?” 原来早就被她给发现了啊…… 林钰不禁在心底里哀叹了一声,可这会儿她也是无计可施了,只能彻底挑明道:“前辈有所不知,不管您把我怎么样,都还无所谓,可眼前这位,您怕是不好动的。” “哦?为何?” 听她这样问了,林钰只得把心一横,继续道:“因为这位乃是当今的肃王世子殿下。” 正儿八经的龙子龙孙,岂是普通人可以轻易触犯的? 虽然知道眼前这位女子明显不是普通人,看起来应该是个隐居深山,超然物外之辈,再看她的为人、行事,也极有可能不会把俗世间的权贵放在眼里,可眼下已经到了这一步,由不得林钰不说出来试试了。 那白衣女子听了这话,眼珠微转,又瞟向了面前不远处的傅玄毅,突然轻笑了一声,诘问道:“哦?若真是世子殿下,那不好好待在甘州城里,跑到这样的穷乡僻壤来作甚?” 这话一出,林钰都不禁想朝她翻个白眼了,也还好她强忍住了。 这人说这话是什么意思?若不是她强行把自己掳到这里来,世子怎会涉险于此? 那女子似乎也看穿了她心中所想,兀自笑了一声,这才又接着问林钰道:“既如此,你又是什么人?竟能引得堂堂世子殿下追到这里来?” “我……” 林钰刚要开口,却又一下子顿住。 不是,她这话怎么听着这么奇怪呢? 虽然事是这么个事,可听起来就觉得哪里不得劲…… 可此时显然也不是她细想的时候,只得接着道:“我是世子的表妹,本是代王府过来此地办事的,却忽然被您掳……带来这里,这才连累了表哥……” 说来也怪,这女子自昨晚把她抓来,竟也没有盘问过她的出身、来历,竟连姓名都懒得问,只说了她自己的意图,得知林钰不愿之后,就把她吊在了这里不管不顾,直到不久之前才再次过来询问她的意愿。 那白衣女子听到林钰说清了此事的来龙去脉之后,竟又呵呵笑了几声,然后再次打量了傅玄毅一眼,这才重新转去对着林钰,啧了一声,才开口道:“有这样一位一表人才又情深意重的表哥,也难怪你不愿意了,不过——” 她一句转折,语气也陡然转冷,“小姑娘,殊知这世上最易变的就是人心,尤其还是那男人的心,所以我劝你还是切莫为眼前的这些幻象迷了心智,失了判断。这样吧,今日我就替你杀了他,也好彻底断了你心底里的那点念想!” 话到最后,已是杀意森然,林钰听得心中大骇,顾不得其他,阻止的话想也不想地就出了口,“慢着!你今日若是杀了他,我也不会独活!相反,你若是肯放了他,你之前说的事情,我立马就可以答应你!” 事已至此,连说出傅玄毅的真实身份都震慑不了这人了,那除了拿自己的性命来威胁她,林钰暂时也想不到更好的办法来了。 只是她这话才刚说出口,不光那白衣女子看了过来,就连地上正俯身咳血的傅玄毅都猛然抬起了头,他的嘴角和下颌上都已染上了不少的血,林钰看得有些心惊,不过好在他望过来的眼神还算清明,当中还夹杂着几分惊诧,不过很快,他的目光又重新归于平静。 他冲着林钰微微摇了摇头,又抬手抹了一把唇边的鲜血,紧接着,他又执剑重新站了起来。 见此情状,白衣女子反倒玩味一笑,继而侧过脸去冲着林钰道:“你看,不是我不想放过你的这位表哥,而是他非要上赶着来我手底下送死,这可就怪不得我了!” 说罢,她手掌一翻,袖底的长绡再次顺势飞出…… 眼看着这两人又要一番大战,再联想起方才那一眼刺目的血红色,林钰只得把心一横,豁出去了! “住手!住手!你们若是再要打下去,我就只能咬舌自尽了!我说到做到!” “林钰,别做傻事!” 熟悉的声线刚刚落下,林钰就听见一声闷哼。 原来是傅玄毅方才被林钰那句威胁之语给说得分了心,又出言劝阻她,这才被对方钻了空子,凌空一道飞绡击在了侧腰上,当即没稳住身形,从半空中跌落下来。 好在他有急智,忙用剑尖点地,软剑虽不像长剑大刀那般坚硬,可好在韧性十足,剑身虽被这道冲劲压成了个圆弧,可有了这个着力点和缓冲,凭着傅玄毅的身手,还是轻易完成了几个空翻,从而躲过了对方紧跟而来的致命一击。 被吊在不远处半空中的林钰,对这一幕更是看得清清楚楚,顿时吓得后背冷汗直流,当下就觉得自己方才那话喊得太冒失了,不过她也没想到傅玄毅会这样被她影响到。 再说此时情况已经危急至此,她也顾不上再去多思量和反思什么了,眼看着那位白衣女子似乎也因为她方才放出去的那句狠话暂时停了手,她便赶忙顺着方才的话接着喊出去道:“前辈,得饶人处且饶人,况且您想要的我已经答应您了,何不就此停手,结个善缘呢?” 说完,她又去冲着傅玄毅道:“表哥,你今日如此,皆是受了我的连累,再说你身上本还有旧伤未愈,我若再不能让你停手,真要有个好歹的话,你让我还有何颜面去面对姨母和表弟呢?为他二人计,也为了如今的肃王府阖府上下着想,还请表哥你莫要再为我一人冒险了!” 第91章 胁迫 虽然彼此相处的时日还不多,接触的也很有限,可林钰还是不难发现眼前这位世子殿下的一些特质。 比如虽然他看起来性格清冷孤僻,冷漠话少,但其实这人心肠很好,又重情谊。 就因为她救过他的母亲,而他的母亲和弟弟又很喜欢她,信任她。所以他也连带着对她另眼相看,关照有加。 哪怕她只是一个来历不明、身世不清,现在又寄居在他家里的一个陌生小丫头而已。 不但毫无条件地提供了各种便利支持她在外经商,更是两次三番地出手救了她,上次在东大山时是这样,这次在这里又是这样。 所以林钰此刻若是不坚决地表态清楚,她毫不怀疑这人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就绝不会丢下她不管。 想到这,她不禁在心底里叹了口气,语气也跟着软了下来,安抚着他道:“表哥放心,这位前辈也并不会伤我性命,她只是要让我办件事罢了。” “什么事?” 傅玄毅显然也不是那么好糊弄的,他此刻已经背靠到石壁了,边对着林钰问出了这句话,同时也不忘留神关注对面的敌人,虽然此时对方的动作好似暂缓了下来,可毕竟这位前辈可是很喜欢出其不意的。 林钰知道这事最后也是瞒不过他的,索性直接答道:“她想收我为徒,好教她的一身本领后继有人。” 这话一出,傅玄毅面色微怔,第一反应就是不信,“就这个?” “但你之前在府里的时候不是还说过,想找个女师父学点武技傍身,好强身健体的吗?怎么这会儿有个现成的上门,你反倒是抵死不从了?” 她说过这话吗? 林钰此刻有点懵。 好吧,她随口说过的话实在是太多了,谁知道有哪句就被他给听了去呢? 不过此时这个显然不是重点,她这人天性懒散,但小时候调皮捣蛋,倒是趁着庄子上护院们训练的时候偷偷瞧过一阵子,也跟着学练了几个把式。 但那都是为了上房翻墙偷溜出去玩,或者教训庄子上的那些敢在背后嚼她舌根子,编排她身世,说她坏话的那些熊孩子们的。 等到庄子上的那些围墙都拦不住她,等到她打遍整个庄子无敌手,让那些个捣蛋鬼们哭爹喊娘的时候,她就再没有勤学苦练的进取心了…… 直到后来…… 后来她嫁给了萧煜成,萧家是靖江侯府,也是个武将世家,所以作为侯府继承人的萧煜成从小就备受家学熏陶,再者他本人也十分地尚武。 他们成了亲之后,刚开始她为了投其所好,偶尔也会过去找他练两招,就这样,竟就被萧煜成发现她十分有习武天赋,于是,她又跟着他学了些功夫。 但也仅仅只是为了应付他学了一些罢了。 毕竟,要让她这样天性散漫不羁,受不得一点束缚的人,做到像那些习武之人一般,一年四季不分寒暑昼夜地起得比鸡早,睡的比狗还晚,那不是在让她活受罪么! 哪怕是再来一辈子都不成! 所以即便她之前真的心血来潮地说过,要请个女师父来,那也得是找个来历一清二白,性格和软好糊弄的,怎么也不可能摊上眼前这么个凶神恶煞的女人吧!再有她开出来的那些简直堪称人神共愤的收徒条件! 虽然想是这么想的,但这些心里话显然不适合说出口,于是她抿了抿唇,这才道:“表哥有所不知,我若是拜了这位前辈为师,就终身不得离开此山,此后更是连家人亲属都不得再相见了,这条件委实有些苛刻,是以我之前才会不同意。” “不过我现在觉得这件事情也不是不能商量一下的……” 言罢,还未等傅玄毅开口回应,林钰就直接把眼神转向了离他不远处的白衣女子身上,然后再次朝着她扬声道:“前辈,您看我们都从昨天晚上僵持到现在了,还害得您跟我表哥打了一架。” “我看不如我俩再好生打个商量,各退一步,我答应拜您为师,您也答应我的条件,这不就皆大欢喜了吗?您看如何?” 只那白衣女子听了她这句话神情依旧冷硬,侧头来扫了她一眼,就冷声回道:“你若能拜到我门下,那是你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居然还想和我谈条件?当真以为我是好拿捏的吗?” 这二人在这边一说一答的功夫,站在石壁旁的傅玄毅没有出声打断,他当然不可能同意林钰答应这女子的条件。 只是他现在脑中还在飞快地思索对策。 他原本的打算是自己尽力想办法在这边先拖延时间,等到星野那边把王府的众护卫们都带过来了,己方这边有了凭恃,到时再见机行事把林钰给救出来。 谁料这女子的武功修为如此之高,自己这样小心都被她给发现了,他武功境界本就不如她,再加上他年前在战场上受的内伤还未痊愈,此时应付起来更是吃力。 可即便如此,他也不能眼睁睁看着林钰这边受人胁迫,大不了再打上一阵子好了!眼下也只能先拖延下来,再见机行事了。 可他刚待有动作,就忽觉眼前一花,脚步也跟着踉跄了几下,然后他就觉得自己心如擂鼓,肌肉却僵硬发麻,四肢也无法发力,脑中蓦地有个危险的念头浮起,“不好!是毒!” 真是好霸道的毒性! 傅玄毅从感知到不对劲再到毒性发作,身体不支倒地,也不过是短短几息的功夫。 林钰这边话刚说完,就发现傅玄毅居然倒地不起了,她急急唤了他几声,也没有得到任何的回应,心里一慌,正要再提高点声量,就忽然听底下的白衣女子慢条斯理地道:“别叫了,他这是中毒了,你就是叫破了嗓子,也是叫不醒他的。” 毒? 林钰的眼睛蓦地就睁大了,冲着她就怒吼道:“前辈,你实在是太过分了!恃强凌弱也就罢了,居然还下毒?如此小人行径,实在是不堪为人师!” 听她这样义愤填膺地一阵声讨,白衣女子只是嗤笑了两声,居然也没有动怒。 “不知道有个词叫做兵不厌诈吗?这小子不是还带兵打仗过的吗?我这是给他上了一课!” “再者我给他下毒也是为了你们好,能让你再多点时间考量,也不用受他那边影响,否则,你难道想看到我直接一绡出手把他的脑袋削下来或者干脆穿透他的心口吗?” 听她这样一说,林钰忍不住就是一阵不寒而栗,望了地上倒下的傅玄毅几眼,再抬眼望向那女子时,又听她接着道:“机会给你了,就一个时辰,若是你还要在这与我唧唧歪歪地耍花招,你这表哥的性命就别想保住了!接下来该怎么做,你自己掂量着办吧。” 第92章 醒来 傅玄毅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身处在一间石室里,却不是之前他发现林钰以及与那白衣女子发生打斗的那间石室,而是另一处不知明的所在。 这一间石室的石顶显然也没有之前那间高阔,而他所躺的地方,冷硬坚实,但很平整,完全不似他之前倒下的那块地面那般凹凸不平,碎石遍地…… 意识渐渐回笼,傅玄毅猛然翻身坐起,迎面即见到之前与他恶战的那位白衣女子,正坐在不远处的石桌旁,自斟自饮。 也不知这女子饮的到底是什么酒,满室异香,似是寻常酒香中还夹杂着几许不知名的果香和花香,闻起来格外令人沉醉。 只他并未再深闻,而是定定看着眼前的女子,沉声发问道:“林钰呢?” 那白衣女子也不管这少年一脸紧绷的神情,而是姿态闲适优雅地端起了面前的酒杯,凑近先闻了闻酒香,这才轻啜了一口,而后才不紧不慢地回道:“她在那里面呢。” 傅玄毅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却是一堵石壁,他又仔细分辨了一番,这才发现隐藏在那片片青黑色苔藓中的细小缝隙,知道这又是一堵石门,想来林钰就在那石门后方的石室里。 他下意识就要起身,不料那白衣女子又开口了,“我劝你还是莫要轻举妄动的好。你此时若是擅自闯进去了,必然会惊扰到她。到时她轻则走火入魔失了心智成为一个废人,重则真气逆行,当场筋脉寸断而亡。” 这番话果然成功止住了傅玄毅的动作,他愣了一瞬,下一刻即转过头来,面对着白衣女子,径直问道:“你那收徒的条件,除了不许离山,还有什么?” 虽然傅玄毅觉得就这个条件都已经足够苛刻了,可等他一回想起林钰先前的神情,总觉得她还有所隐瞒。 眼下他既已被别人钻了空子,林钰也迫于形势只能拜此人为师,现状已然如此,此时再去执着两方先前的恩怨已是无用,还不如想法子先把目前的情况都彻底摸清楚了,也好做进一步计较。 那白衣女子没想到他这么快就冷静下来了,并且在这种情况下居然还有心思猜到了此事里面另有内情,也不由得高看了他一眼。 小小年纪,能有这样的武艺在身已是十分地罕见了,更难得的是这份遇事沉稳,不动如山的心性,那得是多少人修练了一辈子都没能拥有的。也难怪那个牛鼻子老道士肯收他做亲传弟子了。 待从鼻子里轻哼了一声,她这才把先前的情况都与傅玄毅说了起来。 也是到了这时,傅玄毅才知道,原来这女子名叫白槿,是所谓山隐派的第八代传人,她们这个门派,几乎都是代代单传。 无他,功法太难练了,不但是本身修习的难度很大,还因为要求只有女子能练,再者,这女子里也不是谁都能练的,只有少数体质特殊,有天赋的人才可以。 况且,即使是这样,也不是谁都能成为传人的,有些修习到一半就再难进步的,还有些中途练功出了某些意外身亡的,再剩下些,干脆就是坚持不下去半途而废了的。 如此一算,最后剩下来,能有一个传人就不错了。 到了白槿这一代,虽然她自己功法已近圆满,可是半生已过,膝下却连一个徒儿都还没有,这可如何了得,总不能让山隐派在她手上失传了吧? 直到她发现了这次随众人一起上山看矿的林钰,白槿一眼就相中了林钰的好资质,更难得的是,她后来派了飞虫去取了林钰的血来,发现她的血竟也可以滋养玉蛊。 傅玄毅听到这里,忍不住就蹙起了眉,打断了她的话,“什么玉蛊?” 听他这样一问,白槿的嘴角立即就浮现出了一抹隐秘的笑容,不过笑容很快散去,她随之就淡淡答道:“所谓玉蛊,就是我花费了数十年心血精心钻研出来的一种蛊虫,可以助益我派中人修炼神功的。” 傅玄毅微微点了下头,可蹙起的眉间却依旧没有松下,总觉得这蛊应该不止这么简单。 果然,下一刻他即听见白槿又补了一句,“不过凡事有得必有失,有取就要有舍。这蛊虫既然能助她以后练功,那她自然也要付出相应的代价。” 原本傅玄毅一直抱臂在前地听着她说话,闻听这句,他不由得连胳膊都松了下来,“什么条件?” “条件有二,其一,她往后得一直保证处子之身,不得与任何男子亲近,否则不但她会死,与她亲近的那名男子也会身中蛊毒而亡。” “什么?” 可还没等傅玄毅震惊完,白槿紧跟着又抛出了第二个条件。 “其二,此蛊一经种下,无药可解。它本身其实还是一种毒,而且属于至烈之火毒。而我之前之所以说这蛊虫可以助你表妹练功,则是因为我派功法至阴。” “我前头也与你说过了,以往就有很多门派中人练到后来,身体里积聚的阴寒之气愈来愈多,最后导致身体承受不住,或死或伤,有些干脆自废武功以求保全性命,可最后也只能落个苟延残喘的下场。” “所以我才想办法养出了这蛊,虽然是极烈性的火毒,但不会立马就在人体内爆发,只有当她开始修习我派功法的时候,才会慢慢催发出来,之后也随着功法进境,毒性越来越烈。” “但只要她能够修行不辍,自然就能以阴寒之气镇压住火毒的毒性。以此来达到阴阳平衡,最后修成正果。反之,她若是敢惫懒,不肯勤加修习,最后必然会火毒攻心而死。” 直到耐足了性子把白槿的这番话给听完了,傅玄毅便实在忍不住了,一下子就从石床上站起身来,下意识又往前跨出了一步,饶是他一向少年老成,心性稳如磐石,此刻也得奋力握紧了拳头,才能让自己不至于情绪失控。 这女人是疯了吗?居然想出了这种法子来练功? 傅玄毅实在是忍不住了,开了口,声音冷得像是冰碴子。 “如此邪功,合该泯于人世!我看你不是想收徒,是想害人!” 第93章 激将 听他如此评判本派武功,白槿自然也怒了,手中的酒杯重重往桌面一掷,上好的银制酒杯发出叮啷一声响,紧跟着的,就是一道冷若冰霜的女声。 “我派神功堪称天下一绝,若是真的修习圆满,所得的好处,岂是你这种凡夫俗子可以想象得到的!” 言罢,又冷眼扫了面前的傅玄毅一眼,只见那少年的脸色就恍若结了一层寒霜一般,往日里明锐清亮的一双凤眼里,此刻满是翻涌着的怒气,周身更是萦绕着一股凌厉冷肃之势,果然是领兵上过战场的。 白槿只消一眼,嘴角就不禁挂上了一抹冷笑,而后便与他双目对峙,挑衅道:“怎么,还想再与我打一架吗?” 要不是她先前答应过林钰,只凭傅玄毅刚刚那句不逊之言,她就该出手解决了他。不过么,若是这少年忍不住先动了手,那可就不是她不守信用了。 傅玄毅紧紧地握住了垂在身侧的两只手,下意识又深吸了口气,冷不丁地,喉间一动,他忍不住就咳了一声,当即便能感受到涌现至嗓子里的腥甜来。 他受的伤不轻,方才还中了毒,眼下怕是再难与这女人动手了。 况且再气再动手也是无用,林钰已经被种了蛊,木已成舟,他还不如好好想想,接下来要怎么把林钰给带出去,至于那蛊,之后总有法子来解的。 白衣女子见傅玄毅低垂着眼眸,一副不言不语的模样,心下便觉得有些无趣,不过转念一想,她倒也猜出了他几分心思,于是便又开口道:“你也别瞎琢磨了,实话告诉你吧,我种的这蛊,我自己都没法子解,更遑论旁人了。” 傅玄毅一下子抬起头来又望向了她,眼中积蓄着的怒意顿时尽显无疑,就恍若两柄利剑一般,闪着无比锋利而又冰凉彻骨的寒芒。 白槿顿时又来了兴致,原本清冷的面容上登时就多了两分笑意。 “你瞪我也没有用,你表妹自己点头答应了的,你要怪,就只能怪你们有缘无份了。哦,对了,还得怪你师父,那个牛鼻子死道士武功太差,连带着也没能教好你,这才令你今日惨败于我手,没能把你表妹给救出去。” 听她说了这么一通莫名其妙的话,傅玄毅原本袭满了怒火的心头,却忽然有了一丝清明,她在激怒他,而且是在想方设法地激怒他。 既然如此,那她说的话就不可尽信。 这天下奇人异士如此之多,待他想办法一一寻访,就不相信找不到法子来解了这个蛊! 想通了这一点,傅玄毅便松开了握紧的两手,转身回那石床上继续坐着了,他得好好想想,一会儿怎么把林钰给带出去。 白槿见他听完了自己的话居然就那样一言不发地走了回去,顿时感觉就像一绡打在了空气里,忍不住就在心里骂了句,果然是那个臭道士教出来的徒弟,都是一样地古怪惹人厌! 傅玄毅静静地坐在了那石床之上,两手搭在床沿上,身子一动不动,就好像随着那石床变成了一尊石雕一般。 白槿一见到他这副神情,果然彻底失去了来激他的兴趣,冷哼了一声,就自顾自地继续喝酒去了。 可此刻傅玄毅的心中,却远不像表面上那般平静。 他不但在思索着接下来该如何办,同时一想到林钰以后的性命就要系在一只小小的蛊虫上,他的心里就是止不住地愤怒与自责。 若是他行事再小心些,思虑再周全些,或者武功再高强些,林钰何至于被逼到这一步呢? 可不管他怎么想,时间到底是一点一点地过去了,等到静默了良久的石室里终于响起了轰地一声,傅玄毅这才终于从思绪里醒过神来,忙跟着站了起来,而后转过身,朝忽然洞开的石壁边走去。 那里果然是林钰从里面走了出来。 她甫一出现,傅玄毅就忙迎了上去。 一见之下,即发现她脸色苍白地厉害,忙伸出手要去扶她,又道:“你现在怎么样了?” 林钰还是头一次在他脸上见到这样关切的神情,同时眼中还隐现急色,略一琢磨,便猜到是白槿把内情全都告诉他了。 林钰无意让傅玄毅为此事多担忧,忙摆了摆手,又冲着他笑道:“我没事,师父方才传授了一套内功心法给我,又指点我练了一遭,我自己再运转了三个小周天,已有了点心得。” 说完又冲着白槿行了一礼,恭敬道:“徒儿多谢师父教导。这果然是个妙法,我还只是头一回练,就感觉到身体似是比之前轻松了许多,连脚步都变得轻盈了些。” 听她这样一说,傅玄毅便又仔细观察了她一番,果然发现她除了脸色有些苍白之外,身体看起来并无异状,而且眼神好像还比之前更加清亮有神采了。 白槿见她这样识时务,心里也很舒坦,面上也就和缓多了,也不吝于给她解释道:“我派的内功心法乃是前人采集了许多名门大派的心法之所长,再有历代各弟子潜心钻研实践,付出了诸多代价才得来的,说是奇珍异宝也不为过。” “不过此等秘法,却也不是什么人都能练的。你运气好,才能够被我看中,收为门下,这等奇遇,你该好好珍惜才是。以后你就按照我给你的那本秘籍,再配合我传授给你的心法口诀,每日勤练不辍。” “每个月你都需返回这里,让我知道你的进度,也可考量你是否偷懒。只要你按照我说的做,那蛊虫不但不会发作,反而对你的身体有益。至于其他的,以后你就知道为师都是为了你好了。” 说罢,她也不再看向林钰,反而扫了站在旁侧的傅玄毅一眼,言道:“好了,你们就此出去吧。你的人都快把这里的山洞给搜遍了。” 话音刚落,白槿就一挥手,即有一块小石子从她手上飞了出去,砸在了不远处的一面石墙上,紧接着,那面石墙上就轰然洞开,露出一个狭长的山洞来,显然,那里就是出去的路,因为林钰已经感受到从那里吹拂过来的微风了。 第94章 承诺 傅玄毅却还有些怔忡,没想到这女人居然肯这样放林钰走了?她先前不还说要林钰此后不得离山的吗?亏得他之前还一直在琢磨要怎么带着林钰从这里出去呢。 林钰也不知白槿居然没有告诉他这个,等与师父行礼告别之后,回头居然发现傅玄毅还在发愣,忙拉着他的衣袖,要往山洞里去。 傅玄毅被她一拽,也回过了神来,两人便快步往洞口去了。 等一进到山洞里,林钰就连忙开口问一旁的傅玄毅道:“表哥你身上的毒都解了吧?伤势怎么样了?我师父她方才没有再为难你了吧?” 傅玄毅低头看向了她,这才回道:“我没事,她除了给我解毒,应该也给我吃了治伤的药,所以现在并无大碍。” 那魔女怎会这样好心?不但解毒治伤,后头也没有再主动出手对付他,甚至现在还放了他们离开,也不知是林钰又与她交换了什么条件。 想到这,傅玄毅就不禁看向了林钰的眼睛,直直注视着她,开声问道:“她怎肯放你离开?” 林钰听了他这问话,怔了一下,这才答他道:“这本是之前我就提出来的条件。反正无论如何,她要收我为徒,那蛊就要下在我身上的,我想着,总不能样样都受制于人吧,好歹得有了自由,毕竟我还有许多事情要做。” “她先前不是拒绝了?怎么后来又答应了?” “那是因为……”林钰顿了一下,下一瞬却忽然垂下了眼睫,这才嘟囔着回道:“那还不是因为之前我们两方都不愿让步吗?后来她也看到我的决心了,想必心里还是想收下我这个徒弟的,所以自然只能应下了。” 想起方才她忽然移开了视线,傅玄毅就还是有些怀疑,“就这么简单?” 总觉得那魔女不会是那等轻易妥协的人啊。 林钰下意识就抬手把衣领往上提了提,那里有一条极细的血线。 当然没那么容易妥协了,还不是林钰当时被她放下来之后,就跑到了傅玄毅的身边,先探了下他的鼻息,心里略略松下来的同时,眼角的余光突然瞥到他掉落在手边的软剑。 于是林钰当即一咬牙,伸手就把那剑拿起,又横在了颈边,直接就威胁白槿,想收徒可以,种蛊也可以,但是得还她自由,不能把她困在这终年暗不见天日的山腹之中,否则她宁愿现在就陪着表哥一起去死。 她当时是真的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决心,直把那剑抵在了脖颈上,当场就见了血。 她也是在赌,赌白槿对她的看中,赌她对门派传承的执念,毕竟,自己可是她这么多年来唯一看中的人选。不然她也不至于在自己身上耗费这么久的耐心和算计了。 这条山洞里依旧有烛火照明,眼下两人又离得挺近,近到能看清彼此脸上细微的表情,方才傅玄毅那双深邃幽长的凤眼里一直目光如炬,盯得林钰下意识就没法将当时的场景与他细说。 见他好似又要张口,林钰想也没想,赶紧叉开话题,“啊,对了,表哥,你先前为何会说自己叫李先啊?嗯……我是想说,你怎么会突然取这么个化名的?” 被她这样一打岔,傅玄毅也只能先答道,“没什么,随口取的。” 垂眼又扫到她脸上表情似乎有异,忍不住便多问了句,“怎么了?” 林钰被他问得回过神来,忙摆了摆手,“没,没什么。” 果然只是碰巧随口取的啊…… 傅玄毅见她如此,便也没再细问,他此刻的心思,还是在之前的话题上。 再次深深地凝视着林钰,他还是忍不住再确认道:“那魔……你师父当真没有再给你提其他的条件作为交换吗?” 林钰知道他是担忧自己,当即便一挥手回复道:“真没有了!”又见他表情依旧凝重,忍不住就补了句,“我都拿性命来做赌了,若是还应下其他条件,那这笔生意可就亏大发了……” 她本是有心想安抚他,可话到末尾,瞧见他脸上的神色忽地一黯,她当即收了声。 然后她就看见傅玄毅微微垂下了眼,过了会儿,才重又抬起来望向她,眼神认真坚定,声音里满是郑重与真诚,“阿钰,对不起,不过你放心,我一定会帮你把蛊解掉的,也一定会想法子不让这功法伤害到你的身体的。” 望着面前少年眼里闪烁着的光芒,林钰忽而想到,这人似乎一直是这个样子的。不管在什么境况下,也不管遇到了什么事,他总是这样坚强,勇武,有担当。 每当她望向他的时候,总能第一眼就看见他的强大与可靠,让她从心底里就生出钦佩与踏实来。 本来她也是两害相权之下才做出了现在的选择,心中说一点都不沮丧肯定是不可能的。 但是当她一眼望到傅玄毅的眼神,再听到他说的那句话时,她心中顿觉一轻。 是啊,这一世她身边多了这么多真正关爱她的人,哪怕是眼下到了这样的困境,也还有人真心实意地要来帮她,她还有什么好担忧,好烦恼的呢? 于是她立马对着傅玄毅粲然一笑,抬手轻拍了他胳膊一下,就道:“表哥说的哪里话!你有何处对不起我了?真论起来,那也是我连累了你。” “再说今日若不是表哥及时赶过来救我,那我此时要么已经被我师父气急之下给一绡劈死了,要么就是认怂拜师,而后不仅被种蛊,此后还彻底失了自由。总之不管怎样看,都会下场很凄惨。” “可眼下就不一样了,我还有自由,有自由就有转圜之地。况且,这拜师也不是什么坏事,好歹我以后真的能变得更厉害,有了自保之力,于我以后行事,实在是大有裨益。” “所以表哥,你也不用太过担心,大不了我以后都勤快点儿,实在不行,还有我师父那边呢,她老人家好不容易才收下我这么一个徒弟,总不能随随便便就看我人没了吧。” 这些本来都是林钰之前无奈之下想来宽慰自己的话,可此时这样与傅玄毅说了一通,反而越说心里越开阔了,毕竟她以后的路注定很难走,实在也需要多学点本事。 白槿说的对,没准儿这于她来说,还当真是个机缘呢。 她说话的时候,傅玄毅也依旧一直盯着她面上,倒还真瞧不出是强颜欢笑,可即便如此,他心里也是不好受的。 毕竟,他还想到了那蛊的另一个特性,可不是勤练武功就可以消免的,若真的一时没有找到解法,岂不是会耽误她的终身大事? 想到林钰现在可能年岁尚小,还不知道这件事情的重要性,于是他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把这件事情点了出来。 第95章 挑明 林钰忽然听他说起这个,面上的笑容略微一缓,可很快又恢复了,她不想傅玄毅因为这事有什么心理负担,干脆直接给他挑明了。 “表哥,我想我的事情,你也是知道一些的,如此出身来历,在这个世道,本也是嫁不到什么好人家的。况且我还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嫁人生子于我来说确也是累赘,所以师父想办法帮我绝了念想也是件好事。” 这当真是林钰的心里话,哪怕是没有种蛊的这事,经历了上一世那样不堪的一场姻缘,她心里再对嫁人这件事情,也确实是没什么期待了。 想起白槿当时一脸义正词严地说耽于男女情爱才是一种真正的毒药,一不小心,就会伤人毁人于无形。林钰嘴边就忍不住一笑,这样也好,她想。 傅玄毅不自觉地就抿紧了唇,想说些什么,可最终却还是沉默了下来。 两人又静静地往前走了一段路,他想了一会儿,决定还是先把其他的都抛开,先把这功法和蛊毒都了解清楚了再说。 于是他问出了一个一直很困惑的问题,“你师父既然那么想收你为徒,那以她的能耐,为何不干脆直接先将这蛊给你种了,然后再逼得你不得不拜她为师呢?” 林钰霍然听到他开口,问的还是这个问题,忍不住就摇头一笑。 傅玄毅还以为是她也不清楚内情,没想到转眼看过去的时候却看见她一脸无奈的表情,然后他就听见林钰开了口。 “这个问题我之前也想过,然后我后来也问了。我师父说,我派修行不易,所以祖上就有规矩,收徒之前必须把所有内情都讲清楚,不得只为了门派传承,还要讲究一个心甘情愿。” 傅玄毅听后先是一怔,没想到这门派武功邪门,可好歹门风还算正,可紧接着想到白槿的所做所为,他也是无奈了,忍不住问林钰道:“你这算心甘情愿?” 林钰摇头失笑,“我师父说一切都已提前与我说清,后来也是等我自己点了头再拜师种蛊的,这就算心甘情愿。” …… 傅玄毅也是无话可说了。 见他沉默了下来,林钰忽然又想起了一事,遂叮嘱道:“对了,表哥,我们来对下口供吧。这事,我觉得还是不宜让更多人知道内情,就是姨母那边,我也希望你能帮我瞒住。否则我怕她会担心的。” 傅玄毅点了点头,也觉得应当如此,于是之后两人又就此商量了一番,约定好只说白槿看上了她的资质,于是把她掳了来考教了一番,最终决定收她为徒。 至于为什么是掳来,而不能青天白日,正大光明地找上门来,那就要去问白槿自己了,毕竟这种世外高人,脾气一般都是古怪得很,行事不同于常人也是可以理解的,尤其还有傅玄毅作为旁观证人的情况下,更能证实林钰所说的可信度。 最后两人果然一路走到了洞外,此时外面已是太阳西沉,霞光漫天了。 一直都处在光线昏暗的石室和山洞里,乍然触到外面的亮光,林钰还有些不适应,就在她眯眼透过指缝看周围环境的时候,傅玄毅已经自身上掏出一枚烟火弹,点燃之后就有烟火自其中窜起,飞到半空中才一股脑地炸开,亮白色的烟火即使在白日里都十分地耀眼。 这是肃王府护卫们集结的信号,想来留守在外面的护卫看到这个信号会有办法尽快召集山洞里面的同伴们出来,再赶到这里来的。 果然,半个时辰之后,以铁信为首的十几个肃王府的护卫们就带着李星野一起赶了过来。 而李星野一看见这两人就忍不住当先冲了过来,刚到近前,就一把拽过林钰,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好几遭,口中还急切问道:“你到底是被谁给抓走了?后来你们又去了哪里?怎么我带着人赶过去的时候,那里就什么也没有了?” “偏偏这山看着结实,其实里面跟个大蜘蛛网似的,哪哪都是洞,有些还是连着的,一不小心就能迷了路!我们这么多人在里面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地,也不知道绕了多少个圈子,可就是找不到你们!都快急死了……” “她本来没事,可你再拽下去,她的手就要有事了。” 多亏了傅玄毅这一出声,才打断了李星野的絮絮叨叨,也经他这么一提醒,李星野才注意到林钰手腕上还缠着帕子,上面还渗出点星星点点的血渍,这才想起之前他们发现她的时候,她可是被人绑着吊在水潭上面的。 当即放开了她的手,摸了摸自己的脑袋,讪讪道:“对不住,对不住哈,我忘了你受伤了,对了,你这手怎么样了?伤得重吗?还疼不疼?” 林钰笑着摇了摇头,也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向自己的手腕,同时抬起手来,轻轻晃了晃,这才回道:“没事,不疼,已经包扎好了。” 当时白槿扔给了她一瓶药,她便拿来用了,再随便把手腕包扎了一下,没想到帕子才刚缠好,原本火辣辣的伤口就已经不疼了,还立马止住了血。 见这药有此奇效,她当即便拿着又往傅玄毅身上的伤口撒了些,果然也很快止了血。 两人这边刚说完这几句话,李星野的目光便又投到了旁侧的傅玄毅身上,三人此刻离得很近,他当即便发现了傅玄毅身上的衣裳有多处划破的,虽看不清隐在其中的伤口,可明显能发现那破损处的布料比其他地方颜色更深,况且,他已经闻到了颇重的血腥味了。 原本还以为那是林钰身上的,此时确定不是之后,他忍不住便跳了起来,“表哥你怎么受伤了?还流了这么多血,果然是和人动手了吗?你是不是伤得很重……” 傅玄毅略一抬手,便打断了李星野接二连三的问话,然后只回了他一句,“我没事。” 后面跟过来的铁信等人,见状也不禁往世子身上望去,铁信向来观察入微,早在之前到那间石室里时,便发现了那里打斗的痕迹,并且当时就能确定那是世子殿下随身所带软剑留下来的,又见世子和表小姐皆不见了踪影,一颗心立马就沉了下去。 此时好不容易见到了两人,便也忍不住接了李星野的话,朝着忽然出现的两人问道:“世子,表小姐,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您二位身上的伤都还好吗?” 第96章 解释 知道傅玄毅向来话少,于是林钰看了他一眼,便按照两人之前商量好的,自顾把这件事情的经过给众人说了一遍。 果然,她刚一说完,周围人脸上的神色皆很奇异,面面相觑之下,竟然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毕竟原以为是遇到强人了,结果居然是自家表小姐拜了个师父? 李星野最先回过神来,脸上的表情还有些难以置信,他上下指了一番傅玄毅身上的伤口,不禁发问道:“既然是拜师,那表哥你怎么和人家打起来了?” 是啊,这也是众人觉得很奇怪的一点,闻言纷纷又朝着世子殿下看了过来,傅玄毅扫了他们一眼,这才淡淡回道:“开始与白前辈有些误会,这才动了手,后来林钰把误会都说开了,我们也就各自停手了。” 见李星野还想开口再问,他跟着便又加了句,“好了,天色不早了,我们先回村子里休整,等明日天一亮就出发回城。” 虽然这里面还有很多的疑点,比如既然只是拜师,为何还要把表小姐绑着吊起来?再有他们后来又被带去了哪里?为何就被转移了地方? 可是世子既已下了命令,众人也就不敢再多问,皆默默跟在他身后,往村子的方向走去。 他们走出去没多远就遇到了黄武和他手下的一众弟兄们,见到世子和林钰等人无事,他们悬着的心也总算是放了下来。 等到听说了林钰的经历,皆是惊奇不已,没想到村人们常来采药的虎耳山,竟然还隐居了一位这样的高人。 一阵啧啧称奇,谢天谢地之后,两边也就汇作了一处,共同往回走去。 黄武办事稳妥,早就让手底下脚程快的弟兄先回去报信,是以等他们走回去的时候,李娘子和她请来的村妇们已经把饭菜都给做好摆上桌了。 众人皆是累了一天,也惊吓了一天,一闻到饭菜的香味皆是饥肠辘辘。 等到各自分主次落了桌,热菜和酒水下了肚,顿时都生出了一种说不出的满足感来。 李星野更是忍不住赞叹道:“这菜烧得可真不错,阿钰,我觉得这顿也不比你锦瑟楼出品的席面差了!” 王府众人皆是一笑,黄武虽然没上过锦瑟楼吃饭,可他与汪财主熟识,自然是听说过锦瑟楼的名声的。 当即就摆手谦道:“公子谬赞了!不过粗茶淡饭,哪里比得上酒楼大厨的手艺。只是我们这等穷乡僻壤的地方,实在找不到上台面的地方来招待贵客,这才在自家设了宴,招待不周,实在是招待不周,还请您几位见谅啊。” 说罢,就起身向桌上众人敬酒,一时又是一番热闹。 李星野方才的话虽有些夸张,也只是随口一说,可却也让林钰灵光一闪。 她看着这满桌子的菜色,虽然食材简朴,摆盘没有酒楼里精致,环境、器具等也没有酒楼里的华美,可胜在份量足,口味朴实,抛却了那些精细繁杂的烹饪过程和五花八门的调料,反而更让人吃出一种食材本身的味道和鲜美来。 再来烹饪的过程也很粗犷,农家的土灶,又黑又大的铁锅,自己捡来的柴火,不带任何花哨的猛火快炒,更是让人体味出最真实的人间烟火味。 这样想着,林钰不禁打算起,若是在锦绣园里也开辟出一片这样的农家小院来,再请了村子里做菜的好手,就用这些最简单自然的食材,去烹饪出一桌原汁原味的农家小宴来,连李星野这样刁钻的舌头都说好吃,那甘州城里的那些有钱人们,凭什么不买账呢? 山珍海味吃多了,也是会腻的,正需要这样色香味俱全的粗茶淡饭来换换口味。 可能是她想的太入神了,胳膊肘忽然就被人撞了一下,李星野凑到她耳边小声道:“又想什么鬼主意呢?这么出神?” 林钰瞥了他一眼,笑着回道:“自然是想着怎么挣你这种吃货的银子了。” 好吧,李星野耸了耸肩,这丫头钻钱眼里去了,啥时候都想着挣钱。 饭后,李娘子让村妇们帮她收拾碗筷桌椅,自己则忙着再去收拾两间厢房出来,好屯给世子和那位李公子住,其他人则依旧去外面安营扎帐。 黄家的厅堂里,黄武特地请了林钰等人过来议事。他先是郑重其事地向三人道了歉,尤其是林钰,毕竟不管结果如何,这三位贵人在他这里受了惊吓总是真的。 三人自然也不会归咎于他,林钰更是笑着道:“黄爷实在不必自责,此事于我来说,其实是因祸得福,甚至,我还得庆幸亲自走了这一趟,若不然,上哪儿去拜得这么厉害的师父呢?” 可话虽如此,该有的态度却也是必不可少的,毕竟这事最后,是把王府的世子都牵扯进来了,这可是龙子龙孙,哪里是他这样身份的人可以随意开罪得起的。 所以最后,他咬了咬牙,还是表露出了想以让利的方式来赔罪的意思。 林钰想都没想就拒绝了,她做生意要赚钱没错,可那钱是要在她的原则之上来赚。 “黄爷,该怎么分利我们之前就谈好了,生意是生意,人情是人情,你若真觉得过意不去,以后我们合作的时候,你这边多上点心就可以了,至于其他的,真的不用。” 听她这样斩钉截铁地先表了态,黄武下意识就去瞟了眼坐在主位上的肃王世子的脸色,不想却被对方抓了个正着,黄武当即就有些讪然。 却见这位世子只是平静地移开了目光,脸色也没有半点的不悦,然后黄武就听见世子殿下开了口,“就按照表小姐说的来办吧。” 一锤定音。 黄武的心也跟着安定了下来,同时更加认清了这位表小姐在王府里的地位,对大家以后的合作也就更放心了些。 之后几人又寒暄了几句,林钰和黄武更是就矿场接下来的各项事宜好生细商了一番,傅玄毅依旧话少,但偶尔的提问或者补充都是直切要害,可见对此事也是十分上心的。 所以最后最闲的就是李星野,直到他实在忍不住打第八个呵欠的时候,才终于听见林钰说了一句,“好了,时候也不早了,黄爷,今天就先这样吧,到时候我们这边自会派靠谱的人过来的,还有我自己每个月也会亲来一趟,之后遇到什么事还可以再商量。” 黄武也笑着点头,朝三人拱手道:“那行,今天也实在辛苦您几位了,还请好生歇息吧。” 等到傅玄毅先站起身,三人这才跟着起来,一出门林钰就先与他俩打了声招呼,然后就自去歇着了,傅玄毅和李星野则是由黄武亲自陪着送去了各自的厢房。 第97章 回应 一夜无梦。 第二天天刚亮的时候,林钰就被一阵鸡鸣鸟叫声给吵醒了,迷迷糊糊起了床,洗漱梳头,再收拾好自己的行李。 出来吃早饭的时候,傅玄毅等人都已经上桌坐好了,李星野就朝着她笑道:“哟,难得啊,刚准备让李娘子去叫你呢。” 昨晚睡得有点晚,所以林钰此刻就带着点起床气,闻言朝他翻了个白眼,懒洋洋往饭桌边走着。 她此时脑子还有点迷糊,眼睛也是半睁半闭的,到了近前,刚要拿脚把凳子勾开,可人却忽然一下子没站稳,眼看着就要摔倒了,斜刺里却突然有只胳膊伸了过来,轻轻一带,就让她整个人又稳稳立了起来。 心脏跟着这么一晃荡才重新归了位,林钰的瞌睡虫瞬间就被吓没了,她忙不迭地拍着胸口,那条有力的臂膀也悄无声息地收了回去。 傅玄毅下意识往后退开了一步,开口道:“小心些。” 林钰这才回过神来与他道谢。 李星野此时也走了过来,数落她道:“就是,小心些!也不怕把头给磕破了。幸好表哥救你及时。” 林钰也有点后怕,倒不是怕摔伤了,而是当着这么多男子的面摔了跤,得多丢人啊。 于是她只能不好意思地朝两人笑了笑。 “好了,没事就都坐下来用饭吧,一会儿还要赶路。” 小小的变故转瞬即过,众人便重新随着世子的话坐下来用饭。 早饭后,大家也没再耽误,而是按照原计划直接往甘州城里赶去。 等到王府已经是午后的事情了,因着他们并未提前送消息回来,所以肃王妃是午歇起来之后才知道人已经回来了。 当听说世子和表小姐是一道回来的时候,她不禁奇了一声,“咦,怎的这样巧?” 一旁站着的吴嬷嬷听了,就笑着回道:“说是两边正好在官道上遇着了,确实是赶巧了。不过仔细算算日子的话,其实也差不多。” 肃王妃回想了下儿子往年去给师父拜寿回来的日子,确实也是。当下就笑着吩咐道:“一起回来才好呢,去吩咐厨房,晚上多加几个世子和表小姐爱吃的菜,出去这么些日子,他俩肯定都瘦了。” 青黛应了声是,忙笑着下去吩咐去了。 屋里的话才刚说完,外头即有小丫鬟进来禀道:“王妃,世子和表小姐过来了。” 肃王妃一听心里就欢喜起来,边吩咐小丫鬟,“快让他们进来。”边起身往厅里走去。 等到了厅堂,果然就见到了正迈过门槛,并肩而来的长子和林钰,一旁还跟着个怀抱着球球的小萝卜头傅佑安。 她脸上的笑容就止不住地溢了出来,没等人上前就连声问道:“都回来啦?累坏了吧?何时到府的?怎都没提前派个人回来说一声,我也好让人有个准备。午膳可都用过了?” 傅玄毅先上前行了一礼,这才回道:“母妃,我们都吃过了,也是刚回来不久。” 林钰跟着福了福身,也笑着补充道:“其实就是出去玩了一圈,一点儿也不累!要是都提前告诉您我们都回来了,还怎么给惊喜呢?您看,您现在的高兴是不是双倍的呀?” 肃王妃一下子就被她的话给逗笑了,一指点在了她的额角,嗔道:“就你这丫头最会说话,只知道哄我开心!” 林钰也是一笑,这才扶她坐下,自己跟着坐在了一旁的绣墩上,傅玄毅则是坐在了林钰对面的太师椅上。 肃王妃朝傅佑安招呼了两声,这小子就乖乖坐到了母妃腿边的锦杌上,也没放开球球,依旧把它抱坐在了自己腿上。 球球本来还有些不耐,挣扎了两下,被小主人肉肉的小手从脑袋沿着脊背安抚了几下,也就乖乖趴了下去,还顺带眯起了眼睛,看起来很是享受的模样。 林钰看得嘴角微翘,自从傅佑安得了球球之后,俨然就有了最好的玩伴,虽然话还是很少,可再也不是经常一个人闷在屋里发呆了,平日里除却了读书和习武的时间,其他时候都跟着球球跑跑跳跳,到处玩耍。 也让一向苍白的小脸上终于带出了几分小孩子才特有的红润,整个人看起来就比以往有活力多了。 于是林钰也顺手摸了摸傅佑安的小脑袋,柔声道:“我带了些山里的菌菇回来,都是让人新鲜采的,晚上炖了汤给安儿喝好不好呀?” 傅佑安显然对她很有好感,不但没有躲开她的触碰,反而抬起头来冲她笑了笑,眼睛亮亮地点了点头。 林钰看得可爱,忍不住又摸了他毛茸茸的小脑袋几下,等她抬头时,似乎发现傅玄毅的目光也刚从这边移开。 肃王妃见着他俩的互动笑得也很温柔,抚着小儿子的头顶就道:“要说谢谢表姐啊。” 肃王妃本是日常的习惯性教导,谁料她这话刚刚说完,傅佑安居然真的转过头,仰起脸来,对着林钰说了句,“谢谢表姐。” 这可真是少见了。 傅佑安很少会这样去回应别人的话。 林钰和肃王妃面面相觑,好一会儿她才反应过来,之后便给了傅佑安一个大大的笑容,“安儿真有礼貌,不过不用谢。” 肃王妃忍不住一把揽住了儿子小小的肩头,连眼眶都微微湿润了起来。 傅玄毅见着这一幕也不由得动容,他知道阿弟从小就跟别人家的孩子不一样,也知道为此父王和母妃不知道想了多少办法,延请了多少名医,可都无济于事,直至后来,这几乎就成了父母两人的心病了,可若是父王也见着了今日这一幕,想来也会无憾了吧。 肃王妃抬手拿帕子攒了攒自己的眼睛,这才另一手轻轻拍了拍小儿子的后背,柔声道:“好孩子,你跟球球出去玩去吧。” 球球是个活泼的性子,太久也是坐不住的。是以傅佑安得了话就点了点头,高高兴兴地抱球球出门玩耍去了,自有服侍他的人跟了上去。 看着一行人远去的背影,肃王妃忍不住伸手去握紧了林钰的双手,真诚道:“阿钰,谢谢你。安儿他从小到大都没像最近这样开心过,他能有这么大的改变,真是多亏你了。” 第98章 口拙 毕竟以往安儿一直只与家里人亲近,对外界基本上不闻不问,只有林钰来了之后,两人竟莫名地投缘,林钰又有耐心,陪他说话玩耍不说,什么好吃的好玩的也都惦记着他,甚至还给他找来了这么好的一个玩伴。 安儿从小就很喜欢小动物,所以以往家里也不是没有尝试过给他养个小猫小狗甚至是小马驹什么的,可没有哪一个能这样令他开心,令他玩得开,甚至能让他的性子都有所改善。 所以,这定然都是林钰的功劳,是她给安儿带来了好运气。 林钰自然不会认为这都是自己的功劳,忙摆手道:“姨母言重了!这哪里是多亏了我啊。都是您这么多年教导得好。况且,安儿本身就是个非常聪明懂事的好孩子,只是话比旁人少了些罢了。” “其实以前我在家里的时候,就见过庄子上有孩子从小就不说话,也不爱跟人玩耍,直到有一天,也不知怎么回事,他突然就能说会道的了,性子也活泼了起来。后来听庄子上的老人说,就是这孩子开窍了的缘故。所以安儿定然也是这样的,不鸣则已,一鸣定会惊人。” 肃王妃知道这丫头不是个喜欢居功的人,也向来会宽慰自己,便把她的好都记在了心里,也不再说其他的了,只是道:“但愿借你吉言了。” 林钰则笑着回应道:“定然就是如此。” 两人相视而笑,之后肃王妃便问起了儿子和林钰此趟各自的行程来,傅玄毅的回答自然简洁明了,“师父对寿礼很满意,让我代为与您道谢,还让您保重身体。” 肃王妃点了点头,接着问道:“那你师父的身体也还康泰吧?他老人家可帮你把脉看过内伤了?如何?” “师父身康体健,帮我把过脉了,还帮我疗了伤,没什么大问题,只再将养段时日就好了。” 林钰听到这里,心里不禁就是咯噔一下,抬眼就朝着坐在对面的那人望了过去。 也不晓得她师父把他伤的怎么样了?虽说当时她央求师父给他喂了伤药,可仅仅只是这样,不太靠谱吧? 还有那个毒,也不知会不会留下什么病根? 她该提醒下他,最好再让方神医来给他看看才是!别到时候旧伤未愈,新伤却跟着来了…… 不过也不知道他现在的身体状况到底怎么样了? “阿钰……阿钰?” 耳边传来了肃王妃的轻唤声,林钰这才跟着回过神来。 肃王妃看了看林钰的脸色,再去看了看对面的儿子,这才笑道:“阿钰你方才在想什么呢?” “没什么。” 林钰这才忙笑着答了一声,意识到自己方才居然看着傅玄毅就出了神,此时他也正注视着自己,目光里有些探究。林钰赶紧收回了视线,跟着又道:“我就是在想,表哥这伤还是得好好养着才是。” 肃王妃哦了一声,深表赞同,转过头去又叮嘱了儿子几句,这才回来问林钰道:“那你这边呢?一切都还顺利吗?” 林钰笑着点头,“嗯,都挺顺利的,接下来只要派些人手去盯着开矿、出矿就可以了。我还打算多派些人手去,最好能在那片山脉里发现更多的矿来,这样才不枉我走了这么一遭。” 肃王妃听了便道:“如果能发现更多的自然最好。只是这片群山里以往听说有不少世家大族都派人进去淘过金,如今还能剩下多少还真是不好说了。” 林钰知道这是肃王妃怕她到时候失望,不过她对此另有考量,也不多说,只笑着回应道:“嗯,先找找再说吧。” 而后,她犹豫了一会儿,才在心里想好了话语,这才与肃王妃说起了拜师的一事来。 “……我师父姓白名槿,是个不世出的高人……当时恰好是在我去矿场的途中,她老人家也不知是看我哪里顺眼了,就问我要不要拜她做师父,我见她气质高华,容貌出尘,且武艺更是出神入化,当时就动了心,顺势就把这个师父给拜了。” “没有提前跟您说一声,实是我的不是,还望姨母见谅。” 林钰刻意略去了那其中许多惊险曲折的过程,自然是怕肃王妃知道了会担忧多想,好在傅玄毅也与她说过了,这次带去的所有人,包括李星野,都已经被他下了禁口令,决计不会把她此行遇险的事情往外透露半分。 可饶是她说得这样简明扼要,顺理成章,肃王妃也是听了好一会才回过神来,不禁道:“你这孩子,拜师可是件大事,得有礼有节才行,怎可如此仓促草率?这也就罢了,那既然拜了师父,怎也不请她老人家来家里坐坐?也好让我表示一下歉意,不然不是太不尊师重教了吗?” 林钰知道这些话肃王妃都是出于真心关爱她才说的,一则怕她还小,识人不清,在外面被不好的人给糊弄了,更甚者此后就被彻底带歪了,二则是,就像王妃说的,拜师是个大事,确实该有个章程礼节才是。 于是她便赶忙出言解释道:“姨母,我师父她老人家曾经立过誓的,轻易不会出虎耳山。而且她老人家已经远离人间多年,对世俗礼仪看的不重,是以这才让我轻易就拜了师。” 肃王妃听了这话,唔了一声,可还是沉吟了片刻,这才道:“那就让我准备好礼品过去拜访一番吧?不然哪有家里的孩子拜了师,大人就装作不知道,连个谢字都不去说一声的呢?” 这…… 肃王妃若是真去见了师父,两边一对话,露馅了该怎么办? 如此,总不能让她再去找白槿也封个口吧? 想想她也不可能有这个本事啊,否则也不可能被对方种上那劳什子玉蛊了。 再说了,以白槿那个古怪脾气,王妃若真的车马劳顿地赶过去了,没准儿就被她一句不见就给打发了呢! 总不能再说她师父不但不出山,连徒弟的长辈都不愿见吧? 那也太说不过去了! 虽然这很可能是个事实,但如此左推右挡的,非但显得见不得人,也定然会让肃王妃心里起疑,以她对自己的关爱程度,到时候一定会一直在心里担忧着放不下,这可不是林钰想看见的。 但林钰左思右想,最终还是觉得不让肃王妃去为好,可这话到底该怎么说呢?饶是她一向能说会道,此时也不禁口拙了起来。 第99章 威胁 就在林钰苦思冥想的时候,坐在她对面的傅玄毅突然开声道:“母妃,阿钰的这位师父,我也已经打听过了,她与我师父乃是旧识,不过她已经很多年都不见外人了,就连我师父这些年都不曾得见。” 听儿子这样一说,肃王妃一直蹙起的眉头这才微微展开了一些,追问道:“是么?阿钰的这位师父,居然是浮光道长的旧识吗?那可真是缘份啊。” 连语气听起来都比之前轻松多了,人就是如此,虽然还是陌生,可只要听到与自己熟识的人有关,登时就会生出几分亲切与熟稔来。 况且肃王妃一直对儿子的师父浮光道人很是信服,知道白槿与他有旧,下意识就会把两人归结为旧友之类的,既是德高望重之人的友人,那品行、能力自也不会差的了。 肃王妃这样想着,心里就为林钰偶然结识了这样有本领的师父而高兴起来,当即笑着拍了拍她的手道:“既如此,我就不便过去打扰你师父清修啦。” 说完想到了什么,笑容却又立马敛了下来,忙问林钰道:“那阿钰你以后就要随你师父在山中学艺了吗?有没有说要几年才得回啊?” 那高人又不肯离山,那按理说,阿钰既拜在她门下,可不就得跟在师父身边了么?起码得学个三年五载的才能谈出师下山的事情吧? 就像以往毅儿跟星野在青龙峰上学艺时一样,那可都是实打实在观中待了好几年才下山的,其间家里想去探望,都只能在每个月规定的那两天里。 一想到阿钰这么个娇娇柔柔的小姑娘也要过上好几年那样的生活,肃王妃心里就止不住地舍不得。 所以她最后还是委婉地把心里的顾虑给表达了出来,林钰一听,立即笑着安抚她道:“姨母放心,我不必一直在那山里呆着,我师父已经领我入了门,她说往后只要我自己照着修习,然后每个月返山一次由她考校指点就可以了。” 此时林钰心中也不禁庆幸,还好她把自己往后余生的自由给争取回来了,若不然,肃王妃此刻定然也接受不了。 肃王妃一听她这话,果然露出了一脸如释重负的表情,连明媚的笑容也紧跟着回来了。 她拉着林钰的手,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她,口中止不住地称赞道:“我们家阿钰果然天赋异禀,聪慧无双。” “小小年纪就能经商操持这么一大摊子的买卖不说,就连习武这样难的事情,别家的孩子都得师父手把手地教,还得不错眼地盯着,免得偷懒。可看我们家阿钰,一拜师就入了门,之后更是都不用师父怎么费心了。” “也难怪你师父一眼看到你就满意,这样好的资质,她不收你收谁呢?阿钰,你若是我亲生的,那我真是梦里也能笑醒了……” 林钰真的是很少见到肃王妃一次性说这么多的话,而且还都是夸人的话,可见她是真的高兴,真的对她满意了。 只是自己这边毕竟还有许多的内情没有告知于她,就这样承接了她的盛赞,心里自然有些虚得慌。 况且,王妃啊,您的亲身儿子还坐在旁边呢,您就如此当着他的面这样赞扬别家的孩子,就不怕他吃味么? 林钰这样想着,忙偷眼过去悄悄瞄了傅玄毅一眼,只见他依旧面色如常,只静静地坐在那里听着,心里松了口气的同时,面颊也愈发烫了起来。 于是她便赶紧把眼神转向了肃王妃,同时一手抚上了自己面颊,望着对方,嗔道:“姨母,您快别夸了,脸皮都被您给夸烫了,我哪有您说得这般好啊。” 肃王妃依旧笑容满面,过来拉下了林钰的手,就笑望着她道:“当然有这么好了!我就没见过比我们家阿钰更灵慧的小姑娘了。只是等到过几年要给你说人家的时候,我就该头疼了,这哪家的儿郎才能配得上我们家这么好的阿钰啊!” 林钰听到她这后半句话,面上不由得一滞,好在她很快反应过来,微微低下了头。 肃王妃也没发现她的异样,还以为她是害羞了,又笑着拍了拍她的手,怕她更不自在,便没再继续这个话题了,转而道:“那等你下次过去你师父那里时,一定记得提前给我说一声,我要准备一份厚礼,也好全些礼数。” 林钰这才终于透了口气,忙不迭点头应好。然后就赶紧转移了话题,说了些此趟其他的趣事来逗肃王妃开心。 肃王妃果然很快被她转移了注意力,不时就被逗得笑了起来。 林钰边说着话,一抬头的时候却发现傅玄毅侧脸望向门外,似在出神,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抛却了先前被提到婚事时心里的那一点点异样,林钰此刻还是很高兴的,毕竟终于能在肃王妃跟前把拜师的这件事情给圆过去了。 一想到还是多亏了眼前这个人,她的嘴角就不自觉翘了翘。 真是没想到啊,这家伙平时话少是话少,可一旦开口,还真是有水平啊。 明明之前白槿一察觉出他是浮光道人的徒弟,就欲除之而后快。显然这两位前辈之前结下的梁子可不小,可傅玄毅这一句旧识,却给了肃王妃一个这两人曾经应该很有交情的错觉。 林钰越想越觉得好笑,忍不住又去瞧了他几眼,却见他已经收回了视线,依旧坐得笔直,两手还搭在膝上,一指轻轻敲着,面色平静,一副老神在在旁听她跟肃王妃讲话的架势。 林钰这才失笑着摇了摇头。 …… 日子很快又过去了几天,林钰一回来就恢复了忙碌,除了照常经营锦绣园的生意之外,她还得着手安排去往矿场那边的人手,好在如今的肃王府别的不提,帮忙做事的人管够。 刘总管和廖勇自会从王府和护卫军中挑选出她需要的人来,再由她亲自过目考量之后才算落定。 此事事关紧要,所以林钰自然也不放心用外面临时找过来的人。 再来傅玄毅如今还未袭封,又有朝廷派来的总兵和镇守太监,是以原则上甘州的城防和沿线北境上的边防巡守以及和北蛮人的作战,都与他无关。 听起来好像是没有了责任和风险,可实际上,这也意味着他没有权利再调动和指挥这一带所有卫所里的兵将们以及其他的边军们。 索性朝廷那边暂时还没有削减王府护卫军的旨意传来,否则肃王府才真的是孤立无援,地位岌岌可危了。 不过,这也是傅玄毅目前面临的最大威胁之一。就好像是悬在头顶上的一把利剑,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可能会落下来。 第100章 比你重 不用出去打仗和巡逻了,所以目前肃王府的护卫军们还真的都挺清闲的,可去岁年底那一仗,王府军确实也是损失惨重,有不少士兵伤好之后也没法再正常操练和以后上战场了,于是林钰这里就成了他们的好去处。 虽然王府也不会不管他们,可这些杀过北蛮人,保家卫国的好男儿们,怎甘心往后的岁月里都只能接受王府的接济呢? 再说了,归到林钰手底下干活,也一样算是继续为王府效力,况且,林钰待他们也极好,不但待遇优厚,也向来分工合理,不会安排那些伤兵们去干他们根本就干不了的活计。 这天傍晚,林钰刚从锦绣园忙完回来,就在肃王府的门房边遇见了李孝。 李孝是傅玄毅的贴身护卫,就连打仗的时候都会跟在主子旁边,充当他的亲兵。李孝一见到她就主动迎了上来,行了一礼,才道:“表小姐,世子有请。” 这小子今年也不过才十七岁,长了张娃娃脸,平素在府里遇见她的时候总会笑着见礼,所以林钰对他印象也不错。此时便笑着问他道:“是有什么事情吗?你家世子就这样派你在门口等着我了?” 李孝也是一笑,圆圆的脸上便显出了两个酒窝,他摸了摸自己的脑袋道:“世子没有多说,只让我在您回来的时候就请您过去。” 林钰哦了一声,道了句,“那就走吧。” 于是便跟着李孝往傅玄毅的住处清风馆走去。 清风馆建在水边,此时已近初夏,天气也慢慢燥热了起来,所以一靠近这里,登时就感受到了几分凉爽。尤其当有风拂过,带着从湖面吹来的丝丝水汽时,感觉更是舒爽。 林钰不禁又深吸了口气感受了一番,这才环顾四周的湖面,有些奇怪地道:“这几个大湖连着小湖,如此大的一片水域,怎么就没种些荷花或者睡莲之类的呢?等到夏天开了花,肯定是王府一景啊。” 就这样空荡荡的一片,也没个飞桥或者兰亭之类的作为装饰,一眼望过去也着实有点单调了。这话她其实早就想问了,正好今天也遇到个合适的人了。 李孝顺着她的目光也往旁侧湖面上扫了一眼,笑了笑,这才答她的话道:“表小姐有所不知,世子闻不惯花香,久了就要打喷嚏,身上起疹子的。所以不光是馆内,就连这附近,也是种不得花的。” 林钰长哦了一声,恍然大悟,难怪她就说怎么这清风馆里除了绿树就是竹子,连片花瓣的影子都没有。 两人进了馆内又走了小半刻钟的功夫,这才来到了一座院门前,黑漆的如意门大开着,一眼望过去却没见到人影。 李孝脚步微顿,侧身朝林钰做了个请的手势。两人这才一前一后地走了进去。 待进得里面,林钰才发现这院子可真不小,不过里面没有任何的绿树或者竹林作为点缀,连座假山都没有,院子的四角以及墙边都各自摆满了梅花桩,木人桩,箭靶,兵器架等物,院子中间则是空荡荡的一大片平地,显然这院子是被主人布置成练武场和靶场了。 李孝见林钰一进来就环顾四周,这时便适时上前来解释道:“表小姐,这里是世子的书房,也是他平日里练武的地方。您还是第一次过来吧?” 林钰笑着点了点头,回他,“是呢,第一次来。” 之前傅玄毅养伤,她来探望,去的都是他的居所,这里自然是第一次来。两人正说话间,忽闻一阵破风之声,林钰顺势望去,果然,左手边的靶场上,有三支羽箭同时射中了靶心,箭尾犹在摇晃不止。 方才她就已经注意到了,傅玄毅正站在廊前的空地上,聚精会神地挽一张黑漆大弓,那弦上待发的箭羽,就是三支。 林钰情不自禁地就鼓了几下掌,口中也跟着称赞道:“表哥好箭法!” 三箭齐发齐中,还是隔了这么宽广的一个院子,且不时还有风拂过。 林钰前世也是见识过不少武将的,如此技艺的,当真无二。 想起前世听说的,西北霸主肃王傅玄毅,少年时便能挽三石硬弓,且能左右开弓,还百发百中,射无虚发,看来还真不是妄语了。 傅玄毅顺着她的声音望了过来,却是笑着摇了摇头,“差远了!” 他这一笑,顿时令周身的肃杀之气消散了大半。 林钰琢磨着这个差远了应该是与他的父王先肃王殿下相比的吧? 毕竟肃王当年可是在战场上,于乱军之中,隔着百丈外的距离,一箭射死了北蛮的前任大汗,直接导致当时的北蛮大军军心大乱,一溃千里。 所以她只是笑了笑,却没有接话,而是径直走了过去。 傅玄毅见她走来,也不再继续了,拿着弓走回了廊上,就站在书房的门口等着她,待林钰走近了,这才望着她,开口道:“麻烦你走这一趟了,我有事要与你商量。” 林钰哦了一声,道了句,“表哥真是客气。”然后就有些好奇地打量着他手上那张约有半人来高的大弓,下意识就问道:“看这弓这么长,应该很重吧?” “嗯,比你重。” 比她…… 重? 不是,还能这么比较的吗? 不知为何,林钰顿时觉得有些不自在,也不知该如何接话,最后便只能呵呵干笑了两声。 好在接下来傅玄毅也没有再说话了,而是直接就把她领到了他书房的待客厅里,请她坐下,又让人奉了茶,自己则是坐在她的对面,两人中间隔了张八仙桌,那把弓就被他放在了上面。 李孝熟练地捧了块软巾来,傅玄毅接过,然后他就自动退了下去。 屋子里就只剩下了林钰和傅玄毅两个人了,外面院子里也是静悄悄地一片。 跟着林钰耳边很快就传来了软巾擦拭弓面的沙沙声,随后她就听见傅玄毅开声道:“今日午后,宋申在外头请我喝茶了。” 哦?宋申么? 这人可是河西行都指挥使司都指挥使,堂堂的正二品官,掌管着整个河西之地的所有卫所军队,凡练兵、屯田、军器、备御等一系列与军队或打仗有关系的后备事宜,都归于行都司管辖。 所以,以肃王府现在的形势,这人居然找上门来,到底是所谓何事呢? 第101章 挑唆 傅玄毅自然不会无的放矢,所以也不用林钰发问,他就自顾接下去道:“这人找我好一通抱怨,说最近日子不好过,差事难办,总之,那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想说新来的总兵大人和镇守太监不好相与。” 林钰不禁扬了扬眉毛,这可真是有意思了,堂堂的都指挥使大人,来个失势的少年世子跟前吐苦水? 然后她略微一想,便是一笑,问傅玄毅道:“这位大人是不是还暗地里挑唆表哥了?” 傅玄毅没有否认,轻点了下头,心里也不由得感叹这位表妹可真是聪慧敏锐,他这话才刚开了个头,她就什么都猜到了。 事实确也是如此。 这位宋申宋大人上来就先与他拉了一通家常,问候了一下他母妃的身体以及他的伤势最近恢复得如何了,然后就面带感触地怀念了一下他的父王,再赞美惋惜了一番。 紧接着,就是进入正题了,先表面上夸奖一番新来的两位大人于公事上兢兢业业,为人处事但求精益求精。 但若仔细去听,就会知道,这人实际上是想说那两人吹毛求疵,新官上任非要烧上几把火。 比如指责如今河西卫所兵力不足,兵源质量不佳,战斗力太差,屯田也荒废了太多,就差指着鼻子骂他们这些河西原本的官员平日里尸位素餐,都是些酒囊饭袋了。 当时宋申说到这里果然就绷不住了,换上了一脸义愤填膺的表情,口中更是愤慨道:“这些京城里来的官都知道些什么?我们卫所平日里就是主要负责往前线战场上输送兵力的!怎么可能还能在这里看到许多的精兵强将?” “再说了,上次靖安堡一仗,您是亲身经历过的,应该比谁都清楚,我是把卫所当时能调集到的所有兵力都带过去救援了,最后也真是损失惨重啊。可您知道我把这些话给那两个京官一说,您知道这两位怎么答的吗?” 傅玄毅当时为了应景,自然只能顺着他的话问了句,“怎么答的?” 结果就见宋申猛地一拍桌子,暴跳如雷般地道:“嗬!他们当时竟然说,‘朝廷节衣缩食,百姓们日子过的也不是一般地清苦,就为了供养这些兵士们,结果就这样一下子折损了许多,真是可惜可叹啊’。” “世子您听听,这是做臣子的该说出来的话吗?简直是大逆不道!您可是堂堂的亲王世子!当时都身陷重围了,我们过去援救您不是应该的吗?” “再说了,靖安堡乃是甘州府的门户,一旦丢失,后果不堪设想,结果就这两个人,上下嘴皮子一碰,就把我们这么多弟兄们拼死拼活打出来的成果说的好像都是平白去送了命一般,您说,这我还能忍吗?” 傅玄毅当时虽然觉得他这些话皆不可尽信,可毕竟人家都这幅作态了,他自然也不能置之不理,当即便摇了摇头,再叹了口气,之后又安抚了他几句。 宋申自然不可能是真的跑他这里来求安慰的,所以他最后说的话,才是他此行的最终目的。 他说:“世子啊,我本是陇西人士,又在这甘州府里为官多年,对这里的感情极深。所以哪怕知道这话我不该说,可我也还是想提醒您一句,世子,这甘州不能就这样交到了旁人手里啊,一旦有个闪失,整个河西之地都是要遭殃的啊。” “想来肃王殿下在天有灵,也是绝不愿见到这一幕的……” …… 听着傅玄毅把两人整篇对话大致都说了一遍,林钰思索了一会儿,才问:“表哥以往对这位宋大人接触得多吗?可了解他的为人?” 傅玄毅回想了一下,这才答道:“以往他都是跟父王接触,我只旁观,说话也是寥寥几次,那时观他低调谦逊,与人相处随和好说话。” 林钰听了就是一笑,“与你父子二人在一起,任谁都会是随和好说话的。” 傅玄毅扬了扬眉,不置可否。 他当然一直都知道这个宋申不会是表面看起来那么好相与,否则一个平平无奇、毫无手腕的人,怎能当上这个二品官的呢?只是他一向认为,只要自己心中有数就行了,别人怎么样,都与他无关。 林钰见他的表情,也就猜到了他心中所想,不禁又有些好笑起来。 可怜那宋大人这一番卖力的唱念做打了,若是换了个旁的少年,兴许也就全听进去了,可惜他遇到的,偏偏是个心如明镜的傅玄毅。 不过林钰笑完了,还是认真提醒了他一句,“表哥,以后你还是应该小心此人才是。” 很明显,宋申眼里容不得新来的两位大人,这种官场上的事情本也谈不上什么谁是谁非,只为了争权夺利尔。 而且目前看来,宋申应该没有完全占到上风,否则也不至于来这边撺掇傅玄毅了。 而傅玄毅这里肯定是不会按照他的想法去行事的,目的没有达成,以此人心性,估摸着是不会轻易善罢甘休的。 傅玄毅此时已经擦完一整张弓了,他把手里的软巾放下,这才对林钰道:“我知道,所以我接下来要做一件事情。” 林钰明白这才是他今晚叫自己过来的真正目的,于是立马坐直了身子,望向他问道:“表哥想做什么事?” 傅玄毅也没与她卖关子,直截了当地道:“我想再募些兵来练。” 养私兵! 按理来说王府确实该有一定数额的护卫军,可而今傅玄毅不是没有袭封么,也没有再领兵打仗,所以原则上是不该扩充兵力的,也就是说,他现在招兵只能靠自己私底下募集,而不能通过河西行都司。 这可不就是养私兵了么? 傅玄毅果然不是个会墨守陈规,逆来顺受的人,朝廷不肯给他名分,没有关系,他可以自己私底下来。 毕竟在如今这个乱世里,他又是个这样的身份,若是不能拥有属于自己的一方强盛势力,那就不要谈抵御外侮了,最后恐怕连保全家人都做不到。 第102章 赐教 林钰自然也明白这一点,所以非常赞同他的想法,只是这件事虽然好,但办起来却相当地有难度,首先就是,“那表哥你以后打算在哪里练兵呢?不过不管你在哪里,聚集了这么多人一起活动,肯定不可能完全不被人知,所以你总得有个名目作为遮掩吧?” 傅玄毅本以为自己贸然抛出这个话头,小姑娘怎么也得惊骇上一阵子吧?毕竟这可是养私兵,若真被有心人给发现了,捅了出去,最后被扣上个谋逆的帽子也不是什么难事。 可没想到林钰不但一下子就接受了他这个打算,还瞬间就帮他谋划起来了。 想到这,傅玄毅就不自觉地勾了下嘴角。 既然他能在林钰面前提起这个事情,那自然是已经深思熟虑过了的,此时听了她的问话,顺势也便答道:“你前不久不是才帮我找了块好地方吗?至于名头,开山凿矿,需要的人多点,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吗?” 林钰顿时心领神会,忍不住就笑了起来,这位表哥还真是头脑灵活。 不过她想了想,又道:“好,那天时地利便是有了,可还有最重要的一点——” 林钰说到这里就不禁停了一下,引得傅玄毅也抬眸朝她看了过来,本以为她接下来是要问自己上哪儿去募集那么多的青壮,谁料得听见的下一句却是:“那便是钱,请问表哥,养兵的银钱你打算从哪里来呢?” 既是养私兵,那就得不到朝廷半点的支持了,花销全得自己负责。粮食、铠甲、兵器、衣物等杂项、饷银、伤药,以及日常操练时额外的物资消耗与运输,甚至还有日后战死士兵的抚恤等,诸如此类,数都数不清,哪一样不需要消耗掉大量的银钱? 只肃王府如今的家底,也就只够勉强养活目前剩下的这些护卫军们。 军费的问题,也确实是目前亟待解决的一个重要问题。 不过这下子要轮到林钰没想到了,只见下一刻,她就见到坐她对面的那人,忽然抬手朝她拱了拱,说了声,“还请表妹赐教。” 这人还真是不耻下问啊。 难怪他会把这么重大的事情告诉自己,原来是在这里等着她呢。 林钰不禁有些好笑,不过想想挣银子应该也的确不是这人的专长,再看他肯以堂堂世子之尊,对自己摆出这样一副虚心求教的架势来,也的确是给够她面子了。 既如此,她自然也不会拿乔,况且,她最近确实也一直都在考虑,接下来要怎么进一步开源的问题。 于是,林钰稍加思忖了一会儿,这才轻咳了一声,而后道:“表哥说赐教那真是折煞我了,不过恰好我最近也在烦恼这件事情,于是思索了许久,这才有了些眉目,不如先说给表哥听听,你也好看看是否可行?” 一听林钰这样说,傅玄毅就知道她定然是有了好主意了,扬了扬眉,一抬手,就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然后便听见林钰接着道:“其实这事也不光是我想出来,还有那个汪财主……哦,对了,他叫汪福来,就是卖给我锦绣园的那个江南富商。” “我们也算是结了段善缘,是以他近段日子给我写了信,提议想与我合作走商。这人因为得罪了丁家,所以不好再来甘州行商,所以他就想说,能不能让他的商队把南边的物产运过来,再由我这边帮他售卖。” “我就想着,既然如此,我不如自己也组个商队,专门去西域走商,这样就能把西域各国的物产带回来,再交由汪福来那边帮我处置,如此我们两边合作,不但各取所需,还能够互相交换,岂不更好吗?” 其实这样走商挣银子,互相交换货物,本来的确也不是什么新鲜的赚钱方式,以往行商们之间也经常这样干。 可问题只出在,如今这世道早不是几十年前那样的太平盛世了,盗匪流寇横生,海内四境又是战乱频发,不但封闭损毁了许多的商路,也让绝大多数没有自保能力的行商们被迫转行,再也无法跑商了。 而留下来的,只有那些财力雄厚,有背景有靠山,还有能力招揽众多武功高强之辈作为护卫的商队们。 想想也能知道,在如今的大周,有这样本事的商队能有几家? 尤其是往西域走商,还必须通过这河西之地,以那汪福来如今的境遇,他拿什么来走通这条商路? 也正因如此,当时那汪福来才会那样痛快地就与林钰定下了合作,因为他别无选择。 当然,于林钰来说,她终究是要走出去的,不可能只把自己的生意范围局限在这个河西境内,所以她与汪福来接下来的合作,势在必行。 但想归这样想,她也还是一直憋到了现在才与傅玄毅提这件事情。 之前一则是觉得时机未到,二则是,那商队说起来自然是赚钱的,可若真要拉拔一支这样的队伍起来,也不是光嘴上说说就可以的。 要花本钱还是次要的,主要是要有人,尤其是而今这样的乱世,需要有精锐的人手才可以,况且走商到底不比坐商,还是有不少潜在的风险在的,多番考量之下,就让她犹豫到了现在。 林钰的这个提议,傅玄毅思索了片刻,也觉得可行,不过还是有一个顾虑,“我的人用来护卫商队安全应是没什么问题,只是他们虽然作战经验丰富,但毕竟没有行过商,在这方面怕是经验不足。” 这一点林钰之前就考虑到了,所以早有准备,此时便笑着道:“常威叔以往十几年都一直随着我母亲四处东奔西走,去过西域,也出过海,算是见多识广,出行经验十分丰富了,由他来当这个商队的领队,我个人觉得再合适不过。” “此外,我还在园中和府里物色了几个大小管事,俱是为人可靠,精明干练之辈,到时候应该可以跟随商队一起活动。” “再加上汪福来那边还能给我推荐来几个人选,都是些跑商资历深厚之人,这样的话,若是最后还能加上一些武功高强的护卫们随行,我觉得这个商队应该就差不多齐全了。” 听她已经考虑得这样周全了,傅玄毅不由得抬起头来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这丫头,恐怕就是想找着机会跟他说一声的吧。 第103章 上当 林钰被他这样看着,不禁也有些赧然,不自觉抬手拢了拢耳边的碎发,这才转移了话题,问道:“对了,表哥,回来这么多天只顾着忙,也没想起来问你那伤怎么样了?还有毒全解了吧?看你方才就已经在挽弓了,是不是最好还是再休息上几天呢?” 见她如此,傅玄毅也就移开了目光,然后答道:“有赖于你师父当时给我吃下的那些伤药,我身体已经基本上无事了,至于那毒,应该也不是什么剧毒。” 啥? 林钰顿时就懵了,“不是剧毒?” 傅玄毅点了点头,与她解释道:“应该是一种药性更为霸道激烈的蒙汗散之类的,因为若是致命之毒,那哪怕服了解药,也需要时日才能把体内的余毒排清,不可能一点痕迹都没有。” “自我在家养伤以来,五娘子隔三差五就要来给我把脉。最近一次就是在我们回来的第二天,当时她可是什么都没说。” 林钰听明白了,铁五姑可是方神医的亲传弟子,医术了得,若真的是要人命的剧毒,那残留下来的余毒不可能瞒得住她。 好吧,原来师父当时居然诈她! 林钰叹了口气直摇头,“唉,师父她老人家可真是的,好好说话不行么?非得打啊杀的吓唬人,幸好不是毒药,不然多伤身体啊。” 如此看来,她师父也没有表面上那般冷酷无情嘛,当时说是要取傅玄毅性命,可最后总也是留了手的。 傅玄毅没有对此发表什么意见,转而就道:“我旁敲侧击过了,不管是五娘子,还是方神医,对蛊毒都算不得精研。以你身上这样奇诡罕见的蛊虫,他们应也是束手无策。” “所以我想了一下,便派人去了苗疆。那边是蛊师们的聚集地,也是蛊毒的来源,待仔细探访一番,应是会有收获的。” “同时我还写信给我师父了,当时听白前辈那个语气,他们以往定是认识的,且应该还有些渊源,我打算从我师父那里打听一下,看他老人家对这山隐派的功法知道多少,他还认识不少的武林前辈,也可都打听一番。” “总之一定要想办法让你的身体免受其害。” 林钰这才意识到这人是真的把这些事情都记在心里了,千方百计地也要帮她把这蛊给解了,同时还想确保她不会被这功法给伤到。 她心里当即便感受到了一阵温热,想劝他不必这样费力了,师父这蛊怕是没那么好解的,可又想到这人说一不二的性格,最后还是把话都咽了回去。 只是朝他真诚地一笑,感谢道:“多谢表哥费心。” 听她这样道谢,傅玄毅一时却没有说话,只抬眸过去扫了她一眼,见小姑娘的那双桃花眼清亮有神,整个人看起来也似乎比往日里更有神采些,他这才收回了视线,开口道:“既然如此,商队的事情就全权拜托你了,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来和我说。” 这么快就决定下来了?还这样地信任她? 林钰想了想也是一笑,保证道:“那好,表哥放心吧,我一定将此事办妥。” 傅玄毅嗯了一声,然后就见林钰眼珠子一转,终于想起来还有一个问题了。 “对了,表哥,我们上哪去募那么多的兵来啊?” 听她这样问了,傅玄毅的嘴角忍不住就提了起来。 这样淡淡一笑之后,那嘴边的笑容却忽然转为了讥讽。 “他们会给我送人来的。” 他们?送人? 这话林钰当真是听不明白了。 傅玄毅见她面露迷茫,想了想,这才出言解释道:“自去岁我父王走后,宋申他们就已经侵占了不少屯田了,今年开春,他们又役使许多兵丁去为他们自己的私田耕种,那些不愿者,轻则打骂,重则直接打杀。已经有不少人被他们逼成了逃兵。” 听了这话,林钰不由得一下子睁大了眼睛,既是这样,那宋申之前还怎么有脸,在傅玄毅跟前那般大言不惭? 侵占屯田这种事情,她以往倒也听说过,比如锦瑟楼里的厨娘莫娘子,她最开始之所以流落出来做工,就是因为她丈夫死了以后,家里的屯田都被人给侵占了,实在是活不下去了,她这才带着老人和孩子出来讨生活。 可是这种事情以往毕竟只是少数,想起方才傅玄毅说的是自他父王走后…… 所以,那些人之前应该还是迫于肃王的威势,这才不敢太过招摇吧,可等到如今肃王不在了,他们这便有恃无恐起来。 哪怕一向冷静理智如林钰,此刻也忍不住一手拍在了面前桌子上,“这些国之蠹虫!当真是无法无天!若是大周朝廷上下都是这样的人,那这天下早晚要大厦将倾,国将不国!” 她说这些话的时候,胸膛都在起伏不定,不怪她这样激动,实在是眼前这些人的所作所为也令她想起了上一世。 上一世她临死前的那两年,其实整个大周就已经是天下大乱了,四境的外敌就不说了,那几年又是连着的天灾,北旱南涝,朝廷虽然是象征性地拨了赈灾银、粮下来,可那些贪官污吏们上下串通一气,最后钱粮被层层盘剥,留到灾民手里的,也只剩下些铜板和碎米了。 直到后来,当真是能称得上饿殍遍野,流民千里,饿极了的灾民里,也的确有传出易子而食这样骇人听闻的事情。 在当时那种令人绝望的情况下,民乱和暴动更是此起彼伏,大周各地都不断地有人在烧杀抢掠,甚至有地方尸横遍野,血流成河,丝毫也不亚于那些边境的战场之上了。 想起上一世的那些见闻,林钰眼眶都忍不住有些发红了,那样的人间炼狱,她是真心不想再看见第二次了。 傅玄毅从来没有见林钰在人前露出过这样义愤的神情,仿若对那些人痛恨到了极点,也仿若是出自自己的感同身受一般。 她不是从小只在禹州的那个小田庄上长大的吗?难道禹州那里的贪官污吏已经到了这个程度了? 再有她方才说的那句话,若是放到外面,那绝对是大逆不道无疑了,甚至可能还会因此被定罪下狱。 她一个这样向来说话行事滴水不漏的人,居然也会有如此情绪宣泄的时候吗? 第104章 慢怠 林钰见他直直望过来的眼神,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方才似乎是失态了,她忙低了头,又很快抬起,只是这时,脸上的表情已经恢复了以往的自然恬静。 她扯了下嘴角,这才绞着手上的帕子,低声解释了句,“我就是从中原这一路走来,见识了不少流离失所的人,这才有感而发罢了,让表哥见笑了……” 说话间又想起眼前这位可是大周皇室子孙,她方才还在人家面前大放厥词,顿时就有些不自在起来,可让她说点什么话来找补,她又觉得事实本就如此,难道还不能让人说了吗? 就在林钰再次忍不住低下头的时候,对面却是传来了一句,“阿钰你小小年纪,就如此胸怀天下,实在令我敬佩。” 傅玄毅本以为她只是个绝顶聪明的小姑娘罢了,可却没想到,她心里却还有这样的一番见识,又有胆识敢说出这样的一番话来。 他当真是从未见过这样的女子。 不,哪怕就是个男子,又有几个有她这样的胸怀和眼界呢? 林钰下意识抬起头来,也望向了对面,只见那与她相对而坐的少年,依旧身姿挺拔地坐在那里,那双凤眼里也一如既往地含着光,只有往常一直平静无波的面容上,此时果真是露出了一脸真诚敬服的表情来。 林钰顿时就移开了视线,讷讷回了句,“表哥谬赞,我也是有感而发罢了……” 只是觉得那些百姓实在可怜,不该过那样的生活。 但眼前这人认真起来,当真要比他平常冷漠话少的时候还要让她觉得紧张,觉得不自在。 傅玄毅倒也没再与她多说此事了,其实确实也还有话没说的,比如他能补充的兵力来源当然不止于那些从卫所里脱逃出来的人。 还有流民。 以往他父王还在的时候,有流民涌到甘州府,他总会命令官府开城接纳,而后让官府给那些人落籍,分与田地,同时嘱咐官府免了他们头几年的赋税,好让他们能尽快安顿下来,往后就在这里安居乐业。 而对于那些流民里的青壮,有愿意从军者,他父王也是积极吸纳的,而今肃家军里的很多兵将,以往就是这样来的。 可是现在,甘州府不愿再接纳那些流民了,府衙给的解释是说那些人乃是百乱之源,轻易接纳会影响本地民生,于是那些人自然都只能被挡在城外。 他想,他怎么也要继承父王遗志,尽可能地想办法帮着多安顿一些人,毕竟,若是能在家乡还活得下去,谁愿意流离失所变成无家无业的流民呢? 两人之后又说了些话,都是商量接下来要怎么安排商队和私兵的事情,等到天色也不早了,林钰也就起身告了辞。 事情既已定下来了,林钰自然不会再耽搁,马不停蹄地就着手安排了起来。 她先亲自找常威深谈了一番,要委以重任,常威自然知道此事的重要性,也不惧辛劳,只是对以后不能时刻守在大小姐身边有些不安,毕竟太太当年交给他的职责是往后要护住大小姐的安危,不离左右。 林钰则笑着安抚他道:“常威叔像你这样有眼界又有能力的人,只是守在我身边当个护卫岂不可惜?以前我娘也是带着你四处行商的啊。可惜我现在还没有能力出去闯荡罢了。” “所以常威叔你现在是在帮我攒本钱啊。这么重要的一件事,除了你,我也实在想不到还有其他人能办好了。再说了,我现在拜了师父,她老人家可厉害了,我跟着她学好功夫,也就有了自保之力,你也不用再担心我的安危。” “再者还有肃王府呢,我在这里,整个甘州谁敢动我啊?” …… 总之最后,她说来说去,总算把常威给说动了。 有了领队,再等来了汪福来送来的数名有着丰富走商经验的人才,再加上王府精挑细选的护卫,再配上其他各类该有的人员,这支商队就算是建成了。 忙忙碌碌间,转眼就要到端午节了,甘州府因为地处边关,又连年多战的缘故,所以以往先肃王殿下为了避免劳民伤财,都是不提倡官府组织过节的,只让老百姓自行根据自家的意愿和能力来庆祝。 不过今年却是不一样了,有河西行都司的都指挥使宋申宋大人亲自发话,让甘州府的府衙出面,组织一场龙舟赛,以庆祝端午佳节,与民同乐。 为此他还特地往王府跑了一趟,求见傅玄毅,给出的理由是说,今年毕竟是京城里那两位大人过来上任的头一年,又逢上节日,甘州府怎么也不能失了派头,他已经不止一次地从那二人口中听到他们评说甘州城太过荒凉孤寂之类的话了。 再来也可以说是特地给那二人办的,也好让人家面上有光嘛。 末了,还不忘再与世子抱怨一番,吐吐苦水。 傅玄毅对此无可无不可。静静听他抱怨完之后,就点了点头,回了句,“宋大人思虑周全,我早上看到官府发过来的公函时,就觉得你既有此举,定然有你的道理,果是如此。” 宋申本来还在喋喋不休,听他忽然来了这么一句话,张了的嘴顿时就没了声音,反应过来之后才干笑了两声,开口道:“还是世子大度,体谅宋某的难处。”语毕,忙起身站了起来,告辞离开了。 林钰知道这件事之后就笑得乐不可支。 “表哥,你这话说的可真是噎死人不偿命啊。” 若真是有诚意,为何不提前来与王府商量,非要等到官府发了公函之后才象征性地来告知一声呢?如此慢怠,真当别人都是傻子不成? 看她笑的眉眼弯弯的模样,傅玄毅只是挑了挑眉,不置可否。 知道傅玄毅和肃王妃都不是会把这等人的行径放在心上的人,于是林钰也没说其他的了,只转而笑着朝肃王妃道:“姨母,您也有些日子没出去转转了吧?听说这次赛龙舟是在护城河上举办的,恰好锦绣园里有几处极好的观景之所,不如那天您也来看看?” “带上佑安一起,还可以请了李家舅舅一家同来聚聚。” 肃王妃知道林钰的好意,怕她总呆在家里闷坏了,况且还可以带着小儿子一起出去转转,于是她便抬手摸了摸身畔傅佑安的小脑袋,柔声问他道:“安儿想出去玩耍吗?” 傅佑安近来已比以往活泼了许多,对外出游玩这类事情也比以前更有兴趣了,于是他听见母妃的问话就顺势抬起头来,两眼亮晶晶地用力点了点头。 肃王妃爱怜地又抚了抚他的发顶,这才抬起头来微笑着回应林钰道:“那行,那我们到时候就一块儿去吧。” 林钰见她答应下来,也很高兴,马上就道:“那好,那我明天就让人去舅舅家送帖子。” 第105章 端午 于是,等到了端午节这天,肃王妃就和两个儿子以及林钰一起,还有李三老爷一家,都来到了锦绣园中。 林钰在春和楼里给他们安排了最好的雅间,这天本就是过节,再加上护城河上还有赛龙舟可看,是以光顾锦绣园的客人们就更多了。 因着要组建商队,林钰就从这里抽走了不少得力之人,虽然已经及时填补了新人进来,可毕竟还在磨合培养阶段,所以如今日这般格外忙碌的日子,她还得去亲自看着为好。 是以林钰在这边陪了两家人没多久的功夫就先失陪去忙了,这一忙就一直忙到了午后,连龙舟赛都赛完了,她都没得空去瞅一眼。 刚应付走一个前来禀事的管家,林钰正准备去小憩一会儿,忽听咣当一声响,面前原本半开着的房门忽的一下就被人给全推开了,伴随着的,就是一道熟悉的喊声,“阿钰,别忙了,快和我一道耍一会儿去!” 这一阵突如其来的动静,吓得林钰把刚伸到半空中的手又给放下了。 等望见来人才没好气地翻他一眼道:“我当真是被你吓得懒腰都只敢伸到一半。下次还能不能动静小点了?” 每次都这样,风风火火的,吓人一大跳。 李星野摸着后脑勺,讪讪地笑了笑,不过他被林钰批评过很多次了,早就养成了转身即忘的本事。 此时果然又是如此,下一瞬,他即坐到了林钰跟前的书案上,挑眉望着她道:“都忙一天了,还要忙吗?走吧,我们去后山跑马去。” 林钰随手就抄起了一本账册拍在了他的胳膊上,“下去!这是你坐的地吗?难怪你娘整天说你皮痒欠收拾。” “你看你,多大点事儿,总提我娘干什么?” 说话间,李星野就顺势下桌坐到了一旁的圈椅上,又把来时说的话重复了一遍。 果然还是最怕他娘。 林钰笑了笑,就问他道:“龙舟赛结束了吗?怎么样?谁赢了?” 提起这个,李星野下意识就撇了撇嘴,回道:“丁家组的局,你说呢?” “哦,也是。” 林钰说着话也能想到当时的场景了,这次龙舟赛,说是官家组织的,但现在的官家哪有这闲钱来办这事啊,所以还是丁家赞助的大头,再有其他世家富户们出出份子,官府其实就是负责牵个线。 最后自然也是那些出钱的人家派出青壮们来参赛,过程和结果么,自然是可想而知的了,毕竟在甘州府,谁敢得罪丁家啊。 也难怪李星野一脸的乏善可陈了。 林钰便笑着道:“起码人家给你看了场热闹吧?” 李星野还是撇嘴,不想再谈论这个话题,只一个劲儿地催促她,“走吧走吧,再不出去玩,节都过完了。园子里那么多管事的人呢,怎么还就要东家在这里干活了?” 已经午后了,该安排的事情应该也安排的差不多了,剩下的管事们差不多能自己看着办了,于是林钰也没有坚持,随手收拾了下面前的书案,顺便与李星野闲聊。 “怎么你一个人过来了?表哥呢?还有你阿姐呢?对了,姨母他们玩的可好?我们要不要先去他们那里看看?” “哎呀,不用去,不用去。” 李星野连连摆着手道:“他们都忙着呢,哪顾得上理我们啊。姑母和我娘那边来了一堆的官太太,一直在叙话。至于我爹,一早上就被一些文士和各家老爷们给围住了。我们还是找表哥玩去吧。” 林钰一听大人们那里有那么多外人在场,就也不是很想过去了,闻言点了点头,又道:“那表哥人呢?怎么没跟你一块儿过来?还有你阿姐呢?” 李星野被她问得有些耐不住了,过来一把拉了她就往外走,边道:“好啦好啦,快走,再不走,太阳都要下山了!” “就几本破册子而已,有什么好捣鼓的了?我就是带你去寻表哥的啊,至于我阿姐,你别管她了,她被一群公子小姐们拉着吟诗作画去了,听说还要去溪边曲酒流觞……” “一群人吃饱了撑的没事干,整天就只知道附庸风雅……” 林钰听了不由得朝天翻了个白眼。 破册子? 这臭小子知道那些破册子里都是多少银子吗? 于是她就故意呛他道:“人家起码还知道附庸风雅,你呢?连附庸的本钱都没有吧?” 李星野此时已经拉她走到了门外,见她没有拒绝跟着自己走,也就不去计较她话里的讥讽了,反而嘿嘿笑着道:“我不用附庸,我本身就是风雅。” “大言不惭!” 两人一路斗着嘴走出了院子,等到了院门口,林钰才想起来问他道:“你知道表哥去哪了?就要带着我去找表哥?” 李星野大手一挥,“他还能去哪啊,一准儿在獒园里窝着呢。也不知道怎么想的,一天天地,对那些大狗子比对我还亲切!” 林钰听了这话,不由得扑哧一声笑出了声来,“你可真是出息!居然轮到去跟狗子们做比较了。” 又被她给笑话了,李星野扭头过来横了她一眼,张了张嘴,却发现说不过她,最后便只能一路气哼哼地把她往百兽园拖。 等进了百兽园里,两人又一路往最深处走去。 今日这园子里自然是来来往往许多的人,不过越往深处走人就越少,最深处关养獒犬的地方,林钰轻易是不许外人进出的。 不过今日两人就这样走着走着,林钰却忽然察觉出了一丝不同来。 安静。 太安静了。 此处离养獒的地方至少还有两个小园子的距离,而这两个小园子,则是分别养了些品种寻常的鹿和羊之类的,虽然没什么稀罕的,但也不至于来看的人这么少吧? 可她刚准备把这一发现说与一旁的李星野听时,却忽然听见自两人身后传来了一阵阵熟悉的呼喊声。 两人回头一看,发现竟是李三太太身边的大丫鬟连翘过来了。 只见连翘边气喘吁吁地往这边赶,边连声呼唤着两人。 李星野见状眉头一皱,下意识就往前迎了几步,开声问道:“连翘,你不在我娘身边伺候,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连翘见这两人终于停住了脚步,赶忙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到了二人跟前,还没来得及站定,就边喘着气边回道:“公子,太太吩咐我过来与您说……让您赶紧去大小姐那边呆着……而且还连声叮嘱,一定要寸步不离……” 第106章 会玩 一席话听得面前的两人一头雾水,李星野和林钰对望了一眼,跟着就道:“我娘搞什么啊?我阿姐这么大的人了,还能丢了不成?况且身边又不是没跟着人。” 连翘却是一脸急切的模样,边拿着帕子擦汗,边回道:“奴婢也不知太太的用意。但是太太嘱咐了,让您赶紧过去,奴婢也是各处跑了一大圈才终于找到了您。公子,您还是赶紧去吧。” 连翘一向是个性子爽直泼辣的姑娘,却少有这样急不可耐的时候,才初夏的天,她一张白里透红的俏脸上就已经沾满了汗水了,可见是真的急。 于是林钰便开口劝道:“别管什么事了,舅母肯定有她的用意,你就赶快过去吧。表哥这边我来找,等我找到了再去跟你们汇合。” 李星野也不是不知轻重的人,见两人都这么说了,当即就准备离去了,不过走之前却还是对着林钰道:“你不用过来,找到了表哥就在百兽园门口等我们,不是寸步不离么?我直接把我阿姐带过来不就得了?总不能是咱们三去跟着他们喝酒作诗去吧?” 林钰想想这样也好,她确实也不耐烦应付那么多的公子小姐,相信世子也是一样的。于是点了点头,催促道:“好了,都听你的,快去吧。” 李星野笑着一点头,当即也就离开了。 连翘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总算是松了口气。休息了这么长时间,气也总算是喘匀了,于是她便朝着林钰笑了笑,福身行礼道:“表小姐,太太那边还要奴婢伺候,那奴婢就先行告辞了。” 林钰笑着点了点头,目送着她离开了。 待连翘的身影走远了,她这才收敛了脸上的笑意,又朝着周围仔细打量了一圈。想了想,林钰还是决定举步朝园中深处迈去。 这是她的园子,所以她并不担心会有人能在这里对她不利,而且她也实在是好奇,那里面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一连走过了两个园子,里面都是静悄悄的,直到她跨过了月洞门,一眼就望见了甬道尽头,有好些个人正站在对面的那道月洞门口。 从那道门进去,再走一段石板路,穿过一个小花园,就能到獒园的门口了。 当林钰看清了那里面为首的那个小姑娘的面容时,蓦地就明白过来了。这些个小丫头,可真是会玩啊。 林钰失笑着摇了摇头,继续抬步向前走去。 她如此大剌剌地出现在这条还算宽阔的甬道上,自然很是显眼。对面的那几人也很快就发现了她。 林钰这些日子一直在修习山隐派的灵犀神功,也就是她师父白槿那天传授给她的那门功法,到现在最明显的收获就是,她的眼力和耳力较之前都是大有提升。 所以此时,她很轻易地就能看清对面中间那小姑娘发现她时一脸慌乱的表情以及听见她扭头去斥责身边的人,“外面看着的那几人怎么回事?都瞎了吗?怎么就让她给进来了?不知道拦下吗?” 在她的园子里设界来拦她?林钰挑了挑眉,顿觉更有意思了。 于是很快,小姑娘身后就有几名做家丁打扮的人,小跑着上前拦了过来。 等他们来到了林钰跟前,也没等林钰发问,中间的那名家丁就抬手指向她高声叫嚷道:“那谁,说你呢!别再过来了啊,前面是我们家小姐正在休憩的地方,外人一律不得近前打扰!” 那语气理直气壮地让林钰生出了一种错觉,以为自己现在行进的地方,不是锦绣园中的一角,而是在丁家的后花园里。 没错,前面的那群人都是丁家的,为首的那个,就是林钰曾经见过的,丁家三房的三小姐,丁莹。 林钰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而后侧头去指着甬道一旁的一座八角凉亭道:“怎么你家小姐喜欢站在路中间休息吗?若是真的累了,去那边休憩岂不是更好?” 那家丁也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朝那边看了一眼,那凉亭颇大,翘角飞檐,造型优美,里面有石桌石椅,栏杆上还设有美人靠,看起来确实是个乘凉休息的好地方。 他张了张嘴,想了半天,最后才冲着林钰凶了一句道:“我家小姐想怎么休息,与你何干?” “当然跟我有关系了啊,要不然你们怎么挡了我的道了啊。不知道好人不挡道吗?” 啥?那句话是这么说的吗? 不是好…… 等下! 那家丁反应过来了,脸上顿时变得更加凶恶起来,指着林钰怒声道:“看你是个小丫头片子的份上,老子今天不跟你计较,快滚!否则一会儿,别怪老子对你不客气了!” 他边说着话,袖口就跟着卷了起来,大有她若是胆敢不听话,他就能把她扔出去的架势。 林钰笑着摇了摇头,脚尖顺势在地上一滑,下一瞬,即有一块小石子蹭的一下飞了出去,正中那人心窝处。 紧跟着的,面前那原本气势汹汹的家丁,忽然抱着肚子就蹲了下去,他只觉得腹痛难忍,高壮的身子一下子就佝偻成了一团,很快,他竟是连站都不能了,只能瘫在地上,边打滚,边捂着自己的肚子,哎哟哎哟地直叫唤。 他身后跟着的几人先是没有反应过来,等回过神来的时候,一下子都傻了。 方才不还好好的么? 于是那几人忙围了上去,扶人的扶人,探察的探察,可那壮汉只觉得自己的腹部蓦然疼的出奇,哪里还肯让人来碰,只一个劲地在地上打着滚。 趁着这几人忙乱的功夫,林钰脚步从容地就从他们身旁走了过去。 那头月洞门口的丁莹也看出不对劲来了,于是赶忙带着身边的丫鬟婆子们赶了过来。 等到了近前,一眼扫过了这场面,她顿时气得不轻,抖着手就指着林钰大声斥责道:“林钰,你敢打伤我家的家丁?你这锦绣园还想不想开了?正好今日府衙里的大人们都过来了,我这就带着我家家丁前去,请他们为我丁家作主!你等着吧!” 第107章 说谎 林钰也停下了脚步,扫了一眼旁边还在不停打着滚的壮汉,不咸不淡地回道:“你哪只眼睛看见我打他了?再说了,你没看见他是在抱着肚子喊腹痛吗?那腹痛的原因多着呢,你怎么就能肯定是我打的?要不我们先请个郎中来诊断一下?” 心窝是人的要害处,很容易就会被击伤,她不过略惩小戒而已,用出去的力道自是巧劲,过后也会让寻常的大夫看不出任何端倪来。 对面的丁莹本来被林钰的话气的不轻,可下一瞬,她眼珠子一转,就换了副神色,指着围在一旁的其他几个家丁道:“我是没亲眼看见,可是他们都目睹了啊。就是你打的!再说了,你有证据能证明不是你出的手吗?” 林钰是自己一个人过来的,在场的除了她,其余全是丁家的人,自然也就不可能有人能为她证明。 可反过来,一般来说,苦主要是去公堂上告状,提供的证人也不能是自己家的人,可是这是在甘州啊,苦主是丁家,丁莹就有这个自信,他们丁家的人,说出去的话,就可以作为呈堂的证供。 无奈对面的林钰却是两手一摊,全无在意的模样,“那行啊,走吧,我们去府衙大人们面前对峙去。就说你非得在我锦绣园的某处月洞门口休息,拦着我,不让我过去找世子,是以我气愤之下,出手打伤了你家的家丁,这样说,如何?” “你!” 丁莹被她这番话呛得气结,同时下意识地回头往月洞门的方向看了一眼。 是啊,她现在还不能离开这里。也不能在这闹出大的动静来,否则,她还带来了这么多人呢,都过来出手把眼前这个讨人厌的死丫头打一顿好了。 思量再三,于是最后她忍了又忍,咬着牙回头回复林钰道:“你走吧,世子不在这里。” “你怎么知道他不在这里的?”林钰作出一副惊讶的表情,接着道:“就是他叫我来这里找他的呀。” 谁料丁莹听了这话却是嗤之以鼻,而后上下打量着林钰,口中不屑地道:“说谎话也不想想怎么圆谎吗?你是世子什么人?他会随时把他的行踪告诉你?还让你过来找他?做梦呢吧?” 她自觉说这话是有根据的。 在这座城里,谁人不知道肃王世子傅玄毅的脾性? 那么一个清冷矜贵,特立独行的人,连对着她自家那位号称是甘州府第一美人的堂姐丁芙,都是向来不假辞色的。更何况是眼前这个其貌不扬,身段平平的黄毛丫头了。 林钰却是毫不在意她眼里的不屑与讥讽,只煞有介事地道:“怎么就不可能了?我好歹也是他表妹,现在还跟他住在一个府里,所以我俩之间,怎么也比你们这些八杆子都打不着的人要亲近地多吧?” “你……你简直是不要脸!” 丁莹似是没想到她会说出这番话来,当即有些气急败坏地指着她道:“你算世子哪门子的表妹?你不过是靠着一味不知道从哪里、又以何种手段得来的药引子,再撞了天大的好运,碰巧救了王妃的性命,这才令王府收留了你。你不过是个挟恩图报的小人而已!” “这也就罢了,你偏偏还到处用王府的名义招摇撞骗,否则,这锦绣园是怎么来的?能跑到你手里去?你简直就是卑鄙无耻!现在居然还敢把世子的名头和你扯到一块去,还说你俩亲近,你简直是不知廉耻!如你这样的人,怎么还有脸留在王府里,有脸留在甘州城……啊!” 众人只听一声尖叫,随后骂声戛然而止,再然后,大家就只见得三小姐一手捂着自己的脖子,表情狰狞痛苦,另一手则还是指着对面的林钰,口中却再也发不出完整的字句来,只能听见含混不清的哇啦声。 林钰连忙跳开了两步,防止对方的手指头戳到自己的脸上,那位丁三小姐本来还想继续追着她过来的,不料她身后的那些丫鬟婆子们也察觉到了自家小姐的不对劲,林钰刚一让开位置,她们就迅速围拢了过来,反而阻挡住了丁莹的步伐。 可怜丁莹一连清了好几次嗓子,明明心里想好的话,却发现自己嘴里怎么也说不出来了,嗓子里还一阵火烧似的灼痛感,不管怎么去发声,都只是一些谁也听不懂的呜呜啊啊的叫唤声。 她此刻当真是又痛又怕又急,身旁服侍的下人们也都吓坏了,一个劲地追问她,“小姐您怎么了?您这是怎么了呀?” 听得她心里更烦躁了。 蠢货!都是一帮子蠢货! 她还能是怎么了,肯定是对面那个死丫头动的手脚啊! 于是在她一连出手扇了身边好几个丫鬟婆子的耳光之后,终于没人敢再围上来了,她这才得了个空隙,把手指向了林钰,愤怒地哇哇大叫。 终于,她身边总算有个懂她心思的贴身丫鬟捂着脸跑上前来,对着旁边还在兀自慌乱的丁府下人们道:“快,小姐的意思是说都是这丫头害得她,你们快去把她抓起来!” 林钰哪里还会站在那里等着众人来抓,早在丁莹破开众人的包围,把手指向她的时候,她就已经脚底抹油,往这些人的后面绕过去了,此时更是已快到月洞门口了。 丁莹见状气得直跳脚,毕竟原本她就是要守在那里不让他人过去的。 眼见着事情要砸,她又口不能言,只能叫得更大声了。 好在此时丁府的家丁们总算明白她的意思了,于是赶忙卖力地去追。 可林钰本就是个身体轻盈,脚程飞快的人,而今有了灵犀功法加身,更是如虎添翼,一眨眼的功夫,她就已经通过了月洞门,跑到那里面去了。 这里是个花园,又有一条长长的鹅卵石铺就的小径,是可以蜿蜒着通往獒园的。 林钰一进来就跑上了小径,随后边跑边抬眼四顾,于是很快就被她给发现了,在离她七八丈开外,小径旁池塘边的大树下,有一男一女相对而立。 那男子此刻也正朝林钰这边看来,所以林钰一下子就看清了他的脸,不是肃王世子傅玄毅还是谁? 林钰于是就笑了起来,边跑还边抬手朝他挥舞着,傅玄毅也看清了她,当即侧身朝她这边走了过来。 他长腿大步,林钰也跑得飞快,于是几丈的距离转眼就过,只是等到跟前时,林钰因为跑的实在太快还有点停不住,于是傅玄毅就下意识伸手扶了她一把,待她稳住身子,他才把手拿开,边问道:“你怎么过来了?” 林钰则是笑着看了看他的身后,随即大声回道:“表哥你让我过来找你,于是我忙完就过来了呀。” 第108章 关切 傅玄毅注意到了林钰的眼神,虽有些疑惑,可他并没有出言否认。 自傅玄毅转身离开之后,原本站在他跟前的那人,即丁家长房的大小姐丁芙,在短暂的诧异和失落之后,也很快跟了过来,可刚要靠近,正巧就听见了这一句。 她瞬时愣了一下,脚步一顿,这才继续往这边走来。 等她到了近前,林钰这才像刚看见她似的,笑着朝她打招呼道:“丁大小姐,没想到你也在啊。” 丁芙也对着她微微一笑,笑容甜美大方,声音也是温柔悦耳,“林小姐,好久不见。” 林钰也笑着点了点头,可还没待她再开口说话,身后顿时传来一阵搔乱,原来是丁家的那群人追过来了。 不仅追过来了,口中还不干不净地叫嚣着要打要杀,可等他们行到一丈开外的时候,看清了前方站着的几人,却都愣了下来。 于是有人立马就停住了脚步,可他身后的人却没能及时察觉,于是一堆人跟着就撞了上来,又是一阵的人仰马翻。 林钰看得笑出了声来,傅玄毅看了林钰一眼,再扫了前面那群人一眼,眉头顿时就皱了起来。 丁芙自然也认出了这群人,登时面色绯红,眼中一下子就沉了下来,她先朝着傅玄毅两人行礼,告罪道:“家仆无状,让世子和林小姐看笑话了,真是对不住。等回去了,我一定让人多多教导约束他们,还请您二位见谅。” 傅玄毅没有说话,于是林钰轻咳了一声,笑着摆了摆手道:“没事,没事,习惯了就好了。” 这话说得丁芙眼中又是一沉,只她面上却依旧作出一副低头含羞的表情,让人也察觉不出什么来。而后她就直接转身,朝着那群家丁走去。 等到了跟前,她便朝着身边的一个贴身大丫鬟环儿使了个眼色,那环儿当即会意,于是又往前走了几步,对着那群人斥责道:“看看你们,像什么话!这样慌慌张张地干什么?全无一点仪态,丁府平时都怎么教导你们的?还不快都退下去领罚!” 林钰看得津津有味,这才是大小姐的派头嘛,那丁莹跟在丁芙后面混这么久,怎么连这点儿皮毛都没学会呢? 那群家丁们被大小姐身边的大丫鬟如此一顿训斥,顿时个个缩头缩脑如鹌鹑,可一想到后面还有个不知怎么说不出话来了的三小姐,登时也不敢就这么离开了。 各自交换了个眼神之后,最后还是那个为首的家丁咽了咽口水,主动站出来对着丁芙指认林钰道:“大……大小姐,小的们并不是无故在这里追逐,而是……而是三小姐被这个丫头给害得说不出话来了……” “什么?” 丁芙一听这话,也是吓了一跳,扭头去看了林钰一眼,见对方依旧一脸老神在在的表情,这才转过脸去呵斥家丁道:“放肆!这位是王府的表小姐,也是这锦绣园的主人,岂是你等可以随意攀扯污蔑的?” 那家丁闻言有些意外,可状都已经告了,若是不把罪名给做实,那他不是白把人给得罪了么。 于是他咬了咬牙,摆出了一副叫屈的表情,大声道:“大小姐,小的真不敢随意胡扯污蔑。小的说的都是事实,在场的弟兄们都可以作证,这位小姐不但把三小姐给害了,之前还打伤了小的,这些大家都是亲眼瞧见的啊!” 他这话一出,周围的家丁们纷纷点头附和。 丁芙只得又把头转了过来,对着林钰,有些为难地道:“林小姐,这……” 林钰却是呵地一声笑了,对着那名家丁道:“你既指认我打伤了你,那请问,我打伤你哪里了?若是我真的打伤了你?你方才何以健步如飞地追到这里来的?不如我们现在就去找个郎中来为你验伤如何?” “同理,我们也可以找个郎中来给你家三小姐看看啊,看看她到底是怎么被我害了的。再说了,从来没听说苦主去衙门告状,还能让苦主的家里人出面作证的,也不知这是哪里来的规矩,难道你们丁家在外都是这样行事的吗?” 这一番抢白被林钰说得又急又快,丝毫不给别人任何反驳的间隙和余地。 丁芙被她说得面容一滞,可她很快又缓了下来,而后语调变得比之前更柔,“林小姐,真是对不住,我方才一听舍妹得了急病,一时惊慌失措,这才想知道内情。可我却真的没有怀疑你的意思。” “不过能请你把当时的情况与我说一说吗?我怕这边下人们笨嘴拙舌,说不清楚,也免得长辈们问起时,我也不知详情。反倒耽误了我三妹的病情。” 边说着话,她还边与林钰行了个福礼,表示歉意。那语气,那姿态,还真是楚楚可怜,我见犹怜啊。 不过说来说去,这不还是在怀疑她吗? 林钰也不以为意,反正这事儿本来就是她干的。但是要她承认,那也是不可能。 于是她摆了摆手,便笑着回道:“丁大小姐不必多礼。其实这事说来也很简单。不久之前,我按照我表哥事先的嘱咐来獒园找他,行到半路上,却忽然被丁三小姐带人给堵住了,她正好堵在了我的必经之路上,还派家丁来与我交涉,哦,对了,当时派出的就是那个人。” 说话间,林钰就顺手指了指那个家丁,而后接着道:“可谁知我刚与这个家丁说上话,这人忽然像犯了臆症似的,捂着肚子就躺到地上打滚去了,边打滚还边说肚子疼。然后丁三小姐就上前来查看,谁知道刚说上没两句话,她居然犯了失语症!” “这可真是稀奇了,我从小到大还没见过这样让人惊讶的事情呢,居然一连两个人突然在我面前犯了急病,还都是你们丁家的人,还都是没跟我说上两句话就……” 说着话,她忽然就上下打量着丁大小姐,表情紧张地关切道:“丁大小姐,你到现在还没事吧?别一会儿你也出事了,那我真是跳到黄河里也洗不清了。” 丁芙被这阵突如其来的关切还有方才的那番话说的心里有些发毛,只是她还没来得及开口,一旁的那家丁又指着林钰道:“你说谎!分明是你在暗地里下黑手,现在居然还敢恐吓我家大小姐,你……” 第109章 干净 “喂,说话要负责任的。” 林钰想也没想就打断了他的话,同时扭头对身旁一直沉默不语的傅玄毅道:“表哥,这人说我方才是在恐吓丁家大小姐,你来说一说,我方才恐吓她了吗?我那难道不是关心她吗?” 傅玄毅也回看了她一眼,却是看也没有看那个家丁,然后就直接对着丁芙道:“她没有恐吓你。” 得,世子殿下都这么说了,谁还敢有异议呢? 丁芙一时也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她咬了咬唇,正要开口,却又听林钰道:“丁大小姐,我看你也挺急的,不如你先去看看你三妹到底如何了?如果需要的话,我也好尽快安排人去给她请大夫啊。” 丁芙哪怕是有再好的忍功,此时也忍不住咬了咬牙,她深深地凝视了林钰一眼,这才重新换了个温柔如水的眼神,盯着傅玄毅道:“世子,那丁芙就先告退了。” 傅玄毅点了点头,却没说话,丁芙忍不住又等了一瞬,却依然没等到什么反应,于是她只能福了福身,这就离开了。 林钰望着那一行人远去的背影,忍不住又回想起了方才丁芙那带着冷意的眼神,嘴角就忍不住就翘了起来。 小姑娘家还是历练太少啊,这就沉不住气了。 冷不丁间,就听站在一旁的傅玄毅忽然开口道:“下手干净吗?” 林钰嘴角的笑容蓦然一僵,而后才迅速反应过来,侧头过去笑着与他道:“表哥方才说什么呀?我没太听清,我手挺干净的呀……” 傅玄毅依旧静静凝视着她,林钰着实有些受不了他这个眼神,边转过脸来,边抬手捋了捋散落在耳畔的碎发,这才以两人才可听见的声音小声地道:“放心吧,干净得很。” 真是奇了怪了,她一向自诩心理素质过硬,脸皮也够厚,怎么一遇到这人的眼神,就没一次能扛得过去呢? 不过也难怪那些小姑娘们都喜欢他了,这少年实在是英俊地过分。只要他站在你跟前,就这样静静地看着你,不言不语,也一动不动,就能让人心跳不自觉地加快起来了。 傅玄毅得了她这句话也就不再盯着她了,只点了点头,就道了声,“那我们走吧。” 林钰哦了一声,也跟着抬脚就走,可直到走了几步开外,她才有些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不对啊,这就完了吗? 她还以为这人会问一下前因后果呢,至少也得问一下她到底使了什么手段吧?毕竟丁家可不是一般的人家,王府如今又是处境艰难,这位三小姐还是在她的园子里出的事,所以这位世子殿下就不怕因为此事会让王府的处境雪上加霜吗? 不过这些事情,林钰动手的时候自然也是考虑过了的,她并不是一个沉不住气的人,但是她也不想像上一世那样做一个太过沉的住气的人,况且她此时还有别的考量,所以思虑之下,她决定祭出了她最近新尝试制成的一种毒药。 当日在虎耳山内的石室里,她的师父白槿,除了把本派武功灵犀神功的功法传授给她,还另外交给了她一本《千机要典》。 这本也是本派的著作,是历代传人使毒、用毒的心得,里面的毒药千奇百怪,甚至还有不少医术的记载,毕竟药毒本就同源嘛,可令她奇怪的是,那里面却连半点儿蛊术的记载都没有。 本以为她师父用蛊也是门派传承呢,看来并不是啊。 而林钰今日使来对付丁莹的那副毒药,就是其中之一,这药本来是能将人直接毒哑的,但林钰在配制的时候特意削减了药材用量,所以最后毒性大减。 方才她就是趁着丁莹气急败坏地靠近她,大声斥责她,恰好处于气血翻涌,呼吸急促之时,她再借以抬手撩发的机会将药粉撒向对方的面门,同时她自己立马静心屏气。 那药粉被她研磨地极其细微,又是无色无味的,平常人根本发现不得,等经由口鼻吸入之后,几息的功夫就可以发挥效用。 当场就说不出话来了,至于之后嘛,虽说毒性小了一大半,但怎么也得哑上个三五天,之后喉头再肿痛个半个月吧。 再者,这剂毒药配方特别,不似寻常的哑药,况且林钰又特地减缓了毒性,所以她才有把握,自信绝大部分寻常的大夫都是验不出来的。 抬头看着身畔少年坚毅完美的下颌线,林钰张了张口,本想把这些都说与他听的,可仔细想想他方才的反应,她不禁又抿嘴笑了笑,最后还是选择什么都不说了。 临出花园的时候,两人都不约而同地换了条路走,从另一个门出去了。 而此时那个月洞门口处,丁莹正抓着自家堂姐的衣袖,愤怒而惊恐地“诉说”着自己的遭遇,可她虽有千言万语要说,最后传到众人耳朵里的,却还是谁也听不懂的呜呜哇哇声。 丁芙也有些不耐烦了,一边皱着眉头呵斥身边的下人,“大夫怎么还不来?”一边强自耐着性子安抚丁莹。 同时还不自觉地时不时透过门口回头往那花园中看去,虽然心中已有答案,可见真的没有人跟来,她心里还是止不住地失落,难过,于是情绪就更加浮躁起来。 周围的下人们也是有苦难言,大小姐不允许他们在锦绣园内请大夫,而且还要求必须去城内最有名的那几个药堂里请。这锦绣园这么大,那一来一回总得花点时间吧。 可惜大小姐哪里听得这许多解释,眼看着耐心都快被消耗光了,就一甩手,吩咐众人道:“算了,我们回家去吧,反正家里也有大夫。” 一听居然就这么要回家了,丁莹不由得睁大了眼睛,忙又过来死死抓住了丁芙的手,边拼命摇头,边在她掌心里写字。 索性她知道她现在说话也没有人能够听懂了。可当丁芙辨认出她想在自己掌心写下“王妃”这两个字时,她的手唰地一下就从对方那里抽了回来,同时冷声否定道:“不行!这件事情不能闹到王妃跟前去。” 丁莹闻言一下子就急了,可当她跺着脚刚要再嚷时,眼神却忽然对上了丁芙那道严厉中带着明显警告意味的冷光,她的脊背一下子就僵住了。 是啊,此事若是闹到王妃跟前,就势必要牵扯出她为什么要在这里阻拦林钰…… 第110章 提醒 可是,可是这一切又关她丁莹什么事呢? 她原本想的很清楚,林钰如今再怎么说也是肃王府名义上的表姑娘,当时在场也没有人能证明林钰的清白,她也很坚定地认为就是林钰在自己身上动的手脚。 那么只要把这件事情闹大,闹到王妃跟前去,让王府下不来台,那最后无论如何,王府为了给他们丁家一个交代,也要把林钰交给他们来处置。 到得那时,她不就能知道林钰到底对她做了些什么了?同时还能好好教训她一顿。 可是现在呢? 丁芙利用了她,眼下她还因为对方的事情才变成了这样,可最后却还要为了给她遮羞,而不得已吃下这个哑巴亏。 丁莹想想都觉得自己快要气炸了,可丁芙投在她身上的目光就像闪着寒光的利剑一般,想到长房的强势,想到丁芙的集万千宠爱于一身…… 最后丁莹只能狠狠咬住了自己的下唇,低下了头去…… 林钰和傅玄毅在百兽园门口没等多久,果然就等来了李羽然和李星野姐弟两个。 见二人不但按时过来了,还都神色正常,林钰的心这才放了下来,之后她就和姐弟两人说说笑笑地拉着傅玄毅一起去后山跑马去了。 等到傍晚的时候,四人又都回来去了肃王妃那里,之后两家人一起在锦瑟楼的雅间里用了林钰提前安排好的晚膳,然后就各自回家去了。 回府的马车上,林钰一边看着傅佑安玩鲁班锁,一边回想着白天发生的事情,于是便问肃王妃道:“姨母,您知道为什么午后的时候,李家舅母要使了连翘来知会星野,让他去羽然表姐那边,而且还要不离左右吗?” 肃王妃原本也在看儿子玩耍,闻言就抬起头来看向了林钰,笑着回道:“这事你也知道?” “对啊,星野当时就与我在一起,我们原本打算一起去找表哥来着。” 听林钰这样一说,肃王妃略一迟疑,先是看了身畔的小儿子一眼,这才往林钰这边挪了挪,然后就小声地与她解释道:“今天早上我和你舅母刚到了那间雅室没多久,就有河西行都司都指挥使宋申宋大人的夫人携丁家三房的三太太过来拜访了。” “之后她们就一直留在那里陪着我俩说话,中午的午膳也是和我们一起用的。席间,她们多次提到了一个人。” 林钰下意识就追问道:“是谁?” “丁家长房的二公子,丁建。” 果然。 林钰恍然大悟。 要说这两人连袂过来拜访肃王妃,那是没什么好稀奇的,只是如果不光是拜访,居然还留了这么长的时间,那就有点可疑了。 这不,答案就出来了。 于是林钰顺口就答道:“所以,宋夫人是想为那位丁二公子和羽然表姐说媒了?” 再联想到后面李三太太的表现,林钰便顺势加了一句,“舅母不乐意?” 肃王妃一向喜欢她的聪明劲儿,闻言就赞赏地看了她一眼,而后点了点头,笑着与她解释道:“你舅母其实当场就婉拒了,说你舅舅想多留你表姐几年,所以先还不急着说亲。” “但是宋夫人当时就说了,说女儿家青春宝贵,怎么能不急呢?若是真舍不得,也可以把亲事先定下来,等过几年再出嫁嘛,况且丁家和李家现在都在这甘州城里,抬头不见低头见地,女儿嫁得这么近,还有什么好不放心的吗?” “那位丁三太太当时也一直附和她的话,她俩人一唱一和地说的那么急切,好像你表姐除了他家二公子,就再没其他好人家可嫁了一样。你舅母本就不喜他们家的行事做派,当时听了那些话就更不喜欢了。” “可心里明白嘴上却不好说的太直白,于是便只能想了这么一个招。” 当时那些公子小姐们聚在一起集会,那位丁家二公子肯定也在其中,而依着李星野一贯的脾性,定是不耐烦应付那种场面的,叫他过去陪伴李羽然左右,他的做法肯定是会直接把李羽然拉走,这样一来,反而趁了李三太太的心意。 想来丁家事后知道了,也应能猜到李星野为何会出现得那般巧合,顺着也就能知道李三太太的真实心意了。 林钰当然一眨眼就想通了其中的关节,忍不住就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而后又笑着与肃王妃道:“舅母这招干得好,干得妙。不过,姨母,您知道舅母为何不喜丁家吗?” 肃王妃也是抿了嘴笑,“你这孩子,你不也是不喜欢吗?” 林钰忍不住就抚掌一笑,“这就叫英雄所见略同。” 引得肃王妃也笑了起来。 两人笑了一阵,林钰忽然又想起了一事,这才止住了笑,拉着肃王妃的手,告诉她道:“对了,姨母,有一事,我觉着还是与您说了比较好。” 听林钰这样一说,肃王妃的表情也不由得认真起来,回她道:“是何事?” 林钰想了想,便把她今日在百兽园里遭丁莹堵路,之后又在獒园外的花园里撞到丁芙找傅玄毅说话的事情,与肃王妃大致讲述了一遍,其间当然掠过了她与丁家的冲突以及她给丁莹下毒的事情。 不过就光是她说的那些,就已经让肃王妃的眉头皱起来了,最后林钰又补充道:“我想来想去,觉得此事还是得让您知道为好。表哥毕竟是男子,心思要粗得多,怕是不懂那里面许多的弯弯绕绕。” 肃王妃此时已经从震惊中回过神来,表情却还有些恚怒,听了林钰的话,这才连连点头,又轻拍了拍她的手背道:“阿钰,你做得很好,说的也对,这事的确该让我知道。毅儿的心思从来没有放在这上面过,肯定想不到那许多,更不会主动把这些事情告诉我了。” “你放心吧,之后我定会提醒他的。” 林钰点了点头,这才也放下心来。 她也是考虑了良久,最终还是决定告诉肃王妃,让她来提醒傅玄毅注意着些。 毕竟傅玄毅现在还是在孝期呢,万一被人缠上,又被有心人设计闹出了点什么事来,于现在的王府就更是不利了。 第111章 吓到 端午节之后,天气很快就热了起来。 但林钰却慢慢发现,自从她修习了灵犀神功之后,她似乎就不怕热了,即使是正午时分,她行走在烈阳下的石板路上,也依旧内感清凉,外无燥热,浑身上下甚至连一丝汗意也不会有,脸色更是与寻常无异,完全不会被晒得发红发烫。 这一点令肃王妃、李三太太、李羽然等一众女子羡慕不已。 哦,对了,还有李星野。 此刻他正大剌剌地坐在绮绣阁二楼走廊的美人靠上,边乘凉吃西瓜,边朝着外面吐西瓜籽,然后还不忘冲着一旁的林钰嚷嚷道:“阿钰,你练得这什么功夫也太爽了吧,大夏天都不会出汗了都,哎,不如你教教我吧?或者把我引荐给你师父,请她老人家再收个徒弟呗……” 林钰听着他这阵絮絮叨叨不禁有些好笑,再想起要练这功法苛刻到了极致的条件,便冲着他摇头叹气道:“唉,不行啊,这功法只有女子才能练。” 李星野是头一回听见她这样说,也是头一回听见这世上还有功法是分男女的,忍不住就追问道:“为什么啊?凭啥只有女子才能练?我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么奇怪的条件呢?” 知道这人向来喜欢打破砂锅问到底,可林钰自然也无法将那些内情都说与他听,眼神转了转,她便斜睨了他一眼,又轻哼了一声,这才转移话题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私底下还给我师父起了个‘蜘蛛精前辈’的诨号,你在背地里这样诋毁她,现在还想拜她为师,做梦呢吧你!” 没想到这称号居然被林钰给知道了,李星野顿时不好意思起来,忙解释道:“哎呀,我那不是开玩笑呢吗?什么诋毁不诋毁的,哪有你说的那么严重!” 说完又忍不住小声嘀咕,“谁让她把自己的住处弄那么多洞的呢?哪个正常人会住那样的地方?” 说拜师也不过随口一说罢了,真让他去,他还害怕呢,毕竟他那几天从虎耳山回来后,连着几晚都是噩梦,梦里是自己真的进的是蜘蛛洞,然后林钰就被缠在一个大大的蜘蛛网上…… 算了,算了,不能想,不能想,一想起那个场景,他背上就忍不住要起白毛汗了。 林钰自然也听见了他的小声嘟哝,只是懒得理他罢了,然后就见他突然抖了下身子,一旁的李羽然就忍不住拍了他一下,道:“又抽什么风呐?” 眼见得李星野又要开口说话,肩膀忽地被人一抓,而后他整个人就被提溜了起来。 只见傅玄毅边拖着他往楼梯方向走,边道:“过两天又要回观里考校功夫了,不如我先来陪你练练。”说完也不管他愿不愿意,直接把他往楼梯上扔去。 李星野啊啊鬼叫了两声,好不容易稳住了身子,这才回头冲着傅玄毅抱怨道:“表哥你就不能下手轻点吗?万一把我摔坏了,过两天就不用去见我师父了!” 傅玄毅却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轻描淡写就回了句,“那不是正好合了你的心意了。”惹得李星野又是一阵的跳脚。 林钰就和李羽然依旧坐在长廊上,哈哈笑着看热闹。 日子就这样飞快地过去了,很快到了月底,而按照之前的约定,林钰到了这时候就该抽出时间回趟虎耳山接受师父白槿的考校了。 加上李星野每月也同样要回山见师父的,两山都属于冷龙山脉,所以两人可以同行一截路,于是他俩便提前商量好了出发的日子。 不过没想到这天早上,傅玄毅也跟着他们一起出发了。他给林钰的话是说,想去看看藏在冷龙山里的私兵队伍招、练得如何了。 林钰想想也觉得有道理,毕竟这是件大事,而且也开始了有快一个月了,他是该过去好好看看了。 至于李星野那边,有表哥同行就开心地不行了,哪里还管得了他为什么要来同行。 就这样,三人就带着数名随从一起,再次来到了龙首村。这次他们算是熟门熟路了,而且提前打过了招呼,所以李娘子也给众人备好了饭食。 等饭毕,李星野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接下来的行程只会是他自己了,表哥并不打算继续与他一起。 虽然他也不明白,挖几个矿而已,怎么还要劳动世子殿下亲自过来查看了,同时心里免不得有些失落,毕竟他一向是个爱热闹的人,可尽管如此,他也是定然不敢劳烦表哥陪他一起上路的。 于是在饭后又磨磨蹭蹭了快有半个时辰,才颇有些不情愿地走了。 林钰看得有些好笑,下意识就低语了句,“这么大人了,怎么还像个孩子似的。” 待察觉到身旁有道目光落在她身上时,她这才跟着回过神来,扭头一看,果然是傅玄毅就站到了她的旁边。 这人走路都没有声音的吗?吓了她一大跳。 于是她顺势便拍了拍自己的胸口,作出一副被吓到的表情,这才对着对方道:“表哥你什么时候过来的?吓了我一跳。” “就在你刚才说星野还像个孩子的时候。” 林钰:…… 毕竟现在的她比李星野还要小一岁,说这样的话,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尤其傅玄毅不但听见了,此刻还这样复述了一遍。 所以接下来的话要她怎么接?这人怎么就这么地不会聊天呢? 林钰边在心里腹诽着,边呵呵干笑了两声,转而直接忽略了他方才的话,而是言道:“那个,表哥,星野都走了,我也要见我师父去了,那你这边,接下来,也自便?” 傅玄毅倒也没再提方才的话了,闻言就点了点头,林钰见状,就赶忙转了身,飞快地走开了。 傅玄毅看着她离开的背影,若有所思。 难道他方才真的吓到她了? 不然她好好地跑那么快做什么? …… 林钰到虎耳山中的石室里时,天都差不多黑了。 白槿本来正盘膝坐在石床上调息打坐,感应到有人来了,她这才睁开了眼睛。果然,过了一会儿,她即望见林钰出现在了洞门口。 忍不住就冷哼了一声,道:“倒是不知道甘州城现在离这有这么远了,路上竟能用掉一天的功夫。” 第112章 看呆 突然听见这话,林钰下意识就脚步一顿,然后才继续朝前走去,边走还边笑着道:“师父有所不知,徒儿坐的马车已经够快的了,可到村子里的时候,也已经过了午后了。您知道我在这里还有很重要的生意要做的,既然过来了,免不得要寒暄几句。” “可我也真的就只是说了几句话而已,茶水都没来得及多喝,这就巴巴地赶过来了,可不就正好赶上跟您一起用晚膳么?” 这话说完,她也就到了白槿近前,忙不迭与她行了个礼,然后就听见头顶上方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那你就不会骑快马赶过来吗?” 林钰一愣,这才直起身子,继续与她解释道:“师父,那可是大半天的路程呢,我若是骑马过来,那不得颠死啦?哪有坐马车舒服啊。” 白槿听了这话,又是一声冷笑,而后道:“你若是练功也是这等惫懒的姿态,那最后活该你蛊毒发作而死。” 话音未落,她袖口轻抬,已有一条银绡飞出,直奔林钰的面门而来。 林钰瞳孔骤缩,而后身子后仰,这才堪堪躲过一劫。可还没待她意识到后怕,第二招,第三招……接踵而至,林钰只能左闪右躲,尽最大的努力不让自己被击中。 好在她自从学习灵犀神功以来,还真是兢兢业业,一刻都不曾偷懒过。是以她此刻不管是身法,还是气息、内力,都与之前天差地别,有了本质上的飞跃。 一连接了快十招,白槿一向冷冰冰的脸上才终于升起了一丝温度,她袖口一甩,倏然收回了正在攻击中的长绡,而后才边整理着衣袖,边漫不经心地开口道:“算你还称得上用心。” 林钰这才能得空喘口气。她一边扶着墙,一边捂着胸口,当真是觉得自己的心都快跳出来了。 这师父也太严厉了些,一言不合就要开揍啊。 可她也只敢在心里默默腹诽着,甚至连气都没敢再多喘上几口,这就直起了身子,朝白槿作揖道:“多谢师父指教。” 白槿却只是从鼻子里嗯了一声,她方才出招的时候也是一直盘膝坐在石床上的,半点儿位置也没移动过,此时便又缓缓闭上了眼睛,这才道:“先调息吧,一会儿我要给你把脉,看看你的内功最近练得如何了。” 林钰是真的不太适应与这样严肃又冷酷的人一起相处,有心想调节一下氛围,于是她想了想,就道:“师父,其实我这次也不是空手来的。” “之前回去之后,我姨母听说我拜了您为师,特别地高兴,本想过来拜访的,可我估摸着您应该不想见外客,是以说服了她,让她不必过来。” “可我姨母始终心里不安,觉得我这师拜得很是失礼,于是她精心挑选了一些礼物,特地叮嘱我,让我这次过来的时候一定要带上呈给您,再帮她转达一番对您的谢意和敬意。” “我之前就是怕进来您就要考校我,我俩一不小心把东西都给打坏了,是以方才进来之前,我把礼品都搁在外头了,您看,这毕竟也是我姨母的一番心意,要不我拿进来给您瞧瞧?” 亏她说了这么一大段,白槿依旧没什么表情,连眼都未睁,只开口回了句,“拿进来可以,瞧就不必了。” 好吧。 林钰摇了摇头,只得听命一个人把东西都给搬进来了。 这次真是累得她气喘吁吁了。之前这么多东西都是王府的几个护卫帮着她一起搬进来的,放在这洞口外,她便让人都离开了,自己走了进去。 再加上之前刚来就与白槿过了那十招,林钰是真心觉得自己现在又累又饿,完全没心思打坐了。 她抹了把额头上的汗珠,这才往石床那边走了几步,等靠近了些,刚想开口,又有些犹豫,这才微微倾着身子,仔细去打量端坐在其上的人。 只见这女子面白如雪,发丝也是银白,可如此之下,更是衬托出了她的黛眉琼鼻,红唇修颈,再配上她这周身清冷的气质,当真是让人一眼就生出了冰清玉洁,超凡脱俗之感。 真是位美人啊。 也不知到底多大年纪了。 若是只看外表的话,说她今年还是桃李年华怕都是有人信的。 但这显然不可能。 林钰边在心里啧啧感叹着,耳边忽然就听到一声,“你在看什么?” 是白槿开口了。 林钰吓了一大跳。 只见面前的白槿又缓缓睁开了眼睛,里面显然还蕴着不悦。 于是林钰一紧张,居然下意识就开口道:“徒儿是被您的美貌给看呆住了,心里就想着也不知您今年芳龄几何,保养得也太好了些……” 脱口而出了这句话,她就恨不能给自己一个嘴巴子。 她是疯了还是傻了? 居然还敢问这女人的年龄? 白槿似是也没想到她会突然说出这么一番话来,面色一顿,然后才淡淡开口道:“你若是从现在起好好练功,以后保管你也能如此。” 虽未直接回答她的年龄,可也没有林钰想象中的动怒,顿时就让她松了口气。 同时再想想她方才话里的意思,难道这灵犀神功还有常保女子容颜不衰的功效吗?那可是真得好好练练了。 毕竟红颜易老,这世间哪个女子不希望自己青春永驻呢? 林钰心里也顿时多了点雀跃,连胆子都大上了许多,开始与白槿讨价还价道:“那个,师父,我有点饿了,你饿不饿呀?要不我们一起用个晚膳再练功如何?” 白槿想都没想就拒绝了,“不用了,我修习辟谷术,早已不思饮食。” 林钰哦了一声,还好她多了个心眼,估摸着这里面肯定没啥好吃的,所以自己先带了,要不然这会儿还不知上哪弄吃的去。 这么想着,她便从刚刚随礼品一起拿进来的包袱里,掏出了许多个油纸包,把它们一一拆开摆在了一旁的石桌上。 石室里顿时弥漫着一阵食物的香气。 千层蒸糕、茯苓饼、豌豆黄、荷花酥、荷叶鸡、烧鸭腿、驴肉火烧……甚至还有几样蜜饯和肉脯,满满当当占满了整张石桌。 其实那包袱里还有许多没拿出来的,全是她之前让锦瑟楼里的大厨使出了浑身解数来做的,为的就是想带过来给白槿尝尝,谁料她早已绝了口腹之欲。 想到这,林钰就不禁摇了摇头,可惜啊,没口福,只能都便宜自己了。 白槿也下意识睁眼,朝那满桌子扫去了一眼,虽然满室浓香,可她似无所觉一般,反而皱了皱眉,开口冲林钰道:“我看你不如也随我修习这辟谷之术吧。不但可以长保体态、延年益寿,还可让你清心寡欲些,也好有助武功进境。” 第113章 埋没 林钰本是饿极了,刚往口中塞了块点心,闻言一噎,忙抬手拍了胸口两下,等好不容易咽下了,她这才忙朝着白槿连连摆手道:“师父,还是别了吧。徒儿只是个凡夫俗子,真做不到您那样餐霞饮露的仙人做派。” 开什么玩笑,如果连美食这样的人间乐事都要被舍弃,那做人还有什么乐趣? 见她一脸抵死不从的表情,白槿虽然还是皱着眉头的,可好歹没有继续坚持了,只摇了摇头,又轻哼了一声,这才复又闭上了眼睛。 林钰见她如此,也算松了口气,正要继续用饭,可方才那一下着实噎得有点狠,她环顾四周,也没见有茶水什么的,只是眼神在望见墙角的那几个大酒坛时,忽然眼前一亮。 想起上次令人惊艳的那股酒香,她忍不住再次出言打扰白槿道:“师父,徒儿没带水喝,这干粮又噎人得很,敢问上次看您喝过的那酒还有吗?徒儿从来没有闻过那么香的酒,回去硬生生想念到现在,还请师父垂怜,赏我口酒喝?” 林钰眼睁睁看着白槿的眼皮子动了动,想也是被她缠得有些不耐烦了,她下意识就缩了缩脖子,再去看时,就见白槿已经睁开了眼睛,眼神依旧冷淡淡地,辨不出喜怒来。 只是在开口之前似乎轻叹了口气,而后林钰才听见她道:“在那墙角的坛子里,给我也斟一壶来。” 林钰听了心中一喜,面上也迅速扬起了笑容,高高兴兴地应了一声是。而后飞快地跑到了墙角。 其实她之前一进来的时候,就已经隐隐闻见从这里面传出来的酒香了。 旁边的架子上摆了几只酒壶,林钰随手就挑了个青瓷的和白瓷的,而后俯身揭开封盖,拿起一旁的酒勺就开始舀起酒来。 只闻那酒坛盖子一开,她当即就是几个深呼吸。因为实在是太香了,她从来没有闻过这么好闻的酒香味。 既有传统美酒的醇香,还夹杂着辨不清的花香和果香味,只闻那醇厚中还带着清新,清新中又藏着香甜,当真是怎么闻也闻不够。 林钰快手快脚地打好了酒,又细心封好酒坛,然后也不忘从那架子上取了两个酒杯,这才拎着两壶酒走了回来。 等到了白槿跟前,双手奉上,请她先挑。 白槿见着这一幕,嘴角终于露出了一丝玩味的笑意,而后提醒她道:“别只闻着这酒香,其实这酒的后劲可大着呢,你才多大?就敢喝这一壶,怕是接下来三天你都没得清醒了。” 谁知林钰却是眨了眨眼,甜甜一笑,回道:“师父请放心,徒儿保证最多只睡一天。好不容易来陪您喝次酒,怎么也要尽兴了才是。” 白槿见她如此,倒也没拦着,随手挑了一壶,又接过了酒杯,而后就摆了摆手让她退下了。 林钰知道有些人就是喜欢自斟自饮,便也没有坚持要留下来给她倒酒。她返回了自己的座位,迫不及待地就给自己斟了一杯酒,先是端到鼻子底下好生嗅了一回,这才朝着白槿举杯道:“来,师父,徒儿敬您。” 白槿也没有拂了她的面子,略略举杯,而后一饮而尽。 这一杯下喉,若不是闻得了酒香了,林钰当真不会以为自己喝的是酒。因为实在是太柔和了。 之前听白槿那样一说,她还以为酒劲这么大的酒,会跟她以往喝过的许多烈酒一样,从入喉开始就辣嗓子,直到入腹,就会犹如火烧一般。 可谁知,这酒完全没有,喝起来就好像是带了各种奇香的甘泉一般,可再仔细去品,却分明又要比普通的泉水多出一种难言的醇厚之感来。 这么香,这么好喝的酒,林钰当真是停不下来了,于是她又连着敬了白槿几杯,直到对方示意她随意,之后再次提醒道:“我劝你还是喝慢一些,别几杯下肚,人就倒下了,我可是不会管你的。” 林钰笑眯眯地点了点头,而后她眼珠子一转,笑得就更开心讨喜了些,只听她朝着白槿道:“师父,这酒莫不是你自己酿出来的吧?” “是啊。” 见白槿果然点了头,林钰心中的欢喜更盛了些,“那师父您不如把这酿酒的方子一并传授给了徒儿,如何?” 白槿转了转手中的酒杯,扫了她一眼,然后端起杯子喝了一口,似乎并没有听见她这句话似的。 林钰眨巴着一双大眼睛,微微歪着脑袋,再次道:“师父,您觉得教会徒儿酿酒这件事怎么样呀?” 白槿这才又斜睨了她一眼,慢悠悠开口道:“不怎么样。” 林钰一下子就睁大了眼睛,“为什么啊?您只要教会了我,往后都不用自己动手了啊,想什么时候喝,想喝多少,都由您说了算,我保证随时随地双手奉上,这样不好吗?酿酒那么辛苦,您何必亲力亲为呢?” 此话一出,却听白槿冷不丁嗤笑了一声,而后道:“教会你?你就会去亲力亲为了?恐怕是想拿了我的方子去挣银子吧?你当为师是真的不谙世事吗?” 被人一把戳中了心思,林钰完全没有任何的意外,也没有丝毫的窘迫,她也并没有反驳,而是一脸理直气壮地道:“这是后话啊。我的初心确实是不想您太辛苦了啊。只是这世上有句话叫做,独乐乐不如众乐乐。这么好的酒,就这样埋没在了山林之中,岂不是可惜了吗?” “那照你的意思是说,这酒只被我喝,就是埋没了?” 白槿侧手撑着脑袋,手肘搁在一旁的小几上,下巴微抬,眼神睥睨地望着坐在对面石桌旁的林钰,高贵冷艳的面容上此时似乎覆上了一层薄霜,看上去更加地清冷迫人。 林钰先是身子一僵,而后才强行扯开了嘴角,嘿嘿一笑,这才道:“跟着您自然不会被埋没,只是若是一直隐身于这片山林之中,实在可惜。因为在徒儿的眼中,该拿来挣银子的东西,最终却并没有实现它的价值,那就是被埋没了啊。” 白槿听了这话,忍不住嗤之以鼻,“满脑子都是阿堵物,你这样的人,若不是被我的蛊虫选中了,我就是拼着后继无人,也不可能收你为徒。” 林钰完全不在意这番评价,只继续笑着道:“那肯定啊,师父您是人间仙子,自然是瞧不上我这样的俗人的。” 白槿懒得再接她的话了,林钰也不以为意。两人又安静地喝了一会儿酒,林钰边用着饭,突然又想起一件事来。 她小口抿了口酒,这才试探着出声打听道:“师父,您是不是跟浮光道长有旧啊?” 第114章 吹牛皮 林钰问完了这句话,还忍不住悄悄抬眼去打量对方脸上的表情,却没料到忽然就被白槿逮了个正着,只见她此时的眼神如针似芒,冰冷地好似那高山上积年的玄冰一般。 冻得林钰立马就移开了视线,微微低下头的同时,她就听见白槿忽而一字一句地答道:“我和他没旧,但是,有仇。” 似乎是意料之中的一个答案,可林钰此刻背后还隐隐发寒,令她着实没胆子再接着这话问下去了。 于是她只能讪讪地笑了笑,又举起酒杯来,口中连道:“喝酒,哈哈,师父,我俩喝酒,来,我再敬您一杯……” 这晚最后林钰到底没打成坐,因为那大半壶酒下肚之后,她眼前的师父就变成了两个,晃了晃脑袋,心说这酒果然后劲十足,拼着最后一点清醒,她与白槿告了个罪,爬到这石室里的另一张石床上睡下了。 这一觉就睡到了第二天午后,甫一睁眼,意识刚刚回笼,她立时察觉到自己头疼得厉害。勉强扶着脑袋坐起来,然后即听见室内响起白槿的声音,“去把桌上的醒酒药吃了,否则你就是现在醒了也得头疼上大半日,这一天就又被你混过去了。” 好吧,她这位师父,可真是不会跟人说软话。 林钰勉强打起精神来,笑着应了声是,又朝她道谢,这才往那桌边去,把药给吃了。只是这一行动起来,当真是腰酸背痛,全身哪哪都疼。 昨天跟师父对招本就受了点伤,晚上又喝了那么多烈酒,紧接着还睡了一晚上又冷又硬的石床,她感觉自己真是被折腾得不轻了。 可白槿却不会管她舒坦不舒坦,等她吃了药,洗漱后又用了点干粮,便催着她去打坐调息了。 之后几天,白槿一直在教导她练功,除了吃饭睡觉,几乎没有片刻的休息。 两世加起来,林钰当真还没有被谁这样严厉地教导过,是以初时很有些不习惯,还经常悄悄地偷懒,可等被结结实实地教训过几顿之后,果然老实下来了。 如此又过了两天,白槿总算对她这一阶段的表现满意了,又指点了几句,约定好下次过来的日子,就毫不留情地让她滚了。 林钰起初还算收敛,等真的出了山洞,回头再也看不见师父的身影时,这才止不住地哈哈笑了起来。 她一路蹦蹦跳跳地穿梭在清晨的山林间,不时地深吸一口气,仿佛空气中都弥漫着自由的香甜味。 回去的路上恰好经过一个矿场,黄武也正好在那里忙碌,林钰便过去与他说了几句话。 黄武见着她也很高兴,打招呼道:“表小姐这就回来了吗?您看着可比前几天更精神了。” 是么? 林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她觉得她这几天累的要死,没吃好也没睡好,感觉都瘦了,这会儿不该是面黄肌瘦的么? 黄武却是笑着又肯定道:“是真的,不信我再喊个人过来给您瞧瞧。”说话间,他就抬首朝周围看去,正好看见了站在不远处的廖勇,于是便扬声招呼他过来。 廖勇是在上个月被林钰派来的,特地帮她管着这边的事情,前几日林钰刚来的时候,他就过来把这些日子关于矿场的事情都与她禀报过了,林钰对他也很是满意。 廖勇一过来看见表小姐,也知道她是从自己师父那里过来,上下打量了一番,也是连连点头,很是赞同黄武的话,“黄兄说的不错,表小姐,您确实看着比之前更有神采了。” 林钰被他们的一唱一和唬得哈哈大笑,都恨不能真找个镜子来瞧瞧了。不过她仔细感知了一番,发现自己虽然赶了一早上的山路,可确实到现在都还是一丝疲惫也无,甚至依旧觉得身体轻盈,头脑清醒,浑身上下更是一滴汗珠都没淌过。 三人说笑了一番,这才转向了正事,原来这几日他们又发现了一处玉矿,正打算派人去仔细查勘。 林钰笑着点了点头,而后她又把两人招呼到了更远处,偏僻无人的地方,这才低声问道:“还没有寻到新的铁矿吗?” 那两人对视了一眼,黄武这才有些惭愧地低下了头,“是我们兄弟无用,至今还没能为王府分忧。” 林钰倒也谈不上失望,反而笑着宽慰他道:“没事,这怪不得你。这片山麓往常也不知被人盘剥过多少遍了,你们能找到现在这些,都算是我们运气好捡了漏。至于其他的,尽力就好。” 之后三人又说了一阵子话,等把这里的事情都安排妥当了,林钰还留下来用了个午膳,这才下山回村子里去了。 等走到村口的时候已经是午后了,正是村人们午歇的时候,就连村口蹲着的那几条老黄狗都在眯着眼睛趴地上打着盹。 想到这几条不认人的蠢狗,每次进村都必要冲着他们一行人一顿狂吠的情景,她还是吐了吐舌头,转身换了个方向。 林钰记得这村子旁有条小河,小河边上还有一片小树林,不如先去那里打发打发时间好了。 可等她刚靠近那片小树林时,却隐约听见了从里面传来的哭泣声。 听声音还是个孩子,而且,还有几分熟悉。 于是林钰忙加快了脚步,等穿过了那片树林,望见了前方的小河,她一眼便看见了一个瘫坐在河岸边上,呜呜哭泣着的小男孩。 林钰忙几步走上了前,等到了近前一看,那正抬起手背抹着眼睛的,不是黄武家的儿子虎子还是谁? 于是她便俯下身子,柔声关切道:“虎子,你怎么了?” 这声音一出,虎子反倒被吓了一大跳,身子一软,人差点就朝后栽去,幸得林钰手疾,一把扶住了他的肩膀。 等看清了眼前的人是她,虎子才边抽噎着,边开口道:“表小姐,你、你是飞过来的吗?我怎么一点儿动静都没听见……” 这话逗得林钰扑哧一笑,于是她便也顺着这话故意逗他道:“是啊,我可不就是飞过来的,就跟那天上的小鸟似的。” 虎子一下子就睁圆了眼睛,而后也忘了再哭,而是上下打量着她,过了一会儿,才以一种小孩子才有的严肃语气道:“表小姐,我娘教导我,做人不能说谎话,更不能吹牛皮。” 第115章 丢人 林钰哈地一声就笑得更大声了,“你怎么就知道我是在吹牛呢?我告诉你,我不但能跟小鸟一样地在天上飞,我还能跟鱼儿一样地在水里游呢!” 虎子一听这话眼睛睁得更大了些,而后再看林钰的神色,当真是一副认真地不能再认真的表情了,于是他犹豫了一下,最后眼珠子一转,这才重新看向了林钰,大声问她道:“表小姐你真的能像鱼儿一样在水里游吗?” “当然是真的了。”林钰答得斩钉截铁。 而后就望见那虎子突然抬手一指面前的河面,而后对着她道:“我不信,你肯定是在吹牛。除非你能当着我的面下水,再像鱼儿一样地沉下去,最后还能帮我捞到水底下的一样东西,我就相信你说的话都是真的!” 哈哈哈…… 林钰这下子是真的忍不住了,哈哈大笑了起来。 没想到她自诩聪明,今日居然被个才八岁的小孩子下了套了。 虎子见她笑得这样开怀,一脸的不明所以。 他又看了看河面,而后再转过来看了看林钰,最后小拳头一握,下定决心道:“娘亲说你喜欢我爹亲手做的那些土陶小罐子,我还有好几个呢,如果表小姐你能下水帮我捞到我方才不小心掉下去的新毽子,我就把那些都送给你,好不好?” 还真是后生可畏啊。 先用激将法,见目的还没达成,便接着再许以利诱,这样的套路,在成年人里,也不见得是什么人都会用的。 于是最后等林钰止了笑,她就朝虎子点了点头,很是郑重地答应了他的条件。 虎子见她真的答应下来了,自己捞毽子有望,也是非常地激动,一骨碌就站起身来,赶忙跑到河岸边上比划道:“这里,就在这里,我的毽子就是不小心在这里掉下去的!” “那是我娘前几天去镇子上赶集刚给我带回来的,那毽子底下坠着的是铜钱,上面的羽毛五颜六色的,可好看了,表小姐,你可一定要帮我捞上来啊。” 林钰很是耐心地听完了他的絮絮叨叨,而后点了点头,开始活动了一番手脚,跟着就去掉了自己脚上的鞋袜,身上罩着的褙子,以及头上的几根簪钗,只对着他说了句,“好好在这等着。” 最后,就在对方期待的眼神下,扑通一声跳进了河里。 虎子连忙跑上前来看,还被溅了满头满脸的水花,他只伸手抹了一下脸,再来看时,河面就已经开始恢复平静了,只有再仔细去看,才能发现水底深处,似乎有人影浮动。 虎子这时不由得张大了嘴巴,表小姐好厉害啊,原来她真的能像鱼儿一样地沉在水底,她真的没有骗他呢! 虎子激动地跳了好几跳,又趴在河岸上盯着水面瞧了好半晌,直到彻底看不清人影了,他这才坐起身来,乖乖坐在岸边等着。 可小孩子的耐性终究是有限的,快半盏茶的功夫过去了,可他等待的人却始终没有上来,水面也依旧是静悄悄的一片。 虎子渐渐就开始慌张了,他听村里的大人们说过的,眼前这条小河虽然不算宽阔,可的确也是深得很。 所以村子里的小孩子们都一向被家里的大人禁止来这里玩耍,只有几个如他这般胆子大又实在顽皮的,才敢偶尔悄悄地过来。 尤其是到了春夏,天渐渐热了,这连片高山上的冰雪都开始融化了,也会汇聚不少到这条河里来。 是以此刻的河水就更加地丰沛,明明该是最清澈不过的河水,可当人眼望过去时,却怎么也看不到底。 就像方才他的毽子明明是从这里掉下去的,可等他想伸手来捞时,却是再也望不见了,是以他才会伤心地哇哇大哭,因为他知道,根本就捞不上来了。 那么现在表小姐呢?难道她也像那枚毽子一样沉了底,再也上不来了吗? 想到这里,他心里更慌了,眼泪像豆子般滚落下来,他一骨碌就爬起身,边哭边在河岸边来回跑,口中还对着河面连连喊道:“表小姐,你快上来吧,我再也不说你吹牛皮了,我再也不要毽子了,你快上来吧,呜呜呜……” 孩子的哭声又大又急,听起来是格外地伤心。 虎子来回跑了好几趟,也喊了好几遭,眼见着还没有人上来,正就要回村里找大人来救的时候,转身就望见了前方不远处一人,那人边抬步走近,还边开声问他道:“出了什么事?” 虎子一呆,再次忘了哭。 这……这位不是他爹口中的什么世子吗?是他爹娘交代过不止一次,一定一定不能得罪的大人物。 虎子觉得自己的腿肚子都开始哆嗦起来了,可他又下意识回头看了眼河面,再转过来面对着眼前这位冷冰冰的世子时,心里一横,一咬牙,就开口道:“世……世子,表小姐,她,她掉下去了!” 什么? 见那男童一手指着河面,傅玄毅呼吸一滞,大步走上前来,边追问道:“她怎么掉进去了?多久了?” 虎子这才想起来不对,连忙摆手道:“不是,她也不是掉进去了,她是说要下去给我捞毽子,然后就再没上来了……” “多久了?” “我也不知道到底多久了,反正挺久了……” 听着男童嗫嚅着的声音,傅玄毅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抬眼迅速扫了眼河面以及林钰方才留下来的衣物等物,他估摸着她跳下去的位置,刚要脱靴,水面忽然哗啦一下,紧接着的,就是一道他熟悉的悦耳声音。 “小虎子,姐姐把你的毽子捞上来了,怎么样?我厉害吧?崇拜我吧?哈哈哈……” 笑声戛然而止,因为林钰浮出水面,抹掉眼前的水珠,睁眼扫过来看到的第一个人,不是虎子,而是肃王世子,她名义上的表哥,傅玄毅。 林钰觉得空气仿佛都静止了,她呆呆地与岸边站着的傅玄毅对视了几息,这才像意识到了什么似的,猛地往水下一钻。 亲娘啊!她活了两世,从来没有像此时这样丢人过! 第116章 难为情 林钰愤愤地打了几下水,傅玄毅看着河面下击上来的水花,这才回过神来,想起方才那一幕,他浑身紧绷着的神经好像都在那一个瞬间舒缓了下来,这种感觉有些陌生。 可还没等他仔细体味一番,一旁的虎子就已经欢叫着跳了起来,边拍手边道:“表小姐你真的好厉害啊,以后虎子最崇拜的人就是你了!” 还一连说了许多遍,听得水下的林钰恨不能立马把他拉下来才好。 傅玄毅轻咳了一声,抬手制止了一旁仍旧兴奋不止的虎子,对着水底下的林钰道:“快上来吧,别着凉了。”说完这话,他便转过身走远了些。 林钰听见这话,又注意到他已经离开了,这才敢从水面冒出头来,等见他背对着河面,站定在了一丈开外,这才敢从河里钻了出来。 上了岸,林钰就把手上拎着的毽子一把甩给了等在一旁的虎子,虎子一下接过,笑得更开心了,不住地问她:“表小姐,你好厉害啊,我从没见过有人能在水下待这么久的,你是找毽子找了很久吗?” “可不是吗?”林钰边拧着头发上的水,边回道:“你那毽子都被河水冲远了,我下去找了许久……” 没想到这条小河表面看起来挺平静的,其实最底下反倒是暗流涌动,水势又急又大,所以她在那底下耽搁了点功夫,等返回这里的时候,也不知道河岸上多了个人,只急着出来换气了。 虎子还要再开口细问,站在不远处的傅玄毅却突然开口了,“虎子,过来。” 虎子哪里敢违逆他的话,应了一声,然后冲着林钰咧嘴笑了笑,就赶忙跑开了。 林钰也趁着这个机会拧干了身上、头发上的水渍,而后重新穿好鞋袜,外衣,又重新挽好了头发,带上珠钗,这才算收拾妥当了。 可等她这边才刚收拾好,远处即有阵阵狗吠声传来。 虎子听了精神一震,也顾不得害怕身边这位大人物了,慌忙转过头就冲着林钰和身边的傅玄毅喊道:“不好了,世子,表小姐,那几条傻狗又开始叫了,肯定是有人出来干农活了,我得走了,不然一会儿我娘也要醒了,知道我偷偷来河边玩,非扒了我的皮不可……” 这段话他是边跑边说的,等话到后面的时候,那个机灵的小身影已经隐入林间不见了。 林钰不由得摇头失笑,她还没来得及教训这小子,让他以后不要跑到河边贪玩呢。 不过她也很快意识到,此时场上剩下的,就只有自己和不远处站着的那人了。 林钰抬手撩了撩背上贴着的发丝,正琢磨着怎么开口呢,就听前面的人道:“别站在这了,换个地方吧。” 说罢,就径直朝一旁走去。 这条小河是附近唯一的水源,常会有人过来取水,午休时间已过,村人们也要起来干活了,所以林钰此刻不管是继续待在这里,还是转身回村,应该都会碰见人。 她好歹也是个千金小姐的身份,这般狼狈模样被人撞见了,确实不太合适。 于是林钰稍一犹豫,便跟着傅玄毅的脚步走了过去。 这人就一直领着她沿着树林边缘,朝河流下流走去,那里只有更大的一片树林,却没有田地,应该少有人来。 等到最后他们到了地方,傅玄毅就没有继续往林子里走了,而是停在了边缘,选了块头顶有树荫,但身上又能感受到阳光烘烤的地方,“好了,就在这里吧。” 林钰闻声也停了下来,四下打量了一遭,这便在旁边找了个大石头坐下。 把她安顿好,傅玄毅却也没有马上离开,而是站在了一个离她不远不近的地方,背倚着棵大树,目光平视着前方。 林钰这才想起来,自她上岸以来,这人的目光就没有落在她身上过,不愧是王府的世子,还真是挺知礼的。 也幸亏她方才下水前,特地留了件干爽的外衣,此时宽大的褙子往身上一罩,除了她的发丝还有些潮湿之外,基本也看不出什么来。 不过想想傅玄毅方才,应该也是被她的行为给惊呆了吧? 好歹也是位千金小姐,怎么还能说跳河就跳河,就为了给一个小儿摸毽子呢? 但其实她林钰,从来就不是什么千金小姐。 毕竟她自小就无人管束,一个人在庄子上长大,十足的就是个野丫头。 什么上山掏鸟窝,下河摸鱼虾,甚至是与人吵嘴打架,她是一样都没落下。只是后来她到了林家,被人从头管到了脚,再到后来嫁人…… 再后来她就莫名其妙地来到了这一世,可惜这一世她一直在疲于奔命,从最开始逃离禹州,争取自由,再到来了甘州,就开始苦心孤诣地谋划、布局,在今天之前,她甚至都快忘了她那个自由自在的童年到底是个什么模样了。 直到她方才跳下河,痛痛快快地泅了次水,这才感受到了久违的自在与酣畅,所以她才起了玩心,想逗弄一下岸边的小虎子,可惜却是没想到,被傅玄毅看了个正着。 想起自己方才的那副幼稚得不能再幼稚的模样,林钰心里还是忍不住一阵的难为情,可就这样想着想着,她却突然又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傅玄毅也听见了她的笑声,有些诧异,却不好望过来,只能微微侧了侧脸,问她道:“怎么了?” 林钰闻言忙止住了笑,想了个话题,便问傅玄毅道:“表哥会凫水吗?” 傅玄毅不想她会突然问这个,下意识就点了点头,“会。” 不会方才还怎么准备下去救她呢? “哦。”林钰点了点头,又问道:“那星野会吗?你是多大会的呀?有人教你吗?” 这次傅玄毅倒是多答了几句,“很小的时候就会了,是我父王让我学的,说行军打仗最好什么都要会。没准儿何时就能救你一命。他没有亲自教我,只在一旁看着,再与我说了几个技巧,就让我自己下去学了。星野是后来看我会了,跟着我学的。” “啊?” 第117章 深刻 林钰很有些惊讶,听这话他学凫水的时候应该年纪还很小,王爷就不管他让他自己下水了,还真是严父啊。 于是她下意识就追问道:“那王爷就只在一旁看着吗?他不怕你出事吗?” “不怕。”傅玄毅摇了摇头,接着道:“他从来不会让我出事。” 林钰听了这话,不由得静默了一瞬。 可真羡慕他,有个好父亲,像她,就永远也不可能对别人说出这样的话。 傅玄毅有一会儿都没听见她回话,下意识就把头又偏了偏,林钰这才回过神来,真情实意地与他道:“你父王对你一定很好。” “嗯,他是最好的父亲。” 傅玄毅说这句话时声音有些低沉,头也是微微低着的。 林钰察觉到他的情绪变化,想了想,就换了个话题道:“对了,表哥,这边的兵丁都招募得怎么样了?一切进行得还顺利吗?” 傅玄毅也仅仅只是恍惚了一阵,思绪又重新被林钰拉回了正事上。 他回道:“还行,目前一切称得上顺利,只是不能操之过急,还需小心谨慎。” 林钰一听就明白了他的意思,眼下王府招募的毕竟是私兵,哪怕有了挖矿的幌子,哪怕有了这一片的大山做为遮掩,但他们毕竟还是不能太过张扬,必须得时刻提防着别人的猜疑和注意。 想到这,林钰不禁在心底里轻叹了口气,口中就不自觉地对着傅玄毅说了句,“表哥辛苦了。” 辛苦么? 傅玄毅挑了挑眉,倒并不觉得,毕竟这些都是他的责任所在,都是他自生下来的那天起,就注定要扛在肩头上的重担。 反倒是林钰,这一路走来,她付出了这么多,又是为了什么呢? 脑海里不禁就回想起林钰方才逗弄那虎子时,笑得那般张扬肆意的模样,他还从未见过她在人前笑得那样开心过。 明明还只是个十三岁的小姑娘,最该无忧无愁,天真烂漫的时候,可每每她出现在人前,总会让所有人都忘记了她的年龄,再看她做过的那些事情,谁人还会觉得她只是个小姑娘,只是位闺阁千金? 若不是方才目睹了那一幕,他也不会想到,原来,她还有这样孩子气的时候。想起那一幕,傅玄毅的嘴角就不禁提了一下。 林钰从侧面望去,恰好就能看见他嘴角微微上扬的模样,心里就不禁有些嘀咕,她说他辛苦,这话很好笑么? 好在傅玄毅很快就回过神来,他轻咳一声,抱臂换了个姿势,接着就把这个话题岔开了。他问林钰,“你这几天怎么样了?看你模样,似乎收获不小。” 听到收获这两个字,林钰就不禁笑弯了眼,她笑眯眯地连连点头,“是啊,是啊,表哥,你不知道,我这次进山,可真是大有收获了,我告诉你,我师父送给我一大笔银子呢!” 听到前一句话,傅玄毅刚想恭喜她武功大有精进,不料却还有后面这一句。于是他便扬起了眉,很有些诧异,看白槿那副模样,居然还会直接给徒弟送银子? 林钰瞧出了他的疑惑,当即笑着摆手解释道:“并不是直接给的,而是师父她老人家把她酿酒的方子传授给我了,那酒,表哥也是知道的吧?” 这可是林钰缠了白槿好多天,又格外努力练功,最终终于哄的她老人家高兴才得来的结果。 傅玄毅只略一回想就想起来了,就在那天他被下毒醒来之后,当时白槿就坐在他对面喝酒,他平生还从来没有闻到过那种酒香,想来的确不凡。 “表哥你不知道,那酒啊,不但是香,喝起来的口感就像琼浆玉液一样,对!到时候就给这酒取这个名字,再给它定价一两一金,然后再好生地装点宣扬一番,最后专门卖给那些达官贵人。” “表哥,你信不信,到时候我会让人抢着来买它,不光是在甘州府,我要把这个酒卖到整个河西去,再卖到大江南北,这样就能挣好多好多的银子,到时候全给你充了军需,让你有一支全天下人都不敢小觑的雄兵,打得那些北蛮人再也不敢来犯……” 林钰一脸憧憬地絮絮叨叨,越说越远。 傅玄毅初时只是静静听着,可听到后来,他猛地觉得自己心口一烫,再也忍不住侧头朝那边看去。 林钰依旧坐在那块大石头上侃侃而谈,完全没察觉到他的目光,她的表情欣然而向往,边说着话,小脑袋还边跟着晃,同时手舞足蹈地,仿若她说的这一切在明日就能实现似的。 那双本就不凡的桃花眼此刻更是亮地出奇,有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照射下来,光影撒在她的脸上,身上,一旁不时还有微风拂过,带过她耳边调皮的发丝,也吹动着她头顶上的枝叶,使得那一片片小光影不时地在她脸上、身上跳跃着,好像是在俏皮地追逐着她的小动作。 傅玄毅的目光也不自觉地一直追随着她,好像是要把她此刻的每句话、每个动作、乃至脸上每一个细微的表情,都深深地刻进心底里。 …… 这一番长篇大论,畅想未来之后,林钰觉得自己从上到下,从里到外,连头发丝都干爽了,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和傅玄毅呆在这里许久了。 想到他来这里还有许多要事待办,她忙站起身来,边拍了拍衣裳,边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着道:“一激动,扯远了,嘿嘿,表哥,我们回去吧,再不回,我怕我能说到天黑。” 傅玄毅的嘴角也不禁跟着翘了一下,他从身后靠着的大树上站直了身子,道了声,“走吧。” 两人并肩而行,往回走着。 傅玄毅继承了他父王高大英挺的身材,虽然少年的肩背还没有完全长开,但已然比绝大多数的同龄人都要高大许多了。 尤其今日林钰与他离得很近,感受更是明显,她下意识就侧头过来打量了他一眼,只见少年的侧颜英俊立体,宛若镌刻。 等她收回目光时,才忽然意识到,这好像是他俩头一次这样步伐一致地并排行走。 往常她哪怕也是这样与他走在一起,纵使他之前也会礼貌性地迁就她的步子,可她怎么也是要落后些的。 毕竟这人身高腿长,一步能抵她好几步,又有功夫在身,走路虽看起来四平八稳,实则行动如风,着实令她望尘莫及。 可没想到今日,她竟然能赶得上他了?看来果然是她的武功有所精进了呢。 边这样想着,她还默默点了下头。却丝毫没有意识到身畔的少年在关注到她快要慢上半步的时候,即会不动声色地顿一下本要提起的脚步…… 第118章 新衣 两人就这样回到了村里,之后又在这停留了两天,等李星野也从青龙山返回到这里的时候,他们便一起带着人返回了甘州城。 林钰回来没多久就接到消息,汪福来派来的第一支商队已经快进河西了。 她连忙把这事与傅玄毅说了,请他那边安排人前去接应。 傅玄毅听了立马就应了,很快就安排人过去了。 汪福来送来的这第一批货物种类不算多,主要是些绫罗绸缎和茶叶等,但都是西北这边的紧俏货。尤其是这次来的那些布料,林钰早在之前就特地叮嘱过对方,要多来些不贵重的,但是一定要那些最时兴,最特别,然后品质尚可,价格实惠的。 所以汪福来这次送来的这批料子几乎全是目前甘州市面上没有的。他也是个人精,早看清楚那甘州市场上的行情了,但凡是丁家有所涉猎的生意,不夸张地说,几乎是他们家想卖什么,那些商铺里才能出现什么。 所以以往这城里几乎只有两种料子,一种是外表华丽、品种多样、品质上乘的,这种自然定价高昂,是卖给达官贵人的,另一种就是品质普通,花色也非常普通,那自然就是卖给平民百姓的,丁家自觉在平民百姓身上赚不到什么钱,自然不会把心思放在他们身上。 汪福来其实早就看到了这一点商机,所以在林钰那话一说的时候,他就能立时明白林钰想要的货物到底是什么样的了。 而林钰在看到这一批货物也是非常地满意,她首先把这一批的布匹投入到了自己在锦绣园的那些铺子里,定价相当地亲民。 然后立马大手笔地给肃王府、李家和锦绣园里从主子到下人们,全换上了用这批料子做成的新衣,当然花色品种以及价格各有不同。 之后再让他们里面长相好、身材佳的人平时没事的时候多在城中、园子里晃荡,于是当数量如此众多的俏丫头俊后生们反反复复出现在城里众人眼中时,大家都惊奇地发现,原来不止是那些老爷太太公子小姐们能穿得好看,普通人也可以穿上这样精致鲜亮的衣裳。 等终于有人大着胆子上前去问,“这布料到底多少钱一匹啊?” 得到的答案却大出他们所料,本以为这样光丽的衣裳,虽是穿在人家府上下人们的身上的,但价格总要高些的,谁知却与他们平日里在外面铺子上买的也差不离,再一打听,听说人家府上的王妃和世子也穿这个呐,顿觉这布料定然不一般,不买上一匹回家做衣裳都亏了。 尤其是那些爱俏的年轻姑娘们,一到柜上来,见到那些从未见过的花色纹饰,再听店里机灵的小二们一一介绍了名字,什么这个叫雨花锦,那个叫散花锦,还有旁边那几匹,分别是彩云锦、交织绫、云雾绡…… 简直是听了名字就想买了好吗? 也没几日的功夫,上的第一批货已经售罄了。 林钰紧跟着又上了第二批,这次又卖了些日子,不光是平民们来买,有些太太小姐们也坐不住了,因为林钰上的这第二批货里,也有些价高的,看起来用料自然是更加地考究,而且图案锦纹也更加地精美绚丽,同时格调也要高雅许多。 还有一点最重要,那就是目前甘州市面上没得卖,只此一家。 尤其是林钰让李三太太和李羽然穿着这布料做出来的新衣去了两次花会以及去了几个富贵人家做客之后,前来询价购买的有钱人更是络绎不绝了。 大家都在欢欢喜喜做新衣、穿新衣的时候,李星野却是最近看到林钰都怕了。 无他,因为这些日子以来,林钰只要一看见他,就会对着身旁的小喜道:“去把我刚挑出来的那匹新料子拿来,叫人来给星野少爷做身新衣裳。” 偏偏李星野最后还只能无可奈何地任人摆弄,因为林钰之后总会给他补上一句,“你乖乖站在那里,等会儿我让人拿五香鸭来给你吃。” 唉! 他怎么就是绕不过这张嘴呢? 不过林钰这也太夸张了吧,他感觉他往后一辈子的衣裳都不用做了! 李星野边任身旁的裁缝拿着各种花花绿绿的新料子在自己身上比比划划,边无奈地冲着林钰道:“唉,我说林大小姐,小爷我知道你有钱,可是你也不用这样乱花吧?” “我屋子里的柜子早就被塞满了,这整个夏天我每天都穿不重样的都成了!只是你能不能放过我啊,我又不是你养的衣裳架子……” 林钰却依旧还在低头看着账本,对他的抱怨充耳不闻。 听的多了,就头也不抬地道:“谁让你长得这么好看呢?” 好吧,李星野听了这话也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了,可他紧跟着就想起来了,立马来了句,“那表哥长得也好看啊,你怎么不给他做衣裳去啊。” 听到这话,林钰翻着账本的手就是一顿,心里也下意识浮现起傅玄毅的那张面容来。 狭长深邃的凤眼,高挺的鼻梁,厚薄适中的嘴唇,以及如刀削般轮廓鲜明的下颌线……不同于李星野的秀气俊美,那是另一种令人一眼就无法忽视的俊朗无双。 只是找他…… 开什么玩笑! 她哪有那样的胆子敢这样随意来摆弄折腾他啊。 如此想了一遭,林钰便继续翻过了一页账本,而后才轻飘飘地给了李星野一句,“谁让你整日里这么游手好闲呢?” 一天恨不能往街上逛八趟,她不找他来当这个衣裳架子还能找谁? 李星野一听当即就不乐意了,眼一横,手一甩,拿了一旁桌子上包好了的香酥鸭就扭身走了。 那裁缝此时手上还拿着软尺,本正打算过来给他量身呢,见状就有些无措了。目光便朝着林钰望去。林钰依旧没抬头,只耸了耸肩,随意吩咐那裁缝师傅道:“没事,你就按照以往量过的尺寸做。” 那师傅也是这次跟着商队从江南一起过来的,手艺极好,闻言就有些踌躇,“可这不同的料子要求不同,况且这星野少爷还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一天一个样,所以还是得尽量量体裁衣才好啊。” 林钰摆了摆手,浑不在意。 “没事,你就按照你以往的经验看着做,反正他长得好看,哪怕是披条破麻袋上街想也会是个郎艳独绝的美少年。” 第119章 不敢置信 听了林钰这话,那师傅回想起方才那少年公子的模样,也不自觉地点了下头,然后他也就没再说什么了,兀自退了出去。 林钰却是忍不住嘴角一翘,她倒是完全不担心李星野负气离开,反正最迟后天,他肯定还会再为了香酥鸭过来。 眼看着林钰这边生意红火地不行,最先坐不住的,自然就是锦绣园中其他的绸缎庄和成衣铺子了。 于是便有胆子大的先冒了头来,找了锦绣园中的管事,说要与林钰见面谈生意。 林钰等的就是这个时候,此时自然欣然应允了。等见了面,她也没有拿乔,很是痛快地就答应为这些人家供货,同时还笑容满面大大方方地告诉他们,有银子大家要一起赚,毕竟都是要讨生活,谁都不容易啊。 几句话说得这些商户们恨不能热泪盈眶了。 可不就是这个道理么! 偏偏这么多年,他们一直都只能活在丁家的阴影之下,每日起来再怎么努力地做工,最后大头都会被人家拿走,如此年复一年,日复一日,谁心里不是积累了一本血汗账呢? 有人带了头,后面自然立马就有跟上的……很快,整个锦绣园中都开始卖起了这些新式布料,带着园中每日的来往热闹更盛以往。 自从林钰买下了这汪府的宅子之后,再随着她一点一点地扩建,此时锦绣园已俨然变成了整个甘州城里最热闹的一个集市了。 在忙的不可开交的同时,林钰也给汪福来去了信,跟他说接下来可以再多来一些名贵的布匹了,然后再多来一些海运过来的舶来品,最后还不忘反复强调一点,一定要多来些丁家进不到的货! 汪福来接到来信的时候忍不住拍桌大笑,好啊,丁家也有今天! 如他这样积年成了精的商场老狐狸,早就料到了这一点,所以在去第一批货物的时候,他就专门挑了些一向不与丁家往来的人家,同时又把内情大致说了一通,与这些相好的人家都约定好了,让丁家之后再怎么想来买都买不到。 开玩笑,他丁家就是再厉害,手也不可能伸到江南来,这里多的是有骨气有气节的商人! 林钰这边动静不算小,她相信丁家不可能无知无觉,所以她这些日子不光在锦绣园中加强了守备巡逻,也专门让人在市面上盯住了丁家铺子的动静。 可结果倒是让她有些意外,两个多月过去了,丁家那边始终是静悄悄的,一点动静都没有。但越是这样,她心里越没有放松警惕。 很快到了八月下旬,按规矩林钰又得回虎耳山见她师父去了,她这次出行照常有傅玄毅和李星野随行。 但林钰此行却没有坐马车,而是跟着他们一起骑马赶路的。 李星野见状就很是奇怪,指着林钰问:“你这样一个贪图享受的人,怎么会突然愿意骑马远行了?” 林钰嘴角一翘,“哪能让我师父等我太久啊,太不尊师重道了。” 李星野闻言反倒撇了撇嘴,“说得好像你前几次没让她老人家等你似的!我今天要是信了你的话才有鬼呢,你这样的懒人,肯定是对你师父有所图!” 林钰笑得眉眼弯弯,也不再理他,一扬鞭就往前去了。 李星野没有急着去追问她,而是驱马来到了傅玄毅的身侧,挤着眼睛问他道:“哎,表哥,你知道这丫头又在打什么鬼主意吗?” 傅玄毅坐在马背上,仍就挺身目视着前方,闻言只回了一个字,“酒。” “哦……我知道了!” 李星野这才恍然大悟,他想起来了,上回林钰从虎耳山回城之后,就带了两坛子酒回来,说是她师父自己酿的,那酒香的不行。 李星野本不爱喝酒,可也忍不住讨了几杯来,谁料就这几杯,让他再次醒来的时候,竟已是第二天的夜里了!他当即发誓,以后再也不会喝酒了,什么美酒都不会喝! 谁料林钰竟然还拿这酒去锦瑟楼里卖了,号称镇店之宝,定了个令人咂舌的价格。 他本以为这么贵的酒,只有傻子才会去买,谁料竟还真有这样的冤大头! 难怪这妮子这次跑得这么勤快呢,原来是有银子在前面吊着呢。 事实的确也是如此,林钰虽然得到了那酿酒的方子,可那样的好酒,酿起来也是颇为费时的。于是她上次过来的时候,好说歹说,最后终于从白槿这里磨走了两坛子,谁料这么快就卖光了。 新酿的酒还没出来,她想要供上,自然又得来她师父这里好好表现表现。 李星野看着林钰那快马扬鞭的背影,忍不住连连摇头,果然这世上就没人能逃得过这臭丫头的算计啊。 正想找表哥再说道这丫头几句呢,谁料傅玄毅也忽然一夹马腹,催马离开了。 “哎呀,等等我啊。” 李星野瞬时也顾不上其他的了,一拍马股就跟了上去。 一路你追我赶,不到晌午就到了龙首村。 林钰这次连村子都没进,转头与两人都道了别,这就直接朝虎耳山去了。 李星野本来还想进村去歇息一下,吃个午饭呢,谁料林钰刚一走,他表哥丢下句,“我也有事。”然后就直接策马往山里去了,快得李星野都来不及喊他。 行吧,都走了,那他一个人留下还有什么意思呢? 于是最后,他也只能衰头耷颈地独自骑马离开了。 林钰这回来见白槿当真是使出了浑身解数。除了最开始就顺顺利利通过了考核,之后更是乖的不行,白槿让她练功她就练功,让她调息她就打坐,当真是一个苦字都没有叫,全不见前几次的偷懒耍滑。 就连往日里她表现最差的轻身功夫这一项,最近都是进步神速,着实令白槿刮目相看。 说到练轻身功夫,就不得不提到一直被李星野抱怨的,那间恶毒无匹的地上钉满了各种兵器的石室了,原来那里竟是山隐派特地弄来教导弟子练功的地方。 所以,遵循旧例,林钰的轻功也要在这里练,而且还要光着脚丫上去练。 当林钰第一次被白槿这样要求的时候,她整个人都不敢置信。 她睁圆了一双桃花眼,站在竹筏上指着前方石洞里的兵器阵,声音都变得结巴了起来,“师……师父……您确定要我上去?我真的不会被扎穿吗?” 第120章 奉劝 亏得林钰先前还在陶醉于这片暗河顶上的流萤星光呢,此时再看前方那片被星光映照到的刀尖锋刃,在黄绿色的冷光之下,闪烁着令人胆寒的光芒。 除了后颈发凉之外,林钰此刻的心里,哪还有半分唯美可言。 白槿觑了她一眼,没有说话,足下轻点,她随即从竹筏上飞了起来,林钰只觉得眼前一道白影闪过,仿若惊鸿一般,随后前方的石洞里就亮堂了起来。 原来竟是白槿拿着火折子去把那石壁烛台上的烛火全都点亮了,可这明亮之下,再一眼望过去时,林钰只觉得更加震撼了。 虽然她已经不止从李星野那里听过一次,这个兵器阵是如何如何地巨大,如何如何地刁钻恶毒,以及上次他和傅玄毅是如何如何惊险地死里逃生…… 可无论怎么听说,实在都是比不上自己此时亲眼目睹来的心惊肉跳。 她就眼看着白槿赤足踩在那一个个剑尖针顶之上,身体轻盈地好似没有半分的重量,只在那一片利刃之上的空气里随意地飘动飞舞,身姿比蝴蝶还要灵动美丽。 林钰看得嘴都张大了,不过倏然之间,白槿又已经脚尖轻点,回身飞了过来,等她落到竹筏上的那一刻,林钰特地提起了全副心神,仔细去感知了一下。 结果却像是身边多了团空气一般,她只感受到了迎面拂过来的微风,脚下的竹筏依旧漂浮在河面上,没有半分的下沉与摇晃。 林钰都不知道该怎么去描述自己此刻心中的震惊了,她呆愣了好半晌,白槿却依旧面无表情地望着她,一板一眼说了句,“就按照我方才教你的心法口诀,跃起时运功提气,全心上浮,脚下不可有半分的力道,好了,上去吧。” 林钰这才回过神来,闭上了嘴,情不自禁咽了咽嗓子,却发现喉咙里发干地厉害,可还没等她开口,肩膀忽然被人提了起来。 白槿应是不想再听她的废话了,抓起她人,就扬手朝前方一扔。 林钰什么都还没准备好,人已经在半空里了,短促地尖叫了一声,扫了眼足下,她下意识就按照白槿教她的去照做了…… 前几回着实令她有些吃不消。 好几次她在这一片兵器尖顶上腾挪跳跃的时候,若不是有白槿的穿云绡及时过来缠住了她,恐怕她整个人就要被扎成筛子了。 穿云绡即是白槿惯常使用的那道银绡,林钰也是入门之后才知道,原来这绡来历不凡,是件不世出的神兵,也是山隐派的镇派宝物之一。 可看这一次,好几回白槿也忍不住要出手了,可没想到那一瞬,那丫头又猛然稳住了身形,虽还是摇摇晃晃,可那跳跃腾挪间,也隐隐有了点行云流水,挥洒自如的意境了。 倘若再忽略她正在汨汨淌着血的脚底板,那就更加完美了。 其实之所以要吃尽苦头练这一遭,主要就练两个字:身轻。 而且还不是只达到身轻如燕那个地步就可以的,因为哪怕就是燕子,也无法立足于这满室如此锋利的针尖之上。 所以,这趟要练成的基本标准,应该是轻如鸿毛,若是再往上,那就该是轻如无物。 这就需要配合着山隐派的内家功夫一起练习,等到功力越深厚,身法越娴熟,最后才能做到像白槿那般,可以随意行走在这片长短不齐、锐利无匹、种类各异的兵器之上,而脚掌上连半点儿的痕迹都不会留下。 若是轻身功夫能练到这一步,整个人就轻灵地如同空气一般,那这世间还有哪里不能去得? 林钰就亲眼见识过她师父是如何飘逸灵动地在虎耳山的那面绝壁上攀上攀下的,如此世间顶级的轻功,当真叫人叹为观止。 虽然当时她在观看之后,心生敬佩的同时也是艳羡不已,还立誓一定要好好练功,争取向师父看齐。 可那时她还真不知道这功夫原来是这样练成的。 林钰往前几次都不过才上去走了一角,脚底就是一片血肉模糊,疼得她哇哇大叫,但这次她好歹走了一小半,直到脚底踩着的钉尖上都在往下淌着血,她都咬着牙没叫唤出一声来。 最后还是白槿唤她下来的。 林钰一下来就疼得龇牙咧嘴,这次白槿也没嫌她吵了,只把手往竹筏上一指。林钰就很自觉地坐下来,再拿起旁边的药粉和白布包扎脚上的伤口。 要说她这位师父可真是个全才,武功这么好也就算了,用毒还那么高明,还会酿酒,居然还会制药。 就她现在使的这药粉,当真是有奇效,每次脚底那么重的伤,只要一晚,她的伤口就不会再疼,第二天还能照常走路。 不过最厉害的还是用蛊,厉害到自己下了都解不开…… 算了算了,想远了。 林钰连忙把思绪扯了回来,而后又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仰起脸来,挂上了一脸讨好的笑,朝着白槿道:“对了,师父,我上次就想问了,您这药用的是什么方子啊?当真比我们府上方神医调出来的药还好使,能不能……” 话还没说完,就被白槿冷眼扫过来给打断了,只听她道:“怎么,你又想拿了我的方子去挣银子?” 林钰愣了一下,她这次想的还真不是挣银子的事情,而是…… 林钰下意识就摆了摆手道:“不是,不是,师父,我是想着,您这药实在是太适合治伤了,如果以后能用到军中的话,想那些战场上的好汉们就可以少受很多的苦楚了。” 白槿闻言,眉梢轻挑,“怎么?你那表哥不是没领兵了吗?你还想把这药用到哪个军中去?” 听了这话,林钰想也不想就答道:“他虽现在没领,但他以后终归还是要上阵杀敌的……” 话一出口,她又下意识噤了声,想想还是不该多说的。 白槿瞟了眼她脸上的神情,嘴角略微一弯,这才出言提醒道:“为师还是要奉劝你一句,平日里少琢磨些不该你关注的人、事,别忘了你身上还种着蛊呢。” 第121章 被劫 林钰听出她话里有话,忍不住就出口辩白道:“师父您想到哪里去了,我压根儿就没那意思。之所以有这想法,完全是出于大义和公心罢了。” 白槿只道:“我就这么一说,什么都没想,倒是你,想到哪里去了?” 林钰直觉得不想与她继续这个话题,闻言只是低下了头,沉默着继续为自己上药。 过了好半晌,她才听见白槿突然又开口道:“你还是别想了,哪怕就是往后你表哥重返战场,这药也是不可能用于军中的。那样高昂的代价,没有人能担负的起。” 林钰倒着药粉的手就是一顿,她听明白了。 是了,这样有奇效的药,用材怎可能是凡品,说不得其中有些药材还是用银子都难以买到的。真要大规模大剂量地去用,想也知道要花多少银子了。 林钰低低哦了一声,也没再找白槿要药方了,又朝脚底撒了点药,待试到瓶内还有残余,这就手腕一翻,而后塞上瓶塞,趁着白槿不注意,就悄悄把小药瓶塞进了自己袖中。 这药金贵得很,往常白槿都是这样给她一个小药瓶,里面只有用一次的量。 她这样留下少许,就可以带回去自己琢磨,看着里面到底都用了些什么。 不就是银子吗?总有一日她供得起! 等到第二天她走的时候,磨磨唧唧半天说上次的酒卖完了,白槿只斜睨了她一眼,没再多骂,就让她取了两坛子滚了。 林钰骑着马,小心翼翼地把这两坛酒给带回了村里,可等进了村,还没到黄家门口呢,远远地就能望见有一人的身影正在院门口的空地上来回徘徊着,还不时抬起头,朝村口的方向张望着。 林钰很快就看清了他的脸,这人不是肃王府的护卫张铁牛吗? 再想到他也是这次被傅玄毅派过去接应汪家商队的王府护卫队中的一员,林钰心里顿时有了些不好的预感。 也顾不得马背上的酒了,忙一夹马腹,马儿感知到主人的焦急,四蹄一撒,飞快地就奔到了近前来。 张铁牛也是听见了马蹄声,一抬头果真见到是表小姐打马而来,于是他立马转过身,也朝着她这边奔来,两人很快相遇,林钰旋即勒马,还坐在马背上就看着底下的人,开口问道:“出了什么事?” 张铁牛此时虽然面有急色,可还是先朝着周围看了一圈,这才一手拉住了缰绳,边对着林钰道:“表小姐,我们过去说话。” 林钰眉头皱起,嗯了一声,这就任由他牵着自己的马,朝黄家屋旁的一片树林走去。 直到快走到了林边,张铁牛这才止了步,请林钰下马,然后才低头站在她跟前,小声而急促地抱拳禀告道:“表小姐,我们的商队让人给劫了!” 一句话,林钰顿时睁大了眼睛,“对方是谁?在哪劫的?” “是走到黑熊岭的时候,忽然来了一大群的山匪,对方人数实在众多,我们……我们没抵挡住……” 黑熊岭? 林钰为了走商队特地研究过这边的地形,知道那里其实也属于冷龙山脉,只是冷龙山绵延起伏数千里,而那个黑熊岭恰好位于甘州府和临府的交界之处,以往也一直并不归甘州府管辖。 况且以往也没有听说过那里竟会有那么多的山匪,还胆子大到连肃王府护卫的商队都敢劫! 但只要稍加思索,林钰也就想明白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了。 当真是好大的胆子,也挑了个好地方,既挑衅了他们,又让他们鞭长莫及! 林钰狠狠地一咬牙,接着问道:“我们可有伤亡?” 张铁牛本还是低着头的,可一听到林钰的问话,没想到表小姐最先问的是这个,而不是商队的损失,他下意识就抬起头迅速看了她一眼,跟着忙答道:“万幸只有伤重的,并没有当场殒命的,但这次商队损失很大。” “铁信大人也是顾及到您一直强调绝对不能让汪家的商队在我们这里有折损,再加上对方实在是人数众多,是以我们便只能果断抛掉了车队里的货物,先把人员都带着撤走了……” 听到这次没有损失人命,林钰的心里总算是松快了一些,于是她接口道:“铁信做得对,你们这次辛苦了。” 她举目朝四周望去,这里空空一片,想起以往王府随行过来的护卫一直都是在这里搭营落脚的,遂问道:“所以你们把伤员都一起送走了吗?” 张铁牛点了点头,回:“是的,铁信大人也受了伤,世子就让他带着商队其他人,和伤员一起,去了最近的镇子上,那里才有药堂和郎中,世子还送信去了府里,请五大人过来给重伤员诊治。” 他口中说的五大人,就是铁五姑,方神医的高徒,是军中名医。最擅长治这种外伤。 “那铁信伤的如何了?” 张铁牛又回:“肩膀上有一处贯穿伤,不过好在没有伤在要害。” 林钰一抬眼,这才注意到张铁牛衣领里隐约露出来的白布,忙道:“你也受伤了?伤的如何?” 张铁牛没想到这位表小姐如此细心,怔了怔,才下意识摸了摸颈边的伤口,回道:“多谢表小姐关心,我没事,就是这被人划了一刀,也幸亏铁信大人及时推开了我,若不然,那一下就该把我脑袋削下来了……” 话到后面,他才不自觉住了口,眼前这位毕竟是位千金小姐呢,还是个小姑娘,他哪能说这些血腥场面吓着她。 林钰倒没被吓到,但看着他颈边的伤,也心道了声好险,虽只是这样的只言片语,她也能推测到当时的场面到底有多激烈了,才能让训练有素的王府护卫队都撤了退。 林钰此刻心头微乱,下意识在林边又走了两步,她这才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忙又抬头去问张铁牛道:“那世子呢?世子也跟着他们一起去临近镇子上了吗?” “世子……”张铁牛口中踌躇着,这才在林钰焦急的目光下回道:“世子没去那,世子去了黑熊岭……” 第122章 愧疚 “什么?” 林钰忍不住就提高了音量。 “你们怎么能让世子去那里?就没人拦着他吗?他带了多少人去?” 这话一问完,也不用他答,林钰也知道傅玄毅定是没带多少人去。 一则从这里到黑熊岭,哪怕是骑上千里良驹,马不停蹄地赶路,至少也要一个白天的路程,他不可能带着大队人马招摇赶路,被人发现定然不妥。 二则,这次去接应的人应该大部分都受了伤,而他们这次过来这里带的人也并不多,眼下离得最近的支援只有藏在附近深山里的私兵营,可这毕竟是新营,里面绝大部分的兵士连战场都还没有上过,他怎可能会带着那样的新兵出去办事呢? 迎着表小姐灼灼的目光,虽不知这样一个看起来娇娇弱弱又年岁尚小的千金小姐哪来这么重的威势,可张铁牛还是本能地不敢与她对视,只低头答道:“表小姐,我们一向不会违背世子的命令。” 末了又补了句,“您放心,世子做事一向稳妥有分寸。” 放心?她怎么能放心? 损失了那么多货物又有何妨,起码他们这次没有人员上的损失,最多只是多赔掉了些银子罢了。 下一次,她总能找到更稳妥的办法,她总能把这些银子都赚回来的。 可他这一去,让她怎么能安得下心? 林钰深吸了一口气,认命地闭了闭眼,而后才有些疲惫地开口问张铁牛道:“你们当时遇到的山匪到底有多少人?” …… 接下来两天,当真是林钰两世加起来最难熬的日子了。她一边焦虑不安地企盼着傅玄毅能从黑熊岭那边安然回来,一边为这次被突袭的事件善着后。 她先是回到了虎耳山,把实情告知给白槿知晓,同时祈求她能再拿出些之前自己用过的那伤药来。 白槿的性子一向冷漠,本不予理会,可当被林钰那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含泪望着,再有她声声不断地拉着自己的衣袖唤师父时,也不知怎么,最后居然就松了口,不但把最后一点药全给了她,还在林钰向她讨方子时都没多犹豫。 白槿只能在心里反问自己,这个徒弟是不是收的也太亏了些? 林钰在拿到了这些东西之后,立马就朝着师父行了几个大礼,而后承诺道:“您放心,用了您的药,等我按照方子配好了,立马就给您送过来。” 白槿却是一声哂笑,“你还是先看看这方子上都用了些什么药再说吧。” 林钰这才想起来低头细看,只扫了一眼,她脸上的神情就是一凝。 只见那方子上洋洋洒洒近三十味药,其中当归、天麻、桑黄、生栀等还算寻常可见,后面还有犀角、牛黄、鹿茸、落龙子、麝香、龟甲等,多花些银子,再多找几个地方也不是不能凑齐,只是那后面…… 黑灵芝、天山雪莲、百年野山参等几味药材,哪怕她就是一下子把银子全花出去了,也未必能买到品相和年份都达到要求的。 甚至其中还有几味药材是林钰平常里连听都没有听过的,令她不禁都有些怀疑,这些药外面药铺里真的能买到吗? 白槿见她目光已经定定停留在那纸上有几息的功夫了,便凉凉补了句,“别看了,再看那上面的药材也不可能减掉几样。” 林钰这才回过神来,把那方子叠了放身上收好,再次朝白槿行礼道谢:“多谢师父慷慨解囊,用了您的药,回头我定会给您补齐的,您放心,我来想办法就好。” 白槿抬眸觑了她一眼,见小姑娘满脸的镇定和认真,也觉得再打击她没什么意思了,于是摆了摆手,让她退下了。 等离开虎耳山,林钰马不停蹄地就朝新安堡赶去,这是离龙首村最近的一个集镇了。张铁牛之前与她说过,此行中受伤的人暂且都被安顿在了这里。 铁信带着众人来到这里之后,立马着人去了镇子上最大的客栈,把店里仅有的几个单独院落都给包了下来,用来安顿伤员们。 林钰到的时候,铁五姑已经过来了,正在给几个重伤者看诊,接待她的人依旧是张铁牛。 铁信在得知她过来了,很快就赶来厅堂里见她,林钰望着神色有些萎顿,脸色苍白失血的铁信,心里一阵地难过与愧疚。 她还是低估了丁家的胆量,若是她之前再多考量些,多做些准备,也许此时这些人就不会受伤了。 等铁信走到跟前来,林钰忍不住就先低下头朝着他道歉道:“此行都怪我思虑不周,这才害你们受了伤,我心中很是愧疚,实在对不住……” 堂上的几人忽然听见林钰这话都不由得怔住了,铁信也愣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忙又上前走了两步,这才冲着她抱拳道:“表小姐此言真是折煞弟兄们了!” “不说平日里你是如何待我们好的,就说我等身为王府护卫,为王府鞠躬尽瘁,本就是义不容辞,实在当不得您这话,还请您切莫将此事挂在心上。” 别说表小姐一个豆蔻年华的小姑娘了,就是他们这些常在外头行走办差的汉子们,也没想到那丁家居然有这样的胆量,敢一举勾结如此之众的匪徒来袭击商队。 也可见这世道到底是有多么的乱了。 铁信此言一出,堂内的其他几名肃王府的护卫也跟着道:“是啊,表小姐,铁信大人说的对,此事怎么能怪到您身上去呢?” 张铁牛一向憨直,闻言更是道:“就是,表小姐,这事跟您有什么关系啊,又不是您拿着刀子往兄弟们身上招呼的。” 再说了,表小姐对他们多好啊,去年靖安堡那一战,王府护卫军损失惨重,多亏了表小姐慷慨解囊,给药给物资,不知救回了多少兄弟们的性命,甚至之后还为那些老弱残兵们提供新的去处。 如今不过是出了一场意外,也是怪他们自己大意了,这才被歹人给偷袭了,怎么能怪到表小姐身上去呢? 第123章 害怕 听着厅里众人七嘴八舌的劝慰,林钰心里很是感动,不过不管他们如何说,她心里依旧对众人怀着很深的歉意。但林钰心里更清楚,想要道歉,嘴上说一万遍对不起都是无用,最终还是要用行动来表达歉意。 于是她便开口与铁信道:“不知五娘子现在在何处?我带了些上好的伤药来,此刻应是用得上的。” 铁信闻言连忙回道:“五大人现在正在后院厢房里给几位弟兄治伤,不如我引您过去吧?”说罢就要在前带路,请她过去。 林钰点了点头,于是众人就都去了后院。 伤者都是男子,林钰到底不方便进去,于是便把药交给了铁信,由他送进房里。 铁信临走之前还吩咐张铁牛,让他领林钰去一旁的一间空厢房里休息。 张铁牛带着林钰走到房间门口的时候就不方便继续进去了,想了想,便道:“表小姐,这间客栈里好像也是有女子做工的,不如我去叫掌柜的,找个女子来服侍您休息下怎么样?” 林钰一路骑快马过来的,此刻风尘仆仆,确实也有些累了,不过她凡事亲力亲为惯了,是以出门很少带丫鬟在一旁服侍,此刻同样摆了摆手,只道:“不用那么麻烦了,一会儿你只用去找店小二送壶热水来,再随便上份吃食来就行。我还有别的事让你去做。” 一听有事要做,张铁牛忙朝着林钰抱拳道:“还请表小姐吩咐。” 林钰笑了笑,这才拿出了张纸来,对着他道:“这是那伤药的方子,你让人帮我跑一趟,尽可能把这上面的药材都集齐了,若有不全的,回来再报给我。” 张铁牛躬身应了声是,再接过了那张方子,打眼一扫,不禁一愣,而后抬起头来,望着林钰,“表小姐,这……” 这也太金贵了吧!得花多少银子啊。 林钰明白他的未尽之言,只笑了笑,也没多说,再递了一些银票过去,道:“快去吧,这是大事,耽误不得。” 张铁牛想想那些受伤的弟兄们,咬了咬牙,最终还是把银票接了过来,再一抱拳,转身离去了。 林钰的药果然有奇效,仅一晚上过去,伤的最重的那几人就退了高热,身上的伤口也没之前那么痛苦了。 可这药用材实在太过贵重,白槿平日里做的也不多,是以此番林钰带过来的药量也只够那几人用个两三天的。 即使林钰已经让张铁牛尽可能地去收集药材了,可还是没能达到方子上的要求,好多种名贵药材要么压根儿没买到,要么就是年份或者品质不够。 于是林钰便拿了这方子去和五娘子探讨,五娘子还真是头一回见到这样金贵繁复的方子,仔细端详良久,才感叹道:“表小姐的师父真是位高人啊,可少有人敢这样用药的。” 这组合简直就是天马行空嘛,有些看起来甚至该是药性相冲的,也不知那位高人是怎么摸索出这张方子来的? 还好林钰是先拿出了药来,还强调这药她自己也用过,确实有奇效,否则她若是先拿了这张方子出来,自己看了还真不一定敢把那药直接就往那几个重伤员身上招呼啊。 林钰听了这话,不禁抿了抿唇,她师父当然敢了,只看那本《千机要典》和下在她身上的蛊毒就知道了。 最后两人好生商量琢磨了一番,这才在原有药方的基础上做了删减和修改,重新弄了张方子出来,把现在实在弄不来的药材,或者去掉,或者换成药效相似的。 如此一来,虽然最终的治伤效果比不上原先的,但是却也比他们现在用的伤药效果好,同时成本也大大降低了不少,算是桩很成功的改良了。 一晃两天过去了,傅玄毅那边还是没有消息。林钰的心情越来越焦躁,考虑到龙首村是他回来的必经之路,她与五娘子和铁信说了一声,便打算到村里等他,如此龙首村和新安堡两边都有人,不管他到时候先回哪里,也都会有人接应。 五娘子和铁信两人心里自然也是急的,可他们作为世子的下属,首先要做的,便是服从命令。 傅玄毅当时走之前就说了,让他们只管在此地治伤等他,切勿轻举妄动,一切等他的指令,是以,哪怕此刻心里再焦急担忧,他们也只能先密切观望着。 两边约好了到时候互相递送消息,林钰也就打马先回龙首村了。 林钰回到村子里已经快傍晚了,白日里虽是艳阳当空,此刻却并不是晚霞漫天,因为已经开始变天了,她刚到了黄家没多久,雨也随之落了下来,等到晚间,更是越下越大。 半夜里,轰隆一声,惊得林钰猛地从床上坐起,一扭头,即望见窗外有阵阵白光闪过,隐隐把屋子里都照亮了起来,可很快又暗了下去,随之再亮起来…… 就在这样的断断续续,明明灭灭之间,林钰紧紧地裹住了身上的被子,然后抱着膝退到了床角,身后是冰凉而又坚硬的墙壁,没有任何的空隙,这样才能让她有些许的安全感。 其实这个时候应该去把屋子里的油灯点亮的,可是她不敢下床。 林钰很怕打雷,从小就怕。 小时候每当打雷的时候,她都能看见乳娘陈妈妈把蕊儿抱在怀里柔声安抚,一遍又一遍地耐心又温柔地轻拍着女儿的后背。 每每见了这一幕,林钰心里总是会很羡慕,也会很心酸,明明她也是有母亲的,为什么她的母亲就不会这样来安抚她呢? 可她心里又会同时响起乳娘的话,“大小姐,太太是这世上最坚强不过的女子,平生最不喜别人在她面前露出怯态,您身为太太的女儿,自当应该像她看齐,也要做一个坚强独立的人,切不可让别人多替您操心啊,这样太太见了您,心里才会喜欢……” 是以,哪怕小小的她每次在半夜里都吓得惊慌失措,恨不能嚎啕大哭了,她都得强忍着不能说出来,更不能哭出来,因为这样若是让母亲知晓,恐怕就会更加厌弃她了…… 想起往事种种,林钰忍不住就吸了吸鼻子,忽然又是一阵炸雷响起,震撼地好似就劈在这座屋顶上方似的,吓得林钰身子一抖,忍不住就轻叫了一声。 她紧紧地捂住了自己的双耳,身子缩的也更紧实了些,脑中忽而又想起,上次母亲生辰时,她去东大山上祭拜,当时那天边也是像这样忽然炸开了一道惊雷,把她吓得不轻。 幸亏那时候还有傅玄毅站在不远处,否则她当时定要被吓得蹲到地上去不可。 傅玄毅…… 那他此时又在哪里呢?他还好吗?他到底什么时候才会有消息呢? 林钰一下子就有些失神,捂着耳朵的手不自觉地就松开了些,也不知过了多久,耳畔竟然隐约传来了一阵砰砰声。 不是雷声,听起来竟像是有人在拍门的声音。 第124章 受伤 林钰一下子就回过神来,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她猛然掀去了身上的被子,飞快地下床穿鞋,披了件外衣,而后走到门边,顺手拿起放在一旁的油伞,一下子就打开了门。 外面风大雨急,她开门的瞬间,即有风雨迎面扑来,林钰忙打开了伞,同时也不忘侧耳细听,这下子果然确认了,她没有听错,院外有人正在敲门。 她想也没想地就举着油纸伞,一下子冲进了雨里,飞跑到了门边,门外的人也不知是不是听见了门里的动静,敲门的声音一时就停了下来。 林钰顾不得平抑一下自己的心跳,脱口就朝门外问道:“表哥,是你吗?” 外面似是静了一瞬,而后才传来一声,“是我。” 即便头顶上雷声轰轰,耳畔风雨声呼呼,林钰也还是听清了那道平静冷肃中又透着股熟悉的少年嗓音。她的心一下子就热了起来,脸上也不自觉地扬起了笑,同时还不忘拉开门闩。 门外的少年身高腿长,着一身黑衣,腰间还佩着剑,头上带着雨笠,帽檐压得有些低,看不清脸上的神情,只能望见有雨滴不断地从上面滴落,似断了线的珠子一般。 林钰也顾不上其他的,忙一把把他拉了进来,两人都站在了门檐下,她跟着就道:“表哥,你怎么现在回来了?”说完又觉得自己这话听起来有点不对,忙改口解释道:“不是,我的意思是说,下这么大雨,你怎么不先找个地方避雨呢?这就赶回来了,浑身都湿透了吧?” 说话间,手就下意识抚上了他的胳膊,指尖也隐约触及到了他的腰背,入手果然一片精湿。 傅玄毅到这时才有些反应,他微微抬了下头,又侧了侧身子,然后便对着林钰道:“先进去再说吧。” 其实他们一行人原本确实是找了个山洞避雨的,本打算明日一早才继续赶路,可没想到半夜一阵惊雷,他睁眼的那一瞬就下意识拿起了一旁的佩剑,同时站起了身。 守夜的两名护卫还以为世子是发现什么异动了呢,忙也跟着握紧了手上的刀,一人正要去仔细查看,却见世子已经走到了近前,朝他们摆了摆手,而后低声丢下句,“我先进村,你们明日一早再跟过来。” 说完就大步朝洞外走去,徒留下两名护卫望着他消失在雨幕里的背影,半晌才反应过来,两人先是互相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脸上看见了疑问,有一人甚至喃喃出声,“这么大的雨,世子先前不是还说要等雨停吗?再说村子那边也没送什么紧要的消息过来啊……” …… 黄家的这座院子门檐还算宽阔,可今晚风大,所以不时还是有风雨斜斜打在身上。 林钰听见傅玄毅开口说话也忙反应过来,“对,对,我们赶紧进去。”说完就举起伞,也罩在了他的头顶上,拉着他就往院里走去。 门口的这阵动静果然也被人给听见了,两人刚走到院中,正屋的门即被打开,是李娘子披着衣裳,举着伞出来了,一见到林钰,还有她旁边站着个男子,雨笠低垂,也没看清脸,她心中一跳,忙问道:“表小姐,这是……” 林钰望见她也出来了,心说正好,便没等她问完就打断了她的话,“是世子,他办事回来了,不好意思吵醒了你。但还是麻烦你去厨下烧些热水,备些热食来,多谢了!” 黑熊岭的事,林钰不打算让别人知道,傅玄毅也是这么想的,所以他当时突然离开村里,只说有急事待办,却也没说具体。黄武夫妻俩自然也不敢细问。 此时李娘子听了林钰的话,这才反应过来,口中忙道:“不敢当您的谢,我这就去。”说完便举着伞从廊下往一旁厨房里去了。 林钰则是跟着傅玄毅直接到了他厢房门口,傅玄毅先推门进去,林钰则还站在门口收伞,很快屋里的油灯就亮了,她把伞靠在了门边,收回手的时候,却感觉到自己的指尖有点不对劲。 她忙抬起手来瞧了瞧,只见指尖居然氤氲着一点红渍,搓了搓,还有点黏,她又凑到鼻下闻了闻,果然有些血腥气。 之前她便觉得指尖有点湿湿的,本还以为是沾了雨水,现在想来,定是方才她不小心触碰到了傅玄毅身上才沾下的,难怪之前她碰他的时候,他还躲了一下。 林钰也顾不得多想,忙几步进了屋,走到傅玄毅跟前,问他道:“表哥你受伤了?居然还在淌血?伤在哪里?快让我替你看看。” 傅玄毅已经摘下了头上的雨笠,正在解身上的佩剑,闻言头也没抬,只道:“一点小伤,骑马回来难免颠簸,这才流了点血,没事,一会儿我自己看看便好。” 林钰自然不相信他的话,若真只是小伤,哪里会骑个马就裂开。可这人穿着一身黑衣,此时浑身上下都湿透了,任她上上下下扫了几个来回,也没看出什么来。 偏偏傅玄毅只是任她打量,依旧什么都不说,还慢条斯理地坐在桌前,给自己倒了杯水来喝。一副全然不把这伤放在心上的模样。 林钰一下子就急了,飞快走了过来,一下子坐在了他的旁边,微微倾过身子,仔细嗅了嗅,果然,血腥味很重。 想想之前在外面又是风又是雨的,她一见到这人,也太过激动了,一时竟也没留意到其他的,此时坐下来这么仔细一闻,不但他身上的血腥味越来越重,就连周遭,也渐渐开始有血腥之气弥漫了。 只是林钰这一下凑得有点近了,傅玄毅本来还在喝水,见状差点被一口水给呛住了,他忙把杯子移开了唇边,正还要再强调一次自己没事,谁料手中却忽然一空。 然后就见那杯子已经在林钰手中了,不仅如此,他还听见她忽然开口道:“你再不告诉我,我就只能自己动手来查看了。” 傅玄毅不防她突然动手,此时又再听见她说的话,整个人都差点呆住了,他从小到大接触的女子本就不多,而且基本上也都是像他母妃,像李羽然那样温柔文静的世家贵女,就算偶尔有些性情出格的,也绝不会在他面前表现出来。 第125章 兄妹 是以,傅玄毅怎么也想不到,有一天,会有一个女子,不仅敢上前来夺他手里的东西,还敢对他放出这样的话来。 虽然他也知道林钰的脾性与他以往见过的那些女子都有不同,可像今日这般外露的,当真是头一次,可见林钰以往在他面前,还是多有伪装的。 林钰此刻也在观望着傅玄毅,只见这人除了初时好像是被她的话语和行为惊了一下,可很快就冷静了下来,眼下更是又恢复了以往的云淡风轻。 傅玄毅很快就把视线从林钰身上移开,也没回应她的话,恍若刚刚那一幕没有发生一般,重新从桌上拿了个杯子,执壶倒了杯水,再端起来慢慢地喝。 林钰的眼睛都快睁圆了,这人……是在故意无视她的吧? 可她总不能把方才的言行再重复一遍,于是林钰眼珠子一转,就坐到了他的对面,望着他微微一笑,而后柔声道:“表哥你的伤是在后背吧?这种伤你自己肯定处理不了的,你今晚还一路淋着这么大的雨回来,若是你再拖着,让那伤口进了生水,感染了,到时候可就麻烦了。” “我们已经在这里停留这么多天了,若你再病倒了,一时回不去,到时候姨母肯定该起疑了。想来你也不会想让她知道你自己跑到黑熊岭去了,现在还受了伤,而且还不当一回事。” “表哥,你仔细想想,你这样,到时候最担心,最心疼的,不还是姨母吗?你忍心让她那样吗?” 林钰是仔细回忆了一番之前她指尖触及的位置,这才反应过来那伤很可能在他背上。 这姑娘还真是懂得软硬兼施,而且还特别地擅长拿捏人心,知道他最不愿让母妃为他担心,这才特地拿她出来说事。 傅玄毅不禁抬眸扫了林钰一眼,只见灯下那双漂亮的桃花眼正紧紧盯住他,一闪一闪地,明亮地有些灼人。 他下意识又移开了视线,那伤确实在后背上,之前在马上的时候他就发现伤口裂开了,本打算等一会儿自己先将就着处理一下,等明日一早有护卫过来了,再交给他们处置。 却没想到林钰这样心细,又如此关注他的伤情,让他这会儿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总不能真让她来帮他处理吧? 想到这,傅玄毅不禁轻咳了一声,而后才开口道:“男女有别,一会儿我自己会处理的,你不用担心。” 他这样一说,林钰就知道自己猜对了,两手顿时就按在了桌沿上,盯着他道:“都伤成这样了还男女有别?这屋子里连个镜子都没有,你自己怎么处理后背的伤势?要真是男女有别的话,现在这整间院子里,就两男两女,要不我去把虎子叫起来,让他来给你治伤?” “血都快流干了还在意那些虚的,表哥我以往怎么都没发现你有这么迂腐呢?再说了,我俩是兄妹啊,讲那些外人之间的忌讳作甚!” 她如此噼里啪啦地讲了一大堆,最后两手一按桌边坐起,决定道:“管你什么男女有别,我现在就去我屋里拿伤药,你等着,我一会儿过来!” 说完林钰就转身风一阵地走了。 兄妹? 傅玄毅皱着眉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嘴唇微微动了动,最终还是紧紧抿成了一线,什么也没说。 很快,林钰就又一阵风似的进来了,手里还拎着个药箱。 竟像是提前就备好了的? 果然,跟着傅玄毅便望见林钰朝他举了举手上的药箱,微笑着开口道:“我想着你有可能会直接来村里,于是从新安堡回来的时候,就特地带上了这个,就是怕你受了伤。” 说完叹了口气,面上也淡了下来,“没想到还真被我猜着了。” 她本意就是想以防万一,谁料竟真的用上了? 林钰微微摇了摇头,很快走到了桌边坐下,对着傅玄毅道:“好了,脱下来让我看看吧。要是不方便,我帮你脱也成。” 傅玄毅对上她的视线,又见她满脸的坚定神色,不禁在心里估摸着她有几分的可能性,会真的自己上手。 但万一呢? 总不能真的让她来为自己宽衣解带吧。 两人目光对峙良久,最后傅玄毅到底先败下阵来,默默在心里叹了口气,然后便转过身,褪下上衣,林钰连忙起身来看,很快她便望见了缠在他后背上的一圈伤布。 此时那原本的白布早已被血给渗透了,甚至隐隐还有滴下来的趋势,可见伤口果然一直都在流血的,难怪她方才只是指尖触到了后腰外衣上,都能摸到血。 等林钰缓缓把缠紧的布带揭开,直到露出了整个伤口来,她不禁倒抽了口凉气。 只见那伤口在左边肩胛骨下,斜着往下一劈,约有半尺来长,看样子应该是刀伤。此刻伤口血肉模糊,已经再度裂开,正在汩汩往外淌着血。 那道长长的伤口本也该是覆了层药的,可此时都被血和雨水冲散了,只在伤口边缘留了些黑褐色的痕迹。 这样严重的一条伤口,亏他之前还跟没事人似的,若真像他说的那样,等明天一早再让人处理,那等天不亮他肯定就要烧起来。 想到这,林钰忙伸手往傅玄毅额前一探,这一下便却对方给躲开了。 她一跺脚就轻叱道:“躲什么!我怕你伤口感染发烧了!”说完就再次伸手去探。 傅玄毅本想说他自己来,可林钰却一手按住了他的背,跟着就覆手过来了,口中还急道:“你别再乱动了,血都快流光了!” 听着她声音里隐隐的急怒,傅玄毅想了想,果然没再动弹了。 额前的小手温暖柔软,傅玄毅还没什么感觉,就听见林钰跟着道:“果然有些烧了,等会儿还要煎副药给你喝下去。” 往日里好听的声音,此刻满满的都是严肃和不容置喙。直接就把傅玄毅原本想说的话都压了回去。 他心里本想,这点热度算什么?这样的伤之后本来就会发热的,何况他今晚还淋了雨,睡一觉就好了。 可不知为何,他突然不想开口反驳她了。 第126章 童言无忌 林钰先转身去墙角抱了一坛子酒来,这是西北农家自己酿的烧酒,虽然入口口感不是很佳,但胜在纯度够高,用来清洗伤口还是很适宜的。 果然,一揭开封口,就是满室的酒气,林钰先倒出了一碗来,捧在手中,边蹙眉看着傅玄毅背上的伤口,边开口道:“一会儿有点疼,你忍着点哈。” 傅玄毅低低嗯了一声,而后林钰就一手按在了他的背上,另一手倒下酒来给他清洗伤口。 酒是烈酒,伤是重伤,是以林钰刚把酒撒下,手掌下立时就能感受到这人整个背部的肌肉都跟着抽动了一下,但也仅仅只是这么一下而已。 之后她又倒了一碗酒,虽然手下的肌肉绷得越来越紧,甚至他背上隐隐都出了层冷汗,可他却始终一声不吭,动也没动一下。 林钰忍不住咬了下唇,这人也太能忍了些。 跟着就不禁小声嘀咕了句,“疼就叫出来啊,我又不会笑话你的……” 傅玄毅听得清清楚楚,便回:“不过是层皮肉伤,只是看起来吓人罢了。” 这还算是皮肉伤? 林钰不由得冷哼,“那你这层皮可真够厚的。” 傅玄毅抿了抿唇,算了,说不过她。 两人一时都沉默了下来,趁着这会儿的功夫,林钰便开始往他伤口上抹伤药了,因为时间太短,药粉来不及制成,所以这次的药都被制成了膏状。 林钰边小心翼翼地往他伤口上涂抹着,边轻轻开口道:“表哥,这次这药是你以往没用过的,这方子本来源于我师父,但是她那上面的药材实在不好集齐,于是五娘子便想法子做了改良,最后制成了如今这药。效果也还不错,以后你们军中也可以用。” 说完,她语气微顿,忍不住又有些可惜,“如果这会儿我给你用的是我师父那药就好了,那保管你这伤两天就没事了。唉,说来说去,还是我银子挣得太少了,等我以后再有钱点,一定要给你们都换成那样金贵的药……” 这话一出,她即意识到了不对劲,赶紧朝一旁轻呸了两声,“呸,呸,童言无忌,童言无忌!你们以后都不会受伤,再也用不上伤药才好呢……” 外面雷声阵阵,风雨交加,室内灯火昏黄,耳边小姑娘在絮絮叨叨,边手脚麻利地帮他处理着伤口,傅玄毅看着对面墙上映出的两个人的身影,嘴角忍不住提了提。 不多时,林钰总算是把他这伤给重新包扎好了,正要收拾合拢药箱时,她下意识又朝眼前人的背扫去了一眼。 狰狞的伤口早已不见,映入眼帘的即是少年郎那宽阔的肩背,有力的臂膀,劲瘦的腰身……指尖仿佛还停留着他身上的温热,林钰脸上蓦地一热,忙垂下了眼帘。 她真的可以对天发誓,之前她的的确确满心满眼只有他身上的伤势,完全没有想到什么其他的。 但此情此景,再让她回忆起,之前她还威胁他,说要自己亲自动手查看他伤势的话。林钰当真觉得自己的脸都快烧起来了。 天晓得,她当时怎会对他说出那样豪放的话。 正要捂脸的时候,耳中忽然听见了廊外的脚步声,林钰反应过来,连忙先唤了声“表哥”,而后道:“应该是李娘子送热水和饭食过来了,表哥你先进去把衣裳换了吧。” 傅玄毅自然也听见了外面的动静,没等她话说完,他就站起了身,林钰见状,忙转过了身去。 临进里屋之前,傅玄毅下意识就朝林钰那边扫了一眼,小姑娘背对着他,只能望见那对已然红透了的耳尖。 无声地笑了下,傅玄毅这才提步走进了屋里。 察觉到他进去了,林钰这才抬手捂了下胸口,大大地透出了一口气来。刚用手背贴了下还有些发烫的脸,屋外即有敲门声传来。 外面的雨依旧很大,于是林钰也来不及多做调整,就连忙走过去开了门,外面果然是李娘子。 两手端着饭食,还拎了壶热水,林钰连忙帮她分担了手上的托盘,转身放在了旁边的桌上,李娘子则是自顾把热水放在了盆架旁,一时倒也没顾得上去看林钰的脸色。 而林钰方才开门的时候,被外头的冷风一吹,脸颊也迅速冷却了下来,转过身来的时候,李娘子已然看不出任何的异样了。 很快傅玄毅也出来了,身上果然换了身干爽的新衣裳,林钰目光飞快地睃了他一眼,就忙招呼他过来用饭,又给他倒了杯热水。 李娘子则是手脚麻利地拧了块热帕子给他,傅玄毅道谢接过,待擦试过脸、手,也就坐下来用饭了。 林钰见状,又和他说了句话,也就和李娘子一起退出来了。 出来之后,林钰先去自己房里找了包药出来,然后便去了厨房,进去的时候李娘子正背靠着灶台,眼睛半睁半闭,一副正在打瞌睡的模样。 直到林钰走近了,她听见了脚步声,这才惊醒过来,忙站直了身子,朝她开口问道:“表小姐,您要干什么?让我来吧。” 林钰在厨房里扫了一圈,正好看见了她需要的小炉子,然后她便朝李娘子问道:“没事,我打算煎副药给世子服下,他现在正在发着热,你家里有药罐吗?” 李娘子这时也看见了她手上提着的药包,忙走过来作势要接,边道:“是有的,您给我吧,我来煎。” 林钰手上一躲,笑着摇了摇头,“不用了,你把药罐找出来,我自己煎吧,这药得看准火候,三言两句说不清,若是煎不好,会影响药效的。再说你明天白天还有一大堆事情要忙活呢,赶紧去休息吧,这里交给我就好。” 半夜把她给吵醒了,林钰已经很不好意思了。毕竟黄武常年都在矿上,平日里家里家外都只靠李娘子一人来操持,也是很辛苦的,是以林钰此时哪里还会让她来煎药。说怕影响药效只是托词罢了。 但李娘子不懂这些,听了这话显然就信了,再想起方才进屋时看见一旁世子换下来的伤布里沁满的血,肯定伤的不轻,若是被她把药给煎坏了可不成。 于是她便也不再多说什么,只麻利的过去橱柜里把药罐找了出来,清洗干净交给了林钰,又在林钰的反复说服之下,终于回房休息去了。 等她走后,林钰便开始煎药。 第127章 一窝端 于是当傅玄毅站在厨房门口的时候,便看见了一手拿着扇子,坐在一个小药炉前,慢慢扇着风的林钰。 厨房门口被人给挡住了,林钰也下意识抬起头来,见是傅玄毅,她就忙开口道:“你过来这里干什么?先去休息会吧,一会儿我把药煎好了就送过去。” 傅玄毅没理会她这话,径直走了进来,然后在她身旁的一张杌子上坐下,回了声,“没事,反正我现在也睡不着。” 林钰侧头过来打量了他一眼,而后一拍额,似是恍然大悟,“你是不是背上的伤扯着了,所以躺不下去?那我送你回去吧,帮你躺下去。” 说话间,她就把手里的扇子给放了下来,跟着就要起身,傅玄毅忙一手按住了她的肩膀,言道:“我不必躺下去也能休息,打坐调息即可。” 林钰哦了一声,看着他那双黑沉沉的凤眼,一时就有些迷茫,那你过来这里做什么?总不能是想来找我说说话吧? 似是看出了林钰眼神里的疑问,傅玄毅微微垂下了眼眸,收回手,轻咳了一声,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忽然开口道:“我把他们全都解决了。”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因为他实在不知道此时该开口与林钰说些什么。 好在林钰听懂了,因为她瞬间睁圆了眼睛,有些不敢置信,“你把他们全都……解决了?” 林钰本来也是打算想问问他是如何受了这么重的伤,可方才急着过来煎药,再者也怕他话说多了伤神,留着明天再问也是可以的。 却没想到这人居然会主动过来与她说了。 她能猜到傅玄毅这样突然赶过去,应是想给对方一个教训,或者只是想去探一探那边的底细,却没想到,这人一出手,就直接把对方一窝端了。 她花了一小会儿才消化了这个消息,跟着就赶紧问道:“可我听铁牛说,对方有不少人呢,当时来偷袭他们时,出现的少说也有五百来人,想必山寨里还有留守的。你应该也没带多少人去,难怪受了这么重的伤,那其他人呢?我们这边有伤亡吗?” 傅玄毅摇了摇头,“没有少人,最重的伤也不过像我这般。那伙人虽不少,但只是一般匪徒而已,之前也是占了个出其不意的便宜,又仗着人多,铁信他们这才吃了亏。这次我带人过去,正好也是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那天傅玄毅刚得到商队被劫的消息之后,很快就做了决定,他用最快的速度清点了手头能调集的人数,然后把这些人分作几批,选了好几条路,秘密奔向了黑熊岭。他自己也是带着人直抄近道,最先赶到了那里。 等到地方的时候,也不过才过去大半天的功夫,那些劫匪们抢了商队绝大部分值钱的货品,正是最得意的时候,傅玄毅一到那里,就使人过去仔细查探,这才知道这伙人果然不全是黑熊岭的盗匪,原本属于本地的只有一伙人,其他的有临近几府的,也有从更远地方过来的。 正好其中有一方颇为强横的,老窝就在离黑熊岭不远的骆驼岗上,于是傅玄毅便分出人手,再乔装打扮成一批流匪,去了那条山岗上挑衅,做出一副要鸠占鹊巢的架势,这才引得那方人回来救援,一路上却是正好中了肃王府护卫设下的圈套…… 而这一方山贼走的时候,还耍了个心眼,悄悄带走了最多的财物。 本来剩下的那几帮山贼还幸灾乐祸,觉得骆驼岗的人着急忙慌地回去救火,连抢来的财物都来不及带了,显然自己这边都能多分一些了。 谁料等他们去了存放货物的库房一看,里头已然空了一大半! 黑熊岭的人当时就道不好,言说是被骆驼岗的人偷着带走了,要赶紧去追。 可这些山贼本来就是被人用利临时聚到一起行事的,彼此之间别说了解和信任,就是认识,也几乎都是这两天的功夫。 此时虽然见黑熊岭的贼首一脸怒气冲天的模样,口口声声都在说是骆驼岗的人把财物给卷走了,可立马就有两方人跳出来表示了不信。 一方怀疑是黑熊岭贼喊捉贼,自己先行私吞了财物,另一方则是怀疑黑熊岭和骆驼岗在唱双簧,两方合谋私吞,毕竟这里这么多个山头的人,只有他们两边离得最近,平日里可能还会有些交集,是以完全有可能提前商量好了,最后想把他们大家伙耍得团团转。 而剩下的几伙山贼一听这两边人的分析,顿觉得都有可能,毕竟在场这么多家,只有黑熊岭和骆驼岗的人几乎倾巢而出,而其他家都占不到地利之便,因此带过来的人手都很有限。 于是众人你望我一眼,我望他一眼,当下要么开始结盟,要么各自为政,但不管是哪一种,接下来的选择都只有两条,一是留下找黑熊岭的人要个说法,二则是直接去追骆驼岗的人。 就这样,黑熊岭的山寨里立马乱成了一团。 傅玄毅本来就一直在关注着这些山贼的动静,见他们果然起了内讧,于是也跟着把自己这边剩下的人分成了两批,一批去设伏劫杀追出来的山贼,另一批则是由他亲自看准时机,直接攻进了山寨。 …… 林钰托着下巴听得津津有味,等到最后听完了,忍不住就握了下拳头,道了声:“这些人就是活该!谁让他们劫我们的商队。表哥你可真厉害,这也算是为民除害了。” 事实也是如此,原本黑熊岭那一带山岗就是几府交界之处,又恰逢乱世,哪边官府都管不过来。而以往甘州府边界迫于肃王的威势,匪患还是要少很多的,没想到如今肃王才走没多久,这些人就这么大胆了。 不过更让林钰没想到的是,傅玄毅果真是个不好惹的,谁敢来欺负他,他就能让对方有来无回。也难怪这人上一世能坐镇西北,成为一方霸主了。 林钰不由得抿嘴笑出了声来,不过下一瞬,她又想起了傅玄毅身上的伤,笑容收敛了些,口中忍不住就道:“不过表哥你们因这些盗匪受伤,我觉得委实有些不值,我听说肃家军里是有火铳的?若是带上了这等利器,对付起这帮子乌合之众应该会省力不少吧?” 第128章 说笑 傅玄毅听了这话却是微微摇了摇头,“那批火铳得来不易,是父王专门谋来对付北蛮人的,岂能用在这帮流寇身上?不值。” 那伤在你身上就值了? 看出林钰表情里的不赞同,傅玄毅想了想,又补了句,“况且那东西太显眼,若真用了,痕迹太重,很容易被人察觉。” 所以他事后还特地命人清理了所有痕迹,只做出这些人是因为分赃不均而互相内讧,自相残杀以及可能是被其他山头寇匪寻仇的架势,令人怎么也追寻不到其他的蛛丝马迹。 也是,这个理由林钰可以接受。 她默默点了点头表示赞同,虽然除掉了这么一大群的山匪是大功一件,但那里毕竟不属于甘州府管辖,况且肃王府现在处境尴尬,确实不便被人牵扯出来,想必那背后主使之人也是做了这个想法,却没料到傅玄毅这般地杀伐果断,敢做敢为。 林钰又拿起扇子扇了会药炉,傅玄毅就这样望着她,而后才想起来,开口道:“商队里的那些货物,我都让人带回来了,明天应会到。只是我虽抓住几个贼人审问过,却并没有得到指向丁家的证据。” 林钰听到这里,忍不住就侧身过来,望着傅玄毅的眼睛,真诚地道了声谢,又道:“找不到证据才是正常的,如他们那样的人家,又是与山贼这类人打交道,怎可能不是万分小心,哪里就会轻易让人得了把柄。” 傅玄毅如何不知道这个道理,可他还是忍不住想把这些细节都说给林钰听,两人的目光对上,他这才移开视线,没提丁家的事了,只道:“谢什么,这毕竟也算是府里的商队,又不独是你一个人的事。” 话好像是这样说的没错,可他依然也是为她出了头了。不然她后续与汪福来那边的合作,肯定是要受到影响的。 想到这一回丁家如此大手笔地出手,林钰不自觉地就磨了磨牙,想要阻挠她是吗?她还就偏偏不信这个邪了!这生意,她是抢定了! 两人之后又说了些话,直到药煎好了,林钰盯着傅玄毅把药喝了,这才催促着他回房休息去了。 第二天早上林钰睡到了日上三竿才醒,睁开眼的第一件事,她就想起了傅玄毅的伤,于是一骨碌起了身,梳洗收拾了一番,她这就出了门,直往傅玄毅的厢房而去。 刚在门口站定,还没敲门,门就被人给打开了。站在门里的人是李孝。 李孝一见来人是她,登时便露出一张笑脸来,与她打招呼道:“表小姐,您过来啦。” 林钰也笑着朝他点头,想到他也是跟着傅玄毅一起去黑熊岭的,便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口中问道:“这一趟你还好吧?可有受伤?” 李孝没想到林钰还会关切他,微怔之后,忙笑着答道:“一点小伤,与世子比起来都不算什么。” 林钰笑着点了下头,道了声,“这就好。”又听他说起傅玄毅,想到此行的目的,连忙跟着问道:“世子起了吗?还有发热吗?后背的伤,没再渗血了吧?” “我到的时候世子就已经起身了,没有再发热了。身上的伤口瞧着也比昨晚好多了。” 李孝边回着话,边侧身引林钰进屋里。 林钰一走进去,抬头即看见了坐在桌边,端着水杯喝水的傅玄毅。 她蓦地就想起了自己昨晚居然敢上去夺他的杯子,忍不住就抿了嘴笑。 傅玄毅抬头来看她的时候,恰好就对上了这副笑靥,不禁也扬了扬嘴角。 二人相视而笑,林钰就这样走到了他对面坐下,边与他道:“来,让我给你把个脉,看看你伤势怎么样了。” 傅玄毅听了这话,微一挑眉,扫着她有些诧异地问道:“你还会把脉?” “会啊。” 林钰说的煞有其事,而后一伸手,即探到了他额上。一触即离。再然后满意地点了点头,“不错,看来我的医术很高明嘛,这就让你退了热。” 傅玄毅也是头一次见她在自己面前这样调皮地说笑,微微一怔,而后也忍不住扯了下嘴角,笑着摇了摇头。 李孝方才顾着关门,落在了后面,只听林钰说要给世子把脉,而后又说世子退了热,于是他走过来的时候便笑着对林钰道:“没想到表小姐还会医术啊,您可真厉害。” 看着面前少年脸上满是真诚的赞美笑容,饶是林钰一向脸皮厚,此时也不由得有些赧然,她微微侧过脸去,抬手理了理鬓边的碎发,这才干笑着解释道:“不会,我逗你家世子玩呢,别当真哈。” 李孝往常也没见林钰在世子面前这样开过玩笑,一时也有些没反应过来,倒是林钰,很快就轻咳了一声,开始转移话题道:“对了,就你们主仆二人回村里了吗?其他人呢?” 傅玄毅没答,李孝看了眼他的神色,这才转而对着林钰回道:“其他人世子都让他们去新安堡了,那里有五大人在,药材也丰富些,有些兄弟身上的伤还得再好好看看,就我伤最轻,也不放心世子,于是我还是先回村里来了。” 林钰点了点头,然后就听李孝继续补充道:“还有那批货物,因为商队也都在那里养伤,所以也暂时都送到那里去了,也好让人方便清点。” “这趟辛苦你们了。”林钰说得很真诚,跟着还道了一次谢:“也多谢你们了!” 李孝连忙摆手,“表小姐哪里的话,我们都是听命于世子,只要世子一句话,属下们莫敢不从。”说罢,就朝两人抱拳行了一礼。 望着对方眼神里的坚定和尊崇,林钰下意识就傅玄毅那边看了一眼,也只有像他这样的人,才能够在如此年纪,就收获这样一大批人的真心爱戴和誓死追随吧。 傅玄毅倒是依旧面色如常地朝李孝点了点头,而后吩咐他道:“赶路那么久你也累了,先去休息吧。” 李孝忙点头应是,而后躬身行礼退了下去。 看着他出去了,傅玄毅便转过脸来与林钰道:“等过两日星野回来了,我们就一起先回府。货品自会有人清点好再护送回去的。” “这么快?”林钰下意识就皱起了眉,“表哥你的伤最好还是再多养几天吧?” “没事,皮肉伤而已,你的伤药很管用。” 林钰张口还欲再劝,却见他一抬手,道:“就这么定了。” 第129章 拖慢 若是再不回去,母妃真的要担心了。况且,他不禁抬眼瞥了林钰一眼,这姑娘嘴上不说,其实心里应该是指着这批货品能在重阳节的时候发卖吧? 而重阳节也就十来天的功夫了,她还有许多的事情要提前准备,可她却也不好自己先回去,所以,他必是要赶着这两天尽快启程的。 林钰只猜到傅玄毅是唯恐王妃担忧,却怎么也不可能想到其他的,但很明显,傅玄毅决心已下。知道这人的脾性,她也不好再劝,只好打算着自己这些天多看顾着些。 不过说到李星野,林钰不由得也有些庆幸,还好前几天他就让人带消息回来,说这次他师父要多留他几日,还拜托他们尽量要等他一起回去,否则归程一个人也太无趣了些…… 要不然当时若是被他知道了这件事,那必定又要闹起一场波澜。 再来她也是用这个理由往肃王府里送的消息,也免得肃王妃因他们迟迟未归而担心。 两日后的傍晚,李星野果然打马进了村。 等再进到黄家的院子里,见到林钰和傅玄毅果然都还在,以为这两人只是在这里等着他的,当即就很高兴,一坐下来就对着两人滔滔不绝地讲述他这次在观里的经历,反正重点只有一个,那就是他师父夸他勤勉,最近进步飞快,是以多留了他几天云云。 林钰一直含笑听着,偶尔点头应和两句,时不时地还会去关注一下身边傅玄毅的脸色,见他一直面色如常,这才稍微放心了些。 傅玄毅这两天被林钰强制要求哪里也不许去,只能留在黄家养伤,中途她还叮嘱李孝给他换了几次药,又给他查验了伤口,同时也不忘亲自给他熬了些补气血的汤药,这样下来,才总算令他失血过多的脸色稍微好看了些。 李星野向来是个心粗的,尤其是在高兴的时候,更是啥都注意不到,是以也没发现他表哥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等到第二天清早,几人果然就上路回城了。 路上,林钰刻意放慢了马速,以拖慢大家行进的速度,甚至每隔半个时辰,她不是抱怨腰酸,就是抱怨路太颠簸,强行要求停下来休息一会儿。 惹得李星野朝她直瞪眼,抱怨她果真是个商人,唯利是图。来的路上也没见她有这么多事啊,肯定是从她师父那里讨到酒就不管不顾了,真是个天生的惫懒货。 林钰只是随他说,丝毫不反驳,可是该休息的时候,还是要停下来休息,最后李星野也被她折腾的没脾气了,瞪了瞪眼连话都不说了。 毕竟谁让他表哥也一直没说话呢,就这么任这个臭丫头折腾。 傅玄毅心里自然清楚林钰这样做是为了谁,只不过这些天的经历告诉他,只要不是什么大事,就不要试图去违拗这个丫头,因为她总有理由来说服他,而他也注定是说不过她的,既然如此,那自然是她想怎么着就怎么着了。 于是一路这样走走停停,原本半天的快马路程,愣是被林钰磨蹭到天黑,好在他们终于赶在城门彻底关闭之前进了城。 一到城里,李星野就彻底忍不下去了,一人一马,快马加鞭地往李府方向赶去,因为早在进城之前,他就说自己饿的快要吃不消了。 林钰当时就拿出干粮要递给他,不过被他给拒绝了。 “我这都吃了多少天素了,你还给我吃这个,那我还不如继续饿着呢!” 好吧,对于李星野这样以食为天的吃货来说,确实是委屈他了。 是以,这人在一迈进城门口,丢下句话,就扬鞭绝尘而去了。 林钰看着他的背影笑着摇了摇头,而后侧脸过来问傅玄毅道:“表哥饿吗?” “还好,路上用过干粮了。” “那行,那我们还是慢点走吧。” 于是剩下的三人一路晃晃悠悠地回了肃王府,好在林钰已经提前往府里递过消息了,一再强调他们临时有事会回来晚点,不要等他们用膳。 所以几人进府里的时候,肃王妃和傅佑安都已经吃过了。 林钰和傅玄毅索性就一起在外院用过饭,而后再去了王妃那里。两人刚跨进正院的院门,即望见了站着等在院子里的肃王妃。 林钰见状,忙快步先迎上去,到了近前,才与王妃请了安,而后一手扶住她的胳膊,嗔道:“您站在这里做什么?马上都要到九月的天了,秋风凉的很,可别着凉了。” 一望见他俩的身影,肃王妃脸上就漾起了温柔的浅笑,她轻轻拍了拍林钰的手背,又仔细端详了她片刻,这才开口道:“出去这么多日子辛苦了吧,我看你又轻减了些,可得再多吃些才好。” 林钰嘻嘻笑着抬手捏了捏自己的脸颊,回复肃王妃道:“您看,我脸上可有不少肉呢,没瘦,您放心吧。” 肃王妃被她这副孩子气的模样给逗笑了,嗔了句,“你这孩子……” 说话间,傅玄毅已经走了过来,也与母妃请了安。没待肃王妃仔细看他,他就先开口道:“母妃,我们进去说吧,外面风大,吹多了对您眼睛不好。” 的确,肃王妃自从去年一场大病后,不但损伤了视力,还留下了一个见风流泪的毛病。 儿子既发了话,肃王妃也就跟着两人回到了屋里。 林钰估摸着傅玄毅应该不会把所有的事情都瞒住肃王妃,至于他到底会说到什么程度,她也不太清楚,是以,她进去之后,略坐了坐,就掩口打了几个呵欠,肃王妃想她在外确实劳累的很,便催促着她赶紧回去休息了。 林钰正是这个打算,于是也就顺着她的话起了身,只说明日再过来好好陪她,然后就告辞退下了,给这母子俩人留下说话的空间。 …… 傅玄毅猜的没有错,林钰确实打算在重阳节就开始出售新来的这批货品。 是以她回来也没有停歇的日子,等到第二天下午货物全都被运送到锦绣园,她就马不停蹄地开始忙碌起来了。 除了安排自己名下的各家铺子都分门别类地摆上了新货之外,她还让人把锦绣园中各家店铺的掌柜们都喊了过来,把这批货物里的精品一一展示给他们看。 原本林钰上一批给他们供的货物品质就很不错,卖得也很好,只是那里面绝大部分都是平民货,只有少部分精品。这就让很多只做有钱人生意的店铺没有参与进来,毕竟这些铺子向来眼高于顶,寻常货色也是摆不进他们店里的。 第130章 挑明 但是这次不同,比如方才林钰打开的那一匣子南珠,一眼望过去,只见颗颗浑圆立体,且瑰丽多彩,看起来皆有拇指大小。尤其是当那匣子一打开时,即可看见那一堆珠子上流转的温润光芒,当真是让人瞧迷了眼。 经过了上千年的采捕无度,到了今朝,民间已经少能一次性见到数量如此之多,品质如此上乘的合浦南珠了。尤其是在这西北之地,有不少家的掌柜当真是平生头一次见到这样的盛景,忍不住就啧啧赞叹了起来。 再有方才抬上来的那几箱子布料,其中甚至有号称“寸锦寸金”之称的金陵云锦。 而且还是妆花、织金等各个品类皆有,尤其是当林钰走近箱子,俯身随手在里面捡起一块叫做“金宝地”的料子,一展开时,当真是令人眼前一亮,甚至感觉整间屋子都跟着亮堂了起来。 所谓“金宝地”,顾名思义,就是先用捻金线织满地,而后再在其上织就出图案各异、五彩缤纷的花纹锦纹,最后使得整块料子看起来金彩交映,灿烂夺目。 有那经年的绸缎庄掌柜忍不住凑近了些细看,而后恍然大悟,“这是江宁织造的手笔啊。” 林钰抿唇一笑,点头称赞道:“王掌柜好眼力。” 见果真如此,周围众人不由得互相交换了个眼神,有些相熟的都开始小声议论起来了。按理说江宁织造出产的织品都是专供于皇室的,虽然近些年来也偶有流到民间的,但绝大部分都不是像眼前的这种精品。 所以如这样品质的料子,可不是有钱就能弄得到的。尤其在远离江南织乡的西北之地,可林钰居然能不远千里地弄来,可见真是个有本事的。 林钰却也没在意周遭嗡嗡的议论声,和看着她越来越殷切的眼神。 之后只继续展示着货品,比如南洋那边来的舶来品,如时钟、怀表、眼镜、千里镜、宝石等,再比如正应景的秋茶,如安溪铁观音、凤凰水仙、武夷岩茶等,另有一些其他各地的特产,无一不是精致贵重之物。 等到最后带着这些人看完了新货,林钰就重新带着他们回厅堂里坐下,自有下人来重新给他们上了茶点。 林钰先端起茶盏来轻呷了一口,这才微微一笑,问在座的众人道:“诸位掌柜,新到的这批货品你们皆已看过,觉得如何?” 众人回想着方才那一屋子的珠光宝气,当即忍不住纷纷点头,都说了好。 林钰听在耳中,点了点头,“诸位满意就好,既如此,我也就开门见山了。” 视线缓缓扫过场中众人,她这才接着开口道:“大家这么多年,想必心里也清楚,这甘州的生意不好做啊。” 一句开场白,有些人听了即面色微微一凝,想也是想到了什么,紧跟着,他们就听到林钰继续道:“我林钰虽只是个小女子,可从小就立志经商。在我这里,便有一条原则。那就是生意都是大家做的,银子,也该是大家一起挣得的。” “所以,如果在座的各位信得过我,日后愿意从我这里稳定地采买所需货品,那我也定不会辜负各位的信任,定能保证价格公道,品质优良。毕竟,还有一点,我能提供丁家那里拿不到的货品,而他们现在能提供的,我也一样可以。” 前面的这些话,大家今日过来,看了这些琳琅满目的新货品之后,心里也是有准备的,可万万没想到,林钰会突然来了后面这一句。 虽然在此之前,甘州生意场上的商人们,基本都能感受到林钰这边与丁家有不和,但那毕竟只是一种很微妙的感受,也从来没有人挑开过,但是今日,这位肃王府的表小姐,这个十三岁的小姑娘,居然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公开说出了这么一句与丁家叫板的话。 那可是丁家啊! 盘踞在河西数百年的庞大世家,就仿若笼罩在甘州城上的一层乌云一般,风吹不散,雷击不穿,从来没有人敢挑战这家人的权威,尤其是本就地位低下的商人们,想在这块土地上生存下去,就只能仰他家鼻息而活,没有任何一个生意人可以例外。 是以这话一出,场上久久一片沉寂,直到一位掌柜下意识想喝茶压压惊,抬手时却一个不小心,差点撞翻了茶盖。他忙侧身过去扶稳了些,可这声咔嗒声,在本就鸦雀无声的厅堂里,就显得尤为明显。 众人跟着就听见了林钰的一声轻笑,但也并不是讥嘲之笑,而是一种听起来就很愉悦的笑声。少女的声音本就十分地悦耳好听,此时听来,就像是那山里的灵泉化作了小溪,叮叮咚咚地从溪石上跃过,令闻者的身心都忍不住放松了下来。 于是随着她这一笑,厅堂里的气氛都变得松快了起来,连之前差点撞到茶盏那人,都自嘲地朝着大家一拱手,而后望着林钰摇了摇头,笑道:“表小姐见笑了,这人老了,手就是不稳当了。” 林钰听了他的话,也只是笑了笑,而后朝着堂上众人摆了摆手,言道:“大家不必紧张,这话是我说的,我也就是随口把这话给说出来了,你们也只是带了双耳朵来听一听,至于其他的,不必放在心上。” 林钰今日之所以把这话挑明白,自然不是心血来潮,大放厥词。而是她早已打定了主意,要把笼罩在甘州城上的这片乌云,给捅出个窟窿来。 若不做到这一点,她还有什么资格说,她终有一日,必要收回母亲的所有产业。 豪言壮语可不能仅仅只是嘴上说了过瘾。她需要本钱,需要历练,需要人手,需要很多很多的助力。 今日这样做,已不像上一次那般只弄些平民的货品来小打小闹了,她要做的,是从丁家的锅里真正地分一杯羹出来,想必丁家也是看到了这一点,知道前头只是试探,这才想方设法找来了那么一大批山贼来,想让她人财两空。 第131章 冤大头 所以,别看今日这些掌柜们看到那些货品时两眼发亮,可到时候他们敢不敢真的拿回去卖还是两说了。 毕竟这次这些东西价值珍贵,数量也不一般,而且都是卖给达官贵人的,不像之前卖的那些价格实惠,只图一个样式新颖的布料,那都是平民百姓或者稍微殷实点的人家买的多,丁家以往不屑于做这些人的生意,这才先被林钰钻了个空子。 而这一次,林钰弄来的这些东西,那就是真的要跟丁家在市场上你争我夺地开始竞争了。堂上的这些掌柜们,个个都是人精,此时自然也都看明白了这一点,所以林钰此刻若是不拿出些决心和胆气来,谁敢跟在她后面干? 别到时候都得罪了丁家,林钰一扭头不供货了,把事了了,她还有肃王府来护着,自己和身后的一家老小又有谁能来护着呢? 也只有林钰像此刻这样,正大光明地把话撂下来了,她往后就是要与丁家对着干,这才让人起码心里有了个底。 堂上的众人各怀心思地各自琢磨了一番,不多时,便有人小心翼翼地开了口,“可是表小姐,您这手上的货好是好,但我铺子里以往还有些老主顾,人家他只认那边供来的东西啊,这……” 看着那人踌躇的模样,林钰嘴角一勾,直言道:“无妨,我方才已经说过了,生意大家做,这个大家,自然也包括丁家,我可不会跟他们一样行事,让这城里这么多的铺子,都只能卖他一家的东西。” 所以这话的意思是,往后大家可以脚踏两条船喽? 如此一说,在场的人明显神色都松快了不少。林钰看得明白,可她心里倒也没什么不满的,毕竟大家都是要吃饭的,再怎么看不惯丁家往日所为,也不可能像个愣头青似的,头脑一热,就唯她马首是瞻了。 不过,想到这些人也定会慑于丁家的威势,而到时候丁家一旦知晓了此事,也肯定会拿出些章程来,于是她再次开口道:“不过,为了体现诚意,往后大家若是愿意从我这里采买,我可以让利两成。” 想想林钰之前在那间屋子里的报价,本就比丁家在类似货品上的价格低出了不少,再让利两成,还是这样贵重的物品,那可当真是不少了! 想到那些真金白银,不少人的心都跟着热了起来。 扫了眼堂上众人脸上或明显或含蓄的热切之情,林钰嘴角微勾,看来初步的效果已经达成了。 果然,这次散后,待这些掌柜们都回去,没过两天,就陆陆续续地开始有人来林钰这边采买新的货品了。 就在林钰这边正忙得热火朝天的时候,突然有管事来报,说是丁家来人了,想在重阳节这一天把后山给包下来,赏秋观景。 林钰听了,翻着账本的手就是一顿,赏秋观景?重阳节不是应该登高望远吗? 甘州城东、南两面皆有高山,每年重阳节都会吸引不少人前去攀高,至于像丁家这样的豪富之家,人家在东大山那边都是有自己的庄园的,明明那边风景独好,他家跑到她这边来赏什么景啊? 况且她这里的三座山庄是被她安排来当作避暑山庄的,夏天的时候还对外开放过,城中倒是也有人家慕名而来,呆过几天之后都是赞不绝口。那个时候可没见丁家要来她庄子上赏什么景。 是以林钰思绪回转之后,又随手翻了几页账本,这才漫声开口道:“我那是避暑山庄,他们秋天过来赏什么景啊,想爬山去东大山啊,我这三座小山有什么可爬的。” 那管事自然也知道自己东家与丁家之间的那点子龃龉,闻言便陪笑道:“小的也是这么说的啊,可这次那来人恁的烦人,偏偏还总是端着一副笑脸,说什么他家大小姐对我们后山上的那片槭树林很是向往,想来这个时候正是观赏之时,因而就想趁着重阳节那日过来凑个热闹。” 槭树么?后山三座小山峰,确实遍植了不少槭树,而且品种颇多,长得也很好,此时又正当时节,放眼望去,从淡黄到金黄到橙色再到红艳皆有,灿似朝霞,艳如娇花,确实称得上是一片盛景了。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林钰也不由得笑了一声,这才抬起头来,吩咐那管事道:“既如此,那行啊,她不是要包下整片后山赏槭树么?我成全她。” 说罢,报了个价格,连那管事听了都不由得一怔。 这价格…… 比夏日里包下整座后山还要贵上三倍不止啊。 林钰见他还没反应过来,便往身后的椅背上一靠,笑着道:“愣着做什么,快去吧。” 这可不是她不让人来,只看那位大小姐舍不舍得花银子了。 管事听了吩咐,忙回过神来,笑着应了一声,这就退下了。 等到傍晚的时候,林钰果然收到了回复,丁芙接了这个价格,重阳那天还是决定要过来。 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林钰都忍不住想吹个口哨了,这些世家的大小姐花起家里的银子来,当真是一点儿都不心疼啊。不过如此一来,倒也是做实了丁芙在家中格外受宠的传言。 否则就算是世家大族出身的小姐,也没谁敢一下子出手这么阔绰的。 重阳节前夕,锦绣园中一下子多来了许多出身富贵的太太小姐们,因为她们突然发现,这园中有许多家铺子里都从南边新来了很多好物件。 比如能反射出五彩缤纷光芒的金刚石、颜色纯正明艳,质地晶莹剔透的各色水玉、以及品质难得一见的合浦南珠等,再有就是那灿若云霞,绚丽高雅的金陵云锦了,此外也不乏各种各样新奇有趣的从西洋、南洋等地过来的舶来品。 毕竟马上就是重阳节了,不管是这些世家大族也好,还是平民也罢,都要赶在这个节日里,去郊外登高辞青,饮酒摆宴,到时候那么多人聚集在一起,谁不想把自己装点地光鲜亮丽,也好显露出自己的与众不同来呢? 哪怕就是平头百姓家的姑娘们,买不起那些稀罕物什儿,也想趁着这个机会来铺子里扯匹新料子,做身新衣裳,好准备到时候出游玩耍。 是以林钰已经接连好几日忙到半夜里,干脆就直接在锦绣园里住下了。一直忙到重阳节的前一天晚上,她才抽空回府,给肃王妃请安。 第132章 撒娇 到正院里的时候,已是月上枝头了,肃王妃一望见她来了,不等她行礼就忙朝着她招手道:“快过来,快让我看看,这些天是不是都累坏了?” 说完又去吩咐一旁立着的青黛道:“快去厨房,让人做点吃的来,要好克化些的。”说完忍不住又转过脸来冲着林钰嗔道:“回来也不让人提前知会一声,我们也好等你用晚膳,现在饭都吃过了。” 林钰忙笑着回道:“没事,没事,我是吃过了来的,姨母您不用让人去忙活了。” 肃王妃却是不理,只挥手示意青黛自去了,而后才冲着林钰道:“还是要做的,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要多吃些才好。晚膳用过了就留着给你做宵夜,你今晚可别想再回那园子里去了!” 说话间,林钰已经走到了跟前,听了这话就笑着回道:“姨母既发了话,那我肯定是不敢回去了。” 听到她说不回去了,肃王妃果然很高兴,可她当把林钰拉到眼前仔细一瞧,眉头却又皱了起来,“你啊,最近肯定忙得饭都没好好吃,瞧瞧这脸都瘦了一圈了,再这样下去,我可真的不许你去那园子里了,银子再好,哪有身子重要。” “哎呀,真没有!” 林钰连忙安抚王妃,“我每天都吃得可多了,我觉得应该是我要长开了,这才瘦了些,真的,您不用担心……” 说完又撒娇似的晃了晃她的胳膊,说了好些话,终于又把肃王妃给哄笑了。 今晚正好李星野也在,就坐在王妃下首,此时见状就作势抱起了自己的胳膊搓了搓,同时故意拖长了语调噫了一声,嫌弃地挤兑她道:“多大人了,还这样撒娇,你又不是佑安,不对,佑安都不会这样撒娇了啊。” 林钰此刻正好就站在他旁边,闻言一抬肘,一下子就肘到了他肋下,惹得他痛呼出了声。 只听他夸张地嘶了一声,而后就冲着肃王妃告状道:“姑母,您看看她,当着您的面欺负我!” 肃王妃却是抬起帕子掩了笑,而后才冲着李星野道:“我看你啊,就是活该。女儿家天生就是娇娇,哪里是你们这等皮糙肉厚的小子们可比的?” 姑母不帮他,于是李星野便转脸去看坐在他对面的表哥,却只见傅玄毅恰好在低头饮茶,神色间好似对方才这一幕无知无觉。 行吧,他表哥惯常会忽视他。 林钰也是抿了嘴直笑,不过方才李星野提到傅佑安,也让她想起来,便朝着肃王妃问道:“对了,姨母,安儿的风寒好些了吗?” 傅佑安生下来体质就不好,每年一入秋,天气开始转冷时就要得场风寒,且每次都要反反复复折腾十余天,今年也是如此,一进九月就开始发烧咳嗽。 提到小儿子,肃王妃脸上笑容微敛,回答林钰道:“这两天倒是好些了,昨个晚上我哄他歇息时,他还说想你了,还想去你的园子里玩,我说你最近忙,等忙好了再来陪他,到时候还接他去园里玩耍,这才让他安生睡了。” 林钰一听也有些内疚,忙道:“这些日子都疏忽他了,明天就是重阳节了,我还得在园子里看着,等节一过,我不忙了,再来带着他好好玩一玩。” 肃王妃倒是不以为意,微笑道:“无事的,他这边还有我,你只管先把你那边的事情忙好就行。” 林钰忙点头应是,一旁的李星野见状,就像是找着了机会一般,再次开口与她斗嘴道:“阿钰你就是钻到钱眼里去了,每天都恨不能抱着你的那些账册子睡觉,人家都说女儿家应该是水做的,冰肌玉骨,我看你就是个例外,你是用铜钱做的,满身铜臭。” 林钰忍不住朝他翻了个白眼,反击道:“我还巴不得我是用金子做的呢,嫌我铜臭,明天你千万别来园子里,来了我也让人把你拦在外面。” 这一下就是捏住了李星野的命门了,他忙堆着笑,搓着手朝着林钰道:“表妹,那哪成啊,明天你事情那么多,我去给你帮帮忙呗,大家都是表兄妹,你可千万别跟我客气……” “对,不客气,你要是再敢废话,我就真的对你不客气了……” 两人就这样你一言我一语地打着嘴仗,惹得肃王妃都跟着笑了好几次,傅玄毅看着面前说的热闹的两人,也忍不住笑着摇了摇头。 等到第二日一早,林钰即起身又赶往了锦绣园。不过今日里园子里的人明显比前几日少了一些,因为今日很多人都要去郊外的几处高山登高望远,郊游辞青。 一早,她先把前几日没有审阅完的账册都过了一遍,刚忙完这些,李羽然姐弟俩就过来了,后面还跟着个傅玄毅,倒是没想到他也会来,毕竟这人可是从来都不爱凑热闹的。 是以林钰在见到他的时候还有些许的惊讶,不过她很快敛了神色,笑着朝三人迎了上来,“你们都用过早膳了吗?若是还没用,我就差人送点过来。” 李羽然和傅玄毅刚要点头,说已经用过膳了,李星野就抢先了一步,举起手来,“我,我还没用,我要吃今日锦瑟楼做的重阳糕,最好再给我来一壶乳茶。” 不过他的话也很快就被李羽然给拆穿了,她有些嫌弃地看了自家弟弟一眼,直言道:“早膳就你用的最多,还吃,你也不怕撑坏了。” “反正我吃得下!” 看着李星野那一脸“我就是这么厉害”的表情,林钰忍不住想笑,不过她还是先去吩咐一旁立着的下人道:“按照星野少爷说的,去前头锦瑟楼找莫娘子,让她原样做了来。” 那下人忙躬身应是,退了下去。 李星野这才一副眉开眼笑的模样,殷情地过来与她说着话。这小子长得太好,又是个直率天真仿若孩童的性子,因此不管作何言行,总是让人生不了恶的。 况且林钰也一向与他耍贫斗嘴惯了的,此时便也说笑了起来。 第133章 系香囊 厅里四人刚坐下,正说话的功夫,又有下人来禀,“表小姐,丁家大小姐过来了。” 林钰微一挑眉,“她不是要去后山赏槭树吗?过来这里做什么?” 下人垂首答道:“丁大小姐说,既过来了,免不得要先来拜会一番,也好感谢您的成人之美。” 林钰呵呵一笑,“这丁小姐可真会说话。”说罢下意识去看了坐在对面的傅玄毅一眼,这才笑着去回复那下人道:“既如此,就请她过来吧。” 下人忙应声答是,退下去请人去了。 看到那下人走到门外,林钰忽然想起了件事,微一抚掌,边起身来,边笑着朝堂上看过来的三人道:“对了,差点忘了,我有东西要送给你们呢。等着,我去拿哈。” 说罢,也不等三人回应,就先转身朝里间走去。 不一会儿,她果然就拿着东西从里面走了出来,三人下意识都朝她手上望去,这才看出她拿在手里的,似是几只香囊。 林钰笑眯眯地举起了手上的香囊朝着他们晃了晃,开口道:“没想到吧?这可是我亲手做的哟,里面放了茱萸的。” 说话间,她人已到了跟前,开始一人一个地派发了香囊,总共四个,分两种颜色,她和李羽然的都是粉色,傅玄毅和李星野的则是蓝色,只是上面绣的图案各有不同。 李星野看着拿在自己手里的绣着一丛修竹的香囊,忍不住啧了一声,言道:“表妹,你这女红手艺看起来可远比不上你挣钱的本事啊,瞧瞧这针脚,这绣工,啧啧……” 林钰闻言不禁白了他一眼,抬手就要去收回他手上的香囊,“不要拉倒,省得听你废话!” 李星野却是早有防备,手上一收,就让林钰扑了个空,而后边甩着手上的香囊,边笑嘻嘻朝她道:“别介啊,不要白不要,再说了,虽然你绣得不好,可是你心意难得啊,表妹,心领了哈!” 他这副贱兮兮的表情一下子就受到了厅内两个女孩子的一致鄙视,李羽然边瞪了他一眼,边一手拉过了林钰,而后就抬手把香囊凑到鼻间闻了闻,与林钰赞道:“真挺好闻的,阿钰,谢谢你哈,你真有心。” 她是真的没想到,阿钰平常这么忙,居然还会花功夫亲手做礼物送给他们,心里感动的同时不禁也打定了主意,回头定也要送个自己亲手做的东西给阿钰做回礼才好呢。 林钰笑着朝她摆了摆手,“表姐客气了,你喜欢就好。” 说完话,她下意识就想朝傅玄毅看去,可眼角的余光却是先扫到了屋外的院子门口,那里,丁芙带着自己的丫鬟已经被她这里的下人给迎进门来了。 林钰眼珠一转,忙朝着傅玄毅那边看去,见他正打算把香囊收起来,想也未想,她就快步上前了几步,突然一手扯过了他手里的香囊,同时朝他笑着道:“表哥,今日本来就要插茱萸的,所以我才给你们做了这个香囊,不如我现在就给你佩上吧。”说罢,又冲着他甜甜一笑。 傅玄毅似乎被这灿烂的笑容给晃了一下神,心思回转时,就见林钰已经低下头,在帮着他系香囊了。 她似乎系得有点慢,慢得让傅玄毅都有些许的不自在了。 他小时候肃王就对他管束比较严格,从他很小的时候起,就再没有让人近身伺候过了,所以这还是这些年来头一次,有个小姑娘离他这样近,近得他都能闻见她身上玫瑰香露的淡淡香气。 直到他闻了好几息之后,他才后知后觉地想起,真是奇怪,他明明闻不得这种花香的,怎么这次鼻间没有丝毫不适的感觉了?难道是他这个怪毛病突然就好了? 正思索间,忽然就听见一旁的李星野过来冲着林钰道:“表妹,你行不行啊,系个香囊系这么久,笨手笨脚的,我都能系上十个了,不行看我的!表哥被你弄得脚都快要站麻了。” 他这人向来是个急性子,最是见不得别人做事情磨磨蹭蹭,拖拖拉拉。 傅玄毅听了他这话,不知为何,更有些不自在起来,刚想动弹,忽听面前的林钰柔声道:“别动,马上就好了。” 话一说完,她就后退了一步,下巴朝他腰间系着的香囊点了点,一脸笑意地询问他道:“怎么样?是不是还挺合适的?” 傅玄毅今天没有穿惯常的黑衣,而是穿了一身藏青色的常服,如此深沉厚重的颜色,穿在他的身上,却丝毫不会显得压抑,反而更加衬托出了他的丰神俊朗。 再看那垂在腰间的靛蓝色香囊,总觉得连做工都变得精致了不少,还真不是一般地顺眼呐。 看着眼前小姑娘一脸满意的神色,傅玄毅也下意识低头去看了一眼,指尖触到了香囊上垂着的络子,再想起她方才问的话,情不自禁就低低嗯了一声。 而后厅外就传来了下人的通传声,丁芙已到了门外了。 林钰嘴角一翘,转身几步就迎了上去,笑容满面地看着对方道:“贵客上门,林钰不胜荣幸,来,丁大小姐,里面请坐。”说罢,忙吩咐下人上茶点。 厅堂大门敞开,丁芙方才走在院子里就看见了,想起那一幕,再看看此时林钰那满脸的笑容,她只觉得刺目得很,攥在手里的帕子不禁就捏得更紧了些。 她这才微微一笑,走进这厅里来,边与林钰寒暄道:“表小姐客气了,我这次过来,也是特意想来给你道个谢,谢你成人之美,这才能让我在你园中后山上赏槭。” 林钰脸上的笑容更大了,“这不是应当的么?只怕丁小姐不来,你若是愿意,想常年住在我那后山山庄上都成。” 只要你出得起银子…… 看着对方脸上越来越盛的笑容,丁芙有一瞬都觉得胸口堵得慌,也不知是哪里来的野丫头,一点规矩礼仪都不懂! 当真是不登大雅之堂! 可是,可是世子方才怎么能允她那样呢?他不是一向最讨厌别人靠近的吗? 想到他每次对着自己都是一脸的生人勿近,丁芙心里越发刺痛起来。 于是她也懒得再与林钰虚情假意地说些废话,几步就走进了厅里,先是朝着傅玄毅盈盈一礼,而后再与李羽然姐弟打了招呼,这才也在厅里坐了下来。 第134章 邀请 丁芙毕竟是个大家小姐,虽然年纪尚小,也哪怕此时心里再不好受,可该有的隐忍功夫,她还是修炼了一些的。 于是她很快就收敛起了心底里的真正情绪,开始与厅里的人寒暄起来。 主要搭她话的人还是林钰和李羽然,傅玄毅依旧是不怎么开口,而李星野在最初与她应付了一两句之后,也转而不再参与,尤其是在有下人送来了他之前要求的莫娘子亲手做的重阳糕和乳茶之后,他更是只顾着埋头大吃,完全不理会厅堂里三个女孩子都在说些什么。 直到丁芙也朝李星野看了过来,林钰这才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问道:“不知丁小姐过来时用过早膳没有?要不要我再遣人送些茶点来?旁的不说,我这锦瑟楼里的糕点还是不错的。” 丁芙自然不稀罕她这里的什么糕点,低头轻呷了口茶,这才慢悠悠地婉拒了,而后也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开口道:“对了,我今日过来时还带了家里做的槭糖姜饼,来此除了想感激表小姐之外,就是想邀请诸位,不如一起去后山赏景如何?” “我们可以边品槭糖姜饼,边赏槭树,想也是人间一乐事。” 这话一出,堂上其他人都还没甚反应,原本一直埋头猛吃的李星野顿时抬起头来,眼睛都亮了。 丁家内厨房在甘州城里一向素有声名,除了他家有讲究的私房菜之外,就是因为这道槭糖姜饼了。 毫不夸张地说,这饼,恐怕就是那尝遍了天下珍馐美食的皇帝老儿都没有享用过。 原因无他,因为这槭糖姜饼,说是用槭树产的糖,但那可不是锦绣园后山上那漫山遍野的槭树上就能产的出来的,这糖,只有一种特殊的槭树上才能产,而这树,只有丁家有。 也不知他家到底是从何时起,又是从何地弄来这树的,就连到底是种在哪里的,外人都是不得而知,于是这隐隐就成为了丁家独有的,秘而不宣的一种宝物。 同时也风闻这树极其难养护,产糖量也极低,而且采收和加工的方法也只能遵循一种颇为繁琐、耗时耗量的秘法,因而最终得到的槭糖就更少了。 是以,哪怕就是在丁家内部,这样金贵稀少的槭糖,也不是人人都能品尝得到的。 可想而知,今日丁芙带过来的这些槭糖姜饼,身价是有多么地高昂了。 李星野的人生目标第一条就是要吃遍天下美食,早就听人说过这丁家的槭糖姜饼是多么多么地香甜味美,完胜其他一切甜点了,今日正好有机会能品尝,他如何想错过? 只是一想到这姑娘和林钰结下的梁子,他终究还是先把目光转向了林钰,果然,下一刻他就听见林钰笑着开口道:“丁小姐盛情,我本不该推却,只是今日过节,园中实在杂事缠身,便只能给小姐告个罪,等下次若有机会,我一定做东,到时还请丁小姐不吝赏光。” 丁芙本也不想她在眼前杵着,此时见她说不去,心里反而舒坦了些,笑着附和着林钰说了两句客气话,便把期待的目光转向了傅玄毅,不过傅玄毅显然没有接收到她的期待,只扫了她一眼,就干脆直接地拒绝了。 虽然猜到他会拒绝,可当真的听到他这样说了,丁芙的面色还是忍不住黯了一瞬,不过她很快又恢复了笑容,仿若方才那个片刻失落的人不是她似的。 只见她笑着把脸转向了李羽然,言道:“早就听闻李大小姐爱槭,曾还作诗赞过,不如今日赏脸,陪我一起去表小姐的后山上观赏一回如何?” 李羽然闻言立马谦逊地笑着回道:“幼时拙作而已,难登大雅之堂,让丁小姐见笑了。” 李羽然毕竟是个大家闺秀,见前头已有两人拒绝了丁芙,她此时若是再出言不去,实在有些折损对方的颜面,再者她爱赏槭树已是事实,也着实找不到什么推拒的理由,于是她略一迟疑,便微笑着答应道:“既是丁小姐盛情,我就却之不恭了。” 林钰一见李羽然答应了下来,心思电转,立马朝李星野使了个眼色,李星野在会意之后还有些惊讶,不过他还是照做了,于是在丁芙过来邀请他的时候,他很痛快地就答应了下来。 之后几人又随意说笑了几句,丁芙见时候不早了,也就起身告辞了。李羽然姐弟俩自然要跟她同往。 丁芙起身的时候就过来挽住了李羽然的手臂,很是亲昵地挽着她出了厅堂,李星野便落在了后面,林钰趁机扯住了他的衣袖,凑近他低声道:“跟住你阿姐,要寸步不离,不要只顾着吃,听见没?” 语气低沉严肃,让李星野在下意识点头的同时,忽然想起了上次端午节的时候,娘亲好像也是这样,突然就让连翘来找到自己,让他马上去阿姐那边,一定要不离左右。 他心里觉得有哪里奇怪,可又说不上来,但见前头两人已经走到院子里了,于是他只得先回过神来,快速回了林钰一句,“知道了,放心吧。”然后就疾步走了出去。 林钰站在堂中望着那一行人远去的背影,若有所思,直到傅玄毅走到了她的身边,问了句,“怎么了?” 她才回过神来,忙回道:“没什么,对了,表哥,你接下来还去獒园吗?要我陪你同去吗?” 林钰就是这样顺嘴一问。她知道只要傅玄毅来了这锦绣园,一般都会去獒园待很久,她还听那里的下人说,世子爷似乎对这些獒很感兴趣。有些小獒从生下来就被世子爷亲手喂食过许多次,现在他过来了,那獒都能认得他了。 林钰想起这话就不由得抿了嘴笑,然后她才听到傅玄毅回她的话道:“不用了,你忙你的吧,我自己过去就行。” 林钰点了点,嘴角还带着笑意,便接着问他道:“听园子里的人说,表哥你挺喜欢养獒的,府里那么大的地方,要不要我帮你移两只过去养着?” 却见傅玄毅直接就摇了摇头,“不用了,偶尔过来你这里看看就行了。” 第135章 私话 林钰自然也随他,闻言就笑着道:“那行啊,但如果表哥哪天你想自己在府里养了,只要跟我说一声,我就让人去安排。” 傅玄毅只简单应了声好。 几句话说完之后,林钰见他依旧站在自己跟前,似乎还没有想走的意思,便打算再闲聊几句,谁料她刚准备开口,门外就又有人来了,应是过来找她禀事的。 傅玄毅自然也瞧见了,见状便丢下句,“你忙吧。”说完即转身出门了,快地连林钰都还没来得及应声。 她笑着摇了摇头,也没在意,跟着便朝外招了招手,示意人进来说事了。 锦绣园后山的三座小山峰里,东秀山是所植槭树最多的,漫山遍野的各类槭树本就枝叶扶疏,满树如染,再加上其间还点缀了各种常绿乔木和各色的地被菊等花卉,如此高低错落,交相掩映之下,更显得色彩明媚斑斓,大有铺锦列秀之感。 虽说丁家是把这整个后山都给包下来了,但既是说来赏槭的,那丁芙自然只挑了这座东秀山落脚了。 索性东秀山也是这三座山中最为矮小的那座,所以这一行人边走边赏景,也就花了不到一个时辰的功夫就来到了山庄里。 既是到了地方,这一行里又多是女眷,一路虽是走走停停,可毕竟也有这么久了,自然也是颇耗了一番力气。 于是丁芙便提议找个庭院里先好好歇歇脚,李家姐弟俩自然没有异议,于是一行人便又由人领着,去了丁芙暂时落脚的院子里。 庭院颇大,里面照例散植了不少槭树,其中有一棵异常地高大挺拔,满树都是红艳艳的叶子,看起来既潇洒又妖娆,颇为引人注目。 这棵树旁就建有一个翘角飞檐的凉亭,里面空间不小,于是丁芙便让人在这里面布置了一番,等安置好,她便带着李家姐弟走了进去。 亭中的石桌上早已备好了瓜果点心茶水等物,一旁的石凳上也各自细心地放置好了绒垫,等他们一落座,便立刻有人挨个地过来给三人斟好了茶水。 而后丁芙便笑着一抬手,指着石桌正中一盘黄澄澄的糕点道:“这便是我家的槭糖姜饼了,还请李大小姐和李公子品尝。” 李羽然听了这话,先道了句,“多谢。”这才姿态秀雅地伸臂去拿了一块来,送入口中细细品尝。 眼见着阿姐先动了手,李星野这才卸去了满身的架子,跟着快速取了一块来,一口下去,果然就觉出了不同来。 寻常的糖浆姜饼也是香甜中带着些许的姜味的,但是这槭糖姜饼里的香甜,初尝觉得是一股很清淡的甜味,远比不上砂糖或者蜂蜜的那种甜度,但是随着越吃下去,越是能感受到它的香醇厚重。 到后来,甚至还隐隐能感觉出一种独特的木香和焦香味,再融合着这饼里额外加的几种坚果的香味,简直让人觉得越吃越香甜,而且越吃越不腻。 李星野就不自觉地一连吃下去好几块,直到隐隐感受到了阿姐投射过来的目光,他这才有些不情愿地停下了手。 丁芙把这些看在眼中,嘴角就跟着翘了翘,她先端起茶盏轻啜了一口,待用帕子沾了沾唇角,她这才过去拉了李羽然的手,把头凑过去与她小声道:“羽然姐姐,其实我还有些私话想单独与你说,不如我们坐到那边去如何?” 她说完话,就手指向了亭子围栏边的美人靠。 不到一丈的距离,数步即可走到,再者女孩子之间说些话想避开人也是正常的,李羽然没道理拒绝,于是她点了点头,起身便打算随着丁芙一起过去了。 李星野眼见着面前两人要走,丁芙还笑着对他说了句,“不好意思,李公子,先失陪一下,我和令姐想单独去那边说两句话。” 李星野脑子里还记得林钰的嘱咐,闻得此言便跟着要站起来,谁知最后见她们还在亭中,只是坐到了那边的美人靠上,自己抬头可见,大两步就能跨到,便也放下了心,没说什么就坐了回去。 也正好这两人都走了,桌上只剩下自己了,没人看着,李星野便又顺理成章地把手伸向了桌上的那盘槭糖姜饼。 李羽然纵使心中不悦,唯恐等会儿两人返回去之后就只剩下一个空盘子了,那才真的叫丢人呢。可此时毕竟隔了段距离,她也不好再去制止,只能默默吐出了一口气,来了个眼不见为净,把脸转向了身旁的丁芙,笑着问她道:“不知丁小姐想与我说什么事呢?” 谁料丁芙一听她这问话,脸上立时就收了笑颜,而后竟还叹了口气,过了一小会儿,才蹙着一双秀眉道:“其实这事,我真是无其他人可说,只能与羽然姐姐倾诉一番了,还请姐姐莫要嫌我烦我。” 李羽然也是熟知这些世家小姐们说话就喜欢弯弯绕绕,生怕一下子就被人给听懂了似的,只不过心里腹诽,她面上却依旧笑得温和,继续耐心与她周旋着道:“自然不会,丁小姐你有事既肯跟我说,也是信任我,我如何还会去烦你嫌你呢?” 丁芙一听她这话立时就像是松了口气似的,忙过来把她的胳膊抱得更紧了些,一副感激的模样道:“就知道羽然姐姐你最是通情达理了,既如此,我也就直说了吧。” “其实这事,还是与肃王府的那位表小姐,你的那位表妹,林钰有关。” 与阿钰有关? 李羽然理着袖子的手就是一顿,闻言便抬起头看向丁芙,接下去问道:“阿钰怎么了?” 这一声稍微有点大。 原本这二人过来说话,丁芙的声音就很小,几乎也就坐她旁边的李羽然和附近几个服侍的丫鬟能听见,不过李星野是习武之人,耳聪目明,真是要听的话,自然也能听个清楚。 只是他向来对这些女儿家的琐碎事不感兴趣,这才只一心吃饼,偶尔抬头朝那边两人看一眼,保证阿姐还在眼前就可以了。 但是随着阿姐这一声不自觉提高的音量,一下子就让李星野捕捉到了“阿钰”两个字,他拿饼的手都下意识慢了下来,立马竖起耳朵,打算听听接下来的对话。 第136章 下毒 然后李星野就见那丁芙先是点了点头,而后就一脸期期艾艾地对着他阿姐开口道:“不瞒羽然姐姐,就是与林小姐有关。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打从我第一次见到这位林小姐,她似乎就对我们家的人心怀芥蒂……” 之后就听丁芙把两人第一次见面时,林钰与她堂妹丁莹起了争端,以及后来林钰连带着也对她冷嘲热讽的事情给说了一遭。 当然是略去了她打一开始就无视了林钰的这个细节,只从后来她主动找林钰搭话开始说起。 乍一听,似乎还挺像那么回事的,可李星野是目睹了前因后果的人,当即忍不住在心中冷嗤,果然又是这种说一半,留一半的小把戏。 李羽然虽然没有听说过这件事情,可她了解林钰的为人,知道她定然不是那种会随意为难人的人,此事想必还是另有内情。 只是这当着当事人的面,又是个不熟的人,还是个那样性子的,李羽然便也不想与对方辩论什么,只是笑着安抚她道:“丁小姐,我觉着可能是你想多了,阿钰的为人我知道,她是个性子很直率的人,应也不会刻意针对你们,所以你也就不用往心里去了。” 可谁料那丁芙一听这话,眼圈竟登时红了起来,只见她拿起帕子,边沾着眼角,边略带着几分哭腔道:“既不是为了之前百兽园里的事情记恨我们姐妹俩,那端午节再在园里遇见的时候,为何要朝着我妹妹丁莹下毒呢?” “什么?下毒?” 李羽然一下子就给惊住了,一同惊住的还有那边正在偷听中的李星野,可姐弟俩还来不及细想,就听那丁芙接着控诉道:“正是啊!” “那日她与我妹妹恰好又在百兽园中相遇,听下人们说好像又是不知为何起了口角,然后就在莹儿与她面对面几息的功夫之后,她嗓子就说不出话来了!等我着急忙慌赶过来,又带着她回家,请了大夫来看。” “初时大夫还不敢确定,直到后来家里又派人去城中请了几位素有声名的名医来,这才最终确定,莹儿她确实是被人给下了毒了!羽然姐姐您不晓得,那天我家里都乱成什么样了……” 只她握着李羽然的手把这句话还没有说完,就立时被坐在石桌旁的李星野给打断了。 “你胡说八道些什么呢?” 李星野听到这里实在是听不下去了,一手扔下了还没啃完的半块姜饼,他就起身,蹬蹬两个大步跨了过来,走到丁芙跟前,居高临下地望着她道:“丁小姐,你也是读过书的大家闺秀,应该知道凡事要讲证据,怎还能与那乡下目不识丁的老妪妇孺一般,逮着谁就是一顿乱喷呢?” 此刻李星野心里,完全不管那丁莹当日到底是不是中了毒,更不管那毒到底是不是林钰下的,他只认定了一点,那就是丁家手上绝对没有充足的证据,否则此刻还能轮得到这丁芙在他们姐弟俩跟前胡吣? 以丁家那一向嚣张跋扈的行事作风,若是真掌握了什么实证,肯定早就闹到王府去了。 不过他这番话还真是说得毫不客气,那丁芙一听,此刻已是涨红了脸面,眼中明明已经积聚起怒火了,可不知为何,她却又忽然憋了回去。 只见那一双美目里转而盈满了泪水,丁芙开始连连摇着手,一副急欲辩白的模样道:“李公子,你听我说,真不是我想冤枉林小姐,而是那些个大夫切切实实说家妹是被人给下了毒了。” “而家中那天跟出去的下人们都一致说,家妹之前都还是好好地,就是与林小姐对面说过几句话之后就不对劲了,再来,还有一个家丁也指证,说他之前也被林小姐不知用什么法子给打伤了,当时感觉真是生不如死,这一点在场的其他人都看见了,都做了证的……” 她这番话说得又快又急,不过李星野还是懒得听她废话下去,只抬手再次打断,冷冷道:“还是那句话,丁小姐,你们得拿出最直接有效的证据来才行,至于你们家家丁所说,那我也可以说,锦绣园中的下人们都可以作证,你妹妹没有中毒,就真是中了毒,那也肯定与阿钰无关。” “怎么样,我这样说,你能辩驳我吗?” 听了李星野这番话,丁芙忍不住咬了咬唇。 没错,他们家就是没有实证,就连说丁莹是被人下了毒,也只是那些个老大夫最后实在诊不出什么来而做出的一种猜测罢了,若不然,他们家早就带着证据上门问罪去了。 不过再没有证据,今日既然已经把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丁芙也不可能就这样算了,于是她也豁然起身,与李星野面对面,强辩道:“那家妹是在这个园子里出的事总是实情吧?” “况且还是在林钰跟前,不是你,不是李大小姐,也不是这园子里的其他人,只偏偏就在她一个人跟前出的事,这不管让谁来说,她林钰都是逃不了干系的吧?” 听着她这样胡搅蛮缠,李星野简直气血上涌,不过他也不是那等真要与姑娘家争输赢的人,可毕竟脾气上来了,也就懒得再去管顾其他的,当即一伸手,拉住了一旁李羽然的胳膊,道了声,“阿姐,我们走。”随即转身便要离开。 只是他这一怒之下,力气就有些没收住,李羽然被他拽得一趔趄,而她身旁恰好还站着一个手托着茶盘的丫鬟,于是,那丫鬟也被她一撞,手上不稳,托盘中盛着的茶盏一下子就摔落下来,茶水顺势浇了李羽然一身。 这茶是才刚沏的热茶,李羽然当即被烫得低呼了一声。 先前她们坐过来的时候,就有丁家的丫鬟过来侍奉茶水。本来李羽然这边,她的贴身丫鬟红樱是要来接手的,可那丫鬟却是不肯,还小声与她说,“姐姐你也是客人,哪有让客人劳累的道理呢?不然回去我们家大小姐会怪罪我的。” 如此一来,红樱只得作罢,否则总不能当着小姐们的面,为了这点小事与这个丁家的丫头争抢起来吧。 结果事出突然,少爷突然冲了过来要拉走大小姐,那端茶的丫鬟也不是个稳重的,见状居然就慌了手脚,红樱就眼看着那盏热茶倾倒在了自家小姐身上,忍不住就惊叫了声,“小姐!” 而后慌忙上前去查看。 第137章 浇一头 而那摔落茶盏的丁家丫鬟,见状也是膝盖一软,当即跪了下来。 与此同时,站在李羽然旁边的丁芙也轻叫了一声,而后顾不得去斥责那丫鬟,就忙过来想查看李羽然的伤势,边急急开口道:“羽然姐姐,你还好吧?正好我屋里有膏药,你不如先去我屋里看看伤吧,若是真的被烫到了,可耽误不得,否则会留疤的……” 李星野呆呆看着眼前的这场混乱,一时恨不能给自己一拳头,他也是实在没想到,自己不过是一时义愤,居然会连累自家阿姐受伤,正想上前去看,却听他阿姐终于出了声,“没事,也不是太烫的水,就当时那一下疼……” 话没说完就被丁芙给打断了。“羽然姐姐,我们还是先别耽误了,我现在就带你去我屋子里看看吧,正好你也可以换身衣裳。” 李羽然自觉没那么娇气,这点烫伤下山再去处理也是可以的,但眼下她身上的衣裙全被那盏茶给泼脏了,确实不好见人,于是她只得点头,再道一声,“麻烦了。” 这就起身打算先随丁芙一起去更衣。 临出亭子前,李星野才反应过来,忙要跟上,却见阿姐朝他摆了摆手,“你就留在这里等我,一会儿我们就回去。” 李星野想着她是要去丁芙的房里,他确实不便跟着,只得止步看着一行人离去。 好在丁芙的厢房离此不算远,穿过最前面的这个院子,再经过一个中庭,直到来到了最里面的一个小院子里,丁芙径直带着她们来到了这间内院的正房门前,推门引着李羽然主仆俩进去,又吩咐一旁的贴身丫鬟去拿了膏药来。 丁芙一边继续领着李羽然两人往房里走,一边再次道歉道:“羽然姐姐,真是对不住,今日的事情都怪我,等回去我一定让人惩治了那个毛手毛脚的蠢丫头,好为姐姐出气,只是还请姐姐千万不要因为这件事情就与我生分了。” 说完就冲着李羽然深深一福,李羽然还能说什么呢? 只能边在心里自认倒霉,边伸手扶起了她,再道:“想那丫头也是无心之失,丁小姐就不必再往心里去了。” 丁芙一听就摆出了一脸如释重负的表情,而后就是满脸感激地称赞她,说她真是心地善良又大度之类的,一直夸到了她们走进内室里,这才指向了那床头的屏风后头,示意李羽然一会儿可以进那里面换衣裳。 正好此时她的贴身丫鬟环儿又把药膏给捧过来了,丁芙便要吩咐那环儿与红樱一起进去伺候李羽然更衣上药,李羽然连忙出言婉拒了,她可不敢再让丁家的丫鬟来服侍她了! 丁芙见她脸上神态实在恳切,想了想,便也不再勉强了,只笑着道:“那行,那我们就先去外头等你,羽然姐姐你换好了一定出来把你的伤势告诉我哦。” 李羽然笑着点头,连连保证必不会有所隐瞒,这才终于把这主仆俩人给送出去了。 眼见着这两人终于肯走了,红樱就忙上前来扶住自家小姐,两人边往那屏风后头走,红樱边小声抱怨道:“先前不是还说烫伤不能耽搁的吗?怎么还要拖拖拉拉拖您这么久?要是真伤到了留了疤可怎么办呀?” 李羽然笑着摇了摇头,安抚她道:“没事的,现在都已经不疼了,想来问题不大。” 说话间,两人刚走到屏风后头,正要进去,可打眼一瞧,皆是吓了一大跳。 …… 厢房外,丁芙带着环儿站在回廊的立柱后头,看着她的二哥丁建,一步一步地朝着虚掩着的房门走去,她的手心也不自觉地越握越紧,直到微微出了汗,她二哥终于走到了门口。 然后她就眼看着他伸手去推门,同时抬步,再然后…… 只听哐当一声响,同时伴随着她二哥的低吼咒骂声,丁芙猛然睁大了眼睛,只见她二哥被一盆像是墨汁之类的东西浇了个满头满脸,就连身前,也是披挂了一身黑。 丁芙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的贴身丫鬟环儿更是惊叫出了声,“小姐,二少爷他……” “闭嘴!” 丁芙一下子就被环儿的这声惊呼给唤回了神,在回头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教训了一句之后,她就忍不住提起了裙?,朝正房门口跑去。 等到了跟前,确认了自己没有眼花,丁芙好半晌才回过神来,随即她便意识到,外头出了这么大的动静,可那屋里却还是静悄悄的,好似没有人一般。 她心中一紧,顾不得去理会还在低咒不止的二哥,抬脚跨过门槛,朝里唤了一声,“李大小姐?” 可这声试探显然也没有得到回应,于是丁芙连忙快步朝里面走去,一直到了内室床头的屏风前,她没有贸然上前,也没有伸手,而是猛然抬脚就把那屏风给踹了开。 可紧跟着的,等不及她躲避,头顶忽然有一盆东西浇了下来。 伴随着她自己的尖叫声和一声铜盆落地的哐铛声,丁芙这才知道,这盆黑乎乎的东西不是墨汁,因为它没有墨香味,而是一种说不清也道不明的恶臭味。 明明她方才已经长了心眼的,却没想到还是中了算计。 丁芙此刻心中当真是起了滔天的怒火,又万分地后悔自己方才为何要这样心急,应该让丫鬟先过来探路的,任心中思绪翻涌,她一抬手抹去了眼前黏哒哒的液体,先抬头一看,发现头顶上方什么也没有,又一把把那屏风完全扯了开,只见里面也是空无一人。 这是怎么回事?那两人去哪里了? 等这问题在脑中翻涌了两个来回,丁芙下意识环顾四周,发现几扇窗户都还是与先前一样,被关好了的,完全没有打开过的痕迹。 况且方才她和环儿一直守在前面,屋后也留了人,若是人真的从窗户逃了,那不可能没人看见。 思来想去,那人一定还在这间屋子里! 找!仔细找! 她一定要把那两人给找出来! 这样想着,丁芙脚步下意识动了,可这一动之下,她当即感觉自己脚下踩到了什么,低头一看,原来是把尺子,她不自觉抬头往旁边一看。 果然,这屏风的旁边就是一排檀香木的衣柜,几乎与这屏风齐高,想必方才这尺子就是搭在这两物之间,而后再在其上架盆,当真是好歹毒的算计! 她是情急之下过来,如何还会记得去朝上看?有心注意眼前都算不错了。 丁芙简直快要气的吐血,脚一抬,一下子就把那把尺子和旁边的铜盆踢出去老远。 再次在心里咬牙切齿,她一定要找到那两人,她一定要知道到底是谁算计的她!她要让那个人付出应有的代价! 第138章 质问 于是等丁建和环儿也跟着进来的时候,就看见丁芙像疯了似的,挨个地打开,翻找了这屋里的每间柜子,每口箱子,还把里面的东西全扔了出来,是以衣饰等杂物撒了一地。 眼见着自家妹妹抬头好像连屋顶横梁都没放过,眼下又要来看床底了,正要趴下去时,丁建连忙一把拉住了她,低斥道:“芙儿,你干什么!” 丁芙却猛地一甩手,睁开了他的束缚,依旧要去看床底,边道:“找人,我一定要把李羽然找出来!一定是她们干的!” 眼看着自家妹妹整个人像是魔怔了一般,丁建再次一伸手,这次下了些死力气,终于一把将丁芙拉了起来,而后他便朝着一旁的环儿吼道:“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找!” 环儿被吼得身子一抖,方才诺诺应了声,想起自家小姐先前的动作,也只得学着俯下身子,趴去了地上,侧脸朝床底下望去。 丁建这才有空去管妹妹,可刚一扭头,他即吓了一跳,手上不自觉一松,指着她的脸道:“芙儿,你……你怎么也……” 丁芙听了这话,气得猛一抬袖,使劲朝自己脸上擦去,她平生都没有这样粗鲁过,更没有这样愤怒过,而后她才一抬头,怒声朝着丁建道:“还看不出来吗?我们被人给算计了!李羽然和她的丫鬟居然凭空就不见了!这里面绝对有蹊跷,我一定要把她们给找出来!” 话刚说完,她即看见环儿抬起了头,朝她摇了摇头,细声道:“小姐,床底下也没人……” 丁芙下意识环视周围一圈,看着满室的狼藉,她心中怒火更盛,回身抬手猛地一扫,一下子就把身后那张圆桌上摆着的茶壶茶盏等物件扫了一地。 只听一阵噼里啪啦的瓷器碎裂声之后,丁芙双眼冒火,指着环儿大声吼叫道:“去!去把我们从家里带来的人都给叫过来!今天我就算掘地三尺,也要把那两个人给找出来!否则的话,我就让这整个园子都不得安生!” 大小姐虽然在私底下脾性不好,可从来没有在人前发过这么大的脾气,环儿本来还想提议小姐要不要先沐浴一番,换件衣裳的,可此时被这副架势吓得瑟瑟发抖,哪里还敢多说什么,赶紧应了声是,她这才拖着发软的两条腿,跑出去传达大小姐的命令了。 丁建也是头一回见妹妹这样,直到屋子里没了旁人,他这才回过神来,走到妹妹身边,压抑着满腔的怒气,皱着眉头小声质问她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丁芙此刻正愁满肚子怒火没人撒气呢,正好她二哥撞上来,惹得她立马就跳起来,指着自己的鼻子反问他道:“你还有脸问我?这不是你给我出的馊主意吗?” 现状已然如此,丁建哪里还肯背下这口黑锅,当即就要撇清关系道:“我什么时候给你出过什么主意了?难道不是你千求万求,让我今日过来配合你的吗?要不是因为你是我妹妹,我今日是如何都不会过来的。结果现在倒好,把我弄成这样!” 听他居然把自己撇得这样干净,丁芙气得指着他的指尖都在发抖,当即朝他大骂道:“不是你说李三太太之所以会拒绝与咱家议亲,就是因为他家太清高的缘故吗?对这样的人,非得让他落点把柄在咱们手里,等被人捏住了脖子,看他还怎么清高地起来……” “若不是为了给你出气,我好好的女儿家,又怎会出此下策?” 看着妹妹说得那么一脸义正严词的模样,丁建反倒是冷笑了一声,然后就毫不客气地揭穿她道:“看芙儿你说得这样信誓旦旦的,真是让为兄差点就信了!你敢说你当真都只是为了给我出气?” “若不是为了有法子拿捏住李家,好让他们之后成为你嫁入王府的助力,你会舍得下这么大的血本,来包下锦绣园的整座后山?你真当我是家里的那些长辈们,随便被你哄两句话就信了?” 被他戳穿了心底里最隐秘的那点心事,丁芙的脸色开始红白交加,眼看着她就要恼羞成怒,准备和自家二哥先大吵一架的时候,外间突然就传来了环儿等人的声音,“不行的,李公子,你不能进去,大小姐现在不便见外人……” 可是李星野岂是那么好拦的,再加上他此刻心急如焚,是以也不理会外面的这些人,一个劲地左冲右突,而后就飞快地跑了进来,冲进来的时候就开声吼道:“丁芙,你把我阿姐弄哪里去了?” 可随着这声暴喝,当他真的到了跟前,一眼看见站在屋中,都还来不及躲避他的两人时,李星野忍不住就愣住了,待仔细一看,确认自己真的没有眼花之后,他便再次开声质问道:“你们把我阿姐弄哪里去了?” 之前李星野确实是打算留在亭子里等的,可他也不知怎么,站在那里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再仔细回想起林钰先前说的话,眉头一蹙,他就觉得不好,不能再等了,于是马上往庭院里去。 可等到他刚穿过中庭的时候,便看见了一大群丁家的下人们,一个个还都急急忙忙的,显然是出了什么事情了。 他当时就上前去问了,可他们却支支吾吾地,一个字都不肯说。 李星野当即就有了不好的预感,立马跑进前面的小院子里,在那里也没看见他阿姐,喊了两声也没人应,于是他便想进到屋里。 同时那环儿见了他,居然立刻就让人过来拦他,于是这才有了刚才的那阵动静。 可等他真的进到了这屋里,见到了丁家兄妹俩这副狼狈样,再有这满室的狼藉,总不能这里是进了贼或者进了歹人吧? 那他阿姐呢? 李星野越想心里越急,于是便吼着嗓子把话又朝着两人问了一遍。 丁芙当真是从小到大都没有像今日这样难堪过。早知道她先前就不该急着找人,急着跟她二哥吵架,怎么也该先把自己身上收拾齐整才是,只怪她先前都被气得失去理智了。 第139章 出现 谁料眼下这模样,竟全落在外人眼里了,还有外面的那群奴才,也都是一帮子废物,竟连个人都拦不住。 丁芙此刻真是恨不能眼前能有个地缝让她钻进去,哪里还有心思去回李星野的话,而一旁的丁建也比她好不到哪里去。 眼见着这边兄妹俩被他吼了好几声了都不回话,李星野这样的急脾气,此时又心系着阿姐的安危,想着这两人居然这样不识趣,当即就要撸起袖子,打算“好好”来与他们问话的时候,屋外院子里,突然传来了一点骚动,随后就是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 “星野,是你过来寻我了吗?” 是阿姐的声音! 李星野一听,立时面色一喜,当即转身朝外跑去。 等到了门口一看,果然,他阿姐正带着红樱,好生生地立在院子里呢。 而旁边则是站着一群满脸呆滞惊恐,仿佛见了鬼般模样的丁家下人。 李星野也觉得眼前这幅情景很是奇怪,等大步奔到了李羽然主仆俩跟前,第一句话就是,“阿姐,你去哪了?” 李羽然眼珠微动,这才笑着回道:“哦,我方才去隔壁院子里逛了逛,听到这里有动静,这才想是不是有人在找我了,谁料一来就听见了你的声音。” 适才李星野听见自家阿姐声音跑出来的时候,丁芙整个人也是一震。 她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怎么会跑到外面去呢? 整个人犹疑震惊的时候,丁芙朝外面高声喊了声,“环儿!” 环儿闻言立马跑了进来,丁芙一望见她,便急急与她确认道:“外面那人,真是李家大小姐和她的贴身丫鬟?” 环儿也有些难以置信,可事实确实如此,于是她只能艰难地朝自家小姐点了点头。 丁芙咬了咬牙,一脸的阴晴不定,待思索过片刻之后,她便继续吩咐道:“先把李家姐弟俩请到东厢房去,一定不能让他们走了,再命人去把林钰叫过来。” “还有这间屋子里,给我接着搜!不要放过任何一个角落!这间屋子里绝对有古怪!” 这次她倒是不忘再吩咐一句,“叫人备水,我要沐浴!” 听着自家小姐这番话说得如此咬牙切齿,环儿全程连头也不敢抬,只诺诺点头答是,等吩咐完了,她就赶紧退了出去。 事已至此,见丁芙还要折腾,丁建忍不住就道:“你还要干什么?丢人丢的还不够吗?还把林钰喊过来干什么?让她也来看我们家的笑话吗?” 听了这一番话,丁芙忍不住就在心里连骂了几声,蠢货! 她这次真是失策了,明明知道她这位二哥就是个金玉在外,败絮其中的草包,怎么还敢与他一起谋事呢? 蠢人虽然向来好利用,可也是最容易坏事的那一环,就好像她那堂妹丁莹一样。 可她接下来是打算兴师问罪的,那当事人、受害者自然都得在场,于是她只能先深吸了口气,强行按耐住满心的嫌恶与烦躁,耐着性子与他解释道:“我敢肯定这间屋子里绝对有猫腻,这才能让李羽然主仆俩逃脱了出去,可是我这地方是谁安排给我的呢?” “还有我们俩身上的这身污秽,若是没有人提前准备,如何能做到?她既然敢这样来戏弄我们,难道你还要忍下这口气,就这样灰溜溜跑回家里不成?” 丁建一听妹妹这话,顿时忍不住扭头在屋子里扫视起来,可就这样看,自然也是看不出什么来,但想想这件事情里也的确透着股诡异,令他越想心里就越有些发毛起来。 他其实还是想立马就回家的,但仔细一想丁芙方才的话,又觉得的确有些不甘心。 丁建下意识咽了咽口水,再不敢朝四周看了,几步朝丁芙走近了些,他这才压低了声音,问她道:“所以芙儿,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啊?” 瞧见自家二哥那一副鬼鬼祟祟又心虚畏惧的模样,丁芙心中更是气盛,也懒得再看他了,便没好气地一挥手道:“一会儿你什么都不用管,只用跟着我来说就行了。” 一听不用自己冲在前面,丁建立时就松了口气,刚应了声好,就见丁芙已经看都不看他一眼地出去了。 看着她离去的背影,丁建也忍不住咬了牙,目中无人! 一个丫头片子而已,以后嫁出去了还不是得看娘家和婆家的脸色!看她到时候还敢不敢这样嚣张。 不过这样的想法也只是一瞬而已,一想到这个古怪的房间里只剩下自己了,他忍不住就缩了缩脖子,而后快步也走了出去。 直到他走出了门口,再离去了,一直守在外面的下人们才敢互相对视个眼神,而后你推我,我搡他地进去搜寻了。 林钰直到大半个时辰之后才出现在东秀山庄里。迈进小院的时候,她的嘴角还带着笑。她一进来,即有丁家的下人来请她去西厢房,说他家大小姐和二少爷在那里等着她。 林钰却只是微微一笑,并不作理会,转而问道:“李家大小姐和少爷呢?” 似是听到了她的声音,东厢房里即有动静传来,随即就有一道身影出现在了门口,还喊了她一声,是李星野。 林钰立马朝他笑了笑,正要走过去,先前那丁家下人即来拦她,再次强调,“林小姐,我家小姐和少爷还在等你。” 林钰嘴角勾起了一抹弧度,这才道:“这毕竟还是站在我的地界上,不是在你丁家,所以我想去哪里,自己应该还是能做得了主的。” 说罢,她身子一闪,即绕过了眼前那人,直接往东厢房去了。 那人只觉得眼前一花,等反应过来,面前已没了人影不说,回身去看,那位林小姐已经在一丈开外了。 他立刻就要去追,可等到了近前,已是在东厢房门口了,目睹了全程的李星野已经怒了,他一把把林钰拉到了身后,抬脚就要朝那人身上踹去,边骂道:“狗奴才,狗仗人势!” 不过那人显然也是有点身手的,一侧身就避开了这记飞腿,李星野哟嚯一声,正准备再去教训,胳膊却被林钰扯住了,只见她朝着他摇了摇头,又低声道:“莫要落人口实。” 第140章 报官 李星野这才作罢。随后两人便一齐转身进了屋,李羽然也已经站到了门边等着她了,一望见林钰,两人对视之间,都是抿嘴一笑。 李星野望了望自己手边的林钰,再望望站在跟前的阿姐,顿时嘶了一声,觉得这里面大有猫腻,于是立马出言问两人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之前我觉出不对,着急慌忙赶到院子里,结果却发现阿姐好像不在,等我闯进屋里一看,里面那两人头脸抹的,身上披挂的,跟唱大戏似的。” “偏偏我怎么问,他们都不告诉我阿姐去哪了,结果转头,阿姐你居然在隔壁院子里过来了,这中间到底都发生了什么啊?你俩快别瞒着我了!” 林钰从听到他说唱大戏开始,脸上就笑开了,到后来,更是忍不住笑出了声。 可是此时显然不适宜来仔细解说,于是她强忍住了笑,这才拉着两人开口道:“我们先下山去,一切都等回去了再说。” 李星野还要待问,却被李羽然以眼神制止住了,三人走出房门,后面跟着红樱,本来都走到院子中间了,对面西厢房忽然人影一闪,有人疾步走了出来,而后林钰就听见了那道声音。 “林小姐,这就是你对待贵客的态度吗?” 林钰也没指望真的就能这样直截了当地下了山,只不过是不想一来就被人牵着鼻子走罢了,闻言也是继续往前走了两步,这才停住脚步,而后转过身,笑着望向了西厢房廊下。 待扫了眼站在那里的兄妹俩之后,方才笑着开口道:“丁小姐何出此言?还望明示!毕竟但凡是诚心来锦绣园赏玩的客人,我都是极力想做到让人感觉宾至如归的,所以如果你当真感觉我这园中有哪里做的不适宜的地方,还请不吝赐教。” 都到了这个份上了,对方居然还在拿软钉子来刺她,丁芙便再也忍不住了,冷了脸直言道:“林小姐,请问我派过去找你的下人难道没有把前因后果说清楚吗?都到这会儿了,你还在跟我装傻,装不知情,还有意思吗?” 林钰之前故意一连激怒她两次,为的就是她此刻能够开门见山,眼下见目的达成,她也收敛了些脸上的笑意,开口道:“是了,丁小姐,我其实也想问呢,你派过来的那下人说话着实有些匪夷所思。” “什么李大小姐好好在房里更衣上药突然就不见了人影……然后又是什么丁大小姐你,和令兄都在这院子的正房里遭人暗算了,最后还说什么你们觉得这屋子绝对有问题……” “实在是前言不搭后语,把我都给听糊涂了。” “首先,这屋子之前我也待过多次,从来没出过什么问题啊,夏天的时候城里也有几家人过来避过暑热,大家都住的好好的啊。” “再说了,你和令兄被人暗算又是怎么一回事?我看你俩现在站在这里好得很啊。要不是丁小姐你方才特意问起我,我还以为那下人得了失心疯,说胡话呢。” 这番话说完,廊下的丁芙显然又被气到了,她抬手指向那正房刚要说话,却被站在林钰身旁的李星野噗嗤一声笑给打断了。 然后就听他边笑边大声道:“阿钰,其他的事我不知道,但是关于丁小姐和丁公子被人暗算这件事,我觉得我还是知道一点的……” 说罢就详细描述了一通他进到房中时瞅见两人满身满脸的脏臭狼狈样,声音快速响亮,跟竹筒倒豆子一般流畅欢快,让对面的丁家兄妹俩想打断都不知从何说起。 看着前方两人越听越发青的脸色,林钰憋着笑长长地哦了一声,然后才道:“那我觉得我现在应该去事发现场先看一眼才行。” 说罢也不等众人反应,便直接快步朝正房那边走去。 门口的那滩脏东西都还在,林钰小心跨过,等到门里一看,她的眼神瞬间就冷了下来。 只见那屋子里仿若风卷残云一般,狼藉一片。 桌椅倾倒,柜子统统都被搬空,还移了地方,有些甚至还被拆了柜门,柜板,就连房里的珠帘、幔帐也没有放过,统统被撕扯到了地上。 林钰进到内室里的时候,里面地面上就散落了一地的珠子,那床上自然也被清了一空,更过分的是连被褥都被扯开了,里面的棉絮散的到处都是。 其他人自然也跟着林钰进来了,而等丁芙进来看到林钰脸上的神色,心里这才稍稍痛快了一些。 她既然交代了下人不放过每一个角落,那自然就没有人敢放过。 林钰自然也察觉到了对方脸上那一闪而过的得意,兀自冷笑了一声,她这才转面看向了丁芙,讥诮道:“丁大小姐,我这屋子就差被你砸墙揭瓦了,请问你到底是过来做客的?还是过来给我拆房子的?” 丁芙一脸傲色地迎上了林钰的目光,既然她今日都敢这样算计自己了,那她丁芙难道还怕与对方撕破脸不成? 既如此,她还有什么必要再在林钰跟前维持往日里那些面子上的功夫,干脆直截了当地开口道:“林小姐,难道我家下人没跟你说清楚么?” “我怀疑你们给我安排的这间屋子有古怪,这才在我的眼皮子底下,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我若是还不让人查个清楚,岂不是要丢了我们丁家的脸面?” 闻听此言,林钰忍不住就扯了下嘴角,而后看着她问道:“所以呢?丁大小姐,你在我这屋子里找到你口中所说的‘古怪’了吗?” 丁芙扫了眼屋角一众低着头不敢吭声的家仆们,忍不住再在心里骂了声废物。 林钰见状,嘴角微翘,忍不住就抱起了胳膊,微微抬着下巴,慢慢悠悠冲丁芙开口说了句:“丁大小姐,这世上也不是只有你们丁家人才要面子的,你如果是无缘无故,把我这好生生的屋子糟蹋成这样,那怎么也要给我个说法吧?” 丁芙见她这一副慢条斯理,成竹在胸的模样,心里的气就不打一处来,不过她脸上倒是神色未变,稍加思索之后,她就理直气壮地回复林钰的话道:“暂时还没有。” “不过我认为这是我家家仆能力有限,且又不擅长搜寻,所以我打算着人去报官,等官府的官差们过来了,到时自然能查个水落石出。” 第141章 热忱 报官是丁芙刚刚才生出来的想法,因为之前她也没料到自家的下人们如此无用,把这屋子都翻成这样了,依然一无所获。 但是她坚信这屋子有问题,顺口把这想法说出来之后,她越发觉得这是个好办法。 若是官差们过来了,她就让他们把这地都给掘开,实在不行,把墙都给扒了,屋顶也给掀了,她就不相信,都这样了,还不能找到这屋子里的隐藏之所。 林钰敢提前居心叵测地安排这样一间屋子给她住,那她自然就得承担被她这边发现之后的后果! 哪怕退一万步说,最后官差也是什么都没能发现,可这番动静已经闹出来了,起码她可以让这城里的人都知道这锦绣园中有腌臜,否则也不至于吸引府衙的官差前来搜查了。 到时候再在城中散布些消息,总能把她这园子的“好名声”给做实了! 她这边打的虽是一手好算盘,不过林钰也不是吃素的。 她抱臂在前,摇头失笑了片刻,这才出言提醒丁芙道:“丁大小姐,不是我想说难听话,而是你今日这般言行实在是有些恶人先告状了!” 说罢,也不等对面人反驳,就一指屋中,接着道:“好好地把我一间屋子弄成这样,我还没找你计算损失呢,你居然就先发制人,嚷嚷着要报官了?” “那我就不得不提醒你一句了,哪怕就是官府,也不能无凭无据就跑到别人家里搜查的吧?那是擅闯民宅!所以你到底凭什么去报官?总得有个说法吧?” “说法?” 丁芙哈地一声就给气笑了,然后就见她抬起一手,指向了一旁站着的李羽然。 “我是亲自陪着李家大小姐和她的贴身婢女进的这间屋子,之后更是一直守在门外等着,谁料我久等李大小姐都不出来,叫了也没人应,我一时担忧,情急之下就想直接推门进去看看,谁料我刚走到门口,打开门,一盆不知是何物的脏污就泼到了我的身上。” 说完她就不禁扭头去看着李羽然,一脸义愤地道:“李大小姐,我不知此事背后到底是何人设计的,但想来应与你脱不了干系。” “我家婢女不小心弄脏了你的衣裳不假,可我也多次与你道歉,你也明说过不计较,为此我还特地把我的屋子让出来给你更衣,还让丫鬟拿了药膏给你,生怕你受了损伤,但你最后为何还要这样联合别人一起来戏弄我呢?你既如此心怀怨恨,之前又何必假装大度呢?” 要说李羽然这样只会读圣贤之书的大家闺秀,是定然不擅长与人这样争执辩论的,尤其还在对方如此气势汹汹,咄咄逼人的情况下。 丁芙就是抓住了这一点,她知道林钰狡猾,那就只能从李羽然这里发现破绽。 果然,李羽然听了她这一通义正词严的指责,脸颊确实有些泛红,可她接下来的言行却让丁芙怎么也没有想到。 只见李羽然稍微往前迈了一步,而后朝着丁芙微一福身,这才开口解释道:“丁大小姐,我觉得这件事里可能有什么误会。我之前确实随你来这间屋子里更过衣,但是我在换好衣裳之后就带着丫鬟出去了啊。” “本以为你在外面等着我呢,谁料我沿着回廊走了一圈都没见到人,倒是被我发现了一个侧门,于是我就以为你去了隔壁院子里,这才也从那门里进去了。” “然后又因着那里有几棵槭树长得实在是好,我一时没忍住便停下多看了两眼,等听见这里动静赶过来的时候,就已经是我阿弟方才说的那样了……” 她说这些话的时候虽然没有抬头,也看不清脸上的神情,可语气听起来倒是真诚,隐隐还有些委屈。 林钰站在一旁听了,嘴角就忍不住勾了勾,这是她之前教给李羽然的话。 知道李羽然从没说过谎,怕出纰漏,她就教对方,实在不行,说话的时候就低着头,不要看任何人,只要把注意力都放在语气上,尽可能自然地把这段话说出来就可以了。 丁芙倒是没想到李羽然竟然也这样会说谎,一时气急,刚说了个“好”字,原本一直站在她身后的丁建突然上前一步,指着李羽然大声道:“李大小姐,枉你也是读圣贤书长大的,你父亲李三老爷还是我们城里有名的先生,难道他往日里就是这样教导自己女儿的吗?” “如此还怎么堪为人师?堪为人父?” 听他这样把李三老爷给抬了出来,林钰就知道李羽然定然应付不了这人,当即上前一步,挡在了李羽然跟前。 而后背着手,昂着头,笑着问丁建道:“丁二公子,我方才好像听星野说,他来的时候看到你也是一身的脏污,那我就很想知道了,请问你这身上的脏污是从何而来呢?难道你的住处也被人设计了?” 丁建张了张口,一时像是被卡住了喉咙,丁芙见状,连忙上来出言为他解围道:“我二哥当时是为了护住我,这才也被那门上的那盆脏水给泼到了。” 林钰哦了一声,语调刻意拖得老长,而后嘴角一翘,依然对着丁建道:“那说来丁二公子之前本也是打算进那房里的了?若不然你又怎会站得离那门如此之近呢?说来你难道不知道李家大小姐当时也在屋里吗?” “你这样一个外男,居然也想跟着进去,请问合乎礼仪吗?你们丁家难道就是这样教导你的吗?” 丁建顿时被她说得睁大了眼睛,手指着林钰,我了半天,最终还是哑口无言。 丁芙在一旁急的快要跳脚,于是只能再次给他帮腔道:“我二哥当时也以为李大小姐是出了什么事,这才一时情急,这难道不是情有可原吗?只怪我二哥性子太过热忱罢了!” 林钰之前过来的时候就已经看穿了这两人的盘算,此时一听,他们居然全然否定了之前的龌龊算计,反而给丁建冠上了一个“热忱”的帽子。 林钰的嘴角不禁浮起了一抹嘲弄的笑容,望着眼前这对厚颜无耻的兄妹,她这才慢慢开口道:“我方才仔细琢磨了一下,觉得这件事情还当真是太过巧合了些。” “前有你家丫鬟‘不小心’弄湿了羽然表姐的衣裳,丁大小姐你再‘好心好意’地带她去你屋子里更衣,然后再有你觉得她好像出了什么事,于是再任由着你二哥‘热忱’地推门进去查看……” 说完林钰忍不住一摊手,接着对这二人道:“所以说这到底是这件事情太过巧合了呢?还是丁大小姐你太好心了呢?又或者你丁二公子你太热忱了呢?” 第142章 难养 话到这里,李家姐弟俩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一想到今日这场风波本来可能造成的后果,李羽然情不自禁就白了脸。 如果当时她真的还留在那屏风后头换衣裳,如果那刻丁建真的不管不顾就冲进来了,那她…… 李星野则是瞬间就怒从心头起,世间怎会有这样的无耻之徒? 居然敢如此来算计欺负他阿姐! 就在他忍不住捏紧了拳头要上前的时候,李羽然手疾,忙一把拉住了他,又拼命朝他摇着头,让他不要冲动。 又看到站在前面的林钰,负在身后的手也在冲他轻轻摆着,李星野这才强忍着没有再上前,直把手指关节都捏地嘎巴作响,眼神也是如利箭般地射向了对面两人。 眼看着最后一块遮羞布都被林钰毫不留情地扯了下来,丁芙本来还张了张口,可任她往日里是如何地巧舌如簧,此刻却也想不出什么合理的解释来为自己这边申辩。 丁建则是直接恼羞成怒了,使劲一甩袖,他直接别过脸去,只怒声留下一句,“难怪圣人曾有言,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我本还不懂何意,只今日一见林小姐如此这般,一番鼓唇弄舌,只用了三言两语就颠倒了黑白,挑拨了是非,当真是令我等大开眼界了!” 说罢,一振衣袍,即转过身去,摆出一副清高孤傲,不屑于他人辩驳的模样。 只是林钰听了他这番话,当真是笑出了声来,指着他言道:“丁二公子,你当真是读过书的人吗?圣人确实说过这句话,可他要表达的,当真不是你理解的那个意思,不信你就回去好生问问你家的西席先生。” 说完,她又转而笑着去冲一旁脸快涨成了猪肝色的丁芙道:“不过丁二公子既有此言,那我觉得我也大概清楚他今日怎会有此言行了,毕竟按照他那话来说,他定然是觉得,对女子是不用遵礼的。” “那我就很想知道了,丁大小姐,不知你二哥往日在家里,对你们姐妹,乃至对你母亲,也是这般态度,觉得你们跟小人一样难养吗?” “林钰!你……你不要太过分了!” 眼看着丁芙只能咬着牙挤出这句话来,丁建则是快要被林钰给气疯了。 他猛地一抬手推到了面前的一把椅子,随后边大步朝外走去,边嚷嚷道:“我何必在这与你等徒费唇舌,反正你林钰今日有意暗害我们兄妹俩已是事实,我这就要去府衙击鼓鸣冤,到时候必要让官府严惩你这等奸商,查封了你这个园子!” 林钰丝毫没有被他这番话吓到,反而也跟着转过身去,朗声朝他建议道:“丁二公子若真是想查?何必去官府那么麻烦?世子眼下就在园中,他的为人,一向最是正直不过,我们何不请他让人来这里搜查?” “若真是如你们所说,查到了我这屋子里的任何不妥之处,不用官府来封,我自己就把这园子给关了!” 丁建其实也只是个才不到二十岁的少年人,又是个常年养尊处优,处处受人追捧的世家公子哥,再加上此时正是怒火攻心的时候,听闻林钰这一席话,当即便停了脚步,而后想也未想就转过身,哈哈大笑着,就抬起一手指向门外,同时满脸讥讽地道:“林小姐真当我是三岁孩子不成?” “找世子?他难道跟你不是一伙的吗?否则这人都能被你忽悠着,带着肃王府的护卫军去龙首山一带挖矿?” “简直就是穷疯了!那里多少年前就是被我们家丢弃不要的地方了!说到底,你们就是觊觎我们家,这才事事针对我们,处处与我们作对!” “不过也是,毕竟肃王府而今也就只剩下个世子的名头了,将来能不能袭封还是两讲呢,若不趁着现在还有点余威,赶紧捞点银子,以后孤儿寡母的日子该怎么过啊……” “丁建,你给我闭嘴!” 这一声不是别人吼出来的,而是丁芙。 她此刻气得脸色铁青,胸口一起一伏,连声二哥都不想喊了。 另一个怒不可遏的人则是李星野,早在丁芙吼出那一声之前,他就已经挣开了林钰和李羽然的束缚,直冲上去,一拳砸中了丁建那厮的下巴。 忍到了现在,他今天非打得这位丁家二公子满地找牙不可! 看看他还能不能学会好好说人话了! 李星野这一拳下来,满屋子顿时就乱了。 自家二公子居然就在眼前被人给打了!这还得了!回去家里非得扒了他们的皮不可! 眼见得李星野还要继续动手,角落、墙边的丁家仆从们顷刻间都冲了过来,一股脑地全扑向了李星野。 “星野!” 林钰和李羽然同时喊了一声,就在林钰打算冲上去帮李星野忙的时候,屋子门口那边突然响起了一道声音。 “你们在干什么?” 声音虽然不大,此刻屋子里也闹哄哄一片,可还是清晰无误地传到了每个人的耳中。 众人登时就是一愣,纷纷循声望去,只见那站在门口不远处的,不是肃王世子傅玄毅还是谁? 也不知他是何时过来的,看样子应是站了有一会儿了,此刻他依旧负手立在那里,一张脸如往常一样,没什么特别的表情,也看不出喜怒来,但是那双凤眼,却远比平时还要冰冷漠然得多,就仿若一柄闪着寒芒的利剑一般,看一眼都让人觉得胆寒。 丁建方才已经被李星野那两下打得鼻血长流了,可眼下,他都顾不上再去揩一把鼻子,直到自己那两道温热的血流滴到了嘴唇上,嘴里都有了血腥味了,他才反应过来。 自己方才的话,世子听见了吗? 这个念头刚刚浮起,他顿时就觉得腿肚子发软,下意识就去扶了一旁的桌子。 而丁芙那边,此刻的感受也没比他好到哪里去。她整个人恍若被雷劈了一般,脸上一阵儿白,一阵儿红,一阵儿青,好半晌都动弹不得。 最后屋里最先反应过来的人反而是李星野,两脚踹倒了面前的几个丁府下人,他急急喊了声,“表哥!”说完就连忙跑了过来。 林钰也跟着恍过神来,回头与李羽然对视了一眼,两人也忙朝那边走了过去。 第143章 笑了 傅玄毅看见他们过来了,眼神便也慢慢缓和了下来,冲着他们点了点头,就道:“走吧,下去吃饭。” 三人连忙点头,林钰却是忍不住多看了他两眼,想起之前丁建所说的那些混账话,她心里不自觉就揪了起来。 也不知他是否全都听见了?若是真的都听见了,那他…… 傅玄毅似是察觉到了她的目光,也朝她看了过来,四目相对时,傅玄毅的眼中已然没有了之前的寒芒,反而是她所熟悉的那种,平静中带着点点和煦。 林钰怔了一下,这才缓缓冲他微笑了起来。 傅玄毅看了她一会儿,又道了声,“走吧。”眼神这才从她身上移开,而后他又似想到了什么,这才扭过头,冲着屋里丁家的两人道:“你们以后不要再出现在我眼前了。” 说罢,他就先转身出去了。 李家姐弟俩连忙跟上,林钰则不忘丢下一句,“这里的所有损失,我都会让人做成单子,届时送到府上,还请照价赔偿。”说完,她也不再理会屋子里的人,转身就出去了。 丁芙好像直到这一刻才彻底回过神来,她连忙抬脚想追出去,可匆忙中却一不小心踩到了地上的珠子,踉跄了几下眼看着就要摔倒在地上。 环儿等人吓了一跳,连声惊呼着就要过来扶她,可还没等她们上前来,丁芙已然摔在了地上。同时就见她抓起地上的一把珠子就朝她们掷来,口中是从未有过的歇斯底里,“滚!都给我滚出去!” …… 下山的路上,傅玄毅一个人走在前头,后面几个人跟着,林钰不时地抬头去看看那人的背影,只见他肩背依旧挺拔笔直,看起来与往常别无二致。 可她不知道为何,心里愈发觉得揪得慌。 其实她当时之所以提起王府护卫军,是想提醒丁建,别忘了这里是什么地方,又是谁家的地盘,但让她当真没想到的是,他们已经猖狂到这个程度了。 林钰紧紧握着手心,咬了下唇,这才几步跑上前,跟上了傅玄毅的步伐,她先是轻咳了一声,这才侧过脸去笑着问他道:“表哥,你怎么突然上山来了呀?” 傅玄毅依旧神色如常,见林钰赶到身边也侧头过来看了她一眼,然后便答道:“已是正午了,本打算过来找你们用膳的。” 林钰这才恍然大悟,是她之前太忙了,又突然发生了这件事,是以忘记给傅玄毅留话了,让他自己先用午膳。 林钰哦了一声,两人又并排走了几步,最后她终究还是没有忍住,拉了拉他的衣袖,低低道了句:“表哥,对不起。” 傅玄毅有些诧异,偏过脸来看着她,“为何要与我说对不起?” 林钰低着头,呐呐回道:“是我连累了王府,连累了你,才让你被人非议……” 傅玄毅这才收回了目光,有些好笑,他摇了摇头,便与林钰道:“旁人怎么说,又怎么想,与我何干?又与你何干?” 见林钰猛地抬起头,有些惊讶地朝他望过来,傅玄毅忍不住又笑了下,而后补了句,“只要你知道你是谁,又知道你要去做什么事。那就不必再去顾及他人的眼光和想法。” 本来在当时的那种场景之下,傅玄毅的确可以亲自出手去教训那丁建一顿,甚至他还可以直接一剑斩杀了对方,可是他没有。 并不是因为他宽宏大量,又或者是他因为眼下的式微而畏惧于丁家,而是因为那丁建,压根儿就不值得他去动手。 杀了一个口出狂言的丁家二公子,除了看起来好像泄了愤,实际上则是一点儿用处都没有,还弄脏了林钰的地方。 这种得不到半点儿实惠的事情,他从来都不做。 虽然林钰这边实际上的想法也是这样。 但是她毕竟是历经了两世,经历过许多坎坷沧桑的人,实在是没有想到今年才十六岁的傅玄毅,心性就已经豁达坚韧至此了。 秋日午后的阳光明媚而柔和,洒在了眼前少年那张英俊出尘的面孔上,好似给他整张脸都镀上了一层柔光,就连那双本该一直清冷漠然的眉眼,此刻看起来都好像温和了不少。 尤其是他方才的那一笑,比这外面的秋阳更盛,顿时就让林钰心中一暖。她不禁也咧开了嘴角,同样冲他笑了起来。 两人这样相视而笑,身后跟着的人自然也看见了。 李星野见状也不禁长舒了口气,然后他就不自觉地去撞了下身旁阿姐的手臂,笑眯眯朝她道着:“还是表妹有办法,这都能把表哥给哄笑了。” 他先前倒是也想上去劝慰表哥两句的,可他打架出气还成,这说话,还真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于是只得作罢了。 李羽然此时的神情却有些若有所思,她蓦地就想起了今天早晨,林钰给世子系香囊时的场景,再看看眼前,再听到阿弟刚刚说的那句话…… 想着想着,她忽而就轻轻笑出了声来。 惹得李星野又侧过头去看了她一眼,虽然他也觉得表哥终于笑了是件开心事,但是他往日里也没发现他阿姐是个这么心大的人啊,毕竟先前差点儿就被人给算计了,此刻算是刚刚脱险,怎么就能马上笑得这么开心了? 他正想去问呢,不料前面的林钰忽而回过头来,笑容晏晏地冲着两人道:“我们快下山去吧,我都快饿死了!”说罢,就一人当先,蹦蹦跳跳地先下去了。 一听到吃,李星野顿觉自己的肚子也快饿穿了,于是立马几步跳下了台阶,边去追林钰,边迭声道:“对,对,我们快下去吧,饿死了都……” 林钰最先下山,忙招呼人去准备饭食,等几人都到了,没等多久,饭菜便被一一摆上了桌。 都已过了午后了,此时李星野也顾不上去满足自己的好奇心了,欢呼一声,就直奔着饭桌去了。三人都是摇头失笑,而后便也都先过来用饭了。 这一顿饭大家都饿了,是以包括李羽然在内,都用得比往常快得多,等用过饭,林钰领着他们去到自己房间,让人上过茶点,便让服侍的下人们都退下去了。 等屋子里刚空下来,李星野酒足饭饱之后,顿时就按耐不住自己的好奇心了,忙看向了林钰,开口问道:“表妹,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丁芙说我阿姐在屋子里没出来,可是我却看见阿姐从隔壁院子里过来,还有那两傻子被人泼了满头满脸的脏水,又是谁干的?” “难道那间房里真的有什么其他通道不成?可若是真有,丁家人都把那翻成那样了,怎么还是一点痕迹都没有找到呢?” 第144章 原来 林钰就知道他肯定是几人里面最好奇的那个,可她向来喜欢逗他,闻言也是故意皱起了眉,与他卖关子道:“对啊,听你这么一说,这里面还真是疑点重重呢,所以你这么多的问题,我到底该先回答你哪一个呢?” 李星野一见她这副模样,就知道此事背后定然都有她的手笔,当即更是心痒难耐,忍不住拍起了椅子扶手,直道:“阿钰,你就告诉我吧,我真是都快急坏了!” 林钰就看他像个猴子一般,坐在那椅子上也是不停动弹,仿佛一副抓耳挠腮的模样,当即忍不住就轻笑出了声,而后见他脸上神色更加急迫,都恨不能站起来了,这才忍了笑,把这事情的内情一一说了。 当时在那间屋子里,丁芙带着人走后,李羽然便带着红樱,打算去那屏风后更衣,谁料两人刚走到边上,一抬眼,居然见到林钰站在了那里面,还一脸笑容可掬的模样,见到她们时,抬手就朝她们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好在李羽然一向是个性子稳重的,虽然惊讶万分,可好歹没有当场失态,可红樱只是个小丫鬟,自然是不同了,若不是有李羽然及时抬手捂住了她的嘴,这丫头当真是要立时就惊呼出声了。 等过了片刻,林钰见这两人终于反应过来了,这才轻声开口说了句,“先什么都别问,马上跟我走。” 然后两人就见她一转身就朝下去了…… 对,就是朝下! 原来林钰身后的那块地砖已是空了一块,两人就眼睁睁地望着林钰,从那个洞口,一点一点地往下走去。 李羽然最先反应过来,她自然是无条件信任林钰的,见状便立马拉着红樱,往前走去。 等走到口头一看,那里面居然不是黑洞洞的,隐隐有烛火的光芒,是以可以看清,那大块地砖的下面,原来还有一个台阶,是一直往下的。 李羽然也没想太多,拉着红樱的手就下去了。 等下来一看,才发现这底下似乎是个类似地窖一样的地方,空间并不大,里面空荡荡的,只在墙壁上点了两个烛台,勉强把室内都照亮。 于是她赶忙去搜寻林钰的身影,恰好就望见林钰正端着一个铜盆走来,见她看过来了,便朝着她笑道:“表姐,你们就站在这等我,哪儿都先别去,我很快回来。” 李羽然下意识就点了点头,等到林钰从她二人身前经过的时候,她便望见了那铜盆里盛着大半盆黑糊糊的不知是什么的液体,隐隐还散发着一种恶臭,让她下意识就屏了下息,而后她就望到林钰端着那铜盆沿着她们下来时那台阶又往上面屋里去了。 之后林钰又下来端了一盆上去,等到她再次下来之后,只听头顶上方一阵轻响,李羽然忙抬头去看,只见是那块地砖又缓缓合上去了,直到与地面严丝合缝,这才停了下来。 李羽然当真是不敢置信,她这时才有机会朝林钰急声问道:“阿钰,这里是什么地方?你为何要带我来这里呀?还有你方才端上去的那两盆是什么?做何用的?” 林钰微微一笑,这才过来拉了她的手,却也没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先对她问了句,“表姐,你信我吗?” 李羽然不假思索地点头,“自然信啊,否则你让我下来了,我不就跟着下来了么?还和红樱一起留在这里等着你。” 林钰又是一笑,而后点头,“那就好,既然表姐愿意信我,那你接下来就再听我一言……” 而后她就教了李羽然一通,就是那番在屋子里面对丁芙诘问时说的话。 却依旧没有对李羽然主仆两人解释前因后果,只道:“我现在还不能完全断定他们的盘算,所以就先不说了,等会儿表姐你自己看了自然就会明白了。” 李羽然半懂不懂地点了点头,想了想便也没有追问下去,之后林钰便带着她往前走去。 李羽然这才发现,原来这地窖那头还有个洞口,而从这个洞口进去,也并不是就是一条笔直的通道,七拐八弯不说,还时上时下,而且其间还多有岔洞,若不是有林钰带着她,她和红樱两人定要迷失在那里面,难怪她先前要交代一句,让她们千万在原地等她,不要妄动。 直到又走了快一盏茶的功夫,李羽然便能感觉到她们应该又贴近地面了,果然,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也不知林钰是又碰了哪里,面前的一堵石壁上竟然缓缓有了裂缝,而后裂缝越来越大,最后就硬生生开出了一个可容一人通行的洞口来。 随着这个洞口的缓缓打开,外界的阳光便也一点一点地透了进来,李羽然在昏暗的洞里呆久了,等到阳光照到脸上来的时候,她就不禁抬手挡了挡。 然后就听见林钰轻声在她耳畔道:“表姐,你和红樱就从这里出去吧,外面是个小花园,出去之后记得朝东面走,穿过一个月洞门,就可以到丁芙那间屋子的隔壁院子里。然后遇到人就记得按照我教给你的那些话去说。” 李羽然点了点头,之后就带着红樱一起从那洞口出去了。 出来才发现,原来两人置身于一片占地颇广的假山石丛中,她就是从这里最高大的那座假山腹里钻出来的,而且等她俩一出来,身后那石洞果然又被缓缓合上了,最后关上之前,李羽然还看见林钰笑着朝她摆了摆手,她并没有跟着自己两人一起出来。 虽然那时李羽然还是一头雾水,完全搞不清林钰为什么要带着她走这一遭,但是她最后还是按照林钰说的那么去做了,出了假山丛果然一路往东走,而后到了隔壁院子里,最后又回到了丁芙的那间院子。 结果刚穿过那回廊一角开着的侧门,就听见了李星野的暴喝声,她这才急急忙忙带着红樱赶了过来,最后就见到了那一幕…… 屋子里的三人听完了林钰的这一通讲述都是久久无言,好一会儿,李星野才回过味来了,一拍大腿,看着林钰道:“所以你是早就猜到了那兄妹俩会使坏?” 第145章 不够意思 林钰笑着摇了摇头,想了想,她又点了一下头,不等李星野追问,她就忙解释道:“我又不能未卜先知,只能说打最开始,得知丁芙要在重阳这天,花高价包下我后山的时候,我心里就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 “可向来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哪怕我拒绝了她这一次,她回头定还会想出其他的花招来。于是我便打算见招拆招了。” “等到她今早过来,执意邀请表姐去赏槭树的时候,我心里就更觉得不安了,于是我才让你跟着,而且一定要寸步不离,但之后等你们都走了,我还是有些不放心。” “于是我这才想着通过暗道亲自去查看一番。至于她住的那间屋子,也是我怕她到时候真的使什么坏,这才特意为她安排的。” 之所以走暗道,一个是她在暗处,更方便看清楚对方到底有什么打算,再者,早在丁芙清早到达山庄之前,丁家的人就已经把那里接管了,还管得非常严密,不仅把她山上原本的下人们都驱走了不说,还压根儿不许她的人再靠近。 理由是他们家大小姐身份尊贵,出行容不得一点闪失,万一被哪个不知轻重的人给冲撞了,他们这些跟着出来的人回去都没法跟老太爷交差。 行吧,都把丁家老太爷搬出来了,林钰还能说啥呢? 不过好在她心里有数,已经提前做好准备了。 那就是山上的暗道。 说起这暗道,那可真是有趣了。 当初汪福来把这宅子卖给她的时候,可压根儿没提什么暗道的事情,想来也是以为林钰这边应该也不会发现的,因为那个暗道出入口每个都设计得十分隐蔽,不是常人可以轻易察觉的。 他没想到的是,林钰从小就聪明,又调皮,就她小时候待的那个田庄上,就没有哪一块地皮没被她探索过的。 毫不夸张地说,她连哪里长了棵什么野树,哪里卧着个什么样的石块都是清清楚楚的。 就她这种从小就喜欢踩地皮的人,而今买了个这么大的宅子,就更有条件来满足这个爱好了。 再来她从小就对这类机关巧术感兴趣,尤其在数次进到虎耳山里,观摩了山隐派数代师祖花费了大量心血和时间设计出来的各种机关、密室、暗道之后,眼界和身手都是大有长进。 所以她早就已经把这后山里的机关暗道摸得门儿清,更是在迎客进来避暑之前,就亲自把绝大多数设在外面的进道机关都给毁掉了,只留下了极少数的,几乎不可能被外人察觉的机关作为入口。 不过林钰也不得不说,这座后山里的那些机关布置也着实称得上设计精巧了,不少就是连她都琢磨了许久才弄明白,有些甚至还被她拿去了请教她师父白槿。 想来这汪福来果真是个妙人,手底下也真的是能人众多,林钰还从那里面的不少密室里发现了曾经储存过粮食等生活必需品的痕迹,况且那里面还有不少暗道连通着地下河,这么一想,这样的地方,不管是作为避难还是逃生,都是上佳之所啊。 从这也能看出那位汪福来汪老爷的心思到底有多缜密了,毕竟这可是个很会给自己留后路的人。 林钰倒是丝毫不介意这人没把这秘密告诉她,毕竟是保命的手段,谁愿意多说呢? 李星野听了这席话,长长哦了一声,恍然大悟,可在下意识点了好几下头之后,他又忽然抬起头来,眼睛一眯,望着林钰就开口嚷道:“不对啊,表妹,你这不够意思啊!” “我怎么不够意思了?”林钰反问他。 “园子里还有这么好玩的地方,你居然一直瞒着我们,只自己一个人偷偷地玩,这还不是不够意思吗?不行,你回头也得让我进去耍耍!” 林钰却是笑着摇了摇头,干脆利落地拒绝了他,“不行,那里面太危险,你又是个不服管的,万一进去出点什么岔子,让我如何与舅舅舅母交代?” 李星野一听这话就不乐意了,一双好看的眼睛瞪得溜圆,“你这话不是瞧不起人么?凭啥你能进去,我就不能了?我还比你大呢!” 这跟大小又有什么关系了?况且若真是要比大小,谁比谁大还真论不清了呢。 林钰此刻颇有些哭笑不得,就知道这事一说清楚,这小子定会缠着暗道的事情不放。 没等林钰再想出话来拒绝他,李羽然就忙出言斥责李星野道:“你也就痴长了阿钰一岁罢了,可论心智能力,阿钰远胜过我们了,她不要你进去,当真是为了你好!” “那里面我也是才出来的,里面岔道无数,四通八达,还一会儿上,一会儿下,人进了里面根本就辨不清方向,再说还有许多的机关陷阱,若不是阿钰一直带着我,让我紧跟着她,我和红樱两人定是走不出来的。” “况且我这次能脱险也是多亏了阿钰了,我们到现在都还没好好谢谢人家不说,你哪来的脸面去指责别人不够意思呢?” 李羽然这番话说得在情在理,李星野顿时就有些讪讪,他心里当然一直都是感激阿钰的了,只是两人实在太熟,这才一时失了礼数,况且他又一向是个思路清奇,想一出是一出的人,方才一直听到暗道,就只顾着玩了,此时想来,确实不应该。 听着阿姐那边再次真诚地与林钰道着谢,李星野嘿嘿笑了两声,抬手摸了摸脑袋,这才有些不好意思地与林钰道谢,“我阿姐说的对,阿钰,这次当真是多亏了你了。” “你救了我阿姐,就是救了我,阿钰,以后不管是上刀山还是下火海,只要你知会一声,我定毫不犹豫,义不容辞,一马当先……” “行了,行了。”林钰听了他这话不禁连连失笑,“上次我把锦绣园买下来,还把莫娘子留下来的时候,你也是这么说的。” 一旁的李羽然听了自家阿弟这个谢词也是扶额无奈了,李星野倒是没觉得丢人,依旧一脸笑嘻嘻的模样,一挥手道:“没事嘛,怕你忘了,再说一次,反正我保证我说的都是真心话就可以了。” 第146章 得罪 林钰也是对他没辙了,笑着摇了摇头也就不再提这个话题了。 这个时候,一直坐在对面听着没出声的傅玄毅突然看向林钰,开声问了一句:“我有一事不明。” 林钰听了忙道:“表哥请说。” 李羽然和李星野便也望了过来,然后就听见傅玄毅接着问道:“那丁家兄妹俩为何要设计羽然?” 说话间又把眼神转向了李羽然,问她,“难道是你家有谁曾经开罪过他们?” 其实李羽然这一路上也想过这个问题了,还认真回忆了许久,这时便答道:“我仔细想过,应该没有吧,我家以往也甚少与他家有所交集啊。” 李星野也跟着搭话道:“是啊,我平时对他家都烦得很,见到他家人恨不能绕道走,谁闲的没事去找他们家麻烦啊。” 林钰见这三人都同时露出了一脸迷惑的表情,不禁轻咳了一声,“恐怕还真得罪过。” 见三人同时又朝她望了过来,她却只接了句,“这事,表姐你回去问问舅母就知道了。” 毕竟这事关系到李羽然的亲事,林钰也不好贸贸然把它拿出来说,尤其在李家夫妇俩明显都没有告知过子女的前提下。 李星野听了这话自然就想追问,但李羽然一向知道林钰是个很注重分寸的人,她这里不说,那自然就有她的道理。 于是便点了点头,答林钰的话道:“这事也确实需要禀明我爹和我娘的,等到时候我再顺便问问他们好了。” 这么大的事情,他们姐弟当然不可能瞒着,肯定是要跟父母说清楚的。 而傅玄毅看了眼林钰脸上的神色,便也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了。 每年重阳节的时候,李三老爷都会带着学生们去郊外高山登高望远,李三太太也会随行。 是以他们今日一整天都会在郊外,等到傍晚李家夫妇回来,从儿女口中听说了这件事之后,连一向儒雅斯文的李三老爷都不由得气得脸色铁青,他砰地一声一掌拍到了一旁的桌面上,怒道:“欺人太甚!简直是欺人太甚!” 李三太太本也被气得不轻,可当她看到自家老爷这副神态,再扫了堂上的几个孩子一眼,反而敛去了些许怒气,还去劝自家丈夫道:“老爷,这些我们先不说了,今天然儿能够有惊无险,全都多亏了阿钰了。” 说罢,她就起身朝林钰这边走来,到了跟前,竟就要屈膝行礼拜谢,林钰吓了一跳,忙过来双手一把托起,口中连道:“舅母,您这不是折煞我吗?羽然表姐一直待我如亲妹妹一般,我既猜到她可能会有危险,自然就不能袖手旁观了!您实在不用如此放在心上!” 李三老爷这时也回过神来,他本就是个性情中人,况且他一向把儿女视为头等大事,方才乍然得知女儿今日差点儿遭人暗算,一时气急攻心,又是万分后怕之下,这才贸然间失了态。 此时得妻子提醒,稍稍冷静下来之后,心中自然也对林钰充满了感激,于是便也跟着起身,往这边走来,然后就朝着林钰一揖到底,真诚感谢道:“阿钰,你今日救了然儿,也是救了我们一家了,舅舅诚心谢你,这一礼,还望你一定受下。” 林钰哪里敢当,边侧身避开就要过来扶起李三老爷,却听一旁的李羽然也跟着道:“阿钰,我爹娘说的对,你今日不光是救了我,还是救了我们一家,否则要是让我家与那等不堪之人扯上关系,我河东李氏数百年积攒下来的清誉,就要毁在我这一个人身上了。” 说罢,她便也福身行礼,朝着林钰盈盈一拜,堂上李星野见家人都如此,顿时也反应过来了,忙也跟着朝林钰深深一揖。 林钰望着行礼感激的这一家人,心中顿时感慨万千,眼前的这一家四口,明明与她没有任何的血缘关系,她只是跟着喊了声“舅舅”、“舅母”、“表姐”、“表哥”。 可是他们不光平日里待她亲厚和善,仿若家人一般,就连她今日不过是多了个心眼,这才顺手解救了李羽然,然后就能得到他们这样真诚而尊重的感激。 可上一世,那个真正与她有血缘关系的舅舅一家,却满心满眼只有她身后的那些财富,最后他们算计得走了她所有的家财还不够,还算计了她的姻缘,想方设法用她来笼络权贵。 为的就是保证他们家在林氏一族以及整个闽地的地位稳固,可谓是把她从里到外算计利用了个遍,从始至终,他们对她就没有过丝毫的尊重与真心。 林钰顿觉鼻头一酸,她眨了眨眼,微微垂下了脑袋,而后便也福身朝着李家人一一回了个礼,口中跟着道:“舅舅,舅母,表姐,星野,今日之事不过是我举手之劳,与你们往日里对我的照拂相比,抵不上万一,所以还请你们真不要将这点小事挂念于心。” 傅玄毅见了此刻堂上这两方的情景,又听了林钰方才的这番话,这时便适时出来开声道:“都是家里人,就都不必如此多礼了。” 众人听了这话,面上也都是一笑。 是啊,都是家里人。 因着今日毕竟是过节,于是之后傅玄毅便主动邀请李家一家人去王府用晚膳,李家人自然无不应的,然后他们便一起往王府去了。 第二天一早,李羽然就单独过来锦绣园找林钰说话。 她昨晚回家之后又把这事经过仔仔细细梳理了一遍,还把内情都跟自家父母问清楚了。 实在是没想到,丁家居然之前还想为丁建来求娶她,更没想到,在被婉拒之后,居然就记恨上她了! 李三太太之前也是觉得这事她定然是不能同意的,那拒就拒了,也就只是回来跟丈夫说了一声,于女儿那边却是只字未提,也是怕她会因此多个心事。 丈夫听了之后自然也是说她拒得好,其实再往前的日子里,丁家还曾特意来请他去给那位丁二公子做西席先生,但他向来不会特意去哪家权贵府上,单独做哪一个人的先生。 而丁家的公子自然也不会与众人一起,来他的书院里读书,再者他以前也在一些场合遇见过这位丁二公子,对其人也算是略有印象。 资质普通倒还只是小事,关键是那人品、心性,实在是让他看不上眼,于是当时他就婉拒了。 就这样的一个人,给他做学生都还不够格,那就更不可能让这人来做他的女婿了。 第147章 记恨 可李家夫妇俩怎么也没有想到,就因为这样,他们就被人家彻底记恨上了,居然还会来报复到他们女儿身上。 两人心里痛恨的同时,却也想不出什么合适的法子前去为女儿讨个公道。因为首先,这事看起来就是个意外,而且还没有成功,再者还只是丁家那两个孩子所为,并不能确定是否出自家里授意。 更让人为难的是,这事若真的说出去了,不管内里如何,也不管成或未成,最后的结果都会是他家然儿吃亏,毕竟这世道于女子,实在太不公平。 哪怕就是些闲言碎语,也不是个普通姑娘家可以招架的了的。 于是最后思来想去,李三老爷只能狠狠一拳砸在了门框上,感叹一声,“果真是书生无用啊,是我没有保护好你们!” 李三太太一抬眼,就望见丈夫连眼眶都微微有些发红了,她忙起身过来拉下了他的手,心疼地查看着伤势,边道:“不要这样说!这事本就是外人无耻,哪里是你的错?以后我们离他们再远些,多多防备着就是了。你也不要再难过了……” 李三老爷长叹一声,也知道说这些都是无用,于是之后夫妻俩又是一阵低语商量,更加坚定了以后一定要与丁家划清界限,再百般防备的决心。之后对儿女也是一番耳提面命,让他们在外也一定要远离、提防丁家人。 而李羽然在听过了这些话之后,则是忽然想起了另一件事来,于是她今晨这才单独过来找林钰说话。 林钰见到她来了也很高兴,忙请她坐下,又让人去上茶点,这才笑着对她道:“表姐,你来的正好,莫娘子今天新做了桂花栗子糕,香甜软糯,别提多好吃了,再配上新来的铁观音,简直是人间绝配,一会儿你一定要好好尝尝。” 李羽然自是笑着点头应好,等茶点都上来以后,她就先尝了一块,桂花馨香甜蜜,栗子口感新鲜细腻,果然是十分地好吃,可她此刻心中有事,只吃了一块就停了手。 林钰自然也看出来了,抬手便挥退了左右服侍的下人们,等到周遭都安静下来,这才面带微笑地问李羽然道:“表姐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 李羽然见状就点了点头,脸上稍一犹豫之后,这便开口道:“阿钰,其实昨天丁芙还在我们跟前说了件事……” 丁芙? 林钰哦了一声,跟着就问道:“她与你和星野都说了什么?” 昨天发生的事情太多,当时也没顾得上细问丁芙带他们姐弟俩上山后的情形,此时听李羽然这样突然提起,林钰心中也才有些好奇。 李羽然秀眉微蹙,咬了咬唇,这才决定都说出来。 “她居然跟我和星野说,你在端午节那天朝她妹妹丁莹下了毒,虽她手中没有实证,可说地颇为细致,星野当时就是气她强词夺理,这才一气之下要带着我离开,然后才不小心带到身边那丫鬟手上捧着的茶盏……” “我自然不是信她所说的话,也不是想过来质问你,我就是担心,担心……” 看着李羽然那一副有话难言的模样,林钰不由得轻笑了一声,接口道:“表姐你就是担心若是她说的确是实话,那我也很有可能在昨个的那两盆脏水里加了东西,你怕他们事后过来寻我的麻烦?” 听她这样把自己的心里话都给说了出来,且还是一副言笑晏晏的模样,李羽然终于像是松了口气般,说话也不用再吞吐了,过来拉了林钰的手,就直接道:“对,阿钰,我就是怕你因为此事惹上麻烦。” “丁芙和丁建在丁家的地位可不是那三房的丁莹可比的,况且第一次人家还能当作是意外,若是再来一次,以丁家那种人品的人家,哪怕就是真的找不到证据,我也怕他们会来寻你的不是。” “此事毕竟因我而起,你那天已经为我出过气了,若是还有后续连累到你,让我心里如何过意得去啊。” 林钰望着眼前这个一脸忧色的小姑娘,嘴角忍不住就翘了起来。这应该就是真正的姐妹之情吧。 以李羽然的聪慧,应当能够料到丁芙说得没错,那天她的确给丁莹身上下了毒,可对于一般小姑娘来说,下毒这种事情怎么也称得上骇人听闻了。 李羽然当时应该也有些被吓到了,可她定然还是与她阿弟一样,坚定地站到了她这一边,不仅当时替她辩驳了,事后还担心她会以同样的方式去对待丁芙兄妹俩,从而招致上什么麻烦。 总之,这姑娘是真心诚意地信任她,关心她,知道她不是那等会肆意害人的人,知道她但凡出手,必有原因,只是担心她由此会受到什么伤害而已。 想到这些,林钰忍不住就握紧了她的手,望着她的眼睛认真道:“表姐,谢谢你。” “谢我?谢我什么?”李羽然有些茫然。 “谢谢你,也谢谢星野,谢谢你们不管何时何地,也不管听见何人说了什么,都选择相信我。” 听林钰这样一说,李羽然反倒也笑了,“你我是姐妹,我素来了解你的为人,又何必去管那些外人都在说些什么?” 只是说完这话她的神情又变得有些担忧,晃了晃林钰的手,便直接问道:“只是你得告诉我,你这次是不是也下……放了什么东西了?” 林钰闻言是真的忍不住了,噗嗤一声笑,而后故意逗了她一下,拖长了语调答她道:“当然……有了!” 李羽然听到前两个字神情就很紧张,好不容易听到后面的,便知道林钰是在故意逗她了,拍了她手背一下,嗔怪地说了句,“你呀!”而后便要作势起身,一只手还拉着林钰。 林钰见状忙拉回了她一下,问道:“表姐你要做什么?” 李羽然便直接答道:“去找姑母还有我爹娘啊,这事必须得先跟他们知会一声,不然到时候丁家找上门来了,岂不是要让他们措手不及?怎么着也得先想个应对之策吧。” 林钰笑着摇了摇头,忙一把把她彻底拉了回来,按着她坐好了,这才宽她的心道:“表姐,你就放心吧,他们家不会找上来的,况且你还不了解我吗?我做事又岂会这般不小心?” 见李羽然还是面有忧色,林钰这才靠近了她些,小声道:“那药下得特殊,一时半会儿发作不了,得等过些日子,到时候这事都不知道过去多少茬了,他们怎么也不能赖到我身上来,放心吧。” 第148章 痛快 看着眼前的小姑娘扬起了一脸狡黠的笑容,那双漂亮水灵的桃花眼还调皮地冲着自己眨巴了好几下,再想起往日里她细致稳妥的言行举止,李羽然也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总算是彻底放下心了。 又过了几日,林钰这边又开始有新的动作了。 她让手底下的管事去分别找了城中几家大商铺的掌柜的,直言锦绣园这边可以为他们铺子里供些不一样的货品,还把优待利好都一一与他们说清楚了。 这其中当然就有人心动了,可心动归心动,却无一家最后敢真的跟锦绣园定下来的,毕竟他们的铺子都是开在外面的,可不比锦绣园里的那些铺子,怎么着都有林钰及其背后的肃王府作为倚仗,丁家就是真的想动,也没有那么容易的。 此刻就不由得后悔起前事来,要是锦绣园刚开园的时候就去占了个铺子就好了,那时候绝大部分人都还不知道这园子背后与丁家的纠葛,哪怕就是知道了,也可以装作不知道,是以去了也就去了。 但如今,虽然锦绣园是越扩越大,可也只有那些真的豁出去了或者新来乍到的商户们才敢直接进去做生意,毕竟时日这么久了,两方又都动作和矛盾不断,除了新来的实在不知道,其他人谁还能假装不知呢? 是以,如今还敢直接入驻锦绣园的,那可真的算是站队了,如他们这种家大业大的,顾忌也就分外多些,谁敢贸贸然就去做个抉择呢?是以也就只能睁只眼闭只眼,争取两边都不得罪了。 可话虽是这么说,但这些商户们骨子里还是畏惧丁家多些,是以他们大多数都是客客气气地与林钰派过来的管事寒暄一番,而后再客客气气地把他们送走,有些怕的更狠些的,却连话都不敢听完,中途就找借口打断把人给送出门去了。 管事们回来报给林钰听了,她也只是笑着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其他的也未多说。 只是当他们跑完了这些大商铺,林钰又让他们把这城中的其他中小商铺几乎也跑了个遍,最后的结果都是不怎么如意,只有极其个别的,才敢一咬牙,一跺脚,干脆就直接把铺子移到锦绣园里算了。其他的基本上都不敢与她这边有过多的牵扯。 林钰早就料到这样的结果了,是以最后也谈不上失望,她本也没想着这样简单就能把自己的货品给铺遍全城了,但还坚持让手底下人这样去做了,也是想再试探一番,好好探个底罢了。 同时在这段日子里,丁家里面也发生了一件大事,原来是丁家在东大山果园里的山橘到了时节都红了,每年这个时候,就是山橘丰收的时候,而且这一片果园里产出的山橘品质上佳,在整个甘州府都是素有声名的。 唯一的缺点就是产量不高,但丁家豪富,也不在乎卖果子赚取的这点银钱,是以每年最先采摘出来的那一批,都会优先供给府上的主子们,像长房这里,自然是得的头一批了。 毕竟谁都知道,长房的大小姐丁芙,往日里就是最爱啖这瓣瓣鲜橘的了,可谁也没有想到,今年丁芙在吃完了第一个山橘之后,居然就长了满脸的红包,当真是又大又红,奇痒无比。 同时出现这种症状的,还有她的兄长丁二公子。 自家的大夫居然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随后请遍城中名医,也是束手无策,直到后来用尽各种良药,反反复复折腾了半个多月,才算是终于慢慢消退下去了。 李羽然得知这件事情的时候就立马过来找了林钰,一见到她就满脸笑,悄声问她道:“老实说,是不是你?” 林钰半点儿也没否认,大大方方就点头认了,“不错,是我。” 李羽然登时就好奇了,“你是怎么做到的?所以到底是那天的脏水还是之后的山橘?还有什么毒可以滞后十几天才发作出来的吗?” 林钰抿嘴一笑,而后便笑着给她解释道:“滞后十几天算什么,滞后几年的都有,只不过不是现在的我可以做出来的罢了。而且我这也不是滞后,而是两者相加的效用罢了。” 林钰早就知道丁家山橘有名,也知道丁芙和丁建都喜欢吃,所以她才想了法子悄悄在这批橘子上动了手脚,但是如丁家那般的人家,送入口中的东西自然会有提防,况且也要防止事后留下把柄。 是以不管是那盆脏水里,还是那山橘上,单独去辨,都不是什么毒药,只有两者相加起来,才会对人有碍,只可惜李羽然这件事情不适宜闹得太大,是以她也就只是下了些让他们受受皮肉之苦的小东西罢了。 可料想那两位平日里那般娇生惯养,此番这顿皮肉之苦,应该也是够他们受的了。 李羽然听她这样给自己解释过一番之后,心里既觉得放了心,也觉得解了气,忍不住就过来抱住了林钰的胳膊,同时与她道谢,“阿钰,谢谢你,若不是你这样想方设法地为我出气,我这边定也是无计可施的了,最多只能在心里骂骂他们。” 李羽然说这话的时候,心里不光是感激,也是真的很羡慕林钰,不然像自己这样的普通姑娘家,说得好听点是大家闺秀,其实活得难道不憋屈吗? 甚至还比不得那些生于乡野之地的农家姑娘们,受欺负了,还可以叉起腰指着别人的鼻子就破口大骂,甚至还可以让自家的兄弟们为自己打架出头。 可像她们这样的人家,无论何时,也不管遇到了什么事,最先顾忌的,总是家族的荣辱,亲人和自己的脸面,最后反而要打落了牙齿和血吞,这是多大的忍让和无奈啊! 所以她就最是羡慕林钰这样的干脆利落,快意恩仇。 直让人想从心底里就大呼一声,“真痛快啊!” 林钰看着李羽然脸上的神情,哪怕她什么都没说出来,她也能猜到对方心底里在想些什么。 第149章 借兵 毕竟上一世回到林家之后,她过的也一直是那样憋屈而又隐忍的生活,直到最后窝窝囊囊地被人给害死了,临死前的那一刻,她总算是幡然醒悟,若是再来一世,管你是谁,只要你敢上来欺负老娘,老娘定就要分毫不差地讨回来! 很快日子就到了九月下旬,本来林钰是该要收拾准备妥当,去虎耳山寻师父的了,但她思来想去,还是拖延了几日,直到李星野拖着傅玄毅过来找她,想问问她这月到底何时出发,林钰想了想,便把她的顾虑说了出来,“丁家怎么到现在都还没什么动静呢?” 从傅玄毅收拾了那群山匪,把这批货物给她夺回来了,然后她趁着过节前夕,就开始把这批货物分别卖与了园中的这么多家铺子,她甚至还给他们承诺,以后可以为他们持续稳定地供货。 再有她当场挑明了和丁家不和的立场,以及重阳节那天,她戳破了丁家兄妹俩的算计,还戏弄了他们一遭,之后那俩兄妹莫名生的一场病…… 丁家人那般多疑,不可能没怀疑她吧? 除此之外,还有她最近一直在派自己的人到城中各家铺子游走说服那些掌柜们,让他们从自己这边采买,丁家不可能毫无所知。 这一桩桩一件件的事情,以那家人一向跋扈至极的性子,居然能容忍过去? 林钰实在是不敢相信,也不能相信。 李星野对这些事情虽然也知道不少,但他不会做生意,也不会想那么多,剥开个橘子,扔了瓣进嘴里,而后顺口就回了句,“也许是他们家知道厉害了,不敢再轻易招惹你了呢?再说了,没反应不是更好吗?难道你还指望他们跟你杠上不成?” 林钰却是摇了摇头,“话不是这么说的,我想在城中再等两天看看情况。要不这趟你们先去?” 她心里始终还是有些不安。 傅玄毅看了她一眼,就道:“没事,我不急。” 表哥都这样说了,李星野也不想自己一个人孤孤单单地上路,便也跟着说了声他也不急,但临走之前还是补了句,“阿钰你也不能拖太久了,我看白前辈也不是什么好脾气的,小心到时候去太晚了她又要收拾你了。” 林钰自然比他更了解自家师父的脾性,当即点了点头,又答应他等定下日子会立马通知他,这才把两人送走了。 谁知第二天一早,甘州府衙里却忽然传来个消息,要请肃王世子前去议事。 林钰一听到这个消息便急忙赶往了外院,可惜到的时候傅玄毅已经走了,她不自觉眉头蹙起,问一旁的王府大总管刘全道:“怎的这般匆忙?” 刘全此刻心里也有些不踏实,闻言就轻轻摇了摇头,回道:“来请世子的官员说是有急事,不好耽误,世子也没问什么,就这样跟着去了。” 林钰的两手捏到了一起,嘴里下意识就嘟哝了一句,“怎么能不问一声就跟着去了呢……” 刘全想的本也是这话,可他嘴上自然不好说什么,毕竟世子行事一向有主张,心里担心着,他这就躬了躬身子,对着旁侧的林钰道:“表小姐,王妃那边还在等着我前去回话,我得马上过去了,免得王妃心急。” 林钰听到王妃还在等着,忙回过神来,朝他点头道:“嗯,那你快去。” 看着刘全渐渐走远的身影,林钰不禁又把目光转向了王府大门那边,手指绞得越发紧了起来。 这天林钰实在是没有多余的心思去锦绣园忙活,从一早得了消息开始,她就一直忐忑不安地在外院里等待着。 在花厅里坐了没一会儿的功夫,她就起身走到了外面的回廊上,沿着回廊走了几圈之后,她又来到了院子里,最后在院子里踱了几个来回,她又干脆直接到了大门口。 这里竖着一道高大的影壁,林钰背着手,偶尔抬头盯着这上面的砖雕连珠纹发呆,偶尔又低头自顾自地在一旁走来走去,如此循环往复好多次,看起来好像只是在漫无目的地散着步打发时间,又好像是在若有所思地想着什么事情的对策。 惹得在门房里做事的小厮见了,都忍不住悄悄去问上头的小管事:“叔,你说表小姐这是在做什么呢?她平常可都是一早儿就出门忙活去了,可今儿个在咱们这都快待到晌午了,还一直搁那走走瞧瞧地,你说表小姐是不是打算把这里拆了重建啊?” 那小管事闻言牙关一咬,一巴掌就朝那小子后脑勺招呼去了,口中更是低喝,“你吃饱了撑的在这胡吣什么呢!主子们的心思也是你我敢揣度的?闲的没事干就去外面守着!再胡说八道被我听见仔细你身上的皮……” 那小厮还只是个半大小子,吃了顿排头便有些讪讪然,于是点头哈腰应了声是,就摸着后脑勺出去了。 等到外面看到林钰还在那里,顿时不敢再多看,低下头就跑到外面门口去了。 林钰自然不知道门房里的这阵窃窃私语,只继续在那慢慢走着,一会儿发呆,一会儿着急,又一会儿想着心事。 直到她不知道第几次打那道影壁前走过时,忽然听到大门处传来一道声音,“你在那里干什么?” 林钰猛地一抬头,而后飞快地朝门口处奔来,一到跟前,她下意识就抬手拉住了他的衣袖,喊了声,“表哥,你回来了!” 傅玄毅看着她,又扫了眼被她拉住的衣袖,这才嗯了一声。 林钰此刻却是心急地也顾不上其他的了,忙拉着他就朝门里走,边道:“走,我们赶快去姨母那里,她肯定也等急了。” 傅玄毅没有拒绝,只继续嗯了一声,然后就任由她拉着自己,赶往了肃王妃居住的正院里。 正院的厅堂里,肃王妃本来也正在来回走动着,听着傅玄毅和林钰过来了,她这才忙走到摆在厅堂上首的罗汉床上坐好。 等到二人一进来,就见到她正端坐在那里,朝着自己两人微笑道:“你们过来啦?快来坐着吧。” 两人一前一后走了进来,又各自朝她行过礼,这才分坐在了她身边,等人来上过茶点,又退了下去,屋子里只有三人的时候,肃王妃便也有些急切起来,忙朝着傅玄毅问道:“怎么样了?府衙里突然让你过去,到底是出了何事?” 傅玄毅看了母妃一眼,又看了看坐在母妃旁边的林钰,这才沉声开口道:“他们朝我借兵了。” 第150章 来犯 “什么?”肃王妃面色一凝,下意识就追问了一句。 林钰的心也一下子沉到了谷底,可她还是很快恢复了神智,跟着追问道:“表哥,当时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你快和我们细说说吧。” 傅玄毅此刻的面色依旧是一脸的沉静,倒是让对面两个女子的心情都稍稍被安抚了些,然后就听见他缓缓开口,把当时的情况大致说了一遍。 事情的经过倒是很简单。 起因就是北蛮人又来犯了,这次他们应该是所有部族齐齐出动,从河西以西到甘州这种中段,再到河西东面,整条边境线上几乎都有他们即将要来进犯的迹象。 本来每年入秋后也是北蛮人前来滋扰边境的高峰期,因为这个时候的天渐渐冷了,草原上的水开始慢慢变浅,水草也渐渐开始枯黄了,牛羊等牲畜们都开始觉得吃不饱了,那些以游牧为生的部族们也要开始考虑如何过冬了。 尤其是今年的严寒似乎来得格外地早,自重阳节之后,秋雨不断,天气越发寒凉,打前段日子起,就已经断断续续下过好几场雪了。 天气如此恶劣,也就显得那些人越发地来势汹汹,早在几天前,河西总督姚天叙就已经带领着大军赶往了河西东面的山丹卫,准备备战迎敌了。 但是这次那些北蛮人显然是提前商量好了的,他们不再集中大军攻往一处,而是多部落合作,分开行事,各攻一处,但他们彼此间又保有联系,以保证能遥相呼应,必要时还可以齐头并进。 要知道,整个河西之地本就是极其狭长的地形,自西至东绵延数千里,可谓难防难守。更何况去年下半年那一仗也使得西北边军损失了不少的精兵良将。 河西行都司都指挥使宋申说到这里的时候,可谓声情并茂,就差声泪俱下了,反正最后又说了许多,归根结底,就是一句话,他现在手底下兵源不足。 想请世子这边看在边防紧急的份上,再有往日里并肩作战的交情,能够出借些王府护卫军中的精锐来,与他一起对抗北蛮人,保疆卫国。 林钰听到这里直想破口大骂。 这个宋申怎么说得出口? 若不是他这位都指挥使大人,往日里联合那么多边将大员及世家贵族们,想方设法侵占屯田,侵吞抚恤,冒领空饷。 逼得那么多本该屯田戍边,上阵杀敌的兵丁们,要么沦为了只专给他们耕种的佃户,要么就沦为了他们各自的私兵,还有些实在不堪被役使、虐待的,只能想尽法子,不惜以命犯险逃出卫所。 所以这样的一个人,哪来的脸面说他手底下兵源缺失,皆因以往都往四处战场上输送,最后牺牲太多的缘故? 而今他之所以站在傅玄毅跟前,说出这样冠冕堂皇的一堆话来,无非是看王府如今失势,就想借着机会来把这西北边军中最为精锐的王府护卫军给夺走罢了! 林钰强吸了口气,最后还是忍了又忍,没把这番骂人的话给说出来,看着一旁肃王妃略显苍白的脸色,林钰忙过去拉住了她的手,而后抬起眼眸,望向了傅玄毅,“所以表哥你当时有回复他们吗?现在又有何打算呢?” 肃王妃似也才回过神来,听了林钰的问话,便也忙朝着儿子望去,然后她们就听见傅玄毅答道:“我没有出言拒绝,只说要先回来整军,然后才能确定到底能派出多少人马。” 林钰一听就有些急,难道真的要顺了那些人的心意?扭头一看肃王妃也是眉头深皱的模样,她便急忙追问道:“那表哥你……” 傅玄毅也知道她们此刻心急,想了想,便抬手打断了林钰的话,“晚点我打算去找一下冯渊冯大人。” 说完,又把目光转向了肃王妃,“您放心,王府护卫军是父王一生的心血,我绝不会把他们交到那等人手中。” 肃王妃一听这话,又看儿子眼神坚定,面色从容,这才把心略微放下了些,她轻轻点了点头,应了声好,而后又不禁望着他补了句,“若是你父王在天之灵听见了你方才那句话,想也会放心的。毅儿,母妃相信你。” 听母妃提到了父王,傅玄毅微微一怔,眼神里似也有动容,跟着他才轻点了下头,低低嗯了一声。 林钰听了这母子俩的对话,又看了这两人脸上的神色,心中也很有些不是滋味。 随即她又想到了傅玄毅方才所说的话,他要去找冯渊?也就是从京城来的那位甘州总兵? 林钰抿了抿唇,想了想,还是把问话都咽了回去,这件事,他应该是已经有了主张了。 因为到了用午膳的时候了,两人就顺便一起陪着肃王妃吃了个饭,等用完饭,傅玄毅就直接起身离开了。 林钰下午也没了去锦绣园的心情,陪着肃王妃说了会话,本来都要送她去午歇了,谁知傅佑安那边又有下人来报,说小公子用完午膳之后好像又发了热,两人急急忙忙就过去了。 傅佑安这段日子一直不太舒服,尤其是今年气候不好,冷的早,本来前段时间都已经大有好转了,结果有一天在院子里玩耍了一会儿,可能是吹了点冷风,就又病起来了。 这两天肃王妃干脆只让他在自己的屋子里呆着,连用膳都是她来这边陪着用的,但今天中午是林钰两人过来了,又恰好有事,是以就只让他乳娘在一旁陪着了。 哪料得又发起了热,林钰和肃王妃过去的时候,傅佑安正躺在床上,小脸潮红,看起来就热度不低,肃王妃很是心疼,忙坐到床沿边,接过了他乳娘手中的帕子,放在了他额头上,又另拿了一块湿帕子来,给他擦脖颈、手心等处降温。 他的乳娘周妈妈站在一旁很是自责,先前肃王妃进来的时候她就准备跪下来请罪了,被王妃抬手制止了,可她心里还是愧疚不已,觉得是自己没照顾好小公子。 “……本来中午还吃了小半碗粥,看着精神头也不错,谁料奴婢刚陪着玩了一会儿,看小公子的脸又红起来了……” 第151章 困境 周妈妈说话间,外面就通传说方神医过来了,肃王妃忙站起身来,刚迎出几步,果见方神医已经由人挑了帘子,走了进来。 林钰见状忙与他福身见礼,方神医冲她点了个头,便急急朝床边走去。床前肃王妃已经让开了身形,好方便他直接过去看诊。 方神医过来仔细给傅佑安把了个脉,又看了看他的眼睑舌苔,这才回头冲肃王妃道:“没什么大事,还是受了凉,这两天冷的厉害,他身子本就弱,这便有些受不住了,仔细保暖,喝两副药就没事了。” 肃王妃这才松了口气,可眉头还是微微蹙着,方神医一向拿她当自己亲生女儿一般看待,见状自然不忍她忧心,便又出言安抚她道:“等他再学几年武,身子再好好调养个几年,慢慢也就不会再像小时这般多病了。” “再说了,今年也确实气候有些反常,突然一下子就这般冷了,大人都有些受不住,更何况是孩子了,多注意些就好了。” 肃王妃也知他一向关切自己,闻言自然点头称好,脸色也稍缓了下来。 之后方神医去一旁开了方子,自有下人过来接了去抓药煎药。 忙活好这些之后,方神医自然要先告辞了,肃王妃正要起身送他,林钰连忙迎了上来,替她把方神医送到了外间,临到门口的时候,老人家便让她也止步,“好了,外面冷,看样子又要下雪了啊。” 说完又偏头过来瞅了她一眼,提醒道:“这么冷的天,你也要多穿点!” 林钰忙不迭点了点头,这个天气里,她只穿了件夹袄,下面配了条月华裙,确实算是很单薄了。 方神医忍不住上下再打量她一遭,又把话给重复了一遍,直到林钰反应过来,忙吩咐一旁的小喜回去给她拿件厚披风来,才见方神医一向严肃的脸色略微满意了些,他微微点了下头,这才出了门。 林钰忍不住抿唇笑了笑,王府里的人,真的都很关心她啊。 之后她一下午都留在了这里,陪着肃王妃照料傅佑安,傍晚的时候傅佑安就彻底退了热,还由肃王妃喂了大半碗的米粥,又拉着林钰陪他玩耍了一会儿,这才又被两人哄着继续歇着了。 等到傅佑安好不容易又睡着了,林钰侧过脸来看着肃王妃已显疲惫的神态,忍不住就轻声劝了她去休息,毕竟这段日子她没少花心思在傅佑安身上,今日更是添了那桩烦心事,她身子本就不太好,最不适宜这样劳心劳力。 只是肃王妃心中有事,记挂着大的那边,又惦记着小的这边,哪里肯就这样去休息了,最后还是林钰好说歹说地劝她,让她一定要先好好保重自己的身体,这才将肃王妃给劝动了,让她同意先回去休息了。 临走之前,自然要好生叮嘱一番周妈妈等人,然后林钰才扶着她回自己屋子去了。 等到把肃王妃服侍安寝了,林钰又去傅佑安那边看了一遭,确定他一切安好之后,她自己却也没急着回绮绣阁,转而又去了外院。 一直来到外院的茶房里,让人在这里添了盆炭火,她就独自一人在屋内的罗汉床上盘膝坐了下来,开始调息打坐。 傍晚时,天空就又开始飘雪了,一直到现在都没有停下来,反而越下越大,室内几近无声,只偶尔才能听见一声细微的烛火或是炭火燃烧的哔啵声。 林钰的呼吸也慢慢变得越来越悠长绵远,可此刻她的神态却并不安详,反而眉间微蹙,额上甚至还隐隐覆上了层薄汗。 她练灵犀神功也有快半年的功夫了,初时进步神速,只用了不到两个月就从第一重步入了第二重,本来还沾沾自喜觉得自己果真是个练武奇才呢,谁料如今已经停留在第二重四个月了,也没有新的突破。 但她能很明显地感觉到,有一层无形的壁垒在限制着她,让她眼下无论如何都突破不过去。 她当然也就这个问题请教过师父白槿了,不过白槿当时只是淡淡扫了她一眼,而后就慢条斯理地道:“你自己去悟啊,我又不是你身体里的蛊虫,哪里会知道你现在到底处在什么困境里出不来了。” 林钰当时大觉不可思议,顺口就反驳道:“那您不是都练过吗?按理说我现在走的路,您早该都走过一遍了不是吗?此时不是正该给我引路吗?” 白槿当时听了这话,却像是听见了什么笑话一般,冷嗤了一声,这才懒懒地倚在一旁的石几上,答她的话道:“谁跟你说你现在走的路都曾是我走过的?我当初可是半年就突破了三重,已然来到了第四重,你现在到了吗?” “我……” 林钰一时就词穷了,好吧,跟师父比起来,自己这边恐怕当真算不上什么奇才了。 看着林钰一脸憋屈的模样,白槿脸上这才有了些许的笑意,她嘴角翘了翘,抬手理了理袖子,这才漫声开口,与她解释道:“不是为师不乐意指点你,而是我实在教不了,毕竟要学这灵犀神功,全靠一个悟字。” “你要是指望着那些内功心法,外功招式,全要我一一掰碎逐字逐句地与你讲解透彻,再一招一式地手把手地把你教会,那你这辈子都是不可能功成的了,最后只能落得个被蛊毒折磨至死的下场。” 就不能好好与她说话么?为啥总要这样突然恐吓她一下? 她又不是不知道不好好练功就会毒发身亡! 林钰在心里腹诽着,可面上自然不敢表露出丝毫的不满,只能做出一副可怜巴巴的表情,询问白槿道:“那师父,师祖当年也是这么教您的吗?” 就扔本秘籍过去,告诉你,去练吧,然后只会再定期来考校一番功课或是略微指点一下。 难怪她当时放自己离山的时候那么痛快,原来压根儿就不用她怎么来教嘛,只管放养就行了。 白槿闻言只动了动身子,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靠着,然后就随口答道:“你师祖当年酷爱云游,收了我为徒之后也还是如此,经常是留我一个人在这山里练功,等再见到她时,已是一年半载之后了。” 第152章 心安 “那徒儿可真是幸运,遇到了您做我师父。” 林钰很是违心地恭维了白槿一句。 她总算是知道为啥这灵犀神功这么厉害,可修练它的人却这么少了,都这么练,有几个能入门的?就算能入门,也很容易半道上就走火入魔吧?这也忒不容易了! 林钰不由得在心里连连摇着头,可下一刻想到身上种着的蛊虫,她心里又是一沉,郁闷不已,最后还是不死心地再问了一遍,“师父,您真的不能帮帮我吗?” 这次白槿直接就摇了头,“不能,我说过,我又不是你身上的蛊虫,哪能对你那么感同身受,是以并不能知道现在阻碍你破境的到底是什么。” 林钰是真忍不住想骂粗话了,这意思就是说她想破境就只能去问她身上的蛊虫了?问题是,她问了,那蛊虫还能真答她的话不成? 看着林钰一脸挫败的表情,白槿忍不住就勾了勾嘴角,她轻咳了一声,这才好好与徒弟解释道:“我早就与你说过,要学这灵犀神功,只能靠悟性。而每个人的悟性不同,心境也不同,遇到的事情更是不同。” “这些不同都会影响你练功的进程,也会各自演变为你练功途中的助力或者阻碍,这样一来,每个人的修行之路自然都会不一样。这么说,你听明白了吗?” 林钰无奈地点了点头,有些丧气,早在听白槿说这番话之前,她自己就想明白了,正是因为明白,所以她此刻才分外郁闷。 依着她现在的进度和天赋,看起来前路茫茫啊,所以说当初为啥一定要给她下这蛊虫啊? 本来灵犀神功就很挑人来练,需要体质适宜才可以,看白槿当时那样子也是等了许多年才等到了她这么一个徒弟,怎么就忍得下心来冲她下蛊呢?万一她真的没练成,中途一蹬腿就去了,那白槿不是白在她身上花费心思了吗? 万一以后她也没再找到合适的徒弟,那门派岂不是要在她手上失传了?不对,就算她能再找到,依着她这样训练徒儿的方式,估计最后也都是毒发身亡的命…… 林钰忍不住就把心里的这番话给挑挑拣拣抱怨了出来,谁料白槿听闻竟也没有生气,神情一如既往地清冷,语气也依旧是那般漫不经心,“我派祖训确实是要把这灵犀神功代代相传,我难道没有照着去做吗?至于最后到底有没有传下去——” 她抬眸扫了跟前的林钰一眼,这才凉凉接下去道:“不还是要看你自己的造化吗?我只能说是尽人事,而后听天命,该我做的事情,我已然都去做了,心安矣。” 听着这一番话,林钰气得嘴角都忍不住抽动了一下,您老人家是心安了,可我看我好像是安不了了! 居然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您老人家的良心当真不会痛吗? 可林钰最后到底是没胆量敢当着她的面把这几句话给吼出来,纵使她是真的丧气到了极点,可最后为了小命,为了这难能可贵的再一世,她只得继续夜以继日地用心钻研,以期能尽快破境,争取有朝一日真的能功成身退。 不过就林钰今晚这个境况来看,恐怕这份美好的愿景又要被打碎了。 眼下她悠远绵长的呼吸早已杂乱急促,胸口也开始剧烈地一起一伏,心跳快得惊人,经脉里随处可以感受到鼓胀乱窜的真气,原本微闭着的双眼,眼皮也在持续跳动着,林钰知道自己绝对不能再继续下去了,连忙中断进程,开始收功。 她极其用力地深吸了一口气,借着缓缓吐出的功夫,开始重新慢慢调息,让紊乱的真气重新恢复平静…… 良久,她才终于睁开了眼睛,彻底收功的那一刹那,她就再也坐不住了,忍不住就一手撑在了身侧,勉强稳住了身形,开始大口喘着气,身上各处都是生疼,五脏六腑也隐隐有些不适,林钰知道自己这次太过强行,可能受了点内伤。 拿出帕子擦了擦眼睫上垂下来的汗珠,她这才意识到自己浑身上下都已经汗湿透了。 等好不容易喘平了气,林钰依旧觉得自己浑身无力,她勉强挪到一旁的大迎枕上靠好,再次闭上了眼睛,两手也是软绵无力地垂在了身侧。 也不知歇了多久,直到一旁灯座上的烛火啪的一下爆出个灯花来,林钰这才睁开了眼睛,下意识朝周围扫了一眼,屋内依旧昏黄宁静,只是没有之前那么暖和了,墙角的那盆炭火已经快要烧尽了。 她缓缓吐出一口气来,休息了这么久,总算是感觉好多了,这才坐起了身,拿起一旁的茶壶,给自己倒了杯茶,茶水早已凉透,冰冰凉凉地划过了喉间,激得她忍不住轻咳了两声出来,刚要抬声唤人给她上壶热茶来,她忽然一侧头,注意力全集中到了耳边。 而后她就再也顾不得别的,一溜烟下了地,又飞快地跑到门边,拉开门栓,一下子就跳了出去。 一到门口,外面的风雪即迎面扑来,激得林钰忍不住就一下闭上了眼,身上也跟着一哆嗦,可她很快又睁开了眼,这才发现外面的雪是真的大啊。 当真如鹅毛一般,被呼啸而过的北风裹挟着,飞舞地漫天都是,地上早已积了厚厚一层,被檐下东摇西晃的灯笼一照,反射着莹莹的白光。 林钰都没顾得上去绕走回廊,直接一大步就跨到了院子里,踩着咯吱咯吱的厚雪,有些艰难地朝大门口跑去。 前方,那个一身玄色劲装,外罩一件同色披风的少年,已经穿过了大门,绕过了影壁,也往院中而来。 当他看到前方奔跑过来的那个身影时,脚步不由得一滞,也就这一晃神的功夫,林钰已经越来越近。 傅玄毅连忙回过神来,跨步疾速向前,眼看着前方的小姑娘脚下一滑,整个人要朝前倾来,他连忙上前,伸出了一双手,紧紧地托住了她的胳膊,再轻轻一带,即把人给带到了跟前来。 第153章 释然 两人之间的距离一下子就离得很近,傅玄毅刚想后退一步,却发现林钰好像依然没有站稳身子。 等到林钰缓过了这口气,这才抓着傅玄毅的胳膊稳住了身形,抬眼即发现了他落了满肩的碎雪。 她下意识就踮起了脚尖,抬起手就帮他拍着身上的落雪,口中还道:“怎么也不知道把风帽带起来,雪全落到衣服里去了,一会儿进屋化了,有你好受的。” 小姑娘的语气有些嗔怪,傅玄毅垂眼望着她,开口道:“你也没戴。” …… 林钰这才想起来她方才喝水的时候忽然听到门房处的动静,猜到是他回来了,她等了他一晚上了,终于等到人,一时哪还顾得上其他的。 天上还在簌簌落着雪,林钰突然觉得自己站在雪地里这样给他扫身上的雪有点儿傻,尤其在自己身上也落了不少雪花的情况下,于是她便收回手,重新站了回去,正想抬手把自己背后的帽子给兜到头上呢,却是抓了个空。 她这才想起,方才出来的太急了,她连披风都没想起来穿,难怪一出来就感觉这么冷。 傅玄毅显然比她更早发现这一点,她正抱着胳膊呢,身上就被一片温暖给罩了下来。 林钰一抬头,发现原本穿在傅玄毅身上的那件玄色厚披风已经到了她的身上, 轮不得她说不用,傅玄毅已经上手给她系上了,然后一抬手,顺带把风帽拂到了她的头上,跟着她就听见头顶上响起了他的声音,“有什么话回屋里说。” 她一抬眼,面前的人影已经转身往另一旁的回廊去了,林钰也忙跟上。 刚准备开口说话呢,脚下却是一空,她差点儿摔在了台阶上,幸好一旁的傅玄毅一把抓住了她,想起了方才也是,他忍不住就拧了下眉,看向她,“你怎么了?” 林钰连忙摇头,笑着回道:“没事,你的披风太长,方才一不小心踩到了。” 傅玄毅下意识朝她脚下看了一眼,那里确实多出了长长的一截披风下摆,她的身量虽然在同龄姑娘中不算矮,可是站在他的身旁,还是显得分外娇小了。 傅玄毅移开了眼,脚下又重新迈开步子向前走去,可不自觉就比之前慢了许多,也离她更近了些。 林钰倒是没注意这些,她只注意到自己现在果然还没有完全恢复,脚下都有些虚浮了,是以她便去拉了拉身畔少年的衣袖,仰起脸朝他笑着道:“表哥,不如我们先去前面茶房里说说话如何?你也好尽快坐下来喝杯热茶,暖和暖和。” 傅玄毅也是觉出了她哪里不对,是以也不想带她大风大雪里走太多路,闻言点了点头,两人便一起朝先前林钰一直呆着的茶房走去。 等进了屋,林钰脱下披风,边扫着身上的雪,就边吩咐一旁的下人去换炭盆,换热茶点来,下人应了吩咐就忙去准备了。 等到这屋子里又重新暖和了起来,林钰就屏退了下人,边拎起茶壶给面前坐着的傅玄毅倒了杯热茶,边笑着问他道:“表哥你去哪了?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傅玄毅端起她倒的热茶喝了一口,待放下时才回道:“我和冯总兵一起去了东大山里打猎。” 说完没等林钰搭话,他的目光就直直望到了她的脸上,再次开口道:“你是不是有哪里不适?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林钰闻言下意识就抬手摸了下自己的脸颊,不用看,她也能想象到她此刻的脸色定然是不怎么好的,可她也不想把最近都练功不顺的事情告诉给傅玄毅知道。 微微笑了笑,她就顺口答道:“哦,应是之前出去时吹了点风雪冻着了吧,脸上现在还是凉的呢,倒也没什么其他不适的。” 说完又迅速把话题转回了先前的,“表哥你们居然去了东大山?今天可一直都在下雪呢,那你到底是找那位冯总兵干嘛去了呀?” 傅玄毅抬眸又看了她一眼,只见那双晶莹明亮的桃花眼一直在亮闪闪地盯着自己,等着他的下文,显然不想谈及其他的。 他抿了抿唇,也就直接答了她的话道:“冯总兵之后要去河西西面的镇夷府镇守,我打算和他同去。” 一句话惊得林钰差点儿跳了起来,“表哥,你又要上战场了?” 傅玄毅听到这句问话,面色依旧无波无澜,他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才点了头,肯定道,“生在肃王府,保疆为民,这本就是我的职责。况且,王府护卫军凝聚了我父王一生的心血,是他特地锻造出来对付北蛮人的利器。” “战场才是这支军队最终的归宿,我的任务,就是带领着他们,不惜一切代价把北蛮骑兵挡在北疆以外,绝不能让他们南下一寸。这是我父王的夙愿,也是我往后余生的目标。” 所以,不管他能不能承袭他父王的封位,阻击北蛮人的战场上,他都不可能会缺席。 再者,他也绝不能眼看着他父王一生的心血沦为别人争权夺利的工具。 这是林钰头一次听他对着自己说出这么长的一段话来,她静静地看着眼前的这个少年,看着那双凤眼里的坚毅与纯粹,她忍不住心中动容,明明是这样一个磊落跌荡的少年郎,上一世怎会被冠上那许多不堪的声名? 心中正可惜的时候,她忽然又想到了重阳那天两人从东秀山庄下山途中的对话,心里一下子就释然了,是啊,他这样的人,何曾在乎过别人怎么去看他,怎么去想他? 林钰笑了笑,把原本许多担忧的话都给咽了回去,举起了手边的茶盏,就浅笑着朝对面的傅玄毅道:“表哥志向高远,心怀坦荡,可惜此处无酒,那就先让我以茶代酒,敬你一杯。”说完,即端起茶盏,一饮而尽。 傅玄毅见她如此,也笑了笑,配合着端起手边的茶盏,回以一敬,而后微一仰脖,也喝了个干净。 两人相视一笑,林钰此刻心里对他接下来的打算也能猜到些大概了,只是还有些不明白的,她边给傅玄毅和自己各自又倒了杯热茶,边发问道:“表哥,你方才说要跟着冯总兵去守镇夷府?可是他不是甘州总兵吗?难道不是要驻守在当地吗?” 第154章 哄她 却听傅玄毅答道:“他又不是藩王,非得镇守在一地不可。既来了地方,自然也要服从上官的安排了。” 说到后一句话,语气里不免有了些别的意味。 林钰一听就明白了。 果然,不想这位总兵大人呆在甘州的人,那可真是太多了。毕竟那些人好不容易送走了一个藩王,谁还舍得把这块西北难得的富庶之地拱手让给旁人呢? 至于这位甘州总兵,若是真敢去质询,一句要服从战事调度就可以把他打发了,哪怕就是告到朝廷那里,这边再以一句“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也可以交差了。 毕竟而今朝廷式微,内里又是多有混乱,只要这些边疆大将们不让外敌打进来,其他的事情,恐怕就是睁只眼闭只眼了。 所以这次战事以后,这位冯总兵,恐怕都将只是名义上的甘州总兵,而实际上都只会驻守在荒凉孤僻的河西西段了。 河西之地地形狭长,又多年饱受战火摧残,再加上地势地貌气候等原因,能称得上富庶热闹的地方基本上都集中在中段和东段,至于更广阔辽远的西段,则是地广人稀,相对贫瘠孤寂得多了。 不过林钰仔细想了想,以王府如今的处境,傅玄毅如果真的带着护卫军们去西面发展,远离甘州这些人的势力范围,倒也不失为一条良计。 不过林钰心中还是有一点顾虑,于是立马便问了出来,“那冯总兵那边都答应了?不过他能有办法把你们都带过去吗?” 这不是明摆着与宋申抢人吗?尤其是这位冯总兵在此地可谓是全无根基,有法子抢得过这位在甘州经营了十几年的都指挥使吗? 傅玄毅闻言倒是没有丝毫的忧虑,依旧一脸淡然,甚至嘴角还隐隐现出了一抹笑意,“那就是冯总兵的事情了。反正我都这样要主动上去帮他了,他若是连这点能耐都没有,那这个人还值得我去帮吗?” 林钰听了这话也是一笑,说的也是。 不过很快她的笑容又淡了下来,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桌上的茶盏,慢慢开口道:“表哥,对不起,这次是真的给你添麻烦了。” 宋申一向与丁家走得极近,她不相信这次对方突然朝着王府发难,里面难道就没有丁家的推波助澜? 难怪这些日子他们一直对自己这边的动静不闻不问,原来是早就有了对策。 他们应该压根儿就没有把自己这个小丫头片子放在眼里,想着只要把她背后依靠的王府对付了就可以了。 这的确也是个事实。 再说而今的肃王府,除了明面上的亲王府名头,手中唯一能够称得上倚仗的,就只有先肃王留下的那支护卫军了。 若把如今的傅玄毅比做那展翅待飞的雏鹰,那护卫军就是这雏鹰的一对羽翼,倘若此时真的被人强行翦除了,那哪怕这雏鹰生来再矫健,一时也是难以再振翅高飞了。 要真是那副场景,林钰光是想想,就觉得心中难受已极,可她没有想到,她这话才刚说出口,对方给她的答复却是—— “以后不要再跟我说这样的话了,你从来没有对不起我,更没有对不起王府,以前是,以后也是。” 林钰蓦地抬起头来,双眼下意识地望向了他。 眼前的傅玄毅同样眸光正正地朝她看了过来,四目相对之下,那双往日里一直明锐深邃的凤眼里,此刻满满的都是坚定、包容、耐心与温和,两世加起来,林钰从来没有被一个男子这样专注地注视过,也从来没有听别人和她说过这样的话。 你没有对不起我,以后也不会有。 这样的包容与信任,从来没有过。 哪怕就是她上一世的夫君,曾经她寄予了无限希望的那个男人,最后也终究是信不过她,抛下了她。 那时就更让她坚定地觉得,她果然从来都是最多余的那个,这世间就不会有人发自真心地去喜爱她,呵护她,相信她。 不管她怎么容忍,怎么去对别人付出都是无用,最后的结果都是她被背叛,被毫不犹豫地丢弃,就好像一件全无任何价值的器具。 那时她整个人是真的从里冷到了外,万念俱灰,不过如此。 林钰眨了眨眼,拼命吸了口气,好让眼底的那点晶莹快点退却下去,她又认真地朝那双凤眼看了看,想把这眼神永远记在心里。 嘴角慢慢翘了起来,而后弧度越来越大,她笑着点了点头,回复傅玄毅道:“好,表哥,我记住了。” 傅玄毅有些不明白为何只是一句话,就让面前的小姑娘红了眼圈。 难道是他方才说话的语气太重了? 可他是真的不想林钰这样,每次他这边发生点什么事,她都会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最后内疚万分,但其实这些又哪里是她的责任呢? 哪怕没有她与丁家相斗,那宋申早晚也会把手伸向王府,伸向府上的护卫军,这本就是个再卑鄙不过的小人罢了,她又何必为了这些人,为了这样的事,与他两次三番地道歉呢? 再说了,若真的论起来,自她来了府上以后,王府真是得她相助太多了,那一桩桩一件件的事情,早已让两边不分彼此,他是从心底里就这样认为的,所以每当听见林钰这样与他生分外道的时候,他心里都会不悦。 但他同时又想起了母妃说过的话,阿钰从小缺人关爱,不管她如今外表看起来是多么地坚强独立,开朗乐观,可是她的内心里,总有敏感细腻的那一面,尤其是对待在乎的人、事,稍有差池,总会在心里先记上自己的过错,觉得都是自己的不是。 这其实是个再单纯善良不过的小姑娘了。 好在傅玄毅刚想开口找补,再说点什么话来哄她一下的时候,却见她忽又展颜笑了,他忍不住就在心里松了口气,毕竟他可从来没有哄过姑娘家。 可林钰笑了之后,一时也没有再说别的话了,傅玄毅心里顿时又有些犯难,她方才是不是勉强才笑的?其实心里还是被他说得难过了?他果然还是应该再说点什么来哄她一下的吧? 第155章 苦水 就在傅玄毅犹豫考量到底该再说点什么的时候,耳边忽然隐隐传来了几道鸡鸣之声,他才惊觉时辰果真是不早了,想到林钰今晚的脸色一直不太好看,还陪他枯坐到这么久。 傅玄毅一下子就站起身来,冲林钰说了句,“不早了,我送你回去吧。” 林钰这才也注意到夹杂在窗外风雪声中的几声鸡鸣声,确实不早了。他今日还在外面跑了一天了,定然很是辛苦。 她跟着也点了点头,站了起来。 屋外还是一片的风大雪急,院子里的雪都已经积得老厚了,等天明恐怕要忙坏那些铲雪扫雪的下人们了。 因着是雪天,所以到了这个时辰天空都还是一片的黑沉昏暗,廊下的灯虽被北风刮得乱舞,但好歹还算明亮,出来前傅玄毅顺手拿了把茶房门边靠着的油纸伞,此刻他就给林钰撑了起来。 他就这样一路撑着伞把林钰送到了绮绣阁,直到看到有两个揉着眼睛的丫鬟过来接了她,一直到她上了楼,他这才收了伞,放在廊柱旁靠着,转身离开了。 没过几天,府衙里果然有消息传来,本是甘州总兵的冯渊冯总兵,不日将要领着大军前往镇夷府镇守,早在前两天,这位冯总兵就已经派人来私下送过消息了,请傅玄毅这边做好准备,好能尽快跟着他一起出发。 肃王妃和林钰自然也得知了这个消息,王妃心中不舍,同时也担忧儿子的安危,可她也知道这是他使命所在,不得不去。 私下里落了两回泪,可在众人面前却是半份儿没有显露出来,好生叮嘱了儿子好几遭之后,便开始亲自张罗着为他打点行装。 林钰让人送了消息去虎耳山,好说清楚她要晚些日子再过去,同时这些天她也没怎么去锦绣园忙碌,基本都待在王府里,不是陪着肃王妃说话安慰她,就是和她一起帮傅玄毅收拾准备行李。 眼看着大军出征在即,这些日子她几乎每天都能见到傅玄毅好几面,有时候两人就会站在廊下或者院子里说说话。 难得今日没有下雪,午后阳光正好,悠闲散漫地洒在了两人身上,林钰时不时地和傅玄毅搭着话,忽然忍不住侧头过去,打量了他一眼。 少年还在持续长身体的过程中,今日这突然一打量,发现他好像又长高了点,肩膀和胸膛也显得更宽阔了些,于是她站在他跟前就更显得娇小了。 林钰忽然有些不自在,下意识退远了一步,抬手理了下耳侧的碎发,微垂了眼,口中又叮嘱了一次这些天已经说过很多次的话:“战场上刀剑无眼,还请表哥千万千万要小心,莫伤到了……” 虽然她近来一直都在努力备着伤药,除了按照上次与铁五姑商议改良过的那个方子,甚至还想尽办法地去收集师父那原方子上的药材,好都给他一起带过去。 可不管怎么说,能不受伤自然是最好的。 傅玄毅耳听着身侧小姑娘反反复复的叮嘱,眼睛却不由得朝她面上望去,她微低着头,看不清脸上的神情,可却能瞧见那发白的脸色。 想起这些日子她几乎一直如此,再有那天后来他特地去问过了,猜到她之前应是在那茶房里练功,后来那样,显然是行功不顺,可她却什么也不与自己说。 再想起他派去苗疆的人手至今也没有传回什么有用的讯息,她身上的蛊毒就一直是他的心头大患。 傅玄毅的脸色不自觉地就绷紧了一分,等到林钰终于对他叮嘱完了,他也忍不住开口,对着林钰道:“若是练功不顺,也莫太心急了,我这边也一定会想到办法的。” 林钰倒是不意外他能看出来,但也不想他始终把这件事放在心上,笑了笑,就点头答应了,然后很快就转移了话题,又和他说起了其他的事情来。 李家人自然也很快得到了这个消息,李三老爷夫妇俩虽然也很担心世子的安危,但了解前因后果之后,再细一思量,也觉得为了以后长远考虑,世子这一趟确实也该去得。 李羽然一向聪慧,自然也很快想清楚了这里面的利害关系,担心的同时也不由得在心里称赞一声,世子果真是好气魄,哪怕周围群狼环伺,他也有本事有胆量敢去拼出另一条生路来。 就在大家都在准备为傅玄毅送行的时候,李星野却又闹出了个幺蛾子,他找到表哥,好说歹说,硬要跟着他一起去。 不说李家父母答不答应了,傅玄毅就果断地拒绝了他。 李星野心里不服又难过,同时又很舍不得表哥走,可没想到表哥对他一点情面都不给,那样直截了当地就拒绝了他,任他磨破了嘴皮子,最后也还是让他滚了。 李星野心里本就难过地不行,可没想到回家之后又被家里人给说了一顿,哪怕是平常里与他关系最好的老爹,这次也没有站在他这边,还同他娘、他姐一起批评他胡闹。 他娘更是发出话来,他要是再敢去骚扰表哥,就跟上次一样把他关起来,什么时候表哥出发了,什么时候再把他放出来。 李星野心中当真是万分地委屈,又万分地孤独,觉得天大地大,竟然这世间就没一人能理解他此刻的心情。 好男儿难道不就该投身沙场,以身报国吗? 就好像他姑丈,他表哥那样,况且他也是五岁开始习武,至今都快十年了,好不容易练得这一身本事,难道就是用来每日在城中打马游街,东游西逛的吗? 而今连年征战,青壮早已供不应求,如今军中像他这般大的半大小子比比皆是,凭什么那些人都能拿着武器上战场,与北蛮人拼杀,他就不能也跟着上去,一展心中抱负呢? 最后他一个人实在是憋不住了,便找到了林钰这里,把心里的苦水一股脑儿地全倒给她听了。 “……他们就只知道说我胡闹,说我还是个小孩子,一点都不懂事,可表哥也没比我大几岁啊!说到表哥,对,连表哥都不理解我!他们都瞧不上我……” 林钰这次没有边看账本,而是专心地静静地听他把所有的话都给说了出来,好半晌,直到他这边彻底安静了。 林钰才起身给他倒了盏热茶,然后微笑着看着他,温声与他道:“我觉得大家不是看不上你,而是真的都觉得你还小罢了。” 李星野现在就是听不得别人说他还小的话,闻言又要激动,林钰忙抬了抬手,示意他先冷静一下,而后接着道:“我问你,表哥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在干什么?” 第156章 开窍 李星野回想了下,他表哥自小就由姑丈一手抚养,几岁的时候就被带入军中,十来岁就能独自领兵作战了,自然不是现在的他能比的了。 林钰看他嘴唇嗫嚅了几下,却没说出话来,嘴角翘了翘,便接着问他道:“那我再问你,你爹呢?你爹在你这么大的时候,又在干什么呢?” 他爹? 李星野稍加回忆,也能想起来,他爹在他这么大的时候,已经是案首了…… 他颓丧地低下了头,可下一刻,他咬了咬牙,又猛地抬起头来,想反驳林钰,“不是!你举的这两个例子都太极端了,这世间又有几个如我爹,我表哥这样的奇才?” “更多的难道不是普通人吗?难道就因为我不如他们两个,就活该十几岁了还被人当个小孩子来看吗?你这样说根本就不公平!” 林钰倒是没被他这番辩驳影响到情绪,反而依旧是一脸浅笑,她端起一旁的热茶轻啜了一口,这才笑眯眯地肯定了李星野的话,“没错,你说的没错,这世间绝大部分都是普通人。但是,你现在要搞清楚一点啊,奇才都围绕在你身边了,而你呢?” “你自己方才也说了,你是学了一身本事不假,可你现在整日价干的最多的是什么事?打马闲游,招猫逗狗。” “我也不是想批评你什么。但是你也不要怪你身边的人都拿你跟奇才做类比,这是因为你现在上赶着要去做他们曾经做过的事情。但凡你往日里表现得靠谱一些,我想他们现在也不会如此直接肯定地拒绝你了。” “所以星野,你得想清楚,你如果真的想施展平生所学,想成为自己心目中的那个样子,那你就得先自己去好好努力,如果有一天,你真的足够强大了,那不管别人说什么,你都不会轻易动摇,轻易去怀疑自己。” “说到底,难道不是因为你心底里已经认同了他们对你的评价,所以你此刻才这般难过的吗?与其到处去寻求别人的认同,你还不如先正视了你自己。” “再好好问问自己,你到底想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你接下来又打算要怎么去做。别人的想法从来都不重要,你只要先过了自己这关就行。” 林钰极少这样认真地对他长篇大论过,说的还是别人从未与他说过的话。 李星野呆呆地望着眼前正悠闲品茶的小姑娘,蓦然意识到,她方才提了表哥,提了他父亲,却还少提了一个人,那就是她自己。 李星野虽然对她的身世不全了解,可隐隐也能猜到必然是十分坎坷的了,她还这么小,还是个姑娘家,在他还能倚在母亲身边撒娇的时候,她就要独自一个人来到这西北边城里谋生了。 仅用了不到一年的功夫,她就已经挣下了这么大的一份产业来了,连王府都得了她不少助益,自己还有什么脸面来她这里抱怨呢? 看着李星野久不言语,眉眼低垂,似在发呆的模样,林钰也不再出言了,她默默放下了茶盏,就起身去一旁的书案后看账本去了。 这一天李星野在她这里独坐了许久,直到夕阳西下,屋子里都渐渐昏黄的时候,他才忽然站起,先是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又舒展了一下头颈肩背,等到林钰抬头望向他的时候,他才扭头冲着林钰一笑。 那张漂亮的脸蛋上笑容灿烂至极,他朝林钰挥了挥手,留下句,“回家吃饭了。”而后就转头,大步朝着外面去了。 林钰嘴角一弯,也跟着笑了笑,就这样望着他走了出去。 这天以后,李星野就再没过来纠缠过傅玄毅,让他带着自己一起去河西西线戍守了,在家里也没有再跟着家人闹情绪了,就连每日晨起练功都比往常更早了些。 更让人惊奇的是,他再也没有逃避过跟着李三老爷念书了,除了还会每隔几日去锦绣园里玩耍一下之外,他也没再时不时就往城里城外地各处闲逛了,甚至偶尔李三太太和李羽然刻意逗他挤兑他,他不会再与母亲、阿姐生气闹别扭了。 其间一系列变化简直就像换了个人一般,众人都觉不可思议,李三太太从李羽然那里得知,李星野在此之前曾与林钰深谈过一番,心中对林钰当真是感激不已,毕竟她教了十几年的儿子,也没能让他在一夕之间就洗心革面啊。 于是她找了个机会便私下里与林钰道了谢,林钰自然不敢当她的谢,便笑着推辞道:“这可真不是我的功劳,星野表哥本就颖悟绝伦,这都是他自己想通了罢了。” 作为李星野的亲娘,自己儿子几斤几两她还是清楚的,这小子聪明是有几分聪明,就是玩心重,倘若真的能多些自制,以后多收些心,那当个文武全才也不是不能够的。 以往她也是因着此子顽劣,恐他浪费了自己还算尚可的资质,这才有时恨铁不成钢,教育地急迫了些,偏偏这小子又不是个乖巧的,有时候发了倔,闹将起来,还真是让她骂也不成,打也无用,真真是快要被他给气死了。 好在如今么,就像是忽然开了窍一般,偶尔李三太太过去看他,悄悄站在窗外看着他认真读书练字的模样,真觉得是在做梦一般。 所以这一切还是要得益于眼前的这个小姑娘了,李三太太望着林钰,当真是越看越满意,若是自家的那个臭小子再成器些就好了…… 如此又过了些日子,很快,就到了大军出发的日子了。 不得不说,林钰有时候都佩服宋申的沉得住气,起码这人做面子上的功夫是一流的。 明明他想趁机夺了王府的护卫军,可不知冯渊用了什么手段,给截了胡。 就这样,大军开拔那日,他居然还能亲自过来带着底下的众官员来给冯渊送行,还满脸真诚笑容地说了一大堆的豪言壮语,最后还说等冯总兵得胜归来之日,一定要大摆饮宴为他和众将士接风洗尘。 尤其是当林钰手持千里镜扫了眼底下乌泱泱的大军时,发现里面居然还多有青壮,并不是她想象中的那般全是老弱残兵,心里就更忌惮这人了。 第157章 无力 不管这出不出自宋申的本意,可他确实分给了冯渊不少兵力,虽然这本是他该做的,但肯定不是他想做的,再加上王府护卫军的事情,甚至是她还听说了,今日的欢送都是宋申提前特意吩咐下去的。 府衙里所有官员都得到场,连百姓们也是他派人通知的,自己更是亲至了,这才有了眼下这幅夹道欢送的盛景,若不是林钰早已知道这其间种种内情,单单只看今日这场景,可能还真的要感叹一下,这位都指挥使大人可真是古道热肠,宅心仁厚。 而今日底下的这群大军里,还有王府的一万余护卫军,林钰举着千里镜,仔细去看那最前方骑在高头骏马上身披银甲的那个身影,心里再次默默念叨了一句,一定要平安归来啊。 也不知他是不是感应到了自己这边的目光,林钰在千里镜中望他好像朝这边侧了过来,虽然还是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情,可她还是情不自禁微微笑了笑。 等到大军启程的号角声响起,傅玄毅才正过了身子,驱马与冯渊并行,领着大军往西而去。 大军出城后的第二日,林钰即和李星野一起,也出了城,要往各自的师父那里去。 九月因为有事情耽误了,林钰此时是拖到十月上才过来了。 料想到白槿的脸色不会好看,于是林钰一赶到山中,一见到她,便把这些日子以来的事情原原本本与她说了一遍,解释清楚了自己为何会迟到。 不过她显然还是不够了解白槿,她与世隔绝这么多年,哪里会管这外间的许多事情,虽是听完了林钰这一通讲述,但等徒弟话毕,她便冷哼了一声,一眼扫过来,斥道:“说来说去,这些事又与你有什么关系?值得你为此耽误这么多天的功课。” 林钰有些急了,以为她不懂生意上的事情,所以没怎么听懂,便想再解释解释:“因为我以往针对丁家有些急进了,这才让他们也对王府怀恨在心,所以才撺掇着……” 却见白槿抬手就打断了她的话,又上下扫视了她一眼,冷哼道:“你不用再说,我已听明白了,无非因为此事与你那表哥有关,这才使得你放心不下。” “我早提醒过你了,让你莫要与这红尘纠葛太多,尤其是这男女之事,最后必然会影响你的道心,你若是再要这样执迷不悟,最后必要受其恶果。” 不是…… 怎么啥事师父她老人家都能扯到这上头来,所以自己方才絮絮叨叨说了这么多,她老人家真的听懂了? 林钰真心有些无力了,在心底里长叹了一声,可面上还是挣扎着想与她解释强调一番:“师父,这事里面真不是您老人家想的那样,它……” 可一抬眸望见白槿那副横眉冷对的表情,林钰也就明白了,最后只能摆了摆手,得,算了,反正她说什么也是白说了,不解释了,挨骂挨罚随便来吧。 不过白槿也就是这么说了一遭,之后倒也没再为此事难为她了。 可能也是看到她脸色不佳了,招了招手,便示意她过来坐下,好为她把脉。 仔细查探了一番之后,林钰就看到白槿一向冷冰冰的神情里也添上了两分严肃,于是她的心里也跟着紧张了起来,然后她就听见白槿看着她道:“我劝你最近悠着点,破境讲究的是一个顺其自然,如你这样只用蛮攻的话,等不及蛊毒发作你就会先走火入魔而死。” 此刻若不是白槿一直在盯着她,那林钰是真的忍不住想翻白眼了。 成日价不是威胁就是恐吓,师父啊,您老人家就不能给我提点有用的建议吗? 比如她到底要怎么顺,又到底要怎么找到这个自然…… 林钰委婉地把这个疑问给抛了出来,然后就一脸祈盼地望着白槿,不过白槿还是老样子,冷若冰霜地回了句,“这个问题上次我已经答过你了。” 啪嚓一声,林钰觉得她都已经听见自己心碎了一地的声音了。 难不成真的只能靠时间来悟吗?可她若是怎么都悟不出来呢? 她都已经能感觉到自己体内的蛊虫在蠢蠢欲动了,否则以她一向的淡定聪慧,又怎么会去用真气强攻的方式呢? 白槿完全无视了她一脸生无可恋的表情,只催促着道:“好了,快去练功吧,已经都耽误这么多天了。” 林钰眼下心情也是不佳,此刻便实在是忍不住了,小小声碎碎念道:“哪有耽误啊,这不是过来补上了么……” 白槿耳力惊人,自然听了个清楚,眉眼一冷,开口斥道:“补上了?你能令昨日的时光倒流吗?过去了就是过去了,居然如此不知时光紧迫,我怎么会收了你这样疏懒的一个徒弟!” 我本来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啊。 再说了,师父,当时也是您逼着要收下我的啊。 我其实真的并不情愿啊…… 只是这些话林钰当然也只敢在心里说说罢了,嘴上也只敢道:“不是的,师父,我的意思是说我并没有疏于练功,在家中的时候我也是早课晚课从不懈怠的……” 只她这话还没说完就被白槿给打断了,“听你这话的意思,来我这里和你在家里自己练也是一样的,也就是说我也没能力再多教你什么了?” “不是,不是!”林钰连连摆手,“瞧您这话说的,您可是我的恩师,我一切本事都是拜您所赐,要不是您,我哪能知道这世间原来还有灵犀神功这样深不可测的武林绝学,哪还能知道原来这世间还有如您这般仙人一样的世外高人……” 总之一顿吹捧,夸的是天上有地下无,最后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是让白槿那快要结冰的神色稍稍回缓了一些。 林钰下意识抹了一下额头,真是不知道她到底是来学武功的,还是来哄师父的? 只她也再不敢废话了,之后白槿说一就是一,说二就是二,让练什么就练什么,乖得如同拉磨的小驴一般。 虽然林钰的灵犀神功一直停留在第二重,可她的轻身功夫着实进步神速,这次踩在那一片的刀尖矛顶箭头上,虽不是一点伤都没受,可比起以往那么多次,实在是好上太多了。 当游走跳跃在这些兵器刃尖上,林钰当真是头一次生出一种游刃有余的感觉,白槿见到她这次的表现,也是微微点了点头,只是脸上刚露出些许的满意之色,不待林钰察觉,又被她很快收敛了去。 等最后林钰一个蜻蜓点水,从这兵器阵上下来时,嘴角也不禁带上了抹得意的笑容,等站到白槿旁边,她就扬了扬眉,朝对方笑着道:“怎么样,师父,这次我表现地还可以吧?” 第158章 雷山 却见白槿的神色一如往常,“勉强能看。” 林钰忍不住耸了下肩。 行吧,反正她师父对她的要求向来高到天际,这次能说出这四个字来,她心里已经甚觉欣慰了。 之后林钰就一屁股坐在了竹筏上,打算清理伤口了。 白槿扫了眼她的脚底板,这次也不过几道伤痕,几点扎伤,远比不上之前的血肉模糊,惨不忍睹。 平心而论,她上这兵器阵练了不过半年,如今就能达到这个水平,也实属天赋异禀了。 可不就是天赋么? 又瞧着林钰已经轻车熟路地给自己的伤口抹了药,又包扎好了,此时正晃着两脚,翘着脚尖在那,一副悠闲自在的模样,仿佛翘着的不是自己的脚尖,而是莫名生出来的尾巴。 白槿的嘴角忍不住就提了提,而后抬起了下巴,也没再望着她了,云淡风轻地就说了句,“你也不过是占了个天赋的便宜罢了。我早说过,你练这个会比旁人更有优势。因为你天生就比别人生得轻巧。” “而且从外表来看,你却又与旁人无异,这就更显得你得天独厚了。如你这样的先天优势,哪怕你就是没练内功,而是与外面那许多人一样,只通过练外家功夫来研习轻功,也会比那些人练得好。” “更不要说你如今还继承了灵犀神功来修练内功,如此两厢加持之下,你若是还达不到如今的水平,那可真是暴殄了你的好天资了。只可惜你如今的内功修为始终没有进境,若不然的话,你今日的脚伤还会更轻些。” 林钰晃着的脚一下子就停了下来,她就觉得,她师父果真是天生适合给别人泼冷水的! 她才刚因为眼前的显著进步而暂时忘却了内功停滞不前的难过事实,她师父就瞬间让她想起来了,她心里顿时觉得连这一点的快乐都没有了,整个人立马又变得蔫头耷脑起来。 于是在之后的几天练功进程中,哪怕再有进步,林钰也没有再洋洋得意过了。 几天的日子很快就过去了,等到林钰从虎耳山中出来,又与李星野汇了合,便一起返回甘州城里去了。 天越来越冷了。 这天傍晚,天空又开始飘落着雪花,林钰便打算趁着雪还没落大赶紧先回王府去。 可她刚推开房门,一抬头就望见院子里,有管事行色匆匆地往这边走来,手上似还拿了封书信,那管事应也是望见了她正要出来的模样,脚步竟又行快了些,脸上的神色更是急迫。 林钰眉头一皱,便站在了原地,等到那管事走到廊下,她没等对方开口,就先朝他道了声,“别急,有事进来说。” 那管事本欲张开的嘴果然立马又闭上了,见林钰走回了屋子里,他也跟着进去,又回身关好了门,这才疾步走到林钰的书案前,把手上的那封信双手奉上,同时低头躬身,急声开口道:“表小姐,雷山居然把我们先前送过去的买路财退回来一半了!同时还留下了这封信,您快看看。” 林钰一听,心中也是一紧,边去接那信,边问道:“送信来的人呢?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管事低头答道:“就在方才不久,也没有看见人,东西就放在我们锦绣园的侧门门口,还是平常都不怎么开的那个侧门,守门的下人只忽然听见有人咣咣砸门,可拉开门闩一看,门口就放了一个箱子,箱子上就是这封信……底下人这才把事情报到我这里来,我便赶忙过来找您了。” 林钰把那信封拿到眼前,待抽出信纸,一目十行地扫过,脸色顿时就沉了下来。 上面的内容简单粗暴直接,大致意思就是过路钱退回一半,以后他们也不能从那里过了,否则后果自负。 所谓雷山,指的并不单单是一座山,而是一片很大的范围,这片范围,就在嘉峪关外的一片山区里,同时,这里也是前往西域通商的必经之路。 而这片地界之所以被称为雷山,只因为这里盘踞着一伙啸聚山林的马贼,为首的那人,名叫雷大锟,是个响当当的马贼寇首,不但是那些雷山里的马贼都要听他令行事,就连那些活跃在关里关外的流寇劫匪,也得以他马首是瞻。 哪怕就是在这河西腹地里,那些占据了山头称霸一方的山匪头领们,听到雷山老大的名号,那也是如雷贯耳,轻易不敢去得罪的。 所以这雷山的称号,自然就是从他那里得来的了。 说到这个雷大锟,此人还有个诨号,名叫雷伏虎,因为风传他曾经徒手制伏过猛虎。 传闻此人生得异常高伟雄壮,力大无穷不说,还武艺高强,曾经就把这西北之地的武林门派都给挑战了个遍,最后也没人能站出来把他给制服了,可见的确是个有本事的。 后来这人居然就去关外做了响马,听说一上去就把当时关外的响马头领给击杀了,这就顺利把他手底下的人马全都给接受了,之后更是名声大噪,直接占据了好大一块山地,手下前来投奔的马贼更是数不胜数。 最后就直接扼住了这整片关外,只要是想通过此地来往做生意的,那就一定是绕不开他了。 不过这人倒也并没有把事情做绝。并非只要经过这里,就是人财两空。 而是专门定下了规矩,只要来往的商队提前给他交纳了足够的买路钱,他就能保证商队里人、货的安全。而且这人还定下了规矩,像那些单纯过路的平民百姓之类的,他不但不收钱,也不会刻意为难。 而且自从他掌管了那片地方之后,好像也没怎么听说过有马贼流匪袭杀抢劫来往商人的事情了。 但也不要就此就以为他是个什么良善之辈,因为若是真有那等头铁的,不甘愿拿钱买命,硬要去挑战他规矩的人,他也确实叫人家有来无回了。 林钰在之前定下来要走这条商路之前,早就着人去仔细打听过这位关外大盗的生平了,也琢磨出了些这人的脾性,从他以往的事迹行为来看,这应该是个行事张扬无忌,个性乖张霸道,同时又很桀骜不驯的一个人。 一般这样的人,按理来说,是不该与丁家那样的人家处得来,更不会轻易被他们驱使的,所以当时林钰才同样效仿了别家,来花钱买个通畅,毕竟这与平常的那些小贼小盗不同,既然能花钱来解决,又何必让府上的那些护卫去流血受伤,甚至拼命呢? 第159章 急行军 当时雷山确实也接了钱财,还让他们的商队顺利通过了,可却不知如今又是出了什么变故,才让那边把财宝退回来一半不说,还放话再不许他们通行那里? 可不管是不是丁家在其中作梗,现在都不是重点,重点是,按照上次常威与她通信的进程,他们如今恐怕也快要走到雷山了,此时送信过去显然也来不及了,若是常威等人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贸然入了雷山,那后果…… 林钰当即就站起了身来,吩咐管事道:“立马让人给常威那边送信,然后让人回府里与王妃说一声,就说我有急事,要出门一趟,但切不可告知实情,然后让小喜帮我收拾行李,我要即刻启程……” 管事听着她一一吩咐,点了头之后却又有些骇然,抬头就想问,“表小姐,您莫不是要去雷山?那如何使得!那都是一帮子亡命之徒啊……” 林钰抬手就打断了他的话,“不用多说了,我意已决,你快按照我的吩咐下去安排吧。” 那管事抬起脸来望向林钰还想再劝,可看面前的小姑娘一脸的坚毅果决,想了想,还是只能把话都咽了回去,默默道了声是,便躬身告退,下去安排去了。 等这个管事走后,林钰又让人去把园中其他的几个大小管事都叫了过来,各自叮嘱了一番,等忙完了这些,又匆匆用了几口晚膳,王府里就有人过来了。 来人是铁信,还带了不少的王府护卫,这些都是傅玄毅走之前特意交待好的,但有林钰这边的差遣,让他们照办不误。 同时林钰的行李也被人送过来了,居然是青黛亲自过来了,她还带了几句话给林钰,是肃王妃吩咐的,倒也没过问她到底有什么急事,只让她在外一定要注意安全,一旦有事,一定记得往府里送信。 林钰一一应下了,又叮嘱青黛,让她转告肃王妃,不必为自己担忧,她一定会照顾好自己的,倒是王妃和佑安,天冷了,一定要当心身子云云。 最后,青黛也是亲眼目送着她离开,直到一行人骑马的背影消失在了茫茫雪夜里,她这才转身,回王府去给肃王妃回话去了。 哪怕这时节已经天寒地冻,又是大雪纷飞,林钰也还是拒绝了众人让她坐马车的提议,反而与他们一起骑马,这一路上都是快马加鞭,几乎没有在屋子里歇过,全是在野外就地扎营休整,就连吃饭,也没正经吃过一顿热乎的,直接就是雪水就着干粮。 连铁信都有些不敢置信,表小姐平日里再怎么坚强聪慧,那也是个姑娘家啊,还是个大小姐,怎么能跟他们一样,吃得下这种急行军的苦头呢? 可林钰是真的吃下了,而且还半点儿难色都没有显露出来,铁信本也想劝她要不停下来找个驿站休息一下,用点热食,可也知道表小姐现在一心系着商队众人的安危。 他也知道事态有多紧急,况且,那里面也有不少王府里的弟兄,这样思来想去,最后铁信也只能把话都憋了回去。 一路风驰电掣般地赶路,一行人最后终于在第四天的午后来到了嘉峪关脚下的一间驿站里,此地在嘉峪关城外三十里处,一般出了雷山的商旅大多会选择在此处休整一番,而后才准备过关赶往城里去。 若是常威那行人真的与自己这边赶着送过去的消息错过了,就那样进了雷山里的话,那大有可能会被扣下来,如此大的一件事情,定会很快在来往行人中传播开来,林钰选择来此处,就是为了先打探消息的。 铁信自然知道她的用意,只是看着她眼下的青黑和苍白干裂的唇色,忍不住就出言劝道:“表小姐,既然我们都已经到了这里了,那您还是赶紧先休息下吧,消息我自会去打听的,保证一有了结果就马上来通知您。” 林钰这几天确实累坏了,加上她这段日子内功修行一直不顺,有时候就会受些伤,这内伤一点一点地积攒下来,再加上劳累这么几日,确实有些受不住了。 想想接下来还要应对的事情,林钰点了点头,先谢过他一句,便道:“那你们也休整下吧,毕竟接下来我们还有要事待办。” 铁信点头应是,而后便目送着林钰去了她的客房。 林钰这一觉睡得很不踏实,且异常地难受,身上一会儿冷一会儿热的,最后她翻来覆去实在是受不了了,干脆坐起身来,打坐调息。 这些天她每日的功课依旧没有落下,皆是在停下来休整的时候完成的,有好几次,她明明已经感觉到她快要突破了,可最后却总是差之毫厘,功亏一篑。 这样的几次经历之后,就让她的心情越发地急躁,因为她已经很明显地感受到,第二重的功力已经快要压制不住她体内的蛊毒了。 …… 林钰大口大口地吸气,一手撑在床面上,身子无力地靠在了床头,身上汗如雨下,心跳声急如擂鼓,她的神情也有些恍惚。 就在方才,她忽然有了一种从未体验过的奇怪感觉,说不清也道不明,好像是依旧没有突破,但又好像,比从前更近了一些? 思绪正迷朦间,门外忽然有敲门声传来,是铁信。 他可能担心她还在休息,所以敲门的声音里都带着试探的意味。 林钰长吸了一口气,而后缓缓吐出,等缓过了这阵疲惫,才抬手拿帕子擦了擦身上的汗,起身来对着镜子稍微修饰了一番,这才走到了门边。 门外,铁信很久没有得到回应,以为表小姐睡熟了,刚要转身,门就被从里面打开了,林钰站在门口,冲着他微微笑了笑,问道:“有消息了?进来说吧。” 说完便让开身子,转身往屋里去了。 今日虽没下雪,可一直天气阴沉,还没到傍晚的天,屋子里就已经非常昏暗了。 林钰知道自己此刻定然状态很差,刻意也没有点上灯火,一直走到桌边坐下,倒了两盏茶出来,就请铁信坐下了,又问他,“有消息了吗?” 铁信此刻心中急切,加上屋子里确实太暗,他倒也没发现林钰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一走到跟前,也没顾得上坐下,就开口与林钰道:“表小姐,我们已经打听清楚了,来路上确实有一伙商队在雷山里被扣下了,我听他们描述的,应该是我们府上的无疑了。” 第160章 少年郎 林钰本要端着茶盏往嘴里送,闻言顿时又放下了,忙问道:“有打听到两边可有动手吗?有无伤亡?” 听了这话,铁信面色更加紧绷,摇了摇头,便回道:“动手是肯定动了的,只是回来的人都只是普通商旅路人,遇到这种情况只会立马逃得远远的,哪还敢停留在原地观看,是以现在都还不知道最后伤亡。” 林钰听了这个回答就忍不住抬手撑了下脑袋,她应该是还没有完全醒过神来,否则这个问题不用问也能想象得到。 下一刻,她就抬起了头,再次问铁信道:“知道这事过去几天了吗?” 铁信连忙就答了她的话,“不到两天。” 林钰短暂地思索了片刻,很快就拿定了主意,吩咐铁信道:“你想个法子,着人往雷山里送个信,就说他们扣下的这支商队的东家过来了,只要不要伤着人,有什么话,大家都可以好好商量。” 虽然铁信不想把事情往不好的地方想,可这帮人一向做的都是杀人越货的生意,表小姐凭什么肯定他们商队里的人都还安好呢? 万一……万一都不好了,可人家还得知商队的东家过来了,然后据此来欺诈他们,待引得他们进了山,就开始借此牟取更大的利益了怎么办? 林钰看着铁信一脸晦涩的神情,不用他明说,她也能猜到他心里在想什么了,于是便与他分析道:“雷大锟此人,我还是打听了解过的。” “这人行事一向嚣张肆意,又是个狂妄自大的性子,倘若是真的打算一次性把我们的人解决个干净,那想必也没什么必要把财物退回给我们,甚至还带了封信,你何时见过盗匪做事,需要这样麻烦的?” “他之所以搞了这么一出,想来这里面,应该是有些内情的,如今我们的人已经落到对方手里了,他显然也不是什么好耐心的人,我既然当时决定过来,那此时定然就不会放任我们的人不管。” “此事还须得快刀斩乱麻,你就听我的,先去传信吧,其他的,等收到信再说。” 林钰确实也是如此作想,倘若对方真的是想一次就击杀他们,毫无转圜余地的话,那定然是不用这样麻烦行事的,现在之所以这么折腾了一遭,她估摸着对方要么是别人授意想故意为难他们,要么就是想借机再多敲诈些钱财。 铁信向来知道府上这位表小姐心思敏捷,谋略过人,此时却更加敬佩起她的勇气和人品来。 除了王爷和世子,他是再也没有见过有哪家的主子还能这样珍视着紧手下人性命的。 铁信不自觉地就低头躬下了身子,再也不多说什么了,抱拳应了声是,退下去就照办了。 直到第二天的午后,雷山里才终于有了消息传来,雷山大当家雷伏虎,请商队东家去寨子里一叙。 带来消息的人自称是雷伏虎的手下,林钰自然是一得知此事就出来见了,可当她第一眼扫向那人时,却不由得怔了一下。 瞬间觉得眼前一亮之后,心里就不禁闪过了一个念头,可惜了,真是可惜了,这样的一个人,怎会想不开去山里落草为寇呢? 只见那是个看起来十六七岁的少年郎,穿着一身鸦青色的箭袖,一眼扫过去,只觉身材颀长,面容俊朗,再一看他朝自己这边走来,行走中似带微风,眼神顾盼间神采奕奕,整个人看起来就别有一种潇洒恣意之感。 如此爽朗清举之态,若是没有提前知晓来人的身份,林钰当真会以为这是哪家长戟高门出身的世家贵公子。 等到那人走到跟前,先是肆无忌惮地上下扫视了林钰一番,眼神直白而张扬,直惹得铁信等人朝着他横眉怒视,却见被他瞧着的那小姑娘依旧神情平静,眼神也无波无澜,他顿时嘴角一勾,露出了一抹笑意来。 而后,他也不等林钰发话,就直接落座在了她的面前,瞧着那副大剌剌的坐姿,当真是悠闲随意得紧。 林钰不动声色地再打量了他一遭,心里还是觉得,这人除了看起来比较欠揍之外,当真是哪里都不像是那等响马匪寇之流。 不过他既然自称是雷伏虎的手下,如今又坐到她跟前来了,林钰便也不去想其他的了,率先开声问道:“敢问阁下如何称呼?雷大当家可还有嘱你带其他的话来?” 她的言下之意是想问,她商队里的人,现在到底可还安好?同时也想试探一下,那个雷伏虎,到底是有甚打算。 那少年露齿一笑,露出了一口白牙,“小姐不必多问,我就是一无名小卒,被派过来跑腿的,你若是有心,也有胆,干脆直接随我走一趟吧,不就什么都明白了吗?” 听了这话,铁信脸色更不好看了,可望着表小姐还是一脸淡定从容的模样,他便也不好出言呵斥,只能继续抱剑站在旁侧。 然后就见林钰忽然笑了笑,接着从袖中掏出了个荷包来,朝那少年抛去,口中言道:“我就是想买些消息,还请阁下行个方便。” 那少年一把接过了荷包,又放在手里掂了掂,嘴角的笑容就更肆意了些,望着林钰就笑答道:“小姐爽快人,我只能告诉你商队里的人都还在,只是被关起来了,你若真心想救他们,不妨赶紧随我走一趟,至于其他的,你问我一个小喽啰也是无用。” 他说着话,就耸了个肩,而后又似想到了什么一般,边上下抛着手上的荷包玩,边笑着加了句,“哦,对了,看在这包银子的份上,我再友善提醒一句,我们大当家脾气不太好,望小姐不要考虑太久。” 林钰只觉得那少年脸上的笑容过于灿烂,甚至有些刺目了,想到若是此刻李星野在一旁,恐怕要被他激得上去打一架了。 眼见着这少年一副坐等着她立马给答复的架势,显然是那位雷大当家也不想给她提前做个准备的机会。林钰稍稍思索了一番,便微微一笑,这就点头答应了。 铁信见状,立马放下了胳膊,往林钰这边又跨了一步,口中就想再劝她考虑一下,可他刚开头喊了声“表小姐”,林钰就立马抬了手,也没去看他,而是直接又与那少年道:“烦请阁下在这里稍坐片刻,我收拾一下,马上就随你上山。” 第161章 大小姐 那少年见林钰果真答应了下来,忍不住就抬手朝她竖了个大拇指,又一脸笑眯眯地称赞她道:“小姐果真是女中豪杰,小的佩服!” 林钰朝他淡淡一笑,这就起身,朝屋外走去,铁信见状忙朝身侧一个手下打了个眼色,示意他留下看着那小子,自己则是很快带着其他人跟在林钰后面走了出来。 等到众人出了屋门,走到外面廊中,铁信扫了眼四下无人,这才走到林钰身边,低声劝阻道:“表小姐,您还是留下来吧,让属下等人上去会会那个大当家,若真是不济,好歹您这边还能在外面想个后招。” 林钰却是摇了摇头,雷伏虎此次明显是来者不善,哪里是她这边派出个手下就能解决的了的?对方好像也不是想求财的,否则直接派个人来狮子大张口不就行了吗?居然是想让她进山里面谈?难不成这真是丁家在背后指使,想借这人之手灭了自己? 可林钰回想着以往听说过的雷伏虎此人,那丁家果真能指使地动这样一个草莽枭雄来给自己设这么大的一个圈套? 她怎么想都觉得自己够不上这个格。 林钰下意识就想摇头,况且,眼下这情况,还由得她不去吗? 商队里众人的安危皆系于她一身了,她又怎么能眼看着那些人深陷虎穴,坐视不管? 那些人可都是被她派出去,为她卖命的啊! 铁信咬了咬牙,便低声建议道:“要不我给世子那边送个信?” 林钰想也没想就拒绝了,“不可!” 这事从刚一开始,她就下令要瞒着傅玄毅那边的,毕竟他现在人在前线,很可能正在与北蛮人交战,如何能让他分心? 可若是不找他那边请援,去找嘉峪关这边的官府呢? 林钰想了想,也是摇头。 以往她也听说过了,官府也不是没有派出过兵力来剿匪的,只是雷山这片实在太过广阔,山峰众多,且地势险要,多有易守难攻之处。 除了占尽地势之便,这群响马里面还多有狡诈、蛮横之辈,又有雷伏虎这样的强人作为首领,所以最后几次剿匪都是无果,还折损了不少兵力。 同时这些年北蛮人又屡有来犯,边军兵力每年都在耗损,加上后来雷伏虎稍加收敛了行事作风,不仅只在关外活动,还基本上只收钱财,不再主动抢劫骚扰来往商旅了,官府这边自顾不暇,最后便也只能睁只眼闭只眼了。 尤其是这次,北蛮人全线进犯骚扰,沿线各卫所都在调集兵力加紧布防,准备随时开战,就更不可能分派兵力来剿匪了。 林钰抿着唇,一言不发,只放慢了脚步往自己的厢房走去,后面跟着铁信等人亦步亦趋,知道她在沉心思考,谁也不敢出言打扰她。 直到走到厢房门口,林钰才蓦地停下了脚步。 罢了,赌一把吧。 反正她这人的性子,本质上也是喜欢放手一搏的,反而上一世到了林家之后,被处处压抑狠了,开始变得小心谨慎,总是瞻前顾后,最后也没能落个好结局不说,一直还都过的很不开心,想想都觉得不值当。 况且她也仔细设想过了,这次全身而退虽然风险不小,但是也不是没有一点把握,了不得,用些压箱底的狠手段出来吧。 一下定了决心,林钰心里反而觉得松快了不少,握了握拳头,她边推开门进屋,边扭头去吩咐身侧的铁信道:“把我们带来的人点一点,一半随我们上山,再分派些机灵的想办法混进山里,到时候我们见机行事。” “剩下的,放一些在山外等着消息准备接应我们,最后留一两个守在这里,以备不时之需。都听明白了吗?” 自她开口,铁信就集中了所有注意力,此时自然全都明了了她的意思,忙点了点头,应下了。 他方才也已经仔细想过了,眼前确实也想不到什么好办法了,表小姐方才的安排,就已经是现在能想出最合适的了,实在不行,就硬拼吧,哪怕杀出条血路来,身为肃家军,也没什么好畏惧的。 林钰看着他带人退了出去,自己也才缓缓吐出一口气来。而后迅速转身进了屋里,也要开始为去雷山里做准备了。 一刻钟之后,林钰便带着铁信等人,在驿站的外院里,与那少年汇合了。 林钰站在院中,看着那少年一手背在身后,悠哉悠哉地朝自己走来,嘴角还挂着一抹笑,看见她就扬声道:“我还以为小姐你打算召集一支军队进山里呢,吓得我心里七上八下地,一直在纠结我是不是得赶紧先跑路了……” 边说着这话,他还边用另一手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好像他真的被吓着了似的。 可只看着他那副嬉皮笑脸的模样,就知他只是在说笑,想嘲弄林钰磨磨蹭蹭,这会儿了才喊他出门。 林钰依然没有被他的冷嘲热讽激怒,只笑了笑,一指身旁的两口大箱子道:“这不是马上要上山拜访了吗?自不好空手前去,总要备点薄礼,不然岂不是失了礼数。”说完就吩咐一旁站着的护卫,让他们把这箱子搬到外面的马车上去。 那少年走到林钰跟前,抬手就朝她拍了两下掌,“你当真是我见过最有涵养,最有礼貌,也最有胆量的大家小姐了。小的对你实在佩服得紧。”说完,又鼓了两下掌。 林钰见他这副架势也是一笑,“希望你不是只见过我这一位大小姐。”说完,她也不再看他,转身便朝驿站外面走去。 等林钰上了马车,铁信等人便也跟着上了马,护在马车身侧。然后一行人便由那少年骑马领头,这就出发往雷山里去了。 从驿站出来先行了约大半个时辰的官道,而后便到了雷山的地界,开始走山路了,初时走的是这山里的商道,所以还算宽阔好行,可等走了一阵,又穿过一片密林之后,那少年便开始带着他们转向,往一条向上的小路而去。 众人越行越高,直到来到了一处山隘前,少年便抬手扯缰,先勒停了自己的马,铁信看他停下,忙一抬手,示意众人也跟着停下。 然后就见那少年下了马,也没回头,就扬声说了句,“往后山路狭窄崎岖,还请小姐弃车骑马吧。” 第162章 上山 林钰坐在马车里听见这句,便掀开了车帘准备下来,好在她也是提前备了马的。 等她下来的时候,便看见那少年已经走到了隘口最前面,同时那隘口后有两个手持兵刃的青壮汉子朝他走了过来,这应该是雷山那伙马贼专门安排防守在此处的哨岗了。 也不知那少年朝那两人说了些什么,其间似还回头冲着他们这边点了点,然后就见那两人点了下头,也朝他们这边看来。 话说完了,那少年就疾步走了回来,他走到马边的时候就见林钰已经坐在马背上了,朝她一笑,头就往那山隘口偏了偏,而后道:“小姐一会儿带着人随我一起进去就好,先提醒一句,接下来的路可能不太好走。” 说罢,他翻身上马,驱马前行之前,他这才像是忽然想起来一般,又回头冲着林钰等人笑着道:“哦,对了,你们带来的东西就留在这里好了,一会儿自会有人帮你们送上去,呈到大当家面前的。”说完,他便一夹马腹,一人单骑地朝前行去。 林钰回头看了眼自己的马车,又看了看铁信等人,微一点头,示意照办,而后便也策马往前去了。铁信等人也连忙跟上,护在了她的身侧。 等到了跟前,他们果然没受任何阻拦地就进了隘口。 里面倒也并不像林钰想象地那般狭窄难行,只是夹在两山中间的一条窄道罢了,不过想到那少年方才说的话,林钰依旧不敢掉以轻心,这样想着,便也朝身旁的众人打了个手势,意思是不要大意,一切小心行事。 这是在用肃王府护卫军里的暗语与他们交流,是傅玄毅之前专门教过她的。众人自然都是点头应了。 就这样行了一阵,前方果然是越来越狭窄,铁信干脆打马行在林钰前头,也好为她探路,其他护卫们则都是跟在林钰后面,随时保持警惕,为她防备身后以及身侧。 两侧山峰巍巍,众人越行越深,今日本就是个阴天,尤其是他们上山这一路,天色越发暗沉,此时更是刮起了大风来。 峡谷幽深,山风本是呼啸而来,到了此处,也不由得减了气势,只能呜呜咽咽地盘旋着,听在人耳中,只觉得尖利又诡异,仿若山鬼哭嚎一般。 林钰听着耳畔的呜呜风声,不禁伸出了手掌,果然就有雪花零星落在了她的掌心,又下雪了。 前方的铁信不时环顾四周,连头顶上也没落下,偶尔还会回头看看她。 下一刻,林钰就见他忽然抬了手,同时勒停了马,然后就见他从马背上下来了,不等林钰发问,他已回身朝她这边走了过来,等到了近前,才仰头冲着她道:“表小姐,前方就要出峡谷了,要走一条栈道,我们恐怕要下马牵了马走了。” 林钰见他的脸色有些难看,心里便也略略有了些底,也没多问,就跟着也下了马来。 后面众人见他俩都下了马,便也都跟着照做了。 等到林钰往前走了一截,出了这峡谷,站在谷口抬眼一看,果然望见了一条蜿蜒往上的悬在崖壁边的一条栈道,修得极窄也就算了,旁侧也没有像寻常栈道那般加构铁链或者木栏相护,只那样孤零零地挂在那里,就好像一根带子缠绕在那危岩绝壁上一般。 林钰又不禁朝底下望了望,底下风声呼呼,是一片苍茫起伏的山林,不远处还隐隐能望见有片片白色的云雾飘荡其中。 林钰又朝近处扫了一眼,果然望见了那领头的少年,只见他居然直接已经打马上了那条栈道,不过那马儿应是常走的,看起来虽然也很小心翼翼,但显然脚下很是熟练,是以走得还不慢。 林钰这才回身去问身旁的铁信道:“他方才就没跟你说什么吗?” 铁信似乎是咬着牙回她的话的。 “说了,让我们最好把马牵着,因为后面还有一段路,不骑马,怕是天黑前都上不了山。” 林钰哦了一声,又朝不远处那骑着马的人影看了一眼,这才点了下头,“那就牵着吧,都小心点。”众人连忙点头称是。 而后还是按照原先在峡谷里的顺序,铁信率先牵着马上去了,林钰跟随在后,后面再坠上其他人。 众人走得十分小心,他们的这些马都是良驹,马向来是很通人性又很机警的一种动物,此刻也知道自己毗邻深渊,是以也不用主人额外训诫安抚就走得如履薄冰,小心翼翼。 栈道上的山风格外地猛烈,夹杂着漫天飞舞的雪花,径直拍到了人的脸上、身上,林钰不时就被吹得眯起了眼,最后只能低下头,靠紧了岩壁,艰难而缓慢地前行着。 这一段行得很慢,所以最后他们从栈道上下来的时候,天已经快黑了。 不过一行人总算是有惊无险地过来了,也算是松了口气。 那少年是骑马的,这路又走得分外熟稔,所以等林钰他们下来的时候,这人正面带微笑,曲着一膝,另一条腿伸长了,手上还甩着马鞭,悠悠闲闲地坐在一块巨石上等着他们了。 望见他们来了,脸上的笑容更灿烂了些,朝林钰抬了抬下巴就道:“小姐,怎么样,要不要在这休息会啊?” 林钰此刻气息平稳,倒没怎么觉得累,铁信带着的这一群护卫们都是王府精锐,个个身强体壮,身手不凡,自然更不觉得累了,况且此刻天色也不早了,还下了雪,于是林钰便笑着朝他摇了摇头,“不早了,直接走吧。” 那少年一听,下巴一点,两手一撑就跳了下来,口中还道:“得嘞,那咱就这么走吧。”语毕,便去牵了一旁正低头啃着草皮的马儿,骑上去就走了。 众人连忙骑马跟上,可却没想到,仅仅只是拐了个弯,奔出去都还没几息的功夫,那少年已经又勒停了马,下了马背,就站在前方不远处。 林钰连忙也停了下来,而后抬眸一看,只见前方又是一处断崖,崖上还挂着一条长长的铁锁悬桥,直通对面约十丈开外的另一处悬崖。 那一处断崖比脚下这处还要高,所以这整条悬索桥是倾斜过来的,而且真的只是铁锁桥,只见中间全部只有铁锁相连,且每条铁锁之间还隔着起码三五尺的距离,尤其在今天这么风大雪急的时候,林钰站在崖边都能听见那铁锁被狂风吹得哗啦作响的声音。 第163章 捉弄 铁信自然也瞧见了这一幕,只是他停下来之后却立马想起了另一件事,指着地上那少年就开声质问道:“你不是说还要骑马再走一阵的吗?” 眼下这路,连人都难行,更别提马了,要是早说接下来马匹无用,那他们刚刚又为何要冒险牵着马来?还耽误了那么多的时间。 那少年却是嘻嘻一笑,转着手上的马鞭答道:“这不是让你们少走了几步路吗?” “你……” 哪怕一向冷静镇定如铁信,此刻也忍不住想上来教训这个该死的臭小子一顿。 幸亏林钰及时抬了手,她望着那少年,问他:“到寨子里到底还有多少路?” 林钰此刻没有笑,可神色平静,也看不出来到底生不生气,那少年顿时觉得有些无趣,可等他回头去看了眼身后的那条悬索桥时,脸上又瞬时扬起了笑容,一脸笑意地回复林钰道:“回大小姐的话,穿过这条铁锁桥,再往上走一段山路,就可以到寨子里了。” 林钰哦了一声,抬头也再去扫了那铁锁桥一眼,这才又问他道:“还有其他的路吗?一定要从这里过?” “有啊。”那少年背着手,脸上笑意盎然,“只是要从方才那悬崖栈道上再下去,而后绕点远路,也不多,中途不休息的话,大概今夜子时前后能到吧。” 林钰的嘴角也忍不住弯起了一抹弧度,“那可还真不远。” 她都能听见身畔铁信握拳时捏紧指关节的咯噔声了,想来若不是她拦着,铁信定然是不介意让这小子重新好好来带个路的。 只是现在毕竟在人家的地盘上,她还能忍,暂时还是不要节外生枝的好。 于是林钰便先给了铁信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而后扭过头来,只是还没待她开口说话,就听那少年先笑着道:“哦,小的差点忘了,你是大小姐,大小姐哪能走得了这样的路呢?” “要不我们还是下山去吧,晚就晚点吧,以往我们大当家心情好的时候,耐性也会好点,没准儿你们今个运气好,正好碰上了呢?” 林钰不禁低头轻笑了一声,等再抬起头来时,便道:“人命关天,哪能这样做赌?不就是过个桥吗?走吧,带路。” 林钰记得常威曾与她说过一番话,是关于她母亲的。 常威说他以往脾气急躁,容易与人起冲突,什么喜怒不形于色,放在他身上,不存在的,他脸上根本不可能绷得住。 然后她母亲就教了他一个法子,让他越在生气,越在快要控制不住自己脾气的时候,越要笑,实在不行就笑出声来,你笑了,就会更容易冷静下来,也会更容易迷惑对手。 那少年也没想到林钰到了这个境地居然还能笑出来,而且听着声音居然还很……愉悦? 他忍不住就怔了片刻,反应过来之后又上下打量了她一遭,见她还是一脸笑意,不禁就问了句,“你确定?” 林钰没有开口回他的话,只点了个头,又朝崖边抬了抬下巴,示意他赶快去带路。 那少年见她如此,便也不好再多说什么了,转身便要朝崖边走去,林钰见状,却忽然又喊住了他。 那少年还以为她终于知道怕了,要反悔了,可当他回头的时候,就见她指着一旁他的马问了句:“你不带你的马去啦?” 没想到她忽然叫住自己是为了说这么一句话,少年一时便有些怔住了。 林钰见他好像还没反应过来,嘴角一翘,就继续接了一句,“哦,我还以为你又要骑马过去呢。” 淡淡一句话,明显是在嘲讽他的。 呵,还以为这位大小姐当真没脾气呢。 少年被林钰忽然这样呛了一句,也没觉得尴尬,更没有生气,只随手把手里的马鞭扔到了一旁地面上,他就笑着与林钰道:“多谢小姐提醒了。我又忘记说了,你们的马也可以都留在这里,自会有人来帮你们牵走照看的。” “如果你们下了山,到时候自会送还,哦,对了,这只是如果而已。” 听他说完了这句话,林钰也只是笑了笑,而后一摆手,示意他可以走了。 那少年这才又转身大步朝崖边走去。 临到边缘的时候,他就抬脚一蹬,顺势往前一跃,顿时就到了一丈开外的一条铁锁上,他站停之后还想起来回身朝这边的林钰挥了挥手,脸上不用看也知道是笑着的。 林钰自然没有搭理他,他也浑不在意,待转过身之后,又是几个纵跃,也没多久的功夫,他就很快站到了对面的悬崖上。 铁信看完了全程,忍不住就过来对着林钰说了句:“这小子身手不错。” 虽然他也很不想承认,但这是事实。 然后他便与林钰提议道:“表小姐,一会儿我背着您过去吧?” 就眼下这个情况而言,自然不能再拘泥于礼数了。若是林钰必须得从这里过,那在场中,也只有他的武功可以带着她一起过去了。虽然有些冒险,但他自然也是有把握的。 只是没想到林钰却忽然回头冲他笑了笑,而后摇了摇头,拒绝道:“不用了,我自己就能过去。” 铁信面上一凝,下意识就朝崖边的那道铁链悬桥看过去,当真是空荡荡的只有铁锁,况且此时天气不好,不仅天色昏暗,而且正是狂风大作,风雪交加之时,那铁锁此刻就在那半空中摇晃不止。 更何况这铁锁桥并不是水平的,两头落差也有好几丈了,这就意味着到时候还要再往上爬个不小的弧度,难度更是一下子加大了不少。 铁信敢提出带她一起过去,那还是因为他是肃王府暗卫出身,以往不知道经过了多少的千锤百炼,否则若只是个平常身手还不错的人,哪怕自己能过去,也轻易不敢说能再带个人一起过去。 再想到林钰方才的那句话,虽说他也知道林钰在虎耳山中拜了位世外高人为师,可毕竟学艺还不久,况且林钰也从未在人前露过身手,他着实不好判断她的深浅,于是他想了想,便还是委婉出言劝阻了几句。 林钰也知道他是担心自己,毕竟这是悬在绝壁深渊之上的铁锁空桥,稍有不慎,可就是粉身碎骨的下场,所以她也并没有再直接出言拒绝他的好意,而是笑了笑,开口道,“不如先让我再去好好看一眼再说吧。” 第164章 真人不露相 铁信也明白但凡学武之人,总会有想展露一下身手的时候,表小姐年纪还小,又是才学艺不久,想必更是难以克制这样的冲动。 不过她也不是一般的小姑娘,做事情一向冷静稳妥,想必等她上前去稍微感受一下也会自动败下阵来的。 于是他便也没再多说什么,看着林钰朝崖边走去,自己一挥手,就带着身后的一众王府护卫们拥了上来。 林钰站在崖边,感受着从脚底窜上来的一阵又一阵的汹涌澎湃的狂风,直把她的发丝都吹得随风乱舞了起来。 抬手随意捋了一下被风吹到唇上的发丝,她下意识朝脚下看了看,此处当真是万仞绝壁了,从这下面再往那对面断崖看去,全都是白茫茫一片,一直在半空中飞舞的雪花,一落进那里头,立即就没了踪影,就仿若被什么东西给吸下去了一般。 林钰不禁深吸了一口冷气,一阵冰凉入肺,登时让她醒过神来,她立马抬起了头,双目紧紧盯着前方那悬在半空中的铁锁桥,此刻它正在大作的狂风下摇晃不止。 好吧,就把它当作自己以往练功时踩上去的兵器阵吧,只是……只是这次她若是再不小心失了足,可没有她师父使出穿云绡来救她了。 林钰缓缓吐出了胸中浊气,等再次吸气时,便开始提气运功,跟着脚下轻轻一点,她便已飞身跃了出去。 铁信原本就与众人站在她身后,本来还在等她退却转身,开口让自己带她过去呢,可没想到,就在那一个呼吸的功夫,表小姐竟然就跃过去了! 当时铁信下意识就想伸手去抓,明明两人离得很近,可他却不知怎么还是晚了半步,眼睁睁地看着表小姐跃到了半空中,只觉得自己的心也跟着提了起来。 目光紧紧地追随着那深渊之上的人影,最后终于,见到她轻轻巧巧地落在了一根铁链上,心这才稍微落回去了一些,而后铁信赶忙一招手,这就领着身后众人一起跃上了那铁锁桥。 众人来到这上面,自然都不敢踩实了,免得这么多人都把重量压上来,万一这铁锁不够结实可就糟了,所以皆是运功提气,施展轻身功夫,又行动迅捷,以求速战速决。 铁信很快就追到了林钰身侧,此时也不便开口,林钰也知道他来了,还有精力侧过头来冲着他微微一笑,而后又提气跃了出去。 此时离得近了,铁信更能确切感受到,表小姐的身形动作皆不是一般地轻灵迅巧,跃起来时如微风拂过,落下去时又静谧无声,仿若这半空中飘落下来的雪花一般,随风而起,又悄然落下,压根儿不会留下半点痕迹。 他心里惊讶至极,他自幼习武,这些年也是见识过不少人物的,可当真没有见过有哪门哪派的功法能让人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能习得这样高超的轻身功夫的。 可就算是再厉害的武功心法,那也得是天赋极高之人,才有本事在短期内就达到这个水平吧? 也由不得他不在心里感叹一句,果然是山外有山,人外有人。 就这样,很快他们这一行人也纷纷来到了对面崖上。 那少年脸上此时已经收起了这一路来的戏谑神色,忍不住再次上下打量了林钰一番,而后嘴角才扯起了一抹笑,拱手道:“大小姐果真是真人不露相啊,恕小的眼拙了。” 林钰也是弯了下嘴角,看了他一眼,才回道:“你现在见识到也不晚。” 那少年哈哈一笑,居然也没有再多说什么了,而是抬手做了请,“这次真的就一截路了,还请大小姐快些吧。” 林钰抬眸又扫了他一眼,丢下句,“最好是。”而后,也不再看他,便朝着眼前唯一一条小路走去。 走过了这条杂草丛生的小路,眼前赫然又出现了一座陡峰,那少年便走过来抬手一指,“小姐,我们大当家就住在那最上面的寨子里。” 林钰哦了一声,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往上一看,他所指的那条路,赫然是个之字形的梯子崖,所谓梯子崖,即是在悬崖峭壁上凿出台阶,一眼望过去,就好像是个梯子一样挂在其上而得名。 林钰再顺着那梯子崖一直往上看,果真看见了掩映在丛林枝叶间的屋脊檐角,这才轻哼了一声,斜眼望向那少年,忍不住道了声,“难怪这些年愈少听闻你们大当家的动静了,毕竟住得这么高,下来一趟怕也是不易吧。” 那少年嘿嘿一笑,扬了扬眉就回了她句,“这我就不知了,要不等一会见了,你亲自去问问他?” 林钰被他这样将了一军,便也顺着想到了接下来的会面,是以就没了与这少年唇枪舌剑的心思了,懒得再理会他,只略微抬了个下巴让他去领路,而后便也提着裙?,跟着走了上去。 这里面的人脚程都不弱,又是急着赶路的,是以看着蜿蜒曲折的梯子崖,最后也就花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就上去了。 等到这一上去,又稍微往上走了一段山道,林钰终于能看到他们那山寨的身影了。 那少年带着他们一行人来到了那高高的寨门前,林钰本来还以为要额外验明身份什么的,谁料只听这少年朝那门楼上手持兵器来回巡逻的两个汉子喊了一声,这两人立刻就朝着下面这边望了过来。 然后林钰也没完全听清那两人回吼了句什么,好像是什么山主? 林钰下意识就朝跟前那少年望去,只见他斜斜立在那里,一手正插在腰上,另一手则在随意地敲着大腿,依旧是那副闲散恣意的模样。 没想到这小子居然还是个山主?听上去就知道是个山匪头头了,虽然她早就料到以这小子看起来那通身的气派以及出众的身手,在那雷山山匪窝里应有些地位,可也没想到这样小小年纪就已经是个山主了。 她不禁跟铁信交换了个眼神,同样看见了对方眼里的讶然。 也就这会儿的功夫,门楼上那两人已经发下了讯号,自有人来打开了寨门,那寨门瞧着也有快一丈宽,全是用巨木制成,看起来就非常地厚重结实,是以那门也并未全开,只开了个间隙,恰容众人依次走进去。 林钰跟在铁信后面进去了,等进到里面一看,发现原来也无甚特别的,完全不似她锦绣园中的那些山庄那样布局精巧,房屋美观,风景如画。 果然是个山匪窝,看起来就粗犷粗糙得很。 第165章 说个屁 除了这山上本来就有的山石树木之外,就在稍微平缓之处盖了房子。那些房子基本上也都是就地取材,多是用木头盖成的,围墙则基本上都是用山上大大小小的石块混合了山泥砌成的,看起来就更显粗陋了。 而那雷大当家的住处,自然还在这寨子里的最高处。 林钰边随着那少年往上走,边把这周围认真扫视了一圈,主要当然是为了记住这里面的布局,以备接下来的不时之需。 等到那少年终于停了下来,他们也来到了一座大院子前,林钰也跟着停下了脚步,抬头就朝前方看去。 这应该是个挺大的院子,围墙虽然还是用一圈石头和泥巴混合堆砌而成,可好歹都比她这一路来看到的其他围墙更高大,也更宽广,从围墙外可以看到最里面的那座木楼,应该有三层来高。 直到走到了那院子门口,那位少年山主朝门口的两个山匪守卫打了个手势,那守卫当即朝他行了一礼,而后打开了院门,请他进去。 院门一下子大开,那少年却先回头朝林钰看了一眼,而后侧身让开,又伸手做请,“大小姐,这次是真的到了,请进去吧,大当家想必也是久等了。” 林钰也抬眸扫了他一眼,刚要移步进去,却又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众人手上拿着的这些明晃晃的兵器居然都不用扣下来的吗?她带过来的可是肃王府的精锐护卫,到底是这位山主马虎了,还是那位大当家当真托大到了这个地步呢? 不过林钰虽然有些疑惑,但定然不会傻到把这话给问出口,只是她这一迟疑,身旁的那少年就是一笑,“怎么,莫不是大小姐终于知道怕了?要不要我进去给你们说说情?没准儿大当家还能看在我的薄面上,这就放了你们下山去呢。” 林钰听了这话,倒是彻底顿住了脚步,转头过来望着他,笑问道:“不知这位山主,可有能耐让你们的大当家顺便再把我商队里的人、货一并放了呢?实在不行,只放人也是可以的啊。” 然后她就见那少年咧嘴一笑,还顺手指了一下前方道:“那可不成,我在那里面只能排个最末席,实在是没那么大的面子。” 话音刚落,只见林钰脸上的笑容瞬间就敛了下来,“知道自己没这么大本事,那还说个屁啊!” 那少年应是没想到林钰会突然变了脸色,还爆了这么一句不怎么文雅的话来,脸上的神情都跟着愣了一下。 林钰见他如此,这才轻哼了一声,也算是稍稍出了口这一路上被他耍弄的恶气了。然后也不再看他的脸色,直接越过他往院中去了。 直到她跨过了院门,那少年似才回过神来,摇着头笑了笑,这才跟着走了进去。 这院子里的空间果然不小,里面的布局十分简单,也就更显得空荡荡的了。左边是一排兵器架,旁边是一大片平平整整的空地,估摸着像个练武场,中间则是条约能容三人并行的石板道,而右边则是被布置成了一个靶场。 此时天已经全黑下来了,林钰之所以还能把这院子里的布局看个清楚,一个是有赖于她现在目力见长,还有就是因着这小楼上下三层都是亮着灯火的。 尤其是那一楼的厅堂里,此刻大门洞开,里面灯火通明,不时有喧嚣之声从里面传出来,那里应该是正在饮宴,因为随风传来的不只是肆意喧闹的说笑声,还有推杯换盏之声,以及酒菜的香气。 那少年此时已经追了上来,见她好似走慢了些,他更是一个大步跨了上来,而后站在她旁边,先深吸了一口气,跟着便是一句,“看来我得快些了,跑得快还能吃两口热乎的。” 而后也不等林钰反应,他便大步朝厅堂奔去。果真到了门口就一溜烟儿闪身进去了。 林钰知道他是故意的,但她也不在意,而且他先走了也好,正是方便她与铁信等人沟通。 于是她赶在走到厅堂门口之前,快速地朝身后众人比了几个手势,大意是等会儿不要冲动,一切听她安排,她心里已经有数了,一定能把商队平安带回去云云。 铁信等人本来也是一直听她的,此时见她又强调了一遍,心中自然更是谨记,纷纷表示一定不会轻举妄动。 林钰这便放心下来,等比划完,他们也就到了门口了,没有丝毫地犹豫,她直接就带着身后众人,迈步走了进去。 屋子里果然是在饮宴,林钰进来的第一眼,即望见了那个坐在厅堂最上方的人,那是个约莫三十来岁的壮汉,四方脸,连心眉,虎目宽嘴,满脸的横肉,下巴上全是络腮胡,光看长相就让人觉得凶恶。 尤其是当他也望见林钰走进来的时候,猛地抬眼朝她这边看来,一只眼睛里凶光毕露,看起来就更是凶猛了。 而之所以是一只眼睛,则是因为这人另一只眼睛被罩了起来,林钰脑海里登时就闪过了一个念头,这人就是雷大锟,雷伏虎? 但明明她之前打听到的消息应该也够齐全的了,比如说这人生得异常高大,连脑袋都比别人大上许多,还有这副长相,眼前这人明显都是符合的,但那些消息里,怎么就没说这人是个独眼呢?这么明显的特征怎会轻易漏掉呢? 林钰脑海里正思索的时候,耳边突然传来砰地一声,是厅堂上头那雷伏虎猛地一下把手上的酒碗掷在了桌面上才发出来的声音,同时他望向林钰的眼神一下子也由凶狠变成了杀气四溢。 林钰这才回过神来,忙移开了视线,可也并未完全低下头,而是盯着他面前长案上的酒碗,那酒碗被他方才那样一掷,已经在长案上碎成了几块,碗中的酒水撒了一案头,还在顺着案沿滴落下来。 原本林钰这行人进屋子里的时候,堂中原本的喧闹之声就为之一静,众人的目光都立马集中到了他们身上。 此时厅堂上方突然有此变故,屋子里顿时就更安静了,众人仿佛连呼吸都变得轻了些,一片静谧之中,隐约还能听见那长案之上酒水嘀嗒嘀嗒落在地面上的声音。 林钰也一直没有说话,但她把脊背挺得笔直,眼神也一直平视前方,直到上方传来雷伏虎的一声暴喝:“敖展!你把这小娘皮带过来做什么?我不是传了消息给你,让你随意找个山沟里处置了吗?” 第166章 大当家 原来那少年名字就叫做敖展。 林钰不禁就朝那少年望去,心里也在想,不知这人到底是何时用何种方式与雷伏虎传的讯?自己这边还当真没有察觉到。 敖展此时一听大当家的这声暴喝,自然是第一时间就站了起来,而后一抹嘴,就忙回道:“禀大当家,我的确是找地方处置了,谁料没处置掉啊。” “这小姑娘还自称自己就是商队的东家,硬说要来见您一面,我这一瞧人实在是处置不掉了,都还活蹦乱跳的,总不能就这样把他们放了回去吧,实在没法子了,只能带过来见您了。” 那雷伏虎一听手下差事没办成,还敢说出这番话来,那只独眼当即就转过去盯着他了,眼神里仿若都能喷出火来。 可那敖展想也不是第一次面对大当家这样的眼神了,依旧是一脸无辜,摊着手站在那里,良久,雷伏虎才慢慢收回了视线,从鼻子里冷哼了一声,霍然直起的腰背也慢慢靠了回去,而后道:“没用的东西!来人,把这伙人给我拖下去处置了!就扔到外面的峡谷里去!” “且慢!”一道清灵悦耳的少女之声,顿时响遍了整座大堂。 雷伏虎显然没有料到那站在底下的小姑娘此时居然还敢出声打断他的话,那一只虎目当即又瞪了回来,可还没待他出言怒斥,就听见底下那小姑娘又忽然开口,接着道:“素闻雷大当家声名。” “我是您扣下的那支商队的东家,今日诚心上山,是特地想与您把这误会解开的,您看,不如先容我与您谈几句话如何?想来也不会耽误您太多功夫的,若是过后您依旧不满意,到时候再来处置我们也不迟。” 林钰在说这番话时语速快极,但字字清晰,最后果然令那雷伏虎一字不差地给听完了。 只见那壮汉先是愣了一会儿,而后蓦地张口,哈哈大笑起来,粗犷的笑声顿时回荡在这座厅堂的每个角落里,不但震得人耳边嗡鸣,就连插在周遭墙壁上用来照明的火把,其上的火焰也禁不住跟着跳动了几下。 林钰看着那个随着笑声摇晃不止的硕大脑袋,心头说没有一丝的畏惧也是假的,但无论如何,她始终没有塌下腰背,依旧挺得笔直,就连嘴角的那丝微笑,也没有半分地减退。 直到那位雷大当家渐渐止了笑,而后猛然一拍桌子,指了下林钰,开口却不是朝着她的,而是朝着那底下已经坐下去的敖展道:“看在你小子今晚给我送了个乐子的份上,我就先饶了你今日那办事不力的罪过。” 等望着敖展站起身来给他行了礼,谢过他的宽恕,他便把头又转向了林钰,咧开嘴,森然一笑,而后抬了个下巴,居高临下地望着林钰道:“误会?小姑娘,你怎么就知道我把商队扣下是个误会呢?” “还有,我不是听说这支商队是肃王府的吗?怎么来了你这么个黄毛丫头自称是商队的东家?难道是傅峥养的那个小子这般不顶用吗?手下人出了事居然都不敢露面,派个小丫头过来顶包?那还真是不如他老子了!”说完,又是哈哈一笑。 傅峥是先肃王的名讳,林钰一听到对方这样恶意地揣测傅玄毅,眼神当即多了几分冷意,随即想起他那话里透出来的意思,心里也是一沉。 他果然是知道商队内情的,所以这当真就是冲着他们来的吗?难道真的又是丁家? 林钰边在脑海里这样思索着,面上的笑意却是不变,语调依旧平静,她回道:“商队的东家的确是我,只是我家里是肃王府的表亲,所以大当家误会了,这里面与我表哥,确实没有半点儿的干系。” 那雷伏虎本来正端着个蹄膀在啃,听了林钰这话,顿时停下,啪地一声把那蹄膀扔回了面前的陶盆里,而后指着林钰斥道:“本来看你这个小丫头还有几分胆气,老子这才愿意跟你废话两句,谁料你这小娘皮胆子还真不小,居然敢诓骗老子?” “当老子没见过世面吗?老子闯荡江湖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个犄角旮旯里等着投胎呢!就你这个刚比桌子腿长一点儿的小丫头,就敢自称是个商队的东家了,你问问这在座的,谁会信你?” 他这话一出,底下坐着的众山贼自然要配合着自家老大纷纷嘻笑起来,都在耻笑林钰的信口开河。 堂内顿时哄笑成了一团,铁信众人看着这群拿自家表小姐取笑的山贼,纷纷暗自握紧了拳头。 林钰的目光也缓缓扫过了那些正在对着她指指点点,嗤笑连连的众山贼,她本是想趁机把这些人都打量一遍的,谁料在这里面却发现了一个例外。 那就是敖展,只有他没有在配合旁人哄笑,而是兀自端起了一碗酒,正大口喝着。 林钰当即一指他,扬声冲着坐在上首的雷伏虎道:“有人信啊,雷大当家,您手下的敖山主就是信我的,否则又怎会把我带至这里来见您呢?” 那敖展听了这话,手上动作一滞,跟着就被呛到了,酒碗放下,人却忍不住连连咳嗽了起来,却还要连忙站起身,面向着雷伏虎,本来要说话,可被呛得脸都红了,实在没说出来。 雷伏虎一见他那样,再望着底下站着的拆了他台的小姑娘,脸色顿时如同乌云密布,林钰见了,当即不等他发作,就连忙接着开口道:“雷大当家,我说这话,当真不是为了与您争辩的。” “而是想告诉您,我真的就是这商队的东家,也确实一直听闻您的声名,而且我之前也是早早就让人来这边打听好了,然后交上了足量的过路钱,是以实在是想不通,您这边为何又突然变了卦。” “不但退回了钱财,还把我商队里的人、货都给扣下了,若不是出于无奈,我这样的一个弱质女子,又怎敢带着人上山来呢?实在是因为这商队就是我目前唯一的倚仗了,我又无父无母无任何其他亲人可以依靠,现在在肃王府也只不过是寄居罢了。” “您说,若是我这商队真的都折在您这里了?不就是彻底断了小女子的生计了吗?我也是实在是走投无路了,这才敢贸然求着敖山主带我上山,就是想当面与您谈一谈,想您这样的英雄人物,总不至于为难我一个小女子吧?” “若是您今日真的肯大人大量,高抬贵手,往后我这边也一定会多加孝敬您的,如此我们大家都谋个以和为贵,共惠共利,不比您现在这般剑拔弩张来的更轻松,更舒坦吗?” 第167章 恩怨 林钰之所以赶着把这番话说出来,自然不是为了在此地卖惨的,况且,当着一群山匪的面,她就是表现得再可怜,他们能有这个同情心吗? 她之所以如此,一个是想趁着雷伏虎的耐心彻底消散之前,赶紧把话都说清楚,还有就是,她此时已经把自己这边的姿态放得尽可能地低了,话里的暗示也说的很清楚了。 不管这雷伏虎身后有没有丁家或者其他人的指使,她现在先来表态,自己可以许诺他更大的利益,以利诱之,是她现在能想到的对付这些打家劫舍、杀人越货之辈最好的手段了。 可没想到她这番楚楚可怜的快言快语说完,得到的却是雷伏虎一段长久而冰冷的注视,他半晌未发一言,厅堂内也重新恢复了安静,好像之前的哄笑都只是林钰的错觉一般。 与她对视的那人虽然只有一只眼睛,可那独眼里散发出来的冷戾和阴沉之势,却足以让林钰感受到了后颈发凉,连带着整个后背也是寒意顿生。 可她还是硬逼着自己坚持与他这样对峙了下去,良久,才看见上头那人终于动了一下。 他居然抬起一手,指向了自己罩住的那只左眼,蓦然冷声开口道:“小丫头,你进来的时候盯着我这只眼睛看了那么久,是不是因为你很惊讶?因为你打听来的那些消息里,从来没有说过我居然是个独眼。” 林钰的心顿时咯噔一下,她实在是没有想到,这人外表看上去这样粗犷不羁,内里居然也能有猜出人心的本事,说她惊讶也就罢了,居然还能知道她为何惊讶。 那一瞬林钰的目光都忍不住跟着闪了闪,反应过来之后正要张口回话,这次却被对方抢了先,只听他先是呵地一声冷笑,而后才声音阴沉地对着她道:“因为以往敢在外面传我是独眼的人,早就被我剁了,如此,当然不敢有人再说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林钰的余光里都能扫到堂上坐着的众山贼纷纷低下了头,就好似没有听见他方才的那句话一般。 林钰也不禁微微垂了下眼,有些不明白他为何突然说起这个,正琢磨该怎么回话的时候,下一刻,就听他突然又问道:“那你知道是谁把我变成独眼的吗?” 嗡地一声,林钰脑中顿时有了不好的预感,难怪他要忽然说起不相干的伤眼,莫不是…… 果然,下一瞬她即听见了答案。 “是肃王,傅峥。” …… 林钰实在是没想到情况居然会这样急转直下,他果然是说出了她心中的那个猜想,也是她最不愿意成真的那个猜想。 她本以为这个山匪头子哪怕为难他们,也是出于别人授意,或者干脆就是这人自己想寻他们的麻烦,毕竟这人以往也是那般行事乖张的性子。 以上两种,她思索着基本都可以通过多多许利,再加上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也总有法子扭转乾坤。 可她实在是没有想到,这其中居然还会有这样的恩怨。 这下子恐怕还真是麻烦了。 身后的铁信等人听了这话,也是面面相觑,他们也不知道,自家王爷是何时与这山匪结了这么大的梁子? 再回想那山匪方才说王爷名讳时那般咬牙切齿的语气,便忍不住把手上的兵器握得更紧了些,目光也不由得纷纷集中到最前方的那个小姑娘身上。 怎么办? 表小姐这回是真的涉了大险了! 就在林钰脑海中还在飞快思索对策的时候,她耳边又传来了雷伏虎嘿地一声笑,然后听他把一口钢牙咬的咯吱作响。 “怎么?小娘皮,你不是伶牙俐齿吗?怎么说不出话来了?实话告诉你吧!早在我知道这家商队背后靠着的是肃王府的时候,我就没想过让他们回去!之所以当初让他们顺利出去了,就是为了等到今天!等他们满载而归的时候就把他们给扣下,好好宰杀一回肥羊!” “然后再借着他们把那傅峥的小崽子给诓过来!他爹不是英雄得很吗?想必他也不会丢下手下人不管的吧?谁料他居然是个怂包,只派个小娘们过来了!哈哈!想他老子若是还能开眼,见了今天这一幕,也能气活过来吧!” 说罢,他仰天长笑,“傅峥小儿,你也有今天!你居然有个这样的窝囊儿子,哈哈……” 林钰听他如此越发过分地诋毁先肃王,诋毁傅玄毅,心中一下子就窜起股火气来,当即也没顾得上其他的,握紧了拳头就开口道:“你这人到底是个聋子,还是脑子不好使?” “我都跟你前前后后说过多少遍了,这商队是我的,跟肃王府半文钱关系都没有!你逮着肃王和肃王世子骂个什么劲?什么徒手伏虎,我看都是你自己吹出去的吧?你这人也就只有这点儿本事了,只敢背地里说人坏话,也对,你要是真有本事的话,当年怎么没保住你那只眼睛呢?” “住口!” 如雷霆般的一声怒喝,而后是砰地一声巨响,只见原本放置在雷伏虎身前的那条长案已经轰然倒下,化成了一堆木片,其上放置的酒菜等物也是噼里啪啦洒落一地,同时还有木屑横飞,坐得离他最近的那几个山匪连忙低头闪身躲避,堂上顿时一片混乱。 雷伏虎就在这一片混乱中站起了身来,飞身而下,顿时就跃到了堂中,正站在林钰前方不远处,一手握拳,另一手指着她怒喝道:“有胆量把你方才说的话再说一遍!老子今天要一拳头把你碾成肉泥!” 方才林钰那一番急风骤雨般地连讥带嘲,果然是把他给激怒了,令他那一掌下去,一下子就把面前那条原本坚硬无匹的铁桦木长案给拍了个粉碎。 那一掌也仿若拍在林钰的心头上一般,让她起码震惊了两息的功夫。自从她认识了她师父白槿之后,对武学的认识可再不像以前那般粗浅无知了。 她已经从他方才的那一掌中感受到了他霸道无比的掌风,这人的内力,绝对不浅。 第168章 赌命 再有…… 林钰此刻忍不住仰头再低头上下快速扫视了他一番,难怪传闻中说他“身高近一丈,体状似象,一眼望过去,如同一座小山一般……” 常威已经是男子中少见的高大壮实了,可是眼前这位壮汉,看起来起码还要比常威高两个头,体型更是要比他再宽阔厚实上一倍不止。 尤其是当这人此刻携着盛怒而来,脸色青红交加,独眼圆睁,连眉倒竖的时候,一眼望过去,当真是令人心颤。 林钰下意识就咽了口唾沫,旋即又意识到这人应是彻底被自己给激怒了,当即一咬牙,把心一横,干脆道:“你让我再说十遍又如何?” “如今肃王人已故去,自然是任你怎么诋毁都可以了!你若还是个男人,有本事别学人家乡野俚妇般在背后嚼舌根啊!有本事你来跟我比试一场,还说一拳头碾死我呢,我保证你在十招之内连我的衣角都碰不上!” “怎么样,你敢不敢?” 那雷伏虎本来面色正阴晴不定,听闻她这最后一句话时,却蓦然仰天长笑,而后伸出了瓦钵一般的大手,指着林钰鼻子就笑骂道:“臭丫头,你敢激我?” 林钰忍不住就稍稍后退了一小步,口中跟着应答道:“明明是你不敢应战,却偏偏要说是我激将法,然后你就可以拿了理智做借口,也免得在你一众手下跟前丢人吧?” 话都让她一个人给说了,雷伏虎气得直咬牙,可若是他此刻当真马上动了手,恐怕又要被这死丫头说成是趁人不备,暗地里下黑手吧? 于是他最后只能猛地一下收回了手,带出的一阵劲风不由得让林钰把头往后一仰,而后她就听见面前那壮汉双手抱臂,睥睨着她,从牙缝里挤出了一句话来,“比就比!臭丫头,一会儿我就要把你碾成肉泥!” “不过在此之前我还是要先把你那两颗眼珠给掏出来。因为本来我也是打算让那肃王世子过来替他老子偿了我的这只伤眼的,谁料却是你这小娘皮过来了,那就别怪我让你替了他了!” 这一番话当真是被他说得杀气腾腾了,铁信忍不住就凑到了林钰身后,低语了一句,“表小姐,这……” 原本之前他听见林钰提出要与这雷伏虎比试的时候,眼皮就是一跳,可当时表小姐嘴皮子实在太快,他听见的时候话已经脱口了,此时眼看着这两人就要定下来了,他如何能不上前制止? 林钰没有回头,只轻轻地摇了摇,而后把手背到身后,对着铁信就比了个手势,那意思是,别忘了先前答应过我的话。 那是指进门之前,他们答应下来的,进来之后一切只听她令。 可此时这状况…… 铁信还是有些不能接受,这毕竟是雷伏虎啊,曾经挑战了整个西北武林的人,十招,足够他取多少人的性命了,而且还不是那种毫无招架之力的普通人。 可眼看着林钰又一连对他比了两次这个手势,同时微微摇头,硬是让铁信本欲张开的口一下子又无法吐出任何话来了。 雷伏虎虽没有看见林钰悄悄朝身后比的手势,却是看到林钰在摇头了,当即忍不住又道:“怎么,看我来真的了,你这小娘皮又不敢了?” 林钰闻言,又是摇头,这次是对着雷伏虎的,然后她才开口道:“不是,比试是我先提出来的,如今你敢应战,我自是奉陪到底。可有一点,我们得提前定下来,否则我怕以雷大当家今日在我面前展露出来的脾性,万一到时候反悔,我岂不是比六月飞雪还冤?” 雷伏虎闻言又是大掌一挥,“你这死丫头当真是巧舌如簧,说吧,你又想弄出个什么幺蛾子来?” 反正马上就要成为他的拳下亡魂了,他也不介意再陪她废话几句了。 林钰听他这样说,嘴角忍不住翘起,而后便朝他一抱拳,行的是习武之人的礼仪,“雷大当家果真是个痛快人,我的意思很简单。先前我就说了,我是敢保证您在十招之内打不倒我,但是到时候您若是恼羞成怒,追着我不放了,我可怎么办呢?” “您毕竟比我多学了几十年的功夫,若真是一意想要杀我,我定然是难以逃脱的,再说了,您手底下还有这么多的人呢,到时候想收拾我,还不是易如反掌吗?” 雷伏虎一听也是明白了,心说这小丫头口气当真不小,好像笃定了一定能敌得过他十招似的,竟就要先要个保证以求后路了。 不过林钰的这些想法在他看来完全是多此一举,以雷伏虎如今的武功造诣,自然能大致感知到林钰这边的火候,小姑娘虽然是有些身手,但与他相比,那着实是螳臂当车,自不量力。 不过这毕竟是当着他自己一众手下人的面,他也有好些年没有真正与旁人动过手了,此时该有的派头自然得跟着摆出来,于是下巴一点,便倨傲地冲着林钰道:“行,十招就十招,倘若今日真的让你走了狗屎运逃了过去,那过后不管是我这边,还是我手下人,定都不会再追究。” 得到了第一重保证,林钰嘴角的弧度便更大了些,又接一句,“既然是打赌,那双方自然都得有彩头,我这边出的是我自己的性命,敢问雷大当家,你那边又能出些什么呢?” 雷伏虎嘿地一声笑了,“小丫头,你还当真以为你能扛得过去?竟还跟我谈起条件来了?” “扛不扛得过,总要试了才知道,再说了,愿赌服输,这不是你们江湖人最该有的做派吗?” 雷伏虎再次上下扫视了眼前这小丫头那副不知死活的模样,忍不住咬了下后槽牙,而后重重一点头,“有种!臭丫头,难不成你还也要我跟你赌命不成?” 林钰听了这话,反倒一笑,连忙摆手,“那不用,大当家性命如此金贵,哪能跟我一样拿出来做赌呢?不如这样吧,若是我这边到时真的侥幸赢了,您就把我商队里所有的人、货原样奉还给我,同时还有我和我身后的这些护卫们,您这边要保证不再追究。” “不但这次让我们安然离山,以后也不再刁难我们通过这雷山商道,当然,该给您的过路钱,我们还是会原样给的,您看,这条件于您来说,不过举手之劳,哪怕到时真的实现了,您这边也丝毫不亏损什么,可谓成人之美,您看如何?” 第169章 不妙 开玩笑!傻子才会跟这样的一个人赌命呢,真要以命相博了,她怕是连对方五招都扛不过。 这小丫头果然还未完全疯魔,还知道不敢让自己这边赌命,雷伏虎龇牙一笑,跟着就朝半空中挥了下拳,带起一阵虎虎风声,而后他那只独眼里杀戮尽显,望着林钰就道:“好,成交!” 说出这话的同时,他猛然就朝前方踏出了一步,同时抬起一拳向面前的林钰击出,好在林钰这边也是早有准备,众护卫急速散开的同时,林钰也跟着往后一退,而后脚尖轻点,转身几步就跃出了门外。 这厅堂中间的一片空地虽算得开阔,可也得看看雷伏虎那如铁塔一般的体型,站在哪里,几乎就能把哪个方向给堵死,更可想象,只要他稍一动作,林钰便会立刻左右支绌,而后无所遁形。 林钰自然不会与他正面相迎,那样必败无疑。 雷伏虎见她三两步跑出了屋外,也没急着立刻去追,本来刚刚那一招也只是试探而已,他此刻都还没活动开呢。 只见他猛地朝天举起了双拳,又分开了两脚,待整个人舒展开了,他就仰起头,朝天长啸了一声,吼声如狮,身上的关节筋骨也跟着发出一阵噼里啪啦的响声,同时他脚下的地砖也应声龟裂,这一系列的声响听下来,着实骇人得很。 再看他整个人展开了之后,那一双手仿若能触到屋顶一般,还有那如门板一般宽阔厚实的身型,当真像个巨人了。 堂里见了这一幕的人,不管是铁信这边,还是那些山贼,纷纷都忍不住咽了口唾沫,心生无限忌惮。 就在他们发愣的功夫,那巨人已经飞跃几步,跟着跨到了门外,众人只觉得足下的地面似乎都跟着轻晃了几下,可那人影却又飞快无比,几下就出了大家的视线。 明明是极重的体型,却也能达到这样的速度,可见这位大当家的内功到底有多深厚了。 铁信和王府的一众护卫们见状,连忙赶到了外面。 堂里的众山贼们见了,便也跟着起身,纷纷赶到外面想为自家的大当家助阵。 敖展随着众人晃晃悠悠起身,自然落在了后面,只他刚走到堂中,肩上便拍过来一只大手,一个身材魁梧的汉子随之靠了过来,边嘿嘿笑了一声,边朝门外挤挤眼道:“好小子,你说门外那丫头,能抗过大当家三招不?” 敖展没直接回答这个问题,只是说了句,“这不是已经过去一招了吗?” 这话一出,他立刻就被身旁那魁梧汉子猛拍了一下胸口,得亏他早有准备,微一含胸,就避了开去。 那壮汉也不在意自己拍了个空,只继续望着他嘿嘿一笑,“看不出来,你小子还真挺怜香惜玉的啊,要不要等会儿哥哥帮你在大哥面前求个情,一会儿就先别拍死那丫头了,直接赏给你,好让你小子开个荤?” 这话一出,敖展眉头一蹙,还未开口,身旁又多了个瘦高的身影,只见那人正双手抱胸,听闻这话,立马加了句,“我看行,呵呵,反正你小子不也还没尝过味吗?”边说话还边笑,笑容很是猥琐。 看得敖展心中愈发反感,他神色冷淡,便回了句,“二哥,三哥还是莫拿我开涮了,我当真没那个心思。” 真以为什么人都跟你们似的,看到个母的想的都是那事吗? 敖展心中不屑,他对林钰当真没什么旁的意思,最多是看这丫头个性有趣,不似个平常姑娘,他今日又正好心血来潮,这才顺手把她带了过来罢了。 倒是没想到她连那峡谷上的铁锁都能过,现在还敢挑战雷伏虎。 敖展一把话说完,便懒得再与他们为伍,加快了脚步,就往门外去了。 一旁的瘦高个见了,忍不住就低头唾了一口,“呸!什么东西,装模作样的,也不知是怎么哄得大哥被猪油蒙了心,一而再再而三地高看他!” 还站在他旁边的那个壮汉倒是没他这么义愤填膺,反而还是笑得憨直,摸了摸后脑勺道:“你跟他计较什么呀,一个毛头小子,哪里知道那事里的妙处呢?” 瘦高个忍不住就斜了他一眼,这也是个蠢货!满脑子也就只有女人了,连话都听不明白! 懒得再理会这个傻大个,他也抱着臂往前去了。 留下那壮汉也不知是习惯了他的反应还是对此浑不在意,又是嘿嘿一笑,等他走了,壮汉便转面去招呼旁边的几人,“来,来,来,我们开一局,赌外面的那个小娘皮到底能扛得住大哥几招……” 众人一听,纷纷笑着应和,加入了进来。 此刻外面依旧是大风大雪,林钰早已被雷伏虎追到又过了好几招了,好在她仗着身法轻灵,都险险避了过去。 仅仅才只交手了三四回,林钰心中就已是惊愕难当了。 因为她原本以为像雷伏虎这样的巨大身型,明显应该以力量型来见长,但是在身法和行动上肯定会缺乏灵活,而对于林钰来说,她所学的灵犀神功本身就是强调身法轻灵,行动飘逸的,尤其在她还有比旁人身体更轻盈这个先天优势之下。 可让她没有想到的是,雷伏虎在身法上居然也是如此地迅疾,尽管她已经把比武场转移到了外间开阔的院子里来,可她也并没有因此占了多大的地利之便。 因为雷伏虎使出了他的看家拳法,他这一套拳法,不仅是出拳的时候力道刚劲猛烈,拳锋气势逼人,同时这一套拳法也是紧密搭配了相应的手法、身法、腿法、步法的。 如此上下一套配合,走转出招间,身随步走,拳随身变,行走如风,快如闪电。 回转攻击间,其势如雄鹰掠食,又如猛虎出山,再有那起落进退间的掌法和腿法,劈扣穿闪、摆钩蹬截,动作严密紧凑,好似如影随形一般。 如此一遭下来,林钰已被他牢牢缠住,任如何腾挪闪躲,也难以离开他一丈范围。 况且这老小子也不知钻研这套拳法多少年了,动作要领早已烂熟于心,临阵经验又丰富,此时这一套动作招呼出来,那当真好似行云流水一般,心随意动,指哪打哪。 第170章 极限 恍惚间又过了几招,林钰忽觉耳边一道风声来袭,连忙把头往后一仰,旋即便有一道横拳从左面击来,几乎擦着她的鼻尖就过去了。 林钰跟着便觉得鼻内一阵酸痛,然后鼻腔内便有一阵热流涌下,正好此刻雷伏虎又使出了一招扫腿来,林钰早有防备,连忙往后就是一个空翻,中途还不忘抹了一下鼻子,果然是一片的黏稠,同时鼻间也是一阵的血腥之气,这是她方才被雷伏虎的拳锋给带到的缘故。 但凡刀剑之类,皆有刃有锋,而这专门习拳习掌之人,研习到了深处,就可以以拳以掌作为兵器,对敌时,运功调气,以真气灌之,挥舞出来的拳风掌风就会好似锋刃一般,功力越是高深者,拳锋范围越大,伤害越大,如雷伏虎这般,效果自然不敢小觑。 所以在这过去的几招里,纵使林钰没有被他的拳头结结实实击中过,可也确实吃了不少他拳锋的苦头,哪怕林钰已经极力运功来抵挡了,可她依然能感受到自己的内脏和筋脉都已经有了不同程度的损伤。 这样下来,也就导致她行功不畅,气息不稳,然后反应、身法自然都会跟不上来。 一旁的铁信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场上,此时自然也注意到了这一点,胸膛便也跟着起伏得厉害,一只手紧握在了身侧,牙关也咬得死紧,另一只握了兵器的手却是紧了又松,松了又紧,蓦地,他的瞳孔骤然一缩! 原来就在过去的两息之间,眼看着雷伏虎又从斜刺里斜倾了身子,奔了过来,抬腿就想兜她,同时还使出了一记崩拳,林钰干脆从原地纵身,一下子就一脚跃到了他的拳面之上,不等他伸掌来捉,林钰脚尖轻点,又是一个跃起。 而后另一脚就猛地朝他面门踢去,以雷伏虎的身手,自然不能被她踢个正着,于是他一脚后跟着力,贴着地面猛地往前一滑,林钰一下子踢了个空,自然就要落到地面上来了。 可她怎么也没想到,就在她落下的那个瞬间,同时那雷伏虎也在以掌拓地,整个人不但起了身,还在这个瞬间回转过来,朝者她的后背心就是一道劈拳袭来。 在场所有人都可以肯定,这一拳林钰是无论如何也避不开的了,因为实在是太快,太出其不意了,哪怕就是林钰后生双眼,此刻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劈中。 林钰自然没有后生双眼了,所以等她感受到拳锋来袭的时候,脑中只剩下了一个念头:完了,晚了! 可就在林钰感到绝望的那一霎那,她忽然感受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庞大无匹的力量从小腹丹田内升起,极速游走全身筋脉,就好像之前的多处受伤、行功不畅都是自己的错觉一般。 紧跟着的,她的身子居然自动往前微微一倾,同时那股强大的力量又在迅速巩固补充了她原本已经不足的防御。 终于,那一下,她都能感受到雷伏虎的手掌隐隐挨到她的后背衣面上来了,却始终没有真正击到她的躯体上,同时虽然那一刻对方拳锋霸道无敌,可因为有她体内那股忽然升起的力道挡了一下,也已经被化解了大半。 虽然嗓子口一阵腥甜,但林钰还是强行忍了过去,同时反应回笼,她就跟忙脚尖轻点,往前划去了一丈开外,转过身来时,铁信已经带着众人来到了身畔,大家围拢住她,铁信更是一手要过来相扶,同时一眼不错地上下扫视着她,口中连问:“表小姐,你怎么样了?” 此刻的铁信满面铁青,眼神里净是惊慌之色,虽然有后方木楼里的灯火透出来,可今晚风雪太大,无星无月,是以众人着实没有太看清楚方才那一掌还离林钰背后有了些许的间隙,反正看起来就像是劈上去了的。 可又望着表小姐不但当时没有倒下,过后还能施展身法离开,此刻也还是稳稳地站在了这里,众人心中又是惊喜又是惶恐,不安与希望交加,当真是被折磨到了极点,是以当时就赶了过来,此刻更是纷纷睁大了眼睛望着林钰,期待能从她这边听到点什么。 林钰自然也了解他们的想法,抬头缓缓扫视了他们一圈,同时借着这个空隙强行深吸了口气,而后咽下,嘴角这才慢慢漾起了一抹微笑,同时开口道:“我没事,他刚刚那一掌没有打到……” “不可能!” 林钰的话还没有说完,人群外围就有了一道怒吼声传来,那人自然就是雷伏虎了。 他之前一直都在不可思议地盯着自己的那只手掌,这一掌怎么可能会落空呢?明明是他亲眼看着劈上去的…… 可眼下的事实却又是如此,他忍不住仔细去回想先前的感受,只光看的话,那一拳确确实实正中她后背,可若仔细感受,他当时好像真的没有完全劈实,就像是那小姑娘在那一刹那又往前移了半寸。 同时掌下的力道也好像被一股玄柔却又有力的力量给坚定地弹开了许多,等他意识到了这一点,想要再往前一送的时候,可惜招式已然用老,那个小姑娘又已经完全反应过来,早就跑开了。 雷伏虎纵横江湖,与人比武斗技了二十多年,何曾遇到过这样功败垂成的时候?不过一个十岁出头的小姑娘而已,到底是有什么能力来躲开他这致命一击的呢? 林钰听了这声咆哮,嘴角却是微微一翘,抬手就示意众人先分开条道,大家连忙照做。 而后林钰就抬脚一步一步地从后方走了出来,等到了最前面,离雷伏虎也不过半丈的距离了,她扬起了今晚最灿烂的笑容,仰头对着面前小山一般的壮汉道:“十招已过,怎么,雷大当家,是想言而无信了吗?” 话音刚落,身后的铁信众人连忙拿着兵器站在了旁侧,同时戒备地望着眼前那人,一副护卫到底的姿态。 雷伏虎此刻心中确实还是不敢置信,这才下意识吼出来了那么一句,可当他再次抬眼,望见前方不远处好生生站在那里的小姑娘时,再是不信,再是不甘,也以成了事实了! 于是最后,那两个瓦钵大小的拳头狠狠碰在了一起,雷伏虎咬紧了口中钢牙,这才在牙缝里挤出了一句话来,却不是冲着林钰的,而是冲着不远处旁观的那群山贼中的。 “敖展,领着这些人,立马给我滚下山去!” “是,大当家!” 是一道少年清朗的回应声。 第171章 帮助 林钰的一颗心顿时落了下来。 看着那个壮汉一只独眼又狠狠地盯了自己一眼,而后,他便转身,在一片风雪中大步朝之前的厅堂里走去。 随即,只听砰地一声,是厅堂里的一扇门板被人狠狠地甩到了门框上,林钰看过去的时候,那扇门板犹在振晃不止,好似下一刻就会倾倒下来似的。 很快,厅堂里也响起了一阵轰轰隆隆、噼里啪啦的声音,显然是有人在里面大发雷霆地泄愤了。 不远处那些山贼自然是没一个敢跟着进去的,之前望见林钰还囫囵站在那里的时候,那些人就都呆住了,直到雷伏虎发下话来,又自己回到了厅堂里,那片人群里才响起一阵嗡嗡的议论声。 声音也不敢太大,但林钰如今耳力极佳,自然听了个明白。 全是他们的骂娘粗话,纷纷唏嘘自己居然赌输了,敖展那小子真是走了狗屎运了云云…… 那人居然敢赌自己赢? 林钰不禁挑了挑眉,而后果然望到那小子在一个一个地收钱袋,一脸明晃晃的笑容,这小子居然还真敢收钱?就不怕被人告到雷伏虎那里? 那位大当家现在可正在气头上,正愁没人撒气呢。 不过林钰也就这样随便想一想,谁让他非得在人手底下做贼呢? 她此刻更着紧的事情显然是离开这里。 于是也不管那小子到底收完了钱没有,朝着那边扬声就喊了句,“敖山主,烦请你遵了你们大当家之命,领了我的商队和我手下人离开吧!” 那头敖展却是朝她扬了扬手中的钱袋,意思应该是让她再等一会儿。 果然,又等了会功夫,那人果然把在场所有山贼的钱都给收了,这才大步走到了林钰跟前,手一招,就让他们跟着他走了。 等到他们一路下山,快走到寨子外面的时候,林钰忍不住停了脚,出声问道:“敖山主,我商队里的人和货呢?” 敖展这才一拍脑袋,哦了一声,告诉她道:“他们啊,不在这个山头里,等你们彻底出这个地界的时候,我自然会让人带他们来与你会和的。” 林钰也学着他哦了一声,脚步却依旧没动,只以眼神又上下打量了他一遭,意味很明显。 敖展自然也看出来了,啧了一声,一拍大腿就望着她道:“瞧这位大小姐的眼神啊,我堂堂一个雷山山主,难不成还会诓你不成?况且连我们大当家都发话了,我还有什么必要扣着他们不放呢?” 不远处的屋檐下挂着随风飘晃的灯笼,灯火也就映到了这边,看着面前少年那双熠熠生辉的眼睛里还蕴着笑意,林钰缓了一会儿,嘴角便也慢慢勾起了笑。 “实在是因为这一路也被敖山主诓了不少回了,我这心里到现在都还有些不踏实。你们雷大当家一言九鼎,我自然是信的,可也有句话叫做,阎王好见,小鬼难缠——” 林钰望着对方的眼睛说着这话,又忙抬手一摆,“哦,当然,我不是在说敖山主,毕竟你们这山头上好汉太多了,我只是心里有点儿担心罢了……” 敖展听她说完这句话,也忍不住摇头笑了笑。 还真别说,这小丫头看人还挺准的。 方才他在那收钱的时候,就已经听见二当家在和身旁的人合计了,说大当家是被这小丫头片子给激了,这才上了她的当,这么一大口的肥肉,怎能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飞走了啊!不行,他们一定得想个法子把这群人都留下来…… 敖展平素里就看不上二当家的为人,此时更是如此,当即就一把把三当家给推了过去,好打断他们的谋算。 三当家虽然为人好色,可一向头脑简单,性子憨直,且无论何时都为雷伏虎马首是瞻,只要是雷伏虎发过的话,不管是什么,就没有他不遵从的时候。 有他这边先去绊住,敖展当即就借着收钱的机会,找了个平日里与自己相投的山主,让他帮忙先去把那商队的人都提走,再换个自己这边熟悉的小道走,到时候两方在雷山外围碰头。 只是这些合计此时的林钰哪里知道呢? 她只是直觉着,在一群山匪窝里,想要出山,怕是没那么容易。 事实也确实被她料到了,只是她没想到,眼前这个同为山匪的少年居然会帮她的忙。 所以当敖展笑着低声与她说自己这边都已经安排好了的时候,林钰忍不住眼睛都睁大了些。 等恍了个神,林钰这才反应过来,这次没再多说什么了,而是直接冲着眼前少年行了个礼,谢过了他。 敖展方才说那话时的神情,明显与之前上山时的一路戏谑都不同,虽然都是带着笑的,可方才的笑容里,莫名让她感受到了真诚。 虽然林钰觉得这少年言行举止都颇为怪异,说他是个好人吧,却偏偏是个山匪窝里的山主,之前还屡屡捉弄了他们。 可若说他是个坏人吧,他又确实没有真的害到过他们,反而在这最后一刻帮了他们的忙。 林钰直觉着他方才那话都是真的。 可也正因如此,她才格外觉得这少年简直就是扑朔迷离。 可眼下这境况,也是容不得她多去想其他的,于是她跟着便道:“如此大恩,实在不应只在口头说谢,等回头我们真的出去了,一定会给您这边奉上一份厚礼的。” 谁料那少年却是摆了摆手,笑着回望她道:“我其实并不稀罕什么金银财宝之类的厚礼,你若是真的想谢我,不如把你这套功法教给我吧,尤其是你最后那一息,到底是怎么躲开的?我到现在都还没想明白,这世间果然有如此玄妙的身法吗?” 他当时是那些山匪里站的离现场最近的一个,而且他武功上乘,目力自然也是极佳,是以他当时就已望到,大当家那一记劈拳,看似落在了这丫头的后背心上,其实应该还隔了一点点的距离。 但无论他怎么回想,也搞不清林钰当时是怎么移开那一点点的,明明她当时都已经被那险境给压制得动不开身了。 第172章 人情 有时候人就是这样,明明知道危险即将到来了,可却怎么也躲不开,这是因为人力有限,而学武,则是为了极大地提高这种人力,所以武功越高的人,面对危险时,反应更快,躲避的能力也更高。 但是,总归这种能力也是有限度的,很难在一瞬之间就突破了自己的极限,一下子又拔高出不少。 毕竟,学武越到后来,想要突破和进境越是艰难。 而林钰方才,就是那样。 明明按照她先前展露出来的实力,最后那一击她是绝对躲避不掉的,可是那一刹那,只在那一息都不到的功夫,她不但躲避了,还没有被这一致命之拳的拳锋给击伤。 这本事也太了不得了! 若是换了敖展自己来面对大当家的这一招,即便他当时侥幸躲开了,也免不得被那一拳裹挟而来的威势给震个大伤。 敖展也是自小就习武的,虽谈不上习武成痴吧,可也是喜好精研天下奇功的,此时见了这样一个身负绝学的小姑娘,哪里有不好奇的。 林钰没有直接回答他这话,唇边一笑,跟着道:“我也是拜了师,才学来这套功法的……” 只是她这话还没说完,面前少年突然一撩衣摆,就准备拜了下来。 “喂!” 林钰见状,惊了一下,连忙伸手去拦。 用了巧劲把这少年托起,她这才摇了摇头,有些无奈地笑着道:“敖山主,实在不是我不想教你,而是我门派这套武功功法,只适宜传给女子,而且也不是什么女子都能习的,须得适宜才可。”再说下去就要关系到许多内情了,林钰自然打住不提。 只那敖展一听只有女子才能习这功法,倒也没在意她后面的话了,只是诧异地道:“天下大道不都应该殊途同归吗?怎么这武功功法还有分男女的不成?” “当然有了……” 林钰还听说过只能太监来习的功法呢,只是此时没好意思说出口罢了。 敖展听她说得这样言之凿凿的,又观她面容真诚,目光明亮,一时倒也不好再揪着这个说下去了,于是只能耸了耸肩,暂时先作罢了。 之后他便带着众人继续下山,林钰这才确定先前这人果然是有意捉弄他们的,此时带着他们下山的路,虽然也不好走,尽是些草木繁杂,怪石嶙峋的小路,可好歹不像之前那般诸多艰险。 本来铁信等人见了这条路,再回想之前,脸色也有些不好看,但想起这小子方才与自家表小姐说的话,好歹是良心发现,真的打算送他们下山了,于是也便在心里少骂了几句。 等到他们来到雷山最外层的那片密林时,子时都已经过了,待穿过密林,来到外面的一大片雪地时,林钰果然一眼就望到了前方有几个手执火把,裹着厚皮袄的山贼,以及那些山贼之后的一大群车马和人。 隐隐看到了些熟悉的身影,等到这一刻,林钰绷了一整晚的精神,才缓缓开始放松了下来。 快步奔到了那些人面前,林钰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先听见了对面后方传来一道浑厚而又惊喜的声音。 “大小姐!” 是常威。 林钰一听到这道声音,眼眶都忍不住酸热起来,还好,万幸,这一世,常威还在。 她低低应了一声,随后就听见一阵咯吱咯吱,是有人快步踩在雪地上的声音,由远及近,很快到了跟前。 就着旁侧山贼手中的火把,以及地面白雪反射的银光,林钰一眼即看清,来人果然是常威,只是他却是一瘸一拐过来的,头脸都有脏污,身上还有不少深深浅浅的血迹。 一到了跟前,似是一下子没稳住身形,那只伤腿猛地踩进了雪里,顿时疼得他龇了下嘴,可他还不忘又喊了一声,“大小姐!真的是您过来了……” 说话间,他喉头好像就是一哽,林钰也忍不住开口道:“常叔你受伤了?快别动了,有话等会儿再说。” 虽然她此刻心里也很焦急、激动,可此时显然不是说话的时候,于是她便朝身畔的铁信等人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们先帮忙去照看常威以及队伍里其他的伤员,同时还要顺便查验清点货物。 这些在来路上他们就已经找机会打手势交流过了,此时自然是林钰一个眼神,他们就领命去了。 常威也知道大小姐眼下还有事情要处理,于是也就只喊了这一句,又看了她两眼,就由着铁信把他扶去了后面。 林钰看着他们都过去了,这才笑着过来与几位山贼都行过礼,好生感谢了他们一番,又说等回去之后,必要再奉上大礼。 几个山贼听了自然都是眉开眼笑,为首的一个还笑着去撞了下旁侧敖展的胳膊,挤着眼睛冲她笑道:“这不是都看在了阿展的面子上吗?小娘子你想感激,得好好先去谢谢我们阿展啊……” 林钰看他笑得一脸促狭,心里就知道他们都想歪了,不过她自然也懒得与这些人解释,好在敖展此刻也看不下去了,搭了下那人的肩膀就把他推去了一边,口中道:“我这边还有话说,你先借个空子。” “行,行,行,不打扰你和小娘子说私房话……” 那人笑嘻嘻地就和身旁的几人推搡着走远了些。 林钰无奈摇头,这才把眼神望向了敖展,开声问他道:“不知敖山主还有什么话要和我说吗?” 只要别提什么拜师的事情,都好说。 敖展也不知是不是看出了她心中所想,笑了笑,就道:“是我突然想起来的,就提醒你这边一声。你既然带着人出山了,那就尽快回去吧。” “何意?” 虽然林钰本来也是打算尽快回去的,但此时听他这样额外提了出来,心中仍不免有些紧张。 然后她就听见敖展接下去道:“也没什么,就是听说北蛮人那边快打过来了,好像这次来的人还不少。” 林钰一听,心中立马就是一紧,的确,若真是两边要交战了,那到时候对进出城的管制自然要比现在严得多,万一战事胶着,说不得他们这些人都得被困在此处,连个消息都没法往家里送。 她心里一边在想着接下来的安排,一边就忙朝着敖展行礼道谢,敖展手一挥,依旧笑得爽朗,“就当你欠了我个人情吧。” 第173章 安置 林钰笑了笑,想他应该也不缺金银之物,两边这次也算是不打不相识了,她便点头应了下来。 如此一通话说完,敖展也就再无他言了,于是等林钰又朝着先前那几个山贼再次道了声谢,他便也带着人先行离开,转身就朝密林里走去。 等到他们那些人的身影彻底走远了些,林钰站在原地,身子却没忍住,忽然猛地一晃,铁信本来就正朝着她这边走来,见状更是急忙加快了脚步,急奔了过来,可他才刚奔出去一步,却又见表小姐的身子依然稳稳地立在那里。 甚至等他快到跟前的时候,对方还转过身来,冲着他微笑,问道:“怎么了?” 铁信顿时有些恍惚,难道方才是自己看错了? 他顿了顿,这才走到了林钰身前,行礼回道:“表小姐,都已经清点好了,弟兄们人都在,就是不少受了重伤,货物也都理了一遍,虽有损失,可也比我们之前预想的要好上不少了。” 林钰点了点头,“人都还在就好。” 又想起常威方才的模样,忙跟着问了声,“常威现在如何了?” 铁信忙抱拳回道:“常爷受的伤也不轻,大腿上还中了一箭,虽说伤到了骨头,但好在没有彻底洞穿,只是在那匪窝里没有及时医治,看上去就更严重了,怕是得赶紧找个大夫来看看了。” 林钰听了,面色顿时紧绷了起来,“快带我去看看他。” 铁信点头,连忙引路。 常威被安置在一架马车里,本来正半阖着眼睛靠在车厢内壁上,闻听车门被打开,忙睁眼一看,竟是林钰过来了。 常威人高马大,车厢里有他一个也基本上容不下其他人了,他又有伤在身,林钰见他挣扎着要起身,忙摆了摆手,“你不用动,我就是过来看看。” 打眼一扫,果然见他面色苍白,身上多处染血,尤其是左边大腿上,紧紧绑着一圈布带,此时正往外渗着血,应是伤口又裂开了。 林钰忽觉鼻头有些发酸,这是母亲给她留下的人,当初若不是他及时出现救走了自己,那她说不得又要再重复一次上一世的悲惨遭遇。 她情不自禁就吸了下鼻子,微微垂下了眼眸,低语了一句,“对不住你了,常叔。” 常威听在耳中,忙撑手坐起身来,面朝着林钰拱手道:“大小姐说的哪里话!只要是您的事,我就是上刀山下火海都是应当的,而今只不过是受了点小伤罢了,还连累了大小姐过来搭救我,该是我向您告罪才是!” “还好您这次没事,若不然,我就是万死也难向太太交待了,您可千万别把我这点小伤放在心上……” 看着眼前这个敦厚的汉子一脸真诚又急切地与自己言说着这番话,林钰却没忍住先低下了头,抬手用袖子揩了揩两眼,她这才连忙又抬起头,打住了常威的话,“好了,常叔,我们就都先别说这些了,赶紧先回去吧,先给你们治了伤再说。” 常威这才停住了话头,可又想起铁信方才告诉他的,大小姐到底是如何把他们救出来的那番话,登时便忍不住去打量林钰的脸色,同时开声问道:“大小姐,您没受伤吧?听说那雷伏虎的武功可很了不得。” 林钰忙摇了摇头,“没有,我都躲着他呢,况且就十招而已。” 说完,不等他再发问,林钰就扭头朝商队里看了一眼,见铁信那边似乎也把伤员都按照她的吩咐安顿得差不多了,便转过来给常威丢下句,“好了,常叔,我们得出发了,有话回去再说吧。”说完,她便眼神示意一旁的车夫关上车门,她也就转身走开了。 等到铁信那边果然来报说都安置妥当,可以出发了,林钰便点了头,跟着跨上马,来到队伍前头,挥了挥手,整队里的人便也跟着行动了起来。 天寒地冻,又还在雷山外面,他们得赶紧回到驿站里才好。 林钰把自己的马车让给了伤员,也就这样一路顶着风雪骑马往驿站赶去。 等到他们抵达驿站门口的时候,已到了鸡鸣时分,正是眼下一天中最为严寒的时候,更何况此时还正大风大雪。 好在林钰当时留下来的几名护卫始终在轮班等着他们的消息,所以此时他们不过才刚靠近驿站的大门,便立马有人迎了过来。 见果真是他们回来了,那护卫面色一喜,忙来与林钰行礼,林钰此刻脸都快冻僵了,忍不住就抬手揉了揉,指尖也是冷得像冰,可她也没顾得上这些,边跺了下脚扫着身上的风雪,边问那护卫道:“我走之前让你们去城里请大夫来,现在人可还在?” 这是她临走之前特意吩咐的,就是担心商队里有人受伤,为了救治及时。 那护卫闻言连忙抱拳回道:“都还在候着呢。” 表小姐花了重金,让他们去城里请名医,又让把人直接安置在驿站里,等着他们回来,留下来的人自然是照做了。 林钰听了,点了点头。 说话间,几人便走到了大门外,那护卫连忙抬手砰砰敲门,惊得大堂里还在守夜的伙计一个激灵,瞌睡都给吓没了。 听到外面果然是有人在砸门,虽然烦躁,可想到之前那位小哥给自己的赏银以及他留下来的话,他还是麻溜地跑到了院子里,等站在院门后听见果然是那小哥的声音,他连忙拉开了门闩。 院门一开,风雪呼呼地就灌了进来,激得那伙计一时都眯住了眼,等勉强睁开,这才看清了外面的一大群车马,站在他跟前的,就是那位出手顶大方的小姑娘,以及她身边的那名护卫小哥。 伙计便立马又笑眯眯迎了上来,林钰依旧拿出银子开路,那伙计便更加热切殷勤地把人都迎了进来,又说要再去叫醒几个同伴过来帮忙,又说要去厨下给他们备热饭热食,还要把他们的车马都安顿好…… 林钰自然都由着他去安排。总之又是好一番忙乱,大家总算都各自安置好了,几位大夫也开始挨个给伤员看伤了。 林钰也一直陪在旁边,直到把这一番都忙完了,大夫开了方子,林钰之前让人去城里请大夫的时候,也是叮嘱他们多买了些常用的治伤的药材,此时正好就着大夫的方子,把能熬出来的药都赶紧让人去熬了,实在没有的药材则是只能等天亮以后进城采买了。 林钰把这些都一一叮嘱好了,一旁的铁信见她忙累了整整一天一夜,期间还与人恶战了一番,尤其是她此刻的脸色,当真称不上好看,实在看不下去了,便几番来劝她去休息,只说这边自有他和弟兄们看着,真有不决之事也定会问询她的。 林钰也的确觉得自己快要撑不住了,若是真倒在他们面前,反而不利于眼下的境况,毕竟还有许多事情得她来安排,于是她这才点了头,回自己房里去了。 第174章 濒死 等进了房门,把门闩好,林钰刚要移步,就忽觉不好。 一手还撑在门上,另一手就不禁捂上了胸口,而后噗的一下,吐出了一大口鲜血来,紧跟着的,就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同时又没忍住,吐出了好几口血。 等到这一波折腾完,她整个人就好似被抽光了全身所有的精气神一般,再也提不起一丝的力气,顺着门,软软滑到了地上。 林钰一手撑着地,另一手还捂在胸口,同时背靠着门,勉强令自己不会彻底倒下去。 她有些不敢置信,怎就会到了这个地步了? 她此刻体内的真气仿若一盘散沙,无论她如何努力,也无法将它们聚拢起来,更遑论运功调息了。 现在的她,别说是对付雷伏虎了,恐怕连他手底下一个山贼小喽啰都能轻易将自己打倒。 怎么会这样呢? 她难道不是在那生死一刻破境了吗? 若不如此,她体内原本已经蠢蠢欲动的火毒是怎么一下子被压制下去,全无任何感觉的呢? 可一想到这个,林钰也登时察觉到自己体内的异样来。 原本习了灵犀神功,让她体内聚拢的阴寒之气越来越多,是以她不惧酷暑,然后她师父又在她体内种下玉蛊,此乃火毒,中和那寒气的同时,也可以不断释放出火毒来督促她练功,如此平衡之下,又该让她不惧严寒。 可是今晚回来的时候,直到现在,她身体都还冷的恍若冰块一般,若说是先前在冰天雪地里呆得太久了,但方才她都已经在室内的炭火旁烤了许久的火,可身子却一直没有暖过来。 刚刚太忙了,她还没有太往心里去,可是眼下,她分明感受到,有一股寒气,正源源不断地从她腹内丹田处升起,不断往全身各处游走,直让她从骨子里,都感受到了那股冰寒来。 这是…… 林钰顿时回过味来了。 难怪师父曾与她说过,以往许多同门练功到后来,都被身体里这股越积越多的冰寒之气给折磨得不成人形,最后不但没有功成,反而身殒于此。 毕竟她这才练到第几重啊,就有如此凛冽至极的寒气,更遑论那些挨到后面的人了。 不过小半刻钟的功夫,林钰就已经冷地牙齿打颤,浑身发抖,她紧紧地把身子蜷缩在了一起,慢慢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和血液似乎都快要被冻起来了。 原来在蛊虫的火毒发作之前,她竟然就要先被活活冻死了吗? 等到最后一刻,她实在是受不住了,恍恍惚惚间,手就移到了腰侧,那里有个荷包…… 林钰的脑中忽然闪现了一丝清明,她想起来了,那荷包是她上次从山里离开之前,她师父给的,里面装着一粒药丸,仅仅一粒。 白槿当时的原话是,“实在撑不下去的时候就吃一粒,记得,是只有在濒死之时才能吃。” 当时听她那么一说,林钰心中就是一紧,没等她问,白槿就给她解释了。 这药虽能缓了那一时,但药效太过霸道,食后不但一段时期内不得运功,更不得与人动手,更是会对身体有碍,吃多了还会阻碍修行,所以只能吃一粒,不能再多了。 而且一定得等到濒死的时候,否则若是提早吃了,不但达不到效果,等到真的快死的时候,就定然是没得救了。 想到眼下的状况,林钰也没法多犹豫了,怕再想头脑都要冻僵了,于是赶忙哆哆嗦嗦地解下了荷包,又倒出那粒药丸,喂到唇边,一下子吃了下去…… 药丸顺喉滑下,随即化开,林钰抱紧了双臂,闭上眼睛,只能听天由命了。 又过了约莫一刻钟,躺在地上的小姑娘眼睫轻微颤了颤,她先是动了动手指,指尖依旧冰凉似雪,可好歹不像先前那般冻地僵直了,她又下意识弯了弯脚趾,等感到手脚都终于不再像先前那般麻痹之后,她这才一点一点地,努力撑起身子,坐了起来。 林钰靠坐在门口,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虽然呼出来的都是清冷的白气,可好歹她此刻终于能自由呼吸,不是出气多进气少了,她又下意识把手放在了小腹丹田处,能感觉到那里依旧寒意升腾,但总比先前稍逊了些,也不会再肆意游走全身了。 又缓了好一会儿,林钰这才勉强撑着门板爬了起来。 等站定歇了一会儿,她便探出脚往前挪了一步,身子摇摇晃晃,仿若喝醉了一般,等她一路攀扶着房中各种摆设走到了床边,当即忍不住摔躺下去。 口中更是气喘吁吁,拉过床被子给自己盖好,最后闭上眼睛前,林钰心里也不禁浮起了一句话,当真是又捡回了一条命啊。 等到第二天她醒来的时候,室内已经有了亮光,看起来时辰应该不早了,林钰缓缓从床上坐了起来,第一刻就抚向了丹田处。 那里还是跟昨晚一样,依旧蕴着寒意,看来那枚药丸的作用就是用来暂时压制灵犀神功所带来的阴寒之气的,难怪暂时不得行功,否则怕也是压不住的了。 心里总算是暂时松了口气,她便打算起来了。 可等她刚一起身,小腹处却又隐隐传来了一阵抽痛,那感觉陌生又熟悉,林钰登时就愣住了。 这一世,怎么来得这样早? 她愣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回过神来,上一世,她可是一直到十四岁的那年冬日里,才头一回有了这样的感受。 而今,竟要提早整整一年多吗? 不过想到上一世的那一天,林钰的眼神,慢慢就冷了下来。 那年冬天的腊月里,某一天她清早起来,小腹处也突然有了这样的感受,可她那时候尚不知事,也不晓得自己的身体即将要发生变化了,依旧在用完早膳后,跟她的表姐,林琼,一起出发去郊外的别院里玩耍。 林琼就是她那好舅舅的嫡出长女,身为林家族长林大老爷的掌上明珠,林琼自小所受的宠爱和尊崇可想而知。 况且这还真的是位看起来如明珠一般的千金大小姐,不但长相清丽脱俗,如出水芙蓉一般,气质也如那水芙蓉一样高贵清雅。 同时她不仅是貌美,还很聪慧。 第175章 前尘 林大老爷夫妇从她很小的时候就觉出了这个女儿的不同寻常,因此不光是对她宠爱有加,还为她请来了诸多名师,悉心教导。 再加上她本身的天资聪颖,是以到十岁出头的时候,就已是琴棋书画,无一不精,尤其是那手棋艺,到后来更是闻名于整个闽地,甚至引得当时还是闽王世子的傅绍远都为她倾了心。 偏生这样一个才貌双绝的女子,一点儿也没有那些才女该有的清高孤傲,反而性情十分地温婉大方,平易近人。 也正因为这样,林钰刚到林家的时候,才会一下子就喜欢上这个表姐,觉得她当真是自己见过最美好的一个女子了,甚至有时在她面前,都会生出一种自惭形秽之感。 林琼也一直对她表现得很是温柔可亲,处处关心照看她不说,就连她被同族里的孩子们冷嘲热讽的时候,也是林琼过来帮她说话解围,从那个时候起,林钰心里就当真是把她当作自己的亲姐姐一般。 所以即使那天早上起来,林钰感觉自己小腹很不舒服,她也没有说出来,依旧按照林琼头一天晚上就和她商量好的那样,前往郊外玩耍。 可她直到到了那里才知道,原来此行不只有她们俩,同来的还有闽王世子傅绍远、他的表弟靖江侯府世子萧煜成以及出身于这两府的几个小姑娘。 原来林家和闽王妃的娘家还有些七拐八弯的亲戚关系,所以也勉强能高攀上这位闽王世子,称呼他一声表兄。 但这人毕竟是皇亲,这些关系大家心里知道就行了,如林琼这般聪明的小姑娘,自然不会明摆着上去称呼攀附,顶多是给了大家一个一起出行游玩的机会罢了。 可这明显也已经足够了。 期间林琼一直在照顾那几个闽王府和靖江侯府出身的小姑娘,林钰也知道这个表姐一向长袖善舞,又是在这样的场合,她倒也没有表现出什么不满,一直很安静地跟在了一旁。 后来众人便一起乘船沿江赏景,船上颠簸,当时又是冬日,有些冷风,林钰的肚子便越发地不舒服起来,尤其后来还不知怎么回事,其中一个小姑娘似是看她有些不顺眼,突然出言讥讽她。 林钰忍了两回,实在忍不下了,便回了嘴,当时江面上正在刮着大风,船身本来就颠簸,大家又正离船舷不远,尤其是那时突然一阵猛风吹来,带起一波江浪,同时吹地船身猛地一晃。 本来大家都有些慌乱地往船舱里退的时候,林钰怎么也没想到,那个与她起口角的小姑娘,竟忽然冲过来对着她猛地一推。 她当时本来就虚弱,身边又无凭恃,一下子就被她给推撞地往后一仰,竟就那样从正倾斜着的船舷边给落了下去。 船上一时大乱,冰冷的江水一下子就把林钰给包裹了起来。 纵使她会凫水,且水性很不错,可那个时候,事出突然,江水又太过寒冷,她一落进来的时候右脚就抽了筋。 加上冬日里的衣着又比较厚重累赘,她当时小腹里又如被刀绞,正是痛生痛死的时候,这一落进冰冷的江水里,还不是雪上加霜。 任冰水一直灌进了她的嗓子里,那可怖的窒息感袭满全身时,她依旧只能勉力挣扎,全然失去了自救的能力。 最后她濒临绝望,快要失去意识的时候,身子忽然一轻,她终于浮出了水面…… 大口呼吸的时候,她也终于看清了眼前的人影,原来来救她的是个少年郎,还是那个叫做萧煜成的少年郎。 最后她虽然被救上来了,可众目睽睽之下,被一个陌生男子给这样捞上岸,终归不是什么体面的事情。 林钰虽然向来厌恶这些陈规陋俗,可她不是个傻子,知道世风日下,人言最是可畏,尤其是对于林家和靖江侯府这样的人家来说。 她受寒养病的那几天里,一直抱膝静静地坐在床头,她当时想,她可能又要被送走了,又要换个地方生活了。 期间林琼过来探望她,还给她道了歉。 林钰那个时候自然没有怪她,还好言宽慰她,说都怪自己不小心,与人起了争端,与她无关。 林琼便安抚她,说她爹已经去为她周旋了,最后这事一定会有个结果的,林家不会让她吃了亏云云。 林钰当时只是笑了笑,谢了她,并没有想着这事还能有个什么结果来。 可最后,没想到,林萧两家联姻了,他们给她的交待就是,让萧煜成娶了她,至于那个推了她的小姑娘,自然是不了了之了。 林钰得知这个消息后整个人都懵了,可亲事已经被两家的大人给定了下来,她总不能还站出来说她不嫁吧? 况且她那个时候对萧煜成,其实是心怀愧疚的,觉得他好心出手救了自己,最后却被强行背了个包袱,娶了自己…… 所以初成婚那几年,她对他可谓处处包容迁就,就差言听计从了,就是为着想补偿他,可没想到后来,他居然会亲口对自己说出了那样的话…… 再有林家这边,当时亲事定下来之后,族里有姐妹来看她,明面上是恭贺她定了门好亲,可明里暗里却在讥讽她好命,甚至还有恶意揣测她的。 就连她身边的乳娘陈妈妈和贴身丫鬟蕊儿两人,也在说她好运,说林大老爷对她当真是视如己出,出了这样的事情,居然还肯为她出头,甚至还有能力让靖江侯府应下这门亲事,当真是有情有义又有本事…… 虽然林钰当时觉得身边这两个人说到林大老爷时那副语气也太过感恩戴德,卑躬屈膝了些,可她自己心里,那时对这个舅舅,也是不乏感激的。 直到后来,她知晓了身边每个人各自的算计,她心里才彻底明白过来,原来从头到尾,她都只是个被人利用得彻彻底底的傻瓜罢了。 想起往昔里的那一幕幕,林钰捂在小腹上的手也不禁更紧了些,原本撑在床沿上的另一只手也慢慢用上了力气,直到指甲都快嵌进了木头里,她才下意识回过神来。 恍惚中的眼神也渐渐恢复了清明,眼前还是她头天晚上见过的那些摆设,她现在果然还是在嘉峪关城外的驿站里,她也果然还只有十三岁…… 林钰闭上眼深吸了口气,再缓缓吐出,等到再睁眼时,那双桃花眼清灵灵动,再不见其中翻涌着的种种情绪,她轻拍了床沿一下,顺势站起身来。 等站在床前又仔细感受了一番,小腹里的冰寒和痛楚依旧,可她还是强行挺直了脊梁,现在还不到能松懈的时候,她还有许多事情要安排。 洗漱了一番,又换了身衣裳,林钰临出门前,特地又坐回了铜镜前,仔细瞧了瞧,最后还是略上了一层脂粉,因为她此时的脸色实在太过难看了,能遮掩还是稍微遮掩些吧,否则被手下那群人看到了,必然又要忧心不已。 第176章 分头行事 等到出了房门,草草用过了早膳,林钰先去看望了常威等商队里的伤员,见他们有些伤情都有了好转,缺的药材也都有人进城去补充了,其他一些她之前吩咐过的杂事也都有人一一去照办了,她点了点头,心里这才觉得松快了些。 转身出去时,铁信带着几人正好迎面进来,林钰脚步一顿,笑着道:“你这就起身了?这才休息多久啊,这边有我,你和弟兄们再回去歇会好了。” 铁信连忙抱拳,回道:“该是表小姐多休息才对,我们都是些糙人,少睡几个时辰没事的。” 又抬头来仔细看了看林钰,似乎已经发现她面色有异了,林钰也不等他开口,就忙接过话道:“我好得很,那你既然过来了,也正好,我正有要事要与你商量。” 铁信一听有要事,当即也就没顾得上其他的,忙追问道:“何事?但凭表小姐吩咐。” 林钰看了看左右,眼下还在伤员的屋子里,里面还有大夫和药童等人,于是她便把面前几人都带回了她的屋子里。 等到了屋子里坐好,又让人关好了门,林钰这才望着坐在了对面的铁信,开口道:“今天白日里先让所有伤员都歇息下,但等到了下午,我们就得启程进城了,务必要赶在今日城门关闭前进去。” 铁信初听此言,又见表小姐面容整肃,心中跟着也是一凛,忙抱拳道:“谨遵表小姐之令。只是不知,为何忽然这样匆忙?难道是雷山里的那些山贼还贼心不死吗?” 林钰闻言忙摆了摆手,“不是他们,是北蛮人,我得到消息,北蛮人很快就要进犯了,这次来势汹汹,所以我们必须及早离开。不光是急着进城,等进城之后,留下实在不便赶路的重伤员,其他人一律跟随商队即刻返程,到时候就由你来护送,一定要保证他们一路稳妥。” 铁信忙又抱拳应是。 可他跟着又反应过来,怎么听表小姐这话里的意思,她难道不在返程之列吗? 还有,表小姐这消息又是从何处得来的啊? 明明他们一直都在一处的啊。 没多犹豫,铁信便把心中的疑问委婉问了出来。 林钰听了便摇了摇头,答他,“到时候应该还会留下不少伤员,我得留下来照看他们,不然回头兵荒马乱的,我有点不放心。至于消息,是那位敖山主传给我的,他们山贼都活动在关外,又人手众多,想来应该比那城里的人消息还要灵通些。” “本来我也是打算此间事一了,就赶紧走人的,免得夜长梦多,此时不过要走得更急些。” 还有原因,她自然没有与铁信言明。 那就是她现在的身体状况,实在不适宜于远行赶路,跟着只会拖慢行程,再者,她也确实想留下照看剩余的人,此行付出如此多的代价,而今已到了回程,她一定要和铁信这样分工,以保证商队里所有人、货的安全。 铁信听林钰这样耐心与自己解释了,自然也不会有旁的异议,只是他又仔细瞧了两眼林钰脸上的神色,到底还是忍不住,出口问道:“表小姐,您真的没有身体不适吗?要不要也把大夫找来给您把个脉?” 看着对方满脸担忧的表情,林钰忙冲他笑了笑,这才摇头,“我没事,就是最近赶路太累了,正好我留下来也可以缓一缓。” 寻常大夫也解决不了她现在身体里的问题,她只能等自己缓过了这一阵,再赶紧回去找师父,看看她老人家有没有解决的办法。 此时哪怕把真实情况与他们说出来,也不过是徒增担忧罢了。 见铁信依旧紧皱着眉头的模样,林钰也知道他放心不下,便指了立在他一旁的张铁牛道:“你把铁牛留下来好了,再多给我几个好手。” “到时候我们也就是留在城中多养两天伤,等到形势真的紧急了,我们也是要出城的,不会在这里耽搁太久的,左右不过路上走得慢些,比你们晚几天回家罢了。” 铁信听她这样一说,心里倒也跟着略微放松了下来,张铁牛听见了表小姐的吩咐,也忙躬身朝林钰抱了一拳,言说到时候一定护卫表小姐安全。 张铁牛虽然性子有点憨,可向来忠诚勇猛,武艺也很出众,有他在身边,再有林钰后来又点了几个人,铁信也就这样答应了下来。 等到午后又休息了一会儿,他们果然启程了,启程之前却是先把人分为了两队,一队是由铁信带领的即刻归程的队伍,令一队则是还要继续留在城中休养的伤员。 等到大家一路顺利进了城,两队就分开行事,铁信领着商队直接从城中穿过,再从东城门出发,一路往河西腹地而去。 而林钰则领着护卫和众伤员一起,找了家城中最大的客栈,暂时先安顿了下来。 等把人都安顿好了,林钰便叫来了几个护卫,让他们各自去盯着城中和城外的消息,一有什么风吹草动,即刻来报,护卫们各自领命去了。 等休息了一晚,林钰第二天早上起来,便又去了常威那里,想看看他的伤势恢复得如何了。 到屋里的时候大夫正好在,而张铁牛就站在那老大夫身旁,手上还捧着一个木盒,似乎正在呈给那大夫看,林钰进门的时候正好听见他问了一句,“……您看这山参的年份和成色对吗?是要这样的吗?” 那老大夫忙接了那木盒,凑到眼前仔细端详鉴别了一番,这才缓缓点头,冲着张铁牛回应道:“对,就是得要这样成色的效果才最好。” 张铁牛似乎是松了口气,声音里仿佛也带上了笑,又拿起了身旁桌子上的另一个木盒,打开了来,再问道:“那您再看看这雪莲……” 林钰微笑着走上前来,见那老大夫还在端详着手上的雪莲,便先问了一旁的张铁牛一句,“怎么样,药材都还齐全吗?” 张铁牛一见是表小姐过来了,忙低头抱拳行礼,回她道:“去了城中最大的那家药堂,还挺齐全的。” 林钰微一点头,“那就好。” 又望见常威见她来了就要起身,忙抬手示意他别动,口中忍不住又说他道:“常叔你就别乱动了,回头伤口又要长不好了。” 常威嘿嘿笑着,大手抬起,摸了摸后脑勺,也就听了大小姐的话不再动弹了。 第177章 笔迹 这时那老大夫也终于确认好了,说这雪莲花的品相也很好,就按照这样的来买就行了。 张铁牛忙应了声好,下意识又看向了林钰,林钰自然是点头应了。 那老大夫见了这一幕也不由得在心里乍舌,从来就没见过这样体恤手下人的主家,这也太大气豪爽了些,一挥手就说药材尽管他开,只要能治得又快又好,不计银钱。 主家都这样发话了,那大夫开起方子来,自然也就没什么好顾忌的了。 林钰这样做自然都是为了能让伤员们的伤都快点好起来,他们说不得什么时候就必须得上路了,又是这样天寒地冻的天气,若还不用些好药材把身子养好,到时候路上受了冻留下什么病根可就糟了。 接下来林钰便例行问了大夫几句关于常威伤势恢复得如何了之类的话,她就站在那里,后背微微倚到了身后的桌子上,手便也下意识地撑了过去,可刚一触到桌子,手下似乎就按在了一个木盒上,林钰不自觉地就扭头去看了一眼,可下一瞬,目光就似是定住了。 等反应过来,她就连忙转过身,抓起那木盒就凑到了眼前,再定定一瞧,只见那木盒盖子上,端端正正刻着“济世堂”这三个大字,而在那木盒一角,则还镌刻着一枚印章,那是一个以小篆写就的“木”字,笔法圆润,清劲流畅。 那也是她曾经不知临摹过多少遍的一个字! 可最后却怎么也仿不出其中的真意…… 那是她娘的笔迹! 林钰缓缓地抬起了手,轻轻地摩挲着那枚印章,指尖轻颤,好半晌没说出话来。 直到那名老大夫向她告辞,她这才恍然回神,应了一声,等人迈出门口,林钰就忍不住抬起头,问一旁的张铁牛道:“这济世堂就是你买药的那家药铺的名字吗?” 张铁牛连忙点头,“正是。” 林钰便又跟着去看还靠坐在床头的常威,“常叔,你以往在我母亲的生意里有听说过济世堂这个名号吗?” 常威一愣,不明白为何大小姐会突然提到太太的生意,等到林钰疾步走过来,把手上的木盒往他跟前一递,又指了指那刻在盒盖一角上的印章。 常威的虎目顿时圆睁,整个人都不禁坐起身来,也不管有没有扯到身上的伤口,他立马接过那盒子凑到了眼前,只消一眼,他口中就不禁喃喃念了声,“太太……” 见他也是这样一副失神的模样,林钰忍不住心中一酸,等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又开了口,低低问了句,“常叔,你知道这家铺子吗?” 林钰分明看到,那个山一样的汉子,突然飞快地抬手揩了一下眼睛,这才清了清嗓子,答了她的话,“大小姐,往日里太太的生意也一直是散布于大周各地,我虽一直跟着她到处行走,可关于那些铺子具体的名号,做的哪些生意,我还真谈不上清楚。” “但有一点我可以肯定,只要是东西上刻有这枚印章的,那就一定是太太的铺子。” 林钰听他说得这样斩钉截铁,心里也便有了底,一旁的张铁牛一直在旁听这两人的对话,虽然听得不是很明白,但总归是知道与这家药铺有关的,忍不住便插了句嘴,“表小姐,这家药行我知道,他们家名气可大了,好像在河西多地都有分号。” “甘州府就有好几家,以往王府里还常从他们家购进药材呢,听说他们东家人特别地仗义,一听说是我们肃家军要用药,都是拣那品质最好的供来,价格也很优惠,以往就是我们自己出去买药,也多是找了这家来买。” 听了张铁牛的这一通话,林钰心里更是毋庸置疑了,她忍不住便朝他问了句,“这家药行的总号,是不是就在甘州城里?” 张铁牛摸了摸脑袋,“表小姐,我也不晓得那是不是总号,不过那家门面很大,反正比这嘉峪关城里的要大上很多。” 那应该就是了。 林钰心里正琢磨的时候,旁边的常威就忍不住开了口,“大小姐,我们要去看看吗?” 林钰朝他摇了摇头,“先不急,等回到甘州城里再说。” 她还要再了解清楚些,眼下只去一家分号走一趟也是无用,况且她现在身体状况不佳,实在不适宜去见外人。 纵使常威激动于在这河西之地突然发现了太太以往的产业,可他也习惯了听从于林钰的安排,此时既然她这样发了话,就是心里再想去看一眼,他也只能先忍住了。 就这样又过去了几天,直到了第五天的下午,林钰正在房中休息,门外忽然有敲门声传来,她忙过去开了门,外面站着一脸紧肃之色的张铁牛,他一见到林钰就连忙开口禀道:“表小姐,我们怕是要出发了。” 身为肃家军,当城里城外有了什么样的异动就代表着即将要开战了,张铁牛心知肚明。 这方面林钰自然是信服他们的,也没多问,当即发令道:“既如此,你就赶快通知下去吧。我们马上就走。” 张铁牛应了声是,转身便离去了。 小半个时辰后,他们果然就已经收拾妥当,从客栈出发了。 林钰这次没有骑马,她让人又去弄了架马车来。晌午后天色就变了,此刻又下起了雪,她如今的身体也确实有些撑不下去了。 本来她现在体内就是寒气大盛,全靠那一颗救命的药丸才暂且压了下去,可她运气不好,偏偏在这个时候天癸水至。 虽然时间不同,但这一点倒是与上一世一样了,每月这段时候,都是她最虚弱最痛苦的时候。 更何况这次她本就受了很重的内伤。方才连上马车都需要靠别人搭了一把手,张铁牛自然是看出了她的异样来,便要去请大夫,林钰自然不准,只说自己无事,就是昨晚没睡好,在马车里歇息会就可以了。 然后又叮嘱他切记不要告诉旁人,尤其是常威,一切都等他们出了城再说。 张铁牛见她面色坚决,再加上眼下形势确实有些紧迫,最后便只能应下了。 一路车行辘辘,众人就这样往东城门而去。 林钰靠坐在马车车厢里,随车轻轻晃动,不一会儿,眼睛就半睁半阖,头脑也是昏沉一片,只觉得身上哪哪都疼,非得昏睡过去,没了知觉才好。 等她彻底失去意识,昏睡过去的时候,他们也已经行到东城门门口了。 第178章 劫持 今日城里显然是戒严,就连东城门这边,也是驻守了不少的官差,正在挨个地搜查着来往进出的车马行人,甚至禁止在场所有排队等候进出的人交头接耳,哪怕是小声嘟囔也不行,若是有些稍微看起来言行有异的,便被立即连人带物,扣了下来。 往日里熙熙攘攘的城门口,因着眼前的这场严查,几乎变得噤若寒蝉,人人低头敛目,按照官差的指令来一举一动,不敢有任何的违背。 毕竟明晃晃的兵器就在眼前,方才还有个后生不服气自己被扣下来,顿时就要反抗,立马被旁边一个手持大刀的差爷拿刀背一敲,又猛踹了好几脚,打得那后生当场就吐了血,那差爷还一脸凶神恶煞,恶狠狠地朝他啐了一口,“小子!再敢闹事,老子一刀剁了你!” 有了个这样的例子在前,在场的绝大部分都是普通的老百姓,谁还敢不老实听话呢? 哪怕此刻正风雪交加,众人也只得拢着袖子,垂首缩脖地立在风雪里等着。 只是这样的严密搜查下来,自然也耽搁了不少的时辰,眼看着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有些人等不下去了,就想离开,打算明日一早再出城,可谁知官差们连这个都不许,只要来了这里,所有人都只能老老实实待着,直到通过了搜查。 等到终于轮到了林钰这一行人,官差一看见他们这一行有车有马,人员不少,当即就竖起了眉,张铁牛见状,心里一沉,连忙就上前去说好话。 那官差明显不吃这一套,斜眼扫了他一眼,立马就恶声恶气地道:“让所有人都下了马车!否则这么多人,让我们查到什么时候啊!就你们一队人得白耽误我们多少功夫……” 就在这名官差正骂骂咧咧的时候,他们身旁等待的队伍里,忽然一阵搔乱声传来,紧接着就是一阵马嘶,两人忙回头去看,只见一片风雪飘扬中,一架马车飞一般地冲了出去。 可众人还没来得及反应,紧跟着的,又是一记马嘶,然后就是一个一人单骑的身影,如一支离弦的羽箭一般,嗖地一下就跟着过去了。 那官差猛地一眨眼,又晃了晃脑袋,不对,方才到底是过去了一架马车还是一匹马? 他这边还在恍神的功夫,张铁牛已经反应过来,立马抬眼去看,只见最前方那个位置已经空了,还有摔落在地上正在痛嚎的车夫,顿觉心头大震,那是表小姐的马车! 是被谁给劫走了!小姐还在上面! 与此同时,身畔的官差也已经反应过来了,立马大声呼喝着身后的同伴,指着那马车和单骑跑远的方向,大吼:“快追!” 同时还不忘回身一指张铁牛等人,“把这些人也给我扣下来!” 张铁牛等护卫本来正要骑马去追,此时却被一群手持兵刃的官差们给拦了下来,急得张铁牛不禁大喝:“我家小姐还在上面,我们得去把马车追回来!” 发令扣下他的那名官差却朝着他们冷笑了一声,“谁知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那马车上又是什么人?没准儿你们就是贼人的同伙,方才就是刻意绊住我,才好让同伴脱逃的呢?此时这样急着走,我看你们就是做贼心虚!” 张铁牛被这官差一席话说得目眦欲裂,别看这狗官差说得冠冕堂皇、信誓旦旦的,可其实更大的原因只是为了自己好脱责而已。 这些人一看就是在此地搜查捉拿什么人,可这会儿却办事不力让人给跑了,怕上头怪罪下来,就想把他们这伙人说成是同伙,好做替罪羊。 当差没本事,歪门邪道倒是在行。 只是张铁牛此刻也没心思与他多废话,当即给了左右一个眼神,便打算强冲出去,可就在这时,城门里又是一阵马蹄烈烈,伴随着一声又一声的传令声,“肃州卫公干!无关之人回避,敢有轻举妄动者,格杀勿论!” 然后也不等张铁牛等人再做反应,那城门里已经又赶来了一批人马,皆是骑着军中作战用的高头大马,身穿甲胄,手持利器,面容冷肃,一望便让人不敢再多看。 来往排队等待着的百姓们早已纷纷避让到了一旁,皆垂首躬身,一副战战兢兢的模样,毕竟今日发生的变故已然太多了,普通百姓也经不起再多的惊吓了。 再看那群跨马而来的肃州卫已经来到了张铁牛他们跟前,为首的那人朝底下扫了一眼,问道:“出了什么事?” 张铁牛循声望去,只见那马上坐着个三十岁上下的青年男子,身量高大,看起来虽没自己壮实,可那周身的行伍之气,让人一眼看过去就不敢小觑了他。 尤其他还是一张长脸吊眼的面容,看起来就更显冷漠严厉。 那官差当即就被他盯得打了个寒颤,忙躬下身子就行礼回道:“禀伏指挥使,方才有贼人抢夺马车逃跑,后面还跟着个骑马的也趁乱逃走了,小的已经派人追去了,眼下这伙人看起来虽然像是被夺了马车的,可他们现在想暴起闹事,小的就怀疑他们与那贼人是一伙的……” “你放屁!我着急那是因为我家小姐还在马车上!你岂能不让我去追!” 张铁牛哪能容得眼前这小人往他们身上泼脏水,当即想也不想就打断了他的话。 只是他这头话音刚落,上方即有一道冷利的视线朝他身上射来,迫得他不得不一下子止住了话头。 然后他就见那位伏指挥使先抬了下手,示意身后的兵士照着方才那官差手指的方向去追。 他自己在勒马前行之前,余光又扫了眼张铁牛等人,冷声丢下句,“劝你们不要擅动,若事后查明你们当真是清白的,那自然会放行,至于你口中所说的你家小姐,我等自会尽力救回。若你们还敢在此闹事,格杀勿论。”说完,他即一振马缰,策马也朝着那个方向追去。 雪越下越大,被漫天的大风裹挟着,仿若是有人在半空中撕碎了无数床的鹅绒锦衾一般,飞舞着的鹅毛飘得到处都是,直让人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第179章 闭上眼睛 一架飞驰的马车上,坐着一个身量高大健硕、满脸络腮胡的车夫,这人正在连连挥舞着手上的马鞭,不时还回头朝车后探看,拉车的马儿被他抽打得吃痛,跑得愈发疾速了起来。 林钰的这架马车当时买来的时候就花了高价的,拉车的那匹马更是难得的良驹,再加上此人高超的驾车技艺,逃出来,再甩掉那些愚蠢呆滞的官差,自然不是什么难事。 只可惜,他此时车后还紧紧坠着一人单骑。 头上宽大的斗笠罩住了那人的面容,一身玄色的披风也掩住了他的身形,那打扮装束,绝对不是官差。 既如此,他为什么还要紧追着自己不放呢? 那车夫一边在心里咒骂着,一边驭使着马儿再次拐过一个急弯,径直朝前而去。 可那车夫显然不熟悉此地地形,又急着甩开身后的人,等行过了一段才发现,他已走上了一道斜坡。 这斜坡可比不得平地,狭窄难行不说,还颇为陡峭,且此时上面早已攒了厚厚的一层积雪,一个不小心,这马车的一侧车轮就悬了空。 眼看着这整架马车就要从斜坡上倾倒而下了,那车夫忽而一把抽出了挂在腰上的一柄短小弯刀,左右一劈,那马车的车辕居然就被他硬生生给劈断了。 马儿顿觉身上一轻,扬蹄朝前奔去,趁着此时,那车夫也猛然起身,足下用力朝脚下的车架一点,身子就跟着朝前飞跃了出去,直到稳稳坐在了那马背之上。 与此同时,那被劈断了车辕的马车车厢,自然是毫无任何支撑地朝斜坡一侧滚了下去。 轰隆一声的同时,那已跃上了马背,奔出了好几步的车夫,还不望朝身后的追兵看去了一眼,可就那一眼,他的瞳孔就骤然一缩。 紧跟着又逐渐放大涣散…… 原来就在他回头的那个瞬间,有什么东西破风而来,似乎还击破了几片飞舞着的雪花,最后直直没入了他的后心。 车夫望着那枚穿透了自己心脏的箭簇,不可置信地倒了下去。 马儿终于甩脱了最后的束缚,长嘶了一声,向前奔去。 而紧跟而来的那个黑衣人,也立刻跳下了自己的马,朝斜坡底下跑去。 先前一路滚落下去的马车车厢,此刻正侧翻在斜坡下的那片雪地上。 黑衣人奔到了近前,一把就拉开了马车车门,口中急唤道:“阿钰,你怎么样了?” 林钰此刻感觉还真不怎么好,身上多处擦伤碰伤不说,连额角都被撞青了一块,更让人揪心的是她此刻脸色苍白,双眼紧闭,看起来毫无任何知觉。 可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此刻其实还是有点儿意识的,马车要倾倒下来的那一刻,她的心脏仿佛被谁给攥住了,让她已然陷入了昏迷的意识瞬间有了一丝清醒,甚至在之后滚落下来的时候,她还下意识护住了头脸要害。 尤其此刻,她似乎听见耳畔有谁在一声又一声地呼喊着她,声音急促而又熟悉。 指尖轻轻动了动,林钰慢慢地睁开了眼睛,眼前也逐渐从模糊到清明,她终于看清了那个人的脸…… 心中瞬时惊讶万分,“表哥……怎么是你?” 傅玄毅见她终于醒了,虽然看起来依旧不太好,连说话都没什么力气,可好在还是醒过来了,一颗心终于落了回去。 可还没待他与她说上一句话,林钰忽地捂住胸口,侧过身子,突然朝一旁呕出了一大口鲜血来,傅玄毅看得一惊,再仔细去看她的气色、神态,下意识就伸手去探了下她的脉象。 可这一探之下,他心中蓦地一沉,脱口就问道:“你怎会受这样重的内伤?是谁伤了你?” 林钰抬起了捂住胸口的那只手,朝他有气无力地摆了摆,又抬去唇边,揩了下那里的血迹,这才有精力回了他一句,“我前几天与人打了一架,没什么大事,不用担心。” 都这样了,还让他不用担心? 傅玄毅的眉头紧紧皱了起来,正要再开口,可吹进耳朵的风声里,突然多了些别样的动静,这才想起此时不是说话的时候。 于是他赶紧把林钰扶着靠在马车上,自己则是朝着不远处走了过去。 林钰不禁也朝着那边望了望,这才看清,那地上倒着一个人,是个身量高壮的男子,也就是劫了她马车的那个人。 傅玄毅走到了那人跟前,伸手把他仰面翻了过来,扫了眼那人的面容。毛发卷曲,深目高鼻,皮肤很白,看起来像是个胡人。 然后他便移开了视线,开始在那人身上摸索起来,很快,他手上就多了一卷羊皮纸。 傅玄毅把那纸卷打开看了一眼,上面密密麻麻,写得都不是汉字,而是北蛮文,一眼扫过去,并不能看懂其意,倒不是因为他不懂北蛮的文字,而是因为这些都被加了密,写成了暗文,想要破解,恐怕还须得花些功夫。 他把那卷羊皮纸收入怀中,等再次确认了一番这人身上没再隐藏什么其他有价值的东西之后,他便起了身,回到了林钰身边。 边俯身一把把她抱了起来,边快速地道:“城里的官差来了,我现在不便让他们发现我,所以我们得赶紧离开这里。” 突然被他抱起,林钰也吓了一跳,而后听见了他的话,也就明白了过来,才嗯了一声,却又想起周围都是一片雪地,又没了马匹,他们要躲去哪里呢? 正思索的时候,傅玄毅就已经抱着她跑出了十几丈开外了,然后他忽然停了下来,没等林钰开口发问,他就突然低下头,在她耳边说了句,“闭上眼睛。” 林钰想也没想就照做了,突如其来的一阵失重感,让她的心仿佛都跳到了嗓子眼,耳边是风声呼呼,而后她隐约感觉到傅玄毅似是足下轻点了个什么,紧跟着一跃而起,感觉他已经落到了地面的同时,她耳边也跟着响起了一声,“可以睁开了。” 林钰果然依言睁开了眼睛,眼前居然是个山洞,傅玄毅此刻立的这里,就是那山洞洞口外的一个不过几尺见方的石台。 第180章 后怕 林钰不禁又扭过头往他背后看了看,白茫茫的一片,远处隐约可以望见群山的轮廓,她下意识又往下看,果然,底下也是白茫茫一片,他们好像身处一片云雾之中,周围还在飘落着雪花。 所以这崖壁上居然还有个山洞?看傅玄毅方才抱着她跳下来的架势,显然来过不是一回两回了,也不知他是如何发现这里的? 脑子里晃过了这些念头,傅玄毅已经抱着她走到山洞里来了。 山洞里地方还算大,洞壁上竟然还凿了几个烛台,此刻都还在亮着烛火,林钰借着亮光又仔细打量了一遍,果然处处都有人活动的痕迹。 傅玄毅此刻则也正借着烛光打量着林钰脸上的神色,越看心里越是担忧,俯身把她放到一旁的干草堆上坐好,他这才转身,先把不远处的火堆给重新点了起来。 有了火的热度,林钰这才能更真切地感受到,自己此刻仿若一个冰人,从里凉到了外。她下意识就朝火堆又挪近了些,伸出手开始烤火。 傅玄毅又抬眼朝她看了一眼,这才拿起了火堆上吊着的那个小釜,转身朝洞外走去。 等他再回来的时候,里面已经装满了一釜的白雪,他重新把那釜挂了回去,又从一旁的一块石头上拿起了一个包袱来。 林钰看他从那包袱里掏出了几块干粮,又见他本已拿起了一旁的竹签,顿了一下,又放下了,转而把那干粮掰碎了,放入釜中,炖煮了起来。 等他很快把那几块干粮掰完,就转身来到了林钰跟前,蹲下身仔细探查着她的面色,又给她把了次脉,眉头越蹙越紧,等放下了她的手,他便开始问她,“你是和谁动了手?又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问她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她觉得这个问题她其实更想问他的好吧。 心里嘀咕了这么一句,林钰也还是先回答了他的问题。 她先是反问了傅玄毅一句,“雷大锟,雷伏虎的名号,表哥你有听过吗?” 那不是关外的悍匪吗?再一细想,傅玄毅顿时有了个猜想,“是商队出了什么问题?” 林钰讷讷点了下头,轻轻嗯了一声。 不知为何,她有些不敢对上他此刻的眼神,就好像她犯了什么错事,正巧被他抓到了一样。 果然,下一刻,她就听见傅玄毅冷了声音,问她,“为何我不知晓此事?” 林钰微微低下了头,嘟囔着道:“你在前线对付北蛮人呢,哪还能让家里的事情分你的心……” 可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傅玄毅沉声打断了,“若是方才我没有出现呢?你有没有想过,你会落个什么样的结局?出了这么大的事,为何要瞒着我?哪怕就是我不能亲至,我不会派其他人去吗?你怎能这样自作主张,就以身犯险呢?” 听着他这样一声声的责问,林钰也不知为何,心里忽然有些委屈起来,她眼眶红了红,这就抬起头,声量也比方才提了些,开始逐句反驳他道:“商队是我要建的,总不能出了点事就要你去善后吧?” “难不成家里家外不管什么事情都要靠你去解决,你又不是神仙,哪来的三头六臂?雷山那群山匪,往年肃州卫派了兵马去都没能剿灭,你又要怎么去解决?难道要你把肃家军全带过去吗?你们是用来对付北蛮人的!哪能什么时候都来倚仗你们!” “再说了,商队里的人都是我派出去的,既是为我做事,他们遇险,我怎能袖手旁观?不过是个匪窝罢了,你看我走了这一遭,不也好好地出来了吗?人生哪有那么多如果,既然你方才忽然出现,救下了我,那就是我的运道!” “明明你当初领军来了这西边镇守,难道就不是以身犯险了吗?你还是世子呢!你这样尊贵的身份都能来冒险,我怎么就不能来这里走一遭了……” 或许是情绪太激动,又突然一下子说了太多的话,林钰说到这里,就开始剧烈地咳嗽起来,这一咳,自然又带出了血。 她这次内伤着实不轻,所以最近时常有血涌上来,不过好在每次吐出来之后,她心里都能觉得稍微舒坦些。 傅玄毅看她咳得那副惊天动地的模样,还带出了血,心里立马就是止不住的后悔。 明明他只是后怕,只是担心她,为何反而还要引她动气呢? 明明他向来就是个持重寡言的人,怎么一见到她受伤,他心里的情绪就怎么也压制不住了呢? 【看书福利】送你一个现金红包!关注vx公众【投资好文】即可领取! 傅玄毅紧紧地抿住了唇,一手帮林钰抚着后背,直到好半晌,她才终于缓了过来,一想起方才的那番激愤之言,林钰心里,顿时也是满满的不自在。 她一手撑着地,一手抚在胸口,头低着,好一会没有动静,傅玄毅的面上顿时就绷了起来,忙开口唤了她一声,“阿钰?” 跟着就要扶她起来,“走,我带你去城中找大夫。” 林钰匆忙一把抓住了他的手,拒绝道:“现在出去,不是自投罗网吗?我没事……” 少年的手干燥温暖,与她此刻是鲜明的对比,林钰刚要把手拿开,却被对方一把握住了,傅玄毅定定看着她,“你的手怎会凉得这样厉害?你是不是已经开始被那功法反噬了?” 他把林钰的手紧紧地包在了自己的掌心里,感觉却像是握了个冰块,一直凉到了他心里。 林钰不禁在心底里叹了口气,果然是什么事都瞒不住他啊。 她靠在了身后的一块大石头上,抬起头来冲他笑了笑,这才低声答道:“没有表哥你说得那样严重,况且我已经服下了我师父给的保命药丸了,暂时不会有事的,只要休息一下便好。” 傅玄毅紧紧盯着她,似是不想错过她脸上一丝一毫的细微表情,好半晌,他才压着嗓子问了句,“这次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林钰从来没有见到过他这副模样,就好像在极力压制着怒火一般,可却又不像是想发怒,但总归他是在极力克制着自己,那周身隐而不发的威势,让她都忍不住瑟缩了一下,于是她也不敢再瞒着他,便把这次来雷山的经过都一五一十说了。 傅玄毅静静听完了,眉头依旧没有松下来过。 “你说我父王曾经射瞎过那雷大锟的一只眼睛?” 林钰轻轻点了下头,“他当时是这样说的,而且看他当时的表情、反应,应不像是作伪。” 第181章 照顾 本书由公众号整理制作。关注vx【投资好文】,看书领现金红包! 果然连傅玄毅也不知道这件事么? 傅玄毅摇了摇头,“我也是第一次听说,以往父王从未提及过。” 林钰哦了一声,一时也没有再做声了。 傅玄毅看着她苍白如纸的面容,想起她方才所说的那场经历。心里居然说不清一时是什么滋味与心情。 她居然有那样的胆气,眼下也有了这样的身手,能逃过顶级高手十招的致命攻击,他心里是欣慰,是敬服,同时也还有些与有荣焉,可更多的,却是后怕与恐惧,还有愧疚。 他无法想象如果林钰最后真的没有躲开那一招…… 光是想想,他就觉得肝胆欲裂。 毕竟此事最先是他父王得罪了人家,明明该是冲着他来的,可最后却是连累到了林钰。 还有那功法,竟就这般厉害吗?从现在开始就要反噬她了吗? 想到这,傅玄毅便忽然开声道:“阿钰,我师父帮我打听到了,说好像曾经有人给过白前辈一张方子,说是可以暂时压制住修习那功法带来的寒毒。” 方子? 林钰疑惑了一下,这才道:“师父之前确实赐给我一枚药丸,说关键时刻可以保命,莫非就是用那方子制成的?” 傅玄毅摇了摇头,“不是你前几天吃的那颗。” 林钰是真奇怪了,“表哥怎么知道不是?” 然后她就听见傅玄毅答她的话道:“你吃的那颗,由来已久。确实可以暂时压制住那股寒气,可却仅仅只适用于你那功法的前三重,到了后面也是无用的,况且你这药丸吃多了还会损伤身体,若是形成依赖的话,更是会毁掉身体的根基。” 林钰下意识跟着点头,“我师父当时好像也是这么说的,所以只给了我一颗。” 傅玄毅看了她一眼,这才继续道:“我说的那方子,据当时开方的那人说,到后面都是可以用的,而且用药比较平和,对身体损伤极小。” 林钰听得眼睛都亮了,“原来还有这么好的方子?等我回去就问问我师父去,哪怕是求,我也要求她老人家赐给我。” 却见傅玄毅摇了摇头,“你求她也没用。” “为何?” 这次傅玄毅没有直接答她的话,而是先问了她一个问题,“你知不知道你派的功法,若是能练到第八重,就可以再不惧那寒气了?” 林钰点了点头,白槿曾与她提过这么一回,说等到第八重的时候,身体早已被锻炼得强健无比,也足够适应这功法带来的寒气了,正因如此,只有至少能练到第八重的人,才有资格作为山隐派的传人。 所以傅玄毅突然与她提及这个,莫不是…… 果然,下一刻,她便听见傅玄毅接着道:“你师父当时一拿到方子,看都没看一眼就当着那人的面毁掉了,还说学武之事,不进则退,若是总想着给自己留后路,那一辈子都成就不了大道。” 好吧,这果然是她师父会说出来的话,也果然符合她做事的风格。 林钰欲哭无泪。 眼见着林钰的表情渐渐变得颓丧,傅玄毅赶紧又补了一句,“虽然我也没能打听到那方子的内容,可却已经了解了当时开方那人的形貌,我已经着人去四处找寻了,想来定会有答复的。” 说完怕她还是觉得精神不振,他便又接着补充道:“还有关于那蛊,我也已经打听到了一个大蛊师,只是那个前辈行踪飘忽,世人轻易不得知。但我想只要耐心找寻,总归是会有结果的。” 林钰听他这样与自己说了一通,又想到他为了打听到这些,也不知花费了多少精力,当下便也收拾起了自己沮丧的心情,仰头就对着他一笑,“多谢表哥如此费心了。我也觉得定都会有消息的。” 傅玄毅见她脸上有了笑,心里这也跟着稍微松快了些,可看她很快细眉微蹙,又忍不住低头轻咳的模样,心仿佛又揪了起来,“我们还是去找个大夫看看吧。” 林钰连忙摇头,“表哥你也知道我现在的身子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哪怕就是去看了大夫,他也并不能如何。” 傅玄毅又何尝不知道这一点,只是看着她这样难受,他就总想着能为她做点什么才好。 一旁火堆上的小釜里,此刻正好开始咕噜咕噜地冒着泡泡,林钰见眼前的少年眉头深皱,一脸担忧地看着她的模样,忍不住就抬手轻推了他胳膊两下,眼神往一旁的釜上飘去,声音甜甜地笑着道:“表哥,我饿了……” 傅玄毅这才回过神来,想起她此刻的身子,确实得吃点热食才好,这釜里的粥食本也是为她煮的,否则他方才就直接把那干粮串起来烤了。 这山洞里竟然还备着碗,林钰就看见傅玄毅从那小釜里给她盛了一碗热食来,小心端到她面前,可等林钰要抬手来接的时候,却被他躲开了,只听他道:“我来吧。” 可林钰哪里好意思让他来服侍自己用饭,当下又想来接,傅玄毅再次躲开了,又道:“你一会儿要是捧不住碗,掉下来烫到了,那可就真要进城看大夫了。” 想想自己这会儿也确实浑身无力,眼下周围又没有外人,她也就不再推辞了,笑眯眯地就接受了他的好意。 看着面前的小姑娘眉眼弯弯,笑得一脸没心没肺的模样,傅玄毅的嘴角也忍不住跟着提了一下。 不过喂人吃饭这么一件细致的事情,世子殿下长这么大也定然是没有做过的,初时还颇有些笨手笨脚,不过好在他观察敏锐,又对林钰体贴入微,仔细查看了她神情几番,在把林钰烫过两回之后,总算找到了技巧,喂得愈发顺手了起来。 这样滚热的一碗粥食入了胃,林钰确实感觉熨帖了不少,连吃了两碗之后,傅玄毅见她再也吃不下了,自己便就着釜内剩下的粥食囫囵用了,又烧了点雪水清洗过小釜,这才从山洞里找出了几包药材来。 林钰看得都忍不住笑了,“表哥你这准备得也太齐全了吧?莫不是你之前都住在这里的?” 第182章 做了个梦 傅玄毅边拆了包药材倒入釜中,又拿那釜去外面盛了些干净的雪回来,这才把它继续又吊在了火堆上,顺带点了个头,回了林钰的话,“嗯,之前我们确实一直待在这里。” 我们? 听他这样一说,林钰下意识就追问了句,“那其他人呢?” “我让他们办事去了,这会儿他们也不便来这里与我汇合。” 话说到这里,林钰这才想起来,自己还一直都没有问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呢,想了想,她便顺势问了出来。 傅玄毅把那小釜盖上了,这才走回她身旁坐下,回道:“我自然也是过来办事的。” 想起傅玄毅先前所为,林钰脱口便问道:“那个劫了我马车的人,是你们此行的目标?” “不止是他。”傅玄毅微微摇了摇头,也不再瞒她,直言道:“他们是北蛮派过来的探子,有些甚至在河西之地经营了好几年了,收集了不少重要军情,我也是一路追随他们至此的。” “那都抓到了吗?” 傅玄毅顿了一下,才点了个头,“基本上吧。” “还有漏网之鱼?” “按照目前的了解,应该没有了,只是剩下的几人被伏立抓走了。” 听到个陌生的人名,林钰顿时问道:“伏立?那是谁?” “肃州卫的指挥使。” 傅玄毅想了想,又补了句,“他是姚天叙的人,而且一向深得对方信重。” 姚天叙就是那位河西总督。 林钰立时就明白了,眼下这嘉峪关城也是属于肃州卫的管辖之地。 “所以表哥你们之所以一直隐身于暗处,就是为了避着他?” 傅玄毅点头,“此人甚是精明,所以我必须慎重。” 林钰闻言点了个头,彻底听明白了。 想来事关重要军情,于是她也没有继续追问下去了。 只是下一瞬,林钰忽然想到傅玄毅方才说的那个叫伏立的肃州卫指挥使很是精明强干,以及今日出城时所遇到的架势,她忙开口道:“想来他们定会继续搜查下去,那我们还是得在这里好好躲上一躲,就是担心铁牛他们,找不到我,常威叔怕会急坏的。” 傅玄毅见她面有忧色,便出言安抚道:“李孝这趟也跟着我过来了,他为人机灵,定会想法子告诉他们当时是我追着你过来了。” 其实之前在城里的时候,傅玄毅就已经见到过林钰了,只是他当时不便与她接触。 下午时他更是亲眼望着她上了这架马车,否则也至于在城门口一发现马车被劫,就紧跟着追出来了。 林钰听他这样一说,心里也就松了口气。 【看书福利】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每天看书抽现金/点币! 两人之后又说了几句话,林钰就有些精神不济了。 那小釜里的药是治内伤的,傅玄毅特地给她熬的,只是等到药熬好的时候,她人都有些迷糊了。 傅玄毅勉强给她喂了些药,便扶着她在干草堆上睡下了,又把身上的披风解下盖在了她的身上,之后他虽是闭目调息,可一直没有熟睡,总是在留意着林钰这边的动静。 林钰模模糊糊间一直在喊着冷,身子也不由自主地一直在往火堆这边靠,傅玄毅睁开眼睛,皱着眉望着她。 只见她似乎是冻坏了,哪怕是在睡梦中,都还在哆哆嗦嗦地发着抖,眼看着她离那火堆的距离连半尺都不到了,傅玄毅连忙起身,走了过来。 也不过犹豫了几息的功夫,他最终还是俯下了身子,把林钰连人带披风紧紧地裹好,然后他便坐在了那火堆旁,曲起一腿,双臂紧拥着她,让她靠在了自己怀里。 林钰倒是无知无觉,额头竟还贴在他胸膛上蹭了蹭,等找到了个最舒服的位置,她便嘤咛一声,身子反而蜷成了更小的一团。 傅玄毅低头静静注视着她良久,这才把背靠在了身后的大石块上,双臂也不自觉地收得更紧了些…… 直到有天光照进了山洞里,林钰这才从迷蒙中醒了过来,撑着身下的干草堆坐起了身,揉了揉眼睛,这才恍惚看向了坐在不远处的傅玄毅,开口的声音比平日里更多了几分娇软,“表哥,我昨晚一直睡在这里的吗?” 傅玄毅也抬眸过来望着她,点头嗯了一声。 林钰拍了下身下的干草堆,又去望了三尺外的傅玄毅一眼,软软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疑问,“那表哥你昨晚也一直坐在那里的吗?” 傅玄毅微微垂下了眸子,再次嗯了一声。 林钰却是不自觉歪了下脑袋,又抬手轻挠了一下下巴,低喃了一句,“奇怪……” 傅玄毅轻咳了一声,忍不住就出口问了句,“怎么了?” “哦,没什么,就是我昨晚……” 林钰说到这里,忽然有些说不下去了,她是想说她昨晚怎么来着? 还没睡醒的脑子此刻一片迷蒙,她总不能跟傅玄毅说,她感觉她昨晚好像不是躺在这片干草上睡的,反而像是贴了个大火炉睡的吧? 这么傻的话,想想都不太适合与他来说。 于是林钰便忙摇了摇头,“没什么,就是我可能做了个梦……” 傅玄毅哦了一声,也没再开口,之后便示意林钰拿了那小釜里烧好的热水去梳洗,好准备接下来用早膳。 还真是把她方方面面都照顾到了,林钰自己啥活没干,此时自然不好再耽搁,连忙起身去照做了。 却是不知道当她转身的时候,坐在原地的傅玄毅,嘴角已经不自觉地扬了起来。 他们之后又在这山洞里呆了两天,在这两天里,林钰大部分时候都在昏睡,偶尔醒过来的时候,也是只顾着吃东西、喝药了,与傅玄毅说不上几句话就又头脑昏沉,隔不了多久就又睡去了。 好在傅玄毅给她把脉的时候确定她的脉象已比先前平稳了不少,此时这样昏睡很可能就是在恢复元气,说不得这就是她师父给她那粒药丸的作用,否则这样下去,他可能真的忍不住就要带她出去了。 等到第三天的清晨,林钰再次醒过来的时候,身体果然感觉比之前好受多了,连精神都已恢复了大半。 第183章 生辰 其实自她吃下那枚药丸之后,可能是药效的缘故,她就时常感到困顿,精神不济,可之前在城里的时候,她因着心有挂碍,纵使那客栈里有高床软枕,室内也是温暖如春,她也始终不敢睡实了。 可没想到在而今这个狭小简陋的小山洞里,她竟然能这样踏踏实实地睡了两天。 这样一觉醒来之后也的确效果显著,她今早用完早膳之后就一点儿不觉得困了,起身走到了山洞门口,不自觉地就长长伸了个懒腰,细细的腰肢就那样舒展开了,还坐在山洞里的傅玄毅情不自禁地就抬眸去看了一眼,只一眼,又迅速垂下了眼眸。 阳光透过山间的云雾洒在了林钰的脸上、身上,她微微闭起了眼睛,感觉自己好像许久都未这样放松过了。 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关注即送现金、点币! 突然,耳边传来几声咕咕声,紧跟着,有只鸟儿扑棱着翅膀,擦过了她的头顶,竟然直接就那样飞进了山洞里。 林钰连忙转过身,边往洞里跑,边语气兴奋地朝里面的人喊道:“表哥,表哥,我们有肉吃啦!快把那只鸟儿逮住,我们烤来吃!” 可等她进到里面,定睛一瞧,那鸟儿已然落在了傅玄毅的掌中,正在低头啄着他手掌里的豆子,林钰这才看清,那原来是只瓦灰色的鸽子,脖颈上的羽毛在光线下还闪烁着翠绿色的光泽。 而此时,她的视线又恰好与傅玄毅对上,当即只得呵呵干笑了两声,“表哥,这原来是你的信鸽呀……” 傅玄毅也有些想笑,他扯了下嘴角,这才望着她道:“我们可以出去了。”末了,竟还补上了一句,“可以带你出去吃肉了。” 林钰顿时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这能怪她吗?这几天净吃苦药和干粮煮成的粥了,正巧有块肉飞到了她嘴边,她能不激动一下吗? 见她那副模样,傅玄毅的嘴角忍不住又弯了一下,而后,他便站起了身,开始收拾东西。 等把这洞里的一切都收拾妥当了,他便带着林钰走了出来,先扬手把那鸽子放了,这才冲林钰说了句,“我背你上去吧。” 林钰下意识往旁侧崖壁上看了看,以她目前的身法,要攀上去本该不是什么难事,只是她现在还是不便运功,看来还是只能麻烦傅玄毅了。 于是她转过脸来,又对着傅玄毅甜甜一笑,“辛苦表哥了。” 傅玄毅没说话,只看了她一眼,就背过了身去,再微微蹲了下来,林钰嘴角一翘,当即轻车熟路地爬上了他的背。 傅玄毅起身的时候便说了句,“抓紧了。” 林钰这才意识到这次攀崖他可不好再拿手托着自己,于是立马紧紧扒住了他的肩,身子紧贴他背的同时又环住了他的腰,感觉身下的人似乎肌肉猛然绷紧了一瞬。 可还没待林钰仔细体会,傅玄毅已然跃出,一下子就附到了旁侧的崖壁之上,之后几个纵跳攀附之间,那山洞就已经被他们甩到了身后,不到半刻钟,傅玄毅就已经带着她爬到了悬崖边上。 他们刚一露头,崖边即有人声传来。 “世子!” “表小姐!” 是李孝和张铁牛等人。 等到傅玄毅上来了,刚把林钰放下,面前即挤来一个一瘸一拐的大汉,是常威。 常威刚到近前,就忍不住朝着林钰问道:“大小姐,您没事吧?” 林钰知他行动不便,忙朝他迎了过去,口中同时回道:“没事,我好得很,不用担心。” 常威对着她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地打量了一圈,见她果真行动自如,精神尚可,这才略微放下心来,然后便忍不住朝着傅玄毅行了个大礼,“世子,大恩不言谢,以后但凡有差遣得到的地方,我常威绝无二话。” 毕竟,大小姐在常威的心目中,是远比他自己的身家性命还要重要得多的存在。 傅玄毅忙一把扶住了他,回了句,“言重了。” 男人之间自然更加简单直接,常威闻言也不再多说,兀自退到了林钰旁侧。 一旁的李孝见状,忙上了前,低声回禀道:“世子,东西和人都已经拿到了,按照您事先吩咐的,我让弟兄们先抄小路回去了,您看现在我们要跟上吗?” 傅玄毅的目光下意识又往林钰这边扫了一眼,望见她依旧苍白的脸色,他抿了抿唇,这才回道:“先不急,我的东西也已经拿到了。伏立这两天应该把这方圆遍地都已经搜查过了,我记得这附近还有个村子,我们先去那里落个脚,休整一下再上路。” 李孝闻言,不由得怔了一下,世子之前不是说东西和人一拿到,务必不要耽搁,他们立马就走的吗?怎么现在…… 不过他向来不会去质疑世子的决定,闻言也只是顿了一下,而后就抱拳应了声是。 他们这边说话的声音不大,林钰那边也听得不太真切,等到傅玄毅走近了,便又把村子的事情与她说了一下。 林钰知道他这是在关照自己这边,可是她怕傅玄毅身上还有急务,微微一笑,便婉言谢绝了他。 “不用了吧,之前两日也一直都在休整,眼下不如我们干脆直接启程吧,也好尽快离开这肃州府的地界。” 谁知傅玄毅却是摇了摇头,“也不急于这一时。” 林钰还要再说话,胳膊却被一旁的常威拉了拉,她下意识回头,然后就听见常威忽然劝她道:“大小姐,就听世子的吧,今日先别急着赶路了。” “为何?可是常威叔你身体不适?” “哎呀,”常威摆了下手,“大小姐您忘了吗?今日是您的生辰啊!” 林钰一愣,若不是得常威提醒,她也是真的想不起来了。 一旁的傅玄毅听了这话,眼睛也忍不住看了过来,表情也是同样的惊诧,今日原来竟是她的生辰吗? 常威看到自家大小姐脸上的表情,心里便有些不好受,一年忙到头,连自己的生辰也不愿意过一场吗? 可他也隐约知道大小姐的心结,也不多说,只抬头看向了傅玄毅这边,对着世子开口道:“世子,今日是大小姐的生辰,一年到头也就这么一天,我看我们还是先去那村子里一趟吧,好歹也让我寻些面来,好给大小姐做一碗长寿面呐。” 第184章 旧识 林钰垂着眼眸,一时没有说话,傅玄毅又对她看了一眼,这才朝常威点了个头,“那就走吧。”说完,他便和李孝两人带头,领着林钰这边的人就往那村子去了。 说是不远,可马车也是行了快半个时辰才到,等到林钰下车的时候,他们已经进到了村子里,林钰一抬眼便看见了一个农家院子,看起来还不小,院墙也砌得很齐整,她望过来的时候,正好看见那院门打开了。 傅玄毅正站在那院子门口,似是在与主人家交谈,也就那两句话的功夫,她即望见他回身朝众人招了招手,于是大家也忙围拢着林钰,朝那门口走了过去。 林钰一到跟前,便望见了一个壮年汉子,生得很是高大,长相也很威猛,燕颔虎须,目光精亮,虽穿着一身农家的粗布衣,外面罩了件灰扑扑的皮袄,做工也不甚精细,看起来很可能是自己猎得的皮子,自家缝制的,可那一身隐而不发的威势,看起来着实不像个山里汉子。 这样的主人家,若不是有傅玄毅领了个头,林钰自己的话,贸贸然,还真不敢上来打扰。 傅玄毅见她走来,就与那主人家介绍道,“蒋叔,这是我表妹,林钰。” 林钰闻言不禁尾梢微挑,这样听来,原来竟是他认识的人家么? 也难怪都这个当口了,傅玄毅又一向处事沉稳,还敢带她来此处歇脚。 那汉子一望见她,本就带着笑的脸上,竟又咧开了嘴,看起来就多了两分憨厚,林钰便也冲他微微一笑,还福了福身。 那人哈哈笑了,又看了一旁的傅玄毅一眼,连忙请了他们进去,等到了院子里,就忽然朝着厨房的方向喊了一声,“三娘,快出来,看看是谁来了。” 那里面登时响起了一道女声,回应了那汉子的话,“出来了,出来了,让我看看,到底是谁来了,让你这么大的嗓门儿……” 说话间,便看见从那厨房门口,走出来个妇人,看年岁约莫与肃王妃差不多,那张面容虽不够白净,也远比不上肃王妃的美貌,可眉眼颇为英气,五官也还出众,尤其是那行走出来时,一身飒爽之气,不觉就吸引住了众人的视线。 林钰也正朝着那女子看去,只见她一眼扫过来时,目光顿时就定在了傅玄毅的身上,先是一愣,而后脚步更快,边飞快朝这边走来,那张面庞也愈发地明亮,可见是相当地欢喜了。 等到了近前,她不禁拉住了傅玄毅的胳膊,边上上下下地打量着他,边不住地开口道:“毅儿,你怎么过来了?去岁一别,你好像又长高了,也长得更精神了,你娘亲还好吗?我们本还打算过段日子去看她的呢……” 傅玄毅一看见她,嘴角便也带上了笑,“正好有事路过,就想着来看看你们,我母妃挺好的……” 眼看着他们这边竟寒暄上了,旁边的壮汉忍不住扯了下妻子,嘿嘿笑着道:“好了,作甚站院子里说话啊,快领毅儿进屋去啊。” 话刚说完,他一扫旁边的林钰,又是嘿嘿一笑,忙又给妻子补了句,“快进屋,快进屋,毅儿还带了个丫头来见你呢。” 那女子方才见到傅玄毅只顾着惊喜了,一时竟然都没注意到他旁边还站了个小姑娘,听了丈夫的话,忙打眼看了过来,一对上林钰的视线,也是笑容满面,问了句,“这是?” 傅玄毅连忙介绍道:“贺婶,这位是我表妹,林钰。” 林钰方才一听见那汉子说的那句话,本就有些耳热,明明好像也没什么,但听起来就是觉得哪里有点怪,此时再一对上这女子那道热情的目光时,饶是她一向大方,也忍不住微微低下了头,过来见了礼。 那女子一把就拉住了她的手,笑容爽朗,“不必多礼,不必多礼。走吧,我们进屋里说话去。”说完,她又与跟在傅玄毅和林钰身后的其他人点头笑了笑,打了个招呼,说了两句客气话,这便一手一个,先拉着林钰和傅玄毅两人往正屋而去。 留下身后的丈夫招待剩下的客人们。 好在他们家这院子挺大,正屋就有五间,此外,还有东西厢房,倒也不担心招待不下。 领着他们去了最大的那间厅堂,招呼他们坐下,又上了热茶,那女子便又与傅玄毅寒暄起来,多是问王府近况,王妃身体如何的,甚至还问及了傅佑安,果然是跟肃王妃极熟悉的。 同时她偶尔也会来问林钰两句话,都是些很客套本分的话,这是为了显得不冷落了她,的确也是个很大方又很会待客的女子。 不过这次过来的毕竟不只有他们两位,所以她也就没说多久,就让他俩先自己坐会,她得去丈夫那边搭把手帮忙待客,两人自然都笑着应下了。 林钰望着那道利落的背影走出了屋门,这才听见一旁的傅玄毅与她解释道:“这两位是我父王昔日好友。” 方才见礼的时候,傅玄毅就已经教她跟着自己称呼过两人了。 此时便与她说得更具体了些,原来那名壮汉姓蒋名义,而那女子,则人称贺三娘。 林钰点了点头,抿嘴笑着问他道:“这两位曾也是江湖中人吧?” 傅玄毅倒不意外她能看出来,点了点头,“是,而今已经退隐了。” 【送红包】阅读福利来啦!你有最高888现金红包待抽取!关注weixin公众号【书友大本营】抽红包! 看那两位的气势,想来曾经定也是叱咤过江湖的一方豪杰了。 那位肃王还真是交友广泛啊,先有浮光道人,又有这俩夫妻。 傅玄毅似是看出了她心中所想,笑了笑,便与他解释道:“我父王个性其实十分不羁,以往不打仗时,他得空就喜欢微服出行,是以才结识了不少好友。” 林钰笑着道了句,“原来如此。” 说完这话,屋子里一时又静了下来,直到过了一会儿,傅玄毅才又把目光移到了她的脸上,开口说了句,“事先不知今日是你的生辰,委屈你了。” 林钰忙抬起头摇了摇,“这有什么委屈的,我向来也是不过生辰的。” 小时候在庄子上的时候,也没人特意给她张罗过生辰,而她自己,从懂事起,就知道母亲不喜她,后来,她更是知道了母亲为何不喜她。 一个出生就不被任何人期待的孩子,还有什么必要去特地庆祝那一天呢? 第185章 命硬 其实曾经她也好奇过,母亲既然那般不喜她,那当初为何还要把她生下来呢? 直到后来某一天,她听见了乳娘陈妈妈和她的女儿蕊儿咬耳朵,这才知道。 原来母亲当初怀上她的时候,一直颠沛流离,东躲西藏,中途几次以为自己要滑胎了,可谁知肚子却又是好好的。 直到后来母亲终于安定下来了,下定决心想要把孩子打掉了,却被大夫告知,她的身体太差了,况且孩子月份也大了,若是硬要打掉,大人怕也会极危险的,还不如等瓜熟蒂落,自己生产下来,反而更为妥当。 就这样,母亲无奈斟酌之下,最后只能把她给生下来。 可能到底是自己折腾了半条命才产下的一团血肉,舍不得就那样处置了或者随意丢弃了,但又实在不想日夜面对着她,令自己想起那段不堪的人、事,于是从她一出生起,便被丢在庄子上,任下人去抚养。 当时乳娘一说起这个,就与蕊儿感叹,她果真是命硬,从娘胎里就命硬,正因为命硬,这才出生就没有父亲,同时还被母亲嫌弃。她自己也真是可怜,居然摊上给这么个命硬的孩子当乳娘,只希望她和蕊儿到时候别被这个命硬的孩子给克到才好…… 想起那些久远的往事,林钰本以为她该不在乎了,可不知为何,心上还是如同扎了根刺一般,细细密密地疼。 看着林钰脸上慢慢变得晦涩起来的神情,再有她方才说从来不过生辰时那般轻描淡写的语气,傅玄毅只觉得自己此刻的心头仿佛压了块大石头一般,沉甸甸的,难受得令他都有些喘不过气来。 可他张了张口,却又不知道自己到底该说些什么,又能说些什么,他本就不擅长安慰人,只怕自己万一出口说错了话,反而引得林钰更难过了。 好在这时,坐他旁边的林钰已经先从往事中回过神来,似也发现了他的欲言又止。 蓦地,小姑娘的脸上又重新明亮了起来,嘴边也重新挂上了笑容,只见她笑着道:“常威叔也真是有心,他竟然还知道我的生辰,去岁也是,当时我特别惊讶,也是跟他说我一直都不过的。” “连王妃之前问我哪天过生辰,我也是说我不过的。可他当时却怎么也不能答应,说哪有人连生辰都不过,哪怕再不想过,那也得吃碗长寿面,这样才吉利,可以平安顺遂,长命百岁。” “然后他就亲自去给我擀面做面,还别说,常威叔的手艺当真不错,我从来没有吃过那么好吃的面,一会儿表哥你也尝尝,是真的好吃。我也是吃了那碗面的时候,才知道原来有人给过生辰是那种感觉,好像一直暖到了心里,居然还会有人记得我,那感觉可真好啊……” 她就那样一直自顾自说着,傅玄毅就静静地坐在一旁听着,眼看着她,他觉得他这辈子都不会忘记林钰此时说这番话时的样子,心脏仿佛被人给紧紧攥住了。 傅玄毅从来没有想过,有生之年,会有一个小姑娘,让他心疼至此。 之后常威果然给他们端上了两碗汤面来。 恰好三娘子早上炖了只山鸡,所以这碗面就是以新鲜甜美的鸡汤做为汤头,再配上常威亲手擀制的面条,出锅的时候撒上一点葱花,再盖上两个被油煎得金黄酥脆的荷包蛋,端到林钰跟前的时候,她鼻翼轻动,便有股诱人的香气袭来,顿时就令人食指大动。 她忙不迭就尝了口面条,还按照以往常威的要求,不能咬断,得一整根吃完。 【送红包】阅读福利来啦!你有最高888现金红包待抽取!关注weixin公众号【书友大本营】抽红包! 然后再喝了口汤,忍不住就冲着还立在一旁的常威竖了根大拇指,“常威叔,你的手艺越来越好了。” 常威嘿嘿笑着,手里还拿着托盘,眼神却朝坐林钰对面的傅玄毅看去,笑着冲他道:“世子,那您在这陪着大小姐吃吧,也算是陪她过个生辰了。” 傅玄毅微微点了下头,常威又笑了一声,看了正在大快朵颐的林钰一眼,这就退了出去。 傅玄毅见她吃得那么香,又有常威的话在前,便也忍不住要动筷子,可当目光扫过那碗里横着的一个大鸡腿时,望了林钰一眼,嘴角一翘,便把那鸡腿夹到了她的碗里。 林钰不料自己吃着吃着,碗里又多了个鸡腿,忙抬头冲傅玄毅说道:“表哥,我有的。” 傅玄毅笑了笑,“说好要带你吃肉的,今日你生辰,多吃点。” 林钰已经动过筷子了,总不好再把这鸡腿夹回去还他,况且这的确也太香了,于是她只得笑着道谢,“那就多谢表哥啦。”说完又埋头大吃了起来。 傅玄毅又静静看了她一会,这才跟着动了筷子,一尝,果然发觉味道很不错,难怪能得她称赞了。 两人这样吃过一顿,之后众人干脆留在蒋家休整了一晚,林钰也得以有条件沐浴了一番,等到第二天清早,大家才重又出发。 之后一路都很顺利,等到他们快出肃州府地界的时候,傅玄毅就要与他们分开,走小路赶回盐池堡去了,那是他目前带领着肃家军镇守的地方,属镇夷府治下,却正好与肃州府交界。 临走之前,话别的时候,他把李孝留了下来,要求李孝代他送林钰一行人返回甘州城,然后再折返军中,他既这样对李孝下了令,林钰也不好阻拦,想了想,便冲着他微笑道:“那表哥你一路小心,等到了地方别忘了给家里捎信。” 这句话傅玄毅感觉分外耳熟,他想了想,便记起来了,以往父王每次出征的时候,母妃给他送行时,最后总会这样叮嘱一句。 他的嘴边忍不住就有了笑容,定定又看了林钰几眼,这才翻身上马,先离开了。 林钰看着他骑马远去的背影,忍不住又往前走了两步,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了漫天的雪地里,这才也跟着转身上了马车,吩咐众人往甘州府的方向而去。 他们这一行大多都是伤员,所以行得不快,直到第三天的午后,才终于赶到了肃王府。 肃王妃得知消息的时候,亲自迎到了外院,林钰一下马车就望见了她,还吓了一跳,忙几步走上前来,开口唤道,“姨母,您怎么就过来了?” 第186章 急功近利 肃王妃见她过来,忙一把把她拉到了跟前,仔仔细细地打量了她一番,口中就开始不住地问道:“阿钰,你出去这一趟到底所谓何事?怎么回来脸色这么差?看起来还瘦了好多,这才过去几天啊,你这是怎么了?” 看着她脸上一脸急切的忧色,林钰心里一暖,紧跟着又是一酸,自己这一趟急急忙忙出去,当时也没说清楚,肃王妃怕耽误她的事,是以也没细问,这几天在家里怕也是寝食难安地担忧着她。 林钰心里顿时觉得很不好受,连忙抓住了王妃的手,边扶着她往院子里走,边安抚她道:“姨母,您别急,您看我这不是好好地回来了吗?我们回屋里去,回屋我慢慢和您说……” 肃王妃既已见到了她,自然也不会急于这一时,见她一路回来风尘仆仆,便让人赶紧去准备热水,让她先好好沐浴一番。 等林钰沐浴好,换了身干净衣裳,肃王妃让人提前准备好的热菜热饭也正好送了过来。 而肃王妃就一直呆在绮绣阁里,等看着林钰好好用完了一餐饭,这才细问起她这一路的行程来。 林钰也不敢再让她因为担忧自己而胡思乱想,便把这一路的事情都与她说了,只尽量略去了许多的惊险之处。 可肃王妃还是听得呆住了,一把握紧了她的手就道:“这么说你被那个雷伏虎打伤了?你这孩子,进门怎么不说你身上有伤呢?难怪我看你就一直不对劲……” 说着话,就要去唤一旁的青黛,打算让她去把方神医给请来,林钰连忙止住了她们,与肃王妃解释道:“姨母,我这伤之前已经吃过药了,是我师父赐的药,有奇效,现在已然好多了,只等我这两天就启程,再去找我师父看看,她老人家治我这伤,最是在行不过,您就放心吧,我没事的。” 【领现金红包】看书即可领现金!关注微信.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现金/点币等你拿! 肃王妃听了这话,想想她这伤毕竟是与人比武受的内伤,找白槿那样的高人来医,恐怕的确还要更合适些,于是赶忙附和道:“既如此,你就赶紧去你师父那里看看吧。” 林钰点了个头,“嗯,我明天一早就去。” 肃王妃这才跟着点了点头,然后她才想起林钰方才说的,那雷伏虎曾被王爷射瞎一只眼睛的事情,这事她当真也是不知情的。 林钰听王妃这样说了,倒也不意外,她已经在猜想,可能肃王当时都不知道自己射伤的那人到底姓甚名谁。 因为回来的这一路上,她一直在回想当时搜集到的关于雷大锟此人的线索。 这人可不是一开始就去关外为匪的,最初好像是在河西境内的哪座山头上就落了草,之后一直不安生,到处活动,不但劫掠了多支商队,有时候还会去抢占别人的山头。 听说中间好像有一阵也在甘州府附近活动过,傅玄毅不是说过他父王以前没事的时候就喜欢微服出行吗?没准儿就是哪次正好被肃王给撞见了,看不过眼,就路见不平射了他一箭。 肃王妃听了林钰的这番推论,倒也认可,这种拔刀相助的事情,的确像是丈夫能干出来的,只是这样一来,怕是要连累林钰这边了。 肃王妃想了想,便开口道:“家里既然得罪过那个悍匪,你这次又折了他的面子,接下来这商路,怕是不好走了。” 这事林钰之前就与傅玄毅探讨过,此时便也对着肃王妃道:“当时我们比试之前是做了赌注的,那个雷伏虎虽然像是个混不吝的恶人,但据我所知,他倒也是个守诺之人,但凡是他亲口说过的话,应该都会做到,之前他也的确是让人送我们下山了,也没有多余的为难。” “此人爱面子不假,可倒也不是个真小人,当时毕竟也还是当着他那么多手下的面,我们各自立的誓,他若是过后就言而无信,又不让我的商队过路了,以那人的个性,应不至于此。” 肃王妃听了这话,面色有所和缓,可眉头依旧是蹙着的,“话是这么说,但那毕竟是一群山匪……” 林钰知道她的顾虑,点了头,笑了笑,“您担忧得确实有道理,我们当然不能光指望跟山匪讲诚信。所以我这趟还在里面结交了个朋友,那人应该还是比较可信的,我这次能顺利脱身,还得多亏了他。” “所以回头我打算再从他那边多套点消息,实在不行,就多铺点钱财,总之,我定会确保这条商路的确可行,才会安排我们的人再走。” 肃王妃也知道她做事一向稳妥,闻言也就点了点头,不再多说了。 林钰见肃王妃的模样,想了想,还是决定把此行遇到傅玄毅的事情也说与她听。 不过她没有说自己是马车被北蛮的探子给劫了,然后被傅玄毅救下的,否则这一路的危险也太多了些,实在怕吓倒了她,说个大概的实话也就行了。 所以林钰最后只说傅玄毅是悄悄到嘉峪关办事的,两边正好遇上了,这才结伴走了一段路。 肃王妃没想到林钰此行还会遇上儿子,眼睛当即就亮了起来,“毅儿还好吗?” 林钰连忙点头,“表哥看起来挺好的,我们还一起去看望了蒋叔和贺婶子……” 肃王妃果然也和他们相熟,听林钰提起老朋友,嘴角的笑意更盛,跟着又问了他们几句话。 于是林钰之后便刻意只把话题放在这三人身上,等到又说了会儿话,肃王妃考虑到她身上还有伤,便没再继续说下去了,只让林钰好生休息,自己就起身先离开了。 等到第二天一早,林钰果然就动身赶往虎耳山,随行的还有李孝,这也是傅玄毅的吩咐,不止要把表小姐一行安然护送回家,还得送她去她师父那里,弄清楚她现在身体状况到底如何,他才可返回军中。 林钰自然很顺利地就见到了白槿,反倒是白槿见了她有些惊讶,毕竟这还没到一个月呢,不过仔细一看林钰的脸色,她心里便有了答案。 等给林钰细细把完了脉,她的冷眼便扫了过来,“我原先还以为你该是个贪生怕死的,可没想到你急功近利起来,竟是连命都不想要了。” 第187章 试用 林钰一听,心中咯噔一下,顿时凉了半截,连眼神都有些呆了,“师……师父,我难道是已经没救了吗?” 白槿冷笑了一声,“你若是再不听我的话,的确就该没救了!” 一听还有转圜,林钰顿时拍着胸口,忍不住抱怨道:“师父,您说话能别这样大喘气的吗?要知道人吓人是会吓死人的。” 白槿见她脸色果然比之前更白了两分,轻哼了一声,也就不再吊着她,直接就把她现在的情况给说了,“你的确已经破境了,而且你现在应该已经在第三重的最上阶,离第四重仅有一线之隔。” 林钰一听,当即睁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忍不住抬手指向了自己的鼻尖,“所以我这就破境了还不说,还省去了至少一年半载的功夫,直接快要突破第三重了?” 这话说完,又忍不住加了句感叹,“这也太快了些吧!难不成我真的就是个天才吗?还是我以后该多去找几个武林高手切磋切磋,没准儿这样接下来都不用花时间练功了呢……” 却听得白槿忽然嗤笑了一声,拿眼神上下打量了她一眼,这才嘲弄地道:“那你倒是去再来一次啊,那确实不用再练功了,人都没了,还练什么功呢?” 【送红包】阅读福利来啦!你有最高888现金红包待抽取!关注weixin公众号【书友大本营】抽红包! 见林钰眨巴着那对桃花眼,也不知道是没听明白还是不信,白槿这才拿起了一旁的酒杯,边给自己倒了杯酒,边接着开口道:“你的确是有天赋的,这次也多亏了你的天赋,才救了你,可更多的,还是你运气好。” “运气好才在被别人一拳打死之前破了境,运气好身上才恰好有那枚药丸,否则你就是破了境又如何?过后不还是会被身体里的寒气给活活冻死?” 听她这样一说,林钰也不禁有些后怕,再想起师父说她已经破了境的话,登时就疑问起来,“不对啊,师父,我既然已经破了境,那怎会是那种感觉呢?直到现在,我身体里的真气甚至都无法运行,若是破境都是这样的话,那这功接下来还怎么练啊?” 白槿抿了口酒,听了她的疑问,这才把酒杯放下,而后摇了摇头,又看向了她,方回道:“以往同门里也有过你这样经历的,不过她们没你运气好,所以走的就是一条不归路。” “你道是这样突然一下子破了一重境很好吗?灵犀神功每多一重,身体要承受的寒气就会成数倍增加,要想能忍受过去,身体底子就得提前打熬好。” “如你这样,直接从第二重最上阶到了第三重的最上阶,身体要承受的阴寒之气猛然高出两倍不止,可同时你身体该打熬的火候却远远没到,你想想,这就会有个什么后果?” “你没发现你身体里的蛊虫这些日子都没有动静了吗?连它这样的火烈之毒都被一下子压制住了,凭你这样的肉体凡胎,你凭什么觉得你承受得了?幸亏你还是在第三重,否则你若是再往上遇到这样的情况,连那枚药丸都是压制不住的,到时候,你除了一死,别无他路。” 林钰总算是明白过来了,原来这还是她一下子进步太快的缘故,当即就忍不住苦了脸,“师父,这功法也太难练了,慢了不行,快了也不行,这到底要让人怎么练啊。” 白槿手指摩挲着酒杯,闻言弯了下嘴角,“我是不是和你说过,让你不要心急,切记顺其自然,要水到渠成才好,否则火候不到,揠苗助长,反受其害,你不听,我有什么办法?” 好吧,林钰张了张嘴,一时也不知该怎么反驳了。 于是她也不想这个问题了,只管问道:“那师父,我接下来该怎么办啊?” “等。” “等?等什么?” 白槿把酒杯端起来一饮而尽,这才接着道:“等你体内的蛊虫反应过来,这段日子你先别运功,尤其忌讳与人交手。按理说,它应该是遇强则强,只是你那一下子太猛烈了,一时令它也无法招架。” “我方才给你把脉的时候,还是能感觉到它的存在的,先等等吧,等它缓过这阵劲来,到时候自然能解了你体内的寒毒,然后你就可以接着练功了。” 不是,怎么听白槿这语气,她好像也不能完全确定呢? 林钰顿时觉得有点儿不靠谱,忍不住就试探着问了声,“师父,您确定吗?” 白槿挥了下手,有些不耐烦地回应道:“应该吧。” 林钰顿时就提高了音量,“应该?” 白槿望着她一脸的不可置信,语气反倒变得理所当然了,“这蛊用来助人练功也是头一遭,我又不是神仙,哪能未卜先知?最多也只能推测罢了。” 林钰闻言简直气结,“合着您就是在我身上试用吗?” “若是没有这蛊,你或许连第二重的寒气都抗不过去,现在还有什么好抱怨的?” 听着白槿如此理直气壮的话语,林钰气得连连深呼吸,不然她怕自己真的要气死在当场,想了又想,她还是决定先往好处想,“起码这次我已经到了第三重了,而且离第四重只有一线之隔了,说不得很快我就……” 谁料她的话还没说完,白槿就跟在后面接了句,“以往很多同门,一生也就止于这一线之隔了,毕竟只有从第四重往上,才算是有所小成。” 林钰顿时就被气得没脾气了,算了,她不想说话了! 可闭嘴了没一会儿,她突发奇想,又猛然抬头起来问白槿道:“师父,如果我体内这只蛊虫它突然自己死掉了,那我是不是就算是解蛊了?” 白槿嘴角一弯,回道:“要我这蛊虫死掉,只有一种可能,它被冻死了,不过连它都能被冻死,你觉得你还有命活吗?” “那若是我有一天功成了呢?” 白槿嘴角的弧度更大了,“若是你有生之年真的能练到大圆满,那它也不会死,至多是被压制,无力再释放更多的火毒了,但一定会苟延残喘,活到你不在世的那一天。” 行吧,行吧,林钰不由得扶额,她觉得自己恐怕真该死心了。 深深地叹了口气,她问出了此行的最后一个问题,“师父,以前是不是有人给过你一个方子,可以压制这寒毒的?” 第188章 果然 白槿一听到这话,嘴角的笑容登时隐匿不见,脸色也寒了下来,“我劝你还是好好练功,别整天再瞎琢磨些旁门左道了,那方子我看都没看,当时就毁了,习武之人,若是总想着给自己留那么多后路,武功还怎么进境?” 果然啊。 林钰连叹气都无能了,而且她知道,若是她接下来还敢继续再打听那开方之人到底是谁,而今在哪,那她师父不但不会告诉她,还会将她打将出去。 即使她真的很好奇,是什么样的人,才会花心思精研出这样的一张方子来?这显然是为了她们门派特制的,不,大有可能还是为了她师父特制的,那人到底是谁?又与师父是什么关系呢? 林钰思来想去,最后还是只能作罢了,算了!以后再说吧。 她无奈地倒在了身后的石床上,闭上了眼睛。 白槿扫过来一眼,见她不再言语,这才慢慢收敛了自己身上的寒势,又继续自斟自饮起来。 等到林钰从虎耳山回来,便亲手写了封信给傅玄毅,让李孝带着走了。 肃王妃那边见她回来了,跟着便过来问她的身体,林钰自然不会与王妃说得那般细致,便把情况往最宽处了说,只说她师父已经给她看过了,并无大碍,只要好生休养段日子就可以了。 肃王妃见她说这话的时候眼神特别真诚,一看就是实话,当下便终于放了心,又叮嘱了她两句,再嘱咐绮绣阁的下人们好生照料小姐,这就离开了。 等把王妃送走之后,林钰便去了外院刘总管那里。 刘全没想到林钰会突然来找他,忙迎了上来,口中不禁道:“表小姐若是有事,使人叫我过去一趟就是,听说您这趟还受了伤,何必还要再多跑这一趟呢?” 林钰笑着摇了摇头,“没事,正好也要稍微活动下,就几步路而已。” 刘全忙请她到屋里坐了,又让人上过茶点,这才仔细端详了下林钰的脸色,也笑着道:“这样一看,倒是比那天刚回来的时候好多了。” 林钰笑了笑,“那都是我师父的功劳。” 刘全也知道她才刚从山里回来,闻言也笑着恭维了白槿几句。 两人这样说过了一回话,林钰这才提起了自己此行的目的,“刘总管,听说府里以往都是从一个叫做济世堂的大药行购进药材的,请问是这么一回事吗?” 刘总管闻言愣了一下,似是没想到她怎会忽然问起这个,片刻之后,才点了下头,回道:“往些年的确是这样,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林钰下意识就追问了一句,就连放在膝头的手也忍不住攥了一下。 刘总管也不由得来打量了眼她的神色,虽然不知表小姐为何突然表现得这般急切,可他却还是赶紧回道:“只不过去岁那济世堂忽然换了个东家,就连大掌柜也换了,跟着他们给王府这边提供的药材,不管是品质,还是价格,都大不如前。再加上今年以来府上用的也少了,是以近来便没怎么再接触了。” 林钰下意识又攥紧了手,接着问道:“那你可知道他们以前的东家是谁?又是何时换的东家?新换的东家你可有了解过?” 一连三个问题,都问的很急,再看对面那小姑娘眼里流露出来的情绪,刘全下意识就不敢耽搁,忙回道:“那应该是去年九、十月份的事情了吧,我当时发现他们态度有变之后,便特意去打听过。” “原来是他们先前的东家忽然得了急病去世了,身后也没个能继承家业的人,产业顿时四散,这河西的济世堂,就落到了丁家的手里……” 【领现金红包】看书即可领现金!关注微信.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现金/点币等你拿! 林钰听到这里,忽然抬手捂住了心口,那里猝然一疼,令她瞬间都有些喘不过气来。 刘全见她这副模样,忙站起身,边往她这边走,口中边急急问道:“表小姐,您这是怎么了?可是伤势发作了?我这就让人去请大夫来。”说完他便要喊人去请大夫。 林钰强行呼出一口气,这才忙冲他摆了摆手,强忍住所有的情绪,她又问了一遍,“所以,你知道他们之前的东家是谁吗?” 刘全虽然不知道表小姐为何如此执着于这个问题,可还是下意识回道:“木氏商行,木妧。” 果然! 林钰的眼中,忽然就有大颗大颗的泪珠滴落了下来。 刘全本已走到了近前,一眼便望见了那泪珠,他忽然愣住了,反应过来之后,忙再上前一步,着急地道:“表小姐,您这是怎么了?我还是让人去请方神医过来看看吧。”说完便又要转身去外面吩咐人。 林钰连忙抬手拉住了他,“不……不用,我就是……就是想起了我娘。” 表小姐的娘亲? 刘全彻底呆住了。 虽然林钰心中早有答案,可是当她真的从别人口中闻听母亲的死讯时,她心里却还是难受至极,明明是已经经历过一次的事情了,可她眼下还是无法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刘全好不容易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不禁喃喃低语了句,“表小姐的娘亲,难道是……难道是……” 望着林钰已经泪流满面的模样,刘全下意识就有些说不出口了。 他是知道林钰并不是什么王妃远房表妹的女儿的,而是王妃一位至交好友之女,可若是那位好友就是那位大周的传奇女商人木妧,那一切都说得通了。 难怪以往济世堂会那样地处处支援王府,他还道是那位女东家虽是女子,可心怀大义,知道他们肃家军的不容易,这才给行的方便,却原来不止于此,还因为她与自家王妃的这份私交。 等到熬过了最难受的那阵,林钰心里终于慢慢恢复了平静,她拿帕子擦去了脸上的泪痕,先是端起一旁的茶盏,润了润有些发肿的喉咙,这才对着面前的刘全微微笑了笑,“一时失态,吓到你了吧,真是对不住。” 刘全连忙摆手,又亲自给她斟了一盏热茶,这才道:“表小姐说的哪里话,这都是人之常情。说起来,还是我们欠令堂一声感谢啊。若没有她,肃家军这些年想必更加艰难,毕竟行军打仗,药材可不是一笔小支出啊。” 第189章 袭击 林钰笑了笑,“不管于公于私,那都是木氏商行应该做的,不必介怀。” 说完,她又想起来问刘总管道:“听你方才的语气,想来与那位济世堂原本的大掌柜也是相熟的吧?” 若不然,刘全应该也无处打听到那些内情。 刘全闻言连忙点头,“孙掌柜为人急公好义,是个难得的好人啊,就是因为他太过正直了,看不惯丁家趁火打劫,夺人家产的行为,这才被人从大掌柜的位置上给拉了下来,之后更是被彻底排挤出了济世堂。”说完,就是一叹。 林钰还是向来相信刘全看人的眼光的,听他对此人评价这样高,忍不住便问了句,“那这位孙掌柜现在在哪?” 刘全回道:“他本就是甘州人氏,所以现在还在甘州府内,只不过回乡去了,开了家小药铺维持生计。” 这人得罪了丁家,当时怕是被一阵好整。 林钰也跟着叹了口气,而后又问了几句关于那位孙掌柜的情况,心中有了数,等又说了些话,她便起身告辞了。 接下来几天,林钰照常去锦绣园忙碌,因为之前许多天不在,所以园中又堆积了不少事情等着她来处理。 这天晚上,她更是忙到了月亮高悬才出了锦绣园的大门。 一连多日疲惫,今晚又忙到了这个时候,尤其她最近的身体还在恢复期,所以等一进了马车里,林钰就忍不住一连打了好几个呵欠,等到马车摇摇晃晃前行的时候,她就不禁侧着脑袋靠在了一旁的车厢上,开始打起了瞌睡。 马车一路从城北往城东而去,林钰的意识也愈发迷糊起来,直到,她忽然听见外面的车夫老石大喝了一声,“是谁?” 紧跟着的,就是一阵马嘶扬蹄的声音,而后车身猛地一震,林钰连忙扶了一把,这才没有跟着往前倾去。 没待她出声询问,外面的老石已经急急道了句,“小姐,您别出来!” 随后,她就能感受到老石已经跳下了车架,紧跟着的,就是一阵兵器相交的铿锵声。 林钰连忙把车门拉开,就见前方已有一群蒙面大汉,与老石战在了一处。 老石在给她当车夫之前,也是肃家军出身,是从战场上伤痕累累退下来的老兵,纵使他现在依然骁勇,可也架不住周围围拢上来的贼人越来越多,林钰看得心急不已,下意识想上前帮忙,却发现自己现在依旧无法运功。 体内的真气还是犹如一盘散沙一般,一旦她想要行功的时候,浑身的筋脉就立马像要断裂般地疼痛。 林钰气得一拳砸在了一旁的车厢上,把手震得生疼,就在这时,眼前忽然有一阵雪亮闪过,随即一记长刀近在眼前。 林钰连忙把车门一关,只闻叮地一声,是那刀尖刺在车门上的声音。 还好她这马车从里到外,就是车门,都是用铁桦木制成,那是一种比寻常钢铁还要坚硬的贵重木材,是以方才那一刀刺上来,才会发出一阵金石相击之声。 林钰迅速从里闩上了马车车门,又连忙把车窗也给关上。 可随即,她便感觉到有人跳上了她的马车,跟着,马儿又是一声长嘶,扬蹄跑了起来。 老石也听见了这阵动静,扭头看过来时,就见那马儿已经调转了方向,要往城西而去。 他心中大急,可却被周围的贼人缠得脱不开身,且就在他方才分神去看马车的功夫,胳膊上已经被人瞅着空子割了一刀。 他顾不得伤痛流血,急忙就要追着马车奔去,就在这时,他正好看见那马车车厢的后门被打开了,有人从里面跳了出来,是表小姐! 他见状下意识就大喊:“小姐快跑!” 听见这道喊声,林钰没多犹豫,便直接往城东方向跑去。 眼下这情况,她即使过去那边,下场也是两人一块儿死,这群人显然是冲着她来的,她若是跑快些,定能多引些追兵走,没准儿还能给老石这边争取一线生机。 那些贼人没料到这小姑娘居然还能从马车里跑了,怔了一瞬,也忙跟着追了过去,老石这边的人果然立时少了大半。 林钰此刻虽然用不上武功,可她天赋异禀,身体轻盈,天生就比别人脚程快。 是以一眨眼的功夫,她果然就跑出了几丈开外,可就在她拼命往前跑的时候,突然发现前方路口处,也站着几个手持长刀的蒙面黑衣人,她顿时明了,这些人就是想把她回城东的路给堵死。 可她只能脚步一转,换了个方向,那几个黑衣人也发现了她,忙朝着她跑了过来。 虽然林钰现在使不上内力,可调息的法子还是可以照用的,于是她一边拼命地跑,一边调整着自己的呼吸,这样才不至于被累地喘不上气,还能极大地提高她的耐力。 就这样,一群黑衣人被她带着跑,可愣是谁也一时没有追上她。 大家好,我们公众.号每天都会发现金、点币红包,只要关注就可以领取。年末最后一次福利,请大家抓住机会。公众号[书友大本营] 可这些人着实可恶,不但拦住了她回城东的路,还把她跑回锦绣园的后路也给拦住了。 甚至,连那些可能稍微热闹一点的长街,和有住家的胡同,都被这群人给拦了起来。 城北本就是地广人稀之所,最热闹的地方就是她的锦绣园,其他各处则是零散分布了些住户和店面,有不少宅子甚至是以前行商们买来做为临时落脚的,可这几年却是常年都没见亮过灯火,俨然一副鬼宅的模样。 林钰最后已经被逼得没地方跑了,只能一头扎进了一条巷子里。 昏暗陈旧的深巷里,也不知多久没来过人了,路面坑坑洼洼,明亮的月光照到这里,竟好像被什么东西给吞噬掉了大半,晦暗得令林钰险些要看不清脚底下的路了。 她这样一路跑过,最后也只惊动了那些藏在暗处里的老鼠,此起彼伏的吱吱乱叫声,听得林钰愈发地心烦。 重生以来,她觉得自己似乎头一遭感到害怕,怎么办?接下来要怎么办? 忽然,她膝盖后弯处一疼,像是被什么东西给击中了,整个人就不受控制往前一趴。 林钰摔到了地上,因为之前还在极速地奔跑,所以这一下摔地很重,右手的手掌像是被什么东西给扎破了,钻心似的疼,有粘稠的血腥味扑鼻而来。 可林钰顾不得手上的疼痛,连忙挣扎着要站起来,可后方却已有人影追至。 有人一把从后握住了她的肩膀,把她甩到了一边。 林钰的后背一下子就撞到了墙上,又是一阵生疼。 先前出手攻击她的那人已经走到了她跟前,伸出手很是粗鲁地捏住了她的下巴,强迫她抬起头,眼神上下打量了她一番,这才讥笑着开口道:“你就是林钰?听说你不是挺厉害的吗?原来你只是比别人跑得快而已啊。” 第190章 宝剑 【领红包】现金or点币红包已经发放到你的账户!微信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领取! 他这话一出,身后有一群已经跟上来的黑衣大汉们,顿时附和着大声嘲笑了起来,笑声里满是得意。 有人甚至走上前来,还在喘着粗气就恶声道:“头儿,这臭丫头快跑死我们了!好不容易逮到,不如先教训她一顿吧!” 那个被称做“头儿”的瘦高个,闻言侧脸,扭头回了句,“急什么,一会儿有的你们玩。”话语里满满的都是恶意。 那先前说话的人听了,就嘿嘿怪笑着,往后退回去了。 那个瘦高个与手下说完那话,便又朝着林钰这边扭过脸来,刚要再开口说话,眼前忽然一花,而后,他便一声惨叫,抬手边捂着自己的眼睛,边惨嚎道:“我的眼睛,我的眼睛……” 他身后的黑衣人们顿时大惊,纷纷上前围住,问:“头儿,您怎么了?” …… 林钰就趁着这个机会,猛地坐起,强忍着膝盖的疼痛,向前跑去。 那个头儿似乎听见了她的脚步声,劈掌就拍向了凑过来的一个黑衣人,指着那巷子深处,就大喊:“人都跑了,还不快给我追!死丫头,等我逮到你,非要把你给生生折磨死!” 众黑衣人听了,抬头一看,见林钰果然已经跑到了几步开外,于是便有数人连忙越过自家老大,朝前追去。 林钰膝盖后面方才被那人击中,此刻还伤着,速度自然大不如前,身后那群黑衣人又是携怒而来,跑地比之前还要快,眼看着已有一人伸手,就快要扣住她的肩膀了,黑暗的巷子里,忽然闪过了一道银光,伴随着的,就是一道血光。 只听一声惨叫,伸手的那人就捧着自己的手腕在地上打起滚来,那里,也就只剩个光秃秃的手腕了。 就在方才那声惨呼响起的前一息,林钰好似听见了有人从一旁的高墙上落了下来,本以为是自己幻听了,没想到回头一看居然是真的。 也就这会儿的功夫,新来的那人就已经挥舞着手上的长剑又解决了她身后追来的两个黑衣人。 不远处的那群人一见这边居然来了帮手,连忙有更多的人冲了过来。 可这巷子着实窄小,是以他们虽然人多,可也没法像之前对付林钰的车夫老石那样一拥而上。 再加上这人的武艺的确出众,哪怕他们一个两个接连不断地上来了,最后也是被这人当作了切瓜切菜一般,解决得干脆利落。 小小的巷子里,顿时充满了血腥味。 喷溅到两侧高墙上的血迹,哪怕是在如此昏暗的光线下,也依旧让人看得心惊。 突然来了个这样的杀神,余下的那些黑衣人们都不禁两股颤颤了起来,看了看倒下的弟兄们,又互相对视了个眼神,于是后头的,连忙掉头,又过来搀住了自家被算计了双眼,到现在都还在惨嚎呼痛的老大。 一行人边往后跑,边有人与那个头儿解释道:“……也不知是来了哪一路的,头儿,今儿个咱还是别吃这个眼前亏了吧,毕竟已经折损不少兄弟了……” 那个头儿本不愿意,还挣扎了几下,又大骂了几声,无奈被手底下人裹挟着,只能往巷子口退去。 可谁知他们刚退到了外面,又遇到了几个身上带血的弟兄,心知不好,抬头一看,只见有个手持长刀的年轻人,他身后还领着一群人,个个手持兵刃,正一脸冰寒地望着他们…… 那巷子里剩余的黑衣人,很快就全被解决了,空气中的血腥味越来越浓,林钰之前又一直都在跑动,此刻便觉得胃里翻涌,忍不住就扶墙干呕了起来。 然后就听见有人走了过来,朝她“喂”了一声,问道:“你没事吧?” 声音不算熟悉,可也绝不是陌生。 林钰拿了条干净帕子出来拭了拭唇,这才抬起头,朝着那人道:“果然是你,敖山主。” 那人哈哈一声笑,扯下了原本蒙在脸上的布巾,朝着林钰抬了抬下巴,“你怎么知道是我的?” 自然在他出声之前,林钰就知道了。于是她顺手就抬指,指向了他已经归入了鞘中的那把宝剑。 敖展一愣,这才举起了手中的剑,朝着林钰扬了扬,“就见过一次而已,你这记性还真可以啊。” 林钰此刻还有些不好受,勉强冲他笑了笑,“是你的剑太显眼了。” 她初见敖展的那天,那把宝剑就被他悬在了腰间。剑鞘精致华美不说,那剑柄上,还镶嵌了一颗形状完美的红宝石,方才随着他晃动宝剑,那颗红宝石就在月光的照射下,折射出华美的光芒。 敖展一笑,抬手就把宝剑扔到了左手上,又挂回了腰间,边朝着林钰走来,边笑着道:“你家的护卫好像过来了,看来我今晚是多此一举了。” 林钰笑着朝他摇了摇头,“若你不来,谁知道方才会发生什么,多谢你了,敖山主。”说话间,她便朝他行了一礼,起身的时候,身子却忍不住晃了晃,还好敖展及时过来扶住了她。 方才扶她那一下,他就趁机探过她的脉了,此时再看她的脸色,忍不住就摇头感叹道:“你果然受了重伤,不过你也是真能忍啊,上回走的时候还装的跟没事人似的呢。害我还沮丧了好多天,怎么你这小小年纪内力就这般深厚了,那我这么多年闯荡江湖岂不是白混了么……” 林钰有些好笑,打断了他的话,“所以敖山主你现在心里平衡了么?” 却见敖展煞有介事地点了个头,而后一脸笑嘻嘻模样地道:“平衡了。对了,你也别山主山主地叫我了,这又不是在雷山,在外面山贼头子又不是什么光彩的身份,你就叫我名字吧,我叫敖展。” 林钰心说,既知道不光彩,你又为何还要在那山匪窝里待着呢?不过转念一想,那山匪窝里若是没这个人,那自己上次怕也不是那么好脱身的了。 她笑了笑,回道:“我叫林钰。” 敖展大手一挥,笑得很是豪爽,“既通了姓名,以后大家就是朋友了。” 林钰笑着答道:“我以为我们上次就是了。” 敖展哈哈大笑,便扶着她往巷子外走。 第191章 杀气 经过倒下的那些黑衣人时,林钰情不自禁别过了脸去,敖展见了又是一笑,看她方才那与自己谈笑自如的模样,他还以为她当真什么都不怕呢。 两人刚越过了这些人,巷子里的脚步声已经越来越近了,有许多人快速走了进来,为首的那人是铁信。 一望见表小姐以及她身边那人时,本来满脸的肃杀之色,霎时就变成了惊讶,铁信怔了一下,这才回过神来,口中不自觉就喊了声,“敖山主?” 敖展嘿嘿一笑,“在外面叫我敖展就行。” 铁信又连忙去扫旁边的林钰,正要询问,就见林钰冲他笑了笑,道了句,“我没事,敖展及时出现,救下了我。” 跟着,她面色又是一紧,忙问铁信道:“你见到老石了吗?” 铁信知道她向来关心手下人的安危,闻言忙回道:“小姐放心,老石没事,虽然受了些伤,但应无性命之危,我已安排人先行送他回府疗伤了。” 知道老石还在,林钰顿时松了口气。 铁信这才冲着敖展一抱拳,诚恳道了谢,又道:“在下铁信。” 敖展回了一礼,“久仰。” 两人这边正式打过招呼,身后就有肃王府的护卫跑了进来,向铁信禀报道:“启禀大人,那贼首已被抓获,按照您的吩咐,留了活口,张总旗已经带着弟兄们去其他各处搜查了。” 铁信方才急着进来找林钰,便留了张铁牛在外面处置那些人。而他今晚之所以能带着人及时赶到这里,则是多亏了老石在危急之下,也没忘了向王府发出焰火求救讯号。 铁信得了消息,这才急忙带着人过来了。 此时听得那护卫回禀,他点了头,然后忍不住便向林钰行礼请罪道:“属下护卫不利,还请表小姐责罚。” 林钰摇了摇头,“不怪你们,谁能想到,居然有人敢在这城里就对我下手。” 说话间,她的眸中便闪过了一丝冷光,嘴角也忍不住翘了一下,有意思,真是有意思。 于是她接下来便吩咐了铁信一句,“给我好好把那人审审,我倒要知道,到底是谁,有这般大的胆子。” 只是还没等铁信应是,一旁的敖展忽然开了口,“不用审了,我知道是谁。” 众人一时便把视线都集中到了他的身上。 林钰心思电转,瞬时明白过来。 是啊,方才都还没来得及想,这人怎会出现得这般及时?哪怕他是偶然下山来了这甘州城里,总也不至于恰好大晚上不休息来这城北闲逛,于是正好在那个偏僻无人的小巷子里见义勇为吧? 所以他定是事先知道了些什么,这才能及时赶到这里,出手救下自己的。 于是林钰便看向他,问道:“是谁?” 敖展耸了下肩,答道:“还能是谁,丁家呗。” 这个答案,林钰并不意外,只是…… 她忽而莞尔一笑,笑容温和大方,仿若之前眼中那一闪而过的杀气都只是众人的错觉一般,只见她望着敖展,微笑着道:“你还知道丁家?那我上次在山上问你的时候,你怎么说你没听过呢?” 啥?现在不是在讨论她今晚遇刺的事情吗?怎么这姑娘一下子又把话题拉到那天山上去了…… 不错,那天在山上的时候,林钰也怀疑雷山忽然针对自己,有丁家的手笔,会不会是丁家把自己商队的信息透露给雷大锟知晓的?这才引得后面的事。 但她又不能完全确定,毕竟肃王射瞎雷大锟眼睛这件事情,知道的人应该极少。丁家也未必能提前知晓此事的内情。 没准儿就是雷大锟本人一直记恨此事,这才格外关注肃王府的动向,而后知道了自己这支商队其实与王府有关,也是很有可能的。 她当时想来想去,最后便去试探敖展,问他知不知道丁家。她想知道丁家以往与雷山的交集到底深不深。 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关注即送现金、点币! 谁料敖展当时摸了摸脑袋,“丁家?哪个丁家?没听说过啊。” 当时那模样,还真是一脸茫然,就和他此时一模一样,连摸脑袋的动作都如出一辙,只是他这次答的是,“你上次问的是丁家吗?难不成是我当时听岔了?” 林钰呵呵一笑,心说装得真像,可此时也懒得追究了,只是接着问道:“你怎么知道是丁家的?又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的?” 这次敖展倒是没有再糊弄她了,一五一十就答道:“我是来这办事的,过来正好看到那个陈阿狗也在这里,哦,对了,就是方才为首的那人。他也是雷山里的,是二当家那边的人。” “我见那陈阿狗行为颇有些鬼祟,便悄悄跟住了他,发现他那几日总是往丁家跑,完事之后带着他那群手下也鬼鬼祟祟的,好像在布置什么。” “尤其是今晚,他还亲自出了门,于是我就跟上他了,这才见机在这条巷子里救了你。这人与你应该并无私仇,这些日子接触最多的就是与你素不对付的丁家了,你说,不是他们指使的,还能是谁?” 如此分析自然是没有错的,只是,林钰还是吩咐铁信道:“丁家人多着呢,所以还是得审,务必让他供出幕后主使。”铁信忙抱拳应是。 早在敖展开口之前,林钰就猜到是丁家了。 因为如甘州这样常有战事的边境之城,防守自然比那些中原各地的城池要严密地多,城中每日都有日夜换班巡守的兵卒差役,轻易都是不敢含糊的,哪怕是城北这样荒凉的地方,自从有了锦绣园之后,巡弋也比原来频繁得多。 若不是有人提前打过招呼,她方才往来奔命的时候,怎会连一个官差都没发现呢?在这城中,能有这样本事的人家,还恰好与她结了梁子的,除了丁家,她也实在想不到其他人了。 只是,这事她总觉得有异,起码不该是丁家掌家人的决策,毕竟,担负一家重任的人,行事怎么也要稳妥起见,哪怕就是真要兵行险招,想要刺杀她,怎么也得是派出精心豢养的死士,而不是方才那群乌合之众的山贼。 就那样的一群人,万一对上王府的护卫军,除了留下把柄,还能有几成胜算? 思绪想到这里,她不禁抬眸,望向了走在身侧的敖展,似笑非笑地道:“我以往一直以为山贼只会在山里活动,没想到你们雷山的山贼这般与众不同,不但下了山,还能跑到如此远的地方来接活,怎么?是最近来往商人们上供的银子不够使了吗?” 第192章 告状 敖展闻言,连忙摆手,“你当我们做山贼的就没有规矩约束了么?这些人如此行事,已然违反了山规。被我撞见回去也是死路一条,不如把他们都交给你处置,也算是我代雷山向你赔罪了,如何?” 林钰笑了笑,“只这样赔罪怕还是不够。” 敖展挑了下眉,“你还要如何?” 林钰笑着答道:“我要我的商队以后交了银子,就可以在雷山通行无阻。” 敖展听了,爽朗一笑,“我还道你要提什么条件。这个我现在就能给你保证。” 见林钰眨了眨眼,似还有些不信,他忙补了句,“上次你和大当家打赌的时候不是已经定好了吗?放心吧,他虽不是什么好人,可的的确确也是条汉子,出尔反尔的事,断然不会做的。” 听了这话,林钰嘴角的笑容又扩大了几分,而后朝他笑着眨了眨眼道:“我其实也不是担心大当家说话不算话,我只是担心其他人……”话尾拖得有些长,明显意有所指。 敖展自然一听就明白了,顿时也笑了,同时学她眨了眨眼,这才说了句,“放心吧,那个其他人已经被大当家训斥过了,也是不敢再找你们的麻烦了。” 其实那晚敖展这边刚把林钰他们送走,返回林子里时,半道上就遇见了二当家手下的人,敖展当时不用想都知道这群人要去干什么,当即给身旁的几个山主使了眼色,于是众人一起,嬉皮笑脸地就把人给拦了下来。 敖展这人向来是个不怕把事闹大的,事后就把这事报到了大当家那里。 【看书领红包】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看书抽最高888现金红包! 雷伏虎当即就发了怒,让人把二当家找来,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训。 要说这个二当家,也是因着这些年给寨子里挣回了不少银子,所以平日里对着山寨里的弟兄们就是一副颐指气使,高人一等的模样。 哪怕是对着雷伏虎,近两年也渐渐开始失了些敬重,背地里阳奉阴违的事情自然也没少干。 可他偏偏自诩聪明,觉得别人定然都不知晓他的行事。 可他真当雷伏虎肩上扛着的那么大个脑袋是个摆设吗? 就拿这次的事情来说,即便雷伏虎事先打赌的时候是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会输的,可当时那些话毕竟是当着众人的面说出来了,说好了事后他的人都不会找林钰麻烦,可偏偏眼前这个自作聪明的蠢货,还要上赶着去追人家,这不是明摆着不把他这个大当家的命令放在眼里吗? 他雷伏虎何曾被人这样轻视过? 若不是念在这人这些年也为寨子出了不少力的份上,他当时就能抬起那瓦钵大的拳头,把眼前这个瘦猴锤成一个扁猴。 所以最后,雷伏虎最后一次警告了他,只要林钰的商队以后按时按量交了银子,那就按照他先前说好的,放他们来回,若是再敢偷偷摸摸从中作梗,他绝不轻饶! 看着雷伏虎那只虎眼里透出来的冷光与杀意,二当家当时就汗湿了一背,走出来的时候两腿都还打着飘,一不小心就差点儿被门槛给绊倒了。 林钰听到这里就不由得轻笑了一声,觑了敖展一眼道:“说得你跟在旁边亲眼看见了似的。” 敖展闻言也是笑,笑得露出了一口白牙,“那可不,这么好的热闹我不看,那我还上赶着告什么状呢?” 林钰笑着摇了摇头,“你就不怕那个什么二当家事后找你的麻烦吗?好歹人家也比你的‘官’大啊。” 敖展一直带着笑的脸上此刻便露出了一抹不屑,抬起两手枕到了脑后,舒展了一番脖颈肩背,这才慢悠悠开口道:“不过一个外强中干的小人罢了,若是连这样的人都怕,那我这么多年的江湖,岂不是白混了?” 两人说话间,便已从那巷子里走了出来,来到了外面。 林钰的马车也被赶到了这里等着,临上马车之前,她先叮嘱了铁信一番道:“我膝盖受了点伤,又耽误到现在,今晚我就先不回去了,免得惊动到姨母,一会儿赶紧让人回去报个信,就说我晚上有事实在走不开,还叫了你们过来帮忙。” 这样一说,免得肃王妃事后听说了护卫们突然出府的事情,心里又要担心乱想。 铁信连忙点头应是,吩咐人去了。 然后林钰便把目光投向了敖展,“不知你现在哪里落得脚?这大半夜的,不如你随我一起,去锦绣园中用些宵夜,歇息一番,如何?” 敖展笑得很是爽朗,“好啊,求之不得。” 于是,一行人便转了方向,往锦绣园而去。 返回的途中林钰思索了一路,于是等最后快到的时候,她便令马车先停下来,而后找来铁信,吩咐他先独自翻墙进去,找到园中的管事,让他开侧门迎自己进去,同时叮嘱,让他们切记不要惊动太多的人。 铁信连忙应下,然后林钰便带着人来到了锦绣园中一处最不惹眼的侧门等着。 等到终于开了门,他们一行这才进去,管事见了他们自然很是惊讶了,若不是铁信亲自过去找的他,他都不敢信这是林钰下的令。 林钰望见他,也没多解释,只让他收拾个住处出来,给敖展住下,同时好生招待他。 自己则是择了她在园中的另一处住所,同时又叮嘱管事,不要让其他人知道她半夜又回来了,直到她主动去前面现身为止。 虽然林钰这后面说的话很是怪异,可那管事也在林钰手下待了有一阵了,知道她行事自有考量,也不敢多问,便下去安排了。 铁信本来还想让管事去给林钰叫个大夫来的,却被她给止住了。“我自己上点药就行了,免得再多惊动了人。你去给我盯着那陈阿狗那边吧,我猜这人应该抗不了多久就会招。” 铁信见她坚持说不用请大夫,于是也就按照她的吩咐,去审讯陈阿狗的地方盯着了。 之后果然如林钰所料,她回到房里刚洗漱一番,给自己的膝盖和手上上了药,铁信就来求见了。 林钰忙出了房间,在厅堂里见了他。 铁信一望见她过来,就抱拳禀道:“果然如小姐说得那样,那狗东西刚上一道刑就忍不住了,招了幕后主使是丁家大小姐,丁芙。” 林钰不禁抿唇笑了笑,果然是她。 略一思索,她便问铁信,“可知那位丁家大小姐怎么能驱使得了他呢?” 第193章 布置 毕竟一个是关外山匪,一个是河西世家的大小姐,怎么看,都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人吧? 这一点铁信自然问清楚了,闻言立马就答道:“他说他是奉二当家之令过来丁府送消息的,至于送的是什么消息,他从来都不敢看。况且他不识字,看了也不认得。属下听到这里,又给他上了次刑,这狗东西都痛昏过去了也没招,可能是真的不知道。” “因为他不是第一次过来丁府,所以以往就见过丁芙,属下观他言行,应是对那丁芙有所肖想,况且丁芙这次许他以重利,于是他便勾结了手下这次带出来的一些山匪,又想办法花钱从道上雇了些人,一连观察了您几日的行踪,这才在今晚动了手。” 林钰笑了笑,“看来这人还是有些脑子的。不过我很好奇,那丁芙指使了他,到底是想怎么处置我?” 一提到这个,林钰顿时看见铁信的脸色沉了下来,他嘴唇动了下,却没发出声音,跟着头就低了下去。 林钰嘴角的笑容也跟着淡了些,但声音依旧柔和,“没事,你但说无妨,我倒是很想知道。” 铁信这才声音发紧地回道:“他们想要毁了您的名节,那丁芙还说她要亲眼过来看着您被毁掉容貌,之后再想办法把您卖到北蛮军中去……” 铁信说到这里,实在是说不下去了,垂在身侧的两手都紧紧握成了拳头,林钰甚至能听见从他指节处传来的咔哒声。 铁信此刻当真是愤怒到了极点,也后怕到了极点,倘若表小姐今晚真的被那些贼人掳了去,那他就是万死,也不足以谢罪。 听完了铁信的话,林钰的一双桃花眼也彻底冷了下来,沉默良久,她却忽然又呵地一声冷笑了出来,而后转身慢慢走回厅堂上首的太师椅上坐下,这才抬起头,吩咐铁信道:“那你应该也问出了他们在抓到我之后,会在哪里与丁芙见面吧?抓紧功夫先去布置一下吧,我要亲自去会会这位丁家大小姐。” 话说到后来,连铁信都听出了里面包含的冷意。他顿时明了,表小姐这次也是动了真怒了,当即没有任何迟疑,抱拳就领命下去了。 第二日一早,丁府,丁芙坐在自己闺房的梳妆台前,拿着玉梳一下一下地梳着垂在身前的几缕发丝。 忽然听见一阵脚步声,她立马回头,见果然是环儿快步走了进来,忙朝着屋内抬了下手,于是一旁侍立的丫鬟们纷纷低头行礼,鱼贯着退了出去。 环儿等屋里屋外彻底静了下来,这才关好了门,快步走到丁芙身边,迎着自家大小姐焦急的视线,嘴角上扬,露出抹大大的微笑,“大小姐,成了!” 丁芙握着玉梳的手当即就是一紧,另一手即过来一把抓住了环儿的手臂,口中急切道:“真的成了?你都去打听过了?” 环儿连忙蹲身过来,凑到丁芙耳边,小声道:“奴婢按照您的吩咐,一早就出去打听了,昨晚上那林钰果然没回王府,且锦绣园里也不见人影。” “两边到现在都还瞒着她失踪的消息,但肃王府的护卫都出动了,应是不好大张旗鼓地寻她,可的确在城里四处活动呢,可那架势,分明就是找人的模样。” “况且那陈爷也让人送信过来了,让您赶紧过去呢。说那肃家军一向机警,万一被他们搜了过去,那可就麻烦了!” 丁芙越听环儿这番话,眼神里光芒越是闪烁,听到后来,她忍不住低呼出声。 环儿连忙捧了她的手来看,原来是她方才太过激动了,竟忘了手上还握着那把玉梳,梳齿都压到掌心里去了,环儿见那原本粉白柔软的掌心此刻都被压出了几个深深的小坑,当即大呼小叫起来,“大小姐,您手疼不疼?要不要上点药?” 却被丁芙劈头喝了一声,“鬼叫什么!还不小声点,生怕别人听不见吗?” 大家好,我们公众.号每天都会发现金、点币红包,只要关注就可以领取。年末最后一次福利,请大家抓住机会。公众号[书友大本营] 环儿见她脸上的表情半是兴奋,半是恚怒,结合到一起,使得那张原本还有些稚嫩的美丽面庞,显出了一种扭曲的怪异。 环儿看得心中一紧,下意识不敢再多看,忙低下了头,作出一副怯生生的模样。 丁芙顿时又横了她一眼,“呆头呆脑的,像个鹌鹑一样,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过来给我换衣裳出门!” 环儿闻言,连忙麻利站起身,去给她拿衣裳去了。 丁芙乘着马车,带上环儿和府里的一行护卫,先是在城中的几家铺子里逛了逛,之后才趁人不注意,拐了条小路,绕去了城西,而后从西城门出城,又往外行了十余里,这才来到了一间位于郊野的独院。 这院子看起来虽然不小,可明显已经被荒废许多年了,那围墙斑驳不说,有些地方甚至都已经塌了下来,丁芙还从未见过这样荒芜破败的院子,尤其是她方才一下马车,就有一阵寒风从周围刮过,她紧了紧披风的同时,就好似听见了一阵呜呜声,就从前方的院子里飘了出来。 那声音,如泣似诉,听得她忍不住后背一凉,跟着便打了个哆嗦。 意识到身边还有一群人跟着她,丁芙连忙又直起身子,微微抬着下巴,朝身旁一个护卫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去敲门。 那护卫事先也不知道大小姐居然会出城,还来到了这里,可是他们半路就已经被警告过了,必须跟着一起来,而且事后还不能对任何人透露分毫,他们各家的一家老小都是依附于丁府的,凭丁芙在丁家的身份地位,随意找个借口就能处置了他们。 是以最后这些护卫们只能互相交换了个眼神,最后谁也不敢多说什么,都跟着过来了。 此时丁芙身旁的这名护卫便也依令上前去敲门,刚敲三下,门内便传来一道粗嘎的男声,“谁啊。” 那护卫忙回道:“丁府。” 里面的人一听,连忙打开了门。 门闩被拉开,那道掉漆的破门被打开了一半,陈阿狗的身影露了出来,他一望见丁芙,还冲着她咧嘴一笑。 丁芙心中嫌恶,可一想到接下来的事,便还是勉强冲他扯了下嘴角。 第194章 警告 离得不近,丁芙自然没有发现,此刻陈阿狗那双眼睛到底有多红肿,其实他方才也压根儿没看清丁芙的模样,自昨晚眼睛被林钰撒进了那药粉之后,不说现在还是痛的,就连目力也没有完全恢复,他只是在按照铁信事先的要求行事罢了。 而之前敲门的那护卫则在丁芙的眼神示意下先进去了,等到他又走出门来,朝着丁芙等人点头,丁芙见他神色正常,这便彻底放了心。 想到一会儿就能见到那个死丫头的惨状了,她心里就忍不住想大笑起来,手指甚至都激动得有些发颤了。 丁芙按耐着激动的心情,连忙快步朝门内走去,可进到里面一看,确实是个破败的院子,积雪遍地,荒草丛生,可空荡荡的,除了她这边的人,再无其他人影。 丁芙忍不住蹙起了眉,“那陈阿狗呢?” 喊出这名字的时候,丁芙也不禁露出了一脸的嫌弃,怎会有人取这样低贱的名字?若非必要,她当真是一辈子都不可能喊出这三个字。 那护卫忙一指指向了北面,那里有三间同样破破烂烂的厢房,应该是一明两暗的正房,可此时却连窗棂都几乎烂了个干净,有风呼呼地灌进去,又呼呼地从里面跑出来,好像顽皮的孩童一般。 可发出的声音,却完全不似孩童那般天真明媚,反而比方才站在院子外面听见的那声声尖啸声,还要邪恶阴祟。 丁芙下意识就顿住了要前进的脚步,可她方一迟疑,那正房门口,即有人影在冲着她招手,边笑着急声道:“丁大小姐,赶紧过来啊,我们办完事好离开,免得被人找着了。”是那陈阿狗在喊她。 丁芙这次没有冲着他笑,她绷着脸,可恶的狗东西,做什么跑到那里面去了,在外面迎他们一起进去不好吗? 丁芙愤愤想着,就沉着脸往前走去。 不过陈阿狗压根儿看不清她脸上的神色,哪怕是丁芙此刻已经走到了他跟前,他能看见的,依旧是个模糊的人影。 而丁芙是向来多看他一眼都嫌污秽,此时眼神更是没有往他身上扫,只进来就冷着脸问:“人呢?” 陈阿狗嘿嘿一笑,回了句,“急什么,在里面呢。” 丁芙闻言正想去瞪他一眼,可忽然听到身后有几道破风之声,伴随着的,是连着的惨叫声。 丁芙连忙回头一看,只见院子里的护卫们,还站着的,就只有两人了,那两人此刻方拔刀出来,各自抬手挡去了面前飞来的几支箭羽,可一时显然也顾不上后面。 于是就在丁芙眨了下眼睛的功夫,这两人也应声倒了下去。 而她身旁站着的环儿,先是惊住了,反应过来之后,尖叫着就两腿发软地瘫倒在地。 丁芙的反应好歹比她强些,看清了眼前的情景之后,她连忙转身,就要朝外面跑去,胳膊却忽然被身旁的人抓住,丁芙愤然转头,眼神里似要喷出火来,“陈阿狗,你敢设计我?” 说完手脚并用,又是踢又是挠,拼命想从陈阿狗的手中挣脱出去。 那陈阿狗顿时也被她弄得烦了,大手一挥,一巴掌就抡了过去,口中还骂道:“都怪你这个贱人,把老子害成这样!还敢打我?看老子今天怎么教训你!” 说完那只大手便又扫过了几个来回。 陈阿狗也是盛怒之下,又一向是个粗人,是以这几巴掌下去,不但令丁芙那张原本如花似玉的美丽面庞高高肿起,如发面馒头一般,而且还打得丁芙眼冒金星,口鼻流血,最后还没等到她开口大骂眼前这个低贱的山贼,她整个人就失去了意识,昏了过去…… 丁芙模模糊糊睁开了双眼,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盏灯火摇曳的油灯,稍微努力些,还能看见那油灯似是摆在她跟前不远处那张木桌上的,还有,那木桌前,似乎还坐着个人…… 意识到这一点,她心里一惊,连忙眨了眨眼再去看…… 那果然是个人! 【收集免费好书】关注v.x【书友大本营】推荐你喜欢的小说,领现金红包! 而且如果她没看错,那人,还是她长这么大,遇到的最讨厌的那个人,那个死丫头,林钰! 看着丁芙那双美目瞪得越来越大的模样,林钰却是不紧不慢地端起面前的茶盏轻啜了一口,等放下茶盏,这才慢悠悠冲她笑着道:“丁大小姐,醒了?不知你这一觉,睡得如何?” 丁芙听见她开了口,忽然像是彻底醒过来了一般,猛地朝前一扑,就要朝林钰这边来。 可她刚有动作,却只听一阵哗啦作响的铁链声,同时她立马感觉到自己像是被什么东西给禁锢住了,丁芙心中惊恐,忙抬眼去看,只见自己的双手双脚,都已经被手指粗的铁链给缚住了,而那几条铁链的另一头,都被钉死在了墙角。 丁芙心中骇然,又朝着周围一扫,这才发现自己是被人困在了一间屋子里,屋子不小,墙还很高,可除了有一侧的高墙之上开了个小小的气窗之外,这屋子再无其他正经窗扇。 而且偌大的屋子里,除了林钰所坐的那方桌椅之外,再无其他任何的摆设家具,而她自己先前竟就是直接躺在了眼下这片又冷又硬的地面之上。 丁芙长这么大,何曾吃过这样的苦头,再感受到脸上还火辣辣地那一片疼痛,她登时又想起了之前的事情,想起自己为什么会被困在了这里。 她当即怒不可遏,想也不想就冲着面前的林钰怒吼道:“林钰!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设计我!还把我绑在这里,你莫不是活得不耐烦了吗?我警告你,快把我放了!否则……” 可惜丁芙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桌前林钰的噗嗤一声笑给打断了。 她最开始还只是轻笑了一声,可后来她越想越觉得可笑,摇了摇头,就忍不住又笑了起来。 丁芙忽然见她这幅模样,就一下子呆住了,连想好了的警告之言都忘了继续往下说,只下意识问了句,“林钰,你莫不是疯了不成?” 听了这句话,正在大笑的林钰才像是忽然缓过劲来,又慢慢地停下了笑声,而后缓缓抬起头,虽然面上依旧带着温婉的微笑,可那一瞬间射过来的两道眼神,冷厉地令丁芙下意识就打了个哆嗦。 丁芙情不自禁就咽了下嗓子,想开口再警告点什么,可她忽然像是找不到自己的声音一般,就连身体也好像被林钰那两道冰冷的目光给冻住了,她呆呆地望着林钰,一时无法动弹。 屋子里静了好一会儿,然后才有了一声木凳被移开的声音,是林钰站起身来了。 第195章 恐惧 丁芙眼看着她一步步地走向了自己,可奇怪的是,自己这边好似都听不见她的脚步声一般,等丁芙反应过来的时候,林钰已经走到了她的跟前,正在居高临下地望着她。 然后丁芙就看见林钰嘴角的那抹微笑慢慢变成了嘲讽,她听见林钰开口问自己道:“丁大小姐,看来你不光被那陈阿狗打坏了脸,居然连脑子也一起被打坏了吗?直到现在,你还搞不清是什么状况吗?” 丁芙听见林钰开口的前一句话,下意识就马上抚上了自己的脸。这是她最引以为傲的东西,那陈阿狗居然敢对她动手?所以她现在的脸真的被打坏了吗?可还没等她的指尖把自己的脸全都触及一遍,她跟着就听见了林钰的后一句话。 她什么意思? 丁芙有些愣住了,不自觉地抬起头来,却发现面前的林钰也忽然在这时俯下了身子,然后不等她反应过来,她的下巴就被林钰用手指紧紧捏住了。 那力道之大,仿若要把她的下颌骨给捏碎一般。 丁芙立刻痛呼出声,就在她再次忍不住要破口大骂时,那下巴上的手却迅速下移,一把就扼住了她的喉咙! 感受着脖子上的手在一点一点地收紧,那种即将窒息的痛苦与恐惧,瞬间就把丁芙整个人给湮没了。 她一双眼睛睁得极大,先是愤怒,而后是不敢置信,再然后是恐惧,直到最后,那双美目里盈满了泪水,终于露出了点求饶的意味。 同时,她的双手双脚都在奋力地挣扎,带着那几条铁链一片哗啦啦乱响,伴随着她喉咙里痛苦的咯咯声,在这件空旷的屋子里不断地回荡。 丁芙觉得自己真的快要死了,仿佛是她要闭上眼睛的最后一刻,面前的人又猛地松开了手,提着她往身后的地面上重重一扔。 砰地一声响,震起了地面的不少灰尘,也让丁芙痛得大叫了一声,痛得她都觉得自己该有骨头被摔断了。 【看书福利】送你一个现金红包!关注vx公众【书友大本营】即可领取! 可她顾不上这些痛苦,眼下,她只能拼命地大口呼气,哪怕周围空气里满是尘埃,是她以往看一眼都要皱紧眉头的浑浊空气,可她现在却是什么也顾不得了,只管趴在那里,贪婪地大口呼吸着,然后,拼命地咳嗽。 嗓子里生疼,她从来不知道,女子也会有这么大的力气。尤其是林钰明明看起来这样柔弱可欺,可方才那一阵,她觉得自己的喉骨都快要被对方给捏碎了。 看着以往高高在上,目无下尘的丁家大小姐,这样狼狈不堪地匍匐在自己脚下,林钰此刻的心中,当真没有半分的畅快或是得意可言。 因为这个人,她从来没有真正放在眼里过,哪怕此刻,她这样冲对方动了一次手,也是因为她想速战速决,不想在这样无关紧要之人身上浪费更多的功夫。 这样想着,林钰也没心思与她多废话了,望着她便冷声道:“虽然我也不介意就这样亲手解决了你,但若是这样简单,总觉得太便宜你了。毕竟,我可是听说了,你本来是要怎么来对付我的。” 说话间,林钰就望见地上还在继续咳嗽的丁芙,动作似乎顿了一下,她嘴角冷冷一笑,这便接着道:“我呢,没有你那么恶毒,也不打算那么麻烦把你卖到北蛮人的军中。” “你这次能落到我手里,也是多亏了那陈阿狗,既如此,他现在正好就关在隔壁,不如,我把你送过去吧?虽然你眼下头脸肿的不辨原形,但想来,他应是不会介意的……” 说着这话,林钰就转过身,似要朝外面走,丁芙本来还想硬撑下去,可当望见林钰真的走到了门口,似乎马上就要对着外面抬手发号施令的时候,她蓦地就想起了方才那灭顶的恐惧,林钰是真的会那样做!她方才还想杀了自己! 心头彻底慌乱下来,丁芙语无伦次就开始尖叫道:“不!你不能这样对我!” 可林钰并没有转过身,也没有丝毫理会她的意思,只继续朝门外走去。 想到那样的结局,还真不如方才就直接死在林钰手里,于是丁芙再也端不住她那维持了十几年的骄傲与自尊,开始放声大哭,求饶道:“不!我求求你,林小姐,林大小姐……是我自不量力,都是我不好!我不该一直和您作对,这次更不该找人害您……” 丁芙一边哭求着,一边拖着铁链往这边爬来,“求您大人不记小人过,放过我吧,我以后再也不敢了!只要您放过我,我保证,您要什么丁家都会给您的!我祖父什么都会给您的,求求您放过我吧……” 林钰一听到这里,嘴角略微翘了翘,脚步也随之停了下来。 丁芙眼见得有了希望,连忙更加卖力地朝她这边挣扎而来,屋子里顿时又是一阵哗啦啦的响声。 林钰转过了身,脸上没有任何的笑意,她垂下眼,望着匍匐在不远处,狼狈不堪的丁家大小姐,慢慢说了句,“要什么都给?如果我是要你丁家倾家荡产,所有的产业拱手让我呢?” 丁芙一见到林钰转身,便仰起了头,听到前一句话,她本欲急着答应,可不料还有后头这一句,于是她本来张开的嘴,顿时没了声音,嘴唇嗫嚅着,她呆呆仰视着林钰,一时竟不知该怎么接话了。 林钰脸上虽还无甚表情,可心里倒是不由得笑了一声,没想到到了这个份上,这姑娘还没被吓傻嘛,理智尚存,还知道自己到底几斤几两。 既然如此,那她先头说出的那句话,就还有些可信度,倾家荡产不切实际,但换些东西来,想来还是可以一试的。 于是林钰往前走了两步,却也不让她能碰到自己,而后林钰便慢慢俯下身子,直到目光与丁芙平视,她这才开口道:“我这人一向不会为难别人,除非是有人先要与我过不去。” “说起来,我与你家,压根儿就没有什么深仇大恨,我其实只是想在这河西之地,打下些属于我自己的产业,但你家实在是个拦路虎,绊脚石,逼得我不得不去与你家作对。但若真要掰扯起来,我好像也没做什么过分的事情,最多,不过是不想被你们吃独食罢了。” “可这些生意场上的事,又与你有什么干系呢?既然你非要跳出来这样对付我,而今又不幸落在了我的手上,那我若还不让你吃个教训,我也觉得实在对不住我自己了……” 第196章 傲慢 呆呆地听着林钰说话,丁芙只觉得自己心中的念头仿若走马灯般转得飞快,可不知为何,她好像又不知道自己方才都在想些什么,直到听见林钰说让她吃个教训,丁芙的身子才又忍不住发起抖来。 一直以来,她都觉得自己的家族无所不能,而她在这个强大的家族里,又是最高高在上的那一小撮人,是以从小到大,她从来没将什么人放在眼里过,直到她遇到了林钰,她才知道什么叫做受挫。 尤其是当她发现,她从小就爱慕的那个人,居然也把眼前的这个丫头看进了眼里,她一直积攒的怒火,这才终于彻底爆发了出来,直到把她的理智也烧的一干二净。 她本以为,林钰这次死定了。 也因为她自己上一次被林钰设计了那样狼狈的一幕,当时她就在心里发誓,终有一天,她一定会讨回来,她一定要让林钰在她面前痛哭流涕,苦苦求饶。 所以她当时才会来到西郊的那间破院子里。可没想到,如今成为阶下囚的,居然是她自己!而她拼命想对付的那个人,却成为了她的求饶对象! 其实当她睁眼,看清楚了林钰,也看清了周围环境的那一刻,她心里并没有出现什么畏惧,因为她的第一反应还是觉得,林钰不会拿她怎么样,也绝不敢拿她怎么样。 可怜丁芙这样一位小姑娘,空有一张漂亮的面孔,纵使也有几分聪明,可养在了丁家那种傲慢嚣张到了极点的人家,又是以那样一种众星捧月的身份,这才让她慢慢形成了如此恶毒却又如此天真的个性。 说起来,她其实与他家三房那个三小姐丁莹,在骨子里没什么不同,只是丁芙更习惯在人前表现得更加高贵而已。 直到方才,她真的被林钰扼住了脖颈,感受到死亡很可能就在下一刻来袭的时候,那股子天生的傲慢与自大,才终于在那一刻被击得粉碎。 她也才明白过来,眼前这个小姑娘,真的会亲手杀了她。 什么自尊?什么骄傲?什么大小姐的身份?这一刻统统没有自己的性命要紧。 就在她再次打算开口求饶的时候,却望见林钰抬起一根食指,朝她轻轻摇了摇,而后,她就听见林钰开口道:“虽然你当真是个恶毒又愚蠢的小姑娘,但我这人对女子,向来会多几分宽容。” “既如此,就按照你说的吧,你写信给你的祖父。我这人也一向懂得见好就收,全副家财就不必了,想你也不值那么多。” “就一个药行吧,你家去年秋天才入手的那个,叫做济世堂,只要你能想法子,让你祖父点头,把这家药行无条件让与我,我保证,也让你毫发无伤地回去。但是,我的耐心会很有限,就两天。如果两天后,你们丁家还没有消息传回来,那到时候,就别怪我辣手摧花了。” 林钰说完了这段话,又深深地凝视了丁芙一眼,不等她反应过来,就起身快步走了出去。 等出了门,她便吩咐守在外面的护卫,“一会儿给她把纸笔送进去,看着她把信写完。至于之后,先饿她一饿,等看着差不多了,就给点粥水,保证饿不死就行了,不用给她吃饱,省的她有力气闹腾。”那护卫连忙点头应是。 林钰又回头往那关好了的门看了一眼,这才转身,沿着一旁的台阶走了上去。 丁府大宅,丁老太爷的书房里,此刻的气氛沉郁到了极点。 须发花白的丁老太爷拄着拐杖靠坐在一张紫檀木大书案后的太师椅上,头微微仰着,眼睛也半阖着,看起来像是在小憩一般。 可只有丁家管事的老爷们才知道,这是老太爷遇到了为难之事时才会有的姿态。 书案前还立着两人,靠近些的是丁家长房大老爷,即是老太爷的嫡长子,这位往日里无论走到哪里都风光无限的大老爷,此时却一脸晦暗阴翳的表情,就那样微微垂着脑袋躬身站着,半晌也不敢有所言语。 至于那位还站着他身后的,则是老太爷的嫡长孙,丁家长房的大公子丁翰。 这位丁大公子丁翰毕竟还年轻,见屋子里已经静默这么久了,早就等得有些不耐了。尤其此时又见到往日里一向精神矍铄的祖父,竟忽然一下子露出这样老态龙钟的一面,心里更是有了些说不出的滋味。 看来自家这个不省心的妹妹,在老爷子心中,果真是不一样的呢。否则一个丫头片子而已,丁家的女孩儿多着呢,何至于让他老人家如此为难呢? 不过想想也是,他这位妹妹,据说可是老爷子的福星呢。 那还是丁芙出生那一年的事情,那年丁翰也不过才十岁。也是那年,丁家老太爷忽然生了一场重病,一直从春天病到了夏末,眼看着名医来来回回不知请了多少,可个个都是摇头叹气。 到后来,家里甚至都要打算为老爷子准备后事了,老爷子那个时候也看着好像确实要不行了,谁料就是那天傍晚,霞光漫天的时候,丁芙出生了。 老爷子忽然睁开眼,跟旁边人说,他好像听见了婴儿哭,让人把那孩子给他抱过来瞧瞧。身旁服侍的下人连忙出去传话了…… 就这样,后来老爷子竟又一天天地慢慢好了起来。 连大夫都没法解释个所以然来,只好说是丁大小姐有福气。 呵,可不就是个有福气的么? 就因着这个巧合,自她刚出生起,就被老爷子捧在手心里,看得如同眼珠子一般,在丁家一众后辈里地位超然,有时候甚至连他这个长房嫡长孙都得让着她。 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关注即送现金、点币! 就这样宠着,惯着,如今,总算是闯出了祸事来。 想到这,丁翰也没耐心继续等下去了,拱手向前了一步,脑袋虽还低着,可声音却是不小,“祖父,父亲,依孙儿看,不如报官吧?” 只要报了官,让官府去找,总能把丁芙给找出来。 不等坐在上头的丁老爷子发话,他身旁的丁家大老爷先回头狠狠瞪了他一眼,低声叱道:“小子懂什么?报官?闹得满城皆知?你让我们丁家的脸面往哪里放?” 第197章 条件 丁翰闻言,连忙直起身子,摆手道:“不是,父亲,我的意思是说,咱们只把实情告诉官府,让官府代我们去搜查,把妹妹给救出来,至于对外,我们只要跟官府提前招呼一声,让他们不要对外张扬不就行了?这点儿面子,我想官府应该不会不给我们丁家的吧。” 丁大老爷又是一个冷眼,“搜查?你是要让他们去搜查肃王府还是搜查锦绣园?你当那两个地方是大街上吗?官府拿什么名义出来搜查?” “只怕到时候不管拿了什么名义来,那位表小姐定会趁机把事情闹大,只官府那边保密又能如何,她那样对外头宣扬开了,丢的不还是我们家的脸面吗?况且,你怎么知道官府就一定能搜到人?” 丁大老爷心中有数,若是女儿此刻真的如她信中所说,落在了肃王府的手中,那哪怕是官府出面,应也是没法子将人给弄出来的。这小子,当真是小瞧肃王府了。 丁翰见自己的提议一下子就被父亲给否决了,而坐在上方的祖父依旧没有发话,他低了低头,而后紧握了下拳头,把心一横,又抬起头来,冲着屋里两人道:“不然?就先等等看吧?” “总不能就这样任由那个丫头牵着鼻子走。毕竟是我们府上的大小姐,哪怕真一时被她扣在手里,对方应该也不敢真的拿她怎么样吧?”说到后一句话,丁翰声音里的傲意更浓。 要他说,他们早就该对林钰下手了,偏偏祖父和父亲都觉得只是一个小丫头,不足为虑,任由她蹦跶到了现在。虽然他也没有把那么个小丫头真的放在眼里,只是他也实在不喜欢看见有人一而再再而三地来挑衅他们家。 虽然他觉得丁芙这次下手,方式和选的人都太天真太愚蠢了,可这个做法,他倒是认同的。实在该给那个丫头一个教训了! 若是这次丁芙落在她手上,最后真的出了什么事,他定然是不会放过她的!说不得还能顺便把肃王府给拉下水…… 可还没等他顺着这个想法继续想下去,坐在太师椅上的丁老太爷忽然睁开了眼睛,随即便有一道苍老威严的声音响起。 “就按照芙儿信里说得那么去办吧。远山,这事交给你亲自去办,一定要处置妥当。等把芙儿接回来之后,先送她去陇西的外家待一阵子,回来后,就把她的亲事给定下来吧。” “祖父!这……” 丁翰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丁大老爷一挥手给打断了,只听父亲再次瞪着他低叱道:“你给我住嘴!还不快退下,这里岂容你随意置喙!” 丁翰抬头看着父亲一脸的怒容,又感应到祖父落在自己身上的那道利光,纵使心中再是不服,最后他也只得低头拱手,退了出去。 看着长子离开的背影,直到书房的门再度闭合,丁大老爷这才收敛些脸上的神色,躬身往书案前又走了几步,这才低声道:“父亲,那雷山二当家那边……” #送888现金红包#关注vx.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看热门神作,抽888现金红包! 丁老太爷闻言,耷拉下来的眼皮子立刻往上抬了抬,丁大老爷见状也就没继续往下说了,过了一会儿,他才听见老爷子开了口,声音不紧不慢,“他那边,我会亲自写信去,至于那个山贼……” 不用丁老太爷说完,丁大老爷连忙躬身应是,“您放心,连着芙儿一起,我一定会把人带回来的。” 丁老太爷嗯了一声,也就没作声了。 丁大老爷见状,微微掀起眼皮,往上瞧了一眼,过了小会儿,这才轻叹了口气,“这次是芙儿太莽撞了,都是儿子的错,平日里疏于管教。可话说回来,也是那姓林的丫头往日里太过嚣张跋扈了,这次居然还敢从我们手中夺走一个药行……” 丁老太爷只把话听到这里,就忍不住抬起手中的拐杖,不轻不重地点了下地面。 只听咚的一声,丁大老爷的话立刻就不敢往下说了。 然后他就听见老爷子冷哼了一声,叱他道:“你何时也变得这般没出息了?跟个小丫头较什么劲?一个药行对于我们家来说,又是个多大的事情?” “是,是,父亲,您教训的是。”丁大老爷见自己的话惹了老爷子不快,连忙躬身应着是。 丁老太爷的目光又从他身上扫过,从喉咙里咳嗽了几声,开口的声音也变得沙哑起来,听上去就有些阴沉,“且让她再得意一阵子吧!等回头……” 他的话还没说完,喉咙里再次咳嗽了起来,这次比之前剧烈地多。丁大老爷见状,连忙绕过书案,到后头来给老爷子顺着背。 等过了好一会儿,老人家的这口气才终于顺了过来。就只见丁老太爷朝着儿子摆了摆手,示意他也退下,“先去把事情办了吧,免得夜长梦多。” 丁大老爷见他面色果然也慢慢恢复了正常,这才躬身应了声是,退了下去。 等到他也离开了,屋子里重新安静了下来,丁老太爷这才又靠回了椅背上,仰着头,再次阖上了眼睛。 林钰很快就收到了丁府的消息,快得让她都有些惊讶。 来的是丁大老爷的亲笔信,言辞很是冷硬,大意只有一个,济世堂可以转给她,但是她这边,必须先放人,而且不光是丁芙,就连那陈阿狗以及他带来的那伙山贼,都得交给丁府处置。 林钰都已经把事情做到这一步了,此时自然也不会因为一封措辞严厉的书信就怕了对方,于是她也很硬气地回了信,要人可以,先交出产业。 …… 于是两边这样来回拉锯了几次,最后只能定下,一手放人,一手去官府立契,保证她这边放人的同时,对方那边也得配合把交接的手续办好,以使她这边能顺利拿下产业。 趁着这几天的功夫,林钰让人去把济世堂原先的大掌柜孙正给请了回来。 孙正初时只是听说济世堂又被人从丁家手里给买走了,而且那个新东家还请他重新回去做大掌柜,执掌济世堂。 来人言辞极为恳切,而且还是肃王府的人,以往就与孙正打过交道,所以他说的话,孙正自然信的,只是没想到,王府居然会接手济世堂,还是从丁家手里接手的? 第198章 不对劲 可孙正毕竟对济世堂感情很深,再来他也是个极其念旧忠诚之人,于是只考虑了一个晚上,他便做下了决定。 随后就把家里的小药铺交给儿子打理,自己则是跟着那人来到了甘州城,肃王府。 当肃王府的大总管刘全把林钰引见给他的时候,孙正不禁有点怔愣,没想到真正的新东家原来不算是王府,而是眼前这位王府的表小姐,一个年仅十三岁的小姑娘。 但等林钰和他见面之后,说出了自己的真实身份,孙正就不仅是怔愣了,他整个人都震惊了。 他呆呆望着林钰,口中半晌说不出一个字来,等他再望着林钰拿出了那把世间绝无仅有的流云匕时,眼中霎时就涌出了泪来,他躬下身子,就朝着林钰拱手行了个大礼,哽咽着朝她喊了声,“太太……” 林钰忙示意一旁的刘全去扶住他。刘全刚一触到她的眼神,就连忙去照做了,然后就要把孙正扶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 可孙正刚被他扶着挨到椅子,却立马又站了起来,四十多岁的中年汉子,红着一双眼睛,看着林钰,口中忍不住就道:“您既是大小姐,那当初怎么忽然就不见了?我听人说您失踪了,于是太太的产业也就跟着都散了……” 孙正以往深得林钰母亲的信任,这才被她安排来管着这河西之地偌大的一个济世堂。 所以他自然认得那把名匕,他也听说过,太太有一个独生的女儿,虽然几乎没有人见过这位大小姐,可这小姑娘此时既然能亮出这把流云匕,再看她此时坐在那里的神态、五官、气势,当真是与太太有六分的神似了。 所以孙正自然而然地就信任了林钰的身份。 只是林钰听了他的话,却只是淡淡一笑,而后望着他答道:“我当时离开,是出于自保,此事另有内情,我眼下还不便细说。况且,即便我当时留下来了,那些产业最后也不会掌握在我的手里。” 孙正听了林钰的话,不禁想起太太刚走,他就赶去吊唁,结果看见那些人的行事、嘴脸,忍不住就摇了摇头,长叹了一口气。 屋子里沉默了一会儿,林钰才重新开了口,先说她被母亲托付给了肃王妃,这才来了这里投奔,之后又三言两语说清了她来这里之后所做的一些事情。 但她并没有言明这趟与丁家的交易,只与孙正笑着道:“我曾立誓,一定要收回母亲所有的产业,所以眼下,便先把济世堂收拢回我手中,也知道先生为人正直,是个难得的忠义之人,这才请了您回来,想拜托您帮着我,重新把这济世堂好生经营起来,如此也算不辜负了我母亲当年的一番心血。” 眼前的小姑娘虽然浅笑嫣然,可说出来的话,却是那么地掷地有声,让人不自觉地就想去追随她,信任她,更何况孙正这样本就一心念着旧主,怀念旧业的人了。 再者林钰这话说得真诚又恳切,还这样地看重他。孙正当即就站起身来,冲着林钰拱手道:“大小姐,女承母业,本就是天经地义。况且太太还对我有知遇之恩,而今您又如此高看我,既如此,往后我定当尽心竭力,也好对得起您二位的这番赏识。” 没想到这人经历过丁家先前的那一番打击,此时还能对她答应得这样痛快,没有丝毫的推辞与怯懦,林钰心里高兴感激的同时,也对他更添了几分敬重。 之后把孙正请回来没两天,果然如林钰期待的那样,她与丁家的僵持也已经进入了尾声,丁家到底心有顾忌,先败下阵来。 于是林钰成功先收回了济世堂,而后便把它重新交托到了孙正手中,由他去处理后续的交接事宜。 林钰望着被人扶进马车里,瘦了一大圈,看起来几乎奄奄一息的丁芙,心里忽然觉得,这件事情似乎进行得比她想象中顺利太多了。 而且丁家在这件事情里虽然处理态度很差,但效率却奇高,统共也没花几天的功夫,那么大的一家药行,竟然就真的转到她手里了。 林钰还站在锦绣园一个后门的门檐下,静静地思索着,身后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她回头一看,是敖展。 只见这人边朝她走近,边开声道:“怎么?你此刻不该是志得意满吗?难道是因为把人给放走了,心里不痛快?” 望着他脸上一贯明朗的笑意,林钰也笑了,她微微摇了摇头,“不是放人的事,我只是觉得,这件事进行得太容易了些。” 此时夜深人静,门里门外都只有他们两人,倒也方便说话。 于是敖展又走近了些,与她对面站着,这才道:“这还容易么?不是说那丁芙一贯受宠得很么,是丁家老爷子的手中宝,你得的那药行虽是不小,可对于人家来说,也不过九牛一毛,怎比得上宝贝嫡孙女的安危要紧?” 交流好书,关注vx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现在关注,可领现金红包! 按照常理来说,好像应该是这样,但林钰心里,不知为何,总还是觉得有丝不对劲。 敖展见她一副神思未消的模样,忍不住就笑着道:“喂,你与其花心思想那些有的没的,还不如好好想想,丁家接下来会怎么报复你吧?” 林钰被他唤回了神,闻言便道:“我自然会当心的。” 已经出过一回这样的事情了,她接下来自然会加倍小心。好在这几天她已经能感受到,体内的蛊虫在慢慢苏醒了,伴随着的,她体内的寒意也在渐渐消解。她尝试过开始运功,果然内力在慢慢恢复了,而且能感觉到比以前更加充沛。 说完这句话,她不禁又抬头看向敖展,突然问他:“你知道雷山二当家与丁家之间,到底有些什么样的来往吗?” 敖展听了这话,耸了耸肩,就摊手答林钰道:“我和二当家之间向来没什么来往。平日里我看他一眼都嫌多,他也向来看我不顺眼。你说,以我和他这样的交情,能知道他和丁家之间有什么联系吗?” 这话听起来好像是句实话,林钰哦了一声,便垂下了眼,刚准备转身回去,就又听敖展喂了她一声,“你关了那陈阿狗和丁芙等人那么久,难道就没从他们嘴里问出点什么?” “我要是问出来了,现在还用得着来问你?” 就是没问出来什么,她才觉得奇怪。 只知道丁家肯定与雷山之间有些什么隐秘的交易,可到底是什么,根本就没问出什么有价值的。 第199章 认错人 想到这,林钰不禁又觑了眼跟在自己身侧往回走的敖展,想到他的身份,她脸上不禁又挂起了笑容,侧脸过去,笑看着他道:“欸,敖山主,不如你帮个忙,去打听打听呗?” 她这里说的打听,自然不是仅指嘴上套几句话那么简单,敖展自然一下也就听懂了。 他抱着臂,一边往前走着,脸上依旧带着笑往她这边看了一眼,然后竟然就很痛快地答应了,“行啊。” 就在林钰惊讶他居然应得这样干脆的时候,只见这人忽然朝她笑着露出了一口白牙,“既然大家都是朋友,那互相行个方便不是应该的么?” 听话听音,林钰立时就笑着与他道了声谢,而后道:“不知敖山主想让我行个什么方便?” 和聪明人说话就是轻松。 敖展笑着举起双手,伸了个懒腰,而后又枕到了脑后,声音里透着股散漫,“我好不容易从山沟里出来一趟,可得好生玩乐一番,我看你这园子不错,不如接下来再招待我一阵子吧?” 林钰莞尔一笑,“我还当是什么事,这不是应当的么?你想在这待到过年都成。” 敖展哈哈一笑,“过年就不必了,我到那时忙得很。也就这会儿才有点儿闲暇。” “那行啊,反正随你,往后这园子里,你无论何时来,都会有人招待你的。” 敖展情不自禁就打了记响指,“大小姐就是阔气!”惹得林钰哈哈大笑了起来。 就这样,敖展继续在锦绣园里待了下去。 不过他也不是每日时时刻刻都在园中,也会有一连三五日都不见人影的情况,林钰并没有刻意去过问或者打探他的行踪,只让下人们好生伺候着,等他下次忽然出现的时候,她依旧与他谈笑宴宴,一如往常。 这天午后,李羽然和李星野姐弟俩来到锦绣园,本是想探望一下林钰的身体恢复得如何的,但听管事说,她在与济世堂的大掌柜谈事情,李羽然便没有让人再去通传了。 【看书福利】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每天看书抽现金/点币! 李星野自然是不会留在这里空等的,他与李羽然说了一声,就转身打算先去锦瑟楼溜一圈,李羽然自然随他去了,她自己留在茶房里看了一会儿书,忽然想到这院子后头的腊梅此刻应该都开花了。 于是她便站起身,带上了那本看了一半的游记,打算去园子里边赏花,边品香看书,想也是件乐事。 去之前,她交待贴身丫鬟红樱留在这里等着,若是林钰那边得了空,就去后头喊她,红樱自是应了。 林钰日常用来处理事务的这座院子,占地不算小,但屋舍很少,留下大部分地方遍植花木,后院还有一个大池塘,夏天的时候里面会开满荷花,池塘旁边是一座高大绵延的假山石丛。 假山上还建有一座流檐翘角的小凉亭,夏天的时候,李羽然还曾在那凉亭里边赏荷乘凉,边抚过琴。 眼下虽然入了冬,可这园子里,依然有好景可赏。 前几天的那场大雪直到昨天傍晚才堪堪停了,今天早上出了太阳,眼下正是阳光最松软的时候,李羽然一抬头便望见了远处假山及凉亭顶上的积雪,在阳光的照射下,反射着晶莹的光芒。 她下意识伸了个懒腰,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有阵阵盈盈的暗香,飘飘荡荡地萦绕在周围的空气里。 她又往前快走了几步,转了个弯,即望见了那围墙边的一大片腊梅林,此刻果然开得正好。 黄绒绒的花朵上还压着一簇一簇的雪,积雪非但没令那些看起来娇嫩无比的花朵折腰,反而更给她们增添了几分玉雪可爱,看起来更加娇艳了,也使得原本浓郁芬芳的梅香里,又多了一股子别样的冷香,闻起来也更有韵味了。 李羽然就这样抱着书,在这片腊梅林里走走停停,不时还会踮起脚尖,细细轻嗅观赏一番。 直到她望见了一把醉翁椅,摆在了林中花枝最繁茂,看起来树龄也最久的一棵巨大的腊梅树下。 李羽然不禁抿嘴笑了下,难怪往日里星野总说,要论享受,他还真没见过有哪个人能比得上阿钰的。 且这把醉翁椅上还覆了层毛绒绒的貉皮,摸上去当真是柔软又温暖。逛了这么久,腿还真是有点酸了,李羽然下意识就坐了上去。 头顶上是一片舒展交错的腊梅花枝,蔚蓝的天空都被它们分隔开,有阳光透了进来,李羽然便把怀里抱着的书展开来,盖在了自己的脸上。她就这样轻轻地晃着晃着,慢慢地就有了睡意…… 敖展刚跃到围墙上,正打算跳下去,打眼一扫,却发现自己的宝座被人给占了。 花枝浓密,坐着的那人又拿书盖着脸,他匆匆一瞥,心里就不禁下了定论:没想到林钰还真会忙里偷闲啊,他不就是出去买了个糖炒栗子吗?还真是会赶趟儿。 想到糖炒栗子,他低头一笑,便从手上的纸包里拿了一个出来,往底下的那姑娘掷去…… 恰有一阵冷风吹来,李羽然下意识哆嗦了一下,没想到自己真的睡着了,她下意识想起身,脸上的书顺势滑落。 就在这时,她额头猛地一疼,像是被什么给砸到了。 李羽然哎唷一声,忙抬手去捂,能感受到额角迅速起了个大包,疼得她眼泪都快要出来了。 还立在墙上的敖展一听这道低呼,再定睛仔细一看…… 不是吧!他居然认错人了? 又见底下那姑娘半晌没有抬头,想起若只是个寻常姑娘硬生生挨他这一下,怕是的确疼得不行。 敖展点了一下墙头,便跃了下来,正要走过去查看,却听林中忽然又有一道声音响起,这次是个少年的声音,只听他朝自己这边大喝了一声,“是谁!” 敖展脚步一顿,抬眼看去,随即望见有一道身影迅速由远及近,正从林中穿梭而来,令他有点拿不准眼下到底是个什么状况了。 不过他略一思忖,还是觉得应该先去看一下那位姑娘到底被他伤得如何了。 谁知等他刚走近,旁边的腊梅树上,即有一个人影飞跃而下,径直抢在了他的前面。同时他还听见了一声,“阿姐,你怎么了?” 第200章 登徒子 李羽然听见了这声呼唤,忙捂着额角抬起头来,果然见到李星野来到了跟前,手上还拎着个食盒。 一见到她如此,李星野连忙放下了手中的食盒,又问了一遍,“阿姐,你怎么了?”同时还要上来查看。 李羽然的手被他拿开,李星野顿时嘶了一声,只见那里起了一个鸽子蛋大小的红包,他又迅速上下扫了李羽然一眼,这才望见了她腿上落着的那枚栗子。 李星野快速把那栗子捡到手中,想到方才望见的人影,又有身后的动静,他连忙转过身,举着手中的栗子,怒视着几步开外的敖展,冷声质问道:“你干的?” 敖展方才也看见了李羽然额角上的大包,正要上来道歉,就听见了李星野的这声诘问,他面上顿时就有些讪讪的,刚开口应了声,“是我……” 随之而来的“但是”都还没说出口呢,眼前这个样貌出色的少年郎就忽然几步飞奔过来,朝他勾了记拳头。 “不是!你这人怎么不让人把话说完呢?我其实并不是故意的!也有心想来道歉……”敖展一边接着招,一边急急把这番话给喊了出来。 可惜李星野依旧不等他说完,就边出腿踹过去,边回话打断了他,“我管你是不是故意的!先把你这个登徒子打一顿再说!” 一听被对方当作了登徒子,敖展心里顿时也不痛快了,他不小心砸了人姑娘的头,是他的错,他认,可这不代表就能随意往他身上泼脏水了呀! 一拳截住对面打过来的一道劈掌,敖展忍不住辩驳道:“不是,我怎么就成登徒子了?烦请兄台把话说清楚!可不敢承担这样的污名!” 李星野又抬起手肘向前击去,边冷笑道:“随意翻墙进人姑娘家的后院,你不是登徒子,是什么?” 嗨!就怪他偷懒想少走两步路,敖展此刻也不禁有些后悔了,也难怪眼下被人误会,当真是浑身有嘴都说不清。 他本想直接脱身去找林钰来帮忙解释清楚,但又见眼前这小子功夫还不错,当下便也有些手痒,抬手又挡下一招,他急忙往后退了两步,同时道:“兄台,你若真的信不过我,非要来教训我一顿,那我们不如去外面切磋,否则若是在这里施展拳脚,不小心伤到林子里的花树,主人家非剁了你我不可。” 这话可不是夸张。 想他上次一时兴起,在这旁边练剑,差点儿劈掉半棵腊梅树,当时林钰望向他的表情,差不多也是想劈掉半个他了。 李星野自然也是有过类似手贱被林钰教训过的经历的,闻言下意识恍了个神,然后面前的人就已经不见了。 李星野忙冲身后的李羽然丢下句话,就朝着外面追去,快得连李羽然都来不及喊他。 李羽然已经缓过了最初的那阵疼痛,此时反应过来,也忙站起身,喊着李星野的名字,追了出去。 腊梅林外的一片空地上,两个少年人的身影已经打得难舍难分。 李羽然喊了好几声,李星野也没顾得上搭理她,她又怕喊太多会令他分了心,只得跺了下脚,眼神焦急地望着弟弟的身影,正想先出去找人的时候,院子那头正好就有闻声赶过来的下人,见了眼前这副情景,也不由得一呆。 李羽然见终于来了人,忙跑过去冲着那下人道:“快去把这事禀报给你家小姐,再找些人来把这两人分开!” 那下人听见李羽然的这声喊话,这才回过神来,望向李羽然的时候,眼睛睁得更大了,忍不住就抬手指了下她的额头,问道:“李大小姐,您这额上……” 李羽然没等他话说完就给打断了,“我没事,先别管这个了,快按照我说的去办吧!” 那下人看了看她,又看了眼场上,应下话的同时,也忍不住嘟囔了句,“这星野少爷怎么就跟敖公子打起来了呢?” 李羽然此时已经到了这下人跟前,也听见了这句话,见那人转身要去禀报,连忙又喊住了他,问道:“敖公子?你认得那人?” 见李羽然手指向场中,下人连忙点了下头,“认得啊,那是表小姐的朋友,最近都在这园子里做客。”所以他才奇怪星爷少爷怎么会跟这位公子打起来啊!毕竟两位平日里看来都是常常带着笑,极好相处的人物啊。 李羽然闻言,不自觉地就捂住了额,当真是觉得这一下子更疼了,于是她赶忙再吩咐下人,“那你更要跑快点了,赶紧去把你家表小姐唤来。” 林钰这边听见禀报的时候,也不禁吓了一跳,有一会儿没有反应过来,好好地怎会打起来? 她不禁就开口问那下人道:“你确定是打起来了,而不是在切磋?” 肃王府出来的下人,那对拳脚功夫,肯定比普通人了解的多,哪怕自己不会比划几招,看还是能看个明白的,那下人此刻还跑得有些喘,闻言却立马斩钉截铁地道:“表小姐,是真的打起来了!小的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肯定没有看错!” 说完又想起了什么,忙抬手比划道:“还有李大小姐,额头上不知怎的,起了一个这么大的包……” 林钰闻言,霍然站起,有些无语地道:“你怎么不早说!” 这样她就能猜到约莫是起了什么误会了,也不知羽然表姐现在如何了。 林钰本来还在与孙正商量济世堂的事情,此时哪还能继续,忙给他丢下句话,便急急跟着那下人出门了。 等到了后院,还没望见腊梅林,就听见了阵阵呼喝声,伴随着你来我往的拳脚声,可见场上两人的比斗还在继续。 但当林钰拐了个弯,朝那边略看了两眼之后,就已经能看出,李星野已然落了下风,好几次都是敖展手下留情了,否则他早被对方打下场了。 还隔了段距离,林钰就连忙扬声朝场上喊道:“住手!都住手!” 敖展一听见林钰过来了,连忙先收了手,又往后退了几步。 李星野显然还不服,正要去追,李羽然已经跑了过来,喝了声,“星野,住手!”这一声挟了些怒气,李星野听了,也就跟着醒过神来,动作一顿,李羽然已经拉住了他。 第201章 交朋友 同时林钰也脚步飞快地朝这边赶了过来,到了近前,先过来查看李羽然的额头,果然好大一个包,这么长时间都还没消,转身先令身后跟过来的下人去请大夫,而后便心疼地问李羽然道:“表姐,你这是怎么了?可还疼得厉害?” 李羽然见她过来了,心里这才松了口气,此时又听她关切自己,连忙摇了摇头,微微笑了笑,回道:“我没事……” 顿了下,正想说这大概都是个误会的时候,李星野却不知从哪里掏出了个栗子来,举到了林钰跟前,一指对面走过来的敖展,扬声冲着林钰告状道:“都是这个人!不仅拿栗子把我阿姐的额头砸伤了,还肆意翻墙来到了你的后院!简直就是……” 已经知道眼前这人是林钰的朋友了,再者当时若没有星野拦着,他应该是打算上前来道歉的。 李羽然差不多也明白这里面应该是有些误会的,所以她自然不想再让李星野把矛盾加深,于是不等他话说完,她就一把把他拉到了身后。 正要上前与林钰解释,就听一旁有道声音响起,“真是对不住小姐了,是我举止莽撞,实在应该与你道歉,但我也可以发誓,我当真不是故意的。当时花树太密,你又拿书盖了脸,我这才认错了人……” 李羽然侧头一看,敖展已经走过来在与她行礼道歉了,愣了一下,她也忙点头欠了下身,大度回了句没关系。 林钰这么一遭听了下来,也就差不多能把当时的情景想象个大概了。 她先是没好气地去瞪了敖展一眼,又瞄见李羽然身后又打算出头的李星野,当即也就站出来,把李星野想说的话先替他给说了出来,“哪就能没关系了?起了这么大个包呢!等会儿一定要让大夫好好看看。” 说完便又训敖展道:“跟你说过多少次了,能不能好好走正门?老是这样跳墙翻院的,知道的晓得你是我的客人,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哪来的刺客呢。你若下次再如此,住我这里可就要跟你算银子了!” 说完便就去牵李羽然的手,带着人往前院去,打算先看了大夫再说。 敖展也知道这遭是自己理亏,迎着李星野依旧不善的眼神,他好脾气地笑了笑,边跟上了这边两人的步子,边继续道歉解释道:“我知道,这次是我不对,下次定不会如此了。也是你这院子里的腊梅开得太好了,又清静,我这才想过来打会盹,谁料还没睡着,闻见不知从哪里飘过来的栗子香,我当时就馋了,这才顺着香味从墙出去了,之后……” 林钰听完他这番话,不由得翻了个白眼,正想再去训训他,后面跟着的李星野顿时冷笑一声,抢白道:“照你这么说,都是腊梅错了,栗子错了,我阿姐也错了,占了你的地方,反正就你没错啰?” “不是,兄台,”敖展连忙回身朝着他摆手,“错自然都是我的错,我的意思是说,正好一切都很凑巧,说明我真的是无心的……” “谁和你是兄台?我告诉你,你伤了我阿姐,我还就和你没完了!” “那不成,你也给我额头上砸出个包行不行?” “你什么意思?你以为我不敢吗?” …… 听着后面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有来有往,林钰忍不住就拉着李羽然走快了些,李羽然也觉得听得头疼,两人心有灵犀,一下子就走出了好几步。 后头两人说了几句才察觉,连忙又一起快步跟了上来。 等到了前院厅堂,大夫也已经到了那里了。仔细给李羽然诊看了一番,这才拱手回复林钰道:“表小姐,除了额角这处外伤,李大小姐应无其他异状。” 林钰闻听此言,这才放下心来。 之后大夫又细细叮嘱了额角这包要先冷敷,十二个时辰后再热敷,再配合药酒按摩,活血化淤,应该两三天的功夫就能好全了。 林钰听得更放心了,李星野的面色也好看了些。之后大夫留下话,说一会儿会让药童把配制好的药酒送过来,自己也就告辞退下去了。 林钰忙让人送了大夫出去,又吩咐身边的小喜去准备给李羽然冷敷的物什。一旁的红樱也连忙去帮忙。 见旁侧站着的敖展也是蓦然长吁了口气的模样,林钰忍不住又说了他两句,李羽然见他依旧陪着笑脸听着,又见他气质爽朗,心下对这人也的确生不出什么恶感来,于是她忍不住便拉了拉林钰的手,打圆场道:“好啦,不过误会一场,大夫都说了没事了,就别再难为敖公子了。毕竟无心之失。” 敖展立时抓住机会,顺坡下驴,又朝着李羽然拱手一礼道:“李大小姐宅心仁厚,大人不记小人过,某敬佩至极!” 李星野本来还打算再出言刺他几句的,可忽然听见这话,也觉得没法再开口了,冷哼了一声,又斜了他一眼,这才转过了脸去。 既然最后的结果是李羽然没事,也无心计较敖展的过错,那林钰自然也是想把这件事化解过去的,于是她莞尔一笑,也就开口道:“说来这事也是怪我,早该把你们两边介绍认识一番的,如此应也不会有今天的误会了,可惜之前一直没遇上机会,今日这般,也算是不打不相识了。不如晚上我做东,大家一起,赏脸吃个饭,就当交了新朋友,如何?” 李家姐弟俩还没答话,一旁的敖展就连忙先站出来接话道:“还是我请客吧,朋友得交,不过还是得先向你姐弟二人赔罪。”说完话,也朝李星野拱了拱手。 李星野虽然性子有些鲁莽任性,可毕竟世家出身,况且最近脾性也越来越见好了,此时观敖展都把姿态放低到这一步了,他也不是能继续端下去的人,当即便也朝对方点了下头,别别扭扭道了句,“行吧。” 李羽然见阿弟如此,便笑着与林钰交换了个眼神,也就应承了下来。 最后晚上的这顿饭,自然设在了锦瑟楼,由敖展请客,正好楼里最近上了些风评不错的新菜,敖展便把它们全点了一遍。 这人的确很会察言观色,圆融气氛。本来用席一开始,李星野还是有些端着的,可当他听到敖展与李羽然说到午后李羽然看的那本蜀中游记时,他的耳朵不自觉就竖了起来。 第202章 忽悠 只听敖展笑着道:“我本就是蜀人,李小姐看的那本游记,上面的地方我都去过的。” 李羽然本就对那本游记很感兴趣,闻言便顺着这个话题问了几个问题,敖展都答得很详细,也很有趣,基本把那几地出名的山水景致和风土人情都说了一遍,看得出来,的确是好生去游访过的。 李星野也不禁把他的话给听了进去,下意识就说了句,“我们的外家也在蜀地。” “哦?”敖展顿时挑了眉,“在蜀地何处?你们姐弟二人去过吗?” “当然去过了!” 听他说了这么久的蜀地风物,李星野早就憋不住了,此时也不由得打开了话匣子。 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关注即送现金、点币! “不过还是前几年去的,这些年一直不得空。我们外家是在建昌府,不过我还有许多个舅舅和表哥们在嘉定府、夔州府、顺庆府、镇雄府、龙安府……总之好多地方呢……” 小样,你以为就你去过那么多地方吗? 李星野眉梢微挑,又接着说了一些他以往去建昌府见过或者听说过的一些蜀地趣事、风俗,说得眉飞色舞,“我还喜欢吃蜀地的泡菜,灯影牛肉,米花糖……我外祖家每年都会特意给我们送些来……” 敖展一直含笑听着,等对方这一段说完了,他才举杯抿了口酒,而后笑着问道:“你外祖家都是做官的吧?” 不然家里人怎么会跑过待过那么多地方,除非是行商。 不过敖展知道眼前这姐弟俩可是大名鼎鼎的河东李氏家的嫡支,他们的母亲,又怎会是商贾出身? 李星野说得口都渴了,不过他不喝酒,刚咽下一口热腾腾的乳茶,随口就回道:“是啊,我外家都是武将……哎!咳咳……” 他的话才刚起了个头,放在桌面下的脚,就被李羽然狠狠一踩,李星野这也才反应过来,忙侧过脸去,捂口轻咳了两声,算作掩饰。 见他还算有点脑子,李羽然脸上的笑意这才显得更轻松了些。她微微笑着,接过李星野的话,很自然地道:“我外家都是武人出身,且子弟不少,承蒙皇恩,这才能在建昌府卫所里为官,之后又遵从朝廷敕令,就有些被调去了其他地方卫所,这才像我阿弟口中说的,他们好像都待在了不同的地方。” 林钰坐在她边上,边小口地喝着碗里的鸡汤,边把她这番话给听完了。 心知李羽然这番话其实说得非常谦逊低调了。 她曾从肃王妃那里听说过,李三太太的娘家卫氏一族,根基在巴蜀西南,是当地绵延已久的武将世家,祖上出过总督,也出过多个总兵,另外像其他四品五品的武官就更多了。 族中子弟也一直都很争气,像李羽然姐弟俩的大舅父,就是一路从世袭的指挥佥事升任到了如今的四川行都司都指挥使。另有其他诸多子弟散布于巴蜀其他各地的卫所和军中任职。 不过李羽然此时这样说也的确是应当的,毕竟他们与敖展还是第一次见面,哪能如李星野那般,头回聊天就把家底抖落个干净吧。 敖展也是个精通人情世故之人,此时虽然听出了这两人的外家定然不一般,可也很识趣地没有接着问下去,只顺着李羽然的话随口应和了几句。 李星野方才差点儿失言,此刻还有些懊恼,斜瞥了一旁正在剥着盐水花生的敖展,决定礼尚往来一番,于是便望着对方问道:“我刚才听你也去过不少地方,难道你家里也是在蜀地做官的吗?” 敖展刚准备扔个花生入口,闻言手上动作顿了下,他笑着摇了摇头,就回道:“不是,我家里是行商,正经商贾出身。”说完,才把那颗花生丢进嘴里。 林钰听了这话,不禁抬眼过来扫了他一眼,想起她也的确还没问过这人的出身呢。不过谁会想到去问一个山贼的出身啊。 亏他还能一脸气定神闲地冲人说出正经两个字,就他现在那雷山山主的身份,也敢说自己是正经商贾出身? 但看这人的表现,也的确太不像个山贼了。 他说他家是行商的,那想来该是个大商贾,否则一般的小富之家,怎么也养不出来这样的行止气度吧? 可若真是大商贾家的子弟,又怎会流落到去做个山贼呢? 林钰越看他越觉得迷惑,想着是不是回头可以亲自与他聊一聊,问一问,但又觉得好像也没什么必要。 她也不打算告诉李羽然姐弟俩这人的身份,倒也不是因为其他的,同样是觉得不必要,说多了还容易节外生枝。 那边李星野已经与敖展聊起来他家是做什么生意的了,敖展从从容容地答了,还说得挺具体,听起来毫无破绽。 李星野哦了一声,忽然朝林钰这边看来,眼珠子一转,这才想起来问道:“对了,我还没问你,阿钰,你们俩是怎么认识的啊?先前好像没听说过你在蜀地还有这样一位朋友啊?” 林钰欸了一声,这一声拖得有点长,是在想怎么说才显得更加真实可信,可还没待她开口,一旁的敖展就接了话,“做生意认识的啊。” “我家里派我来河西走一趟货,正好前些日子在嘉峪关城里碰上了林小姐,我还从未见过这样年岁的小姑娘自己出门做生意,当真是巾帼不让须眉啊,我心中敬佩得很,于是主动上来结交。” “正好我们也算一见如故,相谈甚欢,她也对我家里的生意很感兴趣,加上我也想在这河西之地多走一走,多见识一方风物人情,于是我走完货之后,就没急着回去,而是来到了甘州城,林小姐古道热肠,邀我来这园子里做客。” “我一来,当真是被这满园的美景和盛况给倾倒了,这就厚颜住了下来。哪知今天一个不小心来了这一出,这才又多结识了两个朋友。” 他说这番话的时候,表情真挚,笑容爽朗,尤其说到后面,还豪爽地举杯,冲李家姐弟俩敬了杯酒,又说了今日认识两人十分荣幸,希望以后都能成为朋友之类的话。 那姐弟两人自然也应景举了杯,应了话。 看着桌上一派其乐融融的画面,林钰彻底打消了要去找敖展套话问家世的打算,就这与她不相上下的忽悠人的水平,估计他俩到时候侃上一天,互相也别想从对方嘴里套出一句实话来。 第203章 大义 这一餐饭最后自然是用得宾主尽欢了,李星野到后来居然还打破了自己上次立下的,再也不喝酒的誓言,与敖展举杯对碰了好几杯,直到被林钰和李羽然一致劝诫,说他再喝醉一次,回去李三太太那里肯定不好交待,他这才止了杯。 最后宴席散掉,他们出锦瑟楼的时候,月亮已经到树顶上了。 林钰不放心姐弟俩,便没继续在园中多待,而是叫了自己的马车,跟在了李家马车的后面。 有了那件事情在先,她现在出门都会带足了明卫暗卫。等把李家姐弟俩送回家,她这才回去了肃王府。 敖展一直待到了大雪过后才走,李星野似乎还真跟他交上了朋友,也或许是找到了一个能交手的人,之后又来与敖展切磋了好几次。 李羽然还特意留下现场观赏了两回,确定阿弟真的只是与那位敖公子切磋,而敖公子下手也的确很有分寸之后,她也就放下了心,自己跑到腊梅园里看书赏梅去了。 而林钰这段日子依旧很忙,济世堂毕竟是隔了一年才重新回到他们手中,很多事情要重新理顺,收拢,还有里面的各类人员,从掌柜到伙计,包括坐堂大夫等,都需要好好再甄选辨别一番,以及和新旧药商的联络谈判等。 林林总总的事情,虽然不需她一一亲自过手,但关键时候,还得她来把关,做定夺。 林钰之所以这样看重济世堂,不光是因为这是母亲曾经的产业,还因为继续在战场上奋战的肃家军,需要一个可靠的药行,做为后备的支持,想来这也是母亲曾经的考量。 毕竟,她看过孙掌柜保留下来的历年老账本,济世堂在对肃王府的交易上,当真是没赚到过什么银子。 等把前头的事情都一一清理好,从总店到分店都有了新的气象,经营也愈发顺遂的时候,林钰便又找来了孙掌柜,告诉他,自己想在盐池堡着手开个分号。 孙掌柜听了这话,脸上的神情就是一怔。那里可是属于边城中的边城了,最近的战场离城中都不足百里了,大小姐怎么忽然想到要去那里开个分号了,这是不是有点儿…… 想了想,最后孙掌柜还是忍不住踌躇着提醒林钰道:“大小姐,那地方这些日子可在打仗呢,北蛮人正凶着呢,是不是得再看看状况再……” 孙掌柜自然不知道,此时正在盐池堡与北蛮人激战的大周军队居然是肃王世子傅玄毅带领的肃家军。 而林钰心里自然是门儿清的,傅玄毅已经有些日子没有给她写信了,不过上次她给铁五姑的信这两日倒是有了回复。 可能是今年冬天实在是太冷了,听说自从入冬以来,北边的牛羊崽子就已经被冻死不少了,再这样下去,人都要被饿死冻死了。他们的日子越难过,自然就越想南下找补回来。是以今年的进攻抢掠就愈发地疯狂。 最近这几仗打得有些艰难,肃家军里的伤亡也有增加,可偏偏军中后续的补给还总是供应不上。 冯总兵已经为此发了好几次脾气了,还给姚总督那边都去了多封书信,刚开始还是言辞恳切地陈明他们镇夷府而今的困境,后来干脆直言,若是再没有军需送到,他就只能上折子给内阁首辅,兼任兵部尚书的杨明鉴杨大人,请求朝廷那边给他们运送军需了。 如此折腾了好几遭,河西行都司那边这才慢慢悠悠地给他们送了点补给来。 像粮草、兵械、御寒之类的物什还好说,实在不行就先忍一忍,熬一熬,可这药材上一旦短缺了,那就只能眼睁睁看着一条条人命在自己眼前熬没了。 所以当林钰一看见那信纸上写的,军中药材有所短缺的时候,她的心立刻就揪成了一团。 但眼下她也不好把那边军中的情况告知于外人知晓,想了想,她便给孙掌柜解释道:“盐池堡是西线要冲,虽是镇夷府治下,可偏偏就在肃州府与镇夷府的交界上,西面本就更加荒凉,它还哪个大城都不靠。” “眼下有前方将士正在与北蛮人以命相博,万一他们军中要是一时短缺了什么,就那个小城,可能什么都供应不上。其他的也就罢了,若是缺了药材,那不是要生生看着人殒命吗?我们济世堂好歹与这大周天下的几大药商都有联系,想采买什么药材都还算方便,既如此,难道不该为那前方的战事出份力吗?” “毕竟只有这国之疆土保住了,我们才有继续做生意的可能性,否则若真有那北蛮铁骑南下的那天,命都没了,还拿什么来挣银子呢?” 孙掌柜听完了林钰这番话,当下心中就不免汗颜,他摇了摇头,忍不住就起身冲林钰拱手道:“大小姐高义!孙某人自愧弗如!您说的是!若是家国都不保了,我等的境遇恐怕连那些蝼蚁都不如,还谈何安生立命!我明白您的意思了,那都按照您说的来办,我这趟回去就立马来办这事,争取越快越好。” 见他同意下来,林钰心里也很高兴,不过她还是摆了摆手,笑着谦道:“我也没你说得那样大义凛然,只是想到自己恰好可以出份力而已。” 孙掌柜却是笑着摇了摇头,做回椅子上,面容颇有些感慨,“您方才说那番话的时候,也让我想起,当年太太也跟我说过类似的话,这才令济世堂十几年如一日地支持着肃王府。”说完,又忍不住喟叹了一声,望着林钰道:“您真不愧是太太的女儿,当真与她很像啊……” 看着孙掌柜一副老怀甚慰的模样,林钰抿唇淡淡笑了笑,一时没有说话。 肃王妃、常威、孙掌柜……这一世遇到的每个接触过她们母女俩的人,都说她们很像,那母亲呢?若是母亲能望见今天这一幕,她会是什么心情?会觉得宽慰甚至是欣喜吗? 林钰笑着摇了摇头,两辈子了,这个问题,她是永远都不可能得到答案了。 恍过神来,她继续与孙掌柜商量事情,等他走后,她就写了两封信,一封给傅玄毅,与他说了自己打算在盐池堡开药堂的事情,又问了他最近如何,在战场上一定要当心,保重好自己云云。 另一封信给了铁五姑,同样说了这件事情,因为药堂不是一下子就能开好的,所以她那边最近缺的那些药材,自己这边都会想法子让人尽快从附近镇夷府和肃州府的药堂里给她调送过去的。 然后在信尾的时候,她又悄悄问了五娘子,世子最近到底有没有受伤,如果受伤了,千万不要瞒着她这边…… 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关注即送现金、点币! 第204章 察觉 等把这两封信写好了,她便叫人进来,快马加鞭送去盐池堡,然后,她就又要开始见其他的掌柜和管事了。 林钰最近打算继续把锦绣园扩建,同时,她在城西也看好了几个地段,打算以后除了城北,就把自己的产业更多地分布在城西。 城西住的大部分都是平民小户,市集虽称得上喧嚣,可远谈不上繁荣,毕竟卖的货品不可能像城东和城南那般高档,而丁家在这里也几乎没几家铺子,所以林钰打算在这里多做些物美价廉的生意。 除此之外,她想到自己上次一路从甘州西出,到嘉峪关城所见的沿途景象,那河西以西虽然确实荒凉了些,人少了些,可毕竟还是有几个大城的,值得去应景开些铺子。 况且她还看中了几个小城,虽然偏远孤僻了些,但好歹是在几条官道要冲上,且其内商铺数量着实太少,所以也值得去赌一把。 这些事情她都打算要在明年开春之前完成,是以整个冬天,林钰一直处于一种异常忙碌的状态。 肃王妃见她总是这样,不免有些心疼,就想劝她歇一歇,往后还有大把的日子,何必急于一时就把这些事情都给做完了。 林钰笑着安抚了她好几次,可等到第二天的时候,她依旧是天不亮就出门,一直忙到月亮高悬才回来。 忙碌的日子总是过得飞快,一眨眼就又要过年了,可傅玄毅依旧在盐池堡与北蛮人对峙,注定没法回来过年。 李三老爷夫妇俩怕肃王府这边太过冷清,也怕肃王妃太过担心儿子,这一年便还是没有返回河东老家,而是留在了甘州城,并在除夕这天,带着一家人,来肃王府陪着王妃一起过年了。 两家人吃了一顿还算热闹的团圆饭,李星野便领着傅佑安去院子里放烟火玩了,李羽然和林钰就站在廊下各自捧着个小手炉笑意盈盈地边聊天边看着院子里的人玩耍。 李三老爷夫妻俩则留下厅堂里陪着肃王妃说话。 直到子时过去,其他人还要继续守岁,而肃王妃和傅佑安因为身子虚弱,熬不得夜,便要先去休息了。 等把傅佑安安顿好,林钰便扶着肃王妃回到了她的正房内室里。 帮着青黛给她卸妆梳头的时候,肃王妃看着镜子里映出来的少女面庞,忽而开口唤了她一声,而后道:“阿钰,你是不是在打算出去了?” 林钰正给她通着头的手就是一顿,青黛望着这两位主子脸上的神色,忙几下整理好了王妃的妆奁,而后福了福身,极有眼色地先退了下去。 等到屋子里只剩下两个人了,肃王妃便转过身来,抬头望着她。 林钰下意识就握紧了手上的梳子,看着她眼里慈爱又不舍的目光,她不禁就低下了头,轻轻嗯了一声。 肃王妃闻言,面色忍不住一黯,她垂下眼,好一会儿,才低低叹了口气。 抬手把林钰拉到身边的绣墩上坐下,肃王妃轻轻摩挲着她的手背,过了一会儿,又叹了口气,开口道:“打你第一次和我说,你终有一天要收回你母亲所有的产业。我就知道,这肃王府不会是你的久留之地,这整个河西也不会是。” “你总有一天会离开这里出去的。我心中虽然极为不舍,但我也定然不会拦着你,只是……只是……” 肃王妃说到这里,忽而微微背过身子,声音也变得哽咽起来,“只是不知道你还愿不愿意再回来……也不知下次见你,又是哪年哪月了……” 想到林钰不过在她身边陪了一年多,连及笄都还没有,竟就要离开了。 她本以为她还能亲手给这孩子插簪,代替阿婉看着她长大成人的。谁知这就要走了! 虽然这些日子她已经隐隐有了些察觉,也猜到了这丫头的打算,可当今晚真的确认了,她这心里,还是说不出的难受。 肃王妃越想越心酸,眼泪便成珠子般地滚落下来。 林钰连忙站起身,一手抚着王妃的后背,边出言安慰她道:“您看您说的哪里话!我把王府视作自己的家一般,如何会不愿意再回来了?您放心,我每年都会回来看您的!等事情都办完了,以后我会定居在这城里,长年累月地陪着您,到时候您可别嫌我烦了才好!” 肃王妃听了这话,连忙抬手揩去了脸上的泪珠,抬脸过来看着她急急问道:“你说的都是真的吗?你当真会每年都回来?以后还会在甘州城定居?” 林钰笑了起来,俯身蹲在她面前,握紧了她的手,看着她保证道:“我何时骗过您?自然都是真话了,这里是我的家,您是我的亲人,以后我不回来,又还能去哪里呢?” 肃王妃想到这一年多的相处,林钰的确从未对她吐过虚言,心里一下子就好受多了。她接过了林钰递过来的帕子拭干了脸,这才想起来问道:“那你何时走?” 林钰想到子时过了,眼下又是新的一年了,便回道:“今年春夏吧。” 其实她到底何时能动身,主要取决于她什么时候能够破境,进入灵犀神功的第四重。 没钱看小说?送你现金or点币,限时1天领取!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免费领! 白槿已经与她说过,等她进了第四重,才算是完全入了门,不过到了那时,她也就真的只能靠自己了。师门这边,已经没有更多的要教她,指点她的了,剩下的,完全就是自己悟道,自己摸索,毕竟每个人要经历的路都不一样。 林钰停留在第三重的最上阶已经有两个多月了,她开始慢慢体会到,她师父所说的那种玄而又玄的顺其自然,到底应该是怎样的一种状态。而且她也隐约有了种预感,最迟今年初夏,她应该就能进入到第四重了。 肃王妃一听,面上忍不住又流露出了不舍来,低下头呢喃了一句,“那也没几个月了啊……” 毕竟第二天是要过年,是以不管肃王妃头天晚上如何难过不舍,辗转难眠,等到第二天一早,她还是笑盈盈地面对着诸人,只有林钰看着她那眼底用脂粉掩盖了的淡淡青色,面上虽也一同带着笑,可心里到底也不是滋味。 第205章 要走 初五的时候,她收到了傅玄毅的书信,他的信一直写得简洁利落,一如他这个人。 除了照例问候她的身体,就会简单介绍一下现在的战事情况,每次都只是三言两语地带过,若不是林钰同时还和铁五姑通信,以及自己还会特意去打听那边的消息,当真会以为北蛮人在盐池堡都只是小打小闹而已。 然后就是说他自己一切都好,让她不必担心。不过今天的信后,他又加了些话,说听母妃提起,她最近一直很忙,经常忙到半夜,让她如果可以,还是缓一下,不要把自己累坏了…… 林钰看到末尾,心里不觉有些沉甸甸起来。 她站到了窗前,怀里抱着那封信,望着窗外一株落满了雪的南天竺,静静地发着呆。 王妃已经察觉到她要走了,那傅玄毅呢?就算他没有察觉,王妃有没有可能会与他提及呢?可不管是哪一种,她是不是都该在他知道之前,自己先主动与他提一下呢? 林钰抿了抿唇,慢慢走回书案前,铺了信纸,提笔蘸墨,开始给他写回信。 可她写着写着,说了她最近身体很好,锦绣园也很好,她会注意自己的身子的,一切量力而为,又说了过年是舅舅一家来陪着一起过的,甚至还说了宋家坊今年新出了几样烟火,放起来好看极了,还问了他的身体,照例让他一切小心…… 可直到最后的最后,她依然没有说自己要走了。 每每要下笔的时候,总觉得这话好像无法诉诸于笔墨之间,最后提笔,搁笔,再提笔…… 如此循环往复,林钰最后还是啪地一下把那笔甩回了笔架上,自己都不知为何地叹了口气。 又仰面靠在椅子上发呆了良久,才慢慢回身坐直,目光扫过了那封信几遍,这才把信封了起来,唤人来送了出去。 这一年西北的冬天不仅格外地冷,而且格外地漫长。一直到花朝节的时候都还在下着雪,整个甘州城里,还看不到丝毫的春意。 本来锦绣园中的那些大片桃花和樱花,在花匠们的精心照料下,也是结出了一些花骨朵儿的,可惜几场大雪之后,那些可怜的花苞就落了满地,直把那些花匠们都心疼得不行。 好在这样的皑皑白雪之下,锦绣园中的那些梅花倒是开得极好,尤其是那大片大片的红梅,在雪色的衬托下,显得愈发地明**人。 如此盛景,自然又吸引了不少的文人雅士前来吟诗作画,林钰还特意收藏了其中的一些精品,好生装裱起来,再在园中找了合适的地方摆放悬挂,如此还真成了一件既雅致又有趣的事情,也吸引了更多读书人前来观瞻。同时林钰还不失时机地让锦瑟楼推出了梅花宴…… 所以纵使这个春天实在寒冷得不像个春天,锦绣园中始终热情洋溢,客似云来。 肃王府里,绮绣阁内,园子里也种了几棵梅树。 其中一棵高约三丈,枝条繁茂,看起来很有些年头了。这棵梅树下面正好布有石桌石椅,林钰便把石桌上面的积雪扫了,又在上面铺了层绒垫,而后干脆就在这里打起坐来。 子时明月高悬,月亮的清晖如同流水般倾泻在了林钰身上,她轻阖双目,面色宁静,身姿看起来端正笔直,可又给人一种说不出的自然放松。 有阵阵暗香在夜色和雪色中慢慢浮动,林钰的呼吸悠长绵远,虽然是闭着眼睛的,可她却感觉自己从来没有像这一刻这般清明过。她觉得自己仿佛看见了一层层透明得恍若无物的轻纱,由那丝丝缕缕的馥郁暗香织就而成,正萦绕在自己的周身。 耳畔好似听见了什么,林钰下意识伸出了手,掌心向上,感觉到一片冰凉,她不自觉地睁开了眼,只见手心上,安安静静地躺着一枚红梅花瓣…… 第二天清早,林钰在陪着肃王妃用过早膳之后,没有如往常那般直接去锦绣园忙碌,而是又坐下陪着王妃喝了盏茶,说了会闲话。 【看书领红包】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看书抽最高888现金红包! 肃王妃抬眼细细打量着林钰,望着小姑娘微微垂着眼眸,拿着碗盖一下一下地刮着碗中的茶汤,却好半晌都没去饮上一口。 她忍不住就在心底里叹了口气,直缓了片刻,面上依旧是一副温婉柔和的笑容,她望着林钰,先开口道:“打算启程了吗?准备何时走?” 林钰这才回过神来,手上微晃,有几滴茶汤就从碗中溅了出来,她忙放下了盖碗,下意识拿出帕子来擦手,这才想起来回肃王妃的话道:“我打算先去把西面几个城里新开的铺子都看过一遍,等回来,就要走了。” 这话说完,林钰即抬头望向了肃王妃,只见王妃脸上笑意未变,她轻轻点了下头,回复道:“好,那就去吧。” 说完,她便端起一旁的热茶抿了一口,放下碗的时候见林钰的目光还停留在她身上,她便又冲着林钰慈爱地笑了笑,温声道:“行程既已定下,你接下来应该有不少事情要忙吧?快去吧,别耽误了,等都收拾好了,再来与我说一声。” 林钰是打算明日一早就动身的,此时见肃王妃都这样说了,又见她表情、情绪都还正常,抿唇笑了笑,又说了两句话,她也就起身告辞了。 肃王妃一直望着她跨过厅堂门槛,拐上了回廊,直到模糊的视野里再也看不到人影了,她这才忍不住红了眼圈…… 第二天一早,林钰是直接从王府出发的,一路直往西面而去。 沿途先出了甘州府,再经过高台、镇夷两府,一直到了肃州府,一路上看了十几家铺子,大体上都还算满意。 最后林钰一行人便来到了最西面的嘉峪关城外,她让人传了信去雷山给敖展。敖展得了信很快就过来找她了。 信里约在了城外的一家小酒馆。林钰就请他在这里喝了顿酒,告诉他自己要暂时离开河西了。 敖展倒也没有多问,只是挑眉看着她,笑道:“你总不会是大老远跑过来跟我汇报行程的吧?” 林钰抿唇笑了笑,执起酒壶又给他倒了杯酒,这才笑着与他道:“自然不是,只是我走之后,我的商队还是要继续走商路做生意的,就是希望到时候来回经过雷山的时候,劳你多加看顾。” 敖展听她把话说明了,举杯就朝她笑了笑,“放心吧,义不容辞。” 第206章 梦见 得了他这句话,林钰自然也就放心了,仰头就饮尽了杯中酒。之后两人又闲聊了几句,林钰笑着道:“你若是再去甘州城,只管去锦绣园落脚,我早已留了话,管事们都认得你。” 敖展笑着点了点头。 喝完这顿酒,已经是午后了,敖展的山头里还有点事,他不便在此久留,林钰送他到酒馆外面,看着他上了马,转了下手中的马鞭,朝她笑着道:“旁的话就不多说了,祝你一路顺风,后会有期。” 说完便朝她拱了拱手,林钰也忙回了礼,而后就望着他笑着一甩马鞭,扬长而去了。 这一路上林钰为了节省时间,没有坐马车,一直都是骑快马赶路的,也就只有在巡视各家铺子的时候才会暂时停下来,有时候夜里都是在赶路。 这样十余天下来,她也觉得有些疲累了,尤其是今天还喝了这顿酒,是以等敖展走后,林钰也就回到了城中的客栈,打算先好好地睡一觉。 这一觉便睡到了傍晚时分,本来她还打算继续睡下去的,可迷迷糊糊中觉得小腹有点不对劲,起来一看,果然是月事又来了,难怪她今天一早起来就觉得身上不大舒服。 上一世她因为落水受了寒,所以月事一直很不规律,但每次来的时候,必然能把她折腾个半死。 这一世应该是她修练灵犀神功,体内不断堆积寒气的缘故,月事也是不规律,还和上一世同样难捱,因为每到这个时候,她体内的寒气都会愈发猛烈,就连那只带着至烈火毒的玉蛊都得暂时低头退避。 林钰起身给自己换了身干净衣裳,待收拾妥当了,开门唤来客栈伙计,给自己这屋里添了盆炭,再要了壶热水,打算给自己灌个汤婆子,然后连晚饭都懒得用了,她就又重新回床上躺着了。 小腹里一抽一抽地疼得厉害,林钰蜷缩着身子侧躺在床上,手上紧紧抱着汤婆子贴在小腹上,心里不断给自己默念着:快睡吧,睡着了就好了,睡一觉就好了……就这样才终于勉勉强强又睡了过去。 然后她就做了一个梦。 梦里,她好像在一个山洞里,就躺在一堆干草堆上,也是这样冻得瑟瑟发抖,冻得整个人都缩成了一团,就在她觉得自己冻得快要受不住的时候,模糊中,好像有人朝她走了过来。 然后她就感觉自己被人腾空抱起,再然后,她就紧紧被那人抱在了怀里,脑袋贴着他的胸膛,听见了他一声快过一声的心跳声,她觉得有点吵,又在他怀里蹭了蹭,把脑袋往上靠了些。 那人就由着她,等她不动了,她就被一双有力的臂膀给紧紧箍住了。等到他身上的热度源源不断地传递到了她的身上,那时林钰才觉得自己仿佛重新活了过来…… 黑暗中,林钰猛地睁开了双眼。 怀里的汤婆子早就没了热度,她把它拿去了一边。 再翻过身来,仰面直挺挺地躺在床上,她的手脚依旧冷得像冰,丹田里的寒气也仍然在不断地翻涌着,小腹还是疼得厉害,可她却全然顾不上眼下身体中的任何感受了。 那两天,她一直恍恍惚惚,夜里睡着了,意识沉浮间她好似是觉察出了什么,可当时她却一心以为那只是个梦。 直到方才,她真的梦见了那个场景,那样温柔暖和的怀抱,那样宽阔结实的胸膛,她好似还隐隐听见了自己的呢喃声,一声声地轻唤着“表哥……” 他似乎还应了她,声音就响在了她的耳畔,低沉沙哑,带了种说不出的情绪。 无论是哪一幕,都真实地令她心悸。 林钰下意识就抬手捂上了心口,那里跳得很快,她呆呆地睁眼望着床顶上的承尘,如果那一幕幕都是真的…… 她该怎么办? 两天后,嘉峪关东城门外三十余里的郊外,林钰骑在马上,止步于一座断崖边,这里就是几个月前他们曾经藏身过的地方,那个山洞就在底下的崖壁上。 林钰一手紧紧捏着马缰,眼眸低垂,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 今天是个难得的大晴天,清早的阳光还很和煦,照在远处近处的大片白皑皑的积雪上,反射出一片莹光。 铁信等人就勒着马,停在了林钰身后不远处。 他们在嘉峪关城里休整了两日,今天一早才出城,结果在官道上走了没多久,表小姐忽然调转马头,拐上了旁边的一条小路,铁信当时就紧张了起来,还以为是官道上有什么不妥,立马就跟上来出言询问。 可林钰的回答让他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有些莫名其妙。 表小姐只说她想过来看看。 过来看看?去哪里看看?看什么? 可林钰不等他追问就一马当先地往前奔去,铁信也顾不得再去考虑其他,连忙冲身后的护卫们比了个手势,就策马跟了上来。 直到一路来到了这里,林钰就忽然停了下来,说她想歇一歇,而后也没下马,就径直驱马去了崖边。 铁信虽然依然摸不着头脑,可他回想着林钰方才的语气、神情,想了想,最终还是没有跟上去,只和一众护卫们一起,勒马停在了不远处等着。 也不知到底过了多久,马上的林钰才悠悠叹了口气,而后,她一扯缰绳,即调转了马头,离开了断崖边。 【书友福利】看书即可得现金or点币,还有iphone12、switch等你抽!关注vx公众号【书友大本营】可领! 铁信等人见她动了,也连忙跟了上去。 林钰神色淡淡,一直没有说话,直到他们又重新走上了官道,路再次宽敞起来了,铁信便又驱马护在了她的身侧。 可他刚一过来,就听见表小姐蓦然开口道:“直接回去吧。” 什么? 铁信有些意外,忙看了过来,“表小姐不去盐池堡了吗?” 表小姐一路上巡视的这十几家铺子,基本都是位于河西腹部一线的,也是从河西往西域走商的必经之路上。 只有位于盐池堡的那个药铺在最北面,也是最靠近前方战场的地方。 之前来的路上,表小姐还特意交代过,说等回去的路上,还要拐到那里看一看。怎么现在又说不去了? 林钰侧脸过来冲他笑了笑,这才回复道:“那里正在与北蛮人激战,想来城里城外都是管束森严,我们去恐怕多有不便,还是算了吧。” 第207章 铁了心 铁信想想也的确是这样,表小姐不去也好,那里毕竟在打仗,为她安全起见,的确也不宜过去。于是铁信也没有再多说便应了声是。 身旁吹过的冷风忽然大了起来,林钰下意识紧了紧身上的披风,心里却是长长叹了口气。 本来,她还打算着,若是去了盐池堡,到时候看看能不能找机会见上傅玄毅一面,她都快要走了,之前的信里却一直没提这事,想着不如过来当面说。 可方才她就在崖边,连下去看一眼那个山洞,确认一下那个梦境是否真实的勇气都没有,她还怎么在这个时候去当面面对他呢? 一路快马加鞭地赶回了甘州城肃王府。林钰只歇息了一天,便定好了上巳节第二天就启程南下的行程。 该安排的事情她之前早就安排好了,该收拾的也早就收拾妥当了,常威也早就知道了大小姐要走的这件事情,他当时的第一反应自然是要跟着,可林钰断然就拒绝了他。 只劝说他道:“常威叔,商队这边离不开你,这个商队对我来说很重要。况且以往你一直跟随在母亲身边,中原、南北各地都有许多人见过你,认识你,你若是和我一起,反而不便于我接下来行事。” “而我就不同了,见过我,知道我身份的人,皆是寥寥,就不会有人刻意来针对我。况且我如今的灵犀神功也算小成了,出去也有了自保之力,所以你这边大可放心,我会定时给你写信的,你放心,我一定会想办法把母亲的产业都收回来。” “倒是你这边,来往商路上一定要注意安全,一切小心,哦,对了,雷山那边,我已经把你们托付给了敖山主,他是个可靠之人,你们来往之前都要提前联系他……” 听着林钰一桩桩一样样地仔细给自己叮嘱着,常威心情复杂,想起当时被他一路护送着来到甘州的那个小姑娘,他竟觉得印象都有些模糊起来。 不过才一年多的功夫,眼前的这位大小姐,那份气质与神韵,都已经成长得与太太越发地相像了。 到林钰这次回来彻底定下了行程,再来与常威说话的时候,他心里还是舍不得,也放不下,实在不想让大小姐独自去冒险,可他也知道小姐的考量都是对的,他更不能绊着小姐前进的路。 常威端起一旁的茶盏,闷头饮了一口,直到林钰与他说完了话,起身要走了,他才连忙站了起来,唤了声大小姐,林钰回过头来,就听他闷声与自己说了句,“您要保重啊!” 说完他就低下了头。 听出了他声音里的微哽,林钰心里也有些难过,可想到这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内里那颗完全不同于外表的细腻又柔软的内心,她心中又不禁暖了起来。 林钰便扬起了一个灿烂的笑容,重重地冲常威点了个头,应了一声,这才扭头出去了。 而肃王妃这边,林钰走之前,自然是要好生陪着她说说话的,打上次林钰确定了要走,肃王妃这边已经难过了半个月了。 但在林钰跟前,她还是尽量收敛着自己的情绪,只是拉着她的手,仔仔细细地叮嘱着她在外一定要小心,要给家里写信,遇到事情一定要跟家里说,千万不能瞒着…… 林钰微笑着一样样听了,不时点头应好,又说了些高兴的事情哄着肃王妃,也算是让她心里稍微好受了些。 只是当她听见林钰这次走,随身只打算带小喜和张铁牛两个人的时候,眉头一下子就蹙了起来,“家里那么多人呢,丫鬟婆子也就算了,护卫怎么也不多带一些呢?就两个人,让我怎么放得下心?” 【送红包】阅读福利来啦!你有最高888现金红包待抽取!关注weixin公众号【书友大本营】抽红包! 林钰闻言连忙握紧了她的手,开始细细与她解释起来,“姨母,我在外头没人认得我,不会有什么危险的,况且我自己还有功夫在身呢,如今寻常人已经不能近我的身了,这您就放心吧。再说我此行的安排,也不适宜带太多人。” 见肃王妃的眉头还是蹙着的,她连忙又保证道:“您放心,如果之后我需要,一定会再写信回来,找家里要人手的……” 之后她又好生与肃王妃讲述了一番她这趟出门的打算,这才勉强把王妃给说服了,只让她再三保证,等到需要时,一定要让家里的人手过去,林钰连忙点头应承下来。 其实按照她原本的计划,只打算带张铁牛一人的,倒不全是为了护卫她,而是出门在外,得有个男子在身边应付外面的事情才算方便。 而小喜那边,是知道林钰要走了,便直接跪在了她面前,求她一定要让自己跟在身边伺候。 本来林钰要走了,对这院子里服侍了她一年多的丫鬟婆子们都是有安排的,有自愿留下来守着院子的两个上了年纪的婆子,也有年岁到了的丫鬟,她都跟肃王妃商量着,或放了出去,或就在府里配了人。 剩下的人,则要么分到府里其他地方当差,要么被她安排进了锦绣园。 而对于身边的这两个贴身丫鬟,小满比她大三岁,今年都十七了,这一年多来也一直伺候得她很是精心周到,林钰知道这是个老实踏实的丫头,便打算把她嫁给锦绣园中一个很得自己看重的管事。 那人她也带着小满相看过了,是个二十多岁长相很周正,身材个头中等的年轻小伙子,小满当时只悄悄看了他一眼就脸红了,把头低得下巴都要挨到胸口了,呐呐回了句,都凭小姐做主。 这自然就是满意的了,林钰也很高兴,当即就把两人的亲事给定了下来,婚期就定在了今年秋天,她还给小满准备了一份很不错的嫁妆。 至于小喜那边,这真是个自己心里头有主意的,没等林钰这边安排她去相看,小喜就先跪到了她跟前,直截了当地求她把自己带在身边,说她要一直留在小姐身边伺候。 林钰当时就有些头疼,可不管她怎么说,小喜就是不肯起来,哪怕她沉下脸作势要发脾气了,小喜都是一副吃了秤砣铁了心的模样。这丫头平时机灵懂事,惯会看人脸色,此时这样,看起来也是真的打定了主意了。 第208章 不后悔 可林钰又不忍真的冲她发火,叹了口气,便摆了摆手,冲着底下道:“小喜,你要想好了,你这回若是真的跟着我出去了,以后再想求我给你找个好人家,我可都没这个精力了。” “再说我这趟出去连我自己都不知道会遇到什么事,可能还会有很大的危险,跟着我,到时候你送了命都是有可能的。” “我可不是在吓唬你,毕竟我这趟出去可不光是为了做生意的,我还要去寻仇家报仇。我的那个仇家,可能比丁家还要厉害,我更不敢保证我就一定能对付得了他们。很可能到时候就是个出师未捷身先死的下场,就这样,你还要跟着我吗?” 听着林钰语气里的冰冷和严肃,小喜脸上不能说全无畏惧,可她在呆楞了片刻之后,神情很快又坚定起来,她彻底跪伏到了地上,额头贴着冰冷的地面,语气是从未有过的坚决,“小姐,奴婢求求您了,就让奴婢跟着您吧。是生是死,奴婢都绝不后悔!” 两辈子加起来,林钰从未听过有人在她面前,用这样坚定不移的口吻,斩钉截铁地说一定要追随她。 哪怕是照顾她长大的乳娘,以及从小就在她身边伺候的蕊儿,也是在暗地里就早早地背叛了她,后来更是见她彻底失了势,毫无任何依附的价值了,就干脆利落地从她身边离开了。 林钰一直以为自己就该是个天煞孤星的命格,不管哪一世,都会注定孤独一生。 她有些怔愣地望着面前长跪不起的小丫头,下意识就问了句,“为什么?” 小喜听见小姐问话,连忙抬起头来,可她也不知是没有听清,还是不明白林钰问的什么,表情有些茫然,林钰便又重复了一遍,说得更清楚了些,“你为什么一定要跟着我?” 小喜听了这话,想也不想就答道:“因为奴婢喜欢跟在您身边伺候啊!” “再说了,若不是您,奴婢现在没准儿就在哪个院子里做扫洒的粗使丫鬟呢,哪能跟如今一样,跟在您身边见过那么多世面不说,还吃好的,穿好的,每个月还有这么高的月例……这些在遇到您之前,奴婢是想都不敢想的。” “您让奴婢过上了梦里才有的日子,除了跟在您身边,一直好好伺候您,奴婢也想不出旁的法子可以报答您的了。” 就这样? 林钰听了不禁有些失笑,她摇了摇头,又问小喜道:“你梦里的日子就还是留在别人身边当小丫鬟吗?那可真没有追求。嫁到个殷实人家做当家娘子不好吗?不比做个小丫鬟自在快活?” #送888现金红包#关注vx.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看热门神作,抽888现金红包! 说着想到了她说要报答自己的话,不禁又是一笑,“再说了,你真不用太感激我。毕竟凭你这样的机灵劲儿,在哪都不可能只混个洒扫丫头的。所以你在我身边能有今日的位置,还是你自己聪明又努力,真不用谈什么报答我。” 见林钰竟然还不肯同意她留下,小喜是真的急了,她不自觉就往前膝行着,边急急道:“当小丫鬟也得看是当谁的丫鬟啊!跟在您身边当差,就是比嫁个男人做当家娘子还要自在,还要快活!” “再说了,怎么不用报答您?若不是有您突然来了府上,奴婢就是再机灵懂事也是出不了头的!府上就三位主子,世子那边还几乎不用丫鬟伺候,哪怕就是世子以后娶了妃,那人家也定然是要用从娘家带过来的人,如何轮得上奴婢了?所以小姐,我求求您了,您就答应我吧……” 娶妃?是啊,他早晚都是要娶妃的…… 小喜已经膝行到了林钰跟前,看着她脸上有些恍惚的神情,还以为她是在犹豫不决,当即大着胆子,抬手捏住了她的裙?,轻轻晃了晃,边期期艾艾地求着。 林钰这才回过神来,低头看着小丫头一脸哀求的神色,连一双杏眼里都急出了泪花。 她只好低低叹了口气,无奈道:“罢了,你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跟就跟着吧,只盼你到时候莫要后悔才好。” 小喜见自己求了这么半晌小姐终于答应了,当真是要喜极而泣了。林钰摇了摇头,又叹了口气,挥了挥手,便让她退下了。 …… 上巳节的那天晚上,算是林钰的践行宴。 肃王妃把三弟一家都喊过来了,李家人都早知道林钰要走了,自然都很舍不得,李羽然和李星野自从知道这个消息之后,几乎天天往林钰这里跑,虽然该说的话好像都说得差不多了,也都约定好了要经常写信,可真到了要分别的时候,心里还是都很难受。 姐弟俩一晚上话都很少,尤其李星野,满桌子爱吃的菜,也没见他多动几筷子。 肃王妃的话也很少,傅佑安更是不会说什么了,最后还是李三老爷夫妻不想看大家情绪太低落,便一直拉着林钰嘱咐,让她出门万事小心。再问了她西面的那些铺子如何了,这沿途是否顺利之类的,这才让场面稍微活络了些。 这一晚林钰也没有睡好,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她就起了身,洗漱好,然后就带着小喜一起去正院给肃王妃请安辞行。 肃王妃显然也没有睡好,神情有些憔悴,林钰到得早,到的时候她还在梳妆,正在往眼底扑着粉。 林钰只装作没看见,笑着与一旁的青黛说了句话,就给王妃选了根簪子。等王妃梳妆好,她们便一起用了个早膳,因为是要出远门,所以之后林钰也没坐多久就起身了。 肃王妃坚持要把她送出城外,林钰便只好让小喜去放行李,自己一路扶着肃王妃,边说话,边往外院走。 等她们一起坐马车驶出门外的时候,李三老爷一家也过来了,只有李星野是骑马的,其余人都在马车里。要赶着出城门,他们也就没有下来续话了。 众人一路往南城门去。太阳刚露头的时候,他们送林钰一起出了南城门,就在城外官道旁的空地上,众人都下了马车,又好生说了些话,直到肃王妃拍着林钰的手背,说时候不早了,这就走吧。 林钰这才一一行礼辞别了众人,上了自己的马车。 张铁牛在外面赶着车,小喜坐在她的旁边,林钰一上来就忍不住掀开车帘,朝后望去。 他们还站在那里,都在朝她挥着手,李星野挥得尤其用力,可最吸引她注意的还是傅佑安。 第209章 蝴蝶 他本来是被王妃牵着站在旁边的,林钰之前和他告别的时候,他还一脸的似懂非懂。可这会儿忽然看见她上马车离开了,他竟放开了母妃的手,朝马车这边跑了过来。 肃王妃忙急急喊了声安儿,李三老爷就忙上前一把把他抱起,可傅佑安还在他怀里挣扎着,嘴里喊了几声“表姐,”就一指马车离去的方向,接了句,“走了。” 然后就见他嘴一瘪,眼泪就掉了下来。 谁也没有想到傅佑安会突然哭,就连正在抬手拿帕子拭眼角的肃王妃都没有想到。毕竟这个小儿子虽然一向性子孤僻,可也是甚少落泪的。 她愣了一瞬,这才连忙上前安慰着他,可谁料傅佑安这次并不能听进她的话,依旧指着林钰的马车掉眼泪,直到马车越走越远,他就扭头趴在了李三老爷的肩膀上,哇哇大哭了起来,看起来伤心极了。 哭得肃王妃和李三太太及李羽然三个女子都忍不住跟着落泪,李星野的眼圈也红了。 马车里林钰也望见了这一幕,没想到的同时心里也很难过。默默放下了车窗帘子,林钰低低叹了口气,眼泪便也跟着落了下来…… 他们这一路是要先去龙首山,林钰还要跟师父白槿辞行,顺带着把矿场的事情都交代一通。 张铁牛马车赶得不错,又快又稳,正午之前,林钰到了龙首村,在黄武家用了午膳,她便直接上山去了矿场,找到黄武和廖勇等人,把该交代的事情都交代好,然后便去了虎耳山找白槿。 这个时辰白槿都是在调息打坐,林钰进来的时候她就已经睁开了眼睛。 上个月中林钰破境的时候就已经给她这边送过信了,是以林钰一进来,她就忍不住使出穿云绡跟她过了几招。直到近五十招之后,她这才抬袖收回了长绡,头一次冲林钰点头,道了声,“不错,果然大有长进。” 能一下子接她这么多招还是其一,林钰方才躲避她招法时内力和身法的长进,才是让她满意的真正原因,看来她这次破境很顺利。 头一回得到师父的肯定,林钰本来因为离别伤感了一路的心情当即好上了不少,一收功,她就几步跃到了师父跟前,眉开眼笑,“我也觉得我这次不是一般地顺利,看来师父您当时果然慧眼识珠,我果真是个练功的好料子。” 一见她尾巴又要翘起来了,白槿忍不住就斜瞥了她一眼,淡淡道:“等你哪天真的功成了,性命无虞了再来说这话吧。” 得,又是一盆冷水浇透。 林钰忍不住就有点气,一屁股坐到一旁的石凳上,叹气摇头道:“师父,我都要走了,您就不能好话一路说到底吗?” 白槿看都没看她一眼,只理了理自己的衣袖,哦了一声,便道:“走之前再踩一遍那兵器阵法,我要确认你这内力和身法有没有融会贯通。” 还真是公事公办啊,她师父都没有感情的吗?她要走了!都不会不舍吗?肃王妃他们见她走可都伤心坏了! 林钰当真是想把这些话都朝着白槿吼出来,可她到底不敢,闷闷应了声是,见白槿起身,知道是要往那石室里去了,只能跟了上去。 林钰这一次踩上这片鳞次栉比的兵器阵,当真头一回有了些随心所欲的感受,脚下轻灵飘忽,她第一次走完了整个阵法,下来的时候脚底虽然带了伤,可毕竟是走完了全阵,已是非常了不得的成就了。 白槿今日倒是没有吝啬,给她点了第二次头,“不错,虽然身法上还是有些生涩,可你好歹知晓该把内力加成上去,应也是你刚破境不久的缘故,还不够熟悉,接下来一定要继续勤加修习,哪怕每月不用来我这里考校,也不能懈怠。” 听着她话到后来的语重心长,林钰也能感受到她寄予在自己身上的期望,想到这近一年时光来的师徒相处,白槿对她的悉心教导,以及好几次对她的有求必应,林钰心里也觉得一阵温暖。 朝着白槿甜甜一笑,她真诚地道了谢,又保证今后也一定会继续努力练功。白槿倒是没有多说什么,仅是面色淡淡地应了一声。 之后两人一站一坐在竹筏上,顺着水流回去的时候,白槿忽然开口说了句,“一会儿你就走吧,我这边没什么可交代你的了,该说的都已经说过了。” 林钰欸了一声,有些意外,“师父,我还打算今晚陪您喝酒呢。” 白槿背对着她,摇了摇头,“我不喜欢跟人喝辞别酒,等你回来再喝吧。” 本书由公众号整理制作。关注vx【书友大本营】,看书领现金红包! 林钰抱着膝,下意识就抬头望向了她的背影,慢慢点了个头,“那行吧,等我哪天回来了,一定立马过来陪您喝酒。” 白槿没有应声。 两人之间又沉默了下来,只有周遭缓缓的水流声。 等到她们回到了那个洞口前,林钰正系竹筏的时候,忽然又听白槿道了声,“不要死在外面,我不想再费时费力再去教个徒弟了。” 说完她就立马向洞里走去,很快走出了好几步,又道一声,“你不要跟过来,从另一个出口出去。” 林钰到这时才反应过来,等她也跳上岸的时候,朝洞里看,最前方拐弯的地方,只能看到白槿的一片衣角了,她连忙朝里喊了一声,“放心吧,师父,我都知道了,我一定会活着回来的!” 山洞里余音袅袅,白槿的身影早已不见,也没有回应她的话。 林钰静静在那里站了好一会儿,这才走进去,依言不再去找白槿辞行,直接找了个出口出去了。 出来的时候月上中天,林钰不禁笑着摇了摇头,这大半夜的,师父还赶她走。边叹着气,她又回去依着记忆找到了一个石室,打算在里面凑合一晚,不然总不能这大半夜的还往黄家赶,非吓到她们不可。 第二天天不亮,林钰便从虎耳山出去,一路施展轻功赶回了黄家,回去的时候天边刚有了光亮。 等在黄家用过了早膳,林钰便带着张铁牛和小喜,正式开始启程,一路往东边赶去。 傅玄毅这边收到林钰辞别信的时候,她已经走出了甘州府了。 他独自一人坐在一条山岗的大石块上,手里捏着那封信。 明明已经是春天里了,可周围寒风呼啸,凛冽得仿佛依旧还在数九寒冬。 冷风吹得他手里的信纸哗哗作响,就像是一只振翅欲飞的蝴蝶,任他此刻捏得再紧,只要稍稍松出条缝隙,它立马就会随风飞走,消失在人眼前。 第210章 合作 林钰要走的事情,他其实早就知道了。 从母妃、舅舅、星野、乃至铁信,总之只要是家里那边来的信,都提到了这件事。 除了当事人,谁都已经跟他说过了。 可他还是一直耐着性子,从未在给林钰的信里问到这件事。 他就是想知道,她到底会憋到什么时候再告诉他。 直到听说她要往西面沿线巡视铺子,一得到这个消息,他心里不自觉地就浮上了几分期待。 盐池堡的药铺刚打算要开的时候他就已经知道了。所以到时候林钰会不会也来到这家药铺,再找来他,当面与他说清这件事情呢? 为此,他还亲自吩咐了李孝,让他派个靠谱的人,提前去盐池堡内的济世堂分号等着。 结果么…… 临出发前才给他来了这么一封言词简单至极的告别信。 傅玄毅垂下了眼眸,嘴唇不自觉抿成了一线,他又扫了手上的信纸一眼,这才把它叠了几叠,收进了怀里。 起身之前,到底没忍住,五指张开又合拢,身下那块巨石上的积雪顿时就少了一块,随后他手用力一握,再抬臂扬起,狠狠朝前方一砸。 那颗雪球以一条弧线落下山岗的时候,傅玄毅闭上了眼睛,用了几个呼吸才重新平复了自己的情绪,等再睁眼的时候,里面又是清明冷静的一片。 转过身时,山岗下,李孝的身影正在急急往这上面赶来,等到了近前,这才拱手与他禀报道:“世子,伏将军过来找您,说是有要事要与您商议。” 伏立过来了?还找他议事? 前段日子北蛮人忽然率大军偷袭肃州府治下的河清堡,还在半道上设伏,劫杀了一个前来支援的游击将军,连带着他手底下的三千兵士,一个活口都没逃出去。 【看书福利】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每天看书抽现金/点币! 河清堡守备本就是个畏战的,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更是被惊吓得不轻,立马就紧闭好了城门,又在城墙上加派了防守的兵力,同时又让人赶紧去肃州卫求援。 可谁知那群气势汹汹的北蛮人只在城门下叫嚣了一阵子,而后就一阵风似的呼啸而过,直接绕过了眼前的坚城,直往附近的村镇扑去…… 河清堡本就位于肃州府和镇夷府的交界之处,盐池堡离此地也不远。正好前一天的时候傅玄毅领兵追击来犯的北蛮人驻扎到了这附近的一个小山村外。 等他这边得到斥候消息的时候北蛮人已经屠戮抢掠三个村子了,还有人马在往他这边过来了。 傅玄毅当时的神色一下子就冷厉了下来,河清堡的守备不肯带兵出来迎敌,仅靠那些戍守本地的乡兵的话,恐怕不等天亮,这周围的村镇全部都要死绝。 没有太多犹豫,他当时就下令重整军队,直接跨过两府边界,朝河清堡的那群北蛮人进军…… 等到他这边和那群北蛮人杀得正激烈的时候,却忽然有人从那群北蛮军的背后开始包抄,他本来还以为是河清堡守备终于带兵过来了,可等两边合兵一处的时候他才发现,对方居然是肃州卫过来的,前头领兵的那人,竟就是肃州卫指挥使,同时充任肃州参将的伏立…… 不过伏立当时也没有过来找他说什么,直到两边合力歼灭了大半的北蛮军,他也没有找上来,之后直接领着人追击剩余的北蛮残军去了。 事后听说他军法处置了那个河清堡守备,又重新安排了人手驻守在那里。都已经过去这么多天了,他忽然过来找自己,到底所谓何事? 脑海里的思绪重新转到了正事上来,傅玄毅的神色愈发冷肃,抬步就朝李孝那边走了过去。 …… 就在林钰这边一路出河西,往陕西去的时候,傅玄毅和伏立这边,正两人各带领了一支轻骑兵,悄无声息地沿着讨来河,一路往大漠深处而去。 他们此行的目标,是要找到呼蚕部落的王庭,好给他们来个直捣黄龙。呼蚕部落即是最近这半年多来侵扰河西西线最大的一支部落。 这支部落在北蛮各部族中也算是很强盛的一支,只要想法子先把他们给打散了,那些由他们聚拢而来的小部落自然也会跟着一哄而散。 这想法傅玄毅之前就也有过,还跟冯渊商量过,可呼蚕部落骑兵众多,且多骁勇剽悍之辈,王庭还在漠南深处,就他们眼下这边的骑兵数目,也就只够和他们在边境对抗,实在分不出多余的人手去后方偷袭。 况且沙漠里行军,天气多变,方向不明,水源稀少,王庭行踪又一向飘忽不定,若是没有明确的情报来源,贸然深入,风险着实不小。 却没想到,那天伏立来找他,开门见山就说了这件事。伏立说他那边已经有了王庭的明确位置,只是苦于人手不足,这才想请他这边协助,毕竟整个西北边军,哪还有比肃家军更厉害的骑兵军队呢? 伏立除了定下了要去后方偷袭王庭的计策,还想和冯渊那边联手,到时候请他和肃州卫一起,两方来个前后夹击,争取一举把这群北蛮人打垮。 伏立当时说的很诚恳,往日里那双冷漠严厉的吊眼里,此刻也能望出真诚。这次的这场战事已经持续了半年之久了,眼看着大雪已停,冰雪欲融了,若是再不把这群北蛮人赶走,这西线的田地就要荒废大半了。 今年春耕本来就被天气给耽误了,若是战事再不停,那农人们就真的没有指望了。到时候几府内又将闹饥荒,流民遍地…… 不用伏立多说,傅玄毅也能想象到到时的惨烈光景。所以虽然当时他手下有副将心有疑虑,说伏立毕竟是姚天叙的心腹,这计策听起来虽好,但风险也是极大,若是到时候他们再有些别的谋算…… 也有副将建议,哪怕真要采纳伏立这个计策,世子绝不能同去。 傅玄毅一摆手就拒绝了这个提议。此战关乎全局,他不可能因为这种针对他个人的潜在风险就畏惧不前,更不可能放任肃家军去替代他涉险。 况且伏立这个人,他还是有几分了解的。所以傅玄毅最后还是带了伏立去见冯渊。等到两边全都商议好,全盘计策定下来之后,他便和伏立一起上了路。 第211章 救回 大漠里行军的第十三天,派往前方的斥候总算带回来发现呼蚕王庭的消息,也确实证明了伏立这边的情报没有说谎,总算让这次跟来傅玄毅身边的两个副将安了一半的心。 然后他们就在附近蛰伏了两天,观察打探王庭里的兵力部署等情况,本来定下第三天夜里动手的。谁知第三天晌午,周遭突然刮起了黄沙,漫天飞舞的黄沙很快就遮天蔽日,把个晌午的艳阳天都笼罩成了夜幕降临一般。 于是傅玄毅当机立断,现在就动手! 本来这天恰好是呼蚕王的寿辰,王庭里从清早就开始饮宴喝酒了。也正因为这样,伏立和傅玄毅原本才定下今晚动手。 不过谁也没有料到今天会是个黄沙天。大风卷起的黄沙噼里啪啦地打在周围的毡帐上,守在外面的一众守卫们连眼睛都睁不开了,个个都只顾着抬手挡头挡脸,有些连兵器都松手落了地。 心里要么咒骂着自己今天运气不好,怎么赶着这个天当值,要么就咒骂着毡帐里的贵族们,凭啥他们都能在里面抱着美人喝酒吃肉,自己还得在这么恶劣的天气里替他们守卫。 漫天的黄沙,被遮挡住的太阳,混乱的人群,然后也不知是听谁先惨叫了一声,随后有什么热热的东西溅到了自己脸上,有人下意识伸手一抹,还没来得及惊呼是血,自己就跟着人头落地了…… 已然喝得微醺的呼蚕王,猛然听见了外面敌袭的号角声,惊得手中的角杯都差点落了地,底下的贵族们自然也听见了,有人奔进王帐禀报的同时,呼蚕王也正在命令身边人出去看看。 那人连忙起身出去,奔出帐门的时候,即被迎面的黄沙拍了个满脸。他呸呸几声吐出了嘴里的沙子,眯眼去看,外面已是一片的人仰马翻。 借着身边守卫的火把,他望见了一大群的骑兵,正骑马在一片毡帐丛中横冲直撞,来往呼喝之间见人就砍…… 那人吓得酒都醒了大半,匆忙转身就往王帐里回禀。 傅玄毅早就在盯着王帐这边了,一发现呼蚕王被人护着出逃的时候,他立马就带人朝这边追来,身边还跟着一个伏立手下的游击将军贾士。 呼蚕王那边且战且逃,不断留下人断后,也不断被傅玄毅这边斩杀干净。 眼看着他们终于追上了呼蚕王,又是一番酣战,傅玄毅单枪匹马对阵呼蚕王手下的一名大将,两人激战了几十个回合,傅玄毅终于一枪把他挑下了马,正要再去补个回马枪的时候,身后忽然寒毛直竖,他只来得及偏头侧身,只听噗得一声,有箭扎进了他的后肩里。 一阵剧痛来袭,傅玄毅闷哼一声,没来得及回头查看,他就先闭眼失去了意识,倒下马背之前,还好有身边副将及时赶到,接住了他。 贾士放下弓箭,脸上闪过了一丝得色,正要把弓箭扔到一旁的时候,他脸上的表情忽然凝固。 他低头看着穿心而过,正在往下滴着血珠的刀尖,怎么也不敢相信,就这么快,战场上这么混乱,他离世子的人那么远,居然都能被发现? 噗哧一声,刀尖收回,贾士摔下了马,有人打马而过,刀上还在往下滴着血,他不甘心,硬是要睁眼看清那人的面容,可看清之后他却更加不敢置信,用尽最后的力气,他举起手来,指向对方,说出了最后一句话,“你……你背叛了……” 话未说完,贾士手落下,一双眼睛大睁着,人已经没了气息。 伏立纵马往倒下的世子那边奔去,心里满满的都是懊悔与自责,他本以为,他这趟带来的人都该是足够忠心于他的了,却没想到,从他投身行伍就跟在身边的贾士,居然也会背叛他! 伏立知道贾士是遵从了谁的命令,因为那人也对他下了令,可他怎么也料想不到,那人会猜到他不会执行,从而布置了后招。 …… 林钰这边快到襄州府的时候,傅玄毅那边却还躺在床上昏迷不醒。 幸好这趟出征大漠前,傅玄毅身边的几位副将都一致坚决提议让铁五姑随行,也加上那时伏立带人追过来的及时,不但立马挡住了呼蚕王手下勇士们的反扑,还同时立刻着人把傅玄毅送回大营救治。 那箭上果然是抹了剧毒的,而且还是多种罕见之毒混合在了一起,纵使铁五姑师从方神医,医术了得,也没法一下子就把世子此时身上所中的所有毒都分辨出来,如此就更谈不上解毒了。 她只能暂时延缓毒性发作,加上他们在大漠里药材稀缺,等赶回镇夷府的时候已经有些耽搁了。铁五姑当机立断,和李孝等人一起护送世子回甘州府,她当时的想法只有一个,若这世上还有人能救回世子,只有她师父方别渡及世子的师父浮光道人了。 伏立并没有对傅玄毅手下诸人隐瞒当时放箭之人是他手底下游击将军贾士的事实,可他也对天发誓,这并非出于他授意,他此行当真只是为了和世子通力合作,保河西西线的太平,好让百姓不用流离失所。 若不是当时大敌当前,世子又危在旦夕,还有冯渊和铁五姑等人拦着,伏立早被傅玄毅手底下的一众将士们给剁了。 当时傅玄毅被送回王府的时候,已经是面如金纸,气息微弱了,方神医和浮光道人给他把过脉之后,两人相顾无言,肃王妃当时一见他二人脸上的神色,整个人就如坠冰窖,若不是有李三太太及时扶住了她,她当即就要软倒在地了。 浮光道人思来想去,请了方神医先看顾好徒弟,自己当即动身,连夜赶往了虎耳山,在山外站了大半个晚上,请求这位昔日的老相识出来帮忙,救自己徒儿一命,事后他愿意以自己性命相抵,来一解他二人往日恩怨。 一直站到了第二天的清早,身上沾满山露的时候,他才终于见到了那个快三十年不曾得见的身影。 最后便是白槿、浮光道人、方神医三个人合力,想尽了办法,这才把傅玄毅从阎罗殿给拉了回来。 【看书福利】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每天看书抽现金/点币! 第212章 祭奠 而这些,林钰此时都还不得而知。 她眼下正在襄州城外的樵山上,跪在她母亲的墓前。 林钰点燃了一对香烛,又跪在那里烧了一摞纸钱、元宝等物。这才拎过了一旁的食盒,从里面拿出了一盘鲜果,一盘点心,然后再拿出了一壶酒来。 林钰斟了一杯酒,举起朝着面前的墓碑微笑道:“母亲,女儿不孝,今日才过来看您。前两年都只能远在西北祭奠您,而今我总算是过来了,可以好好陪您喝杯酒了。” 说罢看了眼手中的酒杯,又笑着道:“这酒您肯定没喝过,我活了两世都是头一回喝到呢。这酒是用我师父的方子酿出来的,天下无双,您尝一尝,您肯定会很喜欢的。” 话音刚落,林钰便膝行到碑前,把那酒缓缓洒在了面前地上。然后她又很快给自己斟了一杯,朝面前虚空一举,仰头就喝尽了。 杯中的酒咽了下去,眼角却有泪流了出来,随着她仰头喝酒,一骨碌滚进了她的鬓发里。林钰忙抬手去擦,可当她望着碑上母亲的名字时,却怎么擦也擦不净。 流着泪,她又陪母亲喝了几杯酒,最后到底忍不住,伏在母亲的碑上,呜咽着低泣起来…… 林钰并没有在襄州待多久,祭奠过母亲之后,她便带着小喜和张铁牛两人,再一路南下,往广州府而去。 这一路越往南,天气就越是暖和,等到了广州府的时候,已经是六月初了。 小喜坐在马车里,不断摇着手上的团扇,给自己和林钰扇着风,边拿帕子擦汗,又边开口道:“小姐,这里怎么这么热呀。” 林钰笑了笑,对她道:“你给你自己扇就行了,我不热。这里的确要比西北热得多,等我们进城到客栈里就好了。” 其实也不光是因为热,还因为小喜不太适应这里又湿又热的气候,不像西北,风里都是干燥的,这里的风仿佛都带着水汽,本来身上就已经汗流浃背了,再有这阵水汽一吹,感觉更加黏腻,让她觉得愈发不舒服,只想快点洗个澡才好。 听林钰说进城就去客栈里,她忙不迭点头,又满眼羡慕地望着林钰,赞叹道:“小姐您可真厉害!这么热的天还是一点汗不出。” 交流好书,关注vx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现在关注,可领现金红包! 不光不出汗,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只要靠近小姐身边,总能感受到丝丝凉意。可她也不敢靠得太近,毕竟这么热的天,有谁愿意被人紧贴着自己啊。哪怕小姐看起来一点儿也不热,小喜也不想那么做。 林钰看着她那副热得都快吐舌头的模样,不禁失笑,抬手掀开车窗帘子,往外瞧了瞧,恰好望见路旁有个凉棚,里面有个小贩,正在一边敲着铜碗,一边叫卖道:“卖瑶浆蔗浆凉茶啦……” 林钰便忙朝外喊了一声,“停一下。” 张铁牛闻声,连忙吁了一声,让马停了下来,同时赶紧回身,朝车里问了句,“小姐,怎么了?” 林钰掀开车帘,望着张铁牛也是热得满脸通红,一头大汗的模样,忙道:“去那边买些瑶浆和凉茶来吧,天太热了,喝点解解暑。” 蔗浆太甜了,越喝越渴,这两样就够了。 张铁牛闻声,连忙应了,先把马车赶到了路旁,这就跳下车朝凉棚走去。 小喜见状也掀开了帘子朝那边看,又感叹一声,“还是早上呢,怎么就这么热了。” 他们是天不亮就从驿站出发的,小姐说得趁早走,不然等太阳起来了,会很热。此刻太阳也不过升起没多久,还是晨阳,感觉却比得上他们河西的正午艳阳了。 张铁牛很快买了东西回来了。他给自己买了碗凉茶,给小姐和小喜两人各买了份瑶浆,听那小贩说,姑娘家都爱吃这个。还有那蔗浆,小贩也是极力推荐,但小姐没说买,他便没买。 小喜连忙接过了他手中的另外两个碗,入手就是一片冰凉。 等她先捧了一碗给林钰,自己再迫不及待尝了一口,然后就忍不住喟叹出声,“小姐,这个好好吃啊!我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冰饮!” 见小喜吃得眼睛都笑眯了起来,一脸幸福满足的模样。林钰忍不住轻笑出声,“这样类似的话,我可是听你说了一路了。” 小喜闻言又嘿嘿笑了两声,顿时有些不好意思起来,的确,这一路,只要在不太耽误行程的前提下,林钰每到一地,都会带着身边两人好生品尝一番地方特色美食。 所以纵使在赶了快三个月的路,一路辛劳的情况下,小喜好像还胖了一些。 开开心心又吃了几大口,一直清凉到了心田里,小喜这才注意到了不同,所谓瑶浆,其实就是用各种新鲜果子碾碎成糊,榨出汁来,然后再加入牛乳或者羊乳,最后再佐以碎冰,使得味道酸甜爽口的同时又满是奶香味和各种果香味,好闻又好吃,还特别地解暑。 但此时小喜用勺子挑出了些未碾碎的果肉来,顿时就有些好奇,抬头便问林钰道:“小姐,这里面是果子吗?都是哪些果子啊?我怎么都吃不出味来,也不晓得都是什么果子。” 林钰前世后来都待在这东南沿海,瑶浆不知道吃过多少种了,这也是她往日里夏令最喜爱的冰饮之一,先前吃第一口的时候她就都尝出来了,此时便笑着回答小喜道:“这里头的果子还挺多的,有荔枝、龙眼、凤梨、莲雾、阳桃等。” 这小贩还是挺良心的,加了这么多种水果,林钰想着,又扬声朝外面的张铁牛说了句,“你再去问问那小贩,有没有加榴莲和杧果的。” 说完话间,她还掀开了帘子,见张铁牛一碗凉茶也已经饮尽了,不禁笑着朝他道:“你也买一碗这个尝尝吧,味道还是挺不错的。”张铁牛笑着应了,又朝那小摊走去。 小喜眨巴着一双杏眼,好奇地追问着林钰方才所说的那些水果,毕竟除了前面说的两种荔枝和龙眼,其他的,她连听都没有听说过。 而且她知道的这两种以往也没有吃过新鲜的,只尝过几回荔枝干和桂圆,果然还是新鲜的好吃啊。 张铁牛也没听说过林钰方才说的那两种水果,但他还是照着林钰说的去问了,不过小摊没有,于是他又买了两碗先前的瑶浆,可他自己却没舍得买。 毕竟就这一小碗东西,就要十个铜板,还不够他一口吃的,可那大碗的凉茶,只花了一个铜板,小贩看在他又来买瑶浆的份上,还免费给他再续了一大碗。 等他再带回两碗瑶浆回来的时候,小喜眉开眼笑地接了,忽然又想起来追问林钰道:“小姐,您不是跟我说过,这东南一带,冬日里比我们那春天都暖和得多,从来不下雪,那他们这冰是从哪里来的呀?” 第213章 旁观 小喜印象里,王府以及甘州城里的富贵人家,夏天用的冰应该都是来自于自家的冰窖或是专门去外头采买,可那都是冬日里最冷的时候让人特意去取来提前存下的。这才能在来年夏天的时候有冰降暑。 虽然眼下没吃到榴莲和杧果有点遗憾,但想来城中定是有的,想到很快又能吃到前世喜爱的那许多许多的水果了,林钰心情不错,又舀了一勺瑶浆入口,然后看着小喜笑问道:“知道地霜吗?” 啥?小喜又眨巴了几下眼睛。 此时车帘正好被挂在门框上,好给车里通个风,是以坐在车架上的张铁牛也下意识加入了两人的对话,闻言就忙笑着答道:“我知道,那玩意儿又叫硝石,可以用来造火药的。”张铁牛是肃家军出身,自然知道这一点。 “对。”林钰笑着朝他望了过来,肯定道:“就是硝石,那东西不但可以用来造火药,还可以用来制冰。若是把硝石投入水中,让它溶解,它就需要吸收大量的热度,然后能让周围的水降温直至结冰。” 这个张铁牛倒还不甚了解,小喜听完就是恍然大悟,双眼望着林钰满是崇拜,“小姐您怎么什么都知道啊,就跟学堂里的先生似的,不对,学堂里的先生都不一定知道这南方的冰是怎么来的……” 林钰倒是没有那么幼稚虚荣,专门喜欢听身边人吹捧自己。但她还是挺喜欢眼下的氛围,因为她喜欢周围有说话热闹的人,就好像星野那样,有这样的人在身边,才不容易觉得孤独。 这么一想,倒是幸亏带小喜来了。否则就她和张铁牛两人,一路肯定除了赶路就没什么趣味了。 三人又说笑了一阵,等在这小贩的凉棚周围歇了会儿,他们便又接着上路了。之后又行了小半个时辰,他们才终于进了城,来到了广州府治下的番禺城。 番禺城近海,海运商贸尤其发达,城中的集市比三人这一路以来看到的其他各地都要热闹,大街上行人如织,不仅是本地人以及大周各地过来的商旅,还有许多来往着的金发碧眼的西洋人以及黑发黑皮肤的昆仑人。 小喜看得啧啧称奇,甘州府里虽然也有胡人胡商,可那也是稀少的很,哪像此时这样满地跑的,很多还都穿着大周的服饰,用或流利或蹩脚的大周话与当地人交谈着,看起来还真是入乡随俗得很呢。 再有路两旁的那些商铺,迎来送往,络绎不绝,一眼扫过去,就没有哪家门脸儿是冷清的,还有中间夹杂着的小摊和挑着担子来往叫卖的小贩,整个城里看起来热闹红火极了。小喜只觉得自己的一双眼睛都不够看了。 城中来往行人实在太过密集,所以马车都行得很慢,也幸亏这城中大道修得够宽,否则哪里稍微出点路人口角或者其他小事故,恐怕就得堵上一条街了。 林钰这一路行程向来是只管舒心,不会精打细算去计较银两的。用她的话来说,有计较的这个功夫,都够她赚出好几倍的银子了。 所以张铁牛就一直慢悠悠赶着马车沿着主路一直往前,直到林钰看顺眼了一家客栈,这才让他停了下来。 马车刚停在门前,不等张铁牛下车去店里问询,立马就有机灵的伙计迎了上来。然后就有人帮他们接下马车,赶去后院,同时有人把他们迎进楼里。 此时正是饭点,这家客栈应该也是个酒楼,一楼的散座放眼看去都是满的,得知他们三人是要来住店的,掌柜立马吩咐方才迎他们进来的那伙计,把他们请去后面。 这家客栈面阔五间,有三层楼,前面这一进都是酒楼,那伙计领着他们往后,穿过一个天井,这才来到了后面这进的厅堂,这里也有个掌柜,说得一口流利的官话,热情满面地接待了他们。 尤其在林钰豪爽地要了三间上房之后,那掌柜就直接说客人远道而来,应是辛苦了,请他们直接去房间歇息,饭食可以直接送到他们房里去。 林钰笑着点了个头,那伙计便又一路带路,边领着他们上了楼,边一路给他们介绍着店里的招牌菜,请林钰点菜。林钰果然就按照他介绍的,点了一溜儿的招牌菜。 等到林钰刚进到房间里,看了一圈,觉得满意的时候,热水就已经送到了。于是她便让小喜和张铁牛先回去各自收拾一番,然后再到她房里来一起用饭。 午饭是正宗的广府菜。白切鸡、烧鹅、老火靓汤、清蒸石斑鱼、香煎芙蓉蛋、南乳粗斋煲、菜胆炖鱼翅…… 无一不是清鲜嫩滑,精致美味,完全不同于西北菜的粗犷重口。就连饭后上的茶点,也是以清淡精致为主。三人都用得极为满意。 饭后林钰便吩咐他们各自回房休息了一会儿,等到一觉醒来,林钰便领着他们又在这家客栈前头的酒楼里用了晚膳,然后出去沿河溜达了几条街,边消食边看热闹。 之后两天,三人一直都是这个状态,张铁牛本来还有疑问,小姐不是说到这里要找人,又有要事待办的么? #送888现金红包#关注vx.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看热门神作,抽888现金红包! 林钰听到他的问话就笑眯眯摆了摆手,先不急,看看再说,况且他们这一路赶了三个月的路,怎么也要先好好松泛松泛。 第三天的时候,林钰带着他们去了沙湾的几个渡头。番禺本就三面临海,从这里南下,再绕过虎头关,经由珠江口,就可以入海了,因而是大周和海外许多国家之间商路的起点、终点,又或是转运点。 城中因此分布了许许多多的渡头水港。沙湾的那几个渡头皆是大渡头,林钰他们过来的时候正好赶上了几条海船到港停靠,小喜一眼望到了那几层楼高的海船,指着它眼睛都快望直了。 又有那渡头旁边连岸停着的大大小小数不清的船舶,以及那些来来往往搬货卸货的劳力们……使得整个渡头都充满了人们的说话声,呼喊号子声,来往脚步声,等等等等,反正是各种各样的声音不绝于耳。 林钰就背着手静静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场景,明明周遭熙熙攘攘,喧闹嘈杂,她却好似什么都没听见一般。 第214章 找人 直到把这几个渡头都见识了一番之后,这一天也就过去了。 等到第四天的清晨,林钰终于说她要去找人了,带着小喜和张铁牛两人,驾着马车就往城东来。这边的城东也都是高门大院,一幢连着一幢,小喜好奇地掀开车帘朝外瞧着,很容易就发现了那些宅院的共同点。 那就是所有宅院院墙的两边,都往上又筑起了一截高高凸起来的山墙,令她忍不住就小声嘀咕了句,“看起来好像大铁镬的两个耳朵似的。” 林钰听了忍不住抿了嘴笑,指着那侧面呈凸字形的山墙就问她道,“你不觉得还像官帽吗?” 小喜眨巴了两下眼睛,仔细想了想,便也笑了,“还真是。看来哪里的人都爱图个吉利。” “主要也是实用。”林钰笑着又多与她解释了句,“这样的风火墙不仅可以挡火防灾,还能遮阳,又可以引导风向,让风流进屋里,使室内清凉,还可以防盗。用处多着呢。” “没想到还有这么多讲究啊。”小喜抚掌惊叹着,“奴婢还以为只是为了吉利好看呢。” 林钰笑了笑,便又与她一起朝外看去。又往前走了一截,便又能看出来,越是往东,那风火墙的镬耳就越是高大,上面的瓦片砖雕就越是堂皇精致。 直到她看见了有一家碌灰筒瓦,镬耳墙高大,其上覆盖的每块砖上都精细地雕刻着各种花鸟鱼虫吉祥图案,这才朝马车门帘外吩咐了一声,“就是这里了,停下吧。” 张铁牛闻言,连忙勒停了马车,先下来把脚凳放好,林钰这就下了马车,小喜连忙跟着下来了,抬头一望,只见那宅院大门上,赫然挂着“霍府”的门匾。 林钰也正望着那门上的两字,看了会儿,这才从身上摸出一个信封来,便侧身去交给身后站着的张铁牛,边吩咐他道:“你进去也不用多说什么,只管把这个交给他们门房就可以了。” 张铁牛连忙应声接下。小喜望着张铁牛远去的背影,又抬头朝那门上的匾额望了一眼,心中到底好奇,忍不住便出言问道:“小姐,这个霍家,是我们来这之后听说得最多的那个霍家吗?” 林钰依旧在望着那门口,听见小喜的问话,就嗯了一声,“就是那家。” 只不过眼前这座宅子,可不是那真正的霍宅。 霍家的祖宅在广州府治下的连州。她进广州府就直接南下了,是以没去看过,但据说那宅子整整占了有一条长街。 霍家是个真正的传世大族,祖上往前追溯许久也曾是中原氏族,后来为了躲避战乱来到了岭南,之后便定居在了南雄府的珠玑巷,发展绵延了几代之后,又有几支继续南下。其中便有一支来到了广州府,就是连州霍家,眼前这座宅邸的主人,便也就出自那家。 林钰望着张铁牛把那信封交给了迎上来的小厮,她便又回到了马车里坐着了。 直到过去了有一炷香的功夫,张铁牛这才回到了马车旁,还带回来了一个小厮,那小厮到了马车近前,便隔着帘子恭敬请道:“我家爷有请客人进屋一叙。” 林钰闻言嘴角微翘,这才再次下了马车。她这一下来,那小厮下意识飞快抬头瞄了她一眼。 林钰没有错过他眼中一闪而过的讶异。想是没猜到客人会是她这样的小姑娘。不过这霍府的下人显然很有规矩,不管方才那一眼有多惊讶,等客人一照面,依旧是那副低眉顺眼的恭敬姿态。 若不是林钰眼识敏锐,恐怕都不能发现他之前那一瞥。 之后小厮引路,林钰便带着小喜,张铁牛两人,进了那府邸。穿过门楼,便是一个大天井,天井两侧是两排廊屋,而天井最前面是一排面阔五间的厢房。 那小厮领着他们一路往前,便把他们请进了那一排五间最靠右的一个偏厅里,请他们坐下之后,便有人来上了茶水点心。而后那小厮又说了句请客人稍坐,他家爷很快就到之后,便先退了出去。 林钰大剌剌就在屋子里坐下了,又让张铁牛和小喜两人都坐。只是这毕竟是在外人家里,两人自然都不好与她同坐。 林钰劝了几句,两人还是恪守身份,她也就不再多说什么了,只让他们喝茶用点心,毕竟这天热得很,方才他们又在外面等了许久了。这次两人倒是没怎么推辞,应该确实也渴了,便站着喝了盏茶。 也就这会儿功夫之后,厅外即有脚步声传来,张铁牛听见,连忙放下茶盏,站到了林钰身后,小喜见状,也跟着照做了。 林钰自然也听见了这阵动静,只是她依旧端坐在那里,手执茶盏,半点儿没有动弹的意思。 当有人跨过门槛时,她还在喝着茶,直到当那人走进屋里来时,她才放下了茶盏,而后不紧不慢地站起身来,往门边走了两步,在离那人还有半丈距离的时候,站定了身子,朝他微微福了福,微笑着称呼了声,“霍九爷。” 从偏厅门口进来的那男子脚步微顿,待林钰抬起头时,他的目光顿时掠了过来,上下扫视了她一番,这才道:“你是林钰?” 声音清冷至极。 林钰闻言展颜一笑,“果然什么都瞒不过您。” 被她称作霍九爷的男子,在确定了她的身份之后,眼神便从她身上移开了,等走到厅堂上首坐下,也没看她,就又问了句,“你我往日素昧平生,不知你此行过来,所谓何事?” 林钰一时没有回他的话,而是也抬眼去打量了他一番。眼前的这位霍九爷不过二十出头的模样,长相俊美,气质矜贵,只是那一副仪表堂堂的贵公子外表下,却透着一股难言的冷漠疏离。尤其是他方才扫过来的眼神,冰冷中还夹杂着一丝阴鸷,显然不怎么欢迎林钰的到来。 此刻见林钰好半晌没有回答他的话,他的眼神忍不住再次扫了过来,锋利如刀。 如张铁牛这样的军旅出身,立时便能感觉到其中隐含的杀气,于是他立马便朝林钰这边近了一步,手臂上肌肉贲张,已然摆出了一副防备的架势。 第215章 情书 可前面的林钰却依旧姿态闲适地坐在那里,脸上莞尔一笑,这才开口冲着霍九爷道:“素知九爷是个爽快人,既如此,不如我们单独聊聊,也好开门见山,如何?” 霍九闻言便冷哼了一声,锐利的眼神又朝她身后扫了一眼,等重新看回她脸上,这才道:“反正这是在我家,我自然无不可,只要你身后的那个护卫答应就行了。” “好,九爷果然是个痛快人。”林钰一笑,抬手便朝身后摆了摆。 张铁牛虽然担心林钰的安危,可他也得遵主命行事。这趟出来之前,肃王妃特意让人把他找了去,亲自见了他,告诉他这趟出门表小姐既然看中了他,让他跟上,那他以后就得奉表小姐为主,万事得替表小姐考虑,唯表小姐命是从。 张铁牛这样的铁血汉子,认了主自然就没有二话。于是他低头拱了拱手,就和小喜一起,退到了门外守着。 等到屋子里的下人们都走光了,偏厅门也被关上了,屋子里静得落针可闻,不等霍九再次发问,林钰便先笑着朝他道:“我这趟过来,其实主要是想跟九爷谈笔生意。” 别看这霍家九房如今只有这霍九一个人在撑着,可他这撑起来的,可不仅仅是九房这一个房头,他还掌管着连州霍家近一半的庶务。 而连州霍家,还有另外一个名号,那就是广州府首富。 就像之前小喜说的,就连他们这些才到广州府不久的外乡人,第一个听说过的家族,就是霍家。 比如昨儿个她在沙湾的那几个渡头,闲逛时就听见了渡头上的苦力们休憩时蹲在一起拉呱。有人当时就一手指着那渡头上停靠的一艘海船,满脸艳羡地道:“又是霍家的船回来了,这一趟又赚大发了!” 旁边立马就有人嗤他,“就这一船货算得了什么?搁我们这等人眼里是金山银山,在人家霍九爷眼里,那就只是个银锞子!这整个渡头都是他们家的,哦,还不止,除了沙湾这里,人家还有好几个渡头呢!也不知多少支船队,能在乎这一艘海船?所以说你新来的没见识……” 他这边絮絮叨叨说着前头那人没见识,身畔立马又蹲行过来几个人,七嘴八舌地说着霍家、霍九爷,“岂止渡头、船队啊,我看这大半个城都是九爷的!”又有人插嘴,“大半个城又算得了什么,我听说这大半个广州府都是他们霍家的呢!” 一群人顿时叽里呱啦地又讨论开了…… 市井之人虽然多有夸张炫耀之言,可关于这霍家的财势,倒也不算太夸大其词。就拿林钰眼下住的这家客栈来说,以及她最近光顾的大部分酒楼、茶肆、绸缎庄、银楼等,确实大部分都是霍家的产业。 而连州霍家也不但是财富惊人,世代也是人才辈出,不光有科举取士的文官,还有武举出身的武将,封疆大吏也不算少见,甚至还有拜相入阁,位极人臣者。也只有这样财富和权势同时加身,才能够让家族更加荣光的同时,世代绵延下去,否则早就被人觊觎,引祸上身了。 所以霍家各房对外向来团结,又分工合理。比如像九房,已经连续好几代掌管家族大半庶务了。这一代的霍九爷名叫霍天行,他的父亲,就是上一代的九爷,霍顺,只不过在前几年去世了,这才让霍天行年纪轻轻就接下了重担。 眼前霍天行听闻了林钰方才那句话,眼神定定看了她一眼,这才端起一旁的茶盏,等喝了口茶,才重新开口道:“恐怕要让林小姐失望了,我并不想和你做什么生意。”他这会儿的语气虽然依旧淡漠,可听上去倒是没有先前那么咄咄逼人了,表情和眼神也都是淡淡的。 林钰自然不会被他一句话就说得气馁,笑了笑,就自顾自说了句,“我以为九爷生意做得这么大,就该是个有远见又不拘一格的人才对,况且你今日既然都愿意见我,何不等我先把话说完,再决定愿不愿意和我一起做这笔生意呢?” 霍天行此刻只想冷笑,她先拿了那样一封信出来,这会儿自己这边又确定了她就是木妧的女儿林钰,都这样了,他还指望他能有好脸色来对她?还指望着他能跟她一起做生意?果然是那个女人的女儿,都是一样的狂妄自大! 他这会儿没让人把她给赶出去都算是他心胸宽广,待客有方了! 林钰望着他脸上又阴沉下来的脸色,一时也有些无奈。 她今日之所以能顺利见到他,是因为她让铁牛递上去的那封信。 可那封信,并不是她写给霍天行的,而是霍天行的父亲,霍顺,写给她母亲林婉,也就是他们知道的木妧的。 而那封信的内容,居然是一封情真意切的情书…… 要说霍顺那个人,也确实是个人才,听说生得高大英俊,为人聪明有才干,那一代霍家因为有他管理庶务,所以家资又丰厚了好几番。 而且这人很难得,明明世家出身,才貌双全又多金,偏偏还没有大多数男人都有的好色的臭毛病。他为人性格清冷寡言,与眼前见到的这一代霍九爷应该有些类似,尤其听说他对女人更是态度冷淡,家中除了一个家里做主娶下的嫡妻,别说妾侍,连个通房丫鬟都没有。 就这样一个完全不好女色的人,忽然有一天在生意场上遇到了林钰的母亲,那时候已经化名为木妧的林婉,顿时就被她独特的风姿和惊人的经商天赋给折服了,而后就像是老房子着火一般,一陷进去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这些都是林钰上一世后来打听到的,而这一世,她也就这件事情很严肃认真地问询过常威,她母亲与霍顺,到底有没有交集过。 纵使林钰当时话说得很是委婉,可常威一听见,一向温和憨厚的面孔顿时就像急眼了一般,林钰甚至敢肯定,当时站在他跟前问这话的人,若不是自己,常威恐怕早就一拳头抡过来了。 尽管如此,这个一向对着她恭恭敬敬的汉子也还是动了气,脸庞都气红了,只是碍于身份才强压着,闷声道:“大小姐是往日里在庄子上听了谁嚼舌根不成?只是这样的话您怎么能信呢?” “太太对人一向有礼有节,从未对谁逾矩过!更何况是霍顺那样的有妇之夫了!太太这样的女子,怎可能与他有何瓜葛?您怎么能听信那些无耻之徒的满嘴胡诌呢?这不是玷污太太的名声吗?” 第216章 匣子 说完又咬牙切齿地问她以往到底都是听谁说的,那架势,感觉登时就要直接冲回禹州拿人揍人了。 林钰当时见状颇有些讪讪然,最后还是她百般解释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偶尔听谁说了那么一嘴,直到就差她赌咒发誓,说绝对没有相信那些话,知道她母亲一向冰清玉洁,从未跟人有过任何瓜葛,这才慢慢把常威给哄消了气。 其实她当时有那一问也并不是不相信她母亲,只是她当时发现了一封信,再加上前世听到的那些传言,她又得考量她今后的打算,毕竟,这两位长辈之间的关系,决定了她今日到底要怎么来和霍天行谈这笔生意。 而林钰当时发现的那封信,也就是那封情书,居然就藏在装玉灵芝的匣子最底层,玉灵芝就是她当初来到肃王府,带给肃王妃的药引子。 当时方神医把那药拿去用了之后,回头又把装药的匣子还给了她,说毕竟是她母亲的遗物,让她好好保存。 林钰当时还很感激方神医的细心周到,不过等她拿回匣子,无意中在手上看过两回之后,居然就发现了这匣子的不同寻常之处。 毕竟林钰从小就对这种机巧之物感兴趣,只花了半盏茶的功夫仔细倒腾,她果然就发现了那匣子的最底部,还藏有一层薄薄的暗格,那暗格纤薄地只放得下那封信。 林钰当时还以为这信是她母亲悄悄留给她的,激动地拿起来一看。 头一句话就是,贺卿卿芳辰…… 那封情书言辞真切热情地让林钰都丝毫无法想象,那霍顺果真是传闻中那般冷漠疏离的性子么?这也太反差了吧! 再仔细一想,难道这玉灵芝其实是霍顺知道母亲一直在找寻,所以想法子谋来送给母亲的生辰礼? 不过很可惜,她母亲应该从来都没有发现过这封信,结合这件事,还有常威的那一袭话,想来那位霍顺霍九爷,应该的确也是剃头挑子一头热了。 否则哪还轮得到她来看到这封信? 再说了,若不是仅仅只是单相思,霍顺还会想法子把那封火热的情书藏在这等不为人知的地方?总不能是为了情趣吧。 但不管林钰的母亲曾经与霍顺有没有过什么,在眼前这位继任的九爷霍天行的心中,她的母亲,木妧,都是他心中最厌恶的那等人物。 原因很简单,霍顺在遇到木妧的时候,家中早有嫡妻,那时候霍天行都有十岁出头了。霍顺虽然向来对包括嫡妻在内的所有女人都不假辞色,可对于霍天行这个从小就天资聪颖的儿子,还是相当爱护的。 从霍天行很小的时候,就被霍顺带在身边,自处行商走动,既是言传身教,也是增长见识。 两父子经常一出门就是好几个月,而霍顺在某次惊鸿一瞥了林钰的母亲木妧之后,就更不爱着家了,经常在把儿子送回去之后,连过夜都不曾就又出来了。 他如此行动反常,作为嫡妻的费氏自然不可能察觉不到。费氏也是大族出身,在娘家时就是远近闻名的美人,为人又贤良淑德,温柔可亲,当时要求娶她的人也不知凡几。 可最后,听说她好像是自己选择了当时还是霍家九房公子的霍顺,婚后更是对他一心一意,关怀备至,显然早就是情根深种了。 而霍顺从小就性子清冷,对她那边只能说是尽了丈夫的本分,别的,就没有更多的了。可尽管如此,费氏还是心满意足,毕竟丈夫是个胸有大志的人,他虽然没有像自己对他那样,把自己放在了心尖上,可他也从来没有多看其他女人一眼。 偌大的后宅,只有她这一个发妻,比起其他世家大族公子后院里的莺莺燕燕,她该知足了不是吗? 费氏应该就是一直这样自我安慰地过了十几年,直到一个叫木妧的女人出现了。 费氏才知道,原来她的丈夫并不是冷酷无情,也并不是不懂男女欢爱,他只是一直没有遇到心中的那个人,只是对她没有爱罢了。 然后她就眼睁睁看着她相伴了十几年的枕边人,好像个情窦初开的毛头小子一般,笨拙而又小心地追逐着那个女人。 尽管对方从来没有回应过他,甚至有时还对他退避三舍,可他就像是无知无觉一般,依旧毫不气馁地去想尽各种办法讨好她,取悦她。 才十岁出头的霍天行,就眼看着他温柔美丽的母亲,从宁静平和变得郁郁寡欢,再到终日神情恍惚,默默垂泪。 他不是没有想办法劝过父亲,甚至还因此与父亲大吵了一架,因此再也不肯和他一起出门。可那个时候父亲却像是着了魔一般,他还记得父亲那时都与他说了些什么。 他说自己还小,还不懂。然后还说他活了三十多年,一直只知道为了家族,为了亲人,从来不知道自己活着是为了什么,也不知人间喜乐为何物,直到遇到了那个女人,他才发现,原来他也只是个普通的男人而已,原来他也能有那么多的喜怒哀乐。 那个时候霍天行确实听不懂那些话,他只觉得父亲疯了,而那个引得他父亲发疯的女人,就是个妖女。 后来他实在劝不动父亲了,便去劝自己的母亲,甚至放话,你们干脆和离算了!可母亲却只是一脸晦涩地摇着头,她苦笑着,只道,他们这样的人家,怎么能和离呢?那得多丢人啊。两家人的面子都会被他们丢光的。 可霍天行知道,母亲不愿和离,真正的症结还是她舍不得父亲,什么丢不丢人的,那都是借口。 他后来气得不行了,干脆一冲动咬牙,就说他要出去找门路,直接请了人去把那个妖女给杀了!如此一不做二不休,父母俩人总该没有矛盾了。 母亲当时骇了一跳,抱住他就哭了起来,边哭还边让他发誓,说绝不可那样做。一则杀人偿命,那是触犯律法的事情,他还这么小,怎么能有这样的想法呢? 再者,她都打听清楚了,只是父亲单方面痴恋那女子罢了,也并非那女子蓄意勾引,且人家一直谨守礼节,他们又怎么能因为父亲喜欢上了人家,就害了人家的性命呢? 【看书领红包】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看书抽最高888现金红包! 第217章 杀父仇人 费氏也是个善良又可怜的女子,可惜所嫁非人,困囿一生,后来更是因此得了心病,缠绵病榻多年,最后也是因为霍顺意外故去,悲伤过度,这才跟着去了。 老实说,林钰心里一直是很同情怜惜费氏的,今日之所以拿这封信出来,也是情非得已,不然她肯定没法激得霍天行出来见她。 毕竟,这位可是霍家的九爷,平日里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人物,就她这样一个忽然不知道打哪里冒出来的小姑娘,想见到他本人,难度无异于上青天。 所以林钰此时便也先不说其他的,收敛了脸上的笑意,换上了一副很是诚恳的表情,她起身朝坐在上首的霍天行福了福身,声音真挚地与他道歉道:“九爷,之所以出此下策,实是我的不是。” “可我也确实没有其他的意思,只是想引您见我一面而已。得罪之处,只能当面给您赔个礼了。” 哪怕眼下林钰有此言行,霍天行那边脸色也并没有和缓多少,他冷冷地盯着朝他欠身行礼的小姑娘,心里头冷哼,若不是为了确定来人的身份,他其实也压根儿不会见她。哪怕她眼下摆出了这副姿态,她终归是那女人的女儿,这就是原罪。 是以他此刻开口依旧很不客气,“既然如此,见也见过了,我说的话也很清楚了,你要谈什么生意,只管去找别人,这番禺城会做生意的人多得是,我半点儿兴趣没有,也不想你在我家再多停留半息。” 逐客的话已经说得很不留情面了,语毕,他见林钰依旧没有动身的意思,干脆自己先站起了身,打算朝外走去。 他脚步极快,经过林钰身边的时候还带起了一阵风,望着他这副油盐不进的态度,林钰着实有些头疼。 眼看着他就要去伸手拉门了,她也没法顾虑太多,干脆开口道:“人人都道霍家九爷身份尊贵无比,我也觉得您这人前的确是风光无限,只是不知道,您那背后给杀父仇人伏低做小,鞍前马后的日子,是不是也这样好过呢?” 【收集免费好书】关注v.x【书友大本营】推荐你喜欢的小说,领现金红包! “还有你在他们跟前,是不是也像你此时在我跟前这么硬气,这么无所顾忌呢?” 霍天行本来都要开门出去了,可蓦然间听见了林钰这番话,他的脚步立时就顿住了。 听着那含讥带讽的一席话说完,他的脊背先是一僵,整个人恍若被盆凉水兜头浇下,可很快他便意识到了不对劲,旋即转身,一双眼冷若寒星,此时才是真正地杀气毕露。 可还没等他开口说出什么话来,林钰在他转身的那一刻,已经接着道:“你不用否认,也不用问我是从哪里知道的。这件事情,我知道就是知道了,我不但知道那里面的内情,还知道你心里面真正的打算。” “可是我左想右想,这么大的一件事情,哪怕你贵为霍家的九爷,也不是想做就能做得成的吧?否则你何必还要再与那帮人虚与委蛇呢?既然如此,九爷难道就不考虑找个帮手吗?” “否则就靠你一个人,猴年马月才能报得了杀父之仇?别到时候仇没报成,反而还把自己给搭进去了,那样的场面,恐怕不管是令尊还是令堂,都是不愿意看见的吧。” 听她语速飞快地又补上了后面这番话,霍天行顿时就觉得自己失策了,他方才就不该回头。 可当他听见林钰说到杀父仇人那四个字时,他的脚下,就像是生了根一般。 不错,虽然他因为木妧的事情与父亲吵过很多次,父子俩后来除了公事,几乎都没办法好好说上两句话了,可他骨子里,还是对父亲充满了孺慕之情的。 毕竟他从记事起,就被父亲带在了身边,明明是那样一个性子冷漠的人,可照顾起他来,竟又是那般地温和细致,甚至都不逊于母亲。 等到后来父亲突然出事的消息传回家中,他当时的感觉就好像是天塌下来了一般,从没想过,父亲会如此猝然就离开了他们,紧跟着,母亲又病重了。 直到那个时候,他心里甚至隐隐有些后悔,为什么过去那么多年,他都不肯和父亲好好说几句话,甚至都不肯母亲在他面前提及父亲。 浑浑噩噩地把父母的丧事接连办完,他又过了快半个月才清醒过来,等刚一清醒,他便立刻着手去调查父亲出事的事情。 大概在那半年前,他与父亲又大吵了一架,那一晚父亲独自一人在书房里枯坐了一夜,第二天早上,正好他家有艘海船出海,父亲就说他想跟过去散散心,说他已经多年没去观望过海外风光了。 他当时也没当回事,甚至还觉得父亲出去了也好,省得他没事就想去围着那女人转,给她献殷勤。 可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几个月过去了,那天突然就传来了他家海船出事的消息,说是遇上了大风浪,船沉了,人货两空。 霍家已经很多年没出过这样的大事故了,毕竟他们积攒了近百年的航海经验,每次出海都做足了准备,船上也都是在海上漂泊了半生的人,除非真的遇到了经年难遇的惊涛骇浪,否则怎会那么容易就船毁人亡? 抱着种种怀疑,他后来又花了快两年的时间,这才终于追查到了一些眉目来,可这些事情,他也才知道得不久,甚至他连报仇的全盘计划都还没有怎么想好,眼前这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小丫头,又是怎么知道的? 对了,想到这个,霍天行忽然意识过来,这丫头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先前不是都说她失踪了吗? 他那样讨厌木妧,自然让人去仔细查过她,也早就知道她有个生父不详的私生女,养在襄州府治下禹州城外的一个庄子上。可这个私生女几乎从来没有在人前出现过,好像是说木妧也不喜欢她。 霍天行自然更没可能见过她,方才之所以能认出来,一是因为那样私密的一封信,他想不出除了木妧的身边人,还有谁能得的到? 再者,面前这小丫头虽然第一眼看上去非常陌生,可那眉眼五官,周身的气质神韵,仔细去观察,其实跟木妧非常神似。再加上她此时的年纪,种种结合起来,令人想不联想到木妧的女儿都难。 第218章 谈判 先抛开旁的不说,霍天行也得承认木妧是个很有能耐的女人,整个木氏商行做得很大,她那个时候又是突然离世,所以当时木氏商行着实乱了一阵。 有不少人当时都想找到林钰,毕竟那小姑娘平日里再不起眼,再不受重视,那时也是木妧唯一的继承人。 若是真能把这个小丫头握在手里,就等于握住了一个巨大金库的钥匙。 但结果却是,林钰失踪了。 于是后来也传出了她也忽然暴毙而亡的消息。 毕竟,既然握不到钥匙,那不如把锁给砸了,纵使不能再一人独吞了,起码也可以一拥而上分杯羹吧。 于是后来所有人都只顾着想方设法多抢夺些木妧的遗产了,至于那个小姑娘,谁管她是生是死。 【领现金红包】看书即可领现金!关注微信.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现金/点币等你拿! 霍天行事后也没怎么再关注林钰的消息了,毕竟他一直把木妧视作仇人,仇人的女儿,他干嘛关心那么多。 但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个仇人的女儿,居然有朝一日蓦地就出现在了他的眼前,还说出了这样一番话来。 霍天行脑中思绪纷飞,想法翻过了好几轮之后,他就语气森寒地开了口,质问林钰道:“是谁派你来的?又是谁让你这样胡说八道的?我劝你尽快和我交代清楚,否则不要怪我不客气了!” 林钰一听他这话就知道他想左了。 这霍天行比她想象中的还要难对付,况且这人因为上一辈的事情,对她先入为主,偏见很深,想到她这一趟过来的目的,林钰也懒得再与他绕圈子,照顾他的情绪了。 毕竟那是上一辈的事情,她又没什么对不起他的,真论起来,她娘好像也没做错过什么,她总不能一直和他停留在上一代的恩怨里,否则接下来的生意还要怎么谈? 如此想着,林钰也不想再用好脾气来对他了,脸色也随着他的质问冷了下来,眸光跟着变冷,紧接着周身气势大显。 霍天行的这座宅子,当初在建造的时候就花了大心思,最后得成的结果可谓冬暖夏凉。 尤其是眼下这间偏厅,这个时节即使不放冰,室内也是颇为清凉的。 可就在这几息的功夫,霍天行忽然感到这室内整个气氛都变了,周遭好像瞬间就又凉下来了许多,更让他觉得不适的是,伴随着这阵阵凉意的袭来,他周身好像都跟着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霍天行的眼里,除了冷酷,立时就又多了几分忌惮。 这个小姑娘不对劲。 就在他准备唤出自己随身护卫的时候,林钰又突然开了口,这次的语气明显比先前冷漠得多,却是回答了他方才的话。 “没有人派我来,也没有人跟我说过什么。我知道的事情,都是我自己查到的。” “既然你父亲死因有异,你怎么就不想想我母亲也不是暴病而亡的呢?” “难道这世上就只有你会想着报父仇?我就不能去谋划着报母仇吗?” “说来我们两人也算是同病相怜,既如此,我们难道不该互帮互助吗?反正你也需要帮手的不是吗?” “你是花了快两年的功夫才把你父亲的死因查清楚,明确了谁才是你的仇人,可我居然也能查清楚此事,这份能力,还不够你耐心听完我接下来要说的话吗?” 林钰之所以知道这些事情,自然都是她上一世后来查清楚的,可惜那时还没等到她来找霍天行这边联手报仇,她就先死于非命了。 想想都是满满的不甘啊,如今好不容易重来了这一世,无论如何,她今天都非要说服对方,做成这笔生意不可。 霍天行面无表情地听完了林钰这通话,脑中却忍不住也开始思索起来。 关于木妧的死因,其实他当时在听说的时候就觉得这里面肯定有问题,但那又如何,与他何干? 可细想着林钰方才的话,又看她眼下所展露出来的气势,显然这根本不是一个普通的小姑娘,他顿时也不敢再看轻她。 只心里虽然这样想着,但他面上依旧没什么好脸色,背着手望着林钰,脸上就闪过了一丝讥诮,而后开口道:“就凭这几句话,你觉得你就有资格与我谈合作了?也太异想天开了吧!” 林钰见他虽然态度还是不好,可起码问出了这样的话,说明还是有的谈的,只是她也没有因此就收敛自己身上的气势,反而显得更加盛气凌人了些。 她双眼直直盯着对方,就直接回道:“不知霍九爷现在对我的了解有多少,就觉得我没资格与你谈合作?” “真论起来,令尊走了都快三年了,不知霍九爷报仇的计划进行到哪一步了?你查出了仇人是谁又怎么样?如今还不是只能匍匐在他们脚下,任与任求?所以你有什么资格在我面前趾高气昂的?” 眼见得霍天行被她这番话激得脸色越来越青,隐隐就要发作了,林钰便赶忙又补了句,“所以我这次过来,就是来帮你报仇的!” 虽然方才她那席话说得难听,可的确每句都戳到了他的痛处,让他想发飙都找不到脸面,眼下听林钰终于说到了重点,霍天行深吸了口气,强行压抑住满腔的怒火,从牙缝里挤出了三个字,“怎么报?” 激将法也不能把人激得太过火了,于是林钰也没再嘲讽他了,而是道:“你方才说我不够格,也算说的不错,我的确不够。既然如此,自然是要找个够格的人来助你,而那个人,我已经找到了。” …… 林钰从霍家出来之后就直接回到了客栈,然后又在客栈里歇了一夜,第二天一早,她就带着小喜和张铁牛两人离开了番禺城,一路往东北走,这次她要去的地方,就是她上一世后来一直待到死的地方,闽州。 三人到闽州的时候已经是六月下旬了,林钰这一次罕见地没有带他们去住城中最大最豪华的那家客栈,甚至连城中心都没有去,只在他们进城的那个城门边上那条街,随意找了家门脸儿还算过得去的客栈,同样要了三间上房。 住进来的第二天,林钰就托客栈掌柜介绍了家附近的牙行,让张铁牛跑了一趟,说要在这城里买个宅子。 虽然此刻张铁牛和小喜都还是满肚子疑问,可当他们听说林钰要在这里买宅子,总算明确了一点,他们这三个多月的赶路之旅,应该是要告一段落了。 林钰出手很大方,要求也不算太繁杂,于是在牙行的牙人领着他们看过了几套之后,她很快就定了下来。 第219章 药方 宅子地段不算热闹,算是在城池最外沿,但靠近闽江,可凭阑赏江景,算是一大优势。 宅子也不大,两进的院落,有一个小楼,还带了个小花园,算是清幽雅致的类型。 等这宅子的手续刚一办妥,林钰就请牙行找人来打扫了一番,然后当天就搬了进去。 当时那牙人见她出手大方,这一单生意做得极其爽快,又见她一个小姑娘,随身只带了一个丫鬟,一个护卫,便热心建议她要不要再添几个下人,平日里也好为宅子打扫养护。 虽说两进宅子不算大,可还有个小楼和花园,只一主二仆,确实也太冷清了些,最后还说他可以帮忙介绍,价格都好商量。 林钰当时只是笑了笑,谢过了他的好意就婉拒了,只说自己要住在这里就是图个清静,随身虽然只带了两人,可这两人能干得很,确实不用再加人了。 不过她是个生意人,说话做事讲究个圆融,所以最后也没把话说死,只说过段日子看看,若是到时候再有需要,一定再去找他云云,然后就让张铁牛客客气气地把人给送走了。 随后林钰就住进了那座宅子的小楼里,小喜要就近服侍她,自然也住在了这里,然后张铁牛就一个人住在前院,三人倒还真是住得又大又宽敞。 林钰住进来的第二天,就交给了张铁牛一张药方,让他去城中的药堂里照方抓药。 张铁牛当时一看林钰递上来的是张药方,还以为是她哪里不舒服。林钰只是笑着朝他摆了摆手,说自己哪里都好,只是一张滋补的方子罢了。 张铁牛想起方才粗粗一瞥,除了好多没见过的药名,确实有不少诸如山参、灵芝之类的名贵药材,想想小姐这一路赶路确实辛苦了,是该好好补补,于是没再多说,就带着方子出门了。 看着张铁牛下楼离开的背影,林钰也转过身,却没回房,而是朝走廊另一头走去。直到走到了拐角,她这才停下了脚步,望着茫茫的江水发呆。 给张铁牛的这张方子,当然不是什么滋补的方子。 这张方子她上一世也曾用过,大概就在她到林家快一年的时候。虽然她是在母亲猝然离世的打击下,惶惶不安地被林大老爷带回了闽州林家。 可她自小就是个敏锐的孩子,心里隐隐就觉得那个林家,以及林家人,有哪里不对劲。 不管他们表面上对她怎么好,又说了些什么,她总是觉得他们口不对心。 然后那时还有一些对母亲忠心的管事、掌柜们,每次商号里有什么大事的时候,他们总会托人给自己带信,甚至会亲自来见她一面。 林家人试图变相来阻拦过,可每次都被她想法子怼了回去。 这样一件件的事情积累起来,林家夫妇俩应该是越来越发现了她的不好糊弄,而商号里的许多人,却渐渐发现了她传承于母亲的才能和经商天赋。 林家人怎么能坐视这种事情发生呢? 毕竟他们要的可不是一个不受控制的商号东家,他们要的只是一个傀儡而已。 但是那对夫妻很聪明,知道不能硬来…… 后来又发生了许多事情,其中一件,让当时的她非常非常感激他们,也因此对他们卸下了大半心房,而这件事情,就是他们给她送来了这张药方。 当时林大太太告诉她,这张方子是他们家里托人四处遍寻名医,最后才在一个不世出的高人那里求来的,听说是祖传的养颜圣方。 若不是那高人当时见他们夫妻俩实在诚恳,哪怕就是肯出万金,也不见得会把这张秘方卖给他们。 林钰到如今还记得那时的场景。 当时的林大太太可谓慈爱亲和到了极点,还温柔地抚着她的脑袋,以一种对她女儿林琼才有的温柔语气和她说话。 林大太太告诉林钰,其实她这边一直知道林钰在意自己的容貌,这才和林大老爷一起想尽了办法给她求来了这张方子。 还说以后不管是什么,只要是林钰想要的,她和林大老爷那边,都会尽心竭力地满足她。 林钰从小到大从来没有听人和她说过这样掏心窝子的话,况且当时看来,她不但是这样说了,还这样做了。 再加上她说的的确也是事实,上一世林钰确实一直很在意自己的容貌,觉得她明明和母亲五官有相似,偏偏肤质太差,这才看起来容貌不佳,这才令母亲不喜欢她。 更何况当时她用了那方子之后,当真很有成效,仅用了半年的功夫,她的脸蛋就不再像之前那般暗黄了,就连脸颊和鼻梁上的斑点都褪去了不少,等到用了一年的时候,她的皮肤已经称得上白皙了,整个人也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就好像由一个村姑变成了一个真正的世家贵女。 可想而知她那个时候是有多惊喜喜悦,心中又是有多么地感激林家夫妇俩了。 可直到这一世,直到那一天夜里常威把她带出来,再把母亲的遗物交给她,林钰看清了里面有样东西的那一刹那,整个人愣了好几息都没有回过神来。 她手指颤抖着拿出了那张方子,仔仔细细上上下下确认了好几遍,终是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 那样苦涩愤恨的笑容,令她笑着笑着就泪流满面。 她没想到,还有人能这样无耻,为了骗取她的信任,当真是什么事都能做得出来! 明明是她亡母留给她的东西,却被他们截了胡,再施恩般地转交到自己手里…… 林钰每每想到这里都几乎能将满口的银牙咬碎。 想到上一世她用了那方子后心中都是如何感激他们的,后来又让他们从自己这里骗走了多少的好处! 她两手紧紧地握住了栏杆,身子撑在上面,力道大得仿佛都能将它捏碎。 往日里明媚动人的那双桃花眼里,此刻冰寒一片。 本来这一世,她早已经不在乎自己的容貌了,可那天她与霍天行谈判的时候,当说出了她这边的要求之后,霍天行显然不打算就这样简单地信任了她,更不可能就直接按照她的要求去行事了。 在一切的前提之下,他那边又先给林钰提了个条件,既是想考量她的能力,也是想故意为难她一番。 霍天行说自己在闽州城里有一家花楼,他提出的条件就是,林钰若是能用半年的时间,就在那家花楼里,在来往花楼的恩客身上赚到十万两银子,他就相信她所说的那些话,再来考量和她合作,答应她要求的那些事情。 【领红包】现金or点币红包已经发放到你的账户!微信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领取! 第220章 来信 林钰当时一听他提到闽州,就知道他定然是查清楚她母亲真正的来历了。 要靠着她自己,去一家花楼里从恩客身上赚到银子,还是在闽州的花楼里,霍天行还真不是一般地想刁难她。 但仔细一想,不管他有没有提这个难题,闽州她都是一定要去的,本来她还想着自己到了这里还要小心行事,尽量不要先被林家给发现了,如今想来,那花楼里,未尝不是个好的隐身之处,况且,有了这层身份,没准儿她还能换个玩法。 于是当时也不过是多考虑了几息的功夫,她就直接答应了下来。 痛快得让霍天行都不由得侧目,不过他也并没有再出言多说什么,反正是谈生意嘛,各方都可以提条件,他已经把话说得那么清楚了,林钰既然还要迎难而上,那他自然只会袖手旁观了。 张铁牛跑了五六家药铺才把林钰这方子上的所有药材都给买齐了。只是在回来给她禀报的时候,面色却有些迟疑,林钰一看就知道他有话要说,当即就挥手让他但说无妨。 于是张铁牛便如实说了,“小姐,属下去抓药的时候,有好几家大药铺,那抓药的伙计拿了方子看半天,最后拿不定主意又去请了掌柜……总之按他们那意思说,您这方子,好像,好像不太适宜啊,真吃下去,可能不是滋补,反而对人体有碍。” “也不知您这方子从何而来?是您师父那里吗?可若不是出自她老人家之手,而是旁人,您看要不要再让我拿去给这城中名医瞧瞧啊?” 他虽然还是听了小姐的吩咐照着方子抓回了药,可想起那几家药铺子里掌柜和伙计们的眼神,还有他们当时的话语,心里总觉得有点不对劲。 若是这方子是出自小姐师父那里,倒还好说,就好像上次那伤药一般,虽然五大人都说那方子看起来不妥,可最后效果却是极好,可若不是……那他还是觉得起码得找个靠谱的人先看看再决定要不要吃吧? 林钰知道张铁牛性子憨直,这样说都是出于关心自己,想了想,最后为了安他的心,她还是撒了个谎,笑着点了下头,她就肯定了张铁牛的猜测,“不错,这方子就是我师父开给我的。” 张铁牛闻言,这才松了口气,然后就按照林钰的吩咐,下去准备熬药去了。 林钰笑着看他退了出去,这才低头去看手中的那张方子,其实这张方子也算是出自她手了。因为她把上一世用过的,母亲留给她的那张方子,做了下改良。 上一世那方子虽然效果也是不错,可见效太慢了,而且还得一直坚持服用,若是有段时间不用,肤色又会慢慢暗沉下去。 而她眼下这张,是她在学习了《千机要典》之后进行的大胆尝试,本来那《千机要典》里就是记载了各种药性、毒性和医理的。 其实早在先前她就对这张方子研究许久了,刚开始是通了药理之后的好奇,后来则是想拿这药方来挣银子,等到那天听霍天行提出了那个条件之后,这一路上她更是好生下了番功夫,这才定下了最终的方子。 除了增加了一些更珍贵稀奇的药材之外,林钰还大胆地在这方子里加了些毒,这样才能让它快速见效,且一劳永逸,再不用长期服用。 至于那毒,过后她可以再开方子给自己慢慢化解,反正只要一下子毒不死她就可以了。 其实这张方子上的药材是要分为内服、外敷、药浴三种来分别配合使用的,只是她先前图个方便,顺便也不让别人窥见方子详貌,这才都写到了一起,其实并不是一股脑儿地全倒在一起煎了来吃。 所以她方才又单独写了个方子给张铁牛去照着煎药,再写了两个方子给小喜,让她去准备外敷和药浴的。按照她的估量,这药得持续使用一个月才成,而且在此期间,不能见风,也不能晒到太阳。 是以接下来的一个月,她得一直呆在自己屋子里,不但寸步出不得门,还得把浑身上下包裹得严实,最多只能露出眼睛、鼻孔和嘴巴,至于其他一切吃食药物等用度都由小喜和张铁牛两人送进屋里。 这两人头一回进屋的时候,一见到林钰这副模样自然都是吓了一跳,林钰便笑着安抚他们,让他们不要害怕,也不要担心。又解释说她这一趟是要来寻仇的,仇人就在闽州城里,她不能让对方认出她来,所以得想个法子改头换面云云,如此好生解释了一番,这才让两人稍微安了下心。 等到七月份的时候,有天早晨张铁牛从外面回来,就从城外的驿站里给林钰带回了好多封厚厚的书信。这一路上,她几乎每到一地,都会往军中、王府、李家以及她师父那里各送一封平安信。 只是之前她一直在路上,收信不便,但她知道她最后会来到闽州城,所以她在路上的时候,就按照行程算了日子,让河西的人可以先把回信都寄到闽州城外的驿站里,这会儿也的确该收到了。 一拿到这一沓书信,林钰就迫不及待地把它们摊开到了桌面上,目光极快地浏览过封面,当瞥见那笔熟悉的字迹时,她感觉自己的心似乎都跳快了些,可当真正拿起那封信的时候,林钰下意识就两指捏了捏,感受到那个薄度,她的心跳又慢慢落了回去。 怔了片刻,她这才连忙拆开了信,里面果然就薄薄的一页纸,再一眼扫过其上的内容,连一页纸都没有写满。看着上面用一如既往简单明了的内容写着他很好,肃家军也很好,三月份的时候还打了个大胜仗,基本赶走了西面的北蛮人…… 后面就是让她在外小心,保重身体,再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林钰看着那短短的一封信,只觉得自己满腔的热情仿佛一下子就被浇了盆冷水。虽然他以往写信也一直这样简短,可那其间的语气,用词,却也没有这封信这样敷衍,陌生,仿若只是一纸公文一般,可就算是公文,也没有这样简短的吧。 是因为她到临走之前才给他写了那封辞别信,所以他生气了吗? 林钰看着纸上那铁画银钩般的笔迹,想象着那个英俊冷酷的少年,想象着他生气时皱起眉头的样子。心里一时好像又没有那么难过了。 第221章 直了眼 可当她准备放下他这封信,去看其他人的信件时,心里又有个念头忽然冒了出来,如果,如果他不是生气了呢? 如果,如果仅仅只是因为你离开了那里,你们疏远了呢?从上一次见到他,你们都有多久没见了?他本来就是那样清冷的性子,你如今又不会在他身边了,他总会有对你冷淡下来的一天啊,男人不都是这个样子的吗? 林钰捏着手里的信这样想着,忽然又记起那天闲聊时,小喜无意中又说起,不知道他们家世子以后会娶个什么样的世子妃回来时的情景…… 也不知恍了多久的神,直到心口越来越酸涩起来,林钰这才猛的回过神来,不行,不能再想了!她迅速放下了那封信,先拿起了锦绣园的几个管事寄来的,这就开始看了起来。 还好她走之前布置妥当,园中基本没什么大事,然后她便又看起了河西各地铺子掌柜们的来信,也大体上一切顺利。之后她便看起了肃王妃的来信。肃王妃的信倒是不短,先是好生担忧询问了她一番,这一路是否顺利,让她一定多多注意身体。 然后便说她一切都好,佑安也好,府上也都很好,然后,她就说到了傅玄毅…… 林钰越看越是睁大了眼睛,她怎么也没有想到,就在她走后不久,傅玄毅几乎命悬一线! 她猛地又去捡起先前傅玄毅的那封来信,两边对比来看。 肃王妃说傅玄毅自从中毒之后就昏迷不醒,一直到四月下旬才终于醒了过来,之后又在床上躺了十来天,再被她强行留在家里又休息了几天,然后就又赶回军中了。 那算算日子,他这封信,该是他醒来后没多久写的,可他却什么都没和自己说! 到这一刻,林钰心中原本的那些酸涩已经全都转变成了心疼与后怕。 想了想,她又迅速拿起了李星野的那封信,如果想知道更多的内情,肯定只有他才会告诉自己。 果然,李星野的那封信就是这里面所有信中最厚的,足足五大张纸,其中大半都是在说傅玄毅受伤的事情。说他偷听到了他爹娘两人说话,这才知道了表哥受伤的内情,然后加上了他自己的分析,字里行间里都能看到他写到这里时是如何地咬牙切齿。 按照李星野认为,这事与伏立脱不了干系,等表哥好了之后,他一定要让表哥找此人算账,绝对不能放过他,一定要严惩他,还得把他那些手下都收拾一遍过来,他还恶狠狠地强调了背后设计陷害他表哥的人有多恶毒有多无耻…… 林钰跳过了这半页纸的咒骂,赶紧看到了下面。下面果然就是说是谁救了傅玄毅,林钰本来能猜到方神医和浮光道人,可怎么也没想到,居然还有她师父的一份功劳。 李星野又用很长的笔墨渲染了这三人是如何夜以继日想方设法救回傅玄毅性命的。写完了这个,他又颇为神秘地写到,他本来是偷听到浮光道人这趟之所以能请得动白槿出山,是以自己的性命为代价的,可没想到,表哥清醒了的那天傍晚,白槿就独自一人不告而别了。 写到这里,他居然就开始给林钰道歉,说他之前不该乱给白前辈起诨号,没想到她是这样一位高风亮节的世外高人,以后不管是面上还是心里,他一定都要把白前辈当作自己师父一样去敬重……林林总总的话,都在赞美白槿,仿佛她就是自己的再生父母一般。 林钰看到这里也是一阵感慨,她也是没想到啊,心里也同样对白槿充满了感激,决定一会儿一定要好好写封信感谢她一番,下次回去一定还要好生陪着她老人家喝顿酒…… 然后她又看了李羽然的那封信,同样说到了傅玄毅受伤中毒的这件事情,只是没有李星野那么事无巨细,也提到了她师父白槿,同样赞美敬佩又感激了她一番,不过女孩子的角度就是不一样。 李羽然还在信里好生赞美了一番白槿的气质与美貌,说她真像个与世隔绝的仙女,不食人间烟火,高贵美丽得不像个凡人。最后还开玩笑问林钰有一天会不会也修练成那样,想想都很期待…… 林钰看完了她的信,抿唇笑了笑,把信放在一旁就开始看李家夫妇俩的,这两人的信都写得很亲切,大半都是在关心她这一路的行程,也是叮嘱她多注意身体,在外一切小心云云。 林钰花了大半个时辰的功夫才看完了这一堆信。又重新把信收回去,一一归类放好了,她的目光才不自觉地又停留在了傅玄毅的那一封信上。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信封,出了会儿神,她这才开始铺纸研磨,一一写回信。 最先写的,还是给傅玄毅的信,想到他这次受的劫难,林钰哪里还会再去在乎他那封信里的言辞冷淡。开篇就细细询问他的伤势恢复得如何了,又询问他西线那边是否还被安插了许多如贾士这般的人,其实就是想提醒他一定要小心,多加注意。 然后又问他如今北蛮人动向如何了,边境可还安稳,最后才把自己这一路的见闻经历大致写了一遍,又附上了她现在的住址,林林总总写了三页纸,这才停笔。 之后又开始写给王府和李家人的回信,除了日常的问候,说自己眼下的现状报平安之外,她又问起了甘州府沿线边境的战事情况。等把这些人的回信都写好,又把河西生意上的回信也都安排好,林钰便又提笔给她师父白槿写了一封真诚的道谢信。 最后写信又用了一个多时辰,放下笔的时候她手腕都酸了,还是不忘唤小喜进来,让她把信都交给张铁牛,让他给尽快送出去,多花些银子都无所谓,只要能既快又安稳地把信都给送到就行。 小喜连忙脆声应了,抱着信就出去了。 日子很快就到了八月份。不知不觉,他们已经在闽州城待了一个多月了,小喜和张铁牛也渐渐适应了这里湿热的气候,尤其是小喜,她觉得自己真挺喜欢这里的。 虽然热了点,有时候海风也太大了些,可小姐说这里的冬天温暖如春,不但不会冻手冻脚,还依旧鲜花似锦,蔬果满市,更有数不清的鲜甜海货,还吸引了四面八方的商贾汇聚于此,即使她哪天想家了,很方便就能在市集上买到各类西北特产,当真是个既富饶又热闹的地方。 这天早上,小喜刚采买回来,她今儿个正好顺便去逛了趟花市,就买了盆建兰回来,打算摆在小姐房里。 林钰这段日子一直没有出房门,小喜怕她憋坏了,每隔两三天就要给她房里摆上新的花卉。 小喜抱着这盆建兰刚走到楼下,一旁张铁牛正在洒扫庭院,两人一照面就笑着打了个招呼,正闲聊两句的时候,小楼的楼梯上,忽然就传来了有人下楼的声音。两人的目光顿时都朝楼梯望去,然后……双双瞪直了眼。 【看书领红包】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看书抽最高888现金红包! 第222章 红豆坊 只见楼梯上站着一位盛装打扮的绝色佳人。 她身着一身玉白地卷草纹妆花纱大袖衫,里面束着一件鹅黄色莲花纹主腰,下面配了一条十二幅的浅色月华裙。梳了一个垂鬟分肖髻,乌黑浓密的秀发里,只簪了几枚金翠花钿。 随着她缓步下楼,挽在双臂间的那条银白色绣花卉暗纹的披帛也跟着迤逦而下,行走之间裙幅上精致华丽的图案若隐若现,可若仅仅只是这样的衣饰之美自然不足以让人看呆。 真正让人惊艳的还是美人的那张面容,她的肌肤洁白如雪,莹润如玉,再配上一双桃花眼,远山眉,琼鼻瑶唇,修颈削肩,还有那纤腰和长腿,衬着她行止之间展现出来的轻盈飘然的体态,令人恍惚之间仿佛是望见了有姑射神人翩然而至。 小喜瞪圆了一双杏眼望了许久,直到美人走下楼来,有灿烂的阳光洒到她脸上,衬得那本就莹润的肌肤愈发晶莹透亮起来,又望到那美人一双明媚潋滟的桃花眼也正朝自己看着,里面还盛着笑意,她的意识这才慢慢回笼。 那眼睛,那鼻子,那嘴巴,若是只看五官的话,分明还是很熟悉的!那不就是她家小姐么? 小喜反应过来,猛然往前奔出了几步,边惊喜地喊出声来,“小姐!” 林钰笑着应了她一声,一旁的张铁牛听见了两人的这阵应答,这才回过神来,忙也走了过去。 小喜把怀里的那盆建兰放到了一旁的花坛上,又是激动又是好奇地围着林钰转圈,上上下下打量个不停。 她早就知道自家小姐的五官是生得极好看的,只可惜吃亏在了肤质上,就好像那蒙了尘的明珠一般,这才显得有些黯淡无光。 况且小姐以往从来不怎么在意自己的衣裳首饰,每次出门都只管让她往简洁大方上打扮,何曾像今日这般精致华丽过? 但小喜也实在没有想到,小姐在去掉了脸上那些小瑕疵,又把肌肤变白变亮之后,再盛装打扮一番,居然就可以美貌到这个程度! 她以往见过最好看的女子就是府上的王妃,以前还常听人说过,说王妃年轻的时候更加好看,就好像是那天上的仙女下凡了一般。可她觉得,眼前的小姐,比起当年的王妃,也该毫不逊色了吧? 林钰有些受不了小喜这样的雀跃激动,忍不住就抬起了手腕,大袖衫的广袖立时滑落下来一截,露出一段欺霜赛雪的皓腕,小喜只觉得有莹白在自己眼前一晃,原来是林钰伸指点了她脑门一下,嗔她道:“看上看下的做什么呢?怎么样,看出朵花来没有?” 小喜一双眼都快弯成了月牙,笑眯眯地望着林钰就回道:“您现在可比那花好看多了。” 林钰听了不禁摇头失笑,又点了下她的脑袋道:“果真是来了这边水果吃得多,这小嘴越来越甜了。” 小喜却是不躲不让,依旧一脸笑嘻嘻地望着林钰,像个傻姑似的。直到察觉张铁牛走近了,她这才一把拉过了对方,寻求认同般地道:“铁牛哥,你说小姐现在这样,像不像仙女下凡?” 张铁牛不料小喜会突然过来询问他的看法,一张憨厚的黑脸上也忍不住泛出了一抹红晕,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不过他很是认同小喜的话,嘿嘿两声,就摸着后脑勺直点头。 林钰失笑着望着身边这两人的两幅傻样,想起方才在镜子里看到的容颜,她下意识抬手抚了下自己的脸,眼睛却望向了不远处的池塘,忍不住就移步过去,走到了池边。 池水清澈,很容易就倒影出了一道丽影。林钰望着水中的那个人,一刹那居然也有些恍惚,可能是之前在屋子里依旧没有开窗,她只是在室内灯火下边打扮边照镜子的,与此时外面这样透亮的天光还是有很大区别的。 难怪这两人会看呆,自己这次这副药的效果果然比上一世还要出色得多,毕竟是承袭了她们山隐派一贯用药大胆的作风,这效果也是好得出奇。 不过代价也是有的,过后她得给自己开方,估摸着得断断续续喝上半年的苦药才能完全把体内的余毒肃清。但眼下毕竟能得到这样一副顶级的美貌作为工具,林钰倒也不是很心疼她接下来要吃的这段苦头了。 最后再朝池水里看了一眼,林钰勾唇一笑,转过身来时,她便笑着对面前的两人宣布道:“好了,从现在开始,我们要办正事了。” …… 闽州城闽江边上有个红豆坊,是闻名于整个闽州府的烟花之地。坊中大大小小的青楼楚馆,画舫花船数不胜数,霍天行在这里也有一处产业,名叫绛云阁,是在整个红豆坊都能排得上号的一座花楼,也是林钰今日一大清早就盛装出行打算赶去的目的地。 红豆坊离她这处宅子不算远,张铁牛赶着马车穿过了两条街就能望见这片坊市的入口了。进了坊内,大概是晌午都还没到,所以眼下整座坊内都显得挺清静,来往车马行人都不算多,完全想象不出那传闻中车水马龙,夜夜笙歌的繁华盛景。 不过当他们路过几家门楼装饰得极其华丽富贵的花楼外面时,倒是有望见三三两两的锦衣老爷、公子们,由家仆、小厮扶着,摇摇晃晃地上了马车,显然是留在楼里过夜才打算归家的。 见小喜还在掀着车帘,满脸好奇地朝外打量,林钰忍不住扶额,开口说了她一句,“不要乱看。” 小喜一向听话,又想起来之前林钰的一派叮嘱,赧然吐了吐舌头,连忙放下车帘,眼观鼻鼻观心地坐正过来。 林钰本来是不打算带这二人过来的,只让他们就在那宅子里守着。可这二人谁也不肯同意,非说不管是哪里,他们都要跟在她身边,毕竟他们的初心是在她身边随身守卫照料,否则当初跟着她出那河西还有什么意义,总不能真是跟过来游山玩水的。 没钱看小说?送你现金or点币,限时1天领取!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免费领! 第223章 绛云阁 最后林钰实在拗不过这两人,只得把自己接下来要去的地方和一些打算与他们说了,两人初时是惊讶,后来当然就是担心,毕竟是那样的地方…… 林钰无奈,只好又和他们解释了一通。毕竟林钰才是主子,又一向有主见,两人听了林钰和他们说到了那个份上,自然都不好再多说什么,更没法阻拦她,既然如此,那他们就更要跟着一道过来了。 林钰见这两人下定了决心,也是无法,又想到自己到那楼里,也确实需要信任的帮手,于是也就同意了。 但毕竟地方特殊,尤其小喜还是个云英未嫁的姑娘家,林钰便尤其叮嘱告诫了一番,小喜自然是听话地都答应了。 马车车行辘辘,待行过一半,来到这红豆坊的中心地段时,张铁牛便吁马停了下来,林钰掀开车帘一看,外面有个粉墙黛瓦,雕饰精美的院落,看起来不小,院门上的匾额,果然是绛云阁三个大字,那字体是行草,下笔一蹴而就,看起来颇为肆意风流。 林钰不禁又看了一眼,这才让小喜帮她戴上帷帽,领着她一起下了马车。 林钰带着两人刚走到门口,即有个模样清秀的小厮迎了上来,可看为首的居然是个穿着打扮十分精雅的姑娘家,迎上来的脚步顿时就有些凝滞。 以往这里可从来没待过女客,而来这的女子,也只会是那些拈酸吃醋又作风泼辣的富家太太们,还会带着一大群手持烧火棍的健壮仆妇们,可看眼前这位,应还是个姑娘家,且只带了这么两个人,虽然看起来不太像是来闹事的,可当中那位姑娘那通身的气派,怎么看也不像是个善茬儿啊。 那小厮脑子里这么飞快地转过了一圈,就立马躬身哈腰笑脸相迎了过来,可到了跟前,与林钰行过礼,又说了两句吉利话,脚下却没有让开的意思,依旧满脸殷勤地挡在了她的前面。 林钰嘴角微翘,也没和这小厮多说什么,只抬手朝身后的张铁牛比了个手势,张铁牛见状连忙会意,从林钰后头走上前来,略微一抬手,就把那小厮拎去了一旁。 眼见着这位果然是来者不善的,那小厮也登时收了满脸的假笑,边被张铁牛拖去了一旁,他就边用闽州当地方言叫骂了起来,骂的同时还不忘回头冲院门里招呼。 很快门里就有人探头望了出来,不多时,便有一群手持长棍的帮闲打手们冲了出来。 【送红包】阅读福利来啦!你有最高888现金红包待抽取!关注weixin公众号【书友大本营】抽红包! 林钰见状忙把小喜拉着退到了一旁,张铁牛则是见势就放开了手中的小厮,迎面朝那伙人扑了过去。 场中很快就打成了一团,张铁牛一下子就被四五个人围住,眼见的这伙人把手中长棍舞得呼呼作响,却没料到张铁牛只伸臂一拂,又身子一转,不但一下子就把他们手中的长棍都收到了腋下,同时还把这些人全都带倒,摔了个狗啃泥。 小喜见状,不由得噗嗤一笑,又见前头这伙人都被打倒了,后头又有人接二连三地扑了上来,然后又被张铁牛如秋风扫落叶一般,干脆利落地解决了个遍,她都不禁想鼓掌叫好了。 林钰也在一旁看得兴致勃勃。等到这门口都躺了一地嗷嗷叫唤着的帮闲们,林钰这才示意张铁牛停了手,再次领着两人,绕过了地上这摊子人,往门口走去。 那门里本来还有一些手持长棍的打手们,可有张铁牛方才露的那一手,再望望此刻还在满地打滚的一群人,都下意识握紧了手中的长棍,半是防备,半是畏惧地往里退着。 林钰就这样一步步地带着人走进了院门里,却始终没人再敢上前来拦着她,一直到她这一行三人穿过轿厅,快来到前院的时候,那院子里忽然有了动静传来。 林钰听见了,但也毫无顾忌,直接带人跨进了前院里。 这院子还不小,青砖铺地,又有假山丛竹,林钰只随意扫了一眼,目光就望向了前方。 那里应该是个待客的厅堂,此时那厅堂里已有一群人走了出来,为首的是个看起来花信年华的女子,穿了身银红色纱罗小衫,内束一件同色的绣牡丹花的主腰,下面系了一条湖蓝色绣边鱼鳞褶马面裙,一头如云的秀发梳了个美艳的堕马髻,头上只插了根金镶玉蝶恋花步摇,随着她行走之间,一步一晃,看起来栩栩如生。 林钰下意识就停住了脚步,只看着那名女子慢慢朝自己这边走近。忍不住就抬手把帷帽的帽纱再往外掀了掀,直到彻底看清那女子的面容,纤眉美目,面晕桃花,肤如凝脂,丰神绰约,果真是个十分美貌的女子了。 她忍不住又多看了两眼,这才放下了帽纱,两手交叠在腹前,仪态端庄优雅地等在了那里。 不多时,那名女子就已经带人走到了近前,停在了离她这边几步之遥的空地上,上下打量了他们三人一遭,嘴角这才慢慢上扬,朝着林钰就道了声,“这位姑娘,不知你这样兴师动众地来到我们阁里,是有何贵干呢?” 声音娇媚婉转,甜润动人。果然是美人还有美音,实属难得。 林钰听着这把悦耳的好嗓子,嘴角也忍不住翘了起来,抬手轻轻摘下了帷帽,看着前方的女子,就笑着答道:“我想委身于你们绛云阁,你是这里面管事的吗?找你谈可以吗?” 轻纱渐去,眼前姑娘的面容顿时展露在了人前,场上一时鸦雀无声,众人皆是睁大了眼睛,直直望着林钰。 就连先前开口的那位女子,一看清林钰的面容时,眼里也是闪过了满满的惊艳。她自小就流落风尘,见识过的各式各样环肥燕瘦的美人也不知凡几,如眼前这样的人间绝色,仿若神女下凡一般,这么些年来,她当真也没见过几位。 只是在几息恍神之后,她又迅速回过神来,而后抱臂再次上下打量了林钰一番,眼尾微挑,就似笑非笑地道:“像你这样来卖身的,我这么多年当真是头一次见,你莫不是来砸场子的吧?” 这样对面站了一会儿,林钰就越发欣赏眼前的女子了。 不但体态纤秾合度,身材凹凸有致,再加上那副出色的相貌,本就是美艳不可方物了。更难得的是流露在那一言一行的举止之间,以及那眼角眉梢里,那股子难以描摹的风情,媚而不俗,风流又妖娆,当真是个尤物。 第224章 舞 又听她问了自己这句话,林钰忍不住就掩唇轻笑了一声,而后笑着回道:“自然是诚心来卖身的,只是怕你们不收,这才急切了些,想先引了管事的出来。若真是来砸场子的,我何不去对面的风月馆?” “听说那楼里可是比你们的花样要多多了,还不比你们这里清高,只卖艺不卖身。若是再得个我这样的,还不得把你们挤兑出红豆坊吗?” 望着对面小姑娘巧笑嫣然的模样,女子忍不住就冷笑了一声,冷嗔道:“既如此,你何不去了对面?还来我这里大打出手做什么?” 说话间,她的眼神又不禁从林钰的脸上望到了胸口,而后面上的笑容加深,含讥带讽地道:“没见过世面的小姑娘,当真以为那种地方靠着一张脸就行了吗?如你这样的,身无二两肉,恐怕就真是去卖身,人家还得挑拣呢!” 这话就说得有些刻薄了,林钰倒还好,她身后的小喜半是气愤,半是羞恼,脸颊都红透了。然后她就望着她家小姐朝着对面一摊手,依旧带着笑意道:“那有什么办法呢?谁让我今年才十四呢,身段自然比不得你们这种比我大上十来岁的姐姐们了。” “你!” 林钰这话一出,那女子顿时美眸微眯,连胸口都忍不住微微起伏了一下,美人薄怒,又是别有一番风韵。 眼看着她要着恼,林钰连忙微笑着上前,直到再走近些,她便一把拉住了对方的手,任对方想挣脱都来不及。 而后林钰身子前倾,以两个人才可以听见的声音小声道:“好姐姐,想必霍九爷那边已经与你通过信了,我和他有一笔大生意要谈,眼下是头一步,还请姐姐收了我进来,我保证你到时候不会后悔。” 这话说完,她便站直了身子,又稍稍退开了些,这才抬高了声量,又笑着冲面前的女子补了句,“好姐姐,今儿个是我无礼了,冒犯之处,还请您宽恕,待我进了阁里,一定给您奉茶赔罪。”说完,她便朝着对面盈盈福了一礼。 那女子望着她一时没有说话,她果真就是九爷说要来的那个小姑娘吗?可九爷只说让自己把她当个烧火丫头或者粗使婢女来使唤,自己便也没把这人当作一回事,只以为是个黄毛丫头,哪成想,居然是这样的倾城姝色? 这样想着,她不禁仔细掂量起这件事情来。既然九爷已经发了话,眼前这姑娘确实也很合她心意,也正是她手下目前最缺的那一款……只是这人虽然可以收下,但她今日毕竟是这样风风火火闯进来的,这性子嘛……总是要先压一压的。 脑海里心思电转,她便蹙起了一双秀眉,半是嫌弃半是为难地道:“虽说你这边有人提前递了话,可这绛云阁的生意,毕竟还是要由我来做主的,收不收下你也要由我来定。你也知道我这绛云阁里不比她们那些地方,我这里的每一个姑娘,都要讲究色艺双绝。” “那可是从小就调教出来的本事。你这里么,色是够上了,那艺呢?你有什么拿的出手的吗?若是没有,你方才也说你如今都十四了,总不能还从头学起吧?” 林钰知道这是对方想打压自己了,就好比做生意要讨价还价一般,她笑了笑,这就自信地开口道:“给我一个月时间,我保证成为你们阁里最出色的那名舞姬。” …… 重阳节前后,闽州城里都会盛行赏菊宴,如此雅事盛事,红豆坊里的各家花楼自然也不会错过。而且一般如这样的热闹节日里,也是各家花楼里趁机推出楼中新人的时候,若是某一时节推出来的姑娘们人数不少,还会有好事者趁机凑热闹评选推荐个花魁出来。 比如这次的赏菊宴,红豆坊中最大的那三家花楼,绛云阁,风月馆、媚香楼,不但同时开宴,还都同时推出了楼里新来的佳人们,加起来有十来位呢,吸引了不少富商巨贾、世家子弟们前来赏花观艳,同时还有不少文人雅士,作诗赋词,题字作画,一时引为美谈。 三家花楼里迎来送往,比往常更热闹了几分。不过要论这里面最热闹的,那还是首推绛云阁。 虽然绛云阁今年请出来的美人只有一位,可就是这一位,一出场,立时就在红粉遍地,步步美人的红豆坊脱颖而出。 这位美人姓林,小字若仙,绛云阁的赏菊宴上,她凌空飘然而至,一袭白衣,跳了一曲白纻舞,美人舞姿翩翩,白衣胜雪,脸上本来覆着一层轻纱,可在半空飞舞的时候,轻纱飘落,她就足下点着轻纱巧然落地,众人本来就被她优美空灵的舞姿吸引了全副心神,等再望见那美人冰肌玉妍的容貌时,一时惊艳得仿若天女下凡。 否则这世间怎会有如此空灵飘渺,好似轻无一物的曼妙舞姿呢? 于是,重阳节之后,绛云阁的林若仙姑娘,凭借着仙人一般的姿容、气质与舞姿,一举在这次的众美中拔得头筹,成为了整个红豆坊当之无愧的新晋花魁。 有如此美人降临,自然令绛云阁的生意更上一层楼。 但也风传,这位新来的林若仙姑娘,那架子可不是一般地大,除了重阳前后赏菊宴的那几天,每晚都出来跳了一场舞之外,等过了这段日子,艳名都传遍全城了,却只是三天两头才出来舞上一场,且每场旁边坐席观看的人还不得超过十位。 这红豆坊中这么多年佳丽云集,可还从来没有这么大规矩的,是以没少人在背地里冷嘲热讽,说别看这位若仙姑娘现在一副孤芳自赏,不可一世的架势,等客人们过了这个新鲜劲儿,谁还会来稀罕她?到时候她求人来看她跳舞恐怕都没人来了! 毕竟铁打的红豆坊,流水的美人儿,谁还会稀罕谁不成! 这些自然都是其他花楼里的妈妈们和姑娘们说的,总之一提到这位新来的若仙姑娘就恨不得嗤之以鼻,都在等着看她到时候怎么从云端跌落下来。 不过不管这些人怎么在背后酸言酸语,绛云阁每次放出来的那十个席位依旧被人哄抢一空,要知道,仅仅是占上这么一个席位,那都得要一千两银子。 于是便会有实在排不上号或者心里面实际上心疼银子但表面装作是排不上号的恩客们来找绛云阁的管事娘子杜娘子抱怨,说能不能再加上些席位,实在不愿意加,那就每天都来上这么一场也行啊…… 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关注即送现金、点币! 杜娘子就是林钰那天见到的那位成熟丰艳的美貌女子,也是绛云阁的主事的,姓杜,小字鸳鸳。 第225章 贱骨头 这位杜娘子向来是个性情泼辣又豪爽的,加上最近每日都要听不知多少遍这样的抱怨,心里忍不住也有些烦躁起来,初时还会对客人们好言好语地解释,后来干脆咬牙切齿了,不过却也不是冲着客人们发脾气。 而是在他们的面前说道那位若仙姑娘:那就是个不近人情,又不食人间烟火的,老娘混这欢场这么多年了,就没见过这样油盐不进的货色!我也是好言相劝啊,说难得这么多客人们喜欢你,你总不能一直这样高高在上的吧,总要体谅一下他们的心思。 【看书福利】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每天看书抽现金/点币! 可谁知人家一扭头压根儿不听我说,直接就冲我甩脸子,说什么她那边就这个规矩,改不了了!你们听听! 杜娘子边拍着手,边一脸痛心疾首地道:“这都叫什么话?哪有这样出来卖艺的,我说诸位贵客,若是不行,你们都别来给那死丫头捧场了,看她到时候还怎么傲气……” 周围围观的男人们顿时目瞪口呆。得了,连管事娘子的话都不肯听,这姑娘脾气可真够大的啊。 不过随即心里又都暗搓搓地发痒起来,原本以为眼前这位美艳泼辣的杜娘子就已经够味了,没想到还来了个更泼辣的,还有那样一副清艳绝俗的容貌,那可是完全不同的另一种风格啊,不行,怎么着也得再去过回眼瘾!不然怎么对得起老子在红豆坊阅艳无数的名声! 杜娘子叉着腰,斜眼看着跟前那些围拢着她,或安慰或相劝的男人们,心里也忍不住冷笑,果然是被那个死丫头给说中了!男人都是贱骨头,尤其是这些爱逛青楼的男人们,得不到的永远都是最好的,千万不能上赶着,那肯定是自掉身价。 不过就这一番话,显然还不够劝服杜娘子。她当时就抱臂斜睨着林钰道:“你说得倒是轻巧!可也不能如你这般,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你知道这红豆坊里有多少色艺双馨的美人儿吗?说从坊子东头能排到坊子西头都不带夸张的!男人们是贱,可那也是最喜新厌旧的,你这名头才刚打出来呢,就这般孤傲,也不怕别人转头就把你给忘了!” 林钰早就做好了打算了,也知道她定会说出类似的话来,于是等她这边刚说完,林钰就抬头笑着朝她道:“鸳鸳姐肯定知道这城中有哪些丹青圣手吧?想法子去请了来,给我画几张像。” 杜鸳鸳见她那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也是半信半疑了,于是很快就找来了几位城中有名的丹青大家。 林钰便与这几位好生沟通了一番,最后大家合力,又是出谋划策,又是争论修改,这才最后出了一张精品画卷,名叫《飞仙图》。 画中的林钰身在一片云雾之中,衣袂飘飘,青丝如瀑,虽然展露在人前的只是一张绝美的侧颜,可那身姿飘渺轻灵,好似要乘风归去一般。整幅画展现出来的意境美已经突破了画卷,让人一眼惊艳之下又不免惋惜,如此佳人,果然是世间难留吗? 等到杜娘子看到这幅画卷的时候,自然也是赞不绝口,只是她还是有一点迟疑,看着林钰问道:“只凭这一幅画,能行吗?” 林钰笑着一抿唇,这才答道:“这幅画只是为了让那些还没见识过我的人先见识一下,这就够了,至于后面的事情,你放心,自会有人帮我们的。” 林钰这边卖了个关子不肯说,杜娘子虽然急恼,可也知道这丫头一贯嘴皮子厉害,平常人皆是不敌,于是只得先忍下了。不过等到过了几天之后,杜娘子便看明白了。 因为林钰每场只会容十个人观舞,每位一千两。再来她还不是每天都会出现,这样一来,那些翘首以待等着来一睹芳容的恩客们就更多了。有需求就会有人来供给。于是很快,就有精明的商人,想方设法来提前抢到席位,而后再去想法子高价转手卖出。 千金一掷为红颜的这种事情,可多的是男人愿意做。于是这样一来,这种倒买倒卖的生意就做得更红火了,这样好挣的银子,谁不想挣得长长久久? 既如此,那就得先保证这位若仙姑娘在坊间的地位和名声,甚至最好再想想办法,时不时给她造个势,如此一来,她越是美名远播,自己挣到手里的银子也才会如流水般地涌进来…… 就这样,等到十月初的时候,林钰就已经为绛云阁挣下不止十万两银子了,杜娘子此时早已对她刮目相看,也早就给霍天行那边去了信了,今日还特地在自己房里摆下一桌酒宴请林钰吃酒。 杜鸳鸳笑着给林钰斟了一杯酒,而后笑看了她一眼,就道:“这段日子你私底下也没少挣银子吧?” 就那几个商贾倒买倒卖的生意,没有这位本尊点头,哪能进行得这样顺利? 林钰早就知道这点儿事情定然瞒不过杜娘子的眼睛,便笑着朝她举杯,敬酒道:“也是多亏了姐姐包容,托姐姐的福了。”掩袖喝了杯中酒,林钰这便冲一旁站着的小喜使了个眼色,小喜会意,忙从身上掏出个信封来,双手捧着,递给了坐在对面的杜娘子。 杜娘子扫了那信封一眼,微微一笑,心里头就明了了,也没推却就接了过来,更是当面就打开封口看了看,过后又是一笑,也冲林钰举了杯,笑道:“妹妹果真是智计百出,财源广进。” 林钰笑得眉眼弯弯,再次恭维对方,“都是托了姐姐的福。” 若没有她睁只眼闭只眼,自己这生意也不会做得这么顺利,林钰向来不是个只会吃独食的,况且她还要在这绛云阁里待一阵子,讨好了面前这位管事娘子,有利无害。 再来她还是挺欣赏这位杜娘子的,虽然是个经营花楼的,可人长得美艳又性子豪爽,从不做那等逼良为娼的下贱勾当,这楼里的姑娘们,要么是自己自愿卖身于此的,要么就是身世凄惨可怜的,况且清一色都是卖艺不卖身的。 杜娘子也从不会因为哪位姑娘生意不好就肆意苛责打骂她们。所以这虽然只是位在下九流里生存打滚的女人家,可在林钰看来,她的行为举止不知要比有些所谓上九流里的男男女女们高尚多少。 第226章 再谈 杜娘子眼见得这小姑娘这么上道儿,又是她眼下阁里的摇钱树,自然是越看她越喜欢,两人之后把酒言欢,谈笑宴宴,倒真似一对好姐妹一般。 十月中旬的一天,霍天行终于来到了绛云阁,与林钰见了一面。 当时杜娘子一看到林钰那幅《飞仙图》的时候,就估摸着这十万两银子应该差不离了,她也不介意替林钰做回好人,当时就给霍天行那边去了信,还附上了这幅画卷。 霍天行当时第一眼扫到这幅画卷上来时,恍惚中还以为自己见到了木妧,可他很快反应过来,不对,那不是木妧! 大家好,我们公众.号每天都会发现金、点币红包,只要关注就可以领取。年末最后一次福利,请大家抓住机会。公众号[书友大本营] 虽然五官上有神似,虽然木妧也是个很傲气的女人,可她绝不如那画中的女子那般,遗世而独立,清艳绝丽地不似凡间女子。 他再仔细回想着那天见到林钰时,她的神情、面貌,和这画里的女子,有半点儿相似之处吗? 霍天行当即忍不住嗤笑一声,一下子就把那幅画卷给推远了些,认定这幅画绝对是夸大欺瞒了,到时候那林钰肯定不会以她那幅真容来示人。 虽然还是不相信她能在短期内挣得那十万两银子,可他正好十月份在闽州有生意要谈,再来心里总归有点儿好奇的,于是他倒是也听了杜娘子的话,启程往这边来了。 可当他今日来到绛云阁,真的当面见到林钰的时候,眼中的惊异之色远大于惊艳,他忍不住就往前再走了两步,上下打量了她一遭,出口的话却是,“你莫不是有什么高超的易容之术?还是你戴上了制作精良的人皮面具?” 林钰就知道这人一见她绝对说不出什么好话来,她也懒得与他分辨,当即朝他翻了个白眼,而后开门见山地道:“不管我使出了什么手段,霍九爷之前开出的十万两银子的条件我都是做到了的,那么现在,你是不是也得愿赌服输,兑现你先前的承诺了?还是你想赖账?” 看着她脸上立马冷艳下来的神情,霍天行也不由得有些诧异,哪怕是再好的易容之术又或是人皮面具,也无法做出这样生动细微的表情吧? 可不管是上一次,还是这一次,她面对自己时脸上的面容神情都是这样地自然,难道这真的都是她本人?可一个人前后这么短的时间,怎么就能有这么大的变化呢? 待听见林钰的这阵冷嘲热讽,霍天行的心思这才转移到了正事上来,他缓缓走到了一旁的圈椅上坐下,又端起茶盏轻呷了一口,等望见林钰也过来坐在了他的对面,他这才不紧不慢地开口道:“你上次和我提到的那位世子,好像也没说得太清楚,不知他如今现状,到底如何了?” 听他既然还问出来这么一句,那说明这事情还是可以谈的。 正好林钰前两天才刚收到了河西诸人的回信,里面自然也有傅玄毅的,这次他的回信倒是比上次那一封长了些,林钰看了心里也舒坦了不少。 他在信中说,上次三月份那场仗打得还算彻底,基本把河西西线的北蛮人赶跑了,总算赶上了春耕的尾巴。他还说上次的事情他查证过,确实与伏立无关,反倒是彻底把伏立推到了他这一边。 有了这样的前车之鉴,伏立和冯渊都把手底下的人又清查了一遍,让河西西面的这两府,里外上下防备得如铁桶一般,他让人再去试探看过,两边都还是值得一信的。 林钰看到这里,心里也是明白的,傅玄毅想在河西西面扎根,经营下来,只靠肃家军孤军奋战是不行的,他必须拉拢人手,眼前这两人,都是值得他收归麾下的。 况且这两人也的确都是头脑清醒,又本性正直的人,既看不上那边的龌龊手段,又心知不管对方如何承诺,若真要是让傅玄毅在自己手底下出了事,这位毕竟是皇族血脉,真要追查起来,万一事情败露,别人还可以推脱干净,他们却是要被推出来送死的,况且还会被株连九族。 眼见得肃家军在西面站稳了脚跟,傅玄毅也不忘在甘州城里对肃王府、李府和锦绣园都加派了人手,保证时刻戒备森严。不过想来那些人目前应该还是不敢在明面上动什么手脚的,毕竟只要一天不撤藩,那里就一天还是肃亲王的封地。 再者肃王妃他们和园中的管事们送来的信里,内容一如既往的宁静祥和,也让林钰没那么担心了。 等到林钰这边挑挑拣拣地把傅玄毅和肃家军的情况又详说了一遭,霍天行沉思良久,这才答复林钰道:“好,你说的事情,我可以帮你,但是,你暂且还不能离开这家花楼,而且还得继续给我挣银子。” “否则,若是我花费了恁大力气帮助那位世子袭了封,结果却发现他只是个绣花枕头,被人扶上了宝座自己都坐不稳,那我不是亏大发了?这么大的损失,自然就得是你补给我了。” 帮助傅玄毅承袭藩位,这是林钰当初去找霍天行谈判的头等大事。 毕竟傅玄毅而今之所以处处被掣肘,甚至被逼着远去河西以西,根本原因,就是他没有名正言顺地成为新一任肃王。 而林钰之所以找上霍天行来帮这个忙,除了因为霍家财大气粗,有钱有势之外,还因为她知道,霍天行与大周朝现任的司礼监掌印太监曹吉祥私底下其实很有些来往。 虽然有很多人好像不屑于与阉人来往,可这位可是如今大周上下权势滔天的人物,有着“内相”之称,况且此人还深受皇帝信任,哪怕就是内阁首辅兼任兵部尚书的杨明鉴杨首辅,有时也不得不对其有所避让。 生意人,但凡是生意做得极好的,谁还会不擅长钻营呢?哪怕霍天行性子冷傲,可他也是个难得的聪明人,自然知道谁最该去逢迎巴结。 但话是这样说的,想巴结上曹吉祥的人大周上下也不知凡几,他又那样的位高权重,岂是谁想去巴结,就能巴结的上的吗? 反正目前的林钰是没这个本事的,所以她自然得找到个能在曹吉祥面前说得上话的人,只要把这位大太监给说通了,再让他去皇上那里美言建议几句,恐怕比傅玄毅打多少个胜仗都管用。 第227章 厚脸皮 这样一想,林钰就忍不住想叹气,再听霍天行后面说的那句要继续留她在花楼里给他挣银子的话,她忍不住就要跳起来了,指着他的鼻子就骂道:“莫非霍九爷你的银子都是靠你这如城墙般厚的脸皮才挣回来的吗?居然还有脸让我继续给你挣银子?十万两还不够你送礼的吗?” “再说了,哪怕不够,我母亲的那几个渡头和船队可都被你占去了,你说你都白得了我们家多少银子了?你这人莫非当真没有良心的?若是有,有本事你摸着自己的良心,把方才那句话再给我说一遍?” 看着林钰那一脸气愤难当的表情,又被她给这样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顿,霍天行倒是没有她想象中的动怒,只是冷嗤了一声,这才答道:“沙湾的那几个渡头和船队,我们家本来也是占了股的,否则只凭着你母亲一个人,能在番禺这样的大港口好生做生意?” “所以说那本就不全是你母亲一个人的。况且而今你母亲的产业早已四分五裂地被人瓜分干净了,有本事你现在一个个地找过去,看看那些人会不会有你口中所说的‘良心’,会不会老老实实把产业再还给你。” 林钰美眸圆睁,气得不轻,这人果然也是个噎人的高手,她也懒得再和他继续吵下去了,只道:“反正那些产业,你迟早都是要还给我的,一个子儿都不能落下!” 霍天行嘴角一扯,“若真有那么一天,还你也就还了,就那点钱,我还不放在眼里。” 林钰忍不住在心中冷笑,瞧瞧这是多大的口气!真不放在眼里,干嘛还死抓着不放? 不过上次他们也有言在先,若是她终有一天真的帮他把仇给报了,他就得把侵占了木氏的所有产业都还给她。至于眼下,她还另有一桩生意要与他谈。 于是林钰便也不再提那渡头和船队的事情了,只是道:“要我留下来也可以,那一旦肃王世子坐稳了新任藩王的位置,你就得把我打一进这间花楼起,挣得的所有银两,全数奉还给我。否则的话,我这边也太吃亏了。” 霍天行闻言一时没有说话,他还在考量这件事情。眼前这姑娘已经超出了他的预料,确实是个有本事也有手段的。 虽然这位是木妧的女儿,但是父仇在前,暂且合作一下倒也无妨。再者若是那位肃王世子真像她口中描述的那般厉害,能够扶持的起来,那他这边的确也该让点利,否则就不是做生意的态度了。 霍天行沉吟了许久,这才开了口,“三成。” 这么少?林钰自然不肯干,依旧坚持说要十成。 如此拉锯了两回,霍天行想了想,便加到了四成,可林钰依旧是摇头,咬紧了牙关,分毫不让。 这样又拉锯了几回,直到霍天行把价码加到了五成,林钰还是不同意,于是他这边顿时就有些不耐烦了,蹙眉就道:“麻烦林姑娘现在搞搞清楚,哪怕那位世子爷坐稳了藩王的位置又如何?难道就一定能帮我报仇了吗?” “虽说这天底下没有哪桩生意是不冒风险的,可你不觉得你要和我谈的这桩生意,风险尤其地大吗?现在能答应让你五成利都已算我厚道了!况且即使你最后就是真的能帮我报了仇,那也得是多少年后的事情了?” “这些我们就暂且不提了,只说而今这一切的前提,还得是眼下你要先动用了我这边的人情关系,而且还不是一般地动用。你知道对于当今的皇帝来说,要说服他答应让一个不受圣宠的小皇孙袭封是难度多么巨大的一件事情吗?” “所以现在难道不是你有求于我吗?怎地还要这样与我讨价还价?若你真的还要执意如此,那我觉得我们也不必再谈下去了!”说完,他一振衣袍,作势就要起身。 如果眼下和林钰谈判的是其他任何人,对方如此做派,她绝对是置之不理,哪怕是眼看着人家走出这间屋子,她肯定都是不带喊一声的。 因为哪怕是今日谈不成了,她过后也总有信心再想办法找机会谈成。 可霍天行不同,她上一世也是听说过不少关于此人的轶事的。知道他有个脾气,那就是不管是多大的生意,也不管对方是谁,只要把他耐心耗尽了,他一旦决定起身,那过后不管对方再如何,就是上天入地,他都是不可能会理会的。 哪怕这件事情是关于他的复仇,她也并不想拿傅玄毅的前程去跟他做赌。林钰咬着唇,眼看着对方走到门口,又要拉开房门了,她不能再权衡了,最后情不自禁就开了口,“八成。” 霍天行一手都搭上了门闩,闻言头也没回,只答了个,“六成。” 耳边都能听见他在继续拉动门闩的声音了,这当真是林钰头一次在与人谈判的时候感觉如此急迫紧张,甚至还有些无可奈何,最后她只能再次咬牙,闭了闭眼,到底趁了对方的心意,“六成就六成吧。” 【看书福利】送你一个现金红包!关注vx公众【书友大本营】即可领取! 这话说完,她心里就开始滴血,可面上还是不能示弱,只能摆了摆手,嘴硬道:“罢了罢了!堂堂七尺男儿,这么抠抠嗖嗖的,本姑娘又不指望你这两成利发财,就懒得跟你计较了!” 大话是说得痛快了,心里却已经血流成河了。两成利啊!这可是她目前经手以来,来钱最快的生意了,堪称暴利中的暴利! 霍天行听她这样终于愿意定下来了,也不在乎她后面说的话了,反正生意人嘛,得了实惠才是最重要的。 他没有回头,嘴角却是忍不住翘了翘,丢下句,“那就这么说定了,你最好祈祷那位世子爷不是个绣花枕头。”说完他便拉开门出去了。 眼见得他的背影走出了门,看不见了,她这才忍不住捶了一把自己的大腿,唉,真是败家啊! 林钰有些泄气地瘫在了椅子上,脑海里不自觉就开始粗估那两成利到底是多少钱,越想越觉得心痛。她晃了晃脑袋,觉得自己可不能再这样想下去了,否则非吐血不可。 站起身,她便打算下楼去外面园子里走一走,权当散个心了。可刚走到门口,却听外面廊上隐隐有人声传来,很熟悉,她一下子就辨出了两人是谁。忍不住就站在原地听了两句,她下意识就觉得有哪里不对。 第228章 发现 于是林钰也没迈出门槛,只把头悄悄往外探了探。只见两丈开外的走廊拐角处,有一男一女相对而立,正是霍天行和杜鸳鸳。 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远不近,说的话好似只是在闲聊。杜鸳鸳问霍天行这一路来的行程,又问他这次过来待几天,是不是还住原来那里,诸如此类的话。 霍天行一一应答。 乍听起来好像没什么,可仔细去听二人说话时的语气,杜鸳鸳的声音一贯娇媚,但完全听不出在面对外面那些男人时的假意殷勤,也不像是面对东家时的刻意讨好,而是轻松又随意,就像是平常与姐妹们说话,但又比与她们说话时听起来更加柔婉,袅袅余音中禁不住就让人期待她下一句再多说点什么。 而霍天行那边,林钰感受更加明显。他不但是对杜鸳鸳的问题有问必答,还相当地耐心温和。可完全不是那种面对她时冷冰冰又公事公办,甚至于几句话不合就要不耐烦到冲她甩脸子的态度。 她虽只能看到那两人的侧颜,可还是不难发现二人的目光在说话时该是一直彼此交汇的,脸上还都带着浅浅笑意。 这可是她头一回见到霍天行脸上有笑的表情。呵呵,不是听说这小子和他老子一样,一向对女人不假辞色的吗?甚至于他更过分,二十出头了都还不成家。 林钰忍不住撇了下嘴,等又窥了一眼,脑海里便不禁琢磨开了,沉思片刻,她的嘴角就不由得翘了起来,而后便直起身子,背着手,哼着最近刚听过的一曲新小调,她就转身又回房里去了。 十月下旬的时候,林钰的舞宴上又出现了新花样。 那就是若仙姑娘不但会在舞宴上曼舞一曲,之后还会在在场的十位客人中,任意挑选一位,与他敬一杯酒。人选由若仙姑娘随心而定,仅限一杯,这一杯酒自然也不是白喝的,不过比起价值一千两起的席位费来说,简直就是小钱了,仅售一百两银子! 这样一来,花了大价钱,不但能远观一回只应天上有的神女仙姿,还能就近一睹这位人间仙子的芳容,同时居然还有可能享受到她敬给自己的一杯酒!那这一千两银子也花的太值了吧! 于是这样一来,挤在绛云阁的后花园里等着排队买到若仙姑娘舞宴席位的恩客们就更多了。 杜鸳鸳站在后花园里一座观景楼的花窗前,轻摇罗扇看着底下园子里的人头攒动,忍不住对着身畔的白衣少女掩唇娇笑,“我说这位姑娘,您这花样也太多了些!也不怕引得那些风流公子哥儿们为了你倾家荡产?到时候万一有母夜叉找上门来,姐姐我若是实在顶不住了,可就只能把妹妹你交出去赎罪了!” 大家好,我们公众.号每天都会发现金、点币红包,只要关注就可以领取。年末最后一次福利,请大家抓住机会。公众号[书友大本营] 林钰听了这话,只是勾唇一笑,“姐姐你都说了他们是风流公子了,既是他们自己风流,哪怕因此倾家荡产了,又与我何干?反正没了我,他们也总会去别处的。起码到我们阁里来,不至于让他们失了钱财,还亏空了身子。论起来,我怎么觉得人家还得感激我呢?” 杜鸳鸳显然没料到林钰还能说出这番歪理来,可说是歪理,但听着,好像又有那么点儿道理。 她忍不住就扶着林钰的肩膀笑得花枝乱颤,又轻推了她一下,这才嗔道:“你这妮子,当真是胡话张口就来,什么亏空了身子之类的,这话也是你能说得的?你可该是个冰清玉洁的下凡仙子,可别在我们这楼里给学坏了!” 林钰听了她这话笑了笑,不过眼珠子一转,她忽然又想起件事来,状似无意地便开口道:“鸳鸳姐,九爷还在城里吗?” 杜鸳鸳没料到她怎么又一下子把话题转到霍天行身上去了,反应了一下,才答道:“在的啊,怎么,你找他有事吗?” 她果然对霍天行的行踪都很了解啊,不过霍天行自从那天来了楼里,之后应是没再来了吧?而杜鸳鸳这边,好像也没有出去过,那……难道是自己想多了? 林钰回想着自己那天见到的那幅情景,还有她方才回自己的话,忍不住就笑眯眯望着她问道:“鸳鸳姐,你最近夜里有什么事吗?” 杜鸳鸳边摇着罗扇,就回了句,“夜里除了睡觉,还能有什么事吗?怎么这么问?” 林钰望着她的眼睛,笑答道:“哦,也没什么,就是我最近夜里有时候睡不着,就想找个人喝喝酒。” “行啊。”杜鸳鸳答得很是爽快,没有半分的犹豫,“只管来找我好了,就喝你上次让我尝过的那酒。” 林钰依旧笑眯眯的,却只应了一半,“那酒啊,我只带过来两坛子,接下来还要卖给客人们呢,等新酒酿出来再说吧,还是先喝鸳鸳姐你那里藏着的酒吧。” 林钰这里既然要卖酒,那自然不会卖这城中就有的酒了。当初从甘州城出来的时候,她其他的行李都没怎么带,唯独多带了两坛子酒出来。 这酒是她根据她师父那方子改良过来的,主要香味倾向于桃花和鲜桃的清香,是以被她取了个名字,叫做笑春风。 那天给杜鸳鸳尝过一回之后,就令她赞不绝口。所以此时她听了林钰这话,忍不住就点着她的鼻子,笑骂道:“果真是个见钱眼开的,连口酒都不舍得让老娘白沾一口!” 林钰听了这话,脸上笑容却是更盛,过来挽着她的胳膊就哄道:“还不是为了给鸳鸳姐你多挣些脂粉钱吗?怎么还被你怪罪上了呢?这可真是委屈死我了。” 杜鸳鸳闻言忍不住就要过来拧她的脸,两人就站在窗后笑闹了起来。 十月底,红豆坊附近的赌坊里,最近开始盛行一种新的赌局。即是开始赌绛云阁的林若仙姑娘,每次舞宴上,到底会在十位贵客中挑选哪一位去敬酒。 以往赌坊里也不是没有设过关于红豆坊的赌局,比如在赏菊宴的时候赌哪一位姑娘会晋升为新一任的花魁,诸如此类的,可像如今这样,只针对一位姑娘设局的,那倒还真是前所未有了,可见这位若仙姑娘在坊间艳名之盛。 靖江侯府世子萧煜成这是第二次来到这位若仙姑娘的舞宴上了,而第一次就在前两天。他是最近才回到闽州城里的,一回来就听说红豆坊里新来了一位名声大噪的林若仙姑娘,身为红豆坊的常客,他自然要来见识一番。 第229章 不甘 萧煜成今年刚满十八岁,尚未定亲,是整个闽州府世家贵族眼中的佳婿人选之一。纵使他生性风流,经常流连红豆坊这种烟花之地,可他家世显赫,父亲靖江侯萧武还同时充任闽州总兵,还是闽王傅峻的连襟。 出身尊贵,父亲位高权重,和当地藩王还是表亲,同时他自己本人还是个文武全才,又生得高大俊朗。风流多情些又如何?照样有大把的人家想把女儿嫁给他,直让靖江侯夫人吴氏都挑花了眼。 那吴氏本来又是个眼高于顶的,是以挑到了今天,也还没有给她的宝贝儿子定下来。 萧煜成身为总兵之子,十几岁便被父亲安排到军营里历练了,后来更是一个月有大半的时间都不在城里,八月份的时候因为有倭寇来犯,是以他在梅花所待了两个多月打退了倭寇才回来。 一回来自然就想找个地方纾解一番,于是便问家里的小厮,红豆坊最近有没有新来哪位出色的姑娘。小厮对自家世子爷的喜爱自然了然于胸,一早儿便准备好了,于是便把那幅《飞仙图》呈给了萧煜成。 萧煜成当时一见到那幅画卷,顿觉眼前一亮,等到再听小厮说起这位若仙姑娘的情况时,更是大感兴趣,当即就让人去外面给他收了个席位回来,翌日晚上就过来了一趟。 虽然当时那幅《飞仙图》让人惊艳万分,可萧煜成也并没有因此就完全信了这幅图,毕竟是丹青大家的手笔,相信总会有夸大的成分在里面的。不过他还是兴致勃勃地过来了。 这天晚上,月上枝头的时候,众人都已酒过三巡了,正琢磨着今晚若仙姑娘怎么还没有出现的时候,忽听乐声缓起,又听侍立在一旁的娇媚侍女说了声,“贵客们请抬头。” 众人抬头一看,只见眼前高台对面的一座屋顶上,正有一美人衣袂飘飘朝这边飞来,众人一见之下,惊叹声此起彼伏。 萧煜成也看得目不转睛,只见这女子的确是凌空而至,落地时又恍若轻羽,好高超的轻身功夫啊! 当真是他平生仅见,难怪她能这么快在步步美人的红豆坊脱颖而出了,的确是不同凡响。 再回想方才的那一幕,明月当空,有一美人翩跹而至,若他也是个不懂武功之人,可能也会如身旁人那般惊叹,以为自己恍惚中见到了九天玄女下凡。 皎洁的月光照在了场中那名素衣女子的身上,萧煜成目力惊人,此时已然看清了她的容貌,远山眉,桃花眼,面若芙蕖,清艳脱俗,只是神情清冷,不似红尘中人。 只见她朝着众人盈盈一礼,而后即随着乐声翩然起舞,跳的是她的成名舞,白纻舞。 此舞流传至今已有一千多年了,不过她跳的是只在传说中才听闻的素衣淡雅之舞,而不是发展到现下盛行的那种着彩衣,抹浓妆,环佩叮当的奢靡妖艳之舞,尤其是在红豆坊这种烟花之地,还真是少见的清新自然。 只见场中的美人水袖飘逸,折腰回转时腰身纤柔如柳,虽然脸上的神情依旧淡淡,可美眸流转间,波光潋滟,只让望见的人顿觉勾魂摄魄。 【看书领现金】关注vx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看书还可领现金! 萧煜成就好几次与她的那双桃花眼对上,每次都觉心中悸动不已。可当这一曲中了,他本以为自己大有希望,谁料那位若仙姑娘接了侍女捧上来的酒,却径直去了他旁侧的桌上,他就眼睁睁看着她略微勾起一抹笑意,朝着他旁桌的那人,敬了一杯酒。 那人受宠若惊地连话都说不齐全了,眼看着若仙姑娘喝了那杯酒,福了福身,转身就走远了,他还端着手上的酒痴看着。 萧煜成目睹着这一幕,眼神盯着林钰远去的背影,忍不住就眯了眯。他不甘心! 于是才隔了两天,他今儿个又过来了,谁料这次还是坐了冷板凳,看着林钰把酒敬给了他邻桌的邻桌,他忍不住就握紧了酒杯,力道之大,险些就把玉做的杯子给生生捏碎了。 这一次舞宴结束,他忍不住就去找了绛云阁的管事娘子杜鸳鸳。杜娘子一如既往的风情万种,可当听了他笑嘻嘻地提出想单独见若仙姑娘一面时,却客气而又坚决地拒绝了他。 萧煜成在女人面前一向是温文尔雅的贵公子形象,哪怕是风尘女子跟前也是如此。听她婉拒了之后,他虽心中不快,可面上也并没有表现出来,还笑着拱了拱手,说是自己唐突了。 杜娘子自然也是笑着与他赔不是。 萧煜成当然知道这家背后靠的是霍家,而霍家也与闽王府上交好。心思转了几转,他抬眸朝楼上深深看了一眼,这才朝杜娘子又拱了拱手,然后便在阁里小厮的恭送下离开了。 出了绛云阁的大门,萧煜成的脸色才阴沉了下来,想起那双桃花眼几次落在自己身上的眼神,他腹内火气更盛,抬步就朝对面的风月馆走去,直折腾到后半夜。天明时分,他才起身从风月馆出来,骑马回了侯府。 萧家毕竟在闽州城地位特殊,萧煜成又这样亲自找了杜鸳鸳一回,她这边也不好太过拂了他的面子。于是过后,她也亲自来林钰这里走了一趟。 过来的时候林钰正坐在妆台前卸妆,杜鸳鸳笑着走了过来,随手就接过了一旁小喜手中的玉梳,边给她通着发,边赞叹道:“你这头发长得真好,怎么养的?” 手中的青丝一梳到底,似锦缎一般,哪里还用得着梳子通发?不过她还是继续一缕一缕地梳着,边梳边赞叹。 可被她梳头的那人却好半晌都还没什么反应。 林钰今晚的心情其实很不好,准确来说,自打她第一眼见到萧煜成的那一刻起,她的心情就没好过。 虽然她早有心理准备,可当真的再次遇上了,她心里到底还是有些不适。 她知道他们之间夫妻情薄,她也知道他从来没有真正把她放在心上过,可她还是想不通,他就当真能狠心到那个程度?抛下她也就算了,还要特地派人过来刺死她?想到那锥心之痛,林钰忍不住就抬手抚了下心口。 直到听到背后的啧啧称赞声,她才回过神来,意识到是杜鸳鸳过来了。 也不知杜鸳鸳是不是看出了她脸色不好,来了也没说旁的,只依旧还在夸赞着她的头发。林钰被她的夸张给逗笑了,忍不住就翘了翘唇角,却还是与她开门见山地道:“那萧煜成来找过你了?” 第230章 给面子 杜鸳鸳见林钰脸色终于好转,便也不急着说萧煜成的事情了,而是笑道:“你看看你,还要我这么哄才笑,对着外面的那些臭男人们冷若冰霜也就算了,怎么回来对着自家姐妹也还是这副表情,是阁里亏待你了不成?” 林钰再次被她逗笑,转过身来,便与她说笑起来,“鸳鸳姐哪里的话,我只是这两天身上不太舒坦。”这倒是没有骗她。 杜鸳鸳恍然大悟,连忙道:“要不我找几位妇科圣手给你瞧瞧?这城中还是很有几位名医的。女儿家还是身子最要紧。可得注意着些。” 林钰心中微暖,忍不住就去握了握她的手,笑着答道:“没事儿,都是小毛病,我注意着呢,不用看大夫,以往我也是看过的,每次都要喝那些苦药,我不爱喝。” 杜鸳鸳摇头不赞同,“良药苦口,哪能讳疾忌医呢?我还是找人来给你看看吧。”说罢也不等她拒绝又道:“那你这几天既然身子不适,那就休息几天吧。也不急于这一天两天的。” 林钰见杜娘子如此好意,想想这几天她也的确不想再见萧煜成,便笑着点头道了谢,答应了下来。 说来她这一世遇到的人,可真的都挺不错的。甘州府的也就不说了,哪怕是眼下的这位花楼管事娘子,也是个心肠极好的。 但这也并不是因为她眼下是阁里的花魁,摇钱树,对方才对自己这样嘘寒问暖的,而是因为杜娘子对阁里的姑娘们皆是如此,谁一有什么头疼脑热的,她从来没有耽误过,也从不计较看病抓药的银子。 不像这坊中其他家的很多女子,哪怕是那些花魁之流,表面看起来是风光靓丽,可背后稍有不合老鸨意的地方,非打即骂,更别说病了伤了之类的了。 两人又说笑了几句,眼看得时辰不早了,杜鸳鸳便打算起身离开了,临走之前,她才想起来说了句,“那位萧世子的确来找过我,你也知道他的身份,他家在城里毕竟地位不一般,下次你要是心情好,给个面子也无妨,你说呢?” 她知道林钰做事谨慎,每次列席的十位客人,林钰这边都是要让人提前去把客人的身家背景打听个差不离的。虽然这座花楼是背靠着霍天行的,可在要给旁人面子的时候,还是尽量不要去得罪人的好。 但杜鸳鸳也直觉出林钰好像并不喜欢那位萧世子,考量再三,她便把这话压到了最后才说。 林钰很感激她的体贴,也不想让她那边为难,于是笑了笑,就很痛快地应了声好。杜娘子这便笑容明艳地走了。 林钰转过身来,又对着镜子发了会呆,直到小喜过来提醒她,时候真的不早了,她该去沐浴歇息了,她这才回过神来,起身往盥洗室去了。 林钰的舞宴直到三天后才又开了一次。这次萧煜成依旧不死心地过来了。 这一次林钰跳的是凌波舞,不一样的柔软轻盈,但同样美不胜收。 席间众人都看得如痴如醉,萧煜成也是一直紧紧盯着场中的那个窈窕身影,酒杯都端到了唇边,却都一直忘了喝。 直到一曲终了,大家都还是意犹未尽,待反应过来,又纷纷开始在心中期待,这次若仙姑娘会向自己敬酒吗? 萧煜成甚至隐隐都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甚至于他十几岁第一次上战场时,他都没听过自己的心跳得这么快过。他目光定定地看着场中那位佳人,没错,这次她终于朝自己这边走过来了。 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关注即送现金、点币! 他忍不住就紧了紧手中握着的杯子。直到林钰真的到了他跟前,他才发现,原来离得这么近看她,是一种完全不一样的感受。 眼前的美人,冰肌玉骨,雪肤花貌,他看过的美人不知凡几,猎艳过的更是不少,可从来没有见过生得如此纯洁无暇的美人。 他下意识咽了咽有些发干的嗓子,看着林钰从一旁侍女的托盘里取了杯酒,又看到那侍女把托盘恭敬举到了自己面前,他也不知他脑子里当时都在想些什么,呆呆望着林钰,手却直接要去接那托盘,两手一握,竟就要直接端过来。 捧着托盘的侍女都惊呆了,可对方是武将出身,力气又大,她下意识就松了手,然后就眼睁睁看着那托盘到了萧世子的手中…… 林钰之前平心静气了三天,这才能出来坦然面对他。可没想到今日再一见,居然弄了这么一出,毕竟以往外人在评价他时,总说他跨上马就是个骁勇善战的少年将军,下了马,就是个风流潇洒的世家贵公子。 这样的一个浪子,什么场面没见过? 何曾闹出过这样毛头小子才会闹出来的笑话? 就连林钰也忍不住掩唇轻笑了一声。美人一笑,犹如百花盛开,萧煜成本来正在暗自懊恼,没想到美人第一次垂青就被他自己给搞砸了,可当他望到林钰的笑靥时,心中就忍不住一荡,也冲她一笑,而后端起酒,一仰脖就干了。 果真是好酒,入口满是桃花的芬芳,还甘甜如蜜,若不是尝到了酒味,他当真会以为这只是一杯桃花露。 方才的那一笑也让旁侧众人一饱眼福,毕竟以往都只见过这位若仙姑娘不言不笑,一脸冷艳的模样,何曾见她这样生动开怀过?果真是明**人。心下当时对这位萧世子更加艳羡了。 林钰也掩袖喝下了一杯酒。喝完之后也并未多做停留,而是与以往一样,福了一礼就转身离开了。 之后整个十一月,只要林钰这边舞宴一开,萧煜成必要过来捧场,林钰虽然不是每次都会把酒敬给他,可他也总要比旁人多那么两分机会的。 于是就连红豆坊外的赌坊里都知道了,关于若仙姑娘的那个酒局,最近要想稳妥些,就把注下到那位萧世子身上。 此外,她也成为了红豆坊中许多姑娘们嫉恨的对象,这些自然都是萧煜成以往惹下的风流债了。毕竟如他那般风流多金又温柔解意的少年郎,以往也不知俘获过多少位女子的芳心。 第231章 雷劈 十一月底的这天舞宴结束后,萧煜成再次找上了杜鸳鸳,又一次请求想单独与若仙姑娘见一面,说他有事想与若仙姑娘说。 这位最近一个月实在称得上一掷千金了,几乎就赖在她们绛云阁了,如此捧场,哪怕是走个过场,杜鸳鸳也不能如前一次那般直接就拒绝他了。 状似思量了片刻,她这便笑着道:“那奴家就让人去问一趟吧,不过这来不来,可还得看我们若仙姑娘的意思,您也知道,她那规矩大得很,就是我去了,也时常被甩脸子的。” “好,劳你辛苦一趟,那就这样吧。”听她没有一口回绝,萧煜成笑得彬彬有礼。 杜鸳鸳连忙福身回礼,“岂敢,您太高看奴家了。”说完,便吩咐身畔的小丫鬟,让她去若仙姑娘那里跑一趟。 林钰很快就得了信,没有思索太久,她就点头答应了下来。 小喜本来都打算给她卸妆了,闻言忍不住就过来看了她一眼,心中惊吓不已。难不成小姐真看上那个什么世子了?也没怎么样嘛!花心大萝卜一个!要说她见过的世子里,还是她们家世子最好!像那个什么劳什子萧世子,都不配和她们家世子放在一起比较! 林钰倒是不晓得小喜还有那么丰富的内心活动,起身便打算跟着那丫鬟去了,小喜自然不能阻拦,咬了咬唇,就跟着一块儿去了。 而当杜娘子那边,见到小丫鬟把林钰真的请进来的时候,不由得愣了一瞬,直到林钰都快走到跟前了,她这才反应过来起身,就笑着朝萧煜成道:“那世子我就先出去了。” 萧煜成笑着点头颔首,再次朝她道谢。 杜鸳鸳回了礼,走过来经过林钰身边的时候,故意暧昧地朝她眨了眨眼,林钰知道她是在逗自己,便也朝她笑了笑。 林钰径直坐到了萧煜成的对面,开门见山问道:“你找我什么事?” 没有丝毫的客套与礼仪。 可这是萧煜成头一回听到林钰的声音,更是头一回与林钰对话。当真没有想到这姑娘还有这把清灵空越的好嗓音,完全不同于寻常姑娘家的娇媚婉转,却是另一种他从未听过的独特好听。 想起坊间还传闻说这位姑娘其实就是个哑巴,这才定下了这许多规矩来待客,偏偏他们这些男人们还都上了她的当。萧煜成忍不住就摇头失笑,这是这位若仙姑娘肯在人前再展示出这把仙音,恐怕又不知还要吸引多少狂蜂浪蝶。 林钰见他一直笑着不说话,不禁蹙了蹙眉,萧煜成发现了她的这个小动作,知道这不是个好脾气的姑娘,立马就开口道:“下月初三,是我生辰的前一天,我想邀请你与我共游西园。” 西园是整个闽州府最富丽繁华的一座园林,历经数朝,曾为许多名人雅士的私园,几经修葺扩建,闽王就藩后又把这里好生修整了一番,却没有占为私有,而是把它开放开来,无论世家贵族还是平头百姓,谁都可尽情游览观光,堪称与民同乐。 城中百姓每每议论到此事,都要赞一声闽王仁爱。甚至有文人写诗赋词赞之。林钰前世也是去过的,风景的确不错。不过与他同游么…… 这次轮到林钰沉默了。站在她身后的小喜虽然一直低着脑袋的,可手却悄悄在一起握紧了,心中不住地默念着:“小姐别去,小姐千万别答应他……” 可下一刻,她就望到她家小姐朝着对方竖起了五根指头,同时说道:“五千两,最多一个下午,只赏景,不喝酒,不吃饭,不过夜。行就去。” 萧煜成没想到她答应得这样痛快,一时还没反应过来,可站在林钰身后的小喜却是一惊,猛地抬头朝对面望去,恨不能冲他摇头了。快说你心疼银子实在答应不起啊!这样小姐以后就再也不会多看你一眼了! 小喜忍不住就睁大了一双杏眼,却只见对方露出了一脸惊喜的表情,而后点头,冲着她家小姐笑道:“那就一言为定,初三午后,我会亲自过来接姑娘的。” 林钰也冲着他微微点了下头,而后也不想在此多呆,丢下句告辞,她就起身朝外面去了。萧煜成倒是没有拦她,还起身相送。 小喜直到两息之后才反应过来,连忙跟了上去。 望着林钰远去的背影,萧煜成嘴角上扬,直到佳人背影不见,他这才也离开了。 林钰走上了楼梯,远远便看见了倚在栏上嗑着瓜子的杜鸳鸳。等到走近了,杜鸳鸳还在朝着楼下吐瓜子皮,就忽然听见林钰朝她说了句,“下月初三下午,我答应和萧世子同游西园。” 杜鸳鸳顿时扭头过来,先是上下斜睨了她一眼,这才不紧不慢地道:“我还当你不喜欢他呢。” 林钰笑了笑,“送上门来的银子,为何不挣?” “多少银子?” “五千两。” 杜鸳鸳嘴角微翘,把手里剩下的瓜子交给了身后侍立着的小丫鬟,这才拍了拍自己的手,慢悠悠道:“才五千两啊,我还以为你起码得出一万两呢。” 林钰低头失笑,“狮子大张口也得有个限度,毕竟是个人傻钱多的大主顾,要是一下子就把人给吓跑了可怎么办?” 杜鸳鸳也随着她的话笑了笑,想了想,便笑问了一句,“你这个头一开,要是接下来还有别人邀请你出去游山玩水,你是答应呢?还是不答应呢?” 林钰回得很随意,“看情况吧,得看对方是什么身份,还得看我那天的心情。” 杜鸳鸳脸上的笑容淡了淡,仔细看了林钰两眼,这才袅袅婷婷地走到跟前来,边抬手帮林钰抚平衣襟上的细褶,边柔声与她道:“好妹妹,姐姐先警醒你一句。那位世子爷可是个食荤的,向来是个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儿。这坊里以往也不知有多少傻姑娘被他哄得失了身,还丢了心。” “以前媚香楼有个花魁,本来打定了主意要卖艺不卖身的。任她们楼里那老鸨如何打骂哄骗,软硬兼施,她都是不上当。可惜遇上了那小子,还不是被他给哄到了床上?现在接客接的比谁都勤。” 边说着话,她边观察着林钰脸上的神情,见她始终没什么特别的表情,她又不禁朝林钰耳边凑近了些,低语了一句,“听说那小子最喜欢雏儿,你还小,可千万别被他占了便宜。须知男人想要得到你时,什么誓言都是张口就来,他们可不怕事后被雷劈的。” 第232章 对比 闻听这句话,林钰忍不住就噗嗤一声笑开了,杜鸳鸳有些不满,斜睨着她,“你不信?” #送888现金红包#关注vx.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看热门神作,抽888现金红包! 林钰连忙摇头,又抿唇止住笑,清了清嗓子,这才回望着杜鸳鸳,认真道:“鸳鸳姐,你就放心吧。我肯定不会让人占便宜的。” “我也没什么其他的想法,只是想多挣点那傻子的银子罢了。你没发现吗?自从这傻子迷上我之后,我在这城里名声就更盛了,连带着我们绛云阁也是如此。既是这样,我们何不再好好利用他一把呢?” 听完了这一番话,杜鸳鸳略一思索,又上下打量了她一遭,这才道:“我知道你一贯是个有主意的,只要你自己心中有数就可以了。否则到时候吃了亏,可别回来找我哭诉!” 听着她这色厉内荏的后一句话,林钰忍不住又笑了笑,等把杜鸳鸳送走了,她这才带着小喜回到了房里。 本来之前林钰就是打算卸妆沐浴的,所以这一回来也就径直坐到了妆台前,按照往常的习惯闭上眼睛,等着小喜给她收拾好。 可直到等小喜给她拆完了头发,林钰才恍惚间意识到了有哪里不对。往常小喜这个时候可是最活跃的,总会叽叽喳喳在她耳边说个不停,哪怕就是阁里一天发生的一堆零碎事儿,都会被她说得极有趣,逗得她发笑,今儿个怎么没声了? 林钰下意识睁开了眼睛,望着镜子里映出的那个小丫头的面容,轻笑了一声,就故意逗她道:“你今儿个是怎么了?那小嘴撅得,是打算挂个油壶来卖了吗?” 小喜被她说得忍不住就抿了抿嘴,片刻之后却又撅了起来,有些不满地道:“小姐您没听见鸳鸳姐方才说的话吗?就那样一个人,哪里配和您一起出游?” 小喜到底是个心直口快的,若是林钰一直装作没看见也就罢了,既然林钰出了声,她忍不住就要来抱怨几句。 林钰听了她的话却是笑了出来,“瞧你这话说得,什么配不配的?你当你家小姐又是什么人了?还真是那天上的仙子吗?我都说了,不过是想多挣点银子罢了。” 小喜却有些不信,“那之前也不是没人这样邀请过您啊?可您连人家的面都懒得见,这次怎么这样就答应了?” 林钰答得理直气壮,“那人家也没有像他这样连续一个月都来捧我的场啊,况且你是不知道他身份么?我们现在在人家地盘上呢,当然得尽量少得罪了。” 听起来是挺有道理的,可小喜就是不想让小姐沾染上那个浪子,闻言一跺脚就道:“我不管,小姐,你无论如何都不能喜欢上那个浪荡世子,他绝对不是什么好人!” 林钰没想到小喜对萧煜成如此反感,听了这话,面色不由得一愣。可小喜见了却以为自己猜对了,小姐对那位萧世子果然是动了些心思的,只是方才在杜娘子跟前不好意思承认罢了。 于是她更加心急起来,赶紧接着道:“小姐,您想想,若真是个好男儿,谁会成天地光顾这种地方?况且还如此挥金如土的!旁人就不比了,我们家世子您也是见过的,您看殿下有这样胡闹过吗?” “殿下长这么大,别说花天酒地了,就是花银子,也没大手大脚过。唯一买过最贵的东西,就是他的那匹坐骑了。您再看看那位萧世子呢?花银子简直就像是大风刮来的似的!唯一的优点可能只是长得略好一点儿罢了,可这也没什么了不起的,照样比不上我们殿下!” “您说说,您都见识过如我们殿下那般世间少有的英伟男儿了,怎么还能看上眼前这么个贪欢好色的货呢?” 林钰望着她连比带划地说了这么一大堆,激动得脸都红透了,有些想笑,可想到她话里话外的那句殿下,心头又忍不住有些发闷,自从她在闽州定下居所以来,她都是每个月就给他去一封信,每封信都不少于两页纸,可他呢? 也就两个月才回一封吧,都是简简单单回了些她信里问他的那些话,再无其他多余的了。 呵,果然男人都是一个样子的,还有什么好比较的? 林钰神色淡了下来,忍不住就回了句,“你们家世子殿下再好,同我又有什么干系?” 见小喜好似被她这句话给说呆了,她又赶忙接了句好迅速转移对方的注意力,“好了,好了,你说的话我都知道了,放心吧,我不喜欢那位萧世子,以后也绝对不可能喜欢他,我当真只是想从他那里多得点好处,仅此而已,别多想了。我累了,要去沐浴了。” 说完,她也不再管小喜的反应了,起身便往盥洗室去了。 初三这天中午,萧煜成果然依照约定来接林钰了,不过林钰没坐他安排的马车,更没有与他同乘,而是坐了自己的马车,车夫是杜鸳鸳安排的。 小喜本来是想让张铁牛随行的,到时候也好充作护卫守在小姐身边。可林钰却没答应,解释说别看萧煜成这个人外表浪荡,其实内里目光如炬,观察敏锐,若是张铁牛在他眼皮子底下暴露得太久,一定会被他发现是军中精锐出身,到时候就不太好了。 小喜闻言,只得作罢了。 之后两驾马车便一同往西园而去。西园位于城内西北部,占地颇广。而红豆坊位于城内西偏南,所以马车足足驶了大半个时辰才到地方。 整座西园颇大,若真是徒步来逛的话,怕得走上几个时辰,萧煜成哪里舍得佳人这般劳累,他早就清出了一个好地方了。于是到了门口也没下马车,而是让马车径直驶了进去。 林钰坐在马车里,忍不住掀开了帘子朝外望去,一进大门就是一条长堤,堤岸两旁种满了垂柳,此刻一片黄绿,看起来虽没春夏那般有生机,可好歹也不像北地那般,这时节早已光秃秃一片。 长堤上人来人往,还挺热闹,石栏旁还间或有人凭栏远眺。恍惚中林钰还以为自己又回到了上一世。果然景物与人不同,也难怪会有物是人非这个词了。 她下意识就在心底里叹了口气,而后便放下了帘子。又往前行了一段,车帘外突然有人声传来,是跟在萧煜成身边的那个小厮。只听那小厮恭敬道:“若仙姑娘,再往前就是诗廊了,我家爷让小的来问问您,您可有兴致去诗廊观赏品鉴一番呢?” 第233章 天真 这诗廊林钰自然也是知道的,是西园里一条蜿蜒曲折的足有近十丈来长的长廊,廊壁上刻满了历朝历代文人雅士来此吟赋出的诗词,颇为壮观。 其实林钰对诗词书画之类的并不怎么感兴趣,她只喜欢挣银子,而且上一世她也早就在堂姐林琼的伴同下,来那里见识过不止一次了。如林琼那样的才女,对这里面每首诗词里的典故简直都如数家珍。 不过今日不同,她并不想与萧煜成独处太久,若是下去拖延一番,她定然求之不得。于是她便点了头,应了下来。 之后马车果然在诗廊门口停下,林钰带着帷帽下了马车。可走下来一看,却发现那长长的诗廊里,全无往日里高谈阔论,低吟浅评的声音,竟好似空无一人一般。她顿时就有些无语了。可下都下来了,她总不能转身再上去吧。 萧煜成就站在诗廊入口的台阶上等着她,望着她一步一步地走了上来,他的嘴角越翘越高,等到了跟前,林钰忍不住就开声刺了他一句,“我听说闽王殿下当年可是要让这园子与民同乐的?世子今日这般,不太合适吧?” 萧煜成笑了笑,就温声回她道:“都与民同乐这么多年了,偶尔特殊一把,不算过分吧?” 帽纱后的林钰忍不住白了他一眼,而后也不再理会他,带着小喜就往前去了。萧煜成也不知看清了没有,依旧带着笑意追了上去。 林钰仰头望着那廊上的诗词,小喜就跟在她身边亦步亦趋,她始终记得今日临走之前,杜娘子悄悄把她拉到一旁说的话,让她一定要牢牢黏住她家小姐,不给那萧世子半点空隙。 小喜当时点头如捣蒜,她也是这样认为的! 于是等到察觉萧煜成那边走近的时候,小喜情不自禁就挪了挪身子,反正就是一定要挡在两人中间就对了。 好在那萧煜成还有点眼色,并没有再继续往前了,只站在不远处,负手看看墙面,再笑问一旁的林钰道:“这满壁的诗词,姑娘觉得哪首写得最好?” 林钰也没去看他,只依旧看着墙,淡淡答了句,“文无第一,既能被选中镌刻到这里来供后人瞻仰,那定然都是极好的。” 萧煜成闻言不由得轻笑了一声,“若仙姑娘可真是会说话。”而后他抬手点了点墙上刻着的一行诗,笑着道:“我倒是觉得这首借西园风光来咏怀思乡之情的诗作得不错。”说完,他话锋一转,又接着道:“说起来,若仙姑娘不是闽地人吧?不知……” “成哥哥!”一声清脆娇俏的少女之声,径直就打断了萧煜成本要接下去的话。 而萧煜成在听见这道声音的时候,眉头下意识就蹙了起来。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下一刻他心中便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要附庸风雅,非在这里停了下来,否则两人现在早该去个清清静静的湖中小屿了。 林钰听见这道声音,下意识就抬头朝那边望去,隔着轻薄的帽纱,果然望见一个绯衣少女正在朝这边奔来。嘴角翘了翘,她便拉着小喜悄然退到了萧煜成的身后。 那绯衣少女很快奔到了眼前,萧煜成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先冲着林钰歉意地说了句,“稍等。”然后他便大步迎上了前去。 那绯衣少女眼见得他走过来,顿时眉开眼笑,等他走到了近前,她立马过去拉住了他的胳膊,微微歪过头,冲他笑道:“成哥哥,这可真是巧了,没想到你今日也会来这里啊?早知道我们就一块儿过来了。” 说完,她的眼神又不禁飘到了林钰那边,一副好奇的模样问萧煜成道:“成哥哥,这位是?” 萧煜成也顺着她的目光望了过来,犹豫了一下,这才道:“这位是绛云阁的林若仙姑娘。”说完,他便又帮林钰引见道:“若仙姑娘,这位是闽王府的长平郡主。” 林钰闻言自然要过来见礼。 只是当林钰带着小喜过来朝这位长平郡主福身的时候,对方忽然抬手一拂,一下子就打落了她的帷帽。惹得小喜都不由得惊呼了一声,好在她尚有理智,知道这位是个郡主,要不然以她一贯护主的性子,早就要叉开腰朝对方破口大骂了。 没钱看小说?送你现金or点币,限时1天领取!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免费领! 林钰倒是依旧稳稳当当立在那里,还微微抬起了头,令眼前的长平郡主一下子就看清了她的面容。 而萧煜成则是一个大步就跨到了林钰跟前,有些不悦地看着面前的长平郡主道:“妙容,你在做什么?不要胡闹!” 傅妙容见他如此护着林钰,忍不住就撅了撅嘴,而后故意错开一步,这才去望着他身后的林钰,一脸笑意地道:“早就听闻若仙姑娘艳冠整个红豆坊,今日一见,你果然长得比我们家养的那些歌舞姬们好看多了。” “我们家可好了,你长得又这么好看,我很喜欢你,不如我把你也买进我们家好不好呀?” 小姑娘表情天真,语气娇俏,全然不觉自己说出来的这番话有什么不对的,小喜听得却恨不能上去撕了她那张嘴。林钰只是淡淡笑了笑,还没回应,身前的萧煜成已经彻底沉了脸,“长平!开玩笑也要有个限度!” 见萧煜成真的要动怒了,傅妙容的眼圈顿时就红了起来,赶忙过来扯住了萧煜成的衣袖,仰着脸,期期艾艾地道:“成哥哥,我又说错话了吗?我真的只是看若仙姑娘长得好,很喜欢她,这才想让她去我们家里的。你不要生我的气好不好,我下次再也不随便说让别人去我家里了……” 看着小姑娘一脸泫然欲泣的表情,一双大眼睛里含满了泪珠,萧煜成顿觉头疼,叹了口气,就道:“不是,我不是说你不该让别人去你家,而是……唉,算了!” 说完,他便侧过脸去,冲着林钰歉意道:“若仙姑娘,妙容秉性纯真,说话向来有口无心,若有冒犯之处,还请你不要放在心上。” 林钰微微一笑,就回了句,“岂敢。” 没想到重生一次,见到的还是这样的戏码,每次都说她天真无邪,说话有口无心,每次都是他来替她道歉。 所以她是个傻子吗?这么大人了,还不知道自己说出来的话到底代表什么意思?还是她没长嘴,连句道歉的话都不会说? 第234章 雅集 萧煜成被林钰这样不软不硬地回了一句,顿时更头疼了。 正想找个什么借口好赶紧把眼前这位小祖宗给打发了,就忽然听她开口道:“成哥哥,你不要生我的气了,不如我带你们一起去前面的雅集吧?就在那湖边的濯水阁里,我大哥也在呢,对了,还有林家的琼姐姐也在。我们一起去嘛,好不好?” 萧煜成自然是不想去的,可也得找个什么借口拒绝才好,然后又不等他想出来,傅妙容已经把目光投向了林钰,一副眼巴巴的模样望着她道:“若仙姑娘也一起过来好不好?我们这边有好多人都对你可好奇了呢!” 林钰一直就很佩服这姑娘,是如何做到让眼泪如此收放自如的呢?望着萧煜成冲着自己拼命眨眼摇头的模样,她莞尔一笑,然后就冲着傅妙容点了个头,笑着道:“荣幸之至。” 萧煜成无奈地闭上了眼睛。傅妙容再次露出一脸欢欣的模样,扭头就去冲着萧煜成,晃着他的胳膊道:“成哥哥,你看,若仙姑娘都已经答应了,我们就一块儿去吧!”说完,便直接拉着他往前而去。 这一回,萧煜成倒是认命了,没再挣扎就被她拖着走了,只忍不住又回头往林钰这边看了一眼,眼神很是怨念,他想不通,林钰为什么要答应过去那里。 傅妙容则是以为他还是放心不下林钰那边,正好此时,她随身服侍的几个丫鬟终于跟过来了。她便朝那几个丫鬟使眼色,“去后面给若仙姑娘引路。”丫鬟们连忙应声。 然后她便拉着萧煜成走得更快了些,边道:“好啦!若仙姑娘那边自会有人照应,你就乖乖跟着我走吧!” 林钰没理会那几个丫鬟轻视的眼神,只带着小喜慢慢悠悠地走在了后面。看着小喜时不时投过来的眼神,林钰便朝她安抚地笑了笑,小喜这才低下了头去。 小喜当然不明白她为何要过去了。毕竟好不容易才把萧煜成这条大鱼给引上了钩,只吸引来个傅妙容算什么?她接下来还得跟上一世的对头们一一好好打个照面呢。 穿过诗廊,再往前走上一截,远远便能望到建在大湖边的一座水阁的身影了,那就是濯水阁。濯水阁内空间广阔,布置精雅,且三面临水,透过大开的窗扇,可以一览湖上风光,以往就是许多文人雅士办雅集的好所在。 林钰带着小喜悠哉悠哉地进得水阁的时候,一下子就感受到了一众集中在自己身上的视线。同时她还望到本来已经被傅妙容拉着坐在她旁边的萧煜成一下子站了起来,朝她微笑的时候,就朝着坐在屋内上首的一位年轻男子介绍道:“表哥,这位就是若仙姑娘。” 被他称为表哥的那位,自然就是闽王世子傅绍远了。 林钰便顺着萧煜成的引见给傅绍远行了一礼,同时客气说了句,“打扰殿下了。”清泠泠的声音滑过人心间,恍若仙音一般,让人听之不忘。 对着这样一位美人,哪个男人都不会想失了礼数,尤其闽王世子向来名声在外,大家都说他虽然身份尊贵,可从不会自恃身份,反而是个为人极为低调谦和的如玉公子。 此时的傅绍远也不过弱冠之年,长相斯文俊雅,尤其今日便服出行,看起来好像只是个普通世家子。他面色温和地冲着林钰笑了笑,微一点头道:“若仙姑娘不必拘礼,今日只当是友人相聚,随意便好。” 林钰也微笑福身,又还了一礼。 虽然只是淡然一笑,可登时就让那张清艳绝俗的面容愈发生动起来,果真是位人间绝色,也难怪能引得表弟为她倾心至此了。 傅绍远兀自在心中惊叹的时候,林钰已经在朝着屋中众人挨个见礼了。 萧煜成方才就直接绕过了傅妙容要来拽他的手,也没理会她的小声呼唤,径直来到了林钰身边,开始给她一一引见屋内的众人。 水阁里除了傅绍远和萧煜成之外,另有几个他们熟识的世家子,见到林钰时,眼中都是闪过惊艳,而后很是温和有礼地与她打招呼。不过当他们单独与萧煜成的视线对上时,则都不乏调侃艳羡之色。 萧煜成一一照单全收,脸上也一直带着笑意。林钰则是全当没看见他们的眉眼官司。 直到他们来到了几位女眷跟前,萧煜成率先给她介绍了那位两广总督之女吴映兰,一见到这位大小姐,林钰先是一怔,而后整个心情都不禁好了起来。 上一世她就听说过这位吴家大小姐,虽然她从来没有见过对方,没想到今日居然能有幸一睹芳容。 想到这,林钰就忍不住,又去飞快地打量了对方一眼。 比她矮一些,但身段苗条,面容明丽,称得上是个美人了,不过比起林琼的话,还是要逊色一筹的。 之所以要和林琼比,是因为这一位,在上一世时也曾是闽王世子妃的热门人选之一。 这位两广总督家的千金,外家正好就在闽地,前世也是在闽地好生呆过一阵子的,直到傅绍远和林琼婚事定下来的前夕,她才黯然离闽。 脑海里的思绪一闪而过,林钰福身抬头的时候,正要离去,对方却忽然冲着她展颜一笑,笑容明媚大方,也不知是不是自己方才打量她被她给发现了,若真如此,这姑娘也的确是敏锐了。 林钰越想越有意思,忍不住也回之一笑。 等过了吴映兰这位远客这边,萧煜成便开始给她介绍闽王府的几位女眷。 长平郡主傅妙容方才见过了,此时林钰再走到她跟前的时候,她先看了萧煜成一眼,发现他的眼神还是落在林钰身上,便上前了一步,过来拉住了林钰的手,就笑着朝她道:“若仙姑娘,剩下的这几位不如由我来为你引见吧?” 说完也不等两人回应,她便拉着林钰先来到了闽王府的几位小姑娘跟前,这些人她上一世都见过,里面最有印象的是清仪县主傅妙芳,她是闽王府一位深受闽王宠爱的侧妃所出,长相俏丽动人,性格泼辣鲁莽,与傅妙容同岁,但一向为她马首是瞻。 这位县主也是闽王府的几位小姑娘里,对林钰表现得最轻慢的那个。其他人好歹在她过去见礼的时候微笑着点点头,只有这位清仪县主,斜着眼睛上下打量了她一番,脸上似笑非笑的,让人望着就很不舒服。 第235章 隐晦 所以林钰压根儿也没用正眼看她,很快就从她这里经过了,等过去时,还听见对方若有若无地冷哼了一声。林钰也完全不做理会。 见完了闽王府的女眷,接下来就是几位闽州城本地的世家女了,为首的那位,自然是林家的嫡长女,林大小姐,林琼。 傅妙容引见到林琼这里时,一下子就扑过去抱住了林琼的胳膊,站在她身侧,也没看林钰就笑着道:“这位可是我们闽地大名鼎鼎的才女,林琼林大小姐。” 说完也没再与林琼引见林钰,而只顾着与林琼笑着说起话来,抱着对方的胳膊就娇嗔道:“琼姐姐,我都好多天没见你了,可想你了!” 林琼先冲着她笑了笑,回了声,“这不是就见到了?”而后便面向着林钰,与她微笑颔首,唤了声,“若仙姑娘。” 方才趁着这两人说话的功夫,已经足够林钰好生打量这一世的林琼一遭了。看起来依旧清雅脱俗,美貌出众,就如同她上一世初见对方时那样。但远比不上上一世后来的林琼。 因为上一世林大老爷夫妻在了解到林钰母亲留下的那张秘方是养颜圣方之后,不但拿了它出来收买林钰的真心,还把那方子找名医改良了一下,让自己女儿也用上了。 林琼那时本来就肤白貌美,再用了那秘方一段日子之后,整个人更是容光焕发,美貌气质又拔高了三倍不止。所以上一世的林琼在这个年纪的时候,早已以肌肤细腻无瑕,容貌清丽无双闻名于整个闽地了。 看到如今的林琼还是这副模样,林钰心里不禁就恍惚了一下。等发现林琼的目光往她这边移来时,她也下意识用眼角的余光看了过去。 萧煜成此刻果然不在看她,望着林琼嘴角渐深的笑意,林钰不禁偏过头去,低低冲着萧煜成说了句,“不如你把剩下的人赶紧带我见了?站这么久,我腿都酸了。” 耳畔仙音缭绕,萧煜成一下子就回过神来,朝着林琼笑了笑,他便领着林钰见了剩余的几位小姐。 之后林钰边与人见礼,边感受着几道一直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其中一道格外地隐晦。 等与屋中所有人都打过招呼,林钰嘴角微翘,突然往萧煜成身边凑近少许,低语道:“我想坐你旁边,但我不想挨着长平郡主,也不想与那些女眷坐一起,还有,我喜欢清净些的地方。” 明明是这样毫不客气的话语,萧煜成却听得嘴角上扬,他低低应了一声“好”,又侧头过来笑望了林钰一眼,这就领着她,坐到了男客这排的末尾,可林钰并不愿与他坐在一起,便选了条他隔壁的长案,跪坐其后。 萧煜成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全程一脸笑意地看着她。林钰对这种笑容很熟悉,上一世两人感情尚可的时候,他就常常这样眉眼带笑地望着她。好像他心里眼里全都是她一般。 可后来她才知道,这人对所有中意的女子都是这个态度,而且,还另有一位,他对她远比对其他任何人都要温柔专注地多。 好在林钰现在已经完全调整过心态了,也知道这一世的自己来这里到底是想要做什么,所以此刻,哪怕她对所有事情,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眼下也依旧能像个没事人一般,只为了配合这群人,把接下来的这一折子戏给唱好,演好。 既然是雅集,那自然免不了要吟诗作画,不过好在这些在林钰方才过来之前,他们都已经作过一轮了,闽王世子还好生点评过一番。 不过傅妙容当时因为急着过来逮萧煜成,倒是错过了最后点评的这一场,因此此时等众人都分坐了下来,她就率先笑着朝坐在上首的傅绍远道:“大哥,可惜方才正精彩的时候我有事出去了,也不知后面如何了?难不成今日又是琼姐姐诗画双绝,拔得头筹了?” 这话一出,场上的气氛瞬间为之一顿。 不过傅绍远很快反应过来,面上依旧挂着温文的笑意,就回复妹妹的话道:“林小姐的诗一如既往,总是极好的。不过今日这画么,倒是吴小姐的那幅《江上秋钓图》更有些潇洒的意境,看着很是不错。”说话间,他就命一旁的小内侍把那画卷举起,再慢慢展开来。 林钰闻言也不禁抬眼去看。 只见那幅画卷上斜雨如织,有远山近水。远处连绵的山峰上秋叶如染,近处江水滔滔,江面上却还有一叶扁舟,有一头戴斗笠,身披蓑衣的老翁,正盘腿坐于舟中,一手持钓竿,另一手持酒壶,正在仰头往口中倒着酒…… 整幅画看起来挥洒流畅,确实别有一番意态。傅绍远显然很喜欢这幅画,再看时依旧忍不住连连点头。 林钰见了又是一笑。然后她就忍不住把视线扫去了对面。林琼面上倒是很平静,甚至也把目光移向了最前方的那幅画,状似欣赏。 而傅妙容此刻显然神情还有丝异样,她似乎是先把眼神往林琼那边飘了一下,而后才顺着对方的目光去看了那幅画,跟着便是一笑,“大哥果真是慧眼如炬。” 说完又把笑脸转向旁边的吴映兰,笑道:“吴大小姐也是与众不同,我参加过这么多场雅集,见识过不知多少书画,还真少见哪位大家小姐会画出这样的风物的。” 听着这句似是而非的夸奖,吴映兰脸上的笑容依旧大方,她坦然道:“是世子谬赞了,郡主也高看我了。同时也是在座诸位看我远来是客的份上,这才谦让于我,实非我之能。” 这番谦辞一出,在座众人自然要跟着夸奖应和一番。趁着众人客套,屋内嗡乱的功夫,林钰便侧头过来冲萧煜成笑问道:“我觉得这幅画确实作得很不错,你觉得呢?” 萧煜成本来正在举杯自饮,闻言便放下了酒杯,也侧脸过来笑看着林钰,回道:“我也觉得不错。” “哦。”林钰应了一声,而后美目流眄,就又接着笑问了一句,“听说林大小姐是闽地闻名的才女,那你往日里应该也是见过她作画的吧?不知比起这位吴小姐,如何?” 第236章 试探 萧煜成下意识拿指腹摩挲了下手中的酒杯,眼神也跟着转去望着杯中酒,这才回了句,“各有千秋。” 林钰再次哦了一声,就转过头,不再理他了。 等到这一轮的客套话说完,水阁内的气氛一时又慢慢淡了下来,傅绍远看了看下首众人,又看了看窗外的日头,想着他们也在屋子里坐了许久了,要不要出去逛逛?又或者干脆泛舟游湖? 正思索着要提议的时候,忽听下面有人开了口,是他另一位妹妹的声音。 只见清仪县主傅妙芳忽然抬首冲着他笑道:“大哥,每次雅集都是吟诗作画之类的,不觉得有些无趣么?” 傅绍远正好也在琢磨接下来要怎么打发时间,闻言下意识就追问了句,“哦?那妙芳你有何提议?” 傅妙芳闻言脸上笑容更盛,下巴点了点,就朝着坐在她斜对面的林钰道:“大哥瞧瞧这不是有现成的吗?有这么一位名动全城的舞姬在,何不让她出来舞一曲,供我们一观?也好看看这城中传言是实还是虚。” 众人听了这话,下意识都朝那水阁一角望去。 老实说,在场众人,这下半年,几乎人人都听闻过红豆坊绛云阁林若仙姑娘的美名,说是一舞动全城,也不算夸张之言了。此时听了清仪县主的提议,人人心里自然都是好奇的,尤其是在座的男子们。 不过萧煜成听了这话心中却是有些不悦,他眉头微蹙,正要出言,却发现身旁的林钰忽然站了起来,面朝着上方的傅绍远就是一个福礼,然后就听见她声音里满是歉意地道:“按理说,能被在座诸位观赏一曲,着实该是若仙的荣幸。可世子殿下,若仙今日实在抱歉,恐怕无法出来献丑了。” 望着底下美人俯首欠身的模样,虽然说出来的是拒绝的话语,可傅绍远心中着实起不了半分的不悦,只是有些好奇,可还没待他开口发问,就又被清仪县主抢了先。 傅妙芳面容不善地望着林钰,咄咄开口道:“怎么?难不成是因为今天在场的人都没花那一千两银子吗?” 这话就说得有些难听了,萧煜成觉得很是刺耳,脸色一下子就沉了下来,不过林钰依旧没给他开口的机会,也没理会对面的傅妙芳,只还是望着坐在上首的傅绍远,歉意行礼道:“实在是因为小女子脾性古怪。” “虽有幸于舞技上有几分心得,可只有在我兴之所至的时候才可以舞得出来,其余时候,虽勉强也能舞得,但定然都是应付之作。今日若是在场的都是其他人也就罢了,可如诸位这样的贵客,怎可应付了之?” “若我今日真的出来勉强跳了一曲,恐怕之后半年我每每思及此,都会难过愧疚得食不下咽,睡不安寝。可这终归是我个性使然,这才在今日拂了各位的面子,也不敢请各位恕罪。只恳请大家今日看在窗外良辰美景的份上,切莫因为我的不是心生不悦,辜负了这一日的佳景。” 萧煜成听了这番话先是一愣,而后才反应过来,忙也跟着起身,面朝上方的傅绍远那边,帮着林钰应和道:“表哥,这一点我可以作证,若仙姑娘的确就是个率性随意的性子,哪怕就是在绛云阁,她也是隔三差五才会办一场舞宴的,并非每天都能登台。” 傅妙芳听了这两人的一唱一和,心中冷嗤,自然不想就这样算了,可她一时却也想不到什么话来反驳,若是眼下大哥不在还好些,大哥在的话,她们就绝对不能公然拿出闽王府的威势来逼迫人。 于是就在这个空档,傅绍远反应过来了,他先是笑了笑,而后就开口发了话:“若仙姑娘果真是个性情中人,虽然今日没能一睹仙姿有些遗憾,但想来以后定还有机会的。况且你方才有句话说的很对,如此良辰美景,实在不该辜负,既如此,我们不如去泛舟游湖景如何?” 说完他又笑着朝吴映兰看了一眼,这才接着道:“虽然现在没了秋雨,也不是在江上,但还是可以一样泛舟、品酒、垂钓的。想来也别有一番滋味。不知各位意下如何?” 世子既然都这样说了,底下人都是有眼色的,闻言自然纷纷跟着点头称好。 只有傅妙芳,阴着一张脸,起身出濯水阁之前还狠狠瞪了林钰一眼。 林钰有时候是真的弄不明白,为何这姑娘两世都这样看自己不顺眼?明明她无论是哪一世几乎都没怎么正面和对方接触过。莫非是自己前前世挖了她的坟头不成? 林钰边在心里腹诽着,边磨磨蹭蹭地走在了最后面,萧煜成自然还是伴在她的身侧,哪怕方才傅妙容一手挽着林琼,另一手过来拽他,都没有把他拉走。 当时林琼的视线也落在了他们二人身上。林钰想起那一幕,嘴角翘了翘,莲步轻移,就侧过脸去轻轻问身畔的少年郎道:“莫非清仪县主也心仪于你?” 萧煜成被这话问得脚步一顿,而后赶忙摆手解释道:“莫要胡言。清仪还是个小丫头呢,我和她之间也向来不怎么熟悉,何来心仪之说?” “哦……”林钰拖长了语调应和了一声,而后她眸光微转,又接着开口道:“那长平郡主心仪你总是真的吧?我看你对她也是包容得很,所以你们是两情相悦?还有你到现在都还没有娶亲,莫不是在等她长大?” 萧煜成闻言只想扶额,无奈地叹了口气,这才望着林钰道:“那么个小丫头,你觉得我会喜欢她什么?提醒你快别乱说了,长平毕竟是位郡主,万一别人不小心听见告诉了她,最后治你个诽谤郡主名节的罪名也不是不可以的。” 林钰闻言却是轻哼了一声,这就想吓唬她了?于是她下巴微抬,就斜睨着对方道:“这话我也只与你说过,若是还能被她听了去来治我的罪,岂不就是你告的密?” 此刻的林钰侧着脸,那双桃花眼微眯,眼尾轻轻上扬,分明该是一副睥睨傲慢的表情,可由她做来,再落到此刻萧煜成的眼中,只觉得是一种说不出的风流可爱。 就在萧煜成怔怔看着她的时候,林钰再次忽然开口道:“还有那位林家大小姐呢,我觉得她肯定也是喜欢你的,自你进了这水阁之后,她就开始频频偷眼来瞧你,你发现了吗?她还来偷看过我呢,应该是因为我是跟着你过来的吧,那你对她……” 第237章 故意 “别再开这样的玩笑了!”萧煜成忽然回过神来,下意识就打断了林钰的话。他此时脚下已经彻底停了下来,脸色也不如方才那般轻松玩笑,反而有些绷了起来。显然是有点不悦了。 可林钰自然不会惧他,她也顺势停下了脚步,同时背着手,抬头上下打量着他,依旧笑着开口道:“原来这位林大小姐才是你的心头好啊,说都说不得呢……” “若仙姑娘!”萧煜成压着嗓子唤了她一声,再次打断了她的话,不但面色变得比方才更严肃了,就连语气听起来也多了点严厉的意味。 林钰便也随之住口没再往下说了,只是似笑非笑地望着他。 萧煜成暗自缓缓吐出一口气来,面色这才恢复平常,他冲林钰笑了笑,而后解释道:“毕竟事关姑娘家的名节,若仙姑娘还是莫要拿来随意玩笑的好。” 林钰上下打量了他一眼,然后也笑了笑,慢条斯理地回了句,“是啊,毕竟那是大家小姐,得萧世子另眼相待也是应当的,可不是我们这类女子可以随意谈及的。”说完,她便不再看他一眼,转身就朝前面去了。 萧煜成眼见的林钰这边误解了他的意思,心中一紧,跟着就想追上去解释,可林钰完全不给他这个机会。明明小姑娘看起来只是脚步轻快,可转眼之间,她就离前面的人只有几步之遥了。好巧不巧,前头两人正是长平郡主跟林琼。 萧煜成见状只得无奈摇头叹气,之后到渡头的一路上,任他如何伏低做小,林钰都一直没怎么看他,更没怎么搭他的话,再次恢复了以往冷若冰霜的模样。 可林钰若是一直这样冷待他,对他爱搭不理的也就罢了,偏偏先前两人还有说有笑的,只是在自己这边不小心惹到她之后才如此,萧煜成越想越不甘,甚至有些后悔自己当时的反应,而后便更加温柔小意地去哄着林钰,几乎离她寸步不离。 别说好几次傅妙容来找他搭话被他忽略了,就连林琼几次主动来与他对话都被他不知不觉地给敷衍了。 到渡头的时候,早有提前安排好的游船在这里等着众人,傅绍远先被人服侍着上了船,而后大家再纷纷跟着上去了。 林钰一上船就径直去了船尾,萧煜成自然是紧随其后。 傅妙容看着两人离开的背影,眼眸中闪过一丝冷光,而后主动松开了林琼的胳膊,也不等林琼开口说什么,她就一言不发地跟着跑了过去。傅妙芳一向是紧跟着她的,见状自然也跟着过去了。 这样林琼身边一下子就空了下来,望着那个早已远去的背影,她的手指下意识就攥紧了起来。若是方才长平郡主没有把她给松开就好了…… 眼神还在望着船尾方向,可她的理智却还是令她转过了头,看向了前方,那里一群人簇拥着闽王世子,说笑声中还能隐约听见世子和那位吴大小姐的声音。 林琼的手指不禁攥得更紧了些,她深深地吸了口气,然后迈步,朝着前方的热闹就走了过去。 游船船尾,林钰已经站在那里了。 此时众人都已经上了船,游船自然也开始破水离岸了。听着耳畔传来的阵阵水声,又有身后脚步声愈来愈近,林钰嘴角闪过了一丝讥诮,而后脚尖轻点,顺势离地,下一瞬,她便站在了船尾的船舷上。 然后,她就听见身后的脚步声瞬间加快,同时传来一声,“喂!你做什么……” 声音戛然而止。 因为萧煜成已经望见林钰站在船舷上朝他转过了身来,嘴角还在微微上扬,有风吹过,带起了她的几缕发丝,她也不以为意,看过了他一眼之后,她便侧过脸去,像是在望不远处湖岸上的风景。 游船在湖面上不断荡开一圈又一圈的水波,船身便随着水流晃动前行,而林钰就一直立于那船舷之上,整个人自然而然地随着船身轻轻浮动,就好像那立于荷尖之上的蜻蜓一般,却又该比那蜻蜓更加地轻盈灵动。 蓝天碧水之间,一位乌发红唇的绝色少女遗世独立…… 萧煜成觉得自己的心像被什么狠狠撞了一下似的,令他情不自禁就抬手捂了下胸口。等他望见林钰看了会风景,竟然就径自背对着他,在船舷上坐下来时,他的嘴角也不禁扬了起来。 船舷微晃,林钰便感到身畔多了个人,不用看她都知道是谁,下意识便往旁边挪了挪。萧煜成看着两人中间起码还隔着一人的距离,笑着摇了摇头,不过他还是很识趣地没有跟着挪过去。 想到林钰方才的那个微笑,再看着眼前碧波荡漾,一览无余的湖景,萧煜成的心情一下子就变得极好。所以哪怕在他开口找林钰说话,被对方回了一句,“我现在只想赏景,不想说话。”他心里也没有丝毫的不快活。 反而很是配合地闭上了嘴,也不再只盯着身畔的佳人,而是和她一起,面朝着湖面,看似专心地赏起景来。 傅妙容站在舫楼廊柱后头,看着前方不远处并排坐在船尾的两人,脸色愈发阴沉起来。跟过来服侍的几个丫鬟见状,纷纷低头敛目,连呼吸都忍不住放轻了些。 傅妙芳走到她身旁,顺着她的目光也看见了那一幕,又望见她此刻脸上的神色,傅妙芳忍不住就啐了一声,“搔首弄姿,果真是个出身下贱的!” 傅妙容冷冷扫了她一眼,开口道:“出身下贱又如何?没看出来成哥哥现在满心满眼只有她一个了吗?” 傅妙芳从小就被自己母亲教导,府上的这位王妃是个极其厉害的女人,所以她们母女俩要想在这府上过得好,只靠王爷还是不够的,还要会讨好王妃。 所以她从小就被教着要跟紧了长平郡主,时时、事事以她为先,凡是让长平郡主不高兴的所有人、事,她这边都会在第一刻就站出来,为郡主出谋划策,排忧解难。 此时一见长平郡主如此不悦,傅妙芳眼珠子一转,便冒出个主意来。招过身旁一个丫鬟耳语了几句,那丫鬟连忙点头应是,就先退了下去。 第238章 算计 傅妙容眼睛还在紧盯着船尾那两人,一时还没注意到身边的动静。等到那名丫鬟去又复返,手上还捧着几枚箭矢。她这才回头看了过来,问傅妙芳道:“你这是打算做什么?” 傅妙芳见她终于注意到了,这才扬眉笑道:“姐姐先不用问,只管一会儿看好戏就是了。”说完她便抬手拿起了一枚箭矢,比划了一下,嘴角的笑容愈发得意起来。 傅妙芳从小性子好动,又尚武,为此还特地央了闽王给她找来教习师傅,是以她学过些拳脚功夫,也学过射箭,虽都算不得学得好,可总比一般的闺阁女子强些。 比如说,每次有什么饮宴玩投壶之类的小游戏时,她总能在一众女子中拔得头筹。眼下她让丫鬟找来的这些箭矢,就是游船上准备的给那些贵客们投壶用的,箭用柘木制成,以眼下她们离船尾的这段距离,傅妙芳对自己的准头和臂力还是有自信的。 于是她当即开始瞄准那船舷之上的人影,作势就要往那人身上投掷。先是空试了几下,愈发开始跃跃欲试起来,傅妙容到这时自然也看出她到底要做什么了,跟着嘴角也翘了起来。 眼见得郡主没有出言制止,傅妙芳脸上的笑容便越来越大,于是下一瞬,她手臂就猛然向前一掷,同时手头一松,然后便有一枚箭矢,离开她的指尖,划破湖面上的清风,极速向前飞去。 两姐妹的眼睛都忍不住跟着那枚箭矢,越睁越大,直到…… 傅妙芳睁大了自己的眼睛,明明望见有一枚箭矢朝自己而来,可她却像是被人定住了身子一般,半点儿都没法动弹。 她此刻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怎么可能? 刚刚又是怎么一回事? 难道不该是那个下贱的舞姬被她这边一箭正中,然后惊慌失措地掉进冰冷的湖水里去吗?怎么会,怎么会是…… 直到那枚箭矢直直击中了她的左肩,力道之大,当即就令她忍不住尖声痛呼出声,而后她就捂着肩膀,痛得弯下了腰去。 傅妙容也是直到这个时候才反应过来,连忙就指使着一旁的丫鬟把傅妙芳扶到旁边的美人靠上坐下,又喊人去请大夫。 林钰此时已经下了船舷,转过身就站在那里看着,唇边不禁浮起一抹冷笑。 她们以为她当真只是一心坐在那里赏景? 殊不知她就是刻意在那里吸引她们的注意力,时刻防备着她们呢! 否则怎能引得她们故伎重施呢? 哪怕她眼下不便以牙还牙,以眼还眼,今日也绝不会让她们轻易就这么过去了! 方才傅妙芳掷出的那枚箭矢,的确是朝着她后背心而来的,只不过在离她还有半尺远的时候,就被她微一侧身,反手就给接住了。 只用眼角的余光一扫,林钰当时就手指翻转,而后一扬手,便把那枚箭矢又送还给了那始作俑者。 只不过这一切实在发生得太快,快到对面两个小姑娘压根儿没看清是怎么一回事,那箭矢就像是突然调转了方向一般,朝自己这边射了过来。 本来这箭就是投壶用的木箭,箭头也不甚锋利,傅妙芳那边使它来也没指望能伤到林钰,主要是想惊吓到她,从而令她落进水里。 可这箭用在林钰手里,效果就大有不同了。看似随意一掷,却是用出了十分的巧劲,虽不至于一箭把对方肩头击穿,甚至不会留下什么明显的伤痕,可那带过去的力道,定会给她留下暗伤。 比如日后每逢阴雨天肩膀就要时不时酸痛什么的,更妙的还在于,哪怕就是现在找了大夫来给她看,想必也是看不出什么来的。 萧煜成此刻也已经下了船舷,站在了林钰身边,他先是皱眉抬眼朝前方不远处看了一眼,那里傅妙芳还在捂着肩膀呼痛,似乎疼得腰都直不起来了。他不禁又偏头朝身畔的林钰看了看,一眼便看见了小姑娘微微翘起的唇角。 他心里一时也有些好笑,同时更多的还有惊诧。方才他听见有破风之声的时候,就迅速扭头过来,一下子便看清了朝林钰后心而来的箭矢,只他坐在林钰的右手边,又隔了段距离,心中焦急万分的同时便要倾身伸臂过来护她。 谁料他这边刚欲有动作,林钰已然一个反手,那箭就已经被牢牢握在了她的左手上。而后还未等萧煜成完全反应过来,林钰又已经调转箭头,反手把箭扬了回去。 整个过程流畅迅捷,一气呵成,倘若不是萧煜成就在旁侧,又眼力极好,恐怕也是弄不明白方才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这姑娘,果真是身手不凡啊。 萧煜成心里犹在赞叹着,前方已有咚咚咚的脚步声跑来,他扭头一看,果然是傅妙容朝他过来了。萧煜成也不知是今日第几次头疼了,无奈叹了口气,又看了身畔的少女一眼,这才提步往前了几步。 傅妙容一到他跟前,就是一副眼泪汪汪的模样,她一下子抓住了萧煜成的胳膊,边把他往前拉,边哭腔道:“成哥哥,你快去看看,妙芳她好像要被疼死了!” 说完她不禁又把泪眼转向了林钰,哭诉道:“若仙姑娘,妙芳她也不过是想和你开个玩笑,你又何必下那样的死手,若是真的把妙芳给打坏了,你觉得你能逃得了干系吗?” 虽然她并没有看清当时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可那箭矢总不能是自己调转了方向,必然是被人截住又给掷了回来,心里也不禁觉得奇怪,没想到这位看起来娇滴滴的若仙姑娘还有这样的本事? 可不管这会儿她心里怎么觉得奇怪,觉得不敢相信,她都还是必须要把这件事情扣在林若仙身上! 萧煜成自动上前,就是不想林钰再被这两人给缠上,闻言就先冷下了脸,低斥道:“妙容!妙芳她一向喜欢胡闹也就罢了!你为何不拦着她?有这样开玩笑的吗?如果不是若仙姑娘反应快,她此刻已经落到湖里去了!你们哪还有脸面来指责于她?” 听了萧煜成这一番话,傅妙容愣愣看了他好几息的功夫,片刻之后,竟然直接不管不顾地放声大哭起来,边哭还边指着面前两人道:“成哥哥你怎么能这样帮着外人来欺负我!妙芳其实方才就是想试试她站在这里能不能把箭掷出船舷罢了,谁让你们俩非要坐在那上面看风景的?此时不但伤了妙芳,还要来怪我们胡闹,你们实在是太过分了!呜呜呜呜……” 小姑娘哭得伤心极了,豆大的泪珠不要钱般地往外冒,再配上那副好相貌,当真是让人看了心都要碎了。 第239章 沮丧 萧煜成本来还有些气势汹汹,可当他望着身边一向很可爱的这个小妹妹突然哭得这样伤心难过,虽然知道她现在大约是在胡搅蛮缠,可没办法,他这个人,对身边的女子一向是狠不下心来的。 顿时就有些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愣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有些招架不住,抬手便又去安抚对方。 林钰看得心中冷嗤,自己上一世怎么就嫁了个这样的男人呢?侧过头对着身侧的小喜说了句,“我们走。” 而后她就再也懒得多看面前两人一眼,带着小喜就想绕过他们离开这里。 小喜早就看不惯萧煜成了,此时他的行为愈加让她觉得不耻,见小姐似乎也开始对他不满,心里自然更加想快点离开这里。只是当两人刚有了动作,还没走出几步,面前突然被一群人给拦住了。 是傅妙芳带着她身边的那群丫鬟们过来找林钰算账了。 她此刻虽然缓过了最初的那阵疼痛,可隐痛犹在,眼下还在一手捂着肩膀,方才当她身边的丫鬟发现林钰要走,告诉她的时候,她立马咬牙就站了起来,然后便带着人要来拦住林钰。 伤了她就想走,她清仪县主就是这么好欺负的吗? 此刻她便是一脸阴沉地望着林钰,咬牙瞪着对方,怒斥道:“你当你伤到的是什么人?我让你走了吗?你居然就敢这么跑了?” 傅妙芳的眼力比傅妙容更好一些,方才她痛得厉害的时候,脑子里却在反复回想之前的场景,此刻心里已经确定,她扔出去的那枚箭矢,的确是被眼前这贱人给截了,又给她扔回来了! 虽然心里同样惊诧于林钰的身手,可傅妙芳此时想的更多的,是接下来要怎么好生教训一番眼前这女子,让她好好知道一下,她和自己是怎样地云泥之分! 看着眼前这小姑娘那副火冒三丈,咄咄逼人的架势,林钰却是莞尔一笑,她先侧了侧头,朝身后的小喜低语了一句,“一会你离我远一些再跟着我走。” 小喜闻言虽有些不明所以,可她还是听话地点了点头,而后立马后退了几大步。 林钰等她走远了些,又等了几个呼吸的功夫,这才微微抬起了下巴,扬起了笑容,冲着面前的傅妙芳说了句,“想拦我?就凭你?” 语毕,她即轻蔑一笑,一副全然不把对方放在眼里的姿态。 傅妙芳长这么大,除了在府里对着王妃等人低过头,何曾受过外人这样的羞辱?当即气怒攻心,就要上前一步,打算自己先亲自动手教训她一下,也好出口恶气。 谁料她刚朝前跨出了一步,湖面突然有一阵清风袭来,带起了面前女子的黑发。紧跟着的,傅妙芳便察觉到了不对劲。她下意识抱紧了自己的胳膊。 冷,真的好冷,她长这么大,从来没有感受到过这样的寒冷,明明方才还不是这样的啊? 就在这时,面前那女子忽然又朝前走近了一步,微笑着望着她问道:“你果真要拦住我吗?” 再次听到这样挑衅的话语,傅妙芳正要抬手给出回应,忽然就有一股灭顶的寒气扑面而来,随着那女子前行的脚步,越来越近,直到把她压制得喘不过气来,好似连舌头都给冻住了。 她身后的那群丫鬟们,也没比她好到哪里去,纷纷抱紧了胳膊,也不知怎么回事,就被冻得哆哆嗦嗦,牙齿打颤。 她们骇然地望着面前的林钰,仿佛自己所有的思绪都被冻了起来,直到林钰越走越近,那股寒意也随之越来越强大,仿佛都能侵袭到她们的骨缝里。 众人下意识就开始后退,傅妙芳这时已然被冻得有些呆滞了,任由身后忠心的贴身丫鬟把她拉远了,她也没有多大的反应。 望着前面自动让出来的一条道,林钰嘴角微翘,这就带着小喜顺利离开了。 她上个月就已经顺利破境,来到了灵犀神功的第五重。这一年来的修行称得上顺风顺水了,再加上玉蛊的作用,林钰不但没有被那功法的寒气反噬过,反而能在很多时候把体内的这股寒气收放自如。 比如此时用来对付眼前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也是完全足够了。 正好游船这个时候靠近了一个渡口,林钰便一手揽过了小喜,脚尖轻点船舷,轻轻松松便把小喜带到了岸上。 小喜还是头一回被人用轻功这样带起来飞过,双脚踏实地面的时候还有些恍惚的不真实感,不禁回头朝游船上又望了一眼,那可是两丈来宽的水面啊,小姐竟然一下子说带她过就过来了!明明小姐比她轻多了,怎么揽着她飞过来的时候轻松得就像夹了个包袱似的,好神奇啊! 还有方才,虽然她依照小姐的吩咐离得远,可她分明还是感受到了,那股凛冽的寒意,就好像河西腊月里的冬夜一般,冻得她都下意识打了个激灵。小姐到底是如何做到的呢?怎么就这么厉害呢? 林钰边往前面走,边听着身畔小喜叽叽喳喳地夸赞着自己,忍不住摇头失笑。而后侧过脑袋来瞥了她一眼,便故意逗她道:“怎么?离了那位萧世子的面,你就痛快了?” 毕竟小喜这样一个活络话多的性子,可只要在萧煜成面前,她那张小脸,板得都像个小管教嬷嬷似的,话更是一个字都没有的。 小喜闻言也有些赧然,她就是讨厌那个萧世子嘛,见一个爱一个,哪个都是他的好妹妹,快恶心死她了,那真是个差劲的男子! 可她刚要说话,身后忽然传来了脚步声,而后便是那道声音响起,“你跑那么快做什么?” 小喜顿时就闭上了嘴,板住了脸。 林钰闻言脸上笑容也淡了下来,她没有回头,更没有停住脚步,只继续往前走着。直到萧煜成加快了脚步撵上来,她也没有多做理会。 萧煜成一上来便有些心虚,忍不住就去打量林钰的神色,见她只是神色淡淡,但也并没有生气的模样,心中一时也不知该庆幸还是该沮丧。 第240章 图什么 本来之前来渡头的路上,他一直在听林钰谈论那几位女子是否心仪于他,后来在谈到林琼的时候她还生气了,他以为她心中多少对他也有点意思。 之后哄她那一路虽然辛苦,可好歹他心里还是有些窃喜的。可方才他在那船尾一时撇下了她,转而去哄妙容了,此时见她好像也没有多余的情绪,心中一时又有些迷茫,果然是女人心海底针吗? 其实方才在船尾,他虽然是在哄着妙容,可眼角的余光还是在关注着林钰这边和傅妙芳的对峙,毕竟他了解这两人。 傅妙芳那边,林钰总能应付上一阵子,实在不行他自然会过去护住她。但是傅妙容这边,若是一时哄不好,惹得她真的闹起来了,他怕到时候林钰才真的要吃亏。 想到这,萧煜成不禁又在琢磨,难不成是他方才那样被若仙姑娘看到寒了心,所以这会儿便不想理他了?毕竟她又不知道自己的那些良苦用心。 那他是不是该与若仙姑娘好好解释解释呢?可就算是解释了,若仙姑娘能相信他吗?会不会还会觉得是他在找借口诓骗于她呢? 就这样思前想后的功夫,萧煜成便觉出了左右为难,枉他以往也算是阅女不少,可如今在这位若仙姑娘面前,依旧患得患失得像个毛头小子一般。 他不禁就在心里叹了口气,面上却是忍不住笑了起来,这才道:“长平向来小孩子脾气,我若一时不把她安抚下去,今日这事还难以善了,只是我方才也就是一个恍神的功夫,再回头,你居然就不见了……” 事实确实也是这样,他当时被妙容缠得不行,就少看了几眼的功夫,再扫过去时,那边就没了人影,而傅妙芳那群人,则像是呆住了一般,他当时心里很是怪异,耐着性子又安抚了傅妙容两句,这才脱身追了出来。 林钰听了他的话只是哦了一声,萧煜成见状便又想再解释两句,可还没开口就听见林钰接着道:“今日之事,孰是孰非你也都瞧见了。” “可我看那两位肯定也不是什么讲理的善茬儿,我这人不喜欢麻烦,此事毕竟皆因你而起,我希望你能把这事了了,别到时候让什么人去找了我们绛云阁的麻烦,否则真把我给惹火了,我恐怕也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她倒是不担心闽王府那边会出手对绛云阁做些什么,毕竟这是霍天行的产业,而以霍家和闽王那边千丝万缕的复杂关系,还不至于为了这么点女儿家的小事就对霍家的产业动手。 她考量的只是那两个烦人的小姑娘那边,她可没耐心陪她们整出点什么幺蛾子出来。 听她这样对皇家的郡主和县主都没有丝毫的敬畏之心,萧煜成也不知是不是习惯了,不但没有挑理,还好脾气地点头应好,又连连保证一定会看好她们,不会让她们来找林钰的麻烦。 也不知他是不是对林钰这样的颐指气使给使唤习惯了,反正林钰在他面前,似乎是从来没把任何人放在眼里过。 之后萧煜成是一路伏小做低地把林钰送回了绛云阁,等望着她带着她身边那丫鬟头也不回地进了绛云阁的大门里,他背着手站在门口望了良久,直到佳人背影消失,他这才像是反应过来一般,一手扶额,笑得无奈至极。 花了那么多银子连捧了一个月的场,这才又花了五千两把这位姑奶奶请出来一趟,原想着是两人能够游山玩水,好生独处一番,结果却闹出了这么一摊子事来,所以他到底是招谁惹谁了?这是图什么呢? 想来想去也是想不明白,最后萧煜成只得长叹一声,而后跨上马背,打马离开了。 之后又隔了三天,林钰才开了腊月里的第一场舞宴,这次萧煜成依然过来捧场,同来的居然还有闽王世子傅绍远。 于是这次在一舞之后,林钰便顺理成章地把酒敬给了傅绍远,顺带着的,还给他赔了礼,说自己上次忽然身体不适,实在不便去与他辞行,着实失礼,为了表示诚意,她接下来还又自罚了两杯。 傅绍远自然还是那副温文有礼的模样,摆着手就说如她这般性情中人,实在不适宜与人这样拘礼。两人还又说笑了几句,林钰这才行礼退了下去。 萧煜成一直在旁微笑旁观着,可心里却忍不住有些酸溜溜起来,怎么就没见她对自己这样温柔有礼过呢? 可他想归这样想,之后却还是忍不住要追着这位若仙姑娘跑,只要他在城中,几乎每一场她的舞宴,他必都要占一个席位。 腊月中旬的这天傍晚,林钰刚用完晚膳,正倚在美人塌上看书,小喜就忽然从外面走了进来。等到了她身边,才低声禀报道:“小姐,您让我一直留意的那位老爷,他又过来了,点的还是采薇姑娘。” 江采薇姑娘的箜篌,在整个红豆坊都是一绝。林钰闻言便放了下书,起身来朝着小喜笑道:“趁着这会儿采薇姑娘应该还在上妆,我们赶紧过去和她说说话儿,请她行个方便。” 小喜此时已经在扶林钰起身了,闻言虽然不明白小姐要请采薇姑娘行什么方便,可她还是点了头,应了声是。反正小姐的吩咐,她一向都是照做的。 之前小姐就一直让她留意那位老爷,每次他过来都要来小姐这里禀报一声,到今天都快两个月了。 林家二房的老爷林正业,按照往常的习惯,由绛云阁的小丫鬟殷勤地引着路,一路去往江采薇姑娘的采薇楼里。等上了二楼,小丫鬟为他开了门,便垂首立在一旁不再往前了。 林正业一脚跨进了门里,身后的门也跟着被带上,他没多想就往屋里走去。 可等进了堂中,他这才意识到了一丝不对劲,往常他进来的时候会有人关门吗?还有这屋里也太安静了吧? 虽然以往采薇姑娘也经常会姗姗来迟,可好歹会有她身边的侍女先迎上来招待啊,怎么这会儿跟前一个人都没有? 林正业下意识就又在厅堂里扫了一圈,这时才忽然听见左手边的屋子里似乎有脚步声传来,他下意识就忙朝左边望去,只听一阵珠帘轻响,眼前就有一位美人从帘后的屋子里走了出来。 第241章 面熟 他定睛一看,这可不是采薇姑娘啊,莫不是方才那小丫鬟引错了路?可那也不对啊,他来过这么多趟了,此地的确就是采薇楼啊。 胡思乱想的功夫,那位美人也已经越走越近,林正业这才更加看清了她的面容,恍惚中这才反应过来,这位不就是鼎鼎有名的林若仙姑娘吗? 可弄清了眼前人的身份,林正业更加迷茫起来,好在不等他发问,面前的姑娘就先开了口,与他确认道:“林家二房的大老爷,林正业,是你?” 林正业着实没想到这位若仙姑娘还知道他的身份,那她眼下出现在这里难道就不是巧合?林正业依旧一头雾水,可还是点了个头,“正是在下,敢问若仙姑娘这是?” 林钰闻言莞尔一笑,“原来林老爷也认得我?” 大多数人对美人总会宽容优待得多,虽然林正业眼下被这位若仙姑娘闹出的这一出弄得很是莫名其妙,可对上眼前这如花笑靥,也还是露出了笑意,答了句,“姑娘芳名,城中何人不知?” 林正业也是个爱好风雅之人,尤其喜爱箜篌曲和书画,那幅《飞仙图》他也是观赏过的,确实画得极好,眼前这位姑娘,也的确没有辜负那画中的用心雕琢,甚至她本人的风姿,比那画中更盛。 林钰闻言,嘴角的笑意不由得更深了些,她又往前走了两步,让两人之间的距离离得更近了些,不等那位林家二房的老爷往后退,林钰就先笑着补了句,“林老爷何不再仔细看看我,好好想想我其实是不是还有些儿面熟呢?” …… 林钰从采薇楼出来之后,就直接回了自己的留仙楼。这一晚,她独自一人坐在留仙楼的屋顶上喝了大半宿的酒,第二天便一觉睡到了午后。醒来之后,洗漱了一番,随意用了点膳,小喜便捧了一摞的书信来。 林钰见了,脸上立马就有了笑意,每次收到从河西那边寄来的家信时,总会是她心情最好的时候。 小喜见她终于露出了笑,心里也算是松了口气。 昨晚小姐先是不知为何要去采薇楼单独面见那位林家二房的老爷,之后两人密谈了约有一个多时辰。 小姐回来之后就像是有了心事一般,虽然她知道小姐一直心里有事,可小姐也极少会表现得这般明显,直接就在屋顶上喝了一夜的酒,她也就跟着担心了一夜,还好铁牛哥那边正好送了信来,她便赶紧呈上来,小姐见了果然会高兴。 小喜就高高兴兴地把那一摞书信放在了书房的大书案上。而后便自动下去给小姐准备茶点去了,一会儿她还要给小姐磨墨呢,小姐每次写回信都要写上许久,直到写的手都酸了,她脸上也一直都是带着笑的。 林钰看着小丫头愉悦的背影,摇了摇头,也跟着笑了笑。然后便坐在书案后头,一一看起信来。 不管她每次在看信之前怎么让自己克制,她最先翻找拿起的那封信,也都还会是傅玄毅的。这次依旧不例外。 林钰不禁就在心底里叹了口气。 傅玄毅这次的信依旧是给她的回信,内容一如既往简单明了,除了照常问候了她,这次还在末尾预先给她拜了年。林钰把这张信纸又从头到尾再看了一遍,她忽然就有了个念头,之前的一切都是自己的错觉吧? 毕竟只看信的话,当真是完全看不出他对自己有什么特别的情意啊。 虽然他们以前在一块儿的时候,他对她的确也挺好的,有时候甚至是意外的体贴,可仔细一想,他对星野和羽然表姐好像也挺好的啊?毕竟他那人,只是看起来冷罢了,对身边的人,都还是极好的。 林钰越想越觉得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定了定神,她下意识就起身,从一旁的书架最里面的暗格里,拿出了个檀木匣子来。再从贴身的荷包里掏出一把小钥匙,林钰打开了那匣子,里面全是一封封书信,还都是那一人的笔迹。 她深吸了一口气,而后便把那些书信全都拿了出来,从最早的一封开始,仔细去看那些信里的内容、长度、甚至是写信时的措辞和语气,以及来信的日期。 小喜端来茶点的时候,看到满桌子的信还有些诧异,她方才好像没捧这么多来吧? 林钰一抬头发现她要过来了,唯恐她看到那满桌子同一人的信,忙叫住了她,“我现在有点儿事情,你先退下吧。” 小喜闻言,怔了一下,这才忙顿住了脚步,把茶点放在了一旁的桌子上,又看了林钰一眼,这才福身退了下去。 林钰呼了口气,而后又继续比较了起来。 最后她花了半个多时辰的功夫,就仔仔细细地把傅玄毅写给她的所有信都再研究了一遍。然后她就忍不住靠在了身后的太师椅上,心里头空空如也,满满的都是止不住的失落感。 原来他一直就没有主动给她写过信,之前她在甘州,他在镇夷府,两边书信来往最多不过十来天的功夫,她这才没什么感觉,还以为他们书信挺密集的。 等到他们之间南北天各一方,书信来往最快也得近三个月的时候,她才发现,他给她的信实在是太少了,太不主动了。 每次都是那几句话,还全都是回她的话,语气也一直那样平铺直叙。完全看不出半点儿风花雪月的意思。 所以果然之前的一切都是她自己的少女心忽然萌动,想多了吧?林钰咬着唇,越想越觉得自己傻。 可就在她懊恼不已的时候,她忽然又意识到,这样难道不是更好吗?若他那边真的也对自己有意,以她这一世的状况,难不成还真能与他有个什么好结果不成?明明上一世她就已经受过男女之事的教训了啊,怎还能再重蹈覆辙呢? 呆呆地望着散落了满桌的书信许久,林钰这才慢慢吐出了一口气来。等缓过了心里的这阵难受,她便抬起手,开始把那些信件一一封好,收了回去。等收好了信,她又发了许久的呆,这才开始去看河西其他人寄过来的信…… 第242章 过年 小喜等了许久才等到林钰唤她进来磨墨,她在外面高高兴兴地应了一声,可等走进来,打眼看到林钰脸上的神色时,那股高兴劲儿一下子就落下去不少。 小喜几步走上了前,边打量着林钰面色,边小心开口问道:“小姐,家里都还好吗?” 林钰似乎恍了个神,等她再问了一遍,她这才反应过来,忙抬头冲她笑着回了句,“一切都好,放心。” “哦,那就好。”小喜点了点头,应了一声。 然后便在林钰的眼神示意下走过去研磨,心里却还是奇怪的,既然一切都好,那小姐看起来怎么没有之前开心了? 明明先前她把信抱进来的时候,小姐还很高兴的样子啊。 还是等她回头去问问铁牛哥好了,她知道张铁牛也一直在与河西那边通信的。 林钰花了大半个时辰的功夫写好了回信,小喜帮着她分装好了之后,她便照往常般吩咐小喜尽快把信送出去。 小喜忙点头应是。她每次送信都很仔细,生怕漏掉了哪一封耽误了小姐的事情,是以每次对林钰回了哪些人的信都很清楚。这次她走之前忽然回想了下,忍不住扭头确认一句,“小姐,你是不是忘了给世子回信了?” “哦,”林钰应了一声,语气很是稀松平常地开口道:“没什么事,不用回了,上个月才写过信去的。”小喜点了头,明白了,这才提步出去了。 林钰之前每个月至少会给傅玄毅那边去一封信,上封信便是上个月月初的时候,她现在觉得她得戒掉这个习惯了,若是以后无事,还是尽量别太殷勤的好,免得给自己自寻烦恼不说,也让旁人误会她。 一年转眼就到了尽头,河西这一年依旧时有战事,尤其从高台、甘州这一线往东,一直在受北蛮人骚扰。毕竟那些蛮人清楚得很,从这一带往东,才是河西最富庶的地方。反而是西面镇夷、肃州两府要相对平静得多。 毕竟自春天里那一场突袭之后,西面最大的北蛮部族呼蚕部落已然元气大伤,再也不敢大规模来滋扰边境,秋日里倒是来过几场小打小闹,不过都被两府沿线驻守的边军打了回去。 所以相比之下,这一年两府往外逃荒、逃难的百姓相比往年还要少上不少,甚至还吸引了不少流民流入的。 傅玄毅看准时机,当即令两地府衙积极吸收接纳流民,让他们免赋开垦荒地,同时又择优招募了一批青壮入军。此外,他还派人去专门修缮商路,肃清两地境内为非作歹,杀人劫掠的贼匪,力图保证商路畅通,保证来往两地的商人安全,同时他还下令鼓励胡汉通商。 ……种种措施下来,总算令荒凉孤寂了几十年的西面两府有了重新焕发生机的迹象。 考虑到今年林钰不在,腊月里边境也一直很太平,于是在除夕这天,傅玄毅终于赶回了甘州府,打算陪母妃和阿弟用个年夜饭再返回军中。 李家人也都在,他到的时候就正好赶上吃年夜饭,肃王妃望见他的那一刻自然是又惊又喜,眼泪都快要出来了,毕竟是大过年的,她又强忍住了泪,一把拉起了要给她行礼的儿子,忙道:“怎么回来也没说一声,幸好赶得巧了……” 傅玄毅笑了笑,“就想回来陪您过个年,吃顿饭的。” 肃王妃除了笑着点头,一时都不知该说些什么了。 傅玄毅和她说完这句话,便和李三老爷等人一一打过招呼,李家人忽然见了他回来,自然也都很高兴。尤其是李星野,恨不能一蹦三尺高,拉着他不住地说这说那,最后还是李三老爷一句先用饭,这才令他一时闭了嘴。 大家围桌一起热热闹闹地用了一顿团圆饭,又坐在一起喝茶说话,李星野便开始领着傅佑安去院子里放烟火玩了,李羽然也欣然地站在一旁看着。 傅玄毅陪着几个长辈们又说了一会儿话,也不禁来了外面,看着他们放烟火玩闹耍笑。屋里屋外都是笑语嫣然,这个年夜因为他的忽然归家,变得更加热闹了。 不过李羽然到底是个女孩子,总要多愁善感一些,尤其望着院子里嬉笑玩闹的阿弟,更加想念起以往那两年这个时候站在自己身边的那个小姑娘了。忍不住就轻叹了口气,低语道:“也不知阿钰这个时候在哪里,身边又是谁,有没有这样的热闹陪着她……” 傅玄毅就站在离她不远处,自然听见了这句话,他没有出声,其实这一晚上他心里,又何尝不在想着这句话呢? 等到过了子时,城里的鞭炮声也渐渐没有那么喧嚣密集了,大家基本上都关上门回屋和家人一起守岁了。肃王妃身子不好,傅佑安年纪还小,他俩向来是最先睡的那一个,等到这两人都去休息了,傅玄毅便出了正院,他没有直接回自己的清风馆,而是转道径直去了绮绣阁。 绮绣阁内自然是悄无声息,不过今晚是除夕,母妃让人把这里上下里外的灯火都点亮了,一如林钰住在这里时那般。院子里的那几棵腊梅树开得正好,整个院子里都氤氲着阵阵幽香。 傅玄毅就负手站在那几棵树下,想起以往这树开花时,林钰还特意采了些鲜花保存下来,说要留着做花茶,做点心,后来也的确做了的,还送给他尝过。 下雪的时候,她还兴冲冲地去采集过梅花雪,也说要留着泡茶,可惜她好像没那个耐性,才扫了一小瓮底的雪就说累了,手酸得吃不消了,脖子也快僵了,那种附庸风雅的事情果然不是她能干出来的…… 想起往事,傅玄毅唇边不自觉就漾起了笑容,可而今满树繁华,曾经那个围着它们忙忙碌碌的佳人又在哪里呢?脸上的笑容不禁淡了下来,他微微低下了头,下意识就轻唤了一声,“阿钰……” 冷风凉凉地吹过,花枝簌簌轻摇,带起一阵花雪,落到人脸上、身上都是冰冰凉凉的寒意。可花下的人似是无知无觉一般,一直静静矗立在那里,直到远处隐隐有鸡鸣声传来,傅玄毅才如梦初醒,再次抬头定定看了那花树几眼,他这才转身,大步离开了院子。 大年初一的清晨,傅玄毅正在顶着大风大雪返回盐池堡军中时,林钰还躺在自己内室里的高床软枕上睡得正香。 第243章 误会 一年之中,绛云阁只会歇那么一个晚上,昨晚林钰就是和这阁里的一众姑娘们一起热热闹闹地过了个年。 大家一起随意喝酒说笑,姑娘们微醺的时候,唱曲的唱曲,弹琴的弹琴,吹箫的吹箫,就连林钰,都凑趣上去舞了一曲,全都是大家兴之所至,随性之作。 杜娘子捧着下巴,醉眼朦胧地望着满厅的云鬓丽影,突发奇想,便在姑娘里叫了几个最擅长书画丹青的出来,又让人捧来笔墨,直接就让她们照着此时满堂的盛景,好生画一幅众美的长卷图出来。 于是这幅图又花去了大半夜的功夫,直接就作成了一幅《群芳除夕夜宴图》,画中的美人姿态表情各异,有的独坐角落自斟自饮,有的三两个聚在一起饮酒谈笑,还有的趁醉正在拨弄管弦,然后便有人随之唱曲、起舞。 林钰就是那群起舞中最中心的那一位,衣袂飘飘,秀发飞舞,寥寥几笔,就已经勾勒出了她的仙姿佚貌,令人一眼就能认出是她。 杜娘子也在这幅画卷上,几位姑娘把她画得醉眼迷离,既妩媚又风情,画里她正坐在一旁托着下巴,笑看着玩闹中的众人。 杜鸳鸳觉得这幅画画得极好,大手一挥就重赏了几位作画的姑娘们,然后就让人好生把画卷起来,等开过年就送出去装裱,还说要把这幅画高悬在她们迎客楼的大堂里,让那些来来往往的客人们好好仰望一下阁里姑娘们的风采。 林钰在大年初三的时候办了新年里的第一场舞宴,依旧是满座。萧煜成在这次舞宴结束之后又单独求见了她,想在元宵节的时候邀她出去赏花灯。 萧煜成现在看她的眼神已经毫不掩饰自己的情意了,林钰微微垂下了眸子,就听见他道:“元宵节之后我就又要去军中了,再返回城里也不知是几月份了,所以你能不能看在我接下来有好几个月都不能见你一面的份上,陪我赏一回灯呢?” 可能还是怕她不答应,他又保证道:“我保证子时之前,一定送你回来,就答应我这一回,好不好?”话到末尾,满满的央求诱哄意味,听得站在林钰身后的小喜忍不住搓了搓胳膊,鸡皮疙瘩起了一身,瞬间就把头在心里摇成了个拨浪鼓。 林钰一时倒也没说答应不答应,眼波微转,她就轻轻抬起头,斜眼望着他道:“那你能保证这次不会再遇到你的哪位好妹妹了吗?” 萧煜成举手发誓,“我保证不会,这次我绝对会瞒好行踪。” 林钰收回了视线,没再望着他,手指下意识摩挲着一旁的茶盏,似在考虑。 萧煜成就紧张地坐在一旁屏息以待,直到他终于望见林钰微微点了个头,开口道:“记住你说的话,若是这次又发生了什么让我不痛快的事情,以后你就再也不要来见我了。” 佳人终于答应了下来,萧煜成一时喜不自胜,连连点头应是。 好不容易等到了元宵节这天,夜幕刚刚降临的时候,萧煜成就过来请林钰了。 等到接到了人,他也没有让马车去城中的热闹繁华处,而是直接调转马头,把林钰带到了闽江边上,之后就把她带到了一条精致小巧的画舫上,直接顺江漂流,一路欣赏沿岸的灯火盛景,既算赏了灯,同时还清静,也亏他想的出来了。 林钰说出这话的时候,萧煜成不由得摸了摸鼻子,笑了笑,也没瞒她,这就道:“其实这还是我向我表哥讨的主意。” 林钰哦了一声,“世子果真是个妙人儿。” 想起林钰似乎看表哥比看他更顺眼,萧煜成连忙又补了一句,“这应该是表哥给自己也出的主意吧,他这会儿肯定也在这江上的哪条画舫上。” 林钰此刻就站在船头,闻言扫了眼江面,的确有来来往往的画舫穿行其间,有些隐约还传来了丝竹管乐之声。 林钰闻言眸光微转,顺势便问道:“怎么,世子难不成也邀了哪家的姑娘一起赏灯吗?” 萧煜成想想她也不是外人,笑了笑,便走近了两步,这才冲着她摇头道:“不是哪家的姑娘,是那天雅集上你见过的那位吴大小姐。” 林钰闻言差点儿哈地一声笑出声来,忍不住确认道:“果真是那位吴大小姐,而不是你们闽州城里那位大才女林大小姐吗?” 听她忽然提起林琼,萧煜成脸上的表情蓦然一滞,跟着才回道:“你为何总要提起那位林大小姐?” 画舫上挂着灯笼,今晚又明月高悬,两人此刻离得还算近,林钰方才已经把他脸上的那丝细微表情都尽收眼底,心里忍不住冷笑,面上也轻哼了一声,冷冷道:“怎么,她就金贵到我提都提不得了吗?” 萧煜成也不知自己是哪句话又说错了,这才惹得她又不高兴了,怔了片刻,这才摆手道:“不是,我的意思是说,你好像不太喜欢那位林大小姐,是你们之间曾有过什么过节吗?” 萧煜成说完这句话又觉得似乎不对,这两人能有什么过节?除了那天雅集上相遇,她们以往应该从未见过才对吧。 林钰一眼就看穿了他心中所想,故意把话刻薄地说了出来,“怎么?你是觉得千金大小姐和花楼里的姑娘,云泥之别,怎么也不会有什么瓜葛的是吧?” 萧煜成闻言心中一紧,连忙又走近一步,连连摆手道:“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若真有什么误会……” 林钰毫不客气地就打断了他的话,“误会,你怎么就知道我和她之间一定就是个误会呢?你哪来的自信?所以你到底是了解她呢?还是了解我呢?” 萧煜成呆呆望着眼前这位忽然之间就完全炸毛了的小姑娘,心头满满的都是无措与无力感,任往日里那些舌灿莲花般哄姑娘家的本事,在眼前这位跟前,似乎都完全没有一点儿施展的余地。 林钰望着眼前这个男人,却觉得他当真是愚蠢透顶,不过,上一世的她比他更蠢,竟然那么久了都没发现出他的真心,还是靠他自己亲口吐露出来的。 第244章 渣 上一世林钰嫁给萧煜成三年之后的那个春天,有一日她去城外的山寺里上香顺带散心,回来的路上不幸遇到一群乱民,她的马车被劫了,幸得有人及时出现救了她,可那场变故闹得太大,在城里被人传得沸沸扬扬,她又是失踪了整整一夜才回到侯府的。 虽然她那时百般与侯府众人解释,她被路过的义士及时出手相救,并没有遭人欺侮,可她的名声却已经被败坏了。 本来她嫁入侯府就一直被人说是高攀,她婆婆吴氏也一直对她多有挑剔,更别提她嫁进来近三年都无所出,再加上出了这事,吴氏干脆当时就大发雷霆,本来说要直接休弃她,萧煜成一再求情,吴氏退而求其次,让萧煜成把她送到城外的庄子上。 此时吴氏已经这样退了一步,萧煜成以往也向来尊重这个母亲,于是他便应了下来。林钰当时就站在屋里,呆呆看着那母子俩,心头都凉了下来。 事情这样定下来之后,萧煜成竟然连安慰她都不曾,更没有过问她那一天一夜到底都发生了什么事情,她有没有受到伤害之类,林钰那时便知道了,萧煜成其实心底里也是不信她的,只不过没有她母亲表现出来的那般过份罢了。 她临去庄子的前一晚,萧煜成还在外面与人喝酒玩乐,直到半夜才醉醺醺地回来,摸到床上就压住她要行那事,林钰自然不从,挣扎推搡间他却愈发兴奋,头脑发昏就凑到她耳畔呢喃了句,“琼儿,我的好琼儿,你就给了我吧,别再折磨人了……” 耳畔那一声“琼儿”顿时令当时的林钰如遭雷击,她当即想起往日里聚会时有林琼在场时,萧煜成的一言一行,甚至偶尔她看过去时,他忽然收回来的那道隐隐带着些慌乱的视线,还有她每次不经意间在他面前提及林琼时,他眉眼间闪过的那丝异色,以及那总是不自觉地追问…… 原来她心里一直都隐有所感的,女人的直觉,让她在那一刹那,完全确定那个“琼儿”绝对不会是外面哪个花楼里的姑娘,而就是她的表姐,林琼。 彻彻底底的震惊与痛苦之后,林钰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恶心,她使出了浑身所有的力气推开了身上的男人,又抬手猛地给了他一巴掌,之后更是毫无顾忌地痛骂了他一番。 萧煜成总算是被她又打又骂地弄得醒了些酒,大概是忽然被人戳破了心底里那最隐秘的心事,萧煜成那时颇有些恼羞成怒,而后他干脆承认了,甚至说出了那番伤林钰至深的话来,“若你不是琼儿的表妹,你以为我那天会下水去救你吗?你以为若不是琼儿苦心来劝我,说你可怜,我会甘心去娶你吗?” …… 那一番大吵彻底毁掉了两人间所有的夫妻情分。林钰第二天一早就心灰意冷地独自去了庄子上,后来她在庄子上冷静了许多时日,开始反思自己从十二岁那年初至闽地,到嫁为人妇的这么些年所经历的所有人、事,她愈发觉得自己就是个傻子,这世上的天字第一号大傻瓜。 后来她便打算从林家长房大老爷林正清的手上重新收回母亲的产业,这才又弄清楚了许多事情。 原来她嫁给萧煜成,果然就是别人的一场精心设计。 傅妙芳也不过是受人唆使,这才推了她入水,然后引得萧煜成下水救她,之后再促成她嫁入靖江侯府。 如此折腾一遭,林正清才好借着她的感激继续把持原本属于她的那些产业,不仅可以继续为自家攫取更多的财富,还可让这些财富成为他女儿林琼嫁入闽王府的助力。此外,也能借着她来笼络侯府。简直就是一箭三雕。 就在她和萧煜成的婚事定下来不久,林琼和闽王世子傅绍远的婚事也定了下来。 而林琼那边,林钰后来也才知道,自己一直都瞎了眼,不仅没有看穿林琼真正的为人,就连她从始至终倾心于自己的丈夫都不知道。 原来最开始的时候,林琼就是一头记挂着情郎,一头觊觎闽王府的权势,左右为难之间,她便想出了个好办法。 王妃她是一定要当的,情郎也是早晚都要娶妻的,既然如此,何不就让情郎娶了自己这个傻表妹呢?正好她还可以再借着两人的关系多多亲近对方,而毫无顾忌引来别人的猜疑。 甚至于,林钰后来才知晓,原来她嫁人多年不孕也是林琼暗地里授意蕊儿在她每日的养颜汤药里加了秘药的缘故。 林钰查到这一切的时候,她仰头苦笑良久,恨不能大哭一场,她怎么也没有想到,人心怎就会自私恶毒到这种程度? 可惜,上一世,她还没来得及布置好一一算账报仇,她就先被别人捅了个透心凉。 一阵江风吹来,不禁就让船头上的林钰醒了个神,她望着波光粼粼的江面上倒映的岸上灯火,心里再次庆幸,这次她终于回来了! 这一次,她要让一心想要脚踏两条船的林琼哪条船都踏不上!要让算计谋害她的林正清一家都付出代价! 林钰缓缓吐出一口气来,又慢慢松开了两手紧握的拳头,抬手拂过被风吹得微乱的鬓发,她慢慢转过头来,冲着身畔的萧煜成张扬一笑,“你想的没有错,我的确和那位林大小姐没什么过节,我就是嫉妒她,家世优越,又貌美如花,轻轻松松就能赢得你们这些男人的青睐,可真是比我们这种花楼里的姑娘们都要有本事的多了。” 萧煜成总觉得这话听起来哪里奇怪,而且还令他有些不舒服,他私心里还是比较欣赏林大小姐那样高雅如荷般的女子的,本想出言为对方辩驳两句的,可当他抬眼扫到面前这张倾城绝色时,忍不住就把话都咽了回去。 罢了罢了,又不是不知道女子都是小心眼的,非得在她面前为另一位女子说好话,这不是上赶着找不痛快吗? 于是萧煜成当即敏锐地打了个哈哈,就把这个话题给带过去了,之后只管捧着林钰说话,而林钰这边考虑到她接下来的盘算布局,也不好再一直不给萧煜成好脸色。 总归男人都是眼盲心瞎,她也不再在他跟前提起林琼了,只管与他虚与委蛇就是。 西园里最高的观景楼上,一眼扫过去即可尽赏满园灯火盛景,可站在回廊之上的傅妙容却是满脸的不悦与不耐烦,她目光阴郁地朝下面扫去了一眼,跟着又看向了身畔的清雅女子,开口问道:“琼姐姐,你确定秋碧和你说的是成哥哥今晚会来这楼上?” 林琼此刻的心情其实也不太好,可她还是只能面色柔和地安抚长平郡主道:“秋碧的确是这样跟我说的。”说完,她叹了口气,忍不住就猜测道:“可能是世子连对着秋碧也没说实话吧。” 第245章 爆发 秋碧是萧煜成身边最得宠的大丫环,从小就伺候在萧煜成的身边,被萧煜成宠得性子有些高傲,以往哪怕就是长平郡主派了人去给她好处想打探萧煜成的行踪,对方都是不肯透露的。 可这秋碧却因为一桩事情与林琼有了些渊源,傅妙容知道这层关系之后,就常央求林琼这边代她去打探萧煜成的行踪,林琼也就答应了下来。可这次对方却连秋碧都给瞒住了,难道那个风尘女子对于他来说,当真就这般看重了么? 想到最近几个月来,她听闻到的那些消息,他恨不能常住在绛云阁,为了那女子一掷千金,甚至上次在雅集上,也是对她百般维护,体贴照料…… 林琼手上的帕子不自觉越捏越紧,她难受得都有些站不住了,作势低头扶了扶额,她就顺势开口道:“妙容,今晚这冷风吹得我着实有些不适,既然世子不在这里,我们就早些回去吧?” 傅妙容闻言侧头过来看了她一眼,见她的确面色有些苍白,眉头也是微蹙,看起来不太舒服的模样,她自己今晚这样扑了个空,也没心情再待下去了,于是摆了摆手,也就顺着林琼的话准备回去了。 林琼一回到自己的马车上,脸色顿时也沉了下来,一路心情郁郁地回到家,刚进自己的院子,就被告知父亲正在她书房里等着她。 林琼兀自吐出一口气,点了头说自己知道了,回到房里换衣裳的时候,顺带就收拾了一番自己的心情,等跨进书房时,已经是平常那副端庄秀雅的模样。 林琼进书房的时候,正好望见父亲正坐在她书房大书案后的太师椅上,低头似乎在仔细端详着什么。 她霎时间想到了原本摆在那里的一幅画,脚步一顿,又立马朝前快步走去,等到了跟前,她便忙行礼喊了声,“父亲。” 林正清一时竟像是还没回过神来,应了一声,却也没抬头,眼睛还盯在那幅画上,林琼见状心中一紧,连忙就要去收画,口中边道:“这是女儿随手画的,正好前些天雅集上见了一面……” “别动!”林正清忽然开了口,又抬手示意女儿别动,自己则又是盯着那画看了好一会儿,直到林琼在一旁又是不解又是不安,忍不住再要出声的时候,林正清这才抬起头,手指点着那幅画作上的名字,与女儿确认道:“莫非这位就是那位林若仙姑娘?” 林琼也不知父亲今日为何这般奇怪,点头应是之后,便又解释道:“正好那天的雅集上遇上了,我观她气度不凡,一时技痒,回来便画了这一幅……” 林正清哦了一声,若有所思了片刻,他这才又望向女儿,开口问道:“那位萧世子,可真如传闻中那般,对这女子着迷得紧?” 说完,他才意识到自己问女儿这话,显然不太合适,应是看到这幅画思绪太过纷乱了,他忙轻咳了一声,不等女儿回话就忙岔开了话题,接着问道:“对了,你今日去西园观景楼中,可有遇到闽王世子?” 林琼是对家里说,她听闻今日闽王世子与吴大小姐约在了西园观景楼,这才出的门,此时便摇了摇头,回道:“想来是消息有误,他们并不在那里……” 林正清又哦了一声,眼神下意识再次低头转到了画上,又是一副沉思的模样。 林琼到底忍不住了,便出言问道:“父亲,可是女儿这幅画作有什么瑕疵?又或者是那位若仙姑娘有什么问题?” 林正清闻言眼神还在那幅画上,只是摆了摆手,回了句,“都不是。” 见父亲这边没了下文,林琼也知道他这是不想与自己多说了,念头转了转,她也不再纠缠于这件事情,而是咬了咬唇,斟酌着开口道:“父亲,吴家那边想必已经对嫁入闽王府势在必得了,那我们这里,是不是……” 林琼的意思是想说,他们这边是不是可以换个人选了,比如靖江侯府那边,只是这样的话,她好意思与母亲撒着娇提出来,却怎么好意思在父亲跟前明说? 只是之前她就已经求母亲那边给父亲透过口风了,可父亲当时却是摇头不同意。眼下,林正清依然摇了摇头,这次,他干脆把话给女儿挑明了,“哪怕正妃不成,世子又不会只娶她一位。你瞧瞧闽王府生了一子一女的那位柳侧妃,不照样可以福荫家族吗?” 林琼猛然抬起头,她没想到父亲心里居然还会做这样的后手打算,她以为自己这边消极一些,就能让没了指望的父亲彻底断了把她嫁入王府的念头,好成全她的小心思。 侧妃?她怎能与人为侧室? 一连多日积压在心里的不甘、嫉恨、愤怒与不满,一下子全都爆发了出来,林琼一把扯过了父亲面前的那幅美人画,撕得粉碎,爆发般地怒声道:“父亲,您怎么能这样对我呢?您心里到底还有没有我这个女儿?居然想着让我去与人为妾?” “靖江侯府哪里不好了?我嫁过去好歹是个当家主母吧?难道不比个以色侍人,看人脸色的妾侍更能给家族添光吗?您怎么就忍心推我入那样的境地呢?” 看着一向温柔娴静示人的女儿忽然这样子在自己跟前发疯,林正清一向儒雅的面容也忍不住阴翳了起来,不过顾忌到他接下来的谋划,以及这个女儿真正的脾性,他便强压了心头的怒火,平复了脸上的表情。 而后先是深深叹了口气,再一番语重心长的语气冲着面前眼泪涟涟,一脸控诉的女儿道:“琼儿啊,你一向懂事,林家这么多年内里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不用我多说,你心里都该是明白的。” “我们早已不是当年的林国公府了,现在的林家,没有了爵位继续承袭,在朝中也没有族人充任高官,简直可以说是外无助力,内无权势,仅剩下来的,也就是祖上留下来的那点儿产业,以及外人眼里的那点儿昔日的荣光。” “可就这点子东西,族里还不知有多少人盯着我这个族长的位置,想方设法想把我从这上面给拉下来,你也知道,他们背地里总在议论我是以庶充嫡,以此来诋毁我,说我不该继承族长之位。” “你阿弟还小,懵懂不知事也就罢了,你可是我和你母亲一手倾心栽培出来的,难道也不能明白你父亲在人前人后的艰难酸楚吗?若不是实在没法子了,你从小也是被我捧在手心里长大的,我如何舍得你为人侧室?” “你以为我当真不知道你的那点儿小心思吗?你以为我不想成全你吗?说来说去,还是为父无能,没法子啊……”说罢,林正清仰头长叹,眼角竟还流出了两行热泪来。 第246章 前程 林琼长这么大,从来没见过男子在她跟前哭过,尤其还是她一贯尊敬爱戴的父亲,她也从未听过父亲这样与她剖心长叹过。 眼泪一时涌得更凶了,同时脸上的怒容已然消散下去,她心里甚至隐隐觉得愧疚,自己怎么能冲着父亲发那样的脾气呢?实在是太不孝了! 正愧疚的时候,她就望见父亲抬手掩袖揩泪,而后,又听他长叹一声,放下袖子,接着望着自己道:“琼儿,我知道你一向心气高傲,看不上为人侧室,但你须得知道,侧室也得看是谁的侧室,你若是当了闽王世子的侧室,那前程,必然会比你当了靖江侯府世子的正室要强,而且还会强得多……” 这么一说,林正清便说了些以往林琼从未听说过的朝堂大事。 如今大周在位的皇帝,景昭帝,从知命之年就开始追求长生不老,迷信方术之士,到而今已有十多年了。 而这两年,他更是连朝都不怎么上了,一应朝堂大事都交给了以司礼监掌印太监曹吉祥为首的内侍官和以内阁首辅杨明鉴为首的朝廷大臣,因此而今的朝堂上,几乎是这两人在争权夺利,分庭抗礼。 按理说皇上不管事了,也应该还有储君,可大周朝的太子殿下从小就体弱多病,听说这两年连东宫都不怎么能出了。太子体弱,于子嗣上自然也有影响,东宫那么多女子,从太子妃到良娣再到诸多侍妾,统共也只育有一子一女。 唯一的那位太孙还在小时候高烧病过一场,好了之后却留下个心智不全的毛病,如今也快及冠的人了,那心智却还如同三岁小儿一般。 太子这边已然如此了,可皇上也不是只有太子一个儿子,更不是只有太孙那一个孙子。虽说按祖制藩王不得承袭皇位,可就眼下这个情况来看,只要是那有能力有野心的藩王,谁还没动过心思了? 地方上的藩王们蠢蠢欲动,朝廷里的朝臣们也不可能心如止水。毕竟大家都是正常人,谁也没像景昭帝那般活在梦里,认为自己定可以长生不老,千秋万代,哪还用再去操心继承人如何如何。 以往诸王们都还是皇子时,闽王就是其中最得宠的那位,他在就藩之后,也屡有贤明的名声远传到朝臣们耳中,再加上他这些年在闽地和京城的苦心经营,又因为抗倭养出了一方雄兵,而今纵观四海的藩王,不管从哪方面来比较,闽王都是其中最有可能继承大统的那位。 “试想一想,如果日后闽王真的登上了那个位置,而你又恰好赶在潜邸时就嫁入了王府,还是世子的侧妃,到时候再生下一男半女,你以后的前程,还用为父多说吗?你好好想一想,这样的侧妃,难道还比不上一个小小侯府的主母吗?” 看着父亲那双发亮的双眼,听着他告诉自己这些以往她想都不敢想过的事情,林琼也下意识捂住了胸口,那里似乎也在微微发热,再一想起她这些日子以来的消极懈怠,她登时就有了些悔意。 可下一瞬,她又想起了萧煜成站在林若仙身边,深情款款地望着她低眉浅笑的模样,她心里顿时又满是酸涩与不甘…… 林琼紧紧地捏住了自己的衣袖,眸色沉沉地盯着地上已被她撕成了碎片的画卷,林正清望着女儿的这副模样,也知道该让她自己冷静下来,好生想一想了。 于是叹了口气,他最后又说了一句,“琼儿啊,你以后就知道了,父亲都是为了你好,什么家族荣光,富贵荣华,全抵不上我女儿过得幸福要紧。可要想过得幸福,为父就只能尽力去助你成为那人上之人。” “眼下你还小,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自然看那位萧世子千好万好,可你也该知道,萧家的男子,向来都是风流多情,流连花丛的主儿,这样的男人,果真值得你舍掉眼前那唾手可得的大好前程吗?” “琼儿啊,你从小就冰雪聪明,是为父此生见过最聪慧明理的女子,孰轻孰重,到底该如何选择,为父也不多说了,你自己三思吧!” 说罢,他果然不再多说,径自起身,便绕过女儿走出了屋去。 林正清回到了自己的书房,当即唤来了他的贴身长随冯大有,吩咐道:“去外面再给我找几张绛云阁林若仙姑娘的画像来,越清楚,越像本人的越好,还有,去把我们从禹州庄子上带回来的那个陈氏叫过来。” 元宵节之后,萧煜成果然就去了军中,不过哪怕没有他,林钰的每次舞宴都还是座满。 很快正月就过完了,二月头的这一天,林钰早上刚起来,小喜就从外面进来,边服侍她起身,边给她禀报道:“小姐,外面来了个妇人,自称姓陈,说是您从前的乳娘,找到这里非说要见您一面……” 林钰刚掩口打了个呵欠,闻听这句话,困意都瞬间消解了大半,她有些不可思议地抬起头,问道:“她果真说自己是我乳娘,还自称姓陈?” 小喜闻言立刻点头,又补充道:“她还给门房塞银子,非说一定要见您一面,您若是实在不见,就托他们先转交一个匣子给您,反正都已经在那折腾一早上了,她自称是从前服侍您的,门房也不好贸然把她打发走,报到我这边,我怕耽误您休息,想着等您醒来再来跟您说这事。” 林钰此时已然醒过神来了,听了小喜这一通说,嘴角忍不住翘了***娘是吧?她倒也好奇了,到底是不是陈妈妈找过来了,她来找自己,又是想做什么呢? 林钰笑过了,这才道:“那匣子呢?先把那个呈上来我看看吧。” 小喜闻言应了声是,走外面去说了一声,这就回来继续服侍她梳洗了。 等林钰收拾好,用过早膳,这才让小喜把那匣子捧来了她跟前。 一个很普通的香樟木匣子,保险起见,林钰拿了个尺子把它挑开了,可打开来一看,她愣了一下,而后脸上忍不住就闪过了一丝讥嘲,连这都能提前准备好,还真是煞费苦心啊。 第247章 打主意 林钰还是拿尺子在里面拨了拨,小喜也忍不住好奇地伸头打量,只见那匣子里,看起来只是几件小孩衣裳罢了,还都是小肚兜小里衣之类的,看起来有些年头了,绣花和针脚都很普通。 小喜下意识就望向了林钰,开口问道:“小姐,这是您小时候穿过的吗?” 林钰撇了撇嘴,回道:“不记得了。” 隔了两世,她是真的不记得了,不过哪怕没隔那么久,谁十几岁了还会记得自己两三岁时都穿了哪些衣裳?不过他们自然也不是真的指望她记得,只是想让她想起那些昔日里的旧情罢了。 嘴角弯起了一抹讥诮的笑容,林钰摇了摇头,放下尺子,这才去冲着等在旁侧的小喜道:“去把那妇人带进来吧。” 小喜下意识望了眼小姐脸上的神色,这才低头应是,下去照办去了。 林钰坐在太师椅上,望着被小喜引进来的那位妇人一步步地朝自己走近,容长脸,柳叶眉,虽已是徐娘半老的年纪了,可保养得宜,肌肤依旧细腻紧致,一眼望过去完全不像是个仆妇,倒像是哪家的当家太太。 这可不就是她昔日的乳娘陈氏么?看来她这几年日子过得很是不错。一如她上一世那般。 虽然林钰从来都没有得到过母亲的喜爱和重视,可母亲也从未苛待过她,一应用度都完全不比那些世家出身的大小姐们差。林钰又向来是个大方的,对身边人更是极好,所以那些年她乳娘靠着抚养她的名义可没少敛财。 后来到了林家,她依旧对陈妈妈母女俩照拂有加。所以她怎么也想不通,她从来没有亏待过这对母女俩,为何这两人那样早早地就在私底下投了林正清,来背叛于她? 更是想不通,那时她为了蕊儿的婚事操碎了心,好不容易挑中一个年轻有为的大掌柜,蕊儿却怎么也不肯,非说要一直留在她身边伺候,她当时也就信了。可后来她出了那样的事情,蕊儿非但没跟着她去庄子上,还转眼就爬上了萧煜成的床…… 想起上一世种种,林钰的眼眸就垂了下来。刚要端起面前的茶盏抿口茶,已经到了她跟前的陈妈妈却忽然一下子扑了过来,跪倒在了她腿边,边失声痛哭道:“大小姐,是您吧?果然是您吧?您怎么……怎么就沦落到这里来了呢?” 还好林钰的手够稳,要不然这盏茶非得泼到她头上去不可,一旁的小喜也被这一出吓了一大跳,睁大了眼睛看着地上那妇人,反应过来之后就想过来拉她,林钰便朝她摆了摆手,道:“你先退下吧。” 小喜顿了顿,又看了那哭天抢地的妇人一眼,皱了皱鼻子,这才退了下去。 等小喜关上了门,那妇人的哭喊声顿时更大了些,只听她又道:“大小姐,您怎么能沦落到这种地方呢?快跟我回去!太太若是泉下有知,还不知要被气成什么样呢……” 忽然听她提起了母亲,林钰心中对她的嫌恶登时更增了一重,她居然还有脸提起母亲? 想也未想,林钰当即抬起一脚就踹在了陈氏的肩膀上,一下子就把她踹得往后仰倒,陈氏不禁哎哟痛呼了一声。 林钰看也未多看她一眼,继续端着茶盏凑到唇边,先轻呷了一口茶,这才慢条斯理地道:“要说话就好好说话,别给我动手动脚的,你当姑奶奶是什么人,也是你能轻易碰得的?还有,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了,姑奶奶也不是你说的那什么大小姐!” 虽然林钰那一脚连她一成力道都未使上,可还是痛得陈氏好半晌喘不过那口气来,等她终于反应过来了,这才捂着肩膀呆坐在地上,下意识去细瞧林钰。 等看清楚了之后,心里果然就踌躇了起来。瞧这模样,还有这副泼辣性子,怎么也不该是大小姐吧? 她早就和林大老爷说过了!虽然这姑娘是和她们家太太眉眼气质有些相似,可她家大小姐小时候哪有这副仙姿啊!总不能那麻雀还真能飞上枝头变成凤凰不成? 可林大老爷却坚持己见,还说她家太太小时候也是那般,直到后来才变成那幅美貌,连他这个兄长见了都不敢认。所以眼前这姑娘也大有可能就是两年多前在禹州庄子上莫名消失的那位大小姐。 况且,就算眼前这位真的不是,那他也有法子让她自己来认了这身份,只要陈氏这边按照他教给她的话来说…… 陈氏想到这里,一时也顾不得身上的痛了,下意识咽了口唾沫,就望着林钰,怯怯开口道:“您……您真的不认识我,真不是我家大小姐吗?” 林钰正看着自己指尖新涂上的丹蔻,闻言忍不住抬头过来白了陈氏一眼,口中啐道:“你是哪根葱?难不成我还非要认识你不成?” 可若是真不认识,那为何还要收下她的匣子,眼下又答应见她呢?但陈氏此刻到底是怵了她,舌头打转,好几次要问出来却又不敢再多问。 林钰现在是多看她一眼都觉得烦,哪里还想和她多耗下去,当即一拍桌子,冷声叱道:“你这妇人,说!是谁让你过来冒充我乳娘的?指使你过来又有何企图?你今日要是不都给我说清楚了,我就让人乱棍给你打出去!” 这一番疾言厉色当即镇住了那陈氏的全副心神,令她再不敢多想什么,身子一抖,连忙就朝着林钰摇手道:“别打,别打!小姐,不,姑奶奶,我都说,我都说给您听……” 而后,她便期期艾艾地,把林正清教给她的那番话都给说了出来。 林钰听完气极反笑,好!很好!原来林正清竟又打起了上一世的那番主意! 不过她也不得不赞一声,这人当真是好生敏锐,又好生会算计钻营!只看了她的画像,就能把她和她母亲联系到一起。 林钰自来到了这里之后,就从来没让外人打听到过她真正的来历,想来这些日子林正清定也没少在背后查访她,但肯定没什么结果,这才让陈氏今天过来做两手打算。 若是林钰这边一来就认了,那自是皆大欢喜。若是林钰这边的确不是或者不肯认,那就好言相劝,许诺诱哄,总之,一定要让林钰应下这重身份,一定要把她带回林家去。 第248章 问懵 只见面前的陈妈妈满脸讨好的笑容,望着林钰道:“姑奶奶,那林家可是闽地有名的名门望族,若不是那林大老爷有情有义,始终惦记着他那远房从妹的孤女,又因为姑娘实在与我家大小姐生得相似,林大老爷哪里会随随便便就领位姑娘回家充作自家的表小姐呢?” “您这是马上就要一脚踏进福窝里去了啊,您好生想想,若是您真成了那林家的表小姐,这闽州城里的世家公子,还不是任您挑选?否则您若是一直留在这里,哪怕就是有贵公子再怜您爱您,也不能把您八抬大轿,明媒正娶给娶回家做当家主母吧?所以说,您看……” “放你娘的狗屁!”林钰面若冰霜,一声粗话就打断了陈妈妈的花言巧语。 只听林钰接着骂道:“姑奶奶平生就未见过如你这般厚颜无耻之人!口口声声说你是你家大小姐的乳娘,可你现在却背弃了你家大小姐给别人卖命!我若当真是你家大小姐,此刻非得乱棍打死你这样吃里扒外的狗奴才不可!你现在立马给我滚!” “还有,回去给你家林大老爷带句话,想当姑奶奶的舅舅,他等下辈子吧!滚!” 不是说这位林姑娘是个仙女一般的人物吗?怎么仙女还能这样骂人的? 陈妈妈一时都被她骂得呆住了,直到听见她最后那一个恶狠狠的滚字,这才反应过来,想起这姑娘方才踹自己的那一脚,再待下去,只怕真要被乱棍打死了,她忙不迭就爬起身,再也不敢多看林钰一眼,话更是一个字都不敢再说,跌跌撞撞地就摸开门,跑了出去。 小喜本来正站在门口,门被拉开的时候,她下意识就转身去看,结果就望见那自称小姐乳娘的妇人,一副被鬼撵了的表情,惊慌失措地往楼下跑去,直到下了楼,左脚绊右脚差点儿跌倒,她都不敢有任何的停留,扶起身就继续朝前跑去。 望着那妇人眨眼就离开的背影,小喜这才回过神来,忙转身进了屋。 趁着刚刚那会儿,林钰已经调整好了自己脸上的表情,跟那种人没什么好气的,要不是念在她哺育了自己一场的份上,她还真的就想给她一场乱棍。 林钰闭了闭眼,等再睁眼时,眼前又是一片清明。 小喜有些担忧地望着她,怯怯喊了声,“小姐?” 林钰应了一声,朝她笑了笑,小喜脸上的神色这才稍缓下来,她极擅察言观色,虽然此刻心里好奇地要命,可她还是聪明地没有追问方才那妇人的事情。 林钰缓了一会儿,喝了口茶,这才想起来吩咐她道:“你找两个人,盯住方才那妇人,小心点儿,别被她给发现了。” 小喜闻言立马点头,曲了曲膝就转身出去找人了。 花朝节这天,整个红豆坊内鲜花似锦,芳香扑鼻,家家花楼都以各式各样的鲜花从里到外铺陈装饰开来,使得来往的人都只觉得自己身处在一片花海之中,一眼望过去,只觉得说不出的锦绣灿烂。 小喜扶着林钰站在二楼廊上,看着花匠们忙忙碌碌给外面的栏杆和楼梯扶手上缠花藤,她忍不住就深吸了一口气,感叹道:“好香好美啊,这才是花朝节啊,河西这个时候可没有这么多的花儿可赏的。” 小喜特别喜欢莳花弄草,也是来了这里之后,她才知道,原来世上还有其他这么多种好看的花草。 林钰闻言就忍不住抿嘴笑了笑,故意逗她道:“那你是更喜欢河西呢?还是更喜欢这里呢?” 小喜倒是没多犹豫,就笑眯眯回林钰的话道:“那自然是河西了。其他地方再好,也不是我的家乡啊。”说完,她忍不住又笑着去问林钰道:“那小姐你呢,你更喜欢哪里呢?” 林钰却是没她那么干脆了,望着眼前的繁花盛景,想起河西此时还是冰雪初融,草色初显。这两个地方都不是她的家乡,但都是她曾经当作家乡来待过的地方,想着想着,她就听见自己道:“我也更喜欢河西。” 小喜一下子就激动起来了,忍不住过来抱住了她的胳膊,雀跃道:“是吧,是吧,小姐,你也觉得河西更好吧?河西还有冰景雪景可赏呢,你看这里都没有,那小姐我们什么时候回家看看吧,家里肯定都想您了……” “再说吧。”林钰忍不住就打断了她的叽叽喳喳,也打断了自己的回忆。 轻轻在心底里叹了口气,她刚一转身,就望见走廊尽头的楼梯上,有一男子徐徐走了上来。 小喜也不禁顺着她的目光望了过去,咦,这不是那位霍九爷吗? 霍天行来到这座楼上,自然是来找林钰的。 林钰把他请进了自己的书房,又让小喜给他上过茶点,等到屋子里只剩下两个人的时候,她便主动笑着开口道:“不知霍九爷百忙之中抽出空来,是找我有什么事情吗?” 霍天行也向来不会与她寒暄,望着她就干脆单刀直入地问道:“肃王世子那边还和西南敖家有来往,你可知晓?” 一句话就把林钰给问懵了,西南敖家?什么西南敖家? 望着霍天行越来越沉下去的脸色,她这才从上一世的记忆起,掘出了这一小片来。 西南敖家,也是个鼎鼎有名的大家族,不过与大周朝很多传承已久的世家大族有些不同,这个敖家最初就是以经商起的家,后来才慢慢有子弟从科举、武举入仕。 听闻这个敖家富可敌国,又在西南盘踞多年,树大根深,世代都和那些夷部的土司们交好,是以每任当地的藩王也都会与他们家交好,方便在必要时中和与那些夷人的矛盾。 不过他们家的子弟除了做官的,少有会出西南行走的,是以外人对他们了解并不多。 林钰忽而又想起了一个人来,可不就是姓敖的么! 只是当时他以山匪的身份忽然出现在她跟前,这才没能令她联想到那个神秘显赫的大家族。 这个时候她也终于反应过来,难怪那时他会突然出现在甘州城,才恰好救了自己…… 看着林钰一时没有回话,反而一副陷入沉思的神情,霍天行冷哼了一声,继续道:“你果然是不知情的么?” 第249章 不共戴天 林钰这才回过神来,望着他又露出了那一脸欠揍的冷讽神情,忍不住便回呛他道:“我知道或者不知道,有什么打紧的吗?有话就明说,藏着掖着的,现在我们花楼里的姑娘们都不这样说话了。” 一番话说得霍天行脸上的表情更臭了,他冷冷望着林钰,冷声反问道:“有什么要紧?那你知道敖家也在支持他承袭封位吗?花的银子还不比我这边少!眼看着这件事情就要成了,那我现在问你,这到底算是哪方出的力?” 一听这件事就要成了,林钰心中一喜,就完全忽略了他其他的话,再一细想,她就忍不住骂道:“那死太监可真是贼,这不是两头赚么?我啥时候才能做上这么好的生意啊!” 霍天行闻言脸都黑了,她是真没听懂还是装没听懂,他要说的是这个问题吗? 他忍不住便要把话全都挑明了,盯着林钰就问她道:“难道那位世子殿下是信不过我吗?这才又搭上了敖家来办这件事情?” 望着他黑如锅底的脸色,林钰忙回应道:“自然不是!” “那是什么?” 霍天行冷眼望着林钰张了张嘴唇,欲言又止的模样,顿时有些反应过来了,心头火起,怒道:“莫非是你压根儿就没把我们之间的交易告诉他?所以他根本就不知道我这边会来助他?” 完了!这就瞒不住了! 林钰脸上的表情有一瞬间僵住,不过她很快反应过来,跟着就道:“霍九爷,不是我说你,你这人做事也太过斤斤计较了!既然这事办成了,离我们的目标也就完成了一半了,这难道不是一件值得庆贺的事情吗?当浮一大白啊。” “结果你看看你现在不高兴地,像别人欠了你几千万两银子似的,有必要吗?” 霍天行面色寒冰地把她这番话给听完了,跟着就反唇相讥道:“完成了一半?我看是差了十万八千里吧!人家现在连我这边姓甚名谁都还不知道,到时候凭什么让他来帮我这边报仇雪恨?” 林钰知道这人说到底还是不信任她,不信任傅玄毅这边,不过这次这事说到底,也的确是她没有事先说好,也没完全弄清楚傅玄毅那边的情况,总之,是她有不对的地方。 这样想想,林钰也觉得自己这边的确该受些他的冷言冷语,忍了忍,她便出言安抚他道:“这事儿的确是我处置得不够妥当,你放心,一会儿我就会写信回去,言明你在此事里的功劳。” “至于报仇的事情,你放心,哪怕世子那边一直不知道你也帮助过他承袭封位,这仇他也是会帮你报的,毕竟他们这两方对上是迟早的事情,到时候……” “听你这样说起来,我越发觉得你这人的不靠谱了,果真当初就不该信了你的巧言令色!” 他这样软硬不吃,林钰忍不住便要跟他吵一架了,秀眉竖起,当即道:“我怎么就不靠谱了?怎么就巧言令色了?我看我们今天是得好好掰扯掰扯了!” 看着林钰那一副忍不住要撸袖子的模样,霍天行心头的火气反而消了些,他往后靠坐在身后的太师椅上,这才整了整衣袍的下摆道:“闽王父子早就有意于那把龙椅了,为此苦心经营多年。在外早早就为自己立起了一个贤王的名声,内里又大肆敛财壮军,如今朝廷上下,有几人没受过这父子俩的打点?” 老皇帝迟早会有龙驭上宾的一天,那位病怏怏的太子殿下没准儿还会走在老皇帝前头,哪怕没有,那估计也坐不了几天的皇位,剩下那个傻兮兮的太孙就更不用说了,哪个朝臣会眼睁睁看着一个傻子成为自己的陛下? 嫡脉没了指望,到时候定会有朝臣提议从皇家血脉中另立明君。 闽王等的就是那么一天。闽王当年本来就是心不甘情不愿地来了这闽地就藩,后来恰好太孙又出了事,太子大受打击,身子一年不如一年,他干脆就把那些不甘化为了行动。 闽地虽然地方偏远,可自从有了海运开始,这里就成了天下商贾的荟萃之地。 每天有数不清的海外奇珍和大周本土的丝茶、瓷器等珍贵货品在此中转、交易,朝廷每年靠着市舶司的市舶收入就能收取大量的税银,可这其中又有多少被人中饱私囊了,现在大周上下,有能力的不想去计较,想去计较的压根儿没那个能力。 而这些年,除了明面上的市舶税之外,来往闽地的船只还要被当地的官员私下各种盘剥勒索,敢有不从者,轻者连船带货,一起扣下,而重者,怕是连小命儿都得交代在这里。 不光是闽地如此,广东那边的市舶司也是如此,市舶司隶属于布政司,而时任的广东布政使就是如今闽王妃许氏的父亲。这些人的贪得无厌直接就导致了这些年从海外诸国往大周而来的商船比往些年少了五成不止。 那些海外的商船还可以选择避开大周这一国,但大周本地的海商们,为了生存,还是得继续出海。 哪怕如霍家这样声势的人家,来往出海也得守他们那一套规矩。霍天行的父亲霍顺那些年早就看不惯他们的所作所为了。 尤其是霍顺后来还发现闽王明明一边在和那倭国的几个领主打着海仗,另一边却和那国家里的另一些领主在暗地里勾结,以及和海上那些臭名昭著的海盗们一起,肆意劫掠各国来往经过的船只。 霍顺在得知此事后简直怒不可遏,贪婪成性也就罢了,如今居然还敢通敌卖国!若是被这样的人谋得了大周的江山,那是要置万民于何地? 霍顺那次出海,其实就是为了找到证据,求证此事,从而当着天下黎民百姓们的面,揭穿闽王的真面目,可惜的是,也不知哪里走漏了风声,霍顺出身未捷身先死。 霍天行查到这一切的那一刻,除了父仇不共戴天,他也深深地体会到了父亲当时的悲愤与怒火,可是已有父亲的前车之鉴在前,他要是想报仇,想实现父亲的遗愿,就必须忍辱负重,从长计议。 第250章 痛处 闽王这些年敛来的钱财不光是被他用去收买人心了,同时他还借着抗倭的名义大肆壮军。 毕竟大周的藩王可不止他们一家,这些年对那个位子动心的更不可能只他一人,闽王早就做了两手打算。 所以而今闽王这边,是既有大周上下朝官的青睐,又有各路藩王难以匹敌的武力。 如此来看,霍天行怎么都觉得,那位眼下连袭封都得靠别人帮忙的世子殿下,拿什么来与实力如此雄厚的闽王相争? 林钰听着他那般看不上的语气顿时就觉得气不打一处来,斜睨了他一眼就没好气地道:“既然你这般不看好肃王世子那边,先前又何必答应帮我?” 把她惹恼了,霍天行的心情就比先前愉悦多了,这会儿脸上竟还露出了些许的笑意,“说到底,这事做与不做,我都没什么损失,既如此,试试又何妨?” 林钰当时和他约定好了,他若是能帮助傅玄毅袭封,林钰就有本事说服傅玄毅到时与闽王父子争夺天下,以傅玄毅的本事,再加上霍家这边相助,一定能斗得闽王父子兵败如山倒,到时候顺势就能帮霍天行把仇给报了。 但若是林钰这边没能履约,霍天行这边为了帮助傅玄毅花出去多少银子,林钰必须百倍偿还。 这个条件也是林钰当时为了说服霍天行,不得已才定下来的。 林钰每每想到这个条件也是气闷,此时便忍不住翻他一个白眼道:“既然如此,你现在跑来这里逼问我又是为何?反正这桩生意你是稳赚不赔的,那具体怎么来做,你管我啊?” 霍天行先端起一旁的茶盏轻呷了一口,这才慢条斯理地道:“本来我的确是不抱什么指望的,可没想到那位世子殿下还能说动敖家出钱出力来支持他上位,虽然只是敖家里的一个房头罢了,可还是能看出点手腕来的。既如此,我怎么也该来过问一番。” 说完,他就抬眼上下打量了林钰一遭,口中嗤笑道:“果不其然。你先前还大言不惭地跟我说定会说服肃王世子到时与闽王这边相争,可实际上你却连他私底下结交了敖家都不知道。就你这点儿份量,也敢在我跟前打那样的包票?” “别忘了你如今所有产业的契书可都压在我那里呢!别到时候全赔给我了都还不够。说来你们女人就是天真,以为男人与你们说过几句好话,就当自己会是他心头唯一,此后他定会对你百依百顺,言听计从了?可笑,真是天真……” 望着对方脸上那一脸嗤之以鼻的笑容,林钰听他那番话听得心头火起,可她却没有发脾气,而是强忍了一口,而后也笑了一声,这才道:“你说的这些话都对,那想来鸳鸳姐定是没我这般天真好骗了,否则你怎会到现在都没得手呢?” 明明自己已经深陷情沼,却偏偏还要对男女之爱不屑一顾,林钰平生最看不起这样口是心非的人了!非得戳到他的痛处不可! 果然,霍天行一听到她这话,先是愣住,过了好一会儿,他终于反应过来了,脸色比之前进来质问她时还要阴云密布。 林钰看得心中畅快,端起茶盏就拿盖子刮了刮茶面上的浮沫,而后心满意足地啜了一口。 霍天行望着她那幅得意模样,胸中气血翻涌,张口想反击,可一想起那话里的意思,顿时又觉得面上难堪。顿了顿,他最后还是什么话也说不出,站起身就一甩袖离开了。 林钰望着他离去的背影,撇了撇嘴,明明这次又把霍天行给怼得气走了,她心里却也没有以往的愉悦感。 想到这次对方带过来的这个消息,敖家么? 傅玄毅果然是棋高一着,竟然能说得动敖家来成为自己的助力,也难怪令霍天行都要高看他了。 不过林钰先前之所以在霍天行跟前夸下海口,当真不是他想的那样,而是傅玄毅这边,到时候根本就不用她去相劝。 上一世她临死之前,傅玄毅就已经是雄霸整个西北的一方霸主了,她不止一次地听萧煜成在她跟前说过,傅绍远一直视傅玄毅为日后夺取天下的大敌,他也觉得肃王此人,不可小觑…… 所以哪怕傅玄毅如今声名不显,林钰也还是相信,只要能助他承袭封位,有朝一日,他定能在诸王中异军突起,到时保证谁都不敢再轻视了他。 最后林钰这里,到底还是没像与霍天行说过的那样,写信去给傅玄毅告知此事。 但也不过迟了几天,傅玄毅那边就收到了敖展的书信,信里言明了广东霍家也在大力助他承袭封位。不过敖展也不过在信里顺带一提,并未多问。 这是他父亲的意思,父亲原话是说,这位世子殿下眼下虽然受困,可日后绝非池中之物,他们十二房想在敖家一众房头里脱颖而出,想走出西南,就一定须得倾力相助这位殿下。 得知霍家不知为何也在助力此事,敖展的父亲,敖家十二房的当家老爷敖雄,可没像霍天行那般气势汹汹地去质问谁,反而笑得很是开怀,抚着颌下的短须就一脸笑眯眯地冲着敖展道:“好啊,再有霍家那位九爷相助,世子承袭之事,想必是十拿九稳了。” “阿展,日后你在世子身边,凡事都必须尽心尽力,我们十二房,往后就要指望那位世子了啊。” ……没错,傅玄毅此次就是得了敖家这位十二老爷的相助。 最开始的时候,傅玄毅并没有做这样的指望。这事还要从他前年驻守盐池堡之后开始说起。 自他到了盐池堡,随着与北蛮人交战愈多,他就发现军中兵械短缺得愈发厉害,可河西行都司那边又一直刻意为难他们,不肯给他们修缮补齐。 无奈之下,傅玄毅便把目光转向了蜀地。正好他的舅母,李三老爷的妻子卫氏,娘家在蜀地颇有些人脉,又是武将世家,于是卫家便有人帮他找到了敖家。 敖家是个大家族,房头众多,族人遍布西南各地,可最鼎盛的那几个房头,也是最有可能接得下傅玄毅这笔生意的那几个房头,都和当地的藩王以及各夷部土司交情匪浅,轻易并不愿再与傅玄毅这样的异地藩王世子有所牵扯,尤其还是位前途渺茫的藩王世子,更何况还是牵扯兵械这样敏感的生意。 最后还是卫家人帮忙,又找到了敖家十二房的老爷敖雄。 第251章 头等难题 虽然这十二房在西南本地比不上其他诸多房头名声显赫,可那位十二老爷敖雄着实是个精明有眼光的人,他早些年就出了西南,去外头打拼,而今已是敖家在外产业最多,人脉最广的人,不比敖家那很多人顽固不化,固步自封,只晓得固守西南祖地。 不过初听卫家人的请求,敖雄也并没有一拍脑袋就答应了,只说要先考虑一番,毕竟这是笔大生意,也并不那么好办。随后他便想起了自己那位从小就个性不羁的小儿子,如今好像正在河西关外瞎混。 当即给小儿子休书一封,让他想办法去好好探探肃王府的底,他想知道那位如今处境困难的肃王世子,到底值不值得相帮。 在得到小儿子敖展的回信之后,敖雄思量了一番,便亲去了一趟河西盐池堡,见了傅玄毅一面。 敖雄向来眼光独到,第一眼见到傅玄毅那一刻,他便觉得此子非常人,他也不是没见过那些姓傅的龙子龙孙,可一眼望过去能有这样气势的,这位还真是独一个的。 再经过一番深谈之后,敖雄当即决定,他不但要想法子日后为肃家军提供兵械,还要助这位世子殿下早日登上王位! 能有这样的助力,傅玄毅也事先查过这位敖家十二房的底细了,判断之下,还是觉得这人可以信任。 不过他也并没有把指望都放在敖雄身上,只是没想到,敖展今日给他送来的信里,不仅告诉他承袭封位有望,还说了那广东霍家也在其中助力良多。 广东霍家么……傅玄毅第一时间就想到了林钰,若不是有她那边做了什么,那霍家与他天南地北,八杆子不着的关系,怎会贸然花那么大的代价来助他? 可林钰那边却什么都没与他说过,想起林钰,傅玄毅便又想起,新年以来,他便再也没有收到她的书信了,上一封还是年前她问候自己顺便拜年的那封。 傅玄毅自然察觉到了不对,以往他该是每个月都能收到她的信件的,可张铁牛那边报给他的消息一如既往地规律,都是小姐安好。 他就想是不是她近来太忙的缘故?本来他还想再等等的,若是二月里都没有信,他定要写信去问问她。可他到底是忍不住,前两天就写了封信送出去了。 傅玄毅从小就个性冷僻,又从小在军营里和一帮糙汉子呆惯了,林钰是他头一次接触最多的小姑娘,他其实真的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和小姑娘相处,尤其是他还对她…… 本来他们若能时不时见个面,当面说说话还好一点,可而今他们相去不知几千里,书信一来一往,一季都过去了,他又何曾那样给别人写过书信! 想起母妃还总是抱怨,说他给谁写信都像是来往公文。所以虽然每次他收到林钰的来信心里都忍不住欢欣雀跃,可却实在有些不知道,他到底该怎么给她回信呢? 每次他都是打了好几遍的腹稿,又修改誊写好几遍,可等到送走之后,却又忽然意识到,好像还是写得不太对? 他的性格向来果决勇毅,可给林钰写信这件事,当真是他从小到大遇到的头等难题。 此刻傅玄毅又坐到了书案后,提笔蘸墨,他想问问林钰关于霍家的事情,尤其是林钰到底许出了什么样的条件,这才能说动那位霍家九爷来助他,他不想林钰为了他忍受他人一丝一毫的委屈。 可他望着自己笔下写出来的那几行字,越看越觉得不合适,怎么看都觉得是在质询她?这话到底该怎么说? 眼看着笔尖都在纸上晕染出一大块的墨点了,傅玄毅忍不住扔了笔,把那张信纸揉成了一团,扔进了一旁的火盆里。 看着火盆里蓦然蹿起的火舌,他不禁就在想,若是她眼下就在他跟前就好了,他想看着她对自己笑,想听着她与自己说话,不管怎么样,不比那几张孤零零的单薄信纸强吗? …… 二月下旬,老皇帝亲自下旨,让曹吉祥用印,准许傅玄毅承袭封位,继承藩地,成为新一任的肃王。 原本这是件大事,要经由礼部,引入内阁,诸位阁臣共同商讨的。 其实这事两年多前先肃王突然薨逝的时候,内阁就已经讨论过一回了,当时以杨首辅为首的大部分阁老都认为,甘州乃西北重镇,世子傅玄毅虽然自小随父从军,可毕竟年纪尚小,恐还不足以担此镇守一方的重任,于是当时这事就被搁置下来,转而被他们派了个甘州总兵去。 可没想到这次多年都不管事的老皇帝,却是出奇地固执任性,完全不理会诸位阁臣的劝谏,只道:“峥儿就是天生的将星,朕相信他的儿子也是如此。况且此乃皇家私事,众卿管得也未免太宽了些!难不成朕这个一国之君连册立孙儿袭封的权利都没有了吗?” 这话再顺着说下去可就是底下的大臣们僭越了,就连首辅杨明鉴也一时失了言语,眼睁睁就看着那旨意这样定了下来。然后老皇帝还亲自下令,由宗人府那边派人,快马加鞭把这旨意给送去了河西。 林钰得到这个消息自然喜不自胜,与小喜和张铁牛分享的时候这两人也高兴坏了,于是林钰就在自己屋里摆了一桌酒,三人好生庆贺了一番。 从三月到四月,好消息接连不断。 林家二房的老爷林正业,在林钰的指引下,果然查到了两人想要的东西,林钰得到结果之后,想了想,便按照之前计划好的那样,找人去给那位两广总督之女,吴映兰吴大小姐送了封信,请求能见她一面。 吴映兰收到信之后虽然很是意外,想不通这位若仙姑娘求见自己,到底所谓何事。 也亏得在去年十二月初的那场西园雅集上,林钰给她留下的印象还算不错,吴映兰是个细心缜密的人,她觉得林钰给她的第一感觉也是如此,于是她思来想去,最后还是决定去赴林钰的约。 完全没去管身边妈妈及丫鬟们的劝诫,说她身份贵重,怎能轻易去和那种烟花女子打交道呢? 第252章 申冤 林钰把她约在了闽江边上的一家较为偏僻的茶楼,两人单独在雅间里密谈了一个下午,等出来回到外祖家之后,吴映兰又独自在书房里思索了大半个晚上,等第二天一早,便亲自写好了一封信,让人火速去递送给她的父亲。 一转眼一个多月就过去了,端午节后的第二天,一大早,闽州府衙门口就有人击鼓鸣冤。当值的衙役听见了,连忙出来问过几句,便赶紧把人带进了府堂里。 可当今日在府堂里当值的典吏听说来的这两位是想状告闽州林家的长房大老爷,林正清时,一双眯缝眼先是睁大了些,而后便开始仔细打量面前这两人。 一老一少,却以少者为尊,那少者锦衣华服,看起来不过弱冠之年,再看那通身的气派,应也是哪家的豪门公子,而他身后的那位老者,看起来也是一副精明强干的模样,估摸着是那豪门里大管事之类的人物。 之后这两人便自称是广西梧州府的文家,前来状告闽州府林家长房大老爷林正清,告他毒杀嫡母,谋害嫡妹…… 典吏听到这里便觉得后背开始发汗,于是赶紧让人去请知府大人过来升堂明断。这样的大案子,性质还如此地恶劣,岂是他这样不入流的小吏可以决断得了的! 林正清在得知府衙传唤的时候还一脸的茫然,等花了点银子打点了来请的差役,闻听到具体内情时,他脸色就有一瞬间的僵硬。 差役也是公务在身,不好通融太过,见该说的都已经说了,此时便陪笑着请这位林大老爷先赶紧随他往府堂走一趟吧,毕竟知府大人还等着呢。 林正清这才回过神来,勉强冲着差役笑了笑,只能推说他要先去更衣,请差役这边稍坐片刻。毕竟是林家的大老爷,林氏一族的族长,这点儿面子差役还是要给的。 林正清谢过之后便赶紧退出堂外,立马让人去寻他的长随冯大有。这个冯大有上个月底就接到消息说住乡下的老娘病重了,急急忙忙在他这边告了假赶回去,可直到过了节也没见回来。 林正清心中顿时就有了种不好的预感,可差役还在那等着,他若再拖延下去就真的不妥了。于是只能吩咐人尽快去冯大有的老家走一趟,见到人立马给他带回来,若是没有,就去找,掘地三尺也得把这个人找出来…… 林正清这边给家仆下了严令,跟着便随差役一起去了府衙,可等到堂上一看,一边跪着的一人,不正是他方才才下令去找的那人么? 心中最坏的猜想被证实的那刻,林正清差点儿站立不稳。 林钰此刻就戴着帷帽站在堂外,与一众围观看热闹的百姓们站在一起,看着林正清一步步脚步发虚地走到堂上,听着知府大人开始例行盘问他。 林钰又扫了眼堂上另一侧站着的两人,唇边慢慢便浮起了一抹笑。文家来的比她想象中的还要早。 广西梧州府文家,是她外祖母的娘家,堂上那位年轻俊秀的公子,就是文家长房嫡出大公子,按辈分,该是她外祖母的侄孙。这次,他就是带着家中最能干的那位大管事来给自己那位嫁到闽州林家的姑祖母鸣冤的。 而他此刻之所以会出现在这里,自然是林钰的一番苦心布局。 林钰上一世临死之前的那几天,有天午后,忽然来了个妇人求见她,说有要事,执意一定要见到林钰,要与她本人分说。 于是等林钰让人领了她进来,一进屋,她就跪倒在了林钰跟前,自称自己是冯大有的媳妇儿,之所以来求见世子夫人,是因为她心里一直憋着一件事情,日夜为之良心不安,倘若不在临死之前告诉给相关之人知晓,她死不瞑目。 林钰当时被她那话吓了一跳,仔细打量了那妇人一番,发现她果然面色灰败,形容枯槁,看起来命不久矣一般。 虽然林钰搞不懂林正清贴身长随的媳妇儿找到自己能有什么要事可说,但林钰到底怜悯这妇人,便按照她的要求把屋子里服侍的人都给屏退了,这才问起她到底要与自己说些什么。 那妇人一听她问话,还没开口答话,两行泪先流了下来。然后就在那妇人抽抽嗒嗒间,林钰听到了她想与自己说明的事情。 这事还要从多年前林正清偶然遇见了木氏商行的女东家木妧开始说起。 虽然木妧那时候用了养颜圣方,容貌上已比昔日家中的模样不知美貌了多少倍,可那五官和气质还是一如既往,毕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妹,哪怕彼此间关系并不亲近,自家妹妹还是不大可能会认错的。 事后他又在暗地里查访了一番,果然确定了木妧就是当年偷跑离家的嫡妹林婉。 那个时候林正清已经接手了林家族长之位多年,从最开始的欣喜若狂,到后来宛如被浇了一盆冷水。 原来他以为花团锦绣的林氏一族,到他这一代,也不过只剩下了个坐吃山空的空架子罢了,尤其在林婉离家之后,整个林氏一族的男儿和她比起来,没一个能比得上她能挣银子的。 而今林正清发现这个忽然冒出来的嫡妹,手上居然还有这么大一份产业,心中哪有不心动觊觎的。 可惜他几次主动上门求见林婉,都被林婉拒之门外。 眼见的自己这边实在不行,林正清转而便回来寻嫡母文氏,把林婉的现状告诉了她,想请她出面,让林婉与林家重修旧好。 文氏初听女儿的消息,确实激动地痛哭了一场,可听到后来,她哪里还不明白这个狼子野心的庶子在打些什么盘算。只要得知女儿如今安好,她心里也就没有什么牵挂了。 于是她干脆收了眼泪,只作出一副无动于衷的模样,口中还说,既然林婉当初离开林家,那以后也就不是林家的人了,如今不管她怎么样,自己都不会想再看她一眼。 林正清看嫡母如此前后变化,哪里不清楚嫡母的想法,无非是看破了自己这边的盘算罢了。 可惜无论他之后好说歹说,快要磨破了嘴皮子,文氏那边都不肯松口,不肯帮他把林婉给劝回来。 后来他苦思冥想许久,干脆就下了决断。 第253章 狠毒 他让他身边的贴身长随冯大有,出去到处为他寻访游方的郎中或者术士之流,最终在一个游方郎中那里,买了两幅据说是他祖传的秘方毒药。 买回来之后,林正清先是在猫狗身上适用了一番,果然是他想要的效果,然后,他便把其中一副下到了他的嫡母文氏身上。 那药并不是那类见血封喉的毒药,而是一种慢性之毒,会渐渐侵蚀食用之人的身体,然后使人慢慢呈现一种病重羸弱之态,寻常的大夫也根本诊断不出来。 虽然林婉已经离家多年,当年跑出林家的时候也曾立誓,此后再不回林家,不与林家中人有任何的关联牵扯。 可母亲毕竟是生养她的人,她怎能明知对方病重,连看都不回来看她一眼呢? 文氏弥留之际,林婉到底还是回了一次林家,也就是那一次,林正清趁机就给她下了毒。 林钰当时听到这里,恨得指甲都嵌进了掌心里,她握着满掌的鲜血,咬紧了牙关,用尽最后一丝理智问那妇人,“你说的这一切,可有实证?” 那妇人当时凄惨一笑,脸上又是两串眼泪落了下来,“奴家如今身上这毒就是证据。敢问世子夫人,令堂临走之前,可是脸色如我这般,每日食不下咽,浑身疼痛,尤其是夜里睡不安寝,总会咳血,可找了多少大夫来看,都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母亲临走之前什么样,林钰那时虽没见过,可她后来问过母亲身边服侍的人,的确就是如这妇人所说的这样。可这毒想来十分稀罕,哪怕这妇人如今也是身中此毒,也并不能以此为证说母亲就是被林正清给害死的。 想到这,林钰就不禁问她,“那你身上这毒是从何而来?难不成是冯大有?他想杀你灭口?” 那妇人笑得更加凄惨了,先说了句,“那狼心狗肺的东西不光是想杀我灭口。” 后来,她居然又问了林钰一个不相干的问题,“敢问夫人可知道您乳娘陈氏现下如何了?” 陈氏?林钰目光微凝,这难道还与陈氏有关? 早在她来庄子上之前的两个月,陈氏就因身体不适与她告了假,林钰向来优待这个乳娘,当时就准了,本来还说让蕊儿去照顾她的,可她却怎么也不肯,说什么蕊儿若是不在林钰身边,她是怎么也放心不下的,几番退却下来,林钰只得作罢了。 见林钰愣住,那妇人流着泪就哈哈笑了起来,“您也不知道吗?您的乳娘有了身子了!是和冯大有苟且才有的……” “那个天杀的没良心的狗东西,就因为我生不出来,家里纳了几房小妾还不够,又在外面勾三搭四,我也是才知道,他早就和您的乳娘,陈氏那个贱货勾搭在一起了,如今连孩子都有了,他还要为了那陈氏休了我,我不甘心,他就要毒死我,哈哈哈……” “我就要把他们做的所有丑事都告诉您,让您好好看看,那都是群什么样的人……” ……可惜上一世林钰即便知道了这件事情,也是来不及报仇就死了。 所以林钰这一次重回闽州,决定先下手为强。 要想给林正清定罪,首先就要找到证据。 林钰早先逃离被林正清带回闽州林家的命运,虽有千好万好,可眼下却有了不便之处。于是她便找上了林家二房的当家老爷林正业。 毕竟要想调查清楚这件事情,还是得从林家内部入手。 按理来说,林正业也是林家人,若是林正清这个林家大族长真的被官府定下谋害嫡母、嫡妹的罪名,他本人怎样下场还是其次,会连累到整个林家才是最重要的。 毕竟世家大族都是如此,不管内里如何明争暗斗,可在外人面前,那都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 不过林钰只用了一件事情就说服了他,“杀子之仇,你不想报了么?” 林正业当时一听到这句问话,头猛地抬了起来,望向林钰的眼神满是震惊,而震惊过后,林钰就望见他垂在身侧的两手渐渐握成了拳头,眼神也慢慢转而愤懑,这股愤懑,自然不是冲着林钰的。 林钰见他这副模样,不禁就在心底里道了声,果真如此。而后便深深叹了口气。 上一世在林家待过的那几年,让她偶然间听闻过一场旧事。 林家二房本来还有一位先天痴傻的小公子,是二房老爷的一位宠妾所生。 纵使这个孩子没有寻常孩子那般聪慧灵动,可他自生下来起,长得就十分地玉雪可爱,等到了七八岁的头上,更是整个族中都少见的漂亮孩子。任谁提起这位小公子,都不由得要叹息一句,当真是可惜了! 不过在十月怀胎的母亲那里,无所谓这个孩子聪不聪明,她始终视他若宝,疼爱非常。 虽然这个孩子的父亲林正则也时常发出外人那般的感叹,可这个孩子实在生得太好,又是他最宠爱的那位女子所出,他爱屋及乌,也还是很疼爱的。 本来这位小公子虽然有先天的不幸,让他始终无法像个正常孩子那般读书生活,可幸得父母疼爱呵护,家中富足,想要平安长大甚至终老应也不会是什么难事。 可惜就在他八岁生辰的那一天,他被族中的几个孩子带出去玩耍,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了。 二房的家仆们都被派出去找了一天一夜,最后才在林家一处偏院的荷花池里找到了人,找到的时候,小公子都已经被池水泡得面目全非了。 林正业的宠妾当时就扑上去哭得肝肠寸断,连哭了三天之后,那宠妾也失了神志,在一天夜里也去投了那个荷花池。 林正业忽然之间痛失爱妾爱子,大受打击,他那时便想把这件事情彻查清楚,可族中显然并不把他一个妾侍以及一个庶出的傻孩子放在心上,只草草找那几个孩子问过话,最后告诉他,他儿子是自己单独走失,最后失足落水的。 对于这个结果,林正业自然心有不甘,后来他自己多方查证,这才知道,他儿子那天该是被林正清的嫡子,也是他唯一的儿子,林琊,指使下人给活生生扔进池子里的。 可惜林正清包庇儿子,不但把涉事之人和相关证据清理个干净,还隐隐几次警告于他,自此之后,族中也对他们二房多有打压,林正则无奈之下,只能把恨都埋在了心里。 第254章 死到临头 直到今天,林钰忽然把这件事情又翻了出来,眼下还望着他道:“身为人夫,人父,你明明知道谁是害死你儿子和爱妾的真凶,这么多年却一直任其逍遥法外,你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吗?午夜梦回的时候,你就不会想起他们昔日里的音容笑貌吗?” “别说了!你别再说下去了!” 伴随着这一声怒吼,林正则一把扫下了面前桌子上的茶盏,一片瓷器碎地的哗啦声响中,他高大的身子一下子就倾颓下来,瘫在了一旁的太师椅上,猩红着一双眼睛,满脸颓然地低声道:“他们不是族长,就是族中的族老,我和家人都身在这族中,能怎么办?” 林钰闻言却是一声冷哼,而后不屑地道:“有这样的族长和族老,也难怪林家这些年越来越走下坡路了。不过好歹你也是一个房头的当家老爷,居然就这样任人宰割,也实在是让人不耻!” 见林正业一张脸被她说得涨红起来,似要反驳,林钰不等他开口,就接下去问了他一句,“林正清想把他女儿嫁入闽王府,这事你知道吗?” 林正业没想到林钰会突然说起这个,愣了一下,才点了个头,“略有耳闻。” 然后他就望到林钰脸上浮起一抹讥讽的笑容,再次问他道:“既如此,你都死到临头了,居然还不打算奋起一搏吗?” 听了这话,林正业这次是彻底呆住了,下意识就脱口问了声,“此话怎讲?” 林钰冷笑了一声,这才回他道:“你与林正清本来就有过节,这事还事关他唯一的儿子。他肯定每天都在担心你哪天会不管不顾地把这件事给嚷出来,到时候累及他儿子。” “所以哪怕林家现在每况愈下,最不该同室操戈的情况下,他都还在暗地里不停地打压针对你,你说如果等他真的攀上了闽王府,鸡犬升天的那一刻,他又会待你如何?待你们二房如何?” “亏得你现在还在说不敢拿他们怎么样,难道非得等他们把刀架到了你脖子上,你才会悔不当初吗?” 听着林钰的这一番话,再回想着林正清那睚眦必报,卑鄙歹毒的脾性,林正业不禁流了一背的冷汗。 林钰见他终于开始把自己的话给听进去了,于是又缓了语气,循循善诱道:“我知道你和林家的其他人不一样,你比他们更加顾全大局,更在意宗族的声名。可是你仔细想一想,林家如果一直掌握在林正清这类人手里,家业家风早晚毁于一旦。” “既然如此,你何不与我联手,不但能报私仇,还能肃清林氏一族中的败类,何乐而不为呢?” ……最后林正业到底是被林钰给说动了,又在林钰的指引下,从林正清贴身长随冯大有那边查起,花了几个月的时间,果然查到了些端倪。 查清往事只是第一步,这事难的还在后头。 得要有个合适的人把这件事给捅出来,还得光明正大地捅到官府那里去。这个人选,不但要立场充足,还得有足够的身份,如此来看,非文家莫属。 但这事毕竟发生了好几年了,文家若真是有心,当年赶来吊唁的时候也该发现些不对劲之处。不过也有可能他们压根儿没在这事上花心思,或者发现了些什么不对劲,却不想为了一个连嫡子都没生出来的出嫁女去追究什么。 毕竟世家大族大多冷漠务实,凡事只会从家族以及个人利益角度出发,几乎不会有什么人情味。 所以眼下要请他们派出靠谱的人选来,把当年的冤屈给翻出来,找另外一个世家大族算账,显然不是件容易事。况且此事还有一些官场上的关系需要提前去疏通。 林钰当时也是认真思考了一番,她到底找谁来帮她这个忙才最合适。首先想到也是首先排除的人就是霍天行。 虽然霍家在两广以及闽地一带都很有势力,若是找他帮忙,估计不管是文家,还是闽州府衙,都会给他这个面子。 可问题是自己前些日子才惹了这人不满,况且就算没有那回事,他也是看自己向来不顺眼的,找他帮忙,他若是答应,自己这边要付出的代价也是得成倍的。 然后林钰脑筋一转,瞬间想到个好人选来。吴家,吴映兰! 原本元宵节的时候,闽王世子单独邀了这位吴家大小姐乘舫游江,观赏夜景,林钰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还挺高兴,以为这回该吴映兰赢得傅绍远青睐了。 谁料等到上巳节,红男绿女们出来郊游踏青的时候,傅绍远身边就变成两女同游了,虽然当时同行的还有闽王府的女眷,傅绍远的那些妹妹们相携同行,看起来没有元宵节那般暧昧,可是显然还是能看出,傅绍远的心思还在摇摆。 呵,果然男人都是最善变的那类人! 本要到手的世子妃之位,忽然又变得遥不可及起来,不知道那位吴家大小姐,在上巳节之后是个什么心情呢? 面对这样一位纠缠不休,又实力强劲的对手,任是谁,这会儿也该烦躁起来了吧? 于是林钰之后,再未多想,直接就给吴映兰下了帖子。 等到吴映兰果然来见了她的面,林钰也没有含糊其辞,云里雾里,直接开门见山,陈说了自己和林正清的不共戴天之仇,直截了当告诉对方,她这趟回来就是要报仇的,不让林正清身败名裂,家破人亡,她誓不罢休。 虽然这种瞌睡正好遇上有人送枕头的事情太过凑巧,也太过好运了些。 吴家大小姐当时明面上安慰安抚了林钰一番,可林钰这种人精,自然看出了她那时心里在狂喜激动之后的半信半疑。 但她这种表现反而让林钰更加放心,否则她若是当场就深信不疑,并且应下林钰这边,反而显得她心思太浅薄,个性太急躁了。 既然挑了吴家这边来帮她做这件事情,林钰自然是希望这位吴大小姐越聪明越好。 而林钰这边也完全不担心吴家怀疑她,因为她说的那些事情都是事实,以吴家的势力,只要肯去查,一定会比林正则查得还要清楚细致。 果不其然,最后吴家不但帮林钰招来了文家人来击鼓鸣冤,还一手促成了今日的这场好戏。 第255章 欲擒故纵 也不知他们在背地里使了什么手段,才令得一向对林正清忠心耿耿的冯大有今日在公堂上,把往日里受主指使,谋害文氏的那些细节供认不讳,差役也在冯家搜到了那两种毒药作为物证。 然后也不知是文家还是吴家,那么神通广大地抓来了当日卖给冯大有毒药的那个游方郎中,郎中当堂就认出了那两种毒药,说是自己祖传秘方,也指认了冯大有,的确曾经在他那里买过这两种药。 按理来说,这种事情,当时就该把这郎中给灭口的。所以林正清在看见那郎中时才是满脸的惊骇与不敢置信。 之后还是这个郎中给大家解的惑。原来当初林正清的确是要冯大有灭了他口的,可他当时许给了冯大有自己的大半副家财,这才拿钱买了一条性命。 林正清听到这里,一口好牙都差点儿要咬碎,看向冯大有的眼神恨不能活剐了他。 显然此刻若不是在公堂之上,众人毫不怀疑,林正清一定想活活掐死这个贪财愚蠢的蠢奴才。 也可恨自己往日里瞎了眼,居然就看中了这么一个人为自己做事。 但尽管如此,林正清还是对堂上众人的指证抵死不认,一口咬定当时嫡母就是病逝的,那时请来的大夫都可为他作证,今日之事,显然是文家蓄意诬陷自己。 最后文大公子干脆上前一步,跪下来,请求知府大人道:“既然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为了给我姑祖母沉冤昭雪,小的只能不孝,斗胆请求大人,开棺验尸吧!” 话音刚落,不说公堂上如何,外头围观的百姓们就先一片哗然。 这年头,死者为大,开棺验尸可不是一件小事!尤其还是文氏这种世家出身的贵女。 所以林正清在反应过来之后,也立马膝行几步,以头触底,声音泣血般地恳求道:“大人!万万不可!嫡母已经往生快三年了,子孙如何能任她被人掘墓开棺?此等不孝不义之事,有违我林氏家训,也为天理不容啊!大人,请您三思啊……” 他这边还没说完,那边文大公子也跟着咚咚咚下去磕了几个响头,响到外头围观的众人都听进了耳里。 然后就听见他声音哽咽地道:“我姑祖母为人贤良,一生只行善事,可惜没留下子嗣,到临老便被眼前这个狼子野心的庶子谋害!我们文氏也是在前些日子才查明此事,否则何至于等到眼下才来给我姑祖母伸冤?” “眼下分明人证、物证皆在,你这歹毒之人却还不肯认,令我姑祖母九泉之下都不得瞑目,否则我一个和她血脉相连的后辈,何至于冒大不韪提出开棺?明明是你令我姑祖母陷入这种境地,眼下何来脸面去指责别人不孝不义?” 毕竟是在公堂之上,自然不能让两人就这样当堂喧哗争吵,于是在林正清要开口出言反击的时候,知府大人一拍惊堂木,下了定论,开棺! 林家的祖坟不是外人可以任意去围观的,况且文氏身前身份贵重,就更不可能让无关人等去现场了。 所以这天林钰就一直在府衙外等着,直到仵作等人回来,报给知府大人结果,文氏当年果然是中毒而亡,而非林正清口中所说,是病逝的。 直到了这一步,林正清已经一脸灰败地跪坐了公堂上,再也没了之前辩驳自己冤枉的那股气势,不过眼下所有证据确凿,也不是他喊几句冤枉就可以继续推诿的了。 于是知府大人当堂就判了林正清收监入狱。 这件大案足足审了快一天的功夫,看到这里,围观了一天的百姓们早已忍不住议论纷纷。 “真是看不出来啊,这位林家大老爷往日里待人可和善了呢。” “和善算什么,笑面虎没听过啊?” “这也太黑心了,庶子都已经继承家业了,为什么还要再去害嫡母啊,简直不是人嘛!” “欸,他家不是还有个号称闽州第一才女的大小姐吗?可惜了啊,出了这样的丑事,以后谁家敢娶啊!” …… 听着周围人的七嘴八舌,林钰最后扫了堂上已经被差役押起来的林正清一眼,这才一步步从人群中退了出去。 林琼这一天正好随闽王世子傅绍远游乌山去了,初时林正清早上随衙役出门的时候并没有让人去打扰大小姐,还是后来林家在堂外围观的下人见形势不对,这才回来报给林家大太太知晓。 林大太太当时就慌了,还是身边嬷嬷提醒,这才急急忙忙让人去寻大小姐回来,若是能说动世子出面就更好了…… 下人领命立马赶去乌山,可乌山也还不算是座小山,景观众多,下人跑遍了大半座山,这才找到了一处僻静地方,可周围都被世子的人给围住了,他废了好大的劲,好说歹说才请人进去给他传了句话。 林琼自从上次得了她父亲那番警醒,想通了之后,对待傅绍远这边要比以往积极主动地多。 不过她这种积极主动可不是有些姑娘家那种不管不顾地上赶着。 林琼是个非常聪明的女子,一向深谙男人的心理,深知欲擒故纵之法的真谛。 在几次找机会对着傅绍远有意无意,欲拒还迎之后,这位世子爷果然就有些把控不住了。 傅绍远早就闻听过林琼的芳名了,他一向欣赏这种才貌双全的才女,尤其是这位才女还不是那种清高孤傲的女子,反而在举手投足之间,不自觉就会流露出那种只有男人才能体会出来的娇媚与诱人。 吴映兰虽然也是个不错的女子,但比起这一位,总是还差那么点意思。 只不过林琼先前一直没有吴映兰表现得那般积极,也没有吴映兰的家世显赫,这才在傅绍远跟前落了先机。 但林琼这几个月在傅绍远跟前表现豁然比之前完全不同,就好像一个春心萌动的少女,一举一动全然都是一副清纯诱人的风情。 就如同眼下一般,佳人美目含情,娇娇怯怯地看着自己,直让傅绍远觉得心头都火热了起来。 他忍不住就走近了几步……就在这时,远处忽有这次跟来的随从小心翼翼地靠近,一下子就打破了眼前的旖旎。 第256章 结案 等到傅绍远满脸不悦地召人近前,听见了侍从的禀报,心头的火热一下子就冷静了下来。扫了身畔听到消息就一脸震惊,花容失色的林琼一眼,傅绍远心中很快就有了决断。 不等林琼反应过来,与他开口,他便先吩咐了人送了林琼下山,直接把人送回了林家。 林琼虽然聪明,可到底还是个没怎么经过事的小姑娘家,一听到父亲出事,她脑子就一下子懵了,走的时候都忘记给世子告辞,直到回到家里,见了母亲,听到母亲开口的第一句话就说起世子,哭着对她道:“琼儿,世子,你快去求世子救救你爹啊……” 她这才反应过来,跟着如坠冰窖。 林琼赶到家里没多久,衙门里就有信传回来,父亲已经被收监了,母亲一听到这个消息就晕了过去。 而她唯一的弟弟,林琊,当时就冲出门去,说要带着人去衙门把他爹给接回来,还骂衙门里的人够胆,连林家大老爷都敢抓…… 最后还是林琼发了怒,指使家丁把林琊给拦了下来,又把他关进了自己屋里,这才清静了下来。 可当真的静下来之后,林琼心里却依然是一片慌乱,她方才已经问过了,知道了公堂之上的经过,虽然母亲还是口口声声说文家人污蔑,说父亲都是无辜的,可林琼心里已然有了判断。 正因为这个判断,才让她愈加慌乱起来。 知府大人在堂上都已经判了,又是证据确凿,文家人显然有备而来,来势汹汹,说不定这件事情里还有吴家的手笔。 不对,是肯定有吴家人的手笔。 否则这么大的一个案子,他们林家现今虽然不如以往,可依然是闽州城里的大户,知府大人怎能这样说开棺就开棺了?还当堂就收了监,显然一点儿余地都没给他们林家留下。 事已至此,她眼下该怎么办才好? 翻案已然难于登天,只能先想法子保住父亲,保住他们家在林氏的地位,否则,一旦父亲倒下,他们娘三个岂不是任人宰割? 可这种落难的时候指望别人雪中送炭显然不可能,那她应该去找谁帮忙呢? 想到今日回来时闽王世子的那个反应,林琼不自觉就咬了咬牙,蓦然间,她脑子里闪过了一个人影。 可下一瞬,她又无力地闭上了眼睛,那个人眼下不在这座城里,若是他在,一定不会这样无情地对待她! 可要请他帮忙,来回送信都得好多天,到那个时候,父亲肯定都已经认罪画押,再也无力回天了! 林琼靠在身后的桌子上,软软跌坐到了地面,目光涣散地看了前方半晌,她就忍不住抱着膝盖,失声痛哭了起来…… 接下来三天林琼可谓心力交瘁,她先是想请世子见面,可惜世子那天从乌山下来之后,翌日一早就出城去了郊外,说是有事。 林琼听见下人禀报的时候忍不住在心中冷笑,之后她转而便想求见长平郡主,没想到这次又被告知郡主身体小恙,不便见客,就连她想找清仪县主,也是被人找了个借口推拒了。 林琼心中冷笑连连,可她眼下顾不上生气,只能继续想办法。 可之后不管她是继续找关系,还是干脆花银子,没一条路能走通的,更让她绝望的是,就连她想去大狱探视父亲一面,想问问他还有没有什么主意,都被告知重犯不得探监。 就在林琼深切体会到世态炎凉,走投无路的时候,没想到又发生了一件令她无法接受的事情。 她唯一的弟弟,林琊,被林家二房的老爷告上了衙门,说他谋害堂弟,居然也是人证物证俱全,当堂过审就被收监。 同时伴随着这件往事被牵扯出来的,是一件更久远的旧事。 除了谋害嫡母,衙门里还公布了林正清的另一条罪状,谋害嫡妹! 众人这才知道,原来林家十多年前那个忽然暴病而亡的长房大小姐林婉,也是被她的庶兄林正清,为了独占家产而谋害致死的。 也是苍天有眼,又有青天大老爷做主,这才让这件沉寂了十几年的旧事终于有了真相大白的一天。 这件事自然是林钰提前和林家二房的老爷林正业商量好的,在他给自己儿子伸冤的时候,也顺便提前安排好了一应的人证和物证等,林钰再通过吴家那边帮忙,也和官府通了气,这才让他们也把这桩罪证一起公之于众。 之所以把母亲的事情归咎于十几年前,自然也是林钰的意思。 否则若是说三年前木氏商行的东家木妧是被林正清害死的,那势必就会被有心人扒出母亲和林家真正的关系,更有可能连母亲当年为何会离开林家都被人弄得清清楚楚。 毕竟这世上既无聊又用心险恶的闲人实在是太多了,母亲虽一向不惧世俗之见,也不受世俗礼法约束,可她还是不想让母亲的一生成为别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如此一番番罪状公布出来,一时就成为了闽州城街头巷尾,茶楼酒肆里最热议的话题。 毕竟谁也不会想到,那位一直看起来温文儒雅,风度翩翩,又贤明远播的林家长房大老爷,林氏一族的族长,原来暗地里是这样一个狼子野心,不顾手足亲情,虚伪恶毒之人。 墙倒众人推,这世上向来也不缺见风使舵之人,林正清和其子的罪行被公开之后,原来一直对他毕恭毕敬的那些族老们,纷纷痛斥他德不配位,令祖先蒙羞。 不仅把他从林家族长的位置上拉了下来,还说他教子无方,林琊也是品行恶劣,有辱林氏家风,一番痛心疾首,义愤填膺的斥骂之后,干脆就要直接把林正清一家从林氏宗族中除名…… 半个月之后,林家父子俩都在认罪书上签字画了押,被判了流刑。之所以不是秋后问斩,自然是因为林正清生了个好女儿,林琊有个好姐姐。 林琼到底想到了办法,找到了闽王世子傅绍远。 她直接去了对方位于闽州郊外的别院,之后便没有出来过,而闽王世子在她到之后,又足足在别院里停留了三天,这才回了城,随后这案子才彻底结了。 第257章 震惊 林钰得知这件事情的时候,也不得不感叹一声,林琼果真是好手段! 难怪上一世能游走于两个那样精明的男人之间,不仅游刃有余,还能做到不被任何人发现。不知道这一世的她,是否还想玩这样的游戏呢? 林钰这样想着,嘴角就不禁扬起了一抹讥讽的弧度,而后她便侧头去唤了声小喜,“去把铁牛叫过来,我有事让他去安排。”小喜应声而去。 林钰站在窗前,嘴角的弧度不自觉更大了些。本来她就觉得直接斩首太便宜那父子俩了,流刑反而更合她的意。 几千里的路程呢,什么意外都有可能发生,何不顺势好好“关照关照”他们呢? 昔日风光无限的林家长房在一夕之间沦为了过街老鼠,不仅被除了族,还被赶出了林家祖宅,主人家都这般惨了,往日里一众热热闹闹的长房下人们自然也是树倒猢狲散,其中最惨的,莫过于冯大有家了。 冯大有本人就是此案的重要案犯之一,而冯大有的媳妇在男人入狱之后,便也想花些银子走走关系,谁料这一找银子才发现,家底已经见了空。 随后她才知道,原来冯大有早就在外面养了女人,不仅如此,还几乎把家都搬到了那里。于是这一下子,她也再顾不上去救男人了,当即带着人就打上了门去…… “听说追着打了半条街呢,直把那陈氏都打得吐了血……” 听小喜说得绘声绘色,林钰脸上无波无澜。 虽说是被她哺了一场,可该报答的,上一世自己这边都已经报答过了,这一世她再怎么样,都与自己无关。 小喜见林钰对那妇人的下场没多大兴致,于是也就没再说下去了。 其实陈氏当时比她方才说得更惨,听说当街裤子都被人给打掉了,哪怕这次能侥幸留下一条命,以后怕也是难见人的了。 这一场闹剧之后没多久,闽王世子和吴家大小姐的婚事就终于定了下来。 林琼从傅绍远郊外的别院出来之后,便把母亲林大太太接到了城外的一处庄子上,随后自己则是由一顶小轿子,在一个傍晚,从闽王府一处不起眼的小侧门,被抬着进了世子傅绍远的后院。 一眨眼就到了六月底,盛夏时节,正是闽州城里最热的时候。这天晚上是林钰六月份的最后一场舞宴,照例座无虚席。 今晚的若仙姑娘依旧是一袭白衣胜雪,不同的是这次她裙?上系了一圈精致的小铃铛,脚下穿的是一双木屐。 而她今晚跳舞的那木台之下,摆满了一个个大缸。舞动起来时,脚下木屐踏在木板上就会有一阵铮铮哒哒的回声,伴随着裙上小铃发出的清脆灵动的叮叮当当声,再衬着美人在月华下舞动起来的无限芳姿,今晚的这段响屐舞当真是别有一番韵味。 台下席位上的男子们基本都看得目不暇接,唯独一个玄衣少年,居然如此不解风情,此情此景下,还只顾着自斟自饮,全程连半个眼神都没往台上飘过。 直到他身畔的一个青衣少年实在看不下去了,凑过来捅了捅他的胳膊,小声而快速地道:“快抬头!再不抬头就来不及了!” 玄衣少年闻言有些不耐烦,可架不住身畔的人一直在鼓动,他心觉莫名其妙的同时,便下意识抬头往台上看去了一眼。 只这一眼,本已凑到唇边的酒杯就停住了。 林钰此时正好也转过脸来,随意往台下一瞥,这是她今晚第一次看向台下。 仿若受了什么指引一般,她的眼神,就直直撞进了那人的眼里…… 林钰恍遭雷击,那一瞬她整个人都呆住了。 若不是台上的乐曲此时正好到了最急促时,击得她不得不反应过来,否则她非得生生慢上好几拍不可。 好在这段舞她这个月已经跳过好几次了,所有动作节奏早已烂熟于心,之后只管循着记忆继续跳下去便可,同时还又分出心思朝台下看去了几眼。 果然……真的是那个人么? 不对!那身形,那眼神…… 以及当她扫到旁边的青衣少年时,她心头猛地反应过来,原来那个人,真的就是他吗? 上一世她十八岁那年,春天里的那一天,她去城外上香,回来时遭遇了乱民劫车,就是那个人及时出现,她的清白和性命这才得以保住。 因为当时天色已晚,城门已关,外面依旧有乱民作乱,她无处可去,那人便费力找了处山洞安顿她,又好心守护了她一夜。 她当时心里无比地感激又感动,一直追问他的姓名,还说要报答他,他便告诉自己,他叫李先…… 这一世林钰也曾听闻过这个名字,就在她被白槿抓进虎耳山的时候,有个少年不顾一切地过来相救,当时他也和白槿说自己叫李先…… 林钰那时还问过他,为何取这个名字,他只说随意取的,况且他和她记忆中那人的面容完全不同,这才让林钰没再多思量了。 可直到今日,林钰再次邂逅上一世的恩公时,她一眼就认出来了,他肯定就是傅玄毅! 可他已经袭封了,按理来说,他袭封后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进京觐见,拜谢皇帝。所以他眼下该进京了才对,怎会出现在这里呢? 就在林钰左思右想,频频朝这边看来的时候,台下的傅玄毅也已经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了。 一口饮尽了杯中酒,他就微微垂下了眼眸,转着手中的杯子,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一旁的敖展见了他这副模样,忍不住笑了笑,又轻声过来补了句,“怎么样,我这趟带你来没带错吧?刚让你看,更没有看错吧?” 傅玄毅抬眸瞥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敖展先朝他举了举杯,又恰好望见林钰这个时候眼神飘了过来,便也顺势朝林钰举了举,而后嘴角笑意更盛,举杯一饮而尽。 从他陪着傅玄毅进这闽州府起,一路上,不管是大城还是小城,只要是他光顾过的茶楼酒肆,甚至是赌坊等地,很容易就能听到一位姑娘的名号和事迹。经常还听说有人专门去闽州城里,就为了一睹这位姑娘的芳容。 听得多了,敖展心下也不免起了点好奇之心,究竟是什么样的一位姑娘,才能引来如此夸张的关注? 第258章 敬酒 虽然见过这位姑娘的人是不多,可她的画像倒还算好见,于是在进闽州城之前,敖展终于凑巧有个机会,顺便扫了一眼这位姑娘的画像,然后…… 他忍不住一把就把那幅画像扯了过来,也不管周遭人的斥责惊呼,直接抢了画像飞到房顶上仔细观摩了一番。 老实说,他当时也是真心不敢确认的,可看那五官以及画里流露出来的气质,也和他认识的那位大小姐太像了一些吧? 莫不是女大十八变?又或是女子在盛装之后就有这个效果? 一番琢磨之后,敖展忍不住一拍脑门,想这么多做什么?亲自过去看一眼不就知道了? 但敖展始终没有把这件事情告诉傅玄毅。 等到他们到了闽州城之后,傅玄毅第一时间就领着他去了林钰在闽江边上买的别院,过来应门的人是张铁牛,他认识敖展,可望着敖展身边的那位少年,还是愣了好一会儿才有些反应过来,等到傅玄毅开了口,他才彻底确认了,忙让身把两人请了进去。 等关好门,把人都领进了屋里,他才冲傅玄毅行了礼。 这座别院看起来也不算小,却好似只住了张铁牛一人一般,又见他只顾着给自己两人上茶点,居然也没提到去请林钰来见,傅玄毅自然很快就问了起来。 张铁牛这人性子憨,又一向不怎么会说谎。林钰一直都知道他和王府有联系,但要求他务必不能把自己来闽州之后做的事情告诉世子,否则就不会再把他留在身边了。 张铁牛这才在以往的信件里什么都没多说,只管禀报林钰一直安好。 却没料到世子有天竟忽然就找过来了,眼下又听世子问起小姐,他手一抖,茶水差点儿就撒了出来,好在他此刻是正在给敖展斟茶,敖展也一眼不错地把他霎时的慌乱看在了眼里,嘴角忍不住一笑。 张铁牛缓了缓神,这才闷声道:“回世子,小姐出门办事去了,要很晚才能回来,我先想法子去给她送个信吧。世子您这边恐怕得等等。”说完他就行礼告退要出门送信去。 傅玄毅当时自然也感到了不对劲,可他知道张铁牛一向忠诚,有他在林钰身边,自己这边也能放心一些,于是也不打算让他夹在自己和林钰之间为难,有什么事,还是他自己问林钰好了。于是他点了个头,便让张铁牛退下了。 张铁牛刚走没一会儿,敖展就顺势起身,要让傅玄毅先陪他去个地方,傅玄毅自然不太愿意,他还想在这里等到林钰回来。 可敖展提到了他们路上打过一个赌,傅玄毅不小心输给了他,当时敖展要的赌注便是到了闽州城,他这边得陪他先去个地方。 君子一言,况且敖展又说那地方很近,离此不远,他们去去就回,再来张铁牛刚刚也说了,林钰今晚得很晚才会回来,与其空等下去,还不如先陪他去把赌约履行了,省得之后他这边还得占用时间。 不得不说,他这话,说得还是有点道理的。所以之后傅玄毅就被他拖了过来。 敖展早就打听好了,今晚绛云阁就有那位若仙姑娘登台,还好他爹在这闽州城里也有产业,早在进城之前,他就想法子送过消息,废了一番周折,又花了大价钱,好不容易才买到了两个席位,这才有了今晚这一幕。 他果然是没有赌错啊。不过眼前这位林大小姐着实让他有点儿不敢认了,竟比那幅画里还要出色。他也是惊叹了好一会儿才敢确认,这才让傅玄毅去看。 敖展此时已经知道林钰是哪里不一样了,虽然人还是那个人,五官也还是那个五官,可眼前的这位大小姐气质独绝,清冷若仙,远不像从前那般眉眼带笑,平易近人。 再者她如今整个人看起来容光焕发,洁白无瑕,就好似一尊玉人一般,在光华的月光下莹莹生辉,以及那轻灵飘然的舞姿,不自觉就能吸引住所有人的目光。 也不知她是怎么做到在前后有这样大的差距的? 敖展抱着双臂,一边欣赏,一边在心里惊叹好奇不已。 不过此刻坐在他身畔的傅玄毅,心情就没有他那般轻松愉悦了。 望着场中那仿若能发光的美人,那玲珑窈窕的身段,以及随着她舞动时偶尔露出来的那一截光洁莹润的藕臂,感应到台下一众男子们追随的目光,傅玄毅的脸色越来越臭,胸口也仿佛结了一团郁气,若不是他一向自制力惊人,他觉得他眼下就该掀了面前的桌子,直接上台去把人给拉走了。 而此刻台上的林钰对上底下那双愈来愈黑沉的眼神,心头莫名就有些惴惴起来,好不容易把这一舞给熬完了。林钰这才冲着底下盈盈一福身。而后莲步轻移,一步步走下木阶,看台边自有早就等候着的美貌侍女,手捧托盘,跟随着她。 今晚十席,位高者不少,尤其是萧煜成也在,这厮今天下午才回的城,晚上就巴巴地赶过来了。况且这人一向敏锐,她今晚有些反常,她怕落在对方眼里…… 可若是真让她当着傅玄毅的面,把这杯酒给敬给旁人……她光是想想那个场景,后背不自觉就想冒冷汗了。 如此思来想去间,林钰到底还是随着自己的心意,默默走到了傅玄毅这席跟前。 侍女会了意,便举起托盘,恭敬递送到傅玄毅面前。 两人之间此时相隔不过几步的距离,离得这样近了,傅玄毅更能清楚看见她如今的今非昔比,心跳得愈发剧烈了。 他定定望着面前的林钰,只见少女眼眸低垂,睫羽轻颤,却并没有看向他,傅玄毅随手就举起了那杯酒,微微仰头,一饮而尽。 林钰不自觉悄悄往上扫了一眼,却只见那人滚动的喉结,再想起他方才看向自己的眼神,黑亮得发沉,令她心头不自觉就是一跳,脸颊也微微热了起来。 他喝完就把酒杯放回了托盘,林钰也才回过神来,忙朝着他柔柔一福身。 傅玄毅居高临下,一眼就扫过了那段如新雪般的后颈。 第259章 果然如此 如此敬过一杯酒之后,林钰也不敢再多呆,依旧没有抬眼,只垂眸扫了眼他面前的案席就要转身离开,谁料她刚走出去两步,傅玄毅左手边的席位上,一名锦衣公子忽然站了起来。 他应是喝得有点微醺了,站起时身子还微微晃了晃,只见他抬手就指向了林钰,声音有些含混地喝道:“站……站住!过来给爷敬杯酒再走!” 这还是林钰舞宴上头一回出现了不守规矩的人,可没想到这头一回就落在了傅玄毅的眼中。 林钰今晚的心情本来就复杂难言到了极致。有惊有喜,有不安,有羞怯,还有从头到尾的紧张…… 本以为终于要熬过去了,没想到临了还闹出了这一出,登时就让林钰的心头更添了几分烦躁与恚怒。 于是她便顺着对方的话停住了脚步,同时转过身来,望向了那人,眼眸中似凝起了一层冰霜,周身寒势暴涨。 那股子扑面而来的冷意除了让正中的那名锦衣公子下意识打了个寒颤,就连他左右邻桌的萧煜成和傅玄毅都有了察觉。 两人本来都是不约而同地瞪向了那锦衣公子,却忽然感受到了这股不同寻常的气势,于是又都下意识朝对面的林钰望去。 只见佳人此刻冷若冰霜,她冷冷地盯着对面那人,问了句,“你说什么?” 声音玲琅悦耳,是一种说不出的好听。却也让闻者感受到了一种彻骨的寒意与杀意,直让人一下子就冷到了心里。 红粉堆里打滚的公子哥儿何曾面对过这样的威势,那人当即就忍不住哆嗦了一下,磕磕绊绊地就回了句,“没,没什么。” 林钰冷冷地又扫了他一眼,直到他都低下头不敢再看自己了,她这才再次转身,径直离开了场中。 直到林钰的背影走远了,敖展这才起身,边伸过一个懒腰舒展下久坐的身体,便拿胳膊撞了下身旁的傅玄毅,提醒道:“我们也该走了。” 傅玄毅闻言嗯了一声,便要收回望向林钰的视线,谁料中途却正好又撞上了另一道目光。 是和他隔了个席位的那人,想到对方方才也看向的那个方向,傅玄毅的眼神不自觉又冷了三分。 冷冷凝视了对方几息,傅玄毅这才收回了视线,和敖展一起离开了看台。 等到他们走出了这个小花园,傅玄毅扫了眼周围,便挑了条人少的小径,领着敖展走了上去。 两人走出去没多远,身后果然就有脚步声传来,二人回头,却是一个低眉顺眼的小丫鬟。 小丫鬟见他们停了下来,忙几步上前,福了福身,细声细气地道:“二位公子,若仙姑娘有请。” 二人对视了一眼,傅玄毅便朝着那小丫鬟说了声,“带路。” 小丫鬟福身应是,这就领着两人,绕小路去了留仙楼。 林钰一回到自己屋中,就忙招过小喜来帮她换身衣裳,同时还不忘吩咐一个机灵的小丫鬟,去把那两人悄悄请过来。 小喜可从来没见过林钰在自己这座楼上待过客,闻言自然奇怪,便也问了一声。 屋子里只有主仆两人了,林钰便示意小喜凑过来,这才与她耳语了那两人的身份。 敖公子也就罢了,小喜同样想不到,世子居然也会跟着过来! 嘴巴张得都快能塞个鸡蛋了,林钰却有些着急,连忙催促她道:“别愣着呀,他们一会儿就来了!” 小喜这才回过神来,忙快手快脚地伺候林钰穿戴好,又扶着她坐在妆台前,帮她整理了一番妆发,仔细看过无误了,这才不禁道了句,“小姐您这也太美了,世子见了您,肯定也是大吃一惊呢!” 一席话说得林钰不自觉就红了脸庞,令她下意识就想起了傅玄毅方才看向她时的眼神…… 林钰不禁咬了咬唇,也抬眸朝镜子里看去了几眼,明眸皓齿,淡淡妆成,的确是好一番丽色。 望着镜子里身后的小喜掩唇偷笑的模样,林钰脸不禁更红了,忍不住就轻啐了一声,故意道:“胡说八道,明明不还是那一双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吗?怎么就大吃一惊了,就你这丫头最喜欢胡说!” 小喜闻言就笑嘻嘻争辩道:“奴婢哪有胡说了,您要是不信一会儿世子来了,我就帮您当面问问!” 这话林钰就不怕她说了。她斜睨了这丫头一眼,便笑着道:“行啊,一会儿只要你有胆量问,我一定好好听着。” 听了自家小姐这话,小喜顿时就怂了,她吐了吐舌头,讪讪笑了笑。想到自家世子那副模样,谁能有这个胆子啊。 主仆俩在这说笑斗嘴的功夫,内室外的厅堂里就有了动静传来,小喜闻听,就连忙要过来扶林钰起身,林钰的心猛地一跳,忽然避开了小喜的手,口中就道:“你先出去帮我迎迎,我一会儿就到。” 看着自家小姐脸上红晕未退,人比花娇的模样,小喜不禁又抿唇笑了笑,脆生生应了声是,也就依言先出去了。 一声珠帘轻响,傅玄毅迅速抬头,却见走出来的只是林钰身边的那位贴身丫鬟,视线便也就收了回来。 小喜在看到傅玄毅的那一刻也是愣了一下,若非小姐提起告诉她了,她一时还真认不出这居然是自家世子,莫非这就是那些话本子里写的易容?那这手法也太高明了,完全看不出来啊。 倒是一旁的敖公子,依旧是那副笑容爽朗的模样,看见小喜还冲着她一笑。 小喜便也笑容满面地走上了前,朝两人福了福身,便和另一个小丫鬟一起,手脚麻利地给两人上过茶点。 趁着这会儿功夫,林钰已经坐在镜子前做了好几个深呼吸了,听着外面已然安静了下来,知道是小喜把丫鬟都领出去了。她这才握了握手心,而后站起身,朝门帘那边走去。 再一声珠帘响,傅玄毅依旧是第一刻就抬起了头,见果然是林钰出来了,他的眼里,不自觉就带上了一点笑意。 林钰也先望着他笑了笑,等走到两人跟前,先唤了声,“表哥。”听他低低应了自己一声,她这才想起转面去和敖展打了个招呼。 敖展早已将这两人的眼神都尽收眼底,忍不住就在心里道了句,“果然如此!”然后他就听见林钰问他二人道:“你们怎会突然过来?事先也没给我送个消息。” 第260章 惊喜 敖展面上一笑,就答道:“要是事先就说了,还哪来的惊喜呢?不过我就是一个作陪的,到底为何会过来,你得问你表哥啊。” 见敖展指向了自己,林钰也朝自己看了过来,傅玄毅抿了口茶,这就回道:“总要出来见识一番天地的辽阔,正好也能来看看你。” 所以上一世,他也是想出来见识一下天有多高,地有多阔的? 林钰正这样想着,敖展闻言却是忍不住在心里啧了一声,什么叫正好啊?分明是特地吧?一路上火急火燎的,就差千里奔袭了! 不过这位毕竟是世子,啊,不,如今已经是藩王了,可容不得他随口调侃。 又见这两人一个低着头,欲言又止,一个直直望着对方,一言不发,怎么看,自己都显得很是多余嘛! 他笑了笑,又在心里啧啧了好几声,便率先朝林钰开口道:“方才在席上喝的那酒还不错,你再给我整点来吧。我今晚就想好好喝一顿,您二位随意吧。” 虽然听出了他话里的笑意,可林钰的确是有很多话想单独与傅玄毅说,于是她也顾不得矜持,笑着应了敖展的话,便唤小喜进来,让她好生招待敖展,然后便把傅玄毅请到了自己的书房。 林钰的这间书房不大,布置得却很舒适又雅致,一进去便能闻到一股芳香,也不知到底是什么香,闻起来居然有一股鲜花的香味。 傅玄毅正思索着,就见林钰忽然回头冲他抱歉道:“也不知你要来,要不我们换个地方吧……”这是怕他闻不得这香。 傅玄毅却摇了摇头,道了声,“无事。”而后便大步朝房里走去。到了书案前,他便很自然地坐到了一旁的太师椅上。 只是当他的眼神顺势朝书案上一扫时,不自觉就定住了。 林钰此时也正好走到了书案边上,正要绕去后头坐他对面时,忽然注意到了他的眼神,顺过去一瞧…… 那里居然还放着一封书信,是白日里萧煜成让人送来的,她当时拆了,随意瞟了一眼就顺手放那了,毕竟也没想到她书房里会有外人过来啊,尤其还是眼前这个人! 脑子里飞快反应过来,她连忙伸手过去,一下子把那张纸拿了起来,而后在手中团了几团,顺手就扔进了一旁的竹篓里。 傅玄毅一声不吭地看着她这一系列的动作,心里却把方才信纸上落款的那人名姓记在了心底。 林钰悄悄呼出了一口气,这才又抬头冲傅玄毅笑了笑,打算直接开口说正事,最好能不动声色地就把这事给揭过去了。 哪知她刚要开口,就先听见傅玄毅先问她道:“他经常给你写信吗?” 林钰本想说出口的话一下子就顿在了舌尖。 他?萧煜成吗? 这厮的确经常给她写信啊,哪怕之前他还在城里的时候,也是三五天就一封,全是些他今天都做了些什么,在什么时候忽然想到她,特别想她之类的废话。 哪怕是今天他明明晚上就能见到她了,白日里还非得让人送个信来,当真是有病! 可有时候还是能从他的信里看出些傅绍远,或者其他人、事的影子,所以他那边的信,她还是得扫一眼的。 只是没想到今日大意了。 林钰脑中的思绪转得飞快,对着傅玄毅一瞬不瞬盯着她的眼神,她便答了句,“还好吧,其实我看得也不多,所以也不太记得经不经常的……”说话间,她便走到了书案后坐了下来。 傅玄毅就在对面看着她,好一会儿,才开口道:“你好像有很久没有给我写信了。” 林钰闻言就是一愣,怎么又说到她不给他写信上来了?不过她很快反应过来,连忙道:“你也没给我写啊!” “我前段日子才写过。” “那我前段日子也回给你了啊。” “我说的不是回信。” 林钰:…… 她是真的词穷了,明明是他先前一直不晓得主动给她写信,她这才也懒得写了。 而后也不知他哪天忽然开了窍,想起来主动给她写一封,她当时可真是受宠若惊坏了,连忙就给他回了一封。 结果没想到,有一天,他居然还能就这个问题先跑来质问她了! 林钰简直要气笑了,忍不住就抱臂斜了他一眼,把心中的抱怨全吐露了出来,“就你八百年才想起来给我写一封信,还好意思来说我不给你写信?” “我……” 好吧,这次轮到傅玄毅词穷了,也是到这个时候,他才忽然想起来,母妃先前还说过他有时候是真木讷,就跟他父王以往一模一样。 他当时嘴上虽没有反驳,心里却是不以为然的,觉得如他这样的人,怎会跟木讷那两个字搭上边? 可直到方才听了林钰那一句话,他才忽然有被点醒的感觉,原来她突然不给他写信了,是这个原因啊,不是因为…… 傅玄毅的心情一下子又好了起来,他甚至还冲着林钰一笑,而后认真道:“以往是我疏忽了,以后我就知道了,我会给你写信的。” 顿了顿,他又望着林钰补了一句,“以后若有类似的事情,你要主动与我说。”女儿家的心思,若是不说,他恐怕真是木讷到了天边。 林钰被他那一双黑沉沉的眼睛望着,感受他眼里的光芒,听他那样认真的语气,她的眼神瞬间就游离起来。 这人……还让她以后跟他说什么啊,真是……哪有这样直接的…… 林钰忽然就觉得不自在极了,抬手拢了拢耳畔的碎发,她轻咳了一声,便转移了话题,“表哥,你眼下不该入京了么?” 傅玄毅也感受到了她的不自在,嘴角翘了翘,便也没再继续先前的话题,而是随她转到了正事上。“我让李孝扮作我,替我去了。” 李孝跟在他身边十多年了,对他的一言一行无比熟悉,再加上朝廷那边也没什么人见过他本人,更谈不上熟识,如此便不怕被人拆穿。 该安排的他早就提前安排好了,李孝以及这次带过去的人,只要按照他预先的计划去执行就好了,哪怕中途有点小意外,相信以李孝的机敏也足以应对。 至于他自己这边,难得有一次出河西的机会,他并不想错过。毕竟,他早就想到外面来看看了,更何况,这里还有林钰。 第261章 随你 林钰听了他这番解释,这才恍然大悟。想了想,正要继续再问些什么,外头忽有敲门声传来,同时响起的还有小喜的声音。 林钰便先打住了与傅玄毅的对话,扬声唤了小喜进来。等她走到近前,便开口问道:“何事?” 小喜一脸的难色,声音里还有些不满,低下头回禀道:“小姐,是萧世子那边,吵着非要见您一面……” 林钰闻言立马一句“不见”就打断了小喜的话,同时抬眸迅速瞟了对面的傅玄毅一眼。 小喜听了小姐的话,脸上更为难了,声音里也更不满了,忍不住就鼓了鼓腮帮子,嘟囔着回道:“奴婢已经打发过他两回了,可他非要见您,杜娘子都拿他没法子……” 望着对面神色愈淡的傅玄毅,林钰心中忍不住就把萧煜成那个祸害来来回回骂了不知多少遍。 可骂归骂,她对那厮毕竟还是很了解的,知道他向来敏锐,自己今晚表现有异,很可能已经落进了他眼里,否则以往他求见时,自己这边只要说了不见,也没见他这般纠缠过。 傅玄毅的行踪是万万不能暴露的。再者她接下来还用得上那人。 林钰蹙着眉细细思量了一小会儿,这才抿了下唇,抬起眸子,望向对面的少年郎,有些小心地试探着开口问道:“要不……我还是过去看看,然后很快就回来?” 顿了顿,她又连忙补上句,“毕竟那人烦得很,真被他闹起来也不好收场,况且你此行也不能节外生枝。” 傅玄毅眸光淡淡地回望着她,过了一会儿,才吐了句,“随你。” 这……行吧,要是随她的话,那她只得去看看了。 林钰不自觉就轻叹了口气,撑着桌子站起了身,又朝面前人笑了笑,这就打算提步出去了。 不过没想到等她快要绕过书案的时候,手腕忽地一沉,就被旁边坐着的人给攥住了,他攥得有些紧,烫得她手腕温热。 林钰下意识就垂眸望了过去,而后便与那人的视线相交,他的眼神执着而又认真,开口问她道:“你心中是否对他有意?” 傅玄毅已经知道小喜口中的那位萧世子就是常给林钰写信的那个人了,如果没有猜错的话,应该也就是今晚在看台上最后与他对视,让他觉得极不舒服的那个人。 忽然听到对方如此直白的一句问话,林钰吓了一跳,愣了一下,才回过神来,赶紧道:“当然没有了!与他接触只是权宜之计罢了,为了我在这边行事方便而已。” 当然也是为了报仇,只是这一点,不好与傅玄毅明说罢了。 听到了林钰这样回答,又望见了她方才说话时眼中一闪而过的厌憎,傅玄毅的心总算是一点一点地又重新落了回去,他慢慢放开了林钰的手,嘴角微微提了一下,这才道:“快去快回。” 温热的指尖从自己冰凉的掌心一划而过,林钰的心都下意识跟着微微颤了一下,望着他嘴角的弧度,林钰便也朝他笑了笑,轻轻嗯了一声,这才转背离开了。 跨进迎客楼的一间雅室里,林钰一眼便望见了负着手站在窗前的萧煜成。 听到了动静,对方也立马转过身来,一望见果然是林钰过来了,萧煜成的脸上立刻就扬起了笑容。 林钰却是无心冲他微笑的,她抿了抿唇,就走进了屋里,没有任何的寒暄,直截了当地就问他道:“你找我过来,到底是有什么事?” 萧煜成似是没看见她满身的敷衍与不耐,脸上依旧挂着温柔的笑意,眼神中也是不加掩饰的情意,望得林钰情不自禁就移开了视线。 萧煜成依旧没有在意,只继续笑着道:“也没什么大事,就是几个月没见你了,心中实在思念……” 林钰一听他这样说,想也没想就是一个转身,萧煜成见状,也顾不得诉说情意,连忙几个大步上前,就要来拦她。 林钰一个闪身,就轻轻巧巧地避开了他斜伸过来的手臂,蹙着眉,就满脸不悦地道:“你到底要做什么?” 见她这副模样,萧煜成下意识就想起了她今晚在看台上发的那一次威,知道她武功深不可测,且脾气和耐性都不是很好,也就不再磨蹭了,忙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外表精致无比的小盒子来。 他一打开,林钰便望见了里面是一颗圆润饱满的珍珠,色泽温润,有拇指头大小,看起来成色不错。 见林钰看到了那颗珍珠,萧煜成跟着便急忙道:“这是我此趟回来特意想送给你的。虽比不上合浦南珠,却是我亲自下海所采,回来又精心挑选出了这么一颗,希望你能收下。” 萧煜成此刻的目光不可谓不诚挚,满含着一片的期待。 林钰此刻的心中却没有丝毫的动容,她甚至还有些想笑。上一世她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对他温柔体贴,一片诚心,可也没换来他为自己亲自下海采过一次珠。 不过说不得他上一世也曾干过这样的事,只不过那枚珠子没送给自己罢了。 可没想到这一世她只是以一个花楼姑娘的身份出现在他跟前,就能换来他这样倾尽心力的讨好了。 为什么呢?是因为这一世的她更加美貌吗?还是说这男人就是喜欢求而不得的呢? 林钰心中讽刺,面上却是无所谓地笑了笑,抬手就把他这盒子接了下来,而后道:“你那么多银子都收了,不差这一颗珠子。” 虽然听了这句话让萧煜成心中不太舒坦,可林钰到底是把东西给收下了,他心里还是喜悦的情绪更多一些的。 正高兴的时候,就又听林钰道:“好了,没什么事了吧?我要回去休息了。” 见她要走,萧煜成又连忙接着道:“你明天有空吗?西园的荷花都开了,我们去赏荷如何?” 林钰摆了摆手,“最近天太热了,不想出门。” 萧煜成契而不舍地又建议道:“那七夕晚上怎么样?我带你去乌山观星?” 林钰还是拒绝,“山上夜寒,蚊虫又多,不想去。” 眼见的他又要开口,林钰连忙直接截断了他的话,“好了,我说了,最近都不想出门,等下次再说吧。” 见林钰挥手蹙眉,是真的不耐烦了,萧煜成也不敢再惹了她不快,之后林钰又随便应付了他两句,而后便赶紧出门了。 等出来之后,林钰便把那盒子抛给了小喜,让她找地方收了。小喜连忙接住应是。 第262章 星空 等回到自己楼上之后,林钰也不好再只和傅玄毅单独关在屋里说话,便又让小喜去添来酒菜,和敖展一起,三人边喝酒边叙旧,一直到子时后,这才宴散,再送了这两人悄然离开了绛云阁。 第二天一早,敖展便陪着傅玄毅去了海边,林钰不便相随,等到他们回来的时候又是夜里了。林钰便弄了条画舫来,领着两人乘舫顺江漂流,一赏闽江沿岸的灯火夜景。 这次三人喝酒谈笑了没一会儿,敖展就借口自己这两天赶路太累了,又喝了点酒,眼下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与这两人告了辞,就起身打着哈欠先去找地方休息了。 林钰瞧着他那副浮夸的模样,心中不禁就有些赧然,傅玄毅倒是像个没事人一般,反而心里还很是欣赏敖展的这份眼力劲儿。 放下手中的杯子,他就望向林钰道:“陪我去外面吹吹风,如何?” 林钰下意识就点了个头,望着他站起了身,自己也连忙跟着起来了。 林钰出来的时候,便看见傅玄毅正背靠在船舷上,仰头望着头顶上的一片星空。 她微微笑了笑,也学着他的样子,靠在了他旁边,抬头往上看。 今晚天色不错,虽只得一弯钩月,好在还有繁星满天。 林钰就望着这满天的星星眨了眨眼睛,然后就听见身畔的人开口道:“你觉不觉得,这里的星空,没有河西的美。” 林钰唔了一声,又眨了眨眼,脑海里霎时浮现出另一幅斗转星移的盛景来。 不用过多比较,她便笑着点了点头,“的确是。这里的星星看起来,好像没有河西那边离我们近。” 傅玄毅微微点头,嗯了一声。 这一年多来的许多个夜晚,他睡不着的时候就会找个没人的高地,枕着脑袋看头顶上的星星。 看着那满天的繁星,他总会想,起码她也是和他共在这一片天底下的。 后来又在想,也不知她那里的星空,也会这般广阔,壮丽吗? 如今,他总算是知道了。 这一片的夜色,他也会记在心里的。 想到这,他就不禁侧头去看了身畔的人一眼,林钰还在仰头望着星空,洁白修长的脖颈在月色星光的衬托下显得愈加地美好。 傅玄毅的喉结情不自禁就动了一下。 感受到他一直在望着自己,林钰也收回视线看了过来,却一下子就撞上了他的目光。 旁侧舫柱上悬挂着的灯笼正在随风摇曳着,林钰从未见过他这样的眼神。一眼望过去就好像是此刻闽江沿岸的夜色。 明明该是一团浓得化不开的墨,可那股墨色中却又有不知从哪里燃起来的点点亮光,就是这样的一幅景致,引得人沉沦其中想去一探究竟的同时却又隐隐感到了危险。 就在林钰呆呆的,一动不动,只能感受自己心跳愈来愈快,仿若擂鼓的时候,不远处的江面上,忽然传来一阵哗啦噗通的乱响。 令她下意识就回过神来,朝那边望去。 原来是一小群鱼儿跃出水面又很快地落回去了。 傅玄毅似乎也是这时才回过神来,他站直了身子,又与林钰再隔开了半步,等江风把他吹得更清醒了些,他这才轻咳了一声,看着面前的江面,问林钰道:“听母妃说,等这里的事情都结束了,你就会再回河西去?” 林钰还在努力平抑自己的心跳,她也面朝着江面,想让迎面的江风把自己滚烫的面颊给吹凉一些。听见傅玄毅的问话,她心里还有些乱。 那是她出来前对肃王妃的承诺,他现在问这个做什么? 听到她半晌没有回话,傅玄毅顿时忍不住侧过身来,看向她的侧颜,脱口问道:“难不成是母妃与我说错了?还是你改变主意了?” “不是,我……”林钰连忙摆着手,也侧过身来,但她不敢再与他对视,只低垂着眼眸,呐呐就接了句,“姨母没有说错,我会回去的……” 说完就忍不住在心里唾弃自己。 明明他还什么都没说呢,自己怎么这么快就应了他的话! 傅玄毅听了她的话却很高兴,心情一下子就舒展开了,嘴角也忍不住翘了起来。 虽然他一点都不想林钰再继续待在绛云阁里,更不想林钰再与那个萧煜成有半点儿的瓜葛,可他相信林钰,也尊重林钰,知道她还有自己未完成的事情要去做。所以哪怕他恨不能今晚就把她一起带走,他也只能先忍耐下。 第二天天不亮的时候,傅玄毅就和敖展一起下了画舫,他们今日就得出城往西,回甘州了。 毕竟傅玄毅现在已经是一地藩王了,不能长时间流连在外,更何况他接下来还有要事待办。 望着画舫在江面上越行越远,敖展站在他身后,忍不住就笑问了声,“就这样走了,你放心么?” 傅玄毅还在望着船头那抹已然模糊了的倩影,并没有回复敖展的话。 放心?他当然不可能放心了! 尤其是这两日他和敖展在外行走的时候,后面居然还跟了尾巴。那尾巴来自于哪,傅玄毅心知肚明。毕竟这两天他也已经把对方的身份底细摸得门儿清了。 若不是顾忌着他此行的确在外行动不便,而且林钰接下来还得在这城里待一段日子,他是绝对不会介意好生给对方一个教训的。 不过,来日方长。 至于这次,他已经把这次随行带来的大部分人手都留给了林钰,以后就在她身边充作暗卫。直到护送她返回河西。 若是在此期间那个萧煜成敢有任何的异动,他的护卫,可不会管那姓萧的是谁家的世子!定教他有来无回! 傅玄毅走了之后,林钰的生活又恢复了平静。 唯一不同的是,她每个月舞宴的次数更少了,原先还是三五天就有一场,现在则是七八天,更离谱的时候相隔十天都有。 杜娘子倒是也就这事找她来抱怨过几次,但林钰估摸着这应该不是她的本意,很可能是霍九那边觉得她消极怠工,不给他挣银子了,这才找杜娘子来说她的。 第263章 罪证 所以林钰每次都是笑嘻嘻地以“物以稀为贵”为由给糊弄了过去。果然,杜娘子说了她几次也就不说了,于是林钰偷懒起来更加心安理得了。完全不管她近来每次舞宴席位的价格在外面又被炒出了新高。 一晃两个月就这样过去了。九月份,整个河西却是发生了一件惊天大事。 河西总督姚天叙联合河西百年世家丁氏一族,与外敌,北蛮左亲王勾结,意图不轨,幸得肃王傅玄毅有先见之明,不但及时窥破了他们的谋算,还抢在他们和北蛮人勾结里应外合作乱之前,先发制人,一举将其拿下。 不但姚天叙及其一众心腹部下被肃家军当场剿杀,还有丁氏一族所有牵涉此案的成年男丁全都被枭首示众,丁家所有的家产都被查封。 之后肃王更是手持圣旨和尚方宝剑,言明要亲自督查此案,所有参与通敌卖国的州府官员、卫所及边军将领,士族豪绅,甚至是商贾平民,全都要抓拿归案,严加审理以后再按律处置。 此案牵涉甚广,甫一发生就如一石激起千层浪,之后干脆在整个河西境内都掀起了一场惊涛骇浪,一时之间因此案人头落地的人不计其数,可谓血雨腥风。 而当此案爆发的消息被八百里加急送到京城,传到内阁首辅杨明鉴的手里时,他差点儿打翻了手边的茶盏。 一巴掌把那封急件拍在了桌子上,他当即起身,命下人来伺候他更衣,而后他也顾不得其他,穿好官袍之后,干脆连夜进宫,觐见景昭帝。 景昭帝此刻倒还没有休息,他正端坐在自己寝殿的龙床上打坐。闻听首辅杨大人请求面圣的消息,他眼皮子都没动一下,一旁立着的曹吉祥登时便朝来禀报的小内侍摆了摆手,示意陛下不想见。 可无奈杨明鉴听到消息之后,干脆就在殿外跪了下来,还言明边关有急报送来,他今晚一定要见到陛下。小内侍无奈,只得再进殿禀报了。 景昭帝这次听了,倒是掀了掀眼皮子,又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 底下的小内侍连忙把眼神悄悄瞟向了一旁的曹公公,见他点了点头,这才行礼退了出去,而后便请了那位杨大人进去。 杨明鉴一进殿内,差点儿就被迎面的一阵烟熏缭绕给呛得闭了气,他强忍着嗓间的痒意这才没有咳出声来,免得在殿前失了仪。 须发花白的景昭帝穿着一身道袍,手执拂尘,盘膝端坐在榻上,望着底下的臣子给他行了礼,便开口问道:“杨爱卿深夜前来觐见,是有什么要紧事吗?” 杨明鉴躬下身子,双手捧起一封书信,这才回禀道:“是边关刚刚送来的急报,还请陛下过目。” 自有小内侍前来接过他手中的急报,再转呈给景昭帝。 却没想到景昭帝接过来两三眼扫过,就道了句,“哦,这事啊,朕早就知道了。上次毅儿进京觐见的时候,便把此事报给了朕,还呈上了诸多姚天叙和丁氏的罪证。” “此事显然已经确认无误,朕便给毅儿赐下一道密旨,还给了他一把宝剑,这事就全权交给他去处理吧,你们不用管了。” 杨明鉴闻听这番话简直不敢置信,当即忍不住抬起头来,跪下道:“陛下!万万不可啊!姚天叙既身为朝廷大员,又是被肃王告下通敌卖国之罪,那理应由朝廷派下钦差,仔细查证核查之后再行审理定罪,怎可就这样让人不管不顾地打杀了?” “他好歹也是一方总督,也曾立下过赫赫战功,肃王虽说是少年心性,可这行事也太过鲁莽了些!若是再任由他这样下去,河西必乱啊陛下!北蛮人可还在一旁虎视眈眈呢!老臣斗胆,请陛下三思啊!” 一番慷慨陈词之后,杨明鉴便以头触地,做足了谏言的姿态。 他想好了,姚天叙已死,再追究下去已无甚意义,但他在河西还是有根基在的,大不了再派个人过去,就是丁家没了太可惜了,若是可以,还是尽量把他家保下来,毕竟这样豪富的世家,又有如此敛财的手段,实在是难得。 总之,就是让他领着一群文武大臣在殿外跪谏,他都不能把河西交由那个小儿手中! 却没料到坐在上头的景昭帝听完了他这一通言说,不但不为所动,反而忽然冷哼了一声,诘问底下的人道:“杨爱卿此言,是想指责朕偏听偏信了?” 虽然是这个意思,但是杨明鉴还是立刻跪伏下去,大呼道:“臣惶恐,臣不敢。臣只是觉得,肃王殿下初就藩,竟就这样在边境内先对着自己人如此大开杀戒,不仅行事急躁鲁莽,有违天和,损伤他自己的声名不说,也会引得百姓惶恐,甚至使得外敌趁虚而入,最后导致边境大乱。实在应该立即制止,同时让朝廷甄选钦差去彻查此事,方为稳妥之策啊。” 景昭帝冷冷盯着底下的老臣,又静静等他把话说完了,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忽然哈哈大笑了两声,而后猛然转为一脸的厉色,直接把手中的拂尘朝下掷了下去,差点儿砸到了底下的杨明鉴身上。 这才暴跳如雷般地道:“急躁鲁莽?稳妥之策?混账!都是混账之言!” “你这个老糊涂知道什么?你知道姚天叙害死了朕的峥儿吗?那个柳树堡的守备,就是他的心腹!就是奉他之命投降北蛮人的!你又知道那丁家曾几次与肃王府作对为难吗?你知道丁家在暗地里给北蛮人输送军械粮草吗?你可还知道丁家在要涂山以北私开金矿和银矿,还大量赠予北蛮人,作为他们和大周作战的军费?” 看着底下跪着的杨明鉴已然呆滞的表情,景昭帝再次冷笑连连,朝着身侧的曹吉祥喝道:“把毅儿那天呈上来的那些罪证,都拿出来给首辅大人看看!” 曹吉祥躬身应是,连忙转身去了殿内的小书房,出来时手上便捧了一个木匣子,然后他便直接走下台阶,把那木匣子放在了杨明鉴跟前。 杨明鉴愣了一下,这才打开那木匣子,把里面的东西一一取出来看了。 首先就是那柳树堡守备的一张供词,上面还有他的签字画押,也不知那位肃王是如何弄来的。上面清清楚楚写清了姚天叙是哪一天,如何授意他,假意投降北蛮人,然后同北蛮人一起,设下圈套,吸引来附近巡视的先肃王来救援,之后从身后放毒箭于城墙上杀害先肃王。 如此用先肃王傅峥的性命作为投名状,来获得北蛮左亲王的信任。然后就是一些他和姚天叙的书信往来,几乎都是说北蛮这边行军计划和兵力部署的。 第264章 狗嘴吐不出象牙 杨明鉴看得心惊不已,可还不忘提出异议,他抖着手中的信件,望着上方的景昭帝,迟疑道:“陛下,这,这些毕竟都只是纸上之言……” 景昭帝呵地一声就笑出来了,“柳树堡守备现在人在东厂,朕已经听他亲口把纸上这些供词说过一遍了,怎么,你也要去听一遍吗?” “这……”没想到那位少年藩王还有这等手腕,准备的如此充分,杨明鉴一时就有些词穷了。 景昭帝饶有兴致地欣赏了一番这位一向能言善辩的老臣哑口无言的模样,才好心提醒道:“你再翻翻丁家那些书信,对了,丁家也有人在东厂,你要是不信,都可再去旁听一番。” 如此人证、物证充足的情况下,杨明鉴也知道再争辩下去也是无用,于是他换了个方向,再次开口道:“既然如此,更应该让朝廷派人去查明啊,怎么也不能就这么粗暴行事了,陛下您既然早已知晓此事,也可提前与臣等知会一声,也好让我们有个准备啊。” 景昭帝深深地看了底下人一眼,这才道:“毅儿早先与朕商量过,此事事关重大,未免提前走漏风声,我这才全权交给他去处理,力求杀得那些内贼们毫无可趁之机。” “既然现在被你们知道了,也不晚,姚天叙害了我儿,如此谋害皇嗣,私通外敌之罪,株连九族也不为过。这样吧,河西的事情你们不用管了。至于其他在外的姚家人,都交给你来处理吧。哦,对了,还有丁家。” 语毕,他见杨明鉴再次抬起头来,不等对方开口,就接着道:“有了此事在先,以后你们不必再往河西派人了,河西只有交到毅儿手中,朕才最放心。还有,朕听说那姚天叙曾是你的学生,你的妻族也有人和丁家联过姻,既如此,希望爱卿到时候能秉公办理此案,切不可徇私枉法!” 话说到后来,老皇帝一双浑浊的双眼中忽然精光四射,望得底下的杨明鉴霎时胆寒起来。 再想起皇上话到后来忽然加重的语气,显然不是仅在提醒他不要徇私,而是已经在警醒他了。若是他再就着此事不依不饶下去…… 杨明鉴忽然惊醒过来,眼神便跟着一点一点地暗淡下去,最后他只能跪伏在地,额头触地的同时道一声,“臣,领命!” ……河西的这场大案一直轰轰烈烈地持续了近三个月才算暂且告一段落。 十一月底的这一天,霍天行再次来到了绛云阁,此时正坐在林钰的对面。林钰抿了口茶,才笑看着这人,说了句,“这下子你总该相信他的能耐了吧?” 霍天行没直接答她的话,只是道:“尚未及冠,又刚刚袭封,就有这样的雷霆铁血手腕,让人畏大于敬。” 果然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 林钰没好气地翻了他一眼,这才讥诮道:“你要是有他这份能耐,报起父仇来,保准比他下手还要重。你要知道他可是身处边关,动不动就要和北蛮人刀来剑往的,若对这种通敌卖国之罪还要姑息,以后如何统领三军?如何守卫边疆?” 霍天行也就是这样随口一说而已,此刻见了林钰这一副恨不能把他立刻怼到天上去的架势,忍不住就冷嗤了一声,不过想起这姑娘一向牙尖嘴利,令他每次都讨不到好,他也懒得再与她口舌争锋下去了。 只斜了她一眼,就问起细节来:“所以这事你是早就知道了?那姚天叙和丁家果然都是通了敌了?” 林钰见他没再说道傅玄毅了,也就与他好好说起话来,“我提前的确知道表哥他要冲丁家和姚天叙动手了,却也不知道是这样的大案。” 傅玄毅当时没与她说得那般细致,不过他一向如此,林钰当时也没再去问了。不过现在她这样事后想来,倒也是什么都想通了。 她顿了顿,便继续道:“丁家的确是通敌卖国了,难怪我之前就很奇怪他们家怎么这样肆无忌惮,连北蛮人快要兵临城下的时候都没见他们慌过,原先我还只道是他家还有几分胆气。” “却原来是人家有恃无恐呢,毕竟他们是两边都讨好到了,如果大周这边能守住,自然更好。不过就算哪天河西真的丢了,落到了北蛮人手中,想来他们家到时候还是能一样地风光。还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至于姚天叙那边么,他应该不像丁家这般与北蛮人暗通款曲。他只是想拿别人的性命来成就自己罢了,难怪后来他对上左亲王的时候百战百胜,民间可都是快把他捧成神了,却没想到这战功是这样来的,当真是可恨!可耻!” 林钰说到这里就忍不住咬牙切齿起来,也不知傅玄毅到底是何时查到这件事情的,还是他早就对他父王的死心存怀疑了? 她更是难以想象傅玄毅得知这件事情时的心情,难怪他上次过来的时候也没有多说细节,毕竟这样的事情,当事人每想起来一次,都该是心如刀绞吧,更何况与别人说起了。 也不晓得肃王妃得知真相后,可能扛得住这样的打击? 看着面前林钰脸上的表情变幻,霍天行自然完全不能感同身受了,他关心的是另一件事情,“不过说起来,那位殿下也当真是大胆,这个当口处置了那么多军中武将,就不怕北蛮人趁虚而入吗?” 这一点林钰也早就想过了,不过她只要略一思索,不用傅玄毅那边来与她解释细说,她就能想到他会用到的应对之法。 于是她便与霍天行解释道:“你恐怕没有注意到一个细节。无论是丁家,还是姚天叙,私通的都是北蛮左亲王,不是北蛮大汗,也不是北蛮其他部族首领或者军中大将。” 霍天行对北蛮的境况并不算了解,但听林钰这样一说,也大约听出了其中的门道,“所以?” 林钰嘴角一翘,接着道:“那位左亲王为人一向跋扈,很是桀骜不驯。听说不但看不起北蛮其他部落,甚至经常任由部下和族人去欺凌排挤其他中小部落,就连他们那位匆匆即位的少年大汗,有时候也不被他放在眼里。” “所以接下来,北蛮那边应该也有一番热闹了,恐怕顾不上来趁虚而入了。” 第265章 帮个小忙 事实确实也如林钰猜想的那般。 这件事情一开始,傅玄毅就想法子使人把它捅到了北蛮大汗和其他各部落首领那里。 要知道自从前年冬天那一场天灾之后,北蛮各部落中也不知冻死了多少牛羊牲畜,包括军中也冻死冻伤了不少马匹,因此后来这两年来,也不管春夏秋冬了,他们只要找到机会,就想来南下劫掠。 可是大周的边军也不是那么好对付的,所以这两年,连续作战的各部族又不知损失了多少勇士、马匹、粮草等,眼看着大家都越来越虚弱了,没想到左亲王居然在暗地里和大周有勾结! 难怪都到这个光景了,他们族中的人、马还都保持得那样膘肥体壮。 尤其是当北蛮大汗和那些首领们知道左亲王每年能从大周得来多少兵械、粮草、茶叶、棉麻布匹等、以及数量大到惊人的金子和银两……个个眼睛都红了。 亏他们打生打死才能从大周抢来那么丁点儿连果腹都难的东西,可身边却还有个同伴一直富得流油…… 左亲王马欢帖木儿是最后一个得到消息的人,他当即意识到了不好,自然也不愿束手待毙。还好他一直都和东北部的靺鞨人有联系,于是他当即下令,整军开拔,带着一些重要的族人和方便带走的财产等就打算脱离北蛮,从漠南跑路,去东北方投奔靺鞨人。 可逃跑哪有这么容易的,一察觉他想脱逃,早就受够了他气的北蛮大汗当即下令,不仅自己亲自领了一支军队,还联合了其他部落一起,朝这位左亲王追了过来,势要把他连人带物,都留在这片草原不可…… 霍天行如此听林钰讲了一番北蛮那边内里的情况,也就都明白了。心下也不禁对那位新上任的少年藩王更高看了一筹。 这样该了解的也都了解了,霍天行也就打算起身离开了,谁料他刚站起身来,就被林钰给叫住了。 霍天行下意识转头看向了她,就见她一脸笑吟吟地道:“看在眼下我们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的份上,霍九爷,您不如再顺手帮我个小忙如何?” 听她把话说得这样客气,霍天行下意识就提高了警惕,也没坐回去,就干脆站在原地,背着手,转过身,居高临下地望着她问道:“你又想做什么?” 林钰嫣然一笑,“也没什么,就是想请霍九爷这边行个方便,若是接下来有收到杭州沈家的来信,还请九爷视而不见。” 霍天行一听这话就明白了,“你想让我帮你对付沈家?” “不是对付。”林钰摆了摆手,笑着继续道:“只是请您这边到时候袖手旁观即可。” 林钰早就打听清楚了,沈家自从当年在闽地被重创之后,就再也没把手往这边伸来过。 此后沈家的生意,除了在江南一带,还有个很重要的地方,就是河西。而往河西的生意,就是和丁家做的。 林钰还知道,以往丁家可一直都是很看重沈家的,丁家在河西各地铺子里的那些江南来的丝茶、瓷器、舶来品等货品,大头都是沈家提供的,沈家还通过丁家提供的便利往西域走商,如此看来,以往他们两家还真是通力合作,互惠互利。 所以当林钰得知傅玄毅要朝丁家下手的时候,她就提出了一个请求。 等丁家倒台之后,整个河西之地,她要让沈家连一根丝线、一片茶叶都运不进来,更不可能允许他们家的商队通过河西走商。 傅玄毅自然二话不说就答应了她这个要求。 这两个月来,沈家应该已经发现了这一点吧,他们来往河西的路已经被堵死了。 除了不让他们再去河西行商,林钰还写信给了汪福来。 汪家在江南一带,不管是生意还是影响力,都比沈家还要大。 林钰一直和他来往合作得很密切,所以现在,她要请他那边帮忙,想法子联合江南其他商贾,一起打压排挤沈家。 河西生意不保,本地市场也在受挫,沈复不可能察觉不出来有人在故意针对他们沈家,不过他肯定还发现不了林钰。 他现在应该不光是急着揪出幕后之人,更重要的是,他得保住沈家的产业,一条路再也走不通了,另一条路还正在受挫,他自然得想法子走第三条路。 而现在整个大周,还能让人好好做生意且能一下子挣到银子的地方,可真是不多的。 沈复能想到的,林钰已经帮他想到了。 海运。 其实沈家以往也是有海运生意的,是通过明州港那边,可惜之后因为倭患太严重,明州市舶司已经被罢,明州港也不允许再对外通商了。 所以那一年沈复之所以会来到闽地,就是想在这里做海运生意的。可惜随后发生的那一系列事情,不但成为了她母亲一生的劫数,还令沈复和沈家之后十多年再也不敢来东南沿海行商。 不过眼下这境况么,已是今夕不同往日,沈复他一定会过来的。 林钰之所以这般笃定,除了因为她推断沈复如今已经无路可走,还因为上一世的事情。 上一世傅玄毅同样在袭封之后就迅速清理了丁家和姚天叙,沈家自此在河西没了倚仗,生意也是大不如前,然后没多久,沈复就开始来闽地和广州府一带活动,千方百计找机会想做成当年未竟功的海运生意。 如今这一世有了林钰这边的刻意针对,他的处境会比上一世还要艰难百倍,如何还不会过来? 林钰现在想要做的,就是把他所有的前路都堵死。 不过霍天行这边显然是一如既往的不好说话,他睥睨着林钰,直言道:“我们当初的约定里,可没有这一条。生意人,讲究的是在商言商。所以你凭什么让我就因为你这边的私怨,就推掉一门大好的生意不做呢?” 沈家还没找上门来呢,你就知道是一门大好的生意呢?难怪上一世沈复那么快就在番禺如了愿,肯定是这厮点的头。 林钰越想越气,恨不能磨牙了,不过她眼珠子一转,很快又笑了起来。 第266章 没一个好东西 而后她就往后靠在了椅背上,两手搭在扶手上,悠悠闲闲地开口道:“最近这段日子啊,鸳鸳姐可忙了。不但是因为楼里的事情,还因为最近她还时常得应付一个人。” “唉,那人啊,要我说,可真是个痴情的。” “每次来楼里,哪个姑娘都不点,唯独跟着鸳鸳姐跑前跑后的,还一直对鸳鸳姐温言浅语,哪怕就是她有时候脾气上来了,给对方甩脸子,那人都半点儿怨气也无。回头还是照常来找她。” “楼里的姐妹们可都羡慕得紧,大家都说鸳鸳姐这是苦尽甘来,终于遇到一个好男人了。” “我也这么觉得,还特地去打听了那人一番。结果你知道吗?那人原来就是城东柳家的一个老爷,柳家你知道吗?闽王有一个侧妃就是柳家出身,是这位柳老爷的族妹。” “这家如今可是要钱有钱,要势有势啊,在闽州城里可别提多风光了。不知道多少人家想尽了法子,都想把女儿嫁进去呢。” “更难得这一位柳老爷,不但没有半点儿跋扈的气质,为人温文尔雅不说,年纪也才三十多岁,看起来既英俊又稳重。他是早年丧妻后来一直没有再娶,家中只有一个女儿,他与鸳鸳姐可是说得明明白白,他是真心想求娶她的!” “我知道这个之后,干脆也去劝鸳鸳姐了,我说遇到个这么好的男人,你还有什么好犹豫的呢,虽说是继室,可也是帮你脱籍明媒正娶啊。况且他还只有一个女儿,等你以后进了门,再生个一儿半女的,这后半生不就有着落了吗?这女人啊,总得找个可靠的依靠,总不能在这花楼里迎来送往一辈子吧?” 望着霍天行脸色越来越沉,可还是紧抿着唇,强抑着自己情绪的模样,林钰心中暗自撇了撇嘴,而后干脆再添了一把火,托着下巴继续道:“我看鸳鸳姐近来明显被我说动了些,这两回那位柳老爷再来,她的态度显然好多了。” “不过啊,这事要想成,我看我只在鸳鸳姐这边使劲还不行,我得再去接触接触那位柳老爷,把鸳鸳姐的一些喜好啊,忌讳啊,全给人家说清楚了,争取想法子让他早日抱得美人归。” “欸,你说,我要是到时候真把这桩婚事给促成了,那位柳老爷得给我包一个多大的红封啊?” “你敢!” 霍天行听到这里到底是忍不住了,一掌就拍在了一旁的楠木桌子上,发出了砰地一声。 林钰靠在身后的椅子上,微微扬起下巴,毫不示弱地回瞪对方,挑衅道:“我有什么不敢的?” 望着霍天行被她气得微微起伏的胸口,林钰不禁冷笑了一声,嘲讽对方道:“哪怕你是鸳鸳姐的东家,也没权利管她嫁不嫁人,又嫁给谁吧?” 眼看着对方快要暴怒了,林钰适可而止,不再激他,转而趁此机会打探道:“你三年守孝期已经过了,霍家里面难道就没人开始催你娶妻么?我听说以往你是为了和你父亲赌气,这才一直不成家,那现在呢?” “你还有什么借口吗?若是你一直不肯成家,你们九房还如何一直执掌霍家的大半庶务?这些事情你都考虑好了吗?那鸳鸳姐呢?你是打算一直就和她这样不明不白下去,还是打算在婚后就迎她进门收在身边为妾?又或者你是干脆打算就让她在外面,好金屋藏娇?” 霍天行没想到林钰会突然把话挑得这样明,原本瞪着她的双眼当即就有些狼狈地移开了。 林钰望着他一直沉默不语的样子,忍不住冷笑连连,“果然男人就没有一个好东西!你也一样是个懦夫!” 霍天行被她这话激得猛地抬起头来,低吼道:“谁说的?我想娶她!” 这话一出,对话的两人都不禁愣了一下。 林钰望着对方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下意识又问了声,“你确定?” 霍天行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在第三个人跟前吐露心声,尤其还是在他最讨厌的林钰跟前,可话已经说出去了,他总不能再否认,于是他干脆冷冷别过脸去,不想再理会眼前人。 听了方才那句话,再望见对方此时这副模样,林钰当真有些惊讶。 她还道这两人之间一直模模糊糊,没有进展,是因为霍天行没有言明或者是没想好怎么处置两人之间的关系,却没想到,他是想娶杜鸳鸳的。 而且看样子,他应该也是与杜鸳鸳表露过心思的。 却不想两人到今日还是停留在了原地。 不过林钰略一思索,登时明白过来,她忍不住低头一笑,而后道:“既然如此,我们今日不如再做一场约定如何?你保证你接下来对沈家的事情袖手旁观,我就保证,我能让鸳鸳姐对你打开心扉,让你得尝所愿。如何?” 纵使林钰此刻笑得既真诚,又大方,霍天行还是觉得她那笑里掺满了揶揄的味道。 心里忍不住就恼火别扭起来,开口就想拒绝,可话到了舌尖,他忍不住又想起了鸳鸳每次在他跟前提起林钰时的推崇和信任,显然是把对方当成知己好友了。 也不知她那样一个看尽世故,阅遍千帆的人,怎么才一年多的功夫就被眼前这丫头给收服了。可最无奈又可气的地方就在于此,鸳鸳还真就信她的话。 脑海中的思绪挣扎翻转良久,最后霍天行便直接转身,丢下句,“随你。”而后便大步走到门边,径自开门出去了。 听到那哐当一声关门响,林钰却是忍不住,一下子哈哈笑出了声来。 十二月份的时候,霍天行果然收到了沈家的书信,是沈家家主沈复亲笔所写,语气措辞都十分温和客气,信里言明想在年后亲来番禺拜访他,询问他到时是否得空…… 明明是个很好的到时可以将林钰一军的机会,可他一想到两人那天谈话到后来的内容,心里又止不住地懊恼起来。可到底没有犹豫太久,他最后还是选择把那封信放到一旁,不再理会了。 转眼又是过年了,这一年的年三十林钰依旧是在绛云阁里过的,还是和去年一般跟楼里的一众姑娘们饮酒玩乐了一夜,直到天明时分才各自散去,回房歇息去了。 第267章 红颜易老 这一年杜娘子早早就找好了城里有名的画师,还是如同去年那般,画了一张众美人的除夕饮宴图,她还笑着说以后每年都要画一张,好留作纪念。大家纷纷笑着赞好。 只是当杜娘子看着摊在长桌上已然画好的这幅,不禁就抬头去看墙上悬着的去年那一幅,心中忍不住就有些感慨。 虽然这两幅画里都是一样的莺歌燕舞,云鬓花摇,可那里面的人却有好些都不一样了。 不过只是短短的一年,可在红豆坊这样的地方,时光却远比外头要来得苛刻得多。 毕竟,红颜易老。 每年都会有到了年纪的姑娘,或黯然或欢喜地从这楼里离开,然后,又会有貌美如花,多才多艺的新人进来,那些男人们只会在意自己眼下所望见的,颜色最好的那一位,谁还会去管什么新人,旧人呢? 杜娘子忍不住就低低叹了口气,看着画中妩媚娇娆的自己,不禁就抬手抚上了自己的面庞,哪怕在那两幅画里看不出丝毫的区别,可那真实细微的变化,是只有她自己能体会到的。 所以她呢?又还能在这花楼里迎来送往多久呢? 杜娘子兀自伤怀着,却不知她此刻脸上的迷茫失落,已经尽数落在站在不远处林钰的眼中。 不过林钰并没有过去打扰杜娘子,笑了笑,她就仰头饮尽了杯中酒。 这个年很快就过去了。 元宵节第二天,林钰又收到了傅玄毅的来信。上封信也不过是在过年前。这人自从上次那一遭回去河西之后,干脆每隔半个月左右就要给她这里来一封信。 明明他现在已经继承了封位,去年九月份又捅出了那么大的案子来,到现在应该都还在忙着收拢河西,同时时刻提防着北蛮人,总之该比之前忙上不知道多少倍,可偏偏还是雷打不动,隔上这么短的日子就要给她来上一封信,搞得她有时候都不知道怎么回。 其实那些信里也没什么特别的内容,毕竟很多正事也不方便在信里言说,因此他也就是写个大概,然后就是说些日常的话。比如今年冬天不算太冷,也没什么雪,然后就是说他母妃和阿弟最近如何…… 总之每次都是很简单,又很简短的书信,可林钰每次收到都能开心地抱着看上好久。 两人这样频繁的书信往来,林钰每次又都是这样一个表现,旁人还不知道什么,可离林钰最近的小喜自然是看出了点门道来,她又向来是个机灵的,不用几回就恍然大悟了。 直到这个时候,她才后知后觉地想起,难怪以前在府里的时候,她就觉得世子对小姐好像不一般。 可那个时候小姐年岁尚小,世子一眼望着又不像是个会动凡心的人,加上那时候王妃也一直对小姐爱护有加,比起亲生的女儿也不差什么了,她便单纯地以为那是兄妹之情,现在想来,那分明就是青梅竹马,日久生情嘛! 话本子里不都是这么写的吗? 再想想世子上次过来时对上小姐的那副态度,小喜越想越觉得自己猜对了,越想越觉得自家小姐和自家世子那就是天生一对!王妃知道了肯定也会很高兴的! 小喜越想越激动起来,望着林钰忍不住就嘿嘿笑弯了眉眼。 林钰倒也发现小喜最近时常望着她傻笑了,可问过几次,这丫头只笑眯眯糊弄她,不肯说实话,林钰便也只能作罢了。 尽管霍天行那边没给沈复回信,可沈复还是赶在了正月底,来到了番禺城,请求见一面这位霍家九爷。而且他还不是独自过来的,竟还带了家眷一起。 这并不是出自沈复的本意,而是他嫡妻周氏的意思。 早在沈复打算动身南下的前几天,周氏便来与他建议道:“老爷不如带了我和阿凝一起去。” 沈复虽然一直和这个嫡妻之间情分平常,可周氏是他父亲为他挑选的人,甚至在他父亲病重时,都要坚持让他先把周氏娶进门来,说是这样才能安心闭眼离开。 周氏一进门之后也得到了他母亲的青睐,尤其是她新婚里就有了身孕,而后诞下一对龙凤双胎,更是让他母亲欢喜不已。 沈复一向纯孝,所以他便也一直很给周氏体面。眼下哪怕他已经多日不曾睡过一个好觉,心情愈发浮躁的时候,他也还是耐着性子问了一句,“为何?” 周氏望着沈复这一副还没明白过来的样子,忍不住在心里摇头,干脆直接点醒他道:“不是听说那位霍九爷到现在还没有娶亲吗?” 沈复这才明白过来,可他想了想,还是蹙眉道:“霍天行双亲已故,他现在是为了生意之故,独居在番禺城,家中想必也没有女眷,所以我哪怕把你们带过去了,总不能还到时候带着你们一起上门拜访吧?” 周氏这次是忍不住当着他的面摇头了,这男人怎么就这么死脑筋呢?只要带过去了,还愁到时候见不到面?只要见了面,就凭他们家阿凝的那副好相貌,还愁那位霍九爷不动心? 毕竟这杭州城里,也不知道有多少公子哥儿,看着他们家阿凝直过眼呢!若不是她始终挑不中合适的人家,也不至于把阿凝的婚事耽搁到现在了! 于是她接下来又好生把沈复给劝说了一番,这才把沈复给说动了。 可让人没有料到的是,等到一家三口真的都赶来了番禺城,不仅周氏母女没能像计划好的那般和那位传闻中的霍九爷来一场偶遇,就连沈复,也被拒之门外。 霍家的门房很客气,也很有礼,可每次说出来的话,却让沈复越听越恼火。 “对不住啊,沈老爷,我家爷不在。” “真是对不住,沈老爷,您又过来了啊?不巧了,我家爷还是不在,要不您告诉小的您现在落脚在哪,等我家爷一回来,小的一准儿给您送信。” “啊?爷去哪啦?这个小的真不清楚,只知道爷出远门了。” ……最后沈复一直在番禺城待到了花朝节,也没能见得霍天行一面。 意识到不能再这样耽搁下去了,沈复最后只得痛下决心,去闽州城! 去那个他以往避之不及,连想都不敢再去想的地方。 这一路上他也暗暗打听过了,林家这些年已经在渐渐败落下去了,早已没有当年那般势大,尤其去年还出了那么一场骇人听闻的案子,林家长房一家居然由此被去了籍,之后几个房头一直吵吵嚷嚷,最后干脆分了宗,各过各的,偌大一个林家,就这样彻底散了。 第268章 少女 沈复得知这一切的时候,心情是一种说不出的复杂,不过他现在也没精力再去思索前事了,既下定了决心,也就干脆上了路。 二月下旬的时候,他们一行总算到了闽州城,进了城,沈复就忍不住掀开车帘,朝外探看自己阔别了十多年的这座城池。 似乎还是自己印象中的那般热闹,大街小巷人声鼎沸,车水马龙,恍恍惚惚中,他觉得自己似乎又回到了那一年。 初进闽州城,他牵着一匹骏马,满脸好奇地不停地东张西望,最后连自己迎面撞了人都不知道,想起他当时慌慌忙忙转面过来与人道歉时,第一眼就对上的那双眸子…… 沈复忍不住就闭上了眼睛,深深叹了口气,他便放下了车帘,再也没朝外看了。 而此刻跟在他身后的那架马车上,坐着的是周氏和她的女儿沈凝。 这还是沈凝长这么大头一次出远门,她本以为杭州府就是天底下最好的地方了,可没想到近来一连落脚的两个地方,居然都这样繁华热闹,当真是好玩又有趣。 她自小因为生的好,又有几分聪明,所以一直被周氏和沈家老太太捧在掌心里娇宠着,最后养成的性子就颇有些天真不知世事,哪怕就是最近家里出了事,她也并不能怎么体会到父亲那焦躁的心情。 反正母亲说了,就是天塌下来也有他们顶着,自己这边就只管好吃好玩儿就行了,反正女儿家生来就是要被别人宠着的。 就在沈凝好奇地掀着车帘往外张望沿途的街景时,忽然听到一阵勒马声,随后就是一道好听的年轻男子声音响起,“欸,那路边那株山茶花开得不错,去给我买来。” 似有随从刚应了一声,他却又忽然道:“算了,还是我自己亲自再去挑挑吧。” 沈凝听到这里,心里就不禁浮起了个念头,居然还会有男子有这样的耐心,肯去做这么细致的事情吗?她家阿兄平日里可是连多与她说几句话都嫌不耐烦呢。 于是她便好奇地把车帘再往上掀了掀,朝不远处的那个花摊望去,正好便望见了一张挺鼻薄唇的俊朗侧颜,小姑娘忍不住就抬手抚了下胸口。 小喜嘟着嘴,不情不愿地抱着一盆花进了林钰的书房,一望见她,便蔫蔫说了句,“小姐,萧世子又给您送东西来了。” 林钰抬眸一看,一眼便望见了小喜怀里的那盆山茶,开得正艳,看起来娇美极了。 她笑了笑,便随口道:“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这盆花招你惹你了呢,你既不喜,我记得采薇姑娘是极喜欢山茶花的,我们不如借花献佛好了。” 小喜闻言眼睛一亮,立马精神起来,高高兴兴就应了一声是,转身就跑出去了,像是生怕林钰反悔了一般。 林钰笑着摇了摇头,也就随她去了。 很快就到了上巳节,萧煜成从过完年之后就一直再想约林钰出去,努力了近两个月,终于在上巳节这一天达成了。 他一早就亲自随了马车一起过来绛云阁,打算接林钰去鼓山郊游踏青。 等接到了林钰之后,他们便一前一后各乘了一架马车,打算往闽江北岸的鼓山而去。 结果他们刚出了红豆坊,迎面便遇上了一架马车,那马车还径自在他们跟前停了下来。车夫吁了一声,赶忙回头冲萧煜成禀报了这件事情。 马车里萧煜成的脸色禁不住立马沉了下来。莫非又是妙容来闹事?可他上次明明已经在她跟前发过一次火了,她总该知道不该再这样来打探他的行踪,甚至之后来跟着他或者堵住他。 萧煜成心情烦躁地掀开了车帘,朝外一看,便否定了之前的想法。若真是妙容,她哪怕不乘自己的郡主车驾,也绝不会坐这样一看就是外头车行里雇过来的车。 想了想,他便先朝对面扬声问了一句,“阁下何人?为何要拦住在下的马车?” 岂料他这边话音刚落,对面的马车车帘一掀,萧煜成顿觉眼前一亮。 原来那里面坐着位十四五岁的少女,她微微侧过身子,只露出了大半张娇妍美丽的侧脸来。 车帘掀开的那一刻,她樱唇微启,娇软的声音恍然黄鹂鸟一般清甜婉转,“原来真的是世子吗?我远远瞧着就像是您的马车,这才过来了,不是想挡着您的路,只是,只是,您还记得我吗?” 话说到这里,少女转过身来,一双大大的杏眼扑闪着望着对方,而后接着道:“就是您前日里在衣锦坊制止了一架受惊的马车,您还记得吗?当时坐在车里的人就是我,只是您当时走得太匆忙了,我那时又还吓着,都没顾得上和您道声谢。” “之后家母倒是打听到了您府上了,也送了谢礼了,可还是没见到人,我就想着,怎么也得当面跟您好生道个谢才行吧,毕竟您也是救了我一回性命了。” 听着少女如此解释了一番,又望着那张明艳动人的脸庞,萧煜成也想起来了。 前日里他路过衣锦坊,的确正好遇上有架马车那前面拉车的马好似忽然受了惊,他当时见坊内人来人往的,怕出了什么事,便直接上前,趁着那马正要扬蹄不管不顾往前狂奔的时候,一把扯住缰绳,把它拉了下来。 别看萧煜成平日里好像只是个流连烟花柳巷的纨绔子弟,但其实这人也是有真本事的,不但天生神力,还是萧家这一辈中修习萧氏功法的佼佼者,所以于他来说,那天的事情,不说不费吹灰之力吧,也是顺手为之而已。 不过倒是没想到,他当时救下的,还是这般美貌的一位小娘子。 萧煜成顿时笑得如沐春风,摆了摆手就道:“小姐客气了,我不过是正好路过,举手之劳罢了,你不必如此记挂于心。” 对面的少女闻听此言,却是微微低下了头,娇娇怯怯地道:“在您那里是举手之劳,于我来说,却是救命之恩。不得不感激的。”这话说完,她便又抬起头来,那双含情的杏眼,半是羞怯,半是大胆地朝对面望了过来。 第269章 锥心 这一望令萧煜成一时都不知开口再说些什么,而后他就眼看着那位少女下了马车,朝他这边走近了几步,而后盈盈朝他福了一礼。 这样离得近了些,他很容易就看清了少女那张稍显稚嫩,但雪白粉嫩如桃花一般的娇艳面庞,以及那纤柔窈窕与柳枝一般的身段,纵使阅女无数如萧煜成,这一瞬也不由得有些移不开眼。 就在他心旌摇荡的时候,后头马车里忽然有一阵仙音传来,“到底还走不走了?不走我就要回去了!” 这阵冷漠与不耐烦的话语一出,萧煜成立马回过神来,他下意识回头朝后面望去了一眼,回过头来时脸上不说没有丝毫的不悦,甚至还依旧带着笑,看上去竟隐隐还有些愉悦。 他轻咳了一声,就朝着底下的少女道:“好了,小姐的谢意在下已经知悉,只是今日在下还有事,不便在此久留。还请小姐以后不必再挂怀此事,还有以后出门当心点儿,告辞。” 语毕,他又朝少女温和一笑,而后便放下了车帘,示意车夫继续赶路。 沈凝抬起头,简直不敢相信,明明只是一个花楼里的姑娘而已,怎敢如此当众不给一位侯府世子脸面,偏偏这世子还一副甘之如饴的架势,什么人啊这是? 可对方既然这样发话了,自己这边总不能继续挡路下去吧?沈凝面色发僵地让到了路边,抬头望着跟前的马车毫不留恋地驶了过去。 心中正不忿的时候,恰好望到后面这架马车的车窗帘子被人掀开了来,她一眼便望见了一张绝美的容颜,以及一双满含着不屑与挑衅的眼神。 沈凝先是一愣,反应过来之后立时心头怒火更盛,可还没等她瞪回去时,对方已经把车帘放下来了,顿时便让她气得跺脚。 不用再掀帘去看,林钰都能想象得到沈凝此时的模样。她嘴角忍不住浮起了一抹冷笑,上一世沈凝这样出现时,她已经被婆婆赶到了庄子上。 萧煜成先是收了她身边的蕊儿,正腻味的时候,沈凝恰好出现了。应该也是类似于这样英雄救美的戏码,反正那时沈凝一找上门来,萧煜成一眼便看中了她。之后便打算迎她进门做个贵妾。 萧煜成要纳贵妾,怎么也得知会她这个嫡妻一声,于是她顺理成章地知道了沈凝的家世。得知她是沈复女儿的那一刻,林钰无论如何都接受不了她进门,为此还好生地闹了一场,萧煜成可能是从来没有见她那般决绝过,一时便也有些犹豫下来。 就在这件事陷入僵局的时候,沈凝的母亲周氏找到了庄子上来,林钰这才确定,他们早就知道她的身世了。 因为周氏那时一副苦口婆心的模样劝她道:“……既然夫人和我家凝儿是亲姐妹,何不大大方方地就受了我家凝儿的礼呢?这样以后等凝儿生下一男半女,不就可以记在夫人的名下了吗?” “毕竟您……唉,您还年轻,可能还没看明白这内宅里的事情,您听我的没错的,不然您外祖母当年又怎么会把那位林大老爷充作自己养的呢?这女人啊,性子太烈,往后会吃大亏的……” 林钰那时面无表情地听完了她那一大堆的废话,最后只问了她一句,“这是你的意思,还是沈复的意思?如果是他的,你不妨让他来亲口跟我说一遍。” 周氏见她油盐不进,倒也没有生气,只抬手理了理鬓发,而后慢悠悠说了句,“这自然是我家老爷的意思,否则这么大的一件事,我一个妇道人家,哪能做得了主?可我也猜到了这样说您会不信,可老爷毕竟是在外行走的男人家,哪有空来处理这样的琐事?所以啊,我今儿个来,不但是想与您掏心窝子说一番话,还是特地给您送信来的。” 语毕,林钰便见到她从袖中掏出了一封书信来,按在了桌子上,她嘴角微翘地站起了身,临转身出门之前,她又慢悠悠开口补了一句,“昨儿个世子又去看我家凝儿了,瞧那模样,烦恼得很呢。世子一看就是个气性大的男子,对这样的男人啊,还是多顺着点好,毕竟您现在都在庄子上了不是。” 说罢,她掩唇一笑,又满眼同情地望了林钰一眼,这才转身离开了。 其实那个时候的林钰当真完全不在乎周氏是如何在自己面前表现的,她也并不怎么在乎对方所说的那些话。 林钰之所以愿意与周氏见一面,其实是想通过她知道沈复对这件事情的态度。 那时对于萧煜成和沈凝的事情,林钰在度过了最开始的愤怒和不能接受之后,冷静下来,思索最多的居然是关于沈复。 她那时是真的很想知道,沈复知道她的存在吗?知道沈凝即将要嫁的人,到底又是谁的丈夫吗? 早在周氏过来找林钰的前几天,她就因为实在按耐不住好奇,悄悄出门,远远望了沈复一眼。只那一眼,她就差点儿惊讶出了声。 没想到已经年近四旬的沈复,竟还那般地俊美出尘,站在人群中,就恍若鹤立鸡群一般,周围不断偷眼瞧他的大姑娘小媳妇儿也不知凡几。 林钰站在原地又怔怔然打量了他好几眼,心里这才忍不住叹了口气。 如此风姿相貌,也难怪她母亲当年沦陷在这人身上了,更难怪她和沈凝而今都有这样一副好相貌了。 不过当周氏走后,林钰真的伸手拿起了那封信,拆开来读时…… 哪怕如今又隔了一世,林钰也还是清清楚楚地记得那封书信上的每一字,每一句。 他说,他本不知她的存在,如今终于知道了,也觉得愧对她,愧对她母亲。只是往事不可追,斯人也已逝,他如今唯一能做的,就是想法子补偿她。 把沈凝送进侯府也就是为了补偿她,一个是姐妹俩可以有个照应,二来,沈凝日后生下的孩子也会充作她所出,如此才好稳住她侯府嫡妻的位置……林林总总,当真是与周氏说的相差无几。 林钰当时看完整封信的时候,泪水都已经把信纸给打湿了,她没想到那个有着谪仙般外表的男人,她心里一直隐隐还有期待的父亲,会突然给她送来这样一封锥心之信。 什么愧疚?什么补偿? 分明是为了攀上侯府,好继续当年的未尽之事,好能在闽地做海运生意罢了!一切都是为了他沈复,为了他们沈家,又与她林钰何干! 第270章 混蛋 想起往事一幕幕,林钰的胸口就是一阵闷痛,她下意识抬手抚了上去。 小喜很快察觉到了她的不对劲,又见她眉头微蹙,面容晦暗的模样,连忙过来扶住了她的胳膊,急急开口问道:“小姐,您怎么了,是有哪里不舒服吗?” 林钰摇了摇头,深吸了口气,强压住心底里起伏的情绪,这才轻声开口道:“没事,就是马车里太闷了。” 小喜闻言连忙掀开马车车帘勾在了一旁,又拿起一旁的团扇给她扇风,边道:“怎么样?小姐,这感觉好点了吗?不行我们还是回去吧。” 林钰闻言也不想她再担心下去,暗自吐出一口气之后,就笑着朝她道:“放心吧,我已经没事儿了,应该就是昨晚没睡好,不必担心。” 小喜见她果然恢复了常态,似乎方才那一刹那的难受都只是自己这边的错觉一般,这才停了手,慢慢放下心来。 两人这边才刚话毕,马车也就停了下来。林钰轻轻拍了拍小喜的手背,小喜这便服侍她下去了。 两人下来的时候,萧煜成已经等在马车的近前了,望见林钰,他便温和一笑。林钰却是一副面色淡淡的模样,也不看他,径直就往前走去。 毕竟上一世的那些不堪往事刚刚才在她脑中一一闪过,这会儿若不是顾念她接下来的谋算,她早就甩手走人了。所以接下来上山这一路,她始终没给对方好脸色看。 直到上到了绝顶峰,望着脚底下翻涌着的云海时,林钰胸中的这股郁气才觉得稍稍散了些。 萧煜成应是望到她面色有所松缓了,这才走近了几步,忍不住开口朝她抱怨道:“你这醋劲儿也太大了些,我也不过是与旁的女子说了两句话罢了。” 醋劲儿? 林钰望着远处若隐若现的山峦起伏,耳边听到这句话,差点儿被对方给气笑了。 难怪她这一路这样冷若冰霜地,他都能忍得下世子脾气,一路温柔小意地哄着她,原来竟是以为她吃醋了么? 林钰此刻当真是忍不住想回身过来给他两巴掌,好让他好生清醒清醒。 不过她还是紧握双拳,强行让自己忍了下来,闭了闭眼,睁开眼睛后,她眼珠子一转,嘴角这便带上了一丝笑意,而后斜着眼睛望向身边人道:“我看那小姑娘当时分明想跟过来的,你何不就邀了她?也好过这样一路看我脸色吧?” “这样不解美人意,可不像你啊。” 萧煜成不过是试探之语,没想到她变相承认了不说,眼下还说出了这样一番拈酸的话语来,他心中狂喜地恨不能朝着山底下大喊了。 这当真是他从小到大头一次有这般的耐心,追着一个姑娘跑了一年多了,眼下终于要苦尽甘来了吗? 萧煜成的嘴角止不住地上扬,他下意识又走近了一步,抬手就要去抓林钰的柔荑,却被林钰灵巧地给避开了,眼看着他再唐突下去,林钰就又要着恼了。 萧煜成这才强忍住了内心深处的悸动,站在原地,望着她,就深情款款地表明自己的心迹道:“仙儿,这一年多,我是如何对你的,你心里难道还不明白吗?非要我把自己的心剖开给你看吗?” 听着他这番话,又见他这幅模样,林钰心中依旧没有半点儿的动容,甚至心底里隐隐还有些不适,可她还是得继续与对方虚与委蛇下去。 她咬了咬唇,就作出一副半信半疑的表情,一双波光潋滟的桃花眼上下打量着对方,就听她开口道:“那你这一年多也没少上其他的花楼找别的姑娘啊,还有你方才,分明也是把那位姑娘看进了眼里的吧?” 听到前一句话还好,可一听到那后一句话,萧煜成心里便隐隐有些心虚。 林钰不错眼地望见他本来信誓旦旦的眼神方才忽然闪烁了一下,心中顿时忍不住冷笑。 而后她就听见萧煜成长叹一口气,与她解释道:“仙儿,我知道在你心里,我定然就是那处处留情的风流浪子。可我想告诉你,我其实也并不想这样。之所以如此,实在,实在都是有苦衷的。” 说到这里,他忍不住又叹了口气,然后才望着林钰,接着道:“只是这苦衷还与我修习的萧氏功法有关,但这也是我家族秘辛,之所以告诉你,是为了显出我的诚意,此外,也希望你能为我守密。” 见林钰点了头,他便接着道:“我萧氏功法,有一个很大的讲究,那就是采阴补阳之术。所以你看,只要是我萧家习这功法的男丁,后院都颇为充裕,而我作为侯府的继承人,更是要把萧氏功法传承下去的人,所以我,我……” 见林钰一直定定望着他没有说话,脸上也一直没什么表情,看不出信还是不信,萧煜成顿时有些着急,恨不能举手立誓了,可他到底没有这样做,手刚抬起来,下意识自己又落下去了。 不过他还是面色急切地与林钰补充道:“我刚刚这番话,当真没有半句虚言。我以往与她们行事,也基本都是为了练功所需。至于你,才是我真正动心,动情之人。仙儿,我这样说,你还不信我吗?” 这一套说辞,林钰当真也不是第一次听了。上一世她嫁给他之后,才发现他是这样一个风流种子,她当然为此气过,恼过,他那时也是这般与她解释的。现在再听来,她只有了一种从未有过的通透感。 不管萧煜成这番说辞是真是假,都与她无关,都改变不了他曾经那样伤害过她的事实,更掩盖不了,他就是个混蛋的事实。 有山风来吹乱了她的鬓发,林钰抬手拂了拂,而后就笑着冲站在她面前的男子道:“所以呢?所以你也要把今日遇到的那位姑娘采回家吗?” 萧煜成闻言有一瞬的迟疑,这才跟着答了句,“怎么会呢!” 林钰嘴角微翘,笑着摇了摇头,“我不信,我看今日那小姑娘怕是已经对你情根深种了,若是她再主动找上门来,你确定你不会动心?” 第271章 窟窿 萧煜成从来没见她对自己这样着紧,不依不饶过,显然也是动了心的了。他心花怒放,当即保证道:“我保证心里只有你一个!” 语毕又道:“你若不信我,干脆就随我出了绛云阁如何?往后日日与我在一起,我又哪还有多看别人一眼的功夫呢?” 今天好不容易找了机会把心里一直以来的念想给顺口说了出来,萧煜成顿时满心的期待,他一瞬不瞬地盯着林钰,然后就望见这位心尖上的美人莞尔一笑,丹唇轻启,开口道:“看你接下来的表现吧。” ……有了林钰的这句话在前,萧煜成接下来果然都没怎么搭理沈凝,任对方如何想方设法地制造“偶遇”,也都被萧煜成一一搪塞了过去。 相应地,萧煜成这段日子缠林钰就缠得越发紧了,惹得小喜厌烦不已,不过好在四月中旬的时候,萧煜成又有事返回了军中,临行前,他又来找了林钰一次,让林钰一定要等他回来,到时候他就要把林钰从绛云阁里带走,以后再也不允别的男人再多看她一眼。 林钰当时没说话,只朝他笑了笑就低下了头。 萧煜成便以为林钰是含羞带怯地答应了他,心中欢喜不已,直到林钰赶他走,他这才恋恋不舍地走了。 萧煜成走了之后,沈凝那边也很快得了消息。 想到这一个多月来的竹篮打水,她心中愈发气恼。可真要听了她娘亲的话就这么离开了闽州,她心里又怎么都觉得不甘心。 就在这个时候,沈凝偶然结识了一位姓柳的公子,不但长相俊俏,还性情温和,几番相遇之下,很容易就把她在萧煜成那里遭受的挫败和苦闷感消解了大半。 尤其在听说了那位颇受闽王宠爱的侧妃柳氏就是他的亲姑姑时,沈凝的心一下子就火热了起来,而后更加频繁地与这位柳公子外出同游。 岂料五月份的一天,两人又相约在西园的时候,却被那位柳公子的未婚妻撞了个正着。 这位大小姐也是闽州世家出身,而且性情还相当泼辣,她也是听多了最近的风言风语,心里正恼火呢,没想到今日过来,果然被她逮了个正着。 于是盛怒之中的大小姐,想也未想就吩咐身边的粗使嬷嬷,过去一把抓住了娇弱的沈凝,就在对方的尖叫声中,噗通一下把她扔进了一旁的湖水里…… 小喜从外面回来就把这件事情当成了个笑话说给林钰听,“……那位沈小姐被捞起来的时候抖得跟个落汤鸡似的,有好些人围上去看呢!啧啧,真是不知道让人说什么好了。” 想起上一世好多次跑到庄子上与她耀武扬威的那个明**人的沈姨娘,林钰的脸上便浮起了一抹淡淡的讥笑。 这姑娘果然两辈子都是人蠢眼瞎,可惜了那张好脸蛋儿了。 没过几天,林钰这边终于收到了从杭州府传过来的消息,是她托了汪福来手下的人帮她打探来的。 沈复是二月下旬到的闽州城,可还没等他在这座城里活动开找到门路的时候,就有沈家送信的人找上门来。 原来这下人还是先到的番禺城,可惜他到的时候,沈复一家已经启程来了闽州城,他这才一路又急急忙忙追上来了。 当时也不知那下人给沈复带了什么消息,林钰只知道沈复第二天一早就匆匆启程返回杭州府,甚至连家眷都没顾得上带,显然是怕她们耽误了行程。 直到林钰今日一早收到了这封信,才总算知道沈家那边原来都发生了什么事。 原来早在一开年,沈复带着妻女南下的时候,他唯一的儿子沈冲,也就是沈凝的双生哥哥,竟然私自与人合伙出海去了。 现在整个大周朝,也就只有闽州和番禺两地设有市舶司,其他地方皆因为倭患被罢免了。私自出海,乃是杀头的重罪! 不过海运生意一向利润丰厚,如果还不通过市舶司的话,那就更是一本万利了。 所以历来都会有那些胆大包天的商人们,抱着侥幸心理偷偷出海,以求个满载而归。 尤其是这十年来,朝纲废弛,法纪崩坏,商人们勾结贪官污吏偷偷出海的事情更是屡见不鲜。比如沈复妻子周氏的娘家,就是在这十年靠着这样发的家。 周氏以往也不是没劝过沈复跟着她娘家兄弟们一起干,还说这年头,就是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 可沈复虽然一向是个耳根子软的,但在这件事情上,却始终没有松口。 可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的儿子早已对此动了心思,趁着这次他不在,便私自动用了家里的钱财与周家大舅兄合了伙,干脆出海去了。 可若仅仅只是这样也就罢了,谁知道沈冲不但自己出海了,还带上了他的好友,也就是杭州知府的小儿子一起去了! 这不就是在天上捅了个窟窿吗? 沈复当时一得知此事的时候,顿时两眼一抹黑,周氏连忙去扶,可却被反应过来的沈复一下子甩开了,沈复气急攻心,一手扶住了桌子,另一手就忍不住指着周氏的鼻子大骂道:“这事你之前是不是就知道了?” 周氏本来被他甩开还很是不悦,不过随后听到他这句指责顿时便有些心虚,可她当然不会承认,只摆手道:“老爷当真冤枉我!我一个妇道人家,这么大的事,冲儿如何会提前告诉我?” 沈复狠狠地瞪了她一眼,而后又闭了闭眼睛,这才痛心疾首地道:“他自己去也就罢了!如何还要拉上魏小公子一起!殊不知这位可是最得魏大人宠爱的幼子!” 若不是最得那位知府宠爱,没准儿冲儿还不会带他一道去呢!多大点事啊! 周氏忍不住就在心里撇了撇嘴,不过面上却是做出一副恭顺的表情,小心与沈复解释道:“老爷,我猜冲儿也是怕您这边不放心,这才带上了那位魏小公子,毕竟万一回来真被人给扣下了,这不是还有人在上头么……” “愚蠢!愚不可及!” 沈复忍无可忍就打断了周氏的话,瞪着她的眼神恍若要吃人一般,“你们就没想过,万一回不来了,要怎么收场吗?” 周氏被他瞪得脖子一缩,也是从来没见过他发过这么大的脾气,可听到他后面这句话,她还是忍不住回嘴道:“那不能吧……我大哥他也不是头一回出去了,以往几回不都回来了么?” 第272章 玉蛊 无知的妇人!冲动的小子!贪心的大舅兄!他们怎么就不能关注一下最近海上到底有多乱了呢? 沈复抬手指着周氏,气得嘴唇发抖,好半晌说不出一个字来,于是最后他只能一甩袖离开了屋子。当天夜里就开始整理行装,第二天城门刚开,他就出了闽州城北上返杭了。 不过沈复这边终究是晚了太多了,而他的猜测,也不幸成为了事实。 周家海船在返航时遇上了海贼,人货两空,在给林钰写这封信的时候,沈、周两家已经乱成了一团,折损了大量的钱财和人手还是其一,更重要的是,他们因此得罪了地方官,以后整个杭州府,怕也不会再有两家的立足之地了。 林钰看完了整封信,站在窗前久久没有动一下,直到迎面一阵清风吹过,吹动她手中的信纸发出簌簌的响声,她这才回过神来,忍不住低头嗤笑了一声,没想到等不及她最后出手,沈家就先一败涂地了。 林钰轻轻叹了口气,这便把信纸叠了起来,想必以后也不用她再来费尽心思来对付沈家了,她也就不打算再想这件事情了。 之后沈凝母女俩应该也是得了信,周氏甚至顾不得沈凝落了湖现在还病着,就急急忙忙带着她出了城。 沈家这一家人乘兴而来,狼狈而归,不到五月底,由他们掀起来的那点儿小波浪就在整个城里消失得无影无踪,就好像这家人从未来过一般。 林钰这段日子也在忙另外一件事情。 整个上半年河西诸人写过来的信里,几乎都会提到,河西一直没有下雨。 林钰这也才想起来,自今年起,整个大周朝的灾年就要开始了。这个上半年,不光是河西没有下雨,整个西北都没有,包括连两湖、江西等地,也一直没有雨滴,几乎所有的庄稼都被旱死了,这一年,注定颗粒无收。 林钰最近半夜里经常被上一世所见的惨状梦魇,而后一身冷汗地惊醒,是以她一连写了好几封书信回去提醒傅玄毅,早做打算。至于她自己,则是忙着让人帮忙在江南、两广等地收粮,准备分批运往河西。 这天早上,林钰正打算再写封信给汪福来,催问一下他帮自己这边收粮的进度时,小喜忽然自门外走了进来,与她禀道:“小姐,昨晚上您敬酒的那位公子,方才忽然找上我,让我递上一封信给您,说是很重要,耽误不得。” 小喜本不予理会,因为以往她见过各种各样想通过她给自家小姐传讯的男子们简直不要太多,可这一次这人却与以往那些狂蜂浪蝶看起来都不同,这人看起来格外地真诚,哪怕如小喜这样分外警惕的人,也不由得对他心生好感。 尤其他还面带严肃地与小喜低语了一句,“此事事关你家小姐生死,烦请姑娘一定帮我把信转达到。” 小喜闻言又望了对方一眼,果见他不是一副开玩笑的模样,这才点头应了,把信送了过来。 林钰听她这样细说了一番,又见小姑娘眉头微蹙,显然有些被吓到了的模样,微微笑了笑,便先安抚她道:“没准儿人家就是故意故弄玄虚呢?先别多想了,把信拿来我看看吧。” 小喜闻言点了点头,连忙上前,把信给林钰递了过去。 林钰笑了笑,便接过拆开了,里面就薄薄一张纸,可当林钰把那纸抖开了,一眼看到那上面两个字时,面色忍不住一凝。 只见那上面端端正正就写着:玉蛊。 她又忍不住上下一扫,确定除了这俩字再无其他的了,连忙就抬头,问小喜道:“他人呢?” 小喜从来没有见过林钰这样凝重的神色,心头顿时一慌,愣了一下,这才忙道:“应该,应该还在那间待客室里吧,小姐要我去把他请过来吗?” 林钰闻言,略一思索,也就点了个头,而后眼前一晃,小喜不等她再说话,就连忙出去了,生怕耽误了一息半息,那个人就走掉了。 林钰望着她离开的背影,紧捏着信纸的手,这才稍稍松开了些。 她下意识靠在了身后的椅背上,方才初听小喜那样说的时候,她当真是以为遇上个故弄玄虚的了,还有些感叹可惜了她昨晚对那人的好印象了。 可万万没有想到,这人居然给了她这么大一个惊喜,不,也有可能是惊吓。 难道这世间还当真会有外人知道这种奇蛊吗? 林钰忍不住就站起了身,在书房里来回踱步起来。 不到半刻钟,外间果然就有了动静传来,林钰站定了脚步,一抬头便望见了小喜引着一位年轻男子走了进来。 那人也正好抬眼望向了她,一对上她的视线,他便笑了起来。 这人看上去应该二十出头,肤色微深,五官立体,长相还是颇为英俊的,身材也是颀长高大,一眼望过去,确实很容易让姑娘家心生好感。 但林钰昨晚之所以对他印象不错,甚至还因此去敬了他一杯酒,主要还是因为这人有一双极黑极亮的眼睛,尤其是当他带着笑望向别人的时候,就显得分外地真诚纯净,让人从心底里生出一种亲近感,直觉着这人就是可信。 眼下他们第二次见面,他还是给林钰这种感觉,看来这人若不是天生的有亲和力,那就是他后天是个心机极深之人。 林钰也冲着他笑了笑,这便抬手道:“请坐,不知公子如何称呼?” 那人顺势就在一旁的一把玫瑰椅上坐下了,而后笑着回林钰的话道:“在下赫木。” 林钰忍不住又仔细看了他一眼,这才确认道:“公子好像不是汉人吧?” 赫木闻言笑了笑,点头承认道:“小姐好眼力,在下来自苗地,确实不是汉人。” 原来是来自于苗地的,所以他可能真的知道玉蛊的事情? 林钰这样想着,也就坐到了他的对面,不用她多吩咐,小喜上完茶点之后便自动退了下去,还帮他们关好了门,自己则是守在了门外。 第273章 离开 室内一下子安静了下来,赫木先是低头喝了口茶,放下茶盏后见林钰还在微笑着望着他,知道她在等着自己这边先开口,于是赫木也就开门见山地道:“敢问若仙姑娘是否身中玉蛊呢?” 林钰定定望着对方,难得还能从一个陌生人脸上望到对自己这样关切的神情,而且还是看起来这样真诚的关切,哪怕是以林钰活了两世的目光去看,也当真是看不出这里面有夹杂任何的圈套与算计。 林钰微微垂下了眼眸,想了想,这才慢慢开了口,先问了对方一句,“公子知道玉蛊?还有公子又是如何断定我身中此蛊的呢?” 赫木见林钰肯放下防备,心里也很高兴,忙笑着回道:“我师从一位大蛊师,对这类稀奇古怪的蛊毒自然比旁人了解得要多。不过我也并不能完全断定姑娘身上之毒。至于我是如何有了这样的猜测,还是因为姑娘手腕上的那颗朱砂印。” 林钰下意识顺着他手指的方向低头一看,只见莹莹如白玉的皓腕内侧,的确有一颗芝麻粒大小的朱印,看起来只像是一颗小痣。 这是当初那蛊种进去的地方,这才留下了这么一个印记。不过这样的小细节,寻常人根本是一晃而过,根本发现不得的吧?也难为这人的眼力了。 不过,林钰也还是抬起头,笑着再问了一句,“仅凭这个?那如果这真的只是一颗普通的痣呢?”朱砂痣虽不多见,但既然有这个名,那就说明长的人也还是有的吧。 却见赫木笑着摇了摇头,继续解释道:“姑娘可以再仔细看看,你这颗痣,是不是赤中还隐隐带了点金色?” 林钰一愣,这才举起手腕凑到眼前,仔仔细细地打量起来。 晨光打在了她如雪一般的肌肤上,那一点嫣红也随之变得明显了起来,其中果然还隐隐透出了点金色。这人的眼力,也太逆天了吧! 林钰忍不住就把心中的感叹也说了出来。 赫木却是低头笑了笑,也不光是他眼力好的缘故,实在是这位若仙姑娘肤如凝脂,晶莹如雪,让他想不发现都难。只是这话他有些不好意思当着姑娘的面吐露出来。 林钰此刻的心情却是有些雀跃了,毕竟这颗印记躺在她手腕上都有三年多了,她可都从来没有发现过这样的细节。但眼前这人却是知道,说明他的确是对这蛊有了解的。 于是林钰一时也顾不得其他,张口便道:“所以这蛊,你能解吗?” 赫木闻言笑容微敛,而后轻轻摇了摇头,眼见得林钰脸上闪过一丝失望之色,他又连忙补充道:“虽然我不会,但我师父肯定能解!” “你师父?” “对!”赫木连忙点头,肯定道:“我师父是苗地现今仅存的几位大蛊师之首,你身上这蛊,若这世间还有人能解,非我师父莫属。” 一提到师父,赫木脸上顿时就露出了满满的自豪与崇敬之色。 林钰见了,不禁开口问道:“敢问尊师名讳?” 赫木笑了笑,就答:“我师父已经隐居山林多年了,你想必没有听说过他的名讳。不过在苗地,他的事迹还是有很多人知道的,他叫往觉蒙赤,对了,他还有个汉名,叫做石重。” 往觉蒙赤?眼前这人的师父居然是往觉蒙赤?林钰的心里,一下子又激动起来。 那人不就是傅玄毅以往在信中与她提过的那位来无影去无踪的高人吗?傅玄毅可是整整花了三年多的功夫让人在苗疆四处打探他的行踪,可没想到今日居然被自己撞见了他的徒弟? 不过林钰在度过了最初一刻的激动之后,很快又冷静了下来,她想了想,便问赫木道:“不知尊师现在隐居何地?” 赫木忙答道:“家师这几年都在蜀地游历,今年一开年就去了青城山闭关,八月初是他的生辰,我此趟就是特地出来挑选寿礼的。若是你想请他老人家为你解蛊,那你可以随我一同返回青城山,到时候由我帮你引荐,想师父他老人家,应该会破这个例的。” 林钰闻言不禁暗自失笑,原来这位高人这些年已经跑去了蜀地?也难怪傅玄毅着人都快把苗疆给找遍了,也是只能找见关于他的传说,而根本就找不见这个人。 青城山就在成都府境内。本来林钰也是打算此间事了,就要先回河西看看的。毕竟这蛊如今也是她的心头大患,若只是绕道去一趟成都府就能把这事给解决了,那实在是个天大的收获了。 虽然眼前这人不能全信,可以她如今的功力,再有傅玄毅先前给她留下来的那些暗卫,纵使真有什么圈套的话,想来自保之力也还是有的。 如此思来想去了一番,林钰最后便还是微笑着冲赫木点了下头,同意了对方的提议,而后又道:“不知公子何时启程?只是我这边恐怕还有些琐事要先处置了……” 赫木想也未想就脱口道:“只要不耽误家师的寿辰,姑娘尽可自便。” 这就是愿意等她一起上路喽?望着对方眼里明亮的笑意,林钰忍不住也笑了笑,冲他道了声谢,她略一思忖,便定下了启程的日子。 赫木一听居然才耽搁三天,脸上的笑意顿时更明朗了些,连连笑着点头同意之后,两人又说了几句关于行程的话,赫木意识到林钰接下来应该会很忙碌,也就起身告辞了。 看着小喜把人给送了出去,林钰莞尔一笑,而后便忙回到了书案前,迫不及待地先给傅玄毅写了封信…… 好在林钰这些日子也一直在着手准备要走的事情,此时三天倒也足够了。 把该写给各方的信件都写好送出,闽州城里该善后的事情也都善后好,再把随身行李收一收,两天一晃也就过去了。最后一天就是与阁里的姑娘们话别,喝践行酒了。 关于她离开了绛云阁这事,林钰已经提前和杜娘子商量好了,以后对外的说辞就是她被人赎身了,与一位来历神秘的公子一见钟情,而后干脆随他离开了闽州城。 此时楼里的诸位姑娘们也都是这样认为的,于是叹息者有之,告诫者有之,当然也不乏羡慕祝福她的,林钰一一都受了,而且都和姑娘们互赠了礼物留作纪念。 她来这阁里也有两年多了,其实和这些姑娘们都相处的很好,此时要走,心里还真有些舍不得。 所以宴席到了后来,众人都很是伤感,就像以往每次阁里送走姑娘们时那样。最后还是杜娘子一拍桌子,说明儿个还要做生意,诸位姑娘们这才一一收了泪,又道别珍重了几句,这才散了席。 第274章 放下 等到桌上只剩下两个人的时候,杜娘子抿了口酒,这才悠悠叹了口气,感叹道:“等明儿个这消息传出去,这阁里的生意就要冷清大半啦。” 林钰闻言便笑了,“可不是,毕竟这可是杜娘子的摇钱树走了。” 杜鸳鸳闻言就一手叉腰,一手过来点住了她的脑门,怒嗔道:“你个小没良心的,老娘这两年白对你好了!说走就要走……” 林钰随她戳,只执壶给自己倒了杯酒,又给她倒了一杯,这才道:“那鸳鸳姐你呢?打算什么时候走?” 杜鸳鸳一时没听明白,端着酒杯的手一时就顿住了,抬眸看向林钰,问道:“我走?往哪里走?” 林钰闻言掩唇一笑,“鸳鸳姐你还和我装傻?那你倒是说说,你还要让霍九爷等你到什么时候啊?” 听她忽然提到霍天行,杜鸳鸳手一抖,杯中的酒险些撒掉了一半,还好林钰手疾过来帮她扶住了,把杯子放到了桌子上,杜鸳鸳放下了手,眼眸垂了下来,这才道:“我和他不是你想的那样。” 林钰又是一笑,仰头饮尽了杯中酒,这才摩挲着手上的杯子,直言道:“明明就是郎有情,妾也有意,不知鸳鸳姐你还要逃避到何时?非得等到情郎另觅他欢的时候,你才晓得追悔,晓得不甘心吗?” “我……” 看着一向直爽泼辣的杜娘子,咬着唇,似有话难言的模样,林钰也不等她再开口,继续直截了当地道:“我知道鸳鸳姐你在顾虑什么,无非就是觉得你们身份云泥之别,你还比他大了几岁,可这些他一个贵门公子都不在乎,你还有什么好在乎的?” “再说了,他没跟你说过他是想对你明媒正娶吗?倘若这人只是想寻你做他的外室,又或是想让你进门做妾,那今日我也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多这个嘴。毕竟那总是要矮别人一头,仰他人鼻息才能生存。” “可你现在若是真肯点头进他霍九的门,他就敢与你承诺往后他的后院都是你来自主,就这样,你还怕什么?” 杜鸳鸳微微垂下头,放在膝头的手不自觉地就握紧了起来,林钰等了好一会儿,才听见她声音苦涩地开口道:“我不是怕我自己怎么,我只是,只是怕他,怕别人会在背后笑话他,怕他因为执意要娶我就在家里失了势力,我,我更怕他会后悔……” 听着杜鸳鸳到后来似是染上了泪意的声音,林钰轻轻叹息了一声,抬手握住了她的手,这才道:“虽然我觉得霍天行这人的性子当真是讨人厌得很,可我也不得不承认他是个绝顶聪明之人,就这样一个聪明人,你觉得你顾虑的那些事情,他就没考虑过吗?” “既然他什么都想过了,这还要提出来娶你,你何不就遂了他的意?也遂了你自己的意?人生匆匆几十年,何必让自己过的这样不快活呢?喜欢就在一起,他日不喜欢了,他后悔了,那就不在一起了。” “没什么大不了的!也就像是丢了件珍爱的首饰罢了。起码你曾经得到过他,你曾经为此心悦过,不是吗?难道你还非得等到你年老色衰,白发苍苍的时候,再回想起当年那个俊俏郎君,后悔不迭,自己当初怎么就没从了他呢?” 这话到后来,忍不住就把杜鸳鸳逗得破涕为笑,她抬手就轻推了林钰肩膀一下,嗔道:“好好的大姑娘,怎么净说些不正经的话!” 林钰闻言故意暧昧一笑,而后朝她眨了眨眼,就接着道:“这算什么不正经啊。你要听了我的话,得了这个俏郎君,才算是不吃亏呢!” 杜鸳鸳被她说得面颊飞红,忍不住就要过来掐她的腰,两人笑闹了一阵,又好生喝了一会儿酒,顾念着林钰明天清早还要赶路,杜鸳鸳这才嚷着散席,而后两人都嬉笑着由贴身丫鬟扶着,摇摇晃晃回了闺房。 第二天一早,林钰便离开了绛云阁。 绛云阁历来的规矩,姑娘走的时候自己走,饯别只在头天晚上,等到第二天的日头升起,这姑娘就是个自由人了,以往种种,皆可抛在身后,往后就是全新的生活了。 出了闽州城,林钰掀开马车车帘,朝身后的那座城再望去了一眼,回想往事种种,心底里不自觉最后再叹了口气,而后她笑了笑,便放下了帘子,彻底将这座城抛在了身后。 六月下旬的时候,她先来到了番禺城,找霍天行面谈了一番,她这才折向,赶在了沿海一波大风大雨来临之前,往西北方而去。 沿海的这场大风雨一直持续到了六月底,而此时的河西,依旧烈日当空,半点儿风雨欲来的意思都没有。 这几个月来傅玄毅尤其地忙碌,毕竟是袭封的头一年就遇上了这样的灾年,他不仅要忙着河西里外的军务,时刻警惕着北蛮人,以及姚天叙和丁家的余党出来作乱,还得统筹安排接下来的赈灾适宜,同时得兼顾着安稳民心,保证境内的平稳,免得流言四起,百姓们跟着人心惶惶。 好在河西近两年的粮仓都还算充裕,这一年来又连续抄了丁家、姚家、宋家等诸多大户,也可作为补充。此外,还有林钰那边,更是对他倾囊相助。 想到林钰,他下意识就放下了手上的公文,不自觉地发起呆来。 正入神的时候,书房外传来了一阵喧哗声,是李星野正在大声喊叫着他,同时道:“让我进去!我有要事与表哥说!再拦着我就真要动手了!” 然后就是李孝无奈又坚决地道:“表少爷,王爷正在忙,您再这样,可就是难为属下了!” 两人说话拉扯间似乎真要动手了,傅玄毅眉头一蹙,顺手合上了面前的公文,扬声就朝外道了一声,“吵什么?有事进来说。” 少年的声音愈发低沉威严,让门外的两人听了,下意识都停下了动作,李孝应了声是,这就让开了脚步,李星野愣了一下,这才整了整衣裳,一个大步往前,推门就进去了。 傅玄毅往后靠在了身后的太师椅上,抬头就问已经站到了书案前的李星野道:“找我什么事?” 李星野此时已经反应过来了,他抿了抿唇,眼神里闪过了一丝不忿,而后大剌剌就质问傅玄毅道:“表哥,你是不是要送那个什么杨辛衣回家?” 傅玄毅闻言眉头一蹙,“谁告诉你的?” 第275章 大家都知道 李星野闻言更气了,手一挥就道:“还能有谁?还不是那个姓杨的臭丫头!本来我还不信,可我方才过来之前已经在府里打听过了,你过两天就要出门!” “表哥,难不成你是真信了那臭丫头的鬼话,说娶了她就能得到西南大部分土司们的支持?难道你真要为了眼前的一时困境折腰吗?表哥,你太令我失望了!亏我从小到大那样敬佩你!” “我现在就要回去给阿钰写信!外面大好的男儿那么多,我让她再也不要回来找你这个负心汉了!亏我们还都一直盼着,等她回来,表哥你就能娶亲了!你现在居然这样对不起她,她还那么一直掏心掏肺地帮你,表哥,你,你实在太过分了!我决定了,我要和你断交,今天我们就割袍断义!” 说罢,他就赶忙在书房里抬眼四顾,想找出一把利器来。 傅玄毅却是被他这急风骤雨般的一席话给彻底说蒙了,忍不住就低喝了一声,“你在胡闹些什么?” 李星野顿时被他这一声给喝止,抬眼望向他时,眼眶都红了,指着他就控诉道:“表哥你居然还敢吼我?不对,你现在已经不是我表哥了!你就是个负心汉!你摸着自己的良心,难道你这么快就忘了,当初你中毒醒来时,第一眼都没看清是我,就抓着我的手喊阿钰吗?” “当时我们在场的大家可都听见了!本以为你对阿钰情深似海,如今看来,不过如此!亏得姑母还悄悄与我阿娘商议过,说到时候你俩的婚事得怎么办!我怕姑母要空欢喜一场了!” 傅玄毅本来都有些反应过来了,正想解释,可忽然又被李星野的后一番话给再次说蒙了。 所以他当初中毒初醒的时候,当真握着星野的手,直喊阿钰的名字? 他们都听见了? 回想着当时在他彻底醒来之后,望见的那满满一屋子人,母妃、师父、舅舅、舅母、羽然、星野、甚至还有阿钰的师父白前辈…… 这不是所有人都听见了吗?! 所以他们这些人早就知道了? 母妃甚至都暗自打算给他们筹备婚礼了? 可为什么没有人来与他说一声? 傅玄毅下意识抬手扶额,生平头一次,他有了一种窘迫到无地自容的感觉。 可是他这一番心理活动,面前的李星野毫无所知,还以为他被自己这一番义正言辞给说到羞愧了。 傅玄毅花了好大一番功夫才平抑住自己的心情,又勉强绷住面上的神情,他这才赶在李星野下一番疾言厉色之前,沉声开口道:“你误会了。我要出门,并不是要送杨辛衣回家,而是要送蜀王叔家的小公子返回封地,顺带还有其他要事待办。” 这件事情还得从上个月中说起。 那时傅玄毅正好带人在要涂山视察金矿,中途偶然就在一个废弃的矿洞底下救起了一对少男少女,也就是蜀王家的小公子傅舜嘉,以及播州宣慰使的爱女杨辛衣。 这二人的身份自然都是在救起来之后问清楚的,傅玄毅本来是打算等这二人养好伤之后就着人把他们送回去的,也算是卖给这两地一个不小的人情了。 可谁知那个杨辛衣自此就缠上他不放了,不但对他说了许多的大胆惊人之语,还主动告诉了他,她之所以这趟会来到河西要涂山,其实是因为听说要涂山上有灵狐,她这才想猎来送给她师父做贺礼,而小师弟傅舜嘉听说了她这个打算,便缠着她一起过来了。 傅玄毅听到这里,也不免有些好奇,是什么样的人,才有资格收一个大土司的女儿和一个藩王的幼子当徒弟呢? 杨辛衣应该也是料定他会好奇,当即就告诉了他,原来他们的师父竟然就是苗疆现存大蛊师之首,往觉蒙赤。 这可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了,于是傅玄毅立马就找到傅舜嘉,好生证实了一番,待确定了之后,他便改变了主意,不但把这两人带回了甘州城,安置在锦绣园里养伤,还打算过后亲自送傅舜嘉返回成都府。 这位小堂弟已经答应他了,到时候会帮他去师父那里引见,到得那日,他就是想方设法,也定要让对方点头,答应为林钰解蛊。 只是这其中细节,哪怕是对着星野那边,他如今也不好言明。 也不知是那个杨辛衣跟星野说了些什么,这才让他误会成这样。 不过这两人确实是打从第一次在锦绣园见面就不对盘,当场就打过了一架不说,之后每次见面,不是动手就是动口,偏偏那姑娘还总是缠着自己这边,别说星野误会了,这府上的人,甚至是母妃,都明里暗里提点过他好几次了。 傅玄毅想想都觉得头疼,忍不住就抬手按了按额角。 李星野本来还要张口再骂,一听傅玄毅忽然解释了这么一句,他愣愣的,反应过来之后,就忍不住再三与傅玄毅确认道:“表哥你说的都当真吗?你真不是特意为了送那臭丫头回去?你果真没被她蛊惑吧?” 直到望着傅玄毅定定点了头,又保证了几句,李星野这才没那么激动了。不过想想他方才不分青红皂白说表哥的那些话,他顿时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但转念一想,他又觉得自己这样把话彻底说开,直白地警醒表哥一番也没有错。毕竟那个苗女那样大胆又泼辣,万一表哥真的被她给蛊惑了,让她成了自己的表嫂,想想那场面,李星野呕都要呕死了。 况且若真是那样,阿钰怎么办? 于是他眼珠子一转,便又道:“不行,表哥!我觉得我还是看着点才放心,这趟你不如把我也带上吧,省得到时候那个苗女又耍什么花招,我怕你招架不了。” 听他这样提议,傅玄毅一想到到时候有人能帮他挡在那杨辛衣跟前,心里立时觉得轻松了不少。 再者,若是他真不让星野过去,到时候这小子冲动起来,万一真给林钰那边去了一封胡说八道的信,又隔着千山万水,那边还有个时刻虎视眈眈的萧煜成,他想想怕都要夜不能寐了。于是点了下头,傅玄毅也就应了下来。 见他果真答应了,李星野的眼睛顿时就亮了起来,高高兴兴地道了声好。又望到表哥冲他摆了摆手,他这次倒是没再纠缠,心满意足地就退出去了。 傅玄毅看着他那一蹦三跳的背影,忍不住就摇了摇头。 第276章 重逢 七月中下旬,林钰一行总算是赶到了青城山,来到了石重修行的别院外。 林钰一抬眼就望见了这座隐在青山绿水间的高墙大院,嘴角忍不住就带上了一点笑意。她还以为所有的高人都会如她师父那般对居所无甚讲究,就算不是住石室,也该住草堂吧?结果却没想到是这般气派讲究的。 赫木并不知林钰心中所想,见她笑了,便也笑着朝她道了句,“这便到了,我先上去叫门。” 林钰笑着点了点头。然后便看着他走上前去,扣了扣那扇黑漆大门上的兽环。也不过才扣了几声,大门里便有了人应答,却是个稚童的声音,高声问着外面是谁。 赫木笑了笑,便朗声回了句,“是我。” 只听里面一道欢呼,叫唤着,“是大师兄回来了!”紧跟着吱呀一声,大门被打开,露出一个清秀可爱的男童来。 那孩子一望见赫木,便欢喜地扑到了他跟前,两眼亮闪闪地抓着他的衣袖道:“大师兄,真的是你回来了!” 赫木边点头应是,边满脸笑意地摸着他圆滚滚的小脑袋。两人这边才寒暄了两句,赫木也不忘林钰这边,忙回身一指台阶下的众人,朝那男童道:“火布,我这趟还带了客人回来,我们先把客人们请进去再说话吧。” 那个被称作火布的男童,闻言便立马朝门前台阶下望了过去,果然望见了一群人,为首的还是个长相极美的少女,竟然比他们二师姐长得还要美丽。 火布忍不住就睁圆了眼睛多看了几眼。 林钰望着那男童一双如幼鹿一般的圆眼睛,一动不动地好奇的望着她,样子可爱极了,忍不住就朝他笑了笑。 这一笑才令火布回过神来,他似害羞一般地低下了头,而后便躲到了赫木的身后。 赫木也笑了笑,然后便走下台阶,抬手做请,请林钰等人进门。 一行人就此走进了院子里。赫木边给林钰引着路,想起来便侧头去问身畔的火布道:“师父闭关出来了吗?” 话音刚落,他还未听到火布的回复,整个人就被林钰推着往旁边一让。 原来就在前一刻,他们左手边的山墙上,忽然跳下了一个人来。 紧跟着林钰身后便响起了一阵铿铿声,原来是她身后的护卫们纷纷亮出了兵器,闪身就护在了她的跟前。 不过就在众人刀剑相向的时候,他们也都看清了面前所站之人,忍不住都愣了一下。 而那个人,则是正抬起一手指向他们身后,颤着嗓子唤了声,“阿……阿钰?” 林钰一抬眸看清了面前的人,也禁不住一愣,反应过来之后,就是满面的惊喜之色,忍不住开口道:“星野!你怎么会在这里?” 果然是他熟悉的那个声音。 李星野的嗓门忍不住就拔高了八度不止,“阿钰!果真是你!你怎么会,怎么会变成这样了?” 可刚刚问完这句话,也不等林钰回答,他忽而狂笑不止,而后转身又跃上了墙头,之后一路施展身法,飞檐走壁,很快就消失在了众人眼前。徒留底下的人面面相觑,完全搞不清表少爷忽然抽的什么疯,就连林钰也是半点儿摸不着头脑。 最后还是赫木最先问了一声,“那是谁?” 林钰还没答,就听一旁站着的小童道:“大师兄,那也是最近过来的客人,是随二师姐和三师兄一起过来的。” 赫木刚点了个头表示知晓了,正要再问点细节,他身前的林钰忽然转过身,问站在他身边的火布道:“那可还有随他一起过来的客人?还是他就一个人来的?” 火布不知她为何突然这样问,不过还是如实答道:“确实还有其他人的,不止他一位。” 林钰听完心中一喜,忍不住就微微俯下身子,笑着与面前的这个小童道:“那你先带我过去找他好不好?” ……李星野一路狂奔,脸上的笑容止都止不住。 虽然他先前总是与那个苗女说阿钰比她美上一百倍不止,但那当真只是为了打击她,让她知难而退啊!谁成想,这随口一说的话,有一天会变成现实呢? 李星野此刻满心只想找到那苗女,找她来睁大眼好好瞧瞧!什么她是他们寨子里的第一美人,今儿个就让她瞧瞧什么是真正的美人! 李星野没花多少功夫就来到了杨辛衣的住所外面,可朝着院子里大喊大叫了几声,除了几个下人回说她不在,确实也没有她本人的回应。 想她以往的火爆脾气,这样都不理会自己,应该确实是不在的。而这苗女若是不在自己的住处,那就只有一个可能。 于是李星野脚步一转,便朝他表哥的院子飞快掠去。 林钰此刻正背着手,一脸笑意地打量着面前的小姑娘,一身彩衣彩裙,戴着明晃晃的银饰,一张小脸鲜妍娇丽,是个十分漂亮的苗疆小姑娘。 她此刻正双手叉腰,娇叱林钰道:“你让人进去通传也没用!他是不会见你的!” 林钰抿嘴一笑,上下打量了她一眼,就故意逗她道:“那如果他见了我又如何?不如我们打个赌吧,就赌彼此现在身上所戴的首饰如何?我看你这一头一身的银饰,还真挺漂亮的。” 小姑娘见她笑得这么开心,一张本就出众的面容就显得更美貌了些,顿时便气鼓鼓地道:“赌就赌,怕了你不成?” 一旁的赫木见师妹如此,正要过来打圆场,结果就听见了旁边的墙头上,有少年哈哈大笑着道:“臭丫头,你今天输定了!站在你跟前的可就是我与你说过的阿钰,林大小姐,怎么样?是不是比你美上了一百倍不止?” 杨辛衣一听见这道声音,就知道是那个讨厌鬼又来了,禁不住抬头往边上一望,果然就望见了那个在阳光下立于墙头之上,熠熠生辉的美少年。 她下意识张口想骂,可扫了眼面前的这位姑娘,她张了张口,这才道了句,“最多也就是平分秋色罢了,你也没比我强多少啊!” 第277章 未婚妻 墙头上的李星野一听这话,顿时撇了撇嘴,而后就指着底下的小姑娘,嗤笑道:“这般厚的脸皮,不如一会儿让我表哥来评评理如何?” “你!” 小姑娘顿时气得涨红了脸。 李星野完全不做理会,他朝底下门口一望,脸上顿时就露出了喜色来,喊了声,“表哥!”众人闻声皆朝门口望去,果然是傅玄毅亲自出来了。 他一眼就望见了站在人群中的林钰,一向沉黑如墨的眼底,立时就露出了惊喜之色,不等林钰开口,他边大步朝她这边走了过来,边望着她道:“你如何也过来了?” 林钰望着他眼里的温和与笑意,心底也是一片柔软,嘴角止不住就翘了起来,口中却是回道:“怎么,难不成就只准你过来么?” 傅玄毅已经走到了她跟前,闻言失笑,“我只是……太惊讶罢了。” 林钰笑了笑,又看了他一眼,这才微微侧身,把一旁的赫木介绍给他,“我其实是跟着赫公子过来的。他是石前辈的长徒。” 傅玄毅的眼神这才随之移到了旁边一位高大青年的身上,定定看了一眼,方拱手道:“早有耳闻,久仰。” 来的路上,赫木就已经从火布那里得知傅玄毅一行的身份了,知道这位是汉人里的顶级权贵,他便忙冲着对方行了一礼,两人这样打过一番招呼之后,杨辛衣和李星野互相瞪着对方,也走到了近前来。 林钰便又给李星野引见了一番赫木,两人这边见礼的时候,杨辛衣便一直盯着林钰。 等到大家彼此都客套寒暄了一番,傅玄毅正打算先带林钰进院子里的时候,杨辛衣忽然往前一步,挡在了他的面前,指着林钰问他道:“李星野之前一直说这位林姑娘是你的心上人,还说等她回来你们就要成亲了。” “可我在甘州的时候仔细打听过,你们根本就没有定过亲,更没有听说过王爷有过中意的姑娘,可见是你们俩在串通起来骗我!如今当事人都过来了,你们还敢这么说吗?” 李星野闻言一愣,而后顿时就有些心虚起来,表哥心仪阿钰是没有错,但阿钰那边……他好像没问过阿钰啊! 况且阿钰的确没和表哥定过亲啊,万一她生气羞恼,甚至一时否认了可怎么办? 就在李星野着急忙慌要开口圆场的时候,傅玄毅忽然一把握住了身畔林钰的手,就沉声开口道:“林钰本来就是我未过门的妻子,这件事之所以没有张扬,也没有先定亲,是因为我们那个时候都还在守孝,如今孝期已过,她这趟回来,我们就会直接成亲。” 望着两人紧紧交握在一起的手,再听着方才那掷地有声的一番话语,杨辛衣的眼圈顿时都红了,可她还是有些不死心,忍不住便把眼望向了林钰,再次开口确认道:“林姑娘,王爷方才所说,都是真的吗?你当真有我对他这般真心吗?若真是这样,你怎么会舍得离开他这么久?” 手上一紧,感受着掌心传过来的热度,林钰本就慌乱的心立时更乱了些,可当她听到杨辛衣的这番质问时,她还是抬起了头,下意识就不甘示弱地顶了回去,“我表哥所说的这番话到底真不真,杨姑娘你现在已该心里有数了不是吗?” “至于我当初的离开,那是因为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去处理,这一点是我和表哥的私事,无需对外人解释。” “至于你说你用心真诚,请问你才认识我表哥多久?难道你不知道我和我表哥是青梅竹马吗?我们早就认定了彼此,至死不渝了,还不比你这样几十天的见色起意来得更真,更诚吗?” 杨辛衣呆呆地望着林钰,她一直以为,汉人女子,都该是如她以往见过的那般,胆小羞涩,绝对不如她们苗女这般直率热忱,敢爱敢恨,所以她怎么也想不到,林钰能有这样的胆量,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来示爱。 那样明媚张扬的眼神,那样清艳绝俗的面孔,杨辛衣平生头一次,生出了一种自愧弗如之感,她强忍着眼眶里的泪,最后再望了傅玄毅一眼,而后便猛然转身,离开了当场。 望着师妹跑开的背影,赫木这才回过神来,恍然收起了脸上的失落之色,他便笑着冲林钰说了句,“师妹一向就这性子,但为人极好,若有得罪之处,还请姑娘莫放在心上。” 虽然这小姑娘的确难缠了些,但看起来也不像是那等有坏心之人,林钰便微笑颔首,回了声,“无事。” 又扫了两人紧握着的十指一眼,赫木无声地在心底里叹了口气,又冲林钰笑了笑,指了指师妹离开的方向,便道:“我去看看她。” 林钰点头,“公子自便。” 毕竟还是个不通情爱的孩童,火布望着一前一后离开的大师兄和二师姐,脸上忍不住就露出了一脸迷惘的表情,所以这都是怎么了?那他现在该怎么办?也要走了吗? 正迷惑的时候,还好有人给他指了路。傅玄毅望着眼前这个小孩子,就道:“烦请你帮忙安置下这位姑娘带来的人吧。” 火布连忙点头,这事简单,让下人收拾个院子出来就行,他会做。 就在他走到了林钰的这些护卫们跟前,正打算带人走开的时候,傅玄毅又冲一旁一脸笑嘻嘻模样的李星野道:“你去帮他。” 李星野顿时反手指向了自己的鼻子,这又不是他的地盘,他帮什么忙啊!他还要和阿钰说话呢,都两年多没见了,他有好多问题想问呢!可望着表哥那一眼不容置喙的眼神,李星野最后只能认命点了下头,一步三回头地跟着火布等人走了。 林钰本来是要跟着他们一起去的,可无奈傅玄毅不松手,还一直把她拉进了他自己的院子里。 打从傅玄毅说出林钰是他未婚妻的那番话起,小喜脸上的笑意就没断下来过,此时她老老实实低头带笑地跟在两人身后进了院子,一直到书房门口,她便止住了脚步,没再跟了。于是林钰便被傅玄毅带进了他的书房。 傅玄毅的书房向来不习惯有下人伺候,是以他们一进来,屋子里便只有两人。 两人刚一站定,林钰正想抽回自己的手,就忽然听傅玄毅问了她一句,“那你是答应了?我们回去就成亲?” 第278章 定情 林钰闻言就是一愣,忍不住就抬起头来,看着他道:“我那不是顺着你的话往下说的吗?怎么就成了,成了我答应了你什么……” 话说到这里,她就忽然住了口,同时移开了视线。心里满满的都是不自在,脑子里也忽然乱成了一团,不知该如何继续说下去。 傅玄毅定定望着她,下意识又往前走了两步,直到林钰的背都抵在了门上,他这才低下头,望着她,慢慢开口道:“所以呢?你不愿与我成亲,嗯?” 微微上扬的尾音,一下子就拨动了林钰的心弦。他从未离她这样近过,也从未以这样轻佻暧昧的口吻与她说过话。 之前在外头那样慌乱的感觉再次袭上了心头,且应该比方才感觉更甚,林钰也不敢再抬头看他,下意识就抬手抵住了他的胸膛,可还没等她下力气要去推开他,她的下巴就被人微微挑起,还没等林钰反应过来,眼前人便把头低得更低了些,直接掠住了她的唇。 林钰睁大了眼睛,下意识便想去推开他,可无奈腰间被人先扣住,这便把她牢牢禁锢在了对方怀里,纵使她几番挣扎,最后也只能被他任与任求。 这一番攻城略地,霸道而又温柔,林钰的心,早已不知何时就丢在了这人身上,直到最后她气息微乱地软软被他抱在了怀里,便再也说不出一个“不”字来。 傅玄毅低头亲了亲她的耳侧,声音微哑地又问了一句,“回去就成亲,嗯?” 林钰不敢再招他,可心底里到底还是有些儿委屈的,忍不住便趴在他怀里小声道:“哪有人这样就说成亲的?你都还没有说过……再说了,万一这次蛊还是解不掉怎么办?” 傅玄毅闻言就稍稍离开了她一些,而后扶住了她的双肩,等她抬起头来,他便直视着那双桃花眼,声音定定地道:“阿钰,我心悦你,至死不渝。不管这次结果如何,我都要娶你,也只娶你,往后余生也要与你共度,再也不会放你离开我身边。” 林钰一瞬不瞬地望着他,听他说完了这席话,忍不住便开口反问了声,“不后悔?” 傅玄毅嘴角一扬,望着她就道:“大丈夫立誓,有何悔之?” 望着他眉眼间的傲然坚定之色,林钰已经听到了自己心底里的那个声音,她勾唇一笑,抬手便勾住了他的脖颈,同时踮起脚尖,主动亲了上去…… 这天李星野一直等到夕阳西下,才望见林钰跟在傅玄毅后面走出了书房。 这人一向神经大条,尤其是在心情极佳的时候,加上这会儿他正急着与林钰说话,因此完全没发现这两人有什么异样的,冲过来就拉着林钰问了快有一箩筐的问题。 一直到用了晚膳后,月上中天了,林钰都掩口打了个好几个呵欠了,他的话匣子都还没有关上的意思。最后还是傅玄毅把他给拎走了,林钰这才有机会去休息。 之后他们又在这座山间别院里呆了三天,这才等到了石重出关的日子。 等到他们由着赫木引见,见到这位传闻中的大蛊师时,林钰着实惊讶不小。 因为关于这位高人的传说和佚事都已经在苗地流传了近三十年了,可这位本人看起来却还只像个二十多岁的英俊青年,与赫木站在一起时,就如同他的兄长一般,若不是有赫木信誓旦旦地介绍,不管是林钰,还是傅玄毅,皆是无论如何都无法将眼前这位青年与那位传说中的往觉蒙赤联系到一起。 而傅玄毅此刻更想扶额,毕竟他以往可都是让人照着五十岁往上的老翁去寻的啊,能寻得着人才怪呢。 等到两人都颇为恭敬地与石重见过礼,说明来意,这位高人倒也并没有想象中那般孤僻冷傲的高人习性,而是很痛快地就点了头,而后让林钰近前来,先看了她手腕间的那颗印记,仔细端详半晌,便朝着赫木点头道:“不错,你还算有眼力。” 得了师父夸赞,赫木便笑了笑。石重赞过徒弟之后,便开始给林钰把脉,到了这时,林钰也不由得紧张起来,就连傅玄毅,也是一瞬不瞬盯着石重脸上的神情。 本来刚开始搭上脉,石重脸上还是隐隐带着笑意的,可不过几息功夫,他的眉头就慢慢蹙了起来,渐渐整个脸上都带上了一丝凝重之色,看着跟前两人不由得心中一紧。 傅玄毅正待发问,就听石重先开口问林钰道:“不知姑娘可是山隐派中人?” 没想到这位苗地大蛊师连山隐派都知道?而且甚至还是知其功法内情的,林钰不由得一愣,这才点了个头,答复道:“前辈果然见多识广,晚辈正是山隐派后人。” 得到林钰的肯定回答之后,也不知为何,石重脸上竟露出了一抹激动之色,忙再问她道:“不知令师是?” 虽然不知石重为何忽然动容,林钰还是如实答道:“家师姓白名槿。” “白槿!当真是她?” 石重此刻脸上的神情当真是再也掩饰不住了,林钰点了头,顿了顿,便直接问道:“前辈莫非认识家师?” 石重也没有隐瞒的意思,忙一点头,就接着道:“我们算是故交。姑娘,你真是白槿的徒弟吗?她现在是不是还在虎耳山?她可还好?” 听着对方这一连串的问话,以及语气里难掩的惊喜、小心之情,林钰连忙点头,一一回道:“我真是白槿的徒弟,而且还是她目前唯一的徒弟。师父现在确实还在虎耳山,不过我也有两年多没见到她人了,但一直有书信往来,师父应该还和以前差不多,挺好的。” 大家好,我们公众.号每天都会发现金、点币红包,只要关注就可以领取。年末最后一次福利,请大家抓住机会。公众号[书友大本营] 听她这样一说,石重顿时便像长舒了一口气一般,露出了一脸欣慰而又欣喜的表情。 林钰当真是没有料到眼前这位高人不但长得年轻,就连那心性,也如同赫木那样的年轻小伙子般直率开朗,完全不同于白槿那般高冷寡言,喜怒不形于色的仙人做派。 第279章 早断早了 感受到后背忽然被人轻碰了一下,意识到是谁,林钰立马回过神来,知道傅玄毅比她还要心急这蛊的事情,她当下便收回心神,朝面前的石重笑了笑,小心开口问道:“前辈,不知我这蛊……可解?” 石重也是被她这句问话才拉回了神思来,脸上的欣悦之色顿时就敛去了些,似沉思了片刻,这才道:“所谓玉蛊,传说是苗地某一部族为保族中圣女童贞所用,后来才意外流传出来。但是这种蛊极其难养,因此哪怕此法已经存世许多年了,真正能使出来的人却是不多。” 说完,他顿了顿,又接着道:“虽然我有幸知道这蛊该如何养,又该如何解。但关键问题在于,你身上这蛊,并不是最原本的那玉蛊。” “你这蛊不但兼具了原来那玉蛊所有的毒性,甚至还被人又加了一种至烈的火毒,先不说这火毒都是怎么炼出来的,更奇的还是在于,这蛊到底是怎么压制住这火毒的毒性,不让它一下子爆发出来,而是一点一点地释放出来……” 他话说到这里,忽然就断了下来,而后抬头看向林钰,定定看了她两眼,这才问出口,“莫非你身上这蛊,是你师父下的?” 他能这样猜出来,林钰倒也不算太意外。苦笑了一声,她不禁就点了点头。 石重见她如此,脸上一时也不知该作出什么表情好,沉默了一会儿,他不由得摇了摇头,而后长叹了一口气,这才道:“快三十年了,她果然还是一点儿都没变!唉,何苦如此啊……” 见他这样摇头叹气,傅玄毅终于还是忍不住了,拱手便问道:“敢问前辈,当真没有一点法子了吗?” 石重抬眼打量了他一番,又看了看他身畔的林钰,心中顿时明了。 他一时也没有说话,蹙眉沉思良久,最后才看向了两人,开口道:“法子也不是没有。只是要想解蛊,首先还得知道这蛊是怎么养出来的。如果照我自己来琢磨的话,花上个几年的功夫,也未必琢磨不出来。” “可这个几年到底是一两年,三五年,甚至是七八年,乃至是十年,我现在还真不好保证。所以最靠谱的法子,还是只能先去与养蛊之人打探清楚,若是知道了这蛊到底是怎么养出来的,如此对症下药,我再好生钻研一番,最多两三年的光阴,我想应该能成。” 听石重都把话说得这样清楚了,傅玄毅顿生希冀,平生头一次也未多想,便道:“既然如此,那我就立马动身回去找一下白前辈,无论如何,都要从她那里打探清楚这蛊的内情。” 林钰闻言却是连连摇头,而后便侧身去扯住了他的袖子,不赞同道:“不行,你不能去,还是我去吧。” 虽然她师父上次大发善心救了傅玄毅一命,可这种事关她们门派功法传承的大事,她这边要是敢让傅玄毅去冒这个险,没准儿她师父到时候气头上使出穿云绡,就能生劈了傅玄毅。 可这次傅玄毅出奇地坚决,望着林钰就道:“你以往也不是没问过,你师父她告诉你了吗?” 【送红包】阅读福利来啦!你有最高888现金红包待抽取!关注weixin公众号【书友大本营】抽红包! 林钰却是扯住他的袖子不放手,争辩道:“大不了我再好生去求求师父,哪怕她老人家还是不肯说,起码我不会因此丢了小命吧?” 傅玄毅紧抿着唇,望着林钰眼底里流露出的恳求神色,一时没有再开口。 石重目睹着这两人的争执,先是一阵沉默,兀自思索了良久之后,等到场上都静默了下来,他才忽然轻叹了口气,开口道:“都别争了,还是我去吧。” 原本正僵持的两人闻言,顿时都把目光集中了过来,就连赫木,都不禁呆了一下,这才也看向了自家师父。 石重望着屋子里的三个后辈,情不自禁笑了笑,而后便温声开口道:“我年轻时就认识白槿了,也了解她是怎样的一种倔脾气。不过那时她曾欠下我一个很大的人情,还说过若我他日有事相求,她会视情况卖我个面子。” “如今我们也快三十年没见了,这三十年,我也想通了许多事情,我猜她可能也是一样的。若是这样的话,由我想法子去好生劝说她一番,没准儿成功的几率,比你们俩谁去都大。” 傅玄毅当真没有想到眼前这位前辈如此慷慨热心,不但直言给他们指了一条明路,如今还要把这件事情大包大揽下来。这让他一贯冷硬的脸上,当即就露出了些许笑意,恭恭敬敬地就朝石重行了个礼,接下了对方的好意。 林钰也是愣了一会儿,直到看着傅玄毅谢过了石重,这才反应过来,正要开口说话,石重却是朝她摆了摆手,仿佛就是知道她会推拒一般,开口就道:“相逢即是有缘,况且隔了这么久,我也的确想去找你师父叙旧一番了,也算是你来给了我一个机会。所以,不必再多说了。” 林钰见对方态度都这样坚决了,又有他说出的那番话,想了想,她便也是起身朝对方尊敬一礼,好生感谢了一番才算罢。 没过几天就是石重的寿辰了,毕竟是前辈,况且接下来对方还要帮自己这边这么大的一个忙,是以哪怕再是心急,傅玄毅这边也没理由先离开。于是便一同留下来与石重的几个徒弟一起,陪他过了个寿辰,还各自送上了早就准备好的寿礼。 也是一直到了寿宴那天,林钰才再次见到了杨辛衣,也不知是不是她那天的那番话彻底击碎了这小姑娘的一颗芳心,总之她除了宴席最开始时朝她和傅玄毅这边扫过了一眼,之后便刻意避开了他们。 反倒是林钰几次去看她和李星野斗嘴,看得饶有兴致。 如果这小姑娘不是看中了她先中意的男人,没准儿林钰还真会去与对方结交一番,毕竟还是个挺可爱的小姑娘。 可能是因为她不再纠缠傅玄毅了,所以李星野那边怼她明显嘴下留情了许多,好几次甚至还有些让着她,看来李星野这两年也是长大了不少啊。 杨辛衣初时还有些不习惯,本还以为是这个汉人小子又在憋什么坏,可真吵赢了几次,她心情倒也舒坦了不少。甚至等到寿宴散席的时候,她的脸色已经好看许多了。 寿宴第二天一早,便是傅玄毅和石重商定好启程返回河西的日子。本来赫木也要随行侍奉,可却被石重给拒绝了。 昨天那一场宴席,他可不光是顾着欣赏二徒弟和那个漂亮小子打嘴仗去了,他这大徒弟好几次流连到那位小仙女身上的黯然眼神,可一样都落进了他眼里。 自古以来,情之一事,最是磨人。趁着现在用情还不算深,早断早了吧,免得真到了一朝沦陷的那天,那可能就是会困囿一生了。 第280章 回来 一行人出发之后,一路上紧赶慢赶,终于赶在了八月十五这天到了虎耳山。 傅玄毅毕竟离开了这么些日子了,虽然走之前都做好了安排,可仍然避免不了有许多大事要事在等着他,于是林钰便催促着他先返回甘州城,自己这边陪着石重去见师父。 毕竟还要重任在肩,傅玄毅只得照做,听了林钰的话先回去了,李星野则是跟他一起。 等送走了傅玄毅,林钰便直接先带着石重进了山。 到了虎耳山,林钰和石重先商量了一下,最后还是决定让林钰先去见了白槿再说。 时隔两年多,林钰再次走进了虎耳山的石洞里,这里面一如记忆里那般,昏暗潮湿,除了那石壁烛台上堆积的烛油,以及旁侧那些青黑色的苔藓生得更多了些,再无其他区别了。 林钰依着记忆,一路往前,拐过了好几个弯,中途又避开了好几次机关陷阱,其中甚至还有两处是她以往从未遇到过的。若不是她机敏,险些就着了道了。 确定不是自己的记忆出了错,林钰便知晓了,这定又是她师父这两年闲着没事干,无事可做的时候新设出来的。这可真是个要人命的爱好啊。 边摇着头,她便继续无奈往前。等到了山腹中的一间大石室门口时,林钰刚要提步进去,里面便传出了一道熟悉的声音,“你回来了?” 一如既往的冷淡声线中,似乎隐隐也能听出两分喜悦来。林钰情不自禁就嘴角上扬,脚步轻快地就走了进去。 等进去一看,白槿果然还是老样子,一头银发,冷傲美艳,她正盘膝端坐于那石床之上,显然之前还是在调息打坐。 等林钰进来的那一刻,她才睁开了眼睛。可这打眼一扫过来,她面上显然一怔,又扫了林钰两眼,她这才开口道:“你竟然就有这样高明的医术和毒术了?看来这两年的内功也是大有长进,果然没有懈怠,很不错。” 虽然灵犀神功于女子有驻颜和养颜之效,可也难以在几年之内就效果这般显著,所以白槿猜测林钰是用了医术,同时很可能加了毒,否则见效不会这般快,也不会这般彻底。 林钰就知道什么事情都瞒不过她师父,笑嘻嘻与她行过礼,就笑着解释道:“师父果然是火眼金睛,不过也不全是我这两年勤练不辍,从不懈怠的功劳,也多亏了我母亲曾给我留下的一张方子,我后来又做了改动,这才有了如今这般成效。” 白槿闻言点了个头,哦了一声,而后忍不住便道:“那看来我方才很可能是白夸了,不如还是先试试手再说吧。” 眼看着穿云绡就要被使出来了,林钰忙摆手制止,开口道:“等!等一下,师父!” 见白槿果然暂停了手上动作,林钰连忙一口气,接下去道:“师父,其实这趟我不光是自己过来了,还带来了您的一位老朋友,是我这次在路上偶然结识的,他说他找您有要事,于是我这才带着人过来了……” 白槿向来不喜见外人,闻言眉头一蹙,就打断了林钰的话道:“是谁?” 林钰脱口就答道:“他姓石,名重,是个大蛊师。” 白槿脸上神色一顿,怔了片刻才又问道:“他在哪?你把他给带进来了?” 林钰听到她语气里忽然的低沉,忙一摆手,就答道:“没有,没有,未经过您的许可,徒儿哪有这么大的胆子,就敢私自领了人进来。” 听她这样一说,白槿脸上神色微缓。石重那个人聪明绝顶,倘若真被林钰就这样直接带进来过一次,这一路上所有的机关,她恐怕都要重新设了。 林钰见白槿微微垂下了眼眸,一副凝神考虑的模样,她的心顿时就提了起来,连呼吸都屏住了,脑中却是转地飞快,满脑子就一个念头,若是等会儿师父开口说了声“不见”,她该怎么说服对方? 就在林钰觉得自己都快要憋不住的时候,白槿终于开了口,“你在这呆着,我出去会会他。” 林钰的一颗心顿时回落到一半,猛不迭点着头,而后就望着白槿从石床上下来,缓步从她身旁经过,走了出去。 林钰本来还打着个小主意,想着自己要不要等会儿偷偷跟出去看看,省的在这等地抓心挠肝的,可一想到方才白槿在经过她时,冷不丁扫过来那个凉凉的眼神,她的心顿时也跟着凉了半截,那明显就是在警告她,跟过来试试? 于是最后林钰想来想去,脚尖几次都要迈出石室门口了,最后却还是只能老老实实收了回来,罢了,等就等吧,她可不想一回来就被师父给收拾一顿…… 白槿走到了山外,一眼就看见了站在前方一棵老松树下的身影,下意识便停下了脚步。 那人本来是背对着她负手而立的,听见了动静,这才慢慢转过身来。 今晚是十五,又夜色清朗,透过明亮的月光,两人很容易就看清了彼此目前的样子。 石重静静望着前方的白槿,心下忍不住开始庆幸,幸亏他这么多年努力修行练功,又潜心钻研蛊术,这才维持住了自己年轻时的容颜和身型,哪怕他为此时时刻刻都在忍受着常人难以想象的钻心噬髓之痛。 否则这一刻,他恐怕都没有勇气来面对她这三十年如一日的美丽容颜。 白槿最不耐烦他这样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什么也不说的模样了。于是她便主动开口道:“你今日忽然来找我,是有何事?” 听到了她的声音,石重这才恍惚中回过神来,先冲着对方一笑,想到她一贯不喜欢别人拐弯抹角,于是他便也没有多犹豫,就直接道:“我这趟之所以亲来找你,是想问问你,你下在你徒儿身上那蛊,到底是怎么养出来的?” 白槿闻言不禁冷笑了一声。她就知道!石重忽然跑来找她,一定是那个臭丫头弄出来的幺蛾子。 可她也知道,那丫头嘴里三句话就有两句半都是糊弄人的,所以她当时也懒得多问,干脆直接跑出来见石重,起码石重不会欺瞒她。此刻听自己先问了,他果然也就直截了当地说了出来。 不过白槿的心情依旧很不好,当即便朝着石重讥诮道:“你都有能耐用蛊术来保持自己青春永驻了,怎么还要来问我这蛊是怎么养出来的呢?有本事你自己去琢磨啊。” 她这样针锋相对,石重脸上却还是带着温和的笑意,毕竟他早已习惯了那个言辞如刀的白槿,此时见她还是如此,心中反而就有一种说不出的亲切感。 他笑了笑,又往前走了几步,直到走到了白槿跟前,他这才站定,望着对方脸上的不悦神情,微笑着回应道:“虽说这蛊术本是我教给你的,可我觉得你如今的本领,恐怕也不在我之下了。” “或者,该用你们汉人的话来说,就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所以,我再反过来向你请教,有什么不妥当的吗?” 白槿忍不住抬头就瞪了对方一眼,这是请教的事情吗?他明明应该猜到,她为何要这样做…… 白槿红唇微启,可下一瞬又紧紧抿住,而后她便侧过了身子,不再想对着面前这人。拒绝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石重望着那张如当年一般倔强不改的美艳侧颜,忍不住就在心底里叹了口气,想了想,他便又试探着开口道:“阿槿,你当年曾说过,你欠我一个人情,若我今日,就是过来向你讨人情的呢?” 听了这话,白槿倒是转过了脸来,只是斜眼看着对方,就冷冷道:“你确定,你真的要为了这件事,如此得罪于我吗?” 望着她眼里渐渐蕴起的冷意,石重再也忍不住了,仰头长叹了一声,干脆直接望着对方问道:“过去了这么多年,阿槿,难道你还放不下当年事吗?” 一听他提起当年,白槿的眼神下意识就眯了眯,垂在身侧的手也不自觉紧紧握了起来。 当年么?呵呵,可不就是当年事么? 差点儿毁掉了她大好的修行前程! 第281章 放过 三十年前,白槿十六岁。 那年春天,白槿的师父实在看不下去,她一个如花似玉的小姑娘家,整日里只知道埋头在这深山老林里修行,过着比出家的姑子还要清苦冷寂的生活,于是便提出让她下山,去尘世里游历行走一番,毕竟想要在武学上越来越进境,心境上的提升也是势在必行的。 而想要磨砺心性,莫过于去那红尘俗世中亲自走一遭,去亲身体会一遭各式各样的酸甜苦辣,恩怨情仇。 倘若这样历练一番,最后还能保持初心,坚持自我,那才能真正谈得上“悟道”两个字。 于是白槿便这样下了山来。也就是这一趟,遇上了她命中的那段情劫。 故事其实很简单,如果按照那些话本子里来写的话,估计也都写不上两三页纸。 无非就是白槿那个时候初下山,虽然外表冷漠,可心性纯白如纸,偏偏又有那样一副绝世的姿容。 明明临下山前,师父还着重对男女之事与她耳提面命了一番,并不是完全不允她有男女之情,而是提醒她一定要擦亮眼睛,心细如发,要仔仔细细看清楚对方是否表里如一,否则若是轻易就交托了真心,到时候后悔都来不及。 白槿当时虽然面上乖乖听教,可其实她内心里,对这些是嗤之以鼻的,倒不是她听不进师父的教诲,而是她打心里就觉得自己根本不可能看上哪个男人,哪怕走遍了天下都是如此,所以师父的话,于她来说,完全多余。 人常说年幼无知,有时候还真不是看不起年纪小的,而是人的心理,的确是需要阅历去成熟的。 就像年少轻狂,一身冷傲的白槿,本以为全天下的男人,都不会被她放在眼里,可谁料,不过下山了半年,她就遇上了她命中的那个人。 也不过几次交道,又偶然在一起度过一场生死劫难之后,白槿就彻底信任了对方,又在劫后余生,惊喜交加,心防最是薄弱之时,被对方趁机赢得了整付身心。 就这样交付了自己之后,白槿那时竟也听了对方的话,要和他一起返回家中,好面见父母之后,就开始准备婚事。 那人不但是个翩翩少年郎,家里还是个武林世家,并不是小门小户。 只是当那人带着白槿来到自己家所在的那座城时,却忽然改变了主意,并没有把白槿直接带回家里,而是先把她安置在了当地的一家客栈,给她的解释是说,想想这样直接带她回家还是有些不妥,与她也于礼不合。 他还是想更重视一些,等他先把两人的事情好生与父母解释之后,到那时再过来带她去见双亲,想来应该更加合适。 那时白槿虽然有点儿不喜这人说话打算前后有变,也不了解那许多的世俗礼仪,可心底里到底也是有些“丑媳妇见公婆”的羞涩和忐忑感的,想着就这样先缓几天,也未尝不可,于是也就这样答应了下来。 可谁料这一答应,就是她在客栈住了十来日,那人虽然隔日就会过来看她,可居然也没再提家里的事情了,白槿虽然觉得不妥,可她到底是个心高气傲之人,不屑于上赶着讨对方的说法,如此她虽然越来越不开心,经常冷着他,可还是没有明说出来。 谁知那男子也就这样装起了糊涂。 就在白槿心中越来越不耐烦之时,没过两日,忽然有一个女子,带着一众一看就不好惹的江湖中人,直接上门踹开了她这房门,一进来就指着鼻子骂她是狐狸精,说自己这边马上就要和那人订亲了,偏偏她还在纠缠不放,不知羞耻。 白槿当时一听都懵了,等反应过来之后,心顿时就凉了,再怎么自欺欺人下去,她也知道自己被人耍弄了。 再加上眼前这些人不顾三七二十一,就下死手上来围攻她,白槿当时就怒从心头起,也完全没留手,就跟那些人打了起来。 最后还是那女子见势头不对,也知道她不是个好惹的了,这才忙让人护着先溜了。 白槿解决了眼前这些人之后,干脆一鼓作气,冲到那人家里,找到了他,要当面与他问清楚。 那人应是没想到这么快就东窗事发。支支吾吾解释半天,最后只能说,那女子是家里给他安排的,的确是过段日子就要定亲,他也是这次回来才知道,可他当真不喜欢她,他心里只有白槿一个人,这些天也在努力和父母抗争云云。 可白槿若是到了这个时候还要相信了他的鬼话,也就真的是天真到没边儿了。当即怒火中烧,就把眼前这人打成了重伤,本想直接就解决了他,可这样的动静已经吸引了他家中的护院们和家人们过来,白槿再怎么武功高强,也禁不住这武林世家上下一齐出动。 于是,她最后还是避开了这个眼前亏,打算先放这人一条狗命,而后使出了灵犀神功里的绝顶轻功,就直接逃走了。 可这人家里毕竟在当地有权有势,家大业大,岂容白槿这样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尤其还把他们家那一代最杰出的那名子弟打得生死不知。于是他们先派人去了白槿先前暂住的那家客栈里堵着,然后又让人在城中遍寻白槿的踪迹。 一直到第三天,直到赶在白槿正要出城的时候追上了她。于是之后就是一路的追杀。 白槿那个时候正好处于灵犀神功从第六重到第七重破境的关键时期,谁料却一直遭到这些人的围追攻杀,直逃了两天两夜之后,就在那一场生死搏杀之时,白槿同样经历了林钰当年在面对雷伏虎时类似的经历。 不过白槿比她还要厉害,不但突破了第六重,竟然还直接跳过了第七重,来到了灵犀神功的第八重,也就是说,她在年仅十六岁那年,就已经得到了作为山隐派传人的资格。这可当真是山隐派数百年来屈指可数的天才了! 只可惜白槿那个时候心中愤恨太深,又处于与人你死我活之时,于是破境之时,也就变成了她种下心魔之日。那一刻,她走火入魔了。 不但当即魔性大发,直接手刃了当时在场的所有人。遍地的血腥却并没有浇灭她当时的心火,于是她干脆就杀了个回马枪。直接杀回了那人家里。 就在她正欲把他全家灭门的时候,刘远思,也就是后来的浮光道人,带着刘家人赶来了,原来他竟是那个可恶负心人的表兄。 最后还是刘远思带着刘家人拼死抵抗,与走火入魔的白槿拼了个两败俱伤,这才逼退了对方。 白槿虽然也算是全身而退了,不管是那人家里,还是刘家人,一时都不敢再追来,可她那时其实已经力竭,又身受重伤,还神智不清,勉强跑出了城,凭着一股直觉,挑了条无人的野径之后,她就再也支撑不下去,晕倒在了半人高的野草地里。 等她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入眼所见的第一个人,便是石重。 石重少时喜欢游历各地,立志走遍天下,每遇到一个顺眼的地方,都会在当地住一阵子。 那座城外有一片群山,里面盛产各种草药和各种稀奇古怪的虫蚁蛇兽等,石重便干脆在那山里住了一段日子。 正好那天外出采药捉虫,便发现了昏迷不醒的白槿。顺手把她救了回来,之后却是花了三天三夜的功夫,才终于把这女子的命给救了回来,同时还没让她成为一个神志失常的疯子,只是那头青丝,却是再也挽回不了了。 没想到而今一晃三十年都快过去了,圆月的清晖下,石重定定看着那满头银发,下意识就叹了口气,这始终是他的遗憾。 又等了良久,还是没等到白槿的回复,石重心里忍不住就有些失望,本以为过去了这么些年,她竟然还是没忘掉那个人吗?哪怕她是恨着他的,可这样的恨,又何尝不令她记住了他呢? 面上闪过了一丝苦涩,石重便再次开了口,“阿槿,我知道当年之事伤你至深。可我还是觉得你应当放下,同时不该以偏概全。我看阿钰那小丫头与你不一样。” 说完这句话,想了想,他面色一顿,虽然有些艰难,可他还是继续下去道:“那位肃王,也与你当年遇到的那人不一样。” “你说的对,我固然可以自己花时间花心思把你这蛊完全琢磨出来,可这要浪费多少的光阴呢?明明眼前两个有情人眼看着可以终成眷属,我们为何不成人之美,助他们一把呢?” “你知道我这个人的,最是看不得这世间的不圆满之事,虽然到了这个年纪,我也明了了你们汉人所说的那句‘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可我还是想在我有限的能力之内,能帮一位是一位。因为看着别人幸福,于我来说,也是一件幸福之事。” “所以,阿槿,我可不可以请求你,看在我们也有三十年交情的份上,成全我一次,也是成全阿钰和肃王一次,同时,也算是你自己放下了,放过自己,好不好?” 第282章 解蛊 林钰正坐在石床上盘膝打坐,听见动静,忽然就睁开了眼睛,只见石室门口,果然是白槿走了进来。 她的面色平静而冷淡,一如以往,可林钰在望见她的那一刻起,心就提了起来。 咽了咽有些发干的嗓子,正琢磨着要不要开口问一句时,白槿就先抬眼朝她看了过来,就在林钰紧张得快要窒息时,她终于开了口,道:“你想要解蛊,也不是不可以,该说的我都已经和石重说过了。” “但你要想好,你若真执意要解,哪怕就是有石重相助,这个过程也是极其痛苦的,甚至还有很大的凶险,最后保证你不死也得脱层皮。倘若他日那位肃王彻底变了心,弃你如敝履,那你今日为他这般折腾,值得吗?” 这话一出,林钰绷了一晚上的心弦总算是松下来大半,她的脸上顿时就有了笑意,微笑着就回复白槿的话道:“师父,您该知道我这人最是自由散漫不过,天性就受不得拘束。所以我要解了这蛊,其实也并不是全因为表哥之故,而是我本心上也不喜欢受制于人。” “至于您所担心的事情,若真有那么一天,我肯定会很难过,但我应该不至于后悔。我觉得择婿这件事情,也不过与做生意差不多,考验的是个人的眼光与能力,至于最后是赔是赚,我自己都会认的。” “没什么大不了的,这事我赔得起,了不得相忘于江湖罢了,以后再擦亮些眼睛找个好男儿,或是干脆独过此生,于我来说都可以。反正我这辈子,为难谁都不会为难我自己,怎么开心就怎么来。如此简单明了,就可以了。” 这番话听起来是无比豁达的,可白槿却下意识就想起了三十年前她在下山之前,听她师父告诫时,当时心里的想法比林钰此时还要张扬豁达,可结果呢? 尤其林钰此刻的年龄还刚巧与她当年相仿。 于是白槿不由得就想再对林钰冷嘲热讽一番,但当她抬眼触及到那双桃花眼里,那无比通透自信的眼神时,本要说出口的话,下意识就给顿住了。 白槿忽然就明白了,为何石重说,林钰与当年的她不一样。 石室里沉默良久,白槿最后到底没再多说什么了,丢下句“随你”,就甩袖离开了。 第二天,石重就开始给林钰解蛊了。不过在此之前,他还是先与林钰深谈了一番。 “我之前可能还是把这件事情想得简单了些。昨晚上跟你师父好好探讨了一番之后,才知道要想解掉这蛊,你恐怕还得好生吃一番苦头,如果熬不住的话,有性命之忧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性的。” 林钰听了这话之后,也并没有犹豫,直接就道:“还请前辈告知详情。” 石重理了一番思绪,这就解释道:“你该也知道,修练你派功法之人,越练到后来,身体里积攒的寒毒就会越多,而你之所以到现在还没受过寒毒反噬之苦,还得得益于你身体里的玉蛊。” “所以我们断然不能一下子就把这只玉蛊从你体内取出,否则那样剧烈的寒气,一下子没了天敌镇压,定然会反噬其主,到时候你必死无疑。” “如此一来,这蛊要想解,我们还得循序渐进,我会先想法子一点一点地削弱你体内玉蛊的生机,等到它最后奄奄一息时,再彻底从你体内引出。同时我会开出药方,来帮助压制你体内的寒气。” 林钰听到这里,下意识就开口多问了一句,“药方?所以当年那个开出方子的人,真的是您?” 当年在嘉峪关城外崖壁上的山洞里,傅玄毅就曾与她说过,有人曾给白槿开过压制寒毒的方子,可却被白槿拒绝了。 石重没想到她还知道这件事,愣了一下,才摇头失笑道:“可惜你师父当时并不接受。” 林钰也跟着无奈一笑。 石重这才继续道:“其实当年那药方,也还是有很多不足之处的,哪怕后来我有改进,可依然不能与你师父养出来的这只玉蛊媲美。我们所担心的问题也就在于此。” “我和你师父都不能确定,你的体质到底能耐得住多深的寒毒,毕竟这药方也只能帮你压制住一部分,另外一部分,还是要靠你自己去生生忍受,如果你受不住,那……” 林钰自然明白对方的未尽之言,略一思忖,她便笑着道:“前辈,那不如我们先试试吧?反正这玉蛊一时半会也死不了,若我到时候真受不住了,就只能认命和它共生了。” 其实这本也是石重的想法,不过倒是没想到面前这小姑娘这样想得开,心头顿时也觉得放松了不少,笑了笑,便故意逗她道:“哎呀呀,那到时候你的情郎可如何是好呢?” 如果真到了那一步么? 林钰眉眼间迅速闪过了一丝失落,不过她还是抿嘴笑了笑,答道:“如果真是那样,我还是只能认命,只好祝福他另择良妻了。” 虽然万般不舍,光是想一想就觉得心痛难忍,可若真是那样,也只能怪自己和他有缘无份了。 不过林钰到底还是不甘心这一世再与他擦肩而过,所以她还是暗下了决心,无论如何,她都会尽力去争取。 对于林钰这样的小姑娘,石重还是很欣赏的,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就安抚道:“放心吧,到时候我们都会帮你的。” 得了他的鼓励,林钰心中更加感激这位前辈,真诚地与他道了谢,这件事情便这样定了下来。 因为石重接下来还要先与白槿继续商讨如何给林钰解蛊的细节,于是林钰便把他先留在了这里,自己则是先告辞了。 傻子都能看出来这两人之间绝对有故事!林钰这样一个有眼色的人,岂会留在一旁碍眼? 等出了虎耳山之后,林钰就先去了一趟矿上。这两年这里的山头又新开了好几个矿场,玉矿最多,不过也有一个小铁矿。 但如今在这里管事的已经不是黄武和廖勇了,自从抄了丁家之后,傅玄毅便得了不少的大矿,这两人如今忙得很,连林钰都不知他们最近在哪个山头的什么矿里忙碌。 至于黄武的家室,都被他安排住在了甘州城里,虎子如今已经在城里的学堂念书了。 第283章 回城 林钰在几个管事的陪同下逛了几个大矿场,看过都没什么问题,又好生听他们禀报了一番,林钰再交代一二,她也就打算动身回甘州城了。 到肃王府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太妃如今已经变成了肃王太妃了。 她刚准备用膳,结果一听下人禀报说表小姐回来了。她怔了一下,忙放下了筷子,就起身由青黛扶着直接去了外院。 两边正好在院子里的回廊上碰上了,林钰本来还在和一旁的刘总管说着话,忽然一抬眼望见了对面一群人,忙止住话头,飞快跑了过去。 等到了跟前,太妃不等她行礼就一把拉住了她,眼泪都出来了,望着林钰却一眼都不眨,抚着她的脸就笑着道:“果真如星野说得那般,我们阿钰变成个仙女了!” 见她如此,林钰的眼眶也瞬间就红了下来,哽咽着就喊了声,“姨母,我回来了。” “嗯,”太妃连连点头,“我就知道,阿钰你一定会回来的。” 一句话说得林钰的眼泪也落了下来。 一旁的吴嬷嬷见了,忙抬手拿帕子揩了揩眼睛,这就上前对两人道:“太妃,表小姐既然都回来了,我们就进屋说话去吧。别在这站着了,表小姐一路赶回来肯定也辛苦了。” “对,对。”太妃连忙点头,拉着林钰的手就往前走,边与一旁的青黛道:“快吩咐下去,让人去准备热水,再去厨房让他们多加几个表小姐喜欢的菜……还好绮绣阁前两天才又让人好好拾掇了一番,就备着你随时回来的。” 一旁的青黛连声应着是。 林钰越听心里越暖,本欲扶着太妃先把她送去正院,可太妃却要跟着她一起先去绮绣阁,林钰也笑着听了。 等到回了阁里,让小喜把行李拿下去,林钰又去梳洗,换了身干净衣裳,也就陪着太妃来用晚膳了。 用饭的时候太妃脸上的笑意都没有断过,一直在照顾她,给她夹菜,不住地叮嘱她多吃些,这两年在外面辛苦了……直把林钰最后都吃撑了。 用罢晚膳之后,太妃自然还是留下来与林钰说话,林钰这时才顾得上问一句,“姨母,佑安呢?” 太妃笑着答道:“安儿被他哥哥带走了,说是安儿也大了,该出去看看涨涨见识了,所以这几次毅儿出门经常把安儿也带在了身边。” 傅玄毅不在府上,林钰事先是知道的,那天走的时候就与她说过了,不过倒是没想到他把佑安也带过去了。 林钰莞尔一笑,就接着道:“男孩子长大了,也的确该在外头见识历练一番,那佑安这两年怎么样?都还好吗?” 提起小儿子,太妃也是满脸的笑意,回道:“挺好的,虽然还是不怎么说话,但对外面的人、事基本上都会有回应。这两年读书、习武都是大有长进。连毅儿有时候都对他刮目相看。我就说,还是多亏了阿钰在家的那两年带的好,这才让安儿有了这么大的改变。” 林钰笑着摇了摇头,“姨母总是这样夸我,都是您自己教得好罢了,真不是我的功劳。” 太妃笑着拍了拍她的手。两人之后又说了一阵子,基本上都是太妃问林钰在外面的行程。 其实这两年的很多事情,林钰都没有瞒着太妃。比如林家长房的事情,还比如,她好生坑了沈家一把。 其实太妃早就猜测林婉忽然暴病而亡,里面必有内情。 所以当初林钰离开甘州城之前,太妃就请求她,如果一查到这事情里面的内情,必须尽快如实告知她。 于是那时,林钰一解决完林家长房,就在信里告诉了太妃,至于沈家的事情,则只是顺口提了一嘴。 此时又说到了林婉的事情,太妃虽然没再哭泣了,可眼眶却还是忍不住红了。 林钰每每想起,心中也很难过,吴嬷嬷便又在一旁劝解了两人几句,这才让场面又高兴了起来。 之后又说了许久的话,时辰也就不早了,太妃想着林钰今天才回来,便打算先起身回去,让她好好休息一番。 可正要起身的时候,她又忽然想起了一事,想了又想,还是觉得不如赶紧先问出来,也免得自己回去再为了此事翻来覆去睡不着。 林钰就望着太妃欲言又止的模样,笑了笑,便直接道:“姨母,您有什么话,连我都不方便直言吗?” 太妃温柔地笑了笑,抬手过来握住了林钰的手,这才望着她,试探着开口道:“阿钰,其实毅儿临走之前,还与我说了一件事。” 林钰心中一跳,可还是下意识追问了一句,“何事?” 然后就见太妃满脸笑意地道:“毅儿说他对你心悦已久,想让我这边做主,请人向你提亲。姨母就是,就是想先私底下,问问你这边的意思呢?” 林钰现在这边等于就是父母双亡,不过她本人一向是个主意正的,况且太妃也不是那等喜欢讲究俗礼之人,她始终觉得,婚姻大事,首先还是得讲究个两厢情愿,情投意合才好,她儿子的心意她是早就知道的,只是林钰这边,她无论如何,也得先问一番。 纵使林钰一向是个直爽胆大之人,此时真的遇上了这种事,第一刻还是忍不住羞红了脸,眼睫也微微低垂了下来。 太妃一个过来人,见她这般小女儿情态,如何还不知其意?心中的喜悦一下子就更盛了,毕竟她也一向是不舍得把林钰嫁到旁人家里去的,如今能娶回来做自家的儿媳,总算是解决了她一件心头大事了。 也不用林钰再说什么了,太妃轻拍了她手背几下,和吴嬷嬷对视了个眼神,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喜悦和欣慰之色。之后又笑着说了几句话,她这就起身,带着人离开了绮绣阁。 等到第二天一早,陪着太妃用过早膳之后,林钰便带着提早准备好的一些礼品,去了李家。 李家一家人见她过来了,自然都很高兴,尤其是李羽然,见了她就是满眼的惊艳之色,一上午都在拉着她的手说个不停,就连李星野好几次想插话都没找着机会。 之后干脆就在李家用了午饭,等吃完饭,她向来没有午歇的习惯,便直接告辞出了李府,往锦绣园而去。 第284章 婚期 阔别两年多,锦绣园又往外扩大了一圈,繁华与热闹也更胜以往。 毕竟现在人人都知道这锦绣园的对家丁家倒台了,这园子还是背靠着肃王府的,而如今新一任的肃王,不但顺利继承了藩位,还在实际上掌控着整个河西。 虽然有了这样一个大靠山在,但林钰还是坚持她以往的原则,生意是大家做的,银子也是大家一起挣得,所以越是到了现在这个时候,她反而越是跟手下人强调,做事绝对不可以仗势欺人,为人绝对不可以嚣张跋扈。 他们以前在外面是怎么行走做生意的,以后还是继续怎么行走做生意,如果有人敢不遵从这一点,事后被她查实,她一定严惩不贷。 手下人也都知道这位东家以往御下都是怎样奖罚分明的,也都见过触碰她的原则会是个怎样的下场,更何况如今她又一再的三令五申,可见这的确就是雷池,自然就不会有人想去触碰。 毕竟只要老老实实在林钰手底下好生干活,她都是极为大方的,从来不会亏待任何人。 林钰先花了一下午的时间在锦绣园四处大致逛了逛,觉得大体上没什么问题之后,等用过晚膳,她还要查账,今晚便干脆留在了园子里。 月上中天的时候,林钰还歪在美人塌上看着账本,正翻过一页,忽然听见旁边的窗户上,传来了笃笃两声轻响,就像是有人在外面轻叩传来的声音。 林钰手上一顿,心头便闪过了一丝异样,她这屋外守卫这样严密,都有人能悄悄进来,还敢这样明着敲她的窗户,莫非…… 她咬了咬唇,下意识就直起身子,朝外面轻问了一声,“是谁?” 外面果然很快就有了回应,“是我。” 还真是! 心中的惊喜已然确定,林钰没多想就从塌上起身,很快就打开了窗户。 窗扇刚一被打开,果然就有个黑衣的身影矫捷地跳了进来,林钰跟着关上了窗户,转过身来望着他时,忍不住就笑问了一句,“堂堂亲王殿下,就不会走个正门吗?” 傅玄毅望着她眼角眉梢的笑意,忍不住也笑了起来,回道:“太晚了,走正门不方便。” 林钰抿了抿唇,微微垂下眼,轻声道:“都知道这么晚了,你还过来……” 傅玄毅忍不住就打断了她的话,“我也是才回来不久,想找你商量件事情。” 听他说有事要商量,林钰的思绪便也被拉了过来,忙抬起头问道:“何事?” 傅玄毅望着她就道:“我想把我们的婚期定在明年二月份,你觉得如何?” “二月份?”林钰脱口便是一句,“那还不到半年了,也太快了吧?” 她还以为他想找自己商量什么大事呢,结果居然是这个,值得他大晚上就跑过来? 林钰不禁就摇头笑了笑。 听她这样答,傅玄毅脸上的神色不自觉就绷紧了一分,反问道:“你不愿意?为何?” 林钰闻言忙摆了摆手,“不是,我的意思是说,哎呀,你也不用这样急的呀……” 想了想,她便还是把那天石重与她商量解蛊时的顾虑给说了出来,“如果我最后还是解不了,那我们……” 傅玄毅拧紧眉头,忍不住再次打断了她的话,“是我那天的话说得还不够明白吗?你最后能不能解蛊,与我们成亲,有何妨碍吗?” 望着他脸上明显不悦的神色,林钰抿了抿唇,决定把话说得更直白一些,“可我最后若不能解蛊,就没有办法生育子嗣,那你,你们肃王府总是要传承下去的吧?” 到了那时,她可不想亲眼看着他与别的女人诞下子嗣,哪怕她依然占有正妃的名分,若是那样,他们还不如早早结束,各自安好的好。 原来她顾虑的是这个,傅玄毅想也不想就道:“肃王府还有佑安,不会断了传承。” 林钰却是忍不住摇头,犹豫了一下,她还是把心底里最深的考量说了出来,干脆问道:“若是你有一天占有的,不光是肃王府呢?你想过这个问题吗?” 那天在石重的青城山别院还是太冲动了,也怪那天的气氛太好,好到让林钰不忍心把这个现实的问题给问出来。 其实哪怕她成功解了蛊,林钰心底里到底还是有一丝纠结的,说她任性也好,说她霸道也罢,可她心底里,就是不想和别的女人分享他。 这种感觉,是在她上一世的夫君萧煜成那里,从来没有过的。 可若是,他终有君临天下的那一天,身边当真还只会有自己吗? 傅玄毅的打算,在这次回来河西的路上,他就已经找机会与林钰说过了,早在他得知他父王身死真相的那一刻,除了发誓一定要为他父王报仇雪恨,同时他心里也暗暗立下誓言,有朝一日,他一定不会让自己的生死掌握在别人的手上! 为此,近三年来他一直在努力谋划,苦心经营,为的就是等到那一天。 而林钰这边,其实不用他说,她也能猜到他的想法,否则之前她就不会去找霍天行求助,谈成那笔生意了。 只是此刻,傅玄毅低头垂眼望着林钰那双桃花眼里闪烁着的犹疑和不确定,忍不住就一手揽过了她,直到令她紧紧贴住自己,他这才另一手挑起她小巧精致的下巴,直视她的双眼,沉声道:“你当我是什么人?嗯?我那天既然能与你立誓,你还当我是开玩笑的不成?我说这辈子只会有你一个女人,那就只会要你一人。” “可是夫妻之间不是像你想的那么简单啊,它,它……” 林钰觉得傅玄毅还是太年轻,本想反驳他的话,可当着他的面,她又实在是不好意思说出口,只能窘迫地脸都红了。 傅玄毅看着她面颊飞红的模样,本来满心的严肃都不禁被她给惑得换了个方向。 第285章 烂摊子 他忍不住就把头更低了些,直到凑近了她的耳畔,他这才哑声道:“本来我的确不知道夫妻之间该是什么模样,可自那天下午起,我自然而然地就知道了。所以,自那时起,你在我心中,就已经是我的妻子,我的女人了。这辈子,你都休想再逃离我身边,最迟明年二月份,你必须嫁给我,明白吗?” 热热的气息扑到了林钰的脸上,钻进了她的耳朵里,烫得林钰忍不住瑟缩了一下。再想到那天的场景……后来那天晚上她都不敢让小喜伺候她沐浴…… 林钰的脸一下子又红又烫,简直不敢相信一向冷漠正经的他会对着自己说出这样的话来,不过想到那天他一声声低喃轻唤着自己,好像也是这样一副语气…… 林钰越想越觉得整个人都要烧起来了,下意识就想推开他,可哪里还来得及,轻轻嘤咛了一声,她也就无法再说出话来,更无法再推开这人了。 ……这晚之后,林钰到底再也不敢对婚期有什么异议,更是再也不敢怀疑那个男人。也是这两次之后,林钰愈发认识到,那人已然不是她印象中那位沉默寡言的少年郎,而是已经长成了一个真正成熟又霸道的男人。 所以最后婚期定在了来年二月初二,由傅玄毅亲口告诉了他母妃,太妃知道了自然喜出望外,吩咐着阖府上下就开始准备起来了。 毕竟马上要嫁过去了,林钰这边为了避嫌,接下来便先搬到了锦绣园来住。因为她这边没有长辈,所以李三太太自告奋勇,便来为她准备出嫁的事宜,林钰自然很是感激,接下来自己这边便也由着她来准备了。 两人婚期定下之后很快就传到了民间。 本来先前也就有很多人在猜测这位杀伐果断,宣威赫赫的少年亲王,最后到底会娶哪家的千金作为亲王妃,整个河西的世家自然都肖想过这个位置,却是没想到最后是近水楼台先得月,居然就那样被那位锦绣商行的小东家得了去。 锦绣商行,就是林钰给自己商行取的名字,毕竟她是靠锦绣园发的家。 然后自然就有不知就里的人在背地里说酸话。说什么不过就是个商女,还是个孤女,也不过好运与肃王太妃沾亲带故,一定是个心机深沉的,这才讨了太妃欢心,而那位肃王又一向听说孝顺得很,这才被那小女子占了大便宜…… 可但凡了解那一星半点的人,听了却是连连摇头,商女是不假,孤女也是真,可你知道人家到底有多大的一份家财吗? 啥?你说她的银子都是靠肃王挣得?那你可知她早在肃王还是肃王世子,袭不了封的时候就发了家,人可是十二岁就开始自己做生意的,你家姑娘十二岁还在家里绣花呢吧?这样的能力和手腕,是一般的女子能比的吗? 还听说她这两年之所以不在,是出去做生意去了,也就两年多的时间,江南、闽、粤沿海等地,那大生意是一单接着一单做,前几日她还派人来问我们家要不要入股她的船队呢,人可都跟连州霍家搭上脉了! 啊……算了,霍家这样的人家你们怕也是不晓得的。 还有啊,肃王殿下可是打去年起就袭封了,孝期更是早就出了,这两年往肃王府找太妃明里暗里打听王爷亲事的人家也是不少的,可都是被太妃给推了,怎么如今这位才刚回来不久,肃王殿下就急吼吼地要成亲了呢? 嘿,你们说,这里面怪不怪? 所以啊,别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啦,肃王殿下虽是世间难有的英武男儿,可人家也是个少年郎啊,那小儿女青梅竹马一块儿长大的,如今要成亲,不是水到渠成的么…… 甭管外头人怎么评头论足的,林钰这边,除了在傅玄毅跟前有点儿羞涩之外,搁其他人那里,那都像没事人一般。 但好在傅玄毅总归是个守礼克制之人,婚期定下之后,他也就没有再如那天晚上一般跳过窗户了,哪怕再来见林钰,也没再如那两回那般出格孟浪了。 再加上他还有许多大事要忙碌,而林钰这边才刚回来,得忙着查账,巡视铺子,甚至还得抽空去河西沿线的铺子里都抽着去看一看,所以两人其实私底下单独见面的机会也不算多。 等这样忙碌了一番,也就到了年底,年三十的这天,她终于收到了杜娘子的来信。 杜鸳鸳在信里把她好一通抱怨,说她是轻轻松松就走人了,可却留了一大堆的烂摊子给人处理。 偏偏那个时候还对外说若仙姑娘是跟着情郎走的,别说那么多客人们接受不了了,就是那萧煜成回来,差点儿把他们绛云阁给掀了。 还好她有远见,提前请了九爷过来镇场子,这才勉强把萧煜成给挡了回去。 可那天的场景还是把整个红豆坊都给惊呆了,毕竟那位一向温柔多情又英俊多金的少年世子,谁能想得到,他发起火来,是那般地可怕? 之后他不光是让人把整座绛云阁都给监视了起来,还派人在城中四处打探若仙姑娘那天到底是跟着谁走的,那人是何家世,多大年纪,样貌如何,朝哪个方向走的,之后甚至还派人去闽州四面找寻…… 直到前些日子,可能是大海捞针他实在是失望了,终于没再让人紧盯着绛云阁这边了,她这才敢给林钰这边写信,而且还不敢直接写,而是先送到霍天行那边,再由霍天行转交,生怕泄露了一点儿林钰的行踪。 除了花了很大的篇幅说这件事,之后杜娘子倒也没说什么其他的了,照例闲话了阁里一番,最近来了几位新姑娘,又有哪位老人儿走了……最后就是问候她,给她拜年。 林钰看完便笑了笑,萧煜成的反应,她不算太意外。毕竟这人本以为自己唾手可得了,没想到最后却是被她耍弄了一遭。于他那样爱好猎艳的人来说,简直就该是奇耻大辱。 林钰笑着摇了摇头,便把信放在了书案上,顺势坐下来便打算写封回信,忽然听到外面小喜唤了声,“王爷。” 林钰手一抖,忙放下了笔,飞快拿起那封信,可左看右看,一时居然不知该放在哪里好,眼看着那人就走了进来,她连忙把信往桌上一按,拉过一旁的账册就盖在了上面。 同时跟着站起了身,绕过书案就走了过去。抬眼望着对方就笑道:“你怎么过来了?什么时候回来的?” 第286章 成亲 傅玄毅这一趟出门足有两个多月,林钰本来都有点担心这人今年赶不回来过年呢,没想到这会儿突然就出现在自己面前了,还赶得这么巧。 傅玄毅扫了她身后的大书案一眼,这才望着她回道:“刚回来,接你回府用年夜饭。你方才在做什么?” 林钰被他那一眼望得有点儿心虚,抬手拢了拢耳侧的碎发,这才笑着回了他一句,“哦,没什么,就是霍天行写信过来了,都是生意上的事情,我本来也是打算回府了的,我们这就回去吧。” 说完正要抬步往前,可腰间一紧,她瞬间就被人揽了过来,傅玄毅缓缓低头,凑到她微微发红的耳畔,声音低沉地道:“说谎,嗯?” 忽然又被他这样紧紧箍住,林钰轻易也不敢乱动,暗自评估了一番,她咬了咬唇,这才实话实说道:“是杜娘子写来的,也没说什么,就说,就说我走了之后,那萧煜成找了她们一点麻烦……” 林钰难得这样轻言细语,吞吞吐吐,语气中甚至还带了点儿她自己也说不清的理亏与心虚。说完抬眼打量他的时候,正好就望见那双凤眸中闪过了一丝肃杀之色。 林钰望着他蓦然变冷的神情,想了想,还是准备开口再哄他两句,可还未等她开口,就见傅玄毅垂眸望着她,忽然说了句,“阿钰,等明年我们一成亲,我便要先带着人秘密潜进京城了。” 林钰闻言心中一紧,忍不住低声追问道:“这么快就要动手?” 傅玄毅点了个头,“此事宜早不宜迟,毕竟闽王那边已经准备多年了,我们必须要来个趁其不备。况且,太子也支撑不了太久了。” 林钰自然明白他的意思,想了想,便又道:“那你都准备好了吗?” 傅玄毅再次点头,“该准备的都准备了,到时成败在此一举。” 这样大的一件事,没有人敢说自己事前做的是万全之策,只能说是拼一命赌之,可若是不敢这样上去赌一把,那等他人上位之日,就是屠刀落下之时。 起码他这样先动手,有了准备,哪怕自己这边不成了,还有机会给她们留一条后路。 这个年,林钰过得很是开心。 而开年之后,她和傅玄毅的婚礼便也紧锣密鼓地开始准备起来了。 一直到了二月初二这一天,整个锦绣园和肃王府内,都是张灯结彩,喜气一片。 天还没亮的时候,林钰便被小喜唤起来,服侍着沐浴上妆。等到换了一身火红嫁衣,再盛妆打扮,戴上凤冠之后,屋子里所有人简直都快要看直了眼。 李三太太干脆惊叹道:“这可真是我们家王爷好运道,才能娶到这样一位美娇娘。” 李羽然也过来拉着她的手,满眼惊艳之色地上上下下打量着她,边赞叹道:“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原来赞的就是阿钰你啊。” 一旁的喜娘也跟着笑道:“还是李大小姐有文采,会说话,像我这样的,只会赞一句,王妃娘娘简直就是天仙儿下凡嘛。我做喜娘也很有些年头了,还从来没见过这样好看的新娘子呢!” 一席话说得屋子里的人都笑开了,众人也都跟着叽叽喳喳赞林钰好看,像仙女一般。林钰被这些人的夸张直言弄得脸都有些儿红了。 等到迎亲队伍到了,她也就被盖上了盖头,扶进了花轿里。 傅玄毅骑在他的战马上,望着林钰终于坐进了轿子里,想到她终于要嫁给自己的那一刻,一贯冷酷的英俊面容上,眉眼都忍不住柔和了下来,嘴角也止不住地上扬,这样温柔的笑意,虽然不是对着自己的,可还是令道路两旁围观的一众女子们迷醉不已。 等到新娘子接回了府,再拜过堂,林钰便被直接送到了清风馆。 当傅玄毅拿着秤杆挑开她盖头的那一刻,她觉得自己的心跳都猛地加快了,甚至都不敢同时抬起头来去看他。 直到感受到一直停留在自己身上的那道视线,再有新房里周围旁观亲朋们的欢笑起哄声,林钰这才微微抬起了头,可也是只敢在他身上那么一扫,很快又收了回来。 难得看到他穿这样的艳色,果然还是一样地好看。 等到新房里稍微这么热闹了一阵,众人退去,傅玄毅又望了林钰一眼,俯身低声与她说了一句,“等我回来。” 听见林钰轻轻嗯了一声,他这才笑了笑,转身和人一起走出去了。毕竟外面还有一大堆的人在等着灌他的酒呢。 可能是今天实在是太高兴了,也是有些不放心林钰,太妃之后还和李三太太一起又来看过了她一回,等到几人说了会儿话,她们也就先告辞,让林钰好生休息了。 毕竟肃王府人口太少,而今天府上过来庆贺的宾客却多,她们还要忙着去招待客人们。 等到华灯初上,小喜估摸着不会再有人过来的时候,边走过来与林钰建议道:“小姐,啊,不,王妃,要不先帮您把钗都卸了吧?也好让您好好歇一歇。” 虽然那凤冠好看是好看,但着实沉得慌啊。林钰也是这么想的,忙一点头,小喜就过来扶起她去了妆台前坐下,忙碌了好一会儿,这才帮她收拾妥当。 林钰之后干脆直接去沐浴了,出来时换了身简便些的衣裳,便有丫鬟给她送了晚膳过来,说是王爷让人准备的,林钰微微一笑,坐下来便用了起来。 等到吃完了饭,她便在新房里转悠了起来,既是消食,也是熟悉新环境。 这屋子大是大,不过看得出来许多东西都是新置办的,比如她方才用的那妆台,还有此刻她正望着的这个博古架,以及上面放置的诸多瓷器、铜樽、印石之类,再有那内室门口的珠帘,显然也是新换上的,诸如此类。 这屋子原本是没有眼前这般富丽精致的,不过许多物件和摆放还挺符合她的喜好的,也不知是太妃安排的,还是她那位新上任的夫君。 林钰看得嘴角微翘,正要退一步的时候,身后忽然有道声音响起,“你在看什么?” 林钰惊讶地回过了头,“你这就回来了?” 望着他发丝上还沾着水汽,显然已经沐浴过了的,林钰朝他走近了些,也没闻到丝毫的酒气,忍不住又笑着道了声,“居然这么早就放你回来了?” 见她这般眉眼带笑的模样,又听到这样的问话,傅玄毅嘴角微微扬起,而后竟一下子上前,一把就抱起了她,林钰没料到他会突然如此,忍不住低呼了一声。 而后就听见他低头凑到自己耳边,带着笑意的声音愉悦响起,“今晚上还不让我早些回来?都不晓得春宵一刻值千金吗?” 也不晓得男人骨子里是不是都是一样的坏,明明该是那般端正严肃的一个人,怎么到了她跟前,也变得那般痞气,什么孟浪的话,想都不想就能说出口。 林钰只能红着脸轻啐了他一声。 傅玄毅抱着她一路进了内室,便把她放在了屋内那张圆桌上坐好,而后便拿起一旁的酒壶,开始往旁边两只玉嵌金的合卺杯里倒酒。 等两人喝过了这杯合卺酒,这婚礼也就算是成了。 林钰放下了杯子,心头忽然有些犯难起来。玉蛊还未完全解掉,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自去年九月份开始,石重就已经来到了甘州城,开始用他和白槿商量好的法子给林钰解蛊,初时两方的心情都很忐忑,毕竟谁也不知道林钰的体质到底能不能吃得消。 不过在连着试了三个月之后,结果出人意料,就连白槿得知了,也不由得不叹一声,这丫头运气太好了。 没想到林钰不但是修习灵犀神功的天赋惊人,就连那忍耐寒毒的体质,也是非常地惊人。 白槿暗自估摸过一回,以这丫头目前的表现来看,山隐派近百年来,恐怕也就自己能在各方面与她一比了。 这样一想,哪怕林钰到时候真的完全解了蛊,起码靠着自己练到第八重肯定不难,山隐派也就能有接班的传人了,她心里总算是落了定。 可哪怕林钰近来表现再好,石重也不敢冒进,毕竟性命攸关,他还是主张慢慢来,哪怕多花点时间,反正都还年轻嘛。 他甚至建议过傅玄毅可以稍微推迟些婚期,但却被傅玄毅拒绝了,两人来回拉锯了好几次,最后还是傅玄毅坚持。 考虑到这位王爷虽然年纪还不大,可一向行事稳重,到时候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石重也就勉强答应了下来。 第287章 大结局 但此刻身畔红烛摇曳,林钰望着傅玄毅定定看着自己的眼神,莫名地就想起了那匍伏在黑夜里等待着狩猎的头狼,她下意识就低下了头不敢再看,支支吾吾就先开口说了句,“表……表哥,我今天好累,我想休息了……” “嗯,的确该休息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林钰便感觉到自己腰间一松,而后肩上却是一凉,傅玄毅跟着便低下了头去。 林钰吓得惊呼了一声,“表哥,你,你……” 傅玄毅不等她来推自己,抬手便把她的双腕缚去了身后,口中便同时含糊道了声,“你放心,我不会……” 这一个不会就不会了大半个晚上,天蒙蒙亮的时候,林钰感觉自己才刚闭上了眼睛,跟着就被人叫了起来。 身畔已经空了,她半闭着眼睛,迷迷糊糊便被小喜扶起了身,要进盥洗室的时候,她一下子清醒了过来,忙道:“你不用跟进来了,我自己就可以了。” 小喜似懂非懂地点头哦了一声,这才停下了脚步。 林钰跟着松了口气,独自沐浴去了。 等洗好出来,小喜便开始给她穿新衣裳,再梳头上妆。 等她这边快收拾好的时候,傅玄毅也走了进来,他显然也是刚沐浴过,林钰忍不住就在镜子里斜了他一眼,这才问道:“这么早,你去哪了?” “打了套拳,练了会剑,这就过来了。” 想到林钰方才那一眼,他有些心虚,也有些好笑,这丫头,这就受不住了? 走到了林钰身边,他靠在了妆台上,扫了她一眼,长臂一伸,随手就从林钰的妆奁里挑了根金镶玉海棠花坠水晶珠子的步摇来,递给小喜道:“插这根。” 小喜笑吟吟就应了声是,给林钰戴上之后,还笑赞了句,“王爷的眼光果然比奴婢好太多了!” 林钰笑着啐了声“马屁精”,拿起一旁的小靶镜就对着照了照,心中也不由得点了点头。 小喜今天给她梳了个堕马髻,再配上她这幅新嫁娘的打扮,美艳中又不失妩媚,看起来便比以往未嫁时又多了种风情,再加上今日傅玄毅给她选的这根步摇,金镶玉喜庆,水晶清贵,又给她添了艳丽的同时,却是艳而不俗,妩媚中又不失清丽,的确不错。 心头多了一点甜蜜,林钰嘴角微翘的同时又抬眼睨了他一眼,这也就把他昨晚的“恶行”给揭过去了。 两人一道儿去了太妃的正院。一到了厅堂,太妃见了他俩笑容满面,两人恭恭敬敬给太妃行过礼,林钰又给太妃敬了杯茶,红着脸喊了声“母妃”。 太妃高高兴兴地应了一声。而后便递了一个大红封给林钰,同时还从手边的匣子里拿出个水头极好的翡翠镯子来,亲自戴到了林钰手上,而后拍了拍她的手背,满脸慈爱地笑着道:“这是我当年出嫁时,我娘亲亲手戴到我手上的,今日就传给你,祝你和毅儿百年好合,一生如意。” 林钰看着手上的玉镯,心中感动,忙又给太妃行了一礼,道过谢。太妃就拉着她起了身,又笑着说了一会儿话,傅佑安就过来了,见了林钰,刚喊了声“表姐”,不等太妃纠正,他自己又忙想起来了,喊了声“嫂嫂”。 林钰笑着应了一声,从小喜手上接过早就准备好的见面礼,就笑着递给了他。 傅佑安恭敬接过,抬头道谢时还冲着她笑了笑,看起来果然比以前开朗多了。 已经十岁出头的傅佑安,脸上虽然稚气未脱,但隐隐已经有了傅玄毅脸上的模样,林钰又笑着和他说了两句话,傅玄毅笑着拍了拍弟弟的肩膀,一家人这就分坐在桌边,陪着太妃用起早膳来。 等用完了膳,傅玄毅便带着她去祭拜过先肃王,林钰这便算是正式进入了他们家的门。新婚三天后,傅玄毅便隐藏行踪,带着人,悄悄赶去了京城。 自他走后,林钰的心就跟着提了起来,尤其想到走的前一夜,他拥着自己,把早就打算好的“退路”告诉她时,林钰满心都是拒绝的。 可傅玄毅两手紧扶着她的肩膀,往日里一双冷肃的凤眸里,那一刻满是认真与温情,一定要她答应下来,还说若真事败,母妃和佑安,以及李家人等,全都要托付于她一身了,到时候切不可任性,一定要按照他的安排去做…… 林钰每每想起他的那一番话,都要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三月里,便传来了太子薨世的消息,大周上下倒也不算太惊讶,毕竟世人皆知,东宫已经重病缠身多年了,许多人心中早已做了这样的打算。 自从太子薨世之后,朝堂里便不断有人谏议,另择贤王立储。老皇帝最烦听这样的话,后来干脆借口丧子之痛,龙体不适,连朝都不上了。 可等到太子大葬办完之后,以内阁首辅杨明鉴为首的一众老臣,干脆齐齐跪在了御书房外,祈求皇帝为了大周江山早做打算。 直跪了一天到晚,等到后半夜实在有人顶不住了,倒下去一大半的时候,老皇帝才终于出来了,总算同意了众人的谏议,并将此事全权交给内阁商议。而内阁推举出来的人选,那自然就是闽王傅峻了。 老皇帝看了这人选之后,倒也没有多说什么,很痛快地就让曹吉祥拟旨用印,宣闽王进京。 不过在下了这道旨意之后,老皇帝便不再见朝臣,只对外说龙体欠安,还宣了多名御医前来侍候。 旨意已然到了手,杨明鉴便以为老皇帝是又犯了懒,不想上朝了,干脆便顺着他的话,也在朝上对众人说,皇上这是前段日子因为太子忽然薨逝,太过悲痛的缘故,既然如此,更要尽快宣闽王进京。 群臣自然都不敢有什么异议。于是等闽王那边接了旨意,自然就是马不停蹄地往京里赶,毕竟多年夙愿马上就要达成了,如何不让人心潮澎湃,激动不已。 可就在闽王春风得意,进得京城的那一刻,他以及他这趟带来的所有人马,立刻就被五军营的人给围住了,而后二话不说就开打。 虽然大周而今的国力早比不上几十年前,可这五军营毕竟还是全国精锐,况且闽王这趟是奉旨进京,不可能还带着大军一齐过来,否则就是居心叵测了。所以两边也没打上多久,闽王这边就已经损失惨重了。 本来还有心腹将领要护着这父子二人杀出重围,可谁料这时人群中忽然冲出了一位黑甲杀神,手持长枪,与他照面者无不被挑于马下,于是最后只他一人,便把闽王父子俩迫得无路可走。 绝望之下,闽王便自身上掏出圣旨,大声吼道:“本王奉旨进京,你们居然还敢半路劫杀,这是想造反吗?” 谁料那黑甲杀神闻言也立刻从手边的马背褡裢里掏出个明黄的卷轴来,一双凤眼冷酷地望着对方,冷冷道:“你手上的圣旨是假的。你们与前首辅杨明鉴私下勾连,密谋暗害太子,篡权夺位,这些罪名,杨明鉴都已经招了!皇上得知之后龙颜大怒,下旨就命我等定要将你父子缉拿归案。” 这话说完,也不管还在呆立愣神的闽王父子俩,马上的傅玄毅就示意左右把这两人抓了起来。 原来就在头天晚上,杨明鉴就已经被锦衣卫给抓了,还是老皇帝亲自下的令,在诏狱那等骇人的地方,哪怕就是昔日的内阁首辅,又能扛得住几轮刑罚,于是便把该招的都招了出来。 精心布局数载,傅玄毅等的就是这一天。 早在他计划承袭封位,清理河西之前,他就开始在京中布置人手了,毕竟有林钰、霍天行、敖雄的财力相助,又有后两者的深厚人脉,某种程度上,也加上大周朝廷上下如今的腐朽不堪,这才令他不算太费力就在皇宫、朝堂、京军三大营中都有了自己的人。 近一年来,他更是查清楚了太子多年重病也与闽王那边脱不开关系,再有杨明鉴那边一直和姚天叙、丁家,以及闽王这边各种暗地里的勾结,说他欺君罔上,谋危社稷,还真不是锦衣卫冤枉了他。 至于闽王那边,有霍天行提供的诸多他们与倭寇勾连的证据,更是通敌卖国的大罪。 老皇帝虽然不是什么明君,可他是个聪明人,当看到底下的大臣们和自己的儿子都能犯出这样的大罪时,除了愤怒,他更是意识到,若是再让这些人这样继续下去,他们很快就要把屠刀落到自己头上来了。 别到时候等不及他修仙成功,长生不老,他就先被别人给害死了。可他这么多年沉迷修仙,不理朝政,虽然明面上还是个皇帝,大家都还看起来很敬畏他,可实际上,他手上可能真的没有多少实权了。 哪怕知道那些人都是混账,哪怕他们还低头跪在自己的龙椅之下,可若是他真想出手清理对方,恐怕还真不是一件容易事。于是最后思来想去,他还是同意了和傅玄毅合作。 起码他还记得,自己这么多儿子中,真轮起来,峥儿恐怕还真是其中人品最好的那一位,眼前这个作为峥儿的嫡子,怎么也不该差到哪里去吧? ……随后的近一年时间,大周上下,哪怕就是最偏远之地的乡野俚妇,也知道朝廷如今正在四处捉拿闽王谋反案的同党,毕竟已经有数万人牵扯其中了。 沿海闽、粤两地的官员几乎全被清洗了一番,朝廷上下,也是人人自危,毕竟以往受闽王拉拢过的官员实在是太多,尤其是这一年,只要是查出以往与闽王、杨明鉴等人同罪的,无一幸免。 别管你是一品大员还是九品未入流,全是一个待遇,杀无赦。 于是民间暗地里便有了傅玄毅嗜杀的声名,不过傅玄毅听说过并不以为意。反正他自己心里清楚,他杀的,都是该杀之人。 大周如今已经积弱了几十年,朝廷上下蛀虫遍地,就连堂堂首辅,都敢如此勾连地方豪族谋取私财,更让人痛心疾首的是,明明是大周皇族的亲王,居然为了一己私利就能去与外敌勾结,若是真让这样的人,真的控制了大周的江山,那百姓们还有什么希望可言? 所以他不光是要把那些人清洗干净,连带着那些人的同党,也要一个不留,以此来向所有人证明他的决心和手段,要让他们知道,未来的帝国继承者,眼里揉不得沙,更不是一个心慈手软之人。 而他这样做的成效,自然也是显现出来了。这几年西北和两湖等地都在大旱,若是按着往年,朝廷发下去的赈灾钱粮,最后能有十分之一落到百姓们手中都算他们人性未泯了。 可如今有了这么一个杀神在前面镇着,大周上下所有剩余的官员们,只要不是脑子太蠢的,哪个还敢往他刀上撞?于是这样一来,百姓们及时得到了救济和安抚,总算没有发生林钰前世里那般尸横遍野,乱民暴动的惨状了。 大周景昭四十年秋,景昭帝宣布退位,禅位于其孙,原肃王傅玄毅。同年冬天,原肃王太妃李氏被尊为皇太后。原肃王妃林氏被立为皇后,也就是后来大周历史上有名的明慧皇后。 这个有着传奇一生的女子,不但姿容姝丽,颖悟绝伦,更妙的是能让一代帝王为了她,力排众议,不设六宫,终生只与这一位女子携手共度,不光让当时天下多少女子艳羡不已,也让后来读史之人,心生感动。 …… 林钰自从有了身孕之后,性情还是有相当大的变化的。比如怀孕五个月的时候,她经常喜欢靠在傅玄毅身边看话本子,每每看到激动之处,或笑或骂,全无以往半点儿淡定从容。 比如今儿个又是,林钰本来是靠在傅玄毅肩上的,忽然一下子就直起了身子,猛拍了面前的桌子一下,就怒道:“渣男,混蛋!妻子有身孕就可以去睡其他女人了吗?居然还敢义正词严地来指责妻子不理解他,哪来的厚脸皮,这天下的男人果然都是混蛋!” 天下男人之一的皇帝陛下,忍不住就抬手扶了下额,可他偏偏还不能装作没听见,否则等会儿就该被林钰划分到那些混蛋,渣男之列了。 于是他只得放下了手中的折子,来哄她道:“你前儿个不还说我是这天底下最好的好男人么?既然你都有了我这样的好男人做夫君了,为何还要去为其他的男人生气,况且话本子里写的,都是假的,文人胡编乱造罢了……” 本来前头的话已经渐渐抚平了林钰的心绪,还让她微微点了下头,脸上甚至还有了点儿笑意,可听到后面那一句,她一下子秀眉蹙起,忍不住又猛拍桌面一下道:“哪里就是假的,胡编乱造了?现实里不都是这样的吗?” “你看前些日子,不还有大臣上折子提采选秀女的事情吗?看看那些混账话!好像我怀孕你就受了多大的委屈似的,我这怀的不是你的孩子吗?你凭什么不该替我分担一点?” 眼看着火势一下子就要烧到自己身上来了,傅玄毅扶了下额,连忙开口道:“你说的对,都是我的不是!我方才说错话了,那折子的事情,你看我不是让人传口谕去训斥过他了么?好了,别生气了,好不好,嗯?” 眼看着林钰还是鼓着腮帮子,一副老大不高兴的模样,傅玄毅却觉得此刻的她分外可爱。 虽然看起来怀有身孕之后的林钰是性情大变了,甚至好像是都没以前“懂事”了,可以前的林钰就是太懂事了,太过淡定从容了,眼下这般,看起来好像是“刁蛮任性”,可于他来说,却是一种别样的体验。 甘之如饴。 傅玄毅忍不住就凑近了她,低声道:“况且你哪里让我受委屈了,嗯?分明是让我更喜欢了……” 林钰听得脸上一红,忍不住就扭身过来捶了他肩头一记,却是软软的,没什么力道。 傅玄毅低低一笑,俯身便一把把她腾空抱起,往寝殿走去…… 林钰忍不住又捶了他肩上一记,咬唇嗔他道:“你个昏君,还有那么多折子,你都不看啦?” 傅玄毅闻言嘴角一扬,“小的还是先把皇后娘娘侍候歇息了,这样等会说不得我还能睡得早些。” “你……” 一声你截然而止,珠帘轻晃,有人长臂一伸,便有轻纱幔帐放了下来,于是再有无限春情,也只得朦朦胧胧不得见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