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起仙劫》 第一章 苍狼岭 苍狼岭位于虞国西南边境,南方与酆国、项国,西方与幽国接壤。山高千丈,壁立千仞,其上古木遮天,狼林蔽日,偏偏数条幽深昏暗的山谷纵横,仿若鼠道,将四国连接起来,成了兵家必争之地。其间幽暗昏昧,阵阵阴风袭来,鬼哭狼嚎之音不绝于耳,可谓是生人勿进。只不过这狭窄的鼠道不利于大军作战,虽然各国不遗余力,争斗起来短兵相接,十分惨烈,却也不至于伤筋动骨。 苍狼岭的主峰叫万仞峰,上万年前乃是当之无愧的虞国第一高峰,据说比那京都皇城高逾百丈的摘星楼高出了数十倍不止。只是后来不知怎的断去了一半,变成一块方圆百余里的高原,那边缘整齐,地势平坦,犹如被一柄巨大的天剑切开一般。若是有人能在高空中向下望去,便会发觉,这断峰好似那京都的斗武场,只不过是太过于巨大了些。 巨大而无根的山尖,和近前的一座矮峰一同砸了个稀碎,数千万块大大小小的碎石将幽深的山谷截断填满,难以成行。自此,若想通过苍狼岭,便只有翻越主峰一途。然而主峰的断裂将其上的矿脉暴露了出来,不但数量极为可观,便是品质也要高出其他矿脉不止一筹。所谓财帛动人心,便是国家也难以免俗,虞国、项国、酆国、幽国为了争夺资源,在断裂的主峰上开辟战场,一战便是数百年。 方圆百余里的战场大军指挥调动不比幽深狭窄的鼠道,惨烈程度一下便提高了数个量级,直到那山石都变成了血染的颜色,直到每一寸地面都布满了刀痕箭孔。以数代大好青年抛头颅、洒热血的代价,换来的,只是一片生机全无的死域。 四百余年前一场震天动地的地震,不知是震坏了大地龙脉,还是山神发怒,丝丝缕缕的白色瘴气从地面升腾而起,凝而不散,数月不到,便布满了苍狼岭的每一寸空间。其中混杂着狂暴肆虐的湿冷阴风,幽幽的仿佛从地狱之中席卷而来。多方势力派出探查之人,十之八九消失其中,再无痕迹,偶有一二人侥幸回来,也是疯癫痴傻,一句正常言语也没有。如今的苍狼岭猛兽毒虫横行,夹杂鬼哭狼嚎之声,遍地尸骨残刃,断辕残旗,残兵败甲,在满是刀痕箭孔的黑红色山石掩映之下,人间地狱,不过如此。 山脚下一户人家,以砍柴为生,因其内人生产之时受寒,常年不愈,需一味百年回生草作主药,遍寻不到。樵夫不忍看内人整日受苦,思量着苍狼岭数百年几无生人进入,仅仅是回生草这种并不稀奇的草药,想来是轻易便可寻到,于是心一横,牙一咬,决然踏上了苍狼岭。 樵夫沿着数百年前大军行进开辟的步道,根本不敢偏离半分,唯恐迷失了方向。他特意选择正午时分,太阳高悬当空,晒得人后背阵阵发烫,让他的心也跟着一暖。虽然有关苍狼岭的传闻越发夸张,什么鬼怪索命取魂啦,什么妖怪吃人吸髓啦等等,但这些均是阴物,故老相传中害怕阳光,无法在阳光下作乱。一想到此处,他的心中便又增添一丝信心。 不料这一脚踏进苍狼岭的范围,天色瞬间暗了下来,明明日值正午,万里无云,天上的太阳却仿似水中倒影一般,发着惨白苍凉的光线,像是一盏风中的油灯,没有丝毫温度,阴森的使人打颤。山中那种凝而不散的白色瘴气少了许多,不再凝成一片,像是大泽中的芦苇荡一般,时而密集,时而分散,小心一些,总能找到前进的路线。 身周尽是一些高大的树木,这些树的树干直插苍穹,修长挺拔,宛如根根利剑,一些零星的细小枝杈分布在树干之上,枝叶并不茂盛,像是上了年纪的老人头上的毛发,稀疏且干枯。山石泥土全是暗红一片,几近黑色,伴有刀痕箭孔,锈蚀的断剑断刀与干枯的白骨掩映其中,一脚下去,全部都成了齑粉。风并不冷,却恍似能吹进人的骨头缝里,夹杂阵阵尖啸,让人无来由的便全身一阵发紧。 “慢着,周伯伯,虎子哥和你说的不一样,他说那里是一片宝地,药草参芝不计其数,吃下便能让凡人飞天遁地;更有千年不腐的宝刀利剑,吹毛断发,削铁如泥,”冬至苦着小脸,瘪着嘴,放下手中的陶碗,一脸的疑惑之色:“你是不是搞错了?” 冬至今年七岁,住在一个名为刘家村的小山村中。因是早产儿,其母怀胎尚不足八个月,先天有些不足,身体孱弱,体虚气短,周苴每天都会给他熬一碗黑乎乎的汤药,从未间断。 周苴摸了摸冬至的头,满眼的溺爱之色,缓缓说道:“故事终究是故事,便如眼前这座山峰,远近高低各有不同。此面看去,入眼便是峭壁乱石,寸草难生;若是看另一面,便可知此峰草木丰盛,峰峦叠翠,一切溢美之词都显得单薄。这山仍是这座山,只不过是我等太过渺小,无法一窥全貌而已。” “故事的流传,或载于书籍玉器竹简,或镌刻碑文龟甲金器,抑或是口口相传,归根结底,都要假之于人。碍于此人的眼界、格局、见识,以及喜好等,故事难以完整。而我等,即便亲眼所见,也未必能够一窥全貌,更不用说明晰其中的脉络,因由。热衷冒险之人,会夸大其中的机缘;甘于平静之人,会陈述其中的可怖。风无常势,水无常形,故事,始终是故事,我等要通过故事学习道理,而非执着于其中的真假。” 冬至眨巴两下眼睛,虽是不解,却暗暗记下周苴说的这些话,接着问道:“为什么每个故事的开头都会有一个樵夫,一个猎人,或是一个采药人?” 周苴抚了抚下巴上乱糟糟的胡子,说道:“每个故事总要有一个由头,一个好的由头能够引人遐思,身临其境,他们都是神鬼志怪故事中的常客。譬如一座人迹罕至的荒谷深山,一个与世隔绝的山村,一名勤劳勇敢的樵夫,此类故事难以深究,是否真见到什么,谁也说不清。” 冬至若有所思,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歪着脑袋,问道:“后来呢?他找到回生草了吗?” 周苴摇了摇头,说道:“没有,那樵夫踏上苍狼岭不久就迷路了……” 原来,樵夫上山之后,很快迷失了方向,误打误撞,进入了一处洞府,里面并无神仙,却有一只巨狼。此狼通体雪白,毛发晶莹如玉,身长数丈,高也能有丈许,并口吐人言,说它乃是一只得道成仙的仙兽。在得知樵夫的来意之后,并未动怒,轻挥脸盆大小的爪子,其上闪过一片柔和的光华,眨眼之间,樵夫从洞府中消失不见了。 等那樵夫清醒过来,才发现自己出现在苍狼岭山脚下,手中还紧紧的攥着一枚鲜红色药丸。樵夫明白自己走了大运,激动的向着苍狼岭的方向磕了三个响头。等樵夫回到家,给夫人吃了药丸之后,经年沉疴竟奇迹般的痊愈了,之后无病无灾,活了近百岁,成了远近闻名的寿星。 冬至伸手挠了挠头,有些不满地说道:“这就完了吗?好像有些无聊啊,那苍狼岭的名字也是那樵夫传出来的?我听人说好像之前叫什么‘天断山’来着。” 周苴眼睛看向远方,仿佛是在回忆,半晌后才说道:“当然没有!若论根源,苍狼岭的名字的确是那樵夫传出来的,但让苍狼岭这个名字发扬光大,深入人心,甚至隐隐有些畏惧的,是因为有一个名为苍狼上人的厉害人物……” “此人不但将四国武林搅了个天翻地覆,甚至听说还去到了几万里外的楚国,足足杀了六个修士!如此一来,事情便难以罢了,最终四大门派各出一名修士,联手将苍狼上人镇死在了无极剑宗的封魔碑上。” 冬至双眼亮了起来,颤声说道:“苍狼上人杀了修士?他怎么做到的?难道他也是修士吗?” 修士,修的乃是仙家功法,凡间多称其为仙人,区别于江湖武林中的习武之人。虽说厉害的习武之人一跃近丈,力大无穷,飞檐走壁无所不能,但是比起修士,则是小巫见大巫了。修士可操控飞剑,来去无踪,杀人于一念之间,更是能够御剑飞行,来去自如,抬手便是火球、风刃,比之凡间兵刃犀利百倍,更有甚者,开山裂石,移山填海,无数法宝傍身,简直与传说中的神仙中人一般无二。 凡人若想修习仙家功法,最好的途径当然是加入修仙宗门,而当世名气最大的宗门,当属缘尘宗无疑。缘尘宗的修士自称修仙之人,宗派中的功法秘术传承久远,据说传承于仙界,至于有几分真假,则是只有天知道的事情了。另有传闻缘尘宗曾独霸大陆无数万年,像无极剑宗等宗门都是近万年来崛起的,不过新近崛起的宗门不再称呼自己修仙者,而是修士。其中是否有什么缘由,就不是冬至能够知道的了。 冬至如此激动的原因在于,他亲眼见过修士。这世上或许真的有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但更多的却是普通的修士。普通修士与高阶修士的界限,便是筑基。若说凝气期的修士算是入门,那筑基便算是登堂入室,虽不敢说什么大道有望之类,却也算是迈上了一个大台阶。 凝气期的修士相比凡间众人强大许多,但并非天地之差,虽说视人间财帛如粪土,却也无法真的与凡间割舍开来。修士不讲求什么功德,但身为修真界底层的他们,承受着高阶修士的压榨,如何肯甘心于此?自然是依靠凡人庞大的基数,助自己修行。凡人中的武林门派,又有哪一个没有修士的影子? 去年定远县的花灯会上,冬至看到了一个潇洒至极的儒雅身影,腰饰琅环,头戴纶巾,一身白衣,脚踏一把晶蓝飞剑,在空中一闪而没,真真是神仙般的人物。 哪个少年不怀梦,哪个少女不怀春?从此以后,冬至便格外关注修士的消息,梦想着有一天,能够如修士一般,飞天遁地,潇洒天地间。以前崇拜的江湖中的人物,便不再被他挂心,虽是比起普通人强了许多,但仍旧是尘世中翻滚的人物,纵使一跃有个三五丈,哪里又比得上衣不染尘、翩然若仙来得快意! 此时骤然听说有江湖人物杀死了修士,就像是三岁稚童赤手空拳打死了一个手拿利剑的健壮成年人。如此荒谬之事,这颠覆了冬至的认知,让他不自觉的有了苍狼上人是个十恶不赦的魔头这种感受,并且心中颇为不喜起来。 周苴眼中闪过一丝追忆,说道:“苍狼上人且不论其为人如何,单说其本领,也算的上个人物,以凡人之躯,硬撼修士。据说其修炼的功法为《苍狼诀》,在无极剑宗大战之时,曾显化出半狼之身,普通兵刃法宝不能伤其分毫。四大门派的修士久攻不下,最后还是无极剑宗掌门,祭出了自身蕴养多年的飞剑,一剑寒光耀天地,刺穿眉心,将其钉在了封魔碑上。” “大道三千,却又殊途同归,功法只是亲近大道,体会大道的手段,至于功法所附带的威能,只是人与大道的共鸣。如今修仙界显然本末倒置,对于大道不再重视,反而一味追求威能的强大,功法的威能反倒成了杀人越货的手段,好勇斗狠之风盛行。”周苴接着说道:“我知你对修仙十分向往,可这世间并不只此一途,等你年龄再大一些,或许会明白我的意思。” 冬至懵懂的“嗯”了一声,没有再说话,只是以他七岁的脑袋,显然有些事情是想不明白的。 比如说,大道三千,是哪三千?肉身筋骨,如何能挡利刃加身?一门功法,如何能够修炼出半狼之身?不过冬至对苍狼上人的不喜还是淡了一些,对他多了几分好奇。不过周苴如此说,显然是还有下文,冬至不再多想,耐心的听着。 “十多年前一伙马匪逃到了苍狼岭,那‘定远校尉’樊勇,率领千余边兵追杀,结果折损过半,铩羽而归。随后‘奎狼帮’大旗一展,华丽现身,击溃收拢方圆百里内的所有帮派,一跃成为四国武林势力排进前十的帮派,从此大势初成,再无人敢轻动。”周苴缓缓说道,“后来有人说,那奎狼帮的帮主便是二十余年前失踪的,定远县首富‘奎风玉’的三子,奎生。” “那奎生也是个颇为传奇的人物,自幼聪明伶俐,饱读诗书,据说二十余年前奎家灭门惨案发生之时,那奎生年仅二十余岁。惊险死里逃生之后已有死意,狼狈之下误入了苍狼岭,后来再次现身便是在一伙马匪中。这伙马匪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偏又实力不俗。头领‘罗刹鬼’夜无忧,长的是青面獠牙,身长八尺有余,膀大腰圆,虎背熊腰,一头栗红色干枯头发,挥舞一柄百余斤的马刀,刀下亡魂足有三百,乃是凶焰滔天的魔头,不过终归恶有恶报,死在了十多年前那一役中。” “那奎生很有可能是得到了与苍狼上人一般的传承,才能在十年前大放异彩,扭转乾坤。如今那‘奎狼帮’虽说霸道,却极少再骚扰普通人,名声也渐渐好了起来。” 冬至沉思良久,琢磨好半天才开口道:“周伯伯的意思是,那奎生也得到了《苍狼诀》,将来有可能会成为第二个‘苍狼上人’吗?” 周苴不置可否的“嗯”了一声,点点头又摇摇头,说道:“天道循环,报应不爽,也许他能扶摇直上,又或许大厦将倾,未来的事谁也说不清。” 冬至听得晕晕乎乎,不满地说道:“周伯伯你说话好没有道理,说了跟没说一样,真是无趣!” 周苴自嘲一笑,说道:“将来的事情,伯伯希望你能用自己的眼睛去看,要有自己的主见,而不是听别人说!” 冬至碰了个软钉子,噘了噘嘴,问道:“那奎生为何会落草为寇?灭门惨案背后有什么缘由吗?” “真相早已掩埋在岁月中,无从得知,流传下来的版本众多,据说是定远知县方庆元发现奎家勾结酆国势力,有通敌叛国之嫌,借边军校尉樊勇之众,一夜之间,剿灭奎家阖府上下八十三口,其余三百一十五口家丁,尽皆充入边军。”周苴挠了挠发痒的发根,略带嘲讽地说道:“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方庆元这些年将地皮刮得太狠了,惹得天怒人怨,这个版本流传最广,百姓也最愿意相信这个。毕竟苍狼岭四百余年前便成了禁地,四百年来未曾有过战事,却又通哪门子敌,卖哪门子国?那些边军一个个油光水滑,肥头大耳的模样,根本就是难堪大用。否则清剿一伙马匪,岂会折损过半?要知道那些马匪只有不足二百人!” 周苴脸上嘲讽之色渐隐,接着说道:“那奎生也是个惯能隐忍的角色,如今实力不俗,麾下门人子弟已然过千,外围势力也足有两千余众,十多年来始终不见动静,想必是打着什么主意。将来若有变故,定远县就再难安定了。” 便在这时,脚下一阵晃动,冬至一不留神摔倒在地。远处山顶几块碎石随着震颤滚落山下,溅起几丝烟尘,嘴里说着:“又来了。” 周苴眼中闪过一丝期待,一丝忧虑,说道:“是啊,又来了。” 第二章 冬又至 刘家村多为刘姓之人,百年前一场洪涝,数十家刘姓人迁居于此。村民在这荒山之上开垦了数十亩薄田,老弱妇孺便以此为生,拮据度日;青壮年身手灵活,进山打些猎物,以皮毛肉类,到附近的大镇上换些生活所需。 此处距离苍狼岭只有数十里,清晨之时,白色瘴气蔓延,几乎都要漫过小山村。好在阳光照耀之下,这些剧毒瘴气便会迅速退去。并非是这些人不怕这瘴气,而是现如今这世道,能有几分立足之地实在不易。 稍微富足一些的村子,一年之中,能有四五波马匪光顾。不仅抢夺粮食金银财物,更是强抢女人,一言不合,动手杀人更是家常便饭。直到樊勇做了定远校尉以后,附近的马匪才稍微收敛一些。十余年前苍狼帮于此处立足,广开山门,大肆招收门人弟子,马匪算是烟消云散了。只是这些人于此处生活了近百年,这瘴气退的越来越远,生活眼看就要好起来了,也无人再主张回到祖地。 冬至的父亲冬望以及祖上并不在此,而是外来之人。据说祖上乃是曾经独霸“缘尘大陆”的超级大国“缘尘国”的冬官世家,负责推演历法。如今这世上所流传的纪年之法,便是出自其先祖之手。只是后来缘尘国衰落,分崩离析,十数个国家群雄并起,这一曾经显赫的家族面临内忧外患,终是没落了下来。 冬家的族地位于如今的楚国,即便如今,仍是一个无比强大的国度,继承了“缘尘国”的大部分底蕴。“缘城”便是楚国的京都,亦是曾经的缘尘国京都。 冬至如今所在的虞国,位于缘尘大陆最北端的东北一隅,能有三千里方圆,相比占地数万里方圆的楚国来说,算是一个小国。虞国大半疆域常年覆盖在苍茫的冰川之下,人烟稀少。北面是终年不化的“冰封海”;东面是浩渺不知几何的“东海”;西面与幽国剑拔弩张,常年大战不休;南面与项国和酆国接壤。再往南,才是楚国!楚国都城距离虞国足有数万里,凡人需要数年跋涉,才能到达这无数人向往却又从未去过的富饶丰沛的国度。 …… 往年几乎都要漫过村落的浓浓瘴气,似也减弱了许多。即便是清晨瘴气最浓的时候,在刘家村也再难见到。或许是因为奎狼帮的出现,发生了某些不知好坏的变故。 这一年的冬天格外的寒冷,尤其是清晨。冬至的小脸上红彤彤的,口鼻呼呼的冒着热气,站在四十九根梅花桩上腾挪跳动,似是一只灵活小巧的猴子。 这四十九根梅花桩是周苴在十年前弄得,当时冬至还只有三岁,已经不记得太多事情。只是依稀间记得周苴曾说过一句话,若你有一天能从中找到第五十根桩子,就算是及格了!只是年幼的冬至虽然聪颖,却是刚刚识数的年纪,更是难以从中发现何种玄机。 身为早产儿的冬至,打小时候起身体便虚弱,整天一副病恹恹的样子,那每天一碗的黑色药汤陪伴了他整个童年。一岁半才能走路的他,便又立刻落入了周苴的魔掌!美其名曰:后天补足疗法。 周苴传授了冬至一种名叫‘梅花十八步’的步法,落脚之际可急速踏出五步,呈梅花状,四虚一实,讲究一个飘忽不定。这种梅花状的步法共有十八式,故而名曰“梅花十八步”。其实说白了就是锻炼反应速度,在争斗中让对手无法预判,从而占得先机。因为对敌之时,每一次脚步的移动,都会带动身体跟着移动,以维持身体的平衡。若是碰上争斗经验丰富的对手,定然处处受制。所以梅花十八步便是专为此而生,若想迷惑他人,首先便要迷惑自己。 梅花桩大小粗细不一,高矮参差,冬至每天都摔得鼻青脸肿,多次都想放弃。只是在周苴软硬兼施之下,小冬至被折磨的哇哇叫,母亲刘颖虽说心疼,却也知道周苴的用心,只是偷偷的抹眼泪,小冬至见此,知道没人能够帮助自己,再也不敢提放弃这两个字。 在冬至看来,周苴既是严师,亦是益友。虽然周苴整天一副邋遢落魄的样子,可是眼睛一瞪,便能瞪出一番宗师的气度来。清晨练习步法,上午读书写字,中午一碗汤药,加上周苴的一个故事,下午则是自由支配,一般是帮助父母做些家务,又或者是跟虎子哥玩耍。不过自从小冬至识得了上千字之后,便喜欢泡在周苴那又脏又臭的房间里。他的房间里总有许多杂七杂八的书籍,有的卷皱如厕纸一般,有的封皮都不见了,还有的只剩下了半本…… 不过在年幼的冬至看来,这里便是世界上最美好的地方,是一扇可以看遍世界的窗户,是一条了解世界的途径。尤其是一本薄薄的《仙凡沉浮录》,几乎都能背下来了,对其中所展现的光怪陆离,精彩纷呈的世界充满了向往。 ‘梅花十八步’讲究眼到心到,心到则身到。这门步法算不上高深,以冬至的知识,也足以将这门功法剖析的透彻无比。只是无论如何明白,身体跟不上,就只能一遍一遍体会失败的滋味。重点是反应速度,以及身体的协调能力,锻炼的是随机应变。初始时,梅花桩的每根木头落脚点足有碗口大小,步法每进一层,周苴便会将梅花桩削去一圈。经过十年的锻炼,冬至的脚丫子长大了不少,可桩子如今只有拳头大了。 天上的太阳散发出昏黄的光,不似早晨,倒像是黄昏一般,让人提不起兴致。跟着太阳一起升空的,便是那不知何年何月便存在的一个巨大的圆盘,并不耀眼,大致呈圆形,靠近太阳的一侧线条分明,像是一条弧形的锋刃,远离太阳的一侧与天空交融,难以辨别出边际。它有车轮大小,散发着白色的光,其上隐约可以看见光暗交错,似是有山峦起伏。虽无法与太阳争辉,却以压满半个天空之势,夺走了太阳不少的风头。 今天正是冬至日,小冬至也是这一天的生日。传说中,数万年前的历法,是以这一天作为新年,后世虽然小有变动,却并无大的不同。冬至的父亲并不清楚这一天有什么具体含义,只知道这天对于冬家以及后人来说意义非凡,便给孩子取了个冬至这个名字。为此,好多人还劝说过,因为“冬至”实在不是一个像样的名字。 有鉴于此,周苴便给冬至取了个字,其实也说不上用心与否,只是用了十一月的古称“周正”,便草草了事。冬至的母亲一度以为,这是周苴一个并不好笑的玩笑,因为,身为早产儿的冬至出生之时尖嘴猴腮,皮肤蜡黄,像个没毛的猴子,取字“周正”便是希望能长的端正一些。 自缘尘国衰落之后,由楚国新任冬官,钦天监监正规定“斗柄回寅”这一天,取代冬至日,成为新历的新年。但是还有流传下来的风俗,人们习惯在这一天吃饺子。 推历之人均是通过观象授时,来定下历法。历法的推定并非简单之事,白天记录太阳日照角度、时长、方位的器具叫做日晷,夜晚记录星象的叫做星图,数十年如一日的记录,找出规律,两者结合,才有了最原始的历法。 通过记录太阳的周期变化,将白天最短,夜晚最长这一天为岁首,即冬至。这一天阴极之至,阳气始生。 星象发展的源头是紫微星,因为人们很早就发现,夜晚会有一颗最亮的星,永远在北方,被称为北极星,亦或是紫薇帝星。 围绕着紫薇帝星有七颗很亮的星体,组成了一个勺子形状,被称为北斗七星。斗柄所指方位一直在变化,每过一年,斗柄便会旋转一圈。将这个圆十二等分,正好对应十二地支,当斗柄指向寅位(两点钟方向),这一天之后,万物复苏,大地回春,便将冬至作为岁首的传统弃之不用了。 …… 刘家族长用两张上等的雪狸毛皮去附近的镇上换了数十斤雪白的白面,包了满屋子的饺子,请村里所有人一起过节。这刘家也算是一个中等家族,往上数个七八代,都是一个祖宗,只是这世道不太平,多年颠沛下来,也只有不足百人。冬至的母亲刘颖,还要唤族长一声三爷爷。只是家里的父母早亡,虽说不上无依无靠,却也是日子清贫得紧。 十三岁的冬至晨练过后,穿上了母亲新做的羊皮袄,高兴地来到了族长家。 隔壁的李嫂看见冬至,阴阳怪气的说道:“呦!这不是冬瘸子家的黑小子吗!怎么?又过来吃白食了?” 冬至的父亲冬望是个看上去有些书卷气的中年汉子,肤色略黑,脸上时常挂着温和笑容。他的儒雅不是装出来的,年幼之时读过几年书,却由于冬至的祖父突然病逝,被迫做起了苦工养活自己。年轻时在定远县跟着一个老师傅学了几年泥瓦匠的手艺,勉强混个温饱。不过后来听说是从房顶摔了下来,摔断了腿,便失去了定远县的活计,几经辗转,来到了刘家村。 原本这李嫂给冬至的母亲刘颖介绍了一门不错的亲事,却不知为何刘颖铁了心要嫁给冬望,事情闹得有些不愉快。这李嫂气不过,又无可奈何,只能明里暗里使些绊子,嘲讽几句。村里重男轻女的思维盛行,冬望这种情况已算得上是入赘了,被人瞧不起在所难免。 冬至虽然年龄小,却并不一味怯懦,脸上的愤愤之色一闪而过,随即嘲笑道:“呦!这不是隔壁卖女儿换树皮吃的李妗子吗?树皮好吃吗?” 李嫂的丈夫是刘颖的族兄,冬至是要喊舅舅的,所以虽然不情愿,也得喊这李嫂一声妗子。她是定远县之人,虽然也是贫苦人家,但却看不起同为贫苦之人的刘家诸人,平日里还总说,自己是被骗了,才来到这穷乡僻壤。她不是一个安分的人,好吃懒做,喜好攀比,嫌贫爱富,育有一儿一女。 女儿今年十六岁,三年前被李嫂千方百计嫁到了定远县一户颇为富庶的士绅之家。许是坏事做得多了,遭了报应,士绅家少爷天生有些鲁钝,鼻涕时常挂在嘴唇上,来来回回的吸溜着,有时候攒的多了,猛吸一口,然后‘咕噔’一声,咽了进去。 这士绅家的少爷脸上挂着憨憨的笑容,目光呆滞,没有什么善恶是非观念,却是下手比谁都狠,时常养些珍禽异兽,玩腻了,就百般折磨,直至死去。 前两年李嫂家的女儿还时常回来,虽然身上大小伤不断,每次回来都是大哭一场,却是穿金戴银,珠光宝气,一副十足的富贵相。每一次李嫂都借机大闹一场,讨要一些好处。有一次这士绅家被闹得不耐烦了,便送来了足足三马车的黄榆皮,足有上千斤。 这黄榆皮可是难得一见药材,论价值堪比等重的白银,这可把李嫂高兴坏了,盘算着要在定远县置下一块地皮,然后再也不回这鸟不拉屎的地方了。可没过几天,这希望便破灭了。原来,这所谓的黄榆皮是用黄槐树皮冒充的,论价值不足万一,却是少有能生吃的,而且味道还算不错。 李嫂大怒找到了士绅家,却得知女儿早已去世半年之久,说是得了怪病。其实李嫂明白是怎么回事儿,但女儿已死,闹之无用,便想着最后再捞一笔。却不知士绅丝毫不留情面,将之打了出来。气不过的李嫂回到家中,只能生啃树皮泄愤,因为此事,被邻里嘲笑了好久。 李嫂脸上现出狞狠之色,这是她不多的被人看到的把柄,正要破口大骂,刘小虎从房里钻了出来,在李嫂脸上扫了两眼,大声说道:“都给我闭嘴,三伯伯今天招待大家是来过节的,可不是看你们吵架的!”声音虽有稚意,却说着十分老成的话,让人感觉有些滑稽。 冬至热情地打了声招呼:“虎子哥!” 李嫂则是不情愿的轻轻喊了一声:“十三叔。” 刘小虎撇了撇嘴,不满的嘟囔着:“什么‘虎子哥’!你应该叫我舅爷爷!” 冬至打了个哈哈,尴尬一笑:“虎子哥你也就比我大两岁,叫你‘舅爷爷’多显老啊!” 李嫂小声嘀咕了一声:“没教养的黑小子!”说完转头走进了屋里。 这刘小虎本名刘云谲,今年十五岁,小虎是小名儿,长得虎头虎脑,甚是讨喜,是族长的亲侄子。刘小虎的父亲排行老九,既不香也不臭,是族长的亲兄弟,年纪虽说才五十有余,辈分却大的离谱,又是老来得子,导致刘小虎年纪跟冬至差不多。 刘小虎是他们家的独苗苗,之所以排行十三,乃是族长这一脉所有二代男丁的排行。刘云谲这个名字,可不是他父亲能取得出来的。听说是十年前,有一位马姓修士云游至此,见到了他的母亲,当时的小虎还在娘胎里,他母亲大着胆子向马姓修士求了这么一个名字。 刘云谲拉着冬至走到后院,压低声音,神秘地说道:“冬子,你想不想成为修士?” 冬至不知道刘云谲此话何意,反问道:“什么修士?” 刘云谲继续说道:“就是那种在天上飞来飞去的‘修士’!我们在定远县见过的……” 接着刘云谲道出了事情的原委——十五年前那位马姓修士临走前曾说,此处有些机缘,但时机未到,二十年之内会再来。若是那老道说话算话,未来四五年内当会再临此地。 当时那马姓修士意味深长且惋惜的说了一句,“此地有些尘缘,无奈时机尚未成熟,不可强求。既如此,那老夫便等上二十年!” 刘云谲有些失落的说道:“这些话是我死去的娘亲说的,我一直都记着。将来若是我能够成为修士,一定会央求马姓修士给你一个机会的,”旋即刘小虎拍着胸脯保证道,“到时我等二人一起除暴安良,行侠仗义,岂不快哉!” 冬至有些意动,随即好笑的说道:“你还拽起文来了,是不是又偷看周伯伯的那些武侠小说了?” 刘云谲反问道:“怎么?你不想?” 冬至偏着头仔细思量一番,说道:“你我都没有见过那位马姓修士,亦不知跟脚如何,到底有何神通之处更是无从得知。现在想太多并无益处,等哪天这位马姓修士来了,你我再做打算不迟。” 刘云谲想了想,坚定地说道:“话可不是这么说的,既然知道有这么个老道要来,当然是早做准备为好!若真的如传说中的那般了不起,我说什么都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 冬至抬头眯着眼睛望着天上的太阳,轻轻地耸了耸有些瘦弱的肩头,紧了紧身上的羊皮袄,恍惚觉得天上那压满半个天空的白色圆盘,将太阳盖住了一丝,只是阳光如此炽盛,晃的他迷了眼睛,也不知是真是假。 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说道:“修士吗?也不知道我有没有灵根呢!?” 第三章 缘石 深夜,定远边军大营,月黑风高。 虎贲校尉樊勇正在伏案疾书,手中的狼毫笔舞的能翻出花来,似是在写着什么重要的书信。看他脸上凝重的神情,便知此事非同小可。营帐中灯火昏暗,一灯如豆,摆设很是简单粗犷,看起来有些空旷,由此可见此人并不是贪图享乐之人。不时有数十人一队身着重甲的兵士从大营旁走过,却能将声音控制住,没有发出太大的声响,步调一致,迎面便能感受到一股肃杀之气,显然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 樊勇乃是定远县三大世家之一的樊家之人,一身樊家枪法耍的是势大力沉,虎虎生风,等闲十数人根本近不得身。樊家乃是武术世家,祖上曾经营镖局的行当,多年下来积累了不少财富,不过立身之本仍是那一套《樊家枪法》,平日里宝贝的紧,从不外借他人。而且樊勇也是个性子坚韧之辈,修身养性,虽然甚少与人争勇斗狠,可这威严,却是一日强过一日。 樊勇乃是家中长子,其父便是樊家族长。樊父此人勇武不足,却守成有余,樊家在他的经营之下始终强盛。而樊家地位最高的人却是樊勇的二叔樊心,如今是虞国当朝的“定西侯”,握有兵权,在虞国西面边境率领逾百万大军,与幽国军队打得不可开交。 定远县位于虞国西南,距离苍狼岭不过百里,自四百年前起,苍狼岭升起不知名白色瘴气之后,这里便再无战事,若是不算马匪的骚乱,倒可以算是安居乐业。 此处定远大营乃是“定远侯”虞冲光辖下,虽说他的侯府建在这里,却很少来这边,一切事宜都交由“虎贲校尉”樊勇处理。 照理说那虞冲光乃是皇族子弟,祖上也有“镇南王”这一显赫名头,虽说到了如今这一代,封王是不可能了,可是封个正经八百的“定南侯”也是理所应当的。却不知因何缘由,封了这么个不咸不淡的“定远侯”。虽说两者都是侯爵,可但凡有些常识,便知道这定远侯乃是胡乱分封的杂牌爵位,实际上连个参将都不如,这也是为什么樊勇实为代管大营,却只有校尉的职位。 边军“定远军”人数始终不足五千,平日里在此能淡出鸟来,这也是那定远侯虞冲光极少来这边的原因。 一道黑影在营帐的角落里缓缓拉长,樊勇有所觉察,稍稍挺直了自己坚实的后背,盘膝而坐的双腿隐隐发力,坚实的肌肉悄悄纹了起来,手中的毛笔轻轻地放在砚台上,发出“咔”的一声轻响。 樊勇扫了营帐的角落处一眼,看清来人后,瞳孔微缩,薄唇轻启,微讽说道:“帮主如今可是镇南府的风云人物,平日里多少达官显贵想要亲近帮主,都碰了一鼻子灰,如今屈尊降贵大驾光临寒舍,不知有何指教?” 黑影自顾自的坐到营帐中的一把椅子上,没有理会樊勇话中的讥讽意味,意味深长的说道:“樊校尉你已‘入道’多年,为何还窝在如此偏僻角落?当年‘那位’的条件,樊校尉可有头绪了?” 樊勇顿了顿,脸色瞬间阴沉了下来,说道:“阁下莫非是专程来消遣樊某的?” 黑影“嘿嘿”的笑了一声,听不出喜怒,却话锋一转,说道:“樊校尉可知当年我奎家因何落此大难?” 樊勇脸色一怔,想起了什么,缓缓说道:“奎家当年勾结酆国间谍,世人皆知,铁证如山,樊某问心无愧。”随即手中火花一闪,向四周溅射开去,点燃了营帐中的数支巨型火把,发出阵阵噼啪之声,大帐登时一片通明,帐外响起了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火把的光芒照在黑影的脸上,将脸上的皱纹映得清晰可见,深邃的眸子似一眼古井,幽深不知尽头;一头梳的极为整齐的长发,在脑后绾了一个发髻,一丝不苟,头发一片灰白之色,并未显得苍老,而是添了几分成熟稳重之感;寸许长短的胡须黑白交杂,乍看上去像是私塾里的教书先生。不过樊勇却是一眼便认了出来,这黑影赫然是如今奎狼帮的帮主,奎生。 奎生没有理会营帐外的声音,而是缓缓从衣服里掏出了一枚拳头大小的石头,轻轻地抛在樊勇面前的案几之上,没有解释什么,说道:“当年之事,与人无尤,错只错在奎家根基浅薄,怀璧其罪罢了。” 樊勇听出了奎生的弦外之音,疑惑地看着案几之上的石头,拿在手里掂量几下,并未发现何种奇特之处。此物似金,却少了重量,若说类玉,又少了温润。其上并无刀削斧凿的痕迹,也并非雕塑,看不出何种神韵,品不出何种味道。 樊勇压下心中的疑惑,哈哈一笑,脸上现出了然之色,知道这奎生并非是来寻仇的,拍了拍手掌,说道:“上茶!” 营帐厚重的帘子被掀开,帐外立即走进两名身披重甲的兵士,隐约能看见其上泛着白光,竟是结了一层冰霜。这二人端着茶壶,托着茶杯,干净利落的分别给二人各斟上一杯茶水,还冒着腾腾的热气,将茶壶留下之后,便无声的退去。随着两名兵士的退去,帐外又是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盏茶工夫不到,这大营便只能听到火把燃烧的噼啪声了。 奎生见此颇为讶然,忍不住夸赞道:“这定远边军如今在樊校尉手上,称得上是脱胎换骨了,日后定能大放异彩,立不世战功了!” 樊勇脸上傲然之色一现即隐,说道:“奎帮主谬赞了,这些崽子们还差得远!” “奎某不喜拐弯抹角,此物到底是何宝物,奎某并无定论,不过据奎某多年切身体会,此物或许是一种被称为仙家宝物的‘缘石’,其中一些神妙之处,樊校尉若时常佩在身上,自会了解一二。”奎生没有看桌上的茶水,而是耳朵微动,确定并无他人偷听后,转头望着樊勇,淡淡解释道。 樊勇有些惊疑的看着奎生,心中念头百转,“宝物?缘石?”他想不明白奎生为何敢如此轻易的将此物交予自己。若此物仅仅是一块破石头,戏耍自己显然对他没什么好处;若真是宝物,他难道就不怕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不过以樊勇的心机,自是不会问出来的。 “仙家宝物!真是好大的手笔!奎帮主快人快语,先说说条件吧,”樊勇将石头随意的丢在案几上,淡淡开口说道,“不过想来此事难以图谋,先不管此物真假,樊某总要权衡一番此事的代价!” 奎生眼中精芒一闪而逝,郑重地吐出了三个字:“樊校尉果然好气度,奎某此来只为‘缘尘令’!” “不可能!”樊勇惊呼一声,大声的拒绝道,“整个虞国百年之内,也只有三块‘缘尘令’……” “樊校尉莫要急着拒绝于我,”奎生打断樊勇接下来的话,说道:“这件宝物十分特殊,完成‘那位’的条件,绰绰有余,等阁下对此物稍加了解以后,便知奎某所言非虚。” 樊勇听到能满足‘那位’的条件,内心顿时火热了起来,不过表面上还是不动声色,思量许久,仍是觉得一团乱麻,问道:“奎帮主近些年号令武林,且初步打通了苍狼岭的交通要道,掌控一地命脉,威风八面,宗师一般的人物,为何想谋取‘缘尘令’?据我所知,持此令牌,虽说有机会进入缘尘宗,却也只是区区一名外事弟子罢了,哪里比得上奎帮主如今的地位?” 奎生有些羡慕的望着樊勇,缓缓说道:“樊校尉何必明知故问,你我二人年纪相仿,均已到了不惑之年,樊校尉一如当年,风华正茂;而奎某,却是华发浸染,皱纹丛生。” 奎生叹了口气,继续说道:“一经‘入道’,便算是神仙一流的人物,比起我等凡俗之人,多出了数十年的时间。长生啊,多么诱人的词汇,古今多少风流人物,江湖豪杰,倒在了岁月面前,而樊校尉你,却已经有了得望长生的资格。小孩子总渴望快快长大,可到了我等这般年纪,最惧怕的却是老去,小时候的渴望有多强烈,如今的惧怕就有多深刻。” 樊勇也跟着叹了一口气,说道:“奎帮主到了如今这般年纪,恕樊某直言,就算是踏上‘修仙’一途,怕也难以改变什么,更何况区区一枚‘缘尘令’!而且帮主久居高位,发号施令惯了,如今却要去受人管制,日子久了,难免胸中块垒。据樊某所知,年纪越小,修仙之路才能越加平顺,年纪越大,修仙之路便越多坎坷。” “当然,奎某从来不曾幻想过仅仅凭借缘尘宗区区外事弟子的身份,便大道可期,这无异于痴人说梦!”奎生的眼神凌厉了起来,接着说道:“‘缘尘令’是一把钥匙,只要能在‘那里’活着出来,奎某便有把握‘入道’!虽说年纪越小,修仙越容易,可追求仙途,追求长生,从来都不只是年轻人才有的权利!” 樊勇盯着奎生,看出了他眼底里隐藏的阴冷与疯狂,想要劝解几句,却不知道如何开口,半晌,才缓缓开口说道:“樊某痴长奎帮主年余,若非十年前侥幸‘入道’,得了一个承诺,想必如今多半也会如你一般,用尽一切手段去搏一搏长生,奎帮主所言深得我心,追求仙道,从来都不是年轻人的权利!”说到这里,樊勇的口气也悄悄软化些许,指着案几上的石头说道:“若此物确如之前所言,能够帮樊某得尝所愿,‘缘尘令’一事,樊某自会尽力。不过如何操作,还望奎帮主提点一二。” 奎生脸上的阴冷褪去,恢复了淡漠,缓缓说道:“虞国明面上的‘缘尘令’确实只有三块,平日里藏得极深,那是专门给皇族子弟的,不过若是有确切消息,奎某不惜铤而走险,杀人夺宝!除此之外,奎某听说,缘尘宗有一长老,行事不拘一格,常年云游四方,偶有遇见一些身怀仙缘之人,也会发放‘缘尘令’,还望樊校尉多多留意此事。” 樊勇哈哈一笑,似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哂笑道:“铤而走险?樊某的定远军久疏战阵,不值一提,可若是奎帮主将主意打到皇族身上,定西军与定南军可不是吃素的,不日便可挥兵南下。奎帮主辛苦打下的偌大基业,顷刻之间不复存在!” 奎生也跟着笑了起来,且笑的声音越来越大,直到将眼泪都笑出来了,他随意的在眼角抹了一下,反问道:“基业?自奎某家族一夕之间覆灭之后,我便明白,这世间没有永恒的辉煌,也无长久的尊荣,这世间没有黑白,无分对错,而是强者为尊,弱肉强食!奎某的独子二十年前便死了,如今只剩一把枯骨,这基业,要来何用?” 奎生平复了一下情绪,接着说道:“月余之内,还望樊校尉能给奎某一个答复。”说完便起身要走。 樊勇急忙站起身,挥手挽留道:“奎帮主莫急,喝杯茶水再走不迟,军中无酒,便以茶代酒助助兴,还望奎帮主莫要嫌我寒酸。你我二人认识也有三十年之久了,何不趁此机会叙叙旧?” 奎生犹豫片刻,又坐了下来,只是一言不发。 樊勇把玩着手中的石头,斟酌片刻,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看奎帮主如此郑重的模样,想来此物不会有假,但恕樊某眼拙,并未看出如何出奇之处,不知奎帮主可有兴趣稍加提点一番?” “此物对突破瓶颈有些效果,”奎生淡淡说道,“其余还有何等玄妙,还请樊校尉日后细细体会。” “瓶颈!?”樊勇低声念叨了一句,脸上狂热之色一闪而逝,“若真是如此,还真是了不得的宝物啊!奎帮主如此轻易将此物交予樊某,就不怕樊某食言而肥?” 奎生将这些看在眼里,却丝毫不动声色,摇摇头,说道:“这便是樊校尉与奎某不同的地方,樊校尉家大业大,需要顾虑的事情太多,而奎某孤身一人,身周一切都可舍去,来去自由,了无牵挂!” 樊勇怔了怔,忽然没来由的问了一句:“奎帮主准备动手了?” 奎生丝毫不奇怪樊勇话中的试探意味,脸上狞色大放,恨恨的说道:“那条老狗活得太久了!” “何时动手?” “奎家忌日!” “需要樊某做些什么?” “将消息封住三日即可!” “那提前祝你得尝所愿!” 大帐里灯火通明,直到凌晨鸡鸣,灯火才忽然熄灭,一道黑色人影,几个纵跃,消失在一片漆黑的夜幕之中。 第四章 白胡子老道 这些年来,随着天上巨大的未知天体越来越大,终于是能清楚的发觉将太阳遮住了一丝,从东方沿海逃荒而来的流民也多了起来。听说那海边的浪头一年比一年大,一年比一年高,大片大片良田沃土以及海外诸多岛屿都被淹没在海水之下。 虞国内陆也不好过,几乎每年都会有数次大震,小震更是不计其数。去年地震的时候,听说京都的摘星楼都塌了。据周苴所说,这是天上的未知天体太过靠近,所带来的潮汐之力发生变化所致,再过些年月,海边的浪头与大陆上的地震恐怕会愈加频繁且剧烈。 这些事情暂且不提,毕竟也不是冬至能够左右的。只是这天气是一年比一年冷了,导致夏天都要穿不少衣服,听说县城里过冬用的泥炭都贵了不少。不过村里人的日子却是好过了许多,以前只能贩卖肉类皮毛,现在连带着木柴都涨价了。 越是这种时候,传言就越多。 有一伙喊着‘诛魔卫道,扶保乾坤’的道士模样的人,吹吹打打,热热闹闹的来到了定远县,声称于此处发现一条上古地龙,正是这条地龙苏醒在即,偶有翻滚,才造成了如今地震频发。 定远知县方庆元一看来了机会,屁颠儿屁颠儿的迎到了县衙,打着拯救苍生的名头,想要趁着上古地龙还未完全苏醒,一举击杀。 既然是拯救苍生,自然少不了金银财物的支持,方庆元借此由头不但狠狠地刮了一层地皮,还出谋划策,欲要将与其敌对之人整治一番。于是在此期间抓了许多人,以侍奉上古地龙的罪名,活活烧死在了大街上。一时间全县上下人人自危,敢怒不敢言。 这伙人在定远县热热闹闹的折腾了许多天,烧死了数十人,留下一地狼藉。原本以为此事就此草草了事,结果这伙人当着上万百姓的面,宣布方庆元一家便是地龙幻化,并在众目睽睽之下,将其子的头颅砍掉了。 不知其用了什么手段,从方庆元独子的尸首中挑出了一条碗口粗细,丈许长短的巨大蚯蚓。这下众人哗然,纷纷叫喊着将其一家烧死。 方庆元知道自己中了算计,却是有苦难言,因为这种事情已经发生了几十次,他知道大势已去。不过他自然不会束手就擒,一边带着家丁周旋,一边派人去请定远军。 只是方庆元高估了自家家丁,低估了这伙除魔卫道之人。这伙人身手极为了得,一人可抵十数人,不过一时三刻,便将他们全部绑了起来,并在百姓满脸狂热之色中,架上了火刑台。直到方庆元变成了焦炭,他都想不明白,为什么定远军大营距此只有不到五里路,却三个时辰都不见踪影? 事后这伙人悄然离去,不知去向,樊勇在半日之后,姗姗来迟,对这伙除魔卫道之士不闻不问,反而率领边军抄了定远县衙。 这场血淋淋的闹剧荒唐的落下了帷幕,除了在市面上掀起一阵舆论之外,虞国上下没有溅起一丝水花。 …… 一晃眼,冬至已经十五岁了,除了身体仍是显得单薄了些之外,与其他同龄人相比,已看不出早产儿的弊端。长得算不上俊朗,肤色略有些黑,一头黑色长发堪堪及肩,略显枯黄,五官端正,看着倒也算的上是清秀,一双黑色的眼睛不算大,却黑白分明,格外有神,像是黎明时分的启明星。 那黑色汤药,两年前冬至就不再喝了。这两年来,周苴的行踪越发飘忽起来,时常找不到人。冬至虽说心里疑惑,却也没时间询问。经常是周苴消失半月,回来后交代冬至一些事情,便再次离开了。 这周苴也是一个妙人,原本是一个行走江湖的郎中,不知是何原因,在冬至出生前的一个月,来到了这里。他头发糟乱如鸟窝,身上穿的破袄,如同涂了一层厚厚的油脂一般,反射着油腻恶心的光芒。正逢天降大雪,山路难行,周苴蜷缩在村口祠堂的廊下,脸色铁青,嘴唇崩开几道口子,却没有血流出来,白惨惨的。 冬望夫妻二人看这人可怜,便稍稍帮助些许。给他一个干粮,他用黑乎乎的手拿起来便啃;给他一碗稀粥,也不管冷热,端起来就直往下灌。冬望家也没有多余的房间,却一天两顿从没忽略过这外来的乞丐。 直到刘颖突然临盆,时间上来说足足早了一个月,并且胎位不正,难产,就在众人束手无策,都开始提前劝解冬望节哀顺变的时候,这周苴却施施然来到冬望家,说自己是个郎中,会一些药石针灸之术。冬望大喜之下,连忙将周苴请进了屋里,经过整整一夜的忙碌,最终顺利接生,母子平安,众人看周苴的眼光也微妙了起来。 接生当晚,天上黑云压顶,鹅毛般的雪花铺天盖地,不一会儿便积了半尺多深,呼啸的冷风像是刀子一般,刮得生疼。滚滚雷霆像是响在耳边,一道道闪电飞舞,映得山村亮如白昼。轰鸣的雷声中,有人说仿似听到了神仙的低语,说着意义不明的威严之语。 冬望为了感谢周苴,在自家院里盖了一间房出来,房顶上又铺了三层茅草,修缮一番,请周苴住下。这周苴便在这里一住十余年,隐隐成了冬家的一份子。 周苴时常独自进山,并不与这些进山狩猎之人同行,采一些草药,除了每天给冬至熬药之外,也会帮村民诊断一些头疼脑热的杂病,村民也会送一些衣物粮食作为交换,倒也是吃穿不愁。 他的房间里乱七八糟的堆了一些书,这些书五花八门,不一而足。冬至小小年纪便开始在这些故纸堆里寻找乐趣。周苴不出门的时候,大部分时间都在发呆,坐在屋外的大圈椅上,一坐就是大半天。不过冬至若是有什么疑问,他总会耐心的,不厌其烦的一一解答。 冬至刚刚结束了每日例行的“梅花十八步”的练习,此时的梅花桩已经被削成了尖锥,只剩蚕豆大小一点还算是平面。这个平面无论是脚跟还是脚尖,踩上去都硌得生疼,冬至每次都是用大脚趾承受全身的重量,虽然这样一来灵活度大大降低,但他有弥补的方法。 这梅花十八步,说白了,就是一门随机应变的功法,重点在于梅花。要求每踏出一步,都要预先想好五个落脚点,这五个落脚点呈梅花状,落脚点不同,身形自然有所差别。这种以步法带动身体自然形成的身法,足以弥补其灵活性,甚至有了那么一丝返璞归真的味道。 周苴见此却是无奈的摇了摇头,并没有多说什么,而是放任他去摸索。 多年的练习致使冬至有些感触,甚至乐此不疲!曾经有一次练习之时,不知不觉融入其中,在梅花桩上连续走出八十一步,动作行云流水,似一只翩然舞动的蝴蝶。随后颇有些得意找到周苴,希望得到一些夸奖,然而周苴站在原地丝毫未动,只凭一根丈长竹竿就将冬至数次扫落桩下,压制的毫无反抗之力。 在这次交手中,冬至才对周苴的实力有了一丝浅显的认知。照理说,一根丈许长短的竹竿,挥舞中总会有破风之声,尤其是这般长的,不可能如臂指使。虽然有“一寸长,一寸强”的说法,但也有“一寸短,一寸险”的道理,而周苴便是将这根细长的竹竿用出了强与险的味道,灵动若游蛇,坚固如磐石。 本是两种不同的特性,周苴却能将之使用出来,足以见得其技法高超,经验丰富。 周苴当时的原话是这样的,“世间不存在完美的功法,只有相对完美,一门功法若能克制多种手段,便达到了它的目的。严格来说,功法也是技巧的一种,可以学,但不可过分追求,本末倒置!古语有云‘一力降十会’,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任何技巧都无法弥补这种差距。只有力量差距不大的情况下,技巧才有施展的空间,以己之长,攻敌之短。” “与人相搏,首先要判断双方实力的差距,做到知己知彼,是战是逃总有一线生机,认不清这一点,短时间或许无碍,一旦碰到强者,便如一只掌中蝼蚁,徒增笑柄罢了!” “同样的,双腿的力量很强,在某些特定的场合中甚至可以起到逆转乾坤的作用,但双腿不够灵活,且是全身的力量之源,在你学会新的方式借力之前,双脚是最忌讳离开地面的,你要谨记这点!” 由于这种步法十分消耗脑力心力,再加上冬至这些年看了不少的古书,开拓了视野,另有周苴的教导,冬至有着不符合年龄的心智,并且懂得了藏拙,只不过仍是有些生涩罢了。 周苴曾说,与天斗,其乐无穷,与地斗,其乐无穷,与人斗,其乐无穷。与天地相斗,斗得是机缘气运,与人相斗,斗得是心智运气。虽然周苴曾无数次的感叹这个天地错了,这并不是它该有的样子,应该一心向道如何如何,但说到杀人放火,谋财越货,却像是换了个人,奇计百出,经验十足,活像个闻到血腥味儿的恶犬,嘴角流着恶心的涎水。 冬至心里清楚,这只是周苴教育自己的方法,平日里的周苴虽然邋遢,却总是算得上沉默。对,就是沉默,既不惹人注意,也没有拒人千里之外的漠然,似在有意无意的消减着自己的存在感。 冬至想着周苴的叮嘱,简单清洗一番,掬了一捧冰凉的山泉水,浇在脸上,刺的脸颊有些疼,脑袋也跟着清醒了一些。想着是不是再练习几年,就该将桩子上的平面全部削成斜面,或许这样应该还能更进一步吧? 忽然一声“冬子”的叫喊声,远远的传了过来,冬至抬头向远处望去,下意识的喃喃了一句,“虎子哥?” 只见刘云谲风风火火的跑了过来,边跑边喊道:“好事啊,天大的好事儿啊!” 这几年冬至和刘云谲不经常一起玩了,冬至平时按照周苴的安排,大部分时间都用来看书了,而刘云谲明显是个闲不住的人,两年前开始,便跟着他父亲进山打猎了,如今一手箭术也颇有些造诣。 早年曾与冬至一起在梅花桩上打闹了几年,算是有些基础,仗着自己比冬至大了两岁,并且有着一副强壮的身体,加上一双继承自其父的敏锐双眼,争斗起来也是有来有回。只是自从二人在定远县亲眼目睹过修士的风姿之后,便渐渐地不再来了。他认为那种在天上飞来飞去的神仙一流,一把飞剑便足以纵横,贴身肉搏实在没有太多潇洒可言。 托冬至的福分,刘云谲也可以在周苴的房间摸鱼打混,虽然算不上多么用心,比起自己斗大字不识一箩筐的父亲来说,已然算是个读书人了。 冬至看着眼前喘着粗气的刘云谲,知道他定是一路从村里跑到后山的,心中有些感动。这些年来,刘云谲对自己像是亲兄弟一般,十分照顾自己,有什么好事儿第一时间便想到自己,即便是跟村里其他人偶有摩擦,刘云谲也是毫不犹豫的站在自己一边。 于是他好奇的问道:“虎子哥,什么好事啊?” 刘云谲稍稍平息了一下胸中浊气,没好气的说道:“冬子,你不叫我‘舅爷爷’也就算了,我的大名是刘云谲,像天上的云一样翻滚不定,波澜壮阔!‘虎子哥’太过俗气,哪里配得上将要成为修士的我!” 他顿了顿,接着说道:“还记得几年前我跟你说过的‘修士’吗?那个白胡子老头来了!” 冬至心中腹诽,“云谲”说的是云层翻滚不定,变化莫测,哪里有半分波澜壮阔的意思。接着他马上反应过来,“白胡子老头?”冬至瞪大了双眼,惊讶地说道:“那位马姓修士?你不是说他会在你二十岁的时候才会来吗?怎么提前了?” “这谁知道?也许那白胡子老头着急收我为徒也说不定呢?”刘云谲喘了两口粗气,有些得意地说道。 “肯定是,谁不知道我们虎子哥是个天才呢!”冬至笑嘻嘻的附和道。 “这话我爱听!”刘云谲敛去脸上的笑意,郑重地说道:“跟我走!” “去哪儿?” “村头的祠堂!” “……” “……” 说走便走,二人均是干净利落之人,路上一问一答,问了几个无足轻重的问题,回了几个四六不着的答案,半柱香后,二人相伴来到了祠堂处。 冬至一眼就看到了那个盘膝坐在白玉蒲团之上的白袍老道。老道慈眉善目,道骨仙风,双手交叠自然垂放在腿上,一把白玉浮尘一端握在右手,另一头斜斜的搭在左臂肘弯处,万缕洁白莹润的丝绦自然垂落,在轻柔的山风中偶有飘动,荡漾着一丝莫名的神韵。 一身白色道袍,并不华美,式样古朴,只是一味地素简,却有淡淡的毫光兀自辉映,昭示着此物的不凡。 脸上的肌肤白嫩异常,没有丝毫岁月留下的痕迹,只是一双黑色眼睛,深沉宛若古井,透着阅遍世间的洞明。 一头白发梳的一丝不苟,做成绾髻,一根朴实无华的白玉簪子,横穿其中,既不招摇,也不寒酸。尺许长髯同样雪白如华,与白色长眉交相辉映,满足了所有对于神仙中人的想象。 最为奇特之处便是,此人的白玉蒲团乃是悬空的!这白玉蒲团距离地面约有三尺高,似要与身后高远的的白云融为一体。 第五章 灵根 第五章灵根 老道目光在人群中扫视一圈,看着这些人既敬畏又狂热的神情,满意的点了点头。轻咳一声,待众人安静下来之后,缓缓开口说道:“老夫今次偶有所感,欲向尔等惠及些许仙缘,凡是未行冠礼者,皆可来此,等候老夫一一查探,其余无关人等,就此散去吧!” 这声音悠扬,清晰若黄钟大吕,未见老道张嘴,却直入人心,带着一股让人无法抗拒的力量,在场的成年人不自觉向后退去,却丝毫没有被威逼的恶感,反而是露出一股崇敬的神色,心中感叹老道手段神妙。 转眼间在场只留下包括冬至和刘云谲等十余个孩子,这些孩子有大有小,大的便如刘云谲一般十七八岁的,只有三个,虽说身上的衣衫又脏又旧,却掩不住壮硕的身形,个个年富力强,仿佛有使不完的力气,神情亢奋中带着狂热;年纪小的只有三四岁,咬着手指,流着鼻涕,一脸茫然。好在没有那种未断奶的牙牙学语的婴儿,否则定会让人手忙脚乱一番。 老道目光在这十余个半大孩子身上扫视一圈,神色古井不波,看不出喜怒,悠然开口说道:“老夫姓马,乃是缘尘宗之人,修的是仙人之道,尔等可以称呼老夫为‘马仙长’。修道长生,首重灵根!若灵根不佳,无法感应天地灵气,则一切无从谈起。” 冬至和刘云谲听到“缘尘宗”三个字,顿时瞪大了双眼,惊呼道:“仙道第一大宗!” 老道微微点头,对这两个孩子的反应甚是满意,但看着简陋的祠堂前剩余的七八个孩子脸上茫然,心中轻叹了一口气,生出一种对牛弹琴的荒唐之感,却并未在脸上显露半分,接着说道:“尔等一一上前来,待老夫为尔等查验一番,便见分晓。” 几个稍大一些的孩子面面相觑,他们自然是知道修仙之人的,虽然胸中蕴着一股渴望,可到了事头上,竟是一时迈不动脚步。唯有刘云谲眼中狂热之色未稍减分毫,左右扫了一眼,发现无人上前,一步蹿了出来。 “见过马仙长!”刘云谲辛苦的压着自己的喉咙,生怕自己声音大了,唐突了面前这位老道,“小子刘云谲,多谢仙长当年赐名!” 老道捋了捋尺许长的雪白胡子,细细的打量一番眼前这个虎头虎脑的孩子,轻轻地点了点头,眼神中露出些许追忆着色,说道:“刘云谲?嗯,是了,前些年确曾取过这么个名字,只是闭关一次,参悟了些许法门,不成想,你竟这般大年纪了!你我既有如此缘分,合该从你开始,也算周全了这份冥冥中的天意!” 说罢,老道伸出一只修长莹润的手,轻轻地扣在刘云谲的手腕之上,双眼微眯,似在细细的感受着什么。 少顷,老道松开手掌,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欣喜,说道:“甚好,小五行灵根之金灵根,日后若能勤加修炼,当可有所成就。” 刘云谲听到老道的评价后分外欢喜,正在等待下文,不曾想这老道丝毫没有传道授业解惑的意思,只是象征性的勉励一番。刘云谲见此,只得讪讪退到后方。 接着一个十三四岁的女孩儿走上前去,老道同样伸手扣到女孩儿手腕上,片刻之后,老道双眼微眯,轻轻摇头,女孩儿见此便知道结果,脸色“唰”一下变的苍白,神色中有不甘和失落,跌跄的后退几步,站在原地,不知该走还是该留下来。 接下来又有三男一女上前测试,老道甚至连眼皮都懒得再抬一下。不消多说,这几个孩子应该都是与仙路无缘了。 原本看到刘云谲符合要求,冬至还有些欣喜,但接下来五人尽皆落选,让他对仙路难行这句话有了一丝明悟。冬至有些忐忑的走上前去,乖巧的伸出手臂。 老道没有多说什么,一把攥住冬至的手腕,许久,眼中精光一闪,喃喃说道:“可惜了!可惜了!” 冬至感受着老道手指光滑细腻且温润的触感,同时察觉到一股热流从老道的指尖处进入了身体。这股热流细若游丝,却灵动无比,在全身上下包括四肢游走一圈,最终盘踞在小腹处,整个身体一阵暖洋洋的,异常舒坦,渐渐地升起了一丝困意。 猛地听到老道连说两遍‘可惜’,一瞬间睡意全无,哪里还不知道他的意思,失落与绝望爬满了脸颊,想要开口问些什么,张了张嘴,化成了一声苦笑,落寞的想要离开此地。 刘云谲看苦笑的冬至,心有戚戚,走上前来,轻轻地拍了拍冬至的肩膀,小声地说道:“冬子,你先别走,待会儿我去求上一求,再争取一番,即便最后仍是无缘,至少也要弄明白是何原因不是?” 老道老神在在的盘膝坐在蒲团之上,很快就将这十余个孩子查验完毕,除了刘云谲之外,还有一个拥有天灵根的孩子,拥有修仙的资格。这一结果,除了让众人大呼天道不公之外,更是有了浓浓的嫉妒。 “其余人尽皆离去吧,”老道满意的点点头,看着这两个有资质的孩子,对其他人说道:“尔等与修仙无缘,速速离去吧!” 不过当老道不经意间扫过冬至时,眼角轻轻地跳了一下,这等小小的异常放在其他人身上可能无关紧要,可出现在自己身上却是难以想象!要知道老道至今已有千余岁,自从二百余岁结成元婴之后,已然内外如一,浑圆如意。肉身的一举一动,便是最为细小的汗毛发丝,都在自己的掌控之下,决然没有任何失控的可能。 此时突然有所异动,若非是冥冥中上苍的一丝启示,那便是有比自己神识强大不少的高人,悄然瞒过了自己的神识,引动了自己一丝经络。若是前者,说明此人拥有不凡的气运,而若是后者,则意味着此人有强大的背景,不论是哪种情况,都意味着此人并非眼前所见这般平庸。 想到此处,老道运转庞大的神识扫视一圈,方圆百里尽皆收入脑海,众生百态一一呈现,除了一个坐在军营的将军身上流转着微弱的灵力之外,一切都无比正常。老道的神识在其身上停留了一瞬,暗叫一声“可惜”,便转瞬离开。 随即老道将神识缩小,只笼罩了小村庄,百余口人尽收眼底,许是因为自己到此的缘故,大部分都在距离祠堂百丈范围内,三五一群,兴高采烈的谈论着。偶有忙碌的,不是在埋锅造饭,便是在洗衣劈柴。在这样的光景下,一个邋遢的家伙于大白天呼呼大睡,便显得不那么和谐。老道正思索着,这个邋遢的中年汉子翻了个身,放了一个又长又响的屁,接着睡了下去。 老道哑然失笑,自嘲自己近年来不常外出,变得疑神疑鬼起来。作为这片大陆上公认的排名前三的修仙者,其余有资格与他一战之人,无不是知根知底。虽然碍于所修功法,神识上并非独一无二,傲视天下,但若是想无声无息渗透进来,也是万难之事。退一步讲,便是真的有什么世外高人,只怕也是有求于己,大不了施舍些机缘,以此交好此人,也算结个善缘。 于是,老道将神识收回体内,不再去想那些有的没的,将精力放在了眼前的冬至身上,却大失所望。此人窍穴闭塞、经脉瘀滞,若说有天赋得以修仙之人是一块浑金璞玉,那这人就是一块泥巴,并且是十分纯粹的泥巴,便是花费精力琢磨成器,也不过是泥胎罢了;灵根虽说尚可,但这偌大世界,身怀罕世灵根之人,何止百万? 不过这肉身嘛?倒是锻炼的十分紧致,筋骨强健,学些拳脚功夫尚可,可这修仙嘛?百无一用! “唔?不对劲!此子身上总有种莫名的不和谐之感……”老道表面上不动声色,轻轻地捋了捋白须,压下心中渐渐升起的焦躁,向冬至招了招手,说道:“老夫观你气韵不凡,另有一份机缘,可在此稍加等候!” 冬至听到老道叫住自己,心中狂喜,被这神仙般的人物夸赞一句,顿时让他有些飘飘然,与刘云谲对视一眼,掩不住眉眼中的笑意,狠狠地点了点头。 老道按捺住心中的疑惑,不动声色的运起目力,施展了一门术法,“望”字诀。此术法乃是一门灵肉合一的秘术,想要修成此术,除了特殊的法力运转路线以及口诀之外,还要数百年如一日的以秘药清洗双眼,方能有所成就。 花费这般大代价修成的秘术,自然不可小觑,不但可以观人经络窍穴,洞察法力强弱,更是可以看到运气机缘乃至气运! 这“望”字诀,与凡间的望气之术有几分异曲同工之妙。不论是生灵的死生之气,天地的玄黄之气,福瑞紫气,浩然之气,又或是阴阳之气,吉凶之气,寒热之气,凶煞之气,在此术之下均无所遁形。“望”字诀不仅可以看到这些气,可以从其色彩判断吉凶福祸,从其形状推算运势,更是能够洞察天意,预知未来。所谓“每逢大事有静气”,一些事情的发生自有其规律,望字诀洞察天下大势,傲立潮头,看世间风云变幻。 这往常百试不爽的望字诀,如今不知为何,运转之间竟有些许晦涩:刘云谲身上五色光芒闪耀,其中金色光芒占据一多半,十分耀眼,透着渗入灵魂的锋锐之意;而另一个孩子则闪耀着水蓝色的光晕,凝实厚重且透亮;只是这冬至,只有一片暗沉的灰色。 这种情况老道也是第一次见,一时间也想不明白其中的玄机。但以老道的城府,并不会将情绪表露在脸上,而是暂且压下,训诫道:“仙途三大难关,灵根、肉身、性情。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性情看似无足轻重,若是利用得当,或许是将来踏上仙途的顺风舟,而若是为性情所累,亦会成为仙途上的拦路虎。个人造化,难以强求,不过能够登顶仙路,无一不是意志坚定,有大智慧,大才干之人!朝三暮四,难成大器……” 老道滔滔不绝的讲述着性情在修仙过程中能够产生的作用,刘云谲和另外一个男孩听得如痴如醉,如云似雾。虽然并不是特别懂,但都是很认真的记了下来。这时一个有些不和谐的声音响了起来:“马仙长,能否讲解一下灵根和肉身的事情?”正是冬至心痒难耐,忍不住问了出来。 刘云谲偷偷看了一眼老道,生怕他露出不悦之色,赶忙接过话头,说道:“马仙长,晚辈也对灵根与肉身两者颇为好奇,还请前辈解惑。” 冬至感激的看了刘云谲一眼,虽然自己不知为什么得老道青眼相加,但是论亲疏和天赋,刘云谲比自己强了不少。自己贸然发问,有可能会招致老道的不快,此时刘云谲解围,让他颇为感激。 而那个天灵根的孩子,听闻二人的问题,一副眼高于顶的模样,不屑的说道:“马仙长既是将我等留下,自然是因为我等已然连过两关,多说无益。在我看来,不过是个会两手功夫的莽夫而已,何必将时间浪费在他身上?既然不能修仙,那就是废物!废物要有废物的自觉,等着他人施舍就好,哪里有你说话的地方?”这个孩子瞥了一眼冬至,脸上的蔑视与嘲讽丝毫不加掩饰。他正是李婶家的孩子,名叫刘春福,比冬至大一岁,今年十六岁。 因为李婶的缘故,两家虽然住的很近,平日里却十分敌视,见不得别人好,为此,冬至小的时候也没少受欺负。好在刘云谲一家仗着辈分大,又交好冬至的父亲冬望,有他们压着,到还不至于太过分,否则定然会被李婶纠结的一群人赶出村去。 后来冬至渐渐长大,身体强壮了许多,随着身手越加灵活,稍微露了几手之后,已经没有人敢欺负他了。冬至家里虽然穷,但十分听话,读起书来也是十分用功,加上周苴这位无论是眼界还是见识都非同一般的老师,自然妙笔生花。去年乡试,考了个秀才的功名,实在是光宗耀祖,给家里涨了不少脸。 反观刘春福,从小便在镇上的私塾念书,好吃好喝的供着,从来不让他干重活,常年下来,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小聪明不少,大智慧有所欠缺,连续三年乡试,都落了榜,虽然没有几人有资格说三道四,却不妨碍别人说些风凉话。也正因此,刘春福十分嫉恨抢走他不少风头的冬至,平日里虽然没有冷嘲热讽,却也没有太多交流。岂料一朝得势,竟是如此的尖酸刻薄,恨不得将冬至踩在脚底! 冬至从没有仗着身手了得去欺负别人,偶有年纪相仿的前来挑衅,也只是稍加震慑一二。却没想到这刘春福如今竟对自己有这般大敌意,心中除了一分怒意之外,更是多了一丝怜悯。此人气量狭小,不辨是非,未来仙路恐怕会极为坎坷。 刘云谲平时跟冬至感情极好,听闻刘春福辱骂冬至,气得涨红了脸:“二胖子,你少要得意,这还没怎么样呢,你就狗尾巴翘上天,不过是区区水灵根,有什么可得意的?小爷可是小五行金灵根,光听名字就比你强了不知道多少倍!” 刘春福撇了撇嘴,不屑地说道:“我可是正宗的天灵根,并且是最适合修行的水灵根,远胜过你那不知所谓的金灵根百倍!” 冬至没有说话,热切地看着老道,眼神中充满了期待。 老道轻咳一声,打断了刘云谲和刘春福之间没有多少实际意义的拌嘴,虽然老道滔滔不绝的讲述了足有半柱香的时间,眼角的余光却一直放在冬至身上。只是越看越发迷茫,看不出任何可疑之处。 老道手中法诀一掐,望气决以十成功力催动,眼中顿时冒出三寸长的金色毫光,耀的三人睁不开双眼。这毫光并未落在三人身上,而是落在几人天灵三寸以上,伴着铮铮清鸣之音,让人生出了刀剑相击的厉杀之感。 在这金色的毫光下,一切气息无所遁形,所有隐秘纤毫毕现。在冬至不经意间的微微偏转了一下脑袋之后,老道终于确认了某件事情,大喜之下险些控制不住自己的面部表情,再次干咳一声,掩饰自己的失态。 “无需惊慌,方才有歹人神识刺探,已然被老夫击成重伤,短时间之内应该不会来了。”老道自顾自的解释道。 看这几人露出疑惑的表情,老道并未多加解释什么,而是顺着冬至的话题说道:“灵根?也好,那老夫便与尔等说道说道。” ——天地之始一片混沌,是为无极,无极生太极,划分阴阳,衍四象、蕴五行、诞六合,风雷相合,三千大道共生。这修仙,悟得便是大道,修的,是自身真我,连接大道与肉身的,便是灵根。此物无形无质,无闻无嗅,…… 生灵分为躯壳与灵魂,灵根,灵根,归根结底,便是灵魂之根本。肉身通过吐纳天地灵气,经由灵根转化,成为可供驱用的灵力。 灵根属性先天便决定了自身与何种天地灵气相合,不过也并非绝对,五行相生相克,并无高下优劣之分。无尽岁月以来,天才大能层出不穷,他们往往根据自身灵根属性,创出与之相和的功法,不仅追求与大道的共鸣,更是在此基础上寻求威能的提升。 久而久之,各式各样的功法更是浩如烟海,何种属性灵根对应何种属性功法,已然是修仙界公认的道理。但实际上,若是天赋机缘足够,修炼其他属性功法有所成就之人也不在少数。只是修仙之人,要与天争时间,与地争灵气,与人争修炼资源,所以自然是追求利益最大化。 是以,修仙者往往选择修炼时间短、功力提升快、神通威力大的功法,部分原因确是无奈之举,但更多的,还是利欲熏心,急功近利的思维在作祟。 灵根的种类并不多,无非是五行属性灵根和异灵根,以及极其稀少的变异灵根。 其中五属性灵根便是金、木、水、火、土五种,单一属性灵根被称为天灵根,乃是真正意义上的天才;以上任意两种属性结合则为双灵根;三种属性则为三灵根;四种属性便是伪灵根。 除了天灵根之外,其他灵根均称之为杂灵根。杂灵根相对天灵根来说,修炼速度慢了一大截,属性越多,修行越慢。究其原因,则是因为灵根属性驳杂,降低了自身对于天地灵气的敏感程度,故而无论是灵气的转化或是吸收,都比不上天灵根。 在修仙界,五行灵根曾经是标准的废灵根,试想四灵根已是伪灵根,比四灵根还要驳杂的五灵根如何能够修行?直到修仙界一位大能,以自身经天纬地之才,创出了一门《五行循环》的功法,自此,五行灵根取代了天灵根,成为修仙界的宠儿,并留下了一段段不朽的传奇。 五行灵根分为大五行灵根与小五行灵根,大五行灵根是指五种属性平衡,先天无比稳固的灵根。纵观修仙界,拥有此种灵根之人不会超过十指之数!每一个,都是上天眷顾的气运之子,这种灵根恐怖之处在于,一旦修炼起来,速度是天灵根的五倍! 小五行灵根与大五行灵根的区别在于,小五行灵根属性并不平衡,虽是五种属性齐全,却有多寡之分,如此一来,便需要挑选所占比重最大的属性,作为主修。五行相生相克,灵根同样如此,贸然修炼容易引起灵根内部属性互相攻讦,一着不慎,便会导致灵根萎缩甚至枯萎。虽有个别拥有过人机缘,一飞冲天的例子,但多数都是结局惨淡。 小五行灵根在引气入体之前,往往需要蕴养灵根,这一步极为关键。根据个人资质以及灵根质量,蕴养时间也有所差距,通常是三年到十年不等。 以五行之金灵根为例,顾名思义,便是五种属性齐全,侧重金属性的灵根。此种灵根蕴养之时,需要借助水属性灵石或者法宝,隔绝其他属性的灵气,并在灵根内开辟出一个循环,以水生木、木生火、火生土、土生金、金生水此种路线,循环往复。若是其中某种属性势弱,可通过断开循环的方式,着重滋养,使其逐渐壮大;若是其中某种属性难以驾驭,则需要以五行相克之法,加以牵制。 灵根的作用原本是转化天地灵气为自身灵力,五行循环却是让灵根其他属性放弃直接转化灵气的功能,着重于转化灵气属性,蕴养起来自然缓慢无比。小五行灵根在修仙界算得上是不可多得的灵根,一旦蕴养完毕,修炼速度至少是天灵根的两到三倍。 刘云谲听到此处,得意的看了一眼刘春福,阴阳怪气的说道:“真是不甘心呐,原以为我是那种万中无一的天才呢,没想到只是比这天灵根强两三倍,唉!”他叹着气,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受了多大的委屈似的。 刘春福心中不服气,脸上却并不露怯,嘲讽地说道:“虎子你少要得意,没听前辈说嘛,你的杂灵根还需要蕴养的。以你那石头脑袋,耗个十年二十年都不稀奇,到那时,我早甩你到十万八千里之外了!” 老道对两人的拌嘴争吵毫不在意,轻轻捋了捋尺余长须,眼中透出一丝罕见的慈祥,摇了摇头,缓缓开口道:“这天地浩广无垠,亿兆生民,区区灵根,并不值得夸耀什么!要说谁没有灵根,才是罕见之事!我缘尘宗历来招收的外门弟子,小五行灵根足能占到一成之数,天灵根者更是能够占到三成!唯有大五行灵根者实在罕见,可遇而不可求。我缘尘宗所修缘法,对灵根并不苛求,而是对身怀机缘运气之人颇为看重。你等三人均是拥有非凡机缘之人,所以老夫才将你等留下。” 听到这里,冬至有了一丝疑惑,便问道:“按前辈所说,既然人人都有灵根,而前辈宗门寻找的是拥有机缘运气之人,为何还要探查灵根呢?” 老道坦然一笑,说道:“拥有适合修仙的灵根,本身便是一种机缘!” 冬至似懂非懂,总觉得这话里藏着机锋,但总也想不明白,于是不再去想,开口问道:“请问前辈,晚辈是哪种灵根?” 老道眼中闪过一丝精芒,拂尘轻甩,说道:“风灵根。” “风灵根?”冬至跟着喃喃了一句,疑惑地追问道:“这风灵根应该并非是五行灵根之属,不知前辈能否为晚辈解惑,此种灵根有何玄妙之处?” 老道微微颔首,也不卖关子,坦然解释道:“风灵根属于老夫之前提到过的异灵根,异灵根不在五行之中,以风灵根和雷灵根为主。这两种灵根不但修炼速度不亚于天灵根,一旦小有所成,往往术法威力极大,并且不会被五行所克,妙处颇多。” 冬至听闻此言心中一阵欣喜,毕竟是个只有十五岁的孩子,心智虽然渐趋成熟,杂七杂八的书籍看过不少,城府却不是一朝一夕间便能锻炼出来的。此刻得知自己有可能得偿所愿,兴奋之色爬满脸颊,任凭他如何克制心中所想,脸上的笑容始终弥漫,不见消减半分。 老道将冬至的表情看在眼里,面上古井不波,自顾自的继续说道:“此外还有变异灵根,变异灵根等同天灵根,常见的变异灵根为冰灵根、光灵根。冰灵根乃是水灵根变异所得,光灵根乃是火灵根变异所得。除此之外,另有一种整个修仙界都难得一见的变异灵根,暗灵根,其稀少程度更甚大五行灵根。据推测此灵根乃是土灵根变异,只因缺少实据,所以并无定论。” 第六章 行路难 冬至并不是一个有耐心之人,称其为毛躁更准确一些。或许是练习“梅花十八步”消耗了太多的心力的缘故,对旁的事情总是无法专注,对于新奇的事物十分好奇,却总不能塌下心来深入了解。在他知道了修士的存在之后,只是耐着性子,循着习惯继续着这种步法的练习,盘算着将来有一日能够踏空而行。 后面的话冬至虽然听了一些,却没有放在心上,而是大半精力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想像着有朝一日腾云驾雾,御风而行。 猛然间想起老道之前连说两个“可惜”,如火的心情像是被浇上了一盆冷水,又仿佛被霜打过的茄子,泄气了不少。于是冬至疑惑地问道:“如此说来,风灵根应该算是上等灵根才是,前辈之前感叹可惜,又是为何?” 老道看着远方,目光一下子变得悠远起来,说道:“风灵根确是上等灵根,本宗太上长老便是一名风灵根修士,修为已达化神后期,乃是本宗第一强者。可惜之处在于,你的‘丹田’之内‘死气’太多,已然化为液体。” 丹田乃是全身上下唯一一个介于灵与肉之间的器官,灵根转化天地灵气化为灵力,便承载于丹田之中。修仙的第一个境界,为凝气期,据说上古之时称其为炼气期。“炼”与“凝”一字之差,却是展现了修仙界不同时代的变化。“炼”之一字,取自炼化之意,将天地灵气炼化,转为灵力供修士驱用。但如今天地为之一变,灵气浓度大降,变得越发稀薄高远,常人难及,便要首先学会如何凝气,“凝”之一字,取自凝结聚拢之意,本质上虽然并无变化,但如何将游离的灵气凝结聚拢而来,成为修仙的第一步,是以这一境界便改为凝气期。 这也是大多数宗门都建立在灵山巨峰之上的原因,这些地方灵气充沛,可以节省修士大半精力。 进入凝气期的标志,便是成功转化灵气,纳气于丹田,运行于经络,此时灵力以气的状态存在。当境界逐渐提高,这股气越加浓厚,粘稠,灵力也越强,当这股气全部化为液体,则代表着凝气期已然圆满。即便身怀天灵根之人,也需要十数年如一日的吐纳天地灵气,才有可能达成这一成果。 丹田内的“死气”并非是区别于生机的死亡之气,而是一股腐败之气。它本质上也是一股天地灵气,只是因为并非是通过吐纳得来,囿于丹田之内,年深日久,失去灵性,成为死物。 而丹田不经特殊法门,是一个完全封闭的场所,所谓流水不腐,户枢不蠹,此种“死气”,便如那久困一处的死水,油腻恶臭,浑浊不堪,甚至成了毒。由此可见,化为液体的死气,在量上,已然滔天。 更糟糕的是,这股没有灵性的“灵气”,一旦接触吐纳转化而来的灵力,便如水入油锅一般,剧烈爆炸开来。轻则击穿丹田,终生无法修行,重则丹田碎裂,暴毙当场。并且这“死气”异常顽固,直至如今都没有好的方法进行清除。 若不吐纳灵气,自然不会有任何问题;若要引气入体,只有用特殊丹药,化进丹田,使之分隔出数个空间,然后以含有微弱灵气的丹药,代替吐纳,主动引导“死气”与灵气碰撞,以达到消耗的目的。这种做法仍是十分危险,无异于刀尖行走,危险至极,并且只适用于丹田内死气稀薄之人,但凡浓郁些许,风险便会直线上升。 丹田内的死气,几乎无人可以避免,但有多寡之分,以此决定是否能够修仙。 总之,灵根与肉身乃是硬性条件,缺一不可。但上天有好生之德,大衍五十,其用四十有九,缘,便是遁去的一。缘尘宗屹立数万年,不借法宝之利,不仗功法诡秘,既无浩然之气,又无绕梁之音,凭的,便是一个“缘”字。 老道十分认真,并不吝于言语,看着三个孩子认真的表情,脸上露出一丝微笑,忽然没来由的向冬至说道:“老夫观你经络凝厚滞涩,丹田内的死气已然化为液体,应是早产了些时日才是。” 冬至尴尬的挠了挠头,憨憨的笑了笑,说道:“前辈慧眼如炬,晚辈佩服万分。” “事情远非如此简单,”老道心中想到,“看其反应,应该并不知道自身的状况。如此说来,方才眼皮的跳动并非错觉,定是有人暗中窥视。虽然不知其修为如何,单凭这隐匿之术,已算得上强者。既如此,便给这少年一些好处,也算交好此人,结个缘分。这少年体内死气如此浓郁,必是有人施展了灌顶之术导致,不过看样子是施术失败了。” 老道轻捋长髯,将眼中的算计之色隐去,认真的解释道:“丹田有七窍,只有在出生之时,七窍全开,根据个人体质不同,在随后的六到十二个时辰之内,便会自行关闭。天地灵气无处不在,可通过脐带进入体内,并囤积在丹田。而早产儿因为尚未发育完全,丹田七窍打开时间太长,囤积的天地灵气也更多,如此一来,死气必然比旁人浓郁许多。 不过,老夫观你天灵有一道灵光,细若游丝,韧若蒲草,必是机缘眷顾之人。仙路坎坷,大道难及,机缘运气必不可少,单凭一味苦修,难成大器。” 冬至有些不明所以,仰着头看向天上,不断地扭动脑袋,疑惑地问道:“灵光?什么灵光?” 老道看着冬至的动作,嘴角微勾,说道:“凡间之中,无论是达官显贵,还是帝王将相,凡是地位显赫之人,都会有一道“气”透体而出,直达天听。此种“气”肉眼凡胎自是无从视之,必须辅以望气之术,才能略微分辨一二。凡人之气太过虚浮,无时无刻都在消散,仿若无根之木,看似蒸腾而上,仿若狼烟,实则有如雾气,轻薄的一阵风都能刮散,短则数年,长则数十年,便会消散殆尽。是以,凡间的望气之术能够占卜运势,预测吉凶。反观你天灵之上的灵光,凝练如丝,神华内蕴,却又如跗骨之蛆,如影随形。既无冲天之势,又无消散之虞,实在是奇怪。” 冬至听得奇怪,但还是恭敬地说道:“还请前辈指点。” 老道叹息一声:“凡事过犹不及,物极必反,慎之戒之。你名讳为何?何时出生?” 冬至挠了挠头,有些不确定的说道:“晚辈是虞淳孝三年生人,甲子年,十一月初一,那天正好是冬至,我家姓冬,所以父母取了冬至这么个名字。” “真是胡闹!”老道脸色一板,“给人取名怎能如此随便?” ——不对!姓冬,莫非是某个冬官后裔?甲子年,冬至日,十一月初一,古书有记载:十一月甲子朔旦冬至,推历者以本统——老道暗自思量,似是想通了其中某些关节,展颜一笑,山谷的风都仿佛跟着轻柔了起来:“以你的身体状况,一旦试图吐纳灵气,必然丹田碎裂,暴毙当场。但你是有机缘之人,老夫为你指点一个去处,虽然危险,却能助你踏上仙路,你可愿一试?” 冬至听到有办法解决自身问题,不禁大喜过望,说道:“还请前辈明示!” 老道手一翻,掌心中凭空出现一块令牌,此物似是上好美玉雕琢而成,约有半个手掌大小,四四方方,通体洁白,散发着令人着迷的光泽。 “此物名为‘缘尘令’,持有之人可以在特定时间进入由我缘尘宗掌控的‘逍遥仙府’,其中机缘颇多,从其中走出之人,各个都能入道!”老道悠然说道。 冬至目光一凝,看着老道手中的白玉令牌,像是看着一件世间最完美的珍宝一般,眼中渐有迷离之色:“前辈此番大恩,冬至没齿难忘,日后但有所成,定要报答前辈大恩。”冬至眼中的迷离之色逐渐向着狂热发展。 老道似乎早就知道冬至会这般回答,并不意外,说道:“此事还有些年月,不需如此着急做决定。此令老夫便先送你,若是打定主意,三年后可去楚国西境的缘尘山脉寻我!”说完将“缘尘令”递给了冬至。 冬至小心翼翼的将缘尘令接到手中,此物通体晶莹,似是上好的美玉制成,入手细腻温润,仿若处子的肌肤。其上以古篆字体雕刻而成的两个大字“缘尘”,铁勾银划,古意盎然;背面雕刻有一座通天巨峰,也不知雕刻之人有何等神鬼莫测之能,竟在方寸之地,雕出一股气势凌云、苍茫巍峨的气韵。周边以简约而不简单的云纹装饰,精美异常,一看便知价值不菲。 老道看到冬至如此识趣,很是满意。随即转头看向刘云谲,说道:“你是可造之材,老夫准备收你为徒,一起返回山门,你可愿意?” 刘云谲看着冬至跟老道一问一答,自己却插不上话,早就心痒难耐,此时听到老道要收自己为徒,“噗通”一声跪下,三拜九叩大礼娴熟之极,若非私下里时常练习,绝对做不到如此干脆利落,口中喊着:“弟子拜见师父,弟子日后定会努力修行,绝不会堕了您老人家的面子。” 老道看到这滑稽的一幕,笑了出来:“哈哈,好小子,有那么几分机灵劲儿,不过我等修仙之人对此种礼节并不看重,弯腰一礼即可。” 刘云谲嘿嘿的笑着,赶忙爬了起来,朝老道弯腰拱手,再次拜了一拜。 “至于你,”老道看着刘春福,缓缓说道:“资质同样出色,不过老夫并不擅长水属性功法,原本是不能收你为徒的,但老夫不忍明珠蒙尘,暂且收你为记名弟子。若是你机缘足够,能够拜到本门柳长老门下,也便不虚此行了。求仙问道贵在坚持,勤能补拙,仙途漫长,得失不在一时,万不可懈怠,你可明白?” 刘春福深施一礼,脸上微有不甘之色,不过同样恭敬一礼,说道:“弟子谨记!” 老道满意地点点头,说道:“既是如此,给你二人一炷香的时间,速速收拾一番,跟老夫回宗门!” 刘春福再度施了一礼,口中应了一声“是”,转头深深地看了冬至一眼,快步离去了。冬至对这一眼品出了些许幸灾乐祸的味道,心中不自觉升起一股心悸之感,却只当刘春福嘲笑自己没能被收为弟子,所以并未放在心上。 刘云谲再度深施一礼,小声的问道:“师傅,弟子有个不情之请,还望师傅准许。” 老道此时心情不错,此番前来的几个目的都已达成,不疑有他,于是大方开口说道:“你先说与老夫,到底是何事?” “弟子与冬至从小情同手足,既然师傅与冬至有三年之约,所以,弟子想着干脆与冬至同行,三年后再去缘尘宗,还望师傅应允。”刘云谲恭敬地说道。 “哦?”老道有些意外,长眉微微的挑了起来。 “虎子哥!”没等老道有所表示,冬至先忍不住了,焦急的喊道:“以你的资质,一旦加入缘尘宗,修行当可一日千里,怎可与我寻摸打混,白白浪费三年青春?” 刘云谲看了一眼冬至,没有答话,眼神中满是坚定的意味,看向老道,说道:“师傅之前说过,小五行灵根需要蕴养,既是蕴养,那定然无法吐纳,也即无法修行,如此一来,弟子在何处蕴养,便并非什么紧要之事,可对?” 老道稍稍整理了一下道袍,脸上现出若有所思之色,说道:“话虽如此,但蕴养过程中难免会有一些预料之外之事,一旦出错,有为师在侧,自会尽心补救,保你无虞;若为师不在,但有异动,伤身事小,一旦灵根枯萎,便药石难医,无力回天了!” “不敢欺瞒师傅,弟子与冬至自小一起长大,深情厚谊,”刘云谲语气坚定,不卑不亢的说道:“弟子曾经承诺要照顾冬至,不想失信于人,恰逢此次顺应天时,加之路途遥远,我二人亦可互相照应,还望师傅成全一二!” 老道沉默不语,良久,才缓缓开口:“仙途漫长,最珍贵的无疑是良师、益友,然则一路走来,故人皆已化为黄土,罢了!就应了你这一次,下不为例!” 刘云谲“噗通”一声,又跪下了,重重的磕了三个响头,说道:“多谢师傅成全。” 老道有些哭笑不得,佯怒道:“快些起来!老夫时间不多,此物你随身携带,关键之时可保平安。” 老道随手丢了一个散发幽幽黑光的玉佩,此玉佩在空中划了一道弧线,稳稳地落到刚刚起身的刘云谲手里。 “另有一瓶分元丹,一瓶微灵丹,每隔十日,各服一粒,若无意外,以你的资质,两年内便可清除丹田死气,你且拿着。”老道一边说着,又随手甩出两只玉瓶。 随后老道一根手指点到刘云谲眉心之上,其上流光四溢,一股温和浩荡的气息荡漾开来,宛若世间最完美的至宝。 三个呼吸之后,老道拿开了手指,说道:“灵根蕴养之法以及凝气期前五层的功法,老夫均已传授于你,你需细细揣摩,明悟透彻之后方可修习,万不可有丝毫差错!” 刘云谲眼中满是迷茫之色,许久之后才回过神来,但老道的训诫却仿佛绕梁余音,一直在他耳边回荡,赶忙应道:“谨遵师傅教诲!” 话音刚落,刘春福晃动着略有些胖的身体,气喘吁吁的跑了过来,李嫂紧随其后,背着一个硕大的丝绸包裹,脸上还带着些许泪痕,又有掩饰不住的得意之色。 “哦?你倒是心急。”老道看了一眼刘春福,转头对刘云谲说道:“老夫这便回山门了,切莫误了三年之期!” 说罢,也不等场中几人回话,老道手中一道灵光闪过,将刘春福摄到身边,接着手中法诀一变,从白玉蒲团上升起一圈金色光芒,将二人笼罩其中,手中浮尘一甩,倏忽之间便到了天边,再次一闪,便再无踪影。 第七章 暗流 “虎子哥!”冬至有些感动有些生气的喊道,旋即又转为无奈,瞥见了一旁不肯离开的李婶,把刚刚准备说的话又咽了下去,“先回家!” 随即两人迅速离开了村口简陋的祠堂,均未理睬李嫂,向着冬至家行去。冬望和刘颖去了镇上,皆未在家。冬望虽然腿脚不好,但他有眼光,有手艺,而且识字,拉了几个年轻不愿进山打猎的邻里,做起了修缮房屋的活计,挣着微薄的收入。冬至母亲刘颖帮着一些大户人家做女红,早出晚归,陪伴冬至的时间并不多。 冬至将刘云谲带到周苴的房间,最近一段日子他时常三五天不见人影,也不虞有旁人偷听。但是这一幕若是被老道看到,想必会惊出一身冷汗,颠覆他原来的认知。因为此前老道神识扫过,明明此处有一邋遢汉子在睡觉,此刻却是空空如也! 暂且不提老道如何惊讶,且说冬至稍稍平复一番心情,看着满脸坦然笑容的刘云谲,刚振奋起的情绪顿时又萎顿了下来。他将自己刚得到的“缘尘令”取了出来,细细的打量一番,仍是痴迷不已,眼神不自觉的迷离起来。 “当啷”一声,冬至将“缘尘令”丢到了地面上,这才觉得头脑清明了些许,眼中的迷离之色渐去,不由自嘲笑道:“看来我的定力还远远不够呢!不过此物若是长时间佩戴在身上,想必能够起到磨砺意志的作用吧!” 刘云谲疑惑地看了一眼冬至,注意到了他的不寻常,将地上的缘尘令捡了起来,细细打量一番,除了觉得此物分外精美之外,并没有什么特别感受,疑惑地将此物又递还给了冬至。 冬至接过缘尘令,又仔细地看了一眼,直到迷茫渐生,赶忙将之收进怀里,不过却不敢贴身收着,而是放在衣服的夹层中,接着说道:“虎子哥,那老道人不是给了你一块玉佩吗?拿出来看看如何?” 刘云谲没有多想,顺手掏出了那块泛着幽幽黑光的玉佩,其上纹饰简单异常,只有一个古篆大字“静”。此玉佩厚薄不均,形制不规,便是其上光泽也有深浅差异,虽说冬至对玉器并无研究,却也知道此物品相极差。但他也知道这等仙家宝物不可以常人眼光度之,此物入手温润,触之有若凝脂,更是能平心静气,灵台清宁,单凭这一点,便是一件不可多得的宝物。 冬至眼中的艳羡之色一闪而过,却并无贪意,说道:“虎子哥,你想陪我一起去楚国,这份心意,冬至感激不尽。你我二人一起长大,此去楚国路途遥远,一路上照应起来,也能得心应手。可是,”冬至顿了顿,略带担忧的说道:“据我所知,楚国京都距此足有三万里之遥,一路上艰难险阻,十分难行。以我二人的脚程,今年入冬之前必须出发,根本就没有三年时间的!” 刘云谲有些惆怅的说道:“入冬之前?我还想着能在家多呆个一年半载的,娘亲她死的早,父亲也六十多岁了,现在看着倒是硬朗,可再过几年怎么办啊?” 冬至也想到了这个问题,沉默片刻,打趣的说道:“虎子哥你父亲不是还给你说了一房媳妇吗?你赶紧趁着这个机会娶回家来,让她给你生个大胖儿子,问题不就解决了?再说了,便是当了修士,难道还不准回家了?” 刘云谲脸上现出羞赧之色,急急地说道:“你可别瞎说,那是我父亲一厢情愿的说法,人家姑娘可还没有答应呢!再说了,小爷我可是修仙的天才,当然要娶个仙子当媳妇才是!” 两人在周苴的房间里交流,畅想着将要面对的事情,不知不觉天便黑了下来。 却不知,有个黑色人影悄悄的走下山去,看他的方向,目的地正是定远县城。 …… 樊家。 樊家六子樊安,此时正坐在偏厅之中,百无聊赖的修着指甲,一个人微微躬身,正在汇报着什么,看背影还能勉强看出些许玲珑曲线,似乎是一个女人,不似年轻女子般柔美,而是略显臃肿,显然是年纪不小了。 只见樊安“呼”的一下站了起来,浑浊的双眼难得现出一丝亮光,酒色过度的脸上绽出一蓬奸诈的笑容,激动地说道:“此话当真?” 妇人用有些粗哑的声音回答道:“此事千真万确,绝无欺瞒。” “好,好,好!”樊安连说三个好字,“想不到那个死瘸子还有这等造化,此事一成,便是大哥也会给我几分薄面,到时好好让六爷出了当年的一口恶气!” 樊安摸着脸上一道浅浅的疤痕,随着面部肌肉的抽动,变得狰狞扭曲了起来,“此事六爷我已知晓,不过近几日乃是父亲寿诞,六爷我脱不开身,你给我仔细盯着,数日之后,六爷我自会亲自上门,事成之后,少不了你的好处!” 妇人沙哑着声音附和道:“有六爷您亲自出马,定会手到擒来,马到成功!” “哈哈……”偏厅里响起了一阵狂放的笑声。 …… 苍狼岭,奎狼帮。 奎生自成为奎狼帮帮主已然十五年有余,那日的情形恍如昨日,历历在目,如今想来,也是止不住冷汗直冒。然而,随着时间的流逝,一种野心也止不住的膨胀了起来! 遥想当日,他独自一人鬼使神差的踏上苍狼岭,其中曲折自不足为外人道也,总之拿到了一本名为《苍狼诀》的功法。原本奎生在拳脚功夫上面就不太擅长,结果可想而知,自是进度若蜗牛爬行一般。 后来奎生悄悄回了一趟烧的干净的奎家老宅,在断壁残垣之间悄悄掬了一把泪水,又神不知鬼不觉地打开了一个外人绝难找到的“密室”!说是密室,严格来说却只能算是“密盒”,因为此处空间极其狭小,只有半尺见方,深埋于奎家主厅第八块地砖之下。 盒中之物奎生并不陌生,正是一块石头,疑似为“缘石”的石头!此物乃是当年奎家老爷子年轻之时得到的,此事说来还颇为离奇,乃是奎老爷子不多的传奇事迹之一。 八十年前,项国和虞国局势微妙,剑拔弩张,虞国在镇南府陈兵百万,大有一言不合便大打出手的迹象。项国的一位落魄王爷不甘心做那蹄下亡魂,于是散去家丁,带领不多的几个心腹连夜横穿苍狼岭,希望于此借道,去往酆国。 奈何天不遂人愿,当晚瘴气弥天,又遇地震,山石滚落,毒死的,砸死的不计其数,最后留下一地尸体,便只剩落魄王爷和一个仆从了。一路上丢掉的金银细软不计其数,这落魄王爷却始终紧紧地抱着一只精美的玉匣,一刻也不放手。最终二人相互扶持,艰难的闯过了苍狼岭。 可谁知此处却并非酆国,而是虞国,原来安排的接应之人自然没了踪影。两人人生地不熟,一路采些野果,拔些野菜,熬到了定远县。这般折腾下来,落魄王爷已是出气多进气少了。见此情况,仆从不得不另谋生路,思来想去,便将主意打到了王爷怀中的玉匣上。这贪念一起,便再难压制下去,仆从将这精美的玉匣,一把夺了过来,并将半死不活的落魄王爷抛入山涧,来了个毁尸灭迹,以绝后患。 这仆从,自然是奎老爷子。几天后,将玉匣典当之后的奎老爷子有了第一笔资金,脑子颇为活泛的他凭借这笔钱做起了小买卖,暂时有了一个立锥之地。只是匣中的两块石头始终不知道是何物,心思缜密的他自然不会当做普通石头丢掉,也曾掩去身份小心打探过,却并无收获,只是不知为何,自家的运势十分旺盛,生意越来越好了。 随着时间流逝,奎家的生意越做越大,涉足的范围也越来越广,鼎盛之时,用日进斗金来形容都稍显不足。 多年的贴身携带,奎老爷子已经察觉到两块石头的不凡之处,在某一天清晨醒酒之后,突发奇想,将其中一块石头埋在了主厅,第八块方砖一丈之下,另一块带在身上。 二十年前奎老爷子举行八十大寿,寿宴之上夸夸其谈,这人一老,嘴上就没了把门儿的,一秃噜嘴就全说了出来。当被人问及生意为何如此红火之时,奎老爷子将奇怪石头的事情一股脑儿的全部说了出来,奎生几次打断奎老爷子都没能奏效。 结果,自是引来方庆元的觊觎,构织了一个陷阱,罗织了一些罪名,来了个先斩后奏,将一家上下老小尽数砍了个干净。据说当年抄没的家产,光是金银财帛就囤满了县衙前的半条街,文玩字画更是不计其数。 奎生冒险来取走这块石头,自然是知道此物拥有非同一般的妙处。果不其然,手握“缘石”的奎生仿佛变了一个人,修炼起《苍狼诀》一日千里,不到十年,便修完了九重功法中的前八重。 此时的奎生比起当年的苍狼上人或许还要强上半分,有此依仗,压抑在内心的仇恨渐渐复苏。于是奎生趁着夜色找到了樊勇,并以缘石为条件,与樊勇达成了一笔交易。之后借复仇的名头,将方庆元一家灭口,想要趁机拿回前些年被抄没的宝物——另一块缘石。 却不知造化弄人,翻遍了县衙,甚至掘地三尺,都未能找到此物。 奎生自报仇之后,已经独自一人在苍狼岭上枯坐数年,始终没有缘尘令的消息,心中郁积的烦躁就像天上那个遮挡了太阳十之一二的圆盘一般。只是太阳虽小,却能将光芒洒遍天下,奎生却无这般大的心胸,于是日渐焦躁,戾气也越发重了起来。 第八章 秘辛 自那老道离去已半月有余,周苴终于顶着一头脏乱的头发,眯着两只惺忪的眼睛回到了他的房间。 冬至叫来了刘云谲,两人坐在周苴的门外,不吵不闹,静静地等着。这是周苴的规矩,最不喜睡觉之时被人打扰,两人因为此事没少训斥。 此时已是春末,本是万物竞发,莺飞草长的时节,可是山中的树林还是一片光秃秃的景象,点点绿意泛起,像是黎明前的一抹曙光,几株野生的二月兰瑟缩着,顽强的对抗着仍有些凛冽的寒风。此时的天上万里无云,却没有阳光明媚的感觉,不知是不是错觉,总觉得天上的太阳小了一圈。阳光肆意的泼洒着,却难以感受到热量,万物都仿佛跟着放慢了节奏。 终于,在日上三竿之后,周苴摇摇晃晃的从屋内走了出来。冬至赶忙端来了水盆,让周苴洗漱,刘云谲也拿着一条干净的毛巾,恭敬地站在一旁等着周苴取用。 周苴草草的梳洗过后,接过毛巾,胡乱的在脸上擦了擦,毛巾顿时变得黑乎乎一片,接着将毛巾扔到一边,挪回了屋内。刘云谲苦笑一声,手忙脚乱的接过脏兮兮的毛巾,放在水盆里,胡乱的揉搓一把,晾在了门前的晾衣绳上,转身跟着进了屋。 周苴坐在炕上,斜倚着黄泥墙,一只脚踩在炕沿上,另一条腿随意地耷拉着,不雅的在那里抠着黑乎乎的脚丫子,墙上的泥巴灰尘簌簌往下掉,他也不在意,咧嘴一笑,露出满嘴黑黄、参差不齐的牙齿:“哈哈哈,你们两个小崽子,无事献殷勤,说吧,又有何事?” 二人之所以找到周苴,是因为他确实是有真才实学之人,虽说没有什么形象可言,整日言行像个地痞流氓,却是颇有见地,不似镇上的夫子那般迂腐,喜欢卖关子、打哑谜,平日里遇到问题总是三两句便能找到关节,一点即透。每当这时,他的眼神总是深邃若夜晚的星空,却又干净如山中的清泉。 两人相视一笑,丝毫不觉脸红,看来这种事情并不是第一次了,两人驾轻就熟,你一言我一语的将老道来此收徒的事情说了个七七八八。 刘云谲有些得意地说道:“师傅说我是小五行金灵根,是比天灵根还要好的灵根,厉害吧?!” 深知周苴脾气的冬至,此时却分外安静,端来了一碗冒着腾腾白气的稀粥,轻轻放到周苴面前的桌子上。 周苴翻了翻白眼,放开了仍有些发痒的臭脚,欠了欠身子,单手端起桌子上的稀粥,也不管冷热,呼噜呼噜的大口灌着,嘴里含混不清的咕哝道:“这年头,谁还没有个五行灵根了?” 刘云谲一怔,知道他在挤兑自己,却没有听清他说的话,疑惑地“啊?”了一声。 周苴没有接他的话茬,而是看着二人,说道:“听你二人这般描述,这老道的确是修士,而且还是法力高深之辈,出身名门大派,并非招摇撞骗之人,你二人还有何疑问?” 刘云谲赶紧换上谄媚的笑容道:“我自然知道师傅是修士,不过您老见多识广,哪是我等黄口小儿可比的?万一其中有什么猫腻,我二人看不出来,还望您老给指点指点,免得着了人家的道。” 周苴“哼”了一声,没好气的训斥道:“你都给人当徒弟了,怎么着,现在想起打听人家的底细了?老子平时就是这么教你们的?跟人打架,被人一刀砍下了脑袋,才想起了看看人家手上拿没拿刀?早干什么去了?”周苴嗤笑一声:“把你那玉佩拿出来给我看看!” 此时的周苴虽然严肃,却并未发怒,二人却感受到了一种叫做威严的东西。刘云谲低着头,默默承受着漫天乱飞的唾沫星子,知道周苴并不是开玩笑,赶忙收起了脸上的谄媚,伸手从怀中将玉佩掏了出来,恭敬地双手递到了周苴手上。 周苴拿着玉佩在手上把玩片刻,说道:“此物蕴含一股精纯的水灵气,是难得的属性法宝,并且能够静气凝神,那老道也不算小气,是一件不错的辅助宝物。”说完便毫不在意的抛给了刘云谲。 刘云谲赶忙手忙脚乱的接了过来,他尽管知晓此物不凡,却并没有发现其上蕴含的水属性灵气,虽说老道给了他一门蕴养灵根的功法,但内容有些晦涩,理解起来颇为吃力。既然没有正式开始修行,自然也无从感应到何为灵气。 他不是没想过将此功法复述出来,同冬至一起研究,只是此功法可用来表述的文字虽多,可更多的,则是一些图像,其复杂程度十分骇人。 这些文字并非刘云谲所熟知的文字,虽然他自认为识得不少字。这些文字所组成的语言在他脑海里,他自然而然便知道是什么意思,可若是单独拿出来,却是一个都不认得。最后,两人一通分析,说是这种文字或许并非只是表意文字,而是需要配合某种特殊的力量,直接呈现在脑袋里,才能明白其中含义。 他们这一番闲扯,若是被那白胡子老道听了去,想必会生出许多欣喜,感叹这二人不愧是身怀机缘之人,明明眼前一片迷雾,却能找对正确的方向。 此时听到周苴说的“属性法宝”,刘云谲心中一惊,暗想这老道走的匆忙,竟然未将此事告知自己,心中一阵暗恼。但他旋即又黯然了下来,白胡子老道给的功法十分详尽,他至今也没理出个头绪来,也许就在其中,只是自己还没找到罢了。 刘云谲想到周苴曾说过的一句话:“有了问题就要问出来,你问了,未必会理你,若是不问,则必然不会理你。”面对周苴这座似乎总也淘不尽的宝山,刘云谲可不想空手而归,于是,他恭敬地问道:“‘法宝’是什么?‘属性法宝’又是什么?” 周苴皱了皱眉头,似没想到他居然会问这个问题,沉默半晌,缓缓开口说道:“修士开始修行之后,会在体内形成一种叫做灵力的力量,但若是辅以合适的功法,可以加快灵力的积累,如此积累的灵力会带有功法的特性,是以称其为法力。以法力驱动的宝物自然便是法宝。法宝的种类繁多,不是一两句便能说得清的。从功能上来说,主要分为三种:攻击法宝,防御法宝,辅助法宝。攻击与防御法宝自不用多说,无论其形制如何,刀枪剑戟,斧钺钩叉,盾甲罩壳,总归是有迹可循。辅助法宝多种多样,大到蕴有灵脉的山峰,小到一块内置法阵的玉佩,其作用也大相径庭,有辅助自身修行的,有提升己身速度的,有增大神识范围的,不一而足。” “属性法宝也是辅助法宝的范畴,属于辅助自身修行的种类。属性法宝可以凝聚与自身属性相合的灵气,降低修士感应凝结属性灵气的难度,作用相当于一块单属性的灵石,价值上来说,比灵石稍高。只是此物并非消耗品,胜在长久,凡人佩之,可延年益寿,修士佩之,亦可增强对同种属性灵气的感知。不过,若是长时间佩戴,对其他属性的灵气感知能力也会下降,算是有得有失吧。” 刘云谲脸色变换数遭,终于弄明白这块玉佩的价值以及作用,知晓了白胡子老道交个自己的目的。自己是小五行金灵根,需要从水属性开始蕴养,此物交给自己,正是相得益彰,足见老道心思缜密。 冬至看到周苴眼神望了过来,缩了缩脖子,没有说什么,默默将他的“缘尘令”拿了出来,双手递给周苴。 周苴看到这面令牌,慵懒的眼神中的精光一闪而逝,随后不动声色将这面令牌接了过来,细细摩挲着,那般轻柔细腻,仿佛是久未见面的情人一般。随着他的抚摸,令牌上泛起了幽幽白光,闪了两闪,便再度恢复如常,没有动静了。 因这令牌本身便是洁白温润,所以这幽幽白光极不显眼,冬至和刘云谲都没有发现什么端倪。不等二人发问,周苴缓缓开口自语道:“据我所知,所谓‘逍遥仙府’乃是上古真仙‘逍遥仙君’的府邸,怕是数百万年前的人物了。” “十余万年前,“逍遥令”凭空出现,后来据好事者统计,足有数百枚之多。此令牌有的从天上掉落而下,有的从泥土之中浮现而出,并伴随着一些异象,让附近之人无法忽略。得到此令牌之人进入了一处叫做“逍遥仙府”的地方,其中法宝、丹药、天地灵粹不计其数。其时修真界混乱不堪,腥风血雨,有幸进入其中之人为了争夺机缘,大打出手,仙府一战震惊修仙界!” “虽说活下来的尚不足半数,但成功走出的修士均是修为大涨,靠着仙府的机缘,数个宗门雨后春笋般拔地而起,短短数年间,便网罗了一大批散修,结束了缘尘宗一家独大的局面。相传无极剑宗的第一代剑祖便是寻到了逍遥仙府的藏宝阁,以此有了立派的根基。” 冬至和刘云谲听得十分神往,赶忙问道:“‘逍遥令’是何物?如今呢?里面还有宝物吗?”冬至的眼睛扑闪着,眼中的光芒都像是小星星一般,喘息也变得急促了些许。 周苴在冬至的头上敲了一记,说道:“小财迷,一听宝物,就像个猴子一样,坐都坐不住了。‘逍遥令’便是如今的‘缘尘令’。原本逍遥仙府拥有一座极为庞大的法阵,此法阵功能颇多,甚至隐隐控制着洞府的开启与关闭。每当洞府关闭,这逍遥令不知是何材质,时间一到,便会自动消失,而每当开启之际,逍遥令又会自各处凭空出现。逍遥令不仅是进入仙府的钥匙,同时具备传送之力,无论各处,只要仙府开启,催动令牌,便能进入其中。各大宗派不甘心此处仙府不受掌控,在某次仙府即将关闭之时,合各派之力,毁去了此阵法。如此一来,逍遥令失了灵性,沦为了单纯的钥匙。而仙府经此破坏,根基不稳,产生了不可逆转的崩溃,在岁月的流逝下,已然崩溃近半,实在令人唏嘘。逍遥仙府现世已有数万年之久,每三百年开启一次,纵使有再多宝物,也早已耗尽。” 冬至揉了揉头顶被周苴敲的地方,眼中的痴迷之色淡了些,好奇地继续问道:“他们为什么要毁掉逍遥仙府的阵法呢?他们不知道会牵连仙府吗?” “不,他们当然知道。”周苴感慨道:“修仙,最重要的便是机缘、灵根、心性、功法、道术皆是机缘所在,若是没有机缘,任你百般努力,巧取豪夺,虽可一时之效,终不是长久之计。他们毁去的,便是机缘。在他们看来,世上最不缺少的,便是天才,即便天才乃是万中无一也是如此。以凡人为例,二十岁便可结婚生子,意味着每二十年便有一批天才诞生。修士的寿命轻易便能超过凡人,修为强大之人,活上数百上千年轻而易举,如此长的时间,诞生的天才何止亿万?要知道,便是这天地间看似无尽的灵气,亦是有穷之物,更何况极为稀少的天材地宝等灵物?以有穷之物,奉无穷生灵,如何能得?唯有毁去机缘,断掉大部分人的修仙之路,方为长久之道,这已然成了修仙界的共识。” 冬至倒吸一口凉气,努力的消化着周苴的答案,似乎贴近了某个神秘而残酷事实。 刘云谲同样大受震撼,平静了片刻,十分肯定的对冬至说道:“周叔说的对,冬至,你不知道,打猎之时,我们村子都会与其他村子划定界限,不允许他们擅自闯入,因为山上的猎物,总归是有限的。若是不加以限制,任凭他人猎取,没准哪一天我们就无兽可猎,就此饿死。” 周苴赞赏的看了一眼刘云谲,说道:“不错,举一反三,推己及人,还算有所成长。世间之事,唯利益二字,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明白了这一点,很多事情便能看的更清楚一些。” 冬至一言不发,眼中出现挣扎之色,许久之后,他吐出了一口浊气,郑重的说道:“伯伯你说的或许是事实,却未必是正确的。在我看来,正确与否很重要,这些人为了一己之私,毁掉仙府,便是错误的。断去他人的修行之路,与凡人对圈养野兽行阉割之事,又有何异!” 周苴深深的看了冬至一眼,眼神中有着落寞无奈复杂慨然:“自古以来,有这种想法的,你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人首先要活着,当有一天你为了活着不得不去做一些龌龊之事之时,你会明白,正确与否其实并没有那么重要。世间利益当道,上下一心,这是一个强大到无法反抗的集体意志,你若执意正确与否,必会四处碰壁,头破血流!” 冬至看出了周苴眼中的复杂以及无奈,知道这句话或许无意中触碰到了他的某些不愿提及的过往,张了张嘴,却没有继续问下去。 刘云谲也看出了周苴的落寞,心中感叹,一双眼睛,怎么偏生如此传神?忙转移了话题,说道:“冬至,正确与否,存乎一心,你的正确未必是他人的正确,这是个注定没有答案的命题。” 周苴懒懒的靠在墙上,不出片刻,眼中便恢复了神采。以他的阅历,在这两个半大孩子面前隐藏自己的情绪那是轻而易举,不过在这两个孩子是他看着长大的,如亲人一般,若是在他们面前都无法做到真情流露,那活着也实在太累了些。 周苴脸上的茫然渐渐消失,眼中的光芒闪了一闪,便又恢复淡然,说道:“好一个‘存乎一心’,千百年来,世间之事,自有其道理。若一味固执正确与否,便落了下乘。冬至,也许有一天,你会变成自己曾经最讨厌的那种人,且不说影响他人,便是独善其身都成了奢望。其实这大千世界,芸芸众生,何尝不是挣扎求存,何尝不是为了活着?” 冬至自顾自的念叨了几句“独善其身”与“活着”,心中有了决定,眼中的光芒也跟着坚定了几分。 周苴看到了冬至眼神中的坚定,知道这个孩子年纪虽小,却是有着不一般的心志,几句言语根本不可能动摇他,于是无奈的摇了摇头,说道:“你二人是否还记得曾经想要拜入奎狼帮的事儿?又是何时开始沉迷修仙?” 两人面面相觑,不知周苴突然问这个意义何在。刘云谲眼睛上翻,思虑片刻后说道:“八岁那年,从周叔的书里知道了修士的存在,又在定远县的花灯节上见到了真正的修士,那些拳脚功夫与之相比如同萤火与皓月之别,自然便失了兴趣。” 周苴面露微笑,说道:“正是如此,因为知道了修仙者存在,所以对拳脚功夫失了兴趣,这是一个认知的过程。正如一个见过大海广阔无边之人,不会对一洼池塘生出太多感慨,拥有万贯家财之人,不会在乎碎银几两,这种心境,称之为格局。这是一种认知,无关乎对错。格局越大,心境越稳,如此,才不会面对蝇头小利之时心境动荡,乱了分寸。” 两人皆面露苦笑,羞的红了脸,知道这是周苴在讥讽二人。冬至有些不服气的辩解道:“当时看那老道浑身都散发着仙风道骨的味道,自然让人心生好感,人家说要送些机缘,我自然想抓住机会……”冬至说着,底气越来越虚,声音愈来愈小,接着便如蚊子一般听不清了。 刘云谲也有些不服气地说道:“虽说我答应了那老道,可是我也靠着自己的机灵争取了三年的时间,有了些回旋的余地,若那老道真的是不怀好意,我干脆不去拜师了还不成?我知道是鲁莽了些,可也平白得了不少好处不是?” 周苴面色一板,嘲讽道:“答应?你以为那老道的便宜是那么好占的么?缘尘宗以‘缘’为名,在此方面登峰造极,不但可以通过修行增加自身机缘,更是能够取他人机缘为己用。单凭此术便足矣震慑大陆,致使道统数十万年始终鼎盛。据说此功法修到极处,便是言出法随,大梦成真!你既应言,与那老道来说便是‘应缘’,不论中途有何波折,你三年后必会前去缘尘宗。对于老道而言,这便是既定事实,否则他如何会如此大方,送你宝物?” “应缘?这是什么说法?莫非他还能控制我不成?”刘云谲眉尖微蹙,疑惑地问道。 “‘缘’之一字,妙不可言,据我所知,便是天地大道‘因果’之术,也只是‘缘’的一个分支罢了,你答应老道三年后去缘尘宗为因,去到缘尘宗为果,‘应缘’之术,便是以结果为导向,使其成为既定事实。”周苴接着说道:“此种术法颇为玄妙,以你等的见识,未必能够尽数了解,待日后进入缘尘宗,若有机会亲自去体会吧。” 冬至听得直冒冷汗,震惊的说道:“洞察未来?不对,这几乎就是修改未来了!怎会有如此霸道强悍的功法?” 周苴思虑片刻,像是在组织语言,缓缓说道:“此事我也不是很清楚,不过想来并非如你所想般强大,越强大的术法,所受的限制定然更多。过去,现在,未来。过去已成定局,无人可以更改,未来多变,可能一个心意的改变,便能影响到未来的结局。‘应缘’之术想来是插入一个既定的未来,以此来影响一些有决定权之人的心意。” 冬至一惊,下意识的脱口而出:“命运吗?这也太……” 周苴点点头与又摇了摇头,说道:“这门功法确实有过人之处,诡秘有余,霸道不足。若是使用幻术,迷了心智,自然是任人摆布。可这门功法的诡秘在于,并不影响心智,却能照着既定路线走下去。但人的心意不是那么容易改变的,若是打定主意寻死,我想没人能够拦得住。这影响应该是来自外力,比如身周之人横遭变故之类,推着你不得不去等等。那老道未必存着什么坏心思,既然有了一个结,主动去解开便是!” 冬至心中稍稍平静些许,叹了口气,说道:“还是周伯伯见多识广,否则不知不觉便着了他人的道,不知那老道如此挖空心思,到底为何。我原以为是撞了大运,如今才知道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 周苴揉了揉冬至的脑袋,察觉到他无形中树立起了一堵墙,脸上现出一种名叫落寞的神色,随即又释然了,这孩子既然打定主意要闯入修仙界,便要学会保护自己,天真烂漫或许是一种宝贵的品质,却与残酷的修仙界格格不入,早一日学会尔虞我诈,未来也会多一分保命的可能。 于是周苴缓缓说道:“这世间哪有什么道理?自古以来,千年以降,唯有强大才是真理!在我看来,那老道也是存着什么万一,只怕你们二人也只是计划中的一份子罢了,未尝不是一份机缘。缘尘宗又不是什么魔道宗门,处处留心一些便可。” 二人稍稍平静了些,仍是有些后怕,打定主意以后绝对不能随便说话,更不能胡乱答应别人什么事情。 周苴轻轻摇了摇头,想着这两个孩子将来都会有一番成就,不免心中有些傲然,说道:“玉不琢,不成器,我这里有一份苍狼岭的地图,其中不乏错漏之处。如今苍狼岭瘴气日渐稀薄,你二人稍作准备,以此地图稍加探索,前去磨练一番,并订正其中错漏之处。其内艰险之处甚多,亦是机缘所在,至于能否有所收获,全凭天意。” 刘云谲一怔,虽说周苴平时神秘的紧,不曾想有这么件好东西,兴奋地挠了挠头,说道:“周叔,我与爹爹平时进山,根本不敢去苍狼岭范围,就是因为其内昏暗难寻,极易迷失方向。你有这等好东西,应该早些拿出来嘛!” 周苴神色一肃,说道:“万不可掉以轻心,我那地图乃是极为古老之物,如今沧海桑田,不知还有几分可信。若非你等将来要去楚国,苍狼岭乃是必经之地,我也不会让你等行此之险。” 第九章 传家宝 第九章传家宝 冬至答应一声,和刘云谲一同走出了房门,找了一个偏僻角落,窃窃私语许久,眼看天色暗淡下来,刘云谲的父亲也来喊儿子回家吃饭,两人这才各自回到家中。 父亲冬望拖着一条有些跛的腿,行动却丝毫不慢,麻利的将饭菜端上饭桌,只是身子起起伏伏有些好笑,也有些心酸。他笑着催促着冬至赶快吃饭,还宠溺的给冬至和妻子夹菜,脸上泛着满足的笑意,只是这笑意之下,隐藏着一丝淡淡的苦涩。 冬望的腿是如何瘸的,从未跟冬至说过,只知道他第一次来刘家村之时,便是一个瘸子。冬至的母亲刘颖乃是村里公认的美女,当初两人成婚之时便引得许多人嫉恨,婚后虽说流言蜚语少了一些,可还是时不时有人下个绊子,嘴上嘲笑一番。 冬至便是在这样的环境下成长起来的,自己也是个早产儿,小的时候又黑又瘦,活像个黑皮猴子,没少受小伙伴欺负,若不是刘云谲常常护着冬至,想必他的童年会悲惨许多。不过如今的他,可没有小孩子再敢欺负了。 自从小冬至渐渐懂事起,父子之间的对话便愈发少了起来。冬望小时候读过几年书,算不得腹中锦绣,不会舞文弄墨,也算不上正儿八经的读书人,只是经由岁月的沉淀,眼中的光芒越发平静,犹如一眼深井,蕴着看破世事的睿智;冬至又早熟了些,性格里带着些执拗,不像别家的孩子调皮捣蛋,偷鸡摸狗,上蹿下跳。 不需要奉行“棍棒底下出孝子”这一准则,父子之间的互动便少了一大半。冬望的谆谆教诲言犹在耳,冬至的童年温暖且平淡。 只是那恶毒的隔壁李嫂,经常口无遮拦的“冬瘸子,冬瘸子”的喊着,冬望是个老实人,学不来这种恶毒,常常讪笑着走开。他并不是个善于表达的人,只是努力的维持着笑容,拖着有些不便的瘸腿,勤快的忙活着,不争不抢。冬至总觉得父亲太过软弱,如此一来,父子之间虽然算不上冷漠,却总有一层淡淡的隔膜,渐渐疏离起来。 吃完晚饭,母亲刘颖坐在床边,对着一盏油灯,手拿针线,正在缝制一个巴掌大小的口袋。口袋是羊皮的,略厚的皮子有些干硬,缝制起来并不轻松,那双依然纤细却不再白嫩的手,被粗糙的针线磨得通红发亮,手指上的压痕往往许久才能恢复,趁得这双手更显干枯。 前些天冬至将老道来刘家村收徒的事情跟父母草草说了一些,有些得意地说自己得了一份大机缘,并且打算半年之内出发。因其二人当时在镇上忙活,并不清楚具体如何,冬望沉默的喝了许多酒,其母刘颖虽然未曾说些什么,却是沉默的紧。冬至晚上睡觉的时候,仿佛听到了一阵阵哭诉之音,和一声声的叹息。 第二天二人并未去镇上,而是找来了刘老九,刘老九便是刘云谲的父亲,如今已然年过六十,身子骨虽然还算硬朗,满面的皱纹加上满头的白发,让人不禁感叹时光的飞逝。 刘老九脸上挂着笑容,听着村里人一声声的祝贺,笑的合不拢嘴,尽管他知道没有几个人是真心的,却还是礼貌的拱手还礼。反观冬望夫妻二人,则是满面愁容,异常落寞。 刘老九开解道:“儿孙自有儿孙福,既然他二人有此机缘,合该闯荡一番才是,男儿志在四方,他们的人生才刚刚开始,我等为人父母,莫要成了孩子们的拖累。” 刘颖悄悄抹了一把泪水,小声地说道:“如今世道不平,谁知道那劳什子修仙是真是假?那楚国又在几万里之外,一来一回,怕是要花上十来年。若是去了,也不知道这辈子还能不能再见了。冬至书读的好,又中了秀才,将来科考中举,为官入仕才是正途!” 冬望心中闪过一丝忧虑,显然他也想了许多,反驳道:“为官入仕也未必就是正途,你也说了,如今世道不平。还记得前年的状元郎,一朝高中,可谓是春风得意马蹄疾,只因得罪了定南候的管家,光天化日之下被人在京都长街上活活拖行而死,事后却不疼不痒的给了五十两银子的抚恤!这皇家也是冷血的紧,除了皇族之人,其余人等便是连尊严都没有。便是连个侯府奴才,都嚣张跋扈到无人敢惹,当街行凶。十年寒窗,到头来,却连个溜须拍马的奴才都不如,实在令人心寒。” 刘颖也听说过这件事,虽说当时激起了一些读书人的声讨,可是侯府中一名神秘人物,一夜之间摘了三十二颗人头,吊在了城楼之上,从此再无人敢说些什么。可她还是坚持说道:“为官入仕虽说不得皇家器重,却也好过许多人了,总比在这山里强上许多。像是那前些年死去的方庆元,虽说不是什么好人,不也是在威风八面?谨小慎微一些,还是能有所作为的。” 冬望叹息一口,说道:“妇人之见!男儿志在四方,岂能郁郁久居人下?我冬家的子嗣,可以平庸,可以贫苦,甚至可以胸无大志,混吃等死,却唯独不能给人做奴才!” 刘颖一怔,没想到这个平时老实敦厚的汉子,竟然说出这么一番话来,有些气结,说道:“反正我不同意去什么楚国,冬至他从来都没出过远门,如今竟然让他去几万里之外寻什么机缘,你别忘了你们冬家是如何流落到此处的!” 冬望有些羞赧,有些激愤,最后却是讪讪说道:“事情过去了这么多年,想来早已平静了,大不了让冬至以后就以‘周正’为名,想来不会有什么问题。” 刘老九不清楚二人说的是何事,但清楚他们均是担心此行的安危,于是拍着胸口安慰道:“我家虎子十二岁跟着我打猎,身手不错,箭射的比我好,你家冬至虽然没怎么进过山,但跟着周郎中学了这么多年,想必是有些本事傍身的。虎子对冬至十分佩服,以我家虎子那眼高于顶的样子,没几分真本事断然不会如此。他们二人一路上互相照应,必然能够逢凶化吉,遇难呈祥,二位尽管放宽心,我回头再给虎子嘱咐一番,让他照顾着点。” 刘颖听着这话,不知怎的突然心头一酸,又掉下眼泪来。 冬望感激的看了刘老九一眼,默默地又灌了一口酒。 …… 刘颖眼见此事已成定局,冬至也是十分执拗,见劝不动,便想着为冬至再做一些事情。她看到了冬至的缘尘令,虽然冬至并没有丢三落四的毛病,却固执的要为冬至缝制一个袋子,以便戴在脖子上。冬至虽然嘴上不说,心里却嘀咕着这玩意儿实在太难看了。 父亲冬望讲着不知从哪里捡来的老掉牙的笑话,笨拙的活跃着气氛。说道“楚国有一个地方名为‘双井’,乃是一个逃难的皇帝经过此处,内急难耐,结果一泡尿呲了俩坑,看着像是两口井眼,就把这个地方的名字给改成了双井。” 这个不好笑的笑话冬望讲了没有十遍也有八遍了,冬至以前还会好奇的问“为什么会有两个坑呢?”,这时冬望便会说“那是因为地是沙土地,一个坑满了,流到了另一个坑里。”。 但冬至今天的心情并不怎么好,附和的笑了两声,嘲讽道:“那这个皇帝身体不怎么好啊,还带分叉的。” 冬望尴尬的打了个哈哈,屋中沉默了下来。母亲刘颖将线咬到嘴里,“啪”的一声,将线咬断了,手中拿着缝制好的口袋递给冬至,说道:“你长大了,也聪明,虽然表面上和谁都能和和气气,可是娘知道,你性子其实倔得紧,认定的事儿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她顿了顿,语重心长的说道:“你从小在周伯伯那读了不少书,懂得比娘多,娘为你骄傲。可娘本来就识不得几个字,比娘懂得多也并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切记不要骄傲,要虚心……” 冬至有些不情愿的接过母亲手中的口袋,粗粗看了一眼,此物乃是羊皮缝制而成,巴掌大小,因为鞣制的原因,并不细腻柔软,反而是硬邦邦的,摸上去像砂纸一般,还伴着‘沙沙’的响声,再加上颜色发黄,实在是说不上美观。他嘴里咕哝着:“知道了,知道了。” 却不知那细密的针脚,以及若隐若现的点点殷红,包含了多少心意,多少眷恋。 …… 天刚蒙蒙亮,冬至一骨碌从床上翻身起来,将衣服层层穿上,胡乱洗了一把脸,便往周苴房间里跑。 正是周苴与他约定,进山探索路线的日子。这事儿冬至父母和刘老九都知道,毕竟苍狼岭距此只有几十里,如今那可怖的瘴气少了许多,只是磨练一番,若是吃不惯这风餐露宿的苦头,趁早打消去出国的念头,也是一桩好事。况且若是有什么差错,也能及时回来,便同意了这个提议。 谁知父亲冬望坐在了门槛上,脸朝外,看着仍有些昏暗的天空。他佝偻着身子,抱着一样三尺长的东西,那东西一头搭在他的肩上,一头挨着地面。冬至站在父亲身后,看到他的头发,不知它们从何时起,变得稀疏起来,花白起来。这一刹那,他感觉到父亲老了好几岁。 冬望缓缓转过头来,一双不再清澈却依然平静的双眼看着冬至,打了个招呼:“你起来了。” 冬至“嗯”了一声,不知道父亲此举何意,静静地看着父亲。 冬望把头转了回去,望着远处熹微的晨光,说道:“来,坐这儿,爹有几句话要给你说。” 他看着冬至挨着他坐了下来,缓缓说道:“爹是从项国来到这儿的,这你是知道的。不过,冬家的先祖,乃是曾经独霸缘尘大陆的缘尘国之人,若是他能活到现在,怕是得数万岁了。原本我们家并不姓冬,是因为先祖是缘尘国的冬官,推演历法之人,所以赐姓为冬。至于原来的姓氏,早已没人记得了。” 他的脸上浮现追忆之色,继续说道:“爹这辈子也曾经历过大风大浪,也曾心比天高,奈何命途多舛,到头来一事无成。当年你祖父带我从项国出逃,由于走的仓促,不但未曾携带半分盘缠,更是连传家之宝都丢了。这之后不久,他便撒手人寰,郁郁而终,临终之前再三嘱托,要我一定将传家之宝拿回来,我答应之后,他便没了气息。” 冬至听着父亲娓娓而言,说不上什么感动与否,显然父亲不是个擅长讲故事之人。他瞥了一眼父亲怀中抱着的匣子,神色中露出一丝恍然,说道:“这便是我们冬家的传家之物吗?” 冬望点了点头,却没有动作,缓缓说道:“冬家的先祖,共留下三脉后人,每一脉都有一件传家之物。原以为留下的三件宝物,是用以传家,以保香火永续,可后来发现,此物非但没有传家之用,反而更像是诅咒一般,凶险至极!漫长岁月以来,我们这一脉后人代代单传,而据我所知,另外两脉后人同样如此,香火始终单薄。” 冬至脸上闪过好奇之色,开口问道:“那为何还留着此物?” 冬望小心翼翼将匣子放平,托在膝上,缓缓将内匣抽了出来,一段长三尺有余的棍状物件现了出来。此物不知是何材质,其上厚厚的一层锈迹,将本来模样掩去了七七八八。他轻轻地抚摸着,动作轻柔的像是在抚摸新生的婴儿,目中渐有迷离之色,好一会儿后,他才缓缓开口道:“此物到底有何功用已不为人知,只知道是以‘岁神铁’所制,传说乃是一件仙器的部件。爹研究半生,却始终不得法,只知道此物非同小可,不敢妄动,你比爹懂得多,如今也长大了,由你来决定它的去留吧。” 冬至细细的打量着匣中之物,此物三尺来长,通体包裹着一层红褐色的锈迹,从外观来看,此物明显分为三段,中间一尺长是圆柱,三指粗细,两端各从三分之一处渐渐收拢,形成两个尖锥,各有一尺长短,六个平面,呈六棱尖锥状。由于锈迹的原因,看不出此物到底是三段拼接在一起还是一个整体。似枪非枪,似矛非矛,造型古朴自然,敦厚大气,隐隐有一股道韵流转,似乎此物本该生的如此模样。 冬至将此物小心翼翼的拿了起来,发觉此物并不算重,十来斤的样子,在手中挥动几下,有些恍然,此物看来并非是武器,用着并不趁手。嘴里念叨几句“仙器部件”,洒然一笑,也没有深究。毕竟都是传说了,不加个仙器、神兵、魔宝之类的名字,如何能衬托出此物的非凡? 不过“岁神铁”这个名字应该并非杜撰,所以他开口问道:“岁神铁是何物?” 冬望脸上出现了一种称为神圣的表情,傲然说道:“据我所知,我们冬家另外两件宝物,一者叫做《干支经》,一者叫做‘斗星盘’。冬家先祖是冬官,负责推演历法,以天干地支为基写就《干支经》无可厚非,以星象轮转为引,掌‘斗星盘’理所当然。至于这岁神铁,想来定是与十二岁神有关之物。” 冬至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天干地支他懂,无非就是甲乙丙丁,子丑寅卯; 星象轮转他也懂,天地有极,北极星便是天之极点; 十二岁神他也知道,不就是十二生肖嘛。 可是,他依然不知道岁神铁是何种物件,此物又为什么以此命名?难不成是十二岁神血肉铸成?他不再追问,想来他也认为父亲不会懂得这些,问了也是白费力气。于是他接过父亲膝上的匣子,自顾自说道:“我知道了,我会保管好此物的。” 冬望拍了拍冬至的肩膀,说道:“你长大了,天地广阔无边,以后的路爹娘无法陪着你了,此物你且收好,将来若有机会,也可以将另外两件寻来参考一二。你娘身体不太好,以后记得多回来看看她。” 冬至有些莫名所以,挠了挠头,连忙解释道:“我跟虎子哥就是进山一趟,几天就回来!” 冬望站起身,听到冬至的话,没有回头,只是摆了摆手,径自走回屋内,只留下一脸不解的冬至。 第十章 赠宝 第十章赠宝 没一会儿,刘云谲也过来了,他俩人互看一眼,打了声招呼,便一起来到了周苴房间门口。等了许久,两人像是两尊门神一般,一左一右站在房门前,也不敢大声交流,默默地承受着春末并不热烈的阳光。 直到日上三竿,周苴摇摇晃晃从屋内走了出来,他摆了摆手,止住了想要说话的两人,随手将两样东西分别递到二人手上。 冬至疑惑地朝手上看去,此物寸许长短,金光闪闪,竟是一柄长戟!这长戟上有光华流转,精致异常,隐隐如琉璃般通透: 戟刃长有三分,刃身比之戟杆宽了倍许,浑然不似讲究突刺的长枪,左右两侧各有一柄月牙刃,一大一小,似那好斗的公蟹一般,刃口寒光闪烁,一时间竟是让人以为这是一杆真正的凶戟,而非躺在手掌心里寸长玩具! 戟杆长有七分,其上雕有一条遒劲有力的睚眦,以睚眦之口作为吞口,以睚眦之尾盘绕戟首,通体金黄,却是从片片分明的鳞片缝隙中透出血色,金光闪动间,那睚眦似乎活了过来,在其上缓缓游动,一股凶杀之气扑面而来。 冬至神色有些恍惚,半晌才恢复过来,以他不多的见识,也能知道此物并非凡品。虽然早就猜到周苴并非普通人,他和刘云谲也始终若有若无的对周苴抱有某种程度的敬畏,可是如此直白的将这不似凡物的东西拿出来,还是头一次。加上晨间跟父亲的对话,他隐隐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周苴没有给冬至发问的机会,淡淡说道:“贴身收好,关键之时,可以保命三次。” 冬至深深地看了一眼周苴,有些无奈的闭上了嘴,将金色小戟与缘尘令一同放入巴掌大小的羊皮袋子里。 刘云谲接到手中的是一个灰色的平安扣,婴儿拳头大小,中间却并不是圆孔,而是一个方孔,像极了一枚铜钱,只是两面均无任何字迹,也无任何纹路,只是一味地光滑,定睛看去,却又仿佛有灰色的雾气在其中氤氲,甚是奇妙。 “贴身收好,此物可保命两次。”周苴不耐烦地说道:“还有这两粒丹丸,可以防瘴气,一人一粒,收好了,赶紧滚蛋,老子要继续睡觉了。”说罢转身就要回屋。 刘云谲忍不住开口问道:“周叔,你也是修士,对不对?” 周苴转过身,深深地看了一眼面前两人,知道这两个小家伙终于是看出了点什么,也没有故作高深,摆出一副高人模样,他眼中回忆之色甚浓,夹杂着一抹说不出的落寞,叹息道:“狗屁修士,不过是个多活了些年月的糟老头子,比你等多些无用的知识罢了。”接着,他又问道:“你们为何想要修仙?” “自然是行侠仗义,除暴安良,伸张正义,逍遥天地间!”刘云谲理所当然的回答道,冬至也赶忙跟着点了点头。 周苴摇了摇头,叹了口气,转过身来,揉了揉刘云谲的头,说道:“若只如此,学些拳脚功夫一样能办到此事,苍狼岭近在眼前,何故舍近求远?” 刘云谲挠挠头说道:“自然是因为修士更加强大!” 周苴好笑的看着他,说道:“若是为了强大,那之前所说便是屁话!人与野兽的区别,便是思想,有了思想,自然便有了梦想,梦想可以不切实际,可以没有逻辑,如空中楼阁,如梦幻空花,有了梦想,要去实现,自然要符合逻辑,贴近实际,如此,梦想便不再是梦想,而是理想。习武也好,修仙也罢,重要的是要知道自己的本心。若是没有目标,仅凭一腔热血,怕是三分钟热度,难以长久。” 冬至细细的记下了周苴的话,默默体味着其中的道理,良久,说道:“周伯伯良苦用心,冬至记下了。” 周苴点了点头,望着天上的云彩发呆,许久,才缓缓说道:“修仙,是为了长生,为了超脱!”随后看着两人眼睛,认真的说道:“你二人如那初生的嫩芽,还未经历过风雨洗礼,自然也不会对死亡抱有敬意与畏惧。如今说这些为时尚早,不过时常咀嚼,对你二人好处颇多,也许你二人理解不了我现在说的话,但一定要记住,” “凡人一生,不过百年,人生苦短,及时行乐并无过错;修仙之人,一旦小有所成,动辄三五百年的寿元,更有甚者,活上千余年都是稀松平常,因道心不坚,失智癫狂,身死道消者不计其数。” “所谓‘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见事昏聩,盲目跟风乃修仙大忌!初心不改,方得始终,所谓的初心,有人称之为‘底线’,有人称之为‘道心’,道心并非一成不变,始终如一,而是随着自身的经验,阅历,潜移默化的完善着。” “快意恩仇也好,独善其身也罢,皆是一种态度,只求自身清净,明心见性。” “若是与人发生嫌隙,能忍则忍,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意气之争,实无必要。若是忍无可忍,则定要斩草除根,以绝后患。” “修行路漫长,一时的得失不算什么,修行速度快也未必是好事,只有活得久,才算真逍遥。而想要活得久,逃命必然是最重要的手段,若是有机会,这方面需要多多留意。” 说完这些,周苴头也不回的钻进了屋子里,“嘭”的一声将房门关上了。冬至和刘云谲相互看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那份坚决,冲对方重重的点了一下头,拿着简单的包裹,向着后山行去。 这时,冬至母亲追了出来,拿着一块麻布做成的包裹,包了几个雪白的馒头,使劲的塞进了冬至怀里。冬至一面喊着“不用”,一边无奈的收了下来。 一个黑影见此,鬼鬼祟祟的跟着二人走了数里远,直到二人钻进了树林之中,才悄悄转身,直奔定远县而去。 …… 樊安大怒,将桌子上的茶碗呼的一下扔了出去,“哗啦啦”的摔成了无数碎片,“两个小孩子你都看不住,要你何用?” 那黑影急忙辩解:“那两个小崽子跟我关系极差,处处防着我,我也是没有办法。不过我知道他们只是进山打猎,想来用不了几天便会回来。” 樊安怒气稍减,眼神一动,说道:“你把这十个人带到地方,让他们跟上去,以防出现什么意外!”然后转头对这一名管家模样的人说道:“樊贵儿,这个事儿辛苦你一趟,六爷我只要令牌,如何做,你应该有数儿。” 樊贵儿低头一礼,不卑不亢地说道:“六爷放心,樊贵儿知道该怎么做。” 一行十余人趁夜色从樊府后门鱼贯而出,长刀弓箭一应俱全,骑上了高头大马,不一会儿,便消失在夜色中。 …… 刘云谲背上背了一把弓,这把弓乃是用上好的“黄龙竹”制成,颜色亮黄,层层竹片绞在一起,虽然并不精美,却充满了力感。弓力一十二石(七百多斤),山中的一些野猪、豺狼之属,几乎都能够一击毙命。只是箭镞少了些,只有六支,另外还有石头箭镞的箭矢二十余只,背在背上的箭壶里,腰间挂一把尺余长的匕首,怀里一块老道送的玉佩,腰上挂着周苴送的平安扣,背上还有一个小包袱,其内装了几件换洗的贴身衣物,便再无他物。 冬至本来打算将父亲给的匣子放在家里,以后有时间再去研究此物,但冬望执意要他带着,况且此物并不沉重,只有十余斤罢了,带着也不妨事。此物说不定有什么蹊跷之处,需要特定的机缘才能展现出来。 此物虽说并非是兵器,用起来并不趁手,但两头尖尖的模样,当成短矛来用也未尝不可,因为他实在是不想拿着父亲的瓦刀进山。这瓦刀是用来垒黄泥墙用的,没有锋口,劈砍一些小块的石头异常好用。虞国的金器管理甚严,虽不至于到了一条街共用一把菜刀的程度,却也不允许有多余的利器在手。好在此处地处偏远,也没有人真的会来此搜查什么,可若是想到镇上或是县城里买卖刀剑之类,怕是很快就会被安上一个造反的罪名,抓捕起来。他犹豫许久,捡起了自家锈迹斑斑的柴刀,别在了腰间。 除此之外,冬至还带着缘尘令,金色小戟,放在了挂在脖子上的羊皮袋子里,带着几件换洗的衣物,几个母亲塞过来的馒头,背在背上,手中拿着样式怪异的两尖矛,与刘云谲一前一后,向着丛林深处走去。 一路上,冬至情绪异常高涨,像是脱离了笼子的鸟一般,好奇的一会儿攀上高大的石头上,一会儿追着野兔奔跑。反观刘云谲,则是一副谨慎的样子,时常蹲下身来,查看地上的粪便以及兽迹,包括足迹,灌木上的啃咬痕迹,树上的树皮剐蹭痕迹,腐尸残骸等等。冬至见此,暗自羞愧,随后便一言不发的跟在后面偷偷学习,看他时而沉思,时而挠头的样子,想必是学会了不少东西。 因为二人出门都没有带着饮水,所以他二人径直向林中小溪处走去。刘云谲在前,冬至在后,地面上还偶有去年冬天落下的积雪,这些积雪不复洁白,经过反复的化开再冻上,和着落下的灰尘,像是用久了的抹布,又脏又皱,坑坑洼洼。 丛林中的树木大都不是很茂盛,只是一味地向上拼命生长,迎接洒落的阳光,像极了争抢食物的公鸡,将脖子努力的伸着,不肯放松一刻。尖细的叶片稀稀疏疏,仿佛不肯耗费养分一般,连枝杈都吝于生长,阳光透过林间洒落而下,将凛冽的山风驱散了些许。 “前面不远便是小溪了,丛林中的野兽会多起来,因为丛林中的野兽也需要喝水,攻击性很强,一定要小心,尽量压低动静,以免招致野兽围攻。”刘云谲面色凝重,小心的说道。 冬至笑了笑,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放心吧,虎子哥,咱俩从小爬树翻墙,纵是敌不过,上树躲避一段时间便是。” 刘云谲面色稍霁,微微点头,说道:“话是没错,可你要知道,有些野兽也是会爬树的,不要掉以轻心。况且有些厉害的野兽,比如那熊瞎子,稍微细一些的大树,几下就能扑折了。” 冬至赶忙道歉,说道:“虎子哥说得对,野兽的习性确实应该了解,我有些掉以轻心了。” 林中的树木很高,足有十余丈,合抱粗细,虽是枝杈稀疏,灌木零星,视野却极差,因为这林子实在是太密了。一根根巨木林立,根本看不到太远,山林中又没有路,一个不小心,很容易迷失在树丛中。地面上积了厚厚一层腐叶断枝,踩上去松松软软,体力消耗的极快。 冬至一边小心戒备着,一边努力的去适应,摸索在这松软地面上发力的诀窍,以免有突发状况,难以应对。 就在这时,一根巨大的枯木映入了眼帘,横亘在眼前,犹如一段城墙,将前方挡得严严实实。树干断面足有一丈见方,断口参差,还保留着焦糊痕迹,显然并非是人为砍伐,倒像是有一个撑天巨人硬生生将之推倒,折断,几条粗壮的树根,无助的翘起,暴露在了空中,苍劲如龙鳞的树皮,大片的剥落,露出了其下苍白腐朽的树干,像是一个遍体鳞伤的斗士。 粗壮的树干不知殃及了多少无辜,使得这片山林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空洞,露出了清澈悠远的天空。此处的地面生出不少灌木丛,亦有青绿之色浮现,在这略显寒冷的春末时节,透出了生命的气息。 看着这倒下的至少生长数百年甚至上千年的巨树,冬至有些唏嘘,刘云谲却是撇撇嘴,不屑的说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盛名之下,难以久居,纵有上千年的寿命,遭逢如此大难,终是难免一地狼藉。” “虽说我也是这般认为,”冬至挠了挠头,略带感慨地说道:“但我突然想到,书上曾介绍说,在东方无边的大海中,有一种被称为鲸的体型十分巨大的兽类,生时需以万千海中生物奉养,死后成为万千生物哺育的温床,有“一鲸落,万物生”的美名。眼前所见,倒是有不少相似之处,它遮蔽了上千年的阳光,一朝倾覆,这些矮枝青草才能奋发向上。在我看来,这更像是一种传承,但实际上我等这十数年的短暂人生,又哪里能够体会这上千年光阴的漫长?以我等之须臾寿命,去评价这傲然千年的巨大生命,本身就十分可笑。” 第十一章 谛洛兽 第十一章谛洛兽 便在这时,远处传来了“呼噜呼噜”的声音,这动静不算大,只能隐隐察觉其所在方位,却是看不到分毫。刘云谲耳朵一动,三两下跳到巨树横卧的树干之上,大声说道:“糟了,有山中野兽发现了你我二人,听这距离,怕是躲不掉了,准备出手吧!” 说完,刘云谲左手一翻,将劲弓握在手中,右手向背后一搭,食指中指扣住一枚石头箭镞的箭矢,从箭壶里拿了出来,轻巧的搭上弓弦,拇指微微用力,拉开些许。双腿一前一后岔开,身体微微下沉,箭头随着目光,微微调整着角度。 冬至听到刘云谲的示警,知晓事情不妙,可他并没有惊慌失措,反而涌出了一股战意。走到了一处视野开阔的地方,身体紧绷,重心降低,悄然运力至双腿,同时将柴刀倒握在右手中,拖在身后。他不是没想过藏起来,只是刘云谲告诉他,丛林里的野兽鼻子特别灵,比眼睛好用多了,而且异常暴躁,一旦发现人类,经常是不死不休的局面。 伴随着地面的微微颤动,夹杂着踩碎枯枝败叶的喀嚓之声,一道黑影猛然从巨木一道巨大的枝杈处窜了出来,带着周围矮小的灌木一阵晃动。好在此处由于这巨树的倾倒,将周边的大大小小的树木压倒了不少,除了巨木本身的遮挡之外,视野还算开阔,倒也有些反应的时间,不至于被这畜生突到了面前来。 这黑影浑身棕黑色,满身鬃毛直立若钢针,闪烁森森寒光,獠牙外阔,嘴巴鼻子向前突出,像是一个攻城锤,看那身形足有五百多斤,嘴角还有涎水淌落,一股凶煞之气扑面而来,一双不大的眼睛里满是暴躁之色,狠狠地盯着眼前这两个肆意侵犯到其领地的小不点,赫然是一头野猪! 刘云谲大叫一声“来得好”,将这头野猪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手臂上一用力,青筋暴起,肌肉纹起若虬龙,充满了力量的美感,将弓稳稳地拉开,上半身微微转动,瞄准着野猪那硕大的头颅,脚下却一动不动,仿佛钉在了树干上一般,眼见这野猪加速朝他冲了过来,他举重若轻的松开了弓弦,顿时那箭矢像是一道闪电,响起了刺破空气的尖啸,眨眼间便到了野猪的头颅处,狠狠地刺了进去,足足没入其中一多半,只留箭尾仍在颤动。 冬至看着这一幕,刚想叫好,却听到了身后传来的动静,他脚下用力一踏,梅花十八步不自觉的用出,于方寸之间变幻身姿,接着横移出了五步。在闪身的过程中,他看到了另一头野猪,狠狠地朝着自己之前所站之处撞去,若非自己闪身即时,这一撞之下就得去掉半条命。它冲撞之间迅疾无比,没有多少动静,不似之前冲向刘云谲的那头般光明正大,充满了暴烈之意,而是有如一条毒蛇,做着一击毙命的打算。这头野猪个头稍小,也足有四百余斤,闪烁着幽幽寒光的獠牙,和附在身上的深棕色毛发,像极了一座无比坚固的堡垒。 冬至心中一惊,吓出了一身冷汗,有些不敢置信,这等蠢物竟也有如此智慧,竟然趁着另一头冲过来,吸引两人注意之时,偷偷潜到了身后,发动了偷袭。而且其眼中暴戾之色没有先前那头野猪浓郁,而是多了一丝狡黠阴狠,浑然不似口口相传的蠢物。野猪这种生物他并不是第一次见,刘老九也经常将自家打到的猎物拿到冬至家里,当做冬望给他家盖新房的报酬,其中就有野猪。 冬至听说过一些野猪的习性,攻击手段一般来说就是横冲直撞,配合坚硬的獠牙,便是细一些的树,也能一撞而断。不过这还不是最棘手的,野猪习惯在泥地里面打滚,完了就到树干上蹭,日复一日,身上的这层泥巴,便如盔甲一般,又厚又硬,普通的刀枪砍上去威力大减。 不过容不得冬至多想,那野猪一计不成,迅疾的在地面上调转身子,轻巧的像一只豹子,再次冲撞了过来。冬至死死地盯着那野猪的身形,缓缓闭上了双眼,随即又猛地睁开。睁开之时,他仿佛将周苴布置的四十九根梅花桩带了过来,丛林中的地面并不平整,还有一些裸露的石块,被巨树压断的残桩,对应着高低不一,并无多少落脚之地的梅花桩。 冬至身上的气息一瞬间变得平和至极,找到了在梅花桩上站立了十多年的从容,再也没有刚才的慌乱,眼神平静,眼前的野猪也变成了他练习时从周苴手中递过来的一根飘忽不定的青竹。只是这一次,他不用费尽心机的去躲闪,只要将手中的柴刀狠狠地递出去! 眼看野猪冲到了近前,他左移一步,身子一矮,身形若羽毛一般变换多次,拖在身后右手紧握的柴刀便递到了那野猪的前腿处。冬至选择野猪的前腿,正是经过一番考虑,才选定的下手之处。它的头颅乃是身上最坚硬的地方,自然不是首选,后颈虽说脆弱不少,可其上鬃毛厚实无比,加上堪比盔甲的泥壳子,能否造成伤害还是未知之数,况且此举容易将自己胸腹脆弱之处暴露出来,若是被这畜生抓住机会,侧身一撞,自己势必无法全身而退。野猪的冲撞之力十分巨大,必须限制其行动,所以前腿自然就成了其目标。 随着一股巨大的力量随着柴刀传递到手臂之上,野猪的一条前腿干净利落的掉了下来,巨大的身躯顿时失去了平衡,向前冲了数丈远,在残枝败叶中冲出一条巨大的鸿沟,倒在一旁,殷红的鲜血呼呼的冒了出来,染红了大片的泥土,伴着口中“呼噜噜”的惨叫,看上去有些凄惨。 冬至身子晃了晃,总算是没有倒下,心中有些惊喜,自己的身手比想象中更好。虽说这套步法冬至练习了十余年,却也未曾真的实践过,唯有同周苴偶尔切磋,可每次都是被打的无力招架。如今小试身手,干净利落的收拾掉这头野猪,顿时让他底气大增。 冬至快步追了上去,知道这野猪看似凄凉,实际上还有不弱的战斗力,看着它用力的挣扎着,眼看就要爬了起来,小眼睛中闪烁着一丝略带仇恨恐惧的目光,尤其是任凭它嘶嚎的话,说不定会引来其他野兽。他心中没有一丝怜悯,绕到失去前腿的一侧,将柴刀狠狠地砍向了它的喉咙。 直到这野猪不再动弹,小眼睛中失去光芒,刘云谲才收起弓箭,从巨大的树干上跳了下来。并非是刘云谲心存试探之意,而是警戒四周,防止有其他野兽偷袭。二人相视一眼,愉快的笑了笑,心中带着一分自豪,三分得意。由于担心方才的动静引来其他野兽,二人麻利的切下数十斤的野猪肉,背在背上,迅速离开了这块空地,钻入了树林中。 虽然带着数十斤的野猪肉,却丝毫不能拖慢两人的速度,二人前行之时谨慎了不少,生怕身上的血腥味引来其他野兽,不敢稍加停留。不多时,两人便找到了林中的小溪,开化不久的溪流并不汹涌,两人循着溪流,避过了野兽足迹纷乱的地带,来到了上游。 此时天色已然暗了下来,两人生起火堆,将身上带着的数十斤兽肉烤了起来。这兽肉无法保存太长时间,需要加以熏制,否则很快便会腐烂。刘云谲仔细的看着这金黄油亮的烤肉,手中拿了一块破布条,将滋滋滴落的油脂接住,不放过任何一滴。冬至看得好奇,却也只是仔细的看着他的动作,没有多问,跟着做了起来。 这数十斤兽肉便是接下来几天的口粮,丝毫马虎不得。两人轮流着休息,忙碌了大半夜,终于将这些肉都烤完了,好在夜间无风也无雨,通明的火堆也吓退了一众野兽,偶然也能听到一两声兽吼,二人不敢睡得太死,终于熬到了东方出现了鱼肚白。 两人的包袱比起出发时,鼓鼓囊囊了许多。收拾好行李,扑灭了火堆,二人准备顺着昨天的痕迹,拿着周苴的地图,仔细比对,看能否找到进入苍狼岭的路。正循着溪流张望,不料却看到了意外之物:一头浑身洁白的小鹿,身上偶有几粒血红色的斑点,头上两支分叉的鹿角莹白如玉,仿佛散发着光芒,它正低着头在溪边饮水,灵动的大眼骨碌碌的转着,警惕着四周的动静。 冬至连忙扒拉了几下刘云谲,指着溪流的上游,不自信的小声说道:“虎子哥,你看那边,能看到什么吗?” 刘云谲顺着冬至的手指方向看去,迷迷糊糊的脑袋顿时清醒了许多,口中喃喃地说道:“我看到了一只梅花鹿。” 冬至继续问道:“那梅花鹿什么颜色?” “白……白色!” “还有呢?” “有红色的斑点!” “是不是传说中的谛洛兽?” “应该……是吧?”刘云谲不确定的回答道。 冬至试探着问道:“追上去?” 刘云谲思考不过倏忽之间,嘴里脆辣的吐出一个字“追!” …… 谛洛兽乃是虞国口口相传的灵兽,据说是有了道行的梅花鹿,普通的梅花鹿只能活上二十来年,这种浑身莹白的梅花鹿少说也是活了上百年的,拥有难以想象的灵性,更是拥有不下于人的智慧。其中有怎样的经历常人自是难以探知,不过这种挣脱了上天束缚的精灵想必也遭受到了很多的苦难吧。 此种灵兽稀奇之处不止在于寿命悠久,更是因为它有了一种伴生兽的特征。类似于五步蛇、紫尾蝎、血毒蚰蜒之类,通常它们所在之处,必有天材地宝,常年寸步不离。而相传谛洛兽伴生之物便是洛水神泉,这洛水并非是特定的某条河流,而是天地孕育的一眼神泉,此泉饮之延年益寿,洗之强身健体,妙不可言。有人猜测,梅花鹿正是饮用了洛水,才得以挣脱天地束缚,化为守护洛水的谛洛兽。 二人顾不得思考为什么谛洛兽会出现在此处,一门心思的想要靠近它,甚至抓住它。岂料此兽警醒异常,未及两人靠近,便撒开四蹄,一跃近丈,瞬间远去。两人丝毫不气馁,甩动双腿,拼命地追了上去。 这谛洛兽看似惊慌,实际上却丝毫不急,这山林十分稠密,入眼尽皆是合抱粗的树干,数十丈之外,便再难看到其他景物了。而谛洛兽则是在消失的边缘时隐时现,仿佛在引领着两人去某个地方一样。 若是两人能近距离看到谛洛兽,一定会惊讶地叫出声来。因为这谛洛兽眼神微眯,嘴角微翘,分明是奸计得逞的人类才有的表情。看似慌不择路,时而因为纠缠的藤蔓拖慢一些速度,时而由于山石崎岖翻滚几圈,始终远远地吊着二人,既不会太快以致二人丢失了目标,从而半途而废,也不会太慢,让二人有丝毫放松的机会。 一追一逃,时间慢慢流逝,并不热烈的太阳在天上努力的挥洒着阳光,却始终难深入这片山林。二人似乎是不知疲倦,渴了便取下腰间竹筒制成的水壶,喝一口水,饿了便嚼一口肉,执着的追了下来。 直到,眼前的林木渐渐稀疏,嶙峋的山石挤入眼帘,一条幽深的山谷摆在面前,天上的光芒也渐渐暗淡,二人才赫然发觉,此时天色已晚,算算脚程,足足跑了数十里,一股无尽的疲惫之感汹涌而至,几乎膝盖一软,就要瘫倒在地。 那谛洛兽回过头来望了二人一眼,转过头,迈着优雅的步伐,走进了山谷深处,几个闪身,便彻底消失在其中,没了踪影。 二人看着谛洛兽离去的方向,久久无语。 …… 第十二章 魔兵 第十二章魔兵 苍狼岭,古战场之上。 奎生近来睡得不太安稳,经常无来由的一阵阵心悸,大批的人马撒出去,加上樊勇的配合,“缘尘令”的事情始终没有音讯,他越发急躁,加上山中时常有不明响动传来,导致最近头发掉的厉害,一头半白的头发稀疏了不少。 当年之事已然过去了两年,樊勇那里却始终没有进展,临近知天命的年纪,对自己的命运隐约有所察觉,恍然间看到大道悄然远去,仙路之门缓缓闭合,那条散发金光的长生之路悄然崩解,路基砖瓦正片片脱落,他心中一片怅然,自己此生,莫非真的无缘仙路? 奎生抚摸着身前的一柄大刀,它长约五尺,造型古朴,整体呈黑灰色,说是大刀,倒不如说是一块烂铁片更为妥当。 刀柄长三尺,儿臂粗细,没有丝毫装饰之物,黑漆漆一片,凹凸不平,粗糙不堪,其上好似轻轻一碰,便能簌簌掉落一地铁锈渣滓,柄首处有一个拳头大小的圆环,似乎雕刻了一些什么,总也看不清晰;吞口处似乎是某种恶兽头颅,除了眼睛闪着幽绿的光芒之外,轮廓已然变得模糊不清,无法辨别清楚。 刀身长有二尺,刀背带有些许弧度,微微上扬,厚约一指,宽有半尺,说是一把刀,更像是一块厚重的铁片,没有丝毫美感。前端参差不齐,竟是一把断刀!刀身锈蚀的坑坑洼洼,更有许多前后透亮的孔洞,整体呈黑红之色,不知当年沾染了多少鲜血,看上去凄惨异常,竟无来由的感到一阵心酸。只是,那一抹幽凉如秋水、璀璨若晨星的刀口,使得这把刀变得神秘起来。 他看着这把仿似从死人堆里捡来的破烂兵器,忽然想起了十多年前的往事。 …… 当时如日中天的奎家一朝倾覆,逃亡数年的奎生,偶然之下遇到了一伙儿马贼,这帮马贼约有二百余众,打家劫舍,烧杀掳掠,无恶不作,却又来去如风,踪迹缥缈,惹得天怒人怨,却始终逍遥法外。奎生却是一个异类,从不参与劫掠之事,他只有一个目的,变强。自从家破人亡,逃难伊始,便打下决心,此生两个目标,其一,将方庆元一家灭门,以解灭门之恨!其二,誓要进入修仙门派,成为一方强者,将自己昔日所受的不公,尽数偿还。 奎生异常勤奋,不沉迷美色财宝,不贪图享乐欢愉,专一搜集各种古书古器,潜心研究,增长见识的同时,也对一些秘辛有了些需了解,如此过了四五年。可是跟着马匪刀口舔血始终不是长久之计,终于,初掌兵权的樊勇盯上了这伙儿马贼,掏空了定远大营,亲率上千兵士,誓要将这二百余人一举荡平,保一方安宁。 以千余人的阵仗剿杀二百余人,颇有些狮子搏兔的意味,可是樊勇知道,这些人皆是身手了得的亡命之徒,擅长以伤换命的手段,而且悍不畏死,以一当十不在话下。尤其是那个头领,不知学的是何门何派的功夫,一手刀法出神入化,舞起来更是风雨不透,十分棘手。加上山地崎岖,难成合围之势,一旦时间拖延过久,便有可能被他们逐个击破,情势不容乐观! 照理说,这帮马匪个个强悍,身手过人,莫说朝廷诏安,便是随意加入某股势力,也得好吃好喝的伺候着。之所以落到这步田地,还要从一个老道说起。 本来他们是占据翠霞山的翠霞门之人,门内功法算不得高深,却也在十里八乡有些名头,日常拜师上供的络绎不绝,日子倒也自在逍遥。某天一个老道经过此处,说此山翠霞氤氲,是个宝地,不由分说,便占领了下来。翠霞派的门主倒也机灵,看那老道手段颇为神妙,纳头便拜,引领一众门人投入老道门下。 这老道也非绝情之人,思量着这些人有些用处,便答应让其留了下来,以作使唤之用。如此这般,也过了数年安生日子,不料老道一朝突然兵解,老道的几个亲传弟子为了争夺遗物便将矛头对准了翠霞派众人,声称是他们暗害了老道,摆出了一副赶尽杀绝的架势。翠霞门门主见势不妙,连夜带着门人子弟逃了出去。老道的门人弟子也未追杀,只是给各股势力放话,若是谁敢收留这伙人,定要灭其满门。至此,翠霞门成了过眼云烟,不复存在。 只是翠霞门众人平日不事生产,又断了依附其他势力的念想,过惯了铺张的日子,又那里肯偏居一隅?于是,这伙人落草为寇,干起了打家劫舍的勾当,发泄着心中的愤懑。所过之处,一地狼藉。 流窜数年,这伙人里年纪大些的早已死去,又断断续续的加入了一些新人,早已不是当初的模样。奎生因为帮马匪们解决过几次临头大祸,展现了过人的智慧,颇得头领夜无忧的信任,成了一名狗头军师。这次樊勇上千兵马合围,情势十分严峻,期间被奎生看出破绽,以扔下十五具尸首为代价,于大军西南方向撕开一条口子,百十号人狼狈逃窜。 不过,樊勇这一方也交代了上百条人命,一时间竟是眼睁睁的看着对方逃跑,无人敢追击。樊勇看的目眦欲裂,连发十几道严命,兵士却毫无斗志,原地徘徊。 仓惶之间,一众人进入了苍狼岭地界,外有大军追赶,前方又是出名的禁地,一时之间竟是进退两难。好在奎生近些年搜罗了许多古籍,对此地有些成算,于瘴气丛林中,寻到了一条生路。 马匪们扔下马匹,徒步走进了苍狼岭,兜兜转转之下,踏上了古战场。这古战场阴森至极,耳边的阴风仿似冤魂厉鬼在嘶吼,暗红色的浮尘随着阴风飞舞,破烂的纛旗猎猎作响,脚下残兵败甲,腐骨断辕,像是行走在地狱之中。头上正值日中,然则太阳却像是一个发着惨白光芒的大号蜡烛,仿佛正要被天空上另一个巨大的球体一口吞掉,小半边天空都染上了一丝阴沉。 不过也并非全无好处,马匪头领夜无忧,四下张望间,在残骨朽兵之间发现一抹奇异光亮。“莫不是有什么宝贝?”他心中这般想着,大着胆子走了上去,拨开碎石朽木,残骨败甲,将散发光芒之物捡了起来。此物覆盖了一层厚厚的暗红色灰尘,足有上百斤重,一抖之下,尘土四散飞扬,这竟是一柄破刀,刀尖消失不见,不知是被砍断还是朽烂在了岁月中,刀柄上的沉木护手也已经完全朽烂,只有刀口处散发着隐隐血光。这把刀略有弧度,刀身长有三尺余,宽有半尺,其上有几道明显的裂缝,从刀刃一直延伸到刀背。也不知它的主人膂力何等惊人,若是完好,怕是不下二百斤。 这夜无忧又名夜人屠,因杀人不眨眼,不管男女老幼,只要其心情不好便乱杀一通。多年累积下来,已有近千人,只是外界并不清楚具体人数,只知超过三百之众,人送外号“人屠”,而敌对之人则是毫不客气的称呼其为“夜叉”。这夜无忧生的魁梧至极,比常人足足高出一头,虎背熊腰,满脸横肉,一双三角眸子尽是凶狠暴虐之色! 夜无忧略有遗憾的看着这把断刀,又取下背上的马刀看了看,形制倒是有几分相似,只是整整小了一号,重量上更是差了不止一筹。自己的刀久经杀戮,又疏于保养,刀刃尽是豁口。他叹息一声,抱着一丝侥幸,不甘心的走上前去,将朽烂的沉木刀柄略微清理一番,露出其下锈迹斑驳的刀柄,这是一把双手大刀,刀柄长足有三尺,显然是供人马背征战的兵器,尾部的红绸一碰就散,慢慢的和灰尘混作一团,再也不分彼此。 夜无忧单手将之提了起来,轻轻挥动一番,倒是十分趁手,这百十余斤的断刀在他手上仿若无物,挥动起来轻松至极。他自嘲的笑了笑,随手向一旁的石头上斩去,心想若是碎裂崩断,便也绝了自己这无趣的念想。“当啷”一声,刀身前端应声碎裂成七八块碎片,四溅飞射而去,原本三尺长的刀身变为二尺,他脸上露出些许释然,谁知刀口之上幽光一闪,那块磨盘大小的青黑色石头毫无抵抗之力,便在这既无势也无力的一击之下,“铿锵”一声,一分为二。断面光滑无比,仿佛有一股不知名的力量在不经意间渗透了出来。 夜无忧稍感惊讶,他本身就是用刀高手,否则也杀不了那许多人。刀气他也会用,不过是将自身内力灌注刀刃之上,使其更加坚利而已。只是这一击,他并未调用内力,而且他没注意到的是,自己手掌之上不知何时染满了血迹,顺着黑色的刀柄,缓缓渗了进去。 夜无忧怔了怔神,三分愕然,七分疑惑:莫不是这石头年深日久,风化严重?或者本身就有暗伤?随手将断刀倒插在地面上,从背后复又取下马刀,双手握住,举过头顶,灌注十二分的内力,朝着一分为二的石头砍去,口中大喝一声“开”!手臂上鼓胀的肌肉纹起,一条条青筋似蛟龙在古铜的皮肤下游走,显然尽了全力。 只见那厚背斩马大刀携风雷之势迅速下劈,刀口闪烁光芒,若是碰上牛马牲畜,足可一刀两断。却只听得“铛”的一声巨响,刃口处飞溅出一片火星,随后颤音悠扬,不绝于耳,朝四周传播开去,本就参差若锯齿一般的刃口,此时像极了上了年纪老太太漏风的嘴,石头上却仅仅出现了一道只有半尺深的豁口。夜无忧只觉手上一股大力传来,直震得虎口发麻,马刀差点脱手,脸上先是一阵惊愕,随后狂喜。便是他这种神经大条的糙汉子,也顿时明白过来,自己捡到宝了。 夜无忧将马刀倒插于地,蹲下身子,细细打量这把卖相极差的断刀。刀柄约有儿臂粗细,三尺长短,柄梢有拳头大小圆环,原有红绸装饰,想来应是防止脱手之用,现如今已然空空。刀柄上的沉木护手,早已朽烂,只剩斑驳锈迹。刀身前端再次崩断,只剩二尺长短,颜色暗红近黑,其上坑坑洼洼,断口参差,许多地方前后透亮。 只有刀刃处那一抹幽凉如秋水,璀璨若晨星的血色,平添了几分神秘。吞口处依稀能分辨雕刻着某种凶兽,一双眼睛泛着幽绿光泽,究竟是何凶兽已无法辨别。 …… 有此神兵宝刃相助,夜无忧如虎添翼,在对方接下来的几次围攻中,大展神威!一把硕大马刀挥舞出去,便能将三五名兵士一分为二,凶悍无比。而且仗着地利,这百十号马匪往往能够轻松化整为零,一击远去。 苍狼岭之上的古战场足有方圆数十里,幽谷山洞更是不计其数,樊勇率领的上千边军失了地利,几次清剿,却折损越来越多。虽然几次抓捕壮丁,扩充兵力,但新兵素质参差,饶是樊勇熟读兵法,胸有韬略,却始终无法如臂指使,阵型难免疏漏,这伙儿马贼也越发滑溜,竟是稳住了跟脚。 樊勇不甘心就此折返,连夜飞鸽传讯,从自己二叔“定西侯”樊心那里火速借调三千精兵,才不致一泻千里。同时请了高人相助,准备毕其功于一役。这夜人屠也被追出了火气,在回狼谷之内,布下了重重陷阱,静等对方入瓮。 夜无忧仗着神兵在手,劈砍出了大量的滚石,置于山谷上方,并率领大半人马亲自做饵,将樊勇引入回狼谷。樊勇虽然知道其中有诈,但想着对方仅有百十号人,自己却有不下四千兵马,便是一人吐口唾沫,也能将对方淹死。一时不查,率领浩浩荡荡的四千兵马,冲进了回狼谷。 结果一战之下,死伤惨重,头上的滚石像雨点般落下,竟像是无穷无尽一般,没个尽头,也不知这百十来号人如何做到的,竟是不知疲累,杀机盈野。樊勇的四千精兵死伤过半,悍勇马贼更是十不存一,惨烈至极。山谷之中死尸遍野,脚下鲜血汇成了一条溪水,像一条奄奄一息的血蛇,缓慢而坚决的向前方探着身子。 所有人都没注意到,这鲜血在回狼谷中流淌,流至某处岩壁脚下之时,便凭空消失了。 第十三章 剑宗之人 就在两方人马即将分出胜负之际,半空中现出一名神秘人物。此人身穿黑色大氅,整个身躯都被包覆其中,如常人一般高矮,看不出身形胖瘦。只是这人虚空站立在空中,便足够令山谷中的一干人等惊讶的说不出话来。随着第一个兵士发现了此人,便如传染一般,迅速传遍了整个山谷,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到了其身上,响彻山谷的喊杀声戛然而止,如同被扼住了喉咙的鸭子。 “仙人”这个词汇不约而同的出现在了所有看到这一幕之人的脑海中。“仙人”虽然极少游戏红尘,却也并不会故作清高,刻意隐瞒身份,大多数人都听说过或是亲眼见过。不过了解的并不多,只知道这些人是飞来飞去的神仙,神通广大,手段惊人,能够移山填海,呼风唤雨。 但,这其中并不包括樊勇。他知道,这些人自称修士,有些大道无望的低阶修士,甚至会主动委身巨商富贾门下,以求荣华。据樊勇所知,二叔樊心的大营里便供奉有数个修士,只不过是作为底牌,轻易不会出手。 樊勇更是知道,一般的修士需要借助法宝才能飞起来,而此人凭空出现在半空中,身形挺拔若青松,迈步间如履平地,则表明此人至少也是筑基期修士,甚至是结丹期! 修士三大境界,凝气,筑基,结丹,已然是樊勇所知的全部。据他所知,凝气,便是将天地间的灵气凝练聚拢而来,化为己用。随着境界的提高,法力的增强,直到一个临界点,体内无法容纳更多的灵力,此时开始化为液态。随着经脉中的液态灵力越来越多,逐渐粘稠,会有一部分化为胶状,以此胶状物在体内铸成一座道台,此为筑基。随着修为的精进,这道台越加坚固,经脉中的精华熔炼为一,结成一颗金色丹丸,此时是为内外无漏,圆融如意,是为金丹境。 筑基修士,在任何宗门都是不可或缺的存在,寿命足有二百年,手段更是难以估量。至于其上的金丹境,已经无法凭借想象勾勒出模样,只知道寿元可以达到惊人的五百年!金丹境之上还有没有更高深的境界,就不是樊勇能知道的了。 凝气期修士很强大,非常强大,即便是凌驾于普通人之上的习武之人,也只能甘拜下风。不过这种强大是肉眼可见的强大,身手了得的习武之人,若是仰仗神兵利器,倒是可以周旋一二。至于筑基修士,便是无法预知的强大,据说这种修为的修士,仅凭眼神足可杀人! 对于人来说,最恐怖的便是未知,这种难以理解的强大,在凡人之中,已经将之等同为真正的仙人。 从黑衣人身上响起一阵轻鸣,此声清越悠扬,似环佩相击,又如清泉叩石,闻之心旷神怡,烦恼顿消。一把明黄巨剑凭空出现在其头顶,凌空而立,剑尖朝上,剑柄朝下,此剑三丈有余,其上花纹精美,流光溢彩,微微颤动,像是一条活灵活现的黄金巨龙,威严而神圣。 樊勇见过不少飞剑,知道飞剑有大小变化之术,并不稀奇,只是所见飞剑均是飞梭形状,并无剑柄。因为修士依靠灵力催动飞剑,并不贴身对敌,所以并无留下剑柄的必要。他心中有些好奇,却并不敢去深究其中缘由。 这把飞剑在其头顶盘旋一圈,径直向着夜人屠飞了过来,这飞剑速度并不快,一息之后,剑尖直指其眉心,吓得他连退数步,脸色一片惨白。那飞剑却是如影随形,始终距离其眉心半寸,同时发出阵阵清吟,仿佛在呼唤着什么。 那黑衣人虚空中轻轻迈步,似缓实疾眨眼间便来到夜无忧面前,离地三尺,面无表情的俯视着他。 这人并未如何作势,夜无忧却感受到了铺天盖地、山崩海啸一般的压力,压得他难以动弹分毫,脸色涨的通红,难看异常。只是他虽然作恶多端,杀人无算,却也并非莽汉,懂得审时度势,否则,早不知死了多少回了。面对这可以轻易了结自己小命的存在,他强行扯动着满脸横肉的脸颊,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每个字都像是牙缝里挤出一般: “上仙福……运齐……天,力……冠古今,不知……小人……有什……么能……为您效劳?小人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哦?”黑衣人饶有兴趣的看着他,说道:“你怎知本仙不是要杀你?”说完之后,稍稍敛去几分气势。 夜人屠感觉身周压力陡然一轻,心中暗道此人万万开罪不得,小心的调整了一下姿势,没有弄出太大的动作,换上一副低眉顺眼的表情,说话流利了许多,谄媚说道:“上仙法力通天,要杀小人一个眼神足矣,哪里需要费这般大周折?” 这黑衣人面色一沉,声音暗含愠怒,说道:“你的意思是,本仙多此一问了?” 夜人屠心中暗骂,这老妖怪不知活了多大年纪,却是个喜怒无常的主儿,一个不注意,都可能丢了小命,脑袋一转,赶忙说道:“上仙息怒,小人也是愚昧的紧,只不过上仙一看便是一身正气,有如那天上日月……” 这黑衣人险些笑出声来,自己一身黑色大氅,从头到脚包在里面,一看就是阴沉的主儿,哪里有半分正气?只不过他发觉此人拥有某样东西,对他有些用处,所以先来个下马威罢了。随即开口打断了他的话:“够了!”声音低沉,不怒而威,“本仙喜欢识时务的人,也喜欢聪明人,唯独不喜欢自作聪明的人!” 他扫视一周,继续说道:“本仙有些宝物遗失在了此处,虽然你等人手也不太充足,但也勉强合用,从今天起,你等将方圆五十里给我寸寸探查,若有任何可疑之处,随时禀报于我,到时自然少不了你等好处!若是知情不报……” 黑衣人单手一引,明黄大剑清吟一声,回到了他的身周,他向回狼谷深处凌厉一指,三丈明黄大剑顿时再涨三分,带起一连串残影,冲进了回狼谷深处。接着一声金石之声,一块足有上万斤的巨石从崖壁上被削了下来,携风雷之势,重重的砸在了山谷中。距离如此之远,却仍是将在场众人震了个人仰马翻。碎石激射,烟尘翻滚,拔地而起,向四周疯狂席卷扩张,淹没了了大半个山谷。 “便如此石!”黑衣人不带丝毫感情的声音传进每个人的心中。 在场的一干人等,看着眼前的景象,不自觉打了个冷颤,心中冰凉。 唯有一人,他此时什么也听不进去,眼中闪烁着奇异的光芒,脑海中那一把明黄飞剑盘旋环绕,越来越大,越来越亮,速度也越来越快。不知为何,这飞剑渐渐变了模样,成了一杆长枪,这长枪枪尖寒光四射,枪杆柔韧坚实,枪缨血红如火,一枪刺出,便将巨石洞穿,一次抽击,便抽碎了山尖! 忽然,他的脸上浮现出了诡异的笑容,眼睛缓缓合上,一股澎湃的劲气从掌心四散开去,将手中的长枪炸碎成数截,迸飞的枪尖将一匹战马的头颅削去了半个。高大的战马来不及哀鸣一声便重重摔倒在地,引得众人都看了过来。 接着,他的身上开始冒出缕缕白气,在皮肤裸露的地方,可以清晰地看到,似有一条条蠕虫在皮肤下面爬动,毛孔里缓缓渗出一滴滴漆黑粘稠的液体,腥臭扑鼻。他脸上的笑容不再,换上了一副痛苦的表情,仿佛正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此事说来缓慢,却是发生在一瞬间的事情,那黑衣人倏地转过头来,看向樊勇,眼中露出奇异之色,面色微动,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未见其如何作势,眨眼间来到樊勇面前,自语道:“哦?竟有意外之喜!既然你本仙有缘,便相助一二。” 黑衣人手指一挥,明黄飞剑一声轻鸣,化为一道流光,没入袖袍之中不见了踪影。黑色大氅微微鼓荡,手指在樊勇身上连点三下,一指点在眉心,一指点在胸膛,一指点在小腹。也即是一指印堂,一指神藏,一指气海。顿时,樊勇身上四散的劲气平稳了下来,毛孔里重新渗出的黑色粘稠液体颜色越来越淡,同时一股有些奇特的馨香幽幽传荡开来,他的脸色也缓和了不少。 在此过程中,所有人都是呆呆的站在原地,没有移动分毫,生怕招致黑衣人不快。夜人屠同样没有动,不过脑中却是盘算了起来:那樊勇此番景象,必是得了大造化,想来实力也会提升不少,原本因为手中利器占据的些许上风,恐怕难再维持,若是他一心要剿灭我等,只怕再无招架之力。不如趁此机会,由这上仙出面,消了这等仇怨? 正在夜人屠走神的时候,樊勇缓缓睁开了双眼,他感觉眼前的一切事物都色彩分明起来,百丈外的大树树皮纹路如片片开裂的龙鳞,清晰无比,仿佛在眼前一般;耳中突然多出了不少窸窸窣窣的声响,那是他之前从未注意过的,有蚂蚁爬动的声响,有蚊蝇的振翅声……拳脚四肢劲气鼓荡,他依稀分辨出此时的力量比之先前提升了十倍不止,脸上露出惊喜的表情。 黑衣人轻咳一声,樊勇才猛然清醒过来,察觉到黑衣人似笑非笑的望着他,面色一肃,慌忙双膝下跪,砰砰砰磕了三个头,感激的说道:“多谢上仙出手相助,此番恩情,樊勇铭记在心!” 黑衣人摆摆手,有些讶异的问道:“不必多礼,既已‘入道’,你我便是同道中人,不必再以上仙相称,老夫且问你,你是哪国之人?可有加入修仙门派?” 樊勇愣了一下,心里琢磨着“入道”这个词语,却也不敢发问,斟酌了一下用词,小心回答道:“晚辈乃是虞国之人,至于修仙门派,请恕晚辈愚昧,此前也只听闻过缘尘宗、无极剑宗等修仙大派,据说招收弟子无比严苛,距离虞国更是数万里之遥,再加上晚辈资质鲁钝,并未敢有此奢望!” “好,好,好!虞国?原来如此,虞国千百年来未有修仙门派进驻,倒也不稀奇,周边国家倒是有几个宗门,却也尽是些阴暗瑟缩的鼠辈,不值一提。”黑衣人意味深长的笑了笑:“老夫且问你,你可愿拜入老夫门下?” “啊?”樊勇惊讶的叫出了声,抬头看向黑衣人,愣神片刻,发觉其并非在说笑,立即再度跪倒在地,说道:“承蒙师傅青眼相加,徒儿樊勇倍感荣幸,还请受徒儿一拜。”说完,便“咚咚咚”叩了几个响头。 远处站在仅剩的十余名马匪中间的奎生看到这一幕,真是羡慕嫉妒恨,五味杂陈,恨不得冲过去将樊勇拉起来,自己跪在那里。 黑衣人满意的看着站起来的樊勇,说道:“为师姓元,乃是无极剑宗外事长老,从不轻易收徒,至今为止,也只有三名正式弟子,五名记名弟子,你且暂时作为记名弟子。”他顿了顿,接着说道:“元某收徒有两个要求,一是悟性,二是机缘。你已‘入道’,悟性不必多说,不过这机缘嘛,若你能在二十年内给为师找到一件心动之物,便可成为正式弟子,同时,为师亦可做主,带你进入‘剑阁’!” “无极剑宗?果然是修仙大派!”樊勇一脸惊喜的想到,不过随后笑容有些凝固,小心的问道:“心动之物,是否有什么限制?是金银财宝,还是法宝?‘剑阁’又是何处?” 元姓黑衣人的手在下巴上摸了摸,说道:“心动之物,没有任何限制,既是你之机缘,亦是为师的机缘。不妨告诉你,为师乃是结丹期的修士,普通的金银财帛于老夫来说与粪土无异,至于法宝,哼哼!怕是只有元婴期的法宝才能让为师动心吧!为师所要求的,或许是一块刻有经文的石碑,或是一枚古旧的玉玦,或是一株功效奇特的药草,又或是一则消息,一段奇幻缥缈的传说。总之,若能打动为师,自然有你无尽的好处!” “至于‘剑阁’,乃是一座供奉法宝的六层悬空阁楼,便是在整个缘尘大陆都声名赫赫。其内以剑形法宝为主,足有六千余件,所以得名剑阁。整座剑阁法宝共计八千六百五十二件,更是有三件无上仙器,是我无极剑宗立宗之本!除了对本宗立有大功,可以进入其内,其他人是绝对禁止进入的。进入其内之人,凭借运气或实力,也许能从中带走一件法宝。而其中即便是最普通的法宝,若是运用得当,足以在低阶弟子中纵横无敌!” “为师的这把飞剑,便是取自剑阁,在剑阁排名五十二,剑名‘金越’。不妨告诉你,为师曾倚仗此剑,杀过三名结丹后期的修士,更是在元婴修士的追杀下安然脱身。”说完,他的脸上露出一丝傲然之色。 樊勇不知道元婴修士是什么,想来是厉害至极的人物,可他的心思全在“仙器”二字上,眸子中光芒像火苗一般,腾的一下燃烧了起来,慎重的点了点头,说道:“弟子记下了。” 元姓黑衣人看到了他眼中的狂热,满意的点了点头,说道:“只要你尽心,为师自然不会亏待于你。你的悟性不错,日后若是勤加修行,定然能有所成!” 樊勇忙应道:“还要多谢师傅栽培。”他犹疑半晌,忍不住问道:“师傅之前说弟子已‘入道’,不知何为‘入道’?” 黑衣人面露为难之色,嘴唇张了张,却没吐出半句话来。 樊勇连忙跪下,略带惊慌的说道:“弟子鲁莽,师傅权当弟子没说。” 元姓黑衣人摘下连衫帽,露出一张白皙俊朗的面容,看上去三十岁许,眼角处有几道细细浅淡的皱纹,不细看根本看不出来。眼眸深沉若海,又如古井不波,缓声说道:“无妨,赶紧站起来,我等修士,逆天而行,当有刺破上苍的脊梁,剑宗更是如此,弯腰屈膝,成何体统!‘入道’一事并非隐秘,只是为师大多亦是道听途说,残缺的厉害,做不得真,一时之间,又不知从何说起,你可要听?” 樊勇低头一礼,抱拳说道:“还请师傅赐教!” 这时奎生大着胆子问道:“前辈,不知我等可有福分听上一听?” 夜人屠听到奎生突然发问,面色一惊,狠狠地瞪了奎生一眼,生怕惹怒了眼前这喜怒无常之人,随后小心翼翼的偷偷望了元姓黑衣人一眼,面上同样露出些许期待之色。 元姓黑衣人朝着声音的方向望去,看到了一张诚恳质朴的脸,脸上透着期待与渴望,眼中泛着狂热的光。在一瞬间,他仿佛看到了过去的自己,自己在未得道时,何尝不是沉稳中带着一丝疯狂?他心中一动,点了点头,说道:“无妨,大道虽缥缈无迹,高远莫名,却并不独属于任何一人,人人皆可参悟,人人皆有慧根!” 第十四章 入道 第十四章入道 “因为,上古之时,人人皆可修行!”元姓黑衣人声音突然高了起来,带着一丝悠远,带着一丝神圣,响彻在所有人的耳边。 此言一出,一阵大哗! 樊勇和夜人屠第一时间看到了元姓黑衣人脸上的不悦之色,一阵手忙脚乱,总算将喧哗压制了下来。 元姓黑衣人见此,微微颔首,并未动怒,开始了讲述。 据说,不知多久以前,天地一片混沌,从混沌中诞生一人,名为盘古。此人不知从何处寻来一把巨斧,将混沌一分为二,清者上升,浊者下降,形成天地二界。 盘古担心二者重归混沌,便手擎天,脚踏地,天每天升高一丈,地每天加厚一丈,盘古的身躯也每天长高一丈。年深日久,盘古身化不周仙山,撑着天地。天界衍生一批自称为神的生灵,地上衍生出一批自称为魔的生灵。 这些一黑一白,一阴一阳,互相仇视,乃是天生的敌人,征战了不知多少年。直到将那天空打的大片大片坠落,大地也被打穿崩裂,而不周仙山更是在这无尽的岁月中,尽数崩溃,碎裂,直至仅剩下一根天柱。这崩溃的仙山碎片,坠落的天空,漂浮的大地,以及无数的尘埃、尸骸、法宝碎片……逐渐汇聚、壮大,最终横亘残缺的天地两界之间,直至自成一界!可以说,它便是以不周仙山为基,演化而来的一界。 有一名为女娲的生灵,不知从何处来,亦不知往何处去,她巧笑倩兮,美目盼兮,轻灵优雅的出现在这一界。她用泥土,捏出了一种玩偶,不知她用了何种手段,这玩偶化为了一种称之为人类的生灵,从此这一界便被称为人界。 其中有些完美的人,生来便天赋异禀,力大无穷,自诩神之子;还有一部分人虽然没有天赋,却能通过洞察自然规律,掌握一种“道”的力量,自称修道之人,住在了山上,希冀能够贴近大道,被其他人叫做“仙人”;最后一部分既没有才能,也无法感应“道”的人,在底层苦苦挣扎。 自人界成型,便诞生了三大神木,东方扶木,西方若木,中央建木。 扶木,又称扶桑神树,乃是太阳升起的地方;若木,生在若水之源,太阳落下的地方;唯有建木—— 古籍有云:建木,青叶,紫茎,黑华,黄实,其状如牛,引之有皮,若缨,黄蛇。其叶如罗,其实如栾,其木若蓲,百仞无枝,上有九欘,下有九枸,其实如麻,其葉如芒。 建木生于都广,众帝所自上下,日中无景,呼而无响,盖天地之中也。 建木乃是人界诞生的一株灵根,生长在天地的中心,沟通天地两界,却作为众神的天梯,致使众神频繁来到人界,导致人间苦难众多。 人族中的五帝之一颛顼帝带领子民伐倒建木,断绝了天人两界的来往,史称绝地天通。 建木倒下之后,虽然天上众神发了好大一通脾气,降了许多灾难,却始终无法让弱小的人族屈服。 而相对的,人族繁衍的子嗣资质越来越好,几乎个个都能修仙。有人猜测,建木倒下之后,其精气化入人界亿万生灵体内,形成了如今所谓的灵根,至于真假,则无从得知。 既然天地万灵皆有灵根,自然是人人皆可修行,只是一些天生残疾之人,譬如眼盲耳聋口不能言之人,又或是九窍不全之人,仍是难以修行。虽说躯体有疾,可这些人里也不乏惊才绝艳之辈,创出了“入道”这一法门,让天生残疾之人有了体悟大道的契机。 自此,人人皆可修行才不是一句空话。不过,人族的壮大很快威胁到了二界。于是三界混战,死伤无算,持续了无尽年月。 再后来,发生了一场席卷三界的战争,天神共工将贯穿天地人三界的不周仙山撞断,天界没了支撑,掉落下来,魔界也开始向上冲去。于是,天地人三界剧烈撞击,崩碎,生灵万物尽皆湮灭殆尽。原以为天地将要重回混沌,可不知为何,变成了如今这般模样。 自此,神踪缥缈,魔迹难寻,仙亦不可见,可是人族,却艰难而顽强的存续了下来,只是,天地间的规则变了。天地之间清而轻的白色灵气与浊而重的黑色魔气混杂、交融,最终形成了灰色的灵气。这种灰色灵气与黑白二种灵气并无太多分别,游离在天地之中,只是一旦将之封闭起来,便会化为死气。这死气难以为外人所用,无法调动,无法吸收,一旦与天地中的灵气接触碰撞,便会发生爆炸,其威力堪比筑基期修士全力一击。 这种死气存在于每一个新生的婴儿体内,无一例外,从而导致即使有上好的灵根,仍是无法修行的例子比比皆是。 缘尘宗拥有一门功法,可以有限的祛除一些死气,所以始终道统不绝,把持了修真界无尽岁月。每二十年便大开山门,招收一批体内死气稀薄之人,给人一种仙路未曾断绝的假象。 再后来,剑宗的祖师爷,得到了一卷残缺的《入道经》,并将之传授开来,从此群雄并起,接连出现了浩然阁、天音门、风月教等等大大小小的修真门派,修真界才真正兴盛了起来。 这种本是残疾之人弥补自身缺陷创出的功法,如今竟成了修真界的主流功法,不得不说真是一种莫大的讽刺。 概括来说,入道便是情感寄托于事于物,钟于其,乐于其,惜于其,达至化境,打破枷锁,身心得以进化。入道之人会生出一股气,丹田有七窍,婴儿出生之时七窍全开,在接下来的数个时辰内会尽数封死,而这股气便会强行开启丹田一窍,使得丹田内的死气得以排出。由于并非外界灵气,所以用以祛除体内死气异常合用,同时辅以《入道经》,可将死气经由毛孔排出体外。 由于各个入道之人极少有相似之处,所以至今仍未能摸索出一条确定的路线,不免有些遗憾。不过,无数年累积下来,还是将入道者有了大致的分类,其中有以兵器入道之人,有以音律入道之人,以浩然之气入道之人,以男女双修入道之人,更有甚者,一对凡间恩爱多年的夫妻,双双入道,一时之间传为美谈。 无极剑宗常年有弟子驻守战场游弋,一旦发现入道之人,并将其引入宗门,宗门奖励极为可观。合欢宗常年把持各国青楼,天音门的弟子多为伶人,浩然阁建造了数量庞大的书院…… 入道之人作为如今主流修仙者,潜力极大,一经入道,修为最低都是凝气期三层,修为高的凝气七八层者比比皆是,日后勤加修炼,几乎个个都能顺利筑基! 不过,虽说好处这般多,缺点同样很明显:入道之人大多以物入道,对外物的需求相对苛刻,有人以拳脚功夫入道,修士却很少以拳脚直接对敌,炼体的功法虽有一些,却无一不是修炼条件苛刻,同时需要大量的天材地宝加以辅助,如此一来,若是没有巨大的财力与背景,此人便难以精进。以兵器入道者同理,不过若能有与之相衬神兵利器,足可事半功倍! 樊勇仔细的听着这个故事,缓缓沉浸其中,像是经历了数百万年之久,眉头缓缓游动,一会儿舒展开来,一会儿又蹙到一起,像是两条不安分的小鱼儿。 他嘴里喃喃念叨着“剑阁”二字,眼中的光芒大亮,像是一道闪电,带着势在必得的决心。毫无疑问,樊勇自然是兵器入道,一杆长枪寄托心神之内,侥幸之下,才跨出了这一步。若是剑阁中能有一杆合用的长枪类法宝,必然对自己今后的修行产生莫大的助力。 元姓黑衣人看向他,深邃的眼眸似能装进星辰大海,无波无澜,说道:“修真界弱肉强食,一切以实力为尊,比起凡人则更加赤裸,狠辣。老夫并非那等贪婪邪祟之人,不喜占他人便宜,可若想从老夫这里拿走什么,也定要价值相当的东西来换取,你要谨记!如今你既已踏进修真界,拜入老夫门下,作为师傅,便送你一些见面礼。” 说着,他手掌一翻,手中凭空出现了一枚精美的玉牌,此玉牌若羊脂美玉一般莹润光滑,只是并无任何花纹,乍看上去,像是一面缩小了无数倍的无字碑,一指宽,两指长,薄薄的一片,递给了樊勇—— “此物名为玉简,乃是修士用来记录文字图片专用之物,不过须以灵识刻录,凡人是无法查看的。你可将之等同于书籍,其中玄妙,日后自知。其内有《入道经》以及一部剑宗的初级功法《御器诀》,你且勤加修炼,将来你若有机缘进入剑阁,会有大用!” 樊勇赶忙双手接了过来,面色严肃,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元姓黑衣人叹了一口气,说道:“罢了,便多说几句!将这玉简贴到眉心,集中精力将‘灵识’渗透进玉简即可!等你静下心来,熟悉一番自己的身体,会发现有一股意识能够四处游走,同时也能探出体外,这股意识称为灵识,如何运用,只能靠你自己摸索。” “最后,为师给你一个忠告,修真界尔虞我诈,无事献殷勤者,非奸即盗!为师当年初踏修真界,也曾吃过不小的亏!还有,莫要忘了与为师的二十年之约。”元姓黑衣人语重心长的说道。 樊勇赶忙点了点头,弯腰一礼,说道:“多谢师父,弟子定会谨记,勤加修炼!” 元姓黑衣人不再理会樊勇,转身看向夜人屠,五指一张一抓,顿时将夜人屠手中的断刀摄了过来,稳稳地在其面前停住,细细的看了几眼,脸上的异色一闪而逝,迅速恢复了平静,说道:“竟是一件下品魔器,有趣有趣!虽然锋锐不输法宝,却是以生机为代价,长此以往,小命难保,你好自为之!” 说罢,轻轻抖手,断刀划出一道弧线,稳稳地插进了夜人屠的脚下的地面。 夜人屠看着这黑衣人轻松将自己的断刀摄过去,脸上现出一副肉痛之色,却又不敢言语,谁知没一会儿,那人又将断刀抛了回来,欣喜之下伸出双手握住眼前的刀柄,却赫然发现,自己的双手不知何时,变得皱纹丛生,皮肤也松弛不堪,甚至多了几粒褐色的斑点!他不敢置信的松开双手,拉开袖子,发现双臂同样苍老,一时间怔在了当场。 夜人屠也算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倒也不至于歇斯底里大喊大叫,苦笑一声,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发觉并没有变得苍老,心中稍安,拱手抱拳,说道:“多谢前辈提醒,晚辈铭记在心!” 两拨人马自然是打不起来了,可要说摒弃前嫌,精诚合作也是万不可能之事。于是,只剩十余人的夜无忧一伙和带领三千多兵马的樊勇简单划分了地盘,向两个方向寻找了起来。由于不知所寻之物为何,只能寸寸探查,什么朽兵腐骨都不放过,更是在可疑之处掘地三尺,仔细寻找。 最后,两拨人在大山里兜兜转转,寻了两个月的时间,终于找到了一座十分隐蔽的山洞,在洞里发现一眼泉水,这泉水略带红色,泉眼只有拇指大小,汨汨的流着,三尺见方。 元姓黑衣人见此,才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意,他单独留下了夜无忧,将其他人遣了出去。夜无忧自以为机缘将至,十分欣喜,忙前忙后。元姓黑衣人在泉池边上划划刻刻,布置了一座复杂的大阵,同时手中不断凭空出现一样样事物,嵌入到刻画复杂的大阵之内。 随后他命夜无忧站入阵中,双手握住被称为下品魔器的断刀,探入泉池之中。不知这元姓黑衣人做了什么,一时间大阵光芒大放,泉池中的忽然升起一丝丝红色雾气,顺着断刀,进入夜无忧体内,而夜无忧身上同样冒出缕缕白气,不受控制的通过双手汇入刀柄之内。 不知过了多久,大阵的光芒渐渐敛去,站在阵中的夜无忧成了一具干尸,手中仍是死死地握着断刀,不舍撒手。他只剩一张皮的脸上,依稀还能辨认出他的表情,有些憎恨,有些迷惘,还有一丝解脱之色。 夜无忧无故暴毙,两方人马都默契的选择默不作声,视而不见,除了元姓黑衣人将其尸体抛出之时,有人惊慌的叫了一声之外,便再无动静。随着其尸体一同抛出的,还有那把黑漆漆的断刀,只是其上的锈迹仿佛变得更黑了几分。 奎生看着躺在地上的断刀,眼中闪过一丝奇异之色,默默地将之拿了起来,不理会周围炽热的目光,向着黑衣人抱拳一礼,向着山谷外走去。 元姓黑衣人并未理会他,而是任他离去,见此情况,两帮人马才各自散去。 马贼还剩下十几号人,一时间群龙无首,谁也不服谁,眼看即将陷入内斗之际,奎生施展出了极为霸道的功夫,将几个闹得最凶的家伙打个半死,取代夜无忧,成了新任头领。樊勇见夜无忧已死,而他的心思也尽在寻找黑衣人所需之物上,只是与黑衣人道了个别,匆匆带领折损了一半的人马,回到了边军大营。 奎生以这十几人为班底,以自己手中的《苍狼诀》为根基,在苍狼岭拉扯起了一个帮派——奎狼帮。在奎生的带领下,他们洗劫了数个声名狼藉的巨商富贾,铲平了数股流窜的马贼,又折服了数个颇有名头的江湖帮派,一跃成为方圆数百里内首屈一指的庞然之物。 第十五章 邪修 第十五章邪修 奎生有些走神,似一个游魂野鬼,漫无目的的在古战场四处游荡,脚下一步三丈,没有什么光华闪烁,也未见山石被踏裂,看似普通,速度却是极快。这步法并不是轻身功法,乃是他学自《苍狼诀》中的一种技巧,名为狼行。若是真正施展开来,狼奔豕突,倏忽百丈!简直是赶路或逃命的不二法门。 他有些落寞的扫过周围的残骨碎甲,想到数十年之后,自己也将化为一抔黄土,与这些腐骨残兵毫无分别,心中越发凄凉落寞起来。只是,这凄凉落寞久了,便转为了阴怒!怒上天不公,怒自身无能,怒他人好命。 如今的奎生,脸上的皱纹越发深刻,过肩的糟乱花白头发,凌乱的披散着,再不复那当年俊美小生的潇洒,本就极薄的嘴唇没了当年的饱满,更显干枯起来,糟乱的二寸长须,沾染了莫名污迹,让人顿生反感,与身上华丽的锦缎玉袍,形成鲜明对比。 此时的奎生,竟渐渐有了入魔的迹象。这倒并非是被外物所致,而是心中魔念丛生。 他随意的走着,一时向东,一时向西,身形飘忽不定,面对着时而幽幽闪现的磷火视而不见,不知将要去往何处。 “嘭”的一声,奎生感觉撞上了一面墙,撞得他头昏眼花,眼冒金星,额角鼻梁鲜血涌出,一片血淋淋的。这也是奎生本身是个习武之人,身强体健,另有护体真气作为缓冲,否则以他一步三丈的速度,撞在这么一面堪比山石的墙上,早就一命呜呼了。奎生被撞出去十数丈远,重重的摔在了黑红色的地面上,这一摔,让他清醒了许多,心中有些疑惑,抬头看了看微黯的天色,又看了看空空如也的前方,有些摸不着头脑。 奎生站起身,小心翼翼的伸手向之前撞到的墙壁处摸去,却听得一声如贯耳惊雷一般斥声:“兀那凡人!竟敢搅闹老夫修行,该当何罪!?”没等奎生出言,这威严的声音继续说道:“上天有好生之得,念你无心冒犯,速速退去,否则,休怪老夫出手无情!” 奎生乃是一帮之主,形形色色的人都见了不少,虽说奎狼帮与仙门大宗相比,不过是蝼蚁,却也算是凡间顶级势力。奎狼帮钳制方圆数百里的六帮九派十三门,作为帮主,奎生更是名副其实的上位者。久居上位之人,帝王心术皆略知一二,这声音突兀响起之时,确实令奎生有些措手不及,心神俱震,陡生退意。 若是十年前的奎生,定是谄媚退让,而后头也不回的远远离去,可如今的奎生,并不吃这一套。此人若非有要事以致分身乏术,便是虚张声势吓退来人,而奎生心中,更倾向于后者。 奎生不慌不忙,缓缓后退两步,站定身体,双手交叠,拱手一揖,缓缓说道:“前辈大驾光临,真是令我这奎狼帮蓬荜生辉,在下忝为奎狼帮帮主,不知可否与前辈一见,好让晚辈略进些地主之谊?” 奎生话中的意思很明显,此处乃是我奎狼帮地界,你无故闯入,于情于理都不占优势,若是接下来对方的语气稍弱,便可断定,此人要么是名门正派之士,要么是虚张声势的小人。名门正派讲究光明正大,此事理亏,虽还不至于向凡人赔礼道歉,却也无法再颐指气使,咄咄逼人了。若是虚张声势,必定会借故展示自己宽宏大量。 当然,若是对方仍然言语强硬,不管对方是何种身份,自己都要见好就收,速速退去便是。 “不必了!”声音依然宏大,却失了几分威严,多了几分暴戾,“老夫在此地炼制法宝,最忌分心,只消数日,便可功成,念你无心为之,速速退去,老夫便不再计较。若是再来打扰,老夫可不会这般好说话了!” “果然如此!”奎生心中想到。他听出了对方语气中的虚浮,威严不足便以怒意相压迫,落了下乘。他面上不漏分毫,保持作揖的姿势,眼睛一眨不眨,看上去颇为识趣的样子,心中的推断又确认了几分,继续试探道:“晚辈这里有些百年老酒,更有山中珍禽异兽,貌美女子,若前辈有暇,我等必会尽心孝敬一二。若前辈无暇分身,晚辈也可召集帮中子弟,前来为前辈护法,不知前辈意下如何?” 墙壁内之人名为吕良,师承酆国境内的黄泉门,乃是小一辈中的佼佼者,修为足有凝气期五层。平日里在门派内前呼后拥,要风得风,要雨得雨,颇为得意,自诩天之骄子,目空一切。若非偶然之下在一位四百年前便离奇兵解的长老洞府中找到一卷手札,他才不会独自一人来此荒凉之地,炼制劳什子法宝! 手札中记载了当年那位师祖如何得到一部大阵,如何将其布置在苍狼岭之上,如何阻断苍狼岭谷中要道,又是如何挑唆各国于此征战。那位祖师的目的,便是借阵法之利,凝聚上千万兵魂尸骨,汇成一眼传说中的黄泉! 当然,如此凝聚成的黄泉自然无法与传说中的轮回之泉相比,却也不可小觑,乃是天下间至秽之物,专一污人法宝,便是修士沾染,若无相应功法抵抗,不出一时三刻,便会化为尸水,阴毒至极。吕良作为黄泉门的弟子,自然是对此物势在必得,于是他瞒着众人,偷偷溜出山门,凭着手札中的地图,来到了苍狼岭。 机缘巧合之下,竟真让他寻到了,过程竟然难以想象的轻松。大喜之下吕良将自己的飞剑祭出,却不料被困泉池之中,任凭他如何催动,飞剑却如沾上了蛛网的飞蛾,难以挣脱。 三年前的门派比斗中,吕良在小辈中脱颖而出,得师门赏赐,赏物便是此飞剑。三十年前,门内一名长老发现埋在极阴之地的一副人骨,得此地阴气滋养,千年不朽,渐已通灵。被黄泉门得到后,由擅长炼器的申长老出手,共炼制成了三十二把飞剑,此剑正是以尺骨炼制而成,从而得名“阴尺”。 正在苦恼之时,竟然有人撞上了他事先放置于此,用以遮蔽此处的玄璃罩上。吕良心中一惊,暗道莫不是被宗门中的死对头跟踪了?随后灵识一扫而过,看到此人这般狼狈模样,显然是无心之失。此人丹田之内空空如也,只是一介凡人,并非修士,他这才放下了心来,运转灵力,灌注到声音之中,似天雷炸响,意图吓退眼前之人。 这玄璃罩亦是一件难得的宝物,乃是仿自修真界鼎鼎大名的玄罡琉璃罩,攻防一体,妙用无穷。玄璃罩笼罩的范围最大能有三十丈方圆,只是随着笼罩的范围越大,消耗的灵力成倍增长,而防御力却随之降低,所以不到万不得已,没有人会催动此宝无故笼罩如此大范围。 此时,玄璃罩便只笼罩了三丈方圆,从内看去,若一座水晶制成的穹顶,笼罩住了包括吕良与黄泉之水在内的一切事物。从外看去,此处空空如也,与山石枯树融为一体,丝毫看不出什么端倪。 吕良听出了话中的试探之意,颇为不耐的说道:“小辈,你在挑战老夫的耐心!速速离去,尚可保全小命,再敢啰嗦,休要怪老夫辣手了!”他只当此人是见过些世面,却不太知进退,想要讨要些好处,所以语气严厉了许多。 奎生姿势未变,保持着拱手的姿势,口中连忙说着讨饶之类的话,似有惊慌之意,心中却越发肯定,此人并非什么前辈高人,却又有些担心此人突施辣手,于是装作不经意提了一句:“敝帮正有无极剑宗的一名剑仙前辈做客,听说在谷中失落了一件贴身宝物,整日在山中四处游荡,已然持续了了月余之久。不知前辈是否也是剑宗之人?” 吕良心里一惊,后背渗出了冷汗,无极剑宗乃是如日中天的修仙大派,甚至隐隐压过缘尘宗一头。无极剑宗的修士大多只有一件法宝,并且多是飞剑,以此来培养所谓的“剑心”。培养出剑心的修士,可以获准进入剑阁。据说剑阁中的法宝拥有难以想象的灵性,能够自主选择认可的修士。一旦获得法宝认可,得以从剑阁内取出,立时便可成为声震一方的天才,小到同阶无敌,大则跨阶作战。 即便未得剑阁认可的修士,因为将全部心神寄托于一把飞剑之上,往往战力奇高,同阶作战之时,力压各大门派。每百年一次的宗派大比中,无极剑宗同阶弟子独占鳌头,风光无限。无极剑宗的修士被称为剑修,一招一式大开大合,攻击威力奇大无比,普通的防御法宝在剑下撑不过一招半式,便会成为一地碎片。遇到同阶修士往往都能一击制胜,在修真界风头一时无两。 想到此处,吕良杀意渐盛,若是被剑宗弟子搅了此事,不但要将这难得的机缘拱手让出,更有可能命丧于此,因为这些家伙整天自诩修真界的卫道士,最看不惯他们这种邪修。他不动声色的说道:“哦?竟有此事?莫不是哪位师侄来此了?你可知此人名讳?” “回前辈的话,此事千真万确,这位剑仙前辈姓元,时常身着一身覆体黑袍,一把名为‘金越’的明黄巨剑,具体名讳晚辈并不知晓。若前辈也是剑宗之人,想来单凭这些特征,足可辨认一二。”奎生心中明镜一般,知道自己先前搬出无极剑宗之人起到了应有的效果,此时这位“前辈”的问话已然没了先前的狠厉。 吕良问的颇有技巧,依仗对方不知道自己底细,索性托大一番,以长辈自居,如此一来,便占据了主动。若是奎生凭空捏造,言语之间定然模糊不清,极易露出马脚。奎生自然也懂得这个道理,于是将二十多年前的元姓黑衣人的特征描述一番,虽然十分简洁,却又异常具体。 果然,此时出言一诈之下,对方短暂的陷入了沉默。 在吕良看来,此人实在油滑至极,这般行径,无非是想从自己这里讨要好处。此时正值自己的飞剑“阴尺”被困泉池,他心中杀意渐盛,若是对方将自己的位置泄露出去,势必会迎来一场泼天的麻烦。不过奎生之前所说,吕良倒是有几分信了,若是贸然将他杀死,万一他拥有某种联系无极剑宗之人的手段,同样会引来极大的麻烦,得不偿失。 放在平日,即便是对无极剑宗之人有所忌惮,可只要不是迎面撞上,天地之大,还不是任自己来去自如?可这一方黄泉之水无法挪动,一旦此处被他人得知,自己免不了要将这天大的机缘拱手让人,吕良如何肯甘心! 奎生这般凡人,纵使有些手段,只要自己飞剑一出,对方只得授首,根本没有悬念可言。可如今面对这般大机缘,若是能将这一方黄泉之水收了,立时便可修为大增,便是在黄泉门,立下如此大功,当个外事长老也是绰绰有余。有了牵绊,自然不似先前果断,心中犹疑起来。吕良心中暗恼,今日之事百般不顺,更是被自己视为蝼蚁一般的凡人敲诈,恼恨至极,暗下决心,错过今日,定要你奎狼帮横尸满门! 于是吕良暗自思量着是否要给此人一粒丹药,以作安抚,让对方乖乖离去。此缓兵之计虽说有些窝囊,却也能渡过此次难关。可他不知道的是,对面凡人却已起了弑仙之心。 第十六章 弑仙 第十六章弑仙 奎生自然不知眼前将自己撞得七荤八素的法宝名为玄璃罩,此时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眼前一片空空如也,便猜测,这定然是一件防御性质的法宝。此时杀心一起,他的心却莫名平静下来,精神无比集中,隐隐还有一丝疯狂。 根据奎生的判断,此人最多二三十岁,甚至于可能还不满二十岁,虽说对方装作老气横秋的模样,但在奎生耳朵里,对方的稚嫩无所遁形。若能出其不意杀死这样的一个天才,自己多年来郁积的阴怒之气也会稍加排解吧。 弑仙这个念头出现的很突兀,突兀到奎生自己都有些害怕,可是转瞬一想,这并非是完全无稽之事。数百年前横空出世的苍狼上人亦是修炼苍狼诀,闯出了偌大名头。而今自己进无可进之时,便遇上了这初出茅庐的修士,未尝不是自己的一份机缘。 奎生知道,对方身为修士,定然是视自己如蝼蚁一般,根本不屑于用出最强手段。若是趁其不备,当有七分把握之多。稍显棘手的便是眼前这看不清虚实的屏障,若是动用背上的下品魔器,或许能够将之摧毁,可也无疑暴露了自己的实力。对方若是有了提防,驾驭飞剑飞上高空,自己便成了靶子,只有挨打的份儿。 所以,最佳的方案便是趁其不备,一击必杀,不给对方还手之机,次一等的方案则是限制对方行动,使其难以脱离缠斗之势。而若想方案能够顺利实施,必须要对方放下戒心,将眼前这无形的屏障撤去。 并非是奎生托大,近些年来,他也见过数个修士,虽说飞剑一出,等闲之人难挡分毫,可也并非是神勇无敌,只是仗着飞剑锋利,凡物无法阻挡罢了,而他背上的断刀,恰好也不是凡物。他微微的佝着身子,一味地保持着谦卑,像是一个恭敬的管家一般,耐心的等待着。 “原来是元师侄,倒是缘分,你且在此稍待,老夫这便收了功法,与你同去!”吕良淡淡地说道,眼神盯着奎生的一举一动,看着他微微颤抖的佝偻身子,心下稍安,只以为他是在害怕,却不知奎生此时却是兴奋难耐,努力克制的结果。 经过一番折腾,吕良终于从黄泉之水中召回了自己的飞剑,顾不得查看什么,收入自己的袖袍之内。同时掐指一催玄璃罩,只见这玄璃罩滴溜溜一转,便化为巴掌大小一个碗状物体,其上流光溢彩,剔透如琉璃一般,被其托在掌心,其上隐隐有龟甲一般的纹路,看上去美丽而神圣。 玄璃罩撤去之后,自然现出了其内的场景,一团巴掌大小的火苗在一个丈许方圆的水坑上方腾跃跳动,并不似普通火苗那般轻柔灵动,而是充满了滞涩之意,浑浊不堪,让人见之欲呕!更为奇特的是,此火竟是无根之火! 奎生脸色铁青,强忍着腹中的涌动,却不舍移开目光。待得看清楚之后,才发现哪里是什么水坑,那分明是一洼黄色的尸水,森森残骨在其中浮沉,一股腐臭扑面而来,奎生踉跄着后退几步,脸上有惊恐,有厌恶,只是他的眼眸微微闪动精光,竟是在做戏给对方看。 一柄流动着淡黄气息的飞剑倏忽出现,定在了奎生的眉心,这柄飞剑无头无尾,两头尖利如蜂针,闪烁寒光,整体呈梭型,如呼吸一般,时而变为半尺来长,时而缩成手指大小,看上去甚是神奇。它断无普通法宝一般荧光四射,气冲斗牛,反而若一团尸水凝结成的冰块,其内仿似还有黄色的尸水在其中汨汨涌动。 奎生一眼便认出此物乃是飞剑,虽说早已判断出此人乃是修士,可如今见到这修士的标志性法宝,还是忍不住微微颤抖。他并无与修士交手的经验,压下心中的泛起的一丝惊慌,故作跌跄的后退几步,这柄飞剑却如影随形,始终距离其眉心一寸距离,不多不少。 奎生仍是低着头,神情恭敬至极,颤声问道:“前辈此举是何意?” 一声叹息传来,一名面容俊朗但神情略显阴郁的年轻男子缓步走出,身着一身淡黄色长衫,其上绣有数个拳头大小的骷髅头,面上带有从容至极的笑容,只是眼神有些阴鸷,将原本的儒雅之气破坏的一干二净。 吕良倒背双手,带着掌控一切的姿态,意味深长的看着奎生,以一种带有三分遗憾,七分嘲讽的语气说道:“道爷我给了你两次机会,你却偏偏不珍惜,一心求死,这是何必呢?” 吕良原本确实想要给眼前之人一点甜头,便打发他离开这里,可是谁知收起飞剑之时如臂指使,毫无滞涩之意。他不动声色的以灵识扫过飞剑,发觉其上一片坑坑洼洼,实在让他心疼至极,虽然这飞剑并非是与其性命交修的法宝,可如此一来,也定然灵性大损。正在他心疼之际,泉池中一道黄色气息涌入,顿时让飞剑恢复如初,更有污浊黄芒氤氲,涨缩不定起来。 吕良心下大喜,“剑灵!”他几乎要叫出声来,脸颊抽动几下,倒也没有失态,让人看出破绽。无极剑宗之人之所以强大,正是靠的法宝犀利无双,大小变化之术。而普通法宝无论如何催动,都不可能大小变化,便是因其没有剑灵!这其中涉及到了部分天地法则,不是现在的吕良能够理清的,但不妨碍他实力大增,甚至有信心与无极剑宗之人一战。 如此一来,便打消了想要赠送丹药的想法。吕良想到,若是任此人离去,说不定剑宗之人马上便会寻上门来,对方知道了具体方位,到时一场苦战自然难免,倒不如直接杀了,一了百了。若他真有手段能够联系到无极剑宗之人,大不了自己堂堂正正与之一战,也好试验一番这法宝的威能。这处泉池稍加遮掩一二,拉开距离,对方倒也未必能够发现。想到此处,吕良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选择了出手。 有了这个想法,吕良倒也不急着杀他了,即便有所不敌,他对自己逃命的手段也是分外自信,最重要的便是探个虚实。这方泉池如此之大,想要收入囊中,绝非一朝一夕之事,恐怕还要耗费一番功夫,与其惴惴难安,不若引蛇出洞。 吕良随手掏出几面紫色的阵旗,抖手一扔,阵旗电射而出,钉在泉池周围,随即手中法诀一掐,几面阵旗散发光芒,隐隐连接在一起,缓缓消失不见了。与这几面阵旗一同消失的,还有围在中心的泉池,此时变得与山石无异,一丝气息未漏,原本扑面的恶臭都消失的干干净净。 奎生控制身体微微颤抖,身上现出一股视死如归的气息,声音嘶哑的说道:“你不是剑宗之人!你到底是谁?来我奎狼帮有何目的?” “大胆,死到临头还敢对道爷不敬!”吕良轻斥一声,面上表情颇堪玩味,“本打算给你个痛快,如今道爷我改主意了,你不是想知道道爷是何人吗,也罢,便让你做个明白鬼!” 或许是法宝威能大增的缘故,让他的心情有些愉悦,或许是想要看看眼前之人临死前的挣扎,或许他本身便是个狂妄自大之人,说起来竟是滔滔不绝,将一些隐秘之事都抖搂了出来。 原来,此人竟是出自酆国九幽山脉的黄泉门,此门派乃是修真界公认的邪道,擅长以生人尸骨炼制法宝,血骨精华增加修为,与驱魂门,白骨宗并称三大邪派。由于三派势大,且各在自己地盘,表现得颇为老实。虽说边疆之地战乱不断,其中是否有这些门派在背后支持不得而知,却并无直接血祭生人的前例,那些自诩名门正派之人颇有微言,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吕良在门内天泉峰找到了一处废弃的洞府,这里正是那位四百余年前离奇兵解的长老的隐修之地。他在此处找到了一卷千余年前的手札,从手札中得知,这位师祖于苍狼岭布置下了一个千年大局,凝聚后天黄泉之水!得知这等隐秘的吕良,私自下山,按图索骥寻了过来,谁知竟让他真的找到了。 这手札除了记录这千余年来布置谋划,另外详细绘制了一种名为“凝煞阵”的阵法,此阵可以汇聚煞气,对于邪修益处极大。若是在杀伐之气汇聚的战场上布阵,年深日久积累之下,有一定几率蕴化出黄泉之水,此水险恶之极,专污修士法宝,一旦沾染,轻则灵性大损,威力骤降,重则灵性尽失,化为凡铁。 这黄泉之水还不是最为厉害之物,最厉害的便是其上蕴出的黄泉之焰,又名黄泉地火,此火不但可以淬炼邪器,使之威力大增,其本身亦可当做法宝来用,无物不焚,乃是真正的宝物。 为此,该长老多方挑唆,游走在各大势力之间,威逼利诱,导致苍狼岭战事不断,一斗便是数百年。只是四百年前一次外出,便再无音讯,不知其下落。直至吕良在其洞府发现熄灭的魂灯,才知道此人已然兵解。 奎生身体轻微颤抖,一副看上去十分害怕的样子,却故作轻蔑的说道:“如此说来,这长老也是一无能鼠辈罢了。我曾听闻,数百年前曾有邪修肆虐,以一己之力将幽国都城屠戮殆尽,死伤何止千万!靠阴谋挑唆引起战争,从中渔利,不过是掩饰其修为低弱罢了,徒增笑柄!” 吕良听到奎生贬低门中长老,脸带不悦之色,随即嗤笑道:“无知凡人,你懂得些什么?竟敢大放厥词!道爷便与你说说明白,好教你知道自己的无知!” 这煞气,大体分为两种,一种乃是体煞,一种乃是兵煞。说到底,这煞气只是一种混乱阴暗的怨念,其中有怨,有憎,有不甘,有迷惘,有不舍,有眷恋,乃是生灵死亡之时的执念所化,只要有过杀戮的修士多多少少都会沾染,只不过邪修更多罢了。 法宝的催动,靠的是修士的灵识与灵力,灵识灵力越强,法宝催动之间越加犀利。煞气本质上是怨念,而怨念,本质上,便是意识。灵识,顾名思义,便是灵力加持下的意识,与煞气一体同源,既能相辅相成,亦是相生相克。 若是利用得当,灵识压制煞气,反而会凭空增强灵识。所以往往身怀煞气之人气势凌人,敌人未战先惧三分,在争斗过程中占尽先机。不过日中则移,月盈则亏,一旦煞气过重,灵识无力压制,反噬自身,轻则神志失常,疯癫而狂,重则身死道消,化为黄土。 修士杀人之后,对方临死之前的怨念会缠绕其身,并不会留在法宝之上,这便是体煞;而通过“凝煞阵”汇聚的煞气,经由特殊方法引入法宝之内,便称之为兵煞!兵煞对自身影响几可忽略不计,却又能肆无忌惮的发挥庞大煞气的优势,倍受邪修之士追捧。 黄泉之气便是煞气蕴化而出,经由时间的熬炼,最终化为黄泉之水。而黄泉之焰则是冥冥中一缕先天之焰,无根之焰,此物能否成型全凭机缘,便是千年前那位黄泉门的师祖,也未敢奢求此事。黄泉之焰妙用无穷,任何煞气在其面前都毫无作为,温顺若绵羊一般,更可淬炼法宝,使之化为杀伐之气,凌厉异常。 除此之外,还有一种小概率事件,便是体煞侵体,癫狂而亡,按理说这怨念便合该消散,或许是这煞气太过凌厉,或许是这煞气有了灵性,总之是不将与其有关之物破灭殆尽,誓不罢休。于是其贴身的兵器法宝便成为了首选,誓要将其消解一空。有些神兵宝刃用材特殊,这煞气怨念无法将其消解,年深日久,逐渐融为一体,这无主的兵器便会形成一种特殊的存在——魔器。 “哈哈……道友如此大度,解了奎某多年之惑,奎某感激不尽!”奎生缓缓站直了身躯,脸上的惊恐一扫而空,神色淡然,眼眸深邃,正如一束挺立严冬,迎风傲雪的青松! 他那看似缓慢,实则极快的右手,清晰无比却又令人无法反应的来到了缓缓颤动飞剑旁,伸出食指与中指,坚决而又淡然的夹了上去。奎生原本只是存着其大意之时,一击将其毙命,从而化解自身危局,但此时听到魔器的来历,心中不知怎的突生一股豪情,想要掂量一番对方的斤两。 吕良顿时一惊,眼前这个自称奎狼帮帮主的凡人一改先前的谄媚,气息陡然凌厉起来,险些令自己后退半步,莫非是存着扮猪吃虎的心思?他心中大怒,身上的气息陡然一盛,狠狠的压了回去,同时灵识蛮横扫过其躯体,试图找到他突然底气大增的原因。 此人筋骨倒是强健,还有习武之人特有的“气”,循环往复于四肢经络之中,想来在凡俗之中也是难得一见的高手,他细细探寻,直到再次确认此人体内没有半分灵力,才心情一松。 在吕良看来,无论这凡人身手何等惊艳,在他面前,与三岁孩童无异,在自己威能大涨的犀利飞剑之下,根本翻不起什么大浪。 莫非是身居高位,在凡间指点江山惯了,自以为能跟修士较量一二?可这人明显不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莫非他藏了什么后手不成?吕良脸上却依然是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嘴角带着一丝浅笑,故作平静的说道: “或许在凡俗之中,你尚可前呼后拥,呼风唤雨,但在我等修士眼里,任你百般手段,无异于月下萤火,掌中蚊虫!” 奎生两指一夹,便发觉这飞剑力大无穷,在手指间“铮铮”作响,仿佛是一头咆哮暴怒的猛虎,正在四下冲逃击突,其上氤氲的黄色气息,更是将手指腐蚀的瞬间漆黑一片。他一言不发,脸色肃然,手掌背面青筋暴起,一股青光从手臂蔓延向指尖,指甲疯狂生长,弯利如钩,银亮的毛发瞬间覆盖整个手掌,看上去竟像是一只狼爪! 这狼爪力大无穷,手指上的焦黑刹那间恢复如初,如铁钩一般,死死地压制着污黄色的飞剑。这飞剑颤动的幅度顿时小了许多,剑鸣之声也微弱下来。奎生见此面色微喜,头颅微微上扬,略带得意地看向那年轻修士。 吕良面色一变,知道自己小看了这个其貌不扬的武林中人,尤其是看到他一条手臂变成狼爪模样,更是诧异不已,口中喃喃自语道:“妖修?”这人肉身如此之强,超出了他的预料,两根手指若铁钳一般,怕是有不下千斤之力。 若是换做之前,这一下定让会让他手忙脚乱一番,虽然以他的修为,没有太多的手段可用,可也不是奎生能比拟的,储物袋中尚有几件逆转乾坤之物,对这种肉身强横之人大有克制之效。可如今飞剑威力大增,自是不用将几件压箱底的宝物拿出来。 吕良面露不屑之色,鼻子轻哼一声,伸出右手,两根手指在虚空中一引一带,飞剑顿时大亮,涨到了一尺长短。 奎生仿佛听到了营营的之声在耳畔响起,似呢喃,似低语,如泣如诉,渐渐地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响,似惊雷炸裂,似地辟天开,让人心烦意乱,心神燥闷。这声音不同于先前的“铮铮”之音,反倒像极了人的嘶吼,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群人在嘶吼!仿佛这把飞剑之上存在数百怨魂,狰狞着脸,呲咧着嘴,口淌涎水,张牙舞爪,让人睹之心惊,闻之肉跳! 奎生的眸子一片血红,仿佛要滴出血来,喉咙中不自觉的发出一声声沉闷的嘶吼,仿佛其躯体内藏着一头凶猛的野兽,即将挣脱束缚,一钻而出。 飞剑光芒狂闪,一下挣脱了奎生铁钳般的手指,随即一个旋转,削掉了银色毛发覆盖的两根利爪,银红色的鲜血洒落而下。飞剑之上沾染了数滴银红色的鲜血,却是听得“嗤”的一声,化为一缕热气,消失不见。这飞剑绕着吕良灵动的转了几圈,停在了右侧肩膀处,再次涨缩不定起来。 吕良身形丝毫未动,左手背在身后,身上道袍无风自动,嘴角上扬,看着仿佛入魔一般的奎生,挖苦道:“身为人类,竟还修习了一些下等妖修之术?只不过太过驳杂,终是难堪大用!在凡人中,能做到这等地步,也算是难得的强者了,奈何你我仙凡有别,实力之差更是如同萤火皓月,再如何挣扎,也是徒劳!” 说完,吕良右手手指向前一指,指尖正对着奎生的眉心,浊黄飞剑划出一连串的残影,眨眼之间,便来到了奎生的眉心。与之前的威慑不同,飞剑带着凌厉至极、一往无前气息,不将眼前之人的天灵洞穿誓不罢休。 此时的奎生眼前一片血红,浑身上下仿似有万千毒虫撕咬,痛入骨髓,难以动弹分毫。此时的他才知道修士与凡人的差距,这浊黄色的飞剑竟能干扰他的意识!若非一时心神松动,即便飞剑力量突然大增,以他的身手也能迅速躲开,断不至于被削去两根手指。要知道他“狼化”状态下的狼爪,足以分金断玉,开山裂石,比之凡间兵刃更为坚利。 奎生暗暗叫糟,牙齿狠狠的咬向嘴唇,口中鲜血横流,一阵剧痛袭来,却也只让精神振奋些许,身形仍有凝滞,无法运转如意,他的心直往下沉。不料却在此时,从背上的断刀中传来一股暖流,这暖流刹那游遍全身,使得他一阵舒爽,萦绕耳畔的低语消失不见,脑中一片清明。 他的脸上露出凝重之色,知道自己先前太过孟浪了些,修士的手段变幻莫测,一着不慎,便会万劫不复。奎生默默感叹自己命不该绝,同时心中也知道此事可一不可再,定要引之为戒。覆满银色毛发的右爪,两根手指断裂处一阵蠕动,不消片刻,便完好如初。 吕良见到这幅景象眼角一阵急跳,“不灭之体!开什么玩笑,这决不是一个凡人该有的手段!” 眼前的一切似乎变得极为缓慢,那划出一连串残影的浊黄色飞剑在奎生的眼里有如蜗牛爬行。他右臂抬起,伸向脑后,握住了那儿臂粗细的刀柄,一股庞大的劲气顺着刀柄注入断刀,其上缠绕的布条寸寸碎裂,露出了坑坑洼洼、破烂如渔网一般的刀身。 只是这个在他看来如此简单平常的动作,手臂却传来阵阵撕裂般的疼痛,覆满银色毛发的手臂肌肤上绽开数道细小的血口,银红鲜血迸射而出,仿佛不堪其荷一般,关节发出令人牙酸的异响。而在吕良的眼中,奎生这一下迸发的速度,已然超越了飞剑,划出一片残影! 这柄刀造型古朴,整体呈黑红色,刀柄长三尺,其上没有丝毫装饰之物,凹凸不平,黑漆漆一片,其上好似轻轻一碰,便能沾染一手铁锈渣滓,柄首处有一个拳头大小的圆环,似乎雕刻了一些什么,吞口处雕刻了某种恶兽头颅,除了眼睛异常清晰,闪烁着幽绿光芒之外,轮廓已然变得模糊,总也看不分明; 刀身长有二尺,刀背微微上扬,厚约一指,宽有半尺,前端断茬参差,竟是一把断刀!刀身锈蚀的坑坑洼洼,更有许多前后透亮的孔洞,仿佛轻轻一抖,便会有无数的锈渣簌簌掉落,看上去凄惨异常,竟无来由的感到一阵心酸。只是那一抹幽凉如秋水、璀璨若晨星的刀口,为这把破烂的断刀增添了几分神秘色彩。 柄长刃短,如此造型难免会给人一种头重脚轻之感,可握在手中,却是无比的趁手,招工转换之间如臂指使,毫无滞涩。 奎生右臂肌肉虬结,忍着手臂上传来的仿佛刀片切割一般的痛感,单手将断刀举过头顶,那种血肉相连的越发明晰,有种能将眼前所有一切一分为二的感觉。同时运转苍狼诀,用出了“狼顾”一术,眼前一切景物都变得分明起来:近在咫尺的浊黄飞剑涌动黄色气流,散发着滞涩昏黄的的光芒,如同一块中空的劣质水晶,其内仿佛有黄色尸水在流动;吕良阴鸷的眼神中带着一丝凝重,一丝惊疑,右臂前伸,食指正对奎生眉心,淡黄色的衣摆被山间阴风吹动,隐隐露出其腰间一个拳头大小的袋子,像是凡间富商挂在腰间的钱袋;十丈外一条寸许长的血红蚰蜒正在吞食一只尾部断了的漆黑蝎子;十五丈外有一块巴掌大小的染血烂布片被风吹起,向远处飘去;百丈外一杆几乎烂的只剩一根旗杆的巨纛斜插在黑红色的山石之上,几缕破布条随风而动;两百丈外几只食腐的鸦雀在白骨堆中翻找着什么,光秃秃的脑袋来回的啄着,像是索命的鬼差…… 如此多的信息一瞬间强行灌入到奎生的脑袋里,让他痛苦难耐,眼角鼻子同时流出鲜血,在本就沾满鲜血的脸上又划出一道道更深的痕迹。虽然这种痛苦的经历并非是第一次体验,却仍让他忍不住产生了轻生的念头。但也因此有了一些并不如何成功的经验,让他不至于错失好不容易营造出来的良机。 本来在感觉中如蜗牛一般缓慢爬行的浊黄飞剑,在奎生眼中更是几近停滞,一动一静之间,让他难受无比,险些呕吐出来。他强忍着浑身上下传来的不适,于间不容发之际,手中断刀狠狠斩在了浊黄飞剑之上! “喀喇”一声巨响,声浪将远处觅食的秃头鸦雀惊得一阵大乱,扑棱棱的狼狈飞走了。奎生只觉握着断刀的右手上传来一股大力,几乎将手中的断刀震飞开去,手臂上鲜血喷涌,将华丽的锦袍都染湿了一半。与此同时,那不可一世的浊黄飞剑已然断为两截,迅速失去了光泽,无力的坠落地面。 吕良眼神中满是不可置信之色,带着不甘,带着恐惧,面色一红,身躯微弯,喷出一口腥红的鲜血。“这……这竟然……是……魔器!”他踉跄后退几步,手腕一翻手中出现一个巴掌大的碗状物,正是玄璃罩,额角泌出一丝冷汗,同时急急的开口说道:“阁下好算计,好手段,你有资格与我平等相待,只要……” 吕良此举自然是为了催动玄璃罩拖延些许时间,以他的手段,只要拉开些距离或是给他一时半刻的施法时间,无论是手中的玄璃罩还是储物袋中的符箓都能保证他至少立于不败之地,哪里会沦落到以言语拖延时间的地步?可他实在太过大意,自以为拿捏这等凡人不过是手到擒来,此时的他距离奎生尚不足五步,甚至连护体玉佩都未崔动起来。 奎生也不答话,脑袋中纷乱的信息让他头痛欲裂,一击得手,竟是丝毫不停,左脚前踏,双手抓住刀柄,紧接着第二刀力劈而下,将差点催动玄璃罩的吕良从头到脚斩为两片。 吕良两片身体软倒在地,鲜血与腹中的花花绿绿流淌了一地,眼中透着不甘,透着不解,只是那点点灵光迅速散去,变得和死鱼没有任何分别。 奎生看了看那青年修士的尸体,心里松了口气,迅速撤去功法,眼前的一切平静下来,在脸上抹了一把,整张脸顿时变成了大花脸,眼神中透出无尽的疲惫之色,身躯晃了一晃,好在断刀拄在地上,才没有摔倒在地。随后朝着满是血污的地方啐了一口,说道:“狗屁修士,这满肚子肮脏与凡人有何不同?” 实际上奎生并没有如此果决,这所谓的修士定然知晓很多修真界的隐秘,他还存了些利用此人的想法。只是吕良吐了一口鲜血之后,他手中的动作在“狼顾”之术加持之无所遁形,知道他定是存了别的心思。 此时事情已毕,想到之前将自己撞的头破血流的墙壁,奎生有些恍然,明白此人除了飞剑之外,仍有多种手段尚未施展。若非此人如此托大,鹿死谁手尚未可知,奎生暗暗告诫自己,所谓狮子搏兔,亦需全力,此人之死,便是死于傲慢,死于自命不凡! 奎生修炼的《苍狼诀》中有几门秘术,一为“狼吻”,二为“狼行”,三为“狼顾”。 前两式倒是没太多可说的,只不过是内力的一种用法而已,并不稀奇,虽然威能也是极大,却尚在他的理解之内。唯有“狼顾”,此术花费精力最多,却始终不得法,直至如今,也是堪堪在入门边缘徘徊而已。 之所以这般说,便是这“狼顾”技近乎法,有了神通的影子。若说“狼行”与“狼吻”是技的巅峰,“狼顾”则是法的运用。“狼吻”乃是攻击之术,“狼行”乃是逃命之法,“狼顾”则是视力特化之术,眼力敏锐无比,百丈之内纤毫必现,然而一旦运用,眼前所见无数细节一丝不落被生生塞进脑袋,直让他头昏脑涨,七孔流血。此术负荷极大,以他的意识根本难以理清,有效利用的更是只有十之一二罢了。 奎生有种感觉,若是有一天,自己能够完美的利用‘狼顾’这门术法,定然已经入道! 第十七章 百药园 冬至与刘云谲二人稍作休息,啃了几口烤肉,胡乱的咀嚼几口,便匆匆咽了下去。眼神始终望着昏暗的山谷,一抹倔犟又渴望的神色出现在二人脸上。 冬至声音中带着一丝颤抖,七分热切三分担忧的问道:“虎子哥,你怎么样,还撑得住吗?” 他从三岁开始,便整日纵横跳跃于梅花桩上,乍看之下略显瘦弱的身躯实则隐藏着超乎想象的耐力。今天连续跑了数个时辰,从清晨跑到日暮,足足跑了近百里,加上山林中没有路,脚下尽是松软的腐枝败叶,体力消耗的极快,说不累那是假的,但对于“洛水神泉”的渴望,足以压倒任何疲惫。 刘云谲挣扎着站了起来,面色有些苍白,状况不是很好,略微活动了一番手脚,刚刚消耗一空的精气神仿佛恢复了些许,咧开嘴笑了笑,坚定地说道:“‘洛水’必定就在前方,这是我俩的机缘,撑得住要撑,撑不住也要撑!” 他用力拍了拍冬至的肩膀,继续说道:“进山!” 冬至回应了一个灿烂的笑容,说道:“虎子哥,我俩走的慢些,此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前方状况不明,还是应该小心着来。你先搭在我肩上恢复些气力,那‘洛水’总不会自己跑掉!” 刘云谲笑着说道:“冬子,你小子心思还是这般细腻,放心吧,我没事儿!我听说,有些伴生兽一旦发觉自己无法保住宝物,宁可毁坏也不会留给他人,所以还是大意不得,免得夜长梦多。” 说完,他从包裹里取出一块油腻的破布,细细扎在了随手捡来的尺许长木棍上,制成了简易的火把,掏出火石,将之点燃。顿时,山谷中亮了许多,虽然仍是看不到远处,却也聊胜于无,不致被什么东西欺到近前。 冬至看着刘云谲点燃的火把,恍然大悟,说道:“虎子哥,你真是天才!我昨晚就在想,你要这些猪油做什么,原来你早就预料到我们要进山谷了。” 刘云谲挠了挠头,不好意思的说道:“也不是,只是见父亲这般做过,照葫芦画瓢,如今恰好用上而已,哪里想如此许多!” “那也很了不起啊,虎子哥!”冬至说道:“我从未在外过夜,也知道生火堆,点火把,却从未想过普通火把根本烧不了多久,有这些油脂的加持,不但燃烧更久,而且很难吹灭。周伯伯曾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纸上得来的始终是浅显了些!” “哦,有这等说法?”刘云谲又挠了挠头,呵呵笑了笑,说道:“我俩还是赶紧走吧,这火把也烧不了多久,最好能追上它。” 谷中原本就是不见天日,昏暗异常,再加上此时天色已晚,若非火把照亮着周围,必是伸手不见五指。羊肠小路崎岖难行,大大小小的碎石满地都是,不时传来碎石掉落的声响,在幽静的山谷中传的极远,伴着二人深一脚浅一脚的脚步声,以及火把燃烧不时发出的噼啪声,让这山谷听着分外安静。偶尔从山谷深处吹出来的山风,异常阴冷,仿佛是从地狱入口吹出来一般,吹得火把呼呼作响,吹的二人面色苍白,精神都有些恍惚起来。 这山谷艰深难行,两侧崖壁陡峭,难以落脚,偶尔能从中看到一线天光,天上无月,暗淡的星光穿越不知多少万里,照射进峡谷之内,挥洒在二人肩上,若非如此,二人还以为自己走进了山洞。好在只有一条路,并无什么分叉路口,也不用贴着地面寻找谛洛兽留下的痕迹,这才让二人坚持了下来。 不知走了多久,手中的火把仿佛越烧越旺,熊熊的燃烧着,二人身躯疲累,腿脚仿佛灌了铅一般,内心中的亢奋劲儿一过,也变得有些昏昏欲睡起来,只是依着惯性继续走着。山谷中也一味地漆黑着,寂静无比,仿佛连呼吸都变得若有若无起来,他们忘记了时间的流逝,仿若深陷梦中一般,火把照亮的地方显得那么不真实,思维都变得滞涩起来。 此时的脚下尽是些森森白骨,不知是多少年前葬身于此,一脚下去,发出沉闷的碎裂之声,仿佛朽烂多年的枯木,化为一地渣滓。二人浑然不觉,自顾自的走着,走着……仿佛就这般一直走下去,直到…… 一声振聋发聩黄铜大吕般的声音传来,直震得人浑身颤抖,头皮发麻。二人顿时一激灵,醒了过来,入眼一片开朗。一只水桶大小的钟鼓兽在十丈外,静静的看着二人,皮肤淡黄,覆满坚硬的鳞甲,肥硕的腹部一张一缩。看到二人清醒过来,短小的后肢在肥硕的腹部挠了挠,再次发出一声巨大的声响,笨拙的转过头,钻入草丛不见了踪影。 这钟鼓兽乃是一种草食兽类,极有灵性,以其能够发出巨大的如同钟鼓一般的声音得名。乍看之下活像一头穿山甲,却更加肥硕,腹部有环状甲壳覆盖,四蹄长尾,看上去十分憨厚。不过据传十分胆小,遇到生人往往会鼓噪出巨大声响,以期能够吓退敌手。而眼前这头钟鼓兽,无论如何看,都并非是胆小的模样,反而灵智不低的样子,这倒是咄咄怪事了。 清醒过来的二人并未过多理会,而是打量着眼前的一切。此时正值春末,往常时候,早已是花残柳茂,草长莺飞,如今因为天空车轮般大小的天体遮挡了部分阳光的缘故,让这天空都分外高远,仍是十分清冷,山林绿意初现,像极了一个大龄老处女,期待着,瑟缩着…… 而眼前所见,直让人以为,从初春走入了盛夏,到处一片郁郁葱葱的景象。百花斗艳,万翠招展,奇花盛放,瑶草铺地,这是冬至此前未曾见过的景象,只怕传说中的仙境,也不过如此吧!不同于时常见到的细小叶片,这手掌大小的墨绿色叶片让冬至惊呼连连,轻轻抚摸,一层蜡质附于表面,光滑细腻,叶片厚实坚韧,充满质感。 冬至曾在书上读到过,说数万里之外的南方四季如春,温暖潮湿,那里的树木四季常青,树叶终年不落,盛景常在。他心中充满疑惑,有了不好的预感,莫非…… 手中的火把不知何时熄灭了,刘云谲此时也察觉到了不对劲,扔掉手中的火把,将随身携带的匕首掏了出来,倒握横托于面前,眼角的余光始终落在冬至身上,谨慎的观察着四周。他不知道为什么一向谨慎的冬至此时为何如此大意,又如此兴奋,但刘云谲一向自诩为大哥,自然要在此时照顾一二。 刘云谲不知道眼前的这片葱郁代表着什么,只是觉得这些巨花大叶分外好看,加之他一直用眼角的余光观察着冬至,知道他是看出了些什么,所以也并未出言打扰,只是打起精神警戒着。 此处十分亮堂,直让人以为这是一处世外桃源,但仔细观察之下,才发现乃是一处山洞。这山洞方圆不过百余丈,各种奇异花朵盛开,芝兰瑶草铺地,一股馥郁芬芳迎面扑来,空气中回荡着一股沁人心脾的舒适气息,洞顶约有数十丈高,均匀的嵌着五颗头颅大小的发光宝石,散发着如月色一般的柔美微凉的光华,一看便知价值不菲!莫非,此处是某个前辈高人的药田? 刘云谲心中不自觉闪过了这个念头,又摇了摇头,虽然不记得自己二人是如何来到这处地方,但想来应该不是陷阱才对。粗粗看了一眼,此地至少有上百种奇花异草,他只能勉强辨认出三四种来,心中一阵无奈。这山洞十分空旷,并无山石遮挡,地面平整,却有许多丈许高的树木,十分茂盛,无法一览无余,不知其中是否隐藏着什么危险。弓箭用处不大,只能拿着匕首,支棱着耳朵,谨慎的戒备着。 冬至不像刘云谲那般谨慎,而是兴奋地到处查看,东边摸一摸,西边嗅一嗅,眼睛异常明亮,口中喃喃念叨着:“这般大的半叶莲!” “这是莨菪,看这品相,应该有百余年了。” “咦?这是……威灵仙?” …… 刘云谲听着冬至所说的药草有些耳熟,却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只是看他轻松至极,如数家珍一般,想来这些药草极为珍贵才是,惊讶之色浮于脸上,不过随即用凝重的口气说道:“冬子,此处情形晦暗不明,不要乱跑!你还记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过来的?” 冬至眉头微蹙,歪着脑袋,想了想说道:“之前迷迷糊糊,似梦似醒,脚下不听使唤,一路上好像全部看在眼里,此时想来,却是一片模糊,许多东西都记不清了。” 刘云谲面色微沉,心头微寒,说道:“我也是,回过神来才发现到了此处,此处应是有主之地,还是莫要蓄意破坏此地,以免此地主人生怒。” 冬至心中觉得有些蹊跷,却并不放在心上,说道:“虎子哥此话有理,看此地打理得井井有条,当是有隐世高人长居于此。多半还是我二人无意间触发了什么陷阱才对,若真是专门等我二人上钩,我猜测多半有用得着我二人的地方,不至于直接灭口。所以,我二人尽可在此走动,只要不大肆破坏,想来性命暂时无忧。” 刘云谲细细品味着冬至的话,觉得有些道理,心中轻松不少,随即想到引二人到此的谛洛兽,疑惑地问道:“此处会不会与那谛洛兽有关系?” 冬至心中生疑,同样想到了这个问题,下意识的想到此处莫不是洛水所在之处?想到此处,他摇了摇头,没有答话,以防隔墙有耳。 刘云谲没有纠结这个问题,想到冬至之前叫出了数种药草的名字,不禁好奇的问道:“冬子,这里种的都是药草吗?” 十余丈外的一株金线莲不自然的动了一下,冬至眼睛余光发现了动静,脸上现出一丝恍然,随后便装做丝毫不知,兴奋地点点头,说道:“嗯!十之八九都是药草,不过我只能认出不足三成,其他的有一些印象,仔细辨认一番应该能再认出来一成。” 刘云谲脸上讶异之色一闪而逝,他知道冬至读了很多的书,比自己多得多,这倒并非是周苴厚此薄彼,而是他自己不愿意读书,只愿意跟着父亲往大山里钻,所以知道冬至能够认出这些药草并不奇怪。此时细想之下,这几个名字并非什么珍贵药草,虽然他不见得能够一眼辨认出来,却也多少知道些。 于是他疑惑地问道:“莨菪?不就是村口祠堂后边那种高大的野草吗?虽说也能入药,但并不是什么珍贵的药草吧,那玩意儿不是只能活一两年吗?” 冬至摇摇头,眼中狂热之色未减分毫,激动地说道:“虎子哥,你这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从生长年限来看,药草大致分为两类,一种乃是天生金贵的品种,寿命极长,另一种则是生命力无比顽强,但寿命短暂。 天生金贵的品种,包括人参、灵芝、黄精一类,更有那传说中千年才能开花结果的朱果。这类因其天生高贵,同样也是十分娇贵,所以对于外部环境要求也是极为苛刻,一旦外界环境有所变动,极易枯萎死去。但只要耐心管理,一旦长大成熟,药效也是非同凡响。据说上古之时,第一批修士便是采食天地灵物,白日飞升。 而生命力顽强的品种,适应了环境的变迁,随着四时更替,多数沦为一岁一枯荣的杂草。但若是能够移植到合适的环境,激发出其原始的本能,同样可以摆脱四时更替的影响,活上数千年,积累的药性甚至比之参芝之流更为精纯。比如眼前这根生长了二百年的紫心萝卜,珍贵之处更甚旁边那株百年玉参。” 刘云谲听到此处,撇了撇嘴,说道:“二百年的紫心萝卜才能跟百年的玉参相比,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嘛!” 冬至笑出声来,反问道:“其他暂且不论,我只需要几个铜板便能在集市上买上一筐紫心萝卜,你要花多少钱才能买来一株玉参?况且对于那等隐世高人来说,几百年的时间也就是一次闭关而已,如此一来,这其中的差距便显而易见了。” 刘云谲嘿嘿一笑,也不辩驳,却是来了兴趣,问道:“这药草种类、年限怎么分辨?能不能教教我?” 冬至得意一笑,有些揶揄的说道:“虎子哥,平时让你多看书,你老是坐不住,现在想起临时抱佛脚了?也罢,给你讲一讲也无妨,你可要听仔细了!” “你看那花骨朵像是一条条紫色的小鱼儿似的,就是半叶莲了……” “莨菪有一股特殊的臭味,叶片表面有细微的绒毛……” “这威灵仙,开的白色花朵,一共四瓣,呈十字形……” …… 冬至滔滔不绝的一连说出了数十种药草的名字,说的头头是道,唾沫横飞。 “至于这年限嘛,其实说来也简单,树有年轮,草有脉络,脉络的深度与复杂程度随着时间推移缓慢增加。这脉络存于叶片之上,果实表面,花瓣内部……” “莨菪本身便以花期长著称,这百年莨菪自是以花瓣来辨认,看那铜铃状微微垂头的花朵,花蕊根部的紫色退去,完全变成白色,花瓣上的丝丝脉络皆为红色……” “百年的有什么用吗?我没记错的话,小时候腹痛,周叔还给我吃过这玩意儿,若是只能治疗腹痛,可实在说不上有什么用啊!”刘云谲打断冬至的话,有些遗憾的说道。 “话不能这么说,能活到这般年限的药草,本身便蕴含精纯的生命之力,食之强身健体,延年益寿。”冬至有些不满的反驳道:“这山里随便一棵合抱粗细的大树,几乎都有百年以上,更大一些的,甚至活了上千年,可从没有什么人砍来吃。区别便在于,草本身只能活一两年,活上百年千年有违天道,这些突破了本身的限制的草木,才是其精华所在,所以它价值更大!” “再者说,这种上了年限的药草,都是用来炼丹的,哪里会随便浪费!” “炼丹?”刘云谲怪叫一声,随后发现自己反应过大,转头四处望了望,发现没有什么动静,才继续小声说道:“冬子,你还会炼丹?” 冬至白了他一眼,干脆说道:“不会!” “啊!?”刘云谲张大了嘴,重重的拍了拍冬至的背,说道:“你小子,大喘气,我还以为你什么都会呢。” 冬至撇了撇嘴,说道:“周苴伯伯那里有一本残缺的厉害的《药经》,平时宝贝的紧,都不让我碰,我也是趁他不在,翻了几页。不过我听他说过,还有一本《丹经》,同样是世间奇书,珍贵至极。当时我觉得他在吹牛,没当回事儿,如今看来,我有些后悔当初没多翻几页!” 刘云谲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说道:“你已经懂得比我多多了,还不满足?不过这名头到是响亮,《药经》想必是记载药草性状用途的,至于这《丹经》嘛,应该是记载炼丹之术的,嗯?莫不是由一张张丹方组成的书籍?若真如此的话,这《丹经》一定很贵重!以后多加注意,若是能碰到的话,虎子哥一定买给你!” 冬至有些感动的看了一眼刘云谲,随即揶揄的说道:“现在说这些为时尚早,即便有了《丹经》,药草不识得,也无大用,还是要增加见识才对。” 刘云谲无奈的叹了口气:“你说得对,即便有了宝物,若是不能加以运用,自是暴殄天物之举,否则空守宝山而不得入门之法,难免沦为笑柄。” …… (植物学家请远离,其中药草之述皆为设定,不要拿现实中的作对比。拜谢!) 第十八章 妖修 “这两人还算有些用途,并非上次那种低智之人,不枉我辛苦一遭将之引导而来,也许能派的上用场。”一个如清泉般透彻又清冽的声音说道。 “目前看来尚可,倒是有几分智慧。”另一道动听如丝竹却又带着三分媚意的声音响起。 二人听到这声音俱是一惊,刘云谲面上满是戒备之意,手中匕首胡乱挥动几下,看上去有些滑稽,踉跄的退了几步,接着一屁股坐在了有些潮湿的地面上,地面上生长了不少菌子、苔藓之类,看那样子,亦不知生长了多少年头。 冬至的眉头拧了起来,耳朵动了动,眼角余光不自觉的瞥向了十数丈之外的金线莲,接着听到“噗通”一声,回头正好看到刘云谲摔到了地上,那滑稽的模样让冬至忍不住笑出了声:“虎子哥,你这就有些过了啊!表演痕迹流于表面,略显做作,哪里骗得过别人?” 刘云谲尴尬的挠了挠头,利索的爬了起来,没好气的说道:“不是那么回事儿,地上太滑了!” “无知凡人,死到临头还要逞口舌之利,怕是不知死字怎么写!”那个如清泉般甘冽的声音复又响起,只不过多了些许英气,些许傲意。 “凡人未必无知,仙子你也未必尽知。若二位仙子是穷凶极恶之人,想必我二人早已毙命多时,”冬至脸上的笑容收敛,面色一肃,接着说道:“二位仙子耗费莫大精力引导我二人前来,料想不会是觊觎我二人身上的几斤糙肉,必是有所求!既是有求于我等,要么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要么以武力威胁,逼迫我等就范。无论何种手段,我二人接着,二位仙子不妨出来见上一见,隐在暗处,可并非是待客之道啊!” “哼!”那个如清泉般的声音说道:“好个牙尖嘴利的人类,难道你不知,一旦我现身,若是你等无法帮到我,可是必死无疑?”这话说完,一阵冷风吹来,刮得草木一阵起伏,几条枝丫打在脸上,若刀刻一般,生疼无比。 冬至在脸上揉搓了一把,知道她是给了自己一个下马威,以便在随后的谈话中占据上风,洒然一笑,浑不在意的说道:“仙子声音如清泉叩石,想必亦是个如清泉般透彻的人儿,何不舍了这些无谓的试探,开诚布公谈一谈?若是我等二人力所能及,能够解了仙子的困境,亦是我等的荣幸!” “倒是有些胆色!”那声音由远及近,果然是十丈外的金线莲处,一阵摇晃,缓缓走出一个白衣身影,这身影婀娜多姿,款款而来,身材修长,裙裾轻摆,比之冬至还要高了半分,脸上缭绕着一丝雾气,乍看上去极美,却总也看不真切。 最奇特的便是,其头顶如墨黑发间生有一对如枝杈般的角,长不足三寸,晶莹玉润,白璧无瑕,好似无时无刻都在散发莹莹辉光,使得整个人充满了一种空灵之气。 冬至眼神一动,脸上一副了然之色,随后恢复正常,拱手一礼,温和的说道:“果然是你!” “哦?”这女子面色微动,掩口而笑,饶有兴趣的问道:“呵呵,倒是小看了你,你是如何认出我的?” 冬至没有立即回答,而是环顾四周,却未能发现另一个女子的踪迹,无奈的说道:“仙子应是化形的妖修吧?之前引我二人到此的谛洛兽应是仙子的本体才对。眼下这副身躯虽是极为精致,窈窕婀娜,一颦一笑真实无比,却少了许多烟火气,尤其是仙子的踩过之处,竟是蹄印!所以我猜测,这副身躯应该是仙子以特殊手段召来的幻身,既能方便与我二人对话,又可遮掩本体所在,一举两得。又或者是仙子故意留下的一丝破绽,给庸碌的我等凡人留下的提点,除此之外,我想不到其他。” 刘云谲早已恢复了平静,拍了拍屁股上的绿痕,疑惑地说道:“据我所知,谛洛兽乃是有了道行的梅花鹿,既然是梅花鹿,那么母鹿定然是没有角的,你幻化成女子模样,是何居心?” “不错,之前那只谛洛兽确实是我。”女子没有理会刘云谲,望着冬至,神色中透露出一丝疲惫,随后便不经意间掩去了,缓缓说道:“我等姐妹自从灵智大开,在此修炼已有五百余年,衔草饮露,与世无争。如今天地逢此大变,却因某些原因,无法离开此地,如此一来,大祸来临之时,我等亦会葬身于此。若你二人无法助我等脱困,便唯有先杀了你二人,然后另寻它法。” “你所说大祸,可是指天上的异象?”刘云谲指了指天上,当然在这山洞里看不到太阳就是了。 “倒也不算鲁钝!据一位前辈所说,将来有一日天上那车轮大小的未知天体会将太阳完全遮住,到时大地之上一丝一毫的阳光都没有。此种状况短则几千年,长则数万年,大地陷入寒冷与黑暗,几乎没有生灵能够熬过去,全部都会死亡殆尽!”女子认真说道,神色中带着一丝后怕。 冬至摸了摸鼻子,仔细的听着女子话,脑袋中思考着此事发生的可能性,便问道:“不知仙子可否知道这祸患何时发生?” “短则数十年,最长也不过百年内。”鹿角女子心有余悸的回答道。 冬至点了点头,自言自语的说道:“这几年确实愈发冷了,如今已至春末夏初,却未见莺飞草长,山林绿意初显。如此推断,若继续这般下去,若干年后,山中的草木连发芽的机会都没有,便会再度陷入寒冬。如此一来,万物生灵包括人类,在冻毙之前,恐怕会先一步饿死。只是我等凡人一生不过百年,此时说这些未免为时尚早。” 接着冬至神色郑重的问道:“既然仙子早知有此祸患,想必已有脱身良策,不知可有兴趣与我二人分享一番?” “哪里有什么良策,只不过是抱团取暖罢了。”鹿角女子没想到此人心思这般缜密,打了个哈哈,想要蒙混过去。 却未料冬至此时不依不饶,一副想要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样子,说道:“凡人之中,若逢大灾,恍如洪涝大旱,必先屯粮!民以食为天,没了粮,也就离死不远了。修士之中,听说修为有成之人,可以辟谷,不食不饮,想来与天地间的灵气有关。即便大地真的陷入黑暗,田里没了粮食,天地间的灵气总不会无缘无故消失。况且此处生命精气如此旺盛,又不需要阳光,乃是上佳的避难之地,哪里还需要舍近求远?怕是此处另有什么玄机,无法久留,不得以才要另寻他处。仙子,不知我说的可对?” “你二人进苍狼岭有何目的?”女子脸色一阵变换,眼神中满是警惕之意,开口问道。 刘云谲没多想,坦率的说道:“仙子不必惊慌,我二人要去楚国拜师,借道于此,并无他意。” “若是如此的话,也许我能帮上一点忙。”女子眼珠一转,开口说道:“我等在此修炼五百余年,这苍狼岭便如同自家一样,熟悉无比,若是你二人需要,我可以送你一份地图。” 刘云谲正待开口应下此事,却被冬至打断了。 冬至问道:“仙子不打算先给我等一个解释吗?” 鹿角女子脸色十分不好看,半晌,才缓缓开口,声音清朗如清泉叩石:“凡人之见,鼠目寸光!你等真的以为天上的太阳被遮挡,大地只是陷入漫长黑暗而冷酷的境地?可笑至极!万事万物,包括游离在天地间的灵气,全部都是来自于天上的太阳。没了太阳,灵气亦会渐渐枯竭,若无非常之法,不出万年,整个大地将会一片死寂!” 此话一出,二人俱惊。二人本就是要去楚国寻仙缘,有此底气,才敢说不在乎这等祸患。在冬至二人看来,天塌了自有高个儿顶着,自出生至今才不过短短十数年,要去谋划未来百年之后的事情,太过空洞虚浮,本就是强人所难,二人自不会有何感触。 如今听到便是天地间的灵气也将枯竭,便如同凡人知道明天即将没了粮食一般,一丝淡淡的焦虑涌上心头。 冬至很快摆脱了这种忧虑的心绪,静下心来,细想此事的前因后果,不一会儿,便理清了脉络,说道:“我二人到此才一柱香的功夫,仙子刚才隐在暗处,怕是知道我能认得几味药草,结合仙子所说灵气将要枯竭,如此说来,仙子是打算将这些药草拿来炼丹不成?” “也不尽然,此处药草虽多,炼成丹药固然可以增加几分活下来的把握,但相对动辄几千年的黑暗,也不过是杯水车薪罢了。况且还有近百年时间,倒也不急于一时。”女子斟酌片刻,缓缓说道:“眼下有一件要事,我姐姐被另一妖修暗算,中了奇毒,需二位帮忙辨认几味药草,以作解毒之用。” “哦,那不如,我先帮仙子的姐姐诊断一番如何?实不相瞒,家里有长辈便是郎中,在下不才,跟着学了些傍身。此处药草种类繁多,一旦辨认有误,怕是会起到反作用。”冬至意味深长的说道。 “如此当然更好,只是我姐姐所中并非凡毒,只怕力有不逮,不若我带二位找到罪魁祸首,是何毒素自可亲自辨认一番,二位意下如何?”鹿角女子赶忙转移话题。 “我二人商量一番,仙子且稍待。”冬至言语中有了迟疑,如此明显的祸水东引,让他有了一丝不安。 “二位请便。”鹿角女子有些不悦,却仍是温和地说道。 刘云谲有些迟疑,他一时间没想明白冬至此举何意,但出于对冬至的信任,所以只是张了张嘴,却没有说什么。 冬至拉着刘云谲走到山洞的一处角落,自认四下无人,小声说道:“虎子哥,你可还记得我等来此的目的?” 刘云谲皱了皱眉,有些不习惯冬至的说话方式,说道:“当然,我等来此是寻机缘来了,只是看她有些楚楚,动了恻隐之心,一时之间竟忘了她乃是妖物,你打算怎么做?” 冬至点点头,说道:“我原以为这谛洛兽只是略有灵性,比之山林中的野猪虎狼之属更有智慧罢了,却不曾想其灵智大开,竟修成了妖物。如此一来,我等原本的计划显然是行不通了。如今出现在我等眼前的女子,不知是以幻术投影而成,还是其化形尚未全功,但其道行绝非泛泛!虽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但我等今后的路还长,为此把命搭上,实为不智。洛水神泉虽然传得神乎其神,但功效如何,我二人一无所知,若是事不可为,也应及早想好脱身之策才是。” 刘云谲点点头,同意了冬至的说法,接着疑惑地问道:“你既知它是妖,为何不怕?与它打交道,岂不是与虎谋皮?” 冬至摇摇头,说道:“此妖定然早已探知我二人所为何来,以其显露的修为来说,若是有心藏起洛水神泉,我二人根本无处可寻。正因如此,此妖才会有恃无恐,不怕我等不就范。但依照常理来说,武力胁迫我等更加简洁有效。但此妖并未如此做,其原因有二,一是其武力并不突出,没有十足的把握之下,只能与我等虚夷委蛇。我二人一路跑了近百里,单凭这点,已然超过普通人许多,或者更早之时,躲在暗处看到我二人杀死两头野猪也说不定。二是此妖提到的另一只妖修,曾暗算其姐姐,恐怕存着驱虎吞狼的心思。若我所料不错,另一只妖修只怕一时半刻之间,便会出现。到时自是走为上计,不要被此妖平白利用!” 刘云谲思考片刻,回想这一路行来遇到的种种,觉得冬至所说在理,但仍有一事不明,便问道:“你之前说此妖道行不凡,这点我也认同。只是修行数百年的妖怪,手段之多定然出乎我等预料,只怕是与修士无异,为何你断定此妖武力平庸?” 冬至微微一笑,坦然说道:“兽类若想修行,大致有两条路可走,一者依仗强横肉身,精纯自身血脉,称之为‘兽修’;一者化为人形,借此感应大道,称之为‘妖修’。人乃万灵之长,自有大道眷顾,一旦修成人身,不但灵智大开,更是能借此躯体感应大道,走上真正的修士之路!若是‘兽修’,必是力大无穷,牙尖爪利,浑身坚逾精钢;若是‘妖修’,大多只会有一两种天赋之术,其他方面与凡人并无二致。此妖先前展现的女子之身,尚有鹿蹄一般的脚印,所以我断定它化形并未圆满,自然来不及修习其他手段!” 冬至顿了顿,接着说道:“此前我二人如在梦中,一转眼便到了这处山洞之内,我怀疑便是中了此妖的幻术。当然,若是我猜错了,只怕会吃不少苦头。” 刘云谲恍然大悟,说道:“原来如此,本想着到此是来寻些机缘,没想到竟是凶险泥潭,若只是几只野兽倒也无妨,可若是妖修,那还真是敬谢不敏了,这洛水神泉不要也罢!可若是这女子以幻术迷惑我二人,又该如何做?” “以疼痛刺激,可以提聚心志,不过对于幻术,能有多少作用,就不得而知了。”冬至有些无奈的说道。 …… 这二人自顾自的讨论着,却不知道鹿角女子耳朵微动,将这些话一字不落的听了个真切,脸上十分平静,心中却翻起大浪!她并非是第一次用这种手段吸引人前来,掐指算来,已有二十余人。以往来此山中的人类,不管目的为何,一看到她的本体谛洛兽,便会发了疯一般追上前来,无一例外。 利用这些人心中的贪欲,在她缜密的计划中,其目的已然完成了七八分。不过这二人与以往那些莽汉有所不同,不论见识或是才智,皆非同一般,一通分析之下,反倒看出了她不少虚实。她心中暗道一声“可惜”,嘴唇微动,不知说了些什么,亦不知说给谁听。 便在这时,一声震彻灵魂的兽吼声传来,其声音浑厚带着三分怒意,七分癫狂,回荡在这山洞内。接着便是一阵巨震,仿佛整个山洞都在震颤,远处一个丈许高,带着几分光亮疑似是洞口的地方闪过大片阴影,碎石飞溅,烟尘腾起,恍惚中有一个簸箕大小,覆满黑色毛发的巨爪伸了进来。 鹿角女子脸上闪过几分喜色,趁着二人愣神之际,手中掐了一个印诀,朝着二人所站之处一指,一个圆形的光质法阵凭空出现。 冬至与刘云谲回过神来,心中叫糟,互视一眼,看到了彼此眼中的一丝愤怒,虽然之前已然猜到些许,却没想到此女竟有这等后手。没等二人有所动作,脚下光芒一闪,随即在原地失去了踪迹。 第十九章 兽修 一阵头昏脑涨、天旋地转的感觉传来,令冬至直欲呕吐,好在这种感觉时间不长,来得快去得也快,晃了晃脑袋,便恢复了正常。眼前所见一片大亮,看那太阳的方位,约莫半晌儿的样子。四下扫视一圈,发现身处一处山谷之内,四面均是高大的山壁,山壁上的石头呈苍青色,伴着融水划出的一道道痕迹,像极了水墨画儿。 数十棵老树足有两三人合抱粗细,树皮开裂若龙鳞,不觉让人想起遒劲二字。只是有的树上树皮剥落,露出其下一片雪白,更有几棵树干磨去了一半,凄惨的倒卧于地。看样子,应是某种巨型野兽蹭痒所致。山谷入口若隐若现,距离二人足有数里之遥,狭窄崎岖,竟是名副其实的葫芦口。方才的吼声仿佛仍在耳畔回荡,震得人心神不稳。 刘云谲此时也正好回过神来,二人对视一眼,洞悉了彼此的想法,眼底尽是愤怒之色。方才震天的兽吼之声显然出自某个厉害至极的角色,这是二人早已推断出来的事情。只是二人才刚刚分析出些许端倪,就引来这么一只强大的怪物,随后被传送至此处,哪里有如此巧合之事!莫非是被此妖听到了什么?或者是以此来胁迫二人妥协? 冬至想到了之前出现的钟鼓兽,它同样能够弄出这般大动静,难道又是幻术?他的脑袋一团浆糊,使劲的咬了咬嘴唇,直到鲜血直流,痛的他难以忍受,才松开了牙齿。只是眼前这一切毫无变化,沉重的脚步声震得山谷都在震颤,若非冬至身形矫健,怕是早已摔倒在地。 莫非,我二人成了某种祭品?冬至心中不知怎的忽然冒出这么个念头,却在此时,看见崎岖的山谷入口处现出了一个庞大的身影,足有一两丈高,在山林的掩映之下若隐若现。这巨大的家伙可不像是什么能讲道理的样子。 山谷内山崖陡峭,若想从山谷内翻越出去,怕是痴人说梦。为今之计,唯有走一看一步,随机应变了。 刘云谲稍作打量,手脚并用,不一会儿,便攀上了山崖数丈高的一处突出的岩石之上,此处进退失据,显然是存了拼死一搏之心。他将背上的劲弓取了下来,搭上铁质箭镞做成的箭矢,随时准备开弓。 冬至洞悉了他的想法,知道刘云谲心意已定,自己定然是劝不来,心中的怒意渐盛,环顾片刻,选定一株老树,利索的爬了上去。这株老树高有十数丈,其上已然有了丝丝绿意,二人合抱粗细,开裂的树皮内还有一些蚂蚁、蚰蜒之类的虫子。这株老树距离刘云谲所在的突出石块百丈不到,这也是冬至挑选这株老树的原因,一旦事有不协,也能互相照应一二! 刘云谲看到冬至爬上了一棵离自己最近的树,眼中怒火汹涌。他原本的目的便是由他来吸引来者的注意力,而冬至便能趁此机会,增加不少逃离的把握。可冬至如此一来,便打乱了他的计划,如何让他不愤怒?可此时眼看那巨大的身影缓缓迫近,多说无益,只能紧紧地握了握手中的长弓,希望它能够一如既往地可靠。眼底深处蕴着一丝感动,用力的朝着冬至点了点头,神色愈发坚定起来。 那巨大的身影缓缓探出头来,竟是一只不知存活多少年的老熊,背上的毛发虽是灰白之色,却并不干枯,反而润泽光滑,十分厚实的样子。四肢粗壮若房梁,巨爪若簸箕一般,身高过丈,仿若一座堡垒压了过来。每走一步,地面便震颤一下,同时也在二人心中震颤一次。 即便二人早已有了心理准备,此时看到了这庞然大物仍是止不住的颤抖,手脚都不听使唤起来。刚刚升起的斗志如同被当头浇了一盆冷水,心存一丝侥幸希望这头老熊能够忽略二人。 不过树欲静而风不止,这头老熊显然没有那么多的顾忌。一路走来,不避不让,磨盘大小的石头在它硕大的熊掌下仿佛凡人脚下的黄土堆,轻轻一踩,便化作一地碎石。乌黑的大鼻子用力抽动几下,铜铃大小的漆黑的双眼灵动无比,显然是拥有着不俗的智慧,不过却隐有一丝暴虐之色蔓延。接着它人立而起,重重的扑击而下,在强大的气浪下,满地的碎石飞射而出,部分碎石溅射在树干之上,响起“咄咄”的声响,仔细看去,竟是将大树都击穿了! 数棵大树被这强大的气浪吹得呼呼作响,东倒西歪。冬至紧紧抱着树干,不敢移动分毫,心念电转:如此灵动的眼睛,虽然隐着一丝暴虐,却断然不会做出如此行为,更像是一种发泄!回想刚刚听到得的吼声,虽说震耳欲聋,但细想之下,其中还夹着一丝痛苦!莫非…… 想到此处,他多了几分信心,若是这老熊执意要致二人于死地,说不得只有拼命了。而若是猜测为真,当有三成把握能够活下来。 待得四散的碎石与烟尘散去,老熊迈开脚步,横冲直撞而来,目标显然是冬至藏身的老树!一路上,成人合抱粗细的大树一撞而断,‘咔嚓’之声不绝于耳,断树残枝四下纷飞。虽说冬至藏身的老树要粗上不少,但看着眼下的境况,想来不需要再撞第二下。 冬至见此惊骇欲绝,大脑急速运转,想着如何才能脱身之时,一发满含决绝意味的箭矢疾驰而来,刁钻而精准的奔向了老熊的右眼!于间不容发之际,穿过了漫天飞舞的枝杈,夹杂着呼啸的破风声,来到了老熊的一尺之外! 哪知这头老熊硕大头颅轻轻一摆,眼中流露出了拟人化的神情,似是傲慢,似是不屑,只是避过了眼睛的要害部位,丝毫没有减速的打算,直奔冬至而来。 这支箭矢擦中了老熊满是灰白毛发的额头,在光滑油润的皮毛上带起一朵血花,衬在不算毒辣的阳光下,有种异样的美丽。 刘云谲距离老熊足有上百丈远,若不是他那足有七百斤弓力的黄龙弓,普通弓箭别说伤到老熊,连能否射到近前都是一个问题。如此惊人的膂力,早已与普通人划开了界限,要说什么天生神力、天赋异禀之类的,恐怕没几个人相信。但村里老一辈的都知道白胡子老道十数年前来过这处村落,名字也是老道赐下,所以盛传刘云谲在娘胎里的时候曾被仙人打入一道灵光。 所以虽然刘云谲才十五岁,其余人也知道他力大如牛,却也觉得理所当然。前些天白胡子老道如期而至,更是收了刘云谲为徒,更是让人们确信此事为真。刘云谲也不清楚事情的真相,也只当是老道所为,但实际上却是他找冬至玩耍的时候,无意间吃了一枚周苴带来的果子。 此事暂且不提,老熊冲锋般的脚步,却是缓缓停了下来,漆黑的眼窝中,在酝酿着一种名为暴虐的情绪,似乎并未想到这蝼蚁一般的人类能给它造成伤害。它转过了庞大的身躯,第一次正眼看向山坡上的刘云谲,显然是早已发觉多时,却不屑理睬,此时任由脸上的丝丝血水淌落,死死地盯着他。 冬至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直到看到老熊滴血的额头,才明白发生了什么,刘云谲为了救他,毅然开弓射箭,将之射伤,以期能够吸引老熊的注意。冬至心中惊魂未定之余,又有些感动,不过容不得他多想,这头老熊便动了起来。 它对着身前一块突出地面水缸大小的石块,狠狠地一拍而下,这石块顿时碎成了数十块,然后一刻未停,接连几掌拍出,便成了一地的碎石块儿。老熊再度人立而起,两只前掌重重拍下,这些碎石块便在气浪的加持下,‘嗖嗖’的破风声响起,迅疾如闪电一般,射向崖壁上的刘云谲。力道之大,竟然堪比刘云谲的弓箭,如此多的石块一时间遮天蔽日,一旦命中,定会成为筛子。 刘云谲看到老熊人立而起之时,已然猜到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于间不容发之际,奋力向后一个翻滚,死死地贴在石头上。好在他所处位置比地面高了不少,斜斜射来的碎石被凸起的崖壁挡下了大半。碎石撞击在山壁上,砸出了一个个寸许深坑洞,可见威力不容小觑。他的右腿上三处地方微微一麻,待他微微偏头去看时,才发现多了三个汨汨流血的小洞,紧接着便是铺天盖地如潮水一般涌来的疼痛,差点当场昏厥过去。刘云谲忍不住大呼了出来,脸色瞬间一片惨白,额头上豆大的汗珠滚落,表情十分狰狞。 冬至看着痛苦的刘云谲,有心想要帮助他,却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做。眼看着老熊蓄势,将要再次发动扑击,若然成功,刘云谲断无幸理。可他手边除了一把柴刀,一杆三尺长短的两尖矛之外,并无其他武器。贴身肉搏的话,以冬至的身手,确实可以周旋一二,但想要以柴刀砍进那坚逾精钢皮毛之中,却是痴人说梦了。情急之下,他使出浑身力气,撇下一根大腿粗细的枝杈,狠狠地掷了下去。 由于这老熊先前是朝着冬至的方向冲了过来,此时距离他栖身的大树只有数丈,加之目标巨大,所以打中并不困难。只是这攻击能有多大作用,则是只有老天才知道了。 不知是树杈的攻击起了效果,还是老熊突然有了什么新主意,它没有扑击下去,而是以人立之姿,转过头,看向了树上的冬至。冬至看着它那坚逾精钢的四肢,力大无穷的扑击,还有老熊眼中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玩味之色,令他心中愈加寒冷,一个词汇从他的脑海中冒了出来,“兽修”!这老熊正是一只没有选择化形之路,而是选择精纯自身血脉的兽修! 冬至一刻不停,继续掰下一段碗口粗细的树枝,掷了下去。只是这老熊老神在在,不闪不避,眼底透露出的蔑视、嘲讽,让他心中一阵发凉。冬至在等待一个机会,期待着心中那个猜测为真,可此时迟迟不见发作,心直往下沉。 刘云谲强忍着疼痛,挣扎着半跪起来,在崖壁上缓缓探出头,强打精神,观察着老熊的一举一动。右腿上开了三个血洞,骨头断成了数截,疼得他神志一阵模糊,左腿倒是并无大碍,他死死地咬着嘴唇,鲜血横流,时刻刺激着自己,以防自己承受不住,突然昏死过去。 他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办法能够杀死这头老熊,但他明白,自己必须做些什么,看着那老熊如同堡垒一般的庞大身躯,便让人心生绝望。若是将仅有几支箭胡乱射出去,非但达不到什么效果,反而会失去最后的手段,只能贴身肉搏!只是如今的他,一条右腿已断,近距离缠斗实在不是什么明智之举。 最后,他依然将自己的目标放在老熊的眼睛上,只要老熊双目失明,即便自己无法再帮上什么忙,以冬至苦练多年的步法,仍犹有一战之力。但以老熊先前展现出来的灵活,直接攻击难以奏效,他需要想些办法。刘云谲忽然想到,曾经在周苴那里看过的一本书,其上有些关于经络的描述,知道了一些诸如太阳穴、人中穴、膻中穴、涌泉穴之类。 刘云谲并不清楚这老熊是否如人类一般有这些穴位,他只是病急乱投医罢了,但若是能够激怒它,便有机可趁。他是个雷厉风行的性子,忍着疼痛,搭弓开箭,于间不容发之际连射两箭,一箭射向老熊漆黑的鼻子,一箭射向老熊眼眶后方。右腿上的鲜血迸射而出,他却恍若未知,眼中冒出兴奋地光芒,第三只箭于间不容发之际轻巧的搭上了弓弦。 刘云谲眼睛闪烁着一丝狂热,死死地盯着箭头,跟随着箭头的移动,在他全神贯注之下,仿佛意识脱离了躯体,附在了箭镞之上。这一瞬间,时间好似变得慢了许多,不论是树上的冬至,还是树下的老熊,又或是空中微颤向前挺进的箭矢,都成了慢动作。 老熊人立而起,并未用巨大的熊掌拍击飞来的箭矢,而是准备以强大的肉身硬抗,同时再度扑击地面,彻底了结了此人。两支箭矢各带起数滴鲜血,随后便无力的掉落在地。刘云谲的意识瞬间回到体内,丝毫不气馁,他眼中的光芒亮的可怕,手中扣着的箭矢瞬间松开,朝着老熊空门大开的胸口位置钻去,目标正是膻中。 这个穴道并非是要害,但会异常疼痛。在刘云谲想来,这老熊总归还是畜生,即便是以莽撞而闻名的熊瞎子也不例外,均是异常怕疼。疼了就容易发怒,发怒便会理智渐失,一旦失了理智,这所谓的兽修,也不过是强大一些的野兽罢了。 这一箭异常精准,携着刘云谲的精气神,整个箭头都没入了老熊体内。他面上喜色还未晕开,便马上收回,一个大胆的想法冒了出来:它扑击地面之时,身躯会暂时僵直片刻,此时旧力已去,新力未生,若能把握住这个机会,当可一箭射瞎其眼。只是这一箭不但要把握时机,更要计算其扑击下来的位置,容不得丝毫差错。这一箭若是早了,自然会白白浪费,还会让其产生警戒之心,若是晚了,一旦扑击而下,强大的气浪必然会让箭矢产生偏差,甚至直接被吹落也不一定。 这一箭异常精准犀利,却也激发了老熊的凶性,向下扑击的力道顿时加重了三分。刘云谲恍若未见,最后一支箭悄然跃上了弓弦。只见他半跪着身躯,大半身子探出凸起的石块,弯弓如满月,世间一切在他眼中仿佛都失去了踪影,只留下一支寒光闪烁的箭矢,以及一只泛着幽光、蕴着凶厉的眼睛。 老熊扑击之势已成,只消片刻,便会有漫天的石块带着尖啸飞射而出,夺走一条年轻而鲜活的生命。刘云谲似乎察觉不到死亡的靠近,等的便是老熊扑击的瞬间!他眼中光芒爆闪,果决而坚定的松开了扣着弓弦的手指。他的意识仿佛再度附在了箭尖之上,与之一同向前飞去。这支箭似乎是飞了许久,久到刘云谲恍若睡了一觉,又似乎是一瞬间,因为有几粒小些的石块已经打到了他的胸口、手臂、脸颊! 随着一捧血花在其意识中渐渐放大,刘云谲终于是坚持不住了,脸上带着一丝满足的微笑,缓缓软倒。漫天的碎石如期而至,破烂的身躯在空中翻滚,狠狠地砸在了身后的崖壁之上,又从数丈高突出的石块上掉落下来,砸在了地面上,发出一声重重的声响。此时的他浑身上下如一坨烂泥,看不到一处完好的地方,甚至还有几处前后透亮拳头大小的孔洞,汨汨的冒着血水,将身下的山石都染红了。 冬至看着刘云谲凄惨的模样,心中悔恨与痛苦交织,若是自己早些跳下大树,周旋一二,也不至于让虎子哥独自承受这般大的压力,一远程,一近战,随机应变之下,说不定会比如今的结果更好!他与刘云谲一起长大,情同手足,此刻为了救他,身躯化为一滩烂泥,顿时悲从心中起。 冬至的眼睛渐渐红了起来,一股滔天的怒意从胸中爆开,化入四肢百脉。他抽出了身后背着的以岁神铁制成的两尖矛,准备一跃而下,狠狠地将两尖矛刺入其身躯之内。但所剩不多的一丝理智却将他胸中的怒意压下半分,刘云谲拼死得来的战果不容践踏,此兽双眼已去其一,若能把握机会,将另一只眼睛打掉,以自己的身手,便只有任人宰割的份儿。 老熊右眼被射瞎,顿时大怒,就要前去撕碎刘云谲的尸体,却不知为何,突然惨嚎一声,剩下的一只眼中血红一片,浑然没了方才智慧之色,不停地乱冲乱撞,将山谷摧残的一片狼藉。直到它干脆利落的将冬至所在大树干脆的一撞而断,冬至顺势飞扑而下。他上身后仰,双手握着两尖矛,高举过头,身躯如一张大弓,对着老熊完好的左眼,狠狠地刺了下来。 这老熊虽然疯狂暴虐,一副理智尽去的模样,却仍然存着一丝本能,并非完全凭兽性行事。眼看天空飞下来一道人影,它凭着本能感受到了一丝危险的味道,于是它人立而起,挥动硕大的熊掌,狠狠地向上拍了出去! 不知为何,冬至在空中感受到了一丝雀跃的情绪,这情绪并非是由自身所发,而是来自旁的事物。按理说从三五丈高的地方跃下,没有多余的时间给他思考别的东西,可是他还是注意到了一些事情,手中的两尖矛微微震动,锈蚀的矛尖闪过一抹从未出现过的寒光! 老熊挥动的熊掌缓缓临身,冬至手中的矛尖精准的对着老熊左眼,不偏一丝一毫。若是这样下去,运气好的话,或许能将它的眼睛刺瞎,可同时自己必然会被老熊一巴掌拍飞,丧失再战之力。可此时木已成舟,只能继续下去,于是他用力地将手中的铁枪狠狠下压,希冀能够刺得更深一点,再深一点…… 与此同时,老熊出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僵直,一片血红的眼睛里第一次出现了恐惧惊慌的神色,恐惧中,还有一丝愤怒。 此时既是上苍的眷顾,又有命运的照拂,在这仿佛时间停止的境况下,手中的铁枪一点点的刺进了老熊的左眼,冬至心中怒意汹涌,他并没有发觉有什么不对,只是恶狠狠的将手中的铁枪一压再压…… 接着,硕大的熊掌临身,夹杂着破风之声,狠狠地拍到了冬至的胸膛,锋利的爪子轻易划破了羊皮袄,带出几条粉嫩的肉块。 冬至只觉胸口猛地一震,仿佛一柄带刺的大锤打在了胸口,喀嚓断裂声响成一片,腾云驾雾一般瞬间飞出去数十丈远,变成了滚地葫芦,随后,他便人事不知了。 这根两头尖尖,长有三尺的铁矛,足足有一多半没入了老熊的眼睛,即便是皮糙肉厚如它,也休想好过!只是它颇有些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的意思,闹腾起来没完没了,将这山谷折腾的一塌糊涂。足足过了半柱香的功夫,才慢慢安静下来,不再挣动。 第二十章 神泉 一道白光闪过,两名女子出现在山谷中,其一正是先前与冬至二人打过交道,头上长有一双莹润雪白鹿角的女子,另一女子与常人无异,身着白裙,举止优雅,只是眼神有些闪烁,看着死去的老熊,久久不敢上前。 头上长有莹润鹿角的女子眼神恭敬,似乎在与他人对话,不时点点头。接着,她长出一口气,转过头对着另一女子说道:“璇儿姐姐,前辈说这二人还有些用处,若是还未断气,以那泉水救治的话,尚有几分活下来的可能。我等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只是为了活下去罢了!” 叫做璇儿的女子幽幽说道:“倒也不是,只是这等日子,何时是个头儿啊!辛苦修炼数百年,到头来却是这番光景,实在是唏嘘不已!” 鹿角女子看着硕大的熊尸,狠狠地啐了一口,说道:“这老熊早该死了!这些年来,仗着肉身之力强横,我等又无法离开此地,屡次对我等实施辣手。若非前辈留下了命令,让它心有顾忌,不敢擅进百药园,前辈又教导我等使用移行阵,只怕早已葬身其口。这个家伙仍不肯罢休,竟然使用诡计导致姐姐中毒,还以此要挟我等给它寻找人类当口粮,实在是可恶至极!若非姐姐的香獐素无色无味,却又可以在关键之时引动,令它陷入癫狂,才被这二人侥幸之下杀死。否则,我等今后的日子只怕会更加难熬!” 璇儿美目在硕大的熊尸上打量片刻,说道:“芊芊妹妹此言差矣!这头老熊固然可恶,但你这次引来的两个人也绝非简单角色。尤其是那个手拿弓箭的,竟然能在毫厘之间命中老熊右眼,若是先前你有所大意,二人又没有杀心,怕是早已死在箭下。可不知为何,姐姐我却觉得另外一个人更可怕一些。” 芊芊有些不以为然,但看见璇儿心有余悸的样子,终是没有出言嘲讽,反而凝重的说道:“妹妹我的‘一叶障目’之术,虽然还未臻至化境,却也有些威能。看二人之前的反应,明显是深陷其中,无法自拔的样子,力量上我等或有不足,但在法力上我等可以轻松拿捏,莫非姐姐认为他们会影响我等接下来的计划?” 璇儿有些忧心地说到:“你也知道姐姐我的天赋之术除了香獐素之外,对危险的感知也是异常敏锐,虽然不确定这危险来自于其本人还是身上所携器物,但这心悸的感觉却不会错!” 芊芊想了想说道:“但前辈吩咐要救下二人,我等也不好直接杀了。既如此,若是这二人侥幸未死,不如给他们下些毒,也好牵制一二。” 璇儿点点头,说道:“也好,那我便以香獐素植于二人体内,也不算违背了前辈的意思。” 芊芊脸上露出释然之色,道:“如此最好。而且最近前辈醒来的次数越来越频繁了,想来不用多久,便可以脱身而出了。这数百年来,我等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想必前辈也不会亏待我等的!”说完,她还重重的“嗯”了一声,似要给自己增添些许信心。 这女子附和得点点头,眼神中的忧虑却没有减去分毫。 二人挥动手臂,两条翠绿晶莹的藤蔓凭空射出,一条卷向岩壁下的刘云谲,一条卷向尘埃中的冬至。这两条藤蔓其上长有许多叶子,看似迅猛,实则温柔的将二人拖了过来。接着,白光再闪,四人回到了之前的山洞之内。 山洞中心一处长有数棵丈许高枝繁叶茂树木的地方,其间包围着一小块空地,空地上长有一棵通体朱红的小树,高有三尺,树叶血红如火,像是手掌一般,伸着五个圆润的揪揪,细看的话,其上的纹络也与掌纹有几分相像,稀疏的开着三五朵莲花模样的鲜红花朵,拳头大小,花蕊内红雾萦绕,像是鲜血在流动一般,异常神妙。 若是冬至还醒着的话,定然能够认出这株通体没有一丝杂色的小树,这分明就是修真界大名鼎鼎的朱果树,号称三百年一长叶,三百年一开花,三百年一结果,一旦成熟,便是名副其实的千年朱果。只是看这花的样子,分明是刚开不久,要等成熟,至少还得等上四五百年。 树下有一洼脸盆大小的水坑,其内液体晶莹剔透,缭绕丝丝缕缕的清淡香气,闻之令人心旷神怡。细看的话,能够发现,水坑之内还有一个指头大小的泉眼,缓缓向外渗着,这水洼才不至干涸。 二女显然对此处熟悉至极,一副轻车熟路的模样,将二人分别放在水洼两侧。璇儿将刘云谲的衣服剥去,发现他浑身上下数十个指头大小的血洞,更有数个拳头大小的孔洞,尽是血肉模糊一片,但奇怪的是均都避开了心脏位置,脸颊上有几道可怖的伤口,皮肤翻卷,看上去可怖至极,却都是皮外伤,并无贯穿伤。这一发现,倒让她不禁惊讶起来。 他身上骨头断了不知凡几,骨茬森森,穿出了体外,鲜血染红了身下的沃土,已然出气多进气少,却艰难的撑着没有死去。从他脸上不时的抽搐便可知道,他在承受着多么大的痛苦。 璇儿从水洼中掬出数滴清亮的泉水,洒在刘云谲的伤口上。这莹润剔透的泉水一碰到伤口,便缓缓渗了进去,脸上的伤口肉眼可见的愈合起来,只是胸腹部却仿佛有一股力量在纠缠。这股力量在阻止伤口愈合,眼看一个拳头大小的贯穿伤口就要愈合,接着,便被这股无形莫名的力量撕扯开来,他半张开的口中,大量的鲜血涌了出来。璇儿有些慌了,眼看这伤口已然超过了之前的旧伤,情急之下,又攫取大量的泉水倾倒了上去。 这伤口反复崩裂几次之后,似乎消磨掉了这股力量,伴随着断骨重续,体内的骨头渣子和碎石块被挤了出来,伤口缓缓愈合,他的呼吸明显平稳了许多,只是脸色更加苍白了。 …… 刘云谲在半梦半醒中,发觉身处一处灰蒙蒙的空间内,不知前后左右,不知过去未来。他不知道自己是否还活着,亦不知来到了何处。他呆呆着看着四周,方圆三丈之外,尽是灰色雾气,涌动着,翻滚着。他挪动脚步,开始漫无目的的向前走,走了很久很久…… 突然间,巨大的声音在耳边炸响,惊得他怔了怔,随后眼神缓缓聚焦,有了些许神采。他在此处感受到了浓郁的水属性灵气,比之老道送给自己的玉佩浓郁千倍万倍,灵气包裹全身,像是泡在温泉中一般,熨帖而舒适。他看到了一条百丈银瀑,倾泻而下,与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 这一刹那,他仿佛由虚转实,真切的来到了此处。这里的灰色雾气淡了许多,一片若隐若现的嶙峋山崖映入眼帘。山崖下一汪百丈方圆的清澈湖水在倾泻而下的瀑布冲击之下,汹涌澎湃。 刘云谲望着湖水出神,不经意间灵光一闪,想到了白胡子老道一指灵光,传入他脑海中的功法,其上记载了一篇五行循环,蕴养灵根之术,以及凝气期前五层功法的《金风诀》。由于对修仙拥有莫大执念,其勤奋一时间导令冬至对他都有些刮目相看,平时闲来无事便闭目参悟。虽然此时的他尚不知自己是生是死,也不知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但半空中浓郁的水属性灵气让他有些飘飘欲仙,不自觉的运转起了五行循环之术。 这倒也不能怪刘云谲鲁莽,虽说他神经确实有些大条,其中仍有数处关节尚未参透,但所谓天与弗取,反受其咎,如此珍惜的机缘,他自然要好好把握才是。 五行灵根在上古年间确实是标准的废灵根,五种属性各为其政,炼化而来的灵力驳杂不纯,根本难以运用。五行循环之术以其特殊的方法与口诀,运用五行相生相克之法,将炼化而来的驳杂灵力转化为特定的属性。如此一来,既不会浪费多种属性的天赋,将其作用发挥到最大,又能精纯灵力,炼化速度翻上数番。 照理说,其他杂灵根也有可能办到此事,但妙就妙在其五行循环,重点在循环二字,五种属性相生,开辟一条循环路径,互有弥补之处,方能经久不息。 刚开始,刘云谲只是照着法诀练习,并无感应,心中渐渐焦躁起来。不知过了多久,这瀑布腾起的水汽似有灵性一般,又好似受到牵引,缠绕其身,缓缓渗透了进去。每渗透进一丝水汽,便有一团浮在空中的灰色雾气凭空炸响,随之而来便是一阵深入骨髓的剧痛,让他的精神都难以集中。 就在这一团团灰雾此起彼伏炸响之际,刘云谲渐渐开始麻木起来。又不知过了多久,耳边的轰隆之声渐渐平息,瀑布都好似要干涸了,却在这时,终于感应到了自己的灵根!这灵根乃是一条通天支柱,高不知几许,在渐渐稀薄的灰色雾气中绚丽至极,闪动着五色光芒!蓝色柔和,青色灵动,红色爆裂,黄色厚重,金色锋锐! 刘云谲不知为何,但一眼看到这条通天支柱,心中便认定此物定然是灵根!他也终于明白白胡子老道为何说自己是小五行灵根之金灵根,因为其上金光闪烁,足足占据了一半之多,其他四色光芒交映生辉,勉强与金色光芒分庭抗礼。看到灵根的那一刻,他产生了一丝明悟,所谓蕴养,便是将五种属性以环形组成相生之态。 这条通天支柱上除了金色大行其道之外,其他四色分布杂乱无章,更是分成了许多小色块,看上五彩斑斓,煞是好看。可也正是因为如此,他知道,若是仅凭那块黑黝黝的玉佩提供的水属性灵气,没有八九年之功,断然是不可能完成蕴养的。 眼下要做之事十分简单,便是以身周缠绕的水属性灵气,凭借意念指引,将同属性色块拼到一起,就像稚童玩的拼图游戏一般。只是此事说来简单,真正去做,却又是难上加难,原因便在于,此物太过巨大,而自己可以引导的灵气细若纤毫,移动起来耗时耗力,若是没些愚公移山的精神,怕是难成其事。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数年时间过去了,又恍若一瞬之间,这种时间上的混乱让他心中的烦躁更甚,数次想过要放弃。终于,这第一步便算是成功了。接下来,便是另一件浩大的工程,将水属性的水蓝色块拉成条状,附在金属性的金色旁边,接着便是木属性的绿色,火属性的红色,土属性的黄色,连成一圈,才算是小成。 他也隐隐明白为何会有五行循环之术,这分明是损不足而奉有余的做法。灵根的作用便是将吐纳而来的灵气转化为灵力,以供自身驱使,而五行灵根因为相生相克的缘故,取其相生之效,断其转化之功!如此一来,在五行灵根中建立内循环,其他四种属性全力奉养一种属性供其转化,焉有不强之理? 此时瀑布已然干涸,水属性灵气骤降,吐纳来的灵气开始驳杂起来。一缕灰黑色雾气从眼前这根通天支柱上飘荡而来,与这驳杂灵气稍一接触,便爆裂开来。天柱上的五色光芒一阵剧烈摇晃,变的混乱起来,一瞬间,刘云谲只觉胸口腹部消失不见了,身体仿佛断成了两截,腹部以下没有任何感觉。这种奇异的前所未有的空虚感令他险些发疯,接着便是铺天盖地一般涌来的疼痛,若浪头一般一波高过一波,直欲将整个人撕扯成碎片。 在这剧烈的疼痛之中,他不禁有些庆幸,那条通天支柱上的灰黑色雾气本是一大团,此时却只有一缕爆炸开来,而并未引起连锁反应。想来是除了驳杂灵气太少之外,更有可能是之前自己出于好奇,服用的数粒分元丹起了作用。 就在刘云谲痛不欲生,眼看将要前功尽弃之际,这瀑布又开始流淌,渐渐又开始轰鸣起来,比起之前更汹涌了许多。眼下机会难得,他疯狂的运转着法诀,试图在灵根内建立起完善的循环。通天支柱中漾出第七缕灰黑色雾气,此次爆炸依然剧烈,却已无法再撼动刘云谲逐渐麻木的心神。 又过了许久,想象中的第八缕雾气并未出现,通天支柱上的五色光芒疯狂转动起来,他明白自己的灵根蕴养完毕,心中有些满足。看着眼前的通天支柱,其上闪烁着五彩光芒,无比和谐、无比耀眼! 整片空间中的灰色雾气渐渐消散,近前的岩壁上冒出丝丝金色毫光,将水流刺的千疮百孔,刘云谲感觉到无尽的舒爽,紧绷的精神也放松下来。 接着,便人事不知了。 …… 相比刘云谲,冬至受到的伤犹有过之,三道半爪印探的极深,几乎将他拦腰斩断,花花绿绿的肠子和内脏流了一地,胸口处白骨茬森森,血肉恐怖的翻卷着,似乎连内脏血管都暴露了出来,甚至还能看到那许久才跳动一次的心脏。 之所以是三道半爪印,乃是因为他胸口带着母亲缝制的羊皮口袋,里面装着缘尘令以及周苴送给他的金色小戟,挡住了锋利的熊爪,没能扣进肉里,所以只有半道。但这巴掌大小的袋子依然深深地嵌进血肉之中,挡在了心脏上方。否则,他的心脏定会被抓穿,再无活命的可能。 另外三道爪印从胸口处依次向下,将肋骨脏腑切割得一塌糊涂,胸腹处只剩一层薄薄的血肉还连在一起,最下方的爪印几乎探到了他的小腹附近。 芊芊皱了皱眉头,剥去冬至的衣衫,手捧泉水,洒在其身上的伤口中。泉水及身,大量碎骨碎肉从伤口处被挤了出来。虽然这泉水能够修复受损的血肉骨骼,可是否能够凭空生出脏腑肠道仍是未知。她又捧了一团泉水,小心的洒在空空的腹中。 这泉水蕴含澎湃的生命之能,与体内烂若渔网一般的组织来回倾轧,十分痛苦。但由于所需修复之处过多,点点泉水根本不够用。不一会儿,便将尺许见方水洼中的泉水用去了一半。 …… 第二十一章 淬体 冬至做了个梦,梦里他被灰色的布条层层包裹,这布条有手掌宽窄,看上去破破烂烂,却坚韧无比,即便用尽浑身力气也撕扯不开;同时这布条又纷乱如麻,不知哪里是头,哪里是尾。他想要跑,却被缠着迈不开脚步,入眼所见,更有许许多多的灰色布条当空飞舞,不时还有一条条布条接连缠绕在身上,使得这布条愈发厚实。他惊恐万分,却又无能为力。 接着,这灰色布条开始挤压,层层收拢,好似将自己的骨头内脏都挤碎了,口中流出大量液体,定睛一看,竟又是灰色布条!他惊恐地想要大叫,刚张开嘴,这灰色布条便又灵动的顺着张开的嘴巴钻进了体内,让他发不出声音。 不知何时,这灰色布条燃烧了起来,一种从未见过的灰色火焰腾腾燃起,不细看还以为是腾起的灰尘。这灰色火焰温度不算高,连头发肌肤都无法烧掉,却仿佛是从五脏六腑中烧起,烧的他抓心挠肺,烧的他痛苦难当。他只觉得浑身的水分都被烧干了,像是一个干尸,干枯的肌肤紧紧地贴在骨头上。 不知为何,这灰焰越烧,他越加清醒,越清醒,这痛苦便越清晰!当全身的液体烧干之后,开始蔓延至全身上下,从干枯的双脚开始,冬至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躯体,在这不断的燃烧之下,一寸寸化为了飞灰,随着空中飞舞的灰色布条四散开去。烧到最后,他只剩下了一团意识,无依无靠的飘荡在空中。 然后,这仅剩的一团意识也开始燃烧了起来,又经历了一场从清醒到浑噩的过程。这种新奇而痛苦的感受不曾有过,却分外真实。他似乎感受到了灵魂在一寸寸的消散,意识也随着燃烧的继续逐渐模糊起来,有种如在梦中的感觉。半梦半醒间,仿佛听到了一声清脆如琉璃碎裂般的声音,接着,便人事不知了。 不知过了多久,再次醒来之后,冬至仍是身处这片空间之内,他打量片刻,发觉自己赤身裸体,燃烧殆尽的躯体不知何时又重新出现了。身上的灰色火焰如同跗骨之蛆,仍在缓缓地燃烧着,只不过痛苦减轻了许多。他徒劳地拍打了一炷香的时间,发觉无法熄灭这灰焰,才不甘的停下了拍打的手。 冬至走在一处尽是干枯沙漠的地方,仿佛连沙子都被烧的褪了色,呈现出一种死寂的灰色,每走一步,都痛苦万分。这里没有丝毫生机,一望无际,便是大些的起伏都不曾有,仿佛连风都不愿意刮进来。他漫无目的的走着,走着,不知要走到何时,不知要走到何处。 他想要喝水,喝很多很多的水!一处尺许见方水洼突兀的出现在了眼前,这水晶莹透亮,让这充满死寂气息的沙漠多出了一抹鲜活的光亮。但当他俯下身子想去喝的时候,这水洼便瞬移一般出现在另一处地方…… 他浑身的骨头透过干枯的肌肤冒出丝丝火焰,散发淡淡的灰芒。水洼上空凭空出现丝丝缕缕的水汽,缭绕在身周,缓缓渗入躯体,灰色火焰有了熄灭的迹象。可这灰色火焰如跗骨之蛆,一旦水汽稍有停顿,便再度死灰复燃,让他苦不堪言。 如是者再三,在水汽的滋润下,莹润洁白的骨头重新长出,散发着神圣的光泽,将燃烧的枯骨挤碎,排出体外。肉身中的灰焰仍在燃烧,丝丝缕缕的水汽时断时续,冬至时刻承受着莫大的痛苦!身上的干枯的肌肤缓缓生长,大片大片仍然冒着灰色火焰的皮肤肌肉脱落下来,却不等落地,在半空中便化为了灰烬。 重新长出来的肌肤泛着淡淡光泽,饱满细嫩,有若婴儿肌肤一般,他握了握手掌,感觉到无穷的力量。此时疼痛渐渐散去,一阵舒爽传遍四肢百脉,让他不自觉叫出声来。可是他还是不满足,因为他很渴! 冬至想喝水,喝很多很多的水。他追着那凭空移动的水洼跑了很久,却始终追不上,心中越加愤怒。不知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狠狠地摔到沙地之上,摔得他头昏眼花,眼冒金星。 …… 此时芊芊正在将泉水浇灌到冬至身上,看着他不断挤出碎骨肉块的身体,身上竟是越发破败,眼中闪过一丝忧虑。她知道这泉水蕴含了庞大的生命精气,治疗外伤有奇效,一般来说,只要一滴,便可将受伤的肉体修复完毕。可冬至前前后后足足吸收了大约三分之一的泉水,虽然身上爆鸣之声不断,又有血肉骨骼重新生长,向着好的方向发展,但此时看去,竟是比刚刚拖到此处之时更加严重的样子。对此,芊芊并不知道事情的真相,只好将其归结于老熊的某种天赋之术带有的某种力量在纠缠,所以伤口无法快速愈合。 而且,她也注意到,水洼中有丝丝缕缕的精气腾出,注入冬至的躯体内。这种状况此前从未发生过,她也不知道此事是好是坏,只是恍然间觉得这水洼中的晶莹泉水不似先前那般透亮了。 事已至此,断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于是又将大量的泉水洒在冬至破败的身体上。冬至此时的状况不容乐观,口中涌出的鲜血带有大量的脏腑碎块,污浊不堪。不知他是做噩梦还是如何,使劲的咬着牙齿,一副恨恨的模样。 如此一来,口中的污血无法顺利流出,极易造成窒息。芊芊一边用力的捏开他的颌骨,一边在其脸颊上拍了拍。眼见效果不大,手上的动作丝毫不客气,力气大增之下,将冬至打的一阵抽搐,脸颊瞬间红肿了起来。 好在此时躯体修复的速度快了许多,身上碎骨穿出留下的伤口迅速愈合,胸腹上三道半爪印处,肌肤也在肉眼可见的生长。 冬至感觉脸上一片火辣辣的疼,他不明白为什么摔到沙漠的地面上为何会如此疼痛,但睁开眼睛发觉水洼近在眼前,顾不得脸上的疼痛,一个翻身,恨不得将头都扎进水洼中,大口大口的吞吸起来。 二女看到冬至大口大口喝着泉水,一时间有些无措,竟是同时呆立当场。据她们所知,这泉水蕴含庞大的生命精气,治疗外伤立竿见影。若是洒在身上,即便多一些也无妨,来不及吸收的精气自会逸散而去。可凡事过犹不及,物极必反,若是吞入腹中,逸散的精气无法排出体外,便如那充了过多空气的气球,势必爆体而亡。 可等二人反应过来,本就不多的泉水已然接近枯竭,不禁大惊,赶忙将之拉开,轻启樱唇,急切地说道:“此水蕴含大量精气,万不可吞入腹中,否则会爆体而亡!快些呕吐出来,也许还有得救。” 冬至听着此女的声音,下意识的咬了咬嘴唇,有些疼,看着芊芊那略有几分熟悉的模样,回过神来,知道自己终于是脱离了噩梦,醒了过来。他没有理会二人,四下望了一圈,发觉此处正是先前的山洞。想着二人之前的所作所为,眼神森冷异常。 他随即想到了什么,一骨碌爬了起来,一眼便看到刘云谲赤裸的躺在离自己不远的地方,半是欣喜半是害怕,他的身上仍是许多血污,看不清伤势如何。冬至颤抖的走了过去,仔细的看了许久,这才发现他身上的伤口均已愈合新长出的血肉粉粉嫩嫩,呼吸虽然微弱,却十分平稳,终于松了一口气。 直到此时,他才发现自己身上亦是身无片缕,羞的他赶忙护住了下体,想到自己的包袱里还有几件换洗的衣物,便开口问道:“我的包袱去哪了?” 未及二人答话,冬至只觉腹中一阵翻江倒海,“哇”的一声吐了出来,血红污浊夹杂碎烂的内腑脏器,全部吐了出来。一股腥臭四散开来,让他本有些红光的脸色霎时一片苍白。这还不止,下面也似要喷涌而出。 芊芊看出了冬至的尴尬,秀气的小手挥了挥,随后指向一个方向。冬至顾不得尴尬,向女子所指的方向缓缓挪动。到了近前,才发现此处乃是山洞的洞口,转过一个弯,一片大亮,此时正是清晨时分,柔美的阳光洒下,此处异常静谧。他寻了一处角落,开始释放腹中的压力,顿时锣鼓喧天,鞭炮齐鸣。 只是冬至不知道的是,此前喝下大量泉水中的精气隐伏了起来,便是连这二女都丝毫没有察觉,只当他方才剧烈地呕吐已然吐了个干净。 许久之后,才稍稍停歇。此间事了,冬至遮着下体在山谷中四处转了转,发觉此处正是先前与老熊战斗的山谷。硕大的熊尸即便死去,仍是散发着若有若无的凶煞之气,让人不敢小视。他在自己躯体犁出的沟壑处寻到了自己的包袱,其上沾满了灰尘碎枝,但并无破损。从中取出了换洗的衣衫,有些破旧,却珍重的穿了起来,一丝不苟。此时的他,多么希望喝上母亲做的热汤,躺在炕上美美的睡上一觉。 片刻怔然之后,他摸了摸仍挂在胸口的母亲亲手缝制的羊皮口袋,在鲜血的浸润下,一片血红,还多了一道整齐的口子。他赶忙将缘尘令取了出来,其上也沾染了不少血迹,一道清晰地爪痕,直欲将令牌背面的群山一分为二。只是不知此物是何材质,竟然能挡下老熊一击,并未断开或者碎裂。他又看了看周苴送的金色小戟,其上光彩莹然,丝毫血迹没有,心中有了一丝惊讶,却没有探究,苦笑的摇了摇头,重新放入袋子里,不再理会。 接着,他又爬到了刘云谲之前所在的崖壁上,取下了遗落在上面的包袱,拿回了山洞。冬至细心将他满身的血污擦拭一番,在包袱中取出一件长衫,仔细的给刘云谲穿上。 忙完这些,他沉着脸,看着两个女子,沉默许久,缓缓说道:“二位不打算解释一番吗?我兄弟二人被你等算计的如此凄惨,是不是该给我等一个交代?” 鹿角女子芊芊脸色微黯,眉头微蹙,但旋即便如山花盛开一般笑了起来,仿佛令这山洞都增添了几抹亮色。她掩口轻笑,言语中带着浓浓的嘲讽意味:“呵呵,二位这不是好端端的吗?解释什么?你二人为了这泉水而来,如今泉水尽数进入你的腹中,我还没有找你讨要说法,你却先来苛责与我?” 冬至一时语窒,知到自己与刘云谲的对话,怕是都被此女一字不落的偷听了去,心中有些恼怒,对此女的手段又多了几分认知,暗恨自己太过自大,在不了解对方手段的情况下,居然敢于肆无忌惮的谈论对方的弱点。他打起十二分精神,心中所思所想不再流露半分。 于是他轻咳一声,语气软化些许,没有再做无谓的纠缠,转移了话题,说道:“多谢二位仙子救命之恩,此番我二人在鬼门关走了一遭,难免带了些戾气,还望二位海涵,不知那头老熊是何来历?” 芊芊见冬至并未再咄咄逼人,语气中的嘲讽意味也减少了许多,说道:“你二人倒是有些本事,那老熊被你二人各打烂了一只眼睛,尤其是你那一下,更是将老熊的脑子打成了浆糊。其实我等与那老熊也算是旧识……” 这老熊乃是与她二人几乎同时开的灵智,只是方法不同。 老熊生性暴戾残忍,野性十足,加上体型庞大,在苍狼岭乃是一霸。其后满山升起白色瘴气,大部分飞禽走兽死于非命,而灵智高一些的,知晓趋吉避凶的兽类则是汇聚到瘴气稀薄的回狼谷。一个偶然的机会,生食了几个误入其地盘的人类,从此一发不可收拾。数百年来,葬身其口的人类多达半百之数。 不知是吸收了人类的血肉,还是吞噬了人类的精魄,这头熊开了灵智,同时似乎打开了某种枷锁,体型竟然好似没有尽头一般,疯狂成长起来,而且力大无穷,皮毛坚逾精钢,刀剑难伤。 相比老熊在偶然之下开启了灵智,二妖可谓是根正苗红。她们吞吐日精月华,衔草饮露,长年累月下来,又经高人点拨,才慢慢开了灵智。这种方法无法拥有兽修一般的强大体魄,但自身的天赋会在日月光华的洗礼中,成为与法术一般的妖术,妙用无穷。 这位前辈不但赐予了一些法门,指导二妖修炼,更是传授了一种化形秘术,使得二妖真正成为妖修。老熊虽然灵智大开,但比起二妖这般吞吐日精月华之辈稍显不足,被前辈命令守护回狼谷,把控进入山洞的要道。 这几位虽然性格差距颇大,可都是为前辈做事,相处下来倒也相安无事。可不知为何,最近脾性越发暴躁,竟打起了姐妹二人的主意。前些日子趁着前辈闭关无法视事之时,突施辣手,将在外办事的璇儿击成重伤。这璇儿也非易与之辈,濒死之际发动移行阵,传送回了山洞之内。老熊虽然因为前辈的命令,不敢擅自进入这百药园,但她们不知道,这老熊吃了许多人类,竟练就一口血牙,蕴含一种奇特血毒,但凡被咬伤,不过一时三刻,便会化为腐水。 而璇儿因其本体乃是獐兽,体内有一种香獐素,能够短暂压制血毒,才没有立即毙命。老熊眼见一计不成,便再生一计,以此血毒为要挟,驱使芊芊此妖为他寻来人类,以供其吞食。作为交换,老熊亦会出手帮助璇儿压制体内的血毒。 说到此处,冬至眼含深意的问道:“这位名叫璇儿的仙子也是用毒高手吧?以我之见,那老熊也是一副中毒颇深的样子,若我猜的不错,应该便是香獐素无疑。此物我虽然听说过,知其有麻痹之用,但了解并不算多。看那老熊毒发之时,双眼血红,疯癫狂暴的模样,普通的香獐素断无如此大威能,应该是中了仙子成了妖修之后修成的妖术之毒。唯有如此,在两方互相忌惮的情况下,才有可能达成你所说的交易!” “你猜的倒也八九不离十,想不到你年纪不大,心思却这般缜密。”鹿角女子芊芊接过话来,展颜一笑,说道:“璇儿姐姐并非用毒高手,这香獐素也并非是毒,而是一种奇香,直接作用于意识,并不致命,只是格外疼痛罢了。对付这等灵智不怎么高的野兽尚可,对付我等的话,只要忍着痛,便没什么效果了。” 冬至摇了摇头,似笑非笑的说道:“恐怕不止如此吧?那老熊出现在洞口的时机实在太巧了,当时我便有了一丝疑惑,为何其声音中蕴含一丝痛苦,还以为是错觉。直到我从树上跳下之后,明显感觉到它的身躯僵直了片刻,若非如此,我恐怕并没有机会将两尖矛插入它的眼中。所以我断定,这香獐素的发作时间也在这位仙子的控制之中。就连我二人,此时只怕也在控制之下了吧?” 芊芊脸上闪过警惕之意,冰冷的说道:“我还真是小看了你!既然你把这些挑明了,我也不再藏着掖着了,奉劝你识趣一些,否则……” 冬至微微一笑,温和地说道:“仙子莫要急着威胁我,我只是想与二位做个交易罢了。这位仙子身上的血毒我有几分把握,作为交换,你二人也要将我等身上的毒素解除,如何?” 芊芊脸色变幻不定,心中一阵天人交战,良久,才缓缓点头,说道:“只要你确实能解了璇儿姐姐身上的毒,我便答应此事。” …… 第二十二章 疑点 冬至眉头轻轻皱了起来,心中思量着这一路遇到的事情,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 据这二妖所说,引诱二人来此,是与老熊达成了协议,引诱人类至此供老熊吞食,以换取解毒之物。除此之外,还存着驱虎吞狼的心思,若是双方实力相差不大,也许还能渔翁得利。但如今机缘巧合之下,将老熊一举击杀,显然是出乎其预料之外,解毒之法也随着老熊的死去而消失了。不得已之下,只能将希望寄托到自己身上,但又因为无法轻易控制自己,所以才以香獐素做要挟。 二人进入山谷之后,迷迷糊糊之间,来到了这被称为百药园的山洞。虽然二女均未提过此事,但想来是幻术无疑。之前引诱之时,虽然山林稠密,无暇顾及是否在绕圈,但随后进入漆黑的山谷后便中了招,是否说明,这幻术必须要在当事人精神疲惫以及放松警惕之时才能发挥作用?否则若真的能够随便让人陷入幻觉中无法自拔,单凭这一手,便足矣杀掉老熊,岂能让它在此作威作福这般长时间? 最奇妙的便是这无声无息间发动的传送阵,似乎听到芊芊此女提到过什么“移行阵”。这一点最是让人无法理解,她若真有能力瞬间构织一个传送阵,早不知将老熊传送到何处了,哪里还会任这老熊堵在洞口?可若不是临时发动,而是原本就在此处,或者是提前布下的阵法,她又为何确信自己二人会走到法阵之上?莫非仍在幻术的影响下而不自知? 据她所说,二人与老熊相识数百年,虽说性格上不和,但也不至于生死相向,尤其是老熊也拥有不俗的智慧。那又为何会在此时突然发难? 其中想必还有种种算计,是自己尚未发现的。 冬至脑中浮现团团迷雾,让他头昏脑涨,突然灵光一闪,一个大胆的想法在他脑中浮现而出。鹿角女子芊芊或许真的只是偶然遇见他们二人,但其真正的目的并非是他们,而是另有其人!而山中能与老熊有一战之力的人,不是修士,便是凡人中的顶尖武者。这个猜想一出现,便令冬至后背生出许多冷汗,目标直指苍狼岭上的奎狼帮。 而冬至曾听周苴说过,奎生也曾得到过《苍狼诀》,二十多年的时间,想必功力早已甄至化境,莫非,芊芊此女原本想要寻找的便是奎生? 再者,芊芊曾说老熊喜食生人,并借此开启灵智,成了兽修。若说老熊吃人得以压制体内毒素,不致发疯,所以才与二人达成交易,倒也说得过去。只不过她们并未想到,自己二人真有杀死老熊的本事,所以适时加以干扰,彻底除了这心腹大患。 若说老熊是心腹大患,时刻想着吞食二女,自己与虎子哥想必就是疥癣之疾了,这幻术无影无形,倒是棘手。冬至将手指放在嘴边,用力的咬了咬,以疼痛刺激,想要让脑子清醒一些。 隐修的前辈?嗯?前辈? 若是这位前辈并非隐修于此,而是有大图谋,又或是被镇压于此,是不是合理了许多?若是这般推算而来,之所以帮助几只妖物,怕也是出于收服几位门童或是守山兽的心思。在这位前辈不便外出或是无法外出的情况下,帮助这位前辈做些事情。 只是这三只妖物为何反目?这两个女子虽然提供了不少信息,可谁也不能保证说的皆是实话,况且是否隐瞒了什么也不是他一时半刻能够想明白的。 冬至不经意间把事情往坏处想了去,但此时人在屋檐下,前有狼后有虎,却并无什么方法摆脱这种困境,他在心中默念着:一个法力滔天前辈,一个可能随时到此的奎生,以及眼前二女,一个擅长幻术,一个擅使毒药,皆不是好相与的角色。 若是方才梦中所见为真,筋骨皮肤焕然一新,自己倒也不用如此费神,一拳击出,任他妖魔鬼怪,魑魅魍魉,都不是自己一合之敌。想到此处,冬至叹了一口气,下意识的握了握拳头,一股强大的力量传来,手指上的关节仿佛炮仗一般,嘎嘣作响,令人牙齿都隐隐酸痛起来。他惊喜的看向手臂,其上隐隐有流光闪烁,青筋如虬龙一般游走。莫非,梦中所见,皆是真的? 但眼下的情形不容冬至再去细想,只好强行压在心底。 芊芊此女站在近前,毫不在意冬至的举动,只当冬至还在为之前的事情生怒,看他久久不语,忍不住催促道:“之前种种实属无奈之举,事权从急,所以出此下策。况且若非我与姐姐尽心救治,你二人早已死去多时,也算互不相欠。其他旁的事情,等解完毒再行讨论,如何?” “解毒之法,无非是相生相克以及以毒攻毒两种法门。血毒属于阴毒,毒发之时,站在阳光下可以减轻痛苦,我说得可对?”冬至回过神来,沉吟片刻,望着面色苍白的女子,客气的问道。 不等女子回答,冬至接着说道:“此毒每日发作两次,午时一次,子时一次,发作之时犹如寒冰附体,自心脏始,蔓延向四肢,同时又发于四肢,汇聚心脏,两股寒流交错,周而复始,并伴有万针穿体之痛,可有错处?” 面色苍白的女子咬着嘴唇,没有说话,轻轻地点了点头。 “这株百年以上的紫玉参可以调理气血,将毒素排出体外,是一味极好的辅药;这株百年萝苨草,清肝明目,活血化瘀;桔麻叶,……横甘花,……”冬至一边走,一边将一味味药草名字及功效说了出来,并指点鹿角女子记下这数种药草的模样与位置。 “紫玉参通体泛着紫光,通体泛着珠光宝气,若是在外界,怕是连十年份的都难找;萝苨草颜色翠绿,叶片若茴香一般,极好辨认,带有特殊香气;桔麻叶,叶片呈橘红色,锯齿状,……横甘花,长有鲜红铃状花朵,百年以上的花朵脉络如人体经络,越是复杂,年份越久……” 鹿角女子用心的记下了这数种药草,正准备采摘之时,被冬至打断了,他望着女子说道:“芊芊仙子,不必心急。之前所说,乃是治疗血毒的辅药,另还需一味主药,我必须仔细查看一番老熊尸体,才能做出判断,否则一旦用错,后果不堪设想。” 芊芊眼中闪过一丝愠怒,恼怒于此人颐指气使的态度,耐着性子带着冬至向山洞外走去。冬至深深地看了一眼仍旧躺在泉水边酣睡的虎子哥,并未打扰他,跟着芊芊走了出来。穿过满地的残枝乱石,终于看到了躺在地上的巨熊。之前虽然出来了一趟,却一时间慑于这巨大的熊尸散发出的气息,心有顾忌,并未上前,而是急匆匆的拿到两人的包袱便回到了山洞中的百药园。 此时凑得近了,才发现老熊的头上被自己的熊爪挠的面目全非,右眼之上的箭矢已然折断,只留寸许。老熊的眼球足有碗口大小,其上血丝密布,虽然瞳孔涣散,失了光泽,仍带有三分凶厉。另一只眼球上的两尖矛仍是那般锈蚀,古朴无华的模样,只是其上沾满了鲜血,不时还有血珠滚落,给人一种分外妖异的感觉。 冬至用力的将两尖矛拔了下来,随意擦拭一番,仔细的绑在了背上。他仔细的看着老熊的血盆大口,指尖在老熊锋利的足有半尺长的獠牙上捻动。看似神色淡然,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脑中却想起方才看到的情况,心中却翻起大浪!自从父亲跟他说过此物乃是以岁神铁所制,他便悄然记在了心上,岁神,毫无疑问乃是十二生肖之属。 子鼠、丑牛、寅虎、卯兔、辰龙、巳蛇、午马、未羊、申猴、酉鸡、戌狗、亥猪。这杆似枪非枪,似矛非矛之物,被他命名为“两尖矛”,因为此物通体似是用同种材料制成,并不像枪那般柔韧轻盈,而是浑厚古朴,坚硬无比,若是只看一头的话,似战场上冲锋的战矛。 中间一尺乃是圆柄,除了厚厚的锈迹之外,看不出任何奇特之处。两头各有一尺长,呈六棱尖锥状,结合冬至知道的十二生肖,恰好十二面!而他在随意擦拭其上的血迹之时,赫然发现其中一面有一物若隐若现起来。看其形仿似犬类,却好似拥有人类一般的表情,目光深远,沉静,面相忠厚,像是一名淡看人间沉浮的智者。 冬至十分确定其上此前并无这个刻图,他不知道如何出现的,但思来想去,只能是与老熊的精血有关。他把这些压在心底,脸上不漏半分。此时专心的研究起老熊的牙齿,一番摸索之后,他脸上现出了然的神色。 “这老熊乃是修炼数百年的兽修,灵智虽开,但一招一式间,全凭本能,显然并未修炼有高深的毒功。若是我没有看错的话,它并非特意修炼此种血毒,而是偶然产生的。无非是其庞大的精魂之力与缭绕其上的煞气,加上多年吞食数十人精血蕴积而来的腐血之毒。如此一来,此种血毒的解毒之法已然完备,”冬至斩钉截铁的说道,心中思索着两尖矛的事情,脑中生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同时利用一番二妖,出口恶气:“除了之前说过的草药之外,还需这老熊的胆汁,猴蝠的粪便,碧眼白犀的独角。等材料备齐,我会亲自着手调制,自可药到病除。”说完,他还装模做样的摸了摸下巴,摆出一副高人模样。 冬至有此想法并不奇怪,在他想来,熊与狗多少有些相似之处,所以其上浮现出了狗的印记,而犀牛同样与牛有几分类似,若是也能让两尖矛上出现牛的印记,便能证实他的一个猜测:岁神铁需要精血滋养,方能显出本来面目。而他之所以不找牛或者马,是因为他担心两尖矛有自己的灵性,以后辈精血开启祖上荣光,未免有血脉相残之嫌。 碧眼白犀乃是一种传说中的生物,天生的妖兽,灵智极高,通体雪白如玉,据说一双碧眼可通幽冥,端的是神异无比。更为神奇的便是它的犀角,天生便可积聚日精月华,一旦成年,开山裂石不在话下。此处这等荒山野岭,自然不会有这种异兽,于是芊芊的眉头极为好看的皱了起来。 “碧眼白犀?此种灵物乃是天生地养的异兽,我到哪里寻去?”芊芊面色不悦,没好气的说道:“不知可有替代之物?” 冬至自然知道此处不会有碧眼白犀这种异兽,只不过是让对方扩大心理预期,来为自己接下来谋划的事情打基础罢了。他摸了摸下巴,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说道:“这样啊,那便有些不好办了!不过嘛……” “不过什么?”鹿角女子追问道。 “若是有修炼成精的犀牛,它的独角想必会有相同的功效。”冬至缓缓说道,“兽修吞吐日精月华,唯有犀牛这类会将之积聚于独角之中,蕴有至阳之力,对于拔除血毒这类阴毒,效果拔群。” 在他所知的拔除毒素的方法中,确实有一味‘犀角’,这点并不为虚,只不过普通犀牛即可,他没敢在这上面撒谎。但他心中确实对二位女子有些怨气,平白招惹了一头凶悍无比的巨熊,差点儿丧了命。此时便想着让二人也手忙脚乱一番,若是能顺便取一些犀牛精血自是最好不过,若是不能,他也断然不会冒险,拿普通犀角充数了事。 第二十三章 解药 芊芊犹豫一阵,眼中微有嘲讽之意,嘴上却是为难地说道:“倒是有一只成精的犀牛,只不过它十分厉害,我等恐怕难以全功。” 冬至大摇其头,一脸严肃的说道:“不不不,芊芊仙子恐怕误会了什么,此事要由你来想办法取得犀角,我还要预先处理草药,同时静心调制,不能有丝毫错误!” 芊芊闻听此言,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并未动身,而是嘴角微动,不知说了些什么,便站在一边不动了。她双手搭在小腹,微微颔首,像是在迎接什么人一样。 果然,一片白光闪过,一个十分高挑的女子现出身形,一身大红衣衫,却看不出丝毫喜庆的样子,反而是冷艳十足。她看上去三十岁许的模样,凤目含煞,不怒自威,不带半分仙气,反倒是一味地妖异。 冬至顿时感觉有些头痛,这女子看上去就像是自己隔壁的李婶,尖酸刻薄还蛮不讲理。他没有说话,看了一眼芊芊,嘴角扯了扯,希望对方能够给点提示。 芊芊恍若未睹,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看得冬至一阵光火。 这时红衣女子开口了,声音略有沙哑:“听说你能解我干女儿的毒?”她神色倨傲,盛气凌人的说道。 冬至虽然心中发怵,面上却不肯露出半分,此时还不知对方是何来历,万不可多说,以防进了他人圈套,不咸不淡的说道:“是有些想法,不过是否成行还要看各位的本事了,不知这位仙子有何指教?” 红衣女子上下打量一番冬至,带着十足的压迫力,说道:“指教就免了,听说你需要成精的犀牛角来解毒?” “不错,古书有记载,犀角号称‘天沟地岗’,引天地精气,聚自身精华,蕴至阳之力,性寒味道苦酸,可解天下至阴之毒。”冬至不卑不亢的说道。 “既是性寒,何以解阴寒血毒?”女子讥讽一笑,眼神中带了煞气。 冬至神色从容,不肯多说,反问道:“仙子难道不知何谓‘物极必反’吗?” 红衣女子神色一滞,眼中的煞气化为愤怒,仿似一团火,将要烧灼起来,掏出一段半尺长莹润玉角,此角正前方有一道凹槽,后方有一条凸筋,说道:“这是老娘化成人形时蜕下的独角,你且拿去看看是否合用!”说完将之抛给冬至,转身欲走。 冬至伸手一把将角抓住,心中有些恍然,原本他并不确定,只是看此时的情形,让他不得不相信,这些妖物是决不会放他活着离开的。那红衣女子看上去风风火火,煞气十足,面带怒容,好像十分关心璇儿此女的安危,却难以掩去眼底深处的一抹贪婪!就好似饿极了的人们,面对着一块香喷喷的肥肉! 芊芊这女子虽然掩饰的极好,可她时不时流露出的漠然却让冬至极不舒服,现在想来,她只是觉得自己与一具尸体无异,从而不愿投入过多的情感而已。 冬至心中冒出丝丝凉气,被一群时刻想要吞食自己的妖物环伺,心里不害怕那是假的。看这红衣女子行事风风火火,性格直来直去,想来是个厉害角色。而犀牛一类的妖物化形之前便是肉身极为强大的存在,如今化形之后更有天赋之术加持,只怕会更为棘手。只是看她与芊芊二女的关系如此亲密,而老熊却一直在此徘徊,由此推断,应该是老熊更强上几分。 怪不得芊芊与璇儿这两只妖物一副有恃无恐的模样,原来还隐藏着一位如此强大的援手。冬至心中有些发凉,第一次感觉到了无力的滋味。 刘云谲仍在山洞中昏睡,不知情况如何。虽然明知对方不怀好意,却也只得维系着明面上的和谐。他盘算着自己的底牌,除了肉身在伤好了之后强大了不少之外,也只有苦练多年的梅花步。但对上可与法术媲美的妖术,心里却一点底儿也没有。如今自己仅仅是能够解去獐兽女子璇儿的血毒而已,一旦解毒完毕,这短暂的和谐想必就此打破。 所以,冬至要想方设法增加一些可供谈判的筹码!这筹码,一是拿捏住对方的弱点,使其投鼠忌器,二是增加力量,只要够强,任凭对方如何狡诈,也翻不起风浪,三来嘛,便是借势!对方的弱点显然便是那中了血毒的獐兽女子,利用她来拖延一二,至少要等到刘云谲安然醒来。如此一来,二人联手之下,也不至于毫无还手之力。 至于增加力量,他只是有一些模糊的判断,那杆两尖矛在杀死老熊的过程中出了不少的力气,暂且不论其在杀死老熊的过程中起到了什么样的作用,但这是他唯一可以仰仗的武器。其上前后六棱共十二面,吸收老熊精血之后,一条犬类的痕迹跃然其上,虽暂时还不知这变化是好是坏,总比束手待死强上许多。而若是能再度令这十二面出现另外一种刻图,说不定能够展现出一些强大的威能。 至于借势,便简单许多,若是能联系上隐修此处的所谓的前辈,攀上一层关系,危机就此直接化解也说不定。又或者是之前猜测中有可能会到此处的奎生,同为人类,也许能借此周旋一二。 想到此处,冬至决定第一条与第二条同时进行,至于第三条,暂时没有什么头绪,便只能随机应变了。于是他叫住了红衣女子:“仙子且慢,此角质地莹润,光华内蕴,显然是珍贵之极之物,唯一可惜之处便是,此物乃是死物!不过我有一法,可以使之重焕生机,需借仙子精血一用,还请仙子配合。” 红衣女子顿时光火,大怒道:“你一而再,再而三的将主意打到老娘头上,莫非你真以为,我不敢杀了你?” 冬至老神在在,不为所动,说道:“我所说皆是实情,若是仙子不信,大可自己去解这血毒!” “你!”红衣女子指着冬至,半晌,才恨恨的说道:“老娘再信你一次,若是璇儿的毒解不了,老娘定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她也不啰嗦,右手拇指在左手手腕上一划,顿时划开一道鲜红的口子,晶莹中带着点点金芒的鲜血汨汨流了出来。芊芊见此,惊呼一声,动作却丝毫不慢,赶忙上前,手腕一翻,凭空取出一个石碗,接住了流下来的鲜血,不一会儿,便接了半碗。红衣女子抬手止住了手腕上的伤口,放下手臂,凤目犹如刀子一般,狠狠地在冬至身上剜了几下。 冬至眼神一凝,看到鹿角女子凭空取出的石碗,戒心顿时再涨。这种情况之前在白胡子老道那里见过,他心中闪过“储物法器”四个字,没想到这山野之地,竟也能有此等宝物。这三个女子或许真的是苍狼岭的土著妖修,但其背后之人,定然来头极大。红衣女子仿佛能够杀人的眼神压迫感十足,冬至却恍若未见,从容的将芊芊手中的石碗接了过来。 “此熊皮毛坚逾精钢,眼下我并无合用的兵刃,还要劳烦二位仙子帮忙取出此熊胆囊。”冬至压下心头的震惊,旋即转头看了一眼旁边巨大的熊尸,缓缓说道。 未等芊芊有所动作,红衣女子一步便来到熊尸近前,修长白皙的手指伸出,不算长的指甲上闪过淡淡白芒。未见其如何作势,一指划出,便在巨熊尸体的腹部开了一道半尺长的口子。 冬至眼神一凝,虽然知晓这熊尸皮毛坚韧程度远非其活着之时可比,但如此轻易的剖开还是让他警惕心大起,他暗暗记在心底。片刻之后,眼见对方并无将手伸进熊尸体内的打算,略皱了皱眉头,上前掏弄一会儿,取出了一个手掌大小的漆黑胆囊。芊芊又凭空掏出一个石盘,递到了冬至手上。 冬至点点头,将带着粘稠血丝的胆囊放在石盘上,继续问道:“不知猴蝠粪便二位可知下落?” “这个好说,”芊芊淡然说道:“我与红姨片刻便可取来,只是不知是否有什么特殊要求?” “猴蝠粪便并无特殊要求,尽量新鲜一些即可。”冬至摆了摆手,接着说道:“待仙子将猴蝠粪便送来,我便开始调制解药,此事极其耗费心力,望几位仙子三天内莫要打扰。” “不知阁下要在何处调制解药?”红衣女子声音带着一丝凛冽的味道,缓缓开口问道。 “便在百药园中的泉水旁吧,此水有续骨生肉之能,以此为药引,再好不过!”冬至肯定的说道。说完便不再理会二人,径自向着山洞内的百药园走去。 …… “芊芊,此人是否真有本事,能治好璇儿的毒?”红衣女子望着冬至离去的背影,疑惑地问道。 “红姨,璇儿姐姐中毒已有些时日,前些日子虽说痛苦了些,可好歹还能呻吟几声,近几日一旦发作,便昏迷的不省人事,每日间清醒的日子越来越少了。姐姐的香獐素只能压制一时,如今只怕效果不大了。我等以姐姐的香獐素作为要挟,不怕他不尽心。虽然前辈曾说要暂时留这二人一命,我等不好明着违抗前辈的指示,先让他得意一时,但若是这二人对前辈无用了,到时还不是任我等宰割!”芊芊咬着牙,有些恨恨的说道。 “嗯,确实不需急于一时,以免扰了前辈的计划。不过,此人确实有几分运气,竟然能够杀了那头傻熊。虽说它灵智不如我等,肉身力量却是不可小觑,便是红姨我,也没把握能够一击毙命。”红衣女子有些唏嘘的说道。 “什么?红姨你的‘灵犀刺’难道不能杀死这老熊?”芊芊有些不敢置信,失声问道。 “说什么傻话,若你红姨真能一击将之毙命,哪里轮得到它在此嚣张如此之久。莫要小看这傻熊,虽然它并未化形,却也不是真的愚蠢,学了不少凡人武技,平时四肢走路,只不过是掩饰而已,实则其四肢极为灵活,加上皮毛坚韧厚实,极难一击必杀。而它与我相识如此多年,对我的手段知之甚详,有所防备之下,要想伤它确有几分把握,可是我恐怕要付出半条命的代价。除非像这二人一般,寻找机会刺穿双眼,不过显然是同归于尽的打法,除了需要掌握时机之外,还要有临危不乱的胆气,杀伐决断的勇气。”红衣女子的语气中不自觉带上了些许赞扬,只不过她断不会承认罢了。 …… 冬至盘膝坐在刘云谲旁边,双目微闭,耳朵却不放过一丝一毫的动静。没过多久,芊芊送来了一坨拳头大小的猴蝠粪便,没有多说什么,微施一礼便离开了此处。 他微微睁开双眼,环顾左右,确认几位女子确实离开了,但经过之前被偷听一事,他不敢大意,时刻打起十二分精神。这些妖修绝不是什么善男信女,一个不留神便是尸骨不存。所以,他假借解毒之时拖延三天时间,这是第一步。 此解药并非什么有什么玄机,只不过是一些浅显的相生相克的道理罢了,但他决不能说出来,更不能让这几只妖物发现端倪,还要表现的十分玄奥才可。 于是,冬至学着定远县里看到的跳大神之人,浑身轻颤,嘴里念叨着自己都不明白有何含义的词语,手舞之,足蹈之,并且利用手中不知何时抓到的一只发着幽蓝亮光的萤火虫,不时地射出一道道幽蓝亮光,看起来倒是像模像样,神秘异常。 与此同时,冬至拿出红姨留在石碗内精血,不着痕迹的涂抹在了自己的两尖矛上。却见散发着丝丝芳香气息的血珠一个滚动,径直滑落在地,而两尖矛上却没有丝毫沾染血迹的样子,仍是那般锈迹斑斑古朴的模样。他眼神一凝,有些茫然,意识到可能是欠缺了某种条件。 冬至努力地、仔细的回想着当时斩杀老熊的情形,当时脑袋发热,悲愤交加,不惜同归于尽。所以,决心与杀气可能便是其一,或是二者皆有。于是他将两尖矛高高举过头顶,手中沾满了晶莹馨香的犀血,向着脚下狠狠刺去,远远看去,像是在捣药一般。冬至不知道此番掩耳盗铃般的做法能否瞒过他人,只是他实在顾不了太多,一边向下刺击,一边努力试图将自己的杀气与决心传递到两尖矛上。 不知是自己的杀气太弱,还是决心不足,鲜血丝毫没有被吸收的迹象。正当他苦思冥想不知如何是好之时,一个有些缥缈的声音传到了他的脑袋里:“屏气凝神,闭上双眼,仔细感受手掌与指尖的触感,此时散发杀气,即可传递到手中的兵器上。” 第二十四章 银狼 这声音浑厚,深沉,异常有磁性,却又缥缈无踪,不知在来自何处,直接在冬至的脑海里响起。他心中微微一震,想到之前那位鹿角女子芊芊所提到的前辈,心中有些恍然。此处既然名为苍狼岭,他下意识里便于那传说中的银狼联系到一起,由于之前有了些猜测,倒也并没有太多震惊。只看那芊芊的数次嘴唇翕动,便能将自己玩弄于鼓掌之间,说明她们拥有一套自己所不了解的传讯之法。 冬至讨要精血的异常之举,只怕早就引起他人怀疑,也没想过自己真的能瞒过多久,只是眼下自己处于弱势,只能想尽办法增加自己的实力。只不过让他有些疑惑的是,这声音的主人恐怕在某处看了许久,明显是看出了什么,此时开口,并未戳穿自己,而是想要提供帮助,让他有些不解。难道说这声音的主人并非是银狼,而是另有其人?又或者确实是那银狼,但是与几只妖物因为某种变故有了嫌隙? 想到这里,冬至惊讶之余还有些懊恼,明白自己无意间卷入了某种危险的境地里。他并未急切的反问“你是何人”这种废话,而是赶忙照着做。冬至闭上双眼,仔细的感受着指尖传来的触感,握得越紧,指尖上传来的跳动越剧烈,越浑厚。与此同时,他脑中浮现了老熊那压迫感十足却又分外可恶的身影,心中生出了要将这身影撕碎的想法,便是拼上性命有在所不惜,在这一瞬间,手掌上沾染的晶莹鲜血消失无踪,全部被两尖矛吸收殆尽。 冬至大喜,冥冥中感觉到自己触摸到了某种神秘的领域。有了成功的经验,此事便简单多了,照着这种方法,他将石碗中的鲜血分数次一一融进两尖矛中,不敢有丝毫浪费。终于,一头有些憨厚的老牛影迹浮现在两尖矛的其中一个平面上。这老牛双角粗大,遒劲有力,仿佛闪烁着古铜色般的光芒,双眼深沉内敛,清澈见底,像是一汪古井不波的井水,一眼看去,便觉清凉舒适至极。 这些都是在老牛影迹浮现之时出现在冬至脑袋里的东西,并非是刻画有这般精细,两尖矛上的影迹只是能够辨认出是一头牛而已。 冬至有些兴奋,兴奋于此物终于有了些神异之处,吞噬精血也许是其复苏的关键,却伴随着更多的不解。两尖矛吸收了老熊的血液,浮现出一条狗,吸收了犀牛的血液,浮现出一头牛。这狗与牛均是十二岁神之一,与冬至所了解的十二岁神一致,只是这其中是否隐着某种规律?熊与狗虽说有相似之处,却并不多,牛与犀牛虽说一字之差,但根本是两个物种。也许…… 一个大胆的猜测在冬至心中蔓延,他不由得暗暗吞了一口口水,用力的压下自己这听起来有些荒谬的想法,在脑海里说道:“多谢前辈指点,冬至没齿难忘,不过还有诸多疑惑,请恕晚辈冒昧,不知前辈能否解惑一二?” “倒是有些胆色!”那个深沉缥缈的声音说道:“举手之劳而已,你不必挂怀,此地发生的事情我已尽知,想来你已然看出些许。不错,我便是她们口中的前辈,一头烈阳仙狼!”它的语气中充满了傲气与自信,这是曾叱咤风云、有过往夕峥嵘岁月的的上位者才有的底气。 “不过,看你小子处变不惊,颇有些老夫当年的风采,难道是某位大人物的弟子?我且问你,来此有何目的?”它语气一转,并不理会冬至的疑问,淡淡的问道。 冬至摇了摇头,并未张嘴,而是在脑海中回答道:“并非如此,晚辈只是一个山野之人,有幸看过一本名为《仙凡沉浮录》的杂书,对于修仙界的事情了解一些皮毛罢了。前辈此时与晚辈交流,想来靠的便是神识之力,不知晚辈所说对与不对?” “哦,竟有此书?倒是稀奇,数万年来,修真界一副高高在上的态度,说什么仙凡有别,如今竟是转了性了,选择了融合!”它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自言自语道。 “前辈所言极是,晚辈听说数千年前有一个强大的散修为了争夺某样物品,将一些修仙大派杀得七零八落,虽然后来被群起攻之,惨死在南灵湖畔,却让各大派重新认识到散修的力量。于是修仙门派商榷一番后,广开山门,大肆招揽散修,同时选择适合修仙的凡人加入门派,并下发一些有关修士的境界与手段的书籍,以便引起凡人修仙的向往之心,让更多的凡人知道了修士的存在。自此之后,散修大多都加入了各大门派之中,修士的数量据说比之数千年前激增了数百倍,在一些繁华之地,偶尔也能碰见飞在天上的修士。”冬至将自己听来的娓娓道出,神色间满是向往。 “荒谬!修仙本就是逆天而行,一切都要去争,争资源,争机缘,于芸芸众生中争得一线生机,听你这般说来,只怕尽是些贪生怕死之徒,这修的是个什么仙?”它嗤笑一声,接着说道:“怕不是背后,有什么人在下一盘大棋!修仙界弱肉强食,比之山中野兽更加赤裸,这是亘古不变的真理,所谓事出反常必有妖,日后的修仙界少不得腥风血雨!” “前辈慧眼如炬,深谋远虑,气量非凡!晚辈看不到那般远,也无力掺和进那等大事之中,只是想要于乱世中苟全性命而已。”冬至奉承几句,心中却不以为然,天空中的车轮般大小的圆盘日渐遮住太阳,隐隐然竟有变大的趋势,怕是要不了多少年,就难有阳光洒落地面了,整个大地都会陷入无尽的黑暗之中,将来整个大海被冰封,没有自保之力的凡间百姓以及草木万灵,都会在黑暗与寒冷中绝望死去,这才是日后的大事。 兴许是被它捕捉到了冬至的想法,它的声音幽幽的在冬至脑袋里响起:“你想不想修行?本仙作为上古之时存活下来的大能之辈,所拥有的知识与经验丰富无比,若是老夫来教你,不出十年,定让你脱胎换骨,飞天遁地,将来光耀万古也不是不可能!”它的声音充满了诱惑,冬至昏昏沉沉的,差点脱口而出答应下来。 冬至狠狠地咬了一口舌尖,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稍稍清醒,想到周苴先前所说的“应缘之术”,那种借言语之力行使的术法,心中一阵烦闷。 “前辈有话直说,莫要再施展这些无聊的术法,若是晚辈没有猜错的话,前辈是被人给镇压于此了吧!有什么条件不妨挑明了说!”冬至有些生气的在脑海中吼道。 “嘿嘿!倒是小看了你!”烈阳狼的声音中增添了些许阴森的意味:“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眼前这口小泉眼根本不是什么所谓的洛水神泉吧?那个叫芊芊的鹿角女子也并非是谛洛兽,晚辈说的可对?”冬至手指摩挲着两尖矛,淡淡地说道。 “呵!可笑,”烈阳狼嗤笑道:“谁跟你说这泉水是洛水?你可曾听说哪种泉水可以白骨生肉的?不妨告诉你,这种泉水,名为生命之水!至于芊芊几个,乃是老夫无聊中神游之时发现的几只颇有灵性的小兽,兴之所至,随意指点一番而已。” “生命之水?”冬至疑惑地问道。 烈阳狼肯定的回答道:“对,生命之水!仙界当年崩溃,老夫重伤濒死,只是天地变换之下,伤势久久难愈。老夫亦不知沉睡了多少万年,直至数万年前才终于醒转。之后,来了一个浑身散发幽幽鬼气的修士,双眼冒着绿光,甚是邪异。他在此处山岭耗费数年时间,布下了一座大阵,起先老夫并未看出有何特殊之处,直到万千凡人于此作为战场,不出数年,便有数十万人埋骨于此,这才发现一些端倪。” “通常来讲,阵法一般分为三种,一种乃是困阵,不论是以幻术干扰五感,或是陷阱、迷宫之流,通过限制他人身体,以达到困敌之效的,都称之为困阵;另外一种则是杀阵,此类阵法往往以攻击力著称,杀伤方式不一而足,或是五行之物杀伤肉身,或是湮灭空间,均是以结束对方性命为目的,称之为杀阵;还有一种称之为阵法,却又不是严格意义上的阵法,而且应用颇为广泛,具有一些特殊用途的,例如传送阵、聚灵阵等等。” “此人所布阵法便是第三种,经过老夫多年观察,以及战场之上死去之人越来越多,发觉此种阵法只有一种作用,便是凝聚煞气!老夫曾分出一缕神识,附于一个将死之人的身上,参悟此阵多年,终于发现,此阵似乎脱胎于仙界都极为罕见的‘阴阳二极化意大阵’,只是残缺的极为厉害。老夫也只是听说过此阵的名头,并不懂得此阵。” “此阵‘阴阳二极’乃是大道之术,像是生与死,真与假,黑与白,对与错,均是属于阴阳范畴,‘化意’便是将之意境、执念、怨气等等化去,成为纯粹的灵物。真正的‘阴阳二极化意大阵’一旦布下,生灵万物都会成为天地的一部分,抹去一切曾经存在过的痕迹。” “好在此处阵法只有皮毛,老夫参悟许久,发现此处阵法只能称得上‘凝煞阵’,聚集飘荡在战场上空的煞气,只不过这煞气掺杂许多怨念,并不精纯,即便能够短时间内提升些许功力,亦是后患颇多,得不偿失。当然,此事与老夫并无干系。老夫参悟此阵许久,增加了一些阵旗阵眼,在此阵残缺之处,构织出了‘聚灵阵’,已然拥有了‘阴阳二极大阵’的一丝影子,当然,‘化意’二字完全摸不着影子,实为遗憾。” 说完,烈阳狼还故意顿了顿,仿佛想要看到冬至震惊的表情。 只是冬至却并未有过多的崇敬之心,而是仔细咂摸一番后,谨慎的问道:“既然前辈之前说‘化意’摸不着影子,那又是如何将之变成生命之水的?照前辈之前的意思,即便是根据凝煞阵布置出了聚灵阵,但既然煞气不够精纯,其中带有诸多怨念,想来聚集而来的生命之精也有诸多弊端,而眼前的生命之水效果如此之好,显然与前辈所言不符!” “哦,这便是另一个故事了。”它继续说道:“大道三千,相克相生,需要达到某个目的,并非只有一种方法。所谓绝毒之物,十步之内,必有解药。用在此处,同样合适。” “煞气,乃是一团阴暗混乱的意志,其内有怨,有憎,有不甘,有迷惘,有眷恋,有不舍,这股意志纠缠生人,时刻想要将之毁灭。灵智越高,意志越强,死后汇聚的煞气越加厚重。当初那人在此布下阵法,并且引发了旷日持久的战争,便是想要凝聚这些煞气。上古年间,据说有一名为白超的将军,一夜之间坑杀四十万敌军将士,其身所汇聚的煞气足以滔天!” “煞气乃是双刃剑,若是控制得好,可借助这混乱的意志磨练自身,培养自身之‘势’,同时也能以这股意志干扰对手,造成精神压力,占得先机;若是控制不好,一旦煞气反噬,意志不坚之辈大多癫狂而亡。死亡之后,这缠身的煞气,大多都会自行消散,不过却有极小的概率,并不消散,而是转嫁他处。” “一般来说,这种其宿主死亡仍不肯散去的煞气,其内必然会有极强的意志,或许是怨念、憎恨,或许是眷恋、不舍。这种极强的意志若是附在其尸骨之上,偶然之下,或许能诞生某种灵性,使之重新活过来。而若是附在宿主生前的兵刃上,也会产生某种不可思议的变化。” “上古之时,也曾有过这种事情,尸骨之上诞生的灵性乃是真正的新生生命体,我等称之为‘魔修’,而若是附在兵刃之上,便会形成煞兵,也即魔器!魔器天生便可吞噬煞气,蕴含的煞气越多,其越坚固,越锋利,威能也越大!” “原来如此,”冬至点了点头,若有所思道:“前辈被人镇压于此,竟还做了这般多事情,晚辈佩服万分!如此说来,解决生命之水驳杂的方法必是与所谓的魔修或者魔器有关。只是不知,前辈如何断定此处会有魔修或者魔器,又是如何算到这二者会按照前辈的意思行事?” “何须去算!老夫有的是时间,只要往外边撒一些似是而非的藏宝图,又或是留下一些指引!总有一天,有人会寻到此处,只需静心等待便是。”它的声音中满是傲然。 “前辈寿元无算,有此耐心倒也情理之中,这等胸怀常人难及,晚辈佩服万分。只是这天下之大,机缘无尽,偏居一隅数万年之久,在晚辈看来倒是殊为不智。”冬至嗤笑一声,不屑地说道。 烈阳狼并不恼怒,反而更加傲然:“老夫在此修养多年,身上的伤势却始终不见好转,正逢此时,遇到了那个邪修。老夫料定其必有大图谋,便耐着性子在此观察多年,谁知他只是为了图谋煞气。此物对老夫并无用处,好在老夫学贯古今,否则断然看不出丝毫端倪。老夫在他所布大阵之外,修补多年,终于在此处布置出聚灵阵,得以成功凝聚生命之水,用以修复伤体。只是人算不如天算,此物对老夫有如鸡肋,倒是成全了你等二人!老夫倒是无所谓,不过,那人苏醒在即,要是知道了此事,怕是你二人难有活路!”它的语气中有一丝戏谑,三分幸灾乐祸,还有若有若无的威胁之意。 第二十五章 变故 冬至眼珠转动,不知它所说真假,“成全?”莫非是指自己近乎脱胎换骨,力量大增之事?但虎子哥直到如今仍没有醒转的迹象,还是止不住担心,不过经历了被暗算一事,却也始终抱持着三分戒心,接着问道:“前辈莫非就是被“那人”镇压的?” 它声音中首次有了愤怒:“老夫神通广大,谁可镇压于我?老夫这些年为寻脱困之法,自创了一门《魂灵分体》之术,此术能将三魂七魄脱离肉身,独自行动,足不出户,天下之事尽在掌握。多年来,老夫的三魂七魄一一离去,寻找能够滋养仙体的灵药,如今尚留在此地的只是一缕分魂罢了。《魂灵分体》之术,不仅是将魂魄分离,同时亦可将法力修为分出一些,以便增添些许自保之力。二十余年前,正是老夫修为法力最弱之时,那贼人趁机切断了老夫与外界联系的通道,导致老夫与外界分魂联系日渐式微,怕是再过数十年,老夫便再无力掌控。” “老夫仙体虽然伤重,却仍是不朽不坏的宝体,若是那贼人将老夫这缕分魂灭杀,同时夺舍了老夫仙体,只怕当即便会白日飞升!只不过,那贼人算盘虽然打得精妙万分,可老夫也不是好相与的,虽然法力不足,可只凭神识之力便让其昏睡至今,更是将其肉身毁去。如今的他,便是那没牙的老虎,翻不起什么大浪,你若肯帮我,将来老夫必有重谢,如何?” 冬至撇了撇嘴,丝毫提不起兴趣,说道:“前辈莫要以此诱惑于我,晚辈还是有自知之明的,如今凡夫俗子一个,参与到你们之间的争斗,只怕会落得个尸骨无存。既然那位亲手毁去了前辈与外界联系的通道,想必但有动静,定会第一时间苏醒。更何况,前辈不是还有外面三个妖修女子作为帮手吗?” 眼看冬至丝毫没有动心,烈阳狼心中略显焦躁,却仍压低了声音,平静的说道:“你可知,何为兽修?” 冬至十分不愿跟着趟这趟浑水,见它仍不死心,淡淡的说道:“略知一二,据说乃是兽类吞吐日精月华,年深日久,开了灵智,而后得以修行。” “哼!幼稚!”烈阳狼不屑的声音传来,“莫非你真以为有衔草饮露、拜月采华之兽不成?若真如此,它们为何会变化人形?若只如此,它们又为何只变化人形?” “人类,乃是万灵之长,天生九窍,一百零八大穴,三万六千毛孔,体内三魂七魄。而兽类所没有的,便是三魂七魄。兽类若要跳出天道规则,便要补全三魂七魄。而补全魂魄,便必须吞食人类。吞吃的多了,自然灵智大开,日精月华只是辅助。此事说来血腥,却是暗合自然之道!” 冬至听得一阵脊背发凉,知道自己想岔了某些东西,结合这烈阳狼所说,他想起了芊芊脚下的蹄印,想到了那位“红姨”眼底的贪婪,如今看来,分明是吞食的人类还有所不足,所以变化之术未能全功,但还是不甘的问道:“听闻有的兽类可以跨越生死,突破天道限制,从而得以修行……” 烈阳狼看到冬至脸色一片煞白,很满意自己的作为,轻蔑的声音幽幽传来:“你恐怕听的是‘鲤鱼跃龙门’的故事吧?诚然,兽修中确有其事,可你却不知,一条鲤鱼越过龙门,需经历六关九险十二重劫,大小劫难共二十七重!”接着,它又叹息一声:“即便历经千难万险,一跃成龙,却还是沦为食材,供他人满足口腹之欲。” “兽修,也即妖精,是妖怪与精怪的合称。其中精怪之属便是如五步蛇、血毒蚰蜒之类,它们是鳞长类、甲壳类,不屑于人形,只求纯净血脉,强大自身,从而得以返祖。它们喜好吞食天材地宝,机缘足够的情况下,才能够开启灵智,从而得以修行。而妖怪,追求天生近仙的人形,是以吞食人类,淬炼魂魄为主要手段,此种情况极易开启灵智,修炼速度一日千里。不过由于体内魂魄乃是吞食而来,时常产生冲突,有些魂魄尚且拥有自主意识,妖怪若是没有强大的意识意志,反倒给他人做了嫁衣。” “上古之时,有一名叫做‘俊’的妖皇,曾经是人类,葬身于妖兽之口,只是他的肉身虽然弱小,魂魄意识意志却强大至极,吞噬了妖兽的魂魄意识,反客为主,以妖兽之身,打破桎梏,重临于世,从而天上地下无敌!” 冬至默然,他从未听说过这些,这些传说光怪陆离,想来也定是精彩纷呈,虽然心向往之,却也马上收住了即将肆意蔓延的想法,轻咳一声,冷静了下来,感叹道:“妖精的世界,真是充满了无尽的可能。不过,这与晚辈有什么关系?前辈该不会是打算让晚辈以身饲妖,从而不破不立,走上妖皇的道路吧?” 烈阳狼听出了冬至话语中的嘲讽之意,并不动怒,不疾不徐的说道:“并非如此,精怪与妖怪虽各有劫难,却也有许多相似之处,妖皇曾观十万八千妖精修炼,从而整理出一部《兽修集》,其中包罗万象,蕴纳乾坤,给天下亿万兽修指了一条光明大道,实在是功德无量!老夫便是通过修习《兽修集》,得以灵智大开,直至万劫不坏,天地同寿!老夫更是遍览古经,最终创出一门脱胎于《兽修集》的旷世古经,《魂衍道》。” “前辈大才,晚辈拜服,但不知前辈此话是何用意?”冬至由衷的佩服,这妖狼活了不知多少万年,见识自然广博无比,但此时说这番话,必然不是想听自己夸奖,所以他有些疑惑。 “老夫打算将这《魂衍道》传授于你!”它自信的说道。 “晚辈既不是野兽,也非妖怪之流,《魂衍道》纵然精妙万分,只怕晚辈是无福消受!”冬至不明所以,赶忙拒绝道。他觉得这妖狼甚是荒谬,这《魂衍道》对于妖兽一类或许珍贵至极,可对他来说,无疑是鸡肋之物。 “迂腐至极!妖兽能够修行人类的功法,人类自然也能够修行妖兽的功法。”烈阳狼轻斥,但随即又语重心长的说道:“大道三千,并无高下之分,最后亦是殊途同归。修道、修仙,以至修得真实,归根结底,都只是修身罢了。这世间万事万物时刻在变化,自身强大,才能处变不惊,才能应对万变,直至掌控变化。” “若非当初三个逆徒临时倒戈,那贼人又如何能够轻易得手!黑熊最是忠心,也最为强大,只是脑袋不太灵光,被那璇儿算计,身中剧毒。如今那头忠于老夫的黑熊被你二人杀死,此事虽然怨不得你二人,但也是与老夫结下了因果。老夫当初虽是随手下的封印,但若是只凭那贼人,没个三五十年,断然无法脱困。但如今山谷没了黑熊的看守,怕是要不了多久,当初的封印便会被那三个逆徒破开。” “到时老夫的肉身自然难保,但这缕分魂也不是能够轻易灭杀的,大可以从容离开。外界还有通过《魂灵分体》之术离去的数缕魂魄,到时一旦寻到合适的肉体,便能借体再生,法力也能恢复到七八成。你的处境,倒是比老夫更加凶险,你等二人将那贼子辛苦谋划的生命之水消耗一空,此人大怒之下,免不了拿你二人泄愤。这位小友此时状况有些玄妙,老夫看得出来,他得了不小的造化,若是能够活着离开这里,将来迟早会名噪一方,可若是死了,便只能化为一堆枯骨,再也无人理睬!” “老夫看得出来,你手中的铁棍有些特殊之处,想来是你的底牌之一,否则也不会冒着惹怒那头红甲犀的风险,执意讨要精血。老夫虽看不透那根铁棍,或许是具有某种能力的法器,但与法宝相去甚远,此物用途不明,万不可将自己以及同伴的性命寄托在未知之物上!” “而你若是有老夫指点,修习《魂衍道》之术,不出三天,便能习得一门保命之术!”烈阳狼一面分析冬至的处境,其中不乏威胁之意,一面循循善诱。 冬至有些慌神,自己的这点心思在这万年老妖面前无所遁形,一眼就被其看穿了,有些不悦的说道:“对于晚辈来说,前辈才是最为危险的存在,晚辈甚至都不知道前辈在何处!虽然前辈的话让晚辈大开眼界,却始终未曾提及自身,晚辈对前辈的认知连皮毛都算不上,外面那三只妖物晚辈虽不敌,却也总有一拼之力,临死反扑之下,带走一条性命也有些把握。如此一来,没有深仇大恨的情况下,想必三只妖物也会有所忌惮才对。即便她们铁了心要杀死我二人,晚辈何不轰轰烈烈一些?前辈以为如何?” 烈阳狼嗤笑一声,说道:“带走一条性命?莫非你真的以为,那头黑熊是你杀死的?” 冬至有些疑惑,那头老熊确实是死在了自己的两尖矛之下,虽然由于它毒发僵直了一瞬间,但两尖矛也捣烂了它的脑子。难道说,还有隐情? “生命之水能够白骨生肉,脱胎换骨,可为何如今仍有许多,以致被你二人捡了便宜?”烈阳狼幽幽说道:“那是因为此物对它们来说已然无用了,一旦修成妖修,生命精元无比庞大,断肢再生也是轻而易举之事,除了一些要害之处,可以说极难杀死。黑熊的死,有多方的原因,这位小友箭法造诣颇高,尤其是射在膻中那一箭,不但激怒了它,更是将其积聚多年的毒素打散,混入四肢百脉,拼死之下射瞎了它一只眼,璇儿适时引动它毒发,加上你有了拼死的觉悟,多方合力,况且它也是命数已尽,最后才被铁棍吸干了精血,就此而亡。” “争斗中讲究天时、地利、人和。除了天时各占一半,其余两种都被你占了,才堪堪杀死黑熊。在死亡边缘徘徊过的人,当知道死亡的可怕,如今的你,还剩多少勇气?若是再行争斗,你还能否拿出必死的决心?已被对方知晓底细的你二人,与砧板之肉何异?” 冬至思索良久,知道它说的确是实话,但转而又想起它曾试图操控自己,说道:“前辈所言确实合乎情理,但前辈的所作所为也谈不上什么正人君子,光明正大,否则何至于落得个众叛亲离的下场?” “老夫虽然谈不上什么光明正大,可也是言出必行,恩怨分明!”烈阳狼犹豫半晌,思虑良久,缓缓开口了:“此事另有隐情,老夫耐心不多,你且听仔细了……” 大战末期,烈阳狼被一只冰凤凰以冰雪系大神通重创,一身火红的皮毛变成了银色。由于对方法力比之烈阳狼高出许多,无法祛除体内冰雪之力,重伤不治,生机缓缓流逝。如此下去,必死无疑,不得已采用“龟息之术”将自身封于石中,减缓生机流逝,就此陷入沉睡。 不知多少万年之后,有一个眼睛散发幽幽绿光、浑身散发鬼气的阴鸷中年男子来到了此处,并发现了沉睡中的烈阳狼。 于是,阴鸷中年男子以此烈阳狼为阵眼,布下凝煞阵。随后挑唆临近各国,于此开辟战场,并以凡人煞气为引,欲将烈阳狼体内的煞气引导出来。凡人战争死去形成的煞气虽说也是不可多得之物,但不论质或者量上,都远无法与烈阳狼体内煞气相比。 却不知,正是这种刺激,将烈阳狼唤醒了。它将此阵缺少的一部分补全,形成阴阳二极大阵,并初步凝聚了“生命之水”。只是这生命之水蕴含太多杂念,贸然使用,对重伤状态中的它有害无益,所以便留了下来。 由于烈阳狼无法动弹丝毫,便以自身庞大的神识,于山谷中随手点化了数只小兽,其中便有鹿角女子芊芊,红甲犀红姨,獐兽女子璇儿,以及守谷老妖黑熊,这几只妖多年来帮了它不少忙。直到,那个黑衣男子的到来。 那黑衣男子姓元,自称乃是“无极剑宗”之人,除了黑熊分外忠诚,且脑袋不够灵光之外,其他几只妖兽受了蛊惑,纷纷背叛。那元姓黑衣男子找到了一把战场上机缘之下形成的魔器,在献祭数人之后,终于将生命之水中的煞气炼化干净,成了一味大药。不过,此泉水虽然能够白骨生肉,断肢再生,却对生命力本就强大的妖兽和万劫不坏的仙体起不到什么作用。 于是,这元姓黑衣男子便在此处洒下许多灵药,意图借其庞大的生命精元令这些灵药快速生长。 这几只妖兽因为某种原因,选择协助那元姓黑衣男子破坏了其与外界联系的通道,但它神识庞大无比,虽然肉身不能动弹,却只凭神识便让元姓元姓黑衣男子无力招架,陷入沉睡。却不想那黑衣男子竟有一把名为“金越”的通灵仙剑,此剑强大无比,猝不及防之下分魂被重创,导致无力清理逆徒,同样陷入沉睡。 直到冬至等人的到来…… “原来如此,只是晚辈观其灵智之高,绝非普通妖兽可比,比之凡人有过之而无不及。照理说前辈如此大恩,纵然几只妖兽寡情薄意,不知感恩,也断不会因为几句蛊惑之言便反目成仇,前辈可否解惑?”冬至思虑良久,疑惑地问道。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归根结底,不过是‘利’之一字罢了。那元姓黑衣男子教给它们吞噬魂魄的方法,得以化形成人,”烈阳狼幽幽的说道:“而后元姓黑衣男子又老夫体内的妖丹引诱,用以作为出手的报酬。几个逆徒承受不住这一步登天的诱惑,才有了如今的局面。”说完,烈阳狼重重叹息一声,似是极度失望的样子。 第二十六章 三魂七魄 “前辈为何说这生命之水是鸡肋之物?晚辈观其效果极好,只要一息尚在,怕是想死都难。”冬至看着被自己喝的近乎干涸的水洼,其内手指大小的泉眼汨汨而流,只是要将这小水洼续满,只怕要花上个百八十年的工夫,不禁有些可惜。若是能够带上一些,说不定能治好父亲的瘸腿。 “你可知这生命之水是何物?”烈阳狼意味深长的问道。 冬至顿时疑惑了,这妖狼之前不是说用的阴阳二极大阵凝聚出来的吗,此时再度发问又是何意?难道不是因为阴阳相生,凝聚煞气时汇聚而来的?接着便反应过来,这个问题问的是生命之水的本质,于是他诚恳的说道:“还请前辈赐教!” 烈阳狼却并不卖关子,满含深意的说道:“世间万事万物都要遵循某些道理,不能凭空产生,亦无法凭空消亡,这便是规则!而打破规则,便要承担相应的后果。” “凡人生老病死,皆有命数,但战场并不在此列。战场上无数人冲杀其中,天机混乱,一根流矢,一块飞石,原本能活到百岁之人,却在战场上横死,这中间的数十年命数变成了无主之物。真正的生命之水,便是汇聚无数无主的命数,蕴化而来。此物除了白骨生肉,回复法力之外,更能增加寿元,逆夺气运,这才是老夫真正所求之物。而此处所汇聚的,只是战死之人的血液、尸体,其内尚未散去的的生命之精罢了。两者天差地别,自然是鸡肋之物。” “你如今只是凡人,所知所见有限,才会将之当成宝物。修士一旦修炼小有所成,生命力强大无比,只凭法力催动,便可快速愈合伤口,除此之外,更有掌控自身三魂七魄的世外高人,可以达到近乎无限再生的境地,恐怖难缠至极!不过对你等来说这生命之水确实是宝物。若是老夫没有看错的话,你除了脱胎换骨之外,更是打开了‘魂锁’,老夫不忍明珠蒙尘,所以才会临时起意,欲传授你《魂衍道》!” 冬至听得眼睛一亮,赶忙问道:“‘魂锁’是何物?” “此事不急,要想知道‘魂锁’,你自然先要系统的了解修行,且慢慢听来。先前老夫便发觉你体内有一团浓郁至极的死气,若不是老夫苏醒这么些年,数缕分魂行走天下,也无法看出有什么蹊跷之处,此事容后再说。”烈阳狼思忖片刻,接着说道:“修仙,说简单也简单,说难也异常困难!本质来说,无非是以合适的方法,吐纳天地之中游离的灵气,通过灵根转化,纳于自身,并以此内化于精,外感于物,达到内外共生的境界,从此脱离凡境,成为修士。” “自从上古人皇伐倒建木,人界灵气迎来大爆发,建木庞大的精气化入万灵体内,没有灵根之人反倒成了少数,一时间漫天神佛争相而起。说也奇怪,世间的大奸大恶多出自人类,而至贤至圣同样出自人类,何等矛盾的种族!” “残皇,先天不足,双目失明,凭借过人毅力踏入仙道,著有一部《入道诀》,从此天下五根不全之人,亦可得窥大道。” “妖皇,前身是人类,著有一部《兽修集》,为天下妖精万灵筑起了登天之梯,功德无量!” “反观修习正统功法的所谓仙人,却敝帚自珍,从不轻易示人。不但讲究门第之见,门派之间更是互相攻伐,扰起滔天浩劫,天地万灵深受其咎。” “那是一个波澜壮阔的大世,如今想来,依然心潮澎湃,天地万灵,皆是主角!” 冬至听得心驰神往,他无法想象那是怎样一个壮阔的世界,只觉一股洪荒之气扑面而来,吹得他心驰神往,连五脏六腑都跟着熨帖起来。 “不过,如今的天地发生了许多变化,最明显的,便是这飘荡的灵气!”烈阳狼有些怅然,“修士,与天生不同,拥有肉身,这肉身既是桎梏,亦是造化。神与魔天生便是大能之士,勾动道韵,出手便是神通,纵横天下少有一合之敌。他们没有肉身的限制,几乎是不死不灭的存在,上天入地,来去自由,直到……” “直到什么?”冬至赶忙问道。 烈阳狼心中有了一丝窃喜,这小子终于有些这个年纪该有的好奇心了,之前百般劝诱始终不为所动,直让它以为是个与外表不符的清心寡欲的世外高人。眼见冬至的好奇之火燃烧了起来,它决定趁此机会再添一把火,将之烧得更旺! “皆是天生的强者,是道的化身!当时大道外显,心念勾动间,便可引动大道,出手便是风雨雷电齐动,端的是强悍无比。第一批人族先贤,效仿,勾动大道,虽然同样强悍,却始终无法运转如意。一些人不甘寂寞,认为是肉身的桎梏,所以选择抛却肉身,试图加入之流,却不知人与之类从根本上便有所不同,最终沦为傀儡奴仆之属。另有一些人则不愿如此,而是住在了山上,以示自己与凡人的区别,自称仙人。” “仙人参悟大道,直至能够引动大道,一步步变强,所以是为修道者。” “由于修道者是从平凡一步步走来,直至成为强者,所以均都留下各自的修炼经验,后人中陆续将这份修炼经验补充、完善,便成为后世之人口中的‘道统’。那些修习前辈仙人留下道统之人,不再追求大道,而是希冀重现先辈荣光,则是第二代修行者,是为修仙者。” “再后来,天地大变,大道隐匿,不再外显,仙人留下的道统也在天地大变中多数消失。于是,天地中的大智慧者开始寻找原因,寻找天地大变的原因,寻找天地之间的真实,是为第三代修行者,谓之修真,取得便是修得真实之意。” “不知又过了多少年,天地再变,成了如今的一片灰色。天地逆转,黑白不明,真假不辨,对错不分,如此一来,又该修什么为好?” “修身!”它斩钉截铁的说道:“无论天地如何变化,我自岿然不动!修行的根本便是强大己身,修道者感悟天地,修仙者借法宝之利,修真者明辨至理,所求莫过于与天地同寿,因而谓之修身。而老夫谓之修身,又有所不同,乃是由内而外,修炼魂魄,以魂衍道,以道养魂……” 冬至迫不及待的打断了它的话,说道:“‘修魂’?晚辈曾听闻上古之时有‘斩三尸’的说法,莫非是此类之术?” 烈阳狼冷笑一声,轻蔑的说道:“‘斩三尸’如何能与老夫之法门相媲美?不外乎是‘善尸’、‘恶尸’、‘自我尸’。在老夫看来,如此庞大的魂力,平白斩出,无异于断腕求生。人,有三魂七魄,三魂谓之‘胎光’,‘爽灵’,‘幽精’;七魄谓之‘尸狗’,‘伏矢’,‘雀阴’,‘吞贼’,‘非毒’,‘除秽’,‘臭肺’。老夫的法门,便是将三魂七魄熔炼为一,修出自身真神,再现天神之威!” “你可曾想过,吃的食物是如何经过胃肠进而消化吸收最后排出体外?喝的水又是如何成为尿液?心脏一刻不停地跳动,它累不累?这所谓七魄便是寄宿在五脏六腑之内,保证着身体正常地运行。” “老夫之前便说过,这一洼生命之水是鸡肋。三魂七魄中,‘吞贼’掌控着消化与免疫,你可以将之想象成一个独立的意识,只是这意识只有一些本能罢了。若能将‘吞贼’的意识同化,不但能够增长魂力,更能直接控制消化与免疫。如此一来,无论受伤或是生病,皆能按照自己的意识调动身体中的能量,恢复之力大增。熟练之后,身体能够自主变化,改形换面简直轻而易举,若是再进一步,达到变换形体的境界,还能变成飞禽走兽,难辨真假!” “还有‘雀阴’,此魄掌管生殖,对修炼特殊功法之人如虎添翼……”还没说完,烈阳狼便贼兮兮的笑了起来。 冬至听得心生向往,如痴如醉,听到它笑的不怀好意,感觉有些莫名其妙,开口问道:“什么特殊功法?” “房中术!傻小子,”烈阳狼终于确定,此人终究是个小孩子,虽然心智老成了些许,但涉猎有限,许多事情一知半解,并未能串联起来,于是它收起了奸笑,解释道:“你可知道合欢宗?据老夫所知,这是一个从上古之时流传下来的宗门,直至如今仍是香火不绝,鼎盛异常。因为他们掌握着让人从双修之中‘入道’的完整法门,无论天地如何大变,只要还有生灵,只要生灵还在繁衍,此宗便不会没落,故而道统绵延至今。” “时至今日,天地大道不显,前贤道统功法十去八九,真实也被掩盖,若想与天地同寿,便唯有求己身。也即老夫之前所说的修身!虽然老夫在大战之中侥幸得以苟活,对后来发生之事并不明晰,但根据老夫多年观察,此种灰色灵气必然是黑色魔气与白色灵气交融的结果。原本黑色魔气与白色灵气是绝对不会交融的,一旦接近,便如水入油锅,爆炸开来。” “若老夫所料不错,应该是天地相撞的结果,此事老夫虽未亲眼所见,却早有预感。老夫受伤之际,已然看到大片的天空掉落下来,唯有如此,才会有黑白灵气相撞的可能。如今想来,老夫以龟息之术隐于此处,却并未被波及,实乃侥幸之至。如今这灰色灵气同样继承了这个特性,久据一处的灰色灵气无法流动,便很快失了灵性,成为死气,一旦与外界灵气接触,便会剧烈爆炸。” “而人出生之前,仍在胎中之时,通过脐带摄取营养物质。出生之后,掐断脐带之时,此时心肺呼吸与脐带摄取发生转换,便会不自觉通过脐带摄取一些灵气。这些灵气蕴积‘丹田’之内,无法进出,便会失去灵性,成为修仙路上的最大障碍。丹田乃是人体唯一一个介于灵与肉之间的器官,一旦于此处爆炸,轻则丹田击穿,导致无法蕴纳灵力,终生无法修行,重则当场毙命!” “而据老夫所知,如今的修仙界,便只有一个宗门仍然掌握着古老的修行之术。他们炼制出了一种名为‘分元丹’的丹药,可以将丹田中失了灵性的灵气分隔成若干互不相连的部分,使得丹田能够承受住这种轻微的爆炸,久而久之,自然会消耗一空。没了死气的束缚,只要灵根不是太差,自然能够顺利修行。” “除此之外,还有‘入道’之术。只不过《入道经》早已遗失,当年老夫虽知有此功法,却并无机缘一窥短长。一来老夫当年修行有成,二来,这等洗髓之术对兽修来说难度剧增,故而对这等基础功法并不上心,如今想来,实为平生大憾。放在如今之际,便是开宗立派,镇守万年的镇派之宝了。” “入道之人,每一个都拥有莫大的机缘,乃是上天眷顾之人。据说入道之时,体内会产生一种奇异物质,能够强行将丹田内的死气祛除,并通过皮肤排出体外,从而得以修行。”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魔灵、剑奴之属,亦能达到相似的效果,算是各有千秋。总的来说,正统修行之法,必先清除丹田内的死气,无一例外。但,老夫的修身之术不需要!”烈阳狼傲然说道:“老夫独创的功法《魂衍道》,不修灵力,不纳灵气,只衍道魂。” “以魂魄来推衍大道,以晚辈浅薄的见识来说,实在是疯狂至极。此功法独辟蹊径,确有过人之处,只是历来修仙界以吐纳灵气为主流,此功法不修灵力,斗法之时,只怕力有不逮吧?”冬至眼中满是震惊之色,思虑良久,谨慎的问道。 “断无此事!”烈阳狼语气坚定,不怒自威,“《魂衍道》主修魂魄,一样可以操纵法宝之流对敌,只不过需要以特殊方法祭炼法宝罢了,若你肯学,老夫自会教你。” 冬至游移片刻,却仍是不死心的问道:“若是引气入体之时,以生命之水相辅如何?”他眼睛一亮,看着眼前的几近干涸的水洼问道。 “当然不行,老夫之前说过,丹田乃是介于灵肉之间的器官,眼前的生命之水并无作用。不过嘛,若是服用过分元丹,并且体内死气稀薄的话,倒是可以一蹴而就,省去多年苦功。这位小友苏醒在即,何不与他探讨一番?”烈阳狼声音恢复平静,不起波澜。 第二十七章 锋芒 冬至坐在地上,两尖矛托在双膝之上,一只手轻轻抚摸。其上不时流过一道细微的光芒,一闪即逝,不细看的话,根本发现不了,仍是那般古朴,满是锈迹的模样。可冬至却知道,此物比之父亲交给他之时,重了约有四倍,本来十五六斤重的样子,如今已然有了五六十斤! 冬至本身身体锻炼了十余年,看似瘦弱的身躯却有不弱的力量,几百斤的东西也不在话下,否则如何能够仅凭一把柴刀便将野猪的前腿一刀两断?五六十斤的两尖矛自然不会影响他的行动,可是他却有了一个可怕的猜测。 因为父亲曾告诉他这是一件仙器的部件,所以它合该有些特殊之处才对。自始至终,两尖矛只是吸收了老熊的精血以及那红姨送出的一团精血,从老熊那里吸收了多少精血无从得知,可从红姨那里仅仅拳头大小一团,为何会突然增加如此多的重量?这凭空增加的重量又从何处而来?两尖矛的大小并无肉眼可见的变化,要真说有,便是其上多了一个类似犬类的痕迹以及一头牛的痕迹,难道说,因为吸收精血的缘故,破除了其上的某种封印? 若说两尖矛本身便具备莫大的重量,因为封印的缘故导致如今看上去平平无奇的样子,到也说得过去。但按照这个猜测推算的话,若是再吸取一两只合适的强大妖兽的精血,会不会变成一百多斤,二百多斤?最终十二岁神的痕迹全部出现,岂不是变成数万斤重?他摇了摇头,觉得此时有些无稽,或许并非是如此算的,否则数万斤重的棍子,谁能拿的起来呢? …… 刘云谲缓缓睁开了双眼,看着洞顶略显熟悉的山石与几块发光的晶石,眼中略显茫然。仿佛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双手在身上一番胡乱摸索,接着双手抱着脸颊细细抚摸,心有余悸的说道:“我是死了吗?这里怎么有些眼熟呢?”他赶忙坐了起来,看着旁边盘膝而坐的冬至,诧异地说道:“这是怎么回事儿?我身上明明满是血洞,为何全都不见了?莫非这里是什么阴曹地府?莫非冬子你,也死了!?” 冬至看着刘云谲诧异的眼神,心中有些心疼,有些感动,却故意板起了脸,严肃地说道:“虎子哥,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勇敢,很有男人味儿?如此莽撞,不留半分后路,难道你以为我会独自逃跑?你有没有为你父亲想过?你想让他老人家绝后吗?” 刘云谲面露尴尬之色,不过听到冬至这般口吻,便知道一切都好,心中松了一口气,没心没肺的傻笑道:“安啦安啦,这不是事权从急么,我的脚力不如你,便是你拖住了那凶兽,我也跑不远。你的脑子比我灵活多了,若是你的话,定然有脱身的机会,到时我那老父亲你帮着照顾一二便是。” 冬至知道刘云谲所说只是推脱之言,真正的目的自然是给自己一个活下来的机会,对他这份心意十分感动,却仍是板着脸,说道:“不要傻笑了!你注定将来是要成为仙人的,今后万不可随意舍弃己身性命,断送大好前途。我二人定个约定,今后若再有这般无法力敌的存在,你一定要利用一切机会逃命,即便是拿我做饵也在所不惜。大不了,等你以后修为强大了,再来为我报仇便是。” 冬至知道自己不可避免的卷入了烈阳狼与那元姓黑衣人之间的争斗中,这二人都是比老熊强大得多的角色,所以提前给刘云谲降降火气,以免到时热血上头,不顾性命的往前冲。 刘云谲收起脸上的傻笑,惊怒地说道:“这怎么能行?哪有哥哥抛下弟弟,独自逃命的道理?冬子,换做其他事我都答应你,唯有此事我绝不可能同意!” 冬至听到他如此坚定的拒绝,有些恼怒,心想这虎子哥怎的如此死脑筋,愤怒的说道:“要知道,此次我等运气好,才能侥幸活下来,若是再次遇上这等情况,或者更有甚者,惹上了更为强大的敌人,多一个人并不会有什么转机,反而白白丢了性命。到时我二人死在一处,虽然全了你这份心意,却连个为自己报仇的人都没有,何其悲凉?”他叹了口气,刘云谲哪里都好,唯有死脑筋这点儿,一点都没变,跟他父亲一个样。 刘云谲别的劝说一点听不进,此时听冬至说侥幸活下来,立时又傻笑起来,说道:“哈哈,我果然是天命所归之人,受了如此重伤,竟还能活下来。快给我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冬至无奈的摇了摇头,再次叹了口气,将自己二人昏迷之后的事情说了一番。 刘云谲津津有味的听着,突然问道:“那白光是什么?为什么我二人会突然出现在山谷之中?” 冬至也无法说明白,只知道那白光定然是传送阵一类的东西,虽然当时猜测可能是传送阵原本就在那里,中了幻术的二人不知不觉间走上了传送阵。但后来那红衣女子亦是白光一闪,出现在山谷中,他的猜测便有些站不住脚了。据他所知,传送阵定然是需要两个同时运转,才能将人传送才是。而每一个传送阵都所耗甚巨,如此短的距离内,便有四个传送阵,即便如这妖狼所说原本乃是仙人一流的人物,也断然不会如此靡费。 这时,烈阳狼的声音同时在二人脑海中响起:“那白光确实是传送阵,只不过有些不同罢了。这种传送阵名为‘移行阵’,乃是上古神通‘移步换景’的大神通之术与传送阵相结合,开发出的一种另类传送阵。此阵法覆盖方圆五十里范围,只需少量灵力催动,便可移动到法阵覆盖任意一处,方便无比。上古之时,‘移行阵’多布置在各个宗门之内,或是修士聚集的大城,最大的据说方圆足有上万里。而宗门之内或是熙熙攘攘的巨城之中,大多布有禁空大阵,以方便管理,有此移行阵当可节省不少时间。若是发生大祸之时,门内弟子便于四处支援,极为方便。原本以老夫的修为,瞬息之间便可到千里之外,根本是无用之物。可如今老夫仙体以‘龟息之术’沉睡,不得已要借用凡人身躯,行动迟缓,所以才费了些心思,修成此阵。” 冬至恍然,怪不得二人中了幻术之后,突然出现在山洞之中,想来定是那叫芊芊的鹿角女子用这‘移行阵’将二人传送于此。当时还觉得疑惑,既然老熊把守山谷要害之处,而山洞又只有一个入口,根本无法避过老熊,到底是如何进来的?现在才明白过来,世上竟然有如此方便的阵法。 “定然要掌握‘移行阵’的使用方法,若到时有所差池,此阵便是一条绝好的退路。”冬至心中打定主意,默默记下此事。 刘云谲虽然神经大条,却也并非愚蠢憨直,听到脑海里突然响起一个陌生的声音,虽然起初有些无所适从,但还是耐心仔细的听完了,然后才对着冬至小声的问道:“是谁……” 冬至把这妖狼的事情大致说了一遍。 刘云谲听完双眼放光,惊呼道:“原来这苍狼岭真有一头银狼,那《苍狼诀》也是真的了?” 冬至默然,他也想到了苍狼岭的来历,以及苍狼上人的传说。近些年更是有奎生得到了《苍狼诀》的传言。按照时间上来看,奎生得到《苍狼诀》之时,妖狼显然还能与外界联系。而据妖狼所说,它被那元姓黑衣男子算计是十五六年前之事,算下来,倒是跟自己年纪差不多。 莫非?斩断妖狼与外界联系通道的是周伯伯?周苴正是自己出生那一年来到的刘家村,时间对的上。但他无法想象那个邋里邋遢的中年男子竟然有如此能耐,竟然敢于打妖狼的主意。不过冬至随即暗自摇头,否定了这个想法,虽然自己曾怀疑过周苴是否也是修士,可他那深邃如夜空的眼神透出一种看破世间万物的豁达,万物不挂于心,仅凭这点儿,境界上不知道高了多少,断不是那谋夺妖狼仙体之人可以比拟的。 既然妖狼曾说它用神识将此人肉身毁去,陷入沉睡,封印在老熊守护的山谷中,想来应该确有其事。 此处乃是苍狼岭,若它真的是那传言中的银色巨狼,在此处活动至少也有四五百年,与它之前所说并无大的出入。但有多个传言都提到了它身高丈许,身长三丈,这又是怎么回事儿? 难道并非如它所说身受重伤,身形不得动弹分毫?不过它如今被镇压应该所言非虚,否则不至于百般劝说让自己修炼什么《魂衍道》,此术怕是关系着能否解开封印的关键。即便是能够行动,比之全盛时期恐怕差了不止一筹。不过另有一种可能,若是传言中的银狼是它的神识所化,凡人看不出虚实也是自然之事。 妖狼自称烈阳狼,按理来说,应是火属性的可能大一些,毛发红色甚至附上些许火焰,更能体现它的身份。它也曾说被冰雪系的大神通打入体内,导致生机溃散,施展“龟息之术”,以便减缓生机流逝。如此说来,传言中的银色毛发也合乎情理。 至于它的妖精之说,虽然乍听上去匪夷所思,但仔细想想,却也有其道理蕴含其中。冬至甚少进山打猎,因为他的母亲总是督促着他多读书,但进山打猎是村里人一多半的收入来源,尤其是刘云谲,每次进山都精神异常亢奋,唯恐落于人后。他便曾经说过,吃了人的野兽一定要打死,否则会酿成大祸。 这话不知从哪一代传下来的,但对于村里人来说便是圣人之言,是天条,是戒律,是要以生命为代价来践行的准则。原本冬至以为野兽吃了人,发觉人肉香嫩可口,以致专门狩猎人类,从而造成大量伤亡,所以才必须杀死。如今结合“妖怪”之说,这传言顿时有些可怖了起来。莫非传说中的妖怪,都是吃了人的野兽不成? 妖怪吞噬了人的魂魄,便可以化形为人,显然这魂魄在其中扮演着关键的角色。那么反过来推测,传言中苍狼上人曾显化半狼之身,这所谓的“狼化”,是否说明,他曾吞噬过妖兽的魂魄?或者说,若是这烈阳狼夺舍了苍狼上人,是不是可以完成“狼化”?冬至在心中打了一个大大的问号。 接着,冬至又想到了掉落深谷的苍狼岭主峰,他并未亲眼所见,只是听周苴说过,断面平坦,有如利刃切开。他完全无法想象这需要多么大的力量,要知道苍狼岭主峰上的古战场足有百里方圆,他的力气已然不算小了,全力之下也仅仅只能砍断一棵碗口粗细的小树而已。这妖狼曾自称烈阳仙狼,既是仙狼,拥有这等移山填海的大神通,倒也合理。 而且妖狼曾说,它所谋求的生命之水,乃是熔炼了万千凡人遗失的命数的真正宝物,而不是眼下这仅仅只是包含了凡人血肉之精的凡物。既然图谋这般大,完全可以去其他战场布置大阵,断没有在此荒凉之地布阵的道理。要知道,如今的虞国西境,陈兵何止百万? 如此分析下来,苍狼岭的主峰掉落深谷,十有八九便是妖狼所为,正是因为它仙体有恙,无法离开此处,才如此费尽心机,在此开辟战场。若此事为真,它口中所说黄泉门的鬼气森森的邪修,是他操控的傀儡也说不定。 不过,这头自称烈阳狼的家伙虽然说了很多东西,却是虚浮不着边际,也许它并未撒谎,可即便它说的全是真的,也只是一些谈资罢了,并不能解决任何问题。照它的意思,红姨,芊芊,璇儿,三个妖兽觊觎它的妖丹,又是薄情寡义,所以反目,理由的确很充分。 可冬至却察觉出了一丝不寻常之处,若这妖狼真的是仙人之流,三个灵智初开的妖兽必然不敢算计于它才是,这是境界上的压制。而若是它口中的黑衣男子独自镇压于它,想来也断然不会大度到分这三个妖兽一杯羹。而若是两败俱伤之际,三个妖兽奉命欲要击杀黑衣男子,被黑衣男子策反倒是说得过去。可它却说三个妖兽先是反叛,才导致它被镇压。 其中出入看似微不足道,却是天壤之别。若是它没有说谎,想必三只妖兽察觉到了什么,此事危及性命,才会临时倒戈。只是那三只妖兽到底察觉到了什么? 冬至觉得脑袋一阵眩晕,第一次如此绞尽脑汁,许多碎片信息环绕,却总也联系不到一起。这时,横托在膝上的两尖矛幽光一闪,一股清凉的气息顺着他的手臂向上蔓延,进入脑袋。这股清凉的气息使得他脑中灵光一闪,突然间,一切好像都串连了起来,明晰了起来,而将这一切串连起来的关键,便是规则! 那么便以规则为核心重新开始梳理…… 天地之间原本只有黑白二色灵气,互不相容,相生相克,至于为何是这样,想必其中牵扯到了天地大道,暂时不必去理会。两种天地生灵乃是天生地养,没有肉身,乃是以魂体的形式存在,天生便亲近大道。而人起于微末,天生弱小,后天感悟大道,同样可以呼风唤雨。更有女娲捏土造人之说,不管此事真假,但核心却是人有肉身,这一点是与最大的区别。 后来,修仙者出现,虽然由感悟大道转变为修习前人留下的道统,但吐纳的依然不外乎是黑白二色灵气,遵循的依然是那片天地的规则。 如今,天地巨变,黑白二色绝不可能相容的灵气混合为一,出现了一种全新的灵气,便是这灰色的灵气。即便妖狼曾说灰色灵气并无区别,但想必仍是有了细微的差别,也即是说,天地间的某种规则悄然改变了。若是以此为出发点,许多事情便说得通了,比如:它为何要费尽心思凝聚生命之水!必然是天地规则改变之下,它的仙体与这片天地不相容,要采集这片天地生灵的生命精华,以此来修复自身! 若这个推论成立,也解释了元姓黑衣男子为何敢于算计妖狼,必然是在这长久的消磨之下,它的神通法力逐渐流逝,修为大不如前的缘故。甚至冬至更有一个猜想,便是四百年前离奇出现的白色瘴气,是否是它自身泄露灵力与灰色灵气相接触所引发? 想到此处,更多的疑惑又冒了出来,苍狼上人与它到底是什么关系?奎狼帮又是什么立场?何以能够在瘴气中开帮立派? 冬至从未去过奎狼帮,只知道,奎狼帮的山门在古战场入口处,金碧辉煌,奢华无比。根据周苴的地图以及那鹿角女子芊芊曾提到过的“回狼谷”,对比之下发现,距离此处虽说有一点距离,却并不会太远,根据二人的脚程判断,大约是百余里的样子。难道那些人从未发现这个奇异的洞窟?又或者说此处本来就是一个陷阱? 冬至晃了晃脑袋,一重迷雾刚刚被拨开,立马又出现数重迷雾,怪只怪自己见识太少,而此处这些人所处层次太高,无法以自己的见识理清这些谜团。 他想到的周苴曾经提到过的“格局”二字,这格局既是对这世界的认知范围,亦是为人的态度,处事的方法,最终做到人情练达,世事洞明。 任何简单的计谋算计,甚至是不经意间的随心而为,经由时间的熬炼,都会成为难解的谜团,精妙的谋划。归根结底,还是所处位置太低,无法纵览全局罢了。 若非经历了马姓白胡子老道的事情,让他对修仙界有了一个模糊的认知,此时的冬至纵然也会多加小心,却不会想这般多,也许头脑一热也就答应了妖狼传授他《魂衍道》的事情。 冬至与奎生、樊勇之流不同,他们一个个经历了险死还生,家道中落,大喜大悲之事,如今年过五十,对长生的渴望并不是一个十四五岁,连山村都没怎么出去过的小孩子所能理解的。 在此之前,他对修士的理解,也仅仅是可以御剑飞行!或许是人已然征服了大地,所以对飞上天空有着强烈的执念,冬至也不例外,在他看来,能够御剑飞行,便是强大的象征。至于周苴曾经说的,修道者,醉心于大道,甚至连功法威能都在不在意的样子,让他无法理解。 冬至并不是一个轻狂之人,或许是生于战乱不断,人人自危的年代,让他不自觉有了一份行侠仗义之心。如今世道纷乱,视人命如草芥的匪盗横行,在他看来,这是不对的。既然不对,那就要改,改变就需要有人主持公道,那就需要有人站出来。可如果站出来之人没有傲世的修为,没有功法的威能,只能沦为出头的鸟儿,被人群起而攻之!醉心于大道之人或许是合格的修士,却不是他要走的路! 那白胡子老道虽说夹带私心,却也给了冬至一个能够修行的机会,所以冬至才毫不犹豫的接过了老道递来的“缘尘令”。虽然并不清楚将来去缘尘宗会遇到什么,但他心中对于修仙的渴望无形中增加了许多,仿佛美好的愿景都在前方铺展开来。 缘尘宗的事情暂时不必太过挂心,毕竟还有三年多时间,一时之间倒也急不来。这妖狼说了许多上古往事,修仙秘辛,让他对修士这类人有了一个模糊的印象。或许是先入为主的原因,冬至有些抗拒妖狼所说的“修魂”。在他心中,缘尘宗那种仙门巨派才是修仙正统,灵根之修传承万年,断不是所谓的“魂修”所能相比的。 而冬至始终不轻易答应任何事情,更深层的原因便是因为周苴跟他说过的“应缘之术”。在他看来,这门功法可以轻易操纵因果以及他人命运,实在阴险至极。他不清楚这妖狼懂不懂此术,但谨慎一些总是没有错。 但如今,冬至有些无奈的认清了现实,此时前狼后虎,哪能尽如人意?世上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才是常态。如今刘云谲醒来,若是能讨要到“移行阵”的使用方法,想来活下来的几率将会大大提升。 临事畏搪,难成大器,唯有破风斩浪,方能高挂云帆。想到此处,冬至身上罕见的冒出一缕锋芒!即便自己是那扑火的飞蛾,也定要将那火焰煽动一丝! 于是,冬至不再抗拒,第一次主动地在脑海中呼唤起了烈阳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