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祖被迫当权臣》 第2章 又得赚钱 钟云烟一边盘算,一边习惯性地运行着修炼心法。 前世时哪怕没有灵气,她也不忘时时吐纳练气,倒不是有意为之,实在是修行千万年,这种习惯已深入骨髓。 且她上辈子虽未能引灵气入体,却因着吐纳之法,身体素质强于普通人,至死都未生过病,若不是她实在对红尘没有一丝留恋,被心绪所影响,恐怕寿命还不止百岁。 约莫一刻钟过去,忽地感到一丝灵气被吸纳至体内,钟云烟有些意外地眨了眨眼。 看来这个地方她虽也感受不到多少灵气,但到底能够引气入体,却是比地球强了许多。 于是她立时屏去杂念,专心运行起修炼心法来。 果然修行才是她的最爱。 约莫又是两刻钟过去,钟六郎捧着一碗白粥走了进来。 他先是瞥了钟云烟一眼,见她虽合着眼,胸腹却有规律地起伏着,想来是还活着,便松了口气。 他轻手轻脚地把碗放在炕桌上,又低眉顺眼地小声喊道:“四姐,四姐,饭食好了,六儿侍候你吃。” 说完偷偷观察钟云烟的反应。 钟云烟睁开眼来,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哪怕只少许灵气,在体内运行一周,刚刚她还觉得这副新身体沉重不堪,这会已是舒畅了不少。 钟六郎见钟云烟一时未理会他,还长长吐了一口气,以为自个又惹得四姐恼了,双手不自觉绞着衣摆,低垂着小脑袋,忐忑难安。 正等着迎来一顿训斥,谁知却听得四姐和善的声音传来。 “你自个快些去吃罢,这儿用不着你。”钟云烟撑着胳膊坐起身来,蹙眉看着这小儿。 她在仙灵界时曾收过不少徒儿,平日待他们虽冷漠了些,却从未虐待过人。 钟母钟父在的时候,也是个重女轻男的,对原主这个宝贝疙瘩是有求必应,对两个儿子则是非打即骂,包括原主也把自个的兄弟当作下人使唤。 钟六郎这小儿可怜见的,在钟家从未过过什么好日子,如今被养成这般唯唯诺诺的性子,且瘦如麻杆,哪怕冷情冷心的钟云烟,瞧着他这副模样也有些不舒服。 她修的虽是无情道,却也是正道,懂得正义邪恶,辨得黑白是非。 原主在钟家所享受的,靠的是吸取兄弟骨血。 这债也得她来还。 钟六郎有些意外地抬头看了钟云烟一眼,见她神情不似做假,才乖顺应道:“那四姐要是有不便的,再喊六儿。” 说完又担忧地看向钟云烟,见钟云烟点头,这才转身出去。 钟云烟抚了抚还有些疼痛的头,坐直身子。 炕桌上摆着一碗白粥,还算浓稠,蒸腾的热气带起一阵米香味儿,如今这副身子一日滴水未进,她着实饿了,便不客气地吃了起来。 一碗粥下肚,方才觉得身体恢复了些力气,头晕的症状也好了不少。 她起身穿上鞋子,勉强能下地。 端着空碗走出屋子,把碗置于院内洗碗洗菜用的木盆内,来到灶房前看了一眼。 此刻钟六郎正坐在灶房内的小凳上,捧着个缺了两个口的碗,小口小口吃着饭。 钟云烟见他碗中装得并非白粥,而是用米汤煮的野菜糊糊,看起来绿油油的,不由皱起了眉。 钟六郎发觉门口的光线被遮挡,扭头看去,便见四姐寒着脸站在门口,他连忙捧着碗站起身来,小心说道:“四姐,你可是没吃饱?这还有一碗白粥,我端给你。” 说着就要把灶台上他盛出来留给四姐的白粥端给她。 “你吃,我饱了。”钟云烟冷声说道。 钟六郎哪里敢吃,以往家中的细粮可都是留给四姐吃的。 但见四姐寒着脸,他也不敢反驳,只觉自个是不是做错了什么事,惹恼了四姐,吓得小脸都白了。 黄钟云烟见那小儿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吓得一双杏眼儿又红了一圈,心中竟生出一丝不忍。 她闭了闭眼,心中哀叹。 红尘果然误她道心! 再睁眼时,她冷言冷语道:“赶紧吃,吃饱了才有力气干活。” 言罢也不管他,走进灶房,看了看家中存粮。 一个小破瓦罐里只余一碗米,大豆苞米倒还各余几斤,勉强够撑几日,但油盐酱醋是一点也没了,就连油罐子也不知用开水烫过几遍,一点油腥子都找不着。 钟云烟摇摇头。 又得重新去赚钱。 她回头看了眼钟六郎,见他还立在原处不肯吃,不由皱起眉:“还不快吃?” 钟六郎惊的一抖,连忙低头扒饭,边吃边流着眼泪,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吃的不是白粥,而是馊水。 钟云烟拧了下眉,不再管他,又回到自个屋里开始修炼了起来。 不管要赚钱还是要寻回钟二郎,她得先把身体养好,身体就是本钱。 …… 两日过去,钟云烟感到身体恢复得差不多了,这日一大早吃了早饭,便收拾收拾准备出门。 她的伤在头顶,伤口还未好透,结了层薄痂,头发遮一遮挽个发髻,倒也瞧不出来。 用干净方布包上两个钟六郎做的粗粮饼,拿上个小锄子背了箩筐便准备出门。 出去之前,跟钟六郎交代道:“我今日不定什么时候回,你自个在家把门插好,别忘记吃饭。” 钟六郎虽才九岁,可从小吃苦,家务活计都会干,一人在家也勉强能顾得好自己。 钟六郎一早听说四姐要出门,追着钟云烟来到门口,把一灌着凉开水的竹筒交给钟云烟,看着她欲言又止。 他想问问四姐,二哥会被人卖到哪儿,四姐经常出门乱跑,许能够打听到,可又担心四姐恼他话多。 爹爹在的时候总教他,男儿家家要多做事少说话,不该他问的不要问。 可他至今也分不清,什么是他该问的,什么又是他不该问的,时常多说半句,就会招来斥责打骂。 钟云烟注意到钟六郎的表情,只当他一人在家中害怕,便安慰道:“我会跟隔壁的李叔打声招呼,让他照看着你点。” 钟六郎咬了咬唇,终是把话咽了下去,乖顺点头。 第3章 去县城 钟云烟去隔壁敲了李寡夫那破旧的院门。 她如今住的地方荒凉,周围没什么人家,李寡夫就是原主唯一的邻居,且两个小院隔了有近十丈远。 李寡夫早年死了妻主,只留下一儿,未能守住妻主的房屋田产,只好拖着小儿搬到此处,离村民远些,倒也得个清静。 钟云烟之所以放心李寡夫,是因为这两日曾见过李寡夫,他心疼钟六郎无人照料,还带了些吃食去看过钟六郎。 在原主的记忆中,李寡夫也对钟二郎和钟六郎不错,哪怕自个的日子过得紧紧巴巴,还经常偷偷给钟二郎和钟六郎拿几个果子、瓜子、炒豆之类的零嘴儿,但经常会被原主给抢了去。 院门打开,一个约莫十一二岁的男孩好奇探出头来,他容貌清秀,一双明亮的眼睛,长得十分讨喜,这是李寡夫的儿子,余三郎。 见是钟云烟,余三郎瑟瑟缩了下脖子,也没敢出声。 李寡夫正坐在院中做着绣活,抬头看到钟云烟,皱了下眉,没好气道:“钟老四,你来作甚?” 他当这钟老四刚刚能出门蹦跶了,又要来作弄欺负他的儿。 钟云烟无视两人防备的态度,对着李寡夫拱手一礼,方道:“李叔,我要出门一趟,许要傍晚才回,舍弟一人在家我不放心,劳烦你得闲照看两眼。” 李寡夫见钟云烟这般知书达理的模样,且难得记得关心弟弟,反倒怔住,半响才哼了一声道:“那你可早去早回,你家那阿爷和大姨若是来找麻烦,我这孤儿寡夫的可制不住她们。” 说完想起三日前被拖走的钟二郎,李寡夫神情变得忿忿又无奈。 钟大娘子家里条件并不差,家中良田便有二三十亩,且不说钟大娘子还在村里学堂做教书先生,每年收学生的孝敬就够吃,平时帮人写个书信对联也能得些好处。 那钟袁氏跟着大女儿不缺吃穿,也算享福了,竟然还想着卖孙儿,贪这黑心钱,当真是造孽! 但愿钟二郎那孩子能找个好去处罢。 “我省得了,有劳李叔。”钟云烟点点头,也不耽搁,转身离去。 余三郎从未见过这般守礼的钟云烟,今日竟然没骂他赔钱货也没揪他的发髻,不由立在门口,好奇地盯着她的背影看。 钟云烟模样不同村里旁的小娘子,那些小娘子通常人高马大,皮肤又黑长得又吓人,而钟云烟反倒有骨子文弱书生气儿,白白净净的,倒挺俊俏,就是性子跟旁的小娘子一般,总爱欺负人,说话也难听。 他原是极讨厌又害怕钟四姐的,前几日听到她被打破了头,估摸快死了,还背地里骂她恶有恶报,可今日再见钟四姐,总觉得她不一样了,当真像他心中所想的书生样了。 直到李寡夫发现他儿的异样,皱眉斥了一声:“三儿,爹爹平日怎么教你的,男儿家家不能这般盯着女子看。” 余三郎这才回过神,连忙垂下头吐了吐小舌,有些心虚地关上门。 又冲李寡夫讨好笑笑:“爹爹,儿才没看她,儿最讨厌钟四姐了。” 李寡夫见三郎还狡辩,生气之余,眼中还带着深深的担忧。 原本他寡夫带儿,他儿的名声就不好听,眼见孩子越来越大了,还不怎么知事,若是再跟女子传出什么事儿,落得一个轻浮的名声,往后也不知还能寻个什么好归宿。 这般想着,李寡夫发狠了心,喝道:“你给我跪在院中,不到午时不准起来!” 余三郎一惊,他没想到爹爹竟然狠心罚他跪上半天。 他正想同往常一样跟爹爹撒娇,免了这责罚,谁知李寡夫已经站起身来进了屋,不再理他。 余三郎眼眶一红,知道爹爹这回是真恼他了,只好哭哭唧唧地跪在了院中。 …… 十里村的东头有座山,但山上树木因村民没节制的砍伐,几乎是光秃秃的了。 钟云烟也不指望在山上能找到什么好东西,只因去县里必经这座山,她才顺道上来看看。 如今正值五月夏季,她没走一会儿,额前便冒出细密的汗,可她却浑然不觉,眼观六路地扫着山头。 到底该挖的该砍的几乎被人弄走了,她逛了半响只发现一些野菜、艾草和金银花。 秉承着蚊子再小也是肉,她把能吃的能用的全部挖出收入背篓中。 直到装满背篓,方才下山。 来到村口,正好瞧见有辆骡车在等人。 赶车的是村里的秦娘子,她经常跑县城,从村里拉了土货送去县里卖,顺便拉拉人,帮村民带些县里头才卖的东西,赚些路费钱。 秦娘子头脑灵活,她还同县里的绣坊有合作,在绣坊里接了活交给村里头绣工好的夫郎做,李寡夫如今靠着绣活补贴家用,这活计就是秦娘子瞧他可怜给他的。 秦娘子是个热心的,又会说话,在村里头人缘很不错,她见钟云烟背着个箩筐,还装满了东西,就有些惊讶,这还是她第一次看到这小娘子干活呢。 但她很快又笑呵呵地跟钟云烟打招呼:“钟四娘,你又要去县城啊?坐我车去?” “好。”钟云烟也没客气地点头。 原身也不是第一次坐秦娘子的骡车去县里了,从十里村去县城可不近,靠腿走能把人累够呛。 她从怀中掏了两个铜板递给秦娘子,这是路费。 好在她家中不是分文不剩,她出门前四处扣扣找出来了七个铜板。 她要打听钟二郎的下落,此趟县城非去不可,越晚许就越难找到人了。 秦娘子又等了会儿,见等不着顺路的人了,便架着车往县里去了。 她嘴巴像是停不下来,一路上跟钟云烟搭着话儿,好在她这人识趣,没提钟二郎被卖了的事。 钟云烟听着秦娘子说话倒比一般村民有见识,也有一搭没一搭地回话,引着她说,对这个世界也有了更深的认知。 这个世界从古至今都是女子为尊,而随着封建社会的形成,经历一千多年到了如今的大周朝,女子对男子的压迫和管制,一步步到了极为严苛的地步。 这里的女子生来就比男子力气大些,男女的个头倒是差不多的,平均下来男子比女子的个头还略高些,但男子多白净,也不长胡须,因女子多喜乖顺无害的男子,如今的男子都以瘦为美,多养的弱不禁风。 生孩子倒还是女子的事,但这个世界的人类,基因似乎跟地球人略有不同。 这里女子约莫十三四岁来例假,这个倒是差不多,但例假百日才为一周期,受孕后怀胎足月也不过八月,许因这里的女子多人高马大,又爱运动,生产也不是什么多危险的事,至少在这个医疗并不发达的年代,也很少有女子因生产而死亡,产后也不需坐月子,通常晌午生完,午后就能出门逛街玩耍。 所有的资源都被女子掌握,男子的生存空间被一步步压缩,他们需要三从四德,被训养在家中,不得出入学堂,不得抛头露面,凡良家男儿,出门必须戴帷帽或面纱,衣着得体,否则必定被人骂伤风败俗,只有七岁以下的幼童、年岁大的男子,或奴籍、贱籍男子,才不用讲究这些。 这个朝代也是一妻一夫制,但这个一夫,指的是正室夫郎,女子只要有钱有权,纳个偏房或是讨个奴侍,正室夫郎也管不得,否则便是善妒,犯了七出之条。 第4章 皇储之争 钟云烟一路引着秦娘子吹牛八卦,从鸡毛蒜皮的琐事说到国家大事,但秦娘子到底没多少文化,对于国家时政多是一知半解,且多是道听途说,其中有几分真,有几分润色,那就说不好了。 但钟云烟也从中理出一些真实有用的信息来。 比如当今皇帝从今年开春起,身子骨就不行了,大多时候都卧榻在床,在这个皇权至上的年代,这种事情恐怕没有人敢乱传。 如今皇帝老迈,可惜膝下无女。 说起此事秦娘子便摇头叹息,说那皇帝当得再舒服有甚用,没个女儿孙女儿,就是绝后,着实可怜。 其实当今皇帝,早年倒是有一女,为皇帝第三个孩子,一出生便被立为太女,但那太女比皇帝死得还要早。 如今皇帝无力处理政务,这皇储人选,就成了很多人关心的事,闲话都从京中传到这儿了。 当然小老百姓也是闲着无聊,对于皇家的事儿,无事当个话头聊罢了。 当今皇帝不仅无女,还没有姐妹,倒是有一儿还活着,也就是皇长子,当年嫁给了郑国母,现今育有一女,为郑国母世女。 太女生前也育有一儿,乃是皇长孙。 皇帝的继承人,血脉定要正统,如今宗族之中找不到合适的人选,反倒是那郑国母世女和皇长孙,这俩人成了新皇的热门人选。 说起两人各有各的优势,又各有各的劣势。 皇长子虽是皇帝的亲儿,但已经外嫁,成了外家的人,心向着谁家还不知道,这种外嫁夫是万万不能继承皇位的。 但皇长子的女儿郑国母世女,倒可以寄养在皇帝名下,认皇帝为亲祖母,改了皇家姓,可顺理成章继承大统。 可惜的就是这郑国母世女的年纪也大了,都二十了,即使改了皇家姓,也不知还能不能养得熟。 更何况这年头的人对外孙女都不甚放心,因为亲孙女基本都是亲的,外孙女亲不亲那就不知道了,毕竟男儿嫁了妻主为夫,那妻主生的孩子到底是不是正夫的,也没个准儿。 相反皇长孙的劣势,便是他身为一男儿,自古便没有皇子继承大统的先例,这个问题实在不容人忽视,一旦开了这个口子,那便是在挑战女人的权威。 可因他年岁尚小,尚未婚配,反倒给了他些优势。 皇长孙若继承了皇位,讨了赘妻看管在宫中,那生出的皇家血脉肯定比郑国母世女要可靠一些,且皇长孙若是不外嫁,心自然也会向着皇家,大不了让他早早生女,早早退位便是。 皇帝年初时就病倒了,立皇储人选的事情刻不容缓,于是朝臣约莫分为了两大派,为此事争论不休,可老皇帝也不知怎么想的,来个模棱两可的态度,事情一直拖着犹豫未决。 可惜没等人争出个所以然,皇长孙就出事了。 一个多月前,年仅十二岁的皇长孙出宫代皇帝祭天的途中,遇到了反贼,得了个死无全尸的下场。 这下皇帝便没得选,朝臣也没得争了。 更后面的事情秦娘子也不知晓了,毕竟天高皇帝远,京中的事情传到她们这地界来,没这么快。 但秦娘子猜测着,京中许是该定下新皇人选了。 …… 乡间道路极不平整,钟云烟觉得自个的屁股都要颠成了四瓣,好不容易熬到了县城。 这县城名叫柳河县,地方并不大,城内有着一万多人口,听着人口不多,但在这个年代,多数百姓都居住在乡下当农民,住城里的人口并不多,许多县城也就几千人口,这样一对比,柳河县已经算发展不错的了。 听秦娘子说这县里头住着好几户乡绅士豪,其中以吴家最有名望,家中有人在京做大官。 城里的道路铺着青石板,但许是多年没修过路了,很多青石板不是断裂,就是被埋在灰尘泥土下,道路并不多平整,且有些脏。 不过县城内倒是挺热闹,街上有不少行人,但这里人多慢节奏,走路多有些懒散样,街边房屋前还总能看到人三三两两或坐或立地说闲话。 出门的多半都是女子,男子倒也有,却很少,且都带着面纱帷帽,偶尔也见到没遮脸的男子,但不是年幼孩童就是上了年纪的夫郎。 “钟四娘,你要到哪儿去?我帮你送到地儿。” 许是路上聊得开心,秦娘子这会儿也乐意多耽误些时间送钟云烟。 钟云烟也没客气:“秦娘子,你见多识广,可知晓何处能寻着一位姓赵的牙公?” 在原主的记忆中,钟大娘子曾喊那位带走钟二郎的牙公为赵老哥。 她之所以来柳河县找人,主要是附近最近的县城便是柳河县。 只有县里才有牙行,如今做牙行生意的,都需在官府那头备案才行,私人做不得这买卖。 钟大娘子的长女钟云英,如今在柳河县里读书,想来柳河县里有几个熟人,是以她猜测那姓赵的牙公,八成是在柳河县中做事。 那秦娘子当真对县里的事比较熟悉,她略一思索,便道:“这县里做牙公行当的,你说姓赵的,我一时还真想不出来是哪位,不过我可以送你去西街花巷问问看,他们做这行当的通常都是贱籍,多半都住那附近。” 做牙行的,也分几种,有专门做中间商的牙侩,也称官牙,都是女子来干,也算得正经买卖。 但做牙公的,那就是专指做奴隶下仆买卖的,经常跑大户人家跟管家夫郎打交道,所以才由男子来干,做这种事的通常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伙人,上头还有着撑腰管制的头头,能干牙公的男子,多是贱籍。 秦娘子少跟这种人打交道,一时还真想不出赵牙公是谁。 不过话落她就惊了一下,回头瞥了钟云烟一眼,犹豫着问道:“钟四娘,你找牙公作甚?” 她琢磨着这小娘子不会要把自个弟弟也给卖了吧? 作孽哟,钟家二郎前几日刚被自家阿爷卖了,这会儿钟老四又要卖老六了。 第5章 找活干 钟云烟莫名看懂了秦娘子眼中的意思,不由抿了下唇,才道:“我就是想打听下二郎的下落,知晓他在何处才放心。” 秦娘子闻言就叹了口气,也不好多说钟老四阿爷和大姨的不是。 虽说那钟袁氏实在不守夫德,同是钟老秀才留的后,那钟袁氏却苛待二房,什么好处都往自个亲生女儿那扒。 但人当爷的要卖孙儿,确实也没触犯大周律例,且钟老秀才已经走了,没人能压着钟袁氏,她一外人又好说什么。 她只絮叨着,让钟云烟收收心,能打听个什么活计,养活自个和弟弟才是正途,又跟她说了如今县里哪几个地方约莫缺做活打杂的人,让她得闲去问问,碰碰运气。 这钟老四家里虽穷,可家里也还有两亩地,那李寡夫还连田地都没呢,真想好好过日子,那也不是活不下去的,就看这小娘子上不上进,肯不肯吃苦。 想她当年也是钟老四这个年纪就出来倒腾银钱,白手起家,当初是苦了些,现如今却房子、骡车、夫郎、女儿都有了,这人先苦后才能甜吗。 钟云烟听出这秦娘子是真心实意提点她,只含笑应了。 骡车很快到了西街花巷,秦娘子手里还有事,把她放下便走了,只道她下午申时回村,若是钟云烟要坐车可在来时的县门口等她。 钟云烟点头应了,跟秦娘子告别,便来到巷中问人打听赵牙公。 这巷中房屋建得很是拥挤,且杂乱,里头住了不少人,她随意寻了个人打听,还真打听出赵牙公就住在这巷中。 只是如今赵牙公人不在,也没人知道他什么时候回。 钟云烟只好先离开,在县中逛了起来。 她随意找了间药铺,把背篓里的艾草和金银花全卖了,大半框只卖得五文钱,留了小半框野菜人家也不收。 又在街上逛了会儿,瞄准一间名叫博远斋的书肆,走了进去。 书肆的角落里摆了些竹箱子,里头堆放了不少书籍,这些书籍多半不是什么名著佳作,却能供人随意翻看。 有两三书生装扮的小娘子,甚至坐在地上默读了起来。 钟云烟见状也不客气,随手挑了书便立在角落看起来。 她活了两辈子学了许多文字,她发现这些书上的文字很像地球华夏的古文,虽有些出入,但她很快能推理出其意。 比如奸、妒、嫉、妾、奴、婢、娼、妄、婪,类似这些寓意不好或低贱的字,其中女字全部换成了儿字,又比如亻旁的字又几乎都变成了女字旁,再比如阴阳的寓意又是颠倒的,这个地方的人认为,女为阳,男为阴,女为日,男为月。 钟云烟摸清其中规律后,便无趣一笑。 男当权,女当权,文化输出还真是万变不离其宗。 她连续翻阅不少书籍,见这些书籍上的字多半都不是拓印的,而是抄写的,且书上字体虽工整,却并不见风骨,心中便有数了。 她走近柜台,直截了当冲那正坐在摇椅上懒散看书的掌柜娘子拱了拱手:“这位娘子,学生姓钟,家中行四,眼下学生囊中羞涩,故唐突请教,您这儿有没有抄书的活计?” 那掌柜娘子看起来不过二十多岁的模样,长衫下的身形虽修长,长胳膊长腿,却显得瘦瘦弱弱,白皙的脸上带着浓浓的书卷气儿。 她闻言懒懒扭头,见柜台前站着的不过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娘子,个头虽不矮了,行止瞧着也大方老成,但脸上的稚嫩还未褪去。 她又瞥了眼钟云烟的衣着,虽算整洁,可一瞧就是穷人家孩子,家中恐是供不起孩子正经念书,不由懒懒问道:“你这小娘子,字可认全了?” 钟云烟淡笑回道:“认全不敢说,但我能抄全,且定然比你这里卖的书抄得好。” 抄书抄书,照着书抄写她自然全会。 掌柜娘子挑了下眉,面上好气又好笑:“你这小娘子年纪不大,口气倒是不小。” 她这书肆倒是有几位固定的抄书人,也有些个相当有才的娘子来卖自个写的书,那字体能过得她这关的,自然是写得极规整漂亮的。 以这小娘子的年纪,字都不一定练工整了,竟然扬言自个抄出来的书,定然比她卖的书字好。 “娘子若是不信,一试便知,不过废娘子墨水两滴,纸张一缕。”钟云烟轻笑。 她之所以选择抄书的活,一来自己如今缺钱,养活自个和弟弟是当务之急,她这么小的岁数,想干些别的旁人还信不过她,做生意也没得本钱,短时间内能选择的行业少之又少。 二来她如今急需了解这个地方的文化知识,选择抄书可边抄边学,最合适她不过。 她方才在街上逛了一圈,这间铺子虽也不多大,却已是县中书籍最多的、人流量最大的书肆了。 倘若这位掌柜娘子不用她,那么柳河县旁的几家书肆多半也用不着她。 是以钟云烟面上风轻云淡,内心却是对这份工作挺上心。 她含笑看着掌柜娘子,等着她的答复。 掌柜娘子怔了下,接着不由笑出声来,只觉这小娘子说话极有意思。 “好一个墨水两滴,纸张一缕,我若不允你试,岂不显得我太过小气?” 说着她冲钟云烟眨了眨眼:“倘若你写出的字过不了我这关,任你说破天去,我可也不会用你。” “我若没那金刚钻,也不会厚着脸皮揽那瓷器活。”钟云烟含笑点头。 这个说法掌柜娘子还是第一次听说,但她也听明白了其意,不由诧异地看了钟云烟两眼。 只觉这小娘子明明比她小了十多岁,见识倒不少。 她边打量钟云烟边站起身来,把铺子交给伙计看管,又带着钟云烟进入后堂。 来到一间屋舍内,她亲自帮钟云烟准备好笔墨纸张,道:“方才听你说你姓钟,家中行四,我便唤你钟四娘了,我姓关,你唤我关娘子便是。” 钟云烟也没客气,应了一声。 关娘子翻出一本孩童启蒙便要学到的《百家姓》,有些不确定道:“你先抄两行百家姓看看。” 第6章 赵牙公 钟云烟也未多言,她安静立在桌前,挽起衣袖,研起磨来。 关娘子见钟云烟明明穿着身粗布衣,年纪也小,一举一动却说不出的儒雅,倒有几分大儒风范,不由看着钟云烟若有所思。 研好磨,钟云烟瞥了眼书籍,见上头的字体形似楷书,便提笔沾了墨汁,仿着字体书写了起来。 她下笔流畅,几乎不见停顿,一气呵成,庄严浑厚的正楷字体刹时跃然纸上,隐可见恢宏磅礴之势。 不肖片刻她便收了笔,眸光扫向一旁的关娘子,见她瞪大了眼睛,双唇微张,不由失笑:“关娘子,可还满意?” 关娘子闻言回过神来,她震惊地看了钟云烟一眼,又小心移过纸张,看了又看。 她想破脑子也想不出,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娘子,竟能写出这般好字,仿若年岁老迈的大儒,笔下的字那是经了数十年的历练与沧桑,方才生了仙风道骨。 她却不知,写出这样的字,已是钟云烟收敛了七分后的结果,且她最擅长的字也并非楷体。 观摩了好半响,关娘子才想起自个还未回钟云烟的话。 她舒缓了下心绪,才眼含兴奋地看向钟云烟:“妙!妙啊!钟四娘,你这一手字,拿去给人做字帖临摹都使得啊!” 关娘子是个读书人,她不爱功名,却痴爱读书,爱专研书法。 在她看来,钟四娘的这一手好字,当作字帖供人临摹也绰绰有余了! 柳河县不过是个偏远小县,离京城天高地远,学风也远不及江南富饶之地浓厚,真正的儒才大家太难见了,可这个地界也有着乡绅士豪,有着商户富贾,这些人家往往为了寻一名家字帖供家中女孙临摹,可要费老大劲了。 尤其是家中走仕途的,如今科举制度,考生只要字写得漂亮,那便能得考官另眼相看,至少比普通人赢了一半,这些人家在培养小辈的书法上从不含糊。 钟四娘如今虽无名气,可这笔下的字,但凡有些眼力见的便要赞声好来! 钟云烟但笑不语。 关娘子见状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她方才还认为这小娘子在说大话,如今看来倒是她有眼不识泰山了。 她不由转移话题,摆出一副谈生意的正经脸:“那你这两日先抄了百家姓、千字文、三字经和劝学给我,若还是这般水准,便算你十两银子,如何?” 她特意挑了几本启蒙读物让钟云烟抄写。 若要练字,得早早练起,只要钟四娘能写出来,她便能以字帖的价格卖出更高的价钱。 但即便如此,她给钟云烟的价钱也很高了,虽说她认为钟四娘的字能比得上名家的字,可谁让钟四娘如今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娘子呢。 这已经是因她惜才,才能给的价钱了,旁人抄写这么些字,她给个百文都是高的。 关娘子能给这么高的价格,确实也超出了钟云烟的预期,就同关娘子想的,她如今什么名气都没有,字写得再好,也总要被人质疑,卖不上太高的价钱。 关娘子所说的几本书,连名字都跟地球华夏古代的启蒙读物相同,恐怕内容也差不离,加一块不过几千字,半个多时辰她便能写完,这钱倒挣得轻松。 钟云烟点了下头,又道:“那我可否在书肆里抄写?” 她如今身上没有银钱,连笔墨也买不起。 原主记忆中,钟二娘子,也就是原主的娘,也帮人抄过书,钟祖母好歹也是个秀才娘子,在世的时候都严格教着两个女儿读书写字的,只是钟二娘子到底脑子不够聪明,与功名无缘,但字写得倒还算漂亮。 当初家中困难,钟二娘子就是靠着抄书才勉强撑起一个家,她记得从书肆接活,是需要交付押金的。 毕竟要从书肆带书籍和纸张走,质量不好的纸张,可制不成书。 关娘子怔了下,很快就想到钟云烟的窘境,她也没多说什么,应了一声,帮她把家伙什备齐了,又交代了抄写的规格,便不多打扰,留她一人在屋内抄写。 钟云烟心中还惦记着钟二郎的事,是以她写得飞快,不过半时辰,便把活给干完了。 交工的时候关娘子还有些惊讶,她以为钟云烟写这么快,难免字迹会潦草,且定然会有错字,却不想查看一番下来,通篇字丝毫未失了水准,如同刻印一般工整,且她找了半响也未能找出一个错字。 她只觉自个今日结识了位神人,倒也爽快地把银钱给结了。 称了足足十两碎银递给钟云烟,还附送了个钱袋。 随即又道:“你这几日若得闲,可将这几本书分别再抄上十份,还按这个价钱算给你。” 她接手这间书肆几年,了解那些当娘亲的心思,此类启蒙读物,这样的好字不愁卖。 再则她直觉这个小娘子不是池中物,早晚有一日能一飞冲天,就算卖不完,待这小娘子日后成名了,那她手中留着她的字,到时价钱也水涨船高了。 别看她一读书人,做起生意来可不马虎。 心知钟云烟缺钱,又补了句:“笔墨纸砚我帮你备好了,押金便不必拿了,笔墨就送于你罢。” 她给钟云烟备的纸墨笔砚都是好的,因为是要制成书的,马虎不得。 按说她以往找人抄书,只提供纸的,笔墨自费,可她见着钟云烟能写出这样的好字,也算得大才,如今却这般落魄,难免生出些恻隐之心,且她也生了同钟云烟交好之意。 至于书,这类启蒙读物想来许多人家都有,何况钟云烟一看就是个读书人,她也不必另给钟云烟准备了。 钟云烟家里确实有这几本书,当初钟二娘子在的时候也教过原主认字,再说她抄了一遍早就背下了,压根不需再照着书来抄。 倒是关娘子信任她,给她笔墨纸砚不收押金,还赠她笔墨,倒让她意外。 笑看了关娘子两眼,也没客气,便大大方方承了她的情。 对关娘子表示了感谢,钟云烟也未多留,把关娘准备的包袱装进背篓里,便背着东西告辞了。 又找到了西街花巷。 这回倒是巧了,到了巷口,她就看到那赵牙公人了。 前几日钟大娘子领着赵牙公到她家中看人,原主自然对这人有记忆。 这会赵牙公许是刚闲下,正坐在巷口一面摊处吃饭。 此刻已过午时,钟云烟也是饿了,她不动声色地走到面摊前,同赵牙公一个桌坐下,又问摊主要了一碗羊杂面。 正在吃饭的赵牙公抬头看了钟云烟一眼,他记性向来好,何况钟云烟让他记忆深刻。 他三日前到十里村买货,可差点闹出人命来呢。 其实他当时也不知道这小娘子被撞破头死没死,他那会儿见事情闹大,不想惹麻烦上身,人也不想要了,转身就走了。 谁知那钟大娘子一家绑着钟二郎追了过来,跟他保证这钟家的小娘子绝对没事,就算出事也用不着他担着,要价还降了二两银子,他才勉为其难地把钟二郎买了下来。 如今看到这钟家的小娘子当真好好活着,他倒是松了一口气。 要知道干他们这一行的,本就时常办些不干不净的事儿,但也有底线,就怕牵扯到命案惹祸上身。 第7章 小乞丐 钟云烟这才似刚发现赵牙公,不由面带惊喜:“咦?这不是赵牙公?倒是巧了,没想到今儿来县城还能碰着你,恰好我今儿得了些银钱,这顿饭便我请客罢。” 赵牙公被钟云烟热情的态度弄得心惊胆颤。 他前几日去十里村看那钟二郎的时候,这小娘子还一副要吃人的模样,不让他带人走,今儿怎的对他这般热络? 他惊疑不定地扯出一抹笑来:“呵呵,还是别了。” “赵牙公,你可别推辞了,说起来我还要多谢你,这顿饭钱今儿一定我来出。”钟云烟顿时不赞同地看着他。 赵牙公闻言眼皮子一跳,不确定问道:“谢我?” “可不,大姨把二哥的卖身钱分了我一半,我这才有了银钱用,这可不得感谢你呢。”钟云烟冲赵牙公眨了眨眼。 赵牙公闻言这才一副了然的神色。 难怪那天这小娘子死不让他带人走,原来是怕落不着好处啊,那日他见这小娘子愤怒又凶狠,还真以为她是心疼自家哥哥呢。 结果这人得了银钱,立马就换了脸,一副喜气洋洋的模样,哪里还看出半分兄妹情义。 果然女子没一个好东西! 他鄙夷看了钟云烟一眼,放松了警惕,这才笑笑:“那这顿饭我便厚着脸皮让你请了。” 他虽时常出入大户人家,过手的银钱不少,但说到底他也是在人手底下做事,大头都孝敬给上头的人了,日子也不算太好过,有人请他吃饭,他自然是开心。 “你只管吃好喝好,不够再让摊主上。”钟云烟很是大方。 随即她又凑近了些,放轻声音,带着些暗示的意味:“咱们往后说不得还要打交道呢。” 赵牙公反应过来钟云烟的意思,心中对她更加鄙夷了。 这小娘子估摸是见着了好,已经盘算上自家弟弟了! 他那天也看到了钟家幼弟,年纪还小,瘦不拉几的,不过五官倒挺标致,想来好生养养,以后也不会比钟二郎差到哪去。 说起来这钟家的人还真是样貌好,他前脚买来钟二郎,转眼就被人看上了。 他见识过太多男子,像钟二郎那样的好货,这小地界还真不太好找。 是以他心中虽对钟云烟鄙夷,面上倒还对钟云烟笑着,一副我懂了的模样。 “对了,赵牙公,你给了我大姨多少银钱啊?”钟云烟又问赵牙公打听道。 此刻赵牙公已经完全对钟云烟放松了警惕,只当她就是一个见钱眼开的无耻之人,这会打听价钱,估摸是对自个大姨不放心,怕被人坑了。 他对那位钟大娘子也没什么好印象,才不担心会不会给她惹来麻烦,当下就用手比了个数,小声道:“十三两。” 原是谈的十五两,一般的小儿郎,他能出五两就算高的,姿色更差的,或太年幼的,有时一二两银子也能打发了,但那钟二郎不仅相貌好,还是秀才的孙儿,识得几个字,那价格自然跟普通农家儿郎不同。 钟云烟顿时懊恼又气愤:“呀,那大姨骗了我了,她只告诉我收了十两银子!” 赵牙公笑笑,也没说话。 钟云烟又好奇问道:“那我二哥你卖掉了吗?又得了多少银钱?” 赵牙公顿时收了笑:“钟小娘子,我做这一行的,总要赚个辛苦钱,这事就不便告诉你了吧。” “那是,那是。”钟云烟连忙点头,心中却微冷。 听赵牙公的意思,钟二郎怕是已经被他给转手卖了。 她面上像是想起什么,叹息一声,又道:“你收了多少银钱我便不打听了,不过我昨晚做了个梦,我那死去的爹,一直在找二哥,还总问我二哥去哪儿了。我怕他这是在怪我呢,我这心里头总有些不安。赵牙公,你能不能告诉我二哥的去处,我也好安些心,等再梦到我爹的时候,我也能告诉他一声。” 赵牙公听钟云烟这么说,有些诧异,没想到这小娘子对自个爹倒还有两分孝顺。 随即他想到什么又冷笑,只怕这小娘子是怕自个爹缠着她,才内心惶恐不安吧。 但他还惦记着钟家的小儿郎。 那钟二郎虽姿容出色,但到底年龄大了,他就是握在手里调教也放不了一年半载,这点时间也教不出什么好来,毕竟男子就十五六岁的时候最好卖,是以有大户人家看上了,他便早早出了手。 反倒是钟云烟那弟弟,早早收到手里调教个几年,估摸能赚一大笔银钱。 想着那户人家说出来,这钟家小娘子也定不敢去招惹,便放了口风:“你就放心吧,你那二哥被吴家的小娘子看上了,那吴家小娘子长得俊俏,学问又好,不过二十就得了功名,能跟着她,可是你家二郎的大福气!” 钟云烟垂下眸子,脸上的笑容也收了起来,淡淡问道:“可是吴举人那户人家?” 她来时还听秦娘子说了,这县里最有名望的一户人家便是吴家,家中出了好几代贡生进士,也算得世家了。 赵牙公低着头吃面,也没注意到钟云烟的神情变化,咽下口中的食物才道:“除了那户还有谁?吴老夫人两个女儿都有出息呢,小女儿在京做大官,大女儿也是举人娘子,管着家中生意,小辈也个顶个的有出息,你家二郎就是被吴举人的二女儿看上了,他这会儿定是吃香喝辣的,委屈不了他。” “那二郎什么时候过去的?” “前个送去的。” 钟云烟叹了口气。 看来她还是来晚了。 不说她能不能从吴家赎回人,在这个年代,被女子收用过的男子,就算赎回来也会被人轻贱,那吴家的娘子,定然也不会给二郎什么名分。 钟云烟瞬间没了食欲,她放下筷子,正准备跟摊主结账,突然听有人喊赵牙公。 “赵老弟,你来!” 钟云烟抬头看过去,便见一个老夫郎,牵着一个小乞丐似的男孩,站在几米开外冲着赵牙公招手。 那小乞丐的模样看起来很奇怪,十一二岁的年纪,满身脏污,脸上还带着伤,一处横在脸颊上的伤口又深又长,此刻结了痂,看起来十分可怖。 这就算了,他的双目明明生得漆黑明亮,按理说此人该是极具灵性,可这会他的眼神看起来却是呆滞的,被那老男人牵着,不挣扎也不动,仿若木偶一般。 钟云烟眼睛微眯,这小乞丐许是中了迷幻药。 第8章 小无赖 钟云烟虽看出这小乞丐的异样,可也没打算多管闲事。 她正想结账走人,突然什么画面在她脑海中一闪而过,快得她都来不及抓住。 她又抬眼看了那小乞丐两眼,总觉那画面跟这小乞丐有关。 因为他那双眼睛,她此刻再看竟觉有一丝熟悉感。 可总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她的记忆力向来好,自个若是见过,定然有印象,且她也确定那丝熟悉感并非来自原主。 她回想着今个所见过的人,却又怎么想不起哪里出现过这个小乞丐。 真是奇了怪了。 钟云烟定定打量了这小乞丐一会儿,最后得出一个结论。 这小乞丐同她有缘。 一旁的赵牙公看向那人,打量了那小乞丐两眼,微皱了下眉,他冲那老夫郎说道:“你去我家里等我。” 又赶紧低头将自个碗里剩的汤三两口喝完,才对着钟云烟道:“我这还有点事儿,就先回了,我就住这巷子里,你要有事找我,问人打听下就知道我住哪了,这巷子里的街坊邻居都认得我。” 钟云烟闻言就道:“我正好有事同你说,一起过去罢。” 说完也不等他回话,便起身跟摊主结了账,两碗面十文钱,她正好有十个铜板的零钱,倒不用掏银子了。 赵牙公以为钟云烟是要跟他说卖自家弟弟的事儿,想了想,也没拒绝。 他领着钟云烟去了他家小院,进屋之前,冲钟云烟道:“你先院里坐会,我谈好事就出来。” 钟云烟点了下头。 赵牙公也没再管她,走进一间低矮的屋里,刚刚那老夫郎和小乞丐正在屋里头等着他。 赵牙公最懂得看男儿皮相,虽说这小乞丐满脸脏污,灰不溜秋的,尤其脸上的伤疤看着吓人,但他打眼一扫,就看出这小乞丐的五官轮廓和身量乃上上等,若是没有伤疤,长大了定是个美人儿! 他不由摇头叹息:“作孽哟,这脸蛋是怎么伤的,可惜了,这伤定是要留疤的,好好的脸蛋破相了。” 这小乞丐脸上的疤还挺长,伤口也深,怕是要留个很长的疤痕,再美的相貌也毁了。 说着他又看向那老夫郎:“这小乞丐你哪弄来的?” 那老夫郎闻言嘿嘿一笑,一脸的褶皱:“路上捡的。” 赵牙公有些狐疑地看向他:“不会出什么问题吧?” 老夫郎笑道:“你还不知道我吗?我带给你的人,什么时候出过事儿?放心吧,这孩子是个流民,定是家里遭了难了,我盯他两天了,定不会有人找的。你若能帮他寻个好去处,倒省得他饿死在街头,也算做善事了。” 赵牙公闻言皱眉看了眼这小乞丐,又问:“那他脸上的伤怎么回事?” “那我就不知了,我见到他的时候,他这小脸便受了伤。” 赵牙公摇摇头:“这大户人家都讲究,没人会要个破相的近身侍候,怕是卖不上价钱。” “你就随意给点呗。”那老夫郎听明白赵牙公的意思,搓了搓手道。 赵牙公又打量了小乞丐两眼,道:“两贯钱。” “成。”那老夫郎倒是爽快。 赵牙公当下去找了两贯钱出来,递给他,不由又嘀咕了句:“你就不能少干点这事儿,早晚要遭天谴的。” 那老夫郎却嬉皮笑脸道:“我这岁数还能干点什么?再说了,我又不拐那良家男儿,何况我知道你的,你又不是那多坏的人,每次收来的人不都尽心给他们挑个好去处,总比这些小乞丐在街头讨饭强多了。” 赵牙公哼了一声:“你可别抬举我了,那些当主子的,谁没点毛病,哪那么多好侍候的,矮子里头挑高个罢了,我干了多少恶事我心里有数,死后定要下地狱的。” 老夫郎这下倒不笑了,他叹了口气,随即又一脸不忿:“我反正是过一天算一天,良家男子尚且不好过,何况咱们这样的贱籍出生,你自个说说你见过多少娘爹卖儿子的,妻主卖夫郎的?哪有咱们的选择?有旁的出路你当我愿意干这缺德事!天谴就天谴吧,这辈子甚么罪没遭过,我又不怕。” 赵牙公沉默了一瞬,便挥手开始撵人:“你赶紧走吧,瞧见你就烦。” 老夫郎闻言也没多说什么,揣好铜钱就走了。 赵牙公又看了小乞丐两眼,嫌弃地捂了捂鼻子,这小孩也不知多久没洗澡了,身上净是味儿。 想着钟家小娘子还在外头,一会儿再来给这孩子收拾,便转头走出了屋子。 一打开门,便见钟云烟负手立在院中,抬头看着天。 他怔了下,也抬头往天上看了眼,只见烈阳高照,刺的人难受,也不知有什么好看的。 他收回视线,又冲钟云烟笑笑:“钟小娘子,等急了吧。” 钟云烟回头看向他,问道:“屋里那个小乞丐卖吗?” 赵牙公诧异地看向她:“你问他作甚?你还想买人?” 钟云烟点了下头:“我要买他。” 赵牙公扯了扯嘴角,狐疑地看向她:“你当真要买?” 他不由嘲弄地笑了下:“你能养活自个吗?” 这小娘子虽是秀才娘子之后,但家中都落魄成那样了,都要靠卖自个兄弟过活了,还买人回去呢。 随即他想起什么,上下打量了钟云烟两眼,心想这小娘子这么小,不会就想着娶夫郎了吧? “卖不卖?”钟云烟皱了下眉。 赵牙公不想卖她,就这样连自个兄弟都卖的小娘子,把人买回去估摸是想糟蹋完了再转卖给旁人,这不是把那小乞丐往火坑里推吗。 他正想着怎么不得罪人的情况下拒绝,就听钟云烟又开了口。 “这小乞丐是拐来的,按大周律例,略卖人口,轻则徒三年,重则磔刑。” 钟云烟刚刚在书肆扫过一本书,不知谁写的话本,上头就写了段拐子的事,提了一嘴相关律例,看着像是依着当代背景所写,律法估摸也是根据当朝来的。 就算有出入也无所谓,这赵牙公许不清楚律法,毕竟普通老百姓多字都认不全,何况律法的普及率了。 赵牙公闻言眼皮子一跳,心中突然后悔带了这个小无赖到他家,竟被这小无赖听了墙脚! 他面上却镇定:“你少唬我,我若上头没人护着,也干不了这买卖。” 钟云烟没说话,只淡漠看着他。 两人僵持了半会,最终还是赵牙公先败下阵来:“成成,卖你,三两银子。” “二两。” “……成。”赵牙公咬牙,随即又补了句:“没契书,交了钱领人赶紧走,出了事概不负责。” 钟云烟也没二话,摸出钱袋掏出两块碎银,掂量着差不多有二两,便丢给了赵牙公。 赵牙公掂了掂银子,又用牙咬了下,见是真的,且成色挺纯,脸色才好了些,打开了身后的房门。 钟云烟走进去,见那小乞丐还呆呆站在那,却极快地眨了下眼,知道这小儿定是药效过了,却在那儿装模作样。 她不由勾了下唇,说道:“走了。” 第9章 打算收养他 小乞丐纤长的睫毛微颤,却依旧站在那儿没动。 钟云烟见状挑了下眉,不由说道:“我只买你一次,你若是不走,我便走了。” 说完当真转身便走。 小乞丐这才移过视线,瞥向钟云烟的背影。 他眼睛微微瞪大,似没想到今儿碰到这么个奇怪的人。 随即他眉头微蹙,权衡着是在这人牙子手里逃跑方便,还是在这小娘子手里逃跑方便,下一瞬终是跟上了钟云烟的步伐。 不管如何,先离开此地再说。 钟云烟走到院中又背上自个的竹筐,察觉到那小乞丐很快便跟了出来,正一声不吭地看着她,唇角弯起一个极浅的弧度。 果真如她所想,这小乞丐是个聪慧果决之人。 她领着小乞丐出了巷子,来到街道,谁知那小乞丐见钟云烟并没有想法控制他,黑亮的眸子微眯,接着转身往反方向跑了。 钟云烟不是没发觉那小乞丐溜走了,却也没理会他。 她之所以买那小乞丐,也不过念在一丝缘分。 若真有缘,便还会再见,若是无缘,那便罢了。 小乞丐一口气跑到了街口,这几日他都没好好吃过东西,此时身体已是十分虚弱,不过跑了这么一小会儿,已是气喘吁吁。 他弯腰撑着腿,一边喘着大气一边回头,想看看那小娘子追到哪儿了。 谁知他远远看到那小娘子的背影,依旧悠闲地往前走,似乎压根就没发觉他跑了,又或是发觉他跑了,却一点也不在意。 他的眉头不由拧成一个疙瘩。 又抬眼扫了扫这陌生的街头,他突觉如今的自己是这般孤立无援。 不过一个多月,就尝遍了自个从未吃过的苦头,从无上尊荣沦落至贱如草芥,仇恨的戾气和迷茫无助在眼中转换,最终生出泪意。 过去的他从不知人心原是恶毒的,身边的人几乎全是低眉顺目,个个会讨他欢心,哪怕他要打杀了人,也无人敢怨恨他,那些人只会跪地求饶。 可这一个多月来,他才意识到这世上竟处处都是坏人。 他不由抬袖擦去眼泪,又转过身,喘着气小跑着去追钟云烟。 他短短时日经历这么多波折,原是不敢再相信任何人,却不知为何,他觉得今儿遇到的这小娘子许能帮他。 钟云烟找到一间杂货铺,用二两银子跟人换了铜钱。 那铺子掌柜懂得看银子成色,见钟云烟拿出的银子成色算得上等,给她换了两千五百文钱。 当下成色上等的银子一两约莫能换得一千三四百文钱,算起来这掌柜还赚了点,不过钟云烟也没在意。 那掌柜数钱费了点时间,她拿了钱从铺子里出来,便看到了那小乞丐坐在门口等着她。 钟云烟也没管他,自顾自往前走。 小乞丐就跟在钟云烟后头。 钟云烟先找了个包子摊,买了两个肉包子,递给那小乞丐。 小乞丐定定看了钟云烟一会儿。 他在京中也见过不少容貌和才华皆出众的世家小娘子,有些持才傲物,在他面前装腔作势,有些克己复礼,都不敢拿正眼看他,有些油腔滑调,对他百般讨好,还有些唯唯诺诺,看到他便吓得话也说不出来。 从未有人像这位小娘子一般,明明看起来只是个穷苦人,却这般平静地看着他,一双眼睛如古井里的水般毫无波澜,又纯净地不掺一丝杂念,似乎不管在她面前站着的是一个乞丐,还是王侯将相,都不能引起她一丝情绪。 他睫毛微颤,垂下眸子,将诸多心思藏在心中,接过肉包子,大口大口吃了起来。 吃了几口后突然又顿了下来,眼中又生出了些泪意。 想他从小到大什么珍馐美馔没吃过,如今却觉得这两个肉包子乃人间最美味的东西。 小乞丐红了眼眶,心中暗骂自个没出息。 正想着,又见钟云烟递了个竹筒给他:“慢点吃。” 小乞丐顿时没忍住,强忍的眼泪瞬间落了下来。 他飞快地抬袖抹了下眼睛,夺过竹筒,掩饰般地喝起水来。 钟云烟摇摇头,又往前走,问人打听了吴家的住处,找到吴府,在这深宅大院前后逛了一圈,又附近找了几位小贩搭了会儿话。 小乞丐就跟在钟云烟一旁看着,神情怪异地看着她。 他先前明明觉得这小娘子不是个话多爱笑之人,可这会儿听得她跟小贩谈笑风生,说话极为逗趣,仿若变了个人似的,怎么瞧怎么不对劲。 钟云烟打听到了一些信息,抬头看了看天色,见时辰差不多了,这才跟人告辞离开。 途中买了些羊肉、猪肉、猪肥膘、盐、糖、酱,和煮菜用的香料。 又去布庄,买了两匹素色棉布。 最后又去药铺,买了些药材。 她也没买粮食和蔬果,这些在村里便可以买到。 当下社会还算得稳定,物价也不多高,这么些吃的和两匹棉布也就花费钟云烟一千四百多铜板,买的药材却是直接费了她二两银子。 她期间买了个竹篮,把东西分给小乞丐一些拎着,自个背个竹筐还抱了两匹布。 小乞丐原是不愿帮忙拿,但见钟云烟确实拿不了这么多了,才不情不愿地帮忙分担一些。 领着小乞丐到了县城门口,见秦娘子的骡车已经在了。 钟云烟连忙走上前去,笑着问道:“秦娘子,可久等了?” 秦娘子见钟云烟抱着两匹布,微有些诧异,但她也没多问,又咧嘴一笑:“我也才到,你这时辰倒是掐得准,咱们回了?” “好,不过我还多带了个人。”说着钟云烟回头冲小乞丐招了招手。 秦娘子看过去,这才发现后头还有个小乞丐,脸上的伤疤看着有些吓人,却因他一脸不情愿地提着篮子,生生冲缓了这份可怖,倒让人觉得有些滑稽。 秦娘子不由诧异道:“这小乞丐是谁?” “我瞧他可怜,打算收养他。”钟云烟笑道。 “……”秦娘子神情怪异地看着钟云烟,一时都接不上话。 这钟四娘自个尚且顾不住自个,还收养小乞丐? 小乞丐也抬眼看了钟云烟一眼,双唇抿得紧紧的。 第10章 瘟疫 秦娘子不如赵牙公会看男儿皮相,如今这小乞丐灰头土脸,浑身脏臭,且脸也毁了,她自然不会想到钟云烟把这小乞丐领回家,还能有什么旁的意图。 她半天没憋出话,最后叹了口气,只道:“那上车吧。” 钟云烟谢过秦娘子,递给了她四文钱。 小乞丐这才知道钟云烟原来不住城里,坐上车后他又开始惶恐不安。 一边想着钟云烟会不会把他卖掉或杀掉,一边又安慰自己,应该不会吧,这小娘子看起来似乎不是坏人。 钟云烟也没关心小乞丐在想什么,那秦娘子闲不住嘴,又跟钟云烟聊起天来。 秦娘子还是没忍住,问钟云烟怎么买了这么些东西。 钟云烟知道秦娘子其实想问的是她哪来的银钱,便道她娘去从军之前,还给家里留了些银钱,只是去年她爹走得急,没来得及跟她说这事,如今这银钱被她翻出来了,才知道家中还是有些余钱的。 她没说自个接了抄书的活,能赚不少银钱,说了秦娘子也不会信,只得先编了个秦娘子能信的谎。 果然秦娘子听了也没怀疑,毕竟那钟二娘子也是钟老秀才的女儿,在秦娘子看来,钟二娘子有本事赚钱也不奇怪。 她又唠叨了两句,让钟云烟省点花用,又安慰说那钟二娘子不定什么时候还能回来的,说不定等哪天钟二娘子回家,她们姐弟的日子就好过了,钟云烟只管应了。 其实当初附近乡里有不少娘子跟钟二娘子一同去从军的,如今三年过去,有些人回来了,有些没回来,没回的大概率是人没了,当然说不定也有变数,不过钟云烟也没多在意此事。 一切看缘分。 秦娘子又说今儿在县里结识了一位苏家的下仆,那苏家是从商的,也是县里的大户。 那下仆说,她家主子今儿刚从京回来,听说那京中突然起了瘟疫,她家主子担心封城,困在京中,急忙地赶回来了。 那瘟疫就是一月前才有的苗头。 钟云烟听到这个消息后,眸光微闪,心中已有了解救钟二郎的法子。 倒是那一直没说过话的小乞丐,突然问秦娘子:“那瘟疫可厉害?可扩散到了宫里?” 秦娘子怔了下,不由好奇问道:“小儿郎,你家是哪的?我怎么听着你说话的口音,像是官话啊?” 小乞丐没回答她的话,又急道:“你还没回我的话。” 秦娘子挑了下眉,说道:“那我哪里知晓,我也就听人说了一嘴,我又不是那神仙,还能知道那宫里的事儿?” 小乞丐抿起了唇,瞪向那秦娘子。 钟云烟看了小乞丐一眼,那小乞丐瞬间垂下了眸子。 到了村里,秦娘子直接把钟云烟送到了家门口,钟云烟拎了一块羊肉给她,让她带回家吃。 秦娘子推辞不过,只好笑呵呵地收下了。 钟六郎许是听到了动静,他悄悄把院门打开一条缝,看到钟云烟的身影顿时一喜。 等秦娘子赶车走了,他才从门后头出来,看了看钟云烟抱着的棉布,又看看一旁的小乞丐,小声喊道:“四姐。” 钟云烟对他笑了下,问道:“今儿家中可有事?好好吃饭了吗?” 钟六郎至今还不是很习惯四姐对他温言细语,他害羞地垂下头,小声回道:“没什么事儿,吃过了,晌午李叔还送了酱菜来。” 钟云烟点点头,领着小乞丐进了家门。 小乞丐拧着眉打量着钟云烟的家,脸上嫌弃得不行。 他早猜到钟云烟家中很穷,却没想到这么穷。 钟六郎跟在后头,瞪大眼睛看着小乞丐,又看向钟云烟欲言又止。 钟云烟察觉到钟六郎的表情,不由解释道:“他以后就住咱们家,家里有热水吗?让他先洗洗。” 钟六郎只好点头,给小乞丐弄热水去了。 小乞丐却大爷一般站着不动。 钟云烟看向他,说道:“自个去打水,这儿没人侍候你。” 小乞丐瞪了钟云烟一眼,但又很快收回视线,墨迹着去了灶房。 钟云烟把东西收拾一番,等钟六郎帮着小乞丐弄好了水,她又喊了钟六郎来。 指着炕床上的布道:“这两匹布你送到李叔那去,让他帮忙做几身衣裳,再带两串钱,做酬金。” 钟六郎做个饭倒行,做衣裳他还不会,倒是李寡夫的手艺挺好。 钟六郎也不知四姐哪来的钱,但他也不敢多问,只道:“四姐想要做几身衣裳?” “咱们一人两身,给那小乞丐也做两身。就跟李叔说,小乞丐身量比他家三郎高一个多拳头,胖瘦差不多,他就有数了。”钟云烟说道。 这年代的衣裳都宽松,普通人家做衣裳也不用量那么精确。 钟六郎没想到还有他的新衣裳,一双杏眼都瞪圆了。 他如今穿的衣裳,还都是二哥穿剩下的呢。 钟云烟见状有些好笑,不由笑道:“快去吧。” 钟六郎也扯起唇,小脸总算扬起了一个明媚的笑,他抱上棉布,拎上钟云烟准备好的两百文钱就往外走。 两匹棉布还不轻,他抱着还有些费事,不过两家也没隔多远,钟云烟就让他自个去。 她之所以不去,一来李寡夫不喜自己,估摸也不情愿赚她这钱,二来李寡夫家里只有两个男子,她还是少来往比较好,以免影响到两人的名声。 她又拿了剩余的铜板,和两个布袋,去村里问人买舂好的米和面粉,各装了十余斤。 稻米麦子都是带着壳的好储存,是以村里人一般都不会一下舂太多米或磨太多麦子,她跑了三家才把布袋给装满。 最后她还问人买了两只年轻母鸡,刚能下蛋的时候,打算给钟六郎养着玩,还能下蛋吃。 她家院子后头也有一分菜地,一直种着蔬菜,菜倒不用买了。 等她回来的时候,钟六郎已经回家了。 这小儿看到钟云烟拎着两只鸡,那鸡在她手中扑腾着翅膀,咯咯地叫唤,果然很高兴,忍不住问道:“四姐,咱家要养鸡吗?” 他家早年也养鸡,院子里还搭了个鸡舍呢,可从他娘离家从军后,渐渐地那鸡就越来越少,直到没有了。 “嗯。”钟云烟笑着应了声,然后走到院子角落,把两只鸡扔到鸡舍去。 又看向钟六郎:“你可别忘了喂它们。” 钟六郎连忙点头保证:“我不会忘的。” 两人说着话,就见小乞丐从房里出来了。 第11章 林玉 小乞丐用钟六郎拿给他的皂角粉,把自个洗了两三遍,才勉强洗干净。 这会儿他穿着钟二郎以前穿过的衣裳,倒也差不多合身。 钟云烟和钟六郎这才见到小乞丐的真面目。 小乞丐的五官轮廓极好看,皮肤一点也不黑,相反白的通透,他这会儿披着湿漉漉的黑发,更衬得皮肤白皙,只是人一白了,那脸上的伤疤就更为明显了,看起来狰狞无比。 小乞丐见钟云烟盯着他看,不由得意地笑了下,那笑意极为嚣张。 钟云烟见他脸上那如蜈蚣般的疤痕都扭曲了,顿时不忍直视地垂下眸子。 她转身去了灶房,打算帮钟六郎烧晚饭。 她不管是在仙灵界,还是在地球时,身边都有人照料饮食起居,还真不怎么会做饭,但钟六郎没怎么烧过肉菜,她好歹有点经验,还得她来指点一番。 想了想,她又喊小乞丐去淘米洗菜。 小乞丐瞪了瞪眼:“我不会。” “不干活没饭吃。”钟云烟凉凉道。 小乞丐深呼一口气,倔强地站在那儿等了会,见钟云烟没松口的意思,最后还是屈服了。 但小乞丐是真不会淘米洗菜,淘米时都快把米倒光了,还把自个身上弄得都是水,被钟六郎看到之后,心疼地眼睛都红了。 当然是心疼米。 钟六郎正想代替他洗,却听钟云烟道:“你在一旁教他就行,什么时候洗好什么时候做饭。” 钟六郎不敢不听钟云烟的话,只好心疼地在一旁教他,一看到小乞丐倒出米,他便惊呼出声,导致小乞丐也小心翼翼了起来。 钟云烟这边生火,先把肥膘炼成油,倒进油罐里,这活她得亲自来,不然烫伤俩小孩就麻烦了。 等小乞丐好不容易把米菜都洗好了,她又在一旁教钟六郎怎么烧肉,三人忙活了近一个时辰,总算是吃到了晚饭。 好在这个季节天黑得晚,这会儿天还有些微亮,三人坐在院子里吃饭倒还能看清。 晚饭烧了个红烧猪肉,一个红烧羊肉,还弄了个肉丝野菜汤,主食是蒸米饭,钟六郎第一次烧全肉的菜,钟云烟这个师傅也不怎么行,烧出来的味道总跟钟云烟想得不一样,甚至有点难吃。 但三个人吃得都挺满足。 小乞丐是因为这顿饭有他的参与,故而有种成就感,钟六郎是因为自己从未吃过这样好的饭菜,钟云烟则是看到俩小孩吃得欢,心底升起一股奇异的满足感…… 晚上钟云烟擦洗过后,坐在院子里的摇椅上乘凉,这摇椅早年是钟二娘子的专座,钟二娘子离家后,就变成原主的专座。 钟六郎已经睡下了,钟云烟听到钟六郎屋里传来均匀的呼吸声,这才看向一旁坐在小凳上,明明打着哈欠也不肯去睡的小乞丐。 小乞丐一边挥着蒲扇驱赶总来叮他的蚊虫,一边打着哈欠,眼睛还不忘盯着钟云烟。 两人在夜色里坐久了,倒也能看清些东西,小乞丐见钟云烟终于看自己了,顿时“哼”了一声,别开头去。 “……”钟云烟默了默,又开始抬头看向夜空。 小乞丐等了半响,见钟云烟竟然还是不搭理他,不由又扭过头,气愤地瞪向钟云烟。 他深呼了几口气,终是憋不住了,恼怒问道:“你就没有什么想问我的?” 钟云烟失笑:“你想说就说。” 小乞丐闻言小脸气鼓鼓的,随即眼珠子转了转,不由掩面低泣了起来。 钟云烟抬手揉了揉额头,只觉青筋直跳。 然后她就听小乞丐一边抽泣,一边讲诉他的悲惨身世。 “我原是盛京一大户人家的公子,有一日出京游玩,遇到了山贼,好在家仆忠心,拼死保我性命,只我一人逃了出来,我一路逃跑,遇到了一位富商,原想让她送我回盛京,祖母见着我必定会重谢,结果……结果……呜呜呜……” 小乞丐从指缝中偷瞄钟云烟一眼,见她在听,又接着讲述。 “结果那位娘子她是个坏人!她假意答应送我回家,其实是看上了我的美貌,想骗我回家当她的小夫郎!她把我迷晕之后带上了船,在船上困了好些时日,也不知跑了多远,还好我聪明,最后还是趁她不备逃跑了……谁知道我又碰到了拐子,被人给卖了……后来我又逃跑,前两日才跑到了那柳河县……然后……” “然后我又遇到了拐子……好在这次碰到了你,不然我也不知还活不活得下去……呜呜呜……” 钟云烟纠结着眉头看着他。 半响,才叹了口气:“你也是个可怜人。” 小乞丐埋头痛哭。 钟云烟问道:“你为何不报官?” 小乞丐掩着脸,眸中闪过浓郁的戾气,幽幽道:“我报了官,可他们不信我,还要抓我,我就跑了。” “你的脸是怎么伤的?”钟云烟又问。 “我……我这些时日受了许多苦,总被人抓,我害怕,我就在泥地里滚,脸上抹了灰,还把自个的脸毁了,没想到竟还是有人拐我……呜呜呜……” 小乞丐这次是真的哭了,他捂住脸,哭得伤心欲绝。 钟云烟蹙起眉。 这小乞丐的话半真半假,遇了难肯定是真的,自个毁了脸估摸也不假。 可他仅因怕被拐,就狠心把自个的脸毁了? 看他这个样子,明明很在乎自个的容貌。 或许他因为自个的脸,受了许多苦头,憎恨自个这张脸,自毁容貌也说得过去,但钟云烟总觉小乞丐不是这样的人。 一来小乞丐多次被拐,这种事情对于男子来说那便是失节之事,换旁的男子遇到此事,一些想不开的恐怕都活不下去了,又怎会轻易对人言? 小乞丐却将此事全盘托出,试图博取她的同情,想来小乞丐不同别的男子一般重视名节。 二来一个多次被拐被骗的人能连续逃脱,说明他足够机警,懂得随机应变,又怎会因担心再次被拐这种还未发生的事,就毁了这张脸? 除非是遇到了更大的危机,万不得已才出此下策。 钟云烟叹了口气。 没想到自个随手一捡,就是个烫手山芋。 “你叫什么名儿?”钟云烟问他。 小乞丐哭声一顿,半会才闷声回道:“……我叫林玉。” 钟云烟轻笑一声,也没拆穿他报了个假名。 林玉抹掉眼泪,抬头看向她,可怜兮兮问道:“四娘,你能送我回盛京吗?你若能送我回去,我定让祖母好好谢你,赠你万贯家财!” 第12章 帮四姐管家 钟云烟睨了他一眼,不为所动:“你看我这瘦胳膊瘦腿儿,家又无财,且还有幼弟要照顾,如何送你上京?” 林玉闻言死死抿着唇。 他当然知道钟云烟很穷,就算能护送他上京,估摸也要吃大苦头,可他如今实在找不到可信任的人,且跟着钟云烟这个又穷又没身份、年龄也小的娘子一起上京,反倒可使人放松警惕。 “只要你能想法子送我上京,日后要什么有什么,我求祖母帮你弄个官做也不是不可,你就再也不用过这样的苦日子了。”他不想放弃唯一的希望,又蛊惑道。 钟云烟仍旧不为所动:“我可以托人送信给你家人,让她们来接你。” “不可!”林玉连忙否决。 他祖母病重,如今京城还不知被谁控制,那信到了京中,不定会落在谁的手中。 这会儿郑家的人定已经知晓他还活着了,定会盯着他亲近之人,那信不管往哪送都很危险。 钟云烟又看了林玉两眼,也没问缘由,她指尖轻敲着摇椅扶手,仰望星空。 林玉心中急得不行,可也知道急也解决不了他如今的困境。 且他连续几日未睡好,又奔波劳累,身子实在乏得厉害,忍到此刻已到极致。 他只好愤恨地瞪了钟云烟两眼,站起身来,哈欠连天地摸到了钟云烟分给他的房间,插上门,倒头呼呼大睡。 …… 第二日钟云烟起了个大早,把昨日买的药材配出一定比例,用石臼捣成粉状,熬起药膏来。 钟六郎一起床就闻到药味,他连忙跑到灶房,好奇问道:“四姐,你在煎药?” “嗯。”钟云烟随意应了声。 “是谁病了?我来帮忙煎?”钟六郎忙道。 “用不着你,你快去洗漱。”钟云烟冲他挥了挥手。 钟六郎又看了钟云烟两眼,只好心怀愧疚地去洗漱了。 一定是他太没用了,竟让四姐一个女子整日往灶房钻,若爹爹还在,估摸要打死他…… 钟云烟把药膏熬好,盛在碗中凉着。 等钟六郎做好早饭,那小乞丐还没有起床。 钟云烟也没管他,跟小六吃完饭,便回房拿出关娘子给她准备的笔墨纸砚。 她并没有干抄书的活,而是在纸上写了几段话,晾干之后便叠了起来,装进怀中。 又喊来钟六郎交代道:“我出趟门,傍晚前回来,等那小乞丐起了,告诉他那碗药膏涂抹在伤处可去除疤痕,随他用不用,另外告诉他,别给我惹麻烦。” 钟六郎认真记下,想了想,终是鼓起勇气怯怯问道:“四姐,你出去能不能打听打听二哥的下落?六儿想他了……” 说着,一双杏眼儿又红了。 钟云烟看了他一眼,笑道:“我今儿就是去找他的。” 钟六郎闻言眼睛一亮,抬袖抹了抹眼睛:“真的?” “真的。”钟云烟抬手摸了摸他的脑袋,“四姐会想法把二哥寻回来,如今家里不缺银钱,你在家只管吃好喝好,用不着省着。” 钟六郎这还是第一次被四姐摸头,他不由害羞地垂下脑袋,嘴角扯出一抹笑来,心中暖暖的。 钟云烟又看了他一眼,想了想,把她剩的银钱都倒在了炕上。 招了钟六郎过来,教他认钱。 钟六郎很少接触钱,但会掰着手指头数数,钟云烟勉强先教会他十内的加减法。 好在钟六郎不算笨,就算刚学算不快,慢慢掰着手指头也能算明白了,以后多练练就好了。 钟云烟如今还余四两银子零五百多个铜板,她取了一两碎银和几十个铜板装进钱袋带在身上,又找了个带锁的小箱子,把其余的钱都装进去,箱子递给钟六郎,又扯了条棉布做绳,系好钥匙挂在他的脖子上。 钟六郎抱着箱子,疑惑地看着钟云烟。 “往后四姐得常出门办事,六儿就帮四姐管着家里的事儿,家中需要添置什么,或需要找人帮忙干活,都你做主,若是见着挑货娘子,你也可以买自个喜欢的东西,不用替四姐省钱。” 钟六郎顿时瞪大了眼睛,有些手足无措地看着钟云烟。 钟云烟不由失笑:“有不懂的或拿不准主意的,你可以请教李叔。” 钟六郎小脸红扑扑的,也不知是害羞还是激动,懵了半响,才郑重其事应了声:“嗯。” …… 钟云烟离开家门,去了秦娘子家中,问她今个儿还去不去县里。 秦娘子自然是去的,她这会儿都把要送去县城的货给备好了。 见钟云烟要去县里,她也没多耽搁,收拾收拾就出发了。 到了村口遇到一对准备去县里卖东西的妻夫。 村里人都知道秦娘子几乎天天去县里,要去县城搭车的便等在村口,秦娘子出村前也会在村口等上一会儿。 这对妻夫,娘子姓王,看起来快四十了,身材有些发福,夫郎乃王江氏,跟钟老秀才的小夫郎,也就是钟二娘子的亲爹钟江氏,来自一个村,两人还有点亲戚关系。 那王江氏因要去县城,故而带了面纱,跟身材发福的王娘子一比,显得干瘦干瘦的,他见到钟云烟似想打招呼,却被那王娘子瞪了一眼。 “还不赶紧帮老娘搬东西?”王娘子声音老大。 王江氏顿时不敢吭声,默默帮王娘子搬起了东西。 两人带了不少东西,有一头五花大绑的肥羊、一篮子鸡蛋、一大筐蔬菜、两匹未浆染过的白布,估摸是王江氏织的。 还好秦娘子今个带的货也不多,不然这板车也要放不下了。 那王娘子掏了四文钱给秦娘子。 秦娘子一时没接,笑呵呵道:“王姐,你这么些货抵个人了,再加一文。” 那王娘子无赖一笑:“这也没多沉,再说我家夫郎这么瘦,就四文呗。” 秦娘子无奈,也不想为一文钱闹太难看,只好接过钱,示意她们上车。 也没再等人,她这骡子也拉不动多余的人了,等两人坐好,便驱车往县里走。 那王娘子话也多,就是说话不怎么中听,话里话外想打听秦娘子赚钱的门道。 秦娘子人精一样,怎会听不出来,只笑呵呵地顾而言他打发她。 王娘子半响在秦娘子手里落不着好,又把视线放在了钟云烟身上。 “钟四娘,你家大姐,今年该十七了吧?可定了人了?” 第13章 吴老夫人 钟云烟笑道:“这事我倒不知了。” 王娘子很是不满钟云烟的回答,不死心道:“你娘跟钟大娘子虽说分家了,但怎么说都是亲姐妹,你是钟大娘子的亲侄女,怎会不知?” 秦娘子闻言忍不住道:“王姐,你也知道她们两家分家了,平日也不多来往,四娘怎会知晓她家的事儿?” 她难听的话都没说出来。 那钟大娘子把钟老秀才留的家财全占了,不愿分给钟二娘子半点好处不说,还乘着钟二娘子不在家,欺负她家夫郎,卖她家儿子,简直就是个品行不端、重利寡义的小人! 人都说姐妹当互相帮扶,这钟大娘子不仅不帮扶姐妹,还要踩上几脚,谁若碰到钟大娘子这种姐妹,估摸是倒了八辈子的霉! 枉她读着圣贤书,还在村里当着教书先生。 不过秦娘子说话向来圆滑,自然不会在这王娘子面前说那钟大娘子的坏话,不然转脸就能传到钟大娘子的耳朵里头,徒生是非。 王娘子撇撇嘴,又看向钟云烟道:“钟四娘,你得空了问问你大姨,我家二郎今年也十四了,倒跟她家小娘子相配。” 这下就连王江氏也忍不住了,不由插上一嘴,小声道:“当家的,二郎还小呢。” 说他家二郎小,那就是个幌子。 村里十四岁的男儿,一般都说上亲了,有些家穷的,这个年纪都早早嫁出去了。 那钟大娘子是什么人家,钟云英又在县里头读书,据说学问很好,能考上个功名也不一定,人家要讨夫郎,那定是挑着呢。 他妻主家里的条件他心中有数,他家二郎配不上那钟小娘子的。 但顾及着妻主的颜面,他只好找了个借口,说他儿还小,只求他家妻主快快打消念头,别在外人面前闹了笑话。 谁知他已经说得很含蓄了,还是惹恼了王娘子。 王娘子顿时面露狰狞,一巴掌拍到王江氏的头上,直把王江氏打得身子一歪,差点没跌下车去。 “你这贱人,这儿有你说话的份?”王娘子怒瞪着王江氏,恨他在外头让自个丢了脸面。 王江氏捂着头,默默流着眼泪,也没敢再吭声。 前头赶车的秦娘子皱了下眉,却什么都没说。 早年她见到女人打夫郎的,还会劝劝,结果好心办坏事,人转脸打得更狠,还背地里连着她都骂上了,那污言秽语的不堪入耳。 是以她现在都不敢管这闲事儿了。 钟云烟瞥了眼那目露凶光的王娘子,只笑道:“王姨,这男人嘛,总爱使些小性子,不懂事儿很正常,回家好好教就是,真打坏了你不心疼啊?” 王娘子闻言顿时笑了:“你这小娘子,这么小点就知道男人的事儿了?” 旋即又忍不住冲着王江氏骂咧咧:“他都大多岁数了还不懂事儿?光会吃饭不长脑子的货!” 钟云烟又说起了旁的事,总算是把这茬给揭过去。 秦娘子回头看了钟云烟一眼,后知后觉地发现这小娘子比她要会说话。 谁知聊了会儿,那王娘子还是不死心,又跟钟云烟说道:“四娘,我先前说的那事儿,你得空问问你大姨的意思呗?我家二郎那性子孝顺又听话,这娶夫娶贤,谁若娶了我家二郎,那往后的日子定是舒心。” 钟云烟苦笑了下:“王姨,我这自个还未成婚,哪能做得了长辈的主,再说了,这事情你自个去说,说不定能成,若换成我去说,那定是不成的。” 王娘子闻言眼睛转了转,她心里其实是知道这钟家大房和二房的关系的,说是结了仇也不为过,她若真找钟四娘从中撮合,不定真就起了反效果,这才没再继续这个话题了。 …… 到了县城,钟云烟来到吴家附近的一家茶楼,在二楼靠窗的位置坐下,问小二要了一壶茶。 她昨日打听到,钟家老夫人年纪大了,平日里不怎么管事,连门都很少出,但她宠爱自个的老夫,每逢初一十五,便要陪着老夫到城外的寺庙礼佛。 通常巳时出发,申时回。 而今个恰好十五,她便是来守吴家老夫人的。 虽说如今吴家是吴老夫人的大女儿吴举人主事,但吴举人同她在京为官的妹妹关系有些微妙,这事还非得找吴老夫人不可。 没坐一会儿,她见从吴家巷子里出来一辆马车,扫了眼随行的下人,估摸着正是吴老夫人的马车,钟云烟从怀中掏出备好的纸,团了团,曲指一弹,那纸团便从楼上射进了马车窗内。 钟云烟把玩着茶杯,等了会儿,便见那马车停了下来。 马车窗帘被人从内掀开,一个老妇人露出脸来,眯着眼往茶楼上扫了一圈。 钟云烟冲那老妇人举了举茶杯。 那老妇人许是眼神不太好,半响才同身边的下人吩咐了两句,钟云烟就见有下人往茶楼的方向来,而那辆马车则原道回府了。 她眸光微闪,看来上天也助她,那京中的事定是不小。 一位身穿绸衣的中年妇人走到钟云烟的桌前,狐疑地打量钟云烟两眼,才沉声道:“这位小娘子,我家老夫人请你过府一叙。” 钟云烟放下茶杯站起身来,笑道:“有劳大姨带路。” 中年妇人见钟云烟态度不卑不亢,淡淡点头,转身领着钟云烟出了茶楼。 从吴府侧门而入,走过长长的回廊,到了一间厅前,中年妇人抬手请道:“小娘子,请先厅内坐着歇会,我们老夫人稍后就到。” 钟云烟谢过妇人,便进了厅,只管在客位上坐了下来。 很快有男侍上了茶,钟云烟只浅尝一口,便放下杯来,闭目养神。 那吴老夫人倒是能沉得住气,说是稍后便到,却直到半个时辰过去,这人才姗姗来迟。 钟云烟从容不迫站起身来,拱手一礼:“见过吴老夫人。” 吴老夫人上下打量了钟云烟两眼,一脸慈眉善目:“小娘子不必多礼,坐吧。” 却是未解释为何让她等这么久。 钟云烟也没在意,抬手请吴老夫人先坐,这才坐了下来。 两人落座,那吴老夫人也未再开口,只悠哉喝起茶来。 钟云烟垂眸把玩着茶杯,不动如山。 厅内的气氛一时沉默了起来,终是吴老夫人忍不住先偷瞄钟云烟两眼,见她比自个还老神在在,抽了抽嘴角,这才笑道:“小娘子,怎么称呼?” “小女姓钟,家中行四,老夫人唤小女钟四娘便是。”钟云烟笑道。 “姓钟?我记得十里村,有位钟秀才?”吴老夫人迟疑问道。 “正是小女祖母。” “钟秀才如今可好?” “祖母已辞世多年。”钟云烟面露悲色。 “我记得钟秀才的诗倒作得不错,可惜了。”吴老夫人闻言唏嘘一番,又夸了钟云烟两句。 钟云烟自然不会把人的客套话当真,面上很是谦恭。 随即吴老夫人话锋一转,又问:“钟四娘当真有解瘟疫之法?” “那还需老夫人告知小女疫病症状才是。” 第14章 钟二郎 吴老夫人沉默一瞬,才道:“前儿我那小女儿寄来了信,倒是说了京中瘟疫之事,一群御医都无从下手,每日从京中抬尸出城千余人,真真是人间炼狱,陛下多次下诏寻医问药,可至今未寻到那良方。” 钟云烟心知吴老夫人是见她年纪小,不信她,笑着问道:“老夫人可时常感到胸闷、胸痛、头晕、腿脚不便?” 吴老夫人顿时有些惊讶,她捂着胸口问道:“你如何知晓?” “我祖母虽是读书人,但祖上却是行医的,家中留有许多医书,小女旁的本事没有,倒有些过目不忘的本事。”钟云烟淡淡笑道。 她这话半真半假,从钟祖母往上数,祖辈有行医之人倒是不假,但那许多医书却是凭空捏造的。 吴老夫人倒是信了几分,只因那行医之人,不乏顽固之人不肯外传医术的,若是家中小辈不肯继承祖业,那医术良方说失传就失传了。 倒是钟云烟说自个有过目不忘的本事,且凭着医书就能给人看病,让她心中微震。 她面上又对钟云烟和蔼了几分,问道:“我这病反反复复,吃了许多药也不见好转,钟小娘子可有医治之法?” “老夫人这也不是什么大病,倘若老夫人信得过小女,一会儿小女给开个药方,饮食上再注意一些,调养些时日便能好转。”钟云烟笑道。 吴老夫人点点头:“那便劳烦钟小娘子了。” 说着让身边侍人去拿笔墨来。 她倒不是完全信了钟云烟,只是开个药方而已,让别的大夫看过再抓药,也不会出什么问题。 她又把京中瘟疫的情况说给钟云烟听,因她小女儿来信也是托家中帮忙寻找良方,故而疫病症状讲诉的很详细,钟云烟听完之后,心里便有数了。 待人备好笔墨,钟云烟执笔写下两张药方,一张是给老夫人的,一张是治那瘟疫的。 她把给老夫人的那张先递给下人,治瘟疫的那张却是拿在手中。 吴老夫人盯着钟云烟手中的药方,心中虽急切,面上却不显,她心知这小娘子是要同她讲条件,颇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如今京中人心惶惶,此刻若是有人拿出良方,能抑制疫病,那必定是大功一件。” 钟云烟立在厅中,淡淡一笑:“吴大人在京任长盛府少尹,若得此头功,才是大功一件。” 大周建朝之初,改京畿之地为长盛,取长盛不衰之意,如今京地,也叫盛京。 这吴老夫人的小女儿,如今便任职长盛府少尹,官阶为从四品下,等于京中市长的副手。 钟云烟打听到,这位吴大人三十七岁便在长盛府少尹的位置上,如今七年过去,四十有四还是这个官职,按照官员三年一考政绩的规则,吴大人至少两次考核未有调动,要么资质平庸,要么上头无人。 而如今京城起了瘟疫,管辖京中治安的府尹日子是最难过的,而当官的多懂得揽功诿过,这位长盛府少尹,怕更是战战兢兢,保不齐瘟疫一过,这官帽都要保不住了。 她如今手中的药方,若是由这位吴大人献上去,那反倒有了大功,这官位约莫也该升一升了。 所以这吴老夫人听闻她手中有药方,才不管真假,急不可耐地回了府。 吴老夫人眸光微闪,又笑道:“这药方有没有用,也得试过才知,倘若真有用处,我定会让我那女儿如实奏与陛下,断不会没了你的功劳。” 钟云烟摇头:“小女所求并非名利,今日会来到贵府,只为向老夫人讨一个人。” “哦?”吴老夫人挑了下眉。 钟云烟叹了口气:“说起来倒让老夫人见笑了,我那家中二哥,前几日被大姨绑走卖给了牙公,如今正在贵府。” 吴老夫人闻言看向身边的侍人,那侍人立马回道:“回老夫人,这几日二娘房中添了个人,听说是姓钟。” 吴老夫人看了钟云烟一眼,又扫向她手中的药方,对着侍人吩咐道:“去把人带过来。” 等侍人领了命令出去,吴老夫人又对着钟云烟道:“钟四娘,坐着吧,若你二哥真在我府上,我便做主把人讨来,还你就是。” 钟云烟拱手谢过,便又在一旁坐了下来。 等了会儿,那侍人便带着人来了。 钟云烟抬头看去,便见一个身穿青色裙衫的少年被带了进来。 他低垂着眉眼,走路很是拘谨,进来后头也不敢抬,便在厅中跪了下来,对着主位一拜到底。 “奴拜见老夫人。”他颤着声道。 钟云烟拧了下眉。 吴老夫人淡淡瞥了钟二郎一眼,又看向钟云烟:“钟四娘,这位便是你那二哥?” 钟二郎闻言神色有些茫然地抬起头来,看了看吴老夫人,又扭头看向钟云烟,顿时瞪大了眼睛。 钟云烟打量了钟二郎一眼。 他长了双跟钟六郎相似的杏眼,容貌清秀,虽说他此刻一副拘谨唯诺的样子,却是面带桃花目含春,倒比原主记忆中的钟二郎还要动人几分。 钟云烟只觉心中一个咯噔,指腹在药方上摩擦两下,这才看向吴老夫人,点头道:“正是。” 吴老夫人点点头:“既是你二哥,那你便带回家吧,青竹,你去跟二娘说一声,把这小儿郎的身契讨来。” 钟二郎又瞪大眼睛看向吴老夫人,一时都回不过神来。 “是。” 谁知那侍人刚刚应声,便从外头进来一个人。 一个身穿水绿锦袍的娘子从厅外走了进来,长得倒是风流俊俏。 那娘子先是扫了眼跪在地上的钟二郎,又看向吴老夫人,笑嘻嘻道:“祖母,我刚回院子里没见着月哥,还当他偷懒耍滑呢,没想到到您这儿来了,可是这月哥不懂规矩闯了祸了?” 吴老夫人没好气地看了她一眼:“敏仪,你来得正好,我正想问你讨了这小儿郎。” 吴敏仪闻言有些惊讶:“祖母,我院中就那么几个人,您也要讨了去,您若是缺人手,再让管家买些聪明伶俐的回来便是,月哥他笨手笨脚的,怎么能侍候好您啊?” 第15章 我不走 钟二郎自吴敏仪进来后,便垂下了头。 钟云烟观其神情,只能看到他泛红的耳朵。 她垂下了眸子,只觉自个千算万算,算漏了正主的心思。 那边吴老夫人已经沉下了脸,斥责道:“怎么,祖母问你讨个人还讨不得了?” 她平日里倒也愿意宠着家里的小辈,可在家族荣衰面前,小辈的喜好又能算得了什么? 如今家中所有的希望都在她小女儿身上,一旦她小女儿倒了,家中多年在朝中的经营便白费了,这些孙辈如今还未成大才,她怎敢拿小女儿的仕途开玩笑。 哪怕钟云烟手中的药方是假的,她如今也不敢错过一分希望,何况钟云烟不过问她讨一个奴侍罢了。 吴敏仪没想到祖母说变脸就变脸,不由怔了下。 旋即她满脸疑惑不解:“祖母为何非要月哥?” 吴老夫人又软了些语气:“这小儿郎并非自愿卖身,人家妹妹讨人来了。” 说着瞥了钟云烟一眼。 吴敏仪这才正眼看向钟云烟,上下打量了钟云烟两眼,又看向钟二郎问道:“月哥,这就是你那妹妹?” 钟二郎点点头。 吴敏仪顿时对着钟云烟嘲讽一笑:“怎么?月哥不是被你们给卖掉了吗?这是到我家撒泼,讨要好处来了?” 钟二郎抬头看了看厅内众人,心中慌乱不已。 他也当四妹是打听到了他在吴家,觉得他过上了好日子,便想来讨要好处。 在他被卖给赵牙公之前,他便隐隐察觉四妹有想把他卖掉的心思,有一天四妹因不满他做的饭食说漏了嘴,说过改明儿就把你嫁给隔壁庄的秦大娘子这句话。 后来他问人打听,那隔壁庄的秦大娘子,约莫就是一个死了夫郎的小地主,说是近期有娶填房的打算。 那位秦大娘子今年都四五十岁了,都当人奶奶了! 钟云烟还未说话,吴老夫人便斥了一声:“敏仪,不得无礼。” 吴敏仪眉头顿时拧成一个疙瘩,不由抬手指着钟云烟,看向吴老夫人急道:“祖母,您是不知道月哥多可怜,这人不是什么好人,定是想把月哥讨回去再卖掉!您莫要被她给骗了!” 钟云烟叹了口气,站起身来,冲着吴老夫人拱手说道:“吴老夫人,小女想同二哥说几句体己话,不知可否行个方便?” 吴敏仪瞪向钟云烟:“你要跟月哥说什么?在这儿不能说?” “敏仪,你住口!” 吴老夫人面色发沉,没想到不过刚买回来没几日的奴侍,竟让孙女这般失态,她隐晦地看了钟二郎一眼,下一瞬便掩盖了神色,又冲钟云烟笑笑:“钟四娘请便。” 钟云烟点头,走到钟二郎跟前,垂眸看向他:“跟我来。” 钟二郎也有话要问钟云烟,又冲吴老夫人拜了拜,便起身跟上钟云烟的步伐。 两人走到一回廊转角处,钟云烟停下步子,瞥了眼远远坠在后头的下人,见他识趣地没跟上前,才看向钟二郎。 钟二郎连忙问道:“四娘,你怎会来这里?你那日可受伤了?” 他记得被抓走那日,四妹被大姨给推倒,狠撞了一下,只是他当时被人制住,也没能看到四妹的伤处。 钟云烟摇了下头:“我无碍,我今个来是带你回家的。” 钟二郎怔了下,接着苦笑一声:“回家?我哪里还有家。” 语气说不出的埋怨。 钟云烟知道钟二郎此刻必定颇多忧虑,原主又是那样的人品,她一时竟想不到什么好法子让钟二郎信她。 不由沉默了起来。 钟二郎又问:“六儿他还好吗?” “好,就是整日念着你。” 钟二郎顿时眼眶一红。 “二郎,跟我离开,我会带着你和六儿离开此地,找个没人认得你的地方重新过活。”钟云烟软了些语气。 钟二郎红着眼睛,诧异地看向钟云烟。 怔了片刻,他摇摇头:“我不走。” 钟云烟皱了下眉:“那吴二娘不是个良配,如今她还未成亲,你在她院里日子尚算得轻省,可你有没有想过,等哪日正夫进了门,你要如何自处?” 钟二郎垂下眸子,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闷声道:“二娘她待我很好,我信她……她还给我取了个名,叫月儿,往后二娘在哪我在哪。” 钟云烟闻言背过身去,也不知该说什么好。 钟祖母虽是秀才,可在世时竟连个名字也懒得给家里的男孙取,钟母钟父也不觉得男儿需要名字。 如今旁人不过随意赐了个名儿,几句甜言蜜语,就把这人的魂勾走了。 钟二郎见钟云烟似乎有些生气的样子,不由从怀中掏出两个形状精巧的银锞子,这是吴敏仪赏他的。 他把银锞子塞到钟云烟手中:“四娘,你回吧,这些你拿回去用,照顾好自个和六儿。” 他对自个这个四妹的感情向来复杂,时常会有几分厌恶,却又恨不起来,加上自小被娘爹教导着要照顾妹妹,他付出已成了习惯。 如今自个的日子好过几分,见四妹仍穿着旧衣,想到四妹的日子许还是那般难过,他反而心生愧疚。 钟云烟收回手,没接钟二郎塞来的银锞子,又看向他:“你倘若不肯跟我走,我也不逼你,但若哪日你后悔了,记得你还有退路,一会儿我会把你的身契讨回来,你便是自由身。” 钟二郎惊讶地看向钟云烟,却见钟云烟话落便转身离开,他怔怔盯着钟云烟的背影,许久都回不过神。 钟云烟又回到先前的厅内。 厅中的祖孙俩也不知说了些什么,此刻吴敏仪的脸色很是难看。 见钟云烟进来,吴敏仪憋屈地瞪了钟云烟一眼,却也未敢再出言不逊。 钟云烟木着脸冲老夫人拱手一礼,又瞥了吴敏仪两眼。 吴老夫人见状对着吴敏仪挥了挥手:“敏仪,你先退下。” 吴敏仪看着吴老夫人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未敢再多言,冲老夫人行了一礼,一脸落寞地退了下去。 钟云烟再次落座,脸色却极其不好,好半响都没开口的意思。 吴老夫人有些拿不准钟云烟是什么意思,不由说道:“钟四娘,我同我那二孙女说好了,一会便把你二哥的身契拿来。” 钟云烟却沉着脸:“我二哥一清清白白的男儿,如今被你家娘子毁了清白,我还如何带他回家?” 第16章 买房子 吴老夫人面上的笑也收了起来,淡淡问道:“那钟四娘想如何?” “吴大人现今在京中的日子不好过吧。”钟云烟答非所问。 吴老夫人一惊,那双原本有些浑浊的眼睛,变得凌厉几分。 “我手中这张药方,不仅能解了吴大人眼下的困境,还能让她升官发财。”钟云烟像是未受到影响,从容自若道。 吴老夫人的神情变了又变,最后又归于平静。 “钟小娘子这话未免太大了些,我吴家确是需要解决瘟疫的良方,可那瘟疫就连御医都解决不了,我如何信你手中的药方就真能治瘟疫。” “我不过一介农女,就算胆子再大,也不敢拿这种事诓骗吴老夫人,否则害了京中百姓,一个欺君罔上的罪名下来,小女就是长八个脑袋也不够砍的。吴老夫人若是信小女,咱们尚且好谈,若是不信,小女现下便拿了这方子走。”钟云烟笑道。 人就是这么奇怪,先前的钟云烟圆滑老道,吴老夫人反倒觉得她手中的药方很是可疑,并未抱多大希望。 如今钟云烟态度一下变得强势起来,吴老夫人反倒对她手中的药方更多了几分信心。 她不由问道:“钟四娘想要什么,直说便是。” “第一,我家二哥好歹也是秀才娘子的孙子,家世清白,即便被吴二娘收了房,也不能以奴侍的身份。” 吴老夫人略一思索,试探道:“你二哥前几日刚到我府上,那身契许还未到衙门过户,他现今应还是良籍,我可许他做二娘的良侍,只是眼下二娘还未成婚,即便要签婚契,也得等正房过了门后才能办,正经人家没有正房未娶就纳侍的道理。” 钟云烟点头:“我也不是那不讲道理的人,我信得过老夫人,待吴二娘成亲之后,会给我二哥一个名分,只是二哥的身契我一会要带走,且我二哥大字不识得几个,那婚契什么时候签,还劳烦老夫人派人通知小女一声。” 她如今仗着手里的药方,逼迫吴家明媒正娶了她二哥也不是不可,可这样一来,反倒结成了仇,钟二郎以后在吴家的日子未必就好过。 且她方才观吴二娘面相,那吴二娘就是一个风流多情种,她总觉钟二郎早晚要后悔,真正嫁过来,以后离开吴家反倒麻烦,反倒纳侍,那婚契可签订年限,日后好有退路。 吴老夫人倒不知钟云烟所想,听钟云烟要求并不过分,立马点头应了,毕竟这要纳侍也是以后的事了,且钟家确实也算得清白人家,纳钟二郎为她家孙女的良侍,倒也不失体面。 她又问道:“钟四娘还有什么要求?” “小女献出这药方,出了事小女担着,有了功全算在吴大人的头上,一口价,五百两黄金。”钟云烟又道。 她原是不想问吴家要钱,一个药方换钟二郎,又能救京中百姓,已是十分划算。 但如今钟二郎不肯跟她走,多少有几分她穷的原因。 倒不是钟二郎嫌贫爱富,只是因为没钱干什么都不成,她光嘴上说能带着钟二郎过好日子,看不到实处,他又如何信任自己。 她昨日打听过吴家的家业,吴家有良田数千亩,县里还有几间铺子,且县里最大的粮铺便是吴家的。 如今金银的开采量都不高,黄金和白银都金贵,一两黄金也就能换七八两白银。 这五百两黄金,数目对于吴家来说即不算多小,也不算多大,至少买吴大人一个平安和立功的机会,很划算,不至于让吴家多肉疼。 吴老夫人这次倒是沉默了一会儿,半响,才道:“我可先付你一百两黄金,剩余的,待事成付你。” 钟云烟点头应了,这年头的人多讲究诚信,尤其吴家这样的大户,她并不担心吴家事后耍赖。 为防吴老夫人觉得这买卖亏了,回头再为难钟二郎,她又站起身来,行至吴老夫人的身边,躬身把药方递到吴老夫人的手上,又立在一旁,手指沾了茶水,在桌面上写起字来。 压低声音道:“吴老夫人,吴大人在京中任了七年长盛府少尹,恐没少被上头的人打压,这药方虽能帮吴大人立下大功,但出此风头,未免得罪顶头的大人,倒不如暂且不要这功劳,谋个更好的前程。” 吴老夫人闻言惊疑不定地瞥向茶桌,只见钟云烟在上头写了个“郑”字。 她顿时瞳孔微缩,眸光闪了又闪。 自从皇孙没了,如今陛下的身子骨越发不行了,眼看这天说变就变,她的小女儿在京中这么些年,升官不顺,确实是因为后头缺了靠山,求路无门。 那郑世女马上要被立为储君,正是需要立功拉拢人心的时候。 解决瘟疫的功劳,哪里比得了从龙之功。 她压下心中的惊异,勉强镇定地抬头看向钟云烟,只见钟云烟冲她淡然一笑。 …… 钟云烟得了钟二郎的身契,因身契未过衙门,并无官印,也就是说衙门那里还未有存根,钟云烟拿到手后便撕毁了,走前又见了钟二郎一面,告诉他身契已经到手,仔细叮嘱他不要同吴家再签订任何契书,这才离开。 她抱着个装着百两黄金的箱子,由吴家管家恭敬地送出了门。 原本吴老夫人还想备马车送她,被她拒绝了。 她见时辰还早,又去找到了官牙。 她考虑到以后要赚钱,还是在县里居住比较方便,再则在县城也能多照看点钟二郎,便打算搬来县城。 一般小县,只有一个女子做官牙的,协助衙门管着市场交易、征税纳税,房屋田产买卖等事宜找到官牙打听,信息基本就全了。 但钟云烟跟着那牙侩看了几家房屋都没有满意的,多半都是又脏又旧的房子,院里连个砖也舍不得铺,坑坑洼洼的,但房价倒是真便宜,一套三四间房的小院才要价几两银子。 她不由狐疑地看向那姓方的牙侩,问道:“方娘子,这些就是你手里的好房子?” 她找到这人时便说了,要三四间房屋的小院,好些的,结果这人带自个看的都是什么破房子。 那方娘子闻言有些诧异,不由问道:“钟四娘,你约莫出得起什么价,我心里好有数,县里头搬迁卖房的人还真不多,但我手里也有两套好房子,不过那两套房子都真材实料,且挺大的,价格可就高了。” “多高?”钟云烟不答反问。 “有一套二进院,外院五间房,内院三正四耳,青砖瓦房,刷了粉漆,院子也铺了四方砖,宽敞又干净,带口井,房屋里还带着上好的家件,都用的好木料,用个三四代都没问题,出了巷子走几步路便到那博闻斋,房主要价一百两银子。还有套带铺面的,二层的大铺子,后院五间房,还有个大厨房,以前做酒肆的,你若不做买卖,买了倒不划算。”方娘子一边说,一边观察钟云烟的表情。 她以为说完之后钟云烟必定要打退堂鼓,谁知钟云烟只淡定点点头:“你带我看看那二进院。” 第17章 办手续 方娘子虽不信钟云烟能买得起百两银子的房子,但左右无事,她还是带着钟云烟去看了那套二进的院子。 看完买不起百两的,说不定也能买个几两的嘛。 “这户人家姓许,人口简单,就妻夫俩和一个女儿,下人倒还有几个,我刚刚跟你说的那间酒肆,也是她家开的,她们家里女儿考中了秀才,现今在泾州念书,在泾州念书花费高,这对妻夫干脆变卖家产,准备迁到泾州去做买卖,顺便督促女儿念书,也是够操心的。”方娘子一边带路,一边跟钟云烟介绍这家的情况。 钟云烟闻言便问道:“那她们家岂不是要等把铺子也处理掉,才会搬走?” “那定然是要都卖掉的,不过那家酒肆找人接手倒不难,倒是这房屋一时半会难处理。”当娘子回道。 钟云烟思索了番,自个也不能只靠抄书过活,还得有稳定的营生。 但这一万多人口的小县,过往行商之人并不多,加上乡下过来的流动人口也没多少,大户人家在家吃得比酒肆还舒服,穷人不去酒肆吃,算下来只有县里的中级阶层才是潜在顾客。 一通盘算下来,单单做吃食上的生意,倒腾好了一月赚个十两八两顶天了,倒腾不好估摸还亏钱。 不过这个年代的人多嗜酒,酒肆里卖的酒若好,那么这县里的大多百姓都会成为潜在客户,因着就算穷人,年节也可能花费些银钱买些好酒喝,更何况富人家,家中招待客人更缺不了酒。 她想着许家还养了些下仆,家里生意定不单只做吃食,不然养这么些人还要供女儿念书,哪里供养得起。 “那许家人是不是还办了酒坊?”她问道。 方娘子闻言哈哈一笑:“你还真猜着了,那许家在城外有个小酒坊,酒坊连着方子一起卖的,不过那酒坊和方子,已经被老陈家的买走了,花了六百两银子呢,不过许家酿的酒好喝,辛苦个两年这银钱也能赚回来。” 钟云烟又问:“那没了酒方,许家的酒肆也难卖了吧?” “倒是有两户人家想接手,但还都没拿准主意,估摸是想压价,那老陈家精明,只要酒坊不肯接手铺子,许家心里也有数呢,她家就是做酒发起来的,那酒肆是新铺子,建起来没两年,虽说是咱们县里最大的酒肆,但没了酒方,也只能亏本卖,当初建的时候许家没少费银子,铺子二楼还弄了几个雅间,倒腾出去一二百两银子,如今带上里头的家伙什,说是最低要卖一百两银子,但估摸还有些谈的余地。”方娘子答道。 钟云烟点点头。 很快到了地方,这巷中不过住着几户人家,都是县里有些底蕴的人家,巷子里倒是安静又整洁,钟云烟看过后很是满意。 方娘子敲了门,主人家正好在家。 那当家的许娘子,见方娘子带来一个穿着粗布衣的小娘子来看房子,脸色就有些不好看。 不过她也没有不让钟云烟进门,只板着脸跟在钟云烟身后。 钟云烟前后院看了看,方娘子吹嘘这房子多好,但在钟云烟眼里只是中规中矩,没什么豪华或雅致的感觉,只能形容房子规格挺正,不过建筑用料确实算实在,有种住个一二十年也用不着修缮的结实感。 宽敞干净倒也是真的,钟云烟看上了那内院种的两颗桂花树,已经长得高大成荫了,夏季树下乘凉倒也惬意。 钟云烟并不知道自个会在柳河县呆多久,这种拎包入住的房子最合她意不过,于是她大致扫了一圈,便决定买了。 “你家房子连着铺子一起,给个痛快价,最快什么时候交付?”钟云烟看向许娘子。 许娘子闻言有些惊讶,但随即又板着脸道:“你若能拿得出一百八十两银子,就卖你了,眼下咱们就能去衙门办理,我这儿收拾两日便能搬走。” “成。”钟云烟也没再讨价还价,就往外头走。 许娘子和方娘子一时都愣在那。 钟云烟扭回头来:“走?” “钟四娘,去哪啊?”方娘子回过神来,忙问。 “去衙门办手续。” “……” 方娘子和许娘子一路上都是懵的,直到到了县衙,钟云烟掏出金锭来,才反应过来这桩买卖是真成了。 方娘子整日帮人介绍买卖办理手续,跟衙门的人打交道老道得很,事情倒办得还算顺利。 这房屋田产交易,契税收五分,卖方出三分,买方出二分,牙侩的中介钱也由着卖方出,也就是说一百八十两银子的房铺,她再交三两六分银子这房子铺子就能过户了。 不过钟云烟带的是金子,换算起来有些麻烦,衙门的人先拿三锭十两的黄金,按时下金价给她换了二百三十四两白银,再交易的钱。 钟云烟又打听到,衙门里还登记了不少乡下的田地房产,多是从罪犯手上没收来的家产,那良田大多是卖掉了,宅子倒是不好处理。 钟云烟便从中挑了个房子,听说房主以前是个地主,三进院子挺大的,屋舍共十九间,据说保存还算完好,青砖瓦房,稍整修一番就能住人。 宅院后头还连着十余亩地,算不得良田,册上登记的是中田,但种苞米高粱等作物倒够用了,连宅子带田地共占地约十七亩,衙门要价不过四十两,钟云烟听了宅子的大致情况,也没多犹豫就一起买下了。 那宅子和地怎么样她也不多在意,只因那块地离县城挺近的,出城坐马车半刻钟就能到地方,走路也不过两刻钟路程,且那宅子跟最近的邻居也隔了数十丈远,用来做工坊正合适。 期间那衙门里的主簿娘子,见钟云烟拿出许多金锭来,还审问钟云烟几句,钟云烟只半真半假地说,她懂些医术,给吴老夫人开了个药方,金子是那吴老夫人赠与她的。 主簿娘子也不知信没信,总之一副审视的目光盯了她好半响,但在画押签字的时候,那主簿娘子见着她的字,顿时又变了个人,惊叹地夸了她好一会儿。 办完了事,钟云烟拿了几张房地契出来,跟许娘子约定好了房子交接时间,看了看天色,估摸秦娘子该回了,这才往县城门口走去。 路上顺便买了些吃的,自个吃了俩包子,还买了两只烧鸡、两斤蜜饯和两斤桂花糖糕,准备带回家给俩小孩吃,东西不好拿,又买了个小竹筐背着。 到了县城门口,秦娘子还没到,倒是王娘子妻夫俩已经在等着了。 那王娘子正冲着王江氏骂骂咧咧,时不时还上手掐一下,把王江氏训得直掉眼泪。 钟云烟听着话,原是王娘子今个没把那头肥羊卖掉,怪上王江氏了。 她走上前去,笑着问道:“王姨,今儿这羊没卖掉?” 王娘子脸色有些不好看:“今儿也是倒霉,那许家的酒肆不收羊了,往常把羊往许家酒肆里送,给九文一斤,问那屠宰铺子才给七文,这价我可舍不得卖。” 第18章 搬家 “你这羊有多重?”钟云烟又问。 “近六十斤呢。” 这年代的一斤是十六两,约莫有六百克,也就是说这羊得七十来斤重,这地方的白山羊都不大,这只确实算肥实的。 钟云烟看了它两眼,见秦娘子还未来,便冲着王娘子道:“你牵着羊跟我来。” 王娘子狐疑地看了钟云烟几眼,但还是跟了上去。 钟云烟来到一户人家前敲了门,一个妇人打开门,疑惑地看向钟云烟。 钟云烟忙拱手一礼,笑着问道:“这位娘子,家里可是有小娘子要办喜事?” 那妇人闻言有些惊讶,接着目光一转,看到了后头牵着羊的王娘子,不由笑道:“你们是卖羊的?” “是,娘子,我这头羊养得肥着呢,送去亲家那儿作聘礼,亲家定挑不出不是来。”钟云烟笑道。 “什么价?” “也不贵,就五百五十文,咱图个阴阳和合、福祉无穷的吉祥数。” …… 王娘子眼看那妇人都未还价,就被钟云烟哄得喜笑颜开的买了羊,钱拿到手都还未回过神。 回去的路上,她不由问道:“钟四娘,你怎么知晓这户人家要办喜事?” “来的路上听到了那家夫郎在骂呢,说他那亲家也太挑了,十两银钱买的金镯子还嫌差,自个儿子也不知多娇贵,娶回来也是个败家的。”钟云烟笑道。 王娘子瞪了瞪眼:“什么?金镯子还挑剔,这人的亲家好不识礼!” 随即又问钟云烟:“那你又怎会知道她家一定会买我的羊?” 钟云烟但笑不语。 那家夫郎骂归骂,却还口口声声亲家,也没有退亲的意思,且这户人家看起来家境并不多殷实,却愿意花十两银子给未过们的女婿买金镯子,定是巴不得结这门亲事,又怕亲家小瞧他家。 这年代的人下聘送羊是规矩,王娘子的羊看着肥实,这户人家只要还未备羊,或是那备的羊不如这只,就一定会买。 王娘子许久等不到钟云烟的回答,心中痒得不行,却因钟云烟一会功夫便帮她卖掉了大半天都找不到买主的羊,心中对其生出了几分敬服来,最后还是忍着没多问。 回到了县门口,秦娘子也到了,几人坐上车就往回赶。 路上,王娘子闻着钟云烟竹筐里传来的肉香味儿,实在忍不住了:“钟四娘,你在县里头买了什么啊,这么香。” 钟四娘闻言笑笑,大方地从里头掏出一个油纸包,拆开来道:“买了烧鸡,正好咱们路上分着吃。” 这一只烧鸡还挺肥,说着她先把俩大鸡腿掰了分给王娘子和秦娘子,王娘子和秦娘子也没多客气,推辞两句便接了。 钟云烟又把两个大鸡翅分给王江氏,王江氏不敢接,却直接被钟云烟塞进手里。 眼见王娘子不满地瞪着王江氏,钟云烟又把剩下的鸡全塞进王娘子手里,让她带回家给孩子解解馋,这才拉回了王娘子的注意力。 又转头看向不肯吃的王江氏:“姨夫,你赶紧吃啊,趁热才好吃。” 王娘子得了钟云烟的好处,这会也听钟云烟的话了,闻言也看向王江氏凶道:“四娘给你你就吃,磨磨唧唧的干什么呢。” 王江氏这才低着头吃了起来。 …… 钟云烟到家后,便见钟六郎在院里洗菜,林玉则大爷一般躺在她的摇椅专座上,就像是一条死鱼。 见她回来,林玉原本无神的黑眸中出现了一丝光彩,冲她挑衅地哼笑一声:“你还知道回家啊?” 这话问的。 钟云烟都不知道该怎么回。 还是钟六郎乖巧,见她回来忙给她打水,让她洗手擦脸。 她擦洗过后到灶房看了下,她留下的药并没有被用过。 便又走到林玉的身边,踢了下椅子:“起来。” 林玉翻了个白眼,但还是墨迹地站了起来,把椅子让给她。 他自个都不知道自个为什么会这么听钟云烟的话。 “你若想遮掩容貌,我可以教你易容术,脸上划一道伤口旁人就认不出你了?”钟云烟一边歇着,一边凉凉道。 林玉用脚勾着个竹凳过来坐在她身边,闻言眸光闪了闪,欲盖弥彰道:“谁说我是怕人认出来。” 说完又看向钟云烟:“你真会那什么易容术?” “嗯。”钟云烟懒懒应了声。 “你那碗黑糊糊的药真能去除疤痕?”林玉又问。 “用不用随你。”钟云烟合上了眼。 林玉见钟云烟一副不想搭理他的样子,不由气得深呼一口气。 却又听钟云烟闭着眼睛道:“六儿,我给你买了蜜饯和桂花糖糕,你留着当零嘴吃,晚饭随意添个菜就行,我还买了一只烧鸡。” “哎。”钟六郎闻言应了声,又看向钟云烟,小声问道:“四姐,你找到二哥了吗?” “找到了。”钟云烟叹了口气。 钟六郎连忙走到钟云烟的身边,抓起她的胳膊:“那二哥在哪呢?” “在县里,他现在挺好的,小六,咱们过两日也搬去县里住好吗?”钟云烟睁开了眼睛,看向他。 钟六郎并不知道钟云烟说要搬去县里住的意思,他连县城都不知道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只问道:“是二哥不能回来吗?” “也不是,他现在不想回来,咱们搬去县里住,离他近些,说不定还能经常去看他。”钟云烟笑道。 钟六郎想了想,只觉得去了县里又能一家人在一块了,笑着点头:“好。” 钟云烟也笑了笑。 林玉在一旁见钟云烟对钟六郎笑得倒开心,更加郁闷了,对着钟云烟重重哼了一口气,生怕她不知道自个生气似的,这才站起身来去了灶房,又端着那碗黑糊糊的药回到了自个的房间,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 接下来的两天钟云烟也没出门,在家把关娘子交给她的活干完了,闲时教教钟六郎算数,或教教林玉易容术。 这天早上钟云烟开始收拾东西,准备搬家了。 也没什么好收拾的,就是李寡夫刚做好的新衣裳、纸墨笔砚、装着钱和房地契的箱子打包,两只母鸡钟二郎舍不得丢,钟云烟就把它们装进笼子里带上,旁的东西能吃的能用的一并送给了李寡夫,一些原主爹娘留下的东西,则被她收拾进箱子,锁了起来。 前一天傍晚钟云烟便跟秦娘子打好了招呼,等她收拾好后,秦娘子便赶了车过来了。 第19章 自学成才 林玉又给自己脸上抹了灰,戴上了钟云烟给他准备的帷帽。 钟云烟这两天闲时教他的易容术当然不是抹灰,只是她这两天没出门,也就没弄到材料,只教了林玉一些理论知识。 钟六郎也戴了个面纱,钟云烟装好东西,见俩孩子准备好了,便招呼俩人出门,把门落上锁。 隔壁的李寡夫和余三郎站在自家门口看着三人,也未上前打招呼。 倒是钟六郎看到李寡夫和余三郎,有些不舍,不由红了眼。 钟云烟见状想了想,走到两人跟前,看着李寡夫道:“若是觉得日子难过,可以到县里的杨枝巷找我,离博闻斋很近,你去过县里,该认得路。” 李寡夫神情复杂地看了钟云烟一眼,最终也没说话,只点点头。 钟云烟这才回身,招呼俩小孩上车。 “四娘,你真打算搬去县里啊?家里的地也不要了?”秦娘子边赶车边问。 “那房子地也不是我家的。”钟云烟回道。 当初那钟袁氏说是分了一个小院和两亩地给钟二娘子,可也没见着房地契。 那钟袁氏借口过户费银钱,就连她家那破房子和两亩地如今也在钟大娘子名下呢。 不过就算有地契估摸也保不住,这一年来原主日子难过,她若有地契,肯定也早拿去卖了。 秦娘子沉默一瞬,又问:“那你在县里可有地方住?我在县里倒有几个朋友。” “有呢,我买了房。”钟云烟说道。 “哦。”秦娘子闻言也没多想,因那县里最便宜的房子,一两贯钱也能买得着。 只是她们家里都有地要种,县里的活计又不好找,一般没有路子的都不会搬去县里住,在乡下住起码吃喝不用什么花费,烧柴也是现成的,县里哪有这好处。 “那你可在县里找着活了?不然回头我帮你扫听扫听。”秦娘子又问。 “找着活了,能养活我跟六儿,放心吧,秦姐。”钟云烟笑笑。 “哎,那就成。”秦娘子也笑了。 钟六郎这还是第一次出远门,到了县里,他一双杏眼便好奇又害羞地四处打量,看人也稀奇,看房子铺子也稀奇。 直到看到一家卖桂花糖糕的铺子,他指着那铺子,小声跟钟云烟道:“四姐,那是你给我买的桂花糖糕。” 钟云烟闻言笑了笑,让秦娘子先停下车,去买了两斤桂花糖糕,一斤送给秦娘子,一斤给钟六郎和林玉两人拿着吃。 钟六郎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 林玉倒有些不开心:“我要吃烧鸡!” “晚些给你买,这会儿烧鸡还未出炉呢。”钟云烟失笑。 林玉这才勾起了唇。 钟云烟让秦娘子把她送到杨枝巷,下了车。 她没想瞒秦娘子自个的住处,因她知道秦娘子虽话多,却是个嘴巴紧的,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那秦娘子一看这巷中都是大门大户的,不由惊讶问道:“四娘,你买的房在这儿?” “嗯。”钟云烟笑着点头,“秦姐,今儿我这还没收拾,改明儿再请你来做客。” 秦娘子闻言识趣道:“那我赶明儿一定来,我这手里还有活,就先走了,你赶紧带你弟弟去收拾吧。” 两人告别,钟云烟敲开了自个新房子的门。 这会儿许家的人都收拾好了,就等钟云烟来交房呢。 钟六郎见这院里还有人,怯怯躲在钟云烟身后。 林玉倒是大大方方走在钟云烟身边,打量了一番新家,勉强露出一个满意的笑来。 外院停了几辆马车,上头装满了行李,许娘子把门钥匙交给她:“你查查这房里的东西,先前说好的家件都给你留着呢,这门锁你回头最好再换个。” “不用查看了,我信得过许娘子。”钟云烟笑道。 许娘子也笑了下,却一时也没急着走,又看着钟云烟犹豫道:“钟四娘,我那酒肆还有个掌柜和几个伙计没有去处,你若是还想干酒肆,能不能考虑留下她们?” “她们这会人呢?”钟云烟问道。 “还在酒肆呢,我月钱给他们结到这月底的,让她们守着铺子等你过去再做安排。”许娘子有些不好意思道。 这铺子都卖给了钟云烟,人她却自作主张地留着,也实在她看那些人可怜,想着能不能有个妥善的解决法子。 “成,要真是能干事的,我会优先考虑用她们。”钟云烟点头应了。 许娘子连忙冲她拱手一礼:“那我便代她们多谢钟四娘了。” 送了许娘子一家离开,钟云烟带着俩孩子到了内院,把钟六郎安排在东厢住,林玉安排在西厢,她住正房。 正房是最大的房间,但东西厢也不小,都是一厅一书房一卧房的规格,卧房里侧还有个小隔间,做洗澡用的地方。 钟六郎好奇地跟在钟云烟后头打量新房,有些不敢相信地问道:“四姐,咱们以后真的住在这里吗?” “嗯。”钟云烟应了声。 “这儿好大好漂亮。”钟六郎感觉像是在做梦。 钟云烟笑着摸了摸钟六郎的脑袋。 钟六郎顿时害羞地垂下头。 钟云烟把自个的行李简单归置好,又院子前前后后看了一圈。 家件什么的都有,生活用具也几乎不缺,但还是要添些细软。 她记下要添置的东西,便出了门。 因着不放心俩小孩,加上钟六郎从未来过县里,她打算带钟六郎熟悉下路,便带着俩小孩一起出了门。 先是到了关娘子的书铺,关娘子见钟云烟来了很是开心,不由开玩笑道:“我还当你不来了呢。” 说着又打量了两眼钟云烟身后的俩小孩,问道:“这两位是?” “我弟弟。”钟云烟笑道。 林玉闻言原本就涂得乌黑的脸,似乎更加黑了点。 关娘子笑着点点头,也没再多问什么,请了三人进了后院,钟云烟把自个抄写的字交给她。 关娘子仔细看了看钟云烟写的字,一脸赞叹:“我看你这字还真是看不够,上回你抄的字,已经被人买走了,人可夸你这字好呢!” 钟云烟淡淡一笑。 林玉在村里就看过钟云烟写字,闻言他也瞥向钟云烟的字,不由自主地点点头。 他如今对于品鉴书法虽还不算多精通,但也能看出钟云烟的字确实漂亮,在他见过的字里能排得上号。 一旁钟六郎听到有人夸他四姐的字,抿唇偷偷笑了笑。 “对了,四娘,你如今在哪里念书,师从何人?”关娘子又问。 钟云烟笑道:“我自学成才。” 关娘子皱了下眉:“你这样好的资质,不拜个像样的老师怎么行,是不是缺钱用?” “那倒不是,只是家中如今只有我一个女人,舍弟还小,我总离不了家。” 关娘子闻言摇头叹息,接着又正经道:“那博闻斋的山长,是我一个师姨,你若是想要拜师,我可以帮你从中说和。” 大周建朝之初,太祖皇便下令,凡府、州、县,必立学。 从此不管大县小县,必有书院学堂。 她们柳河县不算那小私塾,正经的书院也有两间,一间是县学,一间便是博闻斋。 县学最初收学生严格,只有通过院试的童生,也就是秀才,才能入学,称之为生员,有一定名限,但后来也逐渐招收附学生,可就是这附学生也不好当,因着束脩贵,说白了有钱才给进。 而她师姨开办的博闻斋,只要学生资质好,进学花费并不高,且她师姨还是个举人娘子,在这柳河县,可找不到比她师姨更好的老师了。 关娘子以为自个跟钟云烟提这事,钟云烟定会惊喜。 谁知钟云烟只淡笑摇头:“还是等舍弟大些再说吧。” 第20章 酒肆 关娘子又劝了钟云烟几句,谁知这小娘子倔得很,怎么都说不动,只好不提这茬了。 她给钟云烟结了先前说好的一百两银子,又给了钟云烟一个活,这次倒不是抄那些启蒙读物了,而是一部佛经,是知县娘子问她定下,送于贵人做大寿贺礼用的。 佛经共计十二卷,每卷万余字,给价二百两银子,半月后交活。 钟云烟自然是接下了,又问关娘子买了些笔墨纸张,再借了些书籍带回家阅览,关娘子也没二话借给了她。 她住的地儿离关娘子的铺子很近,先把东西送回家,又带着钟六郎认路。 这柳河县的建筑规划还行,道路并不杂乱,总得来说有四条大街,以井字型交叉,四街便叫东、南、西、北街,街道内交错一些小巷,如今钟云烟便住在东街靠南的巷子里,再南就是博闻斋,那间书院算是在县城的东南角,虽偏僻,却是个难得安静清幽的好地方。 钟六郎的记性还行,她带着钟六郎走过一遍,他基本便认得路了。 一路上林玉都闷闷不乐,钟云烟发现了,却没有管他。 “四姐,二哥在哪儿呢?”钟六郎跟着钟云烟在县里逛了半响,忍不住问道。 钟云烟就带着钟六郎,把吴家的宅子指给他看,告诉他二哥住在里头,等改天再带他去见二哥。 钟六郎认真记下这座大宅院,乖巧点点头。 一路上钟云烟不忘大肆采购,有了银钱,钟云烟从不亏待自己,她带着俩小孩去了布庄,挑了好些料子,又找了县里最好的裁缝和绣郎,每人都定了几身新衣裳,薄被枕头也定做几床。 其余除了吃用之物,她还在马市里挑了一匹马,马市的成年马不多,总共七八匹,且都算不上骏马,钟云烟勉强从中挑了一匹最强壮的,也是最贵的,花费五十两银子,这买马还得差马头办理过户手续,等了好一会儿才带走。 那马生得高大,把钟六郎吓得够呛,走路时离那马远远的,眼神却不自觉好奇又警惕地盯着它,直把牵着马的钟云烟乐得摇头失笑。 钟云烟又去买了马鞍,又找木匠订购一辆马车,十日后才能交货。 该买的该定的弄齐了,钟云烟把两个小孩送回家去,马先栓在外院的马棚里,喂了些马料,又叮嘱两小孩好好在家呆着,有人送货就让人把货物放在家门口,别让人往院里去,这才又独自一人出了门。 待钟云烟一出门,林玉便在马棚边上背手踱步,一边看着那马,一边锁眉沉思。 …… 钟云烟来到许家的酒肆,酒肆门面装着一排可拆卸的门,这会儿铺门并未大开,只有一扇能关合的门是开着的,显然已经停业了。 她走进去,见里头闲坐着五个女人。 其中一位年长些,约莫四十来岁的中年娘子,打量了钟云烟几眼,不由站起身来,拱手问道:“小娘子可是钟四娘?” “嗯。”钟云烟点点头。 其余人闻言立马站起身来,有些拘谨地看着钟云烟。 中年娘子请钟云烟坐下,还给她倒了杯热茶。 钟云烟坐下之后打量了一番这铺子,见装修确实还行,起码对得起这县里最好的酒肆的名头。 铺子虽说歇业了,但里头打扫得还一层不染,水壶里也备着热腾腾的大麦茶,想来这几人并不曾因着这铺子要换主人了便偷懒。 她这才又把目光放在那中年娘子身上:“怎么称呼?” 那娘子忙回道:“我姓李,钟小娘子唤我李娘子便是。” 钟云烟点头,又冲着其余四人道:“你们几个先去后院。” 待四人走后,钟云烟才看向那李娘子:“李娘子可是这县里的人?” “是,自小在这县里长大的。” “家中什么情况。” “我家住西街,家里有一个老爹,腿脚不利索了,还有个夫郎和一女一儿,如今都靠着我养活。” “你原在这铺子里做掌柜?” “是。” “那你定然能认字,会盘账。”钟云烟又道。 “曾念过几年书,会盘账。” 钟云烟点点头,又问了其余四人的情况。 “刚那位最胖的娘子姓王,烧得一手好菜,今年二十有七,还未成婚,家是百寿村的,听说是家里娘爹偏心妹妹,十来岁便离家来到咱们县里做活打杂,后来学了一手好厨艺,这铺子开起来,许娘子就把她请来做厨娘了。” “长得偏黑的小娘子姓任,今年才十五,也是乡下出来找活干的,许娘子见她说话不利索,但勤快肯干,就让她跟着王娘子做帮厨,在这儿干了大半年了。” “个头最小的娘子姓周,今年十七,就咱这县里的,她头脑灵活会说话,在这儿跑堂打杂,刚那位瘦高个姓张,家是张家村的,今年十九了,也在这儿跑堂打杂,平日话不多,但干活麻利。” 钟云烟听她说完,就知道这李娘子几分看人的本事,便笑道:“既然你以前帮着许娘子管着铺子,那定然是有几分本事。” “不敢当,小娘子抬举了。”李娘子连连拱手。 钟云烟轻笑一声:“你也不必拘谨,这铺子我还打算做酒肆,既然你在这儿做熟了,这铺子就还先交给你管着,试用期两个月,工钱照付,两月之后若是咱们互相都合意,再签订雇契,如何?” 李娘子听着钟云烟有想留她的意思,且说话办事也老道,便稍安了几分心,她们这些替人做工的,还不是想寻个稳定可靠的东家。 便从善如流应了声:“我听小东家安排。” 随即犹豫了一番,似有话想问又不知如何开口。 钟云烟见状笑道:“想来你养着一家子人也不容易,许娘子先前给你们开的工钱都是多少?” 李娘子闻言试探着开口:“小的月钱是一两二钱银子,管三餐,王厨娘的是一两银子,其余三个伙计,帮厨的任小娘子是二百文,跑堂打杂的张娘子和周娘子,都是三百文,她们四位,除了周小娘子要回家住,其余都是包吃住的。” 钟云烟点点头,说道:“那成,你一会儿吩咐下去,她们都跟你一样,试用期都为两个月,工钱不变,还按这个数结,愿意留的可以留下试试。” 李娘子闻言一喜,连忙应道:“是。” 随即她又问道:“小东家,那咱这铺子什么时候开业?” “不急,这铺子可还有旧账未结的?”钟云烟说道。 “账目我前两日已经跟许娘子清算完了,不曾留有旧账。”李娘子回道。 “嗯。”钟云烟点点头,又让李娘子带着她在铺子上下前后看了一圈,才道:“我一会儿重新题个铺名,你回头找人新做个牌匾,这几日铺子就还先歇着,你们就当放个假,吃住还按先前的规矩,账算我头上,什么时候开业我再通知你们,我眼下住在杨枝巷,有什么事情你到我家找我便是。” 第21章 找你买人 钟云烟让李掌柜备了纸张笔墨,提笔写下三个字。 李掌柜好奇看过去,便见纸上多了“神仙醉”三个大字。 那字写得龙飞凤舞,气势磅礴,她忍不住出声赞叹:“好字!” 随即她惊讶地看向钟云烟,忍不住怀疑起钟云烟的年纪来。 小小年纪,怎能把字练出这等风骨。 也难怪人家是东家,她是掌柜了。 钟云烟写完后也看了看,这字她当然是不满意的,不过为防太过扎眼,她也只好收敛几分了。 她先写了三个大字,又写了三个同样的小字,交代李掌柜定做牌匾的时候,让人照着大字刻,再找人定制一批酒坛,这小字印在酒坛上。 定做牌匾可以自己题字,工匠照着字描在牌匾上再进行雕刻即可,而烧制酒坛,可先制了模具,烧制前印上去就行,并不难操作。 李掌柜记下钟云烟的交代,又疑惑问道:“小东家也会酿酒?” 不然要这酒坛做何用? “有个酒方罢了。”钟云烟随意说道。 李掌柜闻言有些惊喜,原本她老东家的酒肆,就靠着自家酿的酒撑起来的,可如今失了酒方,这酒肆的生意定比以前难做,她还忧心这铺子的经营问题,若是新东家也有酒方,那她就能省些心了。 心知这是别人家的秘方,她也没敢多打听,以免引了新东家的忌讳,拿了字又从钟云烟这里领了银钱,便出门办事去了。 …… 钟云烟从酒肆出来,又去了西街花巷,找到那赵牙公。 赵牙公见到钟云烟直咬牙:“钟小娘子,你又来作甚?” “找你来买人。”钟云烟有些好笑,随即自顾自进了他的院子,找了凳子坐下。 “买什么人?”赵牙公狐疑地看着她。 “买几个下人使唤。”钟云烟看向他。 “买几个下人?”赵牙公拔高了声音,“你发达了?” “怎么,就不许我发达了?”钟云烟难得开起了玩笑,随即还从钱袋里掏了个金锭把玩。 赵牙公看着钟云烟手里的金锭,又看了看她鼓鼓囊囊的钱袋,眼睛都直了。 他视线在钟云烟的手和脸上来回扫视,半响没憋出话。 好一会儿,才憋出一抹笑来:“那你想买些什么样的?” “能干活的。” “有有,我这就带人给你看。”赵牙公连忙点头,走到后院去喊人了。 没一会儿,赵牙公身旁又跟了一女一男出来,许是他的同伴,后头还带了一溜人,钟云烟都不知道赵牙公这小破院还能挤下这么些人。 后头跟着的有二十余人,只有一个女子,其余都是男子,身上的衣裳多是又脏又破,有几个还衣不蔽体,不过倒也有两个穿着不错的,那两人正值少年,容貌也清秀。 那一女一男指使着这些人跪下,这些人顿时跪成一片,个个乖顺得很,最胆大的,也就只敢偷偷打量她两眼。 钟云烟扫了眼这些人,立马淘汰了那些个弱不禁风的,指了几名身材壮实点的男人出来,问道:“都会干农活吗?” 几人木讷地点点头,也不吭声。 赵牙公忙道:“钟小娘子,你别看这几个长得丑,但都是干惯农活的,女子能干的活他们都干得,挑水砍柴种地都好使着呢!” “谁会烧饭?”钟云烟又问。 “看你这话问的,有哪个儿郎不会烧饭的。”赵牙公顿时笑了,随即又在人群里头看了一圈,想了想,指了一个约三十岁的男人:“这个张氏烧饭最好吃,不过要买他,得连着他儿子一起买。” 钟云烟闻言看向男人,见他紧紧牵着一个小男孩的手,那小男孩才五六岁大的样子,生得很是瘦小。 “他家里娘子赌输了钱,就把自个夫郎儿子一起卖了。”赵牙公扯唇讥笑了下。 钟云烟点点头,又看向那唯一的女孩,女孩看起来才十一二岁,便问道:“这小娘子为什么卖身?” 这年头很少有女子卖身的,当朝律法允许卖良为奴,但必须是买卖双方自愿,严禁略卖和逼良为贱,就是亲生母父用强制手段卖孩子,按周律都要挨上几十大板,旁人拐卖罪名更是严重,重则磔刑。 但这律法却还女男区别对待,男子本为贱,换卖儿子卖孙子,这罪就要减一等。 也就是说男儿只要不是被外人拐卖强迫,以母父和祖母父的身份可以随意买卖,不受法规约束。 再则女子可以传宗接代,一般人家都希望女孙昌盛,也不肯卖的。 是以这年代穷人买卖男儿的风气很猖獗,卖女孩的却是少见。 “她啊,她是自个把自个卖了,家里娘没了,孩子多,一个爹拉扯五个,养不起,这孩子不忍妹弟受苦,就把自个卖了。”赵牙公叹了口气。 钟云烟闻言看向那女孩,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奴叫徐映雪。”那女孩回道,说奴这个字时,咬字还有些艰难。 钟云烟听她这名有些意思,不由挑了下眉:“你识字吗?” “奴家中原是耕读人家,娘亲在时,奴念过两年书,识了几个字。”徐映雪答道。 “你还会什么?”钟云烟又问。 “会珠算,会做些农务。” 钟云烟点头,最终问赵牙公要了这徐映雪、张氏父子,还有另五个壮实点的男人。 许是她挑的男人都是赵牙公手里不好卖的,不是长得“丑”,就是带个累赘,七个男子一共才二十六两银子,倒是那徐映雪一个就要二十五两银子。 钟云烟也没还价,但因着今个花费的银子太多,她身上白银不够了,就用一锭十两的黄金给赵牙公结钱。 结果那赵牙公倒好,收了她黄金不愿意找钱了,竟把其中一个长相清秀的男儿身契当作银钱找给了她。 “这金价我也拿不准,换算太麻烦,且我也没那些银钱找给你,你把这谢小郎带回家吧,他值当三十两银子呢,保你不亏。”赵牙公冲她无赖笑笑。 他刚刚可看到了,这谢小郎暗中打量这小娘子好几眼。 钟云烟哭笑不得,看了那谢小郎一眼。 这小儿郎才十三四岁的样子,脸蛋上还带着些稚气,长得却当真是肤如白玉,明眸皓齿,尤其符合当代人的审美。 钟云烟见他身形虽瘦,个头也有待拔高,但看起来却挺健康,不似那没丁点力气的柔弱男儿。 便问道:“你会什么?” 谢小郎闻言低垂着眉眼,说话却婉转灵巧:“奴会浆洗扫洒,会针线活,还会梳妆打扮。” 他倒是聪明,知道钟云烟挑了个会做饭的,又挑了那会干粗活的,就说自个会些旁的精细活。 钟云烟闻言点点头,想着这孩子在六儿身边侍候正合适,便也没再多说什么,领着九个人就走了。 这九人什么都没有,钟云烟又去布庄挑了好些匹棉布,领着人去量身做衣做被子枕头,又添了一堆洗漱用品,这才往家去。 到家门口敲了门,钟六郎开的,冷不丁看到四姐带了好些人回家,钟六郎吓了一跳,见其中还有女子,忙往后躲了几步。 钟云烟见状走到他身前,挡住了众人的视线,才对着一群人道:“你们先外院候着,一会喊你们问话。” “是。”众人答了声。 林玉还在马棚旁呆着,只不过这会儿搬了个椅子坐着,手里不知哪弄来一根马尾巴草,正在逗着马玩。 见钟云烟带了一群人进门,他回头打量了一番,一看就知道这些都是奴婢,最后把目光放在谢小郎身上,神情古怪。 半会,忍不住冲钟云烟刺了一句:“怎么,赚了点小钱,就学着旁人寻美纳侍了?” 第22章 巴掌 钟云烟眨了眨眼,旋即没好气地看向林玉:“小小年纪成天想什么呢?” 林玉闻言冷哼一声,站起来身来,背着手走到钟云烟的面前,昂着下巴,一副审视的目光打量着钟云烟。 钟云烟懒得再理他,带着小六儿便往内院走。 林玉盯着钟云烟的背影看了会,直到她没了人影,才扭头看向谢小郎。 “你叫什么名儿?”他一副当家主人做派。 他的脸自从用了钟云烟的药,如今黑疤已经褪了去,留下一道粉嫩的伤痕,虽看着还是有些怪异,但已经比先前好多了,不过他这会脸上的灰还未洗去,看起来脏兮兮的。 谢小郎却因他的做派不敢小瞧他,低眉顺眼道:“奴姓谢,不曾有名,家中唤儿小郎。” “四娘把你买回来的?”林玉眯起了眼睛。 “是。” 林玉抿起了唇,旋即冷笑道:“你既是个下奴,就要时刻记得自个的身份,不该想的不要想!” 谢小郎低垂着眉眼,掩盖住了神色,乖顺道:“奴只求有个安生之所,不曾奢求旁的。” 谁知这话却惹恼了林玉,他抬手一巴掌甩向谢小郎的脸。 一道清脆的巴掌声响起,谢小郎不由捂着脸,委屈地看向林玉。 “你身为下奴,主子的吩咐你只需遵从就是,哪来这么多话!”林玉斥道。 谢小郎闻言顾不得委屈,连忙跪下身来,应道:“是。” 其余人当这林玉也是这家的主人,吓得跪倒一片。 钟云烟出来的时候,就看到自个刚买回来的人皆跪着,林玉则背着手站在前方。 走到跟前,见那谢小郎捂着脸,眼眶都红了。 林玉见她来了,梗着脖子看向她。 钟云烟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却也未多说什么,冲跪在地上的人道:“你们跟我来。” 跪在地上的谢小郎心凉了半截,却也不敢表现出端倪,连忙起身跟了上去。 林玉见钟云烟没有追究的意思,脸色稍微好看了一些,也跟了上去。 钟云烟把人领进内院,就坐在院中,开始问话,了解下这些人的基本情况。 其中身材壮实的五个男人,有四个都是十八岁,另一个二十一,还都是年轻小伙子。 之所以四个都是十八岁,因为这四个儿郎都嫁不掉。 当朝规定男子十四可以嫁人,良家男儿十九岁之前必须嫁出去,若是到了十九岁还嫁不掉,那么就是犯罪,惩罚是全家人每年多缴一倍的人头税,且每三年增涨一倍,直到增涨至五倍。 到了三十四岁还嫁不掉,那就不是增税的问题了,届时全家充做奴隶,要被发配做苦力去了。 于是很多嫁不掉儿子的穷人,到了儿子十八岁这年,就会选择把儿子卖掉为奴,奴籍男子嫁不嫁人朝廷倒是不管的,毕竟男子不嫁人的最终惩罚就是发配为奴,人家已经是奴籍了,还能怎么罚。 若男为尊,女子长得再丑也是能嫁出去的,只因女子可以生育,但女为尊则不同。 这个地方的人明白父亲对孩子是有影响的,很多女子宁愿娶寡夫,或是找个漂亮小倌生孩子,完成传宗接代的任务,都不愿意找个丑男人做夫郎,这个地方有些男子真就一辈子无人问津。 这种思想也导致这个地方的人,平均颜值水平还挺高,很少能见着多丑的。 在钟云烟看来,这五个男子的五官并不丑,只是因为成天干农活,导致皮肤黑且粗糙,身材又壮实,不符合这个年代女人的审美罢了。 那个二十一岁的男子倒是嫁出去了,只是成婚没多久又被退回了家,家中嫌丢人,且其姐夫也容不下被休弃的小舅子,他虽能干活,可吃得也多,于是就被卖掉了。 这五个男子也不爱说话,回话的声音都蚊蝇一般,浑身上下透露着浓浓的自卑感。 钟云烟听完都不知该说什么好。 只让他们先在院子里干些杂活,过些时日她还另有安排。 那张氏也是个老实人,知道自个带着个累赘,在钟云烟面前笨拙地讨好,生怕钟云烟会把他儿子卖了似的。 钟云烟便让他安心呆着,又给他分配了活,让他以后管着这院里的厨房。 至于他那六岁的儿子,钟云烟也给分了活,平日里在门房那里看着门,有人叫门往院里传个话就是。 张氏听着钟云烟的安排很是感激,他儿子如今还小,若是钟云烟给他儿子安排什么重活他心疼,可又总不能让主人家养闲人,这看门的活不费力气又不显得太白吃白喝,倒让他安了些心。 至于那徐映雪,钟云烟让她先跟着自己。 倒是那谢小郎的家世让钟云烟有些意外。 谢小郎家原也算个乡绅门户,娘亲有些学问,家有良田百余亩,但他是娘亲与小侍的孩子,他娘在时,他日子虽也算不得太好过,可那正夫为了做出贤惠的模样,面上对他倒还过得去,不曾过多苛待,可等他娘没了,他那嫡父转眼就把他给卖了。 这命运倒跟钟二郎相似。 钟云烟安排他跟在钟六郎身边,平日再收拾收拾这院里的屋子。 外院一共有五间房,另还带了间小门房,五间房都挺大的,就是采光不太好,其中有一间做了柴房用,她便安排五个小伙暂且住两间,张氏父子住一间,徐映雪自己住一间。 至于谢小郎,住钟六郎东厢的耳房处。 林玉听着钟云烟只让谢小郎住在内院,脸色就有些不好看,但见她没让谢小郎贴身侍候,倒也没再找茬。 忙活了一天,钟云烟让九人简单把自个收拾下就该忙什么忙什么去。 因这会儿天色也不早了,就让张氏蒸一大锅米饭,烧两个素菜,又让徐映雪外头买回来几只烧鸡,就随意吃了。 只是对她来说随意,对这九个人却是一顿丰盛的晚餐。 他们没想到他们能跟主人吃上一样的东西,不仅有白米饭,还给他们烧鸡吃,就连家世不错的谢小郎,也好久未吃到这样的饭菜了。 …… 晚上钟云烟洗过澡,便拿了本从关娘子那借来的书,倚在床上映着烛光翻看了起来。 正看着,听到门口有动静,外头那人似乎踌躇了一会儿,后推门走了进来。 直到听见那人进了她的卧房,钟云烟头也未抬,开口问道:“有事?” 第23章 看宅子 林玉看向钟云烟,想了想,走到她的床边,扯起她的衣袖。 “四娘,我知道你是个有本事的,定能送我回京,你送我回家好不好。”他说话难得软了语气,带着些恳求的意味。 钟云烟头也不抬,哼笑一声:“你都不肯跟我说实话,倒知道指使我办事。” 林玉眸光闪了闪,直接坐到她的床上,低头委屈道:“不是我不想跟你说实话,只是怕说了给你带来祸端。” “你让我送你回京,就不是祸端?你只是信不过我,怕给你自己带来祸端罢了,我的性命,对于你来说能算得了什么?”钟云烟放下书来,看向他。 林玉闻言看向钟云烟,死死抿着唇。 接着他眼眶一红,扯着钟云烟的衣袖道:“我没想害你,等我上了京,自有法子保住你,你想要什么我都能给你……” “你若是信我,就不要回京,否则别说保我,你自身难保。”钟云烟打断他的话,书本一扫,拍掉他的手。 林玉一怔:“你这话是何意?” “即是遇到山贼,又如何不敢报官,不敢往家中送信?你遇难之时,恰逢今上皇孙出宫祭天,京城内外定是戒严,那山贼怕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才敢出没,扯个谎也漏洞百出。” 钟云烟见林玉听到皇孙二字,身子立时僵住,不由垂了垂眸:“那皇孙同你一般,年十二,名字恰巧带个玉字,当年的太女正夫,又恰巧姓林。” 林玉瞪大了眼睛,死死咬住了下唇。 半响,他扑到钟云烟的身上,哭道:“四娘,我该怎么办?你教教我,你教教我。” 钟云烟被林玉搂住了腰身,不由身子一僵,旋即她抬起手来推了推这人,谁知这小孩搂她搂得紧紧的。 感到衣衫上有热泪滴落,她不由软了些声音:“那位既然敢对你下手,定是决意放手一搏,拼个鱼死网破,如今事情已成定局,你又何必上赶着送命。” 林玉仰起头来看她,恨道:“可我不甘心,我不甘心……” 当初若不是他身边的侍人扮作他的模样,替他死去,如今他早已成为一具尸体了! 他恨那个人! 钟云烟低头问他:“你想活吗?” 林玉咬了咬唇,又哭道:“这样活着有什么意思……” 钟云烟叹了口气,抬手拭去他的眼泪:“人若死了,便什么都办不成了,即便不甘心,也得忍着,忍到那些人失去警觉,事情方有转机。” 林玉闻言止住了哭声,泪眼朦胧地看向她。 “回去睡吧。”钟云烟轻声道。 林玉缓了缓,才从她身上爬起来,神情落寞地走了出去。 …… 第二日午后,钟云烟唤了徐映雪在一旁侍候笔墨,正抄写着经书,有人来报,外头有人来找,说是姓秦。 钟云烟便知道是秦娘子来了,她忙搁下笔,亲自迎了出去。 秦娘子见钟云烟住上了这样好的宅子,又添了好些下人,心中知道她真的同以前不一样了,原本还有些拘谨,可见钟云烟同她说话时还同往日一般,又放松了些。 钟云烟请秦娘子在正厅内坐下,又让徐映雪上了茶,才道:“秦姐,我原想着你今日若不来,便明日去你家找你呢。” 秦娘子乐呵道:“昨儿说好了来你这蹭饭,这种好事,我怎会不来。” 说着又试探问道:“四娘,你可是有什么事儿?” “确实有事想找你帮忙。”钟云烟含笑点头。 “什么事儿,你尽管说就是。”秦娘子忙正色道。 “我在城外买了个宅子,想重新修建一番,可我手上还有活,实在腾不出手,秦姐你整日在外头跑,认识的人也多,我思索着这找工匠做活、采买料子的事儿,也就秦姐能帮我了。”钟云烟笑道。 秦娘子闻言有些惊讶:“你还在城外买了宅子?” “是,准备建工坊用的。” 秦娘子压下内心的震惊,她也没有多打听钟云烟哪来这么些银钱,听着钟云烟这是要给她活干,便道:“成,这事包在我身上,你想建个什么样的工坊?” 钟云烟就喜欢秦娘子这点,识趣。 她便跟秦娘子一起出门,去看了自个那还未看过的宅子。 来到地方后,钟云烟才察觉那衙役说的话不能信,这三进的宅院比她想的还要破了点。 这也不怪那衙役,估摸是附近有村民见这房子久无人住,起了心思,把这宅子的砖瓦偷走不少,院子外墙看不出什么,进了院子才发现里头的房屋缺了好些砖瓦。 不过既然已经买了,她也不多在意,那些砖瓦也值不了多少银钱。 她院子前后看了一圈,最终在后院挑了三间联排的大房间,对着秦娘子道:“别的房屋重新修整一番就行,再打些家件,这三间房我想打通,再起个地炕。” “是要盘个大土炕吗?”秦娘子问道。 这地方冬天冷,好多人家都起土炕取暖的。 “倒跟土炕差不多,不过是建在地下的,有些大户人家在整个院子建地下火道,称作地龙,冬季里火道里烧了火,院内暖如春夏,这事还得秦姐找人扫听一番,该有工匠晓得如何建。”钟云烟说道。 她要建地炕,主要是想弄个恒温室,否则天冷了便酿不出酒来。 有了恒温室,那么一年四季都可出酒。 秦娘子闻言有些咋舌:“这有钱人还真会享受,那整个院子都建了火道,冬季光烧柴得费多少银钱。” 随即又应道:“成,我帮你扫听,想这建地炕跟盘土炕一样的道理,就是要挖地道,该不难。” 钟云烟点头,又带着秦娘子来到院外,依着院墙划出一大块地,用树枝插在边角,说道:“这块地再建个大院,盖上院墙,里头搭些结实的棚子,再做了槽,我想养些猪羊。” 酿酒每天要耗费好些粮食,那酿完酒后的酒糟,拌着些秸秆麦麸做饲料正好,也算废物利用了。 秦娘子知道钟云烟要做酒坊,闻言点头道:“成,我记下了。” 钟云烟又依着自个的房地契丈量了下自个的地。 房地契上清楚的记载着坐落位置,面积大小,丈量步数,她买的地好歹是中田,连成一片,哪怕有一两年没种了,但也能看出田地的痕迹。 钟云烟认出自家的地,见上头生了好些草,又让秦娘子帮她找人除草松土,这天收拾快些倒还来得及种一季玉米。 事情说完了,钟云烟又带着秦娘子回家吃饭,两人喝了些酒,她又给秦娘子拿了些银钱,这才把有些醉的秦娘子送走。 第24章 喝醉 待一送走秦娘子,钟云烟便东倒西歪地往院里走。 要说她两世的酒量都还行,奈何这个身子第一次喝酒,对这酒精没丁点抗体,喝得时候不觉什么,这会儿就开始上头了。 因着家中来了客,林玉和钟六郎都在房中避客,倒是一直听着外头的动静,知道客人走了,便都打开了厅门,不然屋里头也不亮堂。 这会儿东厢的谢小郎和钟六郎,西厢的林玉都看到钟云烟歪歪扭扭地走回来了。 三人连忙一起走出来扶人。 钟六郎个头小,没够着,于是钟云烟一边被谢小郎扶着,另一边被林玉扶着。 林玉一看对面的谢小郎就皱起了眉,不由指使他道:“你去打点热水来给四娘擦洗。” 谢小郎不敢反驳,乖巧应了声,便退下了。 林玉又对着钟六郎道:“我看着四娘就行,你回吧。” 钟六郎抿了抿唇,但想着他自个笨手笨脚,也照顾不好四姐,只好回房去了。 钟云烟身子歪倒在林玉身上,扭头盯着他的脸看了半响,忽地扯唇笑道:“玉哥。” 林玉闻着她身上的酒气,听她喊自个的名字,白皙的小脸不由染上了一抹红晕,随即又羞恼地嘲笑她:“就这点出息还要学人家喝酒。” 钟云烟傻傻一笑,也没说话。 林玉红着脸,好不容易把钟云烟扶进了屋,弄到床上,又嘟囔道:“重死了。” 谢小郎打了热水进来,见钟云烟斜躺在床上,已经睡了过去,忙上前蹲下身来,给她脱去鞋袜,准备帮她洗脚。 林玉垂头见钟云烟白润的脚被谢小郎握在手中,不由皱起眉,抬脚踢了他一下。 谢小郎一个踉跄,顿时疑惑又委屈地抬头:“奴只是想侍候四娘洗脚。” 林玉拧着眉,思索了半会,才道:“你出去。” 谢小郎闻言垂下眸子,只好不甘心地应了声:“是。” 等谢小郎出去后,林玉神情纠结地看了钟云烟一眼,又看了看她白润纤细的脚。 犹豫了半响,才蹲下身来,一边回忆着以前旁人是如何侍候他的,一边红着脸帮钟云烟卷起了裤腿,再把她的脚放进盆里。 他原以为自个干这侍候人的活必定不习惯,谁知这一洗就洗了大半刻钟。 等他用巾帕帮钟云烟擦好脚,只觉脸蛋烧得厉害。 他把钟云烟的腿脚放好,吃力地帮她摆了个端正的睡姿,盖上薄被,又坐在床沿上看了她好一会儿,才偷腥的猫般笑了下,端了水盆出去。 …… 一觉无梦。 钟云烟醒来,抚了抚头,察觉自个竟不记得昨日是怎么回房睡觉的,暗中思索着下次绝不能喝那么多,这才起床。 吃早饭的时候,钟云烟见林玉一直低垂着头,有些不像他平时嚣张的作风,不由多看了他两眼。 谁知换来林玉一个瞪视。 钟云烟这才觉得他正常了,又放心地吃早饭。 接下来两天钟云烟也没怎么出门,在家中把关娘子交给她的活完成了大半。 休息的时候仍教教钟六郎算学,期间还给他起了个名,教他认下。 小六儿如今名叫长宁,钟长宁,她在家便唤他宁哥。 她只希望钟六郎这辈子能平平安安的。 这天吃过早饭,钟云烟正准备把剩的三卷经书给抄完,李掌柜找上了门。 原是新牌匾已经送来了,她心疼铺子不赚钱,又来问钟云烟什么时候开业。 钟云烟就一边抄写着字,一边问李掌柜话:“这县里做酒的一共几户?” “算上县里头乡下的,这会酿酒的恐是不少,但能做酒生意的,咱们县一共就三户。一户是花家,不过花家的生意小,另一户就是陈家,她家前些时候刚从许娘子那儿接下来的酒坊,还有一户是苏家,苏家也是咱们县里的大户人家了。”李掌柜回道。 如今这酒生意,被朝廷严格把控着,要缴纳重税,城内不准私设酒坊,而那酒进城时,便要纳税,且还需要官府开具的酒帖,光是最后一条,便是普通老百姓办不下来的。 所以她们整个柳河县能做酒生意的,拢共就三户。 钟云烟闻言想起这个苏家,瘟疫的消息还是苏家的下人传给秦娘子,她才能知道的。 这苏家的人能跑到京城去办事做买卖,那门路定是广,生意也不小。 “我记得这苏家的生意主漕运,她家还做酒?”钟云烟问道。 “倒不是她们自家产的,都是外地带回家的好酒,不过那价可贵,也就咱县里的大户吃得起。”李掌柜回道。 钟云烟点点头,又问:“那花家和陈家的酒,哪个好喝?” 李掌柜想了想,道:“陈家接手的酒坊,只要陈家不做坏了,那就还是陈家的酒好喝。” 先前县里就是她老东家的酒卖得最好。 钟云烟又问:“以往咱这铺子,一月能卖出多少酒?” “这铺子里吃的,加上打酒走的,一月约莫卖三四千斤,临近年节时候卖得要多些。”李掌柜回道。 “这酒价呢?”钟云烟又问。 “往常若是咱们铺子里卖,人要二两酒,那便是十文钱,若是按斤卖,那便是七十文一斤。”李掌柜回道。 钟云烟点点头,这一斤十六两,也就是一斤酒能卖七八十文钱。 但这打酒还有损耗,除去挥发和洒酒问题,人买多了,也总要让些酒,实际上算下来一斤酒卖不到七十文。 “你去找那陈家谈谈,若是她家愿意给咱们铺子供酒,咱们就先签一年的契约,每月至少从她家订购二千斤酒,问她能给个什么价。”钟云烟说道。 李掌柜闻言有些疑惑问道:“小东家,咱们不是自个酿酒吗?为何要签一年的契?” “我那酒坊等出酒的时候,至少也得三四个月后了,再则我卖酒,也不能把人家的营生给断了。”钟云烟笑笑。 想要酿出好酒,这工序不能少,她那酒坊不到今年入冬,恐怕是不能正常出酒,再则她也没想断人财路,人家做散装酒,她便做精装酒,有钱大家一起赚嘛。 李掌柜只觉有些理解不了这小东家的想法,但还是点点头:“成,我一会儿便去找陈家谈。” 第25章 知县娘子 李掌柜得了吩咐,便匆匆出了门。 一个时辰后便又回来找钟云烟。 “小东家,我找那陈大娘子说了好半响,结果那陈大娘子还拿乔,说没有六十五文一斤的价不卖酒,一文钱也不肯降。”李掌柜有些不好意思道。 小东家让她去谈买卖是信得过她,结果这事她还没办好,若是六十五文一斤的酒价,那便赚不得什么钱了。 钟云烟闻言仍低头写字,一时未说话。 她曾算过这酒的成本。 这里的粮价并不高,人工成本也低,若是一般的酒坊,不弄温室,所有成本加一块,出一斤酒最多摊个二十来文。 但大周这酒的税是所有商品中最重的,现今官定价一斤酒要按六十文收五成的税,也就是一斤酒纳税三十文。 若是远运,那还得算上过税住税,平均下来这年头的酒,一斤酒的隐藏税便能摊上三四十文。 也就是说陈家的酒送进这柳河县,那所有成本加一块就上了五十文。 钟云烟原想着陈家那酒价只要不超过六十文,就长久跟陈家定酒,没想到陈家倒是一点亏不肯吃,开价就是六十五文,这个价钱她一斤最多二三文的赚头,可她酒肆里卖酒还要人工成本,还担着卖不掉的风险呢。 钟云烟想了想,重新拿了张纸,边写契书边道:“那就问她家订购一万斤酒,可以分批次送来,但每月至少送来三千斤,三个月内送完货,我会在契书上注明,她陈家的酒必须保证品质同许家的酒一般,且今年内这县里不能出现低于原先许家酒价的零售价格,否则我有权找她原价退酒,随她做不做这笔生意。” 她那铺子闲着也是闲着,哪怕赚不了多少钱,这铺子也先开起来再说,但既然这陈家人一点亏不肯吃,那这笔生意便成一次性的了。 她倒可以去找花家定酒,可花家的酒既然不如陈家,她也不能降了自个酒肆的档次。 李掌柜闻言应了一声。 这买酒保证质量,是那酒坊应该做的,这点要求若那陈家若还不同意,那这笔买卖不做也罢。 李掌柜拿了钟云烟写好的契书走,又过了小半时辰,带了契书回来,陈家已经画押签字,同意做这桩买卖了。 钟云烟收了契书,让李掌柜准备准备把铺子重新开起来。 下午时,秦娘子又来找她,说了工坊的进度,钟云烟便留着她吃饭。 饭间,秦娘子想起什么,对着她道:“今儿我见着你那大姨了,她给村里学堂放了假,来了县里,说是钟云英要去泾州,她来送送。” 钟云烟闻言问了句:“这是准备去参加院试了?” 钟云英已经在县里念了三年书,今年二月的县试和四月的府试,钟云英便考过了,只有通过府试,才算正儿八经的童生。 别看一个童生,那一场县试要淘汰一大半,一场府试又要淘汰一大半,算下来百名考生最后只进十来个,并不好考。 那秀才的录取率更是低,每个州府有一定名限,她们这柳河县城里乡下全算上,未取得功名的童生至少数百名,每场院试能中百分一二就不错了。 她当那钟云英许还要再念两年,准备稳妥了才会去泾州参加院试,没想到去那么早。 秦娘子点点头:“没错,你大姨说钟云英要去参加院试了。” “那泾州今年院试是在八月初,她怎么去那么早?”钟云烟又问。 柳河县离泾州坐车马不过两三日路程,七月下旬出发时间就够充裕了,如今这五月还未过去呢。 “她不是跟着先生去的,听说那钟云英在书院里巴结上了苏家的小娘子,那苏家的小娘子打算提前去泾州结识一些才女,钟云英便巴巴地跟着去了。”秦娘子扯唇讥笑了一声。 那钟云英虽学问不错,可性子随了她娘,唯利是图。 人苏家是什么门户,那可是她们柳河县最富的人家! 那吴家虽走仕途,在县里更有名望,可也比不上苏家有钱。 那苏小娘子要提前去泾州玩,多结识些泾州的才女,人家那是玩得起,钟云英也不知去凑什么热闹,就好像家里的银钱大风刮来似的。 钟云烟闻言垂下眸子。 这钟云英如今在县学念书,每年的束脩便是六两银子,加上书本笔墨和日常花销,一年省着用也得十多两出去,何况钟云英也是个要脸皮的人,每年恐还多费几两银钱花用。 也是钟云英确实有些天赋,钟大娘子才愿意花这钱供她。 正因着钟云英从小在读书方面表现出的聪慧,原主又表现得笨拙,六年前钟祖母过世后,钟家的族老才会偏帮大房侵占家产,也是希望钟家能再供出一个秀才,她们钟家族人才好沾光。 也因钟云英三年前进了县学,哪怕钟大娘子家里的条件在村里还算得好,这银钱也总不够使。 估摸也正是钟云英提前跟钟大娘子说了今年要去泾州参加院试,那钟大娘子才会读书人的脸面都不要了,也要把钟二郎给卖掉。 “对了,你大姨不知听谁说的你搬走了,她知道你坐我车走的,还问我打听你搬去哪了。”秦娘子又道。 说着夹了块羊肉塞进嘴里,嘿嘿笑了声:“我跟她说不知道你去哪儿了。” 钟云烟笑了下:“这县里几乎家家户户都认得,她真想打听,估摸也瞒不了多久。” 秦娘子皱了下眉:“那可怎么好,你那大姨难缠得很。” “她暂且也顾不上我。”钟云烟失笑。 她如今在县里的情况,村里只有秦娘子清楚一些,那钟大娘子觉得她家已经被榨干了,这会儿躲她都来不及,怎会特意寻她。 不过若是哪日她的事传回村里头,那就不好说了。 …… 次日吃过早饭,钟云烟拿了抄好的字,去了关娘子的书铺。 关娘子见钟云烟这没几日就把一部经书抄完了,还有些惊讶。 她查看一番钟云烟抄的经文,不由满意笑笑:“你第一次在我这儿抄的字,便是被那知县娘子看上了,她这才托我问你有没有空闲抄经文,这部经文交给知县娘子,她定是极满意的。” 钟云烟闻言问道:“关娘子,也不知咱们知县娘子可好说话?” 第26章 还想回家吗 关娘子似无奈摇摇头:“咱们这位知县娘子啊,姓冯,名梓蕰,今年不过二十出头,乃世家出身,祖辈入过内阁为相。脾性怎么说呢,有才是有才,但小孩心性,说话办事全凭喜好,有些人觉得她脾性难以捉摸,有些人又觉得她好说话得很,端看那人入不入得她的眼。” 钟云烟笑道:“关娘子博学多才,又淡泊名利,定是入得了咱知县娘子的眼。” 关娘子闻言哈哈一笑,“你倒是会说好听话。我与知县娘子不过相差三四岁,又都爱书法,倒也算趣味相投了。” 钟云烟也跟着笑了下,接着又正色道:“关娘子,我打算在咱们县里做些生意,这许多规矩我也不懂,是不是该去拜见一下知县娘子?” 关娘子挑了下眉:“你要做什么生意?若是小买卖便罢了,若是做大买卖,那最好是到知县娘子那儿过下脸的。” “我打算办间酒坊,这酒帖也不知难不难办?”钟云烟回道。 关娘子怔了下,反应过来后笑了下,冲钟云烟眨了眨眼:“这酒帖嘛,换成旁人,估摸要被咱这位知县娘子坑上一大笔银钱,但若你去要,她一准开给你。” 说着她指了指经书,又道:“就冲你这字,她也不会为难你的。” 钟云烟闻言面上一喜,冲关娘子拱了拱手:“那还劳烦关娘子为小妹引荐一番了。” 关娘子顿时睨了她一眼:“你都自称小妹了,为何不喊我一声姐姐?” “关姐姐。”钟云烟从善如流道。 关娘子又换上了笑脸:“那成,我晚些时候把这经书给知县娘子送过去,到时问她约个饭局,得了准信我再去你家找你。” 钟云烟连忙谢过关娘子,又道:“不若饭局就约在原先的许家酒肆吧,那酒肆如今被我盘下来了。” 关娘子闻言有些惊讶地看向她。 她可知道那许家酒肆什么价的,钟云烟前些日子还穷得叮当响,也就在她这儿赚了一百一十两银子,这经书的二百两银子她还没结呢。 如今这小娘子竟已经盘下许家的酒肆,还弄起酒坊来了。 她不由伸手点点钟云烟的脑袋,怒其不争道:“你长了这精明的小脑袋,不去拜师科考非要去从商,是掉钱眼子里了吧!” 钟云烟扯唇笑了笑,也未辩解。 她在铺子里跟关娘子喝了会茶,再借了些书籍,带着二百两银子回了家。 当天下午关娘子就给了她准信,说是约了知县娘子明日未时去她的酒肆,钟云烟又拉着关娘子在她家吃顿晚饭,才把人送走。 又差了徐映雪去通知李掌柜,明日多准备些好酒好菜,她要招待贵客。 晚上洗过澡,想了想,她去了西厢门前,敲了敲门。 等了会儿,才有人打开门。 林玉穿着一身白色亵衣,许也是刚洗过澡,这会儿他的头发还是湿的,乌发披散在身上,与他白色的亵衣黑白交缠。 他的皮肤白得通透,如今脸上的伤痕又淡了一些,那精致的五官和脸型轮廓,竟有种令人惊心动魄的美感。 钟云烟在仙灵界生活近万年,也算阅美无数,可看到林玉此刻的模样,也不由怔了下。 她拧起眉,总觉眼前之人说不出的熟悉感,可又想不起在那里见过。 林玉看到钟云烟也有些惊讶,这还是钟云烟第一次主动找他,且在晚上。 他愣怔过后唇角扯出一抹笑来,但很快又压了下去,倨傲地抬起下巴:“有事?” “进去说话。”钟云烟回了声,便抬脚越过他,走了进去。 林玉看了眼她的背影,偷偷勾起一抹笑,关上房门。 钟云烟在厅内坐下,看向他:“倒也用不着关门。” 林玉的脸霎时板了下来,也没再开门,走到她身边坐下,冷哼一声:“你大半夜来我房中,是想做什么?不知道男儿清誉多重要吗?” 钟云烟垂下眸子,不走心道:“抱歉,突然想起来些事想问问你,一时情急倒忘了这茬。” “哼!什么事?”林玉瞪了她一眼。 “这柳河县的知县娘子姓冯,名叫梓蕰,听说是世家出身,祖辈入过内阁为相,你可认得?”钟云烟问道。 林玉闻言思索了一番,才道:“冯梓蕰,她今年多大了?” “不过二十一岁。” “她何时上任的?” “去年上任。” “那估摸就是了,礼部有位姓冯的大人,她的女儿去年殿试中了二甲,皇……祖母还夸过她,没想到来这小地方了。”林玉说道。 “那冯家什么情况?”钟云烟问道。 林玉不由冷哼一声:“礼部那一群人古板得很,再说那冯大人不过区区一四品官,即便祖辈出过相才,到她这一辈也没落了,我哪里注意过她家。” 钟云烟看了他两眼,沉默一瞬,才起身道:“你歇了吧,我回了。” 林玉连忙站起身来,扯住钟云烟的衣袖,看着她欲言又止。 “怎么了?”钟云烟瞥了一眼他的手。 林玉闷着头,半响才小声道:“四娘,我有些害怕,你再陪我会儿,陪我说说话好不好。” 钟云烟闻言思索一瞬,又端正坐了下来。 林玉也坐了下来,却低垂着头没再说话。 两人沉默半响,钟云烟才开口问道:“你还想回家吗?” 林玉有些茫然地看向钟云烟:“你问这个作甚?” “我明日要见那冯知县,她母亲在京为官,你又同她不熟,想来也不会引起那位的注意,我明日可以帮你试探一番,若是……” “不要!” 钟云烟话还未说完,便被林玉打断。 林玉抓住钟云烟的衣袖,急道:“我如今除了你谁都不信!” 钟云烟怔了下,旋即说道:“我只打算试探一番,也未说就会信她,事关你我性命,我怎会轻易信人,再则那冯家不定有无用处。” 林玉咬了咬唇,看了钟云烟半响,又松了手,丧气地垂下头:“我不想回去了,我害怕,在这儿也挺好的……” 说着又落下泪来。 “我先前在泾州,找了那知州娘子报出身份,结果她假意顺从我,谁知竟是郑家的走狗!我察觉事情不对,从她手中逃了出来,可那泾州城门处守了好些官兵,就连乞丐出城也要被盘查,我东藏西躲两日都无法出城,后来遇到城内一群流民闹事,被官差殴打驱赶,我情急之下毁了脸,混在流民之中,才得以出城……” 那段日子他经历了那么些事,当时并不知多害怕,可近两日也不知为何,他回想起来竟是后怕不已…… “四娘,我怕,我真的怕了,先前我还恨,还怨,可我现在不想了,不想了……” 钟云烟默默听完,叹了口气,思索他原是玉叶金枝,落到这等田地也是可怜。 想到最初见他时,只觉他机警又果决,不想如今胆子竟变小了。 最终抬起手来,摸了摸他的脑袋。 “罢了,那等富贵舍了去,未必不是好事,只要你在我身边一日,我便护你一日,莫怕。” 林玉抬袖擦了擦眼泪,扭头看向钟云烟,那双刚被泪水洗刷过的黑眸此刻看起来亮晶晶的…… 第27章 我以后就是你的人了 钟云烟从林玉的房中出来,仰头看了看夜空。 她知道林玉是真的不想回京了,否则按照他的性子,在她刚刚提到那冯家的时候,他该就算计着这人能不能利用了。 她原是不想趟这个浑水,才想着若他还有回京的心思,在她手中怕早晚要惹出祸端,倒不如想法把这烫手山芋甩给旁人,也遂了他的愿。 却不想他此刻竟变了卦,不想走了。 她也不知道这样是好是坏,倘若林玉歇了这心思,那她往后便护着他也无妨,可她看到这样失了斗志的林玉,又总觉心情有些复杂。 …… 第二日午时,钟云烟唤来谢小郎,让他给自己重新梳个头。 这年代女子的发式简单,通常都是束发至头顶,最多缠几个小辫,弄个歪髻。 钟云烟便让谢小郎为她弄个简单发式,绑个素色发带,浅描下眉,使得眉形英气一些,再换上一身新做的青翠长衫,便收拾妥当了。 谢小郎这还是第一次侍候钟云烟梳洗打扮,他动作极为小心细致,等帮钟云烟整理好衣衫,走至前方看她时,眼底闪过一抹惊艳。 “四娘生得好看,稍打扮一番便如同仙女下凡。”他红着脸,却不忘巧言夸赞。 钟云烟失笑:“你见过仙女?” 她近日夜夜修炼,虽灵气稀薄,效果不尽人意,但气色总改善几分,自然与以往的钟云烟不同了。 谢小郎忙一脸正色:“奴虽未见过仙女,但奴想着若真有那仙女,定同四娘一般好看。” 钟云烟看了他一眼,见他神情说不出的真挚,只觉这孩子也是一个小人精。 她轻笑一声,也未再说什么,抬脚出了门,行至外院喊上徐映雪,便往酒肆去了。 离跟知县娘子约好的时间还有半个时辰,她如今身份不过一介草民,没有让知县娘子等她的道理,自然要提前去候着。 酒肆离她家不过隔了一条街,钟云烟走着便过去了。 如今酒肆已经换上了新牌匾,上头铺名正是她的字迹,那神仙醉三个大字上刷了一层金色的漆粉,竟让一个牌匾看上去也生出几分凌厉气势来。 因今日要请知县娘子吃饭,铺子并未对外开张,只一扇门开着。 李掌柜看到钟云烟进来,便从柜台后迎了出来。 “小东家,照您的吩咐,酒菜已经备妥了,还几个大菜一会儿便能出锅。” “嗯。”钟云烟应了声,去后厨看了看王娘子准备的菜,鸡鸭鱼肉都有,还有几道精致的甜品和小菜,确实够丰盛了。 她便又回到大堂坐下,等着人来。 等了足足半个时辰,那知县娘子才到了,关娘子这个引荐人也陪在一旁。 钟云烟打量那知县娘子一眼。 冯梓蕰此刻并未穿官袍,而是穿了一身烟霞色裙装,她生了一双丹凤眼,皮肤白净,行姿很是随性散漫,看起来不像做官的,倒像个风流放浪的小娘子。 钟云烟只扫一眼便垂下眸子,起身迎了上去,拱手一礼道:“小女钟云烟,见过知县娘子。” 徐映雪知道自家主子今日要招待的贵客是知县娘子,一直都很紧张,此刻拘谨地垂目立在一旁,手脚都不知该往哪儿放。 李掌柜岁数在那摆着,见多识广,倒还算正常,也连忙上前行礼。 冯梓蕰背着手,歪头打量了钟云烟一番,笑呵呵问道:“你便是钟四娘?” “是。” “我方才进来时,看到你家铺子的牌匾,那牌匾上的字倒是跟你抄写的经文不同,教人端看着便觉有些许凌厉,倒不如经文上的字体庄重,也是出自你之手?”冯梓蕰颇有深意地看了钟云烟一眼。 “是小女狂妄了,侥幸得了个酒方,便觉若是小女酿出酒来,那便是神仙也该爱喝,便题了这个铺名儿,又想着即是那神仙,定是有些随性的,下笔不自觉便凌厉几分,失了些端庄,让娘子见笑了。”钟云烟笑道。 冯梓蕰听她话虽狂妄,可面上巧笑嫣然,令人生不出半点反感,不由一笑:“我原想着能写出那般端庄大气的字,这钟四娘定是个小古板,不想你还这般有趣。” 随即又叹了口气:“这柳河县着实无趣得紧,即吃不到那美酒佳肴,又没好去处寻花问柳,平日也只有关姐姐能陪我聊到一块儿去,今儿难得遇到你这么有趣的小娘子,日后倒该多来陪我,好教我消解烦闷。” 关娘子也笑道:“我这小妹确是有趣,冯妹妹日后就该多召她说说话儿才是。” “娘子管着一方百姓,日夜为百姓操劳,着实是幸苦,可惜小女自小乡野长大,见识少,也帮不得娘子半分,若是能为娘子排忧解闷,那也是小女的荣幸了。”钟云烟笑笑,旋即请冯梓蕰和关娘子到楼上雅间落座。 李掌柜跟在后头侍候,见小东家把冯知县哄得喜笑颜开,默默松了口气,又连忙招呼人上酒菜。 在这柳河县,就属这冯知县最大,若是得罪了,日后怕生意也难做。 一顿饭下来,钟云烟已经跟冯梓蕰称姐道妹,这顿饭她又喝了不少酒,但这酒也未白喝,待她把那冯梓蕰灌醉之后,倒是了解了不少京中的形势。 那京中眼下的情况就跟她猜得差不多,郑家世女已经住进宫里,上位已是板上钉钉的事,只因着京中突发瘟疫,这立储之事才得以拖延一时半会,如今的朝臣也都已默认郑世女为储君。 当初老皇帝在立储之事上,不管表面如何在亲孙子和外孙女之间犹豫不决,可大事上却不会含糊,祭天之责,向来由皇帝主持,她既让皇孙代其祭天,便表明了她的态度,也正是此举才逼得郑世女对皇孙下了手。 可如今老皇帝的身子骨越发不行了,眼下政事也多半都归了郑世女代为处理,即便林玉能顺利回京,那老皇帝怕也不能再成为林玉的靠山。 且如今皇宫内外被郑世女掌控了多少也不知,林玉想要入宫谈何容易。 至于这冯梓蕰,倒不是什么坏人,就是个贪玩的性子,偏生母亲是个老古板,家里管教严,去年殿试中了二甲之后,她能远离京城来到这小县城,还是她托人暗箱操作,只为逃脱母亲的管制。 虽在这小地方没什么好吃好玩的,冯梓蕰倒也觉得无人管束一身轻。 至于那京中的冯大人,想也不是什么爱拉党结派之人,可惜能力有限,能得一个四品官帽也是靠着祖辈荫庇,顶不得什么大用。 钟云烟得到自个想知道的消息后,叹了口气。 林玉那个小烫手山芋,看来往后她也只能好生藏着了。 钟云烟前几日刚想着往后不能喝多了,这顿饭最后还是把自个给喝倒了。 李掌柜看着三个醉倒的人,只好让伙计送知县娘子和关娘子,自个则和徐映雪把钟云烟给送回了家。 林玉心知今日钟云烟要去见那知县娘子,便一直在房中等着。 见她喝醉了回来,又是一阵手忙脚乱地帮忙擦洗侍候。 等把钟云烟收拾好,他便坐在床沿上看着她。 过了一会儿,又大着胆子躺在她身边,枕着她的肩,小声说道:“四娘,你对我这般好,我以后就是你的人了,你可不要负我……” 第28章 说亲 谢小郎陪着钟六郎坐在东厢厅内,心不在焉地教他刺绣。 半响,他那双好看的狐狸眼转了转,说道:“宁哥,西厢那位在四娘房中呆了好半响了,还未出来。” 钟六郎闻言抬起头来,有些茫然地看向他:“怎么了?” 谢小郎抿了抿唇,又道:“西厢那位也不知什么来头,又不是咱四娘明媒正娶回来的,四娘今儿又喝醉了,他不会趁着四娘喝醉就……就……” 他咬了咬唇,后头的话有些难以启齿。 钟六郎哪里能听明白他后头的话是什么意思,想了想,说:“玉哥哥在照顾四姐呢,四姐一个人养着一大家子,每日不知多辛苦,可惜我太笨了,也帮不得四姐半分……” 他说着内疚地垂下了眸子,眼眶竟有些发红。 谢小郎闻言咬了下唇,心知自个是跟这位小祖宗说不明白了,只好深呼一口气,又连忙哄他:“宁哥,你别难过了,若是四娘知道你又哭了,该要罚奴了。” 谢小郎好不容易把钟六郎哄好,又教起他刺绣来,只是眼睛时不时就瞟向院子里,直到看到林玉从钟云烟房中出来,这才收回视线。 …… 眨眼到了六月,天气越发炎热,也到了当地农忙的季节。 算着离给吴家送去药方,已经过去半个多月了,钟云烟估摸京中也该回来信了,正想得空再去吴家一趟,顺便接钟二郎回来见见小六儿,谁知那吴家的人便上了门。 来人正是吴家的管家娘子,说是吴老夫人请她过府做客。 钟云烟搬家后并未特意通知吴家,因着她去衙门买房那日,特意告诉主薄娘子,她手里的黄金是吴家给的,知道那主薄娘子定会问吴家打听,吴家自然知道她买的新房在哪儿。 吴家派人来接她,她自然去了。 上了吴家的马车,很快来到吴宅。 跟着管家娘子来到上回的客厅,见到了吴老夫人。 钟云烟进来后抬眼一扫,见吴老夫人不仅气色看起来比先前好,还一副喜气洋洋的模样,不由拱手笑笑:“吴老夫人,近来身子骨可还好?” “四娘,快坐。”吴老夫人这会儿对钟云烟的称呼也亲近了不少。 说着又让身旁的侍人上茶。 “上回你开的药方,还真有用处,我那老毛病倒是好了不少。”吴老夫人又对着钟云烟笑道。 钟云烟含笑点头:“我观老夫人气色不错,想是大好了,那药再喝两副巩固一番便可停了,但饮食上还需忌些口。” 吴老夫人应了声,待下人上了茶,便挥退了下人,这才看向钟云烟:“四娘,京中回了信,你那药方倒真管用,上回许你的黄金,我一会儿派人送你家去。” 她只简单说了一句,多余的信息倒不肯透露。 钟云烟也没多问,只应了声。 吴老夫人又道:“我听人说你近日弄了些小生意,不知你日后有何打算?” 钟云烟垂下眸子:“我这刚搬来县里,还未站稳脚跟,家中又有个幼弟要教养,如今只顾得眼前,倒未想到长远处。” 她从来都是个知道自个要什么的人。 之所以两世为人都选择从商,是因着做人要吃五谷杂粮,没钱万事都愁,且她前世有父母要供养,这一世又有兄弟要养育。 但又不想同红尘过多牵扯,选择从商可随时随地抽身,不至于越陷越深。 可吴老夫人问她这话,她却不能实话实说。 这年头士贵商轻,以吴家的门楣,定是轻视商人的。 轻视她,便要轻视钟二郎。 吴老夫人闻言点点头,接着垂了垂眸,也不知在想什么,半响才又开口:“你这个岁数要养家确是辛苦,但这学业也不可荒废了,女子还是要念书科考,有朝一日报效朝廷才是正途。” 钟云烟笑着应道:“老夫人说得是。” 两人又说了会话,钟云烟才道:“老夫人,我那二哥来贵府也有些时日了,我搬了新家他怕也不晓得在哪儿,家里小六儿也想他二哥想得紧,可否允我接二哥回趟家,也好教他认认娘家门?” 吴老夫人沉思一瞬,才为难道:“若是往常让你二哥回家看看倒也无妨,不过眼下家里正给我那二孙女说亲事,你二哥原就是敏仪院里的人,若太过纵容,传到旁人耳朵里总归不妥。” 说着又笑笑:“你放心,你二哥在我府上,亏不了他,待敏仪的婚事定下来后,我再派人送你二哥过去住一晚。” 钟云烟心中微冷,面上却笑道:“咱们县里谁不知老夫人宽厚,我自是放心二哥的。” 顿了下,又问道:“吴二娘这是说了哪户人家?” “是苏家的三小公子。”吴老夫人笑道。 钟云烟沉默一瞬,又提出见钟二郎一面。 吴老夫人也不好再拒绝,便点头应了,让人带钟二郎过来。 等了会儿,钟二郎跟着下人进了厅,先是看了钟云烟一眼,便低眉顺眼向吴老夫人行礼问安。 吴老夫人笑道:“好孩子,快免礼罢,你们兄妹俩也许久未见过了,老身便不在这儿碍眼了,你们说会体已话吧。” 说完起身离开,把大厅留给了两人。 钟云烟起身上前,上下打量了钟二郎一眼,见他面色略有些憔悴,性子也比上回见着时更乖顺了些,不由皱起眉。 “二郎,跟我回家吧。” 钟二郎低垂着头:“四娘说的什么话,我已经是妻主的人了,这儿便是我的家。” “我已经要回了你的身契,只要你肯跟我走,谁也拦不住你。” 钟二郎闻言诧异地看了钟云烟一眼,似乎她说的话大逆不道一般:“四娘莫要再说这种话了。” 钟云烟眉头皱得更紧了些:“可那吴二娘已经在说亲了。” 钟二郎闻言垂下头,声音有些发闷:“我知道,听说那苏家的公子是个性情温良的,该不会苛待我。老夫人也许了我,待那苏家的公子过门后便抬我为良侍,我这样的身份还能求什么,妻主早晚要娶正夫进门,只要她待我好,吴家能善待我,我便也知足了。” 钟云烟看着钟二郎,半响没有言语。 钟二郎见钟云烟许久没动静,抬头看了她一眼,扯出一抹笑来:“四娘,我知道你如今上进了,只要你跟六儿好好的,我也就放心了。” 随即又垂下头:“待日后那正夫进了门,你便少来看我些吧,不然恐惹了正夫不痛快,教妻主为难。这大户人家都讲究规矩,男儿嫁了人便是妻主家的人了,哪有常见娘家人的道理,何况我不过一个小侍,总不能越过正夫去。” 说着沉默一瞬,又看向钟云烟:“四娘,待六儿日后大了,你一定要给他找个好人家,家世差些也无妨,但一定要人明媒正娶,不要像我这般,不清不楚地便许了人。” 钟云烟沉默半响,没好气地看着他:“你何必委屈自个,你现在后悔也不晚。” 第29章 生气 钟二郎一怔,随即摇头道:“我不委屈。” 可那眼睛却红了,他不由垂下头,没一会儿功夫,那泪珠便开始大滴地往下落。 钟云烟掏出一个巾帕递给他,难得苦口婆心:“我现在养得起你,你若跟我走,日后不想嫁人,我便养你一辈子,若还想嫁,我便带你去个没人认得你的地方,重新给你找个好归宿,实在不行咱就找个上门妻主,总比你在吴家自在些。” 钟二郎闻言怔怔抬起头,似没想到钟云烟肯为他做到这种地步。 半会,他眼中闪过一丝向往,但很快又匿了去。 他垂下头:“我在这儿挺好的。” 钟云烟蹙了下眉,“你再好好想想,记得我的话,你永远都有退路,只要你肯。” …… 吴老夫人留钟云烟吃了顿午饭,还喊了吴敏仪作陪。 吴敏仪知道了钟云烟治好了自个祖母的老毛病,还帮了她小姨一个大忙,对钟云烟的态度便好了不少,饭间一个劲给钟云烟敬酒。 钟云烟只道自个酒量不好,意思两杯便罢了。 饭后,她拒绝了吴家马车相送,独自从吴家出来。 无视烈阳高照,背着手走在街上,心情有些复杂。 她活了三世,多数时候都是个遵循规则的人,仙灵界有仙灵界的生存法则,凡人界有凡人界的生存法则,她就是个扔在石头缝里都能生长的人。 但她不是没有逆骨,相反她逆起来十个神仙也拉不住。 修仙之途原就是逆天改命,逆来顺受如何修得了仙? 她很多时候不愿打破规则,只是因着顺势而为对于她来说更简单,不想自寻麻烦,再则她也不是那独裁之人,做不出逆我者亡那等事来。 她一直认为无情,才能够对世间万物有更多的包容性,是为正道之首。 自她修了那无情道,也不知多久没有动怒过,可此刻她有点生气了。 并不是气钟二郎的固执,她三辈子加一块不知道见过多少人,她知道钟二郎不跟她走,只是怕给她和小六儿带来麻烦。 一个被卖掉过的男子回了家,能有什么好名声,他怕他的名声影响到她和六儿,又怕她真的为了他一个人带着全家远走他乡。 他从小到大都是个只会付出的性子,从不敢麻烦旁人半点,如何背负得起这么大的罪过? 所以钟云烟只是在气她自己。 她气她堂堂无情道老祖,竟让自己的哥哥怕这怕那,受这等委屈。 更气她道心不坚,上一世为人,便沾染上了些许烟火气儿,这一世更是时常生出不该有的情绪。 正气闷间,突然听到有人喊她。 “四娘?” 钟云烟扭回头,便见到三个熟悉的陌生人。 三人虽带着面纱,可钟云烟也一眼认出来人。 原主从小生活在一块的人,怎会不识得。 来人正是原主的大姨夫钟卢氏、堂哥钟三郎、堂弟钟五郎。 钟家的男人日子都不太好过,从钟祖母不给孙儿取名这点便能看得出来。 这钟卢氏早年还有些姿色,如今不过三十五六岁,却看起来已显老态,且越长越是一副尖酸刻薄的面相。 当然他的日子总比钟家二房的日子要好上一些,当初钟祖母在时,钟家条件在村里已算极好,给钟大娘子讨的这位夫郎家中条件也不错。 这钟卢氏的娘也是位秀才,虽是个穷秀才,但有功名就是比农民高一头,钟袁氏不敢太得罪亲家,自然对这个女婿未过多苛待。 但也因为其母亲是位秀才,成天礼教规矩放在嘴上,这位钟卢氏便也被养成一副重女轻男的性子,平日只宝贝自个的大女儿,对自家俩儿子都不怎么好。 这钟三郎就比钟二郎小两个多月,今年也是十五岁,钟五郎今年十一岁,平日都被拘在家中干活,今儿钟卢氏带两人到县里倒是稀奇。 钟卢氏见真是钟云烟,他上下打量钟云烟一番。 见她穿着一身青色长衫,分明是有钱人才穿得起的绫罗制成,且此刻钟云烟的气质也跟以往有很大差别,就好像一个土鸡变成了凤凰。 他不由瞪大了眼睛:“四娘,真的是你?” 钟三郎和钟五郎也瞪大了眼睛看向钟云烟,像不认得钟云烟了似的。 钟云烟这会儿哪有心情理会这些人,扫了三人一眼,便又转身继续往前走。 谁知钟卢氏上前一把抓住钟云烟:“四娘,你躲什么?” 钟云烟淡淡瞥了一眼钟卢氏的爪子,沉声道:“大姨夫请自重。” 钟卢氏一怔,连忙松开了手,反应过来后不由阴阳怪气道:“四娘现今想是发达了,连家里亲戚都不认了?” 钟云烟抬眼看向钟卢氏,忽地笑道:“听说云英姐准备参加今年院试了?” 钟卢氏闻言顿时骄傲地抬起下巴:“是去泾州参加院试了,前些天跟苏家的小娘子一道去的。” “哦。”钟云烟应了声,又抬手摸了摸下巴,沉思道:“当今圣上最重礼教,科考不仅考学生才学,更考学生品行,当初祖母临走之时,分明交代过大姨要照顾我娘,结果大姨非但不听祖母遗言,还罔顾周律,不顾姐妹之情,侵占我娘家产,把我娘净身赶出户,又趁我娘不在家,欺负我爹,强卖我二哥,啧啧,这是什么品行?简直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罪大恶极!若是学政大人知晓云英姐有如此品行的母父,恐怕这辈子都与功名无缘了。” 钟云烟边说边摇头,说完又背着手往前走。 钟卢氏被钟云烟唬得一愣一愣的,一时僵在那儿说不出话来。 但他耳边回响着钟云烟的最后一句话,猛地回过神,忙追上前去,羞恼道:“四娘,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说大姨不听祖母遗言,乃不孝,该打八十大板!大姨侵占我娘家产,罔顾律法,乃不忠,该打八十大板!大姨不顾姐妹之情,欺姐妹夫儿,乃不仁不义,该打八十大板!如此小人教出的女儿,怎配考取功名?”钟云烟冷冷道。 钟卢氏气极:“你、你……你怎能说出这种话来,你大逆不道!” “前头就是县衙了,大姨夫跟我一道去坐坐?”钟云烟看向钟卢氏询问道。 钟卢氏霎时顿下步子,一脸惊恐地看向前方。 看到那气派十足的县衙,威武的石狮子,庄重的鸣冤鼓,钟卢氏一时便有些腿软。 却见钟云烟二话不说走到衙门口,冲那守门的官差娘子拱拱手:“严娘子,知县娘子这会儿在衙内吗?” 那官差娘子忙笑道:“钟四娘来了?我们知县娘子这会儿在内宅呢。” “我去找知县娘子说些家事。” “哎,钟四娘里头请。” “谢了。” 钟卢氏顿时脸色惨白地跌坐在地。 第30章 四娘去告状了 “爹。”钟三郎看到钟云烟去了那县衙,有些惊慌地看向钟卢氏。 一旁的钟五郎也吓懵了。 钟卢氏扶着自个两个儿子的手,勉强站起身来,抖着唇道:“快,快回家找你们娘,四娘这是想要害死咱家云英……” 钟三郎有些犹豫,他娘给他说了门好亲事,今儿特意让他爹带他出来添些嫁妆的,谁知出了这等事…… 不过他聪明,知道家里大姐的事最大,他这会儿要敢说出一个不字,那就是在讨打,只好按耐下来,扶着爹往回去的方向走。 …… 钟云烟找冯梓蕰当然不是告状去的。 对付无赖要用无赖的办法,但还不能逼急了,一旦无赖什么都没有了,那才更可怕。 手中捏着无赖的七寸,才好教他消停。 她来到衙门后院,这会儿冯梓蕰正躺在院中阴凉下的摇椅上,呼呼大睡。 旁边还有个小娘子在为其打着扇子。 她抬起手摆了摆,制止那小娘子唤醒冯梓蕰,也找了个椅子坐了下来,眯着眼,没一会儿也泛起困来。 正迷糊着,听到人喊她。 “哈……四妹,你什么时候来的?”冯梓蕰醒来,伸了个懒腰,见钟云烟在一旁打瞌睡,不由失笑。 钟云烟听到动静睁开眼来,掏出帕子擦了擦额上热出的汗,才冲她笑了笑:“来了有一会儿了,见你睡着,我也犯困了。” “哈哈哈,你来寻我,便是陪我睡觉的?”冯梓蕰乐了。 “闲来无事,到这衙门里睡觉倒也惬意。”钟云烟笑道。 这几日她同冯梓蕰混熟了,知晓她私下里尤其不爱守礼教,说话便随意了起来。 冯梓蕰便叹了口气:“这小地方着实无趣,我呆在这衙门里,一闲好些日子都接不到一个案子,就算接到了,也竟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我都快赶上那些后宅夫郎一般闲闷了。” 她来这柳河县后,那些税收征纳的繁琐事儿她不乐意管,全交给下头的人去办,她就爱审审案子,每个案子都不同,这才有意思。 但就这案子也好不容易来一回…… 钟云烟摇头轻笑。 这整个柳河县,好歹有数万人,哪日没有些冲突矛盾发生,只是不愿来这衙门报案罢了。 要么嫌家丑不可外扬,要么出于对这官衙的畏惧,加上大多人愚昧,压根不识法,有时被人侵犯了权益也不懂,总之许许多多不平事,皆被弱者默默消化罢了。 “冯姐姐若嫌无趣,倒可以多出门走走看看。”钟云烟随意接了一句。 “哎,若是那好天,我倒还乐意出门,眼下这么热的天谁受得了咯,等过些日子秋高气爽,我便去那乡下看看,那乡下倒比县里有趣些。”冯梓蕰说道。 “怎么呢?”钟云烟挑了下眉。 冯梓蕰看向她,意味深长一笑:“我倒发现一些个趣事。那些乡下地界,宗族而治,有些村庄呢,姓氏多,表面上小纷争常有,但少有太出格的事儿。又有些村庄呢,姓氏少,表面看起来太平,暗地里倒常出些吃人不吐骨头的事儿。” 钟云烟浅浅一笑,接着抬手冲天拱了拱,回道:“当今圣上,招谏纳策,广开言路,乃明君也。” 这话回得驴头不对马嘴,冯梓蕰却沉思一番,旋即又哈哈笑道:“四妹言之有理。” 倘若朝堂之上,不能百家争鸣,只有一个声音,那结局必定是专制酷吏,离灭亡也不远了,从那些个宗族乱象之中,便能以小见大。 那些宗族姓氏多的村庄,看似不好管理,矛盾多,但家家户户皆说得上话,有什么不平事,最后总能得到一个尽量使多数人都满意的结果。 若是一个村里一家独大,权利掌握在同一伙人手中,那就很容易滋生邪恶。 她与钟云烟相识几日,越发觉得这小娘子不像她口中所说乡野出身、见识少,这钟四娘分明便是闻一知十,经多见广之人。 这般想着,冯梓蕰看向钟云烟,问道:“四妹不想参加科考,做个官吗?这科举之路虽难,但若是四妹去走,定然轻而易举。” 钟云烟微敛下眸子,半会才道:“我还未拿准主意。” 今日钟二郎的事情,确实让她动摇了,但也仅动摇一二分。 对于她来说,这可不是做不做官的事,而是破不破信念的事,她眼下正跟自个较着劲呢。 …… 钟家在十里村的房子也是青砖瓦房,二进的大院子,钟卢氏带着俩儿子回到家,便看到自个的妻主钟青书在外院的竹床上躺着睡觉。 近日村里家家户户开始农忙了起来,村里学堂也放了假。 钟青书就不是能个干农活的人,家里的地全雇着短工收拾,由钟袁氏或钟卢氏去监工,这钟青书近日倒是清闲得很。 钟卢氏连忙摇醒她,急道:“妻主,你快醒醒!” 钟青书被人吵醒很是不耐烦,见是钟卢氏回来了,没好气道:“吵什么?事儿办齐了?” 说着扫了眼夫儿,见三人手里没提什么东西,还有些奇怪。 这次她给三郎说的可是一门好亲事,那户人家也算是苏家的表亲,姓陈,也是县里有些脸面的人家了。 陈家原就买卖做得不小,如今又搞起来一个酒坊,虽说家中女孙多了点,但条件可比她家好不少。 关键她给说的那位陈小三娘,还是她女儿的同窗,学问不错的。 所以这回她也大方了些,掏了几两银钱给儿子置办嫁妆,还打算陪嫁两亩良田给他,好叫陈家高看她这亲家一眼。 钟卢氏连忙急道:“我今儿去县里见着四娘了!” 钟青书这才清醒了些,问道:“见着四娘怎么了?她不会死外头了吧?” 钟卢氏顿时气愤道:“她才没死呢!她不仅没死,还活得好好的,跟往常不一样了,我瞧着她是发达了!” “嗯?发达了?”钟青书瞬间又清醒了些。 “正是呢,娘,儿瞧着四娘穿得衣裳,比大姐穿得还要好!”钟三郎忙接了句。 钟青书瞪大了眼睛。 她女儿近些日子同那苏家的小娘子结交上了,她可特意花费二三两银钱买了匹绸布,给她女儿做了两身好衣裳呢! 那四娘如今该穷得饭都吃不起了,能穿得比她女儿还要好? 钟卢氏又忙道:“妻主,先别管她发不发达的事儿,那四娘去跟知县娘子告状了!她说要让知县娘子打你八十大板!还不让咱云英考上功名!” 钟青书顿时一惊:“你说什么?” 钟卢氏忙把钟云烟说的话学给钟青书听。 钟青书听完之后直冒汗,大热的天,她却觉背脊发寒,手脚也有些发软。 “她真的去告状了?” “我亲眼看到她进了县衙,说是找知县娘子告咱状,我还看到那官差笑着送她进去呢!” 钟青书顿时瘫在竹床上,心里开始慌了。 按周律,母亲留下遗产,有女则留给女儿,多女则平分家产,留下的夫郎由女儿供养,无女儿的那便另算。 当初她娘去的时候,按道理来说,她娘留下的家产,该她和二妹一人一半。 后来她独吞了家产,可不就是侵占姐妹家产。 趁二妹不在家,卖二妹儿子的也是她,这事她确实也心虚。 虽说这种卖家中儿郎的事情民间也常见,可并不符合礼教规矩,卖女卖儿的娘爹尚且要被人戳脊梁骨,何况她卖的不是自个生的儿子。 钟云烟若把这些事通通捅给学政大人,只要那学政是个守礼教的,必定对她女儿的印象差极,日后她女儿可能真就与功名无缘了。 这就罢了,她还担心自个真会像钟云烟说的挨上八十大板,她这身子骨,哪里受得了衙门里头的那大板子,那可是会生生打死人的! “妻主,这如何是好?那知县娘子不会派人来抓咱吧?这会不会耽误咱云英的前程?”钟卢氏见妻主瘫在那儿不说话,不由急道。 钟青书苦着脸,一时没吭声,半会,突然诈尸般坐起身,愤怒道:“四娘如今住在哪儿呢?” “这我便不知晓了……” 钟青书顿时骂他:“要你有甚用,不知道不会打听吗?” 钟卢氏垂下头,委屈道:“我这不是被吓到了,想着赶紧回来告你一声吗,我不过一个男人,哪里见识过这些,家里的事情不还都要妻主拿主意……” 第31章 有福气 钟云烟傍晚才从衙门出来,回家的路上买了三只烧鸡和一斤桂花糖糕带上。 这柳河县陶家的烧鸡铺子,做出的烧鸡味道也算一绝,就连她酒肆的王娘子也做不出来这味。 林玉爱吃这烧鸡,小六儿则爱吃甜食,尤其喜那桂花糖糕,她便时常买了带回家,也习惯了。 回到家,徐映雪迎了上来,说道:“四娘,今儿吴家派人送来了好些东西,六公子让放到你库房里了。” 钟云烟点点头,把烧鸡递给他:“这三只烧鸡让张氏装盘,正房上一只,余下的你们分着吃。” “哎。”徐映雪忙应了声,她也习惯主子时常给她们这些下人添菜了。 钟云烟走到自个库房看了看。 如今她让着小六儿管着家,她正房旁边有两间耳房,都做了库房用,一公一私。 公库放着她拨给小六儿的家用银钱和物品,让他学着管着这个宅子,虽管得还不熟练,但总要慢慢培养起来。 至于私库存放着她的物品,外头生意上和她自个的花用都从她私库出,但小六儿也有备用钥匙,分开存放只是为了做账方便。 她查了查吴家送来的东西,除了一箱四百两的黄金,还有一堆礼品。 有好些上等燕窝,估摸够宁哥和玉哥吃个三五月,还有一些人参灵芝鹿茸等名贵药材,另有套上好的笔墨纸砚。 倒是够大方的。 她扫了眼东西,让人把燕窝给搬去公库,留着给小六儿和林玉吃,便先去吃晚饭了。 这年头一般人家一日两餐,通常只吃早餐和午餐,有钱人家再备些糕点,傍晚饿了填填肚子,至于穷人,农忙季节那些农民才会加餐。 但钟云烟家里如今都是每日烧三顿饭。 她见张氏烧好了饭,便喊小六儿来正房吃饭,却没见着林玉,便问上菜的张氏:“玉哥呢?” 张氏还未回话,钟云烟便见林玉端了一个盘子走了进来,他满头的汗,脸上也沾了灰。 钟云烟不由拿了帕子递给他:“怎么搞成这副模样?” 林玉把盘子放到桌子,接了帕子随意擦了擦脸,一双黑眸发亮地看着她:“你快尝尝这道菜好不好吃。” 钟云烟闻言看向那盘子菜,是道竹笋烧鸡,但卖相不太好,有些焦了,不像出自张氏之手。 她又看了眼满头汗的林玉,拿起筷子,夹了些放进嘴里,然后点点头:“不错。” 坐在一旁的钟六郎看看四姐,又看看那道品相难看的菜,也夹了一筷子放嘴里。 最终拧着眉,艰难地咽了下去。 林玉哪里注意到钟六郎的表情,他听钟云烟夸他做的菜不错,还接连吃了两筷子,不由扯起唇,傻傻一笑,这才饭桌前坐了下来。 钟云烟看了他一眼,从他手里拿回帕子,又抬起手来,帮他把脸上的脏灰擦干净。 林玉红着脸,任由钟云烟帮他擦拭,待钟云烟擦好后,他便低下头,猫儿般偷笑了下。 又拿起筷子准备也尝尝自个第一次做的菜,却被钟云烟拿筷子扫开。 “我买了你爱吃的烧鸡,这盘竹笋鸡归我了。” 一旁钟六郎那双杏眼都瞪圆了,他没想到四姐的口味这般奇怪,这菜明明又咸又苦…… 林玉也没想到钟云烟这么喜欢吃他做的菜,不由得意笑笑,又故作施舍般道:“这道菜是我做的,你若喜欢,我往后倒还可以做给你吃。” “唔,等天凉快些再做吧。”钟云烟应了声。 林玉那副身子,金尊玉贵的,这天若是整日去厨房,该热坏了。 林玉怔了下,接着反应过来钟云烟这是在关心他,耳根上都染了一层薄红,低低应了声:“嗯。” …… 第二日早上,秦娘子来给钟云烟送货。 如今她不仅帮着钟云烟监工酒坊和田地,还给钟云烟的酒肆和家里送菜。 每日一大早从村里收了新鲜果菜和鸡鸭羊等物送过来,送完货再出城监工。 钟云烟也没亏待她,她送过来的货给得价都算高的,监工费也给不少。 所以她如今手里也有些闲钱,家里那几亩地的农活她都是请人干的,不乐意自个费那力了。 钟云烟听她说如今家家户户都开始收粮食了,便道:“秦姐,你近些日子再劳累些,帮我收些新粮。” “成,你要收什么粮食,估摸要多少?我这些天去问人定粮,等这新粮晒好了,你那酒坊也该弄差不多了,正好给你拉过去。”秦娘子早想到钟云烟干酒坊,得要买粮,闻言立马应了下来。 钟云烟算了算,道:“收些稻谷、麦子、高粱和苞米,各要一千石,再打听下谁家种了梅子、葡萄和石榴,有那种得好的,也可先问人定下。” 秦娘子闻言倒吸了一口气:“要这么些粮食?” 这一石粮得一百五六十斤呢,四千石粮,他估摸得把附近的村子跑个遍。 “买了粮食也不会浪费,再则那酒也酿得愈久愈好。”钟云烟并不觉得多。 一石粮也就出五六十斤酒,她既然弄了酒坊,那当然不能小打小闹。 再则她这一大家子人,还开着个酒肆,一年也得消耗不少粮,要不是如今她家底还不够厚实,她还嫌这个数少。 秦娘子听了觉得也是,反正粮食用不完可以吃,存好了两三年也坏不了,大户人家谁家不屯粮。 可她算了算那价钱,又皱起眉,试探道:“那可至少得备上一千多贯钱,今年的新麦,一石估摸要四五百文才收得着,稻谷也得三四百,高粱苞米倒便宜些,二百多文便能收着。” “嗯,我回头让映雪去钱庄兑。”钟云烟应了声。 秦娘子顿时一惊,这一千多贯钱就得千把两银子,钟四娘竟一点不当回事。 还未回过神,又听钟云烟问:“往年有粮商下乡收粮吗?” 秦娘子收回情绪,点头:“有,县里吴家的,苏家的人都收。” 钟云烟思索了番,道:“要是碰上了,便避着些。” 这吴家和苏家在县里都有粮铺,从粮商手里抢粮也是个得罪人的事儿,不过这两户人家家大业大,不一定看上她这几千石粮,再则她收粮也不是拿去卖粮的,避着点该就妥了。 秦娘子闻言点点头:“我省得了。” 想起什么又道:“对了,你大姨家的三郎说亲了,听说定的是县里老陈娘子的三孙女。” 钟云烟想起昨日见到了钟卢氏三人,便问了声:“是那个接了许家酒坊的陈家?” “正是她家,听说你大姨还要给你三哥陪嫁二亩良田呢。”秦娘子回道。 接着有些羡慕道:“这老陈人虽抠门,却是个有福气的,生了四个孩子,全是女儿!如今四个女儿又给她生个九个孙儿,七个都是孙女!好家伙,三代人就弄个大家族出来!” 完了又叹息一声:“还是有钱人家好,想生就生,我这些年都不得闲,才生了一个娃,不过好在是个女儿,等我再忙两年攒些钱,我就再养一个,最好是再添个女儿,姐妹俩好互相帮扶,再不济添个儿子也成,不然我那女儿往后也没个亲姐妹兄弟作伴。” “……”钟云烟默了下,转移话题道:“秦姐,你家小秋也该启蒙了吧?” 秦娘子的女儿,今年五岁大了,名叫秦瑞秋,挺机灵的一个小丫头。 “我正打算明年先送她到村里学堂念着,能念好了,我就一直供她念,别跟我一样,大字不识得几个。” “那我回头抄些启蒙读物给她用。”钟云烟笑道。 秦娘子闻言顿时一喜,她可是见过钟云烟的字,哪怕她没念过几本书,也能看出钟云烟的字那叫一个漂亮,且她听说了钟云烟的字可能卖好些钱呢! “那我回头可得带我家丫头拜谢你这个小姨嘞!” 第32章 钟族长 午睡过后,钟云烟喊来小六儿教他识几个字,顺便考考他算学。 林玉也在一旁陪着,他自个趴在书桌一角写写画画。 突然听外院有人大力地敲门,钟云烟算着麻烦也该到了,对着两人道:“你们回房去,插好门,任何动静不要出来。” 钟六郎和林玉见钟云烟神情严肃,也没多问什么,听话地走了出去。 两人刚走没一会儿,徐映雪便进来说道:“四娘,外头有人找,说是你家里的人。” “来了几个?”钟云烟问道。 “来了三人,有一位拄着拐杖的老太太,一位老阿公,还有位看着三四十岁的姨。”徐映雪回道。 “难怪没撒起泼来,原是搬来了救兵。”钟云烟轻笑一声,起身道:“走,去迎迎。” 来到外院门口,钟云烟便见着了三位来客。 一位正是原主的大姨钟青书,穿着身棉质青衫,倒有些教书先生的样子。 一位是原主的祖父钟袁氏,钟祖母年轻时一心念书,生女较晚,钟青书今年虽才三十七岁,钟袁氏今年却已六十有五。 这袁氏虽看着一脸皱纹,但身子骨倒还不错。 两人如今一左一右站在一旁,正中间则站着一位拄着拐杖、年约七旬的老妇人。 这老妇人如今乃十里村钟家的族长,也是十里村的小地主,家有良田上百亩,在族中辈分很高,钟祖母在时,还要喊其一声姨母。 三人站在她家门口,那钟袁氏和钟青书的眼睛一个劲地往她院子里瞟,见她出来后,视线直直地打量她,满脸的诧异。 倒是那钟族长自持身份,稳稳地站在那儿,只暗暗打量了钟云烟几眼,那双看似浑浊的眼睛却闪烁着精光。 钟云烟知道这位钟家族长,虽无功名,却是个老童生。 一双眼睛因着常年读书,如今视力不太好了,但却不是那眼拙心也拙之人。 她只扫一眼便垂下眸子,冲那老妇人躬身行了一礼,关切道:“太姨婆,您老怎亲自来了?快请进来。” 那钟族长见钟云烟对她还算尊重,点头应了声,才抬步走了进来,钟云烟忙上前去扶。 钟族长被钟云烟扶着胳膊,便更放心了些,不由说道:“四娘,你搬到这县里安了家,倒也不知通知族人一声,难道是怕族亲惦记上你家不成?” “四娘,你哪来的银钱买这样好的宅子?还买了下人?”钟袁氏一边打量着这院子,一边跟着问道。 他可打听到了,这四娘也不知哪里弄来的银钱,如今不仅买了这样好的宅子,还买了县里最好的酒肆! 虽说他家也是青砖瓦房,但跟四娘的房子铺子一比,那简直像猪窝了。 还有这院子里的下人,他都没有下人服侍呢! 这般想着,钟袁氏满眼的算计。 钟云烟也未理他,只看向族长苦笑:“太姨婆,您这话实在是诛晚辈的心,晚辈怎会是那等忘本之人?四娘实在是有苦难言啊。” 钟族长看向钟云烟,故作疑惑道:“你有什么苦,倒是说来听听。” 钟云烟叹了口气:“前些时候,我二哥被大姨卖给了牙公,我呢,又被大姨打破了头,差些没去了阎王殿,好不容易捡了一条命,家里又没钱买米下锅,我这家里头也没个长辈做主,我一小丫头能怎么办?逼不得已出来碰碰运气,谁知许是大难不死,这才有了后福,教我在这县里头遇到了贵人,我这可不是刚在县里头安顿下来,还没来得及告诉您老一声吗。” 钟族长闻言面色有些尴尬。 钟云烟的二哥被卖,还被钟青书打伤了的事,她不是没听说,可她却没出面管。 不是管不了,而是今年钟云英考中了童生,还要去参加院试,如今云英那孩子是族中最有希望考中功名之人,她是看在云英的面上不想管。 这会儿听着钟云烟的话,她总觉这四娘在明里暗里讽刺她。 人落难时族里没人出面管,如今人发达了,倒有脸怪起人忘本了。 她不由再次打量钟云烟两眼,心想这孩子当真是变化大了些,倒没小时候那般好糊弄。 倒是钟袁氏闻言眼珠子转了转,问道:“你这是得了哪位贵人的眼?在哪儿发达了?” 钟云烟仍未理会他,把人带到客厅,抬手请钟族长坐在了主位上。 又看向钟袁氏和钟青书,笑道:“阿爷和大姨也请坐吧。” 钟袁氏虽不满钟云烟不回他的话,可见钟云烟这会儿还挺老实,不由轻蔑地“哼”了一声,这才一旁坐了下来。 钟青书也摆出长辈的架子,坐在了族长的下首,她正想开口说话,却被钟云烟打断。 “映雪,去上些茶来。”钟云烟对着身后的徐映雪吩咐了一声,旋即也坐到了钟青书对面。 钟袁氏顿时皱起眉,斥道:“四娘如今是越发不知礼数了,长辈都在这儿,哪有你这晚辈坐的份?” 钟云烟抬眼扫了他一下,又看向族长,笑道:“太姨婆,您好不容易来趟县里,可要留我家里吃顿饭,也让晚辈尽尽孝心,我一会儿便让人打些好酒,再买些好菜来。” 钟族长闻言瞪了那钟袁氏一眼,暗道这老夫郎忒不懂事,今儿是有事上门求人,又在人家家里,还摆个甚么臭架子。 又看向钟云烟,神情凝重:“四娘,我今儿来找你,可不是惦记着你一口酒菜的。” 钟云烟明知故问:“那太姨婆是还有旁的事儿?” 钟族长看向她,语气责怪:“我也不跟你打那哑谜了,我听青书说了,你去县衙告了状,还准备把家里的事儿捅到学政大人那处去,想断了云英丫头的前程?” 钟云烟一脸惊讶地看向钟青书:“大姨,你这话是听谁说的?” 钟青书顿时冷哼一声:“不是你自个说的?你大姨夫和你堂哥堂弟,都亲眼看到你去了那县衙!” 钟云烟垂下眸子:“我是去了那县衙,可我不是去告状的,只是那知县娘子召我去说说闲话的。” 钟族长闻言看向她:“你与那冯知县还有交情?” 钟云烟并未回答,只道:“太姨婆,既然你们来是问我这事的,我便也打开天窗说亮话了。” 钟族长按耐下心思,点点头:“四娘心里怎么想的,直说便是。” “当初祖母过世,留下的家产全被大姨得了去,我娘没得到半分好处,就连阿爷分给我娘的那小破院和两亩地,也未看到房地契,我娘差不离是被净身赶出户的。” “以往阿爷和大姨如何苛待我娘,如何虐待我爹,如何卖掉我二哥,又如何差些打死我,村里的人也都看在眼里。” 钟青书闻言恼羞成怒:“那你便要毁了你大姐的前程?” 钟族长瞪向她:“你听四娘把话说完!” 钟青书只好把一肚子话憋回去。 钟云烟垂下眸子,淡淡道:“太姨婆,我知道当初您偏帮大姨,也是为了整个家族考量,可阿爷和大姨未免太过得寸进尺!真是把我一家当作奴隶牲畜对待了,我爹想打便打,想骂便骂,我二哥想卖便卖,连着我都想要打死,她们这是想要我二房一家绝了后不成!倘若祖母还在世,怎会允许她们干出这等事!” 钟袁氏和钟青书听着脸色一阵青白。 钟族长的脸色也不太好看。 沉默半响,钟族长才好言劝道:“四娘,我知道你心里是有怨气,但咱乡下人家,哪有人大户人家念书容易,多是倾尽全族之力供养出一个读书人的。你阿爷和大姨卖你二哥,还出手伤人是不对,我已经骂过她们了,可云英眼下正是关键时候,你若是这时毁了她,你祖母在天之灵便能安生吗?” 第33章 休了他 钟云烟一脸诚恳地看向族长:“太姨婆,我岂是那般不知事的,祖母对我那般好,我自是孝顺她的,昨儿我见着知县娘子并未告状,只要她们莫要再逼我,这些年来的欺辱我忍下来倒也无妨,否则,便是那兔子,逼急了也会咬人不是。” 钟族长听了钟云烟的话,便松了口气。 钟袁氏和钟青书对视一眼,也放松了下来。 “你倒是个识大体的好孩子。”钟族长满意看着钟云烟,夸道。 旋即又看向钟青书,斥道:“你一做长辈的,还不如四娘一个小辈懂事儿,成天干得都是甚么混账事!还不快跟人四娘赔礼道歉!” 钟青书听懂族长的意思,脸色就有些不好看,伸手摸了摸腰间的钱袋,神情犹豫不决。 这钱袋里头装着十三两银子,是她东拼西凑借来的。 来时族长让她带着那卖掉二郎的十三两银子,来跟四娘赔礼道歉,许能让四娘打消了告她一家的念头。 可如今四娘并未告状,这银钱她给出去岂不是亏了? 钟袁氏心里的想法同钟青书一样,他眼睛转了转,扯了下钟青书的衣袖,又看向钟云烟。 笑道:“这都是一家人,哪里有隔夜仇,四娘,我听说你把那许家的酒肆也盘下来了?你这么点岁数,哪里能管得好生意,且你这宅子还有这么些下人要管教,不若赶明我搬到这县里来住,也帮你管管家和外头的生意,算是阿爷同你赔罪了,你看如何?” 钟青书眼睛一亮,忙点头附和:“四娘,你阿爷说得不错,别看你阿爷一夫道人家,可毕竟要比你见多识广,家里的宅子和那么些田地他都管得好好的,往后你阿爷帮着你管着家和铺子,你也能省心。” 一旁的钟族长有些没眼看这俩人,但想着钟云烟如今家业大了,虽不知晓这钱财怎么来的,可钟云英若有钟云烟的帮扶,日后科考定顺畅些,倒也未吭声。 钟云烟把三人的神情尽收眼底,唇角扯出一抹笑来:“太姨婆,我跟云英姐乃是同根生,虽不愿跟云英姐多计较,却并未说不跟阿爷计较。” 说着垂下眸子,声音沉了下来:“倘若祖母还在,定是要休了阿爷,以正家风的!” 钟袁氏闻言脸色一阵青白,怒得站起身来,狠狠瞪向钟云烟:“你这小畜生说的甚么鬼话!” 钟青书的脸色也有些难看,斥道:“四娘,你怎么跟你阿爷说话呢!他好歹是你嫡亲祖父!” “就是,我是你祖父,你就该孝敬我!竟敢说出这般大逆不道的话来,我看你是反了天了!”钟袁氏气道。 钟族长也满脸不赞同道:“四娘,当今圣上最重孝道,如此忤逆不孝之话,往后莫要再说。” 钟云烟却慢条斯理整了下衣袍,站起身来,带着身浩然正气,一人气势压倒三人。 “太姨婆,四娘并非不守孝道之人,只是这孝也分大小,生养之恩大如天!三年前那征兵令下来时,我娘去求过阿爷借钱,好缴税抵役,可阿爷把我娘赶出了门,分文不肯借,眼睁睁看着我娘一个文弱书生去那战场上送死!如今我娘下落不明,生死不知,他倒好,明明知晓我娘走了,家中仅有个爹爹支撑,他还整日虐待我爹,我爹便是被阿爷虐待至死!如今又卖我兄弟,又纵容大姨伤我,他根本就是算计着让我二房绝后!阿爷他未生未养,便逼着我越过母父和祖母去孝敬他,未免太过可笑!” “天下的男子都该谨守夫德,三从四德阿爷做到了哪般?像阿爷这般不守夫德之人,一旦妻主没了,便要害妻主女孙,此等恶夫便是教当今圣上知晓了,都该拉他去斩首示众!我若还孝敬纵容他,那旁的男子皆去有样学样,没得乱了纲常!如此大的罪过四娘如何担负得起?” 她大义凛然说完,又看钟族长,询问道:“太姨婆,您家中女孙繁盛,女婿孙婿也多,若家中出了此等恶夫,又该当如何?” 钟族长心中一震,不由垂下眸子,沉思了起来。 钟袁氏被钟云烟一番话气得头顶都要冒烟,偏生他平日只会耍些小聪明,哪里跟人讲得过大道理。 他抖着手指着钟云烟,气急:“你、你这个小畜生!竟敢如此编排我!我、我杀了你!” 说着,便要往钟云烟的方向扑过去。 这时钟族长回过神来,抡起拐杖一扫,打在钟袁氏的腿上,便让钟袁氏摔了个跟头。 钟族长用拐杖敲敲地,沉声道:“混账东西!以往是我钟家太纵容你这恶夫了!” 摔倒在地的钟袁氏仰起头来,一脸懵地看向钟族长,他没想到钟族长竟然会动手打他。 钟青书也怔了下,连忙去扶她爹,又看向沉着脸的钟族长:“姨婆,您……” “如此不守夫德之人,我钟家留不得你!回去我便代我那过世的侄女给你休书一封,从此往后你便不再是我钟家的人!”钟族长怒道。 钟云烟的话说到她心坎里去了。 虽说她不在乎钟云烟受不受人欺负,可她在乎她的女孙后代受不受人欺负。 她家里的女孙也有孩子不是跟着自个夫郎生的,难不成若女人不在了,这些男人便能反了天,害死妻主留下的骨肉不成? 此等风气万不可助长,她今日必须拿这钟袁氏开刀,也教她钟家的夫郎们都长些记性,以正家风! “族长,您……您要休我?”钟袁氏大惊失色,顿时腿脚一软,又瘫倒在地。 钟青书也急道:“姨婆,您何故要听四娘谗言,休了我爹?我爹他犯了何错?” “犯了何错?如今村里头谁不说这袁氏不守夫德?也就你被他给蒙骗了!再则云英日后若是中了功名,再做了官,有个如此不守夫德的祖父,你教她有何脸面做人!” 钟族长已经执意要休了钟袁氏,说罢不再理会这二人,沉着脸便往外走,连招呼都没跟钟云烟打一个。 钟青书一时怔在那儿,竟有些被族长说服了。 这时徐映雪才端了壶茶进来。 她扫了厅内一眼,见钟族长已经走了,钟袁氏这会儿瘫在地上,钟青书也垂头丧气站在一旁,她便识趣地只给钟云烟倒了一杯茶。 钟云烟慢条斯理坐下身来,端起茶杯,神情淡淡:“映雪,送客。” “是。”徐映雪应了声,便冲着二人道:“二位,请吧。” 钟袁氏顿时抬头看钟云烟,一双眼睛通红,充满了恨意:“你这个小畜生!当初你娘生你出来之时,我就该淹死你!你就跟江氏那贱人,还有你那畜生娘一样,都该死!都该死!” 钟云烟瞥向他,神情淡漠,也未开口说话。 说起来这钟袁氏也是个不幸之人,可惜愚昧无知,找不到不幸的根源,造了这许多孽,内心依旧得不到解脱。 钟袁氏原是满腔恨意,可对上钟云烟那双无悲无喜的眼睛,也不知为何,一时竟怔在那,再骂不出声来。 第34章 你娶了我 送走面如死灰的两人,钟云烟仍坐在客厅,喝起茶来。 过了会儿,林玉走进来,问道:“刚刚那些人是你的亲人?” “嗯。”钟云烟应了声。 “我听到你们说的话了。”林玉坐到她身边,垂下眸子道。 钟云烟看向他。 林玉越想越气,瞪向钟云烟:“你家中的事,我也知道一些,明明更坏的是你那大姨,你阿爷不过是那一把刀,弄来的好处最后还不是都给你大姨得了去?为何你只说你阿爷有错?你们女子都是如此想的?男子就该三从四德,否则便该休了砍了?若换成女子,就什么罪过都不用承担?” “……”钟云烟默了默,见林玉气得眼睛都快红了,无奈解释道:“这世上对错哪能算这么分明,皆因立场不同罢了。那钟袁氏于我而言,不是不守夫德的问题,而是占了个祖父的身份,若不把他这身份除去,小六儿往后怕不得安生。那些话也并非我心中所想,而是说给族长听的。” 大房能压她二房一头,皆因着钟袁氏这层身份在,她们先前能把原主爹虐待至死,把钟二郎卖了,不用担负任何律法制裁,往后若要卖六儿欺负六儿呢? 倒不如早早把这威胁给除去了。 钟袁氏的过错,在她看来最重的便是虐待原主的爹,卖了钟二郎,可在这个年代,她无法用这些事情撼动他分毫,只能用不守夫德、败坏纲常击垮他。 钟族长也不会在意她爹和二哥的死活,只会在意是否触及自个的根本利益。 那个老妇人,一直偏帮钟青书一家,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对钟青书一家多好,不过因为她只需动动嘴皮子便能做好人罢了。 一旦触及自个的利益,一个功名连影子都没见着的钟云英,又算个什么鬼? 林玉抿唇想了想,气总算是消了些:“你是为了保护小六才说那样的话?” “嗯。” 林玉轻扯了下唇,又垂下头,问道:“那如果你……你往后娶了夫郎,也会找一群美侍,跟旁人……那个……生孩子吗?” “……” 林玉半响没等到钟云烟的回答,不由抬头看向她,气道:“你为何不回答?” “你小小年纪成天想什么呢?”钟云烟没好气道。 林玉却不满钟云烟的回答,追问道:“我为何不能想?你是不是心虚,不敢回答我?” “……我心虚什么?一个我都消受不起,还要我找一群?”钟云烟没好气地站起身来,走至书房,拿了本书准备看。 谁知林玉追了上来,扯起钟云烟的衣袖:“你日后总是要娶夫郎的,你们女子总是嘴上一本正经,等娶了夫郎之后,便要一个接一个往家里领,曾经跟人许下的山盟海誓统统都忘了!” 钟云烟忍无可忍,卷起书来敲了一下他的脑袋:“住口。” 林玉捂着头,一脸委屈地看着钟云烟。 钟云烟摇摇头,见他总算是消停了,便坐下看起书来。 林玉撇撇嘴,但见钟云烟安静地看书,他的心也莫名安定了下来,盯着她看了会儿,也找了本书,陪在一旁看了起来。 …… 最近天气太热,钟云烟也不太爱出门。 每日在家教教两个小孩念书,还弄了材料给林玉做了个仿人皮面具出来,戴上面具他就是一个容貌尚算清秀的小哥,保管谁也认不出来他原本面目。 林玉刚得了面具时还挺稀罕,可化了妆后实在闷热,他便不爱戴了,平日也不出宅子。 不过钟云烟还是有些忧心。 虽说她曾跟院子里的下人训过话,不准人对外透露林玉的信息,这些人的身契都在她手中,轻易也不敢背叛她,但她觉得还是要给林玉弄个新身份,否则盘查起来仍会令人起疑。 可这怎么帮林玉办新身份,让钟云烟犯了难。 若说他是流民,这流民到了外乡,处置办法通常都是发放回乡,若是不肯配合回乡,那便要被贬为贱民。 若说他不是流民,他手里又没有家乡官衙开具的路引。 也不能说他是被拐来的,否则便得立案审查。 还不能说他是当地人,不然一审查还是得露馅。 当朝户籍管制严格,她一时半会竟想不到妥善的解决法子。 林玉得知钟云烟所愁,在家深思熟虑了两日,这天晚上,敲响了钟云烟的门。 在卧房中看书的钟云烟早听到动静。 但这林玉往常来寻她,通常都是直接推门而入,今日却知道敲门了,倒是稀奇。 她不由好笑道:“进来。” 林玉这才推开门,走了进来。 来到卧室,看了眼半躺在床上的钟云烟,又搬了个圆凳坐在她床边。 “四娘……”他低唤了她一声。 钟云烟随意应了声:“嗯?” 林玉却犹犹豫豫,似不知该如何开口。 钟云烟也不急,一边看书一边等着。 好半响,林玉才垂着头,一咬牙道:“反正都是个假身份,不若你娶了我,便什么问题都解决了。” 这流民若是女子,没有家乡官府开具的路引,无故流落外乡,便只能会沦为贱民,但男子还有个办法可以不成为贱民,那便是嫁给当地女子,成为当地的夫郎。 钟云烟闻言一怔,抬眸看向他,只见林玉低垂着头,用个头顶对着她。 林玉半响没听到钟云烟回话,原本有些忐忑羞怯的心,又生出了些恼怒和委屈来,不由抬头质问道:“你可是看不上我,不想娶我?” 他如今脸上的疤痕已经淡到不细看看不出来,如今一张小脸看起来十分精致,好看极了。 此刻他一双漂亮的黑眸中盛着怒火,又带着些许委屈,当真教人看着便想要安慰一番。 钟云烟叹了口气:“成亲倒不是不可,只是你可想好了?往后你若想要再找个合意的妻主,恐怕就难了。” 她上一辈子没找过伴侣,上上辈子也没找过道侣,这辈子原也没考虑过婚嫁之事。 她不成婚倒不是多抗拒,而是那婚姻对她来说还不如一粒尘埃有意义,再则她也未对男子动过情。 如今权宜之计,跟林玉成为一对假妻夫,倒也不是不行。 但此事对她倒也没什么影响,可林玉是个男子,这事对他的影响可就大了。 再则林玉的真实身份,是皇家血脉,他如今是不想着回京了,可往后的事情谁又说得准。 林玉闻言一怔,他听着钟云烟的话,倒像是以为他想跟她成为一对假妻夫。 他张了张唇,正想辩解,可转念一想,又改口道:“我想好了,我都是死过一次的人了,只要能活着便好,还在乎那点情爱之事?” 钟云烟沉思一番,说道:“你再考虑考虑罢,如今你岁数还小,日后后悔又该当如何?” 她活了三辈子,要说还有什么事情拿捏不准的,约莫便是那点情爱之事了。 修仙之人,原就情感淡薄,可凡人界跟仙灵界不同。 人心原就复杂,再涉及女男情爱,那更是变幻莫测,奇奇怪怪,非她无情道老祖能完全参悟得透。 总之一旦涉及比事,钟云烟便会对人所说的话存疑几分。 “你莫要小瞧我!我已经深思熟虑好些日子了,如今我嫁给你,是最安全的,旁人我一个也信不过,那泾州知州不定什么时候回过神来,若是追查过来如何是好?”林玉忙道。 钟云烟闻言反驳不得。 近日她确实也因此事发愁,眼见着这农忙过后,官府的人便要开始征税,林玉的新身份必须在征税之前办下来,否则到时她家中出现了身份莫名之人,还不好糊弄过去。 倘若林玉是一般流民,无处可去,她就给他办个贱籍买回家便是,但他一皇孙流落民间,哪怕办个虚假身份,恐也接受不了贱籍出身。 贱籍还不如奴籍,不得跟良民通婚,只能做贱业,为奴侍,干什么都低人一头,像那赵牙公一般的贱籍男子都算混得好的。 且奴籍尚且缴笔银钱便好还良,贱籍还良便不容易了,只能得皇帝亲口特赦,方可还良。 若是林玉真成了贱籍,一旦那郑世女上了位,这林玉便将永无翻身之日。 这也是钟云烟为难的原因。 她沉默好一会儿,又问了遍:“你当真想好了?” 第35章 诚意 “我想好了。”林玉坚定又郑重地点头。 钟云烟看了他两眼,最终点了头:“即如此,咱们便先假成亲,待日后再找机会合离罢。” 林玉听了钟云烟的话,心中有些不是滋味。 但好在也算得偿所愿,想着日后的事日后再说,他便心满意足地回了房。 …… 接下来几日钟云烟时常出门,有时还要出城。 这日晌午,她跟林玉对好口供,便带着乔装过的林玉,去了县衙,见了冯梓蕰。 这会冯梓蕰正在后院阴凉下惬意地喝着凉饮,见钟云烟来了,笑道:“四妹,我这正闲得发慌,你就来了,快坐下,陪我说说话儿。” 说着又察觉钟云烟身后跟着个戴面纱的小儿郎,她从未见过钟云烟带着儿郎陪在身侧,不由疑惑问道:“这位是?” “冯姐姐,小妹今儿来是有事想求你帮忙。”钟云烟忙拱拱手。 “嗯?”冯梓蕰挑了下眉。 “哎,我前些日子在街上遇到了个流民,瞧着他可怜,便带回了家,就是这玉哥。”钟云烟指了指林玉,叹了口气。 接着把她编造的林玉身份跟冯梓蕰说了一遍。 恰巧泾州前段时间涌入了一批流民,是北方饥荒逃过来的,而当今皇族原本就是北方人,只不过现今皇宫南迁了一些,口音却没多大变化,跟那些流民也差不了多少,钟云烟这几日一直都在打听北边流民的信息,甚至还在城外找到了个流民,说了半天话,给了些银钱让那人回家去,她把林玉的新家世从头到尾理顺一遍,又反复琢磨冯梓蕰会问他什么问题,教林玉几句话,稍变化些口音和语速,倒也能蒙混过去。 解释完后,她又道:“我瞧这玉哥实在可怜,就算回了家乡,也只剩孤身一人,恐是活不下去的,便想娶了他。可我如今家里也没个长辈,这也找不到长辈主婚,思来想去,只好来请冯姐姐当我二人的主婚人。” 冯梓蕰听完之后,神情复杂地看了二人好半响,才皱眉问道:“四妹,他可是个流民身份,你要收留他只管收留便是,何故要娶他?这可是婚姻大事,你可思虑清楚了?” 钟云烟回道:“冯姐姐,我已想好了,如今我娘生死不知,爹也没了,家里弟弟还小,我这家中实在缺个主夫管着家。这玉哥虽说是个流民,但他家原也小有家产,家中又仅有一个独子,他娘在时疼他得紧,专门请了有学问的夫郎教他识得几个字,若不是被饥荒连累,家中被人抢光,娘爹都遭了难,他也不至于流落至此。这普通人家的小儿郎哪里有识字的,我如今虽有了点薄产,但想讨得个知书达理些的夫郎,那也登天一样难,再说玉哥生得好看,我就看上他了。” 她说完垂下头,似有些害羞。 冯梓蕰闻言看了林玉一眼。 此时林玉虽带着面纱,可其眉眼却清晰可见,脸型轮廓也得以窥探一二。 这小儿郎模样确实是清秀可人,且往那一站便有些大家闺秀的样子。 便冲钟云烟意味深长笑笑:“没想到你小小年纪,看男人倒是好眼光。” 钟云烟笑笑,也没回话。 冯梓蕰又看向林玉,问道:“小儿郎,你可愿嫁给我这四妹?” “儿愿意。”林玉低垂着眉眼,看上去有些娇羞,说话也温吞小声。 冯梓蕰沉思一番,才扶掌笑道:“我还从未给别人主过婚,想也是有趣。四妹,这事我便应你了,不过既是我主婚,那你这婚事必得三媒六聘,办得热热闹闹的,不然我这主婚人也忒没排面。” 钟云烟闻言有些头痛,她没想到向来不爱守礼教的冯梓蕰,在旁人的婚事上倒守起礼来了。 但还是应道:“那是自然,只是我收留玉哥也没多少时日,这也是想给他个正经身份,才着急定下婚事,这三媒六聘,一时半会得还急不得,得容小妹好好筹备筹备。” “也用不着急,婚姻大事,许多人一生就那么一次,该好好热闹热闹的,再则你今年才十三,来年开春再办喜事才合规矩,你慢慢筹备便是。”冯梓蕰笑道。 “是。”钟云烟应了声。 她为了不让有心人多想,特意给林玉的年纪报大了两岁,他个头比同龄男子稍高些,加上如今戴了面具化了妆,看起来比先前成熟两分,说是十四旁人也能信。 但她的年纪只有十三,来年开春才满十四周岁。 大周规定女男年满十四可以婚嫁,虽说这年头下至平民百姓,上至皇族,多得是不满十四就嫁娶的,早婚也算不得犯法,可冯梓蕰说满十四成婚才符合规矩也没错。 不过林玉的流民身份得先解决,冯梓蕰也明白了钟云烟的意思,便喊来主薄娘子,让主薄娘子把林玉的名字,以钟云烟夫郎的身份登记在户籍上。 钟云烟谢过冯梓蕰,又陪她说了会儿话,这才带着林玉离开。 …… 从县衙里出来,钟云烟就有些发愁了。 她三辈子加起来,这还是第一次成婚,虽没少参加过旁人的婚宴,却还没自个办过。 但就是因着参加过,才知晓这办婚礼不是个轻松事,每每那些新人都至少要筹备几个月。 这还真是扯了一个谎,就要用无数的谎来圆。 林玉不知钟云烟在发愁,扭头看了眼钟云烟,又垂眸偷笑了下。 低声问道:“四娘,咱们这婚事该如何办?” 虽说如今他的名字已落在钟云烟的户籍上,可婚姻大事,民间只认三书六礼,明媒正娶。 钟云烟回过神,跟他小声商量:“即是假成亲,咱们这婚礼便随意些罢,我回头让映雪找了媒人,该有的礼节走一遍便是了。” 林玉顿时笑不出来了。 他不由委屈道:“四娘可是嫌弃我没有嫁妆?” 他堂堂皇长孙,若真要嫁人,原该风光无限,整个大周的男儿都越不过他去,可如今落到这等田地,婚姻大事竟也要被人随意打发了去。 这般一想,林玉当真是委屈极了。 钟云烟见林玉一脸委屈,想到这里的小儿郎都希望自个有朝一日能风光嫁人,她与林玉虽是假成亲,但到底对男子来说是人生大事,恐他也想体验一把风光嫁人的感觉。 于是哄道:“我哪里是嫌弃你没有嫁妆,只是这婚嫁之事太过繁琐,我也没什么经验,不若这样,你有什么要求尽管提,我尽量满足你成不?” 林玉这才脸色好看些,想了想,才一副大度的模样:“我也不是那不通情理之人,如今咱们既是以平民身份婚嫁,那便按平民的规矩办,只是得要四娘要亲自过问操持,这才能显出诚意。” “……”钟云烟默了默。 思索着都是假成亲了,还要个甚诚意? 但她看着林玉一脸我已经很便宜你了的表情,最后还是硬着头皮点了头。 回到家,钟云烟便召来嫁过人的张氏,打算问一问这婚嫁之事该准备些什么,林玉则回房卸妆去了。 张氏听了钟云烟的问话,想了想,回道:“奴嫁人之时,家中也未给准备什么,当初那人送了些粮食银钱给娘爹,爹便给奴扯了几尺红布,奴自个做了身嫁衣,待到接亲那日,奴拎着个包袱,那人牵着一头驴便把奴拉回了家。” “……” 第36章 同情 钟云烟默了默。 原主从小生活在乡下,确实也少见八抬大轿,高头大马去接新郎的,乡下穷人多是用驴、牛、骡子去接亲,还有些什么都没,直接喊上人就领回家了,甚至连喜宴拜堂环节都省了。 穷人有穷人的活法。 她见这张氏怕也不太懂正经的婚嫁规矩,便又让他退了下去。 张氏刚走,钟六郎和谢小郎走了进来。 “四姐,你看看我绣的花。”钟六郎走到钟云烟跟前,递给她一个绣帕。 他总算绣成功了一个花样,第一时间便要拿给四姐来看。 谢小郎跟上前笑道:“四娘,宁哥聪明着呢,奴教他不足一月,他便能自个绣成花了。” 钟云烟闻言拿着绣帕看了看,见帕子上绣了两朵小桂花,虽针脚算不得多平整,可确实能看出是桂花,且还是双面绣,初学者能绣成这样,也算有些天赋了。 她不由觉得好笑,小六儿爱吃桂花糖糕,第一次绣成的花竟也是桂花。 抬眸见小六儿正期待又忐忑地看着她,便夸道:“咱们宁哥能耐了,如今都能绣花了,这是咱宁哥第一次绣成的花,便送给四姐成不?” 钟六郎顿时小脸微红,一双杏眼却亮晶晶的,他害羞点头:“原就是要送给四姐的。” 钟云烟笑笑,把帕子好生收起,又看向谢小郎道:“别让宁哥老盯着绣,尤其是晚上,太伤眼睛。” 她最近给钟六郎安排了不少功课,还让他管家,闲时若再盯着绣花,太费眼了。 “是,奴记下了。”谢小郎连忙应了声。 想了想,钟云烟又道:“等天凉快些,你多带着宁哥出去逛逛,把杨大郎一起带上。” 外院有个叫杨大郎的小伙子,他在家时养过骡子,钟云烟就让他平日负责喂养她的马,还打算把他一直留在这县里的宅子。 谢小郎和钟六郎看着都瘦瘦弱弱的,她担心这俩小孩出门会被人欺负,带上那高大壮实的杨大郎会安全些。 钟六郎这年纪正该是喜欢玩的时候,整日拘在家里定也闲闷,虽说这小县城也没什么好玩的,但多出去看看也对眼睛好。 谢小郎闻言一喜,他自被钟云烟买回家,还未出过门,他还当四娘也跟旁的女子一般,不喜家中男儿出门,没想到竟愿意放他们出去玩。 他连忙屈膝应道:“是。” 钟云烟想起什么,又看向钟六郎:“对了,宁哥,四姐来年便要娶亲了。” 她这跟林玉假结婚的事,原就是做给旁人看的,她自个家里的人可不能漏了馅,得让身边的人都知道她跟林玉要成亲了。 这话一出,对面两人都有些惊讶地看着她,谢小郎脸上的笑顿时僵住。 钟六郎瞪大了眼睛,似有些回不过神来:“四姐要娶亲了?” 谢小郎勉强扯出一抹笑,也跟着问道:“四娘这是要娶哪家的小公子?我们这些当下奴的也好准备准备,迎新主子进门。” “你们也都认识,就是玉哥,六儿喜欢玉哥吗?”钟云烟又看向钟六郎。 别人的看法她倒不在意,但小六儿的看法她还是有些在意的。 钟六郎想了一会儿,才乖巧点点头:“喜欢。” 钟云烟便放心地笑了下。 小六儿原就是个心地善良的,她一开始带林玉回家时,林玉还是个小乞丐,小六儿也没说看不起他过,这两人平日虽说话不多,但相处还算和谐。 后头的谢小郎闻言扯着帕子,黯然伤神地垂下了眸子。 …… 钟云烟午后又去了关娘子的书铺。 近些日子关娘子也给过她活,让她抄得都是一些关娘子收藏的孤本珍本,有些还是残卷,可即便是残卷,也本本价值不菲。 这些珍藏关娘子先前舍不得拿出来卖,也舍不得拿给旁人带回家抄,不过给钟云烟抄她倒是舍得,只让钟云烟使用的时候小心一些。 钟云烟如今要养着一大家子,酒肆一月才赚个十两八两银子,她在吃喝上从不委屈自家人,这点盈利也就勉强支撑她一家吃喝上的开支。 虽说她从吴家那里赚了不少黄金,可那酒坊建起来处处要花费,至少要留大半作为启动资金用,且短时间也带不来收益,她自然是有活就接的。 再则关娘子给她的书籍里,确实有些个好书,她倒也喜爱看。 这会钟云烟来便是交活的,如今她筹备婚事也处处要花费,更觉自个穷巴巴的。 交了活,得了一百两银子,钟云烟又问关娘子打听一番这大户人家的婚嫁规矩。 关娘子家也算县里有些脸面的人家,她又成过亲,那些规矩必定都懂的。 关娘子听闻钟云烟要成婚了,整个人都懵了。 “你这么小岁数便要成婚了?”因太过惊讶,关娘子的声音都拔高了几分。 旁人十三四岁便成婚的倒也常见,可钟云烟这么早要成婚,还挑了这么个夫郎,着实令关娘子震惊。 “嗯。”钟云烟应了声。 关娘子的眉头都纠结成一团:“那你也不能挑个流民做夫郎啊。” 那些个流民,女子便罢了,可男子……谁知道身子还干不干净。 就算干净,名声也难听。 钟云烟莫名在关娘子眼中看出了些同情的意味,思索一番,才明白关娘子在纠结什么。 她脸不红心不跳道:“玉哥他是个贞烈的,为了名节,一路把自个弄成丑八怪,扮成乞丐,我见着他的时候,那副模样拐子见着都不会搭理他。” 关娘子闻言默了半响,才叹了口气:“看来你是真的无心入仕。” 钟云烟挑了下眉:“这跟入仕有何关系?” 关娘子见钟云烟不懂,不由摇头失笑,解释道:“虽说当今科考对平民百姓也一视同仁,但没有根基之人,想要走仕途何其艰难?那些有野心的女子,多半都是等到金榜题名之后才会娶亲,只为寻个能帮助自个的亲家,有些实在等不了的,待功成名就后抛弃糟糠之夫另娶的也不是没有。” “别说那一点根基都无的,就是大户也算计呢。你看那吴家,吴老夫人的大孙女,今年二十六了,前年乡试中了举,咱县里好多大户人家可都想跟吴家结亲,可吴老夫人一直压着大孙女的婚事,直接让大孙女上了京,估摸是想让她那小女儿在京中帮她挑个好孙婿,可惜她那大孙女去年春闱未考中,这婚事估摸还得再拖两年,今年许是吴老夫人急着抱曾孙了,这才向苏家提了亲,想给自个二孙女定下那苏家的三公子,那苏家虽还未出过朝廷命官,但好歹有钱,人脉也广,能帮得吴家一二。” 说着意味深长看了钟云烟一眼:“可没谁会像你一般娶个流民为夫郎。” 哪怕没有野心之人,像钟云烟这般有才的女子,至少也要挑个身家清白、养在深闺的儿郎才是。 钟云烟沉默一瞬,才道:“这女子便该建功立业,封夫荫女,靠着夫郎算怎么回事?” 关娘子怔了下,又摇头失笑:“四妹乃正直之人,才不去算计这些,可旁人并不这么想,多数人都喜走捷径呢。” 钟云烟笑道:“关姐姐与姐夫青梅竹马,如今生活也是琴瑟和谐,又何尝算计过这些?” 这关娘子讨的夫郎,也算关家的街坊邻居,可家里条件却比关家差上许多。 关家平日看着不显山不露水,可就光家中收藏的书画,恐能抵得上吴家的底蕴,听说祖上也出过大官。 关娘子想到自家夫郎,目光便柔和一些,接着又叹了口气:“我家中娘爹也常怪我不够上进,可我性子我自己知晓,压根就不是那块料,但我总想着四妹你该不同。” “四娘若想要什么,也该靠自个本事去取。”钟云烟回了句。 关娘子定定看了钟云烟半响,释然一笑,也不再多言。 第37章 一命赔一命 钟云烟又跟关娘子喝了两盏茶,了解一些大户人家的婚嫁流程,便回了家,开始操心起了婚事。 冯梓蕰让她三媒六聘,林玉又让她亲自操办,这繁琐事一下变得多了起来。 如今林玉也没得娘家,前头定亲的事倒可省些心,不用被亲家为难,但按规矩流程她也得操心好些事。 这不她一回到家,思索半响,总算列了个长长的单子出来,足足三十多种寓意吉祥的物品。 这些仅是女方提亲要用到的见面礼,还有男方的回礼,因着林玉没有娘家操持婚事,所以她一起给办了。 民以食为天,这提亲用的东西多是些牲畜、鱼肉、干果、粮食和海味,另还需些锦帛和聘金,其中有些东西,在这小地界要买还得看运气,糕饼一类也需自家做,所以一时半会的也难以置办齐全。 不过离婚期还有个半载,钟云烟也不急,把单子交给徐映雪,吩咐她去采购,又开始写起聘书来。 聘书也是女子向男子求婚时用的通婚书,男子若是同意,还得回个答婚书。 大意就是,女方说:你好啊,最近天气挺好的,咱们选个黄道吉日结婚吧。 男方回:好啊。 这桩婚事就算是定下来了。 当然古人含蓄,不会这么直白,通常婚帖都是吟诗作对,写得非常含蓄优美。 吟诗作对钟云烟也算在行,她洋洋洒洒写了一篇文书,晾干了夹在红色的皮折子里,就等礼物备齐,再请媒公向林玉提亲了。 考虑到林玉没有娘家,钟云烟又找了个箱子,装了百两黄金和一堆零碎银子,来到林玉的房中。 林玉一整天都喜气洋洋,这会儿正躲在卧房中傻乐。 听到厅内有动静,他起身掀开帘子出来,见钟云烟来了,便收起了笑,故作嫌弃的模样问道:“你来做什么?” 钟云烟把箱子摆在他客厅的桌上,说道:“这些银钱你拿着置办嫁妆,想添些什么自个添吧。” 这提亲还好些,往后置办聘礼嫁妆的事情教钟云烟想想便觉头疼,索性把锅甩给林玉一部分。 说完,便背着手走了。 林玉看了眼钟云烟的背影,又上前打开她送来的箱子看了眼,接着抿唇偷笑了下。 他虽见识过珍宝无数,可也知道钟云烟家底薄,她的身家他也大致有数,见她给自个送了一小箱金银来置办嫁妆,想是要搭进大半身家来办这场婚事了。 钟云烟如此有诚意,他心底自是得意。 得意过后,他便开始正经思索起自个的嫁妆单子来。 不过他也不太懂这些银钱能置办起什么,又召来张氏认真请教了一番。 …… 第二日,钟云烟刚起床没多久,秦娘子便到了。 她看了看天色,这会天才刚刚亮,城门也该刚开。 又见秦娘子脸色难看,车上也没拉货,不由问道:“可是出了什么事儿?” 秦娘子闷声道:“李寡夫没了。” 钟云烟托付过她,让她照看着些李寡夫父子,所以李寡夫出了事,她天不亮便赶了过来。 钟云烟怔了下,反应过来忙问:“怎么回事?” 秦娘子沉默一瞬,才艰难开口:“咱们村里周地主的女儿,昨儿也不知怎么死在了李寡夫家中,周家的人上门把李寡夫给、给活活打死了……” 那周地主在十里村有百来亩田地,只有一个女儿,平日娘爹惯得很,虽已经讨了个夫郎,却整日游手好闲,最爱招猫逗狗。 周地主的女儿贪玩,也没给周家留个后,周地主听闻自个唯一的女儿没了,哪能受得了,上门便把那李寡夫给打杀了。 钟云烟闭了闭眼,问道:“里正没管吗?” 当朝乡村的里正也由各地官府任命,协助官府查报户口、传达上令、课置农桑、交税纳税,还有调解村民矛盾的职责。 这里正并非固定人选,通常两年一换,只是若管理得好,便能连任罢了。 而如今十里村的里正,正是一位姓余的小地主。 “里正说周地主的女儿是李寡夫害死的,一命赔一命,合情合理。”秦娘子有些气愤道。 那周地主的女儿死在李寡夫家中,明眼人一看就不正常,李寡夫不定是情急之下失手错杀了人,而周地主却是实打实地害人性命。 钟云烟深呼一口气,又问:“那余三郎呢?” 秦娘子叹了口气:“他也受了些伤,昨儿我傍晚才回村,听说李寡夫家出了事,我就赶忙去看了,那时李寡夫已经没气了。” “余三郎这会人呢?” “在家守着他爹呢,李寡夫在咱们村无亲无故,余家的人也不肯帮他料理后事,我让我家夫郎在他家陪着呢。” 钟云烟闻言连忙回屋装上了些银钱,又对着秦娘子道:“走,回村去。” “哎。” 钟云烟直接牵了马出来,出了城一路快马到了十里村,秦娘子赶着个骡车远远坠在后头。 她到的时候,李寡夫院里正有一群人在吵闹。 院里的人听到有马蹄声传来,立时安静了下来,往外头一看,便见钟云烟骑着匹高头大马奔了过来。 钟云烟在李寡夫院门前勒停了马,目光往里头一扫,见一妇人正拽着余三郎的胳膊,似想抓他走。 那余三郎头发凌乱,眼睛都哭肿了,脸上还有好些红印子,身上也有着些血迹。 秦娘子的夫郎秦罗氏,也被两个夫郎制住,拉到了一旁。 钟云烟见状不由喝道:“住手!” 那些人被吓了一跳,连忙松开了手,余三郎顿时跌倒在地,怔怔看向钟云烟。 秦罗氏得以挣脱,连忙去扶余三郎起来。 钟云烟跳下马来,又扫了众人一圈。 来闹事的一共五人,却不是周家的人,而是余家的人,余三郎的大姨一家。 分别是余三郎的大姨、大姨夫、大堂姐、堂姐夫和二堂哥。 而刚刚抓着余三郎的,正是他的大姨,余大娘子。 钟云烟皱起眉:“你们这是要做什么?” 当初余三郎的娘过世,他娘留下的田地便是被这一家人给全占了。 余大娘子前几日听说钟云烟在县里头发达了,如今又看到钟云烟骑着高头大马回村,不敢太得罪她,却也理直气壮道:“这是我余家的家事,与你何干?” 第38章 收养 钟云烟懒得同她废话,直接问道:“你准备把余三郎带到何处?” 余大娘子眸光闪了闪,不肯回话。 秦罗氏见状忙道:“钟四娘,方才余大娘子说要把三郎送去周地主家,那周家如何去得,三郎若真过去不定被如何折磨呢!” 秦罗氏知道如今自个妻主在跟着钟云烟做事,自然对钟云烟信任几分。 眼下他妻主也不在,他只能寄希望于钟云烟帮余三郎了。 钟云烟闻言垂下眸子。 那周地主昨个已经打死一条人命,恐不敢再干什么过分的事,但许是心底仍恨意难消,这才让余大娘子把余三郎给送过去。 倘若余三郎成为了周家的奴侍,那么周家是打是杀,外人也置喙不得了。 这十里村共有百来户人家,姓氏便有十几个,但最大的两个氏族,便是钟家和余家。 如今十里村的里正为余家族长,而余族长跟周地主家还连了姻,那周地主的女婿,便是余族长的孙儿。 恐怕也因这层关系,余族长对周家打死李寡夫的事情,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至于这余三郎,跟余族长家的亲戚关系都远了,且死了娘爹不说,又是一个男儿,那余族长才不会管余三郎的死活。 她抬眸看向余大娘子:“周地主许了你多少银钱?” 余大娘子闻言许是心虚,佯作不知:“什么银钱?” 钟云烟扯唇一笑:“我劝你别把人卖给周家,你虽是余三郎的姨母,可这强卖侄子,若卖去为人夫侍,按律便要徒一年,若卖去为奴,按律便要徒三年,且还要挨上八十大板,你可考虑好了?” 近段时间她读得最多的书,便是大周律例,如今对当朝律法也算熟悉。 余大娘子虽不懂律法,可也知道不是自个生的孩子,卖人为奴侍是不对的,而周地主家的人昨个晚上去找她,许了她二十两银子,便是要余三郎的身契。 可如今余三郎的娘爹都没了,还能有人告她不成? 她梗着脖子道:“三郎是我侄子,我这个当姨母的见他可怜,才想法安置他,有你这个外人什么事?” “你是安置还是要卖人,你心中有数,那周地主打杀了人,是要吃官司的,你若把余三郎送去她家,定要遭牵连。”钟云烟淡淡道。 余大娘子一家闻言面面相觑,心底都有些打鼓。 那周地主打死了李寡夫,虽她们族长说了,一命赔一命,合情合理,可这事到底是命案,谁知往后还会不会出变故。 倘若周家真吃了官司,她们卖余三郎的事定也要被捅出来,钟云烟说她家会遭牵连,还真有可能。 但那可是二十两银子,她们一家辛苦种两三年地都赚不来这些,如何能轻易舍了去? 却听钟云烟又道:“若你不想惹麻烦上身,便把三郎交给我,我代我娘收他为养子。” 这余三郎的娘爹都没了,哪怕眼下余大娘子不卖他,往后也有权做主余三郎的婚事,以余大娘子这贪财的性子,又能给余三郎找个什么好归宿。 所以钟云烟想着收养他当弟弟,这样往后余家的人便做不得他的主。 余大娘子闻言怔了下,接着权衡一番,才笑道:“你若想收养三郎,倒不是不行,得给我二十两。” 钟云烟也笑道:“你若肯把三郎交给我,我回头写了契书找你,再给你十两银子,这银子便是你白赚的,若是不肯便罢了,只是若哪日我知晓你要卖三郎,我便代三郎写封状纸,告你到衙门。” 余大娘子顿时脸色一僵,瞪着钟云烟看了半响,最终说道:“那成,我在家等你。” 说完便带着一家子走了。 钟云烟待人走后,忙打量了余三郎一番:“可有什么地方伤着了?” 余三郎闷头摇了摇,也不说话,旋即默默走进一个屋里。 秦罗氏见状便替他回道:“我昨儿帮他瞧了,只一些轻伤。” 钟云烟点点头,又看向那屋内,见余三郎在炕床前跪着哭,她走至门口看了一眼。 如今李寡夫的尸身被安置在那炕床上,他那裸露在外的头部和手处处是伤,衣衫上也好些血迹,看起来惨不忍睹。 钟云烟不由闭了闭眼,又看向秦罗氏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秦罗氏看了眼屋里头的余三郎,又给钟云烟使了个眼色,带着钟云烟走到院子外头。 “我昨儿问三郎,他跟我说,那周娘子前儿半夜喝醉了酒,也不知怎地翻进这院里,摸进了他房中,李哥是听到动静,拿了棍子过来赶人,结果失手把人打死了。李哥觉得自个杀了人,也吓狠了,不敢吱声,直到昨儿晌午周家出来找人,他才同人说周娘子在他院里,结果那周地主带人过来见着周娘子没了,便把李哥给……” 钟云烟沉默了一瞬,又问:“那周娘子半夜闯进这宅子,可有旁的人证?” 秦罗氏想了想道:“三郎和我知晓,周地主家许也知晓。” 说完又想起什么,往钟云烟以前的老宅子方向看了眼,犹豫道:“那袁氏许也该听到些动静。” 钟云烟闻言也往她那老宅子看了眼。 前些日子,钟族长来找过她后,回村便开了祠堂,把钟袁氏除了族谱,给了他一封休书,并勒令他不准居住在原处,让钟青书把他送到这小破院关起来,不准钟袁氏离开这院子一步,否则便将他赶出村去。 如今钟袁氏正被锁在这院中,每日吃喝都得靠钟青书两口子给送来。 这些事情秦娘子早就告诉她了。 钟云烟只看了一眼便收回视线,又问:“周地主一家打杀李叔的时候,有谁看到了?” “这地方偏僻,等村里头的人知晓时,李哥已经被打得不成人形了……不过我见王娘子帮着抬周娘子回去的,她许来得早,看到些什么。” 钟云烟点点头:“姐夫,还劳累你多陪陪三郎,别让他想不开。” “哎,什么劳累不劳累的,那孩子可怜,我能帮点是点。”秦罗氏忙道,说完便又去房中陪余三郎去了。 钟云烟在这院子前后里外转了圈,待她看完,秦娘子总算到了。 她让秦娘子给自个弄来些笔墨纸张,写了张收养契书,又给秦娘子拿了十两银子,让秦娘子去找余大娘子签字画押。 她自个则去了钟族长的宅子。 第39章 讨个公道 如今正是农忙季节,家家户户好多农活,许多人天不亮便下地干活了。 钟族长家有着百亩多地,那活更是多,钟云烟到她家时,听说钟族长都亲自下地监工去了,只好又去田地里找人。 钟云烟找到她的时候,见她在田地旁边搬了个椅子坐着,看着人打麦子。 钟族长听到马蹄声,扭回头,便看到一个仙姿玉貌的小娘子骑在那高头大马上,眯着眼看了半会,才认出那是钟云烟。 钟云烟跳下马,牵着马上前,冲钟族长作了个揖:“太姨婆。” 钟族长又细细打量钟云烟两眼,才问道:“四娘,你这一大早回村,可是有事儿?” “我是听说李寡夫没了,念着他早前帮过我们姊妹,便回来看看。”钟云烟回道。 钟族长闻言心中便有些不是滋味。 这钟云烟自发达后,这还是第一次回村,却是为了看外人。 “李寡夫的事儿我听说了,那周大宝早年一直怀女不顺,好不容易得了这么个女儿,养大了,成家立业了,谁知竟被一寡夫杀了,她那个年纪怕也是再生不出孩子了,换谁谁能受得了。”钟族长叹了口气道。 钟云烟也知道周地主家一些事,听说那周大宝年轻时怀孕本就艰难,出生周娘子时,她都三十五六了,周地主妻夫俩一直都当命根子疼着的。 如今周地主都五十五了,在别人看来,周家怕是要绝后了,哪怕她杀了人,村民也都多同情她呢。 钟云烟状似随意道:“太姨婆,您可听说了周娘子是怎么死的?” “周大宝说是周娘子喝醉了误闯进李寡夫家,结果被李寡夫狠心打死了。”钟族长说道。 “周娘子确实是喝了酒,却不是误闯,我听余三郎说,周娘子前儿深夜翻墙进他家,那动作利落得狠,李寡夫也并非狠心,他把周娘子当成了盗贼,失手杀人也不怪他。” “你说周娘子是前儿半夜翻墙进李寡夫家?”钟族长挑了下眉。 “正是。”钟云烟点点头。 “即是半夜闯入,李寡夫为何不喊人?你这话可有依据?”钟族长问道。 “李寡夫觉得自个杀了人,被吓到了,不敢吭声,至于依据,我自是有的。”钟云烟回道。 钟族长忙问:“你有何依据?” “我在李寡夫家院墙上发现了周娘子的脚印,且周家抬周娘子回家时,已快到了午时,她若真是半夜死去,那会儿身子早该凉透了,抬尸的人一摸便会知晓。再则即便李寡夫真是故意杀人,也该官府查办,若人人都动用私刑,那还要王法作甚?这余族长护着周家,若去了官衙讨要说法,那便是包庇罪犯!”钟云烟似有些气愤。 钟族长眸光微深。 她们钟家和余家,那一直都在暗地里较着劲。 近些年来,她和余族长也一直在争着那里正之位,只是她没那余族长狡猾,总讨不得知县的欢心,一直没抢得过她。 若是余族长在这事上裁了跟头,那里正之位岂不是她的了? 要说这当里正,也没得工钱,本是吃力不讨好的活,但像她这个年纪和家族地位,更看重的可不是钱财上的利益,而是名声威望。 钟云烟又看向钟族长,故作气愤道:“太姨婆,那余族长偏帮周家,还不是因着她孙儿是周娘子的夫郎,如今周娘子没了,周地主在咱们村里又是独户,没得姐妹,届时周地主的家产岂不要便宜了余家?” 钟族长闻言眸色更沉了几分。 她家虽有着不少田地,可比起那老余来还差了些,若是再让余家得了周家的家产,她岂不是要一辈子被那老余踩在脚下? 决计不能让那老余得逞! 想起什么,钟族长看向钟云烟问道:“四娘,你同那冯知县,可是有两分交情?” 钟云烟笑道:“我同那冯知县确有过几面之缘,交情谈不上,却可以说上几句话。” 钟族长眼中顿时溢出一丝笑意,却很快又敛了去,一脸不快道:“这李寡夫实在死得冤,四娘,李寡夫平日与你们姊妹也算有点恩情,你可愿助他讨得一个公道?” 钟云烟忙一脸正色:“我自是愿的。” 钟族长满意点点头:“我就知道你是个仁义的好孩子。” …… 钟云烟又跟钟族长细谈一番,离开之后去找了王娘子。 说起来这位王娘子,钟云烟早前还帮她卖过羊。 王娘子家里的地不多,农活已经忙完了,她这会儿正在外头放羊。 见着钟云烟骑着马奔过来,王娘子眼睛都瞪圆了。 待钟云烟在她不远处停下,下了马,她忙跑上前,摸了摸那马,又上下打量了番钟云烟,有些不可思议道:“四娘,我听说你发达了,竟是真的?” 钟云烟失笑:“什么发达了,不过赚了点银钱罢了。” 王娘子撇撇嘴:“你看你还谦虚,我早就知道你是个有大本事的!” 说完眼珠子转了转,又道:“四娘,你好容易回村一趟,到我家吃顿饭去?你姨夫的手艺不错的。” 钟云烟想起什么,连忙摆手:“王姨,我这一会儿还有事,若不这样,改日你得闲带着姨夫孩子去县里,我请你吃饭。” 她可是听秦娘子说了,这王娘子还未打消把二儿子嫁给钟云英的心思,农忙前三天两头往钟青书那儿跑。 近日家家户户忙起来,她才消停了。 钟云烟总觉她要带自个回家,没打什么好主意。 王娘子闻言略有些失望,但听着钟云烟要请她吃饭,那定是吃好的喝好的,还是笑道:“那成,改日我去县里头找你去,听说你还把那许家酒肆盘下来了是不?我还从未在那酒肆吃过饭,你可得请我到你那酒肆过把瘾。” “一定。”钟云烟忙应了声,接着又问:“对了,王姨,我听说昨儿晌午,你去了李寡夫家?” 王娘子闻言想起什么,便觉有些头皮发麻:“是去了,我昨儿原在外头放羊,看到周家的人往李寡夫家去,便跟过去了。” 那周家的人也忒狠了点,哪怕她经常打夫郎,也未下过那样的狠手呢,竟是把人给活活打死了。 第40章 这钱你出 钟云烟问了王娘子周家的打人过程,得知周家出手伤人的主要是周地主,其夫郎、女婿和家里的长工也是帮凶,又问清楚了王娘子抬尸时确实摸到周娘子的尸身已经变得冰凉僵硬,且只有一处明显伤口,便是在后脑勺,心中便有数了。 “王姨,这人死后至少三个时辰才会变得冰凉僵硬,周娘子是前儿半夜翻墙闯进李寡夫家,李寡夫把周娘子当成了盗贼,才失手误杀,按律夜入民宅,打死勿论,李寡夫是不懂得法,才诚惶诚恐,不懂得喊人求助,这周家杀人实在没得道理,按律当斩。”钟云烟说道。 “啊?”王娘子有些惊讶,随即结结巴巴道:“这……我就是为了赚些赏钱,才帮忙抬尸……” 她第一反应便是撇清自个同这个案子的关系。 钟云烟失笑:“王姨,我知道你跟这个案子没有关系,只是这周家害人性命,定要上报官府查办的,届时你可愿随我去衙门为李寡夫作证?” “这……”王娘子犹豫不决。 小老百姓都怕上公堂,哪怕是去作证,王娘子心中也有些发怵。 这可是得罪人的事,万一告不倒周家,她被周家记恨上了又该如何是好? “王姨,我们族长已经决定为李寡夫主持公道,届时周家必倒,你若是肯上堂作证,我们钟家的人都会记得你的情。”钟云烟又道。 王娘子闻言又是犹豫一番,看了看老成持重的钟云烟,又想起了她帮自个卖羊的事儿,最终咬牙点头:“好,姨听你的。” “王姨仁义。”钟云烟忙拱手一礼。 王娘子倒被弄得不好意思,赧着脸笑笑。 …… 钟云烟跟王娘子告别,又回到了李寡夫家。 秦娘子已经在李家等着她了,见钟云烟回来便把契书交给了她,那余大娘子见着了银子,二话没说便画了押。 钟云烟收好契书,又见秦罗氏和余三郎也已经合力帮着李寡夫处理了一番,给他换上了身干净衣物,身上的血迹也擦洗一番,看着倒是比之前好了许多。 可李寡夫是被活活打死的,足足被虐打了两刻钟才断了气,期间忍受多少痛苦,怕只有当事人才知晓。 余三郎的眼泪都快流光了,这会儿跪坐在地上,安静的像是没了生气。 秦罗氏随意弄了点饭食喊他吃,他也没有反应。 钟云烟见状走进去,站在余三郎身后:“李叔身为一男子,为了救自个的孩子,敢出手杀人,昨儿周家找上门时,他也拼了命的护着你,如今你却不爱惜自个的身子,如何对得他?” 余三郎的睫毛颤了颤,又落下泪来,他捂着脸,无声地哭泣。 钟云烟从秦罗氏手中接过碗,递给他:“赶紧吃,吃饱了才有力气为你爹讨得一个公道。” 余三郎怔了下,旋即忙看向钟云烟,只见钟云烟立在他身侧,犹如光风霁月,春风化雨。 …… 当天钟族长便写了张状纸,把事情的经过,周家的恶行,还有余族长的袒护,清楚明白地写在了状纸上,又带着苦主余三郎,到衙门前击鼓鸣冤,状告周家和余族长。 正闲着发闷的冯梓蕰,好容易见着大案子,当即坐堂问供,问清事情始末,又当场派差役去查拿究办。 命案可不遵循办案流程,待到第二日,冯梓蕰便正式开堂问案,因着事实清楚,钟云烟便帮她找了好些证人和证据,人证物证确凿,周地主当场被定性杀人罪。 但这年代一旦牵扯命案,便要上报朝廷,等待皇帝的复核及判决。 足足半个多月判决才下来,周地主被判杖一百流三千里,周家其余从犯杖一百,徒三至五年不等。 这个结果在钟云烟的预料之中,如今老皇帝病重,为了给老皇帝积福,只要不是罪大恶极之人,怕是不会轻易处死。 死者是一寡夫,如何能称得上罪大恶极? 不过这杖一百加上流放之苦,那周地主怕也承受不住,有时活着到不如死了轻松,她对此判决也未有不满。 至于余族长,因包庇罪犯,隐瞒不报,也被冯梓蕰责令判杖刑一百,但考虑到余族长年纪大了,冯梓蕰担忧她两棍子就没了,准许她可以交钱抵罚,共罚她一百贯钱。 余族长早因着这场官司食寝难安,如今判决下来,她反倒提着的一口气松懈了下来,乖乖地凑齐铜钱上交,回到家后便大病一场。 这可乐坏了钟族长。 因着余族长犯了事,不仅被罚了好大一笔钱,那里正之位也被知县娘子收回给了她,还得了冯梓蕰亲自所提的一块仁义牌匾,她自是喜气洋洋。 钟云烟近日不仅为了这案子东奔西走,还为李寡夫操办了丧事,钟族长为了作出仁义的模样,也送了李寡夫一副好棺材,还亲自出面为李寡夫主持了丧事,李寡夫下葬当日,倒有不少村民来送,也算风光了。 好容易事情收尾,钟云烟去县衙找了冯梓蕰。 冯梓蕰见她便道:“那牌匾花了我一贯钱,这钱可得你出。” 钟云烟没想到一来冯梓蕰就跟她算账,不由摇头失笑:“我倒不知冯姐姐这般小气。” “我这可不叫小气,你可不知管着一方百姓,干什么都得花银钱,这县里的路都破成了那样,乡下的路更是颠得人屁股疼,我还未凑够银钱去修哩。”冯梓蕰撇撇嘴道。 钟云烟闻言冲她拱手一礼:“娘子为官清正,日夜想着造福百姓,实乃百姓之大福。” 冯梓蕰不由被钟云烟给逗乐了,但随即想起什么,又瞪了钟云烟一眼,质问道:“四妹,你可是拿对付你们族长的招式来对付我?” 这个钟四娘,前几日非要她给钟族长做一个仁义牌匾,说什么给人戴多了高帽子,往后这人行事便会顾忌几分,生怕这高帽子歪了掉了。 且她分明巧言善辩,微察秋毫,一人之力便能告倒周家,却非要撺掇钟族长出头,还大义凛然说独行善不如众行善,她这叫惩恶扬善。 冯梓蕰总觉钟云烟这会儿在给她戴高帽呢。 钟云烟连忙一脸正色:“此乃四妹肺腑之言,绝非敷衍,冯姐姐实称得上清正廉明的好官。” 冯梓蕰见钟云烟一脸诚恳的模样,不由又觉好笑:“你再怎么奉承我,那钱也得还。” “是,是,小妹定十倍奉还,也为咱们柳河县修路出份力。” 第41章 你别闹 冯梓蕰这才满意点点头,又问:“你那酒坊可建好了?” “刚建好。”钟云烟回了声。 她那酒坊前几日已经建好了,这几日都在拉先前定下的家件工具和粮食过去,因为东西太多,又要跑好些家拉货,哪怕秦娘子雇了人拉,一时半会也拉不完。 先前买来的壮实小伙,除了养马的杨大郎被钟云烟留下外,其余人也都被她送去城外酒坊住,顺便收拾酒坊了。 除了先前的四个小伙,近几日赵牙公又陆续给她送来几个人。 赵牙公先前得了她的招呼,只要收着壮实能干活的丑儿郎,便送去她的宅子,一个算他四两银子,这几日赵牙公倒去她家去得勤。 有些人家把儿子的价值算计得死死的,使唤完儿子帮家里干完今年夏季的农活后,在缴纳今年税赋之前,赶紧把人给卖了,所以就这短短几日时间,钟云烟一共就新收了八个儿郎,且还都是十八岁。 她正打算等过两日酒坊的货送完,便去教这些人酿酒了。 “先前答应你的酒帖,我回头开给你。”冯梓蕰说道。 “哎,多谢冯姐姐还记挂着。”钟云烟忙谢了声。 这官府开具的酒帖,就是一份酿卖许可证,每张使用期限只有一年,钟云烟先前还未开始酿酒,所以便没着急办。 冯梓蕰唇角勾起一抹笑,又问:“那周家的田地宅子,你可吃得下?” 这周家殴打人至死,按律要赔付死者家属一笔钱财,其余财产入官,冯梓蕰先前根据周家的家财,判定周家赔付李寡夫的丧葬费二十两银子,赔余三郎这个家属的赡养费为五十两银子,这银钱还是官府给垫付的。 周家抄来的现钱并没有这么多,但田地宅子都是要处理掉换成钱物的,不然那地没人种,来年官府便收不着税。 这田地宅子一般都是优先卖给同村人,所以冯梓蕰先来问钟云烟,虽有些开后门的意思,却也算合规矩。 钟云烟今日原就是为了这事来的,她没想到自个还未开口,冯梓蕰便先问她了。 她们十里村的地虽有不少,可那旱地荒地好得,能高产的良田却难得,平日若是谁家卖良田的,一准会被村里的富户争抢。 当初钟族长问她可跟冯梓蕰有交情,除了担忧冯梓蕰偏帮余族长,也因惦记着周地主家的良田。 不过钟族长一人也吃不下这些,她只开口要了一块连成一片的良田,约莫二十多亩,六十贯钱都拿给她了,让她给帮忙置办。 这十里村因着离县城比较远,良田虽难得,也并未炒上太高的价,一亩也就两贯五百至三贯的价格,可乡下人攒点银钱并不容易,钟族长虽田产多,但她家人口多,花用也多,一下拿出六十贯钱估摸都是全家勒紧裤腰带挤出来的。 而周家除了百多亩良田,还有中田八十多亩,菜地十来亩,加上一个三十多亩的山头,上头种了好些果树,如今可都长大成材了。 钟云烟便想着,除了钟族长要的良田,其余田地她全部拿下。 至于周家那宅子,是个三进的院子,她既打算在十里村置办田产,那宅子总归也有用处。 余三郎眼下还住在村里,想为李寡夫守孝百日再跟她离开,他身上不敢存放银钱,便把官府给他的银钱全交给了她,她打算添置些田产,日后也给家里小六儿、林玉和余三郎几个孩子傍身用。 如今有这好机会,她自然不会错过。 “冯姐姐,我今儿来便是要同你商量这事的,这周家的田宅,钟族长想要买上一块良田,其余的我想全吃下,不知可方便?”钟云烟问道。 “那如何不方便?我还愁周家的宅子中田不好卖,你若一人吃下,我倒省了好些麻烦了。”冯梓蕰笑道。 钟云烟当下谢了冯梓蕰,又去主薄娘子那儿买了田宅。 把钟族长所要的那块二十一亩三分的地给挑了出来,办到钟族长名下,一共算了五十八贯多钱。 余下九十二亩多良田,八十五亩中田,三十三亩的山头连带山上的果树,还有宅子包括宅后的菜地全部包揽了下来,这些田宅加上契税,最后折算上等成色的银子,主薄娘子要了她四百两。 钟云烟让徐映雪驾马车拉了铜钱银子过来,得了房地契后回了家,刚进了屋,便看到林玉坐在她房中,似乎在等她。 林玉一见钟云烟,便一脸不满地看着她:“近日你怎么老不着家?” 钟云烟默了下:“我不是有事忙?” 前些日子她一早便往村里跑,傍晚才回来,这喜事丧事都不兴未出嫁的小儿郎去参加,所以她也没带家里的林玉和小六儿,只在李寡夫下葬前带小六儿去拜了李寡夫一次。 李寡夫下葬后,她也总出门,不是回村,便是跑县衙,或是去看看她的酒坊,安顿她送过去的那些人,顺便带徐映雪熟悉熟悉酒坊,日后她打算把酒坊交给徐映雪管理的,所以她这大半个月来确实常不着家。 只是听林玉这般质问她,她总觉有些奇怪。 “又是去看你那三郎?”林玉小脸都气鼓鼓的。 “……”钟云烟莫名想起了仓鼠这种生物。 林玉见钟云烟沉默起来,更加生气了,他不由站起身,走到钟云烟跟前,几乎要贴上她。 他如今的个头比钟云烟还矮一些,只能仰着下巴跟她对视,“你跟那个三郎无亲无故,为何要对他那般好?” 钟云烟默了默,才道:“他现在是我弟弟。” “不是亲的!”林玉气道。 “你别闹。”钟云烟有些无奈。 “……”林玉原本还想追根究底,可也不知为何,钟云烟一句话便让他安静了下来。 半会,他才扯起钟云烟的衣袖晃了晃,垂着头闷声道:“我近日在家好闷。” “那我明日带你出去玩?”钟云烟试探道。 “嗯……”林玉别扭地点点头。 钟云烟松了口气。 既然答应了明日带林玉这小孩出去玩,钟云烟便想着把原打算明日再做的事情今日做完,于是她在家用过午饭,便又去了十里村。 第42章 讨要说法 钟云烟来到村里,直接去了钟族长家。 见着了钟族长,钟云烟把地契和剩余的近两贯铜钱交给她,还给钟族长带了两坛酒。 “你这孩子,来就来了,还带着东西作甚,没得费银钱。”钟族长嗔了钟云烟一眼。 “晚辈孝敬太姨婆是应该的,再则也算不得什么好东西,就是从我酒肆拿的,太姨婆不嫌弃便好。”钟云烟笑道。 “你这孩子,你一番心意,太姨婆怎会嫌弃。”钟族长闻言心中熨帖得很,不由欣慰笑笑,又仔细看了看地契,见确实是她看上的那块地,才好生收好。 她又抬眼冲钟云烟笑笑,把那些铜钱推给她:“四娘,这回的事情多亏了你前后忙活,这些你若不嫌少,就拿着当作辛苦钱吧。” 钟族长觉得这事是她起得头,钟云烟却比她还要上心,整日跑前跑后得最辛苦,她自然觉得该好好犒劳钟云烟一番。 钟云烟连忙摆手:“太姨婆,这都是晚辈该做的,哪能拿您的铜钱。” 钟族长闻言笑意更深:“你是个好孩子,我一会儿让你几个姨夫添几个好菜,咱们好好喝一杯。” 这村里人午饭都吃得晚,钟族长家这会儿还未用饭呢。 “太姨婆,不必麻烦了,我这刚刚吃完饭来的,这会儿是吃不下也喝不下了,再则我一会儿还有些事,下次我再陪你喝。”钟云烟连忙推辞。 钟族长正想问钟云烟什么事儿,突然听到有人在外头吵闹,没一会儿功夫,便有人闯了进来。 来人正是余大娘子。 余大娘子见着钟云烟,仿若看到了仇人般,冲她怒目而视。 “钟四娘,你这个骗子!你骗我侄儿入你家户籍,就是为了侵占我侄儿的钱财!”余大娘子愤怒道。 她真是瞎了眼,当初才听信了钟云烟的话,若是她没把三郎卖给钟云烟,如今得的好处就不是那十两银子,而是七十两了! 余大娘子越想越气,又看向钟族长:“里正姨,这事您得为我那侄儿主持公道!” 钟族长闻言看看余大娘子,又看看钟云烟,很快便明白了余大娘子是什么意思。 这余三郎获得周家七十两银子的赔偿,恐怕是被余大娘子惦记上了。 钟族长原就看余家的人不顺眼,自然不能顺她意,不由说道:“余大娘,李寡夫当初含冤而死,这不管是为李寡夫主持公道,还是为李寡夫操办丧事,都是我钟家的人帮着忙前忙后,你家的人半点力未出不说,连李寡夫下葬那日都未见着面,如今这官司打赢了,李寡夫的儿子也得到了赔偿,你反而找上门讨要说法了?” 余大娘子闻言脸色有些不好看,梗着脖子道:“我是为我那侄儿讨说法,钟四娘替三郎出头,哪里是为了三郎好,分明是惦记我侄儿的银钱!若不然这三郎为何刚刚得了银钱,便全部交给钟四娘了?” 那衙门昨儿判决刚下来,余大娘子便听说余三郎得了七十两银子,还把那些银钱全交给了钟云烟,她真是气得要呕血。 钟族长闻言都被气笑了。 她也知道这事儿,昨儿判决下来后,钟云烟也跟着回了村,她便是昨儿把买地的铜钱交给钟云烟的。 余三郎把银钱交给钟云烟保管这事儿,还是钟云烟昨儿自个说出来的。 她近段时日跟钟云烟也接触得多,自觉算了解钟云烟的品性,觉得她就是一个仁义的好孩子,否则也不敢把买地这种大事全权托给她办,自然不信钟云烟是要贪了余三郎这银钱,不然她为何要自个把这事散播出去? “到底是谁惦记人三郎的银钱,明眼人一看便知,四娘如今的家业,怎会惦记他那点银钱?四娘已经说了,这些银钱便是存着给三郎那孩子当作嫁妆的,再则人三郎心甘情愿把这银钱交给四娘保管,且如今他已算是我钟家的人了,你又以何身份来为他讨说法?”钟族长淡淡道。 余大娘子被说中心事,恼羞成怒道:“好啊!你们钟家人合起伙来欺负我余家的人,想强占人家产!” 第43章 租地 钟族长听余大娘子反咬一口,被气得深呼一口气,却听钟云烟开口道:“那依着余大娘子的意思,这事该如何办?” 余大娘子闻言立马说出自个早就想好的说辞:“你把三郎还给我余家,银子也还回来!” 钟云烟勾唇一笑:“那我可得问问三郎和知县娘子的意思。” 余大娘子皱起眉:“这跟知县娘子有何关系?” “三郎也是在知县娘子面前过过脸的人了,余大娘子也没去县衙,怕是不知道知县娘子说了什么。”钟云烟笑道。 “说了什么?”余大娘子下意识问道。 “知县娘子说余家的人薄情寡义,不如我钟家的人厚道,三郎能跟着我钟家的人也算有个依靠了,若我再去把三郎的户籍改回余家,知县娘子知晓必定要问我,我又该如何作答?难不成告诉知县娘子,你余大娘子当初不顾姐妹之情,想把三郎卖给周家,任他去死,我好说歹说你才肯收我银子,把三郎过继给我家,又有我们族长替他主持公道,才教他捡了一条命,如今你知晓三郎有钱了,便要把三郎抢回去,好霸占他的钱财?”钟云烟淡淡道。 余大娘子闻言身子一僵,想起那个知县娘子,她就觉惧怕,要知道那知县娘子可是罚了她们余家的族长一百大板,若不是念在她们族长年纪大了,准许族长交钱赎罚,她们族长这会儿人都该没了。 可就这样,昨儿她们族长回来后就吓得病倒了。 钟族长却是挺直了腰杆,她之所以知道余三郎得了大笔的银钱,内心没什么想法,便是因着昨儿知县娘子对着她一顿夸,还给她送了个仁义牌匾。 这牌匾可是因着李寡夫和余三郎才得的,她自然要维护余三郎的利益。 半响,余大娘子才恼羞成怒道:“谁说我是想霸占三郎的银钱!你少血口喷人!” 钟族长讥笑一声:“那你是为了什么?” “我自是为了三郎好!你们钟家的人跟三郎无亲无故,谁知会不会贪墨了他的银子!”余大娘子梗着脖子道。 “三郎出事时你未管他的事,还想把他往那杀人犯处送,如今你说这话,谁人会信?不若咱们去知县娘子那里评评理,看她是会信你,还是会信我们四娘,只要知县娘子肯信你,我们便把三郎还你余家也不是不可。”钟族长冷笑道。 余大娘子闻言涨红了脸,有余族长这个前车之鉴,她自是不敢犯到知县娘子手里去。 可这事就这么算了,她实在是不甘心。 想了会儿,又道:“四娘,你若是不想把三郎还回来也成,你再给我三十两银子,这事便算了。” 钟云烟还未说话,钟族长便气得用拐杖敲敲地:“无耻之徒!你给我滚出去!否则我这便去知县娘子那儿告你,让你吃那大板子!滚!” 余大娘子脸色一阵青白,但看着钟族长脸色不似做假,知道今儿是什么好处都讨不着了,只好小声骂咧咧地走了。 待余大娘子走后,钟族长仍旧气不顺,冲着钟云烟道:“你看看,这世上怎会有如此无耻之人!” 钟云烟顺着她的话回道:“太姨婆何必跟这种小人计较,没得气伤了身子。” 说起来当初她们一家所遭受的,又与余三郎有何区别? 那时的钟族长可没这般义愤填膺。 不过钟云烟向来不喜同人翻无意义的旧账,又看向钟族长笑道:“太姨婆,我今儿回来是还有些事儿要办。” 钟族长立马被转移了注意力,问道:“你有何事?” “我把周家余下的田宅,都买下来了,想租给旁人种,咱们族里不是还有几户地少的,若是需要租凭田地,我想着那些良田先紧着咱们族里的人租。”钟云烟笑道。 钟族长乍一听说钟云烟把周家余下的田地全买了下来,心中还莫名有些不舒服,可又听说钟云烟打算把那良田先紧着自个族人租凭,那点芥蒂便又消了去。 她们族里,谁发达了都不一定能靠得住,可四娘却是能靠得住的人,不管什么事都会惦记着自个的族人,且对她也孝顺。 那些家穷的族人确实也是她一块心病,家里地少,年年种的粮食都不够吃,她身为钟家族长,有时族人上门来借粮,她多少也总得借点,可那借出去就成白借的了,基本上是还不上的。 若是钟云烟的良田租给她们种,总能裹住这些人的生计,也省得她愁。 这般想着,钟族长心里便又对钟云烟偏向几分。 “这是好事儿,我回头召了族人问问看,你那些良田,地租要怎么收?” 第44章 您看如何 “这些事情晚辈也不太懂,太姨婆觉得该收多少合适?”钟云烟一脸认真请教的模样。 钟族长听钟云烟这样的大事也询问她的意见,内心很是受用,沉思一番,才道:“即都是族亲,咱就不能收太高了,但也不能让你吃亏,就按一亩良田年租六斗麦子算,你看如何?” 良田高产,若是风调雨顺,种仔细点,麦稻一季亩产能达一石半,别的地主租地,每亩良田的年租也至少是这个数,当地麦子一年一熟,还可以多种一季蔬果,稻谷一年两熟,就算交租也比普通的田地出粮多些。 钟云烟点点头,说道:“太姨婆,晚辈是这样想的,我这县里头事多,不若我那些良田中田便承包给您家,良田一年算半石麦子,中田一年算半石粗粮,田税都从我租子里扣,您看着帮我租出去,收租的事也麻烦您家了,能租出去多的都算您家的,您看如何?” 她面上再怎么让人挑不出错,内里也并不是什么老好人,以前她家困难的时候,族里头的人也未帮她家说过话,想着把田地优先租给族人,并不是为了帮族长解决麻烦的,而是为了自个省麻烦。 这租田,若仅是她一个人的事,族长必定不会用心挑选租户,到时怕什么好吃懒做的人家都租出去,最好的办法便跟族长利益捆绑,而钟族长觉得实实在在从她这儿得了好处,日后才能更向着她一家。 果然钟族长闻言便眼睛亮了亮,那良田租金收六斗麦子,中田收六斗粗粮,一点也不难租出去,钟云烟如今手里田地多,她算着至少得有一百七八十多亩,她承包下来租出去,一年至少便能多收成十七八石粮,也就每年收租的时候费点事,就能赚个好几贯钱,这可是好事啊。 她装模作样沉思一番,才点点头:“既然你县里头的事忙,那租田的事儿我便帮你管着,每年收完租子给你送过去,你尽管放心。” 钟云烟连忙拱手一礼:“哎,那这事就有劳太姨婆费心了。” 钟族长觉得自个讨了便宜,还得了钟云烟的感激,脸上顿时笑开了花。 她亲自写了契约,跟钟云烟签了十年租契,至于这后头田地怎么租,钟云烟便不用管了,她只管到时收租就是。 两人说好事,钟家也快开饭了,钟云烟便借口先离开,让徐映雪驾了马车,去看了自个刚买下的田宅。 途中遇到村民,她便热情地跟人打招呼,还有一些小孩跟着她的马车后头跑,她便直接让徐映雪停下车,拿上些从县里带回来的糖糕,分给这些小孩,叫她们自个去玩,别追着她的马车跑了。 钟云烟近日时常回村,这些小孩都知道钟云烟大方,经常追在她屁股后头,只为她手里的糖糕零嘴,钟云烟若不下车来打发她们,这些小孩估摸能追着她跑好远。 …… 周地主家的地还不是连成一片的,东一处西一处,她只是去认一下自个的田地便离开了,那地里的庄稼已经基本收割完,被官府的人拉走了,倒是宅子和山头她认真转了一圈。 周家的三进宅院,可比她买的酒坊好多了,不仅建得结实,还挺新,只是宅子里值钱的物件一律被官府给拉走了,倒是有些不值钱的家件物件,官府的人也懒得拉,还都留在宅子里。 宅子后头还有一大块地,约莫二十来亩,周家弄成了菜地,如今还种了蔬果。 只是这片菜地半个多月未有人打理,除了一些耐旱品种,多半都是蔫蔫的,好在前几日下过一场雨,那些蔬果才未死透,抢救一番还能活过来,只是长势怕不会太好,不过用来喂养家畜也挺好。 钟云烟见这宅子里有井有磨,生活可比普通人家方便,便打算回头赵牙公再往她那送人,她便把人安顿在这宅子里一些,帮她打理打理这宅子,种种宅子后头的二十来亩菜地,也算给那些人一口饭吃了。 看完宅子,她又去了周家的山头。 周家的山头上种了好些果树,基本都是些好养活的枣树和核桃树,另外梨树和石榴树也种了一些,都载种有七八年了,正是到了盛果期的时候,只是如今月份还早,还不到采摘的时候。 钟云烟对这片果树林是最满意的,这山头并不值当什么钱,可这片养了七八年的果树,共计两千多株,她得了可是赚大了,也是冯梓蕰给她开了后门,她才能以每亩三两银子的价格拿下这片山地,不出两年这银子便能被她赚回来。 她在山上逛了好一会儿,又去找了王娘子,给王娘子家也送了些糕点和一坛子酒。 王娘子这人虽有些大女人的毛病,却也是个勤快人,让她做个什么活她也利索。 钟云烟问了王娘子有心想找点活干,便把自个的山头交给了王娘子管理。 王娘子家里地少,她无事时除了放羊,只能东家西家的找点零工干,她大女儿如今也长大了,也能帮家里干些活,那山上的果树都算得好养活,平日两个人管着一片山头倒也够了,就是采摘季节会忙些,但以赵牙公近日找她的勤快度,她估摸近日还得收些人,到时安顿过来也能帮忙收收果子。 钟云烟给王娘子母女两个开了一月一两银子的工钱。 王娘子听得钟云烟给了她家一个稳定的营生,自然是乐开了花,农家人一月能挣一两银子,一年下来便是十二两,着实算高收入了,她连连保证帮钟云烟把山头管理好。 早前王娘子见钟云烟发达了,还有心思把自个二儿子说给钟云烟,但后来一番试探,得知钟云烟都快要成亲了,还是知县娘子给牵得媒,只好打消了这心思。 她虽一门心思想着把儿子高嫁,却也是为了儿子能过好日子,自个也能沾些光,可不愿把儿子给人做小的,自然不能再惦记钟云烟了。 跟王娘子说完事,钟云烟又提着些东西去了秦娘子家。 秦娘子这几日帮着她酒坊拉粮食,不到傍晚不着家,她到秦家的时候,秦娘子还未回,家中只有秦娘子的老爹和女儿在。 而秦娘子的夫郎秦罗氏,则去了村里专门下葬用的山头。 余三郎如今每日要去山上为他爹守孝,钟云烟担忧他的安全,便给秦家拿了二两银子,做余三郎这段时日的生活费用,让他傍晚前下山,到秦家来住。 秦罗氏是个心善的,也很照顾余三郎,时常上山给他送饭,闲时还在山上陪陪他,这会儿秦罗氏便是陪余三郎去了,估摸二人也该快回来了。 秦娘子的娘早年就没了,老爹倒还在,如今的身体也还好,只是他性子跟秦娘子恰好相反,不爱说话也不爱出门,内向得很,平日只呆在家带带孙女,他见钟云烟来了,还带了糕点和酒,有些不好意思地收下,给钟云烟倒了碗茶水招待,听钟云烟喊他不用招呼,便松了口气,自个回屋了。 秦娘子的女儿秦瑞秋倒很是机灵,之前钟云烟给秦瑞秋送了一套启蒙读物,秦娘子特意带这小丫头来拜谢过她,这会小丫头见着钟云烟,便黏在钟云烟身边,一口一个小姨喊着,对她亲昵得很。 钟云烟在秦家逗着秦瑞秋说了没一会儿话,秦娘子便驾着她那骡车到家了。 见着自个女儿黏在钟云烟身边,小话唠似的说东说西,秦娘子好气又好笑。 “去去去,到你阿爷那儿去。”秦娘子怕惹了钟云烟烦,直接把小丫头给撵走。 小丫头只好撅着小嘴进了阿爷的房间。 钟云烟有些好笑,却因着有正事,也未阻止。 秦娘子洗了把脸,又看向钟云烟问道:“四娘,你今儿怎又回村了?” “我把周家的田宅买了下来,今儿就是回来看看,顺道把那些田地租出去。”钟云烟说道。 秦娘子也习惯钟云烟的财大气粗了,知道钟云烟就是买了田地怕也不会自个种,租出去收些租子倒也不错,便点点头:“需要我帮忙吗?” “我已经托了我们族长去办了。”钟云烟说道。 “哎,那就成。”秦娘子闻言也没怎么在意,随意应了声。 钟云烟之所以没把田地和山头交给秦娘子管,就是因看出秦娘子不是个爱在村里事农的人,秦娘子就爱出门跑东跑西,她今个来找秦娘子还有别的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