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饰》 第2章 突兀 陈友安挑挑眉毛，语气里听不出态度，“你们舞团的艺术总监？” “对。”姜洛笙点点头，表情淡定。 “姓名和联系方式。”陈友安把纸笔推给她。 姜洛笙接过纸笔。余光里，文文微不可察地皱了皱鼻子。 那不屑中透着一丝了然。小三的女儿，果然也不检点。 她写下万祁的名字和手机号码，把纸推回给陈友安，“好了。” 陈友安扫了一眼纸上清秀的字迹，然后站起身，对姜洛笙友好一笑，“姜洛笙小姐，感谢你的配合。”继而，他伸出手，“今后，我们也许还需要你的帮助。” 姜洛笙跟着站起身，与陈友安握了手，“没问题。” 文文也站起来，面无表情地和姜洛笙握了握手。 十一月初，深秋，太阳就在那里，却没带给这座城任何温度。 姜洛笙从滨门警/局走出来，与三两行人擦肩而过，低着头一路向前。 前面路口的转角处，停着一辆黑色路虎。 主驾驶上，年轻男人正安静凝视着膝上笔记本屏幕中的代码。副驾驶的门一开一关，男人棱角分明的侧脸便跟着一明一暗。 姜洛笙坐进去，重重靠上座椅背，舒了口气。 她仔细回想了一遍，刚刚的例行调查，她没有出任何差错。姜清远的人际关系又极其混乱，警方大概也不会把重点放在她身上。 但内心依然有股隐隐的担忧。这实在让她很烦躁。 萧起一转头，就看见旁边的姜洛笙疲倦地靠在座椅上，眉头微蹙。 他把笔记本电脑合上，放到后座，淡淡开口：“顺利吗？” 姜洛笙闷声回应：“嗯。” 萧起眸色深沉地扫了她一眼，然后打转向灯，拉手刹。 路虎缓缓走上主干道，朝着市中心的方向开。 车载音乐放着thinkingoutloud，气氛突兀。 姜洛笙伸手关了音响。 “出了问题怎么办？”她转头问萧起。 “不会。”萧起没有一个多余的字。 姜洛笙轻蔑一笑，“你永远这么自以为是，从来都没有错。” 萧起狠狠皱了皱眉，手上方向盘猛地一打。黑色路虎瞬间转了方向，直直冲向人行便道。 姜洛笙听见轮胎摩擦地面的尖锐声音。车子刹在便道边沿的一瞬间，她整个人狠狠向前冲，再被安全带硬生生拉回来。 紧接着，她的下巴便猛然被人捏住，力道大得她不得不稍稍仰头，与面前的人对视。 萧起冰冷的脸近在咫尺。两人鼻尖轻轻相抵，姜洛笙甚至能感受到他带着克制的呼吸。 “姜洛笙，”萧起低沉磁性的声线，冷得快要结出冰来，“别跟我甩情绪。” 姜洛笙睫毛轻轻一抖，两行泪水顺着她精致的脸蛋滑下。 滑到捏着她下巴的手上时，萧起稍稍一怔，然后放开了她。 “干嘛呀？你吓到我了。”姜洛笙的声线抖得楚楚可怜，“我只是担心而已。” 萧起就这么看了她几秒钟，然后与她拉开距离，移开视线，“不用担心。他们查不出来。” “知道了。我相信你。”姜洛笙擦干眼泪，委屈道，“别凶我了。” 萧起重新启动了车子，没回应她。 路虎再次开上主干道后，姜洛笙转头看向车窗外，一秒钟收起所有委屈的表情。 她拿出手机看了看。 万祁还没给她发消息。 第3章 巧合 周末。滨门医院精神心理科。 姜洛笙约了早上九点钟的心理咨询。 这是这么多年来，她状态最好的一次咨询。 咨询结束后，她正坐在等候区，等待测评结果。这里的装潢很温馨，四周很安静，让人不自觉情绪放松。唯一的美中不足，大概就是能隐约听到楼下扫描仪器的噪声。 十分钟后，旁边咨询室的门打开，赵婷探出头来，对她微微一笑，“洛笙，进来吧。” 姜洛笙站起身，迈开脚步，跟着赵婷走进咨询室，“赵医生，怎么样？” “测评结果非常好。坐吧。” 姜洛笙在沙发上坐下。 赵婷关上门，坐到与她九十度角的另一边，“情绪很稳定，病情没有反弹的迹象。如果一切顺利，吃完你手里这个疗程的药，咱们就可以暂时停药了。” “好。”姜洛笙点点头。 这些年来，她陆陆续续见过很多心理咨询师。只有赵婷给她的感觉最安心。 这个三十岁的女人，年纪轻轻，就已经是滨门城最著名的心理咨询师，主攻抑郁症。她博士毕业于精神医学专业，聪慧知性，淡淡的眉眼，让人越看越舒服。 “看来哥哥去世了，对你有很大的正面影响。”赵婷目光温和。 “是，”姜洛笙没有犹豫，“我很开心。” 赵婷温柔一笑，“最近事业怎么样？还顺利吗？” “还不错。” “我听说奥灵娜要从滨门城找代言人。”赵婷问她，“你有没有报名去试试？” 姜洛笙笑着摇摇头，“奥灵娜那么大的芭蕾品牌，是不会跟独舞合作的。我还是别浪费时间了。” 两人又随便聊了几句。赵婷看看时间，下一场咨询快开始了，“那洛笙，今天我们就到这里。” “嗯。”姜洛笙站起身，“谢谢赵医生。” 赵婷跟着站起身，突然想起来，“对了洛笙，你的药换了吧？” “换了。无差别投毒的新闻一出来，我就去换了新药。” 赵婷点点头，“那就好。咱们下次咨询见了。” “下次见。” 和赵婷道了别，姜洛笙走出咨询室，拐出等候区。站在拐角处，她拿手机给萧起发了条消息：我出来了。 萧起回她：在楼下。 正当她准备继续向前走，突然听见身后的年轻女声。 “师父，这里环境真好。要是听不见楼下扫描仪器的噪声，就简直完美了。” 姜洛笙一愣。这个声音，太熟悉了。 她转身，稍稍从拐角处探了探头。 一个短头发，丹凤眼的年轻女人，和一个笑容憨厚的中年男人。 文文和陈友安站在赵婷的咨询室前，轻轻敲了敲门。 姜洛笙心一沉。 文文和陈友安，怎么会来找赵婷？ 是来调查她的吗？ 咨询室的门打开。赵婷站在门口，脸上的表情有些迷茫。 “赵小姐，你好。”文文向赵婷展示了自己的证件，“我们在做例行调查。关于你的患者姜清远先生，我们有几个问题。” 姜洛笙微微睁大眼睛。 姜清远竟然也是赵婷的患者？ 这么久以来，她竟然没有发现任何端倪。每次她说起姜清远，赵婷的反应，都专业得像是在听一个陌生人的故事。 “啊，”赵婷了然地点点头，“不过我的下一个病人，约在十分钟之后。” 文文点点头，“十分钟足够了。” “好。”赵婷侧身让路，“二位请进。” 姜洛笙看着文文和陈友安走进去，然后顺手带上了咨询室的门。 手机轻轻一震，萧起的信息弹了出来：走丢了？ 姜洛笙迈开脚步，离开了精神心理科。 黑色路虎里流淌着舒缓的音乐，空气中是车载香水飘出的淡淡铃兰香。暖风轻轻吹着，香气便跟着带了温度。 姜洛笙坐在副驾驶上，伸手戳了戳萧起的手臂，“你猜我在赵医生门口看见谁了？” “谁？” “文警官和陈警官。” 萧起皱皱眉。 “但不是调查我的。”姜洛笙顿了顿，“姜清远也是赵医生的患者。真是巧。” 萧起沉默了一会儿，“这个例行调查，时间短不了。” “正常。”姜洛笙淡然道。姜清远人际关系相当混乱，查个一年半载，她都不意外。 这父子俩努努力，半个滨门城都要姓姜。 萧起看了她一眼，“你需不需要换医生？” “不用。” “确定？” “嗯。”姜洛笙告诉他，“赵医生很专业，之前见过的咨询师都不如她。” 何况姜清远都死了。 车窗外的风景不断倒退着。姜洛笙靠着座椅，轻轻摩挲着手里的手机。 终于，手机震了一下，屏幕上弹出一条万祁发来的消息：晚上七点半。 姜洛笙看了一眼消息，锁上屏幕，“我今天晚上晚点回家。” “嗯。”萧起淡淡回应。 第4章 恻隐 十一月初的傍晚。天气很冷。滨河边的风很大。 姜洛笙看看手机上的时间。七点整。 距离她和万祁白天约好的见面时间，还有半个小时。 她收起手机，裹紧羽绒服，在转身离开前，最后眺望了一眼河对岸。 天色暗下来了，哪里便都是黑压压一片。 根本无处可逃。 她深吸了一口气，离开河边。 黄色兰博基尼缓缓驶向城东。 姜洛笙坐在主驾驶，左手食指随着车载音乐的节奏，轻轻敲着方向盘。 她今年二十二岁，就职于世界顶尖的滨门芭蕾舞团，是团里最年轻的独舞。 当然，她是走的捷径。 一路开到城东别墅，姜洛笙在保安亭通报了万祁的门牌号。保安和户主确认后，放她通行。 从她十九岁进团，便和团里的艺术总监万祁，开始了这种关系。 她把车停在115栋附近的草地上，下了车，走上门前的台阶，按响了门铃。 万祁从里面打开门。姜洛笙对他莞尔一笑，走了进来。 门关上后，两人对视了几秒。 “万总监，”姜洛笙率先开口，“警/察找过你了？” “找过了。”万祁打量了她一眼，眼底带着明显的冷漠。 姜洛笙一双水灵灵的鹿眼看着他，轻轻咬了咬红唇，一副单纯无辜的模样，“他们问你我的不在场证明了吗？” “问了。”万祁很干脆，“我说见面时间是早上九点。” 比他们实际的见面时间，早了两个小时。 “万总监，对不起。”姜洛笙本就空灵性感的声线，此时多了一分委屈，“但是除了你，我真的不知道还能找谁帮忙了。” 万祁看她这幅样子，没再追究这件事，只是凑过去在她耳边低声警告了一句：“别再给我找麻烦。” “不会了。”姜洛笙弯着笑眼，拉开自己的羽绒服拉链，然后主动伸手环住万祁的脖子，“我今天会好好感谢你的。” 她早在拜托万祁帮忙之前，就好好表达过谢意了。不过再表达一次，总归不为过。 其实，她讨厌男人，也讨厌自己的身体。 只是不讨厌用身体从男人那里换来的利益。 万祁却拉下她的手臂，转手扣住她的后脑，目光冷锐。 “姜洛笙，”他冰冷地警告，“如果你撒了谎，我会让整个圈子知道你的秘密。” 姜洛笙和万祁对视着，睫毛微微一颤。 她知道万祁对她有恻隐之心。 但是绝不会纵容她利用这份恻隐，损害他的利益。 “万总监，”姜洛笙下巴抖了抖，“我怎么可能用这种事情撒谎？” 万祁依然紧盯着她。 “你不用担心，”姜洛笙认真道，“因为我明白对你撒谎的后果。” 屋子里的百叶窗已经全部落下，顶灯的橙光溢满整间客厅。远处是滨河的浪花声，周围却只有寂静。 万祁终于放开她的后脑，视线慢慢下移。 姜洛笙乖顺地背靠在门上，任万祁摆布，甚至转头轻轻咬了一下他的耳朵。 万祁褪了她的毛线裙，一只手搂着她的纤腰，另一只手顺着她左胸前的伤疤，滑到小腹，然后继续一路向下。 她进屋这么久了，每一寸肌肤，却依然带着寒冬的温度。 第5章 懂事 演出季开始的前一天。 出租车颠簸在坑坑洼洼的路上，开向老住宅区。两边的旧楼裹着被烟熏过的黑灰色墙皮，石砖的缝隙间生长着零星的野花野草。 姜洛笙坐在车子后座，手机贴在耳边，“我现在去看爸爸。” 萧起的声音从另一端传来，“注意安全。” “嗯。一会儿你下班，咱们磐固门口见。” 那边的人低声一笑，“不能直接餐厅见？” “别想套我话。我不会告诉你餐厅名字的。”姜洛笙悠悠道，“都说了是生日惊喜，不能提前透露行程。” “好。一会儿见。” “一会儿见。”姜洛笙甜甜道，“生日快乐。” “谢谢。” 出租车停在小区门口，“姑娘，地方到了。” 姜洛笙挂了电话，付了钱，走下出租车。 姜源住在小区尽头那栋楼的一层。 姜洛笙从窗边路过的时候，便已经听到里面麻将碰撞的声音，“六条！” “胡了！” 紧接着是一阵夹杂着大笑的吵闹。 姜洛笙走进楼道，按响了门铃。 “来了来了！”姜源叼着烟，趿拉着拖鞋，一路小跑过来。 大门“吱呀”一声打开。姜洛笙刚想开口喊他“爸”，看到里面的几个牌友，立刻懂事地闭了嘴，只是对姜源淡淡一笑。 姜源急急忙忙跑回桌前坐下，双眼一瞪，“洗牌啊你们！愣着干嘛呢？” “老姜，你这漂亮侄女真懂事，总过来看你。”满脸胡茬的男人把烟头按灭在烟灰缸里，视线紧盯着姜洛笙，“比你那儿子懂事多了。” 正在摸牌的姜源立刻冷下脸，“老王，少废话。” 老王眯了眯眼睛，“怎么着？实话都听不得？” 姜洛笙低着头在门口换拖鞋。这几十平的一室一厅里，烟雾似乎永远散不尽。 两个女牌友见状，连忙站起身，岔开话题，“行了行了，咱散了吧。明天再约。” “不再来两轮了？”姜源还没玩尽兴，“这么早走干嘛去？” “我们可不像你，成天无所事事。”长卷发的女牌友经过姜源身边时，暧昧地对他挑了挑眉毛，“晚上过来收你房租。” 姜源喉结动了动，抬头吐了个烟圈，“等着你。” 姜洛笙侧身让路，装作没有看到满脸胡茬的老王经过她身边时，那带着挑逗的上下打量。 三个人离开后，屋子里终于清静了下来。 姜洛笙带上门，终于开了口：“爸，少抽点烟吧。” 姜源依然叼着烟，在沙发上坐下，打开电视，瞥了一眼姜洛笙，“闺女空手来的？” 姜洛笙走过去，在姜源身边坐下，从包里掏出一个鼓鼓囊囊的信封。 姜源接过信封，抽出里面的一沓钱，一张一张地数。越数，他脸上的表情就越满意。 终于，他把钱塞回信封，语气热情了些，“闺女，最近怎么样啊？” 姜洛笙坐直了些，语气乖巧，“爸，你还记得我上次跟你说，我提了独舞吗？” 姜源眯眯眼睛，“记得，当然记得。” “冬季演出季明天就开始了。”姜洛笙的语气小心翼翼，像想被奖励小红花的孩子，“我跳的都是重要角色。” 听到这里，姜源好奇起来，“哎，你们这个独舞，是首席吗？” 姜洛笙摇了摇头，“独舞再提一级，才是首席。” “哦。”姜源缓缓道。 姜洛笙急忙补充了一句，“但我是团里最年轻的独舞。再跳一段时间，就能提级了。” “好，好。”姜源敷衍地应了两句，站起身来走向冰箱。 姜洛笙垂下眼睛，抿了抿嘴。 还是不够优秀吗？ 她摸出手机，再次给万祁发了消息：万总监，推荐我去奥灵娜的代言吧。你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 第6章 无力 姜洛笙按下发送键。 这么多年以来，有幸与芭蕾品牌奥灵娜合作的，全都是实力与名气并存的首席。 一个独舞，提出这种近乎痴心妄想的请求，她甚至不确定万祁会不会回复。 “闺女，你在这儿吃午饭吗？”姜源数着冰箱里的鸡蛋。 “不用了，爸，别麻烦了。” 姜源拿了一瓶冰啤酒，一个鸡蛋，想了想，又趁着这个机会，点开手机录音，再把手机放回口袋。 做完这些，他才关上冰箱门，转过头来嘿嘿一笑，“对了闺女，爸问你件事儿啊，你可千万别生气。” 姜洛笙收起手机，抬起头，乖巧一笑，“什么事？” 姜源垂下眼睛，不去看女儿，“你实话告诉爸，你哥的死，到底跟你有关系吗？” 姜洛笙整个人倏地一僵。 姜源已经努力表现得随意，但语气中藏不住的凌厉，像一把锋利的刀子，瞬间划过她的心口。 “跟我能有什么关系？”姜洛笙平稳的声线没有出卖她的情绪。 “你懂爸的意思吧？”姜源抬起眼，偏要问个明白，“你哥，是你杀的吗？” 姜洛笙睫毛颤了颤，“你为什么会这么觉得？” “你不是恨你哥？”姜源有理有据，“恨了这么多年。” “反而是我的错吗？”姜洛笙鼓膜里的心跳声越来越清晰。 “爸不是要跟你争谁对谁错。”姜源给她讲道理，“但是闺女啊，姜清远好歹是你哥，血都要浓于水，你说是不是？” “是吗？”姜洛笙努力克制着就要拔高的声调，“那如果是我杀的呢？你要怎么办？血浓于水，你会举报我吗？” 她一边说，一边看看姜源被手机撑得鼓囊囊的裤子口袋。 姜源下意识地捂了一下口袋，“爸也就是随便一问你。其实我也看到新闻了。这天灾人祸啊，没办法。” 姜洛笙沉默了两秒，然后看着姜源的眼睛，一字一句地开口：“姜清远是随机投毒案的受害者。他的死，跟我没有任何关系。” “好，好。爸随便一问，别往心里去啊。” 姜洛笙稳定好了情绪，再次对姜源乖巧一笑，“好。” “确定不吃午饭吗？”姜源走进厨房。 “不了。”姜洛笙识时务地站起身，“你忙吧。我走了，下次再过来。” “那行。不送你了。路上注意安全啊。”姜源没有从厨房探出头来。 从姜源家出来的时候，姜洛笙看到墙壁裂缝中零星生出来的野草，又努力又无力。 口袋里的手机轻轻一震，万祁给她回了消息：比如做什么？ 姜洛笙从寥寥几字中，认真揣摩这语气究竟是挑逗还是无奈。 但她没有揣摩很久。万祁很快又发来一条：晚上过来。 姜洛笙怔了怔。 她已经答应了萧起，晚上去给他过生日。 但她当然不会因为任何原因，耽误丝毫事业发展。 于是，她毫不犹豫地用手机取消了晚上的一切行程预约，然后打开地图，找了附近的一家精品蛋糕店。 沿着地图走去蛋糕店的路上，她给萧起发信息：中午有时间吗？我可不可以现在就去找你？ 萧起很快回过来：有。怎么了？ 姜洛笙回：太想见你了，就打算提前过去。 这次，萧起隔了半个小时，才回过来一个字：好。 第7章 学坏 中午，磐固科技附近的高档牛排馆。 四周的窗帘全部拉起，烛光摇曳，音乐舒缓。 “我要橙汁。”姜洛笙点了自己的饮料，看看对面沉着目光的萧起，又看看服务员，“他开车，也橙汁吧。” “好的。”服务员收回菜单，看看桌上的蛋糕，笑盈盈地开口，“先生，生日快乐。” 萧起礼貌地回应：“谢谢。” 服务员离开后，姜洛笙亲手给萧起切了一块蛋糕，“生日快乐，年轻的技术总监。” “谢谢，”萧起看着她，语气平淡却字字清晰，“年轻的独舞。” 姜洛笙抬眼看看他，然后清浅一笑，“你都不明白我的苦心。” 萧起眯了眯眼睛，“讲讲。” “一会儿你带着剩下的蛋糕回磐固，你的下属都会很羡慕你，很给你涨面子。”姜洛笙说得有理有据，“我晚上来，就没有这种效果了。” 萧起低沉地笑了一声。 “姜洛笙，”他漆黑的眸子，在烛光下显得格外幽深，“你学坏了。” “你调教得好。”姜洛笙似笑非笑。 萧起脸上倏地闪过一丝凌厉。 姜洛笙立刻转移了话题，“我专门照顾你的口味，给你选了黑巧克力的蛋糕。”她扬起灿烂的笑脸，“是不是很贴心？” 萧起一言不发地转开了视线。 姜洛笙收起了笑容，瞥了一眼他在烛光下依然清冷的侧脸。 工作日的中午，这顿饭吃得仓促，也不算有诚意。两人从牛排馆出来，主干道上的交通正堵得厉害。 “不用送你去舞团？”萧起问姜洛笙。 “不用，我坐地铁更快。”姜洛笙对他笑笑，“你快回去吧。” 萧起点点头，“注意安全。” “好。”姜洛笙转身离开。 萧起目送着她，一步一步，直到消失在转角处。 姜洛笙说得没错，当他带着剩下的蛋糕回到磐固，听到的果真是此起彼伏的羡慕声。 “萧哥，刚刚是跟女朋友吃午饭去了？” “女朋友还专程过来，真贴心。” “哥，分点蛋糕吧。” “你们分了吧。”萧起把蛋糕递给部下，走进会议室，关上门。 傍晚，磐固科技楼下。 萧起靠在转角，低着头抽烟。 助理沈灵姝下班路过的时候，不经意往这边瞥了一眼，然后明显一愣，停下脚步，“萧总监，你什么时候开始抽烟了？” 萧起弹了弹烟灰，没有抬头，“偶尔。” 沈灵姝莞尔一笑，“中午谢谢你跟我们分生日蛋糕。” “不用。” “不过你怎么还不走？”沈灵姝问他，“不是说女朋友晚上过来？” “她有事。”萧起淡淡道。 沈灵姝怔了怔，然后试探着开口，“要不我欠你的饭，今天请了？” 见萧起没回答，她连忙补充了一句：“都从大学欠到现在了，赶紧让我请了，我才安心。” 萧起把烟头按灭在旁边的垃圾桶上，抬起头，“好。” 华灯初上的滨门城，黑色路虎融入主干道上的车水马龙。 同一时刻，姜洛笙正在万祁面前，一颗一颗解开身前的扣子。 第8章 叙旧 演出季的第一天。 舞台上，姜洛笙稳稳地完成了最后一个挥鞭转。定格在舞台中央时，她听到台下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掌声。 汗水顺着她的脸颊滑落。她绽放了一个灿烂的笑容，跟着其他上台来的演员一起谢幕。 十点半，她卸了妆，换了衣服，从滨门大剧院的后台走出来。 几个等在后台的粉丝纷纷围上来，为她献上鲜花。 “谢谢。”姜洛笙接过花的时候，余光里有个熟悉的身影。 她稍稍转头。那边的人也正好看过来。 四目相对时，文文的表情也有些惊讶。 姜洛笙眨了眨眼睛，对文文轻轻点了点头。 文文微微一笑，作为回应。 “加油！演出季顺利，早日提首席！”粉丝热情地开口，“我们会一直支持你。” 姜洛笙的目光回到面前粉丝们的身上。她甜甜一笑，“谢谢你们。说话可要算话哦。” 几个粉丝离开后，姜洛笙看到，文文和朋友也正好在向明星首席道别。 她迈开脚步向前走。经过文文身边时，文文突然转头开口，“姜小姐。” 姜洛笙只得停住脚步，“文警官。” “我入场的时候，就在介绍手册上看见你的名字了。”文文的笑容很友好，“没想到这么巧，能在后台碰见你。” 文文的朋友迷茫地看看姜洛笙，又看看文文。 “这位是姜小姐，滨门团的独舞。”文文告诉朋友，“我们之前认识。” “哦！”朋友恍然大悟，赞叹道，“你近看比在舞台上还要漂亮。” “谢谢。”姜洛笙礼貌地回应。 “要不要一起去喝一杯？庆祝你们首演成功。”文文向姜洛笙发出邀请后，还没等到回答，便转头告诉朋友，“你先回去吧。我跟姜小姐叙叙旧。” 朋友点点头，转身离开，“那回头见。” 姜洛笙看看文文。这个从心底鄙夷她的人，怎么会想和她大半夜叙叙旧？ 但是既然对方做到了这个地步，她也无法再推脱，不然好像做贼心虚一样。 她友好一笑，“这边有很多不错的酒吧。文警官有想去的吗？” 文文露出为难的表情，“我对这边还真是不熟悉。” “那我来挑吧。”姜洛笙问她，“挑一家环境不错的清吧，怎么样？” “好。”文文客气地笑了笑，“交给你了。” 滨门大剧院附近的清吧里，两人肩并肩坐在吧台。 姜洛笙点了招牌，然后看着文文跟着她点了一样的，却在最后加了一句：“要无酒精的。” 她有些意外，“文警官不喝酒？那我早知道找个咖啡厅。” “不是，是一会儿要回去值班。”文文叹了口气，样子楚楚可怜。 姜洛笙同情道：“别难过了。改天你不值班的时候，咱们喝个痛快。” “好，一言为定。”文文语气轻松，“洛笙，私下咱们就叫名字吧。我也比你大不了两岁，不用那么客气。” “既然你这么说了，”姜洛笙看着文文，“文文，今天演出还精彩吗？” 文文立刻赞美地点头，“很精彩。今天是冬季演出首场吧？” “是。” “首场演出，你男朋友没过来支持你？” 姜洛笙摇摇头，“他忙。” 调酒师递过来两杯酒。文文侧过身来面对姜洛笙，举起酒杯，“来，恭喜你首演成功。” 姜洛笙举杯和她轻轻一碰，“谢谢。” “洛笙，我真羡慕你，”文文说得真诚，“长得漂亮，事业成功，还有男朋友。” 但姜洛笙不可能相信。她是私生女，她走捷径，这些，面前的人都知道。 “你更优秀。”她客气地回应。 “就是找不到男朋友。”文文耸耸肩，托着腮，依然面对着姜洛笙，“洛笙，我挺好奇，你的男朋友，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第9章 八卦 姜洛笙看着文文，敏锐地察觉到对方今天来找她的原因。 的确是为了调查，不过对象不是她，而是萧起。 她清浅一笑，“你见过。他是姜清远案子的第一发现人。” 文文的表情掠过一丝看上去很真实的惊讶，“是吗？我倒是记得当初那两个小伙子。哪个是你男朋友？” 姜洛笙托着腮，淡淡道：“更帅的那个。” 文文噗嗤一笑，“哦，萧起啊。我有印象。很优秀，年纪轻轻的技术总监。” 姜洛笙点点头，“他是很优秀。” “还上进。他还在读计算机博士学位吧？” “对。” 文文稍稍凑近，语气带着单纯的八卦，“我记得你之前说，你们两个是同学？” “嗯。”姜洛笙回答，“我们小学一直是同桌。” “原来是青梅竹马。”文文继续八卦，“那你们什么时候正式在一起的？” 姜洛笙几乎都没有花时间回忆，“十八岁开始，我们就互称男女朋友了。” “真好。”文文这次的感叹，是发自内心的，“真羡慕你们两个。” 姜洛笙笑了笑，没说什么。 “不过洛笙，萧起小时候就这么高冷不爱说话吗？”文文再次开口。 姜洛笙眨眨眼睛，“他在我面前，从来都很温柔。” 文文被噎得翻了个白眼。 姜洛笙眼带笑意，自然地岔开话题，“别找虐了。你看，这里这么有情调，咱们与其聊男人，不如聊聊人生和理想。” 文文想了想，“我确实挺想知道，你为什么会选择跳芭蕾？” “当年没想那么多。少年宫推荐我考舞蹈附中，我考了，还考上了全奖，就去了。”姜洛笙笑得调皮，“可能是因为优秀吧。” 文文附和着夸赞，“姜独舞很谦虚。” 姜洛笙收起笑容，看看文文，“你呢？为什么做这一行？” “我家是世家。”文文苦笑了一下，“所以说实话，我也没想过做其他行业。” 姜洛笙挑起眉稍，“你这语气很无奈啊。这一行已经做腻了？” “这工作真的太累了。”文文认真地抱怨，“有时候案子来了，连着好几天都不能回家。” 姜洛笙手指玩着玻璃酒杯，语气随意，“最近你们也这么忙吗？” 文文摇摇头，稳稳当当地回应：“最近还好，就是无差别投毒案的一些例行调查。过段时间，如果查清了没问题，就可以结案了。” 姜洛笙点点头。 “所以我还是挺佩服萧起的。”文文重新把话题拉回萧起身上，缓缓道，“他一个医学世家的孩子，竟然会主动选择去学计算机。” 姜洛笙耸耸肩，“兴趣吧。” “他本科选计算机专业的时候，没被家里反对吗？”文文好奇。 姜洛笙如实回答：“听说没有，因为他很坚定。” “他还挺成熟。”文文惊讶，“那个年龄段的男孩子，很少坚定地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所以他年纪轻轻就做到技术总监了嘛。”姜洛笙的语气带着明显的骄傲。 “我要吐了。”文文皱皱鼻子，“留单身狗一命吧。” “好了，来，干个杯。”姜洛笙举起酒杯，“祝你早日找到另一半。” “干杯。沾沾你的喜气。”文文笑着回应，“祝你早日提首席。” 时间将近午夜，两人结了账，离开清吧。 并肩走向地铁站的路上，文文出于职业本能，提醒姜洛笙道：“洛笙，你要记住，女孩子晚上如果一个人，坐公共交通比较安全。” “遵命，文大人。”姜洛笙笑了笑，“职业病这么严重呢？” “都是被师傅锻炼出来的。”文文无奈，“我这么大人了，犯了错，师傅还罚我写名字呢，跟小学生一样。” “那你师傅是疼你啊。”姜洛笙淡淡道，“你要是有个我这样的名字，才痛苦呢。” 文文嘿嘿一笑，“不过你的名字真的很好听。” “谢谢。” “你男朋友之前的名字也好听，又很大气。”文文似是随口一提，“他为什么改成现在这么简单的名字？” 姜洛笙清浅一笑，“不知道。技术咖的怪癖，有时候我也理解不了。” “是吧。”文文缓缓点头。 “好了文文，我要过马路了。”姜洛笙在路口停下脚步，“今天很开心和你聊天。” “我也很开心。”文文客气一笑，“路上注意安全。” “你也是。”姜洛笙点点头。 然后，她转身，趁着绿灯刚刚变黄，快速跑到马路对面，走进地铁站，消失在文文的视线里。 第10章 错觉 滨门城中心。 姜洛笙和文文分开，回到东泰公寓时，已经过了午夜。 三十楼，她用钥匙拧开自家大门。 家里没有人。 等她洗完澡，吹干头发，从浴室出来后，萧起才终于回来了。 淡淡橙光铺满客厅。萧起正背靠着沙发侧边的扶手，右腿蜷起，笔记本电脑放在向前伸着的左腿上，屏幕清冷的光映在他的眸子里。 “回来了，”姜洛笙跟他打招呼，“辛苦了。” “嗯。”萧起淡淡应了一句，视线没有离开屏幕。 姜洛笙走过去，拍拍他的腿，“收收你的大长腿，给我让点地方坐。” 萧起蜷起伸开的左腿，看着她在身边坐下。 两人四目相对。 姜洛笙纤长卷翘的睫毛，在灯光下显得有些脆弱。 萧起皱皱眉，“怎么了？” “文警官他们，最近又找过你吗？”姜洛笙问他。 “没有。” “只有案发当天那一次？” “是。”萧起看着她，“不是说了别担心？” “刚刚演出结束后，文警官来找我了。”姜洛笙告诉他，“我们去喝了酒。” “是么。”萧起的语气很平静，“聊了什么？” “你的过去。”姜洛笙小声问，“你不觉得有点奇怪吗？如果只是例行调查，为什么不直接调查你，反而从我这里套话？” 萧起合起笔记本，放到茶几上，“他们怎么调查，是他们的事。”而后，他伸手轻轻捏了捏姜洛笙的下巴，“别担心。没必要。” 姜洛笙和他对视着。他遇事向来如此，淡漠得让人看不透情绪。而现在，她也只能相信他。 萧起转开了话题，“早点睡。明天几点出门？” “明天上午没排练。我睡个懒觉，别吵醒我。”姜洛笙说着，从沙发上站起身。 “好。”萧起也起身走向浴室。 姜洛笙回到自己的卧室，关上房门。 隔壁浴室是哗哗的水声，淡淡灯光从门缝中漏进来。她躺在床上，闭上双眼，便是梦乡。 她已经太久没有好好睡个懒觉了。因此，当转天一早，手机嗡嗡地震个不停时，她整个人是崩溃的。 人生的错觉之一，便是终于可以歇一歇了。 她闭着眼睛翻了个身，摸到床头柜上的手机。 按下接听键后，对面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姜小姐。” 姜洛笙瞬间清醒了不少，“文警官。” “抱歉这么早打扰你。”文文的语气带着歉意，“请问你现在有时间吗？可不可以来滨门警/局一趟？” 文文的音量适中，但在这本该安静的清晨，便尤显突兀。 姜洛笙清了清嗓子，“怎么了？” “你父……”文文顿了一下，重新开口，“你叔叔姜源，和牌友喝醉酒起了肢体冲突，现在警方正在协调，需要双方家属到场。” 姜洛笙闭了闭眼睛，“他们受伤了吗？” “姜源没受伤，对方正在医院验伤。”文文告诉她，“姜源先生说，你是他唯一的家属。” 姜洛笙沉默了两秒，“知道了。我现在过去。” 她挂了电话，翻身平躺，望着雪白的天花板。 外面客厅墙上的挂钟，秒针滴答滴答地走着，每一步都用尽全力。 姜洛笙默默跟着数，数到第十八步时，她深吸一口气，翻身下床。 她打开卧室门，轻手轻脚地走出来。对面萧起的卧室门还是关着的。客厅大大的落地窗外，城市依然需要被路灯照亮。 走进浴室之前，姜洛笙扫了一眼墙上挂钟的时间。 现在是清晨五点钟。 第11章 惹事 清晨，天还黑着，路灯还亮着，马路上很冷清，只有偶尔过往的车辆。 姜洛笙从滨门城中心一路开到滨门警/局，不过二十分钟。 一走进警厅，她就看见陈友安站在角落，正在劝一个情绪激动的中年女人。 “姜小姐，”文文走过来，小声道，“不好意思，让你大清早跑一趟。” 姜洛笙抱歉一笑，“我才要说不好意思，大清早给你们惹麻烦。” “没关系的。”文文语气很温和。 陈友安往这边看了一眼，“既然家属都到场了……” 中年女人听说来人是姜源家属，直接拔高音量，骂骂咧咧地就要走过来，“兔崽子，我警告你！不给我家老王把钱赔到位了，姜源那个龟孙子就等着坐牢吧！” “好了好了，女士，咱先别冲动。”陈友安憨笑着拦住女人，“人家家属过来就是为了协调的，咱可不能再打起来，你说是不是？” 女人不再往前冲了，嘴却依然没闲下来，又是含沙射影，又是指桑骂槐，配合着轻蔑的白眼，让人窝火。 陈友安继续笑着劝。 这女人不好对付，得赔笑。姜洛笙想先了解形势，环视了一周，却没有看到姜源。和身边的文文对上视线时，她清浅一笑，“文警官，现在是什么情况？” 文文解释道：“他们四个牌友喝了点酒，其中一个王姓先生，开的玩笑惹火了姜源，他一拳出去打了对方鼻子，对方报了警。” “对方伤势如何？” “鼻骨骨折。伤情鉴定结果还要等几天，大概率会是轻伤。”文文解释道，“也就是说，姜源有可能要负刑事责任。” 姜洛笙语气平静，“刑事责任？” “如果是轻伤，对方起诉，姜源会面临三年以下有期徒刑。” 对姜洛笙来说，几年不重要，只要父亲一坐牢，有了案底，她的身份就更丰富了：小三和罪犯的女儿。 说起这件事，她看看文文，小声道：“姜源是我父亲，不是叔叔，你们应该知道吧？” 文文点点头，表情有些无奈。姜源当年别无他法，只能把姜洛笙这个私生女的户口上到自己名下。文文稍经调查，外加之前查过姜清远的人际关系，便自然知道这两人是父女。但姜源非说是侄女，他们也不会戳穿。 “对方愿意私了吗？”姜洛笙问。 “愿意，”文文告诉她，“对方的条件是三十万。” 姜洛笙挑挑眉，瞟了一眼准备随时破口大骂的女人，小声问文文：“我爸人呢？他怎么说？” “他还没完全醒酒，我们把他带到里面去了。”文文顿了顿，“他嚷嚷着说没钱，要叫你过来。” “嗯。”姜洛笙淡淡应和。姜源自然赔不起钱，也早就吃定女儿不会丢下自己不管。 “对方家属现在不太冷静，所以我想先单独问问你的意思，是私了，还是走法律程序？” “私了吧。”姜洛笙没犹豫，“钱我来出。” “洛笙，”文文劝她，“你不用着急做决定，再好好考虑一下。” 姜洛笙摇摇头，“文警官，我知道你是为我好，谢谢你。但是我爸坐了牢，我的前途也会受影响。” 说罢，她扫了一眼中年女人的方向。看到对方斜着眼睛瞪过来，她抱歉一笑。 文文没再多劝什么，只是轻叹了口气，语气温和，“洛笙，真是辛苦你了。” 姜洛笙苦笑道：“确实很辛苦。” 昨天刚谈完人生和理想，今天就站在这里面对现实。 口袋里的手机震了起来。姜洛笙按下接听键，萧起尚未完全清醒的声音从对面传来：“你人呢？” “我在滨门警/局，”姜洛笙小声告诉他，“我爸喝酒把人打伤了，我来和对方家属交涉。” 萧起沉默了几秒，“等着。我过去。” “好。”姜洛笙挂了电话，“文警官，走吧，咱们去和对方家属沟通。” 文文看向陈友安，点点头，然后提醒姜洛笙，“注意控制情绪，不要激怒对方，不然对你和姜源都没有好处。” 姜洛笙答应着，“我明白。” 她很擅长懂事和讨好。 中年女人一见姜源的家属走过来了，立刻开始破口大骂，“那个成天打牌喝酒的废物，没能耐也就算了，还他妈的连个玩笑都开不起！” “真的很抱歉，给您添了这么多麻烦。”姜洛笙在女人面前站定，语气里都是内疚。 “他老婆儿子死得好！早死早超生！”女人不依不饶。 文文刚想拦，就看到姜洛笙毫不犹豫地鞠躬道歉，“对不起。我愿意承担一切赔偿。” 女人气撒得痛快。她措辞刁钻，中气十足，回声悠悠荡漾在整个警厅，刺得文文耳膜生疼，却仿佛根本没有刺到姜洛笙。她全程陪着笑脸，乖巧温和，不论对方骂得多难听，她都不还嘴，只是态度诚恳地道歉。 水最终还是灭了火。 该骂的都骂完了，女人终于抓过调解协议。 姜洛笙屏气凝神地看着对方在上面签下名字。当女人落下最后一笔，姜洛笙终于暗暗松了口气。 “我们不是缺这点钱，”女人签完字，把笔往桌上一扔，“但是姜源这个老不死的东西，就欠人给他点教训。” 姜洛笙小心翼翼地看着她，“王叔叔现在伤势怎么样？是在滨门医院吗？我有空过去看看他吧。” 女人翻了个白眼，“得了。你们这帮兔崽子，少给我过去添堵。” “也对。”姜洛笙抱歉一笑，“真是对不起，大清早让您这么生气。谢谢您放弃起诉。” 女人瞥了一眼依然陪着笑脸的姜洛笙。明明是一家人，跟姜源倒是完全不一样。 她有点疑惑，“你是姜源女儿？怎么没听他说过？” 姜洛笙微微一笑，“我是他侄女。” “老的比小的混蛋多了。”女人冷哼一声，把挎包往肩上一扔，在离开之前丢下一句，“也是，那老东西生不出来好种。” 姜洛笙眨眨眼睛，一瞬间不确定究竟是被夸了还是被骂了。 等女人走出警厅，文文才转头对姜洛笙友好一笑，“辛苦你了。” “不辛苦。我可以带我爸走了吗？” 文文点点头，“我去带他过来。” 姜洛笙等在原地，收起脸上所有的愧疚和小心翼翼，冷冷地望了一眼女人离开的方向。 三十万。这是要生生割掉她一块肉。 女人布满横丝肉的丑陋嘴脸仿佛印在她的脑海里。 她闭了闭眼睛，驱散走这画面。没办法，心甘情愿为父亲摆平一切麻烦，是她唯一的选择。一直以来，都是如此。 也许等她做得足够多的时候，父亲就会懂得珍惜她这个女儿。 脚步声由远及近。她先闻到越来越刺鼻的酒气，再看到迷迷糊糊地跟着文文走出来的姜源。 “麻烦了。”她对文文客气一笑，伸手拍了拍姜源袖口的灰尘，“跟着我。咱们走了。” 姜源稍稍回了神，睁开半闭的眼睛，茫然地环顾着四周。 下一秒，他反应了过来，突然狠狠甩开姜洛笙的手，眼底的迷茫变成狰狞，“那两个人狗嘴喷粪的人呢？” “行了，人家都走了。”姜洛笙重新拉住他，耐心地哄，“别闹了，送你回家。” “人呢？给我滚出来！敢骂我儿子，先问问他老子答不答应！”姜源依然大吼大闹，瞪着猩红的双眼，额头青筋暴起。他的拳头随时准备好，只要仇家一来，就能挥出去。什么协调赔偿，什么低头赔笑，都不是他要考虑的事情。 怪不得文文刚才要把他带进去。留他在外面和对方家属面对面，他只会生事，惹出的后果却永远都是别人帮忙承担。 “别闹了。”姜洛笙微微皱眉，“我好不容易劝人家放弃起诉。” “姜先生，这里是警/局，不要惹事。”文文冷声提醒他。 “惹事？敢拿我儿子开玩笑，老子没揍死他就不错了！”姜源大手一抡，赶巧抡上姜洛笙的肩膀。 突如其来的疼痛让姜洛笙觉得一阵烦躁，“你少说两句。为了一个死人，你想坐牢吗？” 她看得出来，酒精和拳头，是姜源思念儿子的方式。 如果走的是她，不是姜清远，情况绝对不是这样。 “你才少说两句！你才该滚去坐牢！”姜源转头瞪着女儿。 姜洛笙看到他眼睛里狰狞的血丝。酒精吞没的不是他的理智，而是伪装。 他只是在更直白地表达平时的那些冠冕堂皇。 “你这个不懂事的孩子，因为一点屁事，恨了你哥多长时间？”姜源洪亮的声音，回响在清晨敞亮的警厅里，“怎么死的不是你！” 文文一怔，然后眼看着姜洛笙一瞬间脸色煞白，不知是因为姜源的前半句话，还是后半句。 第12章 隔岸 空气中的酒精分子，浓度高得可怕。 它们冲撞着，跳跃着，钻进了姜洛笙的大脑，麻痹了她的神经，让她突然感知不到周围的一切，除了耳畔尖锐的耳鸣，和眼前姜源爬满血丝的眼睛。 姜洛笙看到父亲那双充血的眼睛看向她旁边，听到刺耳的仿佛来自远方的声音，“警/察同志，我早就跟你们说了好好查查她。我儿子死了，跟她绝对脱不了关系！” 姜洛笙垂下眼睛，逼着自己呼吸。 每次和姜源针锋相对，永远是她率先让步，然后独自躲起来，安静舔伤。 有时候觉得这样没意义，有时候又觉得，再忍一忍，总能变好的。 姜洛笙没听到文文是如何回应的。等到稍稍平缓了情绪，她正要开口，突然听见姜源痛苦地闷哼了一声。 “给你们添麻烦了。”而后，萧起低沉清冷的声音响起。 “没关系。”文文回应。 姜洛笙感觉到一双带着寒冬温度的手，与她并不温暖的右手十指相扣。 她慢慢回过神来，抬起头。萧起就站在她身边，正一手牵着她，另一手狠狠按着姜源后脑，逼得姜源不得不顺着这股力道垂下头。 “你他妈的有毛病？给老子放开！”姜源挣扎着。 萧起没放手，也没理会姜源，只是淡淡望着姜洛笙，“走？” “走吧。”姜洛笙努力扯出一个笑容。 萧起拉拉姜洛笙的手，示意她跟上，然后迈开脚步。姜源迷迷糊糊地边骂边挣扎，却不得不被萧起按着脑袋向前走。 姜洛笙最后对陈友安和文文说了句“今天麻烦你们了”，便也跟着离开。 直到走出滨门警/局，萧起才放开姜洛笙，把姜源按到路边，伸手去拦出租车。 “王八犊子！你给老子轻点！信不信老子揍得你满地找牙？”姜源骂骂咧咧道。 萧起手上狠狠往下一按，再一把拉住姜源的头发，逼得他抬头。 “嘴巴放干净点。”萧起紧盯着姜源充血的眼睛，淡淡开口。 姜源被迫和面前这个小他一辈的男人对上视线，看到他眼底平静的狠戾，愣是一句话也不再敢说。 姜洛笙站在一旁，没心思上前阻拦，只觉得冷得刺骨。她裹紧羽绒服，缩着脖子，看着一辆出租车停在面前。 她抓抓萧起的衣角，“不送他回家吗？他喝成这样。” “别管。”萧起看了她一眼，然后打开出租车门，把姜源往后座一塞，在甩上门之前嘱咐了司机两句。 姜源歪倒在车后座，猩红的双眼透过车窗玻璃紧盯着萧起，嘴里无声地念叨着什么。 姜洛笙站在车外，看着车里的父亲。她不明白，为什么即使她现在是唯一的孩子了，爸爸还是不爱她。 她本以为会有些变化的。 萧起站在姜洛笙身后，淡淡望着面前在寒冷中瑟缩起来的姑娘。 一件羽绒服，哪能阻挡这天寒地冻？ 出租车慢慢向前开，最终带着姜源消失在路口的转角处，姜洛笙的视野里。 早上七点钟，天已经完全亮了，街上开始嘈杂，马路上的车渐渐多了起来。 黄色兰博基尼缓缓停在小吃街的入口。 姜洛笙下了车，整个人缩在羽绒服里，怨恨地看着从副驾驶出来的萧起。 “这个猪，非要吃早点，不让人回家睡觉。”两人并排往前走的时候，她压低声音喃喃着，却保证对方能听到。 萧起唇角勾起一个不明显的弧度。他把手放上姜洛笙的头顶，“猪也是你养的。” 姜洛笙一边走一边继续喃喃：“养肥了就宰了吃肉。” 小吃街的早点铺，吆喝声夹杂着香气。热腾腾的云吞摊边，姜洛笙坐在桌前，开启了静音模式，暴风般吸入面前的一切食物。 黑色长波浪被她认真挽成一个发髻。这是她进食的态度。 萧起又给她夹了根油条，凑到她耳边，“谁是猪？” 姜洛笙灿烂一笑，“我不跟你计较。” 肚子里有了食物，整个人都开始觉得暖和。姜洛笙放下筷子，拉开羽绒服拉链，伸手去拧冰橙汁的瓶盖。 瓶盖纹丝不动，和她较劲。 “我来。”萧起从她手里拿过冰橙汁，手腕轻轻一用力，瓶盖应声而开。 “猪就是有力气。”姜洛笙接过橙汁，眼睛弯出一个漂亮的弧度。 萧起看着她，伸手帮她捋开额前的碎发，“几点起来的？” “五点。”姜洛笙撇撇嘴，眼底带着委屈，“那时候天还黑着呢。” 萧起的眸子似乎比平时温柔，“难怪。睁眼发现你门开着，人没了。” 姜洛笙和他对视着。 两人之间的气氛还算不错。可以开始了。 她无奈一笑，“我比你惊讶，一睁眼就发现三十万要没了。” “三十万？”萧起挑挑眉。 “嗯。”姜洛笙点点头，“姜源把人家打成轻伤。对方的私了条件是三十万。” “不然呢？” “不然对方起诉，姜源就要坐牢。” 萧起看看她，“多好。” 姜洛笙玩着手里的橙汁瓶，垂目沉默了一会儿，才说了一句：“算了，我不忍心。他毕竟是我爸。” 萧起没多说什么。“签调解协议了？” “签了。”姜洛笙点头。 萧起勾勾手指，“我看看。” 姜洛笙从挎包里拿了协议递过去。 萧起从头到尾扫了一遍。赔偿金额三十万，期限一个月。 扫到对方卡号的时候，他的视线停留了一会儿。 姜洛笙敏锐地捕捉着他的视线，等着他开口。 然而，萧起什么都没说，视线继续下移。 “没什么问题。”他看完整个协议才开口，“赔了钱就没事了。” 这可不是姜洛笙想听的话。 但是没关系，她会自己创造机会。 她放下橙汁，抬手解开发髻。漂亮的黑色长波浪顺从地散下，垂到腰间，带出淡淡铃兰香。她把头发全部捋到一侧，露出另一侧细嫩的颈。 萧起从调解协议上抬眼看看她。 “对方家属骂了我一整个早上，说的话要多难听有多难听。”姜洛笙语气稍稍有些委屈，“但是为了让他们放弃起诉，我也只能全程陪着笑，替我爸道歉。” 萧起抬手捏捏她的下巴，“辛苦了。” 该铺垫的都铺垫好了。姜洛笙状似随意地开口：“你知道现在银行贷款，利息是多少吗？” “不知道。” “我借了贷款，先赔了人家，再慢慢把钱还给银行。”姜洛笙露出一个让人心疼的笑容，“三十万，虽然辛苦了点，但是总比让我爸坐牢好。” 萧起微微眯了眯眼睛，没有接话。 “等你有时间，陪我去趟银行，贷款转账。”姜洛笙好似随口一说，“我账户里没那多钱。” 萧起把协议还给她，淡淡道，“过两天。” “行。”姜洛笙微微一笑，收回协议。 从小吃街出来，正赶上滨门城早高峰。 “真的不用我送你去磐固？”姜洛笙坐在主驾驶，看着车外的萧起。 “不用。”萧起从车窗伸进手来，捏捏她的下巴，“回去睡吧。别起晚了。” “行，那我走了。晚上见。”姜洛笙关上车窗，启动了车子。 兰博基尼缓缓开到路口。等红灯的时候，姜洛笙从后视镜看了一眼。萧起已经不在她的视线里了。 三十万，对她来说是一笔大数字，但对萧起来说不是。 萧起会不会帮她还这笔钱，她不确定。但这种事情，她也只能点到为止，不能明说。引导对方自愿付出，她才能在需要的时候，理直气壮地全身而退。 这是她和男人的相处之道，即使面对萧起，也是如此。 他们只是青梅竹马，却并不是两小无猜。 芥蒂越积越多，已经在他们之间生生撕开了一条河。隔岸观望的时候，就连对方的轮廓，都看不清晰，甚至不愿去看。 红灯变绿的一刻，姜洛笙踩下油门。 兰博基尼融入早高峰的车流里。 第13章 诚意 傍晚五点五十。 滨门芭蕾舞团的舞蹈教室里，钢琴师的手指轻盈地在黑白琴键上跳跃。姜洛笙单脚踮起，旋转，落脚，然后重复踮起，旋转，落脚。 她稳稳地控制着四肢以及脚尖的移动，转到第四十圈时，另一只脚才轻巧落地站稳。 万祁站在她身边，点点头，“挺好。脚尖移动范围再小些。” “好。”姜洛笙一边回答，一边抬手擦了擦额角的汗珠。 而后，她重新面对镜子，苛刻地审视自己的每一个动作。 不论是练基本功，还是扣细节，她都从不觉得痛苦。跳舞，对她来说，是嘈杂中唯一的一片安静。 六点钟，钟声悠悠响起。 万祁对教室里的大家点点头，“今天就到这里，大家辛苦了。” “万总监辛苦了。” 姜洛笙弯腰，从地上拿起瓶子喝水。 “洛笙今天真努力啊，”同事过来聊天，“四十个挥鞭转，不得了。” 姜洛笙苦笑，“生活所迫。” 她穷。她有三十万要赔。她只能努力工作，多接些演出。 再逼得狠一点，她能转一百个。 “学艺术真是饿死人。”同事跟着吐槽，“我以后绝对不让我的孩子干这一行。” 团里的首席也凑过来聊天，“你们两个，跟我一起报名奥灵娜代言人吧。给我充基数。” 姜洛笙惊讶，“姐，你好实诚。” 首席坏坏一笑，而后开始正经道：“不过洛笙，你不是没有希望。万一被选上了，名气直接就上去了。” 姜洛笙无奈，“有你在，奥灵娜也不会选我。” 首席摇摇头，“偷偷告诉你们，根据首席圈子里的小道消息，奥灵娜最近不只签明星首席了。” “签群舞吗？我的曙光来了？”同事激动。 首席被逗笑了，“群舞现在还是漫漫极夜。” “没劲。”同事泄气。 姜洛笙靠上把杆，“奥灵娜去年签的那个欧/洲新晋首席，当初争议那么大，现在名气这么高。” “奥灵娜现任这个品牌负责人，选人很大胆，眼光毒，根本没有一套固定标准。”首席说，“所以我觉得，如果是很优秀的独舞，他也有可能会签。” 这也是姜洛笙期盼的，虽然概率非常小。 “这负责人才三十出头吧？叫什么来着？”同事问。 “林遇白。”姜洛笙拿了手机，在搜索框输入林遇白的名字。 同事看着弹出来的照片，“啊，对，就是这个人，年轻帅气。单身吗？” 姜洛笙看看网页，“资料上写着单身。” “这些有颜多金的男人，怎么都不找女朋友？”同事不解，“这个林遇白也是，万总监也是。” 姜洛笙玩味道，“他们单身的快乐，也许你不懂。” “哦对了，说起这个，”首席饶有兴味，“你们听说过林遇白名字的来源吗？” “没有。科普一下。” “他在采访里说过，他父亲姓林，母亲姓白，两人为了秀恩爱，就给儿子起名字叫林遇白。” 姜洛笙勾唇一笑，“这一嘴狗粮吃得爽。” “可不是。”首席看看时间，拎起包，“我得走了。明天见了各位。趁着今天没演出，好好休息休息。” “明天见。”大家互相道别，走出舞蹈教室。 姜洛笙在更衣室换了衣服，准备离开。傍晚六点多，滨门城大概正是华灯初上。 但她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外面下雪了。 这是滨门城今年的初雪。 当雾蒙蒙的天空和轻飘飘的雪花出现在视野里，姜洛笙瞬间狠狠一怔，条件反射般地收回正要迈出舞团大门的左脚。 她正想拿手机给萧起打电话。 不远处响起两声熟悉的鸣笛。姜洛笙顺着看过去，黑色路虎已经停在路口，车顶积了一层薄薄的雪。 姜洛笙立刻放下心来。她整了整衣帽，深吸一口气，踏入纷飞的雪中。 一瞬间，雪花便不由分说地落上她的帽子，围巾，羽绒服，努力从每个缝隙钻进去，贴上她温暖的肌肤，再悄悄融化，带走她的温暖。 她缩着脖子一路小跑，拉开路虎副驾驶的门，弯着笑眼坐进去，“哎呀，好冷。” 萧起把车载空调提高了两度，然后伸手帮她拂去帽子上的雪花。 “萧大总监怎么来接我了？”姜洛笙系好安全带，转头看他，笑靥如花。 “下班路过。”萧起启动了车子，“走了。” “嗯。” 从挡风玻璃看出去，天空似乎多蒙了一层雾气。车灯打出去，每一片雪花飘落的轨迹都无所遁形。 姜洛笙安静地看着车窗外。 手机轻轻一震，弹出一条信息。 是滨门警/局发来的转账确认。三十万的赔偿金额已经全部付清。 姜洛笙有些意外，转头看萧起，“我爸的赔偿金，你帮我付了？” “嗯。”萧起应了一声，依然目视前方。 “什么时候？” “今天中午。” 姜洛笙眨眨眼睛，“你早上看协议的时候，把卡号背下来了？” “对。”萧起面无表情地回应。 姜洛笙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问：“为什么帮我还钱？” 萧起淡淡回答：“有闲钱，先帮你还上。” “那我，”姜洛笙看着他，“慢慢还给你。” 萧起依然没有表情，“不用。” 他说不用。 这两个字就像赦免令，让姜洛笙从心底感受到一阵轻松。 萧起帮她还了钱。自愿的。 不过，她不介意好好表达一下感谢。 “你说说，这可怎么办？”她伸出手，轻轻一拉萧起的耳垂，笑盈盈地看着他，“你这么帅，还聪明，又贴心，别的男人有没有活路了？” 萧起偏头躲开，“别闹。” 路虎停在红灯前。姜洛笙探身过去，凑到萧起耳边，“我要怎么感谢你呢？” 萧起转过头来，看着这张近在咫尺的精致的脸。 他的视线，从那双亮晶晶的小鹿眼，移到小巧的鼻尖。 再移到那双红唇。 “看你的诚意。”他的低音炮带了些玩味。 姜洛笙略加思索，然后灿烂一笑，“我可以稍稍出卖下灵魂。” 萧起微不可查地勾了勾唇，“有个让你出卖灵魂的机会。” “说吧。”姜洛笙和他对视着。两人鼻尖轻抵，却是谁都没有拉开距离。 “平安夜磐固舞会。”萧起看着她，“做我舞伴。” 姜洛笙沉默了。 而后，她靠回座椅，重新望向车窗外，半开玩笑道：“这是要带女朋友见朋友？” “随你怎么想。”萧起说完，又问了一句，“来不来？” 姜洛笙思考着。 她没有想到，萧起会提这样的要求。 他们手里都举着一把刀，现在这样的距离，刚刚好，刺不到对方。 再近点，一伸手，刀子就能插进彼此的心脏。 萧起皱皱眉，语气有些不耐烦，“来不来？” “我……”姜洛笙犹豫着开口。 萧起打断她，语气冰冷，“你自己说的，要感谢我。” 姜洛笙转头，竟然从这个一贯冷静的男人眸底，看到了紧张。 她眨眨眼睛，终于清浅一笑，“来。” 主干道上，前方几个路口的红灯一盏一盏转绿。萧起踩下油门，路虎缓缓启动。 “不过呀。”姜洛笙悠悠开口。 “不过什么？”萧起问，握着方向盘的左手紧了紧。 “我缺一条参加舞会的裙子。” 萧起低声一笑，稍稍一打方向盘，路虎从直行道走上右转道。“带你买。” 十二月初，市中心商业街已经有了圣诞气氛。商场门口摆着玲珑的圣诞树，橱窗里挂着星星点点的圣诞饰品。 晚礼服专柜，姜洛笙穿着银色抹胸长裙，在穿衣镜前转了一圈。 裙摆微微扬起，轻盈而梦幻。 她自知不是单纯的邻家妹妹，却偏偏带了空灵不食人间烟火的气质。这身仙气飘渺的银色长裙，更显得她不染尘埃。 她转身面对萧起，“好看吗。” 萧起的视线一直在她身上，“好看。” “那就这件了？” 萧起对服务员点点头，“结账。” “好的先生。”服务员接过萧起的卡，对他笑笑，“女朋友很漂亮。二位很般配。” 萧起声线比平时柔和了些，“谢谢。” 姜洛笙换好衣服，从更衣室出来的时候，萧起已经拎着袋子等在一旁了。 “走吧，舞伴。”她过去和萧起并肩。 商场里，有叽叽喳喳的年轻学生，有吵吵闹闹的一家三口，有如胶似漆的情侣。姜洛笙有时看着他们，会不禁去想，这或平淡或激情的幸福，究竟能持续多久。现在的快乐，如果只是在为将来埋下一颗颗痛苦的种子，那这快乐还有没有存在的必要？ 想想又觉得自己太悲观，她便收敛了心思。 扶梯口，戴着厨师帽的服务员热情地递上传单，“二位，本店十二月消费八折。” 姜洛笙接过传单。是商场顶楼的一家火锅店。 她转头问萧起：“饿不饿？” 萧起低头看着她闪着星光的眼睛，“饿。”他拿过传单，看看上面的店铺位置，“走。” “走吧！”姜洛笙轻快地踏上上行的扶梯。 这样一起逛逛街，吃吃饭，似乎也不错。 萧起站在她下面一阶扶梯上，看她期待地仰着头。流畅的下颌线勾出一个漂亮的弧度。 他伸出手去。 两人食指相碰时，姜洛笙条件反射地收了一下手。 但萧起霸道地攥住她的手，没给她逃脱的机会。 姜洛笙依然目视前方，没有转过头来。 却也没有挣脱。 第14章 补偿 十二月，开始得很美好。 裙子买了，火锅吃了，姜洛笙和萧起回到东泰公寓的时候，时间已经不早了。 萧起拿了笔记本电脑，靠上沙发。姜洛笙拍拍自己紧绷的裤头，拿了睡衣，走进浴室。 花洒下，她闭上眼睛，依然能清晰回忆起在车上，萧起等她回应时紧张的表情。 蒸气有些热，是能让坚冰表面渗出些许水珠的温度。 等她洗好了澡，从浴室出来，萧起还靠在客厅沙发上写代码。他盯着腿上的电脑屏幕，微微皱眉。右手拄着脑袋，左手放在沙发上，食指一下一下随意敲着。 他侧脸分明的棱角融在客厅的橙光里，阳刚带上了些许温和，不像平日里看上去那样难以接近。 姜洛笙看看墙上的挂钟，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还不睡吗？” “马上。”萧起淡淡回应。 姜洛笙把手往前伸一伸，挨上萧起放在沙发上的左手。 萧起的视线终于从电脑屏幕上转过来。 “是不是因为今天来接我，工作没做完？”姜洛笙这样问着，语气里却丝毫没有觉得抱歉的意思。 萧起左手食指抬起，勾住她的食指，“是。怎么补偿我？” 姜洛笙眨眨眼睛，唇角勾起一个调皮的弧度，“明天你就知道了。下了班早点回来哦。” 萧起清冷的眸底带了点柔和，“好。”他抬手捏捏姜洛笙的下巴，“早点睡。明天演出顺利。” “嗯。”姜洛笙起身回房。 走到卧室门口时，她转头，对上萧起的目光，便温柔一笑，“晚安。” “晚安。” 转天傍晚六点，萧起站在自家门前，用钥匙转开锁。 他几乎从没回来过这么早。 打开公寓门，空气里是温暖的饭香。他顺着饭香走进厨房，烤箱上的倒计时灯亮着，餐桌上的汤盖着倒扣的盘子保温。 姜洛笙正站在操作台前，穿着围裙，绑着丸子头，往榨汁机里放水果。 听到公寓门关上的声音，她转过头来，“回来啦。” 那张素白小脸，那个干净的笑容，让人倾尽一生，也想守护好。 “在做什么？”他问。 “烤了羊排，炒了两个菜，煮了一个汤。”姜洛笙命令他，“快去洗手，饭马上好了。” 萧起乖乖走去浴室。 原来这就是她昨天说的补偿。 非常好。这个补偿，他很喜欢。 这是他近来吃得最多的一顿饭。 餐桌前，姜洛笙坐在他对面，看着他吃了个盆干碗净。 等他放下筷子，她才开口：“很合你胃口？” “很好吃。”萧起点头。 “我都很久没开火了，还担心手艺退步了。” “没有。很好吃。” 姜洛笙看着他，沉默了一会儿，像是在思考。而后，她莞尔一笑，“明天还能早回来吗？” 萧起只愣了一秒钟，“能。” 姜洛笙托着腮，“明天蒸鱼给你？” “好。”暖橙色的灯光，把萧起的眸子映得温柔。 “那我现在订食材。”姜洛笙拿起手机，屏幕上正好弹出一条消息。 万祁告诉她，奥灵娜代言人的事，品牌负责人觉得她资历尚浅，但同意找机会见她一面。 同意见她，就还有希望。 姜洛笙回万祁：谢谢万总监。我随时有空。 十二月，进行得也很美好。 家里多了烟火气，姜洛笙晚上没演出的时候，萧起便都会早回来。 一进门，餐桌上的饭菜，和姜洛笙的笑容，都带着温度。 萧起洗了手，走进厨房去帮忙盛饭。 桌上的一个玻璃罐吸引了他的注意力。罐子里是红酒，底部铺着一层水果块。 “这是什么？”他问。 姜洛笙转头看了一眼，“我用红酒泡了水果。平安夜咱们从舞会回来，正好可以喝了。” 萧起心底一软。“好。” “到时候你要监督我，别让我多喝。”姜洛笙嘱咐他。 “知道。”萧起把玻璃罐放进冰箱，“不会让你喝到头疼，小酒鬼。” “对了，今天做的糖醋排骨，我是刚学的。”姜洛笙调皮一笑，提前打招呼，“你是我的小白鼠，可能会被毒死。” 萧起从她身边路过去盛饭的时候，顺手摸摸她的头，“心甘情愿。” 恍惚中，让人觉得日子会永远这样过下去。 人们都说，生病，离婚，失亲，是人生最难逃开的三大变故。这种变故带来的冲击可大可小，但熬过去之后，人总是能或多或少成长。 姜洛笙总觉得苦难是无用的，这些心灵鸡汤，不过是用些冠冕堂皇来粉饰现实。不过，姜清远去世后，她不好说自己有没有成长，但是面对生活，面对身边的人，她心底确实偶尔会生出一分柔软，赠人以美好，也大方地接受美好。 她只是不确定这种现状会维持多久。 平安夜的前一天傍晚。 萧起离开磐固的时候，迎面碰上助理沈灵姝。 “啊，萧总监，稍等。幸好您今天还没走。”沈灵姝连忙喊住他。 萧起停下脚步，“有事？” 沈灵姝点点头，“磐固和远扬的技术竞争是否继续，需要您做决定。” “继续。” 沈灵姝顿了顿，“可是姜清远先生已经……” “继续。”萧起淡淡道，“计划不变，直到摧毁远扬为止。” “明白。”沈灵姝抱歉一笑，“不好意思，应该前两天就找您确认的。但是最近您都走得早。” 萧起点点头，迈步离开。 他回到家的时候，姜洛笙正在试那条为舞会买的新裙子。 这个精灵一样的姑娘，在穿衣镜前慢慢转了一圈，空灵得似乎不会被这嘈杂的尘间打扰。 “好看。”萧起一边走过来，一边悠悠开口。 “我知道。”姜洛笙不要脸地接了一句。 “最近演出都顺利？”萧起侧靠着墙，看着姜洛笙。 “都顺利。”姜洛笙转头，“明天几点见？我中午下演出。” 萧起缓缓道：“下了演出就过来。” 姜洛笙有些意外，“一直在磐固呆到晚上？” “嗯。”萧起点头，“到了给我打电话。我下去接你上来。” 姜洛笙回过头来，看着穿衣镜里的自己。 她柔和一笑，“好。” 十二月，似乎也会收尾得很美好。 这天晚上，姜洛笙做了个梦。 她梦到自己走在空旷的街上，周围寂静无人。 突然，四周响起振聋发聩的音乐，伴随着风雨雷电般的鼓点，呼啸着冲破她的耳膜。街上瞬间万人空巷，人们纷纷高举双手，大声笑着，喊着，跳着。 当她猛然睁开双眼的时候，便意识到这不是梦。 楼上在开party，音量感人。 这些人在庆祝什么？平安夜的到来吗？ 她无奈地从床头柜上摸过手机，按亮屏幕。时间显示晚上九点钟。 这个时间开party，倒也算合理。只是她最近比较累，想早点睡。 她无奈地把脑袋深埋进枕头，拉过被子把自己蒙住。然而楼上的鼓点有种奇怪的魔力，带着她心跳的节奏，一下一下，根本无法忽略。 她猛地掀开被子，翻身坐起来。 头疼。 她抓抓头发，看看卧室门的方向。 萧起的房间也这么吵吗？ 她下床，打开卧室房门，走到对面房间，敲敲门。 “进来。”低沉磁性的声线从里面响起。 姜洛笙轻轻推开他的卧室门。 萧起靠着床头，视线从腿上的电脑屏幕移到门口。 当他看到门口的人，顶着一头乱糟糟的毛茸茸，以及一张表情幽怨的脸时，不禁低声一笑，“小怨妇，怎么了？” 姜洛笙竖起耳朵，没听到什么明显的噪音。“你这屋好像还好。” “什么还好？” “我困，想睡觉。”姜洛笙委屈道，“但是我楼上在开party，三百六十度环绕立体声，效果特别好。” 萧起看着她，眼底带着一丝玩味，“那怎么办？” 姜洛笙恨恨地皱了皱鼻子。这个人明明知道她的意思，但偏要让她先开这个口。 不过她不介意。有些事情，的确需要以退为进，但是另外一些事情，直进就可以了。 “我可以在你的房间睡吗？”她撒娇，像只受伤的小动物。 萧起的眸子一瞬间变得深邃。 他盯了姜洛笙两秒，然后往床一侧挪了挪。 “过来吧。” 第15章 界限 姜洛笙得到了允许，迈开脚步走过去。 这房间她还是第一次进来。床头和书桌只放着些电子设备，深灰色调的床单，被罩，窗帘，几乎是一切从简，比她的房间要整洁很多，冷淡很多。 她在萧起身边躺下。两人之间隔着半个人的距离。 萧起给她盖上被子，把灯光调暗。转念一想，又直接把灯关上。 房间里只有电脑屏幕幽冷的光。 “你这边真安静。”姜洛笙端详着他。冷光下的这张侧脸，成熟神秘，棱角清晰。 “屏幕亮吗？”萧起转头问她。 姜洛笙摇摇头，“没事。你干你的。” 萧起得到了答案，视线却依然停留在她身上。 房间里的气氛有些奇怪。黑暗中，年轻男女无言对视着，温度似乎是要慢慢升高，熔掉他们多年来划下的界限。 姜洛笙仰着脸，突然一勾唇角，缓缓开口：“我睡在你旁边，你不会有坏心思吗？” 她眸子里一片清澈，声线却带了性感的调皮。 萧起低头看了她一会儿。而后，他突然一把抓过她的手，带着她一路向下。 隔着布料，姜洛笙依然能明显感觉到他的体温。 突然，她猛然抽回手，翻了个身背对萧起，眸底一片冰冷。 两人之间依然隔着距离。寂静肆意蔓延。 萧起率先打破寂静，“晚安。” “晚安。”姜洛笙闭上眼睛。 脑海中是光怪陆离的梦境，耳边是窗外呼啸的风声，和雪花打在玻璃上的声音。 一个惊雷，姜洛笙的意识猛地被拉到现实，慢慢睁开眼睛的时候，屋子里一片漆黑，她突然分不清现在是白天还是黑夜，记不得这是在哪里。 身边的人动了一下。姜洛笙翻了个身过来，半空中手机屏幕微弱的亮光，是这个房间里唯一的光源。 外面的雪很大。 萧起听到她的动静，便也转过头来，在黑暗中看着她的方向，“醒了？” “嗯。”姜洛笙没睡醒的声线仍是空灵，多了一丝醉人的沙哑，“几点了？” “三点多。” “你怎么不睡？” “被雷吵醒了。”萧起的低音炮带了喑哑。 “下雪竟然也会打雷。”姜洛笙拉了拉被子，把脑袋埋进枕头，闭上眼睛准备接着睡。 萧起却再次开口：“你害怕？” “不害怕。就是有点吵。”姜洛笙闷闷道。她只想安安静静睡一觉，不被打扰。 萧起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睡吧。” 之后，他没有把手收回来，就这样放在姜洛笙的头顶，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拍着。 姜洛笙被拍得舒服，终于睡得安稳。当她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已是天明，周围是陌生的颜色，陌生的味道。 她盯着天花板，这才想起来，这里不是她的房间。 床单的另一侧是空的，就连余温都已经退去。 窗外，天已经放晴，似乎半夜的大雪只是一场梦境。比起不切实际的永恒，一瞬即逝倒是更真实地存在于每个角落，就像半夜的大雪，就像露水的情缘。 中午，滨门大剧院的更衣室里，下了演出的舞者们正聊得热火朝天。 “我们订了平安夜情人套餐。” “我们去泡温泉。” 姜洛笙一边听她们聊，一边对着镜子化妆。 “洛笙化这么好看，也是要去约会？”同事问。 “对。”姜洛笙认真地贴上睫毛。 “和男朋友？” 姜洛笙嘿嘿一笑，“对。男朋友公司的平安夜舞会。” “说起来，你男朋友长什么样子？”同事好奇，“我们还没见过。” 姜洛笙眨眨眼睛，开口便是一套早已习惯的说辞：“有机会带你们见。” 她其实未曾留意过这样的“机会”。不喜欢自由落体的失控感，便要处处戒备，连半寸心脏都不能被人握住。 不过偶尔一起跳个舞，应该还好吧。 她一边这样宽慰着自己，一边背上双肩包，里面是银色裙子和高跟鞋。 “走了。”她向大家道别，“平安夜快乐。” “平安夜快乐，洛笙。” “约会快乐。” 姜洛笙在大剧院门口打了辆出租车。路上的雪已经融得差不多了。到磐固门口时，正好是午饭时间。 她给萧起发信息：我到你楼下了。 萧起不到两分钟就下来了。他穿着一件黑衬衫，袖口挽起，露出一截手臂，线条硬朗结实。 路过的女同事向他打招呼，“萧总监。” “嗯。”萧起应和了一声，目光却一直在姜洛笙身上，淡淡一笑，疏离的气质里蒙上一层暖意。 姜洛笙回了个微笑。 萧起带她在门口登了记，走进公司大楼。等电梯的时候，他问：“吃饭没？” “没。” “上去跟我一起吃。” 姜洛笙想想昨天罪恶的火锅，无奈一笑，“还是算了。” “萧哥。”几个同事从大门口进来，和萧起打招呼。看到萧起身边的姜洛笙时，他们愣了愣。 “女朋友。”萧起言简意赅地介绍。 “你好，久仰大名！”同事们毫不吝啬赞美，“怪不得萧哥从来不带嫂子过来。嫂子这么漂亮，他哪放心啊？” “我也不放心，所以过来查查岗。”姜洛笙伸手帮萧起打理打理衣领，打趣得自然。 萧起低头看看她。 姜洛笙调皮一笑，“别心虚哦。” 萧起极轻地叹息了一声，伸手捏捏她下巴，“你就淘气吧。” 这声叹息饱含复杂的情绪，但这一言一行，在外人看起来，尽是调情。 电梯门缓缓打开，姜洛笙跟着萧起走进电梯。 几个同事也进来，热情地和她聊天。她大方地跟着聊一聊，开开玩笑。 顶层，萧起带着姜洛笙下电梯。 高层办公区很安静。运营总监，销售总监，财务总监……最后，他们停在挂着“技术总监”标牌的门口。 萧起用胸卡刷开门。 姜洛笙跟着走进去的一瞬间，不由得轻声感叹。 迎面一张落地窗。简约大气的办公桌，以滨门城的全貌为背景。 “真漂亮。”她感叹。 萧起带她在沙发上坐下，掰开一双筷子递给她。茶几上是刚到不久的外卖，还冒着腾腾热气，卷着饭菜的香味，飘在空气里，萦绕在鼻尖处。 姜洛笙接过筷子，摸摸肚子，还是放下了。“我不吃了。减肥。” “少吃点。”萧起劝。 姜洛笙闻着饭香，犹豫了一下，还是摇摇头，“算了。太罪恶。” 萧起把一个纸盒打开，放到姜洛笙面前。“就吃一点。” 姜洛笙低头一看，瞬间一阵绝望。 两个刚出炉的蛋挞就这样摆在面前，带着诱人的奶香。 这是她永远无法拒绝的食物。 “你故意的。”她抬头看着萧起，语气幽怨。 “是。”萧起拿了一个蛋挞，喂到姜洛笙嘴边，“就两个。不会胖。” 姜洛笙顺着他的手，咬了小小的一口。酥脆的蛋挞皮，裹着奶香和蛋香，从嘴里暖到胃里。 萧起看着她，眸底带了点宠溺。 “真好吃。”姜洛笙说着，拉过他的手，又咬了一口。 有人从外面敲敲门，“萧总监。” “进来。”萧起回应。 当沈灵姝推门进来的时候，就看到他们的技术总监正坐在沙发上，手里拿着蛋挞，喂面前一个年轻女人。 女人背对着她，她看不到女人的脸。但背影很优雅，直角肩挺有气质。 看来这就是萧总监只闻其声，未见其人的女朋友了。 沈灵姝和萧起，从本科就是同学，一直到现在是同事，却从没见过萧起口中这位女朋友。 她还真有点好奇，这女人究竟长什么样子，能收了他们高冷的技术总监，两人恩恩爱爱这么多年。 但好奇归好奇，她现在是来办公事的。 沈灵姝走到萧起办公桌前，把手里的文件夹放下，“新项目合同放您桌上了。” 萧起点点头，“辛苦。” 沈灵姝微微一笑，退出技术总监办公室。关上门之前，她最后往里面瞟了一眼。那女人依然背对着她，她看不到脸。 吃了午饭，萧起在合同上签了字，告诉姜洛笙：“我下去一趟。” “我能跟你一起下去吗？”她问。 她第一次过来磐固，很好奇。 “可以。”萧起看出她的好奇，“你想转转？” 姜洛笙点点头，“不过你要是没时间，就算了。” 萧起直接把自己的胸卡递过去，“我下午有个会。你拿我的卡，随便转。” “谢谢。”姜洛笙接过胸卡，“我会很乖的，不给你添麻烦。” 萧起带的团队在下面一层。他们开会的时候，姜洛笙便一个人到处转转。 这里的职员挺有生活气。办公桌上养着仙人掌，放着零食，电脑屏幕上是“微笑，深呼吸，放下屠刀”的屏保。 姜洛笙噗嗤一笑。各行各业都不容易。 她慢悠悠逛到茶水间。饮水机似乎是知道有人来了，咕噜噜冒了两个泡，表示欢迎。 她站在冰箱前，看看里面的酸奶，咖啡，和饮料。 突然，她感觉腰上被人摸了一把。 “丫头，新来的？” 一个陌生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喷在她脸上的呼吸带着浓烈的烟草气。 第16章 乱码 姜洛笙猛地一阵反胃，狠狠一皱眉，往旁边闪身一躲。 转过头来，她看到一张陌生的中年男人的脸。 男人毫不避讳地细细打量着她，咧嘴笑笑，嘴边的黑痣猥琐地翘起。“丫头，是哪个组的啊？” 姜洛笙下意识向后退了两步，声线轻微颤抖着，“我是萧起的女朋友，来陪他参加舞会。” 男人挑挑眉毛，“技术总监？” 姜洛笙点点头。 男人瞬间收敛了不少，露出一个正常的笑容，“你好。” 然后，他打开冰箱拿咖啡。 姜洛笙瞟到他胸卡上的职称：产品总监。 她闪身快速出了茶水间，一路径直向前走，没敢回头。身后，冰箱门关上了，男人的脚步声响起。姜洛笙的心脏砰砰跳着，脚步微微凌乱，逃跑一般躲离。直到走过转角，她回头看看，发现男人已经完全消失在视野里了。 她这才舒展开紧皱的眉头，松了一口气，心跳依然有些杂乱。 缓过神来的时候，她已经逛到了休息区。 一张张沙发椅沐浴在金灿灿的阳光下，四下温暖又安静。 她定了定神，正想走过去，刚好和从转角出来的年轻女人撞了个满怀。 沈灵姝想来休息区歇一会儿，正打着哈欠走出来，没有看路，不料就撞了人。 “对不起。”两人同时开口。 沈灵姝看到姜洛笙，微微一愣，然后不确定地开口：“你是……萧总监的女朋友吗？” 姜洛笙点点头，看到对方的胸卡：技术助理沈灵姝。 下一秒，她微微惊讶于沈灵姝眸子里一瞬间闪过的复杂。 有点失落，有点不甘心。 “你好，我叫沈灵姝。” “我叫姜洛笙。” “久仰大名。”沈灵姝真诚地开口，“你很漂亮。” “谢谢。”姜洛笙笑笑。原来如此。萧起在磐固，人缘不错啊。 两人在休息区两个并排的沙发椅上坐下。 “之前经常听萧总监提起你，今天是第一次见到你。”沈灵姝开口。 “和想象中有什么不同吗？” “比我想象得还要漂亮。”沈灵姝一笑，“是真话，不是在巴结上司的女朋友。” “谢谢。”姜洛笙商业回夸，“你也很漂亮。” 阳光暖暖地洒进来。两人靠着沙发椅，随便聊着天。 “磐固的工作辛苦吗？” “还好，偶尔加加班。”沈灵姝说，“萧总监带项目，效率都挺高。” “你们的专业，我就完全不懂了。”姜洛笙偏过头来，“我看过萧起写的代码，对我来说，就是乱码。” 沈灵姝轻声一笑，“隔行如隔山嘛。”她突然好奇道：“芭蕾这个行业，性别比例很不平衡吧？” “对。你们技术组，正好是反着来。”姜洛笙笑笑，“我在这层转了半天，就没见到几个女孩子。” “别提了，”沈灵姝幽幽轻叹，“天天和一群直男共事，要操心的事太多了。” “辛苦你了。”姜洛笙表示理解，“不过和女人共事，其实也是一样的。” 沈灵姝看着她，“你们舞团竞争很激烈吗？” “堪比后宫争斗，”姜洛笙悠悠道，“就是不知道皇上在哪里。” 沈灵姝噗嗤一笑，“职场都挺麻烦。” “我看到那边有个屏保，上面写着微笑，深呼吸，放下屠刀。”姜洛笙开玩笑，“你知道是谁在用吗？我想求图。” 沈灵姝惊讶地眨眨眼睛，“我回来问问。我也需要。” 姜洛笙轻声笑笑，“姑娘，你往好处想想，至少在技术组，搬水搬桌子这种累活儿，都不用你这个女孩子做了。” “对，”沈灵姝点头，“这方面他们倒是挺贴心。” 姜洛笙故意逗她，“话说回来，这群大男人里，有没有哪个你比较欣赏？” 然后，她看着沈灵姝眸子闪了闪，心底油然而生一阵恶作剧成功的快感。 但沈灵姝很快平静下来，“我都挺欣赏的。他们工作能力都很强。” 一听就是机械的标准答案，没有任何灵魂。不过姜洛笙没再逗得深入，毕竟才刚认识不久。 “姑娘晚上舞伴是谁？”她问。 沈灵姝摇摇头，“我一个人。” 姜洛笙惊讶，“你们公司男人都这么没眼光？” 沈灵姝笑了笑，“我不太想接受不喜欢的人的邀请。毕竟在一个公司，还是要避避嫌。” 姜洛笙挑挑眉，“原来如此。” 这姑娘挺有意思的。 “你单身？”姜洛笙嘴上这样问着，心里却是大概猜得到答案。沈灵姝这样的姑娘，心里装着别人，哪能接受和其他人牵手亲吻？ 果然，沈灵姝点了点头。 姜洛笙来了兴趣，“你喜欢什么样的男人？” 沈灵姝和姜洛笙聊了聊，也比之前放开了不少，叹了口气开始吐槽：“其实我觉得自己要求不高，不嗜烟酗酒，不沉迷游戏，对我专一，就可以了。” 姜洛笙噗嗤一笑，“怎么这么绝望？你这个条件，找这种男人应该不难吧。” 沈灵姝摇摇头，脱口而出：“我认识的男人里，不嗜烟酗酒不沉迷游戏的，也就萧总监一个了。” 姜洛笙沉默了两秒，“嗯。” 沈灵姝看了姜洛笙的反应，以为是自己这话说得不合适。她怕姜洛笙误会，便立即补充道：“你们很般配。看得出来萧总监很在乎你。” 姜洛笙转过头来，“是吗？” “前几天下雪，他会都没开完，就去接你了。” 姜洛笙笑容很淡，“挺贴心的。” 沈灵姝看姜洛笙依然反应冷淡，心下有点局促，想再解释些什么，又怕让人感觉此地无银三百两。 好在，老天帮了她的忙。 转角会议室的门开了。沈灵姝连忙站起身，“好了，洛笙，我要去找财务组忙项目了。很高兴认识你。” 姜洛笙站起身，“我也是。” “我们等着你和萧总监的好消息。”沈灵姝语气真诚，又带着刻意压制的羡慕。 “谢谢。”姜洛笙点点头，“晚上宴会厅见。” “宴会厅见。” 和沈灵姝分开后，姜洛笙继续在附近闲逛。萧起还在会议室没出来。 口袋里的手机嗡嗡地震了起来。 姜洛笙看了一眼来电显示，走到角落接起电话，“万总监。” “奥灵娜平安夜酒会，负责人也在。”万祁问她，“能来吗？” 姜洛笙一愣，“今天晚上吗？几点？” “六点。” 姜洛笙垂下眼睛。 见奥灵娜品牌负责人的机会，和磐固的舞会，其实根本没有什么需要犹豫的。 “能去。” “我把地址发你。”万祁说完便挂了电话。 姜洛笙收起手机，看看会议室的方向。 然后，她上楼，回到萧起的办公室，换好裙子和鞋子，拿好东西。 五点半，她走出磐固，拦了辆出租车。 上了车，她给萧起发信息：抱歉，我有事先走了。你的胸卡，我放在你办公室门口地毯的下面了。 平安夜傍晚的交通有些堵。姜洛笙坐在出租车后座，驻着脑袋，看着车窗外城市里的熙熙攘攘。 差五分六点钟。 沈灵姝穿着一身紫色渐变长裙，黑色长直发精致地编起。她最后对着镜子涂了口红，便走出化妆间。 屋顶宴会厅的舞会马上就要开始了，转角会议室的灯竟然还亮着。 她以为是谁忘了关，便推门进去，想要把灯关上。 但她没想到萧起还在里面，依然穿着白天的那件黑衬衫，长腿叠着翘到会议桌上，笔记本电脑放在脚边。 “萧总监，”沈灵姝惊讶道，“你怎么还不换衣服？快六点了。” “嗯。”萧起应了一声，依然盯着屏幕，眉头微蹙。 沈灵姝感觉到不对劲，“洛笙呢？” “她有事。”萧起没多说什么。 沈灵姝怔了怔。 上次萧起过生日，就是被女朋友放了鸽子，一个人在楼下转角抽烟。 这次平安夜舞会，又是如此，现在一个人在会议室工作。 芭蕾舞者这么忙的吗？忙到三番五次在重要的日子放男朋友鸽子？ 沈灵姝想了想，走到萧起对面坐下，从包里拿出笔记本。 萧起看看她，把脚从桌子上放下去。 “新项目的预算，我已经发给财务主管了。”沈灵姝打开笔记本电脑，“这周前就能批下来。” “你不去舞会？”萧起问她。 沈灵姝无奈一笑，“我又没个舞伴，去了也没意思，还不如把明天的会议材料准备好。” 萧起没再说什么，视线重新回到代码上。 屋顶宴会厅隐约传来欢笑声和音乐声。 沈灵姝突然分不清，耳边是楼上开香槟的声音，还是会议室里敲击键盘的声音。 第17章 讨好 傍晚六点十分，姜洛笙在一家高档西餐厅前下了出租车。 她看看手机，萧起没给她回信息。 身穿燕尾服的侍者为她拉开餐厅大门。姜洛笙礼貌地对侍者点头一笑，走进餐厅。 餐厅内部为酒会做了专门改造。优雅的水晶灯光，柔和的萨克斯曲，植绒地毯，高脚桌上的白瓷瓶和玫瑰花。姜洛笙穿着银色长裙，踩着高跟鞋，跟着服务员一路走到门口。 “洛笙。”是万祁的声音。 她顺着声音望过去，万祁正站在不远处左前方的一张高脚桌前。他身边的那个人，姜洛笙早在各大时尚报道里就见过。 林遇白。奥灵娜品牌负责人。 姜洛笙深吸一口气，调整好笑容，走上前去。 “万总监，抱歉来晚了些。” 万祁给他们互相介绍：“这位是奥灵娜品牌负责人。这位是团里的独舞。” “你好。林遇白。” “您好，我叫姜洛笙。”姜洛笙握住对方伸出来的手，“久仰大名。” 林遇白面无表情地看看她，“姜小姐还是独舞？” “是的。”姜洛笙莞尔一笑。 “二十几？” “马上二十三。” “和奥灵娜历届代言人相比，太稚嫩。”林遇白淡淡道，“资历和年龄都是。” “我明白。和前辈们相比，我还差得远。”姜洛笙说得诚恳。 “明白就好。”林遇白毫不客气。他同意见这个独舞一面，但没说过是以怎样的态度。 姜洛笙笑了笑，“我对比过自己和首席们跳的舞姬女主角，我的气场确实差了些。” 林遇白有些意外，“你跳过舞姬女主角？” 姜洛笙点点头，“是。” “哪场？” 姜洛笙谦虚地摇摇头，“滨门城一场商演，赞助商邀请的。规模不大，不过网上能搜得到。” 林遇白眯了眯眼睛。姜洛笙读出他目光里的兴趣。 足够了。他会去搜的。 “说实话，万总监推荐姜小姐过来的时候，我挺惊讶的。”林遇白目光转向万祁，语气没什么异样。 但姜洛笙敏锐地捕捉到气氛的微妙。 她识时务地闭嘴。这句带刺的话，明显不是投向她的。 其实刚刚，她一走过来，便感觉到这边平和之下的剑拔弩张。但她尚不确定，面前这两个在事业上需要有往来的人，是否真的气场不合。林遇白今天同意见她，却明显没想给好脸色，究竟又是因为什么。 她不想过分揣度，便先静静观望。总之，她想要的只是奥灵娜的机会，成为谁的棋子，都无所谓。 万祁和林遇白对视着，缓缓道：“奥灵娜花大价钱请的品牌负责人，不应该只会签首席。” 林遇白目光沉了沉，“奥灵娜的签人标准，不劳烦万总监操心。” “彼此彼此。”万祁冷冷回应。 姜洛笙瞬间意识到，这两个人，确实气场不合。 但原因她就不清楚了，也许是因为艺术理念，也许是因为其他。 她飞速思考着，要想拿到奥灵娜代言人的机会，就不能得罪林遇白。但是更要讨好万祁这个大靠山。 必须小心翼翼地游走。 “三位，请用。”服务员为他们上了红酒。 万祁摇摇头，“我开车。” 姜洛笙举起酒杯，微笑着与面前的林遇白干杯。 “林先生，我很喜欢您去年从欧/洲签的品牌大使。”她开口。 “是吗。”林遇白语气无波澜。 “因为她是年轻的新晋首席。”姜洛笙继续说。 林遇白明白她的意思。他相当直白地回应：“很抱歉，让你误以为奥灵娜喜欢签资历浅的年轻舞者。” “您误会了。”姜洛笙丝毫没有因为对方的不友好而尴尬，“不光是我，新晋首席带给粉丝的期待感，是不一样的。” 林遇白抬眼看她，“怎么不一样？” 姜洛笙点头，“有些舞者名气不大，但未来可期，粉丝会想看着她们成长，甚至能和她们共情。” 林遇白抬头，“你这么觉得？” “是的。”姜洛笙莞尔一笑，“那位欧/洲首席，就很有榜样力量。” 林遇白上下打量了她一遍，“你消化造型的能力，倒是比那位大使更强。” “谢谢林先生。”姜洛笙突然一本正经，“您一句夸奖，我能有动力连着跳十场舞姬。” 林遇白表情随和了些，“姜小姐气质确实独特。年纪轻轻跳舞姬，实力也过硬。” “嗯，我真的很了不起。”姜洛笙半开玩笑半严肃，大大方方地推销自己，“所以林先生，要不要考虑把我签成代言人？” 林遇白看看她，“我考虑考虑。” “谢谢您。”姜洛笙举杯敬他。 后面的气氛还算轻松。她和林遇白谈谈时尚，谈谈芭蕾，谈谈艺术观点。 这种场合对她来说，并不难应付。不论对方是什么样的性格，她都能迎合。 期间有人过来邀请她跳舞，她没有推脱。 有人想要她的号码，她以“男朋友会不高兴”这样的理由，轻而易举地拒绝了。每每这种时刻，萧起都特别好用。 林遇白了解到，这个年轻独舞虽然资历尚浅，但是成绩相当亮眼。她落落大方，野心勃勃，对艺术有自己的见解。 容貌条件和身体条件，也确实优越，简直就是为芭蕾而生。这个年龄段的舞者，综合实力很难有超越她的。 将近午夜，姜洛笙站在万祁身边，和林遇白道别。 “谢谢您今天抽时间见我。”她语气真诚，“很期待有机会与您合作。” 林遇白和姜洛笙握了手，又与万祁握了手，最后看了一眼姜洛笙，便离开了。 姜洛笙这才长长舒了一口气，把酒杯里剩下的酒一饮而尽。 她今天喝了不少，已经开始头疼了。 “我的天啊，万总监，”她轻声吐槽，“这个世界上，怎么有比你还不可爱的人？” 万祁刚想说送她回家。听到这话，他淡淡道：“你自己打车回家吧。” “别别别，万总监，你最可爱了。”姜洛笙仰着红扑扑的小脸，露出一个孩子般的笑容，“送我送我。” 万祁不清楚她是真喝得有点醉，还是在趁机扮天真讨好他。 但她这有分寸的小任性，并不招人讨厌。 “走，”万祁看看她，“送你。” 过了午夜十二点，已经是圣诞节。路上依然有些堵。姜洛笙靠在万祁奔驰副驾驶的座椅上，眉头微蹙。 她觉得头痛欲裂。 “万总监，能不能麻烦你找个药店？”她拜托道，“我头疼。” 万祁看看车载地图，在前面路口左拐。 车子缓缓停在居民楼旁边的药店门口。 “谢谢。我马上回来。”姜洛笙下了车。 药店里，她站在货架前，一排一排地找着缓解头痛的药。 身后的人探过手来，从最上面一排货架拿了阿斯匹林和一瓶水。 姜洛笙转头，这才发现万祁也跟着她进来了。 万祁在收银台帮她结了账，把药和水递给她。 “谢谢。”姜洛笙拧开水瓶，就着吃了片阿司匹林。 踏出药店时，一阵夜风吹过，寒冷，却意外地舒服。 姜洛笙停下脚步，轻声感叹。 万祁也陪她停下脚步，“好点没？” “还没。”姜洛笙转过头来，“我今天表现怎么样？” 万祁淡淡道：“挺好。” “真的吗？”姜洛笙怀疑。 “林遇白不会和不认可的舞者聊几个小时。” 听了这话，姜洛笙心里一阵窃喜，“那你觉得他会签我吗？” “不好说。” “嘁，”姜洛笙轻轻翻了个白眼，“直男。一点都不会鼓励人。” 万祁看着她比平时红润的小脸。小鹿眼里的那点委屈，还挺勾人。 但她今天头疼，就算了。 万祁伸出手，把她额前的一缕碎发捋到耳后。 然后，他扣住她的后脑，缓缓把她拉过来。 两人离得很近。姜洛笙带着酒气的温热呼吸，就这么软绵绵地打在万祁的脸上。 “你还年轻，未来可期。”万祁一字一句地开口，“即使这次没成功，之后也还有机会。” 姜洛笙和他对视着，突然噗嗤一笑。“万总监，谢谢你鼓励得这么努力。” “有效果吗？” “特别有效果。” 万祁这才放开她，“好点没？” “好点了。” “上车吧。” 姜洛笙跟着他走到路边，重新坐进奔驰副驾驶。 车子启动，很快融进夜色中。 药店旁边的居民楼大门口，刚刚下出租车不久的沈灵姝，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 她紧握着手机的右手微微颤抖。 第18章 刺激 圣诞节的凌晨。奔驰缓缓停在东泰公寓门口。 副驾驶上，姜洛笙解了安全带，“谢谢万总监送我回来。” 万祁点点头。 但姜洛笙并没有直接下车。她凑到主驾驶去，在万祁脸颊上蜻蜓点水般落下一个吻。 “真的很谢谢你。”她乖得像只猫咪，呼吸带着淡淡酒气，“又把这么好的机会给了我。” 万祁看着她，“你最好快走。在我改变主意之前。” 姜洛笙明白他什么意思。她调皮一笑，打开车门离开，“晚安。明天见。” “嗯。” 姜洛笙往东泰公寓走，听见奔驰在身后离开后，才收起脸上的笑容。 给林遇白留了不错的印象，也扮天真讨好了万祁。 她很累，现在依然觉得头疼，只想赶紧睡觉。 三十层，姜洛笙回到自家门前，用钥匙拧开门。 客厅的灯亮着，浴室里有哗哗的水声。 看来萧起在洗澡。 姜洛笙走进厨房，打开冰箱。那罐不久前为平安夜泡的水果红酒，就这样突兀地撞进她的视线。 她移开目光，拿了瓶橙汁，关上冰箱门。 她用力拧，瓶盖纹丝不动。 再拧，依旧不动。 正当她打算第三次尝试时，冰橙汁突然被人大力夺走。 “姜洛笙，”萧起的声线听得出压抑的愤怒，“你最好给我个合理的解释。” 姜洛笙头疼着，不想费心思和他吵。她转过身，撒娇道歉：“对不起嘛，我也没想到会临时有事。我下次补偿你，好不好？” 但是今天，萧起偏偏不吃这一套了。 “砰”的一声，冰橙汁被他狠狠放到餐桌上。 他双手抱臂靠着墙，挡住姜洛笙的去路，深深望着她，“我等你解释。” 姜洛笙现在一心只想快些回房间睡觉。她耐着性子，真假参半，放低姿态讨好，“对不起嘛，奥灵娜品牌负责人只有今天有时间见我。我本来想见完他就回去找你，结果一下子耽误到这么晚。” “怎么？”萧起挑挑眉稍，语气带着讥讽，“没想到他这么持久？” 姜洛笙狠狠一愣。 脑袋里的每根神经都痛得肆意叫嚣，太阳穴突突地跳着。 姜洛笙今天耐心不多，不想在这里再浪费一分一秒。 “萧起，”她语气和目光一起冷下来，“你嘴巴放干净点。” 萧起语气和她一样冷，“放干净点？帮你立牌坊？” 一句句刺耳的话，砸着姜洛笙的鼓膜。 她冷冷一笑，“我的私生活，你管不着。” 萧起眸色一沉，扫了一眼她身上的银色长裙，偏要和她算个明白，“他说你的新裙子好看吗？他知道是别的男人给你买的吗？” “够了。萧大总监，你应该好好学学怎么尊重别人。” “尊重？”萧起慢慢走过来，似笑非笑，“姜洛笙，你今天确实教了我不少。” “萧大总监，听你这幽怨的语气，不会是在吃醋吧？”姜洛笙挑起眼梢，一字一句地回呛，“你有资格吗？” 萧起瞬间停下脚步，目光危险冷峻。 “我们不是真正的男女朋友，别越界。”姜洛笙仰起头直视着他，语气似是提醒，似是警告，“你记住，我睡一万个男人，也与你无关。” 她不知道是哪个字刺激到了萧起，只知道下一秒，萧起狠狠一皱眉，拉住她的手臂，猛地把她抵在墙上，然后转手捏住她的下巴，深邃的眸子紧盯着她。 “姜洛笙，你在耍我？” “别无理取闹了，”姜洛笙挣扎，“放开我。” 萧起却把她抵得更紧，捏着她下巴的手更加用力，疼得她倒吸一口冷气。 “你睡谁我根本懒得管。但是现在整个磐固都知道，技术总监被女朋友放了鸽子。”萧起冷声道，“你是故意撕我面子？” 姜洛笙觉得不可思议，“我不是故意的，你明明知道。” 萧起微微低头凝视着她，“你是在报复我？” 姜洛笙一愣，继而闭上眼睛笑起来，肩膀一抖一抖。 萧起眯起眼睛看着她。 姜洛笙笑了足足一分钟，才睁开眼睛，弯弯的笑眼眼底有一丝凌厉，“那你倒是说说，你做错了什么，才惹得我要报复你？” 萧起周身的气场瞬间变得危险，“姜洛笙，你给我记住，我不亏欠你。” “你当然不亏欠我！”姜洛笙依然眼带笑意，音量却已经拔高，“你萧大总监，从不亏欠任何人！” 又来了。 他们吵架，最终话题总是硬生生走偏。她扔出去刺伤萧起的那些话，都会像回旋镖一样，尽数折返回来刺伤她。 但姜洛笙今天头痛欲裂，偏偏没有这个能力，再防御这些刺激。 面前的人，带着刚刚沐浴过的清香。然而她，却是一身胭脂俗粉混着酒气。 这就是他们的对比。 但变成现在这样，究竟该怪谁？ 他们都找不到人去怪罪，便只能无理取闹。 “好好摆正你的心态。”萧起的声线里，愤怒的火焰与冷漠的寒冰，正交替翻滚着。 “这句话应该我来说！”姜洛笙吼出声来，鼓膜跟着太阳穴一起跳着，胀得她生疼，“本来咱们井水不犯河水，是你非要拉我进你的圈子，见你的朋友！被我放了鸽子，你活该！” 是她的失误。她本不该因为男人眸底的紧张而心软。现在，他们彼此都站在对方的攻击范围内，无处可逃。 “别得寸进尺！”萧起也提高了音量，眼中的怒火已经烧起来。 “你也一样！”姜洛笙开始拼命挣扎，“放开我！我头疼要睡觉！” 萧起本来想抓她更紧，却因为她的一句“头疼”，生生压下自己所有的愤怒，猛地放开她。 姜洛笙闪身离开，走进浴室，重重甩上门。 她站在花洒下，热水倾泻而下，周围的蒸汽慢慢上升。 她扶着墙，闭上眼睛。情绪逐渐平静下来，但脑袋还是一样疼。 等她洗完澡，吹干头发走出浴室，萧起房间的门已经关上了。 从今天起，他们必然又要恢复到从前的状态，各过各的生活，互不干涉。 姜洛笙走回自己的房间，关上房门。 床头柜上放着一碗水。 她微微一愣，走过去，伸手在碗边探探温度。 不凉不烫，刚好能喝。 她端起碗喝了一口。是蜂蜜水。 她这就样安静地愣了两秒，而后，端起碗，仰起头。 满满一碗温热的蜂蜜水，顺着她的舌尖，滚到喉咙，再滚进胃。 最后，滚入泪腺。 多愁善感也许是因为深夜，也许是因为喝了酒。姜洛笙放下碗，把脸深深埋进双手，整个人顺着墙壁滑到地面，哭得无声又无力。 她还记得当年，小男孩认真问小女孩：“我可以亲你一口吗？” 小女孩想了半天，把手伸过去，“你现在只能亲我的手。” 之后的印象总是模糊而扭曲，唯独这段最天真纯洁的时光，永远刻在她的记忆里。 转天早上八点，闹钟准时响起。 姜洛笙痛苦地叹了口气，睁开眼睛，翻身下床。她觉得很累，好在头已经不痛了。 今天的行程满满当当。工作就是这样，最疲倦的时候，总是最忙。 对面卧室的门是开的。萧起已经走了。 姜洛笙用了很短的时间梳洗打扮好，正要去开冰箱的时候，就看到餐桌上，放着一瓶拧开了盖子的橙汁，和一碗蜂蜜水。 都是温热的。 她心里轻轻一疼。 但白天，矫情没有生存空间。她很快调整了心情，仰头将蜂蜜水一饮而尽，拿上橙汁出了门。 八点四十五，姜洛笙双手插着羽绒服口袋，在舞团一楼等电梯。 “洛笙。”万祁站到她身边。 “万总监，”姜洛笙转头，莞尔一笑，“早。” 万祁低头看她，“来我办公室。” 姜洛笙心里倏地一阵忐忑。是奥灵娜有消息了吗？ 她跟着万祁上楼，路过舞蹈教室，穿过走廊，来到尽头的艺术总监办公室。 万祁推门进去的时候，她在心里祈祷，一定要是好消息。 第19章 越界 姜洛笙跟着万祁，走进艺术总监办公室。 办公桌前，两人面对面坐着。万祁从旁边的打印机打了张合同递过来，“看看。没什么问题就签字。” 姜洛笙低头，一字一字地读着。“姜洛笙小姐，奥灵娜诚挚邀请您成为品牌代言人。” 她懵懵地从合同上抬起头。 万祁看着她的脸上写满不可置信。 “你还是这么帅。”姜洛笙突然露出灿烂的笑容，“那看来我没眼花。” 说完，她低头，在合同上郑重签下自己的名字。 “好好干。”万祁淡淡道，“别给我丢脸。” “当然，”姜洛笙自信一笑，“我什么时候给你丢过脸？” 从艺术总监办公室出来，她迫不及待地一路小跑到角落，拿手机拨通了姜源的电话。 等待音“嘟嘟”地响着，姜洛笙在角落来回踱步，右手把手机举在耳边，食指一下一下敲着后壳。 “谁呀？大清早的。”姜源终于接起了电话，明显没看来电显示，声音闷闷的，不知道是还没睡，还是还没醒。 “爸，是我。”姜洛笙毫不掩饰声线里的小兴奋，“圣诞快乐！” “闺女啊，”姜源不耐烦，“太早啦！快乐不起来啊！” “爸，你知道奥灵娜吗？” “哦。”姜源闷声回应，“那个挺有名的牌子。” “他们邀请我做品牌代言人了，和明星首席们一起。”姜洛笙孩子般炫耀着。 “真的假的？”姜源有些清醒了，“你现在是首席了？” “没有，但他们觉得我很优秀。”姜洛笙开心着，“他们之前从没签过独舞。” “哎哟哎哟，那可真是不得了。”姜源称赞道，“闺女真厉害。” 姜洛笙嘿嘿一笑，“谢谢爸。” “闺女最近工作忙吗？”姜源关心起来。 “还好。” “注意身体，别累着自己。” “嗯。”姜洛笙乖乖回应，“你也注意身体。我有空去看你。” “对了闺女，那三十万，还上了吗？” “还上了。”姜洛笙笑笑，“放心吧，有我在，你不会有事的。” “我闺女真棒，”姜源夸她，“又懂事，又有能力。” 姜洛笙恍惚觉得今天就是新年了，这么开心。 九点钟，钟声悠悠响起。 “爸，我先去排练了，回来聊。” “去吧去吧。” 姜洛笙挂了电话，轻快地一路小跑进舞蹈教室。 同一时间，沈灵姝活得就没这么轻松了。 她握着手机，眉头紧锁，低着头在萧起办公室门口转来转去，几次抬手想敲面前的门，又几次放下手。 别人的家事，是不是不要管比较好？ 她犹豫着，一会儿想转身离开，一会儿又回来。就在她再一次调转脚步走回来的时候，面前办公室的门开了。 萧起看到她，微微一愣，“有事？” 沈灵姝一阵绝望。这下子，不说点什么，好像更奇怪了。 她犹犹豫豫地开口：“萧总监……” 萧起等着她说下去。 “那个，”沈灵姝眨眨眼睛，“远扬那边，最近又在和磐固沟通，希望能被磐固收购。” 萧起平静回应：“不是早说过了？不收购，只摧毁。” 沈灵姝点点头，“好的，明白了。”然后，她转身，低着头快步离开。 萧起站在她身后，狐疑地看着她离去的背影。 中午。 舞蹈教室里，姜洛笙刚下了排练，正坐在地上换鞋子。 “啊啊啊啊！”首席突然爆发出一阵绝望的哀嚎。 旁边的同事吓了一跳，“杀猪了？” “我被奥灵娜拒绝了！”首席看着手机邮箱里代言人申请的拒信，满目哀伤。 “正常。”同事安慰，“追女神就是起起落落落落。” 姜洛笙安静地低头解足尖鞋带。 独舞元诺靠着把杆，在手机上刷舞团论坛。 她突然一愣，仔细确认自己没看错后，扯扯嘴角，话里带刺，“奥灵娜堕落了？竟然开始签独舞了。” 姜洛笙一怔。 “啥意思？”周围几个同事好奇。 “奥灵娜在滨门城签下唯一代言人，滨门芭蕾舞团独舞姜洛笙。”元诺扬扬手机，“洛笙，恭喜。” 姜洛笙抬起头，表情完美地一半惊讶，一半惊喜，“真的吗？” “天呐！”首席吃惊。 “洛笙，你是奥灵娜签的第一个独舞吧？”同事不可置信地看着她，“恭喜啊！” “谢谢！”姜洛笙从地上站起来，简直就像刚知道这个消息一样激动，“我太开心了！午饭我来请，想吃什么你们定！” “走走走！”同事们或真心或假意地应和，“为洛笙庆祝一下。” 三五同事叽叽喳喳地走进女更衣室换衣服。姜洛笙等在门口时，看见崔临迎面走过来。 这个小她一届的学弟兼舞团后辈，对她温暖一笑，“学姐，圣诞快乐。我看到奥灵娜的新闻了。恭喜你。” 姜洛笙声线温柔，“谢谢你。圣诞快乐。” 崔临在她面前停住脚步，“奥灵娜还是挺有眼光的。” 姜洛指指女更衣室，“我正要请大家吃午饭。要不要一起来？” “我还是算了，我社恐。”崔临半开玩笑半认真，“学姐如果是单独请我，我肯定会去。” 阳光从窗子洒进来，映着崔临温暖的深棕色眸子和发丝。 姜洛笙笑笑，“有机会一定。” 崔临的表情明显划过一丝失望。 姜洛笙心里觉得好笑。真是喜怒形于色的小孩子。 “哦，对了，”她开口，“谢谢你上次把车借给我。” 崔临眸子果然亮了亮，“不用客气。” 首席换好衣服，从更衣室走出来，毫不客气地挂上姜洛笙的脖子，“姜洛笙独舞，我要化嫉妒为食欲，今天要好好宰你一顿！” 元诺跟在后面，“嫉妒什么？洛笙本来就很优秀。” “各位，想吃什么随便挑。”姜洛笙适时打断元诺，“今天中午，我的钱包就是你们的。” 一行人吵吵闹闹地走出舞团。 同一时间，沈灵姝依然过得不轻松。 她已经纠结了整整一个上午。 午休的时候，她在卫生间的隔间里，再次回放手机里拍下的视频。 萧起的女朋友，深夜和另一个男人，动作表情暧昧。 最后甚至还上了对方的车。 这就是平安夜舞会放萧起鸽子的原因吗？ 沈灵姝突然觉得一阵心疼。 爱情不应该是这样的。这么优秀体贴的萧总监，明明值得一个更好的，全心全意对待他的女朋友。 沈灵姝深吸一口气，终于下定了决心。 从卫生间出来，她直接来到萧起办公室。 萧起正靠在沙发上，手边放着笔记本电脑，长腿搭在茶几上。阳光柔化着他棱角分明的脸。 他看着沈灵姝，有些疑惑。 “对不起，我不是有意在午休时间打扰你。”沈灵姝关上办公室门，走到萧起对面的沙发上坐下，“有些事情，我想了想，还是觉得应该让你知道。” 萧起把腿放下去，“什么事？” 沈灵姝把手机放到茶几上，推到萧起面前，点开视频播放键。 萧起低头，平静地看着视频里的姜洛笙。 她和那个男人鼻尖对鼻尖。 她对那个男人灿烂地笑。 她上了那个男人的车。 沈灵姝小心翼翼地观察着萧起的表情。她有些担心这视频会刺激到萧起，却万万没想到，萧起的反应，只有平静。 视频播放完毕，沈灵姝收回手机，抿抿嘴，“萧起，希望你不要责怪我越界了。” “什么时候拍的？”萧起淡淡问她。 “昨天晚上。”沈灵姝告诉他，“我回家的时候，正好撞见他们。” 萧起沉默了两秒，“删了吧。” 沈灵姝一愣，简直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萧起重复了一遍，“视频删了吧。” 沈灵姝不可置信地看着萧起，一种可怕的猜测油然而生。 这一切，萧起早都知道。所以他看了视频，还能这么平静。 “可是……” “还有事吗？”萧起看着她。 也是，再多嘴，似乎就太越界了。虽然爱情对她来说，不该是这个样子，但这毕竟是别人的选择。 沈灵姝摇摇头，站起身，“萧总监，抱歉打扰您午休了。” 然后，她走出萧起的办公室，轻轻带上门。 第20章 屁事 这天中午，姜洛笙被同事们痛宰了一顿。 结账的一瞬间，她觉得不是卡刷在机器里，而是刀割在心尖上。 但是该做的还是要做的。发展得太好，难免遭人嫉妒，甚至非议。她想尽可能少树点敌。 回舞团的路上，几个人随便聊着天。 “晚上跳舞姬，”首席抖抖四肢，振作精神，“最有挑战性的剧目，得好好准备。” “是呢，”姜洛笙提起，“有机会我还想再跳一次。” “对哦，洛笙商演跳过舞姬女主角。怪不得奥灵娜签你。” 姜洛笙嘿嘿一笑，“还是运气比较好。” “洛笙，在奥灵娜好好加油。” “嗯。”姜洛笙谦虚道，“我争取不给咱们团丢脸。” 她说笑着抬起头，熟悉的舞团大门就在前面。 然而大门口还站着两个熟悉的人。文文和陈友安。穿着便衣。 姜洛笙吃了一惊。 文文看到姜洛笙回来，对她点点头，“姜小姐，好久不见。” 姜洛笙在舞团门口站定，语气平静，“有事吗？” 然而她内心很忐忑。 他们一定要找到舞团来吗？要是再全副武装，可就有意思了。她会成为同事们茶余饭后的谈资，就像当年，邻居们一看到她便神情怪异，仿佛她脸上贴着标签：小三的女儿。 想到这里，她突然意识到，文文和陈友安，也许就是故意的。 他们这是查到了什么？为什么要过来暗暗给她一个下马威？ 同事们疑惑地看看文文和陈友安，又看看姜洛笙。 文文隐晦地开口：“我们有些事情想问你。你现在有时间吗？” 姜洛笙挑挑眉，“现在？” 文文点点头，“现在。” 姜洛笙犹豫了一会儿，转头告诉同事们，“你们先走吧。我一会儿就回来。” “一会儿见。”同事们最后打量了一眼门口的三个人，走进舞团。 等大家离开，姜洛笙才开口：“文警官，我下午有排练，晚上还有演出，希望不要耽误太长时间。” 文文微微一笑，“那要看姜小姐配不配合了。” 姜洛笙心里一沉，却依然云淡风轻地笑了笑，“走吧。” 同时，她给万祁发了消息，说自己要去配合调查，排练晚点回来。 从舞团一路到滨门警/局的审讯室，她的脑海中已经想象了一万种今天被喊过来的原因。 但绝不包括面前投影仪大屏幕上的这两段视频。 第一段，十一月一日晚上九点，姜源家小区门口。姜源走出来，上了一辆出租车。 而后，一辆大众紧紧跟上。 第二段，十一月一日晚上九点半，姜清远家小区门口。姜源下了出租，走进小区。 大众跟着进了小区，五分钟后便出来了。 视频播放结束，文文按下暂停键，把画面对准大众主驾驶，慢慢放大。 姜洛笙面无表情地看着画面上自己放大的脸。 “我们在两辆旧车的行车记录仪上，找到了这两段视频。”文文看着姜洛笙。 姜洛笙微微睁大眼睛，“文警官，还真是越努力越幸运。两个月前的行车记录仪，都能被你们挖出来。” 文文没理会她的讽刺，“你为什么在十一月一号晚上跟着姜源，去找姜清远？” “什么叫去找姜清远？”姜洛笙一脸惊讶的样子，“你的意思是，第二段视频，是姜清远家附近？” “是姜清远住的小区。”文文严肃道，“你的意思是，你不知道？” 姜洛笙摇摇头，“我不知道。” 文文换了个猜测，“还是说，你这天晚上跟着姜源，就是为了打探姜清远的住址？” “文警官，我没有跟着姜源，也没有要找姜清远，更不是打探他的住址。”姜洛笙淡定地回应，“我只是在兜风，而且好像碰巧路过了姜源家。你不给我看视频，我都没有意识到。” “姜小姐，请你好好配合。”文文明显不相信姜洛笙的说辞。太荒唐了。 “文警官，”姜洛笙认真重复了一遍，“我那天晚上只是在兜风。” 文文挑眉，“你的意思是，你这个路线，只是巧合？” “是的，”姜洛笙点点头，“从头到尾，都是巧合。” “这辆大众车的车主叫崔临，是你的同事。”文文指指大屏幕，把话题绕回来，“你特意借了他的车，所以姜源没有察觉到你在跟踪。” 姜洛笙无奈一笑，“我没有跟踪姜源。我借了同事的车兜风，是因为我的兰博基尼太显眼，大众比较低调。” 文文紧紧盯着她。明明是荒唐至极的谎言，她却能说得这么理所当然，不带一丝慌张和心虚。 “姜小姐，”陈友安开口，“你上次说，很久不和姜清远联系了。” “对，我很久不和姜清远联系了。”姜洛笙视线稳稳转过来。 “多久？几年？几个月？”陈友安抬眼看着她。 “很多年。” “具体点。”陈友安不再允许她打马虎眼。 姜洛笙顿了顿，“大概，从我十八岁之后吧。” “所以你的意思是，你从十八岁之后，就再也没和姜清远联系过。”陈友安逐字逐句和她确认。 “没有。” “你也不知道姜清远的住址。” “不知道。” “十一月一号这天晚上，你见到姜清远了吗？” “没有。” “姜小姐，你是聪明人，”陈友安提醒她，“如果你提供了假信息，干扰了调查，后果你应该清楚吧？” “陈警官，我从没干扰过调查。”姜洛笙声线平稳，“姜清远死于十一月五号，我配合你们，提供了四号和五号的不在场证明。但是现在，你们在耽误我的排练时间，把我叫到这里，问我一号发生的一件毫不相干的事。” 文文突然觉得好难。 前不久，她询问过姜源，上次说的那件让姜洛笙恨了姜清远很久的“屁事”，究竟是什么。 姜源嘴上说着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却积极配合警方调查姜洛笙，甚至帮忙与邻居沟通，找到了两段信息量不小的视频。 这明显也是在怀疑女儿，却对兄妹俩之间的“屁事”闭口不谈，各种打马虎眼。 而现在，姜洛笙又是意料之外的淡定，咬定是在兜风，一个多余的字都不说。 警方现在没有证据，也不能拘留她。 “警官们，我好心劝你们一句，真的别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姜洛笙靠上椅背，说得真诚，“我，没有杀姜清远。我希望他活着，好好感受他痛苦的人生。” 冬日的阳光，不遗余力，却依旧温暖有限。 姜洛笙从滨门警/局匆匆出来时，已经是下午两点了。舞团的排练早就开始了。 她无奈地叹了口气，在路边拦了辆出租车。 幸好这个时间，交通还算顺畅，车子一路赶往滨门舞团。 姜洛笙目无焦点地看着车窗外。 警方竟然找到了十一月一号的两段视频，这实在是出乎她的意料。 她思考了一会儿，然后拿出手机，拨通了萧起的号码。 等待音响了三声。 然后，对方直接挂断了电话。 一阵忙音。 姜洛笙眨眨眼睛，不确定萧起是在开会，还是在赌气。 她发过去一条短信：有空给我回个电话。有急事。 不到半分钟，萧起的电话便打了回来，“什么事？” “晚上我下了演出，能来接我吗？”姜洛笙问他，“我有话跟你说。” 萧起不回答。 “文警官他们今天来找我了。”姜洛笙继续说。 萧起又沉默了一会儿，终于开了口：“十点半？” “十点半。” “好。” “晚上见。” 出租车停在滨门舞团大门前。姜洛笙挂了电话，下了车，一路跑进舞团。 第21章 荒唐 磐固科技茶水间。 萧起挂了电话，转身告诉同事们：“我晚上不去了。你们好好玩。” “哥，别啊！一起来啊！” “得了！大圣诞的，人家要和嫂子一起过。” 沈灵姝在旁边低着头，一言不发。 她看到萧起挂了女朋友的电话，却最终还是妥协，回拨了过去。 然后，就说晚上不来参加圣诞聚餐了。 她撇撇嘴。本来昨天白天见了姜洛笙，她心服口服，打算深埋好自己多年来的情愫，好好祝福这对璧人。 没想到这个姜洛笙，是个恃靓行凶的绿茶，打个巴掌给个甜枣，玩弄着这么优秀的男人。 她真的心疼萧起，开始越来越想把他从这个漩涡里拉出来。 傍晚七点。滨门大剧院后台，演员们正在做上台前最后的准备。 姜洛笙惊讶地看着自己鞋带断掉一大半的足尖鞋。 她拉起剩下的小半截，眯起眼睛仔细看看断掉的部分，很平整，明显是被人用剪刀剪下去的。 又开始了。后宫争斗。 她被奥灵娜宠幸了一次，就要被狠狠打压，压进泥土里。 但她不确定这次又是是谁。明里暗里嫉妒她的同事，不在少数。 虽然手上这双舞鞋磨合到今天上台，正好合脚，但是当下她别无选择，只能换了一双新舞鞋。 演出结束，姜洛笙从大剧院后台出来，在门口和粉丝寒暄了几句后，已经是将近十一点。 夜色正浓，路虎早已等在路口。 姜洛笙坐进副驾驶。 萧起没有说话，也没有转头看她。 姜洛笙把粉丝送的花放到后座，也没有说话。 路虎就这么停在路边，熄着火。两人就这么目视前方地坐着。车里的气氛尴尬得要命。 沉默蔓延了一分钟之久。 姜洛笙最终决定率先开口。毕竟是她让萧起过来接她的。 “文警官他们今天来找我了。”她说。 萧起倒是有回应：“问你什么？” “他们找到了两段行车记录仪，是十一月一号，我开着同事的车，跟着姜源，从他家一直到……”姜洛笙说到这里，顿了一下，“姜清远家。” 萧起转过头来，皱眉看着她，似乎是觉得有些意外。“你是为了找姜清远的住址？” “是。我之前去看姜源的时候，偶然听到他们父子打电话。姜源说一号晚上九点多去看儿子。我就借了同事的大众，一路跟着姜源，找到了……”姜洛笙又顿了一下，“姜清远的住址。” “你跟着姜源上楼了？”萧起问她。 “没有。” “那你怎么知道姜清远住三楼？” “我把车停在小区里，看着姜源走进楼道。楼道的灯一层一层亮起来，一直亮到三楼，我就知道了。”姜洛笙向他解释，“然后我就离开了。” 萧起看着她，“嗯。” “五号我再过去的时候，三楼左边的人家，门上贴着福字和对联，热热闹闹的。”姜洛笙笑笑，“右边冷冷清清，我自然知道他住右边。” 萧起点点头。 “但我没想到连这件事都被挖了出来。” “之前怎么没告诉我？” “我当时听你说，你和你同事只被问了四号和五号的不在场证明。所以再之前的事，我就没在意。” 萧起沉默了一会儿，“今天调查，你怎么回答的？” “我就咬定那天是在兜风，那个路线只是巧合。” 萧起无奈一笑，“他们信吗？” “肯定不信。我自己都不信，太荒唐了。”姜洛笙叹了口气，“不过他们也没证据。” 萧起点点头，“行。” “萧起，”姜洛笙缓缓靠上座椅，垂下眼睛，“我有点怕。” 萧起沉默着思考，骨节分明的左手搭在方向盘上，食指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敲着。 很久之后，他才开口：“你还有什么时间线没告诉我吗？” 姜洛笙认真想了想，“没有了。” “不用怕。没事的。”萧起从方向盘上放下左手，“你应付得很好。” “他们为什么查我查得这么努力？”姜洛笙依然担心。 萧起摇摇头，“不会只是努力查你。” 姜洛笙抿抿嘴，眉头依然紧锁。 萧起转头，瞥见她这副样子，便说得多了些：“他们调查的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秘密。秘密只是辅助，他们要找的，最终还是证据。” “两个月了。”姜洛笙隐隐担忧，“一个例行调查，查了两个月。” “姜氏父子努努力，半个滨门城都要姓姜。这不是你说的？” 姜洛笙轻声一笑。 “人际关系混乱的死者，不好查。”萧起安慰她，“别心急。如果是例行调查，应该快结束了。” “好吧。”姜洛笙缓缓道，“相信你。” 萧起启动了车子，“走了。” “嗯。”姜洛笙系上安全带。 道路两旁的圣诞树，挂着闪闪发光的饰品，和路灯一起点缀着这座城市。 车子路过中心商业街时，姜洛笙看到商场前一颗巨大的圣诞树，与商场大门等高。彩灯和丝带遍布，如梦如幻。 “你看，那个圣诞树好漂亮。”她拉拉萧起的袖口，“我们过去看看好不好？” 路虎转了个方向，停到商场前。 姜洛笙开了车门就要出去。 萧起一把抓住她的后衣领，像拎小动物一样把她拎回来。 “戴帽子。”他不耐烦道，“看来是头不疼了？” 姜洛笙乖乖戴上帽子，“遵命遵命，别生气。” 圣诞树前，几个小孩子正兴奋地围着跑圈，几对情侣正在拍合照。 姜洛笙拉拉萧起的衣角，“咱们也一起拍一张吧。” 还没等萧起回应，她便拉着萧起站到圣诞树前，点开手机自拍。 镜框容不下整棵高大的树。但又有什么所谓呢？容得下他们两个就好。 “来，靠近点。”姜洛笙自然地挽住萧起。 两人挽着胳膊，脑袋挨在一起。 “一，二，三！”姜洛笙按下快门。认真审视自己的成果后，她觉得很满意，“你看看咱俩，真是随手一拍就好看！太上镜了。” 萧起瞥了一眼照片。他没笑，但姜洛笙紧挨在他旁边，笑靥如花。 真的很上镜。 “奥灵娜有消息了吗？”萧起问她。 姜洛笙怔了一下。 他们昨天还因为这件事吵得不可开交。所以本来，她没想告诉萧起。 也没想到萧起会问。 “今天给我发了签约合同。”姜洛笙告诉他，“奥灵娜代言人。” “恭喜。” “谢谢。” 气氛突然又变得有些尴尬。 “回去吧。”萧起说完便要迈步往前走。 姜洛笙突然伸手拉住他的衣角。 然后，她整个人慢慢凑上前去，双臂环住他的腰，脑袋埋进他的怀里。 即使隔着厚厚的羽绒服和毛衣，她仿佛还是能闻到萧起身上沐浴露清新干净的味道。 萧起突然被她这么抱住，微微一愣。 “对不起，我错了。”姜洛笙在他怀里软软糯糯地撒娇，“别再生气了，好不好？” 萧起轻轻叹了口气，一手环住她的腰，另一手抚上她的头顶，轻轻拍着。 就这样过了一会儿，姜洛笙才从他怀里探出头来，扬起精致的小脸看着他，“我找机会补偿你，好不好？” 萧起低着头和她对视着。良久，他回答：“好。” 姜洛笙灿烂一笑，最后紧紧地抱了他一下，然后从他怀里出来，“走吧，回家。” 可以了。萧起不生气了。 她转身，收起笑容，迈开脚步往路边走。 萧起也迈开脚步，跟在她身后。 绕着圣诞树跑的孩子，突然被绊了一跤，摔在地上哭出声来。 但他很快就会重新站起来，继续笑着奔跑。 小时候的痛，都痛得简单，哭一哭就过去了。 后来，痛变复杂了，却不能哭了。 第22章 暖棕 圣诞节的后一天。下午一点。滨门大剧院。 演出开始前，舞者们正在更衣室换衣服。独舞元诺匆匆赶回化妆间拿头饰。 她从柜子里拿了头绳和发卡，关上柜门正转身要离开时，忽然看到姜洛笙化妆台上的舞鞋。 那是一双明显和主人磨合了一段时间，专门为演出准备的足尖鞋。 元诺环顾四周。化妆间现在空无一人。 她重新打开柜门，从包里拿了剪刀，走到姜洛笙的化妆台前，两根手指夹起长长的舞鞋鞋带。 她正要一剪刀剪下去。 “元诺。”空灵质感的声音在化妆间门口响起。 这么独特的嗓音，是姜洛笙，不会错。 元诺猛地一惊，拿着剪刀的手立刻背到身后，转头看着姜洛笙。 姜洛笙走进来，脸上的笑容友好，“你怎么在这里？不去更衣室换衣服？” 元诺也扯出一个笑容，“我过来拿头绳。” “我来拿舞鞋。”姜洛笙走到自己的化妆台前，站在元诺身边，拿起舞鞋，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我落在这里了。” 元诺淡然一笑，把剪刀藏进袖子，与姜洛笙擦肩而过，走向自己的柜子。 “元诺，”姜洛笙开口，“你昨天跳的舞姬变奏，很精彩。” “不如你。”元诺把剪刀放进包里，“你可是跳过舞姬女主角。” “赶巧碰上个机会而已。” 元诺轻声一笑，“不用这么谦虚。你实力很强，团里多少后辈以你为榜样。” “但是我以你为榜样。”姜洛笙说得真诚，“从我进团的第一天就是如此。” 元诺回头，挑眉看了她一眼，“我有什么可以当你榜样的？” “你不知道自己有多优秀吗？”姜洛笙笑眼弯弯，“你年纪轻轻，有实力有野心，还有性格。我一直都很欣赏你，在努力成为和你一样的舞者。” 元诺关上柜门，“行了行了。走吧。” 说着，她转身走出化妆间。 “好。”姜洛笙应着，跟上她的脚步，心里不断默念着“微笑，深呼吸，放下屠刀”。 如果可以少树敌，如果可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不介意讨好。 傍晚六点，下了演出，姜洛笙扫了一眼手机屏幕上的气温，然后认真裹紧了围巾。 又是一个通勤需要勇气的温度。 然而好不容易建立起的这份勇气，却在她推开后台大门的一霎那，瞬间被击得粉碎。 外面又下雪了。 姜洛笙一瞬间收回正要迈出去的左脚，整个人缩回大剧院。 冬天真是个讨厌的季节。 她给萧起打电话，“你现在忙吗？” 小会议室里，萧起把手机贴在耳边，“你说。” 沈灵姝坐在萧起对面看着他。 “又下雪了。”姜洛笙有点紧张。 萧起转头，食指和中指向下扒开身后的百叶帘。从磐固科技二十几楼的窗子，他看到外面纷飞的雪花。 “等我二十分钟。”他挂了电话，回过头来问沈灵姝，“还有事吗？” “没有了。剩下的下个季度再处理。” 萧起点点头，正要起身，“我先走了。” 沈灵姝急忙开口：“萧总监，等一下……” 萧起停下来，看着她。 反应过来时，沈灵姝惊讶于自己的唐突。 她想说什么？让萧起别去接女朋友？这样的爱情应该放弃？ 的确如此。她想让萧起知道，身边明明有更好的选择。 她从包里拿出一袋巧克力，递过去。 萧起看着她，没有接。 “我亲手做的，昨天聚餐的时候，送给了组里的每个人。”沈灵姝解释道，“你昨天没来，只好今天送给你。” 萧起视线这才转到巧克力上。他伸手接过，“谢谢。” “你的这份，我专门开了小灶，做的纯黑的。”沈灵姝莞尔一笑。 萧起看看她，“有心了。” 萧起的反应鼓励到了沈灵姝。 她清清嗓子，喊了对面人的名字，而不是职称：“萧起，咱们认识这么多年，有件事我想劝劝你。不是以下属的身份，而是老同学。” 萧起站起身往门口走，“没必要。” “爱情不该是这样的。”沈灵姝也站起来，面对着他的背影，“我知道你们在一起很多年，但是该放手就放手吧。你明明值得更好的。” 萧起没回应她，径直拉开会议室的门。 就在沈灵姝以为他就要这样走出去时，却眼看着他顿了顿，重新虚掩上门。 萧起转头看着沈灵姝。 沈灵姝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萧起开口，低沉磁性的声音带着坚定，盖过了对方的心跳，“你对我们之间的事，一无所知。” 一句话，把沈灵姝后面要说的，尽数堵死。 “以后别这样了。”萧起留下最后一句话，便开门走出会议室。 沈灵姝不知道他是指巧克力，还是指像刚刚那样劝他。 姜洛笙靠在剧院后台门口的墙上，仰头望着天花板，百无聊赖地用手指转着围巾边缘的毛穗。 “学姐，”崔临从楼上下来，“你还没走？” 姜洛笙对他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没有。外面下雪了。” 崔临眨眨眼睛，“我送你回家？” “不用了。我男朋友马上过来接我。”姜洛笙对他笑笑，“谢谢你。” 崔临点点头，没多说什么，“那明天见了。” “哦对了，”姜洛笙喊住他，“我那天借你车的事情，没有给你添麻烦吧？” 崔临有些不解，“没有啊，怎么了？” 姜洛笙笑着摇摇头，“就怕麻烦到你。” 看来警方没有找过崔临。虽然她借崔临车的时候，用的也是兜风这个借口，不过她不想节外生枝，让同事生疑。 “学姐太客气了，两个月前麻烦了我一次，一直记到现在。”崔临温柔一笑，“要不请我吃个饭吧？把人情还了，你才能舒心。” 姜洛笙心里赞叹，这小伙子，可以啊。 “改天一定。”她打马虎眼。 这就是萧起最大的用途之一，帮她挡桃花，让她不被令人生厌的男人们纠缠。 手机震了一下，是萧起的信息：在门口。 “明天见。”姜洛笙和崔临道了别，拉开后台大门，缩着脖子，穿过纷飞的雪花，奔向路虎。 透过路虎墨色的车窗，萧起看到一路飞奔而来的姜洛笙，和不远处望着她背影的小伙子。 暖棕色的眼睛和发梢。那是雪天都无法埋没的阳光。 与他完全不一样。 姜洛笙打开车门，坐进副驾驶。“老天爷，今年雪好多。” “嗯。”萧起从那束阳光身上移开目光，启动了车子。 姜洛笙摘下围巾，视线落在中控台的一袋巧克力上。 “巧克力。”她伸手拿过来，“我吃咯？” “嗯。” 姜洛笙满心期待地拆开包装，拿起一块咬了一半，然后诚实地皱皱鼻子。 “又是纯黑的，难吃死了。也就你爱吃。”她一边吐槽，一边把手里剩下的一半喂给萧起。 萧起依然目视前方，偏头从她手里咬走了另一半巧克力。 姜洛笙把巧克力放回去，抬眼看看前面的路，这才意识到这是与回家相反的方向。 “咱们这是去哪？”她不解。 “陪我去学校交论文。” “哦？”姜洛笙起哄，“滨门大学计算机高材生，这是要提前交博士毕业论文了？” 萧起无奈地看她一眼，“课程期末论文。” 姜洛笙好奇，转身从后座萧起的包里抽出刚打印出来的论文。 “我来看看，给你点评指导一下。”姜洛笙说得煞有介事。 “洗耳恭听。” 姜洛笙认真读着，越读越觉得不对劲，“你一个计算机博士，怎么上化学实验课？” “选修课，”萧起淡淡回答，“别的没抢上。” 姜洛笙同情地看看他，“隔行如隔山，这破课对你来说不难吗？” “对我来说，都不难。” 姜洛笙噗嗤一笑，“好，好，你有资本嚣张。” 她又看了两眼，便把论文放回去了。 什么毒药解药，试剂粉末。 看不懂，太累。 第23章 执念 十二月二十七日。深夜。滨门城中心商业街的健身房。 姜洛笙今天刚刚办了卡，开始健身了。 从跑步机上下来，她擦擦汗水，再次点开手机邮箱。这封早上发来的奥灵娜新年海报拍摄邀请的邮件，她已经读了一万遍。 唇角偷偷上扬起一个得意的弧度。这是她成为代言人以来的第一份工作。 汗水全部落下去后，姜洛笙收起手机，拿了毛巾和水瓶，准备回家。健身房的门正好在这时候打开，赵婷走了进来。 姜洛笙一愣，“赵医生？” “洛笙？”赵婷也是一脸惊讶，“你也来健身？” “嗯。真巧。你经常来？” “是啊，我挺喜欢这边的健身房，环境好。我一般都这个时间来，人也不多。”赵婷笑笑，“怎么从来没看见过你？” “我今天刚办的卡，”姜洛笙嘿嘿一笑，“马上要拍奥灵娜海报，不想有一丝赘肉。” 赵婷微微睁大眼睛，“奥灵娜？” “她们签我当代言人了。” “这么棒！”赵婷赞叹。 “运气好。”姜洛笙笑着点点头。 “恭喜啊！”赵婷真心祝贺她，“什么时候拍海报？” 姜洛笙眨眨眼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嘿嘿，明天。” 赵婷一怔，“可以啊，仗着自己身材本来就好，敢这样临时抱佛脚。” 姜洛笙佩服，“赵医生，你真会说话。” “洛笙，我很替你开心。”赵婷温柔地看着她，“好好享受事业，好好开始新生活。” “嗯。谢谢。”姜洛笙并没觉得现在的自己就有多健康，但总归比以前好了太多，而赵医生功不可没。 两人寒暄了几句，道了别。姜洛笙从健身房出来，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塞上耳机听音乐。 这里离家很近，走回去也就十几分钟。 耳机里循环播放着thinkingoutloud。深夜的空气，寒冷但清新。 她慢悠悠地溜达着，看着商业街的霓虹灯，看着城市拔地而起的高楼，看着马路上川流不息的车。转眼间，日子一天一天地过，有时候觉得有点盼头，有时候又看不到希望。 回到东泰公寓时，萧起刚从浴室出来，正在冰箱拿饮料。 姜洛笙走进厨房，刚想跟他打招呼，耳机里的音乐突然被来电铃声截断。 她看看来电显示，挑挑眉毛，按下接听键，“爸。” 背对的她的萧起一愣，转过身来，表情玩味，像占了大便宜一样满足。 姜洛笙轻轻踢了他一脚，用口型说了个“幼稚”。 “闺女，”姜源的声音从电话另一端响起，“没睡呢吧？” “没睡。怎么啦？” “没事，就问问你最近过得怎么样？都挺顺利的？” “都挺顺利的。”姜洛笙温柔道，“你呢？” “挺好挺好，就还那样。” “给我打电话，是不是想我啦？”姜洛笙奶声奶气地撒娇。 “可不是呗。我闺女这么优秀，我半夜做梦都能笑醒。” “对不起，我的优秀给你添麻烦了。”姜洛笙不要脸地回应。 “你上次跟我说的那个奥灵娜，有消息了吗？” 姜洛笙有些意外。姜源竟然记住了，而且会来主动问。 “明天拍新年海报。”她跟爸爸炫耀，“你女儿是不是特别厉害？” “哎哟，我闺女最棒了。你代言这么好的牌子，拿的钱应该不少吧？” “不算多，但是资历就上去了。” “闺女啊，爸跟你说，”姜源语气突然格外认真，“前几天，有两个警/察过来找我了。” “什么时候？” “二十号。” 姜洛笙眨眨眼睛。警方在找她之前，先找了姜源。 “找你干什么？” 姜源压低声音，“他们问我，你和你哥两个人，到底有什么过节。” 姜洛笙猛地皱起眉头，“你怎么回答的？” 但在姜源开口之前，她便意识到，如果姜源说了，警方那天一定不是那样盘问她。 果然，姜源告诉她：“我当然是什么都没跟他们说。” “嗯。” “我得保护我的闺女啊，是不是？” 姜洛笙吸了吸鼻子，“嗯。” “你说爸对你好不好？”姜源语气笑嘻嘻的。 姜洛笙其实很清楚姜源想干什么。主动给她打电话，问她奥灵娜收入，又反过来讨好她，还能是为了什么？ 但她依然开口回应：“好。” “那是因为我闺女优秀。”姜源继续讨好。 “爸，你有什么事，直说吧。”姜洛笙知道姜源一定有事相求，却并没有觉得不耐烦。 “那个，闺女，最近手头要是不紧，能不能借爸点钱？” “怎么了？” “爸租房子用。” “租金涨了？” “没有，现在这个合同到期了，想换个好点的房子租。”姜源语气里听不出找女儿要钱的为难。 “也是，换个好点的吧。”姜洛笙痛快答应，“我给你赞助。” 她心里清楚，姜源的借，不会有还。 “好嘞，”姜源明显开心起来，“那，就这两天？” “嗯。我明天拍了奥灵娜，拿了酬金，就直接给你打过去。” 萧起站在一边看着她，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行！闺女真贴心。” “那当然，”姜洛笙撒娇，“爸，你是不是最喜欢我了？” “爸最喜欢你了。” 姜洛笙不管这话是真是假，先认真开心着。 “对了闺女，”姜源想了想，犹犹豫豫地开口，“爸问你件事。” “什么事？” “十一月一号那天晚上，”姜源的语气，听不出是好奇还是质问，“你是不是跟着我，去找你哥了？” 姜洛笙眯了眯眼睛。姜清远的死，姜源从头到尾，都是怀疑她的。有些事情他不说，为了保护的并不是女儿，而是儿子。 姜洛笙心里像明镜似的，却不敢细想警方调查姜源的时候，他究竟有多积极配合。 当下，姜源这么问她，她便打算按照被调查那天一样回答。 “什么意思？”她先装傻。 “你是不是开了辆大众，从我家一直跟着我，到你哥家去了？”姜源果然没死心。 “你在说什么？”姜洛笙迷茫道，“我那天晚上借了同事的车兜风。怎么了？” “兜风？” “对啊。” 听筒那端沉默着。姜源明显不信，却也无计可施。 终于，他开口：“行了闺女，早点睡吧。” “你也是，”姜洛笙温柔道，“晚安。” 挂了电话，她才注意到萧起就那么靠着墙，用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看着她。 “别又教育我。”她淡淡道。 萧起才不会被她堵住嘴。“姜源又找你要钱？” “嗯。”姜洛笙从冰箱里拿了橙汁。 “上次是打架，这次是什么？”萧起挑挑眉，“杀人保释？” 姜洛笙没理会他的讽刺，“他想换个房子租。现在他住的这个地方，确实太破了。” “老鼠住不惯洞里了？” “萧大总监，”姜洛笙无奈，“我发现你损起人来，真是一套一套的。” 她把橙汁递给萧起，“帮我拧开。” 萧起帮她拧开了瓶盖。 “他这次是租房子，下次就可能是买房子。”他劝道，“你这样迁就，迟早毁了自己的生活。” “我没有在迁就，”姜洛笙垂下眼睛，“我心甘情愿的。” “心甘情愿被他掏空？” “如果掏空家底，就能买到父爱，”姜洛笙一字一句道，“那我心甘情愿。” 萧起眸色沉了沉，依然紧盯着她。 这么多年了，他亲眼看着姜洛笙挣扎在执念中，拼命粉饰痛苦，却从未想过脱身。 然而他有什么资格劝呢？他不也是如此？ 只不过，姜洛笙连自己执念的影子都摸不着。而他，好歹还能像现在这样，伸出手，就能摸到发丝，摸到脸颊，再一路向下，转手捏捏下巴。 姜洛笙被他捏着下巴晃了两下。 “傻丫头。”萧起低沉的声线里满是无奈。 第24章 实诚 姜洛笙也不确定，她昨晚临时抱佛脚的一次健身，究竟有没有点效果。但十二月二十八日，奥灵娜的新年海报拍摄，她就这么上了。 并且得意地听到造型团队点评她身材比例好，消化造型的能力强。 负一层的地铁站，她穿着雪白的新款芭蕾连衣裙，一个漂亮的后踢腿，从指尖，到下颌线，到后腰线，再到腿部线条，精致而流畅。裙边随着她的动作，绽放出分明的层次，气场全开。 林遇白亲自监督了新代言人的首次拍摄。舞者虽然资历尚浅，镜头表现力倒是可圈可点。 拍摄很快结束，过程相当顺利。 “姜小姐，今天辛苦了。”工作人员告诉她，“海报新年零点放出，咱们好好期待反响。” 常年只和明星首席合作的奥灵娜，突然签了个独舞。姜洛笙知道，不只是她本人，奥灵娜团队同样忐忑。是好评如潮还是争议缠身，在此一搏。 “谢谢。辛苦你们了。”姜洛笙礼貌地逐一向工作人员道谢。 站到林遇白面前时，她明显突然拘谨了不少。“林先生，谢谢您给我这个机会。” 林遇白点点头，看她一眼。 这一眼不带刺，好歹比酒会那天，友好了不少。 拍摄散场后，姜洛笙跟着大家从地铁站上来，在化妆车里换回长裙，穿好大衣。 手机轻轻一震，奥灵娜的拍摄酬金已经打到了她的账户上。 她直接全部转账给了姜源。 姜源的消息很快发过来：收到！闺女最贴心了。 姜洛笙握着手机又等了一会儿。但姜源始终没有问她拍得怎么样，顺利不顺利，天气冷不冷，累不累。 然而，她很快就意识到，也许是她要求得太多了。 姜源已经说她贴心了，已经在慢慢珍惜她了，她要有耐心。 从化妆车里出来时，姜洛笙刚好看见两个拍摄团队的人，正站在转角聊天。 她正想过去打招呼。 “林负责人怎么签了独舞？”其中一人低声道。 另一人拿着打火机，眯着眼睛点燃嘴里叼着的烟，“睡了呗。” 风一吹，吹散烟卷前端的灰烬。姜洛笙眨眨眼睛，安静地从另一边离开。 其实，从她今天踏进拍摄现场的那一刻，太多人目光里便带了或掩饰或不掩饰的猜忌。 他们当然知道今天的代言人是独舞，便迫不及待地想从她的美貌和身材上找到证据。 结果似乎很令他们满意。 但他们猜的并不算全错。她确实不干净，所以也没什么好矫情。 傍晚，滨门城正是华灯初上。 黄色兰博基尼悠哉悠哉地停到磐固门口。姜洛笙靠着座椅，右手食指和中指在方向盘上敲出轻快随意的节奏。 磐固的员工正三三两两从大门口出来。主干道上的车慢慢多了起来。 十分钟后，她终于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一身低调的黑色，深邃的眼睛，没有弧度的唇。 以及那个平安夜白天，和她有过三两句交谈的姑娘。好像是叫沈灵姝。 人和名字一样有灵气，笑容带着知性，一看就是个好姑娘。 姜洛笙唇角勾起一个玩味的弧度。萧起这个女性杀手。 她突然就想逗逗这姑娘。 她放下车窗，按了两下喇叭。 萧起和沈灵姝一起看过来。 “帅哥，跟我走吧。”姜洛笙朝他勾勾手指，表情半分天真半分妩媚。 门口的几个人吹起了口哨，笑容玩味地伸手去拍萧起的肩膀，说些暧昧的话。萧起在同事们的起哄声中，淡定地走向兰博基尼。 姜洛笙在升起车窗前，刻意把视线转向沈灵姝，友好一笑。 沈灵姝表情一僵，然后扯出一个虚伪的笑容。 同事们都觉得，萧总监和女朋友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只有她知道，根本不是这样的。 她想把萧起拉出这个漩涡，但她良好的教养约束着她，无论什么理由，都不该破坏别人的感情。 所以她很矛盾。 姜洛笙微微诧异于沈灵姝尴尬的反应，却也没有多想，只当是自己的恶作剧逗到了这纯良的姑娘。 萧起坐进兰博基尼副驾驶，关上车门，转过头来，“说吧。” “说什么？”姜洛笙挑眉，满脸不解。 “需要我出钱还是出力？”萧起淡淡道。 姜洛笙故作恍然大悟，“原来在你心里，我就是个势力小人。” 她踩下油门，轻打方向盘，“今天就要扭转你对我的印象。” 萧起看着车子开上回家的方向，没有开口。 周五晚上，越往市中心开，就越热闹。 直到他们快要回到中心商业区，萧起终于开口：“你是单纯来接我？” 姜洛笙轻轻一笑，说了实话：“倒是也不算单纯。” 继续往前开两个路口，就回东泰公寓了。但兰博基尼偏偏在前面的路口左拐了。 最终停在一家爵士清吧前。 萧起跟着她走进清吧。这里地方不小，却已是座无虚席。 姜洛笙脱下大衣，穿过等待区的人群，和前台服务员确认了预约。 贴身的水蓝色蕾丝长裙，勾勒出她曼妙的身材曲线。 直到两人并肩坐下，萧起还在脑海中搜索，今天到底是什么特殊的日子，让她如此刻意打扮。 从萨克斯和钢琴中缓缓流淌而出的音符，与柔和慵懒的灯光纠缠着。舞池里一对对男女，跟着音乐翩翩起舞，浪漫温馨。 姜洛笙从叉子上咬走牛肉，开口问旁边的萧起，声线跟着染了层慵懒，“好吃吗？” “嗯。”萧起转过头来看她，终于直接问了，“今天什么日子？” 姜洛笙一本正经道：“周五。” 萧起沉声一笑，“行。” “好了，不开玩笑了。”姜洛笙放下叉子，朝他伸出手，“萧起，我们去跳舞吧。” 平安夜舞会的事，她早就说过找机会补偿。 只是萧起没想到她是认真的，甚至提前预约，精心打扮。 舞池里，姜洛笙左手搭在萧起肩上，右手握着他的手。水蓝色的裙摆随着她轻盈的舞步，勾勒出优雅的弧度。 萧起搂着她的腰，微微低下头，满目都是她飘动的发丝，精致的五官，眼睛里的星星。 姜洛笙往前走一步，两人几乎紧贴在一起。 “不生气了吧？”她仰着头，像小孩子一样撒娇。 萧起伸手，食指和中指托起她的下巴，拇指指腹轻轻掠过她的唇瓣。 “姜洛笙，”他无奈于自己的毫无原则，“我对你，没有任何办法。” 一贯如此。 “我错了。”姜洛笙靠上他的肩头，呼吸间都是他身上的清香，“希望这个补偿，能让你开心点。” 柔和的灯光洒下来。女人一袭水蓝色长裙，空灵动人。男人一身干净的黑色，领口开着两颗扣子，性感得低调。 不论姜洛笙是真心实意想补偿，还是因为案子的事还需要帮忙，她这一套，萧起吃了。 “拍摄顺利吗？”他问。 “挺顺利的。”姜洛笙从萧起肩上抬起头。 “海报哪天放出来？” “新年零点。”姜洛笙柔声道，“如果反响好，我的事业就要起飞了。” “会的。”萧起这次语气里不带讽刺，“你很厉害，年轻的独舞。” “借你吉言。”姜洛笙重新靠上萧起肩头。 灯光暧昧，音乐浪漫。这种氛围下，有些情感表达起来，要比往日更容易些。 萧起把下巴垫在她头顶，声线低沉，“姜洛笙。” “嗯。” “我陪你一起等海报出来。” 姜洛笙轻轻一笑。这个人从来都不实诚。明明是想一起跨年，却非要说得这么别扭。 上次邀请她去平安夜磐固舞会，大概是这个男人小半辈子最直白的一次。 最终却被她狠狠放了鸽子。 所以这次，也怪不得他。 这个男人，还是要哄好的。有用。 “好。”姜洛笙帮他挑明，“那我们一起跨年。” “有没有想去的地方？” “我想去滨河看烟花。想去新年夜市。” 萧起把她的腰搂得紧了些。“姜洛笙，”他低下头，在她耳边低声警告，“这次再敢放我鸽子，小心我揍哭你。” 第25章 落幕 十二月的最后一天。晚上，滨门芭蕾舞团今年的最后一场演出，圆满落幕。 “辛苦了。新年快乐。明年见。”谢幕后，同事们在大剧院后台互相道别。 “洛笙，奥灵娜海报凌晨出来？”元诺问。 “对。”姜洛笙笑得很商业化，不想和她多谈这个话题。 “紧不紧张？”元诺开口，音量适中，恰好确保周围的人都能听到，“代言奥灵娜的都是首席，你一个独舞，比人家差不少吧。” “是啊，比起前辈们，我还差得远。”姜洛笙一边应和，一边在心里默念，今年的最后一天，要微笑，要心态好。往好处想想，元诺最近再也没剪她鞋带了，还不能让人家过过嘴瘾吗？ 她拉好羽绒服拉链，与同事道了别，走出大剧院。 新年夜，滨河广场万人空巷。大家聚在这里，等着看新年烟花。 姜洛笙裹着厚厚的围巾，站在花坛沿上。萧起站在花坛下，她身前。 差五分十二点。 滨河的浪花轻轻拍打着岸边。父亲把兴奋的孩子架在脖子上，老爷爷老奶奶牵着手依偎在一起，三五成群的年轻人叽叽喳喳聊着天。 姜洛笙站累了，伸出双臂环住萧起的脖子，整个人的重量转移过去，“给我靠一会儿。” 萧起瞬间觉得一坨重重的东西压了过来。他悠悠道：“你最近不减肥了？” 姜洛笙转手揪住他的耳垂，“你什么意思？” “在夸你。”萧起声线带着淡淡笑意，“存在感变高了。” “废话这么多，找死吧？”姜洛笙箍紧他的脖子。 萧起拍拍她的手臂，“勒死了。放开，乖。” 冬夜，呼出的气就像白烟一样，转瞬即逝，留不下任何踪影。 姜洛笙松了力道，把自己的围巾在他脖子上绕了半圈，“冷不冷？” “还好。”萧起回答着，乖乖任她摆弄。 “我对你好不好？”姜洛笙问得调皮。 萧起无奈，“又干嘛？” “裹了我的围巾，就别乱动，”姜洛笙命令他，“好好当我的柱子。” “姜洛笙，你就是个势利小人。”萧起损她。 “那也比你好，你这个腹黑的男人。”姜洛笙回敬。 萧起挑眉，“我腹黑？” “你最近处心积虑把我拉进你的圈子，是想干什么？”姜洛笙侧过头，眉眼弯弯，语气并没带着责怪，“不满足于表面情侣了？嗯？想靠近我，然后占有我？” 萧起淡淡回应：“你也没进来。” “还没进来？我为了赔罪，都开车去接你了。你的同事，还有不认识我的吗？” 萧起懒得理她，“怪你。” “怪你。你小时候就腹黑，天天算计我。”姜洛笙带着笑意，呼吸轻轻喷在他的脖颈，“连给我讲题都是为了亲我。” 萧起淡淡一笑。他确实记得。 小学五年级的期末，小女孩掉出了年级前十，哭得像个傻子。小男孩在旁边给她讲错题。她哭的时候，他就耐心等。她抱怨的时候，他跟着应和两句。 讲完题，他认真问小女孩：“我给你讲了题，可以亲你一口吗？” 小女孩想了半天，把手伸过去，还带着哭腔，“你现在只能亲我的手。” 小男孩在她的手背上留下虔诚一吻。 “对，我是。”萧起大方承认，不经意地转头。 姜洛笙依然侧着头，两人鼻尖就这样突然相抵。 然而谁也没有躲开。 年轻男女隔着几厘米的距离，对视着，呼吸轻轻纠缠。 萧起伸手，探向姜洛笙环着他脖子的手，张开手指和她十指相扣。 姜洛笙没有挣扎，乖乖被他扣住。 十二点整，烟花腾空而起，在滨河上空绽放。 周围是孩子和年轻人的欢呼声，姜洛笙却似乎只能听到当年小男孩和小女孩的对话。 眼前，萧起这双眸子，深得快要让她溺毙。 小女孩当年还有半句话，是怎么说的？她突然间记不起来。 “给我兑现你当年的承诺。”萧起离她越来越近，低沉的声线带了喑哑。 当两人唇瓣轻抵时，姜洛笙终于想起来了。 “你现在只能亲我的手。”没考好的小女孩还带着哭腔，“等长大了，我再让你亲嘴。” 烟花在夜空中转瞬即逝，却极尽绚烂。 萧起慢慢加深着这个吻。 突然，姜洛笙整个人狠狠一僵，然后猛然向后一躲，抽回自己的手。 她的半圈围巾跟着从萧起肩上落下来。 萧起在她眸子里看到了恐惧。 他伸手，轻轻揉了揉姜洛笙的脑袋，然后转头看烟花。 姜洛笙没再靠过来。 一时间，两人谁都没有说话。 烟花落幕，但新的一年刚刚拉开帷幕。 正需要美食来庆祝。 滨河边的新年夜市，即使在深夜依然热闹。人潮涌动，灯火辉煌，小贩们在飘香的摊位前吆喝着，满满都是烟火气。 姜洛笙拉着萧起，买了蛋挞和冰橙汁，正坐在烧烤摊前等烧烤。 萧起怀疑，她这辈子永远不会用看蛋挞那样的温柔目光，去看任何一个男人。 “帮我拧开。”姜洛笙自然地把橙汁递给萧起。 萧起帮她拧开瓶盖。 姜洛笙拿了手机，点开奥灵娜官网。新年海报已经放出来了。 “你看。”她把手机举给萧起，上面是自己的海报，“我好看吗？” 萧起低头看看，“好看。” 真的很好看。她的每个动作，每个表情，都好看。 “还不知道反响如何。”姜洛笙喃喃着。 “先吃。”萧起把蛋挞喂到她嘴边。 姜洛笙就着从他手里咬了一半。 温热的蛋挞直接暖到胃里。她看着面前男人眼底的一抹温柔，突然一阵感性。 夜晚，真是令人生厌。 “萧起，”她开口，“如果……” 她顿住了，组织着语言。 萧起和她对视着，等着她继续说。 羽绒服口袋里的手机嗡嗡震了起来，打断了姜洛笙的思绪。 她摸出手机，是万祁打来的。 萧起瞟了一眼来电显示，移开了视线。 姜洛笙抬眼看看萧起，“我接个电话。” 萧起没回应她。她站起身，走到垃圾桶边一个安静的角落。 “万总监。” “反响很好。恭喜。” 姜洛笙愣了一下，“奥灵娜吗？” “嗯。”万祁淡淡道，“你带的芭蕾裙售罄了。” 姜洛笙有些意外。海报这才放出来没多久。 “过来。”万祁说完便挂了电话。 姜洛笙愣在原地。 她不能驳万祁的要求。难道又要放萧起鸽子吗？ 她重新点开奥灵娜官网。自己的那张海报下，几乎全是好评。 有人赞美她的外貌和身材。 有人翻出了她跳舞姬女主角的视频，夸赞她年纪轻轻，实力过硬。 奥灵娜首次签下的独舞代言人，反响超乎预期。 有了这样的反响，她的事业会直线起飞。 而这一切，少不了万祁的功劳。以后的路，也还要靠万祁给她铺。 姜洛笙抿了抿嘴，走回烧烤摊。 烧烤已经上来了，一串一串，外焦里嫩，香气扑鼻。 姜洛笙在萧起身边坐下。 萧起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那个，”姜洛笙率先开口，“我……” “姜洛笙，”萧起转头打断她，眸底一片阴沉，“敢再放我鸽子，我会揍哭你。我没开玩笑。” 他音量不大，语气却严肃得令人恐惧。 然而实际上，他觉得自己很幼稚。 成年人之间，这种话，作为调情还可以，作为警告，根本没有意义。 但他并没有在调情，他是真真正正在用这种无力的警告，尝试留住姜洛笙。 他移开视线，没有暴露眼底越来越深的不确信。 姜洛笙一时间没说话。 她拿着手机，垂目思考了一会儿，食指在屏幕上轻轻敲着。 很多事情，她需要萧起的帮助。再得罪，就不好哄了。 最终，她点开和万祁的对话框，发了条信息过去：万总监，可以过两天再见吗？我生理期还没过去。 紧接着，她又发了一条：肚子还在痛。 这样应该可以了。万祁只是想要她的身体，并不想要她的灵魂，也不可能想和她一起跨年。对他来说，这种仪式感就是小孩子过家家的东西，幼稚至极。 果然，万祁回她：好。 姜洛笙收回手机，拿了一串烤猪皮。 萧起转头看看她，表情带了惊讶。 他其实没想到她真的会留下。 姜洛笙咬了一块猪皮，“哦，好好吃。”然而下一秒，她开始担心，“我大半夜吃这个，存在感会不会变更高？” “不会。”萧起淡淡道，“胶原蛋白美容。” “少骗我了。氨基酸又不止往皮肤走。”姜洛笙呛他，“欺负我没上过化学实验课吗？” “不好骗了？”萧起眼带笑意，把橙汁递给她，“那喝点橙汁刮油。” 姜洛笙轻轻白他一眼，拿过橙汁。 酸酸甜甜的冰凉液体，纯着喉咙滚进胃里。在这人声鼎沸的夜市，喝着冰橙汁，她不觉得寒冷，只觉得惬意。 并且，刚刚那些萌芽的感性，总算消失不见了。 有些事，她依然想知道结果，却不再打算问出口，因为对方也无法给她答案。 萧起，如果没有当年的事，我们现在，会是如何？ 第26章 带刺 元旦中午。 滨门芭蕾舞团今年的第一场演出前，舞者们聚在更衣室，一边换衣服，一边讨论新剧目选角结果。 “洛笙选上了女二号。”元诺挑着眉看过来，“恭喜。” “谢谢。”姜洛笙淡淡一笑。 “奥灵娜海报反响也好。”元诺语中带刺，“还真是出乎意料。” “洛笙这是要提首席的节奏啊！”同事们跟着感叹。 姜洛笙谦虚道：“还早。” 大家或真或假地祝贺着：“恭喜啊！苟富贵勿相忘。” 姜洛笙一边和同事们聊天，一边用余光瞥见元诺带刺的眼神。 她换好了演出裙，从衣架上拿了束腰，正要戴上。 手机震了一下，是一条林遇白发来的消息：姜小姐，有时间给我回个电话。 姜洛笙立刻把束腰重新搭回衣架，拿着手机走出更衣室，拨了林遇白的号码，“林先生。” “海报反响很好。恭喜。”对方言简意赅。 “谢谢您的提点。”姜洛笙礼貌地道谢。 林遇白没跟她客套，直接表明意思：“下个月，奥灵娜的周年庆典演出，姜小姐有时间来么？” 姜洛笙简直受宠若惊。 挑剔的品牌负责人，平安夜酒会上还是句句带刺，现在竟然在电话里亲自邀请她。 对方好歹算是肯定了她。 “林先生，我很愿意。”她根本不用犹豫。 “但是有个问题，”林遇白问她，“你的合同，需要过万祁的手么？” 姜洛笙眨眨眼睛。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林遇白在希望听到她否定的答复。 但是为什么？大势舞者接奥灵娜这种品牌的工作，滨门舞团自然跟着双赢。 她不觉得万祁会拒绝，不论他和林遇白气场有多么不和。利益至上的人，不大会感情用事。 除了万祁那次同意帮她伪造不在场证明，确实出乎了她的意料。 “需要。”姜洛笙回答，“我接舞团之外的工作，都需要万总监同意。” 林遇白沉默了一会儿，“知道了。我找他。” 姜洛笙道了谢，挂了电话。 “学姐。”崔临和她擦肩而过，走向男更衣室。 “你好啊，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崔临回过头来，笑容比冬日的阳光温暖得多，“学姐，恭喜你。” “谢谢。”姜洛笙笑笑。 “请吃饭啊，大牌代言人。”崔临可怜兮兮地看着姜洛笙。 姜洛笙无奈道：“你就是不放弃。” “我不会放弃的。”崔临和她一样，意有所指。 当姜洛笙走回更衣室时，同事开玩笑：“赶紧换衣服了，洛笙。别跟男朋友煲电话粥。” “洛笙的男朋友，可能是电子宠物。” “啥玩意儿啊？”姜洛笙故作不满。 “那你快带真人给我们见见啊。”同事催她，“别让我们只闻其名不见其人。” “好好好，等有机会。”姜洛笙敷衍。 她走到衣架旁边，拿下束腰，正要戴上。 食指指腹突然狠狠一痛，痛得她惊呼出声。 周围的同事们转过头来，“怎么了？” 姜洛笙眼看着血从指尖缓缓流出，“扎破手了。” “笨孩子。”首席从角落里的医药盒拿了个创可贴。 姜洛笙紧皱着眉头，把束腰的内衬翻出来。 一根针就那么明晃晃地扎在上面。 首席正拿着创可贴走过来，看到姜洛笙束腰内衬上的针，突然就愣住了。 “怎么回事？”她下意识惊讶道，“你的束腰上怎么会有针？” “不知道。”姜洛笙抬眼环视着更衣室里的同事，他们脸上的表情，或茫然或惊恐。 这要是一下子没发现，系到了腰上，后果可要严重得多。 “没事吧，洛笙？”元诺走过来，站在衣架另一端，唇边勾起一个极其微小的弧度，“小心点。” 姜洛笙紧紧盯着她，淡淡回答：“没事。谢谢关心。” 首席看到元诺的表情，眨眨眼睛，没再多说什么，只是把创可贴递过来，“来，贴上。” “谢谢。”姜洛笙接过创可贴，从元诺身上移开视线。 她的对手，在变本加厉了，甚至开始明目张胆地挑衅。 然而同事们谁都不会多嘴。大家都是明白人，但没人想卷进别人的漩涡，给自己添麻烦。 这样看来，息事宁人，求和讨好，有的时候，根本就行不通。 要想别的办法了。 奥灵娜的海报，让姜洛笙的事业直线起飞，同时也给她添了不少麻烦。 在舞团内是如此，甚至在舞团外，也是如此。 元旦下午，沈灵姝正坐在自家电脑前，想网购些奥灵娜的头饰。 看到官网上姜洛笙的海报时，她微微惊讶，停止了滚动鼠标。 屏幕定格住了。海报里的姜洛笙，精致的五官，流畅的线条，满满的镜头表现力。 真的很漂亮。 但这不食人间烟火的气场下，明明就隐藏着肮脏。她亲眼见到的。 她再次滚动鼠标，页面继续向下。 最底部是一张活动照。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人，侧着脸，举着酒杯。 沈灵姝凑上前去看看。照片下面一行字：奥灵娜平安夜酒会。林遇白，品牌负责人。 再仔细看看，她皱起眉头，拿出手机，点开平安夜那天晚上，她拍到的姜洛笙的视频。 这视频，萧起之前让她删掉，但是她留着了。 现在不就派上了大用场？ 因为距离和灯光的原因，视频拍得并不清晰。但她一遍遍回放，总觉得里面的男人，侧脸和这个林遇白，有几分相似。 平安夜酒会。男人的侧脸。奥灵娜代言机会。 沈灵姝轻轻叹了口气。 一切都对上了。姜洛笙为了发展事业，勾搭上了奥灵娜品牌负责人。 沈灵姝胸口闷闷一疼。萧起真的值得更好的。她认真劝自己，有时候，插足别人的感情，只是为了帮忙断掉一段不健康的关系，没什么可耻的。 她决定光明正大地去向姜洛笙宣战。 她查了滨门芭蕾舞团的演出。今天晚上正好有一场，十点半结束。演员表里有姜洛笙。 她深吸了一口气，起身换衣服，准备出门。 晚上十点半，姜洛笙和其他演员一起谢幕。 从后台出来时，她明显感觉到，围上来的粉丝多了不少。 她耐心地给大家签名，跟大家合影聊天。视线不经意间扫到后面时，她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沈灵姝。 沈灵姝和她对上视线时，微微一笑，依然站在原地，没有挤上来。 姜洛笙有些意外。这姑娘，之前没说过喜欢看芭蕾演出，现在也没有上前来的意思。 姜洛笙和粉丝聊了半个小时，沈灵姝就站在后面等了半个小时。 终于，人群散去后，姜洛笙走上前去，“你好。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沈灵姝淡淡一笑，令人分不清是带着友好还是敌意。 姜洛笙挑挑眉毛。怎么有的时候，越单纯的人反而越难懂？这姑娘是要干什么？ “之前没听你说喜欢看芭蕾演出啊。”姜洛笙继续开口。 沈灵姝深吸了一口气，“姜小姐，我不是来看演出的。” 姜洛笙觉得越来越有意思了。“姜小姐”这么生疏的称呼，明显是用来拉开距离的。 难道是报仇来的？平安夜放萧起鸽子的仇，还是接萧起那天逗她的仇？ 沈灵姝继续鼓了些勇气，“我是来找你谈谈的。” 姜洛笙淡淡回应，“谈什么？” “我们还是找个地方谈吧。”沈灵姝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义正严辞些，“被别人看到了，会对你有影响。” 姜洛笙眨眨眼睛，也用了生疏的称呼，“沈小姐，我明天一早还有排练。” 沈灵姝立刻开口：“不会耽误你太久的。” 她不希望姜洛笙拒绝。 姜洛笙想了想，最终还是点点头，“好。那我们找个地方。” 说完，她迈开脚步。沈灵姝到底想跟她谈什么，她倒是稍微有些想知道。 沈灵姝跟在她身后。两人一前一后，离开滨门大剧院后台。 第27章 单纯 深夜。滨门大剧院两个路口之外的一家咖啡店。 姜洛笙没有找酒吧，因为她觉得沈灵姝的气质，和酒吧实在不搭。 这个时间，店里的客人不算多，灯光温暖，音乐舒缓。姜洛笙坐在沈灵姝对面，看着她一副局促不安的模样。 明明是她说有事要谈，现在却坐在这里，十分钟了都开不了口。 这是需要多大的勇气，想说什么样的事情？ 不过肯定是和萧起有关的。姜洛笙干脆亲自帮她开场，“沈小姐，你想和我谈什么？” 沈灵姝组织了一下语言，终于开了口。 开场白却令人意外。 “姜小姐，我看到你的奥灵娜海报了。拍得很漂亮。” 姜洛笙挑挑眉。她们之间的气氛明明如此微妙，这姑娘竟然还是以称赞开口。 是真单纯，还是真会装，后面总能见分晓。 “谢谢。”姜洛笙清浅一笑，不想在这里浪费时间，“所以你想和我谈什么？” 沈灵姝见她步步紧逼，丝毫没有客套的意思，也只能鼓起勇气切入主题，“我想问问，你和萧起之间，感情怎么样？” 果然。姜洛笙淡淡回应：“挺好的。不劳费心。” “挺好的？”沈灵姝微微挑起柳叶眉，语气有些冲撞。 “怎么？”姜洛笙看看她，“萧起跟你抱怨了？那麻烦你了，要做他的知心妹妹开导他。” 沈灵姝简直不敢相信，这女人态度怎么可以这样随便？ 但对方的随随便便，却完败了她的认认真真。 不能这样被压制了。沈灵姝提了提气势，“姜洛笙，你出轨了，是不是？” 姜洛笙这次是真真切切地一愣，“这是他说的？” 沈灵姝很满意姜洛笙的反应。 “不是。是我录到的。”她一鼓作气，把手机放到姜洛笙面前，点开视频。 就这样击垮对手吧。 姜洛笙靠着椅背，盯了沈灵姝一会儿，然后垂眼去看手机。 她淡定地看着视频里的自己，和万祁动作暧昧。 沈灵姝仔细观察着她的反应，想从其中找出心虚，慌张，或是恼羞成怒的痕迹。 然而没有。只有平静。 姜洛笙看完视频，抬眼淡淡问了一句：“所以呢？” 沈灵姝没有掩饰自己的震惊。怎么会有这么不要脸的人？明明东窗事发了，还在这里装得像个没事人一样。 “所以你为了代言机会，背叛了萧起，勾搭上了品牌负责人，是这样吗？”她的声线已经带了微微的愤怒。 姜洛笙眨眨眼睛。这姑娘大方向没找错，但是细节全垮了。那就更无所谓了。 “与你无关。”她看着沈灵姝，不疾不徐道，“沈小姐，磐固工作这么轻松？让你有时间来管别人的闲事？” “萧起不是别人，他是我本科的朋友。”沈灵姝一字一句。 “哦，你们的友情真感人啊。”姜洛笙笑容玩味，“还是你不满足了，想把它上升到爱情？” 沈灵姝越来越愤怒。这绿茶婊，真贱。 “姜小姐，我希望你好自为之。”沈灵姝说了个谎，想吓吓她，看看她的反应，“这段视频，我会拿给萧起看。” “好啊，”姜洛笙弯着漂亮的眼睛，语气随意，“你给他看吧。” 沈灵姝睁大眼睛。 她的求而不得，却让另一个坏女人如此有恃无恐。 真心酸。 姜洛笙看到她的表情，突然来了兴趣，准备反客为主，陪她玩玩。 她稍稍凑上前，勾起手指托着下巴，“沈小姐，所以你今天找我，是来宣战的吗？” “是，”沈灵姝点点头，“你和萧起分手吧。你这种人，配不上他。” “我和他分手，然后呢？”姜洛笙红唇一勾，“你要怎么追他？要不要我帮你出出主意？” “那是我自己的事。”沈灵姝严肃道，“不麻烦你操心。” “也是。”姜洛笙缓缓点头，“行，那你去跟他说吧。让他别再纠缠我，好好考虑一下你。” 沈灵姝秀眉一皱，“你在说什么？” “是他缠着我。我也想脱身。”姜洛笙耸耸肩，“你跟他好好说说，让他别这么贱。” “姜洛笙，你留点口德吧。”沈灵姝只觉得愤怒，“你信不信我把你的视频曝光出来，让你直接名声扫地？” “沈灵姝，你不敢。”姜洛笙看着她，收敛起笑容，一字一句道，“曝光了我的视频，就等于直接撕烂了萧起的面子，让所有人都知道，他磐固科技的创始人之一，被女朋友戴了绿帽子。” 沈灵姝狠狠盯着姜洛笙，呼吸明显开始变得急促。 “我平安夜放了他一次鸽子，难道还不够给他丢脸吗？”姜洛笙眼睛里都是无辜，“再公然给他戴顶帽子，你不心疼吗？别这么狠心。” “你这个恶毒的女人。”沈灵姝说着在自己的教养范围内，最凶狠的话。 “我恶毒，可是他偏偏喜欢呢。”姜洛笙玩味地看着沈灵姝，压低声线真假参半道，“我们在一起这么多年，耳鬓厮磨了多少个日日夜夜。我能给他的，你有信心也能给他吗？” 空气仿佛都凝固了，堵得沈灵姝鼻子酸酸的。“你是我见过的最不要脸的人。我一定会救萧起出来。” “那你加油。”姜洛笙明媚一笑，“要是需要我帮忙，随时开口。” 沈灵姝紧紧盯着她，嘴唇因为愤怒微微颤抖，鼻子一皱一皱。 她开口，声线倒是坚定，“姜洛笙，善恶有报。你现在玩弄别人，总有一天，也会被别人这样玩弄。” 姜洛笙听着她的大道理，看着她眸底深深的无助，和完全被碾压的挫败。 这姑娘是真的大动了肝火。 “你还真是挺喜欢他。”姜洛笙缓缓开口，“和人对峙，不是你的性格吧？” “我非常喜欢他。”沈灵姝眸子里的酸楚和勇敢交织在一起。 “没跟他表白过吗？”姜洛笙好奇。 沈灵姝下巴委屈地抖了抖，“我本来不想打扰你们。” 姜洛笙轻轻一笑，“但是我太渣了，你实在替他委屈，是不是？” “姜小姐，”沈灵姝放软了态度，“你如果不喜欢他，就放了他吧。算我求你了。” 姜洛笙看着她一脸快哭出来的表情，轻轻叹了口气，重新靠上椅背。 这个姑娘，是真单纯，不是装的。 她是真心相信善恶有报，认为生活风平浪静，是因为善良，而不是幸运。 姜洛笙突然有些不忍心再恶作剧了。 “姑娘，”她开口，语气不再像之前那样带着恶趣味，“我劝你一句，不要多管闲事。我和萧起之间的事，没有你想象得那么简单。” “但你们是情侣。”沈灵姝不认同，“不论是什么原因，情侣都应该忠于彼此。” 姜洛笙笑了笑，“是，你说得一点没错。所以你打算把他抢过去，让他对我不忠？” 沈灵姝被她噎得沉默了两秒，最终开口道：“但那不一样。是你不忠在先。你这样对他，他该有多痛苦？” “不知道。我和他悲欢不通，你和我也一样。”姜洛笙淡淡道，“姑娘，如果你想追他，那你就追。我没有意见，也不会阻拦。” “谈何容易？”沈灵姝摇摇头，又无奈又心酸，“也许你不知道，他为了你，从来不多看别的女人一眼。” 姜洛笙清浅一笑。 “你为什么会这么不在乎萧起？”沈灵姝想不通，“你们之间究竟发生过什么？” 姜洛笙觉得该说的都说了。她把自己的那份咖啡钱留在桌子上，站起身，“我明天早上还有排练，先走了。”离开前，她想起之前文文的提醒，便同样提醒沈灵姝：“女孩子晚上一个人，坐公共交通比较安全。” 之后，她迈步走出咖啡厅，没再回头去看沈灵姝。 午夜时分，地铁上的人已经不多了。 等姜洛笙到家的时候，萧起的房门已经关上了。 她笑着，走过去敲敲门。 “进来。” 姜洛笙打开房门。 萧起眼看着一颗小脑袋探进来，黑色长波浪垂在腰间，精致的脸上挂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又无奈又好笑的样子。他疑惑：“怎么了？” “元旦过得怎么样？”姜洛笙笑着问他，“休息得好不好？” 萧起皱皱眉，“又干嘛？” “干嘛呀？我又怎么了？”姜洛笙忍不住笑出声来，“我就问候你一下。” 萧起狐疑地看看她。 “你说你们磐固，有你这么腹黑的技术总监，怎么会有那么单纯的员工？”姜洛笙忍不住发出疑问，“风格也太不统一了。” 萧起一脸迷茫，“什么？” “没什么。晚安。”姜洛笙退出去，重新带上房门，留萧起一个人在里面，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午夜已过。姜洛笙洗了澡，躺在自己房间里的床上，给万祁发消息：万总监，我生理期过去了。明天要不要见一面，补偿你？ 万祁回她：下午。 姜洛笙回了个“好”，然后收起手机。 元诺的事，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束腰里的针，已经挑战到她的底线了。 必须想办法解决。 第28章 可惜 元旦转天的午后。 城东别墅的客厅里，万祁正靠在沙发上回邮件。 姜洛笙站在厨房打奶油，安静得一声不吭。 阳光懒散地从窗子洒进来。烤箱上的计时器一秒一秒地倒数着。 等到倒计时结束的声音响起，姜洛笙戴上隔热手套，转身拉开烤箱门，才听到万祁合上电脑，从客厅走过来，“挺香。” “那肯定要香。香才有诚意。”姜洛笙从烤箱里拿出蛋糕，放到厨房操作台上，“抱歉，新年夜没过来。今天好好补偿你。” 万祁看着她灵巧纤细的手指轻轻挤着裱花袋，表情格外认真，精致的侧脸铺上一层浅金色的光。 铺好了奶油，最后一颗草莓，点缀在蛋糕中央。 “好了。”姜洛笙长舒一口气，把蛋糕放进冰箱，顺手拿了瓶橙汁出来。 她手上用力一拧，五官跟着一起发力。 瓶盖纹丝不动。 “我来。”万祁淡淡开口。 “不用，我自己可以。”姜洛笙搓搓手，再次发力。 瓶盖终于配合了，应声而开。 姜洛笙转了个身，靠上操作台，仰头喝橙汁。包着创可贴的左手食指，正好在万祁面前。 她今天过来，是为了补偿新年夜的缺席，更是为了解决元诺的事情。 “万总监，你看。”姜洛笙翘了翘食指，“我受伤了。” 万祁看看她受伤的手指，“怎么弄的？” “扎的。” “刚刚？” “不是。”姜洛笙放下橙汁，转头看着万祁，眼睛里都是委屈，“万总监，我快受不了了。” 万祁淡淡看着她，“怎么了？” “元诺给我使绊子，很多次了。”姜洛笙告诉他，“之前她剪我的舞鞋带子，我息事宁人，尽量和她搞好关系。但是现在，她开始在我束腰里藏针了。我还算幸运，在戴上束腰之前摸到了针，只是扎破了手指。” 她说的话是真实的，情绪也是真实的，没有耍什么心机。 万祁大她十岁，人生阅历比她丰富太多，也比她更了解这个行业的争斗。她的小伎俩，万祁大概率都能识破。那她还不如实诚点，被欺负了就直说，讨厌谁也直说。这样至少不败坏好感。 万祁也直白，“你想怎样？” “团里是不是马上又要续约了？”姜洛笙试探着开口，“今年能不能别跟她续了？” 万祁在听。 但是姜洛笙没觉得他很上心。 她继续争取，“元诺如果再这样，我怕哪次没注意，针就直接扎进我腰里了。” “证据有吗？”万祁语气平淡，听不出偏袒哪方。 姜洛笙张了张嘴，然后摇摇头，“没有。” “那就不行。”万祁明确地给了她回答，“我没什么能帮你的。” “可是，”姜洛笙撇撇嘴，“她这样使绊子，我真的很害怕，不知道她下次还会做什么……” “姜洛笙，你应该清楚，”万祁冷淡地打断她，“我不会为你得罪音乐总监。” 姜洛笙当然预料得到，事情不会那么容易。 元诺是音乐总监的亲戚，实力也一直在线。只要她为人处事不是太过分，从舞者到高层，便都会给她面子。 但是等她太过分的时候，对姜洛笙来说，受到的伤害，可能就已经无法弥补了。这次是扎破手指，下次就不知道是什么了。 “那如果我有证据，”她接着问，“团里可以不再和她续约吗？” “不可以。”万祁直白地回答。 姜洛笙低下头，闷闷开口：“万总监，我是你一手培养上来的，马上到巅峰。万一这个时候，我受了重伤，你真的一点都不心疼吗？我这么好的作品，不能白费啊。” 说完，她轻轻吸了吸鼻子，委屈地抿抿嘴。 万祁总算思考了一会儿。 “如果情况像这次一样严重，可以私下协调，给她安排转团。”这算是他深思熟虑后的回应。 姜洛笙心里感叹，这是多么苛刻的条件。 万祁说，情况要像这次一样严重，才可以。 也就是说，她要再冒一次这样的风险，而且一个不幸运，就受伤了。 但是有什么办法呢？万祁始终利益为上，她当然很清楚。 已经可以了。见好就收，否则过犹不及。 “我知道了。”姜洛笙抬起头，对万祁灿烂一笑，“那到时候，就要麻烦你了。” “嗯。” “哦对了，”姜洛笙眨了眨眼睛，稍稍模糊了说辞，避开“林遇白”这个名字，“奥灵娜邀请我下个月参加周年庆典演出。我可以去吗？” 万祁却没避开，“林遇白？” 姜洛笙只好点点头，“嗯。他说会联系你。” “知道了。”万祁只回应了这三个字。 姜洛笙一瞬间不确定，他这究竟是同意了还是没同意。 “那，他发了合同，你就告诉我？”姜洛笙问得小心翼翼。 “再说。”万祁淡淡道。 姜洛笙无奈。这两个人究竟是有什么过节？连这种双赢的合作机会，都要弄得这么别扭。 不过再说就再说吧。她现在再问，万祁就该觉得烦了。 “要不要点晚饭？”姜洛笙拿了手机，点开订餐软件，轻轻一撩头发，凑上前去，“你看看想吃什么。” 万祁没理会她，直接伸手按了锁屏键，随便把手机放上厨房操作台，揽住她的腰把她带进怀里。 墙上的时钟，走针滴答滴答响着。 门铃声响起的时候，姜洛笙慢慢睁开朦胧的睡眼。天色半暗，她身上盖着厚毯子，刚刚在沙发上，枕着万祁的腿，舒舒服服睡了一觉。 万祁看她醒了，便把电脑放到茶几上，也不管她还枕着自己的腿，就这样起身去拿外卖。 姜洛笙脑袋猛地砸到沙发上。她小孩子赌气般地抱怨了一句：“喂，脑震荡了。” 万祁转头，语气带了点笑意，“抱歉。” 姜洛笙瞄了一眼时钟。现在是傍晚六点。 这个时间睡醒，她恍惚间有种巨大的孤独感，似乎是被整个世界抛弃了。就连时钟走针的声音，听上去都相当刺耳。 下一秒，更刺耳的声音响起来。是茶几上万祁的电脑。 姜洛笙下意识看过去。 屏幕上是万祁的工作邮箱，右下角的界面，是他和林遇白的对话框。 林遇白邀请姜洛笙参加奥灵娜的周年庆典演出。 但姜洛笙万万没想到，万祁的回复是“不行”。 两个字，简单又明确，并且根本没和她商量。 刚刚刺耳的声音，是林遇白的回应。同样是两个字：随便。 姜洛笙瞬间清醒了不少，却更加觉得她被这个世界抛弃了。 这么好的机会，万祁为什么不让她参加？太可惜了。 当万祁拿着外卖从门口回来时，看到姜洛笙视线的方向，气场便瞬间冷了下来。 但他什么都没说，就这么看着姜洛笙。 姜洛笙懒散地从沙发上坐起身，睡眼朦胧地伸了个懒腰，一脸天真无辜，“还是好困啊。” 万祁这才收敛起周身的冰冷，“来吃饭。” “来了！”姜洛笙翻身从沙发上下来，一路小跑去冰箱拿蛋糕，“我还想开一瓶你的红酒。” “开吧。” 六点半，天色几乎完全暗下去了。 “万总监，干杯。”姜洛笙举起酒杯，“谢谢你推荐我去奥灵娜的代言。” 万祁和她干杯，“你很优秀。” “是啊，我也觉得我太优秀了。”姜洛笙笑嘻嘻地挽上万祁的胳膊，“万总监，快给我提首席吧。” “好好跳，”万祁承诺她，“今年给你提。” “嗯。”姜洛笙认真点点头，“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万祁在利益上从没亏欠过她，承诺她的，都给了。 所以这次奥灵娜的周年庆典演出，即使万祁擅自做主给她推了，她也根本不打算提起了。 的确是很可惜，但是在万祁面前，她要懂事。 她拎得清轻重。后面的路还长，不得罪这个坚实的靠山，才是最聪明的选择。 第29章 新闻 深夜。 东泰公寓一楼，电梯门缓缓打开。姜洛笙低着头走进去。 门正要关上时，外面突然有人礼貌地说了句“抱歉”，然后伸手挡了一下。 姜洛笙抬眼，看到萧起走进了电梯。 他穿着件宽松的衬衫和休闲裤，外面套了件风衣，手上拎着一个塑料袋。 萧起看见她，没有说什么，走进电梯，便转身目视前方。 姜洛笙毫不避讳地打量着他，红唇一勾，声线暧昧，“帅哥，你也太绝了，穿得多随意都不会影响颜值。” 萧起根本就没转过头来，“说吧。” 姜洛笙白了他一眼，“我什么时候才能扭转在你心里的势利形象？” “快说。”萧起淡淡道，“不说，我回家就睡了。” “好吧。确实有件事需要你帮忙。”姜洛笙开了口，“你能不能帮我弄个隐蔽点的针孔摄像头？” 电梯停在三十层，门慢慢打开。 萧起走出电梯，“干什么？” 姜洛笙边走边组织着语言，直到站到自家门前，她才开口：“看上一个帅哥，准备偷窥他。” “用不着。”萧起语气里没带什么情绪，拿钥匙转开房门，“姜洛笙，没人会拒绝你。” 姜洛笙轻声一笑，走进公寓关上门，才认真回答：“开玩笑的。取证用的。” 萧起转头看她，“怎么了？” “同事嫉妒我，给我使绊子想伤害我。”姜洛笙告诉他，“我拿到证据，高层才能处理。” 萧起想了想，“你的毛球挂饰，还留着吗？” “毛球挂饰？”姜洛笙不解。 “你高中挂在书包上的。”萧起提醒她，“我送你的。” “哦。”姜洛笙从角落的抽屉柜里，翻出一个毛绒兔挂饰，“这个吗？” 深棕色绒毛。两颗玻璃眼睛。 “嗯。”萧起向她勾勾手指，“扔过来。” 姜洛笙把毛绒兔挂饰扔给他。 萧起摸了摸并不显眼的玻璃眼睛，“给你把一个眼睛换成摄像头。” “你真聪明。麻烦了。”姜洛笙对他笑笑，“我可以申请加急吗？” “明天晚上给你。” “谢谢。” 萧起对她点点头，拿着毛绒兔挂饰，回了自己的房间，关上门。 姜洛笙走去厨房拿冰橙汁。 打开冰箱的时候，她再一次看到了那罐水果红酒。 本来是为平安夜准备的红酒，现在依然放在那里，却让他们两个谁也不好再触碰。 姜洛笙移开了视线，拿了橙汁，便关上了冰箱门。 再撑一天就好。只要再撑一天，毛绒兔挂饰就可以帮她拍到证据。 然而她的敌人，连一天的时间也没给她。 转天的早高峰，姜洛笙挤在地铁里，在手机上刷着新闻打发时间。 头条是知名男星出轨。姜洛笙没有停留视线，直接下滑屏幕往后看，扫到远扬科技高管李某，昨日午休时，被在床边充电的手机电池爆炸炸伤头部，不幸身亡。 地铁终于停在了滨门芭蕾舞团这一站。姜洛笙收回手机，下了地铁，风风火火往舞团赶。 当她赶进舞蹈教室时，排练正好开始。她在把杆前放下东西，跟着钢琴曲开始热身。 余光里，同事们暗暗打量着她，似乎是好奇，又似乎是意料之外。她一转头，大家又都收回目光，没有人愿意和她对视。 姜洛笙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排练休息的间隙，她走进饮水间，正好遇到崔临走出来。 “学姐。”崔临依然主动打招呼，对她温暖一笑。 但这个笑容里，明显带了太多同情。 姜洛笙微微皱眉，看着他离开的背影。 “洛笙。”首席正要和她擦肩而过。 “姐。”姜洛笙一把拉住她，压低声线，“告诉我吧，发生什么了？” 一上午了，大家都在打量她。 绝对有原因。 而整个团里，敢稍微多嘴些的，也就是已经站上顶峰的首席了。 首席犹豫了一下，拉着姜洛笙走到角落。 “洛笙啊，团里有人在讨论你的……”她顿了顿，“家事。” “家事？”姜洛笙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跳。 首席看着她，组织了很久语言，看得出不想伤害她，“她们说，你父亲和你母亲，是那种……” “出轨和小三。”姜洛笙帮她补全困难的部分。 首席点点头，小心地看了她一眼。 “还有吗？”姜洛笙还算冷静。 “还有说你是……私生女。”首席不知道，告诉她和不告诉她，究竟哪个更残忍。 “还有吗？”姜洛笙声线稍稍沉了些。 首席犹豫了一下，摇了摇头，“没什么了。” “姐，告诉我吧。”姜洛笙拉住她的袖口，语气里有明显的无助，“也只有你能跟我说说真话了。” “洛笙……” “我能承受得住。”姜洛笙让她放心。 首席为难了很久，但被姜洛笙拉着袖口，看着她整个人无助的样子，终于还是决定告诉她：“她们还说，你爸爸的原配，被你和你妈妈逼自杀了。” 姜洛笙浑身的血液瞬间变得冰冷。 “洛笙，”首席劝她，语气带了担心，“不是所有人都会相信这种道听途说的。而且大部分人都是当个新闻听听，过两天就忘了。你别往心里去。” “姐，”姜洛笙努力控制着微微颤抖的声线，“这都是谁说的？” 首席抿了抿嘴，没回答。 “元诺？”姜洛笙挑挑眉毛。 首席低声叹了口气，没反驳。 这就够了。姜洛笙已经知道答案了。 首席轻轻拍拍姜洛笙的肩膀。 回到舞蹈教室的时候，元诺正和三两同事闲聊。他们在谈知名男星出轨的头条新闻。 “男的女的都不是好东西，生下来的种肯定也好不了。”元诺的音量，正好让周围的人都听到，“就是可怜了原配。” 同事们看到姜洛笙进来，立刻沉默。 姜洛笙从元诺身边走过，笑得云淡风轻，“你咬字真清晰。退役了可以去当播音员。” 休息结束的钟声响起。姜洛笙回到把杆前，与镜子里的自己对视着。 她的家事，轮不到别人说三道四。 尤其是扭曲事实的说三道四。 她一次次忍让，对方一次次挑战她的底线。 姜洛笙突然觉得，不论是求和讨好，还是摄像头取证，似乎都太温柔了些。 既然元诺觉得她不是好种，那她何不好好证明一下，她确实不是。 她不仅要让元诺滚出这个舞团，还要让她的名声烂在整个芭蕾圈。 傍晚，排练结束的钟声悠悠响起。 崔临正沿着停车场的方向走。 当他看见姜洛笙低着头靠在转角处时，一瞬间以为是自己眼花了。 地铁站不是这个方向。 “学姐，”他惊讶，“你怎么还不回家？” 姜洛笙抬起头，扯出一个笑容，淡淡回应：“嗯。” 这笑容扯得崔临心脏一疼。团里的那些传言，她都听到了？ 崔临走过去，站到她面前，低头看着她。这样的角度，让他恍惚以为自己变成了对方的保护者。 “你还好吗？”他语气放得比平时还要温柔。 姜洛笙摇摇头，轻声开口：“不太好。” “我送你回家吧。” 崔临本是随口一问，没抱太大希望。 姜洛笙却是看上去认真犹豫了一下，然后点点头，“好。今天实在没心情挤地铁。麻烦你了。” 滨门城车水马龙的晚高峰，大众融在其中，在红绿灯前走走停停。 副驾驶上，姜洛笙一言不发地靠着座椅，转头看着窗外。 崔临想和她说什么，却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车子已经快开到市中心了。就在他以为两人一路都要这样沉默下去时，姜洛笙却先开了口：“你家和我家，是完全相反的方向吧？” “是的。”崔临温柔一笑，“没关系。” “真是麻烦你了。”姜洛笙转过头来，对他清浅一笑，“现在正好晚高峰，你一会儿要一路堵回家。” “那你正好请我吃饭呗。”崔临逗她，“吃完饭交通就顺畅了。” 他已经明里暗里约了姜洛笙很多次，但都被用各种理由拒绝了。 所以他根本没想到这次会成功。 “好，”姜洛笙告诉他，“市中心商业街那边有很多好吃的。你随便挑一家，我请你。” 崔临微微一愣，这才终于笑得舒心，“遵命。” 第30章 卖惨 崔临挑了家寿喜锅，因为又暖和又温馨，他觉得姜洛笙现在需要。 但是姜洛笙就那么安静地坐在他对面，垂着眼睛，根本吃不下几口。 崔临放下筷子，“学姐。” “嗯。”姜洛笙抬起头。 “那些传言，你别往心里去。”崔临劝她，“团里有人嫉妒你，正说明你发展得好。” “我知道，”姜洛笙淡淡一笑，“只是挺无奈的，被迫想起这些我努力忘掉的事情。” 崔临听她这么说，明显愣了愣，“学姐，所以传言……” “不全是假的。”姜洛笙告诉他，“我的原生家庭，的确是一团糟。” 她向来避讳提起家庭和父母。然而，别无他法的时候，她也只能选择亲手撕开血淋淋的伤疤，卖惨求生。 这是她第二次和外人谈起这段过往。 第一次是和万祁，只不过那时更加被动，并且不是为了卖惨。 崔临看她不避讳这个话题，便也说得多了些：“学姐，在你告诉我这些之前，传言里的字，我一个都不信。” “怎么？” “你性格这么阳光，我以为你的原生家庭一定很幸福。” “我性格阳光？”姜洛笙被逗笑了，“你真是识人有方。” 崔临没意识到她是在调侃，便只是温柔对她一笑。 姜洛笙收敛起笑容，“我一直在努力逃离这段过去。没想到一朝被打回原点。” 崔临也没想到她会主动说这些。 他从没有过这样的机会了解她。 “学姐，我就在这里。无论你想倾诉什么，我都会听。” 姜洛笙眨了眨眼睛，思考了很久。 最后，她还是开口，开始讲自己的故事。 “当年，已婚的我爸，出轨了邻居我妈。我妈未婚先孕，生下了我。”姜洛笙平静地描述着，“所以，你听到的出轨小三私生女的部分，都是真的。” 崔临心里一疼，“那你……是跟着谁长大的？” 姜洛笙想了好一会儿，“我也不知道该怎么算。我小时候跟妈妈住在一起，但她很少回家。我爸住得离我们很近，但他也很少过来看我，因为我是个私生女。” 崔临无法想象，她究竟熬过了什么，才能把这么刺耳的故事，讲得这么淡然。 “你爸的原配知道这件事吗？” “知道。”姜洛笙笑了，“不止我爸的原配，街坊邻里都知道。都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邻居，那时天天被看笑话。” “看什么笑话？” “我小时候，”姜洛笙顿了顿，“我妈经常强行拉上我，上门去挑衅我爸的原配。” 记忆的碎片里，尽是两个女人大吵大闹，一个想上位，另一个想保位，彼此用最恶毒的诅咒攻击对方。邻居们在周围看热闹。十几岁的姜清远发了疯一般扑上去咬打毁了他家的小三。不过才几岁的姜洛笙一个人孤独地瑟缩在角落里，哭得发抖，承受着旁观者的冷眼和指点。而姜源这个时候总是不知道在哪里。 最后，一行人被警/察带走教育的时候，却也总是少不了什么都没做的姜洛笙。 崔临不可置信地皱眉，“怎么能这样？” 姜洛笙淡淡一笑，“我妈不是个好女人，也不是个好母亲。当然，我爸也一样。” “你恨死他们了吧？”崔临言语之间都是同情。 恨吗？当然恨了。恨他们把无辜的自己卷进纷争，恨他们带自己到这个世界却不尽父母之责。然而她始终不惜寻找原谅他们的机会，只为在这拧成团的恨意中生出一点点天伦之乐，哪怕只是虚幻。 姜洛笙不想描述这种复杂的情绪，便直接把事实讲给他，“我十七岁的某一天，我妈给我留了点钱和一张字条，只说是要出国避难，没说去了哪，也没带上我，但是从此再没回来过。” 崔临震惊，“你才十七岁，她就丢下你不管了？” “对。”姜洛笙轻轻点头，“十七岁。” 崔临看着她，“避什么难？” “因为我爸的原配，自杀了。长期抑郁。”姜洛笙睫毛轻轻颤了颤，“我妈受了几年的指点和报复，最后撑不下去了，就跑了。” 崔临不敢相信，“所以……” “对，传言是真的。”姜洛笙垂着眼睛，“我到现在还觉得很对不起那个女人。” 那个女人，她不认识。但她始终活在愧疚里。 因为是她的妈妈，搅乱了人家的生活。 崔临轻叹，“学姐，别自责。不是你的错。” 姜洛笙微微愣了一下，“谢谢你这样说。” “你要不要跟大家解释一下？”崔临问她，“那些都是上一辈的事。你爸原配的死，和你没有任何关系。” 姜洛笙摇了摇头。 “你如果想解释，我可以帮你。”崔临替她觉得委屈，“总不能让他们因为这个传言，一直误会你。” “这种事情，口说无凭。”姜洛笙回答，“况且大家只是喜欢吃瓜。我努力解释的样子，反而更滑稽。” 崔临无话可说，因为姜洛笙说得没有错。 “你能相信我，就够了。”姜洛笙对他笑了笑，“谢谢你。” 明明应该哭得委屈，她却偏要笑得坚强。这笑容把崔临的心扯得粉碎。他试探着伸手过去，轻轻拍了拍姜洛笙的头。 姜洛笙没有躲开。 “学姐，辛苦了。”崔临用自己最温柔的语气安慰她。 姜洛笙无奈一笑，“其实元诺已经针对我很久了。但我没想到她会费这么大力，挖我的过去。” 崔临惊讶，“传言是元诺散布的？” 姜洛笙点点头。 “她怎么会知道这些？” “她能打听到，也不奇怪。我十八岁搬家之前，周围所有邻居都知道我父母之间的事。” “元诺看着人挺好的，竟然会做这种事。” 姜洛笙暗自感叹，崔临这个后辈，还真是识人有方。“她之前还剪过我鞋带，在我束腰里藏过针。” 崔临眉头紧皱，“这些事，你跟万总监说过吗？” “说过。” “万总监不打算处理吗？”崔临想了想，“因为元诺是音乐总监的亲戚吗？” “万总监说，只有我拿到证据，才可以协商给她转团。”姜洛笙心酸地扯了扯唇角，“这种绊子防不胜防，我没受伤就不错了，哪还能拿到证据？” “是啊。”崔临跟着应和。 “除非……”姜洛笙看着崔临。 “除非什么？” “除非伪造一个证据。” 崔临微微惊讶，“比如呢？” 姜洛笙垂下眼睛，筷子轻轻搅动着碗里的生鸡蛋液，“元诺这次真的挑战到了我的底线。只让她转个团，太便宜她了。” “我也觉得。”崔临真诚地附和。 “我要让她要付出相应的代价。”姜洛笙淡淡道。 “你想怎么做？” “我想伪造元诺伤害我的证据，让整个舞团的人都知道。”姜洛笙抬起头，眸子里带着三分恳求，三分无助，“崔临，你愿意帮我吗？” 她要当着团里所有人的面，陷害元诺，逼万祁不得不直接开除她。 芭蕾圈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人言又可畏。即使元诺再转去其他舞团，流言也会跟着她跑。 很快，她便也能体会到被指指点点的滋味。 崔临不确定，姜洛笙今天搭他的车，和他吃晚饭，对他讲自己的过去，是不是另有目的。 他的学姐是个聪明又坚强的人，被触到了底线，绝对不会一味隐忍。 也许她早就有了计划，只是需要人帮忙。 但是又有什么所谓呢？好歹这件事，让他们走得更近了。 “学姐，”崔临没有犹豫很久，“你愿意帮你。告诉我吧，你想让我怎么做？” 晚上八点钟，交通已经没有那么堵了。 东泰公寓停车场，萧起从路虎主驾驶下来，锁好车，正往自家走。 他看到楼前停着一辆大众。两个熟悉的身影面对面站在大众旁边。 其中一个是姜洛笙，另外一个，是那天下雪时，他看到的姜洛笙身边的阳光。 那个暖棕色头发的小伙子，似乎是犹豫了一会儿，然后伸手想去摸姜洛笙的脑袋。 姜洛笙挡开了他的手。 但是下一秒，她便带着调皮的笑容往前走了一步，缩短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之后，萧起眼看着她踮起脚尖，双臂环住了小伙子的脖子。 小伙子轻轻拍了拍她的背。 一月初，天气还很寒冷。 姜洛笙放开崔临，“今天真的谢谢你。” “不客气。” “最后寿喜锅还是你结的账。” “应该的。”崔临温柔地嘱咐她，“晚上好好睡觉，别胡思乱想。” “嗯。”姜洛笙和他道别，“回家路上小心。” “晚安，学姐。” “晚安。” 姜洛笙转身进楼，在一楼等电梯。 巧合的是，她和萧起，又是像昨天一样，前后脚走进电梯。 “刚回来？”姜洛笙率先打招呼。 “嗯。”萧起淡淡回应。 “辛苦了。”姜洛笙对他笑笑，没再多说什么。 直到回到公寓，萧起看她依然没问针孔摄像头的事。 他终究主动开了口，“摄像头给你装好了。” “谢谢，”姜洛笙的声音从浴室传来，“你放在客厅角柜上吧。” 萧起把毛绒兔挂饰放到角柜上，“开关在兔子头顶。视频自动发到你邮箱。” “好的谢谢，”姜洛笙依然在浴室里，“辛苦你了。” 萧起转身回了房间，关上房门。 等他转天早上从卧室走出来的时候，姜洛笙已经出门了。 他瞥了一眼客厅角柜。 那个装了摄像头的毛绒兔挂饰，依然静静躺在那里。 第31章 辩驳 有关姜洛笙家事的传言，在舞团里肆无忌惮地飞了两天。 但当事人似乎并不太在意，依然是认认真真在教室排练，大大方方和同事聊天。 因此，舞团里想看她笑话的人，也只能慢慢消停了。那些不知真假的传言，便也永远停在了不知真假的阶段，只是偶尔被人拿出来，做做茶余饭后的谈资。 这天晚上，滨门芭蕾舞团的新剧目首演，女二号演员是姜洛笙，替补是元诺。 白天，晚上要出演的舞者们进行了最后的排练。 女一号首席不断祈祷着，“拜托拜托！首演一定要顺顺利利！” 姜洛笙对她翻了个白眼，“我的姐姐，你都跳了多少场了，怎么还这么怂？” “你都不紧张吗？首演啊！” “也对啊，今天是首演。”姜洛笙眨眨眼睛，“要不我也积德行善一下，中午请大家吃个饭？” 她说到做到，打算在附近请大家吃顿清淡的午饭。 她邀请了晚上一起演出的演员和替补。 唯独除了元诺。 午休时间结束，几个人聚完餐，回到舞团。 “谢谢洛笙请我们。” “不客气。”姜洛笙大方一笑，“下次你们请客，我会吃回来的。” 舞蹈教室里，元诺像往常午休时一样，一个人靠在墙边玩手机。看到大家回来了，便抬起头。 “元诺，你每天午休一个人呆在教室里，不闷吗？”几个同事走过去。 “都是为了身材。出了教室，我就想吃午饭了。”元诺和大家聊天。 姜洛笙目不斜视地从元诺眼前经过，走回自己的位置。 元诺也根本没有正眼看她。 两人之间的氛围已经明显开始变得微妙，甚至连面子工程都懒得再做。 舞团的同事们纷纷装作看不见，对两边都客气友好，粉饰太平。 姜洛笙在下午的排练开始前，喝了小半瓶水。 排练开始不久后，她的胃便开始丝丝拉拉地疼，并且有越来越严重的趋势。 她紧紧抓着把杆，皱着眉头。 旁边的同事发现了她的不对劲，“你怎么了？” “胃难受。”短短三个字，却费尽了姜洛笙的力气。 “要不要休息会儿？”同事关心道。 突然胃里一阵恶心。姜洛笙再也管不了那么多，在众目睽睽之下，直接冲出了舞蹈教室。 她在洗手间里上吐下泻了小半个钟头，眼前已经开始冒着金星，身上软得没有力气。 直到胃里再也没有能吐出来的东西时，她才虚弱地撑着洗手台，抬起头，看着镜子里脸色惨白的自己。 就是这样。非常好。 等她从洗手间出来，果然看到万祁站在不远处。 万祁没说话，但姜洛笙读得懂他的表情：艺术总监不希望舞者临上场前出状况。 她没走几步便倚着墙蹲了下来，脸色煞白，双唇没有一丝血色。 万祁看她刚刚冲出教室，小半个钟头都没回来，知道她一定是不舒服，却没想到这么严重。他走过来站到姜洛笙面前，低头看着她，皱皱眉，“怎么了？” 姜洛笙依然蹲着，紧闭着眼睛，皱着眉头，表情很痛苦。她听见有人问了问题，却没有力气回答。 耳畔是尖锐的蜂鸣，胸腔里是快得出奇的心跳，胃里是无法忍受的绞痛。 她觉得一切都越来越不清晰。下一秒，意识便突然完全与身体脱离。 时间悠悠而过，灵魂短暂地逃离这个世界，什么都不用操心，不用在意，简直是再好不过的经历。 大脑里一片空白。 似乎有人在附近吵吵嚷嚷地说着些什么。 “洛笙今天一直和我们在一起。” “我们中午吃的是一样的东西，不可能只有她食物中毒。” 手背上一阵刺痛。姜洛笙缓缓睁开眼睛。 她正躺在舞团医务室的床上，输液瓶挂在半空，几乎已经见了底。 “洛笙，醒啦？”队医过来看她，“感觉怎么样？” 姜洛笙摸了摸自己的肚子，“难受。”她慢慢坐起来靠上床头，眨眨眼睛，“医生，我怎么了？” “没有大碍，上吐下泻脱水了。”医生问她，“什么时候开始觉得难受的？” “下午排练开始没多久。”姜洛笙乖乖回答。 她一边说着，一边环顾四周。医务室里还有几个同事，行政总监，和万祁。 “什么症状？呕吐腹泻？” “嗯。” “吃完午饭回来，又吃了什么吗？”医生继续问她。 姜洛笙似乎是认真回忆了几秒钟，“下午排练之前，我喝了不少水。” “你的水呢？”万祁开口问她。 “在舞蹈教室把杆前的地板上。” “我过去拿。”行政总监点点头，转身离开。 姜洛笙摆出一副迷茫的表情，“怎么了？为什么去拿我的水？” 医生一边帮她拔了吊针，一边回答她：“洛笙，你的症状，像是泻药造成的。摄入时间大概在午休结束前后。” 姜洛笙微微睁大眼睛，“泻药？我没有在吃啊……”下一秒，她停住了，表情开始变得明朗，似乎是明白了什么。 “午休谁在教室？”万祁问医务室里的几个舞者。 舞者们互相看了看彼此，回忆了一下。 “元诺。” “元诺几乎每个午休都一个人在教室呆着。” 万祁正要往医务室外走。 “万总监，”姜洛笙从床上下来，“我跟你一起去。” 万祁看了她一眼，没有阻止。 姜洛笙连忙跟上。胃依然丝丝拉拉地痛着。她伸手紧紧捂住胃，痛苦地轻轻叹息了一声。 万祁走进舞蹈教室的时候，里面低声议论的舞者们连忙闭了嘴。 他站到元诺的柜子旁边，对元诺冷声道，“包拉开。” 元诺眼中明显划过一丝不可置信，但她还是气呼呼地走上前来，把自己的包从柜子里拿出来。 她刚刚从同事们的窃窃私语中，已经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她很愤怒。这些人无凭无据，为什么要随意猜测？ 姜洛笙的确像是被下了泻药，但不是她。 她光明正大，有什么好怕的？拉开包就拉开包，让他们好好看看，她是清白的。 因此，当她在万祁面前打开书包，看见包底一个陌生的小滴瓶时，狠狠吃了一惊。 万祁仔细观察着她的表情。 然后，他伸手从她包里拿出滴瓶，清晰地看到瓶身说明上的“强力泻药”四个字。 行政总监拿着姜洛笙的水瓶，站在一边。 万祁把滴瓶递给他，“这个一起化验。” 元诺终于反应过来了眼前的状况。她惊恐地睁大眼睛，“这个不是我的！有人故意放在我包里想陷害我！” 她的声音无力地回荡在舞蹈教室里。 晚上首演的所有演员和替补，都聚集在这里，一言不发。 他们最近亲眼见证了元诺愈演愈烈的妒意。 最初，只是有几个人无意看到她剪了姜洛笙的舞鞋鞋带。到后来，她在姜洛笙束腰里放针，甚至开始直白地挑衅。再到前几天，她在团里散播有关姜洛笙不知真假的谣言。 姜洛笙平日就低调客气，面对元诺也是一步步退让。元诺却做得越来越过分，越来越光明正大。 今天是团里的新剧目首演。女二号这个重要独舞角色，演员是姜洛笙，替补是元诺。 只要姜洛笙上不了场，首演就是元诺的。 这个节骨眼上，没人怀疑元诺会做出更过分的事。 “各位，”万祁环顾着教室里的大家，“洛笙的水被人动了手脚。知情者随时联系我，我会对你们的身份保密。” 姜洛笙站在万祁身后，用余光打量了崔临一眼。 物证有了，动机有了，只要再有人证，元诺就凉透了。 “万总监，真的不是我！”元诺依然在无力地辩驳，“你一定要相信我！” 姜洛笙面无表情地看着元诺挣扎。 万祁没有理会元诺。转身离开舞蹈教室前，他深深看了姜洛笙一眼。 第32章 算计 傍晚，滨门芭蕾舞团医务室。 首演开始前，队医给姜洛笙输了液，又看着她吃下止痛药，“你确定一会儿还要上台？” “嗯。”姜洛笙点点头，说话没什么力气，“这么重要的首演，错过太可惜了。” 队医看看她依然苍白的脸色，“我怕你扛不住啊。” “没事的。这不是吃了止痛药？”姜洛笙虚弱地笑了笑，“下了演出，我就去医院。” “行，那祝你演出顺利。”队医没再阻拦。他跟了舞团这么多年，自然清楚，首演的女二号，没有舞者愿意错过。 外面的喧闹声越来越大。 元诺的嗓音清晰洪亮，“不是我！我午休一直坐在那儿！根本没给她下药！” 姜洛笙听到行政总监说了些什么，具体内容没有听清。 随后，元诺更加努力地辩解：“是谁说看见了？他在诬陷我！敢不敢让他过来跟我对峙！” 姜洛笙靠在沙发上，从包里拿出镜子，对着涂口红。 元诺的咬字真的很清晰。即使名声在芭蕾圈里臭了，也可以试试在播音圈里另觅出路。 姜洛笙一边这样想着，一边盖上口红盖子，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勾了勾唇角。 不堪噪音攻击的几个同事走进医务室，虚掩上门。 “洛笙，你感觉怎么样？” 姜洛笙收起镜子，无奈道：“难受。” “晚上别跳了。” “不行啊。这可是首演。” “元诺也是真够狠的，束腰放针都不够，还要下药。”事情闹到这么大，同事们也都不再避讳这个话题了。 “外面什么情况？真吵。”姜洛笙问得淡然。 “高层要开除元诺，”同事压低声音，“首演之前给演员下药这种事情，太严重了。” “她这下肯定要转团了。” “纸包不住火。这么严重的事，别的团早晚也知道。” 姜洛笙听着大家交谈，没有插话。 门外，元诺似乎依然在哭诉自己的无辜。 她当然是无辜的。 泻药滴瓶，是今天崔临趁着舞蹈教室没人的时候，偷偷放进元诺包里的。 午休时间，几乎所有人都成群结伴吃午饭，只有最近为了保持身材的元诺，和平时一样单独留在舞蹈教室。 下午的排练开始前，姜洛笙喝了自己瓶子里早就下了泻药的水。 事发之后，崔临告诉万祁，午休回来，他正好看到元诺拿着姜洛笙的水瓶。 元诺不是参与者，却要承受代价。而姜洛笙自己，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但是彻底清除了这个后患，她觉得值得。 她深吸了一口气，从沙发上起身，“走吧，准备去大剧院。祝咱们首演顺利。” 新剧目首演很成功。 谢幕的时候，姜洛笙微笑着鞠躬，听着观众席上雷动的掌声。 今天比以往出了更多汗，她感觉身体轻飘飘的，不知道究竟是不是汗水让视野如此不清晰。 幕布缓缓拉上后，她发现自己的鞋带松开了，便蹲下身系紧。同事们从身边路过，往下台的方向走。他们的说笑声仿佛很遥远，让人无从分辨是不是现实。 首席好像拍了拍她的肩膀，开心地说了些什么。 她没听清，便小声回了句：“嗯。” 胃又开始绞疼了。 把鞋带紧紧绑好后，她站起身往台下走。眼前模糊的景象让她皱皱眉，甩甩头。头晕得厉害，不知道是不是起来得太猛了。 万祁正靠在舞台边，背对着她，和行政总监商量着什么。 姜洛笙低着头，从他们身边的台阶上一步步走下舞台。 行政总监抬起头，突然惊恐地喊了一声：“洛笙！” 幸好万祁迅速反应过来，才能在姜洛笙倒下去的一瞬间，及时回身一把捞住她。 刺鼻的消毒水味窜入鼻腔。 姜洛笙缓缓睁开眼睛，看到的是雪白的天花板。 “老天，你终于醒了。感觉怎么样？”旁边是同事熟悉的声音。 “还好。”姜洛笙迷迷糊糊地正想抬手揉眼睛。 “别动。” 她的手突然被旁边的人按住。 低沉磁性的声线，简直再熟悉不过了。 她一愣，然后慢慢转头，意料之中地直接撞进萧起深沉的双眸。 “你下台的时候直接晕了。”同事过来，坐到她床边，“幸好万总监眼疾手快捞住你，你才没摔下来。” “这是哪？”她虚弱地开口。 “滨门医院急诊，”同事告诉她，“液马上输完了。” 姜洛笙这才发现，被萧起按住的左手手背，扎着吊针。 “你怎么来了？”她视线转向萧起，语气不带惊喜，也不带责怪。 “你们团给我打电话。”萧起看着她。 姜洛笙记得，她入团资料的紧急联系人一栏，填的是萧起的联系方式。 这只是她唯一的选择，但并不代表她想把这个人带进她的圈子，介绍给同事和朋友。 “家属，来一下。”医生过来找病人家属。 “别乱动。”萧起嘱咐了一句，然后放开姜洛笙的手，起身走开。 同事表情玩味地看着萧起走出去，然后压低嗓音逗姜洛笙，“你的男朋友，原来真的不是电子宠物。” 姜洛笙无奈，“我都这么惨了，你们还要调侃我。” “你男朋友又帅又体贴啊，一直在旁边陪着你。” “我要是你，我天天把他带到团里炫耀。” 姜洛笙微微一笑，没说什么。 “哦对了，”同事低声道，“听说元诺被开除了。” “是吗？”姜洛笙委屈地吸了吸鼻子。 “哎哟，小可怜。”同事摸摸她的头，“你的苦日子到头了。” 午夜。 路虎在通往市中心空旷的主干道上，一路畅通无阻。 姜洛笙坐在副驾驶上，明显还是很虚弱。 “胃还疼？”萧起问她。 “有点。” “饿吗？” “不饿。” 萧起看看她，终于开口问：“非要做到这个地步？” 他太了解姜洛笙了。 依然放在家里角柜上的毛绒兔挂饰。和暖棕色头发小伙子在楼下的暧昧。 很明显，她改变计划了。 只是萧起没想到，她为了把对手彻底搞臭，不惜这样狠狠伤害自己。 “不然怎么办呢？”姜洛笙淡淡回答，“我得生存啊。” 萧起没再说什么。 路虎平缓地在红灯前停下。 “萧起，”姜洛笙看着车窗外，语气平静，“以后别随便进我的圈子。” 萧起眉头一皱，转头看她。 姜洛笙也转过头来和他对视，“因为没有必要。” 上次的心软，已经给了她教训。 “姜洛笙，是你把我填成紧急联系人。”萧起淡淡回应，“不然你在医院是死是活，都与我无关。” “你可以找借口不去。” “你也可以不填我，”萧起的回应针针见血，“直接填个接了电话也不会去的人。” 姜洛笙下巴轻轻抖了抖。 然后，她回过头去，继续看着车窗外，一句话也不再说。 红灯转绿，路虎猛地起步，拉着姜洛笙的胃狠狠难受了一下。 为了把元诺彻底搞臭，姜洛笙故意喝了不少下了泻药的水。 因此，当药效持续了整整几天，她也只能生生承受着。 等她慢慢转好的时候，便打算开始感谢那些帮过她的人了。 万祁自然是第一个。 这天上午没有排练。姜洛笙提前跟万祁打了招呼，开着她的兰博基尼来到城东别墅。 一进门，她便扑上去挂住万祁的脖子，“谢谢你！” “哪件事？”万祁淡淡回应。 “所有。”姜洛笙接得自然，“但是今天，主要是谢你开除了元诺。” 万祁拍拍她的手臂，示意她下来。 姜洛笙乖乖下来。 “最近势头很好。”万祁提醒，“别骄傲，继续努力。” “我会的。” “粉丝多了，声音也会多。学会接受赞美和批评。” “我明白。” “嗯。”万祁看了她一眼，“你很聪明。” 姜洛笙总觉得他意有所指。 她莞尔一笑，“为什么突然夸我？” “你自己清楚。” 万祁没有说更多，但姜洛笙清楚了。 其实，在元诺包里翻出泻药滴瓶的那一天，当万祁深深看她一眼时，她便已经清楚了。 她只是不知道，万祁现在突然这样说，是为了铺垫什么。 “你的合同准备好了。续约吗？”万祁问。 姜洛笙有些意外，“现在？” “现在。” “好。”姜洛笙虽然有些不好的预感，却知道这时候不能犹豫。 自从她的名气上涨，便开始有其他舞团来挖她墙角。 但她一一拒绝了，因为在世界顶尖的滨门舞团里，她有稳定而强大的靠山。 万祁也开始越来越想留住她，从她身上获利。 姜洛笙一看到续约合同，便意识到自己刚刚没有多想。 十年。 万祁要把她绑在舞团，掌控她职业生涯的巅峰十年。 亲手培养的作品，没有自由的权利。 “没问题就签字。”万祁看着她的反应。 姜洛笙在合同上签下自己的名字。 签完的那一刻，她突然觉得很累。 二十年沉浮，她算计别人，再被别人算计，兜兜转转，没有尽头。 但她也只能仰起笑脸，语气轻快，“万总监，谢谢你这么看重我。我会好好努力的。” 第33章 福利 元诺的事，姜洛笙感谢完万祁，就要感谢崔临了。 这天下午四点，排练结束后。舞团附近的停车场，黄色兰博基尼停在角落，姜洛笙安静地坐在主驾驶上，直到看到崔临从入口进来，她才启动了车子，缓缓开过去。 崔临正往自己的车走。 兰博基尼在他身边停下，姜洛笙放下车窗探出头，“小伙子。” 崔临转头，看到姜洛笙，笑容瞬间温暖，“学姐。” “给我个机会，请你吃饭？”姜洛笙神秘地挑挑眉毛。 她要好好表达感谢，崔临才能乖乖闭嘴。 崔临根本没有犹豫，“好。” 兰博基尼在红灯前停着。崔临坐在副驾驶上。 他看得出学姐最近很开心，尤其是这一路上，竟然一直主动找话题和他聊。 “我们一会儿喝酒吧。”姜洛笙说完又自我否定，“但是喝完酒，我就不能开车送你回去了。” 崔临看着她，毫不掩饰眸底的宠溺，“喝酒吧。我自己打车回家就行。” “哟，小酒鬼。”姜洛笙借着这个话题往下问，“你爱喝什么酒？” “甜的就行。” “猜得到。”姜洛笙笑笑，“不过爱吃甜的男生，很少见啊。” “我跟他们不一样。学姐好好看看我。” 姜洛笙真就看了他一眼，缓缓道：“话说，我之前在家里用红酒泡了水果，现在正是甜的时候。” 崔临心跳一滞。应该是想多了，不可能的。 姜洛笙当然没指望单纯的学弟引导话题。她微微一笑，问得明确：“要来家里做客吗？” 崔临犹豫了一下，“那等吃完饭……” “可以直接在家吃。正好让你尝尝我的手艺。” 说完，姜洛笙意料之中地眼看着白白净净的学弟，耳朵红得明显。 萧起正好今天加班做项目，不会很早回来。 她亲自下个厨，和学弟喝个酒吃个饭，时间绰绰有余。 “好。”崔临回答的时候，没有看着姜洛笙，耳朵依然通红，“那麻烦学姐了。” “不麻烦。”姜洛笙莞尔一笑。 萧起回来的时候，是晚上六点钟。 磐固技术组的其他人还在开会。但姜洛笙最近身体不舒服，他不放心让她一个人在家。 餐桌前，姜洛笙看着崔临把杯子里的最后一滴酒喝干净。 “好喝吗？”她问。 “好喝。”崔临认真点点头，“学姐手艺也很好。” 显然不是假话。他们面前的餐桌上，盆干碗净。 “你喜欢吃就好。”姜洛笙伸手过去，轻轻拍拍崔临放在桌子上的手。 之后，她就这么把手覆在崔临的手上，直视着他的眼睛。 崔临觉得自己的脸烫得快要烧起来了。 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女孩子？一张纯净的素白小脸，一颗随意的丸子头，直角肩把普通的白衬衫都撑得性感。这就是她在家里的样子吗？ 他想移开目光，但又想珍惜这肆无忌惮看她的机会。 “谢谢你，”姜洛笙认真道谢，“如果不是你帮我，总有一天，我可能受到比泻药更严重的伤害。” “学姐，我明白。”崔临耳根通红，语气却很坚定，“我很开心能帮到你。真的。” 姜洛笙这才温柔一笑，收回自己的手，起身准备收拾餐桌。 崔临连忙跟着站起身，“我帮你。” “不用了，我来就好。”姜洛笙把盘子放进水池，“你最喜欢吃哪道菜？” 崔临为难了很久，才挑出来一个，“糖醋排骨。”但他紧跟着加了一句：“还有水果红酒。” 姜洛笙笑笑，“就知道你还是爱吃甜。” 酒足饭饱，崔临看看墙上的挂钟，已经不算早了。 姜洛笙把他送到公寓门口，“回家路上小心。” 崔临道谢着：“今天谢谢学姐亲自下厨。” “不客气。”姜洛笙莞尔一笑。 崔临正要伸手去开门，门突然从外面打开了。 萧起和暖棕色头发的小伙子面对面时，明显愣了愣。然后，他视线转向旁边的姜洛笙。 丸子头，素白小脸，薄薄的白衬衫，超短裤。 他明白了。 “你回来啦？”姜洛笙语气和笑容都很自然，“这是我同事崔临，帮过我很多，我请他吃个饭。这是我男朋友。” “你好。”崔临对萧起点点头。 萧起看着崔临。 这个单纯的年轻人，根本不会掩饰情绪，目光里满满都是羡慕，不甘，失落。 还有一点点得意的挑衅，因为被姜洛笙邀请到了家里。 他侧身给崔临让路。 房门重新关上时，公寓里只剩萧起和姜洛笙。 两人谁都没有说话。 姜洛笙收起笑容，转身走回厨房，继续收拾餐桌。 萧起路过厨房时，往里瞟了一眼。 那罐喝了一半的水果红酒，就那样出现在餐桌上，明晃晃地嘲笑他。 那本该是姜洛笙平安夜和他一起喝的。 他靠上厨房门，“好喝吗？” 姜洛笙知道他指的是水果红酒，“还行。” “所以，你今天是给同事送福利？”萧起视线下移，看着她露在短裤外的长腿。 “他帮了我做了伪证，”姜洛笙淡淡回答，“我得让他闭嘴。” “姜洛笙，”萧起字字清晰，“你是妓/女吗？” 姜洛笙手上动作一顿。她转过头来，脸上没什么表情，“你说什么？” “我在问你，你是妓/女吗？”萧起重复了一遍。 姜洛笙看了他一会儿，转身继续洗盘子，开口反问：“是与不是，和你有关系吗？” “这是我的房子，不是妓/院，”萧起警告她，“没允许你拉客拉到我家来。” “别找茬。”姜洛笙冷冷道，“是你说今天加班的。” “你们下次，”萧起同样冰冷，“滚去外面开房。” “你什么时候能闭嘴？”姜洛笙开始明显不耐烦。 萧起却偏偏继续刺激她，“看你什么时候弃娼从良。” “够了，”姜洛笙转过来瞪着萧起，“你有完没完？” “这话应该我问你。”萧起表情冰冷，眸底却开始翻滚怒火，“放我鸽子不够，还要带男人回家。姜洛笙，你同事会怎么想我？” “是你缠着我，非要帮我挡桃花。”姜洛笙也挑着最刻薄的话攻击他，“本来就是你自己犯贱，还不想让别人知道？” “我犯贱？”萧起慢慢走过来，恨不得每个字都能变成刀子，“这个世界上，谁能比你贱？” “你说得真对，”姜洛笙面带嘲讽，迎着萧起走过去，“每次都是我道歉，你从来不道歉。咱俩相比，明显是我贱。” 萧起周身的气场瞬间降到冰点，“姜洛笙……” “你不欠我的！对！我变成这个样子，完全与你无关！”刚洗好的盘子直接被姜洛笙扔到厨房地上，摔得粉碎。 正当她要摔第二个盘子时，手腕被萧起紧紧扣住。 “别发疯。”萧起冷声警告她。 “少管我！”姜洛笙红着眼睛，歇斯底里地挣扎，“我就是妓/女！我骨子里留着肮脏的血液！你满意了？” 她和盘子，今天必须碎一个。 萧起用了很大力气才控制住她。他眉头紧锁着夺下她手里的盘子，“冷静点。” “是你非要刺激我！”姜洛笙泪水汹涌，用尽全身力气嘶吼着，“是我活该！我脏！我贱！都是我的错！可以了吗？能闭嘴放过我了吗？” 泪眼朦胧中，她看不到萧起的表情，也没再听到萧起说什么。她挣扎不过萧起，终归是卸了力气，侧身靠着墙壁缓缓滑下，在地板上缩成一团，哭得声嘶力竭。 萧起这才放开了她。 她听见萧起把厨房地上的碎片收了，水池里的盘子洗了，水果红酒放进冰箱了。 然后，听见他走出去，轻轻把公寓门带上。 姜洛笙把自己抱得更紧，哭得更绝望。 空旷的主干道上，黑色路虎的油门几乎被一踩到底。 沈灵姝下了班，正往磐固旁边的便利店走，去买晚饭，却意外看到路虎猛地停在门口，萧起从车上下来。 “萧总监，怎么回来了？”她走过去。 “嗯。”萧起淡淡回应了一句，便往楼里走。 沈灵姝能感觉到，萧起的气场明显不对。 本来说要回家，现在这样回来，看来是又跟姜洛笙吵架了。 沈灵姝伸手拉住萧起的衣角，“等一下。” 萧起停下来，转过头来。 “萧总监，你吃晚饭了吗？” “没有。” “一起吗？烤鱼今天正好半价。”沈灵姝问得小心。 萧起看了她一会儿，终于点点头，“好。” 沈灵姝笑得轻松，“走吧。” 转天早上，床头柜上的手机响起时，姜洛笙以为是八点钟的闹铃。 她拿过手机瞟了一眼，意外发现是个陌生号码的来电。 现在才七点钟。她按了拒接，想继续睡。 然而对方再次打了过来。 姜洛笙皱皱眉，最终还是接了电话。 对面很客气，“您好，请问是姜洛笙小姐吗？” “我是。” “我是城东别墅管理处的，”对方报出姜洛笙兰博基尼的车牌号，“我们核实过了，您确实是这辆车的车主。” 姜洛笙听得一头雾水，“什么？” “您最近七天出入城东别墅的监控，已经发到您留的邮箱了。”对方告诉她，“请您查收。” 第34章 挣扎 这看似莫名其妙的电话，瞬间让姜洛笙清醒了不少。 她迅速明白了形势。现在，有个知道她基本信息的人，发现了她和万祁之间的事，并且冒充她的名义，拿到了她进出城东别墅的监控。 是谁？单纯的仇人，还是竞争对手？拿到监控后又要干什么？ 姜洛笙从床上坐起来，清清嗓子，问对方：“我给你留的，是哪个邮箱来着？” 对方把邮箱地址念给她。 一串乱码。显然是专门为了匿名做这件事注册的。 “现在还来得及撤回邮件吗？”她抱了些希望。 对方说已经不可以了。 这回答像一桶冷水，彻底浇醒了姜洛笙。她挂了电话，迅速翻身下床，匆匆穿好衣服出门，给万祁发消息：万总监，我有急事找你。 对面卧室的门开着，她来不及思考萧起是一晚上没回来，还是今天走得早。 她和万祁的事，绝对不能爆出来。 她的事业才刚刚起步，绝对不能毁在这里。 早上，排练开始前。 姜洛笙坐在万祁办公室里，把刚刚接到的电话完整地复述给他。 万祁听着，眉头微蹙。 “万总监，”姜洛笙小心地看着他，“怎么办？” 万祁拿手机拨了个号码。 姜洛笙听出他是在跟城东别墅管理处沟通。 对方似乎回应，别墅出入口的监控，按照规定保存七天。 同时，早上发出去的邮件，也已经无法撤回。 万祁嘱咐对方，再也不要向任何人发兰博基尼车主的监控视频。 姜洛笙听着他们的通话，越来越意识到木已成舟。她不再抱有幻想，开始想办法把伤害降到最低。 当然她知道，万祁也一定开始做同样的考虑了。 只是对于他们两个来说，伤害最低的方法，并不一样。 “姜洛笙，”万祁挂了电话，“你知道是谁要的监控吗？” 姜洛笙仔细想了想。 知道她走捷径的外人，也就只有沈灵姝了。 但沈灵姝认错了男主角。退一万步讲，平安夜她拍到的那段视频，杀伤力足够了，没必要再费这么多心思。 其他人她就不清楚了。明里暗里对她有恶意的人，太多了。 她摇摇头，“我不知道。” 万祁沉默着。 “万总监，这个人想针对的，会不会是你，不是我？”姜洛笙思绪很乱。 “那他会找有我的视频。” 也有道理。姜洛笙努力冷静下来，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那我可以找个借口吗？比如说是去城东别墅看其他的朋友。” 万祁淡淡回应：“社会不是幼儿园。” 每个人心里都有数。 无中都能生有，更何况这么明显的风吹草动。 “最后一条路，”万祁告诉她，“就是等对方来威胁。” “但是万一，这个人根本不是想威胁我呢？”姜洛笙预感很不好，“他也许只是想爆出监控，让我身败名裂。” “既然如此，”万祁深深看了她一眼，“你做好心理准备。” 姜洛笙浑身的血液一滞。 万祁果然有自己的打算，并且不惜把她卖得一干二净。 监控视频里只有她开着车进出城东别墅的画面，如果东窗事发，万祁大可把所有事情推到她一个人身上，自己全身而退。 舞者单方面纠缠艺术总监，但被拒绝。 那她的职业生涯，就全毁了。 “万总监，”姜洛笙有点无助，“如果视频爆出来了，能不能说我们是在交往？” 万祁没有犹豫，“不行。” “你可以跟我签协议，或者怎样都行，我绝对不会缠上你的。”姜洛笙求他，“等事情过去，我马上和你分开。” 万祁看着她，“不行。” “万总监，我们有消息和通话记录。”姜洛笙没办法，只能下了最后通牒给他。 万祁淡淡向她确认，“姜洛笙，你在威胁我？” “是，我在威胁你。”姜洛笙软硬兼施，“求你，别不管我。你毕竟培养了我这么久，毁在这一步也可惜，是不是？” “那咱们就谈谈条件。”万祁平静道，“你一个人担，等风头过去，我给你安排出路。你如果拉我下水，我会让你永远无法翻身。” 姜洛笙知道他做得到。 即使被爆出丑闻，以他在芭蕾圈的权利和人脉，打压一个没背景没后台的小独舞，还是再简单不过了。 况且她和舞团签了十年，一旦被压制住，毫无还击之力。 “还有事么？”万祁问。 姜洛笙低着头，“没了。” “出去吧。” 姜洛笙别无选择。 等她从万祁办公室出来，时间依然很早，舞团里还没有几个人。 她低着头路过舞蹈教室，坐电梯一路下到一楼，在舞团门口伸手拦了辆出租车。 “您好。”她坐上后座，“去磐固科技。” 她确实别无选择，但她永远不会停止挣扎，一直到最后一刻。 出租车没入滨门城的早高峰。 姜洛笙用手机搜索着磐固附近的巧克力店。 找了一家评价不错的，选了黑巧克力，下了单，她把手机扔在腿上，把脸深深埋进双手，长叹了一声。 “姑娘，叹什么气？”司机劝她，“年纪轻轻的，一天到晚在那儿抑郁。” 姜洛笙放下双手，“师傅，我真的有抑郁症。” “那都是矫情出来的，”司机继续劝，“你们这一代，吃好喝好的，有什么好抑郁的？开开心心活着多好！” 姜洛笙苦笑了一下，“行。” 沈灵姝正从地铁站往公司走。 当她看见一个熟悉的人影站在公司门口时，一瞬间以为自己没睡醒。 是姜洛笙，一手拎着袋巧克力，另一手举着手机发消息。 沈灵姝装作没看见，直接和她擦肩而过。 姜洛笙编辑好了信息，按下发送键。 萧起不接电话，她没有胸卡，进不去门禁，刷不了电梯，只能发消息告诉他有急事。 一分钟后，萧起回了短信，说是和前台打过招呼了，让她上楼，在顶层小会议室等着。 姜洛笙乖乖按照他的指示，上到顶层，等在小会议室。 高层办公区很安静。姜洛笙站在窗前，从这个高度往下看，一切都变得渺小。 她有一瞬间的释然。 她好累。要不就不挣扎了吧？ 下一瞬间，一个熟悉的女声便把她拉回现实，“姜小姐，你怎么又出现了？” 姜洛笙转头，果然看到沈灵姝推开着门，站在会议室门口。 四目相对，她们都从对方脸上看到了微微的惊讶和烦躁。 只是她们烦躁的不是同一件事。 “你有好好考虑我的话吗？”沈灵姝眉头微蹙，“放了萧起，别再让他为你伤神了。” 姜洛笙今天没心思和她掰扯这些东西。“我以为你那天听懂了，我让你别多管闲事。” 沈灵姝本来也没打算再客气了。她想认真追求萧起。反正姜洛笙同意了。 小会议桌上的袋子，印着磐固附近巧克力店的店标。 沈灵姝看了一眼。这大概是巴掌后的甜枣，用来求和的。 “你连诚意都没有。”她这是生平第一次主动挑衅，“来求和还这么敷衍。” 巧克力不算敷衍，但姜洛笙的态度确实敷衍。她只回了一句“是吗”，明显不想和对方纠缠。 然而沈灵姝继续挑战，“圣诞节那天，我是亲手做给他的。” 姜洛笙想起来了，那个苦得要死的手工黑巧克力，原来是这姑娘亲手做的。 她不清楚萧起后来吃没吃。不过这都不重要。 “哦，圣诞节啊。”她淡淡回应，“我说那天家里垃圾桶怎么有袋巧克力。原来是你做的。” 沈灵姝瞬间心里一阵失落，却不知道该怎么怼回去。 终于求了个安静。姜洛笙靠在墙边，转头看着窗外，不再理她。 初出茅庐的乖乖女，哪能斗得过心机的绿茶？ 第35章 破解 “你在干嘛？” 姜洛笙终于听到萧起的声音。不过这问题明显不是问她的。 她转头，看到沈灵姝局促地回应着：“萧总监，我在……” 萧起出现在门口，看看里面的姜洛笙，又看看沈灵姝，微微眯起眼睛。 “她来跟我打了个招呼。”姜洛笙替沈灵姝回答了。 沈灵姝对他们微微一笑，然后识趣地离开了。 姜洛笙这才看着萧起，“你有空吗？我有事找你。” 萧起朝走廊偏偏头，“过来。” 姜洛笙拿着巧克力跟上去。 萧起带她回到自己的办公室，两人面对面坐在沙发上。 “给。”姜洛笙把巧克力放在茶几上，推过去，笑容恰到好处，“你最爱吃的黑巧克力。” 萧起连袋子都没看，“说。” “能不能麻烦你，帮我黑个邮箱？”姜洛笙柔声开口。 “怎么了？”萧起看着她。 “我跟万总监的事情，被人知道了。”姜洛笙像个无助的小动物，“对方拿了我进出城东别墅的监控。我不知道他要干什么。” 萧起皱皱眉，“谁？” 姜洛笙把记住的邮箱地址复述给他。 萧起拿了笔记本电脑，输入邮箱地址。 是个新注册的邮箱，没有关联其他任何个人信息，看得出对方有不暴露身份的意识。 “能黑吗？”姜洛笙问。 “能。”萧起淡淡承诺。 一个邮箱，对他来说轻而易举。 开始的过程很顺利，但当他越往下破解，就越觉得不对劲。 破到一半，萧起停下了。 姜洛笙看到他眉头紧锁，“怎么了？” “有点奇怪。”萧起从屏幕上抬眼看她。 “比较难破？” “不是这个问题，”萧起缓缓摇头，“这个邮箱层层加密，防范意识很强，像是同行。” 姜洛笙挑挑眉毛，“是吗？” “你在信息安全行业，还认识别人吗？”萧起问她。 “没了，”姜洛笙摇摇头，“就你一个。” 萧起继续看回电脑屏幕，“但有几个安全疏漏，又过于低级。” 像是放出来的诱饵。 姜洛笙看着他，“什么意思？” 萧起沉默了一会儿，摇了摇头，“也许是我多想了。” 他总觉得这是刻意设下的技术陷阱，来试探他的攻击风格。 但这个人是谁呢？ 如果是他的对手，不至于从姜洛笙身上大费周折；如果是姜洛笙的对手，又何必来试探他。 他们两个共同的对手，能有这种实力的，也只有一个了。 滨门警/局。 十一月五号，姜清远死的那天，他帮姜洛笙抹了一段监控。 警方调查过他，甚至尝试从姜洛笙口中套过话。他们一定是怀疑他的，只是没有证据。 所以这一次，他们也许在通过姜洛笙钓他，让他像当天黑掉监控那样，一步步黑掉邮箱。 除此之外，他想不出其他可能了。 但即使他意识到这大概率是个陷阱，也只能选择继续。毕竟还有小概率，是姜洛笙的对手要爆出她走捷径的事。 他不能让姜洛笙受伤害。 很快，他破解了最后一层加密。从城东别墅管理处发来的视频监控，正静静地躺在邮箱里，还没有被读过。 “好了。”他告诉姜洛笙，“邮件还是未读。” 姜洛笙瞬间看到了希望，“帮我删掉吧。” 萧起把邮件彻底删除。 “可以了。”他合上笔记本电脑，放回自己的办公桌。 “谢谢。”姜洛笙终于觉得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真的谢谢你。” “姜洛笙，”萧起看着她，语气严肃，“我接下来说的，你都要记好。” 姜洛笙眨眨眼睛，“好。你说吧。” “每个黑客都有自己的攻击风格，但是仅凭风格，无法判断哪次攻击是谁做的。” 姜洛笙一愣，“萧老师，怎么突然开课了？” “你记住，不管是姜清远家的监控，还是这次的邮箱，都没证据能证明被人动过手脚。”萧起提醒她，“如果警方说这两件事是同一个人做的，他们是在钓鱼。” 姜洛笙反应过来，“你的意思是，这次的事，有可能是警方为了案子放的鱼饵？” 萧起点点头。 姜洛笙想了想，他们知道她的个人信息，也知道她和万祁的关系。 符合一切条件。 她笑笑，“信息安全人员恐怖的职业敏感。” “也有可能是我多想了。”萧起希望如此。 姜洛笙收起笑容，“如果不是，又要和警方周旋了。” “嗯。麻烦。” “你明知道麻烦，还是帮我黑了邮箱。” “嗯。”萧起淡淡道，“我开始后悔了。” 姜洛笙没理会他的招欠，“这件事爆出来不是更好？正好我能趁这个机会涨个教训，弃娼从良。” “姜洛笙，”萧起看着她的眼睛，“我会确保你不受伤。” 姜洛笙没移开目光。 两人就这样沉默地对视了很久。 外面天寒地冻，里面空调却吹得整间办公室暖洋洋的。 “你排练要迟到了。”萧起终于开口提醒她。 姜洛笙像没听见一样，自顾自开口提问：“你昨天晚上没回家？” “回了。”萧起告诉她，“今天走得早。” “因为担心我才回的家？”姜洛笙接着问。 萧起看了她一眼，淡淡回应，“因为这里沙发硬。” 姜洛笙无奈一笑，突然鼻子就酸了一下。 萧起看着她眼圈一红，睫毛抖了抖，两行泪水顺着她漂亮的脸颊划下来，落上他的沙发。 他皱皱眉，“哭什么？” “你少管！”姜洛笙回呛，“我是哭是笑，是死是活，都与你无关。” 她抬手擦擦眼泪，泪腺的效率却比她想象得要高太多。 她觉得委屈又无助。 人活着，真的好孤独。 “别在这儿吼。”萧起淡淡提醒她，“这儿隔音没有家里好。” 姜洛笙弯腰，把脸紧紧埋进双手，无声地哭着，整个人都在轻轻颤抖。 萧起坐过来，把她圈进怀里，伸手把她的脑袋按在自己肩膀上。 “你少管我！”姜洛笙挣扎着。 萧起却把她按得更紧，“好。我不管。你哭你的。” 姜洛笙挣扎了好一会儿，最后终于微微侧身抱住萧起，头埋在他的肩膀，压抑着哭声，颤抖着。 “哭出声也没关系。”萧起一手按着她的后脑，另一手环着她，轻拍着她的腰。 就这样过了很久，外面响起敲门声，“萧总监。” 姜洛笙听得出来是沈灵姝。 “在忙。”萧起回应，“我一会儿找你。” 沈灵姝顿了顿，回了句：“好。” 姜洛笙擦擦眼泪，想从萧起怀里坐起来。 萧起却搂着她的肩膀，把她重新带回怀里禁锢住，然后伸手去拿茶几上的巧克力，“我来尝尝。” 他剥开一块，先放到姜洛笙嘴边，“吃不吃？” “不吃，”姜洛笙推开他的手，“苦死了。” 萧起低头看看她。 她情绪比刚刚平稳了，眼泪安安静静地淌下来。 他伸手帮她擦干眼泪，“乖，不哭了。” 姜洛笙带着浓浓的鼻音开口，“我排练迟到了。” “不想去就请假。” “不要。”姜洛笙从萧起怀里出来，“我走了。” “晚上接你？”萧起看着她。 “我晚上拍奥灵娜网页，”姜洛笙站起身，犹豫了一下，“你如果愿意，可以送我过去。” “那晚上舞团门口见。” “好。”姜洛笙鼻子一酸，又抹了抹眼泪。 “不哭了。”萧起站起来，把手放上她的头顶，低头看着她，“不是晚上要拍网页？” “嗯。” “再哭眼睛就肿了，”萧起淡淡道，“拍出来风格就不对了。” 姜洛笙破涕为笑，在泪眼朦胧中准确地踢了萧起一脚，“你好欠啊。” “去吧，”萧起捏住她的下巴晃了晃，“晚上见，臭丫头。” “晚上见。”姜洛笙在离开了萧起的办公室之前，踮起脚尖，给了他一个拥抱。 第36章 特权 傍晚。 萧起刚把路虎停到舞团门口，就收到姜洛笙的消息：帮我买个橙汁，要热的。 他下了车，走进附近的便利店。 等他手里拿着热橙汁从便利店出来的时候，姜洛笙正好和几个同事一起走出舞团。 不知为什么，他忽然就想起了姜洛笙上次的话：以后别随便进我的圈子。 但在他重新回到车里之前，几个同事便已经看见了他，然后在姜洛笙耳边起哄着什么。 姜洛笙大方一笑，和同事道了别，朝萧起走过来。 脸上没有不悦。 六点多的光景，马路上的车越来越多。姜洛笙坐在副驾驶上，靠着座椅，手里拿着热橙汁，虚弱得不想说话。 “疼？”萧起问她。 “嗯。”姜洛笙答得没有力气。 “这个月这么疼？” 姜洛笙看着车窗外，虚弱地回应：“可能是之前情绪起伏太大了吧。” 车子停在奥灵娜总部门口。 姜洛笙把羽绒服的拉链拉到顶，戴上帽子手套，裹上围巾，这才捧着热橙汁准备下车。 “我在楼下等你，”萧起嘱咐她，“注意保暖。” 姜洛笙转过头，在自己意识到之前，竟是已经开口：“你可以和我一起上去。” 然而下一秒，她就后悔了。 她在干什么？主动靠近对方？ 但是身体脆弱的时候，心理也脆弱，突然就想依赖别人。 要不就依赖这一次？就一次。 萧起看了她一会儿，等她表情终于平稳了，才熄了火，跟着她一起下车。 姜洛笙没什么力气，便挽住萧起的胳膊，借着他的力，一步一步走进楼里。 这是萧起第一次来到拍摄现场。 造型师在给姜洛笙化妆，灯光师正布置场景，周围几个管理组的职员忙前忙后地协调。 萧起坐在一边等。 虽然暖气开得很足，但他还是心疼姜洛笙只穿了件吊带，掩饰好所有的虚弱和疼痛，气场全开。她直视着镜头的眸子里，三分孩子气，三分年轻人的倔强，三分成熟女人的韵味。又冷艳又颓废。 萧起视线一直停在姜洛笙身上，根本没注意到有人走近。 “那个，请问……” 他转头，是个陌生的同龄姑娘。 “你是新来的模特吗？”姑娘继续开口。 萧起朝姜洛笙那边抬了抬下巴，“我陪女朋友来的。” 姑娘一愣，后面的话也就没再说出口了，“打扰了。” 姑娘走后，萧起换到角落里坐着。 姜洛笙的拍摄很顺利，比他想象得更早结束。 收工后，她一一向工作人员微笑道谢，丝毫没表现出身体不舒服的样子。 萧起心里轻轻一疼。 一个男人从他身边快步经过。不经意间瞥到男人的侧脸时，萧起不禁愣了愣。 姜洛笙舞团里的艺术总监，怎么会在这里？ 几个站在拍摄现场外的管理组职员礼貌地打招呼：“林先生。” 男人没有理会他们，径直穿过拍摄现场。 姜洛笙一看到男人，立刻恭敬地打招呼：“林先生，谢谢您给我拍网页的机会。” “不谢。”男人没停下脚步，但也没忽略姜洛笙。 萧起这才知道，这个男人不是万祁，是奥灵娜品牌负责人林遇白。 “林负责人竟然答话了，”收了工，管理组职员们开始聊天，“看来挺欣赏这个模特。” “林负责人这个性格真是……” 几个职员没看到角落里萧起这个外人，便光明正大地八卦起来。 “他爸妈各玩各的，又不管他，他性格这样就不错了。” “小道消息说，他爸在外面私生子都有了。” “你说他顶着个父母秀恩爱的名字，尴不尴尬？” …… 萧起听着他们交谈。 姜洛笙终于结束了寒暄，冷得缩成一团，跑出拍摄现场，看到萧起没在原地，稍稍愣了下，环顾四周找他。 下一秒，一件羽绒服披到了她身上，一瓶热橙汁塞进她的手里。 姜洛笙看到萧起，笑得自然而灿烂，“你在这儿啊？我以为你走了。” “我走哪去？”萧起帮她系上羽绒服拉链，“还疼吗？” “疼啊。”姜洛笙撅撅嘴，把橙汁放在肚子上。 “回家给你煮热的。” “你煮啊？” “我煮。” “我可是很挑剔的，”姜洛笙边走边嘱咐，“你要用心点煮。” 萧起把手放上她的头顶，悠悠道：“别得寸进尺。” 夜晚。东泰公寓。 姜洛笙躺在卧室床上，整个人在被子里缩成一团，肚子上放着暖水袋。 她觉得痛得比之前更严重了，即使暖气开得很足，她依然手脚冰冷，嘴唇都没有了血色。 当萧起拿着粥和红糖姜茶走进她的房间时，她正缩在被子里，把自己裹得像个粽子，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 “暖水袋热了吗？”萧起问。 “热了。”姜洛笙答得有气无力。 萧起把粥放到床头柜上，伸手去揽她的腰，让她借力坐起来。 “疼死了。”姜洛笙靠上床头，一双漂亮的小鹿眼里都是委屈。 萧起把姜茶递过去，声线放得温柔，“小心烫。” “嗯。”姜洛笙就着他的手，一口一口地喝，乖得像个小动物。 喝了大半碗姜茶水，萧起把粥递给她，却看到她摇着头撒娇，“我不会自己吃。” 萧起心里一软，横下心任她摆布，把粥一勺一勺先吹凉些，再喂到她嘴边。 姜洛笙乖乖地吃。 萧起看着她，眸底都是温柔，“你还是生病的时候最可爱。” “停！”姜洛笙一本正经道，“我今天不舒服，不想跟你打嘴架。” 萧起也破天荒接了一句，“不生病的时候，最漂亮。” 姜洛笙一怔，狐疑地打量着他，然后悠悠开口：“说吧。” 萧起不明所以，“说什么？” “嘴这么甜，必有所求。”姜洛笙把萧起之前的话尽数奉还，“不说，我现在就睡了。” 她说完就拉了被子要躺下。 “好了好了，”萧起拉住她，带着笑意，“我说。” “说吧。”姜洛笙得意地扬了扬下巴。 “我想让你把粥和姜茶都喝完。”萧起告诉她。 姜洛笙看了他一会儿，“好。从了你。” 最后，她真的乖乖把粥全吃光了，姜茶喝得一滴不剩。 确实感觉比之前舒服了很多。 萧起隔着被子摸了摸她的暖水袋。还热着。 “好点吗？”他问。 “好点了。”姜洛笙钻进被子，水灵灵的眼睛看着他，“萧大总监照顾得真好。” 萧起坐在床边看看她，“还想要什么服务？今天你有特权。” 姜洛笙嘿嘿一笑，“想被揉肚子。” 萧起弯下腰，把手伸进她的被子。 姜洛笙感受到萧起温热的手放到她的下腹，食指和中指按压住两边，稍稍用力揉着。 她被揉得舒服，一开始只有酸胀，到了后来，腹腔里慢慢热了起来。 困意逐渐上来，她慢慢闭上眼睛。 萧起把卧室灯关上了。 迷迷糊糊不知道过了多久，姜洛笙突然觉得很冷。 肚子倒是不怎么疼了，那双温热的手还在轻轻帮她揉着。 她缓缓睁开眼睛，转过头来。 在黑暗中，撞进的那双眸子带着温柔。 “怎么醒了？”萧起问。 “冷。”姜洛笙问他，“我睡着了吗？” “可香了，”萧起淡淡道，“又蹬腿又蹬胳膊。” 姜洛笙孩子气地笑了笑。 萧起看得出她舒服了很多。他伸手去摸姜洛笙的左手，冰冷的温度使他皱了皱眉。 他攥住这只冰块一样的左手，“那只也过来。” 姜洛笙把右手也伸给他。 萧起的手很温暖，像从温热柜中拿出的橙汁，不冷不烫，温度刚刚好。 姜洛笙在黑暗中看着他。 现在时间肯定已经不早了。这个人一直在旁边陪着她。 这个人一直都在。 黑夜和伤痛，能让人足够感性。 “你要不要上来睡？”姜洛笙问。 萧起没犹豫，朝床的另一边抬抬下巴，“往里躺。” 姜洛笙往床的另一侧挪了挪，给萧起让地方。 当萧起在旁边躺下时，她再次闻到了干净清新的沐浴露味道。 “来吧，”萧起的低音炮，在黑夜里又温柔又性感，“手脚都过来。” 姜洛笙掀开他的衣服，把冰凉的手脚直接贴上他的身体。 萧起没躲开，只是悠悠感叹了一句：“真烦。” 他们离得很近，近得分不清彼此的呼吸和心跳。 姜洛笙贴着他腹部的手，下意识地勾勒着他的腹肌轮廓。 萧起一把抓住她的手，声线喑哑，“别动了。” 姜洛笙撤掉暖水袋，整个人上前紧贴住萧起的身体。 她清晰地感受到萧起的温暖。和滚烫。 她把头深深埋进萧起的颈窝。 夜晚，病痛，脆弱，纠缠着变成泪水，一滴一滴落下来。 “赵医生说我吃完这个疗程，就可以停药了。”她的声线稍稍颤抖着，“为什么我不觉得？” 萧起紧紧把她搂在怀里，轻轻拍着她的后脑。 “我以为他死了，我会好一些的。” “你已经很棒了。”萧起用生平最温柔的语气哄着，“乖，别逼自己。” 他清新的味道带着温度，让人安心。 姜洛笙擦干了泪水，缩进他怀里。 漫漫长夜，两人相拥而眠。 第37章 套路 转天上午。 舞蹈教室里，姜洛笙正对着镜子，苛刻地纠正自己的每个动作。 多亏了萧起的照顾，她身体已经舒服多了。 但心里并没有很舒服。 城东公寓监控的事，她依然忐忑。究竟是对手要搞臭她，还是警方在套路她？如果萧起的判断没错，会不会等她一走出舞团，又看到文文和陈友安在门口等她？ 是便衣便车，还是干脆警/服警/车？ 她突然一阵烦躁，甩甩脑袋不想再考虑这些，专心排练。 午休的钟声响起。姜洛笙和几个同事结伴出门吃饭。 当她看到舞团门口赫然停着的警/车，突然觉得一阵疲惫。 生活永远不会放过她，甚至不愿意给她停下来喘口气的机会。 车门打开，文文走下来，对姜洛笙点头微笑致意，然后迈开脚步。 姜洛笙面无表情地看着文文走过来。 “洛笙，这不是……上次在舞团门口找你的人吗？”同事看到文文，也有些意外。 是的，没错。他们上次穿着便衣，只是暗暗给她个下马威。 这次不一样了。全副武装，已经是在明确告诉她：我们怀疑你，老实点。 “姜小姐，”文文走到她面前，“有件案子，滨门警/局希望你配合调查。请问你现在有空吗？” 姜洛笙眨眨眼睛，“我还没吃饭。警/局有饭吗？” 文文客气一笑，“小意思。” 姜洛笙转头告诉同事们：“你们去吃饭吧。我下午排练可能晚点回来。” 然后她看着文文，表情语气都不带着紧张，“走吧。” 这是姜洛笙人生中第一次坐警/车。 红灯可以闯，两旁的车纷纷为他们让路，在拥挤的滨门城，他们依然一路顺畅。 时隔没多久，姜洛笙再次坐进了审讯室这个熟悉的地方。 她发消息给万祁，说自己被带来调查，晚点回舞团。 陈友安坐到她对面，笑容友好，“又见面了，姜小姐。” “你好，陈警官。”姜洛笙嘿嘿一笑，“可以点饭吗？我饿了。” “想吃什么？我帮你下单。”文文拿出手机。 “沙拉就行。”姜洛笙淡淡回答，“保持身材。” “姜小姐最近是不是上节目了？”陈友安和她聊起家常，“我好像在网上看见过你的照片。” “最近拍了点海报。”姜洛笙笑笑。 “名气高了，可更要谨言慎行啊。”陈友安慈爱地笑着，“不然容易给自己招黑。” “是啊，现在大家都盯着我。”姜洛笙平静地回应，“我这下被警/车直接从舞团带走，同事们肯定特别好奇。” “姜小姐好好配合，也许就没有下次了。”文文开口。 姜洛笙视线转到文文身上，一脸无辜，“文警官，我每次都有好好配合呀。但是来警/局的频率还是这么高。” 文文不再跟她扯这些有的没的，“姜小姐，你从十八岁以后，就再也没联系过姜清远吗？” 姜洛笙轻轻叹了口气，“真没有了。” “这是你最后主动承认的机会了，希望你把握住。”文文一双丹凤眼严肃地直视着她，“去年十一月五日，早上九点半到十点半之间，你是不是去见了姜清远？” 姜洛笙没有一丝慌张，“没有。那个时候，我跟艺术总监在一起。” “没有掌握一定线索，我们是不会带你过来的。”文文提醒她，“如果你到现在还不愿意承认，后面就不再有机会了。” 说完，她顿了几秒钟，似乎是在给姜洛笙反悔的时间。 但姜洛笙什么都没说。 文文打开面前的笔记本电脑，把屏幕转过来给姜洛笙看。 这是姜洛笙第一次看到萧起说的这段监控视频。 屏幕上是姜清远小区门口的监控。右上角的时间显示去年十一月五日，早上九点。 视频倍速播放着。 九点半，画面突然稍一卡顿，紧接着便是大片的故障雪花。 这故障一直持续到十点半，才一切恢复正常。 文文暂停了播放。 姜洛笙从电脑屏幕上抬眼看着文文。 “技术组查出这段监控被人动过手脚，”文文开口，“中间的这一个小时，是刻意被人抹掉的。” 姜洛笙几乎已经确定了萧起那天没有多想。他的判断正确与否，马上就要被证实了。 她眨眨眼睛，看着文文，“哦。” “姜小姐身边，有做信息安全的朋友吗？”陈友安明知故问。 “有啊，”姜洛笙大大方方承认，“我男朋友就是。” “他们做信息安全的是黑客吗？”陈友安一脸好奇，“比如，能不能黑别人的邮箱？” 姜洛笙莞尔一笑，“这些东西我不懂。你们为什么不亲自问他？” “我们并不是想交流技术层面的东西。接下来这段视频，姜小姐也能看懂。”文文再次播放了一段视频。 姜洛笙看到视频，瞬间不知道是该觉得舒心还是糟心。 视频里是流动的代码，以及那个地址她依然熟记于心的邮箱。 虽然她不懂技术，但她看得出，黑客层层攻击了邮箱，删除了里面唯一一封邮件。 果然是他们做的局，想把她和萧起钓出来。 亏她担心了半天，还去威胁万祁。 “我们捕捉到了攻击邮箱的实时代码和网络环境。”文文告诉她，“姜小姐，我们查出的这个邮箱黑客是谁，你也应该清楚吧？” “不清楚。”姜洛笙摇摇头，“是谁？” 文文没想到她要这样打马虎眼。 “你的男朋友，磐固科技的技术总监萧起，为你黑了陌生邮箱，删除了对你不利的邮件。”文文告诉她，“但是这一切，都是警方设的局。” “我什么都不知道。”姜洛笙声线依然平稳，“设什么局？” “这个局，是为了证明姜清远家的监控，和这个邮箱，是同一个人动的手脚。”文文语气也很平稳。 “怎么证明？” “通过代码攻击方式和网络环境。” “所以现在，你们能证明萧起删了姜清远小区的监控？” 文文点点头，“是的。” “既然如此，”姜洛笙眨眨眼睛，“你们为什么不直接找萧起过来？” 她当然明白，萧起懂技术，他们套路不到萧起，便只能来套路她。 幸好萧起昨天给她补了补技术课。 “因为我们想听你亲口告诉我们，你十一月五日为什么去找姜清远。” “我没有去找过姜清远。什么黑监控黑邮箱，我也不明白。”姜洛笙咬定，“我不知道萧起干了什么，你们还不如直接去问他。在这里跟我耗着，根本没有意义。” “怎么会没有意义呢？”陈友安咧嘴一笑，“九点半到十点半这段时间，你如果在姜清远家，就不可能在别的地方了，对吧？” 姜洛笙瞬间心里一沉。 什么意思？ 他们难道联系过万祁了？难道万祁翻供了？ 下一秒，她迅速冷静下来。应该没有。不然他们今天就开门见山了，何必还在这里跟她费劲地绕来绕去？ 她微微扬起下巴，“对。” 外面有人敲了敲门。 文文回身拉开审讯室的门，是姜洛笙的沙拉送到了。 她把沙拉递过来。 “谢谢。”姜洛笙礼貌一笑，接过沙拉，打开盖子。 “给你个机会，现在承认。”陈友安稍稍收了些笑容，拿出手机，放到姜洛笙面前，点开通讯录，调出万祁的号码。 姜洛笙一边挤沙拉酱，一边垂眼看着手机屏幕上万祁的名字，号码，和下面的拨出键。 她的心脏砰砰地跳着，努力控制着不让双手颤抖。 “这是你最后的机会了。不在场证明伪证，第一个承认的，追责最轻。”陈友安语气也带了严肃，“好好考虑一下，这个第一，你和你的万总监，谁来当。” 姜洛笙挤好了沙拉酱，拿起叉子，吃了一口。 但她完全不知道是什么味道，好不好吃。 她很慌。 这一通电话打下去，万祁会不会开口？ 她觉得会。 她清楚得很，万祁永远都是个利益最大化的人。当初帮她做了伪证，是出于恻隐之心，也是出于认为例行调查不用在意。但是如今，警方依然紧追不舍，万祁必定选择尽快撇清关系。 不在场证明伪证，第一个承认的，追责最轻。 姜洛笙思考着陈友安的话。 陈友安看着她似乎吃得专心，“姜小姐，考虑好了吗？要不要争这个第一？” 姜洛笙有些疑惑地看了看陈友安，“陈警官，你给万总监打电话吧。” 陈友安挑了挑眉，然后笑了笑，“年轻人，社会没那么简单的。别太天真。” 姜洛笙知道，陈友安是以为，她觉得万祁会为她守口如瓶到底。 “什么啊？”她无奈地笑了，“我们根本就没有伪造不在场证明。你打给他吧。” 陈友安友好一笑，“那麻烦姜小姐不要发出任何声音。” “不会。” 陈友安拨通了万祁的号码，同时点开扬声器。 姜洛笙嚼在嘴里的这口沙拉，几乎快要咽不下去。 她一个字都不能承认，因为萧起和万祁，全都卷在这个局里。 为了她。 萧起从头到尾保护她不受伤害，毫无怨言。 万祁利益至上，却出于恻隐之心，帮她做了伪证。 她不能出卖他们。 电话拨出去后，等待音嘟嘟地响着，姜洛笙的心情反而慢慢平静了下来。 如果真的只能走到这一步，她无能为力。但在局势定下来之前，她不会放弃。 一直以来，都是如此。 她听见万祁接了电话。 “喂？” “万祁先生，我是滨门警/局的陈友安，之前问过您姜洛笙的不在场证明。”陈友安开门见山，“关于姜清远投毒案的。” “你好。” “我想再次和您确认，去年十一月五号，您和姜洛笙，是早上九点见的面？”陈友安对着手机开口，眼睛盯着姜洛笙。 万祁顿了顿，“怎么了？” “我们拿到了视频证据，”陈友安缓缓道，“姜洛笙五号早晨去过姜清远小区。” 电话那头沉默了。 姜洛笙垂着眼睛。 过了似乎很久，陈友安开口：“喂？万先生？” “姜洛笙现在在警/局？”万祁问。 “对。” “你们为什么不直接问她？” “因为我们想先向您确认，您是不是记错了当天的见面时间。”陈友安看看姜洛笙。 姜洛笙知道他们在套路万祁。如果有了确凿的视频证据，他们没有理由再向万祁确认什么，还给台阶下。 她不确定万祁能不能意识到。 即使意识到，万祁也有可能翻供。警方追得太紧了，似乎根本不再是例行调查了，而是真正在怀疑她。 此时此刻，万祁有个台阶下。是记错了，而不是做伪证。 这个台阶，过期不候。 万祁再次沉默了很久。 “万先生，”陈友安再次开口，“去年十一月五号，您和姜洛笙，是早上九点就见面了吗？” 姜洛笙垂下眼睛，等着万祁否认。 又过了几秒钟，万祁终于开了口。 却不是否认。 “是，”他淡淡确认，“我和姜洛笙，是早上九点见的面。” 第38章 崇拜 姜洛笙听到了。万祁没有翻供。 她依然垂着眼睛。 刚刚吃的一口沙拉终于咽下去了，心跳却比之前更剧烈。 这是一种劫后余生的喜悦。 她完全没有想到，万祁竟然咬定之前的证词，没有出卖她。 她暂时安全了。 陈友安和文文也明显有些惊讶。 “请问还有事吗？”万祁问。 “没有了。感谢您的配合。”陈友安挂了电话。 他一双锐利的眼睛紧盯着姜洛笙。现实面前，到底为什么，姜洛笙的艺术总监会帮忙做伪证到底？ 姜洛笙这才开始尝出沙拉的味道。比舞团门口的还要好吃些。 陈友安站起身，“姜小姐，感谢你的配合。吃完就可以离开了。” “好的。”姜洛笙抬起头，微微一笑。 陈友安走出审讯室，文文跟着出去。 没有证据，姜洛笙也不上套，他们只好放人走。 下午，姜洛笙回到舞团后，才给萧起打了电话。 萧起一接起电话，她便开口：“他们找我了。” “问了什么？” “昨天你猜到的那些。” “一切顺利？” “顺利。”姜洛笙有些小兴奋，“晚上再具体跟你说。” “好。” 挂了电话，姜洛笙急匆匆往舞蹈教室走。走过转角时，她一个不小心，差点和万祁撞个满怀。 “啊，对不起！”她立刻道歉。 “刚回来？”万祁问她。 “嗯。”姜洛笙感激道，“万总监，谢谢你。” 如果万祁翻了供，她今天下午，大概是回不来了。 “姜洛笙，”万祁没理会她的道谢，“这案子，怎么还在查？” “抱歉，”姜洛笙小声开口，“他人际关系太混乱。” 她想了想，终究没把监控是警方设的局这件事告诉万祁。她怕万祁会多疑。 监控不会被爆出来，他们谁都不提，事情也就慢慢过去了。 万祁看了看她，没再说什么，继续向前走了。 姜洛笙一路跑回舞蹈教室。 几个中午一起出去的同事看见她回来，都好奇地打量着她。 姜洛笙依然沉浸在重生的喜悦中。只要万祁不翻供，她就是安全的。 现在，姜清远小区的监控视频这个突破口被堵死了，警方已经无法再套路他们了。然而，看到周围同事们的眼神，姜洛笙当下便知道，自己难逃一劫，免不了之后被八卦。 果然，排练结束后，更衣室里，同事们闲聊几句后，便开始把话题往他们感兴趣的方向带。 “洛笙中午吃饭了吗？” “吃了。”姜洛笙言简意赅。 “洛笙，今天中午那个警/察，就是上次过来找你的人吧？” “是的。”姜洛笙依然没有多说。 同事们看她没有主动开口的意思，又按耐不住好奇，总算直白地问了：“他们带你去警/局干什么啊？” “配合调查。”姜洛笙无奈一笑。 “配合什么调查啊？”同事压低声音，“怎么还来舞团找你两次？” “是啊。是个例行调查。”姜洛笙想敷衍过去。 同事们接着问：“例行调查什么？” 姜洛笙看她们不罢休，终于向她们提起，“你们还记不记得，滨门城去年十月初开始的那个无差别投毒案？” 同事回忆了一下，“‘解忧’抗抑郁胶囊的那个？氰化钠？” “对。”姜洛笙点点头。 同事们讨论起来。 “哪个？” “你不记得了吗？那种胶囊一瓶三十粒，犯人是生产线上的人，随机往瓶子里投一粒氰化钠胶囊。” “那时候每天到处都是滚动新闻，让患者及时去换新药。” “那个犯人不是已经抓到了吗？怎么？警/察怀疑洛笙才是在逃犯人？” “你脑回路走太远了吧？”姜洛笙无奈地打断了她们，“我在滨门城有个远亲，是第四个受害者。” “我记得第四个受害者！”同事立刻开口，“实在是太令人印象深刻了。” “怎么？” “十月中下旬那阵子，滨门城意识到是无差别投毒，就紧急招回了所有‘解忧’抗抑郁胶囊。但是十一月初，竟然还能有第四个受害者冒出来。” “什么情况？他是没换药吗？” “新闻说，警方查了受害者在用的药，确实还是有问题的那一批。” 姜洛笙换好了衣服，听了她们的话，淡淡回应：“我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警方大概也不知道，所以要好好查查是不是有人借着这个噱头，杀了他。” “我就说嘛，例行调查怎么查了这么久。”同事小声问，“所以他们是在怀疑你吗？” “是。我可能明天就坐牢去了。”姜洛笙耸耸肩。 “你在开玩笑吧？”同事惊恐。 “当然。他们只是问我家族亲戚关系。”姜洛笙穿上羽绒服，“好了狗仔们，还有问题吗？” “没了。”同事拍拍她的肩膀，“节哀顺变。” “谢谢。走了，明天见。”姜洛笙淡淡一笑，离开了舞团。 晚上。 姜洛笙回到家时，萧起正在自己房间，房门虚掩着。 “萧大总监！”她一路从公寓门口跑过来，直接推开门，闯进萧起的房间。 萧起一愣，迅速把笔记本电脑屏幕上的网页最小化。 姜洛笙一闯进来，便看到萧起坐在书桌前，似乎带着点做坏事被发现的心虚。 萧起抬头和她对视着。 姜洛笙坐上他的床沿，看看他的电脑屏幕，“你在盯着桌面看？” “对。”萧起脸不红心不跳。 姜洛笙红唇一勾，“很高级的趣味啊。” “找编程灵感。” 姜洛笙笑了笑，“不跟你开玩笑了。警/察今天找我了，差不多就是你说的那样。” “是吗。” “邮箱的事，确实是他们设的局，想钓出咱们。”姜洛笙看着他，眼睛里带了点崇拜，“你好聪明啊。” 萧起问得理所当然，“你第一天认识我？” “不是。”姜洛笙摇摇头，“但不妨碍我反复崇拜你。” 萧起看着她。这实实在在的夸奖，真受用。 “都顺利？” “都顺利。”姜洛笙掩饰不住自己的小骄傲，“我就跟他们说，我不懂这些技术，也不知道你干过什么，让他们直接找你。” “他们不会找我。” “因为你又聪明又懂技术，他们套路不到你。” “差不多。”萧起淡淡回应。 “不过，他们当着我的面给万总监打了电话，想套路他，让他翻供不在场证明。” “他翻供了吗？”萧起看着她轻松的样子，也猜得到答案。 “没有。”姜洛笙笑得灿烂，“不过我当时听他们通话，真是吓死了。” 萧起伸手，捏着她的下巴轻轻晃了晃，“辛苦了。” “幸亏有你，萧大总监的最强大脑。”姜洛笙毫不挣扎，“不然我今天直接就垮掉了。” “肚子还疼吗？”萧起转手，勾起手指轻轻蹭着她的脸。 “好多了。” “给你煮了红糖姜茶。去喝。” 姜洛笙挑挑眉，“你怎么这么贴心啊？” “省得你晚上疼，又要来烦我。”萧起淡淡回答。 姜洛笙看着他，眼神里突然就充满了悲哀和怜悯，悠悠开口道：“你说说你，好端端的小伙子，怎么就长了张嘴？” 萧起低声一笑，“好了，快出去，别影响我看桌面。” “好好好，您继续找灵感。”姜洛笙站起身，“我洗了澡喝了姜茶，再过来找你哦。” “找我干嘛？”萧起挑眉。 “找你帮我揉肚子。”姜洛笙说着，走出了萧起的房间，没理会他的“真烦”。 等到萧起听着姜洛笙走进浴室，才重新点开最小化的网页。 上面是林遇白的个人信息。 姜洛笙正处于劫后余生的喜悦中，但萧起却远没有她那样开心。 的确，他们的证词和证据，目前没有任何漏洞。 但并不代表很稳定。 里面的不稳定因素，就是万祁。 万祁出于恻隐之心，帮姜洛笙做了伪证，但并不代表日后在警方的不断追问下，他依然会守口如瓶。 况且，萧起隐隐感觉到了事情的不对劲。 普通的例行调查，会查到这个地步吗？ 警方是不是已经在明确怀疑，有人借着无差别投毒案的噱头，杀了姜清远？ 萧起希望是自己多想了。 但是以防万一，他必须要有所行动了。 他要稳住万祁这个不确定因素。 浴室里传来哗哗的水声，还有姜洛笙的歌声。 萧起站起身，走到客厅里。 姜洛笙的羽绒服，挂在门口的衣架上。 他走过去，从羽绒服口袋里摸出姜洛笙的手机，指纹解锁，点开通讯录。 然后，他找到万祁的名字，记下号码。 第39章 标签 半夜。 姜洛笙在萧起的房间，睡得香甜。 她平躺在床上，一条腿毫不客气地压着萧起的腿。萧起轻轻给她揉着肚子。 寒冬，外面很冷，但家里很暖和。房间里一片黑暗，只有萧起手机屏幕的微弱光源。 萧起最后确认了一遍自己的猜测，这才锁上手机，放到床头柜上。 他必须保证直接拿捏住对方要害。 姜洛笙翻了个身，另一条腿踢出了被子外。 萧起帮她重新盖好被子，面对着她躺好。 黑暗中，他依然能清晰地勾勒出姜洛笙五官的轮廓。 这个坚强的傻丫头。怎么就这么让人喜欢？ 他很清楚，这么多年以来，主导着他们之间相处模式的，一直都是姜洛笙。姜洛笙要保持距离，他便只能站得远远的。姜洛笙需要他，他便帮忙摆平麻烦。姜洛笙给他颗甜枣，他便不再计较那些巴掌。 谁让他心甘情愿？ 萧起勾起的手指，顺着姜洛笙的头发，轻轻下滑到她的脸颊，最后停在她的唇瓣。 睡梦中的姜洛笙被人打扰了，微微皱皱眉，撅撅嘴，然后凑过来，四肢缠住对面的温暖。 萧起把她抱在怀里，下意识轻轻拍着她的后脑，想让她觉得安全。 他可以不惜代价，只为保护好她。 转天早晨。 姜洛笙下了地铁，走在去舞团的路上，戴着耳机听音乐，心情依然像昨天一样轻松。 这座城市繁忙的车流与行人，在她看来，都是活力。 耳机里的音乐突然变成了来电铃声。 姜洛笙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有些意外地按下接听键，“爸。” “闺女，上班了吗？” “还没，”姜洛笙像小女孩一样明快地撒娇，“怎么这么早给我打电话呀？” “想你了呗，还能为什么？” “得了，快说吧。” “真是想你了。爸看见你拍的海报了。就那个奥灵娜。”姜源带着骄傲，“真好看。我到处跟我朋友们炫耀。” “你朋友们怎么说？” “那几个打牌的，都说好看！” 姜洛笙笑了，虽然她知道，姜源一定是以叔叔的身份炫耀的。 “我遗传了你的颜值。”她一边夸自己，一边夸父亲，“随手一拍，都好看。” 姜源又夸了几句女儿的海报，然后开口问：“闺女最近忙不忙？” “忙啊。”姜洛笙告诉他，“天天排练，隔三差五要演出，还都是重要角色，压力可大了。” “哎哟，注意身体，别累着自己啊。”姜源语气很心疼，“最近有没有好好吃饭？” “还行吧，太忙的时候就不吃了。” “哎哟，那可不行。”姜源叹了口气，“晚上有空吗？爸带你吃个饭？” 姜洛笙简直不敢相信。 姜源竟然主动提出要来和她一起吃饭。 这两天真是福不单行。 “当然有空。”姜洛笙问他，“老帅哥想请我吃什么？” “你随便挑。挑个贵的。” 话虽如此，姜洛笙自然不舍得挑贵的，“咱们两个去吃火锅吧。热闹。” “行，”姜源痛快答应，“你几点下班？爸过去找你啊？” “晚上六点。”姜洛笙告诉他，“滨门芭蕾舞团啊，滨河附近那个。” “好嘞，等我到了给你发消息啊。”姜源嘱咐女儿，“多喝水，好好排练。” “好的，晚上见。” 姜洛笙挂了电话。 这么多年以来，姜源为数不多的几次主动给她打电话，都是因为有所求。 这次主动提出和她吃个饭，要不就是有个大需求，要不就是终于看到了她的优秀体贴，开始珍惜她。 在定论之前，姜洛笙愿意先相信后者。 至少怀着这样的心情，她这一整天都过得很开心。 傍晚六点。 姜洛笙从茶水间接了水，正往更衣室走。 “学姐。”崔临正要离开，恰好遇到姜洛笙。 “你好。”姜洛笙和他打招呼。 “对了学姐，”崔临停下脚步，“听他们说，你昨天中午被警/察带走了？” 姜洛笙突然有些恐惧。这次没有再传出什么奇奇怪怪的流言吧？ 她带着标签出生，带着标签长大。不论是街坊，邻居，学校，舞团，这些“他们”，又永远追在她身后，想给她贴更多的标签。 “是例行调查。”姜洛笙直接告诉崔临，“我有个远亲，卷进了一件无差别投毒案。警/察找我问家族亲戚关系。” “哦，跟我听到的差不多。”崔临向本人确认后，这才松了口气，“你没卷进什么奇奇怪怪的事情就好。” 姜洛笙也松了口气，“没有。放心吧。” “学姐，其实我有个问题，一直不太敢问你。”崔临看着她，表情带了点愧疚，“我那天去你家吃饭，你男朋友没有生气吧？” 姜洛笙不解，“为什么要生气？” “他有没有……”崔临有点无辜，“误会我们？” “当然没有。”姜洛笙笑了笑，“后辈帮了我，我请后辈吃顿饭，理所应当的。别担心啦。” 崔临听了，点点头，看不出是失望还是开心，“那就好。” “好了。明天见。” “明天见。” 和崔临擦肩而过后，姜洛笙微微挑起眉毛，觉得挺有意思。 是个有点段位的小伙子，只是与她相比，还是太嫩了。 女更衣室里，同事们正聚在一起，低声交头接耳。 看见姜洛笙进来，她们连忙招手让她过去，同时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一副神神秘秘的样子。 姜洛笙走过去，看见一个同事正举着手机，“好。我之后帮你打探一下她的意思。” 有人凑到姜洛笙耳边，小声告诉她，“是元诺。” 姜洛笙面无表情地点点头。 同事挂了电话，“元诺现在惨得很呢。” “怎么了？” “还在待业。哪个团都不收她。” 为了争取首演机会，给竞争对手下药，这样的标签，会跟她一辈子。 让所有舞团都对她避之不及。 这标签有多重，心里委不委屈，只有她自己清楚。 “哎哟，”姜洛笙淡淡回应，“真可怜呢。” 几个人出了更衣室，走进电梯。 “她刚刚给我打电话，说想和你谈谈。”同事告诉她。 “和我有什么好谈的？”姜洛笙挑挑眉。 “求和呗，还能是什么？”同事说，“她要是想洗白，只能从你入手呗。” 姜洛笙冷笑，“算了吧。” “她说让我打探一下你的意思。” “你劝劝她，尽早转行吧。”姜洛笙表明了意思。 不能给伤害过她的人开门，否则会是更大的伤害。 电梯门缓缓打开，当姜洛笙看到等在舞团门口的姜源时，不禁暗自感叹。 道理她都明白，但很多时候，她做不到。 姜源看到女儿从电梯下来，吹了个口哨，挥挥手。 “那是谁？”同事们好奇。 “我叔叔。”姜洛笙淡淡回答。 “你们家颜值基因也太好了吧？” “那当然，所以我才这么漂亮。”姜洛笙招欠一笑，和同事道了别，向姜源走过去。 同一时刻。 舞团办公室里，万祁看看桌上正在震动的手机。 来电显示一个陌生的号码。 他按下拒听键。 对方再次打过来。 他皱皱眉，终是接了起来，“喂？” “你好。”年轻男声低沉磁性。 “哪位？”万祁问。 听着对面的回答，他的眉头越皱越深。 “当面谈吧。”萧起淡淡道，“我今晚都有时间。” “给你发地址。半小时后见。”万祁挂了电话。 他在手机上搜了一家离舞团有些距离的安静的日料店，订了个包间，然后把地址发给对方。 离开办公室的时候，他眉头紧皱。 第40章 把柄 傍晚。不到七点钟。 热气腾腾的火锅店里，姜洛笙和父亲面对面坐着。 姜洛笙手里拿着一个兔子玩偶挂饰，“好可爱！你买的？” “对啊，”姜源慈爱地看着女儿，“路上正好看见，觉得好看就买了。” “老帅哥眼光还不错。谢谢啦！”姜洛笙拉过自己的挎包，把这个有挎包三分之二大的玩偶挂上去。 “来，多吃。”姜源从火锅里给女儿捞菜，“吃饱了才有力气跳舞。” 姜洛笙看看碗里的菜，再看看对面的姜源。果然，冬天还是吃火锅最幸福。 “爸，你房子租了？”她关心道。 “还没有。”姜源回答得漫不经心。 “现在的合同什么时候到期？” “这个月底。” “那不是快了？”姜洛笙看看他，“需要我帮你找房子吗？” “嗨，不用。”姜源摆摆手，“我就打算还在那附近找，方便，而且朋友都在。” 姜洛笙点点头，“尽早吧。在滨门城找个性价比高的房子，还是挺不容易的。” “是啊，现在滨门城都寸土寸金的，几平米大的个小房子，能把你钱包掏空了。”姜源看看女儿，“你要仔细算算啊，这租的还不如买的划算。” 姜洛笙察觉到了。 姜源约她吃饭，是因为有个大需求。 “爸也老了，一辈子总这么风雨飘摇的，万一以后有个病有个灾的，也麻烦。”姜源开始铺垫。 “所以你想让我干嘛？”姜洛笙直白但不带责怪。 “闺女，你要是手头不紧，能不能先借爸点钱？”姜源嘿嘿笑着，“爸这手里还有点，你要是再借我点，我就能买个小独单了。” “你要多少钱？”姜洛笙问他。 姜源凑上前来，小声开口：“借我个三十万，我去付个首付就行。” 姜洛笙睁大眼睛。又一个三十万？ “现在滨门城这房价啊，夸张得很！你是不知道，我那儿那么偏僻，那些二手独单，也要好几十万！” “爸，”姜洛笙无奈，“我不是不想帮你，但是我真的没那么多钱啊。” “就三十万。” “我一下子没那么多，慢慢给你行吗？”姜洛笙问。 “不行啊，人家首付就要这么多，爸手头也没这么多钱。”姜源一脸为难。 姜洛笙叹了口气。 她确信，出了首付，后面的贷款也会落在她的身上。 她不是想丢下父亲不管，但她自己还要在这物价飞涨的滨门城生活。 这次总归没理由再引导萧起主动付出了。单单以她现在的经济实力，给父亲买一整套房子，还很困难。 “爸，三十万我现在真没有。之前帮你赔了三十万，每月工资给你不少，又替你出了一大笔租新房子的钱，我自己都没什么钱生活了。”姜洛笙尝试着协商，“要不你自己想办法从别的地方凑凑？我后面可以慢慢给你。” 她本以为姜源会露出失望的神色。 但是没有。姜源痛快地回应：“理解理解。那爸再想想其他的办法。” 这反应让姜洛笙愧疚不已。 她努力帮姜源想办法，“你要不要试试找份工作？” 当年，姜清远在母亲自杀后，把姜源出轨的证据整理好，发到姜源公司同事邮箱，每人一份，逼得姜源不得不辞职，搬去滨门城偏僻的地方，逃离人们的闲言碎语。 从那以后，他便荒度时日，整天抽烟喝酒打牌，靠女人生活。 “太累了，”姜源立刻反驳，“我都这岁数了，还搞什么工作？挣的那点钱都不够喝西北风的。” 姜洛笙眨眨眼睛，不想逼他，“那你还能想到什么办法？” “找朋友凑凑吧。”姜源说，“那几个一起打牌的，都挺讲义气的。” 姜洛笙翻了个白眼，“那你跟上次那个老王说说，让他把你赔的三十万再借你。” 姜源嘿嘿一笑，“闺女，上次谢谢你啊。” “谢什么啊？”姜洛笙依然觉得愧疚，“爸，有能力的话，我一定帮你。” “爸知道。我闺女最懂事了。” 之后，姜源真的没再提起这个话题，只是关心关心女儿最近的生活。 姜洛笙甚至推翻了自己之前的猜测。父亲确实有个大需求，但更多的是想和她好好相处。 “对了，”姜源好奇，“上次我见到的那个小伙子，是你男朋友？” “哪次？” “滨门警/局那次。” 姜洛笙眨眨眼睛，“对，我男朋友。” 姜源竟是撇撇嘴，“我可不喜欢那臭小子。” 姜洛笙被他逗得一笑，“怎么呢？” “没大没小，一点教养都没有，不懂规矩。”姜源抱怨着。 臭小子上次竟然敢按他脑袋，拽他头发，对他没有一点礼貌。 “好，知道了。”姜洛笙笑了笑，“反正我们走不到最后的。” 店里热气腾腾，店外寒风刺骨。 黑色路虎停在日料店外。 萧起从车上走下来。 店里很安静，只有客人细碎的交谈声，以及木质地板踩上去发出的轻微吱呀声。 萧起走进包间，关上门，坐到万祁对面。 幽暗的灯光勾勒着他们冰冷的棱角。 “说吧，”万祁开口，没有一句废话，“条件。” 萧起也不拐弯抹角，“姜洛笙的不在场证明，别翻供。” 万祁轻轻挑眉，“翻供了，对你有影响？” “对她有影响。”萧起淡淡道，“我只想确保她不受任何伤害。” 万祁有些意外。 被抓了这么大的把柄，他本以为条件会是钱或者权，无论对方是什么身份。 但条件只是不翻供。 姜洛笙在这件事里，究竟卷得有多深？ 萧起猜得到万祁的怀疑。 但如果警方继续追查下去，万祁也会渐渐产生怀疑。翻供，是迟早要发生的事。 必须提前阻止。 萧起开口打消对方的顾虑：“姜洛笙没骗你。整件事，与她无关。” 万祁看他一眼，“给我个理由相信你。” “我不是来博取信任的。”萧起淡淡道，“我是来威胁你的。” 万祁眯起眼睛，“我的事，你怎么知道的？” “我做信息安全，”萧起告诉他，“也可以是黑客。” 他从一开始就觉得奇怪了。 姜洛笙的艺术总监，风格做派极其功利，却同意了帮姜洛笙伪造不在场证明。 任何一种恻隐之心，都不会来得毫无缘由。 萧起陪姜洛笙在奥灵娜拍网页的时候，听说林遇白的父亲有私生子。 万祁和林遇白，有着相似度极高的侧脸。 为了抓到对方的把柄，即使是一瞬间的直觉，也要往下挖个透彻。 萧起从林遇白的网络环境入手，黑进林家人的设备。 当年，林家用钱封住了小三的口，留下了转账记录和电子协议，一辈子制约着小三和私生子。 这个小三，姓万。 从小道消息推测出的私生子年龄，正好和万祁对得上。 萧起半小时前给万祁打了电话试探。万祁的反应，说明他不想把这件事爆出来。 那就好办了。 万祁悠悠道，“这个把柄，你准备用多少次？” “仅此一次。” “你不怕我报复在姜洛笙身上？” “怕。所以你大可放心，把柄我绝不用第二次。”萧起看着对方，“只是这件事，我们的目的相同：保护姜洛笙。” 万祁沉默了很久。 父亲为了拒认他这个私生子，不惜代价。 他随母亲姓，在一切场合对父亲避而不谈，个人信息上的“父亲”一栏，永远是空白的。 他以自己的身份为耻。父亲不承认他，他也从没想过承认父亲。 后来，他遇到了姜洛笙，甚至知道了姜洛笙和姜清远之间的事。 人类的悲欢，偶尔稍稍相通。 而这个他多少年拼尽全力在守护的身份秘密，不能被爆出来。 “我不会翻供。”他终于淡淡开口。 萧起点点头，“谢谢。”然后，他又加了一句，“姜洛笙不知道这件事，也不知道我来。” 万祁看着面前的年轻人，“你是她什么人？” 这次轮到萧起沉默了。 足足有半分钟之久，他才开口：“我是她朋友。” 万祁没说话。 该说的都说完了。萧起起身离开，走出包间，重新把门关上。 第41章 冒险 晚上。 萧起和万祁见了面，到家很久后，姜洛笙才回来，表情轻松地哼着歌，脱了羽绒服，身上明显一股火锅的味道。 萧起坐在沙发上都能闻得到。 “吃火锅了？”他问。 “嗯。”姜洛笙抬手闻闻自己的袖子，“味道这么明显吗？” “跟谁吃的？”萧起接着问。 姜洛笙惊讶地笑出声，“怎么开始查岗了？”但她还是回答了：“和我爸。” 萧起的五官微不可察地拧了拧。 “喂，”姜洛笙看到了他的表情，“我爸没找我要钱。” 萧起立刻悠悠道：“不可能。” “你看，”姜洛笙指指自己包上毛茸茸的挂饰，“他还给我买了兔子玩偶。” 萧起缓缓道：“不可爱。” 姜洛笙撇撇嘴，走进厨房拿冰橙汁，“好吧。他确实找我要钱来着，说是想买房子付首付。” “多少？” “三十万。不过！”姜洛笙赶在萧起开口前替父亲正名，“我说我没那么多钱，他就没再提这件事了。” 萧起一脸不信，“不可能。” “真的啊。后来我们就吃吃饭聊聊天。”姜洛笙拿了橙汁，关上冰箱门。 “傻丫头，除了你，姜源还能从哪儿弄来三十万？”萧起无奈，“他早晚还会找你。” 姜洛笙犹豫了一下，“不一定。也许他是想和我好好相处了。” “你心里明白，只是不愿意接受。”萧起知道多劝无益。他码代码的能力满值，开导他人的能力却为负。姜洛笙明明心如明镜，却要拼命粉饰太平，不肯面对现实，这种僵局，只能靠专业的赵医生。 他能做的，只是一直陪在姜洛笙身边。 手机上弹出几条消息，明天周五，磐固几个关系好的年轻同事，打算下了班聚个餐，唱唱歌。 萧起正想回复他不去了。这种集体活动，他并不热衷。 “对了，天气预报说明天下雪。”姜洛笙走过来，在他身边坐下，“明天接我吗？晚上七点下排练。” “接。”萧起正在打字的手停了下来，抬头看着姜洛笙，“明天磐固有个聚会。晚上七点。” 姜洛笙也看着他。 两人谁都不说话。墙上的挂钟，秒针一步步走着，无法停下，只能尴尬地独自发出声音。 终于还是姜洛笙率先开口：“怎么？意思是不接我了？” 萧起皱皱眉，“不是。” “那是想邀请我去聚会吗？” 萧起这才跟着开口：“来吗？” 去吗？ 姜洛笙刚想回答，萧起又加了一句：“来吧。” 磐固的技术总监，在她面前，像个怕被拒绝的孩子。 姜洛笙心里一软，却及时克制住了。 一次教训，难道还不够吗？ 萧起却直接低头，删掉刚刚写的“我不去了”，换成“我带家属”，按下发送键。 然后，他抬起头，通知姜洛笙：“跟他们说了。你也去。” 姜洛笙一阵无奈，“喂，你这个人……” 萧起起身回房间，“明天见。” 姜洛笙看着他关上房间门，轻轻叹了口气。 也行吧。那就去吧。她这个人，就是这样的毛病，三番两次跌跟头，却从不懂得吸取教训。 转天傍晚，排练结束后。 姜洛笙抓起地上的东西，急匆匆从舞蹈教室冲向更衣室，化妆换衣服。 过了五分钟，同事们才慢悠悠走进来，“洛笙这是要去约会？赶着过来打扮。” “被你们发现了。”姜洛笙已经换好了衣服，正对着镜子刷睫毛。 “瞧瞧，”同事隔着毛线裙在她腰上抓了一把，“瞧瞧这曲线，太诱人了。” 姜洛笙打扮好，看看时间，已经七点一刻了。 她穿好大衣，背上包，“我先走了。周末快乐。” “约会快乐。” 滨门城冬天的傍晚冷得很认真。黑色路虎静静等在舞团门口。 姜洛笙上了车，“你好，萧大总监。久等了。” “你好，姜独舞。” “天气预报都是骗人的，明明没下雪。”姜洛笙系上安全带，转过头来才发现萧起一直看着她。 “干嘛？”她问。 萧起伸手捏捏她的下巴，“出发了。” “出发咯！”姜洛笙笑得灿烂。 七点半，两人推开ktv豪华包间的门时，起哄声紧跟着响起。 “嫂子！好久不见！” “嫂子，今天太漂亮了吧！” “好久不见。”姜洛笙跟着萧起走进来，路过沈灵姝时，便装作没看见。 包间里，几个年轻小伙子正抱着话筒鬼哭狼嚎。 姜洛笙坐在萧起身边，脱了大衣。 “还疼吗？”萧起伸手轻轻揉揉她的肚子。 “早就不疼了。”姜洛笙无辜地看着他，“你就是想吃我豆腐，对吧？” “对，”萧起环住她的腰，把她揽过来，“过来，坐近点。” 姜洛笙犹豫了一下，终是没反抗。 “他们怎么都叫我嫂子？”她好奇，“你在这里年龄最大？不应该吧。” 萧起低头看着她，“尊称。” 沙发另一边，沈灵姝和同事聊着天，余光时不时看看这边。 “嫂子，唱首歌吧。”有人递来话筒。 姜洛笙毫不扭捏地接过话筒，点了thinkingoutloud。 开口第一句，便是性感的空灵。 她听到包间里有人低声赞叹。 萧起食指伸过来，勾住她的食指。 她手指触电般地一抖，终是没躲开，也没回应什么，只是看着屏幕上的歌词，继续唱下去。 沧海桑田，千帆过尽，我依然沉醉于你的眼睛，就像少时的一见倾心。 一曲终落，听众们纷纷捧场，掌声极其热烈。 “嫂子人美歌甜！出道去吧！” “谢谢。”姜洛笙半娇羞半骄傲地回应。 “来，嫂子，敬你一杯。”有人拿了酒杯过来。 姜洛笙刚要起身接过，酒杯就被萧起挡走，“她不喝。” “哥，你这护犊子护得有点过分啊。一杯都不行？” 萧起没妥协，“她喝了酒头疼。” “得了，那就算了。”同事放下酒杯，没再坚持。 他们边聊边唱边吃饭，三个小时转瞬即逝。 之后，几个人唱累了，便开始玩真心话大冒险。 一群来自磐固各个部门的年轻男女，除了萧起全部单身，正好点一点异性之间暧昧的火花。 “来来来！”同事一边洗卡牌一边鼓励大家，“加把劲儿，争取晚上咱们内部消化了啊！” “哥和嫂子怎么办？” “带着呗！轮到了就来真心话。其他人的大冒险，跳过他俩。” 姜洛笙心想着，这些年轻人还都挺体贴。只看着他们，久了，会误以为这个世界都是这么美好。 她随便调了个音乐做背景，放了原唱，降低音量。 同事把一个空的啤酒瓶放到桌子上，“各位，准备好咯！” 旋转的瓶口缓缓停下，便是审判。 姜洛笙眼看着年轻单身男女用嘴交接吸纸牌，对着彼此耳根呼气。空气里都是暧昧的火花，混着少许酒精，让人迷醉。 她凑到萧起耳边，“你们公司还真贴心，变着花样帮忙相亲。” “所以我从来不参加。”周围太喧闹，萧起转头在她耳边低语。 “行了行了，你俩别在那儿腻腻歪歪的的，萧哥赶紧的，轮到你了。”旁边的人一提醒，姜洛笙才发现，酒瓶已经再次停下，瓶口不偏不倚，直直对着萧起。 “来吧，哥。”同事把真心话的卡牌堆往前推一推，“小心陷阱，别回家跪搓衣板。” 萧起抽了一张。 姜洛笙凑过去，帮他读出来：“你会为了爱情牺牲一切，包括生命吗？” “愿意。”萧起在她话音刚落时便开口，低下头看着她的眼睛，“我愿意。” 姜洛笙心跳莫名一滞，转开视线。 包间里的大家开始起哄。姜洛笙笑着凑上前亲自转动了酒瓶，想让这一篇快点翻过去。 天气预报说要下雪，还没有下呢。 男人的鬼话，比天气预报更不靠谱。 然而，生活永远没打算放过她。 当酒瓶停向她自己，她的笑容便凝固在了脸上。 有人连忙带头起哄：“嫂子啊！快来回答问题了！一定要实诚啊！” “一定。”姜洛笙莞尔一笑，向真心话的卡堆伸出手。 不过她当然不可能实诚。她的秘密太多了。 小半张卡牌已经被抽出来，姜洛笙却突然松了手。 她转头看着萧起，“萧大总监，要不要看看，咱们之间的缘分如何？” 萧起挑挑眉，明白了她的意思。 她想抽大冒险。 对她来说，大冒险比真心话，轻松得多。 萧起点点头，凑过来亲手把大冒险的卡堆推给她，“看看。” “哎哟！”同事们一片哄声，“哥，说好了，不管嫂子和谁大冒险，你之后都不许公报私仇！” “不会开除，”萧起淡淡道，“也就多分配工作。” 同事也开着姜洛笙的玩笑，“嫂子，这要是跟别的男人大冒险，哥晚上得好好惩罚你啊！” “是啊，”姜洛笙红唇一勾，余光里是沈灵姝带着羡慕和失落的脸，“大不了，我晚上接受惩罚呗。” 大家开始鼓掌起哄。 姜洛笙从大冒险里抽了一张卡牌，翻开，放到桌子上。 第42章 余韵 与右手边第一位异性十指相扣，嘴对嘴喂葡萄。 姜洛笙读着卡片上的内容，心里是惊讶的。 她转头，看着右手边的第一位异性。萧起也看着她，似乎同样觉得有些意料之外。 “你俩真是缘分啊，”同事从果盘里拿了个最小的葡萄递过去，“赶紧的，喂了！然后继续了！” 对这个大冒险，大家只是稍微有些好奇，却并没有那么激动。 毕竟在他们眼里，一对老夫老妻，用嘴喂个葡萄，就像涂个护手霜一样简单平常，根本擦不出什么令人心动的火花，也没什么好看的。 也就看看颜值。 但对两个当事人来说，并非如此。 萧起接过葡萄，递到姜洛笙嘴边，“咬着。” 姜洛笙乖乖张开嘴，咬住一半葡萄。 在包间昏暗灯光的衬托下，萧起的眸色也深了几分。他伸过手来，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与姜洛笙十指相扣。 他的手，永远很温暖。 姜洛笙开始听到自己的心跳。 萧起微微弯腰低头，探身过来。 当他张嘴去咬姜洛笙唇间的葡萄时，两人的鼻尖轻抵到了一起。 姜洛笙整个人轻轻一抖。 萧起抬起另一只自由的手，捏住她的下巴，轻声警告：“别动。” 这么近的距离，这两个字带着温热的呼吸，似情话般让人迷离，乱了姜洛笙的眸光。 包间里寂静了一秒钟，突然爆发出了今晚最嘈杂的哄闹声。 “我说你们俩，老夫老妻的，还挺刺激啊！” 姜洛笙被他捏着下巴，看到他微微偏过头，感觉到他咬住了自己唇间的葡萄。 萧起的薄唇轻轻蹭到了她的。 姜洛笙能看到他浓密纤长的睫毛以及直挺的鼻梁。 他们的十指依然紧扣。萧起依然捏着她的下巴。 她微微松开唇。 萧起咬走了葡萄，却没有立刻放开她，而是就着这个机会，有意无意地轻轻衔住她的下唇瓣。 尝了一口她的味道。 姜洛笙的呼吸瞬间变得稍稍紊乱，扣着的手指不自觉微微用力。 萧起没有更过分，只是浅尝辄止，便与她拉开了距离。 两人松开了手。萧起放开她的下巴。 姜洛笙这才发现，呼吸乱掉的，又何止是她一个。 对面的萧起也是胸口微微起伏，一双深邃的眸子看着她。 她几乎快要溺毙其中。 “可以可以，挺劲爆！谢谢二位送的福利！”大家鼓掌，“来，咱们选下一位幸运儿。” 酒瓶再次转动。姜洛笙转开视线，重新和萧起并肩而坐，平稳着自己的呼吸。 那晚的大冒险，余韵持续了很久。 直到凌晨，回家的路上，姜洛笙坐在路虎副驾驶，唇瓣依然记得酥酥麻麻的触感。 她转头，看着萧起立体的侧脸在路灯与黑夜之间，明暗交替着。 有时候很温柔，有时候又很决绝。 萧起似乎是意识到了自己在被盯着看，开口问道：“明天休息吗？” “不休息。”姜洛笙转开视线，重新看向窗外。 “看看下不下雪。” 姜洛笙点开手机天气预报，“说是明天夜里才下。不用接我。” “好。” “今天玩得很开心。”姜洛笙伸手揉揉萧起的头发，“你的同事人都不错。妈妈很放心。” “姜洛笙，”萧起淡淡道，“你小心我回家继续大冒险。” 姜洛笙立刻收回手，嘿嘿一笑。 路灯和霓虹灯点缀着城市的夜晚。回家的路上，他们一路顺畅。 转天早晨，姜洛笙正从地铁站走向舞团。毛茸茸的兔子玩偶，依然挂在包上。 姜源竟然再次主动打来电话，热情地开口：“闺女。” “爸，”姜洛笙微微惊讶，“早啊。” “早啊，今天上班吗？” “上。怎么了？” “没怎么，就是想你了呗。” 姜洛笙笑了笑，“你现在想我的频率变高了。” “唉，人老了。”姜源语气里突然带了点伤感。 “伤感什么呀？”姜洛笙哄他，“我同事前两天见到你，还说你帅呢。” 姜源沉默了一会儿，小声问道，“闺女啊，你不恨爸爸吧？” 姜洛笙鼻子猛地一酸。 “不恨，”她开口，“爸，我永远是你的女儿。” “你永远是世界上最好的闺女。”姜源很温柔。 “爸，”姜洛笙关心道，“你房子的首付怎么样了？” “解决啦！”姜源语气轻松，“找朋友借了三十万。” “哪个朋友？” “就那个牌友，老王。” 姜洛笙惊讶，“真的假的？” 当初打到不可开交，现在竟然好到借几十万。 牌友之间的关系，原来是这样的吗？ “那还能有假？等房子买了，爸请你过来玩啊！” “好。”姜洛笙主动开口，“我以后每个月多给你点钱，帮你还贷款。” “哎哟，那你自己还有钱吗？”姜源有点犹豫，“你这平常吃饭什么的开销，也不少吧？爸之前都不知道，现在下个火锅馆子都这么贵了。最后还是你请的。” 上次吃火锅，本来说好姜源请，最后还是姜洛笙花的钱。 她不想让爸爸负担太重。 现在，爸爸终于也在为她考虑了。 她眨眨眼睛，“是呢。我后悔了。要不你再请我一顿？” 姜源突然开心起来，“行啊！闺女想吃什么？” 姜洛笙想了想，“我想吃初中门口的麻辣烫。” “麻辣烫那东西，能有营养吗？” “我就想吃嘛！”姜洛笙撒娇。 初中的时候，姜源唯一一次来接她放学，就是带她吃的门口的麻辣烫。 她还想再去一次。 而且便宜。姜源不会有负担。 “那行，”姜源答应了，“今天晚上有空吗？” “有！”姜洛笙回答，“六点下排练，还是滨门芭蕾舞团。” “好嘞！晚上见。” “晚上见。”挂了电话，姜洛笙正好快走到舞团门口。听到排练开始的钟声，她快步跑进舞团。 傍晚六点。 萧起坐在路虎里，看着对面姜洛笙从舞团走出来。 挽着姜源的胳膊，包上挂着兔子玩偶。 两人有说有笑，气氛很融洽。这个时间，应该是要去吃晚饭。 他看到姜源慈爱地摸摸姜洛笙的脑袋。 姜洛笙笑得灿烂，叽叽喳喳地和爸爸说着什么。 这可真是活久见。 虽然天气预报说半夜才下雪，但昨天预报就不准，萧起今天又休息，便打算过来接姜洛笙。 昨天大冒险的余韵，不只冲击着姜洛笙一个人。 磐固的聊天群里说，昨天那对用嘴交接吸纸牌的男女，今天在一起了。 萧起突然就想和姜洛笙一起吃个晚饭。 不过现在看来，他要把这顿饭，让给姜源了。 他其实始终不觉得，姜源会放弃从姜洛笙身上刮出三十万。今晚来找她，估计还是要继续努力。 不过他也明白，能跟爸爸一起吃顿饭，对姜洛笙来说，胜过一切。 那就这样吧。也不错。 他看着姜洛笙跟着姜源上了一辆夏利，听着引擎发动。 姜源什么时候买夏利了？ 他下了车，打算去附近的便利店买个水喝，就回家。 便利店的门每次被推开，上沿的风铃都会清脆地响一响。他进来，径直走向便利店最里面的冰箱，打开门，拿了瓶矿泉水。 又是一阵风铃声。 他听到门口有个男人问：“带进车里了？” 刚进来的男人似乎是抛了一串钥匙给同伴，“车锁好了。” 这声音很熟悉。 萧起转过头，门口的货架前，一个露出半个脑袋的人正在移动。“三十万，等事成之后打你卡上。” 然后，这半个脑袋推门走出去。 而那个刚进来不久的男人，现在往旁边站了一步，到银台附近选口香糖。 萧起看到男人，心脏狠狠一沉。 姜源。 他放下手里的水，追出了便利店。 天气预报今天依然不准。这还不到半夜，就已经飘起了雪花。 第43章 悲鸣 黑色路虎的油门被一踩到底。 夏利已经驶出了很远，不过幸好还在萧起的视线里。 在前方第一个路口拐上大桥，萧起终于离夏利越来越近。他不知道现在正在开车的是谁，也不知道这个人要带姜洛笙去哪里。 但他明白眼前的情况。 姜源为了三十万的首付，卖了女儿。 雪花越飘越大，白白的一层压在夏利的车顶。 萧起紧紧皱起眉头。姜洛笙现在一定很害怕吧？ 一米，半米，十公分。 萧起没减速，从斜后方直接撞了上去。 夏利被挤在路虎和人行道边沿中间，摩擦着又前进了一段距离，最终不得不停下。 人行道上的几个行人轻声惊呼着躲开。在他们看来，眼前的只是一场雪天不严重的交通事故。 夏利主驾驶上的男人打开车窗，探出头，狠狠皱着眉头往后看了看。 萧起没见过这个男人，中年，满脸胡茬。他坐在原位，视线透过路虎的挡风玻璃钉进男人身上，毫不犹豫，毫不躲闪。 正在巡逻的交警在附近停下，让二人下车。 中年男人别无他法，只能打开车门，走出夏利。 萧起看到男人出来，这才下了车，从路虎后面绕了一圈，上了人行道，往夏利副驾驶的方向走。 “死妈的东西，开车不长眼睛？”中年男人呵斥他。 萧起没有理会，直接走到副驾驶门前，拉开车门。姜洛笙正靠在座椅上，闭着眼睛，眉头紧皱，红唇微张，脸上是狰狞的泪痕。 一股淡淡乙醚的味道。 她包上挂着个那么大的兔子玩偶，简直就像个笑话。 “姜洛笙，走了。”萧起蹲下身来，给她解了安全带。 中年男人一怔。这个撞他车的人，和姜洛笙认识？ 他觊觎姜源侄女的美貌很久了。 上次姜源把他鼻子打断，赔了他三十万，最近竟然来找他，说想把钱借回去。 他开玩笑，只要姜源让他睡睡那个漂亮侄女，三十万他直接还给姜源。 没想到姜源就这么同意了。 刚才，他只给姜洛笙吸了一点点乙醚，确保她路上没有力气挣扎逃跑。吸多了，后面就没意思了。 姜洛笙睁开眼睛，意识还有些不清醒。她不确定，面前的萧起是不是她的幻觉。 她用尽全身力气，求救般地伸出手去。 萧起沉着眸子，紧紧握住她的手，带着她从副驾驶出来。 呼吸到新鲜空气的那一刻，她的泪水汹涌地夺眶而出。 她始终以最美好的憧憬揣测父亲。但父亲亲手撕碎了一切粉饰，明确地表了态：女儿在他心里，最多值三十万。 姜源带着她上了夏利，发动了引擎，突然说想去便利店买两瓶饮料。 她没有怀疑丝毫。 姜源走出副驾驶，锁了车。她在车里安静地等。 车门再次打开的时候，一块带着刺鼻气味的布捂住了她的口鼻。 她惊恐地看着面前中年男人放大的脸。姜源的牌友，老王，那个曾经用下流的眼光打量过她的男人。 意识渐渐模糊，虽然还能思考，却已经没有了行动的力气。 这才是最可悲的。 她意识到被姜源利用了感情，却已经逃不出去。 只能等着任人摆布。 夏利不知道在向哪里开，她无力地靠在副驾驶的座椅上，身上沉甸甸的，无法动弹。突然间有什么东西从后面狠狠撞了上来，死死挤住夏利，逼得老王不得不停车。 她想趁机逃跑，但是没有力气。 副驾驶的车门突然打开，呼吸到一丝新鲜空气，她终于觉得稍稍恢复了些。 萧起不知道是从哪里出现的，但无疑是她唯一的一根救命稻草。 现在，她站在路边，靠在萧起怀里，颤抖着紧紧拉住萧起的手，抬起头，一双鹿眼朦胧，不断恳求他：“我不想跟他走，求求你带我走。” 老王看着周围的群众和交警不明所以的表情，知道这一次前功尽弃了。 他恨恨地咬了咬牙。 萧起环住姜洛笙，给她借力站稳，双手紧紧回握着姜洛笙的手，让她知道现在安全了。 “这姑娘是我的，我带走了。”他看着老王，眸子深得可怕，声线低沉狠戾，“要去交管局做笔录吗？” “滚。”老王低吼了一句。面前的人明显发现了他和姜源的勾当，在挑衅他。 “我该赔你多少？”萧起眯起眼睛。滨门城的寒冬，冷不过他凌厉的气场。 “用不着！”老王坐进夏利，狠狠一踩油门，车子疾驰而去。 一方没有证据，另一方做贼心虚，谁也不能伤谁分毫。 姜洛笙紧靠在萧起怀里，一边听着萧起对交警解释着什么，一边从口袋里拿出从刚刚就一直在震的手机。 是姜源给她打了很多未接电话。 最后是一条消息：闺女啊，你没事吧？你在哪？给爸爸回个电话。 姜洛笙想哭，又想笑。想吐，又吐不出来。 怎么会有这么恶心的人？ 因为有她这样的傻子，无底线地降低自己，去迎合对方拙劣的演技，心甘情愿地被玩弄智商。 姜洛笙的胸腔剧烈地起伏着。泪水成串成串地流下。 她本以为姜清远死了，她变成姜源唯一的孩子，姜源早晚会多爱她一些。 但是没有。 为什么？到底为什么不能爱她？她到底哪里做得不好？她明明只是和其他孩子一样，想要一个家啊。 但她是小三的女儿，所以没资格这样要求。 雪花落在她的睫毛上，鼻尖上，肩上，兔子玩偶上。 落在她的记忆里。 萧起找了个家庭内部矛盾的理由，搪塞了交警。 交警看姜洛笙依赖地靠在萧起怀里，紧紧握着他的手，虽然哭得厉害，但是没有丝毫想逃离的意思。 他们对萧起点点头，驾着巡逻车离开了。 围观的人也都散了。 萧起这才腾出心思去注意怀里的人。 姜洛笙无法抑制地呜咽着，大滴大滴的泪水落下，滴到他的袖子上，手上，在这大雪纷飞的刺骨寒冬，带着温热的悲伤。 “走吧，”萧起轻声开口，“咱们回家。” 他感受到姜洛笙捏着手机的双手在狠狠地抖，呼吸也越来越急促。 他的预感很不好。 他正想直接抱起姜洛笙，姜洛笙却突然以极大的力气一把推开毫无防备的他，一边痛苦地嘶吼着，一边狠狠举起手机，抡进海里。 紧接着，她整个人也要跟着手机过去。 萧起一惊，冲上去挡到姜洛笙面前，把她牢牢禁锢在怀里，严肃的声线里带了担忧，“别冲动。” 他从没想到姜洛笙有这么大力气，挣扎起来不要性命一般。她瘦弱的双臂狠狠与萧起的力量对抗，身体的其他部位都不管不顾地发力帮忙。 萧起怕弄疼她，更怕拦不住她。 “姜洛笙，别冲动。”萧起的音量根本盖不过她小动物一样的悲鸣。 姜洛笙的力气终是敌不过比她高一头多的男人。狠狠地爆发了一轮后，她终于卸了力。 萧起感觉到怀里的人软了下来，却丝毫不敢掉以轻心，生怕姜洛笙趁他一个不注意，做出什么傻事。 “为什么！”姜洛笙无法挣脱萧起的禁锢，只能把剩余的力气尽数转化为一句崩溃的嘶吼。 但这嘶吼声，很快就消散在滨门城飘雪的寒冬里。 “为什么啊！”姜洛笙再次用尽全力嘶吼了一遍，缓缓蹲下去。 萧起依然紧抓着她的手，陪她一起蹲下。 “为什么？”第三次，音量减下去了，声线里尽是悲伤和绝望。 萧起皱眉看着她，心疼得要碎了，却根本想不出一句可以安慰她的话。 周围来来往往的行人，有些好奇地向这边瞥两眼，有些走得匆忙，根本没有注意到他们。 吵架，绝望，崩溃，在这个节奏快得让人喘不上气的时代，太常见了。 那天晚上，姜洛笙的泪腺像崩坏了一样。 前保险杠撞得稀碎的黑色路虎上，姜洛笙坐在副驾驶，哭得全身发抖。她觉得五脏六腑都被掏空，呼吸原来可以这么痛苦。 萧起直接把她横抱进滨门医院精神科。 赵婷刚刚接到了萧起的联系，已经在医院帮姜洛笙准备好了单人病房。 萧起把她抱进房间，放到床上，帮她摘了包，脱了沾满雪花的大衣和鞋子，擦去脸上的雪水和泪水。 “别哭了，宝贝。”他尽力放柔语气，“不值得。” 姜洛笙缩成一团侧躺在床上，哭得绝望。 那种孤独感，萧起在她身上见到多少次，每一次，都扯得他心碎。 他摸摸姜洛笙冰冷的手，然后紧蹙着眉头走出房间，去自动售货机给姜洛笙买热橙汁，顺便压下自己心里的怒火。 赵婷刚结束了和上一个病人的咨询，急匆匆赶过来。 走到姜洛笙门口时，她吓了一跳，“洛笙，别冲动。” 萧起拿着热橙汁回来，看到赵婷正站在门口。 他走过去，往房间里一看，瞬间觉得呼吸被尽数抽走了。 包里的玻璃水瓶打碎在地上，姜洛笙坐在床边，拿了一块碎片，把手里的兔子玩偶割得七零八落，一双鹿眼蒙着死一般的雾气，嘴里正在狠狠地嚼布偶里的棉花。 第44章 凌厉 “洛笙，冷静。”赵婷按了紧急呼叫铃，示意萧起后退，自己慢慢走近姜洛笙，温柔地喊着她的名字。同时，一只手伸进白大褂的口袋，摸上了电击枪。 姜洛笙似乎对外界失去了反应，就那么呆呆地坐在床边，手里拿着玻璃碎片，一边割开布偶，一边狠狠地从里面撕出棉花来嚼。 萧起从来没有这么害怕过。 他怕姜洛笙举了玻璃碎片，直接去割自己的手腕。 这一刻，这种无力感快要把他击碎。 他什么都做不了，也无法替她分担任何痛苦，只能在旁边看着，不去添麻烦。 赵婷慢慢走到姜洛笙的床边。 姜洛笙没什么反应，只是机械地割开玩偶，扯出棉花，放进嘴里。 “洛笙，”赵婷在她身边坐下，一只手在口袋里摸着电击枪，另一只手轻轻按住她的手，手心朝上摊开，语气放得很友好，“来，把手里的碎片给我。我帮你清理。” 姜洛笙没有回应。 赵婷慢慢伸出手去，捏住姜洛笙手里玻璃碎片的同时，似乎也捏住了萧起的心脏。 赵婷缓缓把碎片抽出姜洛笙的手。 姜洛笙没有反抗。 碎片脱手的那一刻，萧起终于重新开始呼吸。 “来，嘴里的棉花也吐出来。棉花不能吃，我帮你扔掉。”赵婷继续温柔地提要求。 姜洛笙乖乖张开嘴。 萧起靠在门边的墙上，看着几个护士走进来，给姜洛笙量了血压，做了检查，清理了口腔里的棉花和地上的狼藉。姜洛笙顺从地配合着，一声不吭。 护士给姜洛笙打了一针镇定剂。 姜洛笙躺在床上，看着针头刺进她的皮肤，泪水无声落下。 赵婷走过来，小声问萧起：“你是病人家属？” 萧起犹豫了一下，然后点点头。 赵婷带着萧起走出病房，关上门，压低声音，“病人受了刺激，产生了急性应激反应。给她打了镇定剂，今天让她好好休息，同时留意不要让她接触尖锐的东西，避免她自残。” “她现在的情况，这个疗程之后，不能停药了吧？”萧起问，“雪天，又遇到这种事。” 赵婷有些意外。 按照协议，医生不能随便向外人透露病人的情况，因此她没有提及姜洛笙的抑郁症，只说是受了刺激。 但男人似乎知道，还知道得不少。 这个人是谁？和姜洛笙很亲密？姜洛笙之前倒是从来没提过。 也许是男朋友。 “从明天开始，我会安排咨询，帮助病人恢复。到时候根据情况，我们再看看停不停药。” “镇定剂会持续多久？”萧起又问。 “给她打了六七个小时的剂量。” 萧起点点头，“麻烦了。” “没事。”赵婷笑笑，笑容很让人安心。 不一会儿，病房里的护士们出来，跟着赵婷一起离开了。 萧起关上房间门，心疼地看着床上的人。 姜洛笙在床上缩成一团，面对着这边，视线没有焦点，脸上没有表情，只是在安静地流泪。 萧起四周环顾着，把目所能及的稍微尖锐锋利些的东西，包括宣传单，全都收了起来。 然而浴室里还有镜子，房间里还有插座。如果姜洛笙想寻短见，怎样都可以。 那他就一直陪在这里。 他走到姜洛笙床前坐下，看着她无声哭泣。 姜洛笙绝望地想冲进海里的样子，依然历历在目，让他一阵一阵觉得后怕。 如果他今天没有去舞团接姜洛笙，如果他没有去便利店买水喝，如果在桥上他反应稍稍慢了些，任何一个环节出了纰漏，姜洛笙现在就不可能还好端端在他面前。 但是她的心里，一定不是好端端了。 她拼尽全力，只想讨好父亲，讨来的，却是血淋淋的现实。 她连首付都不如。 又可笑又绝望。 萧起坐得近了些，轻轻拍着她的手。 姜洛笙感受到了温度。 脆弱的时候，最怕有人来安慰。 她下巴抖了抖，泪水开始止不住地溢出来。 “对不起，”她竟是开口，“害你把车撞成那样。” 萧起心脏生生一疼，眸底少见地带了自责，“傻丫头，你在说什么？” 姜洛笙呜咽着，“对不起。” 她不该出生的。 萧起微微弯下身子，和她平视，“你没有对不起任何人。” 姜洛笙噙满泪水的眸子看着萧起，声线脆弱得一触即碎，“抱抱我，好不好？” 萧起又低下去一些，温柔地把她环进怀里。 姜洛笙终于嚎啕大哭。 萧起轻轻拍着她的后脑。 镇定剂慢慢发挥着作用。姜洛笙哭累了，声音渐渐小了。 “累了就睡吧。我在这里陪你。”萧起关上床头柜上的灯，站起身拉上窗帘。 然后，他回来，帮姜洛笙拭去脸上的泪水，盖上被子，掖好被角。 姜洛笙突然伸手紧紧握住萧起还没收回的手，在黑暗中轻轻啜泣。 萧起翻过手来回握住她，坐回她床前，轻声承诺：“我在。别怕。睡吧。” 最后，在她额头上轻轻落下一吻。 似乎重一点，她都会马上碎掉。 姜洛笙紧抓着萧起的手，总算觉得安全些了，在镇定剂的作用下，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黑暗勾勒着她平静的睡颜，和萧起凌厉的棱角。 怒火在萧起心里越烧越旺。 他拼尽全力护着的宝贝，姜源却随便糟蹋。 这个混蛋。 姜洛笙的呼吸渐渐平稳了。 萧起拿过手机看看时间，晚上八点。 镇定剂有六七个小时的作用，他在凌晨两点之前回来就好。 他给姜洛笙掖好被子，站起身，轻轻走出房间，关上门。 雪下得越来越大了。 姜源从老王家吃了饭，打了牌，一身酒气地回到家的时候，已经过了午夜。 老王说失手了，他的漂亮侄女中途被人截走了，让他下次再找机会。 他信誓旦旦地做了保证。 虽然事情很明显，但表面工夫他都做足了。以姜洛笙自我洗脑的能力，即使现在怀疑了他，之后他稍微哄一哄，卖卖惨，这孩子就又会相信他。 他打了个哈欠，站在自家门口，用钥匙打开房门。 当他刚刚踏进家，还没来得及关上大门时，突然被一股巨大的力推进去。 他以为是家里进了贼，刚想大呼救，却被身后的人迅速捂住了口鼻。 这人，冷得像冰。 萧起已经坐在楼梯上等了姜源几个小时。 姜源一开门，他便冲下楼梯，狠狠把姜源推进屋，一手捂住姜源的口鼻，另一手带上大门。 紧接着，他按着姜源的头往前走。 姜源还没来得及反应，脸颊便已经狠狠贴上了墙壁，撞得生疼。 “救命！救命啊！”口鼻一稍稍被放开，姜源立刻边尖叫边挣扎。 “姜源，好久不见。”萧起用手把他的脑袋紧紧按在墙上。 姜源侧着脸，正好能看到后面人的半张脸。 但是已经足够他记起来了。 这就是上次在滨门警/局，对他没礼貌的那个王八羔子。 “小兔崽子，小心老子告你！”姜源的威胁带着浓浓酒气。 “别天真，”萧起按着他的脑袋把他转个身，再掐着他的脖子把他重新狠狠按回墙上，“我会让你有证据？” 可悲的是，姜源用女儿做了交易，他也拿不到证据。 姜洛笙那么聪明，偏偏在面对姜源的时候，永远智商下线，反复自我欺骗。 但是他不会。他知道姜源不会就此罢休。 他要保护好姜洛笙。 脑海里全是姜洛笙爬满泪痕的小脸，在床上缩成一团的无助模样，包上的兔子玩偶，手里的玻璃碎片。 萧起深深皱起眉头，神色凌厉得恐怖，手上的力道不自觉大了些，拉着姜源的脖子，将他向上提。 姜源感觉脑袋快要被拔下来了，又疼又喘不上气。 这人是要来真的？ 他挣扎着，开始带着哭腔求饶：“小伙子，你先放了我！咱们有话好好说！” 黑暗里，萧起在他的眸底看到了恐惧。 第45章 客气 屋子里没有灯光。在这偏僻的城边，四周很安静。 萧起的眸子暗过夜晚，声线冷过寒冬，“怕了？” 但他提着姜源脖子的手，却丝毫没有松开。 姜源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地劝，“小伙子，你说说，你这一看就是读书人。读书人这么没教养，不好吧？有什么话，咱们别动手，好好说，对不对？” 萧起冷冷一笑，“对你，我不值得动用教养。” 对付市井小人，就要用市井小人的办法。 姜源没想到他会这么说，瞬间慌了，“小伙子，你应该是误会我了。咱们好好谈一谈，啊？” 他已经隐约意识到，这个年轻人是冲着姜洛笙的事情来的。 萧起看着姜源慌乱的眼神。这种人，把所有人都当傻子，自作聪明地打这种愚蠢的马虎眼。 他不想在这儿浪费时间。姜洛笙的镇定剂是有时效的。以她现在的状态，单独一个人呆着，可能会伤害自己。 “姜源，”萧起明确表示，“再敢伤害姜洛笙，你的晚年，就不好过了。” 姜源的恐惧中带了些警觉，“你在威胁我？” “对。”萧起淡淡道，“因为我知道你的秘密。所有。” 姜源狐疑地打量着他，开始试探，“我侄女都告诉你了？” 萧起接了他的试探，“你女儿。” 姜源一怔，他真的知道。 萧起没耽误时间，直接明牌，“你出轨，原配自杀，你儿子毁了你的事业。你为了面子，只能搬家。” 姜源听着，浑身的血液倒流。当初那些事，绝对不能让别人知道，太丢面子。 现在的生活圈子里，他以为姜洛笙是唯一一个知道这些事的人了。 没想到面前还有一个。 姜洛笙会保守秘密，可不代表面前这个也会。 “洛笙什么时候告诉的你这些？” “与你无关。”萧起再次向上拔了拔他的脖子，“听好，我不介意一辈子跟着你，在你的每个圈子，宣传你的事迹。” 姜源被拉得咳嗽了几声，而后嘿嘿一笑，开始挑拨，“小伙子，何必为个女孩子，搞得这么偏激呢？你们现在还小，对感情都冲动。我告诉你啊，为了别人搭上自己，不值得。” “她值得，”萧起望进姜源的眼底，声线低沉，带着压迫，“为了她，我可以下地狱。” 这威胁，语气并不狠戾，却几乎让姜源颤抖。 姜源甚至觉得，必要的时候，他会来真的。 “孩子啊，实话告诉你吧，”他摆出一副贴心长辈的样子，继续挑拨，“洛笙根本没打算跟你走到最后。她亲口告诉我的。” 一辆车子从窗外经过，萧起的影子随着光的方向，在墙壁上出现，慢慢移动，最后消失。 姜源看到他的反应，觉得有机会，便继续添油加醋，“她跟你只是玩玩而已。你说说你，在这儿一个人自作多情，为了她做这做那的，多没劲呐？好姑娘多得是……” “闭嘴。”萧起冷声打断了他，“姜源，我的话，你听懂了？” 姜源愣了愣。这孩子一根筋，劝不动？ 萧起没有耐心等这么久，猛地向上一拔姜源的脖子，严肃地低吼：“听懂了？” “听懂了听懂了！”姜源连忙一边挣扎一边回答。这次脑袋真的差点被拔下来。 萧起一把甩开他。 姜源脖子上的力道突然消失，整个人猛地被甩到一边，差点摔倒。 幸好他及时扶住墙壁。 萧起转身离开的时候，气场依然凌厉。 姜源缩在墙边，一句话也不敢说。 走到门口，萧起停下脚步。 “姜源，我对你客气，是因为姜洛笙还想认你。”他下了最后的警告，“别作死。” 姜源睁大眼睛。这叫客气？ 萧起走出姜源家，重重带上门。 这似乎是今年冬天最大的一场雪。几个小时了，雪花依旧纷飞，已经在地上积了厚厚的一层。 萧起看看时间，凌晨一点多。 黑色路虎缓缓开向医院。路边偶有通宵小吃店，飘出浓浓米粥香，蛋挞香。 滨门医院精神科的单人病房。 姜洛笙好像做了个梦。 梦里，远处有香味飘过来，带着真实的温度，她却找不到这味道的源头。 她被这香气勾着跑，跑累了，便慢慢睁开了眼睛。 周围并不是熟悉的环境，她回忆了几秒钟，才想起来，现在是在滨门医院。 梦醒了，香味却还在。 床头柜上的灯被谁打开了。姜洛笙的视线里出现一盒蛋挞。 萧起正坐在床前，把蛋挞举在她鼻子下面，眼底带着淡淡笑意，“梦到什么了？” “梦到欺负我的人，头上都长了角。”姜洛笙说着就要坐起来。 萧起伸手揽住她的腰，帮她坐起身，靠上床头。 姜洛笙朝他伸出手，“给我。” 萧起看看她，“要喂吗？” 姜洛笙立刻收回手，“要喂。萧大总监亲力亲为，我何乐不为？” 萧起一边从盒子里拿了个蛋挞，一边挑挑眉，“跟我卖弄学识？” “怎样？你有本事跟我卖弄芭蕾。”姜洛笙回呛。 萧起没接话，把蛋挞喂到姜洛笙嘴边。 姜洛笙咬了一口刚出炉没多久的蛋挞。 酥酥脆脆的皮，浓浓的奶香。 这个世界上，美食永远不会辜负任何人。 “几点了？”她问萧起。 “凌晨两点多。” “蛋挞还这么热，是你刚买的？” “嗯。楼下小吃店。” “怎么想起买蛋挞？” “想着你没吃晚饭，会饿。” “谢谢。你最贴心了。”姜洛笙弯着漂亮的眼睛。 萧起依然没接话。 “干嘛？”姜洛笙见他就这么直直地看着自己，“我得罪你了？” “洛笙，”萧起一字一句道，“你在我面前，不用收着情绪。” 姜洛笙的表情倏地变了。 变成一种带着自我保护的凶狠。 “我今天不想跟你吵，”她压抑着声线，“别惹我。” “我没有……” “够了吧？”姜洛笙直接打断他，音量微微提高，“你是想邀功？用不着！功自动记在你身上，过都是我的。行了吗？闭嘴！” 萧起真的乖乖闭嘴了。 他怕一句话说不好，再刺激到姜洛笙。 姜洛笙瞪着萧起，胸腔剧烈地起伏着。 萧起把她只咬了一口的蛋挞放回盒子里，等着她情绪平稳下来。 但姜洛笙没有。 她越来越剧烈地喘息着，突然爆发出痛苦的哭声。 萧起把蛋挞盒放到床头柜上，上前去想要抱住她。 “滚！”姜洛笙大吼，手臂一挥抡开萧起。 萧起轻松地扣住她的手臂，继续凑上前，“来，抱抱。” “你给我滚！”姜洛笙用力挣扎，却无法挣脱。 萧起抱住她后，便放开了她的手臂。 姜洛笙双手自由了，每一次吼他，推他，打他，便都用尽全力。 但萧起始终紧紧抱住她不松手。她想打，就让她打吧。这点疼，和她的比起来，算什么？ 过了很久，姜洛笙才累得卸了力。 萧起觉得背上一片火辣辣。他扣住姜洛笙的后脑，低声开口：“想哭就哭。” 姜洛笙再也收不住情绪，在萧起怀里嚎啕大哭。 外面的雪，终于慢慢停了。 姜洛笙安静地靠在床头，垂着眼睛。 没有再装得快乐或者食欲大开了。 蛋挞她只吃了一个不到，剩下的就那样静静躺在床头柜上。 萧起攥着她的手，让她知道有人在身边陪。“明天排练吗？” 姜洛笙想了很久今天是几号，才回答：“排练。” 明天一早就有排练。 现在已经是凌晨。意识到马上就要开始新的一天，她觉得很痛苦。 这种感觉太熟悉了。 好不容易控制住的抑郁，现在又回来吞噬她了。 “别去了，”萧起告诉她，“我早上让赵医生帮你请假。” “好。”姜洛笙没力气多想，也没力气多说。 “睡吧。”萧起劝她，“睡不着，就躺着歇一会儿。” “你陪我吗？” “我陪你。” 病房的单人床上，萧起和姜洛笙面对面挤在一起。 萧起轻轻拍着她的腰，声线低沉温柔，“别胡思乱想，闭上眼睛。” 姜洛笙闭上眼睛，伸出手臂想环住萧起，不小心就碰到了他的背。 萧起瞬间闷哼了一声。 姜洛笙一怔，突然意识到，自己刚刚打他的时候，完全没收着力。 “对不起。”她颤抖着声线开口。 萧起听到她的哭腔，立刻回应：“补偿我。等我好了，给我捶背。” 这样说，她就不会太愧疚。 “好。”姜洛笙乖乖点头，情绪总算没有爆发出来。 “乖。”萧起哄着，“闭上眼睛。我陪着你。” 姜洛笙的呼吸渐渐平稳，但很清浅，不知道有没有睡着。 萧起陪在她身边，轻拍着她。 他亲眼看着姜洛笙挣扎了那么久，姜清远死后，她状态终于好了不少。 今天，竟然被自己的亲生父亲直接打回原点。 萧起替她委屈。 也觉得害怕。 怕再顽强的生命力，也有承受的极限。 第46章 喘气 姜洛笙发现自己在一个老房子里。 冬天，没有暖气，床上很冷。 眼前是一明一暗的烟头。 她转头，看到窗外正下着大雪。 很疼，左胸口很疼，或者是其他地方，她分不清楚。 她的大脑听见刺耳的吵闹，不知道是不是雪的声音。 慢慢睁开眼睛之后，她才意识到，自己正在医院里。那吵闹声，其实只是医院早晨查房的钟声。 已经早上七点了。 姜洛笙疲惫地抬手揉揉眼睛，四下看看。萧起已经不在了。 从滨门医院病房的窗外望出去，外面雪已经停了，然而天气阴沉得要命。 这样糟糕的天气，姜洛笙左胸口的伤疤隐隐作痛。 新的一天又开始了。她不想面对。 今天是新剧目首演前的最后一场排练。她没有兴趣。 但她必须要挣扎。几乎已经一无所有，如果再丢了事业，她就真的完全没有价值了。 她翻身下床。 早上七点多，赵婷刚到医院，远远便看到姜洛笙从病房出来，低着头，背着包，一步步往前走。 被抛弃的孩子，连背影都让人心疼。 “洛笙，”赵婷追上去，有些惊讶，“这么早是要去哪呀？我还想晚点来找你做咨询呢。” “赵医生，早。”姜洛笙停下脚步，“我去排练。” 心理状态这么糟糕，竟然还要去排练。赵婷有些无奈。“你男朋友说让我帮你请假。状态不好，排练也没意义，还不如好好休息一下，你说是不是？” 姜洛笙淡淡一笑，“我没事的。” “洛笙，”赵婷语气严肃但温柔，“还没站稳就要奔跑的人，会摔得最狠。” 姜洛笙睫毛狠狠一抖，“可是我不能再丢了事业。” “你不会丢了事业的，”赵婷劝她，“你只是累了，需要歇一歇。” “赵医生，我不敢停下来，”姜洛笙颤抖着开口，“我怕。” 周围那么多虎视眈眈的人，都在等着她停下来，然后迅速赶超她。 如果她被赶超了，被淘汰了，她就什么价值都没有了。 如果无依无靠，又没有了价值，那活着，究竟还有意义吗？ “洛笙，”赵婷很温和，“以你的状态，稍微喘口气会更好。” “不行，赵医生，”姜洛笙比赵婷更着急，“我们明天就要演新剧目了，我不能缺席。” 再痛苦，再消沉，都不能。 赵婷感受得到她越积越高的情绪。 现在逼她，不是个好办法，甚至会加重她的病情。 赵婷打算放她去做她想做的事，“那咱们约个时间，什么时候做咨询？” “明天吧。”姜洛笙稍稍平静了些，“明天晚上才演出，早上到中午，我都可以。” 她们约了转天早上八点钟。 “排练太累了，就回来。所有的情绪也都先存着，不用担心，咱们明天一起处理。”赵婷嘱咐她。 “好。”姜洛笙淡淡一笑，“谢谢。” 赵婷目送着姜洛笙离开的时候，心中突然一阵不忍。 这个聪明姑娘，明知道姜源对她没有感情，却一次次欺骗自己。 大概只是为了放过自己。 多少人都是这样，但是终究没有人能逃避现实。 赵婷转身，走向办公室。 姜洛笙很快就意识到，自己现在的状态，根本支撑不起野心。 明天新剧目首演，她跳的是很重要很显眼的角色。 今天，本该是令人振奋的最后一次排练，她却只觉得煎熬。 为什么还是上午？为什么今天还没有结束？ 在把杆前做热身的时候，同事凑过来小声问：“洛笙，你不舒服吗？” “没有，”姜洛笙小声回答，“怎么了？” “看你脸色不好。” “昨天晚上没睡好。” “男朋友不让早睡？”同事开她玩笑。 姜洛笙笑了笑。 午休的时候，楼道里，她趴在窗台上，目无焦点地看着窗外。 她没和同事出去吃午饭，也不想跟任何人聊天。 四周一片寂静。温热的饭香由远及近。 而后，一碗粥放到窗台上，姜洛笙的面前。 姜洛笙垂眼看看粥，再转头，看到的是崔临写满关心的眼睛。 “学姐，”崔临小声问，“你还好吗？” 整个舞团，没有人知道姜洛笙有抑郁症。在赵婷的帮助下，她的状态一直还算稳定，唯独这次发作得有些狠。 但她依然没有让任何人知道的意思。 “还好。”她对崔临淡淡一笑，不想多说什么。 “骗人。午饭都不吃，一个人在这儿发呆，还叫好？”崔临把粥又推过来一些，“快点吃。” 姜洛笙看看粥，没有一点食欲。 “少吃点也好。”崔临家长般命令她。 姜洛笙不想和他争，拿了勺子，慢悠悠吃着。 崔临这才稍稍放心，和她并肩站到窗台前，“你今天脸色太不对了。怎么了？” “没睡好。”姜洛笙简单回答。 “骗人。明明是有心事。”崔临撅撅嘴。 姜洛笙笑笑，“崔临，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好吗？” 崔临有些不情愿，但还是同意了。“那你如果有什么需要的，就过来找我，别客气。” “谢谢。” 崔临正要离开，突然再次开口：“学姐，你可以请假的，即使错过了首演也没关系。健康才是最重要的。” 姜洛笙低下头，“嗯。” 如果她能有个依靠，有个温暖的家，有坐在餐桌对面的爸爸妈妈，她就能在累的时候，什么都不考虑，尽管躺下来舒舒服服睡一觉。 但她没有，便也不敢停止奔跑。 下午，排练时。 姜洛笙努力集中精神，对抗着脑海中闪回的一幅幅画面。 火锅。 兔子玩偶。 夏利。 男人的胡茬。 她不想面对现实，但现实不放过她。 也许赵医生说得对，应该停下来喘口气。 “停。”万祁冷着脸喊了停。 音乐戛然而止。姜洛笙一怔，停下动作。 万祁直视着姜洛笙，冷冷开口，“姜洛笙，不想跳就别跳。” 姜洛笙愣了愣。 同事凑过来，压低声线，“你落了一整个节拍。” 姜洛笙心里猛地一沉，看着万祁，小声道歉，“对不起。” 她的单人变奏，落一个节拍，是致命的错误。 万祁看了她一会儿，没再说什么，对钢琴师点点头，示意排练继续。 姜洛笙拼尽全力跟上节奏。 她是最年轻最有实力的独舞，不能再犯低级错误。 但脑海中的画面就是不消失，兔子玩偶挂在书包上，一晃一晃，嘲笑着她。 她努力驱散这些画面。越驱散不掉，她便越烦躁。 终于撑到了结尾的多人群舞。 下一个腾空转身，姜洛笙突然记不起应该是向左还是向右。 她准备好向左旋转，下一秒，却看到前面的舞者转向右边。 又慢了一拍。 她一慌，腰部狠狠一发力，想赶上转身的节拍。 腰间一阵撕裂般的刺痛。她回想起赵医生说的话：还没站稳就要奔跑的人，会摔得最狠。 她没有听话。 就在这个旋转结束，她的右脚落地的一瞬间，便狠狠崴向右边。 剧烈的疼痛。 幸好她反应够快，瞬间调转了重心，放开右脚，整个人却失去了平衡，直直向左倒。 她以为就要这样摔下去了。 却摔进一个怀抱。 “学姐，”崔临牢牢揽着她的腰，又惊讶又害怕，“你没事吧？” 周围反应过来的几个人，看向这边，轻声惊呼着。 “没事，”姜洛笙心依然有余悸，“谢谢你。” “小心啊，学姐。”崔临放开了她。 幸好他看姜洛笙今天状态不对劲，便一直留意着。不然这样摔下去，绝对会受伤。 姜洛笙感觉脚踝一跳一跳地疼着。她蹲下去检查崴伤的地方，却听见万祁淡淡开口：“姜洛笙，过来。” 姜洛笙心里一滞。 她确实太让人失望了，什么都做不好，犯低级错误，耽误别人的排练时间。 简直像个废物。 她站起身，一瘸一拐跟着万祁走出舞蹈教室。 第47章 自渡 万祁带姜洛笙走进办公室，关上门，眸子里没有温度，“给我个解释。” “对不起，”姜洛笙低着头道歉，“我今天……状态不太好。” “这种道歉，你觉得观众买账吗？”万祁看着她。 姜洛笙无可辩驳，“对不起。” “脚崴得严重吗？” 姜洛笙轻轻转转脚踝。 一阵肿胀的疼痛。 腰间也依然在刺痛。 她皱皱眉，不自觉从牙缝间挤出一丝呻吟。 万祁看了她的表情，便也有了判断，“去打封闭。” 姜洛笙是滨门芭蕾舞团的武器。新剧目首演，他不会同意姜洛笙缺席，不论什么原因。 姜洛笙眨眨眼睛，犹豫了两秒。 她这种状态，也许真的无法撑下整场演出，也诠释不好角色。 这想法让她又绝望又愤怒。 明明用尽了全力，为什么还是这样？ 她突然就想放弃了。 “万总监，”她小心地开口，眼底都是疲惫，“我能不能请两天假？” 万祁神色一凛。 “我生病了，”姜洛笙没有说得很明确，但觉得万祁能明白她的大意，“演出可能……会撑不下来。” 万祁看着她。 姜洛笙不知道他会不会同意。 她在依靠万祁发展事业，万祁也在依靠她获利。 以她现在在芭蕾圈的名气，缺席了首演，万祁会损失不少利益。 因此，当万祁回答她“不行”的时候，她也没有觉得多意外。 只觉得很累。 “去打封闭。”万祁再次告诉她。 “万总监……” “姜洛笙，”万祁打断她，看着她的眼睛，严肃道，“我不管你有什么心理问题，别影响利益。” 走出万祁办公室的时候，排练结束的钟声正好悠悠响起。 姜洛笙身心俱疲。 她躲到角落，坐下来看看右脚腕。崴到的地方已经肿起了老高。 她听见同事们有说有笑地从舞蹈教室走向更衣室。 总算熬过了这一整天。 姜洛笙一个人坐在角落，一直听到同事们几乎走得差不多了，才去更衣室换衣服。 今天天气依然不好，一整天都阴沉沉的。 等她一走出舞团，便听到两声熟悉的鸣笛。 这鸣笛里仿佛都带着怒火。 她顺着声音望过去，黑色路虎正停在路口。 萧起皱着眉，压抑着眸底的怒火，看着姜洛笙慢悠悠走过来，坐上副驾驶，系上安全带。 “你真是不听话。”他克制着愤怒。 姜洛笙委屈道：“明天首演了，我不想错过最后一次排练……” “所以呢？”萧起严肃地打断她，“排练效果好吗？” “不好，”姜洛笙摇摇头，更委屈了，“把脚崴了。” 萧起眉头皱得更深，“严重吗？” 姜洛笙蜷起右腿，把袜子边沿拉下来。 萧起看到她肿得老高的右脚踝，以及大片狰狞的淤青。 他探过手去，轻轻摸了摸，姜洛笙立刻表情痛苦地呻吟了一声。 “很疼？”萧起表情依然严肃，语气却已经柔和下来。 “很疼。”姜洛笙下巴轻轻抖了抖，“但是首演团里不让我请假，让我去打封闭。” “打什么？” “一种针，消炎止痛的。去滨门医院打就好。明天上场演出的时候，就不疼了。” 萧起心里一疼，看着姜洛笙委屈的小鹿眼，伸手轻轻捏捏她的下巴，“让你不听话。” 姜洛笙没有顶嘴，默默地重新拉高袜子。 萧起启动了车子，驶向滨门医院，“你病房里的东西，我都收好了。今天回家住。” 姜洛笙靠着座椅，低着头，答得有气无力，“好。” 主副驾驶间的储物盒里，萧起的手机一震。 “帮我看一眼。”萧起手握着方向盘，目不斜视。 姜洛笙拿出手机瞟了一眼，“沈灵姝的信息。” “说什么？”萧起问。 姜洛笙用自己的指纹解锁了萧起的手机，把信息读出来：“终于定下来了，明天八点早会。” “帮我回个谢谢。”萧起依然目不斜视。 姜洛笙回了“谢谢”，突然一阵好奇，向上翻了翻两人的聊天记录。 然后就看到了不得了的东西。 自从元旦那天晚上，沈灵姝来找她谈过，得到了她的允许之后，便真的开始追萧起了。 这个姑娘，隔三差五就会和萧起分享歌曲，书籍，还有一些乱七八糟的美食。 但都是有来无回。只有工作上的事情，萧起才会回复。 姜洛笙淡淡一笑，“沈灵姝在追你啊？” 萧起意识到她在看聊天记录，但没说什么。 “你对人家好冷漠啊。”姜洛笙耗尽所有精力开了个玩笑，想缓解一下情绪。 萧起“啧”了一声，无奈道：“放回来。” “好好好，我不看了，别生气。”姜洛笙锁了屏幕，把他的手机重新放回储物盒，“对了，一会儿带我去买个新手机。” “给你买了。”萧起告诉她，“在后座。” “是吗？谢谢。”姜洛笙转头，把后座上的袋子拉过来。 路虎停在红灯前。 姜洛笙拉过萧起的手，抓住他的大拇指，贴上home健，“来，录个指纹。” 萧起看着她。 她一如既往在努力挣扎，想装出快乐有活力的样子。 但他看得到，那双漂亮的鹿眼里，没有星星了，只有疲倦。 上一次见她这副样子，还是很多年前。 萧起感到一阵深深的无力。到底怎样才能保护好她？ 他能码起坚固的安全系统，却无法为她竖起遮风挡雨的屏障。 有很多苦，她终要自渡。 而他，只能陪伴。 晚上，滨门医院。 封闭针推进姜洛笙的右脚踝时，她整个人都在轻轻颤抖，紧紧抓着身边萧起的手。 太痛了。 本就肿胀疼痛这的脚腕生生承受了这一针。药水在她的关节处晕开一片酸胀，带着让人不舒服的酥麻。 针头缓缓向外拔时，她狠狠咬着下唇，唇齿间一片腥甜。 等到这一阵终于打完，萧起被她放开，手上的知觉才终于回来了。 “好了。”医生嘱咐姜洛笙，“三天后再过来打第二针。” 姜洛笙有点害怕，“之后的每一针都这么疼吗？” “后面会好一些。因为你的脚腕现在肿着，本来就疼。” “那就好。”姜洛笙稍稍松了口气。 “刚打完针，今天晚上会比较痛，”医生告诉她，“睡一觉，明天就可以正常排练演出了。” 然而到了半夜，姜洛笙才意识到医生是在骗她。 根本就不是比较痛，而是痛得要人命。 她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拉住被子蒙上头，又觉得太闷了，不得不探出脑袋。 最终，她烦躁地坐起来，靠在床头。 烦死了。没完没了地疼。 卧室的门打开了。 萧起走过来，手里拿着毛巾，在她床沿坐下，“右脚给我。” 姜洛笙把右脚伸过去。 一块冰冰凉凉的毛巾系在了她的脚腕上。 一阵舒服。 “好点没？”萧起问她。 姜洛笙在黑暗中，也能看到他眸底的心疼。 “疼死了。”她抱怨，“好烦啊。” “明天几点起？” “七点。八点要找赵医生咨询。” “我送你。”萧起拉开她的床头柜，“吃个安眠药吧。明天要首演。” 姜洛笙吃了药，但脚腕的痛依然让她觉得恐惧，“我首演万一跳砸了，就完蛋了。” “不会。” “会的，”姜洛笙害怕，“团里竞争这么激烈，一次失误，可能就被淘汰了。” 萧起沉默了很久。 姜洛笙是在感性地抱怨。但萧起是在理性地想对策。 “如果被淘汰了，”他问，“你的担心是什么？” 姜洛笙一愣，“喂，别这么说啊……” “你的担心是什么？”萧起又问了一遍。 看他非要问个明白，姜洛笙便认真想了想。 这一想，就差点刹不住车。 “我担心的可太多了，”她苦笑，“没钱，没价值，没用，没依靠，还要继续吗？” “可以了。”萧起低沉一笑。 姜洛笙垂下眼睛，“我爸没有工作，晚年风雨飘摇，甚至为了个首付，就可以不择手段。”她顿了顿，“我不想像他一样。” “你不会像他一样。”萧起说得确定。 但姜洛笙不确定，“现实面前，谁知道呢？毕竟我流着跟他一样的血。” “如果，”萧起认真道，“我把房子转给你，你会觉得安全些吗？” 姜洛笙一愣，“什么？” “我养你这种话，你不信吧？”萧起淡淡问道。 姜洛笙笑了笑，“不信。” “房子转给你，保证你不会风雨飘摇。”萧起在黑暗中看着她的眼睛。 姜洛笙有点意外。 她这次的确只是单纯地抱怨几句，没有什么目的性。 但既然对方这么说了，她有什么好拒绝的？ “行啊，”她躺下，“你转吧。我没意见。” 萧起见她躺下了，却也没有要走的意思，整个人上了她的床，靠着床头，“睡吧。” 他轻轻拍着姜洛笙的后脑。 姜洛笙闻到他身上的清香。 这清香，带着让人安心的力量。 她整个人靠上来，四肢缠住萧起，脆弱地开口，“我那天只是想吃个麻辣烫。” “嗯？”萧起不明所以。 “我想和爸爸再吃一次初中门口的麻辣烫，”姜洛笙声线抖了抖，“但是他想卖了我。” 事发以来，她终于第一次主动开口提起这件事。 萧起抚上她的脸颊，指尖意料之中一片湿润。 “洛笙，”他劝，“放手吧。别再骗自己了。” 姜洛笙在他怀里哭得更狠。 怪不得那么多人喜欢逃避，喜欢粉饰太平，因为直面现实太痛苦。 但自己的苦，终要自己渡。 她颤抖着声线开口：“你晚上别走，好不好？” “我不走，”萧起声线低沉地承诺着，“陪着你。” 姜洛笙哭累了，这才合上眼睛，任由安眠药发挥药效。 第48章 安全 转天早上八点。赵婷的办公室里。 “我感觉自己就是一颗多米诺骨牌，”姜洛笙觉得很累，“前面的牌如果倒了，我根本不可能站立。” 这种冥冥之中的宿命，她无法挣脱。 窗外的天阴得厉害。 姜洛笙给赵婷讲起前天发生的事时，意外地发现，自己和情绪竟然是脱离的。 她没有丝毫感受，似乎只是在陈述事实。 但她分明从赵婷的眼中，看到了泪眼朦胧，手里紧紧捏着纸巾的自己。 “是我做的还不够多吗？”她的声音颤抖着。 “洛笙，其实你自己清楚，你做的再多，也无法改变姜源的心意。”赵婷看着她的眼睛，“感情，是唯一有付出却不一定有回报的东西，也与优秀无关。” 姜洛笙移开视线，“我以为亲情不是如此。” “很遗憾，亲情也是如此。”赵婷轻声说，“我们与生俱来的，只是父亲母亲，而不是父爱母爱。” 姜洛笙垂下头，缓缓用手捂住耳朵。 她不想听。 她不想体会这种粉饰被击碎的痛苦。 但任凭她捂起耳朵，闭起眼睛，赵婷的声音依然能轻松穿透她，“洛笙，对你来说，最艰难的一步，就是承认父亲不爱你。” 或者这声音本来就在她的潜意识里，尘封在水下多年，现在终于肯缓缓浮上水面。 “我不想。”她喃喃道，“我不敢。我做不到。” “幸运的是，你已经被推了一把，迈出了这一步。”赵婷告诉她，“洛笙，不要再后退了，往前走。这一步之后，只会越来越好。” “迈出这一步之后呢？” “和父亲一刀两断。”赵婷态度明确，“只有这样，你才能从无休止重复的痛苦里解脱。” 姜洛笙眨眨眼睛，突然一阵茫然。 戒掉一个长久的习惯，太难了。 赵婷看到了，她这次面对这个话题时，抵触的情绪并不强烈。 “我其实从不久之前，就已经很难再欺骗自己了。”姜洛笙顿了顿，继续开口，“从姜清远死的那一刻起，我爸从没停止过怀疑我，没停止过说服警方调查我，”她苦笑了一下，“但也没停止过继续找我要钱。” 赵婷有些意外，“你怎么知道姜源在怀疑你，在让警方调查你？” “有时候他会当面试探我。”姜洛笙淡淡开口，“有一次他喝醉了，在警/局闹事，当着我的面说让警方调查我。他清醒的时候，也许做得隐晦些吧。” 赵婷轻叹了口气，“那你因此被调查过很多次吗？” “嗯。”姜洛笙点点头，“我被调查过很多次了。估计托了他不少福。” “总这样被调查，会觉得困扰吗？”赵婷问她。 “还行吧。他们总归什么都查不到。”姜洛笙看看赵婷，“赵医生，我有抑郁症的事情，警方不会知道吧？” “当然不会，”赵婷让她放心，“咱们是签过保密协议的。” “那我和……”姜洛笙抿抿嘴，“我和姜清远的事，他们也不会知道吧？” “洛笙，你不用担心。”赵婷温柔地笑了笑，“医生有责任对病患信息完全保密，不然是要被告上法庭，被吊销执照的。” “好。”姜洛笙垂下眼睛。 她没有丝毫安全感。 上一秒还是面对面微笑的人，下一秒就能在她转身后，默默捅她一刀。 “洛笙，咱们不能再逃避了。认真面对你不健康的情感，把它割断。”赵婷把话题带回来，“不过不用急于一时。给自己一个期限，比如到今年生日，爸爸过了零点也没有给发祝福为止。” “这个好，”姜洛笙淡淡一笑，“他早就不记得我生日了。” “洛笙，不要害怕，你足够勇敢。”赵婷鼓励她，“只要你想，用不了多久，你就可以走出来。” “谢谢。”姜洛笙问，“赵医生，我是不是不能停药了？” “既然反弹回了中度抑郁，咱们就再加一个疗程的药，防治情况恶化。” “好。”姜洛笙点点头。 赵婷看看时间，“好了，那我们今天就到这里。不过不好意思，最近你要频繁见到我了。” “我觉得挺安心的。”姜洛笙笑笑。 当她从沙发上站起来的时候，右脚踝微微刺痛着。 天气一直阴着，她的伤便也一直疼着。 赵婷看着窗外，转转脖子，揉了揉左锁骨下方，随便和姜洛笙聊着天，“最近都是这种天气，真难受。” “是啊。”姜洛笙回应。 早上九点多，滨门城繁忙的早高峰还没有完全过去。 从医院出来，姜洛笙有些意外地发现，黑色路虎依然等在医院门口。 她坐上副驾驶，“你不去上班？九点多了。” 萧起合上笔记本电脑，放到后座，“饿。先吃饭。” 姜洛笙没多说什么，靠着座椅放空自己。 当路虎停下来的时候，她才发现，这里是滨门舞蹈附中门口。 萧起解了自己的安全带，又探身过来解了她的，“下车。” 姜洛笙下了车，跟在萧起身后，下意识牵住他伸过来的手。 往前走了几步，她便看到了学校门口那家熟悉的麻辣烫。 当萧起带着她走进店里，递给她托盘和夹子时，她鼻子一酸。 她没能和爸爸再来吃一次麻辣烫。 但是有人在尽力带她弥补遗憾。 这个男人真是烦。总是惹她哭。 萧起看她一副要哭了的表情，皱了皱眉，“怎么了？” 姜洛笙忍住眼泪，环视着几乎还空空如也的麻辣烫店，浅笑着调侃，“一大早就来吃麻辣烫的，也就你了。” “中午没空。”萧起转头往托盘里夹菜，“咨询怎么样？” “中度抑郁，”姜洛笙告诉他，“赵医生说不停药了。” 萧起沉默着。 就在姜洛笙以为他没打算再开口的时候，却听见他说：“姜洛笙，别放弃。” “嗯。”姜洛笙淡淡回应。 但萧起没就此打住，“我会陪着你，你不孤单。” 他不敢说太多，怕给姜洛笙压力。 让她知道，有人在守护她，陪着她，就够了。 姜洛笙愣了愣，随即笑了，“谢谢你。” 长桌最靠边的两个座位上，两人并肩而坐。 麻辣烫还是多少年前那个熟悉的味道。 这么多年过去，有些东西依然没变。 姜洛笙没什么胃口，但喜欢吃的东西，她好歹吃了些。 等她放下了筷子，萧起才开口，声线严肃，“姜洛笙。” “啧，”姜洛笙不满，“你老喊我全名干嘛？还这么严肃。” 萧起勾勾手指，“身份证。” 姜洛笙眨眨眼睛，然后低头在包里翻找着钱包。 “咱们走房屋买卖。”萧起告诉她。 姜洛笙没说话。钱包好像埋在包的最里面。 “晚上我把合同带回来。”萧起接着说。 姜洛笙拿出了钱包，却模糊了视线。 萧起眼看着她的泪水簌簌落下，落到她的手上，钱包上，挎包的带子上。 他皱皱眉，“怎么哭了？” 姜洛笙开始轻声啜泣。 萧起干脆伸手拿过她的钱包，打开，抽出身份证。 把钱包还给她的时候，她突然开始大哭出声。 周围为数不多的几个人，纷纷投来好奇的目光。 她却不管不顾，把脸深深埋进双手，哭得像个孩子。 萧起收好她的身份证，往她这边坐了坐，伸手把她紧紧环进怀里。 店员端着个杯子走过来，放到姜洛笙面前的桌子上，“姑娘，来，喝点热水。外面冷。” 姜洛笙依然把脸深埋在手里，哭得说不出话来，只能使劲点点头。 “谢谢。”萧起帮她谢了店员。 桌子上，杯子里的水冒着热气。身边，萧起轻轻拍着姜洛笙的脑袋，安静地陪在她身边。 她的创伤，他无法帮忙分担。 但是他会用尽全力拉住她，不让她窒息在泥潭里。 至少在她首演之前，让她最大限度地放下顾虑。 即使飞不高，也不会跌得粉身碎骨。 她的身后，总有依靠。 第49章 玫瑰 傍晚。滨门大剧院。 首演之前，姜洛笙安静地坐在化妆间的角落里，低着头换足尖鞋。 整个舞团的人，都看得出她这两天状态不对，排练的时候甚至低错频频。 那些明里暗里的对手，便在认真等着她首演失败。 “姜洛笙，”万祁走过来，“脚怎么样？” 姜洛笙抬起头，莞尔一笑，“万总监，没事了。我打了封闭针。” “首演别出差错。”万祁提醒她。 “不会的。放心吧。” 姜洛笙的承诺是认真的。幕布缓缓拉开的时候，观众根本无从知道，舞台上那个灵活优雅的年轻独舞，灿烂的笑容背后，是深陷泥潭的痛苦。 舞台上，放眼望去，四周一片黑暗，但姜洛笙知道，头顶的聚光灯，是打在她身上的。 她会向着光一直走，不遗余力。 时隔多年，她再一次陷进了抑郁症这个泥潭，不断挣扎，却依然渐渐被吞没。 这种无力感一次次让她怀疑，也许放弃会更轻松一些。 但她从多少年前就在不断告诉自己，每次挣扎，都有意义。 她可以出来的。即使不能，即使最后注定淹死在泥潭里，也要到花尽所有力气的那一刻，再放弃。 打了封闭针的右脚踝，几乎不痛了。 随着最后一个音符结束，姜洛笙定格在舞台中央，听着台下雷动的掌声。 首演很成功。 这次，她的笑容是真实的。 虽然不算灿烂，但是舒心。 从大剧院后台出来的时候，粉丝围上来，找她要签名，和她拍照。 给最后一个粉丝签名的时候，姜洛笙从余光里看见了不可思议的场景。 对面不起眼的那个垃圾桶旁边，萧起正靠着墙，静静站在那里。 最令人诧异的是，他的手里，竟然拿了一束玫瑰。 人活久了，真是什么都能见到。 送走了最后一个粉丝，姜洛笙迈开脚步，走向对面。 走得越近，她便越清晰地看到萧起眼底的温柔。 还有骄傲。 萧起在替她骄傲。 在姜洛笙走出来之前，他其实一直很忐忑，怕她没跳好首演。 但当她从后台走出来的那一刻，他便知道，她成功了。 那是真实的笑容，和真实的轻松。 “怎么呆在这么隐蔽的地方？”姜洛笙走过来。 “方便观察你的表情，”萧起有理有据，“你要是哭丧着脸出来，我就直接把花丢进垃圾桶。” 姜洛笙轻轻翻了个白眼，“就你机灵。” 萧起把玫瑰递过来，“恭喜。首演成功。” “谢谢。”姜洛笙接过玫瑰。 怒放的花朵，就连香味都带了顽强的生命力，骄傲得高调。 这个祝贺，还挺浪漫。 “走吧。”萧起向她伸出手，“回家。” 姜洛笙一手捧着花，另一手领住萧起的手。 路虎从大剧院开向市中心。 姜洛笙坐在副驾驶上，“对了，我突然想起来，有件事还没问你。” “问。” “你那天怎么会跟在夏利后面？” “我那天去接你了。” 姜洛笙挑挑眉，“为什么？” 萧起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开口：“本来是怕雪下得早，你会害怕。” 他低沉的声线带着后怕和自责。 最后还是没护好她。 姜洛笙垂着眼睛，一边听着，一边打理着手里的玫瑰花。 “对不起。”极小的道歉声。 但姜洛笙听到了。 她整个人轻轻一抖，声线也跟着抖了抖，“你说什么？” 萧起没再说第二遍。 姜洛笙眼前的玫瑰花开始模糊。 她突然觉得自己好矫情。二十多岁的人了，一句道歉，竟然就能冲破她的泪腺。 这么多年，他终于慢慢撕破了那层粉饰，第一次说出这三个字，亲口向她承认，他其实也是愧疚的。 黑色路虎在红灯前停下。 姜洛笙感觉有人凑过来，把手轻轻放在她的头顶。 “别哭。”萧起温柔的呼吸打在她耳边，“我没告诉你，不代表我没心疼。” 姜洛笙转过身来，腾出一只手环住萧起的脖子，像小猫一样轻轻蹭了蹭他的耳朵，“那我不哭了。” 她早就清楚，有些看上去的巧合，其实只是宿命，早晚都要发生，谁都怪罪不得。 她和萧起都是普通人，而这世间，总有太多普通人无法改变，只能承受的东西。 但是“不哭了”，是她真真实实可以做到的。 从转天开始，姜洛笙真的不再哭了。 她以令萧起惊讶的速度恢复着，圆满完成了三场演出，笑着谢幕，像骄傲的玫瑰般盛放着。 萧起每天都会带着一束新玫瑰，接她下演出。 姜洛笙觉得，他们之间的关系，从未像现在这般失控过。 太近了。 太危险。 也许是那句“对不起”破了冰，也许是这只在泥潭外死死拉住她的手太过坚定。 或者单纯是东泰公寓的房产证上变成了她的名字，她想表达谢意。 她不确定。 一月份很快就要结束了。 这天早上八点，滨门医院。 针头从右脚腕抽出来的这一刻，姜洛笙知道她自由了。 这是最后一针封闭针了。 但刚打完针，疼痛依然磨人。 姜洛笙坐在路虎副驾驶上，疼得呲牙咧嘴，“我变成废物了，动都动不了。” 萧起瞥了她一眼，“小废物，几点演出？” “下午两点。” “先送你回家？” “好。”姜洛笙看着车窗外，闷闷道。 萧起顿了顿，“或者跟我去磐固。” 姜洛笙眨眨眼睛，“你今天不忙？” “今天没会。”萧起说得漫不经心，“可以照顾你吃喝拉撒。” 姜洛笙靠着座椅，悠悠道：“那就麻烦萧大总监了。” 路虎打了转向灯，并了道，在前面的路口右转。 磐固科技顶层。技术总监办公室。 姜洛笙横躺在沙发上，翘着右脚，脚腕下垫了个靠枕，悠闲悠闲地读着手里的小说。 书读到一半，她探身去拿茶几上萧起的水杯。 但是水杯放得有点远。 她转头看看，看到萧起在忙，便没有打扰他，自己从沙发上起身下来。 右脚踝一阵钝痛，痛得她不自觉倒吸一口冷气。 萧起看过来，“要什么？” “要喝水。”姜洛笙委屈得像个没吃到糖的小孩子。 萧起站起身走过来，坐到她身边，把茶几上的水杯递给她。 “谢谢。”姜洛笙甜甜糯糯地道谢。 萧起看着她乖得像个猫咪。 姜洛笙喝完水，把杯子还给萧起，“跳完这一场，我就可以歇两天了。” “那要好好庆祝一下。”萧起勾起手指，轻轻一刮她的鼻子，“晚上想吃什么？” 姜洛笙想了想，突然眼睛一亮，“想吃烤肉。” 萧起看着那双熟悉的漂亮眼睛，里面又有了星星。 她开始笑了。开始有食欲了。话开始变多了。 她回来了。 这个坚强的丫头，一次次摔进泥潭，一次次挣扎出来。 永远向着光走，不遗余力。 “好。演出结束去接你。” “别忘带玫瑰。”姜洛笙悠悠提醒。 “不会。” 外面有人轻轻敲门，“萧总监。” 虽然带着感冒浓浓的鼻音，但姜洛笙依然听得出来，是沈灵姝。 “进来。”萧起从沙发上站起身，走回办公桌。 沈灵姝推开门，看到沙发上的姜洛笙时，微微一愣。 “你好。”姜洛笙淡淡一笑，把脚翘上枕头，低头继续看小说。 沈灵姝回了个微笑，便径直走向萧起的办公桌，坐到他对面。 姜洛笙听到他们在谈新项目。 沈灵姝感冒真的很严重，整个人看上去完全没有精神。 姜洛笙又看了几页书，沈灵姝终于站起来准备离开。她吸吸鼻子，捂着嘴咳嗽了两声，却依然皱着眉头强忍着。 “你用不用休息一天？”萧起问她。 “不行啊，”沈灵姝笑了笑，“开新项目这么忙，我不忍心让你一个人受累，得帮你分担。” 姜洛笙皱皱眉，心里一阵不悦。 这女人故意说得暧昧？在挑衅？ 她依然低着头，面无表情地又翻过一页书。 萧起看看沈灵姝，“不用。你可以休息。” 沈灵姝顿了顿，笑得勉强，“没事的。不用。” 走出萧起办公室的时候，沈灵姝的心脏还在快速地砰砰跳着。 天知道她鼓了多大勇气，才说出这样暧昧的话。 但没有用。纵使她和萧起，从校园到职场，从同门到上下级，朝夕相处，并肩作战，萧起却始终没有对她日久生情。 一点点都没有。 虽然很委屈，但认认真真的她，永远赢不过随随便便的姜洛笙。 等沈灵姝离开，姜洛笙才抬起头来，看看门口的方向，又看看萧起。 萧起已经在专心看代码了。 姜洛笙终是没说什么，也没什么好说。 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心里的这股烦躁，究竟是从哪里来。 下午一点半。 黑色路虎缓缓停在滨门大剧院门口。 “好。有事找我。”萧起挂了电话。 “新项目不顺利吗？”姜洛笙听着他打了一路的电话。 “嗯。”萧起告诉她，“甲方那边有点问题。” “麻烦吗？” “目前还好。” “别太辛苦。” “你也是。”萧起转头看着她，“五点来接你。” 姜洛笙点点头，“吃烤肉。” “吃烤肉。”萧起捏捏她的下巴，“去吧。演出顺利。” 冬日的午后，不算太寒冷。 黑色路虎开上主干道。 姜洛笙走进滨门大剧院。 第50章 骗子 滨门城今年冬天最大的一场雪过去后，冷空气似乎就开了小差。 即使是下午五点，冬阳依然有些温暖。 姜洛笙脚步轻快地走出大剧院后台。她觉得天气真好，演出圆满真开心，要去吃烤肉真幸福。 这种期待美好的感觉，真是久违了。 她四下看看，没找到萧起。 不远处一辆车鸣了两声笛。 一个年轻小伙子落下凯迪拉克的车窗，呲着牙朝这边挥手，声线清朗，“嫂子！” 姜洛笙疑惑地眨眨眼睛。这个人她确实有印象，在磐固打过几次照面，没正式打过招呼。 羽绒服口袋里的手机震了起来。 姜洛笙一边走向凯迪拉克，一边接起电话，“喂？” “出来了？”萧起问。 “嗯。”姜洛笙眨眨眼睛，“你没来接我？” “我在源屋。” 姜洛笙一愣，“你怎么跑到隔壁城市去了？” “项目有点问题，要和甲方谈判。”萧起告诉她，“我让同事去接你。见到了吗？” 姜洛笙看看面前从车上下来的年轻小伙子，突然心里一阵失落。 没有烤肉，也没有玫瑰。期待了半天，都落空了。 “骗子。”她喃喃了两个字，便挂了电话。 “嫂子好！之前咱们见过几次了。今天第一次正式自我介绍，我叫成柏舟。”小伙子的笑容像夏日的阳光。 “你好，我叫姜洛笙。”姜洛笙莞尔一笑，和对方握了握手。 “萧起开了个新项目，带着团队去源屋和甲方谈判了，让我过来接你。”成柏舟一边解释着，一边为她拉开副驾驶的车门。 “谢谢。辛苦你了。”姜洛笙客气道。 羽绒服口袋里的手机一直在震。她按了拒听键，一赌气，干脆调了静音模式。 成柏舟从主驾驶上来，手机贴在耳边，“接到了，放心吧。别唠叨了，肯定安全给你送回家。” 挂了电话，他对姜洛笙友好一笑，“萧起这小子，真是婆婆妈妈的。” 姜洛笙听他喊的是“这小子”，而不是“哥”。 “你们两个很熟？”她问。 “熟，熟得很，老死党了。”成柏舟启动了车子，“大一那阵子，张导师创立磐固，也是他跟导师推荐带上我的。” “哦，”姜洛笙看着他，“原来是磐固创始人之一啊。” “对。我现在是技术副总监。” “哦，是你啊！”姜洛笙恍然大悟，“萧起跟我提过你。” “是吗？”成柏舟哈哈一笑，语气轻松，“肯定不是什么好话。” 姜洛笙一本正经地悠悠开口：“说技术副总监玉树临风，博学多才，年轻有为。” “快拉倒吧嫂子，别给那小子脸上贴金。他要是能说出这种话，我把我车吃了。”成柏舟根本不信。 “哎哟，”姜洛笙感叹，“看来他在你们心里的形象，很糟糕啊。” “他就是个典型的理工直男，表达能力为负，嘴还硬，又冷又不通人情。”成柏舟看看姜洛笙，“估计温柔的一面都给你了。” 姜洛笙拄着脑袋，看着成柏舟，“我现在是不是该表现出得意？” 成柏舟哈哈大笑，“行了行了，别在这儿暗撒狗粮了啊。” 姜洛笙笑了笑，“看你们最近挺忙的？” “忙得很，不过现在都是在走上坡路了。”成柏舟告诉她，“之前几年和远扬竞争的时候，起起伏伏的，压力比较大。” “远扬？” “另外一个信息安全公司，和磐固是同业竞争。嫂子应该不是很关注这些科技公司吧？” “很少。不过我好像听萧起提起来过。”姜洛笙有印象。萧起有一次没来由地提起，他们马上要把远扬摧毁了。姜洛笙不太关注这些，也没兴趣，便没往心里去。 “四年前磐固一创立，就直接干远扬，视野和技术永远领先他们。一直到去年八月，终于把远扬干进土里了。”成柏舟语气很得意，也不在乎听众感不感兴趣。 “是吗？”姜洛笙应和着，“那肯定是不容易。” “不过说起来，远扬的总裁也是挺惨的。公司凉了，人也凉了。” “人也凉了？”姜洛笙不解。 “去年那个投毒案，他是受害者。”成柏舟告诉她，“我现在有时候想想，他是不是因为那阵子远扬出事，焦虑得没心思换药，才出了这种事，还真有点愧疚。” 这句话信息量有点大。姜洛笙处理了几秒钟。 “你是说，第四个受害者姜先生，就是远扬总裁？”她一下子来了兴趣。 “对。”成柏舟点点头，“那个案发现场，还是我跟萧起发现的。” “嗯，他跟我讲了个大概，”姜洛笙看着他，“说是远扬总裁那天本来约了你们谈收购。” “对，远扬那个时候已经凉透了，收购是唯一的路。”成柏舟说着说着便一脸厌恶，“我是真不喜欢那个远扬总裁，看着就阴险，脾气暴躁，做事也不地道。” “怎么不地道？” “那可太多了，打擦边球，威胁对手，在生意上使绊子，他都干得出来。”成柏舟现在想起来还是一肚子气，“每次和他打交道，我都得先把气顺利索了。要不然真能被气死。” 姜洛笙不知道该接什么话。 好在成柏舟自顾自地说下去：“五号那天，是他说上午十一点在他家附近的咖啡厅谈收购。我和萧起十点多正好在附近办完事，就先去咖啡厅一边等他，一边敲代码。结果这小子，到了十二点也没出现。鉴于他的人品，我以为他是在耍我们。” “嗯。”姜洛笙应和着。 “给我气坏了，站起来就去找他们小区的保安，使出我的所有演技，说是联系不上有抑郁症的朋友，怕朋友出什么事，让保安陪我去他家看看。” “你们怎么知道他有抑郁症？”姜洛笙挑挑眉梢。 “之前开会的时候，我和萧起见过他吃‘解忧’，正好就编了这个理由。”成柏舟顿了顿，“我真以为他是故意放鸽子耍我们，本来想让他难堪一下，没想到人真死了。” 姜洛笙淡淡一笑，“你这版故事，比萧起的那版有料多了。” “当然了！严格意义上来说，萧起不算第一发现人。我施展演技的时候，他在咖啡厅等着，没目击现场。”成柏舟接着说，“当时真是把我和保安吓坏了！我就赶紧给萧起打电话让他也过来，不能我一个人承受这种冲击。” 姜洛笙笑了笑，“后来你做噩梦了吗？” “做！连着做了一个礼拜！嫂子，你能想象那种一开门看见地上倒着一个人，你走过去发现他不喘气了的感觉吗？” 姜洛笙有画面感了，“辛苦你了，小叔子。” “不过有时候也是因果有报吧。”成柏舟感慨，“姓姜的那小子，听说从不赡养他爸，也不联系他妈，私生活一团糟。这种人，可能上天真的想收了吧。” 姜洛笙突然一阵心酸。 她恨姜清远，但从某种程度上，他们同病相怜。 没有跟他悲欢相通的人，他始终一个人，贴着一身或真或假的标签。这标签的重量，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拯救不了自己，而他可恨背后的可怜，也没有人看到。 车子停在东泰公寓门口。 成柏舟温暖一笑，“嫂子，咱到了。” 姜洛笙有些意外，“这么快？感觉要是跟萧起，这条路得开一辈子。” 成柏舟哈哈大笑。 “谢谢你，”姜洛笙莞尔一笑，打开车门，“开车小心。” “再见嫂子！”成柏舟挥手道别。 等姜洛笙回了家，才从口袋里拿出静了音的手机。 清一色来自萧起的未接来电和未读消息。 姜洛笙点进未读消息。 在生气？ 她皱皱鼻子。难不成在高兴？ 吃饭了吗？ 她翻了个白眼。没吃。本来想吃烤肉的。 别忘吃药。 她直接锁了手机，没有回复。 都是废话。 晚上睡觉前，屏幕上再次弹出两条新消息提醒，来自萧起。 姜洛笙根本不想看。 但她转念一想，还是点了进去。 早点睡。晚安。 乖。 姜洛笙锁了屏幕，把手机丢上床头柜，关灯睡觉。 已读不回，表明态度。 第51章 不爽 转天，姜洛笙睁开眼睛的时候，看见阳光从窗帘的缝隙间洒进来。 时间应该不早了。这一觉一直睡到自然醒，好舒服。 她拿过手机，按亮屏幕。现在是上午十点钟。萧起三个小时前发来了一条信息：小丫头，睡醒找我。 她撅撅嘴，锁上屏幕。 十一点，萧起从酒店会议室出来的时候，看了一眼手机信息，然后不禁勾起唇角，眼底有一丝无奈。 这个丫头，依然倔强地已读不回。 不过每一条信息她都会读，他知道她好好的，也就放心了。 他打开通讯录，点上第一个号码。 姜洛笙的手机便震了起来。来电显示萧起。 姜洛笙犹豫了一阵子，终于接起了电话：“喂？” 对方带着笑意，“还在生气？” “没在生气。”姜洛笙气鼓鼓地回应。 “昨天晚上吃的什么？” “反正不是烤肉。” 萧起低声笑了笑，“你变可爱了。” “我挂了。” “别挂，”萧起阻止她，“我好不容易有空给你打电话。” 姜洛笙想了想，妥协了，“跟甲方沟通得怎么样了？” “差不多了。一会儿收尾，中午之前应该能谈好。” “你们公司都谁去了？” “我，助理，两个下属，和产品部四个人。” 助理，也就是沈灵姝。姜洛笙皱皱鼻子，“那你晚上回来吗？给你个机会补偿我，今天晚上请我吃烤肉。” “回不去。甲方签合同的人明天才能到。” “我挂了。” “挂吧，”萧起语气里的笑意很明显，“去换衣服，准备出门。” 姜洛笙觉得莫名其妙，“出什么门？” “给你订了车，”萧起收起笑意，“两个小时到源屋。” 姜洛笙明白他的意思了。 她眨眨眼睛，依然带着气，“谁稀罕去找你？” “我稀罕。”萧起哄她，“这边有比滨门城还好吃的烤肉。吃不吃？” “吃。”姜洛笙从沙发上起身，“那我去梳洗打扮了。” “去吧。”萧起的低音炮带着温柔，“一会儿见，小丫头。” “一会儿见。” 源屋临海，比滨门城稍稍暖和些。 下午两点钟，姜洛笙坐的车在萧起住的酒店门前停下。她一眼就看到萧起正倚着门口的柱子，看着这边。 看到车子停下来，萧起迈开脚步往这边走。 姜洛笙从车上下来，撅着嘴不看他。 萧起摘下她背着的双肩包，眼底带着笑意，“我看看，气成什么样了？” 姜洛笙不理他，自顾自往就往酒店走。 萧起一把拉住她的手，“你认识路吗？就往前冲。” 姜洛笙依然一句话不说，一脸委屈地跟着萧起。直到进了酒店房间，她才禁不住轻轻感叹了一声。 套房很大，从二十层的落地窗，正好可以看到不远处的大海。 两点钟的光景，海面波光粼粼。这座城市节奏明显慢得多，比滨门城更加惬意。 “好漂亮。”姜洛笙走向落地窗。 “嗯。”萧起走过来，站到她身边。 “项目谈好了？”姜洛笙问。 “谈好了。” “你技术部的同事们呢？”姜洛笙转过头来，“怎么一个都没看见？” “两个下属去网吧了。”萧起也转过来和她面对面。 阳光金灿灿的。 萧起觉得阳光下的她，真好看。每一根发丝都好看。 他伸手过去，用食指卷着她的发梢，“不生气了？” 姜洛笙一愣，然后猛地一拍双手，“哎呀！坏了！” 萧起挑挑眉毛，“怎么了？” “我在生气呢！”姜洛笙一阵委屈，“我给忘了。” 萧起被她逗笑了，放开她的发梢，把手轻轻放上她的头顶，宠溺地拍了拍，“那就忘着吧。” 姜洛笙眨眨眼睛，“那行吧。” “我刚下了个电影。一起看？”萧起问她。 “好。”姜洛笙乖乖点头。 “走。”萧起牵住她的手，带着她往卧室走。 姜洛笙跟在他身后，看着他的背影时，突然觉得一阵不确定。 她早就习惯了在男人面前，为了利益，把自己和情绪割离开，游刃有余地说一些暧昧的话，耍一些有分寸的小性子，以讨对方欢心。 但是这次，她一贯的虚假里，似乎多了几分真实。 她分不清了。 下午三点钟。 姜洛笙懒懒地躺在大床上，和萧起并肩靠着床头。 笔记本电脑放在萧起的腿上，屏幕上播放着电影。 手机突然震起来，来电显示沈灵姝。 萧起按下播放暂停键，接起电话，“喂？” “萧总监，”沈灵姝听上去很难受，“我好像发烧了，能不能麻烦你陪我去趟医院？”说完，她害怕萧起不同意，又继续解释：“小张他们两个去网吧了，不接电话。产品部那边的人我也不认识，只能麻烦你了。” 萧起沉默了两秒钟，“好。楼下见。” “谢谢。”沈灵姝咳嗽着。 萧起挂了电话，把电脑放到床上，起身下床，“我出去一趟。” “去干嘛？”姜洛笙看着他。 “沈灵姝发烧了，我送她去医院。” 姜洛笙心里莫名不爽，“她干嘛非要你送？” “两个去网吧的人没接电话，产品部的人她不熟。”萧起一边说一边走出房间。 “喂，”姜洛笙从床上坐起来，“你不陪我看电影了？” “陪。等我回来。” “那还带我吃烤肉吗？” “带。我一会儿就回来。” 姜洛笙没再说什么，重新躺回床上，听着他穿外套，换鞋，说了句“走了”，然后出门。 门关上的那一刻，姜洛笙不爽到极点。 生病了就好好在家歇着，非要跟着出差，真是给人添麻烦。 她重新倒回床上，赌气地按了电影播放键，自己往后看。 沈灵姝在酒店一楼大厅等着，脸颊烧得红彤彤的。 最近一直带着病工作，身体终究扛不住了。 但是在出差的时候，就有些麻烦。 她看着萧起从电梯出来，抱歉一笑，“麻烦你了。” “没事。”萧起问她，“还好吗？” “感觉不太好。希望别烧得太高。”沈灵姝看得出来很难受。 不过一想到能和萧起私下独处一段时间，也算值得了。 他们打车到了源屋综合医院。 沈灵姝量了体温，有些意外自己已经烧到了三十九度。 医生给沈灵姝做了检查，开了药，然后让她去输液。 输液室里，萧起眼看着针头扎进她的手背后，两行清澈的眼泪顺着她的脸颊流下来。 他愣了愣。 这题超纲了。他不会。 他快速搜索了脑海中所有的词汇，进行各种排列组合，最后得出一个最适合当下情境的，“很疼？” “很疼。”沈灵姝认真点头。脆弱的时候，一切疼痛和孤独，都是放大的。 “萧总监，你能不能陪我把液输完？”她的语气带着请求。 她烧得这么高，萧起也确实不放心留她一个人在这里。 “好。”他同意了。 “谢谢。”沈灵姝挤出一个微笑。 萧起坐在她旁边的椅子上，拿出手机看看时间。 已经五点多了。 他给姜洛笙发消息：我晚点回去。你如果饿了，走廊柜子里有零食。 姜洛笙躺在床头，一字一句地读着信息。 读完，她回了一条过去：为什么要晚回来？ 萧起回：沈灵姝烧到了三十九度，要输液。 姜洛笙撅撅嘴，打上一句话：你这个大骗子。 但是想了想，她却没有按下发送键。 孤身一人的年轻姑娘，出着差发起了高烧，也确实没办法。 她把刚刚写好的全部删掉，重新打上去：好。那我乖乖等你回来。 按下发送键后，她起身下床，去走廊的柜子里找零食吃。 第52章 吃醋 萧起和沈灵姝从医院回来时，已经快晚上八点钟了。 “今天给你添麻烦了，萧总监。”沈灵姝依然病怏怏的，说话都没有力气。 “没事。”萧起在酒店大厅停下脚步。 沈灵姝有些疑惑，“你不上楼吗？” “我带洛笙吃饭。” 沈灵姝一愣，在反应过来之前，便看到一楼电梯打开，姜洛笙走出来。 她怎么过来了？什么时候来的？ 姜洛笙看到沈灵姝，微微一笑，“你好。” “你好。”沈灵姝回应了一句，便走进电梯。 转过身来，她看着萧起用与看她时完全不同的目光看着姜洛笙，听着他的声线带了温柔，“饿了吧？” 她听见姜洛笙娇滴滴地回答：“饿死了。” 电梯门终于关上了。她闭了闭眼睛。 八点多，炉上的烤肉滋滋作响，香气四溢。 姜洛笙眼巴巴地盯着半熟的肉。 萧起用夹子翻着烤肉，看到她的眼神，开口打消她的念头：“等着。” “那喝酒。”姜洛笙伸手去拿烧酒。 萧起一把按住她的手，无奈道：“等着。” “这也不给吃那也不给吃，人都快饿没了。”姜洛笙撅着嘴抱怨。 “别急。”萧起淡淡道。 “还不是都怪你？陪人家漂亮姑娘输液输到这么晚，把更漂亮的饿着。” 萧起有些惊讶地看了看她，“说吧。” “说什么？”姜洛笙不满。 “突然这么可爱，是想干什么？” 姜洛笙被夸了可爱，瞬间没了脾气，眨了眨眼睛，“陪她输液的时候，你们都聊了什么？” “什么都没聊。” “骗子。” 萧起不明所以地看看她。 “反正你就是个骗子。” 萧起被她训得莫名其妙，翻了翻炉上的烤肉，给她夹了两块，“来，堵堵嘴。” 姜洛笙这才放过了萧起，夹了烤肉，一口咬下去，外焦里嫩。 萧起一边给她夹烤肉，一边看看她可爱的吃相。 真的很奇怪，怎么就突然变得这么可爱了？ 深夜，酒店里。 姜洛笙洗好澡，从浴室里出来。 卧室里的暖风呼呼地吹着，声音惬意放松。 “要是有冰橙汁就好了。”姜洛笙说。 萧起正拿着浴袍往浴室走。 “我下去买两瓶吧！”姜洛笙想到吹着暖风喝冰橙汁，不禁眼睛亮了亮。 萧起无奈地转头看看她，“馋猫。” “我去了！”姜洛笙开始解浴袍的带子，准备换衣服。 萧起走进浴室，关上门，“穿暖和。” “好。”姜洛笙应着。 源屋的深夜也比滨门城要暖和些。 电梯停在一楼，门缓缓打开，姜洛笙裹着羽绒服和围巾走出来。 酒店附近就有一家便利店。 姜洛笙推门进去的时候，门上挂着的风铃清脆地响了响，似乎是在欢迎她。 但是站在货架前的沈灵姝一定不欢迎她。 四目相对的时候，两人都有些惊讶。 姜洛笙看着沈灵姝依然红彤彤的脸颊，“还没退烧？” “没有。”沈灵姝重新转过头去看货架，“你怎么来源屋了？” 姜洛笙瞥了一眼，那货架上放的都是药。她与沈灵姝擦肩而过，走向冰箱，“我来陪我男朋友出差。很奇怪吗？” 沈灵姝烧得难受，对姜洛笙更是没好气，“少来了。说得那么好听，明明就是把他当备胎。” “是吗？”姜洛笙悠悠道，“看来他甘愿做我的备胎，也不想做你的男朋友。” “姜洛笙，你别得意。”沈灵姝向她宣战，“我不会放弃的。” 姜洛笙一阵不爽，转身一步一步走过来，“抢别人男朋友，你还理直气壮了？” 沈灵姝皱眉看着她，“不是你说的不介意吗？” “我现在介意了。”姜洛笙挑挑眉毛，“不好意思，我是正牌女友，有权利变来变去。” 沈灵姝表情变得不可思议，“你真是不可理喻。” “对，我就是不可理喻，不懂事，还自私。”姜洛笙看着她，缓缓道，“但是你知道吗，沈灵姝，感情这个东西，是唯一有付出却不一定有回报的东西，也与优秀无关。” “怎么可能？”沈灵姝毫不犹豫地反驳，“别太自以为是了，总有一天，萧起会看到别人的优秀，不再被你蒙蔽。” 姜洛笙笑了笑，“你真应该多经历经历社会的毒打。” 说完，她没再废话，重新走回冰箱，拿了两瓶橙汁。 沈灵姝也没再说什么，拿了一瓶阿斯匹林，转身往收银台走。 橙汁冰冰凉凉的手感，让姜洛笙慢慢清醒。 她这是在干什么啊？ 她开始贪恋萧起给的温暖了，并且想把它们独占。 太危险了。会受伤的。 没有一个男人是可靠的。没有例外。 她要与他们保持距离。 绝对不能走心。 她听见便利店门上的门铃响了响。应该是沈灵姝结了账走出去了。 她这才迈开脚步走向收银台。 深夜，路上已经没有什么人了。 姜洛笙拎着塑料袋，从便利店出来，往酒店走。 路过一个巷口时，她隐隐约约听到转角处有人在交谈。 起初，她并没有在意。 然而再走两步，她突然听到刻意压低音量的女声带着恐惧：“求你了，让我回去吧。” 是沈灵姝的声音。 她停下脚步，仔细听了听。 “求你了，让我回去吧。”沈灵姝求饶着，“我真的很难受。” 中年男人把她挤在墙上，嘴边的黑痣猥琐地翘着，摸了一把她的脸，“丫头，你这么漂亮，没男朋友多可惜啊？” 沈灵姝想反抗，却没胆量，也没力气。 产品总监在公司里就骚扰过她很多次了，经常趁着没人的时候，在她身上揩把油。 但她不敢反抗。她怕得罪产品总监，也怕事情传出去，对自己的名声不好。 她从自己身上找原因，从那之后，即使夏天也穿着长袖长裤。 但是没有用。产品总监依然会来揩油。她只能尽量避免两人独处。 这次产品部跟着来出差，简直是她的噩梦。 尤其是刚刚，她从便利店回酒店的路上，被出来买宵夜的产品总监堵进了巷口。 现在，男人猥琐的呼吸喷在她脸上，她大脑一片空白，甚至听不到自己的求饶声。 但她清晰地听到了“哗啦”一声，是不远处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 中年男人停下动作，转头看过去。 沈灵姝也顺着声源的方向看去。 姜洛笙左手举着手机录像，右手里，半个碎裂的橙汁瓶直指着中年男人。她一步一步向这边走过来，看向男人的眼神中满是厌恶。 “滚远点。”姜洛笙冷冰冰地开口，“自己躲房间里发/情去。” 沈灵姝看着姜洛笙因为嫌恶而紧皱的眉头。 “嗨哟，现在年轻人火气都挺大啊。”男人一脸不屑，身体却不敢再动弹，视线紧紧盯着离他不远的半个啤酒瓶。酒瓶锋利的边缘直指着他，在夜色中闪着冷漠的寒光。 “公司职员不敢举报你，可不代表我这个外人不敢。”姜洛笙左手食指点了一下手机屏幕。视频加载了几秒钟，发送给了萧起，“我都录下来了，视频发给萧起了。” 男人睁大眼睛，他认出来了，这个年轻姑娘是平安夜那天，在磐固被他揩过油的，技术总监的女朋友。 “姑娘，咱们之间有误会。”男人立刻放开沈灵姝，“你看，咱们好好谈谈……” “下/流的变/态。”姜洛笙平安夜那天就看得出来，这个男人只是个欺软怕硬的懦夫。她没再多废话，直接快步走上前，举起橙汁瓶就要往男人身上刺。 沈灵姝吓坏了，想伸手去拦住姜洛笙。万一她真的一瓶子刺下去，伤了人，可是会惹上麻烦的。 果然，男人比她们动作更快。他看姜洛笙来真的，便瞬间调转了方向，飞一般地拔腿就跑，一边跑还一边回头看看，很快就跑出了她们的视线。 姜洛笙放下橙汁瓶，拉起沈灵姝的手就往回走，“走了。” 沈灵姝一直以为是自己的手在颤抖。直到两人走进电梯，她才意识到，颤抖的不是她，而是姜洛笙。 姜洛笙微微急促地呼吸着，目无焦点地盯着眼前的电梯门。 沈灵姝有些意外。刚刚看她霸气凌厉的样子，根本想不到她也是害怕的。 “谢谢你。”沈灵姝道谢。 姜洛笙没有回应。 半天过去，两人终于回过神来，松开还牵着的手，想着电梯怎么还没有到。 她们看看楼层按键，这才发现刚刚竟然忘了按，就这么干站着，站了老半天。 沈灵姝按了十九层，然后帮姜洛笙按了二十。因为她知道萧起住在二十层。 电梯在十九层停下时，沈灵姝在离开前，对姜洛笙说了句“晚安”。 电梯上到二十层。门打开的时候，姜洛笙看到萧起穿着外套，正皱眉站在电梯口。 四目相对，她立刻委屈地抖了抖下巴。 萧起看着她手里的塑料袋和半个碎掉的橙汁瓶，锋利的瓶边还在缓缓滴着橙汁。 他小心地接过碎瓶子扔进垃圾桶，然后领住姜洛笙的手，把她带出电梯，心疼道：“吓坏了吧？” 姜洛笙张开双手，小鹿眼里都是委屈，“要抱抱。” 萧起把她抱进怀里，“没事就好。吓死我了。” 他洗了澡出来，看到姜洛笙发的视频，心里一沉，正想下去找她。 幸好没事。 “我都快吓死了。”姜洛笙吸吸鼻子，两行眼泪就这么流下来。 “乖，”萧起温柔地哄，“你很勇敢。做得很好。” 凌晨，萧起给管理层发了邮件，附上视频。 然后，他转头看看身边睡得香甜的姜洛笙。 姜洛笙提醒他不要在沈灵姝面前提起这件事。以沈灵姝的性格，会觉得羞耻。 他伸手轻轻捏捏姜洛笙的下巴，简直爱不释手。 刚刚，姜洛笙问了他几个奇奇怪怪的问题。 比如觉得公司里哪个女同事最优秀，性格最好。 再配上小鹿眼里的那抹委屈，样子简直就像真的在吃醋。 萧起觉得她的演技越来越炉火纯青了。 但他还是如实回答了几个名字。 看姜洛笙小心翼翼地听着他的答案，表情忽明忽暗，他很严肃地加了一句：“洛笙，在我心里，没有谁比你更优秀。” 他说的是真话。 她一路向着光，不屈不挠。 他便心甘情愿在她身后，为她保驾护航。 第53章 私心 转天，磐固的团队和甲方签了合同，从源屋回到了滨门城。 下午，出租车路过城中心商业街的时候，姜洛笙看到一个五六岁的小姑娘，扎着羊角辫，一个人在广场旁边的长椅上坐得笔直，怯生生地看着周围来来往往的人。 也许是在等爸爸妈妈。但那眼神，让姜洛笙没来由地难过了一阵。 她别过头，看向别的地方。 而从这天之后，沈灵姝再也没见过产品总监。 晚上。滨门城中心。 姜洛笙戴着耳机，轻哼着歌，刷了卡走进健身房。 “洛笙。”赵婷正好从跑步机上下来，准备离开。 “赵医生，好巧，又在这里见了。”姜洛笙摘下耳机，对赵婷笑了笑。 赵婷看着她真实而不带疲惫的笑容，“最近精神状态不错？” “挺好的。觉得有活力了，也有食欲。” “洛笙，”赵婷赞许道，“做你的医生，我很骄傲。” 姜洛笙一愣，感激地看看赵婷，“谢谢。” 赵婷每次鼓励她，她都很受用。 “好了，那我先走了。咱们下次见。”赵婷对她笑笑。 “晚安，赵医生。” 姜洛笙站上跑步机，重新戴上耳机。 跑了还不到两分钟，耳机里的歌就被电话铃生生切断。 姜洛笙瞟了一眼来电显示，按下通话键，“怎么了？” “在干嘛？”萧起问她。 “在健身房啊，”姜洛笙不解，“不是跟你说了？” “我知道，”萧起说，“我是问你在做什么？” “在跑步。”姜洛笙噗嗤一笑，“萧大总监，你好黏人啊。” 对面沉默了两秒，“挂了。” “别挂别挂，我错了。”姜洛笙笑着哄，“怎么，想我了？” “没有，”萧起淡淡回应，“无聊。” “找个电影，等我回家一起看。” “我一会儿去接你？” “不用啦，就两步路，多折腾啊。”姜洛笙哄着，“乖，我一会儿就回去了。” “好。” “一会儿见。我专心跑步了。” 姜洛笙挂了电话。 通话结束了，一阵陌生的情绪却袭来了。 这感觉像是有人在她心底最柔软的地方，撒了一把糖。 她皱皱眉，用理智把情绪压下去。 不可以。她不允许任何情绪脱离她的掌控。 从健身房出来的时候，姜洛笙裹紧羽绒服往家走。 晚上九点，路上还有不少行人，商业街依然热闹。 路过商业街广场的时候，姜洛笙意外地发现，下午看到的那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竟然还坐在长椅上，抬手抹了抹眼泪。 她走过去。 不过有人先她一步。 赵婷拿着杯热饮，走过来坐到小姑娘身边，语气比以往都要温柔，“来，小心烫。” 小姑娘啜泣着接过热饮，礼貌地道谢。 “赵医生，”姜洛笙也走过来，“怎么还没走啊？” 赵婷抬头，看到是姜洛笙，便笑了笑，打了个招呼，“洛笙。” 姜洛笙看看捧着杯子啜泣的小姑娘，小声问：“怎么了？” 赵婷站起来，小声向她解释：“孩子中午被妈妈带到这儿，说是去买个东西，马上回来接她。结果到现在还没来。” 姜洛笙了然，“她爸爸呢？” 赵婷摇了摇头，“孩子说不知道。她父母离婚了，她被判给了妈妈。” 姜洛笙看看孩子被冻得通红的小手。这么冷的天，怎么会有父母忍心让孩子冻这么久？她问赵婷：“报警了吗？” “报了。我陪着孩子，等他们过来我再走。”赵婷对姜洛笙笑了笑，“你先回家吧。” 姜洛笙正想道别离开，就听到小姑娘怯生生地开口：“阿姨，我爸爸妈妈是不是不想要我了？” 姜洛笙在小姑娘面前蹲下。 她自然知道，孩子的父母就是不想要这个女儿了。她只是不确定，这个时候，是否应该编织一个善意的谎言。 成年人自以为是的善意，也许并没有意义。 其实小孩子什么都懂。他们想不通的，从来不是“是不是”，而是“为什么”。为什么父母会不要她？是她哪里做得不好吗？ 姜洛笙不忍心告诉她事实。但是编织了童话，再毁了它，似乎更残忍。 即使之后在警/察的帮助下，她重新回到了妈妈身边，不爱就是不爱，不想要就是不想要。这样的事实，无法改变。与孩子人在哪里，并无关系。 “孩子，”姜洛笙握着小姑娘依然冰冷的手，“大人并不是你想象的那样完美。他们也会做不好的事。妈妈也许是遇到了什么不得已，才需要暂时离开你。但是不论如何，都是妈妈的问题，你没有任何地方做得不好。” 小姑先是盈满泪水，再到轻轻啜泣，最后放声大哭。起起伏伏的哭声，带着姜洛笙的心脏一疼一疼地跳动着。 赵婷在孩子身边坐下，把她紧紧抱在怀里。 姜洛笙没有编织一个完美的童话，也不知道这样的选择是否正确。 但赵婷这个专业人士都没有阻止，或许没有太大问题吧。 五六岁的孩子，已经能判断出身边发生的事情，有些童话故事已经没有意义。带她绕出一些误区，不让她在未来的几十年都活在自我质疑里，才是关键。 警/察很快过来，问了孩子的基本信息，开始帮忙找她的父母。 等到小姑娘跟着警/车离开后，赵婷和姜洛笙这才离开。 “可怜的孩子。”姜洛笙想想就觉得不忍心。 “是啊。”赵婷淡淡道，“不想养就别生。” 即使赵婷的语气不带波澜，姜洛笙还是从中听出了情绪。 但她没有问更多。原则上，心理咨询师和患者，不能成为朋友。 赵婷自然也明白，便也没有说更多，只是聊着很宏观的话题，“就像你说的，小时候咱们都以为大人是完美的。但咱们亲自变成大人后，才知道大人的世界只是一团糟。” “赵医生，”姜洛笙开玩笑，“你看我有没有当心理咨询师的潜质？” 赵婷笑了笑，“还没走上事业巅峰，就在想退役之后了吗？” “未雨绸缪嘛。”姜洛笙说，“不过我私心是治疗自己。” “洛笙，”赵婷温柔道，“其实很多人做心理医生，私心都是治疗自己。” 地铁站前，两人道了别。 赵婷迈上扶梯，进了站。姜洛笙继续向前走。 手机一震，弹出一条萧起的信息：还不回来？我锁门了。 姜洛笙无奈一笑，回过去：在路上了，还有十分钟。 萧起回：我下楼接你。 姜洛笙本想说不用了，但看他这么热情，终是没阻止，回了个“好”。 旁边的灌木丛里一阵沙沙声。 姜洛笙转头瞟了一眼，没有在意。 再往前走了两步，又是一阵更明显的沙沙声，似乎有什么东西蹿了出来。 姜洛笙吓了一跳，往旁边撤了好几步，转头看着灌木丛的方向。 明明没有风，灌木丛却在微微摇动。 不过没有东西蹿出来。 她看了好一会儿，也没见什么异常。 也许是路过的流浪猫。 九点多的城中心，路上还有来来往往的行人，没什么好害怕的。 姜洛笙继续往前走，和灌木丛保持开距离。 她自认不是个胆小的人，但还是有些心虚，稍稍加快了脚步。 再往前走了走，她终于看到东泰公寓小区，并且在来往的众人里，一眼就认出在小区门口等着她的萧起。 她露出一个孩子气的笑容，朝萧起挥挥手。 萧起也一眼看到了她，向她伸出手。 姜洛笙领住萧起的手，和他肩并肩走进小区。 刚刚的事，她也忘在了脑后。 第54章 心思 从健身房回了家，姜洛笙拆着高马尾上的发圈，正要去洗澡。 一声脆响。 “哎哟！”姜洛笙吃痛地皱皱眉头，收回手。手里的发圈崩断了。 “要扔吗？”萧起拎着垃圾站在门口，“我出去扔垃圾。” 姜洛笙把发圈递给他，“谢谢帅哥。” 萧起接过发圈，没有开门离开，而是突兀地开口：“我爸妈，刚给我打了个电话。” “怎么了？”姜洛笙问。 “他们最近不算忙，”萧起看着她，“想明天晚上跟我吃个饭。” 姜洛笙眨眨眼睛：“吃呗。” 但是她的预感很不好。 果然，下一秒，萧起便补充道：“他们让我带上你。” 萧起的父母都是滨门城知名的医生，但他们没有逼着萧起子从父业。 萧起从十八岁开始，便完全独立。大事小事，父母都让他自己做决定，不再过多干涉或者过问。 但他们知道，儿子从小学开始，就有一个玩得很好的小伙伴，叫姜洛笙。 平时忙得连轴转，现在好不容易闲下来了，老两口无聊，就打算八卦一下孩子们，打发打发时间。 转天傍晚，下了排练，姜洛笙站在镜子前，看着里面穿着纯色毛衣，扎着低马尾，妆容清淡的自己。 首席从她身边路过。 姜洛笙一把抓住首席，“姐，我问你个问题。” “干嘛？” “我乖吗？”姜洛笙转过头来问她。 首席眨眨眼睛，语气格外认真，“一般般吧。” “也不用这么严谨。”姜洛笙拉拉她的袖子，“你就说看上去乖不乖？” 首席上下打量了她一番，“还行。怎么了？穿得跟个奶猫似的，你这是要见家长？” 姜洛笙套上羽绒服，挥挥手，走出更衣室，“明天见！” 晚上，她坐在萧起身边，看着对面多少年不见的叔叔阿姨，落落大方地灿烂一笑，“萧叔叔，徐姨，好久不见。” 但说实话，她还真有点紧张。一点点。 老两口一上来便问了孩子们的近况，知道了姜洛笙事业红红火火，儿子的公司也发展得不错，便也放心了，开始聊些有的没的。 “洛笙真是越长越漂亮。”徐慧慈爱地笑着。然后，她表情突然变得很温柔，关心道：“你和父母，关系有没有缓和些？” 当初上学的时候，姜洛笙可没少受冷眼。甚至在家长会上，家长们都切切私语姜洛笙的家庭状况，也许是因为嫉妒姜洛笙的学习成绩，也许单纯是因为无聊。 这些，萧承礼和徐慧都知道。 但他们知道的，依然只是皮毛。 萧起看了看姜洛笙。 姜洛笙倒是没有避讳的意思，大大方方地回答：“还是那样。” “你妈妈还是没有回来？”徐慧问。 姜洛笙摇摇头。 “那你爸爸……” 姜洛笙觉得一时难以开口。这段时间发生了太多的事，但她自然不可能对外人说，便只是笑笑，“一如既往地不关心我。” “唉。”萧承礼叹了口气，看着儿子，“小子，对人家好点。” 萧起一愣，“我哪里对她不好？” 姜洛笙噗嗤一笑，闷头吃菜。 萧起不满地看了她一眼，在桌下用膝盖轻轻撞了撞她的膝盖，以表达情绪。 姜洛笙用手推开他的膝盖。 萧起一把按住她的手。 徐慧看着对面的两个孩子在桌子底下你争我斗的样子，不禁觉得有意思，悠悠开口：“哎呀，真羡慕你们两个的友情啊，天长地久的，永不变质。” 姜洛笙一愣。 萧起跟着一愣，放开了姜洛笙的手。 姜洛笙低头继续吃饭。她早就知道事情没这么简单。老两口点名让萧起带上她，明摆着是要八卦。 她察觉到了。明枪暗箭要呼啸而来了。 萧承礼不像徐慧那么拐弯抹角，直接一记明枪，“你们两个孩子，对彼此就没点坏心思？” 姜洛笙不说话。难的问题，都留给萧起回答。 “有啊，有坏心思。”萧起看着姜洛笙，“对吧？” 和姜洛笙之间的事，他从来没和父母说过。 因为他们只是表面情侣。 但是这段时间，他们之间的关系在失控地发展着。 让他牵手，收他的玫瑰，跟他撒娇，吃他的醋……姜洛笙给了他太多纵容。也许这一切只是他的错觉，但是不论如何，他越来越不理性，越来越不满足，总想离她再近些。 甚至在父母面前暗暗挑明了他们是情侣。 不过他也给姜洛笙留了一丝反驳的余地。 姜洛笙万万没想到，这个臭人竟然会这样回答。 她看着萧起深邃的眸子，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终是什么都没说，低下头继续吃饭。 两个人都没反驳。这下，萧承礼和徐慧来了兴致，开始从他们嘴里套话。 姜洛笙选择闭口不言，时不时地装个娇羞，蒙混过关。 萧起一边打着马虎眼，一边看看姜洛笙，看她倒是没有不开心的样子。 但他还是有些担心。 他伸出手，在桌子下面轻轻勾住姜洛笙的食指。 姜洛笙终于抓到机会，狠狠捏了一下萧起的食指，以示惩罚。 “嘶……”萧起被她捏得突然一疼。不过这下他才放心，姜洛笙没在生气。 老两口最终还是没斗过小两口。除了“对彼此有坏心思”，他们几乎没再八卦出什么来。 他们以为孩子们害羞，便也没再刁难。反正以后结婚的时候，他们就都知道了。 “对了，”徐慧想起来，“洛笙啊，我们刚刚过来的路上，路过滨门老街了。” “是吗？”姜洛笙问，“有什么变化吗？” “变化可不小。要不是导航上写着老街，我们差点都没认出来。”萧承礼说。 “洛笙是多大从老街搬走的？”徐慧问。 “十八岁。” “哎呀，这一晃就过了好些年啊。”徐慧感叹。 “是啊。”姜洛笙笑了笑。 “那时候你们两个还都是小屁孩，”徐慧慈爱地笑着，回忆着当年，“我记得萧起除了打游戏，就是去你家玩。” 姜洛笙的筷子瞬间顿在了半空。 “萧起现在还打游戏吗？”徐慧问儿子。 “早就不打了。”萧起回答完，立刻转走了话题，“妈，你们最近忙不忙？” “忙啊，明天好几台手术。”徐慧皱起眉头，敲打着自己的腰，“哎哟，我这个老腰啊，都快不行了。” 萧承礼自然地伸手去帮老婆揉腰。 之后，老两口聊聊养生，聊聊事业，没再提起当年的事。 一顿饭结束，回家的路上，姜洛笙坐在路虎副驾驶，笑眼弯弯地和萧起聊天，“你妈妈还是那么年轻。” “我爸照顾得好。” “你真幸福。”姜洛笙悠悠道，“幸福得让我愤怒。” 萧起看看她，“洛笙，你也会很幸福。” “是吗。”姜洛笙的回应没有任何灵魂。 “洛笙，你很好，别怀疑自己。”萧起淡淡道，“好好走自己的路。” 姜洛笙顿了顿，轻轻应了一声，“嗯。” 萧起的手机震了震。 “帮我看。”他说。 姜洛笙从储物盒里拿了他的手机，“是你妈妈的消息。” “估计是八卦，”萧起淡淡道，“或者情感建议。” 姜洛笙调皮地挑起眼梢，“你确定要让我帮你看吗？” “看吧。”萧起告诉她，“鼓足勇气。” 姜洛笙用指纹开了萧起的手机。 下一秒，看到徐慧发的消息，她差点晕过去，“老天！” “怎么了？”萧起看她这样的反应，也来了兴趣，“说什么？” 姜洛笙一字一句地读出来：“儿子，求婚的话，一定要买个贵的戒指。” 萧起的喉结明显动了动。似乎是想说什么。 姜洛笙盯着手机屏幕上的这一行字。 许久，她才开口：“要回吗？” “帮我回个‘别操心了’。” 姜洛笙按他说的回过去，然后锁上屏幕，把手机放回储物盒，淡淡道：“你可别求婚。我可是不会答应的。” 说完，她便转头去看车窗外的风景，没听到萧起的回应，也不知道他的表情。 第55章 三岁 二月初。气温不算太友好。 滨门芭蕾舞团最近忙着排练春季演出。这天晚上九点多，姜洛笙下了地铁，正往东泰公寓走。 身后的灌木丛一阵明显的沙沙声。 她一惊，转头往后看。 什么都没有。 第二次了。 她皱起眉头，突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难道是被谁盯上了？ 身后的车鸣了两声笛。萧起把车窗落下来，“找谁呢？” 姜洛笙从车前绕了一圈，上了车，“我总觉得有人跟着我。” 萧起四下看看，没有任何异样。 “也有可能是我想多了。”姜洛笙又加了一句。 萧起没说什么，再次环顾了四周，才收回视线。 车子开进东泰公寓。 姜洛笙从车上下来，“磐固最近很忙？” “嗯。”萧起下了车往前走。 “看你回来都很晚。” “你也是。” “我后面要跳春季演出了，”姜洛小跑两步跟上他，“最近排练比较忙。” “我最近接你。”萧起看看她，“安全起见。” “那你的工作呢？”姜洛笙和他并肩。 “回家做。” “行吧。”姜洛笙亲昵地挽住他的胳膊，“谢谢萧大总监。” 之后的几天，姜洛笙都安安全全地被车接车送。 直到这一天傍晚，路虎上，姜洛笙系上安全带，眼睛里都是星星，“萧大总监，咱们去吃火锅吧！” 萧起看了她一眼，有些不忍心，但还是拒绝了，“下次。” 果然，下一秒，他眼看着姜洛笙眼睛里的星星一颗一颗暗下去。 “为什么？”姜洛笙委屈道。 “忙。”萧起启动了车子。 “好吧，”姜洛笙坐好，低下头，“那下次吧。” 萧起伸手捏捏她的下巴，“乖。” 姜洛笙一愣，抓住他的手，“你怎么了？” 萧起把手收回去。 姜洛笙侧过身，探手去摸他的额头，“你很烫啊。” “是么。” “发烧了吧。”姜洛笙问他，“难受吗？” “有点。” “哎哟，小可怜，”姜洛笙温柔地摸摸他的脑袋，“肯定是最近太忙，累着了。” 晚上，萧起靠在床头码代码。腋下的体温计“滴滴”地响了起来。 “洛笙，”他微微提高音量，“量好了。” “来了来了！”姜洛笙的脚步由远及近。 萧起看着戴着围裙的她出现在卧室门口，顶着一张干净精致的小脸，黑色大波浪垂到腰间，听着她奶声奶气地抱怨：“你不会自己看一下吗？我在做饭呢。” “我不识数。”萧起回答得一本正经。 “萧三岁。”姜洛笙在他身边坐下，探头过来，从他的领口伸手进去拿体温计。 几缕碎发垂散到萧起的脖颈上，跟着姜洛笙探进来的手一起，弄得他痒痒的。 他偏头躲开，微微一垂眼，便看到姜洛笙近在咫尺的卷翘长睫毛，和小巧的鼻尖。 姜洛笙拿出体温计。看到上面的数字，她眉头一皱，“哎哟！” 萧起挑挑眉，“多少度？” “四十二。”姜洛笙把体温计举到他面前，一脸愁容。 萧起看看上面的数字，“这不是三十八？” “是四十二。你不识数。”姜洛笙拍拍萧起的手，“你快死了。” 萧起无奈，“姜洛笙，你今年两岁半。” “我两岁半的要给你这个三岁的做饭呢。”姜洛笙从旁边床头柜里翻出来退烧药，“来，吃了。” 萧起一动不动，说得理直气壮：“要喂。” 姜洛笙又坐得近了些，亲自把药喂给他，再把水端到他嘴边。 萧起这才乖乖吃了。 “好了，真乖，”姜洛笙揉揉他的头发，站起身，“我去煮粥，煮好了叫你。” 萧起抬头看着她，“要喂。” “好好好！”姜洛笙觉得他可爱，探过手捏了捏他的脸颊，“我喂你。” 萧起的脸热热的。三十八度，姜洛笙还不算很担心，吃了退烧药，体温应该会慢慢降下去。 然而，等她喂了萧起晚饭，再给他量体温，发现上面的数字变到了三十九的时候，便开始担心了。 “去医院吧。”她有点害怕。 “不去。”萧起拒绝。 “万一烧得更高怎么办？” 萧起缩到被子里，微微撇嘴皱眉，“不会。” 姜洛笙看到他的表情，笑着逗他，“小朋友，莫非是在怕打针？” “是。”萧起闷闷承认。 他可怜兮兮不想去医院的样子，就像个撒娇的小孩子。姜洛笙心底一软，没再逼他，但是不想让他再这么难受了。 她从浴室拿了两条毛巾，凉的搭到他额头上，温热的给他擦身子。 萧起裹着被子平躺在床上，额头搭着凉毛巾，一言不发地看着姜洛笙，任由她摆布。 姜洛笙给他擦完胳膊，又从他的上衣下摆探进去擦胸口。 刚一掀开衣服，就感觉到一股热浪。 “啧，”姜洛笙皱皱眉，“晚上再不退烧，就去医院。” “好。”萧起轻咳了两声，皱了皱眉。 看得出来的难受。 “哎哟，小可怜。”姜洛笙一阵心疼，“难受吧？” “难受。”萧起视线一直跟着她。 “睡一觉吧，乖，工作回来再做。”姜洛笙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耐心，就这么温柔地哄着，“我陪着你。” 萧起像要她承诺一般拉住她的手。 “我不走。”姜洛笙回握住他的手，“放心吧。” “嗯。”萧起又咳了两声，闭上眼睛。 姜洛笙坐在床边，看着床上的男人。 分明的棱角，立体的五官。她一直都知道他好看，他强大，他对周遭的一切似乎都冷淡。因此，她从来没想过，会有这样一天，看到他的脆弱，他的渴望陪伴。 姜洛笙伸手，轻轻抚上他烧得红晕的脸颊。 他也是个普通人啊，会生病的普通人。 萧起不知睡了多久。一条冰凉的毛巾贴上了他的额头。 他缓缓睁开眼睛，感觉舒服多了。 然后，有人在用温热的毛巾给他擦身上，从腿，到腰，一路向上。 房间里的窗帘已经被拉上了。淡淡月光从缝隙间洒进来。他就着这微弱的亮光，看到姜洛笙认真的表情，和那个带着困倦的哈欠。 “几点了？”他开口问。 姜洛笙抬起头，“你醒啦？一点钟。你这一觉睡得好香哦。” “辛苦你了。”萧起伸手去摸她的脑袋。 “是很辛苦。”姜洛笙撅撅嘴，“我隔半个小时就给你擦一次身体，都要累死了。” 萧起放在她头顶的手，顺着她的脸颊滑到下巴，再轻轻捏起来，“歇会儿。我好多了。” 姜洛笙放下毛巾，拿了体温计坐到他身边，“来吧，再量个体温。” 萧起乖乖夹住体温计。 姜洛笙侧躺到床上，用手臂支起脑袋，面对着萧起。 两人面对面看着彼此，谁都没说话。房间里很安静，只能听到客厅墙上的挂钟，秒针滴答走动的声音。 体温计‘滴滴’地响起来，打破了安静。 姜洛笙从萧起的领口伸进手去，拿出体温计，就着荧光读着上面的数字。 “三十七度，”她放下体温计，奖励般地轻轻拍着萧起的脑袋，“很棒。” 萧起拉下她的手，放到自己唇上。 姜洛笙在黑暗中，依然能看到那双深邃的眼睛，眼底是幽深的光。 萧起吻了吻她的手指，然后张口轻轻咬了一下她的食指。 刺刺地疼。姜洛笙毫无防备，小声惊呼。 这一声，把萧起的理智撕破了一个小口。 他反手扣住姜洛笙的后脑，把人拉近，吻上了那张樱桃小口。 一开始只是蜻蜓点水，唇瓣相抵，轻轻厮磨着，仿佛带了顾虑一般。 却足以让姜洛笙整个人轻轻一颤。 理智的缺口越来越大。萧起扣紧她的后脑，慢慢把吻加深。 姜洛笙没有觉得害怕。她闭上眼睛，认真而谨慎地接受这个吻。 尝到她舌尖的那一刻，萧起的呼吸瞬间变得深重。他带着姜洛笙翻了个身，压上她，放开她的唇，从脸颊，吻到耳朵，再吻到脖颈。 姜洛笙迷离中觉得他又烧起来了，不合时宜地想着要去医院。 萧起吻上她的锁骨，却觉得不满足似地重重一吮。 一阵钻心的酥麻，但好在带了点痛感，瞬间拉回了姜洛笙的意识。 “别……”她轻轻一推萧起的肩。 萧起立刻停下了。 房间里，两人的喘息声交织在一起，分不清彼此。 外面挂钟的声音已经不清晰了。 姜洛笙躺在萧起身下，迷失在黑夜里。 萧起压在她身上，低下头吻了吻她颤抖的睫毛。 这个吻，带着他所有的不舍和疼惜，又轻又缠绵。 姜洛笙闭了闭眼睛，内心一阵酸楚。 她和萧起，互相捆绑，又互相疏离，却不知道从那一刻开始，竟然手牵手失控至此。 也许，姜清远死的那一刻，便是开始。 萧起慢慢平稳了呼吸，体温却还没有降下去。 “我……”姜洛笙抿抿嘴，手往下探，“帮你？” 萧起抓住她的手，翻身下来躺到她身边，声线低沉喑哑，“不用。” 说完，他轻轻吻了姜洛笙的额头，像对待一件名贵的瓷珍宝，生怕一个不小心，就磕碎一角。 姜洛笙看着他的眼底慢慢恢复清明。他的温度也降下去了，不像刚刚那样，隔着半个人的距离，都快把她烧得滚烫。 “明天周末，公司加班吗？” “不加。” “在家好好歇着。晚上不用接我了，我自己回来。” 萧起皱皱眉，“不行。” “真没事。这都过去好几天了。”姜洛笙劝他，“应该就是我多虑了。可能只是路过的流浪猫。” 萧起想了半天，才答应：“那你下了排练，告诉我。” “好。”姜洛笙拍拍他的脑袋，“乖，睡吧。晚安了。” “晚安。”萧起拉下姜洛笙的手，与她十指相扣，闭上眼睛。 第56章 恶意 转天傍晚。 “三十七度？哟？萧三岁学会读温度计了？” 姜洛笙戴着耳机，一边和萧起打着电话，一边从地铁站走向东泰公寓。 萧起咳了两声，“到哪了？” “再有一分钟，你就能见到我了。”姜洛笙加快脚步，“挂了吧，聊了一路，你嗓子受不了吧？” “没事。” 姜洛笙一路小跑过转角，远远便看到东泰公寓小区门口，萧起裹着厚厚的羽绒服，戴着帽子，像个粽子一样乖乖立在那里。 萧起一直看着转角这里。她一过来，他便看到了。 姜洛笙挂了电话，向他挥挥手，笑得灿烂。 萧起对她温柔一笑，迈开脚步走过来。 越来越近了。 就差几步了。 姜洛笙却突然看到萧起变了脸色，朝她喊了句“躲开”，便快步向这边跑过来。 姜洛笙迅速作出反应，抱住脑袋弯下腰，往旁边迈了好几步。 之后，她眼看着萧起接住陌生男人挥过来的拳头。 男人看得出力气不算大，完全不是萧起的对手，却用尽全力挣扎着想扑到这边来，笑容猥琐地紧盯着姜洛笙，“小姑娘！” 萧起猛地一皱眉，按着他的脑袋，把他正面朝前狠狠抵到旁边的树上。 姜洛笙报了警。 这男人三十岁左右的样子，身形矮小，五官平平。 姜洛笙总觉得男人哪里面熟。 萧起紧紧按着他的脑袋，反剪着他的手。男人脸贴着树，根本无法挣脱，只能大声喊：“小姑娘！你真漂亮！嫁给我吧，我会对你好的！” 姜洛笙想起来了。这个男人，是东泰公寓的垃圾回收员。 附近巡逻的警/察很快过来了。 萧起放开男人。警/察把男人带上车的时候，姜洛笙微微皱着眉，站在花坛边看着。 她稍稍有些惊讶，更有些后怕。 她扔垃圾的时候，在垃圾回收室碰见过这个男人几次。两人都是点头示意。男人没有多打量过她，她也看不出男人有下流的心思。 裹在层层伪装之下的恶意，要怎么防范？ 萧起站到她身边，看着她心有余悸的样子，伸手牵住她的手，“别怕。” “嗯。”姜洛笙回握住他冰凉的手。 警/察过来向萧起和姜洛笙询问了情况，然后建议他们申请人身保护令。 于是这天晚上，姜洛笙再一次坐到了滨门警/局审讯室。 “大概就这一周吧，有两次，我在回家路上听到后面有动静，好像有人跟着一样。”姜洛笙回忆着，“我有想过是不是被盯上了，但还是觉得可能想多了。” 文文坐在她对面，“姜小姐，安全意识有待提高啊。” 姜洛笙扯扯嘴角，“文警官教育得是。” 文文对对面的姜洛笙和萧起微微一笑，低头看着手里刚拿到的资料，“姜小姐，袭击你的人叫黄千，三十三岁，垃圾回收公司员工。大概从一年前，他开始回收东泰公寓的垃圾。” 姜洛笙点点头，“我有印象。” “他说从一年前第一次见到你，就已经在注意你了。”文文告诉她，“过了大半年，他开始利用职务之便，多次翻找你的垃圾，并且保留下一些物品当做纪念，甚至随身携带。” 姜洛笙觉得一阵恶心，皱了皱眉。 文文继续着，“一周多之前，他开始跟踪你。直到今天，他打算出手，想让你也注意到他。” 姜洛笙听完，“文警官，我申请个人身保护令吧。” 文文点点头，“这是最安全的办法。”她站起身，“稍等，我去拿相关文件过来。” “麻烦了。” 等文文走出去，姜洛笙转头看看坐在她身边，没发一言的萧起。 萧起稍稍弓着背，低着头靠在椅子上，没什么精神，脸颊依然稍稍泛红，明显看得出不太舒服。 姜洛笙伸手探探他的脸颊，还是有些烫。 萧起转过头来看她，“还怕吗？” “早就不怕了。”姜洛笙笑笑，“现在满脑子都是你英雄救美的场景。” 萧起手从口袋里出来，勾起食指敲了敲她的脑袋，“小祸水。” “谢谢你夸我漂亮。”姜洛笙一本正经道。 萧起轻声笑了笑，然后咳嗽了几声。 “对不起哦，”姜洛笙有点心疼，声音软下来，“你病成这样，还要这么麻烦你。” “没事，”萧起淡淡回应，“别怕麻烦我。” “行吧。”姜洛笙温柔地笑了，凑过去轻轻亲了他的脸颊，“那我就好好感谢一下你，英雄救美。” “不够，”萧起说，“英雄救美，都得以身相许。” 姜洛笙愣了愣，开玩笑道：“你野心越来越大了啊。” 病痛会让人变得感性，对姜洛笙适用，对萧起同样适用。 他看着姜洛笙比星星还漂亮的眼睛，里面透着一半精明世故，却依然有一半孩童的纯真。 为了这一半纯真，他愿意守护一生，不计代价。 他伸手，轻轻捏起姜洛笙的下巴。 姜洛笙微微仰头和他对视。他因为发烧而稍稍灼热的呼吸，就这样轻轻打在她的鼻尖。 “姜洛笙，我会一直陪着你，直到你找到幸福。”萧起的声线深沉，正如他毫不闪躲的目光，“不管你的幸福是不是我。” 这大概是他小半辈子以来，表达能力的巅峰。 姜洛笙从没想象过他会说出这样的话，会如此直白地表达感情。 她早就习惯了他的冷淡与凉薄，却在面对他深情的时候，不知所措。 终于，一阵敲门声打破了尴尬。 萧起放开姜洛笙的下巴。 文文推门进来，“姜小姐，麻烦跟我过来这边，在文件上签个字。” 姜洛笙起身。萧起也跟着站起来。 “本人来就可以了。”文文对萧起淡淡一笑。 萧起重新坐下。 姜洛笙跟着文文走进旁边的审讯室。两人面对面坐下。 “姜小姐，请在保护令申请文件上签字。”文文把文件放到桌上，推给她。 姜洛笙读完了文件，“文警官，我现在签了字，什么时候能拿到保护令？” “二十四小时内，审核通过就会发到你填写的邮箱。” 姜洛笙拿起笔，在文件上签着自己的名字。 文文一边看着她，一边轻轻摩挲着手里的几个证物袋。 隔壁房间里的萧起正低着头，靠在椅子背上，等着姜洛笙回来。 他还在发低烧，脑袋昏昏沉沉的，只想回家睡觉。 有人推门进来。 他抬起头，看到的却不是姜洛笙，而是陈友安。 “你好，”陈友安友好一笑，“咱们又见面了。” 萧起皱皱眉，心中划过一丝不好的预感。 姜洛笙放下笔，把签好字的文件推回给文文。 文文接过文件检查了一遍，点点头，“好了。二十四小时内，你会收到邮件。” “辛苦了。”姜洛笙眨眨眼睛，“我可以走了吗？” “等一下，姜小姐。”文文淡淡开口，“有件事情，我想向你确认。” “什么事？”姜洛笙看着她的表情，没来由地心里一沉。 文文拿起手中的三个证物袋，一个一个放在桌子上，推给姜洛笙。 姜洛笙低头看着推过来的第一个袋子，是一周前她丢的蕾丝内衣。 她觉得一阵不适。 “这是黄千觉得有纪念意义的几样物品，所以随身携带着，被我们翻出来了。”文文一边说着，一边推给她第二个证物袋。 第二个袋子里，是几天前姜洛笙丢的断掉的发圈。 “请确认一下，都是你的东西吗？” “是我的东西。”姜洛笙承认，然后瞟了一眼文文手里的第三个证物袋。 文文终于把第三个证物袋也推过来，仔细观察着她的表情，“姜小姐，请问，这个，也是你的东西吗？” 第57章 成像 文文刚刚去拿文件的路上，被陈友安喊住了。 陈友安递给她三个证物袋，“黄千身上翻出来的，说是收藏的姜洛笙的私人物品。” 文文接过来看了看。蕾丝内裤，断掉的发圈…… 但是看到第三样证物时，她睁大眼睛。 “得问问了。”陈友安小声道，“如果这就是姜源说的‘屁事’，姜洛笙有绝对的杀害姜清远的动机。” “师父，这不能是‘屁事’了吧？”文文不敢相信，“再怎么说，姜洛笙都是他的亲骨肉啊！” 陈友安纠正她，“提款机。” 文文突然觉得一阵心疼。 “萧起也在里面？”陈友安压低声音问。 “在。”文文指了指审讯室，“他们两个都在。” “正好。把他们俩分开审问。”陈友安表情严肃起来，拍拍文文的肩膀，“女孩子交给你。” 于是现在，文文坐在姜洛笙对面，看着她面对着第三件证物，脸色一瞬间变得死人一样惨白。 姜洛笙意识到自己在轻轻颤抖，却无法控制。血液在血管里乱撞着，迷失了方向，撞得她皮肤冰冷，大脑空白，失去了一切知觉。 面前的桌子，桌子上的这张底片，对面的文文，似乎都离她那么远。 她突然分不清这里是审讯室，还是十八岁那年的那个雪天，那栋老房子。 黑白的底片直接成像在她的脑海里。那上面记录的是她地狱般的十八岁生日。一丝不挂的她，制约住她双手的男人的手臂，和冷眼旁观的姜清远狠戾的侧脸。 哥哥说，这是对肮脏的她出生在人世间的惩罚。 八岁，他的家毁了。 他只觉得很脏，目所能及的每个角落，每粒尘土，他的每根头发，每个指甲缝，都脏。 而这样出生的姜洛笙，是最脏的。 那几年，年幼的姜洛笙送给他的糖果，零食，都脏，他统统扔回她堆满讨好的脸上。 十八岁，他亲眼看到妈妈吊在房梁上。 妈妈的身体是冰冷的，但是他的五脏六腑，却好像受着煎炸般滚烫。 那一刻他意识到，原来人间就是地狱。 这个道理，他也要告诉姜洛笙。 他要姜洛笙像他一样，从十八岁开始，便带着被煎炸过的痛，在今后的每一个白天黑夜，挣扎在生和死之间。 他希望姜洛笙最后去死。 她这么脏，本就不该出生。 雪天。老房子。姜清远按灭在她左胸口的烟头。噬骨的疼痛。 “姜小姐。”姜洛笙听到有人在喊她。这声音似乎是来自很遥远的地方。 她感受到自己急促的呼吸，和一跳一跳的太阳穴。眼前扭曲的一切，慢慢开始复原了。 “姜小姐。”文文又喊了她一遍，语气尽量温柔。 她和陈友安，不忍心把刚刚他们洗出来的照片拿给她，便只给她看了底片。 “你想问什么？问吧。”姜洛笙垂着眼睛开口。 她不想反抗了。 她拼尽全力想守护住这个秘密。 但是这一刻，她坐在审讯室里，却好像当年在老房子里一样一丝不挂。 文文语气温和，避免刺激到她，“这是你的东西吗？” “这上面是我。”姜洛笙没什么情绪，“但东西不是我的。” “东西不是你的？”文文问她。 姜洛笙摇摇头。 “它和你的另外两件私人物品，一起出现在黄千身上。” 姜洛笙沉默了一会儿。 她不清楚对方这次是不是又在钓鱼。但这鱼钓得似乎又没有太大意义。 他们不过是一直在找她的杀人动机。现在找到了，何不单刀直入盘问她？ 如果不是钓鱼，那底片就是萧起扔的。 她不知道萧起在什么时候，通过什么样的途径，知道了底片的事。 也不知道萧起是怎么拿到底片的。 姜洛笙觉得很乱，她理不清楚。 总归，如果真的是萧起，那就让他自己解释吧。 “我不知道为什么。”姜洛笙依然垂着眼睛，“但这不是我的。” “姜小姐……” “文警官，真的够了。你想问什么，我都说。”姜洛笙终于抬起头，眼睛里带了一抹恳求，“我不知道你们从哪里找来的这张底片，但是没必要用这种方式钓鱼我，直接问我就行了。” 文文一愣。 这是演技，还是真话？ 她依然咬定底片不是她扔的。难道是萧起？ “姜小姐，这照片是姜清远拍的吗？” “是。” “你当年多大？” “刚满十八岁。” 文文指了指照片里，制约住她双手的男人的手臂，“这个人是谁？” “不认识。是姜清远带的人。我只知道他姓李。” “为什么不报警？”文文问她，“姜清远和这个人是在犯罪。” 姜洛笙垂着眼睛沉默了一会儿，“我不想让别人知道这件事。” “你和父母说了吗？” “我告诉姜源了。” “他怎么处理的？” 姜洛笙竟是笑了笑，“怎么处理的？他让我保密，怕我毁了他儿子名声。他不再告诉我有关他儿子的一切，怕我去报复。不过好歹帮我租了个新房子，让我换个环境，还是挺贴心的。” 文文沉默了几秒钟，“拍完之后呢？这张照片放在谁手里？” “姜清远。” “姜清远有用照片威胁过你什么吗？” “没有。他拍这个，不是为了威胁我。”姜洛笙声线平静得可怕，“他留着底片，是为了在我每年生日洗出一张照片寄给我，一遍一遍提醒我，我很肮脏，我不该存在。” 姜清远想让她死，用当年他母亲的那种方式。 文文垂目，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寄到你家？” “寄到舞团。” “这个底片，你不想拿回来吗？” “想。” “姜小姐，这次请你跟我说实话，你十一月五号上午，是不是去了姜清远家？” 黄千小半年前开始翻找收藏姜洛笙的垃圾，时间正好对得上。她去姜清远家，拿回了这张底片，然后扔掉了。 也许还顺便杀了姜清远。 姜洛笙沉默着。 “你从姜源口中打探不到姜清远的任何消息，所以你干脆一号借了辆低调的车，跟着姜源，知道了姜清远的住处，五号上午再去找他。而五号那天，萧起正好看到你进出姜清远的小区，便黑进了监控，删除了有你的画面，是这样吗？” 姜洛笙继续沉默着。 文文知道她的顾虑，“姜小姐，我非常理解你想保守这个秘密的心情。但现在既然秘密已经出来，我希望你如实回答，不要再给调查添麻烦。至于万祁先生和萧起先生对你保守秘密提供的帮助，我们可以不予以追究。” 姜洛笙抬起头，看着文文。 文文向她点点头，“我向你保证。” 姜洛笙抿抿嘴，终于说了实话：“对。你刚刚猜的没有错。五号上午九点四十左右到十点多，我在姜清远家。” 她知道，她的杀人动机太强了，自然会被怀疑。但是秘密总归瞒不下去了，就没必要拖着另外两个人一起下水了。 “拿回了这张底片？” 姜洛笙摇摇头，依然否认，“没有。我没拿回底片。” 文文见她咬定不承认，“那五号那天，你去找姜清远干什么？” “我想找他要回这个底片。”姜洛笙食指轻轻点着底片，似乎是在说别人的故事，“但是他说底片已经处理掉了，我就离开了。” 文文挑挑眉，看得出并不相信。 姜洛笙扯出一个无奈的笑容，“他非说处理掉了，我能有什么办法？我之后还约了人，只能先离开，想着下次再来。” “除了想要回底片，还有吗？” “你如果问的是我有没有杀他，我没有。”姜洛笙淡淡道，“底片还没拿回来，我干嘛杀他？” 但她觉得文文是不会相信的，毕竟底片出现在黄千身上。 多说无益，让他们查就是了。她能怎么办呢？只能一遍遍撕开血淋淋的伤口，好好配合。 “你男朋友知道这件事吗？”文文继续问。 “你指哪件？”姜洛笙反问。 她这样一问出口，文文便已经有了答案。 姜洛笙直接清晰地说了一遍，“萧起知道当年的事，但不知道底片的事。” “你从来没有跟他提过有底片？” 姜洛笙低下头，“我们之间，无法谈起姜清远这个话题。” 文文看着她，“会不会底片寄到了你家，萧起比你先看到，然后扔掉了？” “我觉得不会。姜清远应该不知道我住在哪里，所以每年都把洗出来的照片寄到舞团。” 文文看着她。 她受了这样的打击，声线却依然平静，让人无法从她的话中辨别真假。 许久，姜洛笙开口：“还有问题吗？” “没有了。” 姜洛笙便也一言不发地坐在椅子上，垂着头。 “姜小姐，”文文主动开口，“关于姜清远的案子，我有些事情想告诉你。” “什么事？”姜洛笙没什么兴趣，只是出于礼貌才做了回应。 文文开口。 姜洛笙听着，慢慢抬起头，表情变得越来越震惊。 按陈友安交代的说完后，文文站起身，走出审讯室。 第58章 咬钩 审讯室的门开了。 陈友安看到文文进来了，便停止了和萧起唠家常。 萧起靠在椅背上，眉头微蹙，看着文文走进来，手里拿的好像是证物袋。 他头很疼，身上没力气，却依然能判断出事情出了问题。 他和姜洛笙，看来是被分开审问了。 “辛苦了，”陈友安问徒弟，“那边问得怎么样？” “都招了。”文文把底片递给师父，看看萧起，仿佛是在向他证明一般，“照片是她十八岁。” 萧起狠狠皱了皱眉。 陈友安接过来，看着萧起，把底片推到他面前。 看到底片的那一刻，萧起的瞳孔猛地收缩，眼底的愤怒却急剧膨胀。 底片是黑白的，但他一眼就能明白上面记录着什么。 他抬起头，紧盯着对面的陈友安，压抑着愤怒，没有开口。 他还不清楚形势，还要见机行事保护姜洛笙，不能让怒火冲破了理智。 陈友安看着萧起眸底翻滚的情绪。 到底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再理智，再成熟，爱一个人，那种满得快要溢出来的保护欲，眼睛根本藏不住。 “当年的这件事，你知道吗？” “知道。”萧起回答陈友安。 陈友安指了指那个露出的半截手臂，“这个男人是谁？” 萧起看着陈友安，缓缓道：“不知道。” 看不出是不是在说谎。 文文坐到陈友安身边，面对着萧起，“姜洛笙承认了，十一月五号，事发当天上午九点四十左右到十点多，她在姜清远家。” 文文把时间说得这样准确，萧起便明白这不是诈了。况且，秘密没有守住，空守着打了水漂的努力，还有什么意义？ 姜洛笙大概是真的说了。 萧起不敢去想，姜洛笙现在是什么样的心情。 这么多年，她始终没放弃自救，终于快要慢慢爬出那片扭曲的黑暗，不再自我唾弃。 现在又一把被拉回黑暗最深处。就因为当年伤害她的那个人渣死了。 “萧先生，”陈友安严肃道，“姜清远小区门口的监控，是不是你抹掉的？” “是我。”萧起没必要再隐瞒了。 “为什么？” “就是为了避免这种事。”萧起伸手，把底片往前一推，底片顺着桌子滑回陈友安面前。 他看着陈友安，声线冰冷，“避免你们为一个人渣，非要挖出这个她想埋进土里的秘密。” “萧先生，”文文指了指师父面前的底片，“这张底片，是你扔的吗？” 萧起不知道文文是在诈他，看看他的参与度，还是姜洛笙真的咬死口没承认。 但他对底片这件事，一无所知。 他根本不知道姜清远当年还拍下了底片，也不知道姜清远后来又用这张底片做过什么。 不是他，只能是姜洛笙。 案发当天，上午十点多，他和成柏舟在咖啡厅里，眼看着姜洛笙从姜清远的小区走出来。 十二点，成柏舟气不过，以为对方故意放鸽子，非要找上门去。他留在咖啡厅里等，却接到成柏舟的电话，说人死了。 他当下便感到一阵深深的无力。命运，永远在重复。 墨菲定律说，如果事情有变坏的可能，不管这种可能性有多小，在足够长的时间里，它总会发生。 他们才活了短短二十几年，就亲身验证了两次定律。 他哪能想到她还和姜清远有交集？ 哪能想到姜清远偏偏在这一天出事？ 但是事已至此，他要尽最大努力保护她。 几乎是下一秒，他果断地黑了姜清远小区的监控，删掉了有姜洛笙的画面。 一个人渣，不论死活，都不配再搅动姜洛笙的生活。 后来，他和成柏舟接受了警方调查，被问及了十一月四号五号的不在场证明。 磐固和远扬竞争了四年，开过无数针锋相对的会议。他见过姜清远的‘解忧’和那个周药盒。他猜测，警方首先在调查的，是从四号周日换上新一周的药，到五号周一姜清远毒发身亡，中间的这段时间里，是否有人把毒药放进了周药盒。 他知道警方一定也会调查姜洛笙，问同样时间段的不在场证明。 当天晚上，姜洛笙一回家，他便淡淡提及：“姜清远死了。” 这个“淡淡”背后，是他几个小时的心理建设。 这么多年了，这是他们之间第一次提到“姜清远”这三个字。 姜洛笙一愣，茫然地看着他。两秒钟后。她的表情开始变化，到惊讶，到释怀，再到带了些复杂的开心。 “怎么回事？”她问。 “无差别投毒。”萧起平静地叙述着，“你今天上午去他小区的监控，我删掉了。” 姜洛皱皱眉，“你怎么知道我去了他小区？” “磐固和他谈生意。”萧起言简意赅，“我在他小区门口等，无意间看到你。” 姜洛笙眨眨眼睛，只说了一句：“哦。” 萧起看看她，“他伤害你了吗？” 姜洛笙摇摇头，“是我主动找他的。有点事要谈。” 其他的，他们就没有再说更多了，只希望这个话题赶紧翻过去。 姜清远，永远是他们之间的伏地魔，是尽可能不去提及的名字。 萧起让姜洛笙准备四号和五号的不在场证明。 现在想想，姜洛笙也许是在那个时候拿到的底片。 “是我。”萧起面对文文和陈友安，声线低沉平静，“底片是我扔的。” 文文这个钩，他必须咬。 当年的事，是姜洛笙的杀人动机，同样也是他的。 但是底片的出现，直接把五号去过姜清远家的姜洛笙，推上了风口浪尖。 在警方眼里，她一旦拿到了底片，就很有可能杀了姜清远。因此，他们今后不会放过她，只会查得更紧。 可是他不能让姜洛笙一遍遍接受调查，一遍遍被回忆凌迟。 如果他和姜洛笙之间，必须有一个下地狱，他会选择自己。下一层或者下一百层，都没关系。 “是么。”陈友安看着他，“你怎么拿到底片的？” “底片寄到家里，我看见就扔了。” “什么时候？” “十一月一号。”萧起直接把自己的动机和嫌疑拉满，以降低姜洛笙的。 “姜洛笙不知道？”陈友安挑挑眉。 萧起咳了两声，闭了闭眼睛，“我怎么舍得让她知道？” 文文看他这样难受，突然觉得有些难过。 女孩子只想守护这个她觉得肮脏的秘密，男孩子只想守护她。 但是这个秘密，终究被挖出来，摊在他们眼前，嘲笑着他们做过的努力。 姜清远不论死活，都是他们的梦魇。 “萧先生，”她问，“为什么当年不选择报警？” 萧起沉默了一会儿，依然垂着眼睛，“她已经很勇敢了。有些事她想逃避，我不会逼她。” “你们其实可以一开始就告诉我们的。” 萧起抬起头。 此时此刻，文文分不清，他眸底的无力感，究竟是不是因为病痛。 “现在你们知道了，”萧起淡淡反问，“但你们对姜洛笙的怀疑，变少了吗？” “怀疑归怀疑，”陈友安回应，“如果姜小姐是清白的，我们总会查清。” “她想忘掉过去，但每接受一次调查，就被迫回忆一次。”萧起皱着眉，字句清晰，“为了一个人渣，你们就非要把她卷进来。” “萧先生，姜清远再人渣，也没人有权利剥夺他的生命。”陈友安看着他，“你应该清楚，如果姜洛笙杀了人，你就是包庇罪。” “姜洛笙根本没机会接触毒药。”萧起平静道，“退一万步，她想杀姜清远，会计划得更缜密，不会直接暴露自己。” “那你呢？”陈友安突兀地提问。 萧起看着陈友安。 “姜清远这样伤害了你的女朋友，你想过杀了他吗？” 萧起没有犹豫，冷声道：“几万次。” “没计划过下手吗？” “我下了手，谁照顾姜洛笙？” 陈友安眯起眼睛。 萧起觉得每一次呼吸，都烫得灼烧喉咙。 这么多年过去，但二十三岁的他，依然和当年十八岁的他，一样无力。 他担下了底片的事，只希望姜洛笙不再被回忆撕扯。 “萧先生，”文文告诉他，“这件案子，警方今后也许还会请你配合调查。” “现在可以告诉我实话吗？”萧起开口，“这案子，你们为什么查到这个地步？” 三个多月了。 警方在他和姜洛笙身上，越挖越深，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和陈年旧事。 这已经不像是例行调查了，反倒像是在调查谋杀案。 这案子确实不好查。陈友安最近换了策略，打算引蛇出洞。 旁边的那条小蛇，他刚刚让文文引过了。 而眼前这条，也是时候引一引，看看反应了。 陈友安说出了事实，“姜清远的案子，是谋杀案。” “谋杀案？”萧起皱眉。 “无差别投毒的犯人，一瓶只投一颗毒。”陈友安看着他的眼睛，“但是姜清远的‘解忧’胶囊里，有两颗毒药。” 第59章 厮磨 文文一向觉得，萧起比同龄人冷静太多，喜怒不形于色。 因此她从没想象过，有一天会从萧起的眸底看到一丝躲闪，虽然只是一瞬间。 也可能是她看错了。或许那只是震惊。 姜清远的‘解忧’胶囊里有两颗毒药，因此警方从一开始，便把这件案子当作谋杀案对待。 明显有人想借着无差别投毒案的噱头杀了姜清远，却好巧不巧，直接暴露了自己。 陈友安也紧紧盯着萧起，不放过他的每一丝表情变化，“两颗毒药，一颗使他毒发身亡，另外一颗，在他的药瓶里。” 萧起直视着陈友安的眼睛，声线平稳，“毒死姜清远的那颗，是凶手的吗？” 陈友安没有正面回答：“不论是不是凶手的药毒死了他，这个案子都是谋杀案，这个凶手，我们都要找到。” 萧起没说话，也看不出心虚。 过了许久，陈友安紧绷的视线终于放松下来，“萧先生，今后也麻烦你配合调查了。” 萧起站起身，和他握手，点点头。 姜洛笙靠着滨门警/局门外的柱子，垂着脑袋。 她被开膛破肚，鲜血淋漓，本以为自己会歇斯底里。但是没有。 站在二月初的夜风里，她很平静。 过了不知道多久，她感觉到有人站到她身边，把手轻轻放在她的头顶。 很温暖。像夏天。 姜洛笙刚一抬起头，便被面前的人一把拉进怀里。 萧起一手紧紧搂着她的腰，另一手扣着她的后脑，下巴抵在她的头顶。 “怎么不告诉我？”他语气里是根本无法掩藏的心疼。 姜洛笙鼻子猛地一酸，眼前慢慢模糊。 原来她根本没有自己想象得那么平静。 左胸上的疤很痛。哪里都很痛。 她又孤独，又害怕。 她抱紧萧起，在他怀里呜咽着。 萧起感觉有人在用刀挖他的心脏，刀子起起落落的节奏，正好跟了姜洛笙的呜咽。 然而他当下能做的，似乎也只有抱紧她。 他们到家时，已经几近深夜。 萧起又烧得高了些，正靠在床头，看着姜洛笙把凉毛巾对折，搭在他的额头上。 “我去给你烧点热水。”姜洛笙说完，便要收手起身。 萧起一把拉住她，“不用。”他往床的一侧挪了挪，“上来。” 姜洛笙上了床，坐到他身边，靠着床头。 萧起看着她有些黯淡的眸子，突然觉得恐惧。 受到这样的刺激，她会不会再次抑郁发作？ 她到底犯了什么错，要这样反反复复受折磨？ 萧起往她那边挪了挪，伸手紧握住她的手。 “他用底片威胁过你？”他的眸底是凌厉，但语气很温柔。 “没有。”姜洛笙摇摇头，“他留着底片，在我每年生日洗出一张照片寄给我，让我记住自己有多脏。” 萧起快被恨意和愤怒吞噬了。 对姜清远，他只要能伤敌八百，宁可自损一千。 他用尽全力压下就要喷涌而出的情绪，放柔声线，“你五号找他，是为了要底片？” “嗯。”姜洛笙垂着眼睛点点头。 “他给你了？” “没有。他说底片处理了。” “那你怎么拿到的？” 姜洛笙愣了一下，转头看着萧起，“我没拿到啊。不是你拿到的吗？” 萧起挑挑眉，“我？” “那个底片，不是你扔的吗？” “不是，”萧起否认，“我根本不知道底片这件事。” 姜洛笙觉得奇怪，“也不是我啊。” 萧起轻轻皱了皱眉头，“不是你？” 姜洛笙摇了摇头，“不是。” 萧起知道姜洛笙没有必要对他说谎。 那是谁？ “你和姜清远的事，还有谁知道？” “除了你，就只有姜源和万总监。”姜洛笙说着，眼睛里闪过几分不可置信，“难道是姜源？为了让警方调查我？” 萧起不觉得姜源在上次被他威胁后，还能有这个胆量。“或者姜清远认识的人。” 姜洛笙眨了眨眼睛，“那就是他的朋友。或许就是照片上的人。” 萧起沉默了一会儿，“自己出镜的人，不会自爆。” “也对。”姜洛笙叹了口气，“何况我都不知道他是谁。也许只是姜清远随便找的人。” “无论如何，黄千是个计谋。”萧起说，“有人想让警方调查你。” 他一边说着，一边拿下额头的毛巾，想下床去拿书桌上的笔记本电脑。 姜洛笙一把按住他，“行了。算了。” 她知道萧起想干什么。黑进黄千的设备，追查他的消息记录和转账记录。 如果黄千是某人的一颗棋，必然会留下他被利用过的痕迹。 但姜洛笙觉得是姜源。 除了姜源，谁还能这么坚持不懈地想调查她？ 况且她今天不想考虑这件事。她累了。 她也不想让萧起考虑这件事。他肯定也累了，身体还没痊愈。 她把萧起按回床头，从他手里拿过凉毛巾，重新搭在他额头上，“别管了。底片到底从哪来，警方会查的。” 萧起仰起头，闭上眼睛，一只手臂搭上额头，“不会。” “什么不会？”姜洛笙不明白。 萧起语气平静，“我认了。说底片是我扔的。” 姜洛笙一愣，“为什么？” “我以为是你。”萧起淡淡道，“我不想让他们再纠缠你。” 姜洛笙睫毛轻轻一抖。 她伸手，拉下萧起搭在额头上的手臂，和他十指相扣。 萧起转头看着她。 两人对视了几秒，姜洛笙突然开口问：“会不会又是他们在钓鱼？” 萧起摇了摇头，“没意义。” “也是。”姜洛笙垂下眼睛，“那就是姜源吧。” “洛笙，”萧起捏捏她的手，“姜源最近又找过你吗？” “没有。”姜洛笙摇摇头。 “你呢？找过他吗？” “上次那件事之后，我就没再找过他了。” 萧起看着她，勾起手指蹭蹭她的脸，最后捏捏她的下巴，温柔得不行，“你很棒。” 姜洛笙苦笑，“也就只有你这么认为。” “是么？”萧起微微挑眉，调侃她，“高一每天送你回家的那个呢？高三收集你鼻涕纸的那个呢？你们团里那个棕头发的呢？” “行了行了！”姜洛笙笑着扑过去捂住他的嘴，“就你知道得多！” 萧起拉下她的手，眼带笑意。 “不公平，我都不知道你的桃花。”姜洛笙抱怨。 “是你不问我。” “那我现在问你。” 萧起看着她，“我没有桃花。” “大骗子。”姜洛笙立刻回呛，“沈灵姝那么一大朵，你看不见？” 萧起被她逗笑了，“你吃醋？” 姜洛笙撅撅嘴，别开脑袋，“我没有。” 萧起捏着她的下巴，带着她转过头来，“我没有桃花。为了你，我一朵都不要。” 姜洛笙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也许是他的路虎狠狠撞上夏利时，也许是他带她去吃初中门口的麻辣烫时，也许是他拿着玫瑰等在大剧院门口时。 但不论如何，她和她的潜意识，似乎早已在为这个吻积蓄力量，一直到今天的两次告白。 当她反应过来时，她整个人已经凑上前去，轻轻吻住了萧起的唇。 她能感受到萧起一瞬间的惊讶。 两秒钟之后，她结束了这个清浅的吻，和萧起唇瓣相抵，说了一句“给你的福利”之后，便要退回来。 萧起却一把扣住她的后脑，舌头霸道地撬开她的唇齿，贪婪地尝着她的味道。 他不舍得她。 唇齿厮磨之间，姜洛笙一半理智被抽走，另一半理智在惊讶。 惊讶这一次，她似乎并不害怕，只是稍稍有些紧张。 所以，她不清楚是不是她感觉错了，萧起这个吻中带的无奈和忧伤，似乎远远多于情欲。 但这个时候的她，没有多想。 深夜。 卧室里很安静，但两人谁都没有睡着。 萧起仔细听，能稍稍听到姜洛笙浅浅的呼吸声。 她的伤口被撕开，再愈合，再被撕开。看得出她的确心力交瘁，但好歹没有再抑郁发作。 她真的很坚强。 她早就不是那个刚一成年便躲在恐惧和眼泪中，茫然不知所措，夜夜举着刀片想要结束生命的姑娘了。 萧起依然不放心她，却知道她已经有能力好好过今后的生活。 他给她掖好了被角，然后极轻地揉了揉她的脑袋。 姜洛笙背对他躺着，乖顺地被他掖被子，揉脑袋。 萧起一定以为她睡着了，但其实她没有。 她睡不着，心里无法接受姜源再一次这样对待她。 面对姜源，她向来觉得心酸。但这一次，她只觉得愤怒。 萧起的呼吸很浅，不知道睡没睡着。 她悄悄掀开被子，起身下床，拿了床头柜上自己的手机，走出萧起的卧室，轻轻带上房间门。 然后，她看着亮起的手机屏幕中，通讯录上那个熟悉又陌生的名字。 姜源。 最终，她还是按下了通话键，迈开脚步往对面自己的卧室走。 第60章 勾引 电话打通了。等待音响起。 姜洛笙轻轻关上门，在卧室里来回踱步。 现在是凌晨，姜源不一定会接电话。 等待音每响一声，似乎都过了一个小时之久。就在姜洛笙已经要挂断时，电话终于被接通了。 “他妈的哪个龟孙子？”姜源带着睡意的怒火从听筒冲出来。 “是我。”姜洛笙冷冷道。 电话那端安静了几秒，然后传来姜源的抱怨，“洛笙啊？这大半夜的，干嘛啊？” “你把我的底片给警/察了？”姜洛笙单枪刀直入。 “什么东西？”姜源一头雾水。 “底片。”姜洛笙一字一句，根本压不住内心的愤怒，“我十八岁那年，被你儿子找人糟蹋的证据！” 姜源一下子清醒了，“洛笙啊，你这是在说什么呢？” 冰冷的泪水狰狞地满姜洛笙的脸。“你自己不清楚吗？你儿子是不是把底片给你了？” “洛笙啊，你小点声，别让别人听见啊。”姜源自己先降低音量，似乎这样就可以降低姜洛笙的音量，“我没有什么底片啊。到底怎么了？” “有人把那张底片交给警/察了。”姜洛笙擦擦眼泪。 “什么？”姜源震惊，音量放得更低，“当年的事，警/察知道了？” “嗯。” “谁给他们的？”姜源的语气开始带着责怪。 姜洛笙听着姜源的反应，突然觉得不确定了。 当年，十八岁的她，和爸爸讲起这件事时，爸爸的第一反应是慌乱。 但慌乱的并不是女儿哭得快喘不过气，而是这件事万一传出去，会毁了儿子的声誉。 姜源立刻给女儿洗脑，这件事一定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不然别人会觉得她脏。 刚成年的孩子，对外界的防御能力还不成熟。 爸爸说的话，她消化不掉，但被迫接收，深深埋在心底。然而这么多年过去，这话里的每一个字，早已随着心脏泵入她的每根血管，顺着血液，流到身体的各个角落。 她很脏。 她恨那个把她变脏的人，以及指使这一切的姜清远。 姜源自然知道她会恨，便一直阻止她和儿子接触，防止她报复儿子。 同时，姜源为了儿子，一直严守这个秘密。 既然如此，他会把底片交给警方吗？但姜洛笙想不通，如果不是姜源，又会是谁呢？ 她没再理会父亲，挂了电话。 萧起半夜醒了一次。睡眼惺忪中，他下意识转头看了一眼，看到的是姜洛笙平躺在他身边，睁着眼睛发呆。 他咳了两声，皱皱眉，“你还不睡？” 姜洛笙也转过头来，“你怎么醒了？” “监督你。”萧起的声线还带着没睡醒的慵懒，“这不就让我抓到了？” 姜洛笙没理他，回过头去重新盯着天花板。 萧起看她这幅样子，一瞬间就清醒了很多。 她还好吗？没有抑郁症发作吧？ “怎么了？”他担忧道，“哪里不舒服？” “脑子不舒服。”姜洛笙闷闷道，“我想不通。” “想不通什么？” “除了姜源，到底还有谁想让警方调查我。” 萧起摸摸她的脑袋，“先睡。我明天查。” 姜洛笙缓缓开口，“其实我还想到一种可能性。” “嗯。”萧起应和。 “警方不是说……”姜洛笙顿了顿。她在萧起面前，依然无法从容地提起这个名字，“警方不是说，姜清远的‘解忧’里有两颗毒药吗？” 萧起顿了一会儿，“嗯。” “这个消息，他们肯定也透露给了其他嫌疑人，引蛇出洞。”姜洛笙分析着，“也许凶手乱了阵脚，为了自保，迫不得已嫁祸给我。” “不会。”萧起淡淡回应。 “为什么？” 萧起沉默了几秒钟，“如果是嫁祸，这个凶手必须了解你，又恨姜清远。你身边有这样的人吗？” 姜洛笙仔细想了想，似乎真的没有谁。更何况，凶手还要知道当年那个秘密，更要有机会拿到底片。 “没有。”她叹气，“我还崇拜自己的小聪明来着呢。” “你最聪明，”萧起哄她，“但是睡得少会变笨。” “睡觉睡觉。”姜洛笙转过来面对着萧起，闭上眼睛。 但半分钟都不到，她又开口：“那个凶手好可怜啊。” “嗯？” “再等等，姜清远就被天收了。” “嗯。”萧起淡淡道，“谁能想到上天真的收坏人。” 两人安静了半晌。 “说起来，”姜洛笙开口，“你就从来没怀疑过我吗？” 萧起在黑暗中认真注视着她，“如果是你杀的，我就帮你抹证据。” 姜洛笙钻进萧起怀里。他的怀抱因为低烧，温度还稍稍有些高。“萧大总监，你不许说话了。今天喂了我太多糖，我会长胖的。” 萧起搂住她，轻轻拍着，“睡吧。” 姜洛笙这一觉睡得很不安稳。 之前的平静，只是震惊过度下的假象。现在，当她慢慢回过神来，心底的那团怒火也烧得越来越旺。 到底是谁曝光了她的秘密？ 她恨不得把那个人撕成碎片。 转天早上，姜洛笙从浅眠中醒来的时候，发现对黄千的人身限制令已经发到了她邮箱。 她伸了个懒腰，坐起身，看见萧起坐在书桌前跑代码，靠着椅背，转椅左右小幅度转动着。 “萧大总监，今天也不加班？” “不加。” “还难受吗？” “还好。” 姜洛笙掀开被子，爬过去趴在床尾，往前探着脑袋，拉拉他的衣角，“那你现在在干嘛？” 萧起转过身来，看见她白净精致的小脸，和优雅流畅的肩颈线条。 姜洛笙往旁边偏偏头，看到他的电脑屏幕上，是黄千的个人信息。 “你黑了黄千的设备？” “嗯。” “查到什么了？” “什么都没查到。”萧起摇摇头，“电脑和手机，gps，转账，通话短信，都没有任何可疑。” 姜洛笙惊讶，“难道是咱们猜错了？黄千不是被指使的？” “黄千和姜清远没有交集，和你也没有。他一定是受人指使。”萧起皱皱眉，“这个对手很谨慎，不留任何蛛丝马迹。” 姜洛笙沉默着思考。 半晌，她开口：“这个黄千住哪里？” “城北。” “具体地址呢？”姜洛笙说着就偏头过去看。 萧起一把合上笔记本电脑，看着姜洛笙，“你要干什么？” “当然是发挥我的强项了。” “哪项？” 姜洛笙一撩头发，“美貌啊。” 萧起眯了眯眼睛，“你这个疯子。” “不能坐以待毙。我必须知道是谁这么想让警方调查我。最好的办法，就是直接去问黄千。”姜洛笙说着就下床，想去打开萧起的电脑。 萧起拦腰截住她，直接把人往自己这边揽，“别闹。坐下。” 姜洛笙顺着萧起的力气，跨坐到他腿上，微微低头，发梢垂在他手臂上，一双水灵的小鹿眼就这么看着他。 家里暖气很足。她只穿了一件吊带，又软又香。 “我说了不行。”萧起眸底慢慢变深，“别勾引我，没用。” “萧大总监，你确定吗？”姜洛笙低下头，轻轻吻住萧起的唇。 萧起皱着眉往后躲，并且敏锐地一把按住姜洛笙伸向电脑的一只手。 “让我看看嘛。”姜洛笙搂住他的脖子，软软糯糯地求他。 “不行。”萧起声线喑哑地警告她，“姜洛笙，我提醒你，我是个男人，会有控制不住的时候。” 姜洛笙吃了瘪，撅着嘴想从萧起腿上下来。 萧起禁锢着她的腰，“不许去找黄千。” “不。”姜洛笙语气不算和善。 萧起皱着眉，“姜洛笙。” “你明白我的心情吗？有个畜生曝光了我的底片！我的秘密！”姜洛笙直接顶撞他，“只要能揪出那个人，我有什么不能做的？反正我早就脏了！” “洛笙，”萧起眼底的心疼，满得快要溢出来，“别这么说自己。” “给我看，快点！”姜洛笙粗暴地探手去拿电脑。 萧起一把拉住她的手，“洛笙，冷静点。” “别拦着我！” “洛笙，我给你想办法。”萧起牢牢禁锢着她，几乎是恳求道，“别冲动。” 姜洛笙低头看着萧起的眼睛。 “我给你想办法。”萧起承诺她，“我一定帮你找出这个人。” 姜洛笙下巴轻轻一抖，一委屈，泪水就涌出来了。 “乖，”萧起温柔地劝，“交给我。” 姜洛笙擦擦眼泪，终于点了点头。 第61章 散心 姜洛笙在厨房里给萧起煮粥。 萧起坐在房间里，看看体温计上的数字。三十七度。 他放下体温计，仔细听着厨房那边，姜洛笙有没有在偷偷啜泣。 似乎没有。 姜洛笙让他去找文文坦白底片不是他扔的。但他不打算这样做。 这个想让警方调查姜洛笙的人究竟是谁，他并不在意。也许是姜清远的好友，也许是姜洛笙的敌人，总归不会是凶手。 他在意的，是姜洛笙别再被捆绑纠缠，一遍遍撕开伤口。 厨房里，姜洛笙关了火，转身想去碗橱拿碗，却是一个不小心，碰掉了灶台上的锅盖。 锅盖掉在地上，发出突兀而清脆的声响。 “怎么了？”萧起立刻从卧室出来。当他看到姜洛笙蹲下去，却不是捡锅盖，而是把脸埋进双手的时候，突然觉得一阵害怕。 她在宿命面前，就像单薄的多米诺骨牌，当前面的牌倒下时，后面的根本不可能站立。 萧起走过去，在她面前蹲下。 原来时间并不会冲淡一切。此刻的他，依然和当年那个时刻一样，甚至不敢触碰她，害怕轻轻一碰，她就会碎掉，再也拼不起来。 “洛笙，还好吗？”他放轻语气，生怕呼吸会惊扰到她。 姜洛笙抬起头的时候，萧起才稍稍松了一口气。幸好，她脸上没有绝望的泪痕，只是依然有些疲惫。 “你出来干嘛？”姜洛笙责问他，“不是让你躺着？” 萧起从地上捡起锅盖，拉着她的手，带她站起来，“粥太香了。想出来喝。” “馋鬼。”姜洛笙从筷子篓里拿了勺，沿着锅边舀了一勺粥喂给他，“尝尝，小心烫。” 萧起看着她的眼睛，就着递到嘴边的勺，把粥喝了。 她的眼睛没有那么亮，但并不空洞。 “好喝吗？”她空灵的声线没有蒙上灰尘。 她应该还好。 “好喝。”萧起问她，“九点了。今天不排练？” “十一点开始。”姜洛笙告诉他，“团里在为下周的世界芭蕾盛会做准备。我们这些不跟着出国演出的，就轻松些。” “你不跟着去？” “去的都是首席，演的都是大剧目。” 萧起觉得如果她能换换环境，情绪也许会好一些，“你想不想出去散散心？” 姜洛笙犹豫了一下，摇摇头，“算了。” “心情会好些。” “算了吧。太麻烦了。”姜洛笙拿了外套，嘱咐他，“我出门了。你乖乖在家呆着，别乱跑哦。” “嗯。”萧起看着她关门离开。 如果她这段时间能换个环境，换换心情，远离这些面对面的压抑的传唤审问，肯定会好很多。 他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拿了手机，点开通讯录，找到万祁的号码。 差十分钟十一点，姜洛笙走进舞蹈教室的时候，同事们正三五成群地讨论着今天的头条新闻。 根据警方最新公布的消息，滨门城第四例‘解忧’胶囊案，是借了无差别投毒案噱头的谋杀案。 “洛笙，”同事们压低声音，“你那个亲戚是被谋杀的？” “嗯。我看到新闻了。”姜洛笙淡淡道。 “怪不得警方之前调查得那么紧。有什么结果了吗？” “我也不知道。”姜洛笙摇摇头。 “他们之后还会继续查你吗？” “不知道。”姜洛笙拿了舞鞋出来换。 同事们还想继续问，但是被教室门口的男声打断了，“姜洛笙。” 姜洛笙抬起头看看，“万总监。” “过来。”万祁说完便转身离开门口。 姜洛笙放下舞鞋跟上去，出了教室，一路跟着万祁，来到他的办公室。 “进来。关门。”万祁坐到沙发上，朝对面的空沙发抬抬下巴。 姜洛笙关上门，走到万祁对面坐下。 万祁看着她的眼睛，有点疲倦，但不像上次那样空洞无神。 “还好吗？”他问。 姜洛笙张张嘴，却说不出“还好”两个字。 她不好。 万祁知道。 那是姜洛笙进团后的第一个生日。 那天，她正好从门口收件室拿了寄给自己的一沓信，在万祁办公室一封一封拆开来看。 基本都是一些广告，和赞助商的官方生日祝福。 当她毫无戒心地拆开最后一封时，一瞬间脸色惨白。 万祁正站在姜洛笙面前解她的扣子，突然就看着她倏地变了脸色，眸子里满是惊恐和无助，死死盯着手里从信封中拿出来的东西，下意识踉跄着后退了两步，就要摔倒。 万祁一把捞住她，瞟了一眼她手里拿的东西。 那是一张高清彩色照片，清晰得连人皮肤上的血管都能看得到。 他狠狠皱了皱眉。 照片上，依然年少的姜洛笙，眉眼和如今并没有太大区别。 脸上的恐惧和绝望，也和此刻如出一辙。 姜洛笙被万祁拦腰捞住，却依然双腿打颤，如果不蹲下来，便根本无法支撑住身体。 万祁陪着她慢慢蹲下，拿过她手里的照片，“怎么回事？” 姜洛笙恐惧之余，理智尚存。残存的理智在拼尽全力提醒她，不能让万祁误会，不能让万祁把她扔了，她还要拼事业。 更何况，和万祁的这种关系，总算让她稍稍肯定了自我。 她唾弃肮脏的自己，痛恨自己身体上的每一个角落。 然而这幅肮脏的躯壳能带来利益，并不是毫无价值，可有可无的。这样想想，她心里能好受许多。 所以她不能和万祁断掉。 于是，这是她第一次被迫撕开血淋淋的伤口，颤抖着讲出她同父异母的哥哥，以及十八岁那个冬天的故事。 万祁皱眉听着。原来她也是私生子。原来她的十八岁生日，是在地狱里过的。 末了，他问，“你每年生日，他都给你寄照片？” “嗯。之前是寄到学校。我以为等我毕业了，他就会放过我。”姜洛笙依然在轻轻颤抖，绝望道，“没想到现在寄来了舞团，还是更高清的。” “你可以报警。” “我不想。我不想让那么多人知道我十八岁就脏了。”姜洛笙摇着头，没有犹豫，“万总监，求求你，帮我保住这个秘密。” 万祁看着她眼底的恳求。 过了几秒，他伸手给她系好胸前的扣子，“好。” “谢谢。”姜洛笙的声线，脆弱得让人心疼。 之后每年，在她生日的那天，万祁都会把她的所有信件截下，再亲自交给她，防止别人看到。 现在，他们面对面坐在办公室里，万祁再次看到姜洛笙眼睛里一闪而过的无助。 姜洛笙没有回答自己到底好不好，“万总监，你看到新闻了？” 万祁点点头。他看到了。姜清远的案子，是谋杀。 “你的事，警方知道了？”他问。 姜洛笙垂下眼睛，“嗯。” 她无法想象之后要面对什么。警方每调查她一次，她就要揭一次伤疤。况且，同事们会更加猜疑。一次两次还好，但次数多了，她还能轻易瞒过去吗？ 万一再有人知道了这个秘密，她该怎么办？ 她突然想到一个万祁叫她过来的原因：当天的不在场伪证明。 她连忙开口：“万总监，警方已经说了，不再追究不在场证明的事。” 万祁没理会这个话题，只是淡淡开口：“护照给我。” “干什么？” “给你办签证。跟着团里出国演出。” 姜洛笙愣了愣，“我可以跟着去吗？” “现在开始排练，会比较辛苦。”万祁告诉她，“去找陆老师。她单独带你，补之前的排练。” 姜洛笙低着头在包里找护照，听着他说这些话。 十点五十九分，排练的预备钟声悠悠想起。 护照被压在包的最下面。姜洛笙拿出来，递给万祁。 万祁接过来。 “那我去排练了。”姜洛笙站起身。 万祁点点头，起身走回办公桌。 姜洛笙走到门口，伸手握住门把手。 她垂着眼睛深深呼吸，努力平静下来。 离开前，她回过头来，“万总监。” 万祁在办公桌前抬起头。 “谢谢你。”姜洛笙轻声开口。 “嗯。”万祁淡淡道，“去吧。” 姜洛笙压下门把手，开门走出了万祁办公室。 第62章 预感 二月的第二周。清晨。 姜洛笙按着电梯按钮。萧起关上公寓门，推着她的行李走过来。 两人走进电梯。电梯缓缓关上门，开始下行。 姜洛笙伸手摸摸萧起的额头。 “早就不烧了。”萧起告诉她，“别担心。在国外注意安全。” “好。”姜洛笙问他，“想要什么礼物吗？我回来的时候给你带。” “你把自己安全带回来就行。”萧起淡淡回应。 姜洛笙白了他一眼，“萧大总监，你跟谁学的这么油腻？” “忍忍吧。”萧起看看她，“以后你会想念的。” “说得跟我不回来了似的。”一楼，电梯门开了，姜洛笙跟着萧起走出去。 天气很晴朗，温度不高，但没有风，便也不觉得有多寒冷。 黑色路虎在机场门口停下。 “我走了。”姜洛笙解了安全带，正要下车，“半个月后见。” 萧起却一把扣住她的后脑，凑上前来，直接吻住她的唇。 姜洛笙懵在原地，被他轻易撬开唇齿。 她闻到萧起身上淡淡的清香，感受到两人的舌尖纠缠在一起，由轻到重。 过电般的触感让她整个人轻轻一抖。 她闭上眼睛，让他尝尽他想尝的。 过了很久，萧起才放开她。 姜洛笙从没在他眼底读出过如此浓烈的不舍。 她心里狠狠一软，“我只去半个月而已。” “嗯。”萧起摩挲着她的脸颊，声线低沉温柔，“注意安全。” 姜洛笙笑了，“我也会想你。” 萧起最后在她唇上落下轻轻一吻，终于放开她，下车去给她拿行李。 “再见。”姜洛笙挥挥手，转身拉着行李走进机场。 萧起目送着她，一直到她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 十多个小时的长途飞行，下了飞机后，依然是白天。 如果黑夜就这样一直不到来，该有多好。 好像也不好。不能睡觉。姜洛笙一边想着，一边打着哈欠给萧起发信息报平安。 首席挽住她的胳膊，跟着她一起打哈欠。 “来来来，大伙儿跟上，别掉队啊。”行政总监在前面领路。 等她们一路折腾到酒店，进了房间，首席倒头便睡。 姜洛笙简单收拾着行李。酒店环境不错，五星级，双人标间。 手机一震，弹出一条转账信息。 姜洛笙看了看，皱起眉头。 萧起给她汇了款。 她数着数字位数，越数，她越觉得疑惑。 好端端的，为什么给她转了这么多钱？ 国内现在是凌晨。萧起应该在睡觉。 姜洛笙给他发了信息：怎么给我转这么多钱？ 下一秒，萧起就打了电话过来。 首席盖着被子睡得香甜。姜洛笙蹑手蹑脚地走出房间，才接了电话：“喂？” “累不累？” “还好。你怎么还不睡？”姜洛笙一边问着，一边往这一层的大厅走。 “马上睡。” “干嘛给我转这么多钱？”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钟。“姜洛笙。” 姜洛笙一抖，“干嘛呀？别这么严肃地喊我全名。我害怕。” 萧起没理会她的抱怨，“好好生活。” 姜洛笙心底突然一震。萧起的语气明明很平静，但她有种不好的预感，却也一瞬间也说不上来是因为什么。 走到这一层的大厅，她通过玻璃窗，看到外面雾蒙蒙的天空。 “为什么这么说？”她微微皱起眉头。 “不放心你。” 姜洛笙预感越来越不好，“不是有你照顾我吗？怎么，想摘别的桃花了？” 萧起低声笑了笑。 “别笑啊，”姜洛笙有点害怕，“说话啊。” “我没有桃花，”萧起告诉她，“只有你。” 姜洛笙没被他的情话带偏，“所以你干嘛给我转钱？” “你不是怕自己没钱，没价值，没用，没依靠？”萧起把她的话一字不落地重复出来。 “你不是把房子都转给我了？” “钱也给你。让你觉得更安全。” 姜洛笙听了他的解释，稍稍放下心来，“萧大总监，如果你落魄了，可别指望从我这儿把钱拿回来。” “那你养我呗，”萧起带着淡淡笑意，“我很好养。” “看你表现，”姜洛笙严肃道，“你要是不乖，我拿了钱就跑。” “好。”萧起配合她，“我乖。” 姜洛笙笑了笑，“早点睡吧。工作别太辛苦。好好吃饭。”她想了想，继续道：“多喝水，出门穿暖和。别觉得病好了就不注意……” “姜洛笙，”萧起打断她，“你什么时候变成唠叨婆了？” “还不是因为你三岁？”姜洛笙讽刺他，“我真是不放心你。” 从十八岁开始，这还是第一次，两人要分开半个月之久。 “你一个两岁半的，先照顾好自己吧。” “我已经是成熟稳重的大人了。” 电话那头是一声低沉的笑，带着不屑。 “干嘛？”姜洛笙回呛，“你有异议？” “没有。”萧起温柔道，“你长大了，稳重了。” “没错。” 然而她没想到萧起继续说了下去，“你很聪明，很坚强，也经历过风浪。姜洛笙，你要尽可能开心。不管我在不在你身边，都要好好生活。” 姜洛笙浑身的血液一滞，“萧起，你到底在说什么？” 她终于理清这种怪异的感觉是从哪里来了。 萧起给她转钱，嘱咐她好好生活，这一切，都仿佛是在处理后事。 什么情况？ 姜洛笙很慌。她首先想到的，便是姜清远的案子，难道跟萧起有关？ “乖，我睡了。”萧起告诉她，“注意安全。” “好。”姜洛笙条件反射地答应完，听着对方挂断了电话。 她站在原地，混乱的头脑慢慢清醒过来，之前一些零零散散的记忆碎片，现在一件件不受控制地冒出来。 首先冒出来的，是她当初草草略过便不曾在意的，远扬科技高管李某，午休时被手机电池炸死的新闻。 李某。远扬科技。姜清远。 十八岁那年的那个人，也姓李。 这两个会是同一个人吗？ 如果是，他的死又真的是单纯的恶有恶报吗？ 其次冒出来的，是去年的一件小事：萧起的化学实验论文。 萧起上过化学实验课，毒药解药，试剂粉末。 他有机会接触氰化钠。 姜洛笙觉得血液突然倒流，大脑中的氧气被尽数抽走。 她以为自己无法思考，却依然能拼凑起那些记忆碎片。 为什么在她怀疑是凶手想嫁祸她之后，萧起先是毫不犹豫地否认，再去想否认的理由？ 她想起萧起最近奇怪的语言方式，似乎认定他们就要分开一样。 是她敏感了吗？ 她知道国内是凌晨，也知道萧起已经睡了，却还是忍不住拨通了他的号码。 漫长的等待音响起来。 姜洛笙在窗边来回踱步，手指轻轻敲着墙壁，焦急地等待着。 等待音只响了三声，姜洛笙却觉得过了三年之久。萧起接了电话，“怎么了？” “你跟我说实话，”姜洛笙直白地开口，“姜清远是你杀的吗？” 萧起沉默了不知道多久，“不是。” “你说实话。” “不是我。” “那你到底为什么给我转钱？”姜洛笙有些焦急。他的答案，她不信，却又不知道该怎么问他，也不知道到底想听见他的什么回答。 萧起无奈地叹了口气，“那你给我转回来。” 姜洛笙继续问：“你为什么上化学实验课？” 萧起顿了顿，回答：“因为别的选修课没抢上。洛笙，别瞎想。” “远扬科技那个高管李某呢？”姜洛笙立刻继续发问，不想给他编织谎言的时间。 “哪个李某？”萧起不慌不忙。 “是当年那个人吗？” “我不知道。” “这个高管的死，跟你有关系吗？” 萧起被她逗笑了，“洛笙，怎么什么都跟我有关系？” “你回答我。” “跟我没关系。姜清远，和李某，都跟我没关系。” 他的声音很坚定，让人信服。 “你说的都是实话？”姜洛笙问他。 “都是实话。” “萧起，”姜洛笙压低声音，“你没必要对我撒谎。” 萧起低声一笑，“唠叨婆，我没撒谎。” 姜洛笙想了想，最后跟他确认道：“所以你在姜清远的案子里，究竟卷得多深？” 萧起清晰地回答：“帮你抹了监控。” “只是抹了监控，”姜洛笙小心翼翼地问，“对吧？” “对，”萧起回答，“只是抹了监控。” 姜洛笙沉默了两秒，觉得放心了些，却还是有些忐忑。 “小丫头，让不让人睡觉了？”萧起淡淡问她。 姜洛笙不想挂电话，却也实在没得好问了。 “别瞎想。”萧起无奈道，“把钱给我转回来。” “不要。”姜洛笙撅撅嘴，“你去睡吧。我不吵你了。” “晚安。”萧起一字一句又提醒了她一遍，“别瞎想。” “好吧。晚安。” 姜洛笙挂了电话。 她的第六感依然不好。 不过好在，她在“女人敏锐的直觉”这方面，并不是非常出众。希望这次一贯如此。 她迈开脚步，走回房间。 第63章 禁忌 二月十四日。情人节。 滨门芭蕾舞团在世界芭蕾盛会的演出，进展很顺利。 姜洛笙和舞伴完成了双人舞的最后一个动作，稳稳地定格在舞台上。 伴随着台下热烈的掌声，幕布缓缓拉上。下台的时候，她和舞伴边说边比划地交流了两句。 舞伴是意/大利人，英文不好，中文更是不会，姜洛笙也不会意/大利语，两个人之前排练的时候，就经常驴唇不对马嘴聊几句，再用手语比划比划。 他们对彼此道谢，又礼貌地了道晚安。 化妆间里，舞者们一边卸妆一边聊天。 “洛笙，”行政总监在门口喊，“你的快递。” 姜洛笙一转头，便看到行政总监捧着一大束玫瑰，站在化妆间门口，“男朋友送的吧？” “哎哟！”同事们开始打趣，“男朋友真浪漫。” 姜洛笙走过去，接过玫瑰花，“谢谢。” “年轻人就是浪漫哈。”行政总监跟着打趣。 姜洛笙嘿嘿一笑。 一朵朵火红的玫瑰热烈地盛放着，香气浓郁。红色丝带上还挂着一张卡片。 姜洛笙翻开卡片：注意安全。演出顺利。 她噗嗤一笑。果然，这干巴巴的祝福语，才是萧起的风格。 同事们张罗着去门口的酒吧喝一杯，一起过情人节。 “我不去了，我太困了。”姜洛笙推脱掉了。 但当然不是因为困。 她有其他的事情要做。 回到酒店房间，她找了个饮料瓶，把玫瑰放进去，加足水。 剩下的一周，有玫瑰替萧起陪着她过。 她把玫瑰放到茶几上，然后坐到书桌前，打开笔记本电脑。 上面是她查的磐固的信息。 和远扬的。 姜清远向来如同避瘟疫一样回避着她。她十八岁之后，为了逃避那段记忆，便也如此回避着姜清远，不想知道他在哪里，在做什么。她对哥哥最深的了解，源于那次姜源和牌友炫耀时，说的那句“我儿子上的是名牌大学，专业是抓黑客”。 同时，她也在刻意疏离萧起。 因为萧起的冷漠，结结实实伤到了她。 那天，面对满身狼藉，瘫在床上哭得撕心裂肺的她，和她同龄的萧起站在床前，一言不发。 姜洛笙在泪眼朦胧中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能看到眼前一个站得笔直的轮廓。 她哭了多久，冲萧起嘶吼了多久，萧起便沉默着站了多久。即使她一拳拳砸在他身上，质问他，他也没有回应。 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等姜洛笙终于哭累了，萧起把她抱起来，让她去浴室洗澡。同时，他知道姜源不靠谱，便直接上网找了心理咨询师寻求帮助。 姜洛笙的心理干预很及时，但依然在住院的那几天，夜夜举着刀片想结束生命，并被中度抑郁纠缠了很多年。 整个过程中，萧起一直陪着她，在每个节骨眼上都做出最正确的行动，唯独一句也不提当天的事，冷静得像个没有感情的机器人。 冷漠得让十八岁的姜洛笙无法接受。 她出院后，他们谁都没再提起过这件事。 但不代表事情没有发生过。 这么多年，姜洛笙一直觉得，萧起帮她，照顾她，买了房子叫她过去一起住，分担她生活上的开销，是因为同情，因为少时的情愫，或许也因为极其微弱的愧疚。她自己其实也明白，世上多少看似巧合的事情，多少“如果怎样就能避免怎样”，其实都是宿命罢了。早晚都会发生的事情，她没理由揪着谁去怪罪。 但是现在看来，萧起做的，可能比她想象得要多很多。 远扬和磐固，完全是点对点的业内竞争。 当年磐固刚成立的时候，甚至有人调侃，这公司是不是专门来针对远扬的。 本科的时候，萧起毫不犹豫地选了信息安全专业，跟导师创立磐固，一路跟着姜清远的脚步，点对点打击姜清远的事业。 甚至那次没来由地向她提起，已经快摧毁了远扬。 所以他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她吗？ 她什么都不知道，甚至以为十一月五号那天，磐固和远扬谈生意，只是偶然有项目碰到一起。 姜清远这个名字，和那年冬天发生的事情，已经成为了他们永远的禁忌，谁都无法提起。 对她来说，这禁忌像刀一样剜着心脏。但她从没想过，对萧起来说，这禁忌像什么。 他和她一样，都是单薄的多米诺骨牌。前面的牌倒下时，后面倒下的牌不仅有她，还有他。 姜洛笙关上网页，合上电脑，靠着椅背叹了口气。 萧起不是个会表达的人，甚至有时候会选择逃避表达。这么多年过去了，他的冷漠之下，或许也是煎熬。 姜洛笙拨通了他的电话。 萧起按了拒接，回了消息过来：在开会。一会儿打给你。 姜洛笙回了个“好”。 按下发送键的那一刻，她祈祷着，不论萧起为她做了什么，千万不要有“杀了姜清远”这一项。 她不想失去他。 她这一刻才猛然发现，原来萧起对她这么重要。 萧起说，如果姜清远是她杀的，那他会帮忙抹掉证据。 现在，她也是一样的。 姜洛笙百无聊赖地一边等着萧起的电话，一边翻看着手机相册。 她一张一张往前滑着，滑到了去年圣诞节的那张照片。 高大的圣诞树前，她和萧起挽着胳膊，脑袋挨在一起。 萧起没笑，但她笑靥如花。 看着照片，她突然鼻子就有些酸。 如果能回到那一天，她一定笑得再真实一些，再真心一些。 而不是日日夜夜带着虚伪的面具，只为从他身上刮取自己需要的利益。 等姜洛笙洗了澡上了床，萧起打来了视频电话。 姜洛笙接起来，看着他正往办公室走。 这条路她很熟悉。 印象最深的，便是放他鸽子那天，她把他的胸卡放回他办公室门口的地毯下面。 她竟然放了他鸽子。 她睫毛轻轻一颤。 萧起看她这幅样子，皱了皱眉，“怎么了？” 姜洛笙直白地告诉他，“有点想你。” 萧起温柔道：“花收到了？” “收到了。”姜洛笙给他看了花，然后问他，“我的礼物呢？你收到了吗？” “收到了。”萧起打开办公室的门，把摄像头转过去。 大大的兔子玩偶，就坐在萧起的办公椅上。 姜洛笙噗嗤一笑，“真可爱。” 萧起把摄像头转回来，“它占我地方了。” “嗯。我派它去监视你。”姜洛笙霸道地开口，“看看你有没有好好吃饭，好好休息，有没有勾搭别的小姑娘。” 萧起坐到办公椅上，把兔子玩偶放在对面椅子上，“遵命。” 姜洛笙看着屏幕里熟悉的帅气眉眼。 “我找了人盘问黄千，”萧起告诉她，“今晚动手。” 姜洛笙心里一紧，“会有危险吗？” 她不想让萧起冒不必要的险，和不必要的人打交道。 “还好。” “萧起，算了。”姜洛笙摇摇头，“别问了。” 萧起愣了愣，“怎么了？” “我自己的秘密，我总是要承受的。”姜洛笙温柔道，“不管是谁想让警方调查我，都不重要。只要你安全就好。” 萧起看着她，分不清她是真情实意，还是逢场作戏。 她太如鱼得水了，半分关心能被她渲染成十分。 “不危险。”他回答。 “别问了。”姜洛笙立即制止，“真的。别问了。我不想让你冒险。” 萧起看着她眼底的担忧。 半晌，他回答：“好。” 姜洛笙这才放下心来。 萧起心里一软，“小丫头，情人节快乐。” “情人节快乐。”姜洛笙笑得灿烂。 “什么时候睡觉？” “现在就想睡。”姜洛笙软糯糯地求他，“我们连麦睡好不好？我不想一个人。” 萧起温柔一笑，“好。” 姜洛笙戴了耳机，闭上眼睛。 这是她小半辈子以来，做过的最孩子气的事：连麦睡觉。 她不确定萧起是否也是如此。堂堂磐固技术总监，竟然会同意这么幼稚的要求。 女人都是这么渴望男朋友陪伴的吗？ 男人都是这么哄女朋友的吗？ 她没见过爱情，不知道爱情该是什么样子。 她没受过宠爱，也不知道被宠爱是什么感觉。 她知道的，只是在所有艰难的时刻，萧起从没丢下过她一个人。 耳机里细小的动静，让她感觉到自己并不孤单。有个人就在那里，轻轻敲键盘，拿杯子喝水，在办公室里挪挪椅子。 她很快就睡着了，一觉睡到天亮。 第64章 抉择 二月中旬。世界芭蕾盛会如火如荼地进行着。 这天晚上十一点，演出结束后，大家在附近包了场的酒吧里聚餐，跳跳舞聊聊天。 灯光昏暗迷离，鼓点低沉强烈。距离一米之内的两个人，聊天都要扯着嗓子。 芭蕾盛会的驻会编舞过来和姜洛笙搭话。 姜洛笙和这个比她大不了几岁的男人说着英语，从艺术时尚聊到世界美食。 对方邀请她去跳舞。 姜洛笙喝干了杯子里的酒，正要跟着过去舞池。 万祁经过她身边，小声在她耳边说了一句：“过来。” 姜洛笙对编舞道了歉，转身跟上万祁。 两人走出酒吧。 外面总算没那么吵了。夜风习习，寒冷里带着惬意。 “万总监，”姜洛笙开口，“谢谢你带我过来。” “不用。”万祁告诉她，“你表现很好。” “我可努力了。”姜洛笙笑了笑，“和首席前辈们一起演出，我压力好大，不想给你丢脸啊。” “你做得很好。盛会负责人专门在我面前提起你。” 姜洛笙眼睛一亮，“是吗？负责人说什么？” “说你未来可期。” 姜洛笙嘿嘿一笑，“负责人跟你一样有眼光。” 万祁继续说完后半句话，“芭蕾盛会之后会继续世界巡演。负责人邀请你和他们一起。” 姜洛笙一愣。 万祁又加了一句：“整个滨门团，他只邀请了你。” 姜洛笙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这么优秀吗？” “时间比较久。一个月。”万祁告诉她，“去不去，你自己决定。” 对万祁来说，不论姜洛笙选择跟世界芭蕾盛会巡演，还是回国跟着团里春季演出，他收获的利益，都一样。 但对姜洛笙来说，跟着芭蕾盛会，是个开阔眼界的好机会，还能给自己的履历添上更漂亮的一笔。 她有点想去。 但是她从没如此想回家过，天天倒数着日子。 她都跟萧起说好了，回去的时候要他去机场接，然后一起去吃好吃的。 万祁看得出她犹豫。“不用现在决定。明天告诉我。” “好。”姜洛笙点点头，“谢谢万总监。” 这天晚上，她和萧起打电话的时候，依然没办法下定决心。 “你回来那天，正好是你生日。” “嗯。”姜洛笙应和着。 “有什么想吃的？” “没什么。” 萧起听出她的不对劲，“怎么了？” “没怎么。” “洛笙，”萧起严肃道，“告诉我，怎么了？” 姜洛笙犹豫了半晌，终于说出口：“芭蕾盛会的负责人，想邀请我跟着他们继续世界巡演。” 萧起听到是这个原因，松了口气。“你想去？” “有点。” “那就去。”萧起温柔道。 “可是又要一个月。”姜洛笙不舍道，“我好想你啊。” “一个月而已。”萧起劝她，“很快。” “那就不能让你给我过生日了。”姜洛笙觉得遗憾。 她惊讶于自己的这些小心思，小情绪。她不应该是这样的。为了事业，她明明可以剑走偏锋，不择手段。 过生日，过节日，这些仪式感，本应是为她提供利益价值的，而不是情绪价值。 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 萧起承诺她：“等你回来，我补给你。” 姜洛笙想了想，“那我去了？” “去吧。但是注意安全。” 姜洛笙噗嗤一笑，“嗯。我也想你。” “乖，”萧起问，“文警官他们最近找过你吗？” “没有。你呢？” “找过几次。” 姜洛笙有点感动。萧起终究是为了给她一片清净，扛下了底片的事。 但她又有点害怕。她不确定萧起此举究竟是不是在冒险。 “一切顺利吗？”她小心翼翼地问。 “顺利。”萧起说得云淡风轻，“好了，我去开会。你早点睡。” “嗯。晚安了。” 姜洛笙挂了电话，打算转天一早就去告诉万祁，她想跟着世界芭蕾盛会，去世界各地巡演。 转天早晨七点，闹钟响起。 姜洛笙在半睡半醒之间，拿过手机关闹钟，无意间瞥到屏幕上的新闻推送。 磐固。投标。丑闻。 这几个关键词，一下子便让姜洛笙清醒过来。 她仔细读了一遍新闻标题：磐固科技投标丑闻，围标串标，给评审发红包。 她心里猛然一凉，想给萧起打电话，却怕打扰他，便只发了条消息过去：磐固还好吗？ 萧起半天没回她。 她也不意外。出了这么严重的事，磐固上上下下，必然在忙着危机处理。 等姜洛笙洗漱好，穿好衣服准备出门的时候，终于接到了萧起的电话。 “回家了吗？”她问。 电话那头听得到几个人的交谈声和车子的鸣笛声。 “还没。在路上。”萧起告诉她，“组里去找甲方谈判。” “我看到新闻了。磐固现在怎么样？” “不太好。”萧起声线带着疲惫，“会罚款。相关人员要坐牢。” 这是对磐固声誉的重创。 姜洛笙抿抿嘴，“会影响你们的项目吗？” “嗯。好几个甲方撤了项目。现在去找他们谈。” 姜洛笙觉得心疼，“辛苦了。” “听听你的声音，就不觉得辛苦了。”萧起淡淡道。 电话那头瞬间有人起哄。 姜洛笙愣了一下，“天呐，没想到你还说得出来这种话。” “嗯。我也没想到。” “不说了，我得去排练了。”姜洛笙温柔道，“不要太辛苦，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多喝水，小心再生病……” 萧起低声一笑。 “算了，你自生自灭吧。”姜洛笙不满，“我挂了。” “别挂。”萧起淡淡道，“我喜欢听你唠叨。” 姜洛笙想了想，加了最后一句：“想我了就给我打电话。” “嗯。”萧起低沉而温柔地嘱咐她，“注意安全。” “你也是。” 挂了电话，姜洛笙出了门，去万祁的临时办公室找他。 两人面对面坐着，姜洛笙犹豫了一会儿，终于开口说出自己的决定。 “万总监，我想回滨门城。不打算跟着世界巡演了。” “洛笙，”万祁提醒了她一句，“跟着巡演，对你个人发展更有利。” “我知道。但是家里出了些事，我想回去陪陪家人。” 万祁挑挑眉。家人？ 他不清楚她指的是谁。 不过这是她的决定。在不影响他利益的范围内，他都会尊重。 “好。”他说，“我会转告负责人。” “麻烦也帮我转告我的谢意。”姜洛笙说，“能有机会跟着出国，我已经觉得很幸运了。” 万祁点点头。 “那我走了。一会儿见。”姜洛笙站起身往门口走。 万祁看着她，在她正要拉开门出去时，开口喊住了她：“洛笙。” 姜洛笙回过头来。 万祁想了想，还是决定把这件事告诉她，“是你朋友拜托团里带你出国。” 姜洛笙挑挑眉毛，“我朋友？” “男人，”万祁告诉她，“应该跟你差不多大。声音挺低沉。” 姜洛笙直接想到了萧起。“他为什么……会拜托团里带我出国？” 万祁看着她。那个年轻人在电话里说了很多，姜清远的案子是谋杀，警方发现了姜洛笙的动机，不再追究不在场伪证明…… 万祁当然明白姜洛笙的动机是什么。那张底片，那个秘密。 但只要警方不再追究不在场证明的事，他便不会再受牵连了。 单论恻隐之心，不论姜洛笙在姜清远的案子里卷得有多深，他都能理解。 所以，当年轻人开口拜托他带姜洛笙出国演出，换个环境生活一段时间，他没有拒绝。 “他说想让你散散心。”他告诉姜洛笙。 姜洛笙根本不曾想到，萧起甚至会过来拜托万祁。 她一瞬间情绪很复杂，就好像自己背叛了谁，辜负了谁。 这种负罪感，明明不该存在。 “万总监，谢谢你告诉我。”她清浅一笑。 万祁点点头，看着她离开。 第65章 贪婪 姜洛笙生日这天，晚上十点。 东泰公寓一楼，萧起走进电梯。 电梯缓缓关上门，开始上行。萧起抬头望着天花板，轻轻叹了口气。 好累。 磐固科技的投标丑闻，重创了公司声誉。他们交了大笔罚金，流失了很多大客户。管理层与此事有关的人，该受处分的受处分，底下的员工，也纷纷离职跳槽。 技术组的日程曾经排满了项目计划，现在排满了与甲方的谈判计划。 谈判计划说得难听点，就是低头求和计划。为了保住合作，必要时，他们会降低价格。 几个人造成的后果，整个公司一起承担。 萧起从未面对过如此棘手的烂摊子。 十点了，他还没有吃晚饭，打算回家用泡面对付一下。 他点开手机上和姜洛笙的对话框。中午给她发的“生日快乐”，她几个小时前才读，看来也很忙。 半个月了。他真的好想她。想抱抱她，想听听她的声音。只要她在身边，他无论做什么，都不觉得辛苦。 电梯停在三十层，门缓缓打开。 萧起一边往自家走，一边给姜洛笙发了消息报平安。 走到家门前，他按下发送键。 然后清晰地听到一声清脆的消息提示音，从家里传来。 他愣了愣。原来自己这么想她吗？甚至都在幻听了。 今天是姜洛笙的生日。按照原计划，她应该今天回家的，他应该去机场接她，然后他们一起去吃饭。 但是她面前有个更好的机会。萧起当然会支持她。 只要她想做，只要她快乐，他就支持。 楼道里飘着饭香。萧起一边用钥匙拧开门，一边想着还真是饿了。 当他打开门的一瞬间，突然一阵恍惚。 客厅的灯亮着，淡淡橙光温馨而不带任何压迫感。楼道里的饭香，就是从自家厨房飘出来的。 一颗扎着丸子头的小脑袋从厨房里探出来，白净的小脸，灿烂的笑容。 萧起在姜洛笙脸上看到的笑容，多数精致又得当，带着算计。唇角上挑的弧度，眼睛弯曲的弧度，她都会根据需要做出调整，展示出或风情或纯真的一面。 但是这次，她只是在笑，在欢迎他回家。 “回来啦？”姜洛笙开口，“去洗手吧。饭马上好……” 后半句话，直接被萧起的吻吞没了。 姜洛笙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狠狠吻住唇，搂住腰，扣住后脑。他的力道太大了，生生压过来，恨不得离她近一点，再近一点。姜洛笙被他压迫着，不得不步步后退，直到后背靠上墙壁。 半个月不见，萧起贪婪地尝着她的味道。 舌尖上酥酥麻麻的触感，让姜洛笙止不住轻轻颤抖。她一手搂着萧起的腰，另一手就这么举着炒勺顿在半空中。 等到萧起尝得满足了，这才放开她的唇，依然把她抵在墙壁上，微微低下头，和她额头相抵。 “我想你。”他开口，低沉的声线带着磁性，性感得要命，“姜洛笙，我好想你。” 姜洛笙从他幽深的眸子里，看见的全是自己的倒影。 这一刻，他满心满眼，都是她。 “我也想你。”姜洛笙开口，才惊觉自己声线蒙着这样的沙哑。 “怎么回来了？”萧起问她。 “我不想离开你那么久。” 萧起看着她，突然害怕自己还有没有哪里不够温柔，不够体贴，不够包容。他好害怕会让她受伤，就连她的一根头发丝，他都不舍得折断。 “生日快乐。”他用了小半生以来最温柔的语气。 “谢谢。”姜洛笙眸子里曾经暗淡无光的星星，是被萧起的呵护一颗颗点亮的。 “抱歉，我没来得及准备。”萧起的呼吸轻轻打在她鼻尖上，“我不知道你回来。” “之后补给我。”姜洛笙撒娇。 “好。”萧起把脑袋埋进她的脖颈，把她搂得更紧，贪婪地呼吸着她身上的淡淡铃兰香。 深夜的晚饭，又罪恶又幸福。 萧起给姜洛笙夹了块糖醋排骨。 “不行。”姜洛笙把排骨夹到他碗里，“我吃这个就胖死了。” “寿星不会胖。”萧起夹回给她，“就吃一块。” 姜洛笙做了做心理斗争，最终吃了一半，把剩下的一半喂给萧起。 萧起就着筷子咬走剩下的排骨，看着她，轻轻叹了口气。 “干嘛呀？”姜洛笙挑挑眉，“为什么叹气？” “我舍不得跟你分开。” 姜洛笙突然不明白他这句话的意思。 其实她到现在都不确定，萧起在姜清远的案子中，卷得到底有多深。 她一边忐忑，一边自我安慰着。萧起后来没再说过任何让她觉得奇怪的话。警方调查过他几次，也没有发现异常。 也许他真的只是抹了监控。 但姜洛笙依然担心。 现在，这句“舍不得分开”，究竟是不是她杯弓蛇影了？ “那就不分开。”她看看萧起。 “嗯。以后不再分开了。”萧起伸手捏捏她的下巴，“半周都不行。” “嗯。”姜洛笙睫毛轻轻一抖，“我怕再晚回来一个月，就真的来不及陪你了。” 萧起听了她的话，愣了愣。 等他明白她的意思后，表情便开始变得无奈，“又瞎想。” 姜洛笙看着他的反应，从头到尾，都那么真实，没有闪躲，没有心虚。 也许真的是她瞎想了。 她最近才意识到，原来萧起对她来说这么重要。 他在她身后默默保驾护航。但她对他，只有冷冰冰的利用和毫不走心的逢场作戏。 她很愧疚。她想好好对他。 但她太怕没有机会了。也许是这种害怕，让她敏感过度了。 她笑了笑，“那我不瞎想了。给你讲讲这半个月好玩的事情。” 他们随便聊着天。 她给萧起讲，教外国舞伴写汉字，被驻会编舞搭话，情人节收到玫瑰花那天被同事们起哄…… 萧起给她讲，磐固大家忙得焦头烂额，技术组亲自上阵谈判，甲方不给好脸色…… 磐固伤了元气，想要恢复如初，需要机遇，或者时间。 客厅沙发上，姜洛笙听着磐固这堆烂摊子的故事，“最近辛苦吧？” “辛苦。” “要不别干了，我养你。”姜洛笙开玩笑，“用你转给我的钱。” 萧起转头看看她，伸手握住她的手，“好。那我乖。” 姜洛笙回握住他的手，视线瞟到墙上的时钟。 已经过了十二点。 她的生日过去了，姜源没有发来生日祝福。 这是她和赵医生约定好的期限。过了这个期限，她就要直面这份不健康的情感，把它切断。 不能再永无止境地自欺欺人了。 她垂目，深吸一口气，“我打算不再联系姜源了。” 似乎是告诉萧起，也似乎是说给自己听。 萧起看着她：“好。” “但是他毕竟是我爸爸。”姜洛笙缓缓闭上眼睛。她依然没办法完全狠下心。 “你可以给他赡养费。”萧起告诉她，“法律怎么规定，你就怎么给。” 姜洛笙点点头，“好。”她顿了顿，“从这一刻开始，我就真的没有爸爸了。” 或者说真的承认没有父爱了。 她曾经在心底给自己虚构了一个幸福的家。虽然家里只有她一个人，但爸爸只是出远门了，或者迷路了，早晚会回来。 今天这一刻，她直面现实，爸爸永远不会回来，她永远是一个人。 但感情，包括亲情，就是如此这般。有的人不需要多优秀，只是做自己，便可以一直被爱。但有的人，不论付出多少，都不会被珍惜。 得不到的感情，与其紧抓着，还是放手更好。 姜洛笙重重叹息了一声，带了些哭腔。 但她好歹没让泪水流出来。 不值得了。 萧起看着她，紧紧握住她的手。 墙上的挂钟，秒针一步步往前走，永不回头。 第66章 绝境 转天早上九点。 姜洛笙被萧起牵着手，跟着他走进磐固科技的大楼。 “萧起！嫂子！”成柏舟正好在等电梯，看到他们过来，便热情地打招呼，“嫂子，好久不见啊！” “好久不见了，小叔子。”姜洛笙大方一笑。 “怎么感觉你俩又恩爱了？”成柏舟看看萧起，再看看姜洛笙，“老夫老妻还能这么恶心。” 姜洛笙挽住萧起的胳膊，抬起头，满眼无辜，“他说咱们恶心。” 萧起低头看着她，“一会儿我开除他。” “老天爷。”成柏舟感叹一声，走进电梯。 姜洛笙上午没有排练，便过来陪着萧起。 也只是陪着。她什么都不能做。 不像沈灵姝那样，可以与萧起并肩作战，为他出谋划策。 上午十一点，她一个人坐在萧起办公室里。萧起带着技术组下楼开会了。 她一脸淡然地翻着手里的小说，脑子里却全是刚刚沈灵姝来汇报工作的样子。 又干练又专业。 她放下手里的书，拿了萧起留给她的胸卡，离开办公室，往下走了一层。 这里她来过，已经算是熟悉。那张“微笑，深呼吸，放下屠刀”的屏保，还在被用着。 姜洛笙笑了笑，顺着楼道往前走。 从转角处这边，远远地，她能看到会议室。 幻灯片投影在大屏幕上，沈灵姝坐在萧起身边，歪过头来和他小声说着什么。 萧起依然盯着大屏幕，微微偏头听沈灵姝说话。 姜洛笙心底涌上一阵不明不白的情绪。她不想看他们这样，但是她没资格说什么。 毕竟，陪着萧起并肩作战，忙上忙下的，是沈灵姝，不是她。 口袋里的手机震了一声，弹出一条信息。 崔临问她：学姐，我明天晚上过生日，想邀请你过来聚会。你有空吗？ 姜洛笙回他：抱歉，最近家里有点事，我要陪着男朋友。祝你生日快乐。 按下发送键后，她重新看了一眼会议室。 沈灵姝正在做公开汇报。 干练的白色西装，坚定的表情，知性的气质。 姜洛笙觉得自己哪点都比不上。 她转头，往与会议室相反的方向走。 中午十二点。 姜洛笙正坐在休息区的沙发椅上。几个来来往往的磐固员工认出了她，客气地点头打招呼。 她也客气地回应。 “嫂子！”成柏舟披着一身阳光走过来。 姜洛笙转头，莞尔一笑，“小叔子。” “萧起开会呢？” “嗯。” “唉，最近真是忙死了。”成柏舟抱怨两句，“投标那点破事，搞得整个公司焦头烂额的。” “是啊。我看萧起挺辛苦的。” “他压力最大了。整个组都指着他呢。”成柏舟阳光一笑，“嫂子好好鞭策一下他啊，别让他偷懒。员工们的饭碗都靠他了。” 姜洛笙对他笑笑。 成柏舟走后，姜洛笙收到萧起的信息，说是会议结束了，让她上楼。 她从沙发椅上起身，往楼梯走。 推开楼梯间的门，她正好看到沈灵姝正靠着墙，一边玩手机一边休息。 沈灵姝抬头，也看到了姜洛笙。 两人一时间谁都没有说话。 姜洛笙心里很复杂。这么干净有气质的女孩子，能和她欣赏的男人并肩作战，在这种困难的时候，助他一臂之力。 沈灵姝心里也很复杂。自从姜洛笙上次救了她，她就无法再用“喜欢”或者“讨厌”这样单薄的词，去定义对她的态度。 姜洛笙还是决定不打招呼了，正想上楼。 但沈灵姝却决定警告她几句。 不论如何，这个绿茶一直在伤害她喜欢了多少年的那么优秀的男人。 “姜小姐。”沈灵姝喊住她。 姜洛笙停住脚步。 “希望你最近老实一点。”沈灵姝警告着，“磐固发生了不少事，大家都焦头烂额的，没时间陪着你作。” 她本人最近也很累，心情不太好，说话自然也不客气。 但她根本没想到，姜洛笙丝毫没有生气，也没有回呛她。 “萧起最近怎么样？工作还应付得过来吗？”姜洛笙问，语气里带着担心。 沈灵姝皱皱眉，不知道她这又是在演哪一出，“很忙，没有白天黑夜的。他是高层，整个组，整个磐固都指着他呢。” “那他压力很大吧。”姜洛笙抿抿嘴。 “肯定啊。”沈灵姝提醒她，“所以你还是善良点吧，至少最近对他好一点。” “嗯。”姜洛笙竟是点了点头。 沈灵姝一怔。怎么点头了？这时候不是应该回呛吗？ 对手不出招，她怎么接招？ 下一步，姜洛笙的操作更是彻彻底底地搞懵了她。 “沈小姐，最近这段时间，拜托你帮助萧起了。”姜洛笙语气友好。 沈灵姝瞬间感叹于姜洛笙的段位。绿茶高级起来，连同性都要茶。 但姜洛笙只是真心想让萧起度过难关，不论在他身边帮助他的是谁。 下午。 奥灵娜的化妆间里，姜洛笙坐在化妆台前，闭着眼睛。化妆刷在她眼皮上刷着眼影。 她今天过来拍春季海报。 “你这个骨相和气质很好啊，”造型师一边给她化妆，一边忍不住感叹，“什么造型都能消化。” 姜洛笙微微一笑，“能得到专业造型师的表扬，我太开心了。” 造型师放下化妆刷，去化妆台上拿睫毛膏。 “张总监！张总监！”一个员工急匆匆一路小跑着过来，一个不小心，直接撞上了化妆师。 “哎哟！” 姜洛笙睁开眼睛。 “对不起对不起！”员工连忙道歉。 “小心点，”化妆师提醒她，“给模特化妆呢。” “对不起对不起！张总监等一下！”员工说完便继续往前跑了。 “没事吧？”姜洛笙问。 “没事。幸好没把妆碰花了。”化妆师庆幸。 姜洛笙从面前的镜子里看着来来往往的人。 奥灵娜的大家，今天似乎都很匆忙，一脸愁容的样子。 “今天是发生什么事了吗？”她问。 化妆师看看她，“你是签约代言人？” “对。” 既然是签约代言人，倒是不用瞒着。不过化妆师还是提醒了一句，“你可别到处往外乱说啊。” “不会的。”姜洛笙承诺，“我和品牌是利益捆绑的。” “奥灵娜的客户数据库，被黑客黑了。”化妆师小声告诉她，“黑客张口要一个亿，不然就泄露客户数据。” 姜洛笙一惊，“那奥灵娜就惨了。” “可不是呗！万一真泄露了，奥灵娜得吃官司不说，又是巨额赔偿，又是声誉受损的。所以现在公关那边在和黑客交涉，也在做危机处理。” “黑客……”姜洛笙无奈一笑，“应该不好划价吧？” “那肯定不如菜市场大妈。”化妆师耸耸肩，弯下腰，“来，闭上眼睛，给你刷睫毛。” 姜洛笙闭上眼睛。 脑子里突然一闪而过一个念头。能不能给奥灵娜和磐固牵个线？反正两边都在绝境，互相帮个忙，也许就都能逢生。 她有林遇白的号码，可以直接联系他，约他见个面谈一谈。 但是她必须提前告诉万祁。否则，以他们两人气场不合的程度，她跳过万祁私自见林遇白，就是找死。 可她不确定万祁会不会同意。 滨门芭蕾舞团和奥灵娜也是利益相关，按道理，万祁应该希望奥灵娜获利。 然而上一次，她亲眼看见万祁拒绝了林遇白的舞者邀约。 她不清楚万祁和林遇白究竟有什么恩怨。这恩怨难道是私人的，甚至到了宁可自损八百，也要伤敌一千的地步？ 总归还是先和万祁说一声，说服他同意。 她拿手机给万祁发了信息：万总监，我一会儿可以去舞团找你一趟吗？ 万祁五分钟后回过来：好。 第67章 牵线 等姜洛笙在奥灵娜拍好了春季海报，匆匆赶回到舞团时，已经是傍晚六点钟了。 幸好，万祁还在办公室没有走。 此刻，他们面对面坐在办公室的沙发上。姜洛笙整理了一下措辞，然后开口：“万总监，我朋友的信息安全公司磐固，最近出了点状况，丢失了很多客户源。今天我在奥灵娜拍海报的时候，听说他们正好需要这方面的技术帮助。我可以找林遇白先生谈一谈，给两方牵个线吗？” 她自觉说得很有水平。重点在帮朋友，侧重点在帮奥灵娜，林遇白只是个工具人。 但该问的，万祁依然要问，并且直接问到核心：“奥灵娜需要什么技术帮助？” 姜洛笙想了想，还是决定把事情说出来：“他们的客户数据库被黑客攻击了。” 万祁挑挑眉，“数据泄露了？” “还没有，但是黑客开了天价，两方正在交涉。”姜洛笙说，“我觉得磐固的技术可以帮他们，他们的名气正好也可以帮磐固。” 万祁看着她，没说话。 “可以吗，万总监？”姜洛笙小心翼翼地看着他的眼睛，想从中读出些讯息，不论是认同还是反感。 但是什么都没有。里面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这是比她多看过十年人间百态的眼睛。她哪能读得出什么？ 她安静地等着，没再开口。心里想着如果万祁不同意，她该怎么说服。 终于，万祁回应了：“可以。” 姜洛笙听到他这么痛快地答应，竟是怔了怔。“谢谢万总监。” 她当下便给林遇白发了消息，说是有急事想尽快见一面。 林遇白回她，现在还在忙。如果她不介意，晚一点可以在市中心酒吧见个面。 她同意了。 她一天也不想多耽误。萧起有多辛苦，她就有多心疼。她想让磐固尽快恢复元气，或者至少看到希望。 深夜十一点。 姜洛笙按照林遇白发来的酒吧地址，来到市中心的一家清吧。坐在窗前的吧台上，她用手机认真查着磐固科技的资料，一会见到林遇白，才能有话说，有牛吹。 越查，她唇边勾起的弧度就越明显。 根本就不用她费心思吹牛。磐固真的很厉害，和整个滨门城最有名的科技公司，几乎都有过合作。 并且技术上从未出过差错。 她抿抿嘴，心情突然复杂了一瞬间。 这里面，有沈灵姝的功劳。 将近二十分钟后，林遇白才匆匆走进来。 看到姜洛笙坐在窗前，朝他挥手微笑，他快步走过去，“姜小姐，抱歉来晚了。” 姜洛笙感觉到扑面而来的一股寒气。这个人永远身上，永远披着寒冬。 “没关系的，林先生。”她莞尔一笑。 林遇白在她身边的椅子上坐下，要了杯马提尼。 “姜小姐有急事找我？”他省去了寒暄，开门见山。 姜洛笙知道他最近忙，便也直白地问起：“林先生，奥灵娜和黑客谈判得怎么样了？” 林遇白看看她，冷冷道：“不劳费心。” 这人还是这么不好沟通。“林先生，”姜洛笙友好地问他，“我朋友是磐固的技术总监，他们做信息安全。如果您不介意……” “姜小姐，”林遇白打断她，“磐固的丑闻我听过。不必了。” “投标丑闻和技术组无关。”姜洛笙语气又友好又确定，“趁着磐固现在受丑闻影响，被迫降低身价，奥灵娜何不捡个便宜，跟他们合作试试？他们常年帮高科技企业做安全系统，从没出现过技术问题。黑客的事情，他们肯定经常处理。” 林遇白低着头，用食指关节轻轻敲着酒杯，没有回应。 “有我牵线，奥灵娜的项目，肯定是他们列表上的第一项，而且绝对不贵。”姜洛笙承诺。 林遇白喝了一口马提尼，“是么。” 从前和磐固合作的，大多是高端科技企业，极其重视数据和成果保护，便也舍得在信息安全上花大价钱。 但时尚行业侧重点不在此，自然不愿意花太多金钱。 “当然。”姜洛笙立刻回应，“关于具体价格，磐固技术总监很愿意亲自和您协商。” 林遇白转着手里的酒杯。 半晌，他拿出手机，开口道：“把技术总监号码给我。” 姜洛笙把萧起的号码背给他，看着他把这串数字输进手机。 存好号码后，林遇白看看姜洛笙，“姜小姐还有别的事吗？” “没有了。”姜洛笙对他客气一笑，“希望能帮到您。” 林遇白站起身，拿信用卡指指自己的和姜洛笙的酒，把卡递给调酒师，“结账。” 姜洛笙跟着站起来，“晚安，林先生。” 林遇白点点头，接过信用卡，在消费收据上签了字，便直接离开了。 姜洛笙重新坐回座位，表情轻松下来，轻轻感叹了一声。 调酒师跟她搭话：“上司？” “差不多吧。”姜洛笙玩着酒杯，“太明显了是不是？” “嗨，那当然。”调酒师劝她，“上司都一样。” 姜洛笙笑了笑。 这人能抽时间见她一面，听她把话说完，就已经很不错了。 如果奥灵娜能接磐固的橄榄枝，磐固就可以借上奥灵娜的名气，恢复元气。 她希望自己的人脉能帮到萧起。 将近午夜，姜洛笙回到家的时候，萧起也明显才回来没多久，刚换好了衣服从卧室出来。 “哎哟，小可怜，刚下班？” “嗯。”萧起看看她，红润的脸，明亮又迷离的小鹿眼。 她喝酒了。 萧起皱皱眉，不想问她的酒伴是谁。 但姜洛笙主动过来坦白了，“我刚刚和林遇白喝了酒。奥灵娜的负责人。” “嗯。” “他存了你的手机号码。应该很快就会联系你。”姜洛笙眼睛亮亮的，抬头看着他，就像个想被表扬的小孩子。 萧起挑挑眉，“联系我？” “他们客户数据库被黑了。我说磐固可以开个友情价，帮他们忙。”姜洛笙向他确认，“这个是你们的业务范围吧？” 萧起低声一笑，宠溺地看着她，“你什么都不知道，就敢给我拉业务？” 姜洛笙勾勾唇，“有什么不敢的？我家萧大总监可是万能的，什么都会做。” 萧起伸手拍拍她的后脑，“小丫头，谢谢。” 他没想到姜洛笙有朝一日会为他做这些。 和奥灵娜这样的大牌合作，能帮助他们尽快恢复元气。 话音刚落，他就收到一条消息。 对方自称奥灵娜的负责人，想跟他谈一谈。 他们约了转天一早。 “这个林先生很不好说话，经常句句带刺。甲方都是爸爸，你可千万别呛他。”姜洛笙提醒他，“还有，千万别把价格开得太高。时尚行业没那么侧重信息安全，不会想花太多钱。” “嗯。”萧起点点头。 磐固从没和时尚行业的客户合作过。他要好好查查资料。 回卧室之前，他看看姜洛笙依然红润的精致小脸，“你头疼吗？” “不疼。只喝了一杯。” 萧起点点头，“早点睡吧。” “来，抱抱。”姜洛笙张开双臂，走过来抱住他，声线温柔，“给你力量。” 她看着萧起最近不分白天黑夜。 她看着沈灵姝和他肩并肩战斗。 她终于也能帮上些忙了。 萧起扣住她的后脑，把脑袋埋进她的头发，闭上眼睛，呼吸间都是她身上的淡淡铃兰香。 “突然就头疼了。”姜洛笙闷声道。 “给你煮蜂蜜水？” “不用。”姜洛笙一本正经道，“去你那屋睡，大概就能好了。” 萧起低声一笑，“嗯。过来吧。” 他当然愿意她陪在身边，抬头低头，都能看到她。 她什么都不用做，只要待在那里，他便觉得有力量。 第68章 骄傲 转天傍晚七点钟。 姜洛笙下了排练，一边往舞团外走，一边和萧起打电话。 首席经过她身边的时候，故意在她腰上摸了一把，逗她，“你和你男朋友，最近这是小别胜新婚了？路上也开始煲电话粥。” 姜洛笙嘿嘿一笑，然后接着和萧起聊天，“别忘吃晚饭。” “好。” “你早上几点出的门？” “七点。” “你这个人都不用睡觉的。” “怪谁？”萧起反问，“有只小猪占了我大半个床。” “既然有心情在这儿跟我斗嘴，”姜洛笙淡淡道，“看来和奥灵娜谈得不错？” “嗯。签了合同。” “哦哟哟，萧大总监真厉害！”姜洛笙夸他，“技术组打算怎么做？” “反黑对方信息，制约他们行动。” “听起来真高级。”姜洛笙好奇，“什么价格？” “只要了他们成本价。” 姜洛笙愣了愣，“你想放长线啊？” “嗯。奥灵娜，能长期合作更好。拓宽业务范围。” “加油啊，萧大总监。”姜洛笙鼓励他，“只要熬过这段时间，磐固会发展得越来越好。你们一定可以的。” “嗯。”萧起温柔地回应她，“洛笙，这是你的功劳。” “对。是我的功劳。你要好好记得。” 萧起在电话那头都能想到她骄傲的小样子。他笑了笑，“谢谢你为我做这些。” 姜洛笙眨眨眼睛，“是啊。你身边肯定没有比我更体贴的姑娘了。” “没有了。” 这回答简直让人翘尾巴。 奥灵娜，这种级别的大客户，是她给牵的线。 “好了。我不打扰你工作了。晚上见。” “晚上见。” 挂了电话，姜洛笙走出舞团大门。 二月底的傍晚七点，滨门城万家灯火，路上是来来往往的车辆和行人。 姜洛笙往地铁站走着，闻到从居民楼里飘出来的饭香，听到一家三口的欢声笑语。 以及，姜源的声音。 “闺女。” 姜洛笙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看着姜源从前面的便利店走出来，满脸笑容。 “有事吗？”她问，语气不咸不淡。 “闺女，吃饭了吗？”姜源笑得讨好，“爸请你吃顿饭？” “不用了。有什么事在这儿说吧。” “哎呀，这……”姜源一脸为难，小声道，“闺女啊，有些事，这大庭广众的，说出来也不好吧？” 姜洛笙眯了眯眼睛，不确定他是什么意思。 真的有人能混蛋到这个地步吗？ 她看看便利店，抬抬下巴，“进去说。” “好嘞好嘞。”姜源转身往便利店走。 姜洛笙一边跟上他，一边给萧起发信息：姜源来找我了，我们在舞团门口便利店。 有个人知道她的动向，她会觉得安全些。 便利店的门被打开，门上的风铃响了响。 姜洛笙拿了罐热橙汁，和姜源肩并肩坐在窗前。 她从玻璃里看着姜源的笑脸，面无表情地开口道：“说吧。什么事？” 姜源根本就没提起上次的事，也装作故意看不出女儿的冷淡，“最近怎么样啊？排练忙不忙？” 姜洛笙站起身，“没事我走了。” “哎哎哎，这丫头，怎么今天火气这么大？”姜源拉住她，嘿嘿笑着。 姜洛笙重新坐下，在玻璃中看到自己清晰的倒影，以滨门城的夜景为背景。 但二者并不相融，就像她融不进这座城市的万家灯火。 姜源看她这态度，似乎是还在为上次的事情生气，这个月没联系他，也没给他钱。 “洛笙啊，”他沉重地叹了口气，“也许你不信，但是爸爸是爱你的。” “我信。”姜洛笙淡淡回应。 “爸爸做过很后悔的事，现在想想，真是不应该。”姜源一脸心疼和自责，“但是做了就是做了，再道歉也没用了。你说是不是？” 姜洛笙觉得自己的演技全部遗传于父亲。 “是。”她应和着。 “洛笙啊……” 姜洛笙又要站起身走。 “哎哎哎，孩子，爸问你啊。”姜源赶紧拉着她坐下。 这次，姜洛笙再坐下后，姜源总算切入主题了，“你那个男朋友，是不是挺有钱的啊？” 姜洛笙看着他，“他有工作，自然够温饱。” 姜源没理会她的讽刺，“可不止够温饱了吧？我看你名下有车有房啊。是不是都是他给你买的？” 姜洛笙皱了皱眉。 那辆黄色兰博基尼，是萧起送她的二十岁生日礼物。东泰公寓的房子，现在也在她名下。 但这些都不是姜源该知道的信息。 “你怎么查到的？”她问。 “嗨，爸需要人的时候，自然有办法。”姜源讨好地笑着，“房和车是那小子送你的吧？不然你哪来那么多钱？” 姜洛笙淡淡开口：“所以你这次找我，是想打他的主意？” “怎么能说打主意呢？我好歹算他老丈人，你说是不是？”姜源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你说说，咱们穷人的三十万，对他们富人来说就是三块钱。他们干啥不伸个援手，扔个三块钱出来，帮帮穷人呢？” “因为不想。”姜洛笙回应，“你趁早断了这个念头吧。他不会给你出一分钱。我会尽我的赡养义务，但是如果你想要更多，麻烦自力更生吧。” 姜源从没见女儿在他面前这样理智过。 他眯了眯眼睛。看来要转换策略了。 “洛笙啊，”他语重心长道，“爸这些年，其实为你做了不少啊。” “是啊。”姜洛笙懒得反驳。 “你那时候不想住老房子了，我就帮你租了新房子，帮你搬家，”姜源顿了顿，“帮你保守了这么多年秘密。” 姜洛笙睫毛狠狠一抖。 他真的混蛋到用当年的事来刺激她。 “你保守秘密是为了你儿子，不是为了我。”姜洛笙转头看着姜源，“如果真是为了我，你应该帮我出头，而不是叫我闭嘴。” “洛笙啊，你看，爸也很为难啊。”姜源一脸愁容，“这事情说出去，对你多不好啊。” “别来这套了。你考虑的永远只是姜清远，即使他当年曝出你和我妈的丑闻，毁了你们的事业。”姜洛笙声线平稳得像在讲别人的故事，“这么多年，他对你冷眼相待，你还是主动给他打电话，主动去看他。你把他当儿子，把我，当成提款机。” “洛笙啊，你这么说话就太不懂事了。”姜源的表情很委屈，“你要是这样伤爸的心，爸也不帮你瞒秘密了。你自己看看大家知道这件事后，会是什么反应。” 姜洛笙缓缓站起身，从上向下盯着姜源。 姜源抬头看着女儿，没有躲闪视线。 “你想爆出我的秘密，请随便。”姜洛笙冷冷道，“每个人都有必须要承受的过去，我是这样，你也是这样。” 姜源威胁她，她也有料可以威胁姜源：出轨，原配自杀，对外宣称的侄女其实是私生女…… 双方最终都会鲜血淋漓，没有人能全身而退。 但是为了切断不健康的关系，有时确实需要残忍些，对敌人，也对自己。 姜源听出女儿的威胁，一时间没有说话。 外面两声熟悉的鸣笛。 姜洛笙从窗子看出去，黑色路虎停在路口。主驾驶的车窗缓缓落下，她看到萧起凌厉的表情，和冷得快要结出冰的目光。 姜源也看到了路虎，明显怔了怔，似乎有点害怕。 姜洛笙有些意外。姜源竟然这么害怕萧起。 她拿了包，转身离开便利店。 姜源这次没有拦她。 萧起就这么从车窗透过便利店的窗子，紧盯着姜源，直到姜洛笙上了车。 “萧大总监，下班了？” “嗯。”萧起收回视线，升上车窗，“收到你的消息了。” 他转头，有些担忧地看着姜洛笙。 “放心吧，”姜洛笙知道他在担心什么，“姜源找我要钱，我这次明确回怼了他。” “是么。” “嗯。”姜洛笙点点头，“他还在打你的主意呢，想让你给他这个老丈人买房子。” 萧起低声冷哼。 “他还拿我和姜清远之间的事威胁我。”姜洛笙淡淡道，“真不要脸。” 萧起狠狠皱眉。 姜源是个市侩小人，欺软怕硬。 他料姜源只是在口头威胁姜洛笙，为了要些钱。但是这种威胁，足够他觉得恶心。 姜洛笙是他的亲生骨肉啊。 动物世界里的动物，尚且有好生对待后代血亲的本性。然而人类这个最高等的动物，竟然可以把这种本性丢弃。 他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姜洛笙，只能告诉她，“放心。他不敢。” 但姜洛笙心情似乎比他轻松，“我知道。我就跟他说，不介意和他互相曝光秘密，两败俱伤。”她灿烂一笑，“我棒不棒？” “你最棒。”萧起真心为姜洛笙骄傲。这么勇敢，这么不屈不挠。 他伸手捏捏姜洛笙的下巴，“吃饭了吗？” “还没。” 萧起打转向灯，方向盘，“走。带你吃饭。” “嗯。” 姜洛笙靠上座椅，看着车窗外。 人间烟火百态，有温暖的善意，也有荒唐的伤害。九年过去，她沉沉浮浮，最终依然没能求来一个有温度的家。她不是不难过，也不是能原谅那些伤害，但是有时候，放下，是对自己的善待。 第69章 线索 晚上。市中心健身房。 姜洛笙在更衣室里一边换衣服，一边看着挂墙电视上的新闻报道。 两天前，警方通过匿名举报，突袭并查封了滨门城一家药品黑市。 姜洛笙看着新闻，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杀死姜清远的凶手，会不会是从黑市买的氰化钠？ 萧起的确有途径接触到氰化钠。但动了杀心的人，途径根本不是问题。 她拉上羽绒服拉链。 不论如何，姜清远死后，她觉得好过了很多，只是希望萧起不要卷在里面。 赵婷走进更衣室，看到姜洛笙时，微微一愣，“洛笙？” “赵医生？好久不见。” “这次真的是好久不见了。”赵婷也刚从健身房出来，运动衬衫的领口被汗水浸透，“最近都没过来健身？” “我前段时间出国演出了。” “这样啊，”赵婷稍稍压低声音，“我看到你哥哥的案子曝出来，还以为你是一直在接受调查。” “调查肯定是跑不了。”姜洛笙笑了笑。 “别太担心。”赵婷一边脱了运动衬衫，一边安慰她，“最糟糕的情况，就算需要把当年的事说给警方，他们也会保密的。” 姜洛笙垂着眼睛系围巾，正想说警方已经知道了当年的事。 话刚到嘴边，她突然用余光瞥见赵婷的左胸口上，有一块明显的伤疤。 那是被烟头烫过后留下的疤。和她自己左胸口上的那个，一模一样。 赵婷套上了毛衣，那块伤疤便被掩藏到了彩色的毛线之下。 姜洛笙收回目光，却不禁起了疑心。赵婷和姜清远，难道有医患之外的关系？还是她多想了？ 赵婷和他们兄妹都有交集，知道兄妹二人的秘密，知道双方的心理状态。 也许她有机会拿到底片，也许她和姜清远有不为人知的恩怨。 也许是她设计曝出底片。 也许，她是凶手，在用这种方式转移警方的注意力。 这想法让姜洛笙全身血液一滞。 赵婷看着姜洛笙的样子，似乎是在犹疑着什么。她开口问：“怎么了？” 姜洛笙眨眨眼睛，抬起头。 赵婷的眼睛里尽是关心。作为一个心理咨询师，她很合格。病人只要抬眼看到她，便不自觉信任她。 这样温和的人，真的会动杀心吗？ 即使动了杀心，又真的会下手吗？ “洛笙，”赵婷再次轻声喊了她一遍，“怎么了？” “赵医生，”姜洛笙压低声音，“其实我有件事想和你说。” 赵婷轻轻挑起眉梢，“什么事？” “你现在有空吗？可不可以跟我聊聊？”姜洛笙小声问，“我最近状态很不好。不知道该找谁聊，也不知道该不该加咨询。” 赵婷想了想，“我有空，你等我一下。我把衣服换好，咱们一起去喝杯东西。” “好。”姜洛笙点点头，表情无助，“谢谢你。” 她看着赵婷换好衣服，穿好外套。 这么多年，是赵婷亲手把她拉出泥潭。她的确信任也感谢赵婷，不想用恶意去揣度什么。但是那些让她起了疑心的线索，她不能装作没看见。 她要弄清事实。 深夜，市中心的咖啡厅里。 “这里环境也不错呢，”姜洛笙说，“和你那边的诊疗室一样让人放松。” 赵婷笑笑，“其实很多患者都说，要是没有扫描仪器的噪声，就更好了。” “对，我也是这么想。”姜洛笙点点头，“好在声音不大。” “楼下毕竟是放射科。扫描什么的，都是常事……” 姜洛笙听了一半便瞬间变了脸色，“放射科？” 赵婷看她的样子，轻声一笑，“我还没说完呢。防护也都很严密，噪声不会太大，也不会有辐射的，放心吧。平常医院里来来往往的医生，大家也想活命啊。” 姜洛笙缓缓点头，“好像也有道理。” “放射科门和窗的厚度和材质都有要求。我们进放射科实验室，也要穿戴严密。” 姜洛笙挑挑眉，“精神科医生也要做放射性实验吗？” “要的。我刚刚发了甲亢和抑郁症相关的论文。实验里就用了放射碘。” 姜洛笙听得云里雾里，“抑郁症和甲亢也有关联？” “单从学术上来讲，甲状腺激素分泌过多或者过少，都会导致情绪异常。”赵婷言简意赅地解释，“当然从情绪上来讲，病人长期患病，自然容易觉得压抑。” “好厉害啊，赵医生。”姜洛笙佩服道。 “你也很厉害。”赵婷温婉一笑，“行行出状元。你最近事业不是进展得很顺利？又是拍奥灵娜，又是出国巡演。” “事业是挺顺利的，但是……”姜洛笙用吸管轻轻搅着橙汁，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怎么了？” “赵医生，其实，”姜洛笙小声道，“警方知道我和姜清远之间的事了。” 赵婷微微睁大眼睛，“怎么会？” 姜洛笙欲言又止。她看看四周，最终还是没在这里说出来，“赵医生，我能和你尽早约个咨询吗？这件事对我影响很大，但是有些话，在这里不好说。” “没问题。”赵婷拿出手机查日程，“如果你想尽早，明天早上早一点可以吗？” “可以。我早上没有排练。” “那咱们约八点钟？” “好的。”姜洛笙点点头，“谢谢。” “不用谢。”赵婷放下手机，关切地看着她，“还在受什么别的事情困扰吗？比如父亲？” “没有了。”姜洛笙看着窗外，缓缓道，“姜源的事，我也该接受现实了。但是偶尔还是觉得有点难过。” “没关系的，洛笙。”赵婷安慰她，“任何一段感情里，都有可能失望，被欺骗，求而不得。这都是正常的。” “是啊，”姜洛笙轻轻叹了口气，“亲情和爱情，都一样。” 赵婷敏锐地嗅到一丝不对劲，“爱情？” 姜洛笙挑起眉梢，转过头来看着赵婷，“赵医生，你也太职业敏感了吧？” 赵婷笑了笑，“既然你这么说，看来我的敏感是对的。你有在乎的人了。” 姜洛笙无奈一笑，用食指轻轻摩挲着橙汁杯壁，算是承认了，“我觉得我变脆弱了。他身边有很多优秀的女人，但我希望他只看到我一个。” 赵婷听着，一本正经地点评：“看起来不光是在乎了。” “我也不清楚。”姜洛笙缓缓道，“但是喜欢一个人，会觉得难过吗？” “难过？” “因为自己不够好而难过。” “单单从情绪上来说，是的，喜欢一个人，确实会因此难过。”赵婷告诉她，“但是洛笙，首先，你很好。其次，每个人都是被过去塑造而成的。那些真正喜欢你的人，也就是认同了你的过去。” 姜洛笙看看赵婷，“赵医生，你像个恋爱老手。” “那你就把我当做一个恋爱老手，听听我的意见，大胆去追求你的幸福。” “但是我害怕。”姜洛笙淡淡道，“我不敢相信男人。” 赵婷出言相劝，“洛笙，你还这么年轻，总要走出心理阴影，试着谈谈恋爱。” 姜洛笙担心，“如果谈崩了呢？” “谈崩了咱们就做失恋咨询。”赵婷淡淡道，“不要紧的。都在我的业务范围内。” 姜洛笙被逗笑了，“赵医生，你的崩溃疗法，有时候真让人放心。” 她看着赵婷温和的笑容。 今天的目的，都达到了。 先将计就计，约了明天的咨询。 再有意无意透露自己私密的心理状态，表现出依然是百分之百信任赵婷的样子，放松对方警惕。 面对赵婷这样的聪明人，她更要小心，步步为营。 时间将近凌晨。 姜洛笙回家的时候，萧起刚合上电脑，从卧室去厨房拿饮料。 他看着姜洛笙踢掉鞋子，光着脚便跑进家门，在客厅的五斗橱翻箱倒柜。 “怎么了？”他问。 “那个兔子呢？”姜洛笙问。 “什么兔子？” “毛绒挂饰。你上次把眼睛换成了摄像头的那个……”姜洛笙终于翻出来了，“就是它。” 深棕色毛绒兔挂饰。两颗玻璃眼睛。 其中一颗眼睛，萧起已经帮她换成了针孔摄像头。上次对付元诺，这只毛绒兔没有派上用场。但这次对付赵婷，就全靠它了。 第70章 行动 “谢谢文警官。”姜洛笙在客厅里缓缓踱步，听着文文指示，“好。麻烦你了。” 萧起从厨房冰箱里拿了瓶饮料，听着姜洛笙和文文打电话，说她怀疑赵婷，目前只是猜测，准备去拿证据。 五分钟后，姜洛笙挂了电话，坐到沙发上，拉过自己的双肩包，把毛绒兔挂上去。 萧起走过来，在她身边坐下，“为什么怀疑赵医生？” 姜洛笙指指自己的左胸口，“赵医生这里，有和我一样的烟疤。” 萧起看着她，“你觉得是姜清远？” “谁知道。但我总觉得不像巧合。谁没事把烟头往胸口烫？” “嗯。” “我的直觉确实不算准。”姜洛笙淡淡道，“不过仔细想想，赵医生的确知道我们兄妹之间的事，说不定也有机会接触底片。如果她是凶手，走投无路的时候，未必不会为了洗清自己来陷害我。” “如果她是凶手，”萧起皱着眉，“曝出动机不会是她的最终目的。” “对。”姜洛笙平静道，“如果我是她的替罪羊，有动机但没证据，她就一定会伪造一个证据。” 所以她一定要和警方提前联系好，保护自己。 同时，也要深入虎穴，夺取虎子。 坐以待毙，指望他人，从来不是她的性格。 “明天，我打算让她以为警方在紧追着我调查。她觉得时机成熟了，一定会进行下一步行动。”姜洛笙告诉萧起，“只要我拿到她行动异常的证据，她就会被警方监控，我也就安全了。” 萧起看看她书包上的毛绒兔挂饰，“洛笙，要小心。” “我会的。”姜洛笙表情很淡定。 萧起伸手扣上她的后脑，“别轻敌。你面对的，可能是凶手。” “放心吧。我明白。” “害怕吗？” “有点。”姜洛笙点点头，“但是没办法。如果她想陷害我，我一定不能让她得逞。” 萧起看着她的眸子，“洛笙，我很佩服你。” 永远见招拆招，永远不屈不挠，即使恐惧，也绝对不退缩。 “过来，抱抱。”萧起把她搂过来，“给你力量。” 姜洛笙把头埋进萧起怀里，呼吸间都是他身上的清香。 她要保护自己，同时也要证明萧起是清白的，凶手另有他人。 转天早上八点。滨门医院。赵婷的心理咨询室。 姜洛笙坐在沙发上，双肩包放在一旁。上面的毛绒兔挂饰，和她一起面对着赵婷。 “警方发现了底片？”赵婷皱眉。 “嗯。”姜洛笙点点头，把黄千和底片的事，简单描述给了赵婷。 “所以，底片是你从姜清远那里拿到的吗？” “不是我。我觉得黄千是有人设计的局。”姜洛笙说，“可能是恨我的人想曝光我的秘密，”她顿了顿，“也可能是姜源一直怀疑我，想让警方调查我。” “有向父亲确认过吗？” 姜洛笙苦笑，“确认过，但他不承认。” “那你是怎么跟警方说的呢？” “我说我从没拿到过底片，但是他们不信。黄千又咬定没受任何人指使。” 赵婷点点头，无奈道：“那确实麻烦。毕竟口说无凭。” “所以这段时间，我很困扰。”姜洛笙缓缓道，“警方很怀疑我。他们每次过来舞团找我的时候，为了给我施加压力，都是全副武装。但是总这样下去，我怕团里会有闲言碎语。” 她说着，下巴委屈地一抖，两行眼泪顺着脸颊留下来。 “赵医生，这段过去，是不是要折磨我一辈子？”她语气无助地轻轻颤抖着。 “洛笙，我很抱歉。但是有些过去，会在身体上或者心理上跟随我们一辈子。而我们除了尽量释怀，没有任何其他办法。” 姜洛笙从面前的茶几上抽了张纸，擦擦眼泪，叹了口气，“赵医生，好难啊。每个人都这么难吗？” “洛笙，生活不会放过任何人。” 姜洛笙闭了闭眼睛。 再睁开眼睛时，她站起身，“赵医生，我去洗个脸。” “去吧。” 姜洛笙径直往洗手间走，没有回头。 走进洗手间，她关上门，打开水龙头。 冰冷的水花打在皮肤上，微微刺痛。她抬起头，从镜子里看着红着眼眶的自己。 她哭，就是为了过来洗手间，给赵婷留操作空间。 但这不代表她刚刚的情绪不是真实的。 姜清远，究竟要折磨她多久？即使他死了，她的心魔依然住在她的身体里，流淌在她的血液中，时不时露出獠牙，生生啃噬着她。 她深吸一口气，调整好情绪。等到给赵婷留了充足的时间，她才转身走出洗手间。 赵婷依然坐在原位等她，看到她出来，便温和一笑。 咨询的后半段，赵婷嘱咐她‘解忧’要再吃一个疗程。 “赵医生，谢谢你。”姜洛笙看着她，“每次我痛苦的时候，有你开导我，我都会觉得轻松很多。” “洛笙，能帮到你，我很开心。”赵婷温柔道，“最近排练忙吗？” “还好。” “晚上十一点之前，一定要上床休息。”赵婷嘱咐她，“不然不利于恢复。” 姜洛笙点点头，“好。” 九点钟，赵婷送姜洛笙走出咨询室。 姜洛笙一步步往前走。赵婷就站在咨询室门口，直到看着她消失在转角，才走回办公室，关上门。 二月底。冬天就要结束了。 姜洛笙从滨门医院出来，往前走了一个路口。 一辆红色polo停在那里。 姜洛笙拉开后座的门，坐进去，“文警官。陈警官。” 主驾驶上的文文点点头，“你好。” 陈友安转过身来，友好一笑，“你好。” “怎么样？”身边的萧起问她。 “很顺利。”姜洛笙把自己的手机交给陈友安，然后按下毛绒兔挂饰头顶的开关。 录制停止，视频直接发到姜洛笙的手机邮箱上。 陈友安依然面对着后座，点开邮件。 文文也转过头来。 姜洛笙凑上前一起看，心跳的速度稍稍有些快。 视频里，姜洛笙和赵婷面对面聊天。半小时后，她满脸泪痕地起身走进洗手间，关上门。 陈友安笑笑，“姜小姐，演技不错啊。” “生活所迫。”姜洛笙淡淡回答。 视频继续着。赵婷听到洗手间的门被关上后，谨慎地回头看了看。 再转过头来的时候，她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小巧的设备，然后伸手从沙发上姜洛笙的大衣口袋里摸出手机，取出sim卡，把卡放到设备上。 同时，她时不时回头看看身后的洗手间。 “这是在干什么？”姜洛笙问。 萧起看着视频，淡淡开口：“她在复制你的sim卡。” 陈友安眯起眼睛仔细看看视频，“还是内行厉害啊。” 文文立即用对讲机联系警/局，“请求支援。姜清远案中的嫌疑人赵婷医生，复制了姜洛笙小姐的手机sim卡。请派人跟踪赵医生并进行信号监测。” “以赵婷的头脑，为了万无一失地冒充姜小姐发消息或打电话，会考虑到基站和时间。”陈友安提醒，“赵婷大概会晚上行动，在姜洛笙家的基站附近发送信号。” 对讲机另一端回答，“收到。” 姜洛笙不明就里地看看萧起。 萧起对她点点头。 姜洛笙决定放弃。她的任务已经完成了，剩下的就交给这些内行人了。 文文放下对讲机，转头告诉姜洛笙，“姜小姐，赵医生复制了你的sim卡，大概率会用你的号码通话或者发送信息。警方会密切监测赵医生附近的信号发送情况，同时为了洗清你的嫌疑，麻烦你把手机交给警方暂时保管，直到赵医生有所行动。” 姜洛笙点点头，“好。” 文文又看看萧起，“萧先生，麻烦你今天留在警/局。” 姜洛笙噗嗤一笑，看着萧起，“我是交手机，你得交人。” “嗯。”萧起拍拍她的脑袋，“差距。” 第71章 陷害 天边的红霞渐渐消散，滨门城夜幕落下。 姜洛笙下了排练，走出舞蹈教室。 “学姐！”崔临从后面追上来。 “你好。”姜洛笙不明所以地看着他微微幽怨的表情。 “学姐，我给你发了消息，怎么不回我？” “啊，我今天忘了带手机。”姜洛笙对他抱歉一笑，“什么事？” “我看到新闻了，你远亲的那个案子不是无差别投毒，是谋杀。”崔临小声问她，“你还好吗？” “还好。”姜洛笙点点头，“放心吧。” “你会不会又要接受调查？”崔临关心道。 “肯定会。”姜洛笙笑了笑，“不过没关系，总会结束的。” 冬天已经快过去了。 当姜洛笙来到滨门警/局时，大家已经陆陆续续下班了。 “姜小姐，”陈友安路过时，对她笑笑，指指身后第二间审讯室，“他们在那边。” “谢谢。”姜洛笙客气道，“辛苦了。” 她走到审讯室门前，轻轻敲门。 “进来。”是文文的声音。 姜洛笙推门走进去。 文文在审讯桌前看资料。萧起正坐在旁边沙发上敲代码，旁边跟着一个技术人员监控他的设备。 他真的就留在这里被监控了一整天，从网络环境，到代码，再到手机通讯。 姜洛笙突然有点同情他。 萧起抬头看到她，无奈一笑。 “萧大总监，没办法，你太优秀了。”姜洛笙一边说着，一边坐到文文对面，“文警官，赵医生有什么异动吗？” “还没有。”文文把她的手机推过来，“你的手机收到一条问候消息。” 姜洛笙低头看看自己的手机，是崔临的消息，说是看到案件相关的新闻了，问她最近心情还好吗。 为了洗清自己的嫌疑，她同意警方浏览她今天的所有通讯内容。 “需要回复吗？”文文问她。 “不用了。”姜洛笙摇摇头，把手机推回去，“是我的学弟，我们在舞团聊过了。” 萧起看了她一眼，低头继续敲代码。 “姜小姐，在咱们等待的这段时间里，我想请你帮忙回忆一下。”文文问她，“你和赵婷的交流当中，有没有哪件事，你觉得可能对本案有帮助？” 姜洛笙眨眨眼睛，“比如什么样的事？” “以现阶段我们掌握的证据，可以证明赵婷想陷害你，但并不能证明赵婷就是杀害姜清远的凶手。”文文告诉她，“如果能找到关键性证据，后续审讯会更轻松。” 如果没有更确凿的证据，他们就要用心理战。但赵婷是个优秀的心理咨询师，心理战的难度可想而知。 姜洛笙回忆着，想起那天她们在商业街广场帮助小孩子的事情，便从当时说起，“赵医生原生家庭可能不是很幸福，做心理咨询师，也许是为了治疗自己。她主攻抑郁症，好像刚发了一篇甲亢和抑郁症相关的论文。” 文文抬眼，“她在哪里做实验？” “就在滨门医院，”姜洛笙回忆着赵婷的话，“精神心理科楼下。” 文文想起之前去滨门医院找赵婷时，隐约能听到楼下扫描仪器的声音，“精神心理科楼下，是不是放射科？” “是。”姜洛笙点点头。 “甲亢试验……”文文一边皱眉念叨着，一边在电脑里输入搜索。 之后，她微微眯起眼睛，盯着电脑屏幕，“放射碘……” “赵医生确实说过她做实验会用放射碘。”姜洛笙告诉她。 听了姜洛笙的话，文文立刻拿了手机打电话：“小赵，请让实验室检测姜清远周药盒里的放射碘。谢谢。” 挂了电话，文文告诉姜洛笙，“一旦赵婷晚上行动了，我们拿到搜查令，就可以去滨门医院，调查放射科实验室有没有氰化钠，以及赵婷的出入时间记录。” 姜洛笙点点头，“麻烦了。” 事到如今，警方已经基本锁定凶手了。文文看看姜洛笙和萧起，“这么久以来，辛苦了。” 萧起点点头。 姜洛笙微微一笑，“也辛苦你了。姜清远是被谋杀的这件事，你们什么时候透露给赵医生的？” “比透露给你们要早一些。”文文告诉她，“赵婷是我们的重点嫌疑人之一。” “难怪赵医生要行动。” “所以那张底片不是你们两个扔的？”文文问他们，“现在可以说实话了。” “不是。”两人一起回答。 “黄千承认了他是受人委托吗？”姜洛笙问。 文文摇摇头，“而且他的信息来往，定位，银行账户，都没有任何异常。” “赵医生很聪明。”姜洛笙说，“这种办法像是她想得出来的。而且她能考虑得很周全，不留下证据。” “她确实是个言语行动都很谨慎的人，”文文看看她，“我们跟她打过很多次交道，根本不知道你是她的病人。” “挺多年了。” “抑郁症吗？” “嗯。” “现在病情怎么样？” “算是稳定了。” 文文抿抿嘴，点点头，“洛笙，你很坚强。”说完，她又转头看看萧起，“男朋友也一直陪在身边，真好。” 萧起从电脑屏幕上抬起头来，正好对上姜洛笙亮晶晶的眼睛。 “是啊，一直陪在我身边。”姜洛笙微微一笑，笑容不带杂质，不含心机，“我很感谢他，不然我一个人，可能会撑不过来。” 文文翻了个白眼，“行了，咱们点晚饭吧。我不想只吃狗粮。” 萧起淡淡一笑，低头重新看屏幕。 姜洛笙回过头来，“文警官，所以姜清远和赵医生，有医患之外的关系吗？” “不知道。”文文拿手机点开订餐软件，“等到证据链完整了，我们亲自听她解释吧。” 深夜十一点半。 萧起依然在沙发上敲代码。姜洛笙和文文坐在桌前看着监控，听着桌上对讲机反馈过来的消息。 根据跟踪赵婷的一支小队的反馈，赵婷驱车前往市中心，现在在东泰公寓附近停下了。 文文打起精神，眯起眼睛。 姜洛笙看着赵婷的车停在自家公寓附近的路口。 很快，小队反馈在赵婷周围监测到信号发送。 几乎是在同一时刻，文文便接到报告，他们前不久查封的那家药品黑市，号码上接收到一条客户发来的信息：之前氰化钠的尾款，我什么时候付给你？ 文文念出这个客户的号码。 姜洛笙一边听着，一边微微睁大眼睛，“这是我的手机号。” 全都对上了。文文开口：“洛笙，赵婷想伪造你买过氰化钠的证据，以此陷害你杀了姜清远。” 萧起手上的动作停了停，“黑市可能是赵婷举报的。你们如果只监控黑市号码，就会以为这条信息是洛笙本人发的。” “没错。”文文边说边打电话申请搜查令。 姜洛笙慢慢把一切串起来了。 赵婷知道姜清远的案子是谋杀，并且自己被当成重点嫌疑对象后，决定嫁祸他人。 她便是赵婷最好的对象。 赵婷先联系了药品黑市，留下对方联系方式，再向警方举报黑市。 同时，利用黄千曝出她的杀人动机。 最后一击，便是伪造她在黑市买过氰化钠的证据。 怪不得赵婷嘱咐她要在十一点之前睡觉，因为这样一来，就根本没人能给她证明，这条十一点半从她家附近的基站，用她的号码发出去的消息，不是她本人发的。 姜洛笙微不可察地打了个冷颤。 这是怎样可怕的对手？ 万一她晚发现了一步，现在事情就是另外一种局面了。 文文挂了电话，看到电脑屏幕上弹出一封邮件，是一张检测报告。 报告显示，从姜清远的周药盒里检测到碘-131和碘-125，是做甲状腺实验时要用到的放射碘。 虽然过了几个半衰期，只能检测出极微小的量，但是作为证据，足够了。 她还回姜洛笙的手机，“恭喜，你们嫌疑解除，可以走了。” 这起借了无差别投毒案噱头的谋杀案，终于水落石出了。 第72章 脆弱 二月份的最后一天。 中午，东泰公寓的厨房里，姜洛笙一边搅拌黑巧克力，一边听着客厅里电视上的新闻。 在借了无差别投毒噱头的氰化钠毒杀案中，受害人的心理医生赵女士，已作为嫌疑人被警方逮捕。 姜洛笙把搅拌好的黑巧克力倒入磨具，冻进冰箱。 她现在越来越摸不透自己的行为了。 从前，她的行动都是为利益服务的。这次却只是单纯为情绪服务。她很开心，因为萧起不是凶手，也因为磐固和奥灵娜合作之后，重新慢慢步入了正轨。她趁着今天下午没事，就想亲手给他做巧克力。 傍晚五点钟。晚霞轻盈温柔，在天边抹开一层不带攻击性的红色。 磐固科技大门斜对面，姜洛笙靠着根电线杆，手里拎了个小袋子，正低着头踢脚边的小石子。 萧起说他们今天会早下班。 明媚的欢声笑语由远及近，听得出是几个年轻男女。 姜洛笙一抬头，便看到几个熟悉的面孔，都是技术部的人。 最显眼的两个人，便是走在中间的萧起，和他身边的沈灵姝。 姜洛笙看着阳光温柔地洒在萧起身上，柔化了他的棱角。他穿着件深灰色大衣，敞开着扣子，里面的黑衬衫，胸前的扣子开了两颗。 他立体的侧脸，深邃的眼窝，高挺的鼻梁，在夕阳下显得格外柔和。平时没有弧度的唇，今天似乎微微勾起了一丝细小的弧度。 姜洛笙心跳一滞。 “今天咱们可得好好庆祝一下！不醉不归！”成柏舟大声张罗着。 沈灵姝在萧起身边笑着，说着什么。微风轻轻拂起她的发梢，她每一步都落得优雅，从容知性，笑容干净，美好得不像话。 只有这样的美好，才配得上萧起。 当外部的一切尘埃落定的时候，才是内心的汹涌真正开始的时候。 姜洛笙未曾察觉，心底那颗自卑的种子究竟是何时种下的。但一不留神，种子早已生根发芽，从裂缝中破土而出，歪歪扭扭地成长，却注定融不进任何一片郁郁葱葱。 陪在萧起身边的，从来都是沈灵姝，为他摇旗呐喊，陪他征战沙场。 她却什么都不能给萧起。 萧起视线转向这边，一眼便看到姜洛笙，靠在电线杆上，站在阳光下，对他莞尔一笑。 她的每根发丝都染着金色的温柔。她是世间最美的画。 萧起调转方向，往她那边走。 “去哪？”成柏舟疑惑，却在顺着萧起的目光看过去时，瞬间恍然大悟，“哦，嫂子来了啊！” 姜洛笙对他们礼貌一笑，“好久不见。” 沈灵姝移开视线。 “去不去跟我们吃饭唱歌？”成柏舟邀请她，“磐固大危机解除，我们正打算好好庆祝一下。” 姜洛笙看看萧起，抿抿嘴。 萧起直视着姜洛笙的眼睛。他的眸子映着阳光。 “不了。”他替她回答了，伸手扣住她的后脑，没有移开视线，“我们要过二人世界。” 姜洛笙只知道，下一秒，她听见嘈杂的起哄声和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却分不清究竟哪个声音更大。 滨河附近，古董帆船改造而成的水上景观餐厅，就停靠在河边码头。 夜风轻轻吹着，帆船上的暖气烧得足足的，倒是根本不觉得冷。 “干杯！”姜洛笙举起酒杯。 “干杯。”萧起和她碰杯。 两人并肩坐在船边的长桌上，一边生蚝配香槟，一边夜风配河景。 帆船上，烛光轻轻摇曳，音乐正放着thinkingoutloud。 “恭喜你带领磐固度过大危机。”姜洛笙顿了顿，“也恭喜姜清远的案子终于结束了。” “嗯。”萧起望着河面，眸色深沉。 姜洛笙喝光了杯子里的酒，又从冰桶中拿出已经喝了一大半的香槟，重新添上。 河风吹着，微醺的感觉很惬意。 姜洛笙说着各种有的没的。萧起都会回应她，基本都是“嗯”或者“好”。 “我好想去滑雪啊。”姜洛笙抬头看看天上寥寥无几的星星，“然后晚上看星星。” 萧起这次没再用单字回应了，“这周末不行。下周末吧。” 姜洛笙没想到自己酒后的碎碎念得到了正经的回应。她挑挑眉，“你要带我去？” “带你去。” “你真温柔。”姜洛笙一仰头，再次喝光杯子里的酒，“萧大总监，你这么温柔，你身边的女孩子都会爱上你的。” 萧起从她的语气里，竟然听出了委屈。他转过头来看着她再次添酒，“少喝点。” “不要啊。”姜洛笙拒绝，“很久没这么开心了。” “小心头疼。” “头疼了你就哄我呗。”姜洛笙对他撅撅嘴，小鹿眼里是迷离的星光。 萧起最喜欢看她眼睛里的星星，每一颗都喜欢。雪山，草原，满天繁星都不及她眸子里的万分之一。 他喉结动了动，仰头喝光了杯里的酒。 姜洛笙从小袋子里拿出一块亲手做的巧克力，“快尝尝我的手艺。我做了好久呢。” 萧起正想从她伸过来的手上咬走巧克力。 姜洛笙忽然收回手，红唇微启，轻轻咬住巧克力。然后，她就这么看着萧起，缓缓凑上前去，声线调皮，“一人一半。” 萧起眸光一沉，看着她红润的脸蛋和迷离的眼睛，慢慢凑过去，咬住另一半巧克力。 继而，牙齿轻轻一用力。 巧克力从中间折断，跟着折断的，还有萧起的理智。 他瞬间扣住正想坐回原位的姜洛笙的后脑，声线喑哑，“我要是忍不住，怎么办？” 姜洛笙勾唇一笑，“忍不住，就别忍了。” 紧绷了太久的弦，被轻轻一戳，便会“啪嗒”一声断开。 萧起觉得自己的理智游离在外，看着自己结了账，和微醺的姜洛笙坐上出租车，回东泰公寓，上电梯，回家。 房门关上的那一刻，他的理智再也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从门口到客厅沙发，两人的衣服乱糟糟散了满地。 姜洛笙感觉被他滚烫的皮肤灼烧着。 被他扣着后脑。 被他眸子里的情欲紧锁着，无处可逃。 被他压在沙发上。 她闭上眼睛，皱起眉头，大脑再次听到刺耳的雪声。 太阳穴突突跳着，跳得她生疼，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酒喝多了。 她感觉到萧起的手顺着她的胸线，滑倒腰线，再滑到臀线。 “别……”她低喃了一句。 萧起停了手，努力克制着紊乱的呼吸。 姜洛笙睁开眼睛，和他对视着。下一秒，她伸出双臂环住他，把他压向自己，主动吻上他的唇，不给他把火灭下去的时间。 火势瞬间燎原。 姜洛笙越来越清晰地感受到他的温度，他的肌肉轮廓，他们越来越近的距离。 “不行……”姜洛笙突然放开他的唇，一边剧烈挣扎，一边恳求，“不行，求求你……” 她好害怕。 萧起立刻停下了，他粗重低沉的呼吸却没有。 黑暗中，他清晰地感觉到，怀里的人在恐惧地轻轻颤抖。 “对不起……”姜洛笙声线跟着身体一起颤抖，“对不起……” 萧起心脏狠狠一疼，眸子里的欲望交织着心疼，“傻丫头，你在说什么？” “我帮你吧。”姜洛笙说着就探手下去。 “不用。”萧起抓住她的手。 “就让我帮你吧，好不好？”姜洛笙的语气竟是带了请求。 萧起一怔。 “让我帮你吧。我不想什么都给不了你。”姜洛笙声线脆弱得让他心疼。 萧起俯身，把她紧紧搂在怀里，还没来得及说话，便听到她开口，“你身边那么多好姑娘，你想要的，她们都能给你。但我什么都给不了你，甚至没办法跟你睡……” “洛笙，”萧起听她越说越偏了，“你什么都不用给我。我不要什么，只要你快乐。” 他扣紧她的后脑，把脑袋埋在她的脖颈，“真的。我只要你快乐。” 他依旧灼热的呼吸轻轻喷洒在姜洛笙脖颈敏感的皮肤上。她轻轻一颤。 “慢慢来，”萧起柔声哄着，“不着急。” 姜洛笙抬手环住萧起的脖子，两行泪水悄声无息地落下。 她做不到。 一旦这副躯壳不再是利益交换的筹码，她就根本无法缠绵。 萧起单手微微支撑起上半身，看着身下的人，抬起另一只手为她擦掉泪痕，“谢谢你。” “谢我什么？” “谢谢你为了我，克服恐惧。” 萧起早已习惯了她炉火纯青的演技，便从没料想到有一天，她会摘下面具，褪去所有衣物，暴露出原原本本的自己，脆弱但真实。 她在努力向他伸出手了。 这就足够了。 第73章 蜜糖 阳春三月，滨门城正悄悄跨过冬季。 三月份的第一个周末，阳光明媚的午后，姜洛笙下了排练，一边走在回家的路上，一边给文文回消息。 文文告诉她，赵婷的案子周一开庭。 姜洛笙说到时候会过去。 刚按下发送键，萧起便打来了电话。 姜洛笙接起来，“喂？” “在哪？” “马上到家了。怎么了？” “没事。”萧起顿了顿，语气似乎有点委屈，“快点回来。” 背景是一阵小孩子吵闹的声音。 姜洛笙惊讶，调侃道：“什么情况？你瞒着我在外面有孩子了？” “别闹，”萧起无奈，“导师让我帮忙带孩子。” 姜洛笙一愣，然后暗自发笑，甚至都能想象到萧起窘迫的表情。 二十分钟后，她站在自家门前，手里拎着从楼下玩具店买的玩具，听到家里传来阵阵闹腾的声音。 看来孩子挺活泼。 她按响门铃。 萧起相当迅速地给她开了门，表情似乎是和平常没什么区别，但唇角明显被委屈坠得微微下垂。 “这么痛苦吗？”姜洛笙忍不住扑哧一笑，“萧大总监，真想不到你也有今天。” 萧起心力交瘁地回了一句：“救命。” 姜洛笙走进家。客厅里，玩具散落了一地。一个四五岁模样的小男孩，手里拿了个变形金刚，正围着茶几一边喊一边跑圈。 “导师岳母急性阑尾炎，晚上手术。”萧起告诉她，“他和老婆今天赶回老家，明天下午回来。” 带孩子，是萧起二十多年来碰上的最艰难的任务。 幸好他有姜洛笙。 不过也正是因为有姜洛笙，导师才放心拜托他。 “小家伙，”姜洛笙在茶几附近蹲下，把装着玩具的塑料袋给孩子看看，“你好啊。” 这个年龄的小男孩，正对花花绿绿的玩具感兴趣。她买了橡皮泥，赛车，积木，蜡笔，自然成功吸引到了小男孩的注意力。 “你好啊！”小男孩一点都不怕生，一边热情地打招呼，一边狂欢着跑向姜洛笙。 “等一下！”姜洛笙把手里的袋子藏到身后，伸手制止面前的孩子，“先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张凯！”无忧无虑的小孩子笑脸灿烂。 “几岁啦？” “今年四岁半！”孩子大声回答。 姜洛笙和他正式握了手。 萧起不得不承认，姜洛笙哄孩子很有一套。小凯很快黏上了她，玩什么都要拉着她一起。她又极有耐心，不管是橡皮泥还是赛车，她都带着孩子玩得毫不敷衍。 幸好有姜洛笙。 萧起坐到沙发上，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他这一上午，简直被折腾得手忙脚乱。 但姜洛笙此刻也没让他闲着，指挥他道：“上网订点食材。晚上我来做饭。” “好。” 萧起的语气从头到尾透着一阵疲惫感。姜洛笙笑着问他：“孩子之前怎么折磨你了？” “上午打碎了玻璃杯，中午打翻了麦片，泼了自己一身牛奶。”萧起叹口气，“我帮他手洗了衣服。” “也是难为你了。” “他还拉着我玩变形金刚。”萧起心有余悸，“很可怕。” 姜洛笙无奈一笑，“你的导师怎么想的？带孩子这种细致活儿，他竟然交给你。” 萧起看着她，目光深邃下去，“洛笙，他把小凯交给我，是因为我有你。” 姜洛笙眉梢轻挑，“看来你平时，没少营造咱们感情稳定恩恩爱爱的样子啊。” 萧起淡淡一笑，“谁让我眼里只有你一个。” 磐固科技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他们年轻的技术总监，有一个青梅竹马，两人从大学一直谈到现在。 技术总监从来不多看其他女人一眼，想必和女朋友相当恩爱。 姜洛笙突然觉得一把蜜糖洒在了心里，交杂着一点酸楚。 本来她和萧起能平平稳稳，命运的轨道偏偏急转。从此，姜洛笙常常从他的眸子里看到那段过去。萧起从她的眸子里看到过什么呢？也许是怨恨和责怪，她不确定。 导师打电话过来问问小凯有没有太添麻烦。电话这头，小凯正开心地拉着姜洛笙玩玩具。 挂了电话，萧起告诉她：“导师让我谢谢你。说拜托咱们了。” 姜洛笙微微一笑，“咱们可别让你的导师失望哦。” 萧起仰头靠上沙发背，颇有自知之明地感叹：“这个愿望实现起来，全要靠你。” 傍晚，姜洛笙正在厨房炒菜，趁着拿调料的时候往客厅瞟了一眼，就看见小凯举着变形金刚，绕着客厅一圈一圈地跑。 萧起蹲在旁边，眼睛紧盯着他，全身肌肉紧绷，随时准备着。只要小凯一要摔倒，他便要立刻冲上去抱住他。 堂堂技术总监，没被任何一段代码难倒过，却被一个小孩子搞得没了办法。 姜洛笙噗嗤一笑，转头继续炒菜。 微微四溅的油花带出菜香。厨房里油锅的刺啦声和客厅里孩子的吵闹声比拼着分贝，互不相让。 三个人的家里，好像有三十个人一样热闹。 小凯天性活泼淘气，却很有教养。饭桌上，他拿着勺子乖乖地吃饭，毫不挑食。姜洛笙给他夹菜或者剥虾，他都会礼貌地说谢谢，笑容纯洁得没有一丝杂质。 姜洛笙仿佛能在小凯身上看到小时候饭桌上的自己，却又仿佛无法重合丝毫。 她不是小凯这样的。她不敢请大人帮忙把够不到的菜往这边推一推，不敢说想用勺子不想用筷子，也不敢开口要沙拉酱和饮料。她要懂事，不能给别人添麻烦，不然别人会更讨厌她的。 她看看小凯吃得满嘴酱汁，拿了张纸巾帮孩子擦擦嘴角。 希望每个孩子都能在爱里长大，至少能没有顾虑地开口告诉爸爸妈妈，那道菜他够不到，但是他想吃。 一块剥好的温暖的虾肉递到她嘴边。 她从小凯身上收回视线，咬走了萧起手里的虾。 “不用太管他。”萧起告诉她，“他自己会吃。” “嗯。”姜洛笙拿了筷子。 八点钟，吃了晚饭，两个年轻人带着孩子，坐在沙发上看动画片。 小凯一开始还精神得很，半个小时后，就开始靠在姜洛笙身边，越来越犯困，头往下一点一点，眼睛根本睁不开。 “四岁多的孩子，这个时候是不是该睡觉了？”姜洛笙小声问萧起。 萧起表情认真地在手机上查着，点点头，“好像是。” “我带他去睡。”姜洛笙说着就要起身。 “我来。你抱不动。”萧起收了手机，正要过来抱孩子。 孩子在半睡半醒中挣扎，“不要！我要看动画片！” “乖，明天再看。”姜洛笙看着萧起把小凯抱起来。 “我想看动画片！”小凯继续努力挣扎。 萧起把小凯抱在怀里，淡淡开口：“再闹揍你。” 小凯瞬间停止了挣扎，稍稍清醒了些，睁着无辜的大眼睛看着萧起，表情从惊恐到委屈。 姜洛笙觉得孩子要被吓哭了。她无奈地笑了笑，拉拉萧起的衣角，“你别吓唬人家孩子。” 萧起这才换了态度，哄着：“明天你醒了，带你拼图。” 小孩子眼睛亮了亮，“好！”而后，他抓着萧起的手，要求道：“哥哥给我讲故事。不然我睡不着。” 萧起一手抱着孩子走进自己的卧室，另一手从手机上搜索着睡前故事，用脚轻轻带上房门。 姜洛笙也回了自己卧室，瘫到床上。 十分钟后，萧起走进她的卧室，关上门，闭着眼睛皱着眉头，单手拇指和中指揉了揉两边的太阳穴。 姜洛笙靠着床头，看他这副样子，觉得好笑，“孩子睡着了？” “嗯。”萧起过来，整个人砸下来，瘫到她身边，“累。” “辛苦了。”姜洛笙一下一下轻轻抚摸着他的脑袋。 “小孩子，真是麻烦。” “是啊。”姜洛笙附和着。 萧起继续道：“要照顾，要保护，还要教育。” 姜洛笙顿了顿，“负责任的父母，确实辛苦。” 萧起翻了个身，伸手握住她的手，轻轻捏了捏，“你很了不起。” 姜洛笙垂目，也捏了捏萧起的手，作为回应。 深夜。 姜洛笙从洗手间出来，悄悄站到萧起房间门口，听了听里面的动静。 有轻微而均匀的鼾声。 忽然有人从身后轻轻环住她的腰，在她耳边低语，“睡得真香。” 姜洛笙转头，小声道：“看得出来折腾累了。” 两人放轻脚步回到卧室，关上门。 “我明天下午去趟公司，”萧起告诉她，“导师来接小凯的时候，我可能不在。” “好。我明天不排练，会把孩子安全交接的。”姜洛笙躺上床，把腿翘进萧起怀里。 萧起躺在她身边，拍拍她修长的小腿，“洛笙，今天辛苦你了。” “是有点辛苦。”姜洛笙抖抖腿，“帮我捏捏。” 萧起乖顺地帮她捏腿，力道不轻不重，捏得她舒服。 姜洛笙在黑暗中开口，空灵的声线染了一丝娇滴滴的调皮，“哥哥给我讲故事。不然我睡不着。” 萧起手上一顿，然后开口，讲起刚刚给小凯讲过的故事，“这个冬天，小兔子外出觅食，遇到了一个雪人……” 姜洛笙噗嗤一笑，“你以后一定是个好爸爸。” 萧起淡淡道：“先拿你练练手。”然后他继续讲：“雪人的眼睛是煤球做的，鼻子是胡萝卜做的……” 姜洛笙闭上眼睛，很快就坠入了梦乡。小兔子遇到了雪人后，发生了什么，她就再也没听到了。 第74章 伏线 转天，姜洛笙醒来的时候，旁边的萧起已经不在了，卧室的门是关上的，外面偶尔有隐约的孩子笑声，从房间里也听得不清晰。 她半眯着眼睛，伸手拿过床头柜上的手机，看看时间。 现在是上午十点。 从卧室里赤脚走到客厅的时候，她看到萧起正坐在客厅地板上，低着头，耐着性子陪小凯拼图。 即使是对一个四岁孩子的承诺，他也会认真兑现。 小凯兴奋地大喊大叫时，萧起都会及时制止，然后小声提醒他，姐姐还在房间里睡觉。 小凯放低音量，疑惑地问：“都十点多了，姐姐怎么还不起床啊？” 下一秒，姜洛笙便清晰地听到低着头的萧起回答：“因为姐姐是小猪。” 她状似随意地清清嗓子。萧起依然低着头，一贯高冷的唇却勾出一抹淡淡的弧度。 她走过去，盘腿坐到萧起身边，“我是小猪吗？” “不是。”萧起淡淡道。 姜洛笙凑过去，把下巴垫到萧起的肩膀上。幽幽铃兰香，懒懒声线，“看来是我听错了。” 萧起一转头，对上她雾蒙蒙的鹿眼，微微凌乱的黑卷发，白皙的皮肤，红润的唇，宽松的睡袍勾勒出的身体曲线。他一字一句地开口：“你很幸运，有孩子在。” 姜洛笙勾唇一笑，得寸进尺地又往前凑了凑，“那我就趁机仗势欺人吧。” “给你三秒钟，”萧起警告她，“不然孩子也救不了你。” 姜洛笙看到他危险丛生的眼底，立刻调皮地笑着离开。 小凯拼好一块区域，再次兴奋地大喊。萧起没再制止。 今天天气晴朗，从三十层的落地窗看出去，是湛蓝的天空和缱绻的几丝云彩。姜洛笙看着地板上一大一小一起拼图的画面，心底突然一阵柔软。 又突然一阵矛盾。 一家三口坐在客厅地板上，父母依偎着，孩子在一旁玩玩具。这是她多少年来憧憬的场景。 小时候，她没能做场景里的孩子。长大后，她甚至没有勇气试试做场景里的母亲。 下午。 姜洛笙一手领着小凯，另一手拎着昨天新买的玩具和零食，等在东泰公寓小区门口。 “冷吗？”她问。 “不冷。”小凯乖乖摇头。 萧起下午去磐固了，刚刚给姜洛笙打了电话，说导师很快过来接孩子。 没过多久，一辆凯迪拉克停在路边。从主驾驶上走下来的中年男人，对姜洛笙友好一笑。 “爸爸！”小凯声音清脆，一边跳着脚一边挥手。 看来这就是萧起的导师了。这位磐固科技的总裁，看上去四十岁左右，慈眉善目。 “您好。”姜洛笙礼貌地对走过来的男人打招呼。 小凯放开姜洛笙的手，跑上前去扑到爸爸怀里，“爸爸！” 男人左手搂住儿子，右手伸过来，“你好。我叫张宇。” 姜洛笙和他握了手，“姜洛笙。” 张宇和善地笑着，“从萧起上大学就一直听你的名字。听了五年多，今天终于见到本人了。” “我也是。久仰大名。”姜洛笙把手里的袋子递上去，“这是昨天给小凯买的零食和玩具。您带回去吧。” “哎哟，谢谢你们，还破费了。”张宇接过袋子，“小凯，说谢谢姐姐。” “谢谢姐姐！”孩子洪亮地道谢。 “不用谢。”姜洛笙对小凯温柔一笑，重新看向张宇，关心道，“您岳母身体怎么样了？” “切了阑尾就没什么大事了。好在不严重。不过还是辛苦你们帮忙带小凯了。这孩子，淘气得很。” “不辛苦。”姜洛笙低头看看朝她笑得灿烂的小凯，“小凯很可爱。” 张宇和她寒暄了几句，“听萧起说，你是芭蕾舞者？” “对。”姜洛笙点点头。 “挺好挺好，看着你们年轻人在各行各业发展得这么好，我们这些长辈也觉得开心。”张宇感叹道，“当年我认识萧起，他才十八岁，刚上大一。想想这一晃啊，已经五年多过去了。” “是啊。”姜洛笙客气道，“谢谢您提点他，带他创业。” “不过说起来，磐固做到现在这个地步，也是多亏了萧起。”张宇回忆着，“当年我创业，本来想做信息安全和人工智能交叉，结果萧起入学头一天，就直接过来找我，带着完完整整的针对远扬的竞争方案，说想加入我的创业团队，说服我专门做信息安全。” 姜洛笙有些意外，“是萧起说服您做信息安全的？” “可不是呗。我当初也觉得惊讶。那么年轻的孩子，早早就知道自己想做什么，行动力也强，实力撑得起野心，实在是挺难得的。” 姜洛笙眨眨眼睛，“所以针对远扬，一开始也是萧起的主意？” “对。而且说实话，这个决策挺危险的。远扬当时在信息安全领域一骑绝尘不说，他们的老板也不是什么好人，歪门邪道可是不少。” “比如什么？” “比如找人打探竞争对手的弱点啊，把柄啊，然后利用这些东西威胁对手。他们老板不地道，暗地里毁了不少人，踩着同行的尸体往上爬。” 姜洛笙皱皱眉，“这样啊。” “这几年一直都是萧起主动领头，带着团队和远扬对抗。”张宇告诉姜洛笙，“远扬那边也查过他，但是他高中毕业之前改了名字，信息背景相对少，家族背景又强大，没有弱点，所以他们也找不到可以威胁的东西。” 姜洛笙心里轻轻一震。 难道萧起从她出事那天起，就开始实行搞垮姜清远的计划了？ 他了解到姜清远创立了远扬，便开始自学计算机，大学报了和姜清远相同的专业。同时，他早早就改了名字，防患于未然，做好了今后被竞争对手调查的准备。姜洛笙是他的软肋，绝对不能被姜清远拿捏住，用当年的秘密做威胁。但是好在，他和姜洛笙从初中开始就不在同一个学校了，对手即使调查他，也不会挖得再深再远，想到去查他改名之前的小学同学。 那时的姜洛笙，以为他出于逃避，在她的痛苦面前无动于衷，却不知道他早就计划好了报复，甚至铺了如此长而隐蔽的线，一步一步击垮姜清远的事业。 那个雪天，那栋老房子里，萧起站在她面前那么久，一句话不说，或许并不是因为冷漠。 或许在他沉默的那段时间里，他已经计划好了如何伏线千里，报复姜清远，即使这意味着搭上他的未来，放弃他的专业兴趣。 “来，小凯，”张宇低下头告诉儿子，“和姐姐说再见，谢谢姐姐照顾你。” “姐姐再见！谢谢姐姐照顾我。”小凯奶声奶气，一字一句。 “不客气。欢迎你下次再过来玩。” 目送着张宇带儿子离开后，姜洛笙拨通了萧起的电话，“送走小凯了。” “嗯。”电话那头有交通的嘈杂声，“我从磐固出来了。现在回去。” “快点回来。”姜洛笙温柔道，“我好想你。” 她的声线让人醉在里面。 “路上给你买蛋挞。” “好。”姜洛笙柔声低语，“萧起，谢谢你。真的很谢谢你。” 萧起被她认真的道谢搞得不明就里。不就是买个蛋挞？干嘛这么严肃？ 他无从分辨，姜洛笙如今面对他的时候，是否又重新戴上了面具，在她的措辞和情绪里精心掺杂虚假。 但也无所谓。经过那一晚，他便决定了，从今往后，分不清的，一律按真话处理。 他从前只求默默陪着姜洛笙，直到她找到她的幸福。 或者，如果她始终放不下对男人的芥蒂，他也愿意跟在她身后，为她保驾护航一生。 然而，那一晚，他意识到姜洛笙鼓足了勇气，为他驻足，甚至转身向他伸出了手。 既然如此，即使两人之间相隔再远的距离，他也心甘情愿都由他来走。 第75章 失控 周一上午。 滨门法院的庭审现场，姜洛笙坐在观众席，四下环顾了一周，没有看到姜源。 然后，她看着被告席上的赵婷。 赵婷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不论公诉方出示什么样的证据，问出什么样的问题，她都表情平静，声线平稳，淡定得让人既熟悉又陌生。 公诉方出示了关键性证据：周药盒放射碘的检测报告。“从碘-131和碘-125的半衰期推断，受到碘辐射的氰化钠，于十一月初被放入被害人的周药盒。滨门医院实验室出入记录显示，赵婷女士从去年十月到今年二月，曾多次进出放射科实验室，进行放射碘相关实验。” 木已成舟，赵婷对杀害姜清远的事实供认不讳，“是的。我十一月初借助实验便利，从实验室偷了氰化钠，杀了姜清远。” “你是什么时候下的毒？” “去年十一月四日晚上，我们结束咨询后，我趁姜清远不备，拿了他的周药盒，把他转天胶囊中的药物粉末换成了氰化钠。” “赵婷女士，你做姜清远的心理咨询师多久了？” “一年半左右。” “请问你们二位是否有医患之外的关系？” 赵婷淡淡望着提问的公诉方，没有开口回答。 然而对于这个问题，没有回答已经是最好的回答。姜洛笙意识到，赵婷和姜清远关系的确不一般。赵婷左胸上的那个烟疤，大概就是姜清远留下的。 姜清远挣扎着用这种方式控制生活，控制自己，控制他人，却依然不可避免地越来越失控，脱轨，滑向深渊。 烟头根本烫不平他一团糟的生活。 公诉方再次出示了一张照片。 照片很模糊，大概是谁在当事人不知情的情况下偷拍的。但姜洛笙能认出，照片里，滨河边，赵婷微微踮起脚尖，姜清远微微低头，两人的吻，看上去甜蜜而虔诚。 高糊的像素下，每个吻似乎都虔诚，都是一生。 他们打破了心理咨询师与患者之间的禁忌。这种感情，究竟是依赖，是对黑暗中那团光明的渴望，还是爱？ 姜洛笙不明白，也不认为姜清远明白。 赵婷看了照片几秒钟，唇边突然勾起一抹交织着恨意的自嘲。 这是姜洛笙从未在她脸上见到过的表情。 公诉方直接问得更深入：“你们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交往的？” 这次，赵婷开口了，算是承认了她和姜清远之间的关系：“从去年六月开始。当时他已经在我这里咨询了大概一年。” “你们交往了多久？” “一直交往到他死。”赵婷字字清晰。 “赵婷女士，你是什么时候对姜清远先生动了杀心？” 赵婷平静地开口，讲述了她的动机。“十月底，我偶然听到他给一个女人打电话，说是要跟对方断掉。我当时很震惊，以为他出轨了。为了查清那个女人是谁，我偷偷复制了他的手机卡。结果，我从他的手机里查到了太多惊喜。”说到这里，赵婷自嘲地笑了笑，“‘出轨’这个词，简直就是在侮辱他。姜清远，他根本就是个种马。我甚至数不过来他睡过多少女人，包括在跟我交往的时候。” “你发现之后，有跟姜清远谈论过这件事吗？” 赵婷缓缓摇头，“我开不了口，只能在他面前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她渴望感情和尊严。姜清远没给她感情，她不能再被他摧毁了尊严。 “所以你从实验室偷了氰化钠，想要毒杀他？” “一开始，我的确偷了氰化钠，但是并没有下定决心要杀他。”赵婷顿了顿，组织了一下语言，“我发现被姜清远欺骗之后，一直浑浑噩噩，不想相信事实，又不得不相信。直到十一月一号那天，我做实验的时候，看到柜子里的氰化钠，突然就想起滨门城的无差别投毒案。等我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已经偷偷把氰化钠带出实验室了。” “你什么时候决定的动手？” “十一月四号那天晚上，咨询结束后，姜清远突然提出想换个心理咨询师。我意识到他这是要甩了我，就像玩腻之后甩了其他女人一样。”说到这里，赵婷眸子里的恨意变得越来越明显，“我冒着被吊销执照的危险和他交往，帮他治疗。我是真心想和他共度一生的，他却背叛了我，践踏我的感情，把我当成傻子一样耍。”她顿了顿，“所以，我趁着他去洗手间的时候，换了他周药盒里的药。” “事发之后，你是否设计嫁祸姜清远的妹妹？” “是的。当警方告诉我姜清远的药瓶中还有另一颗毒药时，我慌了。我没想到这个案子会被查出是谋杀。”赵婷承认，“警方那段时间调查得很紧，明显是在怀疑我。为了洗清自己，我别无选择，只能嫁祸。” 姜洛笙听着她的叙述，从偷药，到投药，再到嫁祸；从犹豫，到决绝，再到冷酷。一步错便步步错，一直到今天，她已经无法回头。 姜洛笙突然有些不忍。这么优秀的女人，事业成功，有大好前途等在未来。为了一个姜清远，实在是太不值得。 赵婷承认，她手里握着姜洛笙杀害姜清远的动机：一张底片。但是作为心理咨询师，她不能贸然透露患者的信息。因此，她盯上了东泰公寓的垃圾回收员工黄千，打算让黄千帮这个忙。 黄千生活条件不好，上有老下有小。他几乎每晚下班回家，都要步行经过滨河附近转车。因此，赵婷找了一个傍晚，在他转车的时候接近他，直接给他提供了一大笔现金，说想要他帮个忙，事成之后还有尾款。 黄千同意了帮这个忙。 于是，赵婷把姜洛笙的底片交给黄千，并且让黄千伪装成姜洛笙的变态爱慕者，在接受警方调查的时候，让警方看到底片，从而曝出姜洛笙的杀人动机。 事成之后，她履行承诺，再次用同样的方式，将尾款现金交给黄千。 动机出来了，之后就是伪造证据了。她暗中举报了一家药品黑市，让警方捕获他们，监控起他们的联系方式，再利用咨询便利，复制姜洛笙的电话卡，冒充姜洛笙与黑市联系，伪造她买过氰化钠的证据。 这样一来，姜洛笙就会被认定为凶手，而赵婷就可以逍遥法外。 “赵婷女士，你是如何拿到姜清远兄妹的底片的？” “是姜清远亲手给我的，”赵婷回答，“他说想让我帮忙，在他妹妹生日那天，把底片寄给她。因为他自己无法下定决心。” 姜洛笙微微睁大眼睛。姜清远这是打算把底片还给她？ “你是否对犯下的罪行抱有悔意？” “对姜清远的妹妹，我想说声抱歉。抱歉利用了你对我的信任。”赵婷依然很注意保护姜洛笙的隐私，连她的名字都没有说出来。 姜洛笙睫毛轻轻一抖。赵婷没看向她这边，但是知道她必然会过来。 “而且，”赵婷继续开口，“其实还有一封信，姜清远想和底片一并给你。那封信我还留着，就在我办公室的第一个抽屉里。如果你想看，就去看吧。” 姜洛笙看她说这些话的时候，依然面无表情地目视前方，甚至像是在自言自语。 她真的觉得抱歉吗？姜洛笙无从知道。 或许从投下毒药的那一刻，她就完全变成了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 说完这些，赵婷缓缓抬起头，望向天花板，“至于对杀了姜清远这件事，是的，我很后悔。但后悔的不是他死了，而是我竟然亲自动手了。明明差一点，就差一点，他就被天收了。” 如果赵婷再晚一点动手，或者姜清远再早一点吃到药瓶里的另一颗毒药，情况便会完全不同。 有了闭合的证据链和被告人的供认，审判没多长时间便结束了。 赵婷犯故意杀人罪和诬告陷害罪，同时违反职业伦理与患者恋爱，法庭宣判，吊销赵婷心理咨询师执照，判处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 第76章 撕碎 庭审结束后。 法庭大门口，姜洛笙看到文文正在和人交谈，便安静地等在一旁。 她有点想去拿姜清远留给她的信，看看里面究竟写了什么。但赵婷办公室的东西，现在应该都在警方手里。 和文文交谈的人，是个看上去和她差不了几岁的姑娘。姜洛笙偶尔听到一两个词，比如“死刑”，“遗产”。 她还听到文文称呼姑娘为“赵小姐”。 难道是赵婷的家人？ 姜洛笙微微侧头打量姑娘。姑娘脸上看不出一丝难过，提及财产的时候，双眼甚至放着光，像看到中奖的彩票一样。 这能是家人吗？ 不过想到她自己的家人，好像也说得通。 文文看到姜洛笙探着脑袋往这边看，便对她微微一笑，“洛笙，稍等。” 五分钟后，姑娘把想知道的都问清楚了，这才转身离开。经过姜洛笙身边的时候，她正打电话，“爸，妈，人家警方说了，那钱赔完人家以后就都是你们的。” “洛笙。”文文走过来。 姜洛笙视线离开姑娘，“文文。” 文文看看她，“你是想找我要姜清远的信？” “嗯。”姜洛笙点点头，“我想看看他给我写了什么。” “赵婷办公室里的东西收在我们那里。”文文看看时间，“我现在正好有空，可以带你过去。” 姜洛笙向她道谢：“麻烦了。” 这是姜洛笙第二次坐警/车。 她在副驾驶上扭扭身子，开玩笑道：“坐警/车还是挺别扭的。” 文文轻松一笑，逗她：“洛笙一看就是遵纪守法的好公民，这应该是你最后一次坐警/车了。” “听你这么说，我很放心。”姜洛笙想想，还是开口问了，“刚刚那个姑娘，是赵医生的家人吗？” “对。”文文收敛起轻松的表情，“是妹妹。” “来问姐姐遗产的？” 文文叹了口气，“是啊，想问姐姐判了死刑，遗产怎么分。” 姜洛笙眨眨眼睛，“赵医生事业这么成功，遗产必然少不了。” “是的。而且赵婷没有配偶子女，赔偿受害者之后，遗产全都是父母的。除非她另立遗嘱。” 姜洛笙笑笑，“姑娘刚刚给父母打电话，可开心了，说是能拿到钱了。” 文文轻轻叹了口气，“这个姑娘，是赵婷同父异母的妹妹。” 姜洛笙挑挑眉，“哦？” “赵婷的母亲当年自杀了，父亲一个月后就再娶了，和第二任妻子又生了个女儿，也不管赵婷这个女儿。”文文小声说，“至于是出轨还是怎么样，咱们外人就不知道了。” “是么。”姜洛笙淡淡道，“怪不得赵医生对爱情这么偏执。” 赵婷只想要个家，但是姜清远哪里是良人？ “是啊。这老爷子，多少年不管大女儿。但是恶人向来没恶报，钱追着往他头上砸。”文文不平道，“除去赔偿金，应该还能剩不少。” “说起这个，”姜洛笙问，“姜源来问过赔偿金的事吗？” “当然。连庭审都没来，你以为他在干什么？”文文没什么好气。 姜洛笙无奈一笑，“看来他对儿子的爱，也不过如此嘛。” “他如果真爱儿子，当年至少会懂得约束自己的行为。”文文义正严辞道，“给儿子和女儿都留下那么大的童年阴影，说到底，姜源还是更爱自己罢了。” 姜洛笙看着窗外的风景，没接话。 文文说的大概是对的。她的童年阴影缠着她一直到现在，姜清远又何尝不是如此？或许他也曾在每个噩梦里，看到吊在房梁上的母亲。 “其实在办案的时候，我们会遇到很多身世悲惨的凶手，可恨，也可怜。”文文说，“这个世界有时候挺无奈的，但是没办法，犯了法的人，就必须接受法律的制裁。” “是这样的。” “所以洛笙，好好生活，千万不要为了任何人，搭上自己的一生。” 姜洛笙笑了，“怎么感觉你在对我进行法制教育？刚刚还说我像良民来着。” “洛笙，”文文由衷地告诉她，“我其实挺佩服你的。” “佩服我？”姜洛笙听了她的语气，有些意外。 “你经历过很多，但你没有自暴自弃，也没有走上歪路。真的很坚强。” 姜洛笙眨眨眼睛，“一般吧。” “不要否定自己。你比自己想象的要优秀很多。” 姜洛笙淡淡一笑，没有说话。 赵婷办公室的东西，被整理在了几个箱子里。 文文翻找着，终于找到一封信，信封上写着“姜洛笙收”。 她把姜洛笙带到一个空审讯室，把信递过去，“你看吧。我一会儿过来。” 然后，她退出房间，关上门。 姜洛笙在椅子上坐下，摩挲着手里的信封。 信密封得好好的，显然还没被拆开过。 信封上的字体，和她每年生日收到照片的信封上，是相同的。 她犹豫着。 姜清远为什么会把底片还给她？又会给她写什么？ 最终，她终于做好了心理建设，下定了决心，打开信封。 开篇三个字：对不起。 姜洛笙睫毛微微一颤，继续读下去。 “对不起。当初以那样的方式伤害你。 那天，你以为我是带着朋友去给你庆祝生日，跟你缓和关系的，毫无戒心地给我开了门。看见你眼睛里天真的欣喜，我犹豫过。 但最终还是没有放过你。 我已经摧毁了姜源，毁了他的事业和名声，让他一辈子只敢躲在城市边缘，被我用最难听的言语羞辱。 我也已经摧毁了张小玲，找人侵犯她，追杀她，把她吓得改名换姓逃出国，再也不敢回来。 只剩下你了。 当时，我满心想着，我当年走过的地狱，一定也要带你走一遍。 从你出生的那一刻起，我便一次次幻想着撕碎你，生吞你，慢慢放干你身上的每一滴血，以解我心头之恨。 不光是你，还有我身边的每一个人。看着他们受伤，挣扎，绝望，我有一种真实的快感，而这种快感，后来成了我唯一的追求。 我不在乎一辈子这样下去，活在肮脏和不堪的深渊里，并且把身边的每一个人也拉进深渊。 但是后来，上天竟然为了惩罚我，让我爱上了一个人。 我根本配不上她。她越是治愈我，越是拉着我靠近阳光，我越是觉得自卑。 她美好，坚强，聪明，经历过和我同样糟糕的事情，却依然选择用温柔对待这个令人失望的世界。 但是我，是她一切对立面的集合，用最肮脏的手段伤害所有能伤害的人，包括最无辜的你。 洛笙，真的对不起。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应该是你二十三岁的生日。我不确定到时候有没有勇气亲自去见你，所以以防万一，我还是想在信里和你说一句，生日快乐。 我自知已经走了太远，犯了太多错。但是只有不停撕碎冠冕堂皇的人类，我才有活着的真实感。我无法停手。 唯独伤害你，是我最最最后悔的事情。 你没有任何错，我却偏偏把上一辈犯下的错强加给你。 对不起。 ‘解忧’胶囊，我不打算去换了。我想赌一把。 如果上天要惩罚我，我甘愿受罚。 但是如果上天选择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会尽力弥补我对你的罪恶，然后勇敢一次，和那个女人走进未来。 洛笙，谢谢你小时候把学校发的零食和糖果，全都留起来带给我。如果一切能重来，我会和你一起吃糖，会给你讲不懂的数学题，会帮你庆祝每一个生日，会在你受欺负的时候，像别的哥哥那样站出来，挡在妹妹身前。 但是现在，我不奢望你原谅我，也没勇气喊你一声妹妹。 对不起，我毁了你的生活。 洛笙，请你尽量快乐。” 信上的字开始模糊得无法看清。 偌大的审讯室里，姜洛笙一个人坐在桌前，被巨大的孤独感袭卷，耳边是纸张微微抖动的声音。 那是因为她拿着信的手在抖。 终于，她放下信，把脸埋进双手，整个人狠狠颤抖着，无声痛哭。 第77章 和解 十五分钟后，文文回到审讯室门前，正想敲门，抬起的手却突然停在了半空。 她听到里面有轻微的呜咽声。声音不大，但听得出像是在强忍着浓烈的情绪，不想嚎啕大哭。 她放下手，转身靠在门外的墙边，又等了一会儿。 五分钟后，姜洛笙终于整理好了情绪，不再哭了。 她听到外面有敲门声，“洛笙，我可以进来吗？” “嗯。进来吧。” 文文轻轻打开门，走进来。 姜洛笙知道自己哭得眼睛通红，干脆也就不掩饰了，直接抬起头对文文浅浅一笑，表示自己现在没事了。 文文坐到她对面，语气温柔，“还好吗？” “还好。”姜洛笙点点头，把信叠好，收回信封，“文文，这封信，我可以收着吗？” “可以。”文文同意了。想想姜清远还了底片，又写了信，大概也不是为了激怒姜洛笙。 “是道歉信吗？”她问。 “差不多。”姜洛笙笑了笑，“这是我哥第一次像正常人一样和我交流。可惜是在他死后。” 文文敏锐地察觉到，姜洛笙说的是“我哥”，而不再是“姜清远”。 “你哥哥什么时候拜托的赵医生？” “我猜，十月底或者十一月初。” 文文无奈地叹了口气，“结果成了赵婷陷害你的手段。” “是呢。”姜洛笙淡淡道，“姜清远这个人，就会害我。” “赵婷还算有点良心，不然你都读不到这封信，也不知道姜清远想对你道歉。” 姜洛笙想了想，和文文说了实话，“其实，去年十一月一号那天，我确实是借了同事的车，跟着姜源，找到了我哥住的地方。” 文文缓缓点头，“嗯。” “后来，五号我去找我哥要回底片。”姜洛笙回忆着，“他见到我的时候，挺惊讶的，态度有点冷淡，但是不恶劣，说是底片已经处理掉了。没想到他说的是真话。” 现在想想，那个时候，姜清远明显还没有做好与妹妹面对面交谈的准备，便只好用冷淡打发。 也许他想日后再找机会。 却没想到再也没有了日后。 文文顿了顿，“不过现在知道了他的歉意，你会觉得好受些吗？” 姜洛笙淡淡一笑，“他都死了。我和一个死人，还计较什么呢？” 她轻轻摩挲着手里的信，“我只是觉得有些遗憾。如果这些话，我能在他活着的时候看到……” 但是有些伤害，并不是三言两语，一朝一夕，就可以相抵。 姜清远成功地毁了她的生活，把她彻彻底底送进地狱，还要时不时再补上一脚，以防她从地狱爬出来。 她摇摇头，“我不知道。我们大概根本无法和解。也许确实只有他死了，我才更容易与自己和解。” “洛笙，”文文微微凑过来，轻轻拍了拍她的手，“不要觉得遗憾。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姜清远命数如此，但是你的路还长。放过自己，好好生活。” 姜洛笙点点头，想了想，又开口问：“文文，赵医生审判结束了，是不是就可以探监了？” “是的。”文文看看她，“你想去看她吗？” “嗯。我有话想对她说。” “记得带好你的身份证明，找个探监日过去。” 姜洛笙点点头，“谢谢。” 她其实很矛盾。有些话，该不该帮姜清远传达？ 更何况，是要传达给这个帮了她又想诬陷她的赵医生。 即使传达了，又能不能让赵医生释怀？ 姜清远信中所指的那个女人，显然就是赵婷。 她拉他出泥潭，和他有同样的遭遇，与他又相似又不同。他们悲欢相通，互相取暖，互相依靠。 但这种感情，未必就是爱情。 只是姜清远没见过爱情，又怎么可能分辨得出？ 他扭曲而孤独地生活了太久，突然有人给了他温暖，他便狠狠贪恋着，不管这感情是什么，都要抓住不放。 即使他们最终走到了一起，也未必会有多么圆满的结局。但对姜清远来说，这感情的的确确让他自卑脆弱，又让他勇敢果断，甚至开始断掉身边的莺莺燕燕，打算对这份感情，这个女人，两人的幸福，孤注一掷。 更换心理咨询师，也许也是这个原因。解除了医患关系，之后他们就能光明正大在一起。 万一这次，就真的能有个家呢。 然而他早已经没有了回头路。 如今，赵婷也根本无法再回头。 或许他们之间本就不是爱情，或许即使知道了这些，赵婷依然会觉得受到了背叛，但哥哥真正的想法，姜洛笙至少想告诉赵婷。 下午。 姜洛笙从滨门警/局回来的时候，离排练开始还有一段时间。她悠哉悠哉地往舞团走，远远看到林遇白迎面而来。 林遇白没看见她，径直拐进舞团。 姜洛笙也没多想，直到她上了楼，路过房门虚掩的会议室时，听到里面林遇白的声音，“你要去看一眼吗？” 万祁冷冷回应：“与我无关。” 林遇白一样冷，“别不识抬举。” “这是我该说的话。”万祁严肃道，“我和林家的事，你少插手。” 姜洛笙微微一怔，停下了脚步。 万祁和林家有什么关系？ “是爸想见你。” 万祁一字一句回应：“我们互不相认，他是死是活，都与我无关。” 房间里死一般寂静。 姜洛笙跟着放轻了呼吸，心中却微微诧异。 原来这两个人，是同父异母的兄弟。 怪不得他们如此不和。 怪不得万祁在姜清远的事情上对她抱有恻隐之心。 房间里，沉默又蔓延了几秒。 姜洛笙有点忐忑。她现在该怎么办？是偷偷转身离开，还是找个理由打断他们？ 万祁在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里，很少能保持冷静克制。 林遇白怕也是如此。 这样下去，这场战争早晚起了硝烟。 正当她盘算着，却听到林遇白淡淡开口：“那算了。” 不再有刚刚的剑拔弩张。 万祁没想到他松了口，更没想到他会继续说：“我不会逼你。” 言语中没有挑衅。 万祁又沉默了几秒，开口时，声线也不再冷得结出冰，“我和林家，你别插手。” 林遇白直接没再回应，反而换了个话题，“磐固的事，谢谢你。” 万祁看看他，“与我无关。” 林遇白淡淡道：“没有你同意，你的小舞者不敢来找我。” 万祁没再说什么。 两人之间的僵持，又尴尬，又漫长，又令人无法揣测发展。 几秒钟后，林遇白开口：“晚上有空？” 万祁回答他：“有。” “吃个饭？” 又是一片寂静。 姜洛笙都觉得揪心。 终于，万祁回应：“好。” 林遇白没再说什么，迈开脚步往门外走。 姜洛笙悄悄转身，躲到转角后。 她看着林遇白先出来，往楼下走，再看着万祁出来，往办公室走。 之后，她回过头来，慢慢靠上墙壁。 她的脑海中浮现出姜清远的脸。 那是和姜源年轻时一样的眉眼。 当他从镜子里看到自己时，会不会觉得厌恶？他在这短暂而扭曲的一生里，有没有试着与自己和解过？ 窗外的阳光斜着洒进来一些，但是没洒到转角。风很大，吹得玻璃呼呼作响。 姜洛笙对姜清远的感情，向来是矛盾的。她恨他入骨，又替他悲哀。 对他来说，这是个多么令人失望的世界啊。 他永远都在用最极端最偏执的方式撕碎别人，同时撕碎自己。这种快感和痛感，交织成他变态的真实感。 拉别人入地狱的同时，他自己也堕入更深一层，却从不挣扎，自暴自弃着。 那封信正静静躺在姜洛笙包里。她突然希望现在姜清远生活的那个世界，能更善待他些。 手机轻轻一震，萧起发来信息：怎么样？ 姜洛笙想了想，回给他：我想找个时间，去陵园看看我哥。 萧起也注意到了，她对姜清远改了称呼。 他回：去吧。 姜洛笙收回手机，转身走进洒满阳光的走廊。 第78章 粉饰 转天早上。滨门城看守所。 姜洛笙隔着铁窗，看着赵婷从里面走出来，在她对面坐下。看守所的马甲，丝毫没有削弱她的知性优雅。 明明是与这里格格不入的人。 姜洛笙抿抿嘴。 赵婷看上去倒是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就像每次给她做咨询时一样，对她微微一笑，“洛笙。” “赵医生。” 打完招呼后，两人便陷入了沉默。 时间有限，姜洛笙不想浪费太多，“什么时候移监？” “这周之内。”赵婷对她温和一笑，“我没想到你还会来看我。” “嗯。我也没想到。”姜洛笙淡淡回应。 “那是什么让你改变了主意呢？”赵婷看着她。 “我看到我哥留给我的信了。”姜洛笙问她，“他是什么时候把信和底片交给你的？” “十月底。”赵婷微微一笑，“他拜托我帮忙传达歉意。” 姜洛笙点点头。这就对了。从十月底开始，姜清远忏悔，清理混乱的私生活，解除与赵婷的医患关系。 他想尽量干净地面对赵婷。 “既然咱们不是医患了，很多话题，就也不用藏着掖着了。”赵婷目光一如既往地温和，“洛笙，我也是你哥哥的心理咨询师。知道这件事情的时候，你是什么感觉？” “觉得你很专业。” 赵婷有些意外，“你没有担心吗？” 姜洛笙摇摇头，“我很信任你。赵医生，你有让每个病人都信任你的能力。” 赵婷沉默了一会儿，无奈一笑，“你这样说，我会觉得更愧疚，当初设计陷害你。” 姜洛笙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你的确应该觉得愧疚。” “现在事情这样结束，我倒是觉得轻松了。”赵婷表情的确很轻松，“事情是我做的，后果就应该由我来承担。” “你不觉得遗憾吗？”姜洛笙淡淡道，“姜清远本来能被天收了的。” 赵婷缓缓摇头，“我这两天又想了想，其实即使姜清远的药瓶里只有我换的一颗毒药，警方大概也会意识到这是谋杀案。” 姜洛笙挑挑眉，“为什么？” “你还记得吗？那个无差别投毒案，凶手是投一颗毒药进去，一瓶变成三十一颗。但我是换了一颗。” “哦。”姜洛笙了然，“所以如果他没被无差别投毒，一瓶就还是三十颗。” “对。”赵婷点点头，“我以为自己已经考虑周全了，但还是有很多破绽。” “你做得很好了。”姜洛笙淡淡打趣，“陷害得我百口莫辩。” 赵婷抱歉道：“洛笙，真的很抱歉，利用你的信任伤害了你。其实，即使能成功陷害你，我最后应该也还是会自首。” 姜洛笙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了。“我昨天看到你的家人了。你妹妹在打听你遗产的事。” “是么。”赵婷笑笑，看不出什么情绪波动。 “你和她，关系不好？” 赵婷顿了顿，“洛笙，她是我同父异母的妹妹。我的原生家庭，也很复杂。” 姜洛笙点点头，“所以你学这个专业，真的是为了治愈自己。” “可以这么说。”赵婷笑笑，声线平静，“我母亲当年自杀了，父亲把挺着大肚子的小三娶进家。我已经尽力善待这个无辜的孩子了，但她把我视为仇人，我也没办法。” 将死之人，什么都不用顾及，也什么都不必在乎。埋在心里的苦水可以尽数倒出来，至少走的时候，可以痛痛快快。 姜洛笙皱了皱眉，“所以在我和我哥之间，其实你和我哥共情更多。” “姜清远，对我来说，是最特殊的患者。”赵婷无奈地笑了，“我接触过这么多病例，从来没有和哪个患者产生这样的移情和反移情。”她看着姜洛笙，“但是洛笙，你和我妹妹不同。如果我是你的姐姐，可能我们两个的结局，就都不会像现在这样。” 姜洛笙也笑了，“老天哪能让众生这么好过？” “是呢。”赵婷看着姜洛笙，缓缓抬手，摸上自己的左胸口，“你知道吗？你哥有个很变态的习惯。他喜欢用烟头在对方胸口烫个疤。因为，能在别人身体或者心理私密的地方留下疤痕，会让他感觉这个世界是可控的。至于这伤疤在每个阴雨天给对方带来的痛，他根本不在乎。” “你为什么要配合他？”姜洛笙不解。他们之间，应该不存在强迫与被强迫了。 “因为我爱他。”赵婷心酸一笑，“虽然我根本不确定这究竟是不是爱。” 姜洛笙也不确定，她只负责把姜清远的想法传达给赵婷。 是不是爱情，由他们自己说了算。况且人之将死，粉饰一下现实，从人间带走些美好的回忆，又有何不可？ “我哥在信里说，他爱上了一个人，这个人美好，坚强，聪明，经历过和他同样糟糕的事情，却依然选择温柔。” 赵婷眸子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姜洛笙继续道：“他自觉犯下太多罪恶，配不上这个人，所以打算用‘解忧’赌一把。如果上天没有惩罚他，他就想勇敢一次，和这个人走进未来。” 赵婷意外，“他是这么说的？” 姜洛笙点点头，“他也是这么做的。十月底，他开始对我忏悔，开始断掉身边的莺莺燕燕，开始和你解除医患关系，都是为了更长远打算。” 赵婷整个人微微一抖，慢慢睁大眼睛。 “他在和你交往初期，确实是在骗你的，但是后来也确实慢慢陷进去了。” 赵婷苦笑，“但是信任多脆弱啊，经历一次欺骗，就碎了。” “是的，所以我来找你之前，很矛盾。”姜洛笙告诉她，“我不知道你听了我哥的想法之后，能不能稍微释怀，但是赵医生，请你记得，你在这个世界上不是孤独的。有人在为了你做很多努力，你也在治愈很多跟你一样的人。” 赵婷缓缓低下头，闭上眼睛，很久没有开口。 探视时间快结束了。 “我今天来，主要就是想告诉你这件事。”姜洛笙说着就要站起身。 “洛笙，”赵婷终于开口，“你为什么会特意过来告诉我这些？我不恨我吗？” “赵医生，我恨你，但我也很感谢你。”姜洛笙淡淡道，“不论如何，我都不能否认，是你治愈了我。” 赵婷抬起头看着她，含着泪的眼睛里，情绪很复杂，“洛笙，谢谢你。” 姜洛笙莞尔一笑。 “以后我就没办法帮你了。不过你要记得，疏远你的父亲，不要再粉饰痛苦。”赵婷看着她，“还有，多看看身边的人。你也不是孤独的，有人在关心你，在心甘情愿陪着你。” 赵婷依然记得，姜洛笙上次住院时，那个全程陪伴她的男人。 那大概也是姜洛笙心里在乎的人吧。姜洛笙独立复杂，对男人抱有高度警戒，却允许了那个男人进入她的生活，想必是允许了自己依赖他。 “又怂恿我谈恋爱。”姜洛笙笑了，“万一崩了，我找谁做失恋咨询啊？” 赵婷也笑了，“你会遇到比我更好的心理咨询师。” 姜洛笙突然觉得有些伤感。 “赵医生，你也疏远你的父亲吧，还有妹妹。”她说，“你可以另立遗嘱，用不着把你的钱留给你讨厌的人。” “谢谢。”赵婷目光温柔，“我会的。” “那我们，”姜洛笙顿了顿，“各自安好了。” 在两个世界。 “再见，洛笙。谢谢你。” “再见，赵医生。” 从滨门看守所出来的时候，阳光和煦，整个滨门城一片清亮，眼前是万物复苏的春天。 阳光并不刺眼，但姜洛笙抬头看向太阳的时候，眼睛里却迅速漾满了泪水。 她移开目光，擦干眼泪。 滨门陵园。 清风拂过的时候，带起淡淡花香。 姜洛笙把鲜花放在姜清远的墓碑前。 墓碑是姜源准备的。爱子姜清远，01/04/1988-11/05/2018。 “哥，我看到你写的信了，也收到底片了。” 又是一阵微风拂过。 姜洛笙突然鼻子一酸。是姜清远在回应她吗？ 姜洛笙伸手轻轻抚摸墓碑，“我会尽量快乐的。你也是。” 第79章 清理 转天早上。 姜洛笙正站在浴室里，对着镜子梳头发。 萧起路过浴室门口时，探进手来摸了摸她的脑袋，“我走了。” “等一下。”姜洛笙立刻转身，小跑两步上前，扑进他的怀里，“开车注意安全。” “嗯。” “晚上见。我会想你的。” “晚上见。” 萧起出门了。姜洛笙重新回到镜子前化妆。 十分钟后，她听到门铃声。是楼下铁门的。 应该不是萧起。他有钥匙。 那会是谁？ 姜洛笙皱皱眉，走到公寓门口，点开可视门铃的视频。 姜源正站在楼下，笑得和蔼，“洛笙啊。” 姜洛笙平静地看着视频里姜源熟悉的笑脸，“你怎么知道我的地址？” “我这不是拜托朋友查过嘛？”姜源嘿嘿笑着。 他之前托人查了姜洛笙名下的房和车。 “有事吗？”姜洛笙问。 “没什么事。你看，爸好久没见你了，也挺想你的。你要是有空啊，你下来或者我上去，咱们父女两个说说话。” “我没空。”姜洛笙淡淡道，“别再过来了。” 她说着就要挂掉视频。 “哎哎哎，等一下啊闺女！这孩子，一看见我就以为我是来借钱的，就要跑。”姜源连忙喊住她，挺起腰板，“你哥的死亡赔偿金，我这都拿到了，不用你借我钱付首付了。” 姜洛笙眨眨眼睛。 “爸真的只是想来跟你说说话。”姜源再次表达诚意。 姜洛笙想了想，终于还是解了楼下铁门的锁，“你上来吧。” “好嘞好嘞！”姜源拉开铁门，走进楼道。 姜洛笙挂了视频，缓缓背靠上门边的墙壁。 很快，公寓门口的门铃响起。 “房子买了？”姜洛笙开口问，但没有开门。 “还没。闺女，给爸开个门呗。” “你是不是看着萧起出门了，才敢来找我？”姜洛笙直白地戳穿他。 “嚯！”姜源直起脖子，死不承认，“我难道还怕那臭小子不成？” “是么。”姜洛笙依然没有开门，淡淡道，“我让你上来，是因为有些话，用视频门铃不好说。我们以后别再见面了。我是认真的。” “丫头，瞧你这话说的！血浓于水，哪能说断就断呢？”姜源笑着，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但他完全没想到，这么久过去了，姜洛笙竟然还是一副冷冰冰的态度。 这次竟然这么不好哄。 “我会给你赡养费的。你饿不死。回去吧。” “洛笙，你先给爸开个门呗？” “不了。”姜洛笙冷静道，“我早就该涨教训了。当年的姜清远也好，现在的你也罢，伤害过我的人说想求和，我不应该开门，否则会是更大的伤害。” “洛笙，你又要提当年的事。”姜源伤心道，“爸为了照顾你的情绪，这么多年，根本就不敢和外人提。” “和外人提？”姜洛笙笑了笑，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如果你又想用这件事威胁我，请便吧。我有勇气直面我的过去，希望你也是如此。” “洛笙啊……” “你走吧。给你五分钟，再不走我就叫保安了。” 说完，姜洛笙转身离开门口，回卧室换衣服。 姜源不死心，边敲门边晓之以理动之以情。 姜洛笙其实不确定，他过来究竟是想做什么。姜清远的死亡赔偿金，能直接把他的生活条件拉高好几个档次。 那他还需要她这个女儿做什么？难道真的只是想缓和关系？ 这个念头刚一冒出来，就被姜洛笙抑制了下去。 她不想再犯傻了，不想一遍一遍用期待粉饰现实。 至于姜源究竟是怎么想的，根本不重要。 五分钟后，姜源依然没离开，还在敲门说着什么。 姜洛笙没再犹豫，打电话找了物业保安。 等着保安上来的空当，她扫了一眼手机新闻。氰化钠毒杀案的凶手赵女士，已立下遗嘱，将名下财产全部捐给滨门城抑郁症研究组织。 该告一段落的，都结束了。 家门口，姜源的吵闹声持续了好半天，最后终于安静了。 姜洛笙出门前，从猫眼里往外看看。 姜源不在了。 她开门走出去，从未感觉这样轻松。 放开姜源的手，耗掉了她太多勇气。 她曾在悬崖边孤注一掷地紧抓着姜源，低头看看，下面雾茫茫一片。那是令她未知的恐惧。她不敢放手。 但现在她才发现，脚下并不是万丈深渊。两三米的距离，摔下去很疼，也许会头破血流，但并不会粉身碎骨。站起来之后，她甚至可以去一切想去的地方，不用再被拴在悬崖边，无法动弹。 她自由了。 滨门芭蕾舞团。 “最近该年度审评了。” “我那天看到陆老师交了舞者评价。” 姜洛笙坐在舞蹈教室的地板上，低头换足尖鞋，听着同事们小声交谈。 确实又到了年度审评的时候，该给优秀舞者提级了。 “洛笙，”同事把手机举到她面前，惊讶道，“这是你男朋友吗？” 姜洛笙抬头看看。 屏幕上是奥灵娜和磐固科技确定长期合作的新闻。照片里，萧起作为技术总监，代表磐固技术组，和奥灵娜负责人合影。 姜洛笙看着照片，不禁轻声一笑。这个人，拍照的时候从来不笑，一副理智得近乎冷漠无情的样子。 也许偏偏因为如此，才让人觉得可靠。 “对。是我男朋友。” “你男朋友是磐固技术总监啊！这么年轻就这么厉害。” “对啊，没办法……”姜洛笙炫耀到一半，就接到萧起的电话。她按下通话键，把手机贴到耳边，继续炫耀，“没办法，他太优秀了，简直不给别人活路。我也觉得老天不公平。” “行了。滚吧。”同事推开她。 姜洛笙这才笑着走出舞蹈教室，“萧大总监，想我啦？” “你们在聊什么？”萧起淡淡问。 见他非要装出一副漫不经心的语气，姜洛笙逗他，“那肯定不是在聊你啊。在聊一个同事。男同事。” 萧起沉默了几秒，“挂了。” “等一下等一下，”姜洛笙笑着，“逗你的。真听不出来？” “听不出来。” “在聊你，”姜洛笙对这个既幼稚又傲娇的男人妥协了，“他们看到奥灵娜和磐固合作的新闻，说你优秀。我当然要借机炫耀了。” “嗯。”萧起语气里依然没情绪。 那些奥灵娜的高层，知道他们的合作对象心理年龄三岁吗？姜洛笙在心里揶揄了他几句。 “我晚上晚点回去。”萧起告诉她，“公司有事。” “好。”姜洛笙面对着墙壁，伸出食指在墙上轻轻画着圈。指尖的触感很冰凉。 萧起又跟她解释：“为了周末腾时间带你滑雪。” 姜洛笙停止了画圈，“好的。别太辛苦。” “晚上见。” “晚上见。” 挂了电话，姜洛笙看到万祁一分钟前给她发来的消息：晚上过来。 她看着这四个字，睫毛轻轻一抖。 过去一趟，就能在年度审评里提级了。 她离首席，就只差这么一步的距离了。 但是手机屏幕上这四个字，竟是带出了她所有的背叛感和罪恶感。 萧起为了抽时间带她滑雪，在加班加点地工作。 她呢？ 可是，真的要在这个节骨眼上后退吗？真的要入这场感情的豪赌吗？ 万一萧起变成姜源，该怎么办？ 万一她变成姜清远的妈妈，该怎么办？ 万一他们无休止地重复起上一辈的命运，又该怎么办？ 她其实早就意识到，萧起对于她，比她自己想得更重要。但她倔强地不想承认这种感受。因为太危险了。 这一刻，她突然能够体会，姜清远当初清理肮脏的自己，究竟用了多大勇气。 他们从小没有见证过爱情的美好，倒是身边的一切死亡和伤痛，似乎都与这两个字有关。 爱情，对他们这种人来说，是性命攸关的豪赌。 姜源，原配，小三，姜清远，赵婷……他们一个个，都像多米诺骨牌一般接连倒下，无一例外。 她也是里面的一颗牌，带着无奈的宿命感。 那么，她凭什么期待她的爱情就能有所不同？ 再说，她对萧起，也许只是依赖。萧起对她，也许又只是愧疚和同情。 她根本分不清楚。对于爱情都没见过的人来说，这题简直超纲太多。 她闭上眼睛，小声苦笑道：“赵医生，你不在了，我可怎么办啊？” 但她几乎能猜到，赵婷一定会鼓励她。姜清远没有回头路了，但她还有。 万一勇敢一次，就真的能有个家呢？ 既然是豪赌，便也有赌赢的机会。 她给万祁回过去：万总监，可以先见一面吗？ 万祁肯定能明白她这么说的意思。 他会轻易放她走吗？ 万祁回：家里说。 姜洛笙抿抿嘴：好。 她自知不是良人。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她越过太多无法原谅的线。 所以她根本不在乎再越线一次。 万祁的软肋，是林家，是和她相似的出身的伤痛。 有软肋的人，就有弱点，就有谈判的余地。 姜洛笙收起手机，往舞蹈教室走。 第80章 道别 傍晚。城东别墅。 万祁打开门，看着黄色兰博基尼开着低调的尾灯，温柔地停到门前的草丛上。 姜洛笙从主驾驶下来，对他微微一笑，客气而疏离。 她走进来，脱了外套和鞋子，往客厅走。 万祁关上门。 他当然明白姜洛笙见他这一面的目的。她在消息里说得很清楚了。 姜洛笙在沙发上坐下，看着他，目光没有丝毫闪躲。 万祁在她身边坐下，“想说什么？” “万总监，”姜洛笙开了口，语气轻柔得像只猫，“如果我说我想离开，你会生气吗？” 万祁和她对视着。 姜洛笙水灵灵的小鹿眼，带着一丝害怕和委屈。 万祁不确定这是不是她装出来的。 她小他十岁，却足够复杂，也足够沉得住气。生活把她锤炼得千疮百孔，早早烧尽了她的天真，却没烧尽她的生命力。 不管多难，只要她想做，她就会不遗余力，甚至不计代价，一步一步，直到达到目的。 包括这一次，她想离开他。 “好。”他淡淡道，“之后的路，靠你自己了。” 姜洛笙愣了愣。万祁丝毫没有刁难她。她没想到，这一关过得竟然这么容易。 “谢谢。”她说完这两个字，便不知道还有什么其他的好说。 交易是他们之间唯一的纽带。这纽带断掉之后，两人连并肩坐着都显得尴尬。至少她是这么觉得。 正当她准备起身离开的时候，万祁开了口：“今年生日清静了？” “嗯。”姜洛笙知道他是指每年生日收到照片的事，“我哥把底片还给我了。” 万祁注意到了，她说的是“我哥”。 “还有一封信。”姜洛笙补充道，“我哥说对不起。” “好。好好生活，”万祁看看她，“别对感情绝望。” “嗯。”姜洛笙应和了一句，明显有点敷衍。 “这不就是你要离开的原因？”万祁淡淡道。 他总是比她精明太多。姜洛笙抿抿嘴，犹疑着，“差不多吧。” 她甚至自己都不明白自己的内心，不确定和萧起现在到底算什么，也不知道今后两人会怎样。她只是想从今天开始，尽量干净地面对萧起。 万祁看得出她的犹疑，“这个话题，我没什么能帮你的。” 姜洛笙无奈一笑，“看得出来。” “但是洛笙，你还年轻，还走得出来。”万祁告诉她，“感情都有风险。保护好自己。不论发生什么，都记住，你很好，别自我怀疑。” 姜洛笙转头，直直地盯着万祁：“万总监，你竟然一口气跟我说这么多话。” “都是空道理。”万祁淡淡道，“没什么用。” 姜洛笙笑了笑，“你有时候，还真是对我有莫名其妙的恻隐之心。” 她其实当然知道，这恻隐并非莫名其妙。 万祁看她，也许就像在看十年前的自己。二十岁出头的爱情，尚未被现实摧残破败，好歹还应该带着点理想主义。他们却早就开始了矛盾的自我撕扯，想从上一辈给的伤痛中走出来。 遗憾的是，能走出来的，寥寥无几。 万祁和林家的关系，必定是他一辈子都不想提及的。只要不被刁难，这件事，姜洛笙永远会装作不知道。 万祁伸手，轻轻拍拍姜洛笙的头顶，“再见。” 姜洛笙站起身，“再见。” 她走出了别墅，听着房门在她身后关上。 眼前是平静的夜景。 这是她最后一次来这里了。 她坐进兰博基尼主驾驶，启动了引擎。 与城东别墅不同，滨门城大大小小商业街的夜景，缤纷而热闹。 “不加酒精。”萧起把酒单还给服务员，“我开车。” 这里是离磐固楼下最近的清吧。不吵，但也不像咖啡厅那样安静。两个并肩而坐的人，用正常音量交谈，旁边也没人听得到。 沈灵姝和萧起一样点了无酒精饮料。 “找我什么事？”她轻松地对萧起笑着，看上去心情不错。也许是因为萧起主动约了她一起喝东西。 萧起把一盒巧克力放到吧台上，推到她这边。 沈灵姝愣了愣。这是她上午送给他的。 自从向姜洛笙宣战后，沈灵姝就不再克制自己的心思，开始抓住一切机会对萧起示好。 比如亲手给他做巧克力。 当然，她示好得聪明而收敛。巧克力给别的同事也做一点，这样萧起就没理由不收下。 但是今天，他确实把巧克力退回来了。 “我以为你明白。”萧起直白地开口。 沈灵姝偏偏还想挣扎，装傻道：“明白什么？” 他们好歹从大学就认识，一直到现在是同事。挑破了这层窗户纸，萧起也会尴尬。但只要不挑破，她就还可以继续，不论她最终能和萧起走到哪一步。 所以她根本没想到萧起会直说：“谢谢你的心意。但是我们没可能。” 沈灵姝愣了好半天。 周遭是音量适中的碰杯声和欢笑声，但这声音对沈灵姝来说，就像是什么东西碎裂了。 “需要调职吗？”萧起问她。 沈灵姝狠狠一咬嘴唇，无奈地笑了笑，“萧起，你真残忍。又残忍，又冷漠，又不近人情。” 萧起看着她，没说什么。 “你以为我不明白？我当然明白。”沈灵姝明明没喝酒，却觉得上头，“你聪明得很，一点机会也不给别人。只要别人对你稍微有点心思，你就开始提姜洛笙。” 她举起杯子喝了一大口饮料。冰冰凉凉的液体冲撞着喉咙，却没灭了她的火气。 萧起依然看着她，不发一言，眼底没有任何波动。 “你真是眼瞎。”沈灵姝“砰”地一声把杯子放在吧台上。萧起的纵容，让她胆子越来越大，“好男人是不是真的都只喜欢渣女？” “灵姝，”萧起终于开了口，“洛笙很好。是我配不上她。” 沈灵姝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你在说什么啊？姜洛笙是不是干过传销，会给人洗脑？” “我爱她。”萧起没理会她带刺的话，淡淡叙述着，“但是我亏欠了她。她勇敢，聪明，我却懦弱得连错误都不敢面对。” 沈灵姝皱皱眉头。她越来越听不懂了。“你们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啊？” “我愿意护着她，直到她找到自己的幸福。”萧起依然忽略了她的问题，“在那之前，我多看别人一眼，都是背叛。” 沈灵姝心里一疼，“你究竟是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需要用这种自虐的方式去弥补？” 萧起缓缓摇头，“我不是在赎罪。我爱她。” 沈灵姝看着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上，那样坚定的神情。 她慢慢冷静下来，“所以你的意思是说，你们不算真正的情侣？” “嗯。”萧起淡淡承认，“一直都是我一厢情愿。” “如果她找到了自己的幸福呢？”沈灵姝看着萧起，“你打算怎么办？” “我没想过。”萧起答得没犹豫。 “你是没想过，还是不敢想？”沈灵姝扯扯嘴角。他们多像啊！心甘情愿地跟在另一个人身后，眼睁睁看着对方一路往前走，头也不回，却依然可怜地期待着。说不定哪一天，对方就能停下脚步，回头看看了。 “我理解你的感受。”萧起淡淡道，“所以，如果你想调职……” “萧起，我喜欢你，从大学就喜欢了。”沈灵姝直接打断他。事到如今，她根本不再顾虑什么，就这么破罐破摔了，“既然你想等着她，那我就也等着你。等你累了，回头看看，我一直都在。” 萧起喝干了杯子里的饮料，“我会跟人事说，把你调走。” “萧起……” “谢谢你的心意。”萧起站起身，“但我不是你的幸福。” 他说完便迈步离开，没给沈灵姝任何辩驳的余地。 沈灵姝看看吧台上的巧克力，一阵酸涩涌上来。 萧起连让她等的机会都不给她。 如果萧起真想把她调走，那她就走吧。窗户纸已经被他们捅的稀碎。她继续耗在这里，已经没有了任何意义。 萧起真的从没多看过别人一眼。对他来说，一眼，都是背叛。 第81章 畅快 周六一早。 路虎拐了个弯，高大的雪山和壮观的雪景，就这么直直撞进姜洛笙的视线。 “天呐！”她不禁感叹，“好美啊！” 主驾驶上，萧起瞥了一眼她稍稍向前探着身，又惊喜又期待的模样，“是很美。” 巨大的滨门城郊滑雪场，一百多条雪道，从初级到高级，从缆车到雪橇。 姜洛笙穿着整套滑雪服，带着雪镜，在萧起手把手的指导下，很快就学会了基本的刹车和转弯，也很快就不满足于初级雪道。 她毫不费力地再次滑下来，稳稳地停在雪道终点，仰着头得意地向萧起炫耀：“我厉不厉害？全身上下都是运动细胞。” “厉害。” 姜洛笙视线转向不远处的中级赛道，跃跃欲试，“教练，带我去那边吧。” “走。”萧起偏偏头，示意她跟上。 姜洛笙兴奋地打算跟上去。 一掉以轻心，就容易出问题。她一个没注意，脚下一滑，没稳住平衡，直接来了个平地摔。 萧起听到身后的闷哼声，转头一看，就看到刚刚还在他面前夸夸其谈的姜洛笙，现在正摔在雪地上，一边嘟着嘴一边揉屁股。 萧起无奈，转身过来在她面前蹲下，“摔疼了？” “可疼了。”姜洛笙闷声回应。 萧起朝她伸出手，淡淡讽刺：“这么好的技术，得上高级雪道了。” “我也觉得。”姜洛笙借着萧起的力站起来。 萧起小时候，父母工作有一阵子不忙，便经常带着他来滑雪。 他聪明，身体协调，学东西也快，每次滑雪回来都和他的同桌炫耀，给同桌看雪场的照片，和照片里全副武装的酷酷的自己。 小小的姜洛笙眼睛里亮亮的，“我也想去，但是我不会滑。” “没关系。下次带你去，我教你。” 这一“下次”，便下次了这么多年。 不过，总比永远没机会好。 萧起握着姜洛笙的手又紧了些。 他带着姜洛笙坐缆车上到了中级雪道，明显看到姜洛笙眸子里闪过一丝惧意。 中级雪道陡了很多。但当她站上顶端时，依然毫不退缩。 她一直很勇敢，不管面对什么，都是如此。即使有恐惧，也能克服。 姜洛笙深吸了一口气，表情像壮士断腕一样悲壮，“我走了！” 萧起低声一笑，摸摸她的头，“别紧张，情况不对，我会冲下去救你。” “我太安心了。”姜洛笙转了转脖子，深吸一口气，“走了。” “去吧。” 姜洛笙弯下膝盖，降低重心，目光紧盯着前方，稳稳地滑了出去。 中级雪道比初级雪道难了不少，也陡了不少。雪山上冰冷的风，一部分狠狠打在她脸上，另一部分从她耳边呼啸而过。姜洛笙稳稳地控制着身体，直到滑倒雪道底端，慢慢停下。 她灿烂一笑，抬头仰望雪道顶端刚刚的位置，兴奋地挥手。上面那个小小的人影似乎冲她点了点头。 姜洛笙在萧起的指导下，控制得越来越好，一次都没有摔倒过。 当她得意地再次站上顶端时，开始忍不住回头看看不远处的高级雪道，心里痒痒。 “我是不是不可以上去？” 萧起看着她，摇摇头，“你会摔得再也跳不了芭蕾。” 他们正说着，刚好一个年轻姑娘从她身边滑下去，然而才刚滑下几米，就开始重心不稳，一边惊呼一边踉跄。 姑娘的男朋友，或者是好朋友，一边喊着“小心小心”，一边直接冲了下去。 然后，姜洛笙便眼看着两个人从半山腰摔倒，抱在一起，一路滑了下去。 也不知道这样下去疼不疼。姜洛笙瘪了瘪嘴，轻声感叹了一句：“天呐。我还是乖乖呆在中级好了。” 萧起看看她。她心情很好。 “团里提级了？”萧起问她。 姜洛笙一愣，收起笑容，“没有。” 她和万祁断掉的事，还没告诉萧起。 她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也不知道有没有必要。 萧起看她表情变了，没再多问。 姜洛笙眨眨眼睛，重新说回滑雪，“再滑两圈，咱们去歇会儿吧。” “好。” 姜洛笙正好摘了一只手套，从口袋里拿了手机，想看看时间。 屏幕上显示收到一封来自舞团的新邮件。 她点开邮件，开篇几个字：姜洛笙独舞，恭喜你提为滨门芭蕾舞团首席。 她一愣。后面的内容就不用细读了，都是一些官方话。 “怎么了？”萧起低头看了一眼姜洛笙的手机屏幕。 看完第一句话，他便明白了。姜洛笙提级了。 “团里给我提级了。”姜洛笙的语气中，同时带着喜悦和不可思议。 “嗯。”萧起看着姜洛笙，淡淡道，“恭喜。” 在他看来，这是情理之中的事而已。 “我是首席了？我真的是首席了！”姜洛笙从茫然，到不真实，到慢慢无法抑制内心的激动。这激动，即使让她现在从高级赛道上滑下来，也无法释放。 “你很棒。” “是不是？我太棒了啊！”姜洛笙对萧起毫无保留地绽放了笑脸，灿烂得如同雪山明媚的阳光。她亮亮的眼睛，即使在滑雪镜后面也能看得清。 萧起看着她，眼中淡淡的笑意带了点宠溺。 随她去吧，她开心就好。 “天呐！我简直太厉害了！”姜洛笙说罢，便忍不住要释放自己的能量。她迅速收起手机，戴上手套，手杖重重向后一划，整个人便冲下了雪道。 再快一点吧！越快越好！ 她的好心情比此刻耳边的风还要喧嚣。然而这种喜悦却是阻碍了她控制平衡，重心一个不稳，她直接踉跄着就要摔倒。 萧起就知道她要摔。他无奈地叹了口气，手杖一划，朝着姜洛笙滑了过去。 姜洛笙在摔倒之前，感觉到整个人被揽腰捞了一把。她本来能就着这力道恢复好平衡，稳稳地站好。但是她现在不想这样。 因此萧起根本没想到，姜洛笙会直接搂了他的脖子，带着他一起摔向地面，两人面对面抱着，从半山腰一路滑了下去。姜洛笙的笑容调皮得像个干了坏事的孩子，笑声比雪花还要美妙空灵。他无奈地跟着姜洛笙一起滑落，一手护着姜洛笙的后脑，心里想着这丫头真是胆子越来越大了。 他们滚落下来的这一路，听到无数人轻声惊呼，“疼不疼啊？” 这么滚下来，好像还真是有点疼。 两人滚到平地上，终于停下了。姜洛笙放开萧起，笑着和他道歉：“萧大总监，对不起，你可别丢下我自己开车回去啊。” 萧起解开滑雪板，无奈地看了姜洛笙一眼，“我考虑一下。” 在滑雪场玩了整整一天，晚上，脱下滑雪设备的一瞬间，姜洛笙感觉到自己全身都是酸痛的。 他们今天晚上住在滑雪场山顶的帐篷。 姜洛笙洗了澡出来，擦着半干的头发，“浴室好简陋。” “没洗干净？”萧起打趣她，“我可以帮你。” 姜洛笙轻轻给了他一脚，“滚开。” 萧起眼带笑意看看她，然后转身走进浴室。 姜洛笙在床边坐下。 篝火噼啪作响，帐篷里又暖又惬意。一呼一吸间都是木头燃烧的淡淡香味，不自觉让人安神。 姜洛笙很久没觉得这么畅快了，从身体到心理。 她手里还有最后一瓶‘解忧’。新的心理咨询师说，吃完这一瓶，就可以停药了。 赵婷之前也是这么说的。 姜洛笙拿了‘解忧’，一边拧瓶盖，一边看着上面的产品序列号。 滨门城一曝出无差别投毒案的新闻，她就去换了药。这批序列号，意味着她是安全的。 她不禁想着，姜清远在死前的几秒，意识到老天终究还是没放过他，是觉得无奈，还是释怀？ 他有没有考虑过会有人借此机会害他？ 他毁了太多人的生活，这些人，谁都有可能给他投一颗毒药。 一个念头在姜洛笙脑海里一闪而过。 姜清远药瓶里有两颗毒药，有没有可能…… 但这个念头刚一形成，就被姜洛笙打消了。 这种可能性，警方肯定早就考虑过，事到如今，也显然排除了。 一颗是天灾，一颗是人祸。 姜洛笙拧开药瓶盖。 赵婷的话仿佛突然在耳边响起：“那个无差别投毒案，凶手是投一颗毒药进去，一瓶变成三十一颗。但我是换了一颗。” 警方排除了两颗都是人为这种可能性，说明姜清远的药，一共有三十一颗。 姜洛笙眨眨眼睛。如果有第二个凶手，这个凶手显然需要通过某种途径拿到一颗‘解忧’，换成毒药，再投进姜清远的药瓶。 姜洛笙算算自己换药的日子，然后把瓶子里的药全部倒进手里，一颗一颗地数。 第82章 虔诚 萧起从浴室出来的时候，姜洛笙正穿着宽松的睡袍，悠闲地靠在床头，表情轻松，一边玩手机一边晃着脚，看得出来心情很好。 ‘解忧’放在床头柜上。 “药吃了？”萧起问她。 “吃了。”姜洛笙放下手机，看着他一路走过来，坐在她身边。 她的表情，乖得像只想讨好主人的猫咪。 萧起忍不住伸手捏捏她的下巴。 姜洛笙一把抓住他的手，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萧起看到姜洛笙眼底漫起交缠的情愫。 小猫咪动坏心思了。 他见过几次这情愫，但最终都被恐惧盖住。 炉火还在噼噼啪啪地烧着，这温馨给了萧起一种感觉，仿佛只有当下这一刻和眼前这个人，才是真实的，其余的一切，都与他们无关。 这感觉很危险。惹人贪恋。 他正想拉开与姜洛笙的距离，姜洛笙却突然凑上前来，吻住了他的唇。 没有丝毫犹豫。 同时，她纤细的手抓住萧起的手，与他十指相扣。 萧起一怔，理智瞬间被抽出大脑，顺着血管直直向下冲。 他瞬间扣住姜洛笙的手，翻身直接把她整个人压在床上。 耳边是炉火轻柔的噼啪声，眼前是姜洛笙眸子里跳跃的火光。萧起俯视着她，警告道：“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 姜洛笙开口的时候，声线微微颤抖，“我跟他断了。” 萧起愣了愣，继而反应过来她说的是谁。 “我也不知道我跟你说这个干什么。”姜洛笙看着萧起。她确实不明白，但是看着他深邃的眸子，有些话就这么脱口而出了。 萧起觉得全身的血液不受控制地在血管中冲撞。 他当然明白姜洛笙为什么跟他说这个。 她在告诉他，她停住脚步，她回头，都是为了他。 为一个男人驻足，对她来说，是需要抽干勇气的事情。 她比他，勇敢太多，一直都是如此。再难的困境，她也从没想过逃避，从没像个懦夫一样，缩在自己脆弱的壳里。 萧起俯身，脑袋深深埋进姜洛笙的脖颈。 “对不起。”他开口，带着虔诚。 姜洛笙整个人狠狠一震，眼前不受控制地模糊了。 “洛笙，这句对不起，我欠了你太多年。” 姜洛笙十八岁的生日，和萧起约了中午见，一起在家里做蛋糕看电影。 中午，萧起给她发了信息，说游戏没结束，要晚半小时。 她回了个“好”。 然而这半小时，给萧起留下了永远无法抹去的悔恨。 半小时，足够满屋狼藉，足够改变一个人的人生轨迹，或者说两个人的。 他曾无数次幻想过，如果那天少开一局游戏，这一切，也许就不会发生。 然而从来没有如果。 他发狠一般地删除了所有游戏账号，连单机纸牌也要卸载，似乎只要他不再触碰这些东西，过去就没有发生一样。 他夜夜梦到那天他们一起看电影，吃蛋糕，一切都很美好，却在惊醒的一瞬间，坠入地狱。 姜洛笙的灵魂，破碎了。而他不是无辜的。 “对不起，洛笙，”萧起微微撑起上半身，深深望进姜洛笙的眼睛，眸子里全是纠缠的爱意，怜惜，和愧疚，“十八岁，这个错误对我来说太沉重了，我背不动，只能逃避，”他伸手轻轻抚上姜洛笙的脸颊，“然后自私地把这一切全都抛给你。洛笙，我就是个混蛋。” 泪水从姜洛笙的眼角滑落。 “对不起。”萧起伸手帮她擦去眼泪，心脏被揪着一样疼。 “其实不怪你，我知道的。”姜洛笙颤抖的双手轻轻抚上他的脸颊，“不是你的错。” 萧起从没伤害过她，不论谁排挤她，孤立她，议论她的家事和身份，萧起都从未疏离她。 这件事，也根本不是萧起的错。 但是对她来说，这个过去太沉重，压得她无法呼吸。她必须找个人来替她承受这重量。 所以她拼命拉着萧起，拼命逼他道歉，仿佛只要一句道歉，这重量就能转嫁到他身上。 “是我的错，洛笙。”萧起眸子里，声线里，心疼满得溢出来，“是我的错。” 他不想再用逃避粉饰太平了。他想亲口告诉姜洛笙，他有多抱歉。这么多年，心底的愧疚生生啃噬着他，折磨着他。那天，当他眼睁睁看着一片狼藉中的姜洛笙，他呆呆地站了很久，却仿佛一瞬间从一个少年长大成人。 十八岁，全身的血液翻滚着，似乎是在推着他提刀冲上去，砍了那两个人。 但他没有。他忍住了。 因为姜洛笙还需要人照顾。他是她身边唯一靠得住的人了。 他要陪她熬过来。 但是这并不代表他就让这件事过去了。 姜洛笙的每一滴泪，都像刀子一样，在他心脏上剜下一块肉。 这些人，必须要遭到报应，即使是多年之后，也不算晚。 “打击远扬，是我一手策划的，从你十八岁那天开始。”萧起告诉她，“我知道这弥补不了什么，但只要你能稍微开心一点，就好。” 姜洛笙看到他眼底深深的自责。 这么多年过去，其实他跟她，一样受折磨。一直以来，他所学的专业，所做的事情，都是为了替她报仇。 他本应该有更阳光的生活，更多的选择。 “你不用觉得愧疚。”姜洛笙轻声道，“谢谢你为我做这些，谢谢你陪在我身边。如果没有你，我一定熬不过来。” “洛笙，”萧起抓住她的手，放到唇边，轻轻一吻，“原谅我。” “不是你的错。”姜洛笙告诉他，“你为我做的，已经够多了。” 萧起缓缓摇头，“我为你做这些，不是因为愧疚。”他注视着姜洛笙的眼睛，虔诚地开口，“是因为我爱你。” 姜洛笙睫毛轻轻一抖。 “我看着你一路挣扎过来，从没妥协过，拼命摆脱受害者的身份。洛笙，如果我是你，我一定没有你做得好。”萧起声线温柔得不真实，“我根本配不上这么勇敢的你。” 姜洛笙鼻子一酸，“你在说什么？我才是……” “我本来只是打算一路护着你，或者就这么过一生，或者直到你找到幸福。”萧起微微俯下身，离她更近些，“但是我反悔了。洛笙，让我照顾你吧，一辈子。” “你不嫌我……”姜洛笙正想开口。 萧起低头，直接吻住她的唇，撬开她的唇齿，卷走她舌尖上还未出口的话。 姜洛笙闭着眼睛，睫毛簌簌颤抖。 半晌，萧起放开她，“洛笙，我们从此，只看未来。” 姜洛笙看着他幽深的眼睛。 要赌吗？赌一把她的爱情，和她父辈的不同。 赌一把他们不会重复父辈的命运。 赌一把萧起不会变成姜源，他自己也不会变成姜清远的妈妈。 赌一把吧。 她一手环住萧起的脖子，把他轻轻拉近自己。 她听见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萧起一定也听见了。 “洛笙，你不用勉强自己。” “我没有。” “你确定？” “我确定。” 萧起轻轻吻上她的脖颈，转头在她耳边低语：“你如果害怕，随时喊停。” 他的呼吸轻轻喷在她耳廓，带着致命的性感。 姜洛笙点点头。 但她全程没有喊停，即使她依然觉得不适。 不是身体上的，而是心理上的。 她觉得自己的躯壳，早在十八岁就已经摧毁了，再也无法接受感情。 但是这个坎，总要跨过。跨不过，何谈未来？ 萧起伸手捏住她的下巴，把她侧着的脸转过来，低头轻吻她紧皱的眉。 姜洛笙睁开眼睛，慢慢舒展开眉头。昏暗的火光里，她看到萧起眸底翻滚的浓烈情绪，感激，疼惜，承诺，渴求。 “我爱你，洛笙。”他开口，喑哑的声线竟然在轻轻颤抖，“我真的好爱你。” 这性感的低音炮就像一记情药，瞬间迷乱了姜洛笙。 等萧起再次吻住她时，她似乎听到无数烟花在耳边绽放，脑海中是一片耀眼的明亮。 第83章 三月 转天，姜洛笙睡醒的时候，火炉已经差不多快灭了。 山顶还是有些冷。她往萧起怀里钻了钻。 萧起被她的头发蹭得痒痒，皱皱眉头，睁开眼睛。 “我是不是吵醒你了？”姜洛笙扬着灿烂的笑脸，没有丝毫歉意。 “嗯。”萧起看着她，“怎么办？” “亲一口补偿你。”姜洛笙凑上前去，在萧起唇上落下轻轻一吻。 萧起一把扣住她的后脑，把吻加深，让她无处可逃。 然后，他翻身压上她，一寸一寸，尝她的味道。 一旦开了荤，就不想只吃素了。 三月春色，美好得一塌糊涂。 这天傍晚，滨门城中心的超市里正放着thinkingoutloud。姜洛笙一边在冷柜挑着牛排，一边给萧起打电话。 “项目谈得顺利吗？” “顺利。” “明天你回来，我给你煎牛排。”姜洛笙从冷柜拿了两块菲力。 “好。” “别太辛苦。注意安全。” “嗯。” 挂了电话，姜洛笙推着购物车往收银台走。 文文就是在这个时候，不小心出了个大洋相的。 她怀里抱着大包小包的薯片和几罐啤酒，正走向收银台，手上却突然一个不稳，东西哗啦啦全掉下去。 姜洛笙听到声音，一回头，便看到文文手忙脚乱地蹲下身捡东西。 她走过去帮忙。 文文抬头看到姜洛笙，惊讶地挑挑眉，“洛笙？” “好巧啊。”姜洛笙笑笑，把薯片递给她，“来买零食？” 文文嘿嘿一笑，像个邻家姐姐，“晚饭。” 姜洛笙挑眉，“你的饮食习惯这么健康？” “但身材还是很好。”文文一脸得意，“当然不能跟你们这种专业人士比。” 案子结束了，她们也终于能轻松面对彼此了。 姜洛笙眨眨眼睛，“要不要来我家？就在旁边的东泰公寓。我正要做晚饭，趁机给你露一手。” 文文看看她购物车里的两块牛排。 姜洛笙看到她的视线，解释道：“萧起出差了，明天回来。” 听她这么说，文文不再顾虑，“那就打扰啦！正好咱们可以喝喝酒。” 上次去滨门大剧院找姜洛笙喝酒叙旧，纯属为了工作。这次是单纯可以喝喝酒，聊聊天，想想还是挺幸福的。 东泰公寓里，当文文闻到煎牛排四溢的肉香时，便觉得更幸福了。 菲力牛排在平底锅上“滋啦滋啦”地冒着油花，姜洛笙系着围裙，把头发挽起来，站在灶台前，轻车熟路，显然一副大厨的模样。 “你真厉害。”文文真心夸赞。 “我也觉得我还行。”姜洛笙接下夸奖，“你平常自己住？” “对，周末不忙的时候回家。” “那你做饭吗？” 文文扯扯嘴角，“我只会泡面。” “那也不容易呢，把面泡得不软不硬，可是技术活儿。”姜洛笙一本正经道，“不像煎牛排，几分熟都行，没有技术含量。” “行了，”文文白她一眼，“别臭得瑟了。” 姜洛笙嘿嘿一笑，拜托她：“对了文文，帮我拿一下手机充电器，在我房间。” “房间哪里？” “床头柜上。” 文文走进姜洛笙房间。 她的房间还算干净整洁。文文一眼就看到床头柜上的充电器。 还有那瓶‘解忧’。 说起来，逮捕赵婷之后，文文这才知道，姜洛笙原来也是赵婷的病人，抑郁症很多年了，最近才开始慢慢转好。 她还是挺心疼的。她无法想象，姜洛笙那么小，经历了那么痛苦的事情，之后是如何熬过来的。 也无法想象萧起对姜清远的恨意。 他们不是没有想过有第二个凶手的可能性，也当然调查过萧起，仔仔细细地调查过，但是没有一丝可疑，最后便也排除了。 而且，姜清远的药瓶里有三十一颗药，正好对得上一颗毒是天灾，另一颗毒是人祸。 但现在，面对着眼前这瓶‘解忧’，文文眯起眼睛。 如果有第二个凶手，这个凶手必定需要通过某种途径，拿到一颗‘解忧’，换成毒药，再投进姜清远的药瓶。 比如，萧起从姜洛笙这里偷一颗药，换成毒药再投给姜清远。 但是这样一来，姜洛笙的药瓶里就会少一颗药。 文文仔细听听厨房的动静，炒勺正和平底锅碰撞着，说明姜洛笙正在厨房里忙。 她拿出手机，给同事发消息：麻烦帮我查一下，无差别投毒案出来后，姜洛笙换新‘解忧’的日子。 按下发送键后，她从床头柜上拿过药瓶，把里面的药倒出来，一颗一颗地数。 一，二，三，四，五。 一共五颗。 同事正好回了消息：姜洛笙是去年十月二十五号换的新药。 文文算了算。从十月二十五号开始，一瓶三十颗的药，现在是第五瓶。 这第五瓶，应该是从二月二十二号，吃到三月二十三号。 今天是三月十九号。 药的数量对得上，而且明显她今天的药还没有吃。 单单靠着数药，她也许还会怀疑，有可能是姜洛笙某一天漏吃了一颗。 但萧起确实没有嫌疑。她只是出于职业细心，不想漏过任何蛛丝马迹。 她把药瓶盖好，放回床头柜，然后拿了充电器，回厨房找姜洛笙。 姜洛笙抬眼看看她，不满道：“怎么这么慢？” 文文嘿嘿一笑，“不好意思。” “罚你给我充上电。我的手机就在桌上。” 文文拿起姜洛笙的手机，一边充电，一边开口：“我看到你床头柜上的药了。” 说到‘解忧’，姜洛笙的表情稍稍有些开心，“再吃完这一瓶，我就可以停药了。” 文文看着她的表情，“恭喜你。” “谢谢。”姜洛笙对她笑笑，“帮我盛个饭吧。” 文文明天休息，总算能痛痛快快地喝酒。 “干杯！” 两人干了第三瓶啤酒。 她们年龄相仿，喝了点酒，便能从天南聊到海北。 “我跟他说家里桌子总掉螺丝，他情人节就送了我一套工具箱，钳子锤子扳手，一样不缺。”文文吐槽自己的前男友。 姜洛笙噗嗤一声笑出来。 “你家那位呢？理工男应该都不浪漫吧？” 姜洛笙想着萧起来接她下演出，给她带玫瑰花。 萧起送过她很多东西，便宜的，比如毛绒兔挂饰；贵的，比如那辆兰博基尼，和这套公寓。 但是姜洛笙首先想到的，是玫瑰花。 “还行吧。”她说着，眼睛里的光慢慢暗下去。 文文看着她表情变了，感觉不知道为什么，又感觉知道。“你们两个，经历了那样的事，这些年也都挺痛苦的吧？” “是啊，”姜洛笙缓缓道，“他其实，也很痛苦啊。” “洛笙，”文文鼓励她，“这么多年了，你们一起度过了这么多难关，后面会越来越好的。” “我不知道。”姜洛笙惆怅道，“其实我……总觉得自己配不上他。” 文文看着她精致的五官，在厨房温暖的橙色灯光下，蒙着一层隐约的忧伤。 “他很优秀，但是我……”姜洛笙垂目，“他明明有更好的选择。” 这自卑感最近越来越强烈。 萧起的身边，有大家闺秀，有小家碧玉，有既能小鸟依人也能不让须眉的同僚。 而她，只是一个身世混乱的私生女，不过是皮囊好看了些，事业辉煌了些。况且这事业，还有不少是靠不择手段得来的。 文文看着她，有些意外，“哎呀，果然恋爱让人惶恐啊。你竟然也有这么不自信的时候。” 姜洛笙抬起眼，挑挑眉稍，“我平时看上去很自信？” “对啊，气质好，气场也足。”文文托腮，眯起眼睛调侃，“萧起真幸福，被你这样喜欢着。” 姜洛笙无奈地笑了笑。 “洛笙，虽然这话说着不太好，但是姜清远死了，对你来说是件好事。”文文劝她，“你还这么年轻，有这么爱你的人，努力走出来，好好生活。” 姜洛笙收起笑容，“你还记得吗？你们审讯我的时候，我说过我不会杀他，因为想让他好好享受痛苦的人生。” 文文点点头，“记得。” “我确实不会杀他。但不是因为想让他受苦，”喝了不少酒，姜洛笙的眸子里，雾气氤氲，“而是因为我的妈妈毁了他的家，我始终亏欠他。” 文文听着她的话，有点心酸，“洛笙，这是上一辈的恩怨，怎么能怪到你头上？你是无辜的，姜清远不论如何，都不应该迁怒于你。” “我明白我是无辜的，但是我也想象得到，那么小的他，在每个夜晚，哭着怀念死去的妈妈和死去的家的时候，该有多崩溃。所以其实，我能理解他。他对我的恨，和对我妈妈的恨，是一样的。”姜洛笙稍稍哽咽了一下，“但不代表我能原谅他。他毁了我对爱和性的美好幻想，让我无法和爱的人好好缠绵。”她顿了顿，“但是我能怎么办呢？这是我的反抗不了的命运。我无能为力，只能承受。” 文文轻声叹气，“想想我还总抱怨父母吵架。跟你比起来，我该知足了。” 姜洛笙耸耸肩，笑了笑，“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洛笙，你有觉得自己不幸吗？为什么偏偏是你？”文文小时候经常觉得自己不幸。为什么爸爸妈妈总吵个没完，仿佛他们永远不快乐？为什么她不能出生在一个更和平的家庭里？ 很多时候，感情走着走着，就变得不美好，甚至生出一些尖利的毒刺，刺死彼此，也刺死身边无辜的人。 “当然有啊，”姜洛笙缓缓道，“但是赵医生跟我说过，生活不会放过任何一个人。我不想一辈子把自己当成一个受害者。” 文文看着她眸子里带着惆怅的坚定。 粉饰太平总是最轻松的，但从姜洛笙的眼睛里，文文看到的，永远是不逃避。 文文笑了，举起酒杯，“来吧，这辈子多做点好事，给下辈子投胎积个德。” 姜洛笙也举起酒杯，“干杯。” 第84章 承诺 这天，姜洛笙和文文聊到几近深夜。 文文走后，姜洛笙一个人坐在餐桌前，看着桌上堆着的酒瓶，蘸着酱料的盘子，和拆包的零食。 明明应该又满足又幸福。 她却一阵阵惆怅，心脏像被揪着一样疼，感觉家里空荡荡的。 怎么办呢？未来太不确定了。 她很害怕，怕再被抛弃，怕她和萧起，不知不觉就会走到一个和预期完全不同的结局，连接上父辈的命运，然后永远重复下去。 充着电的手机震起来。 姜洛笙转头看看，是萧起给她打电话。 她拔了充电器，接起电话，对面是熟悉的声音，“在干嘛？” 她鼻子一酸，嗓子涩涩的，根本说不出话。 “洛笙？”萧起喊她的名字。 “嗯。”姜洛笙清清嗓子，“刚吃了饭。” “吃的什么？” “我在超市碰到文文，就邀请她过来一起吃牛排。” “嗯。” 姜洛笙却突然带了哭腔，“等你回来，牛排就没了。本来是明天要做给你吃的。” 萧起一愣，“没关系。吃别的也行。” “但是都说好了……”姜洛笙依然想哭。 “洛笙，”萧起劝她，“那我们明天再买。” 但姜洛笙突然就崩溃了，她缓缓蹲下身，缩到墙角抱住自己，把头埋进膝盖，哭得撕心裂肺。 她好害怕。爱别人的感觉，竟然是这种抽筋剥骨般的恐惧。 她听到萧起喊她的名字，但她挂了电话。 她不想说话。 怎么办？她该怎么办？爱情的分量太重了，她根本承受不来。 这是她第一次如此强烈地想要逃避什么。 她站起身，冲进卧室，拉开衣柜，摊开自己的行李箱。 她一边哭着，一边一件一件往箱子里装衣服，却不知道一会儿自己应该拉着这箱子去哪里。 偌大的世界，根本没有她的一席之地，她也不敢依赖任何人。 当萧起“砰”地一声推开姜洛笙半掩的房门时，她正缩成一团靠在床头，紧紧抱着自己，哭得轻轻颤抖。 地上摊开的行李箱里，是她收拾到一半的衣服。萧起瞟了一眼，便收回视线。 姜洛笙听到有人推门进来，吓了一跳，一抬头，直接撞进萧起的眼睛。 萧起面色凝重，眉眼之间的担忧浓得根本化不开。看到姜洛笙没事，他呼吸才稍稍平稳了些，一颗悬了一路的心也放了下去。 “你怎么回来了？”姜洛笙惊讶地轻声问。 萧起走过去，坐到她身旁，一伸手把她揽进怀里，紧紧抱住，“吓死我了。” 他抱得太紧了。姜洛笙从他怀里挣扎了两下，把头侧过来，好让自己能呼吸。 耳边就是萧起紊乱而快速的心跳。她听到他小声自言自语，“没事就好。” 萧起庆幸自己就在临城出差。他风驰电掣地赶回来，两个小时的车程被他压缩了将近一半，又是超速又是闯红灯，很快就要吃无数罚单了。 但只要她没事就好。 他放开姜洛笙，和她拉开些距离，看着她爬满泪痕的脸，“怎么了？” 姜洛笙摇摇头，依然在啜泣。 “洛笙，告诉我你在想什么。”萧起伸手帮她擦干脸上的泪水，温柔得不像话，“告诉我，我们才能一起解决。” “我也不知道我在想什么。”姜洛笙一委屈，又开始掉眼泪，“我很害怕。” “怕什么？” “我怕……”姜洛笙小声说，“我怕我们会像他们一样。”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指的是谁。是姜源和原配？是自己的父母？还是哥哥和赵医生？ “我没有信心，对不起。”姜洛笙觉得很愧疚，“你明明遇到过更好的女孩子，她们比我更懂爱和被爱，也更配得上你。但我只是个肮脏的人，只会给你添麻烦，从来不考虑你的感受，不关心你的痛苦，我根本就不值得……” “洛笙，”萧起捏住她的下巴，“看着我。” 姜洛笙抬头和他对视着。 “你如果不值得，我不会甘愿一直陪在你身边。”萧起淡淡开口，“爱你是我的决定，不要来教我。” 姜洛笙睫毛轻轻一颤，“但是我没信心……” “你不用有信心，”萧起告诉她，“你什么都不用管，都交给我。” 但是现在毕竟不一样了。萧起进入她的生活了，完完全全。她已经无法视他为外人，他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不再是他一个人的事，同样也是她的。 “要不……”姜洛笙瞥了一眼地上的行李箱，“要不我们分开住一段时间？” 萧起挑挑眉，转手扣住她的后脑，禁锢住她。 “姜洛笙，你在想什么？”他的语气不压迫，但很坚定，“你想往哪逃？” 姜洛笙从他的眸底读出淡淡的不满，“我没有想逃……” “别费功夫了，”萧起平静地解释给她，“我能黑进你的一切电子设备，查你的位置。不管你逃到哪，我都能找到你。” 姜洛笙忍不住笑了，“你怎么听上去像个变态？” “所以你放弃吧。”萧起凑上前，和她额头相抵，“你这辈子，归我了。” 姜洛笙觉得终于慢慢平静下来了。她看着萧起，明明在说情话，眸底却是一片理智。 即使是情话，只要他说出口，便也成了承诺。 他向来如此，说到做到，永远对自己的话负责，从没让她失望过。 姜洛笙伸手环住他的脖子，“你还回去吗？” “不了。让他们处理。” “我是不是太耽误你工作了？” “我心甘情愿。” 姜洛笙抱得他紧了些，“我最近可能……情绪波动会比较大。” 她自己也未曾想到，感情里的不确定，竟然如此折磨她，让她本来已经稳定下来的情绪，又开始反反复复。 “嗯。”萧起轻轻拍着她，安慰她，“我都在。” 熬过了地狱般的这几年，未来的那些日子，一辈子，他都有信心。 姜洛笙也许会退缩，但是没关系。这一次，换他来做不逃避的那一个。 时间转瞬即逝，滨门城本就不算长的春天，眨眼之间便消逝。街上的姑娘们穿上了短裙，树荫里开始有了蝉鸣。 七月。 国际航班降落在滨门城机场，滑行了一段距离，最后缓缓停下。 姜洛笙变成首席后，工作量也变大了，经常要跟着舞团去其他城市甚至国家巡演。 她时差还没倒过来，一边解安全带，一边打了个哈欠。 “那就定了？明天晚上doubledate？”旁边的同事问。 “好。”姜洛笙揉着眼睛点头，“我让萧起订个四人桌。” 同事看看她，“你和你对象，仿佛突然从老夫老妻变成新婚夫妇。” 姜洛笙放下手，“怎么？” “以前你从来不带他见我们，现在三天两头就要炫耀。” 姜洛笙耸耸肩，“恶心吗？” “恶心。” “忍一忍。” “滚。” 当她拉着行李箱走出机场时，一眼就从茫茫人海里看到萧起。 萧起也正看着她，点点头。 她加快脚步走过去，扑进萧起怀里。 同事们从她身边经过的时候，纷纷不忘调侃几句。 萧起接过她的行李箱，“辛苦了。” “人家都要辛苦死了。”姜洛笙撅着嘴撒娇，“萧大总监，打算怎么犒劳我？” “我买了食材，晚上给你做饭。” “你下厨？” “我下厨。” “那你要做得好吃点，我很挑剔的。” 萧起把手放上她的头顶，“别得寸进尺。” 姜洛笙灿烂地笑着，把他的手拉下来，领住。 萧起和她十指相扣，带着她穿过人群，一路往前走。 往停车场走的路上，姜洛笙看到林遇白和万祁一起上了一辆出租车。 林遇白一向比冰块还要冷的脸，难得有点温度。 姜洛笙收回视线，跟着萧起往前走。 这种感觉很奇妙，滨门城这座城市，她曾经恨之入骨。现在虽然依旧谈不上多么爱这里，她却已经开始慢慢承认，这里是她的家，而且今天的微风，很温暖，也很惬意。 “萧起。”她快走两步，和萧起并肩，挽住他的胳膊。 萧起转头看着她。 “我爱你。” “我也爱你，洛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