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剧本不对》 第1章 这剧本不对 作者：吃鲸路人 在满天的火光之中，她手持重剑走来。 “臣服还是死于我的剑下？” 隔着宫殿华美的台阶，她举起剑直直地指向面前俊美的男人，眼里毫无暖意。 他注视了她良久，而后单膝跪下，耳根绯红地低头亲吻着她的脚尖。 “？？？” 不是这种臣服！ —— 伊维希一直以为自己走的是勇士副本，却被迫面对爱情剧本。 伊维希：谈什么恋爱！我手里的重剑不要面子啊！ °自有体系，格局不大，谈恋爱，1v1 °文案这个动作用了台阶差，不必纠结，非要纠结也行，开心就好 内容标签： 奇幻魔幻 天之骄子 西幻 搜索关键字：主角：伊维希 ┃ 配角： ┃ 其它： 第1章 第一章 林间一片寂静。 轻微的鸟兽声都无法听见，安静得反常，这一切不过在几秒内发生。 马修忍不住道：“这是什么——” 他话没说完，伊维希伸手捂住了他的嘴巴。 伊维希呼吸极轻，朝他谨慎地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出声，比出口型： ［是魔物，在附近。］ 这座山村从没有魔物出没的先例，只从老人那里听过传说。 魔物天生易怒、敏感，离得远迅速躲开就是，离得近了，千万不能轻举妄动。 马修愕然地睁大眼，身体止不住地抖了抖，伊维希猛地握了下他的手臂，迫使他镇定下来。 比起刚来不久的伊维希，马修好歹也是在山林中奔跑长大的男性，此刻他却觉得，自己还没有这位看似瘦弱的女性来得沉稳镇定。 并且，伊维希身上有一种能让人不自觉信任的力量。 伊维希压低身体，将耳朵贴近地面，朝向太阳的左半边脸上，在靠近下颌的地方，有一块颜色鲜红、以至于让人不敢逼视的印记。 印记的形状是三瓣花，马修从没见过这种花。 久久没有感觉到任何其他的动静，马修都怀疑是他们弄错了，还没来得及和伊维希交流，他便被一股大力猛地推向了另一边的树后，耳边是伊维希的大喊：“躲起来！” 与此同时，伊维希朝左前方猛地扔出去一把爆破石。 “轰——！！” 响声在森林中形成了巨大的回音。 马修再次见识到了伊维希异于常人的力气，没时间感叹，他迅速朝更远的地方滚过去。 他们原先所处的地方此刻正立着一道黑黢黢的影子，模样像狼，眼睛发着荧绿的光，雪白的獠牙不时吐露，显然是被激怒了。 这样的形态，是低级魔物。 低级魔物和高级魔物之间没有互相转化的可能，两者没有共通性：低级魔物毫无意识、只知攻击掠食，大多是被污染的非生命体，饶是成型了动物的样子，本体也不是动物；高级魔物是各种生命体变化而来，内部大多不喜低级魔物，因为除了魔王本身，没有谁能控制住低级魔物，还会被无差别的攻击。 这魔物没有智慧，巨大的响声后，正在等候下一次辨认出的声息。 那伊维希在什么地方？ 马修焦急地寻找着伊维希的方向，他心神全乱，从刚才起就已经不自觉地听从伊维希的指示。 眼神定格到了伊维希，马修整个人都快要窒息了——伊维希竟然就蹲在距离魔物一米左右的地方！ “！” 马修呼吸乱了短短片刻，魔物便警觉地朝他那方奔去。 如此快的速度却仍旧悄无声息，是以隐蔽为主的魔物，最忌声响，方才是被伊维希炸了出来。 如若不然，在森林地形，他们很容易遭到偷袭，却无从反击。 马修抽出怀刀，双眸瞪大，视野中，伊维希的身影高高跃起，踩着枝桠，单手握着那把纯铁制的砍刀，猛地砍向魔物的后脑。 “吼吼吼——！” 魔物发出凄厉的吼声，伊维希身体扑过去，单手抱住魔物的脖颈，借力将砍刀送得更深，一并将魔物翻滚摔倒在地，掀起小片的尘土。 马修看见那魔物近在咫尺的森然獠牙，自眼前划出一道晃眼的弧线，而后再也没有动弹。 没血。 低级魔物是种相当奇怪的存在，能吃能喝能叫，但打死了不会有血，将吸收过的魔气逸散，而后直接原地消失。 伊维希拍拍手站起来，看着空中那一点黑色的轻烟，喃喃自语：“就这么点……难怪好打。” 走运。 伊维希将散落的东西挨个捡起收好。 马修还在瑟瑟发抖，瞳孔地震：“死了吗？真的死了吗？！” “真的。” 伊维希不明所以地看着他，想了想，向瘫坐在地上的马修伸出手，“起来吧，今天应该是打不到什么猎物了。趁没天黑，我们回去吧。” 第2章 马修连连点头，双手死命地攥着怀刀，走到半山腰了，马修才想起来说：“伊维希，你刚才好厉害，你是怎么发现有魔物的？” “太|安静了。” 伊维希说着，有些踌躇。 她并非只因为这点就确认有魔物，还有一种近乎本能的感应。 马修没注意这点，他心神不稳，方才过度紧绷，现在就过度兴奋。 他侧过脑袋，学着伊维希之前的样子：“只要这样就能分辨出魔物的方位了是不是？下次我也要试试！” 不等伊维希回答，马修又迅速地摇头：“不行不行，还是不要有下次了。” 马修双手合十，念念有词：“伟大的阿斯托亚神，请保佑我们不要再遇到魔物了。” 伊维希看着他祈祷的样子，忍不住笑了：“阿斯托亚神是掌管平安的吗？” “你在说什么？” 马修一脸见了鬼的表情看着她，“万能的阿斯托亚神，当然是掌管世间所有的福报。” “啊。” 伊维希恍然地吐出短促的音节，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容，“抱歉马修，我失忆之后，很多事情都记不清了。” 看来这个世界没有那么多各司其职的神，只有这么一位。 马修理解地点头：“但你可不能连阿斯托亚神都忘记了，万一神不保佑你了可怎么好。” 伊维希连忙双手合十跟着，做出祈祷姿态：“希望神明保佑莱安的身体赶快好起来。” 马修听见莱安的名字，顿时将同情的目光投向伊维希：“会的，神明会保佑莱安的。” 伊维希并非是这世界的人，半个月前在树林中醒来，并没有接收任何有关这个世界的记忆信息，完全是个新手穿越者。仅能知道的，是她现在的名字——伊维希·布伦特，以及必须要完成的使命：让魔王臣服于她。 成功就可以回去，如果失败，她会被抹杀。 伊维希苏醒后见到的第一个人就是莱安——名字是她随口取的，一路来到村里，“哥哥”身份是抵达村落后为了方便，伊维希随口编出来的。 莱安至今还躺在床上，昏迷不醒。 伊维希潜意识认为自己不应该丢下他，哪怕莱安的治疗费让她不得不频繁进入山林，伊维希也没有想过要丢弃他。 现在是初冬。 很快，山林里能得到的猎物和柴火都会减少，伊维希这次几乎无功而返，她要想个办法，换取必要的钱财。 思及此，伊维希道：“马修，你最近如果有其他赚钱的方法，记得叫上我。” “都已经入冬了，这个时候哪里还有……”说起钱财，马修也是唉声叹气，他看了看伊维希，突然想到什么，“对了，伊维希，你好歹是位女性。” 伊维希：“？” 好歹？ “镇上有家男爵，在招宴会需要的临时女仆，只需要做一天，报酬还不错。”马修说，“但是……他们那些贵人，总有些苛刻的要求。” 马修话说的委婉，伊维希也明白了：她脸上这个印记，大概率会落选。 伊维希一时没说话，马修连忙道：“伊维希，你还是很漂亮的！只是那些贵族人家，用追求完美无瑕的东西，他们并不明白真正的美！” 这话并不算违心。 伊维希左脸的印记虽然总让人产生回避的心理，可若仅仅看她的右脸，大概没有人能不赞叹她的美丽。 好比此刻，伊维希的头发只用一根粗麻编制成的简易头绳束起，衣服也是最便宜的、现在的乡下姑娘都不会穿的麻布，却依然无法掩盖她那近乎高不可攀的美丽。马修即便从她的右侧看过去多次，也依然会感到失神。 伊维希问：“宴会是什么时候？” 马修：“应该是明天晚上。” “在镇上的话，我去试试吧。” 伊维希算了距离和时间，说，“如果不能选上女仆，我试着去做帮工。” “这个时间，帮工的工作也不好找。”马修担忧地望着她。 “会有办法的，总得去做啊。”伊维希笑了笑，碧绿色的眼眸如剔透的上等宝石，“我待会儿就出发去镇上，莱安就拜托你照顾了，我会给你带好吃的食物回来的。” “你放心去吧，我会照顾好莱安的。”马修摆摆手，“别花钱买什么了，快要过冬了，我知道的。” 大家生活的近况差不多，有些话不用说那么明白就能互相理解。 伊维希向他道谢，两人走近村落，伊维希道：“我先回去看看莱安，之后就直接去镇上。” 马修往家的方向走，回道：“放心去吧！我也先回家一趟！” 伊维希小跑着赶回去，怕时间来不及。 她将打猎用的东西都放下，往怀里放了两把小刀，把背篓里的柴火堆进屋里的角落，这才朝着一帘之隔的内屋走去。 这屋子的陈设非常简单，陈旧的桌椅和床，加上必要的碗和水壶。里外两个区域，面积不大。 伊维希已经很满足了：毕竟是她撞大运遇上的空房子。 屋内床上躺着一个男人，皮肤白皙，唇色很淡，闭着眼的样貌都称得上是过于精致。 伊维希打量了他一会儿，没发现他有任何转醒的迹象，失望地叹了口气，弯腰替他将被子再掖得紧了些：“我要去镇上赚钱了，很快回来。马修会来照顾你，你这次争取多喝点药下去……快点好起来吧。” 第3章 她直起身。 “我走了。” 伊维希转身出去，门扉合上，隔绝了视线。 床上的人悄无声息地睁开了眼，眼眸与头发同样，都是纯正的黑色，黑沉太过，如临深渊。 男人的眼睫轻轻扇动，墨色眸底一闪而过浅色的红光。 他将视线投向了方才伊维希离开的方向。 第2章 第二章 伊维希在天黑前抵达镇上，按照马修所说，在告示板最显眼的地方，看到了男爵家招女仆的告示。 为了竞选成功几率大一些，伊维希特意将头发散下来，往脸上抹了些暗色的粉，大概遮住了左脸颊下的印记。 她顺着地址找过去，刚表明来意，门外的仆人便冲她摆了摆手：“来应聘的人太多了，昨天刚放出去就招满了。” 伊维希又问：“请问别的地方还需要帮工吗？我做的不久，临时工就行。” “力气活是缺人手，但你……”仆人摇头，打量着伊维希的脸，多说了两句，“你这瘦胳膊细腿，干不了那种重活，还是去别家看看，有没有需要女仆的吧。” 这话基本就是安慰。 一般人家招仆人多是男性，女仆是大户人家才会用的，干不了什么活，主要是赏心悦目、跟着王都的潮流。 这是个小城镇，除了这家男爵，都不过是刚够生活的普通民众，就连这位男爵，也都是这次为了宴请从王都来的贵客，才特意去临时招了女仆。 "我力气很大的，你等一下。" 伊维希急忙接话，视线转了一圈，走到门口的石雕像旁。 仆人一叠声的：“诶诶，你别冲动，冷静一点！” 伊维希直接把石雕像搬动了。 仆人：“……” 他眨了眨眼，又揉了揉眼，肃了神色：“请跟我来。” 伊维希拍了拍手上的尘土，跟着他往后院走。 整体面积不算大，四方形的布局，所幸各条道路上都没留什么多余的东西，一眼望去不会有逼仄之感。 正对着小池塘的屋子灯火通明，可以从窗户上看见人影绰约。 伊维希觉得奇怪，低声问：“宴会不是明天开始吗？” 仆人跟着往那边看了一眼，解释道：“那是在布置，从光线到任何一件物品的摆放，男爵都要求绝对不能出差错。” 伊维希感叹道：“男爵真是个严谨的人。” “除此之外，还因为来的那位也是个大人物。”仆人带点炫耀地说，“那可是赫赫有名的预言巫师，兰迪大人。” 伊维希听到了新奇的单词，追问道：“预言巫师？是能够预测未来的那种吗？” “……你是从什么地方来的？” 仆人用怪异的眼神打量伊维希，目光中甚至有了怀疑，“预言巫师，塞缪尔·兰迪大人，与接受神谕的圣殿大法官有着同样占卜未来的能力，同时也是第一巫师的兰迪大人。” 伊维希顶着怀疑的视线，急中生智：“我对这个了解的不多，以为巫师都是……诅咒巫师呢！是我见识太少了。” 仆人脸色却缓和了，脚步继续往前走：“你说的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不过现在诅咒巫师也占大多数，但在兰迪大人的引导下，很多年没有出现过什么动乱了。兰迪大人的巫术甚至还能治愈，和一般的巫师是不一样的。” 说起来都与有荣焉。 看来这个人是这位兰迪大人的迷弟啊。 “原来如此！” 伊维希用恍然大悟的受教语气，圆满将这个话题结束。 抵达后院，仆人领伊维希去见了管事的人，是一位中年男性，眉头紧锁，嘴角还燎了一个泡。 管事为人爽利，确认伊维希可以干活后，直接让她从今晚开始，一直帮工到明天宴会结束，提供住处，可以给她算两天的钱。 伊维希求之不得。 真正开始干活，伊维希才知道为什么待遇如此丰厚：由于要反复的调整各种物品摆放的最佳角度，大部分都是花瓶、桌子这类，十分吃力气。 好在伊维希力气够，没累趴下。 最后收尾阶段，管事的看只有伊维希脸色好些，他本人也是不停地喘着气，招手让伊维希把仓库里的两束花拿过来，他要比对一下到底哪种花看上去会更好，以便明天一早男爵的查验。 伊维希走出宴会厅，顺着池塘边去最后面的仓库，眼睛却瞟到池塘边沿处正蹲着一道人影，看那距离，马上就要掉下去了。 她不禁停下脚步。 还未有动作，那道人影便径直望了过来。 距离隔的不远，但这里光线不足，伊维希大概能看清这人是棕色的头发，男性。 两人就这么隔着段距离，沉默地对望。 伊维希深觉尴尬，感觉这人还挺有警戒性，出声道：“你还是往后退一点，池塘边路滑。” 既说明了她停下的原意，又没有擅自解释的突兀。 第4章 伊维希为自己的机智点了个赞。 男人闻言，直接站了起来，视线望着伊维希这边，隔了两秒才回应：“我在等要观察的东西，注意着不会掉下去的。” 声线温和朗润，只是莫名带着点涩然与苦意。 伊维希怀疑是自己听错了，点了点头，觉得这人礼貌又温和，顺嘴嘱咐道：“那你最好去前厅拿盏灯，这里光线不好，别错过你要观察的东西了。” 说完就觉得这特别像尬聊。 伊维希转身要走，眼前人影一晃，方才还在池塘边的男人转瞬就站定在她眼前。 “！” 伊维希震惊了。 但眼前的男人比她还慌，眼睛快速地眨了数下，呼吸清楚可闻地紊乱，伊维希甚至看见他深吸了口气，嘴唇都在颤抖，反复数次，才发出了轻声的呼唤：“伊维希。” “……？？” 伊维希表情从震惊转变成了疑问。 “你、你不记得我了吗？”男人一错不错地望着她，琥珀色的眼底满是碎裂摇曳的水光，“我是塞缪尔，你的朋友。曾经就是在一个池塘边，你对我说过和这一模一样的话！样貌和以前都差不多……就是你回来了，伊维希，是不是？” 塞缪尔？ ……塞缪尔·兰迪，那位预言巫师！ 伊维希回避着塞缪尔的目光，脑中飞快旋转：难道是原主认识的人？ 但是，什么叫做“说过和这一模一样的话”？莫非是为了侧面印证她和原主契合度很高？ 伊维希觉得有点纠结。 塞缪尔轻声问：“有什么想说的吗，伊维希？” “嗯……我前段时间，失忆了。”伊维希回答的语气中带着一种迷茫，“抱歉，这些事我都不记得了。” “没关系。” 塞缪尔的视线没有离开过她身上，口吻谨慎小心，生怕惊扰了什么，“你的回归已经是难能可贵的惊喜。” 他望着伊维希，突然笑了一下，清俊的面容陡然鲜活起来，如三月春风划开冰湖：“你特意在脸上抹这些做什么？” 光线不好，他还是看出来了。 伊维希：“……遮丑。” 她完全跟不上塞缪尔擅自认定的节奏。 这就直接认定了？ 要不要查个灵魂契合度什么的？ 塞缪尔一下弯了眼：“你绝对是最不需要遮丑的人。” 虽说是巫师，但他整个人的气质尤为温和，说话的腔调也温柔沉缓。 伊维希不大适应地往后退了一步：“我还有事情要做，你——” “我在这里等你。” 不等伊维希开口，塞缪尔善解人意地侧过身子，让开道路。 伊维希：“……” 有种该说什么、但又不知道能说什么的顶级尴尬感。 走了两步，伊维希回头：“时间太晚了，我还要去布置宴会厅，你不要在这里等了。” “需要我……” 塞缪尔看见伊维希往后稍稍退了一步的下意识动作，收了声，很好说话地颔首，“那么明天见。” 伊维希点点头，脚步飞快地离开。 管事没有责怪伊维希动作慢，反而让跑路的伊维希坐在一边休息。 伊维希趁势问：“先生，听说来的是那位预言巫师大人？他要为男爵占卜吗？” “怎么可能，占卜是大事。” 管事不满道，“你不要胡乱去打听这种事，男爵绝不允许有人冒犯兰迪大人。” “是是，我好奇嘛。”伊维希表现得十分乖巧，“这里那么偏僻，突然来了一位这样的大人物，您就原谅我没见过什么世面吧。” “不要去冒犯大人，做好自己的事。”管事看见伊维希灼灼期盼的眼神，恻隐之心升起，他压低声音道，“不会有占卜的事，兰迪大人似乎是来找人的，你不要凑过去，没有什么大场面。” 伊维希适时拍马屁：“兰迪大人能来拜访男爵，就已经是大场面了。” 不苟言笑的管事竟然也笑了一下，这件事对他们来说都是荣耀。 伊维希松了口气，垂下眼睛。 找人？ 应该就是找她的吧。 能感知魔物，力气超凡，战斗技巧也不错，脸和她原本的虽然长的一样，但是多了个奇怪的印记。 第5章 这个伊维希到底有什么身份？ 第3章 第三章 第二天的工作不那么繁忙。 据说是那位兰迪大人让男爵一切从简，还送给了男爵不少东西表明好意。 到后厨来整理酒水的女仆们借着间隙闲谈，脸上带着松懈后的笑容。 “多亏了兰迪大人，我们总算也可以稍微歇一歇了，临时去做那么严苛的礼仪训练实在是要人命。” “是啊，兰迪大人就和传说中的一样温柔，不知道他这次到这么偏僻的地方来是为了什么？我以为他还待在巫师城，一直不出来呢。” “那都是多少年前的消息了，几年前兰迪大人就在皇家学院任教了，这次出来么……可能是选拔有潜力的学生？” “你清醒一点吧，在王都那种地方，要什么样的好学生没有，哪里轮得上到这里来找？” “兰迪大人和大法官大人有一样的占卜能力吧？说不定他是占卜到了什么，特意过来的呢。” …… 伊维希听着八卦，往嘴里塞了最后一口馒头，抬眼就看见窗外的塞缪尔，差点呛到。 ‘慢点。’ 塞缪尔做出口型，冲她比了个手势，示意自己在外面等。 伊维希给自己灌了口水，听着这群女仆还在讨论塞缪尔，而她正要去见这个人，心底产生了一股难言的荒谬与不真实感。 出了院门，看见塞缪尔正在树后的阴影处等她，吓得伊维希心都快不跳了：“你怎么在这种地方就敢……” “你在紧张什么，伊维希？” 塞缪尔好笑地望着她，“我们见面是需要遮遮掩掩的吗？” 伊维希：“……” 是哦。 到底为什么我要心虚。 塞缪尔抬了抬手，指尖短暂地亮起了莹润的白光，而后，他看向伊维希：“不用担心，我已经设了结界，一般人看不到我们的。” 他朝伊维希弯了弯眼：“现在我们可以安心说话了。” 伊维希呆了一下。 她看着塞缪尔轻描淡写地抬了抬手，就设置了她到目前为止第一次见的结界，原本打败魔王这件事在她脑子里只是要去做的一件事，现在……好像突然有了实感，一下接触到了真实世界的感觉。 “伊维希？” 塞缪尔温柔地喊了她一声。 伊维希回神，望着塞缪尔清澈的双眸，有些难以启齿：“抱歉……但我还是想说，你怎么确定我就是你要找的伊维希？有没有可能是认错了？” 塞缪尔错愕了一瞬，没想到过了一晚上伊维希还会问出这样的问题，很快又恢复了温和的笑：“我从头开始说吧。上个月我占卜出了你的行踪，预言告诉我，我们会在一家男爵的宴会中重复初次见面的情景，我从王都离开，一路北上，经过了这么多家，终于找到你。” 伊维希听了：“所以你是把这一路的男爵挨个拜访了一遍？” 塞缪尔一顿：“……” 失笑：“你的关注点永远都能出乎我的意料。” 伊维希清了下嗓子：“还有没有别的佐证？” “你的样貌和以前没有变化。” 伊维希谨慎地道：“我们认识很久了吗？” “是的。如果你不相信——” 塞缪尔从怀里拿出一颗发着荧光的绿色珠子，嘴唇开合，念了一段咒语，这颗珠子身上的光芒陡然大盛，上方紧跟着浮现出一小片类似投影一样的东西。 画面又模糊逐渐转向清晰。 一位身穿铠甲的女性手握着剑转过脸来，赫然与伊维希的脸一模一样。 “塞缪尔，你这东西就炼出来了一个，留到我凯旋之后记录不好吗？” 女人笑着调侃，手腕一转，自然而然地挽了道剑花，看上去沉重的剑身在她手中显得十分轻盈，轻轻一划，就在空中带起了一阵气流涌动。 几秒的画面，珠子黯淡下去。 “那时候只能做到这种程度。” 塞缪尔解释着，一边将珠子妥善地收起来，语气不自觉地沉郁，“这是你进入魔窟前的影像，整座九转山都塌落了，幸好这个东西能保存下来。” “魔窟……？” 伊维希又陷入混乱了，“去魔窟做什么？” 塞缪尔看出来伊维希现在迷茫不已的状态，没长篇大论，采用了最简洁直观的说法：“打魔王。” 伊维希：“……” 什么？！ 魔王已经被打过了吗？！ 第6章 塞缪尔观察着她的表情，斟酌着说：“那一战打了四十天，魔王陨落，你不见踪影，我们找了你五十多年。” 伊维希：“……” 魔王陨落了？ 那我要去打谁，谁又要来打我？ 等等。 “——五十多年？” 伊维希震惊了，“可是我好像一点都没有变老？” 塞缪尔你看上去明明也才二十多岁的样子，五十年张口就来的吗！ “才五十二年，你怎么会变老呢。” 塞缪尔微微睁大眼，“你以为你应该活多少年？” 伊维希：“……一百年？” 塞缪尔又笑了：“看来你忘记得很干净啊。——一千年吧，按照你的能力，这是基本的数字。” 连世界观都没有接收的伊维希：“……” 牛啊。 一千年。 还是基本数字。 塞缪尔看她眼神呆呆的，顺势又给她把世界观完善了：这个世界人均寿命差不多是三百岁，除了部分的血统加成，有些人天生受神眷顾，修习神术，或是在其他的领域有成就，已经被证实可以影响年龄长度。 伊维希：原来我是到了一个修仙基础的西幻世界，受教了。 塞缪尔看她又被冲击到了：“伊维希？” “我冷静一下。” 伊维希呆滞地摆摆手，“让我思考一下，我毕竟是个失忆的人，不要对我抱太大期望。” 原本还很担心的塞缪尔：“噗。” 伊维希低头默默看着自己的双手。 名字是一样的，力气差不多，长相一样。 不对，长相不一样，画面里的“伊维希”没有她脸上的那个印记。 “还有一件事。” 伊维希犹豫着，拨开了遮住左脸的发丝，“刚刚，那位伊维希……好像没有这个印记吧？” 塞缪尔弯腰靠过来，微微侧首，凝眸看着这枚印记。 和普通人不同，他没有第一眼就条件反射地回避，移开视线。 塞缪尔颇为意外地道：“这是什么？你之前脸上并没有这个。” 三瓣花的形状，一枚硬币大小。 他从未见过。 话音方落，塞缪尔与伊维希同时侧过脸，望向了前厅方向。 塞缪尔沉稳道：“有魔物靠近。” 他单手握住伊维希的手腕，转眼两人就到了前厅。 伊维希：“……” 厉害。 不像上次只有一头魔物，这里聚集了十数只低级魔物。 塞缪尔神色凝重，低喃了一句：“这里怎么会出现这么多魔物？” 从这个小镇上只有一位男爵便可以看出这里地处偏远，又是背离南方魔窟的国土北端，按理来说，不应该出现这样多的魔物。 塞缪尔意味不明地迅速看了身侧的伊维希一眼，嘴角微抿，他低声嘱咐道：“你去后方躲起来。” 说完，塞缪尔的手中蓦地出现了一根法杖。 通身银色，顶端缀有一颗碧绿色的宝石。 这种等级的巫师打低级魔物就跟玩儿似的，伊维希的注意力就放在塞缪尔发动术法时的状态：基本都是瞬发，除了方才动用那个留影的珠子，她再没见过塞缪尔念咒语。 学法师流好像不错，但是她这一身力气不学战士流好像又很可惜？ ……哎，说到底，现在她到底是真失忆还是简单穿越？那个魔王又是什么情况？ 伊维希抓了抓头发，发出哀叹：“人生啊。” 难啊。 她不过稍微分心，脑中警报骤然响起，两只魔物竟然悄无声息地靠近。 伊维希当机立断地从怀里抽出两把刀，双手交叉缓解迎面而来的冲击，自下而上挡住了两只魔物的扑食，紧接着背靠地面，利落一滚，抬脚踹了一只花瓶过去。 第7章 但这次的低级魔物，各项技能指数都比上次增加许多，伊维希这一下竟然被擒住了小腿，她干脆将一只小刀扔出去，准头正中魔物的额头，反身另一刀击向第二个。 陡然间，伊维希大脑猛地昏沉，险些握不住刀。 魔物大张的嘴巴转眼欺到近前，她勉力抬起手臂，耳边是魔物怪异的低吼声。 两道光芒同时袭来。 伊维希猝不及防失去了借力点，脚步踉跄，往后倒去。 一只手臂自后方稳稳地接住了她。 伊维希恍然看见了一大片泼落而下的银色绸缎，迎着太阳折出了更盛的冷光。 对方漠然的视线自伊维希脸上一扫而过，毫无预兆地蹙了眉。 第4章 第四章 伊维希定了定神，才发觉那不是绸缎，而是对方银色的长发。 来人身量颇高，身穿纯白的衣袍，背脊挺直，从宽大袖袍中伸出来的手修长好看，手中也握着一根银色的法杖，顶端的宝石是蜜糖般的金色。 塞缪尔到了伊维希跟前，抬手下意识挡了一下伊维希，大概是怕她又受到伤害，塞缪尔望着这人，眉心拢起：“奥狄斯，我很快就把光梓勋章还回去。” “果然是你。” 奥狄斯冷冷开口，声线有种别样的空灵清透，眼神到神色却都透着寒意，“盗取圣殿之物，你做好接受惩罚的准备了？” 塞缪尔似乎想要辩解，最终只是轻叹一声，敛目：“我接受惩罚。” 两人边打边说，半点没耽误。 由于两人都是法师，打架现场就由伊维希那种对垒气氛浓厚，变成了这两人的站桩输出，来一只就抬手甩飞一个，流程标准，特别稳健。 魔物很快被清理完毕。 塞缪尔趁着空隙，附耳告知伊维希：“他是现任圣殿大法官，奥狄斯·格纳缇，和你的关系……” 塞缪尔欲言又止。 伊维希短短时间内又惊了：“大法官？” 她这一趟也太赚了。 帝国两位名人、绝顶法师，居然一齐出现了！ 那方，奥狄斯没有收起法杖，抬步径直走过来，站定在塞缪尔跟前，伸出了另一只手，掌心向上摊开，如玉雕一般的肌肤透出与主人毫无二致的不近人情：“拿来。” 措辞简洁，态度冷淡。 彷佛再多说一个字都是浪费。 伊维希听见这声，感觉像是落在耳边，她环顾一周，发现屋内已经没有其他人，唯一在大佬队伍中多出来的一个她，还不幸处在一米距离内，近距离观看两位大佬的掰头现场。 伊维希：“……” 她正思考要不要悄无声息地先溜走，给这两位腾出私人空间尽情掰头，就见塞缪尔朝她摇了摇头。 “？” 伊维希不动了。 塞缪尔收回视线，语气仍旧温和，试图和奥狄斯打商量：“奥狄斯，伊维希她失去了记忆，光梓勋章带有神力祝福，我想，或许会对她的情况有所帮助。” 奥狄斯放下手，态度不为所动：“你到这里这么久，连一个光梓勋章都交不到她手上。” 说的话点到为止，潜藏意思很明确：是塞缪尔无能。 奥狄斯这人气质很奇怪，虽然冷到极点，但就是能给人一种不偏不倚的公正感。譬如这番话，别人的口说出，有大概率会被认为是在嘲讽，可从奥狄斯的嘴里说出来，不过是简单的陈述，甚至还因为他没有彻底点破，而莫名有种……手下留情的感觉。 塞缪尔又叹了口气，看得出来他和这位奥狄斯气场不大合：“我和伊维希随你一同回圣殿，这样既不用担心光梓勋章遗失，也可以让她与光梓勋章待的时间久一些。” “不必。” 奥狄斯侧首，不带感情的眼神再度落在伊维希身上，伊维希这才看清，奥狄斯的眼睛是宝石般的蓝色，“她不是星辰骑士。” 一直温声周旋的塞缪尔，闻言陡然显出怒意：“奥狄斯，我知道你向来不喜欢我，但伊维希也是你的朋友，你没必要这样。” “为了你而阻拦她，你太看得起自己。” 奥狄斯的表情仍旧没有半分变化，这等不大好听的话语说出，他本人身上的戾气也并未增加，疏离之意过重，给人一种遥隔云端的不真实感。 塞缪尔握紧法杖：“那你凭什么说她不是伊维希？——从名字到样貌，她就是伊维希！是我的预言！” “当初她出现，是圣殿降临神谕，我引导她受圣光祝福。”面对塞缪尔隐隐产生威胁性的动作，奥狄斯用那副不偏不倚的冰冷口吻，陈述道，“塞缪尔，你的占卜不能预测涉及神之范围的人，包括她。” “可我——” “这个人身上没有神性。”奥狄斯面不改色地继续道，“星辰骑士降临，天生神骨，悟性颇高。” 他第三次将视线停留在伊维希的脸上，语气不变：“她不是。” 塞缪尔一时失语：“……” 但他这会儿找不到能够反驳奥狄斯的话。 他知道奥狄斯这样的人，只需稍微接触便能分辨对方身上的神性与否，不需要多余的辩解。 塞缪尔是巫师，与圣殿的神术修行本就泾渭分明。圣殿掌管一切神谕与光明所属，巫师则相对靠近黑暗的那一面，诅咒、化灵……在塞缪尔改变大众对于巫师的印象前，巫师就算是占卜，也被认为是不详之兆——他们也确实无法接触神之范围，只有圣殿能够做到。 第8章 当初伊维希出现之前，圣殿就曾预言，会有一位骑士，能够带领人类，击退魔界。不出半年，伊维希就在学院选拔中脱颖而出，用来测个人体质的万向珠都在她的神力下碎裂；后来，她受封星辰骑士，接星辰剑，登上圣殿时，圣光尽数落在她身上。 当之无愧的天之骄子。 四下寂静。 两边僵持不下。 塞缪尔和奥狄斯的视线不约而同地落在了伊维希的身上。 吃瓜群众伊维希：“……” 她默默地将合在下颌处的双手往前送了送，很大度地表示：“你们继续、继续。” 神仙打架，路人吃瓜。 请勿cue。 伊维希移开视线，目光在打碎的花瓶上停留两秒：一时情急，把人家花瓶给碎了，这下估计没有工钱，还要倒贴钱了。 她在“把碎瓷片捡起来再出去”和“直接出去”这两个选项中犹豫稍许，屈膝弯腰，手指还没碰到，一阵浅金色的光落过来。 正是方才救她的其中一道光芒。 伊维希侧首，见奥狄斯居高临下地望过来，没有看她，视线终点是那些碎瓷片。他手腕抬起，整只手都浸在那股柔和的淡金色光晕中，伊维希看见他浅色的唇轻轻开合，手指动了动，那堆碎瓷片就在眼前恢复了原貌！ “……哦呼！” 大法官赛高！ 法师赛高！ 伊维希震惊又崇拜地看着奥狄斯，眼睛里的亮光彷佛盛满了一片星河。 察觉到她的目光，奥狄斯淡漠的视线如无声细小的冰刃，悄无声息地湮灭了伊维希的崇拜之情，促使她迅速转开视线。 ……这人有没有可能是冰块变的？ 塞缪尔的反应看上去比伊维希还来得惊讶，很难想象他这个等级的人脸上也会浮现出意料之外、相当错愕的神情，随即，他便露出了胜券在握的笑：“奥狄斯，不论如何，我们将她带回王都，到了圣殿再做最终裁决，怎么样？” 奥狄斯能辨神性，但不能保证万无一失。 唯有神座之下的圣殿，接受圣光沐浴，才能真正地定死结论。 奥狄斯这次没有立即否决，面容未动分毫，他足足沉默了五秒钟，才说：“好。” 塞缪尔喜形于色，预言巫师的身份也顾不得了，他完全沉浸在伊维希回归的喜悦中，激动地拉了伊维希的手腕，眉眼满是得偿所愿的高兴：“伊维希，我们一起回王都！” 他眼睛里都染上了些许泪光，正要接着说些什么，奥狄斯没有感情的右手再次伸到了面前，正正好，横亘在伊维希和塞缪尔两人之间： “光梓勋章，拿来。” 塞缪尔：“……” 他稍显迟疑地问：“你刚才，不是说了……‘好’吗？” “我只答应带她回王都。”奥狄斯十分坚定，语气清缓，彷佛随时能念出一首赞歌，“光梓勋章由我保管。” 塞缪尔闭了闭眼：“如果只是带伊维希去王都，我自己也能带她去，费尽心思征求你的同意，我就是为了光梓勋章，现在交给你……” 他有点头疼地说：“你难不成，是不信任我？” 相比起塞缪尔温和又柔软的表达方式，奥狄斯的回应相当冷酷： “嗯，我不信任你。” 短短几个字，无情至极。 塞缪尔：“……” 奥狄斯保持着伸出手的动作：“我来保管，她要与光梓勋章接触，也可以。” 塞缪尔匪夷所思地道：“难道在我手上，就不能保证伊维希和光梓勋章的接触吗？” “可以。” 奥狄斯淡漠如高山雪莲，“但由我来。” 塞缪尔：“…………” 你奥狄斯就是针对我！ 塞缪尔无可奈何，大约是想息事宁人，最终还是将勋章交给了奥狄斯。 具体模样伊维希没怎么看清，大概是光梓花的形状，六瓣花朵，缠绕着藤蔓，还缀着宝石。 伊维希现在的注意力已经看戏看得彻底跑偏了：这两位大佬有没有过节不敢说，但大法官一定脑子比较犟，十头牛都拉不回来的那种。 第5章 第五章 伊维希从管事手中接过工钱，后方的男爵谨慎地观察着，颇为小心地开口：“您……您和那两位大人都认识吗？” “嗯？” 伊维希抬眸。 管事和男爵立刻诚惶诚恐地低下头去：“如果我的问题冒犯了您，我向您道歉。” 伊维希：“……” 第9章 伊维希礼貌地道：“不是，我只是个临时工。谢谢您的雇佣。” 男爵神色松缓了些，明白伊维希平易近人，但还是不敢靠近，只是说：“冒昧请问，您是哪位大人？” 他站直了身体，微微欠身：“在下霍伯特·安德鲁。” 伊维希默了一小会儿，很纠结地说：“我真是个打工的。” 别拍马匹了！ 拍我没结果！ “伊维希！” 塞缪尔高声喊她，站在门口，扬起手来，像个少年人一样笑着挥手，“结束了就赶紧过来，还要先回去呢！” 这个回去，自然是先回村里。 伊维希最初的打算是先挣够钱，最好莱安身体完全恢复，然后就去王都——她需要打败魔王，当然不能什么都没有地去打败，皇家学院据说是最好的升级所，她一早就订好了目标。现在塞缪尔和奥狄斯两人出现，伊维希从直觉和事实上都已经信任他们，既能够提前将她带去王都，还不用担心路上的危险，当然是两全其美。 ——所以她方才吃瓜吃得专心致志，并不打岔。 伊维希应了声：“马上过来！” 转眼就瞥见好不容易松懈了的男爵，瞬间又陷入了紧张状态：“……” 不必如此啊这位男爵。 生活放轻松。 伊维希连忙跑向塞缪尔，冲塞缪尔使了个眼色：“走，快走。” 塞缪尔眉眼弯弯，跟着低声打趣道：“安德鲁男爵太热情了，我都不敢靠近，否则还不知道走不得走了。” “幸亏你没过来，你脾气太好，被缠上就麻烦了。” 伊维希四下扫了一圈，没见到那位大法官，内心松了口气。 塞缪尔的视线一直没有离开过她，一眼就看出她心中所想，温和地解释：“这里出现魔物已经是反常，数量太多，身为神殿大法官，奥狄斯去探查周边了。” 伊维希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如果你要去帮忙就去，不用管我。” “不是因为照顾你才不去的。” 塞缪尔领着她往马车方向走，“圣殿与魔界正对，能力上冲突克制，最易探查。我是巫师，简单来说，相当于两种力量的中间地带，对魔物的感知、制服，都比不上奥狄斯。” 伊维希听懂了：术业有专攻嘛。 塞缪尔好像很喜欢向她讲解，两人上了马车后，塞缪尔继续说：“世界上任何东西都有一定的限制，好比瞬移术，虽然方便，但能掌握的人很少，也不能在短时间内重复使用。” “瞬移术？”伊维希问，“就是你突然到我面前的那种术法？” “是的。” 塞缪尔顿了顿，犹豫片刻，还是说，“又好比方才，奥狄斯将花瓶复原所用的修复术，和治愈术所属同一类别，是高阶术法，按照修复的程度，决定下一次使用的时限。” 说起方才的花瓶事件，伊维希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当时是为什么要修复那只花瓶？” 特意帮她？ 好像不太可能，并且她那会儿也没说什么，没有道理啊。 炫技？ ……感觉也不是。 塞缪尔的面容温软下来，露出了近乎怀念的神色：“奥狄斯这个人……我也很难评价，但是你曾经说过，只要稍微注意他做的事，就能明白他冷淡外表下的好意。” 伊维希一怔。 “就像这次。”塞缪尔说话的语调总是温柔又动听，像在讲睡前故事，让人十分舒适，“奥狄斯发现光梓勋章遗失，这么长的时间内他不是没有机会发诏令，只要他这么做，一定能在路上集各方之力拦住我，但他只是孤身前来。” 塞缪尔的笑容中带了点无可奈何：“并且好歹算答应我的请求了。” 伊维希听得入神：“然后死活要走了光梓勋章？” 塞缪尔：“……” 伊维希：“咳咳。” 塞缪尔蓦地伸出手，伊维希脖子僵硬一瞬，便见塞缪尔率先将手收了回去，眸色暗淡些许：“不用拘束，你这样很好。” 就像以前一样。 伊维希眨了眨眼，不知道怎么回，接上了先前的话题：“所以……大法官是特意帮我修复那只花瓶，让我不用负担赔偿费用的？” 塞缪尔颔首：“应该是这样。” 伊维希感叹道：“……那他还挺闷骚的。” 塞缪尔提点了那些先决条件后，伊维希一下就懂了。 帮了忙只字不提，表面上冷冷淡淡。 如果只是想让她不用负担赔偿，大可以轻松地付钱，好过动用这么高阶的术法，但这位大法官偏偏不，非要悄无声息地复原，做完就当作一切没发生过。就算是从形式上来看，也是直接给钱更容易得到直观的感谢。 这个人还真是……需要细心留意，才能体会他的好心。 伊维希喃喃：“我得想个办法感谢他。” 第10章 虽然大法官冷，但不妨碍报恩。 “你回来，他应该就很高兴。” 塞缪尔想了想，补充道，“奥狄斯和你的关系，总的来说是朋友范畴，但他的性格少有人能应付得来，与其说他把你当朋友，不如说……在我看来，他更可能将你当作唯一的理解者。” 伊维希犹豫着：“但你不是也能明白他吗？” “不，我是牢记你的话才试着去理解他的做法。”塞缪尔的目光笔直地望过来，“你是最能接近他的人，作为大法官，他需要公正的裁决万物，没有人能靠近他，除了你。” 伊维希：“……” 我有种在听言情小说的感觉。 话题再三说到“你”，伊维希不得不将她反复犹豫的疑问拿出来：“大法官已经说我不是那位星辰……骑士，有没有可能是真的弄错了？” 伊维希现在的感觉比较复杂：她是真的没有和这些人相处的任何印象，本身又是穿越过来的，各种证据摆到眼前，她对于自己就是那位星辰骑士这点仍旧是半信半疑。现在预言巫师说是，大法官说不是，而且从方才短暂的言语交锋来看，塞缪尔最后哑口无言，天平是向大法官那边倾斜的。 “你一定是。” 塞缪尔想也不想地回答，放在膝盖上的手指不自觉地握紧了，他斩钉截铁地重复，“不可能不是，你必须是。” 伊维希心头一跳。 塞缪尔立即意识到他的失言，连忙缓了神色，歉疚地望着伊维希：“抱歉，我吓到你了……是我太想找到你，对不起。” “……没事。” 伊维希摇摇头，虽然尴尬，还是提起嘴角笑了一下，试图缓解气氛，“我只是想到，刚才我并没有第一时间理解大法官，觉得我不符合那么重要的说法。” 塞缪尔神色愈发和软：“你只是忘记了太多事情，我跟你讲清楚一些东西，你不是很快就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了吗？” 伊维希神色坚定地缓缓点头，一个动作被她做得视死如归、好似要去做什么大事件：“嗯！” 塞缪尔没防备，眉梢眼角再度染上了笑意。 因为这一下的失礼，塞缪尔一路上对伊维希的态度更为温和顺从，以至于伊维希都想到了“低声下气”这个词。 塞缪尔对马车加持了术法，行进速度很快，抵达村落时正好是午饭时间。 马车在伊维希家门前停下，几户人家都投来好奇的视线。 塞缪尔先下车，对伊维希伸出手：“当心。” 伊维希相当活泼地跳下来，还在地上踩了两下。 塞缪尔又弯弯眼，神色纵容。 “……伊维希？” 听见声响的马修走到门口，看见伊维希，开口却踌躇了，“是你吗，伊维希？” “是我，马修！”伊维希爽快地高声答，朝他走去，“莱安多谢你的照顾了。” 靠近马修，伊维希伸手在他掌心一拍，而后将马修的手指往上收拢，动作行云流水，马修手中便多了数枚硬币。 马修：“喂，伊维希……” 他下意识地看了眼随后进屋的塞缪尔，不论是衣着服饰，还是长相气度，哪怕他笑得平易近人，光凭这些，马修就不敢接近了。 塞缪尔随伊维希一同进屋，去看她的那位“哥哥”。 墨色长发散落在床铺上，更衬出肌肤的苍白冷色。 男人仍旧保持着伊维希离开时的状态，沉默地闭着双眼。 伊维希失望地叹道：“还以为遇见好事，你也要马上好起来了。” 马修停在帘子边，适时插口道：“今天莱安的手指动了一下，就在我给他喂药的时候！” “真的吗？！” 伊维希惊喜地回头。 马修晃了神，结巴着说：“应、应该没错，我、我当时离得他很近，眼睛也好，不会看错的。” “谢谢你，马修！” 伊维希弯腰凑近了打量莱安，语气满是欢快，“看来真是好运来了。” 自从踏进屋内就没有出过声的塞缪尔，视线首次没有锁定伊维希，而是长久地停留在莱安身上：“伊维希，你说，他是——” 刚一开口，塞缪尔意识到不知内情的马修还在这里，便住了口。 塞缪尔欠身，伸出手去，指尖一点莹润的光。 目标是莱安的额心。 第6章 第六章 “塞缪尔？” 伊维希诧异地看着塞缪尔的动作。 望着她的眼睛，塞缪尔下意识停了动作：“我看看他……的情况。” 还有陌生人在，他不好说的太明白。 马修却相当敏锐地感觉到了他们两人之间不同寻常的气氛，当机立断：“我先回家吃饭了，伊维希！” 第11章 伊维希回首：“我送你出去。” “不用不用。” 马修一溜烟跑出去，出了门才想起来手里攥着的硬币忘记还给伊维希，犹豫两秒，还是先回家了。 屋内。 塞缪尔解释道：“你和魔王一同陨落，这个人又和你一起醒来，这很不同寻常。” 翻译过来就是说：这个人可能就是魔王。 “……魔王不可能这么弱吧，他已经昏迷半个多月了。” 伊维希愣愣地看着莱安的睡颜，觉得他怎么看都不像是魔王。 但塞缪尔说得不无道理，必要的戒备心无可厚非。 “难说。” 塞缪尔再度伸出手，一面安抚伊维希，“只是探查他体内是否有魔气，不会对他有损害的，放心。” 说着，他又往前站了一点，将伊维希往后挡。 塞缪尔手指虚虚悬在莱安的额心上方，片刻后，他收回手，不易察觉地松了口气：“是普通人。” 幸好不是。 若真是魔王，要么杀了对方，要么被对方所杀。可既然这么长时间，这个人都没有对伊维希下手，大概率不是魔王，或是真的重伤无法出手。正因为此，他孤身一人才敢来试。 伊维希凑过去，弯腰看了莱安一会儿，问：“塞缪尔，请问……你要是动用治愈术，会不会有什么不好？” 这话问得太委婉。 太替人着想。 塞缪尔道：“你对我不用这么客气。” 他看了眼莱安，摇头：“我可以用治愈术，不会有什么不好。但我的治愈术是针对外伤，再大的伤口都可以救治，这个人却是内伤，而且……伤得还很重，所以才昏迷不醒。” 说到这里，塞缪尔眉心微蹙：“你们在树林里醒来，他又受了这么重的内伤……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伊维希不自觉地叹了口气，有点忧愁：“那、那大法官呢？他能治内伤吗？” 塞缪尔惋惜地道：“奥狄斯的治愈术更偏向净化，主要针对魔族的一切伤害和污染，治愈效果与施术所需不成比。” 伊维希蔫了。 塞缪尔连忙安慰她：“修亚就在王都，他是最好的药剂师，到时候让他替莱安诊断，一定可以调出最有效的药，治好莱安的。” “真的吗？” 伊维希眼睛一亮，“还有药剂师……谢谢你，塞缪尔！” “说了多少次不用客气。” 塞缪尔见她如此高兴，神情跟着松缓，视线却再度落在莱安身上，凝眸沉思。 奥狄斯抵达时，将将日暮。 他望见躺在床上的莱安，侧首看向伊维希：“你的朋友？” 伊维希点点头，简单地说明完毕。 “嗯。” 奥狄斯面不改色地应了一声，表示他听清了，与此同时伸出了手，动作快得隔着段距离伊维希都没机会拦，奥狄斯已经将右手食指虚悬在了莱安的额心上方，一息之间便收回，还是那副冷冷淡淡的调子，“普通人。” 伊维希：“……” 收回前言，大法官的戒备心比塞缪尔可高多了，直接出手不带犹豫的。 见奥狄斯的结论也是如此，塞缪尔彻底安下心，问：“这附近有什么异常吗？” “有魔种出没的痕迹。” 奥狄斯说完，瞥见伊维希迷茫的神情，转过视线望着她，“高级魔物分为两种，恶魔和魔种，恶魔更高级一点，魔种可以进阶成恶魔。” 奥狄斯这个人着实奇怪。 且不说他先前那番举动，仅论当下，他看出来伊维希迷茫，却不是先问她是不是不懂、哪里不懂，直接就调转话锋开始解释，话题切入得十分突兀，没有半点预兆。 猝不及防的伊维希：“这、这样啊。” 奥狄斯那矜贵的视线又移开了。 塞缪尔注意着伊维希的动向，一面说：“魔种怎么会出现在这种地方？这太反常了。” 奥狄斯八风不动地说：“回圣殿，用窥隐镜。” 塞缪尔赞同道：“只能这样了。” 奥狄斯又道：“要快。” 说着，他意味不明地看了伊维希一眼。 伊维希体会了一下他想表达的意思，试探着说：“要么，我们现在就启程？” 奥狄斯当即转身出门：“走。” 第12章 伊维希：“……” 如果说那位星辰骑士是这么理解大法官的，日子过得应该挺有猜谜的趣味性。 莱安被带上了马车，虽说无法治愈他，塞缪尔却能对他施以保护结界，避免他在路途中加重伤势。 奥狄斯看见塞缪尔施下保护结界，宝石蓝的双眼定在莱安脸上：“这个人受的是内伤？” “是。” 塞缪尔颔首，“和魔族无关，所以……” 没有特意告知你。 奥狄斯走了过来。 塞缪尔一惊。 奥狄斯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莱安，双手从身侧抬起，周身迅速掀起一阵小型飓风，以奥狄斯本人为中心点扩散开，伊维希离得近，一口尘土呛到，下一秒就被塞缪尔拉进结界，近距离地看着奥狄斯身上散发的、逐渐加深的金色光芒。 他的嘴唇在动，伊维希一开始听不清楚，后来逐渐听到：有如天籁的吟唱声，不是普通的字句，咒语都能被念得如此好听。 “……我还是低估他了。” 耳边，塞缪尔轻轻地叹了一声。 伊维希从那让人不自觉沉浸的美好声音中脱离，侧首看过去：“怎么了？” 塞缪尔的表情有点难以形容，像是恍然，又如口吻一般是感叹：“奥狄斯对人的治愈术已经是神术领域，虽然不针对这样的内伤，也能够起作用，但从结果来看，消耗太大，效果却很小……我以为奥狄斯不会去做这件事，是我低估他了。” 为了素不相识的人，这位冰冷少言的大法官，竟然就这么轻而易举地动用了治愈术。 原本以为他潜藏在蛛丝马迹中的善意已经是意外，没想到还有更意外的。 伊维希看向奥狄斯的眼神已经像是在看一位伟大的神明了。 ——圣殿大法官的好心普照世人！ 治愈术的施以时间稍微有点长，一刻钟肯定是有了。 术法完成，地面上还有个星星阵法，伊维希没看清，阵法迅速地淡去，奥狄斯稳声道：“上路。” 一如既往的简洁。 见奥狄斯又要动手，塞缪尔立刻拦住他：“我来维持马车的行进，到天亮之前，你不要乱动术法。” 奥狄斯放下手，没有异议，转身进了马车。 伊维希看着奥狄斯冷白的脸色，直观感受了塞缪尔所说的“不成比”是什么意思。 “谢谢您，大法官先生。” 伊维希望着这位庄严肃穆的大法官，衷心道谢，“有什么我能为您做的，请尽管吩咐，您的恩情我会牢牢记住的。” 奥狄斯微微侧过脑袋，银色的长发在夕阳最后一点余晖中被映照得闪闪发亮，像是银河中出现的暖色星云：“我有名字。” 伊维希：“……谢谢您，格纳缇先生。” 她喊的是姓氏。 奥狄斯蹙了蹙眉，没说什么。 他很安静，是从内而外、气质中就透出的安定与沉静。 伊维希不打扰他，动作小心地给他倒了杯热茶，放在他面前的小几上。 杯底刚碰到桌面，奥狄斯便开口了：“你有什么想说的？” “我只是在想怎么报答您。” 伊维希乖巧地回答。 奥狄斯静静地望着她。 伊维希：“……” 我看懂了，这是不相信的意思。 奥狄斯收回视线，目光转向窗外，眼睛无声地眨了一下：“我仍然不认为你就是星辰骑士。” 伊维希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嗯、这个……” 她真心不清楚。 比起奥狄斯和塞缪尔所能想到的是或者不是，伊维希本人明白，其实还有一种可能：这个身体是，但她不是。 ……这种情况最尴尬了。 伊维希光是想想都觉得窒息。 奥狄斯不需要她的回应，完美无缺的侧脸上，窥探不出有关他本人的任何想法：“你是，可以；你不是，也没什么。” 伊维希怔了怔。 她觉得自己好像听懂了这句话的潜藏意思。 从见到塞缪尔开始，她本人就陷入了一种既混乱、又迷茫的状态。这不能怪谁，从塞缪尔本人的角度出发，那是他寻找了多年的人，伊维希完全能够理解，但她同时不可避免地产生了压力，她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不是真的星辰骑士，内心会纠结，而由此而来的、塞缪尔的善意都让她觉得受之有愧。 每每面对塞缪尔的温柔，她甚至会有一种、万一辜负了塞缪尔期待的无端负罪感。 第13章 可正因为是善意，伊维希只能试着自己去平衡这种状态，而非冒然的谴责，她也从未表现出来。 但是现在，奥狄斯突然说：没什么。 你不是星辰骑士。 也没什么。 奥狄斯清淡的视线，随着天空归鸟飞翔的轨迹轻轻滑动。 从他嘴里吐出的毫无情绪的字句，几乎像是对着空气自言自语。 他说： “你又没有做错什么。” 第7章 第七章 瑞亚帝国，王室权力与圣殿交融，国王本身具有神性，圣殿有王室中人，国家骑士团大部分又从圣殿与学院选拔。光梓花是帝国的最高象征，只有王室嫡系与圣殿的尊贵者，才有资格佩戴光梓花样式的饰品。光梓勋章除了国王和大法官，无人有权获得，星辰骑士伊维希·布伦特是唯一的例外。 听完介绍的伊维希：“……” 真巧。 我的姓氏也是布伦特。 伊维希默默地看着手心里的光梓勋章，昨晚奥狄斯说完那句话后，就将勋章交给了她，分明之前和塞缪尔抢夺得那么起劲，给她的时候却连只言片语都没有。 不过……伊维希握着光梓勋章大半天了，确实没什么感觉。 奥狄斯什么都不说，应该是认为没有必要。 光梓勋章，名材质很特殊，边沿镶金，缀着红色的宝石，六瓣花栩栩如生，藤蔓交错缠绕，显出了无声的生机勃勃，表面更是蕴着一层浅浅的流光。 此刻马车内的人已经换成了塞缪尔，尊贵的大法官在外保证马车的快速平稳行进。 塞缪尔很是照顾，对伊维希耐心且温和地道：“有没有不好的感觉？需要休息吗？” 伊维希连连摇头：“不用。马车很稳，如履平地！” 说着，她几乎是下意识地侧过视线，看了看裹在毯子里的莱安。 塞缪尔想说的话便转了个弯：“莱安的情况在好转，结界也能够让他不受半点打扰。” 他陈述道：“你很重视他。” 伊维希没有否认：“就像是……破壳的小鸟第一眼看见的人，我总觉得不能保住他的话，我也很难生存；相反，如果我能看着他一天天好转，就感觉好像我能够变得厉害，做其他的事情同样能够成功。”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拨了拨脸颊边的碎发：“不知道你能不能理解我的意思，这种心情有点特别。” “是有点特别，但我大致能明白你的意思。”塞缪尔想了想，“感觉就像是，人生第一件独自去做的事，自己内心需要第一份成功的肯定。这没什么，能够怀有救助他人的心，并且将这当作目标，这是值得称赞的事。” 伊维希目瞪口呆：“……哇。” 她佩服地道：“一下子就把我做的事拔到了新的高度，不愧是你，伟大的预言巫师。” “哈哈哈哈哈，什么啊。” 塞缪尔虽然一直都是温温柔柔、给人笑着的感觉，却是少见如此开怀的笑出来。 马车停了下来，动静非常微弱。 奥狄斯好听的冷漠声音由外传来：“到安格城了，我要去处理一点事情。” 伊维希距离近，抬手掀开车帘，正好和奥狄斯的视线相撞。 两边都愣了一下。 奥狄斯垂眸，转身下了马车：“我会尽快回来，就在这家店会合。” 怕他马上就能瞬移走，伊维希连忙扬高了点声音喊他：“大、格纳缇先生！你落下东西了！” 奥狄斯在马车边站定，回头：“？” “我……” 伊维希刚说出一个字，想着光梓勋章的事还是不要太张扬，便停了停，要往奥狄斯那边凑近些再说。 但奥狄斯只听到她的这一个“我”字，当即眉梢微挑。 伊维希顿时惊了：大法官你那么不苟言笑的人居然会挑眉！你ooc了好么！清醒一点！ 奥狄斯面无表情地看着伊维希靠近，抬手，食指抵在了伊维希的额头上：“我要办正事，你不要任性。” 伊维希：“……” 保持着这个被戳额头的姿势实在是太蠢了，就算奥狄斯压根没用什么力道，伊维希还是囧囧地将光梓勋章迅速塞到他手里，压低声音急切道：“我是说这个！” 谁要无理取闹跟你一起走了！ “……哦。” 奥狄斯收了勋章，轻轻将伊维希的脑袋往后一推，一派落拓地离开了。 伊维希的手臂被塞缪尔扶了一把，稳住她的平衡，伊维希碰了碰自己的额头，用一种猜谜正确的奇妙语气说：“哎，这次格纳缇先生应该是为了不让我摔下去吧？——塞缪尔，我猜对了吗？” 从她这个角度，转过视线也并不能完全看清塞缪尔的表情。 塞缪尔沉默了一小会儿，依旧温和地说：“我也不是很清楚。” 第14章 “噢。” 伊维希还算理解，毕竟塞缪尔之前就说他每次都是特意去关注、然后才理解的，她往后去，要将莱安抱起来，“我们下去吧。” 塞缪尔施了术，三人轻松地进入店内。 伊维希吃到了醒来以后最好的一顿饭，差点要当场落泪，看向塞缪尔的眼神也放佛是在看天神下凡：“塞缪尔大人您的大恩大德我不会忘记的！多谢款待！！” 塞缪尔无奈地让她吃慢点，望着伊维希高效率的进食，他自己倒是没吃多少，叹息道：“让你受苦了。” “唔！” 伊维希闻言，摆了摆手，等嘴里的东西都咽下才说，“这个叫好运降临，和受苦没有关系的。——你也吃啊，是不是我吃饭太快，吓到你了？” “不是。”塞缪尔摇头，伊维希吃饭的速度偏快，但餐桌礼仪很好，不会给人不好的感觉，“抱歉，是我没注意到这点，应该早点让你吃饭的。” 马车上有热茶，是施术效果。 也有干粮，但不是热食，那样成本和时间耗费比较大。 “我们就不要为这种事情道歉了，有吃的我就很满足了。”伊维希怕这么发展下去，这顿饭估计就要在无限的互相道谢、道歉中度过，索性拿起装了温水的杯子，和塞缪尔的杯子碰了一下，“今天吃了好吃的食物，开心！” 干杯！ 塞缪尔不再多言。 两人一起解决了这一桌饭菜，伊维希心满意足地捧着新上的红茶，自言自语地感叹：“以后我一定要多赚点钱，生活啊~” 就是要吃好喝好，长生不老。 她还特意将半盘烤鸭放到了莱安的脑袋边。 塞缪尔茫然地看着这一幕，有点惊奇地问：“这是什么特殊的仪式吗？” “不是仪式。” 伊维希一本正经地调整着那盘烤鸭的角度，还用手做扇，往莱安那个方向扇了扇风，“有一种说法叫做求生欲，是可以创造医……人体奇迹的，我觉得用美食刺激一下，说不定莱安就明白这人间多值得，迫不及待地要和内伤作斗争，早日站起来了！” 塞缪尔：“噗——” 他试图忍耐，显然是觉得自己笑出来这件事对伊维希的严肃正经实在是不尊重，以至于他都伸手握拳抵住了嘴唇。 但三秒后，塞缪尔还是不能幸免地放声笑了出来：“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伊维希不为所动地对着莱安双手合十，做了个祈祷的姿势。 塞缪尔：“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抱歉、我——哈哈哈哈哈哈哈！” 伊维希理解地说：“不用道歉，我知道的，你一直在笑，根本没停过。” 道歉毫无意义啊！ 你倒是先停下来啊！ 花了点时间平复，塞缪尔脸都笑出了绯色，他清了清嗓子，试图转移注意力，提议道：“时间还早，要么，我们下棋吧？” 要等着奥狄斯回来再上路，又是刚吃完饭，还是做点事情打发时间比较好。 伊维希也想到了这点，点头同意：“但是我不会下棋，需要你先教教我。” “好。” 塞缪尔拿出了一副类似国际象棋的棋。 每当这个时候，伊维希就觉得这些法师跟哆啦o梦一样，都有异次元口袋。 ——要么她学法师流，再去刚魔王吧？还是说魔王在惯例上，只能被拿剑的战士流打败？ ——嗯…… 伊维希上手得算快，但架不住塞缪尔是个中翘楚，连下了十几盘，伊维希还是看出了塞缪尔在明显放水。 塞缪尔却说：“能看穿对手在放水，这说明你已经很厉害了，伊维希。” 伊维希：“……” 不愧是你，塞缪尔。 安慰人的领域上堪称一绝，这都能说得通。 新一局棋开盘，这次是伊维希先行。 她抬手，思考间，大脑中再次警铃作响、身体机制率先感觉到了危险来临。 伊维希条件反射地拉着塞缪尔往旁边侧倒，塞缪尔同时出手，结界瞬息形成。 一支箭凌空而来，却不是对准他们，而是精准地钉在了窗沿缝隙的那一小块地方。 第8章 第八章 箭头破开了坚硬的建筑材质，牢牢地扎进了窗边，只余箭身在夜色中泛着冰冷的光茫。 “哟，打扰两位的闲情逸致了！” 一声呼喊由远迫近，来人身形灵活如鬼魅，转眼便落到了窗前，骨节分明的大掌扣住了窗户边缘，另一手握着一把黄金弓，与他本人金色的短发交相辉映，在皎洁泼洒的月色中分外打眼。 金发碧眼，五官立体俊美，笑容张狂且活力。 身穿轻便的打猎装，但衣服材质却不错，灯光一照都能映出顺滑的质感。 第15章 伊维希注意到这人手持弓箭，背上却还背着一把稍长于普通剑的金色长剑。 ……为什么是背着？ “瓦尔克。” 塞缪尔语气松懈了点，却没有直接收起结界，挡在伊维希身前的手臂也没有移开，“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低声对伊维希说明：“这是皇家骑士团的骑士长。” 伊维希为他坚持解说的精神，感到了深深的敬佩，心说这果然是她醒来后的最大指引人。 “问得好。” 瓦尔克轻松一跃，跳进了屋内，抬首正要说话，视线定格在了伊维希的脸上——方才角度不好，塞缪尔又挡在前面，瓦尔克现在才看清伊维希的正脸，当即神色都起了变化，“哎呀，这可真是……” 他蓦地笑出声，辨不清具体情绪：“这个是最像伊维希的了吧，简直是一模一样啊。嗯——是你造出来的，还是千辛万苦找了个样貌相同的替身？” 塞缪尔蹙眉：“她就是伊维希。” “好好，这种事我不和你争。” 瓦尔克单手抬起，做出投降状，姿态懒散随性，很难将他与方才的破风一箭联系起来，“好不容易见一面，你不请我喝茶就算了，结界总该收起来吧？” 塞缪尔不语。 瓦尔克笑着站定在塞缪尔眼前，海蓝色的眸子里一片寒意。 动作就在眨眼，瓦尔克猛然抽出了背上长剑，塞缪尔手中法杖同时现出，剑身狠狠劈在结界上，白光凝成的屏障霎时浮现出裂纹，塞缪尔法杖迎上，快速地吟诵咒语。 伊维希看得出来，一般的术法对于瓦尔克这个等级的人不痛不痒，而近距离下骤然发难，法师读条耗时的问题就完全显现出来了。 形势对塞缪尔不利，伊维希随手抓起门边的铁棍，冲着瓦尔克攻去。 “铮！” 瓦尔克手中剑锋与铁棍撞出短暂的声响，铁棍瞬间被其斩断，伊维希眼睛微微睁大，瓦尔克连招袭来，她急忙侧身躲避，剑锋正擦着她的颊边而过。 “反应力不错，力量还差得远。” 瓦尔克还有闲心评价伊维希，吊儿郎当的语气带着轻浮的意味，“对着伊维希的脸下手对我可是一种考验啊。” 塞缪尔本应立即来援，窗外无数箭雨正朝这个房间而来，是瓦尔克带领的骑士团在远处策应，这拖延了塞缪尔的脚步，他只来得及将一把剑扔给伊维希，游刃有余的瓦尔克趁着这间隙划开了塞缪尔的衣袍。 狭小空间对战，法师必然处于不利。 伊维希在地上滚了半圈抓住剑柄，抬眼就望见瓦尔克蓝色眼底的兴味，心中怒意顿生。 “——毕竟，”瓦尔克悠闲地说完下半句话，“我可是一直都想把伊维希狠狠打败啊。” 他再次举剑攻来，这次力道与速度都较之前更盛，空气都被划出隐约的悲鸣声，伊维希条件反射是要迎上去，千钧一发之际才反应过来自己根本挡不住这招，狼狈地在地面上又滚了半圈，险险躲过。 “敏捷度挺高的嘛，是个好苗子。” 瓦尔克换招横劈，锋利的剑身就要触到伊维希的腰部，伊维希陡然出手，拔剑相撞，随即剑身在瓦尔克的剑上绕了一周，逼得瓦尔克不能立即靠近，她的身体扭成一个过分柔软的姿势，抬腿提向瓦尔克的面门。 下一秒，整间屋内的墙壁上浮现无数繁密的黑色纹路，是塞缪尔的阵法即将启动。 瓦尔克脸色突变，顾不上回击，身形一转，猛然将金弓嵌进了墙壁之间，金光与黑纹碰撞，爆发出一阵气流。 阵法被这金弓所阻，时间却只有瞬息。 瓦尔克剑尖直指塞缪尔，伊维希同时横剑而来。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金光袭来。 “都住手！” 奥狄斯推开房门，黑色纹路与错乱的金光同时朝他袭去，狂风掀起，短短数秒便归于平静。 伊维希看见他法杖顶端的宝石中，耀眼的金色在不断加速流动，奥狄斯略一抬手，这些金色便化成无数丝线，精准且不容拒绝地缠绕住了瓦尔克与塞缪尔。 两人转眼被裹成了一个金色的蛹，半点声息都没有了。 伊维希默默地蹲在墙边：“……” 我应该在车底，不应该在这里。 奥狄斯看了眼她手中的剑，摊开左手到她眼前：“起来。” “……谢谢您。” 伊维希礼貌地道谢，没敢握他的手，扶着墙壁非常谨慎小心地站起来了。 乖得像是一位等待老师训诫的学生。 不为别的，此刻奥狄斯身上的气质有别于往日，具体来说，就是更圣洁、更高不可攀，声音听上去尤其悠远空灵，就连看一眼，都觉得这人身上发出来的光芒更强了。 奥狄斯无甚所谓地收回手，走到那两只金色“蛹”面前：“于闹市间起大争斗，你们可知错？” 两只“蛹”的表面一先一后发出了闪烁的光。 “不可再犯。” 奥狄斯抬手，法杖在空中轻轻一划，金色细线尽数收拢回来，塞缪尔和瓦尔克被放出来，却有点站不稳。 伊维希扶着塞缪尔坐下，看他脸色苍白，小声询问：“你还好吗？” “我没事。” 第16章 塞缪尔微微摇头，低声为伊维希解惑，“这是‘审判’，身为圣殿大法官，奥狄斯拥有对所有犯错之人、无差别审判的权力。” 伊维希：大法官就是牛气。 瓦尔克将金弓从墙上拔出，墙壁损坏，浮现了蛛网似的大片裂纹，这把弓却连刮痕都没有，他不大爽快地道：“奥狄斯，你不会跟着塞缪尔一起疯吧？亏圣殿那群老头子都替你作保，说你一定是提前来追塞缪尔，绝对不是跟着出逃。” “光梓勋章已经拿回来了。” 奥狄斯简单地回应，问，“安格城的任务，是为了拖住我？” “是啊。”瓦尔克爽快承认，“虽然大家都相信你，但凭你的实力，到现在还没把人带回去……就随便下道诏令，先拖住你咯。” 奥狄斯面色不变：“原来如此。” 听见这样的话，他也没有特别的情绪产生，只因为有合乎逻辑的正确说法，连半分波澜都不曾有。 瓦尔克大大咧咧地在桌边坐下，为自己倒了杯茶，从怀里拿出了一块玉，扔到了奥狄斯的怀里：“圣殿长老急召，毕竟这可不是小事。你和我，总要有一个先将塞缪尔带回去。” 奥狄斯接触到那块玉，玉身上展现出几行文字，看了一小会儿，他凝眉：“星辰剑被盗了？” “……啊，是啊。” 瓦尔克不明所以，“你不是已经拿回来了吗？——等等！你只拿到了光梓勋章？那星辰剑呢？！” 两人的视线一同转向塞缪尔，塞缪尔同样惊讶：“星辰剑不见了？” 瓦尔克感到十分荒谬：“不是你偷的吗？？” 塞缪尔睁大眼：“我只拿走了光梓勋章，星辰剑在神池中，我怎么可能动它？” 伊维希下意识瞥了眼自己手中的那把剑。 房间内三道声音几乎同时响起。 塞缪尔：“不是这个。” 奥狄斯：“那不是星辰剑。” 瓦尔克：“你想多了。” 伊维希惊了一下：“……” 这三个人不是在谈话吗？ 为什么这么点动作都注意到了？ “咳。” 瓦尔克轻咳一声，站起来，“该听你辩解的人不是我，塞缪尔，跟我回王都。” 塞缪尔声音压抑：“我没有拿星辰剑。” “星辰剑确实不在他身上。”奥狄斯略一思索，道，“塞缪尔，我们立即回王都。” 塞缪尔的手指握紧了法杖。 “你的嫌疑最大。” 奥狄斯冷声开口，手中法杖逐渐变长，他毫无起伏的语调显得有些不近人情，说的话却算是在解释了，“如果你不回圣殿，等待你的会更糟。” 瓦尔克看着奥狄斯这架势，吹了声口哨：“不愧是大法官，空间传送这种等级的神术都不在话下。” 就在这时，奥狄斯朝伊维希投来一眼。 伊维希：“？” 奥狄斯冷漠的视线转向瓦尔克：“瓦尔克，照顾好这个女孩子和她的朋友，将他们平安完好地送到圣殿。” 瓦尔克又恢复成那种不着调的模样，随意地摆了摆手：“整个皇家骑士团为她保驾护航，你就放心吧。” 金光大盛。 光芒消失后，奥狄斯和塞缪尔已经不见踪影。 原地的伊维希已经成了目瞪口呆的表情包。 一颗金灿灿的脑袋凑到她眼前：“嘿，你叫什么名字？” “……” 伊维希看了他一眼，愣愣地问，“刚刚那是远距离的瞬移术吗？传送阵一样的东西？” “是啊，不过一次只能过两个人，而且法阵设置在圣殿，能启动的全天下也没几个。”瓦尔克半蹲在她面前，伸手在她眼前挥了挥，一手还拿着茶杯，“问你名字呢，你叫什么？我要护送你去圣殿，一路上我们也不可能不说话吧，你身手还不错。” “礼尚往来，我是瓦尔克·哈里森。” 伊维希打量着他的脸色：“伊维希·布伦特。” 瓦尔克一口茶呛到了：“咳咳——！” 第9章 第九章 伊维希默不作声地往旁边躲了躲，避免可能呛出来的茶水溅到她脸上。 “咳咳咳！” 瓦尔克呛得不轻，脸上的表情极其复杂、一言难尽，稍作平复后，他的声音里仍然充斥着不敢置信的情绪，“你——你叫这个名字，长得还和伊维希一模一样，你该不会真的是伊维希吧？” 说完，他自己先摇了头，自我否定的样子像极了一位精分患者：“不对，如果真是伊维希，方才第一招就应该反杀我，哪还能把我留到现在？” 第17章 伊维希：哇哦，星辰骑士这么厉害的。 “你、你……” 瓦尔克紧锁着眉，打量伊维希，视线中包含了以挑剔、疑惑、审视等为主的诸多情绪，他不自觉地嘀咕一句，“塞缪尔真的能造人了？” 伊维希走到桌边，不打算和这位骑士长纠缠这件事——她自己就已经纠结得够多了,到现在还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个什么身份。 “等等！”瓦尔克脚步一转，身形灵活地再度站在了伊维希的跟前，“奥狄斯怎么说？” 伊维希：“什么‘怎么说’？” “他也觉得你就是星辰骑士么？” 瓦尔克神色凝重。 伊维希如实道：“他觉得我不是。” “呼——” 瓦尔克骤然松了一口气，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原来不是啊，吓死我了。” 伊维希：“……” 这位骑士长怎么和第一印象不太一样啊？ 伊维希没多说，给自己倒了杯茶，顺便仔细打量手中的这把剑：很普通的一把剑，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或花纹，但从方才与瓦尔克对招来看，坚硬度很高。 ——比起法师流，好像还是战士流比较适合她？ 刚才的几招感觉还不错。 瓦尔克略微思考后，得出结论：“所以，奥狄斯认为你不是，塞缪尔认为你是，折中算下来要把你带往圣殿？” 伊维希随口道：“聪明。” 瓦尔克微妙地噎了一下：“……” 伊维希没注意他的异常，抓住占上风的时机，主动发问：“你更相信大法官的说法，为什么？因为你和他关系更好吗？” “哟，在我这儿打探情报呢。” 瓦尔克一下就反应过来，又挂上了那副过于肆意的笑容，“冲着你方才那几招还不错，我可以纡尊降贵地给你稍微解答一下。” 伊维希做个了“请”的手势。 瓦尔克对着她这张和伊维希完全一样的脸，看着她做出这样的神色与动作，整个人内心感受到了的不同寻常，他人无法体会万一：这就好比突然有一天被自己一直视为对手、目标的人，最为专注的目光注视着，请求解答自身所不知道的事情。 哇塞这感觉……简直是有朝一日万年老二终于登顶！爽感无法言喻！ “塞缪尔这人，你稍微听过他的事迹，应该知道他是个民众意义上的好人，做了很多非常不错的事，但他唯一的弱点、或者说一戳一个准的死穴，就是星辰骑士。打个比方，平常要想骗到塞缪尔，难度如果是一百，那么拿星辰骑士去骗他，难度就会变成十。” “但奥狄斯就不一样了，他虽然和星辰骑士关系也不错，可他是圣殿大法官，理性永远占上风，这么多年来试图假装星辰骑士的人，没有一个能骗得过他。我当然是更相信他的话了。” “说到伪装成星辰骑士的人，这几十年来没有一千也有几百。有长相相似的，有施术伪装的，也有完全不像的，说法千奇百怪，连转世都能给你弄出一套完整说辞……啧，浑水摸鱼的大多不怀好意，奥狄斯每次都能一眼识破，偏偏塞缪尔那个傻子还要挨个亲自确认，为此不知道吃了多少亏。” 伊维希已经得到了问题的解答，瓦尔克却没有停止的意思，恰恰相反，还越说越嗨了。 看着瓦尔克滔滔不绝的样子，伊维希简直疑惑：这位骑士长刚刚出场的时候还挺凶，怎么现在就加满话痨属性了？难道是塞缪尔走了，骑士长就开始代替他的工作，担任倾情解说的npc了么？ “一开始我也会去看看，但有些人的表现也太弱智了，以为圣殿是那么好蒙混过关的？按理说，身为巫师，塞缪尔比我更能看穿伪装，可他只要一碰上星辰骑士的事，就既执着又无脑。” 瓦尔克伸手一指伊维希：“我敢打赌，这次肯定是他找上你的对不对？” 伊维希：“……” 没法反驳。 “你看吧！”见伊维希默认，瓦尔克瞬间切换“我就知道是这样”的语气，他利落地给自己又倒了杯茶，一口灌下，“塞缪尔说的话你随便听听就算了，你长这样的一张脸，他在你面前是没有智商的。” 伊维希：“喂。” 你这是人身攻击啊！ 见瓦尔克完全打开了话匣子，伊维希连忙转移话题：“你为什么把佩剑放在背上？” 就算比寻常的剑稍长一点，骑士佩剑都是放在腰间的。 “嗯？” 瓦尔克顿了顿，眉尾无意识地挑了一下，他倒是很适合这类动作，“这个么，说来话长。” 伊维希：完了，我好像选错话题了。 瓦尔克的解说收放自如：“简单来说，用剑最强的是星辰骑士，我在这方面不是最强，所以即便用剑，我也不会佩戴在正位。” 弓箭确实在他的第一顺手位置。 伊维希点点头，给出了做为听众的合理反应：“那你还挺有骄傲的。” “那当然，你以为我是什么人？”瓦尔克理所当然地道，“当初就是因为奥狄斯在神术领域一骑绝尘，我才不去学神术，不然一辈子都要和他争。” 伊维希：“……这说法好像不值得骄傲吧？” 人是挺骄傲的，但这理由和“我得不到第一就干脆不做了”有什么区别？ 这种绝对不是骄傲啊！ “不对。”伊维希反应过来，“既然你是因为奥狄斯的神术卓绝，才不去学神术，可是你又说星辰骑士的剑术最强，还不是要和她争？” 第18章 “这个啊。” 瓦尔克眨眨眼，“星辰骑士不一样，某种意义上来说，我和奥狄斯都打不过她，心理上会比较平衡。” 伊维希：“……” 其实你针对的是大法官吧。 瓦尔克见她默然不语，等了会儿，没忍住，主动开口询问：“你还有什么想问的，赶紧问。” “……最后一个问题。”伊维希抬眸望着他，“你好像很热衷为我解答问题，为什么？” 她可不觉得这位看上去散漫自由的骑士长，真的半点戒心也没有，不然他这骑士长的位置应该也待不久，可既然能被派出来追寻遗失的重物，瓦尔克绝对是被重视的。 “唔。”瓦尔克突然露出了点不好意思的神色，“因为你长得和星辰骑士太像了，我从来没机会给她解说，都是她当老大，现在这种感觉还挺新奇的。” 伊维希：“……” 伊维希：“我明白了，你这是在我身上找赢的感觉。” 瓦尔克毫不羞赧：“你这么说也没错。” 伊维希：“……” fine。 你赢了。 瓦尔克神清气爽地放下茶杯：“我们上路吧。不用术法，骑马最快明晚就到了——你会骑马么？” 伊维希摇头。 瓦尔克粲然一笑：“没事，我教你。” 他想起什么：“对了，你的朋友呢？我们赶紧上路，我赶着回去休假。” 伊维希稍显犹豫。 等瓦尔克看到安然躺着的莱安。 瓦尔克：“……” 他表情不太好，伊维希试图说点什么，瓦尔克率先摆手：“我只是觉得似乎并没能赢过伊——星辰骑士，不是在介意其他事情。” 伊维希惊呆了：“这也有关系？” 骑马变马车而已，为什么就是输给星辰骑士了？ 瓦尔克看着她：“你可以照照镜子。” 伊维希：“……” 这下轮到伊维希的神色变得复杂：“你看上去似乎不比塞缪尔的执着程度轻啊，骑士长大人。” 嘴上说着不在乎，行动上可半点不含糊。 此言一出，瓦尔克蓦然微红了脸。 伊维希：“？” 说起在别人身上找赢的替代感这种无耻事情都没反应，现在居然脸红了？！ ……你脸红什么啊！ 第10章 第十章 一队身着白色铠甲的骑士在门前有序地排成两列，腰间佩剑，纯色的铠甲纤尘不染，在夜色中泛着冷色的光，无端让人感到森严的肃穆。 所有人动作整齐划一地下马、欠身，形成的统一声响比任何多余的言辞都来得震慑人心：“骑士长！” 路人纷纷退远打量。 瓦尔克站定在台阶上，身穿与这行人不符的打猎装，没有庄严的盔甲，气势却比方才拔剑时更为摄人。 此刻，这位骑士长的怀中正抱着一个昏迷不醒的男人。 伊维希站在瓦尔克的右后侧，原本是她要抱莱安出来，这位骑士长却坚持要他来抱，并声称，他虽然对伊维希的行为感到不满，但他自身的骑士荣耀绝不允许他看着女性在眼前做这样的事。 “报告骑士长，马车已经备好，预计后日晚上可以抵达王都。”队伍前列的一位骑士出列，一并伸出手，接过了莱安。 这位骑士动作时，整列队伍再没有其他的半点声响。他本人全程更是目不斜视，完美得像个机器人。 “知道了。” 瓦尔克应了一声，侧首看了眼伊维希，声音稍低，“你去马车上。” 伊维希下意识地问：“我驾车吗？” “怎么会轮到你驾车？” 瓦尔克迈开步伐，一面道，“你乖乖在车里待着，要睡觉还是要发呆随便你，安心待到后天晚上就行。” 伊维希：“……” 伊维希：“你现在是因为想回避某个已经发生了的丢脸事件，所以希望我尽量不要出现在你面前吗？” 瓦尔克猝不及防地停住了动作，迅速回头瞪了她一眼：“你说什么？” 伊维希面不改色：“如果那是您希望的，我会好好做到的。” 第19章 瓦尔克：“？！” 他肃穆凝重的正经神色中突然浮现出了一丝裂纹，从压抑不住、试图说些什么的嘴角开始崩裂，瓦尔克咬牙切齿地低声道：“我没有在希望任何事，更不存在什么丢脸事件，你不要擅自脑补。” 伊维希的回应十分简洁：“哦。” 一个字。 就一个字。 比任何行为都能干脆直接地触到人脑内的防御神经，更容易让人联想到通常所说的——“挑衅”。 两人有来有往的对话与不同寻常的态度显出了情况的如此特殊，尤其这位女性的声音…… 方才将莱安放进马车中的骑士稍稍抬眼，只一眼，他稳固的高大身形竟然骤然晃动一瞬，不自觉地喃喃道：“伊维希大人……” 原本安静的队伍在瞬息陷入了另一种意义上的死寂，紧接着，这支训练有素的队伍，在此刻都不约而同地将他们平稳投在他处的视线聚拢过来，尽数落在了伊维希的脸上。 是星辰骑士！ 伊维希·布伦特！ “啧。” 瓦尔克脚步一退，伸手直接遮住了伊维希的大半张脸，凌厉的视线砍向下方的骑士团，如同最锋利的剑刃骤然出鞘，“你们现在是打算做什么？集体造反吗？” 骑士有骑士的准则，服从是第一要义。他们有自身的骄傲与要求，不允许随意地窥视即是其中一条。 队伍前列的骑士按捺不住激动的神色：“骑士长大人，她是——” 瓦尔克静静地望着他，毫无情绪地打断他的话：“一犯再犯。” “……” 骑士身形僵硬，住了嘴，片刻后，他屈膝跪下，“属下知错！” 瓦尔克拉着伊维希向马车的方向走，步伐稳健：“自己领罚吧。” “是！” 整支队伍又恢复到了没有半点声响的状态。 瓦尔克将伊维希带进马车里，对着她这张脸左看右看，表情上似乎随时准备说点什么，从那气势来看，也挺像是要训斥人。 但最终，瓦尔克咋舌一声别开脸：“该让你遮住脸的。” 没想到他的队伍里居然有能从声音就分辨出伊维希的人。 失策。 思及此，瓦尔克忍不住多看了伊维希几眼——他的目光实际上一直若有似无地停在伊维希身上，即便已经在克制，有时候回过神，已经是在看她了。 ……连声音都这么像，真让人想相信，她就是星辰骑士。 伊维希没说话。 瓦尔克不自在地抿了下嘴角，开口的语气不情不愿，带着点刻意为之的嫌弃：“没说你见不得人，只不过你和星辰骑士长得太像了，她……她很有声望，不少人都是跟在她后面一步步起来的，一呼百应都是往轻了说。你现在还没有被圣殿确认身份，奥狄斯又给出过否认答案，相信我，这种热烈的场面对于你不一定是好事。” 伊维希想了想：“物极必反吗？” 星辰骑士威望甚高，诸多现今走到高位的人都与她有曾经的交情，如果不曾出现就算了、或者如瓦尔克所言，是一些拙劣的假扮者，但她与星辰骑士实在太像，以至于一眼望过去，能让人心底下意识地相信。 “倒没有这么严重……” 瓦尔克的视线落在马车内的角度，思绪半飘远，“只能说，希望这种东西，还是不要随便有的好。” 伊维希感受到了他此刻略显沉重的心境，只是默默地点头，没有出声打扰。 瓦尔克看看他，手指不自在地动了动，随口道：“别想那么多，你也不是真的那么像，至少星辰骑士的脸上没有你这个胎记——胎记都是一朵花，还挺漂亮的。” 最初瓦尔克没看到这枚印记，左脸颊靠近下颌的地方被头发一档，不是仔细去看很容易就忽略了，方才离得近了，瓦尔克垂眸一扫被他安静半抱在怀里的伊维希，瞬息恍惚分神，他天生的敏锐性让他看到了这枚印记。 乍看上去像是特意画上去的、女性之间爱美的一种手段，但瓦尔克凝眸看了一会儿，发觉这更像是天然的胎记。 “……多谢夸奖。” 突然得到来自瓦尔克的赞美，伊维希的第一反应不是欣喜，而是觉得……这人好像有什么未竟之言。 这番话是特意柔化了说的。 果然。 瓦尔克下一句话便是：“刚才在屋里，你说的猜测实在是太好笑了，我为了给你留面子，也想看看你到底还能说出什么可笑的话来，才没有立即反驳你，你可不要误解了。” 伊维希：“？” 她反应了一会儿：“你是说你脸红了的事？” 瓦尔克干脆地反驳：“我那不是脸红，是觉得好笑！” 伊维希诚恳发问：“但是，为什么那么一件八竿子打不着的事情，你都能联系到星辰骑士身上？” 并且对她的长相也完全不像表面上那样无所谓，甚至还让她照照镜子，是说他会觉得输给了星辰骑士，她的长相也要占部分原因。 ……说实在的，要不是瓦尔克出来以后的这一系列反应可圈可点，伊维希险些要认为他的脑回路和神经系统都不太正常。 瓦尔克振振有词：“是你没想到这其中联系的关窍，不要因为自己的见识浅薄就随意批评别人的正确思维。” 伊维希：“……” 第20章 伊维希不跟他废话，一击必杀：“你为什么脸红？” 瓦尔克哽了一下：“你没听懂吗？是因为你的话太好笑——” 伊维希冷静道：“你脸红了。” 瓦尔克：“你能不能好好听人说话？我都说了……” 伊维希不为所动：“但是你脸红了。” 瓦尔克：“……” 他忍无可忍地将金弓举起：“快点忘掉刚才那副场面，不然我要杀人灭口了！” “噢。” 伊维希用一种云淡风轻、随意到让人生气的语气说，“你现在又要恼羞成怒了。” 瓦尔克：“……” - 伊维希在车内照料莱安，瓦尔克在外驾车——原本驾车这件事，他是不会做的，但方才闹出那么一通，瓦尔克认为不能随便让其他人贸然过来和伊维希接触。 由他驾车，万无一失。 莱安的脸色好了很多，呼吸平稳，嘴唇终于有了点血色。 伊维希正在给他喂药。 药水顺着男人瓷白的肌肤往下滑落，一勺药顶多是沾湿了嘴唇，半点没喝进去。 “……你是不是很讨厌喝药？” 伊维希端着碗，有点无奈，“不喝药怎么办啊，你受了那么重的伤，总要活下去。” 莱安自然不会回应她。 伊维希盯着他看了一小会儿，又说：“既然你有过要醒的迹象，现在说不定能听到我说话吧。” “——你是不是怕苦？” “……” 车内一片寂静。 伊维希折身去马车门边，驾车的瓦尔克正半掩着嘴唇掩饰笑意：“哈哈哈哈，对着一个昏迷不醒的人说话，是你过的太孤独了吧？” 伊维希忍了：“骑士长大人，请问能帮我买一点糖、或者糖一类的比较甜的东西吗？” 瓦尔克看她的表情就像在看神经病：“你不会真觉得他喝不下去是因为怕苦吧？——他是真晕了，我用我姓氏做担保。” 方才他将莱安从楼上抱下来，若说完全没有试探的心思也不可能，但莱安确确实实是昏迷不醒的状态。 伊维希坚持道：“麻烦您了，能找点甜的东西来吗？” 瓦尔克一言难尽地望着她：“……你真固执。” 他摆摆手，立刻有骑士离队。 大概三分钟后，一包白色的方糖被递进了马车内。 伊维希掰了二分之一扔进药碗里，还有温度，方糖化开：“这次我加了糖，你要是以后都想喝甜一点的药，稍微喝点进去，行么？” 她再度凑过去，马车外的瓦尔克悠悠地道：“你能喂进去就奇怪了。” 昏迷的人本来就不好喂药。 马车里面没有声音。 瓦尔克指尖点了点，回身想看看情况，一只空了大半的药碗率先被递出来，随即，是伊维希的小半张脸，一双眼睛尤其灵动：“他喝了。” 瓦尔克震惊脸：“喝了？” 居然真的能行？？ 伊维希的表情比他还来得迷幻：“一个人怕苦的意志力竟然能超越了生的需求，真神奇……” 这也太刚了。 到底是有多怕苦啊？ 第11章 第十一章 瓦尔克将一个纸袋递到车里：“拿着。” “什么？” 伊维希接过来，指尖感觉到纸袋上传来的温度，打开一看，是烤制成各种小动物形状的蛋糕式点心，“……谢谢你，哈里森先生。” “得了吧。”瓦尔克对她客气的称呼敬谢不敏，“都好意思和我正面顶嘴，现在再喊敬称不觉得晚了点么？直接喊我名字吧。” 伊维希礼节周到地顺从着说：“谢谢，瓦尔克先生。” 瓦尔克低低地哼了一声。 伊维希吃了两块，勉强要吃第三块，放到嘴边，实在是喂不下去：味道太腻了。 胜在做得好看，又是别人送的，伊维希便放在手边。 第21章 伊维希刚倒了杯茶，车门又被打开，瓦尔克反手又送进来一包东西：“接着。” “等——” 伊维希条件反射地接住了，垂眸一扫，是小圆饼，她不得不凑到车门边，“瓦尔克先生，你之前给我的点心我还没有吃完，不用再给我买了。” 瓦尔克目视前方，随口问：“吃了多少？” “……两块。” 伊维希有些不好意思。 “不想吃就别吃那个了，试试这个。”瓦尔克下颌点了点那袋东西，视线从伊维希脸上迅速掠过，“而且，我不是给你买东西，是因为我想买，但食物放凉了又没什么意义，懂么？” 伊维希：“……” 懂。 你是把我当成人形自走消化机。 接下来的时间里，伊维希充分见证了这位骑士长大人的购买欲到底有多强烈，从简单的小零嘴到正儿八经的正菜都能被他弄过来，间或还买买特殊的茶水、调制饮品，堆到一起，看上去也颇为可观了。 伊维希看着马车内的空间逐渐被填满，再次试图和瓦尔克打商量：“瓦尔克先生，我知道您要怎么花钱是您的自由，但马车内就快要放不下了，请您将食物分给其他人吧？” 瓦尔克随意地瞥了她一眼：“不要用这么正式的措辞，听着怪难受的。” 伊维希恍若未闻，坚持地望着瓦尔克，一副不等到回答不罢休的模样。 “行吧。” 瓦尔克稍显不耐地伸出手：“把东西拿出来，我去扔。” 伊维希提醒道：“还有很多没吃完，你可以……” “怎么？” 瓦尔克笑了笑，“难不成让我吃你吃剩下的？还是说要骑士团打破规矩，在行进路上吃东西？” 伊维希：“……” 神经病啊！ 浪费粮食不可取懂吗！ 伊维希默不作声地将食物整理好，拿出来递给了瓦尔克，在审时度势上她向来做的很好。 瓦尔克看了看怀里一大堆的东西，默不作声地想：好像是买多了。 他面上不动声色，眼尾微抬，碧色的眸子拢在密直的睫毛下：“你还在这里做什么？” 伊维希并非是想干涉他本人的处理，只是下意识想看看，听见瓦尔克这么说，伊维希嘴角一抽，退回到马车内。 车外的瓦尔克挨个看了看那些食物，神色变得微妙：“……怎么连口味都这么像。” 别真的给他希望啊。 日暮降临，夜色逐渐侵袭整片天空，骑士团在户外停了下来。 这是他们从昨晚开始第一次正式休息，不巧，附近没有休息的地方，只能野外将就。 伊维希帮莱安喂了水，用瓦尔克买来的面纱遮住了下半张脸，这才下车舒展筋骨。她发觉骑士团的当下的休息并不真的放松，人人都仍然整装正形。虽然升起了篝火，但所有人都在附近，在可控范围内，应该是不打算停留多久。 瓦尔克站在一处大石上，对着远处的山林调试弓弦，头也不回地对从身后经过的伊维希道：“去火堆旁边待着，别冻着了，奥狄斯到时候找我麻烦。” 伊维希脚步一停：“……” 她的心情有些复杂。 即便她本身不想自作多情地联想太多，可瓦尔卡这个人做的很多事，总给她一种刻意掩盖的感觉——“我不是想这么做，只是迫不得已”“没有想关心你的意思，事出有因”“你不要多想，我就是乐意”……这之类的即视感总是非常强烈。 没听见身后的动静，瓦尔克回首，还保持着举弓的姿势：“有话想说？” 伊维希的视线落在他的金弓上：“这把弓似乎很重？” “你试试。” 说着，瓦尔克随手将弓抛了过来。 “！” 伊维希措手不及，完全没想到瓦尔克的思维如此清奇，行动又如此迅速。 分明是自己的武器，就这么随性地扔出来。 她险险地抓住了弓身，稳住身形：确实重，一般人根本没办法承担这样的重量，换了娇弱一点的，估计这把弓就能直接把人砸死。 “呵。” 见伊维希手忙脚乱的表现，瓦尔克心情愉快地笑了声，居高临下地道，“要不要射一箭？” 伊维希没有立即拒绝。 瓦尔克抽了只箭，反手握着，将箭羽那端递给伊维希：“往前面山林射，那后面是山谷，这会儿连个动物都没有。” 伊维希试探着拉开弓弦，瓦尔克抱臂看着，唇边浮现笑意：“你那么畏畏缩缩的，我还能害你不成？” “我在看弓箭上的光梓花。”伊维希忍不住辩解。 “噢，那个啊。”瓦尔克不甚在意地道，“我们国家的象征嘛，光梓花。” 第22章 不仅是金弓的两端，箭头处也有光梓花的式样……这位骑士长的身份比想象中的还要高。 “是不是突然觉得我挺厉害的？”瓦尔克的一头金发在黑夜中仍然熠熠生辉，如他本色此刻毫无阴霾的畅快笑意，“不过就算你能做到我这个位置，也不一定有这个待遇。” 伊维希听出他在卖关子，从善如流地问：“为什么？” 瓦尔克眉梢一挑：“我是王室，佩戴光梓花的纹饰是我本来就有的权利，平民要得到这个，需要更多、更大的功绩。” 伊维希：“……” 瓦尔克看见她身形都僵住了：“怎么，吓到了？” 伊维希：“……只是有点意外。” “噢。” 瓦尔克稍显得意地应了，顿了两秒，突然道，“难道我看起来不像王室吗？——你那个心虚的表情是怎么回事？别以为在黑夜里我就看不见，我的视力可是足以穿透黑夜！” 伊维希被他坚持不懈、争辩关头都不忘吹捧自己的精神深深地触动了：这是何等的自以为是，才能做到这样的登峰造极。 ……如果是王室，花钱大手大脚好像这点就说得通了。 伊维希抬手朝着不远处一棵大树拉开弓箭，这是可视范围内保险的做法，她没有真的指向山林深处。 瓦尔克注意到她的动作，嘴角一撇，没说什么。 箭身破空而去，带出细微的风声，有意无意注视着这边的骑士团不约而同地追随着那支箭的去向。 作壁上观的瓦尔克原本也是同样，他的视线却陡然定格在了另一处，脸上神色敛去，瓦尔克轻巧地跃下石头，转眼就悄无声息地到了伊维希身侧。 “有……” “嘘。” 短促的制止音节与瓦尔克抬手拉弓的动作重叠，伊维希侧了侧首，瓦尔克的头发随着微风擦在她的脸侧。 瓦尔克就着伊维希举起的金弓，干脆地射出一箭！ 这箭比方才伊维希的那箭更快、更猛，由瓦尔克的手中发出，还带出了一点金光，照亮了黑夜，直冲着东南方而去。 藏在树后的魔物根本来不及躲开，被箭正中脑袋，摔到在地，很快化为轻烟消失。 是低级魔物。 “有魔物！” 骑士团几乎同时全部站起，手中佩剑尽数拔出，随时准备进入战斗。 瓦尔克用指节敲了敲伊维希的指节，碰撞出一点沉闷的声响，这动作有点怪，漫不经心的，却很合他这个人的感觉：“去后面待着，别乱跑。” 伊维希松了弓，往后撤开两步，指尖搭上了腰间的剑：塞缪尔给的那把剑还在她这里。 瓦尔克眯了眯眼，耳尖一动，随即同时发出了三箭，全中。 魔物的嘶吼声响彻密林，隐藏在暗处的魔物都被瓦尔克这百发百中的箭法逼了出来，骑士团紧着冲上去。 这场打的很快，伊维希就碰到了一个魔物，刚过了两招，马上被围过来的骑士们接手消灭。 确实想出手过招的伊维希：“……” 瓦尔克拿着金弓做武器，与魔物近身打斗，十分游刃有余，时快时慢的速度，看上去更像是在逗这些魔物玩：“你别抢他们活儿干，他们会觉得很没有面子的。” 伊维希：“啊？” 什么？ 视野内一位骑士奋力斩下两只魔物，不太好意思地回避了伊维希的视线：“是的，这位小姐，您是我们需要保护的对象，请您安心等候。” 瓦尔克轻巧地用弓弦又解决了一只魔物，语气中带着一贯的松散笑意，动作却杀伐果决： “——骑士将为您奉上胜利。” 第12章 第十二章 伊维希注意到这些魔物比她之前碰到的两次难打一些，好比进阶了似的，无论是速度还是造成的破坏，都更上一层楼。 “这附近是巫师城？魔物的数量不太正常啊。” 瓦尔克的语气辨不出情绪，反手拔剑出鞘，一剑挥下，挟裹雷霆万钧之势，周遭顿起风尘。 风声渐止，剩余的魔物尽数消除。 骑士团收剑入鞘的声音整齐划一地响起，伊维希如梦初醒——她还陷在方才那一剑中，其冲击力不亚于先前近距离观看奥狄斯施神术。 瓦尔克扫了她一眼，这次脸上没什么笑意，开口声音沉稳许多：“魔物有异，尽早回王都。启程！” 伊维希和他先后走向马车，瓦尔克有意慢了脚步，等她并行上来，才低声问：“你这是什么表情？想到什么了？” “大法官和塞缪尔之前也说过魔物的出现不太正常。”伊维希犹豫着道，“出现的频率和数量都不对劲。” “大概是那个吧……” 瓦尔克伸手搭在颈后，转了转脖颈，“神谕显示，魔王可能要重现世间了。” 伊维希一惊：“！？” 瓦尔克侧首：“你很害怕？” 伊维希眨了眨眼，模样显得有点呆：“魔王不是陨落了吗？” 第23章 莫非她其实还是有魔王打的？ 已经走到车前，瓦尔克抬手扶了一把上马车的伊维希，自己则随手一撑跃上驾车：“这个么，据说魔王是消灭不了的，即便陨落，假以时日也会再生。” “不过这次的时间也太短了点，按照典籍记载，怎么也得个几万年才能重现的。” 伊维希靠在马车门边，手指无意识地轻轻摩挲着边框，道：“有没有可能，魔王上次根本就没有陨落呢？” “……” 气氛陡然冷寂。 原本注视着伊维希小动作的瓦尔克，闻言抬眼看向她：“宁愿说典籍记载有误，你也最好不要这么说。” 伊维希不避不闪地与他对视：“什么？” 瓦尔克对她这副表情毫无招架之力，率先败下阵来：“我又不是在训斥你，只是好心告诫……行了行了，这话说出来容易让人联想到不好的事情，你知道么。比如，魔王没有陨落，那消失的星辰骑士是白费功夫了？又或者，连那么厉害的星辰骑士都无法达到的事情，还有人能真的击退魔王么？” 他的神情中显出几分无奈：“且不说你是不是在挑战星辰骑士的威望，单就所有人的信心与信念来说，这种猜测最好是藏在心底。” 伊维希理解地点了点头，停了好一会儿，马车和骑士团开始前行，她的声音压得更加低，带点凝重地问：“那我只悄悄问你呢，这种可能不是没有的吧？” 如果连那样备受赞誉的星辰骑士都没能真的使这位魔王陨落、这么快就又恢复元气，那这魔王的难打程度，绝对是地狱级别了。 瓦尔克的眸光瞬间冷了下去，可这段话中到底有触动他的地方，他回过视线，不再看伊维希： “……有。” 确实是有。 纵然星辰骑士厉害至极，可这世界上哪有真正万无一失的事。 但这说法如果是真的，实在是…… 伊维希跟着沉默。 瓦尔克隔了数秒，还是忍不住看过来，发现伊维希怔怔地出神，他蓦地笑了一下：“别想了，天塌下来有个儿高的顶着。就算魔王重现于世，还有那么多人在前面撑着，而且神谕都只是模糊显示，说不定魔王又不出现了呢？你现在担心个什么劲儿。” 伊维希心说：因为我要去正面刚魔王。 骑士团行进的速度加快，不用日暮，中午就能抵达王都。 瓦尔克在想事情，后段路程都没怎么说话，表面上还是悠闲的，笑容却只浮于表面。 伊维希也没有心情去调节气氛，她正坐在马车里轻轻叹气：“太难了。” 生活太难了。 打魔王太难了。 她撑着下巴，看看安然闭着眼沉睡的莱安，又是一声叹气：“晕过去有时候未必不是一件好事……要是装晕能够逃避事实，我现在就原地晕倒。” 伊维希苦兮兮地垂下脑袋，视野中是莱安白净修长的手指。他的肤色总是透出一种脆弱的苍白，这样近的距离下，可以毫不费力地看清莱安手背上蜿蜒的血管脉络，清楚得让人甚至不敢随意触碰，好似稍微一戳弄，这样的肌肤就被划出道口子来。 伊维希盯着看了一会儿，没忍住，伸出指尖，没什么力道地按在了莱安食指的第二根指节上。 按下去，又会慢慢地会升一点。 于是又按。 循环往复，伊维希突然觉得心情没那么沉重了。 ……但是，好像有道很沉重的视线？ 伊维希僵住动作，脖颈处的动作仿若机械，试探性地抬起了脑袋—— 一直沉睡着的青年终于苏醒，动作没有变过，唯一的变化，仅仅是睁开了眼：这双眸子墨色极浓，比精致的面容更能攥住人的视线，一眼望去即刻就要分散心神，给人以莫名的蛊惑感。 “……” “……” 场面安静了数秒。 两人就这样对视了数秒。 莱安的眼睛扇动一瞬，鸦羽般的睫毛轻轻覆盖在那双过分漂亮的眼睛上，一触即分，这短暂的遮蔽让伊维希猛然惊醒，脸都要因为不好意思而发烫：她竟然盯着人家看了这么久，又不是没见过这张脸！ 但要让伊维希回想她方才感觉到的东西，伊维希半点说不上来，一种奇怪的感觉盘桓在她心头，促使她反复思考、试图中记忆中找出遗漏的部分。 “你醒了。” 伊维希还算镇定，收拢心神后立刻直起身子，同时迅速地收起了“作案之手”，强硬地维持了脸上的不动声色，“要喝水吗？” “……” 莱安安静地看着她，彷佛听不到声音，半分神色变动都没有，只是直直地看着伊维希。 伊维希顿了顿，重复道：“你现在还好吗？能听懂我说的话吗？” “……” 莱安还是不说话。 视线定格在伊维希的脸上，无端让人觉得有些过于静谧、以至于不寒而栗。 伊维希的平静被这无言的注视打出了一丝裂痕，她倒了杯水，稍显尴尬地凑近莱安：“你可能是刚醒过来，还没有适应，如果你能听得见声音，至少给我一点回应？” 她伸出手，试图将莱安的脑袋抬起来一些，以便喝水，将要碰到莱安的脖颈时，伊维希又停下了。这会儿她和莱安的距离已经很近，双方视线交错的瞬间，能清楚地看清对方睫毛轻微颤动的细小变化：“……我要把你抱起来一点，你别怕。” 第24章 伊维希觉得莱安胆子好像挺小的。 像只到了陌生环境中的猫，不敢出声，只安静地打量。 伊维希动作轻柔地将莱安的脖子抬起来，这过程中莱安并没有反抗，伊维希感觉得到他如影随形的注视，将杯子放在莱安唇边的时候，伊维希眼角余光瞥到了他不知道何时攥起来的手指。 ……真的害怕啊？ 伊维希一手方才茶杯，一手将莱安半抱着、靠坐起来，非仰视的角度似乎让莱安感觉好了许多，他乖乖地任由伊维希摆弄，手指也悄无声息地松开了。 伊维希和他面对面，换了个角度，伊维希才清楚认知到莱安的身量颇高，纵然身形有些清瘦，但这样却有了点压迫感。 “我叫伊维希·布伦特，你有印象吗？” 伊维希再次试图和他交流，这次还加了手上动作，极为耐心地比划着，“我们一起晕倒在树林里，你受了伤，这些你还记得吗？” 莱安眼睛略动了一下。 伊维希惊喜地再接再厉：“当时大约是深秋，你还握着我的手……不用想太多复杂的事，你先回忆自己的名字，其他的我们慢慢想！” 说不定莱安能为她解答很多事情。 莱安看着伊维希的一切动作，脸上没有半点表情，比起死气沉沉这样的消极状态，更像是一块纯然的白板，一片空白，什么都无从分辨。 伊维希满怀期待地等待着莱安的反应，见他的嘴唇轻启，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伊维希。” 结果莱安只是重复了她的名字。 咬字很轻，音节从舌尖悄悄溜出来， 伊维希一怔，点点头：“是，我是伊维希。——你还记得自己的名字吗？” 莱安望着她碧绿色的眼眸，里面盛载着希冀与光亮，比最柔和的水波更动人润泽。 他静了一会儿，说：“不记得了。” 第13章 第十三章 莱安的不记得，是指什么事都忘得一干二净。最基础的姓名都毫无印象，更别提其他的。 伊维希已经从询问他有关记忆，到询问他是否还记得生活常识了。 结果不尽如人意：莱安好像脑子都碰坏了点，有小部分常识说得不清不楚。 伊维希看着莱安，定了好一会儿，陡然松懈了神色，带点疲乏地轻声说：“没事，先把身体养好，记不起来就算了，可能是那片林子有毒吧。” 一个两个的都失忆了。 莱安抬眸：“有毒？” “是一种比喻啦，就是……很奇怪的意思。”伊维希打消了试图从莱安这里得到信息的念头，心情既失落又莫名轻松，她为自己倒了杯茶，“对了，我给你取了个名字，叫莱安。你要是觉得可以，就暂时把这当作你的名字吧？” 莱安没说话。 大约过了五秒，他开口：“我和你是什么关系？” “不知道。”伊维希耿直地摇头，“我也失忆了。” 莱安这次沉默的时间更长，眼睛黑沉沉的，如山雨欲来，本就低冽的声线更显压抑：“那你为什么要照顾我？” 伊维希反应过来这人是反客为主，开始询问他想知道的事了。 她如实道：“总不能就那么把你丢下吧。” 莱安不说话了。 伊维希又补了一句：“我不是坏人，你放心。” 莱安垂首，压抑着咳嗽了几声。 伊维希连忙凑过去帮他顺气，眼看着莱安的脸色更加煞白，她急忙道：“你要么还是先躺下休息吧？你受了很重的内伤，等我们进了王都就给了找药剂师，不要着急。” “咳咳！……咳咳咳……” 莱安脱力地靠在伊维希的肩上，淡色的唇边一抹艳色，竟然是硬生生咳出血来了。 “！” 伊维希吓得连忙去找之前塞缪尔留下来的药，动静不小，瓦尔克的声音隔着门扉传来：“喂，出了什么事？” 伊维希声音紧绷地答：“我在找药！” 马车门即刻被推开，瓦尔克先是看了看稍显手忙脚乱的伊维希，而后才将视线落在不停咳嗽的莱安身上——只隔着一道门，他当然听见里面的两道声音，知道这人是醒过来，没想到醒过来反而不比晕着省心。 看情况，伊维希也没从这人嘴里问出点什么。 伊维希将药喂给莱安，莱安下意识的反应是往后躲，看得伊维希在紧急情况下都顿了顿，解释道：“这是对你好的药。” 莱安醒来后第一次有了表情——眉心拢起：“我不……” 伊维希趁他开口的时机，直接把药塞进了他嘴里，跟着抄起茶杯灌了口水进去，动作一气呵成。 旁观的瓦尔克吹了声口哨，关了车门。 莱安：“……” 他的手指正扣在伊维希的小臂上，证明了他途中确实尝试过反抗，但这反抗也确实是没有什么效果。 第25章 伊维希半点没被他的动作阻挠到，相反，莱安握着她手臂的力道还让她有点惊奇：这力气也太小了……嗯？ “你的手怎么这么冰？”伊维希碰了碰莱安的手指，被那了无生气的温度惊到，抓着他的手放回了被子里，不容置疑地将莱安按下躺着，“好了，现在闭眼休息，你不许说话了。” 莱安：“……” 他现在的神色，真就是死气沉沉的面无表情了。 显然方才那一通让他不大高兴。 伊维希直接伸手遮住他的眼睛，催促道：“睡觉吧。” 莱安试图再次反抗。 然后再次失败。 他的表情很难形容，又委屈又不敢置信，伊维希差点都不忍心“镇压”他了。 车内场面十分不友好，最终以伊维希的全盘获胜作为结束，莱安看上去更像是直接气晕过去了。 伊维希见他消停，松了口气，突然想起来：刚才那药苦不苦啊？ 她抬手嗅了嗅触碰到药丸的食指，残留的隐约苦味让伊维希不自觉地往后退开——破案了，非常苦。 难怪莱安的表情那么不愉快。 ……男人嘛，总要经历风雨苦楚的。 伊维希为他默哀。 马车外敲了敲，是瓦尔克示意她出去说话。 伊维希带了面纱，瓦尔克在驾车边给她腾了个空位，手指一敲：“坐下。” “？” 伊维希奇怪地看他一眼。 瓦尔克笑了笑，不无得意：“盯着我看做什么？” 伊维希：“觉得你可能是霸总附身。” 看这手指敲的，多么拿乔有范。 瓦尔克：“？” 瓦尔克：“霸总是什么？” 伊维希面不改色：“就是一种威武人群的代名词。” “是么。” 瓦尔克不大信，笑意却深，“没想到你也能说出这种好话来，不错。” 伊维希八风不动。 内心的吐槽逆流成河：更像了更像了！ 瓦尔克看向前方，声音放轻了些：“你朋友也失忆了？” 伊维希点头：“嗯。” “你们失忆都能同甘共苦，真是不容易啊。”瓦尔克叹了一句，话锋急转，“要不要我去试试他？” 伊维希没懂：“什么试试？” “看他是不是在说假话……这类的。骑士团管的事情多，盘问的技巧也许需要掌握。” 瓦尔克说得轻松，伊维希却瞬间联想到了私刑、拷问一类的东西，摇头拒绝：“不用了。” 她再度压低声音，生怕伤了人的自尊心：“你都不知道，他弱得不行，没什么力气、手还特别凉，受不了折腾的。” “这和他是否说谎没有冲突吧？”瓦尔克精准抓点，条理清楚地道，“你们两个人都失忆，倘若是真的就算了；如果他在撒谎，说不定你们在晕过去之前有什么过节，或许是死对头，又或者，隐瞒本身就是耐人寻味的事。” 他语气懒散，措辞却清晰明了：“再说了，你们既然是在一个地方醒来的，为什么他受了那么重的伤，你却半点损伤都没有，说不准就是他暗算你不成被你反杀，这都是有可能的。” 说到这里，瓦尔克停了停，脸上划过片刻的不自然。 伊维希一直望着他，自然也注意到这点：“怎么了？” 似乎……还有什么话说不出口？ “没什么，只是还有一种比较浪漫的可能。”瓦尔克说这番话，既不偏颇，更不针对，面对伊维希的发问，不觉得有什么需要遮掩，“比如说，你们遇到了比较大的事情，他一力保护你了。” 所以才会其中一个受了那么重的伤，另一个毫发无损。 伊维希闻言，沉吟：“是啊，我醒过来的时候，他还握着我的手呢……” 感觉这种可能性应该是最大的。 仇敌之类的，怎么可能握手呢。 瓦尔克眉梢一挑：“看你这意思，是不让我去试他了。” 伊维希：“让他休息吧。” 瓦尔克便不说话了。 临近王都，一位骑士快马跑过来，停在了瓦尔克跟前，下马行礼，将要说话，又看了眼倚靠在车门边看风景的伊维希，犹豫着：“骑士长大人……” 第26章 瓦尔克随意地摆了摆手：“说吧。” 这名骑士垂下眼，一板一眼地报告：“兰迪大人被关进了圣殿中，大法官已经请罪等候受罚，陛下现下正在圣殿等候，请您直接去往圣殿。” “知道了。” 瓦尔克伸手挥鞭，马车即刻加速向前。 伊维希离得近，纵使不断分散注意力，还是听清楚了关键词，当即惊愕地看着瓦尔克：“塞缪尔他……大法官又为什么要受罚？” 就算不是为了星辰剑，光梓勋章确实被塞缪尔盗走，受罚还情有可原；可奥狄斯不是来追回失物的人吗？ 瓦尔克随口道：“因为奥狄斯是大法官啊。” 他瞥了眼伊维希的神色，解释说：“裁决万物的大法官，对自身也要最为严苛。这次请罪的原因么，我想想……大概是因为奥狄斯没有在第一时间发诏令，以至于塞缪尔能逃那么久，虽然前后差别不是特别大，但这么点错处足够以‘公正’著称的大法官受罚了。” 伊维希若有所思：“所以，大法官……还要审判自己吗？” “是的。” 瓦尔克忍了又忍，联想到这路上的种种“巧合”，实在是没忍住，脱口道，“不过呢，确实有个办法可以免去他们的所有过失。” 伊维希：“什么办法？” 瓦尔克侧首看着她：“你真的是星辰骑士。” 伊维希：“……” 瓦尔克感觉有点吓到她了，清了清嗓子，解释道：“你如果真的是星辰骑士，他们就是找回你的功臣，功过是可以相抵的。” 伊维希移开视线：“噢，我还以为你是要我一口咬定，我就是星辰骑士。” “谁会出那种馊主意啊，我又不是要害你的，我只是希望你就是——” 瓦尔克猛地又咳了几声，欲盖弥彰地将未竟之言掩藏在了咳嗽声中。 伊维希：“……” 她听到了。 伊维希迟疑着，决定坦诚相待，毕竟瓦尔克这一路上也对她说了不少事，方才更没有特意避开她：“希望这种东西，还是不要随便有的好。” 瓦尔克震惊地看着她：“……” 瓦尔克：“我对你说这些是让你用这种话来堵我的吗？” 伊维希没想到他会这么想，辩解道：“我不是堵你，我是想开解你。毕竟希望落空很……” 瓦尔克打断她： “我自己开解自己就够可悲，现在想做梦还要被迫清醒！——你圆滑一点不行么！？不要说了！” 伊维希：“……” 哦。 原来是恼羞成怒。 ……两次都是因为星辰骑士。 骑士长大人，你这实在没什么立场去说塞缪尔啊。 第14章 第十四章 骑士团进入王都。 从城门处开始，招呼声逐渐增多，等进了内城，路边自发的人群几乎成列，热情地和骑士团打招呼。 “是皇家骑士团！” “执行任务回来的吗？真是辛苦了啊！” “瓦尔克大人怎么不在队伍里？……他在驾车，天呐，车上的是什么人？” “咦？车上的那位是女性吧？那是谁？” “骑士长大人驾车也很帅啊！” “欢迎回来！” …… 看得出皇家骑士团在王都内威望与人气都很高，伊维希好奇地打量着四周的建筑，不防眼前划过一道影子，她下意识要出手，瓦尔克的动作比她更快，转眼抓住了那东西。 是一朵绑着铃铛的玫瑰。 “瓦尔克大人！欢迎您回来！” 抛花的女子站在二楼的围栏边，毫不顾忌地肆意笑着，紧接着又抛下来许多花朵，洋洋洒洒地炒热了气氛。 瓦尔克手臂护在伊维希脸前，避免她被直接砸到：“进去待着。” 伊维希迫不及待地进了马车，正好莱安也醒了：“你现在感觉好点了吗？” 莱安不答，眼睛直直地望着伊维希。 沉默得怪吓人的。 隔着马车壁和车帘，还是能时不时感觉到东西砸在上面的响动，花香悄无声息地渗透进来，可见是扔了多少花。 第27章 伊维希忍不住想：难怪瓦尔克有时候过于自信，他的受欢迎程度确实足以匹配。 莱安蹙着眉。 伊维希敏锐地注意到，凑近了点：“怎么了？” “……好吵。” 说着，莱安又开始咳嗽。 伊维希身形稍动，咳嗽不止的莱安迅速地伸手，拽住了她的无名指和小指：“等、咳咳咳！” “？” 伊维希又半蹲下去，“有什么话要说吗？” “咳咳咳！” 伊维希：“……” 她苦恼地盯着莱安颤抖的痛苦模样，感受着手指被他尽力握住的力道，思索了一阵，伊维希突然伸手，捂住了莱安的耳朵。 “……” 莱安的身形蓦然僵住了，黑漆漆的眼睛眨动数下，看上去怪可爱的。 “别怕啊。”伊维希柔和了声音哄他，“待会儿就好了，忍一忍。” 莱安的胆子太小了。 伊维希简直保护欲爆棚。 莱安被她捂着耳朵，像是被捏住了后颈的猫，咳嗽的频率都变低了。 伊维希感觉到掌心的温度，“嗯？”了一声，稍稍拿开手，发觉莱安的耳朵变得很红，整只耳朵成了与肌肤格格不入的艳红色，尤其是耳尖部分，彷佛随时能滴下血来。 莱安抬手挥开她，由于本身的虚弱，力道不痛不痒的，伊维希只是顺势往后退开——毕竟莱安现在的状态，让她很轻易地联想到了“羞愤欲死”这种词。 ……胆小，还害羞。 伊维希看他又开始剧烈咳嗽，默默地给他倒了杯水，刚靠近，莱安下意识地又挥开，得亏伊维希反应灵敏，水杯才没打翻。 “我、我那不是要轻薄你的意思。”伊维希不得已地开始解释，面色窘迫，“你不是不喜欢吵闹吗？我以为那样你能舒服一点。” 听见“舒服”这个词，莱安眼睛微微睁大了点，墨色的眼底因为不停地咳嗽而泛出了生理性的水光，此刻正无声地摇曳，彷佛在谴责伊维希的口无遮拦、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伊维希：“……” 伊维希：“我的意思是——好受！好受一点！” 莱安别开脸，握拳抵在唇边，咳得清瘦的背脊都颤动弯曲。 伊维希：“……” 行。 我不说话了。 窗外的欢呼声持续了好一阵，到了圣殿附近才逐渐平息。 圣殿建筑高大，占地面积广阔，更起到衬托作用的，是方圆都没有其他的建筑毗邻，圣殿以白色为主，纯色的建筑几乎要和天空融为一体，高耸入云的顶端，点缀着一颗金色的宝石。 骑士团自发在门前列成两队，瓦尔克先下了车，对着探出脑袋来的伊维希伸出手。 伊维希：“？” 瓦尔克笑了笑，故意打趣她似的：“这位小姐，请下车。” 说着，他微微欠身。 骑士团顿时跟着齐刷刷地欠身，右手放在了心脏处。 伊维希：“……” 她想起方才无数扔过来的花朵，避开瓦尔克的手，自己跳下去了。 “真让人伤心。”瓦尔克随口一句，并没有难过的神色，坦然自若地收了手，他站直身子看着眼前巍峨的圣殿，“不把你朋友带进去？” 伊维希再次问号了：“带他进去做什么？” 瓦尔克一噎：“……” 他嘀咕道：“怎么那么信任他？” 有奥狄斯试过在前，瓦尔克也只是提议，况且莱安重伤未愈，醒来就咳得死去活来，不会强求把人带进去走一遭。 进殿的只有瓦尔克和伊维希。 通过殿前数十级的台阶，两边回廊通向正对的另一扇门，中间是一方池水，往后还有几道建筑曲折，再就是花园，最后才能到达真正的大殿。路程虽然长，但建筑设计十分巧妙，不论是哪段路都能沐浴在阳光下，不会受到遮蔽。 途中偶尔有一两个人途经，会将好奇的目光投过来，但不会出声，向瓦尔克行礼时都是无声的，动作优雅周到。 正式进入大殿前，瓦尔克停了停步伐，说：“深呼吸。” 伊维希一脸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不紧张吗？” 瓦尔克眨眨眼，金发在阳光下更显灿烂耀眼，衬得他的笑容都熠熠生辉，“待会儿你就要见到这个国家所有最高位的人了，再幸运一点，圣光今日就要降临在你身上。” 第28章 伊维希摇头：“不紧张。” 瓦尔克笑容一僵：“……” 瓦尔克：“我认真的说，这位小姐，请你不要再这么耿直了，我会想要和你决斗的。” 伊维希耿直地反驳：“这有失你的骑士风范。” 她率先迈步，踏上了通往大殿的台阶。 正如所说，她此刻的心境半点不慌乱紧张，硬要说的话，什么感觉都没有，感想都说不出一字半句。 瓦尔克跟上她的脚步：“你这个人真是让人没有成就感。” 伊维希：“你之前还在我这里找赢的感觉，请铭记。” 瓦尔克：“……” 他气鼓鼓地别开脸，放弃和伊维希交谈了。 殿内的景致与外面没有太大差别，都是白色为主，点缀着金色。 入目看去有七个人，奥狄斯站在左端最上方，面前的那位穿着华贵，金发，中年模样——伊维希快速扫了眼身边的瓦尔克，确定了这两人长相有相似之处，猜测这应该就是国王了。下方还有五位看上去较为年长的人，穿着统一，都是白色的长袍，手持法杖，感觉上……应该是圣殿长老之类的人。 瓦尔克的解答适时而来：“奥狄斯对面的是陛下，其他的几位是圣殿五长老。” 伊维希点点头，表情镇定。 ——猜对了。 瓦尔克：“……” 真的好没有成就感。 伊维希能感觉到这几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她身上，虽然她不紧张，但不知道该怎么做。 走到近前，瓦尔克上前一步，行礼：“拜见陛下。” “起来吧。” 陛下慈爱地望着瓦尔克，语气温煦，态度亲近，“这一路辛苦你了。” 瓦尔克：“这是属下应该做的。” “你啊……” 陛下笑了笑，这模样和瓦尔克更为相似，他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又将目光投向了伊维希，“这就是塞缪尔不惜偷走光梓勋章，要去寻找的人？确实……与星辰骑士十分相像。” 简直是一模一样。 奥狄斯微微垂首：“陛下。” 陛下点了点头：“你去吧，这是你们的领域，我等着看结果。” 奥狄斯向伊维希走来。 还是那副冷冰冰的神色，从容不迫地站定在伊维希跟前，开口的声音也十分凛冽：“待会儿你会进入一道法阵，不论出现什么，不要害怕，那只是用来测试你身上的神性。” 伊维希迟疑着问：“你也在吗？” 奥狄斯一怔，颔首：“在。我是法阵的发动者。” 伊维希：“噢。” 她不说话了。 奥狄斯往后退了一步，又看看她，面色寒凉得能降周遭温度：“不会有事的。” 伊维希：“……好的。” 大法官的反差好心一如既往。 奥狄斯退开，五位长老自发围拢过来，在伊维希身边两米外形成了一道圆。 伊维希待着没动，视线到处看看，发觉她头顶上方的穹顶是半透明的——难怪这屋子这么亮。 阳光的温度却并不明显。 吟诵的声音响起，伊维希脚下浮现出法阵的纹路：以她的脚下为中心，不断出现七芒星，逐次扩大、向外扩散，层层叠加，花纹繁复不绝。 半圆形的光球将伊维希笼罩其间，伊维希用力地眨了眨眼，觉得有些头晕。 场面十分圣洁神奇。 当事人伊维希茫然无比。 片刻后。 吟诵停止，法阵消失。 伊维希没感觉到什么特别的事情。 “没有圣光。” 奥狄斯的声音就在此时响起，说完这句后，他默了默，声音错觉般地低了些，“她不是星辰骑士。” 第15章 第十五章 殿内十分安静。 第29章 启用了最高等级的法阵，结果十分明了： 这位女性并不是星辰骑士。 伊维希原本没什么特殊的感觉，但看见现在殿内众人一致的沉默，她不甚自在地蹭了蹭自己的手背。 说句不太好的话，伊维希现在还有点庆幸，当初她自己想到最尴尬的可能，就是这具身体是星辰骑士，但她本人不是。现在验证完毕，这具身体不是，她着实松了口气：替身不是最可怕的，替灵魂才最尴尬的！ 最终，是国王陛下先开口：“既然是误会一场，这位小姐，辛苦你跑一趟了。” 伊维希摇摇头：“没事。” 她看了看这位国王和善的表情，试探着问：“陛下，我能请问您一件事吗？” 措辞之客气，用词之礼貌。 伊维希谨慎地试图和这位国王交谈。 国王微笑着点点头：“可以。” 伊维希小心地道：“请问，塞缪尔会受到什么样的惩罚？” “这个啊，需要圣殿的审判。” 国王的态度和蔼可亲，显得十分平易近人，“他犯了盗窃罪，就需要付出相应的代价。这点你能够理解吗？” 伊维希被他过分柔和的态度惊到了，没想到这位国王半点架子都没有，忙不迭地点头：“是的，我理解。” 她原本只是想知道，塞缪尔到底要受什么样的惩罚。 国王都这么好声好气了，当然没立场再多问了。 至于奥狄斯——伊维希看他现在的状态，感觉他不是很想和人交流。 国王对她的回答应该还算满意，侧首看向伫立一旁的瓦尔克：“瓦尔克，麻烦你将这位小姐送出去了。” 瓦尔克看了伊维希一眼：“是。” 走时的景象和来时没有区别。 同样的建筑，同样有偶尔经过的人对瓦尔克行礼。 伊维希的心情没什么太大变化，但瓦尔克却明显沉默许多。 想想瓦尔克之前嘴硬的期待，伊维希很理解他现在的心情状态，希望落空最为致命，她识趣地没有出声打扰。 走到圣殿大门前的台阶，瓦尔克主动开口了：“你没什么想说的吗？” “？” 伊维希愣了好一会儿，“嗯……请问，你能帮忙带我去见修亚先生吗？听说他是王都内最好的药剂师，我想带莱安去看看。” 瓦尔克：“…………” 伊维希看他表情不对：“怎、怎么了？” “你、你这个人——” 瓦尔克有一种“你好不可理喻”的魔幻表情看着伊维希，彷佛伊维希是践踏他好心的狼心狗肺之徒，“事情都这样了，你能不能稍微想点别的事情啊？” 伊维希：“……比如？” “你之前说过你想要来王都的吧？那你现在要在这里生活，你既是这张脸、又不是星辰骑士，你以后怎么办啊？”瓦尔克恨铁不成钢地吐出口气，“我对你说过什么叫做过度希望的崩塌吧，本来那么多年无数冒充的人已经快把人的耐心磨爆炸了，结果现在出现了一个长相最相像的，你、你还不多想想自己？” 伊维希：“……” 她万万没想到，瓦尔克现在居然是在为她的未来打算考虑。她以为瓦尔克会因为星辰骑士的事，好歹消沉一天半天的，这会儿问她的打算，很大可能也是要说星辰骑士的事，结果……居然是在说她本身的事啊。 不得不说，伊维希被瓦尔克的关心打动了。 伊维希诚挚无比地凝望着瓦尔克，郑重其事地道谢：“谢谢你关心我，瓦尔克先生。” 瓦尔克气息沉着：“我不是在关心你，我只是就事论事。” 伊维希满目恳切：“谢谢你，瓦尔克。” 瓦尔克：“……” 他猝然别开脸：“别说场面话。” “我是认真的，非常感谢你为我本人说的话，我会铭记在心。”伊维希朝他微微欠身，“但是，我还是想请求您，请问您能够带我去找修亚先生吗？以后我一定会报答您的。” 她刚来王都，人生地不熟的，要尽一切办法先安排能做到的事情。 瓦尔克：“……” 瓦尔克拉下脸盯着她：“你记住了个大头鬼。” 伊维希逆来顺受：“您说得对。” 瓦尔克的表情看上去完全可以用憋屈来形容了。 下了台阶。 瓦尔克让骑士团解散，他自己则跃上马车，脸色很臭地对马车边的伊维希道：“还不上来？” 伊维希默默地、十分乖巧地上车。 瓦尔克看见她这样，不知道为什么更觉得气不顺了，长长地舒了口气，咬着牙道：“我是为什么沦落到给人当车夫了？” 第30章 伊维希进入马车的动作一停，转过脑袋：“可以让我来驾车的，慢一点的话应该没有问题，您在这附近稍微教教我就好了。” 不料瓦尔克半点没有被安抚到，手臂一挥：“别浪费我时间，进去好好待着！” 伊维希：“……” 骑士长比大法官难懂啊。 这是在生什么气？ 伊维希进了马车，莱安这次没昏睡过去，暂时没有咳嗽，唇边却有点不明显的血迹。 伊维希脸色一变：“你又吐血了？” 说着就要去找药。 莱安眼疾手快地抓住她的手：“我不吃药。” 伊维希：“可是你咳血了啊？” 莱安死死地抓住她的手，不让她动，重复道：“我不吃药。” 伊维希看着这熟悉的场景，恍然大悟：难怪上次咳成那样都要抓住她，就是为了不让她拿药啊。 “这里有糖。”伊维希和他打着商量，“吃完药就吃糖，不会苦的。” 莱安蹙眉，反驳道： “我又不是小孩子。” 伊维希：“那吃药？” 莱安：“我不吃。” 伊维希：“……” 你是什么品种的傲娇！ 死要面子的那种吗！ 最终，伊维希放弃了对莱安走和平路线，直接动作强行喂药，莱安的力气恢复了点，仍然难逃伊维希的“魔爪”，被迫吃了药。 伊维希很温情地又给他塞了颗糖。 莱安浑身都在轻微发抖，好似受了莫大耻辱：“你居然……” 话没说完，伊维希的手掌在他脑袋上轻轻拍了两下，哄道：“好了，不生气了。” 莱安又僵住了。 他应该是特别不适应和人有肢体接触，伊维希看见他的手指又悄无声息地握紧了。 伊维希收回手，背在身后，温声对他说：“马上带你去找最好的药剂师，等你病好了，就不用吃药了。” 莱安闷咳两声。 伊维希倒了茶递到他嘴边，莱安没喝，反倒是顺着伊维希的手指，看向了她的脸：“为什么这么帮我？” “没有不帮你的理由啊。” 伊维希回答得没有犹豫，“救了就救了，你能活下来是你自己的本事。” “……” 莱安接过了茶杯，喝下了这杯水，“你刚刚在和人吵架？” “不是吵架。” 伊维希简单地将事情和莱安说了一遍，原本是一笔带过的，但莱安间或插几句情理之中的询问，伊维希不知不觉就把事情说得十分完善了。 听完，莱安好一会儿没说话。 他垂着眸，问：“你既然和星辰骑士长得一样，为什么要从神性的角度去判断你？” “之前也有和她长得像的人啊，星辰骑士除了长相，还有神性，这两点是确认她的关键。”伊维希说，“对了，好像是说，星辰骑士是神选之人，所以需要这么测试吧。” 莱安微微颔首，声音轻且缓，很是好听：“所以，他们需要的是神选之人，并不是星辰骑士本身吧。” 伊维希愣了愣：“嗯？” 莱安竟然弯了点唇角，形成一个笑的浅薄弧度来：“就是说，星辰骑士对他们实际上没有那么重要，他们需要的，是神选降临、能够打败魔王的人，具体是谁，并不会在意。” “嗯……是啊。” 伊维希不大明白地附和着，被他这昙花一现的笑晃了眼，“本来他们就是需要打败魔王的人，当然是要找神选之人了，找不相关的人做什么呢？” 莱安顿了一下：“你这么说也没错。可是对于星辰骑士本人来说，这不会显得有些悲哀吗？这些人对她的期待，并非是出于真正的感情。” 伊维希总算明白莱安的中心意思了。 她猝不及防笑了出来，说：“原来你在纠结这个啊，看不出来你是个心思这么细腻的人呢。——就我来说，有那么多人同时存在的情况下，不能要求所有人都对另一个人绝对的真挚吧，而且还是有人在真心期待那位星辰骑士的。再说了，星辰骑士就是神选之人，没有那么多假设啦，你别想了。” 莱安一哽：“……” 片刻后，他再度开口，仍然很不能理解的样子：“你觉得是我在纠结？你难道，除了这些想法之外，半点没有其他想法吗？” 伊维希又不懂他执着的原因了，但还是脾气颇好地回应了：“非要说其他想法，当然是有的。” 莱安望着她：“什么？” 第31章 伊维希道：“你说，魔王是什么样的呢？” 莱安：“……” 第16章 第十六章 关于魔王的长相，失忆的莱安虽然心思细腻，但明显答不上来，伊维希和生闷气的瓦尔克稍微讨论了一下这件事，得出的结论大概是：魔王四头八臂，兽脸蛇身，常居深渊炼狱，通身漆黑阴沉。 莱安听了，声音轻缓地说：“这么看来，魔王真的挺可怕。” 伊维希友爱地安慰他：“别怕啊，我会保护你的。” 她现在越看莱安越觉得像只小猫。 莱安：“……” 他低低地“嗯”了声，垂下眼睛，不说话了。 马车停在一处宅邸门口。 伊维希准备下车，瓦尔克稍稍拦了她一下，提醒道：“面纱。” “不戴了。” 伊维希回答得顺畅，显然心里早已经有了打算，“要在王都生活，总不能一直这样吧。反正事情已经定论了，如果真的有人要因为长相来欺负我，那是他们的问题。骑士长你掌管王都安全，就算不是看在我们短暂的交情份儿上，也肯定不会对犯罪之人姑息的。” 有理有据，末了还拍了马屁。 瓦尔克想反驳的心思硬生生被她搅乱，听到最后一句没防备笑出来了：“既然你都想好了，当然是按你自己的想法去做。” 他只是给个建议。 又不是她什么人。 伊维希高兴地点点头。 瓦尔克跳下车：“修亚这个人比较孤僻，我和他都没说过几句话，平时有空都在家里研究药剂调试，现在应该在家。” 伊维希跟着跳下来：“那我现在直接去求见他，还是买点什么礼物再去求见他？” “都一样。” 瓦尔克无甚所谓地摊了摊手，他的情绪看上去已经完全恢复了，又是那副风流贵公子的悠然松散姿态，“反正他都不会见。” 伊维希：“……” 伊维希：“有没有可商量的办法？比如说找到他想要的书本秘籍、或者是通过什么考验之类的？” 小说里不都是这么写的吗？ 瓦尔克摇摇头：“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修亚单纯就是不想和人打交道，除了王室要求，近些年我就没见他主动出面过。” 他补充道：“有很多人试图强行进去找他，但修亚救治过的巫妖、诅咒巫师、骑士也有一批，都在护着他呢，突破难度非常高。——能凭本事突破，就能见到修亚，也是他本人默认的规矩了。” 伊维希：“……这话你之前怎么不告诉我？” “是你自己要来找修亚的，而且——” 瓦尔克伸手往右侧一摊，“这附近有很多不错的药剂师，都是慕名、想要有朝一日能得修亚青眼的人，你找不到修亚，想找别的药剂师也很方便。” “谢谢谢谢！” 伊维希松了口气，立马跑出去——避免莱安继续颠簸，她先去问清楚了更好。 瓦尔克没想到她这么风风火火，一句“不过”卡在嗓子眼：“喂！” 伊维希已经就近先跑进一家了。 瓦尔克：“……” 他蹙着眉，在原地思考了数秒，眸中逐渐浮现某种怀疑之色，开口的语气更是飘渺虚幻：“我这么一个骑士长站在这里，她为什么不求我？” 她瞎了吗？！ 修亚难求，但他就是王室！ 进去难度高，但他武力高啊！ ……她绝对是瞎了。 绝对是！ 伊维希一连问了好几位药剂师，开始还好说，听到“大法官施过治愈术”后的情况仍然严重，全部都摇头：“这种程度的重伤，基本是无力回天，女士，你还是去求求修亚先生吧。” 瓦尔克跟着伊维希身后转了几圈，不多时，就见伊维希迅速地找完了附近的药剂师，挫败地停在了树下：“看来……只有修亚先生能治啊。” 难怪塞缪尔一口说出来的，就是修亚。 瓦尔克抱臂站在她身侧：“嗯哼？” 伊维希用奇怪的眼神看了看他。 瓦尔克：“……” 他脸黑了：“你笨死了。” 伊维希：“？” 瓦尔克忍无可忍：“求我带你进去啊！” 第32章 伊维希：“？？” 她满脑袋问号：“等等，可能是我听错了，你说——” 瓦尔克直接拽住她的手臂，把人带向大门。 伊维希目瞪口呆：骑士长的纠结心思与日俱增啊！ 既然是打着这种心思，为什么之前那么一副袖手旁观、作壁上观的悠闲样子，想让她求的话，不是应该稍微暗示一下？ 事到如今，她都没机会“求”，骑士长倒是先绷不住了。 伊维希看着瓦尔克的背影，目光中满是不解。 瓦尔克到了门口，先是规矩地敲门。 门被打开一条很小的缝隙，一位浑身裹在黑色衣袍中的人站在那条缝隙后：“不好意思，修亚先生不见客。” “我是瓦尔克·哈里森。” 瓦尔克直接亮出身份，措辞客气，“我有急事找修亚先生帮忙，劳烦帮忙通传。” 那道黑影顿了一下，将缝隙开得更大了点，对着瓦尔克欠身行礼：“瓦尔克殿下，失礼了，修亚先生正在调试新的药剂，最近一月都是不见人的。” “我朋友受了重伤，附近的药剂师都无力回天，只能求修亚先生出手救治。”瓦尔克伸手扶住门框，“不会耽误太多时间，望修亚先生能抽空来看看，我定然重谢。” “这……” 黑影有些为难。 瓦尔克看准时机，拉着伊维希从这缝隙窜进去。 “瓦尔克殿下！” 数道黑影伴随着这声大喊瞬间冲了出来，齐刷刷的，彷佛复制粘贴，一溜儿的黑影看得伊维希都愣了：这是某种仪式吗？ 黑影们同时攻上来，瓦尔克拉弓迅速射出五箭，无缝切换到长剑，抬手便是一个挥击，以剑气将围拢的黑影震开。伊维希同时拔剑出鞘，两道黑影试图以她作为突破点，来挟制瓦尔克的行动，伊维希双手抵住剑背，接下了黑影从高空跃下的重重一击，脚下一转，保持自身待在瓦尔克能够反手来援的范围内——不能制敌，至少不能拖后腿。 瓦尔克到底是骑士长，动作大开大合，半点不留情面的状态下，没有花费太久时间就结束了战斗——不留情面的意思，是伊维希看得出来，上次瓦尔克和她打的时候，明显是手下留情太多了。 瓦尔克点到即止，收了剑，面上浮现一抹标志性的笑： “辛苦了。” 他侧首看了眼伊维希：“走。” 伊维希紧跟他的脚步。 黑影试图想要再靠过来，瓦尔克语气轻松地道：“再打一场，我是没什么问题。但败而再战、死缠烂打，似乎有点丢面子？” 他们的面子倒不重要，重要的是修亚·阿格加兹的颜面。 声望高到一个地位以后，颜面这种东西，说是外界强加也好，会成为大部分人无形中维持的必要之物。 ——就算本人不在意，他身边的人也未必能够不在意。 黑影们果然不再拦路。 瓦尔克稍显得意地扬了扬眉。 穿过曲折的回廊，往庭院后最深处的地方走，有一间与环境格格不入的木屋。 “修亚就在里面。” 瓦尔克低声嘱咐伊维希，“他脾气有点怪，你对他千万要耐心。” 伊维希连连点头：“我记住了。” 两人走近木屋，迈上台阶，瓦尔克伸手敲门：“请……” “砰——！！” 里面骤然传来一声物体撞击门板，而后落地破碎的声响。 瓦尔克：“……” 他敲门的那只手悄无声息地握紧了，力道之大，伊维希清楚地看见了他手背上的青筋。 ……骑士长应该从小到大都没有被人这么对待过吧？ 瓦尔克深吸一口气，再次克制地敲门：“请问……” “砰——！！” “哗啦——！！！” 这次，里面传来了一堆东西撞击并落地的响声。 瓦尔克再次深吸了一口气：“…………” 伊维希胆战心惊地看了他一眼，压根没机会拦，瓦尔克直接抬脚把门踹开了，声音拔高，金色短发被门扉开启而来的风扬起，碧色的眼眸亮得惊人，来势汹汹不亚于暴风雨来临： “请问，修亚先生现在方便吗？！” 伊维希都被这声音炸到了，呆呆地吐了口气：“……” 骑士长大人，要有耐心。 ……你这话是只用来告诫我的吗？ 第33章 第17章 第十七章 屋内一片狼藉，散落的玻璃碎片和不知名的液体，将原本就显得阴暗陈旧的木屋衬托得更加阴森恐怖，空气中漂浮着不知名的刺鼻气味，入目所见，没有一处可以随意下脚的地方。 角落处蹲着一道人影，全身裹在黑袍中，此刻正以微小的频率，瑟瑟发抖。 伊维希：“……” 她轻声道：“修亚先生好像被吓到了。” 瓦尔克横她一眼，似乎觉得她在拆台，他清了清嗓子，音量正常、语气悠然地说：“修亚先生，我朋友受了严重的伤，只有您能救了。如果您肯出手，我一定重谢。” “……滚。” 角落里瑟瑟发抖的人影，声音嘶哑地拒绝，“不救。” 伊维希发誓她看到了瓦尔克的太阳穴一瞬间欢快跳动了数下。 怕事情被弄得更糟，伊维希抢着开口：“修亚先生，吓到您了是我们不对，但我朋友每天咳血，实在是拖不下去了……您消消气，我先替您打扫屋子？” 修亚嘶哑的嗓音扬高了点，更显声线破败喑哑：“滚出去！” 瓦尔克身形一动，伊维希早有防备地伸手死死拦住他，一面柔和了声音，好声好气地说：“修亚先生，至少让我先帮您把屋子收拾了？碎片太多，不小心伤到您就不好了。” “？！” 瓦尔克震惊无比地看着伊维希，目光中满满地透露出一个中心思想：你为什么这么狗腿？？ 伊维希对他使了使眼色，尊贵如瓦尔克，完全接不到她的信号。伊维希只好压低声音劝道：“你先去外面休息，这里我来收拾。” 瓦尔克满脸不赞同：“喂，你这……” 伊维希摇头制止他试图做点别的什么的心思，快速道：“求人就要有求人的态度。” 求人嘛，就是做舔狗。 做的好就成功了。 伊维希麻利地把整间屋子打扫收拾了，跑进跑出，还找那些黑影要来了芦荟水，清新屋内的空气。伊维希准备打开窗户透透气的时候，保持着原来姿势缩在角落里的修亚开口了：“别开窗。” “好的。” 伊维希应得元气满满，脸上还挂着笑容，耐心十足地问，“您肚子饿吗？想吃些什么？” 修亚：“……出去。” “我给您端来食物，马上就出去，行吗？” 伊维希锲而不舍地打着商量，心中反复默念“舔狗守则”。 修亚迟疑了一下，伊维希抓紧这空隙，迅速跑出去找那些黑影，询问厨房的所在。 黑影们看她的眼神已经从惊讶和问号，逐渐变得习以为常：来求修亚先生的人，很少会注意到他们，但伊维希不仅三番两次询问他们一些东西的所在，甚至还找他们问修亚先生更喜欢哪种东西的香味。 开门的那位还提醒她：“有专门给修亚先生做饭的人，一般的口味，修亚先生吃不惯。” “谢谢！” 伊维希背过身来挥挥手，神情明媚，半点没有不耐与苦闷。 她将饭菜端给修亚，推出门外，瓦尔克已经不在了。 等时间差不多了，她敲了敲门：“修亚先生，您吃完了吗？我进去帮您收拾一下吧？” 里面没有砸东西的声音。 修亚也没有出声拒绝。 伊维希进去帮忙收拾餐具，修亚正站在桌前，背脊深深地佝偻着，双手撑在桌面上，身形消瘦单薄，比重伤的修亚看上去还显得更摇摇欲坠。 “我不想救。” 修亚突然开了口，声音很低，不仔细听很难分辨，“好麻烦……人。” 伊维希体会了一下他的意思：是觉得人很麻烦？ 她谨慎地没有开口。 修亚弯下腰，上半身几乎靠在桌面上，实际上是本人做出的一个拥抱动作——他紧紧地抱住了自己的双臂，大概是力道太重，声音都跟着颤抖起来：“什么伤？” “内伤，受伤原因不明。”伊维希尽量简洁地说，“一直咳嗽，会吐血，长时间昏迷，最近才醒。” “……我不想救。” 修亚将脑袋靠在桌面上，整个人宛如一朵即将凋谢的花，了无生气，连说话的气音都有气无力，“好烦，你为什么不滚……我不想出去……” 用这样半死不活的调子，修亚无意识地开始了碎碎念。 伊维希敏捷地说：“如果您允许，我会将病人带进来，不会劳烦您出去的。” “……你好烦。” 修亚用额头在桌面上磕了两下，表情纠结又痛苦，“不许说话了，你太烦了。” 伊维希闭嘴。 修亚就这么不轻不重地用额头和桌面硬刚，磕了大概十来下，他脱力地靠在桌上：“ 你能给我多少报酬？” 伊维希有点忐忑：“您想要多少？” 第34章 修亚顿了顿：“你有多少？” 伊维希斟酌着说：“请问，我可以分期——分时间付清吗？我现在手头上没有那么多钱，但我马上就去找事做，一定不会欠您……” “闭嘴吧。” 修亚打断她的话，“穷鬼。” 伊维希：“……” 修亚又开始病痛呻|吟般的碎碎念：“更麻烦了……白白救人……” 伊维希小声道：“我一定会还钱的，就在王都，您可以随时找到我。” 她没想跑单。 修亚听完，话语中都浮现出痛苦的感觉：“因为欠债而不得不和你继续牵扯，你不是在感谢我，你是想杀了我。” 伊维希：“我——” “闭嘴。” 伊维希：“……” 修亚整个人蔫巴巴地倒在桌上，受力缘故，逐渐顺着桌子边沿滑落到地面上，远远看去，像是一件黑色衣袍落到了地面上：毫无气力，消瘦不已。 伊维希就这么和这件“黑色衣袍”对峙了大概十分钟，修亚才摇摇晃晃地从地面上艰难地站了起来：“我救完，你有多远滚多远。” “……” 伊维希咽下感谢之词，顺着他的话道，“是，我一定不会再烦您了。” 修亚转过身来。 伊维希只能看到他落出来的一点银灰色头发，还有半截瘦削苍白的下颌，其余的全被黑袍挡住了个严严实实。 “把人带进来。” 修亚的下颌轻轻动了，声音里充斥着抗拒，“……只许一个人进来。” 这是让她放下病人就走。 伊维希按捺住激动，不住地点头：“马上就来，您稍等！” 伊维希兴冲冲地去马车里，一边将莱安抱起来，一边欢快地说：“修亚先生肯救你了，太好了！待会儿你乖乖地让他诊治，他脾气稍微有点孤僻，你千万不要惹他生气，不管说什么你听着就是了，知道吗？” 莱安的注意力都在伊维希试图将他公主抱的动作上，伸手试图阻拦，听到这里，他抬眸看了看伊维希，打量着她兴奋的神色：“他为难你了？” “没有。” 伊维希干脆地摇头，朝他笑了笑，“就是修亚先生不太喜欢见人，待会儿只能你一个人进去，我没办法陪你，你别害怕。” 莱安神色古怪：“害怕？” 说话间，伊维希已经将他裹在披风里，直接以公主抱的姿势将他抱起来了。 莱安的思维都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新奇体验打乱：“？？” 伊维希将他的脑袋按在自己的肩头，怕他长手长脚的乱动摔下去，哄劝道：“没事的，我就在外面守着你。” 她对莱安总有点放不下的情绪。 不知道是莱安的脆弱乖巧所致，还是别的什么。 莱安浑身都绷紧了，看上去像一只随时会炸毛的猫。 伊维希将莱安送进木屋，自己跑远了点等候，就见瓦尔克从大门处走过来，看见她，脚下转了方向：“修亚还是不肯救人？” 瓦尔克的表情并不凝重，也不是生气，而是……有点迫不及待的雀跃？ 和他方才战胜后给人的感觉差不多。 伊维希有点疑惑，还是说：“已经答应了，但只允许莱安一个人进去。” “……哦。” 瓦尔克错愕一瞬，隔了会儿才应声。 伊维希不大明白：“？” 骑士长讨厌莱安吗？ 不像啊。 瓦尔克没有多言，他将背在身后的左手更往后藏了点：那是他从陛下那里讨来的诏令，确保一定可以请动修亚。 但现在已经不需要了。 第18章 第十八章 等候修亚医治的空隙，瓦尔克抱臂靠在柱子上，看了看马上就要神游天外的伊维希，问：“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皇家学院下个月就要开始收人了吧？” 伊维希如梦初醒，条理清楚地回答道，“我打算先进去学习，然后……” 试试能不能刚魔王。 瓦尔克闻言，却蹙了眉：“你是想走哪一门类？法师、剑士、药剂师，还是巫师？” 第35章 “剑士。” 伊维希答得顺畅，神色坚定，“我已经想好了。” 瓦尔克：“……” 他表情复杂：“皇家学院的报名人数历年都创新高，各类选拔各有困难，其中以法师类最重神性，剑士其次，巫师最末，你可是半点神性都没有的。” 伊维希了解了皇家学院的制度和选拔时间，这种更深入的却没机会了解。 她试探地、明显怀抱着侥幸心理地问：“既然是剑士，不光是重神性，好歹也要看看剑术吧？” “是，剑术的精湛程度占了评判的大头。”瓦尔克歪了点脑袋，就那么看着她，“但你的剑术和精湛可沾不上边。” 伊维希敏捷道：“有没有那种可能——虽然这个人目前剑术还没有那么高的等级，但是感觉这个人还挺有天赋的，所以就把人收下了？” “按理来说，可行。” 瓦尔克无可无不可地点了点头，看着她的目光可以很好地转换为“不知悔改”这四个字，“可既然剑术没有那么强，神性和天赋总要跟上。能进皇家学院的都不是简单的人。” 伊维希：“……” 伊维希：“您、你看我的天赋……” “还不错，但你完全没有经过任何训练，又毫无神性加持。”瓦尔克说得点到为止。 伊维希无声地抽了口凉气：“我懂您的意思了。” 她深呼吸两度，试图平复自己的心情——不能怂，就是刚，如果横竖都是死我也要刚着死！ “？我看你没懂。” 瓦尔克打量着伊维希的神色，知道这人又是完全没有多想地避开了他想要表达的意图，吸取经验教训，懒得拐弯抹角，说，“今年剑士类的特殊考官是我。” 皇家学院的选拔主考官由校内出，但会从外界寻找在本领域最强的人，作为“特殊考官”，特殊考官拥有对参与选拔者的一票否决权与通过权，但必须在合理范围内。 伊维希顿了一下，彷佛要讲什么人间秘辛，往瓦尔克那边凑了点，低声道：“你是可以接贿赂的吗？” 瓦尔克看她的表情就像是在看傻子：“或许你可以想想别的路径？——比如说，求我教你？” 伊维希惊了：“你真的愿意教我吗？！” 她想过这种可能，但绝对没想过瓦尔克真的愿意教她。 被这样的消息冲击到了，伊维希有些语无伦次：“我是从现在开始就学吗？什么时候您方便？还有、如果您教我被人发现了的话，会不会对您的名声不太好，考官什么的……我很愿意向您学习！” 瓦尔克被她的表现惊到了，随即迟缓地笑了出来，自己倒是不好意思地别开视线，清了清嗓子：“这么高兴做什么……” 他嘴角一抿，指尖欢快地在手臂上无意识地敲动：“别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教你而已，谁敢来说闲话？” 伊维希眼睛亮亮地看着他，彷佛看到了自己生的希望。 瓦尔克觉得自己心情好极了：“不过呢，为了公允，我确实做不成特殊考官。你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吗？” 听见瓦尔克要丢考官的工作，伊维希陡然冷静下来了，小心翼翼地问：“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 瓦尔克故意不一口气说完，欣赏够了伊维希这张脸上的紧张表情，才蓦地嗤笑一声，神采飞扬地道，“你要好好学，别给我丢脸。” 伊维希怔了一下，问：“可是，特殊考官的事……” “我又不靠那东西，挂着虚名还怪无聊的。” 瓦尔克摆了摆手，一副为名声所累的样子，老神在在地叹着气，“不如教教你更有趣。” 伊维希福至心灵：“因为会像是在教导星辰骑士吗？” 之前她就发现，瓦尔克对星辰骑士半点不像是表面上那样不在乎，恰恰相反，还挺喜欢和星辰骑士在方方面面较劲。 瓦尔克猝不及防呛了一下，嘀咕道：“这时候倒是敏锐起来了。” 说完，他顿了顿，侧首去看伊维希的表情，发觉伊维希的表情毫无阴霾，甚至仍然带着轻松的喜悦，想要解释安抚的话便一并卡在了喉咙里。 木屋的门打开了一条细缝，伊维希立即站起来，抬步跑去，一面匆匆地道：“我过去看看，瓦尔克先生请不要走！我马上就去和您学剑术！” 瓦尔克的嘴都没来得及张开：“……” 修亚将门开了一点缝隙，本人就站在门后，只露出了黑袍的一角，可以说是将不愿意接触人这点表现得淋漓尽致。 伊维希乖巧地隔着门站定，礼貌地询问：“修亚先生，请问有什么事吗？” “伤太重了，救好了还有病根，需要养着。” 修亚说得又轻又快，彷佛赶场子似的，“赶紧把人带走。” 伊维希抓紧时机问：“休养期间需要吃什么药吗？” “随便。” 修亚默了一下，颇为烦躁地说，“没死就别来。” 伊维希雀跃道：“您还愿意再救吗？您真是个好人！” 分明之前说过让她滚远点，没想到是个口是心非的大好人啊！ “你还真能把他弄得再濒死一次么？” 修亚哑着嗓子，不可思议地反问，“你以为我救人很容易的吗？——有多远滚多远，再也别来了！” 第36章 门扉“啪”地一声狠狠合上。 过了一会儿，又悄悄打开了点。 “……把人带走。” 伊维希的声音里都透着笑意： “是！非常感谢！” 莱安正试图站起来，伊维希靠近了，他便立即抬眼看去。 “感觉好多了吧？”伊维希轻松地扶起他，“接下来你好好休养就没事了。” 莱安躺着的时候还不那么明显，这么一站起来，伊维希要扬起脑袋才能与他对上视线，身高的差距一下子便显现出来。 长时间没走路，莱安脚下一踉跄，下意识反握住了伊维希的手臂。 他自己怔了一下，很快就放开了。 伊维希没注意到这点，她看见修亚又在墙角边缩成了一小团，轻微的瑟瑟发抖。 伊维希：“……” 修亚先生是个社恐吧？ 她扶着莱安出门，很小声地问：“修亚先生刚刚给你治疗的时候也这样吗？” “哪样？” 莱安回头看了一眼，诡异地沉默了一下，“……差不多吧。” 伊维希叹为观止：“这就是所谓的‘上帝给你开了一扇门，就必定要关一扇窗’吧。” 修亚医术高超，却偏偏社恐，讨厌与人打交道。 莱安：“上帝？” “嗯……就是阿斯托亚神。” 伊维希强行圆回来。 “什么时候他……阿斯托亚神有上帝这样的称呼了？”莱安垂着眼，走下台阶，“上帝，是取意于‘上方的帝王’吗？” “我也不太清楚。” 伊维希再次惊叹于莱安的思维敏捷，打算蒙混过关，“之前听到有人这么喊，觉得还挺符合的。” “符合啊……” 莱安若所有思地重复着伊维希的话，“如果阿斯托亚神是上帝，必定是面向世间的帝王，现任的国王且不论，那么，你认为魔王在这之间扮演了什么角色？” “——反叛军的头领么？” 伊维希一顿，眼睛眨了好几下，她用略显震惊地眼神看着莱安，直把莱安看得抬起眼，露出疑问的神色，她说：“莱安，我突然觉得你可以去讲书哎，就是讲故事谋生的那类人，你的逻辑能力和脑补能力都挺好的。” 而且特别会剑走偏锋地抓重点。 每每一阵见血，说出来的东西都不太能反驳，有种刁钻角度的新奇感。 莱安：“……” 他冷淡地收回视线：“不必了。” 伊维希“噢”了声，对这位一直在昏迷不醒、没有过多交谈的人却有自发熟稔性：“我想着这样也是一条谋生的路子嘛。之后我要去学剑术，再找找谋生的办法，可能没办法时刻照顾你，你要是有个能清闲赚钱的方法就好了。” 莱安问：“你要去学剑术？为什么？” “因为……” 伊维希想了想，刚魔王这件事不好直接说出来，太奇怪了，于是她说，“我想走上人生巅峰，迎娶高富帅。” 莱安：“……？” 第19章 第十九章 王都内近日来讨论最多的事情，是皇家骑士团的回程，以及即将开始招生的皇家学院。 按照往年招生的经验，除了药剂师一类，剑士、巫师、法师三类都会有三位特殊考官。但这次，由于预言巫师塞缪尔盗窃圣物、大法官奥狄斯的自请受罚，巫师类与法师类同样空缺了特殊考官的位置。可唯一剩下的剑士类，原本要担任特殊考官的骑士长瓦尔克，前日正式请辞，说是要避嫌，不能担任特殊考官了。 消息一出，城内纷纷猜测内因。 “瓦尔克大人说要避嫌？可是，他有亲近之人要进去学院吗？没听说过啊。” “沃伦王子今年该进入学院了吧？” “可是沃伦王子是大法官一手教导的，不是瓦尔克大人教导的呀。” “你忘了吗？总说瓦尔克大人是骑士长，可他同时也是王室啊！按照辈分，沃伦王子要喊他一声叔叔呢。” “可沃伦王子和瓦尔克大人的亲缘关系也隔了……一层还是两层来着？这东西怎么算的？” “你措辞注意点吧，背后不要瞎论是非，尤其是贵人的是非。” “瓦尔克大人可真是公正严明。” “总之啊，今年皇家学院开天窗，一位特殊考官都没有。” …… 第37章 城内议论纷纷的时候，伊维希正在接受来自瓦尔克的严酷训练——看似无意义地挥剑一千次。 伊维希挥剑，瓦尔克坐在廊下吃瓜。 真·吃瓜。 清爽的甜瓜在阳光下泛着莹润的光泽，瓦尔克一边吃瓜，一边偶尔对伊维希的状态做出点评： “手臂绷紧。” “别放松。” “出剑加快。” 原本瓦尔克对伊维希的要求没有这么高标准，但第一天循序渐进的课程被伊维希轻松完成后，瓦尔克与她对了一战。 伊维希惨败，可瓦尔克仍然更改了对于她的培养方案。 瓦尔克的原话是：“你的天赋比我想象得还好一点。不需要前期过度了，直接开始训练力量的准确性。” 如果伊维希能够承受住这种强度的训练，瓦尔克还会继续加大对她上限的试探，以此决定她所要面对的剑术等级。 训练时期的瓦尔克和平常完全是两个人。 伊维希此前熟悉的瓦尔克，有点话痨还神经，既傲娇且霸总；然而情景切换到教导场合，他整个人从里到外、气场都发生了很大变化：确实是正经，但不是自身过于紧绷的一本正经——瓦尔克还能悠悠闲闲地坐在廊下吃瓜——而是看着他那副貌似和善的脸，都觉得他的笑容里藏着一把锐利的刀。 具体表现在，伊维希对他的称呼不自觉地用上了“您”，瓦尔克这时候也不会反驳她的措辞了。 结束了这一千次的挥剑训练，伊维希喘了口气，便听那方的瓦尔克扬声道：“别放松你的剑，我们打一场！” “？！！” 伊维希悚然一惊，大脑刚接收了这句话，耳边便听到了利刃划破空气的声音，仿佛有一道电流猛然从后背流窜而过，直冲头顶，让人瞬间清醒、以至于毛骨悚然。 伊维希险险地躲过，惊慌未定的瞳孔中，锋利冰冷的剑尖从距离她鼻尖不足存许的地方笔直划过。 上次在伊维希体力满值时的对战，瓦尔克只是用了木剑替代，这次却实打实用了他自己的佩剑。 ——瓦尔克是来真的！ 意识到这点，伊维希的大脑都空白了，身体却半点不含糊地妥善闪避。虽然每次都显得身形狼狈，但动作却及时不已，次次幸免。 瓦尔克手下留情了。 伊维希看得出来。 “噢？” 瓦尔克兴味盎然地看着伊维希躲避招式，唇边浮现了一抹堪称恶劣的笑意，“果然，你是激发型的。” 说着，他陡然加快了出剑的速度，伊维希避无可避，横剑相对，铮鸣一声，她与瓦尔克隔着刀光剑影四目相对。 “瓦尔克先生……！” 伊维希气息急促地喊了他的名字，语气中满是不解，眸光晃动，漾碎了眼底清澈的水光。 瓦尔克攻势微弱地一滞，眉梢不羁地挑了挑：“你这种类型呢，死境出爆发。简称——” “不打不争气。” 伊维希：“……” 瓦尔克收了剑势，以巧妙的力道，用剑身平面在伊维希的左手上臂处敲了一下：“破绽。” 又在侧腰处敲了一下。 “破绽。” 膝盖。 “破绽。” 伊维希一连被敲了几下，看着冰冷的剑刃数次击来，感受着危险物的数次靠近，整个人的保护机制完全被激起来了。 她忍无可忍地主动对瓦尔克发起攻击，却不是直攻，而是佯装进攻，以脚下作为干扰，分散了瓦尔克的注意力后，目标直指瓦尔克握剑的手。 伊维希想挑飞瓦尔克的剑！ 瓦尔克眸中战意突显，某种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认真因子，已经悄无声息地渗透进了他此刻的情绪中。 想挑飞他的剑，已经多少年没有人敢这么做了？ 瓦尔克反手错开这招，剑锋与伊维希的相撞，他的双眸亮得惊人，开口时的期待之意，让他本身都为之惊讶： “全力攻击我，让我看看你现在能做到什么地步。” 最开始是因为星辰骑士才关注到伊维希，一路护送她回来，冥冥中的相似让瓦尔克还想再观察试试。教伊维希剑术着实是意料之外，可现在，瓦尔克在瞬间几乎要淡忘他的本意。 ——将未经剑术教导的人作为对手，竟然也能让他燃起战意。 两人一连过了数十招，庭院中的陈设在剑招下摇摇欲坠、东倒西歪。 最后一招，瓦尔克一剑指向伊维希的额心。 “……我输了。” 伊维希的嗓音显得有些疲惫。 眼神却无半点懈怠之意。 第38章 上次对战，伊维希输了，却并未说这句话。当时的她认为，会输给瓦尔克是理所当然的，但现在，她显然是以真正的对手身份说出这句话。 满怀灼灼战意的一句认输之辞。 “很好。” 瓦尔克稳稳地持着剑，简略地对方才的一番对战作出评价，见伊维希完全被挑起来了斗志，他本人不遑多让，出口语气愈发张扬，“你不服？” “……” 伊维希从那股过于严阵以待的情绪中脱离，无声地舒了口气，“您很厉害，这一次我是服气的。” 这一次。 瓦尔克干脆地收剑，剑身擦过剑鞘的声音让伊维希忍不住耳尖一动，瓦尔克原本要说的话就这么不知所以地消失在了大脑中。 伊维希疑惑地看他。 瓦尔克方才气势不足地干巴巴道：“在星辰骑士出现前，我可是剑术类的第一天才。” 伊维希还在上一个对话情景中，说话直接：“不断提起当年，可能是一种老了的表现。” 瓦尔克：“……” 他气急败坏：“我才一百一十九岁，哪里老了！” 伊维希被这个数字成功唤醒了理智，回避了瓦尔克的问题：“是，您非常的年轻。” “？” 瓦尔克的表情没有半分缓解，“你是说我年纪太轻，不足以教你？” 伊维希也：“？” 伊维希：“骑士长大人你能不能不要曲解我的意思，我是真心实意认为您年轻合适，正值壮年。” 瓦尔克不信：“那你之前说的是什么？” “我在和您斗嘴，当然要说不好听的话了。”伊维希十分不理解地问，“您如果都当真的话，和人斗嘴的时候一定是次次落于下风的。” 瓦尔克微妙地陷入了沉默：“……” 伊维希看着他的心虚表情：“……” 我好像突然发现了什么。 未免不正经状态的瓦尔克再次发挥“无理取闹大法”，伊维希连忙转移他的注意力：“瓦尔克先生，您刚才说‘很好’，是指我暂且算合格了吗？” “不止。”瓦尔克抬眸看着她，“你很天才，伊维希。” 如果伊维希没记错，这是瓦尔克第一次喊她的名字，此前不知道是忽视还是意外，瓦尔克从不正面喊她的名字。 瓦尔克握着剑鞘与剑柄的交界处，拇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上面的光梓花花纹，表情是前所未有的认真。 他碧色的眸中完整地倒映出了伊维希的样子，这样直接的正视毫无压迫感，带着一目了然的鼓舞与欣赏。 “好好学，我等着看。” “……你能走到哪一步。” 第20章 第二十章 确如瓦尔克所说，伊维希是典型的激发型天才，循序渐进的教导对于伊维希来说收效甚微，反而是间歇性的危机降临，每每都能让伊维希的潜能得到激发，剑术更上一层楼。 这下，连瓦尔克都惊叹了： “你的剑术完全是野性直觉啊。” 临近学院选拔的日子，瓦尔克对伊维希的教导模式已经从“指导”变为了实打实的“下场实战”。 许多招式都是伊维希在瓦尔克的逼迫下无意发出，并不花哨，朴素且直接，只为达到“赢”的目的，招招精准。 每次伊维希都能有新的进步，瓦尔克对战的热情日益高涨，肉眼可见的心情颇好。 瓦尔克教导伊维希的场所，就是自己的宅邸，偶尔会有下人过来，伊维希能感觉到他们的视线，但瓦尔克从不在意，她本人也没有任何意见。 只是—— “瓦尔克先生，您一直都待在家里，没有问题吗？”伊维希询问悠闲在廊下踩着栏杆拉弓的瓦尔克。 “哟，会关心你师父了。” 瓦尔克松了手，弓弦发出震动时的清亮声响，他最近十分喜欢将“师父”这个称号挂在嘴边，“最近是我的假期，特殊考官也不是游手好闲的角色，这早是就定好了的。” 言外之意，你不必担心。 我也不是为了你才特意休假。 伊维希放心了。 二人又打了一场。 瓦尔克问伊维希要不要顺便吃晚饭，伊维希道谢拒绝，瓦尔克便摆摆手。 管家让人将伊维希送出去，看了看瓦尔克的表情，斟酌着说：“殿下，如果您想让布伦特小姐留下来吃晚餐，您不应该那样说的。” 这位管家从小就照顾瓦尔克，对瓦尔克的称呼还是最早习惯的“殿下”。 他方才听到瓦尔克那乍听上去毫不在意地“随口邀约”，以及被拒绝之后又无别样的表现，着实是看不过眼了。 第39章 “她爱吃不吃。” 瓦尔克冷哼一声，瞥了瞥管家，“我只是出于好心询问，并不是想让她留下来，你需要搞清楚这点。” 管家无奈地笑着应：“是，殿下。” 伊维希是赶着出去找点活儿干。 之前仅有的积蓄付给了住所，现在她可是一点钱都没有了。 平日白天里都在训练，只有晚上这点时间可以赚点钱供生活，不能耽搁。 但今天，那家常去帮忙的酒馆不需要人帮工了。 “先生，请问您知道有其他人需要什么帮工吗？”伊维希站在台阶下，对酒馆中的帮佣也十分客气。 “就算你喊我先生，我也帮不了你的。”帮佣叹了口气，对伊维希的境遇很能感同身受，迈下台阶来，低声道，“皇家学院的选拔快要开始，有很多从外地来的人近日已经抵达了。这些贵家的少爷小姐们往往喜欢包下店铺，又随身带着足够的侍从，店家是能够大赚一笔、还落得清闲，但这时候想要去临时帮工……哎。” 伊维希恍然：原来还有这样的缘故。 她为难道：“这时候难不成什么事情都做不成了吗？我家里还有人等着吃饭呢……” “我也体谅你的难处。” 帮佣摇了摇头，突然想到，“要么，你一早跟着人去捕鱼捕虾吧，就是来回有些费时间，但这些贵人们喜欢吃新鲜的鱼虾，指不定还能多赚点赏钱。” “一早？” 伊维希期待地问，“其他时间可以吗？” “当然是要一早了，时间晚了哪儿还有人？”帮佣看了看她，劝道，“想要赚钱就别怕吃苦，起早没什么的。” 伊维希没有多加辩解。 一队人马簇拥着中间的男女而来，衣着华贵，看得出是大富大贵之家。 伊维希跟着帮佣退到一边，听见中间那队男女隐约的交谈声。 “瓦尔克大人不做特殊考官，我都想去考法师了。” “艾琳，不要任性。你忘记之前为了学剑术，惹母亲生了多大的气吗？现在又变卦，母亲会被你气死的。” “可瓦尔克大人不在皇家学院任教，现在又不做特殊考官，我还想让他看看我的剑术呢。” “听说瓦尔克大人最近在教导一位颇有天赋的弟子，就是为了这个才不做特殊考官的。” “颇有天赋？有多厉害？我一定能打败。” “你啊……” “哥哥你也好意思叹气呢。你还不是为了星辰骑士大人，才一定要学剑术的？不过是母亲没有逼迫你学别的东西罢了。” 男子一噎，随即有些窘迫地别开了视线，明显是无从辩驳。 伊维希接下来又去了几家，都是一样的情况，不需要帮工，她倒是看见了不少这样的贵家小姐少爷，也有冲着大法官儿来的——圣殿的选拔与学院选拔并不冲突，两者之间往往还能互通，只要优秀就有往另一边迁移的可能。 今夜除了八卦，注定无功而返。 伊维希回去的路上思索着这附近有没有可以打猎的地方，答案当然是没有：王都附近，就算有山头也都有所属，不能随便进入。 “嗯……” 伊维希的步伐前所未有的缓慢，走在路上左顾右盼，快到住所附近了，她的手中握了一束花——实在没吃的，要么就用这束花凑合一顿吧？吃花饮露……莱安应该不知道这种说法，正好可以忽悠忽悠他。 再往前一点，伊维希迎面看见正往她这个方向走的莱安，当即扬起手臂招呼：“莱安！” 脆生生的声音，清丽又带点女性特有的柔和。 莱安动作一停，抬起眼睛看她。 “你怎么出来了？” 伊维希三两步跑过去，脸上已经挂起了惯常的活力笑容，“今天感觉还有吗？冷不冷？咳嗽了没有？” “……还好。” 听见伊维希关切的问候，莱安似乎有些愣，他看了看伊维希毫无作伪的神色，忍不住往后退缩了一点，“看你太久没回来，出什么事了吗？” “没事啊。”伊维希摇摇头，敏锐地注意到了莱安不好意思的动作，心说他果然是不习惯和人接触，便跟着也往后退了一步，顺便将手中的花束双手碰了出来，“噔噔~！好看吗？” 莱安眼睛眨了一下，定睛看清是一束花，他望着花束，陷入了沉默。 原本打算说出下半句“它不仅好看，而且还很好吃”的伊维希，就这么跟着沉默了：“……” 完了完了，他是不是没那么笨，不好骗了？ “花？” 莱安终于开口，低冽的嗓音如清泉落石，他抬眸，黑沉沉的眼睛看向伊维希，“为什么送花给我？” “我、我觉得它卖相挺不错的。”伊维希略显磕巴地解释，感觉自己特别像是面对妻子的无能丈夫——这种联想让伊维希更觉得窘迫了，“你喜欢吗？” “……” 莱安垂下眼，没有回答伊维希的问题，只是说，“你吃晚饭了吗？” 伊维希摇了摇头，如临大敌——终于到了这种揭露凄惨境况的时候。 莱安将握着花束的手垂下，略往身后藏了点：“我们去买点食物，你想吃什么？” 第40章 伊维希下意识地说：“可是今天我……” “我有钱。” 莱安先一步说，顶着伊维希惊讶的目光，他将一小袋钱拿出来，在伊维希眼前晃了晃，“晚餐是绝对够了。” 伊维希听着那袋钱币发出的撞击声，视线忍不住跟着钱袋转动：“你是从哪儿赚来的钱？” “帮人算账。”莱安轻描淡写地答，反问道，“你今天学了一天的剑术？” “嗯啊。” 伊维希点点头，“快到皇家学院的选拔日了，需要加紧练习……所以我今天，没赚到什么钱。” “皇家学院？” 莱安眉心略微动了动，“原来你学习剑术，是为了进入皇家学院。” 伊维希：“是啊。我没跟你说吗？” 进入皇家学院。 然后呢？ ……迎娶高富帅，大概能猜出来是什么意思。 那么，是想去皇家学院里找这样合适的结婚对象了？ 莱安垂着眼，不动声色地思考着，手指攥紧了花束，嫩绿的茎秆破了点皮，散发出幽幽的草木香气。 气氛陡然安静。 伊维希突然想起：按照以往的模式，就算时间会晚，她都是直接带食物回来的。但这次莱安直接问她有没有吃过晚餐，并且率先提出他有钱；后面她坦白，莱安也没有多问，就像是……一眼就看出来伊维希的落魄，巧妙地绕开了这点。 这么想想，莱安这个人的脑子还真好。 理清楚了逻辑，伊维希侧首称赞道：“莱安，你好聪明啊。” 正在思索的莱安：“？” 她听得见我心里在想什么？ 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秉持着“不打不成器”的理论，越是临近选拔日，瓦尔克与伊维希对战的频率就越高。 瓦尔克的说法还一套一套的： “你和我交手惯了，打其他人就会轻松很多。” 然后，每次都游刃有余地把伊维希打得十分狼狈，前来送茶水点心的仆人们不忍直视、来去匆匆地逃离。 学院选拔前日。 瓦尔克点到即止地和伊维希交手两个回合，嘱咐道：“记住这种感觉，所有不能给你这样压迫感的，都是你的手下败将。” 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伊维希已经大概习惯瓦尔克张扬又自信的说话方式，闻言只是默默地点头，没有反驳瓦尔克：既然是他这位前特殊考官给出的压迫感，按照实力等级来论，估计是没别人能给得出来了。 换言之，瓦尔克的这句话就相当于——你全场最佳，所向无敌。 瓦尔克绕着伊维希走了一圈，神色思索，挑剔的目光定格在伊维希手中的剑上：“这剑还是塞缪尔上次扔给你的那把吧。” 伊维希：“嗯。” 瓦尔克：“好像你从头到尾就这么一把剑，不换一把么？” 伊维希不明所以：“这把不可以吗？” “品质中等，不算好剑。” 瓦尔克简略评价，“应付用用还成，去参加选拔的大多家底不错，用的剑也是一等一的。” 伊维希松了口气，颇为满足地说：“中等就很好了。” 她还以为这剑是有多不行，心都快不跳了——她可没有别的剑，更没有时间和金钱去买最好的剑。 瓦尔克：“……” 瓦尔克一脸嫌弃地看着伊维希，仔细看看，还能从中品出一丝放弃的无奈。 伊维希忐忑地望着他：“怎、怎么了？” 瓦尔克不多废话，直接转身迈步：“你跟我过来。” 他雷厉风行地带着伊维希去了库房，大概是被人伺候惯了，钥匙拿在手上都不自己开门，非要抛给伊维希，再往旁边抱臂一站：“开门。” 十足的少爷派头。 伊维希怀抱着对瓦尔克的孝敬心理，毫无怨言地开了门，继而往旁边退开一点，还摊了只手：“您请。” 瓦尔克背着手，宛如土财主巡视自己的领土，趾高气扬地走进了屋里。 屋内面积广阔，分类规整，放眼望去是各色珍宝。 伊维希弗一踏进来，就感觉到了扑面而来的富贵之气。 瓦尔克特意领着她走了一圈，确保伊维希参观到位了，才停在陈列长剑的区域：“这里随便一把剑都比你手中的剑品质好得多，挑吧。” 伊维希拒绝道：“我已经受您教导，不——” 第41章 “拿那么一把剑显得我怎么苛待你了。” 瓦尔克打断她，下颌点了点，“挑把好的，别给我丢人。” 伊维希犹豫了一下，攥紧手中的剑：“非得挑吗？我觉得我这把剑挺顺手的，总不至于随便被人折断，这样就很好了。” 瓦尔克看了看剑，又看她：“这剑丑丑的，你喜欢？” “我觉得它挺好的。”伊维希辩解道，“朴实无华，简单的美丽。” “嗤。” 瓦尔克看上去没被说服，也不怎么赞同，到底还是没多说什么，“你喜欢就算了。” 他的视线在伊维希身上掠了一圈：“衣服总得换一身，太寒碜了。” 伊维希：“……” 她提醒道：“瓦尔克先生，我是去比剑术，穿什么衣服不重要的。” “你要时刻记得你代表了我一部分的水准。”瓦尔克蹙着眉，严肃正经地道，“给你好剑你不要，换身衣服你也不同意，你是要用这副要饭的样子去选拔么？” 瓦尔克一招必杀：“你想报答我的教导之恩，就至少答应我一件事——换剑，或者换衣服。” 伊维希迅速算了一下两者的价值量：衣服相对更好偿还。 她纠结着脸：“衣、衣服吧。” 瓦尔克这才满意了：“别那么小家子气，人靠衣装这话还是可信的。” 说着，他往外走：“走，出去买衣服。” 伊维希：“……” 骑士长大人，您当然不会懂我为什么小家子气了。 受人恩惠绝对是要还的，而欠债太多注定良心不安。 将将要出门，伊维希灵机一动，垂死挣扎：“瓦尔克先生，您就这么带我出去，会有更多人知道我就是您的弟子，万一我有什么做的不好，不是更容易给您丢脸么？” “？” 瓦尔克骤然看向她，“你不是信誓旦旦地向我承诺，不会给我丢脸的吗？你骗我？” 伊维希：“……没有，我不是那个意思。” 此时，一只伊维希失去了色彩和希望。 管家备了马车，伊维希了无生机地上了车，瓦尔克瞥了她几眼，主动说：“你之前不是问我，塞缪尔和奥狄斯的受罚情况吗？” 伊维希精神一振：“他们怎么样了？” “都关着，奥狄斯明天就能出来，塞缪尔……估计得等到你入学了。” 瓦尔克避重就轻，没有说得太深——奥狄斯倒还好，他原本就可以不用受罚，塞缪尔多吃了点苦，关着也是休养了。 “没有性命问题就好。”伊维希放心了些，“圣殿看起来那么威严，大法官之前的表现也很重视，我差点以为要……没大事就好。” “盗窃圣物罪名不小，塞缪尔算是悬崖勒马，又没有坏心，加上他还管着一座巫师城，算是精神意义上的巫师领袖，这个处罚算是合情合理了。”瓦尔克中肯地道，视线往马车外随意地看看，“希望他能记住教训，以后别做傻事了。” 伊维希无言以对，觉得有些唏嘘。 瓦尔克的目光突然一顿：“嗯？那是不是你朋友？” 一家店门口，莱安正和人在说着什么，他本人表现一如既往的冷淡，对面的男性却比较激动，说着还攥住了莱安的手。 “！” 伊维希目光一肃，“请停车！” 马车一停就跳下去。 瓦尔克原本打算跟过去看看，想想作罢，就着车窗看戏。 伊维希已经赶到莱安身边，动作强硬地夺回了莱安的手腕，随即将莱安从上到下扫视一圈，确认没有任何受伤，她方才压低了声音问：“出了什么事？” 莱安看了一眼被她攥着的手腕：“……” 莱安：“没事，他想收我做学徒。” “学徒？” 显然这和伊维希脑中的剧本相差太大。 “是啊，这位小姐，你误会了。”男人方才缓过来，面带微笑地解释说，“我看莱安在药剂方面很有天分，打算收他做学徒呢，不是在争吵。” 伊维希回头看着莱安，清澈的目光透露出一个中心思想：他说的对么？ “嗯。” 莱安颔首，精致的脸上没有半点表情变化，丝毫不为所动，“我不想做，他强行留我。” 这场面稍微显得有点奇怪。 在男人眼里就更觉得不太对：刚才不论怎么说，莱安都是一副懒得搭理人的样子，现在这位小姐一来，莱安的话倒突然就多了起来，像是……有了靠山，在告状。 男人连忙道：“诶诶，好商量嘛。你是为什么不愿意做啊？” 平日里大大咧咧惯了，男人说这话又想上手，先拉住莱安。 第42章 伊维希一把格开，一本正经道：“他说了不愿意，抱歉，请您不要再纠缠了。” “你这……” 男人脸色不大好看，强行忍住了，“莱安原本是帮忙算账的，我看他也很缺钱，小姐你的日子大概也不太好过，做药剂师可是很挣钱的。这位小姐，我知道你护食，但莱安毕竟是个男人，你总不能一辈子都这么护着他吧？你们也要过日子的。” “护、护食？” 伊维希呛了一下，气势不输地回道，“先生，您不要胡乱转移视线，莱安自己都说了不愿意，你别乱扣帽子！” 莱安在身后拉了下她的手指，声音不大不小地道：“做学徒很穷，别理他。” 伊维希愣了愣：“是这样吗？” “嗯，他们是穷鬼。”莱安从容不迫地说着，对着男人露出一个虚假营业的微笑，“就算你不收我的学徒费，我去你的对头家也不来你这里。” 男人：“？？” 男人：“等、等等……” 莱安清冷的嗓音柔和了点，但说出来的话却截然相反：“你就这样一辈子招不到合适的学徒吧。” 男人：“……” 男人恼羞成怒，又要出手，伊维希干脆地挡回去，这下用了点力气，算是警告，男人果然不敢再来纠缠。 伊维希连忙拉着莱安走开，边问他：“没伤到你吧。” 莱安应了一声：“嗯。” 又恢复成平常的样子了。 伊维希看看他，温声道：“下次不要为了那种人生气，远远地躲开。” 莱安疑惑地看她一眼：“我没有生气。” “？” 伊维希也疑惑了，“你刚才那样不是在生气吗？我从来没见过你特意对谁那么说话。” 莱安别开脸：“我没有。” “……噢。” 伊维希很好说服地相信了，接着说，“下次一定要躲得远远的，除非我在，不要起冲突，免得伤到你。” 莱安的视线停在伊维希握着他手腕的那只手上，并不柔嫩细滑，能感觉到轻微的薄茧摩擦，手指形状却很好看，修长白净，牢牢地圈着他。 “那里人还挺多的，怎么都在看戏？是不是你太乖了不出声，他们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你以后要记得呼救啊，情况不对就呼救，这没什么丢脸的……” 伊维希还在喋喋不休地嘱咐。 莱安抬眸，看着她侧过来的半张脸、盛着担忧的认真眼神，声线如常地开口道：“伊维希，你要带我到哪里去？” 他同时不动声色地试图将手抽出来。 “啊，我说着话都忘了。” 伊维希一拍脑袋，停下脚步，朝着莱安毫无阴霾地笑起来，眉眼弯弯，从月牙似的眼睛里透出了亮晶晶的光，“今天你不要去干活儿了，我还有点事，等处理完了——” “我们一起回家去。” 莱安抽回手的动作蓦然停顿了。 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瓦尔克看见伊维希和莱安一同过来，没说话，眉梢挑了挑。 在伊维希询问他是否可以多带个人时，瓦尔克只懒洋洋地应了一声：“行啊。” 马车内变为三人组。 却比二人组更安静死寂。 到了目的地，车内都一直保持着莫名的安静。 下车前，伊维希特意拽了下莱安的手臂，对他使了使眼色。 完全没接到她电波的莱安：“？” 他幽深的目光在伊维希脸上定格两秒，想要询问的心思从脑中一闪而过，随即被他打消，径直下车去了。 伊维希看他沉默不语，以为他完美get了自己的意思，甚至不需要半点疑问，当下心情便松快了点。 作为一个出生以来就锦衣玉食堆起来的王室中人，瓦尔克的标准显然是高得非常，所进店家的装潢都让伊维希呼吸紊乱——同理，价格也高得非常。 在伊维希压低声音、心惊胆战地询问店员衣服的价格时，那方的瓦尔克转了一圈，不大满意地问：“没有更好的了么？” 伊维希：“！” 瞬间心都快不跳了。 店家连忙迎上来，笑容满面地介绍：“给您看的当然都是店里最好的了，如果要求更高，还有专人手工定制，只需要六天，就能赶制出您要的衣服。” “定制不行，明天就得要。” 瓦尔克的视线在陈列的衣服上转来转去，又看看伊维希，目光挑剔高傲，“你有看中的么？” 伊维希毫不犹豫地迅速伸手，指向了店里最便宜的那件轻便装，气都不喘地一股脑将能够用上的词汇全部倒了出来：“我喜欢这个！简洁大方，轻装上阵，朴实无华但一看就不平凡！既不喧宾夺主又自有气质，简直是难能一见的优秀作品！能穿上它是我的荣幸更是我的幸运，相信它一定可以给我带来好运！” 第43章 瓦尔克：“……” 莱安：“……” 店主及店员：“……” 伊维希这一番堪称壮志豪情的话语，毫不费力地将屋内众人都镇住了。 瓦尔克原本的挑剔之辞都被震出了大脑，张了张嘴，声音都不似之前那么富有一掷千金的睥睨：“……你这么中意，那就这件吧。” 伊维希连连点头。 呆滞的店员被店主催促帮忙包装，伊维希则在此时迅速地又拽了莱安一下。 莱安：“？” 伊维希对他使了使眼色：快去啊！ 莱安眼睛眨了眨：“？？” 伊维希跟着：“？？” 她视线不住地瞟向瓦尔克那边，生怕他一言不合直接付帐了，场面和后续就会不可避免变得更加麻烦、难以处理。这会儿生死时速顾不得，她踮起脚、一并伸手搭在莱安的肩胛骨上，将两人的高度勉强拉到同一水平线，附耳轻声地快速道：“好莱安，帮我付个账，我真的没钱啦！” 莱安感受着耳朵处的热流，背脊忍不住颤了颤，迟缓地明白过来伊维希话里的意思，他的表情却更疑惑了。 时间紧急，伊维希迅速退开，不住地对他使眼色： 希望就在你身上！ 冲啊！ 莱安：“……” 他真心没太明白伊维希的思路。 从现状来看，难道瓦尔克不是伊维希期望中的“高富帅”么？为什么这种场面却要他出来付钱？ 那方瓦尔克已经准备付钱，莱安迟疑了一瞬，被伊维希在背后悄悄推了一把，他赶在瓦尔克一锤定音前开口：“我来付吧，多少钱？” 瓦尔克侧首定定地看他一眼：“你来付？” 不料莱安压根没有和他交谈的意图，眼神都没分出半点，径直询问店家：“请问多少钱？” 瓦尔克：“……” 他蓦地笑了一声，并非愉快的意味，而是带着荒谬可笑的意味：“有意思。” 店家看了看瓦尔克，见他迟迟没有动作，又看了看冷静从容的莱安，试探性地报出了个价钱。 神仙打架。 小本生意伤不起啊。 莱安面不改色地付了钱。 伊维希十分佩服他的心理素质。 ——就算是这间店里最便宜的衣服，对于他们这种穷鬼还是有压力的。 莱安不仅脑子好会赚钱，心理素质也刚得非常，不愧是宁死不吃苦药的狠人。 伊维希对他悄悄地比了个wink：大佬，稳。 莱安：“……” 他轻描淡写地收回了视线。 店员在包装衣服，趁着空档，伊维希再次对瓦尔克表达了十二万分的感谢。 瓦尔克看她态度诚恳，方才正了视线，语调懒散地道：“我还以为你是故意弄这么一出给我看的。” “什……” 伊维希反应过来，连忙摆手，“没有，您误会了，我身上没带钱，莱安身上才有钱。让您误会了很抱歉，我除了故意打断您挑贵衣服的行为外，没有任何故意的成分。” 瓦尔克一噎：“……” 瓦尔克：“你还怪诚实的。” 伊维希坦然得无所畏惧。 瓦尔克心情颇为微妙：“我又不会让你付钱，你想着带钱做什么？” 原本应该是他占上风的局势，现在看着伊维希坦荡荡的模样，这局面倒像是他在无理取闹了。 “可我不应该让您付钱，您已经帮了我很多了。” 伊维希朝他浅浅地鞠了一躬，礼节周全，“明天我会好好表现，一定不会给您丢脸。” 瓦尔克：“……” 他突然有种很憋屈的感觉——莫名被什么堵住了胸口，说不上来想表达意思的憋闷感。 最终，瓦尔克挥了挥手，露出不大耐烦的神色：“你知道就好，早点回去休息，保存体力。” 伊维希脆生生地答：“是！” 而后欢天喜地地拉着莱安一同出门了。 第44章 瓦尔克揉了揉眉心，觉得眼睛疼。 走出去一段路。 莱安看看伊维希的表情：不似作伪，是真的高兴。 他想了一圈，问：“你为什么不让瓦尔克付钱？” 伊维希怔了一下，莫名其妙地回：“他没道理为我付钱啊。” 总不能因为人家有钱就理所当然扶贫吧？ 从什么层面上这都说不过去啊。 莱安却也是真心实意地在迷惑：“那你为什么让我付钱？” 是要凭借他的出现，作为激起瓦尔克嫉妒心的催化剂么？ 可这样多此一举，就不怕瓦尔克失去了耐心？ 伊维希愣愣地看着他：“……因为我们的关系不一样啊。” “……” 莱安陡然沉默了。 伊维希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什么，迟疑地问：“还是说，你不这么觉得？” 算起来，瓦尔克和她算是阴差阳错有段交情，但交情并不深，瓦尔克能出手帮忙、教导她剑术，伊维希自认已经欠了他很大的人情，日后还起来绝对能称一句“大恩人”；莱安是伊维希一直在照顾的人，倒不是说挟恩图报，只是……至少他们算是在相依为命了，变相来说，可以算是家人行列。 伊维希原本以为莱安和她的想法应该差不多，现在看来，似乎……不是吗？ 尴尬因子逐渐弥漫。 伊维希退缩了点：“可能是我一厢情愿了，如果你有自己的想法可以直接告诉我的，这没什么。” 她捏了捏手中的衣服，又说：“关于这件衣服的钱……” “很漂亮。” 莱安突然说，“这件衣服很适合你。” 话题急刹转弯。 伊维希懵了一下：“是、是吗？” “嗯。” 莱安点点头，视线看了看别处，又落回伊维希的脸上，“你饿了吗？我们去吃点东西吧。” 伊维希不明所以：“可是我们刚刚说的话题，好像还没有讲清楚。” 莱安：“……” 僵持了一会儿。 莱安开口道：“我以为那是你要找的‘高富帅’。” 伊维希缓缓打出一个：“？” 莱安平静地看着她：“不是吗？从你的愿望来看，瓦尔克还算符合。” 想起自己装过的逼，伊维希缓了一下，解释说：“不是你理解的那个意思！我那句话的重点在于走上人生巅峰，迎娶高富帅不是必须的，而且也绝对不会在那之前！” 莱安理解力超高地总结：“所以你主要是要走上人生巅峰，在那之后才会寻找配得上你的人？” 伊维希觉得这个解读的偏向好像哪里不太对，一时半会儿又说不上来：“差、差不多吧。” 莱安理解地点了点头：“我明白了，瓦尔克确实不够格。” 伊维希：“……” 不，你好像不是很明白。 莱安和伊维希在一家面馆落座。 这次付钱的也是莱安。 见伊维希扫了眼他付钱的动作，莱安生怕她又将话题绕回到某个他不是很愿意直面的领域，率先道：“明天就是皇家学院的选拔日，我会和你一起去参与选拔。” 伊维希点点头：“是啊……嗯？” 伊维希：“你要选什么门类？” 莱安垂眸喝了口清茶：“药剂师。” 伊维希先是觉得有点惊喜，随即这点情绪就被担忧压了下去：“可是你没怎么接触过药剂，要么我们待会儿临时突击一下？” 上次“学徒事件”后，莱安还是帮人算账，没有去做这方面的工作。 “没时间了。” 莱安望着伊维希紧张的样子，又补了一句，“看运气吧。” 这句话压根没安慰到伊维希。 她撑着下巴思索起来：“这么想想，要是你能进去，我们就不用特意担心房租问题了，而且都在学院里，我也不会那么担心……对啊，我之前都没想到，哎。” 临门一脚才恍然。 第45章 这感觉可不好受。 莱安看她一眼：“担心什么？” “你啊。” 伊维希望着他，忍俊不禁，是觉得他这个问题好笑，“不然我还有什么担心的。” 第23章 第二十三章 皇家学院的选拔场就设在学院内。 从西二门进，是剑士选拔；东三门，是药剂师选拔。 由于学院本身占地面积广大，伊维希和莱安在街道拐角处便要分道扬镳。 伊维希嘱咐道：“要是你结束了，我还没有出来，你就先回去。如果有人要欺负你，你记得先躲开，等我来了再说。” “……嗯。” 莱安的视线不动声色地掠过伊维希左颊下方的花瓣印记，沉静地点点头。 剑士类人多，这会儿估计早就排起队。 伊维希一边跑过去，一边对莱安又挥了挥手，活力满满又神采飞扬。 莱安没有回应伊维希的挥手动作，只是站在原地，看着伊维希的身影完全隐没在视野中，才收回视线，抬步走向另一个方向。 走出两步，又停下，莱安闭了闭眼，眉心微微拢起。 睁眼时，剔透的浅色红光从他眼底猝然散开。 莱安垂眸看了看自己的手，继续朝着原定方向走去。 西二门处的人正沿着队伍移动前进，伊维希排在了队伍的末端，不一会儿身后又多了几个人续上。 门口处有一道透明的屏障，据说能够排查魔族以及心怀恶意的人，只有在有人通过时才会泛起波纹，昭示其存在。 伊维希抵达门口附近，领了块牌子，268号。 “……” 268。 二了吧。 这数字还挺有意思。 发牌子的人本是按部就班地进行工作，将号码牌递给伊维希时匆匆一瞥，随即又看向下一个人——他的动作停在半空，愕然地往回看了一眼： 等等？ 刚刚那个人好像是…… 这人手中的号码牌都在不知不觉间掉落，他折身想要去看清，证明那并非是自己的错觉，但队伍中的人随即不满地喊住他：“喂，你干嘛把我的牌子扔在地上啊！” 后面队伍中跟着有不满的抱怨声传来，参与选拔的大多是贵家子女，有些本就不耐烦等候，见着前面起了冲突，跟着就发了声。 见状，发牌子的人只好先顾及眼前，身后，已经连伊维希的背影都看不见了。 进去之后会看到第二道分区，以一百为一个分区，最末为最初的号码相对，逐渐向中间缩拢。例如，100号对1号，99号对2号……以此类推每一个分区。 赢了的直接往后继续比拼，输了的还有一次机会翻盘，往后层层推进，人数缩小，再次分区。 伊维希打得还算轻松，很多时候她自己都不太清楚对面到底在出什么莫名其妙的招数，凭着直觉本能出招，轻而易举就能攻破。反而是对面，往往是一脸震惊，有的还会对她再三打量，不可置信地说上一句“怎么可能”。 不仅是伊维希的实力强悍，且她反应的敏捷迅速、有时出现的惊鸿一招，都有种近乎神技的、与生俱来的绝妙。那是种很难阐述的感觉，在一瞬间足以认清两方的差距之大，甚至陷在那一招的惊叹中无法立即回神。 筛选人数剩下一百五十人，所有人被召集到一个广场。 伊维希边走，边观察着场内的其他人，她对战得高兴，心情轻松愉快，还有余裕去想着：其实还是有不少看上去朴素的小伙伴嘛，没有瓦尔克说的那么注重。 毕竟，打起来谁会在意穿的什么、拿的什么，打就完事了。 这个念头刚升起，身后两个人就各自手中所拿的剑开始了名为“探讨”，实则“攀比”的交谈。 “我这把剑是列因大师所铸，可惜没找到冰晶入剑，只能退而求其次，用了粉晶。” “那真是太可惜了，列因大师可是很难请到的。” “你这把剑看上去也很不错。” “是啊，用冰晶入剑，勉强一看而已。” “……” 他们所说的冰晶、粉晶和伊维希原来世界认知到的不一样，在这里是专门用来入剑的一种材料，据说是加强剑的坚硬度、柔软度、轻巧度等等各种各样的度。 伊维希：“……” 打脸来得太快就像龙卷风。 学院方从这一百五十人中挑出胜率最高的五人，并表明了前三人皆是通贯战绩，排名不分先后。由这五人带队，每人领二十九人，进入最终轮的比拼，最后结果只会留下九十人。 皇家学院的培养模式是实打实的精英教育，相比起其他的学院，皇家学院出来的各类人才，总是能够能加轻松地获得站到更高位的机会。以剑士为例，皇家学院出去的剑士，如果去的不是诸如皇家骑士团、圣骑士团这样竞争最为激烈的地方，不仅进去轻松，甚至可以直接担任分支队长乃至团长。 五位队长，三男两女。 伊维希是第三队的队长。 第46章 她看见了之前在街上见到的那对兄妹，哥哥是第二队的队长。 将五位队长都挑选出来后，院方却不再继续进行分组，并且转眼间连人都不见了。 ——这是撒手不管，让他们凭本事分组了。 除了队长外的一百四十五人，此刻都聚集在空地的另一端，无形地与这五人相对，全都没有任何动作。 毕竟这是事关去留的问题，就算前三位都是通贯之绩，但这其中难保运气成分，这三位也一定是没有直接对上的，说不准其中会有人还没有后两位强，具体的实力高低更是无法测量。因此，谨慎一些的人不敢在此时轻举妄动，而部分观望的人看见其他人不动，自己便也跟着不动，这导致有些人原本是想迈出脚步，也被其他人的沉默弄得有些怀疑自己，进而迟疑地停住了动作。 ……于是，出现了莫名统一的按兵不动局面。 伊维希在意识到院方不管后续分组后，她迅速地扫了眼和自己同为队长的人，看见其中有人在和对面的人打眼色，估摸着是认识的人。 这可有点不妙。 别人有认识的人，无形就是有了队友，那么堆人聚集在那里，保不齐从众心理都要跟着出来，她这么个人脉不行的人可得想想办法。 伊维希思索着，随即向前迈出一步，拔剑出鞘，扬声道： “可有人愿与我一战？若我败了，让出队长之位；若我胜了，自动归入我队。” 此言一出，场中所有视线尽数落在伊维希的身上。 “聪明。” 学院大厅内，剑术类考官们正通过光影术看着这一幕，一位考官注视着伊维希的侧脸，说出了这样的评价之词。 ——实际上，他是到如今为止，第一个评价伊维希的人。 饶是圣殿那边已经检测过，他们也特意去找大法官奥狄斯求证过，了解到这位伊维希并非是星辰骑士。但一模一样的长相，又同是剑士流的属性，乃至于同样可称“天才”的敏锐与天赋……种种迹象，让所有考官们即便面上不动声色，心底里对伊维希的关注却都无法遏制。 怀抱着对星辰骑士曾经威严的景仰，面对这样相像的特殊新生，许多人都说不出什么话来。 说话的考官名为卡洛·约迩奇，是剑士类的首席考官，模样年轻，算起来和星辰骑士属于同时代，亦是少年成名，年纪轻轻便有此成就。 他交握着双手，目不转睛地看着屏幕，继续评价道：“立了威信，又能挑选有胆识的队员。” “但是……稍微张扬了些。” 另一位考官斟酌着出声，总不好显得像是大家都不敢评价这位考生，他们皇家学院也是有自己的威严与骄傲的，“这时候要是有同为队长的人中途截断，形势就会完全发生变化了。” 伊维希发出受战宣言，正如所说，有勇有谋，表现了一定的魄力，还能用这样的方法招到足够勇敢、有一定实力的队员；但这时有人截断，直接向她发起挑战，那么伊维希所设下的印象，顷刻之间就会被与这位队长之间的战斗转移了视线。 大家心中关注的重点，不自觉变成了这两位队长的成败。 这位考官话音方落，光影术的那头，同为女性的第四位队长果然出列，同样拔出了剑，横剑与伊维希面前： “既然如此，你可敢与我一战？” 其余考官顿时用一种微妙的“大预言家”“不愧是你”的眼神看着这位一语成谶的考官，唯有卡洛，意味深长地摇了摇头：“若是实力足够，这点挑战不足为惧。” 伊维希惊讶地看着她，确实在瞬息有措手不及的慌乱，随即，伊维希注意到了这位女性的穿着打扮，绝对不是富贵之家，脸上更是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神情。 伊维希几乎是立刻得出了结论：这是和她同样没有多余人脉的人，要靠这样的途径，一战获取信任与关注。 这可是队长间的战斗，最能表现实力。 若胜了，自然是什么都有。 若败了，就是一败涂地。 ……所以她的表情如此决绝。 这位女性目光坚定地看着伊维希，一字一顿地清晰道：“芙拉·利素，请战。” 请战一方自报家门，不论是哪个门类，迎战方若是应战，就会回以自己的姓名。 也是变相的，以自身姓名与荣耀为赌。 伊维希望着她一错不错的执拗视线，轻吸了口气，斩钉截铁地道： “伊维希·布伦特，应战。” 场中所有视线、连带之前分出部分到芙拉身上的，闻言全部聚焦在了伊维希身上。 伊维希能感觉到前后所有的视线，无形的压力，而面对的芙拉也浮现出片刻的惊愕情绪：“居然和星辰骑士同姓名么……” 伊维希握着剑，脸上表情分毫未变：“是。” “你能有这样的姓名，又如此坦然，足见你的志向。” 惊愕过后，芙拉的眼中却露出了赞赏之意，随之而来的，是更加汹涌强烈的战意，“——战！” 芙拉提剑而来，在她发出第一招时，伊维希便辨认出，她是以技巧灵动见长的剑士：这在女性中较为普遍，虽然各门类都不限男女，但剑士类，男性到底在力量上更有先天优势，大多女性剑士都是走的技巧类。瓦尔克曾经说过，像伊维希这样力量型的女剑士，从他出生到现在，总共也就出了几个，能出名的，也就一位星辰骑士。 这一剑暗含虚招，伊维希在芙拉手腕翻转的细微动作间已然窥见，她不避不闪地站在原地，在外人眼里彷佛束手无策，然而芙拉一剑至前，伊维希陡然抬剑，重重地将她的剑狠力砸下，力道之大，空气中泛起了震人心弦的波动。 芙拉握剑的虎口被震得险些握不住剑，好在伊维希雷霆一剑力道太大——力量型的剑士缺陷正在于此，没有足够的机变。 “……哈。” 芙拉喘着气，趁着伊维希未能收剑的空隙，迅速撤剑往后，身形却不退，反而借力向前，想要借着跃起的势头，抓住这点空隙袭击伊维希毫无防备的背后。 眼看着剑锋就要逼近伊维希，芙拉微微变了握剑的姿势，避免这一招会使伊维希受到直接的伤害。 两寸，一寸…… 伊维希脚下一滑，借着剑身撑在地面的功夫，竟然就这么滑不溜秋地从芙拉的可触范围中溜了出去。 第47章 “糟了！” 芙拉暗道不好。 方才伊维希的起手势太过震撼人心，让她心中留下了“力量型”这样的印象，自然而然地与平常下意识所想的笨拙无形连接起来，却没发觉伊维希从开始到现在，脚下方寸半点未曾挪动过——她分明身形娇小，行动轻盈！ 芙拉心神一乱，下一招的虚晃前奏便做得不够好，离得更近的第二队队长看出了这道破绽，心道结局已定，伊维希的破风一剑却未能很好地抓住这时机，而是看似凶猛地削下了芙拉的一小缕头发。 “……？” 视野中，一小截头发飘落在地，芙拉错愕一瞬，意识到还有机会，再度发起攻击，这次再无破绽。 光影术后的考官们表情不一。 其中一位年纪大些的，捋着自己的胡须摇了摇头：“心软太过，殊不知这是战场，不可处处心软。” 这些学生们可能看不出来，但他们这些考官，隔着光影术也能一眼看出：比削下头发更早之前，伊维希·布伦特看似雷霆万钧的一剑，分明可以不留空隙地将芙拉·利素完全制服，伊维希却巧妙地在将剑压向地面时，借用视线错觉，为芙拉留下了抽身而走的机会。 “话也不能这么说，现在只是比拼，稍微留有余地无可厚非。芙拉·利素特意改变剑锋的行为，与伊……伊维希·布伦特手下留情的行为，在我看来都是心中善意与友爱的表现，是值得褒奖的。” “我看啊，这位伊维希小姐，她是看出来芙拉小姐的背水一战，想要在两种背道而驰的结果中，求取一个平衡吧？” 两位队长对战，输了一方肯定是绝对的下风：就算最后落单的队员被迫分过去，必定也是怨声载道，不信任的种子一开始就会埋下。 卡洛难能可贵地点了下头，附和道：“她会打出平局。” 说着，他松开了交握的手，不自觉地活动着手指，那是一个无意识、想要握剑的姿势：“凭借开场一剑立威，取得未来队员的信任；出其不意表现灵动的身形扰乱对手思绪，却又以破风快剑掩盖对手的错误——” 卡洛笑了一下： “她不仅想两全，她还想结盟。” 芙拉·利素，就是她找到的第一个结盟对象。 第24章 第二十四章 两人剑锋相撞, 各退一步。 平局。 这一战持续时间不算太长，打斗的精彩程度却堪称前列。技巧型对力量型的泾渭分明，在此间得到了最为明显的体现，又因为伊维希本身的灵活性, 而呈现出了别样的风采。 芙拉望着伊维希仍旧平静的模样, 迟迟无法说出话来。 是伊维希为她留有余地，让她得以调整状态，不至于那么快的输了对局。很快，芙拉明白了伊维希的意思, 在实力有了一定展现后，他们看似和谐地打出了平局。 这已经是那个挑战最好的结果。 反倒是伊维希笑了笑, 说：“你很厉害，芙拉小姐。” 她还用了相对不那么生疏的称呼方式。 除了名声在外的部分人称呼上的约定俗成——例如修亚，这在同性间是好意的表现。 芙拉默了一会儿，对伊维希行了一个标准的、骑士间队战结束后的礼仪：“我会记住这场对战, 伊维希小姐。” 伊维希回了一礼。 场中一片寂静, 不知是谁先鼓起掌来, 随即所有人都跟着鼓掌，间或夹杂着欢呼声。 “精彩！” “两位好剑士！” “我愿意加入你们的队伍！” …… 就连一旁的三位队长，都鼓着掌, 脸上流露出赞许之色。 考官室。 大预言家的那位考官“咦”了一声, 迟疑地说：“我没记错的话, 这位伊维希小姐似乎是瓦尔克大人教导的, 但她的路数与风格, 半点没有瓦尔克大人的影子啊。” 一般来说，入门之时由谁教导，多少会在日后留有教导之人的习惯，即通常所称的“影子”。 卡洛将手抄在口袋里，道：“她和瓦尔克都是天才剑士，天才的共通点，是他们自身绝佳的领悟性。与其说她是瓦尔克一手教出来的，不如说瓦尔克作为她的对手，将她的潜能激发了出来。” 瓦尔克当年在皇家学院受教，课程进度与普通人完全不一样，这种天才不明白寻常人的循序渐进——这不是说瓦尔克的基本功不扎实，而是注定，瓦尔克的教导也不会走寻常路。 由自身激发而来的天赋直觉，伊维希的对战路数自然不会染上瓦尔克的风格。 观望的一百四十五人终于动了，开始各自寻找队伍。 伊维希的队伍组得最快，她自我介绍一番后，让队员们互相熟悉，边听着各人的名字，边思考接下来的事。 二队队长走了过来。 他看上去白净清秀，不知道是因为劳累还是情绪上的不好意思，脸颊泛着轻微的粉色：“布伦特小姐，请问，我能够占用你一点时间吗？” “我的名字是库珀·霍思。” 伊维希抬头看着他，颔首：“当然可以。” 库珀和伊维希往旁边的僻静处走开了段距离，脚步一停，库珀倒也丝毫不卖关子，开门见山地说： “布伦特小姐，刚才的对战十分精彩。” 看上去似乎羞怯，谈话风格却很大方。 第48章 伊维希微笑着应：“霍思先生过誉了，那只是不得已而为之。” 库珀打量着伊维希的神色，又说： “如果布伦特小姐有结盟的想法，我想，我算是个不错的人选。” 伊维希顿了一下：“霍思先生在说什么？” “难道不是吗？” 大约没有想过伊维希会拿出模棱两可的态度，库珀反问道，“布伦特小姐开场一剑震慑人心，出其不意的灵动身形又是一项加分，却在那种关键时刻为利素小姐掩盖……难道你不是为了让她承你的恩情，同你结盟么？” 虽说皇家学院的剑士选拔每次形式都大相径庭，但提前结盟总不会错，多个朋友总好过多个敌人。 剑士并非一昧使用蛮力，战场上局势风云变幻，剑士自身的谋划亦是不可缺失的重要一环。 考官室内的注意力不约而同地落到了此处，甚至没去看那群新生们的暗自较劲。 “原来如此，我明白霍思先生的来意了。” 伊维希恍然地点点头，毫不避讳地直言道，“我确实想让芙拉小姐承我的情，让局面能更加顺利，但我并没有借此让芙拉小姐与我结盟的意图。” 她停了停，说：“芙拉小姐是位不错的对手，对战之时我拿出了十二万分的注意力，无暇顾及其他，出招时全凭我要压制对方的想法，如果一招一式我都能在出招前算计得那么清楚，霍思先生，你确实抬举了我现有的实力。” 芙拉确实被她乍现出的灵动身形扰乱身形，这点却并非伊维希能够控制：倘若芙拉心绪坚定，自然没有这个推论的形成。库珀所说却是在伊维希算得如此准的基础上，将这一切都看作伊维希的精妙布局，完全忽略了对战中的各种可能性，更忽视了芙拉也是个活生生的人，不由得任何人操控。 库珀·霍思过于想当然了。 “你……” 库珀是聪明人，不必伊维希说得再直白，也明白这段推测是他算错，说出来之后更显他忽略了芙拉·利素本身的实力。 他脸色微变，还是相当有礼有节地道了一句：“是我想错了，抱歉。” 考官室一片死寂。 今年的招生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特殊考官一职开天窗，他们剑士类的考官出了一位“大预言家”，又出了主考官秒被“打脸”事件，如果不是操作性实在太低，简直要以为考官室里装了个反向监控——今年不是来考学生的，是来考他们这些考官的。 被打脸的主考官卡洛面上倒是没有任何微妙的情绪，唇边竟然挑起了一抹笑，目不转睛地盯着伊维希。 “霍思先生能坦诚表明来意，我相信你的坦荡为人。”伊维希朝他略一颔首，眸光清亮，态度中肯诚挚，“现在你已经知道了那并非是我的聪明所致，你要选择的合作对象可以再考虑。提前说一句，我很欢迎。” 库珀跟着露出笑：“虽然不如我所想的那么缜密谋划，但知晓真相后，我更佩服你了，布伦特小姐。” 如果没有了那种谋划的意思，那么伊维希·布伦特所作，完全只是为了两人之间求一个两全，是在保芙拉·利素，让她不至于失去所有希望。 这份心胸与纯然，更为难能可贵。 库珀没有思考太久，用一种敬佩的口吻道：“布伦特小姐，我还是想与你结盟。” 伊维希内心欣喜，直接伸出手来：“太好了！合作愉快！” “……嗯？” 库珀不解地看着她伸出来的那只手，与他本人平摊向上的姿势完全不同，“这是新的盟誓之约吗？” 原本想要“握手”表达盟誓的伊维希尴尬一笑，迅速切换到库珀的手势：“是我太高兴，一时忘记了。” 库珀笑了笑：“布伦特小姐很真诚。” 两人的手掌摊开向上，中指相抵。 库珀：“誓。” 伊维希：“誓。” 这就是属于剑士独有的约定方式了。 盟誓完成。 伊维希松了口气，赶在库珀归队前开口道：“霍思先生，这是我多虑的一句嘱咐——请你不要将方才那场对战的事情，再与其他人谈论。” 库珀一怔：“你……” “如你所说，我只需要芙拉小姐在那时候承我的情，不说其他人，就连我们此刻，最好也忘记了这件事。”伊维希觉得自己像是在讲什么大道理，多少有些尴尬，语速都变快了，“过去就过去了，不必再提。” 反复提起，对芙拉并不是一件好事。 库珀一时哑然：“……” 他望着伊维希不大自然的神色，心中情绪翻涌，表现出来的，是他郑重地行了骑士礼，压低声音地回应：“我以姓氏为诺，从此再不提起此事。” 他看错了伊维希·布伦特第一次，却没有看错她第二次。 此人光风霁月，心中毫无阴霾，无需任何多余的谋划算计，她自有让人折服的力量。 库珀站直身体，对伊维希温和道：“我们既然已经结盟，布伦特小姐可以不用那么见外，直接喊我的名字。” “……好的。” 伊维希被他方才的骑士礼惊了一下，没明白他怎么突然一副……心服口服的样子，“你也可以直接喊我的名字——伊维希。” 库珀低了低头，现在面对伊维希，全然是很好说话的模式：“伊维希小姐。” 伊维希颔首，同时声音极轻地道：“有人来了。” 库珀聪明，往后退开一步：“我就先回队了。” 伊维希点点头：“嗯。” 第49章 她也准备回队，一回身，却是看到了芙拉。 芙拉明显冲她而来，直接走到了她跟前：“伊维希小姐，我有话和你说。” - “芙拉是要说什么呢？” 一位考官思索着，用手肘撞了下那位考官中的大预言家，“你认为呢？” “啊？” 这人还有些回不过神来，喃喃道，“这位伊维希小姐，可真是正直赤忱。” 主考官卡洛抄在口袋中的手指已经紧紧地攥在了一起，现在这一幕，与他当初进入皇家学院的一幕何其相似？ 卡洛回想起曾经的事情，心绪完全无法平稳，连思考的冷静性都失去了： 剑风尚且稚嫩，他不能断言。 神性半点未有，是圣殿裁决。 但这等不假思索的纯然心性，她当真不是星辰骑士么？ “……奥狄斯现在人在何处？” 卡洛骤然起身，过于紧绷、压制着的情绪，让他现在的状态看上去竟然有点阴沉。 “大预言家”愣了一下，答：“法师那边好像去请大法官了，如果时间正好，大法官现在应该在法师考官处。” 卡洛立即迈步离开。 按理来说，一阶段的观察已经结束，他们还没有下达下一阶段的命令，现在走动一下是合理的。 但是—— “卡洛先生那么气势汹汹……是要去找大法官打架么？” “……” 第25章 第二十五章 芙拉抿着嘴角, 神色紧绷地道：“伊维希小姐，十分抱歉，我本应为你对我的手下留情而道谢，但我……” 她迟疑着, 似乎是不知道怎么说。 伊维希道：“你不用对我道谢。” “难道……” 芙拉紧紧地攥着手, “我的实力就那么不堪，需要别人的退让好心，才能勉强走到现在吗？” 伊维希一怔。 “我出身不高，自认受到的教育不如那些贵族们, 但是我一直以为我可以通过努力弥补这样的差距，可是今天, 我……”芙拉咬了咬牙，“如果是施舍，或许我不做队长会更好。” 伊维希有点懵：“……” 她看着浑身都在微微发抖的芙拉，缓了一会儿, 才反应过来芙拉究竟在纠结什么——这对于她来说是完全没有思考过的领域, 简直就是接触新世界。 伊维希很自然地说：“芙拉小姐, 你搞错了一件事。” 芙拉：“什么事？” 伊维希道：“不是你太弱，而是我很强。” 芙拉：“……” 她呆呆地望着伊维希。 “你不弱。” 伊维希重复道，从容不迫地陈述, “如果你弱, 你一开始就不应该站在队长的位置上。” 技不如人, 不是她弱。 而是对战的“人”太强。 “你因此怀疑自己, 是否因为你一直以来对于贵族和平民的界限太过看重？”伊维希不带任何他意地说, “院方的前期筛选可是有几十轮，即便想要有侥幸心理都很难，你是通过了这样的层层筛选站在这里，这是你自己的实力印证。” 芙拉失魂落魄地点了点头：“是……我到底是想来和你说什么，这点我都不清楚，可是我不说点什么，又觉得……抱歉，让你听到我的这些话。” 伊维希笑了笑。 芙拉又说：“我的成绩并非满贯，倒数第二场，我输给了库珀·霍思……是啊，你们都是通贯之绩，并非我弱得不足以担当，而是你们确实很强。” 伊维希看她眼睛有点红，试探地伸出手，拍了拍她的肩：“赢回来就好了。” “扑哧。” 芙拉掩唇，笑了一声，“你居然这么安慰我……” 对她说赢回来，可不是就是让她去找自己对战么？ 伊维希小姐真是位特别的人。 芙拉调整好自己的情绪：“冒昧问一句，伊维希小姐，库珀·霍思是来与你结盟的吗？” 伊维希没有犹豫地点头。 第50章 “你们愿意同我结盟吗？” 芙拉沉着气，诚恳道，“虽然我的战绩不如第一队，但我想为自己争取一个机会。” 伊维希颔首：“我去和库珀说一声。” 库珀听闻此事，看了眼有些不安的芙拉，又看向伊维希：“按照你的意思来吧。” 伊维希讶然：“都听我的？” 库珀颔首。 他这会儿完全没有之前去和伊维希“谈判”时的气势，像个儒雅的世家公子，秉持着“女士优先”的原则。 伊维希确认了他的想法，便也毫不犹豫地点头：“我们结盟吧，芙拉小姐。” 芙拉也惊讶了：“就……这么答应了吗？” “不然呢？” 伊维希忍不住笑了，“不要怀疑自己，我相信你。” 就凭方才芙拉迅速调整心情、混乱下仍然开解了自己，加之切实的交手过一场，伊维希觉得她可信。 芙拉的脸骤然涨红了：“哦、哦。” 库珀看了看她们两个，移开视线，若无其事地装作在看风景。 ——女士间的事情，还是让她们自己处理最好。 家有妹妹的库珀·霍思深有体会。 - 卡洛半路遇到了奥狄斯，没等法师那边请人，直接把人截走拉进一间教室，还顺带反锁了。 奥狄斯漠然地看他一眼，那眼神足以冷到人心底：“有什么事吗，卡洛？” 卡洛闭了闭眼，先把气捋顺了，才将事情简洁地讲述一遍，末了，他反问道：“圣殿难道没有想过，万一她身上的神性是因为什么意外而消失了呢？” 他看着奥狄斯，这位浑身上下都冷到极致的圣殿大法官，心中情绪翻涌，遏制不住，出口的话语间染上了几分狠戾：“我知道，圣殿要寻找的是能够对抗魔王的神选之人，就算是星辰骑士，一旦没有了神性，对你们而言或许也就没有了利用价值——” 有更伤人、更为直白的话，卡洛硬生生忍住了没有说。 “看来这么多年的磨练对你还是有好处的。” 奥狄斯见他不再说话，这才开口，“我知道，你和塞缪尔都受过星辰骑士大恩，不仅视她为友，更是心中的一种信念。所以，你和塞缪尔都无法对星辰骑士的事情保持绝对的冷静。” 卡洛脸色阴郁不快。 奥狄斯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如同一樽完美的雕塑：“你比塞缪尔稍微好一点，没有犯错。” 塞缪尔看上去温和好说话，触底反弹起来，比卡洛这位“表面阎王”更厉害。 卡洛眼露厌恶地道：“我不是为了来和你讨论这种事，伊维希的事，你们圣殿到底管是不管？” 他此刻说的不是星辰骑士，而是星辰骑士下的“伊维希·布伦特”这个人。 “……” 奥狄斯还是那副漠不关心的模样，与卡洛对视数秒，他略略垂眸，“我不会不管伊维希的。” 卡洛的神色这才有所缓和，急促道：“那你可有看出来什么东西？那位伊维希脸上的三瓣花印记，你试探过么？是不是什么封印一类的？” “我看过了，暂时没有看出什么。” 奥狄斯摇摇头，“探不到魔气，也感觉不到结界或是封印的波动。” “一点魔气都没有，那是和魔王没有关系了……难不成那只是普通的印记？”卡洛脚步不停地来回走了两遭，突然又说，“会不会是典籍没有相关记载？或许魔王有什么宝物、别的手段，能造成这样的假象？” 奥狄斯颔首：“你说的不是没有可能。” 卡洛眼睛骤亮：“是、是！即便只有那么万分之一的可能，我们也该去试试，那毕竟是伊维希……” 他看向奥狄斯：“可现在半点迹象看不出来，难道我们就只能静观其变？” 奥狄斯看他一眼，抬手放了一个隔绝结界。 卡洛望着他的举动，谨慎地问：“还是说……你已经有了打算？” 他原本以为奥狄斯是全然不管伊维希，现在看来却不是，态度自然好了许多。 奥狄斯用那样状似事关不己的态度与表情说： “我在她身上放了保护结界，若有危及性命之险，我即刻便能出现。” 卡洛不无震惊：任何术法都分层级，保护结界也是同样，而奥狄斯此刻说的这种，是最难施予、最高层级的一种，其中还加了传送法阵的一部分，要确保被保护者有难时，施术者能立即出现，损耗极大。 “……” 卡洛一时说不出话来，知晓奥狄斯算是与自己同一战线，他缓声问，“你是什么时候下了这个结界？” 他对伊维希的事慎之又慎，所以更想知道，奥狄斯此人的信任能到什么程度。 奥狄斯从来是不会说谎的。 他说： “在我同她回王城的路上。” 第51章 - 广场上的局势发生了些许变化。 伊维希、芙拉、库珀三队结盟，两位两队自然不会坐以待毙，无形之间，又是两相对立的泾渭分明，乍看上去，有些像还未分队时，队长与队员们的相对。 一队队长、同样是满贯成绩的弥恩曾向库珀抛出橄榄枝，大约觉得他们都是男性，撬库珀的墙角最容易。不料库珀摊手一笑，表示他和两位女士相谈甚欢，还一副邀请的姿态，询问弥恩要不要加入。 弥恩：“……” 弥恩：“你们玩的开心，我就不打扰了。” 院方再次出现，让五队分别出一个人来抽签。 出来的都是队长。 五签中，两签与其他的不同，抽中这两签的是伊维希和弥恩。 “一队、二队守护物资，其余三队进行抢夺。” “按照物资获得数目进行排名，前三队是最终留下的队伍。” “抢夺途中，所有队员有一次换队机会，但必须征得再次进入队伍的队长同意。” “物资抵达后，半小时，比赛正式开始。” 考官们对这抽签结果，表现不一，大多在感叹： “命运这东西就是奇妙啊。” “接下来看看他们打算怎么重组联盟了。” “不仅是剑士本身的实力，作为统帅、作为下属，剑士扮演的角色有多种的考量，身处各位，各谋其事。就看他们，要怎么各显本事了。” 队员可以自行脱离，却要另一位队长的同意。 既是对队长统率力的考验，也是对队员“择主”的考验。 一场比赛，各种考验尽在于此。 卡洛在宣布前已经回到位置，此刻一语不发，专心致志地盯着屏幕。 广场上。 院方刚宣布完，部分人脑子都是懵的。 伊维希看着手中的签，就听身边的弥恩突然道： “库珀·霍思！你要是与我们物资所在结盟，我们三队都是通贯之绩，必然是强强联手，百利无一害！” 第26章 第二十六章 这句询问让原本还可以稍作喘息、理清思绪的众人, 先一步带入了比赛打响的紧张氛围中。 先前局势已经足够明显：三对二。此刻弥恩以和伊维希站在同一战线的立场上，向库珀抛出了橄榄枝，并说出了“通贯之绩”“强强联手”这样的言论，几乎是瞬间就动摇了广场上大部分人的心绪。 伊维希能感觉到人群顷刻间的骚动, 她先是下意识地看了弥恩一眼, 没有立即反驳他的话，而是颇为沉得住气地向着库珀与芙拉的方向看去。 由于抽签，他们五位队长是在台阶上，只是下去的速度不一。 芙拉脸上浮现出错愕的神色, 很快她将愤然的目光投向了弥恩，但她随即又收回视线, 眼神游移不定，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库珀沉稳地对上了伊维希的视线，下一秒，他没有犹豫地迈上台阶, 走到了伊维希的身边, 与弥恩隔开了点距离： “你想怎么样？” 伊维希望了他一眼, 竟然还有空闲心情调侃：“又听我的？” 之前库珀就是全盘交给她。 但这两次的发问间，显然是有区别的。 库珀略一沉吟，道：“我看中的是你, 伊维希小姐。” 伊维希明白他的意思。 库珀这是在表态——他愿意与伊维希同进退, 却没有说要与芙拉同进退。 见伊维希神情没有变化, 库珀压低声音, 分析道：“弥恩说的不无道理。很明显, 院方要考的包含统帅与调度，如果此刻就将实力强弱一边倒，对我们的发展会非常有利。” 所有人会不自觉的认为，他们这方是必胜的一方，不仅鼓舞了士气，还让对手先一步失了信心。 这是绝对有利的局面。 弥恩没有撒谎，加上他们三人的实力，这确实是有百利。 “……不。” 伊维希同样低声道，“之前我们和芙拉很明显已经结盟，事到如今如果轻而易举地将她放弃——从动摇人心的角度来说，这难道不会让队员同样丧失对我们的信任吗？” 库珀顿了一下：“确实也有这样的顾虑。” 他原本以为，伊维希这样的光风霁月，是完全凭借着全然的赤忱，可突然发现，她其实能够明白一些事，只是—— 库珀福至心灵地问：“还有一点，是你不愿意放弃芙拉小姐，对么？” “是。” 伊维希断然颔首，“库珀先生，如果说我是你挑中的，那么芙拉就是我挑中的。” 第52章 库珀定定地望着她，两秒后，他颔首：“好，我明白了。” 他扬起因为和伊维希低声说话、而微微垂下的头颅，对着弥恩露出了风范尽显的礼貌微笑：“抱歉，弥恩，我不能答应你的邀请。” 库珀保持着这样外交式的谈判笑容，以让人如沐春风的语气，说：“不过我要纠正你的一点错误——弥恩，伊维希小姐和我们是一个阵营的，她并没有因为物资和抽签这样的原因，毫无防备地成为了你的盟友。” 字句清晰，措辞严谨。 库珀的一番话，轻而易举将方才的骚动源头切断，不失风度地坚定表明了现在场上的立场。 芙拉听见了他说的“我们”，意识到这是将她和她的队伍都囊括进去，紧绷着的思绪这才放松下来，而后，是一种混杂着感激与多种情绪的难言。 伊维希发觉库珀此人非常会做这种大型场面的交际，见他自动将这项工作揽去，便迈步往台阶下走。 库珀就在她身侧：“你的决定对于我也是一种影响。” “？” 伊维希没听清楚，“什么？” 库珀对她态度温和，甚至可以称得上说是“尊敬”——不是晚辈对长辈的尊敬，而是在同龄人中，对敬佩赞赏的会有的情绪。 “如果你方才放弃了芙拉，在未来的短时间内，我会将‘你可能同样放弃我’这点加入谋划的考量。”库珀耐心地给出解释。 伊维希听完，微微蹙着眉：“即便你本人就认为，放弃芙拉是相对好的做法？” “是的，即便我本人就这么认为。” 库珀点点头，动作优雅地下着台阶，一举一动中都有金尊玉贵间堆砌起来的别样气质，他从出现至今一直礼节周到，此刻说着这样的话，脸上也没有半点不好的表现，“不知道伊维希小姐有没有听过一句话，‘一支优秀的队伍中，需要有不同的人’。即便我是那么想的，我也要顺着思路，防备轻易背弃盟友的人。” 伊维希反问道：“所以你现在是在提醒我，要让我防备你？” “不，是想让你更相信我。” 库珀微微笑了一下，这个笑容和面对弥恩时截然不同，最明显可见的，是他脸颊上浮现的一道小酒窝，“若你方才答应了与弥恩结盟，我们会取得最好的开局、有理论最强的阵容，但同时，我们三人也要时刻互相防备。” “伊维希小姐，我在向你坦白。” “并且我很高兴，你是这样的人。” 伊维希：“……” 她原本是明白了库珀的意思：库珀向她陈述这其中的弯弯绕绕，用反向思维的模式让她明白库珀是值得信任的、是愿意坦诚的。 可听到库珀最后的话，她又觉得……说不出来的感觉，被夸了好像应该高兴，但她总觉得不合时宜。 好在台阶没有那么漫长，芙拉迎了上来，对他们二人道：“谢谢，我的盟友们。” 伊维希对她笑了笑。 库珀同样。 由于伊维希的坚定选择、库珀的一番宣言，原本属于他们队伍的人反倒更加的有信心。简单来说是一种潜移默化的同理心，与库珀之前所说的同样：既然伊维希如此守约重诺，他们也要对得起这样的好队长。 这场考验所要考的一半，伊维希已经交出了完美的答卷。 至于调度与对战的实力比拼，伊维希更是不会落于人后。 他们三队取得了最终胜利。 途中有其他队过来交换队员的人，但每队在选择之初，也不是盲目胡为，同样经过了一定的筛选，加上伊维希的坚定感染了众人，没有一位队员被替换。 考官室。 “这三队留下无可厚非，最开始选人的时候，他们的筛选方法就很不错，留下来的都是强人。” “唔，竟然难得地保住了所有队员……本来交换策略还有留给他们填补空隙的用意，看来是用不上了。” “这次招生真是不错，我期待他们入学了。” “看来今年我们剑士类要结束得早了，之前都是陪着玩，有一次打到凌晨了还在僵持……这群学生很省心啊。” …… 卡洛站起来，其余的考官跟着站起。 “将结果正式通知。” 卡洛简洁道，“各自休息吧。” “是。” 卡洛率先走了出去。 “大预言家”摸着下巴做沉吟状：“卡洛先生的心情，莫名地很好啊？” “遇见这么群学生你心情不好？”另一位考官掩饰不住满意，“虽说那位弥恩落选有点可惜，但剑士也不光是实力选拔——哎，今年可真不错。” - 伊维希跟着人群往外走，库珀在和妹妹说话，没叫住她，芙拉本来也想和伊维希多说几句话，但伊维希身形轻盈灵活，不一会儿就蹿出去老远。 芙拉哭笑不得地叹了口气：“跑这么快做什么……” 伊维希其实是饿了。 这理由说出来太有一言难尽的喜感。 走出门去，伊维希还想着要去打听一下药剂师那边的测试有没有结束，刚一踏出门口，她就一眼望见了对面的莱安。 第53章 “莱安！” 伊维希兴奋地挥手，一面加快脚步跑向莱安。 听见呼喊，莱安的表现仍旧波澜不惊，只是抬眼看向了伊维希。 伊维希眼睛亮亮地，仰起脑袋看着他：“测试结果怎么样？” “通过了。” 莱安答完，看看她的神色，“你的结果应该不错。” “我们都通过了！” 伊维希举起手，见莱安静静地望着她的举动，不明白意思，便握了他右手腕，强行和他来了个击掌，“耶！” 莱安感受着掌心一触即走的力道和温度，问：“这是什么？” “这是庆祝的方式。” 伊维希明媚地笑起来，随性自然地道，“我都饿了，今天的测试打了好多轮，最后还有分队的测试……我要饿死了。” “什么样的测试？” 莱安问完，自己又沉默了一下，好像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妥，他又问，“你想吃什么？” 伊维希毫无所觉地说： “什么都可以！我快饿晕啦。” 莱安“嗯”了一声。 他们就近进了家店，点了几个菜。 伊维希几乎用崇拜的目光看着莱安：“莱安，多亏你脑子好使，不然我们哪儿来这么好的生活，辛苦你了呜呜呜……” 莱安：“……” 他垂眸看着手中的茶，顿了顿，还是去打量伊维希的神色，对上伊维希热烈的视线，他淡淡道：“你也照顾了我，伊维希。” 伊维希好像更擅长发掘别人的贡献与长处，对她自己做过的事却绝口不提。 “唔。” 果然，闻言，伊维希只笑了笑，很快说，“你今天的测验是怎么样的？莱安，你果然是很有天赋的药剂师吧，能通过完全不是运气问题。” 皇家学院的测验可一点都不轻松啊！ “还好。” 莱安喝了口茶，没有多说的意思，长睫微垂，将茶放到一边，“我对你的测验更感兴趣。刚才听你说，似乎非常耗费体力？怎么，你们是车轮战的形式么？” 伊维希便讲模式大概讲了一下。 莱安顺势问：“后来又分组了？那你是怎么赢的？” “不是我一个人赢的。” 伊维希摆摆手，将后面分组、保护物资的事情接着讲了些。 听完，莱安若有所思地说：“所以，你其实不是很明白库珀·霍思的最后那段话，是吗？” 伊维希有点惊讶：“诶……是、是的。” 她自己讲到保护物资的后半段，都快忘了这件事。 莱安的指尖摩挲着杯身，周身氛围愈发安静沉缓。 伊维希直觉不对：“有什么问题吗？” “……库珀前面表明立场的那段话，没有直接点出你们之中，到底是谁做了留下芙拉的决定。”莱安沉吟少许，不急不缓地陈述着，“这让不明所以的芙拉，同样有对于他的好感。他最后的那番话，是让你不好意思解释这个事实，使得他本身可以在芙拉那里得到一份凭空的信任与好感……说得更大一点，是所有在场的人，对他坚定行为的好感。” “如果你在那之后解释了，会导致一种看上去他已经那么坦诚，而你却不是那么相信他的场面产生，这对你很不利。” 莱安说完，刻意地给出了一个缓冲的时间——他端详着手中的茶杯，没有再说话。 他在等。 等伊维希的反应。 “……哇。” 伊维希干巴巴地感叹了一声，有种惊讶过头的震撼，“难怪我当时，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但我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 她的智商也就平均水平。 平时足够了，太复杂的还是够呛。 莱安终于放弃了端详茶杯的“事业”，纯粹的墨色眼眸再度看向她，神色似乎更松快了些：“还有一点，库珀最初让你做选择，是因为责任也给了你。” 这是结合上面的结论，顺理成章能够想到的：既然通过伊维希的选择获得了好感，同理，如果是相反的选择而出现的背弃、不信任，那么责任同样是伊维希的。 “这点我当时倒没有感觉。” 因为莱安的分析没有保留，伊维希说的全无顾虑，“不过，总要有人来做的，我也可以为自己的选择负责。” 她对莱安俏皮地重重点了下脑袋，再抬首时唇边依旧挂着笑容，即便知晓了这些事，她并非不明白，却不会受到影响：“谢谢你啊，莱安。” 方才表达了她的态度，却并不是说莱安的这番剖析毫无意义。 第54章 莱安听了，没说什么。 隔了一会儿，他道：“离这个库珀远一点。” 第27章 第二十七章 伊维希和莱安从店内走出, 一队人马正从街上快速奔过。 通身白色的铠甲, 纤尘不染。 唯有一点金弓从视野中猝然划过他色。 是皇家骑士团。 伊维希捕捉到了那支金弓，意外的是, 快马上的瓦尔克竟然也一眼看到了她。 短短半息，两人对上了视线。 伊维希看见瓦尔克对她点了下头。 皇家骑士团策马往出城的方向。 “……” 伊维希愣了一下，回想着方才瓦尔克点头的那个动作, 那是——“我知道了”的意思吗？ 他知道她通过选拔了？ 伊维希有点出神，站在她身侧的莱安并不打扰她，只是将她往后护了点，避免伊维希被玩闹的小孩撞到。 “……嗯？谢谢。” 伊维希往后退了一步，视线一转，看到了从马车上下来的大法官。 大法官的满头银发比他身上质量上佳的纯色衣袍显得更如绸缎，如泼落的一段银河, 在人群中亦十分打眼。 伊维希在考虑怎么打招呼会比较不突兀。 很快，这个想法就被打消了。 因为大法官正目的明确地向她走来，笔直地一条线, 所有人都不自觉地为他让开道路, 部分人还会欠身行礼，喊一句“大法官”。 奥狄斯在伊维希眼前站定，视线掠过她脸上被发丝隐约掩盖的红色印记：“我有话问你。” 他的说话风格还是这么直接、不留情面，更没有人情味。 伊维希看了眼莱安, 没等她说话, 莱安道：“我去前面等你。” 说完, 莱安很自觉地走开了。 伊维希这才看向奥狄斯：“大法官大人, 请问有什么事吗？” 奥狄斯施了结界，打量着她印记的视线落到她眼睛上，似乎是想看清她说这话时的神情，但他到底只能看到一片纯粹的坦然。 奥狄斯道：“我有名字。” “格纳缇先生。” 伊维希连忙改了称呼——内心称呼总是“大法官”，一时忘记改了。 奥狄斯八风不动地重复：“名字。” “……” 伊维希愣了一下，试探道，“奥狄斯先生？” 奥狄斯道：“你的印记很特别。” 这次像是满意了，不再提起称呼问题，直接就转了话锋。 伊维希没跟上这转移话题的速度：“……啊？” 奥狄斯毫无异色地重复：“你的印记很特别，你没发现吗？” 伊维希：“……” 伊维希试图跟上他的节奏：“好像是有点吧？” 她自己的语气间都充满了怀疑。 奥狄斯：“那你认为，你的印记特别在什么地方？” 伊维希：“？” 啥？？ 奥狄斯：“说说看。” 伊维希再次沉默了数秒。 数秒后，秉持着对大法官过往数次靠谱行为带来的良好信任，伊维希思索着说：“就是，一般人好像没办法直接看着我这个印记，大概是会有回避心理之类的；但是部分人，比如您、还有瓦尔克、塞缪尔……能直接看到的人也有点多。” 奥狄斯想了想：“你今天选拔的时候情况如何？” 伊维希道：“我怕这个会对对手造成影响，一直都遮着的。” 她有点不安地问：“这个是什么很重要的事吗？” “你做的没错。” 第55章 奥狄斯没有多说，率先安抚了伊维希的不安，他没有温度的视线定格在伊维希的脸上，语调冷冽，“失礼了，我能碰一下这个印记吗？” 从大法官出现起，整场画风就变得比较奇特了。 已经不会再受到惊吓的伊维希略显麻木地点头：“可以的。” 大法官这个人不爱解释，说话又过于直接。 但他身上的圣洁光辉让人绝不会怀疑他的一举一动。 奥狄斯冰冷的手指在印记上接触了大约两秒，没用什么力道，仅仅只是肌肤简单地触碰，很快收回。 “你的那位朋友能够直视这个印记吗？” 奥狄斯问。 伊维希迟疑了一下：“我没注意过。” 或许是和莱安相处亲近的关系，加上后面又一直在训练，没有特别注意过，她在脑中搜索一圈，无法给出确定的是否答案。 “知道了。” 奥狄斯点了点头，宽大的衣袍随着他的动作摆动，他似乎是要离开了，视线却在周遭转了一圈——这附近还逗留了许多刚参与选拔的人，有喜有忧。想到了什么，奥狄斯冰蓝色的眸子直接地看向了伊维希的眼睛，“祝贺你通过选拔。” 伊维希：“嗯、谢谢！” 这句祝贺将两人间天堑般的遥远距离貌似拉近了些，伊维希感觉好多了，大着胆子道：“奥狄斯先生，我刚才看见瓦尔克先生带着骑士团往出城方向，请问发生什么事了？” “在巫师城外发现了星辰剑的神力波动，皇家骑士团前去查看。”奥狄斯说完，看伊维希表情仍然不大明白，补充道，“巫师城外近来有许多魔族出没，一般人前去应付不了。” 伊维希脸色微变：“巫师城外发现的？” 虽然有奥狄斯为塞缪尔作保，证明星辰剑并不在塞缪尔身上，但是……这并不能说明塞缪尔曾经没有偷盗过星辰剑！并且，因为光梓勋章的事，怀疑塞缪尔的人会更加认为这是他所为。 奥狄斯冷淡地道：“没事。” 伊维希抿了抿唇：“我知道圣殿会公平裁决，可是……” 担心不是那么好消去的情绪。 奥狄斯眉心微蹙，像是在思考什么莫大难题，看了伊维希好一会儿，才说：“王城外数十里没有任何魔族出没的痕迹，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伊维希又被突如其来的话题漂移打得措手不及：“为、为什么？” 这个话题是怎么联系上的？ ……是什么新型的转移话题的技巧吗？ “圣殿在此镇守。” 奥狄斯语气如常，“还有，我在这里。” 他的态度极为寻常。 从口吻到神色，没有半点自得的意思。 也即是说，奥狄斯本人是纯粹地、发自内心地在陈述这样一个事实。 “是啊，您很厉害的。” 伊维希先是赞叹了一句，随即后知后觉地领悟到了奥狄斯这番话的含义，“您……您是在安慰我、让我安心的意思吗？” 因为“我在这里”，所以即便形势看上去不利，也“没事”的。 奥狄斯静静地看着她，道：“只要塞缪尔没有做过，他就不会受到冤枉。” 比“我不会让他受冤枉”更坚定不可转圜的一句断言，论定了塞缪尔绝不会因此受到冤枉。 何等自信狂妄。 又最能安定人心。 伊维希笑了一下：“谢谢您。” 奥狄斯摇了摇头，说：“我先走了。” 伊维希振奋地朝他挥了挥手：“下次见！” 奥狄斯顿了顿，点头： “……下次见。” 结界消失。 奥狄斯上了马车。 伊维希转身走向莱安的方向，眉眼弯弯，看到莱安时，他眉梢微动，问：“有什么好事？” 伊维希便将事情简略地讲了，不说是和盘托出，对莱安也是没有隐瞒的了。 “没有证据证明塞缪尔没有偷盗星辰剑，是不利；但现在也没有证据能够证明塞缪尔偷盗了星辰剑。”莱安步伐平稳，语气亦是和缓稳当，说的话很容易就能让人听进去，“况且，就算出现了对应的证据，如果塞缪尔真的没有做过，对他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伊维希像个好奇宝宝一样，脑袋上挂着问号，目不转睛、全神贯注地望着莱安，碧绿色的眸子里满是求知信赖的光：“为什么啊？” 莱安看了眼她的眼睛，很快就移开视线：“依照现在的情形来看，很像是有人在故意针对塞缪尔，如果为了定塞缪尔的罪而拿出不存在的证据，背后之人会更容易露出马脚。” 他声线清淡道：“那就是塞缪尔翻盘的机会。” 伊维希目露崇敬地鼓着掌：“莱安，你真的好聪明啊！” 第56章 她已经不是第一次这样夸他了。 伊维希乐于夸奖他人。 “很简单的思路。” 莱安望着前方道路，随口回应了伊维希的夸赞——这已经比他最初直接不说话时好得太多，伊维希觉得，大概莱安不认生了，他们的关系也好起来了。 由于长得高，莱安说话时眼皮略略下阖，有种说不出的宁静闲适气质。 如果说“静”，大法官也给人类似的感觉，但大法官的“静”更多的是带着冷意；而莱安的安静，有种万籁俱寂的无声之感，等发觉时已经不自觉地沉浸进去。 两种的共通点莫过于都给人一种遥不可及、高不可攀的遥远距离感，但莱安和她更亲近，这点伊维希倒没有体会，只觉得莱安话少，却又总是一阵见血。 两人一同回家。 伊维希到底是太累了，在外还是活力满满的样子，结果不过是坐在桌边喝了杯茶、歇息一会儿，莱安半晌没有听见她的声音，出来一看，她已经趴在桌上，沉沉地睡过去了。 睡颜恬静美好，嘴角微微翘着，大概在做什么好梦。 莱安站在她身侧看了两秒，确认她是熟睡了，在她身边坐下，几乎同时，伊维希脸上的三花瓣印记发出了微弱的光。 “乖一点。” 莱安轻声道，伸出手，轻轻地碰到了印记，随即眉心微拢，他看着伊维希睡梦中的笑脸，眼底的黑色彷佛一个深渊漩涡，有种噬人的错觉，“……你让别人碰你了么？” 印记持续地闪着红光，仍旧微弱，像是在挣扎着发出控诉，又像是在回应莱安的问题。 莱安黑不见底的视线扫过去，印记立时便安分沉寂，没有半点光芒浮现。 “她对我这么热切，果然是你在起作用吧。” 那么自然的信赖，只要是他问，什么都会告知。 差点就让他恍神了。 莱安收回手，指尖还残留着伊维希脸上的温度与肌肤触感。 他看着那朵三瓣花，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再等等。” 第28章 第二十八章 伊维希接到了来自皇家学院的传信, 白色的信鸽直接落在她的肩头，将信交给她, 内容很简单：想让她作为剑士类的新生代表发言。 “这个……” 伊维希思索着, 转身去找莱安，发觉他手中也拿着一封信, 惊讶道, “莱安，你也收到了皇家学院的信吗？” “嗯。” 莱安点点头, “让我作为药剂师的新生代表发言。” “哇，你果然是很有天赋吧！” 伊维希一下子就高兴起来, 忍不住三两步跑过来，打量着莱安的视线就像是在打量一个大宝贝, “我们家莱安没学过药剂也有这样的成就，真是太好了！” 莱安嘴角翘起一点浅薄的弧度, 没有看伊维希的眼睛：“你也很优秀, 伊维希。” 伊维希伸手拍拍他的肩, 本来还想“哥俩好”地抱一下，察觉到莱安立即僵硬的身形，她很快就放开了, 笑得明媚灿烂：“太棒了, 莱安。” 她忍不住将这句话又重复了一遍。 莱安终于侧眸看她，眼神有点探究, 似乎不太能理解, 他注视着伊维希的神情, 像是被什么灼伤了，眼睛微微敛起：“为什么这么高兴？” “唔，莱安你可能理解不了，但是我……”伊维希没办法将自己的真实情况说出，只能试着将那些东西换种方法讲述，“在你醒来之前，我是一个人在生活，不光是生计问题，还有陪伴啊这之类有点矫情的东西啦。现在，你醒了、身体也好起来，我们还一起得到了入学资格，而且做的还不错……值得高兴。” 莱安看见她眼角泛起了一点绯色，他自己都没察觉到，他不自觉地放轻了声音，听上去，清润的声线更加柔和了些：“你是说，因为生活的趋势在不断变好，你在为这个感到高兴是吗？” 伊维希猛地点点头，她清楚自己的情绪有点失控了，做这样的大幅度动作算是转移注意力：“差不多是这样！” 是从异世界醒来。 独自一人、什么都没有的情况下，拿生命做赌，去完成一件目前所知难度极大的任务，好在她居然是有天分的，好在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走……但这样的话是说不出口的，所以只能那么遮遮掩掩的，表达一星半点她触动的缘由。 归根究底，说是“孤独”，可能也是对的。 伊维希忍皱了下鼻子，将所有的情绪倒灌回心底深处，忍不住说：“莱安，你能够醒来，这样和我在一起，真是太好了。” “……” 莱安几乎是听见这句话的瞬间，立时攥紧了手指、阖上了眼。 伊维希怕自己再多沉浸在这种情绪中，连忙转移话题：“对了，如果你要作为代表发言，应该去给你买一件新衣服吧？” 莱安方才回神： “……什么？” 伊维希没有注意到莱安的异样，解释道：“要上台发言啊，总要给你买一件好衣服的。” 她眨眨眼，俏皮地打趣：“虽然莱安很帅气，但也要稍微打扮一下，更帅气。” 莱安好像有点跟不上她的节奏：“……” 走到门口了，莱安试图反抗：“伊维希，我觉得……” 伊维希坚定地拉着他往外走：“没事的，这两天我也有努力赚钱，我来付钱！” 说的可谓是铿锵有力、气冲云霄。 第57章 莱安：“……” 莱安：“不是钱的问题，我认为这没有必要。” 见他不为所动，伊维希换了一招，抱着他的手臂示弱：“可是我想看莱安穿新衣服啊。” 力求真诚，可怜兮兮，眼神攻击。 莱安：“……” 他突然哽了一下，不知道为什么，一大堆能够拒绝的话没能说出来。 伊维希心中的小本本默默get：莱安吃软不吃硬，还应付不了示弱撒娇流。 跟着瓦尔克这样的师父学习，伊维希好歹也能耳濡目染一些，没多久进了一家不错的铺子，指明要拿店里最贵的衣服。 “等等。” 莱安一把按住她的手，难能可见地露出显而易见的惊讶表情，“不需要最贵的，你稍微……冷静一点。” 并且因为过于惊讶，出现了更加难得的词穷、卡壳现象。 回应他的，是伊维希理所当然的表情：“我想给你买最贵的。” 莱安再次：“……” 突然又哽住了。 他深深地蹙眉，面部神色变化出现了有史以来的最大起伏，眼底浮现出了深深的困惑——眼角余光瞥见伊维希要去拿衣服的动作，莱安迅速收拢思绪，眼疾手快地攥住了伊维希的手指，不假思索地道：“我喜欢墙边的那件。” “嗯？” 伊维希顺着看过去，感官上还不错，她确认了一遍，“你喜欢的是那件？” 莱安点头，十分坚定：“嗯。” 他的眼力是常人理解不了的领域，虽然现在只恢复了不足一成，也绰绰有余，应当不会失误。 伊维希便拿那件去付了帐。 价格相对店里的其他衣服很便宜，材质还可以。 莱安望着伊维希付钱的动作，觉得这场景好像似曾相识。 “……” 哦。 瓦尔克。 莱安所有的神色尽数收敛，表情淡淡，只辨不出情绪的视线还跟着伊维希的身影移动。 身后传来一声带着惊喜的呼喊。 “伊维希小姐！” 莱安望了一眼便收回视线。 来人的视线却在他身上多停留了几秒，而后才迎去伊维希的方向。 伊维希回首：“……库珀先生？” 听见她的称呼，莱安又看了库珀一眼。 “真巧，伊维希小姐。” 库珀的笑容儒雅，语气间带着点亲近，不像最初的那么疏离，“你也是到这家店里来买衣服的吗？” “是啊。”伊维希点点头，因为有了莱安的嘱咐在前，虽然她对库珀没有恶感，但热情自然也不会有，“库珀先生，我差不多买好了。” “唔，是男士的衣服呢。” 好似没有察觉到伊维希并不热络的态度，库珀不动声色地延续了话题，“是给恋人买的吗？” 伊维希迟疑了：“是……” “伊维希。” 莱安喊了她一声，朝她走来，目光准确地落在她身上，旁若无人的姿态十分熟稔，让人看不出半点刻意为止的痕迹，“出什么状况了吗？” 伊维希道：“遇见一起选拔的人了。” “这样。” 莱安轻飘飘的眼神看向库珀，彷佛现在才看见有这么个人站在这里，他分寸得当地弯了点唇，语气温煦，“你好。” 库珀礼貌地应：“你好。” 他脸上的笑容没有褪去：“原来伊维希小姐的衣服是为你买的，这位先生，你们很相配。” 莱安不置可否，仍旧温雅和气：“那我们就不打扰你，先走了。” 说完，也不管库珀的反应，莱安拉着伊维希走了出去。 旁听的伊维希：“……” 这完全是笑着和人家鸡同鸭讲，不给人进行话题的机会嘛！ ……学到了！ 第58章 但是—— 伊维希仰头看着莱安的脸，还残留着方才那种笑容的一点影子，总感觉…… “莱安。” “嗯。” “原来你会那样笑啊。” 伊维希的语气有点恍然，又像是在感叹。 她总以为莱安是不敢接触外界的初生小猫，但原来他也能露出那种外交笑容，能够完美地应付这场面。 莱安嘴角一收，眼风朝东南侧一扫，问：“那个女孩子，是库珀的妹妹？” 伊维希顺着看过去，正看到了站在一处卖小玩意儿摊贩前的艾琳，有些惊奇道：“是……你怎么知道那是库珀先生的妹妹？” “她不停地朝着店内张望，身上的衣服和库珀所用是同种材质，脸上还带着毫无顾忌的埋怨，是对亲近之人才能做出的表现，而且平时一定是惯于骄纵。”见伊维希满脸求知，莱安声音轻忽地解释着，大约本不是很想说，却还是尽数解释清楚，“但库珀是个聪明人，不会在带着没有血缘且亲近的女性的情况下，去刻意接近另一位女性，所以，是亲人。” 伊维希试着跟着他一起分析：“因为被宠着，就不会是更担责任的姐姐，一定是妹妹了？” 莱安不咸不淡地应：“嗯。” 伊维希却好像被鼓励了一般振奋：“妹妹露出那种表情，说明库珀先生是临时起意丢下她去办其他事，这就是‘刻意’的缘故？” “嗯。” 不为伊维希做那样大段的解释，莱安便又是平时那样，安静内敛的寡言模样。 他总是这么聪明，伊维希不自觉地想听听他的意见：“库珀先生似乎是想结交我，刚才……” 莱安首次没有听完话便打断她： “你太笨，好利用，又很强，他才结交你。” 伊维希：“……” 伊维希：“哦。” 莱安看了看她，稍显冷硬的语气松缓了些：“你怎么会笨笨的？” 伊维希一下就满头问号了：“这、这问题你就算问我，我也回答不了你啊。” 她要是知道的话，当然早就不是这样了啊！ 莱安长长的睫毛扇动了一下，落下来的小片阴影，将他眼底的情绪一同掩盖：“离不怀好意的人……” 他意味不明地顿了顿，语气稀松平常：“远一点。” 伊维希没和他过多纠缠“笨”的事情，她向来很会放过自己，看看新买的衣服，心情依然飞扬，甚至还能继续担任“夸夸群”的扛把子，顺嘴再夸莱安一句：“是啊，像莱安你这样聪明的人，肯定没有能骗过你的事吧。” 这本是一种变相的夸奖。 伊维希说出来也没有在意。 莱安却半晌没有应声。 “……有啊。” 低语一声，湮没在他淡色开合的唇间。 第29章 第二十九章 皇家学院入学日当天, 伊维希作为剑士类代表发言，她以为按照各类分区这么严格来说，入学发言大概也是各自分区的——结果完全不是, 所有入学新生全部在一起。 伊维希处于上台发言的第二位，前面是法师类的发言代表, 据说是由大法官一手教导的沃伦王子；后面是巫师类的代表, 名叫尼科；最后一位是莱安。 在后台等候交接上台时，这位沃伦王子的视线久久地、惊讶地停留在伊维希脸上, 直到默念腹稿的伊维希实在对这道视线忍无可忍, 侧首看去, 这位和瓦尔克有三分相像的金发青年，方才后知后觉地收敛了目光：“抱歉……我失礼了。” 伊维希摇了下头, 表示没关系。 但沃伦王子却似乎对她颇感兴趣：“请问, 你是布伦特小姐吗？剑士类入学的事情, 我稍微听说过一点。” 伊维希顿了一下，答：“是的。” 沃伦王子便浅浅地笑起来：“你的行事令我钦佩，如果可能，我很想与布伦特小姐结交。” 他背脊挺直了些, 更为正式地道：“我是沃伦·哈里森。” 伊维希：“……” 她礼貌地道：“我是伊维希·布伦特。” 轮到她上台发言, 沃伦对她微笑地点了点头，动作自然优雅, 与那天所见到的国王陛下几乎如出一辙。 看着这张与瓦尔克略有相似的脸做出这种表情, 伊维希心底一阵说不出的感觉：“……” 典礼结束, 伊维希和莱安向外走去。 皇家学院占地面积广大, 学生如无特殊情况统一采取住宿制，学院内生活设施一应俱全，比很多普遍人家的都还要好。今天的发言结束，明日正式开课，学生们可以熟悉环境、互相交际。 刚出了典礼大厅，莱安就被人拦住了。 “莱安·布伦特先生，你、你好。” 来人是位穿着漂亮蓬蓬裙的女性，“我是法师类的露西·格林，请问你现在有空吗？我们一起去逛逛花园如何？” 伊维希心底“噢”了一声，目光变得了然：明白了！这是变相的表露好感邀约啊！不愧是学生时代必来的剧本！ 第59章 ——顺便一提，由于莱安本身的失忆，名字是伊维希取的，姓氏也直接沿用了伊维希的。 伊维希旁观等候，发觉莱安表情都没变动半点，眼神更是落在不知名的虚空： “没空。” 露西：“……” 大概没受到过如此干脆直接的拒绝，连加以修饰的客套话都没用上，彷佛半点不愿意浪费口舌，露西的眼眶一下子就红了。 莱安走到伊维希身边，语气如常：“走吧。” 这态度已经超越了漠视，而是任凭给出了回应都能视人如无物，境界奇高。 伊维希呆了一下，回头看看露西，她的同伴已经赶到她身边安慰她了。 “莱安，对待女性要有风度啊。” 伊维希半是打趣、半是真心地道。 莱安淡淡道：“我已经很有风度了。” 是太有风度了。 居然还回了两个字。 伊维希这才察觉到他情绪不对，拉了下他的衣袖，引起他的注意：“你心情不好吗？” 莱安下意思要抽回手，但他本人的感知力太过敏锐，能清楚感觉到伊维希拉着他袖口的力道，还有手背上传来的那点温度。 他莫名忍住了动作，低低地“嗯”了一声：“人太多了。” “……啊，你不喜欢吵闹。” 伊维希恍然，手指松开他的袖口，手腕一转，握住他的手臂，带着他毫无征兆地跑了起来，“我们去人少的地方待一会儿。” 莱安被迫跟着跑，眼角余光瞥见试图凑上来的库珀，眼睫微垂，悄无声息地顺从了伊维希的动作，甚至还加快了脚步。 库珀：“……” 他保持了虚假的外交微笑。 艾琳看着他的视线还在追随，有些不满：“哥哥，那个伊维希看上去可不怎么想理会你，我看你还是不要去凑一脚了。” 闻言，库珀也不恼，还是那副温雅的样子：“我只是想和伊维希小姐结交而已，艾琳。” “就因为她的姓名和星辰骑士同样，又是少见的力量型女战士吗？”艾琳不屑地哼了一声，“星辰骑士就那么一个，多少人想要试图模仿超越，不过是跳梁小丑罢了。” 即便艾琳·霍思更为崇拜瓦尔克，但这中间有着少女怀春的爱慕心思，像星辰骑士这样的剑士，所有修习剑术的人，几乎都对她心悦诚服、不自觉地景仰维护。 库珀沉默了一小会儿，笑着说： “……不仅是名字和用剑，伊维希小姐和星辰骑士长得也很像呢。” “嗯？”艾琳一愣，“哥哥你在哪里看到了星辰骑士的画像？不是说当初大战，星辰骑士的所有画像和雕塑都被不知名的力量全部摧毁了吗？” 简直就像是从天而降的灾祸，燃烧起的不详黑火被视作魔王震怒的象征，那之后不久，就传来了魔王与星辰骑士一同陨落的消息。 当时王室内的顶尖画师顶着压力再次为星辰骑士做了一幅画，所幸再没有被黑火灼烧，可民间的大多数画师仍旧无法完整地为星辰骑士作画，是以，除了皇家学院的贮藏室、王室内私有陈列馆，以及部分有能力的人所画的画像，像他们这样在五十二年内再诞生的人，都不知道星辰骑士究竟长什么样子。 只知道她手持星辰剑，头发利落地高高束起，总是有着最坚定的眼神、最温暖人心的笑容。 “很久之前在一位神术造诣颇高的画家那里看见的。”库珀似乎不愿多谈，转而道，“艾琳，我们去食堂看看吧，听说皇家学院的食堂和王室专用的厨师是师出同门呢。” 艾琳被吸引了点注意力，却还是不依不饶：“是啊，我肚子都饿了……不过，哥哥，你什么时候看见的？为什么不叫我，我要生气了噢！” 库珀摸了摸她的脑袋：“那是位云游的画师，我也只匆匆看过一眼啊。” 艾琳扯着他的手撒娇：“不管！都是哥哥不好！” 她赖在库珀身边：“那哥哥，那位伊维希小姐，真的和星辰骑士长得一样吗？” 库珀笑着说，态度却坚决：“是啊。” - 伊维希带着莱安“逃离人群”的计划并没有成功，这一路上想来和莱安搭话的人居然还挺多，几步就能又遇见一个。 不仅如此，还有来找伊维希搭话的。 当队伍中两个人同时被绊住脚步，行动力就会以次方速度无限下降。 莱安蹙着眉，已经全然失去耐心的模样。 伊维希被人热情地搭话，想试图去解救莱安，结果下一秒，莱安难得说了两句很长的话，对面的女性明显呆住了，随即将错愕的视线投向伊维希。 伊维希：“……？” 什么？ 莱安借着这个空隙走过来，身量高的优势完全显现出来，他垂着眸、近乎居高临下地望着伊维希眼前的男性，用淡然的态度道：“这位先生，我和伊维希并不是兄妹，我们只是姓氏相同而已。” 男性一呆，表情和隔壁呆滞的女士如出一辙：“你的意思是……？” 莱安嘴角一翘，颇为他着想地说：“先生，我并不想让你难堪，有些事心知肚明就可以了。” 男性：“……” 他确实被冲击到了，开口都磕磕巴巴的：“是、是这样吗？” 第60章 莱安微笑着不说话。 男性心碎地跑开了。 伊维希：“……” 原来还可以这样啊！ ……而且难怪这些人全部选择性无视她或者莱安身边还有“异性”，居然以为他们是兄妹吗？ 莱安这招迅速地让他们的境况改变，着实清静了许多，就在伊维希惊叹着喘口气的功夫，那位在后台见过的沃伦王子径直朝她走来。 据说这位沃伦王子是现今王位的第一顺位继承人，才开学第一天，学院中不少人对他都表现得十分尊敬。 “布伦特小姐，我有些话想和你说，请问可以占用你的一点时间吗？” 沃伦王子到了近前，先对伊维希行了一个绅士的礼节，这在伊维希一路上遇到试图邀约她的人中，都没有几个人做到了这一步。 这是非常正式的邀约。 伊维希直觉他应该不是为了那种爱慕之类的事：“是什么方面的事？” 沃伦王子很好说话地道：“关于在后台的冒失行为，我想向你正式道歉，还有一点别的事……” 他看了眼莱安，语速稍微快了点，却仍旧保持在一个很微妙的界限内，应该是他从小受到的这方面的严格教育所致：“不是那类的邀请，是有关我本人的一点事，想真心地和布伦特小姐交谈。” 他的这番话明显是对着莱安解释的，这让伊维希跟着也看了莱安一眼，莱安垂眸看看她，“嗯”了一声：“看你的意愿。” 伊维希突然之间，有种自己彷佛是个被妻子管制的、要外出的丈夫的感觉。 ——而且莱安居然那么自然而然地回应了！ 她囧囧地收敛思绪，点头道：“可以的，哈里森先生。” 沃伦弯着眼笑了。 他不笑时有点像瓦尔克，但笑起来，就和现在的国王非常相像了，那种神韵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沃伦和伊维希往一旁的僻静处走了点。。 沃伦率先开口：“今天在后台处对布伦特小姐冒昧搭话，并且失礼地盯着布伦特小姐，还请布伦特小姐原谅我的失礼。” 伊维希没想到他会为这件事再次郑重道歉：“我并没有那么介意。” “因为，我是看见了布伦特小姐的那张脸，心生感叹。” 沃伦忏愧地道，“师父——就是大法官大人，还有瓦尔克叔叔，都嘱咐过我，不要因为布伦特小姐的容貌做出失礼的事，但真的见到你……抱歉，是我没能恪守承诺，求得你的原谅后，我会向师父和瓦尔克叔叔忏悔。” 伊维希怔了怔：“……” 听见沃伦用上了“忏悔”二字，她觉得自己可能还是不太理解这个世界的世界观。 她不说话，沃伦愧疚更深：“但我以王室之名起誓，即便是布伦特小姐的脸让我感到惊讶、从而短时间内无法移开视线，但我对你的结交之心，纯粹出于你的在选拔时的优越表现，如果有让你不适的地方，我再次向你道歉。” 伊维希不说话单纯只是因为她有点——呆住了。 就和方才被莱安话语冲击到的两位路人，她现在也体会到那种心情了。 毕竟，沃伦·哈里森好歹是个王子，还是第一顺位继承人，最初对伊维希郑重的道歉可以说是他的绅士风度与自我克制，但后面这段起誓与再次道歉，态度过于诚恳，让伊维希都有点惶恐了。 “……我相信你，哈里森先生。” 伊维希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最诚恳，“不用对我道谢，我已经不在意了。” 沃伦浅浅地松了口气：“幸好。这样我对师父和瓦尔克叔叔，也不至于不好交代了。” 伊维希：“嗯？” “其实，我并没有见过星辰骑士，我是近几十年才出生的。”沃伦解释道，“但我曾经在师父的书房里见过星辰骑士的画像，这次见到真人……一时间忘形了。师父和瓦尔克叔叔都在入学前嘱咐过我，不要拿这样的事来打扰你，我既然答应了他们，却没能做到，是我的失责。” 所以他才这么郑重其事。 真是个看重承诺的好孩子。 伊维希心底冒出这种想法，随即被她按了下去：按照这个世界的年龄，就算是近几十年出生，这位沃伦王子很大可能性比她还活得久……“孩子”一说很难成立。 伊维希心情不错地回到莱安身边。 莱安问：“你们在后台发生了什么？” 伊维希随便讲了点，主要是赞赏沃伦王子信守承诺的自制精神。 “总是有人不停地这样提醒你，就像是让你不得不活在星辰骑士的阴影下……”听完，莱安沉默少许，问道，“你真的不在意么？” “这个啊。” 伊维希其实真的不在意，部分道理她之前已经说过，这次的沃伦·哈里森又对她分外坦诚、并且来意主要是因为她在赛场上的表现，那是对于现在的她个人，伊维希不会因此感到冒犯。 她迟疑的原因，是因为隐隐察觉到，莱安似乎对这类问题很是敏感，并且隐约含有负面情绪，她在思考该怎么说。 想了一圈，伊维希自认过多的场面话没办法让莱安这个聪明人信服，她另辟蹊径道：“既然如此，莱安，一直在我身边的你，可一定要记住我是谁啊。” 如果其他人都会因为种种原因，出现了弄混、错认、或者是别的什么情况。 莱安，你要记住我啊。 “……” 莱安的脚步没有防备地凝滞了一瞬。 第61章 他垂眸看向脚下——彷佛有什么东西在无形间绊住了他的脚步，顺势而上，一瞬间缠绕住了他的心脏。 第30章 第三十章 皇家学院的课程安排有点像伊维希那个世界的大学，各个门类都有自己的课程, 同时, 还有部分是“大课”, 所有门类的人会在一起上课。这类课程一般是基础课程, 是所有人都必须了解的知识, 诸如神的诞生、人族历史、魔族了解这之类的。 法师和剑士的人数差不多，药剂师的人数其次，巫师的人数最少。 今年, 似乎是因为塞缪尔出的事，前来报巫师的人更少了些。 ——原本就是不热门的门类，巫师类最有代表性的人物出了事，许多家庭并不赞同孩子修习巫师。 塞缪尔从圣殿出来后立即赶去了巫师城，伊维希没能见到他, 也不清楚他的近况究竟如何。 大课时，伊维希和莱安都是无视身份区别，坐在一起的。 很快，伊维希就发现莱安是个不怎么听讲的人：几乎每堂大课, 伊维希都能感觉到他处在半出神的状态, 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后来索性就拿着其他书籍在翻阅。 看得伊维希颇有一种“想要拯救放弃自我的天才同学”的感觉。 这节课是基础课程, 了解魔族的历史和各种分类以及特征, 由于课程的特殊性, 在学生评判上所占的分值不小。 伊维希听着台上老师严肃正经的讲课声, 眼角余光看见莱安轻轻地打了个哈欠, 与此同时将手中的书籍翻过一页，创就了课上浑水摸鱼之最——连眼睛都没有抬一下， 伊维希：“……” 这样不行啊。 她用手肘拐了一下莱安的手臂，声音压得非常低：“莱安，上课呢。” “嗯。” 莱安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 伊维希：“……你听讲啊。” 莱安看看她，纯黑的眼眸一眨。 台上老师正好讲到：“——魔族是我们绝对的敌人，要尽可能地将他们消灭。” 莱安神色平和地道：“你好好听吧。” 伊维希还想再劝：“可……” “那位女同学，请你起来向大家介绍一下，魔族的转化和分层分别是怎么样的？” 台上老师严厉的眼神已经扫了过来，直接点了伊维希起来。 伊维希有些尴尬，站起来流畅地答：“魔物分高级魔物和低级魔物，高级魔物又分为恶魔和魔种，这两者间可以转化，但低级魔物不能向高级魔物转化。” 老师又问：“低级魔物是怎么产生的？” 伊维希道：“是魔气污染。” 老师摇头：“不够准确。” 方才几句确实没听到的伊维希想了想，就听身旁的莱安低声提醒：“魔王。” 伊维希福至心灵，补充了说法： “是魔王直接对物体进行污染。” “对。” 老师点点头，挥手让她坐下，一面讲解道，“唯有魔王能转化低级魔物，低级魔物也只听魔王的号召。” 法师类坐席中有人举手：“请问老师，最近魔族数量增加，其中以低级魔物出现最多，这是不是某种征兆？” 话没有说得太白。 但有脑子的人都听懂了：这是在问，是否是魔王再现、已经开始活动的征兆。 老师不慌不忙地扫视了一圈，大概是在看这些学生会有的反应，最终，他点了点伊维希——身边的莱安：“那位悠闲翻书的同学，请你说一下你的看法吧。” 莱安手指一顿，略抬了眼，道：“低级魔物虽然只能由魔王转化、由魔王操控，但如果是将低级魔物圈养，再适时放出，也会造成这样的情况。” “不错。” 老师满意地多看了莱安两眼，仍旧保持着严肃的脸色，“魔物的出现有多种可能，这时候盲目的猜测是没有任何作用的，需要优秀的人士查清楚内情——这就是你们到这里来的原因。” “不信外言，深究本原。希望你们都能够记住这一点。” 伊维希默默地给莱安比了个大拇指：强还是你强，不听课都能让老师露出满意的表情。 莱安似乎情绪不怎么高，手下又翻过了一页书，他的视线却落在某个不知名的定点。 身后有人压低声音讨论： “布伦特先生真是一如既往的帅气！” “在这种课上开小差还能从容不迫的回答，他是有什么特殊的方法吗？” “布伦特先生一直都是这样，我们学院的老师已经习惯了——他从开学到现在，每堂药剂课都是这种状态，但他每次药剂调试和药剂原理都是满分通过，老师们都不会去为难他，有时候还会和他讨论新型药剂呢。” “我的天呐……这么说来，布伦特先生岂不是有望成为修亚先生那样的药剂师？” “我觉得布伦特先生还能更加厉害呢，你是没有见过那种场面，老师们每天都在夸赞他，但天才总是听惯了夸奖的，他从来都不会为此露出高兴的神色。” 坐在前排不小心听到了的伊维希：“……” 第62章 原来这是你的风格啊莱安！ 这不就是校园小说里的学神流派吗！ 伊维希无声地将视线投向莱安，轻抿着的淡色嘴唇，高挺的鼻梁，微微垂下的眼睫，侧脸线条并不过分凌厉，却足够精致，一眼望去沉静安和，美好得像是一幅画。 莱安就在这时陡然侧过脸，对上了伊维希猝不及防的眼神，他用眼神表达了询问：“？” “……” 伊维希承认自己卡壳了。 莱安大概听到了点什么，了然地说：“你在剑术课上一骑绝尘的表现，同样让人称道。” 伊维希：“嗯？” 莱安道：“教导你的老师与你对战十回，说出了你‘非常人能教’的话，于是将你交给了原本是后阶段才参与剑术训练的老师。” 他的表情与其说是在恭喜，不如说稀松平常、只是拿出了点温和的态度。 听着他说自己的这些事，伊维希的脸毫无防备地红了，莫名感觉到了羞耻：“行、行了。” 偏偏莱安还一副不明所以的样子： “这是事实，你不必感到不好意思。” 伊维希：“……” 你平时那么聪明敏锐，以为现在装不懂我会信你吗？！ 台上的老师这时又悠悠地说了一句：“不管是多么优秀的人，也需要遵守一定的秩序，才能获得更大的尊重，我同时也希望你们能够明白一点。” 伊维希脸更红了。 这次是因为无地自容。 反观莱安，还是坦然自若的样子，好像没什么东西能触动他的四平八稳。 简直是不动如山的最佳典范。 大课结束，各类学生分头行动。 莱安单手合上书，伊维希这才看见他那本书的封面——《神的诞生与世界起源》。 伊维希：“……” 虽然既不是药剂相关、也不是魔族相关，好歹也是基础课中的一门。 嗯，还是在好好学习的。 大概是课上表现不错，下课时很多人都特意和莱安打了招呼——由于他开学那天的“铁血”行为，每次被打招呼的人包围的都是伊维希，对他都是谨慎观望。 注意莱安动向的伊维希看得出来，他的表情正在以“每人打一次招呼”的速度飞速冷却，到最后他连基本的微笑都不保持了，神色平淡地看对方一眼，就算是他听到了的意思。 不知道为什么，伊维希心底冒出一个怪异的想法：莱安没有直接无视地走过去、还能看一眼，已经是很给面子了。 ……伊维希怀疑自己对莱安的护崽滤镜太重了。 伊维希仍旧延续着被许多人热情招呼的日常，无法拯救陷入同样境况的莱安，她倒是都回应了，只是免不了笑得久了、嘴角有几分僵硬。 莱安突然问：“伊维希，你认为魔物陡增的原因是什么？” 伊维希正在揉脸，闻言停了动作：“两种可能的原因，课上已经都说过了——要么是有什么提前圈养了魔物；要么是魔王重现，驱使了这些魔物。” 莱安坚持道：“你认为是哪一种？” 伊维希看看他，直觉这回答对他很重要，这次思索了更长时间，道：“前一种吧。” “嗯。” 莱安收回了视线，却仍旧追问，“为什么你这么认为？” 伊维希：“……” 这是传说中的学神“下课后的努力”吗？ 伊维希想了想，不太确定地说：“如果是魔王的话……不会是这么做吧。不仅不痛不痒，又打草惊蛇，我觉得魔王应该是更……” 莱安：“更怎么样？” 伊维希纠结着脸，分明是自己回答的，语气中却带着难以言说的费解：“更……我也说不上来。” 好像有什么词语已经到了嘴边，但她就是无法辨清，更无法说出。 伊维希想要努力想起，却突然一阵头疼。 莱安适时擒住她的手臂，避免她因为头脑的骤然不适踩空台阶。 “谢谢。” 伊维希猛地闭了闭眼，舒出一口气，“我没事了。” 莱安安静地望着她，过了会儿，他放开伊维希，神色如常地道：“我去药剂室了。” 两人已经走到了分岔路口。 两条路通向不同的地方。 伊维希点点头，话语到了嘴边，一个转弯，变成了语重心长的嘱咐：“莱安，好好发挥你的天才资质，千万不要埋没自己啊。” 第63章 莱安：“？” 伊维希往另一边走了。 两条路，背道而驰，莱安就站在那个岔道口，望着伊维希远去的身影渐渐消失，眼底墨色渐浓。 “……我要是真的‘好好发挥’，你说不定又会是另一幅样子了。” 莱安轻轻一哂，笑意却很稀薄，更没有与话语相匹配的桀骜神色，他脸上的表情清淡得几近虚无。 仅仅只是陈述一个事实。 第31章 第三十一章 伊维希确实没有上普通课程。 她的进步速度实在太快，成倍增长的情况下, 若是有人与她交手, 她吸取的经验、成长的速度就会更快。原本教导他们初级学生的老师经过深思熟虑, 将她交给了卡洛。 除了必要的课程, 剑术实训这样的课, 伊维希都是受卡洛单独教导的。 堪比原世界的跳级上学。 现今王城中的教导者，除了皇家学院都请不动的瓦尔克·哈里森，当属卡洛·约迩奇最强。 卡洛的教导方式和瓦尔克稍微有些不一样：瓦尔克更随性散漫, 喜欢出其不意、让人时刻处在最紧绷的状态中，经常打得人措手不及，是一种精神上的高度集中；卡洛则更注重伊维希本身体力上的连贯性，且卡洛自身的耐性极强，对伊维希的课程即是生理上的不断锤炼。 三战结束。 卡洛收了剑, 没有继续动作：“你今天的状态不对，怎么了？” 在学生乃至学院的“传说”中，卡洛·约迩奇一直有“冷面阎王”“无情剑士”等等，尽述他上课之严厉、作风之魔鬼的称号, 但伊维希与他相处几天以来, 发觉卡洛本人除了说话风格冷硬之外, 本身并不是个多么狠厉的人, 譬如此刻, 他还会发出类似关切这样的善意问候。 “……我还好。” 伊维希一脸懵逼, 她此刻还没到卡洛那种程度, 对自身极为细微的动作延迟没有感觉。 卡洛举了举剑, 剑尖遥遥地指了下伊维希手腕：“挥剑的动作慢了，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伊维希愣了愣，如实说：“我今天头疼过，但是很快就好了。” 卡洛不容置疑、没有犹豫地道： “去治疗室。” 伊维希没想到他这么雷厉风行：“可今天的课程——” “不上了。” 卡洛直接收剑入鞘，凌厉的眼风扫过来，“你是要自己去，还是我送你去？” 伊维希首次感受到了“阎王”称号由来的缘故：“……” 她立刻说：“我自己去。” “赶紧去。” 卡洛转身欲走，又回首道，“治疗室应该是修亚先生在，你知道他么？” 伊维希：“……知道。” “看来你应该听说过他的脾气了。”说起修亚，卡洛的表情中都浮现出了为难之色，“去找他的时候客气点，如果他实在不给你治，你直接去找药剂调试课的梅莉老师，就说是我让你去的。” 伊维希点点头：“好。” 卡洛分明已经摆出了要走的姿势，出于对老师的尊敬，伊维希是想等着他走了再离开，不想卡洛就保持着这个回过视线的动作，质问道：“你怎么还不走？真要我送你去？” 伊维希：“……我走了，谢谢您今天的指导。” 她时常因为对面人的意外性格，无法顺畅地接住对手戏。 这让伊维希有点怀疑人生——难道她才是性格不对劲的那个？ 伊维希健步如飞地走向治疗室。 按照修亚的性格，前来学院内的治疗室坐诊，明显是件不可思议的事。 靠近治疗室，还未走近，便能感觉到周遭被一股“生无可恋”的气息笼罩，从墙壁缝隙中源源不绝地传递出来，不断加重加深，几乎要化为实质性的怨念。 伊维希：“……” 她试探性地敲了敲治疗室的门，这次，里面没有传来砸东西的声音，而是在短暂的沉默后，传出了一声有气无力的嘶哑回应：“进。” 听上去就像是累到不行，多说一个字都觉得人生无望了。 伊维希推门进去，就见身裹黑袍的修亚趴在桌上，乍看上去连呼吸的起伏弧度都没有，宛如躺尸。 ——修亚先生你振作一点啊！ 伊维希大惊失色，下一秒，躺尸的修亚便猛地侧了下脑袋，兜帽顺着他的动作往后退了点，露出了他的半只眼睛，竟然是纯净的紫色。 “……怎么又是你？” 修亚迅速地收回视线，再次将脑袋埋进了双臂之间，整个人身形分明不矮小，此刻蜷缩起来却彷佛一个孩子，他的说话声随之变得瓮声瓮气，“你要死了吗？” 伊维希：“……” 好在伊维希之前和他短暂相处过，反应过来他并不是有恶意：“我脑袋有点痛。” 修亚：“你痛死了吗？” 第64章 伊维希：“……痛死了我可能就不在这里了。” 修亚：“没死你来治疗室干什么？” 伊维希：“……” 死了再来也不好使啊。 修亚：“……” 大概有五秒。 修亚不情不愿地开口：“怎么痛？痛了多久？之前有没有磕过脑袋？” 伊维希说：“突兀的痛，有点像被钝器击中，但我之前脑袋没有受过伤，持续时间只有几秒，现在个人没有感觉，可我的老师说我出剑速度受到了影响。” “……” 修亚无声地从桌上直起身子，声音哑的不行，“你过来。” 伊维希依言走过去。 “蹲下。” 伊维希照办。 修亚从宽大的黑色衣袍中伸出手来，瘦长的手指上戴了特质的手套，伊维希注意到，他的整只手在不住地颤抖。 伊维希更深地沉默了。 ——她能近距离、清晰无比地感受到，修亚先生到底有多么不想和人接触。 怀抱着对“修亚先生太难了”的深切认知，伊维希十分乖巧地扮演了患者的角色，一动不动地任由修亚在她脑袋上戳来戳去，途中不经意地和修亚对上了视线，紫色的眼眸犹如水晶一般漂亮。 下一秒伊维希的脑袋就被修亚敲了一下：“小心我给你喝毒药！不许看我！” 伊维希：“……抱歉。” 救人的难。 被救的也很难。 修亚加快动作，看完后迅速蹿到了远离伊维希的另一张桌后：“你确定自己脑子没受过伤？” 这话听上去就跟骂人似的，配上修亚嫌弃又抗拒的口吻，简直绝了。 伊维希：“没有。” 修亚将自己在桌后缩成小小一团，声线飘忽道：“那你可能是失忆了，脑子痛是不是因为在想什么失忆前的事情。” 伊维希一愣。 修亚已经决绝地道：“不用吃药，自己抗，快走。” 十分干脆地下了逐客令。 伊维希：“……” 她转身走了出去。 失忆？ 真是失忆，可她并没有忘记什么，还是说—— 伊维希正好走到一处池塘边，看着池塘中自己的倒影。 “还是说，我真的是……星辰骑士？” - 午间。 食堂。 伊维希发动了“耳听八方”技能，成功知道了修亚那么一个大写的社恐为什么会来皇家学院坐诊：是王室的请求，还是国王陛下亲自出面，据说很大成分是为了沃伦王子，但也没有让沃伦吃独食，而是让修亚先生一月三次出现在皇家学院，为所有人坐诊。 不光是皇家学院内，外界对这件事传的也是沸沸扬扬。 伊维希恍然感叹：“国王陛下真是个好人啊。” 顾念着自己儿子的同时，也没有忘记其他的子民。 闻言，正慢条斯理进餐的莱安抬眸看了看她，没说话，默不作声地继续吃饭。 莱安生得清瘦，对吃东西一事却并不热衷，不如说每次伊维希看见他吃饭，都觉得他彷佛是在进行某种机械性的动作，不期待，也不拒绝，只是“在这么做”罢了。 伊维希望着他优雅到缓慢的进食动作，操心的话语到了嘴边，想着莱安好歹是个有独立自主意识的大人了，又硬生生咽了回去——这场面看起来，倒像是他们双方都有话说，但却都顾忌着什么，全都忍住了。 这样可不行。 “沃伦王子应该，会受更多人喜欢吧？” 于是，伊维希试图理解莱安的想法，从他习惯性的思维路径思考，最终说出了这样的话。 莱安眼中划过一抹惊讶，餐具被他随手放下。 他望了伊维希一会儿，才说：“你的思维方式和我不一样，不用理解我。” 伊维希总是乐于、倾向往更光明的方向思考，第一时间想到的，一定是会让人觉得高兴的联想；但他不同，他总是一眼看向阴影深处藏匿的东西，有时候还会直接忽略那些光明的东西。 第65章 被他这么一堵，伊维希陡然闭了嘴。 莱安垂了垂眸，片刻后，再度开口，声音轻了点：“国王这么做确实是为了沃伦王子在民间的声誉，保障沃伦王子安全性的同时，让他被更多人熟识、乃至承情从而称道。” 伊维希理解地点点头：“沃伦王子虽然具备一切有利条件，但比起第二顺位继承人的瓦尔克先生来说，他的声望还远远不够。” “……你看，其实你能够想到的。” 莱安的语气中掺杂着某种说不清的意味，“但是你不愿意这么想，也没必要顺着我的思路想。” 她永远在向着阳光。 即便那样容易被过于心机深沉的人利用。 伊维希一错不错地望着他。 莱安避开了她的视线，开口时，隐约有叹息声：“再说得远一点，瓦尔克选择的是剑士，沃伦则选择了法师，按照王室多年的传统，继承人一角上法师更有优势，瓦尔克分明早就表明了无心争夺王位的意思，王室却趁着他出城有此一举，是对他的……忌惮。” 想起国王陛下对瓦尔克那样亲切和蔼的态度，伊维希顿了顿，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莱安轻轻地道：“所以你没必要特意来理解我，你有自己的生存法则。” 曾经——没有他之前，她不会没有遇到库珀这样的人，但她有自己的力量、思维乃至魅力，足够她以神采飞扬的面貌，那么神采奕奕地站在他面前。 最开始的时候，他就不应该说那些话的。 他当时是在想什么？ ……就是为了看她那样专注夸赞的眼神么？ 第32章 第三十二章 那之后过了五天。 剑士类有专门的对战训练, 是为了找实战手感, 伊维希被原来的实战老师喊回来, 一是为了验收她的成果, 二是为了激发学生们的斗志。 芙拉第一个请战。 她曾经于入学时与伊维希对战, 现在也很想知道自己走到了哪一步。 动手前，芙拉低声对眼前的伊维希道：“伊维希，希望这次你能够全力以赴。” 伊维希握着剑：“好。” 一招。 仅有一招。 两人的对战在眨眼瞬息完成。 打算好好旁观的其他人在短暂的凝滞后，不约而同地倒抽了一口凉气——只是一招！ 伊维希的剑稳稳地压住了芙拉的剑身, 她的身形未动分毫, 神色更未有半点变化。比起她选拔时的那一剑，这一招不够引人注目，甚至说是悄无声息, 在人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已经结束。 力量型的剑士竟然能做到如此地步。 芙拉睁大眼睛死死地盯着伊维希的剑, 彷佛要从那上面看出什么别样的东西：“你居然……这一剑居然能快成这样……” 她不敢置信地看向伊维希，嗓间彷佛被棉花堵住、心底沉淀着万千纠缠的话语。 伊维希注意到她的眼眶在一瞬间红了点，不知道是睁大眼睛的力道所致，还是太盛的日光，或是别的什么。 伊维希收了剑，声线平和地道：“你出手时向左多偏了半寸, 这是你的习惯动作？” “什……？” 芙拉愣了一下, 还保持着被压住剑身的姿势, 隔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伊维希在说什么, “……向左偏了半寸吗？我……我不知道……” 由于心底过于震撼动摇, 芙拉的说话声都不如往日, 变得迟疑又吞吞吐吐。 “是。” 伊维希毫不犹豫地点头，“出手时多偏了半寸，到我面前已经是明显的破绽。或许你可以试着感受这之中的差别——” 说着，伊维希大约觉得口头上的言语没什么力道，径直走到芙拉身边，道了句“失礼了”，她伸手握住芙拉僵在半空中的手，带着芙拉的手臂握剑一挥。 “你感觉到了么？” 伊维希低声对芙拉道，一面又挥出错误的一剑，“这之中的差别，偏离的不仅是你的轨道，还有你的灵巧性，你接下来的动作如果是连斩，就会变成这样。” 伊维希带着芙拉的手，顺着剑的轨道往下继续动作，乍看上去这个连招没有任何问题，伊维希也不多言，以正确的方式又重复了一遍，一旁观战的人中有动态视力好的，这时骤然恍然感叹一句：“我知道了！越往后，招式越不成型，但这时候反手又会变成另外一招，中断了连贯性。” 不论是新加入的招式还是不流畅的偏离，都容易露出不自知的破绽。 伊维希仍旧专注地望着芙拉，眼神清澈地道：“感觉到了吗？” “……嗯。” 芙拉低垂着脑袋，声音若细蚊呢喃，“我、我明白了。” 伊维希嘴角弯了弯，温声问：“那你愿意和我再试一场吗？” 这样温柔的态度…… 芙拉微微地红了脸，忙不迭地点头：“愿意！” 两人再比过一场。 饶是先前轻松便赢了芙拉，伊维希的眼神中仍旧战役高涨，身形紧绷、严阵以待。 第66章 “来。” 芙拉扫去心中的杂念，奋力再度向伊维希刺来，她脑中没有多余的想法，仅凭同样的一腔战意发出攻击，起手式不自觉用了方才伊维希指导她的那一招。 伊维希侧身躲过，换了招式，剑身侧过，击中了芙拉的剑身，眼看就要被击飞手中剑，芙拉脸色一变，将力道灌注在握剑的右手上，强硬地抵抗着伊维希的攻势。 伊维希道：“巧劲。” 芙拉手腕一转，错开了与伊维希剑身直击的角度，同时全身而动，整个身体都柔软地转了一百八十度，在半空借着与伊维希剑身相触的支点，往后撤开点距离后，再次向伊维希发起攻击。 这招应变已然是非常不错，但于伊维希而言，实际上是在等待芙拉的反应完成，因而这一下对她来说并不构成威胁，她轻巧地躲过。 后面的对战与其说仅仅是战斗，不如说，以伊维希的主动为起始，成了实打实的切磋交流会。 芙拉战完一场，眼睛都亮了：“伊维希！等等，请你再和我打一场！伊维希——！” 迅速被其他人围拢的伊维希耳边全是纷杂的请求。 “布伦特小姐，请你和我对战一场！我总是觉得出招时的手腕动作不太对，请你帮我看一看！” “我、我先过来的！伊维希小姐，请你先和我对战！” “伊维希小姐！我不求和你对战，你稍微帮我看看我的招式就行！” “布伦特小姐，我最近研究了一个新招，可以让你帮我看看吗？” …… 场面一度非常混乱，库珀在旁好言相劝，好歹算是规整了队伍，一个一个轮流上。 实训课的老师站在树下，忍不住露出得意的笑容：“这群学生，可真没让我失望！” 卡洛站在他旁边，虽然明白他作为老师喜欢看见学生们热情上进的场面，还是实话实说道：“但你最开始不该那么说，分明是同届生，伊维希原本就是单拎出来的，现在你又来这么一出，不是平白让她被针对么？” “诶……我可没这个意思啊。” 实训老师不太自在地道，但他为人爽利，不会扭捏，“你这么一说也是，我下次注意点。” 卡洛不说话了。 这位老师又感叹了一句：“伊维希小姐很聪明，也非常坦诚热心。” 无形中扑灭了那种可能被敌对的隐患。 她以无私的心让事情走向变得更好。 当然，这群学生的纯良也是其中不可或缺的因素。 卡洛言辞锋利：“这确实是你该庆幸的事。” “你看看你这个人，一直就是这样。”实训老师摇了摇头，“不知道的人肯定以为你在挑衅。” 卡洛也不辩解。 实训课结束。 伊维希还被几位同学拉着讨论。 “伊维希！你先别急着走，你说我这一招要不要再简化？可是我觉得再简化似乎威力不太够……是不是哪里出了问题？” “伊维希伊维希！你的房间号是多少？你住在女寝的一号楼还是二号楼？我晚上能去找你请教吗？” “啊！我知道那一招怎么变了！伊维希小姐，请你再和我战一场！什么时候都行！” …… 有的人喊得急了，也没顾上客套；更有部分人，是自觉这场实战足够拉近距离，自发亲昵地单称伊维希的名字。 伊维希看了看天色，本想点头答应下来，一位身穿蓝色连衣裙的女生从远处跑过来，高呼着伊维希的名字： “伊维希·布伦特小姐！伊维希·布伦特小姐在哪里？——我有急事找你，是、是莱安·布伦特先生的事！” 应该是怕有重名的可能，这段话中的姓名都说得十分清楚。 伊维希眸光微凝，抬步走了过去：“我是伊维希·布伦特。” 女生疾跑过来，一时刹不住车。 伊维希伸手稳稳地抓住她，一手虚虚地护在她身侧，防止她身形不稳摔倒。 “慢点。” 女生紧紧地抓住她胸前的衣服，缓过神来后，不大好意思地放开，连忙道：“我是药剂师那边的人，我们今天合在一起上药剂课，隔壁的一个人正在找莱安先生的麻烦，有、有点凶，我们看情况不对，就来找你了。” 伊维希闻言，一面随手自然地替她顺了顺气，一面好言好语地温和道：“我们现在过去，你再把情况说的清楚一点，好吗？” 女生点头应下：“没问题！” 药剂师虽然人数不如剑士、法师多，好歹也分了两个班，具体是按照什么分的，校方没有说明过。但学生间的说法，说是一班总体来说比二班强，这本就引起了部分人的不满；加上莱安的天才名声日渐鹊起，不知道是谁先开始说的，说莱安所在的一班里都是天才，二班不过是普通资质的人。 这种说法引战性太强，两个班级心生疏远，这次合在一起上药剂课，莱安又调了一种新药剂，比老师先前要求调制的那种，效果更加好。老师自然是满心欢喜地夸奖他，大约是夸奖时稍微没了顾忌，下课后，莱安便被二班的几个人找了麻烦。 简称，变相版的“放学别走”。 莱安平时不怎么说话，又独来独往，据女生所说，唯一主动交流的只有伊维希一人。出了这样的事，莱安看上去又瘦弱寡言，打起来必定是要吃亏的，她们第一想法就是来找剑士类的天才，伊维希·布伦特。 “虽然前来找伊维希小姐有点不好意思，但是莱安先生真的是位很有天赋的药剂师，你们强强联手，未来一定也会前途光明！”女生最后道，“请伊维希小姐不要嫌弃你的恋人，他是我们药剂师院的骄傲。” 突然听到“恋人”这个词语的伊维希顿了一下，想起开学时的设定，笑了一下，安抚道：“不用担心，谢谢你来通知我。” 第67章 说话间已经走到了这趟药剂课的教室。 分明已经下课，学生们却都没有走。 伊维希一眼望见被人团团围住的莱安，他长得高，伊维希还是能看见他脸上那不为所动、满不在乎的清淡神色。 ——即便眼前一人正揪着他的衣领，准备对他挥拳相向。 伊维希嘴角一抿，身边人甚至没看清她是什么时候动作的，她转眼便到了那个包围圈中，稳稳地接下了这人的一拳。 她脸上、方才还留存着的微笑神色与温和感觉，全部都消散了。 伊维希身形岿然地站在莱安身前，相比之下身量较小，气势却无人能挡。 此刻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请问，你是想打架吗？” 口吻平静。 言辞暗藏锋芒。 第33章 第三十三章 伊维希·布伦特, 剑士类出现了一位和星辰骑士同名同姓的剑士，同属难能可贵的力量型女剑士, 入学不久, 已经超越了所有同层次的剑士, 称一声“天才”毫不为过。 能力强，长得很漂亮，但已经有男友了，是药剂类的天才，莱安·布伦特。 即便两人本身从不招摇，但这组合实在太引人侧目, 单出现一人都足以让人注意, 在人群中都是能一眼望见的人物。 尤其, 伊维希的声望在剑士那边非常的高, 几乎达到了人人称道的地步，不光是实力，本人也非常的随和好相处；相比之下, 莱安总是不怎么理人、独来独往。可这样两相背离的性格组合到一起, 却越是能造成一种反差的特殊效果——总觉得，更是命定的相配了。 相差最大的两极，总能碰撞出意想不到的火花。 男人的拳头被伊维希轻松接下，肉眼可见, 脸色变得难看：“你是谁？” 不等伊维希回答, 男人恍然, 脸上随之浮现一抹讽刺的笑：“哦, 你是莱安的女友，伊维希·布伦特吧？” 他的语气轻佻又饱含蔑视，莱安的手腕抬了抬，伊维希眼疾手快地按住了他的手，镇定地道：“我是伊维希·布伦特，请问你的姓名是什么？” 由剑士的口，如此郑重地自报家门、询问姓名，这是要正面对决的预兆。 男人猛地抽回自己的手：“哟，自家男友打不过，就去喊身为剑士的女友来了，也不嫌丢脸。” 伊维希反问道：“以多欺少，你不嫌丢脸么？” 男人眼中的怒意陡增，这次直接针对伊维希：“别以为你和星辰骑士同名，就真的把自己当成星辰骑士了，这是我们药剂师之间的——” “我知道你很羡慕。” 莱安突然开口，声音不大，却莫名能让人无法忽视，这一声打断因此分外成功。 男人错愕道：“你说什么？” 莱安微微笑起来，嗓音愈发平缓柔和，整张过于精致的面容都被这春风般的和煦笑意中和了不少，敛去了所有的攻击性：“我知道你非常的羡慕我能有这样优秀的女友，既然如此，我可以原谅你的无礼。” 伊维希：“……” 莱安不说话则已，一说话真能把人气死。 男人嘴唇不住地抖动，忍无可忍地大喊：“谁羡慕你有女友了！？” 莱安紧随其后地应：“那是羡慕我的天赋？” 男人：“……” 男人：“是男人就和我一对一地打一场！” 莱安保持着那抹飘忽的笑容，很难界定这笑容到底是什么情绪，但在这种情况下，看着总归是让对手十分火大的：“你是药剂师，为什么要打架呢？——噢，能有的领域都无法超越我，所以终于选了一个你认为有胜算的吧。” 他的眼神到话语，都毫不掩饰地透露出两个字： 【可怜】 伊维希：“……” 气人真的是一绝。 男人：“莱安·布伦特！你！” 他深呼吸两度，目光中满是凶意，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你是觉得打不过我，只能逞口舌之快吧！” “他不需要和你打。” 伊维希适时插话，以陈述事实的语气道，“我还在这里。” 要打也是和她打。 男人再次提起来的怒气戛然而止：“……” 旁观者：“……” 这对恋人真的太会气人了。 虽说绝对能看出来伊维希·布伦特不是故意的，但这配合简直是神技意义上的完美无间。 见男人虽然词穷，却仍然不愿意离去，伊维希略一思索，道：“为了公平起见，我可以不用剑，再让你两只手。” 她这话说出来，周遭明显有人抽了口冷气，声音在相对寂静的氛围下足以让人听清。 第68章 莱安脸上的微笑都淡了点，侧眸看着伊维希。 男人咬牙切齿地蹦出字句：“你这是在侮辱我？” “莱安说可以比你们正在学的药剂，你不答应，非要以武力决胜负。我要和你比拼，你说我是剑士；我说让你双手，你说我在侮辱你。”伊维希条理清楚地陈列着，“先生，做人不能太自相矛盾，如果你真的心生不满，希望你以堂堂正正的方式作为。” 她的音色清亮，很难引起人的反感：“当然，这位先生你没有选择在更隐蔽的场所实行以多欺少、方才对话时，你也说出了‘一对一’，我相信你并非是绝对的不明事理，你还有自己的骄傲，但你选错了挽回骄傲的方法。” 伊维希陡然往侧退开一步，不避不闪地仍然以双眼直视着男人：“如果你不想让人插手，首先你要问心无愧。” 男人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不知为何，或许是没有想到合适的话，也或许是别的什么，他这次没有开口。 伊维希等了一会儿，略一颔首：“那我和莱安就先走了，祝各位午间愉快。” 她稳稳地握住莱安的手腕，径直走了出去。 往外转过了一条路，到了一处亭子，伊维希松开了莱安的手，视线在莱安身上扫了一圈，在光线充足的地方再度确认了他没有受伤，便一言不发地望着他。 从过往经验来看，莱安是个话更少的人。 如非必要，他甚至可以大半天都不吐露一个字。 两人就在微风中僵持了足足有一刻钟。 莱安望着她，嘴唇轻启：“刚才，你很生气。” “你更生气。” 伊维希干脆地戳穿，“和上次一样，你一生气就笑，还显得更平易近人。” 这次别想狡辩。 在食堂的那番对话，不同于以往，是莱安首次表现出，对于伊维希的某种抗拒，伊维希虽然从不介意他的沉默慢热，但并不代表她是在死缠烂打。 不论是哪种关系，必定是双向的。对方表现出了抗拒，她自然不会当作无事发生。 因此这五天，他们的关系就像方才的沉默以对，进入了僵持阶段。 莱安不会不知道症结在什么地方，更知道伊维希此刻对他表现出的故作冷硬，是因为那件事还横亘在他们之间。 一件事由什么地方起，自然也要由什么地方了结。 莱安缓声开口：“你夸赞那个人，行事算是光明磊落，有没有想过他可能是头脑简单，根本没想那么多，被怂恿后一刻也忍不了，才做出这样的行为？后来说的‘一对一’，也有你揭穿他以多欺少在前，加上他自认敌不过才改口的缘故？” 我是会这样想的。 你将那些话说出来的时候，我同时想到的，却是这些东西。 这就是我们的不同。 “有。” 伊维希断然给出了肯定的答案，不假思索地说，“所以我即便退开了一步，也绝对能保证及时护住你。” 莱安微微失神，仍就沉着气息：“那么，你那番话是在试探他？你这算是真的相信他么？” 面对伊维希，他总是会有无法冷静的地方。 明明应该解决的是别的事，他却忍不住这样质问她，就像是他沉睡已久、却萦绕心头不散的那股怨气。 “我确实相信他。” 伊维希的回答全然发自真心，因而不需要过多思考，“如果是我一个人，我可以完全不留后招。” “但站在那里的是你。” “我不会拿你去赌我的信任。” 莱安的呼吸一瞬间停住了。 伊维希率先移开了视线，说出了最后半句话：“那对你不公平。” “……” 又安静了。 伊维希沉默了一小会儿，发觉不对，骤然看向莱安：“莱安，呼吸！” ——她方才都感觉不到他的呼吸声了。 这声呼喊如同诏令，无意识停止了呼吸的莱安猛地喘了口气，胸膛几度明显地起伏着。 他的眼睛跟着快速眨动数下，泛着些许苍白的脸色中，眼角泛起了一抹红。 “……” 伊维希心软了点，说，“我没有你认为的那么高尚无暇也好，或是不够机变深思也好，但站在你面前的就是我，是这样需要你反复了解、反复磨合的人。” “我不打算和你随便分开，但你如果仍然接受不了，断定我们无法继续，那么就在这里，你从我眼前走开好了。” 这番话同样由心底而生。 说完后，伊维希觉得好像应该点名具体“关系”是什么，否则听上去好像是情侣在闹分手。 不知道莱安被哪个字眼触动了心神，伊维希看见他墨色的瞳孔骤然一缩，眼底情绪如碎裂的冰面，出现了深刻的动摇。 再开口时，莱安的声音意外的沙哑： 第69章 “……为什么不是你走？” ……这什么破烂问题？ 事情的重点在这里吗？！ 虽然伊维希很想这样质问他，但被他的声音惊了一下，伊维希如实道：“我没有要丢下你的意思。” ——换了这个说法怎么好像也怪怪的？ 伊维希迟疑着又改口：“没有要和你分开的意思。” ——不对，这句话也不对啊？ ——她现在脑子里浮现出来的都是些什么词语？ 就在伊维希腹诽自己的同时，莱安的眼睛微微阖上。 又是一阵沉默。 莱安的声音好了点，没那么沙哑了：“嗯，我知道了。” 伊维希：“……” 她看看莱安，目光有点一言难尽：“除此之外，你没有别的话要和我说了吗？” 莱安想了想，说：“伊维希。” 伊维希等着他的下文：“嗯？” 但莱安却没有继续说了。 他只喊了她的名字。 这就是除那之外，他最想说的话了。 伊维希：“……然后呢？” 她将憋在心底的话说了出来：“你总是那么聪明，别告诉我，现在你不知道你该说一句道歉啊！” 莱安视线游移。 伊维希：“你别装作若无其事！我这次不会惯着你了！” 莱安嘴角抿了抿：“不能算抵消了么？” 伊维希又陷入了云里雾里：“……和什么抵消？” “……好像抵消不了吧。” 莱安低声说着伊维希不懂的话，视线一直不和她的对上，坚持了几秒，他道，“我以后不会那么说了。” 算是示弱了。 伊维希严肃道：“道歉呢！” 平白无故被说出了“你不用来理解我”这样的话，不能随便打哈哈就过去了啊！ “伊维希，我第一次发现你这么执着。” 莱安眉心蹙起，不知想到了什么，他的表情不大好看了，“我已经表态了，你还不能满意么？” 伊维希脸黑了：“就像你把我推开、表现出不相为谋的那样，和好也需要对应的东西。” 莱安就是不说道歉。 伊维希同样坚持。 两人再次陷入了僵持的沉默以对。 第34章 第三十四章 学院占地面积广大, 消息流传的速度同样快。 伊维希·布伦特小姐保护自己男友，恋人间的互相袒护, 面对揪衣领都不为所动的莱安·布伦特先生在女友被挑衅后立刻表现出了生气的样子……不过是刚入学, 就算是民风开放, 恋人这样的角色也不是随便就能找到的，于是，这对分外打眼的情侣、以及情侣之间足以引起大部分女性畅想美好情感的桥段，总是能在女性间演变出尤为剧烈的反应与共鸣。 平常时的伊维希走在路上便能够收获许多善意的招呼与目光，经此一事后，部分人会在打完招呼后, 加上一句“祝你们幸福”。 伊维希：“……” 实际上不仅连情侣身份是乌龙, 她和莱安还在那之后立即闹了矛盾。 上次来“通风报信”的女生叫菲丽·坎贝尔, 她是第一个察觉到不对的人。 并且在遇到伊维希后, 主动和她谈了这件事。 菲丽：“伊维希小姐，我能稍微和你谈一谈吗？” 伊维希不明所以，还是应了：“当然可以。” 两人走到僻静处。 菲丽面露忧愁、语气犹疑地低声问：“伊维希小姐, 请问……你和莱安先生最近是闹别扭了吗？” 伊维希一愣：“你看出来了吗？” 菲丽：“……伊维希小姐真是个坦诚的人。” 她解释道：“莱安先生最近的心情很坏, 我已经好几天没听过他说一个字了，许多人以为他是因为上次的事，更加不想和人交流，但我觉得……说不定是我担心的那样！” 第70章 伊维希：“？” 伊维希：“菲丽小姐, 你担心的是什么？” 菲丽满眼凝重：“伊维希小姐, 莱安先生真的非常优秀, 上次调制出来的药剂, 老师甚至说要拿去和修亚先生探讨——当然，修亚先生根本不理人，把老师赶出来了，但这不是重点。” 伊维希：“……” 菲丽严肃道：“重点是，即便莱安先生不是战斗型的人才，但他真的非常优秀，希望伊维希小姐不要因为战斗上的劣势，和他有感情的分歧。我真的非常喜欢你们这对恋人，希望你们能够顺利地结婚。” 伊维希：“……” 你是什么cp粉头吗？！ 亏我还以为你的敏锐是聪明且清醒，原来你是磕cp的啊！ 伊维希试图解释：“并不是我在嫌弃莱安，我和莱安确实出现了一些分歧，目前正在磨合中，实际上，我也在等他表态……” 由于并不想将那种类型的私事随便分享出来，伊维希没有直接说明事件，而是委婉地提取了中心思想。 菲丽敏捷地问：“原来是莱安先生的错吗？！” “说是他的错也……” 伊维希灵机一动，双手握住了菲丽的手，“菲丽小姐，伟大的感情总是需要一点考验与曲折，这都是不足为外人道的情感共鸣，这点上，你能够明白我吗？” 菲丽：“呃、呃……我、我大概能试图明白。” 她的语气中充满了对自己的怀疑。 伊维希郑重地点头：“非常感谢你对我和莱安的关心，但这件事，需要我和莱安双方的努力，我也正在等候那个时机，这就是我现在全部能说明的事了。” 短短时间内，不知道这番话在菲丽的脑中引起了怎样的风暴与联想。 下一刻，菲丽横生出一股力气，用力地双手反握住了伊维希的手：“原来是这样！伊维希小姐，希望你们能顺利走过这次事情，迎来更加坚固美好的爱情！” 伊维希：“……好的！” 神啊救救我吧！！ 和菲丽分开后，伊维希深刻反省了自己究竟为何会陷入这样的窘境，得出结论：一个谎言就需要无数个谎言来圆、会遭遇无数意想不到的情况。 所以，人还是尽量活得磊落一点。 说得再尴尬一点，万一哪天自己撒的谎都记不住了，简直就是灾难片的前兆。 - 剑风停息。 卡洛看着眼前轻声吐出一口气的伊维希，说：“你今天有烦心事？” 或许是多年身为严厉的教师，卡洛的问话方式，更多的是变相的肯定句。 好比这句，不是“有什么烦心事”，而是“有烦心事”。 既更加笃定，又更加简洁。 伊维希忏愧道：“抱歉，我以为我算是摒弃杂念了，还是影响了出剑速度吗？” 上次她已经认识到卡洛·约迩奇锐利如鹰的眼神有多么好。 “这次是剑招。” 卡洛道，“第五击的时候，你走神了半息。” 伊维希：“……” 不愧是你。 这个技能我也想学，教官！ “等你再强一些，你就能自己感觉到了。”卡洛完全看出她的心思，面不改色地道，“这就是说，你现在还不够强，需要再进步。” 伊维希领悟力超高地应：“是，我马上调整状态。” 卡洛又说：“事情永远是处理不完、无法预测地发生，与其专注不确定的因素，我更希望你能锻炼好自己的心志，做到何时何地都不为外物动摇，才能永远坚定地一往无前。” 伊维希：“是，我记住了。” 看见她如此乖学生的听从模样，卡洛的脸色在伊维希看不到的地方，出现了非常短暂的空白。 “……” 不管看多少次，伊维希的这张脸，冲击性果然还是太大了。 如奥狄斯所说，卡洛和塞缪尔都是受过伊维希恩情的。 塞缪尔不用说，当时巫师的生存环境并不好，伊维希不仅毫无芥蒂地接纳、帮助了塞缪尔，更帮助了许多其他无辜被排挤的巫师；而卡洛，若要简单一点来对比，当时的卡洛实际上有些像库珀·霍思，但卡洛没有库珀那样儒雅的气质、贵公子般的好脾气，卡洛出身不高，见过不好的东西比活在温室里的同龄人多得多，卡洛以谋算之心接近伊维希，却被她一次又一次的温暖拯救。 ……看见对自己无数次伸出手的人，做出受教的表情，卡洛内心的情绪，着实难以言说。 与伊维希对战，卡洛每次都巧妙地试图去触动她脸上那枚、可能会有什么结界或者限制的印记，但每次都无功而返，今天也是同样。 卡洛握紧剑柄，扬声道：“接招！” 又打了五场。 伊维希已经习惯了每天对战的生活：据说她真是越打越成器的类型，和其他同期生完全不同，除了必要的基础知识，她甚至很少有动作矫正，总是在不断地和各种老师对打。 第71章 刚开始体力还有些跟不上，她提出过自己要不要多加一项跑步之类的锻炼体能，不料卡洛摇了摇头，说再等两天，这两天一等，伊维希自己就发现了——她不需要体能锻炼，随着越打越习惯，她都不会累了。 伊维希：“……” 居然对自己词穷了。 两人打到日落。 卡洛气息平稳，脸色镇定。 伊维希的呼吸稍微乱了一拍。 卡洛：“今天的课程结束了。” 伊维希：“谢谢您的指导。” 卡洛神色微僵：“……嗯。” 伊维希踌躇了一下，本着“尊师重道”的原则，想等卡洛先走，看卡洛迟迟不动，她试探性地迈出步子。 卡洛突然道：“伊维希。” 伊维希猝不及防：“什么？” 我的心脏啊。 卡洛站得高，又处背光，伊维希抬首望去，并不能看清他此刻脸上的表情，只听见他的声音与往常毫无二致：“瓦尔克传信给我，问你的情况，你希望我怎么回答？” 伊维希怔了怔：“……” 反应了一会儿后，她发觉自己还是处在迷茫中：“……啊？” 为什么问她要怎么回答啊？ ……不论是两人的身份、关系，还是其他的种种考量，这问话未免太奇怪了。 卡洛一反常态，多加解释：“你希望我说哪部分，不说哪部分；应该怎么说，或者干脆一点，要不要把你的事情告诉他？” 伊维希：“……” 我好迷茫啊。 伊维希试图从“个人隐私”的角度上理解卡洛的意图：“如果是剑术方面的，您可以都告诉瓦尔克先生，其他的……我好像也没什么其他的事情可说。” 大概是说了“课程结束”，卡洛此刻不像是教导时的那种状态，回答时的字数多了起来，态度仍旧直接，就是话题总体非常奇怪。 卡洛用一种提醒的语气道：“其他方面，比如你和其他人的相处，最近的恋情，还有你因此在对战中分神等等，有很多事情可以说。” 伊维希：“……” 她僵硬了：“这、这您都知道吗？” 传说中的学生时代，“老师们其实都知道学生们的八卦”这件事原来是真的吗？！ 卡洛不避不闪，还点头了：“我知道得还算清楚。” 伊维希：“……” 风中凌乱了。 静了一小会儿。 卡洛观察着伊维希的脸色，思量后说：“我明白你的意思了，除了你剑术上的修习，其他事情我都不会告诉瓦尔克的，等你认为有此必要，我才会再改变行动。” 伊维希：“……谢谢？” 这话好奇怪啊。 结果听上去似乎顺理成章，但果然从开始问“要不要告诉瓦尔克”开始，氛围就不对劲了——彷佛告诉了很不对劲，不告诉又像是刻意隐瞒，说到底这件事应该是不需要讨论的吧？ 留存于伊维希心底的，已经不是思考她和瓦尔克的关系到底到了能告知什么事情，而是思考这位卡洛·约迩奇先生，到底是从什么出发点，和她进行了这样一场对话。 入学以来第一次，伊维希对这位仅次于瓦尔克的剑士，发自内心的迷惑了。 第35章 第三十五章 伊维希在食堂遇见了库珀。 说是“遇见”, 不如说是库珀看见她对面无人，径直在她对面坐了下来。 库珀脸上挂着标志性的微笑：“我能坐在这里吗？” 伊维希：“……可以。” 你坐都坐下了。 库珀道：“最近很少看到伊维希小姐和莱安先生同行啊。” 应该是说完全没看到。 但这两个人之前同框出现的次数，可是数都数不清。 伊维希答道：“毕竟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嘛。” 库珀表示理解：“这么一说, 莱安先生似乎被叫去参与一种治愈药剂的调试。虽然神术、巫术之类的都很方便，但很多时候也有触及不到的地方, 药剂师可是很重要的。” “嗯嗯。” 伊维希点点头, 既不至于不礼貌，又不至于对着食物硬刚不吃。 第72章 ——她真的饿。 库珀望着她进食的样子, 笑得眼睛都弯起来, 颊边随之现出酒窝的凹陷：“伊维希小姐，看见你果然会让人心情变好。” 只是在吃饭的伊维希：“？” 库珀弯着眼，不再说话，专心用餐。 用餐结束。 库珀并没有和伊维希分道扬镳的意思, 而是和她并排出了食堂。 伊维希看看他：“库珀先生，你有什么想说的, 现在就可以说了。” 库珀从容道：“难道我不能只是想和你一起走这段路吗？” “……” 听到了意料之外的答案, 伊维希默了一下，“失礼了。” 库珀又笑了。 他脸上总是挂着笑容，彷佛不会脸疼。 “伊维希小姐和莱安先生, 真的是恋人吗？” 但一开口，就是一个平地惊雷, 根本不像看上去那么儒雅无害。 伊维希的眼睛快速眨了两下：“为什么这么问？” “随便问问。” 库珀的语气中带着浅薄的笑意, “但是伊维希小姐, 你好像真的不擅长撒谎啊。” 伊维希侧首看着他：“……” 库珀坦然地回望：“有没有人说过, 伊维希小姐，你的眼睛非常漂亮，比最纯净剔透的宝石还动人。” 伊维希：“……可能因为我是活的吧。” 宝石到底是死物，“动人”这种词，大概是“动”的比较占优势。 库珀：“噗。” 他垂首，伸出手掩住了嘴唇部分，乐不可支地低声笑起来：“伊维希小姐，你真有趣。” 伊维希：“……” 其实，你有没有想过，可能是你的笑点有点低。 ……我说的顶多是个冷笑话啊。 有莱安分析、嘱咐在前，伊维希对库珀虽然没什么负面状态，但也没什么热情结交的心思。或许库珀现在的行为算是在示好，但站在伊维希现在冷静旁观的立场上来看，他……有点怪怪的。 不说别的，笑点是真的奇诡。 笑完了，库珀说：“伊维希小姐，如果你有空，我们可以打一场吗？” “……” 伊维希看着他的眼神已经带了点绝望，“刚吃完就打吗？你认真的吗？” 就算这是个异世界，对胃也不友好啊。 库珀又笑了，笑得很开怀。 伊维希已经麻木了。 她想，人的笑点不是自己可以控制的。 虽说画风有点清奇，但气氛还算和谐。 库珀就在这样尚且轻松的氛围中，突然问：“伊维希小姐，入学选拔时候的事情，你很介意吗？” 伊维希愕然。 库珀却还是那副温和笑着的模样：“因为仔细计算过，没有真正造成什么伤害，伊维希小姐应该不会责怪我吧。” 伊维希停下脚步。 “库珀先生。”她抬眸望着库珀，“你为自己考虑无可厚非，依你的聪明，在你做出决断的时候，对方的反应和情绪应该也在你的计算之中。” “你不该在事后来问，除非你要重新定义整件事。” “——比如说，道歉。” 听见“道歉”这个字眼，库珀眉梢微挑：“但你让我的计算失误了。” “你以为我会是什么反应？” “我以为你根本想不到那种阴暗思维。” 用“阴暗”这种词语来形容自己，库珀连半点迟疑都没有，“莱安先生很聪明。” 伊维希不说话。 “如果莱安先生能够仅凭转述就明白我做的那些事，这么看来，莱安先生应该和我是同类人——不，他应该比我更……” “库珀。” 第73章 伊维希打断了他，“你是在和我说话。” 别牵扯其他人。 你谈话的对象是我。 库珀未完的话语便消失在了唇边。 伊维希·布伦特就是这样直击重点的人，她纵然可以包容，但风格同样强硬。 她所说的话，无不像位握着剑的剑士，矗立在界限之上，一旦有人打算越过她定下的那条线，她不会有任何怒意，只是会明确地告知：不要这么做。 库珀望着她，脸上因为开怀浮现的酒窝已经消失了，只留下一点微笑的意味：“我很抱歉，伊维希小姐。” - 结束了所有的课程，伊维希往女寝走去。 有两个人想让她帮忙看剑招，是隔壁楼的，看到现在回来，天色已经很晚了。 脚步将要迈上台阶，伊维希心中陡然生出一股凉意，那种由后上窜、背脊发麻的感觉，让伊维希下意识握住了她的佩剑。 有什么东西在附近。 不对。 ……在逐渐远离。 伊维希当机立断，朝着她直觉的方向掠去。 她速度很快，没追出太远，见到了数只低级魔物，隐藏在灌丛树影间，乍看之下很难分辨。 ——在学院这种地方，竟然会有魔物！ 魔物并非潜藏不动，而是在隐匿身形的同时，持续地朝前移动，似乎在寻找目标。 伊维希屏息以待，看准时机，拔剑出鞘。 到了现在，她出招时的声响已经微乎其微，可这批魔物竟然连这样的声响都捕捉到，躲开了伊维希的第一招。 伊维希发觉不能一招得手，借力踏上树干，高呼一声：“有——魔——物——！” 这中气十足的呼喊，不说能传到多远，起码距离她最近的女寝是能够听见的。 伊维希顾不得太多，因为眼前的这群低级魔物相较以前，更有秩序、规律，她不得不怀疑其他地方或许还有更多，而魔族们，说不定正被唯一能操控他们的魔王，所控制着！ 越想越糟，伊维希重重挥下雷霆一击，剧烈的声响在寂静的学院中分外引人注目。 “那是什么声音？！” “是剑招还是谁又□□剂室了？” “——是魔物啊啊啊啊！我听见伊维希小姐的喊声了！” “什么？！警报器呢？！快拉警报！！” 足以砸破地面的一剑纵然引起了周边的注意，却也让魔物纷纷窜逃。伊维希定睛看准那些魔物的窜逃方向，发现大部分魔物都在朝着一个方向跑去。 是男寝。 剑士与药剂师的混合楼。 伊维希虎口被震得有些麻，她握紧剑，提气快速朝着那个方向而去。 到了那栋楼附近，伊维希悚然发现这里的魔物数量已经多得数不清，由于此刻是深夜，魔物又毫无声息，竟然没人发现这些藏匿在周围、伺机而动的魔物。 伊维希再次屏息，她知晓这些低级魔物更加敏锐厉害，方才轻微的声响都让他们躲过，她想再试一次——能多灭几个也好。 就在伊维希快要靠近、起手式已然成型时，楼上不知是谁突然喊了一声： “伊维希·布伦特小姐？你怎么在这里？” 魔物瞬间四窜。 顾不得理会，伊维希当即挥出一剑，变故陡生，这一剑轨道已然偏离，碰到了，可魔物速度太快，迅速从剑下溜走。 “……什么？” 这短短瞬息，伊维希判断出这魔物比她见过的最厉害的低级魔物，还要厉害许多——简直是跨阶层跳跃！ 上面的人脸色白了：“那是魔物吗……有魔物！快拉警报！有魔物！” 伊维希嘶声大喊： “都别出来！这些魔物进化了！” “拉警报！躲起来！！” 喊出了前所未有的高声，伊维希随即呛了两下。 出剑的动作却没慢，稳当地朝着最近的魔物而去。 魔物速度太快了，防御还拉高了。 深夜视野、附近树木的地形……全都是不利因素。 伊维希打伤了数只魔物，稳定心神，调整呼吸：她算过了，就算她一人之力无法将这些魔物消灭，但魔物现在也无法奈何她，而警报声已经响彻，只要等候来援，应该不会造成什么损失。 心中掠过这样的想法，伊维希耳尖一动，站在树杈上回首看去，看见了距离不远的莱安。 第74章 清瘦的身形被附近隐约的灯光拉出很长的影子，他就那么站在原地，似乎在凝望什么。 露出来一截苍白的手腕，看上去分外脆弱易折。 “！” 伊维希的心脏顷刻收紧了。 下一刻，两只魔物迅速朝着莱安的方向攻去。 伊维希比他们更快，奋力跟上。 “——躲开啊！” 伊维希横劈一剑，正面迎上这两只。 这些东躲西藏的魔物突然间却都涌了上来，纷纷扑向伊维希，伊维希再度震出一剑，隔开两边的距离，另一手头也不回地握住了莱安的手腕，语气急促地叮嘱：“在我身后藏好，别离我太远。” 她感觉到了。 正面对决时更加清楚地感觉到了，这些本该是最好对付的低级魔物，确实跳跃进化成了多么不好对付的物种。 方才她两度拼尽全力，此刻不握剑的左手都在轻微颤抖。 连带着莱安的手腕都跟着晃动了些许。 莱安看了眼伊维希的手，抬眸看向那些魔物时，目光前所未有的冰冷。 他试图动作。 在有抽出手这个倾向时，伊维希便愈发死命地握紧了他的手： “你听话一点！” 气急败坏的语气，让莱安停下了动作。 伊维希看不到他神色的阴沉，只觉得他情绪大概不好，她无法说出更多的话，只能用有点劈的嗓子，轻且快地道：“别乱动，别受伤，别闹脾气……算我求你的。” “……” 身后没有声音。 但伊维希能感觉到，莱安那股无缘由的怒意，确实平息了许多。 同样，乖乖地待在她身后，再没有半点其他动作。 第36章 第三十六章 伊维希需要战斗。 松开莱安的手腕前, 伊维希回首看了他一眼。 莱安正垂眸望着她。 一动不动。 好乖。 伊维希收回视线，心情好了点。 这群魔物现在的状态颇为奇怪：方才还一副要咬死她的样子，来势汹汹, 这会儿不知怎么了，一个个都不再靠近, 只是隔着点距离, 数只紧贴在一起，发出难以形容的特殊吼叫声。 ？ 这算战前放狠话？ 伊维希再次提剑而上, 身姿轻盈灵活, 借着魔物有退却之意直接打了一套连招，招招都是暴击，在魔物尖锐的角上甚至直接擦出了花火。 四只魔物倒地消失，后方的魔物随即往后逃窜。 伊维希愣了愣：“低级魔物应该是没有神智的吧。” 她转念一想：既然进化了, 就不能按照往常经验来看待了。 警报声响彻，老师和护卫们纷纷赶来, 场面很快得到控制。 卡洛揪着一只巨型魔物的脑袋, 就像是揪着一只小鸡仔，他眼神考究地打量：“强了很多，这变异速度不太对。” 说着, 他拉了拉魔物的毛发，另一手将剑归鞘, 伸出去掰魔物的牙齿查看。 由于两方身形的悬殊, 看上去特别像是卡洛主动把脑袋探进了魔物的嘴巴里。 下方所有人几乎都：“……” 伊维希脚下踩着一只魔物、手上还揪着一只。 事态控制好后, 学院的态度是要研究一下这些魔物现在的状态。 身旁的实训课老师突然“哎哟”了一声：“我闻到血腥味了, 你们是谁受伤了？快报上来！” 黑夜中，他锐利的视线捕捉到了距离最近的伊维希：“伊维希小姐，你一直在奋战，有没有受伤？” “没有。” 伊维希摇头，“我连擦伤都没有。” 实训老师感叹道：“伊维希小姐真厉害啊。” 随即，他脸色一变：“那到底是谁受伤了！快上报！不惩罚你！” 第75章 伊维希：“……” 川剧变脸大手实锤。 莱安站在伊维希左后方，看了看她的状况，往那方掠过一眼：“是你手中魔物的血。” 实训老师：“不啊，低级魔物没有血的。” 说着，他自己都怀疑了。 今晚出现的低级魔物一个个跟魔种似的，要不是还能区分，就这种变异速度、战斗力，他肯定要认错。 法师类那边的老师也来了几个，闻言，其中一位二话不说直接往这边放了光照术，照亮了大片区域。 这只被抓起来的魔物，嘴边竟然溢出了几滴红色的血。 虽然只有几滴，可是，低级魔物竟然会流血！ “……我的妈呀。” 实训老师一副震惊人生的表情，“我可没对它动手啊，怎么还吐血了……这是内伤？” 放光照术的法师翻了个白眼。 是位短发干练的女性：“别耍宝了，情况变成这样，要不让人去请奥狄斯先生来吧？” 话音方落。 她身旁的一位法师便摇了摇头：“奥狄斯先生最近可不轻松，而且……这是我们皇家学院的事，事态现在也算是平息，大晚上去打扰奥狄斯先生，这可……” 简单来说：还没到那一步。 贸然去请，会显得皇家学院毫无作为。 徒手掰着魔物牙齿的卡洛，听了这句话，突然回头看了伊维希一眼。 伊维希反手指了下自己：“？” ——是要我去通知奥狄斯先生吗？ 卡洛摇了下头，收回视线，一面嘱咐道：“别冒然碰血，谨慎点。” 他不会说自己方才那瞬间，是想到了奥狄斯在伊维希身上下的保护结界，若要连夜将人迅速喊来，找人真刀真枪地往伊维希身上砍过去，奥狄斯估计就能立马表演一个原地现身。 这可比现有能想到的任何办法都快。 但这念头到底太莽了。 卡洛只是联想到，自己也觉得荒谬。 这些被制服的魔物，却开始在逐渐消失。 首先消失的，是实训老师手中、流着血的那只。 实训老师整个人又惊呆了一次：“喂喂！我可真没动手，这只魔物怎么自己开始消散了？！” 以这一声为始，其他人也纷纷发现了魔物正在消失。 消失时倒是符合对低级魔物的一贯认知：身形逐渐隐去，像是原地风化似的。 几位法师几乎是同时动了起来——他们要用传音术，试试能不能尽快联系上奥狄斯。 对待魔物，奥狄斯绝对是最有先天克制的强者。且奥狄斯博学多识，连圣殿内保存的神之书都翻阅过，说不定会知道些什么。 卡洛也发现了手中魔物正以飞快的速度陨灭身形，他意味不明地又看了伊维希一眼，这次看的时间更长，还是收回去了。 伊维希：“？” 越到后面，魔物身形的消却速度就越快。 传音术堪堪发出，所有被制服的魔物便尽数消失了。 唯一留下了存在痕迹的，是每个魔物消失的地方，都留下了一小滩血。 “……” 众人脸色各异。 卡洛神情不虞地道：“院长还没回来吗？” “还在魔窟呢，大概还有段时间才能回来。” 短发法师揉了揉额角，“我说，现在不是什么学院面子的问题了。这玩意儿到底是不是低级魔物我已经不敢断定了，如果这真是什么新品种，是一定要和圣殿通个气的。而且王宫那边——” 她话未说完，便因目睹的一幕而陡然止住了声音。 ——那个全场看上去最柔弱安静的青年，竟然悄无声息地用手碰了地上那滩根本搞不清楚来源的血。 “喂！” 短发法师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你是哪个院的学生？！离那种东西远点！不要乱碰！” 全场的目光都聚集过来。 不仅是下方参与打斗的，还有附近宿舍楼上试探着探出的多个脑袋。 伊维希回头一看，脸色也变了：“你……” “不用担心。” 第76章 莱安率先开口，垂着眼眸，看着手中的血，声音柔和地回应伊维希，“没事的。” 他慢条斯理地用手帕擦干净了指尖的血液。 姿态仍旧沉静和缓，彷佛听不到先前冲他而来的警告怒喝。 短发法师：“……” 她觉得自己的太阳穴在“突突突”地跳：“现在的学生都这么虎的吗？” 实训老师帮忙打圆场：“哎呀，习惯就好，习惯就好。” 卡洛插口道：“梅莉小姐，麻烦你带这两个学生去治疗室检查。” 他还想多说点什么，但各院之间更多是合作、平衡这样的状态，要说号令绝对没有，否则方才法师那边也不会果决地直接向奥狄斯求助。 几乎在所有法师的心目中，奥狄斯·格纳缇都是永远可以求援、绝对值得信赖的对象。 梅莉是药剂师，和卡洛同届，关系不错。 她点点头，走到莱安和伊维希身旁：“走吧，我们还是谨慎一点。” 尤其是看着莱安，梅莉劝解道：“下次不要随便碰魔族的东西。” 卡洛走到实训老师身边，道：“除此之外，学院内竟然会出现魔物。” 他顿了顿，改口：“不，应该说——王城内，竟然出现了魔物。” 比先前的气氛更为死寂，被前所未有的凝重情绪萦绕。 仅仅只是学院内有魔物，那么只是可能有内鬼一类的；但有圣殿在此镇守，即便是星辰骑士在时、魔族猖獗，魔族都无法靠近王城方圆。 现在，魔族竟然直接出现在了瑞亚帝国的王城！ - 伊维希看着莱安左手手腕上的淤青，脸色满是担忧歉疚：“抱歉，我当时没控制好力气。” 莱安白白嫩嫩的肌肤，平常随便磕碰一点都有痕迹，这会儿被攥出了淤青，估计得一段时间才能消去印记了。 “没事。” 莱安有点走神，回答得比平常时慢了半拍。 缓了一会儿。 莱安又看向伊维希的手臂，乍看上去已经没问题了，但他眼力好：“你的手还在抖。” 梅莉都跟着看过来。 伊维希道：“最开始有点急，劲儿没控制好。” 莱安的眼神仍旧看着她的手。 梅莉见这对小情侣不说话了，才不大好意思地做了个灯泡：“应该是拉伸过度，敷点药睡一觉，很快就好了。” 治疗室晚上是没有人的。 但这里所需的东西一应俱全，梅莉戴上手套为他们做检查。 碰过血的莱安被重点关注，他全程一言不发，只是脸色难看。 被梅莉抓起手臂的时间，他下意识地看向了一边正在敷药的伊维希。 伊维希眨眨眼：“怎么了？” “……” 莱安又迅速收回视线。 彷佛方才那个动作并非出自他本愿，只是个意外。 检查完毕，莱安快步走出去了。 甚至没有等还有后续事情的伊维希。 梅莉尴尬了一下，笑着圆场：“年轻的男士嘛，有时候脸皮薄。” 伊维希想了想莱安那又怕吵又怕苦的娇气模样，点了点头，发自内心地道：“他确实别扭一点，哄着他就好了。” 虽然害羞又胆小。 但不难哄。 梅莉：“……” 我听见了什么？ 她劝和的心情全部被另一种情绪覆盖，直白地表现为担忧眼神，语重心长地看着伊维希道：“伊维希小姐，如果是哄人这种事……我觉得还是让莱安先生来做比较好吧？” “？” 伊维希不解道，“可他不会哄人的。” 梅莉想想莱安那副样子，心里叹了口气。 ——莱安·布伦特先生，你这样很不行啊！ …… 第77章 莱安循着稀薄的魔气，走到了一处小花园。 他站在栏杆边，并不更进一步。 “出来吧。” 莱安如墨般的眼底逸散出浅色的红光，他语调轻慢、音色冰冷地道，“趁我还有耐心。” 第37章 第三十七章 微风轻抚，树叶飒飒。 无形的威压从廊下开始弥漫, 逐渐铺满整片区域。 一道黑影从树下滚了出来。 黑影脚步踉跄地停在莱安身前, 隔着栏杆的距离, 对莱安屈膝行礼, 声音不住地颤抖：“王，您终于回来了。” 黑影周身缭绕着的浓重雾气，在面对莱安时毫不费力地被冲破，露出了原本的面貌——上人下蛇，额上长着红色的、尖锐的双角, 细长的瞳孔满是黑色, 没有半点眼白。 若要人类来看，绝对是让人尖叫害怕的模样。 莱安居高临下地望着他, 无起伏的声音听上去犹如凌迟： “堪拉。” 恶魔堪拉, 与恶魔铭无分管魔界两方，是魔王之下力量最强的两只恶魔。 此刻却以最卑微的姿态，跪服在男人脚下。 不过是简单地称呼名字, 堪拉却在瞬间露出了痛楚不已的表情：“王！冒犯了您是我的错, 我愿意受罚，但我实在不知晓, 您、您会以这副模样重现！” 察觉到莱安没有进一步的动作，堪拉连忙加快语速, 解释道： “我看见了那位和星辰骑士同名同姓的女性, 长相几乎完全一样！这次我是为了试探她才出手！王, 我是您最忠实的奴仆, 请您相信我，我若知晓您在此处，绝不会采取这样的办法打扰您！” “星辰骑士那样的欺骗您、伤害您，我不想放过任何可能，一定要将她杀死！” 莱安就那么静静地望着他。 “……王，莫非，您、您……” 堪拉额上不断地渗透出冷汗，不知想到了什么，他的脸色愈发苍白，声线无法抑制地、更为激动地颤抖着，“星辰骑士那个虚伪至极的骗子！如果不是她……王您根本不会遭受那么多的痛苦，她践踏了您的真心，是最下贱恶心的人类！王您千万不能……” “嘭——！” 话音方落，堪拉全身猛地砸向地面，是周遭威压不断增强的后果，他无法保持背脊的直立——魔王本就是魔族的最强者，他拥有对所有人无差别的先天压制。 莱安的脸上仍旧没有任何表情：“你想试探什么？” “我……咳咳……” 连呼吸都感到困难，堪拉艰难地吐出字句，“对不起，王……是我失言了！” “堪拉，真高兴你还记得我是谁。” 莱安半点不为所动，语调轻慢且讽刺，“你拿了我的血，是么。” 魔王是魔族绝对的最强者，莫说是血，普通情况下，低等的魔物甚至无法靠近他的周围，除非魔王肯纡尊降贵地、刻意收敛起那种不可改变的血脉压制。 传说中，除了魔王的赐予，魔王的血液同样能够帮助魔物大幅度的晋升，但那只是传说，从未有人真正试验过。 五十多年前，星辰骑士与魔王一战，外界只知道魔王陨落，只有魔窟附近的魔物才知道：这一战魔王重伤，珍贵的血液铺满了魔宫，在血色浓重的那一刻，魔宫燃起了无法扑灭的大火，整整半个月方才止息。但魔窟上方至今笼罩着一片挥之不去的血色。 “……是、是的，我在魔宫的废墟中，搜集了您的一点血液，将血用在了低级魔物身上，期望能找到振兴魔族的方法。”堪拉虚弱地解释着，“您的血液，原本是不可触碰的，我和铭无在焚毁后的魔宫中寻找，将沾染了您血液的废墟反复提炼，终于得到了一点。” 莱安语气平静：“你没喝？” 堪拉颤抖着攥紧手，用要哭出来的声调说：“那是您珍贵的血液，我不敢独占，只想让魔族不断变强，一洗当日耻辱！” “耻辱。” 莱安轻轻地笑了，笑声散在微风中，满是凉意，“照你所说，是我带来的耻辱了。” “不！是伊维希·布伦特那个狡诈的人类欺骗了您！” 堪拉激动地道，“她假意接近您，与您订下婚誓，却联合圣殿那群伪善的家伙袭击您……这并非是您的错，是伊维希·布伦特背叛了您，是她的险恶造成的，她是罪魁祸首！” “……” 莱安眼睫微敛。 堪拉重重地磕头，沉闷的声响几欲磕破地面：“三十年前，我和铭无断了联系，王，我会为您寻找他。我们一定会为您报仇的！” “你们要做的事我不打算管。” 莱安转身，兴致缺缺地道，“我的事你们别来插手。” 堪拉：“王——” 他的嘴边溢出了鲜血。 威压逐渐消失。 堪拉站了起来，望着莱安消失的方向，眸中所有的情绪早已消失，成了一片与瞳色相应的漆黑，无法辨清。 人类对魔族的认知实际上并不准确。 他们太过想当然，认为魔王一定是所有事情的操纵者，只有他们这些恶魔才知道，魔王几乎从不出现，对魔族事务毫无兴趣，因为讨厌吵闹，所住的魔宫都无人能靠近，两大恶魔千万年来也只见过魔王短短几面。 第78章 类比来说，就像是他们人类的阿斯托亚神，永远隔着遥远的距离，对下界降下部分福祉与力量，却不会干涉参与他们的活动。 所谓低级魔物的诞生，最初只是魔宫的打扫者。 事到如今，已经被人类认知成想当然的东西——只要是低级魔物成群出现，必然就是魔王的驱使。 “……王。” 堪拉逐渐隐去身形，所处的地方形成了短暂的扭曲空间，衬得他的脸也显出了可怖的扭曲，“你仍然在心软吗？” 对于他们魔族而言，同样是高高在上的信仰，他们的王，那么高不可攀的强者……却产生了“爱”这样可笑的情绪。 还将此变为了那个人类女性手中的武器，被他自己的“爱”重伤陨落。 多么可笑。 - 离开小花园。 莱安的脚步越来越快。 他走的方向并非是自己的住所，而是顺着治疗室回女寝楼的路线行进。 视野间歇性地开始模糊。 莱安停住了脚步。 身后有人靠近。 “莱安？” 略显迟疑的询问。 是伊维希。 ——莱安完全变得赤红的眼睛猛然闭上，再也无法支撑地重重摔向地面。 原本就感到疑惑的伊维希措手不及，伸手抱住莱安下坠的身体：“你怎么……” 伊维希摸到了某种温热的流体，她哑然失声，撩起了莱安的袖子：洁白的手臂上，三四道整齐的伤痕，正不断地往外渗出鲜红的血液。 “谁伤了你？” 伊维希打横抱起莱安，加快脚步跑向治疗室，“莱安，你现在能不能听见我说话？你别睡过去，先撑住！” 她强迫自己稳定心神，注意到莱安的衣服都是完好的，衣服下的手臂却被弄出那么多的伤口……这难道是那滩血带来的后遗症？ 莱安费力地抬起手，抓住伊维希的一点衣服：“带我……回去……” “回你的房间吗？” 伊维希觉得自己心底突然很难过，这种无端说不清的情绪让她迅速红了眼眶，“你需要治疗，我们去治疗室好不好？” 莱安摇头：“回、去。” 他撑了一口气，艰难地道：“去你那里，伊维希，我不去治疗室。” 伊维希：“可是……” 莱安突然将额头贴上伊维希的脖颈，滚烫的热度让伊维希背脊一颤，莱安再度重复道：“带我回你的地方，伊维希，我只接受这个。” “你怎么还在发烧？！” 伊维希骇然地望着他，发觉莱安神色执拗，死咬着的牙关不住地颤动，饶是如此都不妥协，她闭了嘴，将莱安带回了自己的住所。 学院内的住所分几栋楼，但每层房间数量不多，且一间房只住一个人，待遇优厚、地方宽敞，很注重个人隐私。 药剂师的混合楼那边，老师们还在那里守着。 伊维希发觉自己楼下也在戒严，好在她反应机敏，没被人发现。 伊维希将莱安平放在床上：“你还好吗，莱安？” 她试了下莱安额头的温度，仍旧烫得可怕；她又撩起莱安的衣袖，看见两只手上都有伤口，动作一顿：这……怎么看上去有点像自残？ 伊维希收起念头，转身去打了盆水，用湿毛巾对莱安实行“物理降温”，一面说话避免莱安现在就晕过去：“莱安，你身上有没有什么降温的药剂？伤口到底是怎么回事，我用普通处理的方法可以吗？” “……嗯。” 莱安恹恹地应了一声，此后再没有吐露过半个字。 伊维希不知道他到底在固执什么，却因为“这可能是自残”的想法，而让她无法过多追问，只能尽快帮忙处理莱安身上的伤口。 用毛巾擦去莱安脖颈间的冷汗时，伊维希感觉到了莱安身上那股浓郁的厌世感，用现代一点的话来说：十分丧，恨不得下一秒切腹自尽的那种。 “……” 不会吧。 如果是自残确实说得通了，但……莱安为什么要自残啊？ 莱安闭着眼，感受着伊维希的气息不断靠近、又短暂远离，她身上的味道充斥着这片区域，就连身下的床铺都是伊维希睡过的地方。 这样的想法让莱安烦躁不已，既厌恶又恨极。 ‘她践踏了您的真心。’ ‘是伊维希·布伦特背叛了您。’ 第79章 堪拉的话语不可避免地从脑海中冒了出来，连同他压制已久的怨恨不甘，纠缠着打开了心底的尘封之所。 ……真悲哀啊。 明明都这样了，还是第一时间来找她。 纵然有许多可以解释的理由：可信的人不多，他的情况越少人知道越好……诸如此类。 可再多的理由，都解释不了最大的问题。 ——他居然还在留恋伊维希。 第38章 第三十八章 莱安的烧退了。 此时是凌晨。 伊维希守在他的身边，轻轻地打了个哈欠。 下一刻, 莱安便睁开了眼睛。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伊维希总觉得他的眼睛看上去更黑了。 伊维希主动开口：“你感觉还好吗？” “嗯。” 伊维希：“饿不饿？” “……不饿。” 这个问题显然有点意料之外了。 伊维希断然道：“那我们谈谈吧。” 她将凳子往前挪了点, 不给莱安逃避的机会, 严肃地直视着他的眼睛：“你的伤是怎么回事？” “……” 莱安一副非暴力不合作的样子。 伊维希用看熊孩子的眼神看着他：“衣服完好的，衣服里面受伤了，你最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莱安抗拒地别过脸，浑身上下都透露出一股生无可恋的气息。 伊维希：“……” 她一忍再忍，忍无可忍, 提心吊胆了半个晚上的情绪彻底爆发, 伊维希直接伸手捏住了莱安的脸颊：“我劝你坦白从宽，不然我就让你睡地上！” 照顾了大半夜, 不光是体力的问题, 心力交瘁，太折磨人的精神了。 莱安猛地睁开眼，黑沉沉的, 差点把伊维希都吓了一跳。 他面无表情地看向伊维希：“合理的解释只有谎话, 你想听哪种谎话？” 不合理的真相是：他这位魔王实际上虚弱至极，方才强撑着释放了高强度的威压, 现在的身体却根本承受不住，皮肤因而崩裂, 造成了看上去彷佛被划开的数道伤口。 伊维希：“……” 伊维希气得, 两手全开, 不敢动莱安身上的其他地方, 怼着他的脸开始捏：“说这种话还这么理直气壮，你是仗着我不会动你是吧？” 莱安那张精致的脸被捏得变了形，淡色的嘴唇嘟了起来，他微微蹙眉，配上那份生无可恋，看上去表情更有种奇怪的好笑。 “……噗。” 伊维希这次也没忍住，反差萌得太强烈，她笑了出来，手上便放过了莱安的脸。 莱安皮肤太嫩，这么一会儿，脸上就起了几个隐约的指印。 伊维希分明没用什么力气，看着都有点怀疑自己。 望着莱安死不悔改的神色，伊维希沉默了会儿，说：“你不愿意说就算了，但下次，你再出现这样的情况，还是不说的话，我就把你送到治疗室去。” 话音方落。 莱安微阖的双眼立刻看向了伊维希，他的眼睛形状比凤眸更圆润点，又不到桃花眼那样的弧度，介于二者之间，像现在这样睁大了眼自下而上地看人，不仅没办法威胁到人，更显出几分不敢置信的可爱。 彷佛在说：你怎么能这么对我？ 伊维希怕自己看久了，没了气势，站起身去倒了杯水喝。 站在窗前，她看到了屋外一闪而过的白光，中间缀着点隐约的金色，应该是奥狄斯来了。 这次事件很大程度该是内鬼，皇家学院需要整肃，但从另一个角度，同样是镇守的圣殿失了对魔物的震慑作用，这可能还关系到王城外的防御结界。 对两边都是大事。 伊维希慢慢喝完了水，思绪顺着微凉的水一同冷静了她的大脑。 今晚发生的事太多，每一件都是变数。 她固然可以找莱安商量，凭借莱安的聪明，他肯定能说出更多东西，但伊维希想起他过分阴郁的样子，总觉得今天还是不要和他谈这些事比较好。 伊维希在窗前站得太久，她在思考。 但莱安显然不是这么想的。 他沉默地望着伊维希的背影，心中对自己的厌弃、对伊维希的爱意与恨意，不断交织的种种影响了他的状态。 第80章 莱安尽力遏制住他翻涌的情绪，强硬地将视线从伊维希的背影上移开。 “莱安。” 伊维希却在这时陡然喊了他一声。 ——轰。 莱安清楚地听见了心中壁垒崩塌的声响。 “……什么？” 伊维希听见他嗓子又哑了，即将出口的话打了个弯：“要喝水吗？” 她给莱安喂了一杯水。 莱安靠在她的臂弯，喝水时垂着眼睫，无声地小口喝着，像只乖觉的小猫。 伊维希突然就不生气了。 开口时，她的语气温和许多，有商有量：“你在这儿好好休息，我出去一下。” 莱安搭在她袖边的手指，蓦地攥住了她的手。 “嗯？” 伊维希微微垂首，极有耐心地问，“怎么了？” 莱安闭了闭眼，声音清缓：“……别走。” 说完，心底便冒出巨大的耻辱感与杀意。 是对他说出了这种话的自己。 但外面局势复杂，堪拉并非是单纯之辈，手中还握有他的魔王之血，堪拉话语的真实性有多少且不论，对于伊维希的杀意却是实打实的。此时伊维希出去，外面固然有许多看上去独当一面的人，可莱安并不相信他们，不能直接放任伊维希去受他们的庇护。 他宁愿将伊维希放在自己身边，纵然他此刻力竭体弱，必要之时，他也绝对有把握能保住她。 莱安素来聪明，现在却难得不想深究伊维希当初对他的背叛，仅就当前的事态，他选择留住伊维希。 伊维希一顿，垂首就看见了莱安那副自厌自弃的表情，原本被她压下去的“莱安可能是自残”的念头瞬间席卷上来，她盯着莱安看了一会儿：“……” 感受到她目光的莱安：“……” 伊维希在怀疑他的用意？ 还是他表现得不够可怜？ ……这已经是他的底线了，不可能再进一步。 短短时间内，伊维希不知道莱安已经思考到了如果堪拉直接袭击她、或者堪拉和铭无两人一起带着大批魔物出现，趁乱将伊维希杀死的可能情况，她稍许沉默后，点了点头：“好。” 大约是觉得这个回答不够有力，伊维希又说：“我就在这里陪你。” “……” 这话好像有点不对劲。 莱安习惯性地思考了一下，认为问题可能是在他那句的歧义上：伊维希可能觉得他在害怕而撒娇，然后伊维希就妥协了。 ……作为星辰骑士，伊维希·布伦特，你未免太松懈了一点。 怎么能因为这种事就随便放弃要做的事？ 伊维希看莱安脸色泛红，心里一惊，连忙探手试了试莱安额上的温度——幸好没再烧。 她松了口气。 莱安：“……” 他默默地闭眼，别开脸，陷入了比生无可恋更上一层楼的阶段。 - 次日。 由于是“第一现场目击人”，伊维希一早被叫过去询问当时的具体情况。 相比起昨夜的略显慌乱，一夜过后，事件明显进入了有条不紊的推进阶段。 伊维希走在路上，打了个哈欠。 “哟。” 背后传来一声招呼，瓦尔克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长腿三两步迈过来，精神面貌是与伊维希此刻截然相反的神采奕奕，“怎么？昨晚被吓到了，没睡好么？” “……瓦尔克先生？” 伊维希以为自己眼花了，揉去了眼角的生理性泪水，她惊喜道，“你回来了！” 瓦尔克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挑起嘴角，露出了熟悉的散漫笑容：“看来你还挺欢迎我回来的。昨晚没受伤吧？” “没有。” 伊维希摇头，又问，“瓦尔克先生，塞缪尔先生怎么样了？” “他回来了，按照时间来算，比我到的早。” 瓦尔克看着伊维希那明显没睡好的脸，顿了顿，毫无预兆地伸出手，敲了下伊维希的脑袋，“叫名字。” 第81章 提完要求，瓦尔克又补了一句：“忘恩负义的家伙。” 伊维希：“……？？” 在瓦尔克出手的同时，她敏捷地往旁边躲了点，加上力道不重，她倒是没什么感觉，只是说：“这是尊敬的表现，和忘恩负义的意思完全相反吧。” 瓦尔克伸手指她，眼神里明明白白地写着“果然如此”：“顶嘴，你说是不是忘恩负义？” 伊维希：“……” 是你是你。 套路大王就是你。 两人走了段路。 快到大议事厅的那条路，瓦尔克再度开口：“既然没受伤，又不像是在害怕，你昨晚是为什么没睡好？” “……因为兴奋过度。” 想到莱安估计是不想让人知道他的事，伊维希违心地撒了谎。 她不喜欢撒谎，更不擅长，因此脸色不大自然。 瓦尔克看她表情就知道，这是不愿意说。 他撇了撇嘴角，没再问。 方才的好心情一扫而空，瓦尔克日夜兼程赶回来，这原本是他曾经数次经历过的事情，作为王室，他享受的东西多，自然要付出更多。但这瞬间，他突然觉得心情太坏。 “铮——！” 伊维希没想到瓦尔克会拔剑——就算瓦尔克在剑术上是出其不意的类型，但现在这情况绝对属于万万没想到的类型。 瓦尔克拔剑、出剑的动作行云流水，速度快到完全不是“能意识到就能躲开”的程度，伊维希的瞳孔在应激状态下微微放大，回击的动作却半点不含糊，在剑身挥至近前，她接下了这一剑。 “唔。” 瓦尔克挑了挑眉，眼中有着显而易见的讶然与赞赏，“进步得真快，早知道就不收住力道了。” 伊维希无言以对。 她有时候面对瓦尔克，既觉得他是个意气风发的恩人角色，又觉得他是个偶有任性的孩子形象。 瓦尔克却不是说假的，这一剑出来，他已经有了兴致，在言语上提醒了伊维希，他的起手式已现，第二剑紧接着就要攻过来。 伊维希无可奈何，将剑调整到最合适的角度，做好了正面刚的准备。 一道白光落过来。 奥狄斯的法杖隔着层结界，接下了瓦尔克的这一剑。 “你欺负她做什么？” 第39章 第三十九章 说这话的是奥狄斯, 一个永远就事论事、大部分时间都在陈述事实的人。 瓦尔克和他认识多年, 早就习惯了奥狄斯这个人的作风, 当下没有感觉到被质问的冒犯, 只是同样以陈述事实的态度回道：“我试试她现在的实力。” “她昨夜才奋力厮杀过。” 奥狄斯冷冰冰地陈述，“眼下还有青黑，精神不佳，体力不济。” 伊维希：“……” 瓦尔克微微一哂：“被你说的，我都觉得我是个罪人了。” 他随手将剑归鞘，继续迈步。 伊维希声音略小地对奥狄斯道谢：“谢谢, 奥狄斯先生。” 奥狄斯轻轻颔首： “你辛苦了。” 伊维希：“做了该做的事而已。” 这对话没营养到伊维希觉得这一句就能够结束，奥狄斯却继续道：“你是不是一夜没睡, 为什么？” 伊维希有些惊讶，甚至不自觉地摸了下自己的脸——她的脸色到底是有多难看，为什么遇见的人都要问她这个问题？ “因为兴奋过度。” 伊维希沿用了之前的说法。 奥狄斯看她一眼：“为什么兴奋？” 伊维希卡了卡壳：“打魔物显得我比较有用。” “不需要所谓的‘有用’来证明你。” 奥狄斯说着, 难能可见地踌躇半秒, 秉持着一贯的直言风格，他说, “你下次撒谎的时候，记得理直气壮一点。” 伊维希：“……” 她呆了呆, 觉得奥狄斯不愧是奥狄斯, 总是不按常理出牌, 这种拆穿人的话直接就来了。 伊维希：“很明显吗？” 第82章 奥狄斯从不说谎。 他点头：“嗯, 眼睛比较好的, 应该都能看出来你在心虚。” 伊维希实在太不擅长撒谎了。 不说借口的优劣与否, 她本身对于谎言的抗拒性会让她在说出口的那一刻，最先显露出纠结的不赞同神色。 这让人怎么能看不出来。 伊维希：“……我知道了。” 她也生无可恋了。 奥狄斯看她神色消沉，斟酌少许，说：“以后你如果是不想说，直接不说也可以。” 起码自己不用承受撒谎带来的负罪感。 伊维希发觉奥狄斯今天似乎格外在意她的情绪，甚至会为了这么点事而多说话。 她点头，承了情：“好，我记住了。” 奥狄斯收回视线。 和他对话这么久，没有其他异常，也没有魔气显露的征兆。 还好。 大议事厅内人很多。 许久不见的塞缪尔一眼望见伊维希，朝她露出温和的笑容，毫无生疏地打招呼：“伊维希，最近还好吗？” 伊维希走过去：“好久不见，我最近很好。” 察觉到她目光中的担忧之色，塞缪尔笑了笑：“我没事，你不用担心我。倒是你，这么快就和那种魔物战斗，真的很棒啊。” 伊维希被夸得有点窘迫。 塞缪尔看了看她，凑近了点，低声道：“待会儿别怕，如实说出来你知道的事情就好了。” “我知道了。” 伊维希顿了一下，说，“我没害怕。” “唔？”塞缪尔看着她的眼睛，“神色有点憔悴，你昨晚没睡好吧。” 伊维希：“……” 回到自己的位置，伊维希默默地对着桌面，企图借用反光材质打量自己的脸色——她的脸色已经差到这么容易注意到的地步了吗？ 会议开到半途就开始莫名其妙的争论，由于来得太过突然，一开始就完成了自己“陈述目击现场”使命的伊维希完全没反应过来，他们究竟在争执什么。 听了好一会儿，伊维希听懂了：他们是在纠结内鬼问题。 斜对面的瓦尔克毫不顾忌地打了个哈欠，暂且中断了这趋势不对的场面，奥狄斯就着这空隙，开口了：“神之书上记载，魔王的血液可以让魔物实力大增，相当于魔物的灵药。” 场面彻底安静了。 “可是……如果是魔王重现，为什么要将自己的血分出来，再多此一举？”卡洛提出疑问，“我记得，魔王的实力可是不需要队伍就足够强了。” “所以不一定是魔王重现啊。” 瓦尔克单手支在桌上、撑着下颌，用一种闲话家常的语气，接过话头，“没准儿是哪只恶魔拿了魔王的血，也不能直接设定他们魔族是什么绝对团结的物种吧，毕竟人都不能做到那种地步。” 这话说的十分意味深长。 议事厅内更安静了。 奥狄斯面不改色、冷淡至极地陈述：“还有一种可能，是魔王现在无法以全盛时期的形态杀回来，即便是重现，当初大战留下的重伤仍然在影响他，因此只能采用这种办法。” 终于有人试探着说：“这两种可能，大法官您认为，哪一种的可能性更大呢？” 奥狄斯抬眸望向发问的那人，冰蓝色的眸子像是一把淬着寒霜的刀：“只要是有可能性，就说明不是十足把握。这种事上难道还要抱有侥幸心理吗？” 这人本就对奥狄斯怀有敬畏心理，现在对上这个眼神，整个人都不好了： “……您、您说得对。” 瓦尔克笑了笑，道：“这就和你们刚才讨论抓内鬼是一个道理，都说是有嫌疑就不要放过，怎么到了魔王这么大的事情上，反而还要在可能性中求个最大的了？” 伊维希听懂了：这是在嘲讽，带着暴击的嘲讽，效果奇佳。 议事厅内弥漫着令人窒息的低气压。 最后，还是塞缪尔温和的声音出来打圆场：“内鬼要抓，两种可能性也要兼顾，既然已经知道了大概的方向，当务之急是先做好防备。” 伊维希在心底默默地给和事佬点了个赞。 这场会议的性质光看组成人员就知道不简单。 巫师、圣殿、王宫、学院，四方的人都在。 塞缪尔的话说完，气氛本缓和了一瞬，却有人陡然问了一句：“既然话都说到这里了，冒昧问一句，星辰剑的事到底怎么样了？” “……” “呵。” 瓦尔克笑了声，“你这话确实挺冒昧。” 第83章 那人不太敢直接回怼瓦尔克，只是说：“我们现在讨论的事情，和星辰剑的事情息息相关，这应该没有什么机密之说吧。” “是相关，你问的对，就是问的时候不太好。” 瓦尔克并非不通人情世故，但他本身从不需要为此低下头颅，动怒情况下更不会给人面子，“塞缪尔在帮你们打圆场，你随便问句‘吃饭了没’我都不至于搭理你，但你偏偏不识好歹。” 从见面开始，瓦尔克和塞缪尔的关系就不太好，虽然字里行间能透露出相熟已久的信息，但绝对不是好友，甚至于，塞缪尔的“愚蠢”行为让瓦尔克很是火大。 但瓦尔克现在，确实是为了一句话在维护塞缪尔。 伊维希对瓦尔克的认知又刷新了。 奥狄斯漠然地看着这一幕，冷冷道：“星辰剑已经找到，收归圣殿。” 会议散场。 塞缪尔对瓦尔克道谢，还是那副温吞又好说话的模样。 瓦尔克摆了摆手，不大耐烦地说：“这么点小事也值得你来浪费我的时间。” 塞缪尔弯了弯眼：“抱歉。” 瓦尔克直接走了。 不远处。 伊维希正在和奥狄斯说话，外有结界，一般人从旁路过都完全无法感觉到。 奥狄斯在问莱安的事。 “你的那位朋友也在当场，他没问题么？”奥狄斯补充道，“我不是在问他有没有受伤。” 伊维希顿了一下：“我觉得……” 她的眼前突然掠过莱安手臂上的伤口，出口的话便迟疑了。 奥狄斯的眼神顿时变得更为冷漠凌厉：“他有什么异常？” 伊维希面露担忧：“……他好像在自残。” 奥狄斯：“……” 奥狄斯：“什么？” 由于出现了绝对是意想之外的答案，就连奥狄斯这样的人，都露出了彷佛是幻听的神色，短暂沉默后才再度发问。 伊维希脸色踌躇：“他最近精神状态可能不太好，所以……奥狄斯先生，如果有什么想要问的，能够让我参与吗？” 怕莱安被直接逼问，到时候做出更偏激的事。 奥狄斯：“……” 他沉默了一会儿，换了个话题：“星辰剑被污染了。” 伊维希：“？！” 奥狄斯道：“星辰剑是神降临的圣物，对魔物有绝对克制作用，按理来说，魔物不可侵犯，但星辰剑现在魔气缭绕，明显已经被魔族用特殊的方法污染。” 伊维希惊呆了。 打个比方，就好比一个人好不容易抛弃了原有的世界观，勤勤恳恳地接受了一个新的世界观，结果没多久，新的世界观似乎因为世界的千变万化而再次发生改变。 ……世界观都要错乱了！ 奥狄斯看着她的脸色，稳声道：“就连我，都认为星辰剑是绝对不可能被污染，可现有情况却远远超出了已有认知。并且，不止一件事，连低级魔物都出现了意外的情况。从可能性的角度来说，伊维希，听好——” 伊维希抬眸对上他冰蓝色的眸子。 耳边是奥狄斯空灵好听的冰冷声线： “我怀疑你的朋友，是那位重现于世的魔王。” 第40章 第四十章 伊维希又惊了：“？？！！” 奥狄斯忍不住说：“别那么紧张, 我只是说可能。” 伊维希呆呆地望着他：“……可以给我几秒钟重塑一下世界观吗？” 奥狄斯：“……” 奥狄斯：“请。” 伊维希花了五秒钟镇定心绪, 语调冷静地说：“奥狄斯先生, 您可以继续说了。” 听见那个“您”字的奥狄斯：“……” 这消息对她冲击这么大吗？ 奥狄斯说： “正如所说, 只要是有可能性，就不要抱有侥幸心理。” “星辰骑士与魔王一战后消失，你有可能是星辰骑士，莱安就有可能是魔王。” 伊维希试图辩解：“可他……” 奥狄斯视线扫过来：“你实在太偏袒他了。” 第84章 “……” “……” 说完，两个人都沉默了。 这话与奥狄斯不偏不倚、冷淡公正的一贯作风不同，多了一丝人情味。更确切地说, 是多了一点与人距离上的区别，像是在说——我在和你讨论事情, 你为什么要那么偏袒别人？ 奥狄斯这话是将自己与伊维希的距离，瞬间拉近了。 即是说，犹如高高在上的遥不可及, 触到了凡间。 伊维希忽略掉这无法言说的插曲, 试着做出不会让奥狄斯误解的说明：“可这只是可能性，并不能证明莱安就是魔王。” “是。” 奥狄斯颔首, 短短瞬息，他又恢复到了以往的样子, “如果能够肯定, 我不会是在这里和你商量。” 而是直接到对方面前了。 伊维希：“……” 她突然捕捉到了奥狄斯话里的关键词：“商量？奥狄斯先生你现在……原来是在和我商量？” “不像吗？” 奥狄斯以陈述的口吻道, “不是因为顾及你, 我现在应该直接和莱安先生谈。” “？！” 伊维希受宠若惊, “谢谢您, 奥狄斯先生。” 奥狄斯蹙了蹙眉： “……虽然我已经有两百多岁，但我认为你不必对我用上‘您’这样的称呼。” 伊维希默了默，从善如流地改口：“谢谢你，奥狄斯先生。” 奥狄斯点了点头。 临走前，奥狄斯让伊维希最近多注意莱安的动向，还特意嘱咐：“我只是让你注意他的动向，如果你需要回答，这就是真正的答案，不要自己先怀疑起自己了。” 伊维希：“……让你操心了，真是不好意思。” 奥狄斯：“我走了。” 伊维希挥挥手：“下次再见。” 这是她道别时的习惯语。 已经背对的奥狄斯听见这句话，竟然又转过身来，正对着伊维希，说：“下次再见。” 这么郑重其事的态度，伊维希忍不住又重复了一遍：“下次见。” “嗯。” 奥狄斯的嘴角弯了点，这次简略地应了一声，转身走了。 还在原地的伊维希：“……” 嗯？ 大法官刚才是笑了吗？？ 他居然笑了？？？ 由于冲击实在太大，伊维希忍不住在脑内回想了数次，以超强的眼力确认那并非是她看错，从而在反复确认中得出了肯定的答案。 伊维希感叹道：“总觉得，那就是千载难逢的瞬间啊……” 从第一面到现在，伊维希从没见过奥狄斯脸上露出过半点笑容，连与之相接近的情绪波动都不曾有——哪怕是说起与星辰骑士相关的事。 现在……居然因为“下次再见”就笑了？ ——真给人一种打游戏打到最后一关、结果发现最终boss还没有第一关小怪厉害的难以形容感。 塞缪尔看见伊维希迟迟停留在原地，斟酌后主动走过去，就见伊维希彷佛是石化一般，脸上满是震惊的表情。 塞缪尔于是也：“？！” 奥狄斯会对伊维希说些什么，塞缪尔即便听不到，但也能猜出个七七八八：他原本就是从巫师城那边回来的，瓦尔克将星辰剑带回来的过程中，他就在旁边帮忙，不会看不出星辰剑上异常的魔气。 回到王城，皇家学院又发生了这样的事。种种异常太多，饶是最开始他和奥狄斯分别试过莱安，却也都是怀疑过的，现在塞缪尔更能够猜到奥狄斯是想嘱咐伊维希什么。 但伊维希这反应…… 他猜错了？ “伊维希。” 塞缪尔温声喊她，声音比平时还要轻柔，怕吓到她，“怎么了？” “……！”伊维希猛地回神，视线隔了半秒，对焦在塞缪尔的脸上，“塞缪尔。” 塞缪尔极有耐心地问：“出了什么事吗？” “倒是没什么特别的事……” 伊维希刚从那种近乎虚无缥缈的场面中脱离，语气都有点飘忽，“只是，大法官刚刚笑了一下，我有点惊奇……” 第85章 “什么？！” 没想到，塞缪尔的反应比伊维希更为强烈，“你说奥狄斯笑了？！” 伊维希：“……” 她也愣愣的：“对，奥狄斯先生的嘴角弯起来一点弧度了，如果我没有理解错，那应该是在笑。” 塞缪尔脸上浮现出了和她如出一辙的震惊表情： “我认识奥狄斯几十年了，还从来没见过他笑……你们说了什么笑话吗？” 伊维希：“……我说下次再见。” 原本是双双惊讶的局面，听见伊维希这句话后，塞缪尔的脸上突然浮现出恍然的神色：“是这样啊，那我明白了。” 伊维希：“？” 塞缪尔笑吟吟地望着她，琥珀色的眸子弯成两弧月牙：“可以的话，也对我说这句话吧，伊维希。” 伊维希：“……” 伊维希试探着说：“下次再见？” 塞缪尔脸上的笑意便陡然扩大了，并且更为生动，仿若万物复苏，春风拂面：“是，下次再见。” 连声音都温柔得仿佛能滴出水来。 伊维希：“……” 这句话是有什么我不能理解的深意吗？ 但塞缪尔心情好得非常——按照伊维希来看，简直是好到前所未有的地步，到了分别的时候，塞缪尔还对她说：“以后也对我这么说吧，伊维希，我会很感谢你的。” 为了使场面不至于太过两极，伊维希颇为诚恳地道：“好的！” - 由于特殊事件突发，学院放假一天，除了被叫去“开会”的伊维希，学院中大多数人都难得悠闲地散落在各处，而非穿梭在各个教室间。 莱安还待在伊维希的房间里。 伊维希轻手轻脚地推门进去，正看见莱安缩在她的床上，睡姿很规矩，脑袋微微往左侧偏，睡得脸颊都泛起了些许粉色。 桌上。 她走之前给他留的食物半点没动。 “……真不听话。” 伊维希很小声地嘟囔了一句，走过去打算收拾那堆东西。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应答：“我很听话了。” “！” 伊维希回身。 床上的莱安已经睁开眼，带点刚睡醒的惺忪迷蒙，如墨的双眸不似平常死水般的过于沉静，像是化冰后的独特植物，沾染了水汽，正一错不错地盯着伊维希。 莱安眨了下眼，大概伊维希的反应不能让他满意，他的脸色瞬间沉了点：“是你说让我乖乖待在这里的，我都听你的了。” 你却这么看着我。 伊维希：“……” 忘了自己说过这句了。 莱安的眼神顿时锐利起来：“你忘了？” 他生气得很明显，说完就直接坐起来，掀开被子要下床。 伊维希两步过来按住他的肩膀，莱安体温偏低，在被子里的温度都没有多高，伊维希伸手一按，就把他按倒回原位。 她俯视莱安，严肃道：“饿了吗？” 莱安：“……” 莱安：“你别以为这种时候转移话题就能了事。” 伊维希真诚地望着他：“饿了吗，莱安？” 莱安：“……” 伊维希再接再厉：“为什么不吃我给你准备的食物？” 莱安别开脸：“……难吃。” “嗯？” 伊维希愣了愣，“我给你准备的都是你以往吃的东西，都是按照你的口味。” 莱安脸色缓和了点：“我的口味变了，我不吃那些。” 其实他都不怎么吃。 他是不吃东西的，人类的食物对他来说可有可无。平常是因为和伊维希待在一起，随便往嘴里放了点什么，没想到伊维希都记得。 但在一般人听来，这种回答简直就是无理取闹。 第86章 伊维希默了默，还是妥协了：“那你想吃什么，我去给你买。” 莱安一副厌世样：“不想吃。” 伊维希深吸了一口气：“乖，吃一点，不然你的胃会难受。” “胃？” 莱安顿了一下，好像才明白这个词语是什么意思，他无甚所谓地道，“我现在不想吃。不过，伊维希，你应该先放开我。” 伊维希松开他的肩膀，语重心长：“我真是怕一放开你，你就作死。” ——不可能的。 ——莱安这样怎么可能是魔王，他顶多是个闹腾的娇气少爷。 伊维希去整理冷掉的食物，莱安安静了好一会儿，才问：“‘作死’是什么意思？” 伊维希：“就是对你自己不好的意思。” 比如自残。 生命诚可贵啊朋友。 莱安似乎冷哼了一声：“你很在意吗？” 伊维希觉得他经历了生无可恋的阶段后，仿佛进入了傲娇黏人的阶段。 “是啊。” 伊维希随口应了，“不在意谁会管你啊。” 莱安不说话了。 伊维希弯腰系上垃圾袋，感觉后背处似乎被什么东西碰了一下，她回头，就见莱安举着一杯水站在身后，脸上神色淡淡的： “喝水吗？” “……谢谢。” 伊维希接过水喝了一口。 莱安垂眸，遮住了眸底的情绪。 他方才想在伊维希身上下一道禁制，防止有魔物贸然对她出手，按照人类的定义，被称作保护结界。 但在施加魔力前，他感受到了：伊维希的身上另有一层保护结界。 第41章 第四十一章 结界上有神力的痕迹, 又是这等难以驾驭的神术, 除了奥狄斯不作他想。 看来奥狄斯是在怀疑他了。 在没有测出伊维希身上神力的情况下，沉默了这段时间, 奥狄斯却突然有动作了……这说明应该发生了什么意料之外的事情, 让奥狄斯不得不抓住一点的可能性都要加以防备。 昨晚魔物侵扰的事情足够有这样的分量么？ 莱安不动声色地想着。 不，应该还发生了什么。 瓦尔克和塞缪尔已经从巫师城回来，他们必定是带回了星辰剑，否则局势不会是这样, 任务失败的瓦尔克会第一时间被召到王宫。所以，他们是在带回星辰剑的途中发现了另一变故——很大可能应该是星辰剑出了什么事。 如果没有猜错，奥狄斯是让伊维希盯着他最近的动向。 毕竟是怀疑, 不能冒然出手，却要监视他。 “……” 莱安抬眸看了眼伊维希，她背对着, 身形纤细，看不出是能将那把星辰剑挥舞起来的人。 就是这道身影，几度拦在他眼前，扰得他思绪不宁，却在试图偿还的时候, 发现了她意图监视的可能。 就像她曾经做过的那样。 这又是一次可能的背叛。 “伊维希。”莱安喊她, 语气很淡, “你有没有什么事想跟我说？” “嗯？” 伊维希还当真想了一下, “你真的不吃东西吗？” 莱安：“……” 他觉得自己是生气的。 但更觉得荒唐——明明事情再清楚不过, 他却还在这里和伊维希废话。 伊维希没听见他继续说话, 回头看看他：“怎么又在发呆？” 她走过去，一手拉了莱安的手腕：“走吧，我们出去逛逛。” 莱安往后缩了缩手，似乎是想挣脱。 等伊维希停了动作，回头用疑惑的眼神安静望着他时，莱安却又沉默了。 伊维希只好问他：“怎么了，不舒服吗？” 第87章 极为耐心，像是在哄小孩子。 莱安垂了垂眼：“……没事，把东西给我拿吧。” 他指的是伊维希手中的垃圾袋。 伊维希笑了笑：“我拿就好了，你想一想待会儿吃什么，走到楼下之前我要听到至少两种想吃的食物。” 莱安：“……” 莱安：“但是我……” 伊维希目露威胁：“嗯哼？” 莱安：“……” 走到楼下，莱安说出了两种食物：鱼饼和奶油小面包。 都是伊维希平时爱吃的。 莱安认为自己不是故意这么说的，他只是实在想不到还有什么别的食物——他本来就不吃人类的东西，也不感兴趣，要想的时候只能想到和伊维希在一起的时候，自然而然地说出了这种答案。 但伊维希听了，却露出了仿佛是家里的孩子终于长大、成器了的表情，“欣慰”两个字都快直接写在她脸上了。 莱安顿时沉默了。 算了。 和她计较什么。 作为第一个发现魔物的人，伊维希今天受到的招呼比往常更多，且大部分人都试图和她多作交谈，但每每看见站在伊维希身旁、没有半点走开意图的莱安，这种心思总要在心里再斟酌一遍。 ——布伦特先生今天的脸色也太难看了，是因为太多人打扰了伊维希小姐吗？ 这种自然而然的联想轻而易举出现在了脑海中。 许多人便知趣地走开，不做多停留。 偶尔会有人意味深长地感叹：“伊维希小姐和莱安先生的感情真好。” 也有人会说得直白一点：“莱安先生真是位好恋人。” 等人少了，伊维希就回头看看莱安，忍不住笑：“你干嘛这个表情啊？很不高兴吗？” 伊维希对莱安的态度是哄着的。 但这种哄，主要像是对待小孩子的，不是将莱安当作别的什么角色。 莱安微微侧过脸，就是不与伊维希视线相对：“我没事，你不要注意我。” 不要像关注路都走不好的小孩子一样地注意他。 “噢。” 出乎意料的，前一刻还专注看着他的伊维希，听见这句话后，当即收回视线，干脆利落得甚至有一丝无情。 接下来的十几分钟，伊维希确实没再注意他。 莱安走路的时候差点被撞到，伊维希都没有管——她以往明明都很注意这些，总是在有人靠近之前，就不着痕迹地将他护在可触范围内。 一路走到食堂，莱安紧紧地盯着伊维希的后背，但她就是不回头，半点眼神都不分过来，好似身边没有他这个人。 莱安：“……” 好生气啊。 说不出来的生气。 食堂的人大多认得他们两个，相比之下，认知伊维希的人更多。不过，只要看到伊维希身边那位瘦高的男性，就知道那一定是莱安·布伦特先生没错。 卖鱼饼的窗口是位较为年长的女性，这会儿后面没有人在排队，她将热乎乎的鱼饼递给伊维希，笑着打趣道：“伊维希小姐，莱安先生似乎心情不太好，你应该关心一下他呀。” 在食堂这种人来人往的地方，驻守在窗口的人所能看到的东西远超想象，关于“莱安先生总是只听伊维希小姐一个人的话”、“每次都需要伊维希小姐去哄才能好”这之类的认知，在他们之间都是心照不宣的了。 这位女性也是因此，说出这样带着善意的调侃话语。 伊维希同样回以笑容：“没事的，不用管他。” 身后的莱安动作一停。 阿姨看了看莱安的脸色，又看看伊维希，明白过来这两人大概是在闹别扭，她伸手从架子上又拿了一份鱼饼递给伊维希：“这样的话，我送一份鱼饼给你们，希望二位今天过得愉快。” 伊维希想要推辞。 最终还是被热情打败，道谢收下了。 两人找了张空桌子，相对而坐。 莱安放下餐具时弄出了点声响，以往他总是保持着一股与生俱来的优雅，从不在用餐时发出半点声响。 饶是如此伊维希也没抬首，满脸愉快地开始用餐，吃东西的表情分外让人觉得心情好。 莱安的心情更坏了。 他脑子里掠过纷杂无数的东西：到底是为什么要落到今天这个地步？为什么现在还在这里停留？奥狄斯一句话就能让她动摇么？她现在心里是怎么想的，想要怎么对我？还要再背叛我一次么？……她为什么还不理我？ 明明之前不管什么情况，伊维希总是能最先注意到他的情绪变化，对他露出明媚包容的亲昵笑容，结果，只是和奥狄斯谈了次话，就这么轻易地不理人了。 偏偏还自顾自地吃得高兴，完全不管这么近距离下他的不快，就像是……她不过是随手施予了一点，等到没了兴趣，随时又能收回去。 第88章 ……不行。 不能想下去了。 莱安闭了闭眼，伸手按住太阳穴：他的戾气有点遏制不住，方才片刻，如果不及时止住，说不定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想到这里，莱安更头疼了：他到底是为什么非要顾忌那么多？ 越想越让人沉不住气。 伊维希开开心心地吃了鱼饼，还喝了一杯热牛奶，整个人都神清气爽起来。 反观对面的莱安，从坐下起就一直阴郁着脸，和盘子里的食物进行无形的僵持，全程一点东西都没吃，这会儿还在持续着沉默以对的阴沉状态。 伊维希端着空杯子，借着这种视角偷偷观察莱安。 又过了几分钟，莱安蓦然站起来。 身高带来的压迫感顷刻显现出来，莱安没立即走开，而是声调很沉地说：“我回去了。” 伊维希顿了一下，若无其事地问：“不吃了吗？” 莱安负气道：“不吃了！” 尾音还押得很重，他从没有这么说过话。 “噢。” 但伊维希的反应仍旧平平，好像感知不到莱安的怒气，非常平静且淡定，“那你先回去吧，我再等等。” 你不是吃完了？ 你还要等什么？ 莱安差点就把心底里冒出的话问出来了。 他无声地蜷着手，手指陷进掌心。 伊维希确实没有再多说的意图。 完全就是在故意无视他了。 莱安迈步走开。 他浑身僵硬，心底无数的想法更加剧烈地翻涌，不停侵扰着他的大脑，试图让他从那些不愿意采取的手段中选择一样。 刚迈出两步—— 莱安的手腕被准确地握住了。 是他熟悉的感觉。 伊维希单手撑在桌面上，支着下颌，另一手牢牢地捉住他，抬眸时，带着让人火大的笑容：“生气了啊？” “……” 莱安抿着唇，试图甩开伊维希的手。 伊维希的力气比他大，又握得紧紧的，莱安挣脱不开。 伊维希脸上的笑容褪了点：“那你还要不要我管你了？” 莱安立即瞪了她一眼，无声地质问着：你在说什么？ “我也很生气啊，你让我不要注意你。”伊维希认真地道，“这不就是在践踏我的真心吗？” 莱安没好气地回：“我践踏你的真心？” 伊维希眨眨眼，颇有战略意识地击准重心：“你是真的不要我再注意你了吗？就像刚才那样。也不想再和我一起了吗？” 莱安脸色很差：“你是故意那么惩罚我的？” 伊维希这时机敏得很：“如果你觉得那是惩罚，应该就是感觉到不舒服了吧。我听见你对我那么说的时候，我也是这么不舒服的。” 莱安的眼睛黑得能吞人。 “要吗？” 伊维希无所畏惧，再次询问他。 这已经是第三次的重复了。 人的耐心大约都是有限的。 伊维希没等到回答，握着莱安的那只手微微松开了点。 然后，她就听到了莱安用前所未有的烦躁语气，终于回答了她的问题。 “……要。” 第42章 第四十二章 虽说是和好了, 但莱安抑制不住地感到烦躁：他居然真的给出了那种回答, 相当于变相接受对方束缚的那种回答。 由于太生气了，伊维希递鱼饼给他吃的时候, 他甚至呛到了。 伊维希：“……噗。” 莱安几乎恼羞成怒：“你笑什么？” 第89章 伊维希垂着脑袋, 伸出手来一丝不苟地帮他顺气：“因为捡到宝了，所以我偷着乐呢。” 捡到活宝了。 莱安闷声清着嗓子，不说话了。 伊维希发觉他耳朵有点红。 不禁在心里感叹：别扭，但是真好哄啊。 稍微对他说一说好话, 哪怕是原本没有那种意思、被理解了歧义的话，莱安都能很迅速地被安抚。 结合这点，又想想之前药剂师那边起的冲突, 伊维希问：“莱安，平时有人欺负你吗？” 他这么乖乖的，实在好欺负。 莱默了一下, 为了确认伊维希的话，分明听清了，他却觉得是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伊维希重复道：“平时有没有人欺负你？” 莱安：“………没有。” 居然真是问这个。 抬眸，就见伊维希的眼神有点忧愁，语气担忧地说：“你不爱说话, 又这么容易妥协, 要是有人欺负你, 你千万要告诉我。” 莱安：“……” 他的表情出现了一点空白：“不, 你不用担心这种事。” 伊维希叹了口气。 莱安：“……我并不是容易妥协的人。” 事实上, 他只对伊维希数次妥协过, 而最近的这一次，他现在还在因此郁卒。 莱安渐渐地不咳了。 伊维希的手从他背上移开，看了莱安那张不自在的臭脸好一会儿，问：“刚刚的事，你还在生气吗？” 莱安最近的状态一直不太对，伊维希对他素来有耐心，这次也是听到了那样的话，她也有点生气，才用了那种办法。 现在想想，似乎不太好。 如果两个人都用让对方不开心的方法以毒攻毒，场面会变得越来越奇怪，而且妥协的那一方，说不定就是双倍反噬。 “……” 莱安沉默了一会儿，低声道，“没事了。” 这不是假话。 原本是生气的，甚至在伊维希开口的前一秒都还在生气，胸腔中莫名其妙地充斥着躁动不快。但听见伊维希字斟句酌、以谨慎的态度询问他的心情，突然，就不生气了。 伊维希见他脸色缓和，没有就此打住，用柔和的语调继续说：“我不该用冷暴力的手段对你，本来是想让你试试那么做真的好吗，但是……不太合适，对不起啊。” 莱安略显诧异地望着她。 他没想到伊维希会对他道歉。那番行为，正如所说，是手腕干脆的故意为之。按照他的思维来说，这没什么不对，毕竟是他要妥协。 他和伊维希之间，伊维希更准确地抓住了他的命门。 “不过，我也希望，你以后不要随便地说出那种话。”伊维希郑重其事地道，“我跟你说过的吧，你能够出现对我来说有一定重要的意义，我不想听见你这么对我说。” “除非你真的一点儿都不想和我相处了。” “……好。” 莱安颔首，“我知道了。” 不仅不生气了。 他现在心情还不错。 心中堆积起来的想法就这么尽数消散，莱安甚至想：他知道的，伊维希这个人，又坦诚又热心，怎么会做出那种事呢？ 可当初确实是伊维希接下了他的求婚，又确实是她，要离开他的身边。 “……” 莱安抬手，这次是按了按自己的眉心。 和伊维希在一起，他不能反复地想这些事，一旦情绪不可控，他怕……伤到伊维希。 莱安自嘲地想：自欺欺人，应该是现在最适合形容他的词语了。 视野范围内忽然掠过一道黑影，莱安停下脚步，伊维希的手臂同时拦在他身前：“好像有人。” 这条路有的人相对少，当下没有他人。 伊维希怕是魔物，担心自己没办法带着莱安全身而退，手心不自觉地出了点汗。 没感觉到任何魔气的莱安垂眸看了看她，刚想暗示伊维希不是魔物，便听见大概十米外传来的一点碰撞声响。 仔细来说，像是人撞在树木上的声音。 伊维希同样听到了这点声音，谨慎地往那处靠近。 树影憧憧，光线却好。 第90章 伊维希一眼看清了蹲在树下的黑色身影，那是把自己整个人裹在宽大黑袍中营造出的效果。 伊维希：“……” 我好像知道这是谁了。 “修亚先生？” 伊维希试探地喊了一声，都不敢大声喊，生怕吓到这位严重社恐的药剂师，“是您吗？您受伤了吗？” 蹲在树下的黑影这会儿变成了缩在树下，而且又开始了让人熟悉的瑟瑟发抖。 好在伊维希醒过来之后面对的都是各路神仙，耐心十足十地打磨。 等了一会儿，修亚才声线颤抖地说：“走……别打扰我，快走！” 伊维希发现修亚的社恐症状似乎加重了。 莱安低声道：“让他冷静一下吧。” 话音刚落，瑟瑟发抖的修亚猛地抬了下头，又因为自身不愿与人接触的特性，他又极为迅速地低下了头。 整个过程在瞬息间完成，快的仿佛是观者的错觉。 伊维希：“……” 莱安：“……” 伊维希试探地再次发问：“修亚先生，您真的没事吗？” “……有事的是他。” 修亚的声音本就较为嘶哑低沉，这会儿配着发抖的频率说话，稍不注意就会听错，“你虐待他了么？他又受伤了。” “！” 伊维希惊了，她看着修亚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样珍宝，“您居然听声音就听出来了吗？” 她注意到修亚原本是不想搭理他们的，是在莱安说话之后，修亚才突然有了抬头的动作，估计就是那时候发现的。 莱安敏锐地察觉到了潜在的危险，但他并不急着开口，而是等伊维希说完之后，他才用如常的语气说：“修亚先生，您没有受伤吧。” 他选择了重复伊维希的问题。 两个人一起说话，修亚这个社恐真的要炸了，几乎是发着抖去抱大树，绕着大树往后转了半圈，企图尽可能的和这两个人隔开距离： “我很好！我非常好！你们离我远点！” ……这是惊吓过度，开始炸毛了。 伊维希默默地拽了拽莱安的袖子，无声地用肢体动作示意他快走。 莱安不说什么了，安静地跟着离开。 走出去这条路了，伊维希才松了不自觉绷紧的神经：“修亚先生今天可能是受了什么惊吓，上次我见他还是在治疗室坐诊，情况好歹比现在好多了。” 莱安想了一下，说：“按照时间来算，今天应该也是修亚坐诊的日子，所以他才会出现在学院内。” 被这么一点拨，伊维希心中有了个不好的猜想：“那……” “嗯。” 莱安望着她的眼睛，肯定了她未出口的想法，“应该是多次强行和外界接触，让他的情况变得更糟了。” 除此之外，王城内对修亚的名号都知道的一清二楚，脾气秉性大多都知道，而且若是有人故意冒犯，不说护卫王城的皇家骑士团，单就受了修亚坐诊好处的学院，这会儿就该直接去讨个说法了。 伊维希的表情非常一言难尽：“……突然有种想说点什么，却又觉得说什么都不合适的感觉。” 莱安望了她一眼，居然阴差阳错接上了她的梗：“你形容得很生动。” 伊维希忍俊不禁，又记挂着他的身体状况：“莱安，刚才修亚先生都能一眼看出来你受伤了，是不是说明你的伤还是要慎重一点啊？要么……你今天去治疗室看看吧？” 她连忙补充：“不找修亚先生看也行。” 毕竟，两边都很难。 太难了。 这日子没法过了。 先前莱安还拒绝去治疗室，这回却意外的好说话，没怎么思考就答应下来：“我待会儿就去。” 伊维希凝重地嘱咐：“记得不要和修亚先生靠的太近，如果可能的话，你们也可以隔着帘子说话。” 莱安：“……嗯。” 大概一个小时后，莱安去了治疗室。 修亚正在里面。 听见有人敲门，修亚整个人都不好了，他现在甚至想冲到王宫里去，告诉国王陛下，他不要那几十味珍贵的材料，只求让他继续坐诊了。 想想他想做的新药剂和独特配方，修亚又颓唐地妥协了。 艰难地在脑海中斗争了半分钟，修亚让莱安进来。 “是你啊？” 修亚看了一眼就背过身去，用一张大被子把自己包裹起来，“上次跟你说了要好好休养，你不养着就算了，居然又受了内伤。” 第91章 闻言，莱安长睫微敛：果然。 修亚光是用眼睛看就能知道：他是有内伤，是从内而外造成的虚弱，而并非是伊维希以为的简单“自残”。 但莱安展露于人的形象，不过是个药剂方面的天才，并非是能从内震伤自己的人。 修亚却一眼就能辨别出。 ——这就是那个潜藏的危险。 第43章 第四十三章 自诞生以来, 神与魔就是相对的。 一界象征光明，一界象征黑暗, 魔王有魔族, 神则有两界之间的人类信仰。 两者之间的共通点，是神高高在上，而魔王同样不会插手魔界事务。 但人类的错误认知由来已久，认为要对付敌对的魔界, 就是要对付魔王，从千万年都懒得出门活动的魔王角度来说, 被不断的挑衅攻打都没有发脾气, 进而对人界降下惩罚，倒不是因为他的脾气有多好，纯粹是他觉得这一切都太无聊，不值得看上眼。 - 莱安一时没说话。 修亚乐得轻松——不和他多说话就是对他最大的友好，可惜很多人根本不能领会这一点。 “正好，我新研制了一种很有效的药剂。” 修亚放松了点, 他紧张时分两种状态, 一种是极力让别人不要靠近自己, 一种是不停地说话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目前的情况属于后者——他也很满意莱安这种沉默的性格, “你不喜欢喝苦的东西吧，我这位药还有一种甜味的, 你真是会挑时候。” 莱安思绪一停：“嗯？” “你‘嗯’什么‘嗯’？不过幸好你没说话, 不然我就把最苦的药给你……”修亚碎碎念着, 一边从衣袍下拿出了一个绿色的瓶子，见莱安还是一动不动地沉默着，他抿了抿唇，试图让自己放松下来，于是话便说的更多，“你的恋人实在和你不相像，光是你不喜欢苦味的东西这点就绕着弯和我说了好多次，她真是聒噪。” “应该多学学你，闭嘴就好了。” “……” 莱安心中决定的偏向，突然被修亚提起的“恋人”打偏了轨道。 短短瞬息，莱安重新做了决定。 “修亚先生。” 莱安低声道，“你喜欢过谁吗？” “？？” 修亚愣了一下，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听到了什么，甚至将身上的被子都往下拉了拉，怀疑是自己听错，“你说什么？” 莱安重复：“你喜欢过谁吗？” 修亚：“……你是不是还伤到脑子了？” 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问题，他好像从来没听过有人会问他这种问题。 莱安不受他怀疑目光的影响，顺畅地说下去，就象是在说积压心底已久的肺腑之言：“我非常喜欢我的恋人伊维希，但从上次我受欺负都需要她赶过来为我出头，我就明白，即便我在药剂上做得再好，如果遇到了需要力气相搏的时刻，我可能一直都需要躲在伊维希的身后，可是我不想这样。” 修亚：“……” 他默默地抱紧了自己的被子，沉默了好一会儿，说：“你能出去吗？我不想听你的爱情故事。” 分明莱安打破了他不久前的认知，正在滔滔不绝地说话，修亚明显感觉到自己的神经没有之前那么紧张，那种不可言说的、莫名的沉静安定氛围，仍然留存在莱安的身上。 莱安诡异地沉默了一下，十分没有绅士风度地继续说：“为了能够让伊维希不为我操心、甚至于有朝一日我能站在她身前保护她，我在私底下做了一些训练，但这些，伊维希都是不知道的，所以……” “你是想说你的内伤就是这么来的但是伊维希不知道你希望我能保密对吧？” 修亚打断莱安，一口气说出了一大段话。 莱安：“……” 他的表情中还能带着一丝为情所困的忧愁：“是的，如果你能替我保密，我将感激不尽。” “哦，我知道了。” 修亚伸出一只手，指了指门外，“你现在可以走了吗？” 莱安：“……” 修亚把药瓶隔着一段距离扔给他，鉴于莱安身上的气息让他不难受，修亚难得多说了几句：“我替人保密的事情做得太多了。虽然你说药剂师的那段让我稍微有点生气，不过正是因为你说的太正确了我才生气，那么你也应该懂我为什么习惯性帮人保密。” 因为知道得太多和泄露秘密，两样都是致命的。 修亚裹着被子，背过身往柜子那边走，大概是要拿什么东西，他的动作不快，慢吞吞的，像一只笨拙的白熊：“就算你不特意和我说这些，我也没有兴趣特意去告诉别人，你受了什么伤。不过你的嘱咐我也能理解。” 他打开柜子，又抛了一瓶药给莱安。 莱安稳稳地接住了。 修亚用不大讨喜的厌烦语气说：“你的手还有外伤，涂这个。” “……多谢。” 莱安垂眸看了看手中的两只瓶子，他顿了顿，最后问了一句，“请问，修亚先生，你之前为什么要特意提起伊维希呢？” 不失尊敬的直白。 可以说是完美延续人设了。 第92章 方才，莱安能看得出来，修亚是为了缓解紧张而不停地碎碎念，但话语的指向性有点强。 “啊？我是特意提起来的吗？” 修亚自言自语着，他稍微思考了一会儿，就嫌麻烦地不管了，“我没注意啊，硬要说的话……我觉得那时候说说伊维希，你会……嗯，高兴？” 说出了“高兴”这个词，修亚浑身都不自在了。 居然是直觉么？ 莱安笑了一下：“我明白了，谢谢你的药，修亚先生。” 修亚死鱼眼：“快走。” 莱安离开治疗室。 回去的必经之路上，他看见了伊维希，正好卡洛站在一起交谈。 莱安停了停步子，伊维希却已经看见他，像是有什么说不出的感应，一眼就望过来，随即便绽出一个笑容。 “……伊维希。” 莱安轻轻地念了遍她的名字，抬步走过去。 卡洛的眼神落到莱安身上，有一瞬间的警惕之意，他甚至比伊维希更快地与莱安说话： “布伦特先生，你是从治疗室那边过来的吗？” 伊维希略显惊讶地看了卡洛一眼，没有随便插话。 “是。” 莱安没有迟疑地点头，“修亚先生还在治疗室内，如果要过去的话，现在时间正好。” “不必了。” 卡洛藏起了眼中的警惕，换上了副笑脸，“我只是有点担心，那天晚上你还是被魔物伤到了么？” 但梅莉分明已经和他说过，莱安身上没有任何伤。 莱安神色未变，淡淡道：“不是，是我自己不小心弄伤的。” 卡洛关切道：“怎么这么不小心？是配药剂时弄到的吗？” 伊维希有点紧张。 她脑中又冒出“自残”的词条了。 莱安不为所动地道：“不是，是我自己不小心划上了手。” 这次，不等卡洛继续发问，莱安主动挽起袖子，将手臂上的伤口展现在卡洛眼前：“就是这样。” 白皙的手臂上几道伤痕，伤口整齐，没有任何多余的痕迹。 确如所说，这是只有自己动手、或者完全没有反抗的情况下才能形成的伤口模样。 卡洛看了看，蹙眉：“你自残？” 伊维希：“……” 他说了他说了！ 莱安若无其事地放下袖子：“如果没有其他的问题，我和伊维希能够先走了吗？” 如果他一开始就是这样有点拽拽的态度，或许会说他是脾气不好、急于离开；但在卡洛那句询问出现后，莱安再表现出离开的意向，就只是不愿意回答地托辞了。 卡洛看了眼伊维希，发觉伊维希的目光中充满了老母亲一般的担忧。 卡洛：“……” 莱安和伊维希并肩离开，卡洛看着他们的背影一同远去，眉心跳了跳，迈步直接朝着治疗室走去。 修亚听见又有人敲门，他简直要烦死了。 这次修亚足足做了两分钟的心理建设，在门外的敲门声再度响起时，修亚用非常不高兴的声音说：“什么事？！” 大概是他的语气太冲了，外面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门被推开，露出了卡洛的那张脸：“修亚先生，我想问您一些事。” “没病来找我做什么？” 修亚愤愤地抱紧被子，一个战术前倾，直接把自己埋进了椅背中，瓮声瓮气地说，“自己的问题自己解决，不然你下次快死了就等着我只给你回答问题吧！” 卡洛：“……” 今天的修亚先生，似乎尤其地会怼人啊。 看来精神不错，就是脾气一如既往的坏。 如果修亚是奥狄斯、塞缪尔，甚至是瓦尔克，卡洛此刻都会毫不犹豫地将“怀疑魔王的可能性”这件事直接告知，但修亚素来孤僻，一直以来固然受王室的诏令，可立场从不鲜明。 卡洛不能直说，换了个巧妙的方式询问：“我想请教您，莱安·布伦特先生的伤势，这个学生似乎有点自残的倾向，我有些不放心。” “你还是放心吧。” 修亚极其不耐烦地回道，“有恋人的人都是不会轻易去死的。” 卡洛：“……” 他深吸了一口气，回忆起过往无数次被伊维希劝诫心平气和、无数次和身为王室的瓦尔克打起来都毫不惧怕、被称作是“无心的利刃”的那段时光，不禁在心里称赞了自己——卡洛，你现在的脾气真是太好了。 第93章 要是瓦尔克在这里，肯定是会当场爆发的。 卡洛，做得好。 第44章 第四十四章 回去的路上, 莱安全程一言不发。 伊维希不敢在这时候随意地打扰他，怕他真的会因此产生什么过激的想法。 两人一路无话地走到了藏书楼——说是藏书楼，其实就是伊维希心目中变相的图书馆, 不限制人员的出入，任何人都可以进去翻阅皇家学院几千年来的珍贵藏书，但大部分书太过珍贵, 不予外借。 莱安在思考的事情很简单：他放过了修亚。 即便他现在处于虚弱状态、硬方强度威压的情况下还会造成反噬, 但他到底是不死的魔王, 要清除一个人太过简单。或许杀掉修亚会有些麻烦，甚至还要当即做好他魔王身份暴露的准备；但不杀掉修亚，却是将隐患埋下、把暴露他身份主动权交给了别人。 这是种非常不好的感觉, 他却还是这么做了。 答案一目了然：他还没有做好要与伊维希分离的准备。 如果是一个月前，莱安绝对不会如此自然地得出这个想法, 他不满于伊维希的背叛与践踏, 对这样仍旧在留恋伊维希的想法绝对的抗拒。 现在, 莱安已经放弃了那种无意义的抗拒。 他妥协于伊维希的温度。 如果没有曾经的痛楚, 莱安一定会在得出这个结论的当下, 对伊维希表露爱意, 心甘情愿地为她臣服——就像他曾经做过的那样。 但他迟迟无法迈出那一步，他需要伊维希来拉住他的手。 藏书楼下。 伊维希抬首望了望楼高, 一边问：“要进去看看吗？” 她学的是剑术，大多是实战出真知, 但药剂师不一样, 需要很多前人的经验与方子。 藏书楼里据说有很多。 “可以。” 莱安却误解为是伊维希想要进去——毕竟是她主动停下脚步的, “进去之前，伊维希，我有话问你。” 伊维希点头，视线移向他：“你问。” 莱安看着她的眼睛，很直接地问：“你喜欢我么？” 伊维希：“？” 她脸上的表情一下子就空白了。 莱安的心随之沉到底。 他想，或许是伊维希没有听清楚，或许是她太没有准备……可这一脸错愕的表情已经是最好的回答。 莱安挣扎着为伊维希的反应辩解，再开口时嗓音艰涩：“你喜欢我么？” 伊维希愣愣地道：“我听清楚了，我只是……” 万万没想到。 莱安一窒，转身走开了。 “莱安……！” 伊维希试图喊住他，脑袋却乱乱的，又明白当下的不合时宜，或许莱安一个人静静会更好。 莱安为什么问那种问题？ 是认为她好像喜欢他，特意做的确认？ 可是莱安的那副表现，更像是在生气了。 如果只是确认，莱安没理由生气，还是说他脸皮薄，得到了类似否定的反应就落荒而逃？ 或者……他其实是在表白？ 意识到这点，伊维希的大脑处理器又混乱了：为什么莱安会和她表白？ ……这不合逻辑吧？ “伊维希。” 瓦尔克的声音从后传来，由远及近，带着一贯的潇洒肆意。 伊维希循声望去，脸上还残留着懵逼的情绪。 “你发什么呆？” 瓦尔克下颌点了点，“别进藏书楼了，陛下要召见你。” 本来就脑子乱成一团浆糊的伊维希：“啊？陛下？” 她才注意到瓦尔克今天算是全副武装，身穿骑士团的纯色铠甲，弓和剑都在身上。 “你这是什么表情？”瓦尔克看看她，“害怕？” 伊维希：“……我惊讶。” 瓦尔克蓦地笑了声：“有什么好惊讶的，走了。” 第94章 陛下召见是不能不去的。 伊维希跟着走了，只是表情显得忧心忡忡。 瓦尔克一边和她穿过校园，一边道：“你有烦心事？” 伊维希想了想，说：“瓦尔克先生，有人和你表白过吗？” “当然。” 瓦尔克回答得没有犹豫，“你应该问，是每天都有人和我表白吗？” 伊维希：“……” 好了，知道你受欢迎了，别秀了。 瓦尔克的目光落在她脸上，又移开，装作漫不经心地问：“怎么接个表白就让你心神不宁的？” 伊维希不知道该怎么说。 思考了一会儿，伊维希问：“瓦尔克先生，你觉得奥狄斯先生有可能对你表白吗？” 瓦尔克：“？？？” 他当场就满头问号了：“什、什么？奥狄斯？？对我？？等等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伊维希看他凌乱得似乎随时能拔剑，连忙解释：“不是的！什么都没有，我只是打比方！” 瓦尔克用一种破三观的表情看着她：“…………奥狄斯跟你表白了？” 伊维希：“…………真的没有，瓦尔克先生请你相信我。” 两人对着沉默了好一会儿。 双方脸上的表情都十分精彩。 瓦尔克尽量让自己看上去镇定一点：“所以你的问题是什么意思？” 伊维希也怕了，这次说得非常直接：“好朋友之间问‘你喜欢我么’这种话，你觉得更可能是什么意思？” 瓦尔克特别机敏：“但我和奥狄斯也不是好朋友啊？” 伊维希：“呃？” 聊天突然出现了断层。 见伊维希试图再度开口，瓦尔克抢先打断：“也别举塞缪尔的例子，我是个没朋友的人。” 伊维希：“……” 居然直说自己没朋友了。 瓦尔克沉了口气，理清思绪：“那么，是你认为朋友的人对你说了这种话？” 伊维希略显踌躇地点头。 瓦尔克又问：“女性？” 伊维希：“……男性啦！” “哦。” 瓦尔克放松下来，“不一定是表白吧，说不定是觉得你喜欢他，想让你珍惜朋友感情。两种可能都有，你直接去问不就好了。” 伊维希犹豫着：“可是他好像有点不高兴……” “都能说出这种话还不高兴什么啊？” 瓦尔克露出难以理解的表情，“换个角度来说，他都正面进攻了，你为什么不直接回击啊？我平时是这么教你的吗？” 伊维希：“……” 感觉瓦尔克好像偏离重心说到了剑术领域，但又莫名觉得他说的好像别有一番道理。 伊维希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好的，我明白了，我会直接去问清楚的。” 瓦尔克欣慰地点头：“正面对决就对了。” 伊维希：“……嗯。” 两人从面积宽阔的学院横穿出去，一路上不少人都看见了。 这次却不像上次回城，大多数人都只隔着段距离对瓦尔克行礼，没人上来攀谈。 “因为我穿的是正装。” 瓦尔克扫一眼伊维希，自发地解释，“执行任务的时候，皇家骑士团是不能被打扰的。” 伊维希惊了：“你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 瓦尔克幽幽地道：“你以为你脸上那种疑惑又怀疑的表情藏得很好吗？” 他的魅力一如既往，不容置疑！ 伊维希：“……抱歉。” 国王召见，却不是将她带往王宫，而是在圣殿。 伊维希再次踏入圣殿，有种梦回的感觉，她不禁低声道：“我怎么觉得，这次还是拉我来验证什么的。” 第95章 瓦尔克身形一僵，而后竟然干脆地点头：“你猜得很接近。这次是为了星辰剑的事找你过来，星辰剑在神池中躁动不安，需要夜以继日地不断镇压，但魔族变动太大，正是需要人手的时候。” “？” 伊维希不太明白，“可是你们已经验证过，我不是星辰骑士了，却要我来……安抚星辰剑？” 瓦尔克一步步地拾级而上，稍许停顿，他道：“你真的不是星辰骑士吗？” 伊维希微愣：“……这个问题要问我吗？” “只能问你了。” 瓦尔克没有看她，垂眸看着脚下的路，倨傲的头颅向下，意气风发的姿态被他难得的安静包拢、收敛，“伊维希，我失去对你的判断力了。” 什么？ 瓦尔克声音略低：“我无法作为参考，我认为你就是星辰骑士……不要相信我的任何判断，从你的本心出发吧。” 他这时侧过脸，对着伊维希轻轻地笑了一下，笑容疏朗：“这场，我认输。” “……” 这次进的不是大殿，而是大殿后的另一间屋子，走进去便能看见一方面积颇大的池子，人员组成和上次几乎一模一样，多了一位塞缪尔。 圣殿五长老和奥狄斯围绕在池边，手中皆持着法杖，正在镇压池中央的那把剑。 剑体通身银色，剑柄上镶嵌着一枚蓝色的宝石，此刻正渗透着微弱的黑气。 剑身上有繁复细致的花纹，隔着寒雾缭绕的神池，并不能看清。 这应该就是星辰剑了。 伊维希跟着瓦尔克向前迈了一步，神池中的星辰剑陡然铮鸣一声，这声音悦耳动听，在空荡的屋内回音数声，清越的声响绕梁不绝。 站在神池另一端的国王陛下突然道：“让伊维希小姐试一试。” 奥狄斯收了法杖：“是。” 他走到伊维希身边，冰蓝色的眸子被冷气熏得颜色更淡，整个人的气质愈发高不可攀：“伊维希，跟我来。” 伊维希没来得及问，手腕便被奥狄斯的手指触碰到了，冰凉的温度，像寒铁，轻轻地贴在她的肌肤上。 “！” 奥狄斯的手指就这样停顿了一小会儿，而后才缓慢地握住伊维希的手腕：“别怕。” 他引着伊维希走到神池边。 池中的星辰剑又铮鸣了数声，伊维希感觉到屋内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到了自己身上。 “别怕。” 奥狄斯重复了一遍，另一手中凭空现出他的法杖，他低声吟诵了一段咒语，星辰剑便跟着不断颤动，随后猛地从神池中飞跃出，直冲奥狄斯和伊维希这方而来。 第45章 第四十五章 星辰剑的剑锋极利，伊维希正对着剑尖, 错觉般地看到了一点星光, 随着星辰剑的轨迹, 逐渐逼近她的视野中。 奥狄斯握着法杖轻轻挥动，星辰剑受阻地停在他们跟前，还被迫翻了个跟头, 剑柄正对着他们。 “握住剑。” 奥狄斯道。 他握着伊维希手腕的那只手并没有松开，冰凉的温度分外鲜明, 伊维希的思绪都被冷得镇定清明。 伊维希抬起手。 耳边是奥狄斯的声音： “我就在这里，它伤不到你。” 被魔气沾染的星辰剑不可同日而语。 伊维希“嗯”了一声，看见了星辰剑中不断渗透出的黑气, 倒是不觉得害怕。 她伸出手, 缓慢而坚定地握住了剑柄。 “嗡——！！！” 星辰剑上猛地爆发出一阵气流, 剑身发出前所未有的巨大声响，不再悦耳动听，而是让人不堪忍受的噪音。 这一切伊维希都感觉不到。 奥狄斯及时在她周身布下了结界，伊维希甚至没有受到一点震动而起的风声侵扰。 星辰剑不断地在伊维希手中挣扎，伊维希的手臂被迫跟着摆动, 随即，一抹黑气顺着剑柄上的宝石溢出, 试图顺着伊维希的手指爬上。 奥狄斯眸色冷淡，在支撑伊维希身上结界的同时, 又施展了另一道神术, 抵挡着这道黑气, 黑气察觉到有对抗之力，试图再次回到星辰剑中，星辰剑愈发激烈地挣扎起来。 伊维希不禁喊了一声：“冷静点，你能抵挡的！” 星辰剑身上的宝石骤然发出一阵蓝色的光晕，伊维希全身都被这道光笼罩进去，视野有片刻的模糊，眼前再度清晰时，伊维希看到了她自己。 或者说，是和她一模一样的一个人。 周遭白茫茫的一片，隐约散着点雾气，“伊维希”站在一处台阶下，台阶往上延伸，消失在缭绕的白茫之中。 一把剑从雾气后现出，横陈在伊维希的面前。 第96章 “伊维希”伸手，握住了剑。 她挥舞了几下，脸上忍不住露出惊喜满意的神色：“好剑。” 一道悠远的声音响起：“你可以为它取个名字。” “名字啊……” “伊维希”打量着手中的剑，笑了笑，“剑上有星辰银河，叫‘星辰剑’怎么样？” 那道声音没有说话。 “伊维希”爱惜地摸了摸星辰剑，过了几秒，她好像意识到了什么，多了些恭敬，她道：“谢谢您，阿斯托亚神。” 声音再度响起： “祝你好运，伊维希。” “伊维希”握着剑，突然转身，目光定在伊维希的身上。 她朝这个方向走来。 伊维希看着对方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脸，有种时空错乱的不真实感。 “伊维希”将剑交到了她的手中，对她露出温和的笑，温暖的手帮她把颊边的碎发拨开，声音同样熟悉：“伊维希，我就是你，不要怀疑你自己。” 伊维希不自觉地僵硬了。 她都不好说现在这幅场景是什么——玄幻？魔幻？留影机？ 看着“伊维希”的身影逐渐消散，伊维希心下一紧，连忙问：“可为什么我现在和以前不一样了？” 至少神性全无。 “因为你身上有魔王的……” 话没说完，“伊维希”彻底消失了。 伊维希：“……” 这算什么？？ 我坑我自己？？ 睁开眼，奥狄斯正站在她面前，目光一错不错地望着她的眼睛：“伊维希？” “……我没事。” 伊维希松了口气，她才发现自己一直处于紧绷状态。 低头，能看见握在手中的星辰剑，正发出微弱的亮光。 奥狄斯跟着她的视线看了一眼，道：“星辰剑上的魔气已经被逼出来了。” 伊维希：“唔。” “但按理来说不应该是这样的。” 奥狄斯用冰冷严肃的口吻，符合事实地阐述着，“魔气不是被星辰剑逼出来的，是自发想要流窜到你身上。” “……唔。” 奥狄斯顿了一下：“方才你似乎陷入了某种幻境，能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吗？” “我看到我自己了。” 伊维希答了一句，领会着奥狄斯的上一句话，抬眸看他，“为什么魔气要往我身上流窜？” “有很多种可能。”奥狄斯说，“但不论是哪种可能，都不算好。” 魔气是不喜欢圣洁之物的。 正因此，在星辰剑恢复神力后，魔气在外逃窜却也迟迟不愿意回到星辰剑中，这才给了奥狄斯收服它的最佳机会。 魔气主动流窜的方向，必定不会是圣洁所在。 伊维希不说话了。 看上去像是选择性自闭了。 奥狄斯望了她一会儿，像是不知道回避为何物，目光就这么直接地与伊维希相对，然后，在这样空荡的大殿中，他低声道：“你不高兴吗？” “……” 伊维希怔了一下，第一反应是去看周围，发觉其他人在看着他们这边，脸上的表情却没有任何变化，她问，“结界还在？” 奥狄斯：“嗯。” 他道：“你为什么问这个？” “我觉得那句话不像是你的风格。” 伊维希有点不好意思。 明明上一刻还在说凝重的话题，下一刻就问起私人情绪了。不仅觉得不合适宜，还觉得……不像是奥狄斯能说出来的话。 “是么。” 奥狄斯平淡地应了一声，“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第97章 “我不是在不高兴，我只是觉得……”伊维希不知道该怎么表达她的心情，于是换了个说法，“如果发现我是那种不好的可能，你要审判我吗？” 奥狄斯既然都说，不论哪种可能都不算好，大概是对她的一种警示了。 奥狄斯却说： “我不会审判你。” 伊维希蹙眉，奇怪地道：“可是你连自己那么小的错误都要审判，如果我出现了什么不好的状况……或者你不审判我，要把我关起来吗？” 不得不说，那句话配上此刻肃穆空寂的氛围，伊维希的脑中闪过了许多的可能后果。 她甚至觉得自己要有来无回了。 “我不会那么做。” 奥狄斯也蹙眉，他的表情少见地充满困惑，彷佛遇见了什么无法理解的事情，“你为什么会这么想，伊维希？” 伊维希握了握手中的星辰剑，莫名地安心了点：“你说所有可能的结果都不会太好，我以为你要像处理魔物一样处理我。” “……你怎么会这么想。” 奥狄斯的表情却更加难以理解了，语气中都充斥着疑惑。 他漂亮却冰冷的眸子紧紧锁住伊维希，无声地等候着伊维希的答案。 伊维希：“……” 她为什么会觉得大法官现在是有点委屈啊？ 大概是外界有了什么动静，奥狄斯侧了侧首，随即挥舞法杖，结界收起，国王走过来，脸上带着惊叹的笑容：“星辰剑果然被安抚住了。” 嗯？ 伊维希意识到不对劲：国王的第一句话说的是这个，难不成方才的魔气流窜，只有距离最近的奥狄斯看见了？ ……啊，那时候奥狄斯是不是已经布下了结界？ 奥狄斯空灵的声音响起：“是。” 说完这个字，他竟然再没有说出其他的话。 几位长老交错有序地讨论着，得出的结论大概是：或许是那一战中出了什么差错，但星辰骑士确实是回归了。 有人过来和伊维希说话，伊维希都是处于半神游的状态，凭着本能在回答——她无法否认，自己现在的注意力全在奥狄斯的身上。 他没有说。 以公正严明著称，审判万物、包括己身的大法官，居然隐瞒了事情的细节。 伊维希心不在焉，他们认为或许是收服星辰剑耗费了她的精神，让瓦尔克将她送回去。 连带星辰剑，一并交到了她手中。 瓦尔克和她并肩出去，感叹道：“这场景还真是熟悉。” 两次的心情却不一样。 伊维希没说话。 瓦尔克看她思绪不定，正想问问，身后，奥狄斯追了上来。 奥狄斯开门见山地道： “瓦尔克，我有话和伊维希说。” 瓦尔克自觉从往旁边走开。 伊维希看见奥狄斯的身影从视野中迫近，就像是那时候的星辰剑。 奥狄斯在她跟前站定，浑身上下的气息更加冰冷、不容接近。 他面无表情地望着伊维希，整个人就像是个雪人：“伊维希，你可以相信我。” 说话风格直接且利落，半点不拖泥带水，还是用这样一贯陈述事实的口吻。 伊维希一下就懂了他的这句话：是因为对结界中的对话耿耿于怀，以至于奥狄斯特意追赶过来，告诉她，自己是可以相信的。 ……大法官在在意这个？ 伊维希犹豫着，奥狄斯又放下了一个结界。 见状，伊维希才说：“可是，你刚才没有说魔气的……这样不会对你不好吗？” 当初追寻塞缪尔，分明都不算是错误的那点细枝末节，奥狄斯都能将自己那么严格的审判，让王城上下心服口服，可是现在，他却隐瞒了那件事。 奥狄斯听了，面不改色地说：“那是我自己的事。” 这话说的又颇拒人于千里之外。 第46章 第四十六章 “奥狄斯先生。” 伊维希短促地喊了声他的名字, 却又不知道能说什么, 她干巴巴地抿了下唇, 想起了什么，“幻境中, 我自己说我身上有魔王的什么东西。” 奥狄斯跟着重复：“什么东西？” 伊维希：“我不知道，那个我没说完就消失了。” 第98章 奥狄斯：“……” 还真是自己坑自己。 奥狄斯想了想, 说：“你身上最大的不同就是脸上的三瓣花，但我目前查不出来是……” 他话语一顿。 突然，他伸手, 右手在左手上划了一道, 凭空就在手上开了道口子, 与肌肤颜色反差强烈的红色血液顿时涌了出来。 伊维希：“？！” “伊维希，别动。” 奥狄斯举着那只受伤的手, 大概也觉得场面有些可怖，难能可见地尽量放松了语气, “我试试。” 但由于他从未做出过可以改变自己语气的事，这一下并非是显得柔和，而是有种说不出的别扭怪异。 伊维希没动。 她安静地看着奥狄斯的右手靠近，涌出的血液随着奥狄斯的指尖，落到了她的左颊下方处，正点在三瓣花上。 奥狄斯解释道：“我的血液最含神性, 值得一试。” 如果伊维希身上真是有魔王留下的封印一类, 却无法探查出, 他的血液说不定会有用。 伊维希就这么近距离、眼睁睁地看着奥狄斯流血, 有种“……”，非常不好形容的感觉。 尤其是他们两人还真就这么对着站了好一会儿，不是一触即分。 伊维希实在看不下去了：“奥狄斯先生，你的手……” 流血太多了啊！ 你不要这么无所谓的表情！ “没事。” 奥狄斯打断她，回答极其硬核，“我还有很多血。” 伊维希：“……” 又隔了好一会儿。 还是没动静。 奥狄斯的皮肤本身就白，像是浸透在最盛的天光中生出来的，伊维希一时分不清那是他皮肤的白还是失血过多的白。 只听奥狄斯喃喃道：“这样都露不出破绽，到底是什么样的东西？” 伊维希提醒道：“奥狄斯先生，先给手止血吧？” 奥狄斯看了一眼，左手抬了抬，却又放下，急匆匆地道：“我想起来了，神之书中的断章似乎有过记载，伊维希，你等等。” 伊维希：“什……但是你的手！” 你的手还在流血啊你清醒一点！ 结界不知什么时候消散的，站在几米外的瓦尔克听见伊维希这声喊，二话不说直接撑着栏杆翻了过来。 看见眼前这一幕，他也有点懵：“……你们这是在玩什么？” 玩？ 瓦尔克先生你脑子里面在想什么东西？ 伊维希脸色几变，瓦尔克又道：“奥狄斯，你好歹对自己用个治愈术啊？” 奥狄斯转身欲走：“现在没力气，我要休息一会儿。” 失血并不像他表面沉稳的那般毫无影响。 伊维希眼疾手快地拉住他，脑子转得飞快：“你是不是失血太多？那也不能就让你这么直接走了。” 一番话说得像是对家要做什么强取豪夺的事。 此刻此地的三个人，都没有发现自己本身的说话方式其实与另外两人有着某种意义上的共通之处。 瓦尔克跟着帮腔：“既然你累了，我去喊塞缪尔来帮你。” 塞缪尔工具人实锤。 瓦尔克匆匆地把塞缪尔喊过来，塞缪尔手中还握着一卷书，看见这里的情形，塞缪尔身形几不可察地一顿，随即一边脚步更快地靠近，一边抬手放下了结界。 塞缪尔随手将书放下。 伊维希看他眉目间的神色，大概是——这场面不太适合被围观，我得先放个结界再说。 “你们怎么回事？” 塞缪尔拿出法杖，对奥狄斯施予治愈术，一面盯着伊维希，“伊维希，你受伤了吗？” 看上去应该只是沾到了血液。 但他还是得问一句才能放心。 伊维希：“我没……” 她话没说完，瓦尔克抬手在她脸上擦了擦：“嗯，是沾到了。” 第99章 伊维希：“……” 塞缪尔不赞同地皱眉：“瓦尔克！你动作轻点！” 伊维希再次：“……” 重点不是这个吧？ 伊维希默默躲开瓦尔克的手，正要自己上手，塞缪尔递了一方手帕过来：“用这个，别脏了手。” 瓦尔克：“……” 瓦尔克：“塞缪尔你说谁呢？” 此时此刻，在场的四个人，分明事情严肃紧张，对话却像是在搞笑剧场。 奥狄斯手上的伤口已经完好如初，他视线笔直地看着伊维希：“你留在圣殿。” “不，让伊维希先回去。” 塞缪尔反驳道，“她手中的星辰剑最好也先收起来，冒然打草惊蛇不是好事。” 虽说那几年三人之间互相不算太对付、也绝对不会将对方称作朋友，但到底都是相处了这么多年，瓦尔克听这一句就知道塞缪尔的意思，手指不自觉地搭上了剑柄：“你要用伊维希做诱饵？” “是静观其变。” 塞缪尔温声解释，“魔物既然能出现在皇家学院，却不对伊维希下手，在他们眼中应该也知道这是与星辰骑士多么相像的人，按理来说不应该放过。” 瓦尔克思索一阵，说：“说不准是他们实力不足，妄图奋力一搏，最终却发现自己没有这个实力。” “魔族蛰伏数十年，既然低级魔物已经能够变异至此，为什么要在还准备得不够时出手？”塞缪尔并不满意他的说法直截了当地说，“从他们的做法来看，说明这些魔族，既在试探，又在惧怕。” 见伊维希沉默不语，塞缪尔转向她，稍显急促的语气缓下来，颇有耐心地问：“伊维希，你认为呢？” 伊维希也在思索。 片刻后，她说：“我该回去。” 奥狄斯和瓦尔克的表情都不怎么赞同。 伊维希说：“学院内鬼还没有查出来，既然能藏的这么深，那场打草惊蛇的魔族侵扰确实更像是在试探什么。如果我这次不回去，估计很难抓出幕后主使。” 塞缪尔的话点得清楚，伊维希知道这多半是冲着她来的。 “不仅是这个。” 塞缪尔叹了口气，“还有你身边的莱安先生……如有必要，伊维希，或许你要做好和他对立的准备。” 太蹊跷了。 能和星辰骑士一起醒过来的，会是谁呢？ 第一想法，自然是那位一同陨落的魔王。 伊维希闻言，神色难看了点。 塞缪尔看她一眼，声音更温和：“只是猜测，还没有定论的事情，但谨慎一点不会有错。” 伊维希确实不太好过：她至今没有发现莱安做了什么不好的事，顶多就是娇气了点。出于好意，塞谬尔他们都让她警惕莱安，站在他们的立场上，这不仅没错，还是对伊维希的一种信任，伊维希不认为他们有错；可是站在伊维希自己的立场上，让她带着警惕与怀疑去和莱安相处，却觉得对不起莱安。 她的不快，是来源于此，并不是针对谁。 瓦尔克的手指还搭在剑柄上，但他的脸上并无戾气与杀意，仅仅只是下意识的动作，大概连自己都没有意识到：“那我在暗中保护伊维希。” 塞缪尔扶了扶额：“瓦尔克，陛下让你和我一起查巫师城的魔物源。” 巫师这个职业，通常情况下定位颇为尴尬，要说治愈有药剂师，要说武力有剑士，要说净化那更是首选法师。可有关魔物、追根溯源这种事，巫师却能做得很好。 瓦尔克“啧”了一声：“我差点忘了……” 他在原地来回走了两度，念念有词：“那怎么办？……卡洛不行，他那剑术跟过家家似的。” 伊维希有心帮卡洛辩解：“卡洛先生的剑术还是不错的。” “那是你现在失忆了，我可看不上。” 瓦尔克半点不客气地说，“那家伙脾气爆又自傲，鬼心思还多——嘶，他那弯弯绕绕的脑袋还可以一用，我亲自去跟他说。” 伊维希觉得自己多说的话彷佛是给了瓦尔克发挥的机会。 她闭嘴。 塞缪尔斟酌着说：“除了这个，还要派一队人马，我从巫师城带了人来，还有……我在你身上下一道禁制，魔物不能轻易靠近你。” “别下禁制。” 奥狄斯适时开口，“我在她身上留了保护结界。” 巫师称为“禁制”的东西和法师通称的“结界”实际相同，“禁制”是更偏向魔族的说法，巫师的许多习惯都是如此，因此被人不喜。 伊维希震惊：“什……” 什么时候留下的保护结界？ 塞缪尔立即改口：“那我换一道转换结界，她的伤我既可以分担，也可以及时出现。” 奥狄斯颔首：“嗯。” 伊维希实时表演一个目瞪狗呆。 第100章 瓦尔克点头赞同：“可以。” 他看向伊维希，总算又笑起来：“怎么，你是有什么想说的？” 伊维希：“……或许这就是大佬吧。” 不愧是你们.jpg 可以说，伊维希是带了一堆“保险”回学院的。 她还记着莱安问的那个问题，打算去看看他的情况，男寝楼那边白天都是开放的，伊维希畅通无阻地走进去，途中同样有人对她打招呼，知道她是来找莱安的，还为他指路。 伊维希走到莱安门前，便察觉出不对劲：屋内的呼吸声杂乱无章，缓急无序，像是受了什么伤。 “莱安？” 伊维希敲了敲门，没听见声响，“我进去了，莱安你还好吗？” 等了两秒，还是没有应答。 伊维希推门进去，正看见莱安蜷缩在床边，冷汗涔涔地紧闭着眼，肤色苍白如纸，就连唯一有点血色的嘴唇此刻都发白得吓人。 第47章 第四十七章 莱安似乎神智都不大清醒, 伊维希一靠近, 他迷迷糊糊地攥住了伊维希的手，喊：“伊维希……？” 伊维希应：“是我。” 莱安便紧紧地抱住她, 额上的冷汗都蹭在了伊维希的脖颈间，他的声音微微颤抖，思绪混乱不堪，说出来的话也是颠三倒四：“爱我不好么……你不爱我吗……为什么……伊维希，为什么……” 听清了他的话, 伊维希动作一顿, 而后继续伸手，想要把他抱起来, 没想到莱安这会儿看上去虚弱，圈住她脖子的手却是用了死劲，让她受了限制。 她无奈，只能先松了手, 试图安抚莱安, 没想到她这一松手，昏沉沉的莱安却像是受了刺激, 圈着她的手力道陡然加大, 气势凶狠的不得了, 口吻却十分委屈：“别走！” 凶巴巴的委屈。 伊维希停了一下, 舒出口气：“不走。” 她莫名其妙地跟着出冷汗。 这种回答却并不能让莱安放心, 他的手指滑下, 紧紧地攥着伊维希的领口, 涣散的眼睛尽力地锁住她：“为什么？伊维希……你为什么丢下我？” “我没有丢下你，只是去处理事情。”以为莱安是介意她这段时间都离开，伊维希耐心地安抚着，“我现在回来了……莱安？你听得到我说话吗？” 他浑浑噩噩的，不知道陷入了什么情景中，整个人既可怜又委屈。 “……好痛。” 莱安的脑袋在她肩窝里磨蹭，声音虚弱飘渺，“为什么，伊维希……为什么……” 他不停地在问“为什么”，伊维希一边试图把他从冰凉的地板上转移，一边安抚他：“我在这里，你要说什么慢慢说，乖啊。” 听到“乖”这个字眼，仍陷在迷糊中的莱安几乎是“垂死病中惊坐起”，半阖的双眼睁开，情绪太过激动，眼角处泛起了几缕绯色：“我、我……” 伊维希觉得莱安这一瞬间可能要当场气死了。 她吓得连忙改口：“我说错了！你听错了！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存在！” 莱安恹恹地抱着她，长手长脚的男性执意要蜷缩着，这个姿势实际上是非常别扭的。 “……伊维希，为什么？” 直到昏迷前一刻，他还在问这个问题。 伊维希终于能将昏迷的莱安抱到床上，想去为他拿块毛巾，莱安的手指却死死地黏在她手腕上。 伊维希试图撬开，莱安便会被惊动，几次尝试，伊维希也放弃了，索性直接在莱安身边坐下，用袖子为他擦汗。 隔一会儿，伊维希就会试试莱安额头的温度。 莱安没有发烧，恰恰相反，体温偏低，又逐渐地再回暖。 看上去情况不遭。 这打消了伊维希去请人来帮忙的想法。 莱安是个孤僻又固执的人。 伊维希很早以前就发现，莱安不喜欢和别人说话，不是自傲，而是他单纯讨厌和人打交道。 有一次，一位药剂师热情地拉着他说话，莱安刚开始还能静静地站着听，偶尔“嗯”一声，后来便直接走开，那人不依不饶地追上去，莱安甩出一句：“你好烦。” 莱安在她面前却能侃侃而谈，以至于伊维希思考了很长一段时间，想发现这之中的区别。最后得出结论：莱安单纯就是很讨厌别人和他多说话。 而且莱安不喜欢他认定的东西被改变，比如物品摆放这样的小事，他永远将物品摆在固定的位置，如果不小心变动，他也会毫不犹豫地放回原位。 曾经伊维希不过是将剑随手放在了右手边，莱安一下就注意到了，问她：“你的剑为什么放在右手边？” 伊维希便随手放回左侧，她以为莱安会说，是因为右手边不方便之类的话，才提醒她，但莱安却说：“你一直都放在左手边。” 莱安说的话，伊维希都听清了。 她忙着安抚他，并不代表她对那些话毫无触动。 伊维希将那些话思考了许多遍，等莱安醒来时，她第一句话问：“莱安，你感觉还好吗？” 莱安黑玉般的眸子里充盈着血丝，看上去有几分森冷的恐怖。 大概是刚醒，意识还很迟缓。 第101章 莱安的眼神定格在伊维希的脸上，好一会儿，他才应了：“嗯。” 伊维希的第二句话便是：“莱安，我们是恋人吗？” 莱安盯着她脸的视线，霎时对上了她的眼睛，他嗓音低沉沙哑：“为什么这么问？” 又听到“为什么”这三个字，伊维希忧愁地说：“刚刚你昏过去之前，说了一些话，我想我们可能会是恋人。” “还有，你问我的那个问题，到底是想问我的感觉，还是在表明你自己的感觉？” 莱安默不作声地望着她。 他的瞳仁太黑，这样一言不发盯着人的时候，其实有些渗人。 伊维希补充道：“我之前被陛下召见，不是故意要躲着你的。” 她不知道莱安有没有去找过她，如果没有就算了，如果有……想想莱安之前那样的表现，伊维希觉得自己应该有这句解释。 莱安哑声道： “那你现在可以回答了。” 你喜欢我么？ 伊维希停了停，一时间无法给出确切答案。 莱安冷笑了一声，撑着上半身坐起来，伊维希试图去扶他，被莱安挥开了手。 伊维希看他摇摇晃晃的强撑，软了语气，想让场面平静些：“我不知道那到底算不算喜欢……我喜欢和你待在一起，希望你永远高兴又平安，但是这对朋友似乎也可以成立，我不清楚……” “我们是恋人。” 莱安回头，眼中的红血丝更严重了，他黑色的头发因为冷汗贴在额上，像只艳丽的水鬼，“曾经。” “伊维希，你背叛了我。” “……背叛？” 伊维希愣愣地望着他。 “我与你举行婚礼的那天，你弃我而去。”莱安骨节分明的手用力地抓着桌沿，似乎身体的重量都支于这一点，他的手背青筋突起，根根指节都泛着青白的颜色，“你还想知道什么？” 伊维希想要开口。 莱安终于被触到了那一点，摇摇欲坠的神经崩裂了：“非要我亲口说出来我对你念念不忘，你才能得到胜者的愉悦吗？” 说着，莱安便猛地往前一跌，伊维希连忙跑过去接住他，直接把他抱到怀里了。 莱安倚着她的肩头咳嗽两声，声音仍然狠厉，眼眶却红了：“不是你，我怎么会这样。” 他分明都那么低声下气，事到如今却还要问他这些话。 孱弱，痛楚，挣扎，患得患失。 应该杀了她的，不应该留住她，而是应该直接杀了她的。 放任自流，结果是自食其果。 就连现在，他痛苦不堪，也是因为她。 ——所以，莱安果然是为了救她，才重伤昏迷的。 瓦尔克当初说的猜测成真了。 伊维希抱紧莱安，不住地安抚：“我错了，你别激动，你身体不好，我们坐下来好不好？” 她哄他，总是有用的。 莱安眼睛红红的，像极了被欺负得狠了，伊维希拿纸巾给他擦额上的冷汗，他蹙着眉躲开。 伊维希便换个方向，动作温柔地帮他擦。 莱安不耐地抓住她的手：“别把我当小孩子。” “没呢，照顾你。” 伊维希半点不生气，对着他笑盈盈的，“要喝水吗？” 莱安拿过纸，满是不高兴：“不喝。” “嗓子都哑了，喝一点吧？” 伊维希去他给倒水，起身的瞬间，她的手就被抓住了，伊维希回头，“就一点。” 目光相接，莱安猝然放开她的手。 他眉宇间有懊恼的神色，对自己下意识的行为感到不满。 伊维希将水递到他手边，看着他喝了半杯水下去，然后停下来。 “伊维希。” 莱安喊她。 伊维希：“嗯？” 莱安：“……别一直看着我。” “噢。” 第102章 伊维希将视线转开了。 莱安刚经历过一场情绪波动，伊维希尽量不刺激到他。 但这么过了一会儿，莱安又不高兴了：“伊维希，你可以……看着我。” 伊维希无奈地笑，将视线又转回来，眼神清澈明亮：“嗓子好像好点了。” 莱安一副不好相处的样子。 伊维希正色道：“那我们认真谈一下吧。” 莱安生无可恋脸：“谈什么？” 伊维希：“你的记忆是什么时候恢复的？还是说，你其实一直没有失忆？” 莱安的表情更生无可恋了。 伊维希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我们好好谈吧，莱安，说清楚有利于感情发展。” 莱安耳尖动了动，低声道：“我没有失忆。” “嗯。” 伊维希没发怒，很考究地说，“你说我背叛你，是因为我在婚礼上逃跑了吗？” 莱安点头。 他又委屈，又厌世，两种情绪在他身上撞出奇特的感觉。 伊维希垂了垂眸：“我现在还没有恢复记忆，不能确切告诉你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但我以我自己担保，我不会无缘无故那么做。” 莱安没说话。 没反驳，应该对这话还算赞同？ 伊维希继续道：“那我们先解决现在能解决的事。” 莱安：“什么事？” 伊维希顿了一下，说：“就是我对你的感觉……” 说到这种话题，她气势再足，也还是有点不好意思：“就是我刚才说的那样，所以我没办法直接给你断定的回复。” 莱安看着她微红的耳朵，突然问：“你想吻我吗？” 伊维希望着他。 一眼就看见他苍白的唇，已经恢复了点血色，还是显得脆弱。 唇形很漂亮，感觉温度应该偏凉…… 伊维希打住了自己的思绪。 莱安的声音轻轻响起：“我想吻你。” 第48章 第四十八章 伊维希没有喜欢过谁, 更没有谈过恋爱。莱安这句话说出来, 她确实是傻了几秒钟的。 “呃、我、我……” 伊维希的脸肉眼可见的红了。 她不是个经常脸红的人，脸红的次数还没有莱安的一半多。 莱安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抽痛的神经舒缓了点，声音跟着放缓：“如果我要吻你，你厌恶么？” 伊维希的脸更红。 莱安好像找回了点气势，将她的话如数奉还：“说清楚有利于感情发展。” 伊维希：“……” 被自己的话堵得严严实实，伊维希抿了抿唇, 颇为尴尬地说：“厌恶倒是没有。” 莱安垂着眼, 长长的睫毛在下眼睑处落了一片阴影，更显得他眉眼深邃精致, 像个遗世独立的异域美人，无声地展示着自己的美丽： “现在该你说了。” 伊维希还有点磕巴：“什么？” 莱安：“你的结论。” 伊维希脸颊微烫地仔细思考着：“我仔细想了一下……要是、要是你真的吻我，我不会拒绝的。” 但是其他人，她是一定会拒绝的。 莱安总是安静地陪在她身边, 大多时间不怎么说话, 每当她需要的时候却侃侃而谈。对旁人冷傲淡漠，对自己却别扭娇气, 聪明但不对她用手段, 就算生气, 哄一哄也很快就好。伊维希不介意哄他, 她觉得自己也可以照顾他。 伊维希对这种情绪的感觉并不强烈, 可确实已经触到喜欢的领域了。 吻不同于其他的任何动作。 这句话就相当于变相的给出答案了：是喜欢的。 话音一落, 莱安的脸也红了。 两个人对着脸红, 场面十分美妙。 第103章 伊维希的耿直不合时宜地发挥了作用：“我们以前没有接吻过吗？” 莱安抿了下唇，脸上的绯色总算为他苍白的面容增添了生动的色彩：“……没有。” 伊维希看了看莱安透过粉色的脸，心想：也是，这么纯情，估计拉个手都是大成就。 沉默了大概有五分钟。 伊维希从那种粉色泡泡的氛围中脱离，镇定后，她觉得自己确实有句话要问：“莱安。” 莱安无声地望着她，等候下文。 一如既往的沉静姿态，他已经完全恢复到平时的冷静了。 “既然在你的想法中，我背叛了你。”伊维希自己是不信这个说法的，她敢担保，就是确信自己绝不会做出这种事，这一点看似简单实则困难，没有人能绝对笃定自己不会变，但伊维希却能不假思索地承诺，“你现在还想和我在一起吗？” 莱安却说：“你已经给我答案了。” 伊维希眨眨眼。 莱安这人，不是很坦诚。 正如他之前说，自己和伊维希不是一路人，在行事风格上，伊维希直来直往、开门见山，凡事都要讲得清清楚楚；莱安则习惯于自身的发掘，他总能抓住什么蛛丝马迹，继而进行猜测联想，说的话也需要绕个弯才能懂——有时候还需要绕好几个弯。 两边各有利有弊：毕竟世上有些事没办法完全讲清楚，而且也不一定能保证对方配合；另一种，不能保证对方一定会懂，而且会出现阴差阳错的状况。 莱安的这句话需要绕两个弯来理解：你已经给我答案了→你说喜欢我了→你喜欢我，我就还想和你在一起。 这句话是假话。 莱安心里清楚。 因为在伊维希给出这个答案之前，他就踌躇不定、徘徊留恋，至今仍然待在她身边。 明白过来，伊维希闷闷地笑：“你真是别扭。” 莱安略显冷淡地看她一眼。 伊维希不怕他这种眼神，笑嘻嘻地伸手帮他把额前的头发捋开，动作温柔，有那么一瞬间，伊维希从莱安身上感觉到了“顺从”这两个字。 他微垂着眉眼，安静地任由她作为，毫无防备地松懈着，露出了最脆弱的姿态，陈列在伊维希的眼前。 “得好好看着你。” 伊维希回神，出口的话让人意想不到，“你身体不好，我不放心。” 莱安的身体没有按照修亚先生那样说的养，一是没时间，二是没钱，只是稍微小心地看顾着。 上次莱安又发烧，估计是这样才出现了恶化的状况。 “……会好的。” 莱安的回答没有半点情绪起伏，在伊维希听来就是无甚所谓。 伊维希对他无可奈何，又问：“你既然没有失忆，那我们为什么昏迷，你知道吗？” 莱安望着她，慢吞吞地道：“不知道，我只记得狂风大作，你要被某种力量带离，我紧紧抓住你了。” 伊维希直觉他情绪不对，直截了当地问：“你是不是不高兴？” 莱安不答反问：“陛下召见你，你才离开的吗？” “是。” 伊维希点头，“瓦尔克先生带我去的，学院里很多人应该都看见了。” 莱安不傻。 不如说，只要不是正面和伊维希对上，他都聪明的很：陛下在这个时间点召见伊维希，明显是为了星辰剑的事，堪拉纵然实力不错，但和圣殿对上还是差点，又有伊维希出现，星辰剑肯定是被净化了；同理，圣殿和他这位正儿八经的魔王对上，也差很多。 他今天浑身痛楚不已，又在伊维希身上闻到了极其微弱的血腥味，大概是奥狄斯用了他的血，直接和印记对上。 他诞生以来，数不清的时光长河中，从来没受过这种委屈。 ——竟然被一个小小的神官的血逼得狼狈不堪。 “我不高兴。” 莱安也回答了伊维希的问题，近乎赌气地说，“你不要一声不吭地走人。” 他差点就失控了。 幸好没有。 伊维希本想问，“你没有去找其他人问过有没有见过我”之类的话，但想想莱安那个性子就知道不可能。 她力道轻快地拍了拍莱安的肩膀：“好，以后都告诉你。” 伊维希还是哄着他。 但莱安又不高兴了，他觉得伊维希把他当成无理取闹的小孩子。 伊维希一看他冷冷淡淡又恹恹的熟悉表情，不用他开口就知道他的情绪大概是什么。 伊维希伸手戳了下他的脸颊：“你也就是仗着我不敢动你，得寸进尺。” 哄还不高兴。 真是任性。 第104章 莱安被她戳得连连蹙眉，一把攥住她的手：“你还有没有话要和我说？” “没了。” 伊维希不打算和他说那些怀疑，不是不相信他，而是不合适。 说了大概还让他心情不好。 莱安沉默了一下，手指轻轻地按着她的指节：“没有就算了。” 他猜得出来。 星辰剑已出，却不够一击必杀，圣殿大概率能够确定伊维希就是星辰骑士，同时又他怀疑的身份，奥狄斯才会动用自己的血。 既然如此，伊维希肯定听了许多的警告，如果这时候伊维希要问他的身份……他大概会直接说的。 但伊维希什么都没问。 伊维希更多关心的，是他的身体状况。 莱安不知道她去什么地方拿了药，苦的不行，他蹙眉，不想喝。 伊维希便温声哄他：“喝了病才能好，你喝下去，我给你买了好多糖。” 就算不喝这药，他也能好起来。 莱安往后退，靠到桌边，满脸纠结的厌烦：“我没事了，伊维希，我不喝药也会好，我明天就绝对没事了。” 伊维希拿出各种糖果甜点，一一指给他看，告诉他，那些东西有多好吃，根本不听他的辩解：“只要喝了药就可以吃了。” 莱安：“……” 她还是把我当小孩子哄。 最终，莱安闭着眼睛把药喝了，药水滑过喉咙时，他觉得自己已经不记得做魔王的感觉了——他居然在喝这种东西。 要是让阿斯托亚知道，他肯定会笑着说：真意外。 太丢脸了。 一睁眼，入目便是伊维希放松的笑，莱安的唇边随即被抵上一枚糖果。 莱安看看她，对上她期盼的眼神，默不作声地把糖吃进去。 ——算了。 伊维希松了口气，收了药碗，要走。 莱安拉住她的手，顿了顿，又放了。 伊维希摸摸他的脑袋：“我去扔东西。” 莱安：“……” 等伊维希走了数分钟，莱安仍旧保持了原来的动作，僵硬在原地一动不动：她刚刚做什么了？ ……摸头？ 莱安沉默着，一言不发地站起来，周身蕴着一股山雨欲来的威势，压迫感十足，以至于窗外的天色都阴沉了些许。 他信步往外走，步伐轻盈且快，半点不像是身形如此高大的男人能做出来的动作，迅速得让人晃眼。 莱安绕过几条小路，最终在演练场后的矮楼停下。 他脸色仍旧苍白，看上去不堪一击的羸弱，可他眸色冷淡至坚，无法动摇，看一眼都会让人感到惧怕。 天空飘零地下起了毛毛雨。 一道人影走来，看见莱安，他身形一顿，继而神色如常地走过来，打了招呼：“布伦特先生，你怎么在这里？” 是库珀·霍思。 莱安抬眸看他。 库珀微微笑着：“下雨了，布伦特先生不走吗？” “我知道你要做什么。” 完全忽略库珀的寒暄，莱安开口，注视着对方的眼神与语气同样的毫无起伏，“别动伊维希，我警告过你了，堪拉。” 第49章 第四十九章 作为魔王, 莱安实在是活了太久了。 永恒的生命太过无聊，有一次, 莱安甚至和阿斯托亚同桌而谈。 神明与魔王和谐地聊天，这应该是没有人能想象得出的场面。 莱安对阿斯托亚没什么感觉, 只是讨厌他身上太过晃眼的光, 刺眼睛, 让他不舒服。 世界上基本所有东西的存在对他都是可有可无。 “我们是相对的。” 阿斯托亚的声音在信徒耳朵里听起来是悦耳恢弘, 在莱安耳朵里听来就是说话太慢, “有光明就会有阴影，是平衡。” 莱安懒得搭理他。 本以为找同段位的唯一人, 能不那么无聊，是他想错了。 第105章 莱安不搭话，阿斯托亚神也丝毫不觉得恼怒, 他用极为平和地态度，转了话锋：“你总是一副百无聊赖的样子。” “太无聊。” 莱安终于肯说话, “你不觉得无聊么？” 阿斯托亚道：“我每天都能听到信徒们的不同祷告，看见他们的勃勃生机，明白……” 莱安伸出一只手, 意思是：可以了，再说下去就烦了。 阿斯托亚的声音停住, 仍旧不恼。 他从未生过气，但和莱安的懒得生气是两种意义, 阿斯托亚本身就是全然光明的象征, 他总是包容又圣洁。 阿斯托亚笑着看他：“没有一件让你提起干劲的事吗？” 莱安：“都很无聊。” 万事万物都太过无趣。 阿斯托亚轻轻颔首：“所以, 你从不向世人澄清，也从不管束魔族，哪怕你完全可以制止一些事。” “那是他们自己的事。” 莱安眼睛耷拉着，显出了几分困倦之意，但当他抬起眼，眼睛被盛光刺激得微微眯起时，五官又透出了凌厉的意味，“你话真多。” 说完他便隐去身形，沉睡了千年。 对于“他们自己的事”这一句，即便是阿斯托亚，也没什么立场反驳。 阿斯托亚虽为神，却并不会多加干涉人类的事情，被创造出的生灵总有他们自己的生存方式、时代更迭。 - 莱安对魔族要做的事毫无兴趣，更不打算管，这些魔物对他尊敬与否，说实在的，他也不是很在意。 他原本一个字都不想搭理，但伊维希对他做出了喜爱的答复——莱安暂且不想思考这中间的其他因素影响，只想尽可能帮她挡去一切可能的麻烦。 莱安的身量较现在的堪拉高，黑沉沉的眼居高临下地看过来，莱安甚至不必逼问，他早就猜出来堪拉想做什么。 包括堪拉有取代他的心思。 大概是看他现在孱弱，觉得时机不错，野心勃勃的眼神都藏不好。 莱安试图稍微回想一下堪拉以前的眼神，发觉压根没有注意过，随即抛之脑后。 他并不在意堪拉是否要取代自己，心情好点的话，他应该还会夸一夸：很有志向。 库珀脸上笑容不变：“莱安先生，你在说什么？” 莱安没理他，径直走了。 他懒得搭理。 也完全不在意。 除非阿斯托亚和他认真打，不然谁来结果都一样。 在莱安错身而过的一瞬间，库珀骤然白了脸。库珀——或者该说是堪拉，完全不明白，星辰骑士既然已经背叛，为何他曾全身心追随的王，仍旧维护毫无理由地维护她。 堪拉永远忘不了，他万万年期盼着王，希望大人终有一日能够像人类的神明一样，对他们伸出手，但王首次频繁地出现，却是为了一个人类女性，还是率领着人类之军的敌对将领。 甚至，王向她求婚，为她臣服。 多么荒唐。 身为魔族的王，他不该爱上人类，而该率领他们，统治那些低贱的人类。 堪拉的眼中不断充血，这种早就存在的念头不断膨胀，回首，看着莱安清瘦的背影，堪拉眼睛赤红，忍不住对这道背影出手。 莱安现在非常虚弱，痛楚与脱力还残留在骨髓间，这确实是他成为魔王以来，最为虚弱的一段时间。 但堪拉的攻击没能触到莱安的一星半点，便在莱安的后背处全部消失的无影无踪。 堪拉面色一凝，莱安却转眼到了他眼前，干净修长的手指稳稳地掐住了他的脖子。 “……王！” “安静一点吧。” 莱安嗓子又哑了点，不顾堪拉周身不断溢出的黑气，他看了看逐渐细密的雨幕：伊维希应该在躲雨吧。 堪拉借着莱安分神的这一空隙，猛地对莱安击出一道红黑色的火焰。堪拉已经做好了莱安会躲开的准备，另一手准备扔出下一招，结果莱安就这么被他的火焰打飞出去。 堪拉明显地愣了一下，以至于另一手半抬在空中，呆呆地看着唇角溢出鲜血的莱安。 “……” 什么？ 他真的打到王了吗？ 就算王现在虚弱得不行，但是……他居然真的打到王了吗？？ 堪拉一副人生观刷新的表情。 但王确实是被打伤，半撑在地面上，身形狼狈，看来之前的动作已经将他为数不多的力量耗费完了。 短暂的懵逼后，堪拉的心情跃入了新阶段的、带着说不清的扭曲快意。 第106章 但堪拉的第二招仍旧没能发出来——两道剑光同时拦住了他。 卡洛和伊维希从两个方向奔来，及时地拦下了这一招。 “库珀先生？” 伊维希错愕一瞬，无法忽视对方身上的魔气，“……你是魔族？” 相比之下，卡洛比她镇定的多，好歹也是见过世面并且没有失忆的一员，他笃定道：“是恶魔。” 两道剑光所携力量不俗，“库珀”的脸上逐渐表现出恶魔的长相，露出了难以形容的恶意笑容：“星辰骑士——！” “什么？你冲我来的吗？” 伊维希惊了惊，回头匆匆地看了眼倒在地上的莱安。 堪拉身上的魔气越来越重，他索性去掉了这层伪装，一双没有眼白的眼睛露出来的瞬间，卡洛便挡在了伊维希身前，疾言厉色：“别看他的眼睛！” 堪拉手曲成爪状，直朝着卡洛的心脏攻去，他的速度非常快，比所有变异后的低级魔族加上来都要快。 卡洛应接不暇，横剑在前堪堪挡下这一招，堪拉手中突然变出了一对大锤，同样是通身漆黑，有点像铁质，但比铁更坚硬、更沉重。 卡洛胸口正中，伊维希在身后扶住他，及时出剑，让堪拉往后退了退，才不至于造成重伤。 “谢谢。” 卡洛快速说了一句，随即呛了两下，感觉到嗓子里的血腥味，他低声道，“有人来了。” 自从上次魔物侵扰后，学院的警备再度加强，此处魔气震动，许多守备的人员和老师都赶了过来。 莱安漠然地看着这个场面，只一眼，视线重新攥住了伊维希，眼中多了点温度。 堪拉手中的大锤变换形式多样，学院方的人一时无法接近，莱安撇了撇嘴角：你们的圣水呢？那玩意儿有点用的。 下一秒，果然有人泼出了圣水——是从神池中所得，当初由阿斯托亚神赐予，可以克制魔物。 但泼出圣水的时机不太对，或者说，目的不是为了对付堪拉：堪拉手中正抓着一个人质，被他丢出来挡。 这是为了救人才丢出来的圣水。 几个人大概是想困住堪拉，堪拉改变了之前的打法，陡然爆发。 莱安毫不意外：他果然喝了我的血。 兴致缺缺地等候着结果，莱安对此刻自己受的伤并不是很在乎，他是不死的魔王，就算和阿斯托亚两败俱伤，也不会死。 顶多就是痛一痛，但在他的计算中，也不算难以忍受。 然后，在莱安观众的眼神中，堪拉就这么在一群人的围攻下，眼睁睁地跑了。 莱安：“……” 你们有认真打吗？ 没了星辰骑士，恶魔送上门都抓不住。 莱安面无表情地看着这群人类的各种动作，眸中死气沉沉的，配上他脱力的动作和滑下嘴角的血液，完全是一副被打到了无生机的样子。 下一秒，伊维希便跑过来抱住了他。 动作非常小心，像是对待已经破碎的陶瓷品，莱安能清楚感觉到伊维希浑身都在不停地颤抖。 莱安试探地喊：“……伊维希？” 他想抬起手，拍拍伊维希的后背，可惜实在没力气了。 “对不起。” 伊维希带着哭腔的声音在莱安的耳边近距离响起，让莱安立时紧绷了后背，“因为我才让你受到这种伤害，我却不能好好保护你……对不起。” 莱安懵了一下：“……” 很快，他明白过来伊维希联系了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不是，这和你没有关系。” 出口的声音很慌乱，还带着不快的冷硬。 因为莱安从没见过伊维希哭，她的性格坚韧到了近乎坚不可摧的地步。 莱安的眼睛不停眨着，明显是慌了：“别哭，我没事。” 他没注意到自己的声音有多么破败、了无生机。 伊维希听了更难过，带着点酸涩的鼻音说：“我带你去找修亚先生。” 莱安费力地抬起手拥抱伊维希，看着那群人的目光更挑剔了： 真的，太没用了。 还开什么学院，一个恶魔白送都抓不住。 到头来让他的恋人白白难过。 废物。 第50章 第五十章 此时的莱安完全选择性忽略了堪拉喝了他的血、实力大增这件事。 他太嫌弃这个皇家学院, 以至于应付之色都不想露出来，在一群人围上来的时候，十分冷漠地说着早就准备好的话。 第107章 这场景实际也足够说明问题：库珀·霍思是恶魔堪拉, 冲着伊维希和她的恋人而来，明显是想做出报复行为。 魔族有些时候的行事风格比较迷, 很难思考逻辑，这已经算是逻辑性比较强的联想了——毕竟伊维希和星辰骑士长的一模一样。 作为“受害者”, 莱安的伤是实打实的。 莱安以一种事不关己的态度想：这么一来, 对他的怀疑就很难继续推测下去, 伊维希的心情应该会轻松不少；堪拉也能想想自己的定位，不要做得太愚蠢。 还有许多, 都在这一件事中解决了，一举多得。 伊维希通红着眼眶把他抱起来，场面看上去十分像是要生离死别, 她的双手仍然在颤抖。 莱安脸上的冷漠便维持不住了, 他软了神色, 嘶声安慰伊维希：“我没怎么伤到, 你别难过。” 话刚说完，伊维希眼睛一眨，一滴眼泪就落下来了。 莱安：“……” 他胸口一窒, 眉心紧紧地蹙着，想替伊维希擦眼泪, 却被伊维希握住了手指, 替他暖着冰凉的手。 卡洛试图上来帮忙, 饶是他自己也受了伤，但稍一靠近，卡洛便接收到了莱安冰冷谴责的视线：废物。 卡洛：“……” 这眼神应该是在责怪我。 确实是学院内出的事，卡洛无可辩驳。 伊维希带着莱安去到修亚府上，突破了修亚的那些护卫后，径直奔向了修亚的所在。 修亚隔着门仅仅露出的一只眼睛里，全是尖锐的冷光，还是淬了毒的那种： “为什么又是你们？” 问得好。 伊维希清楚地感觉到了来自修亚的怨念，这短短一句话都说的咬牙切齿。 修亚藏在阴影中的眼睛冒出森冷的光，一字一顿道：“我毒死你们算了。” 药剂师，一般都是治病救人，但像修亚这般造诣颇高的，涉猎广泛也研制了许多毒。他说要毒人，一般人都会退避三舍。 伊维希不退反进，手掌熟练地撑在门板上：“修亚先生，求您救救他，您有什么要求，我都会尽力……” 她话没说完，莱安突然扣了下她另一手的手腕。 伊维希侧首看去，莱安脸色煞白地对她摇头：“不要轻易许诺。” 尤其是在对方根本没说出要求的时候。 “今日不是我坐诊。” 修亚的语气中含着暴躁的怒火，“我不想见到人！” 伊维希反握住莱安的手，源源不断地温暖之意从她手中传递给莱安，她却是看着修亚，苦苦哀求：“修亚先生，我什么都愿意做，求您看看他的伤。” 来的路上，莱安一直在吐血，他本人倒是毫不在意，可气息越来越微弱，听得伊维希心惊肉跳。 修亚动作一顿。 莱安气息不稳，声音忽高忽低地道：“修亚先生，迦叶浓汁，兑狮鹫脊髓，配原有的婆娑汤，可以调出你要的东西。” 修亚紧紧压着门的手陡然松开，目光大亮地望着莱安。 他刚想说话，由于自身的动作太过突兀，另一边压着门的伊维希虽然反应极快地撤回手，战五渣的修亚还是被这从门上反弹而来的力道，一下往后装的踉跄。 屋内东西摆放散乱复杂，修亚往后踉跄顺势就踩上不知名的物体，直直地向后倒去。 “嘭——！” 发出令人不忍耳闻的一声撞击。 伊维希：“……” 莱安：“……” 伊维希手中还抱着莱安，只能大惊失色地出声呼唤：“修亚先生，你还好吗？！” 修亚直接从地上弹起来，身姿意想不到的灵活，简直就像是打了鸡血，目光灼灼地冲到莱安跟前：“你说的当真？” 莱安面无表情：“不行你就毒死我。” 不可能不行。 他无聊的时候调出来东西比人类能知道的多太多了。 也正因此，太过无聊。 莱安的视线移向伊维希：永生无趣，唯她不同。 修亚十分热情地把莱安请了进去，半点不介意自己摔了一跤的事，并且还莫名其妙地对莱安嘘寒问暖起来——虽然，那种嘘寒问暖的方式由于自身没有做过，而显得分外生硬。 原本打算走苦情剧本的伊维希：“……” 我好像派不上用场。 莱安平躺在屋内的简陋床上，修亚简单检查了一下，眉心便蹙起来：“你快死了。” 原本都快松懈了的伊维希陡然站直了，急促失声道：“什么？！” 第108章 莱安警告性地看着修亚，双眸犹如深渊。 修亚：“……” 他一个无声的激灵，改口道：“我开玩笑的。” 伊维希一口气堵在胸口不上不下：“……” 您真棒。 修亚转过身，对伊维希摆了摆手：“你出去，别打扰我。” 若是之前，伊维希肯定转头就走。 但经过了方才那一遭，伊维希面色凝重道：“拜托您了，修亚先生，他是我很重要的人，您一定要治好他。” 莱安眼神动了动，翘起嘴角，笑了一下。 修亚嘴角抽搐：“……走。” 别欺负单身狗。 伊维希忧心忡忡地出去了。 修亚毫不留情地重重合上门，一回头，就看见莱安面无表情的脸。 修亚：“……” 他慢慢地走到莱安床边，低声道：“你真的快死了。” 单纯只是魔物所伤，让奥狄斯一试还有救，单纯只是受伤，他救也有用。 但这伤太重，内脏几乎都废了。 莱安漠然道： “别在她面前说这个，就说我很好，没事了。” 修亚欲言又止：“可是……” 莱安打断他：“不想试试你的新药剂吗？” 修亚闭嘴了。 他看得出来，莱安这个人很难被说动，做出的决定就无可转圜。 屋内的活动成功从“救人”变成了药剂调试，修亚按照莱安说的步骤添加、调试，竟然真的逐渐做出了他想要的药剂。 只等着再试验，确认效果就可以了。 难能可贵的，修亚对别人的事情产生了一点好奇。 修亚问：“既然你有这样的筹码，为什么一开始不拿出来，而是要让伊维希来说服我？” 修亚称呼人没有什么亲近之说，只喊伊维希的名字纯粹是他不想喊敬称，觉得简便。 莱安视线落在那瓶药剂上：“因为教人很麻烦，就像现在这样。” 耗了好多时间，说的都是他早就知道的事情。 修亚：“……” 他还是第一次被人说“麻烦”，这个词一直都是他说别人的。 果然是天道好轮回。 但为了药剂，他可以忍。 修亚尽力让自己的声音柔和些，还用上了敬词：“请问，除了这个，你还有什么其他的药剂方子吗？” 和他斟酌措辞的态度全然相反，莱安干脆果决地道：“没有。” 修亚：“……” 修亚：“你是嫌麻烦还是……” “我不会。” 又是一声干脆果决的回答。 修亚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呛到了：“咳咳咳！” 守在屋外的伊维希听里面动静不太对，敲了敲门，客气地询问：“修亚先生，请问您还好吗？” “还好。” 出声的是莱安，“伊维希，你可以进来了。” 修亚的双眸顿时充满了尖锐的冷色。 莱安低声道：“有是有，但我现在太累了。” 修亚脸色一变，急道：“可你快死……” “伊维希。” 莱安收回视线，望着伊维希时，露出浅浅的笑，“修亚先生的治疗已经结束了，但他有点累着了，让我们不要打扰他。” 累到说不出话、只能干咳的那种累。 第109章 修亚：“……” 他幽幽地看了看莱安，目光定格了两秒，闷声咳嗽起来，咳得背脊都在不停颤抖——用生命阐释了“我累到不行”的状态。 伊维希担忧地望着修亚：“修亚先生，我去帮您倒杯水吧？” 修亚忙不迭地挥手，如果他手中有把大扇子，这样的频率大概能把人直接扇飞。 伊维希：“……好的，我们马上走！” 莱安已经从床上撑起身子，伊维希娴熟地过来抱住他，手臂穿过莱安的身侧，稳当地将他抱了起来。 已经可以自己行走的莱安想了想，顺从地抱住了伊维希的脖子。 还在不断咳嗽的修亚：“……” 这两个人真的好烦啊。 出了门，伊维希还在感叹修亚的医术高超，难怪要被那么多人追捧，真是奇才中的奇才。 莱安抿了抿唇，突然说：“我也很聪明的。” 伊维希一怔，继而笑开：“在我心里你最聪明。” 莱安又心疼她。 主动说：“放我下来吧，我力气恢复了。” 人是矛盾的物种。 可能魔也是。 “没事的，不费力气。” 这是站在伊维希这种力气很大的人的立场来说，她看着莱安关切的眼神，觉得他乖乖的，又腾不出手，便垂首，用额头与莱安的轻碰了碰，声音随之低下去，轻柔婉转，“快点好起来吧。” 她担心。 如果是别的事，莱安肯定一口应下。 唯独这件事…… 莱安看了看伊维希的脸，勾着伊维希脖子的手臂微一用力，他同时抬首，在伊维希的唇角吻了一下。 “……” 伊维希的脚步停下了。 她脑中的第一个想法是：莱安的嘴唇确实很软，有点凉，像是果冻。 她感觉脸颊有点烫，视线快速地掠过莱安，发觉他的状态简直像是高烧，脸颊晕着显然的绯色，耳根更是直接红透，几欲滴血。 伊维希顿了顿，垂首，回吻了莱安一下。 这下正正嘴唇相贴，比方才试探般的蜻蜓点水，更为直白热烈。 莱安下意识地抱紧了伊维希。 “唔……礼尚往来。” 第51章 第五十一章 伊维希发现，正式交往状态下的莱安真的很粘人。 以往没课的时候他们两人也是如影随形, 但莱安一般情况下很少做多余动作——比如说, 牵手。 牵手就牵手，莱安的手心都出汗了。 伊维希想挣脱一会儿, 看见莱安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满是明亮的光, 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更重要的是，莱安, 他会吃醋了。 而且吃醋的路数不一般，十分有心机婊的风范, 一有人长时间拉着伊维希说话，莱安就会摆出可怜病弱的样子, 吸引伊维希的注意力, 刚开始伊维希还满心关切，次数多了——来找伊维希说话的人很多——伊维希也发觉不对劲了。 当莱安再一次娇弱地闭着眼、脸色苍白地微微欠身时, 伊维希迟疑了一下，说：“你是真的不舒服，还是装的？” 话问出来，伊维希其实是尴尬的。 万一不是，情况就很微妙, 还显得在怀疑恋人，但她比起自己埋在心底什么都不说，更喜欢直接搬出来问清楚。 没想到, 莱安听见她的话, 猝不及防地笑了一声, 就着欠身的动作，额头碰在伊维希的额上，眉眼含笑，皆是春风化雪的暖色：“才看出来啊？” 伊维希愣了一下：“什么？你拿这个来考验我的智商吗？” “没有。” 莱安将脑袋抵在伊维希的肩膀上，声音闷闷的，但含着笑，怎么听都没有以往虚无缥缈、抓不住的感觉，“想让你多看看我。” 伊维希一哽：“……” 三秒钟后，伊维希坚定地推开莱安，口吻严肃地道：“你拿我对你的关心和紧张来作为你的筹码，我很伤心。” 莱安脸色一变，解释道：“我……” “可以了，男人。” 伊维希伸手打住，“我的心已经伤透了。” 莱安顿时露出可怜兮兮的表情，眼睛都染了几分水光，手指试探性地来握伊维希的手：“伊维希，我以后再也不这么做了。” 第110章 “噗。” 伊维希手臂上移，捏捏他的脸，“你也被骗到啦，扯平。” 莱安却认真地看着她：“你真的没生气？” 伊维希摇头： “不生气啊，这是恋人的情趣吧。” 听见“情趣”这两个字的莱安耳尖微红的闭嘴了。 恋人间甜蜜蜜的氛围是很容易察觉的，尤其是氛围高涨时，许多人都会选择绕道而行，唯独有一个人，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穿过人流，迅速抵达了莱安和伊维希的跟前。 周围人多，裹在黑色斗篷里的修亚还在瑟瑟发抖。 修亚看着莱安的视线就像在看一株救命稻草：“我研制了一瓶新药，你喝了试试看。” 他将一瓶药塞到莱安怀里，目光中满是期待。 莱安看着他，表情有些一言难尽：“你找我试药？” 修亚一边发抖，一边点头，场面很美：“说不定能让你多活……强身健体。” 伊维希闻言，眼睛亮亮地看着莱安：“你快试试。” 莱安：“……” 他其实特别想问，修亚既然知道他擅长调试药剂，怎么就没有想过他可以自己调给自己喝，用不着修亚多此一举呢？ 但顶着伊维希期盼的目光，莱安默不作声地把药喝了。 伊维希立刻喂了颗糖给他：“给你的奖励。” 莱安朝她笑了笑，视线瞥到修亚时，蓦然变得幽深。 “伊维希，我想和修亚先生谈谈，可以吗？” “当然。” 伊维希往旁边退开一步，“那我先去演习室。” 莱安表情淡淡的，唇边还挂着笑：“嗯。” 伊维希一走，这笑便消失了。 但莱安还是保持着耐心：“修亚先生，既然知道我会调试很多药剂，不用麻烦你给我送药。” “很多材料你可能没有。” 修亚不假思索地回答，身后来往的人群少了些，但他仍然紧紧地贴着树干，寻求安全感，“而且，你的身体一点都没有恢复，你根本没有对自己治疗。” 修亚蹙蹙眉：“你是自暴自弃了么？” 完全是在强撑。 身体内在破败不堪，而且还没有进行任何的治疗。 莱安不语。 修亚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还有找人说话的一天，心情微妙且难言，但他到底想着莱安的那些药方：“虽说难治，好歹先拖着，说不定会有办法。” 莱安仍旧不为所动。 没了伊维希在场，莱安就像是个没有感情的机器，路边随风摇曳的树木都比他能给出的反应大。 他还不如一棵树。 修亚憋着气：“你的恋人会难过的。” 莱安看他一眼，终于开口：“谢谢提醒。” 修亚：“……” 修亚：“没了？” 莱安迈步，补充道：“请不用给我送药了。” 修亚：“……” 这种待遇真的是生平第一次。 莱安径直走向演习室，伊维希的剑法愈发成熟，逐渐接近她手握星辰剑的巅峰状态，演习室中没有人能是她的对手，她的本意只是选个合适的地方试试新招式的手感。 不一会儿，伊维希身边就萎了许多人。 莱安现在一个不近不远的位置观看，用牌帕子掩着嘴咳了两声，再拿开时看见了鲜红的血迹。 “……” 身体确实要撑不住了。 那边有起哄的声音，有人对伊维希表白，并为此一眼找到人群中的莱安，说是要为了伊维希决斗。 这是老贵族的礼仪了，爱上有恋人的女性，可以要求和对方的恋人进行决斗。不过这项所谓的“礼仪”实则有些没有道理，还有漏洞可钻，逐渐的废除了。 “莱安·布伦特先生，我爱慕着伊维希小姐，我要为了伊维希和你决斗，” 莱安擦完唇边的血迹，闻言，抬眸看看他，正要回答，伊维希走过来：“格雷顿先生，如果你想比试，我和你比。” 第111章 格雷顿道：“伊维希小姐，这是男性间的决斗，是你魅力的证明。” 伊维希不为所动：“他不需要和你比，格雷顿先生，请不要打扰他。” 她握着剑，再次重复道：“我和你比。” 这话维护的意思太重，格雷顿瞬间变了脸色，勉笑着离开。 伊维希回头看看莱安，眨了下眼，没说话，是无声的询问：那我去了？ 她很关注他的一举一动。 莱安弯眼：“去吧。” 等伊维希走了，他又吐血。 比之前咳了吐血更上一层楼，这次是直接吐血，可以说是进化版的省事做法了。 修亚的药并非没用，是莱安现在伤的太重，杯水车薪，看上去反而像是更严重了。 这身体撑不了几天了。 莱安等着伊维希演习完，主动牵住了伊维希的手。 伊维希怔了一下，想挣脱：“我刚练习完……” 出汗了的。 莱安毫不在意地握紧她的手，不让她撤开：“我饿了。” 他难得主动说饿，伊维希便没多说什么。 两人一起往外走，莱安伸手去拿伊维希的剑，伊维希自然而然就交给他了，姿态毫无防备，口中说的话都没有半分停滞。 剑士的剑犹如生命，不能轻易放下，更不能随手交出。 莱安握着她的剑，上面还残留着伊维希的温度。 对于他，伊维希的感情应该是信任大于喜爱，她的喜欢并非没有，却与莱安的程度有天壤之别。 “伊维希。” “嗯？” “不管我变成什么样，你依然会喜爱我吗？” “变成什么样？” 伊维希重复着这句话，脸色有点紧张，“莱安，你是不是又身体不舒服了？” 莱安：“不是那个。” 伊维希警惕地看着他：“你死了我可能会移情别恋，所以别死。” 莱安：“……” 莱安：“我真的没有想自残……了。” 加个“了”，否则之前的事就要再解释一遍。 还是解释不清楚的那种。 伊维希“噢”了一声，捏了捏莱安的手：“会的，还是会喜欢你的。” 她知道莱安没什么安全感，总是在不经意的小地方纠结，如果不及时安抚，莱安可能看上去没什么事，实际上会被伤到。 莱安又问：“你很想我活着陪你吗？” 伊维希点点头。 莱安：“我知道了。” 两人一同吃了饭。 莱安提出今晚可不可以一起睡，伊维希思索了一下，觉得莱安的“一起睡”不是那种意思，应该是撒娇为主，伊维希点头答应了：“去你那里吧。” 男生寝室楼管得松。 加上入学的都是成年人，对这种事只要不是太过分，都不会特别限制。 莱安抓着伊维希的手指，睡颜沉静，伊维希试了下他额头的温度，确认他呼吸平缓，跟着闭上眼，很快就睡着了。 黑夜中寂静无声。 莱安睁开眼，低声道：“伊维希。” 没有回应。 伊维希的睡眠质量向来好。 莱安沉默了数分钟中，伸出手，指尖碰到伊维希脸上的印记，不消片刻，三瓣花犹如活物，缓慢地舒展花瓣，而后慢慢地聚拢，逐渐向指尖所触的中心点汇集。花瓣上闪烁着轻微的红光，随着聚拢，这光芒渗入了莱安的手指中。 整个过程没有半点声响，伊维希的周身却出现了幻觉似的细微波动。 ——那是结界触发的征兆。 莱安的眼睛闭了闭，一双瞳仁不再是墨色的浓郁，渐次染上了赤色，如血玉般剔透的质感，比宝石更加漂亮。一头黑发迅速飞涨，越过了腰线，略为凌乱地散在床铺上，莱安脸上的苍白之色全部褪去，身形没有变化，可任谁看到现在的莱安，都不会觉得他是个瘦弱好欺负的对象。 他身上散发出的无形威势过于强大，有让人喘不过气的窒息感。 第112章 月色从窗外照进。 悄无声息地室内，多了一道拉长的人影。 奥狄斯的银色长发在月色下更显冰冷：“你果然是魔王。” 第52章 第五十二章 大部分人所知的保护结界，是结界会在受伤时进行无视距离的召唤, 实际上普通的波动施术者也能感觉到, 只是不会为了简单的触动就启动结界，毕竟损耗不小。 奥狄斯却因为这点小小的波动就立即赶来, 不知道该说他生性谨慎, 还是他太过担心伊维希。 冷白的月色倾洒，将奥狄斯的身影拉得很长, 他的银发随着微风摆动，说完那句近乎肯定的陈述句后, 便如同静默地雕塑，一动不动地凝望着莱安。 莱安手指轻轻一动, 奥狄斯的法杖即刻握在手中, 前后相差不到毫秒。 ——并非是静默，而是全身心的戒备。 莱安在伊维希周身不下了一层结界。 这才不紧不慢地起身, 毫无起伏地道：“她睡着了，你最好动静小一点。” 奥狄斯握紧法杖，断言道：“你很虚弱。” 莱安竟然“嗯”了一声，毫不避讳地点头了：“不然你已经死了。” 奥狄斯抿着唇，静了一会儿。 他没有感觉到杀气和威胁, 甚至于在面对魔王时，那种与生俱来与魔物不兼容的排斥性也不明显。 奥狄斯望了眼莱安赤色的瑰丽眼瞳，便立即移开了视线——据说不能与魔王长久对上视线, 意识会陷入迷幻。 莱安看见他的举动, 道：“阿斯托亚赋予你祝福, 你没那么容易被动摇迷惑。” 当然，身为魔王的一方不想动摇对方，问题就从源头处解决了。 但莱安可不会对奥狄斯这么说，他对圣殿的人没什么好感。 听见莱安如此直呼神明的名讳，奥狄斯蹙了蹙眉：“伊维希的那道印记是你的某一部分？” 奥狄斯感觉到了魔王的强大，除了这点不做他想。 莱安没有回答，他弯下腰，帮睡梦中的伊维希捋了捋发丝。动作轻柔温和，弯下腰的姿态毫无防备，半点不怕奥狄斯突然来袭。 奥狄斯道出结果：“是你的心脏。” 神书有载：魔王的血液、心脏、和本身，是宝贵且重要的三物。 而说完这句后，奥狄斯的思路更为开阔：“你现在并非是魔王之躯？或者说，你还没能重回魔王之躯的状态。” 加上心脏刚刚回归，所以才显得虚弱？ 莱安又点头了：“是。” 黑夜中，莱安赤红的双眸显得诡异且不祥，但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沉稳平静：“奥狄斯，我不介意告诉你我现在的状态，希望你堂堂正正地对付我。” 奥狄斯眉心的折痕更深，他直觉这句话内有深意：“你是什么意思？” 莱安却不像之前那么好脾气地有问有答了。 他直起身，正面与奥狄斯相对：“你能那么快得出结论，说明你对我的身份、对伊维希的印记，早有猜测，在你的意识中，这件事关系颇大，你该不可错放。” “即便不是杀，你也该将伊维希和我，强硬地拘在圣殿中，这样才是你的万无一失。”莱安语气轻盈，一点一点敲在人的心上，“但你不想对伊维希出手，并且因为她和我关系密切，你一旦动我，她势必要得到同种结果，所以你迟迟没有动手。” 奥狄斯沉默不语。 莱安似乎笑了一下：“奥狄斯，你是圣殿的审判者，但你有了私心。” “……如果不是你的这一点私心，你早就能挟持我的心脏，至少能让我沉睡万万年。” 伊维希就是奥狄斯的私心。 饶是奥狄斯这么多年隐藏得再好，他面对伊维希的时候再小心谨慎，那点微不足道的私心就像是他雪白圣袍上的一点异色，在一片纯白中显得那么格格不入。 奥狄斯脸色白了点，但他的身形仍旧归然不动：“这与你无关。” “我只是告诉你，我对你没有杀心的原因。” 莱安朝他迈出一步，空气中陡然有了不和谐的波动，这并非是来自于莱安的身上，而是从四面八方传来，随着莱安的这个动作，奥狄斯借着月光，看清了魔王的长相，这是没有记载的事物，而奥狄斯也能够确认，莱安他确确实实，是在笑着的。那抹笑容让他精致的面容更为生动、平添了柔和之意，“但你似乎不是这么想的。” 除了伊维希身上的保护结界，奥狄斯另设了法阵，就在学院之中，连接圣殿与王宫。此刻，这周围已经被骑士团、学院精锐、圣殿长老，以及无数随之而起的法阵包围。 奥狄斯望着他的笑容，有那么一瞬间，他想问：你在为什么而笑？ 是他的失责？ 还是这样的陷阱？ “我是在为你的头脑感到高兴。”莱安收敛了神色，淡淡道，“你在这房间外布下防御结界了么？” 奥狄斯的感觉越来越奇怪，他甚至有点怀疑这个魔王是不是脑子不太好。 但奥狄斯看了眼床上沉睡的伊维希，他颔首：“嗯。” 莱安颇为好商量地应：“我们可以开始打了。” 奥狄斯：“……” 奥狄斯：“好。” 第113章 这感觉太奇怪了。 当外面埋伏的人看见奥狄斯和那位长发红瞳的男人一起平安和谐地走出来时，有那么一瞬间，这群人也在怀疑：大法官大人是不是被控制了？ 隐藏在暗处的人按兵不动，内心迟疑。 走在月光下的两人并肩而行，五步之后出招相向。 埋伏的人不禁齐齐松了口气：还好，没被控制。 魔王是让人畏惧的，但这位魔王现在正处于前所未有的虚弱期，打起来没有多么大的动静，更多的以防御为主，倒是他们这边，无数招式砸下去，地面都在震动。魔王的脸色愈发惨白，却始终没人能真的伤到他。直到奥狄斯的法杖破开了这位魔王周身无形的结界，魔王方才滞了一下，伸手来挡，却同时抬起头，看向了楼上的某个地方。 他的结界破了。 伊维希快被吵醒了。 圣殿长老有意借此封印魔王，法阵将成的那刻，众人脚下陡然被一阵红光缠绕，转变不过瞬息，红光变为藤蔓，层层叠叠地顺着众人的脚踝缠绕而上，速度极快。众人试图摆脱，即将凝聚而成的法阵松懈了片刻，莱安趁着此刻往外掠去，奥狄斯抬步便要追上，脚步却突然一滞。 奥狄斯突然抬首向上看去，做出了与莱安方才相同的动作，甚至于他们看的地方都是相同的。 但那个地方已经不同了。 伊维希的身影出现在窗边，右手撑着额头，正垂首向下看来。 对战中瞬息变化足够改变局势，这一下，奥狄斯已经彻底失去了追上莱安的可能。 在混战之中，没有人能知道奥狄斯那小小的停留、以及停留背后的意义，所有人只能看到奥狄斯试图追赶魔王，魔王却狡猾地先一步逃跑，而后奥狄斯才停下了脚步。 只有奥狄斯本人知道，他再次为了他的那一点私心，做出了怎样不应当的事情。 莱安——或者说魔王，说得没错。 伊维希就是他的私心。 即便如此，心中过了许多的念头，奥狄斯还是保持着仰首的姿态，凝望着窗边的伊维希，直到面露头疼之色的伊维希终于缓和了脸色，注意到了下方的情况。 奥狄斯清楚地看见伊维希错愕的神情，然后，她的目光很快与他的相接。 “奥狄斯，这是怎么了？” 她恢复记忆了。 奥狄斯陡然攥紧了手指，月光隐去，云层遮蔽，此处亮光不显，奥狄斯突然有些感谢这样的环境，因为他无法确定，自己的神色是否仍然没有松动，是否露出了一星半点泄露情绪的可能。 他最终克制地、声线平稳地说： “伊维希。” - 伊维希没想过，一觉醒来，她却觉得自己还是在做梦： 她男朋友是魔王？ ……是魔王？？ 奥狄斯站在她身侧，空灵的声音在夜色中更为悦耳：“你刚恢复，可以再休息一会儿，不必急着思考这些事。” 伊维希恍若未闻：“所以……莱安的心脏封印在我身上，我的神性和记忆跟着一起失去了吗？但是……” 如果要联系前后，莱安那时候面对她的失忆，似乎也是半信半疑的态度——没准儿莱安自己也不知道他的心脏还有这种作用？ 但这话太像是在包庇，又显得不合时宜，伊维希便没有说。 奥狄斯慢了步伐，侧首看了看伊维希，然后停下脚步，正对着伊维希：“伊维希，把手给我。” 对待恢复了记忆的伊维希，奥狄斯的措辞明显没有之前那么的顾忌与客气。 伊维希没有异议地把手伸出来。 奥狄斯冰凉的手握住她的。 伊维希一瞬间想到了莱安的手指，也是冰凉的温度，总是显得虚弱，需要人照顾。 奥狄斯握着她的手，一边慢慢感受着，一边道：“记忆全都恢复了么？” “差不多，但是太混乱了，再过一会儿应该就好了。” 伊维希有问有答，对奥狄斯的行为不加询问，是全然放松的信任。 奥狄斯敛眸：“嗯，你的神性已经回来了。” 回来了。 第53章 第五十三章 神性这东西说起来涵盖了许多方面, 但有一个最大且不可忽视的, 是神性越大, 对应的力量就越强。巫师所属特别, 药剂师更是对力量没什么需求, 因此学院招生对着两个门类的神性要求也很低。 伊维希收回手，侧首往方才他们交手的地方看了一眼, 此刻已然归于平静，但地面的坑洼不平还是难掩方才的战况激烈。 她就那么安静地看着那方，不知不觉地伫立着。 思绪太多。 太混乱。 伊维希还是勉强从那些纷繁杂乱中扯出一条线来：莱安就是魔王，他说他们是恋人，她抛弃了莱安。 她和莱安确实在失忆前就见过。 第114章 在魔窟之下，莱安柔软又清雅, 她以为她是被关在那里的人类, 在伊维希试图探查魔王的踪迹时, 他们有过一段时间的交情。某一天，莱安告诉她, 可以带她去见她心心念念的魔王, 在约定之日到来时，伊维希先收到了魔王发来的战书。 她杀入正殿，在那里见到了魔王，也就是莱安。 ……这段回忆哪个部分是她在背叛？ 而且她什么时候欺骗魔王的感情了？ 伊维希有想过, 莱安那时候说的话有没有可能是随口胡扯、迷惑她的, 这个念头不过出现了一秒钟, 伊维希果断打消了：她不觉得莱安那时候的表现全都是表演, 她需要思考这中间发生的事。 杀入正殿的过程并不怎么艰辛，见到的莱安对她还挺和气，和气得有点诡异，并且……就像是喜欢她一样，做出来的举动完全是“高高在上”的反义词。那之后，伊维希的任务就算是完成了，即将离开的时候，莱安却突然爆发了，眼睛红得诡异，伊维希恍神过后，感觉到了莫大的压迫感，当即拔剑出鞘。 有那么一刻，伊维希觉得自己真的要功德圆满、美滋滋地回家了，但却受到了难以言喻的阻力。 正在回忆的伊维希：“……” 我怎么觉得当初反而是魔王强拉着我把我狗下来了？ 伊维希沉默了有多久，奥狄斯便陪着她静立一旁有多久。 “奥狄斯。” 伊维希转回视线，清澈的目光一如往常，少了失去记忆的过分尊敬与客气，“当初大战，魔宫主殿外发生过什么吗？” 大战时，只有伊维希一马当先冲破魔宫外的屏障进入，其余人在外对战两大恶魔率领的队伍，分|身乏术。 “你是问有没有什么特别的事？” 奥狄斯很快领悟了伊维希的意思，略加思索，他说，“没有太特别的事情，只有最后你与魔王正面交手的时候，圣殿稍微帮忙出了点力，但你们打得阵仗比较大，我都不能肯定是否能起作用。” 伊维希又问：“你在外看到的景象是怎么样的？” 奥狄斯如实道：“红光与金光交错，飞沙走石，扬尘遍地，你们远在高空，还有雷鸣闪电，我看不清楚。” 这也正是这么多年来，无人能确定星辰骑士生死的重要原因。 因为当时的情况就算是距离最近、神术加持的奥狄斯都说不出来，无法断定伊维希到底是和魔王同归于尽了，还是侥幸留有一线生机。 伊维希不由得叹了口气。 她觉得不太对。 现在的事实指向大概是——她当初差不多算完成任务，已经可以离开了，但是那股阻力……大概是莱安在阻止她离开？所用的就是他的心脏？ 可是这种推论又有两点说不清的：一是，既然莱安在先前已经做出了那样的认输行为，为什么又要在后面出其不意地阻拦她；二是，莱安死活阻止她离开，结果她失忆以来，莱安非但没有做出可能的报复行为，却反而在和她谈恋爱。 ……这是什么路数？ 这到底是怨恨还是喜欢？ 两点矛盾可以自成对立啊。 伊维希紧按着太阳穴的部位，努力让抽痛的思绪镇定下来，试图找到一个合理的解释。 “伊维希？” 奥狄斯望着她，虽然面无表情，却说出了关心的话，“你的记忆在短时间内归拢，你现在需要的是好好休息，不要勉强自己。” “……等等，我再想想。” 伊维希伸手阻止，抿着嘴角，语气不容转圜。 奥狄斯便沉默了。 隔着结界，奥狄斯看见了明显是在寻找什么的瓦尔克和塞缪尔——方才混战，魔王以一己之力可挡千军，瓦尔克虽然参与了，但不是近身，塞缪尔更是在后方，估计是后来听说了他和伊维希一同离开，特意找过来的。 奥狄斯无法否认：魔王确实对他没有杀心。 “奥狄斯？” 瓦尔克神性极高，就算结界是塞缪尔的擅长，天生的敏锐直觉还是让瓦尔克一眼定格过来，“你是不是在那里？” 结界这东西对人不对己，结界内的人被保护，交谈不会被外界听见、更是直接相当于隐身，却能清楚看到、听到外界。 奥狄斯听到了瓦尔克的声音，先侧首看了看伊维希。 “是瓦尔克。” 伊维希的反应延迟了两秒，显然刚从思绪中脱离，她一抬首就与奥狄斯的视线对上，又卡了一下，而后点头，“撤掉结界吧。” 她记忆刚恢复，还是有影响的。 奥狄斯手指一动，视线本就定在此处的瓦尔克像道旋风，三两步转眼跳到近前：“喂，你这家伙没事吧？话说你为什么大半夜要在男寝这边啊？就算是谈恋爱你也应该警惕一下啊，我告诉过你他可能是魔王了吧？你要是受伤了这帐该怎么算？” 伊维希答：“我没受伤。” “那是你运气好！” 瓦尔克没好气地数落着，“以诚待人以诚待人，你总是傻乎乎的相信别人，迟早有一天要把这个词语变成贬义词的！” “瓦尔克，够了。”奥狄斯比伊维希更快开口，脸上满是不赞同的神色，“你没有亲身经历伊维希感受的东西，不要随意论断。” 就连他，方才短时间与那位魔王相处，都觉得他与平常认知的形象相去甚远。 当然，不能排除这是魔王的刻意伪装，但毕竟有了可能。 瓦尔克横了奥狄斯一眼，看上去仿佛是要当场battle，但他的视线停留在奥狄斯身上不久，突然侧首，认真地打量起伊维希：“你不劝架？” 伊维希放下揉着太阳穴的手：“你又不会真的和奥狄斯吵起来。” 第115章 瓦尔克：“……” 他顿了一下，更确切地来说，他在缓冲。 大概有五秒，瓦尔克非常冷静地问：“伊维希，你恢复记忆了？” 伊维希点头：“嗯。” 瓦尔克深吸了一口气：“我不信。” 伊维希：“……” 她直接伸手，手指所向，是瓦尔克难得会直接握在手中的剑。 瓦尔克脸色微变，侧身要躲，伊维希预料到他的反应，另一手提前在这方等着，瓦尔克一接近，伊维希便横指成刀，直接劈砍过去。瓦尔克差点被伊维希打到，抬脚去攻伊维希的下盘，同时反手要擒住伊维希的手。 后方跟过来的塞缪尔：“……” 塞缪尔看看奥狄斯：“他们为什么在打架？” 说好的担心来找人呢？ 就算看见人完好无损，庆祝方式也不能是直接和人打一顿啊！ 奥狄斯简单道：“他们一向这样。” “但这……” 塞缪尔出口的话突然停住了，琥珀色的眸子里亮起了一点期待的光，小心翼翼的，不敢大张旗鼓的，他用一种很难形容的表情看着奥狄斯，那种表情介于笑与哭之间，“她都想起来了，是吗？” 奥狄斯颔首：“是。” 塞缪尔垂首，同时抬起手，握成拳掩在唇边，背脊颤抖地笑起来。 奥狄斯看了他一眼，伸手，在他的肩膀上拍了一下：“不管是笑还是哭，希望你能表现得更坦诚一些，这样应该会让你觉得更放松。” “……噗，你这么说，我肯定是哭不出来了。” 塞缪尔放下手，抬起脑袋的动作稍微有些缓慢，彷佛有什么千斤重的东西压在他的脖子上，又或者说，是临近期盼的过于谨慎，当他终于完成这个动作，看向那方交手的两人时，奥狄斯发觉他的眼角有些红了。 “奥狄斯。”塞缪尔喊他的名字，“我这些年做的还好吗？” 不被人普遍接受的巫师们，他想办法为他们正名，纠正错误的修习方法，花了数个日夜研究出治愈的术法，建立起巫师们足以容身的巫师城，让国王都心甘情愿的容纳。 奥狄斯不假思索道：“很好。” 平心而论，塞缪尔已经做得太多了。 塞缪尔笑了一下，眼睛红红的：“你从不说谎，那我就安心了。既然如此，我在伊维希面前夸下的海口，好歹是做到了。” “她应该会满意的吧……真希望她能高兴。” 那方，瓦尔克终于欺到伊维希面前，分明前一刻还在说“伊维希！我相信是你回来了别打了！”，这会儿局势变化，瓦尔克又挑衅道：“我看你这力道还是不够啊，是不是刚恢复过来适应不了啊？” 回答他这句话的，是伊维希借着将剑拍回瓦尔克怀中的空隙、顺势擒住瓦尔克手腕的动作：“我看你才是疏于练习。” 瓦尔克不知被戳到了哪根神经，当即饱含愤懑地喊起来： “你应该喊我师父！伊维希你不尊师重道！你这是大逆不道！” 伊维希：“……批评起人来还一套一套的。” 还单押了。 真是个怼人鬼才。 奥狄斯望着这一幕，隐在夜色中的面容上浮现一抹笑：“她肯定会高兴的。” 第54章 第五十四章 圣殿内庭。 此刻屋内只有三人。 伊维希, 奥狄斯, 国王的代行者。 星辰骑士回归。 目前有两条路摆在眼前：一, 表明星辰骑士就是那位学院中的新秀伊维希；二, 星辰骑士现在才重现, 学院中那位长相相同的伊维希并非是星辰骑士。 说完这两点可行的路，代行者建议道：“可是说那位伊维希是消失了, 或者是被魔王杀死了。” 国王的代行者，见其如见国王。 顾名思义，是替国王出宫办一些性质相对复杂的事情。 他当下直接介绍了第二种的后顾之忧的解决办法，倾向性也表现得很明显了。 “那位伊维希也是我。” 伊维希不卑不亢地心平气和道，“何况魔王并没有杀死任何人，这不是偏袒, 是事实。” 执行者：“但这对您的声誉可能会有些不利。” 回归前的星辰骑士, 竟然与潜伏的魔王交往。 若是只有这样的猜想还算好的, 要是有心者认为星辰骑士被魔王迷惑，更甚者, 万一说星辰骑士是有意与魔王勾结, 那就不妙了。 伊维希抬眸望着他。 第116章 执行者显然经历了许多大风大浪，面对星辰骑士也没有移开目光。 奥狄斯原本背对着他们站在窗边，完全不插手他们的交谈，此时转过身来, 突然说了一句：“我也在现场。” 执行者脸色微微一变, 只这短短一句, 他却听得出来, 这是大法官在表态：从不说谎、永远公正的大法官，既然现场，就会如实陈述。 大法官的态度，大约是站在星辰骑士那一边的。 已经五十多年，星辰骑士离开得太久，但显然，星辰骑士留下的东西还在发挥作用。 执行者试图转圜：“如果让有心人借题发挥，对骑士大人的声誉和威望都会有影响的。” 这话是对着奥狄斯说的了。 意图用星辰骑士本人的在外声誉，让奥狄斯不要太早下决定。 伊维希并不买账，她温声说：“那是我自己做过的事，也是事实。” 简直是冥顽不灵！ 执行者沉了口气，还要再劝：“大人，这件事并不是单纯的信誉问题，这关乎……” 奥狄斯淡淡地插口道：“你现在说的，是陛下的意思？” 这话一问出来，执行者脸色都变了。 伊维希也看了奥狄斯一眼。 执行者本就是国王代行，自然是代表了国王的一部分意思，由于处理的事情大多棘手，却也经常能够留有余地——即是并非是国王亲自出面。 像这种心照不宣的事情，奥狄斯不但直接点了出来，并且还做出了极其失礼的行为：打断他人说话。 放在寻常人身上不大值得深究的行为，对于奥狄斯这样的标杆人物来说，是会被相应放大的。 “……不。” 执行者稳住那口气，露出笑容，主动递了台阶，“这是在下多事的一点考虑，自然不能代表陛下。如果大法官大人想要与陛下商量此事，在下回去之后，会向陛下如实禀告的。” 看上去是软和了，又带点不易察觉的锋芒：会在回去后向陛下如实禀告，这意思无异于告诉你，这些事我都要告诉陛下的。 “这样的事都知道是‘如实禀告’，那么道理应该不用我多说了。”奥狄斯对他微微颔首，算是一礼，“辛苦了，执行者阁下。” 反将一军了。 等把执行者送出了门，伊维希久久地注视着奥狄斯，直到奥狄斯禁不住地询问：“你在看什么？” 伊维希煞有介事地道：“看我们不染尘埃的大法官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伶牙俐齿了。” 奥狄斯一顿。 感觉到伊维希仍然在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奥狄斯的眉眼间染上了一点无奈的情绪：“塞缪尔提前嘱咐过我，必要时可以稍微强硬些。” 伊维希想想前段时间奥狄斯和瓦尔克对塞缪尔的态度，原来她就知道这几个人私底下稍微有点互相的……不能说是看不惯，而是一种相处久了却难以说是朋友，却也绝对不会成为敌人的微妙关系。 当下，伊维希打趣道：“噢？你居然顺从地听了塞缪尔的话，我还以为你会认为他又是不冷静地在偏袒我。” 塞缪尔偏袒她，是事实。 伊维希是知道的。 她现在主要是调侃奥狄斯，她看得出来，奥狄斯从那日后，莫名有种说不上来的情绪浮动。 奥狄斯很少这样。 “偏袒”一词，听在奥狄斯耳朵里，却是另一种意思。奥狄斯不禁想到那天莱安所说的话，说他的那点私心，以及如果不是为了那点私心，早就能让魔王沉睡万万年。 那句话，连带着所有能引起联想的衍生词，都让奥狄斯无可避免的心弦一动，也正是他心底被埋下的一个认知：确实是他做错了。 想到这里，奥狄斯别开视线，不带情绪地说：“他说的有道理，我就会听。” 伊维希无可无不可地“唔”了一声。 她觉得奥狄斯的心情又不好了。 果然，奥狄斯下一句便是：“你想去圣殿的书阁，有人会带你去的。” 伊维希一顿：“那你……” “我还有事。” 奥狄斯转身走了。 伊维希都没来得及喊他。 “……这是怎么了？” 不一会儿，就有圣殿的女官来带领伊维希去往书阁。伊维希是认识路的，但圣殿的书阁虽然和皇家学院的藏书楼性质差不多，却不能随意靠近，需要圣殿种人带领前往。 “这就是书阁了，大人请进。” 女官替她开了门，欠了欠身，礼节周到。 伊维希对她露出笑：“谢谢。” “大人客气。” 伊维希走进去。 她神性最高，可与奥狄斯媲美，因此能读懂神书。 第117章 伊维希要找的事情，只有可能在神书上有记载。她想知道当初的真相，即便已知的事实更偏向于，可能是莱安在骗她，但伊维希不相信，她仍旧不认为那种种的相处全是表演，她需要弄清楚。 圣殿书阁比藏书楼的书少，几纵列摆放在木制的纯色架子上，伊维希靠近时能够闻到一点清冷的自然气味。 她拿起一本书，书在她手中变为了一面镜子。 伊维希：“？” 镜中是她熟悉的自己的脸，相比前几个月，少了左脸下方的印记。 据说那是莱安的心脏。 伊维希不自觉地摸了摸原有印记的那块地方，说来奇怪，印记确实是消失了，但她却隐约能感觉到别的什么东西，比如说……她现在就能肯定，莱安还好好地，没出什么事。 这是无缘由的论断，伊维希说不出道理，只觉得是这样。 心里这样想，伊维希发觉手中这本书——说是镜子也可以，倒映出来的不再是她的脸，而是莱安的脸。 伊维希惊了一下，定睛看了数秒，发觉这应该不是什么远距离观测的道具，而仅仅只是再现人内心的印象。伊维希看到的，只是以往黑发黑眸的莱安。 她也记得，长发红瞳的莱安。 镜中人朝她笑，一如往常，张开淡色的嘴唇，无声地呼唤她的名字。 伊维希没防备，伸出手，碰了碰他的脸颊。 镜中的影像便即刻破碎了。 伊维希：“……” 哇哦，真惊吓。 她将镜子放回去，镜子便重新变回了书。 书阁中的书千奇百怪，有的还会自动捉迷藏，有的慢悠悠地飘忽在半空，在空气中来回晃荡。 看到这个景象，伊维希不禁感叹：“这才符合‘神书’的身份嘛……只有神知道的世界。” 不弄得稍微奇特一点，怎么彰显本身的特别。 伊维希翻阅了许多书，终于找到了一本有字的书，开篇是写神明与魔王的诞生，他们诞生在同一日，就像是光与影，分别代表着世界的两极。接下去的，是神明阿斯托亚的介绍与赞美诗，神明以光为力量，以信仰为滋养。 再往下翻，应该是关于魔王的记载，字迹却开始模糊了。 “……为什么？” 伊维希嘀咕了一句，手指在模糊的书面上摩挲了两下，随即，字迹逐渐地清晰起来，让伊维希都有点震惊了——这是什么擦擦乐一样的玩意儿吗？ 此时，远在天国之巅的神明正在聆听信徒的祷告，却看见放在手边的一册书，染上了一点魔气的痕迹，颜色稍微变黑了一点点。 “嗯？” 阿斯托亚停下动作，伸手将书拿起，他的一举一动都显得极为优雅从容，一头耀眼的金发随着弯下腰的动作垂落，无声地纠缠在他的衣袍间。 书在他手中，发出一阵浅浅的金光。 阿斯托亚凝望着这本书，透过这本书，他看见了书那端显现出来的人影，这张面孔让他有点熟悉，阿斯托亚凝望了瞬息，道：“伊维希？” …… 拿着书翻阅的伊维希陡然听到有人喊自己的名字，还是从书里传来的，经过前面数次“大开眼界”的心脏还算强韧，没有把书直接扔出去。 这恢弘动听的声音比奥狄斯的更上一层楼，伊维希很快确认：“阿斯托亚神。” “真高兴你还记得我的声音。” 阿斯托亚的声音有条不紊地传来，“伊维希，你在查阅神书，你想知道什么？” 虽然是神明，可阿斯托亚的态度和善，纵然那过于遥远的姿态会显出一点难以言喻的疏离，像是在王座间向下投入慈悲的眼神。 伊维希道：“我想知道……” 她话语一顿。 ——电光火石间，她不合时宜地想起来了，在被她取了“莱安”这个名字之前，被称作魔王的人，曾经告诉过她另一个名字。 萨厄。 第55章 第五十五章 伊维希没有立即回答, 阿斯托亚也不催促。 萨厄。 这名字听上去还挺配魔王的，拗口又隐含煞气。 伊维希缓了缓, 问：“请问阿斯托亚神, 当初在魔窟的大战，您知道到底是发生了什么吗？” 阿斯托亚手中的书此刻正稳稳地悬浮在半空, 他本人背脊挺直地正坐着, 耳边是信徒对他的不断祷告, 他半点不受影响地说：“魔王与神明同生, 某种意义上, 他与我同等，我无法窥探他的事, 他同样。” 这句话看上去只像是回答了伊维希的问题，但伊维希心中本就有其他的想法，当下敏捷地脱口道：“魔王, 当真是十分仇视人类吗？” 伊维希和莱安相处时间已久，知道他不喜欢和人接触, 但绝对没有到“仇视”的地步, 莱安纯粹是对所有人都抱有一种可有可无、“最好别接近我”的奇妙态度。 莱安看着身体弱, 可从最后那一战看来，就算是虚弱状态, 他想伤人还是绰绰有余，可他从没有那么做过。 阿斯托亚没有正面回答：“伊维希, 这要问你自己。” 人是复杂的。 第118章 即便是被人信仰着的神明, 拥有的也并非是绝对制衡, 纵然从力量上，神明或是魔王都能轻易地将人类消灭，生命的诞生于延续却不是以强硬手腕能一了百了的，没有解决的问题迟早会在多少年后以另一种形式归来，不断地消灭再重建，并不是好办法，阿斯托亚并不赞同这样。 人会有自己的意识，尤其当这种意识已经根深蒂固，即便用另一种根深蒂固的意识去抗衡，也很难说能得到一个好的结果。 阿斯托亚固然是神，但他每日听各种信徒祷告，对人也算有了一定的了解，他不会产生消极的情绪，也不会有偏颇，只确确实实，是需要衡量更好的办法。 加上身为当事人的萨厄都毫不在乎，阿斯托亚固然想扭转传说中的魔王形象，也只能看着事情一路发展到今天。 在伊维希出现之前，或许萨厄只会有两条路：一是容忍这群人类对他的冒犯，二是直接消灭这群人。 前者是埋下隐患，迟早会爆发；后者更是灾难的前兆。 平心而论，阿斯托亚不想和萨厄动手。 伊维希捧着书，没有说话。 她没发现自己和莱安有点像。 每当有事情为难，她便是直接不开口，连场面话都不会多说。 阿斯托亚等了一会儿，提醒道：“伊维希，你的身上有魔气。” 伊维希飞快地抬眸，惊诧之下没有注意，直接对上了书中人的眼睛。 ——神明容貌不可直视。 脑中紧跟着冒出了这句话，但伊维希已经看到了阿斯托亚的脸。 这一眼就让伊维希惊到了：书中倒映出来的阿斯托亚的长相，与奥狄斯大概有七八分相似！剩余那点不同大部分还是因为两人气质上的千差万别。 “唔。” 阿斯托亚凝望着她，“是萨厄把什么重要的东西交给你了吧，所以你的身上才会既有神性，又有魔气，能够看见我的样子。” 伊维希愣愣地望着他的脸：“我……我看见的可能不是您的样子。” 这张脸越看越像奥狄斯。 虽然头发颜色不一眼，但眼睛完全是一样的！ 她要错乱了！ 阿斯托亚望着她窘迫的样子，弯了弯眉眼，随和地笑起来： “你看见了奥狄斯，是么？” “……是，又不是。” “奥狄斯是我的一缕神魂。” 阿斯托亚道，“你没有看错。” 伊维希：“……” 我惊了。 阿斯托亚又道：“你是第一个知道这件事的人，这件事很让人难以接受吗？” 伊维希下意识地道：“莱安……不，萨厄他也没见过吗？” 问完就想：不对，莱安可能不在“人”这个行列中。 “光与影是交错的，他没有见过我的样子。”阿斯托亚不急不缓地解答着，像个好脾气的老师，“我当然也没有见过他的样子。” 伊维希有种……原本是打算来学一个很难的高数题，结果面对了一本高数题的感觉。 本就还在不断理清阶段的思绪突然又接收了许多信息，大脑核心处理器简直要爆炸了。 但她还是非常顽强地持续着思考：“因为我既有神性又有魔气，算是——提高了档次，所以能够窥见您的容貌，是这个意思吗？” 所谓的“魔气”，应当是莱安的心脏长久封印在她身上，残留的影响，和一般的魔气不同，至少连奥狄斯都没有发现，还能帮助她，窥探神书、看清阿斯托亚的容貌。 听见她小心翼翼的措辞，话语间满是纠结，阿斯托亚点点头，给予了她肯定的答复，称得上是安抚：“是的。” 伊维希有点不知今夕何夕：她好像发现了什么独一无二的大秘密…… 气氛安静。 两边都沉默着。 伊维希在整理思绪，这过程中，书那头的阿斯托亚神竟然也静静地陪伴，没有就此离去，等候着伊维希的下一步行动。 最终，伊维希知道她其余想要问的东西要么问不出结果，要么已经失去了意义，唯剩一条：“阿斯托亚神，请问，我为什么会被带到这个世界来。” “是许多人的愿望，祈求诞生一位品质优秀、实力强劲、足以打败魔王的勇者，这样的愿望，将合适的你挑选过来。” 伊维希想起阿斯托亚赐给她的星辰剑，她鼓足了勇气，问出心底感觉到违和的地方：“您曾经赐给了我星辰剑，请问，您是支持魔王沉睡的吗？” “那是为了给你的保护，当你来到这个世界，我就有义务保护你，即便那看起来微不足道。”阿斯托亚的声音像是洗刷人心灵的清泉，是无法简单用言语形容的好听，那本就是不应该存在于世的美好事物，“但我没想到，萨厄会变得不一样。” 除了魔王，阿斯托亚能够知晓这世间的所有事，包括隐藏了身份，与伊维希以恋人身份出现的莱安的事情，他只大概了解一点，就能知道萨厄的行为有多么不合常理，萨厄以往从不用如此迂回曲折、浪费时间的办法，一贯的表现应该是最简单直接的。 但阿斯托亚无法确定那是否是人类感情中的“爱”，这个字眼放在萨厄身上都显得格格不入。 伊维希听出来了： 一，人信仰神，但人会有自己的思想和愿望，尊重的神会给予引导，却不会强制压抑； 二，神明与魔王并非是敌对，他们只是相对的，阿斯托亚对萨厄的感觉不偏不倚； 第119章 三，她是被人期盼制服魔王的愿望召唤来的，但召唤的结果明显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谢谢您为我解答，阿斯托亚神。” 伊维希诚恳地道谢，“我会弄清楚这一切。” 阿斯托亚神笑了笑，亲和又和蔼。 ……没错，伊维希脑中浮现了和蔼这样的词语。 她觉得阿斯托亚就像是位慈祥持重的老大哥，这个形容说不定会被信徒们打死的。 离开之前，伊维希突然问：“请问，阿斯托亚神，奥狄斯他会一直留在这里吗？还是说，时候到了，他就会消失？” “他会留在那里，做完他该做的事情。” 伊维希：“……我明白了。” 这话跟没说没有区别啊神大哥！ 阿斯托亚不知是否看穿了她内心的想法，弯着眼笑了笑：“不过，这件事连同今天的谈话，就作为我和你的小秘密，请不要告诉任何人了。” 如果让人知道奥狄斯与神的关系，大概率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伊维希：“好的，我记住了。” 伊维希的一腔愁绪被吐槽欲冲散了不少，不用继续查阅神书，因为连阿斯托亚神都不知道当初大战发生的事，她现在需要做的，是将当年事件中有牵扯的人，尽可能地询问调查。 肯定是发生了什么，造成她和莱安认知不一的事情。 当伊维希将这个想法告知奥狄斯——她和奥狄斯一直都是很好的朋友，不仅是脾性相投，而且他们双方都能很大程度上理解对方、跟上对方的脚步。 伊维希以为奥狄斯仍旧能如以往，很快地理解她的意思，但奥狄斯短暂地沉默后，放下了握在手中的笔，神色颇为肃穆：“你的思维是从绝对相信莱安的基准点出发，你认识到这一点了吗？” 因为绝对相信莱安，所以甚至不去思考莱安可能只是在玩弄人心的欺骗，直接地得出了绝对是当初大战出了问题的结论。 伊维希愣了一下，并不回避：“是的，我完全相信他。” 奥狄斯：“为什么？因为你喜欢他？” 这句问话让伊维希诧异地看了奥狄斯一眼，而后才说：“不，是凭我之前对他的信任，他要是想杀我，根本不需要费任何心思。莱安不想杀我，没必要多此一举。” 奥狄斯沉默稍许，道：“如果他是想让你身败名裂、坠入深渊呢？” 这并非是奥狄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是思路的顺延。现在外界已经知道星辰骑士与伪装的魔王交往，纵然他们已经澄清，那时候的星辰骑士失去神性、力量不足，但这确确实实是有祸根的。 如果现在伊维希一意孤行，要去查当年的事，民众会在等待中产生意料之中的疑惑：星辰骑士不去对付魔王，在做什么呢？ 这对伊维希是不利的。 “他不会的。” 伊维希斩钉截铁地回答，双眸亮如繁星，“是我愿意相信他，所以我去承担一切。” 第56章 第五十六章 奥狄斯威威蹙着眉, 他对伊维希强硬不起来：“可这件事不光是关乎你自己，如果你声誉尽毁，民众的信念会跟着受到打击，会对魔族产生更大的恐惧。” 伊维希下意识想解释, 说莱安并非是要与人类为敌——她差不多理清楚了, 有阿斯托亚的那些话，更能佐证魔王对人类实际上是无甚所谓的, 并非是仇视，否则阿斯托亚神回答她那些话时的态度不会是那样。 但这次谈话她答应了保密，自然无法陈列理由地来说服奥狄斯。 伊维希：“莱安对人类没有敌意，事情会变成今天这样, 完全……” 说着, 她顿住了。 人和魔的冲突已久，不是魔王这个甩手掌柜, 自然还有别人的。 ——除了魔王，不就是恶魔？ 思绪豁然开朗，伊维希认真地看着奥狄斯，一本正经：“我觉得魔王和其他魔物不是一起的, 他们可能在内部分裂。” 奥狄斯：“……” 他沉默了, 伊维希越说越振奋了：“如果是这样说，那就说得通了，而且说不定当时大战他们还从中作梗, 制造误会了！” 奥狄斯：“……” 伊维希越说越顺：“如果魔王不管是, 下属又野心很大, 很想搞人类，是不是应该想篡位啊？所以正好看魔王喜欢我，就想制造我和他之间的误会，然后——让魔王通过憎恨我，从而憎恨所有人！” 奥狄斯：“……” 奥狄斯：“什、什么欺骗？” 冷静沉稳如奥狄斯，竟然有一天会说话磕绊。 伊维希简略道：“莱安以为我欺骗了他的感情，就在那次大战中，他觉得我是背叛。” “那次大战还发生了这样的事吗？” 奥狄斯沉默了一下，发问时的语气轻且慢，完美地表现了他现在复杂难言的情绪，“而且，他既然觉得你是背叛，却……” “却对我手下留情，仍然和我在一起了。” 伊维希接过奥狄斯的话头，补全了这句话，随即她脸颊有点发热，不仅往一旁走了一步，“我不是没有想过，莱安欺骗我的可能，但和他相处的就是我，我想这么相信。我能这样说，就是即便他真的要欺骗我，我也认了。” 她要做什么事，一旦决定无可更改，在行动之前便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并确定自己能够付出那样的代价，这样才能坦然地全心去做。 奥狄斯却怔了怔：“他这样的对你，你便这样的对他，是么。” 第120章 “嗯？” 伊维希反应了一下，才明白奥狄斯说的是什么：莱安认为自己被欺骗，却仍然不对她下手；她已经做好了打算，即便莱安欺骗她，也仍然要一意孤行。 “没有你想的那么虐恋情深。”伊维希干干地笑了一声，说出来的话却半点不含糊，“我只是想这么做。” “……” 但伊维希不知道，她如此纯粹向前的态度，比任何多余的辩解都显得更为直白——她一定要这么做。 奥狄斯又沉默了一会儿，这次他轻轻地叹了口气：“参与大战的人员我曾经做过记录编册，以免有朝一日寻找你的时候需要，现在还在我的书房里，应该会对你有些帮助。” 伊维希眼睛一亮：“谢谢你，奥狄斯！” 奥狄斯迈步走向书房，他的居所就在圣殿内，后面有一块地方归他一人所有。 他一边走，一边说：“我会帮你的。” 伊维希摆手：“你有这份名册已经是在帮我了，不能再做更多，这对你根本就……” 奥狄斯打断她：“我会帮你的。” 伊维希一噎。 虽然大多数时候，奥狄斯的话被人们信为教条，但奥狄斯一生到现在说的大部分话，都只是就事论事的事实陈述罢了。 他在单纯只是涉及的自身事情上、不需要任何事实陈述时，如果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说服，就会重复他的立场与观点。 等伊维希再想要劝他，奥狄斯已经整理好了论点——以事实为佐证：“如果你坚持不让我帮忙，那么你想去找谁帮你？瓦尔克，还是塞缪尔？除此之外的其他人能力不足，寻求帮助不仅得不到预想的效果，还会使知道这件事的人无故增多。既然你能找的只有这几个人，让我帮忙又有什么分别。” 三个领域的强者，出事起来影响差不多是相等的。 只是奥狄斯身为圣殿大法官，会更动摇人们的信仰。 “别说你不需要人帮忙。”奥狄斯侧首轻飘飘地看了伊维希一眼，“这不是一项轻松的工作。而且，伊维希，你什么时候变得傲慢，认为自己已经不需要朋友了？” 伊维希：“……你居然对我用激将法。” 最后一句话扣下来的帽子也太大了！ 奥狄斯漠然道：“这是事实。” 伊维希死鱼眼：“你变了，挚友。” 奥狄斯没再说话。 圣殿后，越过三重结界，是奥狄斯的住处，陈设简单，花木生长茂盛。 伊维希四处扫视着，在知道了奥狄斯就是阿斯托亚神的一缕神魂后，她才恍然意识到一个问题：都说圣殿不许住人，奥狄斯是千万年唯一的例外。 现在想想，可能不仅仅只是因为奥狄斯过于优秀吧。 ——比如说神明不习惯和别人一起睡，如果是自己就没关系什么的。 奥狄斯拿了一份小册子出来，伊维希翻开一页，奥狄斯的声音从她头顶上方传来：“参与过那场战斗的人，都是可信的人，你要从这里面找出可能的蛛丝马迹，比如说可能做出意外之举的动机。” 伊维希抬眸望了望他。 这一眼的情绪很难直接陈述。 很复杂。 奥狄斯看懂了，他嘴角略略牵动了一下，却不是在笑：“人都是会变化的。” 伊维希抿了下唇：“你别这么说。” “我并不是在消极。” 奥狄斯的睫毛映着他冰蓝色的眼眸，那双与阿斯托亚同样的眼睛，本应是同样，填满了万事公允的漠然情绪，奥狄斯的眼中却多了一点身为人的别样暖色，“只是，我也是这样。” 伊维希手指一停，她一心二用翻着册子，试图提前看一遍在自己脑中做出大概的模型，总比什么都记不清的好：“你也是？我觉得你永远不会变。” 奥狄斯没说话。 伊维希快速地翻着册子，却算看得仔细，片刻后，她指着一页，举起来给奥狄斯看：“除了瓦尔克的那支精锐军，沃克将军率领的军队人数是不是多了一倍？” 奥狄斯不假思索地说：“当时是为了掩护从左侧突破的瓦尔克，国王陛下不放心瓦尔克的安全，多增了一倍的人手。” 这理由乍听来，说得过去。 国王对瓦尔克颇为宠爱，数不清的珍宝赏赐，总是纵容着瓦尔克的一切行为。几十年前瓦尔克和伊维希一起入学皇家学院的时候，卡洛那时候心思还深得像是一潭不见底的泥沼，三言两语激得瓦尔克直接出手，按理来说，瓦尔克要受重罚，却因着皇帝陛下对瓦尔克的过于重视，终究没有如一般的规定那样惩罚，为此，卡洛很长一段时间，对瓦尔克充满了说不清的敌意，瓦尔克心高气傲，自然容忍不了，被夹在中间的伊维希惨遭波及，屡次被瓦尔克堵着找架打。 真是回忆起来都让人落泪的时光。 伊维希却想起当初莱安分析的那段话，她仔细思考了会儿，问：“奥狄斯，你觉得陛下是真的那么爱重瓦尔克吗？如果是，他从不在人前夸瓦尔克，一切大的场合都避免让瓦尔克的名字出现，就连当初大战，瓦尔克是作为学院的优秀毕业生出战，而不是以皇家的名义。” 在伊维希说出第一句话时，奥狄斯还有话可说，可他听到伊维希后续的佐证，显然这并不是心血来潮的一个提问，而是埋葬在伊维希心底有段时间的结果。 问出这个问题不是为了得到答案，而是为了否认某些事。 奥狄斯到嘴边的话便咽了下去，话锋一转，他面上的情绪仍旧冷淡：“陛下是人类的陛下，他为什么要背叛子民？” 伊维希张了张嘴，她又问：“我和莱安对战的时候，你具体是在做什么？” 奥狄斯：“我在和恶魔铭无对打。” 直接和这种顶级恶魔对上，奥狄斯一时难以腾出手。 “你说，你当时都看不清我们打斗的状况，圣殿帮忙出力，你不确定有没有起作用。”伊维希的手指不自觉地蹭了蹭下巴，“他们既然看不清楚，为什么要贸然出手？” 第121章 奥狄斯蹙了下眉。 伊维希咋舌：“可别说他们是打急了眼，想着不分三七二十一直接刚就完事了，混战中看不清却冒然出手，万一伤到自己怎么办？圣殿长老守护多年，怎么会犯这种错误？” “够了。” 奥狄斯的脸色已经彻底冷下去，比他平常时的习惯性冷脸更显冰雪交加，“伊维希，你是要将王宫和圣殿都怀疑个遍吗？” 一般人这时绝对是噤声，不敢说半个字。 连圣殿长老都不愿与奥狄斯直接对上。 伊维希却毫不退缩：“我在说我觉得不合理的地方，我认为这就是说不通的，如果他们没有合理的解释，那么就是他们做错了事！” 第57章 第五十七章 气氛可以说是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做错事”这个形容远不如表面上看去那么简单，延伸出来会有太多的意思, 不仅是动机不纯, 如果国王和圣殿都在那场战斗中做出了无可想象的“错事”，这会是关系整个帝国的大换血。 奥狄斯望着伊维希的绿色眼眸, 从里面看到了近乎决绝的孤注一掷。 “……你真是。” 奥狄斯短促地叹了一声，这句原本应该是责备的话, 被他说得只像是简单的叹息。 “我会去做的。” 伊维希坚定地说着，同时转身, “我一个人去。” 奥狄斯立即抓住她的手臂，阻止了她的动作：“伊维希, 别冲动。我说了, 我会帮你的。” 他妥协了。 在这么短的时间内。 - 要查自然是分头行动, 奥狄斯主管圣殿, 圣殿长老的动向交给他，伊维希则需要看清国王的意图——正好，国王召她入宫。 不同于以往在圣殿的简单召唤，这次的召见直接下了诏令，由执行者宣读, 骑士团迎接，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做出对伊维希身份的承认行为。 瓦尔克站在人群前列, 等执行者宣读完诏令, 他直接走到伊维希面前：“马车还是马？” “我看你没有带车夫。” 伊维希视线扫了一圈, 补充道, “也没有马车。” 瓦尔克便笑了一声：“你不适合马车，和我一起骑马最好。” 骄纵的小王子。 长大了就是收敛骄纵、却依旧我行我素的骑士长。 伊维希摇了摇头，走向为她准备的那匹白马。 毛色鲜亮顺滑，双目神采奕奕，一看就是精心养出来的上等马。 瓦尔克跟在她身后：“你做什么摇头？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 “没有。” 伊维希翻身上马，动作利落。 瓦尔克不高兴地冷哼一声，不满意伊维希的态度，三两步追上去，跟着也上了马。 伊维希安静地坐在马上，手持着缰绳，目光不偏不倚地平视前方，姿态肃整且沉稳。 英姿飒爽，气势如山。 瓦尔克看着这一幕，眉眼不自觉地柔和了点，还带了些许他自己都没有发现的骄傲之意：“伊维希，你该佩把剑。” 配了剑，就能让她尽数收敛的威慑稍微透出一星半点。 那就足够了，是恰到好处。 伊维希弯唇笑了笑：“王宫不许外人佩剑进入，我佩不佩剑都一样。” “星辰骑士可以佩剑入宫，你的记忆是不是还没有恢复好？” 瓦尔克抬起左手，在空中停顿了半秒，整列队伍开始行进，每个人往前的速度颇有讲究，是同等距离和速度，闭目侧听，连马蹄声都差不多是统一的。 “但我现在已经没有拿星辰剑了。”伊维希简单地说了这一句，没有当街说太多，她转了话锋，“你和塞缪尔去查巫师城的魔物源，查出来什么了吗？” “从城外的月湖一路找到巫师城的城中，最后又回到了月湖，塞缪尔说往下不会再有结果，但他也没办法找到正确的方向，相当于线索线断了。”瓦尔克语气悠然地说着，看上去彷佛是不在乎这件事，他却悠悠地叹了口气，“这事儿可太反常了。” 伊维希：“最反常不是这点。” 瓦尔克瞥她一眼：“你想说什么？” “星辰剑到底是怎么从神池中被运往巫师城的。”伊维希说，“这个问题在上层间讳莫如深，大多人认为是与塞缪尔有关，却又因为塞缪尔素来的作风亲和而隐忍不发，这会出事的。” 瓦尔克不答反问：“你觉得会是谁？” “至少不是塞缪尔。” “很多人也这么认为。” 瓦尔克语调不变，声音控制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音量，“这件事成为上层间的机密自然有它的道理，比如说，神池边发现了巫术施予的痕迹，最高级的防御结界，有未完成的空间法阵雏形，这些通过窥隐镜看出，目前为止所知的巫师中，只有塞缪尔能做到这种地步。” 第122章 “……” 伊维希猝然侧首看向瓦尔克。 “如果不是事情的指向太直接地指向塞缪尔，你认为为什么前段时间会直接对塞缪尔进行惩罚？”说起这个，瓦尔克似乎有些头疼，腾出一只手来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也正是因为太直接，不免让人想到更深的阴谋诡计，因此压下了这件事迟迟没有公开审判，正好碰到了进化的魔物出现在学院中的事，巫师的术法确实是更偏向魔族的施术手段，这两点连在一起算是能够说通，解了塞缪尔的燃眉之急。你稍微回忆一下，这段时间应该很少能见到塞缪尔，一是他确实处在被监视中，这是他本人也同意了的；二是，他需要自证清白，查出这件事。” 伊维希紧紧地抿着唇：事情远比她想象得更复杂。 瓦尔克说完，停了好一会儿，他问：“你是不是对圣殿有所不满？” 刚才那话，伊维希绝对不可能是在针对塞缪尔，那么就是在内情公布之前，最容易想到的另一种可能：圣殿中有内鬼。 一般人对圣殿有久远的崇敬与信仰，即便这个思路很顺理成章，大多数人一开始就会否定这种可能。 “有些事我无法理解，在清楚之前我保持怀疑态度。” “真敢说啊你。” 要不是在马上，瓦尔克简直要直接伸出手来敲伊维希的脑袋——百分百的可能会被伊维希躲过去，“放在平时，你会被我以‘藐视圣殿’的名义抓起来。” 伊维希不咸不淡地回击：“然后你会以‘泄露机密’的名义被奥狄斯审判。” 瓦尔克：“……” 他做出恼怒的样子：“我是因为信任你才告诉你，你却将这点当作攻击我的武器。” 伊维希默默地用眼睛传达自己诚恳的情绪：“我是因为信任你才告诉你，你却将这点当作攻击我的武器。” 瓦尔克：“……” 冤冤相报何时了。 两败俱伤不值当。 国王在后花园接见了伊维希，外在阵仗做得足够，内在主要还是走亲和路线。 见面后行了礼，国王将星辰剑交给了伊维希。 “……陛下？” 伊维希没有立即去接，但星辰剑本身很重，国王当初也是法师出身，根本不能长时间地持着星辰剑，伊维希不得己，在国王手腕晃动时帮忙接住了，随即脸上浮现些许踌躇的神色，“这把剑或许——” “它是你的剑。”国王的语气中隐含叹息，“如果你要为与魔王交往的事觉得受之有愧，伊维希，你不必有这样的负担，我相信你不会做出那样的事。” 哪样的事？ 伊维希承认，一旦对某件事有了戒心，她看待的眼光不会像之前那样全无阴影，确实是会更多思考。 “但是，魔王的心思确实让人猜不透。” 这附近多余的人都被屏退，身为国王，竟然让一个顶级剑士持剑站在自己的危险距离内，这是变相地在表明信任，国王温声细语地说着，完全不像是个上位者，而像是位亲切的长者，“为什么特意接近你，又与你交往？” 伊维希感觉到星辰剑在她手中渐起的共鸣，她抬了抬眸：“我也不清楚。” 她确实不清楚。 “或许，魔王正是想看这样的局面。”国王眉眼温和，这样像极了那位沃伦王子，他们的眉宇间都少了点瓦尔克独有的骄横肆意的洒脱之意，“比起直接地杀死一个人，更想用让她被所保护的人猜疑、背叛的方式，来摧毁这个人。” 伊维希：“……这还真是挺恶毒的。” 但国王显然不只是想听到伊维希的一笔带过，他好整以暇地等候伊维希发表见解。 “这点，稍微有个问题。” 伊维希说，“魔王素来不喜与人相处，多少年没有过出现的踪迹，现在仅仅是为了让我遭受这样的事情，不惜亲自出手、迂回曲折地设计这一系列事情，我觉得……有点没格调。” 国王露出恰到好处的不解表情：“格调？” “这个就好比……”伊维希想了想，视线最终落在国王身上，道了声“失礼了，陛下”，然后才说，“好比国王陛下您明明已经拥有了最高的权力，却要在微不足道、没有道理的事情上执着地进行复杂的排兵布阵，不仅多此一举，还显得有失身份。” 话音落下。 国王的脸色跟着变了。 第58章 第五十八章 伊维希出宫, 国王赐了八驾的马车送她。 这阵仗太大, 伊维希于心不安。 国王便让瓦尔克送伊维希出宫，瓦尔克没什么异议, 轻松就答应下来, 倒是伊维希，面上隐隐有忧色。 瓦尔克有意打趣她：“我纡尊降贵送你出宫，你不感恩戴德就算了，还摆出这么一张脸，难不成是嫌我不够格？” “我是觉得你太尊贵。” 面对瓦尔克, 伊维希说话更直接，“你来送我，显得我好像比你还尊贵，这叫捧杀。” “什么‘杀’？”瓦尔克表情奇怪，“你怎么回事？怀疑这个怀疑那个, 那你要相信谁？” 通常情况下，瓦尔克是脾气最爆的那个。而且他不笨，一点话头就能顺藤摸瓜往里猜出深意，但大多时候他只是个骑士长，并不多掺和事情，只因为现在在他面前说话的是伊维希, 他也毫无防备，说得直接。 伊维希蹙眉：“这是事实, 怎么能由你来送我？你好歹是个王子, 这根本不合规矩。” 她显然是很久没有这样说过话, 瓦尔克和她对着呛声，她也不虚：“我之前受封星辰骑士都没有这个待遇，现在佐证了魔王并没有被我打败，这就算说是事后的荣耀也说不通。” 为什么突然回来反倒有这么大张旗鼓的尊崇了。 她要是真的做成了他们期待的事，这算是事后追加的赏赐，但她根本没有做到，顶多只能说是和魔王两败俱伤。 第123章 瓦尔克却猝然别开脸：“好了，我早就不是王子了，顶多是个王室中人。” 伊维希顿了一下。 瓦尔克的身世并不复杂，简单来说，当今陛下和他算是远方的表亲同辈。瓦尔克是上任国王的晚年独子，幼时万千宠爱，是不作他想的唯一继承人。瓦尔克十几岁那年，魔族大举入侵，上任国王遭受暗算重伤，王后与小王子瓦尔克不知所踪，帝国上下一片动荡，国王伤重不治，可谓是外忧内患，急需定下继承人。 上任国王登上王位，是在自己的一队兄弟中厮杀出来的，因此，到了他自己，他非常注重这点，只留了瓦尔克这么一个继承人，还是晚年才生出来，没想到会遇到这种情况。从王室宗谱中挑来选去，最终发现最近的，还是隔了两层关系的现任国王，这就已经是最亲近的王室血脉了。 老国王无奈之下传位现国王，对于临危受命的现国王，倒是没有太过的限制，更是为了帝国的安定，直接切断了瓦尔克回归继承的可能——直接将瓦尔克挂名到了另一个王室远亲的名下，避免未来可能会引起的局势动荡。 不得不说，从帝国大局的层面来看，老国王的决策是正确的，是位好国王。偏偏瓦尔克在现任国王登位后，真的和王后一同回来了，王后不满这样的决定，多次试图挽回，身为小王子的瓦尔克看上去飞扬跋扈，却很注重大局，劝解王后，王后却更觉得被背叛，郁郁而终。 因此，瓦尔克心中一直有根刺，认为母亲的郁郁而终有他的一份。同时，瓦尔克也十分讨厌魔族。 伊维希道：“抱歉，是我失言。” “你没有说错，是我还在耿耿于怀。”瓦尔克说着，回首望了眼巍峨华丽的宫殿，声音低得几乎听不清，“这里和我没什么关系。” 他之所以还能说自己是王室中人，只是承认他是父王和母后的血脉。 但这座宫殿早就和他没有关系了。 伊维希探过身子，没有说话，手掌在他的肩膀靠后处拍了拍。 瓦尔克随意地摆摆手：“好了，别矫情。” 伊维希这次不拆穿他的甩锅说法。 - 伊维希现在的住处，是原来作为星辰骑士时，她自己挣来的一处居所。 她没打算在家门前停下，而是让瓦尔克将她顺道送去圣殿。 伊维希从马车上跳下，瓦尔克支着下颌，坐在车边看着她的一举一动，伊维希注意到他的目光，突然道：“瓦尔克，你真的——” “你再提我就生气了。” 瓦尔克气鼓鼓地策马转向，拒绝和伊维希交谈。 太别扭了。 此刻已经是黄昏。 伊维希一脚准备迈入圣殿，又停住了动作。 她心里产生了一种很难言的预判，直觉某个人已经出现在她身边了。 伊维希想了想，继续前进的动作，心底的感觉愈发强烈，不容忽视，促使她收回了脚步，转身四处张望，微风阵阵，树影飒飒。伊维希抿了下唇，朝右边走去，七拐八拐，顺着走到了一个死胡同。 还是没见到人。 “……” 伊维希撇了下嘴，心情不太好。 一转身，长发红瞳的人已经站在她眼前。 没太大变化，但感觉稍微长高了点，黑色的长发在身后微扬，黄昏朦胧时刻，像是从画卷中走出来的美艳妖精。 伊维希默不作声地往后退了一步，问：“你什么时候来的？” 萨厄瞥见她的动作，心情不快，蹙着眉不回答。 一连几日消失不见的人终于出现，伊维希来不及问他这几天的状况，心中的担忧就全被萨厄这副不高兴的样子掐死在了摇篮里。 在心中数了三秒，伊维希还没等来回答，便迈步往旁边一侧，打算直接走过去。 见她真的要走，萨厄蹙着眉心，恢复后愈发精致的容貌过盛，总给人一种不可逼视的高不可攀感：“我什么时候来的，你应该能够感觉到。” 伊维希望他一眼，脚步是停下了，但这次，她不说话了。 两人对着僵持。 场面似曾相识。 萨厄等了好一会儿，忍无可忍：“你没什么话要对我说？” “你没什么话要对我说？” 伊维希直接反问，语气中少见地带了生气的意味，“你消失的这几天在做什么？你的伤好了？如果好了为什么不来见我？你现在是怎么想的？你怎么看待我？你觉得我们是什么关系？” 一连串的问题正面砸过来，萨厄猝不及防，得亏他脑子好，接连眨眼数下，他还是跟上了伊维希的旋风节奏：“在养伤。好了。最快速度来见你了。我没怎么想。我在看你。我们是恋人。” “……噢。” 伊维希听了，脸上没有多少喜色，只是说，“既然你出现了，我们好好对一下当初的事情吧，我记忆恢复了，但我不记得我背叛过你，而且我也不记得我们有谈过恋爱。” “？？” 萨厄脸色一下就黑了，“你明明接受了我的礼物，那是我的血液和头发融成的手链，你答应过我带我出去，我们一起生活。” 伊维希：“等等——那是个手链？我以为是个剑穗，挂在星辰剑上了，而且我答应带你走不是因为你那时候装穷，我以为你是个被抓去魔界的孤儿。” 谁知道你是个魔王啊！ 当初头发还没这么长，清清秀秀的又柔弱可怜。 “什、什么？” 第124章 萨厄大受打击，他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不敢置信地问，“你那时候还替我挽发，将你的红绳送给我。我亲你的脸，你也并不厌恶，但你——” 伊维希：“……” 她好像突然也明白了什么：“你觉得那是谈恋爱啊？” 看上去懵懵懂懂一个没有接触过外界的少年，因为赠送了东西而满怀欣喜、小心翼翼地吻了一下她的脸颊。 ↑站在伊维希的视角，怎么也不会对这样的人厌恶啊。 萨厄看上去好像自闭了。 画中走出来的人已经被打击得犹如随风飘扬的真·画中人了。 伊维希试图安慰他——不，说是安慰也不对，总之就是，她觉得萨厄堂堂一个魔王，现在一副世界崩塌的样子实在是太破三观了。 “但是……” 萨厄虚无缥缈的声音以随时都可能散在空气中的低音，有气无力地响起了，“我给你写过一封信，正式确认我们的关系，你给我回信了的，你说，你爱我。” 在说到“爱”这个字眼的时候，萨厄几乎是含混带过。 是信。 太久不接触外界，在萨厄心里，这是最为郑重的表达方式，他的理解还停留在几百年前。 伊维希：“啊？” 她非常茫然：“我收到的不是你的战书吗？说什么杀了我挂在魔窟以儆效尤什么的……” 萨厄惊悚地看着她：“那你还敢和这种人交往？” 伊维希：“……” 不是，你把你自己吐槽进去了。 “我是先跟你相处的，而且我最近在调查一些东西……”伊维希一时说不清，总结性地说，“我相信你不是那样的，我觉得这中间有蹊跷。” 比如那封堪称关键的信。 萨厄手指一攥，手边的墙边上霎时浮现出了大片裂纹。 伊维希：“……” 她想了想，还是说：“即使你认为我背叛你，你却还是和我……嗯，我觉得，这点上，我应该没有辜负你。” 是表态。 委婉地传达：我知道你不会伤害我。 萨厄停了停，声音低低的，有点委屈地问：“那你刚才见到我，为什么向后退。” “啊？” 伊维希完全没想到他会纠结这个，愣愣地道，“你太好看了，我得往后退一步，不然怕我忍不住亲你。” 萨厄明显被她的话哽住了。 伊维希感觉最近她的每次行动都信息量巨大，站在原地整理了一会儿思绪，她又有了新的思路：譬如星辰剑那么容易被“污染”，说不定和那个被她挂上去的手链有关。既然如此，塞缪尔那边的嫌疑可以轻点，相对的，知道这点的人绝对会是这次事情的关键，那么—— 眼前的人影突然靠近，这次伊维希钉住了脚步，没躲，脸颊便被某个柔软微凉的东西轻轻地碰了一下。 “……唔。” 伊维希眨了眨眼，看向了分明是偷袭方却红了脸的萨厄，有种看到了小可怜莱安的感觉——这张脸就算变得再好看，委屈起来都如出一辙。 萨厄憋了一会儿，不大高兴地低声问：“你怎么还不亲我？” ——不然怕我忍不住亲你。 ——你怎么还不亲我？ 第59章 第五十九章 伊维希当时就：“……” 变回魔王之后, 除了更加好看，萨厄肉眼可见地更加主动了。 而且还是那种, 自带正宫气场的主动。 刚开始大概以为她有些抗拒, 还能维持住高冷的人设，后面这句话可就完完全全的是另一种感觉了。 但是, 他都这么说了—— 伊维希踮起脚, 在他的嘴角吻了一下。 萨厄很高，她亲不到脸颊, 踮起脚也只能亲到嘴角。 “这样可以吗？” 伊维希还颇为礼貌地事后询问感想。 萨厄故作镇定地点了下头，如果不是脸上的表情过于僵化，简直就是冷静严肃的最佳范本，“嗯。” 暂时算是处理好了感情的事，伊维希很有大局观地继续处理正事：“你觉得, 你们魔族里面有没有那种既位高权重又可能叛变的人？” “有。” 萨厄回答得极为干脆果决, 以至于伊维希忍不住双眸发光地询问：“你已经捉到他了吗？” 第125章 “……没有。” 萨厄当然接受到她的情绪高涨, 为此, 他难得的多加解释，“我懒得管, 真的敢杀到我面前我会直接解决。” 省时省力，还不花心思。 堪称完美。 伊维希：“……” 她顿了一下, 试图说服萨厄帮帮忙：“虽然让你出手不太好，但我们现在也算是合理的恋人关系了, 我觉得作为男友, 你可以适当地帮我去抓一下你们魔族的内奸, 你认为呢？” “可以。” 萨厄没有犹豫就答应了，说话时眼底冷光陡现，“他只是想篡位就算了，居然试图挑拨我们。” 这次就算伊维希不说，他也会去做。 事情性质毕竟不一样了。 伊维希：“……” 等等，这两件事情似乎不是一个等级的。 什么叫“想篡位”就算了，你这个魔王非常的消极怠工啊！ 伊维希还是点头附和：“是的，没有他瞎掺和，我们不会纠结这么久，不会有后面这么多事情。” 虽然过程中主要是萨厄一个人在天人交战。 这么说起来，萨厄好惨一魔王。 萨厄眉梢微动：“其实也不算是全部的坏处。” 严格算起来，伊维希当初是没有喜欢他的，直接杀过来的打击固然大，好歹他们还有后面许多的事情，走到了当下这一步。如果没有那个从中作梗的“误会”，或许他们就会错失。 ——萨厄并没有忘记自己五十多年来的痛楚、怨恨与挣扎，可那些情绪在他决定拥抱伊维希时，就被他刻意地埋葬，现在想起来，更像是过往云烟，充斥不真实感。 伊维希幽幽地看着他：“……难不成你还想感谢他让你痛苦误会了这么久？稍有不慎万一我们真成死对头了，这个剧情走向就会非常美妙了。” 虽然这段话中有萨厄没有听过的部分词汇，但这并不妨碍萨厄准确地接受到来自伊维希的深深怨念。跟着这种思路往下想，萨厄越想越生气，伊维希眼睁睁看着那面浮起大片裂纹的墙壁眨眼间变成碎石，内心一阵“……”。 ——她之前到底是把一个什么样的人当成弱柳扶风的小可爱了？ 萨厄浑身上下都透露出“我现在特别生气急需揍人”的气息，伊维希想安抚他，介于两人之间悲催的身高差，伊维希伸手，握住了萨厄的手指，还晃了晃：“你把魔族那边的内鬼查出来，顺便问问内情，能问出来就最好了，我在这边也要查一下内鬼的。” 萨厄扫了眼两人交握的手，又看了眼伊维希漂亮的眼睛，很快就移开视线：“你别动，我来查这些。你主动去查，会容易被人误解，不明所以的群众只要受到引导，就会真的认为是你在和魔族勾结，对你很不利。” 伊维希很耿直地答：“我现在好像确实是在和你‘勾结’？” 萨厄：“……” 他觉得自己应该生气，却忍不住要翘起嘴角：“这些不重要，都交给我来查。” “可是你的声望也不怎么好。” 伊维希只好将话说得更直白一些，“如果你去查，可能有什么摄魂术之类的可以很快得到真相，但人们对你的厌恶与恐惧会更深的。” 萨厄肯定是不怕人的，但场面绝对会更加混乱，就是不想看到这样的场面，伊维希才行事谨慎。有些事情有因必有果，不是一了百了完事就是好方法的。 萨厄：“……” 他脸色急转直下，冷冰冰的脸上全是厌烦：“人好烦，活该被骗。” 伊维希没好意思提醒他，确实是他自己之前不在乎名声，搞得现在所有人都觉得杀了魔王就能一了百了。凭他的脑子，但凡稍微用点手段扭转民众的印象，或者说束缚魔族的下属，事情应该都不会是今天这样。 唔……不过也说不准。 萨厄那种纯粹嫌烦、对什么事情都无所谓的态度，很难说是绝对的哪一方，更像是两边都可有可无的中立派，这种类型最难搞，黑白皆可就是绝对的漠然。 想到这里，伊维希紧急采取措施，踮脚又亲了萨厄一下，还是碰在嘴角：“我也是人，你在嫌弃谁啊？” 萨厄很长地沉默了一段，果然地打了自己的脸： “…………你小心调查，感觉不对就喊我。” 伊维希笑着弯眼，顺着他的话往下说：“那我怎么找你？” “你在心底有意识地强烈呼唤我，我就能感觉到。”萨厄看着她的脸色，确认她没有反感，补充说明，“我的心脏在你身上停留的时间有点久，会有这种感应。” 说起这个，伊维希恍然想到：“对了，我们当时最后不是在打架吗？为什么你的心脏会在我身上？” 萨厄：“……” 他自闭了。 伊维希见状，措辞斟酌：“我猜你是为了把我留下来？” “你猜得真准。” 萨厄面瘫脸，显然提起不好的回忆让他整个人都不好了，“你和我打到一半就要跑了，我当然要把你拦下来。” 伊维希：……我好像明白你说的这个“跑”就是可以送我回家的力量了。 这段时间伊维希思考了许多，比如当初大战的结果，从萨厄之前对她的臣服态度来看，实际上民众的愿望被理解出了偏差，或者说不一定是她理解的那样——不必要是打败，只要是能降伏魔王，哪个意义上的都可以。 她打到一半要跑，其实就是任务完成了可以脱离这个世界，奈何魔王就在身边，直接把她拉住了。 ……算起来他们之间真是一笔纠缠不清，随时都能发展成虐文走向的糊涂账。 第126章 萨厄给出的说法很好的佐证了这点： “当时我没想和你打，你看上去也没想对我直接下杀手，打到一半你被莫名的力量拉扯要离开，我当然要抓住你了。” 这个“当然”…… 萨厄冷着脸：“一开始我以为是阿斯托亚那家伙在搞鬼，但那种力量我都很陌生，为了确保你不被带走，我只好把心脏封印在你身上。” 他的心脏真不是一点值钱，用处多得不行，唯一的坏处就是对他不利，相当于直接把软肋送到对面任人宰割。 伊维希听完，用一种尤为敬佩的眼神看着他：“你那时候都认为我要背叛你了，你还敢把心脏封印在我身上？” 配合之前萨厄反问她“那你还敢和这种人交往”，在某一时刻，伊维希和萨厄的思维相当同调：这人要是和别人谈恋爱，一定会被欺负得渣都不剩。 两位两界最强者，当下选择性忽略了对方的战力，认为对方实在是个感情小可怜，太容易被骗了。 ——要是没有我，他/她可怎么办啊！ 被这么直白地问出来，萨厄有点不自在：“我只是觉得不能让你轻易跑了，想把你留下来慢慢……折磨。” “噢。” 伊维希稍微回想了一下，“你好像没折磨过我？” 除了闹闹别扭，就是给她做事件解析，大多时候沉默寡言，替她赶走身边纠缠太久的异性。而且最大的盲点：既然最后关头都有时间封□□脏在她身上、将她留下来，实际上萨厄完全可以在那段时间内直接杀了她——他拼尽全力的实力足以调转两界，就算伊维希技能点满，强杀还是有希望的。 结果，萨厄却选择把她留下来，还亲手送了她一个大弱点。 这瞬间，伊维希看向萨厄的眼神更加复杂了：你这样不行啊，你真的会被坑到渣都不剩的。 萨厄：“……” 又自闭了。 纠葛大概全部理清，两人间的事情随便挑出来，放在寻常人身上都要纠结好一会儿：一方以为另一方背叛，结果另一方一开始根本没觉得是在恋爱；另一方勤勤恳恳要回家了，结果最后关头直接被对面拉着留下来，说起来也是功亏一篑。 没打起来，真是个奇迹。 两人头脑中的想法不期而然地再次同调。 萨厄看着思索中的伊维希，眸色逐渐深邃：“如果我没有猜错，你能被那种力量带离的关键，应该在我身上？” 伊维希抬眸看他：真敏锐。 她没否认，到这种时候了也没想着隐瞒。 “我几次说起，你的表情并不意外，看来你对这种力量有自己的判断，或许你们之间还有什么交易。”萨厄与伊维希不同，伊维希采取的方式总是直接询问，萨厄有时候会跟着她直白问出心底的疑惑，但更多时候，他习惯性地要借助自己的观察和思考得出结论，这并非是不相信伊维希，而是长久的惯性，“你是主动想要离开的吗？” 伊维希严谨地道：“当时是。” 她以为萨厄是在复盘当初的细节。 “那现在呢？” 萨厄紧随其后地继续发问，“你还是想离开我？” 第60章 第六十章 萨厄好歹是个聪明脑力流, 虽然大多时候在伊维希面前像是个好哄的恋爱脑，但他当真思考起来，总是一阵见血。 如果用打游戏来比喻, 萨厄这人有点蛇皮走位，他的脑回路总是能在人以为这个事件结束、翻到下一篇章的时候，猝不及防地拉出一个贯穿全局的问题, 好比越级打最终boss，直接跳过了中途必须解决的小怪。 “？？” 伊维希确实怔住了好几秒，她以为他们现在的重点问题是内鬼。 对比来说，伊维希的喜欢和萨厄的喜欢是不对等的。 伊维希的喜欢显得更像是单纯地对一个人有好感、可以交往，这个和这一系列的事情以及伊维希本身世界的认知有关：喜欢就交往试试，如果磨合不了或者没办法走到最后一步，面对不可抗力，尽量好聚好散。 萨厄不一样，伊维希有时候能感觉到他的喜欢非常的……执着，就象是什么都不在乎, 只抓住了这一点, 只要确保了这点“爱意”, 萨厄就会风平浪静、无事发生。 算起来，伊维希在这里已经很久了。 现在回去不知道原来世界是个什么情况，对原世界，伊维希与其说是留恋, 不如说是“因为该回去了所以就回去了”这样的单纯想法。 伊维希直觉自己现在还是不要说真话得好, 但不说真话她本人又会很纠结：“我没有想离开你, 但是我不属于这里，我没办法保证我真的可以一直待在这里。” 萨厄强留她一次就这么大的后遗症，伊维希觉得就算是魔王，在这种莫名其妙又像愿力、又像是什么空间撕裂一样的东西面前，还是需要斟酌的。 这事不好说，没人能确保她可以留下来。 “噢。” 听到回答，萨厄的反应十分平静，他的态度堪称云淡风轻，“你现在是打算去做什么？” 云淡风轻之后，就火速漂移，又换了个话题。 伊维希于是不可避免地又怔了几秒，答：“找奥狄斯，和他商量事情。” ……这转移话题的风格也太不走寻常路了。 萨厄蹙了蹙眉，内心天人交战了五秒钟，问：“你的住处在什么地方？” 伊维希……伊维希已经彻底跟不上他的节奏了，凭着本能告诉了他地址，萨厄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他走过来，弯腰抱住伊维希。 伊维希是一米六五的身高，奈何萨厄有一米九六，两人抱起来的时候，如果萨厄不把伊维希抱离地面，就要稍大幅度地弯下腰来——远远望去，像是尽力将伊维希完整地笼罩在可触范围内。 第127章 “我会解决这件事。” 萨厄抱着她，温声细语，清缓的音调落在耳畔，引起一阵微热的痒意，“今晚我们可以一起睡吗？” 伊维希已经被萨厄弯道漂移的思维跳跃击到麻木了：“可以，你记得隐蔽一点，可以走窗。” 为什么在这么温情脉脉的时候要问“今晚可以一起睡吗”这样破坏气氛的问题？ 萨厄在她颈窝处蹭了两下，低低地应：“嗯。” 还是好乖。 伊维希“原谅”他的话题漂移，抬手在他的后背处顺了顺：“路上小心，不要受伤了。” 萨厄乖乖地咬了下她的耳垂，乖乖地道：“好。” 伊维希：“……” 我看错你了。 圣殿。 奥狄斯正在书阁内翻阅，修长的身影伫立在书架间，由于垂首专注查阅的动作，银色的长发随之垂落在身前，遮蔽住了部分投过来的光线，让他本人的面貌隐在阴影中，看不清。 伊维希被带到书阁，看到这幕，不由得想起阿斯托亚神，有种割裂的恍惚感。 “伊维希。” 奥狄斯微微侧首看过来，显然是在这之前就感受到了伊维希的存在，“有什么事吗？” “今天陛下召我进宫，把星辰剑给我了。”伊维希走过去，发觉奥狄斯手上捧的那本书，从书页中冒出一小截，像面条一样软乎乎的，正缠绕在奥狄斯的手中，“但我很没良心地试探他，感觉他脸色不太对。” 奥狄斯翻书的动作停了停：“然后呢？” 伊维希公事公办、语速很快地说： “然后他让瓦尔克用八驾马车把我送出宫，我觉得这是一种捧杀——就是高高抛起再把人击败的意思。” 奥狄斯：“……” 他大概听完了事情经过，却是说：“现任陛下的继位没有问题，上一任大法官在陛下即位前为他进行圣光祝福，阿斯托亚神承认了他的身份。” 这个世界观就是神明能够看到世间万物、听众生心声。 既然神明给予了承认，说明这位国王确实是名正言顺，没有什么阴暗的篡位手段。 “这样啊。” 伊维希点点头，不忘初心，“但我觉得他可能在皇位上久了，产生了一定的变化。” 奥狄斯这次没和她争：“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他翻了翻手中的书：“我在找回溯法阵，如果找到了，事情就会变得很简单。” “辛苦你了。” 伊维希说，“沃克将军前几年主动请辞回家休养，我打听到当年那场战役中，他率领的军队无一生还，这应该要记载在——” 她话没说完，发现缠绕在奥狄斯手腕上的书页，不知何时分叉出一段，轻盈且无声地靠近了她的手臂，缠绕上来的一瞬间，上面陡然盈出一点黑色的气息。 是魔气。 不用奥狄斯开口，上次见过差不多景象的伊维希已经率先得出了结论。 “……” “……” 两边都沉默了一下。 奥狄斯主动移开视线，声音沉稳地问：“应该要记载在相关卷宗上，按理来说你有查阅的权限，但你怕打草惊蛇是吗？” 伊维希很果断地说：“我已经查阅过了，以我遗忘了当年的事情为由，正大光明直接进的贮藏室。” 所以她出宫的时间被拖到了黄昏。 闻言，奥狄斯：“……” 伊维希不愧是伊维希。 一如既往的雷厉风行，果决迅速。 伊维希看看他的表情，又看看犹豫着缠绕在她手腕上的书页——大概是同时感受到了光明祝福与魔气，这本书现在陷入了迷茫的混乱之中。 伊维希觉得自己有必要提醒奥狄斯一句：“奥狄斯，我身上有魔气。” “……哦。” 奥狄斯平平无奇地应了一声，他侧眸看了眼双眸发亮的伊维希，有点犹豫，足足看了几秒，他才说，“其实，如果你和魔王有接触，可以让他用摄魂术直接问出真相，我们再从真相反推去得到证据，这样会快很多。” 伊维希：“……” 伊维希：“你现在已经到了对魔气视而不见的程度吗？” 奥狄斯认真思考了一下：“圣殿周围有结界，既然你能够平安无事地进来，说明除了这一次，没有人发觉你身上的魔气，大概是和魔王的直接联系有关，不同于其他的低等魔物。所以，你不用担心会被发现。” 伊维希：“……重点不是这个吧？” “不是吗？” 第128章 奥狄斯表情没什么变化地说，“我不可能审判你，那我也没有第二种选择，只能包庇你了。” 原本还在纠结的伊维希，突然觉得纠结的自己彷佛是个傻子。 真傻，真的。 奥狄斯却好似获得了一个新思路，自从他接受了伊维希准备做出的“叛逆”行为，并且确定了自己绝对不会审判伊维希后，奥狄斯的大脑中另辟蹊径，想出了另一种可能，此刻被他以动听的嗓音娓娓道来： “你从王宫出来的时间比较晚，到我这里时还未日落，看你方才的神情有些心虚，应该中途与魔王见过面，算起来应该在附近不远的地方。距离如此近，魔王却先想着去见你，而不是炸了圣殿或者是王宫，我觉得他应该没什么心思掺和人的事情，就像在记载中他极少出现的身影，可他又从不管束魔族，魔王对人的态度应当是可有可无的，如果你能劝住他站在我们这边，一切事情都会变得顺利。” 伊维希：“…………” 完了完了，奥狄斯变了，他居然直接想到可以和魔王联手了。 伊维希自己都不敢和奥狄斯说，她见过魔王这件事，因此方才魔气显露，她才突然僵硬得魂魄冻结，没想到奥狄斯居然已经超前地想到合作方面去了？ “你不是喜欢他么。” 奥狄斯轻飘飘地道，“我总不能当着你的面说出要你去趁机封印他的话，而且现在的局面有变，如果真是圣殿和王宫都出了问题——” 若无其事地说着含义可怕的话，伊维希觉得这一刻的奥狄斯显得分外遥远。 他冷色的肌肤与漠然的神色，霎那间隐去了他身上仅存的一点人气： “那就需要一场大的变革，魔王能在这种时候稳定魔族，不至于内忧外患，就再好不过了。” 伊维希听完，受到冲击的心灵略显忧郁：“你的话听上去，特别像是要让我去和亲。” 奥狄斯：“……” 他那种高不可攀的肃然一下子就被打破了。 第61章 第六十一章 伊维希是能感觉到, 奥狄斯身上产生了一些变化的。 比起他一丝不苟、公正严明的过去, 现在的奥狄斯像是开启了“圆滑”大门的天才学生, 正在稳健且快速地从夹缝中迅速抽取合适的方案——那种一点也不像是过去的他能说出来的方案。 伊维希确实忧郁。 从知道奥狄斯是阿斯托亚的一缕神魂开始, 她就担心奥狄斯什么时候会凭空消失, 现在奥狄斯还没有消失, 但他开始变化了，尤其是刚才气质凛然的一瞬间，伊维希险些当场自闭。 这种自闭是完全没办法解决的自闭：要说不想让奥狄斯改变, 但奥狄斯改变的部分原因正是因为要“包庇”她；要说不想让奥狄斯消失，这就更难了，奥狄斯本来就是阿斯托亚的一部分，这话说出来简直像是要让神明自断一臂。 所以伊维希只能憋着，自闭得无声无息。 听从她的嘱咐好好翻窗进来的萨厄一眼看见她坐在桌前唉声叹气, 跃进来的动作都快了点, 萨厄三两步走到伊维希身边, 眉心拢起, 表情有点严肃：“出什么事了？” “……萨厄。” 伊维希用带着叹息的音调喊了萨厄一声，伸手圈住他的腰，“我好忧郁。” 萨厄听她这语气不对, 紧张的情绪散了点，由于伊维希抱着他的腰, 萨厄动作较缓地在伊维希身边坐下：“为什么忧郁？” 伊维希张了张嘴, 不知从何说起, 脑中最先冒出的一句话直接被她用了过来：“奥狄斯可能想让我和你和亲。” “？这不是挺好的么。” 萨厄垂下脑袋, 鼻尖能嗅到从伊维希发稍间传来的香气，“难道你拒绝了？” 伊维希：“……” 伊维希：“重点不是这个。” 萨厄：“没有比这个更重点的事了。” 伊维希：“……” 她试图转移话题：“你身上好像有血腥味？你是不是经历了一场恶战？” 萨厄下意识地反驳：“有谁能让我经历恶战？” 伊维希抓准时机：“你找到你们魔族的内鬼了吗？” 萨厄脸黑了点：“你不要试图转移话题。” 伊维希：“你现在才是在转移话题——你是不是根本没抓到内鬼？” 萨厄：“……” 伊维希：“……” 两人在灯下对视，熟悉的场景再次上演，彼此各退一步。 萨厄：“堪拉从他的大本营提前跑了，他喝过我的血，分量不少，比起其他的恶魔棘手一点，但不算太难，明天再抓。” 他说得彷佛是去花园里摘朵花那么简单。 唯一的问题只是这朵花长了点刺，他摘得没有那么迅速——从黄昏到现在，时间确实很短。 伊维希：“奥狄斯只是让我拉拢你，从而稳住魔族，因为瑞亚帝国可能要……大换血。噢，还可以请你帮忙用摄魂术，直接套出真相反推，这样会比较事半功倍。” 萨厄听完，不但没有惊讶，眉宇间反倒浮现出一点了然的神情：“他这是破罐子破摔了？” 有一说一，也就伊维希会夸身为魔王的萨厄可爱又乖巧，更别提什么柔弱可怜这样的词语。作为魔王，萨厄虽然消极怠工，基本配置却都挺好，加上先天思维偏向稍微有点阴谋诡计的类型，凭萨厄本身懒得搭理人的厌世性格出发，萨厄能对奥狄斯说那么多话，本身就是反常的。 萨厄当然是有用意的，直白点说：一，如果奥狄斯仍旧秉持着他的公正严明，那句话就会成为奥狄斯的心魔，成为奥狄斯每次见到伊维希时，不得不约束自己的魔咒；二，如果奥狄斯放纵了伊维希，就会演变成现在这种近似破罐子破摔的情况，虽说没能将奥狄斯和伊维希的距离隔开，但奥狄斯这位伊维希看重的朋友，起码短时间内，不会成为他和伊维希之间的障碍，说不定还会成为一种助力。 萨厄算得也果然没错。 第129章 不如说，他已经算得太准，但凡让人知晓他随意一个行为下的潜藏含义，都会忍不住地一阵背脊发寒。 “什么？” 伊维希当时连旁观都没有做到，自然不懂他这没头没脑的话从何而来，“‘破罐子破摔’……？你是说奥狄斯知道我反正已经喜欢你了，所以干脆劝都不劝我的意思吗？” 萨厄听到“喜欢你”这三个字，耳尖没忍住，跟着抖了一下，像是某种犬类高兴时不自觉的动作，他沉浸在思考中的思绪立刻被拉了回来，嘴角一弯，露出浅浅的笑意，黏糊糊地去抱伊维希：“他就算劝你应该也没用的，因为伊维希很喜欢我的嘛。” 伊维希完全不知道他的自信从哪儿来，如果她没记忆混乱，他们黄昏的时候还在讨论什么离开不离开的问题，那会儿伊维希觉得他随时有可能虚空把墙壁捏成粉末，这会儿……这位魔王大人就开始撒娇了。 伊维希想了想，对着魔王的脑袋撸了两下，像rua猫一样，顺着毛，还揉揉他的脸。 萨厄被她揉来揉去，倒是没反抗，只是蹙着眉，彷佛不太开心：“我活了好久，只有你敢这么对我。” 伊维希看着他这张过分漂亮的脸，突发奇想：“你是一直就长这个样子吗？为什么我觉得阿斯托亚神都没有你好看。” 萨厄一下抓稳重点：“你见过阿斯托亚了？” 伊维希：“……” 伊维希突然有一种在什么地方被碾压了的感觉，分明她还掐着萨厄的脸，但心底却升起了一阵不妙感，那是种无法用言语描述的直觉。 萨厄不等伊维希回答，从她手指瞬息的僵硬表现就能得出结论，他赤色的眼瞳映着灯光，更显纯色如宝石的瑰丽，就那么一眨不眨地看着伊维希：“你既然能看清阿斯托亚的容貌，说明他作用在你身上的光明祝福还没有收回，他不介意你身上有我的魔气，看来对这些事都是观望态度，也并没有借你来耍手段的意图，那么……” 萨厄顿了顿，手臂攀上来，主动揽住伊维希的肩背与脖颈，生怕她跑了似的：“你为什么会到这里来的原因，阿斯托亚告诉你了么？” 阿斯托亚持中立态度，就是不打算真的和他翻脸，那么伊维希应该不是阿斯托亚本人召唤来的。 伊维希：“……” 我擦。 你成为魔王果然还是有原因的！ 不仅仅是萨厄让人震惊的敏锐还是堪称天衣无缝的缜密逻辑，光是凭看似“已经在黄昏场轻描淡写带过去的问题居然在夜晚场又提了起来”这点，伊维希就觉得萨厄这人某些时候的耐心真是好到可怕，这种草蛇灰线法一样的思维，简直是……太能想了！ 这么看来，魔王要真的想搞人类，阿斯托亚肯定是次次都要下凡直接和萨厄打架的。 “不会，他不能离人界太近。” 萨厄回答的声音贴着耳畔传来，伊维希才发觉自己震惊之下，不自觉说出了心声。萨厄蹭着她的脖颈，像只小奶狗，间或亲亲她的下巴，“我对人没有兴趣，他们想做什么都和我无关。” 伊维希却“嗯？”了一声：“阿斯托亚神不能离人界太近吗？” “是啊，否则他应该很乐意时常到人界走走的，他那个家伙特别怕孤独。”萨厄简单说了两句，声音含混地低声道，“你别关注他，我就在这里。” 这种醋都吃。 伊维希哭笑不得，伸手用力地抱抱他：“你要正视我身为人的身份啊，我只是从这个角度去关注一下神明大人而已。” 萨厄疑惑道：“你又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你关注他干什么？” 他亲亲伊维希的嘴唇：“他已经有很多人信仰了，你不要信仰他，你信仰我，我永远都会回应你。” 伊维希被他若即若离地亲来亲去，脸上都蹭得有点痒，刚往后一躲，就听见萨厄问：“所以，阿斯托亚果然是跟你说了，你为什么会来这里的理由。” 伊维希：“………” 您还真是两边不耽误。 萨厄又亲亲她，眼底趁着幽暗的光，将红宝石的双眸染成了鸽血暖玉般的深邃色泽：“是不能告诉我的理由吗？” “没、没有不能告诉。” 伊维希被他亲得脸都红了，手指搭在萨厄的脖颈边，试图阻止他，等真的碰到了，伊维希感觉到指尖下的血管跳动，才惊觉这是个多么危险的动作——不是对她，而是对萨厄，萨厄却半点反应都没有，顺从地贴着她，“大概就是说，我是大家的愿力召唤来的，希望能……嗯，打败你。” 她补充说明：“因为很多人的普遍认知，魔族的活动都是你授意的，以为只要打败你，就相当于平息了魔族的侵扰，所以……” “原来如此啊。” 萨厄抱着她，轻声吐出这句话，低低地笑了起来，那笑声落在伊维希耳畔，搔得她耳朵都痒了，“难得有一次，他们能这么聪明。” “你陪着我，我可以帮他们整治魔族，那不是很难的事情。” 萨厄再次亲吻她，一触即走的动作显得相当克制，他的眼底藏着一种足以被称为迷恋的喜爱情绪：“我愿意败给你。” 第62章 第六十二章 这个“帮他们整治魔族”, 听在伊维希的耳朵里, 总觉得怪怪的。不仅如此, 她觉得萨厄这段话好像还有什么潜藏的意思, 什么“你陪着我”, 感觉像是, 如果伊维希不陪着他，他就不会这么做——这说法算来也没错，萨厄以前一直都是这样。 但伊维希就是直觉有什么危险的东西。 这种直觉很快散在萨厄不停歇的亲亲抱抱中了。 萨厄亲得非常克制, 总是蜻蜓点水地碰一下，脑袋蹭两下的动作也无伤大雅，但当这两个动作组合起来以反复多次的频率重复出现时，杀伤力瞬间就被提升上来了。 伊维希脸上的热度不断攀升，最好只好重新又去推萨厄：“这位魔王大人, 请你稍微正经一点。” 萨厄清淡的气质已经化开, 眉眼间都带着温柔的水色, 眸光潋滟, 淡色的嘴唇都染上了艳色，像是勾人魂魄的绝色妖魅：“我怎么不正经了？” 说着，他又动作轻快地亲了伊维希一下。 伊维希：“……” 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伊维希在脑中回想了一下, 试图回想起还是莱安阶段的魔王是什么正直冷清的模样，结果想到的不是小可怜, 就是撒娇精。 她再度陷入了沉默——世界变化得真是太快了。 第130章 因为想起了过往的事, 伊维希顺带回想了一下当初自己以为的任务：努力升级, 有朝一日正面刚魔王……现在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伊维希三度陷入了沉默。 萨厄大概是黏糊够了, 脑袋歪在伊维希的肩窝里，长长的睫毛像把小扇子，扇动时隐隐约约地贴着伊维希颈边的皮肤，伊维希躲了一下，本已平息的萨厄追过来，轻轻地咬住了她的脖子，声音含混不清：“……好困。” 你困就困你咬我干什么？ 伊维希不太明白是自己没谈过恋爱的问题，还是萨厄恋爱谈得太猛的问题。 她伸手摸摸萨厄的头发，有如绸缎顺滑，自己则如一位清心寡欲的得道高僧，语重心长地道：“去睡觉吧。” 睡觉就没有这么多事了。 萨厄乖巧地“嗯”了一声，抱着伊维希的手臂松了点，背脊跟着挺直，额头和伊维希的相抵。 ——他好像特别喜欢这种更接近于某种兽类的原始亲近行为，肉眼可见变得心情愉快。 萨厄就着这样亲昵的姿势、温馨的气氛，语气缓缓，温柔又亲和地问： “伊维希，你想喝我的血吗？” 伊维希又体会到了那种话题不受控制的飘忽感，这次还带了一点惊悚：“……我不想。我没事喝你的血做什么？” “我的血很棒的。” 萨厄以一种推销的语气，目光盈盈地看着伊维希，眸中满是期待的情绪，“不仅可以让你的实力再上一层楼，正面和我对刚都没有问题，还可以延年益寿，你可以多活很久。” 伊维希觉得自己有点想笑，可又震惊地发现萨厄是认真在推销自己的血，活像个卖不出去产品的电视直播主播，开始采用怀柔政策冲击自己的销量。 这种联想让伊维希还不能完全足够正视这个话题。 于是她忍住了没笑，只是表情绷得太紧，看上去有几分麻木，她还有余裕调节气氛：“还可以看见神明真正的容貌，是吧。” 她是顺着萨厄推销的话在说，结果这话说出来，萨厄陡然神色凌厉，干脆地否决了：“没有这条，这是唯一的坏处。” 伊维希：“……” 神明和魔王的不兼容这点你倒是延续了设定。 萨厄声音软和地试图说服她：“你就试试喝我的血吧，虽然不能永生，但你一直喝下去，应该是可以一直活下去的。不然，你只能活一千多年，比我沉睡的时间还短，我要怎么办？” 这个问题，伊维希倒是从没想过。 现在被点出来，她下意识地问：“人死去了，会有轮回吗？” “那是什么？”身为魔王的萨厄稍加思考，领悟力超高地说，“你是说死后的灵魂，重新再出生，变成新生命的意思？” 伊维希点头：“差不多是这个意思。” “没有，人死就死了。” 萨厄果断地摇头，“不断有诞生的新生命，但都是不会是曾经的人。” 伊维希恍然：“这样啊。” “如果真的有轮回，他们人类的秩序不是会乱掉吗？”萨厄提出了相应的不解，“比如说，一户人家的爷爷转世，成了和后代同辈的人，这要怎么算？” “呃，这个……” 伊维希脑中迅速过了一遍她从小到大看过的许多电视剧和小说，试图从地府、转世这个角度切入，想说其实是没有记忆的同一个灵魂，但她发觉无论怎么切入，好像都不能很完美地解答萨厄提出的伦理问题——这应该是个伦理问题，伊维希的脸上浮现了迷茫与纠结的交错神情，“你说得对。” 最后，只能以一句彷佛吵架认输的姿态，承认萨厄的观点。 萨厄望着她微微拢起的眉毛，伸出带着凉意的指尖，轻柔地按抚在伊维希的眉心，深深地凝望着她的眼睛：“人死后，灵魂就消散了……你忍心离开我吗？” 这是第二次提到有关离开的话题。 换了个角度，但从一定程度上，表明了萨厄看似游刃有余下的不安。 伊维希拿出比上次更慎重的态度，正视了这个问题的存在：“我不想喝你的血，萨厄。” 萨厄身形一僵，可是他很快缓过来，用更加温和劝解的口吻，说：“我知道，你会觉得喝血这种行为不太好，但是，我不是人，你做的不是什么野蛮的行为。你可以把我的血当作一种药剂，或者，我把那做成别的样子，你就当成平常的东西吃下去就好了。” “别别——” 伊维希连忙制止萨厄，她承认她对喝血这种行为确实有抵触心理，听到萨厄的方案不断朝着魔鬼的方向发展，伊维希生怕自己哪天吃盘菜，菜里都会多出点“调料”，“我真的不想这样，萨厄，你听我说……我觉得，一千多年很够了，我没有想活特别久。算起来可能还不止一千多年，我还有圣光祝福的加持，你对我的影响好像也有，可能我能活两千年吧，我觉得很够了。” “……” 萨厄慢慢地坐直了，拉开了和伊维希过于亲近的距离，“那我呢？我是不会死的，你没有想过，你死后，我会怎么办吗？” 伊维希后背冷了一下。 这不是害怕，是对于危险靠近的警示反应。 伊维希这个人，非常的坦诚，也非常的直接，性格可以说是急性子，有正当手段就会直接突破，不弯弯绕绕。 每种性格都会有相对的不好之处，伊维希的过分通透，或者说她能追求的事情有很多，她觉得有趣的事情也有很多，这就导致了，她现在其实是无法理解萨厄的这种过于执着的感情。 并且，伊维希确实有些不明白：萨厄为什么会这么喜欢她？ 能喜欢到、为了留住她，不惜主动献出珍贵的魔王血液，好像那件事对萨厄一点影响都不会有，这点让伊维希很困惑，她并不觉得它们之间有经历特别多、足够说是刻骨铭心的事情。 ——在思考时，伊维希漏掉了一点，就是在那沉睡的五十多年间，她是作为失忆方，毫无压力的沉睡着；但萨厄是满怀着对她又爱又恨的强烈感情，在无数个日夜思念着她的名字、反复演练她的每个行为。 而即便是认为自己遭到了背叛，萨厄从始至终都没有对她出手，还为此妥协，再次和她在一起。 这本身就很说明问题了。 第131章 伊维希肯定不能直白地说出一些话，那听起来会很伤人，她尽量委婉地说：“其实，我就只是，嗯，你漫长生命中的一个过客啊。你也说了，我活着的时间甚至没有你沉睡的时间长，你把这当作是——对，一段历练，到人界的一种新体验，是不是也很棒？” “……呵。” 回应她绞尽脑汁的话语的，是萨厄的一声冷笑。 伊维希确实感到不妙了。 萨厄冷笑了一声，四周便静得连呼吸声都听不见——两人都不约而同地沉默了。 “新体验？很棒？” 萨厄再度开口，用一种伊维希从来没听过的奇特口吻，平稳中夹杂着一点似乎无事发生过的笑意，“等你死了，我再睡上一段时间，没准儿把你忘了，或者过段时间再去找新的人恋爱，你看这样是不是很棒？” 伊维希仔细分辨了一下他现在的这种笑是气傻了笑，还是真的冷静下来，发挥活了很久的“魔王的尊严”而想通了的笑。 她太直接，有时候会显得过于大无畏。 伊维希思考过后，给出内心的真诚答案：“如果你可以接受这个模式，我觉得应该还是挺棒的。” 下一秒，伊维希一只手臂还搭着的圆木桌当场就化成齑粉。 伊维希：“……” 看来答案应该不是很棒。 第六十三章 伊维希看了看那堆齑粉, 又看了看神色阴沉的萨厄：“……你现在是要家暴我吗？” 她颇有友爱精神地解释道：“家暴的意思, 就是说同一家庭的成员, 一人对另一人实施的伤害行为。” 萨厄高冷无比地道：“你觉得我会任由你转移话题吗？” 伊维希：“……” 她默默地比了个暂停的手势：“我觉得我们还是冷静一下比较好。” 现在这状态看上去像是随时都能打起来。 萨厄冷冰冰地盯着她, 情绪濒临暴走边缘：“你在逃避什么？” “？我不是逃避，我是觉得现在说下去可能不……” “所以你觉得我忘记你去和其他人恋爱也完全没有问题？”萨厄精准打击，抓住伊维希说过的句子，快准狠地直击重心, “你到底是把我当成什么, 随意可以丢弃的物品吗？” 伊维希大惊失色：“我没有啊！我没有把你当成随便可以丢弃的物品！” 天地良心。 她就是觉得永恒的生命是需要自己去找新乐趣的，但萨厄明显就是一副厌世消极的样子, 再自闭, 真的很危险。 “那你就这么随便地把我推出去喜欢别人？” 萨厄好像越说越气, 伊维希明显看出来他眼睛的赤色愈发浓郁，从剔透高贵的宝石，变为了能让人感到不详的过分妖冶，“你想让我看着你死，还想让我直接把你忘了，既然你这么不在意我，你怎么现在还能和我在一起？你是不是从来没有想过以后？” 伊维希和萨厄的思维明显不是一个回路。 “我、我、我有想过啊！” 面对萨厄如狂风骤雨般疑问与怒气，不太能跟上节奏的伊维希都结巴了，“我就是因为想到了太久以后, 我觉得放你一个人——一只魔王，可能你会觉得很孤独……我以为你会开心。” “你以为我会开心？” 萨厄冷冷地笑了一声，气极了, 脸颊处泛起了点绯色，眼波流转间全是别样的姝色，含着压抑着的怒气与点点的委屈，“既然你怕我孤独，你为什么不肯喝我的血？” 伊维希看得出来他十分生气，她仍然觉得现在不能继续说这件事，场面肯定会越来越难控制，但萨厄执意要说清楚，如果她非要在这时候拒绝沟通……很难说到底是哪种选择导向的结果会更坏。 伊维希浅浅地叹了口气，她终于做了决定，抬起眼，对上了萨厄盛着执拗的眼眸：“我确实怕你孤独，但我不想喝你的血。” 她的态度也不比萨厄的执拗好上太多。 在伊维希心中，她所说的前后者之间，并非是因果关系。她喜欢萨厄，也想到了萨厄可能的孤独，但她本人不想喝血，就是这么简单。 从本心出发的、自身意识想要选择的，她就是不想喝血。如果非要喝血才能让萨厄开心、证明她的喜欢，伊维希认为这并不合理。 萨厄被她同样强硬的态度堵回来，一口气已经憋到嗓子眼了，他的话几乎是一字一顿挤出来的，带着一股咬牙切齿的磨砺：“不是喝血，其他的办法，你愿意和我一起和我永生吗？” 这才是问题的重点。 萨厄足够聪明，一针见血，同时又规避了另一个他知道无法轻易触碰的问题——伊维希对他的喜爱程度还不够。 所以他要先确定这个问题。 伊维希压根没想过吵架中途还能分心去思考问题的优先度，她是属于能不吵架就不吵架的派别，当下顺着对方的节奏有问有答：“这个问题你能不能让我想一下？” 萨厄明显噎了一下。 他的表情变得更难看了。 萨厄：“你要想什么？” 伊维希诚实得让人绝望：“我没有永生过，你这么突然提出来，我对这种新事物要有谨慎的态度。” 萨厄：“……” 大概有五秒。 萨厄要不是足够了解伊维希，都要觉得她这几秒是故意的，弄得他一腔情绪不上不下，在时间的流逝中层层退败。 第132章 伊维希在短时间内迅速计算了“永生”这点可能会产生的问题：最大的问题应该就是无聊，但她从不觉得生命无聊，反而总有太多有趣的事。 这点可能是因为她现在的生命是有限的，所以才成立，但对比她原来世界应该有的寿命，她现在都已经活过一轮了，也没觉得无聊。 伊维希思考完毕，望着萨厄那张精致却阴沉的脸，点了点头：“我愿意的。” 和你一起永生。 我是愿意的。 萨厄怔住了。 “但是我真的不要喝血。” 伊维希连忙补充说明，又匆匆加了一句，“也不要采取其他任何会伤人的办法，尤其你不要拿你自己的什么来换。” 一连三个“不要”，伊维希完美演绎了从身到心全方位的拒绝，她不想用可能伤人的办法换永生，也不要他来换。 萨厄维持着身形没动。 僵硬的一动不动。 伊维希看了看他，隔了一会儿，又看了看他，不太确定地问：“萨厄，你听见我说的话了吗？” “……听见了。” 伴随着这声还带着点不情不愿意味的应答，萨厄紧绷的模样尽数放松下来，他微垂首，脖颈形成一小弯冷月的弧度，额首再度抵上伊维希的肩头，他用有点疲惫的语气，掺杂着不容忽视的委屈，说，“你抱抱我。” 伊维希：“……” 她从善如流地抱住萨厄，觉得自己这个男朋友啊，真是……哎，需要娇养。 但硬要说萨厄多难搞吧，其实也没有，还是一如既往的好哄。好比这次，伊维希只是顺着问题回答了，还没采取什么哄人的措施，萨厄自己就把自己说服了。 乖乖地靠过来求抱抱，像一只可怜依偎的小猫。 伊维希选择性忽略了地上那堆齑粉，rua了rua这只人畜无害的小猫脑袋，态度堪比和风细雨，滋润万物：“你不是说困了吗？要不要去休息？” “……嗯。” 萨厄闷闷地应了一声，伸手去捉伊维希的手指，攥在手心里捏来捏去，“一起睡。” 伊维希没有异议。 这个“一起睡”当然是纯睡觉，带聊天的那种。 伊维希发现萨厄这人挺矛盾综合体，虽然黏黏糊糊，却又意外地非常纯情。 萨厄侧躺在她身边，手中抓着她的一缕头发，眼睛微微垂着，正看着她的发梢，不知道有什么好看的。 伊维希望着他这双如火似玉的眼睛，好奇地问：“为什么你的心脏回去之后，眼睛就变成红色了？难道是因为有心脏供血了吗？可是你之前的血也是红色的……” “供血？” 萨厄又从她嘴里听到了新奇的词语，估计是她原来世界里的，他凭着超高的理解力快速得出结论，而后摇了摇头，“没有心脏我也会有血，心脏不是我血液的来源，是魔气的来源。” 所以伤害他的心脏是对他最有效的攻击手段，但就算是这点，也不能真正地杀死他。 他就是不死的，无解。 伊维希听得目瞪口呆：“这个，听上去好像吸血鬼的其中一种设定啊。” 萨厄扬扬眉，望着她：“吸血鬼是什么？” 伊维希兴致勃勃地跟他科普。 萨厄听完，将伊维希的科普当作是她的真实世界了，眉心纠结在一起，很是不快：“你就生活在这种乱七八糟的地方？难怪你这么坚韧。” 伊维希哽了一下，不知道该先反驳哪一条。 萨厄的思维自己就开始飙车了：“你不愿意喝我的血，是不是因为想到了这种吸血鬼？你不想变成和他们一样，过着靠鲜血生活的日子？” 伊维希觉得萨厄有时候真挺神奇的。 她脑袋晃了一下，差点和萨厄的相撞，萨厄顺势靠过来亲亲她，手臂一展就将她抱紧。 伊维希要说的话便卡了卡：“也、也不全是，我单纯就是不想喝血。而且神书上有记载，你的血很珍贵，你每天这么供血，伤害也挺大的，你一定要放弃这种想法。” 萨厄不是很在意：“我又死不了。” “你不会疼的吗？” 伊维希眼睛睁大了点，为萨厄这种堪称无理的发言，“不能因为你死不了，你就作践自己吧？” 你的王霸之气呢魔王大人！？ 萨厄抓着她头发玩的动作顿了顿，认真思考了两秒：“不疼吧，我觉得还好。” 他的心脏现在在他这里，他就算受伤，痊愈的速度也会很快。 就算真的疼，他又不是忍不了。 萨厄满不在乎的态度，让伊维希一下子变得忧心忡忡起来。 不论萨厄再怎么亲亲抱抱她，她都还是忧郁着脸色。 萨厄蹭蹭她的脸：“为什么不高兴？” “……你要爱惜你自己啊。” 第133章 伊维希语重心长、满怀忧愁地沉重开口，“不会死也不能觉得受伤都是无所谓的，你觉得不疼……有人会觉得疼的。” “谁会觉得疼？” 萨厄反问她，盯着她难受的脸色看了片刻，他突然领悟到了新的思路，脑袋一低，埋进伊维希的发间，声音低落无比，“我一直都是这样的，一个人——一只魔很久了，没人跟我说这些。” 第六十四章 虽然萨厄不会死, 但这也正导致了一个问题——因为不会死而认为随便怎么样都好, 就算是受伤也没关系, 反正能够继续活下去。 伊维希的沉重与忧心正是由此而来。 不仅如此, 萨厄的粘人、撒娇、患得患失……种种不安且矛盾的表现，在伊维希这里都得到了合理的解释：永恒的生命听上去很不错，但萨厄一直都很孤独，又对包括自身在内的事情都不甚在乎, 活得非常无趣, 如今好不容易抓住了一点，自然表现得不同寻常。 思及此, 伊维希温柔地摸了摸萨厄的脑袋, 满是怜惜：“现在有我跟你说这些了, 你以后不要那么刚，不会死也会痛，你要爱惜自己啊。” 萨厄抬眸看着她，眼神湿漉漉的，他用强压着委屈的声音说：“你好像很难过。” 伊维希听了更难受，直白地道：“我心疼你，希望你不要因为不会死就不在乎自己。” -谁会心疼？ -我会心疼。 得到了想要的答案，萨厄心满意足地弯了眼，收拢手臂将伊维希抱得更紧, 抱紧这唯一的热源：“好，我记住了。” 萨厄身上的温度偏凉，伊维希则是个小火炉, 依偎在一起倒是正好。 迷迷糊糊将要睡过去之前，伊维希恍惚地想：他们刚才是不是还在吵架来着？是为什么吵架，又为什么和好了？ ……谈恋爱可真奇妙啊。 萨厄似乎是确定了某些东西，整个人有了莫名其妙的主心骨，第二天一早，伊维希被他用早安吻外加蹭蹭抱抱唤醒时，萨厄便满心欢喜地告诉伊维希，他要出门去抓内鬼了。 刚睡醒的伊维希：“……噢，路上小心。” 萨厄的身影很快消失，而睡了一觉的伊维希，发觉自己似乎仍然陷在迷茫中。 他在高兴什么？ 难道是睡了一晚终于发现了自己的使命而高兴？ - 奥狄斯在研究的回溯法阵，是一种很久没有人用、以致失传太久，除了回溯人当下的心声外，什么效用都没有的一种法阵。正是因为回溯的并非当时的情景，而仅仅只是当事人的心声，所以既需要当事人配合法阵，又不能直观地看到场景，只能从对方的那些心语中得到片面的反馈——鸡肋的法阵，因此才失传。 但失传了也架不住奥狄斯天赋异禀，硬是把法阵再现了。 伊维希问：“我是不是应该去找几个相关的人来？” “很麻烦。” 奥狄斯低声说了一句，几天没有合眼，他看上去仍然有着不可侵犯的凛然气质，半点不显疲色，“这个法阵严格来说，不应该作为排查的助力，而应该作为审判阶段的助力。” 也即是说，由于无法直接再现当时的情景，如果是排查阶段，不仅会弄出很大动静，部分无辜的人接受排查后被证明清白，会降低他们的被信任度。 如果前期排查做好，只将确定的人用回溯法阵审判，在大庭广众之下，就是活生生的证据。 伊维希不假思索道：“我从沃克将军入手再查查。” 那么大一支军队消失，肯定会留有痕迹。 奥狄斯嘴唇微动：“你……” 他话音一停，侧首往窗户处看去，轻声道：“可能不需要了。” 一道人影快速地从光影交界之地显现，伊维希脑袋上挂着的问号都没来得及去掉，就见萨厄手举着一个……半人半蛇的家伙走了进来。 那种坦然的态度，仿佛这里不是圣殿，是他自己的魔宫。 伊维希：“……” 奥狄斯：“……” 萨厄掐着堪拉的脖子，从容自若地看着他们，颇为礼貌地问：“我打扰到什么了吗？” “……没有。” 伊维希愣愣地回答了一句，指了指萨厄手上的那个东西，“这是……堪拉？” 她对堪拉印象不深，还是勉强分辨出这东西的形状，得出结论——实在是堪拉被打得鼻青脸肿，十分有迷惑性。 “嗯。” 萨厄颔首，“对他用摄魂术方便得多，他活得久，什么都参与。” 伊维希有点敬佩地问：“你就这么进来了？” “嗯。” 萨厄再度颔首，望着伊维希露出一个笑，解释道，“只是有抵触感，这种程度的神性侵扰我还能忍受，不用担心。” 奥狄斯走到半昏迷的堪拉身旁，问：“你对他用过摄魂术了？” 萨厄：“你可以用你的回溯法阵，亲眼看看真相。” 他的摄魂术也有缺点，即是只有他自己能看见，不能共享。 这么算起来，和回溯法阵配合正是□□无缝。 第134章 伊维希又想到了阿斯托亚所说的“光与影”——不止是他们两人的属性，连法术对应都能各自嵌合、各自占据一方。 奥狄斯：“我试试。” 他将将把法阵研究完成，还没有试验过。 萨厄一副无可无不可的样子，眉梢挑了挑，带点桀骜不驯的冷眼睥睨，转向伊维希时，这点情绪立即变为柔情似水的小可怜，眉眼软和地垂着脑袋，去拉伊维希的手指：“追这家伙真浪费时间。” 不是萨厄本人感兴趣要去做的，都会被他说成是“浪费时间”。 巧的是，除了伊维希，萨厄觉得世界上的所有事都是浪费时间。 伊维希心疼地拢住他温度冰凉的双手：“辛苦你了。多亏你，我不用大费周章地去做好多事，谢谢你呀。” 连夸带哄，伊维希对萨厄已经很有一套了。 或者说，萨厄非常吃伊维希对他的任何模式。 果然，萨厄闻言，露出柔软的笑，趁着唯一在场的清醒人士奥狄斯看不到，迅速地亲了伊维希一下，而后若无其事地退开，顶着泛红的耳尖，一本正经地说：“这次的事，可能有点麻烦，人类的国王和圣殿的长老，在同恶魔做交易。要真想变革，就需要大换血，这可不简单。” 饶是伊维希心中早有预感，真正听到时还是有些唏嘘：“他们居然真的……我不明白，国王和恶魔做交易我还能想出理由，但圣殿的长老我真的理解不了。” 国王想和恶魔做交易，历史上不是没有过，大多是为了更大的力量、更稳固的外援，但这些有记载的，都是失败案例。在有失败案例的基础上，还有继任者会铤而走险，不能说是偶然。 “他们活得太久了，所以糊涂了。” 萨厄评价完这句话，想到他昨天晚上还试图拉着伊维希喝血永生，转眼就换了个表达方式，“人类的心很复杂，可以信仰，也可以怨恨。同一件事情重复太久，有些人类就会开始遗忘最初的愿望；或者手握权力太大的，时间久了，会给这些人类一种能够取而代之的错觉。” 但错觉终究只是错觉。 “取而代之……？” 伊维希下意识地看向正在布阵的奥狄斯，怕他察觉，视线很快收回，“他们想取代阿斯托亚神？” “我这个魔王都有人想篡位，他们想取代阿斯托亚，不是什么稀奇事。”萨厄不满地去捏她的脸，“你干嘛那么惊讶的表情？我要被人篡位，你好像都没有这么惊讶。” 伊维希相当有理有据：“你从来也不管他们，他们想篡位，我觉得还挺正常的。” 萨厄：“……” 萨厄还是不高兴：“可阿斯托亚连人界都靠近不了，他爱护的人类想篡位，不是也挺正常的吗？” “你都说了，阿斯托亚神爱护人类，你对魔族好像……没什么感情？”伊维希觉得自己的思维马上要被萨厄带跑偏了，“被爱护的人试图篡位，有感情的杀伤力比较大。” ——等等，最开始的问题是什么来着？为什么现在在争论到底是谁被篡位受的伤害大？ “我不管，你要在意我。” 萨厄蹙眉望着她，有种被背信弃义了的伤怀感，“你是不是因为天生神骨，神性太高，所以总是在意阿斯托亚？” 伊维希很想说她主要是因为奥狄斯才去关注阿斯托亚，算起来奥狄斯才是她的好朋友，神和她没太大关系。 但她又不能说。 伊维希只好说：“我在意你的，我只是顺便想到阿斯托亚神，他——他就是个顺带的，你明白吗？” 阿斯托亚神，我对不起你，你原谅我吧。 萨厄看上去没能被说服，他视线飘忽了瞬息，而后幽幽地说：“有什么办法能把你的神性全变成我的魔性吗？” 伊维希：“我觉得你还是别想了，这应该是……” 不可能的。 萨厄紧接着发出奇思妙想：“要么，我把骨头换给你吧。” 伊维希：“……” 伊维希一忍再忍，忍无可忍：“你清醒一点啊！！再说骨头、血什么的，我就不理你了！！” 被她一喊，萨厄顿时像是受了主人嫌弃的初生幼崽，委屈得不行了，反驳都不会，呜咽着试图来抓她的手，试探她的心情。 伊维希冷漠地挣开他的手。 隔壁布阵到最后一步、抽空往这边看了一眼的奥狄斯：“……” 你们怎么回事？ 第六十五章 “魔王已经有了弱点, 只要让他相信, 星辰骑士对他始乱终弃, 他一定会醒悟过来, 明白人类都是虚伪丑恶的家伙，到那时，他就仍然是我信奉的魔王大人……” 当回溯法阵中传来堪拉的心声而非是当初的景象时，正和伊维希上演腻腻歪歪恋人剧场的萨厄整只魔都不好了：“这个是‘回溯法阵’？为什么出来的只有心声, 当时当地的景象呢？” 奥狄斯一边听着堪拉心声中对于魔王的爱恨交织, 一边冷着脸毫无情绪起伏地回答：“回溯法阵就是这样的。” 萨厄：“……” 他看上去十分震惊，像是人生观都被刷新了：“你们神术真没用。” “我认为是各有所长。” 奥狄斯对萨厄的态度既不害怕, 也不傲气, 仍旧是他一贯的漠然风格, “正如你的摄魂术，无法做到公之于众这点，硬要来说也有些没用。” 萨厄微微站直了点。 伊维希头疼地去拉他的手：“不是不是，你的摄魂术在我看来特别好，帮了我很大的忙，所以我现在才能在这里浑水摸鱼地偷懒，真的特别感谢么么哒！” 不擅长撒娇的伊维希几乎想要选择当场死亡。 第135章 萨厄目光盈盈地望着她：“是我的摄魂术好，还是他的回溯法阵好？” 奥狄斯无声地看过来。 堪拉的心声播放到“哈哈哈哈哈我一定会成功的！我一定会带领魔族走向新的辉煌！” 伊维希：“……” 好尼玛诡异的场合啊！ 萨厄不甘心地问：“到底哪个更好？” “这个啊，我觉得两个各有所长……” “各有所长”这个词语一出来, 伊维希心底条件反射地“咯噔”一声，暗叫不好，抬头一看, 萨厄的脸色果然阴沉了点——他吃醋了。 不用思考，萨厄肯定是吃醋了。 因为伊维希下意识说出了和奥狄斯同样的话。 伊维希敏捷地当场改口：“我觉得你的摄魂术比较好！” 言之凿凿，字字泣血。 萨厄满意了。 奥狄斯的表情看上去很想把他们这对直播谈恋爱的狗男女当场送上天国。 那场大战中，圣殿、国王和恶魔就在勾结，否则那封伪造的信无法顺利地送到身为将领的伊维希手中，并且伊维希也不会有那么长的时间被困在魔窟深处，却无人来援。这之中有相互的信息差，恶魔的障眼法得到了人类的帮助，对自己的大后方深信不疑，伊维希从没想过她会被独自一人留在魔窟深处。而奥狄斯他们，则以为伊维希是率先陷入了苦战。 一开始他们是想联手杀了力量过于强的星辰骑士。后来，堪拉发觉了魔王不同寻常的动心——向来不喜欢接触外界的魔王竟然有一天主动开口，询问人类之间的婚礼是什么样子。 于是，堪拉便发掘了另一条思路：当堪拉发现对什么都不感兴趣的魔王竟然开始谈恋爱，觉得心里不平衡、魔王大人居然开始改变了的堪拉，同时又觉得这是个好机会，想要借助并不存在的情伤让魔王对人类深恶痛绝——没有情伤也要创造情伤，反正魔王已经心动，对面心不心动可以再操作。 听到这段的伊维希：“……” 她有点惊奇地望了萨厄一眼，大概意思是：你的脾气真好，这样直面被坑的现实都能不动如山。 萨厄澄清道：“只是因为他还有用，不然我早就扭断他的脖子了。” 伊维希默默地比了个大拇指。 虽说堪拉算是他们之间阴差阳错的“媒人”，但绝对不是让人高兴的那一种，而且现场听堪拉内心的喋喋不休，真的……堪拉话好多啊！ 伊维希听着听着头都大了，建议道：“我们要不换个人吧？这只恶魔为什么话这么多啊？他是不是很寂寞啊？” 萨厄没骨头似的靠在她肩膀上，低低地笑了两声。 “换个人吧。” 奥狄斯出声赞同，但不是吐槽，而是公事公办地陈述，“内心废话太多，不利于提取重点，拿他的心声作为证据，民众听到一半就会混乱的。” 伊维希：“沃克将军？” 萨厄：“直接换成国王吧。” 奥狄斯：“圣殿长老如何？” 三个人同时说出了三种答案。 “……” 然后空气陷入了寂静。 萨厄无甚所谓地道：“你们随意，选谁都差不多。” 想着好歹是和伊维希有关的事，他又多说了几句：“不过可要小心舆论反扑，三方势力牵扯繁杂，最好你们自己也准备好新的上位力量，否则他们反驳你们用来印证的那个人实际上是幻形术一类，你们关心的民众同样很容易陷入混乱，不利于你们名正言顺地进行肃清。” 也没有多麻烦，主要是民众一旦心存疑虑，下一任上去的国王会比较难办。 情况再差点的估计要来几次起义，对安居乐业不太友好。 伊维希朝萨厄笑了笑，是感谢的意思。 萨厄伸手揽住伊维希的肩膀，指尖正正搭在伊维希的锁骨边，想起在堪拉得来的其他消息，他轻声建议道：“瓦尔克作为当初的小王子，如果用那件事顺水推舟，这些顾虑就都不是问题了。” 他说的隐晦，意思却好懂：现任国王坐上王位的当时固然是没有勾结魔族，但如果将那时的国王说成是已经与魔族勾结，从根源上否定了现任国王的王位，下面再掀起来的风浪都会被更重要的事情掩盖，即是对于在民众心中威望甚高的瓦尔克·哈里森的深切同情。 人的注意力是有限的，总会被更能触动本心的事情牵动心神。 而从根源上否定了国王，与魔族的勾结便更能说得通了。 虽然国王当初坐上王位是名正言顺，可瓦尔克却成了他的肉中刺。瓦尔克越是优秀，国王便越是不安，即使瓦尔克处处退让，国王还是日渐焦灼，尤其是瓦尔克竟然还和声望那么盛的星辰骑士是好友，这让国王更坚定了对于星辰骑士的杀心、从而与魔族勾结。 正是这点杀心，让萨厄对现任国王十分不满。 伊维希果断道：“不行。” 那边的奥狄斯同时摇首：“不可取。” 萨厄脸色僵硬些许。 伊维希解释道：“纵然现任国王做了错事，但不是他做的那部分，不能全盘推给他。” “即便这对于全局有利，但他没做的就是没做。” 奥狄斯对伊维希的话十分赞同，甚至因此露出了一抹稍纵即逝的笑容，“除开这点，我们还有很多助力。” 奥狄斯脸上的那点笑容，落在萨厄眼里分外刺眼。 第136章 如果仅仅只是伊维希反驳了他的话，萨厄不会有太多感觉，可现在，伊维希和奥狄斯居然在他面前表现出了高度契合的默契，并且是在短短时间内的第二次。 萨厄非常不开心。 他甚至想直接把奥狄斯杀了。 伊维希就在这时，不经意地伸手握住了萨厄搭在她锁骨边的指尖，不知道是因为被隐约地碰到有些痒意，亦或是别的什么理由，但可以肯定的是，伊维希并不知道萨厄此刻心底的想法，因为她仍旧自若地说着话：“或者……我们请阿斯托亚神显个灵吧？虽然他不能太靠近人界，但隔空降福什么的应该还能够做到吧？” 奥狄斯愣了一下：“……显灵是什么？降福是降下福祉的意思吗？” “对。” 伊维希点点头，“显灵和圣光祝福差不多啦，昭示阿斯托亚神的存在感，以他的权威，为我们站街——咳咳，站台。” 听着伊维希语速明显加快、中途还出现差错的话语，萨厄便能够肯定：伊维希一定是感觉到了他的情绪变化。 她是在维护奥狄斯。 这点认知，让萨厄刚刚好转一点的心情，又落回了低谷。 她要是只看着我一个人就好了。 为什么她还有那么多要去在意的人。 在我面前甚至都能分心去注意其他人。 …… 萨厄越想越抑郁。 他在伊维希面前人畜无害，但作为魔王，他除了单纯地懒得理人外，应该还是挺凶的，但现在，就连他想凶，都得顾忌着伊维希的心情——奥狄斯毕竟是伊维希的朋友。 ……真想杀了奥狄斯。 萨厄垂下眼，指尖处猝然被捏了两下，他愕然望过去，是伊维希正抿唇笑着，无声地冲他眨着眼，眼里有清润亲昵的光。 “好啦，不要不开心。” 伊维希捏着他的指尖，将温度完整地传到他的手中，她的笑脸清楚地倒映在萨厄墨色的瞳仁中。 萨厄心中阴郁化开，还是做出不满的样子：“你不赞同我说的话，我提出来的方案让你接受不了吧。” “与其说接受不了，只能说是不合适，还有就是，我不想那么做。”伊维希说，“但更多的，就没有了，你不要多想。” 萨厄不说话。 “你说的和我一样，是心心相印。” 伊维希笑得眼睛都弯了，觉得即将出口的话实在是有些讨巧，同时又是掩盖自己的那点难为情，“你说的和我不一样，是我的独特惊喜。” “最喜欢你，不要怀疑啦。” 作者有话要说：　　大半夜发点糖嗷 第六十六章 第66章 由于神明本身的特殊性,以及萨厄提起阿斯托亚时虽热想要掩藏、却仍然难以完全掩盖他的那份抗拒，最终，身兼神性与魔气,两边都沾光的伊维希去和阿斯托亚神交涉。 萨厄对这个结果并不满意，他显然在介意阿斯托亚——他以为伊维希在意阿斯托亚，但伊维希刚刚对他说了那样的情话,就算是无理取闹，也不能太没有分寸。 会破坏感情的。 萨厄就那么没有发出异议地看着伊维希在神座下发出请愿,然后被一阵让人厌恶的白光包围，他的脸上几乎是立刻浮现出了一种消极又满汉破坏欲的表情，眼神一侧,奥狄斯则对这道圣光欠身行礼,神色恭敬尊重,万分虔诚。 萨厄：“……” 伊维希见到了神座上的阿斯托亚,他脸上留有温和的笑容，目光澄澈包容，像是见到了多年不见的老友,对伊维希缓声道：“辛苦你了，伊维希。” 他已经猜到伊维希的来意了。 每次倾听世人心声,他对自己被背叛这件事，自然不会是一无所知。 伊维希便开门见山地道：“关于我们的建议，您赞同吗？” “如果是要让我在合适的时候‘显灵’，这并不难。” 阿斯托亚十分好说话地回应,“但是,更多的事情,就需要麻烦你们了，一个国家的重建可不轻松。” 伊维希不是本世界的人,对神明的认知没有那么的诚惶诚恐，加上阿斯托亚一贯是平易近人的形象，伊维希此刻是以世人无法想象的直面姿态，看着他们信奉的神明：“您……还好吗？” 阿斯托亚微微一怔，没有刻意去掩藏什么，领会了伊维希意思：“我无法靠近人界，信仰一位从不曾直面的神，有人会产生怀疑，我能够理解。” “就算是聆听祷告，我也不会满足所有人的心愿。曾经我做过那样的事，在我刚诞生不久，人界因为我不停地满足愿望，很快就陷入一片混乱，从那时候我就知道，人们有自己的轨迹，不需要我插手太多。我只要在他们失去希望、走投无路时，适当地给予帮助，人们就会重新振作，做出更好的事情来。” 伊维希迟疑道：“可是，他们现在并不是在做‘更好的事’……” “但是你在做更好的事。” 阿斯托亚微笑地看着她，“我很感谢，是你被选择到了这里，即便这有些不公平，但我仍然为此庆幸。” 伊维希被夸得陷入了哑口无言的状态。 她不太擅长应对直白的夸奖。 阿斯托亚看着她哑然的模样，思考了一小会儿，他问：“伊维希，你想要回到你原来的世界去吗？” 伊维希骤然回神，望着阿斯托亚，没有说话。 第137章 阿斯托亚等了一会儿，说：“如果你想要回去，我可以帮你。” “嗯？” 伊维希怔了怔，“是‘想要回去’再帮我吗？” 她还以为阿斯托亚是想帮她留下来，心底里浮现出的答案，原本应该是她曾经对萨厄说过的、类似顺其自然的想法，可是伊维希刚刚却犹豫了——她总会不断想起萨厄那张委屈的、不高兴的脸。 “是的。” 阿斯托亚颔首，“如果你身上只有神性，那是你本身就有的天赋，不会产生什么影响，但萨厄的心脏在你身上留存的时间有些久，你会因此，被看作是此世的人，那股力量很大可能不能将你带离。而且，你是直接接触了萨厄的魔气来源，魔气的影响应该会持续很久，说不定……所以，如果你想要离开，我可以帮你。” 准确来说，神明和魔王的力量是差不多的，毕竟是相对的两面，既然萨厄能够强行留下伊维希，就算伊维希身上有萨厄的魔气，阿斯托亚也能够强行送走伊维希——当然，要以她本人的意愿为先。 伊维希听懂了阿斯托亚的意思，缓了缓，问：“也就是说，如果我一直待在萨厄身边，不断沾染他的魔气，我就会一直无法回去，是吗？” 阿斯托亚：“是的。” 伊维希恍然：原来如此……萨厄还委屈巴巴地觉得她能自己离开，其实她现在都处于被动状态了。 将伊维希这短暂的沉默结合之前的表现自行理解，阿斯托亚颇为善解人意地说：“不需要你现在立即回答我，这个承诺会一直有效到我消失的那一天。” 他正色道：“伊维希，不论何时，我会回应你的愿望。” 到他消失的那一天——但神明和魔王分别镇守两界，是永远不会死去的。即是说，永恒的许诺。 “……谢谢您。” 伊维希没太能跟上阿斯托亚的节奏，既然对方都说出了这种话，不管怎么样先道谢总没错。 阿斯托亚放心地又笑了，他总是神色温和愉快，像是没有什么能够带给他负面的情绪，即便是遭到背叛，也能够理性、多面地看待、包容。 “和你聊天很愉快，伊维希，放手去做你们想要做的事吧。” 这话就是聊天的结束语了。 伊维希点点头：“是，谢谢您的支持。” 阿斯托亚保持着笑意沉默不语，像是人界为他所作的雕像，他仍然端坐在神座上。 伊维希走出几步后，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她想起萨厄说的话：神不能太接近人界。千万年来，阿斯托亚就是这样独孤又善意地聆听世人心声。……似乎知道了奥狄斯为什么会是那样冷冰冰的性格，大概也是不能太近接触人界的影响吧。 只要迈下神座下的台阶，就能回到人界。 这点台阶的距离，实际上犹如天堑。 伊维希迈下台阶，或许是临近事件解决的最后一步，她脑中想到的东西也多了起来，比如：当初她明明以为自己是要刚魔王，怎么到头来这个副本直接成了清扫内鬼？这剧本是不是哪里不太对啊？这个最大的疑惑一直持续到了伊维希见到萨厄，萨厄看见她，眼睛就亮了，过来牵住她的手：“怎么，阿斯托亚为难你了？” 伊维希：“不是……我只是在思考一个比较神奇的问题。” 萨厄：“什么？” 伊维希：“我以为的勇士和魔王决斗剧本，好像不知不觉就变成清剿内鬼的剧本了。” 萨厄思考了一下，说：“如果你想玩勇士和魔王决斗的剧本，我也不是不可以。” 伊维希战斗力很高，且她属于天赋流剑士，倘若在对战的一开始不能将伊维希一击必杀，她很快就会在对战中不断地成长，吸收实战经验的恐怖能力，将最快速、最大化地转化为她本身的才能。 萨厄和她交过手，虽然中途被乱七八糟的东西干扰，但他已经对伊维希的天赋有了深刻认知，并且，他确确实实无法将伊维希一击必杀。两面正对，他会被伊维希击倒陨落，伊维希也会枯竭而亡。 伊维希：“……不必了。” 就算是打着玩玩，他俩打起来杀伤力也略大。 将阿斯托亚的意思传达完毕，伊维希和奥狄斯敲定了“直接揭穿、再让神明显灵”的事件大方向，盟友有现成的塞缪尔、卡洛、瓦尔克以及伊维希几十年前的各种好朋友，唯一只剩下下任国王的人选问题——按照目前的情况，瓦尔克或是沃伦。 奥狄斯征询伊维希的意见：“你倾向谁？” 一旦现任国王的事情败露，沃伦肯定会受到影响，届时圣殿、王宫信誉皆失，皇家学院不能作为一个信仰者站出来，能作为领导者的只有星辰骑士。伊维希的倾向，完全可以决定下一任国王的诞生。 “谁能担任就是谁。”伊维希的态度毫无倾向性，“说到底是他们王室内部的事。” 奥狄斯中肯道：“你成为国王，其实也不错。” 伊维希：“……不必了。” 你们一个两个的都是怎么回事？ 刚魔王的勇士不仅和魔王谈恋爱了，最后还可能直接成为国王……剧本完全坏掉了吗？！ 偏偏萨厄还在旁边补充说明：“是你成为国王，说不定人和魔能够和谐相处。” 伊维希：“……” 伊维希：“请你发挥一只魔王应有的素质，自己去思考这种事，不要想着借女友上位来谋求福利。” 听见那个“一只魔王”的奥狄斯，唇角略微动了动。 他原先以为伊维希可能会稍微有点吃亏，毕竟魔王在他心中的一贯形象……但短短时间看来，明显是相反的状况，伊维希不会附属于谁，她永远独立清醒，有自己的光彩。 萨厄没露出恼怒的神色，伊维希的措辞中处处透露出他们关系的亲近，而且如果伊维希真的成为了国王，她势必要将大部分的精力分给这个国家，还可能要担任起各种各样例如繁衍的任务，并且，就算是未来人和魔的关系要缓和，一个国家的国王和魔王是恋人，这组合在短时间内也无法得到普遍承认。他只是随口一说，麻烦的地方太多了；但伊维希要真想当国王，他也不是没有办法应对。 事情商量完毕，瓦尔克那边由奥狄斯去说——瓦尔克讨厌魔族，伊维希去说的话，两个人大概率会当场直接打起来；其他人则由伊维希去转述，毕竟都是她当初的朋友。 萨厄带着伊维希瞬移出了圣殿，同时换了副面孔，伊维希抬首时差点吓到：“！” 眨眼身边人就换了样子，还是有点考验心脏的。 萨厄道：“掩人耳目。” 第138章 伊维希舒出一口气，点头。 萨厄：“我忍气吞声掩盖真实身份，伊维希不奖励我吗？” 伊维希：“你以前不是一直忍气吞声掩盖真实身份吗？” 萨厄：“……” 他试图辩解：“那是特殊情况。” 伊维希多打量他几眼，突然问：“如果当初你一开始就知道我是去对付你的星辰骑士，你会在最开始杀了我的吧。” 萨厄表情一僵：“……为什么问这个？” 从伊维希嘴里说出“杀了我”这种话，体验可并不美妙。 伊维希：“我只是有点好奇。” “不会。” 萨厄牵住她的手，“你天生神骨，又随身带着星辰剑，那种神性的气息我一靠近你就闻到了。所以我最开始就知道，你应该是人界颇负盛名的骑士。” 伊维希惊讶地看他，奇怪道：“那你为什么没有趁机杀我？” 萨厄也奇怪地看着她，觉得她提出的问题颇为荒谬：“我见到你的第一眼就很喜欢你，这不是显而易见的吗？” 否则他是为什么要那么顺从又配合地做那些事，扮演着一位柔弱无害的可角色？ 不就是因为他第一眼开始就别有所图吗？ 伊维希脸一红，哽住了：“……噢。” 第六十七章 第67章 基于伊维希和魔王谈恋爱这件事,瓦尔克已经三天不和伊维希说话了——即便如此，对于国王、圣殿和魔族的勾结，瓦尔克更是深恶痛绝。情况就成了,瓦尔克和伊维希他们统一战线，但对伊维希视而不见。 对此，所有旁观者都没法儿去劝,那算是瓦尔克的童年阴影，不是随便说两句安慰的话就能无事发生过的。 伊维希也只能将当初魔王没参与任何事、完全是个甩手掌柜这点传达给瓦尔克,但瓦尔克的反应更大、更生气了。 伊维希不知所措。 塞缪尔拍了拍她的肩，安慰道：“让他静一静吧，有些事情他并不是不明白,只是……有点难以接受。” “在我看来,或许是任何其他人和魔王交往,瓦尔克都不会有这样的反应,但偏偏是你，是他认为好友的你。” 伊维希愣在原地：“我的选择对他是一种伤害，是吗？” “确切来说是他自己觉得你被抢走了,还是被他最不喜欢的人抢走。”塞缪尔用一种非常看得开的语气，站在旁观者的角度道,“瓦尔克是个心高气傲的人，你是他唯一的朋友，虽然他自己不会这么说。” 伊维希侧首看他：“塞缪尔，你真是我的良师益友。” “那是我应该对你说的话。” 塞缪尔的手中还握着一卷薄册,他声线温雅地询问,“这是卡洛分出的三队兵线,需要你过目。” 在众人面前揭示国王和圣殿的罪行，紧跟着就是要内战清剿,还好他们早有准备，有兵有才，伊维希又是最强的主心骨，这场内战应该很快就能结束。 伊维希垂首翻阅，转身往里走，塞缪尔跟着她的步伐，不经意看见遥遥地坐在城墙高处、身形被结界掩盖得十分模糊的萨厄。 塞缪尔脚步一缓，就感觉到城墙高处的人影朝自己投来一眼，敏锐得可怕，他收回视线，忽略心底渗出的点点寒意：“伊维希。” “嗯？” 伊维希一边应，一边匆匆抬眸扫了他一眼，“你脸色不太好。” 塞缪尔知道伊维希没让魔王插手他们人界的事，就连暗中帮忙都不允许，说这事最好还是他们自己来，且魔王和伊维希的关系，也只有他们亲近可信任的几个人知道。塞缪尔对这点也十分赞同，但他的角度主要是认为，万一魔气的蛛丝马迹被发现，他们这边的大好局势很快就会变成和对面同样的——和魔族勾结。 这固然是好的考量，可被拒绝的那方可是魔王…… 思来想去，塞缪尔只能问：“你和魔王，最近还好吗？” “挺好的。” 伊维希随口答完，停下动作，认真地又问了一遍，“怎么了？” 塞缪尔吞吞吐吐说不清楚，好一会儿，伊维希才听懂了他想表达的意思：萨厄毕竟是魔王，伊维希对他的态度并没有特殊调整成柔和状态，塞缪尔担心他们起冲突。 现阶段起冲突，绝对是一场内忧外患的大灾难。 伊维希听完，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自己的心情，想了几秒，才说出一句不算是答案的答案：“他如果一开始就喜欢我这样，我不用刻意改变；如果他实在是不喜欢，我们打起来也是迟早的事。” 这回答简直是又刚又佛。 随遇而安，还不惧迎战。 饶是心细如发的塞缪尔，听到这个回答后，也只能说一句：“……你说得对。” 还真没法儿挑出错处。 有一说一，魔王要真的非要挑这个节骨眼和伊维希这位不可或缺的将领打，确实没人能阻止。 伊维希好奇道：“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只是觉得魔王还是太遥远了。”塞缪尔顿了一下，将自己似是而非的话说得更直白些，“完全将他放到一边真的可以吗？或许可以让他试着接触一点我们正在做的事，不需要他出手，只要他能有那么片刻融入了人类的群体，相信这会一直影响到后世。” 伊维希听懂了，随即她摇了摇头，显得有些欲言又止：“他……完全能明白人的所有感情和思路，甚至有时候能比他们本身更清楚他们当时的意图与想法，但是，他不是很能产生同理心。” 第139章 塞缪尔的意思很简单：希望魔王在接触人类的过程中，加深对于人类的理解，不说有多么深的感情，起码能够在有了那么一星半点的理解后，即便多年后他们都已经逝去，魔王还能凭借这一点记忆产生恻隐之心。 “他彻底将自己独立在界限之外，很多事对于他来说不是理解的问题，而是一目了然和需要思考这两种类别。”伊维希点到为止，不过多揭萨厄的老底，“我不打算让他刻意体会人类的世界，说起来……他伪装的那段时间，应该体会得很够了，但我觉得他并没有什么变化。” 是真的没有什么变化，除了和她谈恋爱这点。 不同于神明无法接触下界的硬性规定，魔王既不死不灭，又能在人界来去自如，如果他想体会，早在很多年前，他就自己去体会了——而从萨厄已知的部分人类几百年前的习俗来看，他确实是曾经到人界来过，但他并不感兴趣。 塞缪尔听完，很是沉默了一段时间，后来才说：“什么兴趣都没有的魔王，其实也是一种危险，我大概明白伊维希你出现的意义是什么了。” 彼时伊维希正在往嘴里扔水果，手边放着她刚布好的兵防图：“啥？……你说什么？” 她没想到塞缪尔居然能把话题接到几个小时前的事情上去。 “是兴趣吧。” 塞缪尔一本正经地说，“就是说，伊维希，你成为了这位不死不灭、却对万事万物都毫无兴趣的魔王的唯一在意，你又是这样足够让人放心的人，这就是所谓的……你被召唤而来、寓意拯救的真相吧。” 对所有事情都没有兴趣，可以说是不会多做什么，因为懒得去做；但同时也可以说是，无论毁灭什么都可以，因为全都不在意。 太危险了。 虽然目前为止还没有做出任何不好的事，但魔王从来没有约束恶魔的行径，难保哪天，这位魔王穷极无聊，跟着做出什么来……幸好，幸好现在有伊维希。 塞缪尔轻轻地松了口气，用一种劫后余生、忧国忧民的操心语气说：“幸好你出现了，伊维希。” 伊维希：“？” 她默默地将兵防图递过去，嘱咐道：“适当休息一下吧，塞缪尔。” 之前被栽赃嫁祸，后面一直在奔波证明自己的清白，就在伊维希找到他之前，他还为了魔物源的事情疲惫不堪。 这位巫师之光（？）实在是太累了，以至于开始有点胡言乱语。 “我现在很清醒，并不是……” 塞缪尔看着伊维希澄澈的双眼，突然又笑了笑，“好，我待会儿就去休息。” 伊维希很热情地分给他一大盘水果。 塞缪尔刚走，伊维希就落入一个微凉的怀抱，还带着屋外冷风的清新味道，手臂一展，将伊维希严严实实地圈在怀里。 伊维希已经习惯他这段时间的神出鬼没，态度十分坦然：“要吃水果吗？” 萨厄故意闹事：“你分给了别人的东西，我不要。” “……” 伊维希顿了一下，回首，扬起脑袋亲了亲萨厄，“这个是你才有的，可以吗？” 萨厄：“……唔。” 他怔松之后，融会贯通、得寸进尺地揽着伊维希又亲了一会儿，声线微哑：“可以了。” 伊维希不和他计较，拉着他在身边坐下，自然而然地将脑袋靠过去：“你今天去做什么啦？” 语气可以说是非常柔和婉转，起码是伊维希现在能做到的最大底线了。 “看风景。” 萨厄捏着她的一只手，垂眸地在伊维希的各个指节上按来按去，一副百无聊赖的样子。 伊维希想了想，问：“好看吗？” 萨厄抬眼看她：“你说呢？” 他好像已经看了很多天的风景了。 伊维希沉默不语。 少顷，她侧过身去抱抱萨厄，提议：“要么，你明天变成普通人的样子跟在我身边吧。” “不要。” 萨厄干脆地拒绝了，“看见那些人都缠着你，话又多，很烦。” 伊维希：“……”行吧。 萨厄随手翻翻伊维希桌上的东西，不高兴的情绪都写在脸上了：“什么时候才能结束这些事，我想和你单独在一起。” 他已经完全不掩盖自己某些时刻的任性，在伊维希面前表现得反复无常都不去刻意注意，甚至想要借此确认伊维希对他的爱意，话总是说得直接。 “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伊维希往后退开一点，无比认真地望着他，“其实你不是没有事情，只是有件事你忽略了，你不重视。” 这样无理取闹、大事降临的语气一般只会出现在萨厄的口中，现在伊维希说出来，萨厄的脸色当场就变了，脑中飞快地掠过无数种可能，嘴上应和着：“什么……事？” 伊维希直接平地惊雷：“我们要结婚吗？” 一只魔王，当场被镇住了：“……什……么？” “不结婚吗？” 伊维希眨眨眼，“对啊，我看你好像根本不上心、压根没思考过这件事的样子……你真的不想和我结婚啊？” 萨厄“腾”地一下就站起来，黑发的长发飘扬，散落在他的肩膀上，美人如画，此刻表情却过于严肃而僵硬：“不，我们马上、立刻就结婚。我会准备好所有需要的东西，你等着就好了。” 说着，萨厄迈开步伐准备离开，却又换了动作，折身回来，垂首吻住伊维希，这次，在她的嘴唇上轻轻地咬了一下。距离过近，他眼底的深邃浓墨更为惊心动魄：“你喜欢什么样的婚礼？” 第140章 伊维希：“都行，你有迎娶我的诚意才最重要。” “……嗯。” 萨厄又咬了她一下，转身走了。 伊维希看着他瞬间振奋、充满活力的背影，思索着：筹备完婚礼后要找点什么事给这位魔王大人做呢？ 思来想去，伊维希决定让萨厄到时候自己去想——作为他求婚的诚意。 他应该会有很长时间有的忙了。 嗯。 完美。 第 68 章 番外 第68章 “谁在那里？” 清亮的女声响起,嗓音中含着些许戒备，或许是声音好听，并不让人反感。 伊维希落入魔窟深处,后面的人却没有跟上她的脚步，现在正是孤立无援的时候。听到一块石头后方传来微弱的声响，伊维希下意识握紧剑柄,率直地发问。 她不喜欢迂回耗时的试探，凭她的实力也确实不需要,不如干脆一些。 石头后的动静在这声后便消失了，伊维希等了两秒，索性直接朝着那块石头走过去,藏在后面的低级魔物即刻向她袭来,显然是想攻其不备,结果是被伊维希一剑削没了。 都没用上一成力气,解决得轻轻松松。 “这还是外围区么？” 伊维希看着那缕飘散的魔气，不大确定地喃喃道，“低级魔物能够随便乱走,应该距离魔宫还有一段距离。” 她耳尖一动，听到了远处的隐约声响,将剑归鞘，她步伐轻且快地朝那个方向快速走去。 声源处临近河边。 一群魔族正围着一个人。 黑发红瞳，眼睛的颜色剔透，并不让人感到不详,四肢与整体状况,更是明明白白地昭示着眼前的这位—— 是人。 伊维希瞳孔微缩,在看见那堆魔物抬起手、试图做些什么时，伊维希不假思索冲了出去,剑锋一扫，轻轻松松地将这圈魔物全部解决。 电光火石间，伊维希似乎感觉到男人对自己投来一眼，但不能确定。 这里怎么会有人？ 魔族同样有幻形术，但那对伊维希不起作用，她拥有足以破解一切迷雾的强大神性，这是连同星辰剑一起赋予她的赠礼。 这不可能是幻形术，伊维希也没从他身上感受到一星半点的魔气，所以……这应该确确实实的，是个人。 短短瞬息做出了确定，伊维希回首，看向被自己护在身后的男人，隔得远了不觉得，离得近了，才猛然发现这人还挺高，至少她得仰脖子看。 “你没事吧？” 伊维希打量着他的神色，还含有一丝警惕，没有完全地放下戒心。 男人摇了摇头，目光中并没有类似劫后余生的庆幸、或是先前被欺负的慌乱，而是绝对的干净，彷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或者也可以说，他根本不清楚刚才是要发生什么。 “你……是这里的人吗？” 伊维希心中形成了一个猜测，认为这人可能脑子有点问题，她需要问问。 “嗯。” 男人点了下头。 身后的长发随着他的动作散开一点，随着微风飘荡。 他长身玉立地站在这里，有种格格不入的违和感。 伊维希感觉不对，开门见山地问：“你是人？” “？” 男人眼中流露出显而易见的疑惑，“什么？” 完了。 这种反应…… 要么是真傻，要么就是长久被关在魔窟里，彻底和外界隔绝了吧。 所有有记载的魔物、包括魔王，没有一个的本体是人形。 这点是可以确信的。 伊维希迟疑了一下，手指着方才那些魔物存在过的地方：“你和他们不一样，你知道这点吗？” 这次，男人很快就回答了： “知道。” 两人在河边拉扯了数分钟，伊维希总算是把事情弄清楚了：这位男性从有意识起就生活在这里，部分魔物认为他是人类中的不详者，是半个魔族，男人住在魔宫附近，这次迟迟没有找到吃的，是出来找食物的。 第141章 半个魔族这种说法……伊维希表示这些魔物有时候的想象力也挺高超的。 大约是冲着男人这双赤色的眼睛吧。人界有许多瞳色各异的人，红色比较少见，但并不能说明什么。 伊维希带点不可思议地问：“你住在魔宫附近？” “嗯。” 男人坦然地点头，神情不似作伪，甚至还发出了邀请，“你想去看看吗？” 伊维希：“……” 伊维希：“魔宫里有魔王的，你知道吗？” “我知道。” 男人的回答再次坦然地让人绝望，“所有人都知道。” 除了你，这里的都不是人…… 伊维希默默腹诽。 伊维希仍然用一种震惊混杂略微敬佩的眼神望着他：“……那你还敢住在那里？” “只有那里，魔物不敢靠近。” 男人颇有条理地说，“就连恶魔都不能轻易地接近，据说是惧怕魔王。” 伊维希觉得他好像完全没抓到重点：“连恶魔都惧怕，你为什么还住在那里？” “如果不住在那里，我会死得更快。” 男人垂下眼眸，长长的睫毛遮住了他赤色的瞳孔，“魔王让人惧怕，但那里是我唯一能待的地方。” “……” 伊维希听懂了他的意思，不知道该如何安慰，稍加思索，扬起一个笑，“你不是要找食物吗？我陪你一起吧。” 男人望着她：“你没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吗？” 伊维希：“这和陪你找食物并不冲突。” 男人就不说话了。 两人一同走了一段路，男人突然说：“你叫什么名字？” “伊维希，伊维希·布伦特。” 伊维希简洁地报上了自己的名字，礼尚往来地询问，“你呢？” “萨厄。” 简单的两个字，萨厄好像并不喜欢说话。 魔窟里并非没有其他生物，只是相对来说比较少，但该有的植被、水源什么的都还是有。 伊维希找了不少的果子，没让萨厄动手，全程自己跑上跑下，最终将食物一股脑地全堆在萨厄怀里。 萨厄怔了怔：“你不吃吗？” “你先吃饱。” 伊维希视线四处逡巡着，“我去找找有没有干净的泉水。” 直接喝水和吃果子的解渴程度还是不一样的。 “不用了。” 见伊维希要走，萨厄拉住她的手腕，慢吞吞地说，“已经足够了，你先不要走。” 萨厄是不是很没安全感？ 伊维希看着自己被抓住的那只手，没有过多犹豫，反手拉着萨厄的手，一同在相对干净的石块上坐下来，手指一碰到，伊维希就有些心惊——萨厄的手腕确实过于清瘦了些。走了这么段路，虽然萨厄没有提出任何异议，但他已经在克制地喘气、明显是累到了。 萨厄先递了个果子给伊维希，等她接了，自己才动。 乖巧又安静。 伊维希望着他小口小口进食的动作，问：“萨厄，你想要出去吗？” “出去？” 萨厄抬起眼眸望着她，那动作并不迅速，有种从容不迫的和缓，于是连那双剔透的、宝石般的眼眸，都像是盈盈地望来，“出去要做什么？” “出去的话，会有很多和你一样的人，没有这么多的魔物，你会生活得比较安全。” 萨厄又问：“你和我一起出去吗？” 说完，他眉心轻轻地拢起——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和人这么交谈了，所以，即便对说话的功能仍然保留，却在语序上出现了一点错误。 大概。 他并不是很确定自己是否真的说错了。 萨厄想表达的，是出去后，伊维希是否会和他待在一起。 伊维希毫不犹豫地点头：“当然。” 既然是她提出来的，当然是由她完整地将人带出去。 第142章 萨厄眉心处拢起的那点痕迹，就在这声坚定清脆的应答中松缓了。 ——如果伊维希要跟自己一起生活，他不介意去人界。 等萨厄吃完了一个果子，伊维希见他应该是和缓了不少，体力恢复，才将最重要的问题道出：“你住在魔宫附近，那你应该知道怎么去魔宫吧？” “嗯。” 萨厄点点头，他虽然不谙世事，但教养却似乎很好，总是显得安静乖顺，“你想去魔宫吗？” “是。” 萨厄歪了歪脑袋，好奇地望着她：“为什么？” 不知道为什么，面对萨厄纯净的表情，伊维希没办法将意图说得太直白，只好委婉地说： “我有点事，要和魔王当面说。” 至于是要说什么事—— -你好，你是魔王吗？我是代表人界来跟你打架的。 ……差不多就是这种事了。 “噢。” 萨厄乖巧地应了，有问有答地说，“魔宫外会有迷雾，我没看见有人靠近过，大概很危险吧。” 最近一百多年是没人靠近的。 迷雾是他特意放的，因为烦被打扰，一般人靠近会迷失在里面，大概率是走不出来的。 他很早之前警告过，看来他说的话还算有用，那之后基本没有过来打扰的了。 “迷雾啊……魔王还有这种技能？” 伊维希摸了摸下巴，深思熟虑地想着，或许不该直接刚进去，魔王的战斗力毕竟还是未知数，她一个人进去，势必惊动恶魔那边的军队，孤立无援的情况下，实在不利。 她思考，萨厄就安静地在旁等候，果子都不吃了。 伊维希回神，看见他这么乖觉的模样，心都软了点，柔声问他：“你待会儿要回去了吗？” 萨厄看了她一会儿，大概是在分辨她这句话的意思，他纤长白净的手指拨弄着怀中的果子，低声说：“你不要我了吗？” 语速慢慢的，没有特别多的情绪掺杂。 但就是莫名地让人感觉到委屈。 太|安静乖巧了。 像是那种常年被欺负、打到身上了，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只能保持着最习惯的姿态，柔软无力地等候着对方的行动。 “不是。” 想起萨厄被那群魔族围着欺负的模样，伊维希声音都更轻了点，眉眼清雅温和，口吻亦是透出安定人心的力量，“天快黑了，我怕你找不到路。” 萨厄还是小心地望着她，彷佛在掂量她的话。 伊维希耐心十足，眼中藏着些许恰到好处的担忧：“你怕黑吗？” 第69章 番外 天色渐黑。 魔窟中的日夜与外界相同, 不过也有魔王可以随意改变魔窟中日夜的说法。 伊维希虽然是剑士，神性却高，基础性的结界还是能够掌握。 她设下了一道隔绝结界，在夜幕中生起火堆。 萨厄乖乖地坐在一边, 不怎么动, 像只精致的玩偶，在篝火的映照下，白皙的肌肤更显得苍白脆弱，加上本就漂亮到不真实的面容，彷佛下一刻就能乘风而去。 伊维希招呼他：“萨厄，你坐过来一点。” 看上去清瘦，别真的着凉了。 萨厄听了，就乖乖地坐过来。 一戳一蹦跶，又乖又呆。 伊维希见他不怎么动，只好又说：“你冷不冷？可以烤烤火。” “……嗯。” 萨厄从善如流地伸出手, 隔着些距离，在火堆上烤火。 火光映照着他的手指, 将他白净的手指照出了红色，那是肌肤下方的血液流动。 不管从哪个方面看, 这都确实是个人。 两人对着火堆安静了好一会儿，有隔绝结界, 即便升起了如此显眼的篝火, 也没有魔物被吸引而来。只要不是高阶的恶魔出现, 都不成问题。同样的, 一旦高阶的恶魔出现，就是要正面迎敌了。 伊维希已经考虑得周到清楚。 一片寂静中，萨厄看她神色逐渐从深思中抽离，试探着开口问：“你的剑……很好看。” 星辰剑不负其名，通身银色，剑鞘上涌动着星河之光，刻有繁复华丽的暗纹。 剑刃看似薄削，剑身却重，属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的行列了。 第143章 “嗯？谢谢。” 伊维希下意识掂了掂星辰剑，见萨厄眼神望着这边，似乎很是好奇渴望，伊维希好心问道，“你要拿着看看吗？” 萨厄抬眸，见伊维希一眨不眨地望着自己，想着她估计是很想让自己看看她的剑，便点了点头：“好。” 伊维希单手将星辰剑举起，将要递过去之时，她温声嘱咐：“这把剑稍微有些重，我不立即脱手，你先试试它的重量，行吗？” “嗯。” 萨厄原本是伸出了一只手，听见伊维希的这番话，他将另一只手也伸出来，慎之又慎地双手握住了星辰剑，说，“我准备好了。” 郑重得这仿佛是一场盛大的交接仪式。 伊维希忍不住翘起嘴角，露出一抹毫无防备的笑：“那我轻轻放手，你承受不住重量的时候，就告诉我。” 星辰剑很重，又有点认主，一般人基本是拿不起来的。 伊维希没指望萨厄能直接握住星辰剑，她谨慎些，能让萨厄拿得轻松些就好了。 两人离得近，近距离下的细微表情变化与所反映的情绪变得更加直白明显，萨厄一眼就看出伊维希的用意，他若无其事地垂下眼，装作专心致志地握着剑，心里却浮现了一个几乎从不出现的词汇：真温柔。 星辰剑上附有神性，伊维希本身亦是极为敏锐，萨厄本不该如此冒险，但他突然不是很想刻意去做些什么，他感觉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放松，不同于他懒散不作为时的无所事事，像是整个人沉浸在一汪温水中，同时，又游走在极度危险的边缘。 所幸。 星辰剑不过是携带阿斯托亚的神性，还不足以能直接触动萨厄外在的魔气屏障。萨厄便表露出恰到好处的吃力神色。 伊维希自然没有发现他的身份。 萨厄望着伊维希一无所觉的温和眉眼，无法确切地说出自己的心情，他似乎想让伊维希发现自己的真实身份，就在现在，就在此地；却又似乎希望伊维希永远不要发觉他的身份。萨厄不用猜都能想到，伊维希来找魔王的理由不会太好。 他们人类总是不喜欢他，刚好，他谁也不喜欢。 伊维希将剑放好，看见萨厄微垂着脑袋，不知道在想什么，脖颈随着他的动作弯出一段优美的弧度，到了某个临界点，黑色的长发泼墨般散落下来，萨厄似乎有点被惊到了，抬手随意地撩了一下，效果不是很显著。 “你想把头发绑起来吗？” 伊维希对他说话总是温和又耐心，声音里有股说不出的醉人暖意，柔和得像是踩在棉花糖上。 萨厄用疑问的眼神看了她一眼，语速偏慢地说：“我不会。” 到底是太久没有开过口，更是几百年没有和人说过话了。 伊维希便说：“如果你不介意我碰你的头发，我可以帮你。” 她记得，很多男性都很忌讳自己的脑袋被人碰到，之前瓦尔克还因为这件事追着她打了二十多场，实在是印象深刻。 “不介意。” 萨厄说着，又露出那种好奇的眼神，似乎非常想知道，伊维希要怎么替他绑头发。 只见伊维希思索了一会儿，大概是没有找到合适绑头发的用具，手指甚至试探性地摸到了自己头上的那根红色发带，但下一秒，她的手指便摸到了自己的脖颈间——她的脖上还挂着一根红绳，看上去颇为结实，做工较为精巧，编织并不复杂，却让人觉得好看。 伊维希从自己的脖间将这根红绳取了下来，在萨厄的眼前晃了晃，示意道： “你介意用这个吗？” 萨厄看了眼她头上的红色发带，视线落到红绳上，摇了摇头。 不介意。 伊维希笑了笑，拿着红绳靠近他，萨厄望着她越来越靠近，不知为何，突然有种预感——一旦让这个人类女性替他绑上这根红绳，他似乎就要被套住了。 这种想法是从未出现过的，身为魔王的直觉也很少出现，因为从未有能够威胁他的东西出现，但从伊维希出现的那一刻起，萨厄就感觉到了多种感受：危险，美丽，警告，亲近…… 现在是束缚。 萨厄目不转睛地盯着那根红绳，在逐渐接近的距离中，好似愈发确信地看到了自己被捆绑住的未来。 这想法有点可笑。 但是—— 萨厄突然伸手，没什么力道地握住了伊维希拿着红绳的手腕，仅仅只是圈住了。 他握着伊维希的手，却不说话，视线黏在这根红绳上。 “怎么了？” 由于萨厄是坐着，伊维希已经站起，她微微欠身，尽量将视线与萨厄的平视，“你想自己来吗？” “……不要。” 萨厄终于收回了视线，自从伊维希出现，他的心情就处在一种从未体验的感觉中，实在是太陌生了，他不知道这代表着什么，说不出来，萨厄也不清楚自己的种种行为是为何，“你不想碰我吗？” 伊维希蓦地哽住了：“……” 萨厄虽然还能说人类的语言，实际上用词并不复杂，并且某些时候的措辞明显有迟疑，可能他是在偷学魔种、恶魔的交谈时学到了一星半点——这个世界，恶魔和魔种所用的语言不是专用的恶魔语，就是人类语言。 大概正因为没有人系统地交萨厄说话，他生活的地方又没有优势环境，这才导致萨厄会说出这样……在别人听来明显有歧义的话。 伊维希做了短时间的心理建设，选择性跳过了萨厄的问题，依旧温和地说：“那还是我帮你绑头发吧。” 萨厄偏了偏脑袋，固执地追逐着伊维希的视线：“那么，你想碰我吗？” “……” 伊维希觉得自己一时半会儿跟他是说不清楚了，她试图再次蒙混过关，可惜萨厄这次破有先见之明地牢牢跟随她的视线，断绝了她想装傻的可能，那双干净的赤色眼眸中满是倔强。 第144章 伊维希僵持了数秒，自暴自弃地妥协道：“是，我想。” 萨厄眨了下眼，动作很轻盈，像是什么软绵绵的小动物，随即嘴角一弯，露出笑来：“噢。” 伊维希：“……” 哎。 伊维希对萨厄十分耐心，拢起他发丝的动作轻柔无比，彷佛在对待易碎的珍宝。 萨厄能感觉到她指尖的温度在自己的发梢间移动，时远时近，带着不知名的安心气息，力道温柔得让人昏昏欲睡。 就在这种让人不自觉舒缓的氛围中，萨厄突然想起来，人界似乎有个词，更加正式一些，用来形容现在的状况： 挽发。 似乎是有点特别意义的专属行为。 萨厄记不清了。 他只觉得现在很舒服，心情前所未有的好。 伊维希好听的嗓音还会时不时地在他脑后响起： “弄疼你了吗？” “扎高一些还是低一些？” “这种力道会不会有点紧？” …… 萨厄一边感受着从未有过的新奇体验，一边也发挥了自己前所未有的耐心，一一应答。 最终，伊维希帮萨厄扎了个马尾，一头黑发被规整地束起，失去了随性散漫的观感，此刻的萨厄看上去更多了几分漫不经心地凌厉之美。 果然。 人好看，怎么扎头发都好看。 伊维希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杰作，唇边的笑容不由得加深了些许，她的眼眸里盛着无数跃动的细碎光点，温柔且不刺眼，像是两弯银河： “好看。” 萨厄耳尖微微一动，他望着伊维希的样子，微微扬起脑袋，吻在了伊维希的左脸颊上。 睫毛连同身形都在细微的颤抖。 伊维希动作顿住。 萨厄后撤，结束了这个蜻蜓点水的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