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妻如蜜》 第1章 香妻如蜜 作者:粟西米 文案 沈妧尚未出生就没了爹,身处大家族,她时刻谨记做人要知足,不能贪心。 大表哥阴鹜二表哥凶猛,还都对她虎视眈眈,众姐妹踢翻醋坛,阿妧谁也惹不起,只想躲远远。 风云变幻,说乱就乱。 少年郎一飞冲天,成为一方霸主。 阿妧跟亲人失散,藏身破庙瑟瑟发抖。 一身杀气的儿郎劈开草席,拿没沾血的手指擦过她脏污小脸,摁住还算干净的唇。 “想不想知道兵油子如何处置女俘虏?” 她捂耳:不想听,听不见,求放过。 他勾唇:待为夫从头到脚让你了解得透透。 主甜,微酸,宠为上,男配强,男主更强。 内容标签: 布衣生活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阿妧 ┃ 配角:待定 ┃ 其它:好看 第1章 秋风起,欢情薄,乍暖还寒,只道是露浓花瘦,憔悴了容颜谁人怜。 沈妧坐在妆囡台前,抽掉簪子散开一头浓密顺滑的长发,稍稍倾身望着铜镜里的美人儿,手握发簪在镜面上来回划着自己的脸。 若这张脸不再美丽,她的人生又是什么样?会不会顺遂很多? 可惜,她已没得选择,也不可能从头再来。 “妧妧,咱们沈家全都指望你了,你可得保重,想开点!” 朱氏见她举止怪异,照了半天镜子就是不理人,心里直打突,苦口婆心地劝:“你只要安安生生跟了陛下,将他伺候得舒舒服服,荣华富贵锦衣玉食,要什么没有,还能保家人平安,何必跟自己过不去,非要较那个真呢!世道这么乱,女子贞节又值几个钱!” 容峥看上的是自己女儿该多好,省心省事又听话,不像这位性子犟不知变通,男人也就贪她的脸和身子,等腻味了,宫里那么多女人,一个个摩拳擦掌等着收拾狐媚子。 朱氏喋喋不休,嗓子都快说哑了,阿妧始终面无表情,握紧簪子划过镜面发出刺耳的声响,似在压抑内心满溢的恨。 一群无耻之徒! 因为几句谣言,他们将母亲逼到崩溃,那时可不是这么说的,容峥也许诺,只要她乖乖嫁给他,他就放了她的丈夫和孩子。 结果母亲自尽殉节,她的丈夫和孩子也死了,下诛杀令的正是言而无信的容峥。 若不是无意中听到了他和皇后的争执,她恐怕真要如了他的意。 实在是可恨,可恶! 朱氏瞅瞅神色冷峭的阿妧,面若芙蓉颊生粉,眼波盈盈仿佛蕴着满满的秋水,腰肢纤细得一手就能揽住,可该胖的地方也没落下,那胸鼓囊囊的臀也圆翘,真真是老天爷偏宠,生了孩子都这么妖娆,看着哪哪都美。 她一个女人都想多瞧两眼,更别说男人了,长了这么一张祸水脸,就得认命。 “跟哪个男人睡不是睡,身处乱世,你这种红颜要么薄命,要么极贵,如今这世上就两个主,秦昇太霸道戾气重,你拿捏不住,容峥就容易多了——” “二伯母,阿妧最后一次这样唤你,沈家与我再无干系,就算落魄成乞儿也是你们自作自受,天理昭昭报应不爽,你们一个个都跑不了!” 宫殿虽大,富丽堂皇,但阿妧无福消受,她的心早就被这些唯利是图的亲人伤得凉透了,没有将朱氏杖撵出去,已经是她最后的仁义。 沈妧手一甩,簪子飞了过来打到身上有点疼,朱氏气得仰倒又不能拿沈妧怎样,硬是挤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走前仍不忘提醒她:“我们也是为你着想,沈家需要你,你更离不开沈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可得想明白了!” 当然明白,可她只想损,不想荣,黄泉路太冷,总得拉个人给自己挡风。 这一天,阿妧主动求见容峥,男人来得也快,一身石青缎团龙袍,意气风发踌躇满志,看得一干小宫女脸红心跳,唯有阿妧心如止水。 “表妹,你要知道,只有朕才能给你最好的一切,范进那等庸人,实在配不上你。” 女人最重要的是美貌,而男人则是权势和野心。 容峥挑起她下颚,望着念念不忘的如花娇颜,目光里充满欣赏,做了母亲的她,更美也更媚了,肌肤依然光洁嫩滑,散发的淡淡甜香味也让他着迷,唯一遗憾的是做不了她第一个男人,不过她第二也是最后一个男人必须是他。 这位容表哥生得极好,修眉俊目唇红齿白,当真是公子如玉,就是直勾勾看人也不会觉得轻浮无礼,反而有种让小姑娘怦然心动的深情专注,当初甫到沈家,容峥就将众姐妹撩得五迷三道,然而,吹皱了一池春水,他转身无情,徒留一地破碎的芳心。 令阿妧想不到的是,他曾向母亲暗示过想娶她的意思,母亲委婉表示高攀不起,他也没有勉强,从此只字不提。 回尚京不到一年,容峥娶了左相的女儿,再后来皇帝暴亡,群雄逐鹿,他应势而起攻占了皇宫,本想把持住京城,却因不敌秦昇率领的龙虎军,节节败退,最后退到乌陵江南面,以天堑作挡跟秦昇分踞南北,各自为帝。 他很会伪装,沈家没一个人觉得他不好,他一退沈家也跟着退,到他的地盘拥立他为万民之主,直到某晚宫宴,她喝了几口果酒却不省人事,再醒来,躺在了明黄的龙床上,而她的孩子被他的皇子砍伤了胳膊,讨不到公道还要跟着父亲一起以冒犯皇族的罪名打入大牢,到死都不知道为什么。 阿妧从不知道一个人的心思能隐藏得这么深,无声无息的使坏,在你放下所有戒心时狠咬你一口。 怎么办?他不放过她,她也不想让他好过,所以还是让他见鬼去吧。 男人在床上的意志力最薄弱,也最不设防,她今天就要试试。 机会就这么一次,她必须抓住。 很幸运,她成功了。 她的表现让容峥以为她屈服了,他放松了警惕,快要成事之时她手握银簪狠狠刺了进去,他死死睁大的眼睛,满是不可置信,颈间喷出的鲜血溅到她脸上,黏腻得让她作呕。 怕他诈死,她又在他胸口补了两下,直到他四肢僵硬,彻底堕入地狱。 沈妧摇摇晃晃起身,换了一身白衣,走出了寝宫,天晴了,艳阳高照,走在太阳下身上暖烘烘,可她的心冷凉如冰,再也捂不热了。 她的嘴角开始流血,胸口撕扯般的剧痛,脚底如踩棉花摇摇欲坠。 “不好了,不好了,陛下没气了!” “完蛋了,完蛋了,北朝皇帝打进来了!” “快逃啊,别拿重的,命都要没了,要这破瓶子有什么用!” …… 第2章 兵荒马乱,宫人四处逃窜,谁都没空留意沈妧,她慢慢飘到了殿门口,扶着门柱靠倒墙边,腿软身乏再也走不动。 “娘子,是你吗?谢天谢地,总算找到你了!” 这痛哭流涕的声音,异常耳熟。 “娘,你怎么了?脸上好多血,你可不能死啊,外祖母还等着我们回家呢!” 信儿,母亲,她和他们在地府相会了? “娘子,你坚持住,是我不对,上次你来大牢,我没告诉你,怕隔墙有耳坏了陛下的计划,又怕你被昏君逼迫说漏了嘴,如今我们一家就要守得云开见月明,你要振作,不要抛下我和信儿!” 陛下?哪个陛下? 沈妧脑子乱糟糟,意识逐渐泱散。 等等,他们都活着,她还死什么! 药性发作,阿妧全身疼得发抖,想叫男人赶紧去找太医,来得早兴许还有救,可她疼得实在说不出话。 男人拼命摇晃她的身体,嚎得撕心裂肺,沉浸在自己的悲痛和懊悔中,哪有闲情注意到她快被他晃断气了。 她的孩子更是直接扑到她身上,压得她喘不过气。 “娘,娘,您不能走啊,你走了,爹爹和信儿如何是好,谁给我们做好看的衣裳谁给我们做好吃的点心,谁在冬天里给我们添被子啊!” “是啊,娘子你不在了,我们可怎么过!” 沈妧一口老血堵在喉头,上不去下不来,睁圆了眼睛,想说的太多,可一个字都吐不出。 你们,好好的活! 不过,下辈子再嫁你,算我输! —————————————— 花间小憩,只为雅趣,却不想噩梦惊魂,阿妧伏于石台上,悠悠转醒,清湛湛的眸犹见水光。 那种撕心裂肺的痛,铺天盖地的绝望,就好像真实发生过,阿妧沉浸在一种莫名悲伤中,仿佛身临其境。 是梦,又非梦,她死得有点惨。 那种优柔寡断的呆鹅书生,是谁给她相中的?母亲,还是祖母? 口味,也太重了。 容峥瞧着无所事事,日后居然能称帝,不光是他,更有个打败他的更可怕的秦昇,都和沈家有牵扯。 秦昇昨夜来的沈家,容峥过两日也会到,难不成她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可她根本就不想跟这两人有瓜葛,容峥对她的所作所为更是让她厌恶至极,不然,见到蚂蚁都绕道走的她也不会痛下杀手了。 沈家那些人也让阿妧心底发凉,尽管来自光怪陆离的梦,可她仍是耿耿于怀,依着那两房一贯的秉性,世道若真乱了,他们未必做不出来。 一声清脆焦急的呼唤将阿妧从魔怔中拉回: “小姐,您怎么一个人跑花园里来了?这天儿虽好,可也得注意,别着凉了!” 凝香小跑过来,望着自家小姐一副侍儿娇无力的慵倦之态,美是美矣,可眼底那抹无助迷惘,着实叫人心疼,眼睛也有点红,估计是想夫人了。 夫人回娘家侍疾,一走就是三四天,小姐从未和夫人分开这么久,想娘了也是人之常情。 “小姐,您这发间簪花的样子可真好看!”凝香试着活跃气氛,也是由衷赞叹。 鬓边一朵艳红海棠,衬着沈妧雪肤香腮杏眼迷离,美得不自知,却也惊心动魄。 沈妧闻言微怔,伸手往鬓角摸,将海棠花取下,兀自看得入神。 她什么时候摘的花? 为何一点印象都没有。 或者有谁在她入睡时路过…… 想到这里,阿妧更觉胆寒。 看来以后去哪都得叫上凝香,不能单独溜出来玩了。 月牙白大袖衫,豆绿色绫罗裙,灵蛇高髻松松挽就,阿妧打起精神,抛开杂念,一身清爽的来到宝松院,母亲不在,她更要做足了规矩,给祖母请安,一天都不能落下。 院里下人做着各自的活,眼角却是忍不住偷偷瞟向步态曼妙的少女,六小姐真是出落得越发楚楚动人,怎么看怎么好看,可就是…… 来得不是时候。 阿妧熟门熟路,穿过回廊走至堂屋,还没进门就听到大伯母那抑扬顿挫的牢骚声,一句句的起承转合,比唱戏还要精彩。 “我好心好意将娘家最美的侄女介绍给他,也不嫌弃他比慧儿大了十岁,可他倒好,不乐意也就算了,反倒挑起慧儿的刺,说她都十九了,为何还没嫁人?莫不是有什么隐疾?或者八字不好,说过亲被拒了?母亲,您瞧瞧这信里写的,老四不是一般的浑人,往后他的亲事,儿媳不想管也管不动了,让老二家的操心吧,不过我看她也一样没辄!” 崔氏实在是生气,收到信两三行看完,肝火劈里啪啦烧得旺,进了屋就止不住的抱怨,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伤心得不行。 看热闹看得正欢的朱氏突然被大嫂点名,细长的眉眼挑了挑,要笑不笑哼道:“是啊,大嫂这么个伶俐人都没辄,我能有什么好办法,我家可没有天仙似的大侄女,有也早早嫁了,哪能拖到遭人嫌弃的地步,把脸送上去给人打。” 二房虽是庶出,可奈何二爷是正儿巴经进士出身,又任外地知州,比大爷那花钱买的芝麻小官强多了,朱氏在崔氏面前腰杆挺得直,底气也够硬。 “朱氏你这泼皮,不敬长嫂,岂有此理,” 崔氏也就嘴上愤愤,拿这个二弟妹没别的办法,站在制高点上痛斥一顿,回身继续对着老夫人诉苦, “母亲,您都瞧见了,四弟不拿长嫂当回事,连二弟妹也是这样冷嘲热讽于我,儿媳当这个家还有什么意思,不如撂了担子---” “那就撂吧!” 崔氏没想到老夫人冷眉冷眼回得这么干脆,话语一噎,吞蛋似的一句都说不出来了。 第3章 朱氏捂帕子,想笑又不好太过,殊不知要遮不遮更叫崔氏记恨。 门外,阿妧螓首微垂,一副乖顺的可人模样,拢着大袖口的双手却在不自觉攥紧。 朱氏也就看着比崔氏稍微讲理,但出现在阿妧梦里的朱氏最令她讨厌,捕风捉影传母亲和四叔有首尾的沈家人里,就属这位二伯母最起劲,可惜梦里的她不知情,不然肯定不会让这人好过。 幸亏只是个梦,也好在母亲回了娘家,不用搀和这些乌七八糟的事。 四叔不是坏人,甚至是阿妧小时最亲近的长辈,可四叔对母亲--- 一时间,阿妧愁上了心头,要是永远长不大该有多好,就没这样那样的烦恼了。 “咦,这不是我们家六小姐?瞧着俏生生娇滴滴的小模样,怎就傻住了,快进来,几个孙女里,你祖母就惦记着你呢!” 有的人真就是天生不讨喜,不说话嘴皮子痒,说了更招人恨。 惦记--- 惦记你全家啊! 作者有话要说: 女主唯一金手指就是梦,开挂的是精神,思想和一颗任你们斗得昏天暗地我自坐怀不乱的钻石金刚心! 男主重生,带着前世的记忆日天日地无敌手,一见女主就荡漾,前期闷骚狂拽后期明骚精分大魔王,保证是小仙女的爽口好菜! 有存稿,暂时每天更新三千,听说作者正在休假,时间有点多,努力向触手系小怪兽进阶,梦想就是带着我家仙女们一起飞升一起嗨! 第2章 沈妧提了提心神,将裙摆稍稍拎起抬脚跨过门槛,对着屋里长辈一个个行礼,乖乖巧巧喊人。 小姑娘弯弯眉儿水杏眼,笑起来一边一个梨涡,能把人的心看化了,身段也发育得好,肌理细腻骨肉匀,俏生生立于堂下,无端生出光彩,照得满屋亮堂。 老太太既欣慰又骄傲,眼里浮现由衷的笑意:“六丫头,过来,陪祖母坐会儿。” 朱氏和崔氏这回出奇一致了,看到沈妧亲亲热热坐在老太太身边,心里头都不太得劲。 都是孙女,为何偏偏这个失了怙的小丫头最得宠,自己女儿哪点比不上,就算容貌差了那么一点,可其他方面,一个从小就没爹的孩子如何跟自己女儿相提并论,不说别的,光是婚事上就注定得差一大截。 朱氏想过以后心里平衡了,可仍想挑点刺,扬起细长眉儿笑道:“依儿媳看,给四弟挑媳妇这么重要的任务,还是得交给三弟妹去办,四弟在家时就好像特别听三弟妹的话,由三弟妹出马,肯定比我和大嫂都要管用。” 崔氏这时候也不较劲了,连忙应和:“对,是这个理,阿妧小时候贪玩,失足掉进了水塘里,昏迷不醒高烧不止,她四叔愣是跑遍全城,将所有医馆的大夫挨个请到府里为阿妧看病,这般的舐犊情深,比之亲爹也不差了,对别的侄儿可没这么尽心,等三弟妹回了就跟她说说。” 阿妧低头保持沉默,表面乖觉,心里却诧异,想不到还有这么一段,可母亲只字不提,她病好以后四叔就进京了,很少归家,从此断了联系。 母亲为何避而不谈,难不成她对四叔...... 打住,不能胡思乱想,母亲那么贤淑那么美好,不可能是那种人。 这段过往从大伯母口中说出来,酸溜溜的一股醋味儿,人家是她亲叔叔,哪怕关心过度也是情有可原。 老太太阅人无数,比谁都看得明白,她面上不显,一双饱经风霜的老眼依旧精光,不愠不火瞥向崔氏:“老四对谁都好,唯独对他自己不够好,他一人前往京城打拼,还不是想为沈家多挣一份荣耀,有本事你们给孩子说亲都别提老四的名号,沾了他的光就少说些偏不偏心的污糟话。” 沈家在皖城是数一数二的大户人家,可放到尚京就不够格了,特别是老太爷致仕以后,沈二爷又外放多年,只有老四沈恒在朝中为官,时任指挥使,摇身一变成为沈家最出息的人,向来瞧不起这个庶弟的大房也是见风使舵,态度变得比谁都快,一头热地要给沈恒说亲,却不想结结实实吃了个闭门羹。 沈恒从小养在老太太身边,又是家里的幺子,老太太待他不比亲生儿子差,当年因为老三的事委屈了他,也是她一桩解不开的心结,等她老眼一闭追随老爷子而去,几个兄弟分了家各立门户,只要他有那个本事,他想娶谁就娶谁,她管不着也不想管了。 但她在的时候,沈家不能乱。 朱氏瞧见崔氏被老太太冷待,心头得意,面上又识趣道:“母亲说得对,四弟过得好,我们才能好,四弟如今不一样了,娶亲自然是挑京里那些大家闺秀,我们眼皮子浅,认识的人身份也不够,去哪找与四弟品貌相称的在室女,找的不对惹得四弟不快,反倒弄巧成拙。” 这话无疑是在含沙射影,针对崔氏。 崔氏刚被老太太批,又被弟妹挤兑,满腹的憋屈,可好话都被朱氏说了,她一时词穷也只能恨恨看着妯娌,愤懑到想用眼神射死她。 “行了,你们一人少说一句,我耳根子清静了,病也好得快,没什么事就各回各屋,我这里不留饭。” 朱氏会看脸色,老太太这是不待见她们了,她见好就收,给老太太行了礼就果断走人。 崔氏却慢慢吞吞欲言又止:“母亲,大姐她可有---” “你给我歇了不该有的心思,把几个孩子管教好,就是你最大的福分。” 容峥值不值得,容家愿不愿意,没想象的那么简单,也不是长女一人就能决定的事。 “可孩子们如今都大了---” 崔氏仍想试试,老太太脸色沉了下来,眼底的笑意顷刻散尽,疾言厉色训斥:“我沈家的女儿还怕找不到好亲事,崔氏,你真是越来越糊涂,连个小辈都不如了。” 老太太话说得重,崔氏顿觉万分难堪,神情窘迫,瞧了瞧老太太身旁低着头闷声不响的小姑娘,揪了揪帕子,带着不甘起身离开。 “你会不会觉得祖母对她们太严厉?” 等人都走了,老太太转向低眉顺眼的孙女,缓和了语气问她。 阿妧抬眸看着身躯已经佝偻却像大树般守护着沈家的老人,摇了摇头,绽唇一笑:“祖母对我们严厉,也是为了我们着想,让我们少走弯路。” 老太太一怔,随即将阿妧搂进怀里,感慨道:“你的两个伯母,还不及你这小辈懂事。” 阿妧依旧笑,不谙世事的纯真,又乖又温顺,但这种话,她不能应。 老太太就喜欢阿妧这份乖觉,沉得住气,是个有后福的孩子。 除了大孙女早几年出嫁,其他孙女相差不大,赶趟似的一个个都到了说亲的年岁,老太太心里不是没数,可婚姻大事急不得,想要嫁得好,只能徐徐图之。 老太太轻抚阿妧白嫩手背,忽而闲话般提到:“阿妧,你觉得秦表哥如何?” 第4章 秦昇? 阿妧愣了。 为何提他,要提也该是容峥,毕竟他有求娶她的意思,阿妧觉得自己魔怔了,居然把那个梦当回事了。 “有小姑姑的教导,秦表哥自然是好的。” 沈妧心知老太太对秦昇的态度,自己本身也无意于他,脑子里想了想便中规中矩的回。 她的这个回答似乎也让老太太满意,点了点头,拍她手的动作也变慢了下来,唏嘘一声:“做表哥的,总不会差。” 但,也只能是表哥了。 老太太话里的深意,熟知她的人一听就懂,更何况沈妧有梦为警,梦里小姑姑几封家书寄回来,想为秦昇求娶自家侄女,属意三姐姐沈姝,可老太太硬是没有松口。 说来,秦昇只是她们名分上的表哥,并无血缘关系。 小姑姑偷偷跑到南平,先斩后奏,逼得家人不得不同意她嫁给废太子,嫁过去后为了专心专意照顾继子,自己放弃了生育,老太太表面没什么,心里不可能不介怀,只是碍于女婿的特殊身份,不敢表现出来。 可仅此而已,想亲上加亲,是不可能了。 “老夫人,秦家表少爷求见。” 这真是,说曹操,曹操就来了。 秦昇和容峥都是难得一遇的美男子。 容峥就不提了,长得再好看,有了那个让沈妧心有余悸的梦,即使路上碰到了都得绕着走。 秦昇此人,梦里梦外阿妧都未曾见过,只听得身边人议论,性情古怪行事恣意旷世奇才俊伟无双,说什么的都有,褒贬不一,分歧极大。 一个进一个出,两人难以避免在屋外走道上遇见,阿妧因为那个怪梦,对秦昇多少有些忌惮。 如今见到真人,阿妧更是感到了一股从未有过的压迫感。 喜夏之交衣衫薄,秦昇一袭贴身宝蓝直裰,腰间系扎银灰络穗,简单的衣着穿在他身上愣是出彩了不少,那宽肩窄腰大长腿谁人不羡慕,模样也是一等一的俊,只是眼神太利太冷,冰刀似的朝你身上轻轻一扫,三魂七魄都要吓光。 明明也才十七八岁的年纪,半大不小的少年郎,周身气魄已是相当慑人,仿佛急待出鞘的宝剑,锋锐凌厉又蓄满了力量。 皇族血脉果然不是常人能比,看着就像干大事的样子。 光是对上他那双好似能洞悉人心的眼睛,阿妧就已经鼓足了很大的勇气,最终,她垂下了眸子,轻轻唤了声表哥。 问候过后,就再不相干。 “你就是六表妹?” 秦昇似在问她,可阿妧听他语气又感觉他是笃定的,唤得很自然,声脉似滑珠走线,冷风拂过发梢,清朗但也沁凉。 沈妧颔首:“表哥快进屋吧,祖母在等着你,阿妧先回去了。” 说着,不再等秦昇开口,她错开了距离,小步儿匆匆,呼呼呼,一阵香风从少年身侧飘过。 秦昇没有回头,鼻翼翕动,似在回味那一飘而过的淡淡脂香,凉薄的唇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弧度。 这时候的她也好看,雪肤粉面,云发丰润,特别是那双眼,虽然嫩了点矮了点,身段也没那么曼妙,不过--- 活着就好。 作者有话要说: 想不想看我秦大帝在傲娇骚年期如何追到娇妻的,那就把文收入书架,更新就能看到了。 第3章 (修) 一年一度的花朝节。 沈妧照例给老夫人请安,离开宝松院就转脚去往花园,没想到平日里懒懒散散的姐姐们比她还要早到。 二、四、五—— 咦,少了个三姐。 这位堂姐也是古怪,私底下找她找得勤,人前又很少露面,感染风寒以后更是深居简出,祖母特意吩咐管事隔两日请一次大夫,紧接里府里不知道从哪传出的流言,说沈姝是在装病争宠。 梦里的沈姝也是个苦命人,灵不灵验,就看她最终嫁给谁了,不过那也是半年后的事。 现下的准头,且看容峥是否今日到达沈府。 “六妹妹在想什么?唤了你好几声都不应?” 沈娥特意换了身鲜艳夺目的大红罗裙,画了个精致娇娆的桃花妆,就是想将众姐妹比下去,可一见到青衣白裙不施粉黛也很美的沈妧,她又觉得那半个时辰白折腾了。 总有那么一个人,她费尽心思也超不过,只能暗自跺脚。 沈妧回过神,就见沈娥朝她走来,还没等她开口,小脸蛋就被沈娥捏住:“你这丫头是怎么长的?前两年看着还涩得很,如今倒是越发有颜色了!” 不美,难道还等着变丑。 沈妧拉开沈娥的手,温声温气道:“二姐更好看,园里所有的花加起来都比不过你。” “瞧这小嘴甜得,抹了蜜似的,怪不得祖母偏疼你。” 趁沈妧不备,沈娥又在她脸上捏了一下,滑滑嫩嫩,还很有弹性,真是好摸。 沈娥揩了油就走,沈妧揉着被捏红的脸蛋,颇为无语,二姐和三姐是双胞胎,但容貌并不大像,这性子也是南辕北辙,姐姐外放妹妹内秀,也不知大伯母怎么生养的。 第5章 阿妧吃了亏,远远看到有人影就立马避开,沿着僻静石子路前往林径深处,选了一株含苞欲放的海棠树,取出写好的五色彩笺,用红绳系紧,再将彩笺挂在花树上,双手合十,垂首默语。 信女沈妧,不求姻缘不求福寿,只为平安,就算梦是预兆,但求坏的不灵好的灵。 少女袅袅婷婷立在花树下,身姿绰约,比花还要娇。 沈妧闭目虔诚,却不知草树深处有人正在悄悄窥伺,待她走远,睁圆了炯亮小眼睛的彪壮男人立马吐掉嘴里含了半天的草梗,拨开了树丛快速冲过去,将少女挂在树梢的彩笺取了下来,捏在手中不敢打开看一眼,脚步如飞消失在了院墙尽头。 阿妧祈完福往回走的路上,被四姐姐拦了下来。 “六妹妹,你这是要回去了?据说容家表哥已经行进到城外官道上,兴许不到午时就能到,你就不再等等?” 正值芳华的少女,充满了朝气,又因为提到心上人,霞飞双颊,眸光含情,愣是让一张堪堪清丽的面容又增色了不少。 沈妧摇头笑了一下:“不了,我和容表哥不过点头之交,不比四姐在尚京长大,跟他有儿时情谊,容表哥看到四姐才会高兴,阿妧就不去凑那个热闹了。” 沈娅比沈妧大一岁,幼时随父母在尚京住过好几年,直到父亲外放才回的皖城,因为跟着朱氏去沐恩侯府拜访过两次,沈娅就自诩和容峥有青梅竹马之谊,没少在姐妹们面前炫耀,沈妧听过两次就烦了,二姐沈娥更是直肠子,直接一句话怼回去。 “那你嫁啊,你要是能进侯府的大门做表哥的妻子,姐姐写一个大大的服字祝福你。” 沈娅自那次被沈娥挤兑后,的确是消停了一阵,人前有所收敛,但内心那颗渴望的种子依然不受拘束地生根发芽,急待破土而出。 “六妹说笑了,我也只比你们多见了容表哥几面,表哥未必记得我!” 话说得谦虚,可沈娅眼里闪过的得意,沈妧想无视都不行。 论收放自如,还是朱氏厉害,让崔氏吃了不少哑巴亏,可到女儿这边就反过来了,经常是沈娅得意忘形被不胜烦扰的沈娥怼得说不出话,转眼又来找阿妧寻回场子。 “那四姐就打扮得漂漂亮亮出现在容表哥面前,让他眼前一亮,想忘都忘不了。” 沈娅也就看着精明,实则傻大妞,又矫情,沈妧几句话就能将她的毛捋顺,瞬间变得心慌意乱羞答答。 “借六妹吉言了,”沈娅心里甜,声音也异常柔软,不过话语一顿,她又有些提防地望着沈妧,“六妹你真的不想见表哥,不是敷衍我?” 沈妧模样渐渐长开,越发显得出挑,世间哪个男子不爱美色,沈娅就怕表哥看到越长越俏的六妹再也瞧不见自己了。 “除非祖母来唤,否则,我绝不会主动出现在表哥面前。” 躲都来不及。 沈娅还是有几分了解这个妹妹,内心怎么想的猜不到,但说出口的话向来算数,不是出尔反尔的人。 “记得你刚才说的,府里几个姐妹,我最信任的只有你了。”但不多强调几句,沈娅依然不放心。 沈妧哭笑不得,很想告诉沈娅,她从来都不是阻碍,你容表哥不想娶你才是真。 “小姐,小姐,不好了。” 沈娅贴身婢女气喘吁吁跑过来。 “表哥不来了?”沈娅心有点凉。 “不,表少爷来了,被老夫人安顿在枫园---” 婢女话还没说完,沈娅一阵风似的跑没了影,那飞起的裙带,就像兔子般欢快。 婢女愣在原地傻了眼,嘴巴还微张着,沈妧笑吟吟:“你接着说,表少爷怎么了?” “经过城门口时,可能是人太多,马受了惊,将表少爷拱下了背,表少爷腿摔伤了,半天起不来,还是几个随从雇马车抬进了府里。” 容峥摔下马了? 沈妧怔住。 梦里的他完好无损,没受伤啊,还跟她来了一个惊鸿一瞥般的偶遇,她没在意,他大抵是上心了,一忍那么多年,深藏不露。 所以,那个梦不准,是她庸人自扰? 可为何心里头的阴云依然散不去,总感觉背后有股深沉的力量在窥伺她,让她莫名有点慌。 回到自己院子,沈妧左思右想,吩咐凝香:“你派个人到枫园那边打探一下,看看容表哥伤得如何,严不严重?” 凝香愣了下,一瞬间又恍然,小姐长大了,有姑娘家的心思了,等夫人回来,是该早点给小姐定一门如意亲事了。 容家表少爷太招人喜欢,身份又高,往后少不了三妻四妾,实在不是小姐的良配,小姐可不能犯糊涂。 尤不弃哼着小曲儿踏进沈府,怀里揣着厚厚的油纸包,正巧碰见神色匆匆的沈荣,立马扬起了笑脸打招呼。 “喲,沈大爷,今日回得可真早。” 能不早,世子爷一到沈家就摔了腿,容家追究起来,他可担不起这个责任。 沈荣对着尤不弃那张阴柔得堪比女人的小白脸实在笑不出来,鼻子嗅了嗅,闻到一股油香味儿,注意力被他手里的纸包吸引。 “尤小哥这揣的可是烤鸡?说起这玩意,味道最正宗的当属前街左边第三家食肆。” 沈荣不仅好色还好吃,尤其好食烤鸡,两三天就得吃上一顿,还不会腻。 “沈大爷真是灵了,正巧就在那家买的,主子最近胃口不好,听说这里的烤鸡很有名,就想着给主子换个口味。” “那你是买对了,这家味道最有特点,一吃就能吃出来,有种特殊的酥香味,又不那么油腻……” 若不是急着去看容峥,沈荣都想拉着尤不弃好好聊一聊皖城的特色小吃,保管让秦昇吃上三天三夜也不带重样。 秦昇虽已非皇族,可好歹有个郡公爵位,表面上沈荣还是要讨好一下的。 和和气气跟沈荣别过,尤不弃转过身,圆滑的笑容瞬间收住,加快了脚步,到院门口时跟楚久碰上。 两人谁也不让谁,并肩跨过门槛,争先恐后地去找主子。 秦昇坐在廊下,抱着削铁如泥的宝剑轻轻擦拭,身躯凛凛,相貌堂堂,比画里的仙人还要好看。 第6章 他神情专注,浑然忘我,仿佛手里拥着的不是剑,而是心上人…… 两人不禁放轻了脚步,不忍打搅。 “办好了?” 倒是秦昇先出了声,楚久仗着身手好,抢先尤不弃恭恭敬敬将彩笺呈给主子。 秦昇不紧不慢接过,长长的手指三两下挑开纸笺,寥寥一句话,一眼便能看尽。 --噩梦退散,坏的不灵好的灵。 做噩梦了? 可怜的小姑娘! 见主子长眉微展,面色柔和,尤不弃赶紧道:“容峥那一摔,就算侥幸不瘸,也得伤筋动骨一百天,主子,不如将计就计把他---” 替罪羔羊也有了,一箭双雕。 尤不弃警惕性强,话不说完,楚久压低了声音,继续进言道:“沈恒那厮心志坚定,不易收服,不趁这个机会敲打,往后更难着手---” “不必,我自有主张,容峥并非庸碌之辈,这次他可能是急于赶路大意了。” 让沐恩侯和沈恒结仇的确是他的初衷,既然重新来过,他不想再拖上十年,避开弯路少费周折,等到事成,该封的封该滚的滚,该死的绝不能活。 不过这回,他不想沈恒死,所以适可而止,他不介意在沈家人身上多花些心思,因为这里有养大他的女人,也有他感兴趣的女人。 秦昇始终记得那一日,他杀进宫时,她人已经躺下,白色的衣裙,惨白的面色,嘴角干涸的血渍,还有永远凝固的微笑。 他竟觉得此女甚美! 她身旁鬼哭狼嚎的白斩鸡,和鼻涕混着泪水抽抽噎噎的小鸡仔,一个个哭倒在她身旁,硬生生破坏了她的美,简直不能忍。 他厚葬了沈妧,并加封她为一品忠贞夫人,一来她合他眼缘,死都能让他惊艳,二来她杀了容峥,也算是替他解决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麻烦。 做了十年皇帝,他便腻了,将皇位传给选定的接班人,从此过起了闲云野鹤的日子。 他踏遍亲手打下来的万里河山,心里却始终透着一丝寂寥,午夜梦回,时常想起那张白得发青的脸,不见红润没有活力,却依然让他记忆犹新。 她的勇敢,忠贞,不畏生死,都是他中意的品格,可惜了,嫁了那样一个窝囊男人。 如果她先遇到他,会是怎样的结局呢。 必然荣华一生,贵不可言。 活生生的她,那双眼睛,比他想象的还要灵秀动人,让他有了很想亲吻的冲动。 也是第一次,他对女人产生了渴望。 秦昇指尖微收折上四角,将彩笺全然握于掌中,揉捏成小小的一团,嘴角始终噙着一丝浅浅的笑痕。 沈妧,你让我执拗了大半辈子,我又如何能放过你呢。 一边一个守在秦昇身旁充当门神的尤不弃和楚久四目相接,满是惊悚。 主子这是怎么了? 来了沈家,反而越发不对劲,动不动就发呆不理人,还笑得这么的...... 浪! 第4章 容峥这一摔,惊动了沈府所有人,沈老夫人更是急赶着来到枫园,碰到在院子里哭得伤心欲绝的沈娅。 “哭什么哭?这么大了也不嫌丢人,快滚回去,将女训抄写一百遍。” 老夫人命令沈娅的婢女看好主子,别让她跑到不该来的地方,轰走了孙女,老夫人缓了神色,将大夫叫到外面询问容峥伤势。 大夫一脸沉重,不是很乐观道:“这位公子右腿骨断严重,就算固定住了,躺在床上休养数月也未必能够恢复如初,只能看他的运道了,老朽已是尽力,还请老夫人谅解,或者再找些更高明的医者,看有没有别的办法。” “你的意思是,他的伤腿很有可能跛掉?”老夫人声音有点颤。 大夫沉默,点了点头。 其实,跛脚已经是轻的了,更严重的要锯掉一条腿,甚至丢掉性命,这位公子也算不幸中的万幸了。 不过,那样好的样貌,又年纪轻轻,若残了,也确实可惜。 老夫人给管家使了个眼色,管家立刻笑脸迎着大夫出屋,中途塞了一袋碎银子给他。 大夫也是个识趣人,将银子收入怀里,淡定的笑:“请老夫人放心,不该说的,老朽半个字都不会透露出去。” 老夫人拄着拐杖在厅里坐了一会儿,垂着眉眼,看不出喜怒,沈荣喘着气跑进来,急吼吼问:“母亲,世子如何了,腿断了没?不会残了吧?” 老夫人一拐杖打过去,压着声低斥:“要你去城门口接世子,你应得好好的,世子出事,你人呢?” 沈荣抱头躲开:“我,我公务忙---” “忙?你以为我真的老了,不知道你在外面养了多少女人,你给我滚出去,看到你就上火!” 将不争气的长子撵走,老夫人匀了匀气,在婢女的搀扶下,她缓缓走向里屋。 此时的容峥已经幽幽转醒,望着床顶的帐子半晌无语,几个随从在床前跪成一排,一个个痛心疾首,懊恼无比。 “起来吧,不怪你们,是我骑得太快,没有注意周遭,自己不小心,怪不得你们。” 第7章 “没有及时替世子扫除危险,是奴才们大意,请世子责罚。” 几个人依旧跪着,都不愿起来。 老夫人一进屋见到此等情形,不由暗忖,她这外孙年纪不大,御下却很有一套,令仆从如此忠心,假以时日,不可小觑。 实木拐杖敲击地面发出闷重厚实的声响,使得容峥转过头,看到门口站着的老夫人,随即吩咐下人们出去守着,莫挡了老夫人的道。 老夫人也将自己的婢女遣出去,屋里只剩她和容峥,老夫人慢慢走到床头,万分关切询问:“世子现下感觉如何,可有好点?” 容峥自嘲:“伤筋动骨,怎可能好?只觉得剧痛直刺入心脏,恨不能将这腿锯了以减缓疼痛。” 老夫人见他一条腿上缠着厚厚的纱布,搁在架子上悬于半空,内心也是一阵不忍,可又无计可施,只能在言语上劝慰:“世子是有福气的人,吉人自有天相,如今暂且放宽心,好好调养,总会有伤愈的那么一天。” 容峥要笑不笑地看着老夫人:“外祖母是真的心疼孙儿?” 这一声外祖母,唤得老夫人更是心头软软,赶紧应道:“当然心疼,毓雅就你这一个孩子,你要是有个什么差池,她该如何是好,为了你母亲,你也得振作。” “那么,如今有个办法可以化解孙儿这遭难,就是不知外祖母愿不愿意相帮?” 老夫人听了微惊,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面上依然和蔼的笑:“若是管用,我自然愿意。” 容峥笑了,这回眼底多了几分真切:“幼年时,曾有大师为孙儿算过一卦,说孙儿将来外出游历必有一劫,需得甲申年丙子月出生的妙龄阳女,伴在我身边为我挡煞,不然劫数难解,我如今这般也算是应劫,不知老夫人可否帮孙儿找到福运之女,让孙儿化险为夷。” 若说先前老夫人只是微惊,听完容峥的话,是真真正正震惊到了。 “世子拜访的是哪位大师?” “云隐寺主持灵海大师。” 容峥话一出,老夫人心情更沉重了。 她本就是信佛之人,对这类得道高僧格外敬仰,若真是灵海大师所批,必然极准。 就怕...... “外祖母是不相信灵海大师,还是不相信孙儿?” 容峥更是一句话将老夫人的疑虑挑明,这咄咄逼人的气势,哪里像个十八九岁的少年郎。 老夫人心里不太舒坦,面上依然和煦道:“这女子的八字向来秘而不宣,不是说找就能有的,世子不妨先安心养伤,若是找到了,必定第一时间告知世子。” “那就劳烦外祖母了,” 容峥微微一笑,温润的眉眼隐隐透出几分阴鹜,一字一顿道,“不过,沈府好像就有一个适合的人选,不必再往外找了。” ---------------------------------------- 沈妧坐在妆囡台前,冷不丁打了个喷嚏,鼻头有些发痒,她抬手揉了揉。 被恶梦折磨的感觉实在太痛苦了,好想偎进母亲香香软软的怀中,忘掉所有的烦恼。 母亲还要多久归家?外祖父的病情有没有好转? 想到外祖父,阿妧又添一愁。 她见过外祖父的次数不多,还是很小的时候,大部分印象来自别人口中,财大气粗,挥金如土,大字不识,俗不可耐…… 这个皖城最大的富商,名声响当当,可也饱受了太多的争议。 最夸张的一次是来沈府闹,要求祖母放母亲归家,没道理让他女儿给沈老三守一辈子,把大好年华都磋砣了。 后来好像是母亲不同意才不了了之,为此外祖父放话再也不管女儿,让她自生自灭,好赖都与他无关,想来老人家也只是口硬心软,不然母亲早就被撵回了。 祖母偶然一次情绪外露,对阿妧说出了她的考量,不是她心狠,而是时候未到。 “你还在娘胎就没了爹,我若早早放了你娘,你又该怎么办?我的阿妧自然是品貌才识样样俱全,可外人不知道啊,在他们眼中,没有娘教导的失怙女,是有欠缺的,祖母不想你承受那些莫须有的非议。” 都有道理都有难处,弄得阿妧也是愁眉不展,冲动时也想过早早找个人定下来,可又怕看走了眼,就像梦里那样满身绝望,更何况她对那些五大三粗的男子实在提不起兴致,不似府里众姐妹一个比一个恨嫁。 凝香打量主子这情窦初开欲语还休的仙姿娇容,心道完了完了,小姐真是有想法了,夫人啊,您可快些回来,莫让其他几房把好女婿都挑走了,那样小姐就只能捡渣了。 “三小姐,您先等等,我家小姐正在梳妆,暂时不方便见客。” 若有所思的阿妧回过神,听到来人眼里掠过一丝不耐,这人还真是莫名其妙,怎就偏偏盯上她了。 帘子被撩起,珠串儿碰撞发出一阵清脆声,一袭素雅襦裙的清雅女子缓步走进屋。 阿妧转过头望着沈姝,极为乖巧的展颜一笑,软糯糯喊人:“三姐怎地出来了,身体好些了没?” 人前,她也会装。 “天天闷在屋子里,更不容易好,想着今儿个太阳大,出来走走,顺道来看看妹妹。” 重回年少,见到六妹妹如此鲜嫩的模样,沈姝依然有种惊艳的感觉。 身上仅着轻纱薄裙,微斜的颈间似藏了雪酥凝脂,便是女人瞧了也按捺不住想要摸上一把,那嫩黄兜衣若隐若现,更让人好想掀了轻纱一窥究竟...... 能被夫婿独宠的女人,容貌又怎能差,必是又美又娇惹人怜。 沈姝敛了心神,不用沈妧招呼,自顾自搬了圆凳坐下,笑看婢女给妹妹梳妆,一副两人好像很热的样子。 阿妧身为主人反而有些别扭,衣衫不整的她可没有被外人盯着瞧还很坦然的癖好。 纤白手指百无聊赖绕着一缕垂下来的青丝,阿妧看着铜镜里眼底微倦的自己,还有姐妹间的较劲,不禁有些心烦意乱。 府里众姐妹,除了她,一个个全都没出息地沦陷,她又不想嫁表哥,找她有什么用。 沈姝不吭声,抬眼瞧了瞧专心给主子打理发髻的凝香,凝香的手抖了抖,阿妧的发丝也颤了颤。 第8章 阿妧朝身后摆了摆手,软声道:“你先出去,我没有叫你不要进来。” 凝香低着头,迅速退出了屋。 屋里没了第三人,沈姝靠近妹妹,轻抚她一头丝滑黑亮的长发,羡慕不已:“三婶平日都拿什么好东西养的你,这皮肤这头发,白似雪黑如炭,可真好看。” 向来清冷的人忽然讲话如此温柔,阿妧实在难以适应,鸡皮疙瘩都快浮起来了。 “三姐,明人不说暗话,我对那位容表哥无意,在祖母那里也没你想的受宠,就是豁出去了这条命,也帮不到你。” 容峥这一摔,腿也不知能不能好,一个个急什么。 “不是他。” 沈姝回得特别干脆,她和其他姐妹不一样,她知道谁是最好的人选,也只想嫁那个人。 容峥意外出事,是残是死,她虽惊讶但不关心。 沈姝说得轻巧,沈妧着实吃惊,不是容世子,那是谁? 好像、也只有那位了! 一个不能得罪但也不能招惹,身份比容世子还要贵重却又处境尴尬的男人。 “三姐,你别犯糊涂,那位表哥不是我们能惹的,你和我说的话我就当没听过,你也不要再提了。” 要疯自己疯,休想拉她下水。 各房夫人都有私下给女儿敲过警钟,谁也不许像小姑子那样做出离经叛道的糊涂事,老太太只有两个女儿又最宠小女儿,但孙女不要太多了。 姚氏更是耳提面命,阿妧听母亲的话,不搀和。 沈姝却不一样,崔氏孩子多,即便亲生的也有亲疏之分,沈姝没有姐姐讨母亲欢喜,母亲看人又不准,只在意家世背景,沈娥上辈子过得也不好,被小姑子推倒流产导致多年不育,夫家又向着小姑子,最后还得强颜欢笑抱养庶子。 所以,想嫁对人,她只能自己谋划。 “为何不能招惹,那些前尘旧事跟秦表哥又没关系,他是前太子唯一的儿子,是先帝嫡亲的侄子,今上血脉相连的堂兄,论出身又有几人比得过他,若没有那段让众人避讳的过往,我们就是给他做妾都不配。” “但事实是,那些过往不可抹灭,史官都有详细在册,就连皇上也不能否定,秦表哥不是不好,可我们沈家也真的不适合再跟他家结亲,祖母这关就绝对过不了。” 当年的桓太子,先帝的同母哥哥,因治理水患不当造成赣河决堤,数万民众丧生,后又涉及贪墨大案,被宗人府联名讨檄,最终不仅被废黜还在玉牒上除名。 先帝出于同胞之情,特封其为南平郡公,赐以铁券,比照郡王食邑五千户。 然而,那些消除不掉的历史,注定了南平郡公一代代都得低调处事,直到彻底平庸,再也掀不起波澜。 “你相信吗?桓太子何等雪霁风光,爱民如子宽宥仁厚,谁人提到他不赞一声百年难遇的神仙人物,他怎么可能草菅人命,更不可能贪墨---” “打住,这是谁告诉你的,快快忘掉,不要再想起,你这些话说出来,害的不是你自己,而是整个沈家。” 阿妧拾起梳妆台上搁着的小团扇,啪地朝沈姝嘴上捂,见她向来清淡的脸露出狂热神色,怀疑她是不是梦魇了或魔怔了,说出这种惹祸上身的话。 有古怪的不只自己,阿妧居然有点小开心。 不过,阿妧转念一想。 沈姝若真的嫁了秦昇,不像梦里死得比她还早,那她就更不用在意那个荒诞的怪梦了。 沈姝眼里藏着太多不甘,满腔的怨恨无处可诉,她又如何咽得下心头那口恶气,今生她一定要做人上人,让沈家所有人都匍匐在她脚下,包括她那有眼无珠将她所嫁非人的母亲。 “六妹妹,我们联手吧,姐姐在这里向你保证,若有直上青云那天,必护你终生。” 第5章 沈姝眼里的光亮让沈芜感到可怕,倒抽了一口凉气:“三姐姐,你真是病得不轻,尽说些不着调的话。” 说完,阿妧稍稍起身去碰沈姝额头,却被沈姝轻轻打开。 “六妹妹,我今日说的每句话都发自肺腑,你最好相信我,往后我坐拥荣华富贵也不会忘了你。” 这岂止是病了,简直是走火入魔,秦家表哥怎就那么大的魔力,将最为矜持守礼的三姐姐迷成这样! 阿妧坐回位子上,为了不激起沈姝的情绪,她尽量放缓语气:“光是你自己看上也没用,婚姻大事从来都是媒妁之言父母之命,何况上头还有个祖母,他们之中只要有一个人不同意,你就很难如愿。” “富贵险中求,我自有主张,今日来找妹妹,姐姐我是满怀诚意,给你送春风来了。” “这春风天天都有,打开窗就是,不必三姐再送了。” 一个春梦都扰得她不能清静,再来阵春风不就更加心浮气躁了,阿妧听到这种话就打心底排斥。 沈姝不达目的不罢休,忽而一笑:“就怕这春风吹不到你这儿,反而敲开了三婶的窗。” “背后非议长辈,这就是我们沈家最知书达理的三姐的修养?” 沈妧蓦地站起,甩开沈姝搭她肩膀的手,沈姝也不气恼,从容收回手拢进袖子里,笑看沈妧:“我还没说什么,妹妹你为何这样激动?其实姐姐一直有个疑问想请教六妹,当年你掉入池塘大病一场,最疼你的四叔为你请遍城中名医,却在你病愈后一次都不去看你,还突然离开了家跑到尚京考取武举,之后便很少归家,想必从那以后三婶也很少提起四叔了,不知他们之间可有什么说不出的心结?四叔又为何独身多年不愿娶妻?六妹你那时不小心从假山掉落水里,莫是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 沈妧握紧了手里的篦梳,心底忽然生出一股想把人掐死沉塘的戾气。 隐藏多年的秘密一朝被人揭露,并且呼之欲出,可事实又不是沈姝言语中透出的那样不堪,娘亲一直恪守礼教,是四叔一厢情愿…… 然而,无论沈姝知道多少内情,她都不能搭这个腔。 “三叔走得太早,三婶一人将你带大不容易,三叔和我父乃一母同胞的亲兄弟,我也只是希望你们能过得更好,更何况我将自己的心事都吐露了,你又有什么好怕的。” 沈姝离开前又煽了一把情,听起来极为诚恳,阿妧却再难动容,大清早食欲全无。 倘若真的为她好,又何必拿母亲和四叔要胁她,正应了那句俗语,黄虎狼给鸡拜年,能有什么好心。 第9章 本就被怪梦烦扰,沈姝一席话,更是让阿妧心神不宁,到了祖母跟前也是禁不住走神。 而老夫人也有自己的烦心事,头一回在孙女面前有话说不出,迟疑不决。 可容峥态度坚定,认准了阿妧就是他的天命之女,没有一丝松口的迹象,沐恩侯家大业大,容太夫人和宫里太后是嫡亲姐妹,沈家实在得罪不起。 容峥若不能痊愈,留下残疾,容家必将迁怒到沈家头上,到时,麻烦就大了。 最终,老夫人心一横,拉过阿妧语重心长道:“你容表哥如今伤了腿,躺在床上起不来,意识消沉,你身为表妹,又向来体贴懂事,多去陪陪你容表哥,尽量让他开怀。” 几句话,听得阿妧直接懵了,不敢相信这是最为端方持重的祖母说出来的。 两个表哥都是祸害,一到沈府,三姐姐,祖母全都不对劲了。 沈妧压下心头的不满,露出为难又有些不解的表情:“可是,阿妧和表哥并不熟,就算要开导,也是四姐姐更合适,他们青梅竹马,四姐姐应该更懂表哥的心思。” 沈妧不想树敌,更不想见容峥,沈娅那么喜欢容峥,倒不如卖个人情成全她。 再不济,还有沈娥,沈娆,哪个都比她待见容峥。 提到沈娅,老夫人就头疼,冷笑道:“她去了,我反而放心不下,越是喜欢,越容易做错事。” 所以,她这个没想法的人就最可靠,不会出错? 沈妧听到自己声音微凉:“祖母,非阿妧不可吗?” 老夫人将孙女抱进怀里,眼里满是愧疚:“阿妧,只有你最合适,因为你够懂事,分得清有所为有所不为。” 阿妧第一次后悔在祖母面前装得太乖巧太懂事,到头来,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钻心的痛。 “阿妧,就当是为了祖母,你委屈一下吧,容峥的态度对我们沈家很重要,你这么聪慧,一定能懂的。” 若容峥自己不想追究,那么一切都好说,就怕容峥心里对沈家有想法。 沈妧这时候宁可自己笨一点,不要那么灵透,她咬唇涩涩道:“那么,祖母能否答应孙女一个请求?” “别说一个,就是十个,只要合情合理,祖母都应了。” 沈妧看着老夫人,目光坚定:“阿妧想给母亲求一个承诺,若是母亲哪天想离开沈家,开始新的生活,沈家所有人都不得阻拦,也不能泼脏水抹黑母亲。” 她都牺牲这么大了,再不为母亲做点什么,以后就更难寻觅到机会了。 老夫人没想到沈妧求的竟是这个,着实惊了一下,可细想想也符合这孩子的性情。 阿妧孝顺重感情,又心细如尘,可就怕—— 慧极必伤! -------------------------------------------------- 枫园其实和阿妧的住处离得不远,处于前后院分界边角上,隔了一道长长的院墙,跨过墙中央的垂花门,再经过一个小花园…… “秦昇,你忽悠我,那幅字画是赝品,根本不值三千两银子,你还我钱来---” “我何时说过那字画值三千两,你自己偏听偏信,被人骗了反过来赖我,可笑!” 秦昇的声音很独特,既有少年的飞扬跋扈,也有当权者的那种从容沉稳,阿妧听着听着不自觉退到了假山后面,他们七七八八将路挡住,她一时也过不去。 秦昇目测比容峥还要高,背脊挺得笔直,好似压不折的青松,比周遭所有人都要显眼,被好几个手持棍棒的家丁围住也不见一丝落下风的弱势。 阿妧目光下移,落到男子负在背后的双手上,不禁失神。 这手真好看,又大又厚实,指头骨节分明,一看就很有劲儿,胳膊长长的瞧着也结实,必能将她抱得稳稳当当。 沈妧,你脑子进水了,瞎想什么呢。 阿妧晃了晃神,鼻头发酸,记得小时候,四叔也是用这样的大手将她托起扛在了肩上,带着她转圈圈,逗得她咯咯直笑。 可母亲不太喜欢四叔带她玩,说要避嫌。 后来她在池塘附近玩耍,无意间撞见四叔抱住母亲说非她不娶,娶不到她宁可独寡一生…… 她吓得掉进了水里,高烧一场假装忘了很多事,四叔更是远赴京再无往来,这一别,整整五年。 “秦昇,你嚣张狂妄,欺人太甚,今儿个不给你松松骨,你是不知道怕,你们几个,给我上,打到他跪地求饶为止!” “主子,小心。” 尤不弃被几个家丁缠住,抽身不及,武艺高强的楚久又出门办事去了,尤不弃就怕主子故意藏拙,宁可被打也不还手。 不想,下一瞬,秦昇已经闪到了沈奎跟前,轻轻一笑,眼底却阴冷无比。 “我的手,啊!” 撕心裂肺的叫声,杀猪似的,阿妧只觉刺耳异常,忍不住捂住了耳朵。 二哥也真是的,没那个本事又要去招惹人家,以为是只软脚虾,孰料碰到虎狼了。 “太吵!” 秦昇抬起手,五指并拢如刃,对准沈奎脖颈狠劈下去,沈奎只来得及闷哼一声便两眼一黑栽倒下去。 沈妧惊得直抽气,身旁凝香更是瞪大了眼睛,差点也吓得晕了过去。 这秦少爷好大的胆子,到人家家里做客,把主人都给打了,就不怕被赶出去。 几个家丁被两人打得七零八落,一个个鼻青脸肿,瘫倒在地上,其中一个机灵点的趁乱逃了出去。 漏网之鱼,秦昇没有要追的意思,打都打了,瞒不住,他也没想瞒。 第10章 他眸光微转,扫了周遭一圈,最后定到某处:“躲在那里的,出来!” 冷冷几个字,似乎是对着沈妧这里说的,沈妧赶紧缩了缩肩膀,和凝香抱成了一团,彼此望着,屏气凝神,连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不存在,看不到,求快走! “出来,不要让我说第三遍。” 凝香望着沈妩视死如归:小姐,你在这呆着别乱动,奴婢去引开他们。 沈妧拉住凝香直摇头:不可,那人不好骗,你出去了,两个人都要暴露。 主仆俩这边缠缠绵绵没个决断,那头假山突然传出一个黄莺初啼般清悦的女声。 “秦表哥果然厉害,我藏得这么隐蔽,都能被你发现。” 是三姐姐! 是三小姐! 沈妧和凝香面面相觑,均是松了一口气。 沈姝裙摆飘扬,袅袅婷婷走到了秦昇跟前,定定望着他,眼里满是欢喜,带着少女独有的鲜活色彩。 少年面容冷峻,乌沉沉的双眸不见喜怒,似蓄势而来的隆隆雷声中陡然一道电闪划破长空,银光森森又气势咄咄,直直射入人心最阴暗的角落,照得人无所遁形彷徨无措。 强大,危险,却也迷人。 他本就是她属意的夫婿人选,可因为祖母的顽固不化,母亲的有眼无珠,她和他愣生生错过…… 这一回,她一定要牢牢抓住机会,再也不留遗憾。 作者有话要说: 秦昇:手下败将,打我媳妇主意,是不是想再死一次! 容峥:你不下狠手,我也不会顺手推舟,说来还得谢你! 阿妧:都走,都不是好人,你们相爱相杀彼此祸祸吧,求不误伤! 第6章 男人大多爱娇爱俏,若她变成六妹妹那样,是否也能得到夫婿长长久久的宠爱?想想都期待。 沈姝微微扬起脖颈,力图将自己最美的一面展示给意中人,仿佛春日里绽放得最烂漫的山花,一颦一笑充满了少女的明媚,嗓音也似裹了蜜:“表哥,你别担心,我会跟祖母据实以告,是二哥先动的手,你逼不得已才还手的。” 秦昇高高长长立在沈姝面前,目光幽冷沉厉,还是少年的他就已显露出雷霆万钧的气魄,怪不得将来能够碾压各方势力,力克容峥攻占了尚京,成为最后的王者。 只有这样伟岸的男人,才配得上她。 沈姝翘着嘴角,眼里闪动异常明亮的光芒,整张脸似容光焕发般展现出令人屏息的姝色,柔柔的唤:“表哥---” “将沈奎带走,告诉他,只此一次,再敢来犯,必不轻饶。” “多谢表哥不计较---” 话没说完,沈姝脸上的笑容僵住,秦昇径直越过她,走得干脆利落,衣袍飘动,徒留一缕冷风吹凉了她的脸颊。 心,也有点凉。 她转身想要追过去,却被反应敏捷的尤不弃拦住,一双桃花眼笑起来格外讨喜:“三小姐还是先带着二少爷离开吧,这天说冷不算太冷,但也不够热乎,这二少爷在地上躺久了,着凉了可不好。” 被打趴的几个家丁陆陆续续站了起来,不是扶腰就是捂肩,还有的肿了半边脸,一瘸一拐,几个人将一个人抬起都费了不少劲,沈姝看着实在来气。 可被打晕的是她亲哥哥,她母亲的心头肉,她若是不管不顾,传到母亲那里,对她有了意见,她婚事上就更被动了。 沈姝抬眸看向越走越远的秦昇,虽有不舍,面上却稳住了,对着尤不弃温婉一笑:“那我们就先离开了,若是祖母他们责问起来,我会帮着表哥解释的。” “有劳三小姐了。” 尤不弃恭恭敬敬朝沈姝鞠了一躬,表面功夫,谁不会做。 外面好像没了动静,听不到讲话声了,沈妧躲在假山后,不知道人都走了没,该不该出去。 凝香不敢出声,跟沈妧比划了两下,沈妧犹豫一瞬,点了点头,凝香立刻探出脑袋往假山外面看。 然而,只这一眼,整个人僵住,呆若木鸡。 沈妧看凝香这反常的样子,直觉不对,下意识想拉着她跑,可一抬脚就想哭--- 完蛋,动不了了。 “不想被人发现,那就藏严实了,不要露出一丁点蛛丝马迹。” 秦昇甫一出现,高高的个子罩住了她们大半视野,一只脚踩在阿妧裙摆过长而垂落到外头的一小截布料上,神情从容地看着她白玉般的小脸一点点涨红。 “表,表哥,真巧,你也出来遛弯啊!” 沈妧眨巴眼睛,清凌凌的眸子纯得能滴出水来,涉世不深的少年很容易就被她这娇美无辜的外表迷惑,然而,秦昇是谁? 全天下加起来都不够他一人玩。 秦昇直勾勾看着沈妧:“你来这里做什么?” 前院,不是她来的地方,有恶狼。 沈妧抿唇不语,显然不太想回应,秦昇眼角扫向仍在呆滞中的凝香,凝香一个打颤,不过脑地脱口而出:“小姐奉老夫人的命去枫园看望容世子。” 第11章 等沈妧反应过来去阻止,已经来不及了。 秦昇眸光一闪,转回到沈妧身上,微沉的甘醇嗓音似乎在压抑着某种情绪:“为何叫你去看他?” “表哥病得那么严重,又是家中客人,我去看望他也是人之常情,秦表哥要是想,一样也可以去看容表哥。” 秦昇嘴角微勾,浅浅淡淡的笑,着实让人目眩神迷。 当然想,想他怎么还没死。 “杂人太多,我陪你,一道。”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是透出了令人无力拒绝的强势,阿妧张了张嘴,还想说点什么,被他眼角一瞥,顿时什么都不想了。 秦昇在也好,容峥有所忌惮,不敢拿她如何,不过话说回来,就他那种动弹不得的娇弱病躯,其实也不足为惧。 这一路说长不长,但对此时的沈妧来说,却异常的长,因为身边有个存在感特别强大的男人,明明只是个弱冠少年,也就比她大四五岁,但哪怕一句话不说,也能让她倍感压力。 后头跟着的凝香不用直面秦昇,比主子轻松多了,要是身旁小哥闭上嘴巴别那么多话就更好了。 “你瞧我家少爷跟你家小姐像不像一对落入凡间的金童玉女,真真般配,唯一的不足就是你家小姐太娇小,再长高点就更搭了。” 尤不弃啧啧两声,露出有点遗憾但也不算失落的表情。 “我家小姐还小,还能长高不少,不劳尤小哥费心,也请你不要再说这种让人误解的话,有损我家小姐清誉。” 在同龄人里,小姐算是高挑的了,是秦表少爷个子太高,这府里就没哪个高得过他。 沈妧好想将自己的耳朵捂起来,太难为情了,后面两个人要讲话就不能走远一点,她是脾气好不计较,换别的主子,早就赏几棍子了。 “确实还得再长长。” 这声—— 沈妧第一反应就是扭头,仰面看着高了自己不止一个头的秦昇,正好跟他黑幽幽的眸子对个正着,心脏猛地加快一跳,沈妧受惊般又转回了脑袋,若无其事看着前方的花树,心里头却骤然掀起了波涛。 “那日的海棠,很衬你,花美,人更美!” 走着走着,他突然俯身靠近她,低语呢喃,那轻而缓的声音,似一阵暖风拂过,吹红了她的耳根,也让沈妧身体陡然僵住。 是他! 竟然是他! 怎么会是他? 她伏于花丛小憩时,他有没有对她做什么? 沈妧知道自己这张脸生得好,招人喜欢,可秦昇这人怎么看也不像见到女子好看就变得轻佻的肤浅男子。 凝香被尤不弃转移了注意力,反应慢了几拍,一转头,看到秦昇靠主子好近,都快亲到主子的脸了,主子侧脸看他,圆睁着眼睛,像只受惊的小鹿。 一股热血登时从心口直往脑门上涌,凝香护犊子似的冲过去,顾不上尊卑,硬插到两人中间隔开他们。 “男女有别,还望秦表少爷恪守礼教,不要唐突了我家小姐。” 唐突? 秦昇眸光流转,暗潮涌动。 若不是怕吓到小姑娘,他都想直接亲上去,尝尝那让他朝思暮想的滋味。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章后来又修了下,女主是在花间小憩时做的梦,再醒来,鬓边多了一朵海棠花,幻想那画面,有没有很浪漫唯美的感觉~( ̄▽ ̄~)~ 第7章 沈妧一进院子就闻到股呛鼻的药味儿,从小厨房那边飘过来,屋顶烟囱依稀可见白色轻烟,守院的婢女领着她和秦昇往里走,尤不弃和凝香有意识放慢了脚步,只在院子里打转,没有继续跟着主子。 这位容世子是个古怪人,身份不够的来访者,不让进屋,他们这些闲杂人等还是自己识趣,不去讨那个嫌了。 一般来讲,堂屋是敞着的,方便进出。 可阿妧放眼看过去,堂屋大门紧闭,门口立着两个人高马大的侍卫,见她和秦昇走过来,却没有开门的意思,而是一脸正色地要求他们把身上可能伤人的物件先取出来,等离开时,他们再归还。 这里头住的难道不是沐恩侯世子,而是皇子皇孙不成? 真正的皇子皇孙,在她身旁站着呢。 秦昇气势明显强过两个侍卫,他负手而立,冷声讥讽:“连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都忌惮,你们世子摔坏的怕不是腿,而是脑子。” 始作俑者一点心虚感都没有,面上磊磊落落,端的是一派清风明月,凛凛正气。 两个侍卫虽然心惊少年这通身气魄,但强烈的护主意识使得他们不敢退让半分,依旧坚持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我家主子如今腿不能行,多防范一点总是好的,还请二位见谅。” 一个说完,另一个指了指沈妧头顶的发簪:“譬如这个,伤起人来也是能够致命的。” 阿妧心头猛地一跳,她梦里就是用银簪子杀死容峥,难道容峥意识到了什么? “容世子既然这样贪生怕死,那就一个人都不要见了,关起门安安心心养他的腿吧。” 秦昇说着揽过阿妧瘦削的肩头,作势转身带她离开。 宽大的手掌,将她圈得牢牢,果然是很有劲儿,沈妧一瞬间脑子有点晕,脸颊也微微泛红,想挣开他,可对方力气实在是大,她使出吃奶的劲儿扭动肩膀,挣得脸红脖子粗,郁闷的是,丝毫撼动不了这个精壮的少年郎,反而被他圈得更紧直往怀里带。 第12章 沈妧这回不止羞窘,更多的是着急,他和她这般亲密,传了出去,吃亏的是她,倒霉的也是她。 “表哥,你放开我,我自己能走。” “你走太慢,这里药味太重,闻多了有毒。” 在秦昇眼里,有关容峥的一切,全都糟糕透顶,烂到骨子里。 秦昇步子大,阿妧小短腿,被他带着,跟得吃力,脚步细碎又急促,长长的裙摆在身后一圈圈荡开,仿佛迎风而行,就差飞起来了。 “秦昇,你快停下。” 沈妧都快被气哭了,就没见过这么霸道的人,只凭自己痛快,一点也不顾及身边人的感受。 少女嗓音天生清甜软糯,即使生气训斥人,声音也是软软的,反而更像是使小性子,对他娇嗔。 鬼使神差地,秦昇脚步慢了下来,自己也没想明白,身体就已经做出了反应。 真是,中邪了。 脑子里不禁闪过父亲曾经说过的一句话。 “别狂,这世上总有个人能收拾你,是你天生的克星。” 过去的他,嗤之以鼻,而现下,秦昇扭头看向只到自己肩头,脆弱得他一手就能捏断的小白兔,试问,苍天饶过了谁...... 凝香看到秦昇揽着自家主子走过来,眼珠子都要瞪直了,脑门再次刷刷充血,第一反应就想冲过去,这回却被身手更快的尤不弃拉住:“冷静点,本来没多大的事,你一闹,都往这边看,到时为难的还是你家主子。” 他家主子说好听点是眼高于顶,不中听的讲那就是鸡蛋里挑骨头,多少女子往他跟前凑,环肥燕瘦应有尽有,发了疯似的自荐枕席,也没见主子搭理过谁,守身如玉像个清修的和尚,好不容易有了中意的小姑娘,可不能让这个莽撞的小婢女坏了事。 秦昇过了一下手瘾,适可而止,不想将小姑娘逼得太紧,可他一松开,小姑娘毫不留恋,乳燕般投入婢女怀中,他又觉得,还不如多抱一会儿。 反正,她心里怕是已经记恨上他了。 院子里发生的一幕幕,侍卫看在眼里,等人离开了,快速进到内室向世子禀报。 内室的门窗关得紧紧,又有个青灰色屏风挡在了窗前,青天白日,却是丝丝光线都透不进来,阴沉沉的令人感到无比压抑,唯有床边架子上挂着一盏红红灯笼,散发着稍显喜气的光晕,照着容峥因为不见日光而过于惨白的俊脸,显得越发诡魅,妖冶。 侍卫始终低着头,说完以后,连呼吸都在克制,安安静静等着主子回应。 “他们很亲密?” 从头顶传来的声音,很轻很轻,好似风一吹,就淡了,散了,没了。 “秦公子拥着沈六小姐,瞧着确有几分亲密。” 想不明白,世子为何如此在意这位六小姐,但世子的私事,他们无权过问。 “下次,六表妹再过来,你们不准拦她。” 男人连忙应是,顿了一下,又问:“那秦公子呢?” 容峥笑了,阴冷冷道:“他可不是公子。” 混世魔王还差不多。 轻轻松松,就能将天下搅得大乱,叫人又恨又忌惮,却拿他一点辄都没有。 出了枫园,沈妧火速跟秦昇分开,只想离他越远越好,最好这辈子再也不要碰到。 然而,一直走到了前院和后院交界的垂花门口,沈妧忍无可忍回过头,秦昇直挺挺立在她面前,隔着几步,面无表情,浑身散发着一种生人勿近的清贵冷艳,好像她和他只是巧遇,并不是他跟了她一路。 “秦表哥,你好像走反了。”沈妧压着火气提醒秦昇。 秦昇眼眸平静,看了看门那边,反问:“这难道不是通往后院的唯一通道?” “是,但表少爷你不住后院,一个外男也不适合过去。”凝香代主子回话,比沈妧更想离这位不按常理出牌的贵客远远的。 秦昇这回笑了,看着沈妧黑眸熠熠:“确实不合适,但你的祖母这时候应该很想见到我。” 岂止是老夫人,整个沈家都炸开了锅。 沈奎被人抬着回来,折腾好半天才醒,胳膊折了,哎呀呀直唤疼,崔氏这心里头不停滴血,叫上大爷一道,前往宝松院给儿子讨公道。 朱氏一惯爱看热闹,这么精彩的戏码哪能错过,崔氏前脚扑到老夫人跟前泪流满面,她后脚就到了,脸上表情也很到位,惊讶又担忧道:“大嫂这是怎么了?出什么事了?怎弄得这般伤心?” 不知道的,还以为死人了。 朱氏心里又默默补了一句。 “这就要问小妹的那个好儿子了,乖张狠戾,凶残至极,下手一点都不知道轻重,都快将我们奎儿打残了,一只胳膊说废就废,这么肆意妄为,下次怕不是连我这个大舅也敢打了。” 说是为儿子讨公道,沈荣考虑到的还有自身安危。 沈姝闻讯赶来,见父母一个个义愤填膺,情绪激动,想为秦昇开脱,可话到了嘴边怎么也吐不出来,就怕一次将父亲母亲都惹恼了。 老夫人双眸沉沉,扫了一圈屋内众人,落到沈姝身上,见她欲言又止,便问道:“三丫头,你可有话要说?” 于是,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转到了沈姝身上,沈姝更觉如鲠在喉,准备了一肚子的话,可就是说不出口。 这时,外头有人禀报。 “秦表少爷来了。” 崔氏一听来人,顿时浑身竖起了刺,愤愤道:“母亲,奎儿是您嫡亲的孙子,您可得为他做主啊!” 沈荣跟着道:“母亲,此子乖戾,根本没将沈家放在眼里,说打就打,不如趁这个机会叫他离开,我们沈家接待不起这种嚣张跋扈的客人。” 先前还想着讨好,但感觉势头不对,沈荣转身就翻脸。 第13章 朱氏是看热闹也不嫌事大,忍不住插嘴道:“他好歹也是堂堂一个郡公,身上又流着皇室血脉,说不定哪天又被认回去了,人家住了才几天就赶客,不太合适吧。” 崔氏一记眼刀子扫向朱氏:“打的不是你儿子,你当然不心疼。” 这时沈姝也慌了,想也不想就道:“不可以赶秦表哥走。” 赶走了他,沈家真的要完。 “看来,我似乎不太受人待见。” 清俊少年郎昂首阔步迈过门槛走进屋里,高高的个子,鹤立鸡群般将屋内一干众人比了下去,更不提身上那股天生威仪的浩然之气,仅仅一个眼神,就能看得人缩肩膀抖三抖。 浓烈的母爱使得崔氏站了出来,满是控诉道:“我儿怎么说也算得上你表哥,你将他打得胳膊都要断了,到底知不知道什么是兄友弟恭,又将我们沈家置于何地。” “母亲,不是这样的,当时是哥哥先动的手,说要教训秦表哥,还叫了好几个家丁,秦表哥迫不得已才还的手。” 她为了他,不惜冒着得罪母亲的风险,她这样大的付出,必须让他亲眼看到,才值得。 作者有话要说: 2019,大家都要旺旺旺,发发发!!! 然后,祝自己新书大卖,hhh!梦还是要做的,万一哪天成真了呢*^_^* 第8章 宝松院那边闹哄哄,兰苑这里静悄悄,阿妧端坐在案桌前,手持毛笔,挺直了脊背,小脸肃穆,照着字帖,一笔一划工工整整写着大字。 这是她打小养成的习惯,也是受到四叔的影响,小时候,四叔经常将她抱到腿上,握着她的手教她写字,用玩世不恭的语调说着她当时懵懂到现在才有所领悟的家常话。 “小妧妧,这脸好看是门面,字好看才是体面,两样都有了,才叫面面俱到。” 四叔,其实是最明白的那个人,所以不容于沈家,唯有离开,才是出路。 可母亲的出路又在哪里?还有她自己,将来又会是什么样子呢? 一梦,乱心神。 凝香掀开珠帘,气喘吁吁:“小姐,那边可闹腾了,吵得不可开交,大夫人那嗓门大得,唯恐外面的人听不到她在讲什么,真真是为了二少爷豁出去了。” “大伯母她说什么了?” 阿妧写字的动作不停,脑子也没闲着,依大伯母那不依不饶的性子,唯一的儿子被打伤,她怕是跟秦昇拼命的心都有了。 “听说大房要将秦表少爷赶出沈府,二夫人不太同意,后来二爷回来了,也是不支持,两房意见相左,争来争去没个论断,要不是老夫人在,真得打起来了。”凝香说得兴起,嘴皮子利索,双目发亮,比当事人还要激动。 沈妧抬眸看她一眼,脸都红了,果然激动。 “那秦表少爷呢?” 问到当事人,凝香反倒一愣,歪脑袋想了想,不是很肯定道:“走了吧?” “走哪去了?”以阿妧接触到的秦昇,他心智强大,不太可能被外人影响到情绪。 凝香回了句小姐等着,转身跑出屋,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了,她再次喘着气跑进来;“秦,秦表少爷回竹园了,据说是老夫人发了话,请他谨言慎行,凡事三思。” 也就是,警告几句就放人了,秦昇那身份实在特殊,换她的话,她也没别的办法,总不可能真的将人撵了,万一哪天皇室又将他召回,恢复他皇族身份,到时第一个倒霉的就是沈家。 更别说,秦昇在阿妧的梦里是个异常强大的存在。 一场风波,就此平息,秦昇相安无事,沈奎也变老实了,就是想报仇也得先把伤养好,而沈姝因为替秦昇讲了几句话被崔氏禁在屋里反思,已经好几天没来上课了。 沈娥心直口快,一边穿针引线还一边抱怨:“我那二哥本就不着调,三妹只是说了句公道话,帮理不帮亲,也没大错,母亲这回有点较真了。” “母亲也是一时伤心,过两天心情好了,三姐兴许就能出来了。” 沈娆是大房庶女,从小就没了娘,仰着崔氏鼻息过日,言行举止样样小心,谁也不得罪。 一旁的沈娅听着姐妹俩谈话,忽然哼一声笑出来:“别看三姐平时不声不响不争不抢,人家心里头明白得很,知道自己要什么,要不是她盯上了秦表哥,又为何会撞见二哥和秦表哥起争执呢,秦表哥不来沈府,也没见她主动去前院找过二哥。” 沈娅被祖母罚抄一百遍女训,牵挂容峥又不能去探望,心里头憋了一肚子气,这时候看谁都不像好人。 沈娥护犊子,不能忍受同胞妹妹被如此诋毁,捏紧绣花针对着绣绷狠扎下去,尖针戳破织锦发出呲的一声,沈妧坐在角落里听得都是心头一颤。 “你是亲眼看到了,还是亲耳听到了,乱嚼舌头,也不怕咬了舌头。” 沈娥怼起沈娅来,那是毫不客气,沈娅听她那冷嘲热讽的语调,气得胸口一起一伏,又觉得自己委屈:“几个姐妹里,只有三姐遮遮掩掩,装得跟病西施似的,平日里看不到人,可唯独是她撞见二哥和秦表哥打架,这本身就值得奇怪了,难道三姐有预知的能力,亦或是有人给她通风报信,六妹妹,你来评评理,看我说得对不对?” 沈娥和沈娆是一房的,沈娅势单力薄,转眼又扯上沈妧,将她拉入自己阵营。 沈妧盯着锻面上碧油油的荷叶,正打算在叶片上绣一只蜻蜓,陡然听到沈娅喊自己,差点把手指给戳了。 “自己理亏,讲不过就找帮手,你也只有这点出息了,难怪容表哥瞧不上你,不让你进门,祖母罚你抄女训一百遍都是轻的,没关你禁闭已经是格外开恩了。”沈娥不无奚落道。 沈娅涨红了脸,胸脯鼓囊囊,气得一下站起,手指着沈娥:“你,你不要欺人太甚,你们大房能耐,考不上进士,还求到祖母那里,借银子买官,等以后分了家,我看你们找谁要银子去。” “长辈之间的事,是你一个小辈能够妄议的?沈娅,你真是越活越回去了。”沈娥也觉得理亏,干脆避而不谈,从德行上指摘沈娅。 沈娆看看二姐又瞅瞅四姐,想劝架,可又插不进话,白嫩小脸皱成了包子,回头去看沈妧,气定神闲绣她的花,两耳不闻窗外事,由衷佩服。 六妹年纪最小,但在几个姐妹里属她最有定力,讨得了祖母欢心,又能游离在是非之外,谁也不得罪。 沈娥和沈娅面对面站立,形成对峙之势,你一言我一语,你来我往,谁也不想落下风,赵嬷嬷抱着一沓绣样走进屋,看到里头剑拔弩张,不消停的两个小姐争得面红耳赤,嘴角的笑意也转瞬即逝。 “二位小姐既然无心课业,那就各自回去吧,奴婢才疏学浅,只能教习你们绣活,这嘴上争霸的功夫,实在无能为力。” 赵嬷嬷是老夫人的左膀右臂,在沈府也算有一席地位,她这话一出,明显有赶人的意思,沈娥向来胆大也不敢正面惹她,朝嬷嬷欠了欠身:“是我失礼了,嬷嬷请见谅。” 第14章 说完,自顾坐下,沈娥拿起针线继续做绣活,不再搭理沈娅。 沈娅反应慢了半拍,好话都让沈娥说了,又不想跟风,只能不甘不愿坐回位子上,特意留长的指甲在绣绷上划来划去,以散掉没有发泄完的怨气。 赵嬷嬷经过她的位子,看了看她,轻轻摇头,太要强了,又没那个本事,绣活做得再好,也难讨人喜欢,更何况,她绣得也不行。 转了一圈,赵嬷嬷最后走到沈妧身边,看她绣帕上栩栩如生的蜻蜓,那振翅欲飞的样子,活灵活现,十分逗趣。 这位六小姐是个灵秀人,既能稳得住,时而还很俏皮,也难怪老夫人看重,这个年纪有这样的心性,实在是难得。 “雕虫小技,让嬷嬷见笑了。” 沈妧看着用黄绿丝线交织绣出来的小蜻蜓,自己都忍俊不禁,别人都是绣花草绣山水绣鸳鸯绣彩凤,唯独她独辟蹊径,不过,话说回来,这蜻蜓也不好绣,想绣得漂亮也是很考验功底的。 赵嬷嬷毫不吝啬地夸赞:“六小姐年岁尚小,能有这份水准,已经是相当难得了。” 沈娅绣了半天只绣了一朵迎春花,见赵嬷嬷吹捧沈妧的劲儿,分外刺目,站起身走过去,凑到沈妧绣架前,瞪大了眼睛盯着绣画看。 一片挺立在水面上的荷叶,叶片上一只黄绿色的蜻蜓,也没见有多高明,真有本事为何不绣五彩凤凰呢。 沈娅撇了撇嘴,埋怨嬷嬷偏心,一刻也不想多呆,等她走了,沈娥和沈娆也因好奇心作祟跑到沈妧那里。 沈娆一声惊叹:“六妹妹手真巧,将这蜻蜓绣活了。” 沈娥心里又不平了,伸手去捏沈妧:“你说你这小丫头怎么长的?脸好看,手也巧,这是存心要将我们比下去,讨厌鬼。” 沈妧笑着避开沈娥那只咸猪手:“两位姐姐过奖了,你们若将心思也放在绣活上,跟我花一样的工夫,只会比我绣得更好。” 沈娅独自坐在位子上,冷眼看着三姐妹笑闹,藏在袖子里的手攥紧了帕子,有才有貌又如何,没了爹,没了门户可依,最后也只配嫁给乡下那些穷书生。 下了课,回到兰苑,沈妧远远看到门口站了一名女子,对方也看见了她,主动向她走来,等人走近了,沈妧才看清,是枫园给她带路的婢女。 婢女笑颜如花,客客气气道:“那日是我们不对,担忧过度,世子得知后也训斥了我们,叫我们过来给六小姐赔礼,他们两个不方便来后院,我就替他们给六小姐道声对不起了。” 说着,婢女上身前倾,合拢两臂,恭恭敬敬朝沈妧作揖。 沈妧虚扶了婢女一把,面上三分笑:“无碍,你们也是护主心切,只希望以后注意,不要做得太过。” “六小姐宅心仁厚,我们世子诚意相邀,请六小姐到枫园一聚。” 见沈妧神情豁达,是真的不在意,婢女方才道出来这里的主要意图。 沈妧内心是抗拒的,可想到祖母的叮嘱,容峥可以不见她,但她不能推拒他。 阿妧始终想不明白,为何非她不可? 莫非容峥也有感知梦境的能力,还跟她做了同一个梦?阿妧想想就觉得荒谬,子不语怪力乱神,她和容峥不可能有那样的默契,因为她和他从来都不是一路人。 沈妧怀着复杂的心情再次来到枫园,这次很顺利,堂屋大开,两尊门神对她点点头,神情别扭,还算礼貌地将她迎进屋,带到容峥休憩的内室。 门帘一掀开,药味更重了,混着一股潮湿的不透风的怪味儿,阿妧下意识捂住了鼻子,脚步顿了一下,慢腾腾走了进去。 进了内室,迎面就是一个大大的屏风,挡住了门窗,泛红的光线从屏风那面透了过来,堪堪照亮沈妧脚下的路,沈妧一步一顿,走得更慢了。 养病的人虽说不能吹风不能着凉,可也不能捂得太严实了,别病没有养好,人倒是先抑郁上了。 “容表哥!”沈妧快走到床边时停了下来,借着昏暗光线看向面色白得让人心慌的男子,低低的唤。 容峥定定望着沈妧,压抑内心汹涌的情绪,拉扯出一抹虚弱的微笑轻声道:“六妹妹,你来了!” 总算是来了,他等得都快失去耐心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不知不觉把世子写成了鬼畜,可为什么作者这么兴奋呢(?▽`)ノ? 第9章 沈妧记得上一次见容峥是在三年前。 那时候的他十五六岁,就已经是个长手长腿的玉面少年郎了,那时候的他,头戴玉冠,身穿月白锦袍,脸上略带微笑,真真是温润清雅,又有少年郎的朝气蓬勃,一个不经意的回眸,都能引得众姐妹心慌意乱,懵懵懂懂的豆蔻年华,情窦早早就开了。 阿妧初见容峥便有种惊为天人的感觉,如今再次见到他,人更俊了也更沉稳了,可眼底那隐约浮现的阴鹜,阿妧瞧着总觉不得劲,心里有些怵,使她暗中生出一种警觉,此人不好惹,不宜靠近。 “容表哥今日感觉如何?有没有好点?” 沈妧例行公事,表面做做样子,内心只想早点离开,容峥看她的眼神实在是...... 一言难尽。 “好又如何,躺在这里生不如死,哪里比得上表妹这样的鲜活红润。” 容峥目不转睛盯着沈妧,她脸上每个细微的表情,他都不想错过,沈妧被容峥看得浑身不舒坦,不自觉错开目光,望着床架上挂的大红灯笼,尽量用轻快的语调道:“表哥这是伤到了筋骨,要仔细调养,不只是养身子,心情也要放愉快,这病才能好得快---” “若好不了了,又当如何?” 容峥突然出声打断沈妧,提出一个让她很难回答的问题,沈妧稍稍愣了一下,很想回他一句,你好不了,关我何事! 可到底是忍住了,沈妧勉强保持嘴角的笑意,温温柔柔道:“表哥是有福之人,有菩萨保佑,会好的。” 容峥唇畔勾起的弧度扩大,盯紧了沈妧,吐字缓慢而清晰:“菩萨远在天边,不如近在咫尺的人儿管用,不知阿妧表妹可愿做我的福分,帮表哥度过这次劫数。” “表哥身份贵重,福分自然比阿妧深厚,阿妧实在担不起。”沈妧听着自己的声音都觉得有点凉。 “你知道我的意思,别装听不懂。” 说完,容峥闭上眼,就算想做什么,也得先将身体养好了。 第15章 沈妧飘着走出了屋子,脚底如踩棉花,疲软无力,凝香等在院子里,看到主子出来,赶紧迎上去,凝香搀着主子,发现她手有点凉,不免急道:“是不是冻着了?咱们快些回去。” 这地方邪门,主子每次来都不顺,以后还是不要来了。 “凝香,母亲到底什么时候回来?你派个人去外祖父家里催催!” 表哥一个比一个来势汹汹,阿妧觉得她有些承受不住了。 跟枫园只有一墙之隔的竹园,楚久走出屋,不大却炯亮的眼睛看向四周,忽然弯腰捡起地上的小石子,使用手腕的巧劲朝着墙头掷过去,只听到砰的一声-- 墙那头传来重物落地的响动,楚久拍拍手,吹着口哨,精神抖擞折回了屋,外出蹲守的尤不弃这时也回来了,气还没喘匀就急不可耐禀报:“六小姐回去了,不到半个时辰,离开时,属下远远瞧着她,好像不是很开心。” 秦昇正在往棋盘上放棋子,闻言,掀了掀眼皮瞥向尤不弃,见容峥那种断了腿的废人,有何好开心的。 尤不弃自知话说得不对,拍拍自己嘴巴,讨好的一笑,楚久瞧不得他那见风使舵的嘴脸,成日里不干正事,光顾着探听女人行踪,实在是没出息。 察觉到楚久轻蔑的眼神,尤不弃不甘示弱回瞪,你还偷过姑娘家的祈福条呢,好意思笑话我。 “容峥那日是如何摔下马的?” 秦昇突然问出这么一句,尤不弃回过神,想到当时的情形,一五一十娓娓道来:“那日属下将飞针吹进了马腿,那马瞬间受惊,腾地一下跃起,容峥在马背上晃了几下,试图拉紧缰绳将马控制住,可收效甚微,最后仍是晃晃悠悠栽了下来,不过他落地时撞到了行人,那人代他受了罪,不然他未必有命活着......” 说到这里,尤不弃忽然停下,倏地看向秦昇,好似恍然般:“那容峥难不成上演的是苦肉计?察觉到不对,见招拆招,以病弱之态,反而更易行事?”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沐恩侯世子果然是个厉害人物,对自己够狠。 楚久一听更急了,拱手对着面无表情的主子道:“容峥恐怕有所怀疑,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还是快些回南平,尽早筹划,不能让他占了先机。” 三个人里,唯有楚久正正经经想着大计,也最忧虑。 秦昇云淡风轻的眼神扫过去,看得楚久一个哆嗦,声音也是凉得让他打颤:“找到人了?” “还,还没。”楚久低了头,颇为惭愧,原以为一个市井小民,能往哪里躲,轻轻松松就能寻到,可这一找就是十来天,那人就跟消失了似的,无迹可寻。 “那就接着找,找到人为止。” 秦昇修长有力的两指夹着一粒棋子,重重放在棋盘上,嗒的一声,像是打在了楚久和尤不弃心口,两人不再多言,火速闪出了屋。 秦昇抬头望着窗外的浮云,眸光渐深。 这一次,他要名正言顺回到尚京,正大光明谋天下,就算假的,也要做成真的。 枫园这边,丁强到后屋查看从墙头掉落的侍卫伤势,转脚前往主屋向容峥汇报,在容峥的示意下,屏风被撤去,窗户微敞,屋里的怪味也散去了一些,容峥的脸色也看着没那么白了。 “好在另外两个侍卫扑得及时,起到了缓冲,小许只是扭了脚,无大碍。” “另外两人呢?” “一个闪了腰,一个胳膊脱臼。” “每人赏一锭银子,养几天伤。” “世子宽仁,属下代他们谢过世子。”稍顿,丁强抬头,“竹园那边,还要不要派人盯着?” 容峥讥讽一笑:“秦昇那两个手下机警得很,你们不是他们的对手,就是睡在了墙头也探不到什么,撤了吧。” 盯得太紧,反而打草惊蛇,更何况,比起对付秦昇,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那些灾民引过来没?” “快了,过两日,这沈知州就得头疼了。” 丁强信誓旦旦,脸上露出狡诈的笑容。 入了夜,沈廉确实头疼,朱氏自己睡不着,还非得拉着他叨叨:“咱家女儿哪里不好,要样貌有样貌,女工也不差,放在皖城可谓是一家女千家求,他容峥凭什么看不上,小姑娘鼓足了多大的勇气去看他,就是见上一面又如何,还能吃了他不成?” 朱氏不敢埋怨婆婆,只能将满腹牢骚发泄到容峥头上,沈廉念及朱氏在他最落魄彷徨的时候嫁过来,一路跟着他吃了不少苦,平时多有忍让,待她吐完苦水,他才绷着脸道:“容峥是我们的外甥,更是沐恩侯世子,哪里轮得着你在这置喙,还有,你平时就是这么教女儿的,一个未出阁的女子跑到外男院里哭哭啼啼,你也不怕闲话传出去坏了女儿的闺誉。” “可是,三房的沈妧不也去了,容峥还见了她呢,孤男寡女,闲话只会更多。”朱氏吃不到葡萄,就使劲说葡萄酸。 沈廉烦不过,拉开妻子搭他身上的手,起身坐了起来:“沈妧去看容峥,是母亲默许的,你在这抱怨个什么劲,容峥看得上妧妧,将来娶了她,也是我们沈家的幸事,有容家这么个显赫的姻亲,咱们女儿也能沾点光---” “为什么不是她们沾娅娅的光,我们女儿哪点差了?” 朱氏始终想不明白,沈妧除了一张脸还有什么,要爹没爹,娘又是个上不了台面的商户女,有个这样的亲家,侯府也不怕被圈子里的人笑话。 “你女儿,你自然觉得好,要让容峥觉得好,那才是真的好。” 沈廉不想再跟妻子讨论这些无意义的话题,披了大褂下床,到外间榻上休息,朱氏叫不回他,更闹心了,叫来最信任的婢女叮嘱:“你在外面守着,盯住了那两人,一刻也不能睡。” 老夫人送来的婢女,她动不了,但也休想从她眼皮子底下叼走一块肉。 朱氏闹心,崔氏也不省心,独自在屋里枯坐了大半晌,只等到下人来报:“大爷去了玲姨娘那里,屋前的灯都熄了,估摸着歇下了。” 崔氏胸口堵得慌,双手都快将帕子搅烂了,丈夫不体贴,女儿不贴心,儿子被人打了还讨不到公道,她的命怎么就这么苦,没有一件顺心事。 偏偏,最疼的女儿最没眼力见,上赶着给她添堵。 沈娥打听到父亲不在上房,赶紧蹭了过来,很有姐妹爱地给沈姝求情:“三妹也是性情耿直,有事说事,没考虑那么多,我今日去看她,整个人都瘦了一圈,抄了好几天佛经,全心全意给母亲祈福,看在她诚心悔改的份上,母亲就原谅她这次吧。” “我何时怨过她了?何时明说了要禁她的足?她自己想不开,不敢出来见人,你们反倒都来劝我,这是个什么道理?她是我怀胎十月生出来的亲骨肉,我还能害她不成?” 也不知道谁传出去的,说她不容人,连亲生女儿都苛待,大爷听闻了风声也来数落她,崔氏满腔的委屈,气得都要头疼脑热,都感觉自己要病倒了。 很有可能是朱氏指使的,那厮焉儿坏,背地里没少抹黑她。 “您要是对三妹妹好一点,她也不会那么担惊受怕,唯恐哪一点没做好,惹您不高兴,我瞧着她那战战兢兢的样子都觉得可怜。” 沈娥一根筋,自己认为对的就捍卫到底,崔氏胸口再中一箭,心在滴血,都想把偏爱的大女儿撵出去了。 第16章 “她就是个闷葫芦性子,不像你爹也不像我,要真委屈,干脆过给二房,给朱氏做女儿好了,二房不愿意,三房也行,跟那没爹的孩子做个伴,她们倒是玩得来。” 崔氏一激动,讲话不经大脑,沈娥听得心脏都要停跳了,急忙道:“母亲可不能说这种诛心的话,论孝心,妹妹一点都不比我少,您若有这种想法,简直是要妹妹的命啊!” 崔氏也知自己冲动了,说完就后悔了,神情颇为尴尬,不耐烦甩了甩帕子:“行了,我知道了,明日叫她一起用膳,不用再另外送饭了。” 沈娥顿时喜道:“母亲明智,我替妹妹谢过母亲!” 作者有话要说: 每天总有那么几分钟在怀疑自己,没写崩吧?读者到底喜不喜欢?点击不会都是审文小天使送的吧?你们这些磨人的小妖精,真想揪出来一人亲一口!!! 第10章 怦怦朱丝绳,皎皎明镜台。 雪肤香肌,玉面粉腮,万千青丝散于脑后,似黑色锦缎滑光可鉴…… 真是,怎么看怎么美。 沈妧眼儿眯起,神情慵懒如猫,一只手拨弄着另一只手腕上的白菩提串珠,这是母亲从百年古刹里给她求来的平安符,有没有效果说不好,但一粒粒拨弄,一粒粒地数,倒是能养一养性子,平心静气,暂时忘却烦恼。 然而,坐不到一刻钟,阿妧便听到沈娅那脆生生又凶巴巴的大嗓门从外头传来。 “沈妧,你给我出来。” 得,还没等她忘干净,这烦恼,自己找上门了,沈妧轻叹一声,不用细想也能猜到沈娅所为何事。 “四小姐,您先等等——” 话还没说完,凝香就被沈娅一把推开,差点撞上从里屋走出来的沈妧,沈妧伸手托了托婢女,将她的身子稳住以免摔倒,凝香感激地欠了欠身,还是她家小姐最好,人美心善,又讲道理。 “你们先都退下,没听到我的传唤不得进来。” “有什么话不能让她们听见,难不成六妹妹你做了什么亏心事,心里有鬼,做贼心虚了。”沈娅此时像个点燃的炮筒,还只对着沈妧放炮。 沈妧默念她就是个混人我大度我不气,面容沉着,冷静地回:“四姐你未经主人许可冒冒失失跑进屋,又不分青红皂白对我进行言语上的诋毁,恕妹妹我这里庙小,供不起四姐你这尊大佛,还请回吧!” 不讲理的人,沈妧连杯茶水都不想端给她。 “沈妧,你答应我什么?说好了不去见表哥,表哥一受伤,你就屁颠屁颠跑去献殷勤,表面一套背后一套,你可真是阴险卑鄙,我算是看明白了,几个姐妹们,就属你心机最重。” 沈娅这嘴皮子,就跟竹筒里倒豆子似的,噼里啪啦一口气全倒光,不把沈妧训个痛快,她心头恶气难消。 沈妧身正不怕影子斜,坦坦荡荡地回:“我那日说的话本就有前提,四姐姐为何只记后半句,若是可以,我也希望四姐姐得偿所愿,欢欢喜喜。” 奈何你太不争气,扶都扶不起。 “你以为我傻啊,少拿这些虚话诓我,你若不想,祖母又为何叫你去看望表哥,还只叫你。” 沈娅不依不饶,沈妧很想说,就是你太想,都不遮掩一下,想男人的心思全写在脸上,祖母才不看好的。 可到底是忍了下来,沈妧不那么直接地回:“祖母总有祖母的道理,不是我们能够揣测的,但阿妧对容表哥只有兄妹之情,不管说多少次,我的态度都不会变,四姐与其在这质问我,不如静下心想想自己哪里没做好——” “我不好?我除了脸长得没你好,哪里不比你好!” 沈娅大言不惭,沈妧彻底无语,掀帘进屋的沈姝听到这里笑出了声:“四妹较真了,你和六妹各有各的好,比不得的。” 沈娅看看沈妧又瞅瞅沈姝,两人从容镇定的样子都讨厌,跺了跺脚愤愤道:“你们一丘之貉,就会在长辈面前装乖,且等着吧,看谁笑到最后。” 反正不是你,夫家全都死没了,灰溜溜跑回娘家,一个寡妇还想嫁进容家,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 沈姝死时,容峥正南渡乌陵江,拉大旗自立为王,虽不敌秦昇,但在几个反王里也算是佼佼者,沈娅没出嫁时就配不上,当了寡妇更不可能了,也就这对母女拎不清,成天异想天开。 沈娅气冲冲来,气乎乎走,沈姝望着她的背影别有深意道:“有些人啊,可能到死都想不明白自己错在哪里?” “说说你的春风想怎么吹吧!” 沈妧神色平静,强忍着想将沈姝请出去的冲动,她宁可跟沈娅那种直肠子闹翻,也不想同沈姝这种两面三刀的人交好,但她若不表态,沈姝绝对能磨到她没脾气。 沈姝毫不在意沈妧的冷脸,抬眼看了看门口,稍稍压低了嗓子道:“明日蔡知府的夫人要到家里做客,到时你穿得漂漂亮亮去祖母那里,无论蔡夫人问你什么,你都乖巧回应,拿出你最甜美的笑容,将客人招待好。” 和蔡家公子的婚事,祖母本来就属意阿妧,却不想母亲愣是将婚事说到了她头上,更不想那蔡公子是个风流鬼,成婚不到两年就在外面胡搞,还染上了花柳病,害得她后来恶疾缠身活活痛死。 她如今也只不过是拨乱反正,六妹妹年纪小,即便成婚也得等上两年,只要她顺利嫁给秦昇,就有能力让这桩婚事告吹,再将六妹许给上一世的夫婿,继续和和美美相亲相爱。 更重要的是,日后自己也有个得力的帮手。 蔡知府是二伯顶头上司,尹川府最大的父母官,能和蔡夫人打交道确实是桩好事,可令沈妧不解的是,沈姝为何自己不上。 若是因为心有所属,不愿露脸,那也不至于来找自己,二姐跟三姐更亲,论年龄也比自己更需要议亲。 还有一点就是--- “三姐姐从哪里得知蔡夫人明日上门?” 府里有访客,祖母素来一视同仁,要么一个都不通知,要么全部都到齐,没道理只有沈姝收到信。 “我也是无意中从祖母那里听到的,想着这次机会难得,若能得蔡夫人青睐,何愁寻不到一门好亲事,姐姐我是心有所属,才想着给妹妹牵线搭桥,六妹妹可不要辜负了姐姐我的真心实意。” 真心实意? 沈妧听着都觉得讽刺。 双方僵持不下,凝香在外头高声道:“小姐,老夫人派人过来传话,让您去春晖阁一趟。” 春晖阁是家里长辈用来接待宾客的地方。 第17章 沈妧扭头看向沈姝,对方撩了撩散落颈间的发丝,心里惊讶日子怎地提前了,但依然保持镇定,神泰自若道:“瞧吧,祖母果然偏疼你,有好事先紧着你。” 阿妧抿唇不语,兴致不高。 “祖母唤你,你可得快点,别让她久等。” 前世沈妧在路上摔了一跤扭伤脚而没有去成,让母亲抓住机会将她推了出去,这回她一定要让六妹妹顺顺利利见到未来婆婆,再也不做稀里糊涂的替死鬼。 沈妧梳的发戴的首饰穿的衣裳,都由沈姝一一把关,竭力将沈妧打扮成粉雕玉琢又乖巧甜美的小仙女,只看一眼就能让挑剔的蔡夫人上了心。 “三姐想要阿妧如何帮你呢?若是直接求到祖母那里,不仅你不能如愿,我也得碰一鼻子灰。” 阿妧也在试探,由着沈姝摆弄,想看看她葫芦里到底装的什么药。 沈姝依然浅笑,温温柔柔给妹妹系紧披风拉上兜帽,瞧着宽大帽檐下越发精致的小脸蛋,眼底浮现一两分真实的欢喜。 “这个不急,总有办法的,反正,只要我好,妹妹和三婶也会好好的,咱们说定了,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不可以反悔。” 作者有话要说: 突然发现,沈家几个姐妹上辈子结局好像都不太好,作者顶着锅盖把锅丢给渣男们,当然啦,也有自身因素,再加上身处乱世,一说起来就长了,且听大米下回分解!!! 第11章 沈姝陪着沈妧往前走了一段,到岔路口时,她适时提出抄小路的建议,振振有词道:“阴雨绵绵的天,青石板上苔藓湿重,易打滑,远不如泥土路走得稳当。” 阿妧默不作声,转眼看向身侧的凝香,凝香迟疑想了想,委婉道:“是这个道理,不过泥地里走久了脏鞋子,有利也有弊。” “那就多备一双,到了春晖阁再换。”沈姝回得也爽快,好像踩脏鞋的是她,格外有发言权。 “不过这样的话,我和三姐就不同路了。” 如果绕路可以避开沈姝的纠缠,那么,多走走,就当锻炼了。 “是啊,那我先回去了,六妹妹当心点,别摔着了,凝香,你可得照看好你家小姐。” 沈姝不能表现得太明显,神色如常同妹妹道别,转身走得干脆,然而,走到半路她又回过了身,立在原地久久不愿离开,看着阿妧走在她期望的那条路上,直到看不见背影了,她才露出一个真正舒心的松快笑容。 这时,沈妧突然停下脚步,要凝香松开手,不用给她提裙摆了。 凝香面露担忧:“可是裙摆放下来会溅到泥水的。” “不打紧,地面湿润,没有泥印才叫奇怪,祖母会理解的。” 三姐越想她美,她越不想美。 主子坚持,凝香也不好说什么,每日都在期盼夫人早些回府,这府里姑娘们一个个催命似的,可别带坏了她家小姐。 快到春晖阁时,沈妧迎面看到一个高高的身影,玄色暗纹蟒袍,腰挂三璜双玦玉佩,龙行虎步的样子,威武轩昂,气度不凡。 沈妧使出极大的自制力才稳住双腿没有掉头走人,内心更有一股隐隐而生的兴奋和好奇,三姐若看到这一幕会做何感想呢? 一定很后悔没有跟过来,然后捶胸顿足,哭成狗去吧。 人与人之间的缘分就是这么奇怪,想见的,绞尽脑汁也见不到一面,不想见的,走在路上都能遇到。 当然,沈妧从不觉得自己和秦昇将来会有更亲密的交集,维持表面的兄妹情分,不虐就行。 沈妧加快脚步避开秦昇先进院子,可腿没他长,被他几下快走追了上来,清朗一声唤。 “六表妹为何见到我就躲,莫非对我有何心结?” 心结倒是没有,看到你心有点慌却是真。 沈妧背对秦昇,一个院内,一个院外,她不曾转身,他却专注望着她的背影,不算高的门槛横在他们之间,仿佛幻化成了天上阻隔牛郎织女相会的滚滚银河,叫人看得好不惆怅,惋惜。 凝香侧身而立,左看看右看看,忽然觉得自己好多余,是不是该安静走远一点。 这个念头一闪过,凝香暗骂自己有病,挺了挺不算饱满的胸脯,勇敢站到了主子身后,拿自己跟主子比显得不那么窈窕的身躯挡住那灼人的探视。 秦昇无声冷笑,跨过门槛走到她们前头,凑近僵住不动的沈妧,嗅着小姑娘身上传来的馨甜香味,深邃的眸光转暗。 雅而不俗,甜而不腻,很好闻。 这张脸也长得好,远山眉水杏眼樱桃小口一点点,是他偏好的样子,就算日夜相对怕也不会烦。 目光向下,秦昇瞥到少女溅了点点污泥的裙摆,第一感受,真实,不做作,能吃苦。 阿妧自己也想不到,误打误撞地让少年对她的好感再次加深。 秦昇看她的眼神幽沉沉好似要吃人,阿妧心脏扑通扑通,瑟瑟抖了一下,抿着唇不语,又是紧张又是气恼。 “秦公子请守礼,不要唐突了我家小姐。” 亲眼见识这人空手劈晕二少爷的狠厉,凝香不是不怕,但主子安危更重要,凝香也往前跨,紧张兮兮挡在了阿妧身前,老母鸡护仔似的隔开秦昇,不让他再靠近半分。 秦昇目光凉凉地望着凝香,看得凝香一个哆嗦,以为这位凶狠少年会动手打她,可秦昇只是扫了她一眼,昂首阔步率先往里走。 沈妧继续在院子里站了一会儿,直到秦昇走远,她才起脚前往宴客厅。 坐在厅里的沈老夫人心情也是格外复杂,都在想要不要亲自去庙里拜拜菩萨,这一个多月以来,高兴的事情没几件,不顺心的事一茬接一茬。 先是世子在城门口摔伤腿,现下老二又被流民砸伤,困在府衙回不来,蔡夫人的车马行到半路怕跟流民碰上,又打道回府了,等风波过去了再来访。 最令老夫人不解的是,皖城地处尹川府偏北,南边那几个州县发水灾,灾民无处可去,也是先往俪州和容县安置,当地官府再发送公文到这边,做好接收难民的准备,没道理一声不响地这些难民都来了,还跑到府衙门口聚众闹事。 那些流民结伴意识也强,大多在永清街一带活动,阿妧的外家就住那里,她给姚氏去信,足足五天了还没回音,也不知道她那边情况如何,有没有危险。 第18章 “老夫人,秦表少爷和六小姐都来了。”赵嬷嬷在一旁轻唤。 老夫人回过神,神色难辨:“他们倒是凑得巧。” 赵嬷嬷中规中矩地回:“好像是在门口碰到的,六小姐知晓分寸,不曾越矩。” 倒是表少爷,不知轻重。 老夫人略一沉思,道:“叫表少爷进来,六小姐先回去。” 一前一后,一男一女在门外等着,沈妧有意和秦昇保持距离,看到他进屋,自己却被告知可以走了,阿妧有点蒙。 这又是唱的哪一出?蔡夫人呢?沈姝说得信誓旦旦,敢情就是个嘴炮,耍耍花腔而已。 正好,沈妧这时候也不太想见祖母,省得又被她叮嘱着去看望容峥,别说沈娅,沈娥如今见到自己都忍不住酸上两句。 老夫人叫下人都退出去,只留她和秦昇聚屋里说事,之前两人已经谈过一次,也没有什么可避讳了,老夫人直言:“要知道,你养母属意的并非六丫头,而是三丫头,那日三丫头为了维护你,跟自己母亲发生嫌隙,被冷待了好些天,就冲这份情意,她也比六丫头更适合,再说,你们年龄上也更匹配,六丫头终归是小了点,我舍不得,还想多留两年。” 老夫人言之凿凿,句句在理,秦昇很有礼貌地默然听完,须臾,启唇一笑:“我也不大,如今只是定亲,再等两年完婚也无妨。” 这是认定了就不愿改口了。 老夫人胸口一滞,调整情绪慢声道:“秦小郡公有所不知,我家长女之子,沐恩侯世子也有意求娶六丫头,你觉得你和容世子相比,谁的优势更大,更能得到六丫头的青睐?” 都想要,那就争吧,看谁本事大,更胜一筹。 作者有话要说: 现在要养数据,所以暂时日更和隔日更交替,宝宝们要是喜欢的话就先收藏了,省得换榜了想看又找不见,这时候动动手,以后少烦恼,想调戏作者随时都能找到,你们理不理我,我都在这里等着你们,一万年不变!嫦娥都在月亮上跟玉兔相会了,还有什么不可能呢,mua!!! 第12章 沈妧捏着绣绷,继续完成她的大作。 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不过,一只哪够,鸳鸯都是成双成对,她的小蜻蜓也得有个伴才叫美。 然而,绣不到一半,沈妧忽然被针扎了一下,润白的指腹沁出鲜红血珠子,她拿帕子擦掉血迹摁了摁,心里莫名有点慌,好像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 凝香叫了个家丁去姚家,却不想半路遇到乱民,身上值钱的玩意都被扒了个干净,丧着脸回来,再也不肯出去,别的家丁更是找了各种五花八门的理由,一个个都不愿意蹚浑水。 沈妧更加担心姚氏,每日自发抄诵佛经,祈求菩萨保佑,母亲能够平安回府。 母女心连心,姚氏听闻城里突然涌入不少流民,也在记挂女儿,迫切想回去。 “只要你应一声,蔡知府就会派衙役赶来,将流民驱散,还许诺待你如平妻,不会让你屈居于蔡夫人之下,你一个大龄寡妇,能被蔡知府相中是多大的福气,你可不能身在福中不知福,阿妧如今也大了,过不了两年就要出嫁,到时你一个人在沈家又能依靠谁呢,等老太太眼睛一闭,蹬腿一走,你这等花容月貌,沈家人又哪里会放过你---” “所以你们想抢在沈家之前,将我卖个好价钱,为自己谋利,你们还不如沈家,至少他们没有下作到逼良为娼。” 父亲瘫了,卧床不起,昏昏沉沉,清醒的时候少,姚家没了主心骨,兄长不争气,嫂子又势力,居然不打一声招呼就将蔡知府请到了府里,她不明所以,等看到厅里多了个陌生人,盯着她的眼神轻浮又露骨,姚氏羞愤交加,当场就想离开,却被兄嫂拦住不让她走,愣是压着她陪蔡知府吃了一顿饭。 想回去,回不了,急火攻心,姚氏已经好几宿睡不安稳。 “逼良为娼?”彭氏一声哼起来,冷冷瞅着姚氏,“小姑这话就严重了,父亲重病都在念着你,就是多留几日又如何,为儿女者最重要的就是孝顺,当然你不愿意侍奉父亲了,想回去也可以,我也没拦着你,只不过小姑你生得这般好容貌,怕是还没回到沈家就被外面那些刁民生吞活剥了,不仅丢了命,还声名狼藉,倒不如跟了蔡知府,做个吃香喝辣的贵妇人,沈大人都被打了,沈家自身难保,哪有空管你一个寡妇的生死。” 像是在响应彭氏的话,外头刀棍相加的打闹声愈演愈烈,姚氏听着一阵阵揪心,不是不怕,可她宁愿冒着风险回沈家,也不想被唯利是图的兄嫂牵着鼻子走。 姚氏心一横,抬脚往门口走。 彭氏看她背影坚定,心道她真的不怕死,追上去要拦住她,就在这时,大门砰地一下被重物撞击开了,几个守门的家丁被撞了个四仰八叉,东倒西歪,哀声不断。 抱着圆木桩子的几名高壮青衣男子往后退,沈恒大步流星走上前,他身穿麒麟服,腰挂弯月刀,高鼻深目,威武昂扬,立在台阶之上,背对身后那些被青衣卫镇压的流民,好似高山仰止,巍巍峨峨令人望而生畏。 姚氏恍恍惚惚,望着眼前的男子,目光却有些放空,记忆中那个神采飞扬,恣意跋扈的少年,已经不知不觉中长成了参天大树般的伟岸男子,在最好的年纪绽放朱华。 岁月,果真不饶人。 可姚氏没觉得自己变老,只是对方更加出众了。 沈恒微微俯身,朝姚氏拱手,面容平和,眸光里却透着坚毅:“此地不宜久留,且随我回府。” 短短几个字,嗓音浑厚,掷地有声,听得姚氏心头一颤。 马车就停在不远处的大树边,青衣卫已经将一众流民隔开,让出一条道,方便姚氏过去。 姚氏惦记幼女,回头看向因为忌惮沈恒威势而不敢靠前的兄嫂,沉着脸道:“我将春杏留在这里照看父亲,隔个几日遣人过来询问父亲病况,若是有什么纰漏,父亲突然不好了,就是对簿公堂,我也要将你们的丑事一一抖落。” 姚氏性情温婉,向来不喜与人计较,如今被兄嫂伤透了,不得不硬起心肠,让兄嫂有所顾忌,不敢怠慢父亲。 说罢,她快步走向沈恒,真心诚意地朝他欠了欠身表示感谢,不等男人回应,她稍提起裙摆,匆匆往马车那边走去。 一阵香风从沈恒身边飘过,依然是熟悉的气味,乌发丰艳,雪肤粉面,身段妖娆,她一直都很美,这么多年了,从未变过,轻轻一个眼神就能勾住他的心神。 沈恒眸光微闪,垂了眼帘,万般心事唯有自己可知。 离去前,沈恒留了两名青衣卫在姚家照看姚老爷子,瞟向姚氏兄嫂的眼神凌厉异常,握着刀柄的手更是往外抽了抽,露出一小截寒光森森的刀身,看得夫妻俩瑟瑟发抖,就是有什么不好的念头也瞬间扼杀在了脑子里。 沈指挥使,比蔡知府更不好惹,更不能得罪。 青衣卫井然有序地分成了两波人马,一波将闹事的流民押送官府,另一波跟随沈恒,护送姚氏离开。 铁蹄铮铮,踏得尘土飞扬,姚家夫妻点头哈腰,目送沈恒直到连尘土都看不见了,又让管家带两名青衣卫进府安置,才心有戚戚地擦了把脸上的冷汗。 姚栋气不打一处来,回到房里就给了妻子一巴掌:“你这个恶婆娘,专门出馊主意,妹妹如今还是沈家人,哪能说改嫁就改嫁,蔡知府厉害,那沈恒难道就是吃素的?人家挥挥手,出动青衣卫,你有几个脑袋够他们砍的,你死了不打紧,可别连累我们。” 彭氏委委屈屈,心里比吃了黄连还苦,明明他自己也同意了,如今被沈恒一吓就全赖到她头上,她真是瞎了眼,嫁了个这么没担当的混人。 大街上,前头开路的男人,高头大马,威仪天成,就连难民也被他的气势震慑到,纷纷退开到路两边,领头人被抓了,他们便如同一群乌合之众,再也翻不起一丁点风浪。 第19章 坐在马车里的姚氏,此刻心情也是格外复杂。 沈恒早已不是她熟悉的那个小叔子,在京中历练多年,已经练就了一身喜怒不形于色的威严气派,但愿他在尚京见惯美色,真的想开了。 她嫁进沈家时并不知丈夫身患重病沉疴难医,沈家瞒得紧,老夫人更是放下身段哀求她,姚氏又能如何,嫁都嫁了,只能认了。 成婚不到两个月沈哲就撒手人寰,相处的时间太过短暂,何来什么情深缘浅,不过姚氏打心底感激亡夫,给她留下一个玉雪可爱的女儿,让她对未来的日子有了盼头,也有了想活得更好的动力。 她从未有过改嫁的念头,一门心思养育女儿,等女儿出嫁以后,若是沈家容不下她,她就找个庵堂,束起三千烦恼丝,常伴青灯古佛,谁也不拖累。 沈恒提早遣人去沈家报信,听闻沈恒回了,老夫人一下站了起来,兴奋到一时都说不出话,可接着听到他先去了姚家接姚氏,老夫人眼眸暗下,心底又是一声叹。 他竟是连表面功夫都不想做了。 老夫人吩咐下人:“跟六小姐报个信,叫她到门口迎接。” 有他在乎的小辈在,希望他能收敛,别做太过了。 一墙相隔的两个院子,各自收到了探子的消息。 容峥沉默听完,眼底阴霾加重,沈恒这时候回来,简直是坏事。 “通知他们停止行动,该消失的,决不能再活着。” 若有秦昇那等铁血手腕,何愁大业不成,该狠的时候,他再也不会手软。 这边秦昇听完尤不弃绘声绘色的描述,不由弯了唇,沈恒倒是回来得及时,也省得他再费工夫去救姚氏。 这一次,好像不一样了,有了很大的改变,沈恒又会怎么做呢? 是继续压抑内心早已泛滥的情愫? 还是不顾一切,不择手段也要得偿所愿? 真是期待呢! 作者有话要说: 在没有萌叔嫂恋的小仙女,这条副线是虐还是甜呢? 第13章 沈妧怏怏不乐歪倒在榻上,蜷缩成一团,凝香给她炖了冰糖雪梨汁,她只喝两口就把碗推开,母亲那边没了音信,她吃什么都索然无味,一瞬间兴起去姚家找母亲的念头。 凝香听闻,满眼惊恐,如临大敌:“如今外面那么乱,您哪能随意出门,夫人怕也是被困在姚家出不去,等官衙制服了流民,平息了乱象,您再出门也不迟。” 二虎子那么壮的男人都被扒得只剩一条中裤,光着膀子灰溜溜回来,小姐细胳膊细腿,还不得被他们活剥了。 凝香头摇得拨浪鼓似的,一万个不同意。 沈妧嘴里说说,心里也明白很难实现,不说外面危险,光是出个门也不容易,女眷出府必须经过祖母或者大伯母同意,不然哪怕偷溜出了内院,外院守大门的那些家丁,是如何也避不过去的。 “要不你再找个人试试,多使些银子。” 姚家别的没有,就钱多,姚氏出嫁时,那一抬抬流水般涌进沈家的嫁妆,羡煞了全城女子,姚氏长期寡居,穿戴素雅,自己使银子的地方少,给女儿添置东西却从不手软,真金白银也是当零花当压岁钱说给就说,眼睛都不眨一下。 沈妧年纪轻轻就是个实打实的小富婆,几姐妹里,唯独她有小库房,沈娅没少惦记她的私房钱,几次想打秋风,都被沈妧装傻充愣应付过去,有时沈娅缠得紧,沈妧实在是烦了,又甩不掉,也会挑些不那么值钱的玩意让沈娅蹭蹭小便宜,但拒绝当冤大头。 母亲就不一样了,为了打听母亲的安危,沈妧觉得花多少银子都值得,然而,还没等凝香找到人,姚氏回府的消息就传了进来。 沈妧闻言一愣,有些不敢相信,看到丫鬟点头如捣蒜,她喜得从榻上一跃而起,外衫还没穿就着急跑出了屋,凝香拿了件粉蓝花卉褙子跟在她后头,抢在出院子前给她披上。 “小姐,您慢点,夫人又跑不了,当心,别摔着了。” 有个不太矜持的主子,凝香觉得自己就像个老妈子,操碎了心。 沈妧跑得快,腿又不够长,到了前院,转过长廊最后一道弯,一时没刹住,看清了来人,吓得心脏扑通扑通乱跳,脚却停不下来了,小牛犊似的冲了上去。 后头跟着的凝香瞠目欲裂,一声惨叫:“小姐!” 想拉住,还是迟了一步。 沈妧一头栽进了秦昇怀里,就像只可怜的小兔子撞上他胸膛,也撞进了他心里。 秦昇还没表示,沈妧倒先哎的一声叫起来,揉了揉额头,碰过之后身子僵硬一弹,惊慌往后退,心想这人肯定是石头做的,身上的肉都是硬板板的,咯得人好痛。 “妧妧,你在做什么?” 姚氏缓步走过来,看到她最宝贝的女儿跟个高大的男子撞在一起,心脏都快停跳了,脚步不稳,身子微颤,好在沈恒跟得紧,手臂又长,及时托了她一把,姚氏站稳以后,他又快速收了回去,不让她感到一丝不适。 姚氏这时候也顾不上沈恒,急走向女儿。 “慢点,小心台阶。” 沈恒跟在姚氏身后,闲庭信步,看似悠然,黑沉沉的眼睛却始终胶着在姚氏身上,盯着她的一举一动,不曾错开。 那腰细得,就跟小姑娘一样,蜂腰削背,步步生莲,依然是他记忆中的模样。 两个男人神态自若,母女俩一个惊一个慌。 “我,我---” 沈妧被母亲严肃一声呵斥,心头的欢喜瞬间荡然无存,看看秦昇又看看姚氏,我了半晌也没我出个所以然。 秦昇实在看不下去,朝姚氏行了个晚辈礼,从从容容坦坦荡荡道:“表妹听闻我武艺高强,就想试试是她额头硬,还是我胸口结实,这才出现了方才不太得体的一幕,表妹烂漫调皮,无心之过,还请三舅母体谅,不要责罚于她。” 多么冠冕堂皇的说辞,再加上秦昇一派雪霁风光的清贵模样,若是质疑他,反而显得自己思想不正了。 第20章 阿妧听得一愣一愣,眼神里微露茫然,又有些焦急,可好像就是秦昇说的那么回事,她无法反驳,又觉得还是哪里不对,最后只能期期艾艾望着姚氏,水润润的眼睛,看人的样子灵动又委屈,实在是招人心疼。 姚氏还没吭声,沈恒已经心软,走到了前头,抿紧的薄勾起,露出一个慈父般的微笑,不拘小节地摸了摸小姑娘发顶,欣慰地一声长叹:“我们家妧妧长这么大了,可四叔都还没看够你,要是谁家少年郎这么早就来求娶,四叔第一个不答应。” 话落,沈恒眼角扫向秦昇,两个不同年龄层却同样强势的男人四目相对,空气中似乎都弥漫着一股无形的硝烟味。 沈恒警告的意味尽在不言中,秦昇当了十年的皇帝,威势只会在沈恒之上,若非刻意收敛,沈恒不是他的对手。 而如今,秦昇只是个锋芒初露的少年郎,该敛的还得敛。 “四舅说得对,相信三舅母也舍不得,六表妹如此娇颜,必当嫁这世上最英武的男儿,四舅和三舅妈可得帮表妹把好关。” 秦昇就差直接点自己的名了。 一口一个四舅,三舅母,沈恒心窝像被针戳似的,万般不是滋味,严重怀疑这小子就是故意的,看穿了却不显露,拐着弯刺激他。 “妧妧如今还小,不谈嫁娶。” 姚氏话里带着软钉子,拒绝在外男面前聊女儿的私事。 “对,不急。”沈恒改口也快。 沈妧恍恍惚惚,怔怔望着变得更加高壮威严的四叔,他和母亲一同出现的画面,比她撞到秦昇给她带来的震撼还要大。 “妧妧这是怎么了?不认得四叔了?”沈恒笑看小姑娘。 沈妧连忙摇头:“不是,四叔——” “我和阿妧先回去了,你们自便。” 还没说完就被姚氏打断,她面带笑意,眼底却不见愉悦,态度也是明显疏离,拉着女儿尽量远离两个男人,脚步轻快,也急促。 秦昇和沈恒站在原地,目送母女俩直到身影消失在长廊拐角,他们才回过了神,沈恒望着秦昇,眼神深且利:“秦小郡公在沈府叨扰了这么多天,该玩的也玩够了,是否该回南平了。” 赶客的意思不要太明显。 秦昇对上沈恒审视的犀利目光,不慌不忙,稳稳当当地回:“城内动乱,风波未平,我又怎能这时候离开,若被养母得知,怕是忧心忡忡,少不了还得回来,我又何必来回奔波,平白浪费时间。” “那么,你此行只带了两个随从,又能帮得上什么忙?” 纵使秦昇武艺超群,可双拳难敌众手,沈恒不觉得他有留下来的必要。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话说,这时候还有人醒着不 第14章 男人和男人较量,有时不在言语,也不贸然出手,而是眼神中的厮杀,刀光剑影,你来我往。 不过这一世,秦昇改变了策略,不想整死沈恒,那就只能努力将这个绊脚石变成踏脚石。 可显然不那么容易,沈恒这性子跟粪坑里的石头一样又臭又硬,现阶段,秦昇也没太好的办法拉拢他,只能用最蠢又最管用的一招,那就是--- 死皮赖脸。 “晚辈很喜欢皖城这边的风土人情,大伯更是体恤晚辈,听说我胃口不好,介绍了许多当地美食,可谓是琳琅满目,我这才试吃了一半,若不能将美食尝遍,实在是人生一大遗憾,如今外头正乱,我也只能再等些时日了。” 说罢,秦昇颇为惆怅地轻叹了一声,似乎心情真的有受到影响。 沈恒见过太多不要脸的人,但能把不要脸的话说得如此煞有介事,脸不红气不喘,听着还很有道理,也就唯独秦昇一人了。 先帝当年将废太子贬黜到南平,可想到将来有纵虎归山那么一天。 沈恒阅人无数,见到秦昇的第一眼就直觉此人非池中物,如今年岁尚浅,待过个几年,心智成熟了,更难对付。 “秦小郡公执意留下,那么,希望你能规规矩矩当个过客,而不是搀和主人家的事务,甚至跟主人发生冲突。” 老夫人写给沈恒的密信里将沈家近期发生的大事小事都提了一遍,若不是容峥落马,秦昇打了沈奎,这两个外男住在沈家让沈恒很不放心,他也不会这么快赶回来。 也好在他回得及时,将她平平安安接回府。 “秦昇年轻气盛,因为一时口角和沈表哥发生冲突,事后内心很是愧疚,以后定当审时笃行,不与小人争长短。” 沈恒前面听着还好,感觉这小子还有点诚意,没到无可救药的地步,可最后一句,秦昇无比认真地说出来,沈恒顿时很想将他一棍子撵出沈家。 沈家的人是小人,你就是大人了? 这小子实在猖狂! 沈恒冷嗤:“但愿秦小郡公说到做到。” 言罢,甩袖,大步走远。 秦昇望着男人壮实的背影,目光也是十分坚定,难度大,才有乐趣,鹿死谁手,且看谁技高一筹了。 沈恒转脚又去了枫园,看望卧了一个多月床的沐恩侯世子,容峥听闻沈恒来了,让随从搀着自己,勉强半坐起来,靠在床头,唇畔勾起演练了无数遍的无害笑容。 进到屋里,沈恒见到脸白得跟鬼似的容世子,那羸弱单薄的身躯,他轻轻推一下感觉都能垮掉,心下更是五味杂陈,尽量缓和语气:“世子近日感觉如何?有没有好一些?不如这次沈某回京,带着世子一起,到了京城,再请太医仔细为世子诊治。” 容峥不能留在沈家,他摔伤腿与沈家无关,住久了,众口铄金,人言可畏,反倒多生事端。 容峥还没回复,守在床边的丁强连忙道:“伤筋错骨,躺半年都不算久,我家主子现下实在受不住舟车劳顿,沈大人请不要强人所难。” 沈恒官职不低,但他们沐恩侯府也不是吃素的,想撵人,也要看主子愿不愿意离开。 “我和三舅舅讲话,哪有你插嘴的份儿,还不给三舅舅道歉。” 第21章 容峥提气一声叱喝,丁强顿时变了脸色,垂下了头,拱手朝沈恒赔礼:“是丁某越矩了,望沈大人海涵。” 沈恒未搭理,只看着容峥道:“既如此,那就再住些时日,如今城内动荡,也不适宜挪动。” “动荡?所为何事?”容峥露出一丝迷茫,好似不解。 沈恒目光沉沉地望着容峥,须臾,才道:“世子成日闷在房中,外面昏天暗地,又如何知晓。” 这边,姚氏懂规矩也守规矩,没有急着带女儿回屋审问,而是先去到宝松院给老夫人请安,而不是等到老夫人唤她。 朱氏正对着老夫人诉苦,一把鼻涕一把泪,可看到姚氏携女进来,立马背过身取出帕子擦拭,可红红的眼圈一时半会也消不去,姚氏看到这位二嫂哭红眼的模样,心里着实惊了一下。 二嫂比大嫂更要强更拔尖,人前总是端着一副百事不愁的笑脸,受了什么样的打击才会苦成这般。 阿妧悄咪咪跟母亲咬耳朵:“二叔被流民打伤,困在衙门里有五六日了。” 姚氏闻言一愣,没想到这群流民如此胆大包天,居然连当地官员都打,后怕之余又无比庆幸,幸好沈恒来得及时,不然她怕是凶多吉少了。 老夫人见到姚氏安然无事,心里也是轻松不少,她殷切询问亲家公的病况,以及外面局势,姚氏从善如流,一一作答,将自己这些日的经历大致讲了一遍,略掉兄嫂避她嫁给蔡知府做妾那段。 朱氏听闻小叔子缉拿住了几个闹事的小头目,情绪一下子上来了:“三弟妹,你快去跟四弟说说,叫他派多些青衣卫在他二哥身边,可千万不能再出事了。” 她这会儿也没使绊子的意思,确实真情流露,担忧自家男人安危。 崔氏也赶紧道:“对对,还有他大哥,也不能少了人。” 那些个衙役就是吃干饭的,空有花架子,碰到厉害点的人物,打不过还得认怂,指望他们那就是等死。 如今唯有沈恒才是他们所有人的救星。 可令阿妧不解还有郁闷的是,大伯和二伯都是四叔的兄长,四叔怎么可能不管,一个个求到母亲这里算怎么回事。 姚氏神色不变,轻轻柔柔道:“二位嫂子多虑了,他们兄弟情深,四弟怎么可能不管两位哥哥,青衣卫也已经分拨赶去了两边衙门,他们都会没事的。” 半句话都没提到自己,四两拨千斤的本事,阿妧旁边听着打心底佩服母亲。 尹川府衙设在皖城,老大沈荣跟着蔡知府做事,沈恒的知州衙门则离得有点远,就跟他和蔡知府的关系一样,表面敬着,实则疏离。 两边都有派卫兵过去,朱氏和崔氏听后各自松了一口气,崔氏第一桩心头事放下了,转而又想起另一件急事:“家里余粮不多了,最多也就再支撑个三四日,流民不除,可如何是好?” “四弟都回来了,你还担心什么,青衣卫拔刀往那里一站,谁敢乱来!” 朱氏在尚京住了好几年,早就见识过青衣卫的威风,对沈恒很有信心。 京里哪个官员犯了事,他们说抓就抓,抄家产算是轻的,倘若罪行严重,一家老少都得遭殃,侥幸活下来也要去掉半条命,街坊四邻看着都觉得心慌,能做好几日的噩梦。 好在青衣卫指挥使出自他们沈家,大树底下好乘凉。 老夫人听着儿媳们你一言我一语,心神却已飞到了天外,想她那衣锦还乡的小儿子,最愁的也是他,皱了眉头不耐烦摆手:“民不与官斗,一群乌合之众还能闹翻天不成,你们把子女们都管好,我就谢天谢地了,好了,都回去,这个天还塌不了,一个个慌什么!” 老太太撵人,朱氏永远是最识趣的一个,闪得比谁都快。 崔氏急着算账查余粮,也没心情呆下去,道了安匆匆离开。 姚氏带着女儿最后走,刚转身,老夫人将母女俩叫住,却让沈妧先回来,她要留姚氏单独谈谈。 作者有话要说: 你们最喜欢哪一对呢? 第15章 沈妧足足等了一个时辰才等到姚氏回来,原本想高高兴兴扑进母亲怀里撒娇,可一看姚氏脸色不对,她又立马止住了脚步,改成挽姚氏胳膊,小小亲热一下。 “母亲,您别这样看我,我有点怕。” 说着,沈妧一只手拍了拍胸脯,做出心好慌的样子,逗趣的神态,看到姚氏想笑又愣是克制了下去,保持面上的严肃,轻轻拿开女儿搭自己身上的手臂,不愠不火道:“你站好,又不是软骨头,看到人就靠。” 别说男人,女人看了女儿这样都觉得娇憨可怜,但只能私底下做做,这还有丫鬟在,言行举止样样错不得,不然何以服众。 姚氏将女儿带回内室,关上门,转身就问:“你祖母跟我提到了两件事,一件是关于我的,一件是有关你的,你想先听哪件?” 沈妧察言观色,小心翼翼道:“母亲想说哪件?” “我哪一件都不想说。” 姚氏是想罚又舍不得,看着女儿好半天,最后伸手捏了捏小姑娘圆润的耳珠,没敢使太大劲,可沈妧脑子机灵,反应快,可怜兮兮地哎了两声,适时卖一下惨。 “母亲,您轻点,疼。” “别演了,都没捏红,能有多疼。” 姚氏语气凉凉,早已看透女儿一言不合就爱娇耍赖的本性,如今孩子大了,姚氏也不可能像小时候那样一味惯着,毕竟孩子总要出嫁,到了别人家里,若不会审时度势,只知道撒娇,一两天还好,日子长了,就是你长得再美,男人也有生厌的时候。 “我总觉得你还小,还想多宠着你几年,可这日子一晃就过,眨眼间,你都到了要说亲的年纪,心思也多了,母亲就是想管,也管不动了。” 回想这月余的遭遇,姚氏深刻意识到自己是多么弱小无用,丈夫走得早,娘家人又靠不住,就连保护父亲都要借住沈恒的权势,孤儿寡母空有钱财,只会更加遭人惦记。 姚氏眼底浮现的忧伤是那么真切,沈妧看得心里发慌,拽着姚氏衣袖摇晃:“母亲您别生气,我以后什么都听您的,再也不跟您顶嘴,也不耍滑躲赖了!” “我且问你,我何时说过要离开沈家?又何时生出改嫁的念头?” 老夫人一句句问得姚氏无言以对,心惊女儿从什么时候开始产生这样胆大的想法,可又不想孩子在祖母心里留下不好的印象,只能咬了咬牙全盘默认。 老太太也不想把儿媳逼得太紧,不强求她一个答案,只是让她上上心,孩子说小不小了,一个不留神,走岔了路,再要拉回来就更难了。 “母亲,我只是想您开心--” 第22章 沈妧急着解释,被姚氏打断:“能让母亲开心的人就只有你,你过得好,我就好,你若哪天不需要我了,我也自有去处,但不是现在。” “可是母亲,您在姚家过得开心吗?不要顾虑阿妧,只问您自己,您累不累?有没有那么一丝丝想离开的念头?” 反正话已经说开了,沈妧干脆一次问个清楚,那个梦带给她的震撼实在太大,母亲还这么年轻,又这么美丽,就算她洁身自好不惹是非,可总有好事者想方设法抹黑诋毁,不是你不去招惹,流言就不会找上门,深宅大院里,多的是闲得发慌,心术不正的长舌妇,躲在阴暗的角落里窥探你,防不胜防。 女儿的执着也是让姚氏尤其惊讶,她走到门口,拉开门板往外看了看,接着又很快拴上,将女儿带到软榻上,放缓了语气,温言软语道:“是不是哪个嘴碎的在你跟前说闲话了?你不要怕,告诉母亲,母亲来解决。” 姚氏其实也没太多的招儿,最管用的还是用银子封口,好在她有先见之明,这些年陆陆续续添置了不少田庄铺子,利滚利,让她愁来愁去,唯独不愁钱花。 沈妧摇了摇头:“没有谁说闲话,是我自己想的,母亲为我做得够多了,我不该成为您的拖累。” “傻孩子,你以后嫁了人做了母亲,便能理解我的心情了,你根本不用为我做什么,只要平安如意,身体康健,就是我最大的快乐,若没有你,母亲便觉得活在这世上也没什么乐趣。” 姚氏吐露心声,沈妧眼眶湿润,泛起了红,紧紧圈着母亲胳膊,倚靠在她肩头,内心懊恼,自作主张,反而弄巧成拙。 “母亲,对不起,我明日一早就跟祖母说明,是我不懂事,想得天真了。” “不必了,想通了便可,你祖母主要是提个醒,她再宠你,也不可能事事如你的意,沈府上上下下百来号人,若管理不当,规矩不严,早就松成了一盘散沙,水一冲就没了。” 沈府的规矩,姚氏并不是完全赞同,也时有质疑,但身处这样的大环境下,不守规矩是自找麻烦,枪打出头鸟,从来都是这么个道理。 她们三房孤儿寡母,没个顶事的男人,更应该谨言慎行,不让人抓到一丁点的把柄。 沈妧拼命点头,姚氏说什么都对,她乖乖听着。 经过这件事,母亲多少有所提防,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只能慢慢来了,一点点改变母亲的态度,反正就是不能在沈家这棵歪脖子树上一头吊死。 “对了,那个秦昇又是怎么回事?” 姚氏平复了心情,开始问女儿的事了。 沈妧心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竭力保持镇定:“就是您看到的那么回事,女儿跑太快,他正好转弯,躲避不及,就撞上了。” 绝口不提秦小郡公好像对她有那么一些意思,更不提祖母叫她去枫园给容峥当陪聊,只要母亲安好,这些事都不值一提,提了也是徒增烦恼。 女儿不想谈,或者也没什么好谈的,姚氏舍不得逼迫,心里却有了思量。 是该给阿妧相看人家了,不说高门大户,但必须家风正派,品行优良,当然,最重要的是,疼阿妧疼到骨子里。 知州府衙地牢内,一个苟延残喘,浑身满是鞭痕的血人被高高吊起,青衣卫手持沾了高浓盐水的藤条,慢条斯理,极有耐心地一遍遍抽打,这种钝刀子杀人最痛苦,一时半会死不了,身体上的巨痛却是生不如死,可舌头被人用软夹子强行扯出固定,想死都死不成。 不知道抽过了多少轮,青衣卫取下夹子让男人说话,男人气若游丝,连咬舌的力气都没了,一个字一个字说得极其费劲,含糊不清。 “小,小人所言,句句属实,不,不敢有半句,欺瞒!” 青衣卫放下鞭子,严声命令衙役将犯人的命保住了,不能让他咽气,自己则离开了刑房,去到衙门后堂向等候在那里的沈家两兄弟禀告审讯结果。 “这人骨气也是够硬,只剩一口气了,竟然仍是不肯供出主谋。” 沈廉颇为感慨,捋了捋刻意修起来的美须,头顶缠着的纱布像个白帽子盖在脑袋上,看着倒有几分滑稽。 沈恒坐在圈椅上,一只胳膊撑在扶手上,眼波清冽又冷肃,沉默好半晌才道:“未必是不肯,兴许他确实不知道,赵三这个名,一听就像随口取的,便于掩人耳目,不曝露身份,更何况,青衣卫已经将所有难民悉数清点,未找到名唤赵三的人,要么是闻风而逃,要么就是---” 沈恒拖了语调,沈廉赶紧接话:“被人灭口了?若是这样,那不就查不下去了,抓回来的几个闹事小头目不约而同指向赵三,说是被他驱使,可这人都找不到了,如何查下去?” 此事关系颇大,已经惊动了朝廷,揪不出主谋,上面问责起来,可怎么办。 沈廉想想就头疼。 “抓回来的那几人就是主谋,共犯,按照律法公事公办,升堂论罪,不日论斩,然后奏报朝廷,向皇上呈明。” 沈恒异常镇定,两三句话就盖棺定论,沈廉听得瞠目结舌,仍有犹豫:“事有蹊跷,就这么处理了,皇上不会怀疑?” “怀疑?也得有那个心情。” 心爱的皇贵妃都要死了,皇帝忙着陪亲亲表妹,哪有精力管外面乱不乱。 看到弟弟如此笃定,沈廉莫名觉得安心,跟沈恒别过,匆匆走出后堂,准备结案去了。 挑事的几个犯人当街被斩,令难民们骇然,纷纷歇了心思,老老实实窝在官府给他们搭建的临时安置棚里,等着被一波波送往周边州县,待家乡水患退去,再返回重建家园。 风波初定,沈家众人也是长长吁了口气,沈恒在府里的地位更是上升到了一个空前绝后的高度,老老少少恨不能将他当菩萨膜拜了。 之前沈恒忙着处理动乱,老夫人识趣地不去打扰他,等人忙完了,老夫人也觉得有必要和这个太有主见,捉摸不透的小儿子谈谈心了。 “公务是忙不完的,你一个人在京里,未免孤单,总要找个贤惠体贴的妻子给你打理内院,给你嘘寒问暖,为你生儿育女,传宗接代---” “儿子正经壮年,不急。” 沈恒轻描淡写一句话,明显不想多谈个人问题。 老夫人不想提,可又不得不提:“你是不是还在怨我,可那时候你年纪尚小,她比你还大一岁---” “往事不可追,儿子也不愿再想,凡事朝前看,母亲应该比儿子更懂。” “你所谓的朝前看是往谁那里看,回来第一件事就是去姚府接人,你就算不顾惜自己的名声,也要为她想想,女子饱受的争议本就比男子要多,你这是在害她!” 老夫人苦口婆心,虽然希望不大,但仍试图将最有前途的儿子往正道上引,可沈恒并不配合,自始至终心志坚定,嘴上又不想露太多口风。 “嫂嫂遇难,我身为沈家人,不去救援才是薄情寡义,母亲想得太多,反倒劳神,头疾之症又如何能好,当下更应放宽心,为自己打算,子孙自有子孙福,好与歹各有命数,不是您想管就能管住的。” 沈恒将话题引开,谆谆而谈,极有哲理,老夫人听得晃神,更是又喜又悲。 此子有大智,通透,可惜的是,固执,不听劝。 作者有话要说: 总算写完了,善恶皆有报,宝宝们放心,该甜的甜,该虐的虐,一个都跑不了! 第23章 第16章 沈恒还有公务在身,解决了这边动荡就要回京复命,他素来不喜应酬,尹川府的大小官员,他全都推掉,然而,沈荣不经他同意就将蔡迅带回了沈府,看在兄长的面上,沈恒也只有勉为其难见上一面了。 却不想,这两人狼狈为奸,所求之事令人发指,沈恒一手紧紧握着腰间悬挂的宝刀,强抑住想一刀捅死他们的冲动。 “蔡大人是真心想求娶三弟妹,可母亲太顽固,我跟她提了好几次,她不同意也就罢了,还冲我发火,如今能劝说母亲的也只有四弟你了,多了一房人,就多了不少开销,三弟妹若嫁出去,阿妧也早些许了人家,以后分家,我们还能多分些财产,不然以母亲偏宠三房的那劲头,说不定要留不少好东西给她们---” “给我闭嘴,”沈恒已经愤怒到顾不上兄友弟恭,实在听不下去,一声暴呵打断沈荣,“将自己弟妹许给他人做妾,沈荣,你脑袋是被驴踢了,还是被狗啃了?” 极力压抑的语气,仿佛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听得沈荣和蔡迅浑身发凉,禁不住打起了颤。 蔡迅为官多年,坐到知府这个位子,不说有真才实学,但至少会经营,为人处世圆滑老道,见沈恒这副不怒自威的紧绷神态,心里察觉到不对,甚至产生了一个荒诞的念头,但很快压了下去。 那姚氏确实是少见的美人,玉面娇颜,身段丰腴,体态风流,一个回眸都能瞧得人浑身酥麻,是个男人都会把持不住,就看谁有本事弄到手了。 蔡迅端着笑脸道:“蔡某也是怜惜姚氏,想她寡居这么多年实在不易,若你们沈家肯放她自由,让她恢复独身,我必疼她---” “无耻!你个老不休也配!” 沈恒拔刀猛地挥过去,如一道冷飕飕的银光掠过蔡迅头顶,削向那顶端的发髻,蔡迅被沈恒这迅猛凌厉的身手吓懵了,傻傻站着,只觉头顶一阵阵发凉,眼看着束起的发落了下来,粗糙散乱长长短短,还有不少掉落在地。 灭顶之灾,奇耻大辱! 蔡迅披着一头乱发,浑圆的大饼脸涨成了猪肝色,气得浑身的肉都在颤抖,怒瞪着从容将刀收回鞘的男人:“沈恒,我敬你礼让你,不代表我怕你,你以为当个指挥使就风光了,外头那些人都是怎么骂你的?麻木不仁的刽子手,见人就咬的疯狗!朝内朝外,文武百官,你得罪了多少人,有多少人做梦都想要你的命,你心里就没点数?你想做孤臣,清臣,也要看你在什么位子上,你最好是一点把柄都没有,不然的话,有你好看的一天。” “我好不好看,不必蔡大人操心,不过,你若再不走,不好看的只会是你。” 沈恒说着又将弯刀稍稍拔起,冰冷的银光刺得蔡迅神色微惊,往后退了退,敌不过沈恒的强势,蔡迅只能将怒火转向沈荣:“你们沈家了不得,我高攀不起,你就跟着你好弟弟吃香喝辣吧,不用再来找我了。” 这意思明显就是要让沈荣滚蛋,沈荣听得面色刷一下白了,赶紧追着蔡迅出屋,点头哈腰赔礼道歉,就差跪地叩头了。 “大人消气,我那弟弟从小脾气就硬,转不过弯,性子轴,不过您别急,再过三五日,他就要回京了,天高皇帝远,到时我再想想办法,实在不行就找个理由叫弟妹出府,让你们生米煮成熟饭,到时老太太反对也没用了,人都是你的了,不嫁你还能怎么办,您再等等,心急办不成事,咱得慢慢来......” “你最好不要诓我,你和姚栋,谁办成了这事,我就将同知的位子给谁。” “大人放心,她姚氏嫁进我们沈家,就是沈家的人,她不愿意也得听话......” 沈荣将蔡迅带到墙角处,商议见不得人的龌龊事,却不曾注意到墙外大树上隐着一个绿色影子,竖起耳朵将二人的话听了个七七八八,待两人离开,树上的人影也悄悄遁去。 尤不弃一身的绿,进门时被楚久好一通嘲笑,他挺了挺胸,如同斗艳的公孔雀,鄙夷扫了一眼五大三粗的糙汉子,自信满满走进屋,将所见所闻悉数禀告给主子。 秦昇听闻,略感诧异,敛眉沉思。 上辈子,蔡迅到死都跟姚氏没有交集,这一世倒是稀奇了,他从哪里见到的姚氏,色心这么重,居然找上门要人。 楚久很不想主子搭理沈家这些破烂事,急道:“主子,人已经找到,我们还是早些上京,宫里那位等不得。” 若拖久了,那位真死了,计划就泡汤,从头再来,更难也更费神。 “再等等。” 良久,秦昇不疾不徐吐出三个字。 沈恒不可能就这么撒手不管,他肯定有后招,且看他如何安排。 “儿子想把几个侄女带到京城,姚氏随行照料她们。” 沈恒开门见山,直奔主题,老夫人听得一愣,随即道:“为何要带她们进京?” 更想问的是,为何只让姚氏跟着。 沈恒极为平静道:“母亲不是惦记着给侄女们找亲事,皖城能有几个配得上沈家的体面人,要想富贵,只能进京,大嫂要管家,二嫂要照顾二叔,能够跟着照料她们提点她们的长辈也只有三嫂了。” 这话实打实说到老夫人心里去了,原本她就在琢磨如何跟儿子提几个侄女的亲事,没想到儿子居然主动说出来了。 这个馅饼太大,明知风险也大,可实在让人难以抗拒。 沉默了好一会儿,老夫人才看着沈恒语重心长道:“要我同意她们上京也可以,但你必须做到发乎情止于礼,我不想听到任何风言风语从尚京传来,影响到我们沈家的声誉。” “儿子不是傻子,也不是莽夫,不会做出自毁城墙的蠢事。” 沈恒这句话算是给出了保证,老夫人也稍稍安了心,又想到容峥私底下催她更急,想先纳了阿妧做侧室给他冲喜,还有个虎视耽耽的秦昇,都不是能惹的主,她是没辄了的,也唯有小儿子还能跟他们抗衡,于是横下了心,叫嬷嬷通知各房,准备打点行装跟随沈恒进京。 大房二房炸开了锅,崔氏比两个女儿还要激动,一会摸摸大女儿的脸,一会拍拍小女儿的手,看着这对各有特点的姐妹花,脑子里都开始幻想她们嫁进尚京高门大户的风光|气派了。 “你们到了尚京都要乖巧点,听你四叔的话,多在他跟前露脸,让他的心偏向你们,你们容表哥是好,可那腿也不知道养不养得好,若是残了,世子之位怕是要丢,京里王公贵胄多得是,你们可得擦亮眼睛,多挑几个,不能一颗树上吊死!” 沈娥听到最后忍不住噗嗤笑开:“母亲,您夸张了,这又不是挑首饰,还能挑几样,有一个能看上我们就不得了了。” “啊呸呸呸,少说这些丧气话,你们有才有貌,一点也不比京里那些大家闺秀差,算了算了,跟你们说不明白,回头我再找你们四叔谈谈,让他帮你们多留意几个。” 殊不知,因为沈荣的不着调,沈恒对大房已经产生了反感,只是没有表现出来。 沈姝一心记挂秦昇,为找不到机会跟他相处而烦忧,哪有心情想进京的事,甚至埋怨起了沈恒,恨不能将他和姚氏的丑事公诸于众,可她没有证据,又忌惮沈恒威势,也只能想想了。 二房这边,朱氏拉了拉魂不守舍的女儿,耳提面命:“你给我听好了,这次是难得的机会,你可得抓住了,京中多才俊,说不准就能碰到比容峥更优秀的儿郎,你听娘的话,先把容峥放一放,等他腿好了再考虑。” “可他腿好了,就更看不上我了。” 所以沈娅才急,想趁表哥最脆弱最难过的时候陪在他身边感动他,却不想郎心似铁,竟连门都不让她进。 “他看不上你是他眼光不行,总有慧眼识珠的人,你要做的就是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等着机会到来。” 朱氏也想去,但又放不下夫婿,谁知道老太太会不会打着体恤儿子的由头塞几个丫鬟过来,她可不想进一趟京城,回来后多了一两个小妾,甚至庶子庶女。 相比大房二房,三房则冷清多了,母女俩不见喜色,反而忧心忡忡。 第24章 沈妧几乎能猜到四叔的意图,眼角偷瞧身边的姚氏好几眼,看她心神恍惚的样子,清咳了两声,有些烦恼道:“母亲,京城规矩更多,我一点都不想去,要不您跟祖母说说,我们就不去了。” 姚氏缓过神,摇头苦笑:“你祖母的决定,何时更改过,他们既然商议好了,就没有转圜的余地。” 那人有多固执,她又不是没见识过,原本以为时间会淡化一切,包括情感,孰料过了多年,依然逃不开。 也罢,这里有个更危险的蔡知府,相比之下,她倒宁可进京躲躲。 秦昇很快也收到了消息,微微一笑:“看来,我们也要告辞了。” 不过,走之前,秦昇决定和容峥碰一次面,两人隔墙而居,做了四五十天的邻居,来时不打招呼,临走总要道个别。 容峥不太想见秦昇,可秦昇要见他,旁人拦不住,丁强勉强防了四五个回合仍是被秦昇打趴在地,其他侍卫更不是秦昇的对手,也不需要他动手,楚久和尤不弃两人就能将七八个侍卫搞定。 容峥听到外面打斗声,冷眉冷眼,脸上一片漠然,等到秦昇进屋,他才转变了表情,略带薄怒道:“表弟未免欺人太甚,跑到我屋里来闹事,传出去也不怕被人耻笑。” “我秦昇做事,只管自己高兴,你惹到我,我不痛快,所以你也别想痛快。” 盛气凌人,飞扬跋扈的模样,仿佛就是个十七八岁,鲜衣怒马,不懂遮掩的蛮霸少年郎。 作者有话要说: 好像,要换地图了,得去补补脑了,咋有点虚呢~( ̄▽ ̄~)~ 第17章 容峥盖在被子下的两手攥紧,强行压抑着乱潮涌动的思绪,告诉自己要忍,必须忍,只能忍。 若他双腿健全,活蹦乱跳,大抵还能和秦昇抗衡,可他如今拖着一条伤腿,没养好的话不能妄动,就怕留下残疾,心里也有几分悔意,还是轻率了,满脑子韬光养晦,掩人耳目,本意是搅乱皖城,自己再看准时机出手,让蔡迅和沈家人不得不倚靠他,为他所用,沈妧也将是他的囊中之物,却不想出了秦昇这个变数,沈恒回得也比自己预想的要快,导致他后面的计划没办法进行,只能被迫放弃。 指甲深深陷进掌中,钻心的疼,容峥也只能微表怒意,言语上谴责:“说来,我祖母和太后是姐妹,太后素来敬重我祖母,若她得知南平郡公私底下如此嚣张跋扈,连王侯公卿都敢欺辱,不晓得又会做何感想。” “你不提,我倒差点忘了这茬,那么,论辈分,你是不是也该喊我一声表舅,大外甥!” 秦昇抱臂立于床边,薄唇勾成一抹戏谑的弧度,看着容峥因为窘怒而涨红的脸,心里怎么那么痛快呢。 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就凭你也配! “秦昇,人不可能一直得意,太嚣张,是不会有好结果的。” 容峥憋着一股子劲儿,急欲宣泄,也更加渴望那至高无上的权势,比任何时候都要迫切。 “你不嚣张,也没看到有什么好结果。” 秦昇轻蔑地扫了一眼容峥被固定不能动弹的伤腿,奚落够了,酷酷转身,大步出屋,高挑的背影那就一个玉树临风,潇洒至极。 容峥死死瞪着,看不到人了,狂风暴雨般的怒浮现眼底,夹杂着毁天灭地的愤然。 不肯归降他的沈恒! 处处与他作对的秦昇! 还有让他舍不得杀也不想放过的六表妹! 你们一个个,谁也别想躲,他迟早...... “啊欠!” 鼻子忽然有点痒,阿妧打了个喷嚏,姚氏正在收拾要带走的物件,听到这声赶紧从屉子里取了一件藕荷色褙子披到女儿身上。 “就知道爱美,穿这么少,要是路上病了,找大夫都难。” 沈妧乖乖听话,伸手将褙子穿上,系好胸前的带子,站起来,在铜镜前转了一圈,好在她皮肤白,不管什么颜色都能穿得好看。 一看女儿那臭美的得意样,姚氏边摇头边笑:“你这性子不像我,更不像你爹,也不知道跟谁学的!” “外甥像舅,侄女随叔,我像四叔呗!” 沈妧得意了就有点忘形,一时没过脑,想也不想脱口而出,说完马上捂住了嘴,一脸无辜地望着姚氏,姚氏是打也不是骂也不是,一语不发地瞪了女儿好一会儿才道:“这种话以后不准再说了,你觉得是玩笑,听到别人耳朵里就不好笑了。” “嗯嗯,再也不会了。” 沈妧点头如捣蒜,这时候又乖得很,弄得姚氏更是问不出口,心事压了好几年,很想问问女儿落水前有没有看到那一幕,可一旦问出来,又显得好像做贼心虚,要是女儿没看到,不就是她不打自招了。 当时,她自己也吓了一跳,他突然奔过来,不管不顾...... 为何偏偏是她,摊上了这么个冤家,姚氏一声低低叹息,转过身继续收拾行李,女儿每一件衣服,她都要亲自把关。 沈妧看着母亲依然窈窕动人的背影,胸口闷闷,有点酸,很想说:“母亲,分家吧,我们搬出去,自立门户!” 可到底忍住了,沈妧走过去帮着姚氏打下手,不想母亲心里难受,试着转移话题:“我们走了,外祖父那边怎么办,要是有个什么事,也不能立刻赶回来。” “你外祖父只要调养得当了,不说很快恢复,但也不会加重。” 魏恒留了两个青衣卫在姚家,兄嫂就是有贼心也没贼胆。 一下子欠了沈恒一个大人情,姚氏都不知道该如何还了,心里哪能不惦记。 阿妧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弄巧成拙,姚氏又开始闹心了。 让嫂子闹心的小叔子也是突然感觉鼻子痒痒,随手揉了揉,将到访的秦昇叫到书房,关了门,谈男人之间的私房话。 “你该知道你身份特殊,没有皇帝的宣召,最好不要私自入京。” 特别还是跟着他们一道,万一宫里怪罪下来,沈家也会受到牵连。 “四舅又怎知我没有得到皇帝的宣召?” 第25章 秦昇一句反问,沈恒愣了愣:“宣你进京是大事,朝廷肯定有消息传出来,我不可能不知情。” “我以皇上堂兄的身份进宫看望他,是家事是私事,和朝廷有何关系,四舅未免草木皆兵了,亦或是在担心什么?” 少年一副光明磊落的模样,坦坦荡荡,光风霁月,沈恒闻言倒是沉默了,垂眸思忖了片刻,才道:“我不管你此番入京所为何事,你与我们同行也只是顺路,路上有个照应,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少年望着六丫头时,有意收敛了情绪,但沈恒做了十几年的苦情人,有着切身的经验体会,又岂会看不懂秦昇眼里那一闪而过的复杂情愫。 秦昇不提,沈恒也不会主动说起,只能从别的事情上敲打。 然而,秦昇偏偏是个异类,不按常理出牌。 “若晚辈想有点其他,有想求之人,四舅可愿成全?” “不愿,也不想。” 沈恒斩钉截铁拒绝。 不管是秦昇这个人,还是他曲折的身世,都注定了他非良配。 沈恒这么不给面子,秦昇也不想再礼下去了,直截了当言明:“沈指挥使自己求而不得,苦闷失意,心胸也变得狭窄了,毫无成人之美。” 沈恒眼底浮现薄怒,握紧了拳头,手背上浮现暴动的青筋,眼神狠厉地盯着秦昇:“黄口小儿,休得胡言乱语。” “是不是胡言乱语,就要四舅捂着自己胸口,扪心自问了。” 话落,一记老拳朝秦昇挥了过来,秦昇早有防备,在沈恒出拳时就起脚转动身子,轻松避到一边。 沈恒拳头挥出去,人也很快冷静了下来,收回了手负到背后,沉沉望着秦昇:“是个男人就凭真本事,赢得女人芳心才叫能耐,威逼胁迫之流最可耻。” “这话我记住了,也请四舅不要忘了。” 特殊情况,不用点特殊手段,等着打一辈子光棍吧,秦昇这时候倒对沈恒产生了一丝丝的同情。 沈恒赶着回京,比较了两条路线,最后决定走水道,夜间湖面上温度低,又嘱各房多备些保暖的衣物。 大房二房母女分离,好一阵不舍,临出发了,崔氏和朱氏又拉着各自女儿在门口一通叮嘱,阿妧跟着姚氏坐马车先到了渡口。 岸边停着一艘大船,船头上,一名高个男子迎风而立,手持一管玉箫,乐声悠扬,潺潺流水般浅吟,又似露打竹叶清扬,衣袂飘飘,超逸隽秀,仙人怕也不过如此。 岸上的女子一个个看痴了,就跟失了魂似的站着不动了。 好看得很,也好听得紧,就是太显摆了,阿妧心头莫名一跳,等她上了船,走近了一看,果然--- 他可真是阴魂不散。 秦昇从从容容吹完了一曲,不经意一个回眸,看到阿妧有些意外,脸上微露惊讶,很快又恢复如初,扬唇一笑,便如朝露初华,光彩异常。 他眉目弯弯,眼里有光,阿妧一刹间有被晃到的感觉,心有点慌,她螓首微垂,抿了抿唇,眼波流转,余光又扫了男人一眼,不打一声招呼,转身进了船舱。 这个人太危险,要远离。 一旁的姚氏见她举动,像是小女儿情窦初开的娇羞,有点担心,后脚也跟着进去。 跟在母女俩身后的沈恒看着女人背影直到看不见,才掉回了视线,眼里浮现一抹轻嘲。 死心吧,我家阿妧看不上你这种招摇轻狂的浪荡子。 秦昇视而不见,不搭理沈恒,目光迢迢,望向远处弥漫着水雾的湖面,像被一层薄薄轻烟笼罩,有些神秘,也引人探看。 可待到朗日高照,这些水雾终将散去,一如人心,终有豁然开朗,柳暗花明那天。 作者有话要说: 秦表哥好像是本剧最佳演技担当,你们觉得呢?*^_^* 第18章 两岸青山相对出,孤帆一片日边来。 真美啊! 看着这景,心胸也变得开阔了,那些深宅大院的明争暗斗,捧高踩低,又算得了什么呢! 沈妧靠在窗边,懒洋洋环抱引枕,望着远处水面缩成小小一团的扁舟,触景生情,张口即来。 不过--- 前面两句是什么? 少女歪着脑袋,想啊想! 凝香捧着一碗热腾腾的小米粥,进来就见主子东倒西歪,一副好像没有骨头软绵绵的样子,娇是娇,可夫人看到了,怕是又要念了。 “小姐,您也喝点吧,四小姐晕船,呕吐厉害,喝了这粥据说好多了。” 沈妧回头,水漉漉的眸光带着些许茫然,不过片刻,脑子里闪过前两句,眼里的茫然退去,绽出熠熠光辉,看得凝香心都要化了。 “母亲有没有说什么时候过来?” 凝香摇头:“夫人天没亮就去看四小姐了,奴婢来不及问。” 沈妧听罢眉头微拧,她也就看着弱,身子骨其实不差,反而四个姐姐上船后或多或少都有些不适,沈娅反应最激烈,开船没多久就说头晕,又要跑到船甲板上玩,吹了冷风以后更晕,吐得昏天暗地。 姚氏这个唯一的女性长辈担负起了看护侄女的重任,沈娅也被照顾得心安理得,反倒是沈妧,想看母亲还得跑到沈娅房间。 沈恒就在房外站着,一里一外,怎么看都有种夫妻俩分工明确,齐心守护女儿的感觉。 第26章 可郁闷的是,为什么是沈娅,不是她? 要不,她也装装晕,把母亲唤回来,不然,有个四叔在那,时间久了,总有闲话传出。 沈妧小口喝着小米粥,脑瓜子也是转不停,想着怎么将母亲叫回来,这次出行朱氏给沈娅配了三个丫鬟,又有个嬷嬷看着,哪里需要母亲亲力亲为,忙来忙去,最后还吃力不讨好。 “六妹妹,起了没?” 话音刚落,沈姝也很快推门而入,不等沈妧回应,如果可以,阿妧很想回一句:“没起,勿扰!” 沈妧将喝剩一半的瓷碗递给凝香,让她带下去,顺带把门捎上,凝香也有眼力见,知道主子这是想支开自己,也不拖拉,端了碗就撤下。 “三姐又有什么事要赐教?” 等人出去,沈妧也懒得做表面功夫了,直接问道。 那次沈姝说蔡夫人到府做客,沈妧连个人影都没看到,庆幸的同时又觉得沈姝这人特别不可靠,嘴上说得头头是道,说白了就是信口雌黄。 沈姝知道沈妧不待见自己,可并不打算知难而退,也做好了被冷待的心理准备,依旧面上带笑道:“六妹妹一定很疑惑,那日蔡夫人为何没来?听说你和秦表哥那日在祖母院里遇到了,我若真的诓你,那这代价岂不是太大了。” 沈姝脸上笑着,内心有多懊恼,也只有她自己清楚了。 沈妧对沈姝的话不是很感兴趣,也不太想接,一只手托腮,一只手点着桌上熄灭的油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沈姝倾身将油灯推开,望着沈妧的目光分外炯亮:“蔡夫人中途打道回府,一是因为流民作乱,二则府里有人给她添堵,那人就是你的母亲,我的婶母,姚氏!” 一字一顿,说得极慢,沈姝盯住沈妧,观察她的表情变化,却发现这个妹妹不简单,长而浓密的眼睫蝉翼般轻眨了两下,但波动不大,比自己想象的要镇定许多。 “三姐要是再这么信口雌黄,胡说八道,那就不要怪我赶客,从此将三姐拒之门外,再也不要往来。” 虽是表达不满,但沈妧说得很平静,抬眸看着站在她面前的沈姝,不见丝毫怯场。 “我是不是胡说,你可以去问问你的母亲,蔡知府有没有见过她,有没有想纳她做妾的意思,你的好舅舅都把人请到自己家里了,这么重要的事,婶母居然也瞒着你,还真把你当长不大的孩子,经不得风雨,脆弱得很!” 沈姝也是花了不少钱收买父亲身边的随从,好不容易才打探到的重磅消息,也亏得长辈们瞒得严实,不然的话,姚氏在沈家真的就无地自容了。 “三姐姐你到底想要什么,直说吧,何必拐弯抹角,多费口舌。” 沈妧算看明白了,沈姝就是想拿捏她,但凡有一点点把柄,都得找上门威胁她一番。 沈姝将油灯推回到沈妧跟前,自己也坐回到凳上,两人隔桌相望,沈姝面容柔和,笑里多了一丝温情:“姐姐我所求不多,唯独一个姻缘,希望妹妹能助我一臂之力。” 这个助,也是讲究方法的,沈姝发现靠她自己很难,不说在沈家男女设防,遇到秦昇的机会少,哪怕在这封闭的船上,距离一下子拉近,可她想看到秦昇,依旧很难,有时做个点心送过去,还没进屋就被两个门神拦住,笑得是好看的,但态度也特别坚决,点心可以留下,但人不能进去,主子要避嫌,不能让人传出闲话,影响到将来的婚事。 反正冠冕堂皇,一套一套。 沈姝对秦昇身边的两个护卫也是没辙,吃了两次闭门羹,不想再傻到吃第三次,只能找找帮手了。 对此,沈妧表示不解:“你这么体贴周到,做的点心又好吃,你都进不去表哥的屋子,我又有什么办法。” 真是想嫁人想疯了,难道就不知男人生性本贱,送上门的不香,非要惦记别人碗里的。 沈妧喜欢看那些风花雪月的小话本,实践经验没有,但理论知识还是很足的,加上身边有个四叔当活例子,顿觉天下男子都一个样,爱美色不说,还爱自虐,得不到的才叫最好。 “妹妹是懒得想,但只要你愿意去做,还是有办法的。” 沈姝从不敢小看这个温温软软,面团子似的妹妹,不说她自己会做人,懂得讨好祖母,更有个深藏不露的厉害母亲。 四叔为何突然要带她们几个姐妹进京,旁人以为他真的是为沈家着想,带她们到京里见世面,顺便找个好亲事,但沈姝历经两世,看得比谁都明白,四叔一惯的冷面冷情,从来就不是会为别人考虑的菩萨心肠,费这番周折,说到底也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姚氏。 蔡知府对姚氏有不轨之心,四叔怕是察觉到了,唯有带姚氏离开,放在自己眼皮底下,才最安全。 “三姐,你为何就这么想嫁给秦表哥?你们才见过几面,你了解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吗?” 沈妧实在想不通,沈娅对容峥痴痴迷迷,沈姝又非秦昇不可,一个个入了魔似的。 他们就那么好? 可她怎么觉得这两个表哥都很可怕,只能远观,不能靠近。 应祖母的要求,她后来又去看过容峥几次,但每次都感觉很压抑,容峥话很少,那次暗示过她以后就不再提起,只要她读佛经给他听,读完,她就可以回去了。 上了船以后,秦昇也变得规矩了,不再对她动手动脚,说一些让她心慌意乱的话,路上遇到了,他也就点点头,对她笑一笑,高山雪莲般的矜贵优雅,好像之前在沈府时他对她的轻薄无礼,就像是一场梦,醒后无影无踪了,徒增困扰的只有她。 还有四叔,虽然表面看着发乎情止于礼,没有什么过分的举动,可母亲一旦出现在哪个地方,不到多时,准能看到四叔的身影,母亲似乎也意识到了,要不是照顾沈娅,她都不想出房间。 沈妧觉得自己年纪小小,就要操心好多,但其实,她也没能力干涉,只留这烦恼,就似头上三千青丝,又多又长。 “等你想到需要我做什么,你再来找我吧。” 这是沈妧最后给沈姝的答复,面子上应承了,实则也是应付,把麻烦抛回给沈姝。 沈姝不想无功而返,提出了一个大胆的要求:“那就请六妹妹将表哥约出来,戌时后半段,在后甲板上见,但你不可以去。” 去的只能是自己,同时,沈姝也想看看,沈妧对秦昇到底有没有意思。 沈妧都想为沈姝鼓掌了,她自己疯魔了,还想扯别人下水。 “三姐为何不自己去约,坏人都让我做,这种私相授受的事,不管是真是假,都让人诟病,有损女子名声,劝三姐三思,不要一时冲动酿成大祸。” “所以,六妹是想让蔡大人觊觎三婶,还亲自到姚家拜访的风流韵事传得府里人尽皆知,让所有人都质疑三婶的名声。” “你,你等着,但是丑话说在前头,我和秦表哥也只是点头之交,我找他,他未必会去,你做好吹一晚上冷风的准备吧!” 沈妧这回真的被气着了,被逼答应,但表面情分也不想做了,话一摞就伸手指向门口,摆明了送客的意思。 “只要六妹妹诚心想邀,表哥会去的。” 去了,等半天,却被爽约,是个男人都忍不了,到时她再适时出现,表哥就会比较出谁是最好的了。 第27章 破天荒地,沈妧头一回主动找秦昇。 两个门神看到她,楚久木着脸,没反应,尤不弃热情将她迎进屋,再把门稍稍掩上,拿胳膊肘推了推身旁面无表情的男人。 “主子的春天到了,高兴点,小姑娘又不欠你银子,摆什么臭脸。” 是不欠,可就怕软玉温香,消磨男儿意志,耽搁主子大事。 沈妧表面软,内心犟,哪肯就这么轻易被沈姝摆布,一看到秦昇,第一句话就是:“我三姐心悦你,你对她印象如何,要不要考虑一下?” 作者有话要说: 表哥一号:你三姐是哪个?脸很大吗?喜欢我,她也配? 表哥二号:我只心悦你,眼底心里只有你,你要不要考虑一下! 表哥三号:啥话不说,直接上去拦腰一抱,床上一放,亲个够! 世间表哥何其多,就问你们最爱哪一款!!! 第19章 有时候,人的情绪上来了,明知不理智,可仍是控制不住。 从秦昇和容峥先后来到沈家,不知不觉中,身边的人好像都在改变。 和她做的那个梦有很大出入,但不见得更好,反而愈发扑朔迷离,梦里,她到死都没去过尚京,现如今,四叔回来了,把几个姐妹全都带到京城,那个局势复杂的天子脚下,等待她的又会是什么? 没见到秦昇,沈妧还能强迫自己不去想,可看他手持书卷,漫不经心翻动纸面,泰然自若,似乎在鄙夷她居然能说出这么蠢的话,连回应都显得多余,却不知她因为他而有多烦恼,脑子里什么乱七八糟,奇奇怪怪的念头都来了。 开弓没有回头箭,沈妧只能硬着头皮往前冲了,她抬脚走了几步,到桌边停下,跟男人对桌而望,鼓起勇气道:“沈家所有人都知道三姐为了维护你,不惜和自己母亲站在对立面,连亲哥哥都不顾了,还被拘在闺中好些天,一个女子能做到这种地步实属不易,你不如,不如---” 她一个还没出嫁的少女,在这里做起了媒婆,阿妧自己都觉得荒唐,尤其秦昇忽然抬眼,一瞬不瞬地盯着她,那黑幽幽的瞳孔,比子夜还要深暗,看得阿妧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最后几个字愣是吐不出来了。 “不如,如何?” 秦昇大手一挥,合上书本,握在手中卷成了筒状,轻轻敲打桌面,目光落在沈妧身上,神情还算平和,只是那眼神天生带着锋芒,直勾勾盯着她,沈妧不自觉地就有点慌。 “不如,不如你先喝杯茶,一直坐着看书,想必渴了吧。” 说着自己听了都不屑的话,沈妧内心是绝望的,她也想像个勇士那样和秦昇抗衡,可被他目不转睛盯着,她又瞬间感觉自己灵魂出窍了,说了什么,自己都控制不住。 “我手酸,不想动。”秦昇居然也顺着她的话接了下去。 不过,一本薄薄的纸书能有多重,这睁眼说瞎话的本事,阿妧内心冷呵一声,她算是遇到对手了,一个脸皮比她更厚,也更能伪装的假仙。 “那就等表哥手不酸了,再倒吧。” 沈妧也有些恼了。 秦昇将书丢到桌上,忽地一下站起,又高又挺拔的身躯仿佛山峦,乌泱泱挡住了沈妧视线,她眼前也倏然暗淡了下来。 “沈妧,你不笨,还很聪明,所以,不要在我面前装傻。” 他要撕开她面上的伪装,以真实的样子对他。 秦昇气势一上来,趋吉避凶的本能使得沈妧抬脚往后撤,一边说着话转移他的注意力:“表哥是想要我帮你倒茶?是的话就明说,阿妧愚钝,反应慢,理解错了,你也别怪我。” 郁闷的是,还没跑起来,阿妧就被秦昇伸胳膊拽了回去,他肩膀宽手臂长,扣住她的手猛地一拉,她轻盈盈转了个身,宛如蹁跹的蝶,施施然落入他臂弯之中。 头有点晕,心更是跳得厉害。 他胸膛很宽阔,又暖和,她后背贴着他的胸口,甚至能感受到他沉稳又有力的心跳,跟她的小鹿乱撞形成鲜明对比。 秦昇两手搁在沈妧腰侧,将她稍稍托了起来,双脚离地,减少两人的身高差,他靠着方桌,圈她入怀,低头在她脸侧轻喃:“阿妧,我允许你一时装傻,但你不能一直躲着我,我的心意,你明白的。” “我,我要回去了,母亲看不到我会担心的,秦表哥,你松手。” 她不明白,也不想明白,她和秦昇就如这河两岸的水草,不可能交缠到一起。 秦昇稍微用力按住怀里扭动的娇小少女,如今的她尚显稚嫩,但将来有多美,有多无畏,只有他知道,一想到她为了别的男人惨烈赴死,他就高兴不起来,这一次,他不会给她任何机会,她只能在他身边绽放出最美的光芒。 “阿妧,你逃不掉的。” 他微凉的唇印上她的脸颊,仿佛电击般,阿妧登时浑身僵硬,动弹不得。 抱了,也亲了,秦昇还算满意,将吓呆了的小姑娘放回到地面上,伸手拨弄她额前微乱的刘海,俯身看着她怔愣的漂亮眼睛,勾唇一笑:“只有你才有资格惦记我,其余的都是粪土,做过什么,与我何干。” 秦小郡公就是这么的目中无人,不可一世。 沈妧恍恍惚惚回到自己房间,发现沈姝也在,沈姝看到她回了,立刻迎上来,小心翼翼观察她神色:“怎样?他答应了没?” “他说他会去。” 沈妧这样回,脑子里浮现秦昇放她离开前交代的话。 “你只管回她说我应了,剩下的事,交给我处理。” 她也确实不想管了,置身事外的人,反而将自己搭上了。 “他真的这么说?” 沈姝一直看着沈妧,总觉得这个妹妹好像什么事瞒着她,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 “三姐姐爱信不信,反正我尽力了。” 沈妧全副心神都被秦昇扰乱,脑子里乱哄哄,哪有精力再应付沈姝,一声累了,明摆着烦了,不想再聊了。 第28章 “六妹妹辛苦了,好好休息,若事成了,我必当重谢。” 重谢? 呵呵,免了! 别哭鼻子就行了! 秦昇就是个怪物,盯上谁,谁倒霉。 沈姝回到房间,连晚膳都没用多少,静静等待着夜幕渐深,看那窗外湖面越发黑黢,见不到一丝波动。 她有些犹豫,可又不想放过这么难得的机会。 这时,派去沈妧那边盯梢的丫鬟回来了,说沈妧已经锁门歇下,沈姝定了定心神,叫丫鬟在屋里候着,她一个人到外面走走,消食。 戌时已经过了大半,沈姝披斗篷拉上帽子,将自己的脸遮住大半,小跑到后舱门口又停了下来,隐在门边悄悄打量。 甲板上挂着灯笼,不太亮,但依然能看清男子挺拔的背影,一身玄色锦袍,衬得他更加俊逸修长,沈姝见秦昇穿过这衣服,心神定了定,手放在胸前深深吸一口气,为自己打气,又整了整衣襟,退了帽子,保持嘴角微扬,踩着莲步,缓缓走了过去。 “表哥,是你吗?你也睡不着,出来散步?” 沈姝好似偶遇,表现出很惊讶。 然而,对方背对她,纹丝不动,毫无回应。 沈姝锲而不舍,轻快又俏皮道:“这月亮好圆,星星也多,明日肯定是个好天气。” 直到这时,男子才慢悠悠转过了身,昏暗光线下,一张秀美堪比女子的脸庞映入了沈姝眼底,也让她嘴角的笑意瞬间僵住。 怎么是他?表哥呢? 尤不弃见到沈姝也很疑惑,一双精明又魅惑的狐狸眼微微上挑,话里带着不悦:“三小姐过来时可有看到其他人?譬如你的姐妹?” “没,没有。” 沈姝尚在惊愕中,半晌缓不过神,不明白哪里出了错,回得略显仓促。 “那么,三小姐对我家主子也有思慕之情?” 直白的一句话问得沈姝又是一愣。 “你们沈家姑娘就这么愁嫁,或者有什么隐疾,怕嫁不出去,不过可惜了,我家主子眼高于顶,心术不正的人,主动送上门,一个都不会要。” 一句比一句过分,沈姝涨红了脸,前所未有的难堪,让她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可又受不了尤不弃的冷嘲热讽,强压着紊乱的心绪,颇为愠怒道:“主子的心意,由不得你一个下人揣测,表哥看不看得中我们沈家姐妹,得表哥亲口说了算,你又算个什么东西,还有,我只是路过,顺便打个招呼,你偷穿表哥的衣服才叫心术不正,待我见过表哥,一定要好好告你一状。” “那也要三小姐能见到我家主子,说得上话才行。” “你---” “谁在那里?” 在船舱周边巡逻的两名青衣卫看到后甲板上有人影,疾跑过来,沈姝听得心里发慌,戴上帽子正要奔回船舱,却被更快赶来的青衣卫逮个正着,青衣卫举起火把,照亮沈姝的脸,惊讶不已。 “三小姐,您不在屋里休息,乱跑什么?” “我,我---” “二位有所不知,三小姐和在下有话要谈,白日里不方便,只能约在这安静的深夜。” 尤不弃不知何时站在了沈妧身后,女的清丽,男的,长得不够爷们,但也好看,瞧着还真像那么回事。 两个青衣卫对视一眼,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 “不是他说的那样,你们不要误会了,” 沈姝急着辩解,还没说完,就听到一个浑厚的嗓音响起。 “深更半夜,吵什么!” 沈姝看着沈恒高大的身影走近,面色发白,冷风一吹,浑身凉凉。 作者有话要说: 偷鸡不成蚀把米,给三姐点蜡,哈哈 第20章 (修) 这一夜带给沈姝的难堪,不亚于上一世得知夫婿养外室,还染上花柳病时的晴天霹雳,她感觉所有人看她的目光都不怀好意,特别是沈娅,身体好了点,不吐了,就来串门了。 “真是想不到呢,三姐你连表哥身边的近卫都不放过,不过那个尤小哥长得唇红齿白,确实讨女人喜欢,要不是身份差了,配你也不是不可以。” 沈娅自己得不到容峥,还出了糗,巴不得几个姐妹都跟她一样倒霉。 沈娥带着沈妧来看沈姝,进屋时正好听到沈娅这话,沈娥当场脸色就变了,几步走到沈娅跟前,俏脸怒沉:“长幼有序,你一个做妹妹的,无礼也就罢了,还这般拿话刺人,成日里阴阳怪气,规矩都学到狗肚子里了是吧!” “要我尊重她,也得她自己学好啊,若不是四叔包下了这船,瞒得严实,后果不堪设想,别说她自己,就连我们沈家也得受累,特别你这个双胞姐姐,到时只能嫁个贩夫走卒,有你哭的。” 一个肚子里出生的就是不一样,没有原则的偏袒,沈娅早就觉得沈姝虚伪,偏偏沈娥看不透,她都想骂这个二姐猪脑子了。 “你管好你的嘴巴,别传出去,我就谢天谢地了。” 沈娥冷冷地回,她也觉得妹妹这事做得不对,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大房的颜面,容不得沈娅践踏。 沈妧默默把脸转到一边,人也往边上挪了挪,不搀和姐姐们的口角,若不是沈娥非要拉上她,她压根就不想来。 “六妹,你说说,三姐这事做得地不地道,半夜不睡,私会外男,还被四叔逮个正着,好在四叔开明,换做我父亲,岂止是关禁闭,板子都不知道要打多少下。” 第29章 沈廉一板一眼,重规矩要脸面,容峥看不上沈娅,也是在打他的脸,断没有送上门让人作践的道理。 沈妧眨眨眼,一脸无辜,要她说,一个个的都不着调,都欠收拾。 “六妹还小,她能知道什么,你不要每次讲不过就扯上她,没得把她也带歪了。” 这时候沈妧是感谢沈娥的,还没等她想好发言词,沈娥就帮她答了。 “你说谁歪了?这屋里,心最歪的人可不是我!”沈娅气得就要跳脚了。 “如果你们诚心来看望我,那我欢迎,若只是抱着看好戏的心态那就不必了,清者自清,我和那个尤侍卫一点关系也没有,只是昨晚恰巧碰见了,你们信也罢,不信也罢,我想说的就只有这些。” 言罢,沈姝转身坐在窗边,一副清冷寥落的神色,怔怔望着碧幽幽的江面,让人瞧着颇有几分怀才不遇的飘零孤苦。 “妹妹你好好休息,不要多想,往后注意点就没事了。” 沈娥这话说得,沈妧都想白她了,注意点,那不就是有什么了。 “二姐,四姐,六妹妹,我们还是出去吧,三姐这时也没有心情招待我们,我们就别打扰她了。” 最早来看沈姝的沈娆在沉默许久以后,继续扮演和事老,努力维持姐妹间的和谐,沈娅瞥了她一眼,哼道:“你们大房人多,可有些事,不是人多就占理的。” 沈娅甩了甩袖,跺了跺脚,走之前也不忘做够了气势。 紧接着沈妧也准备退场,大房确实人多,抱着安慰彼此绰绰有余,她就不加入了。 “六妹妹,等等!” 沈姝忽然出声,沈妧脚步顿住。 “不知是不是主子的缘故,那位尤侍卫有提到你,我和他也只聊了那么一两句,不便多问,我跟你提一下,你心里有个数。” 沈姝向来不是个服输的性子,秦昇瞧不上她,她不能拿他如何,可也不会就此罢休,若那位真要毁她,她不介意再拉个好姐妹作伴。 “三姐姐,我也有句话想跟你说。” 沈妧没有再回避,面容平和,眼里透着坚定,沈姝也毫不示弱地回视,等着她的下文。 “有病,得治,拖久了,病入膏肓,药石罔效,只能等死。” 说完,也不管屋里另外两个姐姐的反应,沈妧转身离开,每一步都走得特别稳,也是她的态度。 “不努力,活不长,我又能如何。” 沈姝自嘲地说了一句,声音很轻,很浅,窗户开得大,湮灭在滚滚波涛声里。 沈娥看看已经没了人影的门口,又回头瞅瞅沈姝,一头雾水,感觉脑子要炸了:“你们在打什么哑谜,是不是有事瞒着我,快说。” 沈娆比沈娥灵透,似乎明白了什么,但一向谨小慎微的她面上半点不显露,碰了下沈娥衣袖,轻轻道:“二姐,我们走吧,等三姐心情好了再来看她。” 晚辈们争论不休,两个长辈也好不到哪去,姚氏主动来找沈恒,沈恒原本很高兴,可一听是为了沈姝,面色又稍稍拉下。 “明日船就要到岸,只关她一天禁闭已经是轻的了。” 沈家的人,他罚,尤不弃那边,相信秦昇也会给他一个交代,不过很有可能打一顿就不了了之。 正这么想着,秦昇就来了,尤不弃跟在他身后,光了膀子,背后像模像样背着几根荆条,别看男人穿衣瘦,一副白面小生的文弱样,这脱了上衣,倒还有些结实的肌肉,线条分明,看得出是个练家子。 两人来得突然,姚氏眼睛都不知道往哪看了,满脸局促,沈恒不着痕迹往前跨了一步,将姚氏挡在自己身后:“大庭广众打赤膊,成何体统,你们南平郡公府的规矩就这样!” “小舅舅此言差矣,负荆请罪,才能表达我们最大的诚意。” 面对沈恒的冷言冷语,秦昇收敛了满身锐气,态度难得和悦,似乎真的是诚心道歉。 尤不弃披上楚久递过来的袍子,勉强遮住上身,配合着主子,扑通一声跪下,惊得姚氏不禁身体颤了一下,听声音都觉得疼。 沈恒更是黑了脸:“要跪就跪自己父母,你的这份大礼我当不起。” “您是三小姐的叔父,形同父母,当得起。” 尤不弃厚着脸皮讨好,笑起来眼角弯弯,倒有几分讨喜,然而,沈恒一点都笑不出来,声色俱厉道:“竖子不可教,休得乱语。” 一声叱喝,尤不弃努了努嘴,似乎有话,又不敢说,如同霜打的茄子,垂头丧气,颓了。 秦昇替自己的手下说情:“不弃也是出自殷实人家,比不上沈家,但也差不了多少,他和三表妹既然心意相通,何不成全他们。” “女子名节事大,还望秦小郡公慎言,不要任人唯亲,听信一面之词。” 女人在这方面的感觉特别灵,姚氏对沈姝不算有多了解,但直觉这孩子眼光高,看不上尤不弃,更不可能有什么,就算有想法,怕也是冲着他主子去的。 “三舅母说的对,是秦昇思虑不周,三表妹那边,我们不便过去,只能在这给你们赔礼了。” 话落,只听得尤不弃咚咚两声,头磕得特别响,姚氏捂着胸口,就怕这种不声不响,忽然一声大响,闹心。 “行了,本就不是什么大事,知错就改,往后注意分寸,下不为例。” 到了这一刻,沈恒还有什么看不明白,秦昇这小子滑头,以退为进,带人上门做做样子,实则给自己留退路,真要尤不弃娶沈姝,别说沈家不答应,他秦昇也未必会同意。 不愧是皇室血脉,天生玩弄权势的好手,沈恒最不想过招的就是这类人。 “可是晚辈---” 尤不弃刚一出口,就被秦昇厉声打断:“沈大人都放话不计较了,你还想如何,非要闹得双方都不能收场才甘心,给我滚回去反省,莫在这碍人眼了。” 主子发话,尤不弃不放弃也不行了,脸上仍带着倔强,被身旁默不作声的楚久硬是拖拽着离开了房间。 秦昇漠然看着,等人走了,他拱手向沈恒道:“秦昇驭下无方,叫小舅舅见笑了。” “我倒觉得,小郡公在御人这方面很有一套。”沈恒不无冷嘲道。 第30章 一个两个训练有素,说演就演,放在青衣卫,都是稀缺的人才。 沈恒不待见自己,秦昇也不便多留,礼数上做周全了,淡笑着告辞,不多看也不多问,拉拢沈恒这样的硬汉,最需要的就是耐心。 “小子粗野,行事轻狂,没吓到你吧。” 讨嫌的人都走了,沈恒回过身,满身冷傲之气骤然散去,眼里浮现压抑不住的温情。 姚氏摇了摇头,下意识和沈恒保持距离,谨慎道:“既然事情已经解决,我就先回去了。” 不是自己的孩子,她也懒得多管,尤其这种扯不清白的感情官司。 “要不吃些点心,用了膳再走。” 女子眉如远山含黛,面如桃花浅笑,无论看多久,他都不会觉得腻,更何况,他和她,连坐下来正正经经吃顿饭都是奢求。 纵使他走了九十九步,可她一步都不肯迈,他一个人如何继续下去。 “不了,阿妧还在等我---” “那就叫她也过来,一起用膳,有孩子在,你怕什么,或者,你心里有什么?” “有什么的是你,我什么都不想,也不怕。” 姚氏激动了,沈恒笑了,目光宠溺:“是,我有,我想,你不给我回应,怕的是我。” 作者有话要说: 整晚睡不着,特别亢奋,到了早上又起不来,宝宝们有没有特别崩溃的时候,干什么都没劲,宁可坐着发呆,~( ̄▽ ̄~)~ 第21章 姚氏对沈恒其实没有太多的应对办法,最简单又有效的就是逃避,不去想,可那是在沈恒配合她的情况下,沈恒不想等了,回来了,还用了手段,明显失去了耐心,把话一挑开,姚氏就有些不知所措了。 “我给了你足够长的时间,希望你能想明白,顺从自己的内心,抛开所有的顾虑,可我发现等到你想通,恐怕到我进棺材那天都难,我不想等老了再去追忆遗憾,所以,从今以后,按我的方式来!” 沈恒每一句话都说得那么铿锵有力,也表明了他坚定的决心,不容更改的态度,听得姚氏浑身有种虚脱的感觉,哪有心情吃那可有可无的便饭,只想快快离开,逃离这恼人的境地。 她转过身子,面容微白,双手攥紧了袖口,贝齿轻咬着下唇,似乎在跟男人较劲,又像是做自我斗争,半晌无语。 沈恒也不着急,说完了自己想说的,只等姚氏一个答复,他自认历经磨难无所畏惧,唯一的软肋只有她,怕她一而再再而三的拒绝,就是铁打的人被拒了多次也会变得脆弱。 “我想说的早在五年前就已经说清楚了,以后也不会改变——” “那为何不敢看着我的眼睛大声说出来,你在逃避,挣扎,内心已经动摇了!” 沈恒不想再听这些让人恼火的推辞,握了握拳头,强行克制住想将女人抱住揉进骨子里的渴望,黑沉沉的眼不曾错开地望着姚氏,实在太想逼出她内心的真实感受。 姚氏也有她的坚持,抿紧了唇,不肯就范。 “四舅舅,您有没有看到我母亲?” 沈妧一记敲门声,宛如及时雨,解救了窘境中的姚氏,她几乎想也不想,小步急跑着去开门,俨然将沈恒抛在了脑后。 沈妧为了探听里头动静,整个人都快贴在门板上了,姚氏一拉开门,她收腿不及,差点栽倒,好在姚氏反应快,及时接住了她。 沈恒紧跟着过来,不等母女俩出声,他便先道:“正要叫你,你就来了,晚膳很快做好,我们先上桌吧。” 话落,沈恒又命门口守着的部下去厨房催催,完全不给母女俩一丁点离开的借口,沈妧心里有点数,又表现得一脸蒙,眨着萌呆大眼看着姚氏,将决定权交给她。 姚氏不想在女儿面前和沈恒交恶,迟疑了片刻,终是僵硬地点了点头:“你和你四叔多年未见,聚聚也好。” 一顿饭,姚氏吃得索然无味,沈妧顾及母亲的心情,也是规规矩矩,一句俏皮话都不敢说,反倒是沈恒时而叮嘱沈妧多吃菜,还开口揶揄道:“阿妧这个头还得再长长,多吃些,才能长更高。” “几个姐妹里,阿妧的胃口已经是很好的了,一顿能吃下一整碗白米饭呢!” 说这话时,沈妧用眼角悄咪咪瞟向姚氏,见她依然心不在焉,不禁有些担忧,看来四叔对母亲的干扰力不小,平时特别谨慎的一个人,居然能走神这么久。 母女俩的反应,沈恒全都看在眼里,成竹在胸,也就暂时到此为止,只待下一个契机。 饭后,沈恒没有再留,姚氏松了口气,带着女儿很快离开。 沈妧看着身旁心事重重的母亲,几次有话要说,可最终都吞回了肚子里,还不是时候,再看看,她如是默念。 姚氏跟女儿聊了几句家常,嘱女儿早些休息,呆了没多久就回到自己房间,一个人静静坐在床边,尽管身心疲惫,脑子却异常清醒,丝毫没有要睡的意思。 强迫自己不去想,可过往的一幕幕不由自主地浮现在脑海里,全都是关于沈恒的事。 说来,沈恒的身世也颇为坎坷,他的生母在他出生没几个月就自缢了,据说是不甘于只做个外室,闹着要当个正正经经的妾,谁料威胁老太爷不成,反而弄假成真,白绫系得太紧,一脚踢空,平白葬送了一条命…… 老夫人感念稚子无辜,将不到半岁的沈恒接进沈家亲自抚养,这般大度贤惠,人人都说不出一个错来,老太爷心怀愧疚,又或许被外室的烈性震撼到,从此修身养性,专心仕途,顺风顺水,平步青云,将沈家带到了最辉煌的时期。 沈老夫人更是被誉为沈老太爷当之无愧的贤内助,人人提到她都得竖起大拇指赞一声,打从心底的服气。 姚氏从下人嘴里听到的永远是对老夫人的敬慕,但因婚事的缘故,姚氏心里始终有个结,叫她无法完全信赖老太太,也不觉得老太太像沈家人说的那么完美。 得知沈家人是想为沈哲冲喜才纳她进门,姚氏当时是闹过的,可带来的几个丫鬟都被老太太打发到外头做粗活,做得够绝,她孤立无援,将自己关在偏屋里,谁也不见,绝食抗议,然而,老夫人不为所动,胳膊拗不过大腿,不将她的反抗当回事。 那几日,姚氏一辈子都记得,十四五岁的少年在万籁俱寂深夜里敲开了她的窗,献宝似的变出一个香喷喷的烤鸡腿,那鸡腿应该是他自己做的,反正,她后来再也没有吃过那样美味的鸡腿,形容不上来,就是觉得好吃。 沈恒是她来沈家感受到的第一缕阳光,容貌清俊的少年,有着朝阳般的温暖明亮,轻轻启唇一笑,眼里的光彩亮得让人无法直视,她每每和他视线对上,总有种自相形秽的感觉,也让她下意识疏远他。 所以,在他送了几天鸡腿,红着脸说出让她吓了一跳,却又记了许多年的话,她第一反应就是拒绝。 那时的她心灰意冷,觉得这辈子到头了,沈恒却不一样,他是初升的骄阳,充满希望,是急欲展翅的雄鹰,总有一天他将驰骋天际,任意翱翔。 事实证明,她是对的。 第31章 从一个县衙小教头到令人闻风丧胆的铁血指挥使,沈恒一路披荆斩棘,没有沾沈家的一点点光,全靠自己双拳打下了一片天地,这样顶天立地的男儿,值得更好的女人,她从一开始就配不上了。 也不值得他这般苦等…… 一滴清泪,悄然从姚氏眼角滑落,无声无息,没入唇齿间,前所未有的苦涩。 第22章 十里长街,车水马龙,人声鼎沸,街两边繁华的商铺,林立的小摊,还有走货郎们叫卖一些新奇的物件,无论哪样,都让沈娥目不暇接,掀起车帘半遮面,眼珠子转来转去看这看那,都快忙不过来了。 自己看还不过瘾,沈娥拉着身旁静默不语的沈姝:“三妹,你瞧瞧外头好热闹,那边有人往胸口放大石,用锤子敲,石头碎成两半,他居然没事,原来还真有铁打的人!” 老夫人管得严,沈家姐妹很少出门,别说看这些街头杂耍,就是上个街都难,沈娥只是听丫鬟们提过这等绝技,今日一见,顿觉比丫鬟们说的还要夸张,还要厉害,那种崇拜的心情,溢于言表,完全克制不住。 沈娅好歹在尚京住了几年,朱氏也喜欢带着她见世面,见识自然比几个姐妹都要广,看沈娥这副大惊小怪的乡巴佬模样,撇了撇嘴,不屑地哼了一声,昂着脑袋道:“这有何厉害,在容老夫人的寿诞上,我还见过有人生吞火剑呢!” 这也是沈娅一直引以为傲的一件事,几个姐妹里,只有她去过容家给容太夫人贺寿,容太夫人是当今太后嫡亲的长姐,身份多么尊贵,即便说不上一句话,就是见一面那也很不得了。 沈娅有意炫耀,沈娥懒得搭理她,使尽了浑身解数想让沈姝开心,看到什么好玩的都要和沈姝分享,沈姝对这个双胞姐姐还是看重的,尽管没什么兴趣,仍是配合着姐姐,装作好像在专心听她讲话,时而笑一笑。 沈娆缩在马车角落里,依然做个没什么存在感的乖乖女,沈妧则依偎在姚氏身边,沈恒府上管家派来接人的马车很大,铺了厚厚的地垫,还有小桌子摆放瓜果点心,六个人坐在里面都不显得拥挤,暖暖和和,很舒服。 沈恒看着不像个特别细腻,会在意这些细节的男人,但他又做得格外周到,让人挑不出一点不好的地方,所以沈妧更加惆怅了,这么好的男人,为何偏偏是她的四叔,抛开这层关系,无论外貌和品行,沈妧都觉得沈恒和姚氏堪称绝配。 沈妧又忍不住偷偷打量姚氏,见她面容沉静,肤白似雪,临到三十的女人,不见一丝老态,反而像个熟透了的水蜜桃,那种发自骨子里的女人香,娇媚成熟,别说男人了,她做女儿的看了都觉得羡慕。 “三夫人,几位小姐,到了,请下车。” 管家蔡尧也是个知礼的人,立在马车外敲了敲窗,提着声音对里头的人道。 姚氏作为长辈扬起嗓子应了一声,掀开帘子率先踩着脚踏下车,然后站在旁边看孩子们一个个下来,体贴搭把手。 沈娆害羞又认真地向她道谢,沈娥大咧咧对她一笑,沈姝不太热情,但也会做做样子,疏离而不失礼貌地淡淡道一声谢,唯独沈娅好像理所当然,下了车就推开姚氏,快步走向大门,看着门口两尊威严可怖的狮子雕像,兴奋得两颊都红扑扑。 她离开京城时四叔才刚上京,租的宅子还是她父亲帮忙相看的,想不到只是短短几年,四叔就飞黄腾达,官做得比她父亲还要大还要气派。 跟着四叔,才有真正的大鱼大肉吃。 沈妧看不得沈娅对母亲的态度,拉着母亲径直越过她,好似不经意地肩膀碰了那么一下,沈娅眼一瞪正要发作,谁知沈妧抢了先:“四姐,你不要站在大门中间,挡路不说,撞到哪了,阿妧会心疼的!” 软软绵绵的语调,登时说得沈娅什么火气都没了,更郁闷自己怎么这么没出息,一两句甜话就哄好了。 沈恒这座宅子乃皇帝所赐,大或小都不是他能决定的,别看正门气派,其实里头各院房屋布置都很简朴素雅,一如他的性格,沉稳内敛,不爱出风头,青砖绿瓦,藤蔓葳蕤,更有种令人心旷神怡的雅趣。 蔡尧将沈家人分别安排进了三个院子,姚氏和阿妧住一起,沈娥和沈姝这对双胞胎同住一院,沈娅自然就跟沈娆分到一块了。 想必沈恒之前有交代过管家,不然一个没安排好,姐妹之间准得炸开锅,尤其是沈娥和沈娅,凑到一块很少有消停的时候。 沈妧勾着姚氏的胳膊,两人手挽手,进入她们暂时的住处,这一住,也不知道要多久,什么时候能够回去,反正老太太的意思只有一个,听沈恒的话。 而沈恒又听谁的话呢? 沈妧瞅了瞅身旁的母亲,忽而觉得母亲特别了不起,能把四叔这样的厉害人物降住。 “你为何这样看我?” 姚氏被沈妧看得有些不安,总感觉女儿好像知道了什么,想试着问问,又不知如何开口。 女儿又惯会打岔,一句母亲好看啊,姚氏便什么都问不出来了。 院子清幽古朴,一跨进门内,扫视一圈就能看出主人是用了心的,门前屋后种着青松翠柏,廊下摆放着各种花卉,既有绿意盎然的清爽,也有姹紫嫣红的娇媚,沈妧还没进屋,只站在院里看了看就已经有点喜欢上这里了。 蔡尧更是紧跟在母女俩身后,细心观察她们的反应,一边介绍院子一边道:“这些花卉都是今儿一早紧赶着添置的,若是不喜欢,或者喜欢其他品种,小的再叫人出去买。” “不必了,这些就已经很好,也有不少,再买也没地方放了。” 看着姹紫嫣红,其实也就一个品种,全都是茶花,姚氏想不唏嘘都难。 过了这么多年,没想到他还记得,她最喜欢的就是茶花。 可惜,尚京的气候并不适宜茶花生长,就怕只是昙花一现,看个几天便枯萎了。 “夫人说得是,夫人和小姐先进屋看看,有什么缺的就跟丫鬟们说,小的再去添置。” 蔡尧一个大男人,也不方便进到女子闺房,遣了个他还算信得过的管事大丫鬟跟着母女俩。 沈恒常年独居,又洁身自好,身边基本都是小厮,很少用到女婢,现下这批分派到各院子里的丫鬟都是蔡尧临时招进府的,为的就是让几名娇客住得更舒服。 姚氏拉着女儿往屋里走,回头见蔡尧依然直直站在廊下,不由客气道:“你若有事就先去忙吧,带的行李本就不多,我们自己收拾就行了。” 在人家家里做客,哪能真的安享其成作威作福,自己能应对的,尽量自己解决。 “那行,我先去招待秦小郡公,过会儿再来。” 一听到秦昇的名号,阿妧愕然,不禁脱口而出:“他也要住在这里?” 下船以后,她们直接坐上了马车奔向京城,沈恒好像还有事,只身去了当地府衙,带来的所有青衣卫都留着跟她们先进京,以保护她们的安全,秦昇更是不见人影,还以为他已经跟她们分道扬镳,忙自己的事了,谁料突然又来了个峰回路转。 蔡尧笑眯眯回:“秦小郡公怕是住不了几天就得进宫,暂时做个歇脚的地方。” 进宫? 他身份那么敏感,进去了还能出来? 莫名地,阿妧眼角跳了跳,也不知是吉是凶。 可他的吉凶,又与她何干,到头来,也只是庸人自扰。 第32章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两天在做理疗,减少肩部劳损,更新得慢,现在感觉好点了,没那么酸胀了,明后天要抓紧,多写点,宝宝们不要抛弃从绳命在码字的大米啊,灰扑扑的坚持,只因对乃们爱得深沉!!! 第23章 当日,秦昇只在沈恒府上停留了不到两三个时辰,就被皇帝身边的亲信驾着车马连夜接进了宫,途中还在某个地方停留了片刻。 一路上,秦昇闭目养神,对面坐着留了一山羊胡,身形极瘦的老头,老头手捻着几根胡子,对外头恢宏磅礴的宫廷景致似乎无甚兴趣,眼睛半闭半睁,倒是时不时瞅瞅对座的英挺少年郎,有感于他年纪轻轻便威严有度的气势,但也纳闷自己怎就听信了他的巧言,稀里糊涂来到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老先生有话,但说无妨。” 秦昇未睁开眼,依然能感觉到投注到他身上的目光,何况对方表现得太明显,脚踏地垫发出的声音有点响。 “就怕老朽说的话,小郡公不爱听。” 老头也是怪脾气,秦昇回应他了,他反倒阴阳怪气,摆起了臭脸色。 “只要老先生能将宫里那位贵人治好,莫说金银珠宝,就是山珍奇馐又有何难,但前提是老先生有那个真本事,而非故弄玄虚,外界夸大其词。” 老头最听不得别人对他的质疑,呵一声冷笑:“老朽最出神入化的手艺就是制毒,若小郡公想要那位三更咽气,我绝不会让她活到四更,但要救活她,也得看她是不是真的中毒了,若非毒症,宫里那么多太医都治不好,我又能如何。” “那就要看老先生的能耐了。” 秦昇简简单单一句话就将老头满腹的牢骚全都堵了回去。 “但愿小郡公没有看走眼。” 老头也是犟着一口气,非要回点什么才甘心。 秦昇露齿一笑:“老先生放心,我秦昇从未失手过,有也是对方脑子突然坏掉了。” 极其自负的言论,再次堵得老头一句话都说不出。 自古英雄出少年,可若天下少年都像秦昇这般,那还不知道得乱成什么样子,光是想象那画面,老头都有点毛骨悚然。 宫里那位在两个女人夹缝中生存的文弱天子,又哪里是这位老沉堂兄的对手。 “老先生在想什么,怎么突然脸色这么难看。” 秦昇勾唇微笑的样子俊美非常,又带了几分邪肆,老头看着他的这位新雇主,整个人越发沉默了,只在临下车前道一句:“既然来了,我自当尽力,但你答应我的,也要做到。” “一物换一物,很公平。”秦昇如是回道。 秦昇上一世光顾着韬光养晦,反倒耽搁了不少时机,如今想来,主动出机有时可能效果更佳,特别是对宫里那位痴情种,秦家百年江山,唯独出了这么一个不爱江山只爱美人的怂货,自己没出息,将老祖宗打下的基业都快折腾没了。 秦昇心里很是不屑的痴情天子此刻正抱着心爱的表妹满目忧伤,怀中羸弱的娇小儿因着长时间缠绵病榻,瘦得都只剩下一把骨头了,稍微抱紧了都怕勒到她让她痛到。 “阿薇,朕这样抱着你有没有感觉好一点。” 如果可以,秦冕甚至想代替表妹受这发肤之痛,她这么弱小,根本就承受不了这样的骨肉折磨。 “表哥,我好痛,我是不是快要死了?” 薛采薇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可这切肤般的剧痛真正发作起来,她才切切实实体会到生不如死的感觉,宁可一刀抹了脖子,也比这种钝刀子割肉痛快。 “阿薇,你会没事的,堂兄已经去请神医了,等他到了,一定能将你的病症治好。” 薛采薇白得毫无血色的面颊上滑过一行清泪,纸片般单薄的身子更是止不住的微微颤抖,怀中人儿一丝丝的变化,秦冕都能感受到,心脏更是像被一双无形的手攥紧,痛得不能自已。 长而厚实的帷帐外又是另一副光景,太医院林院使携一干太医齐刷刷跪在地上,皇帝不叫起,他们不敢起,膝盖早已酸痛,冷汗直往外冒,不仅是**上的折磨,更有心灵上的煎熬。 这位皇贵妃病得蹊跷又古怪,种种症状更像是中毒之兆,而且毒邪不浅又极为歪门,不知道是从哪个边疆奇境泊来的巫蛊邪药,医书上未曾记载,他们也从没接触过这类患者,可皇帝又下了死命令,医不好皇贵妃,拿他们人头来见,到现下,已有四名太医因救治不佳而丧了命,太医院里人人自危,都是将脑袋挂在腰带上,说不准哪天就掉了。 林院使更是几天之间愁白了头,夜里时时惊醒,再这么熬下去,皇贵妃还没咽气,他们就得丧掉一条命了。 “皇上,南平郡公来了!” 来喜急吼吼奔进来禀告,秦冕轻手轻脚将爱妃放下,给她捂好了被子,面上一扫阴郁,如同雨后天晴,一步跨下床凳子,掀开帷帐急冲冲奔了出去,林院使和一众太医赶紧识相让开了一条道,眼巴巴瞅着皇帝走远,自己还得继续受罚。 不过,总算是有了好消息,南平郡公来了,皇贵妃交给他,他们也算是解脱了。 薛采薇静静躺在床上,苍白的面容也因听闻那人的到来而流露出一抹喜色,可在人前她却不敢展露出一丝一毫。 幼时薛家遭难,男丁全部处死,女眷流放边外,族中姐姐不是为奴就是屈于男人身下卖笑求欢,她幸得年幼,待到长成,表哥为薛家平了反,可在回京的路上,她又遭遇了山匪,若不是被路过的秦昇相救,她恐怕早已成了一抹枉死的冤魂,更不谈后面为薛家报仇雪恨。 秦昇有意避嫌,到了外厅就止步,笔挺挺站在厅中央等着皇帝出来。 秦冕此时走路都似带了风,飘得厉害,看到秦昇那山一般特别高挺的背影,眼圈都有一瞬间的湿润了。 堂兄比他大了半岁,六岁之前,太子还没被废,堂兄无疑是最受皇祖父器重的孙子,又因天资聪颖,从小就比其他族内兄弟出色得多,虽然祖父没有言明,但几乎所有人都将他当做皇太孙看待,高高在上,众星拱月,而他更多时候只是堂兄身边的小跟班,满眼羡慕又崇拜地仰望他。 太子被废一事,秦冕也是有所听闻,可不太相信,皇伯父那样一个钟灵毓秀般的人物,怎么可能会贪墨,当时母妃还在世,教他最多的就是装傻充愣,不要强出头,所以,从太子出事入狱,到一家被贬南平,他就再也没有见过秦昇,算起来有十来年了,沧海桑田,不过一瞬,堂兄变得愈发俊秀伟岸,而他就是当了皇帝,坐拥这天下,也只不过是个皇座上的傀儡,上头还有太皇太后和皇太后两座大山压着。 这皇宫是他的,又好似不是他的,处处都有暗桩,他经常分不清哪些人能为他所用,哪些人又需要提防,宫里唯一能让他平静下来,彻底放松的人,也只有表妹了。 因为她和他一样,也是孤家寡人,眼里只有彼此。 所以,她不能死。 “皇上---” 秦昇拱了拱手,正要做做样子,秦冕反应快速地马上托起他的双臂,眼里闪着光亮,声音也有些激动:“堂兄,朕可算将你盼来了。” “秦昇只是个小小郡公,当不得皇上这一声堂兄,皇上英明,可别折煞了秦某。” 秦冕有意套近乎,秦昇一两句话又将两人之间刚刚亲昵了一下的距离再次拉开,秦冕眼中的光亮暗了暗,但从小就磨练了一身忍功的他很快恢复如常,当了两年皇帝,仪态上也颇具帝王的威仪,敛眉肃容的模样,倒也有了几分吓唬人的架势。 第33章 不过秦昇是谁,有两辈子的记忆,又亲手打下了属于自己的铁桶江山,秦冕这种坐享其成的二世祖,压根就不够他看的。 “皇上---” “堂,秦郡公,你带来的那位神医呢?他在何处?” “他,”秦昇顿了一下,“舟车劳顿,体力不支,晕倒了,怕是要休整个一两天才能恢复过来,他如今这身体状况,就是给贵妃看病,恐怕也是力有未逮。” 为了不引起沈恒的注意,老头由另一队人马看着,跟他们分开走,来得也比他们稍晚,老头长途跋涉,还没歇脚又进宫,下车后不久就扶着路边的柳树吐得一塌糊涂,脸色更是白里透着青,好不难看。 老头也顾不上跟秦昇较劲了,忍了一路,到最后仍是没忍住,年纪大了,身体吃不消,自己不先调养过来,他没心情也没那个精力给贵妃看病。 秦冕听闻之后,说不失望是不可能的,但维持着帝王的仪态,他强压下心头的不满,一脸严肃对秦昇道:“朕只给他一日的时间,尽快调整过来,贵妃病情凶猛,不能耽搁太久。” “诺,秦昇这就去看着丁灿,务必叫他尽早恢复康健,绝不延误为贵妃诊治的时机。” 秦昇说完就准备撤,丁灿这时来不了,他也没多的话跟皇帝交谈,就算有,当下也不是谈的时候,宫里处处都有眼线,盯的是谁,谁又知道呢。 秦冕看着秦昇请安退下,内心情绪复杂,一度张了嘴要留下他,可想想又摇头苦笑,那两位可不乐见他跟哪位走得近,最后只能作罢。 秦昇进宫的消息瞒不住,就跟长了翅膀似的很快传到了两宫,而这两宫最尊贵的主人又恰巧凑到了一起。 容太后听闻秦昇回来了,哪里坐得住,先太子当年若不犯事,也没先皇什么事了,到了儿辈,秦昇又处处比其他皇孙高出一筹,若非受先太子连累,高祖说不定就封他为皇太孙了。 太皇太后和容太后立场又不同了,秦昇和秦冕都是她嫡亲的孙子,当年她就更偏心秦昇,若不是先太子一家被逐出京城,她的希望落了空,难过了许久,才将目标转向了秦冕。 听到秦昇被皇帝宣召入京,等人回了,消息才传出来,太皇太后一方面是得见孙儿的喜悦,一方面又为皇帝的自作主张感到略微不悦,她是很挂念秦昇这个长孙,但秦昇能不能回来,该不该回来,皇帝还没问过她就自己做了决定,未免也太草率了。 “母后,秦昇远在南平,多年未回,这次皇帝有心将他召进宫,怕也是想让母后见见这个久违的孙儿,一享天伦之乐,虽说有些冲动,但也能体谅他一番孝心。” 容太后没有子女,一手扶持秦冕上位,哪怕这孩子在儿女私情上让她很失望,但比起其他庶子,总归是听话的,时不时还知道到她宫里坐坐,听她说说话,孩子大了,总有自己的心思,只要大方向不出错,就可以了。 到了她这个位子,求的也不多了,但愿,那孩子是个有良心,也不枉她多年的栽培和维护。 太皇太后和容太后做了二十年的婆媳,又同在一条船上,当年为了推秦冕上位没少联手,彼此都知道对方的一些软肋,可以说是互相掣肘,又彼此牵绊,不可能更融洽,但也坏不到哪去。 至少表面上,其乐融融,儿媳尊敬婆婆,婆婆也关怀儿媳。 “冕儿确实孝顺,”这话,也是给张太后面子了,然而,太皇太后心有不满,总要一吐为快,“哀家也能理解他的想法,但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先帝在时都没想过宣南平郡公进京,哪怕自己的亲兄长去世,他也只是下了一封诏书怀表追思,可见也是心有顾忌,冕儿这回,有点出格了。” 出格? 普天之下,皇帝最大,他做什么都不算出格。 太皇太后正在怨头上,容太后不去触这个霉头,陪笑着应了几声,内心不以为然,要说最出格的一件事,就是让薛家那个小丫头入宫,都流放到了关外,还能一个人活着回来,这般天大的福分,在她看来可不是什么好事。 容太后总觉得这丫头是冲着容家来的,可入宫两年了,也没见她有所动静,反倒是三天两头这不舒服那里难受,窝在自己宫里足不出户,倒像个修仙的方外人士,可那病歪歪的身体,也不知何时能走到头。 出自私心,太后巴不得那丫头早早魂归西天。 椒房独宠,儿子后宫出现这种现象,太后很难高兴起来,这和自己做妃子时的心情完全不一样,庶子,越少越安定,孙子,自然是越多越好。 “母后,儿媳总觉得可能是宫里的妃子大多出自名门世家,重规矩太端庄,反而少了一些情趣,冕儿年岁尚小,心性未定,自然是爱娇爱俏,不如今年选秀就不选高个了,从中低等的官员或者二三流世家里挑人,若是模样俏丽,性情活泼,庶女也是可以的,到时随便封个什么,能讨冕儿喜欢就成。” 容太后的意图不言而喻,扶持出第二个薛采薇,但和薛采薇那个病秧子又有所不同,性情方面将会更加出彩,也更有特点,皇帝这年纪正是贪鲜的时候,就不信他能一直守着一个女人,她选中的儿子绝对不能是个耽于情爱的无能之辈。 太后这番话,可以说跟太皇太后不谋而合,但皇帝后宫已经有不少妃子了,薛采薇眼看着也不知道能活几日,不足为惧,太皇太后目前忧心的反倒是秦昇,他不回来还好,隔得远,有心也无力,可长孙一回来,太皇太后心思也活络了。 昇儿再过四个月也要满十八了,别说正妻,连个正经的妾室都没有,勋儿只有一个嫡子,子嗣能否传承下去全在这个孩子身上,秦冕有张太后操心,但昇儿,只有她这个祖母为他打点了,她不尽点心怎么行。 想到这一层,太皇太后眸色沉了沉,像是下定了决心,在容太后的殷切注视下缓缓开口:“不拘于高门世家,但也要选出几个充充门面,不然我们皇族的面上也无光,不光冕儿要选妃,族内有几个皇室宗亲到了婚配年纪,也该给他们赐婚了。” 太皇太后这话一出,太后还有什么想不明白呢,但一句话也不说,附和地笑了笑,装糊涂,反正她的目的已经达到,太皇太后的心思,不重要了。 秦昇如今也不过是个郡公,就算太皇太后想给他挑个出身高的正妻,也要照顾一下宗亲们的情绪,看他们乐不乐意。 太皇太后见长孙心切,秦昇似乎也有所预感,在太皇太后宣他之前,及时来到慈宁宫给这个许久不见的皇祖母请安。 一看到惦记多年的孙子,太皇太后渐渐浑浊的眼睛竟是感动般落下了几滴老泪,起身走向已经长成高大儿郎的孙儿,激动得几乎说不出话了。 还是秦昇稳稳托住了年迈矮瘦的太皇太后,防止她因为激动而晕倒过去。 “祖母,昇儿回来了。” 如此的清朗醇厚,早已不再是那个稚嫩的小嗓子,可听到太皇太后耳中,却没有什么不同,依然让她牵挂又让她欢喜。 “是的,回来了。” 带着两辈子的记忆,秦昇实打实地发自内心的回应。 那时候的他年少轻狂,加上父亲郁郁而终,心中憋着一股子劲,誓要向整个皇室宣战,性情也是愈发乖戾阴郁,直到打下了江山,自己坐上了皇位,才发现那个位子有多么冰冷,有多么孤独,得到了,也失去了,或许他从未搞懂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除了复仇,他也该找点真正有意义的事情去做了。 但前提是,他必须足够强大,只有做这世上无坚不摧的王者,才能在这凡尘俗世间游刃有余,并保护好自己在乎的人。 比起以前的自己,他要做的,唯有更加从容。 手心手背都是肉,他能理解皇祖母的难处,皇祖父或许尊重她这个发妻,但不表示会考虑她的意见,她左右不了她孩子的命运,但或许能改变她的孙子,不光是秦冕,还有他。 “你瘦了,也黑了。” 在外人眼里,秦昇是那种冷白肤色,就和他的人一样难以亲近,却又有种难言的诱惑,但在太皇太后看来,记忆里那个面颊泛着粉白的金童才是最最可人疼,没有哪家能比得上她家的孙子好看。 “若还像孩童那般,不就成了奶油小生,祖母怕是更加不喜了。” 秦昇愿意对这个年过半百的老人稍微好一点,她有她的身不由己,何况,她自以为不偏不倚,有人却不这么想,皇权永远凌驾在亲情之上,总有人为了权势铤而走险,玩弄诡计,幸的是成功了,不幸的是死得也早。 这也许就叫人作孽,自有天收。 秦昇只能说一句活该了,不能亲自报仇。 第34章 “这次回来就多住些时日,南平那边虽然富庶,可又哪里比得上宫里头,想要什么都有。” 太皇太后这一生算是顺遂,高祖对她不见多么喜爱,但也未因为宠信别的妃嫔而冷落她,太子出了事,也没有怪责到她头上,依然立的是她所出的嫡子为储君,所以就这一点上来看,高祖待她不薄,她也不能因为失去了儿子就此记恨自己的丈夫,需知,他先是帝王,才是她的丈夫,她是他的妻,也是他的臣。 想到这里,太皇太后内心又是一阵纠结,惆怅,所有的情绪化作一声叹息,一句话。 “这些年,辛苦你了,祖母对不起你,也对不起你的父亲。” 怀胎十月生下的亲骨肉,太皇太后如何能不心疼,可当时那情形,朝臣发难,宗亲不满,就算皇帝也不可能一意孤行,他想做个明君就得给天下人一个交代。 “孙儿幼时不懂,到如今,已经能想明白了。” 释然,不等于原谅,只不过选择想通,让自己好受一点。 “你是个通透的孩子,比你父亲有福。” 孙子又高又结实,太皇太后踮脚尖想像小时候那样摸摸他的脸都不能够,好在秦昇十分配合,弯下腰,将脸凑到太皇太后眼前,硬朗俊俏的五官越发清晰,看得太皇太后不禁再次红了眼圈。 像,太像了,但又青出于蓝胜于蓝,比勋儿还要出挑。 原本压抑多年的心事,因为长孙的归来,再次奔涌而出,泛滥成灾。 “好孩子,祖母的好孙儿,待这次选秀,祖母定要为你挑一个最最逞心如意的媳妇儿。” 秦昇微扬的嘴角僵了僵,老太太是不是激动过度了,他有说想娶妻了,即便想,那也得是自己挑中的小姑娘才行。 那姑娘,还有点小呢,不到十四,想下嘴都觉得不忍心。 在太皇太后的默许下,容太后一道懿旨,选秀提前一个月,门槛降低,五等爵及六品官以上的适龄嫡女庶女均可参选,最后谁能中选,那就各凭本事,看表现了。 条件一放宽,沈娅这个五品官的女儿也进入了备选名单,消息传过来,整个人都呆住了,然后抑制不住地跳起来,欢呼雀跃,那叫一个激动啊。 沈娆住她对面都能听到她兴高采烈的大笑声,不禁纳闷了,说好的只喜欢容表哥呢,还半夜偷偷跑进她房间聊儿女情长,说是这辈子除了表哥,她不会再爱上别人,原来女人这么善变,有更好的选择,那喜欢就变成了破铜烂铁,一分钱都不值了。 “小姐,你不高兴么?有机会进宫服侍天子,这是多大的荣耀啊!” 秋杏原本以为自家主子没希望了,可懿旨一下来,大老爷正巧卡在六品官位上,小姐这个庶女也能参选了,心里别提多高兴了,凭小姐这副容貌,就算因为身份封不到高位,但只要能进宫就有盼头,宫里那位都满门抄家了,只剩她一人的绝户,还不照样获得皇帝独一份的宠爱,命好得叫天下女人都羡慕不已。 丫鬟比主子还急,沈娆只能苦笑,她有自知之明,从不做过多的期盼,只想找个老实忠厚的夫婿共度白首,皇宫太大也太冷,她人微身弱,住不起,也不想住。 “小姐,若你进了宫,说不定能从皇贵妃那里分到一杯羹。” 秋杏别看只是个丫鬟,心眼倒是不小,比沈娆这个主子更知道要什么。 沈娆有她自己的打算,即便进宫,那也只是走一道流程,等着被刷下来,不做别的打算。 收到消息时,沈娥正在沈妧房里玩耍,缠着她学些讨巧的甜话儿,想回去哄哄自家妹子。 “我总觉得三妹妹自从离开沈家以后就不太开心,兴许她根本不想上京,但碍于祖母的威势,拒绝不了,只能勉勉强强跟来了,六妹,你说你三姐是不是还在惦记秦表哥啊,可我感觉秦表哥对三妹冷冷淡淡,没那个意思呢!” 是惦记,不过怕是心灰意冷,因爱生恨了。 秦昇那招做得太绝,是个女人都受不了,沈妧万分庆幸秦昇没有将手段用在她身上,不然,一百个她都不够他玩的。 沈妧是心如明镜,又得装糊涂,懵里懵懂道:“可三姐那晚见的是尤小哥啊!” “哎,说你伶俐,你有时候又不开窍,对了,我还没问你呢,那天你和三妹妹打的什么哑谜啊,为何尤不弃会提到你,难不成他心仪的对象是你,三姐姐误打误撞才碰到的他---” 沈妧顾不上长幼了,直接一巴掌捂住沈娥的嘴巴:“举头三尺有神明,二姐说话可得负责,不能想到什么就张口而出,你这一开口就毁了两个妹妹的清誉,到时我们嫁不出去,做老姑娘,你也好不到哪去。” 沈娥唔唔两声,拿开沈妧的手,不甚在乎:“三妹和五妹颜色都好,进了宫铁定要被选上的,我要是嫁不出去,就去道观里束发做那方外之人,闲云野鹤,自有我的自在,就是六妹妹你可惜了,若三叔还在,你肯定也有资格。” 沈娥觉得可惜,沈妧只觉得庆幸,庆幸自己没有资格。 “二姐这话说得太早,不是颜色好就能当上妃子的,再说,你以为的未必是她们想的,反正我是觉得做妃子,还不如做普通人家的正妻来得舒坦,好在我也没得选。” 更何况,以四叔的立场和态度,未必希望她们选上。 沈家只有保持中立,才能走得更远。 沈娥一走,姚氏后脚就来看女儿,也是庆幸,又担忧。 “还好你没资格,不过,这沈家一下子送进四个闺女,也是招摇,但愿她们懂得明哲保身,不要冒尖。” 这么一说,姚氏觉得有必要找两房的侄女谈谈心,她好歹也是沈家人,她们的母亲不在,也只有她能教导她们一二了,虽然她也不是很懂。 作者有话要说: 肥肥的一章,请叫我铁臂阿童木,哈哈,胳膊断更了也要笑着写下去 第24章 选秀对有姑娘要进宫的人家来说都是头等大事,沈家也不例外,这回姚氏不避着沈恒了,他派了下人来找她,她略作犹豫就过去了,不扯闲话,直接道:“你快修书一封送往沈家,将这消息告之母亲和兄嫂,事关几位姑娘的一生,最后还得由祖母和她们的父母定夺。” 姚氏跟她们再亲也只是个婶娘,万一她们有个差池,沈家人怪到她头上,她可担不起那个责任。 沈恒又怎会不明白姚氏的顾虑,他也不想她搀和太多,免得到头来吃力不讨好。 “我已经写了加急信发送出京了,你不必担忧,这事有我担着,你只要顾好阿妧就够了。” 男人语气亲昵,有意拉近距离,姚氏轻抿着红唇,很淡地嗯了一声,男人那目光好似自带了热度,投向她时总让她有些不自在,侧首望着窗棂,看那橙黄的光线洋洋洒洒照进来,直到这份静谧让她难以承受,才开口道:“四个姑娘,你难道打算让她们都进宫,她们的性子各不相同,有的或许能保全自己,有的人进去了,怕是自顾不暇,还要累及其他姐妹。” 姚氏就差点名了,想了想,还是忍住了。 她就是不说,沈恒和四个侄女接触了这些天,也该有所察觉了。 “你说的是沈娅,还是沈姝?” 第35章 沈娅是必须的,可沈恒提到沈姝,倒让姚氏有点诧异:“船上那事,姝儿确实不理智,但平日里她在沈家还是很稳重的。” 姚氏并不是刻意为沈姝讲话,只是沈姝给她的感觉是沉得住气,心性不说很好,但在几个姐妹里算出挑了。 “若我只报两个人上去,你觉得她们几人中哪两个最合适。” 府上适龄的姐妹比较多,不一定都要进宫参选,可以择优考虑,沈恒原本只想报一个,但报上的这一个很有可能成为众矢之的,而且一个人在宫里没个照应,出了事就连商量的人都没有,不如两个来得稳妥,不多不少,正适合。 只挑两个? 沈恒这话让姚氏愣住了,略一思索,倒也觉得可行。 沈娅想进宫的意愿表现得很明显,另外三个姑娘,沈娥好像兴趣不大,沈娆也不见得多么开心,最捉摸不透的就是沈姝,宛若寻常,无关紧要,可有可无。 若是真的不在乎,那还好,但要是刻意压着心思,那就有点可怕了。 不过,宫里头尔虞我诈,危机重重,沈姝这种不露声色的性子倒也合适。 沈恒也不急着要姚氏回复,反而乐见她此时又是皱眉又是咬唇的娇态,她在人前习惯了端庄,像是带着一个精致优雅的面具,好看是好看,但过于疏离,触碰不到她的真实情绪,他想攻破她的心房,首先就必须揭开她的伪装。 姚氏回过了神,想好了自己心目中的人选,抬眸看向沈恒,就见他直勾勾地盯着自己,嘴角噙着一丝愉悦的笑意,不由面色微赧,有些恼道:“我看你好像成竹在胸,心里有了抉择,又何必再多此一举地问我。” 反正,最后他肯定还是按他自己的意思来。 “你先说说看,说不定我们想的是一样的。” 沈恒用鼓励的眼神看着姚氏,姚氏这时候也顾不上扭捏了,将自己认为适合的两个姑娘名字念了出来。 沈恒闻言,挑了两道浓眉,语调轻快:“看来,我们还算有默契,想到一块去了。” 若不是怕惊到佳人,沈恒都想说心有灵犀一点通了。 姚氏不想接男人这话,径自道:“还是等家里回信吧,看看他们怎么说。” 离正式送秀女进宫还有半月,快马加鞭,一去一来,时间够了。 沈恒看着姚氏,想了一下才道:“你难道就没有想过让阿妧进宫,若以我侄女的身份报上去,也不是不可以。” 听到这话,姚氏像受到惊吓般连忙摇头:“唯独阿妧最不可能,她那性子,到了皇宫哪有活路。” 女儿几斤几两,当娘的最清楚。 “未必,男人看女人,和女人看女人,是不一样的。” 沈恒话中有话,姚氏听得出来,但不想回应,态度坚决:“阿妧是我的孩子,我说不行就是不行。” “那就不行,你别急,我也舍不得阿妧进去。” 话头是沈恒挑出来的,他在试探姚氏的底线,发现女儿确实是她不容妥协的禁区,沈恒见势就收,试图以平和无害的笑容化解姚氏突然生起的敌意,不想好不容易建立的一点点信任又消失殆尽。 “阿妧是我的逆鳞,为了她,我就是死也甘愿,希望沈指挥使能够理解我做母亲的心情。” 沈恒觉得自己真是上辈子欠她的,这一世注定要还,但他甘之如饴。 “你想保护的人,我自然也会保护,你之所愿,从来都是我最牵挂的事。” 沈恒是抓住了机会就要表一番赤诚之心,姚氏就怕他这样,让她很难应付,只能祭出最后一招。 “既然没事了,那我先回去了。” “你对我,就没有别的话要说了?” 沈恒一声长叹,听得姚氏莫名揪心,却又狠下心告诫自己不可以回应,加快了脚步,仓皇离开。 男人望着女人的背影,很久很久。 宫里,丁灿给皇贵妃诊断完,表明病情不容乐观,皇贵妃这样子更像是中毒的症状,而且毒入内脏,就算经过他的用药调理,性命无碍,但想要怀上子嗣几乎是不可能了。 皇帝又喜又愁,不敢看爱妃的脸,默默退出了房间,独自站在廊前长吁短叹,若退掉那身龙袍,看着就是个多愁善感的文弱少年。 “若朕没有子嗣会怎样?” 秦昇扫了扫四周,皇帝身旁只有他,大抵是对着他问的,尽管他很不想回应,但看在对方是皇帝又瞧着挺可怜的份上,秦昇勉为其难道:“民间有言,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放在皇家,只会更加严重。” 没有后代,那就像他那样洒脱,当皇帝当烦了,选个合适的继承人,说走就走,不再留恋。 “所以,这次选秀,朕必须挑几个女子为朕开枝散叶。” 秦冕话里带着奚落,和一丝不明显的不满。 秦昇假装没听出来,也没心情开导一个闹忧郁的孩子,中规中矩说了句煽情的话:“您是皇帝,这江山有多大,您肩上的担子就有多重,万望珍重!” “堂哥是真的希望朕珍重,还是将朕当孩子一样哄着。” 秦冕忽然转身,直直看着秦昇,个子没有秦昇高,身形也没秦昇结实,但那明黄的龙袍穿着身上,倒是多增了几分气势。 “皇上想听场面话,还是真话?” 秦昇微拧眉,目光收紧,气场一开,秦冕登时又弱了下去。 “都想听吧。” 语气也弱了。 “场面话就是,江山和美人都是您的,何必患得患失。” 秦冕垂眸,沉默片刻,才道:“真话呢?” “皇上,您该有子嗣了。” 第36章 秦昇说得简明扼要,直截了当,秦冕表情一滞,胸口似堵了一块大石,挥了挥大袖口。 “你出宫吧,别出去太久,选秀之时,你得回来。” 秦昇比他还年长,更该娶妻。 作者有话要说: 不出意外大概下周入v了,跟编辑商量好了就挂通知,宝宝们别走啊,留下来的有肉吃,咱偷咪咪地,不告诉外人哈! 第25章 听闻沈恒只打算选两个人上报,几个姐妹反应不一,其中最激烈的当属沈娅,好几次想找沈恒问问,可沈恒那刀刃般锋利的眼神扫过来,沈娅又讷讷无声,憋半天也放不出一个字来。 沈娥不觉得自己能被四叔看中,像个旁观者,还有心情打趣自家妹妹:“几个姐妹里,我只觉得你最合适,你细心又稳重,四叔肯定会选你。” 沈娥向来看好沈姝,仅凭她有那个耐心坐在桌前抄写一天的佛经,沈娥就觉得这个双胞妹妹不简单,有恒心,有定力。 对于姐姐的褒奖,沈姝含蓄地笑了笑,毫不张扬,脸上也不见半分得意,但心里自有她的一杆秤。 四叔不喜欢太闹腾的姑娘,沈娅自然入不了他的眼,沈娥又胸无大志,这两人进宫对沈家没好处,反而有可能拖累沈家,沈娆平时低调,但打扮起来也是个粉面桃花的娇俏美人,更何况她心思缜密,一向懂得明哲保身,到最后沈家几个姐妹里反而是她嫁得最高过,如鱼得水。 不过这一世,很多情况都变了,谁能笑到最后,给沈家带来泼天的富贵,不好说。 摆在沈姝面前的只有一条路,不想被眼光差的母亲断送一生,那就只能自己争取了,进宫,或许才是她的出路。 秦昇看不上她,那是他有眼无珠,总有一天,他会后悔的。 “沈恒为什么只报两个,几个姐姐要是想不开,吵起来,甚至大打出手怎么办?” 除了沈娆性情温和,其余几个都不是省油的灯,要么霸道,刁蛮,要么耍心机,玩阴招,沈妧都可以想见她们几个已经在想办法对付彼此了。 “一下子送四个进去,宫里的贵主会如何想我们沈家,又正巧赶在这个节骨眼进京,树大招风,还是谨慎为好。” 姚氏回来又独自思忖了许久,越发觉得沈恒明智,他坐在这个位子上,本就招人恨,如今又要送侄女进宫,更是将自己的漏洞摊开,孩子们但凡有点过错,他的对手恐怕就会想方设法地夸大,以此作为攻讦他的理由。 沈妧一点就透,点了点头,心里好奇,亲昵靠着姚氏:“那母亲认为哪两个姐姐最适合进宫?” “你觉得呢?” 姚氏看着女儿,孩子大了,是时候让她知道一些事情了,一味的保护,不利于她的成长。 沈妧歪着脑袋,皱着两道秀气的眉头,似乎很认真地思索,其实内心大抵有数:“按照四个姐姐的性格来选的话,我更倾向三姐和五姐。” 一个内秀,一个藏拙,都很懂得安生立命之道,另外两个差她们不是零星半点。 姚氏看女儿的目光里浮现一丝欣慰,这孩子别看小,是个明白人,好在明白,不该碰的,绝不会沾惹。 “我们说的不算,最后还得看你四叔和沈家那边商量的结果。” 不过,依她对沈恒的了解,估计八|九不离十了,沈家的人,包括老夫人,都很难改变他的决定。 沈家那边也确实炸开了锅,崔氏和朱氏难得有默契地同时找上老夫人,一个比一个能说。 “大房有三个姑娘,我这只有一个,论人数,儿媳拼不过,不过按公平的话,一房一个,说什么我们沈娅也得占个名额。” “二弟妹这话就有失偏颇了,沈娅什么性子,我们有目共睹,之前为了容世子闹得还不够大,将心有所属的女子送入宫,你是想膈应皇上,还是想害死我们沈家!” 崔氏这回抓到了把柄,誓要将朱氏踩在脚底狠狠地虐。 “你---” 女儿不争气,让人逮了话头,朱氏是再怎么舌灿莲花也圆不了了,可大好的机会就在眼前,她又不甘心错过,“她和容世子连面都没见上,清清白白,不曾有过任何瓜葛,为何不能参选,大嫂说话前麻烦多想想,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们二房不好,你们又能好得到哪去。” “是啊,亏得容世子是个懂分寸的人,不然的话,二弟妹是没办法把这茬圆过去了。” “崔氏你---” 朱氏被噎得一时怒起,连嫂子都不愿意喊了。 “好了,你们半斤八两,各打一耳光,选谁进宫,我自有定夺,你们都给我回去,没有我的传话,都不要来了。” 老夫人也是烦透了这两个儿媳,刚娶进来时一个比一个乖顺,说东不敢往西,可日子久了,本性也渐渐暴露了,都是吃不得亏的主,什么都要争,稍微偏了心,就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不依不饶。 “可是母亲--” 朱氏真的急了,若不竭力争取,老太太怕是不会考虑娅儿。 “你这是对我不满,想和我对着干?” 老太太头一回将话挑明了,老而昏黄的眼睛依旧凌厉得让人不敢直视,朱氏嘴唇抖了抖,心里也有些怵,眼角又瞥到崔氏幸灾乐祸的神情,两手死死揪着帕子,指尖有些泛白,最终将满腹的话都吞了回去,抿着唇,垂了眼眸,掩掉所有的不满和怨怼。 仍然留在沈家养伤的容峥这时也接到祖母的密报,看过以后就捏成了团扔进床下火盆里,他一语不发,沉静的眼里有火光跃动,忽明忽暗,亦如他或明或暗的心情。 容家想送妹妹入宫分薛采薇的宠,也要看妹妹有没有那个本事,更何况,但凡有点血性的人又怎么可能允许逼死自己生母的凶手对自己指手画脚,妄图操控自己的人生,就算允许,怕也只是表面上的妥协,忍到了极限,只要再加上一根稻草,可能就要崩溃了,甚至走向另一个极端。 而薛采薇作为能让秦冕疯狂的最后一根稻草,必须死。 “跟老夫人传个话,就说我过两日起程回京,感谢她的款待和照顾,也希望她能认真考虑我的请求。” 话一传到,老夫人又是一阵头疼,这个容峥看上谁不好,偏偏相中了六丫头,而且还只打算纳她为侧室,沈家的嫡女哪能给人做妾,又不是皇帝选妃,他容峥未免太自大了。 老夫人只能给了个模棱两可的答复,让人捎过去,容峥听了以后,冷冷一笑,总有一天,沈家会用切肤之痛体会到,站错了队有多么的可怕。 “把大舅叫过来,我有话单独跟他讲。” 沈荣办事不力,被蔡知府好一通发作,灰头土脸,他需要新的靠山,而容峥也想在沈家埋下一个牢靠的桩子。 第37章 沈恒收到老夫人的回信,和自己想的一样,将几个侄女叫到跟前,让她们轮流翻看老夫人寄来的家书,也省得自己再费口舌解释。 “你们祖母和你们父母商量以后,决定让沈姝和沈娆进宫参选,长者的意思,由不得你们说不,参与选秀也未必就是有福,各自放宽心,未来姻缘如何,但看你们的秉性和造化,心浮气躁,急功近利,都是诟病,需切记!” 其他几人反应尚算平静,沈娥不在意,沈姝几乎猜到了,沈娆一贯的温顺,唯独沈娅,就跟天塌了似的,满腔的愤怒盖过了敬畏,红着眼眶高声道:“你们就是偏心大房,跟大房好,沈姝也就算了,沈娆一个庶女凭什么和我争,你们,你们会后悔的!” 沈娅也是词穷了,哭喊着说完,转身跑没了影,丫鬟急忙追过去,也是心乱如麻。 沈恒冷眼看着,未见一丝动容,平静的眼波在沈姝和沈娆之间打转:“你们都是有慧根的孩子,我也不多说了,只一点,你们必须给我记到心里去,很多时候,不争,才是最大的争。” “多谢四叔提点。”沈姝一如既往地稳。 “娆儿一定记住了。”沈娆依然很乖巧。 沈妧听闻沈娅的失态,还当场和四叔叫板,不由抽了一口气,心道沈娅真是豁出去了,不过她再愤怒,也无力回天了,沈家除了朱氏,怕是没一个看好她,包括她爹。 凝香讲过了这桩,看了看自家小姐,心里藏着事,有话要说,又欲言又止。 沈妧也察觉到凝香的不对劲,只是故意无视,就想看看她能憋到什么时候。 “小姐---” 受人之托,又难以启齿,凝香也是烦。 “还有事?” “确是还有一件,就,就是---” 凝香磨磨蹭蹭从大袖子里掏出一张密封的信笺,沈妧一眼瞥到封面上那行云流水般草书的昇字,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这谁给你的?” “尤不弃。” “他什么时候找上你的?” “奴婢出府采买小姐常用的一些小物件,路上碰到的。” 沈妧听罢,哼笑一声,怕不是偶遇,而是盯好久了。 “这东西我就当没看见,你赶紧退还给他,或者烧了。” 沈妧态度很明显,不想和秦昇有瓜葛。 “要不,奴婢先收着吧,等小姐想看了,奴婢再拿出来。” 尤不弃拦住她时强调了好几遍,说这信很重要,一定要让她家小姐看到,不然后果很严重。 又过了两天,宫里旨意下来了,沈家有两名姑娘入选,一个是沈姝,另一个不是沈娆,而是--- 沈妧。 这道旨意犹如平地一声惊雷,沈家所有人都炸了,沈妧宛如石雕一动不动,好半天,才有了知觉,第一件事就是急召凝香。 “信呢,快拿来!”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开始日更,感觉走了好多可爱的小仙女,心痛到不行,不等入v安排了,最重要的是你们啊,抹抹泪,推一下基友宁洛云的《宦妾》,据说很好看,看不过瘾的可以去瞅瞅! 第26章 (修) 沈妧几下看完了信,又气又恼,满脑子的念头就是找秦昇算账,秦昇目前尚在沈恒府上,沈妧找过来,尤不弃笑脸相迎,一点都不意外,还很殷勤地将她迎进了正屋。 将人送进去,自己再退出来,楚久办事回来,看到这一幕,气不打一处来。 “这沈六小姐对主子一点帮助都没有,你撮合个什么劲。” “谁说没帮助,讨主子喜欢最重要,你不要本末倒置了,主子都不急,你急个什么劲。” “你等着吧,总有你后悔的时候。” 楚久说不过同侪,撂了重话,大步走开,回自己房间生闷气。 尤不弃摸摸鼻头,不以为意,大块头就是脾气大,他不跟这莽夫一般见识。 进了屋,沈妧看到秦昇就道:“你到底想---” “把这碗燕窝喝了。” 沈妧才刚开口就被秦昇轻描淡写的一句打断,对方气势又比她强太多,这一打岔,沈妧的注意力也跟着转移,扫了一眼桌上的燕窝粥,加了红枣,那颜色搭配着,确实让人很有胃口。 阿妧平时也喜欢喝这些汤汤水水,口感好,又养颜,但言归正传,她来这里可不是为吃东西。 “你到底想做什么?我无意进宫,四叔报的也不是我,你这样横插一杠不觉得太过分了?” 原本置身事外,却忽然间深陷泥沼,沈妧简直没办法形容此时的心情,若不是尚存一丝理智,她都想扑过去将秦昇狠踢一下,踢完了就赶紧跑。 面对小姑娘的愤怒,秦昇不为所动,指着桌上的白瓷碗,态度也是坚决:“喝完再谈。” 小娘子就该养得白白嫩嫩,水水亮亮,晶莹剔透,每天看着心情也好。 “如果我不想喝呢?” 阿妧觉得自己也该有些骨气,有自己的坚持。 然而,秦昇挑了一下眉头,微微一笑:“门在那里,好走不送。” 第38章 “是你先来招惹我的,我是沈家人,参选与否也是沈家人来定,秦表哥你如此多管闲事真的好吗?” 沈妧见过的外男少,不好比较,但她感觉这世上大抵没有谁比秦昇的脸皮更厚了,容峥也只是叫她念书给他听,可这位,不声不响地干涉她的生活,没有丝毫的愧疚,表现得这么理所应当,简直是--- 脸厚得堪比皇宫的外城墙了,刀枪不入! “若你成了我的妻,你的事,我是不是有资格管了。” 秦昇忽地一下站起,高大的身影瞬间给沈妧带来无限压迫感,一袭玄色锦袍,领丝云纹,丰姿隽爽,天质自然,外形和气势皆为人上人,说的话更是叫沈妧惊骇得心头掀起巨浪,白里透红的润泽小脸瞬间失去了血色,变得单薄的苍白。 “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秦表哥这个玩笑开大了。” 头一回秦昇明确表示要娶她,但对阿妧而言,没有宠,只有天大的惊吓。 他和她见过几面,说过几句话,他了解她多少,怎就非她不可了,她模样是美,但也并非天下无双,他就算被剔除了皇籍,那也是个有头有脸的郡公,想要什么样的美人没有,为何偏偏对她费尽心思,这也是沈妧始终想不通的一点。 “秦表哥,说句不中听的话,你可能是脑子一时迷乱了,或者对我有什么误解,阿妧年纪小,母亲说谈婚论嫁至少要两年后,你身份贵重,不能因为阿妧而耽搁你的终身大事,这次选秀必定有许多好姑娘,你何不多看看多找找,兴许你的良缘就在那花团锦簇,灯火通明处呢!” 沈妧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自己听着都要感动了,可秦昇依然没什么表情,很有耐心地等她说完,才不痛不痒地回了句:“两年后我也才二十,刚刚及冠,等得起。” “可我不想你等,我怕---” “所以,先把婚事定下,有了名分,你就不怕了。” 秦昇最大的本事就是曲解别人的意思还一副好像很理解有商有量的口吻,叫人恨得牙痒痒,又不得当众翻脸。 沈妧也不想这么不清不楚,直接道明:“我不怕别的,就怕糊里糊涂嫁给你,阿妧一直当你是表哥,也只能是表哥,阿妧的缘分不在你这里,还请表哥放过。” 这话已经是阿妧能想到的最斩钉截铁的表达了,秦昇休想再糊弄过去。 “说完了?” 秦昇一双眼光射寒星,沈妧只觉周边气压好像又低了不少,都有种喘不上气来的感觉,但心里的不痛快,不吐出来,只会让自己更加内伤。 “阿妧不想进宫,还请秦表哥到宫里进言,撤销阿妧入选的资格。” 那个噩梦里,她就是被困宫中,并死在了里面,虽然此宫非彼宫,但在沈妧看来,不管哪个皇宫,都一样的可怕,能躲开就绝不要进去。 “皇帝金口一开,一言九鼎,更何况,这旨意已经昭告天下,断不可能为了你一人更改名单。” 秦昇气定神闲,扫过脸颊鼓鼓明显有些生气的小姑娘,目光再次落到那碗燕窝粥上,微皱起了眉头,将碗端了起来,大大的手掌,显得那白瓷碗越发秀气玲珑。 “再不喝就凉了。” 秦昇将碗递到沈妧面前,沈妧也是佩服自己的好脾气,换做别人,早就一巴掌打翻了,最好泼到男人一脸的汤水。 最终,她忍下了,转过头,堵着一口气,不想面对尚且年少,却城府深沉的可怕男人。 秦昇对待沈妧总是格外有耐心,修长的手指持着汤勺,极其优雅地慢速搅匀,不经意中又透着一股认真:“想不想让你母亲离开沈家,过上自由自在,无人打扰的生活。” 话一出,沈妧几乎本能地转回了头,却是一脸警惕地望着秦昇,声音里也透着几分紧张。 “你想做什么?不准你动母亲,不然,哪怕拼了这条命,我也不会放过你的。” 沈妧明知自己是以卵击石,可一旦涉及到母亲,她就什么也顾不得了。 小娘子黑溜溜的双眼瞪得圆圆,一副紧张又忐忑的表情,明明有些害怕,却还要表现得很坚强的样子,不知为何,秦昇很想笑,他也不想忍,醇厚嗓子笑起来的声音也特别悦耳,沈妧心神一荡,反而更紧张了。 她还未出生就没了父亲,一直都是和母亲相依为命,不喜欢冒险,也害怕尝试那些可能会失控的事情,秦昇对她而言就是最大的失控。 “不管我对你做什么,最终都是为了你好,只有嫁给我,才是你和你母亲最好的出路。” 趁着沈妧小嘴微张,秦昇舀了一小勺燕窝送进她嘴里,沈妧更是一愣,下意识舔了舔唇,是她喜欢的味道。 然而,不等她退开,就见高高大大的少年郎突然俯身,在她湿润的唇上轻啄了一口,清冷眸中闪着零零碎碎的星光,沈妧登时脑中一片空白,想也不想,一巴掌挥了过去。 “臭流|氓!” “阿妧,你在做什么?” 姚氏听闻女儿到前院找秦昇,赶紧找了过来,谁料一进屋就见女儿挥掌打向秦昇,一瞬间心脏都要停跳了。 作者有话要说: 在这里多说两句,人都有畏难逃避的心理,沈妧目前对秦昇就是这样,矛盾纠结,但人都是动态的,会进步会改变,变得更好,要相信他们,也相信作者(???e???) 第27章 “秦郡公,小女无状,得罪了,还望见谅。” 姚氏话是这么说,但语气里的歉意淡到几乎没有,想必内心也是憋了一团火,话落,拉了女儿就走,管不了秦昇的反应,也不想管。 秦昇立在原地不动,看着母女俩的身影消失在门口,不见怒意,反而勾唇一笑。 她也就看着凶,挥过来的巴掌没多少力量,打在他身上不痛不痒,倒是他皮糙肉厚,别把她的手打疼了。 沈恒从衙门回来,听闻家中变故,敛了眉眼,思虑一番,先去找秦昇。 秦昇料到沈恒要来这一趟,早就备好了茶水,随时准备接招。 沈恒比沈妧冷静多了,闭口不谈选秀一事,而是问起了丁灿。 “秦小郡公在皖城逗留了数月,莫不就是为了这位丁药神,据闻他制毒很有一套,可说到解毒,未必是能手,你就不怕弄巧成拙,但凡皇贵妃有一丁点不测,皇帝第一个发难的就是你。” “我找寻奇人异士为贵妃看病,乃是一大善举,皇上褒奖我还不及,又如何会治我的罪,倒是沈指挥使,宫中有妖孽要害皇贵妃,你却不引起重视,未见半分行动,这又是何道理。” 沈恒在试探秦昇,秦昇又何尝不是在试他,容家一直都有拉拢沈恒的意图,这回沈恒带着沈家几姐妹入京是个很大的变数,他内心是如何打算的,秦昇特别想知道,也便于他制定下一步的计划。 第39章 若说之前沈恒只是将秦昇当做小有野心又不乏心机的少年,经过这一阵的观察,还有宫里发生的种种,沈恒对秦昇的观感也在改变,离京十载,一回来就能在宫里掀出浪花,并深得皇帝信任,这样的心智谋略,非常人能及,你甚至猜不透他还有多少实力,能做到何种地步。 沈恒稳住心神,不动声色道:“沈某忠于朝廷,听命于皇上,做力所能及之事,小郡公未免管得太宽,想太多了。” 后宫的事情,自有专门的宫人盘查,沈恒半点都不想趟进浑水里。 “沈大人为官多年,需知很多事情,不是你不想参与就能置身事外的,秦昇虽然年纪小,但也知树大招风,覆巢之下安有完卵的道理,我希望沈大人好,因为你好了,六表妹才能好。” 秦昇不怕将心意袒露出来,就怕沈恒不接招。 秦昇的话确实让沈恒心有触动,但他眉眼平静,不予回应。 “将来何去何从,希望沈大人好自斟酌。” 沈恒从未想到自己会被一个半大不小的孩子说动,可秦昇就是有那样的本事,让他忍不住想要动摇,但能不能动,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还需再看看,再等等。 回到自己院子,沈恒就见石榴树下立着一名窈窕明丽的女子,嫣红色的裙摆长可曳地,淡紫的腰封将纤腰束得不盈一握,堆云砌墨的长发用一根简单的玉簪子固定,简约素净,却也清雅可人。 天生丽质难自弃,即便素颜朝天也是美的。 沈恒站着不动,笑看着姚氏走向自己,姚氏微屈膝,朝他福了福身,心里着急,开口便道:“四弟可有办法让妧儿不进宫。” 果然,又是为了女儿。 沈恒忽然觉得,阿妧进宫或许是好事,女儿不在身边,她对他的关注兴许就会增多了。 “名单已经公布,除非皇上或者两宫太后格外恩典,否则断没有再换人的可能。” “可是阿妧并不想进宫---” “不想争,那就想办法让自己出宫,选不上的才是大多数,阿妧被撂牌子的可能其实更大。” 沈恒这话说得中肯,也是另一种方式的安慰,很多事,他也无能为力。 姚氏也明白这个道理,自己女儿虽美,但说天仙又夸大了,后宫什么美人儿没有,就算进了宫,选不选得上确实是另外一回事。 身为母亲,一想到女儿要去到那吃人不吐骨头的深宫,哪能不担心。 一看到姚氏皱眉,水眸染愁,沈恒就不免揪心,他想伸手揽她入怀,告诉她不要急不要慌,有他在,定不会让阿妧在宫里受委屈的。 可现下还不是时候,沈恒只能将两手藏于袖中暗暗握紧,面上云淡风轻道:“宫里虽然水深,但也有自己的体统和秩序,阿妧是有福之人,自有天佑,不会有事的。” 何况,不止他,还有秦昇,阿妧必定安全。 “是秦昇的意思吧?阿娆被换下,改成了阿妧,他对阿妧又有几分真心?” 姚氏拿不准男人,只能来问沈恒了。 沈恒默了一瞬,笃定道:“不敢说八分九分,但至少有六分。” 对于那种运筹帷幄的男子,有六分已经很多了。 但在姚氏看来,六分还是少了,远远不够。 转眼,到了各府送女进宫的日子,宫里一大早就派了嬷嬷来接。 沈妧和沈姝都换上了秀女的淡粉色宫装,挽起青丝,头插样式简单的素钗,沈妧比沈姝略白,脸也更小,换上同样的衣服,高低立见,好在沈姝沉得住气,面上并无异常,反而还主动跟沈妧打招呼。 “若是六妹妹,倒也不奇怪了。” 沈姝说得意味深长,沈妧不接她的话,只回了个清清淡淡的笑容。 沈娥和沈娆来送行,沈娅仍在赌气,闷在房间里谁也不见。 沈娥一手拉沈姝,一手牵沈妧,好姐姐般的叮嘱:“到了宫里,你们可得互相照应,选不上不要紧,都要平平安安,不能出事。” 沈娆一旁不停点头表示同意,沈妧之前特意找过她,表明自己也不知情,稀里糊涂就被换上去了,说来,沈娆还得感谢沈妧,因为她压根就不想进宫,得知被换掉,内心不知有多庆幸,又想到沈姝说过的话,看沈妧的眼神也不一样了,这位六妹妹怕真是遇到贵人了。 姐妹们交流完,姚氏也跟嬷嬷寒暄完,悄悄塞了一大袋银子给嬷嬷,才将沈妧叫到一边,小声嘱咐:“你也不要刻意藏拙,中规中矩,木讷一点就行了。” 越是老人家越喜欢娇俏活泼的小姑娘,譬如沈老夫人,沈妧深谙其道,收一收性子应该不难。 “母亲,若我不是被皇上看中,而是被其他的皇室宗亲,该如何是好。” 沈妧都想直接说出秦昇的名字了。 姚氏愣了一下,第一想到的就是秦昇,那位小郡公确实很棘手。 “你四叔在宫里安排了人,那人会传消息给你,到时见机行事。” 宫外的人,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沈妧原本还没什么,可嬷嬷一声时间到了,该起轿了,沈妧的眼睛瞬间红了,母女俩依依不舍,姚氏摸摸沈妧的脸,强忍着悲伤。 “你从小就是个懂事的孩子,知道自己要什么,母亲也相信你,等着你回来。” 沈妧喉头哽咽,说不出话了,只能拼命点头。 沈姝远远看着这对母女,毫无触动,自己先进了轿子,身姿端正地坐好,安安静静地等。 都是女眷,秦昇不便到场,但没少差人打听,尤不弃风风火火地跑出去,又风风火火跑回来,白皙的面庞因为疾跑而浮现淡淡红晕,越发的俊俏。 “两位表小姐出发了,属下要不要一路跟着?” “不必了,收拾收拾,我也该进去了。” 秦昇将握在手中的书卷合上,随意往桌面一扔,霍地站了起来。 第40章 作者有话要说: 抓紧赶在十一点前发出来,以后尽量不要熬夜,大家都要早睡,不然对身体伤害很大,特别是女孩子,作者做个体检,一堆小毛病,不得不引起重视了,晚安,宝宝们看完了赶紧去睡哈,别玩手机了!!!!!! 第28章 这一路,两相无话,沈姝因为船上的事对沈妧有了猜忌,怀疑这个六妹妹阳奉阴违,表面上答应帮她,背后不知道如何编排她,不然,秦昇也不会找个下人那样羞辱她。 四叔还特意找她谈话,大致意思是聪明的人更该知道什么事能做什么事不能做,就怕有的人不够聪明偏要自作聪明,又或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尽干糊涂事。 若非几个姐妹品性都有缺点,只能矮个子里拔将军,四叔未必看得上她。 思及此,沈姝的眸光暗了暗,胸口仿佛滞了一团难消的郁气,身体往窗边挪了挪,伸手想掀开一角却发现帘子被钉住了,动不了。 沈妧貌似漫不经心玩自己帕子,实则微垂的眼角在悄悄观察沈姝的一举一动,见她掀不动帘子,想提醒一句注意言行,又被对方冷冰冰的眼神看得什么话都不想说了。 “六妹是在笑话我么?” 沈姝如今看沈妧微笑的样子都觉得背后藏了刀。 “三姐心有尘埃,看谁都和你一样。” 到了这时候,沈妧也不想再虚与委蛇,免得沈姝以为她好欺负,又想着什么阴招折腾她。 “所以,你在人前都是装乖,哄得祖母信任,让外人对你不设防,其实内心险恶。” 沈姝有怨,也恼自己失策,看错了人,对沈妧更是没了半点好语气,但又怕外面的人听到,声音压得很低,沈妧都得竖起耳朵才能听到。 “三姐,我还是那句话,有病得治,不然要命。” 不说身体,脑子绝对有问题,沈妧觉得自己也是倒霉,偏就被这种麻烦人物盯上了,最好进了宫就分开住,可同是沈家姑娘,在外人眼里她们就是一体的,一个不好两个都糟,一想到这层,沈妧又愁了。 “三姐,既然你愿意进宫,说明你的想法变了,那么以前的那些不愉快也算不上什么了,你是不是该学着释怀,或者忘掉,这样你自己心情也会好受点。” 沈妧不觉得自己有对不起沈姝的地方,维持着沈家人的情面才好意劝沈姝几句,也希望这个姐姐有所觉悟,快快从牛角尖里钻出来。 “那么,我们就各凭本事,看谁更胜一筹。” 沈姝对沈妧有了偏见,已经听不进她说的任何话,而且,多亏了上一世的记忆,她得知了有关皇帝生母的一些事情,就凭这个,她不需要借助任何人的帮助,只要有机会见到少年天子,她就有把握获得宠信,跟那个病怏怏的皇贵妃一较高下,最终得到她想要的东西,让沈家人以她为荣,对她俯首称臣,更要叫秦昇意识到他有多么的眼瞎,这一次,笑到最后的可不一定是他,走着瞧吧。 长长的宫道上,排满了大大小小的轿子,轮流晃到储秀宫门口,秀女们先后落轿,一字儿排开鱼贯入内去往偏殿,偏殿几个房间门窗紧闭,有宫人守在门口,念到名字的跟着出来的宫人进屋,没念到的在外面排好队,老老实实等着。 沈姝和沈妧一进偏殿就被分开了,在各自的房门前站定,沈妧隐隐猜到里面在做什么,可内心严重抵触,不能接受,一想到陌生人在自己身上揉揉捏捏,像在检查货物是否完好,她就特别想打退堂鼓。 “姑姑,我是冤枉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没有,可我真的是清白的……” 门突然开了,一名衣衫不整散着头发的秀女被宫人粗鲁拖了出来,满脸泪痕,将妆容都给哭花了,神情里好不绝望,直看得在场的众人个个心惊胆战。 沈妧恍恍惚惚听着周遭人窃窃私语。 “她以后会怎样?看着好可怜!”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能回乡嫁人已经是上头开恩,就别指望有个好姻缘了!” “兴许她真的是天生就没有——” “闭嘴吧你,这话不是你能说的,要看上头怎么想的!” …… 才刚进来,阿妧就真真切切体会到什么是一入宫门深似海了。 接沈家两女进宫的嬷嬷在两人入殿后就默默走开了,从另一道小门进入房间,找来主检的杨姑姑低声絮叨了两句,杨姑姑似乎很敬重这位嬷嬷,认认真真聆听,最后笑着点了点头。 “嬷嬷放心,我晓得了,到时会看着办的。” 从榻上下来的容宓系上衣领的纽扣,为她验身的姑姑赶紧半蹲身给她套鞋子,一脸讨好的笑:“奴婢也是例行公事,粗略检查一下,冒犯了姑娘,还请姑娘恕罪。” 她已经是格外放水了,最重要的地方都没验,就怕这位容小姐心里有了疙瘩,以后想起来,不痛快了,没准暗中给她小鞋穿。 太后的亲侄女,谁敢得罪。 容宓显然没有在听女人说什么,帘子被人打开,她一眼扫过去,就见太皇太后身边的大红人和杨姑姑在交头接耳,不知说些什么,眼里微微发暗,兀自揣测开了。 嬷嬷交代完了就立马离开,半点风声也不漏,急急忙忙回宫,将自己打听到的消息详详细细向主子道来,太皇太后听了弯唇一笑:“身世简单点也好,听话,好拿捏,昇儿如今的身份,也不适合锦上添花。” 这话嬷嬷不敢接,也不好接,毕恭毕敬笑道:“这沈六姑娘瞧着确实乖巧可人,模样也出挑,讲话轻声细语,是个讨喜的孩子。” “连你也觉得好,想必不会差到哪去了,不过还得再看看,婚姻大事,可不能儿戏。” 长孙什么都不求,只求姻缘,太皇太后当然想成全,可小姑娘若只是空有美貌却无内涵,那么她也不愿意委屈了自家孙子,娶妻当娶贤,家世不显,那么别的方面一定要非常优秀才配得上她的孙儿。 才想着人,人就来了,秦昇一身锦衣蟒袍,大步流星,巍巍风采,实在叫人不爱都不行。 太皇太后含笑望着,心里不无遗憾,有时候,差了那么一点运道,际遇就是天差地别了。 “今儿吹的什么风,倒把你给送进来了。” 老人家话里带着揶揄,存心打趣孙儿,但不说破。 秦昇顺着祖母的话笑言:“孙儿瞧着像是东风,送福来了。” 太皇太后被逗乐了:“那你赶紧跟着你的东风走,省得把福弄没了。” “孙儿的东风就是皇祖母,皇祖母一句话,便是莫大的福气。” 秦昇两世为人,脸皮更厚,嘴也更溜了,张口即来,没有负担。 第41章 太皇太后更乐了:“如今倒是急了,早两年干什么去了。” “早两年,孙儿尚在孝中。” 秦昇实话实说,太皇太后听得面色一暗,愈发觉得愧对长子,恰好这时秦冕到来,斯文儒雅的少年皇帝,跟其父长得有五分相似,太皇太后看了更是神伤,语重心长道:“你们父亲是嫡亲兄弟,血缘亲厚,你们也该和睦相处,彼此照应,不管为君为臣,都不要忘了这份打断骨头连着筋的兄弟情深!” “谨尊祖母训示。” 两人异口同声回应,倒确有几分兄弟默契,太皇太后看着两个出色的孙儿,欣慰异常,接着对秦冕道。 “你堂兄这年纪连个正妻都没有,实在说不过去,此次选秀若有合适的人选,你就顺手赐个婚,把他的终身大事给定下来。” 秦冕闻言,稍有诧异,笑看向一脸从容的秦昇:“若有品貌出众的好姑娘,自然是先让堂兄相看。” 正好,他一个都不想要。 作者有话要说: 想不想,想不想…… 等等,想说什么来着…… 对了,这周六,也就是后天入v如何,万更,有红包掉落,要不要捧个场呢,乾杯 []~( ̄▽ ̄)~* 第29章 尽管沈妧内心万般不愿,但她是个会审时度势的好姑娘,形势不如人,那就只能咬牙躺下了,闭着眼睛催眠自己,就当身上被几只软趴趴的毛毛虫爬过,完事了再彻彻底底泡个澡。 她解开了衣领,一声不吭躺在榻上,给她检查的姑姑还算细腻的手指在她脸上轻轻捏了几下,沿着脖颈往她敞开的领口探了探,在她锁骨周围绕一圈就收回了手,沈妧还以为中途休息,可等了又等,紧闭的眼皮子都有点酸了,依然没有动静。 沈妧悄咪咪睁开一只眼睛,本想探看情况,尴尬的是,跟一个面带笑容的女人目光撞个正着,女人细眉长眼,模样还算清秀,瞧着约莫有三四十了。 然而,令沈妧惊讶的点在于,面前站着的人不是给她验身的姑姑。 难不成几个人轮着查,要不要这么严格,皇宫果然不是什么好地方。 “姑姑,请问检查完了没?我可以出去了吗?” 沈妧志不在此,也无意入后宫,自然没想过要巴结讨好宫里人,只想快快弄完,离开这恼人的地方。 “沈六小姐天生丽质,冰肌玉骨,看个几眼便知,无需验得太细。” 宫里有人好办事,既然是太皇太后的意思,杨姑姑也乐得做这个人情,反正若有什么不对,上头也有人担着。 不过,以她多年的经验来看,这个沈妧是个乖觉的小姑娘,应该出不了错,至少在她手上错不了。 可就是有点纳闷,这娃娃实在是小,按虚岁也只有十四,不大符合两宫女主子选人的标准,太小,自己都是个孩子,如何伺候皇上呢。 “沈小主随我来!” 杨姑姑有疑惑但无半点表露,依然对沈妧客客气气,带着她去往偏殿正院的一个厢房,房门半敞开,里头已经有几名秀女,容宓也在其中,见杨姑姑领了个看着就很小的秀女进来,诧异的同时不禁猜测对方的身份。 沈妧跟在杨姑姑身后,脸上挂起了礼貌的笑容,这里她一个人都不认识,只能尽量展现友好的一面,让人没有敌意。 “接下来半个月,各位小主将住在一起,说来也是难得的缘分,万望各自珍重,省身通达,未来必将前程似锦。” 人靠一张嘴,说的话熨贴,气氛也骤然缓和了不少,待杨姑姑走后,屋里一个长着苹果脸,观之可亲的秀女率先走上前,盯着沈妧的脸,话里充满羡慕。 “你皮肤真好,又白又粉,平时都吃些什么啊?” “五谷杂粮,果蔬糕点啊!” 沈妧回以大实话,但有人似乎不买账,冷哼了一声,引得沈妧看过去,只见对方瘦长的个子,长脸高颧骨,鼻梁也很挺,不算多美,但五官很有辨识度,看向她的眼神也是颇为倨傲,感觉好像很有来头。 “她是工部侍郎家的嫡长女!” 苹果脸挨近沈妧小声介绍,又有所示意道:“她旁边站着的是容宓,沐恩侯家的嫡女。” 闻言,沈妧望向个子稍矮,但秀眸琼鼻,容貌更加姣好的少女,看着倒确实和容峥有一两分眉眼上的相似。 想着亲缘上的关系,沈妧对容宓笑了笑,温温和和道:“表姐你好,我来自皖城沈家,行六!” 沈妧一说,容宓就明白了,反而更为惊讶,这沈六在沈家最为弱势,只因无父可依,能够入选本就匪夷所思,今日又被杨姑姑亲自领了进来,怎么想都不应该。 想到兄长在皖城受的伤,容宓对沈妧有所提防,也无意跟地方小官家出来的表妹有来往,微微颔首算是回了礼,接着就坐回到自己床上收拾衣物。 被冷待的沈妧依然在笑,展现好修养好脾气,由着唯一热心肠的顾恬将自己带到屋里靠墙的床铺边。 “你要是不嫌弃,便和我睡一块,这铺够大,拿个枕头挡挡,滚上两圈完全没问题!” “不碍事的,我才应该谢谢你!”对待真诚的人,沈妧话语里也多了几分真心。 临入夜,阿妧打热水泡了脚,本想熄灯就寝,可桌边还有两名正在捧书苦读的勤学少女,沈妧又不好意思叫她们赶紧掐灭灯去梦周公。 临时被换进来,沈妧对选秀的具体流程一知半解,上了床就跟顾恬隔着枕头咬耳朵,顾恬有点忌惮容宓,不敢说大了声,尽量压着声音只让沈妧一个人听到。 “据闻太皇太后偏好有才华有学识的女子,很有可能突然考校,不止是这两位,其他房间的秀女也差不多,想往上爬的不会错过一丝一毫的机会。” 当然,也有例外,譬如这两位偷偷咬耳朵的少女,显然都是抱着充数走一圈的心态,志同道合,也特别聊得来,时不时发出窸窸窣窣听不真切的声响,就像两只躲在被子里乱窜的小仓鼠。 容宓和赵铃从书本里抬头,对看一眼,也是极为有默契地露出鄙夷神色。 两坨扶不上墙的烂泥,到了初选,就等着哭鼻子回家吧。 乾元殿内。 “堂,秦郡公,贵妃约朕游园,你跟着朕作甚?” 第42章 平常聊完事就走,绝不逗留的人,今日倒是迟缓,不过,秦冕转念一想,由太后主持的初选好像就在御花园的观景阁,这位堂兄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秦冕心领神会的笑容里不免多了几分戏谑。 “臣多年未游过御花园了,不知景致如何,是否亦如当初,颇有几分怀念,请皇上准臣同行,臣保证离得远远的,绝不妨碍您和娘娘。” 秦昇面不改色,振振有词,秦冕被带着回忆往昔,陡生几分悲切,大袖一挥,甚为大气道:“便是与朕和贵妃同游又何妨,堂兄品性高洁,朕信得过,更何况,这次选秀本就是以堂兄为主,莫说一个,就是把秀女全部纳回去,只要堂兄身体吃得消,朕都允了。” 秦冕表现得十分大方,很有兄弟爱,但秦昇此刻脑海里的念头--- 若眼前的少年不是皇帝,他真想一巴掌抡过去。 吃得消也不想吃,他嘴挑得很,只采撷最娇最可口的那朵,其余的杂花杂草,留给皇帝去耕耘吧。 作者有话要说: v前最后一章,明天尽量早点更新,但是计划赶不上变化,快过年了,杂事多,作者尽力哈,尽量天黑前发出来! 第30章 “娘娘, 该起来喝药了!” 薛采薇懒懒睁开眼睛,一个翻身就见到对面墙上挂着的春景图,一双妙目似笼了层挥不去的云雾。 几株瘦木, 在蒙蒙细雨中微吐新芽, 意深远, 但未免寡淡, 远观的多,真正驻足欣赏的又有几人。 一如她。 最在乎的那个人目光永远不可能停留在她身上。 “主子, 快喝药吧,凉了伤胃。” “先放着,我待会喝,那件水粉色褙子做好没,你去催一下。” “那奴婢将药碗这里了, 您一定记得喝。” 明嫣临出门时又回头看了一眼,眸中略带忧色。 须臾, 薛采薇撑着身子坐起,端过了药碗仰头喝了两口,留嘴角一点褐色药汁,便将剩余的汤药全都倒进床外围花架子上的盆栽里, 再将空空如也的药碗放回原处, 自己又躺了回去。 明嫣捧着新做的衣裳进屋,看到空碗,又不着痕迹瞥了瞥那头花架子,什么也不说, 将衣裳放在床头, 拿出干净帕子仔细为主子擦拭嘴边的药汁。 “可以了,”薛采薇推开明嫣, 似乎喝了药精神好了点,神情颇为振奋,“快给我梳妆,打扮得明艳一些,和皇上约好了,不能迟到。” 桃红柳绿,又是一年春归处,封冻住她内心的冰雪又何时能消,做戏久了,连她自己都信以为真,可终究仍是意难平。 观景阁位于御花园东面地势最高处,周边假山怪石嶙峋,红墙绿瓦的两层阁楼群泰然矗立在花树之上,各种美景尽收眼底,清朗秀丽,直看得人浑身舒畅无比。 沈妧拾级而上,立在石阶中段,前面一溜的水蓝色身影,后面也是一串的人,就像进京赴考的学子,心情胶着地等待考官的校验。 顾怡站在沈妧身后,养在深闺里的娇小姐,哪里受过这种累,就跟罚站似的,一晃小半个时辰过去了,前面的人竟是半分都没有挪动,不禁撅了嘴嘟囔:“再这么站下去,腿都要断了,还选什么选,直接抬回家得了。” 沈妧离得近,听得分明,回过头,一只手指竖在唇上,做了个噤声的示意,顾怡瞧了瞧从一旁台阶走下来的杨姑姑,冲沈妧点了点头,疲软地笑了笑,一双小细腿真有些撑不下去了。 杨姑姑先是走到容宓身边,关怀问询:“容小主感觉如何,要不要到旁边坐坐,休息一下?” “姐妹们都在站,我又哪能歇着,姑姑放心,我撑得住的。” 容宓来之前就在祖母那里受过教诲,心知这是太后有意考验她们,也是做给太皇太后和皇帝看的,自己身为容家人,当然不能在这时候掉链子,尤其杨姑姑还是太皇太后的人,更要博取她的好感。 杨姑姑料到容宓是这么个反应,笑了一下,不再多问,继续往下走,而容宓犹豫了一瞬,也悄悄转过了头,想看看杨姑姑接下来会找哪个秀女。 当看到杨姑姑走到了沈妧身侧,容宓面上依然淡定,内心却起了波折。 她和沈妧同一屋住了两天,也没看出这个小表妹有什么过人之处,为何杨姑姑独独对她特别眷顾? 莫非,沈妧收买了杨姑姑? 也不是不可能。 毕竟,沈妧有个腰缠万贯的外祖父,别的没有,可就是不差银子。 若是这样,那她得找个时机求见太后,反映这件事,弄虚作假的人,没资格入选。 杨姑姑看沈妧额头上沁出了一层细密汗珠,示意她拿帕子擦一擦,众目睽睽,自己也不便出手。 沈妧本就是做样子给人看的,杨姑姑一来,她就抽出了帕子擦掉额上的汗,只是可能有些脱力,手软拿不稳,刚擦完,帕子就掉了下去,还是杨姑姑眼疾手快,将帕子接住递还给了沈妧。 “沈小主若是受不住了,可到一旁歇着。” 这话是有画外音的,歇下了,什么时候被叫到,那就不好说了,毕竟,后头还有那么多人在排队等着,没人愿意让你一个中途歇息了舒服了的重新插到自己前面,那也太不公平了。 沈妧咬着唇,做出很为难的表情,面上也很是纠结,可疲软的双腿抖了抖,身子也轻颤不止,好似真的坚持不下去了,晃晃地都要往后倒了。 她后面的顾怡也是一脸疲态,在沈妧回应之前,顾怡先举起了手:“姑姑,我不行了,我想歇歇。” 杨姑姑的目光落到顾怡身上,笑道:“那顾小姐出队伍,自己找个地方坐坐,但切记,不可叨扰到其他秀女。” 有野心有目标的女子,哪怕只剩最后一口气了,也会咬牙挺过去。 “我晓得的。” 顾怡重重点头,宛若轻盈的小鸟快速飞了出去,仿佛重获了自由。 杨姑姑注意力又转回到沈妧身上,话里有话道:“沈小主也可像顾小主那样,不过,出去了,想回来就得排在最后了,要知道,这名额都是先到先得,越到后面,机会可能就越少了。” “谢谢姑姑提醒,不过,得之我幸,失之我命,不强求!” 第43章 沈妧娇娇俏俏笑出一口白牙,似这冉冉升起的骄阳般炫目,杨姑姑看了也不由默叹一声好样貌,可惜没什么野心,这宫里最不能缺的便是斗志。 看到沈妧和顾怡坐到了一边,其他秀女也有些眼热了,可为了家族也为了自己,她们做不到那么豁达,好不容易排到了队伍里,不想从头再来,最后也只是看着,却不敢轻易迈出去,凭着信念在坚持。 沈姝原本排得比沈妧还后,可沈妧一出来,就注定要落后自己很多了,但细想想,沈妧竟然敢出来,想必有后招,毕竟,原本四叔报上去的不是她,最后进宫的却是她,可见她背后的关系有多硬,沈姝不愿意去猜想沈妧的靠山,可直觉告诉她,那个人很有可能是秦昇,或者容峥,无论哪一个,都不是沈姝乐见的。 主楼人潮涌动,好不热闹,侧殿那边因为御驾到临,提前进行了围禁,只留几名伺候的宫人在内,其余皆退到楼外,不得靠近。 秦昇站在观景台上,遥遥望着主楼,楼前长长的台阶站满了秀女,其中有两个特别显眼,因为她们离开了队伍,坐到了台阶边沿处,两人脑袋挨脑袋,垂着头,好似精神不振,实则,眼如鹰隼的秦昇看她们的姿势就知她们在窃窃私语,以小姑娘的性格,表面乐呵呵,心里说不定已经在抱怨了。 娇滴滴的身子,哪里吃得了久站的苦。 “这次选秀好别致,第一关考的难道是罚站?” 轻盈盈的笑声,仿佛莺歌燕舞,女子人还没到眼前,一股香粉味已经飘入了秦昇鼻尖,秦昇眸光幽沉,回转了身,朝特地跑到楼下接人的皇帝拱了拱手,顺便出于礼节地向薛采薇颔首,道了一声贵妃娘娘,便错开了目光,不再看过去,好似两人从未有过任何交集。 薛采薇特意精心打扮,口脂嫣红,妆容浓丽,名副其实的贵妃气派,又不失扶风弱柳的娇态,面上也是挂起雅丽的笑靥,温言软语道:“听皇上说太皇太后要为秦郡公选妻,这些秀女里面不少才貌双全的女子,希望秦郡公能够心想事成,得偿所愿。” 说着言不由衷的话,只有薛采薇心里清楚自己有多难过。 “秦昇谢过贵妃娘娘吉言。” 秦昇面上感激,内心不以为意,这个他亲手救助的女子,在深宫里面浸淫,想活得好,不变不可能,但愿不要面目全非走向极端。 “日上三竿,让一群养在闺中,身娇肉贵的小娘子就这么等着怕是不妥,也不知母后这么做的用意,未免苛刻了。” 秦冕站在了露台上眺望主楼,眼里有着不认同,纯粹是以旁观者的心态。 皇贵妃又看了秦昇一眼便收敛了心神,裙带翩跹,步履款款走到皇帝身边,巧笑着打趣:“皇上这是看中了哪个妹妹,生出这般怜爱之心,不如直接叫人过来相看,也省得再折腾。” “表妹这是醋了?” 秦冕收回视线,眉眼带着促狭的笑意,伸手在薛采薇鼻头上轻轻勾了一下,“朕的心意,你难道还不明白?除了你,朕眼里还能看得到谁?” “皇上又拿臣妾逗乐了!” 薛采薇摸了摸鼻子,撇着小嘴,好似委屈,满足的笑容却从眼里不经意地流露了出来。 空气里好似都弥散着一股腻死人的甜味儿,秦昇极目远眺,望着远处的亭台楼阁,自动过滤掉屋里的两个人,一心一意赏景,不想听也不想看。 “堂兄,你瞧那两名女子,其他人都好好站着,唯有她俩不按常理,倒是有点意思,不知容貌如何,从这里也看不真切......” 皇帝已经很久没有看过这种热闹了,也是起了兴趣,加上无心选秀充实后宫,有个秦昇挡着,巴不得多推些人给他,以减轻自己的压力。 秦昇自然知道皇帝提到的是哪两人,他一来就注意到了,但他在意的只有一个,也不想被皇帝这样打趣。 “进宫参选的秀女有两百多人,性子也是各不相同,这两个只是累了歇一歇,也不足为怪,臣听闻这里面有个秀女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十岁便拜在儒家大师门下,实为世间少见的才女,若能将此女召入后宫,可谓是锦上添花,红袖添香,一大乐趣。” 秦冕很喜欢听堂兄讲话,字字铿锵,言之凿凿,让人特别有倾听的欲望,顿时起了几分兴致,好奇问道:“皇兄可知这位秀女出自哪家?” 私底下,秦冕仍是喜欢称呼秦昇为堂兄,这样更有亲切感,就像儿时那般,逝去的时光总是最美好的。 “便是太后娘家侄孙女,沐恩侯嫡女容宓。” 秦昇话一出,秦冕也想到了,之前太后也有跟他提过,可毕竟是自家人,不好夸得太过,秦冕也就没当一回事,这次选秀他也猜到太后肯定要召容家女入宫,但秦冕对容家的女儿敬谢不敏,已经有了一个太后,他不想再在后宫里看到容家人了。 想到烦心事,秦冕神色暗了下来,薛采薇站在他身侧,看得清楚,稍稍侧首朝后头的秦昇使了个眼色,这也是她少有的能跟他交流的机会。 秦昇跟薛采薇视线一对上便快速挪开,走到皇帝的另一边,换了语气,以一个堂兄的身份进言道:“皇上即位已有三年,论理也该有皇后了,就是您不愿意,两位太后,还有文武百官也会急,您宠不宠幸是一回事,立不立皇后又是另一回事,在臣看来,这两者之间没有绝对的冲突,最后还得看皇上如何协调了。” 这堂弟虽不靠谱,但比乱臣贼子好应付多了,秦昇还是想挽救一下,救不了了就做其他打算,到时他也筹备得差不多了,胜券在握,也更轻松。 皇帝本就有些扛不住,秦昇一席话简直说到他心坎里去了,哪能不松动,只不过,秦冕回头看向一语不发的薛采薇,眼里浮现丝丝歉意,原本答应了她,怕是不能做到了。 薛采薇也充分展现出了她的善解人意,搭上皇帝胳膊,轻轻一笑:“表哥好,这天下才能好,采薇才能开心,其他的,都不重要。” 只要皇帝心在她这里,就算有了皇后也只是摆设,容家想再出一个皇后,也要看有没有那个运道了,福气太满了,跌下来的话,会更惨。 “容朕再想想。” 秦冕看着温和,实在内心执拗,认定了的事,想要更改,太难了。 沈妧这一坐就不愿起来了,眼看着秀女们一个个往上走,进去了就没出来,楼那边估计有另一道门供她们回宫,队伍也是越来越短,沈姝从她面前掠过没有看她一眼,面上看不出疲累,很有自信的样子,沈妧不得不佩服这位堂姐,得有多大的毅力和斗志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子。 她身旁的顾怡推了推她:“我们要不要也回去排个队,不能总这么坐着。” “等最后一名秀女走到我们这里,我们再跟在她后面,反正已经坐了这么久,也不差这一时半刻了。” 沈妧倒是看得开,她们的一举一动恐怕已经被宫人禀告到几位贵主那里了,挽救不了了,不如破罐子破摔,惺惺作态反倒别扭。 顾怡一想也是这么个理,再说有人陪着,也不那么怕了,别看沈妧年纪小,可顾怡总觉得她很能扛事,跟她在一起特有安全感。 等到沈妧和顾怡进楼,已经是申时,早膳本就吃的不多,又候了那么久,两人都是饥肠辘辘,恨不能一进去就马上出来,然而,进到房间里,别说太后和妃嫔了,就连个飞虫都看不见,倒是摆了好几张红木大桌,桌上整齐放着笔墨纸砚。 杨姑姑领着她们最后六人到右侧墙上挂着的一溜木牌前,说着规矩:“你们随意选一个,翻过来,按照木牌上的要求来做,只给你们一炷香的时间,不管有没有做完都要停下,若是拖延,成绩作废。” 几名秀女你看我我看你,似乎都在观望,沈妧饿得小肚子都开始咕咕叫了,见不得她们拖拖拉拉,自己率先走到木牌前,随便点了一个牌子,杨姑姑命宫人翻开,沈妧定定看着牌子上的大字。 作一幅你最喜欢的画! 呵呵,这好办,越简单越喜欢。 沈妧抽完,顾怡也赶紧跟上,她抽到是自作一首诗,不得抄袭照搬,小脸登时垮了,她能完全背下来的古诗也就那么二三十首,更别提自己作了。 一诗一画,各自选了张桌子,开始发挥。 沈妧已经有了想画的内容,动笔以后也很顺畅,寥寥几笔蜿蜒勾勒,杨姑姑看她神情轻松,持着墨笔的姿势很像那么回事,不禁好奇走过去探看,见她所画之物,更是莞尔一笑。 一杆荷叶笔挺挺立着,一只小蜻蜓立在了叶片边沿,振翅欲飞。 第44章 看似逗趣,也过于简单,但好像有隐含了禅意在里面,小姑娘大多爱鲜艳爱繁复,能画出这样的作品,也是心思剔透了。 杨姑姑深思以后,看着沈妧的目光里多了一丝欣赏,怪不得太皇太后特别提到,总归是有与众不同的地方。 这幅画,最后自然呈到了太皇太后面前,太后伴在婆婆身边,看太皇太后面容愉悦,不由凑过来瞧了一眼,这画的什么鬼,太简单了,简直是儿戏。 “你爱花团锦簇,我爱青乔痩木,个人喜好不同,本就没个统一标准,以你的眼光来要求所有人,今后谁还敢表现出真性情,个个都巴着你捧着你,满脸假笑,你就高兴了?” 当然高兴,她身为太后,本就该享受天下所有人的顶礼膜拜,但这话是不能跟太皇太后说的,这位婆婆本就对她诸多挑剔,她可不想自讨没趣。 “既然太皇太后喜欢这画,那就勉强算她过关了。” “什么叫勉强,这么好的画就该打高分。” 一句话堵得容太后哑口无言,这位婆婆二十年如一日的品味,她实在是欣赏不来,也不敢苟同。 “可她规矩太差,吃不了苦!”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难道非得倒地不起,去掉半条命,你才高兴,都是人生父母养的,你的孩子无端被人这么折腾,你心里能好受?” 太皇太后是越老越心软,也更喜欢会随机应变的小姑娘,懂得保护自己,才是聪明人。 容太后被婆婆几句话说得没脾气了,只能努力让自己想开,一个失怙女,又出自小门小户,能翻出什么风浪,只要不影响到容宓的地位,留下来给太皇太后解闷也不是不可以。 “母后,您看宓儿写的这一手好字,又是自己做的诗词,读来朗朗上口,又颇有意境,远远在其他人之上,足以拔得魁首---” “是你选妃,还是皇帝选妃,选进来的人最后都是为了伺候皇帝,自然以皇帝的意思为主。” 太皇太后将画收起,放了回去,吩咐嬷嬷:“将这些选好的作品都送到乾元殿,让皇帝来评出前三甲。” 太皇太后一旦开了口就再难劝动,容太后心不在焉地陪了一会就起身告辞,太皇太后看着儿媳消失在门口的背影,不禁摇了摇头。 年纪大了,反而不经事了,什么都想紧抓不放,到头来什么都抓不住,徒留一场空。 容太后回到自己宫里,亲近的内侍立马送上来一封信,是容侯特意遣人送入宫的,容太后意兴阑珊打开信,看完以后神情不见放松,反倒更凝重了。 沈妧,怎么这么熟悉呢,太后欣赏的那幅画,署名的好像就是沈妧。 一个小丫头片子,到底哪里好了,得到太皇太后的青眼,自己的侄孙子也想求娶她,沈家那种门第,别说做正妻,就是许个侧室也是高攀他们容家。 容太后将信揉碎,丢进了火盆里,看着渐渐升起的火焰,脑子里纷繁复杂。 不管皇帝喜不喜欢,她必须选几个她中意的人进来,未来的皇后,必须听她的话。 容侯递了信到宫里,这边秦昇也很快接到了消息,他站在御桌前,打开画卷,勾了手指在那栩栩如生的蜻蜓上点了点,她就是随手画几笔,也是美的。 皇帝出恭回来,刻意放缓脚步,悄声走近秦昇,秦昇耳力极佳,早就听到了那细碎的脚步声,但皇帝有着兴致,他也乐于配合,因为,他正想借个由头露些蛛丝马迹。 “堂兄对这幅画很感兴趣?” 皇帝见他异常认真地端详一幅画,倒是难得的场景,不由出声问道。 秦昇微微惊讶地回身,唇边的笑意却未来得及退去,秦冕不仅好奇,更有了几分给人做媒的兴味,眼角轻轻一扫,瞥到画卷角落处的名讳,暗暗记了下来。 “皇兄再多看几个,看有没有更喜欢的?” 秦冕将容宓的诗稿翻了出来,秦昇草草掠过纸面一眼,委婉拒绝:“这诗看着高雅,秦昇只爱耍几下大刀,怕是欣赏不来。” 皇帝都不想沾惹的容家,他更不可能接手。 最终,皇帝多方考虑,将左都御史的嫡次女推上了魁首,顾及容太后的面子,给容宓赏了个第三,而第二名,几乎所多人都猜错了,连当事人自己都想不到。 “天呐,你太厉害了,那么多秀女,你得了第二,我果然有眼光,没有看错人。” 名次公布下来,顾怡比沈妧本人还要激动,拉着她蹦蹦跳跳,好不欢乐,容宓和赵铃更是心情复杂,一个善于隐藏,一个表现明显,同样都感觉到不可思议,这两人不仅没有落选,其中一个还榜上有名,特别是容宓,简直不敢相信自己会输给一个吃苦怕累的小丫头。 “六表妹画艺师从何家?” 容宓终是忍不住,头一回主动跟沈妧攀谈。 沈妧也是一脸蒙,老老实实道:“从未拜过师,都是自己在家画着玩。” 不说还好,一说,更招人恨了,素来沉得住的容宓也难以维持平静了。 “六表妹不愿透露也就罢了,何必这样戏弄人。” “我跟你没仇没怨,为何要戏弄你?” 容宓的发难,沈妧只觉好笑,她从头到尾都是懵的,只有接受的份儿,又有谁顾及她的感受。 “看来沈六小姐是有意藏拙了,不过人不可能一直得意,有些人,光是这一次就用尽了全力,下回,可能就没这么好运了。” 赵铃宁可将沈妧这次获胜看做走了狗屎运,就是不想承认她的实力。 沈妧还没回话,顾怡就替她怼了回去:“吃不到葡萄才会说葡萄是酸的,那么我们就走着瞧,看笑到最后的是哪一个。” 顾怡对自己没什么信心,但她特别相信沈妧,觉得沈妧有这个实力。 “那就拭目以待,看谁技高一筹。” 容宓也被激出了脾气,冷冷回呛。 四个人,分为两派,算是彻底撂开了话,连表面功夫都不愿意做了,沈妧心道自己怕是跟容家八字不合,兄妹两人,一个个都盯上她了,她莫名其妙地就被架在了火炉上。 到了用晚膳的时间,宫人送来了饭菜,四菜一汤,是她们四个人的份额,也只有这个时候,四个人才会围坐在一桌,难得和谐,不过也是暗中较劲,各自用饭,谁也不搭理谁。 赵铃喝完了一碗汤,顿觉胃中暖烘烘,正要盛半碗饭,刚一起身,不一会儿,瓷碗掉落,发出清脆的声响,她捧着腹部,面容扭曲,脸上不停冒冷汗。 容宓跟她坐得近,看她很痛苦的样子,吓了一跳,赶紧挪了过去问她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第45章 “我肚子,肚子好痛!” “肚子痛,是不是葵水---” 话还没说完,容宓自己脸色也变了,腹中难忍的绞痛令她也无暇顾及赵铃,自己倒回了座位上,痛到咬牙。 “啊,好疼!” 这时,坐她们对面的顾怡好像被感染了似的,抱着肚子,痛得哇哇叫。 捧着饭碗的沈妧看着眼前突发的一幕幕,惊得合不拢嘴,放下了碗筷,想做点什么,可一站起来,看看这又扶扶那,最后一个都帮不了,沈妧只能赶紧跑出屋,将杨姑姑叫了过来。 杨姑姑在深宫二十年,看惯了这场面,回头直直盯着沈妧,眼里有着审视和疑虑。 “我去叫太医,你就在这里看着她们,哪里都不准去。” 话落,杨姑姑又叫了两名宫女守在这里。 这时候,沈妧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杨姑姑这是将她当做怀疑对象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三千字晚上再发,先让作者缓缓休息一下,划重点:虚惊一场,女主会没事的,亲妈舍不得,男主更心疼!所有的阴谋阳谋全部反弹,反弹,反弹! 第31章 太医来得很快, 经过检查发现三名秀女中的是同一种毒,好在这毒不算难解,太医诊完后赶紧下去配药煎药。 太后听闻容宓出事更震惊不已, 当即派了信得过的管事嬷嬷前来查看情况, 三名秀女并肩躺床上, 一个个疼得精疲力尽, 只剩细弱的哼气声。 裘嬷嬷昏黄但依旧犀利的老眼在三人身上来回扫视,不自觉眯起了双目, 松弛的眼带愈发明显,视线落到一旁的沈妧身上时更是充满了审判的意味。 “这么说,唯独沈小主没有事,其余三位小主食用了饭菜后都出现了中毒的反应。” 杨姑姑看了沈妧一眼,不偏不倚道:“太医之前有查验过了, 饭菜里并没有毒,应是之前就种下了, 正好在那个点发作。” “那就更说不过去了,为何同住在一间屋子,三个秀女出了事,只有一个完好, 难不成沈小主你事先预知有人下毒, 提高防备,安然度过了这一劫。” 裘嬷嬷这话明显带着偏见,也有问罪的意思,哪怕不是她下的毒, 都要治她一个隐瞒不报, 只顾自保,罔顾他人性命。 沈妧头一回直面深宫的阴暗, 眼见着几人在自己面前倒下,本就担惊受怕,又无端遭人这样猜忌,更是有股恼意浮上心头,不躲不避地对上裘嬷嬷的眼睛,清清朗朗道:“嬷嬷若是怀疑阿妧下毒大可直说,不过我若存心要想害她们,必定将自己撇得干干净净,何必留这么大的把柄,让你们第一反应都能怀疑到我,我又不是傻子,损人不利己,何苦来哉,毒不死她们,反倒惹得一身腥。” “沈小主倒是牙尖嘴利,能说会道,不过这下毒之人是谁,老奴也不敢妄想,目前为止都是猜测,可话说回来,沈小主毕竟是唯一一个没有中毒的人,有所怀疑也是人之常情,所以,还请您跟着老奴走一趟,等查清楚了,洗刷了嫌疑,自然会放你离开。” 这意思,就是要监禁了。 杨姑姑听了也是一惊,忙笑着缓和气氛:“不知裘嬷嬷打算将沈小主带去哪里审问?” “太后已经下令将今日送菜的两名宫女,还有御膳房做这几道菜的厨子收监了,沈小主当然也不能例外,太医熬好了药也得去福安宫一趟,你入宫多年,也该知晓太后的脾性,眼里容不得沙子,谁敢在这宫里头兴风作浪,必定要承受太后的雷霆之怒。” 沈妧感觉裘嬷嬷这话是说给自己听的,心想自己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摊上这么一桩麻烦事,可现下她已没了退路,只希望这位杨姑姑是个公道人,将自己刚才悄悄递给她的纸条送到四叔手上。 沈妧深夜被太后的人带去了福安宫,但太后已经歇下,也不可能在大半夜拷问她,裘嬷嬷将她关进了偏殿的一个小房间,外面好几个宫人把守,窗户也从外面封死,俨然将她当做要犯看管了。 一整宿,沈妧没有合过眼,抱着被子坐在榻上,看着窗缝透进来的微光一点点变亮,人也愈发清醒,很多人很多画面都从脑海里闪过,她依旧没有参透那个梦意味着什么又预示着什么,因为跟她现实的遭遇相差太大,或许梦到的是她前世也不一定,毕竟这宫里,她感觉不到丝毫朝气,只有令人压抑的暮气沉沉,哪天崩了也不奇怪。 吱呀一声,门开了,清晨的阳光照了进来,沈妧微微眯起了眼睛,听到宫人扯开嗓子道:“太后要见你,赶紧起来。” 福安宫很大,从沈妧这边过去,走路都要好一阵,进了主殿,再到内厅,还未进门就听到一个颇具威严的女声,带着薄怒。 “都说了哀家这几天牙疼,要吃得清淡,弄这些大鱼大肉,是想我一直疼,好不了是吧。” 太后自己吃不了,又眼馋,叫人摆上来,看着又来气,说翻脸就翻来,宫人们又不能反驳,一个个跪在地上,噤若寒蝉。 沈妧进来时看到屋里跪了一排人,还以为自己走错地方了,看到坐在桌前,满身华贵的中年妇人,才定了定心,稳步走了过去,屈膝请安。 “臣女沈妧见过太后娘娘。” 容太后冷眼扫向沈妧,并未叫起,而是挥退了宫人,自己拿着汤勺吃着寡淡的清粥。 沈妧膝盖弯得有些酸,不禁再唤了一声。 “行了,哀家耳朵好得很,听得见,起吧。” 沈妧直起了身子,想了一宿,反而不知道怎么开口,她本就没做,也无需解释,喊冤的话,又显得特别没骨气。 “屋里四个人,只有你好好的,其他三人都中毒了,别告诉哀家你体质特殊,百毒不侵。” 容太后话里的嘲讽,沈妧听得分明,对容家人的反感更深了,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尖酸刻薄渗透进了骨髓里。 “回太后,阿妧也不知是怎么回事,本来几人看着都还好,可忽然间她们先后喊起肚子疼,太医诊过以后才知她们是中了毒。” 沈妧极为平静地陈述她所看到的事实,容太后听了轻轻一笑:“你一个小小的秀女,哪来的胆子,亦或是过于盲目自大,以为死扛着不认罪,哀家就查不出来,或者等到大刑伺候,你才肯招?” “尚无证据就用刑,太后难道是想屈打成招?” 朗朗男声,自带安定人心的功效,沈妧没来由地心头一喜,不假思索地回头,就见秦昇大步流星走了进来,高大俊美的身影一出现,整间屋子都瞬间亮堂了。 “秦昇,你未经哀家宣召就闯宫,就不怕哀家治你的罪。” 太后对这个乖张凌厉的少年颇为忌惮,开口就是发难,秦昇不接这话,直言主题,拱手道:“事件始末,等秦昇查到真凶,必给太后一个交代,可如今无凭无据,也请太后慎思,不要因为偏见而冤枉了好人。” “后宫由哀家管辖,轮不到你一个外男干涉,你赶紧给我离开,否则,哀家就按宫规惩治你。” “秦昇此刻前来,只为带回自己的未婚妻,多有不敬,还请太后见谅。” 未婚妻? 第46章 容太后眼露惊讶,下意识看向沈妧,沈妧更是茫然,惊讶,心跳猛地加快。 秦昇将带来的明黄卷轴打开,送到了太后眼前,让她能够一眼看清。 太后睁着大眼看完了旨意,身子气得发抖:“秦昇,我看你就是故意和我作对,我前脚把人带来,你后脚就去请旨,你到底是何居心?” 秦昇幽深的眼眸直视太后,波澜不惊道:“太皇太后有句口谕是给太后您的,一叶障目,不见泰山,望太后能够真正记到心里。” 太后有意封锁消息,秦昇也是一大早才接到内线来报,立即马不停蹄去往长春宫求见太皇太后,他到的时候,太皇太后还未起,等了好一会才见到人,又是费劲唇舌游说老人家,才哄得她写下懿旨直接赐婚。 这一顿折腾下来,秦昇也是憋了一肚子火,已经压着脾气在和太后周旋,她再不松口,他也不想客气,直接领了人就走。 “那哀家就等着秦郡公查出证据,给哀家一个交代。” 容太后几乎是咬牙说完,恨不能两人立刻消失在她面前。 出了福安宫,沈妧亦步亦趋地跟着秦昇,脑子仍有些乱。 “你真的向太皇太后请了旨,要,要娶我?” 沈妧难以启齿,又不得不硬着头皮开口询问,秦昇回身看她,微眯的眼似笑非笑:“不然呢,你以为太后有那么好骗,随便写几个字就能唬过她?” “那我现在无事了,可不可以收回旨意?” 沈妧觉得自己很傻,明知不可能,但又忍不住想问。 秦昇没有回话,而是用那种看得她心慌的眼神定定望着她,在她往后连退几步,打算回储秀宫时,秦昇迈开大步拉住了她。 “都是我的人了,还想往哪跑?” 一句我的人了,听得沈妧脸红心跳,紧张又慌乱:“你想带我去哪里?” “带你浪迹天涯去!” 秦昇稍一用劲,长臂揽过小姑娘的细腰,将她拉近自己,一边嘴角高高挑起,有点坏坏的,肆意的轻狂。 结实的臂膀,绝对的力量,沈妧感受到的男儿气息那么浓烈,给予她无比的安全感,受惊过度的她好似找到了可以停歇的港湾,瞬间安静了下来,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吓到了?还是高兴坏了?我说过的,你跑不掉。” 秦昇此刻心情很好,两手轻捏小姑娘滑嫩嫩的脸蛋,看她呆愣愣的模样,只觉万分可爱,若不是在宫里,他都想抱她入怀狠狠搓揉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一万字更新完毕,胳膊都抬不起来了,晚安了,小仙女们,明天见! 第32章 两人抱在一起, 好似金童玉女,实在是赏心悦目,杨姑姑找到人时, 看到这美美的画面都忍不住想叹一声天造地设, 太般配了, 然而, 她身旁高大昂藏的男人恐怕就不这么想了,即便一声不吭, 杨姑姑都能感受到男人周身散发的戾气。 而这时,被秦昇抱得有点喘不过气的沈妧从他怀里抬头,越过他肩头看到身后立着的两人,吓得脸都白了,立即用双手使劲推他。 “你快放开我, 我四叔来了。” 秦昇其实有所察觉,但并没有当一回事, 轻轻将沈妧放回到地面,摸了摸她发顶,有些遗憾地叹一声。 “你要多吃点,多长个。” 这样抱起来更契合, 也更舒服。 沈妧很想矫情地回一句, 嫌她矮还娶,有病吧,但最终忍了下来,一得到自由, 小腿儿撒开跑向沈恒, 微喘着气,又有些欢欣, 沈恒稳稳站在原地,侄女跑到他面前,才不轻不重道:“在宫里,好好走,不要这么跑,特别是人多的时候。” “我这是看到四叔太高兴了,平时都很稳重的。” 沈恒一来,沈妧感觉心头大石都落了回去,久不出声的杨姑姑这时也笑道:“那我就先带沈小主回宫了,不然人不在,上头查起来,我也不好交差。” “她已经是有身份的人了,跟别的秀女有所不同,麻烦姑姑给她单独安排一间房,待事情告一段落,我自会派人接她出宫。” 秦昇从从容容走了过来,一开口就让在场的几人瞬间沉默下来,心思各异,杨姑姑小心翼翼地问:“不晓得秦郡公为沈小主求了一个什么身份呢?” 两人都抱在一起了,关系肯定不简单,就是不知是不是她想的那样,若是私相授受,那就麻烦大了。 “未来的郡公夫人,不过暂时不能对外公布。” 话一出,沈妧扶额,不太想应,杨姑姑着实惊了一下,就连向来处变不惊的沈恒神情也稍有变化,冷眼盯了秦昇一会,又将目光转向沈妧,用眼神询问她。 不管秦昇说什么,他更看重阿妧的意思。 沈妧樱唇抿成了一条线,似乎不是很开心,但没有否认。 看侄女这样,沈恒心里也有了数,又转回到秦昇身上:“秦郡公也知阿妧现下处境不太好,你这时候为她出头可有想过后果。” 秦昇自己本身处境就尴尬,这皇城里真正想他回来的怕也就那么几个,其余的人都在观望,他若明智的话就该再等等,而不是这么草率地定下来。 就为这点,沈恒觉得自己又不是很懂这个少年了,按他的心智,应该走更稳妥的路才对。 难道说,他对阿妧真的是情根深种? 想到这层,沈恒看着自家侄女,无疑是个美人胚子,但如今年岁还小,还没到将人迷得神魂颠倒的地步。 “沈大人不是我,又怎知我内心所想,心之所系,只为值得。” 这对男人而言,已经是一种表态和告白了,沈妧听着也是五味杂陈,心里头怦怦快跳了那么两下,更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微妙情绪在渐渐发酵。 她不觉得自己有多大魅力能够让一个男人执着成这样,一度以为他只是一时兴趣,没想到他竟然真的请到了懿旨,还这么坦荡荡说出来,倒显得她有些狭隘,小肚鸡肠了。 “秦郡公和沈小主如何那都是以后的事了,既然太后放了人,那么按规矩,沈小主还是赶紧跟我回储秀宫吧。” 第47章 杨姑姑就事论事,只想赶紧带走沈妧,远离这尴尬莫名的境地。 沈恒这时也发话了:“阿妧,你先跟杨姑姑走,不要担心,四叔会给你摆平的。” 下了朝,沈恒这是偷了一点闲来寻沈妧,皇帝召他到御书房议事,他不能久留,沈妧跟着杨姑姑更让他安心,秦昇太孟浪,又狂放,阿妧不是他的对手。 目送两名女子走远,沈恒不欲搭理秦昇,抬脚欲走,秦昇不紧不慢叫住他:“沈大人这是去往哪里?听闻东边局势不太平,懋城总兵和流寇内外勾结,闹出了不小的动静,皇帝为此伤神了好几天,大有派军镇压的意思,至于领军的人选,尚在考量中。” 秦昇大方跟沈恒分享重要信息,看似诚恳的态度也让沈恒紧绷的神情有所松动,眸光复杂地看着秦昇:“你跟我说这是为何意?领军打仗不在我的职责范围,我也管不了那么宽。” “沈大人身为指挥使,想必对自己前几任有所了解,在这个位子上,能够安然退下来,或者退了后没有被政敌清算的,在我的印象里好像一个都没有,不仅自己遭难,还累及家人,不是被流放就是被害,沈大人不为自己考虑,也要为身边人想想。” 秦昇刻意压低了声音,走近沈恒,让他听得清楚明白,说完便没事人般扬长走开,风轻云淡的背影,看得沈恒目光沉了又沉。 “大人,皇上在催了,赶紧过去吧。” 这时,沈恒部下来唤,沈恒稳了稳心神,转过了身,面色如常,径自走开。 沈妧回到住处时,三人都已经喝下了解毒汤,又经过一晚上的休整,精神好了很多,肚子也不疼了,赵铃看到沈妧还有力气发火:“沈妧,你真是歹毒,以为毒死了我们,你机会就大了,可惜老天爷都看不过眼,我们大难不死,你也休想得逞。” “无凭无据,你不要含血喷人,若阿妧有罪,太后为何将她放了,你不要因为偏见就冤枉人。” 顾怡跟沈妧相处了好几日,对她感觉一直很好,不觉得她是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坏人。 一直不吭声的容宓这时看了看顾怡,冷冷一笑:“你倒是以德报怨,一条命都快被折腾没了,还在袒护包庇。” “好了,你们一人少说一句,别凶手还没查出来,自己就起内讧,须知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好好养身子,对你们来说才是当前最重要的事。” 杨姑姑出声叫停了争执,沈妧感激地望了望她,原本做好了舌战的准备,这下子省了不少力气。 容宓经过这一番折腾,心里的不满倏地加深,她还算克制地对杨姑姑道:“姑姑,我想求见太后,麻烦您通报一声。” 换做别人,杨姑姑可能会考虑一下,但容宓的请求,杨姑姑不能拒绝,就是容宓不提,太后也要见她的。 “你再休息一天,等太医复诊完无大碍了,我再去太后那里通报。” “那就劳烦姑姑了。” 容宓这头一开,赵铃也有话要说了:“姑姑,我想写封家书,请您托人送到赵家。” 平白受了一遭罪,赵铃哪能善罢甘休,自己治不了沈妧,那就让父亲去收拾沈家。 “你写好了再拿给我,等我看后没问题就送出去。” 深宫最忌内斗,若信中有不妥的内容,杨姑姑有权拒绝,并将信处理掉。 沈妧的衣物不多,简单收拾了一下,挎上了包裹就要跟着杨姑姑离开,临走前,她跟顾怡告别,说明自己的去向。 顾怡表示理解,眼角扫了对面铺的两人,小声嘀咕:“换个房间也好,在这里住着太闹心。” “你好好养病,我会经常过来看你的。” “不用,我去找你。” 在这里反而不痛快。 “那我等你。” 不必多说,彼此心里都懂。 换了房间没多久,就有宫人传话,太皇太后要见沈妧。 沈妧心想终于来了,不过,这也太快了,她还没准备好呢。 太皇太后是个慈眉善目的老太太,眼角带着较深的笑纹,看着很亲切,穿着也很素净,一手捏着佛珠,倒有几分菩萨的慈悲,不似皇太后高高在上,目中无人。 沈妧紧张的情绪也在无形中消减了不少,对着老人家恭恭敬敬行礼:“民女沈妧见过太皇太后。” “不必多礼,走过来一些,让哀家看清楚一点。” 太皇太后早就对沈妧好奇了,孙儿执意要娶,一大早就来找她请旨,她实在不忍心拒绝,拟了懿旨,但也跟孙儿提了个条件,必须要等沈妧洗刷嫌疑才能昭告天下,若他违约,那么,她破例拟旨,也能破例收回。 沈妧大大方方往前走了几步又停下,让太皇太后能够看清自己又不失礼,步态沉稳,不卑不亢,不说小姑娘醒目的美貌,光是这份仪态,就博得了太皇太后几分好感。 年纪不大,性子倒是不错,稳得住。 “听说昇儿在你们沈家住了数月,他就是在那个时候对你上了心?” 太皇太后讲话异常直白,沈妧有些接不住,只能勉强笑道:“祖母对我们姐妹管教甚严,民女跟秦郡公碰面的次数不多,加上民女年岁尚小,懵里懵懂,实在不知秦郡公的心思,请太皇太后明鉴。” “你不知,懵里懵懂,哀家的嫡长孙倒是对你念念不忘,磨了我一个时辰就为了一道赐婚懿旨,这样的福气,便是哀家,也是羡慕得不得了。” 太皇太后语气轻快,像是玩笑话,沈妧却不敢怠慢,扑通一声双膝利落跪地,抬眼望着太皇太后真真切切道:“民女让太皇太后烦心了,请太皇太后责罚。” 自己在这位老人家面前渺小如蝼蚁,说多了反而是狡辩,倒不如痛快一点。 “哀家有那么凶?才说了几句就吓到你了?” 太皇太后收敛了笑意,看着螓首低垂的小姑娘,语调平缓,听不出喜怒。 这种感觉莫名熟悉,沈妧一时想到了秦昇,看来孙子还是很像祖母的,但愿喜好也一样。 作者有话要说: 过年期间暂时每天一更,一年就这么几天,想放松放松,吃吃喝喝玩玩,善解人意的仙女们一定能理解吧,每个人亲一遍,mua!晚安! 第33章 第48章 “昇儿是哀家的嫡长孙, 身份贵重,原本哀家该给他找个更匹配的正妻,可他自己选择了你, 可见你身上有什么值得他喜欢的地方, 但愿你能配得上他的这份心意, 哀家也会一直守望着, 若你不合适,或者悟性不够, 哀家也不会手软。” 在太皇太后看来,秦昇如今需要的妻子既能知情识趣,又不能抱有太大的野心以及一些不切实际的想法,这孩子终归是小了点,现下看着是乖巧的, 谁知道以后会不会变,比如福安宫那位, 初进宫时也是那么天真烂漫,很讨人喜欢,渐渐地被家族所累,自己更是迷失了在权利的漩涡里, 再也拉不回来了。 “禀太皇太后, 皇太后求见!” 还真是受不了丁点委屈呢,来得真快。 太皇太后心里轻叹一声,面色如常道:“切记哀家今日说过的话,退下吧!” “太皇太后训示, 阿妧定当谨记于心, 半句都不敢忘。” 沈妧低眉顺眼,实实在在道, 她也不想再被这么叫来谈心了。 宫婢领着沈妧由一个门出去,避开皇太后,免得再生事端。 沈妧回到储秀宫,就见一路多了不少宫婢和内侍,大多秀女都是待在房间里,只有少数出来透透气,少不了被宫人们盯着,沈妧自然也不例外,还没走回房间就被一名内侍拦了下来,脸上微微带笑,眼睛里毫不掩饰盘问的意思:“敢问这位小主名讳?去了哪里?这么久才回?” 沈妧从容镇静,据实已告。 内侍听闻沈妧被太皇太后召见,神情立马变了,脸上的假笑也真了几分,恍然大悟般:“原来是沈小主啊,久仰大名,小主这也是要回去,奴才送您!” “不必了,我认识路,自己会走,公公留步。” 对于这种趋炎附势的人,沈妧向来没什么好感。 然而,走不了几步,快要到自己房间时,沈妧遇到了沈姝,似乎是沈姝在等她,一看到她的身影就立刻迎了上来。 “快些进屋,我有话问你。” 沈姝一脸严肃,摆起了姐姐的架势,沈妧没回应,自己先进屋,沈姝如今倒也习惯了沈妧的冷脸,不以为意,随后跟了进去,顺手将门带上。 “那三个秀女闹肚子疼,是不是你做的手脚?” 沈姝听闻这事时第一反应是幸灾乐祸,接着想到沈妧和她同为沈家人,沈妧不好了,她也好不了,顿时又紧张起来,得知沈妧被皇太后关了一夜,更是忧心忡忡,如今看到沈妧毫发无损,看似精神不错,心头大石算是落了一半。 还有一半就是,沈妧有没有下毒,后面会不会继续被追究。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三姐会帮我解围吗?”沈妧不慌不忙反问沈姝。 沈姝一阵无话,怎么可能帮得了,不被牵连就已经谢天谢地了。 “你进宫才几天就闹出这么大动静,有没有为沈家为我们姐妹考虑过,这事可大可小,容家赵家甚至顾家都不是善茬,论家世都在我们沈家之上,你一下子将三家都得罪光了,有没有想过后果,就算你和她们处不来,难道不能忍一忍,也就一起住十来天,有什么忍不了---” “所以你这是认定我有错了,既如此,我们也没什么好聊的,刚回来,没准备热茶,三姐请回,我累了,不送。” 沈妧本就有些心力憔悴,沈姝又是这么个态度,更加不想谈了,只想快快将人打发出去,留自己一点清静,倒头好好睡上一觉。 乾元殿内,沈恒觐见皇帝,言辞诚恳,表明自己的种种疑点。 “臣那侄女自小乖巧,懂事,友爱姐妹,家中长辈无不夸赞,臣想这其中必有什么误会或者缘由,还请皇上明鉴,派人彻查此事,绝不能让心怀叵测的人逍遥法外。” 秦冕听完笑了笑,不当一回事,也没什么兴趣:“多半是几个女儿家玩玩闹闹,一时冲动所为,朕也有宣太医询问,说是已无大碍,沈爱卿不必担心,朕也不会因为这种小事就怪责你们沈家。” 皇帝对后宫本就不上心,又是几个连面都没见过的小秀女,只要没有闹出人命,皇帝懒得管,加之这沈六又是秦昇感兴趣的女子,他倒有几分成人之美的意思,沈六若真是个心思歹毒的女人,以堂兄的手段,那就是恶人自有恶人磨,留给堂兄去折腾吧。 沈恒沉默了片刻仍有话要说,皇帝挥挥袖子,不愿多谈:“储秀宫的一名宫人已经畏罪自戕,线索就此断了,这事也不宜闹大,就此揭过去吧!” 三家人中,光是容家就已经很让他头疼了,他可不想容家以女儿受苦为由借此讨什么恩惠。 皇帝不追究,沈恒也算放了心,可到底还是有些不舒坦,他相信侄女与这事无关,可皇帝未必这么想,只是不想事情闹大,才选择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皇上,秦郡公来人!” “快宣!” 秦冕放下奏折站起,秦昇大步走进来,手持明皇的卷轴似乎有要事禀报,然而,还未开口,秦冕就笑着打起了趣:“秦郡公果然是深藏不露,不声不响就给自己相好了媳妇,若非事出突然,你又准备瞒到什么时候呢!” 太皇太后特意提前跟皇帝透信,就是不想皇帝心里存疑,和秦昇生分了。 “臣本想这两日就跟皇上言明,谁料这么巧就出了意外。” 秦昇简单一句话,透出的意思不简单,含沙射影暗示有人想借机生事,不愿意他和沈家,或者说和沈恒走太近。 只能说秦昇太会抓人心思了,皇帝一听这话面上也浮现几分凝重,听闻容峥也在沈家住了数月,比秦昇回得还晚,莫不是也惦记沈家闺女。 “容侯世子伤势如何?能不能好?” 秦冕突然发问,秦昇避嫌,不回应,沈恒恭敬道:“据闻容世子已经好得差不了了,他在沈家暂住时便闭不出户,专心养伤,臣的家人也不忍叼扰,到世子离开时才有所了解。” “也该如此!” 秦冕表面宽宥,内心不无遗憾,怎么不摔断腿呢,可惜了! “你们既然成了姻亲,想必更有默契,不如朕派你们二人到东边讨伐逆贼,由秦郡公为首,沈指挥史辅助。” 秦冕想一出是一出,脑子一转就是一个主意。 “皇上此话当真?” 沈恒只猜到了这位堂弟属意沈恒,却不想自己倒成了挂帅的人。 这世上有胆子质疑皇帝的,也唯有秦昇,沈恒不禁觑了他一眼,心想少年轻狂,不知道收敛。 秦冕哈哈笑开:“君无戏言,自然是真!既然皇祖母已经下了赐婚旨意,那么,等到二位灭贼归来,朕就下召为堂兄和沈六小姐定下成亲日期,以兹褒奖!” 这话,倒是说到秦昇心里去了。 皇帝开了金口约莫是盘算好了的,他又不可能真的拒绝,加上在京城逗留了一阵,有些人怕是蠢蠢欲动了,倒不如暂时退一退,反正,离成亲还早,找点事做,也就不那么难等了。 第49章 “那就请沈指挥史多多指教了。” 秦昇客客气气地朝沈恒拱了拱手。 沈恒不遑多让:“秦郡公客气了!” 出了殿,沈恒和秦昇一前一后,一个快一个慢,突然间,沈恒回过身,沉沉望着秦昇:“秦郡公这般处心积虑,只是为了娶我家六侄女?” “不然呢?沈大人以为我会荒唐到拿自己的终身大事开玩笑?沈大人未免太低估我了!” 秦昇目光坦然,和沈恒对视了一阵,沈恒不愠不火,转身走远。 姚氏早早等在堂屋,看到沈恒回来了,小步儿踩得轻又快,面色也是特别焦急:“怎么样?有结果了没?阿妧没事吧!” “你先别急,让我喝口茶——” “给,有点凉了,你将就喝吧!” 话还没说完,姚氏一盏茶水递了过来,估计泡了有一会,已经没什么温度了,不过,沈恒心里舒坦,便是冷茶,他也能喝出琼浆玉液的味道。 姚氏实在是急,殷殷望着沈恒,沈恒小口慢慢地饮,极其享受姚氏此刻的殷勤,哪怕不是为了他,他也知足了。 “你快些说说是怎么回事!” 姚氏都想夺过沈恒手里的茶盏叫他别喝了。 “你若待我有待阿妧一半上心,我便是死也无憾了。” 沈恒一声感叹,姚氏如今最听不得死这个字,一时又急又恼,捏着帕子就去捂男人的嘴,等到意识过来,登时面红耳赤,想退开却被沈恒抓住了手腕,好在沈恒身边伺候的下人都已识趣出了屋,不然姚氏羞愧得都想钻地缝了。 “阿妧没事,皇上已经发话不追究了,阿妧被杨姑姑安排进了单独一间房,” 沈恒停了停,看着姚氏一个个字道:“兴许过不了几日,赐婚旨意就会下来,你先做好心理准备。” “赐婚?赐谁跟谁?” 姚氏心头直跳,不愿去猜想,可沈恒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他对阿妧是真的?” 姚氏声音有些抖,趁她心神被女儿的事占据,沈恒满足地握了握她的手,语重心长道:“孩子大了,不由娘,你也该学着放手了!” ———————————————— 秦冕解决了心头大事,格外得意,夜间跟薛采薇闲聊时提了一句,薛采薇闻言,不是那么惊讶,又有些懵懂道:“表哥看中他们,定是他们有过人之处。” “堂兄因为一个秀女和容太后闹了不愉快,太后怕是心里记上他了,朕这时候调皇兄出京也是暂避锋芒,平息这场干戈。” 还有更重要的一点,秦冕谁也没说的是,他希望秦昇能和容家对立,但又不能太过,作为一个守成的帝王,他最看重的就是平衡之术,一张一弛,是父皇教给他的为君之道。 两人相互依偎,肢体亲密交缠,却是同床异梦,薛采薇乖乖顺顺依偎在皇帝怀中,听着他侃侃而谈,想的却是别的男人。 “表妹!” 唤了两声,薛采薇才反应回来。 秦冕搂紧了她:“你在想什么?最近经常心不在焉?” “臣妾在想,那个丁灿开的药能不能停了?臣妾每日喝那些药,嘴里都是苦苦,吃什么都不对味。” 薛采薇轻轻摇晃秦冕胳膊,娇娇道,秦冕很享受这份亲昵和依赖,在她额头上亲了又亲,宠溺道:“良药苦口利于病,朕瞧你近日精神头好了不少,说不定再服用一段时间,你身上的顽疾就能治愈了,到时给朕生个白白胖胖的皇子,省得那些老古董时不时在朝堂上拿子嗣的事烦朕。” “为了表哥,采薇以后不敢任性了,一定乖乖吃药。” 子嗣?不可能了,我不会有,你也不会了。 作者有话要说: 新的一年,大米在这里祝各位19年666,888,新年行大运,平安康健,万事如意,全家笑眯眯,喜洋洋,乐滋滋,顺便原谅一下更新不及时的作者哈! 第34章 三名秀女中毒一案, 尚有几个疑点,负责那屋秀女起居的宫婢主动认罪并自尽谢罪,审问其他宫人也查不到更多线索, 案件似乎到此就止步不前了, 好像也只能如此, 皇帝的意思是尽量小事化了, 不要闹大,省得牵扯到朝堂又掀起新的风波。 皇帝都这么说了, 太皇太后也没意见,容太后一人想翻出花浪也得有人配合她,容老夫人抓紧递牌子进了趟宫,容太后将已经好得差不多的容宓叫到自己宫里,三个不同年龄段的容家女代表着容家的过去, 现在,还有未来。 容太后和容老夫人坐到一块, 看起来不像姐妹,反倒更像亲厚的母女,容太后对容老夫人的依赖从眼神里就能看得出来。 容老夫人也是个传奇人物,原是容家出了五服的远亲, 家中遭难以后, 她带着不满一岁的幼妹投奔容家,短短半年的时间就赢得了容家人的一致夸赞,容老太爷更是非她不娶,容太后是容老夫人一手带大, 受长姐影响颇深, 但到底不如容老夫人吃过苦能扛事,如今做了太后, 顿觉腰杆更硬了,扬眉吐气,不愿再看人脸色了。 姐妹连心,容太后一个眼神,容老夫人就能看出她心里在想什么了,她将孙女儿挥退到外屋,自己和妹妹要好好谈谈。 “你是否觉得,没有你在先帝那里苦心经营,皇帝不会有今天,太皇太后也不可能这么安稳。” “难道不是?先帝好几个皇子,最小的才满月,若真要我选,选个什么都不懂的婴孩岂不是更省心,我将他养大,他必事事依顺我!” 容老夫人摇头一叹:“三年前先帝那场病来势汹汹,几乎是南平郡公前脚逝世,先帝后脚驾崩,实在是太过突然,先帝怕是自己都料想不到,也没定好接班人选,你能在那时候得占先机,获得朝堂的支持,何尝不是因为皇帝性情温和,适合守成,平稳继位,而太皇太后也在背后出了大力,不然其他几个皇子又如何心甘情愿,登位大典过后就各自去往封地,没有闹出大动静。” 容太后如今也只听得进容老夫人的话了,论道理她都明白,但服不服气又是另一回事了。 “如今大局已稳,我这太后也做了三年,皇帝继位后的首次选秀,我却处处还要看人脸色,想抬举宓儿都不能如愿,皇帝给我打马虎眼,太皇太后更是自作主张,将一个地方小官家的失怙女许给秦昇做正妻,也不知道心里怎么想的。” 听到这里,容老夫人算是听明白了,自己这个小妹争强好胜,当了太后更加强势,许诺容家的事没有达成,有损她太后的威信,面子上过不去了。 不过,听闻秦昇请到了赐婚旨意,容老夫人也有几分惊讶:“若不是秦昇有意求娶,太皇太后也不会这么快同意,那孩子看着冷情冷面,没想到竟如此执着。” 转而,容老夫人想到自家孙儿,幽幽一叹也是头疼:“这沈六姑娘也不知给峥儿吃了什么迷魂药,一回来就说要娶她为侧室,还非这丫头不可,好在秦昇动作更快,不然娶回来更麻烦。” 第50章 儿子有意和沈恒结交,老夫人却更保守,树大招风,还是避一避吧。 “其实峥儿也算理智了,只说娶那沈六做个妾室,我看秦昇才是鬼迷心窍,皇家骨血,又是堂堂郡公,多得是大家闺秀供他挑选,再不济,沈家其余姑娘在身世上也比沈六好多了。” 容太后有记性开始就在容家了,又有个做主母的姐姐,从小到大都是娇养着,俨然忘了自己也是寄人篱下,论身世怕还比不上沈妧。 容老夫人笑而不应,只道:“秦小郡公是个聪明人,知道什么样的人最适合他。” “姐姐的意思是,峥儿不如他?” 容太后长在容家,跟容家人感情深厚,在她眼里,容峥是这京城里不可多得的少年才俊,要身份要身份,要容貌有容貌,便是配公主也绰绰有余。 “秦昇好歹是皇室血脉,地位不一般,你可别在太皇太后那里显露出比较的心思。” 容老夫人郑重叮嘱,容太后敷衍点点头,注意力已经转到给容峥说亲的事上了。 “惠宜公主再过一个月满十五了,配峥儿正合适,不如我给他们赐个婚,峥儿这年纪,是该娶亲了,有了嫡妻,心性也会定下来了。” “婚姻大事,还得问问父母的意思,何况,峥儿那性子,若不喜欢,岂不是误了公主。” 公主下降,未必是锦上添花,容老夫人见过惠宜公主几面,脾气不差,也算有礼,但容貌平平,不太出众,峥儿怕是不会喜欢。 容峥确实看不上,如今能让他记在心里的也只有沈妧了,他自己也想象不到娶了她以后会如何对她,但不娶到她,他心里的结就永远不可能打开。 “太皇太后已经下旨,太后亲眼所见,只等秦昇灭贼归来再公开宣召,宫里头的人都已心照不宣,秦昇毕竟是太皇太后的嫡长孙,太皇太后有心成全,争不过的。” 回到府里,容老夫人第一时间叫来孙儿,苦心劝道。 且不说宫里头的贵主护着,光是秦昇求娶沈妧这份心意也是难得,倒是自己孙儿,容老夫人有点看不搞了,这般固执要娶,却只让人做个侧室,倒不像是心悦,而是跟自己较劲。 “峥儿,你的腿伤到底跟沈家有没有关系?” 虽然如今看着是好了,可走路走快了仍有点不利索,老夫人对沈家哪能没有心结。 “若孙儿说和秦昇有关,却找不到证据,祖母觉得孙儿要不要忍呢?” 闻言,老夫人心头一惊,看着自家孙儿俊美却也阴沉的脸庞,一时间喉头像被异物堵住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半晌,老夫人沉沉一叹,幽幽道:“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峥儿,不是每件事都能顺自己的心,放弃,也是智者的一种生存之道。” “可是祖母,这里堵得慌又该怎么办?” 容峥捂了捂自己的胸口,伤在了心里,无药可救。 有人失意有人得意,风水轮流转,但转到了秦昇身上似乎停滞了,他就没有失意的时候,想见佳人了,就算没那么顺,最后也能见到。 沈妧现下仍是秀女的身份,由杨姑姑带着去往御花园,到了赏景阁,见到长身玉立,衣袂当风的男子,沈妧回头望着杨姑姑,眼里有着不解。 “我也听命于人,还望小主体谅。” 杨姑姑眼里带笑,沈妧可不觉得她有丝毫的愧疚感。 令沈妧纳闷的是,这杨姑姑到底是谁的人,好像四叔跟她是旧识,秦昇有事也找她,混得也太开了,没她不熟的。 “杨姑姑的母亲是随祖母进宫的老人,替祖母受过一次大刑,伤了根本,导致后来子嗣单薄,生下杨姑姑没几年就去了,祖母将杨姑姑接到宫里多有照顾,本想到了年纪就给她许配个好人家,但杨姑姑自己没有嫁人的意思,似乎想留在宫里终老。” 沈妧看着杨姑姑的背影消失在花树尽头,听着那充满磁性的润雅嗓音娓娓道来,讲述老一辈的故事,心田有点酥。 这样的声音,温柔下来,太难抵抗力了。 他说她听,似乎也是他们之间渐渐形成的一种默契。 “后天的殿选,皇帝会问你几句话,你照平常那般回,就当走个过场。” 他明天就要出发,赶在离京前见她一面作最后的交代。 沈妧闻言看向他,想到复选过后沈姝说的话,不禁有些担心:“三姐好像有些不对劲,你能不能派人看着她。” 她不想管沈姝,她担心的是自己被无故拖累,就像她出事沈姝来找她,都是一个道理。 “你想不想她被留到最后?” 秦昇反问沈妧,一下把她问蒙了。 沈姝能不能成为后妃,在于皇帝的喜好,也关乎沈姝自己的表现,跟她有什么关系。 “你三姐有野心,于她于你们沈家未必是坏事。” 秦昇明面不声不响,暗地里仍在着手调查,查到了一些蛛丝马迹,连他也有点意外。 女人心,果真如孩儿面,说变就变。 皇帝的宠爱是蜜糖也是毒药,要么均分,要么多方制衡,一人独宠,久了很难不失控。 是该找个人分分宠了,玉蚌相争,渔翁才能得利。 作者有话要说: 过年也累,小事一件两件加起来就多了,好在忙完了,接着几天终于可以静下心写文了,顺道打个广告,有没有喜欢古穿的妹纸,推基友荀二的文《朕教你日理万姬(穿书)》,好这口的可以入坑了,很肥! 一句话简介: 一个真·白月光被鸠占鹊巢的故事。 “可容颜变幻,沧海枯竭,对我最好的人,始终都是你。” 第35章 第51章 在沈妧看来, 沈姝对权势的渴望异乎寻常的执拗,甚至到了病态的地步,沈妧理解不了, 但内心又莫名觉得, 就凭这股子执着的劲头, 或许沈姝能成也说不定, 再说了,进了后宫也未必就能得宠, 毕竟,皇贵妃那样病了也能拢住皇帝心神的专宠,想分一杯羹谈何容易。 “虽然你发呆的样子也是一种美,但我在这里,你的注意力最好放我身上, 不然,我就要吻你了。” 秦昇突然凑近, 浓浓的男子气息带着一股热浪,沈妧顿觉脸颊有些发烫,看他漆黑的眼眸放着令人心跳加速的亮光,似乎真的打算吻上来, 沈妧赶紧拿手捂住两边脸颊, 小脚抬起往后退开,有些紧张又一本正经道:“赐婚懿旨还没对外公布,请秦郡公恪守礼道,不要再做出不合时宜的行为, 你可能觉得没什么, 但对我而言很困扰。” 这消息也不知道怎么传开的,顾怡和容宓她们都知道了, 沈妧在路上碰到容宓时,容宓还露出一脸了然又不屑的表情。 “怪不得你胆子那么大,原来是背后有人撑腰,太皇太后是很宠南平郡公,可那又如何,最终你也只能嫁到南平那种乡下地方,一辈子算是到头了。” 在京城贵女心里,除了尚京,其他地方都是乡下,不值一提。 但秦昇毕竟身份特殊,祖母又进了趟宫,说了一番中肯的话,容宓也就歇了教训沈妧的心思,沈妧已经提前出局,没资格当她的对手,她又何必在这种无关紧要的人上花心思。 容宓嘴上争了口气,也就气顺了,换沈妧胸口憋气了,在容宓离开前抓紧回了句:“所以,只要能留在宫里,容表姐是心甘情愿做妾了,不能行正妻礼,上头还有个皇贵妃压着,表姐不觉得遗憾憋屈,还很满足是吧,不过,在阿妧看来,却有些可悲!” 看到容宓变脸,沈妧胸口的郁气消散,在容宓做出反应前,赶紧跑开,脚步都轻快了不少。 然而,这只是开始,似乎是一夜之间,她成了名人,走在路上很多人跟她打招呼,更有后妃召见她,吃茶吃点心,问她在宫里过得怎么样,缺什么尽管说,不要客气,和善得让沈妧都有些无所适从了。 都知道皇帝和秦昇这个堂兄亲厚,沈妧也是跟着沾了秦昇的光,可她习惯了清静的生活,忽然之间获得了这么多的关注,还是在顶尖的权利圈子里,沈妧其实是有些抗拒的,而给她的生活带来翻天覆地变化的人,就是眼前这个人前正经,人后又笑得有点坏的少年,叫她心里如何能不矛盾。 见秦昇一直盯着她,一语不发,黑如子夜的眸越暗越沉,沈妧不自在地挪开目光,轻轻抿着贝齿,想了想又道:“我隐约觉得你对我该是有几分喜欢的,可我母亲说,真正喜欢一个人,首先要尊重她,懂得倾听她,而不是只顾自己的意愿,按自己的意思行事,却让喜欢的人变得被动,忐忑,陷入一种不知道明天又会发生什么意外的焦虑中,你比我大了四岁不止,见识也比我广,对你来说可能很轻松就能应付的事情,换成我就没那么容易了,甚至连前因后果都没弄明白就迷迷糊糊被你推了出去,走的每一步,说的每句话都不能错,一旦错了,可能就万劫不复了。” 这是头一次,沈妧对着秦昇说了一大堆话,句句都是心声,也道出了她的困惑,更透露出一层意思,他和她的关系想要变得融洽,首先就要做到尽可能对彼此坦诚,这样才能更好相处下去,事到如今,她已没有拒绝的可能,与其沮丧下去,不如积极面对,说不定秦昇真的就是那个合适她的另一半。 少女的神情有些忐忑,有些不安,说完以后静静看着他,等着他的回应,但目光又是那样的坚定,眼里闪动的熠熠神采叫他如何能不喜欢,那种好感,到喜欢的心情随着对她的了解而日渐加深,从未有过的满足感充斥了他的心房,让他活了两辈子,一把岁数了才真正体会到什么是少男怀春,情根深种。 那种揉到骨血里都嫌不够亲密的欢喜和渴望,让秦昇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听了你的话,我现在很激动,很想抱抱你,可以吗?” 她难得对他吐露心声,给了他更多的期望,那么他改一改态度又何妨,她不喜欢他太强势,他可以学着听取她的意见,跟她有商有量,只要她是真的从心底开始接纳他,并给予他回应,那么,他甘之如饴。 秦昇露骨的话说得沈妧俏脸一红,一如枝头开得最艳的海棠,就像他当初送她的那一朵,在他心中明媚绽放。 沈妧接触的男子本就少,秦昇这样特立独行的奇葩,天地间怕也就这么一个,偏偏被她给遇上了,她能怎么回,难道要她奔放地敞开双臂说:“来吧,抱吧!” 做不到,哪怕到了婚后,也好难,更何况他们名分还没完全定下来,又是在这随时有人经过或者看到的阁楼上。 沈妧小心脏忽然怦怦跳得飞快,脸也好像越来越烫了,男子眼里的笑意也越来越浓,嘴角肆意扩大的弧度,使他少了平日看到的内敛深沉,更有一种少年独有的活力和阳光,灼灼其华,原来形容男子也是如此的恰如其分。 到了此刻,沈妧好像有点体悟到话本里那种情窦初开的感觉了,也不知是羞,或是恼,看到少年迷人的笑容,沈妧又有点把持不住,干脆背过了身子,人不见为净。 然而,她刚一转身,一个温暖又结实的胸膛也凑了过来,紧贴着她纤薄的背部,他比很多成年人都要高大精壮,这么一靠近,显得她愈发娇小柔弱,什么都不用做就被他揽入羽翼之下,接受他强大的保护。 “阿妧,等我,我会尽快赶回来,记得每天都要想我,心里眼里只能有我,外面的男人都是骗子,不可以被他们挑拨,只有我才能给你想要的一切。” 下一次见面,或许天就要变了,但只要他在,必护她安然无忧。 原本很让人感动的情话,可不知为何,沈妧听得鼻头有些发酸,总觉得秦昇是在暗示什么,或者在交代什么。 两人就这么紧紧贴着,谁也不想动,沈妧的声音有点黯哑:“你要去多久?有把握吗?” “我还没走就开始担心了?” 秦昇轻轻的笑声里透着难以言喻的愉悦。 沈妧忽然回过身,仰着纤细的脖颈异常专注望着秦昇,认认真真道:“说好了开始,我们就要信守承诺,我不会无期限地永远等你,但只要你还在,我就能坚持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单身狗写感情戏真是甜蜜又痛苦,一晚上死了不知道多少脑细胞,这一章也算是感情的递进和升华了,到下次见面又会是不一样的光景了,突然间好期待!!! 第36章 沈妧有自知之明, 她不聪明,也没太多的抱负,在很多事情上甚至有些逆来顺受, 但她生长的环境也容不得她太突出, 慧极必伤, 姚氏挂在嘴边的话, 祖母也这么说,她身边的长辈似乎都觉得, 只有平庸才是她的生存之道。 秦昇,是她生命里出现的一大意外,亦或许是唯一一个,再也不会有第二个男人做到他这种程度了,就算有, 她也不一定能遇到。 趋吉避凶,随遇而安, 加上那么一点点的好感,让沈妧接受起来并不像自己以为的那么难。 一想通,整个人也轻松了不少,秦昇更是回以一个大大的拥抱, 炽热得都要将她瘦小的身板给融化了。 “你所愿, 定不负!” 这是秦昇离开前留下的最后一句话,从此一别,是短是长,归期不定, 但沈妧看着男子充满力量的坚毅身影, 似乎又觉得未来可期。 殿选那日,沈妧以全然放松的状态走了出来, 微微垂首,中规中矩地向上座的主子们行礼,道出自己名讳,来自哪里,不出挑,但也不失礼,没得错处可找。 “你就是沈恒的六侄女?且抬起头,让朕仔细瞧瞧。” 堂兄中意的女子,定是有些过人之处,加上前一遭的中毒事件,秦冕对沈妧着实有几分好奇,眼里露出兴味,在沈妧不紧不慢抬起头时更是闪过一丝欣赏。 没想到堂兄也是个俗人,娶妻看脸,不过这沈妧美是美,到底年纪小了点,稍显稚嫩,堂兄想要娶回家,恐怕还得等上个一两年。 思及此,秦冕不由有些幸灾乐祸,看沈妧越发顺眼,竟是即兴就道:“朕可是久仰沈六小姐的大名,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怪不得我那堂兄等不到殿选就急着将你定下来,不然被朕看到了,准得将你纳入后宫。” 皇帝一番话也听不出是真是假,但一出口,场上的人脸色都有些变了,容太后拉扯嘴角笑了笑,倒是乐见其成:“既然皇帝看上了,秦郡公又算得了什么,哪有君让臣的道理,索性就留了牌子封个才人。” 容太后这话一出,众人脸色又变了变,沈妧螓首低垂,想说点什么,可又能怎么说,太皇太后的懿旨还没公布下来,她总不能厚着脸皮表明她已经是秦郡公的人了。 这时,坐到皇帝右侧,久不吭声的薛采薇发话了,嗓音轻轻柔柔,很适合调节气氛。 “可论情理,长幼有序,秦郡公得到了太皇太后的首肯,皇上宽宥又极为重孝,哪里忍心让自己最亲的兄长娶不到中意的妻子。” “贵妃言之有理,君子不夺人所爱,太后莫要说这种惹人嫌隙的话了,太皇太后怪责下来,朕可担不起。” 第52章 秦冕半开玩笑,给太后添堵,似乎成了他日常的乐趣之一。 太后扬起的嘴角僵了僵,转头貌似是在看皇帝,实则用眼角余光在瞟皇帝身侧的薛采薇,皮笑肉不笑道:“皇上自小就是个孝顺的孩子,这点怕是轮不到薛贵妃你来讲,倒是薛贵妃身子孱弱,不能为皇家开枝散叶,更该以身作则,多劝皇帝雨露均沾,需知这普天之下,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身为帝王,子嗣的传承更为重要---” “贵妃如今尚在养身调理,待身子好了,自然就能为朕诞下皇嗣,太后无需担忧!”皇帝声音渐冷,似乎有些不悦。 直挺挺立在堂下的沈妧反倒更像是不相干的人,堂上的主子们忙着较劲,谁还有空关注她。 “皇上,这位沈小主站了好一会儿,身子都有些晃了,还是让她退下吧。” 沈妧稍抬眼,看到一个穿着绯红广袖衫的清婉女子含笑望着自己,那眉眼盈盈处流转着的妩媚,她同为女人看了都觉得怦然心动。 怪不得皇贵妃能宠冠后宫,不仅是皮相美,骨子里透出的风情更是令男人难以抵抗。 相比之下,身形偏瘦的文雅帝王在外貌上好像就没那么出彩了,沈妧脑海里更是陡然浮现秦昇高大昂扬的身影,他和皇贵妃不论年龄还是样貌都更搭。 “沈六姑娘怎么看着本宫发呆,难道本宫是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皇贵妃说着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高高在上的女人,一点架子也没有,话里竟带着几分俏皮,引得皇帝也是忍俊不禁,不顾有外人在场,侧过身子,伸手点了点爱妃的鼻头。 “你呀,明知故问,小姑娘分明是见你太美才看呆的,你这是变着法地要她夸出来才开心是吧。” 好似心事被皇帝拆穿了,皇贵妃有些窘,又带点嗔怪的眼神瞅着皇帝,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不合理的地方,两人之间的互动很自然,就像寻常恩爱的夫妻那般,沈妧看着不禁觉得惊奇,原来这就是皇帝和宠妃的相处模式,旁若无人,无视她这只小虾米也就算了,竟连旁边的太后也直接忽略了。 容太后作为皇帝的嫡母,一手扶持皇帝上位,如今却被半路蹦出来的猴子摘了桃,心里头早已积累了不少怨气,但看两人浓情蜜意,丝毫不顾及自己的脸面,更是恼得倏然站了起来。 “哀家属意的几人已经跟皇帝说明,皇帝若还看重哀家这份薄面,那就留她们几人,不为哀家,而是为了皇帝自己,朝臣的谏言不可不听,积少成多,往后处理起来只会更加棘手。” 内阁已经在施压,朝中也有一半官员联名请旨,就不信皇帝真有这个能耐,甘冒天下之大不韪,一意孤行地独宠薛采薇。 她前头走错了一步,使得皇帝跟她生了嫌隙,所以她不会明面上对付薛采薇,不过,就算她不出手,宫里看薛采薇不顺眼的后妃多了去,女人使坏起来,哪怕是皇帝,也总有疏于防备的时候。 皇太后撂下话,一声起驾回宫,说走就走,沈妧依然孤零零立在堂下,自己一个局外人,被迫见证了皇帝和太后不和的画面,起因又是因为皇贵妃独宠,若是强势一点的帝王,恐怕得要她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沈六姑娘在想什么?为何不说话了?” 又是皇贵妃,沈妧发现这位宠妃好像有点针对她的意思,她又不进宫争宠,没必要这么关注她吧。 “臣女生性糊涂,时常走神,冒犯了皇上和贵妃,求宽恕!” 沈妧只能这么表态,她神游天外,什么都没听到没看到。 皇贵妃还没回应,皇帝便噗地一声笑了出来,话里带着些许愉悦:“朕看你不是走神,而是心如明镜。” “臣女不敢。” 沈妧脑袋愈发垂得低了,她什么都不知道,别问她,问了也是白问。 “皇上,臣妾有些乏,就先回宫了。” 薛采薇忽然离开,无形中也化解了沈妧的窘境。 贵妃一走,皇帝也显得有些意兴阑珊,挥了挥手:“你退下吧,宣下一个进来。” 沈妧大大松了口气,离去的脚步异常轻快,皇帝看着那身轻如燕的窈窕背影微微失神。 可惜了,堂兄先看上的小姑娘,他没有夺人所爱的恶趣味,更何况,他之前也许诺过了,出尔反尔的事,他做不出来。 沈妧步出内殿,就见沈姝走了过来,两人面对面对视了一会,沈姝在人前一向表现得很有姐妹爱,她主动走近沈妧,凑到她耳边道:“六妹妹放心,我曾经说的话依然算数,若我有飞黄腾达那天,一定不会忘了提携六妹。” 她不能和沈妧反目,至少现在还不行,尽管得知秦昇向太皇太后请旨求娶沈妧的消息时,她有多么的怒火中烧,但她别无选择,只能忍,太皇太后是这么忍过来的,容太后也是,而她能忍常人所不能忍,将来必不在她们二人话下。 “那就祝姐姐得偿所愿了。” 周边有宫人盯着,沈妧也不好翻脸,勉强扯起一丝笑意,应了一声便擦过沈姝头也不回地快速走远。 又过了三天,册封的圣旨下来了,意料之中的是容宓在名单之中,不过又有些出于意料,她只得了个昭仪的封号,而沈姝不仅入选了,等级竟然还在容宓之上,被封为和嫔。 沈妧到现在真有点心服口服了,沈姝有决心有手段,四叔根本没想过为她打点,她自己居然就成了。 册封过后,像沈妧这种不在名单内的秀女就该收拾包袱出宫了,给皇室宗亲的指婚,皇帝都会单独拟旨,发放到各家。 载着沈妧的小轿子到达外宫门口,沈恒早就等在那里,备好了马车,车窗掀开了一角,露出一个熟悉的脑袋,沈妧下轿以后,正好朝那边看过去,眼睛登时亮了起来。 是母亲,母亲来接她了。 沈妧再也压抑不住,两手拎起裙摆,踩着脚踏两下就跃上了车,欢欢喜喜扑进姚氏怀中。 “母亲,又能见到您了,真好,您都不知道,女儿差点以为自己出不了宫了。” 太后关她小黑屋的那晚,她都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大晴天的,说什么糊话,快忘掉,不准再想了。” 姚氏轻拍沈妧脑门,沈恒立在车边,听着里头母女对话,嘴角不自觉扬起,却又不得不出声提醒:“还没出宫,你们慎言!” “谢谢四弟提醒,可以出发了。” 皇宫这种地方,来一次就够了,姚氏和女儿都不想再来了。 长春宫内,太皇太后听着宫人的禀报,面上一丝情绪也不显,只淡淡道:“知道了,退下吧。” 心腹嬷嬷在一旁试探问道:“太皇太后,要不要奴婢派个有经验的姑姑到沈家,教导沈六小姐礼仪宫规。” “她又不嫁进宫,学宫规做什么,不过礼仪教养,倒可以学学,年纪太小,还没定性,多学点东西,性子兴许就沉稳了。” “好的,奴婢这就去安排。” “等等,先去问问杨姑姑,若她愿意,那就交给她吧!” 第53章 第37章 沈恒还要护送几个侄女回皖城, 在秦昇的默许下,他可以晚些天出发,不过秦昇倒更希望沈恒留下来, 有个人在旁边盯着, 有些事, 秦昇反而放不开手去做, 但皇帝的旨意已经颁布,沈恒又是个唯皇命是从的直臣, 想绕开他几乎不可能。 听闻沈恒要亲自送她们回皖城,沈妧下意识问道:“不会耽误四叔您的正事吧?” “你们的事也是正事,对我来说一样重要。” 沈恒说得云淡风轻,沈妧不由瞥向一声不吭的姚氏,见她垂着眼抿着唇, 越是这样沉默,反而更能说明问题。 沈妧了解母亲, 就像母亲了解她,越在意,越不显露。 “皇上已经私下言明,待到秦昇剿匪归来就给你们定下婚期, 到时再无转圜的余地, 所以,若你不愿意,或者有别的想法,不要再闷在心里, 告诉四叔, 但凡有一点可能,四叔都会帮你争取。” 之前在宫里, 很多话不方便说,如今回来了,沈恒自然是要问明白沈妧的意思。 沈恒对她的关怀是真,沈妧内心充满感激,但她亦明白,沈恒权力再大也只不过是个臣子,若是斡旋不成,反而惹得皇帝不满,那就得不偿失了。 沈妧目前对秦昇说不上有多喜欢,但似乎她也不可能再认识别的外男了,倒不如放开了心,试着去接受。 “四叔,您觉得,这世上还有第二个人能做到像他那样待我吗?” 容峥就不提了,沈恒没有告诉母亲,却私下给她透过信,说容峥想纳她做侧室,只比正妻低一头,正正经经上族谱那种,沈妧当时就觉得好笑,上族谱又如何,说出去还不是个妾,生的子女也是庶出,一辈子低人一等。 别说她对容峥没感情,就是有,她也不想作践自己给人当妾。 久未吭声的姚氏这时发话了:“他既然能够请到太皇太后赐婚,又获得了皇帝的许可,说明他对阿妧确实是喜欢的,世间难得有情郎,还是先看看吧。” 姚氏这是松口了,间接同意了。 沈恒闻言又是另一种惆怅,有情郎可不止那小子一个,什么时候她才能像看待男人一样正眼看看他。 “此去讨伐逆贼,凶险难测,若我回不来,阿妧,你记得好好照顾你母亲,她为了抚养你长大,付出了太多,你一定要孝顺她。” 沈妧若成了秦昇的妻子,身份就大大不同了,沈家人也会对她恭敬有加,于姚氏而言更多了一层坚固的保障。 四叔都要走了还在考虑母亲的将来,沈妧听得心头微酸,又掉头看了姚氏一眼,便是缄默垂首,也有种无声的娴静美丽,岁月对母亲实在是太厚爱了,不见半点老态,更多是历经世事后的成熟风韵。 “就算四叔不说,我也会照顾好母亲的。” 说完,沈妧轻拍小嘴儿,借口累了,朝两位长辈行礼就打着哈欠离开。 “那我也回屋了。” 姚氏现在最怕跟沈恒独处,他可以孟浪,出言无状,她却不行。 “在我回来前,我们只有这一次独处的机会了,你就不能多留一会儿,兴许这也是我们最后一面了。” “沈指挥使官运亨通,福星高照,哪怕遇险也能逢凶化吉,就不要说丧气话,徒增烦扰。” “所以,我让你烦扰,让你不安了?” 沈恒抠着字眼紧紧追问,双目炯亮,姚氏不抬头也能感受到那股强烈的压迫气息。 “你又何必明知故问,原本两相无事,非要去惹尘埃。” 她早已心如止水,他非要跑来撩一下,吹皱一水的平静,到最后又能怎样,从一开始,就注定了没有结果。 “四叔,四叔,你在不在?” 沈娥咋咋呼呼的声音从院外飘了进来,姚氏连忙往后退了又退,朝沈恒作了个揖,感念他对女儿的照拂,转过了身,脚步急快地走了出去。 沈恒望着远去的背影,目光沉寂也坚定,总有一天,他要叫她无处可躲。 回程依然走水路,少了个沈姝,对一行人的影响似乎不大,也就沈娥时而唏嘘一声,也不知是为妹妹高兴,还是替她担忧。 沈娅听到了不免冷哼:“她算是如愿飞上枝头了,你在这叹什么气,若哪天她做到了妃位,你这个双胞姐姐还能跟着沾沾光呢!” “我又不进宫,沾她的光做什么,只希望她在宫里能够平平安安,别出事就好。” 沈娥找过沈恒,想在离开尚京之前见沈姝一面,离别来得太快,她有点伤感。 沈恒拒绝了,沈姝刚进宫,品级不高不低,最好是本本分分,老老实实,这时候宣见亲人,不合适,更何况,沈娥和沈姝是双胞胎,尽管容貌不太像,但在宫里也是有些忌讳的。 一想到这一别,此生再难相见,一向活泼的沈娥难得忧郁了,最喜欢的饭菜也吃不下几口。 小跟班沈娆依然很体贴地安慰:“三姐是去宫里享福的,二姐应该开心才是,说不定哪天皇上开恩让三姐回来省亲,我们又能见面了。” 沈娥还没出声,沈娅又是阴阳怪气地哼了哼:“你以为她能跟皇贵妃相比,说什么皇上答应,她样貌是不错,可比不上六妹妹,六妹妹都没入选,她能进去就不错了,指望她照拂我们,还不如我们自己争点气,找个好婆家。” “阿姝容貌是差了阿妧一点点,但跟你比起来绝对是美的,加上她性情温柔,善解人意,通情达理,男人大多都爱这种,皇上也未必例外,我家阿姝就算成不了最得宠的那位,但以她的聪慧机敏,至少也能分得一杯羹,阿妧,你说二姐说得对不对?”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沈妧也是无语,想好好吃个饭都不行,姐妹多了,你一言我一语耳边嗡嗡嗡,就别想消停。 沈妧搁下碗筷,拿帕子擦了擦嘴:“三姐有她的过人之处,并不拘于容貌,她会好好保重自己的,再说了,她在宫里,我们在宫外,就是争出花来也不知道她过得怎么样,又何必自寻烦恼,惹得大家都不痛快呢!” 沈妧洋洋洒洒一段话,有理有据,有情有理,听得几个姐姐均是侧目,有些不可置信地望着沈妧。 平时这个小妹妹最会和稀泥打马虎眼了,一两句话把自己摘出去,谁也不得罪,今日倒是难得了,一本正经讲起了大道理,还说得很像那么一回事,她们都挑不出毛病。 沈娥怔怔看着沈妧,憋了半天才道:“阿妧啊,姐姐知道你心里不舒服,或许是你太小,脸嫩,没有赶上好时候,落选了,不表示你就比三姐差,你自己也要想开点,可别钻牛角尖,进宫未必就是福气,说不定后面还有更适合的姻缘在等着你。” 沈恒并没有将沈妧和秦昇的婚事透给其他姐妹,太皇太后的懿旨发送到沈家也需要一段时间,除了沈恒,姚氏和沈妧本人,其余人都是蒙在鼓里的,这也是沈娅没有挤兑沈妧的原因,只要没入选,就不值得她嫉妒。 不过,想到沈妧浪费了一个大好的名额,沈娅还是心痛的:“这次选上的秀女都是年过十四的,六妹这么小,个子都没长好就送进去,明白着是给人凑数,也不知四叔怎么想的,机会就这一次,偏要错过,下一个三年,我们都已婚配,靠三姐一人,哪里撑得起沈家的前程。” 说白了,沈娅就是不看好沈姝,那种沉闷的性子,在沈家就不讨喜,进了宫能讨皇帝的欢心,那才真是奇了怪了。 第54章 行至数日,总算到了家,老夫人亲自到大门口等人,看到孙女们齐齐整整,一个个精神都还不错,悬在心口的大石总算落下了。 “你们先回屋歇着,等晚上给你们摆个洗尘宴,一家子吃个热闹饭。” 老夫人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单独和沈恒聊,崔氏和朱氏也急着拉女儿回去聊私房话,几句寒暄完便各自散开,各回各院。 沈恒跟着老夫人去了宝松院,老夫人坐到圈椅上,叫下人们上热茶上点心,等人都散了,迫不及待问:“三丫头是怎么回事?你为她谋划的?” 和嫔,不算多大的妃子,但也不小,刚进宫就能封到这个品级,硬生生压了容家一头,这对沈家来讲也是一件极为光彩的大喜事了。 老夫人话里隐隐透着激动,沈恒则显得十分平静:“不是儿子的意思,沈家不需要宫里有人提携,儿子更不需要。” 他拥有的一切,都是靠自己双手闯出来的,从不依附谁,也不想和后宫的女人争斗有所牵扯。 沈恒的否定让老太太稍微诧异,对沈姝的感觉更复杂了,想到她在家里的种种表现,不由有些心惊:“她对秦昇的那点心思,一定要遮严实了,这要是传到宫里可不得了。” 闻言,沈恒也是眼底一沉,严声道:“我选她入宫就是因为她心里有人,大概没有那个想法,看来,我倒是错估了这位侄女,她对秦昇未必有多喜欢,看重的怕也不过是秦昇背后的权势,如今有了更高的枝头,她更是要努力往上跳了。” 沈恒这次着实看走了眼,或者该说沈姝很会伪装,看着清清淡淡,实则是个心大的。 老夫人兀自坐着沉默了好一会儿,微浊泛黄的老眼显出一丝丝光亮,仿佛看到了希望:“就是看不透才好,宫里头的贵人,哪个又是白纸,一眼就能看透呢。” “母亲,您不要忘了,容太后那时候,可没有一个专宠的皇贵妃。” 沈恒提醒老太太不要抱太大的希望。 “一个病恹恹的贵妃,又哪里比得上一个健康的妃嫔。” 子嗣的传承,在普通人家都是头一位,更别说帝王了。 沈恒这时沉默下来,老夫人并不知秦昇已经寻到药神为贵妃诊治,若贵妃身体好了,沈姝怕是更没机会,进了宫也是熬到老的命。 “母亲,还有一件事,你得提前做好准备。” “什么事?” “秦昇和阿妧的赐婚懿旨过些天就要下来,往后阿妧就待在家里,不要出门了,据闻太皇太后还会派一名教习姑姑教导阿妧礼仪,您到时将人安排妥当了,切莫怠慢。” 沈恒仔细说着,老夫人听了半天反应不过来,等缓过了神,更是喜出望外。 “太皇太后亲自赐婚?这么说,秦昇还有可能回归皇族?” 沈恒既不摇头也不点头,有所保留道:“阿妧能得太皇太后赐婚也是她的福气,往后如何,但看她的造化了,如今形势难测,一时半会也不可能说得清楚。” 第38章 这一年春末初夏, 在沈家人心里无疑是一个崭新的开端,也是扬眉吐气的开始,沈三姑娘进宫当了娘娘, 沈六姑娘又有太皇太后的赐婚, 许给南平郡公当正妻, 双重大喜事, 足以让沈家在皖城乃至整个州府风光许久了,特别是沈荣, 一扫被蔡迅降职的郁闷,出门上街就跟骄傲公鸡似的雄赳赳气昂昂,得意得就差飞起来了。 风向一变,蔡迅见风使舵,看到沈荣也不横眉怒眼了, 招招手想把人笼络回来。 “你们沈家好福气啊,出了两位贵人, 老爷子泉下有知,定能含笑了。” 蔡迅自己的女儿没选上,复试就被刷了下来,嘴上不说, 心里嫉妒得很, 但沈家有了起复的可能,就决不能交恶,审时度势,是蔡迅最大的长处, 也是唯一的长处。 沈荣这时候尾巴正往上翘, 有个在宫里当娘娘的女儿,知府又算得了什么, 小鼻子小眼地瞅瞅蔡迅,不怎么热情道:“还行吧,我四弟的意思是听天由命,没打算走什么捷径,谁叫阿姝争气,没门没路地自己就成了,也是她有本事,偏偏被皇上相中了。” 蔡迅为了送女进宫,没少打点,据说花了上千雪花银买通宫里的总管,处心积虑却是一场空,比较之下,沈荣怎能不得意,他心眼小,记仇得很,蔡迅当着同侪的面劈头盖脸训斥他,还降了他两级,换别人早就断绝往来了。 “老弟啊,之前的事就既往不咎了,我不仅让你官复原职,还破格让你再升一级,你看如何?” 蔡迅送上一个大大的馅饼,沈荣又没什么骨气,表情瞬间松动了:“大人此话当真?” 男人一辈子图什么呢,不就是升官发财,光宗耀祖。 “我何时骗过你?降你职是真,提拔你也是真,顺便,我这再给你们沈家添一桩喜事,说起来,还是你们沈家占了大便宜。” “什么喜事?” 一看蔡迅笑得嘴都合不拢的模样,沈荣一颗心登时提了上去。 “蔡知府想为嫡子求娶二丫头?” 听到长子兴奋提到这事,老夫人有些惊讶,又不是特别惊讶,如今沈家顺风顺水,三丫头进了宫,六丫头又许给了皇帝的堂兄,这世上向来是锦上添花的多,雪中送炭的少,蔡迅又是个惯会见风使舵的性子,没有想法才奇怪。 “母亲,这可是儿子升官的好机会,有了蔡知府提携,说不定过个两年我就能同二弟一样做到一方知州了。” 沈荣别的本事没有,好高骛远,想入非非,给点甜头就能飞起来。 到底还是老夫人为孙女着想的多:“那位蔡公子人品如何,你有没有派人打听过?” 蔡家对这个嫡子保护得紧,坊间甚少有关于他的传闻,一点风声都不透,才叫老夫人有些担心。 是人都有弱点,捂得太严实,未必是好。 沈荣满脑子都在想升官发财,也无暇顾及这种小事,大手一挥,不甚在意道:“母亲多虑了,知府的嫡子能差到哪去,又有个举人的名头,往后再中个进士,那就直接到京里挑人了,哪里还轮得上我们沈家,如今蔡大人有意交好,更要把握住这个机会才是。” “你心里除了名利就不能想点别的,是你升官重要,还是女儿的幸福重要?” 混不吝的儿子,也是沈老夫人的一块心病,越老越混。 “这盲婚哑嫁,嫁谁不是谁,隔壁董知州亲自跑来皖城,想和蔡大人结儿女亲家,蔡大人没给答复,优先考虑我们沈家,儿子看这门亲事可行,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不能再犹豫了。” “不行,再等等,若蔡大人真有诚意,也不急在这几日,待我叫人打听到蔡公子的人品再做斟酌,你要是私下答应,可别怪我做母亲的翻脸无情。” 正因为沈家如今风头盛,才要更加慎重。 “那母亲你快些斟酌,儿子许诺五日后给蔡大人答复,您可不能让儿子言而无信啊!” 第55章 沈荣最急的还是他的官位,蔡迅的意思是做了亲家,怎么提拔都行,做不了,那就对不住了。 沈荣向来嘴大,加上崔氏也是个藏不住话的性子,得知蔡知府要和他们结亲家,崔氏喜上眉梢,不到一天的时间,传得整个沈府人尽皆知,沈老夫人再想提醒她已经晚了,不由恼起大儿媳的不知轻重,更加不待见她了。 崔氏春风得意,沈娥却不干了,大闹了一场,就差把刀架在脖子上以死明志了。 “你们这是要害我,蔡知府什么德行,他儿子又能好得到哪里去,我宁可嫁贩夫走卒,也不愿进他们蔡家的门。” 崔氏一向疼长女,女儿这么抗拒,她也头疼得厉害:“几个女儿里,母亲最疼爱的就是你,你说这话,简直是在剜母亲的心,母亲吃的盐比你吃的米还多,看人也有些准头,这自古婚配的道理就是低娶高嫁,那蔡公子虽说不是最佳人选,比不得容峥和秦昇,但在皖城也是头一位了,你嫁他,不亏。” 其实,崔氏也有点怨女儿,没心没肺,只顾玩乐,去了京城也不知道多多巴结四叔,给自己觅一个金龟婿,妹妹都成了娘娘,姐姐还在皖城里打转,比起心智,姐姐比妹妹实在差了不少。 崔氏此时倒是生出了丝丝悔意,早知道三丫头有那样的造化,当初就该多宠宠她的,上次离别,也没想过是最后一面,很多话都来不及交代,崔氏心里一下子涌出太多的遗憾。 大房不消停,二房朱氏的醋坛子也是倒了一地。 大房那对棒槌夫妻凭什么有那样的福气,二女儿进宫当了妃子,大女儿又要嫁到知府家,什么好事都让大房占尽了,老太爷太不公平了。 朱氏搅乱了手帕,越想越不是滋味,等到沈廉回府,使劲浑身解数磨夫君。 沈廉不堪其扰,扯下朱氏两只不算细缠着他脖颈让他差点窒息的手臂,语气渐厉:“休得胡闹,我和那蔡迅素来不和,在知州位子上呆了这么多年,也是他从中作梗,有意压着我的政绩不予上报,烦他都来不及,又如何做得了亲家。” 沈廉有着很多读书人都有的书生意气,即便被蔡迅压了多年,也没想过去讨好,反而更加看不上蔡迅任人唯亲的做派,逢年过节各州官员或多或少都有给蔡迅送礼,唯独沈廉一次都没有,也不屑于做这种蝇营狗苟的事。 朱氏年轻时就爱沈廉这股子耿直劲,到老了又特别恨他的顽固,硬生生将女儿的亲事耽搁了。 “你就不能反过来想,咱们若是跟蔡迅成了亲家,何愁他不提携你,你和他僵持了这么多年,这次或许是个契机---” “不可能,你以为只要是沈家的女儿就行,太天真了,蔡迅看中的是大房出了个娘娘,三丫头将来若是生下一子半女,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蔡迅向来会钻营这些,咱们二房没那个福气,也不去凑那个热闹。” “你,你真是榆木疙瘩!” 朱氏气得都想哭了,平时多稀罕男人,这时候就有多怨。 大房样样不如他们二房,这回因为两个女儿,一下子赶超了他们,将他们甩得好远,往后在崔氏面前,她还有什么底气,定是要被她压得死死了。 三房人口少,沈妧和姚氏亲亲热热依偎着闲话家常,趁着杨姑姑还没到皖城,沈妧尽可能地偷闲,不然等人来了,她估计就没什么机会玩了。 “母亲,你说祖母会同意将二姐许给蔡家吗?” 沈妧不知姚氏对蔡家有心结,纯粹好奇地问。 姚氏沉默了片刻才平平淡淡道:“这是大房的事了,轮不到我们操心。” 沈妧感觉姚氏好像有些不开心,也就没有再多问,只是想到沈娥,仍是不免有些担忧:“二姐其实是几个姐妹里最没心眼的,脾气急躁了点,但人不坏,我反而更喜欢这样的人打交道,希望她能有个不错的归宿。” “个人有个人的命数,未来如何,谁又能说清道明,力所能及的就是做好当下,不要留有遗憾。” 谈到归宿,姚氏最有发言权,从满怀憧憬到希望破灭,她到底咬着牙熬过来了,女人自己不坚强,谁也救不了。 沈娥的亲事悬而未决,转眼又是一遭,京城容家遣了媒人过来,说要为容峥求娶沈娆做妾,这事放在沈妧身上可能就要慎重考虑了,但沈娆本就是个庶女,给容峥做妾也算高攀了,大房哪能不依,当即就应允了。 沈娅听闻以后,在房间里发了好一通火,能摔的不能摔的全都摔了个稀巴烂,这回朱氏也不惯着她了,一巴掌甩了过去。 “我费尽心力将你养这么大,就是为了让你眼热一个当妾的庶女,早知道你这么没出息,一生下你就该掐死了,省得劳心劳力还伤心!” “我能怎么办,你给我的就这么多,容貌比不上六妹,心机不如三姐,性子又比不上二姐,论乖巧还不如沈娆那个庶女,我没出息也是你造成的,你没多少好的,我又能好得到哪去!” 母女俩,一个比一个委屈,朱氏更是被女儿这番大逆不道的话气得不轻,捂着心口连连后退,气息微乱,着实被孩子的言论伤到了。 这边闹得不可开交,老夫人那边有人报信,听完后摇头叹息,大儿媳糊涂,二儿媳要强,三儿媳不争不抢,却是个最稳妥的人,可惜三儿子福薄,守不住。 纳妾不如娶妻讲究多,容家也算厚道,送来了不少聘礼,沈娆反倒比前头两个姐姐更先定下来,三个月后就要嫁去京城。 沈妧以为沈娆会有遗憾,为当不了正妻而难过,但似乎她想错了,一次在花园里遇到沈娆,沈妧看她红光满面,眉眼都多了一股子令人怦然的柔美,不像是装出来的强颜欢笑。 盯着沈娆看了好半天,沈妧欲言又止,她理解沈娆的处境,左右不了自己的命运,只能任人安排,可一点不满的情绪也没有,也太逆来顺受了吧。 沈娆知道沈妧在观察自己,大大方方任由妹妹打量,自己走到花丛里摘了一朵红花戴在鬓角,回眸笑看着沈妧,清雅婉约,明媚至极。 沈妧都有些看呆了。 论美貌,沈娆不在自己话下,只是她有意藏拙,平常很少展现最美的一面,如今,沈娆像朵怒放的娇花,在阳光雨露的滋润下,焕发出了璀璨夺目的生机。 沈妧心里忽然生出一个奇怪的念头,几乎压抑不住地问:“五姐你是不是---” “是的,我愿意嫁给容表哥,从见到他的第一面,他就是我藏在心里的一个遥不可及的梦,我从没幻想过美梦成真,哪怕到现在,依然恍恍惚惚,感觉置身梦中还没醒过来。” 沈娆很坦白,心事藏久了,急于倾诉,只有沈妧能让她放松,有诉说的欲望。 沈妧一瞬间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她弃如敝屣的东西,五姐视如珍宝,可--- “容表哥不可能不娶妻,要是娶了个厉害的妻子进门,你的日子恐怕不会好过。” 好话谁都会说,但现实艰难,沈妧真心将沈娆当姐姐,不希望她被情情爱爱冲昏了头脑,理性一点,才能在后宅过得安稳。 沈娆笑了笑,明白沈妧这是关心自己才说大实话,但她不在意。 “我这辈子最大的心愿就是嫁给表哥,既然已经实现了,此生便无憾了,我很清楚自己的地位,不会去和正妻争什么,但若表哥的心更偏向我,我也不会傻傻拱手让人,我唯一要做的,是让表哥喜欢上我。” 提到容峥,沈娆脸上的神采都不一样了,沈妧不禁多看了两眼。 五姐姐认真起来,也确实有迷倒众生的魅力,可容峥那样的男人,真的会拜倒在五姐姐的石榴裙下吗? 沈妧怎么想都觉得有点悬,可她还是希望沈娆过得好,不被情|爱所累,始终保持住内心的那一份理智,关键时刻千万不能昏了头。 沐恩侯府。 容峥折断了第十根筷子以后方才罢手,接过小厮递来的湿帕擦手,一边漫不经心地听着手下汇报。 第56章 “皖城那边,属下已经安插了人手,只等世子差遣,” 顿了一下,男人稍稍抬起头看着容峥,又道,“秦郡公好像也留了一队人马在皖城,要不要属下派人去除掉他们?” “不必了,太早动手,打草惊蛇。” 京城里还没布置好,在计划成熟之前,容峥不想看到任何地方出现差池。 “世子,夫人来了。” 容峥冷漠的眉眼微变,挥退了手下:“你从后门出去,不要被夫人发现了。” “是。” 男人来得悄悄走得也悄悄,未在侯府留下一丁点痕迹。 沈氏进来时,容峥正从寝室走出,一身干干净净的白衫,像个儒雅俊俏的士子,看得沈氏满眼欣慰:“你脚伤还得再养养,别站久了,快坐下。” 在沈氏眼里,儿子无疑是完美的,若非要指出一个缺陷,那就是一只脚微跛,一时半会看不出来,但走多了路就有些明显。 为此,沈氏甚至怨上了娘家,怪他们没有看顾好儿子,老夫人来信,她也是拖了大半个月才回。 更让沈氏不解的是,儿子刚回来那阵要娶沈妧,沈妧被太皇太后赐婚给秦昇,儿子消沉了好几日,他们以为他情根深种,却不料他又改口要纳沈娆为妾。 反正是个妾,娶谁都一样,但沈氏纳闷的是儿子骤变的态度。 “这里没有第三人,你跟母亲说说,你心里到底怎么想的,沈家如今重新得势,但仍是差着容家一截,你没必要委屈自己去拉拢他们。” “母亲多虑了,儿子原来也是看中了六表妹的颜色,后来发现五表妹其实不输六表妹,论年纪也更合适,反正只是纳妾,娶谁都一样。” 容峥云淡风轻的口吻,好似真的释然了,不在乎了,可沈氏依然忘不了儿子得知沈妧被赐婚给秦昇时那周身的暴动阴暗气息。 但愿是她想多了,但愿儿子真的走出来了。 山林深处,曲径通幽,秦昇步态惬意,身形舒展,走过芦苇荡,跨过小石桥,沿着清澈见底的小溪,踏上鹅卵石铺就的小路,直到一片竹林,暖风拂过,翠绿的竹叶随风飘摇,似山间精灵低声絮语,美不胜收,观之怡然。 这样的景致,若是带着心上人一同前来,小住几日,更有一番情趣。 秦昇眼观美景,心里已经有了主意,踏进竹林的脚步更显轻快,走不了多久,就见一栋两层竹楼,周遭用篱笆围出个小院子,院里一颗老树,一张石桌,西角劈了块菜地,清贫又自得的隐士生活便是如此。 但在秦昇看来,到底冷清了些。 秦昇脚步未停,大步走进院子,上台阶,木板门半敞着,秦昇没有立即进去,而是站在门口唤了两声。 然而,无人回应,只有一阵微风拂过他脸侧。 秦昇等了片刻,手搭着门板将门推得更开,飕地一记冷风迎面扫了过来,更有一道银光闪现,秦昇眼疾手快,脚下轻轻一转,闪身避到了一旁,疾风利箭掠过他发侧,削落几根青丝,深深插入走廊的立柱上,如钉钉子又狠又准。 “从哪来的回哪去,这里不见客!” 屋中一男子坐在轮椅上,手持弯弓,利刃般的眸,蓄满冷意。 “十年未见,舅舅脾气还是这么大,看来,这隐士的生活,对修身养性并无多大益处,舅舅还是跟着我回家吧!” 家? 他还有家吗? 早被他们秦家的人毁了! 男人逆着光,鬓角几缕过早生出的华发昭示了他曾经的苦难,也锻炼了坚毅又顽固的意志。 “我再说一遍,离开这里,走得远远的,不然,第二箭,我不会再客气。” 男人再次举弓对着秦昇,表情冷厉,不因对方是自己的外甥就有所心软。 对于男人的警告,秦昇不以为意,神色自若走到窗边,将禁闭的窗棂打开。 “这屋里有股陈茶味儿,久不见阳光,人的情绪也会变得更躁动,舅舅在这里住得太久,是该走出去见见外面的天日了。” 咻,又是一箭,擦过秦昇左脸,留下一条浅浅的血印,稳稳扎进窗框里。。 接着又是啪的一声,男人将弓箭重重放在身旁的桌子上,喘气声有些粗重:“秦昇,我顾念你身上有一半周家人的血脉,这才留你一命,你不要得寸进尺,蹬鼻子上脸。” 从小就是个跋扈性子,长大了更讨厌。 秦昇不为所动,自己搬了个凳子坐在窗边,阳光洋洋洒洒照在他身上,为他镀了一层神圣又美好的光辉,叫人看了只觉温暖,生不出丝毫的厌恶。 可正是这样,男人才更加矛盾,更不待见秦昇。 “舅舅是如何一眼认出我的,毕竟,上一次见面,秦昇还是个垂髫小儿。” 甥舅重逢,最首要的当然是联络感情,其他的先放一放了。 “就你身上那股子招人讨厌的劲儿,化成灰也忘不了。” 男人嘴硬,不想承认他像父又像母,哪怕只看一眼也能认出。 “舅舅很想念母亲吧,” 秦昇话里带点怅然,轻轻一叹,自语道:“我也很想母亲。” 提到唯一的妹妹,男人心底的柔软被触动到,冷硬的表情稍有缓和,语气依然生硬:“想又如何,你们秦家可曾厚待她,跟着你父亲吃了那么多苦,身逝以后,你父亲还不是照样迎娶美娇娘,她就是个傻的,活该命不长。” 嫌弃的话语里,饱含的感情却格外深沉。 秦昇沉默听着,眼底掠过一丝黯然,许久,才缓缓道:“父亲和沈姨不同住,各有各的院子,父亲后来娶沈姨,是为了我,他身体每况愈下,我年纪又尚小,他想找个人照顾我。” 最沉重的心事,秦昇从未跟人提起过,此时提出来,也是在揭自己的伤疤。 第57章 男人听后微露诧异,眼里的冷漠也散去了不少,但依旧嘴硬道:“那又如何,终归是娶了,终归是没守住。” “舅舅,换做您,您能保证您比我父亲做得更好?若是有担当,也不会一个人躲在这深山不敢面对世事。” “谁说老子不敢,老子是懒得跟你们计较。” 秦昇笑了,顺着男人的脾性应和:“对,舅舅大度,大人不记小人过,怎么可能跟我们这些凡夫俗子计较。” “别给我戴高帽,我当年离开就没打算回去,也不想再去趟那些浑水。” 男人固执不松口,脸上写满了倔强,秦昇不慌不忙,依旧好言好语道:“好,不回去,舅舅您高兴就好,只是可惜了,当年鲜衣怒马的尚京小霸王,何等的风光!” 话落,秦昇低低一声叹,似乎真的为这个舅舅惋惜。 “少拿陈年旧事诓我,过往休要再提,我这没有好酒好肉招待,说完废话就赶紧滚。” 男人不想动摇,两道浓眉蹙起,显得有些烦躁,频频催促秦昇赶紧走,不要打扰到他的清静生活。 “干爹,咱们今天有鱼吃了,我抓到了一只好大的鱼,活蹦乱跳,可新鲜了。” 清清脆脆的女声犹如黄莺初啼,为这沉闷的屋子带来了鲜活气息,叫人听着心生愉悦。 “干爹---” 周瑶欢快跑进屋,献宝似的举起了鱼,却在看到窗边坐着的英俊少年时愣住了,脸颊微红,心跳加快,转头看向男人,眼里满是疑问。 “你得喊他一声表哥,他来这看看我,既然你回来了,就帮为父送送客吧!” 周瑶回头看向秦昇,大大方方喊了声表哥。 “时候尚早,不如吃了饭再走吧,正好有条大鱼,表哥尝尝瑶儿的手艺。” 作者有话要说: 好像要搞事情了,顶着锅盖先闪了!!!! 第39章 一锅新鲜的鱼汤, 无需加太多调料,放点油盐足矣,滚滚乳白的汤汁, 又香又浓, 换个定力差的吃货, 恐怕早就忍不住执起筷子大快朵颐。 四脚方桌, 一老一少对桌而坐,甥舅二人容貌不大像, 但神情尤为相似,都是一脸的严肃,一个比一个冷。 “都说了这里没有山珍海味,就这一锅鱼,爱吃不吃, 不想吃就滚蛋。” 周衡性子里的张扬和狂放,在这十年的隐居生活里有所收敛, 可秦昇一来,他就破功了,叫他如何不懊恼。 秦昇拿起筷子不紧不慢地挑了鱼肚上最嫩的一块肉,慢条斯理吃完又放下筷子, 瞥了门口一眼方道:“舅舅何时变得这么善心了, 不明来历的人也敢收养。” “什么叫不明来历?生父含冤死在牢里,生母被衙役欺辱至死,不满七岁的幼女沦落街边乞讨,大雪天差点冻死, 人情冷漠, 世态炎凉,你高高在上当你的郡公, 又如何能够体会到民间的疾苦,百姓的冤屈。” 生存不易,只有自己经历过,体会才深刻,早几年,看多了人世间的悲苦,周衡为自己曾经声色犬马的浪荡生活感到羞愧,若不是他自己立身不正,周家的政敌又如何抓得到把柄,并蓄意夸大,攻讦。 一半自身原因,还有一半,确实是冤,周家不清白,但罪不至死,最多降官职降俸禄,然而,罪名被放大,周家败得彻底,到最后只剩他一人。 “过去的事,对或错,无关那几份罪状,只问内心,含冤受屈,舅舅的心情,亦是秦昇的心情。” 周衡心结未消,不把话挑明了,以毒攻毒,秦昇在这里住上一年也未必能劝动他出山。 “甘心又如何,不甘又如何,我这双腿已废,什么都做不了,你找我算是找错了人,吃完这顿饭,赶紧走。” 秦昇能找到他,说明这里已经暴露,周衡都在考虑要不要换地方了,不然,招来魑魅魍魉,他死不死的无所谓,就怕瑶瑶跟着他受苦。 这么一想,周衡眼底浮现一抹忧色,声色俱厉道:“你来这里,有几人知道?” “只我一人,两个随从都在山下等着,地势险峻,我也是七弯八拐花了一个上午才寻到这里的。” 秦昇用一上午,换做别人,用上一天一夜也未必能寻过来,很有可能在深山里迷失,再也走不出去。 “上菜了!” 清甜的嗓音,总是在关键时刻活跃气氛,周瑶端着一盘黄黄的菜叶,原本一路小跑,可进了屋看到背对她的俊表哥,脚步不自觉慢了下来,一只沾了油的手抹了抹腰间围裙,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这是我们山里特有的野菜,可好吃了,表哥您尝尝。” 出于礼貌,秦昇颔首表示感谢,但双手搁在桌面上,没有动筷子的意思,以极平淡的口吻对周瑶:“你能否到外面走一走,我有些私事要和舅舅谈。” “好,好啊!那我先出去,你们要是不够吃再叫我。” 周瑶眼底暗了暗,但很快振作起来,依然笑得甜美,将菜端上了桌就识趣地退了出去。 周衡看着女儿消失在门口的背影,压着火气道:“瑶儿是你的表妹,不是丫鬟,你对她客气点。” “不客气的话,我直接叫她滚了,还有,舅舅真想给我弄个表妹,那就先娶妻,或者纳个妾,周家的香火到你这不能断了。” 秦昇双重标准,说起别人总是轻飘飘的语气,换自己又是另一码了。 “臭小子,没大没小,我的婚事也是你能调侃的。” 周衡一筷子扫了过去,秦昇不慌不忙侧过身,伸出两指,稳稳当当接住飞来的筷子,反手折成两段再放回桌上。 “舅舅宝刀未老,有建功立业的才能,隐居在此地等死岂不可惜,如今四方异动,江山社稷,危如累卵---” “谁的江山社稷?你们秦家?那就危吧,换个明君,对天下百姓更好!” “可若天下乱了,最先受苦的必是平民百姓,他们无处可依,风餐露宿,食不果腹,凭舅舅一人之力,又能救得了多少人收留多少孤儿。” 有种人讲起话来条理分明,句句说到人心坎里,想不波动都不行。 “所以,你这次找来,到底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 第58章 他一个瘸子,总不可能跑到战场上杀敌,论箭术,秦昇身边多的是神箭手,不差他一人。 “我需要足够强劲的火药,能够在极短时间内炸开尚京最坚固的壁垒。” 秦昇神情沉稳,直截了当说了出来,周衡闻言微愣,随即面色更冷:“谁告诉你的?” 他精通火药这事只有极少数人知道,而那几人都已经不在了,秦昇又是从何得知。 “十年前,周家被抄,家产充公,我从后门悄悄潜进去,在舅舅的房间里找到了这个。” 那时候,秦昇刚回来,父亲被贬为郡公,周家遭难,已经无力回天,他只能尽量补救,查找一些有用的东西,为将来起复做准备。 而这几张制造火药的草稿就是他那时最大收获。 秦昇从胸口掏出几张泛黄的草纸,周衡脸色彻底变了,夺过草纸一张张翻开。 “还是那句话,舅舅有奇才,为了你自己也为了周家,你该走出去面对,而不是逃避。” “我藏得那么深,最后居然被你这个黄口小儿发现了,倒也是孽缘。” 周衡苦涩一笑,眼里却闪着异常的光亮,他定定望着已经由稚子成长为深不可测的男人。 “想我助你一臂之力,可以,但你也必须答应我一个条件。” “舅舅请讲。” 只要他能做到,别说一个,十个都行。 “阿-切!” 天已转暖,衣衫渐薄,沈妧却无缘无故打了个喷嚏,杨姑姑正在给沈妧矫正坐姿,见她一个喷嚏打得响,一只手伸到她额头上抚摸:“这天气虽然暖和了,可也不能大意,还是要穿多点,着凉可就不好了。” “突然鼻子有点痒,没事的,姑姑继续。” 她能吃能睡能跑能跳,结实得很,然而杨姑姑不敢大意,稍稍退开,笑道:“今日就到这里吧,反正时日还长,咱们慢慢来,不着急。” 沈妧发现宫里的杨姑姑和宫外的杨姑姑有些不一样,在宫里,杨姑姑胆大细心,为人严谨,出了宫,整个人看着明显松弛了不少,也不在意她能不能把规矩都学好,一天就教那么几条,到点了就休息,绝不拖拉。 沈妧甚至怀疑,杨姑姑是有意放慢步调,不想太早回京。 “怎么这样看我?有什么不懂的,尽管问就是。” 杨姑姑很适合绰约浅笑,原本只是清秀的面容因为这嫣然一笑而多了几分生动,这样的性子和容貌其实不愁嫁,又有太皇太后做靠山,嫁个如意郎君应该不难,可为何杨姑姑三十多了依然孤身一人。 闲来无事的沈妧好奇心被勾了上来,很想知道杨姑姑始终从容平静的外表下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作者有话要说: 回来得晚,先发这些,明天继续,晚安了,亲亲! 第40章 太皇太后钦赐了姑姑教导沈妧, 这是多大的荣幸,另外两房哪里坐得住,平时跟姚氏都不来往的人, 这回争先恐后地同姚氏拉关系攀感情。 “教一个也是教, 教两个更是教, 我们娅娅就坐旁边听着, 绝不打扰到阿妧,弟妹就行个方便吧。” 朱氏能屈能伸, 尽管之前被女儿气得胸闷了好几天,可气一消,又是个一心一意为女儿打典的好母亲。 朱氏和崔氏前后脚,朱氏这才刚起了话头,崔氏也来了, 一进来就开始唤姚氏的闺名,不知道的还以为这两人关系有多么亲热呢。 “反正姑姑教一个教两个三个都是教, 不如带上我们娥儿吧,她向来跳脱,不稳重,几个姐妹里, 她最应该学规矩, 不然成天到晚不着调,就知道气我们。” 崔氏也是上火,大好的姻缘摆在眼前,女儿不开窍, 竟然用绝食抗议, 还哭唧唧地跑到老太太那里,说是宁愿一直陪着祖母也不想嫁到蔡家。 沈荣和崔氏被老太太叫到跟前好一通警告, 沈荣被训得灰头土脸,内心仍是不甘,好说歹说又哄得蔡迅多给几日时间,儿女婚事得慎重,急不得。 蔡迅本就不是个好人,表面上通融了,心里再次记了沈荣一笔,若婚事不成,沈荣这仕途算是到头了,反正在他手上休想翻身。 胳膊拗不过大腿,沈荣拿老太太没办法,只能催促崔氏,让她说通女儿,只要女儿愿意嫁,老太太也不可能拦着。 可偏偏沈娥铁了心就是不松口,梗着嗓子控诉父母卖女求荣,气得沈荣当场扇了女儿一耳光,更是吼了崔氏一顿,要她严加管束,什么时候想通了什么时候放出来。 涉及到女儿,崔氏和朱氏这对妯娌同命相怜,一个比一个愁,姚氏看她们两个这么折腾都觉得累,心想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女儿是该娇养,可惯得太厉害,最后苦的还是自己。 “杨姑姑是太皇太后的人,要听也是听太皇太后的话,我哪里指使得了她,教不教,要看杨姑姑她自己乐不乐意,我会尽量帮两位嫂嫂说说情,但能不能成,不是我能决定的,还望两位嫂嫂理解,不要太为难我了。” 姚氏很务实,没把握的事从不夸海口,明明白白讲清楚,朱氏和崔氏爱不爱听,那是另外一回事,她自己得问心无愧。 “那是自然,杨姑姑是宫里人,重规矩,不过凡事也有例外,毕竟咱家出了一个娘娘,又出了一个郡公夫人,不看僧面看佛面,三弟妹再好好同她说说,应该能成吧。” 朱氏舌灿莲花,说得好像很轻松似的,崔氏不禁看了她一眼,这时候知道提她女儿了,仰仗他们大房的势力,哼。 “三弟妹你是知道我家娥儿的,那性子,我这当母亲都头疼,不找个厉害的姑姑,哪里压得住。” 崔氏说得尤为无奈,都有点甩掉烫手山药的意思了。 姚氏被两个妯娌磨得实在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找杨姑姑谈,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不料杨姑姑听姚氏讲完,眼睛也不眨一下,十分爽快地答应了。 “三夫人言重了,不说沈家两位姑娘深受皇恩,就是看在沈大人的面子,我也得答应。” “哪个沈大人?” 姚氏觉得问这话的自己有点傻,但控制不住,就是脱口而出。 “自然是沈指挥使。” 杨姑姑笑着回应,以一种熟稔的口吻。 第59章 姚氏也笑:“也该是他。” 表面淡定,心情却有点复杂。 这个杨姑姑多大,好像比自己还要长四五岁,她和沈恒关系很好吗? 一桩心事算是解决了,但经过这次谈话,姚氏并未感到轻松,反而更加心事重重,有些念头,强迫自己不去想,但夜深人静时,总是不由自主地浮上脑海,让姚氏不禁恼起了沈恒,这厮对她造成的困扰实在太大了。 而被姚氏恼上的沈恒这时候没空想心上人,他亲自带着一队兵马埋伏在临时挖起的壕沟,截断了敌寇的粮草,也是断了对方的后路,还为自己的兵士带去了丰厚的物资。 沈恒大马金刀般掀开主将营帐,却在看到帐中的情景时微愣了一下,随即收敛了情绪,目光沉冷道:“粮草已被我截下,下一步是否攻城,秦郡公请定夺。” “沈大人稍等,我这还有点私事要处理。” 秦昇神情坦荡,并不避着沈恒,似乎也没什么好避讳的,他对着周衡客气又礼貌道:“秦某尚有要事,不能亲自护送前辈,前辈且先过去,等秦昇忙完了手头事再去拜会您。” 他出去了好几日,瞒不过沈恒,索性摊开了,沈恒入京时周衡就已离开,未曾见过,以父亲旧友的身份介绍周衡,再恰当不过。 周衡也不想过早暴露自己,冷着脸道:“记住你说过的话,我等着你。” 站在周衡身后推轮椅的周瑶有些依依不舍地望了望秦昇,但在人前半点不显露,甜甜笑道:“下次瑶儿再给秦公子烧鱼吃,秦公子要早点来哦!” 这时,默不作声的沈恒瞥了秦昇一眼,如果眼神可以杀人,秦昇怕是已经死过一回了。 秦昇没有理会周瑶,将周衡送到营帐外,又派了几个亲信护送他们离开,这才返回营帐,只是刚入内,就见一把银光闪闪的大刀向自己挥了过来,秦昇早有准备,但没有退缩,而是迎了上去,伸手抵住两侧刀身,面不改色的打趣:“四叔想和晚辈切磋,可否挑个适合的时机,在兵营里对着主将大刀相向,可以视为临阵倒戈,谋逆。” “没成亲就不算数,秦郡公这一声四叔,沈某当不起。” 沈恒并未打算闹大,只想给秦昇一个警告,他蓦地收回弯刀插回刀鞘,寒星似的眼眸比刀刃还要森冷:“秦郡公若是真心实意求娶阿妧,没有人会反对,但秦郡公若只是一时兴起,玩弄我侄女的感情,那么便是豁上这条老命,沈某也要博一博。” 秦昇原本有些恼沈恒的不逊,但他一席话说出来,秦昇反而被气笑了:“沈大人似乎对晚辈偏见颇深,就算当不得情圣,但晚辈自问身家清白,洁身自好,沈大人从哪里听到的风言风语,非要这般剑拔弩张才痛快。” “我有眼睛自己会看,按理军营里不能有女人出现,秦郡公身为主帅却罔顾规矩,不是徇私又该作何解释。” 沈恒咄咄逼人,秦昇也不想客气了:“我徇私也是顾念已逝的父亲,替他找到落魄友人,顺道带他们一程,他们在这也不过呆了半个时辰,若我真的有私心,就不会这么快将人送出去了。” 周衡是他嫡亲的舅舅,往日又被他们沈家所累,于公于私,他都应该善待,至于周瑶,在他眼里只是个无关紧要的存在,唯一的作用就是照顾周衡。 “秦郡公能言善辩,沈某不才,说不过,但有些话还是要提个醒,我那侄女看着软和,实则至纯至刚,眼里容不得沙子,宁可玉碎不为瓦全,秦郡公既然招惹了她,那就得有个觉悟,往后别说是妾室,就连通房都不能有。” 母女俩一个样,沈恒做了这么多年的和尚,就是不想姚氏眼里有沙子,一旦他有了女人,他和姚氏就更加不可能了。 秦昇感念沈恒对沈妧的爱护,但他和沈妧之间的感情,容不得第三人置喙,沈恒能做到的,他亦能。 “好话谁都会说,做不做得到又是另一回事,我如今夸夸其谈,不如以后用行动表示,现下最紧要的是剿匪,铲除逆贼,沈大人当以公务为重,切莫分了心。” “公私分明,但愿秦郡公说到做到。” 秦昇始终都很稳,脸上不见一丝异样,同为男人,有没有异心,沈恒大抵分辨得出来,但有些话,他必须言明,沈家算不上高门氏族,但也不是那么好欺负的。 远在皖城的沈妧丝毫不知未婚夫和四叔之间的较量,她正坐在桌前对着一张白纸发呆,沈娥和沈娅一个在她左边一个在她右边,均是抓耳挠腮,愁得都快把脸抓出印子了。 “杨姑姑也太会为难人了,这还没嫁人呢,我哪知道嫁人后的自己是什么样子,就是想象也想不出,万一嫁得不好,日日以泪洗面,那多可怜啊!” 沈娥是有牢骚必须吐出来,隔夜的话,胃痛。 沈娅拿起毛笔在纸上写了几个字,不满意,把纸揉成团扔进脚边篓子里,探起身子越过沈妧看沈娥,不阴不阳道:“你连知府公子都不嫁,眼睛长在了天上,还怕嫁不好?” “谁说知府公子就一定是个好的?万一脾气暴,打女人呢?” 沈娥最讨厌沈娅这点,看人只看家世,活该容表哥看不上她。 沈左一句右一句吵得沈妧两耳朵都不清静,干脆站起来将桌子往前挪了挪,笑呵呵道:“两位姐姐聊,我就不打扰你们了。” “站住!” “不许动!” 吵归吵,但两人心照不宣有个默契,那就是--- 绝不正面碰! 第41章 这边两人还没完全吵起来, 沈娥的丫鬟急匆匆来报,咋咋呼呼高喊“小姐,不好了!” 还真是有其主必有其仆。 沈娥这会儿正在跟沈娅较劲, 气势上不能输, 看到丫鬟冒冒失失跑进来, 登时拉长了脸:“站好了, 不准跑,有事说事, 没事出去。” 丫鬟进屋以后倒是变得含蓄了,立马停下脚步站直了身子,别别扭扭道:“小姐,夫人有事叫您。” 沈娥一听脸色更不好看了,脑仁儿都开始疼了, 挥手示意丫鬟出去:“杨姑姑布置的功课还没完成,暂时过不去, 你跟夫人说先等等,等我完事了就去跟她请安。” 为着亲事崔氏和沈娥这几日闹得特别僵,沈娥心里是很看重母亲的,但又不想在终身大事上妥协, 最后崔氏不痛快, 她自己也不舒服,这次崔氏一说要她过来学习,向来懒散的她眼睛也不眨一下,脚步抹了油似的麻溜, 见面说不上几句就上火, 还不如到别处避一避风头。 “来不及了,小姐您还是现在就过去看看吧。” 丫鬟的表情就跟她的语气一样急。 “能有什么大事?难不成大伯母被二姐你气得晕过去了。” 沈娅看丫鬟焦急的窘样觉得好玩, 玩笑般的说了一句,谁知,丫鬟突然看向她,像是憋着话,眼睛红红的,沈娅顿时愣住:“不会被我说中了吧?我嘴巴就这么灵?” 沈娥连忙呸了三声:“你那是乌鸦嘴,没一句讨喜,我母亲身体好着呢,怎么可能被我气晕。” 然而,下一瞬就被自家丫鬟打脸了。 第60章 “小姐,夫人是真晕倒了,您还是赶紧回去看看吧。” 至于原因,涉及到老爷的丑闻,不是她一个丫鬟能非议的。 “什么?不会真被我气的吧?你怎么一进门不说,吞吞吐吐,我都要快被气晕了。” 沈娥一边数落丫鬟,一边火急火燎往外跑,魂都被吓没了一半。 沈娅就喜欢看沈娥吃瘪,眼睛都笑弯了起来:“我和母亲起争执都没将母亲气晕,二姐真是越来越能耐了,这性子,嫁到了蔡家,也不可能讨喜,还不如找个没用书生入赘得了。” 沈妧听不得沈娅这种幸灾乐祸的调调,心想你也只是差一点,好在朱氏比崔氏坚强,不然你们半斤八两,谁都别笑话谁。 到了晚上,沈妧才从姚氏那里打听到崔氏晕过去的真正原因,不是被女儿气的,而是着急上火,气血攻心,因为一个天大的噩耗,沈荣被蔡迅打入大牢了。 “这蔡知府心眼也太小了,结不成亲家就使坏,还好亲事不成,不然二姐姐嫁过去多倒霉啊!” 沈妧想想都心有余悸,虽然跟她没什么关系,但毕竟是一个府里的姐妹,总会有点感同身受。 “没你想的那么简单,如今沈家出了个娘娘,那蔡知府想收拾你大伯也得掂量几分。” “那是为什么?大伯犯了什么事啊?” 沈妧实在是好奇,姚氏轻叹一声:“你大伯犯了命案。” 姚氏说得算委婉了,沈妧直接瞪大了眼睛:“大伯,大伯他杀人了?” “还不止是这样,你大伯偷偷放印子钱,跑到人家家里收钱,也不知道具体怎么回事,欠债人死在了家里,你大伯也被衙门抓走了。” 杀人就已经是一级大罪了,还偷放印子钱,这是罪上加罪,大伯,果然是膨胀了,胆子也太肥了。 “那大伯是不是没救了?” 蔡迅那么快就把人抓进牢里,怕是想办成大案,还能博得一个秉公无私的好名声。 “恐怕难了,你二伯和蔡迅本就不对付,蔡迅不可能看他的面子,你四叔又在外地,联系不上,如今能指望的也只有容家了,要是容侯爷能说动蔡迅,尽量保住你大伯的性命,就已经是格外开恩了。” 在姚氏看来,杀人偿命,天经地义,沈荣就算死罪可免,也得重罚才行。 “母亲,您觉得容家会帮大伯吗?” 沈妧怎么觉得有点悬。 “那得你祖母和大房的人去周旋了,你在人前可别提这事,给你祖母请安时乖一点,少说话。” 沈荣是嫡长子,虽不成器,老太太成天骂,但在老太太心里的地位绝对是独一份,不然,也不会宠到酿成大祸了。 而此刻的沈老夫人也确实如姚氏所想的那样焦头烂额,敲着拐杖又气又急:“这个混小子,从小就不听话,到老了还这么不消停,我真是上辈子欠他的,这一世累死累活地给他还账,还不如随老爷子腿一蹬去了算。” “我的主子啊,您可千万不能这么想,您要是走了,大爷就更没指望了。”赵嬷嬷可劲的劝。 “老大犯的是死罪,我一个妇道人家又能如何?三丫头在宫里也没个音信,不知是好是坏,有没有得宠,容家那边,你看看毓雅信里写的,跟我堵上气了,怨我没有照看好峥儿,一个个都是债主,我心里的苦又向谁讨去。” 本来日子有点盼头了,沈荣这一出事,不仅打回原形,还瞬间将沈家拉进了深渊,别说沈姝在宫里头会被人排挤刁难,就连沈妧和沈娆的亲事能不能保住都是未知数。 “老夫人,容世子来了!” 下人喜滋滋来报,老太太愣了一下,很快站了起来:“快,快请世子进来,把茶水点心都给我备好。” 容峥上回离开时脚还不能完全下地,是坐着轮椅走的,这次再来,直挺挺的身姿,俊秀巍然,一脚跨进来就有种满屋生辉的熠熠神采,路上没少惹得丫鬟们脸红心跳,眼睛都不知道往哪看了。 老夫人更是走过去握住容峥的手,上下打量他,颇为感慨道:“好孩子,好了就好!” 暂不提沈荣,只联络祖孙感情。 容峥也佯装不知,豁然一笑:“孙儿想来想去,觉得有必要亲自来一趟,才能表达出我想求娶表妹的诚意。” 第42章 容峥这次来得突然, 没有提前派人通知,沈妧和沈娆相携给祖母请安,在前往宝松院的路上, 就那么猝不及防地碰到了。 沈娆发自内心的欢喜, 连脸上都绽放着一种让人惊艳的光彩, 沈妧想默默地退开, 给他们一点交流感情的独处机会。 然而,才刚退了两步, 沈妧就被容峥叫住。 “六表妹且慢,秦郡公离京前,有话要我托给你。” 容峥淡然自若,神色里看不出一丝不妥,似乎真的是在完成友人的托付, 跟沈妧并没有旧交。 然而,沈妧从不觉得容峥和秦昇能够成为朋友, 强强相遇,更有可能是敌对的状态。 再者,沈妧忘不了给容峥念佛经的那几日,他给她一种捉摸不透, 又很奇异的感觉, 好似亦正亦邪的矛盾体,他若有心表现,滴水不露,那绝对是个美好到让身边所有人都自惭形秽的翩翩君子, 可他一旦沉郁得过了头, 一瞬不瞬地盯着她,沈妧又会感到一种喘不过气的压抑, 这种压抑又和面对秦昇时那种压迫不太一样。 或许是那个梦的影响,沈妧愿意接受秦昇,但对容峥,她内心始终隔着一层消除不了的芥蒂,让她没办法有进一步的尝试。 “我不是很急着知道,表哥还是和五姐姐多说说话吧。” 沈妧不想和容峥独处,转身正要离开,却被一只柔柔软软,但此时又特别有力量的手拉住了。 “既然是秦表哥托给容表哥带话,六妹你就听听吧。” 容峥还没出声,沈娆倒是先做主了,沈妧脑子一蒙,顿时想到那句老话,嫁出去的媳妇,泼出去的水,五姐姐还没嫁出去,心就已经向着外面偏了。 而容峥似乎也很欣赏沈娆的识大体,向她投以赞许的眼神,只是浅浅的一丝笑意,也足够让沈娆面红耳赤,晕头转向了。 “那我先去祖母那里了,回来再找你。” 沈娆像是受到了极大的鼓励,眼眸里都是一片欢欣,握了握沈妧的手,隐隐有拜托她的意思。 第61章 沈妧也不可能当着容峥的面甩掉沈娆的手,沈家正是乱的时候,在外人面前更要表现得团结了。 “要不你先到院门口等等我,我们一起进去。” 沈妧留了个心眼,对着沈娆说的话,言外之意却是在警告容峥,有人在,不要胡来。 两人走到了一边院墙角落里,也是沈娆恰好目光所及的位子,看得到人,但听不到他们的对话。 “秦表哥要说什么,烦请容表哥告知。” 沈妧话里带着催促的意思,容峥深黑的眸光也是愈来愈沉,大有几分风雨欲来的架势。 “六表妹到底是怕我,还是有什么难言之隐,竟是一刻也不想与我多呆。” 容峥有过猜测,沈妧或许和他一样带着前世的记忆,但看沈妧的种种反应,可能性不太大,反倒秦昇很可疑,让他不得不早作打算。 “秦郡公走得匆忙,有样物件没来得及交给你,托我亲自交到你手上。” 可能性不大,他也要试上一试。 “什么物件?” 沈妧心脏陡然跳得厉害,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容峥面容不改,慢腾腾从袖里掏出一个样式简单素雅的银簪子,稳稳拿在手里,展露到沈妧眼底,让她能够看个清清楚楚。 沈妧确实看得很清楚,脸色也倏地变了,身体像被寒冰冻住动弹不得,一双盈盈黑眸异常清澈水润,里头映着容峥的影子,但容峥从这双漂亮眼睛里看到更多的是迷茫,震惊各种交织的情绪。 好在,他试了这一回,特地打造了这个一模一样的簪子,不然,真要被她糊弄过去了。 狡猾的小狐狸,该如何处置呢,他想了很久,始终想不到一个很满意的方式,让她痛不欲生,但又死不了,更逃不出他的手心。 此时的沈妧被容峥看得很透,迷茫,震惊,还有就是不可思议。 梦里,她用来刺杀容峥的簪子居然真的出现在了容峥手里...... 她不会,就是在做梦吧? 沈妧不过是个虚岁也才十四的小姑娘,头一回碰到这么光怪陆离的事儿,心情不可能一下子就缓过来,她甚至是不由自主地伸手往自己脸蛋上掐了一把,用足了劲,很疼,眼眶都有些红了。 可正是这一举动让容峥有点看不懂了,她在装傻,还是跟他玩心机? 下一刻,容峥就见一只白嫩嫩的手伸到了自己面前,沈妧眨着依然清澈明亮的美眸,好似害羞般道:“谢谢表哥,这么好心带过来。” 沈妧说得真挚,却在容峥神情出现波动时一把夺过他手里的簪子,握在手里仔细的端详,好像从未见过,又特别喜欢,很是小心翼翼。 然而,还没看够,沈妧一只手腕就被容峥强势扣住,簪子也随之脱落,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如果我说这簪子并非秦昇所赠,而是我特意为表妹打造,表妹又该如何?” 如何? 砸你脸上,再也不见。 容峥一系列异常的举动,明显是在试探自己,沈妧又何尝看不出来,不由更加纳闷。 难道她和容峥已经心有灵犀到做的梦都是同一个? 她在梦里杀了容峥,所以容峥忌惮她,想除掉她? 越想越心惊,沈妧更是不愿意跟容峥独处了,佯装盛怒地瞪着身形高长的少年:“容表哥不觉得自己太过分了,捉弄人很好玩?还是阿妧哪里得罪了你,若阿妧真有不对的地方,阿妧向表哥道歉,但若这只是表哥的恶作剧,那么阿妧只想说,容世子请注意自己的身份,戏弄别人的未婚妻真的很可耻!” 沈妧把自己对容峥的不满情绪都倾注在了这些话里,也是明明白白向容峥表明她的反感,一次说个清楚。 “你哪里得罪了我?你真的不知道?” 容峥的理智压过了冲动,他松开了她,一直没有错过她脸上的每一丝表情,但有意思的是她的反应有一部分在他意料之中,有一部分又是意料之外,让他一时也吃不准,她到底有没有过去的记忆。 “那几日表哥躺在床上不能动弹,我坐在一边给表哥诵读佛经,连床沿都不曾碰到,实在不记得自己哪里做得不好,令表哥如此介怀!” 沈妧努力无视那个梦,跟现实差距太大,不可能成真的,她和容峥以后也不可能再有交集。 “表哥若没有其他要说的话,阿妧就先走了,五姐姐还在那边等着。” 沈妧错开身,从男子高大身形遮掩下跳出来,走到一侧,大老远就看到沈娆探着脑袋往这边瞟。 “阿妧,我说过的话,但愿你记住。” 容峥话里听不出情绪,但沈妧就是能够感受到一股浓重的威胁意味。 “我和秦表哥有婚约在身,还望表哥守礼,不要做出亲者痛仇者快的糊涂事。” 沈妧已经不知道和容峥说什么好了,只能这样再提醒几句。 “那么,我也不妨告诉你,有婚约又如何,就算是为**为人母,只要我想,就一定会得到。” 容峥刻意压低声音,只有沈妧听得到,缓慢的语调,一字字说得又格外坚决,沈妧更是听得心惊肉跳。 梦里的容峥不就是这么不顾一切,不择手段。 沈妧一个字也不想回应容峥,说得越多,只会越发纠缠不清,连道别都懒得说了,沈妧抬脚快步离开,从未有过的匆忙。 容峥侧着身看女子离去的背影,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负在背后的双手却早已紧紧攥成了拳头,指尖插进掌心,钻心的疼,一遍遍警告他,曾经受过的骗,吃过的苦,不是再活一回就能够一笔勾销的。 沈妧,也该你尝尝苦果了。 作者有话要说: 阿妧只能算半重生,因为她的记忆都是以梦的形式展现,这点是容峥料不到的,也使他们之间的对话冲突更强,情感上也是不对等的,容峥是个自身很矛盾的人,想写得准确又好像有点偏了,我果然是男主控,卡文卡得销魂(? ̄▽ ̄)? 第62章 第43章 金雕玉砌的殿宇, 大到飞檐红墙,小到手边摆件,恢弘堂皇, 又处处显得精致。 薛采薇独自走在甘泉宫内, 手抚过的每一样物件都大有来头, 但对她而言又好像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再珍贵的东西,拥有得多了, 不费吹灰之力,想要就能得到,好像就没那么稀罕了。 亦或是,她真正要的是什么,自己都想不明白。 明嫣落后主子一段距离, 全神贯注地盯着前头看起来有些落寞的背影,犹豫了一会儿, 抬脚跟了上去。 “娘娘,风渐渐大了,这里太凉,还是回内殿歇着吧!” “你是担心我着凉, 还是怕自己被责罚。” 薛采薇没有回头, 轻软的声音,一出口便很快消散在了风里,听着漫不经心,好似随口说说, 但明嫣又似乎能觉察出一丝质问的意味, 不由心里一惊,细想自己种种言行, 好像没有露出什么特别明显的破绽。 “你去打听一下,看皇上是不是还在临华殿?” 临华殿是甘泉宫侧殿,也是新来的和嫔的住处。 和嫔,姓沈,未来秦郡公夫人的堂姐,薛采薇很想问问皇帝将她安排在自己侧殿的意思,毕竟,选秀之前,他曾许诺绝不在她宫里安置妃嫔,可看来君王的话也没那么一诺千金,好在,她期待的不多,所以,也没那么失望。 这种跑腿事自有下面的宫人去做,明嫣只需吩咐一声,等着宫人回话,再报给贵妃娘娘,当然,打听皇帝行踪都是悄悄的来,也只能交给那么一两个信得过的机灵人。 明嫣收到了信,显得有些心事重重,进到内屋给主子回话时都显得特别谨慎。 “皇上约莫一刻钟前离开的临华殿,圣驾好像去往长春宫的方向。” 皇帝重孝,尤其对太皇太后,不忙的时候经常往长春宫跑。 薛采薇听了不喜不怒,只问:“皇上离开是心情如何?” 这话问到点子上了,明嫣支支吾吾道:“听内侍说,和嫔一直将皇上送到宫门外,又在甬道上站了好一会儿,皇上心情似乎不错,他隔得不是很近,但隐约有听到皇上的笑声。” 笑了,那看来心情确实不错,真是让人羡慕呢。 她好像很久都没好好笑过了,笑得好看,和笑得开怀,对她而言从来都是两回事。 “丁灿还在不在宫里?” “他前两日就离宫了,临走前将药方交给了郑太医,对了,药好像快煎好了,奴婢去厨房看看。” 明嫣被主子一语不发地看着,头皮有些发麻,实在顶不住,迫不及待想找个借口离开。 薛采薇没有留人,只在明嫣快要走到门口时,不疾不徐道:“你好像在太皇太后宫里呆过,也服侍过太后,那么,你到底是哪里的人呢?” 明嫣身形顿住,面色倏然变白。 “你明知我偷偷倒掉汤药却不阻止,我该认为你忠心,还是别有居心?” 明嫣脚上似灌了铅,迈不开一步。 “罢了,你去吧,这样也好,人间的日子甚是无趣,我又何必留恋! 在乎的人都不在了,喜欢的人又得不到,活着,也没什么多大意思。 “娘娘,只要您想活着,就没人能伤害到您。” 只要稍微努力,就能拢住皇帝的心,可惜娘娘越来越懈怠,不愿意努力了,人心都是肉做的,皇帝又如何感觉不出来。 “你不是我,亦不懂我。” 做了将近三年的主仆,可到底碍于身份,难以交心,也不可能体会到她的心情。 薛采薇挥退了明嫣,一个人静静坐在榻上,回忆幼年的美好时光,不去想后来的苦痛,然而,能回忆的美好似乎就那么几件,过后依旧空虚,孤独,难过。 直到一滴殷红的鲜血从鼻腔里流淌出来,然后,两滴三滴...... 她好不了了,也不想好。 长春宫内一派和乐,太皇太后看皇帝眉眼都带着一丝欢愉,不由莞尔:“皇帝这是遇到了什么趣事,瞧你开心得。” 开心吗? 皇帝被祖母这么一通打趣,敛了嘴角的弧度,想了想,故作寻常道:“也没什么,只是遇到了一个还算有趣的人。” 这宫里有什么瞒得过太皇太后,她装作不知,颇感兴趣地问:“今日休沐,你未见朝臣,这位有趣的人怕是住在后面的吧!” 太皇太后说的后面,就是指后宫了。 皇帝没有立刻回应,只是扬了扬眉梢:“难得碰到一个健谈又风趣的女子,多聊了几句而已。” 别的念头,还真没有,只是被和嫔描述的外面的风土人情吸引了。 表妹许是郁结于心,所见所闻大多悲凉感伤,让他听了也跟着抑郁,好似这个天下被他们秦家统治得很糟糕。 和嫔就不一样了,她妙语连珠,口中的大千世界更是花样百出,有走街串巷的卖货郎,有路边吆喝的小贩,还有能吞下火剑的杂书艺人,嬉笑怒骂,安贫乐道,他脑海里浮现出一个个的画面,竟是特别向往,这皇帝做得还不如老百姓自由舒坦。 和嫔是个妙人,身边有个这样的人倒也不错。 皇帝不言不语,但看表情,太皇太后多少能猜到这个孙儿在想什么,她喝着御贡的松针茶,不紧不慢道:“能让皇帝有兴趣多聊几句的女子,后宫里除了贵妃,怕是没人了。” “皇祖母若是见到和嫔,应该也会有几分喜欢,和嫔性子很好,知书达理,言之有物,跟其他官家女子不太一样。” 从皇帝嘴里说出来的这些话,已经是对后宫女子很高的评价了,当然,再高也越不过皇贵妃,唯有表妹和他是真正灵魂上的契合。 这次选了几十个妃嫔充实后宫,皇帝独独对和嫔有点意思,叫太皇太后怎能不上心,老人家放下茶盏,笑盈盈道:“那和嫔进宫才多久,有两个月没,你就喜新厌旧,不提表妹了,满嘴都是和嫔。” 第63章 太皇太后这话一出,皇帝愣了一下,敛眉肃容,似乎真的在思索这个问题,片刻后,他舒展了眉头,笑着摇头:“祖母明知孙儿的心意,偏生又要打趣孙儿,这世上女人有很多种,但表妹只有一个。” 皇帝态度笃定,太皇太后听了却不甚开怀,是问哪个祖母愿意看到孙儿独宠一人,关键是那个女人病恹恹,不提能否诞育子嗣,就那身子,哪天人没了都不好说。 想到这里,太皇太后语重心长道:“你父皇去得太突然,教给你的为君之道还不够,其中最重要的一点,可惜你没能学到。” “还请皇祖母赐言。” 皇帝做出虚心聆听的谦逊模样,太皇太后也不拖拉,直言道:“身为帝王,可多情,可重情,但唯独不能专情。” 她的长子专情,娶了周家丫头以后将宫里仅有的两名侍妾都打发了,可后来又如何,坐上皇位的反而是多情的弟弟。 到了孙子辈,秦昇随他父亲,已经有了专情的苗头,秦冕却不像父,或许更像他那早丧的生母,该强硬的时候撑不起来,不该心软又软得一塌糊涂,这样的性子适合做个傀儡皇帝,但不是太皇太后所乐见的,她希望皇帝能够立起来,不然等她百年之后,这天下怕是得易主了。 “皇帝,你有空也去容家丫头那里坐坐,就是不留宿,做做样子也是要的。” 沐恩侯是骁勇善战的武将,在军中很有威信,其子容峥青出于蓝,年少有为,加上宫里又有个太后,容家势大,利用得好是一把利剑,用得不好,可能还会伤到自己。 “说起来,容家和沈家还是姻亲,你可不能厚此薄彼,还有,听闻和嫔的父亲犯了命案,你与和嫔亲近,要是她向你求恩赦,你又该如何?” “和嫔是和嫔,她父亲是她父亲,朕亲近和嫔,跟她父亲是否该死并不冲突。” 太皇太后闻言笑了笑,习惯拧起的眉头舒展开来:“看来皇帝你只护皇贵妃的短了。” “朕对堂兄也是极好的。”秦冕下意识反驳。 皇帝为舅家平反,不仅因为皇贵妃,更有他自身的愧疚,舅家遭难,说白了也是被他所累。 太皇太后一声哼笑:“是啊,你也护他,让他大冬天东奔西跑搜集证据给你舅家伸冤,皇贵妃一个不好了,也是叫他遍访高人,到了京里,还没歇个几日又被你差遣出去剿匪,亏得你有个任劳任怨的好哥哥,换做别人,哪能事事都让你这么如意。” 两个儿子的教育,她插不上手,但两个孙子,她必须管住,不能让他们重蹈父辈的覆辙。 太皇太后的舐犊情深,皇帝如何能不明白,他也心知自己不如堂哥,堂哥只要认真起来,鲜少有做不成的事,若没有秦昇相帮,薛家的平反之路没那么顺,光是容家的暗中动作就已经是很大的阻挠了。 “皇祖母,你有没有想过,堂兄其实比朕更适合做这个位子。” 心照不宣的事实,只是没人敢挑破,如今秦冕自己倒是说出来了,然后整个人都感觉轻松了不少。 他轻松了,太皇太后倒是紧张了:“是哪个嘴碎的在你背后乱嚼舌根了,你是先帝亲传的皇位继承人,名正言顺,堂堂正正,谁又能越过你去。” “名正言顺,但并非最合适,大家心知肚明,皇祖母又何必再找这些冠冕堂皇的理由。” 因为他是皇帝,所有人都捧着他,没有一个愿意讲真话,就连皇祖母也不例外。 “那皇帝意欲何为?他太优秀,你交代的事情,没有一件是完成不了的,所以你要罚他,而不是重用他?” 太皇太后这时候也有些动怒了,她希望秦冕做个开朗豁达的明君,而不是成天自我怀疑,疑神疑鬼,缺乏君王该有的果断和自信。 “若当年有得选择,皇祖母选大伯父,还是选父皇?” 秦冕也不知自己哪根筋不对,连父辈的劲都较上了,和嫔不经意说到,大伯父在民间赞誉很高,南平那里更是为他建庙宇当神一样膜拜。 神,是唯一凌驾在君王之上的存在,秦冕怎能不多想。 皇帝平时很少较真,这一回异常执拗,也是叫太皇太后头疼,她深吸一口气,极其平静道:“时至今日,你为帝,他做你的臣子,只有这一种可能。” 远的不说,她也看不到,但在她有生之年,只有这一种可能。 身为太皇太后,她只能是这个立场。 这个答案,听到皇帝耳中,没什么可不满的,但也没觉得有多满意。 眼前这个双鬓斑白的老人,先是天下人的太皇太后,再是他们的祖母。 忽然间,皇帝又想去和嫔那里坐坐了,她不会阿谀奉承,也不会一味捧着他,偶尔说几句不中听的大白话,但想想也确实有道理。 “祖母,朕先走了,你好好休息。” “皇帝,人世无常,困住你的不是别人,而是你自己。” 太皇太后发自肺腑的叮嘱,皇帝听到了,却没有回身,只是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待人走了片刻,太皇太后召来亲信:“去看看皇帝到哪个宫里了?” 半个时辰的工夫,宫人回报:“皇上回了甘泉宫,好像往偏殿去了。” 太皇太后挥退了宫人,独自坐在屋内沉思。 沈家姑娘了不得,一个两个好本事,将她两个孙儿都拢住了。 容太后派去拦截皇帝的内侍没有完成任务,灰溜溜跑回来,容太后脸色也瞬间垮了下来,心头烦闷不已,偏头看向身旁默不作声的容宓。 “你说你是才情差了,还是容貌差了,怎就连沈家的姑娘都比不过,叫你跟那沈姝多来往学学招,你又端着架子不愿意去,哀家当年盛宠优渥时也未敢有半分懈怠,依然想方设法讨皇帝欢心,你没有哀家一半得宠,心性倒是不比哀家那时候低。” 容太后口不择言时说的话尤为伤人,句句往容宓心口上捅刀子,却不想没有她的祖父扶持先帝,排除异党,这位如何坐得稳皇后之位,又如何当得了这皇太后,一个靠着祖母在容家作威作福的拖油瓶,没有容家的全力支持,又怎么可能走得到今天。 容宓一肚子的苦水,又吐不得,只能默默忍受。 “你不争气,不怪你,主要原因还是在你母亲,天天就知道礼仪规矩,缺乏情趣,愣是将一个好姑娘教木讷了。” 容太后只比沈氏大两岁,沈氏嫁进来时,容太后还待字闺中,没少被沈氏嫌弃,两人的关系就没好过。 容老夫人极宠这个幼妹,左挑右选太过挑剔,找不到满意的妹婿,硬生生将妹妹的婚事耽搁了,也不知是天注定,还是王八绿豆看顺了眼,当时还是成王的先帝来容家做客,不料惊鸿一瞥,愣是相中了容太后,娶回王妃做侧妃,不说独宠,但也从未冷落过。 容太后为此很是沾沾自喜,还在成王府做侧妃时,偶尔几次回容家,也不忘挤兑沈氏,一雪前耻,当了皇后以后更是彻彻底底将沈氏踩在了脚下,看沈氏吃瘪,她就格外痛快。 “我为峥儿挑选惠宜公主做正妻,也是为了容家着想,可你们却不领情,依我看就是你母亲在背后撺掇,非要你哥哥娶了她们沈家的女儿不可,也不想想他们沈家早已日落西山,有什么资格高攀容家。” 容太后是一件事不如意,所有的旧账也跟着翻了起来,容宓小媳妇似的忍气吞声听着,半句话也不能反驳。 第64章 “禀太后,梅县的红番果到了,奴婢赶紧洗了一些,请太后品尝。”在讨好皇太后这件事上,没谁能赢过裘嬷嬷。 容太后自尝过一次之后就特别喜欢这味道,每年果子熟了,当地的知县都会快马加鞭送一批新鲜的果子进宫孝敬太后。 “先搁着吧,太皇太后和皇帝那里记得送一些,” 容太后顿了一下,又道,“还有皇贵妃,让她也尝尝。” 贵妃进宫三年,容太后头一回说这话,末了,还不忘对容宓言传身教:“你可以讨厌一个人,但永远都不要说出来,一旦被看穿被提防,就什么都做不了了。” 容宓乖巧点头,心里想的却是,您讨厌皇贵妃,宫里宫外人尽皆知,想做点什么也得掂量掂量。 这一年的初夏,对于宫里很多人而言,无异于寒冬。 宫里两大贵主先后倒下了,太皇太后突然晕迷,不到一天的时间,皇贵妃薨逝,皇帝听闻噩耗,连早朝也顾不上了,抛下文武百官,一路狂跑向甘泉宫,看到的却是一具逐渐冰冷的躯体,再无半点活力,再也不可能对他娇嗔对他笑了。 一干太医战战兢兢跪在了堂下,脸色一个比一个白,皇贵妃中毒太深,走得太急,就算丁灿尚在宫里也未必能救回。 更何况,那毒还是来自皇太后送来的红番果,谁也不敢先开这个口,都怕皇帝怒极了做出冲动事。 秦冕坐在床边,伸手触碰曾经鲜活的娇颜,如今只剩一片冰冷,从他的指尖一直凉到了他心里。 上朝之前还笑着对自己说晚上要给他一个惊喜,他哪里也不能去,可天还没黑呢,她怎么说没就没了。 难道,这就是她说的惊喜? 为何跟闹着玩似的,他回了,她也该醒了吧。 一滴泪落在了冰冷的脸上。 他的喜怒哀乐,再也找不到人分享了,他又成了孤家寡人。 贵妃薨逝的讣告传到皖城,沈荣还被关在牢里,沈家人听了也只是唏嘘一声,崔氏这时候可没心情高兴,女儿有了得宠的希望,可丈夫进了大牢,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出来。 感触最深的唯有沈妧,毕竟府里只有她见过贵妃,那样一个水做的女人,看着柔弱,但精神还不错,怎么这么快就没了。 紧接着,又是一个劲爆消息,容太后有毒害太皇太后和贵妃的嫌疑,皇帝下旨封宫,明摆着要圈紧皇太后。 沈老夫人收到消息第一件事就是叫来容峥,委婉表示他该回京城了。 “外祖母是觉得容家有大难,救不了大舅,还会拖累你们,想和孙儿划清界限了?” 容峥这话问得可以说是很不客气了,沈老夫人面子上有些下不去:“我们沈家本就自身难保,又何来捧高踩低,如今形势不明朗,那两位一个昏迷一个薨逝,容太后到底有没有干系,你们容家正是需要人手的时候,你也该回去。” 容峥晒然一笑:“今日山穷水尽,只为来日柳暗花明,希望外祖母切记这两句话。” 第44章 独宠三年的皇贵妃薨逝, 皇帝用皇后的规制为这位宠妃办起了隆重葬礼,并欲追封其为纯烈皇后,一石激起千层浪, 文武百官反应激烈, 大多数持反对的态度, 尤以顾阁老为首的一干谏官最为顽固。 “皇贵妃薨逝固然遗憾, 但其身前论德论行都无一样堪配国母,贸然追封, 不足以服众,恐怕会引起天下百姓的反感,请皇上三思!” “老百姓只要安居乐业就满足了,哪来的闲心管谁是皇后,何况这只是死后追封, 又不影响朕立新后,到底是百姓反感, 还是顾阁老你不服?” 薛采薇不在了,秦冕悲痛过后平静下来,整个人也消沉了不少,大有破罐子破摔的架势, 一意孤行, 听不进任何谏言。 顾阁老也是个犟脾气,早年受先帝托付,自觉责任重大,不能因为一个不贤不德的女人而让皇帝声誉受损, 挺了挺有些佝偻的脊背, 声音不大,但异常坚定道:“臣不敢有愧先帝所托, 皇贵妃无子亦无声名,追封为后实在不妥,于理不合于法不当,还请皇上慎夺。” “朕不想慎夺,只想封皇贵妃为后,顾卿家又待如何?以命相谏,撞死在这金銮殿上?朕倒想看看顾卿到底有没有这个胆量,真的当得起先帝所托,还是说说而已。” 秦冕拉下了眉眼,面容冷峻,话语间还带着讥诮,有几分神似秦昇,一瞬间散发出的威严之气,倒也让堂上的众朝臣心肝小小颤了一把。 顾阁老从未被人这么羞辱过,何况还是在百官面前,登时脸红成了猪肝色,嘴唇上的两片白胡子微微抖动,似是有话要说,又堵在了喉头,一时说不出来。 立在队伍里的兵部尚书和沐恩侯对看了一眼,兵部尚书匀了匀气,迈着脚步站了出来,拱着双手道:“皇上明鉴,顾阁老历经三朝,深得先帝器重,先帝仙逝前委以顾大人重任,为的是国祚长久---” “所以,你的意思是,一个臣子比朕还要重要,那要他来当这个皇帝好了,朕退位让贤!” 一个个都在逼他,没人理解他,秦冕也是怒红了眼,不管不顾,也压抑不住,将心里最真实的想法说了出来,只为发泄个痛快。 皇帝金口一开不得了,骇得众人纷纷双膝跪下,异口同声道:“请皇上三思,收回成命!” 顾阁老更是心生一股悲凉,他一语不发,重重对着地面磕了三个响头,然后颤巍巍站起,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冲向身后巨大的立柱。 朝臣们还跪着在,等起身去阻止,已是晚了一步,咚的一声巨响,顾阁老软软倒在了立柱前,额头上满是鲜血,尤为可怖。 “顾大人,你不能做傻事啊!” 不知是谁先喊了起来,离得近的官员回过了神,纷纷跑过去查看顾阁老的情况,一个官员探到他鼻下,身子抖如筛糠,结结巴巴道:“顾大人,顾大人,没气了!” 众人脸色大变,杨阁老赶紧奔过去,拿手探了探,一脸悲痛:“老顾啊,你这又是何必!” 一时间,整个金銮殿笼罩在了一片愁云惨淡之中。 唯一置身事外,冷眼旁观的也就皇帝了,他站起身,凉凉一句退朝,竟是一句问候也没有。 皇帝冷漠无情的态度,也让众朝臣心凉透了,你看我,我看你,似乎在交流,又像在做抉择。 沐恩侯隐在众人中,面露哀戚之色,内心却波涛汹涌。 谋划了这么久,终于要来了,太皇太后的命虽保住了,但至今昏迷不醒,没有人能拉住皇帝,那么就让他自行毁灭吧。 皇帝下了朝就直奔甘泉宫,主殿被布置成了巨大的灵堂,后宫所有的妃嫔都必须行跪礼哭丧,以示对皇贵妃的敬重,然而,听到内侍报圣驾来了,一个个不禁抬起了头,很自然的反应,想装都难。 唯有跪在妃嫔中间的沈姝一动不动,眼底泛着青,眼里还有红血丝,面容颇为伤感,未施粉黛,泪眼尤为明显。 皇帝面无表情越过众妃嫔,眼角冷冷扫过一圈女人,落在沈姝身上时停留了一瞬,然后收了回去,瘦长的身躯径自立在棺木旁,望着面色发青再也不可能睁开眼睛的女子,已经称不上好看,却能让皇帝记上一辈子。 第65章 从什么时候开始心动的,怕也就是母妃过世,他一个人躲在假山后哭泣,她第一个找到他,用尚且瘦弱的身体抱住他,对他说:“表哥不怕,还有薇薇,薇薇会一直陪着你。” 后来舅家出世,她也离开了,直到三年前,她回来,灰扑扑地像个乞丐,依然对他笑得灿烂。 “表哥,说好的要陪你,薇薇不能食言。” 可短短三年,她就食言了。 不能想,一想,胸口满溢的悲凄,皇帝烦躁地挥了挥袖,大声喝道:“你们都出去,留在这里也是扰贵妃的清静,都滚!” 这话犹如大赦,众妃嫔如释重负,也不顾膝盖酸疼,脚底抹了油似的,一个比一个遛得麻利。 沈姝三步一回首,攥紧了袖口暗暗告诫自己,还不是时候,要忍,忍住了。 皇帝站了许久,脚底仿佛被冰封住了,没有一个宫人敢上前,直到明嫣一身白衣走过来,神情异常安宁,毫不惧怕,手里捏着一封信。 “皇上,这是奴婢从贵妃床褥底下翻到的遗物,请皇上过目!” 听到这话,秦冕木然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波动,他转头看着明嫣双手恭敬呈上的信,封面写着四个字:“表哥亲启!” 是她的笔迹! 秦冕接过信,沉冷盯着明嫣:“你护主不力,可有想过后果。” 明嫣凄凄一笑:“黄泉太冷,主子会怕,奴婢当然也要陪着去。” 是忏悔,也是赎罪,不论身前或死后,她都在利用主子。 “那就早些准备,她一个人太孤单了。” 就算明嫣自己不想死,秦冕也容不得她活着。 如果说皇帝此时还只是悲痛,那么看完信后,便如被彻底激怒的野兽,眼中布满猩红的血丝,周身散发着狂暴的气息,他揉碎了信纸,叫来近身内侍,第一句话就是:“摆驾福安宫!” 秦冕来得突然,容太后无知无觉,被禁了数日,颜面扫地,几近崩溃,忍不住破口大骂:“不孝子,昏君,早知他是这么个德性,当初就不该一时心软将他带出冷宫,跟他那个娘一样,不知好歹,白眼狼!” “朕是白眼狼,母后又是什么?草菅人命,恬不知耻,狼心狗肺!” 一句比一句狠,容太后倒吸了一口凉气,浑身发冷,她回过身对上皇帝那双阴鹜得可怕的眼睛,恼羞成怒:“逆子,圈禁嫡母,逼死忠臣,不孝不贤不堪为君,辜负了先帝的期望---” “母后在这对朕做出大义凛然的样子,实在是可笑,论卑鄙阴险,谁又比得过母后,我母妃已经身在冷宫,对你构不成威胁,你却咄咄逼人,竟连活路都不留给她!” 秦冕一直以为母妃是自尽,让容后没有后顾之忧地扶持他,却不想母妃根本没想过死,而是被容后派人三尺白绫活活勒到断气,还有薛家,哪怕被流放到边境也逃不过容后的魔爪,除了采薇历经艰险回到京城,再无一人存活,杀死他们的盗匪就是太后安排的。 采薇一直隐瞒不说,是因为她被盗匪亵渎,差点失去贞节,直到近日,她发现被扯走的贴身兜衣到了太后手里,并以此威胁她,这也是压垮采薇的最后一根稻草,她被逼对他下药,良心受到谴责,一直备受煎熬,就那样痛苦死去,他却无知无觉。 还有轮流给他把平安脉的三名太医,居然也早被这毒妇收买,他中了绝子嗣的奇毒,无一人诊出,其心实在可诛! “朕很想知道,若朕坐不稳这个皇位,母后又想扶持哪个皇子,或者你们容家想取而代之?” 皇帝言行大胆,句句戳心,容太后听得后脊直发凉,双唇抖动:“皇帝你糊涂了,完全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哀家若不看好你,当初又何必费尽心力扶持你上位,你这是伤心过度,难免想法偏激---” “母后又想蒙混过关了,但朕觉得朕从未如此清醒过,以至于朕不想再放过母后了,那些被你害死的亡灵,在地下等你等得够久了。” “皇帝,你什么意思?” 容太后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望着这个满身戾气的少年。 “字面上的意思,母后,你该上路了。” 皇帝退后一步,他身后的两名内侍走了上来,手捧长长的白绫,容太后瞠目欲裂,控制不住地大喊:“秦冕,你不能这么对我,没有我,就没有现在的你!” “所以我现在才动手,多活了几年,母后也该知足了。” 说罢,秦冕转身离开,容太后想跟上,却被内侍们制住,徒劳无功地做最后挣扎,歇斯底里,再也没有了一国之母的高贵仪态,只剩满目的慌张。 她做了什么,她只是赐死了一个冷宫的妃嫔,何罪之有,秦冕,你这个逆子,你会遭报应的! 容太后薨逝的丧钟敲起,太皇太后在这钟声中幽幽转醒,满目怅然。 到底还是走到了这一步,她最终什么也做不了,她有罪。 懋城总兵府,秦昇端坐在大堂内,正执笔撰写将要派送到尚京的捷报,沈恒已经先行回京,他尚有一些事要处理,不便跟沈恒一道,也是有意试探沈恒,先行回京的他在面对京中巨变时是何反应,会不会跟容家合作。 他和容家,沈恒只能二选一,没有第三种可能。 “主子,主子,不好了!” 楚久急匆匆跑进来,喘着粗气,手里捏着从逆贼身上搜到的密报。 “南方有异动,留王反了!” 留王是秦冕的三哥,封地在留城。 秦昇手中的笔停下,抬眸凌厉望着楚久:“什么时候的事?” 上一世,留王并没有反。 “五日前,留王带着召集到的八万私兵,顺着乌陵江由南向北,烧杀抢掠,所到之地哀鸿遍野!” 秦昇蓦地站了起来,向来沉着冷静的人此时面上竟浮现一丝紧张:“立刻给我备最快的马!” 从留城到尚京,皖城是必经之地,也是可掠夺的富饶之地。 楚久微愣:“主子,这是个天大的机会,让他们斗得两败俱伤,我们随后,坐收渔翁之利。” 秦昇却已无心再听,挥开了挡在他身前的男人,大步往外走去。 楚久一拳头捶在桌上,哎叹一声,但也拿主子没辙,只能认命地快跑跟了上去。 第66章 女人就是祸水,平白又多了一桩麻烦事。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英雄救美,走起! 第45章 “小姐, 小姐,醒醒!” 凝香火急火燎地喊主子,沈妧迷迷糊糊尚在梦中, 就感觉一双手不停推着自己, 催自己起床, 还掀开了被子拿衣裳往她身上套, 衣服有点粗糙,擦过她手背都有点痒痒麻麻的。 沈妧被这一阵窸窸窣窣穿衣的声音弄醒, 费劲睁开眼睛一看,身上被凝香套上了粗布麻裙,瞬间成了个俏村姑。 “三更半夜不睡觉,给我穿这个做什么?” 凝香神情从未有过的严肃,还带着紧迫感, 沈妧睡意去了大半,又见其他丫鬟在屋里翻箱倒柜, 挑挑拣拣打包重要的物件,心里更是咯噔一紧。 “小姐,南边乱了,留王正往这边打过来, 咱们必须得尽快离开。” 沈妧闻言犹如冷风从头到脚灌下来, 吹她一个透心凉,赶紧从床上跳起,不等凝香帮她,自己就急急忙忙拿起鞋子往脚上套, 极力保持冷静, 声音依然有点颤:“怎么这么突然,没有官报通知吗?” “听说留王每到一个地方都会屠城, 能逃出来报信的极少,官府也是刚得到的信,小姐,您别动,奴婢给您把眉毛画粗!” 一听到屠城,沈妧魂都没了一半,哪敢有意见,乖乖坐定,任凝香在自己脸上抹些奇奇怪怪的东西,自己还强调:“画丑点,能有多丑就画多丑。” “奴婢尽量!” 天生丽质,想画丑也没那么容易。 逃难最忌繁琐,一切从简,一人胳膊挎着一个包裹,借着夜色的掩护悄悄赶往后院小门,沈妧一边小跑一边问凝香:“母亲呢?她是不是到那了?” “夫人要奴婢先带你过去,她还得去库房一趟。” 那么多财产,不可能全部带走,也得尽量多藏一些。 沈妧一听哪里能安心,转身就要回去,却被凝香一把拉住:“小姐,这种时候您就不要回去添乱了,夫人有分寸,她处理完了会尽快过来的,我们先给夫人占个位子,大房二房人多,别到我们连一辆马车都没有了,哪里跑得过那些兵强马壮的反贼。” 这也是夫人叫她们先过去的原因。 沈妧也明白这个道理,只能先压下内心的担忧,在前头丫鬟提着灯笼的昏黄光亮下,快步赶往后门。 眼看着快到门口了,不知是谁一声叫起来,沈妧看到前头有人忽然倒地,顿感不妙,正要隐到一旁光线暗淡的树后,一个挎着大刀的壮汉横冲过来,抓住挡在她身前的凝香,粗声粗气道:“你家小姐呢?” “小姐她已经先走了。” 凝香鼓足勇气,借着微弱的光亮看清恶汉的脸,又是一惊:“丁侍卫,怎么是你?” “爷来接你家小姐去京城享福了,为了你家小姐着想,你最好说实话,不然,休怪我无情了。” 说着,丁强将刀鞘拔了拔,利器刺耳的声音听得人心头猛颤,沈妧更是浑身凉凉,这时彻底明白了容峥离开时说的那些绵里藏针的话,他怕是一直在等机会,这世道越乱,他就越有机可趁。 “我家小姐真的不在--” 还没说完就被丁强一把推开,然而,看到凝香身后立着的高低眉,脸颊两坨血红胭脂的奇丑女子,丁强胃部一阵翻涌,晚饭都要吐出来了。 他嫌恶地转回身,扣住凝香将她粗鲁拉起:“快带我去找你家小姐,不然,你这条命也别想要了。” 大刀再次被男人拔起,直指向凝香,沈妧不愿意看到凝香为了自己送命,一声喝止:“住手,我就是沈妧,你放了凝香,我跟你走。” 这声音,确是六小姐没错。 不过,丁强转向沈妧的眼神带着不可思议,就算要遮掩容貌也不至于到这种地步,丑得连讨不到媳妇的庄稼汉子都嫌弃。 “丁某得罪了,也是出于无奈,六小姐见谅。” 认出了沈妧,丁强态度也瞬间变好,松开了对凝香的钳制,改而盯紧沈妧,叫上带来的几名手下,一前一后围住沈妧,带着她前往准备好的车马所在地。 凝香想追上去却被丁强一掌拍开,踉踉跄跄倒了下去,沈妧看着有些急,出声制住还想爬起跟过来的凝香:“我先去京城了,你记得跟祖母母亲她们说,要她们来容家找我。” 凝香听出了沈妧的意思,这是要她搬救兵,只能咬牙眼睁睁看着主子被几个男人带走。 到了后门,凝香看到趁着府衙混乱无人看管而逃出来的沈荣,急忙奔过去求救:“大爷,我家小姐被容世子的侍卫带走了,求您跟他们说说情,把小姐放回来。” 沈荣这时正急着离开,哪有心情管别人,不耐烦地推开凝香:“容世子又不是外人,派人接六丫头也是为了保护她,你急个什么劲。” 已经在车里候着的沈娥听到凝香的话感觉不太对劲,赶紧掀开帘子问道:“容世子要纳的是五妹妹,要带也是带五妹妹走啊,为何独独只找六妹妹?” 坐在马车角落里的沈娆听到这话眉眼黯淡了下来,一声不吭。 “好了,管他想带谁走,这天都要变了,他就是改主意要娶六丫头又能如何,我们快走吧,不能再拖了。” 崔氏最怕死,一听到乱贼要来了,心脏都快吓出来了,什么也不想,只想尽快离开皖城,找个安全的避难所。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沈荣也是贪生怕死之流,警告凝香离远一点不要挡道,下令车夫立即出发,竟是一刻也不愿意等其他两房。 凝香对大房彻底失望,转身又去找老夫人,忽然一个高高长长的身影挡住了她的路,漂亮得过分的少年,勾人的眼睛在黑夜里特别明亮,捉住凝香胳膊急道:“你家小姐呢?” “小姐被容世子的人带走了。” “往哪边走了?” “好像是前院的方向。” 话落,尤不弃松开了凝香,身后还跟着几人,快速消失在夜色里。 凝香呆呆立在原地,摸着被少年捉过的胳膊,依稀还留有他的余温,令她有些心神恍惚。 第67章 尤不弃脚步如飞,内心更是犹如万马奔腾。 主子快到了,必须赶在主子到之前救出六小姐,他不想扮女装,不想做卧底,不想啊啊啊! 尤不弃江湖人称飞毛腿,果然不是浪得虚名,在后街小路,他追上了丁强的人马,然而他的手下能跟上他速度的只有两三人,人数上,他们占劣势。 但不怕,男子汉就是要硬抗,越挫越勇。 丁强在行事之前特意将尤不弃一行人引开,没想到还是被追上了,不过对方人少,不足为惧。 “看在秦郡公的份上,丁某好意劝一句,识时务者为俊杰,若是动起手,伤到尤侍卫可就不好了。” “你劫我未来郡公夫人,欺到我主子头上,还有脸说这种话,简直是可笑,你们容世子徒有虚名,实则卑鄙小人。” 论放狠话,尤不弃也不输人。 “劝尤侍卫嘴下留情,不然,刀剑无眼,丁强不客气了。” “放了我家夫人,一切好说,否则,小爷今日就让你走不出皖城!” 说时迟那时快,尤不弃话音还未落,人已经几步跃了起来,趁着几人还在失神,他身手敏捷地跃上马车,掀开了帘子,来不及确认就抓住了人护着她下车,几名手下已经和丁强的人马展开了缠斗,丁强也很快冲了过来,抡起大刀就往尤不弃身上劈。 尤不弃侧着头靠近沈妧低声说了一句:“夫人到城南头的观音庙藏起来,我甩开这人就去寻你。” 从始至终,一下也未曾正眼看过沈妧,尤不弃便尽可能将她推离自己,抽出佩剑挡住丁强挥过来的大刀,掩护沈妧跑开。 沈妧这时候也顾不得别的了,满脑子就是一个念头,跑。 主路上,灯火通明,来来往往的人,拖家带口,神色匆匆,仓皇忙乱,时而有小儿的啼哭声传来,在这寂静的深夜里特别嘹亮,很多人其实并不知道该去哪里,但都有同一个目标,那就是逃离皖城,越远越好。 人多的地方,沈妧也放松了不少,她想回沈府找母亲,可又怕丁强的人寻过去,到时自己逃不了,还会拖累母亲。 心一横,沈妧决定听尤不弃的话,去观音庙,但愿他能平安无事,及时去那里跟她会合。 观音庙并不远,但是背离城门,老百姓都是往城门奔,只有沈妧逆行,越接近观音庙,几乎看不到别的人影了,若不是观音庙的油灯还亮着,沈妧都有点不敢进去。 沈妧将自己埋在角落里散发着霉味的稻草堆里,面上掩了一床破席子,她尽可能地蜷缩身子,双手抱着膝盖,上半身极度弯曲,下巴抵着膝盖,一动不动。 稻草受了潮,有些湿润,搭在身上的感觉又冷又凉,但这已是沈妧能找到的最好的掩护了,越紧张,脑子反而越清醒。 留王这次声势浩大,朝廷真的能压制住他吗? 容峥狼子野心已经显露出来,说不准他如梦里那样先自立为王,再称帝,那么,秦昇又会如何呢? 皇帝待他似乎不错,他真的狠得下那个心? 梦里的秦昇,好像也确实是个不得了的狠角色,不然也不会打败容峥了。 脑子里乱哄哄,静不下来,很多念头在脑海里闪来闪去,浮浮沉沉没个着落。 哐当! 什么声音? 静谧的夜,稍微一点声响都能放大到让人心惊的地步,沈妧僵着身体,屏住呼吸,现在就算要她动,她也动不了了。 尤不弃到底什么时候能到? 或者,来不了了? 沈妧听到了嘈杂的响动,兵器碰撞发出的激烈打斗声,就在庙外,她听得真切,双手捏得死紧,心跳如擂鼓,都要盖过她的呼吸声了。 没过多久,打斗声停了,好像有人向她这边走来,那脚步声特别铿锵有力,一步一步踏得响又沉,就跟夺命似的,听得沈妧心惊肉跳。 不要过来,拜托了,走开啊! 像是菩萨显灵了,脚步声停了,沈妧一颗心半悬了起来,只听到一个声音响起。 “不在这里,看来又不听话乱跑了。” 有点无奈又有点宠溺的语气,嗓音醇厚,剔透,是传说中那种听了能让女子怀孕的神仙嗓子。 但最最重要的是,这声音那么的熟悉,熟悉到沈妧都想落泪了。 “我,我在这里,在的,没乱跑!” 沈妧扯开嗓子,使劲扒拉着周身的稻草,想从这层层束缚中冲出去,但她裹得太严实,越急,反而越扒不开。 第46章 “不要动!” 短短三个字, 掷地有声,异常沉着,沈妧收回了手, 继续环抱自己, 龟缩成一团。 只听到啪的一声, 草席被劈成了两半, 挡住她的稻草也随着这刚劲的力道而纷纷震散,从她身上抖落开去。 这一瞬间的四目相对, 好似混沌初开的第一眼遇见,千言万语都道不尽此时的心情。 沈妧感觉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开始沸腾了。 “你---” 才一开口,沈妧就看到男人转过了身,似乎要离去。 “抱歉,认错人了。” 他媳妇可不长这样。 第68章 嘴角却抑制不住地上扬。 “是我, 真的是我,我为了逃难方便才特意化成这样的。” 丁强都能认出她的声音, 他却听不出,怎么可能,不识得,又何必多此一举出手相帮。 这厮分明是在嘲笑她。 沈妧也知道此时的自己毫无形象可言, 甚至可以说是难以入眼, 从衣裳到妆容,凝香对她的话贯彻得很彻底,要多丑有多丑。 这对一个从小被人夸美的女娃娃来说,也是一种折磨。 负气般, 沈妧拿手背使劲擦脸, 这一通乱抹,胭脂到处晕开, 整张脸越发的花了,仿佛山丹丹花开红艳艳。 秦昇回过了身,眼里笑意更浓了,脑子里只想到一个词,猴子屁股! “这样,也不错!” 惜字如金的男人由衷说道,丑了,就没人跟他抢了,可就是突然看到,自己也会吓一跳。 秦昇蹲下了身子,与沈妧平视,极力不露出一丝丝嫌弃的表情,但沈妧看着他的眼睛,又黑又深,亮得发光,熠熠的眼光里分明有着类似戏谑的情绪。 沈妧也是有自尊心的,气性上来了,扭过头,不想看他。 他自己又好得到哪去,一身的黑,仿佛催命的阎罗王,脸上还有点点血渍,也不知道是他的,还是别人的。 不过,他看着威风凛凛,也不像受伤的样子。 “我丑了,不如好看了,你快跑吧,不要管我了。” 赌气的意味很重。 “不跑,谁敢来就打谁!” 打? 怎么打? 虽然沈妧梦里的秦昇很厉害,几乎无人能敌,但梦里没有留王这样大军压境,他留在皖城的侍卫也就那么几十号人,哪怕以一敌百也远远不够啊! “不信我?” 小姑娘的眼神清澈纯粹,一眼就能看透。 秦昇勾手削她小巧的鼻头:“那么,就拿皖城作为我送你的第一份聘礼。” 男人信誓旦旦,从容不迫,不管说什么都有一种让人特别信服的魅力,更何况,他他他……提到了聘礼...... 送她一座城...... 沈妧一颗无处安放的小心脏又开始怦怦跳得欢了。 他也太狂了! 不过,她怎么有点喜欢这种狂呢,令人下意识地想要相信他,相信他有能力做到! “走不走?” 男人忽然这么一问,沈妧没动。 “如果你想在这里过夜,我也没意见,不过你最好换个干燥的位置。” 秦昇拿开一根挂在她身上的稻草,湿湿润润的,有点粘手。 沈妧依然不动,只是缓缓朝秦昇伸出了手,眨巴着眼睛,我见犹怜。 “我腿动不了了,能不能拉一下我?” 若不是实在难受,沈妧也没那个脸皮主动亲近秦昇。 秦昇拿没有沾血的手指在她脸上唯一能看的红唇上摁了摁:“想不想知道兵油子如何处置女俘虏?” 这样的亲昵让沈妧有些紧张,她摇头,不想听,听不见。 “抱走,扛上山当压寨夫人!” 可是土匪,又不是兵! 沈妧还在恍惚,人已经被秦昇拦腰抱了起来,他身上有股浓重的血腥味,实在不好闻,可闻着这股呛鼻的味儿,她又莫名地心软了。 他一路赶到皖城,怕也是遇到了不少危险。 “你,有没有受伤?” 克服了扭捏,沈妧终是问了出来。 “这里有点不舒服!” 秦昇将沈妧抱得稳稳,还能腾出一只手指指自己胸口。 心脏么? 可他衣裳完整,看不出有外伤的痕迹,沈妧抬头,以她的角度正好能看到他棱角分明的刚毅下颌,总是让她产生错觉,好像他不是个半大少年,而是一个巨山压顶也能硬扛下来的硬朗汉子。 “等回去,找个大夫给你看看吧!” “土匪窝没有大夫。” “......” 第69章 他还演上瘾了。 “那就忍着吧。” 要不是双腿还有点麻,沈妧都想直接跳下去了。 沈妧想了想,伸手在他胸口轻轻拍了拍,学母亲哄自己的口吻:“吹一吹,痛痛飞走!” 手掌传来浑厚有力的震动声,是他在笑。 沈妧一抬眼就对上他那双漆黑灼亮的眼睛,一身黑的他,面容柔和下来,更有种令人怦然心动的铁汉柔情。 完蛋了! 沈妧觉得自己坚持不了多久了,这世上再也找不到像秦昇这样的男人了。 山一样的刚强,可有时温柔起来,一个眼神就足以融化人心。 “妧妧!” 姚氏一声焦急的惊呼打破这逐渐升温的气氛,沈妧打了个激灵,扭头就见姚氏朝自己跑了过来,然后离他们两三步站定,面对浑身煞气,身上还沾了血的少年,姚氏毫不怯场:“谢谢秦郡公救命之恩,不过你们毕竟还没成亲,男女有别---” “母亲,我躲在寺庙,蹲得有点久,腿麻了,暂时走不动。” 沈妧脸皮薄,被母亲和丫鬟们看到自己和男人搂搂抱抱,急忙解释。 “那让凝香她们搀着你,慢慢的走。” “不必这么麻烦,我和阿妧迟早要成亲,不差这一次。” 秦昇大步流星,抱着沈妧走向马车,将她稳稳放到里头软榻上,郑重叮嘱:“我暂时住在知府衙门,明日再去找你。” “不是说要回山寨吗?” 不假思索的脱口而出,沈妧下一刻想咬舌,今夜的他和她,都不太正常。 秦昇弯了嘴角,健壮的腰身也弯了下来,猝不及防地在小姑娘诱人的红唇上狠狠亲了一口。 “想当我的压寨夫人,先把自己养胖十斤。” 胖了,抱着更舒服。 话里的暗示,沈妧竟然听懂了。 在那层厚厚胭脂的遮掩下,她就是脸再红也显不出什么了。 立在马车侧角的凝香离两人最近,眼角余光瞥到秦昇对着主子亲的那一口,不禁颤了一下。 主子现在这模样,她都不忍心多看一眼,秦郡公居然下得去嘴,果然是真的喜欢,主子太有福了。 前头还有紧急事,容不得两人纠缠太久,秦昇放下帘子,从车里退出,经过姚氏身边时,特意嘱咐了一句:“岳母请安心回沈家,皖城不会有事。” 待到秦昇领着人马走远,姚氏才回头看了看他,这样的男人,别说是女儿,她年轻个十岁,也毫无抵抗力。 沈家大房走得最早,老夫人到底是舍不得这祖业,磨磨蹭蹭逗留了好一阵,看到秦昇来了,心里头才大定。 “大哥他们,要不要派人叫回来?” 沈廉问道,老夫人摇头:“让他们去吧!” 若皖城保不住了,至少还有一房血脉可以传承下去。 蔡迅已经携家眷离开了皖城,能搬的都搬走了,只剩一些搬不动的桌椅床柜,但对秦昇来说这些足矣。 他第一件事就是写折子指摘蔡迅,身为一方大员,不战而逃,弃全城百姓于不顾,按例当斩。 尤不弃疾跑进来,兴奋邀功:“主子,属下安排好了,在他们必经的三段路口都设置了**点,只要他们敢来,必炸得他们魂飞魄散。” “南平那边的人马什么时候能到?” “还有两日,保证赶上!” 人马不如留王的多,但留王召集的都是些乌合之众,看着是人多,但军心不齐,先把他们炸一炸,再从后面伏击,把他们打散,往往能收到奇效。 作者有话要说: 撒花,一个人的狂欢,大半夜吃泡面庆祝,感觉阿妧没胖,作者要先胖十斤了,嗷嗷! 第47章 蔡迅弃城而逃, 城里最大的官便成了沈廉,秦昇还算客气,并未越俎代庖, 找他有商有量, 两人起草了一份公告, 以州衙的名义张贴到了城门口。 城里的老百姓还有一个白日的时间离开, 待到日落时分,封锁城门, 全面进入御敌状态。 知府都跑了,人心怎能不慌,最近的驻军营地到皖城都要好几日,等他们赶到,黄花菜都凉了。 贪生怕死是人的本性, 告示一出来,还逗留在城里的人一个个争先恐后地往外奔, 小命要紧,再留恋也不得不走了。 沈廉身为父母官,又有难得的文人节气,如何都做不到弃城, 为此朱氏和他大吵了一架, 气得都想和离了。 “你不为我想,也要为两个孩子想想,娅儿还未及笄,隆儿更小, 你自己不怕死, 总不能让我们一家老小都陪着你白白送死。” 朱氏一想到大房的人逃得比兔子还快,这时候指不定到哪逍遥快活了, 自己却要在这危险的地方担惊受怕,一颗心剧缩成一团,都快喘不上气了。 “就算皖城守不住了,那也是我们的命,你若实在怕,大可以带着孩子离开,我即刻写封和离书给你,你也不必给我守节,想过什么样的日子,随你自己高兴。” 沈廉心里也没底,但他的身份注定了他不能离开,若他像蔡迅那样不顾全城百姓私自逃了,等待他的依然是个死,而且还会留下千古骂名令后人唾弃,不管这城里还剩几个人,他都不能走。 第70章 “所以,你不要我了?” 朱氏面色发白,身子打颤,颇为悲哀地望着沈廉。 “你想走,我走不了,这是最好的办法。” 多年的患难夫妻,沈廉也舍不得,但这次非比寻常,若是城门被逆贼攻破了,那就是全体灭门的人间惨案,大房的血脉保全了,他也想给自己留个后。 朱氏也清楚这回形势严峻,几乎是命悬一线,人都是自私的,沈廉落魄时她可以做到不离不弃,苦了点但性命无忧,可这次,她怕,很怕,她不想死,不想冒一点点可能的风险。 “若是皖城保住了,我还能回来吗?” 朱氏问得小心翼翼,这一别,是生机,却也断了她和沈廉的姻缘,值不值得,她不知道,她现在只知道再不走,就走不了了。 “那要看我还在不在了!” 就算能保下,怕也是损失惨重,沈廉从不说大话,实话实说,这份实在,也是朱氏又爱又恨的地方。 她不相信秦昇一个半大不小的少年仅凭一己之力就能力挽狂澜,不是几百几千,而是好几万的兵马,除非秦昇是神仙,能够撒豆成兵,不然只有死命一条。 朱氏不想放弃和沈廉的婚姻,沈廉这边冥顽不灵,她只能去找老夫人。 “之前马车都备好了,大哥大嫂他们也走了,没道理秦昇一来,我们就要耗在这里,明知留王大军来势汹汹,凶残无道,就是不为我们自己,也要为小辈们想想啊!” “走不走,是你们的自由,我不阻拦,该你们二房的我也不会少给,同样,老二不想走,我也不会劝,你若实在怕,就把孩子们都带走,也算是为我们沈家做件好事了。” 人活到沈老夫人这个年纪,看淡了很多事情,但对于生死还是有些敬畏的,老夫人也怕,但沈家百年基业都在皖城,皖城没了,沈家也没了,哪怕留住了一条命,也是颠沛流离,无根可依,她都是一只脚踏进棺材的人了,大不了在留王攻破城门时,一把火,将自己葬送在这沈家祖宅了,谁都带不走,也破坏不了。 老人家都有故土难离的情结,朱氏劝不动老夫人,丈夫那里更是铁打了心要留下,眼见着晌午了,离天黑关城门没几个时辰,女儿和儿子一人抱住她一边胳膊,哭得不能自已:“母亲,我们快走吧,父亲都同意了,等皖城安全了,我们再回来!” 朱氏最终还是走了,带着一双儿女,老夫人一句话也没说,叫来了沈廉,关起门说了好一阵,又叫来姚氏。 “这是我让老二代替他那薄命三弟写的放妻书,这些年,委屈你了,如今沈家有难,生死未卜,你大嫂二嫂都离开了,我也不能厚此薄彼,阿妧已经长大成人,又有一门御赐的好亲事,你尚且年轻,没必要再为老三守着了,也不用再顾虑我们,往后的日子,且自珍重。” 紧要关头,老太太释然了,除了生死,世上无大事,她连死都不在乎了,又有何忌讳的。 三媳妇在沈家守了十几年,也够了。 姚氏垂首默默听着,拿帕子拭掉眼角溢出的泪珠,她盼了十几年,终于盼来了老太太的成全,可为何她一点都不觉得高兴,或许是等的时日太长,她早就看淡,已经没有当初的心情了。 “从此以后,你和沈家没有关系了,想去哪里就去吧。” “阿妧还未出嫁,我不能走,我要陪着她。” “那就带她一起走。” 老夫人自己留下,但希望孙子辈都能离开。 姚氏摇头:“阿妧不会走的。” 她不是没跟女儿谈过,秦昇再厉害,也不可能以一敌万,不如先出去避一避,等皖城脱离了危险再回来。 孩子虽然年纪小,但很有自己的主见,稚嫩的脸上充满了信心:“母亲,我相信他,他救了我,也能救下这座城。” 对于秦昇,姚氏也是感恩的,见女儿主意已定,劝不动,女儿不走,她也不可能离开。 好在姚家那边,兄长还有点良心,逃难也没忘记带上父亲,她没了别的牵挂,一心一意陪着女儿,是生是死都要一起。 沈妧听说姚氏收到了沈家给的放妻书,比本人还要开心,拉着姚氏的手,双眼亮晶晶:“母亲名下好几座宅子,随便去哪一处住都可以,到时阿妧也要跟着母亲---” “想得美,你是沈家的孙女,出嫁之前都要呆在沈家,跟我出去住像什么话,没得被人看轻了。” 姚氏有她的顾虑,她现在已经不是沈家人了,充其量也就是一个财产颇丰的商妇,女儿跟她离开沈家,身份上又降了好几等,就怕有人拿这个做文章,非议女儿和秦昇的婚事。 沈妧也明白这个道理,所以被姚氏打断以后,失落了一下,但没有再提。 到了日落时分,城门如期关闭,未有一刻拖延,秦昇站在城门上的瞭望台,望着城外一片绵延的山丘,还有羊肠路上三三两两走远的人影,兀自陷入沉思。 尤不弃站在他身侧,主子不发话,他也不敢吭声。 “城内还剩多少百姓?” “不到一千。” 皖城是尹川府首府,也是人口最多最兴旺的一个州城,却因这场变故,百姓们奔走逃难,如今都快成空城了。 “人少点,也好。” 贪生怕死之辈,留着也无用。 一个全新的皖城,不需要太多杂人。 “你派几个心细的人,将全城百姓做个统计,各家各户姓甚名谁,一个个记录在册,待皖城危机过去,再行褒奖。” 尤不弃这辈子谁都不服,就服眼前这个比自己还小上两岁的少年郎,不仅心智坚韧,文有计谋,武有策略,难得的是还有治世之才,此人不为帝,谁又有资格。 “发什么呆,还不快去。” 秦昇一声斥,尤不弃回过神,嘿嘿一笑:“这就去!” 才迈开腿,跑出没几步,尤不弃听到主子叫他。 “先去沈家,女眷多,你们粗手粗脚,别吓到她们。” 说着,自己大步越过了属下,先行下楼。 尤不弃看着少年异常正直挺拔,充满浩然正气的背影,摸了摸鼻头,就连想媳妇了也能装得这么大义凛然,主子不赢谁能赢。 沈家这时候也没多少人了,下人们走了大半,剩下一些老弱妇孺,想走,也不知道往哪去,说不定外面更凶险,还不如孤注一掷,赌这一回。 第71章 如今皖城所有人都将希望放在了秦昇身上,沈家人也不例外,秦昇再来沈家,没有任何阻碍,从前院大门一直敞开到后院,不怕他来,就怕他不来。 秦昇很喜欢这种状态,成亲之前最好一直保持这样。 在沈家后花园,秦昇找到了沈妧,此时的海棠花已谢,只留些小叶挂在树上,没什么美感,当然,秦昇的关注点也不在景上,而是比花还美的人上。 这丫头还是太小了,哪哪看着都小,蹲着身子拿草叶子逗弄兔子,小小的一团,比那肥得圆滚滚的兔子也大不到哪去。 秦昇不想当爹,但他觉得婚后头几年,他养媳妇跟养女儿没差别。 沈妧玩得太专注,没有留意到周遭的变化,还是凝香抬起了头,先看到秦昇,嘴角的笑容收了收,恭恭敬敬道:“见过秦郡公!” 等到沈妧抬头起身时,秦昇已经走到了她面前,又是一身玄衣,缀着金色袖口,冷峻又高贵,稍微靠近了,好看得让人眩晕。 难道这就是情人眼里出西施? 为何现在面对他,不如以前那样淡定了? “你,用过膳了没?” 沈妧看几只小兔子啃草叶啃得欢,下意识就问了这么一句,问完又觉得自己好傻。 好在碰到的是不管她说什么都觉得有趣的秦昇,很自然地回道:“想吃,找不到地方。” 这是大实话,城里本就没多少人了,留下的更没几个有心情做生意,天一黑,一个个家门紧闭,不用衙役敲锣打鼓,自动提前宵禁。 沈妧虽然足不出户,但很关注城里的情况,知道的不比秦昇少,可问题来了,秦昇暂住的是知府家里,蔡迅不可能把食物全都带走,肯定还有不少存粮,他饿了,不可能吃不上饭。 “奴婢这就去准备晚膳,主子和秦郡公稍等。” 有个太过体贴周到的丫鬟,是福气呢,还是福气呢? 反正沈妧是说不上来的。 意识到自己对秦昇的感情起了变化以后,沈妧反而做不到之前的应对自如了。 她站起又蹲下,为了缓解两人独处的尴尬,她抱住了离自己最近的胖兔子,放在大腿上,摸摸头顶摸摸背,兔子似乎也很享受,仰着毛茸茸的脑袋,闭起了眼睛,懒洋洋地一动不动。 俏生生的小美人抱着圆滚滚的兔子,这画面很养眼,但看在秦昇眼里,又有点不太舒服。 他也蹲了下来,可体型比沈妧大只好多,完完全全挡住了她身前的所有光线,她腿上的胖兔子更是整个笼罩在阴影里,胆小又敏感的兔子受到了惊吓般瞬间弹起,挣扎着跳了下去,蹦蹦跳跳几下就跑远了。 沈妧愣愣看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秦昇表示自己很无辜,他什么都没做,只能怪兔子太没出息,胆子太小。 最终,沈妧缓了缓神,不紧不慢地站起了身,她一起来,秦昇也跟着起来,高高大大立在她眼前,依然为他挡住了不少刺眼的光线。 “南平有个避暑山庄,以后到了夏季,我们可以去那小住。” 还没成亲,就开始规划婚后生活了,悠悠闲闲的语调,一点都没有身处危境的紧张感。 沈妧很想问他是不是想好了退敌之策,可话到嘴边又收了回去,最后换了个说法:“会不会信报有误,留王他们走的是别的路线,不会经过皖城?” “除非他们不想攻打尚京,如果没有这个意思,就不会这么劳师动众了。” 到了这时候,秦昇不想为了安抚小姑娘而骗她,她跟着他,往后经历的只会更多,这才只是开始。 “那么,你有多少把握?尚京那边会派援军吗?” 沈妧胆子不算大,但也没兔子那么小,越在危机当中,反而显得冷静和理智。 “远水救不了近火。” 何况,有个容家从中作梗,就算赶得及,也未必调得出兵来。 很直白的一句话,简直不给人一丝幻想的可能,沈妧有点想哭了。 “阿妧,待到明年这时候,我们成亲。” 她十四岁生辰过了没多久,明年这时候,及笄。 本来还在谈很严肃的话题,秦昇突然冒出风马牛不相及的一句,听得沈妧心脏突突地跳,粉白脸颊也不自觉地红了起来。 “我已经,等不及了。” 秦昇低下了头,又想亲小姑娘了。 沈妧捂住嘴,往后退了两步,小脸蛋已经红得不能看了。 “等皖城危机解除再说吧,这时候你不能分心,我去看看凝香晚饭做好了没?” 这种事,哪能问她,婚期都是由长辈们决定的,她又做不了主。 小姑娘像只受惊的小兔子跑得飞快,秦昇原地不动,目光愉悦,直到手下急匆匆来报:“主子,留王麾下的张恭已率三万先行军抵达松嵬坡,离皖城不到六七公里!” 还有这么远,比秦昇想象的慢,不愧是杂牌军,散乱,毫无效率可言,不足为惧。 “回城门!” 秦昇走出沈府,又想不过回转身,对着看门的家丁道:“告诉你家六小姐,我有要事先走了,改天再跟她一起用膳。” 消息传到沈妧那里时,饭菜已经做好,因为人变少了,又是特殊时刻,也没那么多规矩,包括沈老夫人在内,一家人围坐一桌,连杨姑姑也得到了一席之位,相比其他人,杨姑姑似乎很了解秦昇的实力也很看好他,神情最为轻松,也有意调节气氛。 “南平和皖城离得不是很远,那边又有四五万驻兵,星夜兼程的话,也赶得过来,再者,沈指挥使也不可能坐视皖城遇险,有他在京里周旋,朝廷不可能无动于衷。” 毕竟,皖城失守,叛军离尚京又近了一步。 老夫人给面子地笑了笑:“但愿如此,这次事出突然,连累了杨姑姑,深感过意不去。” 第72章 “老夫人言重了,谁又能想到留王会干出这种大逆不道的事,他以前不是这样的。” 太多的感触,无法诉说,全都化作了一声叹息。 而在京中的沈恒,确实如杨姑姑所说在努力周旋,但皇帝沉浸在失去贵妃的悲伤中,已经无心朝政,听闻留王反了,也只是讥讽地笑了一下,在众臣力谏下,才下旨让沐恩侯带领四万禁军去平乱。 四万? 就算禁军个个勇武过人,可人家留王带了将近八万人,差了一半,这不是为难人么? 此时的皇帝尚不知秦昇往皖城赶去,这番举措的确存有私心,目的就是打压容家,若沐恩侯护不住皖城,导致生灵涂炭,那么罪责重大,他正好一举将容家拿下,再派秦昇和沈恒讨伐留王。 一座城,换容家衰败,皇帝觉得值。 太皇太后躺在榻上,仍有些虚弱,看到皇帝过于兴奋的神情,无比悲凉。 “你逼死了忠臣,赐死了嫡母,又置皖城百姓于不顾,你可知这样做的后果,那是受万民唾骂的啊!” “那又如何,朕现在很开心,沐恩侯不是很勇猛吗,那就证明给朕看,到底是真老虎,还是浪得虚名。” 沐恩侯领着四万人马出了京城没多久就在一处郊外安营扎寨,似乎并不急于远行,沈恒未经上报擅自离京,骑着快马很快就追了过来。 “皖城危急,侯爷你不急着行军却在这里扎寨,到底是何居心?” 沈恒心系沈家,见容震按兵不动,极为失望,连姐夫都不愿叫了,目光幽冷,隐含怒意。 “留王有八万兵马,皇帝却只拨出四万,兵力差了一半,我从不打没把握的仗,想要以少胜多,还得从长计议---” “你的从长是要计到什么时候,城破了,你再去收拾残局,沐恩侯若是怯场了,不如交出兵符,沈恒愿意带着这四万兵马和留王一较高下。” 作者有话要说: 为爱发电,情绪难免波动,但再难都会写完的,因为还有你们这些一直支持的小天使在,mua!!! 第48章 自那日在后花园匆匆见了一面, 又过了四日,秦昇再没来过沈家。 听闻叛军即将兵临城下,沈家更是进入了高度戒备状态, 大门紧锁, 除了派出去打探消息的家丁, 再也不让任何人进出。 沈妧处在深宅大院, 老夫人不传消息过来,她什么都打听不到, 心里难免有些忐忑。 杨姑姑却像个没事人,还有心情跟她开玩笑:“秦郡公要是看到你这样为他担心,必然更受鼓舞,又何愁剿灭不了反贼。” “杨姑姑,您和秦表哥很熟吗?为何你对他这么有信心?” 之前人多, 沈妧不方便问,这时候就她和杨姑姑, 悬在心里的一个疑问不吐不快。 杨姑姑笑了笑:“与其说我对他有信心,不如说是相信他父亲,有个那样的父亲,儿子又怎么可能会差!” 沈妧对于早逝的未来公公, 也有几分好奇, 这位前太子短暂的一生相当传奇,无论是早年的辉煌,还是后面的陨落,都很有话题, 让人津津乐道, 有人说他被亲信所害,也有人说他是好大喜功, 这话题过于敏感,秦昇自己估计也不愿再提前。 可如果前太子是被冤枉的,亦或另有隐情,那就另当别论了。 沈妧到底是年轻,脸上藏不住事,尤其是凝神思考的时候,杨姑姑又阅人无数,一看她的表情就能猜到她在想什么。 “阿妧,这世上很多事情都不公平,譬如出身,譬如财富,譬如美和丑,是非曲直,不可能每一件事都能弄得十分明白,有时候想得太多未必是福,因为有些事是不能够去深究的,即便秦昇那样的人物,也有不能触碰的禁区,更何况,有罪的,无罪的都已逝,再追究也没有任何意义了,反而徒增困扰。” 什么叫有罪的,没罪的都已逝? 杨姑姑这话无疑是在暗示,而且很有可能是个不能被公开的大秘密,沈妧听得心脏也是噗通直跳,突然间好像有些懂了,连秦昇也不愿意触碰的禁区,除了那位,还有谁呢? 兄弟阋墙,放在民间都是不能为人道的大忌,更别提皇家了。 “小姐,小姐,赢了,我们赢了,不,是秦郡公赢了!” 凝香到宝松院那边打听到了最新消息,赶紧跑回来告知沈妧。 沈妧听了也是大喜:“这么快!” 有点不敢相信呢。 张恭率领三万兵马攻城,秦昇的人手远远不够,是如何做到的。 很快,凝香就为她解惑了。 “秦郡公早就在逆贼必经之路埋伏了好几个火|药点,一炸一个准,那些人本就是一群乌合之众,被连番炸过以后,伤亡惨重,剩下的残兵吓破了胆,四散跑开,那张恭更是被秦郡公的手下楚久生擒,主将一旦被擒,整个军队就彻底垮了......” 凝香也是从家丁那里听来的,为自家姑爷感到骄傲,有种与有荣焉,扬眉吐气的感觉,讲起来也是格外神气活现。 沈妧听得也是格外认真,恍恍惚惚想象着反军被炸得哭爹喊娘的画面,不感到同情,只觉大快人心。 对比他们之前惨无人道的屠城,被炸死还算痛快的,按她的意思就该千刀万剐。 “看吧,我就说,你没选错人,以秦郡公的本事,留王又算得了什么。” 半晌不出声的杨姑姑一开口就让沈妧面色泛红。 好像是他选的她,一直都是他主动。 忽然间,沈妧很想为他做点什么,努力无视杨姑姑的笑眼,一本正经道:“你再去打探,秦郡公人在何处?” 凝香如今对秦昇崇拜得五体投地,沈妧话一出,她立马跑出屋,风风火火打听去了。 站在沈妧身后的杨姑姑则是一声感叹:“年轻真好啊!” 想当年,京里出了名的小霸王拎着一串炮竹,差点将东宫侧殿烧起来了,好在太子姐夫大度并未追究,可少年回到府里,依旧被长辈按着打了一顿板子。 第73章 那个鲜衣怒马,不可一世的小霸王,如今又在何处呢? 作者有话要说: 杨姑姑也是有故事的人 第49章 先行军败溃, 主将又被擒获,这一战垮得太快,留王显然意料不到。 他放缓了步调, 在皖城五里之外安营扎寨, 将皖城整个围了起来, 并派兵搜刮附近州县的粮草, 准备来个消耗战,拖也要拖垮城里的人。 留王此举, 正合秦昇意思。 他令兵士绕着内城墙埋了一圈**,画上警戒线,又让沈廉发了个全城收粮告示,在援军到来之前,城内粮食统一分配, 每日一次,各家各户按人口来府衙领取。 告示一出, 穷人家欣然接受,富人怨声载道。 几个跟沈家交好的儒商登门拜访,不敢明着抱怨,只能委婉表示对这种不公平举措的质疑。 “特殊时期, 特殊对待, 我倒宁可将家里粮食大半捐出来给守城的官兵,没有他们,这时候留王恐怕早就破城了,就是金山银山, 也没那个命享受, 最后还不是被叛党席卷干净,与其留给那些暴徒, 还不如分给城里的人,同甘共苦,共同进退。” 沈老太太可能小事糊涂,但在大是大非上,向来看得分明。 沈家带头捐出了全部粮食,还特意在街上游了一遭,其他富户见了,哪敢再有意见,虽然仍是不大情愿,但也没出什么幺蛾子,老老实实将家里的余粮全部贡献了出来。 就这样又拖了个七八日,南平援军到达,沈恒领着从容震那里争取到的两万兵马,随后而至。 秦昇胜券在握,放开了手脚,派人日夜在城门上喊话,嘲笑留王用兵如鸡肋,不堪一击,来多少都是一个死。 留王刚愎自用,何曾受过这等奇耻大辱,一怒之下,率领五万兵马全线压境。 他就不信了,秦昇**用之不竭,能将他的五万大军全部炸光。 这时候,留王其实也没别的招了,只能强攻,仗着人多,硬撑着吃下。 却不想,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沈恒带领的禁军,和南平守军都是精兵强将,铁蹄铮铮,踏破尘土,声势浩大,将留王的兵马衬得如同蝼蚁,几个回合下来,便已丢盔卸甲,抱着脑袋四处鼠窜。 沈恒更是趁胜追击,将扮作小卒的留王斩杀在了松嵬坡。 装着留王首级的黑匣子呈在了秦昇桌前,秦昇盯着沈恒,要笑不笑。 好歹一方藩王,说杀就杀,连带回京问罪的流程都给省了,这个沈指挥史,说他审时度势,极会自保,可发起狠来也够绝,难得意气一回,也是不小的麻烦。 不等秦昇开口,沈恒沉着道:“留王罪大恶极,又异常狡猾,为了将人拿住,不小心下了重手,谁知伤到留王要害,当场就没了气。” 留王屠城之举太过残暴,沈恒厌恶至极,手起刀落,杀得痛快。 “沈大人舒心就好。” 秦昇扬眉一笑,看沈恒这个未来小叔多了几分顺眼。 沈恒此人,刚正不阿,至善至情,是优点,也是缺点,但看如何把握了。 皖城之危,就此解除。 沈廉作为皖城如今最大的官,详详细细写了封折子,快马加鞭命人送入京。 沈恒也写了折子,以他的立场描述了这次战事,并对误杀留王做了一番深刻检讨,待皖城这边的后事处理完毕,再回京当面向皇帝陈情。 唯独秦昇,两手空空,只把沈恒的心腹叫到跟前,让他送信的同时顺便给皇帝带句话。 心腹听了犹豫不敢言,虽然他只是个带话人,可言不符实,皇帝追究起来,他也难逃干系。 秦昇不慌不忙举起自己给小娇娘摘花时不小心被刺划伤的手指,一本正经道:“这些时日以来,本郡公劳心劳力,食不下咽,又失了血气,头眼昏花,身不由己,需在皖城长期调养,你便如此上禀,皇帝若有责罚,本郡公一力承担。” 您都不在皇帝跟前,如何承担,皇帝就是撒气也撒不到您身上啊。 男人有苦难言,又强不过秦昇,只能愁着脸踏上了回京的萧索之路。 沈恒看着少年俊美不凡的侧脸,若有所思。 “沈大人有话,但说无妨。” 以秦昇如今和沈家人的关系,沈恒就是想要作壁上观都不行了,除非他和六侄女的婚事作罢。 但显然,只要秦昇不改主意,这门亲事就再无转圜的余地。 “沈某窃以为,秦郡公此时理应尽快入京,朝局不稳,容家,不得不防。” 容震武将出身,在军中颇有威望,若是生有异心,朝中无人抗衡,恐生变故。 但话又说得不明,毕竟没有明面上的证据。 秦昇眼梢带笑,直言不讳:“沈大人是担忧容震有反心,很有可能成为下一个留王。” 交道打多了,沈恒大抵是渐渐习惯了秦昇这胆大的行事做派,神情依旧平静,沉默良久才道:“沈家和容家虽是姻亲,但来往甚少,道不同不相为谋,现在如此,往后更是如此。” 容家能不能成事,都和沈家没有半点关系。 “是吗?” 秦昇这两个字说得有些玩味,望着沈恒的目光里更是夹杂少许深晦不明的情绪。 “据闻下个月初老夫人寿诞,不知容夫人会否前来给母亲祝寿?” 第74章 骨肉至亲,岂是说断就能断的。 沈恒面不改色,反问道:“不知秦郡公有何想法?” 秦昇笑了笑,眉梢带风:“不来也就罢了,来了,就别走了,老夫人身体大不如前,作为长女,也该尽些孝道了。” 秦昇话中之意,沈恒如何不懂。 想断关系,可不是嘴上说说那么简单,秦昇这是要他下定决心,彻底斩断后路。 因为带着心事,回到沈府,沈恒神色未见轻松,眉间微皱。 下人们不敢打扰,也就老夫人能够说上几句话。 “这回秦郡公帮了大忙,是我们沈家的救命恩人,可惜老大一家不在,你快些派人寻他们回来,我们一家团聚,郑重宴请秦郡公,以报恩德。” 秦昇虽和孙女有婚约,但婚期未定,没个准头,又有着皇亲的身份,合该他们全家郑重道一声谢。 沈恒垂着眉眼,漫不经心应了声,老太太看出他心不在焉,目带忧色:“你这是怎么了?就算不喜,也要做做样子,往后就是一家人了。” “母亲多虑了,儿子和秦郡公无仇无怨,何来不喜。” 略作沉思,沈恒干脆直言道:“母亲下月寿诞,还请亲自给长姐去信一封,叫她务必前来,权当尽孝。” 老夫人听罢,有些惊讶:“你长姐自从出嫁以后就再未回来过,往日生辰都是遣人送礼,心意到了便可,人就不必来了吧。” 到底身份不一样了,老夫人不做强求,免得母女生隙。 “请母亲务必叮嘱长姐,若此次不回,便没有往后了,她是侯府夫人,和沈家再无干系。” 一旦想通了,沈恒行事果决,绝不拖泥带水。 沈恒在外雷厉风行,但对家人没得话说,很少这么强势表态,老太太眼露惊诧,有所察觉,轻声问道:“可是容家那边有什么不妥?” 沈恒冷笑一声:“不妥的多了。” 话落,他又道:“容峥和五丫头的亲事也作罢,沈家的女儿,哪怕庶女,也断没有给人做妾的道理。” 这一桩桩,沈恒铁了心要跟容家划清界限,老太太听得心头发冷,想问清楚,又不敢问得太清楚。 “有些话不必说得太明白,母亲心中要有数,沈家走到今日不容易,以后的每一步,更是一步都错不得。” 说到这份上,老太太又不傻,哪能不懂,她闭了闭眼,只觉身心疲惫。 “我这就写信给你长姐,你大哥那边,你多派些人手,尽早接回来,还有老二家的,朱氏回不回不打紧,我的一双孙儿不能流落在外。” “儿子晓得,母亲勿忧。” 话题告一段落,母子俩心里都不轻松,沉默下来,各有所想。 “老夫人,六小姐给您请安来了。” 丫鬟清脆的一嗓子,将母子二人拉回到现实。 沈恒这才发现,沈家的孙辈,留在府里的竟只剩三房嫡女,有父可依有夫可靠的更加贪生怕死,大难临头,跑得比谁都快。 头一次,沈恒对生养自己的沈家,有了不满。 “叫六丫头回去吧,这几日不用来了。” 想到在外漂泊,吉凶未卜的其他子孙,老夫人面色郁郁,提不起精神。 “母亲,还请您对三房好点,她们孤儿寡母,这些年不容易。” 就是不带私心,沈恒也想说这么一句公道话。 “你母亲我又不是木头人,她们母女秉性如何,还用你说。” 老太太斜靠着引枕,懒懒道,“这么些年,姚氏做到了她该做的,如今六丫头亲事已定,姚氏一人留在沈家也无乐趣,我也想开了,算是积德行善,放她一条生路,往后如何,但看她自己造化了。” 老太太算是想明白了。 老大混吃等死,不指望了,老二端方守成,中规中矩,老四不是她生的,养得却最有出息,等她眼一闭腿一蹬随老爷子去了,沈家的担子还得老四来扛。 可老四的性子也是几个儿子里最难捉摸的,太有主张,沈家也只有她能劝上几句,可等她一走,又由谁来做这个场面人呢,指不定哪天不高兴了,他就撂摊子不干了。 她得卖老四一个好,让他记住。 出了院门,又走了好一段路,沈恒漫步缓行,依然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她自由了。 不再是他的三嫂了。 所以,他可以娶她了?吧! 这种儿女私情不能想深了,也不能着急,一旦想入非非,便急得一晚上都熬不下去了。 这边纯纯的老男人心蠢蠢欲动,那边母女二人亲亲热热偎到一处,姚氏手把手教女儿打络子。 沈妧觉得自己会打,就是花样比较单一,没有母亲会的样式多,自然也没她打得那么好看,但这种活儿有手巧的丫鬟做就行了,不值得花费太多心力。 “秦郡公盘踞一方,钱财权势样样不缺,你嫁过去了,为他打理后院,做个贤妻,这是最基本的,但这夫妻之间,不单单是责任和义务,少年夫妻多的是,可相携到老的又有几人,最后左不过,卡在了一个情字上......” 嫁得太高,要操心的地方也多。 姚氏和亡夫虽说感情不深,缘分浅薄,可没吃过猪肉也看过猪跑,这么多年,听到的看到的,总结起来,也是一笔宝贵的经验财富了。 沈妧恍恍惚惚,想到了梦里那个倒霉夫君。 第75章 若用一个词来形容他们夫妻间的关系,沈妧能想到的是相敬如宾,既然嫁了这个人,不管内心是否真的喜欢,都要担起为**的责任。 好在,那只是个梦。 沈妧内心其实有着自己的固执,不到万不得已,不想将就,也不想委屈自己。 她对秦昇是有感情的,不说爱得死去活来,但一想到嫁的这个人是他,好像没那么难接受,也不觉得有多勉强。 甚至,说实在话,她是愿意好好跟他相处下去的。 只要他心口如一,别像其他男人那样,表面一套背后一套,以诚相待,这日子还是过得下去的。 “母亲,我嫁到南平,以后回来的次数怕是十分有限,您有没有自己的打算?” 沈妧很想姚氏和她同去南平,在那边买个宅子定居,跟她也有个照应。 不过,最后还得看姚氏自己的意思。 有些幸福,她做女儿的也给不了,而且直觉告诉沈妧,母亲对四叔并非无情,只是压抑得深而已。 女儿这话算是问到了姚氏心里去了。 女儿出嫁以后,她是不可能再住在沈家了,天大地大,总有个容身之处,也有想过随女儿去南平生活,可又怕成为女儿的拖累。 再者,她还有个顾忌。 沈恒。 一个油盐不进的老泼皮。 凭他如今的地位,要什么样的女子没有,偏就盯着她不放。 沈妧看着母亲脸上变幻莫测的神情,不用猜也能想到她此刻的心情必是波澜起伏,极为不平静,于是识趣地保持缄默,不去打扰。 又过了两日,秦昇来访,府里的下人如今看这位郡公就像仰望神明似的,溢于言表的仰慕和崇敬。 守门的家丁都不带通报,直接领着人进去了。 沈恒闻声迎了出来,在前院的会客厅和秦昇会晤,两人都不是热闹寒暄的人,沈恒开门见山便问:“秦郡公这么早来沈府,不知有何贵干?” 秦昇从容一笑:“路过,进来坐坐,顺便吃个便饭。” 沈恒:...... 此人脸皮之厚,和智谋之深,都属世间少有,让人实在没有深交的兴致,免得哪天被卖了都要好半天才反应过来。 “你若想谈公事,到了衙门有的是时间,若是私事,婚期还未定下,还望秦郡公守礼,莫让外人看了笑话。” 没到成亲那天,一切都难说。 “那么,劳烦四叔将老夫人请过来,我们就在这里商讨,将婚期正式定下来。” 按秦昇的想法,很简单,沈妧什么时候及笄,他们就什么时候成亲。 日子确定了,再上报皇帝,降个旨赏赐些宝贝,风风光光,体体面面。 秦昇说得跟开玩笑似的,但眼底笑意不显,刀削般棱角分明的脸庞,端的是无比认真,叫沈恒竟是说不出搪塞的话,迟疑了片刻,沉声叫他在这里等着。 沈恒面冷,但礼数未失,甫出门就叫来前院管事,让他伺候客人用膳。 沈妧如今眼线不少,就算她不问,也有的是人主动送来消息,以示讨好。 “来就来了,他来得还少了,不过,今儿个确实有点早。” 沈妧坐在梳妆台前,胳膊抵着台面,两手托腮,打了好几个哈欠,犯困的眼泪水儿在眼眶里打转,迷蒙又娇憨。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嗜甜少女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0章 相较沈恒的不支持不反对, 老太太显得积极多了。 说实在的,穷人家的女儿,十三十四就嫁人的也不是没有, 但大户人家的千金, 还是得端着。 及笄出嫁, 刚刚好, 不早不晚。 沈恒也明白这个理,就是心理上不太愿意接受。 姚氏唯一牵挂的就是这个女儿, 一旦女儿嫁人了,她怕是不会再住在沈家了。 不到一年的时间,对于沈恒而言,还是小有难度的。 谁叫她软硬不吃,油盐不进, 明明和三哥没甚感情,非要死脑筋地守着。 现在她已算不上沈家的人了, 又得守得了多久,若再嫁,这世上没有人比他更适合她。 等了这么多年,不差这一年半载了。 沈恒誓在必得, 老太太看他神色, 保不准又在想那位了,说不管是一回事,可心里到底难消疙瘩,先兄后弟, 没哪个富贵人家这么干的。 第76章 偏生她也理亏, 细究不得,随即揉了揉眉心, 展露疲惫之态。 “我就不去前院了,你好好款待秦郡公,婚期由他安排,老三走得早,只留下阿妧这一个孩子,你身为她叔父,多帮着点,往年她最亲近的也只有你。” 就是不说,沈恒也会这么做,但老太太有她的态度,得表明了。 三房的孤儿寡母,她始终是惦记着的。 这边商议好了,沈恒打算陪着母亲用个早膳,老太太摆了摆手:“秦郡公还在前院坐着,你赶紧给他回消息,我好得很,不差一顿饭的陪伴。” 老太太坚持,沈恒遂作伴,回到前院,秦昇已经用膳完毕,拿着湿帕子正在擦手,听到进门的脚步声,他掀眼皮看了过去,扫了沈恒一眼便收回视线。 “我和母亲商议过了,及笄那日是个好日子,待合了你和六丫头的八字,没问题的话,就定在那天了。” 一旦决定好了,沈恒态度也干脆,有事说事,绝不拖拉。 “如此甚妥,劳烦四叔了。” 秦昇更是不客气,面带微笑,看似有礼,却始终有种云山雾罩般的清傲,仿佛他天生就该高人一等,表现得再亲和,也是带着淡淡的疏离。 正是秦昇这样与众不同的气质,才叫沈恒心惊,甚至忐忑。 内心深处,他一直觉得,秦昇才是最不愿意屈居下人的权谋家。 若他也有那样的心思,这天下恐怕真的要乱了。 沈恒思绪万千,一时也理不出个头绪,最终化作一声叹息:“不管将来如何,只希望你能保持现在这般求娶的诚心,好好对待六丫头。” “我既娶她,必护一生。” 两世辗转,秦昇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最不能辜负的又是什么。 “若无其他事,四叔你忙,晚辈去趟后院,跟阿妧一见。” 婚期一定,这称呼也换得更加顺溜了,沈恒感觉此人就不知道羞字怎么写。 “后院都是女眷,你去了不妥。” 沈恒拒绝得也利落。 “那就劳烦四叔派人将阿妧叫过来,我有些话想对她说。” 论这话赶话的反应能力,还真没几个人比得过秦昇,脑子转得比谁都快。 沈恒沉了一口气:“还是不---” “这婚期定下来,岳母那边得及时去个信,她对彩礼有何要求,还得拜托四叔走上一趟,帮晚辈问问。” 弱冠少年,这等洞察力和心机,专门往人软肋上拿捏,实属罕见。 沈恒一语不发地望着秦昇片刻,缓声道:“在这等着,不可乱走。” “有劳四叔了。” 秦昇笑着应下。 这一世他懂得最多的是,感恩。 沈恒到的时候,母女俩正在院子里散步,天朗气清,没事走走,也是一种闲趣。 沈妧先看到沈恒,拉了拉母亲衣袖,有些激动:“母亲,您看,谁来了?” 姚氏扭头看过去,见是沈恒,目光微闪,眼里异样的情绪转瞬即逝。 “又不是没见过你四叔,毛毛躁躁,都要嫁人了,再这样可不行。” 姚氏借着教导女儿转移注意力,直到沈恒走近,也没多看他一眼。 倒是沈恒,虽然有所克制,仍是免不了瞟了姚氏好几眼。 她总是美的,年轻时娇艳明媚,时光沉淀下来,不见一丝老态,更有成熟雅致的风韵,怎样都能美到他心坎里。 沈恒这眼神有点明显,沈妧站得近,看得分明,不由侧身挡了挡,靠近沈恒,带着欢喜道:“四叔,您这次回来能待多久,大伯他们一家找到了没,离祖母寿辰不到一个月,可得抓紧了。” “已经加派人手去寻了,他们拖家带口,人又多,走不了太远。” 沈恒心不在焉,对着沈妧面色柔和道:“秦郡公找你,你且去前院见见他。” “这,不太好吧。” 孤男寡女,秦昇又是个不太守规矩的人物,走了火怎么办。 “你们就在会客厅里说说话,外头有管家,渴了饿了喊一声,他听得到。” 在沈家,自然是沈家人做主,秦昇也不是那种贪色之辈,在这点上,沈恒对秦昇是有信心的。 秦昇确实不会做得太过分,但也不是规规矩矩的呆书生,俏媳妇就在眼前,是个男人就该有所行动。 “好像胖了点。” 一见面就动上了手,捏着沈妧软滑的脸蛋,眼眸带笑,说出的话却让沈妧气得想捶他。 胖!了! 对一个淑女说这种话,简直是可恶。 “嫌弃就别摸,脸都是被你捏胖的。” 算起来,他们见的次数并不多,但每一次男人总要在她脸上捏捏,就是不胖,迟早也被他捏圆。 第77章 一次两次三次,泥人也有三分气,沈妧忍无可忍,放开了矜持,捉着秦昇手臂重重拍了一下:“松手,再碰就要收你银子了。” “多少?” “哈?” “捏一次,多少银子?” “银子哪够,最少也要一两金。” “不要妄自菲薄,何止一两,千金都不够。” 在他心里更是无价。 这种调戏小姑娘的话,从秦昇嘴里说出,偏又有种特别让人信服的魅力,惹得人脸红心慌,胸口揣了小鹿似的怦怦乱撞。 沈妧觉得自己不能像一般小姑娘那样不经事,男人一勾就乱了阵脚,她得端着,哪怕是装,也要装出个样子。 “母亲说,花言巧语的男人往往心不诚,你也就嘴上说得好听。” “若不是怕你害羞,我多想用行动证明,我对你的心有多诚。” 嘴上说着,手也不老实,捉住她的一只手搁到他胸口,那火热的心跳,隔着衣衫都能感受到。 调/情这种事,一旦起了头,上了瘾,便百无禁忌,想怎么来就怎么来。 沈妧不比男人脸皮厚,害臊得不行,双手使上了劲,挣得脸都红了,依然甩不开秦昇的钳制,气上心头,讲话也没那么多顾忌了。 “你想,我却不想,早知你这样轻薄无度,就是千金万金请我也不来。” “阿妧,太害羞了可不行,我和你将是这世上最亲密的一对,你得早早习惯。”秦昇逗出了趣味,欲罢不能。 沈妧装不下去了,又羞又恼,抿唇瞪眼,气得跺脚,想拍男人嘴巴让他闭嘴。 不知不觉使起了性子,也在无形中拉近两人的距离。 秦昇乐于看到小姑娘这种转变,毕竟他两世的年龄加起来,都可以做她曾祖父了,如何跟孙字辈的小丫头相处融洽,对他来说比打仗还难。 所以,她变得放松自如,他们的关系更顺,他才能跟她做更多亲密的事情。 他松开了握她的手,转而掐住她被一只胳膊就能圈住的小腰,让彼此贴得更近,她仰头,都能感受到他鼻翼呼出的热气。 “这是沈家,你庄重点,四叔很快就回了。” “对着你母亲,他能那么快回?” 太快,就不是男人了。 秦昇话里的调侃,听得沈妧心头一跳,他从不说没有把握的话,有此一言,怕是有来头的。 “你知道多少?” “不比你知道的少。” 这个男人实在是可怕,他真的年方二十么?再长个几年,岂不是无人能敌了! 沈妧深吸一口气,调整情绪,纤秀的脖颈,仰到了极致,才能堪堪看进男人眼里。 “不管你知道多少,请你务必当做什么都不知道,而且这事,本就与你无关,对你毫无影响。” 少女一本正经的神情,有种天真稚气的可爱,秦昇不禁莞尔,抬手勾了勾她微翘的鼻头,逗弄道:“你嫁给我,就与我有关了。” 不过有关,他也不会插手,单纯的只是想逗逗她。 沈妧本就不是迟钝的人,方才是关心则乱,这会儿也意识到秦昇只是想逗她玩,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有些恼此人的轻挑无状,越来越不像话了。 “如果没有别的事要说,我就先回去了。” 沈妧转身要走,一刻也不愿多呆了。 第51章 秦昇手头事情不少, 过了把瘾就放过了小媳妇,只在离去前丢下一句让人混乱的话。 “我大抵会留在皖城,到你及笄, 把婚事办了, 迎你回南平。” 沈妧懵了。 那他岂不是要在皖城呆上将近一年? 他就是不回南平, 也要进京吧, 平定了叛乱,按理来说就该班师回朝了, 面见帝王,再论功行赏什么的。 沈妧觉得秦昇这人过度自傲,皇帝的亲哥哥都是说没就没,他一个堂哥,隔了层血缘, 有太皇太后护着又如何,最后决断的依然是皇帝。 更何况, 自从皇贵妃薨逝以后,皇帝就像变了个人,逼死老臣,赐死皇太后, 赋税越来越重, 还四处强征苦力强拉到西山建造往生台,说是为皇贵妃招魂...... 荒唐事一出又一出,皇帝已经失去了理性,下一刻会做出什么样离谱的事情, 谁又能猜得到。 秦昇就不能收敛一点, 稍微表现一下忠君之心。 沈妧已经在不知不觉中站在秦昇的立场上为他考量了。 被沈妧腹诽的皇帝坐在甘泉宫主殿的台阶上,形单影只, 异常落寞。 宫人被他悉数挥退,四散开来,在周遭各处守着,远远望着看不清神色的主子,想着这段时日的各种变故,纷纷心有戚戚,皇帝不发话,他们也不敢靠近半步。 沈姝闻讯而来,步履轻缓走到殿门口,抬手捋了捋鬓边的碎发,又理了理腰间的飘带,再从宫婢手里接过明黄披风,款款走了进去。 第78章 皇帝背对沈姝,沈姝拿不准皇帝此时的心情,只是单看那背影瘦削又寂寥,没有半点天下之主的龙威虎势,说不失望是不可能的。 别提和秦昇相比,就连容峥,也比这位爷强多了。 男人可以多情专情,但绝不能痴情,尤其是皇帝。 沈姝调整情绪,将披风缓缓抖开,轻柔披到男人背后。 “虽说这天儿热起来了,但夜里仍然有些凉,更深露重,皇上可得保重龙体,您的康健,关乎着万民之福。” 沈姝关于秦冕的记忆都只是听说,进宫以后有皇贵妃独宠,见到皇帝的次数并不多,皇贵妃死了以后,皇帝更是绝迹后宫,偶尔来一次,也只在甘泉宫内徘徊,独自缅怀他那福薄命短的表妹。 说实在的,沈姝想不明白,这位少年天子对他那表妹到底是爱欲成狂,还是怜悯居多,同时又掺杂了一些别的情感。 若真的不能失去,那就合该保护得密不透风,而不是一而再再而三让奸人钻了空子。 皇贵妃的死并非一蹴而就,而是日积月累下的顽症,皇帝与她日夜相伴,又怎么可能没有丝毫察觉。 气氛异常沉默,又难捱,沈姝满腹心事,送了披风便默默退到一侧,注意力却始终放在皇帝身上,不曾松懈半分。 “你过来。” 良久,秦冕终于开了金口,声音很淡,也冷,深黑的夜里,听着有点沧桑。 秦姝低眉顺目,在秦冕手指扣着台阶的示意下,依顺地坐到了他身旁。 “听闻秦郡公在沈家借住过一段时日。” 这话不是询问,而是肯定,听得沈姝心头一紧,有些意外皇帝一开口提到的是秦昇。 “秦郡公来皖城游玩,确是住了有月余,一直由父亲和二叔他们在接待。” 摸不清皇帝提到秦昇是何用意,沈姝只能撇开自己,中规中矩地回。 皇帝听了,未有言语,低声一笑,眼角瞥向沈姝,听不出喜怒道:“你倒是比刚入宫时谨慎多了。” 那个妙语如珠,谈天说地的女子仿佛是另一个人。 沈姝表情一滞,不动声色,只叹息道:“人总要长大,特别是在宫里。” 天真烂漫,只是装装而已,想活得久,必须藏拙。 又是一阵缄默,秦冕道:“你比你那六妹妹如何?” 这种糟心的问题,沈姝实在不想回,但皇帝盯着她,她一句话也不能错。 “三叔走得早,六妹妹在娘胎就没了父亲,又最年幼,我们做姐姐的自然要更加怜惜她,境遇不同,无从比较。” 沈姝一席话可以说是滴水不露,皇帝看她的眼神也越发诡谲,直盯着她心里发毛。 “秦郡公和你妹妹是如何相识的?” 总要有个刻骨铭心的缘由,不然,也不会非她不娶了。 皇帝问得一句比一句刁钻,沈姝也不知他是何意,对秦昇又是什么态度,只能紧了紧心神,小心翼翼地回。 “沈家规矩甚严,男女设防,前后院分明,我们姐妹只在祖母召见时才和秦郡公碰到过一两次,私下没什么来往,后来在来京的路上,虽和秦郡公同路,但少有交集,各自恪守礼数,不曾越矩。” 船上发生的事,沈姝不知道秦昇有没有告诉皇帝,心里也是直打鼓,远没有表面看上去那么淡定,两手缩进宽大的袖摆里,不自觉攥成拳头。 皇帝牢牢盯着沈姝,没有错过她脸上的一丝表情变化,看了好半会儿,有些意兴阑珊,挪开视线,挥了挥袖。 “你且退下,不用在这伺候了。” 沈姝心弦一松,怕再呆下去露出破绽,顾不上邀宠,袅袅站起朝皇帝福了福身,不失礼数地缓步离开。 待人走远,秦冕扫了眼走廊尽头快要消失在夜色里的背影,冷哼了一声,抬手将背后的披风扯下,丢弃到一边。 回到寝殿,沈姝辗转难眠,听到外头巧秀的声音,连忙叫她进来,压低嗓子询问:“东西送出去了?” 巧秀连忙点头,在主子的示意下凑近她回道:“找的内务府采办,他天不亮就要出宫,避人耳目,万无一失。” “做的不错。” 沈姝从枕头下摸出一小袋碎银子赏给巧秀。 “那边若有回信,立即拿过来,不得延误。” “主子放心,奴婢一定时刻盯着。”巧秀双手接过赏钱,劲头更足了。 翌日,密信顺顺利利交到了容峥手上,他一目十行很快看完,就着灯火点燃,丢到炭盆里烧尽。 “你只给她带句话,口说无凭,我得看到她的诚意。” 采办回了宫,找了个空闲传话给巧秀,巧秀一字不落地报给沈姝。 沈姝沉默良久,讥讽地轻笑:“他又有什么诚意,连口头承诺都做不到。” “要不要奴婢再传个信?” 有赏有动力,巧秀比沈姝这个主子还要热衷。 沈姝瞥了她一眼:“暂时不必了,再看看。” 银子,可没那么好赚。 沈荣一家远比沈恒以为的走得要远,沿着可能的路线寻了十来天,一个人的影子都没找见。 眼瞅着沈老太太寿辰将至,沈恒的面色也更为沉冷。 第79章 现下流民四起,匪盗猖獗,还有少许叛军余孽逃窜,逃出城的百姓未必安全,若是碰到凶恶之徒,指不定就丧生在荒郊野外了。 大房带走的家丁虽多,但一个个都是绣花枕头,中看不中用,碰到有点拳脚功夫的匪类,不死也要退一层皮。 “加派人手,东南西北,一个方向都不能遗漏。” “路过村镇多问问当地人,看有没有见过他们。”沈廉从旁补充道。 兄弟俩眉头一个拧得比一个深,坐在圈椅上的秦郡公却是个没事人,举杯吃了口茶,润润嗓子,再将杯盏放回到一旁茶几上,方才出声道:“你们派兵士快马加鞭搜找的范围,已经超出了沈荣拖家带口星夜兼程能够到达的地方,若是寻不到,无非两种可能。” 要么死了,要么藏起来了。 沈家兄弟为官多年,这点判断力怎么可能没有,只是他们不愿意做最坏的打算,依然在往好的方面设想。 秦昇对沈荣一家没有半点好感,对沈荣此人更是反感至极,他的生死左右不了他的情绪,看待问题也更为客观。 “若是半路遇险,那么一大家子,不可能寻不到一点遗骸,消失得如此彻底,最大的可能就是躲起来了,或者说是被人藏起来了。” “我大哥只是个小小役官,又是代罪之身,身上并无长物,谁会这么不着调,花费气力去藏他。” 兄长几斤几两,沈廉这个同住屋檐下的二弟最清楚,捉了人关起来,都是在浪费粮食。 “沈大伯确实无才无德,但他有个身居要职的弟弟,有个颇受皇帝待见的女儿,还有个即将成为郡公夫人的侄女,更有个身为侯夫人的双胞姐姐。” 秦昇每说一句,沈恒兄弟面色沉下一分,心中暗道兄长不争气,贪生怕死,逃个难也能逃出祸事来。 若大房的人真被藏起来了,那么,对方目标显然就是他们沈家。 不过,谁会在这混乱的时局下趁火打劫呢? 谁又最有动机? 第52章 带着前世的记忆, 秦昇对容家特别提防,凡有异样,第一个想到容震父子身上。 这一世的走向发生了很大的变故, 很多人的命运都已改变, 不单单是他, 他身边的, 跟容家有关的好像都和前世不一样了。 无论容峥还是沈姝,都有令他怀疑的理由和动机。 秦昇眼眸沉厉, 他叫来尤不弃,命他即刻进京盯着,并想办法透个信给沈姝,埋在宫里的暗桩盯紧她。 当夜,秦昇又亲写了一封书信, 将他来到皖城以后的所作所为事无巨细地详禀皇帝,言辞恳切, 字里行间婉转相劝,想收拾人不必太急,待时机成熟方能一网打尽,切不能急功近利而丢了大义, 顺便含蓄地感念了一把兄弟情。 皇帝收到这封加急密信已经是五天后了, 信很长,他看得也很久,第一遍看完,觉得看得不够仔细, 又重头再读了一遍, 眼里闪动的情绪,自己看了估计都会惊讶。 他是个矛盾的人, 有时候,自己也搞不懂自己想要什么。 很多东西都是被动承受,对外还要装着端着,维持身为皇帝的体统和威严,时间久了,都快认不清自己了。 将信锁到匣子里,秦冕宣了来喜进到内殿,先是问了句后宫的情况,又指了指案桌上的冰镇荔枝:“这天日渐炎热,给和嫔也送一些。” 和嫔位分不够高,按规制是分不到这稀罕贡品的,看到御前总管亲自送荔枝过来,巧秀比主子还要激动,深觉自己要跟着主子鸡犬升天了。 沈姝温声谢过来喜,打了赏以后让巧秀送到殿内,自己则拿起一颗冰凉的荔枝兀自发着呆。 说实话,她有点慌了。 皇帝看着好像对她有几分另眼相待,可也就浮于表面,说来羞于启齿,她至今仍未被召幸,皇帝偶尔来那么几次,也只是闲来无事,拉个人盖着被窝纯聊天。 可对外,她还要装出一副被皇帝宠幸过后的无限娇羞。 这种失控的感觉让她有些茫然无措,不论是秦昇,容峥,甚至这个她起初根本瞧不上的文弱皇帝,似乎都和记忆里的他们不太一样了,她的优势一点作用都没起到,反而将自己困在这深宫进退不得。 沈家那边又完全指望不上。 她父亲简直就是个酒囊饭袋,懦弱无能,叛军还没到来,就吓得弃城而逃,他一个代罪之身,又担着芝麻小点的官职,跑得比老百姓都要快,皇帝要是问责,别说他自己了,就连她这个女儿也要受到牵连。 没点担当不说,还闹失踪,皇帝会如何看她,面子里子都被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窝囊父亲丢光了。 沈姝恨铁不成钢,眼底越发阴郁,吃了几个荔枝,整个胃里都凉凉的,她肠胃不是很好,吃多了这种凉物容易闹肚子疼。 脑子里一个激灵,沈姝的目光落在化得缓慢的冰块上,只是这么瞧着都觉得冰凉入骨,引得胃部一阵痉挛。 掐了掐手指,沈姝一鼓作气,拿起一块较大的冰往嘴里放,卷着舌头快速吞咽下去,很快,一阵抽痛感从腹部剧烈袭来。 沈姝捂着肚子,用尽力气喊巧秀。 和嫔表面看着还是有几分宠的,所以太医来得也快,开了暖胃温热的药方,嘱沈姝近段时间忌口,禁寒凉辛辣。 出了甘泉宫,太医转道就去了乾清宫,一五一十向皇帝禀告和嫔身体状况。 秦冕垂眸批阅奏折,看似漫不经心地听着,待太医禀告完毕,又安静等了一会,他才缓声叫人退下。 待人出了屋,秦冕搁了笔,眼里掠过一丝讥诮。 小姐身子丫鬟命,没福气享受好东西。 秦冕从柜格里取出一张崭新的信笺,对着空白的纸面盯了许久,方才持笔缓慢又坚定的落下一个个规整的楷体小字。 尤不弃拿到信,连夜赶回皖城。 第二日,金銮殿上,皇帝先后颁步两道圣旨。 一道秦郡公和沈妧择定良成吉日完婚,另一道是赐婚,沐恩侯世子文武双全,性清正,有才理,难得一遇的少年有成,特赐惠宜公主下嫁之,结秦晋之好,共度白首。 旨意下达到沐恩侯府,府里众人什么表情都有,就是没有惊喜。 第80章 沈氏更是身子微晃,好在身后丫鬟及时撑住她,才没有在潘英面前失态。 倒是容峥显得镇定异常,他垂着头从潘英手里接过圣旨,又让管家准备了厚礼送潘英出府。 关起门,容峥沉着的眼底浮现一丝阴鹜,将圣旨随手扔给小厮,打发他收进箱柜里。 沈氏喝了口参茶压惊,自嘲道:“那女人做梦都想让公主下降侯府,生前未能得偿所愿,这人没了,皇帝反而如她的愿了,若是打一棍子给一颗甜枣,那么这代价也未免太大了。” “隔墙有耳,母亲还是少说为妙。” 那位没了,祖母伤心过度,也跟着病倒了,这个节骨眼,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要不是她犯蠢,被皇帝抓了把柄,我们侯府何至于受到牵累。” 沈氏跟那位素来不和,满肚子牢骚,不吐不快。 “事已至此,多说又有何益,传到祖母耳朵里,闹得家宅不宁,母亲才高兴是吧。” 因为赐婚的事,容峥也是十分不快,又见母亲这般不知轻重,更是无端生出一股烦闷。 皇贵妃和皇太后的种种暗斗,沈氏可能知之不多,但容峥是一清二楚的,所以他盼着皇贵妃早死,盼着皇帝疯魔。 但皇帝真的出格了,容峥反而感觉到不对劲了,上一世皇太后并没有死,活得比皇帝还要久,留王也没有反,皇帝更不会派他的父亲去平反。 上一世,皇帝对容家很是信任,以至于宫变那日,他带着兵马闯入大殿,皇帝依旧是一副不可思议的神情。 想来想去,这一切的变数都出在秦昇身上。 他过早进京,跟皇帝的来往也比前世密切了很多。 秦昇! 容峥在心里将这两个字大卸八块了无数遍,逼着自己冷静下来,跟沈氏道了声便返回书房,提笔给被皇帝发配到岭南剿匪的父亲写信。 蛮夷之地虽乱,但把握好了就是机会,成大事者,少不了要火中取栗。 沈家人接到圣旨则是在好几天以后了,婚期按照秦昇之前定的,选在沈妧及笄那边,礼部核对了二人八字,龙凤呈祥,天作之合。 沈老太太这辈子也就接到过三次圣旨,头一回是沈老太爷给她请封诰命,后两次都是托孙女的福,一次是指婚,一次定婚期,就是达官显贵之家,也没几个有这福气了。 找不到大房一家子,老太太这些天愁眉苦脸,今儿个难得展颜,将沈妧叫到跟前,又是拍手又是摸脸,感慨良多。 “几个姐妹里,唯独你幼时最苦,没爹的孩子,就是衣食无忧,心里到底是有缺失的,好在你这孩子有慧根,从不怨天尤人,得失随心,不争不妒,安之若命,又何尝不是一种大智慧。” 到了老太太这个年纪,最大的希望就是家宅和乐。 老二有自保的能力,她不担心,老四向来机警,不需要她操心,唯独老大,碌碌无为,脑子又不清醒,跟两个弟弟也处不好。 若她不在了,兄弟分家,老大那一大家子人都指望他,可就老大那德行,怎么指望得上。 她大孙子的前程不能断送在儿子手上。 “阿妧,你是好孩子,祖母不求太多,只希望你在你堂兄需要帮助时能够拉一把手,同是沈家子孙,打断骨头连着筋,帮他们也是在帮你自己。” 沈妧乖巧听着,薄如蝉翼的睫毛上下轻眨,内心却是哔了一声。 她帮他们,他们又何曾想过帮她。 作者有话要说: 大米前段时间查出心肌缺血,一直在调养,不能负荷过重,所以更新可能没那么勤,日更和隔日更交叉,等手头别的事处理完了,再一心一意码字,望小伙伴们谅解,在这说声抱歉! 第53章 沈妧无法评判老太太的对与错。 人心本来就是偏的, 要她一视同仁,对每个孙子孙女都一样,就是有心也无力。 更何况, 老太太最记挂的就是沈家的前程和安危, 她们这些嫁出去的孙女便是泼出去的水, 给别家生儿育女, 能够维护娘家又有几人。 远的不说,就譬如她那位远嫁到侯府大姑姑, 也只新婚那一年回来过一趟,之后二十年别说人影了,书信也来往得少。 待到寿诞这日,容府管家带来了一车的贺礼,以及一封厚厚的书信。 写信的不是大姑姑, 而是她儿子容峥。 沈妧看不到那封信的内容,老太太也不可能给她看, 不过沈妧自有别的渠道。 皇帝钦定了她和秦昇的婚期,这桩婚事算是彻彻底底尘埃落定了,沈恒也不拿她当孩子了,很多关乎沈家和时局的事情都会捡重点讲给她听, 并不是要她做什么, 而是让她心里有个数,往后跟秦昇相处更能拿捏好尺度。 毕竟,秦昇和容峥是两个对立面,迟早有一天要正面杠上。 她的立场就极为微妙了, 还有沈家, 早晚也得表个态。 沈恒告诉她,容峥那封信写得很有水准, 声情并茂,情真意切,把老太太感动得都掉了两滴泪,分外伤感,加上老大一家生死不明,老太太听戏的兴致也淡了,特意从外地请来的戏班子,结果看了不到半个时辰就让人撤了。 能让老太太哭也是一种本事,沈妧更加好奇了,内心犹如猫抓:“容世子说什么了?” 沈恒见小侄女一脸急切,内心一叹,到底是年岁小,但愿再过一年,大婚之时能够更沉稳些。 “你大姑姑前不久染了时疾,一直卧床养病,原本想亲自来皖城给你祖母贺寿,结果刚出京城,她就吐血昏迷了,人事不省,沐恩侯又远赴岭南剿匪,吉凶未卜,家里只有容峥撑着,他更是走不开,信里表达了他深深的愧疚,和诸事不顺的困扰,还有母亲对祖母的思念,即使昏迷了也在喃喃念叨着你祖母。” 沈恒讲话一个调调,没什么起伏,但沈妧愣是从字里行间想象出一个刚及冠的少年独立支撑着偌大府邸的心酸和无奈。 所以她梦里的容峥当上皇帝也是有原由的。 能屈能伸,关键时刻还很会打感情牌,笼络人心。 第81章 不过,沈妧仍有怀疑,不好直言,只能故作担心的提到:“大姑姑病得那么严重,都昏迷不醒了,有没有请太医入府诊治,是不是还得在太医院记个档。” 沈恒对沈妧的话有着肯定,但是容峥那厮办事缜密,是不可能留破绽的。 “你大姑姑患的是时疾,有传染的风险,即便想请太医也要奏折子请示皇帝,皇帝本就对容家诸多不满,又怎么可能批准,而且从另一个角度想,这也是容家的一个保命符,容侯被皇帝打发出去剿匪,本就凶险难测,侯夫人又得了重症,容家这般倒霉,皇帝便开心,皇帝一开心,就不会那么急切地对容家下手了,容峥也因此争取到了一丝喘息的机会。” 沈妧听着点了点头,仍有不解:“可是,皇帝都肯将公主下降给侯府了,又能为难他们到何种地步,除非---” 赐婚只是安抚容家的障眼法,表面看着风光,实则是皇帝给他们戴上的紧箍咒。 要是公主有个什么好歹,正好收拾他们。 这么一想,沈妧背后有些发凉,金枝玉叶的皇家女最终也不过权力倾轧下的一枚棋子。 “那么,容家又会如何应对呢?” 赐婚圣旨已经公布于众,若是抗旨不尊,等同谋逆,皇帝恐怕还很乐意看到他们悔婚。 沈妧突然觉得自己还不如嫁给有田有粮的乡绅老财,在当地有地位有声望,吃住不愁,日子过得去,还没这么多让人想着脑仁疼的烦心事。 “一脚跨进来了,就很难再退出去了。” 沈恒神情淡然,一颗饱经磨练的金刚心已经无坚不摧,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总有办法的。 不想侄女钻牛角尖,话到这里就此打住,沈恒说到其他闲事:“东郊的马场这月新诞了一匹小马驹,通体雪白,你要不要去看看。” 小白马! 一定很漂亮吧! 沈妧眼睛放光,不用说也能看出她很感兴趣,沈恒弯了唇:“你如今毕竟是待嫁女的身份,不方便一个人出行,不如再找个女眷陪同吧。” “行啊,我把四姐叫上。” 朱氏和一双子女是被沈恒在距离皖城十几里的小村落找到的,据说差点被流民袭击,沈娅受了不小的惊吓,刚回来那几天都闷在屋子里,显然是体味到了流离失所的可怕了。 见惯了沈娅的任性张扬,忽然看她变得跟小兔子似的脆弱,沈妧说不上什么滋味,有一点你也有今天的解气,但更多还是同情。 比起沈姝的绵里藏针,她还是更待见沈娅这种不经大脑的刻薄。 沈妧难得到二房来找沈娅,加上如今身份变了,朱氏再也不敢将她当做无父可依的绝户女那样轻视了,依然有些端长辈的架子,但瓜果点心一一备上,倒也挑不出错。 沈妧随母亲坚持留在皖城,和沈家共同进退,这点让朱氏理亏,以长辈的身份问了几句,就让她去卧房寻沈娅了。 “没想到这位六小姐倒是最有福气的。” 跟随朱氏最久的嬷嬷看着沈妧抽条后越发窈窕动人的背影,待消失在了门口,便小声感慨了一句。 朱氏不置可否,抓了把瓜子仁,一粒粒送入嘴里,想到沈妧婚期都定了,沈娆说给容峥做妾,沈娥的亲事也在张罗,唯独她女儿,连个可以考虑的对象都没有,急得嘴巴都要起泡了。 “说来四小姐大六小姐不到一岁,即便留到六小姐大婚也不算晚,依着如今皇上对秦郡王的看重,等到六小姐成了秦郡王妃,我们沈家更加水涨船高,还怕寻不到让夫人您满意的如意郎君。” 嬷嬷嘴皮子了得,几句话哄得朱氏舒展了眉头。 “你这么说也有道理,不过,莫看他们三房风光,我家二房也不差,二爷这回坚守皖城,击退反贼,立了大功,蔡迅又因渎职被押解回京按律例问罪,整个尹川府,有谁比我家二爷更适合补上知府的位子呢。” 她家老爷自身的能力,又有秦郡公和沈恒的关系,朱氏觉得这知府的位子十拿九稳,沈廉是坐定了。 然而梦是美好的,现实却给了朱氏一记痛痛的耳光。 皇帝继赐婚之后,又下了道旨意给容峥,念在容家为社稷有功,特擢升他为尹川知府,待与公主大婚过后,携家眷即日上任。 秦昇是探花出身,年纪轻轻就在吏部兼了个四品官,如今连跳两级升任知府,虽是外调,但也称得上荣宠优渥了。 本朝没有尚公主就只能任闲职的不成文规定,驸马有能力有才干,一样的重任。 皇帝这一升调的举动,在文武百官之中掀起的风浪不可谓不大,原以为太后倒了,容家也要跟着玩,沐恩侯不就被皇帝一句话发配到岭南那种匪窝了,可突然间又来了个峰回路转,容峥尚公主,年方二十就出任一方大员,简直可以用上天庇佑来形容此子的运道了。 本就倾向容家的一派又悄悄活络起来了,中立派依旧稳稳当当观望,当然大部分朝臣都是为皇命是从,为社稷担忧,好几个大臣联名上书,求皇帝广纳后宫,开枝散叶,皇嗣攸关国祚,不可再拖延了。 “朕要宠幸谁还得你们来安排,那朕这皇帝当得有什么意思,要不在朕几个兄弟选一个子嗣多的,你们拥戴他上位如何?” 皇贵妃殁了以后,唯一能在宫里说体己话的人没了,秦冕压抑多年的情绪犹如洪水冲破堤坝,水势凶猛奔腾不止,再也收不回去。 以前有多克制,现在就有多释放。 秦昇说得对,他是皇帝,若他身边躺着的女人是谁都要照顾到朝臣的情绪,那么这个皇帝做得再久也只是个傀儡。 皇帝耍横不是什么雅事,甚至颇为百官诟病,但不得不说人都是贱骨头,官位做得越大,越瞻前顾后,皇帝态度变了,不听劝了,他们反倒无计可施,你看我,我看你,都不愿做出头鸟,像顾老那样鞠躬尽瘁却没个好死。 秦冕看着下面那些人有话憋着不敢说的吞吐模样,顿觉解气,挥了挥明黄袖摆。 “若无事可奏,便散朝吧。” 从头到尾一直很沉默的容峥,谢绝了热情向他道贺的各官员,推说母染疾父在外,不宜大摆筵席,走得格外匆忙。 “当了皇上的妹婿,架子也大了,请不动了呢!” 一名不大不小的官员无不酸道。 身旁的另一个官员道:“这你就不懂了,爬得越快,越要慎行,皇上的亲可没那么好沾的。” 一个没注意,亲家变仇家,民间可不少这种理不清的恩怨是非。 容峥调任尹川知府的消息传到皖城,沈妧正在马场围观小马驹。 自从来了一次,见到了被她命名为白雪的小家伙,沈妧就彻底惦记上了,隔个两三日就央着沈恒带她来马场。 说是来学骑马,可一到了地方,就直奔小马驹所在的草棚,一人一马玩得不亦乐乎。 第82章 沈恒看了不由再次感叹秦昇的城府。 一来方便自己驯战马,二来还能讨佳人欢心,男人做到他这份上也是绝了。 这个马场是由秦昇手底下一个幕僚兴建,养的都是上等宝马,一则供应战时需要,二来繁育兜售,以高价卖给喜好豢养马匹的达官氏族,以维持马场的经营,马场主也是相当有头脑,以竞标的方式,价高者得,往往一匹马出圈以后,被比成本高出成百上千倍的价格买走。 引用秦昇的话就是--- “人傻钱多,为富不仁,不宰他们还能宰谁。” 对于秦昇而言,营利只是一部分原因,更重要的是,在这个买卖过程中,他的人脉也更广了,从中还能获取不少有用的信息。 沈恒其实有些反感权谋家的这种长袖善舞,汲汲营营,但想想他自己做的那些事,虽都是明着来,按旨意办差,但也不是没抓错过人,无论他自诩有多公正,到最后依然得按那位的意思行事,谁让他是天下之主,就算巧立名目,也得故作姿态,明火执仗地办下去。 这世上,谁又比谁高尚呢。 “容峥不到一个月就要同公主完婚,大婚过后即刻来皖城赴任,他身份毕竟不一样了,成了你的堂妹夫,你们再对上,可得好好思量了。” 沈恒其实是想劝秦昇随自己回京,老太太寿诞已过,他必须回京述职了,将秦昇留在这里,待容峥到来,两人一旦杠上,最难做的还是沈家。 两边都与沈家有亲,在局势尚未明朗之前,不宜偏帮得太明显。 容家有没有那样的野心不好说,毕竟没有明显的证据,能不招惹是最妥的。 沈恒话里的意思,秦昇又如何听不出来。 他牵着一匹枣红大马悠闲走在场边,远远望着草棚里和小马驹玩得甚是欢快的小女子,冷峻的眉眼都多添了一份柔和。 “他做他的知府,我巩固皖城安防,各司其职,互不相干,你不惹我,我也懒得去搭理他。” 升官发财,娇妻美妾,容峥必将忙到没空碍他的眼。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苏白 1瓶; 第54章 容峥和惠宜公主大婚的前几日, 邮吏送了个匣子到沈府,是从容侯府发出来的,前院管事报到老夫人那里, 老太太见匣子上了锁, 虽说附带了钥匙, 但也不如随手打开看一眼那么磊落, 只拿在手上掂了掂就让丫鬟送去了沈妧院内。 老太太想不过,又招来管事询问:“可知是侯府何人所赠?” 管事摇头:“邮驿那边说, 清单上戳的是侯府公章,他们收件时不只这一样,还有送到其他好几个地方的物什,想是寻常亲友之间的人情往来。” 沐恩侯府在这方面一向大方,挑不出错, 口碑也好,之前老太太过寿, 人到不了,却送了一马车的贺礼过来,老太太面上不显,其实心里也是受用的。 论待人接物, 容峥在年轻一辈里绝对是个中翘楚。 可一想到容峥单独寄个物什给阿妧, 老太太这心里又有点堵得慌。 都要大婚了,还许了五丫头为妾,临了来这一出又是为何。 不等老太太胸口那股子郁气消散,丫鬟捧着匣子返回, 一脸为难道:“回老夫人, 六小姐说她和容家的人并无私交,这东西受之惶恐, 交由老夫人,请老夫人代为处置。” 郁气登时散了。 六丫头果然是个知分寸的明白人。 老夫人打发了屋里下人,只留赵嬷嬷在,漫不经心道:“你看看这里头装的什么?” 赵嬷嬷依言从匣子侧边绑着的小袋子里取出钥匙,捣腾几下开锁,打开匣子一看,是个样式很普通的玉簪。 赵嬷嬷拿出来,举到老夫人眼前,老夫人看得很清楚,也更纳闷。 这样平常的发簪,有何特别之处,竟不惜大老远从京都派送过来。 这个疑问,恐怕也只有沈妧能够解答了,但她不能表现出一丝异样,容峥送了她两次,她都拒了,这回打发到老太太那里,看他还如何作妖。 容峥可能确实对她有些莫名的情愫,无法如愿又不甘心,男人的好胜心作祟,于是想方设法膈应她。 那根和梦中一模一样的簪子,是沈妧想得脑仁儿发疼也没想明白的疑窦,若真的有前世今生,那么,她和容峥绝对是有他没我有我没他的孽缘,好在,对于现在的她而言,那只是个糟糕的噩梦,已经不可能成真了。 沈妧这边左思右想,秦昇消息收到得也快,听闻沈妧已经将匣子交给了老夫人,只哼了一声,握了握手中的书函,便专心听着属下汇报正事。 “京都城防司的年轻官员换了一批,明面上是谢大人整顿调动,实则有一半由容峥举荐,虽说这些人担任的职位不高,但把守着京都几个城门的关卡部位。” 因为职位不高,不过六七品的小官,上峰可自行调动,无需上报,但恰恰是这些底层的力量,一旦被掌控,更加不容小觑。 秦昇垂眸盯着桌案上铺开的城防图,越发觉得容峥厚颜无耻不是个玩意,这厮自己鼓捣不出大阵仗来,竟学起他曾用过的伎俩。 他师出有名,匡扶社稷,容小儿一个乱臣贼子,东施效颦,可笑。 秦昇不想让一个人好过,多的是办法。 容峥成婚这日,收到一件来自外地的贺礼,一大早,一辆无人的马车大咧咧停在了侯府门口,管家想把马车挪开又找不到人,掀开车帘一看。 呵,好家伙。 一只超大个的绿头龟趴在里头。 通俗的讲,就是个千年大王八,算稀罕物,但寓意就有点尴尬了。 也不知怎么回事,周遭忽然涌出来不少人,街头巷尾,一个个看热闹似的,有的还高声吆喝起来。 “哟,容侯世子大喜的日子,这绿王八上门是个什么意思,稀奇得很喽,这辈子算开眼界了。” 第83章 “男人头顶绿了,还能是个什么意思,公主金枝玉叶,世子爷只能多担待了。” “成了驸马爷,前途无量,绿一点又何妨,我想绿,也没千金小姐肯嫁啊!” 调侃过后,一阵哄笑,这些个混混地痞嘴上不把门,惯爱惹是生非,管事气得脸都绿了,叫来了几个家丁,这些人又立马作鸟兽散,那脚底麻溜得就跟抹了油似的。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容峥换上喜服坐在装点一新的大堂里,头顶绿没绿看不到,但脸色肯定是铁青的。 “小的已经派人去查了,那只龟也给关进柴房了,世子要是不放心,小的再派些人到周边街巷,若有谁传出闲话,立即一顿好打。” “不必了,把人马清点齐了,随我去宫门口迎接公主。” 公主无需跪拜公婆,下嫁也是住到公主府,容峥只需迎她出宫,再一同前往公主府完婚。 娶了个他不甚满意的妻子,这样不近人情的礼规在容峥看来非常贴心,只待新婚过了,他便可搬回侯府,与尊贵的妻子真正相敬如宾。 而此时,在京郊山脚的某个别院里,沈娆望着从院墙外探进来的一截树枝,眼底掠过一抹神伤。 他终于还是娶妻了,娶的最高贵的公主,不知他和她的亲事还做不做数。 公主能让他纳妾吗? 或许从一开始她就不该抱有幻想。 “这见鬼的天,又干又热还闷,比皖城差多了,我们还要在这劳什子的鬼地方住多久啊!” 沈娥一肚子的牢骚,催着母亲去找父亲问皖城的近况,崔氏被催烦了,甩着帕子疾言厉色道:“还嫌你父亲不够烦是吧,这时候回去,眼睁睁看着你父亲被投入大牢,让二房三房继续笑话我们大房,你这孩子也不小了,能不能懂点事,这么不省心,叫我如何放心让你嫁人。” “可,可四叔不是说过会尽量周旋,从轻发落。” “又不是他犯事,他说得自然轻松,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你父亲被判个几年下来,你要不要嫁人了?等着剃了头做老姑子吧!” 崔氏的一生都指望沈荣,虽然他不着调,也没什么出息,但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事到如今,她也只能跟沈荣一条道走到底了。 沈娥这时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虽说她还不太想嫁人,可跟嫁不了人又是两码事,顿时有些泄气:“难道我们要一辈子困在这里?” “就算你愿意,你父亲也不可能答应,这不就在等一个时机,容家本就是我们沈家姻亲,如今又出了个驸马爷,皇帝妹婿,水涨船高,一荣俱荣,待你五妹也嫁过去,那就真真是一家人了,驸马爷的岳父可不能有任何污点。” 崔氏这一天天地被自家夫婿洗脑,都有点拎不清了,倒是沈娥还算清醒,怪异地瞅了瞅母亲:“驸马爷的岳父是先皇,和父亲有何干系,您也真敢说,沈娆嫁过去也只是个良妾,父亲算什么正经岳父啊!” 第55章 被女儿腹诽的老父亲就着夜色徘徊在侯府门外。 想进去, 又记着容峥的警告,还未到时候,若是妄动, 他也帮不了。 看着琉璃彩灯绕外墙挂了好大一圈, 将周遭照得亮堂又气派, 墙内丝竹箜篌声不时传出, 清扬悦耳,喜气洋洋。 来来往往的豪华车驾更是占据了整条街道。 沈荣躲在角落里好不眼热, 顿觉沈家和容家比起来,那就是地里的泥巴,只有被人狠踩的份。 侯世子娶公主,贵圈里头号大喜事,能来的几乎都来了, 和容家素来不对盘的一些官员有所顾忌不能现身,也适时地送来了贺礼。 侯府门口井然有序地停靠着一长排的车马, 显赫的世家车上还挂有族章,这里随便从哪个马车下来的人,都是沈荣做梦都想攀附的贵人,一下子凑齐了, 看得人眼花缭乱, 想找目标都不知道选谁了。 主意还没拿定,沈荣就被院外巡逻的一个护卫盯上了。 “你谁啊,鬼鬼祟祟地乱晃,今儿个我家世子迎娶公主, 全城的富贵人几乎都来了, 打秋风的找亲戚的赶紧走,这前后三里路戒严, 再不走就视作匪贼抓你见官。” 沈荣虽说自己不争气,但两个兄弟有出息,借着他们的名头狐假虎威,他在皖城也是说一不二的主,除了讨好蔡迅受了点气,谁人又敢给他气受。 这到了京都,日子还不如皖城舒坦,东躲西藏窝在荒郊野外不说,有个当侯夫人的妹妹,却进不得门,还要受这种狗奴才的闲气。 沈荣越发觉得容峥是在敷衍他,将他哄到自己地盘,想怎么处置都可以。 越想越气,沈荣吹胡子瞪眼,两臂叉腰,摆出大爷的架势:“你个狗奴才,睁大你一双狗眼看清楚,爷是什么人,爷是你家夫人---” “这位大爷,黑灯瞎火的,您眼神不好,可别走错路了,酒肆在对面那条街,晚辈带您过去。” 一只手搭在沈荣肩头暗暗用力,沈荣吃痛,消了音,扭头便见一张比女人还要俊的妖孽脸似笑非笑望着自己。 “你---” “大爷这边请。” 由不得沈荣说不,尤不弃表面从容,手上的劲却一点都没减,搭着沈荣硬是将他带离了侯府。 护卫看着两人走远,嗤了句神经病,便继续来回巡他的视了。 尤不弃将沈荣带到酒肆二楼的包间,点了一桌子好菜好酒,笑吟吟给沈荣斟酒。 “沈大爷可让我们好找,皖城附近的州县寻遍了,却不想您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到京都了。” 几杯酒水下肚,沈荣也是有满腹的牢骚要诉。 “嗨,别提了,若不是容峥那小儿诓我,说为我免除牢狱之灾,让我做更大的官,老子是吃饱了撑的千里迢迢跑到这来遭狗奴才冷眼。” 尤不弃不动声色,继续给沈荣倒酒,保持恰到好处的微笑:“以容世子如今的身份地位,若他真心想帮你,也不是不可能,这天下渎职贪墨的官员何其多,真要追究,又如何查得完,到最后不还是上头一句话的事。” “可不是!” 尤不弃几句话说到沈荣心坎里去了,仿佛找到了可以倾诉心事的忘年交,举起酒杯自顾对着尤不弃的杯子碰了一下。 “小老弟你是明白人啊,我就觉得有人在整我,不然抓谁不好非得抓我,蔡迅那小儿就不提了,出尔反尔,活该早死,可你老哥我还没活够啊,我这升来贬去,到头也就个六品芝麻官,蔡迅那样的小人都能死在知府的位子上,我凭什么还不如他,老子为他出谋划策,鞍前马后,他说贬就贬说罚就罚,老子不服......” 碌碌无为的人有个共性,怨天尤人,从不在自己身上找原因,混得不好,要么是老天不长眼,要么就是被人背后捅刀子。 第84章 这也亏他姓沈,是未来女主人的伯父,不然的话,尤不弃恨不能将人从窗口丢出去,好赖不分的糊涂蛋,还不如死了算。 待话套得差不多了,尤不弃丢了一锭银子,叫店小二将烂醉如泥的混人送到沈恒府上。 沈恒已经回到京都述职,容峥大婚,他不太想去,但又想到容峥送到沈家的那一车贺礼,既然他人已在京城,好歹也得去露个脸,回个礼。 仅是出于礼节,别的不谈,席上有人给他敬酒,他喝两口意思一下,时刻都保持着警惕,即便是姻亲,他也不能有丝毫放松。 外院都是男客,沈恒见不到长姐,容峥晚些还要去公主府,并未久待,负责宴客的是容侯的几个弟弟,沈恒抓了酒后话多的幺弟问长姐的病况。 “大嫂啊,据说病得不轻,我夫人想去看嫂子都被劝止了,说那病能传染人,不好透了,是不能见人的,老弟你也莫担心,没消息就是好消息,再加上这大喜事冲一冲,没准过两日病就好了。” 沈恒听了面色愈发沉重,不怕真病,就怕这病有蹊跷。 容峥一直以来的态度就很明确,希望他能站在容家这边,恩威并施,用的手段大抵也没那么光明磊落。 酒过三巡,沈恒推了几名官员的邀约,对花街柳巷从来无甚好感,跟主家道了声招呼便径自离开。 回到府里,管家匆匆来报,说是老家的大爷来了。 沈恒面色微变,大步走向沈荣所在的客房,推开门,就见沈荣满脸通红,一身酒气,四仰八叉倒在床铺上,毫无形状可言。 沈恒一语不发,沉着脸走到桌边,拿过桌上的茶壶,将仍有些温热的茶水一股脑儿往沈荣身上倒。 沈荣一声叫起来,茶水浇到他脸上,下意识抬手去抹:“你个王八蛋,敢泼你天王老子,不想活了是吧,知道爷爷什么人嘛,爷爷我,啊,你个龟儿子的,老子要杀了你!” 裤裆湿透了,沈荣酒劲没过,本能地拿手捂住,撩袖子使劲擦。 这骂着擦着,人也清醒了不少,甩了甩头,瞪圆了眼睛怒视沈恒:“四弟,你这是作甚,若不是我已有了儿子,你这水倒下去,你大哥就要绝后了,你罪孽深重。” “不冷不热的水,绝不了,大哥,躲了这么久,你也该去刑部受审了。” “审什么?在皖城还没审够啊!你答应了帮我,就是看着我蹲大牢,要不怎么说母亲瞎了眼,认了你这么个白眼狼,抱在身边当嫡子来养,可你又是如何回报的,将沈家的嫡长子送进监狱,没哪家庶子像你这么办事的。” “你可以不去,但以后你的生死,与我无关,我不会再插手,大哥真以为容峥能够保住你?就算他有那个能力,他又为什么要无条件地帮你,他的姑父犯了事,姑姑差点当着他的面撞柱子,也未见他有任何动容,依然秉公处理,你以为你和他的情分比得上与他们往来更频繁的姑姑一家?” 沈恒劈头盖脸地一通训斥,将沈荣训得灰头土脸,沈荣嗫嚅着嘴唇,两瓣胡子微抖,犹是不甘,正欲开口,沈恒又是一句:“抛开沈家,单单就你这个人,有哪一点值得容峥出手相帮。” 一阵见血,可以说一点情面也不留了,沈荣面色讪讪,又难堪,索性赌气道:“他想纳五丫头,我不同意,就不可能。” 沈恒一声冷笑:“如今公主下嫁到容家,容峥还愿不愿意纳五丫头都不好说。” “他敢!当初是他主动要求娶的,言而无信,遭雷劈。” 沈荣其实也没底了,心虚,声量拔得更高。 “你言而无信了多少回,怎么没见你被雷劈死。” 沈恒没好气地嘲讽兄长,沈荣脸红得就像煮熟的虾,头顶都似乎能看到蹭蹭往上冒的热气:“你既瞧不上我,我也不留这碍你的眼被你奚落---” “为了沈家,抱歉,大哥,我还真不能就这么放了你。” “你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 待到消息传到沈家,沈荣再次下大狱,这回是刑部大牢,守备森严,即便有流民暴动,也没办法浑水摸鱼逃出去了。 而沈恒因为大义灭亲,受到了皇帝褒奖,擢其兼任禁军统领,肩挑两职,一时间,风光无二。 对沈荣的处置,皇帝的态度也是模棱两可,只命刑部先关押着,看还能不能审出几条漏网之鱼,聪明的人已经觉察出这是从轻发落的迹象了。 容峥因与公主大婚,可休沐一个月,听闻之后,冷冷一笑。 秦昇不愿回朝,皇帝便拉拔一个沈恒明面上和容家抗衡,不把容家和沈家搅得反目,似乎就不罢休了。 “驸马爷,公主府那边已经在准备晚膳了,您什么时候过去?” “你先过去回禀公主,我把手头的事处理完了,约莫半个时辰就到。” 容峥面上带笑,神情温雅,内心却十分厌恶驸马这种无能男人特有的身份。 可是,时机仍旧未到。 父亲那边还没有消息,秦昇按兵不动,皇帝也昏庸得还不够。 第56章 临近年关的隆冬, 一日,秦昇盘坐榻上看窗外纷纷扬扬的雪花,皇帝的一月一信也如期而至。 这回, 没有一个字, 是一幅小画。 巴掌大的绢纸, 老翁垂钓, 坐如龙钟岿然不动,幼童歪倒在河边, 垂着脑袋昏昏入睡。 分外童趣,也透着些许心酸。 秦昇捧着小画看了许久,讳莫如深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只在将画卷叠放入匣子里时,瞥到之前寄过来的书信, 低低地诶了一声。 生在皇家,并非就适合做皇家人, 宫闱巨变,猝然被推上那个高处不甚寒的位子,承受能力稍微弱点,不疯也要抑郁。 只是皇帝这叛逆期, 来得委实有点晚了。 积攥在心里的时间越久, 爆发起来也越不可控制。 这一世有他这个变数,让皇帝的烦恼忧愁有了一个可以纾发的渠道,不至于像前世那样荒-淫无道,往生台建完了, 皇贵妃却不曾入梦, 又全国找寻与皇贵妃容貌相似的女子,不论婚否, 一律强征入宫,弄得劳民伤财,妻离子散,天怒人怨。 秦昇赏了一会儿雪景,方才坐回到桌案上给皇帝回信。 第85章 容峥来皖城赴任月余,已走访了尹川府大半地界,无论官宦商贾,文人墨客,亦或乡绅佃农,不偏不倚,一视同仁,田粮赋税商政科举,事无巨细,关怀备至,就连安置流民散户的窝棚,他也不计脏乱地亲临,并感伤地落了一把男儿泪,当即表态要特拨一笔款项用于给流民安居乐业...... 容峥太能折腾,一提到他,秦昇便觉欢乐多多,不知不觉写了一页又一页,待秦冕收到鼓囊囊的信件,更是乐开了嘴。 光是看信都花了不少时间,秦冕敲着御案,一时有感而发:“不论血统的话,容峥倒是比朕更合适。” 有野心的人,更能一展抱负。 “皇上,和妃在外求见。” 和妃,曾经的和嫔,皇帝为数不多的后宫之行,有一半都去到她屋里。 遣散了宫人,门一关,无人知晓,皇帝睡床,她睡榻。 沈姝是人前风光,人后凄凉,可跟后宫那些彻底无宠的女人比起来,沈姝又觉得暂时的委屈可以忍受,皇帝不可能一辈子不睡女人,为了子嗣,即便皇帝也要妥协。 她要做的是等,也只能等。 近三个月来,她每天换着法给皇帝做开胃养身的吃食,不求他有多感动,只希望他能记得她这份好。 但凡记住了,就总会心软的一天。 沈姝这样期盼着,默默等待进殿禀报的宫人脚步匆匆地走出来,看到他笑着对自己说:“抱歉了,和妃娘娘,皇上今日事务繁忙,即便是太皇太后捎话,也得容后才行,所以娘娘请回吧,明儿个赶早。” 内心失望又愠恼,沈姝依然面上带笑:“那么劳烦公公将这食盒带过去,便是皇上不吃,也请公公代劳了。” “好说,娘娘走好。” 回到寝殿,沈姝拂袖挥过桌面,挥掉一个茶盏,啪地掉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响声。 巧秀旁边看着,噤声不语,主子没发话,不敢打扫。 “沈指挥使那边有回信了没?” “沈大人接管禁军以后,进出后宫的盘查比以往更严格了,小邓子好不容易在宫门口碰到沈大人一次,才起了个头,提到和妃娘娘您,就被沈大人撵回来了,信揣在怀里,更是没办法送出去。” 巧秀哆哆嗦嗦说完,主子升至妃位后脾气越发不好,前几日泡的参茶稍微凉了,发了一顿大火,赏了她几鞭子,她的臀部和大腿到现在还疼着,对这位主子的喜怒也越发捉摸不透了。 “他不想收,你们就是跪着求着也没用。” 沈姝重重掐着手指,让指尖的疼痛提醒自己克制,忍耐,静坐了一会才缓缓道:“准备一下,去给太皇太后请安。” 太皇太后自半年前大病以后,身体每况愈下,如今是睡的多醒的少,沈姝去了几次有了经验,每次都是掐着醒着的点,到太皇太后跟前露露脸,一展孝道。 去得早不如去得巧,沈姝前脚刚到,皇帝就来了。 沈姝正在给太皇太后抚背,将她半扶起,轻拍背部,转头见到皇帝,正要放下太皇太后,给皇帝行礼,秦冕抬了抬手,制住了。 “你好好服侍祖母,不必多礼。” 秦冕撩起龙袍下摆坐到床边,神情温和地望着面色晦暗的老人家:“祖母近日感觉身体如何?可有好转?” 太皇太后使不上劲,软软靠在沈姝身上,有气无力道:“年纪大了,阎王爷要收,拦不住,过一天算一天吧。” 白发人送黑发人,两个儿子都走在了她前面,几个孙子,原以为省心听话能够守成的,大了反而生出逆骨,有雄才伟略的,却没有足够匹配的身份地位。 一脚都要踏入棺材了,还在为他们操心。 “你不愿意后宫女人太多,可总要有一两个,寻常百姓家里还有一妻两妾,你堂堂一个帝王,过得有如苦行僧,是在折磨你自己?还是想让列祖列宗在天上也不得安宁?” 仅仅几句话,太皇太后都有些吃不消了,中途停顿了好几次才勉强说完。 “祖母想得太严重,没有子嗣又如何,皇室宗亲里头,多的是男嗣,到时过继一个,寻个最好的苗子作为储君培养,岂不更加省事也更公允。” 秦冕心里已经有了一个最合适的人选。 以那位的谋略才干,培养出来的孩子必定也是绝顶聪明,不上位可惜了。 催问数次,皇帝终于说出来了,太皇太后心里其实有底,如今得到证实,竟说不清是悲是喜,是哀皇帝自暴自弃,还是庆幸那位有了机会。 皇帝是特地来说这番话的,说完,摆驾离开,只在离去时,瞥了一眼惨白着脸,一言不发的沈姝。 如果沈姝在看到皇帝时还梦想着二人一左一右服侍祖母的美好画面,到了此刻,只剩从头到脚的彻底凉了。 自己又不是生养不了,却不想要,宁可扶持别人的孩子做储君,接管自己的江山。 这个秦冕是不是真的疯了? 比上一世疯得更彻底。 太皇太后叫来亲近的宫人,挥退沈姝,在她出殿前敲打了一番。 “若是皇帝对外下诏前,这些话传了出去,和妃,哀家不找别人只找你,这宫里默默消失的人太多,不缺一个妃子。” 冬日的阳光很暖,沈姝走在宫道上,望着两边长长的红墙,一眼望不到尽头。 她的一生是否也如这条道,困在宫墙内,再也出不去了。 所以,她重活一生到底有何意义? 是换个死法,没那么惨吗? 两辈子,她依然没有赢过懵里懵懂,傻人有傻福的沈妧。 老天爷,你何其不公啊! 此刻,傻人有傻福的沈妧正在姚氏的督促下,一针一线老老实实绣着嫁衣。 她的针线活也就一般,绣出来的嫁衣能有多好看,还不如交给宫廷里的绣娘来做,穿着漂亮的大红凤裳美美出嫁。 第86章 “我是你母亲,难道还能害了你,自己的嫁衣自己绣,讨个好彩头,婚后美美满满,携手白头。” 沈妧觉得好笑:“依母亲这么说,公主的嫁衣不可能自己绣,难道她们不能和驸马白头了?” “你这孩子,浑说什么,有你这样较真的,别家我管不着,但你是我女儿,你的嫁衣就得自己绣。” 或许是自己嫁人时有太多遗憾,姚氏希望女儿的婚姻能够足够美满,期许太高,难免有些吹毛求疵。 沈妧多少能猜到母亲的心结,也就嘴上贫两句,姚氏怎么说,她就怎么做,半点不含糊。 埋头苦干,穿针引线,沈妧状似漫不经心道:“母亲,听闻皇上要给四叔赐婚了,您猜会是哪家千金,皇上不是还有个没了夫婿的小姑姑,二十出头,你说会不会这位尊贵的金枝呢?” 姚氏正在帮着女儿挑绣凤尾的彩线,听到这话捋线的手顿了顿,面上表情不显,只淡淡道:“谁透给你的消息,秦郡公?” “前两日女儿给祖母请安,在门外偷听到的,惠宜公主不是来过一次咱府上,她似乎有意想促成她小姑姑和四叔的好事呢!” 这是自己如愿嫁给了心上人,神清气爽,闲着没事,又做起了媒来。 “母亲,母亲,您在想什么呢?为何魂不守舍的?” 沈妧那个急啊。 四叔都三十多了仍未娶妻,别说妾了,连一个通房都没有,回沈家的那一阵,更是有意无意找机会同母亲会面,打的什么心思,她一个小姑娘都能看出来,别说姚氏这个熟透了的女人不懂。 沈恒虽说年纪不小了,可架不住皇帝器重,京里没少打他主意的高门大户,如今又冒出个守寡的公主,母亲若是再不表态,四叔心灰意冷,再有情也得凉了。 “阿妧,母亲知道你什么意思,你也不必再试探我,长辈的事,你别瞎操心,也管不了,母亲现下唯一的期待就是看着你高高兴兴出嫁,其他的,休要再提了。” 第57章 沈妧一直觉得姚氏是个很坚强的女人, 尽管外表看起来很柔弱,跟她讲话的声音大了点都觉得是在冒犯她,但只有和母亲朝夕相处了十多年的女儿才知道, 姚氏是无欲则刚。 她唯一不能妥协的便是自己这个女儿, 也是她受制于人的最大软肋, 其他方面, 包括感情和婚姻,姚氏始终都很被动, 得之我幸,失之我命,不主动不强求更不可能作任何承诺。 这也是沈恒离开皖城时特意找沈妧私聊的原因。 沈妧的婚礼,他恐怕是没空回来了,而以姚氏的个性, 放妻书在手,一旦女儿嫁出了沈家, 她不会独留,也没有留下来的理由了。 沈恒不能不急。 他如今身兼两职,一人恨不能变成三人,就是想和姚氏好好磨也抽不出丁点时间。 沈恒只能将希望寄托在沈妧身上, 这个姚氏最在乎最亲近的人, 多给姚氏吹吹枕头风,让她死水般平寂的内心再次掀起涟漪。 沈妧也想母亲有个好归宿,而不是一个人孤零零地终老,眼看着不到三个月她就要出嫁, 往后想见一面都没那么容易, 不禁急了。 不说非要母亲嫁给四叔,更多的是想母亲给自己一个重新获得幸福的机会, 而不是固步自封,作茧自缚。 显然姚氏在这件事上和女儿没有共识,无论内心真实想法如何,她并不想让任何人窥见,包括自己的女儿。 ——————— 腊月二十四,小年,掸尘扫房子。 忙活的都是下人,老太太将几房女眷叫到宝松院,团聚一屋热热闹闹吃个饭。 长辈一桌,小辈一桌,各有话题。 老太太见崔氏面容疾苦,愁眉不展,想到仍在牢中的长子,暗自唏嘘,也是分外惆怅,又让厨子烧了几个崔氏爱吃的肘子,放在她桌前,改善一下心情。 崔氏满心满眼的苦楚,哪里吃得下,愁得发际线都掉到往后挪了,成日里靠着抹额打掩,才显得没那么碍眼。 碗里的饭才吃到一半,朱氏都数不清听到崔氏多少声叹气了。 朱氏撂下了碗筷,也是一肚子的火。 想到丈夫辛辛苦苦在皖城经营,最后却被年纪轻轻的后辈摘了桃,皇帝只是口头嘉奖几句,赏了一些钱财,却只字不提升迁,朱氏觉得这脸打得实在是痛。 所以说皇权至上,攀上了皇家的人,路都顺坦多了。 就在这时—— “老夫人,惠宜公主命人送了一对玉如意过来。” 管家捧着一个精美的红木漆盒,在老夫人的示意下打开,白得剔透的玉料,一看就是上等货,雕工也很细致,贡品也不过如此了。 老夫人看了两眼就命嬷嬷收进屋里,看样子是很满意,要珍藏了。 朱氏坐在老夫人旁边,隔得近,看得也真切,不禁啧了一声:“这真是谁家娶了公主都是天大的福气,稀罕物跟不要钱似的一样样送。” 惠宜公主夫唱妇随,跟着容峥来到皖城有小半年了,比她那婆婆会来事,时不时送些礼品到沈家,颇有交好的意味。 朱氏也没少受公主的礼,不好明说,但找着机会就要夸一夸,话里的意思不言而喻。 四叔若是尚公主,他们二房也跟着沾光,到时求了公主弟妹,何愁女儿找不到显赫婆家,何愁夫婿不能平步青云。 崔氏如今恨透了容家的人,看不得朱氏惺惺作态,爱慕虚荣,冷笑道:“一个没了丈夫的寡妇,就算镶金带玉又如何,要脸的话,就该老老实实守着夫婿的牌位孤寡一辈子。” 这话不可谓不重,默默无言的姚氏拨了拨碗里的米饭,顿时胃口全无。 她身份到底不一样了,也不便插嘴,忍着厌烦继续用饭,权当自己听不到看不见。 老夫人原本对崔氏就有些不满,体恤她有丈夫却不能团圆,一直压着在,如今听她这番不着调的言论,登时压不住了,重重放下碗筷:“崔氏,祸从口出,老大都进去了,你怎么还不知道好赖,这话若是被有心人传了出去,别说我保不住你,就连整个沈家也要被你带累。” 老太太已经很少当着众人的面发这么大的火了。 莫说她们烦,她又何尝不烦,偏偏一个个还那么没眼力见,说话不带脑子,什么都敢往外面吐,真当皇帝重用老四,又有秦昇和容峥坐守皖城,他们就能高枕无忧了。 第87章 肤浅。 蠢货。 崔氏被训得面容发红,神色窘迫。 当时说得冲动,事后也知道自己这话有多出格,那位可是皇室千金,皇帝亲姑姑,莫说嫁了一回死了一个丈夫,就是嫁了一百回死一百个丈夫,她看上了谁,找皇帝求旨赐婚,谁家又敢不从呢。 沈荣在牢里关着归期不定,崔氏在沈家没了依仗,被老太太疾言厉色训了一顿,也不能有半句怨言,可又自觉委屈,面色戚戚地服软道:“母亲,媳妇知道错了,往后再也不提这种混账话了。” 老太太看出大儿媳并非真的服软,实乃形势所迫,恼她好的不学,学得跟老大一样不着调,又失去了教导的力气,瞥了她一眼便不愿再看,转头扫向朱氏:“你也一样,不要以为自己有点小聪明就失了分寸,莫说老四不愿意,就是他想,我也不会答应,你只看到表面的风光,可有想想真迎了一个碰不得说不得的妯娌进门,你们还能这么安逸地犟嘴,我说你们几句,是提点你们,可有真正跟你们置气罚过你们?” 小辈们都在外厅,自有他们的热闹,老太太声音也不大,只这一桌的人听得到,索性几个媳妇都在,干脆把话说开。 “从前我就说了,老四的婚事由他自己做主,我半点都不搀和,你们也不准插手,若是因为这事弄得家宅不宁,祸起萧墙,我不管你们是好心还是故意,统统都给我滚出沈家,沈家容不下搅屎棍。” 老太太是感觉自己身子骨一天不如一天,有些话不得不说重了,再不说可能真就晚了。 话落,老太太稍作停顿,瞥了一直缄默不语埋头苦吃的姚氏。 “老三家的,我既放了你自由,从此婚嫁随你自己,莫要有任何负担,你在沈家一天,我依然认你做儿媳,少不了你吃住,你若想离开沈家了,我也不会挽留,祸福在你自己,往后的路,还得你自己走好了。” 若按老太太的意愿,她并不想老四跟这位扯上关系,毕竟小儿子娶亡兄的下堂妻,传出去真心不光彩。 可老四执意要娶,不要脸面了,她也拦不住。 反正,她没几年活头了,也难受不了太久。 一墙之隔的偏厅内,沈娥贴着门板侧耳倾听,也不知是外头鞭炮声太吵,还是大人们用饭都特别安静,听了半天也没听出子丑寅卯,泄气地坐回了位子上。 沈娅看她那样,不想错过任何一个能够笑话她的机会:“二姐这是何故,蔡家已经倒了,你还急什么呢?你不是想嫁书生吗?正好大伯不在,大伯母也管不了你,你大可以寻个如意郎君,快些嫁了吧。” 也就沈娅这种厚脸皮的女子能将嫁娶说得有如家常便饭那么松快。 却不想想自己过完年也十六了,只比沈娥小半岁,沈娥年龄到了,她也一样,半斤八两,谁也别催谁。 倒是两个年纪小的,一个貌似很专心地喝鸡汤,一个则拨弄着碗里的饭粒,垂了眼眸,径自神游。 临近婚期,秦昇越发肆无忌惮,隔三差五给她送东西,有趣的精巧的贵重的,前几日不知从哪里弄到一个九连环,好玩得很,就是太费脑子,解了数日也没能解出来。 弄得沈妧如今茶不思饭不想,就想着怎么尽快解了那玩意,以证明自己还不算太笨。 若到了成婚那日还未解开,秦昇那厮指不定如何笑话她。 沈妧都可以想象男人摁着她脑袋笑她笨婆娘的可恶画面了。 “六妹!” 沈娆悄悄地唤了她好几声,沈妧才回过神,偏头望着沈娆,用眼神询问她有何事。 “六妹,你能不能跟三婶说说,烦劳她劝劝母亲,我还不想那么早嫁人。” 容峥只在初到皖城上任时到访过沈家,之后惠宜公主又单独来过一次,沈娆压根没机会接触容峥,容峥那边也只字不提娶她的事。 早在京城,沈荣下大狱后,崔氏便觉得自己已经看透了容峥。 黄口小儿,出尔反尔,跟大房犯冲,她也不再做任何指望,回到皖城就开始给沈娆张罗亲事。 沈娆是庶女,给她张罗婚事自然没有给自己女儿找婆家那么慎重,不挑不拣,崔氏看得也快。 沈廉手下的年轻小官也有一两个合适的人选,嫁过去当个正头娘子,还有二叔照拂,日子算是很好过了。 起初,沈妧就是这么打算的,但沈娆未必那么想。 容峥外在条件太能欺骗了,闺中女子常年见不到几个外男,被迷惑也属情理之中。 “五姐,不是我不想帮,我母亲如今身份也有点尴尬,劝得不好,反而弄巧成拙,大伯母可能还会对你有想法,你若实在不想,不如自己去找大伯母说清楚,她是你嫡母,不是你对头,何不试试看呢,你嫁得不如意,对她也没好处。” 第58章 沈妧的话, 沈娆有没有听进去,没人知道。 沈妧只知道,那天过后没几天, 沈娆就病了, 病过了宜嫁娶那日, 一直到除夕, 再想说亲也只能等年后了。 对此,看别人很准的姚氏是这样评价的。 “她聪明, 也不聪明,说有慧根,又差了那么一点,心魔不除,亲事难顺。” 沈妧点头表示同意, 接着又瞅了瞅姚氏,眼神透着一股意味深长。 姚氏被女儿盯得有些不自在:“你往后可不能这样看夫婿, 心里有事,最好当面说开,不能说的,那就瞒住, 不要让人看出破绽。” 沈妧深以为然, 长叹一声道:“母亲,您的心魔,何时能消呢?” 一晃眼,她都快出嫁了, 姚氏的春天又在哪里。 对此, 姚氏多话不说,只恨恨剜了女儿一眼, 离开前留了三个字。 “管得宽。” 婚期将至,两个月余,说短不短,说长不长,很多规矩都要立起来了。譬如,作为准新郎的秦昇,有必要减少来沈家的次数了,即便只到外院和沈廉寒暄几句,也最好能免就免。 本朝婚嫁习俗,新郎新娘在成婚前三个月是不宜见面的。 别家都是媒妁之言,父母之命,大多数人到了成婚那日,掀起盖头,才见到彼此第一面,所以不存在越矩的行为。 然而秦昇和沈妧这一对比较特殊,准新郎自己相中的新娘,婚期也是自己定的,从一开始就已经不守规矩,后面再想管也难了。 第88章 好在秦昇有点自觉,或许是想讨个好彩头,时有书信往来,但人很少出现在沈家了,直到年初三,秦昇按习俗来女方家里拜年,同沈妧肩并肩给老太太作揖行礼,老太太笑着一人发了一个红包。 然后趁着人多热闹,秦昇将沈妧拉到角落处,又悄悄地消失在了角落。 沈府的后花园年前又整修了一番,新栽了不少抗冻的盆栽,昨天下了一场小雪,青松绿竹上缀着点点白霜,别有一种冰天雪地的风韵雅趣,只不过--- 着实冷了点。 秦昇从小习武,身板厚实,内添薄绒的轻便长袍,外披一件麂皮大氅,高高的个头,行走在翠竹之中,更显玉树临风,挺拔如松。 相比较,沈妧就有点圆了。 厚棉内衫套了两件,外面还裹着塞满了鸭绒的大红袄,腰身明显大了两圈,秦昇乍一看到她,还以为是圆滚滚红彤彤的平安果成精了。 一路忍了很久,直到将落后一段距离但一直跟着他们的丫鬟甩开,秦昇终于克制不住地圈住了沈妧那变胖的小圆腰,健壮的身躯为她挡去周遭寒流,轻挑的眉梢带着丝丝笑意。 “看来为夫要更努力地赚银子,才能养活贪嘴的小媳妇。” 虽说好一阵子没见了,但秦昇信里一直为夫为夫的自称,沈妧觉得自己差不多能习惯了,可从男人嘴里说出来,她亲耳听到又是另一回事,带来的悸动也更加强烈。 到底还没修炼到家,两只小巧圆润的耳垂泄露了她的心情,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变红。 秦昇笑看沈妧的眼神也更加促狭。 “你,规矩点。” 沈妧有些恼,假装很冷地捂住自己的脸和耳朵,一本正经地教育男人。 “祖母说了,临到婚期,我们更要守规矩,发乎情止于礼,像你刚才那样嘲笑一个即将成为你妻子的淑女的言行,是不对的。” 沈妧正儿八经说教的样子,有种认真的可爱,秦昇忍俊不禁,看她红艳的小嘴一张一合,又心痒难耐,俯身低头,快速在那诱人的唇瓣上啄了一口。 这一下,可把沈妧惊着了,愣愣眨着小鹿般圆亮清澈的双目,手指着秦昇,一个你字你了半天也没你出个所以然。 秦昇见状,又想亲了,趁着小姑娘两唇瓣没合拢,一手扣住她后脑勺,一手揽过她变圆了他依然能够轻松掌控的腰身,低头就是一个深吻,灵巧的舌顶开她洁白的贝齿,从容又热切地,直捣黄龙。 这一吻,很长,也很劲道。 秦昇离开少女花一般娇嫩的唇瓣,恋恋不舍地舔了舔嘴角,回味无穷,眼底深谙,越发期待洞房花烛夜,脑子里闪过一个又一个令人热血沸腾的画面。 为了不让自己失控,秦昇握住沈妧双肩,温柔而坚定地将她拉离自己。 “无需忌口,胖一些也好,有福气。” 秦昇没说出来的是,身上肉多,摸起来更舒服。 占了便宜,挥挥衣袖就走,沈妧没见过这么厚颜无耻的人,望着男人修长挺拔的背影直瞪眼。 直到看不到人了,沈妧才掐着自己的腰,坚决不认自己胖了。 胖的是袄子,袄子! 沈妧一脸郁闷地回屋,姚氏等在那里,问她和秦昇去了哪里,做了什么。 “还能做什么,就是说说话,没说多久他就走了。” 具体做了什么,沈妧不想说,也不能说。 姚氏是过来人,盯着女儿异常红艳的嘴唇看了一会,才命丫鬟端来热过的鸡汤,嘱沈妧喝了驱寒。 自打入冬以后,每日一汤,喝得沈妧都要吐了。 “母亲,您自己喝吧,我早上吃的还没克化,肚子有些撑。” 说着,沈妧轻拍腹部,姚氏目光下移,盯着女儿被厚重衣物包裹得确实有些鼓囊的腰身。 这么看,好像确实胖了点。 等天暖和了,是不是该减减了。 不然喜服穿不下可怎么办。 姚氏雷厉风行,叫来凝香:“以后补汤每三日一次,补到开了春再停。” 沈妧总算有了点解脱的轻松感,随即又不过脑地问了句:“母亲,四叔元宵也不回吗?” 毫无悬念,沈妧收获了来自姚氏的一记大白眼。 又过了两日,大忙人容知府携公主到沈家拜年,以晚辈的名义,公主出嫁从夫,跟着容峥一道给老夫人贺新年。 一视同仁,上回秦昇来,老太太包多少,这回也一样。 都是尊贵的主儿,从不缺银钱,表示个意思,情意到了就行了。 容峥很长一段时间没有来沈家,估计是想一次呆够,早晨来的,到傍晚也没说告辞的话,沈廉干脆留他在府里用过晚膳再走。 大户人家用膳极讲究,男人一个屋,女人一个屋,公主再不舍也要跟夫婿暂时分开了。 沈廉几个堂兄弟正巧赶着这天一起上门,直夸容峥有福气,将皇帝的妹妹娶回家,前程无量。 容峥礼节周到,一个个长辈都敬到位,一顿饭用下来,菜没吃多少,酒倒是喝了有一壶。 被公主打发到前院探消息的婢女匆匆折回,将看到的大致情况说与主子听。 惠宜听后,面上的笑容淡了几分:“可有看着驸马喝下醒酒汤?” 惠宜早有准备,出门前特意命厨房熬了醒酒汤,就怕出现这种情况。 “驸马只说让奴婢搁到桌上,他过会儿再喝。” 第89章 都是男人的场合,她一个丫鬟也不能厚着脸皮一直守在那里。 惠宜担忧容峥身体吃不消,打发婢女再跑一趟。 婢女有苦难言,简直不敢直视容峥那双看似平和其实难测的眼睛。 沈家的男人无论老少看热闹似的,胆大的长辈甚至调侃容峥:“听媳妇的话没错,身在福中可得知福。” “是啊,我得知福。” 容峥嘴角带笑,端过碗一饮而尽。 婢女如释重负,总算可以跟公主交差了。 夜深沉,回到府邸的夫妻俩洗洗就上床歇息了。 惠宜扭头望着身侧俊美的夫婿,无论看多久都不会觉得腻,什么都不做,只这么躺在一处,也是异常的满足。 惠宜靠近容峥,又怕吵醒他,轻轻贴着他的身子,一手搭在他胸前,脑袋靠着他肩头,噙了一抹笑容,酣然入睡。 过了不知多久,细微的鼾音从耳畔传来,容峥睁开眼睛,眼角扫过紧靠着他的女人,眼底的厌恶掩饰不住。 他拉开女人搭他身上的手,轻推她的身子将两人距离拉开,翻转身,不愿多看一眼。 人人都以为他风光,殊不知这桩婚姻于他而言,如鲠在喉,咽不下去,又吐不出来。 沈府发生的一切,自然瞒不过秦昇,他持笔给远在南平的继母写家书,听完探子绘声绘色的描述,只是稍稍上扬了嘴唇,并不是很感兴趣的样子。 “往后公主出门,多派些人手盯着,尤其去见跟沈家有关的人。” 石头和鸡蛋放一个篮子里,不动还好,动个几次,迟早蛋碎。 就是不知这蛋姓甚名谁了。 转眼正月十五,只给长辈请安时露面,其余时间避不见人的沈娆终于出来走动了。 她再不出现,沈妧都要以为这人其实已经出嫁,不在府里了。 许是大病初愈,沈娆瘦了一圈,袄子穿得厚,那腰身也圆不起来。 沈妧低头看了看自己,决定以后饭量减半,天气暖和了出门锻炼。 沈娆有些心不在焉,沈妧说什么,她点头,表示自己有在听。 可沈妧一问她话,她就眼露迷茫,根本没有认真在听。 到底是还没放下,沈妧轻叹一声,看到沈娆这样,也暗暗告诫自己。 守住本心,多爱自己一点,再喜欢一个男人,也不能失了自己的风骨。 第59章 秦冕对堂兄的婚事极其重视, 命礼部准备的彩礼也是按照亲王的规格,可以说是力排众议,态度强硬, 并特派了一队禁军沿路护送, 将二百九十九台红木箱子顺顺当当, 一个不落的送到了沈家。 老太太出动府里所有的管事和帐房, 一样样开箱清点,登记入库, 忙活了小半个月才将这些贵重物品一件件明明白白地归档。 事后,老太太感慨良多,不禁对着身边嬷嬷道:“六丫头这是得天助,有大福啊!” 皇帝给堂兄准备的聘礼,即便归了沈家也不能动用, 最稳妥的办法就是六丫头出嫁以后跟着她一道运回南平。 这么多金银珠宝,没足够的能耐护不住, 放家里遭贼惦记,不安心。 是夜,老太太将姚氏母女带到放置聘礼的院落,将账本交给她们, 并当着她们的面锁上院门, 再将钥匙递到沈妧手中。 “这些都是天家送给你的彩礼,我们不沾,钥匙你自己保管好,哪天要搬走也自随意。” 沈妧握着带有老太太体温的钥匙, 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 老夫人拍拍她的手,笑起来:“给你的嫁妆跟这些一比就不够看了, 可我们沈家条件有限,你们几个姐妹出嫁,一视同仁,嫁妆都是等份的,祖母跟你说清楚了,你也别有想法。” 姚氏点头,抢先道:“合该这样,母亲处事公允,是孩子们的福气。” 姚氏自己也能为女儿添置丰厚的嫁妆,不缺沈家那点。 回到自己院子,沈妧将钥匙交给姚氏:“母亲,还是您帮我保管吧,这钥匙太贵重了,我怕我粗心弄丢了。” 姚氏想了想,也是,欣然拿了过来。 “你大婚之后再和秦郡公商量,那些东西是存放在沈家,还是一并带到南平。” 姚氏也不可能在沈家呆太久,所以得早作安排。 ----------- 老太太特别腾出一个大院子来放这些箱子,阵仗不可谓不大,一个个看着就很贵重敦实的大箱子似流水般源源不断送进去,住得近的朱氏闻到风声,立在院外半天走不动路,眼热地看了许久。 回屋后,朱氏好几天心情都没办法平复,想着那些做工考究的红木箱,就是里面什么也不装,单单只有空箱子,也价值不菲,更别提里头装满了奇珍异宝。 惠宜公主出嫁好像也没这么大的派头,皇帝对秦郡公果真是兄弟情深呐。 朱氏越想越不是滋味,胸口似堵了一块石头,彻夜难眠。 自己睡不着,也搅得身边人无法安睡。 沈廉第三次睁开了眼睛,干脆掀被子坐了起来,拿过挂在床边的外衫披上,一脸的不耐:“你又怎么了?好好日子不过,成天胡思乱想,一把年纪了,也不嫌折腾。” 她老了吗? 他嫌她老? 第90章 朱氏心口仿佛被插了一箭,更难受了。 “我胡思乱想?老爷不分青红皂白就指责我,可有想过,哪家的聘礼是由出嫁女管着的,如此说来,我们是不是不用给六丫头准备嫁妆了,由她自己折腾,不然最后富的是嫁出去的外人,苦的是我们沈家。” 朱氏一番言论,惊得沈廉半天说不出话,最后抖着嘴唇怒斥:“鼠目寸光,不知所谓。” 皇帝本就不是大方性子,那些东西分明是借着彩礼的名义正大光明送给秦昇,沈家若真的贪了,才要倒大霉。 朱氏头一回被夫婿如此斥责,很是受伤:“二郎,你这是嫌弃我了?” “我若嫌弃你,皖城危难之时,一纸休书,彻底斩断夫妻情分,又何必等着你回来,任你烧掉休书,就像从未发生过。” 不提这茬还好,一提,朱氏反倒一改哀容,来劲了:“所以,老爷心里其实是怨妾身的,怨妾身不如三房那对母女,怨妾身贪生怕死,既如此,又何必寻我回来,还不如让我---” “够了,朱氏!” 沈廉面色铁青,打断发妻不着调的疯语,眼里透出深深的失望。 “女儿还未婚配,儿子也还小,你不把心思放在儿女身上,成日里尽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简直是越活越回去了。” “哪里是我多想,咱们女儿哪点比人差了,为何亲事上要低人一等,人家得天子赐婚,金银珠宝不要钱地送进来,开了这样一个头,叫我们娅儿嫁个什么样的人物才能比得上。” “比比比,你活着难道就是为了跟人较劲?三弟妹进府不到半年就没了夫婿,六丫头更是还没出生就失去了父亲,孤儿寡母十几年,真要比较,为何不想想她们母女这么多年的不易!你跟着我,虽说早年清贫了点,但也没吃过什么苦,成婚五年你未孕,我何曾说过什么?你不愿意我纳妾,那我就只守着你,比起三弟妹,你不晓得有多幸福,却一点都不知福,还不如侄女儿懂事。” 说起不满,沈廉又何尝没有。 他只是习惯了以德报怨,不愿计较太多,可到如今,他发现有时候其实不计较也是一种错,一种无知无觉的纵容,将枕边人的心养大了,斤斤计较,爱钻牛角尖,不反省自身,只知道怨天尤人。 沈廉翻身下床,系好衣带,弯身穿上靴子,大步往外走,留一个清冷的背影给朱氏。 “老爷你要去哪里?” “我到书房休息,你自己好好想想,冷静几天,什么时候想通了,不闹了,我再搬回来。” 这是要分房睡了。 朱氏慌了,往常争得再厉害,他也不曾搬出去。 “爷,您别走,妾身---” 话音未落,只听到哐的一声,哪里还有男人的身影,走得干脆决绝。 朱氏伏倒在床榻上嘤嘤哭了起来。 她就算有不对的地方,初衷却是好的,为了他们这个家,为了一双儿女,为何他就是不懂得体谅她。 三房孤儿寡母,可怜? 他心疼了是吧? 姚氏那个不要脸的狐媚子,就该给三弟守一辈子的节,仗着有几分姿色就到处蛊惑男人,连亡夫的兄长都不放过。 朱氏只觉委屈无比,越想越觉得姚氏有猫腻,辗转反侧,一宿未阖眼,刚刚鸡鸣就叫来亲近的嬷嬷,低声吩咐:“你去找个可靠的人盯住三房,能搭上里头的人最好,姚氏平日做过什么,去了哪里,见过什么人,不管有没有异常,打探清楚了都要来报给我听。” “夫人,这,不大好吧,三房如今势头正盛,在老夫人那边也得宠--” “无需多言,按我的意思办就是了。” 守了十几年的寡,突然有一天不想守了,撺掇着沈家给了她放妻书,没有鬼才怪,就看那野男人是谁了。 朱氏心绪难平,想到因为别的女人同丈夫闹僵,势单力薄,沈家上下又都巴结三房那对母女,她得找个厉害的靠山才行。 “你再递个帖子到容知府家里,就说我想拜见公主,探探公主何时有空愿意一叙。” 秦昇是皇帝堂兄,惠宜公主还是皇帝亲妹妹呢,论亲疏血缘,堂兄又如何亲得过妹妹。 朱氏算盘子拨得嗒嗒直响,却不想自己几斤几两,一个知州夫人,想见公主,也要公主肯赏面子才成。 而此时的惠宜公主,正因为容峥的突然冷待而着急上火,哪有心情理会一个地方官太太。 自打那日从沈府回来,她和容峥同床,却再也没有行过房事,她做梦都想给容峥生个孩子,可她的夫婿似乎并不上心,一点都不着急。 “奶娘,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 惠宜百思不解,只能在自己身上找原因。 “您贵为公主之尊,却从不拿架子,对驸马嘘寒问暖,关怀备至,即便是他那些小门小户的亲眷,您也以礼相待,纡尊降贵到那沈府,与民同乐,驸马感激您还来不及,又怎么可能对您不满。” 在李氏心目中,她家公主千好万好,就没有不好的地方,容峥能娶到公主为妻,绝对是上辈子烧高香了。 李氏看着公主长大,视如己出,自然觉得公主什么都好,但惠宜自己底气并不足,她没有继承母妃的美貌,长相上更似父皇,过于英气,少了柔媚,堪堪中人之姿,能嫁给容峥这个京都久负盛名的美男子,她其实是很庆幸的,庆幸自己有个公主的身份,能让自己得偿所愿。 因为太在乎,所以患得患失,容峥的态度稍微转变,她便想东想西,忧心忡忡。 “听闻驸马曾在沈家住过一段时间,沈家那几个表妹个个如花似玉,你说驸马会不会对她们有想法?” 尤其是五姑娘和六姑娘,即便放在京都,容貌也是数一数二的俏。 六姑娘和秦郡公有婚约,很快就要大婚,这个无需忧心,可那五姑娘...... 惠宜坐不住了,叫来管事:“你给沈府二夫人回个帖,就说本宫明日有空,可以一见。” 朱氏也是乖觉,等到公主回了信,再愁眉苦脸地跑去找老夫人请罪,话里话外表示自己并非有意出风头,可不知为何公主偏偏与她投缘,邀她过门一聚,她举棋不定,左右为难,特来请老夫人定夺。 “公主都已经发话了,我还能拦着你不让你去。” 老太太对朱氏是懒得说教了,挥了挥手:“到了那边好好说话,到了可以当外祖母的年纪,哪些话该说,哪些话不该说,不用我教吧,自己心里要有杆秤,出了沈家大门,你的一言一行,你自己负责,若是出了差错,沈家不背这个锅,老大如此,你也不可能例外。” 第91章 第60章 被老夫人敲打的朱氏着实有点悔意了, 沈廉摆明了要冷一冷她,大房巴不得看他们二房笑话,三房那对母女也就看着面善, 内里奸滑得很, 若连老太太也不帮她了, 她在沈家真就孤立无援了。 公主毕竟是外人, 想抱大腿是一回事,抱不抱得动又是另一回事, 容峥都不愿插手沈家的事,任由沈荣自生自灭,身为他妻子的公主,又能好到哪去。 不得不承认,她冲动了, 一时头脑发热,跟三房赌气, 闹得如今下不来台了。 “夫人为沈家生儿育女,兢兢业业服侍二老爷二十来年不曾懈怠,就算有些小毛病又能如何,无伤大雅, 谁还能挑您的错不成, 比起大房那些乌烟瘴气,咱们二房不要太干净了。” 嬷嬷尽职为主子分忧,一席话说得十分熨帖,朱氏听后心情舒坦了不少, 气也顺了。 跟公主交好对沈家有利, 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沈家着想,他们现在不懂, 以后也会明白的。 一大早,朱氏精心打扮,将妆奁匣里最贵重的首饰戴到了身上,扮出京城贵妇的派头,风风火火出门。 崔氏听闻二房那边的动静,别的表情没有,只剩冷笑。 “也罢,我们不好过,他们二房也休想置身事外,容峥假仁假义,说的话就跟放屁似的,言而无信,他的枕边人又能好到哪去,我什么也不做,就等着朱氏吃大亏,尝尝我尝过的滋味。” 家里失去了主心骨,沦落到同三房孤儿寡母类似的境地,崔氏心力交瘁,颇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意思,当着沈娥的面也不避讳了,有什么说什么,让沈娥也能多长点心眼,以后到了婆家才不会吃亏。 “以前我不敢跟你说这些,就是怕你听多了心里想法也多,如今看来,女人还是要早早醒悟,嫁的男人什么样,婆家仁不仁义,直接决定了女人一生的命运,母亲已经这样了,你妹妹在深宫里头也没了联系,好在你还未出嫁,还有机会,母亲一定给你找个妥当的婆家,让你以后的生活尽可能的顺遂。” 崔氏本就偏宠沈娥,如今心头千般委屈,能够倾诉的也只有沈娥了。 沈娥跟崔氏却是不同的态度,认为母亲过于怨艾,不够深明大义。 “说句不好听的实在话,父亲本就犯了事,罪证确凿,朝廷秉公处置无可厚非,能够保住一条命并免受流放徭役之苦,已经是万幸了,真要无罪释放,别人会如何想我们沈家,仗势欺人,目无法纪,猖狂肆意,为所欲为——” “够了,你知道你说的是谁?他是你父亲,不是你仇人,你的良心呢?被狗吃了吗?” 崔氏简直听不下去了。 她这是生养了一个什么样的冤家,心头肉般的养着,却换不来半点的好,遇了事就爱跟她作对,不把她气得头疼上火就没完了。 “我也是猪油糊了心,掏心掏肺地把你养大,想方设法给你寻个好亲事,你非但不感恩,还闹得我脸面全失,为了你妹妹不分青白地顶撞我,你父亲深受牢狱之灾,你一点也不伤心难过,还反过来拆台,我这是做了什么孽,养出你这么个是非不分的白眼狠!” 崔氏越说越难过,感觉自己异常命苦,养大了儿女,却享不到福,反而不被理解,满腹的辛酸。 沈娥被崔氏一顿痛斥,内心也是崩溃的,又有别的事困扰,难有好语气,尽量控制情绪:“四叔都说了皇上会从轻发落,父亲迟早会出来的,母亲不必太忧心,有这个工夫,何不去看看嫂子,她如今怀了身子,吐得厉害,除了肚子在长,身上都没多少肉了,您想想办法给她补补,她怀的是您亲孙子,您上点心吧!” 这话也就沈娥敢说,换个人早被崔氏撵出去了。 “她不舒服我能如何,我又不是大夫,就算大夫也不一定有办法,女人不都是这么过来的,懂点事的,自己咬牙扛过去。” 不提儿媳还好,一提,崔氏更气了。 连生两个都是女儿,找了大夫把脉,这一胎很有可能又是姑娘,崔氏心凉了一截,对本就不太满意的儿媳更不上心了。 沈娥对崔氏的态度很不满,可她一个做女儿的除了提提意见也不能做什么,心情有点糟糕,出了屋就直奔沈妧的小院。 沈妧如今成了香饽饽,几个姐姐有事没事都爱来找她,似乎除了她没一个过得顺心的。 朱氏心大,想将沈娅嫁到京城,沈娅没什么想法,嫁谁不是嫁,只是有些茫然,不知道自己真正想要什么,找不到特别开心的事。 沈妧不好给意见,也给不出来。 沈娅和她关系转好也只是这一阵,沈娅从乡下回来后,似乎确实受了些刺激,人变沉稳了,说话也没那么尖酸刻薄了。 沈妧不便多问,只能倾听。 听着沈娅扯东扯西,不知所云,沈妧觉得她也要茫然了。 “还是你幸运,遇到秦表哥这么好的男人。” 最后,在离开时,沈娅表情认真地留下这句,看着像是发自内心的真话。 沈妧这些天已经听到过太多类似的话了,就如杨姑姑返京前所言,要学会宠辱不惊,骄而不傲,笑而不答。 很多话,听听就够了,不能太当回事。 沈娅走后不久,沈娥来了。 这位姐姐向来不把自己当外人,一进屋就直奔床榻,看到铺开在床上精美绝伦的火红嫁衣,一瞬间也产生了想嫁的念头,脑海里更是掠过某个高壮的身影。 “六妹妹手可真巧,都会自己绣嫁衣了。” 沈妧内心很骄傲,面上微微笑:“哪里,我绣出来的只是粗成品,你现下看到的是母亲特意请到京城最好的绣娘精修过的。” “那你也厉害,我拿起绣花针就头疼,别说鸳鸯了,我连一只小鸡都绣不出来。” “尺有所短,寸有所长,二姐志不在此,没必要烦扰,同样是骑马,二姐学得可就比我快多了。” 沈妧言辞中肯,不贬不捧,还带着一股人情味儿,让人听了舒服,郁气也跟着消失大半。 沈娥欣赏了一会嫁衣,工工整整将其放回床上,又回头瞥了眼门口,神情有些谨慎。 沈妧看出沈娥有话要说,又似乎有些顾忌,遂也不点破,将人喊到桌边,给自己和沈娥倒了杯养颜的花茶,无事人般捧杯抿起了茶水。 沈娥也拿过茶杯喝了起来,只是眼角不时扫向沈妧,几番有话要说,却始终没能说出口。 最终,反倒是沈妧先忍不住了,看不得沈娥吞吞吐吐的样子,出声问道:“二姐可有心事?” “算有吧。” 沈妧:…… 姐姐,那是有,还是没有呢。 第92章 “阿妧啊!” 套近乎了,还拉她手了,有诈。 沈妧想抽回被沈娥拉住的手臂,无奈对方也是使足了力道,沈妧扯了一下,没扯动。 “你大婚过后是不是要随秦表哥回南平了?” “出嫁从夫,他若回去,我自然也要跟着。” 沈妧不明白沈娥问这话有什么意义。 “确实要跟着!” 沈娥一脸赞同,复又一笑:“那你们走了还会不会来皖城玩呢?” “还是那句话,出嫁从夫,看夫君的意思。” 沈妧觉得这简直是避开麻烦事的完美借口。 “这样啊,也是,嫁了人就不能随心所欲了。” 沈娥更像是自说自话,神情有些忧惚。 沈妧捂嘴打了个哈欠,两手托腮,歪头看着沈娥:“二姐,人活在这世上,没有人能够随心所欲的。” 就连皇帝也做不到。 “六妹,我会很想你的。” 沉默许久的沈娥忽然说出如此感性的一句话,沈妧猝不及防,表情愣住,反射性地回道:“我也会想二姐你的。” “其实,我们也可以不必想念彼此的。” 沈娥忽而一改愁容,笑得格外灿烂,沈妧晃了晃眼,忽然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她觉得,也许彼此想念才更稳妥。 “六妹,你想不想我们以后还在一起,互相有个照应。” 沈妧很想说不太想,可沈娥一脸热切,她又不忍心打击对方积极性。 “二姐,不是我们想就能的,将来的事,谁也说不准。” “可只要嫁对了人,就准了。” 沈娥回得异常快,简直是在抢答。 沈妧再迟钝也能察觉到沈娥是有备而来了。 “二姐,你到底想说什么,我们不绕圈子了,能否直言。” “六妹,我说的话句句发自肺腑,我想同你一处,你嫁给秦表哥,去南平,我也嫁到那里。” “等等,二姐,你冷静点,听闻大伯母好像就在皖城,或者附近州府给你找婆家,并没有让你远嫁的意思。” “母亲的意思不代表我的意思,我若要嫁,也只嫁自己选中的人。” 沈娥有她的固执,在婚事上,她不想妥协。 “所以,二姐有人选了?” 沈妧不好的预感更强烈了,隐隐有了猜想。 每回秦昇来沈家,她好像都能碰到沈娥,极为热络地同她攀谈。 第61章 沈娥也是个奇人, 脑中所想,不能以常人的思维揣测。 沈妧以为她想效仿娥皇女英,却不想她惦记的竟然是秦昇的左膀右臂之一, 楚久。 简直是荒唐。 “你和楚侍卫, 你们是如何认识的?” “秦表哥前段时间来沈家频繁, 他作为秦表哥的贴身侍卫, 不也经常出现在沈家,我认识他不奇怪啊!” 你一个闺阁女子, 不好好在房间里呆着,跑出来见外男,你还有理了。 沈妧简直对沈娥无语了,大伯母若是知晓了,还不得气到吐血。 崔氏偏宠沈娥, 一直想将她留在身边,哪里舍得让她远嫁。 再说了, “楚侍卫是什么意思?也和你一样?” 楚久家里在南平也是大户,祖上出了好几个大官,很是看重家风声誉,大伯如今还在牢里蹲着, 就算崔氏态度松软, 楚家也未必愿意。 提到楚久,沈娥又是甜蜜又是忧伤:“我觉得他是欢喜我的,只是顾及着秦表哥,不敢表露, 每每见了我就躲, 可见他是心虚的。” 见了就躲? 那不就是没意思么?甚至可以说是反感? 怎么到了沈娥这里就是人家害羞呢? 沈妧也是服了这个姐姐。 第93章 “你就没想过,楚侍卫或许已经定了亲, 他和他主子差不多大,这个年纪的男子,没成亲也快了。” 秦昇已经是晚的了。 这话犹如当头一棒,沈娥娇羞的表情变了变,有些煞白:“不,不可能,楚侍卫常年跟在秦表哥身边,哪有闲工夫谈婚论嫁。” “那你问过他没?你了解他不?就因为遇到过几次,你就倾心相许?可有想过他是什么样的人,凶不凶,会不会打女人?” 沈妧对楚久印象平平,不如尤不弃,她也看得出楚久似乎对她有意见,表面恭敬,礼数上挑不出错,但心里怎么想的那就不好说了。 人家毕竟跟随秦昇多年,忠心耿耿,她也不能小心眼地针对他,但此时情况特殊,为了打消沈娥荒唐的念头,沈妧不得不稍微贬低一下楚久了。 楚久既然躲着沈娥,那就说明他对沈娥没意思,她这也是在帮他。 沈妧连番发问,说得沈娥一愣一愣。 楚久是什么样的人? 她真没好好想过。 第一眼看到他,就觉得他很有男子气概,她哥哥跟他比起来,弱到不行,她父亲更是长期浸淫在酒色中,楚久轻轻一拳就能将他打倒。 沈娥一直很仰慕四叔,楚久就像年轻时的四叔,嫁给这样的男人应该很幸福,因为他会用他那健壮宽阔的胸膛护住她风雨不侵。 之前逃难的经历,不仅让沈娅性情大变,也在沈娥心中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记。 以前她也和世间大多女子一样,想嫁才高八斗满腹经纶的书生,譬如容表哥那种,而现在她只想嫁孔武有力,在危难中能够保护她的武将。 沈娥的表情变幻看在沈妧眼里,像是极为痛苦的挣扎,难得看中了一块肥肉,吃不到,好难过。 “你若想找楚久这类型的,皖城或者附近州县的年轻武将里也不是没有,你若觉得自己去找不合适,那就去求你母亲,要她托二叔帮你留意,或者捎信给四叔,他人脉更广,应该有合适的人选。” 沈妧提到沈恒,沈娥动摇了,四叔做事向来可靠,他相中的人肯定不会比楚久差。 “我,我再回去想想。” 一犹豫,语气也变了,不确定了。 “这件事你别告诉任何人,你我母亲也不行,你要是泄露了,就是小狗汪汪叫。” 沈娥并非完全粗线条,她也是要名声的,之前认定了楚久,才会豁出去了,找沈妧道明心迹,如今动摇了,人也得矜持起来,不能有一点不好的传言传出去影响她找如意郎君。 沈娥虽然性格跟崔氏不同,为人方面却继承了崔氏的特点,那就是不吃亏。 之所以找上沈妧,因为沈妧是秦昇未过门的妻子,由她说项,让秦昇跟楚久谈,楚久看在主子的面上,也不会不答应。 可若连沈妧都不支持不看好,沈娥就得重新考量了。 毕竟她和楚久确实没有单独接触过,她只看他一身英武便动了心,却不想楚久对她又是个什么想法。 女儿院里的动静传到姚氏耳中,并未像往常那样一探究竟,依然端坐桌前抄写佛经,修身养性。 即将出嫁的大姑娘,该有自己的决断了,不然到了夫家如何主持中馈,一家主母,不是那么好当的。 朱氏时刻关注三房的动静,听闻沈娅和沈娥先后去找了沈妧,心情也是复杂难言。 要说沈娥趋炎附势,岂不是把自己女儿也骂上了。 还有公主那里,去之前反复提醒自己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可一面对公主那和蔼可亲的笑颜,宛如贵宾的款待,朱氏一时麻痹大意,不小心就说漏了嘴。 容峥最开始想纳沈妧为妾,她也是从老太太那里偷听到的,谁也不敢告诉。 沈妧命好,遇到了愿意娶她做正妻的秦昇,容峥心愿落空,或许是不甘心,才换成了沈娆。 这两个丫头在姐妹里容色最好,可见容峥也是个以貌取人的俗人,亏她曾经动过心想将女儿许给他,可算看走眼了。 容峥打算纳沈娆为妾这事,公主有所耳闻,毕竟在她和容峥成亲之前,也没得错挑,但容峥最开始想娶的是沈妧,这个她万万没想到,要不是从朱氏嘴里套出了话,容峥恐怕要瞒她一辈子。 所以,娶不到最美那个,就找个美貌相差无几的替代品。 驸马,你是这样想的吗? 早知道,还不如不叫朱氏上门。 谁晓得容峥心里的人是沈妧,惠宜公主对着她也不得不低头唤一声堂嫂。 惠宜揪进了绣帕,内心犹如油火上烹烧。 那沈妧何德何能,一个卑微失怙女,勾上了堂兄,竟连驸马也不放过。 “公主,您可得想开点,沈六姑娘很快就是郡公夫人,皇上年前又开了宗祠,将秦郡公的名讳重新写回到玉牒上,她嫁过去就是实实在在的皇家人了,哪怕心里不舒坦,面上也要装一装。” 李氏看碟下菜,驸马再富贵那也只是个臣子,如今平步青云,还不是因为娶了公主,而公主最大的依仗是娘家人,秦昇重新得势,太皇太后和皇上都看重他,那就不能得罪。 “奶娘,你先下去,我想一个人静静。” 这静一静的结果就是,沈妧大婚前三天,公主托府里管事捎信过来,说是按照驸马和沈家的约定,迎沈娆过门。 即便是良妾,也不过一顶轿子从侧门入,当晚摆几桌酒席庆祝一下,早晨知会一声,到了傍晚就遣人来接。 可公主早不接晚不接,偏偏选在沈妧成亲前,这就有点膈应人了。 因为这事,沈府后院难得再次热闹起来,几个儿媳齐聚老太太屋里,姚氏平时不争不抢,但这回实在气不过,寸步不让:“若是真的有心,为何不选个好日子,正正经经将人迎进门,突然找上门,说接就接,当我们沈家是打秋风的吗?沈家姑娘是嫁不出去了,还是怎么回事?要靠他们来接济?” 姚氏原本就不看好沈娆给容峥做妾,如今这日子撞得闹心,更加不赞同了。 “又不是撞了六丫头的正日子,提前两日接走,能碍到六丫头什么,她不照样风风光光大嫁。” 崔氏是无所谓的,一个庶女,嫁谁不是嫁,许给容峥做妾,还省了她一笔嫁妆呢。 第94章 “大嫂但凡对五丫头有一丝一毫的怜惜,也说不出这种诛心的话。” 姚氏其实战斗力很强,她只是懒得争论,可一旦争起来,崔氏不是她的对手。 这不就一句话说得崔氏面红耳赤,嗫嚅嘴唇,恨恨瞪着姚氏。 “大嫂为五丫头的亲事烦好久了,容峥迟迟不娶,不给个答复,五丫头也不好找别的人家,如今容峥终于表态了,还是早早送过去吧,省得他又反悔。” 朱氏话是这么说,其实没多少底气,公主这么做,估计和她爆的料有关,她心里也虚着呢。 “就是,你没有庶女,体会不到我的心情,我是做好了没人夸,稍微怠慢了,便有人指着鼻子骂我嫡母不慈,我又何尝不难过,五丫头和容峥的亲事是老爷还在家中时便定下来的,我按老爷的意思去做,错了吗?母亲,您来评评,是不是这么个理?” 崔氏讲不过姚氏,转向老太太讨同情。 是这么个理,但时间不对。 就不能等个几日,等六丫头出嫁了。 老太太眉头微皱,觉得这公主办事确实不地道。 “这事我自有定夺,你们先回去,崔氏,没有我的通知,你不可轻举妄动。” 老太太若不这么特意提一句,崔氏估计回去以后便一顶轿子将沈娆送到容峥府上了。 老太太思来想去,猜测容峥是不是并不知情,公主打算先斩后奏,贤惠大度的主母,主动替夫婿迎娶心仪的小妾。 这么一想,老太太直接叫管事去知府衙门寻容峥,当他已经知道这事,试探着能不能缓几日,等六丫头的婚事办了再来商量,她沈家的女儿,即便做妾也不能这么火急火燎,赶趟似的。 容峥闻言当即脸色黑了,强忍着怒意道:“是我草率了,思虑不周,你回去告知老夫人,就说过几日我亲自去沈家拜访老夫人,商讨迎娶五小姐为贵妾的事。” 容峥这番表态,明显在打公主的脸,当夜他更是歇在了府衙,留公主独守空房。 惠宜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了。 “他竟然为了沈家人,一点面子也不给我,我好意为他纳美妾,哪里错了?谁家主母有我这么贤惠?” 李氏不敢说主子不对,只能委婉道:“您当然贤惠,只是急了点,驸马本就清高,要面子,您缓几日不就没事了。” 缓几日? 可她就是不想缓。 凭什么他们如意,只有她一人不高兴。 当夜,秦昇遣人送来一个匣子,说是特意为公主准备的,要她亲自过目。 惠宜以为秦昇这是息事宁人,存心安抚自己,心情稍微好转。 却不想匣子一打开,惠宜看清里头物件,双眼圆瞪,当场吐了出来,浑身发抖。 李氏看了也是心悸,吓得直挥手:“赶紧拿下去扔了。” 一条血淋淋的猪舌头。 这是暗指公主多话,蠢笨如猪。 也亏秦郡公想得出来,心太狠了。 惠宜再也承受不住,一声哭了起来:“为何男人都这般肤浅,皇兄是,驸马也是,我倒要看看,他们沈家能够风光到何时。”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就婚了,婚了,昏了!!! 第62章 为了风风光光迎娶沈妧, 秦昇特意在皖城购置了一套五进深的大宅院。 原主家是书香门第,院落布置得清幽雅致,花树盆栽也有经常打理, 秦昇接手房子以后, 并没有做太大改动, 只叫管家里里外外打扫干净, 多添些物件,尤其是沈妧即将入住的内院, 各屋的陈设摆件,必须买最好的货。 还有内外各墙,都要挂上喜庆的大红灯笼,样式要好看,不能太圆, 也不能太扁,灯笼底部垂下的红穗子也要有定数, 只能是九十九根,不能多一根,也不能少一根。 为此,管家寻遍了皖城能人, 最后也只找到一家能做出主子要求的红灯笼。 这种事瞒不住, 秦昇也没打算压消息,不到半日的工夫,一传十,十传百, 城里人都知道秦郡公十分看重未过门的妻子, 就连挂墙上的灯笼也得专程找人定做。 传到沈妧耳朵里,已是大婚前夕, 所有人都说她有福气,嫁了个最上等的夫婿。 准新娘面上笑笑,感动一下也就过去了,明日就要成亲,紧张得睡不着觉,干脆钻到姚氏房里和她同寝,顺便说些私房话。 “母亲,我可不可以不嫁了?我就陪着母亲过日子。” 这是真紧张了,口不择言。 姚氏哪能当真,笑了笑,探过身将女儿那边的被角掖严实,连回应都省了。 “母亲,我是说真的。” 沈妧认真强调,姚氏瞥了她一眼,躺回去,看着头顶床账繁复的花纹,听不出情绪道:“怎么可能陪一辈子,母亲总要比你先走,你得陪你的夫婿和孩子,女人都是这么过来的,谁又能例外。” “谁说不能例外,咱们有银子有房子,找个幽静的地方关起门过自己的小日子,多好。” “好什么好,没看到你二伯母她们回来时什么样,带出去的值钱玩意都被乡野刁民抢光了,饿得挖野菜饱腹,好在人没事,不然你这婚事还得往后延。” 话落,不等沈妧开口,姚氏又道:“再看大房,你大伯立不起来,深陷牢狱之灾,你大伯母她们也跟着受累,沈姝还好点,进了宫当了妃子,二丫头就难了,谁想有个犯事的亲家,平白被牵连。” “那大伯还能出来吗?” 第95章 “能出来,就看什么时候了。” 姚氏不免想到沈恒,沈荣毕竟是他大哥,不可能真的不管,现在放着不管,大抵是在揣测皇帝的态度,等一个时机而已。 其实,若是秦昇肯插手,亲自上京为沈荣美言几句,皇帝说不定就放人了。 但这是个大人情,欠下就很难还了。 所以,即便老太太有那个心思,也不敢贸然开口。 姚氏了解婆婆,就像婆婆了解她,哪怕老太太开了这口,姚氏也不会让女儿去求秦昇帮忙。 大房那对夫妻若是感恩的实在人,她可能会心软,可惜他们不是。 更令姚氏介怀的是,当初沈荣不仅想利用她讨好蔡迅,还想图谋女儿的婚事,她不是圣人,做不到大度,这一笔笔的账都记着呢。 “阿妧,母亲不是要你做坏人,但防人之心不可无,包括自己的枕边人,你敬他亲近他,比任何人都要信赖他,但又不能完全交心,你要为自己保留一块思考的地方,在小事上可以感性,但大事上必须理智......” 明天女儿就要出嫁了,成为别人家的媳妇,几乎不可能像这样共寝夜语,姚氏心里又何尝轻松,情绪上的起伏不比沈妧小。 她含辛茹苦养大的女儿,就要给别人生儿育女了。 要交代的事情有很多,似乎怎么也说不够,一下子全部涌上来,有些乱,还得在脑子里捋一捋,捡要紧的一件件说。 沈妧安安静静听着,不忍心打断母亲,被子里的手紧紧拉住母亲,人也没闲着,从小到大,很多事情一一闪入脑海里。 她多想母亲也能遇到值得托付终身的良人,免她后半生疾苦,护她一世无忧。 不是四叔,也可以是别的男人,只要那人真心对待母亲。 以母亲的容貌,就算年纪大了又如何,只要她愿意,想嫁个如意郎君有何难。 “母亲---” “不要说,母亲晓得你的心意,妧妧,我和你父亲说感情其实没有多少,还未好好相处又何来情深,母亲之所以这么多年在沈家,只是为了你,如今你有了归宿,母亲这肩上的重担也卸了,往后母亲不会委屈自己,是孤身一人,还是找个知己作伴,还得看缘分,强求不来,希望你能理解母亲。” 女儿都要嫁人了,还有什么说不开的,姚氏希望女儿没有顾虑,开开心心出嫁,有些话也确实要讲明白了。 “可是有些缘分,不去求,一味等待,也不会来啊。” 譬如她和秦昇,若非秦昇足够主动,她迈出一步,他疾走九十九步,那么他们只会是错过,再无可能。 姚氏久不言语,黑灯瞎火,就在沈妧以为她睡着了,身边突然发出一声浅浅的叹息。 “阿妧,母亲也知你四叔是个好人,可他那样的人,能不能嫁,再看看吧。” 对于嘴严得如蚌壳撬不开的姚氏,这已经是松口的迹象了。 ---------------- 婚嫁,昏嫁。 从午时开始,梳洗,开面,上妆,挽发,换嫁衣...... 直到日落时分,外头喜娘一声高喝,吉时到。 盖上喜帕前,几个姐姐轮流进来看沈妧,拉着她的手,一一送祝福。 沈娥:“你别担心,我很快也会嫁了,跟你有个伴。” 沈妧:又不嫁到一家,想多了,姐姐。 沈娅:“这一别,以后还不知道能不能再见,保重。” 沈妧:就不能让她开开心心出嫁,煽什么情。 沈娆:“你年纪最小,却活得最明白,到了夫家也定能顺风顺水,万事如意。” 沈妧:总算有个脑子清醒的正常人了,但愿五姐在自己的婚事上也能保持冷静,别犯糊涂。 族里身板最壮实的堂兄稳稳当当背着沈妧跨过月亮门,到了内外院交界处,入花轿,然后一阵喧闹的噼里啪啦。 炮竹响起来,铜锣敲起来,唢呐吹起来...... 男方派来的喜娘立在轿旁,喜气洋洋喊了声起轿,姚氏久绷的情绪终于忍不住,倚在拱门边无声落下了眼泪。 这时候的哭也是带着祝福意味的,没有人去劝,有女儿的人都能体会到这种感受,老太太很是体贴地领头将宾客们带往宴席大厅,晚上又是好一阵热闹。 这也是秦昇的意思,他在皖城没有亲友,干脆将婚宴设在沈家,份子钱也由沈家来收,他不计较也不搀和。 还有个私心就是,客人都在沈家这边,新宅那里就没人闹洞房了。 秦昇一身红袍,骑在枣红大马上,身形挺直,英姿勃发,俊美得过分,因着大喜之日,往常冷峻的眉眼也柔和了不少,一路上引得不少怀春的姑娘们默默探看。 瞅一眼,转过头,红了脸…… 忍不住,又回头再瞅一眼。 “这沈家的姑娘真是好福气,随便一嫁都能嫁进皇家,咱们皖城的人也跟着面上有光啊!” “那可不是随便一嫁,想想秦郡公多么厉害的人物,以少胜多守住了皖城,那就是我们再生父母,沈六姑娘能嫁给这样的大英雄,那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啊!” “可不是,沈家好运道,大福还在后头呢!” 沈家在皖城是首屈一指的大户,秦昇又因守住了皖城,在城里老百姓心目中威望颇高,这桩婚事也被极度吹捧,很多人走到街边送祝福,自发让开一条道路,并不需要秦昇的亲卫队特意维持秩序。 偏离主街的一条小道上,一辆马车停在巷口,似乎有意避让,不与今日意气风发的新郎官争风头。 惠宜侧首看了看身旁不发一语的丈夫,终是忍不住掀起珠帘扫向那喧闹的街道。 第96章 骑在骏马上,十分醒目的红衣男子,向来不苟言笑的脸上露出耀目的浅笑,可见心情有多愉悦。 那女人到底有什么好,不就比别人漂亮点,值得高兴成这样。 待到迎亲的队伍浩浩荡荡过去,惠宜放下帘子,容峥轻轻开口:“走吧,别让沈家人等急了。” 沈家!沈家! 他们是送礼钱过去的客人,又身份贵重,沈家人即便等等也是应该的。 秦昇购置的宅子其实离沈家不远,也就两条街的路程,但秦昇有意大庆,绕城一圈才将新娘子迎进门。 跨过了火盆,拜堂。 秦昇父母已逝,两人的牌位放在正中堂桌上,红绸那头,只能看清脚下的沈妧被秦昇带领着拜天地,拜父母,夫妻对拜,直到送入洞房。 喜帕挑开,一个活色生香,精致如画的美人儿占满了秦昇全部视野。 他盯着她,目光深沉,久久不动。 几个喜婆在旁边打趣,捧上莲子花生,问生还是不生,闹得沈妧更窘了,在男人的注目下,低低回了一个字。 自然是要生的。 这时候女管事很是机灵地给每人递上一个大红封,不等主子发话,就将她们一溜儿地请了出去,体贴带上房门。 真要按流程走一遭,主子怕是要恼。 红烛荡,佳人俏,花月夜,情正浓。 沈妧被男人目不转睛的露骨眼神看得心跳加速,不自在地别开脸,好在婚妆够厚,脸再红也没那么明显。 秦昇控制住情绪,稍稍退开,走到桌边倒了两杯酒,坐回到喜床边,递了一杯给沈妧。 两臂交缠,秦昇低头,一饮而尽,沈妧则是一口一口地慢慢抿完。 秦昇站起,将两个空杯放回到桌上。 沈妧看着男人又高又精壮的背影,搁在腿上的两只手紧紧揪住裙摆,心跳一下快过一下。 接下来要做什么? 洞房? 是不是有点快? “你在想什么?” 一个走神,再抬眼,秦昇放大的俊脸清晰出现在她面前,吓得沈妧心脏漏跳了半拍。 红艳艳的色彩,从面部一直蔓延到脖颈,全身无端燥热了起来。 “有点热,我想沐浴。” 沈妧极力控制情绪,以平静的口吻道,垂下眼睑,避开和男人对视。 可两人实在靠得太近,秦昇温热的气息萦绕周身,就似一张无形的网,渐渐将她包裹。 “怕我?” 低醇的嗓音,响在耳边,带着一种润物无声的撩拨,沈妧听得心头一酥,身子也有些软了。 得不到回应,秦昇也不在意,自顾自说得起劲。 “你是该怕我,因为今晚,无论我对你做什么,你都不能拒绝。” 沈妧:...... 母亲,她想回家,这里好可怕。 “不过你别急,我还要回趟沈家应付一些官员,你有时间沐浴,把自己洗干净了,等我回来。” 别回了,让她一个人呆着吧。 第63章 秦昇换了身玄紫锦袍, 束了条银边宽腰封,玉冠高髻,更显华贵俊美, 骑着快马眨眼就返回了沈家。 前院的宾客们还未开席, 都在等着新郎官登场, 管事一听到秦昇来了, 立即叫下人们上菜。 一道道精致的菜肴呈上桌,沈廉作为关系最亲厚的长辈, 带着秦昇一桌桌敬酒。 宾客们都知秦昇身份特殊,哪敢灌醉他,一个个举着杯,我干了,你随意, 特别痛快。 秦昇酒量不差,但不想在洞房夜喝得烂醉, 很满意这些人的识趣,难得和不认识不熟的人寒暄了两句,话不多,但也足够让本地的氏族欣喜了。 酒敬到容峥这一桌, 年轻知府坐在主位上, 等桌上其他人都起来了,他才慢悠悠站起,举杯对着相隔三四个人的秦昇笑道:“秦郡公大喜,按理这杯酒容某该痛快饮尽, 可惜的是容某不胜酒力, 要是酒后失态,在席上闹了笑话就扫兴了, 所以秦郡公见谅。” 容峥拱了拱手,不等秦昇回应,抿了一小杯酒就放下了杯子。 秦昇知他不痛快,还想让他更不痛快,挑眉回笑:“驸马若是醉了,公主该怪罪了,小酌是对的,迎了尊菩萨进家门,就得好好供着。” 秦昇若冷着脸说这番话,明显是在挖苦容峥靠女人上位,但此刻秦昇和颜悦色,像开玩笑来着,又是自己的主场,容峥真要计较就显得不合适了。 但这种话,搁在谁身上都不会当笑话,自尊心强脾气暴的恐怕得发作了。 桌上众人不约而同噤了声,两边都不能得罪,事不关己,不搀和。 第97章 沈廉更是捏了把冷汗,这两人碰上,总要闹点不愉快,大喜的日子,也不收着点。 容峥冷冷看着秦昇:“秦郡公如愿以偿,佳人在抱,正是春风得意时,何必如此咄咄逼人。” 秦昇依然好风度地淡笑:“容世子未免想太多了,今日我新婚之喜,深有所感,自然希望惠宜堂妹和驸马也能够如胶似漆,和睦恩爱,惠宜下嫁于你,为你操持家务,将来还要给你生儿育女,你敬着她让着她宠着她有何不对,又有何可恼。” 论口才,秦昇从不输谁,只是他懒,能少说就绝不多说,只有对着容峥,才激起了那么一点胜负欲。 容峥本就心思不正,被秦昇这么一通诡辩,竟是无言以对,垂在桌下的手紧握成拳,似在忍耐。 秦家的男人,一个个欺人太甚。 沈廉夹在中间,头疼得都想装醉了,壮着胆子将手搭在秦昇肩膀上,有意缓和气氛,笑着要把人带走:“前头还有十桌没敬到,我们抓紧,可不能误了你的洞房。” 将洞房视作第一要事的秦昇自然不想耽搁,由着沈廉拖走自己,全了他长辈的面子。 容峥坐回位子上,一张脸阴云密布,两旁的人埋头苦吃,谁也不敢找他搭话,以免被迁怒。 而沈廉将秦昇带离过后,几次欲言又止,像是有话说,又不知从何开始。 秦昇几杯酒下肚,有了些许醉意,人也好似变得更易亲近了,难得体贴道:“沈二叔若有话,但讲无妨。” 今天是他大喜之日,便是不那么好听的话,他也不会计较。 沈廉轻叹一下,委婉道:“说来郡公和容世子都是我们家的表亲,无论哪一个来沈家,我们都会奉若上宾,以礼相待,也是基本的待客之道。至于出了沈家,和与不和,那就但看人心和世事了。” 而往往世事最难料。 秦昇又岂会听不出沈廉的言外之意。 他笑了笑:“沈二叔言之有理,以后但有纠葛,绝不会让沈家为难。” 痛快这一次,也够了。 之后秦昇速战速决,月上柳梢头,赶赴周公之礼。 秦昇回来得比凝香想的要快,她捧着一套干净的寝衣从内屋出来,正要拿给浴室里的主子,冷不丁和秦昇撞上,吓了一跳。 “秦,姑爷,您回了,要不要备些醒酒汤。” 秦昇盯着凝香手里的衣物,心念一动,不等凝香反应,面无表情拿过来:“这里不用你伺候了,你去歇着吧。” 说罢,转脚往浴室方向而去。 凝香愣愣看着,下意识想跟去,可两人已经是夫妻,就算小姐被姑爷看光了,那也,也没什么吧。 突然间,凝香觉得有点热,退出主屋,站在院子里吹风,守院的小丫鬟举着灯笼,照到凝香的脸,咦了一声。 “凝香姐,你这是怎么了?脸好红,是不是发烧了,快别站这了,回屋休息吧。” 凝香默默往后头的耳房走,烧的不仅是身,还有心,果然年轻,气太盛。 秦昇轻轻推开浴室的门,一片烟雾缭绕,他踱着脚步缓慢靠近,只见佳人靠在新砌的浴池边,露出雪白圆润的双肩,还有秀美的脖颈。 热气之下,足以乱人心神。 沈妧听到背后有脚步声,以为是凝香进来了,也没回头便问:“姑爷回了吗?” 秦昇自然不可能回答她,径自在她身畔蹲下,弯腰掬了一捧温热的清水淋到沈妧肩头。 察觉到不对劲的沈妧转过脑袋,就见白雾朦胧中一张似笑非笑的脸,眼睛里好似带着钩子,冲破这蒸腾的水汽,直勾勾盯住她,气场强烈到让她心悸,瞬间慌了神。 “你进来了为什么不出声?” 沈妧不自觉弯了腿将身子往下压,严严实实泡进水里。 秦昇好整以暇地看着,不慌不忙,继续捧水往沈妧身上泼:“夫人今日最大,为夫任凭差遣,要怎么洗,洗哪里,尽管说来,为夫保证将夫人洗得干干净净,香喷喷。” 秦昇难得如此文绉绉,说的又是羞人的话,沈妧只觉浑身火烧,都快烫熟了。 “你,你先出去,我要起来了,你去叫一下凝香,让她带寝衣进来。” “这套吗?” 秦昇变戏法似的将衣服捧到沈妧面前。 沈妧:...... “你把衣服搁这里,先出去。” “今夜夫人是主,哪能自己穿衣,就由为夫伺候夫人更衣。” 没完没了是吧,沈妧好脾气也被激得有些恼了:“我自己有手,不需要你,你快出去啊!” 若不是怕露出更多的春光,沈妧都想朝男人泼水了。 到了开荤的日子,秦昇哪肯放弃福利,平时如何宠她都行,到了夜半三更,便是他的主场,由他说了算。 只听得一声水花四溅的噗通,秦昇入了水,在沈妧花容失色的惊呼下,狠狠堵住了她的嘴。 热吻过后,两手扣住小娘子纤细的腰身,想把她带上岸。 沈妧扶着男人肩膀,双眼迷蒙,下意识呢喃:“不可以在这里,不行。” 他们的初夜当然不能在这里。 秦昇勉强压制住,自己衣裳湿淋淋也不管,拿过干净的长袍将小娘子裹得密不透风,健步如飞奔往寝室。 一碰到床榻,便似解了禁,势不可挡。 第98章 沈妧觉得自己像只下油锅的饺子,被人翻来覆去煎炸,从里到外熟透了,也累翻了。 这夜,也太长了,何时才能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和谐涩会,咱低调做人,就这程度了,要是写过了,锁文重修更麻烦,所以体谅一下哈,谁不想炖肉,奈何条件不允许,只能捶胸狼嚎了(>﹏<) 第64章 沈妧撑着胳膊坐起, 伸手要去掀开床帏看看天光几何,身后一只大掌,环过她疲软的腰身一把将她带了回去。 帏帐再次落下。 “还早, 再睡会儿。” 秦昇低声喃语, 甚是敷衍, 将小妻禁锢在怀里, 软玉温香,舍不得撒手。 沈妧挣不开他, 又觉气闷。 两日了,除了用膳和洗漱,其余时间几乎都是在床上度过的,就是再有兴致,也有乏力歇息的时候吧。 “今日要回沈家, 你快放开我,不能叫祖母她们等久了。” 沈妧不会主动提让秦昇陪她一起回去, 这种事靠他自觉。 秦昇也确实自觉,收紧胳膊,嗯了一声:“再睡半个时辰就起,不急, 管家给沈家去了信, 他们不会傻等的。” 天大地大,没有和媳妇儿睡觉事大。 沈妧两手捉着男人铁一般的胳膊,指尖往那结实的肌肉上抠了抠,不痛不痒, 对男人而言更是一种别样的体验, 拉过她的手搁到自己腰上。 “这里也捏捏,用大点劲。” 沈妧恨不能往下挪动几寸, 让男人尝尝真正痛的滋味。 “你娶我,难道是为了这种事?那你何不多纳几个小妾,娶妻作甚?” 沈妧也是有点脾气了,被男人弄得实在是恼火,不假思索就脱口而出。 蹭着自己小腿的大脚丫子不动了,秦昇稍稍退开,低头看着怀里女人,伸手在柔嫩的唇瓣上摁了摁。 “傻丫头,男人喜爱你才会这般痴缠,我若不碰你了,你就该哭了。” 沈妧抬头,眨了眨眼:“你再不放我下去,我现在就想哭了。” 小娘子颇有些示威的俏模样,令秦昇忍俊不禁,勾手削她鼻尖,语带宠溺:“昨天还没叫够哭够,嗓子不疼?” 沈妧闻言,脑海里闪过无数清晰画面,脸也红得不成样了。 她双手推搡着男人胸膛:“月满则亏,水满则溢,秦郡公当节制,透支过了,老来就要吃亏了。” 一本正经的讲道理,偏又是衣衫不整,一副娇弱无力的模样,秦昇看着眼热,又想冲动了。 “就一次,好不好。” 说完猛地一个翻转,将满面臊红的小媳妇亲了又亲,尽情逗弄。 这一折腾,又过了一个多时辰,沈妧浑身无力,被秦昇抱着进浴室洗漱,梳妆完毕,又被他抱着上了马车,直奔沈府。 沈府大门敞开,等候多时。 老老少少都聚在了堂屋,姚氏翘首以盼,见女儿一只手握在女婿手中,容光焕发,身子也是半靠着他,小步往这边走来,女婿迁就女儿的步调,走得也慢。 姚氏欣慰了。 细节骗不了人,有些东西是装不来的,新婚小夫妻感情好不好,过来人一看就明白。 两人一起给长辈奉茶,沈家人也不拿乔,小夫妻躬身给老夫人斟茶,他们也跟着捧起手边的茶盏喝起来,一个个自觉将礼物送上。 皇子皇孙端的茶水,可不是一般人能喝的。 老夫人小口抿茶,面上有光,越发和悦道:“索性今日无事,不如多玩玩,留下来用个晚膳再走。” 闻言,沈妧侧首看向秦昇,眼里闪着光。 秦昇轻拍她脑袋,但笑不语,很明显,就是随她的意思了。 满屋子都散发着一股甜到腻的味儿,家有待嫁女的崔氏和朱氏这回心情出奇一致,羡慕,嫉妒,还有点郁闷。 最弱势的三房讨了个好女婿,而她们明明有一手好牌,却打得一塌糊涂,这到底是为什么。 寒暄过后,秦昇去了前院,沈妧陪着老太太说了会话,就跟着姚氏回屋。 “他对你好不好?” 姚氏有眼睛看得出来,但仍是想问问女儿,想要一个明确的答复。 沈妧想了一下,有点犯难。 说好,确实好,吃穿住行,一一上心,比女人还要细心。 说不好,关上门,床弟之事太过于频繁,她身子骨弱,苦不堪言。 “还好吧。” 最后,沈妧笼统地回了三个字。 第99章 姚氏一直观察着女儿表情,看她面色红润,眉间间透着被男人疼爱过的风情,笑了笑:“对着我还不能说实话?” “他,他有点黏人。” 沈妧实在羞于启齿,只能这么说了。 姚氏嘴角笑意更浓:“还是孩子气,男人黏你,说明他稀罕你在乎你,哪天他不黏你了,你才要烦了呢。” 这话听起来怎么跟秦昇说的有点像! “他不找我,我也乐得清静。” 沈妧到底是年纪小,对那种事不热衷,不似秦昇血气方刚,初开荤,一旦起了头,一发不可收拾。 “说什么傻话,女人的福气都是男人给的,你们要做一辈子的夫妻,可不能因为这种事置气,我药铺里有一味方子是专门调理阴阳的,待会我知会掌柜一声,让人送到你府上。” 这话说开了就有些羞人了,沈妧新嫁娘,抹不开面子,含含糊糊应了一声,便岔开了话题。 “母亲,我们过个几日便要动身回南平,那边还要办一场喜宴,小姑姑已经发了帖子定下了日子,只等我们回去了。” “你小姑姑仁义,好歹是个继母,却不曾托大,由着你们性子来,按理说,你们大婚本就该在南平举行,再来这边补办个喜宴,如今本末倒置,换个主母可就没这么好商量了。” 沈妧年幼不记事的时候,沈毓芬就出嫁了,对这位特立独行的姑姑已经没什么印象了,想到即将到南平和这位姑姑朝夕相处,沈妧不免有点紧张,忙着追问小姑姑的事情。 “你小姑姑其实很好相处的,只要你不装,有事说事,不欺骗不绕圈子,她也会对你掏心挖肺,当年你父亲过世,我查出有孕,她还劝过我打掉孩子离开沈家,我还年轻,不能被孩子被沈家困住。” 回忆旧事,姚氏也是万分感慨,沈毓芬虽然张扬恣意,但为人不错,是她认为沈家人里面最善的一个。 沈妧听后对沈毓芬产生了一丝敬意:“小姑姑是性情中人,离家出走也是情有可原。” 沈家,太重规矩,也太保守老旧,呆久了会消磨人的意志。 “个人有个人的活法,她劝我别守着牌位过日子,可她自己又何尝不是,我至少还有你作伴,她呢,往后还有二十年三十年四十年,甚至更久,她可怎么熬。” 姚氏和三爷感情不深,女儿嫁了人,她便想离开了,沈毓芬不一样,她嫁的是喜欢的人,心被禁锢住了,想走出来更难。 沈妧听着也觉得小姑姑实在可怜:“不如我到了郡公府多跟小姑姑说说话,多劝劝她。” “不可,你才去那里,最忌交浅言深,你小姑姑毕竟在那边当了十多年的主母,你要她走出去,她难免多想,就算她不介意将管家权交给你,你们之间的关系到底也会隔上一层,更难处好了。” 沈妧也只是说说,心里透亮得很,之前床榻之间,秦昇也并未让她到了南平唤小姑姑母亲,还是按着姑侄关系处,这无疑也是在释放某种信息了。 秦昇素来冷情,跟沈毓芬的关系估计也只是相敬如宾,容得下对方,但很难亲近。 秦昇独自在沈家花园散步,逗弄几只月余大的小狗崽,狗妈在一旁盯着,干嚎几声,没扑没咬,估计是被秦昇周身气场给骇住了。 当然,动物也是有灵气的,狗妈妈大概也察觉到此人看着虽凶,但并无恶意,慢慢地凑近了男人,侧倒在他身旁给小崽们喂奶。 不久后,尤不弃一脸严肃找来,附在主子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秦昇闻言面色微变,眸光幽深,轻吐一口气。 这家伙简直是活回去了,带着几个侍卫就敢出来。 秦昇到家时,秦冕正舒舒服服歪倒在前厅,吃着当地有名的糕点,抬手指了指:“这个,那个,还有那盘黄色的,回去时记得一样买两份,让皇祖母也尝尝鲜。” 还是刚出锅的热腾腾的点心味道最好,宫里那些做得再精致,等一级级查验完毕,端到他面前,早就凉透了。 秦昇还未行礼,便微转过头,利眼扫向秦冕身旁的侍从,对方抖了抖,小心翼翼道:“奴才已经先行试吃了,这些点心无毒。” “下毒的方式有很多种,你吃的那几块没毒,不代表一整盘里的都是好的。” 秦昇担忧堂弟是一回事,更重要的是皇帝如今在他的地盘,出了事,他难辞其咎。 “堂兄多虑了,朕这次微服私访,都不敢带多了人,就怕泄露了行踪,谁又知道朕如今身在皖城呢。” 秦昇勾唇一笑,完全不想回应。 是啊,别的地方可能没人知晓,但最不该知道的那个人就在皖城。 第65章 秦冕虽不是什么很有建树的君主, 但王者傲气还是有的,他明白秦昇的顾虑,但身为天子, 他想去哪就去, 想见谁就见谁, 又何必忌惮一个家奴。 容峥之于秦冕而言, 就是这样的存在,披着光鲜亮丽的外皮, 顶着皇帝妹婿的身份,依然要向他跪拜,俯首称臣。 秦昇只会比秦冕更傲气,但他懂得审时度势,更有远见, 也更收放自如。 两人转移到花园的凉亭里对饮,秦昇手托玉杯, 小抿一口,抬眼看了看令人头疼的皇帝:“客房已经备妥,旅途劳累,皇上要不先去歇着?” 新婚期的他只想抱绵软软的小媳妇, 不愿意看着一大老爷们对酒浇愁。 人活着的时候, 不立起来,等人没了,又做出这番所有人都欠我我就该放肆任性的姿态,也就你是皇帝, 不然谁管你。 秦昇打算让皇帝在这住个两天就派人送他回京, 可秦冕显然不乐意,握着酒杯头也不抬道:“不了, 朕先去惠宜那里住几日,看她婚后过得如何,再考虑要不要住到你这。” 这意思就是,想要放开了多玩几天。 秦昇闻言恨不能将堂弟揪起,即刻将他打包回京。 “你擅自离京,可有想过皇祖母有多担心,你二十了,不是十二,能不能成熟点。” 秦昇顾不上尊卑,以兄长的身份教育秦冕。 秦冕就爱秦昇这么跟他说话,不客气,但亲切。 “祖母她知道的,听说我来找你,没怎么担心,她对我不够放心,但信赖你的能力。” “别戴高帽,我从不打包票,总有意外发生,防不胜防。” 第100章 秦昇一副敬谢不敏的样子,人无完人,他必须要有情绪和脾气才行,不然,谁都知道他厉害,谁都会提防他。 秦冕笑了:“真正有能力的人大多谦逊,皇兄尽早要个孩子,生了儿子,我当自己儿子养,给他这世上最好的东西。” 世上最好的东西? 多么明显的暗示。 不傻都能听懂,何况是秦昇。 “儿子就该捶打,泥潭里翻滚,才能磨练钢筋铁骨。” 秦昇避而不谈,只说如何教子。 秦冕却不打算就这么过去,拍了桌子哈哈大笑:“此子能担大任,朕更该要过来了。” 秦昇:“想要儿子,只要你进后宫,莫说一个,十个百个都不是问题。” “不,有问题,很大的问题。” 他不会有儿子了。 秦冕话语透着一股悲凉,秦昇知有些事情不便问也不能问,只能陪着心情欠佳的皇帝一起饮酒。 快些醉吧,扔床上了事,他也好去接媳妇。 “皇兄,今儿个我们不论君臣之别,只是家人,好好聚聚,惠宜晚些也要过来,我们一起吃个晚饭,我再去她府上小住。” 秦昇闻言想踢死这个小混蛋的心都有了。 “秦冕,你觉得自己是皇帝,有天庇佑,一点都不怕是吧。” 前世这小子被容峥瓮中捉鳖,横死在寝殿,短命得很。 秦冕醉意微醺,偏白的脸庞泛着红晕,他呵呵笑得傻气:“谁说我不怕,真不怕,母妃死的那天我就该随她去了,我对不起母妃,对不起表妹,对不起舅舅他们。”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还是身边最亲的人,秦冕这一口闷气憋在胸口太久了。 秦昇站起了身,拍拍伏在桌上的男人:“坚强点,看看容峥,父在外抗倭,母重病不愈,他依然活得滋润,来了不到半年,就已贤名远播,将尹川府的老百姓哄得团团转。” “那是他坏,不要脸。” 秦冕忽然弹起,又是狠狠一下拍桌,手掌很快红了,他闷哼一声,痛得面部表情都扭曲了。 秦昇没什么表情地看着,心想你就是从小痛得少了,长大了才这么欠。 “皇兄你怎么了?” 惠宜得知皇帝来了皖城,震惊之余又隐隐有些欣喜,皇兄这是记挂她,来为她撑腰了,兴匆匆赶过来,就见秦冕捂着手,好像很痛的样子,赶紧跑过来展现兄妹之情。 “刚才不小心磕到桌角了,没事的,皇妹莫担心。” 对着女人,秦冕是从来都不愿丢分的,装也要装出流血不流泪的男儿样。 秦昇煞风景地插进一句:“你来我这里,容峥可知道?” 惠宜摇头:“他在府衙里,不到天黑不会回来。” 就是天黑了,也未必会回。 想到夫妻感情不顺,惠宜不禁暗了眉眼,秦昇因为疼痛,酒也醒了大半,但见妹妹如此情状,同是过来人的他有所体悟。 “驸马对你可好?” 他查到的也只是别人眼里看到的,好不好,只有当事人最有发言权。 “驸马勤于政务,心系民众,精力有限,难免顾不到宅内。” 这是含蓄表达不太好了。 秦昇闻言不作声,只在心里哼笑。 自己的夫婿自己去争取,背后上眼药,让娘家人出面,换个男人也许有用,但容峥那种沽名钓誉自尊心又强的人,只会适得其反,最后形同陌路。 秦冕似乎真的很看重这个妹妹,听出妹妹的弦外之音,立刻拉长了脸,下意识想要拍桌,可疼痛的记忆未消,手还未落下又更快地缩了回去。 “岂有此理,公归公,私归私,公务再忙碌,也不能不顾家,不然娶妻何用?” 秦冕好像已经忘了这两人是他硬凑到一起的,说得极为愤慨,但也仅仅只是好像。 惠宜看着贵为天子的兄长为自己打抱不平,尤为感动,激动得落下了两滴清泪,有人疼了,委屈一下子放大了不少。 “皇兄,这也怨不得驸马,是我没本事,做不了主,不能将驸马的心头好接进府,开罪了沈家,也惹得驸马对我起了嫌隙。” 惠宜将心里的委屈倒豆子似的全都倒了出来,她是舒服了,却没看到冷眼旁观的堂兄面沉如水。 秦冕觑了秦昇一眼,收敛了情绪,哦了一声,绷着声音道:“这又是怎么回事?你们成婚才半年,驸马就想别的女人了?他置我们皇家的颜面于何地,其心可诛。” 见皇帝对容峥动怒了,却不提沈家,惠宜赶紧解释:“皇兄有所不知,皇兄赐婚之前,沈家就已和容家说定,将沈五姑娘许给驸马做妾,后来驸马和我成婚,沈家有所忌惮,才未再提,但我想着人不能言而无信,既然说定了,就要做到,可谁知沈家似乎不太满意,还想选个大吉大利的日子正正经经将人嫁过来---” “既然惠宜堂妹说得这么细致,那为何不提一提你在我大婚前两日忽然通知沈家,要接走我夫人你堂嫂的姐姐,官宦人家的小姐,就算做妾也没有这么仓促赶急的,你到底是想膈应谁。” 秦昇最后一句一针见血,毫不留情,也让惠宜脸色白了白,想到那日秦昇送来的血舌头,更是心生不忿。 “我乃皇室公主,纡尊降贵给驸马纳妾已经是抬举他们,可他们又是如何对我的,沈家不答应也就算了,还撺掇着驸马跟我离了心,种种不对,我可有和他们计较。” “所以,你仗着你姓秦,就可以目中无人,所有人都该敬着你让着你,不论是非对错。” 秦昇很不想跟女人抬杠,但这个堂妹脑子进了水,不给她醒醒脑,她迟早被容峥玩死。 第101章 秦冕这时也听出一丝不对劲了,直言道:“驸马若是对那位沈五姑娘真的有意,有很多机会可以上门接人,为何迟迟不作为,非要你去做这事。” 他当时为了接表妹入宫,脸皮都差点不要了。 男人若真的喜欢某个女人,那是不顾一切也要得到。 譬如他,譬如秦昇。 皇帝虽然任性,但不糊涂,这么一问,惠宜也愣住了。 这时,得知秦昇突然回府,又从尤不弃那里听闻惊人消息的沈妧也匆匆赶了过来,寻到凉亭,正好听到这段,感慨皇帝还算明白,没彻底犯浑,不由松了口气。 秦昇最先看到沈妧,大步走了过去,握住她的手将她带到凉亭。 沈妧正要给皇帝行礼,秦冕摆手笑道:“今日没有皇帝,只有秦冕,堂嫂不必多礼,平常心便可。” 你们哥哥妹妹的,血缘浓厚,当然能够平常心,她一个半路嫁进来的堂嫂,哪能说平就平,万一哪天皇帝心情不好翻起旧账,第一个倒霉的肯定是她。 秦昇捉紧沈妧的手往上提,不让她屈身,不想她在人前卑微,尤其是当着惠宜的面。 “堂兄对堂嫂果真是爱护,半点委屈也不能受。” 惠宜看似在笑,带着打趣,可这笑容里有多少真情又有多少假意,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 秦昇忽然也笑了:“费尽心思娶回了家,自然要护着爱着,难道驸马对堂妹不是这样?” 哪壶不开提哪壶,惠宜嘴角微抽,笑容僵住。 秦冕看看堂兄瞅瞅妹妹,挥袖打圆场:“好了,一人少说一句,什么事都没有,驸马想纳沈家五姑娘,就让他自己上门去求,你贵为公主,平白给他做脸,只会助长他的气焰,往后随便看上一个女人都往家里带,到时有你悔的。” 说是打圆场,心哪有不偏的。 秦冕这态度很明显,言外之意,好好做你的公主,好好端起架子,好好管教男人,别闹。 沈妧听出了转机,忙道:“其实驸马和五姐的事本就捕风捉影,当不得真,那日驸马提了一句,都以为是玩笑话,我们沈家好歹也是清清白白的官宦人家,哪有女儿给人做妾的道理,正好借这次机会,向公主澄清,也想向皇上求个旨意。” 秦昇听了好奇道:“你想求什么?” 沈妧从从容容道:“想为五姐求个良缘。”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番茄主义 2瓶; 第66章 若说秦冕之前只是对这个将高冷堂兄迷得转了性的女子有几分好奇和兴趣, 那么现在不得不说他是真的产生了一些好感。 当然这种好感并非男女之情。 此女虽美,但父皇后宫里的三千佳丽,又有几个丑的, 他从小就在美女环绕的深宫里长大, 早就练得淡然处之, 就算内心依然小有波澜, 也不会轻易表现出来。 何况,他喜欢的是表妹那种柔弱惹人怜的美, 沈妧这种明媚朝气仿若春光的娇娆,他更多的是欣赏。 不过就为了这份欣赏,秦冕也是愿意应下来的,他赐的婚不算少,多一桩也没什么。 若容峥对那位沈五姑娘真的在意, 他这也算是棒打鸳鸯,让容峥不快, 他就高兴。 皇帝的心思百转千回,比女人还要缠绵,坐他身旁的惠宜却有点强颜欢笑。 晚膳过后,秦昇想将秦冕留在府里, 却被秦冕挥手推拒了。 “我和妹妹好久不见, 我就想同她叙叙旧,堂兄别急也别想我,我过个两日就来找你。” 想你个鬼玩意。 若不是内心还有那么点兄弟情存在,秦昇对秦冕这种心智不熟的幼稚玩意, 那是能踹多远是多远。 婚后, 沈妧倒是对秦昇有了更深的了解。 这男人就是刀子嘴豆腐心,表面看着冷冷淡淡, 内心其实是担忧秦冕的,否则也不会将尤不弃和楚久都派过去,作为近身护卫跟在皇帝身边。 不过,有一点沈妧想不通的是-- “皇上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没有明确答复她,只一句“你是个好的!”就走人了。 弄得沈妧心里七上八下,揣测皇帝话里的意思。 她明明是给五姐讨护身符,让大伯母不敢随意将人许配出去,可到最后怎么就扯上她了。 小妻子苦恼时两道弯弯的柳眉拧得更紧了,有点私塾老学究的那种对调皮学生的无奈,秦昇忍俊不禁,和她在一起,他怎么就快活了许多呢。 “他说的好就是好,没那么多花腔,你不必深究。” 秦冕千不好万不好,但有一点好,那就是实在,很少诓人,有例外也是他讨厌你,为了整你故意说些好话迷惑你。 但通常只针对他看不爽的男人,对待女人,这位皇帝是极有风度和耐心的。 秦昇已经选择性忽略了前世昏君强纳百女的恶劣行径。 是人都护短,高高在上俯瞰万民的皇家,更护。 不知道是不是那个梦的余威,尽管沈妧不是很在意了,但偶尔想起梦里那个荒诞妄为的皇帝,依然心有余悸,对秦冕也有点阴影,亲近不来。 第102章 “今日可还开心?事出突然,没能陪你在沈家吃顿饭,等他回去了,我们再到沈家拜访。” 言下之意就是皇帝在这里,少出门为好,总有些意外难以防范。 沈妧明白这个理,也配合地点了点头,不过仍有忧虑:“看皇上那样子,好像并不打算隐瞒行踪,他就这么跟着公主走了会不会不太妥当。” 沈妧对皇帝有阴影,对容峥的心结更重了,梦里容峥弑君,梦外皇帝去了容峥府上,叫沈妧如何不多想。 “他去妹妹家里,有何不妥?” 秦昇忽然觉得自家这个小妻在某些事情上敏锐度有点高,就好像知道什么。 “公主和驸马的感情并没有我们看着的那么和悦,否则也不会在五妹的事情上闹分歧了,皇上去了他们家,发现驸马确实对公主不好,一怒之下要问罪驸马,公主若是不舍,必会回护,皇上再一生气又该如何是好。” 男人眼里的探究,沈妧不是没看到,但她假装看不到,自顾自说着她的顾虑,以女人的角度从人性和情感上剖析可能出现的纷争。 秦昇笑了,勾她俏鼻:“你倒是思虑周全,得了个贤内助,夫复何求。” 话里的满足,还有那么一丝丝快意,沈妧闻言只觉脸上热热的。 这人真是促狭鬼,就爱逗她,看她脸红。 也是奇怪,她并不是个容易羞恼的情绪人,跟他在一起后,她越发不受控制了,动不动就红脸。 更恼的是他捧住她的脸,笑意更浓:“让我看看,脸怎么这么好看,粉桃子似的,是不是想为夫亲亲你。” 亲-- 你个大头鬼! 沈妧受不了男人的腻歪,将他凑近了的脑袋轻轻推开,极力假装若无其事,拢了拢袖口道:“母亲问我们皇上赏赐的那些礼品何时搬走,东西太多又贵重,放在沈家未必安全。” 千防万防家贼难防。 更何况这世道算不上好,皇帝又任性,说走就走,这时候若是被哪个潜伏的叛军反贼得到了消息,说不定就再也走不了了。 沈妧不是看衰皇帝,而是他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一股愚勇,也实在是让沈妧佩服。 而此时徒有余勇的秦冕正坐在窗明几净的大堂内,与侧坐在下首的容峥大眼瞪小眼。 “听闻驸马忧国忧民,殚精竭虑,如此清政爱民的好官,朕是不是该赏你点什么?你便说说,你想要何赏赐?” 那一声驸马喊得容峥实在难受,仿佛他做了什么都是应该的,公主的丈夫,就该好好表现,不然就是没用。 “臣谢皇上赞誉,这是臣身为尹川府父母官的分内之事,当不得赏。” 容峥宁可以臣子的身份跟皇帝有事说事,也不想靠驸马这种膈应人的身份拉近乎。 “驸马还是太谦虚了。” 秦冕皮笑肉不笑的样子,容峥看了只觉眼皮子跳得厉害,宁愿他不笑。 “男人醉心于仕途无可厚非,是个男人或多或少都有野心,且看野心是大是小,能不能实现了。” 秦冕端着清肠的雨露茶喝两口,茶盏碰到嘴边,挡住小半张脸,余光却瞟了瞟容峥,看到男人眼波微闪,心里未免有些得意。 这话是他从堂兄那里听来的,应付容峥这种人,还是很够的。 “ 臣愚钝,还望皇上赐教。” 秦冕说完不吭声了,明显等着他回应,容峥就是想避开也知不可能了。 但在心里,他是一千一万个想让秦冕进了这个屋就再也别想走出去。 “才识过人的容探花怎会愚钝,还是朕说得不够清楚明白。” 秦冕好歹做了几年皇帝,装起样来还是很能糊弄人的。 容峥又不是真蠢,皇帝这像是问罪的架势,之前又在秦昇那里用过饭,恐怕听说了不少故事。 还有惠宜,若她真将他当夫婿,当自己人,皇帝来到皖城的第一时间,她就该通知他。 可是她没有,甚至避而不谈,还是他在府里的亲信气喘吁吁跑来衙门告诉他的。 他本就打算歇在衙门,不回府,这下好了,被皇帝逮个正着。 秦冕未必有多疼爱惠宜这个同父异母的妹妹,但皇室的尊严,容不得他这个小小驸马践踏。 论虚伪,谁又比得过这位九五之尊。 容峥心里冷笑,人却已经站了起来,走至秦冕身前站定,两臂拱起深深作揖:“是臣糊涂,忙于公事,怠慢了公主,臣以后定当早些回府,不让公主伤心难过。” “知错就好,惠宜生性大度,也不是个计较的人,你身为男人,凡事让一让,多哄哄她,夫妻之间没有隔夜仇。你对她好,她只会对你更好。” 若不是惠宜对容峥情根深种,非他不嫁,秦冕也下不了这个狠心。 容峥是不是良人,就看他自己能不能收心了。 “臣谨遵圣谕,往后一定好好待公主,决不让她受一丝一毫的委屈。” 面上看着倒是诚挚,至于心里怎么想的,也只有容峥自己清楚了。 皇帝笑了,一个人的心胸再大也有个头,他倒要看看,这位贤名远播的容知府到底能忍到什么程度。 是夜,容峥回到后院主屋,惠宜坐在妆囡台前,婢女正在给她梳理披散在脑后的一头长发,容峥静静坐在一旁看着,丰仪秀朗,看得惠宜心跳忍不住加快。 容峥看了她好一会儿,挥退了婢女,走到她身后给她梳发。 “皇上来了皖城,你为何不通知我?” 第103章 语气温和,没有责任的意思。 惠宜为难咬唇:“皇兄说想给你一个惊喜,不让我传话。” 惊喜? 惊吓还差不多。 容峥低着眉眼温雅一笑:“你皇兄到底是疼你的。” 男人态度一软,惠宜就更软了,有些后悔跟皇兄说了那些话,想让皇兄给自己撑腰,也给驸马提个醒,可应该换个更温和的方式。 “皇兄若说了什么不好听的话,你别放在心上,过日子的是我和你,我知道你好就够了。” “是,你知道我好就够了。” 容峥重复妻子的话,舌尖绕着那么一丝缱绻,手指穿过她发丝,惠宜只觉浑身酥软,心跳快得好像要从胸口蹦出去,怦怦不能自已。 下一刻,惠宜软着身子被容峥打横抱起。 夜深了。 管他真心假意,总有些事必须要做。 第67章 容府似乎很得秦冕的心意, 就连一花一草看着都那么顺眼,以致秦冕乐不思蜀,尤不弃明里暗里提了几次, 秦冕权当没听见, 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 尤不弃为此有点烦:“换做别人, 我早就一手刀劈晕运走了。” 可这不是别人, 是天子,动他一根头发都是死罪难逃。 楚久叼着一根草叶子坐在石阶上, 看着池塘那边皇帝颇有兴致地拉容峥钓鱼,五月的天,不算晒,但在大太阳下坐久了,也是热的。 他避到凉荫处, 一点都不想过去做恶人,也没那个兴致。 他投靠秦昇, 是因为秦昇有足够的实力,也是少数几个能在十招内打败他的隐形高手,别的人,哪怕皇帝, 也只能让他面服心不服。 “皇上玩够了, 自然就想回去的。” 楚久吐掉草叶子,不冷不热道。 尤不弃看着他,若有所思。 楚久:“不要用这种恶心的眼神盯着我。” 尤不弃摸下巴,笑了:“话说, 你最近有点怪呢。” “怪人看别人也怪。”楚久冷冷地回。 尤不弃摇手指:“不对, 你好像丢了什么东西,经常看你往地上瞅。” 楚久目光微闪:“掉了双袜子, 没准就是你偷的。” 之前都有专门的下人给他们洗衣做饭,住到这里以后,他们也不好使唤他府的下人,都是自己动手,难免丢三落四,掉这掉那。 尤不弃依旧笑:“袜子没捡到,倒是在床脚捡了一条帕子,是不是之前住在那屋的人落下的,你说我要不要找到帕子的主人,还是直接交给公主或者驸马。” “不准交。” 楚久不假思索地否决,快得他自己都没反应过来。 尤不弃眼眸带着促狭的笑意,楚久颇恼,怒瞪他:“快把帕子给我。” “你要我就给啊,那帕子上面绣着梅花,分明是女子的物件,你一个大男人也不害臊,找我要女人帕子,还是说这帕子有何---” 话没说完就被楚久捂住了嘴,楚久箍紧他脑袋,狠拍了一下:“够了啊,以为我不知道你打夫人那个大丫鬟主意多久了,你敢透出一个字,我也去主子那里爆你的底,看谁更狠。” 尤不弃也不是吃素的,脚下一个使力踢向楚久,楚久快速避开,他也得以脱身,从胸前衣襟里掏出帕子扔给楚久,压着声音:“这上面又没写名字,谁知道你从哪里弄来的,我想透也没个出处,何苦做这种没品的事。” 楚久接过帕子很快塞进了袖子里,以尤不弃的身子做挡,还假模假样地拍他肩头,一副哥俩好的亲密样子。 秦冕越过水面看向对岸的一黑一白两个身影,差不多的个头,一个魁梧一个精瘦,站在一起,竟有种特别和睦的感觉。 秦冕不禁感叹:“世风日下啊!” 容峥盯着水面浮标的动静,不管做什么,只要开始了他就很专注,也没心情去注意别府两个侍卫的举动。 在他的地盘,他们就是身手再了得,也不能任意妄为。 “不过,这么一看,驸马也挺白的,经常在外面巡游,居然一点也没有晒黑,驸马是天生就如此丽质,还是偷用了惠宜的面霜,惠宜那么心疼驸马,就是不说,也会主动给你抹白的。” 秦冕似乎觉得自己很幽默,说到最后,还哈哈大笑了两声。 容峥这回脸色倒是有变黑的趋势了。 狗皇帝一句句听着像是无心的调侃,实则暗讽他像女人,无论长相,还是行事做派,将他的人格踩在脚底碾压。 容峥回过头,认认真真看着脸上带笑的男人:“皇上若想变白,也可以找公主要面霜,公主肯定会将她珍藏的所有胭脂水粉都悉数送给皇上。” 人得有点脾气,太没脾气,就显得假了。 秦冕闻言一愣,随即又是一阵大笑,一巴掌拍上容峥肩头,用了十成的力道,若非容峥习过武,这么突然拍一下,他控制不住往前倾的身子,怕就要掉水里了。 “驸马也是性情中人,朕以前怎就没有发现呢。” 见容峥稳住了身子,秦冕又很是不经意地拍了一下,这回容峥有所准备,很淡定,狗皇帝那力气也就突袭管点用,等人有提防了,他这点力道也就拍死一只蚊子。 第104章 秦冕好像很有兴致和容峥攀谈,鱼也不钓了,只看着容峥:“驸马觉得,秦郡公如何?比起驸马,你们谁更美,不,是威武俊朗。” 秦冕就喜欢这种你不高兴你想打我你也只能忍着听我放屁的变态快感。 好在他不可能有儿子,不然他儿子得多可怜,每天被他气得脸白了又黑,黑完继续白。 容峥是真的想就这么将秦冕摁进水里,溺不死他,也要他脑子进进水,洗一洗里头过多的废料。 “秦郡公的美名在南平人尽皆知,就连帝都也有不少名门淑女对秦郡公芳心慕艾,容峥自愧不如。” 容峥只有紧握住手里的吊杆,才能压抑想要做错事的冲动。 他实在想不到,重活了一回,皇帝竟然变成了这么个不要脸的泼皮,也是他始料不及的最大变数,而且隐隐之中好像变得更难对付了。 一个人一旦连脸面都不要了,下一刻会做出什么样出格的事情,谁也料不到。 尤其这人,还是皇帝,全天下最该要脸的男人。 向来很有忧患意识的容驸马此刻越发心神不宁,看来要想个办法和父亲那边尽快联系上,能为他们容家所用的官兵到底有多少。 皇帝不愿意离开,尤不弃和楚久没别的办法,每天两边来回跑,皇帝一言一行,事无巨细,统统报给主子。 秦昇听后表情未变,依然很淡然地给松柏修剪枝桠,忙了好一阵才慢条斯理地给出指令:“继续盯着,他要玩,那就护着他玩个尽兴吧。” 也就这么点追求了,总要让他如愿。 楚久和尤不弃离开后,沈妧端着甜汤走进书房。 天渐渐热了,女子一身令人眼前一亮的薄荷绿裙衫,质地轻薄飘逸,行走间裙带翻飞,清新脱俗得像个从林子里跃然而出的小仙女。 从前他就觉得她极会打扮自己,不是那种随大流的浓妆艳抹,也不会刻意扮成粉嫩嫩的天真小姑娘,她总有自己独特的风韵,而且不止一种,每一种看起来都是那么赏心悦目,让人中意到不行。 若有人非要吹毛求疵挑毛病,那只能说他眼睛瞎了。 在秦昇眼里,他的小妻子怎样都是美的。 尤其是,一丝,不挂。 “这是我亲手熬的甜汤,加了糯米圆子和桂花,还有一味清火的草药,你喝喝看味道如何。” 沈妧将汤碗递给男人,秦昇很配合地接过,睇着她的眼神确实有些上火。 但能让他去火的,不是甜汤。 而是她。 作者有话要说: 夜深了再来一章,明天见,姑娘们! 第68章 秦昇是个很懂享受的男人, 不仅自己会享受,更会带着身边人一起享受。 嫁给这样的男人,你以为你获得了安全感, 却不想总有些意外的惊喜在等着你。 作为她洗手作羹汤的回报, 秦昇送了她-- 一大桶子的鱼。 鱼很小很小, 就跟米粒似的, 在水里快速窜来窜去。 这么点点,塞牙缝都不够。 炸小黄鱼也得有指头那么大呢。 秦昇显然很有兴致, 将她按到榻上,将木桶挪到榻边,弯腰开始脱她的鞋袜。 沈妧似乎明白了什么,不由惊得晃着脚丫子想从他那粗糙的大掌里挣脱。 她是喜欢吃鱼,可不喜欢被鱼啃啊。 “不怕, 很舒服的,给你按按摩。” 谢了, 这种按摩方式她敬谢不敏。 可沈妧那点小力气跟郡公爷一比完全不够看,弯过身子想从锦榻另一侧爬过去,可两只雪白小脚还在他的掌控之中,根本使不上劲。 挣了几下, 又被秦昇猫捉耗子似的揪了过来, 他虽然态度坚决,非要让她试试,但手下的力道却是克制的,不曾伤她半分。 沈妧见躲不了, 男人如此执着, 不免产生了几分好奇,看着自己的两脚被男人伸进温热的水里, 小鱼儿估计也被这突然出现的两根巨大柱子吓到了,四散跑开。 等柱子不动了,稳稳扎进桶里,它们又好奇地游了回来,绕着柱子转圈圈,胆大的已经下嘴开始咬了。 鱼太小了,咬起来没感觉,聚拢过来的鱼多了,你一口我一口,痒痒酥酥,还别说,舒服的。 “它们会吃掉你腿上的死皮,效果比自己用皂角搓好很多。” 秦昇不紧不慢地讲解,沈妧有点窘。 她每天泡脚,洗得干干净净,才没有死皮呢。 死皮那种粗糙的东西,只有你们粗糙的男人才有。 “那泡完了它们怎么办?要被泼掉么?” 毕竟是活物,未免残忍了点。 第105章 女人就是仁慈,想得也多,不过秦昇也不是残忍的人。 “捞出来放水缸里养着,下次泡脚再用。” 秦昇弯腰蹲在桶边,手伸进桶里捧出一掌心的水浇在沈妧匀称细滑的小腿上,也捧出了好几条小鱼,小鱼碰到滑溜溜的柱子,顺势而下掉落回桶里,很快游开,一点事也没有。 没有骨头的动物,就是这么坚强。 沈妧也学着秦昇玩了起来,她捧了两条鱼到掌心,又轻轻放它们回去,动作比男人温柔多了。 那低头一抹春风般沁人的浅笑,便是百炼成钢,也轻易化成了绕指柔。 秦昇伸了一只手指轻点她眉心,眼中是化不开的柔,哪怕什么都不做,只这么静静看着她,也有种说不出的满足感。 当然,能做点什么,那就更好了。 良久,水桶被丫鬟提了出去,内屋的门合上,珠帘碰撞着门板发出清脆叮咚声。 沈妧的心也随着这声音一起一伏。 “天还没黑,你别--” 他脑袋凑过来,偏淡的薄唇吻上她脸颊,不容拒拒,又格外缱绻。 她喜欢他这么吻她,让她有种被珍视的幸福感,女人能有何求,不就是夫婿真心的疼爱。 母亲说她身在福中不知福,她好像体悟到了,心境起了变化,人也不再扭捏,她双臂如柔韧的藤蔓缠上他的脖颈,带着他往榻上倒去。 秦昇顾念她破身不久,虽然要的频繁,但姿势上颇为保守,动作也不敢弄大了,怕吓到她,娇娇的身子,吃苦怕疼又缩回龟壳里,那他损失大了。 可这次秦昇明显感觉到小妻子态度的转变,心想机会来了,一个翻身将娇人儿托举到了自己腰腹上,绫罗裙衫也被他薄壳似的一层层解开,露出一身白豆腐般软滑的嫩肉。 懂得享受的男人不急着品尝,这种拆解礼物的过程也是尤为过瘾。 头一回光溜-溜的坐在上面被男人看个彻底,沈妧臊得眼睛都不知道往哪看了,雪白身子透着羞涩的粉色,双手捂住胸前,全身都似火烧般烫手。 她想下去,被秦昇搂过来,掐着她不盈一握的腰身,开始指导她新姿势的核心动作。 如何使力,如何扭腰,如何省力...... 这一回,沈妧算是彻彻底底涨姿势了,但也因此有了阴影,接下来几日,她半点都不想让男人近她的身,怎么哄都没用。 秦冕在将人前优雅好脾气的容知府逗得几乎崩溃后,挥挥袖子不带回头走得那叫一个冷漠无情。 尤不弃提前透了信回来,秦昇坐在前厅等着玩得乐不思蜀的皇帝,心想他没被容峥暗搓搓弄死也算他命大。 也不等内侍奉茶,秦冕自己坐到圈椅上,提起茶壶就给自己倒了一杯,痛痛快快饮下,兴致盎然地同堂兄分享他这几日的战果。 “那人若不是极能忍,我都要怀疑他其实对我忠心耿耿,情深意重,只是生性含蓄,不善表达。” 秦昇沉默片刻才道:“情深意重,不是这么用的。” 到臣子的家里变着法儿为难臣子,秦家先祖的脸面都被这小子丢光了。 “你是觉得容峥没那个胆子,还是你有真龙护体,不惧生死?” 秦昇也是佩服这位堂弟,小时看着乖顺温吞,问他十句话放不出一个屁,这做了皇帝反倒心性大变,百无禁忌了。 秦冕摸下巴,有模有样地想了一下,复又一笑:“都有吧,他比我面皮薄,光这一点,我就稳赢了。” “那么,何不再加一个砝码。” “何意?” 秦昇将手下从东边捎来的消息交给秦冕,秦冕打开纸条一看,大喜。 “容震那个老儿也有今天,果然是缺德事做多了,报应来了。” 舅家遭难,虽是容太后授意,刽子手却是容震,没有他的背后递刀子,容后一个困在深宫里的女人又如何办得到。 可惜的是,为何只摔断了腿,半身不遂,怎么不直接摔死算了。 秦冕又是大笑又是皱眉,表情丰富,秦昇几乎不用费脑就能猜出他那点小肚鸡肠。 “容震如今成了废人,倒是比死更不如。” 至此,容家几人,病的病残的残,听闻容老太太也快了,旧疾复发,瘫在床上起不来。 “所以说,天理昭彰,报应不爽,不是不到,时候未到。” 时候到了,一个也逃不了。 秦冕心情大好,一摆手就要回京。 容震已废,就担不得统帅的重任了,兵权也要交回,朝堂那些老臣再舌灿莲花也站不住脚反驳了。 “堂兄,这事是不是你做的?你要有这能耐,我何苦去跟容峥那厮纠缠,还在朝堂上和那些老不休斗智斗勇。” 走之前秦冕同秦昇举杯畅饮,酒过三巡,微熏,秦冕搭上秦昇宽厚的脊背,挤眉弄眼,明显心里有了定论,秦昇就算否认他也不信。 秦昇避而不答,饮了一杯水酒,在秦冕脑袋上摸了摸,跟摸阿猫阿狗没两样,难得带了几分哄:“回去好好做你的皇帝,秦家的天下,不能让他人捡了漏,实在不想驾幸后宫,那就在宗族里选个好苗子,多加栽培,慢慢地,总会顺的,你是皇帝,只要朝纲不乱,别太委屈自己。” 秦昇两辈子加起来,够当秦冕爷爷了,看他就像看孙子似的,怒其不争,可又没烂到根子里,点拨一下还是有救的。 “那我想把容宓打入冷宫,可好?” 顺杆子往上爬,秦冕玩得很溜,秦昇默了一瞬,道出一句颇有智慧的话。 “你冷着她,无论住哪里,在她心里不都是冷宫。” 第106章 秦冕来了又走,容震这一出事,极其影响士气,东南沿岸倭寇横行,必须再派个有威势的战将坐镇,才能填补容震的空缺。 至于派哪个,有必要的话甚至不止一个,秦昇已经点了大致方向,只等秦冕回去决断了。 皇帝一走,秦昇也要携新婚妻子回南平了。 临行前两日,他陪沈妧又去了一趟沈家。 将沈妧送至前院和后院交界的垂花门,看到沈妧在丫鬟陪伴下越走越远,他转脚往另一个方向去,拿着单子和钥匙去清点御赐物品,准备先装一半带走,他总觉得,以后还会再回来的。 沈妧到宝松院时,堂屋里坐满了人,沈娥沈娅和沈娆都在,三人表情各不相同,沈娆一如既往的乖巧温顺,沈娅面露喜色,沈娥则有点不太高兴。 “二姐姐这是怎么了?眼睛怎么红红的?” 一副哭过的样子。 “你四叔给你二姐说了一门好亲事,她喜极而泣。” 朱氏这语气有点酸,估计是真的好,所以沈妧就更纳闷了,沈娥这模样,可不像是太高兴而落泪。 沈娅和沈娥如今是越吵关系越好,很是义气地帮沈娥说话:“母亲,你是不知道,二姐舍不得离开皖城,就想留在这里。” 闻言,沈妧下意识看向沈娥,更不懂了,她那回找自己都有嫁到南平的心思了,南平到皖城可不比京城离这里近多少。 “她就是使性子,挑三拣四,连她四叔找的人都不满意,我看她干脆剪了头发当姑子去吧。” 崔氏这回是真气着了,几个待嫁女里,她女儿年岁最长,虚岁都要十七了,还这么不懂事,任着性子来,也不看看大房如今什么形势,能嫁到京城已经是走运了。 老太太眉眼平静地扫过屋里一干女眷,身心感到前所未有的疲惫:“我年纪大了,身体越发不好,也不想管太多事了。你们迟早要分家各自过,孩子的婚事当由你们做母亲的亲力亲为,但一定要慎重,想想子女是什么性子,莫看走了眼。是好是歹,自己选的,怨不得别人,日子都是过出来的,怎么个过法,就看你们的悟性和造化了。” 老太太自己也是过了半生才悟出了皮毛。 过度干涉儿女的婚事,全凭自己的喜好,结果呢,听她话的一个个也没见有多顺遂有多福气,反而最不听话的一双儿女,一个尚未娶妻,一个守着活寡,却是过得最顺心的,没后院这些扯皮拉筋的烦恼事,自在得很。 说完老太太就赶人了。 崔氏恼女儿不知好歹,板着脸先离开,沈娆默默跟在她身后,沈娥却没动。 再是朱氏领着女儿回屋教导。 沈妧出嫁,姚氏就很少过来了,即便看望老太太,也是寻个人少的时间,她在沈家已经无牵无挂,全当自己是客,不便再搀和沈家的家务事。 沈妧走出院子,沈娥小步细碎,稍提起裙摆跟过来,扬嗓子在背后喊她,沈妧想要无视她都不能够。 这位二姐太会出幺蛾子了,说实在的,沈妧都有点怕她了。 这府上,又有谁不怕的。 唯一一个能对她狠下心的人还在牢里蹲着呢。 “二姐,你找我有事?” 不重要的事就改日再谈吧。 改日,就不定是什么时候了。 “六妹啊,咱们也好些时日不见了,你难道就不想我?” 沈娥很是熟络地就要去挽沈妧胳膊,却被沈妧不动声色避开,假装拂袖往旁边挪了半步,温声道:“二姐这话就言重了,其实我们在府里一个月也见不了几次,各有各的忙,二姐如今又在议亲中,还是将心思放在正事上为好。” 鉴于沈娥不是个意志特别坚定的人,朝令夕改的事也没少做,沈妧不由出言提醒。 四叔相中的人差不了,只要沈娥别作妖,日子还是可以很好过的。 两人各自将婢女遣远,找了个阴凉的树下,沈妧避不开,也只能作为旁观者这样提醒几句。 “你们是不是以为这门亲事一定能成?我父亲还被关在刑部大牢里,四叔却给我说了一个刑部侍郎家的小儿子,你就不觉得这其中,有问题?” 沈娥也是迟疑了一下才将最后三个字说出来。 不是她不相信四叔,她信不过的是她父母,结了这门亲,若母亲要她找公公帮忙,想办法将父亲从牢里捞出来,她该如何是好。 侍郎上头还有尚书,尚书上头是皇帝,一级压一级,怎么可能那么简单。 但以崔氏的性子,不试试,不撞撞南墙,她是不会回头的。 沈娥这么一说,沈妧也有些奇怪了。 大伯是被刑部收押的,按理说为了避嫌,那位侍郎也不应该议这门亲事,四叔既然透话过来,可见那边也是有意向的。 连沈娥这么心思大条的人都能想到其中利害关系,难道四叔就想不明白,没有直接拒绝,还捎信回来,是不是意味着有一种可能--- 那位松口了,大伯要被放出来了。 “二姐,或许事情没你以为的那么复杂,你不能总往糟糕的方向想,之前皖城人人自危那么不好的时候都过去了,人得朝前看,总有柳暗花明的一天。” 沈妧这话有点暗示的意思,但沈娥脑子也是清奇,时灵时不灵,你想她明白,她又开始糊了。 “你这话听着很有道理,所以你是想告诉我什么?” 第69章 沈妧能告诉沈娥什么。 路在前方, 专心点,别光顾着胡思乱想,走岔了路。 “四叔是个什么样的人, 不用我说, 你自己心里也有数, 再说了, 即便一见钟情,也未必就是对的人, 姻缘这东西,向来说不清道不明,但若你从一开始就拒之门外,不愿发现其中好的一面,那么你永远得不到你想要的良缘。” 第107章 努力了, 未必能成,但不努力不争取, 那就一定成不了。 譬如她和秦昇,婚前是秦昇在争取,婚后她也得努力,不管在什么样的环境下, 都得让自己尽量过好。 沈娥似懂非懂, 望着沈妧的目光颇为复杂,只在离去前又道了句:“我之前无意丢失了一个帕子,可能被那人捡去了,你帮我问问, 若不是他就算了, 捡到的话,也别还回来了, 丢了烧了吧。” 那人? 沈妧当时有些没反应过来,等人脚底抹油似的溜了,方才回过了神。 什么叫无意丢的? 不是故意跑那快做什么? 沈妧简直要被这个姐姐气得爆肝了。 她又不是专门收拾乱摊的老妈子,自己惹的麻烦,自己解决,谁爱惯你找谁去。 陪姚氏用了顿饭,沈妧仔细盘问姚氏打算,毕竟她马上就要去南平了,姚氏的归宿成了她心中头等大事。 姚氏有自己的思量,暂时不打算离开皖城,等他们出发之后,她就搬离沈家,到自己娘家那栋大宅子里住。 她的兄嫂贪生怕死,一听到皖城有难就连夜逃离,把老父亲丢在老宅里撒手不管,都是姚氏派人在照料。 如今她得了自由身,老父亲病重在床,口不能言,大夫也说时日不多,她怎么也得尽了这最后的孝道才考虑以后的事。 出嫁前沈妧有陪姚氏去过一次姚家,亲见外祖父流着口水不能动弹,没了半点往昔的风光,心里也是一阵辛酸。 “那母亲日后遇到什么难题,一定要记得给我去信,夫君他也会留一批人在这里,你若有事,直接到梧桐居去找他们。” 梧桐居便是秦昇在这买的宅子。 “我一个孤寡女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能有什么难题,你且放心回南平,按我说的跟你小姑好好相处,你日子过得顺,我也没什么牵挂了。” 临别在即,母女俩说到最后都忍不住红了眼圈。 沈妧抱住姚氏不想撒手:“母亲,不如你带上外祖父,和我们一起走吧,就在郡公府附近买个大宅子,有个照应,一直在一起,多好。” “傻孩子,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你有你新的家人,我也有我想做的事,哪有可能一直在一起。” 女儿孝顺,姚氏很欣慰,但路途遥远,父亲身体弱,恐怕吃不消,何况她还没有做好远行的准备。 直到天黑了,秦昇来后院接沈妧,母女俩依依不舍地泪眼道别。 姚氏打发沈妧去洗脸补妆,将秦昇叫到一边,语重心长道:“我就这么一个孩子,虽说没有特别好的出身,跟京里的那些公侯之女比不得,但也是我如珠似宝疼宠着养大的,从小没吃过苦也没受过罪......孩子自己也懂事,知道满足,有点小性子,那也是女孩子该有的娇气,无伤大雅,也希望你能多担待,你们还有很长的日子要过,和和气气,彼此多为对方想一想,有了争执也别急着红脸,给自己一个缓冲,也给对方一点时间......” 一个真正疼爱孩子的母亲,哪怕平时再克制再冷静,到了离别时刻,对着将女儿娶走带到远方的女婿,也很难克制了。 姚氏不会因为身份而刻意讨好秦昇,也不会说一些夸张的狠话,她反而还会站在女婿的角度考虑,这种以退为进,温柔式的教导更容易让人接受。 尤其秦昇这种软硬都不吃,看人全凭眼缘的男人,姚氏是除了沈妧之外,难得能让他和颜悦色,耐心交谈的异性。 “岳母无需担忧,你能做到的,我只会做得更好。” 姚氏生养沈妧,将她教得如此明媚可人,哪哪都是他想要的样子,就为这个,秦昇愿意给姚氏这个面子。 有一种男人,一看就不好亲近,让人畏惧,但又能带给人难以言喻的安全感,不轻易许诺,一旦承诺,便是终生。 沈恒如此,秦昇亦如是。 都是姚氏直觉很可靠的男人。 回府的马车上,沈妧情绪还没缓过来,忍不住又想落泪,转头掀开帘子,假装看风景,一手攥着帕子悄悄拭泪。 秦昇忍俊不禁,牵过她的手将她揽到自己怀里,一只胳膊抬起,盖住还没他手掌大的鹅蛋小脸,轻轻一碰就感受到了掌心的湿意。 “又不是见不到面了,等哪天你想她了,接她到南平小住,或者我有空了,陪你回来。” “可以吗?” 沈妧拉开男人挡她脸的大手,面上泪痕未干,哭过的眼睛更加清澈如水,没有一丝杂质,太干净,让人即便说一句敷衍的话都会良心不安。 秦昇从不敷衍在乎的人,他吻上她的眼,用唇为她拭泪。 “只要你想,什么都可以。” 这边浓情蜜意,你侬我侬,容峥那边却是如坠冰窖,一颗心因为东边传来的消息而揪成了一团。 他上辈子之所以能够那么顺利地夺位,有一半是依靠父亲手里的兵权,还有几十年来累积下来的人脉。 这一摔,成了残废,没了兵权,谁又会愿意继续跟着他们容家。 容峥头一回产生了真正的危机意识,甚至有些不知所措。 他以为的优势到了现在完全变成了劣势。 他以为他有着前世的记忆会快很多,却不想这一步步走下来,不知不觉中已经不在他的控制范围之内。 容峥在书房里枯坐了一整宿,思忖是谁搅乱了这一切,却发现所有人都变了,理不出个头绪,越想越头疼。 到最后,还算康健的容世子也倒下了。 伤风感冒,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惠宜派人到府衙挂了病假,亲自守在容峥床边服侍他。 容家这一年可谓是多灾多难,几个主子,一个都没逃过。 惠宜心想容家是不是犯小人了,可到底不敢再刺激容峥,也想在这种艰难时刻展现自己既可同甘也能共苦的美好品格,对着容峥越发软语温存,端着汤碗,一勺勺将汤药吹凉了喂到他嘴里。 “公主待我情深意重,我却已无力回报,如今容家麻烦事不断,公主跟着我也是受苦---” 第108章 “你怎么能这样想,我既嫁给你为妻,理应跟你祸福与共,如果容家遭灾遭难就让我动摇,我惠宜又成什么人了。” 惠宜有皇家人的清高,自恃有风骨有格调,越是这种时候,越要稳住。 容峥似被感动到,神色动容:“那么,容某有个不情之请,不知公主可否应允?” “你说,只要我能做到,我必尽力。” 惠宜很乐于见到驸马如此信赖她,这让她觉得自己有了用武之地,也更加拉近了和驸马的距离。 “我父突发意外,估计不久将会被送回京,而我祖母和母亲都有疾在身,容府如今缺了主心骨,我又在任上,脱不开身,烦劳公主尽早起程回京,代我打理府中事宜,容峥感激不尽。” 极为诚挚的托付,叫人没办法拒绝。 惠宜舍不得跟容峥分开,可她也知道,自己身为容家的儿媳,在这多事之秋,更应该站出来。 惠宜在那双多情又迷人的俊目凝望下,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夫君放心,我一定会帮你照顾好祖母他们,还有皇兄那边,我也会帮你多说说好话,求皇兄尽早将你调任回京,以便我们夫妻团聚。” “公主有心了。” 秦昇笑了,尚且虚弱的他此时有种文弱书生的斯文柔情,惠宜被他看得红了脸,不觉垂下了螓首。 惠宜等秦昇身体有所好转,就打点行李出发回京,她是不打算再回了,也下定了决心要将容峥从这穷乡僻壤捞回去,情绪甚是高昂。 回京第一件事就是拜见皇兄,为容家说情。 然而,皇兄那冷眉冷眼的模样,看着好陌生,不像在皖城对她那么和气。 “容震双腿已废,连坐起都困难,我留他一个残废做这兵马大将军有何用,他拿什么服众?你又是以什么身份跟我讨价还价?” “可他一出事就卸了他的职,还派曾做过他副将的武官去取代他,不免让人觉得兔死狐悲,只会寒了那些忠臣的心,就算要夺他的权,缓个几日不更好。” 惠宜有她的私心,她既嫁到容家,那容家必须昌盛,这才显得出她的体面。 若容家败了,像小姑姑夫家那样,便是想二嫁,找个自己中意的,也还得看人愿不愿娶,热脸贴人冷屁股,可悲。 “朕是能缓几日,你去问问东南沿海的官民能不能缓?他失去了领兵作战的能力,却又霸着军权不放,难免有托大之嫌,叫后面派去的将领如何放开手脚,战场上最忌内斗,朕不狠点心,吃了败仗,这个责任谁担?你吗?朕都担不起,你哪来的熊胆?” 一句比一句严厉,不留半分情面,惠宜被训得白了面容,对变得威严的皇兄多了几分忌惮。 “惠宜,皇兄再送你几句,你身为公主,天生高人一等,不代表你就能为所欲为,有些话不是你能说的,有些事不是你做的,你若还想坐稳这公主之位,那就管好自己,少说话少插手。” 沈冕连正眼都不想看惠宜了,他大袖一挥,示意她赶紧退下,别扰他处理公务。 惠宜浑浑噩噩步出御书房,潘英跟在她身后,颇有些不忍,好意提了一句:“公主,你首先姓秦,可千万别忘了。” 有秦这个姓镇着,她是公主之尊,没人降格喊她世子夫人,将来也不会改唤容侯夫人。 可若没了秦,或者说她不再是秦家人了,她又会变成什么呢。 惠宜忽然打了个冷颤,心生一丝惶惑。 皇兄为何那样容不得容家。 作妖的太后已经被他处死,容家父子一个领兵平乱,一个坐守一方,都在为国效力,到底是哪点惹得皇兄如此不满。 惠宜遥望远方宫墙,一时竟茫然找不到方向。 而坐在案桌前的秦冕也是心烦气躁。 他手捧着奏折却一个字都看不下去,索性扔掉折子,拿出私信继续写,一连写下三个蠢字表示他对惠宜的失望,秦昇收到信时人已到了南平。 正值黄道吉日,他关在屋里看完了信就借着烛火烧掉,表情不曾有任何变化,个子高腿也长,很快就来到大堂宴宾客。 后院布置一新的喜房里,沈妧安安静静坐着,一回生二回熟,和秦昇的相处渐入佳境,已没了上回的紧张忐忑,反而因为心境的变化,真正体尝到了新嫁娘的那种喜悦和等待良人归的娇羞。 秦昇下了死令不得让任何人打扰到她。 沈毓芬在外头招待女眷,吃吃笑笑,好不热闹,却无一人进来闹她。 只有凝香轻敲房门,待她许可后方才端着一碗甜羮进来给她填填肚子。 “老夫人那边如何?她身子吃得消吗?” 沈毓芬不老,刚刚三十的年纪,正值壮年。可在秦昇离开南平以后突然生了场病,估计没好好养,落下了病根,一变天就咳嗽不止。沈妧来南平不到半月就听到沈毓芬咳了好几次,都不敢跟她说多了话,怕她越说越咳,加重病情。 第70章 沈毓芬和沈妧这对姑侄相处时间不长, 可异常投缘,彼此又都是只要有了好感就不吝于释放关怀的大方人。 沈妧挂念沈毓芬的身体,沈毓芬怕沈妧饿着, 特意嘱咐凝香煮些易消化的食物送进去, 凝香向来以主子为天, 自然很是积极地忙前忙后。 “人逢喜事精神爽, 这一高兴,什么病都没了, 奴婢在花厅那边呆了有一阵,也没听到姑太太咳嗽一声。” 沈毓芬虽然十年没回过娘家,但内心其实是想念的,也喜欢听她们以娘家人的称呼喊她。 沈妧也有想过不妥,她私下喊她姑姑也就罢了, 下人们若随娘家那边的称呼,秦昇会不会觉得沈家人没规矩, 人都随着主子陪嫁过来了心还落在那边过不来。 沈妧知道秦昇不是小心眼的男人,相反还很大度,但想不到他的这种大度真的是心无芥蒂,豁达到了一种境界。 一次她将丫鬟们叫到厅里, 有意提点几句, 却不料他突然回来了,听个正着,没有一丝不悦,还笑她小题大做, 左不过是个称呼, 随小姑姑高兴了。 是的,秦昇也跟着沈妧喊沈毓芬姑姑。 于是沈妧更纳闷了。 “那我嫁过来之前, 你都是如何唤小姑姑的?” 第109章 “不还是姑姑,她好像就喜欢小辈这么喊她。”秦昇一脸无所谓,说得也随意。 于是沈妧沉默了,看来确实是她想多了,秦家的主子真的是不拘小节,不带装的。 这样的氛围,其实-- 她更喜欢。 她本身也不是太爱守规矩的人,碰到一个更不守规矩的秦昇,她反而成了有理的那个了。 沈妧越发觉得这门亲事妙,哪哪都如意,唯独房事,别那么频繁就更妙了。 想到这里,脑子里又开始不受控制地呈现画面了,沈妧卸过妆的素白小脸登时艳红得比涂了胭脂还要娇媚,她赶紧放下汤碗打发凝香出去,叫她打听一下秦昇这时候在做什么。 这回的喜宴似乎摆的时间比皖城那边的要长。 南平比起皖城只大不小,又是秦昇的大本营,全城有头有脸的人物都来了,即便没有收到喜帖的人家,也会自发送贺礼过来,人多了,大多又是与郡公府交好的自己人,秦昇应付的时间自然也就更长。 凝香找外院的一个管事打听到消息,气喘吁吁跑回来:“约莫还要两刻钟,要不主子先歇着,等郡公爷到了院门口,奴婢再唤您起来。” 不用凝香说,沈妧自己也觉得困了,早就换了白绸寝衣偎进被子里,半靠着床头睡眼惺忪地打了个哈欠。 “那你记得叫大点声。” 她怕睡太熟了听不到。 话音一落,沈妧闭上了眼睛,倒头就睡,凝香回了什么,她已经听不到了。 这一觉睡得很是实在,无梦好眠,一直到沈妧迷迷蒙蒙翻了个身,碰到个硬硬热热的东西,手感还有点滑,像质地上乘的锦缎。 睡够了的沈妧醒得很快,睁开眼就见男人胸膛大敞地躺在她身边,那平缓呼吸带动的微起伏的曲线,好似绵延的山峦,每一块肌肉都在彰显着属于强者的力量。 不只是看着有力,而是真的有力,不管仰视,或俯视,都特别好看。 沈妧看着看着脸不争气地红了,她捂住眼睛正准备翻身,身旁的男人动了。 双目倏然睁开,眼里精光四溢,与睡着的与世无争相比,又是另外一种截然不同的状态。 沈妧翻身的动作被秦昇伸过来的长胳膊制止,就像砧板上的鱼又被他给翻了回去。 单薄的寝衣松垮垮搭在身上,肢体之间温热的摩擦,在这被床帐遮出来的小小四方天地里,越发显得紧张暧昧,周身的温度都好似一下子升高了不少。 已经不是青瓜蛋子的沈妧明显意识到了危险的讯号。 男人兴致上来了,可不管白天黑夜,想了就得要。 “现在什么时辰了,天黑,还是亮了?” 沈妧极力装作若无其事地想掀开帐子看看外头天光,手才越过男人胳膊伸出去,就被他反手扣住抓了回来。 “不急,还早,足够我们把仪式完成。” 该走的流程,一样都不能落下,男人对某种体力运动的兴致从未消减过。 沈妧不能理解的是男人对那种事怎就那样大的瘾头,但这不妨碍她像松软的点心那般被饥渴的夫君拆吃入腹,渣都不剩。 沈妧好好的精神头,又被秦昇折腾得脱了力,等不到他彻底熄火,她眼睛一闭倒头睡了过去。 “改明儿起,教你一些强身健体的花招,总这么半路撂摊子可不好。” 秦昇话里带着嫌弃,眼里的宠溺却又快要满溢,亲亲小妻子的额头,鼻梁,嘴唇,以这种简单的温情缓解某方面的焦灼,待到火熄得差不多了,秦昇将寝衣合拢,掀开帷帐下床。 凝香领着几个丫鬟等在外屋,听到里头有走动的声音,正要靠近,就见秦昇披了外袍走出来,醇厚的嗓子刻意压低更魅人:“她睡得沉,不要进去吵她,等她自己醒。” 说完,他越过她们,去往前院洗漱,他不习惯让女人伺候,能自己动手就决不让她们碰到。 恭送着男主人出屋,再进来,梅兰竹菊四个丫鬟围绕着凝香叽叽喳喳。 “你听听郡公爷那话,实在是太宠着我家小姐了,哪家夫人有我家小姐这样的福气,想睡到什么时候就睡到什么时候,还不用伺候公婆,这就是皇后都没我家小姐这么幸福。” “可不是,咱们姑爷要才有才要貌有貌,出身不俗,气度不凡,这放眼天下,有几个男人比得过,哎,凝香姐姐,你打我作甚!” “打你个漏风嘴,不干活,背后议论主子,嫌日子太好过,想松皮了是吧。” 凝香在主子面前温柔小意,对着这四个丫鬟可就没那么好的态度了。 都是她一手带出来的,平时瞧着还好,做事认真,不偷懒,可到底年纪小,端不住,一松懈下来就现了原形。 凝香一个个地指,一个个地分配任务,把丫鬟们都遣出去做事,她又等了等方才抬脚进到内室,轻声唤沈妧。 沈妧其实醒了有一会儿,听着几个丫鬟在外面使劲地夸秦昇,觉得有趣就没有吱声,还想继续听下去,可惜严谨的凝香姐姐打断了,起床前的一点乐子没了。 赖床的兴致也没了。 凝香唤了两声沈妧就回应了,赶紧打开帐子往两边钩住。 那股子不算难闻但也让人着实难为情的味道,使得凝香不自觉地往后退了退,面颊浮上浅浅的红晕。 沈妧成亲后面皮也厚了不少,伸了伸懒腰,胸前的兜衣滑落也不曾留意,凝香拿过床边挂着的宽大外袍给沈妧披上,以免她受寒。 “你昨晚怎么没有叫醒我?” “正要叫,姑爷就进来了,不让奴婢喊您。” 确实是那男人的作派,沈妧套了绣鞋下床,又问了句:“他走了?” 秦昇只有夜晚歇在这时才在这边沐浴,白日里都是起了个大早去到前院洗漱,空闲的话,洗完了再回来陪她用早膳。 沈妧问他走没走,也是问他还回不回来陪她用膳。 第110章 “姑爷走后又叫小厮捎来话,说是出门有事,不再过来了。” 凝香一边给沈妧穿衣,一边柔声回。 沈妧点了点头,垂眸兀自想着心事。 秦家这对父子在南平的声望极高,开荒修路,减免赋税,扩大农耕,开放经商口岸,百姓安居乐业,一个个都过上了好日子,谁又愿意闹事。 闹事的那些州府,往往都是贪官污吏作祟,百姓怨声载道,为了活下去不得不反。 当然也不排除一些投机分子趁乱作妖。 一个地方兴旺发达,百姓日子顺,沈妧住着也舒心。 南平是她丈夫的辖区,她比谁都希望南平能够长治久安,不要再有任何暴风骤雨。 第71章 南平知州和城防总兵都由秦昇向朝廷举荐, 一文一武,各自掌管南平地方事务和军政。 不同于父亲的亲力亲为,凡事操心, 秦昇擅长平衡之术, 极懂拿捏人心。 重要机务牢牢掌握在手, 不容丝毫懈怠, 不那么重要,可以通融的事务, 那就大大方方放权给手底下的幕僚,以表示自己对他们的信任和放心。 文武之道,一张一弛,到最后其实一个道理。 两代人积累出的好口碑和威望,也使得前来投奔秦昇的能人异士越来越多, 有的擅政论,有的擅武学, 有的重工事,有的兴水利,南平的兴盛,离不开这些人的出谋划策。 秦昇是个礼贤下士的好主子, 婚宴过后, 又在名下酒肆内摆桌单独犒劳这些与他风雨同舟的幕僚。 全是男人的聚会,可能刚开始因主仆之别有所收敛,几杯黄酒下肚,酒壮人胆大, 加上秦昇有意与众同乐, 尽量收着威仪,难得对下属的个人生活表示关切, 众人感受到主子的心意,渐渐放开了拘束,尤以长年跟在秦昇身边的尤不弃最为豪迈。 “借这吉庆日子,不弃斗胆向郡公讨个恩赏,厚着脸皮提前占个小主子武师的位子,愿为主分忧,尽绵薄之力。” 尤不弃本身对局势就非常敏锐,又跟在秦昇身边多年,前段时候更是日夜伴君,隐隐意识到了什么。 皇帝对堂兄如此亲厚,却不近女色,或者是想近又有所顾虑。 尤不弃并不觉得皇帝有多痴情,皇贵妃死了还在怀念她,不愿碰别的女人。 帝王广纳后宫主要是为开枝散叶,延续皇家血脉,秦冕不可能为了一个已死的女人置社稷于不顾,所以,会不会有另一种可能。 那种可能只要想想都觉得可怕,即便尤不弃有所怀疑也只能藏在心里,不能吐出一个字。 也因此,尤不弃更加兴奋了。 如今郡公娶了如花美眷,大有定下心好好过日子的势头,皇帝又与郡公亲近,并恢复了郡公的皇族身份,郡公虽有宏图大志,但非忘恩负义之辈,暂时搁置计划,未必不是在为子嗣筹谋。 尤不弃这个第一亲信不是白当的,就连楚久在揣测主子的心思上都稍逊一筹。 只见秦昇挑了眉梢一眼掠过尤不弃,看不出情绪也不做回应,但尤不弃就是知道主子心情不差,也不再复言,敬过了酒就识趣坐下。 坐老伙计旁边的楚久纳闷,身子稍稍靠过来,举着酒杯小声嘟囔:“你莫不是脑子进水了,主子成婚才多久,没影的事,你这时候拿出来说,是有多急。” 尤不弃看楚久一脸孺子不可教的表情,捧杯跟他碰了碰,同样小声道:“你现在不急,以后就得急了。” 皇帝若真有那个心思,等到公之于众,再想抱大腿就难了。 “尤副将和楚副将都已到了婚配的年纪,可有中意的人选?要不要老朽为二位保个媒?” 坐在秦昇右下首第一位的银须老者笑眯眯道。 “我孑然一人,不着急,陈老替楚兄把把关,楚伯伯想抱孙子想得都睡不着了。” 尤不弃最会祸水东引,楚久本就烦这事,被尤不弃这么一出卖,想揍他。 “哈哈,一个个来,跑不掉的。” 陈老是跟着前太子到南平的第一批谋臣,秦父过世以后更是尽心尽力辅佐秦昇,秦昇敬他如长辈,即便如今人已老迈,依然很是器重。 这个话题一旦聊起来,秦昇也意识到自己麾下的青年才俊,很多还未成婚,他这个主子都有娇妻在怀了,是该体恤部下,让他们也吃吃肉了。 “陈老你人脉广,眼光也准,有合适的人家多留意,他们几个小子,一个都不能落下。” 秦昇自己体味到成亲的妙处,身为关怀部下的贤名主子,自然也想跟着他出生入死的这些兄弟都有妻有子热炕头。 男人哪个不想有娇娇软软的女人暖被子,除非是那活儿有问题,想也没用,秦昇话一出,血气方刚的才俊们争先响应。 “郡公大仁大义,乃我辈之幸。” “唯愿此生永伴主公,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属下亦然!” “属下更然!” “属下,和上面的几个哥哥一样然!” 拍马屁也如此清新有格调,哪个主子不爱听呢。 秦昇也极有格调地淡笑一声,适可而止,转谈其他。 至此,原本活跃的尤不弃和楚久反而沉默了,秦昇心细如发,怎能没有注意。 这两人前世要么成婚晚,要么孤寡到老。 尤不弃是弃婴,因为自身经历难以释怀,尚能理解,楚家在南平也算高门大户,父母相敬如宾感情和睦,楚久到了三十才找个寡妇成婚,也不知如何想的。 第111章 等到宴会散了,众人相继离开,秦昇特意留下楚久和尤不弃:“回了南平,你们就不必时刻跟着我,年纪轻轻,该有自己的事情要做,交友也好,议亲也罢,让自己充实起来,不要二十出头就活得跟个孤寡老人般。” 秦昇就是从孤寡老人活回来的,更加感慨年轻真好,当快活时且快活。 主子面前,两人自然顺从,乖得绵羊似的。 主子一离开,两人坐在窗前,一个看风景,一个发呆。 良久,楚久转过头,看了一眼发呆中的男人:“你若实在想娶,不再考虑别人,那就尽早跟主子言明,莫到时候陈老给你说亲,找好了人家,你又推三阻四,弄得彼此都没面子。” 尤不弃抬眸,闲闲瞥向楚久:“你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也不想想自己,若没有那个心思,趁早将那帕子扔了或者烧了,免得留了把柄害人害己。 楚久冷笑:“那本就是我捡到的,寻到主人自然还回去了,什么事都没有,别想拉我下水,我娶谁都一样,只要不是搅事精,人不丑就行。” “这可是你说的,我待会就去陈老家里跟他讲,你要求低,只要乖巧不闹腾就成。” 尤不弃说罢跃跃欲试,即刻站了起来,很快又被楚久拽住衣袖猛地拉下。 “你去找陈老,我就去找主子,说你对夫人那个贴身丫鬟有不轨之心,看谁怕谁。” 尤不弃拂开楚久,要笑不笑:“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那是慕艾之情,读书少就少说话,丢人现眼。” 说不到三句,两人再次不欢而散。 秦昇没有立刻回府,而是去看望周衡。 周衡行动不便,隐居多年性情也越发古怪,秦昇的婚宴他嫌人多,没有到场,贺礼却很贵重,是他新研制的一种火器。 秦昇试用过一次,相当满意,特意来感谢舅舅。 周衡是刀子嘴豆腐心,心口不一,看到秦昇过来明明高兴,却非要板着脸做一副嫌弃状。 “娶了媳妇忘爹娘,我又不是你爹,不劳你看望,回去陪你的美娇娘吧。” “舅父当得起半个父亲,舅父的礼物,秦昇很喜欢,舅父费心了。” 周衡扭过脸哼哼:“知道我费心还气我,没你这么不听话的外甥。” 叫他娶瑶瑶,不乐意,说大业未成,无心儿女之事,结果转身就跑去成亲,这不是明晃晃打他的脸。 “舅父也曾年轻过,当知儿女之情,身不由己,周瑶不是不好,只是我和她无缘,我手下还有不少青年将才,舅父任意挑选,选中哪个,我亲自为周瑶提亲做媒。” 秦昇感念周瑶照顾周衡多年,愿意给她这个体面,但也仅此一次。 周衡因为秦昇的话神情有些恍惚,不觉回想当年,那些或喜或悲的人或事,明明时隔久远却仿佛昨日,历历在目。 “你身边的尤不弃还不错,若是他,跟瑶儿也算般配。” 论出身,肯定是楚久更好,但人家大业大,规矩也多,瑶瑶大山里长大的姑娘,未必能够适应,周衡也不愿见她被束缚在深闺大院里失去了活力。 周衡的心思,秦昇何尝不明白,可其实换了楚久才更好谈,尤不弃这人,看着圆滑好脾气,实则是个犟驴子。 “舅父决意是他了?合适的人选有好几个,要不你一个个见过以后再决定。” 秦昇这么一问,周衡又不太确定了,可独居惯了,不想跟太多人打交道,面色也显出一丝不耐,摆手道:“暂时就他吧,你去问他有没有那个意思,先别声张,若又不成,坏的是瑶瑶的名声。” 也就他叫周衡,换个人,早被秦昇撵了。 出了周宅,秦昇转道去了一趟陈老家里,委婉请他跟尤不弃提一下他舅父的义女,看人家什么态度。 陈老看着秦昇长大,秦昇稍微一提,陈老就懂了,心领神会道:“没想到郡公和老朽想到了一块,那我赶明儿就找尤副将谈谈,打铁趁热。” “那就有劳陈伯了。” 秦昇很是满意地回了府,越过前厅直奔后院,想着一进屋就能见到美娇娘,却看到几个嬉笑的丫鬟。 几人看到突然出现的伟岸男主子也是一愣,又窘又羞地伏身请安,秦昇抬手,面无表情道:“夫人呢?” “夫人去姑太太院里了,奴婢这就找夫人回来。” “不必了,夫人想什么时候随她。” 秦昇从外屋书架上取了一本山水游记,手卷着带到里屋。 矮榻上新换了鹅黄色垫单,里头填充了不少鹅绒,坐上去软软滑滑,榻中央的小几上摆着几个精致碗碟,巴掌大小,每个里头都装了些点心,旁边还有一壶花茶,似乎泡好没多久,茶壶还是温热的,溢出一股清淡的香气。 他的妻是个精致的美女子,一个人在家也能将日子过得舒舒服服,不过,有他就更好,不一样的乐趣,只有他能给她。 第72章 沈毓芬这咳嗽断断续续, 很难根治,喜宴那天可能是心情好,也有自己极力忍着的缘故, 缓过了那个劲, 一转眼又复发了。 沈妧想靠她近点, 给她拍拍背, 被她态度坚定地推开:“我这是老毛病了,估计好不了了, 你,这么年轻,别给传,咳咳,咳咳咳---” 撕心裂肺的呛咳, 仿佛要把整个肺都咳出来。 沈妧不顾阻拦,愣是凑过去给她拍背, 一脸担忧道:“要不再叫个大夫看看,或者让郡公从京城请个太医过来,给您好好调理。” 沈毓芬咳得难受,实在不想出声, 摆了摆手示意不需要, 一旁的嬷嬷连忙帮主子解释:“这南平城里,还有周边州府的大夫几乎都请高了,说夫人乃是体质所致,天气忽然变冷变热, 接触的粉尘多了, 都会诱发咳嗽,只能尽量避免, 根治不了。” 沈妧听罢心里更加不是滋味了。 不是说上天有好生之德,可为何好人总是多磨难。 沈毓芬半生蹉跎,看人就算不是很准也差不离,沈妧眼里的担忧装不来,她颇感欣慰,待那阵干痒难耐的咳嗽劲过去以后,她握住沈妧的手轻拍:“你的心意我领了,请太医就不必了,那些太医也只是名头好听点,论治病救人未必比得过我们这边德高望重的老郎中,再说身体是我自己的,我还能亏待自己不成,你啊就别多想了,一点小咳嗽,不打紧的。” 这孩子像她母亲姚氏,纯良,赤诚,沈家最缺这个,最不能相容的也是这,不然她和四哥就不会远走了。 第112章 还好,这孩子比她强,她的福气是他们的延续,也更有力证明了他们这些叛逆子女没有错,错的是那些循规蹈矩,背后却尖酸刻薄的两面派。 “那个家,也唯独你母亲让我怀念了。” 沈毓芬说得坦荡荡,丝毫不觉自己这话有什么不对,但沈妧听后总觉得有些难过。 她确实很幸运,有个相对其他人来说更开明也更温暖的母亲,还有个比其他人更豁达也更宠她的丈夫,尽管她自己也不晓得自己哪来的福气。 都说梦和现实相反,看来是真的,梦里的她有多惨,现实中的她就有多顺,顺到她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大约还是,上辈子烧高香了吧,更或许,不止一辈子。 沈毓芬嗓子又开始痒了,想咳得厉害,又不愿沈妧看见,只能当做乏了,神情略显不耐地挥了挥手:“昇儿也快回了,你快回去,别叫他见不到人。” 一个人有多苦,沈毓芬算是体味够了,但她从不以己及人,反倒希望天下所有夫妻都和和美美,不再有病痛和分离。 沈妧算是彻底明白母亲为何会跟小姑姑成为朋友,因为她们是一路人,心里有一块净土,不容任何人玷污,再苦再累也要坚守。 为此,沈妧心情更是复杂,很想为沈毓芬做点什么,又不知从何做起。 回到自己院里,刚走到堂屋门口,就见问梅问竹两个丫鬟神色匆匆跑出来,迎向她道:“小姐,姑爷回了,在里屋歇息,晚膳是这时候就开始准备,还是缓缓。” “先不忙着晚膳,炖一盅桃胶雪燕粥送进来。” 女人要养颜,男人也一样,特别他常年在外忙碌,这天渐热了,太阳大了,得保养起来。 秦昇喜静,不爱身边围着太多女人,丫鬟们都很自觉地离内屋远远的,只留问兰问菊在外屋候着,不过她们两个也是屏着心神,站一个地方尽量不动,唯恐走路的声音大了惊扰到里头挑剔的男主人。 沈妧进屋看到两人如临大敌小心翼翼的样子,转身见到她又很快变了神色,就差喜极而泣了。 “你们出去吧,有事再唤你们。” 又一个嫁这男人的好处,无需她提防,男人自发摒弃掉身边的莺莺燕燕,婚后生活一大烦恼没了,这日子也更舒心了。 带着这种愉快的心情,沈妧轻轻推开内屋门板,轻手轻脚走进去。 夜渐昏沉,晚霞似火。 和合窗支起了小半,并不能透多少光进来,但送入了阵阵微风,男人着一身米白的素净长袍,长手长脚懒散倚榻而眠,风吹过来,衣袂飘飘,格外好看,便似那山中修炼的俊美方士,不在红尘中,一举一动却又能惹得红尘中的人神魂不舍。 这男人,初遇见,并非良配的样子,可越接触,反而颠覆了之前的观感。 他比这世上大多数人都有资格花天酒地纸醉金迷,可他偏又省身独行,不沾片叶,将所有的热情都用在了她身上。 真是个,奇怪又讨喜的男人。 沈妧弯腰凑近了观察夫婿沉睡中显得格外静谧好看的容颜,长而浓密的眼睫乖顺垂下,收敛了一身精光,更有种不谙世事的天真,这样不设防的模样,其实最招女人欢喜了。 不过,不会有第二个女人了,只有她能看到。 弯腰时间久了,腰酸,沈妧蹲下了身子,两手托腮,胳膊肘撑在膝盖上,以差不多平视的角度继续盯着男人看。 也就他睡着了,才能这么安详地任她观赏,一醒来,又得想方设法折腾她了。 “我们就不能好好坐着,看着彼此说说话。” 沈妧心有所想,男人此刻又听不到,干脆大着胆子吐了出来。 说完又觉无趣,沈妧起身,揉了揉腰,正要离开,袖角被拉住,动不了了。 “不是想好好坐着说话,为何又走?” 沈妧浑身一颤,这男人什么时候醒的,装得那么像睡着了,她竟然一点都没有察觉。 再一个晃神,人已经落到了男人怀里,跟着他一起滚到了榻上,他一只胳膊圈过她的身子,她下意识搂住他的腰,伏在他身上,小小的一只,被他看似随意,其实极为霸道的姿势圈着。 脑袋枕着他胸膛,四肢交缠,就像拆不散的连体人。 此时无声胜有声。 沈妧不太想说话,闭着眼睛,默默享受这一刻。 秦昇也是阖眼,却很有闲聊的兴致:“你和小姑姑说了什么,这么久才回。” “聊一些家常,”说到这,沈妧忽然睁开眼睛,稍稍抬起脑袋看着男人,“你能不能请个医术高明的太医到南平,给小姑姑看看病,她这咳嗽总不见好,也没见她好好治,我真担心咳久了,越来越严重,想治都晚了。” 秦昇睁开眼,一低头,就见小妻面带忧色,下意识将她搂紧:“南平有两名大夫的医术不比宫里太医差,甚至更甚一筹,他们给小姑姑看过,也开了药方,大抵是小姑姑嫌药苦,没有喝够量,才导致久咳不愈,稍微不注意就发,与其换太医,还不如盯紧了她吃药。” 沈妧听后点了点头,认认真真道:“往后我日日都到小姑姑那里盯着她吃药。” 秦昇看着小女人那认真到不像是说着玩的表情,忽然很想把说过的话都咽回去,人家丫鬟婆子那么多是缺人盯了还是怎么回事,要你一个新嫁娘不陪夫婿天天往外跑。 心野了,再想收回就难了。 秦昇默默移开眼,忽然冷哼了一声,沈妧瞅着他,这突如其来的嘲讽般的哼哼是为哪般。 “你一个小辈去盯着长辈吃药,传出去莫让人笑话,小姑姑的颜面往哪摆,那大的年纪还像幼童似的要人哄着才成。” 男人那三分戏谑三分正经,还有几分说不出来的调调,让沈妧沉默了下来,忽而她撑着手肘就要从夫婿身上翻下去,秦昇扣住她的后背稳住她的身子,低低道:“莫乱动,拱出火了,你也别想置身事外。” 沈妧实在怕了那事,僵着身子不敢动了,可嘴里仍喋喋道:“你说得对,我盯着小姑姑吃药确实不妥,身为小辈,我应当为她煎药,亲手捧到她面前,就为体恤我这番孝敬之心,她也会一滴不漏地将汤药喝完,这样传出去还是一段美话呢。” 小姑娘说这话时微翘着嘴巴,粉嫩的两瓣唇开开合合,瞧着实在让人眼热,心更热。 美! 呵,确实美得你! 秦昇托着美妻的腰肢将她身子往上带,到了适合亲嘴的高度,他稍微低头就轻轻松松吻住了她的唇,含住她香软的舌,引导她享受这唇舌交逐的快乐。 第113章 对于这种增进夫妻感情的事,秦昇总是乐此不疲。 男人的心思无非两种,在外建功立业,成为人上人,回了家,房门一关,和妻热辣辣地滚一滚床单,将一个羞怯拘谨的闺阁小姐调/教成专属于他的娇娃熟女,也是别有成就感。 第73章 南平虽说相对帝都位置有点偏, 不是个特别受重视的地方,但架不住自身资源优渥,位于乌陵江下游, 水土丰润, 农作物长势喜人, 田地里成片稻花开了, 十里飘香。 据说稻子从开花到全穗开完也就七八天,沈妧在一本记载农事的前朝古书上读到过, 一直很想亲眼看看书里描写的满目稻田满鼻花香的场面。 这个愿望在沈妧嫁到南平一个多月就实现了,也是她嫁得正是时候。 淡黄的穗,绿色的枝梗,精神抖擞呼吸在这蓝天白云下,不同于被束缚在深宅大院的名贵花草, 这里的一切都是那么辽阔,宽广, 生机勃勃,徜徉在其中,人的心情也会不知不觉变好。 美景当前,沈妧带着一种看谁都顺眼都好看的好心情, 主动揽上了身旁男人手臂, 个头才刚过男人肩膀的小媳妇光顾着看风景去了,自然没有留意到头顶那一抹微诧又带点宠的视线。 两个主子站在平缓山坡上,看下面一眼望不到尽头的稻田,身后的丫鬟和侍卫也是按性别各自排开, 两边站得分明, 井水不犯河水。 问竹拉了拉身前的问梅,又指指她身前的凝香, 再往都是高挑汉子的那边瞟了一眼。 主子一等一的俊,侍卫也是个个出挑,随便哪个站出来,不说别的单论样貌也足以让一干的小姑娘片子芳心乱颤。 当然,被姚氏挑选出来的陪嫁丫鬟眼皮子没那么浅,就是动了芳心也不能表现出来,问竹轻拉问梅是因为她发现那边有个特别好看体面的侍卫往这边瞅了好几眼。 问竹可不会自作多情地以为对方是在看自己,几个丫鬟里地位最高长得最好的就是凝香,之前在沈家就有不少管事家丁打听凝香,夫人一句凝香是给女儿陪嫁的第一人,那些人失落之余也只能打消念头了。 夫人最信任的就是凝香,即便凝香自己想嫁,也只能等小姐在郡公府地位稳固并生下子嗣以后。 背对着主子,尤不弃有些走神,不自觉就往那边多瞟了几眼。 因为陈老的乱牵红线感到心烦,甚至有点破罐子破摔的想法,身边人都发现了传开了,这个口就好开了。 陈老给他提的亲事太特别,不好直白了拒绝,可要他答应娶一个毫无感觉的女子,那也是万万不可能的。 尤不弃身旁的楚久早就注意到这位哥们的出格,用手肘拱了他一下,示意他收着点,弄得人尽皆知就收不了场了,心里更纳闷,这厮一贯的谨慎,拿捏得住分寸,可这几天总看着有些不对劲,就好像是故意在透出点什么让大家发现。 在场的下人里,唯一专注的也只有凝香了,即便主子背对自己,自己做什么主子也看不到,但凝香依然很是认真地望着主子,唯恐她突然一声唤或是转过身。 等到沈妧看过了瘾,那双环在她腰间的大掌也有些不规矩地开始游走,沈妧一手按在他手背上,仰头乖乖道:“天快黑了,我们回去吧。” 秦昇就喜欢她这副抬着脑袋一脸依赖望着他的模样,让他徒生英雄气短,只想拱手河山讨她欢。 他轻揉小妻发顶,克制着力道不弄乱她的发髻,要做更用力的事,也得回去了关上门才行。 高大男人拥着娇小妻子转过身,后面的人听到主子的话也是各归各位,反应极快地收回了不该有的表情,严正以待。 但秦昇何等精明,早在来时就嗅出一丝异常,这时候他狭长的眼眸扫了众人一圈,更觉有蹊跷。 送了妻子回内院,他便将尤不弃和楚久叫到书房,撇开公事,聊一聊男人的私房夜话。 “你们都是我的股肱,若说幕僚,更似兄弟家人,今日没有主从之别,我们摆开天窗说亮话,你们若是有了心仪的人选,或者目前还无意男女之情那就不妨直说,婚姻大事,总得自己满意才成。陈老那么热情为你们张罗,要是无意趁早说明,免得老人家劳碌奔走却是白做工,寒了人家老者的心。” 秦昇说一不二,也希望自己的部下拿得起放得下,敢做担待。 楚久现下是真的不想成家,也不像尤不弃有了很想娶的女人,干脆拱了拱手直言道:“烦劳郡公跟陈老提提,就说楚久的事缓一缓,等楚久想成家了一定找他保媒。” 秦昇早就料到楚久是这么个反应,也不意外,略点了点头便看向一语不发的尤不弃。 这位倒有些反常。 尤不弃双手垂下,使劲捏了捏,紧握成拳,迟疑片刻,方才抱握双手朗声道:“属下爱慕夫人身边的凝香姑娘,一心求娶,求郡公和夫人成全。” 话尾落下,掷地有声。 楚久斜眼瞧着老伙计,心里呵了一声,还真敢说,也不怕被主子一扫帚撵出去。 秦昇手里捉着玉扳指把玩,没什么表情地望着尤不弃:“所以,你这是想我为你保媒,到夫人那里为你提亲?” “郡公是不弃敬重的主子,也是不弃重视的亲人,不弃若成婚,定将郡公和夫人奉若上宾,感恩不尽。” 尤不弃孑然一身,有的也只是这张嘴,和一片真心。 楚久颇为感动,忍不住也为老伙计说情:“郡公,这两人看着男才女貌,也算般配,夫人又看重凝香姑娘,不弃娶了她,她能继续呆在夫人身边,这不就是两全其美,皆大欢喜。” 楚久尽量往好了讲,秦昇听了却一声冷笑:“夫人还能缺一个丫鬟不成?” 有关沈妧的事上,秦昇可没那么好的度量。 尤不弃这时很想将楚久丢出去,按捺住着急的心情,尤不弃俯身将腰弯得更低:“不弃不才也愚钝,看中了就不想轻言放弃,求郡公成全。” 话落,室内归于一片寂静,直到秦昇再次发声。 “瞒而不报,非得我来问,自去罚堂领三棍子。” 三棍子,对于习武之人,不痛不痒,秦昇也是小惩大诫,尤不弃听闻松了一口气,立刻领命。 不抱希望,正要退下,就听到席上传来轻飘飘两个字。 “等着。” 尤不弃就这么晃出了房间,脚底如踩在棉花上,软绵轻飘,忽然捉住楚久,双目亮得惊人:“郡公方才那话是答应了?” 长了一张好看的小白脸就是占便宜,那凝香怕也心花怒放,求之不得。 楚久再想想自己,不免有些烦躁,他拉开尤不弃:“你这小子别在这得了便宜还炫耀,先去受罚吧。” 这日,秦昇事情少,准时回后院陪沈妧用晚膳,他用饭时不喜欢身边有人站着,沈妧于是改掉了习惯,将下人遣散让他们也吃上热饭,只留一个在外当值,有事就唤。 第114章 沈妧其实也喜欢这种只有两人的氛围,亲手为夫婿添饭,他也会为她夹菜,其乐融融,更有助于增进感情。 她既嫁给了他,便想跟他一直好下去,把日子越过越顺,而不像大伯娘二伯娘那样,明明可以跟夫婿更好,却总是不满足总是抱怨,最后弄得夫妻离心,半生不快。 秦昇不是古板的人,不推崇食不言寝不语那套,用饭时也会跟沈妧闲聊两句家常。 譬如这时候,他喝了两口汤,放下勺子,拿过帕子擦手,顺道看了看小口咀嚼饭粒,秀秀气气的妻子,仿佛不经意道:“写给岳母的信寄出去了?” 沈妧愣了一下:“昨日叫外院丁管事寄出去,他没跟你报备?” 秦昇面不改色:“他应该是把信转给了尤不弃,府里的书信都由尤不弃在收发,你的信,不需要报备。” 特别重要的公函才会交到主子手上过目。 这也是侧面反映了秦昇对尤不弃特别的信任,进进出出的书信若有那么一封写有对郡公府不利的内容,那么经手人责任就大了,也是秦昇识人不清。 而尤不弃,秦昇很放心,毕竟看了两辈子,再看走眼那就是老天爷不长眼了。 沈妧对尤不弃也颇有好感,无关男女之私。 那夜在皖城街头若不是尤不弃及时出现,她大概就被容峥的手下捉走了,以容峥的手段弄不好这时候自己已经成了他的妾,想想就后怕,沈妧对尤不弃也更加感激。 情绪一上来就有点想管闲事了。 “尤副将虽是孤儿,可这人总有出处,他没有试过找寻自己的亲生父母吗?” “他是被亲生父母卖掉的,家里孩子多,养不活,恰好有个无子的游商经过那里,看他长得灵秀就买了他,许是他命里带福,没几年养父就有了亲生儿子,他给了人福气,自己却成了没福的。” 秦昇语气很淡,但依然能听出一丝嘲讽的意味,当然嘲的不是尤不弃,而是无论养父和生父都不配做父亲的两个男人。 沈妧听了也是五味杂陈,最终一声叹:“他能遇到你,才是他最大的福气。” 秦昇不置可否,夹了一筷子韭黄到沈妧碗里,他也是观察了几日才大致摸清了她的口味。 沈妧很给面子地吃了一口才兴致勃勃道:“尤副将比你还大点,也该成亲了,他可有中意的人选?他没有父母帮着张罗,我们就给他相看吧。” 也算还了尤不弃的搭救之恩。 秦昇看着不怎么上心,很是随意道:“是有一个,不过我觉得不大可能,就没同意。” “谁啊?这么没眼光!尤副将家世差了点,但人品没得挑,前程又好,哪家会看不上他?” 沈妧念念有词,秦昇放下碗筷,好整以暇看着她,等她愤愤说完,才淡淡道:“你家。” 我家? 沈妧一瞬间傻了眼,脑子里那根弦一下断了。 难难难道二姐中意的是尤不弃? 眼光确实不错,不过也确实不大可能,大伯他们看重家世,尤不弃畜身是一大硬伤。 秦昇料到小妻是这么个反应,原本也没指望她能一下同意,重新拾起筷子:“宅心仁厚也要有个度,她毕竟只是个丫鬟,你拿她当姐妹,为她挑三拣四,可到底身份摆在那里,你过度抬高她,反倒适得其反,人的野心都是一点点喂大的。” 上辈子凝香是为沈妧而死,人品信得过,但跟尤不弃一样,出身是一道过不去的坎,尤不弃跟着他好歹有个官身,而凝香奴籍,压根就配不上。 若非尤不弃自己看上,动了要娶的决心,凝香又是沈妧信赖的丫鬟,秦昇也不想难做,否则他最多让凝香给尤不弃做个妾。 秦昇接下来的话让沈妧混乱了。 不是二姐!是她的丫鬟?尤不弃看上了她的丫鬟? 倒是--- 有点眼光。 沈妧心态立马变了,好奇问道:“他相中了我哪个丫鬟?” 其实心里隐隐有了答案,她的丫鬟里,论长相和品格,无疑就是-- “还能有哪个?跟你最久的那个。” 沈妧笑了:“我家凝香姐姐向来是个好的,原先在沈家就很抢手呢,母亲为了我紧着不松口,凝香自己也不愿意出嫁,这才留到了现在。” 说来凝香也有十七了,是该嫁人了。 秦昇盯着她的脸看得仔细:“你愿意把你最得力的丫鬟嫁出去?舍得?” 他以为她舍不得,不过,凝香配尤不弃,确实是女方赚了。 “母亲将凝香的卖身契交给了我,我原本打算等到这里稳定以后就放凝香自由身,给她找个实在的人家,却不想这姻缘自己上门了,不愧是你身边的人,得你真传,眼光一等一的好。” 沈妧从小嘴儿甜,只要她愿意,哄得你晕头转向,不在话下。 秦昇勾唇一笑,拿了一条干净的湿帕子给沈妧擦拭她嘴角的些微油渍,倾身就是一吻。 “尤不弃年纪确实也不小了,既然你也同意,那就开始置备吧。” 半点没问过凝香愿不愿意。 这就是统治阶级的思维模式,主子赐婚是奴仆天大的荣幸,合该欢喜的受着。 翌日,送走了男人,沈妧揉了揉有点酸的腰身,心想嫁了个龙精虎猛的夫婿,真是既甜蜜又负担。 用过早饭,沈妧特意将凝香叫到里屋,也不拐弯抹角,直接问道:“你觉得尤副将如何?” 凝香并非无知少女,眼见着小姐嫁做人|妻,难以避免目睹夫妻之间的那种浓情蜜意,心里没点想法是不可能的,特别小姐一下提到了那人。 “尤副将前程光明,奴婢配不上他。” 第115章 凝香如实回答,眉眼有些黯淡。 沈妧观她神色,又问:“你和尤副将之前可有交集?” 凝香连忙惶惶道:“见过几面,但发乎情止于礼,不曾有半点越矩,若有半句假话,凝香甘愿天打雷劈死无--” “不要动不动发这种吓人的誓言,你的品行,我难道还不了解,不说别的,我只问你,若我放你自由身,将你许配给尤不弃,你可愿意?” 取消了奴籍,成了良民,两人之间的差距缩小不少,凝香的自卑感也会减少。 凝香听闻两行泪落了下来:“奴婢谢主子大恩,不过奴婢暂时不想嫁,想照顾小姐一直到小主子出生,求小姐成全。” 沈妧递给凝香帕子,让她擦擦眼泪。 “我这身子还得养养,就算生得早也是一两年后的事了,到时你都快二十了,不说你愿不愿意,尤副将那年纪也等不得。他能够顶着压力向郡公求娶你,据说还为此吃了几棍子,可见他对你的心意是足够的,这世道本就女子吃亏,姻缘到了就别错过,不然将来有的后悔。” 凝香一听尤不弃被打,登时慌了神,情不自禁脱口问道:“他要不要紧?有没有伤到?痛不痛?” 沈妧笑着打趣:“习武之人,挨几棍子不打紧,不过你若不肯嫁他,他怕是会心痛到死吧。” 作者有话要说: 这几天在搞培训,晚上一回来倒头就睡,年纪大了精力跟不上,得闲了马上恢复更新,抱歉抱歉,大米自捶三下,捶到平胸也要更下去!!! 第74章 说亲这种事, 投其所好最便利,一般男人先看中了,说到女方家, 只要人品没问题, 合了八字也般配, 基本上就成了, 难得碰上两情相悦,那就更妙了。 虽然沈妧想不明白这两人是在何时看对眼的, 但不妨碍她给得力婢女找了个如意佳婿那种由衷的喜悦之情,逢人就笑,面若桃花,更加明艳动人。 秦昇有时进屋,乍见她巧笑倩兮, 不可抑制地心跳漏了半拍。 这经了雨露浇灌的女子,正以惊人的速度成熟, 便似那青涩的小桃儿逐渐变得饱满多汁,少不了果农辛勤的劳作。 想着想着,男人喉头有些发紧,他坐到桌前, 倒了杯茶水一饮而尽, 性感的喉结上下滚动,独有一种男儿的不羁和豪迈。 沈妧站在桌子另一边,瞧着也有些眼热,这身子一旦开发出来了, 也越发不经逗, 只是吃个茶,也能叫人心思旖旎。 秦昇饮了两杯清茶后, 放下杯子,朝沈妧招了招手,沈妧不带思索,脚已经抬起,几步走到了男人身边。 他手一伸揽过她腰肢,将人带进自己怀里,但凡两人私下相处,能抱着就绝不让她站着。 香香软软的媳妇,一天不抱都觉得亏。 成亲之后,不苟言笑一本正经的秦郡公最大乐趣就是抱着小妻,轻抚她瘦削美背,撩起她不知抹了什么总是香喷喷的发丝,一遍又一遍的嗅闻。 有幕僚壮着胆子问他可还记得大业。 大业? 呵呵。 他上辈子守着江山孤寡终老,大业已成,也没觉得多有意思,还不如娇妻在怀,蜜里调油来得有趣。 当年陷害父亲的那些人死的死败的败,只剩一个容家苟延残喘,最讨厌的自然不能一下子打死,留着慢慢玩弄,看着他们手足无措,直至彻底绝望,生不如死,才叫真正报复。 “你在想什么呢?” 清甜的嗓音,仿佛甘泉淌入秦昇心房,他回过神,见她仰着脑袋颇为担忧地望着他,勾唇笑了下,低头啄闻她鼻尖,语气轻快道:“在想要不要塞个胖娃娃到你肚子里?” 登时,沈妧面若映山红,美艳艳。 要不是力量拼不过男人,她真想一下推开他,跑得离他远远的再也不要理会。 凝香才提过孩子的事,他就又来一出,她才及笄几个月,这么弱小的身子骨,就是想怀也得看合不合适。 母亲的意思是等她到了十六岁再考虑孩子的事。 沈妧张了张嘴,正要跟男人提起,便听他道:“还是太小了,这个时候怀上太辛苦,生产也不会太顺,再等个一年,你先跟我学几招强身健体的把式,打牢了底子,孩子也怀得轻松。” 秦昇孩童时期是在皇城根度过的,亲见宫里的女人生生死死,有多少为了要个皇嗣用尽手段,最后将命搭上,也不管值不值得。 看得多了,也就练就了一副铁石心肠,可一想到自己的妻子因为生子而命悬一线,他的铁石心一击就碎,难受无比,只是想象都觉得要崩。 “十六也小,还是十七吧!” 左一句又右一句都是他,沈妧反倒乐了:“我母亲不到十七岁就生下了我,只要养得好,早些生也无碍。” 不知为何,秦昇不想让她早生,她好像又没那么抗拒了,这大概就是所谓的逆反心理吧。 “你母亲是你母亲,你是你,你母亲养得好,你呢?小鸡仔般一捏就叫,揉几下就晕,自己身子差成什么样自己没数?” 秦昇说着捏了捏沈妧手臂,瘦得他一只手就能圈拢,稍微用大了力,她眉头就禁不住皱了起来,半点都忍不得疼。 沈妧不自觉地嘟唇要反驳,却被男人一手摁住唇瓣,将她想说的话全都堵了回去,只剩低低的一声唔。 “我这一生算不得命好,但也不差,心想之事基本都能成,所以你也无需着急,孩子总归要有,但不是现在。” 谁急了,孩子生下来跟他姓,他老秦家的人,要急也是他急。 男人忽然松开手,一副你想说什么都行他洗耳恭听的表情,沈妧脑子一晃点,又什么都不想说了。 “随缘吧,也不是想防就能防住,万一来早了,我们也要足够欢喜地欢迎小家伙。” 他给她配的温补的避子药,据说还有养生作用,他自己在床榻上也时有注意,但防不胜防,母亲和父亲只圆过一次房都能怀上她,可见这孩子要来,神佛难挡。 “当然要欢喜。” 第116章 他等这个孩子等了足足两辈子。 秦昇拥紧了沈妧,即便只是亲亲抱抱,不进一步,人也是满足的,因为心踏实了。 有些心意只有拥抱了才能感知到。 沈妧此时觉得自己和男人异常贴近,不仅是身体,更有灵魂上的碰撞,就好像她认识他很久了,明明也才新婚便有种互许白头的特别安定的感觉。 兴许他们上辈子真有什么缘分,到了这一世才得圆满。 沈妧误打误撞猜中了男人心声却不得知,秦昇的执念成就了他和她今世的姻缘也不想让沈妧知道。 难得糊涂是一种福气。 说穿了也只是徒增困扰。 房间里你侬我侬,情意正浓,花园里两两相望的男女还在互诉衷肠的路上摸索着。 问竹贼眉鼠眼地告诉凝香花园里有人找,她隐约猜出了那人是谁,到了凉亭一看,果然是他。 一袭白衣胜雪,面皮儿也是白的,说是风流书生又有谁人不信,倒不像个舞刀弄枪的武夫。 这样一个气质出众的男儿,若有一个好的出身,又岂是她能高攀的。 凝香不是自卑,而是认得太清,至今不敢相信男人要娶她。 尤不弃很少露怯,对着秦昇也能侃侃而谈,可一见到凝香那双楚楚动人的双眸,被她温温柔柔望着,他就脑子一蒙,瞬间词穷了。 我了好几遍也没我出个好歹来。 还是凝香接了话,俏生生立在石柱旁,不靠近也不疏远,只软软道:“我家是贫农,下头有两个弟弟,那年闹旱灾,家里穷得揭不开锅,我饿到晕厥,实在受不住,自己跑去卖身为奴,不怨家里。幸得跟了个好主子,一路走来也没受多少罪,如今蒙主子恩赐,重回自由身,但也只是个农女,一穷二白,存的那点嫁妆估计你也看不上,跟家里人也做不到断绝来往,父母生我养我,总要帮扶一下,良心上才过得去......” 凝香说了很多,也说得很细,几乎是毫无保留。 她就这么一张脸能看,其他方面,一无是处,不想他一时冲动,事后后悔,也是想嫁得明明白白,为免以后再为这些事闹嫌隙,还是一次说清了比较妥当。 尤不弃侧耳倾听,耐心十足,很喜欢她这样娓娓道来的讲述,不带有任何情绪,只是很平静地告知他有关她的一切。 等她说完,默默望着他,尤不弃微微一笑:“很不巧,你我都是农家出身,我为了生计也曾在猪肉铺里打过工,你我身世相当,堪称绝配。” 男人说得轻松,凝香听着只觉胸口满满涨涨,眼眶不自觉起了雾,眨眨眼,努力控制住情绪。 尤不弃大步走向她,伸出手臂将她揽入怀中,清朗的男声响在她耳畔:“我既然向郡公求娶你,必是经过深思熟虑,不会再有任何变故,我家底有限,攥了二十年才攥够老婆本,也没那个精力养第三人,可能做不到让你大富大贵,但独宠你一人,让你一生无忧却是能做到的......” 这回换成凝香默默听着,埋首在男人怀里,哭了,也笑了。 秦昇出门后,问竹赶紧进屋,将在花园里偷看的甜蜜画面绘声绘色讲给沈妧听。 沈妧正是不得趣,听得特别认真,听到后面都有点感动到了,整理了一下情绪,方才故作正经道:“往后这种事就不要报给我了,人家是未婚夫妻,举止上亲密点也没什么,你们撞见了也全当没看到,更不准传扬出去,郡公府待下人宽厚,但也是有规矩的。” “是是,奴婢知错了,保证再也不犯了。” 问竹表面虔诚,心里却在想,主子您说盯着她就盯,您说没规矩,那往后您就再也听不到故事了。 秦昇夜里回来,两人被窝里一钻,身子交缠成一团,沈妧喘着气儿平息事后余韵,身体虽累,脑子却异常清醒,巴着夫婿软声道:“干脆将他们二人的亲事提前办了,两人都老大不小了,就是明日成亲也该的。” 秦昇半掀着眼帘,面容慵倦,懒懒道:“他们找你了?” 沈妧摇头:“是我自己想的,凝香在这里,四个丫鬟对她依赖太大,做什么都要问她一句,反而放不开手脚,凝香总要出嫁,我也得尽快培养出下一个可以信赖的帮手,早点开始谋划,往后也能轻松些。” 秦昇一听有些道理,也不想在这种小事上过多纠缠,便不在意回道:“等我抽个空跟不弃谈谈。” 属下感情的私事,他适当插手,但不会过多干涉,不过依着男人那点见不得人的心思,他这位看似沉稳的副将恐怕早就蠢蠢欲动,根本就不用人催。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总有些事情发生得猝不及防,出人意料。 楚久快马加鞭,将从驿站那里得到的最新邸报呈交给主子。 秦昇一目十行,面沉如水,他最近沉溺于温柔乡,确实有点大意了。 “射中甘将军的箭头可有保存妥当?” “已随甘将军的遗体送往回京。” 楚久双手握拳,主动请缨:“如今东南沿海一带只有宋陈两位副将把守,实力远远不够,属下愿领命前往,不打下海匪绝不还家。” “属下愿同往。”尤不弃不落人后,也是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 秦昇将邸报扔到桌面上,冷冷一笑:“有人为了私怨,竟置国难于不顾,我总要如他一回意,打得他心服口服。” 前世容峥在南方自立为帝便与海匪勾结,不然早就被他拿下,拖不了那么久。 这一世你既然这么沉不住气,那被打得鼻青脸肿可别哭。 秦昇决定亲自前往东南岸剿匪,将后患除掉,顺便搜集容峥通敌的罪证,尽快做个了断。 南平是他的大后方,也是他的退路,又有重要的家人在这里,不容有失,秦昇带了别的幕僚,却将尤不弃和楚久留了下来。 二人不能接受,仍想争取,秦昇态度更加坚决,说一不二:“南平对我意义重大,不能有任何闪失,所以你们两个责任重大,也是我对你们极高的期望,若守不住,提头来见。” 军令状一立下,二人顿感肩上担子沉了不少,不敢再有轻言,不约而同表态:“郡公放心,就是死我们也要守护住南平。” 第75章 沈妧这几日有些心神不宁, 总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发生,可又说不出个所以然,加之身边男人好像突然忙了起来, 每天她还没醒他就已经出门, 等她睡下了他才回来。 有时床账被掀开, 沈妧有感知般睁开眼睛, 就见秦昇换上了白色寝衣躺在她身侧,见她醒了, 还很有心情地打趣:“这是没了我连觉也睡不香了。” 第117章 沈妧愣愣看着神态自若的夫婿,难得顺着他的话道:“是啊,不见了你,我确实睡不着。” 没有那种刻意的卖乖撒娇,而是很自然很坦诚地说出来。 秦昇也是一怔, 眼底溢出一抹柔色,稍稍起身将她揽了过来, 让她半靠在他身上,这么看她脂粉未施的素净侧脸,比大婚时的浓妆艳抹更让他心折。 忍不住就想亲一口,再亲一口, 亲到老都不觉得腻。 沈妧仰着脸, 很是温顺地承受着,这样的亲热,是她喜欢的方式,能感觉到他对她的珍视。 但也不能一见面就光亲热, 灵魂上的交流也尤为重要。 他政务上的事, 她不便插手,也没那个兴趣, 但见他这般忙碌,她便想为他洗手作羹汤,用她的方式给予他支持。 沈妧想了大半天,被男人这么一打岔,又要重新整理思绪,双手揪着他衣襟,在他松开她的空隙,喘着细气儿道:“你明日回不回来用晚膳,我给你露一手,做几样皖城有名的美食,让你尝尝鲜。” 小妻媚眼儿眯起,真如那丝般缠着他的身心,秦昇忽然心生不舍,不日他就要离开,留这么一个娇艳怒放的尤物独自在家,她若想他了该如何是好。 带她前去那是不可能的,路途遥远又凶险,他不能让她涉险。 “你难得下厨,我自然要赏这个脸,明日也无要紧事,我就在家陪你,或者你有特别想去的地方,只要半日内能到的,但去无妨。” 沈妧听到这话本有些困顿的双眸倏地睁得老大,一脸兴奋道:“真的?我说去哪就去哪?” 秦昇笑勾她鼻尖:“时间有限,只能就近,在城里或到周边乡镇玩一玩。” 沈妧想到了一个去处,但也只是想想,兴奋过后恢复了冷静,体恤男人近日劳碌,更希望他在家休息,出去游玩要顾这顾那也是很累的。 “我明日只想做饭给你吃,让你尝尝我的手艺,日子还长,以后再打算吧。” “是啊,日子还长。” 秦昇拥着沈妧,通身熨帖,只觉娶了这个娇娃娃后,哪哪都痛快,便是不做皇帝又何妨,反正上辈子已经做腻了。 这一夜自然又是情意绵绵,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想到接下来不知道要旱多少时日,男人伺候起来也更加卖力,直弄得沈妧天上地下颠来覆去,不知揉碎成了多少瓣,又被他重拾起来合成了一团。 到了第二日,说好一起用膳的那个人倒是赖在床上不起,秦昇打完了一套拳,又梳洗了一通,床上那一坨裹成的大团子依然纹丝不动。 秦昇极少见到小妻如此耍赖的一面,新奇不已,又觉得这是相处融洽了,本性暴露。 不到二十岁的少妇,不能过于苛求,这种只对着夫婿展现的真性情,才叫难能可贵,也是秦昇悟了两世想求得的最简单也最宝贵的东西。 远在庙堂上的秦冕则没秦昇这么悠闲好命了。 压了几只臭虫下去,又蹦出来几只跳蚤,半点骨气也没有,就会捧高踩低,叫他们献计献策,屁都放不出一个。 “此次甘将军前去接替沐恩侯,行程和路线是朕亲下了口谕,按特级军机要务保密,但凡泄露严惩不贷,可为何匪徒那般巧合地出现在甘将军必经山路上,埋伏了还不止一个点,让甘将军防不胜防,命丧在埋伏圈里,尔等说说看,是朕的意思表达得不清楚,还是有谁居心叵测,胆敢以下犯上。” 秦冕从容震手里收回兵权后威势更显,也让朝臣更为忌惮,这般数落下来无疑是在问罪,个个更是噤若寒蝉,谁也不想当那短命的出头鸟。 治国靠文臣,打天下还得仰仗武将,如今东南局势不稳,秦冕看这些只会嘴花花满口仁义道德的窝囊废愈发不爽,手里还握着东南那边发过来的战报,怒气更是节节高涨。 “查不出来是吧,那就一个个轮流给我上战场,谁把海匪打下来了,朕赐他丹书铁券,世袭罔替,永享荣华。” 还有什么比免死金牌更大的诱惑。 可那也要他们有命领啊! 海匪向来猖獗,在沿海地带横行了二十多年,也没见谁有本事将他们全盘拿下,就连容震也只是将他们压在海岸线,不让他们进一步为祸。 如今容震成了废人,甘将军丢了性命,朝廷里又有哪个能跟凶残的海匪一决高下。 反正,他们是不敢的。 站在前列的沈恒向来不喜在朝堂上打嘴仗,每回都当自己不存在,作壁上观,可这次看着一个个官员懦弱不敢言的鼠辈样,实在是忍不住,正要站出来请缨,谁料皇帝忽然起身,大手一挥:“看到你们就来气,都给朕滚出去。” 皇帝大发龙威,甩袖愤然散朝,沈恒心志坚定,追至了后殿。 秦冕将沈恒带到了御书房,不等他开口,便道:“朕知你心思,但你责任重大,皇城唯有你来守备朕才能放心,抗匪的人选,朕已有了决断,你不必再说。” 秦冕其实比谁都不想让秦昇去那凶险之地,可如今他身边可信可用,并有能力对抗海匪的帅才,也唯有秦昇了。 皇帝话一出,沈恒隐隐猜到了可能人选,除了那人,不会有更好的选择了。 只是可怜了侄女,新婚燕尔,便要夫妻分离。 回到府里,沈恒左思右想,不得安睡,翌日他去到禁军大营,从里头挑选出一批熟识水性,身手灵活的精锐人马,命他们即刻出发前往东南岸,以守备力量跟随在秦昇身边护他周全。 安排过后,沈恒又写了封信寄往皖城,不是送至沈家,而是送往姚府,姚氏亲启。 这边紧锣密鼓,那头夫妻俩和和美美过了两天悠闲自在的日子,秦昇想着即日就要出发,必须得交个底了。 其实秦昇不说,沈妧也有所察觉。 放下所有公务,专心致志陪了她两日,她想做什么都由着她,这本身就不太寻常,何况凝香也是古怪得很,几次看着她欲言又止,似乎想透露什么又忌惮男主人,最终没能说出口。 沈妧也不想从凝香口中得知,既然是有关男人的事,那么他亲自对她说明是最好不过。 就在出发前一晚,秦昇难得没有抓着小妻做羞人的翻滚运动,只紧紧环抱住她,闻她身上清雅的体香,享受这一刻难得的宁静和祥和。 沈妧也不出声,默默等着他向她坦白,然而真正从他嘴里听到那揪心的消息,她又觉得高估了自己的承受力。 “不能,不去吗?” 沈妧声音里带着祈求,此刻她就像千千万万个平凡又狭隘的妻子那样,不求丈夫建功立业,只要他平平安安陪在自己身边就好。 “阿妧,我姓秦。” 短短几个字,却力透千钧,狠狠扎进沈妧心里。 第118章 是啊,他姓秦,先太子唯一的儿子,根正红苗的皇室子嗣。皇家有难,江山不稳,他又怎么可能袖手旁观。 这一刻,沈妧才真正意识到,她嫁的男人,身上扛着的担子有多重。 秦冕皇位想要坐稳,也只能依赖这个能征善战,谋略过人的堂兄。 第76章 离别总是伤感, 即便拖拖拉拉也终有一别。 为了不惊动城中百姓,也出于私心,秦昇只打算带一小队人马轻车简行, 皇帝已下令从各地守备营调派兵马赶赴东南岸, 南平这边尽量保存兵力, 以备不时之需。 怀里的人儿沉睡中, 呼吸绵长平缓,秦昇睁着眼睛又等了一会, 用手轻轻触碰她脸颊,确定她睡得很熟,没有要醒的迹象,这才小心翼翼将她挪开,扯上丝被将四角掖严实, 又坐在床沿看了好一阵。 直到天将破晓,不得不走了。 尤不弃和楚久送到城门外, 秦昇让他们回去,不要再送,加强两边城门守备,严格盘查进出人员, 切勿放可疑之人入城, 以免造成祸端。 二人谆谆应诺,看着主子利索上马,挥鞭扬长而去,身后跟着几十名精选的幕僚, 个个能文能武, 以一当十,心里说不失落那不可能。 但守护南平也是一项重任, 没有他们,换谁郡公都不可能放心。 良久,楚久一声叹息化作风里,尤不弃转头看他笑了一下:“你何时也变得像女子那样多愁善感了。” 楚久斜眼扫过尤不弃:“你喜事将至,春风得意,自然体会不到我的心情。” 尤不弃哦了一声,似笑非笑:“这么说昨日半夜爬起来赏月的你不是因为突如其来的雅兴,而是孤枕难眠?” 两人共事多年,有着别人没有的默契,但也并非无话不说,尤其是在男女私事上,各自都有保留,不到十拿九稳是不会轻易坦露人前的。 尤不弃觉得自己比楚久有担当,虽然期间经历了一段不小的挣扎,还默默承受了陈老好几日的冷眉冷眼,但最终得偿所愿,过程再难都值得。 不似楚久,看似什么都不在意,实则闷葫芦一个,拿不起也放不下。 更要命的是还嘴硬。 “你以为人人都和你一样,毫无男儿气概,拘泥在小情小爱里平白堕了男人的风骨,还以情痴情圣为荣,没得丢了我们男人的脸却不自知。” 楚久也不知自己为何这般浮躁,看到尤不弃那张情场得意更加光彩照人的祸水脸,就忍不住想要开口讽刺,挫挫这家伙的锐气。 尤不弃人逢喜事精神爽,从头到尾保持好风度地微笑,只在转身回城时扔下一句。 “承认自己嫉妒有那么难?虚伪!” 可以说是非常直接,一针见血。 楚久盯着远去的背影,抬起一只脚又重重蹬下去,生生将一粒碎石碾得粉碎。 郡公府内。 沈妧发现沈毓芬尤爱收集花瓶,以美人斛和梅瓶为最,窗前榻上矮几上桌柜上,还有床边春凳上,一眼扫过去,都能看到好几个明丽雅致的彩绘细口瓶。 而且沈毓芬不仅是摆着好看,她还喜欢自己动手往瓶子里插花,将花枝修剪成各种奇趣的样子,置身在屋子里,便觉自己都生动了不少。 沈妧心想大概每个独居又衣食无忧的女人都会找点感兴趣的事情打发时光,譬如暂时独居的她,男人才刚刚离开,她便觉得这日子好像少了点什么,浑身不得劲。 不知不觉男人已经以他强烈的存在感完完全全侵入了沈妧的生活,并在思想上也潜移默化地影响着沈妧。 为了让自己充实起来,也给沈毓芬作个伴,沈妧每天都会来沈毓芬这里坐坐,要么一起吃个早膳或者晚膳,要么坐一块说说话,聊一聊沈家那些人那些事,一晃眼一天就这么过去了。 沈妧愈发觉得日子是自己过的,只要不伤天害理,关起门想怎么折腾就行,所以沈妧又从皇帝赏赐的那些聘礼里挑出几个质地上乘一看就是珍品的美人斛送给了沈毓芬,不光想看沈毓芬开心,也是自己送得高兴。 反正这东西只要不出郡公府,搁哪不都一样。 沈毓芬喜欢的东西不多,但真喜欢了那是半点都不推辞,大大方方收下,沈妧这礼送得也舒坦。 投桃报李,沈毓芬也起了兴致教沈妧修剪花枝:“你不要以为做这事只是打发时间,没有实用,但你想想,男人在外忙活了一天,回到家看到这些花草修剪得漂漂亮亮,美观生趣,得有多养眼,在外看多了人,表面上不显,心里难免厌烦,还是这些花草看得人心里舒坦。” 沈毓芬这话其实带有很深的主观感受,但跟她想法有很多相似之处的沈妧觉得好有道理。 “所以公爹也喜欢这些花草是吧。” 父亲喜欢,儿子应该也差不离。 这是头一回沈妧在沈毓芬面前提到已故的前主人,沈毓芬面色有一刹那的怔忪,开始回忆和他的过往,却发现自己好像已经不太想得起他的样子了。 他过世前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 谢谢她,找个好人家,后半生好好过。 他心里最记挂的始终是原配,哪怕她默默等候,有名无实地陪了他整整八年,也依然无法走进他的心,所有的付出最后得到两个字,谢谢。 他本可以活得更久,但他自己放弃了,秦昇这个孝子用了很多办法也无法让他开怀。未能实现的抱负,被他牵连的臣子,还有早逝的发妻,一桩桩压在他心里难以释怀,以至于积郁成疾,药石罔效。 有时想想,或许他的命运早就注定。 过于仁善又身处高位,最招小人惦记,没有足够的狠劲哪能在血雨腥风中走到最后。 “小姑姑,你在想公爹吗?” 这称呼也是奇怪,两人是夫妻,沈妧却喊成了娘家人和婆家人的感觉,把两人的关系都叫生分了。 难得的是沈毓芬一点都不介意,晃了一会儿神就笑了起来:“想他有什么用,他又不能从棺材里爬出来找我。” 从棺材里爬出来? 那还,是人吗? 第119章 沈妧光是想象那画面手臂上都开始起鸡皮疙瘩了。 “公爹冥寿是何时?或者我这时候就该去坟上祭拜?” 沈毓芬摇头:“你一个人去也不合适,等阿昇回来了,你跟着一道去,圆圆满满,你公爹泉下有知也高兴。” 去了冥间和发妻团聚,人间的儿子又娶了妻,还重回皇族,也算沉冤得雪,他能不高兴。 来南平之前,沈妧从姚氏那里听到的是小姑姑勇于追爱并修成正果,可真正到了南平,她又感觉好像没那么简单美好。 她提到公爹时小姑姑表情有点怪,看着不像是思念亡夫,更像是怀念一个跟自己很熟的故人。 人最怕闲,一闲下来就得胡思乱想,简直控制不住。 “阿妧--” 沈毓芬一声唤,沈妧不自觉地提着嗓子诶了一声,一副等着听后话的认真。 然而,一阵沉默过后,沈毓芬才分外感慨道:“你们小两口要好好的,劲往一处使,心往一处用,遇事往一处想,有时意见相左也别急着争个高下,站在对方的角度为对方想想,各自冷静一下,很多误解就可以避免了。” 沈妧仔细聆听,连连点头表示赞同。 母亲也说过类似的话,不愧是沈家关系最好的两个女人,都想到一处去了。 “夫人,周家姑娘又来了,说这回一定要见到您。” 丫鬟进来禀告,沈妧不动声色,面色如常地看着沈毓芬,沈毓芬沉思了一下便道:“把她带过来吧。” 丫鬟退了出去,沈毓芬扭头对沈妧道:“阿昇有没有跟你说过这位周家姑娘?” 沈妧摇头,但总有人给她透信。 沈毓芬面容一松:“那就无关紧要了,你也可以见一见,毕竟名分上算是你的夫家表妹。” 这世上有多少个表妹不想只做表妹,又有多少个表妹搅黄了表哥的婚姻,远的不说,大伯那一房,老太太庶妹的女儿就相当能作妖,崔氏多少次想收拾都没能如愿。 沈妧倒不是怕,只是下意识有点反感,不过也有些好奇。毕竟能被周恒收养,这本身就是走大运了。 周恒年轻时在京城也是个赫赫有名的人物,却不想跟着太子姐夫倒了霉,全家遭难,只留他这么一个男丁。 即便诬告他们的人已经被秦昇整垮,死的很惨,但对于已逝的人而言,就算将罪人千刀万剐,也挽不回一条条鲜活的生命。 在周瑶进屋之前,沈妧有设想过她样貌,长在大山里的孩子没有沾染过世俗污浊气,应该性子差不到哪去,但可能仪态上会差一些。 看到周瑶以后沈妧越发肯定了自己的想法,女子一进门就直视她们,眼睛很大很亮,毫不遮掩地盯着她们瞧,这要是被老太太看到,定要皱眉不喜了。 周瑶盯着她们看了好一会儿啧一声道:“你们两个长得倒有些像呢。” 亲姑侄能没一点相似之处? 沈妧笑了,心直口快不知礼仪的人反而好应付。 沈毓芬则没沈妧这么好脾气,最烦这些没规没矩还自以为天真烂漫的小姑娘。 “你若只是想来看看我,如今人已看到,没别的事,我便不多留了。” 沈毓芬直来直去,你不以礼相待,她也懒得做那个场面人。 周瑶带着目的而来,不在意别人怎么看自己,从袖口里掏出一方丝帕,摊开正面举给沈毓看:“这帕子你可认识?” 又是帕子? 沈妧现在一看到帕子就有点怵,沈娥那帕子的事还没弄明白,这又来了一出。 看来帕子不能随便绣,弄丢了得坏事。 沈毓芬定睛望着帕子下角绣着的自己名讳,怎会不认识,掉这帕子正是她最落魄艰险的时候,一辈子都不可能忘记。 “这帕子你从何而来?” 沈毓芬声音里透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紧张,坐她身旁的沈妧却听出来了。 第77章 周瑶等的就是沈毓芬这句, 撅嘴得意笑道:“你们城里人规矩多,我且问你,若这帕子是被男子所得, 你该如何?” 眼见周瑶越说越不像话, 沈毓芬不合适回这种荒唐的问话, 沈妧仗义直言:“你在山里长大就可以这样没规矩?连做人基本的礼貌都没有?对着长辈大呼小叫, 莫说城里人,就连乡下也没你这么不知分寸的女子。” 周瑶将目光转到沈妧身上, 那种赤条条的打量透着不服气的意味:“我问的是秦夫人,你在这逞什么能,霸着自己夫君不放,连别人的闲事都要管。” 沈妧不怒反笑,多看周瑶一眼都觉得眼瞎:“这世上同名的人不是没有, 你叫周瑶,难道别人就不能叫, 信不信我在南平就能找到八、九十个周瑶站到你面前跟你比比谁最美,你若只是来找不痛快那就赶紧走,让我们请出去就不好看了。” 周瑶闻言目光闪了闪,脸上露出一丝迟疑之色, 她无意间得知夫人的名讳就先入为主地认定了, 确实没想太多,可输人不输阵,周瑶梗着嗓子道:“我只问夫人你和我父亲是不是旧识,曾经是否有往来?” 这话一出, 无疑一记惊雷在听者耳中炸开。 沈妧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这周瑶脑子里塞的是稻草吗,质问一个公卿家的夫人和自己父亲有无瓜葛, 就算真的认识,发乎情止于礼,谁又敢承认呢。 沈妧深吸一口气,张嘴就要唤在外面守着的丫鬟,沈毓芬突然出声了:“想我回答你,可以。但你必须如实告诉我,这条帕子你从谁人手里得到?是你父亲给你的,还是另有来历?” 沈毓芬也不是吃亏的性子,虽然疑惑掉落的帕子为何到了周瑶手上,但她仍能保持理智和小姑娘周旋,不让自己处于被动。 周瑶哼笑了一声:“我又不认识你,怎么可能有你的私人物件,当然是我父亲--” “周瑶,你给我滚出来。” 一声暴吼,门板被拍打得砰砰巨响,听得屋里人俱是心惊,周瑶更是脸色一下子白了好几度,险些没拿稳丝帕掉落在地。 第120章 看她这骤变的神色,还有什么不明白,肯定是偷了养父的东西。 外面传来丫鬟又惧又劝地声音:“周老爷,您还是先回去吧,夫人不方便---” “阿武,把门打开。” “是,老爷。” 随从正要使出蛮劲踹门,哐的一声,门从里面打开了,沈毓芬赫然立在了周衡面前,比坐在轮椅上的他高了一大截,这样的角度看女人,让周衡没来由地一阵挫败,但不想被人看轻,扬起下颚用尽身心展现他的骄傲。 “你什么时候又是在哪里偷了我的帕子?” 沈毓芬一句话让周衡嘴角骄傲的弧度瞬间僵住,感觉有点下不来台,修身养性了多年才压下去的暴脾气一瞬间又冲了出来。 “我一个名动帝都的小侯爷,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偏偏去偷你的帕子,说出去没得叫人笑掉大牙,沈毓芬,脑子是个好东西,你得有。” 沈毓芬盯着周衡不说话,看得周衡有点心慌,将近三十年鲜有的不知所措,却见沈毓芬忽然转过身,对着屋里已经吓傻了眼的周瑶道:“听到没?这帕子不是我的,你的好父亲亲口承认的,以后问清楚了再出来闹,省得名声被自己败光,想说亲都没有一个好人家愿意。” “我,我不是故意的,我也是为了父亲--” 周瑶慌了神,磕磕巴巴,却被周衡不耐烦打断,阴冷道:“阿武,把小姐揪出来,我们走。” 周瑶走得匆忙,帕子掉落在地,沈毓芬捡了起来,站在门口喊:“你们落的东西快拿回去。” 周衡推着轮椅头也不回:“一时烂好心捡的玩意,找了多年没找到原主,不找了,随你扔了烧了吧。” 看着几人消失在院门口,沈毓芬如释重负,紧绷的情绪缓了下来,身体也有些发软,沈妧站她旁边,眼疾手快地托住她,搀扶着她回到屋里。 丫鬟递来茶水,沈毓芬喝了两口就将人打发下去,只留沈妧陪着,一阵静默过后,沈毓芬拿过搁在榻上的帕子轻抚,神情像是在回忆,缅怀过去。 沈妧即使好奇得要死,也知道这时候不能问。 “这帕子确实是我掉的,而且掉了有十年多了。” 沈妧一听心里咯噔一下,猜想这估计又是一段错综复杂剪不断理还乱的陈年情感纠葛,不是自己能够过问的,也只能保持缄默,做一个合格的倾听者。 沈毓芬最近越发想起往事,那些好的不好的经历,才使她变成了今天这个样子,她不应该回避,而要更坦然面对自己。 那时的自己和现在的沈妧一样,十五岁,如花似玉的年纪,当嫁又不想将就,母亲给她相中的男人她并不满意,油嘴滑舌,脸涂得比女人都白,一点英武气概都没有。 但沈家最先考虑的永远是门当户对,还有利益,沈毓芬当时年轻气盛,一个冲动就悄悄离家出走了,本打算去投奔临县的堂兄,却在途中被假装灾民的妇人骗走了银子,夜间流落破庙又遇到了恶徒,险些失掉了清白。 幸得在外巡查的先太子恰好路过,及时将她救出,又借她银钱作为回家的盘缠。但她没有回去,而是选择在一个民风淳朴的小镇暂时住下,直到数月后听闻他获罪入狱,又被贬到了南平,她急赶着上路,痴痴狂狂追了过去。 如今想来,她好像遗漏了什么。 那夜歹徒撕扯她衣服想轻薄她,她挣脱不能,一头撞到供桌桌角,眼睛一闭很快昏了过去。再醒来,见到的第一个人是随侍太子的婢女,几句交谈过后就理所当然认为是太子救了自己,毕竟是他将自己带回他在附近的住处。 时过境迁,沈毓芬已经不太抗拒回忆那段糟糕的过往,开始认认真真回想细节,似乎在她快要失去意识之际,听到了一声少年郎那般清亮蓬勃的大喊。 “欺负弱智女流算什么男人,无耻!” 之后便堕入了黑暗,再无意识。 难不成这其中有什么误会...... 这一想,越发不可收拾,沈毓芬握紧了丝帕,并不愿意猜测更多的可能。 她抱着感恩和仰慕的心情追着他到了南平,他为亡妻守孝,她就等着,足足等了两年,就算他明白告诉她只想找个可靠的女人帮他打理内宅照顾儿子,她也毫不在意。 事实上,那个不过十岁出头的小小男儿比他们很多大人看着都要坚强,极其独立地料理自己的衣食住行,早起习武一天也不落下,大抵是经历了巨变,才有着远超同龄人的自律和沉稳。 倘若—— 救她的不是他,而另有其人,她还会不会那么不顾一切地跑去南平呢。当时支撑自己的信念就是报恩,但又因为一点女儿家的矜持从不在他面前说透,免得他以为她只是为了报恩而嫁给他,对他并无真感情。 但若少了这层报恩的情分,她对他的感情怕真的要大打折扣了。 最初的好感不就是从恩情开始的。 因为不确定,沈毓芬心乱了,看在沈妧眼里,像是一种慌张。 “小姑姑,天色不早了,我先回去了,你也早些休息。” 沈妧善解人意地主动离开,沈毓芬扯起嘴角勉强冲她笑了一下:“明日我可能有客来访,就不必你陪了。” 这是委婉表示想独处了。 沈妧很会察言观色,不在意地回笑:“明天我正好也有事,您不说,我都差点忘了提了。” 回到自己院子里,沈妧洗漱过后又倚窗望了好半天的星星月亮,想着他到了哪里,睡下了没,等到困意袭来,才打着哈欠上了床。 同一片星空,不同的地点,有个人却是彻夜难眠,坐在书房里盯着密报看了好久,面色越来越沉,最后一把撕个粉碎。 一群饭桶,花费他那么多真金白银,却连秦昇的具体行踪都掌握不到,要他们何用。 刺杀甘将军动静闹得太大,皇帝的反应比容峥以为的还要强烈,不仅加强了皇宫的安保,整个京城,包括周边四个陪都也增派了守城兵力,一天十二个时辰不间断地绕城巡逻,他部署的眼线,几乎有一半不能动,一动就有暴露的风险。 以皇帝那点觉悟,怕是不可能想得这么周密,一定是秦昇在背后献策。 这两人的父亲形同水火,子辈感情却如此深厚,真是叫人想不嫉妒都不行。 一嫉妒,就想摧毁。 该如何从内部瓦解他们呢? 容峥静坐在书房里一宿未曾阖眼。 直到鸡鸣时分,他涂了一点薄荷油提神,拿出一小张民用的草纸,写起了密信。 第121章 密信几经周转到了宫中线人手中,那人看了立即撕毁,再口头传到沈姝那里,沈姝听了呵的一声冷笑:“我当初那么低声下气,他又是怎么对我的,爱理不理,现在指望不上公主又想到我了。” 大业若成,许她后位。 听着确实让人心动,可沈姝不是傻子,莫说秦昇这人值不值得信任,会不会过河拆桥,单就一个慧宜公主挡在前头,也得掂量几分。 除非这个身份尊贵的发妻不在了...... 沈姝冷冷一笑,他想她在宫中做内应,那就拿出足够的诚意,一如当初他对她说的那样。 反正哪怕她什么都不做,也能安安稳稳锦衣玉食地终老,所以她不急,谁急谁先乱。 “娘娘,皇上晚上到您这来用膳。” 秦冕跟前行走的太监送来消息,沈姝笑着赏了一锭银子。 人心都是肉做的,她就不信了,她如此安分守己乖顺体贴等不来皇帝的软化。 作者有话要说: 又要搞事情了。 第78章 是夜, 沈姝换了一身束腰粉裙,薄纱面料,轻盈柔媚, 又学沈妧那样画了个娇娇娆娆的桃花妆, 梳了个灵俏流云髻, 令人耳目一新的生动鲜活, 愣是将容貌一下子拉高了不少。 秦冕走进寝殿看到清新俏丽的美人也是稍稍愣了一下,将近一个月没见, 并不算太久,这人还能忽然变美不成。 “恭迎圣上。” 沈姝微微屈膝,腰背挺直,舒展放松,两手相叠平放在侧腰处, 低头时脖颈倾斜的角度也颇为讲究,练了整整两天才练得这样既有美感又不失礼仪的姿态, 也是想换一种形象让皇帝有种新鲜的感觉。 秦冕也如沈姝所愿用那种男人看女人充满兴趣的目光上下打量她,看得沈姝内心奔涌起女人独有的自豪感,低眉垂眼,露出脖颈那一抹白嫩纤细, 愈发娇不自胜。 “爱妃今日倒是瞧着有些不一样了。” 秦冕脸上看不出特别高兴的情绪, 但话里那一丝逗弄的意味,沈姝听得真切,强压着喜色,温温软软道:“嫔妾只是想通了一些事情, 心情愉快了, 相由心生,所以看着也不太一样了吧。” 秦冕哦了一声, 似乎产生了一些兴趣,撩了袍摆坐到绣榻上,略带笑意地望着沈姝:“爱妃说说看,你是如何豁然开朗的?” 沈姝将分寸把握得极好,缓缓坐到秦冕身侧,既不过分亲昵,也不生疏拘谨,笑起来的样子也很是坦荡:“嫔妾其实进宫以后也有后悔过。” 秦冕看着她,不回应,等她接下来的高见。 沈姝也没想皇帝回应她,显得自己矫情,自顾自接着道:“以前觉得进宫好是因为宫里有很多宫外没有的东西,譬如山珍海味奇珍异宝,当然更重要的是虚荣心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满足,觉得自己和别人不一样了,便是家里的长辈见了自己也要客客气气地问安。” 沈姝这话倒是秦冕之前从未听过的论调,令他一时兴趣大增,看沈姝的眼睛里也多了些不一样的情绪,以眼神鼓励她继续说下去。 “这样的日子,确实痛快,但过久了又觉得乏善可陈,反而更多的是孤独和空虚,因为我的生活好像彻底局限了。我只能在这个宫殿里这个花园里走动,每天见的都是那几个人,而且连知心话都说不上,不开心了,特别想找个人倾诉,跟他们讲,他们又能如何,不是奴婢惶恐就是奴才有罪--” “难不成你还想跟服侍你的宫女以姐妹相衬?” 秦冕不带恶意的戏谑叫沈姝听了十分熨帖,她轻扬嘴角有些自嘲地笑了一下:“所以呢,嫔妾已经无趣到要同自己的宫女说私房话了。” 话落,一阵静默。 沈姝不去看皇帝的面色,垂眸似在想自己的心事,秦冕倒是毫不忌讳地盯着她,思忖了一会才道;“你既然不快乐,那么朕放你出宫如何?” 沈姝闻言心头猛地一颤,她只是想向皇帝表明心志,她已看淡世俗名利,不是功利急进的人,他倒是想得远,竟然要放她出宫。 她一个妃子,皇帝的女人,被皇帝亲手送走,外人会怎样想她。 她得罪了皇帝,竟连冷宫都不想让她住,厌恶到了如此地步,她也不用活了。 沈姝调整心绪,幽幽一叹:“皇上若实在不待见嫔妾,大可赐嫔妾一死,又何苦这般糟践嫔妾。” “所以,你还是喜欢呆在这深宫之中。” 秦冕很直接的一句话,沈姝若是应了,那么真就打了自己的脸,之前的准备全都白费。 “妃嫔被放逐出宫,无非有错在身,还是大错,到时恐怕连嫔妾的娘家都容不下嫔妾,无家可归,不如一碗药水下肚,了此残生。” 沈姝话有讥诮,更有几分悲凉,秦冕听后不再言语,半晌问了句:“和嫔宫里有何宵夜,朕忽然觉得有些饿。” “正巧母亲捎了一些皖城的小吃过来,有梅菜烧饼,皇上若是不嫌弃,嫔妾就叫他们端上来。” 秦冕一听烧饼眼睛都亮了,他微服出巡去到皖城,尝遍了各种美食,偏偏就好这一口。 沈姝见皇帝喜欢的眼神藏不住,心中大定,赶紧叫宫人张罗了起来。 一对心怀各异的男女,竟然真的静下心来好好吃了顿宵夜。 南平郡公府。 又是一个想念秦昇的早晨,而且比以往更甚,因为眼前这位大小姐太让沈妧头疼了。 这种一言不合就出走的习惯看来会遗传,小姑姑做了示范,沈娥紧接着跟上。 “盐运使是个肥差,你嫁到他家以后日子绝对过得比在沈家还要舒坦,而且这位郑大人风评还算不错,政绩上没有污点,至于人品,听说有一个通房,就看你能不能够接受了,还有就是比你大了八岁。” 沈娥千里迢迢跑来找她,只为了打听这个郑怀人怎么样,沈妧也是为她捏了一把冷汗。 好在这位姐姐有点机灵,把自己的安全投给镖局,跟着镖师走,不然说不定就失踪在某个荒郊野外了。 不过沈妧仍是不太相信沈娥的说辞:“你若只是想打听郑怀的事,一封书信寄过来便可,或者问问四叔,四叔身在官场,查到的消息也会更详细。” 沈娥努努嘴:“上回那门亲事没说成,四叔怕是对我有意见了,我不敢去惹他。” 第122章 “都是你自己在想,你做的不着调的事情还少了,若真的跟你计较,四叔压根就不可能帮你相看亲事。” 这种事从来都是旁观者清。 沈娥不以为然:“四叔现在要忙自己的终身大事,又哪里顾得上我。” 说者无心,听者惊心,沈妧佯装惊喜又好奇地问:“四叔终于想定下来了,谁家女儿这么了得,能让四叔倾心。” 沈娥耸耸肩:“不知道,搞得神神秘秘的,还特意将杨姑姑又请回皖城,说是给他保媒。” 杨姑姑是太皇太后跟前的红人,请到她做媒,可见沈恒对这门亲事的重视。 既然是在皖城提亲,那么提的对象十有**就是母亲。 可前天收到母亲来信,并没有提到这事。 沈妧感觉自己出嫁以后就成了局外人,要不是沈娥来了,恐怕到母亲成亲她都未必能及时收到喜讯。 “对了,五妹妹也定下来了,说来真是五妹妹有福,居然被聘给了鸿胪寺卿家的庶长子为妻,你都不知道二婶听说后那表情有多难看,差点都要掀桌了。” 鸿胪寺卿比沈廉大一级,又是京官,日日得见帝颜,就是沈娅嫁给他家庶长子也不亏,更别说沈娆一个犯事官员的庶女了。 旁人可能觉得蹊跷,但沈妧心里是有数的。 那日她为沈娆求姻缘,更主要是想让公主知难而退,不再打沈家人的主意,并没指望皇帝放在心上,却不想皇帝竟然真的给沈娆挑了一门不错的亲事。 鸿胪寺卿在礼乐上颇有建树,就连秦昇也提过一次,话里颇为赏识。 儒士教养出来的子嗣,品行应该差不到哪去。 这样一来二姐五姐的亲事都有着落了,就剩一个四姐。 对此,沈娥也是很乐于同沈妧分享她的真知灼见:“其实说起来四妹是我们几个姐妹里相看人家最多的,可二婶那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就喜欢攀比,看着碗里的还不忘锅里的,总爱跟我们比,好像她女儿天仙似的必须要比我们嫁得更好。不说其他几个姐妹,光是你这个郡公夫人,天子的堂嫂,她就已经彻底输掉了,到哪里找个比你这还要好的夫家,就算有,人家高门权贵,也看不上沈娅啊。” 沈娥和沈娅关系转好,但不表示她会捧着沈娅,沈娅几斤几两,身边人都清楚,她那性子跟贤妻良母沾不到边,家世人品容貌又都一般,更合适低嫁,而非高攀。 “这种事我们也插不了手,二伯是个理智人,有他盯着,四妹的婚事差不了。” 沈娥不置可否:“但愿吧。” 沈妧转而又道:“你一个定了亲的闺阁女子,不宜在外久待,住个两三日我便叫楚副将他们派护卫送你回皖城。” 沈娥眼眸闪了闪,嘴硬道:“嫁不嫁得成还两说,小姑姑都能如愿嫁给自己的心上人,我为什么不行。” “你想嫁也得对方愿意娶,你到底有没有弄清他对你的意思。” 沈妧这回直言不讳,麻烦精都已经找上门了,她很难撇清关系,倒不如彻底问个明白,省得给人当了木仓使,还一头雾水蒙在鼓里。 沈娥难得惆怅地叹了一口气,一副为情所困的模样:“我以为我对他只是一时兴起,可冷静了一段时间,我依然会时不时想起他,然后瞧别的男人总少了那么一丝感觉,我始终记得我的纸鸢掉落在水里,他义无反顾跳下去的矫健身姿,然后一身湿的将纸鸢递给我,那么勇敢那么果断.......” 沈娥讲得十分投入,沈妧听得头都要炸了。 “你以前是怎么跟我讲的,你们只是见过几面,连句话都说不上,现在倒好,换故事了,更感人了。” “我们是没说上话啊,他跳进池子里,我在池边守着,他把纸鸢还给我,接着就找家丁换衣裳去了,想说两句也没那个心情。” 沈娥看着沈妧,一脸你别大惊小怪弄得我也一惊一乍的表情。 沈妧呵的一声冷笑,像极了自家夫婿:“所以你一个定了亲的待嫁女,跟我在这讨论你和未婚夫以外的男人的情感纠葛,你希望我做什么,帮你退了亲事,再撮合你和楚久?” 沈娥别别扭扭,难为情地点头:“这样好像也不错。” 沈妧又是一声冷笑,斩钉截铁道:“做梦。” 第79章 沈妧并不想过多搀和这种不明不白的感情纠葛, 楚久一点表态的苗头都没有,不像尤不弃豁得出去,即便有那么一丝暧昧的情愫, 沈妧也不觉得楚久是良配。 可沈娥这人又特别轴, 一根筋, 还有点自恋, 不彻底断了她的念想,她还得作妖。 此时沈毓芬的心情有所好转, 沈娥来的第二天就将两个侄女都叫上,三个女人围坐一桌热闹热闹,对于沈娥的到来,沈毓芬是高兴的。 毕竟沈娥这种勇敢追爱的行为像极了年轻时的自己,女人本就容易心软, 情感上一旦产生了共鸣,就很想多管闲事了。 “楚副将尚未婚配, 试试也无妨,明日我就叫郑员外家的夫人也是楚副将的小姨去到楚家,旁敲侧击探探他的意思。” 沈毓芬出马,代表的就是郡公府, 南平至高无上的存在, 谁敢不给郡公爷面子,就是不愿意也不能当面拒绝。 沈妧不太赞同这种作法,楚久瞧着就是个刚硬性子,这么做怕是会激起他的反感情绪, 更何况沈娥又定了亲更该低调, 但又不好直接反驳,沉默了一会, 委婉道:“还是找个由头将楚副将叫过来,让他们在花园里来个偶遇,再把话说开。二姐也不要害羞别扭,他是个大男人,如果真的对你有意一定会有所表示,若不是那你也不要再想了,要不要嫁郑怀再谈,但楚久这里必须断。” 沈毓芬一听觉得有道理,当即又改了主意,比当事人还要热情地开始谋划。 管家带话来找楚久,说请他到府上有事需要他帮忙,楚久很是诧异,秦府内宅夫人怎会找上他帮忙,尤不弃坐在一旁吃酒,不经意道:“夫人叫你你就去,一个大男人,怎地这般婆婆妈妈。” 被尤不弃这么一刺激,楚久就真去了,管家一路引到花园里,看到那高挂在枝头的纸鸢,他一阵无语。 “这纸鸢挂的地方实在是刁钻,我们搭着梯子都捡不到,楚副将是习武之人,功夫了得,我们第一个就想到您,还请楚副将行个方便。” 第一个想到他而不是尤不弃,楚久虚荣心得到满足,多话不说,撩起袖子攀着树干几下就爬了上去。 上树容易,但伸手去够纸鸢还是费了一番工夫,楚久折了头顶一根细长的树干伸到枝头将纸鸢几下挑落了下去。 “呀,我的纸鸢找到了!” 树下传来一声娇俏的惊呼,有些耳熟,楚久心神一颤,差点被挂住掉下来。 她她她怎么来南平了? 第123章 什么时候的事? 他盘查城门时居然没发现? 不对,这两天都是尤不弃在巡视城防,怪不得看他眼神怪怪的,原来是有事瞒着他。 这时候他该不该回应一句?或者等她走了他再下去。 楚久从未为女人烦心过,也不想这种陌生情绪影响自己太多,想过一通最终还是决定等人走了他再下去。 谁料计划赶不上变化,说是事忙消失不见的管家这时候跑了回来,气喘吁吁又惊喜道:“沈二小姐,您捡回纸鸢了,咦,楚副将人呢,您可要好好谢他,这回多亏了他。” 沈娥头也不抬,一只手捏紧了纸鸢,一只手指了指上面:“你瞧瞧他在不在?” 话里带了点负气的意味。 她那么高嗓子地喊,他居然不给个回应,难道真如六妹所言,有的男人就是大猪蹄子,自以为厉害,为了显摆自己的男儿魅力,是个女子就招惹一下,撩得你芳心大乱便甩甩袖子转身潇洒。 管家带着任务而来,很是配合地仰头往上看,就见繁茂的枝桠上挂着一个长长的人影,不由惊讶又好笑道:“楚副将,这纸鸢都已经下来了,您怎么还在上面呆着?” 要面子的楚爷面无表情地双脚蹬着树干,手上也发力,身姿矫健地几步跃下,轻轻松松立在了树下两人面前。 沈娥看得目瞪口呆,心想这不就是话本里武艺超群英姿飒爽的侠士,简直太好看了。 心脏都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了。 “哎,好像事情还没处理完,我先走一步了。” 管事说着挥挥手,也不敢看楚久那杀人般的凶煞眼神,对着沈娥笑了笑就脚步飞快地离开了。 少了第三人,一男一女站在树下,沈娥眼巴巴瞅着楚久,楚久不看她,从怀里掏出一方帕子,没有递给沈娥而是放在地上:“物归原主,沈二姑娘往后仔细点,别又掉了,换个居心叵测的人捡到就麻烦了。” 这话无疑是在划清界限了,沈娥就是再迟钝也能听出一二,脸色也有点发白:“你就没有别的话想对我讲?” 倘若对她无意,又何必一直收着她的帕子。 楚久对沈娥什么心思,他自己也说不清。 眼前的女子面若银盘,黑眸闪闪,比不上郡公夫人那种夺目生辉的惊艳,但也是个秀致的美人,自然是不愁嫁的。 听闻沈家给她定了一门亲事,对方家世不够显赫,但年轻有为,揽着肥差颇有政绩,不出意外还能再往上升升。 既然已经定了亲就该老实待嫁,而不是到处乱跑,传出去还要不要名声了。 若说曾经有些好感,但看到沈娥不管不顾来到南平,楚久又觉得她太草率了。 最终满脑思绪化作一句话:“回去吧,不要让家人担心。” 郡公夫人的堂姐,他不便说重了话,只能这么疏离地回应。 沈娥听后难掩失望,浑身都冷了下来,只觉一片痴心都喂了狗,情绪有些糟糕:“既然对我无意又为何不早些将帕子还我,非得我寻到南平主动找你,你以为我愿意这么辛苦跋涉,我已经是定了亲的人了,自然不能有私人物品落到外男手里,我行得正坐得直,你也别太自以为是自作多情。” 不仅是失望,更有恼羞成怒,沈娥打起嘴仗,那也是不怯场不输阵的。 楚久又何曾跟女子争论过,被沈娥这犀利的措辞说得也是一愣,不待反应就见沈娥小跑着将帕子丢到了水池里,回头瞪了他一眼便扭头跑远,毫不拖泥带水,似乎真的只想撇清关系。 楚久又犯贱地觉得有那么一丁点儿的失落,以至于回到了府衙,他就将尤不弃揪了出来,很想收拾他一顿。 尤不弃自然不可能傻站着任男人打,硬实力比不过楚久,但胜在身手敏捷反应快,左闪右避,时不时来个突然袭击,楚久几次打不到人也更烦躁,竟然渐渐地落于下风。 打了几十个来回也分不出输赢,最后两人纷纷倒地,喘着粗气儿。 尤不弃缓了缓道:“说清楚了也好,反正你也是一时起意,又没有想娶人家的决心。” 楚久望着湛蓝的天空,眨了眨眼,不想说话。 “刚收到的线报,郡公已到达莆州,正在兴工事修补海防线,急缺一批辎重,我打算扮作行走的游商避人耳目送过去,接下来一段时间,南平就交给你了。” “我去,你留下。”楚久想也不想就道。 尤不弃不吭声,等着他的下文。 “你脑子比我灵活,布局也更细,更适合守城。” 楚久有自知之明,在谋略这方面,他确实不如尤不弃,但工事上,尤不弃差他也远。 在紧急事务上,两人都很理智,从不意气用事,权衡利弊之后,尤不弃留守,楚久赶赴前线送物资。 楚久重任在身,那点飘渺虚无的感情更是被他抛在了脑后,不再理会。 而拉着沈妧大吐苦水的沈娥则是一脸义愤:“我一定是脑子不清醒,被妖精迷了心智,才会觉得他是良人,如今算是彻底看透了,那样的榆木疙瘩,谁喜欢谁倒霉,我去做我的盐运使夫人,管他是好是歹,与我再无半点瓜葛。” 顿了一下,沈娥撅着嘴又道:“本来跟他就没有什么。” “确实没什么,都是你自己在臆想,”沈妧也不想安慰,催着沈娥回去,“你和小姑姑不一样,既然不可能有结果,那就赶紧回家,若你那未婚夫得了信,一气之下要退婚,看你如何是好,亲事黄了一次又一次,谁还敢来提亲,干脆做一辈子孤家寡人吧。” 沈妧了解沈娥,她就不是能忍受孤独寂寞的人,千挑万选还不是为了找个满意的夫婿,沈娥听到这话也确实有点慌了。 “那你快准备车马,多派些人手护送我,还有必须为我保密,不准泄露我和男人私下会面的事。” 这时候知道丑了,早干嘛去了。 沈妧都懒得怼沈娥了,车马早就备妥,等的就是她死心赶紧打包送回皖城。 送走了沈娥,沈妧轻松了一大截,是夜内院管事送来一封用油蜡封得死死的密函,虽然没有署名,但沈妧拿到手里都不用猜,心跳不禁加快了一拍。 她回到里屋,一个人关在里头,坐在桌前对着烛光用小刀一点点地将封口裁开,然后将里头折得四四方方整整齐齐的信纸取了出来,顺道还带出一株小小的四叶草。 这信寄过来要费些时日,草叶都变得枯黄了,但沈妧小心翼翼捧在掌心,觉得比任何名贵的花草都要好看。 第124章 信的字数不多,主要是为了保平安,男人也不是那种情意绵绵诉衷肠的性子,说了几句自己在那边的日常,不提战事,最后结尾的话让沈妧心头暖暖。 “记得想我,念我,等我归!” 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大约是思念所致,沈妧连着两日都没什么胃口,直到发觉凝香总是有意无意盯着她瞧,面色有些怪异。 “怎么了?我脸上有什么?” 沈妧不明所以,凝香隐晦提示:“主子,您最近好像时不时犯恶心,还没胃口,腰身好像也稍微胖了些。” 凝香这么一说,其实有些明显了,沈妧脑子里轰了那么一下,手不自觉搭到小腹上,一时不知如何反应。 说好的不急,先养身体,怎就这么快…… “那该如何?是不是要找大夫瞧瞧。” “小姐别紧张,奴婢这就去请。” 沈妧院里请大夫的事自然瞒不过沈毓芬,以为沈妧病了,急急忙忙赶过来,刚跨过院门槛就碰到正要出来的大夫,冲她有礼地笑了笑:“恭喜夫人贺喜夫人,郡公爷要有后了。” 沈毓芬第一反应傻了眼,随后狂喜,大手一挥;“赏!” 脚下生风,更加急切地直奔沈妧寝屋。 沈妧正被凝香小心翼翼搀扶起来,面色红润,眉梢都透着一股韵味,说的话却愣是好笑:“我这才两月余,肚子还不显,不必这么谨慎过度。” “那可不行,前三个月是危险期,再小心谨慎都不为过。” 沈毓芬掀了帘子走进来,满脸喜色,看着比沈妧这个新晋孕妇还要高兴。 第80章 沈妧查出有孕之时, 秦昇正在充满瘴气的林子里追缉海匪安插在莆州的内鬼,不仅捉人,最关键是截获泄露出去的重要情报。 这也是秦昇亲自出马的原因, 对方太狡猾, 潜伏东南一带跟海匪里应外合十多年未被发现, 导致沿岸三镇失守, 断断续续打了十年也没能完全收回来,秦昇这回也是下定了决心, 趁着这次机会誓要将这些躲藏在幕后的牛鬼蛇神一锅端。 进山之前秦昇和手下都有携带老山人特制的解毒丸,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和越进越深,深山密林遮天蔽日,吸入的瘴气也越来越多,对于不熟悉这种环境的人来说是一道很难跨过的大槛, 身体的反应很强烈,呼吸不畅四肢疲软一系列的身体上的极度不适, 不是靠着意志力咬牙硬扛就能扛过去的。 陆陆续续有人在路上倒下,秦昇命令他们回撤,守在外围警戒,自己则带着少数体质过硬还能撑下去的几人继续往密林深处迈进。 狡兔三窟又如何, 把他的窝点一个个挑了, 他还能往哪躲,总不可能凭空消失。 远在皖城的容峥正焦急等着密信,他在京城安插的眼线也不知何故一个个失去了联系,容峥怀疑他们被控制或者已经遭遇不测, 忽生一种大势已去的萧索, 又不甘心就这样被命运摆布,不然他重活一回又有什么意义。 秦昇这个阻挠了他两辈子的宿敌, 必须要尽快做个了断,不然他将一直处于被动,而受制于人是容峥两辈子最大的痛,拖到后面劣势更明显。 这日,秦冕偷了半日闲,选了御花园一处僻静的凉亭,叫来沈姝同他对弈。 秦冕棋艺实在一般,不过沈姝似乎也不怎么样,下了五局,秦冕赢三局,沈姝赢两局。 是不是刻意让的,懂点棋的都看得出来,沈姝想让得明显,也得她有那个能耐,事实是她没有。 赢了几局,秦冕便觉无趣,手指在棋盘上随意拨弄就让宫人撤下,正要起身回宫,总管太监匆匆跑过来,面色急切道:“皇上,大事不好,惠宜公主她--” 话未说完,总管瞥了秦冕身旁的沈姝,停顿了一下。 秦冕皱眉:“惠宜如何了?还不速速报来。” “惠宜公主她突起急症,上吐下泻,之后昏迷不醒,经过几名太医会诊,得出公主很有可能,很有可能,患了时疫。” 总管一鼓作气说完,垂首弓背,完全不敢看皇帝脸色。 而沈姝更是心惊,悄悄往后退了好几步,全当自己不存在,一点也不想搀和进来。 秦冕脸色确实不好看,阴沉沉地似风雨欲来:“公主府里百来号人全都是摆设吗?府里家丁都是吃干饭的,竟让疫病传了进来。” “公主喜欢吃西南特有的一种果子,那边的驿差送过来时在路上感染了疫病,自己未曾察觉,累得果子上也沾染了,又因果子只有公主能够食用,所以---” “那名驿差呢?可还在?” 秦冕不想听废话,只问关键人物。 总管一脸沉重:“今晨已经亡故。” 秦冕面色顿时全黑,当即调派三名太医进驻公主府,并派禁军把守前后各门,运足了可以维系一个月的口粮便下令封府,不让进也不准出,府里的人能不能活下去,就看公主的病能不能好了,也要看他们有没有被传染。 这一番动静颇大,即便皇帝口谕不得扩散,私底下仍是在圈子里传了开来,都在悄悄议论这倒霉公主的命数,也在唏嘘容家流年不利,命里带衰,不仅子孙多灾多难,还拖累了嫁进来的婆媳两代,老的病了许久不见好,新媳妇这病更是凶险异常。 贵圈里都是捧高踩低的主,一阵议论过后,越发觉得容家人有毒,曾经和容家交好的一些王公贵族和朝中大臣也在渐渐和容家疏远往来,容震回京已有月余,前来探望的幕僚竟是寥寥无几,凄凉到门可罗雀。 沈氏坐在床前,侍奉腿不能行的夫婿用食,舀了一勺参汤递到容震嘴边却被他一手打翻,神色极为烦躁地低吼:“说了几遍没胃口,你当我的话是耳旁风,我残了管不动你们了!” 往昔越风光,跌下来以后落差感越大,人也会变得越发阴晴不定。 “侯爷这话未免诛心,如今这家里病的病伤的伤,一家老小全仰仗侯爷,侯爷若有个好歹,叫我们如何是好!” 沈氏这晕眩症久治不愈,情绪一激动就发,脑中一阵阵的抽痛,面色发白,身旁丫鬟早有经验,一看主子这样赶紧托着手扶住,唯恐沈氏突然晕厥磕到在了哪里。 容震看沈氏这病恹恹的样子更烦,挥手让丫鬟带着人回屋,不必再过来了。 随后幕僚入内,向容震禀告城里的局势,还有东南那边飞鸽传来的线报。 容震听后心情好转,仍不忘谨慎问一句:“你所说可属实?没有误报?” “确保属实,鸽子是我们特训的品种,这字迹这标识也是我们独创,外人很难模仿,秦昇中毒不浅,全城戒严,进入休战状态,这事也瞒不了多久。” 第125章 怪只怪秦昇刚愎自用,以为自己真就无所不能,不知深山险恶便一头扎了进去,最后没有被瘴气所迷,却中了另外一种那边特有的虫毒,就算不能致命,也能让他元气大伤,无暇他顾。 容震振奋了精神,仿佛看到了一丝机会,直觉不能错过,赶紧叫下人准备笔墨,他要写折子上报皇帝,公主病重,驸马理当守在床前照顾,郑重奏请容峥归京。 翌日,秦冕收到折子扫了一眼就扔回桌上,心里憋着一团火,呵的一声冷笑:“容家如此识大体,朕若不允,莫不成了阻扰他们夫妻团聚的小人。” 总管太监一旁听着,心内大怵,弓着腰不敢吭声,只听到秦冕过了一会又道:“偏偏在京里出的事,做得也确实像个意外,可朕为何就不愿意相信呢?” 总管太监一把老腰弯得更低了,噤若寒蝉。 又过了一盏茶的时间,秦昇重新拿起折子,用红字做了批示。 他既然想回,那就让他回,看他回了京能整出什么幺蛾子。 听闻皇帝将容峥调回京,沈恒加强了各处城门的守备,并请旨回一趟皖城,以侍疾为由。 老太太这回病得很严重,瘫在床上起不来,口角歪斜,中风之症,典型的富贵病。 “若不是容府大宅经由高人相看过,朕真要怀疑容家是否风水有问题,或是中了邪,连带着姻亲也受累。” 秦冕是容峥的大舅哥,这话说得就很有点不满的意思了。 沈恒能怎么回,容家和沈家不和,但落井下石的事他做不出,只能委婉道:“人老了病也多,纵使想避开也难。” “你离开前将京里的兵力还有周边陪都部署妥当了,不容有失。” 秦冕放行也是有要求的,秦昇远在莆州一连好些日联系不上,帝王特有的警觉使得秦冕非常看重京城的军备力量。 其实不必皇帝强调,沈恒也会自觉去做,毕竟这是他任上最大的责任。 沈恒离京的第二天,皇帝就口谕赦免了沈荣,但摘了他的小官帽,贬为庶民永不录用。 听说老太太中风,姚氏几乎每隔两日就来探望一次,她父亲也是得的这个病,终日瘫卧在床,姚氏颇有经验,手把手教导伺候老太太的丫鬟,该如何照顾老人家更合适。 这日沈恒回府正赶上姚氏也在,一个正要出去,一个正要进来,在外屋门口碰了个正着。 沈恒从不拿姚氏当嫂子,如今连嫂子都不是了,反倒有所顾忌,眼里溢着柔色,举止上却极为有礼:“这几日辛苦了,为了家母如此操劳。” “老夫人对我有恩,这点事也是我应该做的。”姚氏同样客套的回。 沈恒将姚氏送到院门口,风度翩翩,有礼有度,姚氏只觉恍惚,好像请杨姑姑到姚府说亲的不是他,而是别的男人。 这样的沈恒,让姚氏有些无所适从,心里的迟疑和犹豫反倒显得微不足道了。 还是等他忙完了再找机会说清楚吧。 过来的路上,管家已经很有眼力见地将府里的大事小事做了简明禀告,包括沈娥偷溜到南平找沈妧。 沈荣不在,沈廉性软,有些事只能沈恒回来处理。 沈恒在老太太床前守了有一个多时辰,老太太嘴角漏风,喝一勺药得淌落半勺,沈恒拿着绢帕一点点给她擦拭,不见一丝不耐,守在屋里的嬷嬷都不由感慨,这庶出的反倒比嫡出的更细心,大老爷回了也未必有这个耐烦心和孝心。 等到老太太歇息了,沈恒从屋里退出来,第一件事就是将府里的主子全都叫到大堂,商量沈娥的婚期。 崔氏比任何人都急,好不容易相中了一个占着肥差的女婿,不能再黄了,老太太这一病,万一突然不好了,女儿还得守孝,再拖下去真要奔双十了。 “我的意思是越快越好,那郑怀年岁也不小了,拖不得。” 崔氏话一出,朱氏笑了:“二丫头不也一样,十七了,换个出嫁早的娃娃都能下地跑了。” 话里一股子酸味儿,但又有道理,崔氏说不过,只能拿眼睛瞪嘴欠的妯娌。 沈廉已经懒得搭理妻子,看着四弟道:“不只是二丫头,还有娅儿和五丫头也一样,争取一个月内将她们的婚事都办了。” 朱氏闻言愣住,看向丈夫问道:“娅儿怎么办?都还没着落呢。” 沈廉扫了妻子一眼,人前不想起争执,以拍板的口吻道:“娅儿的婚事你别管了,我来安排。” 你能安排出什么名堂,能有其他两房的女儿嫁得好? 朱氏正要开口,沈恒抢先打断:“那就这样决定了,哥哥嫂子尽快备妥嫁妆,和男方那边商定,即便日子提前也不能委屈几个孩子,缺什么或有不便的地方,再来找我谈。” 忙碌了两日,重要的事情都处理得差不多了,沈恒抽空去了一趟府衙。 容峥回京是调职,新的知府任命之前,所有事务都由副官暂代,遇到棘手的官司还能找隔壁的沈廉商量着办。 沈恒这回到知府衙门主要是奉秦冕密令彻查公务薄,特别是容峥上任期间所有记档案件以及公务往来。 仔仔细细查阅了一遍,有几件案子吸引了沈恒的注意,尤其有一件,被抓关押了几日又释放的命案嫌疑人祖籍南平。 南平。 秦昇辖地,六丫头就在那里。 不知为何,沈恒隐隐有些不安。 第81章 沈妧怀孕以后, 沈毓芬比本人还要上心,每天沈妧的早晚膳都由她亲自制定,一顿一碗燕窝是跑不掉的。 “你皮肤白, 但昇儿不够白, 还有点糙, 要是生的孩子像他就可惜了, 这燕窝特别养人,保管你生出来的孩子玉雪般的白嫩。” 沈妧有点无语又想笑, 秦昇跟她比当然不够白不够细腻,但跟一般人比皮肤算是很好的了,许多女人都未必有他保养得好。 沈毓芬是关心过度,也是寂寞太久,这沉闷的大宅子急需要一个鲜活稚嫩的生命, 将嘹亮的啼哭声传遍每一个角落,唤起久违的生机。 “听说西郊的灵隐寺特别灵验, 只要在那里住上七日,每日虔诚祈求,生男生女都能如愿,所以你是想要弄瓦还是弄璋?” 第126章 沈毓芬将弄瓦说在了前面, 表明她更倾向于女娃娃, 但郡公府家大业大需要子嗣来继承,出于实际考虑,第一胎要个儿子,再生的话压力小, 而且沈妧在府里的地位也将更加稳固。 沈妧这个准娘亲倒是无所谓, 无论男女都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怎么可能有偏好。 秦昇看着也不像是重男轻女的人, 记得有一天在花园里散步,撞见吴管事的小孙女在假山上玩耍,男人盯着看了好一会儿,还叫吴管事的儿媳妇仔细点,别让孩子掉下来,一点也没责怪下人不经主子许可在园子里偷玩。 那次也让沈妧对秦昇更加了解也更加喜欢,外表看着不苟言笑特别威严的一个男人,内心其实也有柔软的地方,而且比很多男人都要慈悲。 不想则以,一想起来没完没了。 他这时候在做什么?有没有收到她的书信?何时才能回来?会不会遇到危险? 越想心里越定不下来,托人去问尤不弃,他说一有消息就回报给她,听着就像是搪塞之词,夜里更是发了好几次梦,梦到的内容实在说不上好兆头。 凝香瞧着沈妧一连几日饭量跟小猫似的,难免有些着急,也知小姐心结所在便自告奋勇:“都说灵隐寺的菩萨灵验,不如奴婢代替小姐到寺里斋戒几日为郡公祈福,保佑郡公顺利降贼,平安归来。” 凝香也有找尤不弃问过两次,男人很少瞒她这回却少见的沉默,好半晌才道郡公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事的。 模棱两可的话说得凝香也有些担忧了,小姐这才怀了身子,姑爷可不能出事,不然小姐哪里能安心养胎。 “你去管用吗?要去也是我亲自去,正好天热了,胃口不佳,到庙里小住吃些清淡斋菜就当养生了。” 沈妧本来不太信神佛,可自从那个梦以后经历了不少事情,到她嫁给秦昇都带着一种离奇的色彩,让她有种好像老天爷在安排的感觉,以前只信三分,现在有个七八分,伴着问不到秦昇行踪的不安,都叫沈妧觉得要做点什么才行,不能就这么干等着。 出门不是小事,尤其她如今怀着身子,跟沈毓芬商量一通,沈毓芬有些迟疑,双身子的人磕不得碰不得,在外面有个闪失可怎么办。 “我已经过了三个月的危险期,身体也算健朗,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再说寺庙又不是龙潭虎穴,又在自家地盘,到时多带些人手,尽早出发,不对外声张......” 沈妧也是经过深思熟虑,设想周到,沈毓芬听了之后仔细想了想也觉可行,不过仍有担忧:“索性我闲在府里也无事,陪着你一道去吧,两个人总比一个人显得心诚。” 沈毓芬这多年跟秦昇说不上很亲厚,但也是相濡以沫的家人,秦昇在外行踪不明,沈毓芬的挂念不会比沈妧少。 撇开她和他爹的糊涂官司不谈,秦昇这样一个年少有成,很少让家人操心的隽秀人物,搁在谁家里都是宝。 沈妧没想到沈毓芬也要去,这样一来就更得好好准备了,沈妧特意将尤不弃叫到郡公府,在客厅里商量出发时间和行程。 凝香给尤不弃斟了一杯茶就快速回到沈妧身侧,任凭对方注视了她好一会儿,她目不斜视,在岗位上绝不被私情所扰。 尤不弃得不到回应,摸了摸鼻头,讪讪收回目光,一转眼就见女主人戏谑的浅笑,厚脸皮的男人难得羞赧了一把,清咳了一声,赶紧调开话题谈正事。 “夫人若是身体受得住,当然越早越好,倒不是为郡公担忧,属下跟随郡公多年,深知郡公本事了得,那些乌合之众又如何能够伤到郡公,倒是夫人要为腹中小主子多多祈福,保重自己身体,这样郡公在外面也会更加放心。” 尤不弃跟那边失去了联系,报信的人久等不到,心里也不是很有底,但这种时候更要镇定,他若乱了,身边人只会更加不安。 “那就劳烦尤副将下去安排了。” 秦昇的手下个个都滑头,光靠你来我往的对话也试探不出什么来,沈妧也只能自我安慰一番,尽量往好的方面想,但求菩萨真的显灵,保佑良人早日归来。 考虑到沈妧如今的身体状况,沈毓芬也是做足了准备,叫下人去医馆购置一些孕妇能用的常备药品,因为不想声张,沈毓芬让最信任的嬷嬷去办这事。 恰好这天老大夫出门看诊,由他的徒弟坐守店内,一见老人家穿着打扮就像是出自大户人家,年轻徒弟赶紧起身迎上去,问嬷嬷哪里不舒服? 嬷嬷笑着保持距离,只问孕妇若是出门要准备哪些药品以备不时之需。 徒弟虽然不如师父医术精湛,但这种常见问题也是能够解决的,连忙开单子写了一串药名,并吩咐小童手脚麻利地去抓药。 嬷嬷拿过方子仔细瞧了一遍,人活到老见识多了,也是略懂医术,见都是些治疗跌打损伤,还有安胎养神的温和中成药,不再说什么,亲自盯着小童抓药,一样样对上,拎着一大捆药包匆匆回府。 当晚,徒弟关门回家,走到半路上突然闪出一个人影将他一把拽到一旁巷子里。 黑幽幽的窄巷,连光都照不进来,只听到一个极其凶恶的声音:“老子问你话,你最好老实交代,不然老子一手掐断你脖子。” 掐着自己脖子那双大手硬得跟烙铁似的,年轻徒弟害怕极了,双腿直哆嗦,颤巍巍道:“大侠饶命,您问,只要我知道的全都告诉您。” 郡公府后院。 又是一天大早,沈妧从睡梦中惊醒,不等凝香进来自己就掀开床帐,走到桌前倒了一杯清茶,喝着带点甜味的花茶水压惊。 不一会儿外头传来敲门声:“小姐,起了没,时辰快到了,我们要早些出发,争取正午之前到那里。” 沈妧怀着身孕,马车肯定不能走快,得充分预留出时间,以免中途出现什么意外。 因是去庙里烧香祈福,穿着打扮从简,越素越好,沈妧洗漱完了,让凝香简单盘了个高髻,用一柄玉簪固定,换上一声藕荷色罗裙,皮肤白皙的娇柔少妇,即便轻衣简妆也是一种清新可人的美。 出二门时,沈毓芬已经等在了那里,携着沈妧从后侧门出府,坐上停在门口的马车。 尤不弃准备得很细致,车内扑了两层厚厚的羊绒地垫,又找能工巧匠进行加固,做了防震处理,沈妧坐上去明显感觉跟平时坐的车马不一样,脚底踏实了不少。 沈毓芬拍了拍身下的坐垫,不由称赞道:“尤副将如此细致周到,哪家女儿嫁了你可真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说完才想到尤不弃已经和凝香定了亲,转眼看向沈妧身侧红了脸的俏佳人,沈毓芬会心一笑。 两情相悦,芳华正好,可真是叫人看了欢喜呢。 莆州郊外的某乡野农家,秦昇靠倒在藤椅上,唇色有些发白,闭着眼睛似在养神。 楚久端了一碗鸡汤进屋,轻声唤着主子。 秦昇懒洋洋睁开眼睛,一瞬间有些怔忪,仿佛看到了巧笑倩兮的佳人,等到意识逐渐回笼,楚久那张粗糙的大脸映入眼帘,他转开目光,意兴阑珊。 “先放桌上,我待会再喝。” 楚久劝不动主子,只能照做,人站在桌前,背后传来秦昇慵懒沉暗的嗓音。 “京城那边可有动静?线报可有传到?” 楚久正要说这事,连忙道:“刚刚收到那边传来的线报,似乎信以为真,信上言明要在您重伤之际让您永远留在莆州,再也离不开。” 这是一心想要秦昇的命了。 第127章 秦昇冷冷一声嗤笑:“想要我的命,也得看他们有没有那个本事。” 为了捉住通匪的关键线人,秦昇算是对自己下了狠手,并制造重伤不愈的假象迷惑对手,将几名内奸一举抓获,套出他们和京城的联络方式,就等着来一出瓮中捉鳖。 秦昇精神好了些,起身将海防线图展开,认真琢磨起了退敌之策,他要尽可能快的解决这边战事,然后进京一趟跟容家做个了断,再就是回南平狠狠抱住香软可口的小妻子。 第82章 为了安全起见, 尤不弃选的一条人少的小路去往西郊,路面不宽,刚好够沈妧所乘的马车通过, 但胜在平坦, 尤不弃在出发前几天特意从守备营调了大量兵士进行翻整。 路上没有一丝颠簸的感觉, 沈毓芬惬意地靠着绵软垫子, 舒服得都想补个觉了。 凝香坐在窗边小凳上,时刻留意沈妧神色, 一旦她皱了一下眉头,凝香立刻紧张询问她是不是哪里不适,沈妧还没说什么,沈毓芬倒是半眯着眼睛先笑了。 “你这丫鬟都能当你半个娘了,是有多紧张你, 我亲娘你祖母待我可没这般的嘘寒问暖,你也舍得这么早就将她嫁了, 不得多留个几年。” 私下里沈毓芬就跟老小孩似的,不端长辈的架子,怎么舒服怎么处,沈妧熟悉了她的性格后也放开了, 一本正经玩笑道:“要不姑母跟尤副将商量一下, 再留个两年,看尤副将急得跳脚不,到时我就说是姑母您的意思,要他找姑母讨公道去。” 沈毓芬也很有幽默感地摆手回道:“别别, 就怕尤副将没意见, 凝香有想法了,咱们可不能做拆散鸳鸯的缺德事呢。” 左说右说都是沈毓芬在说, 沈妧听一听笑一笑,哪能当回事,时间就这么打发过去了,直到前头传来兵士高嗓子的喝斥:“哪里来的牛,横挡在这路上,还不快些牵走。” 亏得秦昇军纪严明,麾下兵将素养高,换做粗暴些的,譬如留王之流,早就连人带牛打杀了。 沈毓芬久居内院,见不到这种乡野趣事,连忙撩了窗纱循声望过去,沈毓芬瞧得满脸兴味,沈妧也心痒痒,掀起另一边的窗纱,露出小小一角探看外面的情形。 只见一名戴着斗笠的乡民从路边田地里奔了过来,脚下踩着泥水,手上也是黑黑的,边跑边将双手往身上抹,似乎想抹干净点,但身上衣裳也不见得多干净,抹了几下,手和衣裳反倒更脏了。 乡民斗笠拉得低,遮住了眉眼,沈妧隔远了也看不清长相,见他点头哈腰对着笔挺坐在马上的尤不弃道:“小的不知官爷经过,望官爷恕罪,小的这就将碍眼的畜生弄走,官爷稍等。” 尤不弃也是苦出身的,从养父家里出走后曾给农户放过牛,可能是感同身受,没有过多为难乡民,只板着脸叫他手脚快些,莫误了他们的时间。 乡民始终弓背低头,牵了牛就赶紧折回田里,看他背影不算矮,但背脊弯得厉害,可见平日里有多辛劳。 沈妧盯着乡民看了好一会儿,直到那背影隐没在高粱地里,沈妧才收回目光,放下了帘子。 沈毓芬还特地凑到沈妧这边来看乡民走进田地,帘子一放下,她坐回位子上,忽然发出一声唏嘘:“人活在这世上不易,我们算是很好过了,抱着感恩的心态,就不会有那么多抱怨了。” 沈毓芬有感而发,估计想到了沈家那些污糟事,沈妧沉默听着,一时也有些怅然。 人分三五九等,高低贵贱,从出生那刻就将圈子划出来了,若非她那公爹遭小人诬告,又如何会流落小城并娶了姑母,秦昇也自然有京中氏族贵女来配,跟她不可能有交集。 以他那尊贵的身份,即便两人遇上了,恐怕他也不会考虑她。 都是经历了磨难才会看开,心志也会变得坚韧。 说来化作两个字,缘分。 就是这么奇妙。 行进到上山路时,路陡又有石阶,马车难行,沈妧和沈毓芬下车,各自换了软轿,由家丁抬着上去。 山里的空气就是清新,闻着都有股草叶的淡香味儿,沈妧掀开帘子一角打量她在深闺从未见过的另一番景象,越发庆幸她嫁的是秦昇,没有公婆的约束,想出门转一转也轻松多了。 在尤不弃的监督下,家丁行进得很慢,唯恐颠到沈妧。 其实沈妧身子骨不弱,嫁人以后又被秦昇调养得气色红润,这点强度她完全受得住。怎奈别人瞧她瘦胳膊瘦腿,怀了孕也没见多长几两肉,一个个将她看得格外娇贵,沈妧也不好拂了他们的好意,只能顺着真的以为自己娇弱不堪了。 灵隐寺是座历经三朝的古刹,曾经在战乱中衰败,变得荒无人烟,前朝一群逃难的仕女来到这里,斩断红尘俗世,踏入空门清修向佛,才使得香火重新旺盛了起来。 到秦昇接管南平以后,百姓安居乐业,生活无忧,礼佛的人也更多,这几年香火旺到了顶峰,若不是尤不弃事先打过招呼,庙门口挂牌闭门一天,沈妧这会儿还不一定能够顺利进入庙里。 因着灵隐寺如今是女尼修行的庵庙,男客停留的时间不能超过一天,尤不弃又有城防的重任,将两个女主子安顿好了,带来的兵士分部在庙周边安营露宿,他便快马赶回了城里。 住持心知庵里来了贵人,但并不晓得有多贵,但看外面兵士那架势,也知要精心伺候着,特意安排了两间带小院子的清雅斋房,宽敞明亮,院里种了不少花花草草,尤为雅趣。 沈妧进院子转了一圈觉得很满意,对住持也很有礼貌地表示谢意。 既然来了就要坚持住到七日,宁可信其有,所以沈妧对住处还是有要求的,房子打点得很是清雅,可见这里的女尼都颇有品味,正应了那些传闻,这些女尼中有前朝高门氏族的后裔。 但看女住持的风韵气度便是不俗,说是四十出头,瞧着像只有三十的样子,皮肤光滑白皙,眼尾不见一丝皱纹,可见常年茹素,淡泊名利对养生是极有效的。 若不是肚子里有一个宝揣着,沈妧也想跟着茹素了,不说以后,这七日肯定要做到的,方能表现信女的虔诚。 住持分别给了沈妧和沈毓芬一条串珠,是她亲自所做,还开过了光,当做护身之用。 信不信,全看自己心中有没有佛了。 沈妧郑重接过串珠戴在手腕上,这种时候,她是一万个希望佛祖显灵,让秦昇快快平安回来。 沈毓芬低头看着串珠,若有所思,人也有些恍惚。 那日昏迷之前的一瞬,一双带着暖意的大手托了她一把,她倒下时眼角仿佛扫到过类似的珠子,当时模模糊糊,现在想来反倒印象忽然变深了。 “姑母,你在想什么?” 沈妧一声唤,将沈毓芬带回现实,她看了看四周问道:“住持呢?” “她还要做功课,先走了,斋菜等会儿有人送上,姑母你要不先过去休息。” 沈毓芬的院子就在沈妧隔壁,挨得近也有个照应。 凝香带着两个丫鬟在屋子里收拾,将带来的羊绒垫子铺到所有能坐能躺人的椅凳床上,没有一处遗漏。 沈妧坐在旁边看着,手里拿着酸枣糕,是她最近爱上的零嘴,每天都要吃上两块,不然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等到床铺得够厚够软,凝香觉得满意了,请主子到内室歇息,沈妧反而了无睡意,宁可坐在门口看院里的风吹柳絮儿飘。 第128章 凝香劝不动主子又不能强行带她进去休息,只能陪在身旁,时不时给沈妧揉揉肩捏捏腿,直到一个面容稚嫩的小尼姑送来斋饭。 别看都是素菜,做的比鱼肉还要精致,尤其是白玉豆腐汤,浓淡适宜,喝着特别开胃。 沈妧难得连喝了两碗,凝香看了喜形于色,不由暗暗记下了这道菜,想着待会得空了就去找厨子请教做法。 第83章 住在山里的第一晚, 沈妧以为自己睡不着,但默念了几遍祈福的经文以后,或许是心理作用, 躺在床榻上, 人变得平静, 闭眼没多久就陷入了沉睡。 凝香解开床帐子两边拉拢, 将沈妧隔绝在一个彻底安静的环境里,自己则抱了一床被子到窗边榻上, 脱了鞋袜正要上榻,忽然窗外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凝香的心一瞬间提起,僵着身子不动了,下一刻,便听到一声猫叫, 心情顿时又放松下来,笑自己太紧张了。 等到万籁俱寂, 所有人都已歇下,西北角的厨房附近,有个隐蔽的小门开了,一个身形矮胖的中年女尼鬼鬼祟祟探出脑袋四处张望, 忽而一个黑影闪现到她面前, 不等她反应就扯着她进院子并快速栓上了门。 女尼被捂住了口鼻说不出话,只能呜呜直哼,男人控制住她在她耳边警告道:“不准嚷嚷,不然别怪老子不顾昔日情分, 给你松松筋骨送你上青天。” 女尼拼命点头, 表示她会听话,男人才慢慢地松开她, 两人进到厨房旁边的小屋,是女尼住的地方,方便她烧火做饭。 谨慎起见,女尼没有点灯油,黑灯瞎火地,她不怕死地扑进男人怀里,满腹委屈:“你个磨人的冤家,自己犯事也就罢了,连累得我也无家可归,要不是这住持好心,我这会儿坟头的草都有一尺高了。” 女人明显胖了不少,一摸脑袋光秃秃的还有点咯手,男人兴致全无,还有些倒胃口,一把推开胖婆娘,粗声粗气道:“老子还没怪你拖后腿坏了老子的生意,你倒先叫上了,以前的恩怨不提了,现在你只要给我做好一件事,我就带你离开这穷酸地方,一辈子吃香喝辣不愁。” “这么好?你才从牢里出来,哪来的银钱重操旧业?”女人很想相信,但男人之前背到家了,怎么可能短时间内就东山再起。 男人颇有些得意:“这次遇到贵人了,只要办妥了这事,后半辈子不愁了。” “什么事啊?难不难?不会又要拿命博吧?” 女尼有些惴惴不安,男人以前过的就是刀口上舔血的生活,自己也不知为何就鬼迷心窍非他不可了。 “妇人懂什么,富贵险中求,你少问,按我的意思做就是了,我若发达了,自然不会忘了你。” 说完忍着厌恶去扯女人的僧服,女人旷了大半年早就心痒难耐,男人一碰骨头就更软了,半推半就地从了他去。 破晓时分,所有的阴谋诡计好像被扫除得一干二净,坐落在半山腰上的古刹淡泊宁静得仿佛一个老者,不被世俗尘埃所沾染。 沈妧睡得香,醒得早,迎着朝霞在院子里散步。 庙庵的居士要晨起做功课,早饭也用得比寻常人家要早,沈妧醒了没多久,送食的小尼姑就来敲门了。 然而凝香打开门一看,并不是昨天的尖脸小女尼,而换了个中年女尼,圆圆的脸,有些横肉,笑眯着眼睛,并没有让凝香生出一丝好感,反而觉得这人过于谄媚。 “我是这庵里做饭的厨子,居士们这会儿在做晨课,送不过来,就叫我跑一趟腿,主子有什么想吃的尽管吩咐,能做的我一定做。” “那就麻烦师傅了。” 凝香接过食盒,回了一个礼貌的笑容便关上了门,往里走的同时不由纳闷。 方外之人是没有贵贱之别的,称谓都是施主,这位感觉有点...... 凝香也说不上来了,反正就是有点怪。 “怎么了?心不在焉的?” 沈妧慢步走过来,就见凝香面色怪怪的,看到她手中的食盒,感兴趣地问:“今日做了什么?快打开看看。” 昨天吃了一顿斋饭,竟将沈妧的食欲带出来了,一见食盒肚子也有点饿了。 “小姐别急,我们这就进屋。” 凝香将食盒交给问竹,自己搀着沈妧进去,却被沈妧一手拂开,笑道:“我这肚子还不显,看得清脚下的路,不必这么紧张。” 问竹将食盒里的饭菜摆上桌,依然有昨天的白玉豆腐汤,一盘绿叶子菜,一碗腌瓜,几个水煮蛋,几个馒头花卷。 凝香瞧着不禁皱了眉头,这早饭也太简单了。 沈妧倒是觉得很好,她持筷尝了一口腌瓜,做得不错,口感脆甜,意外对了沈妧味蕾,吃过以后就停不下来了,一碗很快见底。 凝香面带忧色,劝着沈妧吃点别的,光吃这种腌渍物营养哪够,沈妧摇头:“这孩儿估计就好这口,得让他吃得高兴,不然得闹我了。” 沈妧害喜症状不算严重,就是胃口不佳,如今难得想吃点东西,自然要吃个尽兴。 “你去问问这种腌瓜还有多少,我们多捐些香油钱,看能不能带一罐回去。” 主子有令,凝香再不情愿也得照做,她要照顾主子,便打发了问竹,问竹刚好内急,就叫了外面守着的小丫鬟去找厨子。 出家人自诩不食人间烟火,像厨房这种烟火气息浓厚的地方自然不受待见,很少有人过来,特别这种做早课的点,更不可能涉足了。 小丫鬟七弯八拐,费了好半天的劲儿,还抓了个触犯律规在外面罚站的女尼问了又问才寻到厨房所在地。 厨房周遭竖起了一圈栅栏围成一个小院,院里头种了不少瓜果青菜,泥土也是特别多,一场雨后,脚下湿泞,小丫鬟踮着脚尖轻轻挪向里头的木屋。 见门窗紧闭,正要抬手敲门,小丫鬟忽然听到里头一个粗噶的声音,伸到半空的手瞬间僵住。 “你个蠢妇,东西给你了竟然忘了放,你是以为老子比你还蠢很好骗是吧?” “你一句话说得倒是轻松,完事了拍拍屁股走人,要查也只会查到我头上,到时死的是我,外面那么多人守着,你敢保证能带我逃离这里?” 有这个能耐也不会大白天缩在她这里不敢出去了。 “你懂个屁,事成以后,那位自然会派人马来接应我,人家那样的权贵之家,手底下的能人也不少,还怕打不跑这些兵将。” “万一他是忽悠你呢,骗你替他办事,办完了就一脚踢掉,你忘了你是如何入狱的--” “少废话,你干不干,不干我现在就做掉你!” 第129章 小丫鬟一步步往后退,好在这是泥土地,又有些蓬松湿软,走起来无声无息,她压下心头的惊慌,转身快速跑出院子。 这时女尼们也下早课了,一个个陆续走出来,小丫鬟跑得太急,途中还撞到了两三个人,她也来不及说道歉,慌慌张张跑回去,一进屋就急赤白脸地喊:“大事不好,有贼人要害主子。” 这话一出,屋里的人面色各异,唯一还算淡定的反而是要被害的主子。 凝香快速冲过去急问:“什么情况?你从哪得知的?” 早前就有种不太好的预感,果然...... 小丫鬟跑得太快,气喘吁吁说完那句就上气不接下气了,弯着腰猛拍胸口,半天挤不出一个字,还是沈妧看不过眼,让凝香给她倒杯茶水缓一缓。 缓了一会儿,小丫鬟渐渐恢复了镇定,调整思绪将听到的那些话差不离地讲述了一遍。 闻言凝香面色更白了,喃喃低语:“我就说那个女尼感觉怪怪的,没想到是真的有问题,你出去一趟,将这事告知外面守着的兵将,让他们早作防备不要放跑了恶人。” 小丫鬟今天就是跑腿命了,沈妧为了奖励她的功劳,赏了一大锭银子,小丫鬟接过赏银欢欢喜喜又跑出去了。 过了一会,沈妧又叫凝香去请住持过来一趟,住持听闻这事尤为震惊:“我出去化缘见她流落街边实在可怜,一时恻隐之心将她带回山门,没想到她竟包藏祸心。” 话是这么说,但沈妧看住持神色似乎仍是不大相信,毕竟尼姑庵里藏了个男人,传出去有损百年古刹的清誉。 “不如我们来个瓮中捉鳖,只要师太您能配合我们将贼人捉拿,这事便到此为止,既往不咎。” 沈妧表明了自己的态度,住持沉默了一下便欣然同意。 庵里和外面一样每日只食两顿,因为清修的缘故中间不会再用任何杂食,沈妧这胃口一开,扛不住饿,但也不敢再叫厨子做,吃的都是从府里带过来的糕点,饱腹以后定下心抄写《吉祥经》。 经文不算长,但沈妧抄得极其认真,一遍遍的心无旁骛,凝香一旁做着针线活,安安静静,只时不时抬眼看看桌前坐姿端正的主子,默默叹气。 主子记挂着郡公,连自己的安危都好像不是很在意,这样气定神闲,叫凝香佩服的同时又有些心疼。 虽不知道那贼人是何来历,但在南平地界,很有可能是郡公政敌派来的黑手,好在尤副将思虑周到,留了一批兵力在周边警戒,不然靠几个家丁又如何拿得住那样的恶徒。 不知不觉又夸了自己未婚夫婿一把,凝香不由脸儿一红,为了掩饰异常,她低着头专心专意做起了针线,不再多想。 到了黄昏时分,一切都是那么平静和安宁,送来晚膳的依然是那个厨娘。 这回凝香让她进了屋,说她早晚做饭送饭辛苦了,主子想赏她点东西。 女人见钱眼开,虽剃掉三千烦恼丝,左胸里跳动的仍是一颗躁动市侩的心,有银子拿怎么可能拒绝。 女人就这么喜滋滋的进了屋,然而刚刚跨进门槛,两只膝盖骨被人从身后一边踹一脚,她吃痛叫了一声便跪倒在地,埋伏已久的侍卫长徐湛飞身过去制住她,不一会儿就将她的手脚捆得结结实实。 然后两个丫鬟将五花大绑的女人带到沈妧跟前,女人哆哆嗦嗦还有点蒙,就见榻上坐着一名样貌绝美的年轻女子,周身气度不凡,神情瞧着温和,却又带着一种与众不同的矜贵。 这女子大概就是她要害的人。 沈妧不说废话,直接给凝香使了个眼色,凝香立即拿出一个红色的小丸子,让两个丫鬟撬开女人的嘴迫使她吞服下去。 女人一脸惊吓过度的慌乱:“你们给我吃了什么?” 凝香难得恨恨地瞪人,咬牙道:“你想对我家主子做什么,我们就对你做什么?” 女人抖如筛糠,本就被男人所逼,这会儿更是难掩恐惧,痛哭流涕:“贵人饶命,奴才也不想的,只怪那厮太欺人,我若不从他便威胁要将我的丑事告知住持,让我流落街头死了都没人收尸。” 女人可能是真的觉得委屈,失声痛哭的样子倒有几分真切,沈妧面无表情地盯着她:“我可以帮你摆脱他,叫他永远也无法缠着你,但你必须配合我做件事,不然的话,七天之后毒性发作就是你的死期。” 凝香侧目瞧着主子,这唬人的架势越发像郡公了。 “贵人请说,只要我能做的,一定做到,只求贵人饶奴才一命。” 是夜,女人心情沉重地回到小院,将房门打开又快速拴上,对着床板敲了三下,躲在地窖里的男人赶紧掀开盖子爬上来,手脚麻利地从床底钻了出来,急不可耐地追问事成了没。 女人没有正面回答而是问男人:“你发誓你拼死也会带我离开!” “发誓有用,老子还会蹲大牢!” 男人一脸不耐,女人瞧了越发失望,这时外头传来女尼的叫唤:“麻姑,你回了没,住持叫你过去问话。” 女人闻言一脸惊慌,男人面色不改地推了她一把:“只是问话,你死咬着不松口,她们也不可能拿你怎样,一群光头和尚哪敢杀生。” “若我回不来,你会不会去救我?” 这是女人给男人的最后一次机会,看他如何回答。 “等老子拿到了赏银,招兵买马也要救你出来。” 没有点灯,男人看不清女人的表情,只听到她沉重的脚步声走到门口,拉开门闩,走了出去,又很快掩上。 外面很快传来女尼的质问:“你怎地出来得这么慢。” “灯油用完了,看不见,走得慢!” “麻姑,看你平常也是个稳重的人,这回怎么回事,做的饭菜不干不净,害得贵人腹痛不已,据说胎儿难保,你算是闯下大祸了,住持也护不住你!” “天可怜见,我寻常怎么做的饭菜,今天也一样照做,兴许是那位贵人身子骨弱,水土不服,求小师傅帮我说说情!” “哎,住持都没办法,指望我有什么办法,你还是随我走一趟吧,外头的侍卫已经快马加鞭去请大夫了,若你做的那些饭菜真的有问题,别说你了,我们整个庙庵都难保......” 说话声渐行渐远,女人被带走了,直到听不到一点动静,男人打开门,月光照着他的脸,欣喜若狂。 天不亡我,事成了,还引开了外头的兵将,这回他可得狠狠敲一笔。 男人从小门快速离开了寺庙,整个人没入深山里,与夜色融为一体。 女尼带着女人回到小院,冷嘲热讽道:“看清楚了吧,男人没一个好东西,信不得,你死了他都不会回来给你收尸,更别说救你了,好在你没傻到底,迷途知返,自己救了自己一命。” 女人情绪低迷,一脸沮丧,一句话都不想说了。 第130章 沈妧听到丫鬟打听到的消息,展颜一笑:“办的不错,接下来就看尤副将他们了。” 抓住潜藏在南平的奸细,以便顺藤摸瓜,将隐藏在幕后的黑手一网打尽。 第84章 一座城兴旺了, 往来交通,客栈也多,每天都有人入住, 也有人离开, 住得短的, 恐怕连店里的伙计也未必能记住客人的样貌。 南平小街上的一间小客栈里, 一对看似父子的男人在客房里用饭,但气氛并不是很好。 面上挂着白须的老者眼神很凌厉, 盯着面容粗鄙的中年汉子,小声喝斥:“当初谈好了的价钱,不可能再变,便是道上的人,也要讲个诚心, 你这样出尔反尔,以后还怎么谈合作。” “老子出尔反尔?”男人不满地哼起来, “可你事先也没讲明这事有多难办,那女人身边有那么多兵士保护,我只身入虎穴,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办成, 差点交代在那里回不来了, 我拿命在拼,为什么不能加价。” “因为你的命不值一千两白银。” 若不是杀人闹出的动静太大,会惊动街上巡逻的卫兵,老者恨不能一刀将这个市井刁民结果了。 市井刁民扯皮的功夫也是一绝, 恶狠狠道:“若不答应, 我就去自首,看你还能不能离得开这里。” 老者目光愈发阴狠, 一只手慢慢伸进胸口衣襟里,摸到冰冷的暗器,决定赌一把。 就在这时,砰的一声门开了,穿着软盔甲的兵士冲了进来,提高嗓子嚷道:“屋里的人都不许动,有海匪奸细混入了城内,我们例行检查,你们若是妄动,一律按通匪的名义逮捕了。” 男人听得心里陡然一跳,面上显出惊慌之色,不自觉往后退,缩在老者身后。老者也是慌了一瞬但经历的风浪多,很快恢复平静,微弓着背上前跟领头的兵士交涉:“我们父子是游商,正巧经过贵地,小住了几日,并交换一些货物,还请军爷明察,我们都是本分人,干不出坏事的。” 领头的兵士目光在这对父子俩身上好一通审视,又绕着屋子转了一圈,将角落处摆放的几个大小木箱挑开,叫了几名手下倒出来仔细检查,琳琅满目全都是货品,这才稍稍收敛了严肃的神色。 “收---” 小头领正要带手下离开,不经意瞥过老者,忽然一怔,盯着他的脸冒出一句:“你的胡子怎么掉了?” 老者下意识抬手去摸,男人也在这时回头,惊讶道:“怎么会掉,我帮着黏的,可牢了!” 小头领冷冷一笑,直勾勾盯着老者,老者暗恼男人猪脑子,手摸进胸口衣襟里快速掏出暗器就朝小头领飞了过去,小头领早有防备,身手敏捷地往旁边闪开。 老者将男人揪过来推向门口的兵士,打算强行突围,刚冲出门口就被一把寒光森森的长剑给拦住。 “我想,你是走不出这里了。” 尤不弃举剑抵住男人咽喉,一手掠过去扯下他的伪装,露出一张精干的中年男人脸。 “丁校尉,别来无恙。” 容峥的得力爪牙,消失了小半年,总算是给逮着了。 公主重病难治,秦昇被困莆州,就在容家父子俩以为形势有了转机,只等南平那边传来好消息,彻底让秦家人乱了阵脚,却不料这个好消息等了又等就是等不到,也让容家父子死灰复燃的心稍稍冷却了下来。 “或许是路上耽误了一点时间,再等等看。” 容峥相信丁强的能力,潜伏在南平长达半年都没被秦昇发现,这会儿秦昇又不在南平,对他而言更不存在问题了。 前世就是丁强潜伏在南平,给秦昇制造了不少麻烦,也拖延了他南渡乌陵江攻打自己的时间。 容震却没那么好的耐心,双腿废了以后他整个人显得特别易怒:“等不了那久,秦昇如今生死未卜,正是大好机会,错过就不会再有了,你去把陈忠叫进来,我有事吩咐他。” 陈忠是容震最得力的部下,只听命于容震,连容峥都差遣不了他。 面对性情大变的父亲,容峥内心涌起一股无力之感。 前世父亲没有这么一遭意外,不会变得这么偏激,那时也是靠着父亲的力量,让他格外顺利地拿下了京城。 父亲爱惜名声,有反心却不想担恶名,只能他这个做儿子的出面,但背后少不了父亲的推波助澜,出谋划策,如今父亲自乱阵脚,他又该如何扭转这局势。 直到进了公主府,容峥依然在想这个头疼的问题,以致嬷嬷唤了他好几声他才回过神。 容峥接过嬷嬷手里的汤碗,舀了一勺药水吹了吹,感到凉到差不多了再喂给慧宜。 慧宜仍是不省人事,要靠宫女扶起她的身子,将嘴微微撬开,才能喝得下汤药。 一碗药喂下去花的时间也更多,容峥表现出了超强的耐心,嬷嬷一旁看着眼角有些湿润。亏得驸马是个有情有义的人,即便公主这样了还能体贴照顾着,改明儿皇上问起来,她一定要多说驸马几句好话才行。 然而秦冕显然不是很想听到嬷嬷说容峥的好话。 此时的皇帝有些烦躁,雪中送炭的少,落井下石倒是快,只不过才传出堂兄失踪,似乎受了重伤,这朝堂上就乱成了一窝粥。 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口舌之辈,不体恤堂兄在外抗倭有多不易,反而批他没有对付海匪的经验,贸然前去很有可能弄巧成拙,致使东南海线失守更快,气得秦冕都想把几个叫得最厉害的田鸡拖出去砍了。 “皇上,容婕妤在宫门外求见!” 宫人立在门口提着气禀告,秦冕不自觉皱眉:“她来做什么,不见!” 给她一个不大不小的妃位,让她在后宫有立足之地,已经是他最大的仁慈。 宫人委婉将圣意转达给正殿外候着的容宓,容宓当时就有点下不来台。 更倒霉的是沈姝这时候也来了,宫人看到她又是另一个神色,不等她开口便笑着道:“娘娘在这稍等,奴才这就进去通传一声。” 对比沈姝的气定神闲,容宓那脸色青得都不能看了。 偏偏沈姝也不是个软和的性子,选秀那会一直被容宓压着,如今风水轮流转,总要出口恶气才成。 沈姝靠近容宓,凑到她耳边,以两个人能听到的音量道:“这才一年多,容婕妤就混成这样,往后的日子可怎么熬呢。” 容宓死死盯着沈姝,忍受不住一把将她推远,世家贵女的傲气使得她难以对沈姝这种小官之女低头,一句话也不想多言,转身拂袖而去。 沈姝进到殿内,走了没几步,就见皇帝瘦瘦长长立在大堂里,好像是在等着她。沈姝心头一跳,赶紧加快步伐,快靠近了,袅袅婷婷屈膝行礼。 第131章 秦冕虚扶起沈姝,将她带到榻上,握着她的手轻拍。沈姝受宠若惊,耳根子微微发烫,便听到皇帝清淡温雅的声音道:“过几天母妃冥寿,你替我出宫一趟,到大昭寺为母妃上香可好。” 秦冕生母位分低,又有容太后阻扰,未曾葬在皇陵,连皇宫都容不下,还是太皇太后做主埋在了城郊的大昭寺,沐浴佛光下,以期转世有个好归宿。 这话落到沈姝耳中无疑是种暗示,皇帝正在向她敞露心扉,竟让她一个妃嫔去给他的生母上香磕头,这是多大的荣幸。 沈姝几乎很难压抑此刻内心的激动,微微颤声道:“嫔妾敬诺。” 而借着宠妃出行这个由头,秦冕将城防彻底做了调整,全部换上沈恒训练出来的那一批人。 虽说难免有着任人唯亲的诟病,但历来帝王又有几个不是爱屋及乌,宠起女人来简直是色令智昏。秦冕这皇帝当得本就没多少贤名,又爱折腾,朝臣似乎也已麻木,只要不是涉及到自身利益,睁只眼闭只眼了。 此时的秦昇已将莆州收尾工作交给几名副将,自己领着小队人马押解海匪头子和内奸快马加鞭往京城赶。 第85章 沈姝要到大昭寺为皇帝生母上坟的消息传得很快, 彼时容峥正在同幕僚对弈,听闻此事只是冷嗤了一声:“想诱我上钓,也得做得隐蔽点。” 他接连递了几次信, 沈姝只回了一次, 若不是无意便是被皇帝控制住了。 实在走不通, 那就只能换道了, 太后当年能够下药成功,他不信他做不到。 因为心事太重, 容峥有些心不在焉,落子也显得有些随意。 幕僚心照不宣,笑着提议:“郊外香山的枫叶红了,风景甚美,世子可要去赏赏?” 容峥难得自嘲地苦笑一声:“家中这般光景, 病的病伤的伤,我哪有心情赏景。” 人就怕心乱, 心一旦静不下来了,人也会变得浮躁和焦虑,一个不察可能就做出不明智的事情。 容峥告诉自己要平静下来,可依然忍不住地烦, 莫说赏叶子了, 便是看到这桌上的茶壶都有想要摔碎的冲动。 幕僚眼珠子一转,再次献策道:“侯爷如今身患重疾,不良于行,难免有些心浮气躁, 越是这时候, 世子越要稳住,千万不能乱。” 话都是这么说, 容峥何尝不懂,就是做起来有点难。 容峥两手执起一粒白子放在棋盘的中间,眸中闪过一丝阴狠:“都以为我这时候不会乱不敢乱,我就偏偏乱给他们看。” 到了夜里,容峥来到公主府,遣退了下人,只留自己一人在屋内,看着紧闭双眼好似再也醒不过来的妻子,良久以后,在她耳边轻声道:“你们秦家好谋算,也够狠,可怜的是你还傻傻以为你皇兄有多疼你,实则不过是他权衡利弊的一颗棋子,你病了这久,他可有亲自前来看望,对我的提防,更胜过对你的关心......嫁给我,便是你不幸的开始,谁让你非来招惹我,我也只是将错误纠正,可在外人眼里,我这个驸马对你是多么情深意重,别人都不敢来,只有我不怕......可他们不知道的是,我小时得过这种病,已经有了抵抗力,所以,你这辈子也该知足了,至少我还愿意这么守着你。” 心里的不快总要有个发泄的渠道,容峥发现妻子出事以后他反倒更愿意陪她了,不必虚与委蛇,人也更加轻松。 就这么陪了一个多时辰,容峥起身到隔壁的房间休息,却不知在他离开没多久,床上面色苍白的女子睁开了双眼,呆呆望着掩上的房门,无声落下了两行清泪。 就在这时,久未露面都以为还在皖城帮沈恒说亲的杨姑姑自暗门走了出来,轻手轻脚来到床头,对着床上泪流满面的慧宜劝道:“驸马非良人,又有反心,公主也该看明白了,皇上等着您的决定,公主是秦家人,可不能让皇上寒了心。” 可能是发泄了一通,容峥情绪好转了不少,睡得也沉,一觉到天亮,清清爽爽,穿戴好了衣物,敲门声也响了起来。 容峥应了一声,走到外屋用餐,一桌子的吃食,全都是容峥喜欢的菜式,嬷嬷笑眯眯摆盘布菜:“驸马这些日子照顾公主辛苦了,人也瞧着瘦了一圈,可得多吃点,别公主没好,你也倒下了。” “这是我该做的事,倒是嬷嬷跟着费心了。” 容峥在人前一向是个温文尔雅,彬彬有礼的佳公子,任谁也说不出他一句不好,即便因为容家接连的祸事而有些唏嘘,可一看到这么个玉面郎君,剩下的也只有怜惜了。 嬷嬷因为公主的关系更加心疼容峥,想他又要照顾公主还要兼顾容家那几个老弱病残,着实不易,也才二十出头的年纪,往后可怎么办。 老人家心一软,可着劲儿给容峥夹菜,容峥吃不过来,又不好拒绝,只能转移话题道:“嬷嬷你去看着公主吧,别人照顾我不放心。” “好的,我这就去。” 嬷嬷满眼欣慰,公主还真没嫁错人。 然而嬷嬷正要走进公主的寝屋,就见原本昏迷不醒的人站立在她面前,在杨姑姑的搀扶下一小步一小步走向她。 嬷嬷惊得说不出话了,慧宜虚弱扯起嘴角笑了笑:“这段时日烦劳嬷嬷费神了,请嬷嬷回宫向太皇太后禀告,慧宜自己身子弱,不小心染的病,不关奶娘的事,请她将奶娘放出来吧。” “这这这,”嬷嬷惊了好一会儿才大喜过望道,“老奴这就去叫驸马,让驸马也高兴高兴,驸马这段日子照顾公主也是辛苦了。” “嬷嬷还是赶紧回宫复命吧,我亲自去找驸马,好好感谢他。” 慧宜目光含笑,看着端庄温雅,却又好像少了那么一丝温度,笑意并未到达眼底。 容峥胃口不错,吃了两碗粥,待到起身时忽而脚底一软,又倏地倒了下去,一只手拂到餐桌上,带得几个小碗碟掉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喀嚓声。 他手撑着桌面想站起,却发现手上没劲了,脚下也使不上力气,一股不好的预感顷刻间袭上心头,死死盯着桌上饭菜的双眼泛起了红血丝。 “身不由己,被人摆布的滋味是不是很难受?” 熟悉的声音此刻却如魔音穿耳,容峥神魂一颤,连抬个头都做得有些吃力,双眸直直看向从门口走过来的女人。 “你装的?” 简单三个字都是咬着牙在说。 慧宜依旧迷恋地望着容峥,温声软语道:“我也不想的,我只是在救你,虽然你总是让我失望,可我仍然不想放弃。你赢不了的,也斗不过他们,放弃那些狂妄的想法,有我陪着你不好吗?皇兄赐了我一块富庶的封地,我们去那里重新开始,忘掉这里的不愉快,相信我,你会过得比现在更好的。” “你这个疯子!” “是啊,我确实疯了,为了你,我早就病入膏肓。” 不过很快他就将是她一个人的了,再没有人能分开他们,她会一点点地让他认同,并心甘情愿留在她身边。 容峥浑身瘫软,使不出劲,穷途末路的悲凉铺天盖地翻涌而来,他恨恨盯着慧宜,一个字一个字道:“你做梦,我和你永远都不可能。” 该死的大意了,沈姝那里只是个幌子,真正的龙门阵却在这里。 “那就拭目以待,我的驸马。” 第132章 慧宜唇角扯开一抹笑意,想通以后,压在心头的重担也卸了下来。 皇兄说得对,她是公主,就该任性,想要什么,便是毁掉他的心智,也要强留在身边。 京城贵圈再次沸腾了。 慧宜公主醒了,驸马却倒下了,这是多么动人多么可歌可泣的感情,皇帝听闻更是百感交集,大手一挥便赏了南边一处郡县作为公主的封地,让她带着累倒的驸马到丰泽之地养病,远离京城这是非之地。 等到容震得知消息,圣谕已下,再难回转,卧在床上的男人气得眼睛一闭差点就这么过去了。 沈氏伏在床边哭嚎,满身绝望:“若不是你将峥儿逼得太紧,他何至于操劳过度,急火攻心,跟着公主离开也未见得不好,将身子调养好了,再生个孩子,心也就彻底定了。” 丰功伟业什么的在沈氏眼里还不如家宅平安,想到远行的儿子,还有府里乱七八糟的事,沈氏便是泥人也能生出三分气:“你和母亲听信那妖妇所言,被她指使得晕头转向,她倒是死得干脆,可我们还在这里受苦受累---” “闭嘴,无知妇孺,你懂个屁!” 容震怒得都爆粗口了,双目猩红,“峥儿不是病,是被他们秦家人算计了,走了就回不来了,你懂不懂,蠢妇!” 结发妻子得不到丈夫的尊重,一丝怜惜也没有,反而屡屡口出恶言,沈氏面容惨淡,只觉得这大半生都白过了。为了夫家奉献所有,他们又何曾在意过感激过,一个个只晓得玩弄权术,最后玩火自焚,却死不悔改。 沈氏倏然站了起来,声音冷凉:“既然夫君不待见妾身,那么容妾身回一趟娘家,母亲病卧在床,这么多年,妾身也该回去看看了。” “要滚就赶紧滚,容家少了你还能垮不成。” 沈氏当天就收拾行李离开了,儿子不在,她留这也没什么意思了。 秦冕第二日听闻了容家的变故,早膳都比平时用得多了,是夜,他轻车简行,敲开了容家大门。 主人病的病残的残走的走,只剩两个忠心耿耿的老管家在支撑,秦冕一路快走,脚步如飞,到了卧房,一股子苦药味扑鼻而来。 他拿手在鼻子前扇了扇,嘱宫人在外候着,没有传唤不得入内。 容震双眼望着床顶,连样子都懒得做了,话里带着一丝冷讽:“将计就计,玩得出神入化,皇上更适合去做戏子,将我们容家玩弄于股掌之上,何愁社稷不稳。” 谁又能想到当初那个缩手缩脚,在他面前连话都说不完整的小奶狗,反咬起人来如此凶狠。 秦冕凑近床头,微微弯腰看着一脸不甘又有些灰败的老男人,笑得自如:“多亏了侯爷愿意配合,你若不是心高气傲,连我这个皇帝都不放在眼里,又怎么可能落得现在这副田地,打了一辈子的仗,最后却败在轻敌上,朕只能说侯爷你老了,糊涂了。” “要不是秦昇倒戈相向,就凭你这庸碌之辈如何守得住江山。” 容震最料不准的就是秦昇,到这一刻都不愿意相信秦昇竟然可以毫无芥蒂地帮秦冕到这个地步,先帝算计了自己的亲兄长,兄长的儿子却反过来不惜舍命帮助仇人儿子,胸襟宽阔得让人匪夷所思。 秦冕毫不在意地继续笑开:“同为秦家人,一个血脉相承,他不帮我还能帮谁,难道像上一代那样被侯爷撺掇着同室操戈,落得两败俱伤,反倒让侯爷钻了空子,那时候的朕,侯爷怕是很瞧不上吧,但又只能选朕。” 过往的秘辛被秦冕彻底撂开来说,容震更有一种大势已去的感觉,他闭上眼睛:“所有的罪老臣一力承当,只求皇上放过容家,留驸马一条活命。”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秦冕却无动于衷:“你的罪自然要用你的命去偿,至于容峥,现在的他活着比死了更痛苦,我又怎么舍得要他的命呢!” 有多久没这么痛快了,秦冕走出容家,挥退了轿辇,一人漫步在昏黄的街道上,护卫队分两列守在街道两边,清空路上所有的障碍。 秦冕走得很慢,一步又一步,轻松又惬意,直到一串马蹄声似从天边传了过来,划破这静谧的夜。 秦冕仰头,看到黑色骏马停在他的前方,秦昇跃马而下,大步向他走来,身着银盔软甲,仿若天人。 秦冕嘴角的笑意加深,快步迎了上去,想说点什么,忽然喉间一股腥甜,嘴巴张开,一抹鲜红喷吐而出。 “皇上!” “阿冕!” 失去联系的秦昇突然出现在了京城,并生擒海匪头子,还带回了容家通敌的罪证,在朝堂上引起了极大震动,也成了摧毁容家的最后一根稻草。 容震更是在当天自缢而亡。 今上宅心仁厚,并没有斩草除根,只将容家家产查抄,府内亲眷贬为庶民,至于容峥,念在其看护公主有功,免除死罪,但有生之年未经传召不得入京,更不能离开封地半步。 曾经盛极一时的容家从此凋零没落,消息传到皖城时,沈氏正守在母亲床前尽孝,崔氏和朱氏避她不及,唯有姚氏面色如常,并未因容家遭难而看轻她。 “庶民也好,无官一身轻,人也长命。” 沈氏说得轻松,整个人却看着苍老了不少,姚氏默默听着,不予置评。 沈氏看了看她,又是一声长叹:“谁又能想到,到最后却是你命最好,四弟为了你多年不娶,世上还有哪个男人做得到,就别拿乔了,早一年是一年,给四弟留个后吧,别等生不动了再后悔。” 姚氏像没听到似的,专心给老太太擦嘴,喂完最后一勺汤水,放下了碗,告辞离开。 走至垂花门时,便见一抹高大结实的身影立在那里,面带微笑看着她:“皇上特批了我一个长假用来解决终身大事,所以,你准备要我等多久,再拖下去可能就真的生不动了。” 不愧是姐弟,一个德行,谁要跟你生,想得美。 姚氏唇角不受控制地上扬了起来,轻步缓行朝着男人走了过去,朗日高照,仿佛回到了那个午后,眉目清朗的少年向她伸出了手,满目诚意道:“跟我走吧!” 是的,尘埃落定,也该走了。 南平的秋天有点干,也有可能是怀孕后体质变了的缘故,沈妧每天喝水量极具增加,如厕也变得频繁了,肚子一天天鼓了起来,行走起来还真有些吃力了。 好脾气的凝香看着主子受罪,不免有点抱怨:“既然郡公平安无事,为何不先回南平,而是跑那么远到京城去,小姐嘴上不说,心里还不是想郡公早日回来多陪陪她。” 尤不弃偏头看着凝香,话里带着一丝责备,眼底却浮着细碎笑意:“没你这么埋怨主子的,这回我就当没听见,再有下次自己说说怎么罚。” 罚? 这字眼有点误导人,凝香不禁想起男人几次将她骗到树下抵着她亲的火热画面,脸也瞬间烧起来了。 “我,我就是为小姐担忧,肚子眼瞅着大了一圈,郡公却仍未归。” 尤不弃最爱看凝香这娇不胜羞的模样,让他很有逗弄的兴致:“郡公是干大事的人,外患消灭了,小家才能安稳,算着这日子,郡公也快回了。” 第133章 这话说完没两天,秦昇便披星戴月地赶回了南平。 此时天将破晓,沈妧还在睡梦中,只觉有什么东西在自己脸上轻轻抚触,想翻身,但肚子大了,有点困难,手脚挣了那么几下便作罢,然后听到一声低哑的轻笑。 沈妧抬手打掉脸上作乱的东西,眼睛没有睁开的迹象,嘴里嘟囔呓语:“不回来,却日日入我梦,讨厌鬼,便是回了,我也不想理你了!” “真的不理我了?那我走了?” 这梦太过真实,男人的声音清晰又明快,仿佛就在耳边,沈妧闭着的眼皮滚了又滚,忽然猛地一下睁开,眼神迷蒙,定定望着眼前的男人。 “你是真的吗?” 沈妧不敢相信,离开了三四个月的男人就这样猝不及防地出现在她视线里。 “当然是真的!不信你摸!” 秦昇捉过沈妧的手往他脸上摸了又摸,沈妧顿时笑了起来,眼底却浮现湿意:“不走了?” “不走了,陪你和孩子,要走一起走。” 秦昇另一只手隔着被子落在妻子凸起的小腹上,万千柔情化作短短几个字:“妧妧,谢谢你!” 给了他一个家! 沈妧摇头,一滴泪滑落脸颊:“我也要谢谢你!” 让她不后悔嫁给他! 秦昇动作轻柔地拭去她眼角的泪:“可能我还要再跟你说声抱歉。” “说吧。” 沈妧吸吸鼻子,只要他回来,不走了,什么都不重要了。 “肚子里这个,若是儿子,我们可能要早几年搬到京城了。” 沈妧听后微愣,随即反应过来,支支吾吾道:“皇上他--” “是旧疾,也是心病,说不准什么时候。” 秦昇话里有些沉重,沈妧反握住他的手:“你想回去,我就陪你回去,那里也是你的家。” “我的家,也是你的家。” 秦昇拉了拉被子,将他和她的手一起盖住,掠过这有些沉重的话题,转谈开心的事:“你母亲嫁给你四叔以后也会来京城,你们母女又能作伴了,有她陪在你身边,我也更放心。” 闻言,沈妧眼睛倏地一下亮了,颇为激动道:“母亲她终于答应嫁给四叔了,谢天谢地,四叔苦尽甘来,终于不用等到头发花白了。” “是啊,确实不容易,终于可以不用拜托五指兄弟了。” “什么意思?” 沈妧愣愣看着男人,秦昇俯身在她唇上细密的吻,握着她的纤纤素手缓缓引导…… 想她的心情,也只有用行动才能让她真真切切感受到。 起风了,微凉。 但两个人的房子里,春光正好。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了,这本男主不会做皇帝,前世孤家寡人,这一世有妻有子万事足,女主也得到了想要的幸福,日子还长,让他们自己去经营吧,祝福他们也鞭策一下作者—— 再喜欢做的事也有疲惫的时候,不忘初心,继续前行,媳妇都能熬成婆,我难道还不能熬出一碗浓香四溢的鸡汤,干巴爹,冲鸭! 对了,还有一则番外,不日送上,记得回来看一下哦! 第86章 都说三十而立, 人也会变得更加稳重成熟,处变不惊,但沈妧的三十岁, 有点烦。 长子自打满了十岁, 就被哭丧着脸三天两头说自己没几日可活的厚脸皮皇帝接进了宫, 之后便如脱缰的野马, 别说沈妧这个做娘的,便是秦昇经常进宫也不一定每次都能见到儿子。 秦冕这个叔父比亲爹还要惯孩子, 秦思昭住到宫里不到一年就被他册立为太子,吃穿用度全部比照皇帝的规格,以致民间竟然流出一则荒诞的传言,说太子其实是皇帝的私生子,还传得有板有眼, 好像他们亲眼见证了似的。 事关沈妧清誉,秦昇少见的大动肝火, 当即派人在整个京城进行彻查,一个个顺藤摸瓜,最后查出背后黑手竟然是沈姝。 沈姝被赐死那日,沈娥哭得几乎晕厥, 为了满足妹妹的遗愿, 她将妹妹托她的信件带到南平王府交给沈妧。 “你们以前有多大的仇怨,我不是很懂,但如今人已经没了,就让她入土为安, 不要再计较了。” 说完, 沈娥又哭了一通才离开。 郡公夫人,不对, 如今已经是亲王妃了,打开折叠的信纸,满满的全都是字,沈妧耐着性子一行行地看,越看到后面,面色越凝重,直言荒唐,内心却起伏不定。 看完了信,沈妧独自在内屋坐了很久,然后就着烛火将信件彻底烧毁。 沈妧一直搞不懂沈姝脑子里在想什么,她信里所言,前世不得善终,今生更是惘然,老天不公。但这一世是她自己为自己设计的死法,他们都被她牵着鼻子走,所以她没有输,他们都被耍了。 用生命来博弈,说到底还是怨和不甘,摆不正自己的位置,明明有更好的选择却不走,偏要去想那些旁门左道,又能怨得了谁。 沈娆出身还不如沈姝,心态却比她好,嫁人后操持家务,尊老扶幼,爱重夫婿,张弛有度,连身为鸿胪寺卿的公爹提到这个媳妇都忍不住要夸一夸,丈夫更是在妻子的鼓励支持下连考三次终于考中了进士,风头甚至盖过了两个嫡兄弟。 郑怀擢升回京,生了两个女儿的沈娥时不时往王府跑,拉着沈妧诉苦水,顺道提一提沈娆:“她一个庶女,最后比我们哪个命都好,生的三个都是儿子,即便丈夫将来升官发财有了二心也不打紧,她这个主母算是稳稳当当坐到老了。” 沈娥几次找沈娆问生子偏方,沈娆实在没有,也不可能编一个出来。沈娥以为她藏私,故意不说,走动那么几次就很少来往了。 第134章 沈妧三十生辰那日,沈娆还特意说到这事,心里也委屈,可沈娥不听,认定了沈娆有私心,不厚道,贤惠都是装给外人看的。 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沈妧最烦这种扯皮拉筋,谁都不想搭理。 她成亲十几年也只生了一个儿子,按她们这种生得多才有面子的论调,她一个亲王妃岂不是混得最惨。 是夜,暖账内春意浓,一番鏖战,沈妧伏在男人身上微喘着气儿,调整呼吸。 秦昇怀抱着娇人儿,身心说不出的满足。 手上一片滑腻,触感极佳,身段也是愈发丰腴,正是一个女人最有韵味也最令男人着迷的时候,一定要好好珍惜,多多享受。 “累了?” 秦昇低头在妻子的美人尖上密密地亲,十几年了,对她的迷恋不减反增,哪哪都是他喜欢的样子,让他爱不释手欲罢不能。 沈妧仰面,眼睛眯起,就像睡舒服了的猫儿般又娇又软。 秦昇抚过她细软长发,轻拍她瘦削脊背,便觉神仙日子不过如此,忙完了公务,回到家里跟娇妻做做有益身心的快乐事,管他谁当皇帝,只要不来烦自己,一切好说。 “昭儿最近课业如何?有没有听四叔他们的话?在宫里乖不乖?” 不提儿子就更好了。秦昇一脸淡然:“什么都好,就是不太听话,揍一顿就皮实了。” 沈妧:“......” 见妻子忽然睁开眼睛,面色不太对,秦昇又道:“不是真揍,就是教训一下,让他知道怕,身为储君,若做不到自律,不能省身克己,那么关乎的不仅是他自身,而是整个社稷的兴衰。” 煞有介事的大道理,谁都明白。但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小小年纪就肩负重任,沈妧怎能不心疼,可又不想因自己的妇人之仁拖累了儿子......这种矛盾的情绪便如葵水一样,隔一段时间总要来上那么一次,怎么也控制不住。 每当秦昇发现妻子为了儿子苦恼时,他势必会将太子爷从宫里揪出来,让他在母亲跟前好好孝顺几天,而往往几天过去了,儿子要回宫了,沈妧有不舍,但更多的是松了一口气。 没有别的原因,只因儿子太皮实了,年纪不大,问题不少。有一次逛园子,太子爷看到树上柿子熟了,竟三两下地爬上树,说要摘了给父母还有宫里的叔父吃。 沈妧感念儿子的孝心,但堂堂太子爷爬树,瞧着实在不文雅,传到那些谏官耳中又要大作文章了。 谁知秦昇听了却不当一回事,还颇为赞许道:“身手不错,劲头也够,看来要加重他的武学课业了。” 秦昇希望儿子文武兼备,有自保的能力,而不是受制于人,在孩子五岁时就开始给他进行基础训练,到现在已经能有模有样地耍出十几套拳法了,跟着尤不弃更是使得一手好剑,别说自保,普通剑客都未必是他的对手。 远在深宫的皇帝是无论太子做什么都好,在外面知分寸有威仪就够了,回到家了还不能放松一下,一天到晚端着是有多累。秦冕自己深受其害,更愿意看到秦思昭生龙活虎,生气勃勃的样子,他瞧着高兴,饭也能多吃几口。 秦思昭本人愈发有恃无恐,在成功弄坏了沈妧心血来潮弄来的纺纱车后,还堂而皇之道:“不拆掉,怎知如何修理,母亲别急,儿子这就给您重新装好。” 然而最终的结果是纺纱车报废,沈妧挥挥手,将儿子送回了皇宫。 儿子是债,乖巧也就那么几年,越长大越闹心。还是女儿好,沈娥的两个闺女就很贴心,比沈娥这个当娘的着调多了,都是郑老夫人教养得好,看得沈妧也分外眼热。 尤其得知沈娅怀上二胎以后,沈妧想要个孩子的心情就更加强烈了。 原本沈娅和她一样都只有一个儿子,谁想沈娅年过三十又怀上了,这下子垫底的只有沈妧了,便是她无意去比较子嗣多少,可想一想仍是有点不舒服。 唯一的儿子被皇帝拐进了宫,王府这边也需要一个继承人,想女儿的同时最好还要个儿子,彻底凑一个好字,沈妧这辈子也算圆满了。 于是,三十好几依然龙精虎猛的南平王最近过得幸福到让他飘飘欲仙,他的王妃不仅爱动了,还变得格外热情,高度配合他的各种姿势,一点矫情都没有,说来就来。 这也让心思缜密的王爷忍不住多想,问她是不是想儿子了,又或是看中了什么稀奇玩意。 沈妧大大方方地回:“想女儿了,也想第二个儿子。” 秦昇闻言一怔,随即拒绝:“一个儿子就够了,在精不在多,我们不和普通人比,他们生得再多也是为昭儿卖命。” 开玩笑,再要两个孩子,妻子还能对自己这么千依百顺,每天盼着他回来,亲亲抱抱,像个迷人的千年妖精恨不能榨干他全部的精力。 男人的福祉不能被剥夺,秦昇本能抗拒,但女人真想要了,使劲浑身解数迷惑男人,磨得你丢盔卸甲,防不胜防,一个麻痹大意就中招了。 两个多月后,查出有孕的沈妧心满意足地笑了。 向来宠妻如命的南平王难得在妻子面前摆起了臭脸,沈妧心情好,不跟他计较,还反过来安抚再次喜当爹的男人。 “你想想,昭儿出宫看望我们的时间只会越来越少,等到将来他登大宝,便是我们进宫看他也是诸多不便......现在我们还不算老,等再过个十年二十年,别人家都是子孙满堂,含饴弄孙,唯独我们亲王府冷冷清清,人丁凋零,等到我们百年之后,这偌大的家业又有谁来继承,你辛辛苦苦挣下的基业,难道还要便宜了外人不成!” 年纪渐长,沈妧思虑的也多。即便长子愿意过继一个孩子承袭亲王府,可沈妧总觉得还是自己生一个更好,带在身边亲自抚养,有秦昇这样的父亲把关,孩子歪不了。 “你也说二姐家的两个女儿生得好,若这一胎是个儿子,我们就再生个女儿,到时你就能抱着到处炫耀了,我们的孩子,肯定比他们的都要聪慧可爱。” 秦昇挑了一下眉头,不置可否。 他二胎都还没完全接受,她就急着要三胎了,真以为他没脾气。 沈妧嘴角含笑,软软靠着男人肩头,两手捉着他的胳膊轻晃:“我知道你担心我,但母亲怀二弟时比我还要长个四岁,不照样没事,我保证好好养胎,绝不让自己和孩子发生任何意外。” 男人宽广的臂膀展开,将娇|妻结结实实揽入怀里:“待会我叫两个太医过来给你看诊,若有不好,立刻拿掉,这个你必须答应我。” 沈妧频频点头,乖得不得了:“我自己的身体我能不爱惜,不必你说我也会自觉的。” 自从有了再孕的打算,沈妧特意请来妇科圣手为她调理身体,她有信心能够顺顺利利生下这个孩子。 谁料太医来了,一摸脉,面色又惊又喜,看得秦昇心绪也是一起一伏,沉声发问:“王妃身体如何,太医但说无妨,不可有任何隐瞒。” 太医起身恭恭敬敬给秦昇作揖:“回王爷,王妃极有可能怀的是双胎,这时月份尚浅,再过半个月,小的再来一趟,应该就能确诊了。” 半个月后,太医一脸喜色,神色笃定地给两人道喜。 秦昇脸色反而更沉了,动了动唇,沈妧太了解自家夫君了,抢在他前头道:“太医你看我身子骨如何,能否顺利诞下双胎?” 太医笑道:“王妃身子康健,胎相极稳,比之十几二十岁的女子都不差的,无需过分担忧,只管放宽心。” 太医这话一出,沈妧扬眉朝秦昇使了个眼色,放宽心吧,多愁善感的爹爹。 第135章 姚氏听闻女儿怀了双胎,哪里放心得下,简单收拾了行礼就要住到南平王府,一直照顾女儿到做完月子。 沈恒不乐意的情绪毫不掩饰地表现在了脸上,只要涉及到她的宝贝大女儿,他和一双子女都得靠后站。 姚氏三十五岁生的儿子和四十岁生的小女儿一左一右抱着她的腿:“娘亲,我们也要去看长姐。” 儿子和女儿全都变节,沈恒真成孤家寡人了,那脸黑得完全不能看了。 姚氏一手牵一个交给夫婿,嘴上哄着:“乖啊,娘又不是不回了,过个两三天娘就回来看你们,或者你们想娘亲了,也可以让你爹带着你们到王府玩一玩。” 长住是不可能的,她一个人也就算了,带着一双儿女,外人会如何想沈恒。 上朝时,南平王和太子太保遇上,两人均是微扬着唇,一脸假笑,看对方都有那么一点不顺眼。 “太子就有劳沈大人看护了。” 沈恒毕竟是长辈,秦昇言不由衷地客套了一句。 沈恒回得也是漫不经心:“太子天赋异禀,心思剔透,无需我多费心,算不得辛劳。” 就这么寒暄一下,便板正了面容,视对方如无物各自走开。 而此时的南平王府后院一派和乐,姚氏做了拿手的棠梨汁,沈妧端着碗喝得开心,一边说着家长里短打发时光。 忽而姚氏收了收笑意,有些严肃地问女儿:“女婿有没有跟你提慧宜公主的事?” “提她做什么?” 自打十几年前慧宜和容峥去了封地就没有回来过,井水不犯河水,各自安好。 姚氏扫了眼门口,起身挨近女儿坐下,有意压着声音道:“驸马没了。” 驸马? 沈妧怔了一下:“怎么没的?” “据说是服用五石散过量,产生了错觉,从阁楼上跌了下去。” 这种死法太不光彩,有损皇家威信,所以对外瞒得紧,只道驸马是病逝。 沈妧闻言更是有种不可思议的感觉,容峥那样的人物,即便远走他乡,销声匿迹,也不可能就此罢休,沈妧几度怀疑他是在酝酿大招,却不想最后居然成了个瘾君子,还为此送了命。 简直太荒谬了。 “会不会是他的计谋?找人假扮的他?” 姚氏摇头道:“你四叔以巡查之由特意去了一趟那里,确实是他,公主自己也承认了,五石散是她找人寻来的,在驸马意志最消沉的时候让他服用上瘾,从此再也离不开,形同废人。” 沈妧听了以后不免有些心惊。 女人真是可怕,前有沈姝,后有慧宜,一个以死来昭告自己的不屈,一个为了控制住夫婿不惜毁了他。 姚氏随即又是一声感叹:“这世上有多少爱就有多少恨,一念成仁一年疯魔,女人啊,必须先学会爱自己。” 感情是算计不来的,算到最后,又能得到什么,反而失去更多,来来去去一场空。 沈妧轻抚微鼓起的小腹,突然有种特别庆幸的感觉。 还好她遇见的是他,还好他偏偏喜欢她,还好--- 他和她好好在一起了。 沈妧这一胎怀得分外舒心。 有娘亲陪在身边,又有夫婿的关怀备至,就连时不时挑战她心脏的精怪儿子也变乖了许多,在她挺着硕大的肚子连起身都困难时,太子爷半跪在她腿边,给她捏脚穿鞋,看得姚氏心惊肉跳,难得责了她一句。 “怎能让一国储君伺候你,不像话。” 沈妧扶着变得粗壮的腰身,理直气壮回:“他是从我肚子里钻出来的,先是我儿子,再是太子。” 南平王也是实力宠妻,拍拍儿子还不够结实的肩膀,赞许了他的行为。 太子爷不以为意地撇撇嘴,这时候他伺候娘亲,等弟弟妹妹出来了,得陪着他玩才行。 别问太子爷为何这么肯定是龙凤胎,原因很简单,因为弟弟妹妹他都想要。 不得不说太子爷这嘴真灵。 瓜熟蒂落那日,一前一后两声嘹亮的啼哭响彻南平王府,待到产房收拾干净,父子俩获准进屋,一大一小陪坐在床边,看着因为虚脱而熟睡的女人,一人抱一个,心满意足。 老子:我女儿真漂亮,这世上谁能配,来一个揍一个。 儿子:弟弟,你快快长大,简郡王家的小儿子看着就讨厌,我们一起去揍他。 作者有话要说: 真正的大圆满,山高水远,咱们下本再见,爱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