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息尚余温》 第二章 有道是既来之则安之 将府春初,檐瓦霜雪成飞絮,冻湖飘烟雨。 “夫人,您既已醒了,便去看眼将军吧。大夫说他应无性命之虞,只是身子虚弱还得多躺十天半月的。”奇怪侍女走进来,眼神稍微柔和了一点。余温躲在被子里窃喜,丈夫没死就好,她可不想从没体验过结婚的感觉就先成了寡妇。 “我……我腹部仍有不适,怕是暂时不能起身了。”余温想支起身子,在腹部钝痛突然加重后又摔回床上。 奇怪的侍女眼神冷下去:“奴婢去请大夫过来。” 一个胡子老长的大夫提着药箱走进来,比起奇怪侍女来倒还算是恭敬。 他诊病时眉头紧皱:“夫人确实是中毒了,在下刚才也查过了您与将军共食的饭菜,在油焖草菇中发现了少量砒霜。只是将军未曾服用菜肴,只是筷子沾了点草菇上的油,又因平时练武身体强健,所以经抢救后性命回天,在情理之中;可夫人为女子本就体弱一些,且听侍女所言,您用了两筷子的草菇,按理说,早应该……” “早应该西去了吧?”余温见大夫碍着脸面迟迟不敢说出,便接嘴了。不过他的判断并没有错,砒霜这种只需零点一克就能致死的毒药,原主的确乖乖地挂了。 “是。但夫人福泽深厚,保住了性命,在下再为您开几副药,调养一段时日,身子可以慢慢恢复过来。”大夫微微鞠躬,余温便让他退下了,将注意力放到想跟着大夫一同出去的奇怪侍女身上。 “你,过来一下。”余温尝试着坐起来并成功了,“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是夫人的陪嫁侍女去了之后补上来的贴身婢女,得夫人赐名雾朝,与另一名贴身婢女烟暮是一对儿。” “怎么不见烟暮?” “您上个月吩咐奴婢将她悄悄推下水,溺死了。外头只道是失足落水。” 吓,自己把自己的侍女弄死了?原主难不成是个心狠手辣的宅斗高手? “我竟做过这样的事?”余温无法掩饰自己的震惊,”雾朝,快和我讲讲我的事儿吧,拣重要的说,否则我如何在府中立足。” “只听闻砒霜断肠,怎还能令人失忆?罢了,夫人您若是什么也不记得,奴婢也过不得好日子。您想知道些什么便问,奴婢可不知道究竟什么对夫人来说是重要的。” 最后一句话这么讽刺是怎么回事?算了不管了,余温咬咬嘴唇,思考后问道:“我的出生来历。” “夫人您本为京城最大布庄余氏的嫡长女,十五那年七夕与方值十八的将军月下相逢、一见钟情、互换信物。将军弱冠之年便在北境打了一场打胜仗,回京第二日便去余氏提亲,您就成了将军夫人。您十七嫁给将军,如今已是二十,打理府中上下有三年了。” 雾朝面无表情、毫无感情地阐述,如同上学时在全班面前背课文的余温。 “将军是个怎样的男子?” “将军姓叶名荣,字中林,因弱冠之年在北境领一万人击退敌方三万大军而名声大噪。有传言,将军那晚袭营,奔入对方大将帐中直取项上人头。刀锋逼人,砍下敌人首级不说,营帐里的灯火红烛也被刀的寒气尽数熄灭。归京时圣上大喜,没有用传统的封号,而是另取名字,封‘烛息大将军’。” 余温点头,放番剧里,现在就像是被网友吐槽的“强行解说现场”。 “府里有多少妾室?” “将军心系国事、疼惜夫人,所以只纳了两名,还都是别的权臣送来的贵女。一名是苏娘子,表面上性格温婉好相处,实则是个黑里子;一位是谭娘子,张扬泼辣,也有些心思。” “那……” “不如夫人您自个儿研究吧!以前妻妾三人里,谁都比不上您聪明,奴婢还有一堆的差事,就不陪您耗了。失了记忆也不算是坏事儿,您……” “大胆!谁教你这么跟本夫人讲话的,还守不守规矩了?”余温感到自己身体恢复力气,便试试原主从前的威风有多少。 雾朝被吓到了一瞬,却也没有跪下——余温已经料到了——她冷冷笑道:“夫人要立威信别挑这会子,如今谁都在传您是为了二皇子想下毒谋害将军,先保住您自身吧!” 她小步退到门口,向外踏了一步又回过头来:“瞧奴婢这嘴,谭娘子正带人闯进来呢。奴婢要去将军那儿帮忙,夫人只好独自招待了。” 信息量太大,余温脑子暂时死机,二皇子是谁?原主要谋害将军?什么鬼?她呆在那里,以至于谭娘子走进来随意地行了个礼她也没有一点回应。 “夫人?” 脑子总算让外界声音通入了,余温抬起头,果不其然,这么莺一般的声音的主人就是谭娘子。将军中毒命悬一线也不知道过来时要换件素净的衣裳,还是一身水红晃来晃去,确是个张扬的主儿。 “谭,谭妹妹……”余温察其脸色未有不妥才继续道,“可是去过将军那儿了?” “这还用夫人问吗,我是一颗心都挂在将军身上,哪像谁处处留情。”谭娘子弄了弄步摇的垂珠,玛瑙外的镂金装饰闪得余温眼花了须臾。 余温眨眨眼:“将军醒了吗?” “妾要走时将军方醒,只是气色还不好。” “醒了便没有危险了,大夫和我说将军身子只需用药好好调养一段时日就可以恢复过来。” “照顾将军的繁杂事情交给妾与苏妹妹,姐姐还是专心打理府里事务。想必将军抱病,这些天全府事情还有许多等着姐姐去管理呢。”谭娘子总算理好了步摇,站起身道,“噢,妹妹差点忘了。将军出事,宫中立马就差人来问了,姐姐身为将军府主母,提前准备一下也是好的。” 呃!余温心里直翻白眼,这人一拨拨地来去,天知道她一点记忆都没有,来的人又一个比一个厉害,该是怎么应付才好。 余温突然意识到,自己也变成她们那样的腔调了,一阵恶寒后也有些庆幸,看来自己看过那么多小说也是有用的嘛! 第三章 赢不过,没良心 将府春初,与君萍水化相逢,鸳鸯伴旧梦。 余温躺了片刻,终于有力气站起来走路。她重新回到梳妆镜前,细细端详原主的容貌。 转念一想,雾朝不在,难道原主房中就没有其他的侍女了吗?她走到屋外探头,两名侍女正匆匆朝这边赶来,大抵之前是去将军那边帮手了。 “夫人,您感觉如何?”一个面容可爱些的婢女开口,眉头紧蹙,搀住余温的手臂。 余温道:“还是没什么精神,不过疼痛倒是止住了。”她随婢女慢慢走回房间,又道:“你帮我梳梳头吧,我整理好去见见将军。” “苏娘子现在在将军房中陪着,夫人……”另一个看起来稍成熟稳重的侍女开口道。 余温拿出匣子里的一支花形玉簪,微微一笑:“无妨,待我梳妆毕了走到那儿,想必她也是要离开了。” 可爱侍女从余温手中接过簪子,又往匣子里找其它的首饰。稳重婢女则取出檀木梳为余温轻轻梳发,道:“夫人不好顶个精神抖擞的发式出去,反倒是松松地挽一下,既映出对将军的担忧,又能引得旁人怜惜。” “按照你说的来吧。”根据之前雾朝说的那些,原主跟二皇子搞来搞去还毒害将军什么的,她确实很需要“怜惜”。 余温坚持不肯敷粉贴钿,可爱侍女只得给她点些口脂作罢;发饰仅仅是那支簪子,耳饰、衣裳也是清素的风格。可转念一想,这衣服首饰都换了,到那边会不会被人说“差点毒死将军还有时间打扮”? 于是余温思考过后决定还是换回原来的样子,只保留簪子和那点胭脂。嗯,这样就表现出“噢我的将军啊我好担心你我一醒来就赶过来看你连衣服都没换”。 她才被可爱侍女扶起来,只听稳重婢女一声“蔡姑姑”,余温脑子短路半秒立刻反应过来:一躺躺忘了!宫里要来人的呀! 笑着迎那蔡姑姑入座,余温道:“蔡姑姑,妾身斗胆,您是为了将军的事来的吧?” “哟,老奴可担不起夫人一声‘您’。皇后娘娘是烛息大将军的表长姐,今儿一听将军和夫人双双出事,急得立刻就把老奴差遣来,了解了解。”蔡姑姑喝一口茶,不急不缓地回话。不愧为皇宫里养出来的人精,余温感慨。 “将军已经醒了,蔡姑姑既然要了解情况,不如与我一同去看他吧。”余温挽起蔡姑姑的手,那股亲热劲让蔡姑姑也不免僵了一下。想到自己对将军府地形一无所知,余温刻意慢下步子观察,得出那个出入侍从最多的屋子必是将军住房了。 她带蔡姑姑走进去,敏锐地注意到本来一致进度的两人不知不觉变成了她在斜前方,蔡姑姑在后。 “夫人。”从寝房出来的侍女向她行礼。余温摆摆手让她忙自己的去,按照她走出来的路线缓缓步入将军所在。 走近卧床,初春的一阵清风撩起帐子,她的将军若隐若现。余温在蔡姑姑好似虚无的搀扶下坐到床上将军身边,不听耳畔侍从吩咐婢女关窗避寒,不看在旁苏娘子柔柔行礼,唤了一声:“将军。” 假寐的叶荣睁开双眼,笑着看向余温:“嗯。” 这便是两人的初见了。 有匪君子……余温脑子立马里蹦出来《诗经》这么一句,可她背不下去了。剑眉斜飞入鬓,下面的眼睛却不那么狭长如丹凤白狐,反倒为一张英气的面庞添了些许温和。她首先看到的就是叶荣的这双眼睛,真似盛了一池泱泱春水,即便是在剧毒初解的虚弱状态。 不是天上颜,但窃奴心去。 “将军您是否还腹痛?您……”余温急切的关怀在看到叶荣不解的眼神后戛然而止。还是蔡姑姑出声解了她的疑惑:“哎呀,夫人您急得都糊涂了!将军口不能言是你我皆知的事情,您有什么要问的对旁人问便是了。” 呃?!叶荣是个只会说“啊噢嗯”的哑巴?余温努力在大吃一惊之余还讪讪笑道:“是我太急不清醒。”哑巴怎么当将军?运筹帷幄是可以,但将军是要在阵前发号施令的啊。压下心中疑惑,余温盯着叶荣略干的嘴唇:“将军要喝水吗?” 见叶荣点头,没等她吩咐,身后被忽略的苏娘子站出来刷存在感:“妾来倒水。”余温这才正眼认真看她,将军后房三人中面容最出众者非她莫属:白皙细腻的皮肤吹弹可破,秋娘眉与柳叶眼搭配出七分婉约三分浓情,鼻子小巧,水润浅红的双唇像是雨后花瓣。 原主颜值最低了……余温悟出原主能做三年夫人,除了她自己聪明以外,还可能,要么是她身为富商千金的价值对叶荣有利,要么就是因为叶荣是真心喜欢她。 “夫人。”苏娘子声音柔柔地提醒余温水来了,余温假装没有收到她要自己站起来腾出空地儿的暗示,伸出手:“我来喂将军。”她还从来没用过这么精美的瓷碗和银勺,所以手有点抖。苏娘子眼尖地看到一滴水滴在叶荣下巴,强行插入余温与他之间,用香帕子细细擦过。 “姐姐身体虚弱,还是妾来吧。”在余温又不小心滴了一滴水后,苏娘子颇为体贴地提议。余温也不好再坚持,站起身让苏娘子坐下。 她转身对蔡姑姑道:“蔡姑姑,您也见过将军已是平安,可否要留在府中用晚膳?” 蔡姑姑听出她话中意思:“不必了,谢过夫人好意。老奴须尽快回宫禀告皇后娘娘,先行一步。” 余温赶上她:“我送姑姑出去。” 更像是蔡姑姑在前带路,余温边走边记忆从将军住处到府邸大门的路线,忽然蔡姑姑问道:“夫人对将军可是生分了?” “此话怎讲?” “那些您与二皇子的传言,老奴原是不信的;可今日一看,夫人却不再像上次老奴听见的叫将军名字,是和我们一样叫‘将军’了。” 没等余温懊恼露马脚,蔡姑姑又说:“当初皇后娘娘还问过夫人为何不肯唤将军的字,夫人解释说您只想叫他‘阿荣’,和父兄长辈、妾室仆从都不一样。” “上回家宴时,您与将军也恩爱的很呢。如今……老奴也算是看着将军长大的,免不了要心疼他,因此说了什么不敬的话,还请夫人包涵。二皇子确实雄姿英发,可夫人还是一心一意对将军吧。如若日后一旦将军再像现在这样,皇后娘娘是不会罢休的。” 原主和二皇子到底发生了什么啊!真的出轨了吗!怎么谁都在说她的不忠!余温目送蔡姑姑远去,咬牙绞手帕。 自己没用,宫里人说话一套一套的,妾室又是两个高级情敌,将军还不会说话!余温仰天欲哭无泪,这叫她怎么像小说里一样叱咤风云翻转江湖嘛!赢不过,这穿越也太没良心了。 第四章 雾朝妹子收入亲友团 将府春初,青草绿藤各色花,漫漫至天涯。 余温暗骂自己真是个天下第一大路痴,刚走过的路还忘了转弯,兜了一个圈子才找到叶荣住房。 进去一看,苏娘子正握住将军一双手,一双柳叶般的美目含情脉脉地注视着他:“将军,妾不能做别的,只能全心全意地守着您,伴着您。”那温软的调子,任是余温也听得心一颤。 “阿荣?” 余温试着喊了出来,令她惊喜的是,叶荣一听见双眼就亮起来。然而这份惊喜还没持续到她走到床边就消失了,叶荣眼中光芒迅速黯淡下去,余温看不出变化后的表情,只觉冷淡与心痛。 “姐姐……” “罢了,苏妹妹你照顾将军吧,我……怕是将军现在不想看到我。”余温借叶荣那个眼神,故作黯然神伤、欲言又止状。她表面上是为引起别人同情和对“夫人下毒”这件事的怀疑,实则是因为她心中这么一打算:她现在对叶荣也不甚了解,留下来聊着聊着很容易露出马脚,还是回去看看雾朝回来没有,再多打听情报为妙。 “姐姐,将军与我打手势,说要您留下来陪他。”苏娘子虽心有不甘,还是实打实地把叶荣的手语翻译出来。 余温的背影瞬间僵硬,是了,聋哑人的语言——手语!叶荣就是用这个交流的!所以全府上下都是会手语的,只她这个冒牌货不会!她不假思索,回眸含泪苦笑:“将军,妾身实在是……”回头,加快离去的步伐。 满分演技!余温在路上如是想,啊,妾身实在是没有颜面见将军啊!看到将军无大碍妾身就心满意足了! 叶荣纵然对原主有情,依方才眼神的表现来看,对她也是怀疑的。现下的任务就是,搞清楚各种信息背景,然后取得将军信任,再好好地当这夫人。 余温咬住嘴唇,眼下唯一知道她“失忆”了的,只有雾朝。这种事情越少人知道越好,所以只能向她套情报了。唉,只是不清楚一个贴身的侍女对主子怎么这么刻薄。 “雾朝。”余温欣慰地看见雾朝在房里。她听到声音走近余温:“夫人有何吩咐?” 余温屏退其他下人,对雾朝低语:“你再给我讲讲细节呗。例如,我房中下人都叫什么名字?苏娘子和谭娘子又名谁?” “夫人,您何不对外承认您失忆了呢?”雾朝放下手中的活,不耐烦地问。 “我若是一失忆,不光在意的人如将军会难过,更可怕的是有些小人会仗着我什么都不知道来暗害我,总之会生出十分多的事端。可是雾朝,你之前那个精明的……你厌恶的夫人已经变了,失去记忆的她对这些争斗已是一窍不通啊。”余温上前挽住雾朝的手,一脸苦涩地对她说。 “奴婢是您最信任的人,和烟暮一起随您嫁入将军府。夫人您是什么也不记得了,可这并不能抹去过往您做下的事情。” “是,是。”余温只知要讨好这位情报局局长。 “其实先见到将军的是奴婢……先对他倾心的也是奴婢……可是将军只心悦您。奴婢自小侍奉您,又见您与将军幸福度日,也不怨什么、不甘什么了,在将军府里忠心为您做事。以前您虽然做事果决狠辣,对将军却是一等一的好,奴婢自知断念。 “可一切止于去年的深秋,您与二皇子在假山旁相见,当时只有奴婢在侧。您回来后脸上没表露,可奴婢能看出来您的心留在了二皇子处。奴婢没再见您与二皇子见面,有时您无端独自出去,奴婢怀疑您是去与二皇子幽会。 “疑心在烟暮那儿得到了证明。您有天对奴婢说,烟暮想要勾引将军,让奴婢悄悄地淹死她。可烟暮在水中放弃挣扎后对奴婢说,她是因为看到了您与二皇子幽会并做出一些过于亲密之举而死。 “今日您竟然要毒害将军!夫人,奴婢怨您。可奴婢不想用他们宅里宫里争斗的那些阴损伎俩,夫人,奴婢是与您一道长大的,实在狠不下心。 “夫人,奴婢把大不敬的心里话都倾诉与您了。您要如何处置奴婢,悉听尊便。” 余温“啧啧”两声,一掌拍在雾朝的柔嫩香肩上:“你好可怜啊,这情节也太虐了太狗血了!唉!” 雾朝本一副英勇就义的表情,被余温现代的话语弄得丈二摸不着头脑:“夫人?” “我代以前的我和你道句对不住。她确实做得不对,你就原谅现在的我嘛!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嘛。”余温使出星星眼,雾朝嘴角抽搐:“诶?” “雾朝,我真的很需要你。你伴我成长,也是将军府中我现在唯一能信任和亲近的人——将军我已忘得一干二净,你留在我房中帮我吧!” 雾朝果然是个少女,她的怨气在听以往威风八面的夫人这么低声下气撒娇后也有所消散,毕竟是一同长大的女伴:“夫人定要好好待将军,奴婢不会再容许您伤害他了。这次大家都说是您下毒,将军怕是心都碎了,可他还信着您。” “我的好雾朝!”余温激动得一把抱住雾朝,“对了,你还喜欢叶荣啊?”之前雾朝态度那么差,她还以为要大费周折才能讨好这名侍女,再三品味才知先前那些冷嘲热讽仅仅是小女儿家的赌气方式。 “不喜欢了,夫人放心吧!”雾朝佯装瞋目,“奴婢当年只是小女儿家的仰慕,之前只是不满夫人对将军不忠而已。如今您什么都忘了,便休要再提。” 余温给自己倒了杯茶:“余氏疑为二皇子毒害烛息大将军,风波才刚刚开始。听你说从前的我是个厉害人物,怎会如此愚笨,在自己房中饭菜下毒,企图害死大将军?更别说,她自己就吃了两筷子,又怎么趁大将军死后与二皇子欢好?” “也是……”雾朝点点头,转念一想,“夫人可以事先服用解药。”余温冷笑:“随便问个大夫,都知道砒霜之毒只能在毒入口后再解,克这剧毒的药物本身也是毒物,无恙之人服下,也是死路一条。” 雾朝道:“夫人把人情事务都忘了,这些却还是如往常般博闻强识。”余温叹息:“总还要留下点东西给我保命的。”不敢不敢,哪是什么博闻强识,那些话也是她故作镇定说出来的,凭对现代的记忆看样子不会错得离谱。 雾朝为余温续上一杯茶水:“奴婢细细给夫人再讲些。夫人从余家带来的还有两位可信赖的侍女,分别是月桥——娇俏可爱、髻上一朵浅粉绒花的,和云屏——看起来成熟稳重,独她戴一支银钗子,是她家那位当初赠的定情信物。” “云屏已经有夫君了?” “是,她比我早好几年入余氏侍奉,现在已经二十九了。” “你呢?你多大啦?小娘子可是二八芳华?”余温戏谑地加上最后一句。不出所料,雾朝笑着娇嗔:“奴婢十七,比您小三岁。” “没有‘那位’?” “奴婢一心侍主,哪有时间去谈情说爱?” “便没有个心上人了?” “有倒是有……可奴婢先不告诉您!”雾朝坚决摇头,在余温撅起嘴的时候忙道,“夫人,奴婢还没有介绍完呢!” “噢对对对,正事重要。”余温一脸忏悔状。 雾朝给自己也倒了一杯茶:“夫人房中共有七名侍女——烟暮的空儿还没人补上来,八名侍从,除了之前奴婢讲到的月桥、云屏,还有……” 余温一边认真听着,一边心中有了计较:从雾朝这么容易消气和自顾自倒茶看来,她和原主相处方式是很随意的,她们原来真是关系好。耶!雾朝成为亲友团啦! 第五章 三个女人一台戏 将府春初,粉墨戏子常聚首,登台唱不休。 雾朝已经喝下了第二杯茶:“谭娘子芳名碧罗,小字泠露,是当朝宰相的庶女,与您同年入府。她当时不愿意嫁给一个哑巴,是宰相以将军府富庶、政治需要劝服,才进来屈尊当个妾室。那年她偏要当夫人,吵闹无果后与夫人一直不对盘,三年来明争暗斗。”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夫人在失忆前也考虑过这一点,但您认为有将军信任,苏娘子纵使害您您也能见招拆招,就乐得与谭娘子争斗,消磨时光。” 消磨时光……明明宅斗都是些杀人于无形的危险东西,这原主竟然还乐在其中。 余温眉头微蹙:“苏娘子呢?” “苏娘子闺名旻秋,字清胭。她是刑部尚书蒋毅兰的表妹,听说小时候不受宠,是在她的嫡亲妹妹突然猝死后才得到重视。也有传闻说是苏娘子毒死的妹妹,可平时看她柔弱无害,且那时才十二岁,也没人会信这些流言。不过从从前夫人与她打交道来看,这人心机深重,不可小觑。” “这么厉害……”余温咬咬嘴唇,她涉世未深,怎会是浸淫着宅斗长大的苏旻秋的对手? 用过晚膳,余温在雾朝的指导下核对了将军府当月的账本,确认收支明细;向她学习了部分基础的手语;又叫她找出笔墨纸砚和字帖,练了两张簪花小字再偷偷烧了,这才准备就寝。 翌日,余温睁开眼,有模有样地说出昨晚雾朝教她的话:“云屏,撩帐子。” 在床边等候的云屏立即有条不紊地将床帘挂上两边鎏金钩子,侍奉余温穿鞋;月桥出去传人准备早上的吃食;雾朝已经在梳妆台那儿放一盆水、执一把牛角梳候着了。余温看到下属如此得力,满意地点点头。 “将军尚在病中,夫人不宜太过华丽。梳个简单的圆髻,前端插个八尾翠珠步摇,后面插一有浅蓝纱带的木梳,再稍稍敷粉、画眉、点脂——花钿也不贴,配月桥找出来的这套衣裳很是相衬。”雾朝动作小心地梳理余温的长发,顺便将自己的考虑说出来。 余温撇嘴:“化妆这些我是向来不懂的,你看着办就行。” 雾朝示意整理好床铺的云屏过来为余温净面,同时回余温的话:“夫人,穿衣打扮是极其容易被人说道的。就算有我们为您打点,您自个儿也应该学着点,怕就怕妆容、着装被人挑出错来,动辄就是大罪,后果要多严重有多严重。” 余温把玩雾朝放在梳妆台上的步摇:“是是是,我又添了一件要学的物事。” 用完早膳后余温本想练个字,她才半画半写了一张月桥就进来通报:“夫人,谭娘子与苏娘子在外面说要进来与你一道喝喝茶。” 余温瞥见门帘外的两道人影,吓得把桌上摊着的那张鬼画符夹在字帖里丢给旁边研墨的雾朝;雾朝一呆,用字帖托着墨条和砚台小跑两步塞给云屏;云屏一愣,转头慌乱地蹲下,把一堆东西猛地推进床下面,那支笔因为滚到最里面的墙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余温早已料到这一点,忙把回到原位的雾朝左胳膊肘处的笔架子拂落,五支毛笔和黄木架子噼里啪啦摔在地上。与此同时,她大声骂道:“你这奴才怎么这么不小心!还不快给本夫人捡起来!”与此同时,雾朝不明状况地瞪着她。与此同时,两个高级情敌走了进来。 雾朝不愧是亲友团第一助力,她会意余温瞟向床底的眼神,赶紧跪下捡笔:“夫人恕罪,奴婢方才伺候不慎,奴婢这就给您收拾!” “姐姐一大早的怎的在房里发这么大的火?”莺一般的娇音,余温不回头也知道是麻烦的谭娘子。 “妹妹们来与姐姐喝茶,正好大家都静静心、去去火气。”啊,是更麻烦的苏娘子。 余温看着苏旻秋画得浓淡正匀的眉毛,莞尔:“我以为,一人独处最是静心消火。” 苏旻秋脸色如旧:“姐姐不知,三人一起品茗,交流香茗之道、日常琐事,莫不舒心畅快。”谭碧罗掩嘴轻笑:“夫人应该只与二皇子交流时才畅快。” 余温弯起嘴角道:“我更喜爱和阿荣一道行快乐事。” 谭碧罗瞪大眼睛:“你……”未等她反击,余温转移话题:“妹妹喜欢喝什么茶?” “姐姐做主,我们毕竟是客。”苏旻秋浅浅一笑,在以为余温看不到的地方握了握谭碧罗的手,却被对方甩开了。 余温看到这一幕,嘱咐月桥的调子也上移了点:“月桥,将我房里最好的茶用冬末存着的雪水煎了取来。”其实她不知道她最好的茶是什么,也不确定有没有雪水存放,反正这么说着两个高级情敌也不会怀疑的吧。 不幸的是,苏旻秋抿过一口后道:“妾觉得这茶水不如用雪水煮过的清透沁脾,味道更像是近日取的朝露。” 余温见在门边站着的月桥尴尬地对自己悄悄点头,叹了口气:“唉,这是月桥新想出来的煎茶之法,本以为能更添一分冬雪清凉,所以同意她献技。却不想弄巧成拙,让妹妹们见笑了。月桥,本夫人便罚你抄写几本茶经。” “是。”月桥低头乖乖道。 “本以为姐姐是个精通茶道之人,竟是让婢女将雪水煮出春露的味道。”这个讨厌的谭碧罗又在那儿嘲讽,余温不客气地回嘴:“本以为妹妹是个懂品茶的,却也不似苏娘子般灵敏,连雪水朝露的味都尝不出。” “其实春日朝露为茶叶增添一份温润,也是不错。”苏旻秋面不改色,还是浅浅地微笑。 “哎呀!”余温装作头晕的样子,眼看着要往谭碧罗身上倒去。谭碧罗自是忙不迭地站起来避开,苏旻秋则及时扶住了她:“姐姐可是昨日遗留下来什么病症?” “大夫昨天说我没事……现在只是头有些晕,腹部也有些不适,可能是余毒还没有清理干净吧……恕我不能陪妹妹了,你们在后院寻个亭子坐着吃茶也是好的……哎哟!云屏,快帮我请个大夫来!”余温闻着苏旻秋袖中淡淡的熏香味儿,扶额装着难受不堪的样子。 “姐姐好生医治,我们改日再来看您。”两位高级情敌行了个礼,如余温所愿离开了。余温朝天翻白眼,真真是三个女人一台戏。但她还没有做好宅斗的准备,能躲就躲为上上策。雾朝在侍从的帮忙下取出了床底的物什,重新在桌子上摆放好:“夫人演得太夸张了,谭娘子应是没看出来,苏娘子绝对明白您是演的。” “我故意的!”知道自己演技不在线的余温死鸭子嘴硬,“我就是为了麻痹她,让她感觉我从鬼门关回来后脑子迟钝了,便不会用太阴的法子设计我。” “夫人,一切不是那么简单的。” 第六章 被安排得明明白白 将府春初,朝暮霞光皆明艳,斩破碧云天。 “夫人,皇后娘娘派老奴来,要亲眼看着您找出下毒之人,严惩不贷。”余温努力学手语的第三天,可能是皇后安排在将军府的眼线报告说她已经活蹦乱跳了,蔡姑姑带着皇后的命令恭恭敬敬地站在她面前。 “我也正有此意。雾朝,请二位娘子过来;月桥,叫厨房的人全部按次序站在我房外空地上,等候审问。”余温表面稳如老狗,内心慌的一批。 “是。” “云屏,给蔡姑姑上茶。” “是。” 几天下来,余温已经把这些学得有模有样,任是蔡姑姑也说:“夫人雷厉风行,想必是已经深思熟虑过了。” 并没有……但是蔡姑姑这么觉得就好,余温朝对方笑笑:“我没什么本事,等会还要姑姑多多帮衬。” 纱帘翻起,走进来二位高级情敌。小麻烦红红火火,大麻烦清清白白。 “蔡姑姑。” “见过苏娘子、谭娘子。” 两方都行过礼,余温道:“本夫人今日要查出之前在我与将军午膳中下砒霜的凶手,请姑姑、妹妹们在旁做个见证。” “呀,全府上下都在传下毒的是姐姐……”谭碧罗阴阳怪气的话在余温凶狠的瞪视下渐渐被它主人咽回肚子里。 余温本就因被蔡姑姑突袭而倍感慌张,她焦躁的情绪全都发泄在她看来无比欠揍的谭碧罗身上:“妹妹这是什么话?本夫人从未做过的事情你为何要日日一提再提?若真是我做的,何必要露出马脚,全府上下又怎会知道我下毒?莫非是你嫉妒本夫人,所以栽赃陷害、散布流言!?” 谭碧罗不服气地拔高声音:“夫人您和二皇子的那些腌臜事……” 余温比谭碧罗还要大声:“你哪只眼睛看到了我与二皇子如何如何?空穴来风,也只有你这种人会轻易相信、小题大做。本夫人一心向将军,清清白白,难道是你居心不良想要离间我与阿荣夫妻二人?谭碧罗你好大的胆子!” 她说到最后一句话,为了增加自己理不直也要壮的气势,还重重拍了一下桌子。余温看见谭碧罗染上惊恐的双眼,来不及暗爽,手上抽疼就占据了她的大脑。 不过下一个场景更有冲击力,那就是第二次翻开的帘子,叶荣在侍从的搀扶下走进来了! “将军!”其余三人马上站起来,谭碧罗更是饿狼扑食般冲上去挽住叶荣的胳膊:“将军,妾身冤枉啊!求您为妾身做主!” 余温行过礼,撅起嘴道:“阿荣,谭妹妹说我喜欢二皇子。”本来还想挤出眼泪的,半天没有一滴,心想下回还是在袖中藏大蒜管用。 余温也没指望叶荣会对谭碧罗生气,果然他只是把胳膊从谭碧罗那儿不着痕迹地挣出来,打手势:“你不是为了他给我下毒的吗?” “阿荣!”余温佯装委屈巴巴,“你也不相信我?我今天就找出凶手给你看!”在叶荣愣神的时候,她扯着雾朝一起走出去:“那个是厨房的领班?向前走一步!” 然后她马上悄悄在雾朝耳边说:“怎么办怎么办?”雾朝也有点慌:“事发突然,夫人只管问领班要人,问些平常审问会问的问题,实在不行……实在不行就再装一次头晕!” “好好好!”余温咬咬嘴唇,“你,领事的,让将军中毒那日做午饭的全都站到我跟前来。” “谁做的油焖草菇?” “奴婢保证奴婢没有下过毒,夫人明鉴。”掌勺大妈跪下道。 “谁准备的碗筷盆盘?” “回夫人,我与陆哥儿准备时都检查过这些了,没有问题。” “谁送的饭菜?” “回夫人,是奴婢。”一个梳着两环儿髻的侍女跪下。 “你是什么名字?” “奴婢雀雀,入府三年,一直在厨房负责打杂,人手不够了也送饭。” 令余温倍感惊讶的是,雾朝居然马上问道:“都送给过谁?” “只服侍过夫人。” 雾朝示意余温继续问她问题,余温虽有些奇怪,还是按照自己的思路问下去:“送饭路上可遇见什么人?食盒是否被旁人打开过?” 雀雀第一反应是点头,点到一半意识到自己做了多么不得了的事情,连忙否认:“没有……” “嗯?” “夫人恕罪!奴婢一时鬼迷心窍了!夫人恕罪!” 雀雀猛然开始拼命磕头,余温微微俯下身子:“你干了什么?” 送饭的小婢女涕泗横流:“是,是是是奴婢受人指使,说只要奴婢往菜里放砒霜就出钱救治奴婢病重的阿娘……” “受谁的指使?”余温眼中闪烁着胜利的光芒。 “奴婢不能说。”雀雀使劲摇头,“夫人您要杀要剐都行,奴婢知错了。可要是供出背后的主使,奴婢的阿娘就活不成啦!” “本夫人也可以找京城最好的大夫医治你的阿娘,本夫人也可以找人端了你的老……家。”余温差点就要说出“端了你的老巢”。 “谭娘子。是谭娘子……谭娘子嫉妒夫人,所以要奴婢给夫人下药。不曾想将军那日也在夫人房里,所以误食中毒。” “你胡说!”谭碧罗冲过去就是一巴掌,“分明是余氏给将军下的毒!” “谭妹妹,本夫人下毒,为何将军没有吃那油焖草菇,本夫人反而吃了两筷子险些丧命?难不成是你做贼心虚,连这里头的问题都没想到就故作气极?”余温内心简直要大笑了,这审问竟是如此顺利。 “你……”谭碧罗怒目而视,“你陷害我!” “何来陷害一说?本夫人还没有罚你污蔑我与二皇子有染一事呢!”余温只是冷冷笑道。她感觉自己肾上腺素要爆发了,这谭碧罗是要倒台的节奏么? “将军——”衣着红红火火的小麻烦转而求助叶荣,叶荣却简洁做了个手势就拂袖离去。他要表达的是:“这就是为什么你不如夫人。” “妾身冤枉!”谭碧罗抽泣着,跪坐在地上,像一只斗败的公鸡,完全没有平日里的样子。 “夫人,人证虽在,物证不足,此事还需细查。但谭娘子多半有嫌疑,老奴以为,先把她降为侍妾。至于这个雀雀,胆敢谋害将军与夫人,实在可恶,拖出去乱棍打死吧。”蔡姑姑道,立马就有人架住雀雀。 不用这样吧……余温刚要开口,雾朝赶紧扯扯她的袖子,她看一眼雾朝紧皱的眉毛,压下反对的冲动。 “今日就先这样吧,大伙回去继续好好做事,苏妹妹和谭妹妹也先回去。本夫人要休息了,之后再查。”余温在雾朝的搀扶下抛下面色各异的众人回房。 “没想到是谭碧罗下的手。”余温在人们散尽后和雾朝说。雾朝一副欲言又止状,最后还是坦白:“其实……是奴婢和云屏买通了雀雀。” “诶?!”余温一口茶喷出来,“你们?” “奴婢们担心您失忆后这局面不好应付,听闻雀雀为她阿娘的病焦心,就跟她讲,如果她在夫人需要时站出来顶罪,我们就会出钱治好她阿娘。” “啊?”余温一脸状况外的样子。 “当时奴婢见夫人也没个头绪,就只好说出暗号了。我问她给谁送饭,她只要答‘只服侍夫人’,便是知会我她愿意出来承担罪责。” “谭碧罗呢?” “也是云屏吩咐可以适当栽赃一下一直与夫人争宠的谭娘子……” “可是这些事与她何干?这不是白白地害了她吗?” “本来就是这样子的啊,夫人。牺牲品无处不在,雀雀要她阿娘的命,只能为您付出她的命。” 这么说,自己是被安排进这场戏的一个角色而已?戏的操纵者实则是自己的两个婢女?! 我也太衰了吧,被两个下属算计。虽然是帮我,可是…… 又听见外头雀雀从痛哭到哀嚎再到无声无息,余温挤半天没出来的眼泪,终究是落进了茶杯里。 第七章 人若犯我我就……保全自身吧 将府春初,雨过天青双双燕,戏蝶舞翩翩。 “夫人,您还没缓过来?” 晚饭过后,雾朝看着瘫在床上生无可恋的余温,无可奈何地叹气:“夫人您失忆之后,胆子也小了,心地也善了。” “怎么,怎么雀雀就死掉了呢?干嘛要去让她为了钱财送性命?”余温把脸埋进被子里。 雾朝在床边坐下,把蒙住余温脸的被子扯下来:“夫人,若不这样,被乱棍打死的很可能就是您了。府里争斗,无非就是你害我我害你,你利用我我利用你,你骗我我骗你,步步为营、攻心算计。” “呜呜呜我不要在这里我要回家找妈妈……”余温把被子从雾朝手上夺过,整个人都盖起来。 “夫人,您失忆了,心里脆弱,一时还不能接受这些。可想想您的家族,想想您的将军,这个夫人的位置是一定要坐牢的。”雾朝放低声音,“其实您以前和奴婢说过,您是圣上权衡势力的一个重要筹码,却没有再解释。” 余温在黑暗中咬紧嘴唇:为何一个年少有为的大将军,斐国皇上会同意把一商贾之女指婚为夫人,却让权倾朝野的宰相女儿屈居妾室?同样地,皇帝也没有将公主许配给叶荣,正是要制衡皇权、相权与军权。噢对了,可能还有皇后一党,毕竟她是叶荣表长姐。 余温叹气,看来自己要走的才不是什么爽文路线,而是宅斗啊。 回忆起之前的那些宅斗小说,自己性格、智商、容貌、家族,是一样也不符合女主的。可能将军会像男主一点……不,意识到叶荣是个哑巴,余温摇摇头。 等等,万一,万一他是装的呢?就像好多扮猪吃老虎的玛丽苏主角一样,装傻装残装丑二十多年,然后一朝被识破、金手指大开? 余温迅速钻出被子,把唉声叹气的雾朝吓了一大跳。余温攥住她的手:“将军可是打出生起就不会讲话的?” 雾朝对余温跳跃性思维颇感讶异:“是,将军小时候就是因为这个成了叶氏最不受宠的孩子。现在发达了,连小时候一句话都不和他讲的皇后娘娘都时常派蔡姑姑来访。” “还在将军府里安插了眼线。” “是。” “你确定将军从小到大没有说过话?” “夫人要嫁与将军时余氏便派人查过了,确实是有口不能言的。” “不!!”余温重回瘫痪状态,“我不会搞这些弯弯绕绕啊我不要宅斗我不要我不要!”她眼泪汪汪地看着雾朝:“按照我的水平,不出半年我就可以被苏旻秋从正室的位置上扯下来。” 煎好药的云屏走进来道:“不会的……奴婢们、余家、将军都是站在您这一边的,关键是夫人您要有心。” “有心?学着怎么去算计别人吗?” “是有心守护您珍惜的东西。”云屏语重心长地说,“夫人与将军两情相悦,就要守好与他并肩的位置;夫人想当好这个筹码,就要守住筹码能给圣上带去的利益,以免成了弃子;夫人要回报家族,就要守好您的尊严与将军夫人的荣光。” 果然是在深宅暗斗中浸淫多年的老手了……余温眨巴着眼泪仰视云屏:“我懂了。我会好好努力的。” “这才像样嘛!”雾朝喜笑颜开,“您要是丧失斗志,奴婢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余温心里被她这么一说,底气又没了:“我可不要斗志什么的,主动去做害人的事干嘛。” 云屏翻舀碗里的补药:“夫人的意思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 按照正常走势,一般爽文里都是这么写的:女主肆意放出王霸之气,对炮灰说超级不可一世地说出:“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斩草除根!” 余温不一样,她抱着被子瑟瑟发抖:“我,我就努力保全自身……” “……” “……” 云屏无奈地一边喂余温喝药一边说:“算了,夫人还是喝补药吧。等身子养好了,那时才是明枪暗箭,您经历多了,心也便透彻了。” 余温被云屏灌了一大口苦药,险些吐出来,雾朝马上又往她嘴里塞了蜜饯。余温的嘴巴满满当当,她模糊不清地说:“你们欺负我……”雾朝撇撇嘴:“奴婢们的命运全依仗在主子的手里。夫人一旦失势,奴婢们也不会好过的。” “嗯,你说过的,你利用我我利用你。” “夫人!奴婢们可是一心向着您,您说这话就太寒心了。”雾朝一生气又狠狠往余温的嘴里塞颗蜜果子,让她半天都在嚼那个果子,然后无比艰难地咽下。 余温清清嗓子:“可是今日你和云屏没告诉我就设计一出戏,让我在里面上演你们想要的内容!我还傻兮兮地在那里自我得意,以为审问竟是这么顺利!” “这本来是后招的……谁让您问不出什么呢,眼看着人都要问完了,若是审不出来夫人您会直接被皇后赐死的!”说着雾朝又想给余温塞果子,被对方躲过。 余温还没高兴就发觉自己撞上了云屏手中盛满药汤的勺子,又是一阵浓浓苦味在口中散开。她咽下补药,整张脸都皱成一团:“你们就不能提前告诉我吗?亏你那时候还那么紧张。” “本来打算告诉您的,正在那时蔡姑姑来了,便来不及透露。至于紧张,是没想到宫里会挑大早上这个时候来,奴婢没有心理准备。”雾朝就是不肯承认自己也还嫩着。 只有余温这种比她还要嫩的人才看不出来,反而很是体谅大度地点点头:“嗯,下次要记得与我商量过。”这副正经脸转而又因云屏喂的汤药缩成一朵菊花。 余温正在和云屏提议药汤里可以加点甜味的东西,月桥从外面冲进来:“夫人,不好了,将军来了!” 因为府中有且仅有三个贴身侍女知道余温“失忆”,所以月桥才会说叶荣来访是个不好的事情。搁以前,早就是欢天喜地了。 余温跳起来:“完蛋了!雾朝雾朝,我要怎么办?” “云屏你收拾一下桌子,月桥准备些将军喜爱的吃食,我帮夫人稍稍打扮……” 雾朝话音未落,门帘哗啦一声,余温对上那双春水泱泱的眼睛,心里天打雷劈。 第八章 蠢萌的阿荣 将府春初,朦胧暗香浮风月,烛影红长夜。 “阿荣,你来了。”余温走上前去行了个礼,声音都是颤抖的。叶荣挽过她的手,两人在席边对坐。 余温沏一杯茶给自己定定心神:“阿荣,你的身子是否还有不适?” “没有,我感觉再休息半个月不到就可以像以前一样了。”叶荣用手势告诉她,“今天身体颇有起色,就来看看你。” 还好还好,凭自己下功夫学的三天基础手语,叶荣的手势基本都能看懂。余温把茶杯递给叶荣:“将军用。” 叶荣徐徐品一口茶,又道:“谭氏我已同意贬为侍妾,你准备哪时候再查一次?” “三日后吧,妾身愚笨,没什么头绪。”余温头痛地扶额,“查案比喝药还痛苦。现在我的嘴里还都是药汤的苦味。” 叶荣身子突然从桌子那边探过来,温柔似水的眼睛就盯着余温。余温那颗多年浸泡在苏文里的少女心怦怦直跳,还自以为掩饰得很好:“阿荣?”她抿住嘴唇,以为这样子就能装出高冷的样子;殊不知脸上已经飞起一片红云。 烛息大将军亲了她一下。 关键是……舌头!啊!啊啊啊! 以前余温觉得太夸张的小说里的那些亲吻,现在看来写得很贴切。是很激情,是很令人小鹿乱撞,是令女主爱上男主的必备良策。 她脸上的红云烧到耳朵尖,烧到天灵盖,烧到脚底板。不行了,整个世界都在打转,被异性亲吻了……这对资深宅女余温来说还是初体验啊。 全身的血液都在跳舞一样,好奇怪。 待叶荣像一只大犬般乖乖在他本来就该坐好的地方坐好,余温呆呆说出一句:“你的嘴也是苦的……”同样刚刚喝完药吗? 看到高能片段的雾朝忍不住学着她的夫人一样扶额,这时候不是应该使劲娇羞惹人怜爱吗?! 叶荣似乎很疑惑:“我来之前明明吃了好几颗蜜饯的,本来还想甜你一下。” 雾朝松口气,不愧是夫妻,脑回路也是一样的。 “还是很苦。我这里的蜜饯你要不要尝尝看?”余温摇摇头,拿起一颗云屏来不及撤下的蜜果子。她也不知道该讲什么话,就顺着叶荣的话题聊下去了。 谁知对面这个将军张开嘴,眼睛和鼻孔一起看着她,完全是嗷嗷待哺的样子!余温内心吐槽,还能看的一张脸,就被叶荣这么拿来搞颜艺了。 余温在雾朝的眼神鼓励下,也越过桌子,隔空一尺左右,把蜜果子丢进了叶荣嘴里……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叶荣咳了好久才把那个卡进他喉咙的果子咳出来,也没有生气,就是瞪着余温,大力挥动双手:“为什么要扔过来?放进我嘴里就好了。” 余温瞥一眼仅仅她一只手臂长的桌沿:“妾身好像够不到。”她看着叶荣咳出眼泪的眼睛,挪到对面去拍拍他的背:“妾身错了。” 脑子已经从刚刚的冲击里冷静下来,余温内心开始分析,这个叶荣有点情痴的感觉啊。三天前还差点被原主毒死,她草率地自证清白后,也没了提防,今儿个又来亲亲爱爱。啊,大型忠犬!余温给叶荣打上一个标签。 瞧这双眼睛……春风又绿江南岸啊那个春来江水绿如蓝,春风不改旧时波啊那个长堤春水绿悠悠。余温脑海里掠过诗句碎片,记忆力向来不好的她无法短时间内回忆起整首诗。 既然这个叶荣如此喜爱原主,她表现随便些应该影响不大吧。余温后悔地想,早知道问问雾朝原主和叶荣的相处模式了。 “之前他们告诉我是你给我下砒霜,想要杀死我,我的心都碎了。”叶荣打手势,“今天早上一查,发现你是清白的,我就知道你不会害我。”他笑起来,转而又焦急地问:“你……喜不喜欢二皇子?” “不!绝对不!”因为从没见过传说中的二皇子,余温自可以放肆地贬低他,“二皇子才没有阿荣好看!二皇子秦时钺才没有阿荣武功高强!二皇子才没有将军温柔!” 记得雾朝告诉她二皇子叫秦时钺的时候,余温还狂笑问大皇子是不是叫汉时关,雾朝偏偏一脸认真地纠正她:“秦是姓,大皇子名时钧。夫人您别小看了‘钺’,它可是权力的象征,说明二皇子是被圣上赋予重望的。” 叶荣很是受用,虽然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得瑟,但是他谦虚地比划:“二皇子的武艺在我之上。” “哪有哪有!在妾身心里,阿荣是最好的。”余温脸上挂着最灿烂的笑容,拍拍叶荣的后背。 叶荣不好意思地问:“你今天为什么对我这么亲热?以前你总是坐在桌子另一边端端正正地对我讲话,也不会笑得这么开心。” 余温脑袋“轰隆”一声,对啊,原主那种心机深沉的性格,对叶荣肯定也是谨慎的,她怎么就没想到呢! 余温干笑:“妾身上回差点就再也见不到你了,大难不死,妾身只想和你天天高高兴兴地在一起。” 叶荣一并信了:“好啊,我天天都来看你。”他毫无心机的笑容在余温看来就像天使一样,无比治愈。谭碧罗苏旻秋什么的都滚开吧!将军的笑容由我守护! 余温打了个哆嗦,要是,要是叶荣也是装的呢…… 被那个突如其来的亲吻卸下的心防,又一点一点地恢复原样。 “阿荣也要多去看看苏妹妹。”谭碧罗有谋害的嫌疑,余温自认虚伪地荐出苏旻秋。 叶荣一脸嫌弃:“苏氏很奇怪,她经常会突然一下就倒在我怀里,还用扭来扭去的特别酥麻的腔调说话。什么‘好热’‘不想动’什么的,我真是不懂她。” 钢铁直男!余温给内心的叶荣画像贴上一个标签。叶荣真是太不解风情了,这摆明了就是邀宠做那什么快乐事嘛…… 等等,要是这句话也是他故意说给自己听的呢? 余温咬住嘴唇,如若她的推测都是真的,那么叶荣才真的是个玩弄权术的高手。 正因为身为哑巴,所以皇帝才敢不断提拔他而不用担心他过于功高震主;正因为他这么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府中也只有皇后娘娘的两个眼线而已;正因为他在正室、妾室两边讨好,府中才能维持平衡。 余温脑内风暴被叶荣敲桌子的声音打断,他在示意余温看他动作:“夫人,现在也不早了。” “嗯,再过一刻就是我平常准备睡前沐浴的时间了。”余温点头。她对全程朝自己挤眉弄眼的雾朝说:“雾朝,你和云屏、月桥去准备好我沐浴要用的热水和衣物。” 叶荣敲敲桌子:“还有我的。” “诶?”余温惊讶地看着眼前的叶荣。 一条疯狂摇动的狗尾巴正配叶荣脸上兴冲冲的表情:“我要和夫人一起沐浴,把东西都准备在府里的浴池吧。” “诶?!”余温又喊了一遍,“这这这……” 叶荣笑着打手势:“我们以前也有过啊。” “有过吗?”余温半信半疑,但是为了不引起怀疑她结结巴巴地应下,“好像是一起在浴池沐浴过……妾身解毒后记性就不太好,将军莫怪。” 然后,没有知会余温,这个身强力壮的将军就站起来,把她拦腰抱起。 余温天旋地转缓过来后,人已经到了浴池边。 “下池吧,夫人。”叶荣笑眯眯地将她放下来,如是打手势。余温站定,看着只剩亵衣的将军大人,她颤抖着双手解开腰上的丝带……天哪,这就像是一男一女第一次约会,半小时内搞定亲嘴,两小时内搞定公主抱,三小时内搞定坦诚相见了!进度神速啊这是! 余温看一眼池水里从背后抱着自己的叶荣,还真像是一只抱着自己心爱玩具的大型犬。不对这都什么比喻啊!本夫人才不是玩具。 倘若雾朝在旁侍奉,她一定会吐槽:“夫人,装淡定是没有用的。您整张脸到脖子都是红的。不对,你全身都粉红了。” 第十章 秦时明月不如你 将府春初,淡淡轻风送暖香,折枝遗情郎。 经营店铺的那个猥琐老男人见余温大手笔地买了厚厚一沓描绘鱼水之欢的画册,比平日里玩世不恭的公子哥儿大方奔放多了,嘴角都快咧到耳朵。 他不仅友情赠送锦袋子一个,还奴颜婢膝地把余温一行人送走。“下次再来啊,小娘子!” 余温哆嗦一下,我再也不会想要看到你那双充满低级宅男气息的浑浊眼睛! 雾朝在店里因素未见过的禁书而羞红的脸尚没有恢复原样:“夫人,我们可以回府了吗?” 余温的兴致来了那是挡也挡不住的:“不不不,本夫人还要逛街!我要去买衣裳我要去挑胭脂我要去喝杯茶我要去逛窑子!” 似乎有什么不得了的东西混进来了呢…… 雾朝望着自家夫人蹦蹦跳跳远去的背影,把东西都丢给王顺,叹了口气,不情不愿地追上去。 作为一个为了把钱省下来看小说、买周边,抠门抠惯了的宅女,余温在布庄大门前转头。 “算了,我房里不管是衣裳还是胭脂水粉都很多,该帮将军节俭节俭,把钱花在刀刃上方是正道。”她对赶得满头大汗的小跟班说。 “王顺,带路,去京城最有名的窑子!” “夫人,您身为已嫁妇人,实在不应该去这些男子寻花问柳之地。”雾朝拦在她面前,“就算是失忆了也不可以!” “可是不去窑子怎么看美人?我也想叫个长得和苏旻秋一般,却不会害我的美女,跟她一块说说话、喝喝茶。”余温体谅地拿走几本王顺怀里锦袋子装着的书,为他减轻重量。这小侍从细胳膊细腿的,那一袋子书他抱着总感觉摇摇欲坠。 雾朝松了一大口气:“夫人您只是想说话喝茶啊,去青楼就好了。青楼的女子如果没有特殊情况,一般都是卖艺不卖身的,也能陪酒说话。” “噢,那就去京城最有名的青楼!” “最有名的目前就数云中楼了,那儿的三仙五英是青楼行业里响当当的名号。”王顺感激地朝减轻自己压力的余温解说。 “王顺,带路,我们走!!” 雾朝面色复杂地看着激情挥动手中几本小黄书的自家主子,欲哭无泪地跟上她兴奋到六亲不认的步伐。 三仙,是指三位貌若天仙的名牌,分别是欢酒、慕荷、无涯,欢酒是云中楼的头牌;五英,代表如花般娇艳的女子,分别是芙蓉、白梅、青兰、凌霄、君影。 余温大概是极其罕见的女客吧,楼主惊讶之余不忘给她介绍三仙五英。她打断滔滔不绝的介绍:“我想要个能说会道的,再来个懂弹琴的。” 老板娘看到雾朝从荷包里掏出的官家细纹银,眼睛都要笑没了:“欢酒,凌霄,快来接这位娘子进二楼的包房。”转又对余温道:“奴家这就去给娘子准备上好的茶,凌霄自会抱上她的琴。” 余温拿一两银子先谢过老板娘,由二位名牌带着上楼。 悠悠琴声,沁脾香茶,如花美人,余温无比享受。她从雾朝那里拿过荷包,留了几纹银:“你和王顺去对面的茶楼等我。” 雾朝不放心地第四遍叮嘱她一定要在一个时辰内回府,才和负重不堪的王顺一起出去。 欢酒为她缓缓沏一杯茶,道:“小娘子这样的客人,在云中楼可不多见。” “我已经有了夫家,平常家里琐事多,今日是好不容易得了闲出来玩的。素闻欢酒姑娘芳名已久,如今一见,惊为天仙。” “小娘子过赞了,奴家皆是胭脂水粉扮起来的,不如你天生丽质。”欢酒笑道,“不知郎君何许人也?” “京城小官,不足挂齿。”在穿越文里看到青楼欢场都是情报、秘闻的交易所,自己还是小心为妙。 “官不论大小,能安家已是足够。”欢酒说道,“身居高位,虽然荣光却总在刀尖上舔血;为一小官,能够平平安安地一家生活也是幸福。” “这些话应是不能随便说的吧。” “也是,便只和小娘子你说说罢了。”欢酒道,“凌霄,还没选好下一曲吗?” 凌霄在屏风后回答:“正要继续弹了。” “等等,隔壁好像在说什么?”余温出声阻止。她们所在的本是个大包厢,是被一层薄薄的平移木门当作墙隔开了。所以隔壁那间房的客人蹦出的“叶荣”字眼,余温正巧捕捉到了。 对上欢酒疑惑的目光,余温急促解释:“他们好像在谈我相公的恩人烛息大将军,我且听听。” “圣上那边已经在派人查了,这么紧锣密鼓的,事情万一暴露……”一个大叔的、担忧的声音。 “林大人为何如此慌张?事前你我早有周密策划,向来万无一失。”这男的声音好听!可是语气里总有点冰冷寒意和丝丝嘲讽。 “可是一旦被查出,就是重罚,还可能会掉脑袋。” “那就要看林大人保全自己项上人头的本事了。” “二皇子,你这是何意?” “林大人仔细想想,我可有一丝一毫参与的证据?” “你……” “所以,林大人的性命和我们的密谋不泄露,就全仰仗您自己了。” 二皇子……秦时钺! 余温捂住嘴,抑制自己的惊叫。密谋加上叶荣,难道之前下毒的事情与他们直接相关?! “听闻林大人青睐的欢酒姑娘就在隔壁陪着一位女客,我去将她借来,陪您一度杂难。” 余温刚来得及从木门边上连滚带爬回到原位,坐都没坐稳秦时钺就移过一扇门:“在下时月,想向小娘子借用一会欢酒姑娘。” 余温因为重心不稳跌倒在地,抬头和自称时月的二皇子对视:“啊?” 秦时钺也呆了:“夫人?” “时月公子!”欢酒一脸欣喜,他可是风月场有名的人物,她还记得上回陪他酒时,他饮酒时的那份肆意与潇洒。 “时月……公子?”余温一脸好笑地看着他,趁秦时钺没注意赶紧坐直。 “夫人,在下想与您一谈,可否先让欢酒与凌霄二位姑娘到隔壁休息片刻?” “其实隔壁也听得到这边讲话的……”余温小声嘟囔,惊觉这句话很危险,于是拔高声音转移话题,“本夫人要回去了,恕不奉陪。”秦时钺的情报她还没有很多,又是个狐狸一样狡诈的人,自己能躲就躲。 余温转身离去,秦时钺忽然抓住她的手腕。她惊怒回头:“二……时月公子,你这是做什么?” 秦时钺就像那些玛丽苏男主一样邪魅一笑:“关关,你怎的就要这么急与我撇清关系?” 余温过三秒才反应过来“关关”是原主小字:“公子,自重。”秦时钺见她是真要回去,笑道:“在下是想提醒夫人莫忘了您的帷帽。” 余温绕过他走去拿起帷帽,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和两个侍从回府的路上,余温脑子想的是:平心而论,秦时钺比叶荣好看;还叫自己的小字,说明真的很亲密。 不不不!我家将军最好看!余温在心里给叶荣道歉。双目含情,秦时明月不如君。 第十一章 伪造证据初体验 将府春初,枝头残雪已融尽,点点桃李杏。 “本夫人看乏了。王顺,这两本我已看好的,就送给你晚上翻翻吧。”和风煦日的午后,余温把两本画册赏给王顺。 “夫人,您既然不看,其余的也叫王顺先收起来吧。这青天白日的,您坐在院子里看禁书也太惹人非议了。”雾朝送上来一盘点心。 余温躺在从屋里搬出来的矮床上,晒着暖洋洋的日光,很是慵懒地回答:“嗯。”她打个哈欠,此不雅之举被雾朝瞪了一眼。 “春困秋乏,我在这里睡个午觉。你们都去做自己的事儿吧,雾朝、云屏、月桥留下来陪我。”余温边嚼点心边道。 雾朝递上一杯茶:“夫人小心被呛到。还有,一边吃东西一边讲话也是不雅的举动。身为余家嫡女,您若是礼仪不当,很容易被怀疑和谴责。” 余温已是昏昏然,喝过一口茶水就迷迷糊糊地说:“我知道了,下次会注意的。” 云屏给她盖上一层薄毯,和剩下二人走到远处轻声道:“夫人将要复审案子,既然谭氏在他人眼里已经有了很大的嫌疑,那么我们就让她做替罪羊做到底。” “人证已有,剩下物证缺少。”雾朝说。 “说起人证,蔡姑姑也是个精练的老人了,怎么就直接当即把雀雀杖毙?”月桥说出了心中埋了数日的疑惑。 雾朝摇头:“皇后那边素来看出身商贾的夫人就不顺眼,蔡姑姑只怕是奉命给夫人的调查设置障碍吧。人证还没有细细拷问过就灭口,嫌疑重大的谭侍妾也只是被降到最底层,也没送到哪里逼供,更别提罚银和禁足了。” “我们须得拿出一个物证来,把谭侍妾的罪坐实。谁让她一直和夫人作对,顶个谋害朝臣、妒忌正室的罪名,这回终于要永无翻身之日了。”月桥幸灾乐祸地笑道。 “嘘!轻点。”云屏瞋她一眼,“这话被任何一个外人听去,你也要被杖毙的。别看谭侍妾一时失势,她背后的人可没有失势。” “是啊,贵为宰相之女,想必这个罪名即便放在一般人身上要死好几回,她也会好好地活着。”月桥耷拉下脑袋。 雾朝安慰她:“能到哪步是哪步。最重要的是我们不可以留下一点蛛丝马迹,牵连夫人。” “哎,夫人上次怨我们没有提前告知她,这回干脆一起商量吧。”月桥道。 云屏赞同:“夫人虽然失忆,但是有接下来的明争暗斗,毕竟是要一步步成长起来的。” 雾朝瞥一眼正在酣睡的余温:“等夫人醒了,就到屋内去与她商计。” 月桥俏皮笑道:“从前是夫人教我们算计别人,今日变成我们去教夫人如何步步为营,真是新鲜。” 云屏更正她发上稍有戴歪的银钗:“你这么觉得也没错。可是月桥啊,听姐姐一句劝,这些放心里最好,嘴上便只要吐露有用的、安全的想法。你还记得夫人三年前教我们的第一个要诀就是‘缄默’吧?‘祸从口出’,正是这个理儿。” “是。”月桥虚心认错。 一个时辰后,余温睡醒,众人把院子里的桌子和矮床搬回里屋。她坐在席子上用清水漱口后,正在擦嘴,一旁的雾朝见月桥已支开其余侍从,就把她们之前的商议徐徐道来。 余温听完后把擦嘴布扔边上:“你的意思是,我们要伪造证据?” “夫人!谨防外头有人听见!”雾朝把擦嘴的布放回木盘,“月桥,你将漱口的东西送出去后,回来便只站在门口帮我们放风。” “好。”月桥端着木盘匆匆走出去。 余温都不奢望当名侦探柯南了,当个动漫里技术高超的罪犯也好啊。她茫然问道:“要怎么办?” 云屏道:“夫人想,要拿东西指证谭侍妾,该拿怎样的物证?” “与谭侍妾直接有关联的,可以代表她身份的。” “什么物件既可以证明谭侍妾是主谋,又能保持多天没被销毁?” “饭盒、碗筷早就拿去洗了又开始用了,所以不能用它们。”余温收到启发,“动手的既然是雀雀,谭碧罗不会出现在案发现场,所以我们要伪造的并非能证明她做这件事的证据,而是能证明她指使雀雀做事的证据!” “夫人,您继续,奴婢们洗耳恭听。”雾朝见余温分析得头头是道,脸上绽开笑容。 “那么,我们可以伪造谭碧罗贿赂雀雀的东西。”余温思考。 “比如?” “比如她身上独有的首饰——拿给雀雀当了换钱治病,也可以看成做任务的定金。” “夫人还能往另一个角度想想吗?” “噢!往雀雀房里放一张购买砒霜的药铺收据,日期要写将军出事的前一天。两个物证加起来,谭碧罗无从辩驳。” “您想得很细致。”云屏赞赏地点头。 “谭碧罗那边可有我们的人?”想到以前看过的宫斗小说,余温问道。 雾朝笑道:“有一个洒扫侍女,奴婢让她晚上偷偷拿来那支镂金玛瑙步摇,这是谭侍妾独有的。” 余温记得这支步摇,她来这个世界的第一天就被它晃花了眼睛。她又道:“我想到一个法子。雀雀所在屋子的其他婢女还没有把她的箱子和床铺清理掉吧?” “没有。” “柜子上锁的吗?” “是有锁的,但是王顺会开锁。”雾朝已经料到余温大致的打算。 嘿,技术宅!余温道:“明天白日里她房间同住的侍女出来干活后,你让王顺悄悄把步摇和收据放到她箱子稍里层。这样后天一早我审问时差人把箱子带上来,你们一倒,在里面假装被雀雀精心藏好的东西就暴露出来了。” “到时候将军和二位侧室都会在场,谭侍妾看着凭空出现的证据,也是百口莫辩。”云屏微笑。 余温脑中一闪:“怎么保证谭碧罗不会提早发现自己的步摇没了?” “谭侍妾爱显摆,把心爱的首饰轮流戴,算算日子,还没轮到这步摇呢。”雾朝撇嘴。 余温舒了一口气,问出最后一个问题:“王顺和那个侍女,可靠吗?” “绝对可靠,夫人失忆前用他们是用惯了的。”云屏坚定地说。余温若有所思:“那个侍女叫什么?既然是熟悉的手下,我还是认识一下。” “忍冬。她因貌美被谭侍妾提防,处处受人冷落。在谭侍妾朝她毒打撒气时,夫人您救下她,因此感恩在心。”雾朝开始给余温按摩双肩。 余温舒服地眯起眼睛:“行,就商量到这。事情就交由你们主办,让月桥进来吧。” 伪造证据的计划顺利进行,余温来不及得意,将军府就迎来了她目前特别不待见的客人——秦时钺! 说是来慰问叶荣,搞不准又要有什么名堂出来。害天害地害将军,秦时钺最没良心。余温一边腹诽,一边跟着叶荣派来的人,朝会客的前厅走去。 第十二章 明月帘下逃跑难 将府春初,苔痕方布青石阶,小园柳枝斜。 余温喝茶而不知味,净用余光瞟着秦时钺。长成这样的才应该是小说男主吧,该有的特征全都有,颜值爆表、智商过人、位高权重,绝对的钻石单身汉。 反观自家那只不知道是装的还是真的的大型犬类将军……手势打得那叫一个殷勤,连翻译都是他的夫人亲自上阵。 这正是余温的痛苦之处……她区区的三天学习,只能应付日常交流,叶荣和二皇子聊得却是更高级的政治问题。余温越来越吃力,她想实在不行装头晕也是可以的,只要不像上次装过头就行了。 她对自己的演技没什么自信,尤其是在秦时钺面前。 你看他那双无时无刻不在闪动着狡诈光芒的狐狸眼看过来了!余温不咸不淡地微微颔首,继续做叶荣的不及格翻译。 秦时钺真是该死的迷人! 余温学霸道总裁一样感叹一句,在皇宫里娇生惯养的自然好看,我们阿荣的皮肤在风沙磨砺下,相比略显粗糙。 她胡思乱想的后果就是跟不上叶荣手语的节奏,磕磕巴巴,羞愧得脸都红了。 叶荣关切地看她一眼,把速度放慢,冲秦时钺歉意地笑笑。 秦时钺干脆把话题扯到余温身上来:“几日前叶将军中毒一事,流言蜚语四处传播。幸好夫人聪明,找到了真凶,还我与夫人的清白,也让您二位重归于好。” “什么重归于好,我们从来没有分开过。”余温把叶荣的话翻译出来,自己也加上一句,“妾身还未找到确凿的物证,明天还要再在大众面前查找。” “将军夫妻情深,鹣鲽款款。”秦时钺用他苏里苏气的狐狸眼意味深长看自己一眼是想怎样?余温身子一缩,凑近叶荣。 叶荣反而像个得了夸奖的小孩子:“多谢多谢。二皇子也该寻位良家女子了,我听表姐说,你对高官小姐们的示好毫无回应,惹得她发愁。” 秦时钺才收回的视线又放到余温身上,余温便知不妙。果然这个人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了:“本皇子已有心悦之人,然而那位女子是镜中月、水中花。” “为何?” “她已为人妇。” 余温听到这句话,手一抖,险些打翻茶杯。秦时钺真是什么话也讲得出口! 叶荣也大吃一惊,双手在空中划出明显的气流声:“天涯何处无芳草,已经有郎君的妇人,又怎好去打搅人家?二皇子,不如怜取眼前人。” “是啊,眼前人。”秦时钺眼睛凝视余温数秒,她差点没背过气去。如果她没有预先知道二皇子的危险,这么多次对视绝对会让她犯花痴犯一天的。 余温又往叶荣那边缩了缩。 叶荣转过头刚做出疑惑的表情,余温心急,只好拿出底牌:“妾身的头好痛……阿荣,我想回房躺一下,你让其他人来顶替我吧……” 上当的将军心疼地抱了抱余温,亲亲她的额头。余温由一脸好笑却硬要做出忧心神情的雾朝搀扶着走时,还能感受到两道视线,一道关切,一道……去你的! 余温一回屋子就重焕生机:“月桥月桥,上茶上茶,渴死了渴死了。” 月桥却只是倒了一碗凉水:“茶是用来品的,解渴只需清水。” 雾朝的笑声任凭余温怎样恼她都止不住:“你们是没看到,夫人一遇到难关就装晕的方法真是太有趣了!我看到夫人神色紧张,眼珠子骨碌转一圈,就知道她是要装作头痛。” 云屏问:“这回有没有太夸张?” 雾朝挽住她的肩膀:“夫人真真是大有长进,眼角的泪都挤出来几滴。只是可怜了我的将军,被她骗得团团转,还你侬我侬的好一阵心疼!” 余温气得用扇子敲她的额头:“什么你的将军!叶荣是我的。” “哟,还是个咬文嚼字的醋坛子。”雾朝的笑声如银铃清脆,“二皇子对失忆前夫人的一番心思算是要白费了。” “他啊,在我看来,本就没有什么真心。”余温鄙夷地说,像是谈到了唯恐避之不及的东西,“那天我在云中楼听到他和一位姓林的官员商议,似乎是什么坏事败露,秦时钺当场就跟林大人划清界限。” “为利益凑在一起的两个老狐狸,就该明白总会有被对方舍弃的一天。”月桥为余温的碗里加凉水,“可是二皇子真是丰神俊朗,一表人才……” “叶荣最好了。”余温不客气地打断月桥,“目光放在眼前人,那些镜中花一般难以触碰的人啊,就算和他们扯上关系也没有安全感,总觉得下一瞬对方要离开自己,头也不回地回到镜子里去了。” “唔……”雾朝若有所思,“王顺长得也还过眼。” 这回轮到余温揶揄了:“他那白白净净、细胳膊细腿的,压不住你这么吵闹!” “夫人!”雾朝拉上同样爱闹的月桥,作势要挠余温痒痒。 每次门帘突然哗啦一响,八成是不待见的人来了。余温听见门口侍从恭敬的问候“二皇子”,玩闹的心情就随着那一声“哗啦”碎得满地都是。 “看来夫人恢复得极快。”秦时钺的问候夹杂嘲讽。 余温干咳两声:“回到屋子,忽然就不头疼了,多谢二皇子关心。”她也不让月桥倒茶,也没请他坐下,连珠炮一样的吐字是摆明了想让他尽快走人:“您与将军谈好了么?二皇子日理万机,公务繁忙,还是早些回宫吧。” “我来是想与夫人说那日在云中楼没来得及说的话。” 余温冷漠地一口回绝:“有什么话方才在前厅都说了,妾身妇人之辈,没什么话值得二皇子特地私下说的。” “夫人先屏退不相干的人吧,免得一会不该听的被听去。”秦时钺暧昧不明的话语让八卦的几个侍从悄悄竖起耳朵。 余温恼火:“二皇子与妾身之间有什么不该听的话好说?” 秦时钺的眼神冷下来,其威压让余温心火倏然熄灭。看似狐狸的一发威,才知道其实是百兽之王。他异常清晰地一字一顿道:“让他们出去。” 余温管不了侍女们异样的目光,吩咐他们面色怪异地出去了。余温鼻尖还有她用熏过小葱味的袖子捂过的味道,令她的生理性泪水又出来了。 于是秦时钺看到的便是这副画面:余温被平凡五官包围的双目湿润,衬得她眼角上挑的眸子分外妖娆。偏偏又是一副气鼓鼓的样子,那双眼睛瞪着自己,好生可爱。 “夫人往后是打算要装作与我之间什么都没有吗?”秦时钺见自己前进一步,那人却要连连退三步,不禁起了玩性,步步紧逼。 余温咬着嘴唇,呼吸都忘了,视线里只有地面前方那双华美的鞋履,在一步步地朝自己这边走过来。 任她如何后退,两人的距离都在缓缓地拉近,三尺,二尺,一尺。余温退无可退,只好抬头:“你再敢靠近,我拿小葱熏你。” 二皇子闻言挑眉:“敬语都没有了?夫人这么主动与本皇子套近乎啊。”余温背靠墙壁,攥紧袖子。一步,秦时钺再迈出一步,自己就把手糊他脸上,用小葱的味道熏到他泪流满面为止。 出手,手腕却被那人手疾眼快地扣住:“夫人,贸然出手是想怎的?男女授受不亲啊。” “那你还不放开我?!”余温挣脱不得,一遍遍地在内心暗骂:叶荣,你在哪犯蠢呢?快过来救我啊! 当秦时钺的狐狸眼里闪烁起阴险的光芒,余温只能为自己哀悼:荆棘丛中下足易,时月面前逃跑难。 第十三章 你方唱罢我登场 将府春初,昔日徙客雁北去,凉日暮云遮。 秦时钺见余温似乎已放弃抵抗的念头,便松开手:“夫人……” 卸其防备。肘击其目。掌掴其脸。葱逼其泪。膝顶其根。拳捣其腹。 余温也不知道怎么的,哪只手有空就打秦时钺的某个要害,一阵乱挥乱舞之后竟是将对方揍得连连后退。 她站在原地,看到秦时钺满脸横泪、左眼青紫、右手捂住下体的样子,更加不知所措。 完蛋了。 之前的情节发展已经说明了她的穿越很现实,所以这里不会有俊美皇子觉得“这颗小辣椒真是该死的甜美”“我一定要征服她”。这里将会有的是秦时钺大怒,以故意伤害皇储的罪名把她打入大牢。 “妾身该死,妾身一时惊慌犯下弥天大罪。”余温腿软跪下,“妾身不奢望饶恕,只求二皇子给个痛快。” 自己这种普普通通的人,被上天选中穿越只是个错误吧。反正是早就该消失的车祸亡魂了,这次的穿越体验就当是她喝下孟婆汤前的最后一份记忆好了。 那只大型犬会不会难过? 想到那双春水泱泱的眼睛,余温的心就像未熟的李子一般酸涩。因为他的双眸映出的不是自己这个余温,是小字为关关的余温。他对自己的好,全部基于对原主的喜欢。 雾朝、云屏、月桥,对自己的忠诚与帮助,也是因为她顶着原主的身份。 我无牵无挂了。 “你不是余温。” “你不是关关。” 伴着时不时抽冷气的声音,秦时钺说出了这两句话。低头看着地面雕刻花纹的余温无动于衷:我不是,我确实不是,你竟然成为第一个发现的,不愧是火眼金睛的二皇子。 “抬起头来!”秦时钺跌跌撞撞地走近跪坐的余温,手挑下巴让她抬脸直视自己。 余温与他四目相对,秦时钺黑夜一样的瞳孔里映出原主的样貌。 “你是谁?” “余温。” “本皇子不信。” 我是穿越来的。我叫余温,是二十一世纪的大学生,车祸死后魂穿到这个世界的余温身上。 对上秦时钺充满威压的眼睛,余温有这么一刹那想要和盘托出,却在一个人出现后改口:“妾身,姓余名温,小字关关,出身京城布庄余氏,十七为烛息大将军夫人。” 以为二皇子离开的叶荣,本想过来找余温,却看到眼前这幕惊人的景象,愣了好半天。 秦时钺见叶荣过来,不动声色地松开钳制余温下巴的手,扶余温起来。余温趁叶荣还在愣神,用只有自己与不相信她说辞的秦时钺听得到的音量小声说:“二皇子既往不咎,妾身下次定当一五一十说出真相。” 云屏教她的缓兵之计,温言讨好,略略退让。 秦时钺半信半疑地看她一眼,面对叶荣时已是一副正常神色,右手也不捂着下体了:“我方才不慎冒犯了夫人,夫人为名誉出手阻挡,所以这个模样。望大将军不要记恨,我这就离开。” 叶荣破天荒地看到二皇子一脸泪水、左眼淤青的狼狈模样,离开时更是尽力掩饰一瘸一拐。他木木地行礼,也没有把秦时钺送出大门,任他离去。 余温视线一和叶荣交错,她眼泪就下来了。大概是小葱味道的持久效用吧,她说服自己。 叶荣醒过神来,联系秦时钺说的话,赶忙走到余温身边,飞快地打手势问道:“发生什么了?二皇子干什么了?” 余温说不出话,她脑子哭得缺氧,编不出理由。 “你别哭啊,我在这里。我在这里的。”叶荣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打完手势后将余温圈在怀里,笨拙地安慰。 “都怪你……”因叶荣将她的头埋在他胸口,他没有看见余温翕动的嘴唇。 “就是因为你这样子对我好……我才舍不得离开……” 余温从小到大,从她记事起,没有人会因为她的哭泣而着急,没有人会因为她的难过而抱住她。 父母的漠不关心,同学对成绩平平的自己的嘲笑,亲人之间的攀比,朋友对自己的不理解……长年累月,这些一点一滴加起来,在余温与世界之间隔了一层透明的薄膜。 可以互动可以看见,只是就有了这么一层障碍了。 余温把本该与人外出交际的时间全部花在追番、看文上,成为一个无可救药的死宅。泡面是主食榜第一位,从不外面跑,只在家里蹲。 然后她穿越到这个世界,这个陌生的世界里有个人把她当作另外一个人,给她从没有过的关怀。 让她卑鄙地想要将错就错留下来。让没有挂念的她骗自己有了牵挂。让她缩在他的怀里不想离开。 余温想,我不盼望走什么宠文路线爽文路线了,就让我再抱抱他吧。 她最终还是没说什么,叶荣摸摸脑袋,只当是她被二皇子摸了个手什么的,就在那里觉得自己被调戏了所以哭哭啼啼。 整理好情绪,第二天,余温在三名下属的帮助下穿戴整齐,除上朝的叶荣外,召集全府高干。 她回忆昨晚雾朝和她复习了三遍的剧本,稳稳坐上侍从为她搬到门前的椅子。 “今日本夫人打算找出物证,定下真凶到底是何方神圣。”余温的声音掷地有声,她把众人想象成自己最爱吃的豆腐,克服了内心的不安,不让刻意放大的声音颤抖。 “现在就请王顺、第一行第三位厨娘、第二行第五位的侍女,一起去把雀雀的屋子搜寻一遍,再将她的箱子抬过来。至于其他人的屋子,我已差我房中的和将军拨来的侍从一块在搜查了。” “且慢。”谭碧罗依旧是一身艳丽颜色,不急不躁地说了这么一声。 余温大惊,谭碧罗那边肯定不会坐以待毙,也会像自己一样商量对策。她还排什么剧本,早该想想谭碧罗会出什么招的! 她背后一凉,面前的谭碧罗却是一脸自信道:“妾有一物可以证明真凶就是——” 余温看见自己第一天拿出的花形玉簪在谭碧罗手上,她的心像是被石头狠砸了一下。 “夫人余氏!” 乱哄哄你方唱罢我登场,本来以为我能稳,没有想到撞剧本。 第十四章 计不成人人自救 将府春初,罗裙沾湿皆不知,秋千戏语时。 “真凶就是夫人余氏!” 谭碧罗手中玉簪晶莹剔透,识货者都能认出是上等品;而将军府里的人都能认出,这是去年将军赠与夫人的七夕之礼。 “妾身在雀雀站出来的那天当晚就去她房里搜查,果然让妾身发现了这么个好东西。夫人您可眼熟?”谭碧罗明知故问。 “是我的簪子。” “看来夫人是认罪了?”谭侍妾不易察觉地向苏旻秋投去飞快的感激一眼。 余温狠狠一咬下唇让慌张的自己平静下来:“谭侍妾,现在下定论还为之过早。方才我点到的人,你们快去吧。”王顺他们离开院子,余温才专心与谭碧罗对峙。 “如何过早?这支夫人独有的玉簪子,可是被妾身亲眼看见在雀雀的枕头下。” 余温眼睛一亮,或许,她找到突破口了。 “那又有什么用?” “夫人您聪慧过人,想必心下早已明了,莫要装得一点不懂。”谭碧罗美目里闪着胜利的曙光,“事实就是,您用玉簪买通雀雀为你下毒又为你顶罪,还指使她栽赃嫁祸与我。” “本夫人面前不称‘妾身’,谭碧罗你是得意忘形了吧。来人,架住她,掌嘴!” 余温刚刚清晰的思绪又被谭碧罗聒噪的声音打乱,心下烦得很,恰好谭碧罗有这么个错给她挑。 “谁人敢动我!余氏铸此大错,焉能为将府夫人?”谭碧罗从云屏手里挣扎出来,“夫人你明明就是心虚了,所以才寻借口来责罚说出真相的我!” 雾朝,这个给力的第一亲备军,二话不说就上去给了谭碧罗一巴掌。谭碧罗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一只手刚伸到空中,身子就重新被云屏架住。她身后的婢女想来帮忙,也悉数被余温的下人摁住。 余温闭上双眼,捋捋思路。她现在弄得这么乱哄哄无非是拖延时间,现在她单方面被压制,转机只能来自王顺他们迟迟没有抬过来的箱子里。 雾朝打下的第三个巴掌刚落,余温随着那清脆的“啪”的一声,睁开明亮的双眼。 赌一把。 “你们都回来吧,本夫人想谭侍妾是该记住这个规矩了。”余温解气地看着谭碧罗红肿的面颊,又被对方怨恨的眼神瞪得有点害怕。 “谭侍妾,本夫人容许你将之前的话再次好好地讲一遍。”余温一时只想到用这个办法拖时间。 谭碧罗一字一句,阴阴恻恻地把她的推测复述,被打散的发髻落下散发,更像个从地狱里出来的充满怨气的厉鬼。 谭碧罗最后一句话话音未落,余温惊喜地迎来了搜查组众人的回归。 “夫人,小的们在其他人的房里都没发现什么。唯有雀雀的这个储物箱子上了锁,小的们无法打开,但还是想着把它带来看看。”王顺和其他两人把箱子抬上来。 余温吐出两个字:“砸了。” 两个有力的侍从带来锤子和棍子,将粗制滥造的下等箱子砸个稀巴烂。一样东西从衣物间落出来,躺在地上,反射出眩目光芒。 谭碧罗神色骤变,众等吃瓜群众也是窃窃私语,从“夫人绝对倒台党”产生异类“谭氏才是真凶”,在雾朝将箱内物品陈列出来的时间里争辩不休。 余温想想好笑,自己偷别人东西前,先要保管好自己的。相信这次,她和谭碧罗都会吸取教训。 “呀,箱子里竟翻出这么个好东西。谭侍妾,你可眼熟?”余温把先前谭碧罗的问题几乎原封不动地还给她。 谭碧罗看着那支也是她独有的鎏金玛瑙步摇:“是我……是妾身的簪子。” “夫人,这里有一张收据,是……购买砒霜的。” 雾朝呈上收据,余温假装认真地看过,然后很爽地扔在谭碧罗脸上:“毒药的购买证据和你的赃物在一块儿,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她看着谭碧罗惊诧却一时争辩不出什么,满意地确认自己赌对了。 之前她听谭碧罗说簪子是在枕头下发现的,就在想:谭碧罗或许没有能力开了这个箱子的锁,所以只能把窃来的玉簪说成是枕头下找到的。 余温能把伪证放在更隐蔽的箱子里,证据的说服力始终要比谭碧罗的高一级。 她顺着自己思路说道:“本夫人值钱的首饰又不是只这玉簪一件,为何不能事成之后直接把银子给她,偏偏要给出我喜爱的贴身之物?过于愚蠢。 “雀雀会把能引起杀身之祸的贿赂草率地放在谁都能翻到的枕头底,而不是上了大锁的储物箱?过于愚蠢。 “就算是本夫人指使的她,她死后我不知道去销毁证据?过于愚蠢。” 谭碧罗胸脯大幅度起伏:“你……” 余温表面上还是沉着冷静:“‘你’?看来谭侍妾又忘了规矩。雾朝、云屏,掌嘴。” 她的内心却是:“哇哈哈哈哈哈哈哈!我刚刚说出的排比句好有内涵好高端!太佩服我自己了!” 谭碧罗又被扇了两个巴掌,她嘴角渗出血丝,余温终究不忍看下去,叫侍女停手了。 “谭妹妹,你怎能做出这样的蠢事?”苏旻秋的温言软语插进余谭二人的战场,她颇为惋惜的调子让谭碧罗脸一僵。 余温心寒,昔日盟友,如今背叛了她呢。 “为利益凑在一起的两个老狐狸,就该明白总会有被对方舍弃的一天。”月桥的话放在此时此刻也是应景,不过谭碧罗不算是什么老狐狸,只能算是宅斗水平略高于她的嚣张侍妾罢了。 苏旻秋眉头紧锁,一脸可惜:“实不相瞒,妾身是看到过谭妹妹将步摇转交给雀雀的。可之前妾身过于胆怯,没敢站出来证明,望夫人勿怪。” 你看到?你看到个鬼啊? 余温道:“自然是不怪的,在这个关口临时来一句,却是把谭妹妹一脚踹到了凶手的位置上踹严实了。” 苏旻秋一脸圣洁状:“妾身该让谭妹妹知道,她做错了,不应该嫉妒夫人,甚至动了杀心。妾身以为,谭妹妹该得到她应有的惩罚。” “很好。”余温强忍笑意,“谭氏,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有何争辩?” “妾身是冤枉的!苏旻秋你陷害我!明明是你……” “还不快把人拖下去!在本夫人院子里撒泼,哪里还有将府侧室的样子。将军未归,本夫人先让人鞭笞你背部十下,再将你永生禁足。” 苏旻秋识时务,余温自然也得帮她堵住谭碧罗的口。只是她的喜悦被冲淡了,苏旻秋见情势不对要自救,既把自己撇得干干净净,又让自己欠她分人情。 我才不还!余温孩子气地想。 谭碧罗被堵住嘴押着下去,余温长出一口气:“都散了吧,我乏了。” 计不成人人自救,踹开你我才能上去。 第十五章 冲动护妻一时爽 将府春初,紫潭碧衾朱罗衣,美人烟波里。 叶荣回府后,余温便前往他房里,一五一十地汇报下午的审问过程。叶荣沉吟片刻,问:“你打算如何处置她?” “谭氏谋害正室、险些毒杀将军,妾身当时先罚了她十鞭子,再判终身禁足,但一切还听阿荣的。”余温严肃紧张得连侍女奉上的茶也不喝。 叶荣似乎有些意外:“你是不是忘了,依你这句话中列出的两条罪行,足以置谭氏于死地?” “没有,妾身只是……”余温哽住了。 这一点云屏也和她提过,但是她那天看着谭碧罗凄惨的样子,不忍心就这么看着她含冤死去。雾朝叹气说她心软之后多半是被反咬一口,她笑道:“不是还有你们吗。” 余温知道原主从不会为仇敌心软,以往府里要是发生这样的事情她的判决肯定是非死即生不如死的。可是目前的余温做不到。 于是她说出了第二理由:“谭氏是宰相之女,谭大人位高权重,贸然赐死谭氏,只恐他报复。” “可是她想要害你。”叶荣不悦地打手势。 “是。”余温咬字清晰,“但毕竟妾身最后没有性命之忧,阿荣你也躺几天就康复了。”她不知道这么说会不会让叶荣觉得她不关心他。 叶荣提都不提他自己:“想要毒死你的狠心妇人,我不想放过。” “阿荣,你要想想朝野局势。宰相若是失去他的女儿,脸上无光,势必会在早朝或者其他时候陷你于不利。”余温着急地劝说。 叶荣依旧不赞成:“那又如何?他主文我主武,我们不相干。” “正是因为他是文官,所以可以在你是武官这一点上大做文章!武官鲁莽、不近人情、凶狠、不识时务、不知礼仪,等等等等。何况他官拜宰相,早已是个官场高手了,你与他对峙,难以取胜。” 余温看叶荣不为所动,焦急之下吼了出来:“阿荣,你怎就不能明白我的意思呢?!” 叶荣一个冲动,拿起桌上茶杯就想向前摔,预算到碎片可能会飞到余温那儿,手腕一转掷在自己脚边,倒把鞋面、桌脚划出道道深痕。 他怒视余温,打手势道:“你也不明白我的苦心啊!” 余温尚在惊吓中,她愣愣看着叶荣。他的手势在空中都要舞出残影了:“这么一个坏女人,想要下毒害你,我要是不把她除掉,怎么保护你以后不受伤?宰相针对我没关系,可是我真的真的很怕上一刻我们还在吃饭,下一刻你就倒在地上再也醒不过来了。” “阿荣,你……”余温感觉心房在一刹那被暖融融的棉花塞满。 思考过后,她提议:“妾身以为立即赐死谭氏还是太过冒险,不如明日你上朝时看看宰相对他女儿被鞭笞还终身禁足一事有没有反应。若是过来敲打你了,就这样了结;若是他一点没动静,我们再改变。” 叶荣还是气呼呼的样子,余温斗胆走上前去,在他面前学番剧里萌妹子的神态问他:“阿荣,好不好?” 大将军的眼神马上就从寒冰万丈融成了春水泱泱:“嗯。” 余温被他眼神这么一变换,心中小人一副宅男被萌到的捂脸状,她都想亲亲叶荣了。 不,不行,我是拘谨守规矩的宅门夫人,我要高冷。 她行礼:“阿荣无事,妾身便退下了。” “还有一事。”余温一抬头就看到叶荣光做出这句话的手势。 “什么事?” “你到我身边来。” 余温莫名其妙地绕到桌子后面,叶荣的身畔。 “唔!”余温捂住被亲到的嘴,几乎是往后大跳一步。罪魁祸首笑了:“这次意外让我认识到一件事情,那就是我要比以前更加地珍惜你。” 余温走在回房路上,脸颊依旧滚烫。 不要对我这么好,我实际上并不是你想好好对待的那个女子。你这样总是让我奢望不属于我的和我得不到的东西,我不想这样的。你到底亲吻的是余温,还是余温呢? 这个想法就此打住,余温嫌弃自己:我怎么像个青春剧里情窦初开的女主一样想东想西婆婆妈妈瞻前顾后的!我可是资深宅女啊! 嗯,我走一步算一步好了。不想这么多。 晚上叶荣又来房里和余温做快乐事。余温由于已经认真看了几本画册,动作明显娴熟了很多。脸就不要了,不露马脚才是王道。 “谭大人在下早朝回来的路上找我了。”叶荣次日下朝后,一回府就撇下苏旻秋共进午餐的邀请,跑来余温房里。 “他说什么了?”余温连忙放下手上吃了一半的糕点。 叶荣道:“他先询问了一下你当天查案子的具体过程,我把你告诉我的全部跟他写了,足足有四面纸。” “然后呢?” “他冷笑说这跟谭碧罗给他家书上的说辞并不一样。” “嗯……” “我又写,谭氏做出这么不光彩的事情自然不想她父亲知晓真相。 “他很生气,然后又说谭氏身为一女子却被鞭笞,还要终身禁足,太荒唐了。 “我就写,下毒谋害将军与夫人才是昏了脑子,而且我觉得夫人的裁决没有问题。” 余温又是担心叶荣这么说会被宰相记恨,又是高兴叶荣肯为她说话。然而接下来叶荣的叙述简直要让她跳脚。 “谭大人居然开始骂你,说你不过是一个气量狭小、眼界低窄的商人之女,也不掂量掂量和身为相府贵女的谭氏孰轻孰重。”叶荣越转述越生气,“最后我就潦草地写道‘既然谭大人不满意夫人怀柔的做法,就按照规矩来,一条白绫赐死谭氏好了’。” 余温颤抖着声音问道:“然后呢?” “然后我就回来了。”叶荣似乎还有些得意洋洋,“宰相本来要坐轿子上让轿夫追我,我一乘快马就把他远远甩在后头了。” 余温扶额,完蛋了…… 她真想揪着叶荣的耳朵,告诉他什么叫“冲动一时爽,事后火葬场”!余温控制住自己的双手,重重叹了一口气。 “怎么了?”叶荣问道。 余温面色凝重地说:“阿荣,明天你一定要适当地向宰相服软,讨好他,愉悦他,千万不要让他把你整得太惨。” 叶荣一脸疑惑:“啊?” 第二天将军下朝后,一脸疲惫地拖着身躯来到余温房里,整个人像树袋熊一样吊在余温身上,余温就知道,宰相的还击,开始了。 第十六章 拉锯 将府春初,片片花草横铺起,声声莺乱啼。 余温从叶荣情绪低落的叙述中了解到,今日上朝途中,一个小孩冲出来直直撞向自己的马车。他因为带着这个受到擦伤的孩子去药堂医治、开药,那个小孩还一直在哭,耗费不少时间。 他把孩子送到街上时,那小孩愧疚地坦白是宰相府中家仆让他来耽搁时间的,劝叶荣赶紧进皇宫。 果然,当他匆匆上殿时,皇帝还没有说什么,宰相第一个开口便是冷嘲热讽:“素闻军纪在守时方面上最为严格,堂堂烛息大将军也会误了朝时,或许是远离沙场太久,逐渐忘记遵守时间、枉顾王法了吧。” 叶荣连纸笔都没来得及拿出来,宰相又道:“圣上英明,臣恳请以法责罚叶将军,肃正朝纲。” 皇帝耐心地等叶荣把写字的物具都准备好才开口:“叶荣,你为何会迟到?” 叶荣提笔刷刷写道:“途中臣不慎撞伤一童子,因带其治疗而耽误了时间。” 皇帝道:“既然如此,事出有因,可以理解。” 谭大人又道:“可是圣上,国有国法,叶将军身为军中之首却延误时间,若是不将这违反纪律之人严厉打击,军心可能会不安。” “谭大人为何咄咄逼人?”叶荣写的字让宰相冷笑:“本相如何逼将军了?将军平心而论,在行军时,若是违反军纪,怎能容情?” “依宰相之言,大人似乎上过战场一般。但行军时,有不得已的苦衷而违纪的,臣基本全数饶……” 不等叶荣把“恕”字写完,宰相就恶狠狠地说:“驾车不慎本就是将军府中车夫之过,也便是将军没有管理好下人,所以才误了早朝。” “可那位小孩是自己撞上来的,而且他和臣透露,让他来冲撞马车的就是谭大人。”叶荣耿直地把什么都写出来了。 宰相一脸被冤枉而导致愤怒的表情:“叶将军,你一介武夫生性莽撞,就算撞伤孩子也是情理之中,不会惹得骂声一片;但你为何要污蔑本相?” 叶荣气极,又想争辩,这时候皇帝出声了:“两位爱卿莫在朝堂之上争吵了。” 皇帝也没看宰相费尽心思做出的那副四分正直、三分委屈、三分愤怒的表情,把手臂往龙椅上一搁,自是气势大开:“叶将军,考虑到事发有因,罚俸两月、收回良田十亩。” 宰相欲言又止,不料皇帝的话锋转向他:“谭相,你身为百官之表率,却公然发怒争吵,罚俸一月。”顿了顿,又别有深意地补充:“好自为之。” 如常议事,散朝,回府。 余温听完,呼出一口气:“尚好,圣上还是站在你这一边的,说不定他也觉得是宰相在陷害你呢。” 接着又担忧起来:“拿孩子的性命来延误上朝,真亏他做的出来……不知道明天又使什么阴招。”她扯住叶荣的袖子:“说不定他现在就在圣上面前进关于你的谗言!” 叶荣本来难受的面容听她这么讲,添了一分紧张:“那,那我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了。我不会官场上的招数。” 你为朝官不解权谋,我做夫人不知宅斗。余温微笑,我们真是天生一对。 只要你不是装出来的就好。 余温安慰他:“无妨,阿荣,这两个月里我会带着全府上下节俭起来,府里开支的事情你不用担心。然后在早朝的时候要是谭大人再针对你,你只要做到问心无愧、坦坦荡荡,圣上又是个眼明心亮的,你便可以从容应对他的污蔑。” 带领全府节俭的事情么……还是交给雾朝他们办好了,我又不懂。余温理直气壮地想。 叶荣不顾两人之间二十厘米的身高差,紧紧抱住她,余温是用自己的肩膀感受到大型犬将军乖乖的点头的。 下午,余温照例坐在院子里晒太阳,雾朝走过来问:“夫人,谭侍妾把她屋里的东西全都砸得粉碎,负责物资的掌事来问您意思。” 余温闭着眼睛感受阳光的温暖:“将军今日被罚俸两月、收田十亩,府中本要开始节俭,谭碧罗却不懂得体谅将军。她若是不想用侍妾的东西,便给她补上上等婢女用的物件,也算是补过了吧。” 雾朝知道自家夫人是为了被谭碧罗父亲欺负的将军,才下此刻薄命令,所以她很配合地说:“奴婢会将这些话一字不落地转述给掌事的。” 晚膳前,雾朝来报:“夫人,谭侍妾把那些补上的,也砸毁得差不多了。” “补上中等侍女的。”余温说完这句就埋头进美味的鱼汤里。 就寝前,雾朝一脸不耐地说:“夫人,谭侍妾将东西又砸完了。” “补上最下等婢女用的。”余温解下脖子上的项链,“告诉她,若是这一回的也砸没了,她就什么也没得用了。另外,还可能因为肆意浪费而被本夫人恼怒下贬为侍女,或是赶出王府。” 雾朝带着暂时黑化版余温的话退出房间,忍不住偷笑,自家夫人可真护着将军。 余温等云屏把帐子落了,世界都清静了,缓缓闭上双眼。她的大脑开始快速运转。 自己的女儿遭到终身禁足,所以宰相开始与叶荣展开拉锯战。今天说的什么守时纪律什么按规矩惩罚,可能也在影射将府发生的事情。宰相的目的,就是让谭碧罗免除终身禁足,给他争口气吗? 余温一个激灵,说不定宰相想要打压叶荣已久,而谭碧罗的事情只是一个很好的幌子而已,为他提供了好理由。 那这样子的话,就算自己立马解了谭碧罗的禁足,宰相对叶荣的敌意也不会在短时间内消退,不达到他想要的目的是不会罢休的。 宰相大抵是看不惯皇帝对叶荣青睐有加,不然她家阿荣一个武官也侵犯不了宰相的什么权益。所以谭大人就是想要抹黑叶荣的形象,拼命踩低叶荣在皇帝内心的地位,顺便再降一下他的品级是再好不过了。 余温没了头绪,决定观察一下明天宰相会做到哪一步,然后召集她强有力的下属们商议商议对策。 如果哪步处理不好,这可能会是一场很长、很长的拉锯战。 第十七章 一直护妻一直爽 将府春初,风清月明一盅酒,花间又逢君。 叶荣沉默良久,才和余温坦白:“又一个月的俸禄没了。” 余温一拍自己的额头:“总共统计起来,这几天没了几个月的俸禄?” 雾朝结结巴巴地说:“回将军、夫人,共停掉四个月的月俸,被收回二十亩田地。” 见余温没多少火气地瞪了自己一眼,叶荣打手势:“宰相也没了三个月的俸禄。” “比我们的损失小太多了!”余温不忿地嘀咕,“太坏了。” 叶荣离开后,余温把月桥、云屏也叫到自己跟前:“宰相一党几本全数都在针对将军,这几天对他的陷害或是栽赃一件连一件,烦死了。” “夫人,奴婢看,不止您一个烦恼。”云屏为余温续一杯香茶。 余温小抿一口:“那是自然,阿荣也不好受。” “还有人,那便是当今圣上。”月桥出声提醒。 “噢!跟前的两个文武大官成天斗来斗去,圣上每天看在眼里,心里应该厌烦透了。”余温兴奋地一口茶没咽下去就说话,茶水险些和唾沫星子一块蹦出来,惹得雾朝不满一瞪。 “圣上才智过人,将军又是个耿直性子把发生了什么都讲出来。纵使宰相百般污蔑,想来他早已看穿谭大人耍的技俩。夫人您想身为统治者,总是讨厌手下想糊弄自己的。”云屏为余温擦擦嘴。 “嗯,我也深有感触。”余温想起当初她的下属们骗她演了一场戏,“圣上将军也罚、宰相也罚,将军重一些,谭大人心有不甘也不能争论什么。” “是。”雾朝赞赏地点头,余温诡异地感觉自己现在的心情像是一只得到主人肯定的小宠物一样有成就感。 余温问:“谭碧罗上次大砸特砸之后还安分吧?” 月桥摇头:“整天在房间里不安宁,昨儿个不知发了什么疯,一直拍门大喊,到黄昏嗓子都哑了。” “大夫送药过去了吗?” “还没有。” “不要给她诊治,让她嘶哑几天,好好体会将军有口不能言是怎样一番艰辛。”余温嘟着嘴,云屏给雾朝、月桥递去一个眼神:今天夫人又黑化了。 雾朝:每天都是将军散朝回府过来之后发作的。 月桥:夫人黑化,恐怖如斯。 云屏:可能我们不用教夫人什么,只要事情牵扯到将军她自动会变厉害。 余温看着三名下属互相使眼色,从黑化版解除的她问道:“你们干嘛看来看去的?我怎么了吗?” 三人齐声道:“奴婢们去看看账本。” 余温不疑有他:“好好好,还要考虑加一个月节省开支。唉,在不想想有用的办法,我都要往外当东西了。” 走在最后一个的雾朝在出门前不忘回头解释:“夫人,将府节省开支的一般步骤是:先削减吃穿用度,再遣散部分下人,最后才是典当物件,或是拿去市场上拍卖。” “去吧去吧。”余温挥挥手,过一会冲三人背影喊道,“回来时捎份冰皮绿豆圆糕!” 还是云屏回头对她颔首,表示听见了。余温对她一笑,这几天下来,三位下属她内心已经有了计较。 雾朝是与原主最亲近的,她虽然年纪不大、还保留了幼稚,但行事果敢、伶牙俐齿,算得上得力;云屏年长,心思细腻,做什么事都规规矩矩、十分谨慎,有什么难题交给她办总是放心的;月桥年纪轻,活泼可爱,就是嘴巴太容易说错话,其实内心也是善良的。 三个下属一样好使,她这段时间应该不会考虑再找一个烟暮二号了。 余温左等右等不来,练字练了两张,闲着想放松,就去了将军府在全京城有名的后院小园林,听雾朝说是原主一手设计的。 进入后花园,语文没好好学的余温心中只余:好美啊!好壮观啊!也不会说甚么“曲径通幽处”“小园香径独徘徊”之类的诗词。 她看桃花已经窜满了半树,走入树荫,伸手揽过一枝嫩桃,期待若是全树的桃花都开了是怎样一番美景。这种场景她在很多小说里看到过,男女主在花下发展的感情更加迅速,还经常伴随女主张口就背的诗词古文,或是一壶乱情的醇酒。 “关关。”余温心一颤,不,不是男主的人来了。 她抬头,原来有个人就站在桃树的另一边,桃林的更深处。那人眉眼似桃花朵朵开,她的身影就在那一朵朵粉红的花瓣之中。 余温眨眼反神:“二皇子大驾光临,妾身身为一府主母有失远迎,二皇子勿怪。” 说着她倒退数步至桃林之外行礼,妥妥地“远迎”。 秦时钺大步流星地从桃树下走出来,没等余温转身逃跑就攥住她的手腕,把她往桃树林里拉。 “放手!”余温看着秦时钺的俊脸,不争气地脸红了,“二皇子自重。” 秦时钺自然不放,反而加大力气拖拽她。余温又打算用脚踹,被他敏捷躲开:“同一招不能成功第二次。” 正所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余温惊喜地看到叶荣及时出现,跑过来一脸涨红地往秦时钺脸上揍了一拳。 秦时钺松开钳制余温的手,捂脸侧身避开叶荣的下一个拳头:“叶将军,冷静一下。” 叶荣喘着粗气,硬生生收回了第三拳。 二皇子也不再闪躲,转换成一副客客气气彬彬有礼的样子:“叶大人,本皇子这次是来与你商议近日宰相和将军的事情。” 余温怯怯地把叶荣打的手势翻译出来:“二皇子,此事不需您操心,现在还请离开将府,恕臣与夫人没有时间招待您。” 二皇子笑道:“依我看,宰相的计谋可以破解,而本皇子愿意助将军一臂……” “二皇子可改日再来府上一叙,彼时臣必当好生待客。”余温翻译出叶荣的手势,打断秦时钺的示好。她担心这样做会有很不好的后果,奈何叶荣用手势告诉她尽管打断他的话。 秦时钺笑容一僵,旋即恢复原状,一脸没事的样子行礼:“告辞。” 他前脚刚走,叶荣就捧起余温的胳膊,大拇指摩挲留下红印的手腕处,心疼地吹气。 余温怕痒,收回手腕:“阿荣,妾身没事。你看你把二皇子的脸都打肿了。” 叶荣一脸严肃地问余温:“他刚刚是不是把你抓得很疼?” “没有,妾身没什么感觉。”余温想把话题引到正轨,“你还没有解决宰相的针对,又惹上了二皇子,至少这个月都是昏天黑地了。”她愁眉苦脸的,轻轻揉有阵阵余痛的手腕。 “有你陪着我,什么都会好的。” 余温看叶荣像某些番剧男主一样满脸随意地说出情意满满的话,刚消褪的红晕重新浮现在她的双颊。 冲动护妻一时爽,一直护妻一直爽。 其实最幸福的,还是被全心全意守护着的那个人吧。 第十八章 马有失蹄日 将府春初,煦日和风小桃红,解意不语中。 余温抱住在散朝后领了十大板的叶荣,用脸去蹭他绣了不算精致纹样的衣服。她说:“我们把谭碧罗的禁足解除,恢复她娘子的身份好不好?” 叶荣摆手:“不好。” “你就不会为自己争辩吗?”余温恨铁不成钢。 叶荣讷讷比划:“我写字要花时间,而且我全程都在说我没有这么做啊,他一个劲地在那里扭曲事实,编造谎言。” “你的澄清要有人信才叫真相,一个人都不信的叫狡辩。”余温刮他高挺的鼻梁,“要学着应对这种平白无故的污蔑呀。”殊不知自己也不擅长这些,还故装老成。 “宰相一天比一天过分,这样下去不是个办法。他领着他一批当了官的学生和你斗唇舌,如今加个二皇子搅和,妾身担心你受不了。”余温心疼地叹气。 叶荣摸摸她的头顶,余温侧头看他的手势:“我一点事都没有。今天还算好的,只是受点皮肉伤,没有罚俸;不然我家夫人又要愁眉苦脸了。” “你!”余温因他的玩笑轻瞪他一眼,“皮肉伤也是很痛的。”将军打手势:“我这么身强力壮,哪里会痛?只当是挠痒痒罢了。” 余温索性拿头去撞他的胸膛:“胡说。”被叶荣搞得她都不知道是要哭还是要笑了。 叶荣走后,余温摇晃手中的茶盏,问刚走进来的云屏:“不能再这么被动了。我们要让宰相知道,将军府是不好惹的。” “夫人,您准备怎么办?” “我这几天日思夜想,绞尽脑汁。”余温一脸认真地说。云屏展现出来的好奇表情在她下一句话就僵硬了,只见余温慢悠悠放下茶杯:“还没想好。” “没有计策?” “完全没有。”余温心想我要敢于承认自己的无知。 “……奴婢去叫雾朝他们进来?” “正合我意。”余温就等她这句话了。 三人整整齐齐站在她面前,余温重新拿起那杯经常被她动手动脚的茶水,掩饰内心的紧张:“雾朝,你先分析一下。” “夫人,一般流程应是您先分析。” “我没什么头绪。” “复述一遍就有了。” “好吧。”余温将先前夜里的想法告诉她们,“……所以我大胆猜测,谭碧罗这事情只是一个关口,即刻解禁她不是个立竿见影的法子。” 月桥重重点头:“很有可能。” “所以我们想方法只能从宰相本人那里下手,不管谭碧罗了。” “不一定啊夫人,若是我们让他没了理由,他也只能停手。” 余温挑眉:“余仇未了,抑或是尚未咽下这口气。” “是啊月桥,宰相既然决定开始行动了,就想好了不用突然罢手的理由。”雾朝实在看不下去余温一个劲地抛接茶杯盖了,伸手一捞就夺过来。 余温抢不回来,坐端正道:“路只有两条,一是和谭大人斗下去,直到一方胜出;二是甘拜下风,讨好宰相,让他达到自己想要打压将军的目的。” “绝对不要第二条!”月桥没等余温饱满地发完最后一个音就大幅度摇头。 余温表示同意:“我也不想啊,那个狡诈的老宰相……嗷!” 被雾朝往脑瓜拍了一巴掌的余温发出灵魂呐喊,而她的第一亲备军风轻云淡地收回手:“夫人,注意言行,别被月桥带坏了。” 月桥不满地叫嚷:“喂!” “知道了。”余温讪讪道,又趁雾朝不备,夺回自己的解压抛接物,即茶杯盖子。 她饮一口新春首批贡茶:“所以,首选肯定还是第一种。云屏,你可知晓宰相有什么过去被弹劾的案例吗?” 云屏道:“谭相行事极其小心谨慎,而且人脉非常广。监察、刑部等处的人基本都被他打点过,朝廷更不用说,十个文官里有三个是他的学生。” 百分之三十的文官学生比例,这是很庞大的数字了。 云屏右拳击于左掌:“奴婢想起,之前似乎有个风月女子在闹市上击官鼓要告宰相负心,苦等十年不归,枉为一堂堂男儿。” “噢,我想起来了,这好像是前年的事儿吧。”月桥附和。 “后来呢?”余温放下把玩许久的茶杯,聚精会神地听云屏讲那过去的故事。 “就闹了短短半个时辰,被巡查官兵赶走了,这件事也很快平息,再也无人提起。大家都当是个疯了的女子吧。” “那是不是,我们找出这个女子,就等于扒出了宰相的黑料!” 云屏只能大致明白余温的现代用语:“是……是的。” 余温激动地抓住她的双手:“那名女子你找得到么?” “恐怕是难,奴婢记不得她在哭诉时介绍自己来自何方、叫什么名字了,不过奴婢记住了她的样子,可以给您描述。” “讲讲。” “眉眼十分艳丽,让人无法想象她在击鼓时已经二十五了,乍一看都觉得是个二八芳华的青楼头牌。皮肤白得像敷过一层厚重的铅粉,嘴唇更比胭脂红艳,大概和夫人差不多高吧……这一点奴婢也不确定。” 余温心里立马浮现一个名字:欢酒。 她觉得不可能这么巧,所以没有打断云屏的回忆:“巡兵一阵骚乱后她人就不见了,当天在现场围观的群众,凑得近的全部被官兵表面装作慌乱维持秩序、一时失手的样子杀死了,离得远的也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所以这件事情再也没有被提起来过。” “你呢?” “奴婢跑得快呗。”云屏笑道。 余温还是决定试一试:“云屏,你今晚和我溜出将府去青楼!” “什,什么?” “我感觉云中楼的头牌欢酒,形容与你描述的很像。”余温神叨叨的,“我也知道这太巧了,几率很小,但是我已经要被那个宰相搞疯了!” 雾朝提醒:“申时以后、辰时之前,女眷不得出入将府,这可是铁打的规矩。” 余温风骚地一甩头,终于说出一句像穿越女主一样的话了:“规矩就是拿来破坏的。” 她扯扯面有忧色的云屏的衣袖:“就这么说定啦!” 马有失蹄,人有过失,她总会找到一个突破口的。这个不行,就下个。 第十九章 人品终于到账了 将府春初,月高云浅一顶晴,凉夜无数星。 余温已经对自己的运气不抱信心了,好端端走在斑马线上被车撞死,然后不给自己安息,强行安排了赢不过的没良心穿越。男主是个智商捉急的(有待考证)哑巴,对手强大、队友稀少,她已经不奢望能走条女强爽文路线了。 “夫人,打扮好了。”雾朝给余温理一理衣领,后者在月桥的搀扶下站起来。 余温看向和自己一样都扮成男子的云屏:“走吧。” “夫人,这边这边!” “夫人,快过来!巡逻的来了!快点!” “夫人,蹲下!小心!” 余温一路踉踉跄跄地跟在云屏后面,听着她的指示飞奔过一条走廊,或是使出百米冲刺的速度跑去躲在一块巨石后边。 “云屏……” “嘘!”扒在石头背后的云屏回头。 “云屏,你是不是没拿钱袋子?” “……”云屏一脸了然后的无奈,“奴婢以为您带了。” “我以为你拿了。” “……” “夫人您待在这里不要动,巡逻侍从们应该不会走到这块石头背后的。”云屏留下这句话就原路返回了,“奴婢去把荷包取来。” 余温保持蹲姿,一动不动,待云屏到达时,她麻木双腿唯一的感觉就是被蚊子咬出来的三个大包。 然后她就觉得不对劲了。 云屏越走近,脸上的惊恐就愈发明显。余温顺着云屏的目光看向背后,看到那双在夜灯下眸光潋滟的眼睛,心里一个声音道:完蛋了。 她受到惊吓地跳起来,还剩半个脚掌脱离地面时被叶荣按了回去。力道之大,让她连原来的蹲姿都突破了,直接一屁股坐在地上:“嗷!” 叶荣在压抑他的怒气:“你要干什么?打扮成这副样子?” “我们,我们想出去。” “去哪里?这可是亥时了。”叶荣目光严厉。 余温用沾染淡淡小葱味的袖里布面悄悄翻出来,一抹眼睛,就眼泪巴巴地招了:“去云中楼,看头牌欢酒姑娘。” 叶荣知道这是朝臣私下偶尔会宴客的地方,追问道:“寻她作甚?” 余温把袖子往脸上又是一通糊,被原本温和的叶荣现在那怒意值飙升的眼神一瞪,哇的一声哭出来:“还不是为了你呜呜呜呜呜!!” 叶荣懵了。云屏懵了。 余温发挥尽小葱那残存无多的刺鼻味道,用袖子肆意擦着脸上的一把鼻涕一把泪:“我就是想帮你翻出……宰相以前做过的荒唐事……这样你手上有了威胁他的筹码……他就不会天天刁难你了……呜呜呜呜!” 叶荣的怒火被余温这一通泪水哗啦哗啦浇了个透,一点点小火苗也看不见了。他蹲下对坐地上的余温打手势:“不要哭了,不要哭了。” 余温模仿以前看的小说里傻白甜女主的样子,双手在眼睛两边握拳,若有若无地擦着眼角的泪水,抽抽搭搭:“你凶我……呜呜呜阿荣凶我!” 呃!余温自己都是恶寒,太作太羞耻了。 她余光瞟到云屏,果然是在拼命憋笑啊。 余温在叶荣的怀抱里陶醉片刻,拍拍叶荣的肩,示意他放开自己,听自己把来龙去脉阐述一遍。 叶荣听罢,摇摇头:“调查宰相的底细是很危险的,欢酒姑娘不一定就是那个女子,可是一旦让谭大人察觉你在探查他底细,他会暗算你的。” “只是我去调查,我日常在将府之中,他连见我一面都难得。” “他还有谭氏在将府里。谭氏虽被禁足,私下里买通人往你的饭菜里再下一次剧毒也不是做不到。” “这些之后再说啦,现下的问题就是阿荣你到底让不让我出去?” “不行,太晚了。” “可是我想去嘛……”余温切换到受广大家里蹲欢迎的卖萌撒娇模式,努力扮出星星眼的感觉,“阿荣最好了,肯定会让我去云中楼的对不对?阿荣……” 这个名字拖得正是九曲十八弯,余温又鄙视了自己一把。 “真是拿你没办法。”叶荣打手势前,故意大力地把余温的男式发型揉乱,“我要和你一起去。” “烛息大将军抛下府上如花美眷,深夜携一男子醉卧青楼,威风凛凛大将军竟疑为……”余温一身轻松地站起来,玩笑话没讲完就被叶荣拉着向前走,她赶忙抓起另一边除了笑什么忙也没帮上的云屏的袖子。 于是深夜将府中,就出现了这样一幅诡异的画面:将军拉扯一个勉强跟上步伐、头顶凌乱书生发式的男子,男子又拉扯着一个因憋笑而面容扭曲的婢女。第一人健步如飞,后面两人跌跌撞撞,好生奇怪。 诶,细细一看,那男子面容好似夫人,婢女亦是像极了夫人房里的云屏…… “你们打算怎么出去?”叶荣按余温指示到了后园林的围墙,心下疑惑:难道她们会轻功吗? 余温和云屏“哼哧哼哧”地从树林里抬出一架矮梯子,搭在石墙上面。叶荣嘴唇微张:看来自己平常陪夫人的时间还是太少了,害得夫人无聊,一天到晚干这些事情。 三人成功出府,走进一片莺歌燕舞、丝竹靡音的云中楼。同样的楼主,同样的在自己出了大价钱后换来了欢酒的陪聊服务。 就是那个楼主盯着自己的眼神很露骨,女子装扮成男的来青楼不可以啊?!不过也是,大半夜的哪有夫妻一块来青楼的,还带了个形容扭曲的婢女…… 没有拘泥于礼节,三个心怀鬼胎的将府人同一脸娇笑的欢酒坐一张小方桌,余温咬紧嘴唇看欢酒斟了四杯美酒,转移目光,用眼神询问身边的云屏:是她吗? 云屏点头又摇头,用口型表示:是她又好像不是她。 多亏了云屏这个转折,她平生首次看到三秒内自家夫人的表情从紧张到狂喜再到灰败的全过程。来不及感叹,余温一只手恨恨地拍在她肩膀上。 被她这一拍,云屏一瞬间记起了她久思无果的名字。欢酒的真名。 “小娘子?”欢酒把酒杯摆到各个人面前,瞧见余温突然出手,疑惑问道。 余温咬牙切齿:“我看云屏左肩有只小虫子。” “是吗?”听者眉头紧锁,“奴家改日让人捎个驱蚊的熏香来把这房间弄干净。扰到诸位真是对不住,奴家先自罚一杯。” 欢酒才把空了的酒杯搁置桌上,云屏出其不意地唤了一声:“陆欢衣。” 陪酒的头牌身子条件反射般的一抖,把杯子在一瞬间内握得死紧,将府三人都观察出了不对劲。 “看来奴婢没有认错,姑娘便是两年前的陆姑娘,脸虽然有些变化,可您说话的声音奴婢还记得。” 欢酒的眼神立马变冷:“前年那短短半个时辰闹剧,想来是没多少人记得了,姑娘却是记得仔细。如今奴家受了楼主的易容术,是云中楼头牌,也没人敢让我再那般委屈。” 余温高兴到她一个字也没听进去,欣喜若狂地压制自己想大拍桌子喊一句“爽”的冲动。 自己的人品终于到帐了!好运来啊那个好运来……余温产生了欢酒那一张一合叙述的嘴是在唱歌的幻觉,被看到她神游的云屏晃了一下才反应过来。 否极泰来,时来运转。我的翻身大战又有期望了! 第二十章 醉眼看人间 将府春初,花开花谢人终忘,何必走一场。 欢酒本名陆欢衣,十二年前是辛城一名歌伎,正式接客没多久就与当时赶春闱的宰相私定终身。不料宰相中榜,在京城一路平步青云,早就忘了陆欢衣。 陆欢衣因为有约定就不愿再接客,在青楼中饱受冷眼,过了十年熬不下去,徒步走来京城。看见昔日郎君春风得意,早已娶妻生子,妾房众多,定是忘了自己。 她受不住委屈在街头闹起来,半个小时就被强行拖走,事情也被压下去,就这样不了了之。 “你们不知道,倒在粗糙砂地上滚来滚去,被那群士兵拳打脚踢,是个什么滋味……”欢酒放在桌面上的右手紧紧握拳,眼神冰冷。 她继续道:“我的脸被他们压在地上,然后狠命地用脚踹,而我根本不能动弹。我只感到痛,脸被沙砾磨出一道道痕迹,全是密密的血珠;全身青紫地趴在地上,谁也不理睬这个可怜人…… “是云中楼的人救了我。我求楼主留下我,她便私下使出有意对人隐瞒的易容术,将我的脸皮复原,但是容貌却稍微变了个样子。这样也好,我已经成了完完全全的欢酒,在云中楼陪着一场场酒宴,一直盼着有一天能从酒席间知道宰相的罪证。” 欢酒为自己斟满一杯酒,递到朱唇边浅尝,挽出一个摄人心魄的笑容。 “我这就有一个机会,让你堂堂正正地在所有人面前说出两年前没说完的话,让宰相不得不赎罪。”余温的手覆上欢酒的拳。 欢酒斜目,眼角的胭脂衬得她这一眼风情万种:“哦?看来小娘子并非平民百姓啊,上次故事编得辛苦了。” 余温为自己忏悔一秒:“对不住。像你在暗中搜寻宰相把柄一样,我也是怕有你这样的人在搜寻我家将军的情报。” “公子自打进门起就不发一言,你的将军是当下皇帝面前的红人——烛息大将军吧?” “正是。”余温试着喝了一口酒,唔,苦的。 她把酒液咽下,口中仍有苦涩:“如今宰相因他女儿被本夫人禁足,朝堂上视阿荣为眼中钉,屡屡诬陷、针对。我没用,想不了高明的法子,才来寻姑娘,希望能助我一臂之力。” “夫人的打算是?” “没有限制,你想做到哪步、能做到哪步,都可以。” “哪怕我想他锒铛入狱?” “姑娘若是能让皇帝这么罚他,我二人自然不会拦着。不过仅凭负约一女子十载,大概是做不到的。” “罢了,我自己在青楼情报网中查了两年都没查到扳倒他的东西……若是借了烛息大将军的跳板,我也许能做最后一搏。”欢酒就这么风轻云淡地说出了让余温雀跃不已的话。 和欢酒商量好计划之后,余温把欢酒拉到一边,挤眉弄眼地问道:“姑娘今年真的有二十七?” 欢酒丝毫没有被冒犯的迹象,想来是在青楼里也被人嚼多了舌根:“不错。” “你看起和我一样年岁啊!”余温道,“你吃什么养颜的,平常都用什么上妆啊? 欢酒微笑:“自然是没有将军府的饮**致了,也就是寻常吃食、一般脂粉。奴家是因为楼主的易容术才能长久保持这副模样的,她将死皮融去,用秘药生出新的肌肤,这新的皮肤紧紧地把裂口连在一起,基本不会发皱。” 余温点点头,幸亏欢酒和她一样,对现代生物知识了解甚少,所以才用了她听得懂的话解释。 回府路上,叶荣打手势:“要不要再逛一会?” “什么?我们可是偷跑出来啊!”余温和云屏十分惊讶。 “出都出来了,我想和你多逛逛。”叶荣双目映出夜市的盏盏灯火,“我们很久很久没有一起上街了。” “啊,嗯,好啊。”当初是谁凶巴巴地阻止自己出来的!余温吐槽后主动牵起叶荣的手,粲然一笑:“我们走。” 不想当电灯泡,云屏自觉地行礼:“奴婢先回府了。” “一个侍从也没有,有危险怎么办?”余温联想到小说里女主单独出行却无自保之力遭害的情节。 叶荣反握住她的手:“如果我连保护自己妻子的能力都没有,还当什么将军。” 只觉得一股酥麻电流从两人相握的手处传到心脏,余温认为叶荣即使比不了女强穿越文里的狂霸帅气男主角,当个青春玛丽苏男主还是绰绰有余的,说情话一套一套的那种。 “糖葫芦!”余温眼前一亮,是她很喜欢的零食。 她扯着笑意满满的叶荣走过去,她掏出腰包的时间里,叶荣已经付款拿货一条龙完毕。 “啊——”时隔多日,叶荣发出他为数不多能发出的单音节词之一。 余温惊喜的张开嘴,叼住叶荣递到她嘴边的糖葫芦,手再从他那接过木签。清甜的糖被她慢慢舔融化,充斥甜意的口腔随着她一口咬下山楂,迎接炸开的酸味,产生奇妙的味道。 “好吃!”整日被糕点包围的余温尝到了熟悉的吃食,一脸被治愈的陶醉模样。 她眼神对上叶荣的双眼,对方立马闭眼张嘴,余温会意地把糖葫芦送到他嘴里,任他咬下一颗被糖裹住的山楂。 “是不是很美味?”余温自豪地问道。 叶荣稍作咀嚼,点头,又做出手势:“它很美味,是你给我的。” 匪女之为美还是匪女为之美,美人之贻……余温想起高中背的《静女》,感到头痛就反思唤醒对古诗词的记忆是个错误的决定。 余温自觉面颊发烧,心下暗暗骂自己:“你还是个看过无数猪跑的宅女吗?!这么纯情做什么!” 她稳定自己紊乱的呼吸,笑道:“阿荣,我们去那边听戏。” 他们来到一个有瓦顶及栏杆的圆台下,看着台上的戏子咿呀动姿,行步摆手,有板有眼。 “我自清风入怀呀,任你恁般泼污水,两袖荡荡天月明。”余温不确定台上那个背后插满旗子的就是武生,他竖目一瞪,威风凛凛。 她听不懂,只图个热闹,叶荣一介武夫倒是听得泪光点点。余温被吓到:“阿荣,你怎么了?” “我也像他一样,被谭大人欺负……” 唉,余温安慰般搂住叶荣,这么委屈,叶荣的蠢萌应该不是装出来的了。 抬头,上面的场景已是武生与旦角互诉情意,旦角儿那灵巧清亮的声音唱道:“郎君莫道事无常,那官家却信有清霜。孤零零一人毋忧愁,奴伴郎君至白首哇……” “相守到白头……” 第二十一章 延期 将府春初,雨打浮萍身漂泊,落落风尘多。 看过片刻的戏剧,叶荣自我感伤够了,就带着余温转战下一目的地——不远处的首饰摊子。 “我房里有很多饰品了,不用再添置,况且现在正是将府要节俭的时期。”余温拉住叶荣,不赞同地说。 “很久没有和你一起听戏了,这回权当作回忆,我保证俸禄恢复之前再也不购买无用的东西。”叶荣露出大型犬撒娇的表情,余温只好半推半就地随他来到目的地。 全部都是银饰,在灯盏下闪闪发光,叶荣挑起一个蝴蝶步摇:“这个好看。”蝶翼是薄薄的银箔,伴有精致的镂空雕花,蝴蝶展翅欲飞;蝴蝶与簪身连接处垂下三道空心雨滴状银饰,也是很细致的镂雕过了;随着叶荣手的动作三颗长形雨滴互相碰撞,有窸窸窣窣的声响。 余温僵硬着身体让叶荣把簪子插在自己发髻里,小声地问道:“真的好看吗?” 叶荣退开两步欣赏他的夫人,又一次说出单音节词:“嗯。” 怎么感觉他的目光不在首饰上,而落在自己的脸上……余温小心翼翼地摸摸那只银蝴蝶,浅浅地笑了。 付过钱后,余温与叶荣打道回府,途中余温好不纠结。 叶荣怎么没有像之前一样牵起自己的手? 难道要我去挽他的手吗? 不!这种放低尊严的事情不能再做第二次! 他为什么不牵手?我的手不好摸吗?明明刚才都握得那么自然的。 叶荣你个大笨蛋,我的手都故意伸到离你手这么近的地方了,暗示总很明显了吧? 榆木脑袋!牵手啊喂! 就在余温心里天人交战“到底要不要去牵叶荣的手”的时候,叶荣突然一转头盯着她的脸,把这场未了的战争吓得灰飞烟灭。 “你为什么不像刚刚那样主动牵手?”咦,我们这位在打手势的将军似乎耳朵尖有些粉红色暴露了。 余温咕哝:“你又为什么不牵我的手?” “我在等你啊。” “我也在等你啊!你一个男子汉大丈夫主动一点好不好!” 叶荣愣愣地看着他家夫人一跺脚,然后一溜烟跑远了,头上的银蝴蝶一颤一颤。 接着她一回头:“笨阿荣!还不跟上?” 气鼓鼓红扑扑的脸蛋,好可爱,好想掐一把。叶荣弯起嘴角,抬脚追上去,紧紧握住了余温的手。 “什么?圣上病了?”正在用午膳的余温大吃一惊,传达消息的月桥眉头紧锁,点点头。 那岂不是要罢朝?可雾朝对这个问题的回答是:“奴婢以为,圣上会像之前一样,让谭大人来主持朝议。” 糟糕。余温心想,宰相一旦从皇帝那儿接过权力,叶荣只能任人宰割了。她必须在明天之前把筹码给宰相露一眼,好让他警醒警醒,清楚自己的把柄在将府手里。 “多半是打草惊蛇。”云屏忧心忡忡地反对,“反正明天开始连续几日生杀大权都在宰相手里,依照他的性子会干脆把将府打压到无可翻身的地步。” “此话在理。”雾朝点头。 余温灵光一闪:“我知道了!云屏,你现在去以我的名义,邀宰相夫人明日午后过来一叙;雾朝、月桥,你们与我一同准备东西。” “是。”还没明白余温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三人依旧利落地遵守余温的意思。 余温让雾朝等人伪造书信,她检查一遍之后道:“很好,明日就把这几张纸正面朝上,压在一个小镇纸下面。” “夫人,待会见的是宰相夫人,气势万万不能输,须得仔仔细细地上妆。”次日梳妆台前,雾朝劝道。余温这才不情不愿地给她点了口脂。 这种有什么东西糊在嘴上的感觉她一直不喜欢,感觉怪怪的,很想舔掉。 雾朝是真的认真,抹粉涂脂一丝不苟,第一回左边眼角胭脂点多了,她觉得不合适,就硬拉着余温洗脸后重来一遍。 看来自己的亲友团也知道自己一张脸最出挑的就是眼睛了,余温看着镜中的自己,指尖拂过眼角。雾朝的手艺放大了她的双眼的特点,余温觉得自己的眼睛如同春日樱花树下,一只白色狐狸的眸子。 是专属于春天的那种晴朗明媚的天空,澄蓝色的边缘还要晕着很淡很淡的草绿。天空下有一株簌簌落着粉樱的树,一片片美丽的花瓣中蜷缩睡着一只白色的狐狸。似乎是被降落在鼻尖的香气惊醒,它茫茫然睁开眼睛,瞳孔里映出光华。 余温自恋也只是一下子的事儿,很快她就发现自己头上顶着的发饰太重了。三对都有垂珠的长簪,两支插进发髻装饰的钿,以及一把白玉梳篦。本来雾朝还要往上面加几朵珠花,被余温摆手谢绝。 余温道:“首饰这么多,未免太过于夸张。” “也是,装扮不宜过分隆重,省得她以为自己多能耐似的。”月桥把珠花放回百宝箱。 “月桥!愈发没礼貌了!”云屏叱责,“都说了多少次讲话要注意。” 月桥一吐舌头:“是奴婢不对,以后会更加注意。” 余温心里叹息,这月桥什么都行,就是一张嘴啊,管不住。 她在雾朝的搀扶下缓缓站起来,刚迈出两步就踩到了裙摆,一个趔趄便使头上的一支长簪歪了些许。 惯性大。余温暗喜,现代的知识还没有忘光。发饰在云屏帮助下扶正,余温抱怨:“这裙子有点长,尤其后面还拖出来几尺,你也可能踩去。” “奴婢练过的。”云屏安抚回答,“不会踩住您。” 你练过,我没有练过呀。余温提起裙摆,不顾雾朝的反对就坐到她候客的独榻上去。一扬裙摆,体验动漫里女王式动作的霸气,余温翘起二郎腿。 雾朝眼里冒火是怎么回事? 呃……在三位亲友团成员无声的逼视下,余温慢慢地把腿放了下来,乖乖坐正。 月桥上前拿走桌上的一盘点心:“吃的收走了。” “为什么要撤下?我都坐端正了。”余温急道。 月桥斜睨她一眼,余温就自知理亏地闭嘴了,转而翻看桌面上的东西是否已经准备得当。过了一刻,云屏出去备茶,迎面走来女客,她就在门前恭敬行礼:“恭迎相府夫人。” 余温将镇纸重新放到原来的位置,听到素未谋面的宰相妻子和苏旻秋如出一辙的温软语调,竟有些期待起来。 第二十二章 上钩 将府春初,谁家少年赶春闱,谁家别离泪。 眼前的这位谭夫人是侧房继位上去的,因此比起年逾半百的宰相还算得年轻,只三十左右。 余温不知道同为官妇应该行什么礼,索性上前熟络地握住谭夫人的手,同时感叹这柔荑保养得真是精心,滑溜溜白花花的。 谭夫人有备而来,妆容精致、衣着大方得体,没有过于花哨,也不会失了相府面子。 “久闻叶夫人容貌妍丽,今日一见,也不怪烛息大将军连年独宠了。” “怎敢与谭夫人相比。”余温邀她入座,“谭大人府上四处莺燕,您能一掌相府,我很是崇拜。” 谭夫人娇笑道:“您却道妻妾成群是个福事怎的!”她理理被案角轻轻勾住的袖子外罩的纱,与余温愉快交谈起来。 余温稍微放松了一点,看来只是语调和声音相似,表现出来的性格还算活泼。 很快她就意识到,表现的活泼,不代表心思不细腻。谭夫人的言语带点俏皮,但一字一句都很谨慎;要么低眉顺眼要么用笑意满满的眼神看着自己,可余光一直在打量桌上镇纸压着的那几张纸。 想必是看到了“宰相”二字?余温勾唇,等会自然给你机会好好看。 “不瞒夫人,前几日将军与我二人中毒之事,便是一名妾室做的。”余温故意提起这件事情,脸上做得深恶痛绝,“那名妾室也真是,当什么妒妇,往饭菜里下砒霜也做得出手。” 谭夫人嘴角的弧度丝毫没有变化:“哎呀,相府这样的小妾可多了去了,成日不知道修身养性,只是争来斗去。” 她旋即“扑哧”一笑:“叶夫人可能未曾耳闻,前几年一个李娘子还是吴侍妾,也想往我的碧螺春里下药。没想到我当时不想喝,赏给一位下人,她便白白代我死了。” 这,这也是能当笑话讲的吗?余温已拿起茶杯,听她一讲又放回去了,干笑道:“夫人怎么处置那位妾室的?” “一根根骨头,全部打断了。不给医治,把她扔柴房里面,三天不到就没气了。”谭夫人紧盯余温,似乎是想让她露怯。 余温被她看得反而有了几分胆气:“有些残忍了吧……不过却是个杀鸡儆猴的好主意。”她抬眸与谭夫人对视:“明天我就如此责罚那位妾室,学学夫人的做法。” 谭夫人带笑的眼神一下子凌厉了:“我现在回忆起来,仍觉得这不是御下的最好办法。如夫人所说,未免太过于残忍。” “那夫人如果回到过去,会怎么做?” 刚刚谭夫人尖刀似的眼神好像只是余温的幻觉,她的笑容还是一样的温和:“打十鞭之后,禁足一年,贬为高等侍女。” 哦?拿余生困于将府一隅之苦,换个侍女的差事?还是体力活非常少的高等侍女?指不定哪天就得寸进尺,说要恢复侍妾了! 余温看着月桥把她之前撤下去的、余温吃剩的点心重新摆了样子,又端上来。她看到谭夫人姿态优雅地咬下自己嘴里剩下来的糕点,心里窃笑。 “夫人不知,她是快要了我和将军的命啊。”余温眨眨眼睛,“谭夫人手段高明、在相府积威,这些争斗自然可以当小事看待。可是我不如您,心思狠毒的女子,我们将府是万万留不得的。” 谭夫人抿一口清茶:“饮食中下常见的砒霜之毒,并非十分阴狠的心思,这名妾室也只是一时糊涂吧。否则,怎会不精心谋划?” “一时糊涂也是要命的。若是给她得逞,在谭夫人面前的我已经是一具尸体了。”余温似心有余悸地拍拍心口。 “夫人您的打算是?”估计谭夫人也烦恼,索性让余温自己说出想得到的结果。 余温浅浅笑道:“贬为高等侍女就不必了,但是要终生都被禁足,除非特许不能踏出自己的住所。” “夫人,一生的时间都被困在将府角落里,普通女子是难以忍受的吧。”谭夫人轻轻摇头,耳环上垂下来的珠子相互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先不算我本身,其实谋害朝廷重臣这一条罪名,足够这名妾室一生都被困在牢狱里面了。”余温装出一副很忧愁的样子,“我也是在做一些宽恕了。” “这不能是……”谭夫人自知失言,马上转移话题,“呀,品了几口,夫人房中的茶之清香真是沁人心脾,是用冬日存下来的雪水熬制的吗?” 余温暗喜,谭夫人比起苏旻秋来还是稍微弱一点的。她看看月桥,后者眉眼弯弯地和她先摇头再点头,她会意地回答谭夫人:“正是。夫人对茶道真是了解,我自愧不如啊。” 谭夫人见自己的法子得逞,继续就这个话题深入:“我那儿新进了一些刚上的春茶,用早春惊雷时的雨水泡起来亦是一番风味;夫人有闲时定要来与我做个伴。” 余温道:“地下水或清冽或温润,无根水则更添一分美意。” 谭夫人附和后,余温借指向窗外的动作,趁机把纸张与镇纸一同拂落,掉在谭夫人裙边。 余温做戏做全,一脸惊喜地说:“夫人您看,今天的天很漂亮,是澄澈的蓝色,万里无云。” 谭夫人本已经低头看那余温伪造的信纸,听她一惊呼就抬首敷衍地“是啊”一下,又埋下身子。她假装是帮忙捡纸张,却不住地偷瞄纸上的内容,还以为余温没注意。 余温把主要视线聚集在窗外的风景,让谭夫人放心地偷看。这可是雾朝和王顺努力伪造出来的书信,不让谭夫人看个够还真是枉费一番心思。 大概过了正常的感叹风景优美的时间,余温把身子转回案几,谭夫人飞速把手上的信纸交还给余温:“夫人,您刚才一不注意把信纸和小镇纸一块儿碰到地上了。” 余温谢过,又问:“我的那个镇纸呢?是掉在地上,夫人找不到了吗?” “噢!我忘记捡起来了。”谭夫人弯腰把地上的小玉块拾起,胡乱放在桌子上。 “没丢了就好。”余温表面不在意地说,“这是将军赠与我的。” “正是呢,夫人该小心一些,手也磕疼了吧。” “是有些红肿了,我一时惊喜,没感到疼痛。”余温稍微撩起自己的广袖,“等会要叫名大夫过来。” “那夫人还是先治疗一下吧,我也不叨扰了,毕竟看起来肿得有些严重啊。” 是拿到情报急着赶回去找你家宰相吧!余温一碰红肿处,咝咝吸气:“好,我送您到朱门。” 站在将府大门的门口,望着相府马车远去,走近的雾朝说出了余温此事的心声:“上钩了。” 第二十三章 安生日子 将府春仲,稚童山后掘嫩笋,老农忙晨昏。 距离宰相开始管理朝议已经过去快十天了,目前还没有什么坑挖出来把叶荣推进去,说明余温的方法奏效了。 这日余温在后花园的亭子里赏花,月桥带着一盒竹青酥过来:“这是今天将军送来的糕点,是近日京城贵族中流行的金贵点心。” 余温拿过来一口咬下,外脆内软,竹子的清香弥漫整个口腔:“这是我应得的,谁让我就那么灵光一闪想出了好计策,让相府一时按捺住了举动呢。你们也尝尝,我觉得很好吃。” “谢夫人。这一次也反映出夫人的进步。”雾朝过来拿了一块,随后云屏和月桥也有所品尝,三人皆道美味。 余温之前怕没效果,所以没有和侍女们完全坦白她的计策;现下看十分有效,就得意洋洋地把自己的想法和盘托出。 “我不是让雾朝和王顺伪造信件吗,其中一封信是假装我写的,上面写着的大意是说我想叫那个人查出当年闹街的女子,用丑事来压制一下宰相。然后另外一个编出来的人回信说已经查到那名女子叫陆欢衣,正在辛城暗中寻找。” “所以,宰相夫人看到这些,自然会急着回去告诉谭大人了。”月桥掩口笑道,“而宰相一听这些虚虚实实的转述,没有理由立马下重手灭口,也不会再贸然地设计陷害了。” “真当将府是个好捏的软柿子么?”雾朝道。 余温长吁一口气:“只恨你我不能够上朝堂公正地辩驳,阿荣他要写字,本就占了劣势,又是个不懂言语上为自己有效地申辩。” “夫人若是站在朝堂之上与宰相公然对峙,当是如何?”云屏笑问。 “我……我……”余温一下子卡住了,如果谭大人在众人面前指责她延误朝时的话,她所能说的,与将军那日说的没有多大差别。 云屏语重心长地说:“朝议本就一片肃然,更有圣上坐镇,气势强大。刚刚走入朝殿就被高官振振有词地指责,一点思想准备都没有,将军难免有点心慌和委屈。” “我还是太弱了。”余温低头。这句话是她穿越来之前学校爱装蒟蒻的学霸们最喜欢说的一句话之一。她那时作为一个学习平平的小透明,听着班上大佬们互吹,只能埋头继续愤愤地刷题。 飘远的思绪被苏旻秋的到来扯回亭子。“见过姐姐。”苏旻秋消停了小半个月,这时候赶来,想必是忍不住说出之前不肯说的话了吧。 余温请她坐到自己身旁的凳子上,让雾朝奉上茶来,等苏旻秋开口。 苏旻秋本想客套一会,被余温直直的眼神一唬,倒是开始进入正题:“妾这几日没怎么来给夫人请安,真是疏忽了。实不相瞒,妾大部分时间都在与谭妹妹作伴。” 余温已经想出了三个角度呛她,但还是选了个最轻的:“此等妒妇也是配当苏娘子妹妹的?” “她做错了事,可毕竟当年的情分还在。”苏旻秋没怎么想就接下这句。 余温继续道:“不来请安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本夫人当初可差点就成了谭碧罗的替死鬼,千夫所指。苏娘子不肯与我来往,本夫人也能体谅。” 想讨好的对象自我贬低,苏旻秋会怎么接招? 她笑容可掬:“夫人,这些不吉利的词儿莫要乱讲。您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妾沾沾喜气还来不及呢,怎会对您避而远之?” “你近几天都在谭侍妾那里?” “是。” “都干了些什么事?” 见话题引到主轨上,苏旻秋的笑容真心了几分:“不过是说说话而已。谭妹妹被禁足了十几日,心情很是糟糕,妾甚是忧心。” 当初可是苏娘子自己把谭碧罗推出去的,如今又来假慈悲,余温冷笑:“要不苏娘子一同住在谭侍妾房里与她作伴?或许本夫人赏你个禁足,你就能时时和她讲话了。” 苏旻秋被余温的第三次呛声哽住了:“这……似乎有违将府规矩。” “我只是说笑而已,这等胡闹的事情,妹妹可千万不要当真。”余温见好就收,看到苏旻秋千年微笑的脸上出现裂痕,不得不说是一件很爽的事情。 今天首次被余温唤“妹妹”,苏旻秋的脸恢复往常的温和笑容:“姐姐切莫说得太认真了,妾很容易信的。” 要是你疑心不重,某种动物都能上树了。余温轻笑:“算我的不是。妹妹从阁中步行至后院,想来口干,快喝点茶水解渴吧。” 苏旻秋听话地微微抿了一口:“多谢姐姐体恤。”她开口道:“夫人真的要关谭妹妹一辈子吗?” “怎么?”余温挑眉,看她要如何劝服自己。 苏旻秋蹙眉:“妾本身是没有意见……” 她又喝了一口茶:“只是对一个后院女子来说,幽困于一方角落之中、再也见不到郎君,似乎太过残忍。” 余温很实在地点点头:“那本夫人就按照律法来,赐她一尺白绫;或是送入官府那儿,也省本夫人的心。” “夫人,毕竟你们也没有出什么人命关天的大事……” “没有大事?!”余温拔高声音,“若是将军不是常年征战身强体健,本夫人不是上天保佑,我们夫妻两个已是共葬陵墓的两具横尸了。苏娘子设想一下自己差点被人害死的情形,可不是又有后怕又有愤怒么?” “确实是这样。可终究是没有出事,夫人也查出真凶了。念在谭妹妹是初犯的份上,就……” “初犯就想着要人命了?”余温假装半懂不解地自我提问,“难道是背后有人出主意?” 苏旻秋的脸僵了一下,余温自行解答:“不对,若是有人指使,怎么会用这样的蠢法子。” 其实她猜也猜到,这是苏旻秋想出来的适合谭碧罗大胆冲动性格的计划。 苏旻秋微不可见地舒了一口气:“既然夫人明鉴这是个愚蠢的闹剧,便当作给谭妹妹的一次犯蠢的宽恕,念在初犯又没有太阴毒的份上。” “按照苏娘子的想法,之后哪个婢女下毒成功了,本夫人的亡魂还要念在她是初犯的份上放过她吗?这似乎连佛陀都看不过去。” 苏旻秋没有想到余温态度会这么强硬,一次次地回击她,就是不肯松口。之后没有再提谭碧罗的事,与余温共同赏景,说几句有的没的,就缓缓步行回去。 余温右手靠桌支在下巴上:“这安生日子,就要结束了吧。” “不久了。”云屏把茶盏收拾下去。 第二十四章 延至其家 将府春仲,二月春风撩柳枝,留情碧绿丝。 雾朝很是苦恼,继将军给夫人送了一盒润玉粉后,夫人便对化妆上了心思,成天对着镜子涂抹。她和云屏、月桥开始也乐得教夫人,可夫人实在不是一个好学生啊…… 要么是粉涂得坑坑洼洼,要么是胭脂没有抹均匀、结果越抹越多,要么一边眉毛上扬、另一边耷拉得要命。雾朝不心疼夫人的脸,是心疼夫人气极时摔出去的脂粉盒子啊! 余温:“你们都欺负我!” 苏旻秋来亭子后的第三天,相府人来邀请余温,说是谭夫人请她下午去府上一同品茶。余温把这看成一个机会,叫雾朝、王顺匆忙赶了两封新信件出来,揣在袖子里。 亲友团成员们伪造信纸、字迹的同时,余温坐在梳妆台前任月桥、云屏涂画摆弄。外交这种事情自己手生,还是交由有经验的她们来打点自己的外貌。 余温吐槽,原主的颜值,也只有在她侍女们的妙手中,才有了一点点提升。但再怎么样,在她看来都是比不过苏旻秋、谭夫人之流的。 所以穿越后大开美男后宫的事情也不会降落到自己头上啦!余温内心的小人耸耸肩膀,她曾经有一段时间很萌逆后宫番。呃,也只是满足一下当年春心泛滥的自己的yy啦,她整体还是更偏向一对一的。 云屏帮她挽了个绕来绕去、很复杂的发髻,又装点各种发饰,余温想起曾经被一头簪珠支配到头昏脑胀的恐惧。 她借口头上顶得太重影响自己发挥,硬是不顾月桥阻拦把钗子拔下来两支。站起身来,依旧是一阵头晕目眩。 这个应该是刚才一直跪坐后突然站起来,导致大脑暂时贫血造成的,余温抓住机会回忆现代学到的知识。 她正眼前发黑,走路尚不稳,雾朝就啧啧道:“看来夫人还要多加练习一下仪姿。” 余温透过充斥无数小黑点的眼帘,确定雾朝大概的位置,朝那里瞪了一眼:“我知道的。” 云屏整理好梳妆台上的东西之后就过来搀住余温,后者马上又睨了雾朝:“你瞅瞅,云屏便是个知趣的。” 雾朝的手还放在门边上:“奴婢要是过来,谁为您开门呢?” “月桥?” “奴婢的耳坠不知怎么丢了一只,前几时看着还在的,刚一转眼就没了。”月桥弯腰,双眼紧盯地板,可余温等了她五分钟左右,还是一无所获。 余温道:“可能在地毯下面,或是滚到桌底下去了?时间有些紧,我们先去吧,回来再帮你找。这个对你很重要吗?” “只是普通的耳坠,只不过是良玉制成,价钱上贵点。”月桥直起身子。 “那就先和我走好了。等会实在找不到,我送你一对也无妨。” “怎敢要夫人的东西!”月桥走近余温身后,“奴婢这就过来。” 余温喃喃自语:“也没有滑跤,也没有磕着碰着,好端端的耳坠这种东西都能掉?” “奴婢也很是奇怪。”月桥走在后头,摇头晃脑地说。她觉得一只耳坠有些不伦不类,就把剩余的一只也摘了下来。 刚出朱门,余温与三位侍女踏上将府宽敞的马车。平常侍从都不能与主子同车同驾,余温不想麻烦,就叫稍显惊喜的三人一同上车了。因为走的是官道,自然平坦,余温也没怎么受罪。 “月桥?”余温、雾朝、云屏皆已踩着相府下人搬过来的下脚凳下车了,可是月桥还在里面,愣愣的不知道在想什么。 “月桥!”余温第二声喊得极其响亮,不仅月桥回神了,旁边的侍从们也吓了一跳。 小侍女眨眨眼睛,满脸羞红地下来了:“奴婢被马车悠悠晃晃地晃出神了。” “会不会是近几日没睡好?”想到月桥晚上最常守着就寝的自己,余温恍然大悟,“难道是我睡觉时会打呼噜?” “打呼噜是什么?”雾朝问道。 “啊……是打鼾。我会发出奇怪的声响吵到你吗?” 月桥大力摇头:“不会不会,夫人睡觉很安静的。可能是奴婢自己没有休息好吧。” “回去之后的三日内,你的班都叫雾朝、云屏轮流代替吧。”余温看到另外两人点头,用眼神询问月桥的意见。看到月桥露出惶恐的神色,她一扭头,还是不要给她拒绝的机会好了。 “相府夫人定是等急了,我们快点。麻烦你带路了。”余温在领路侍从的带领下先行而去。 月桥把拒绝的话语咽回肚子里,抬脚与同伴追上去。 在那个侍从的引路和介绍下,余温一路上熟悉了相府的环境。悄悄捏了捏袖中藏着的信纸,余温走向相府夫人的住所。 “叶夫人来得正好,下人们过来说茶汤刚到第二沸。”谭夫人迎着余温落座,她们对坐在一方青案两边。 余温假装自己坐下时没有坐稳,还特意挥挥胳膊作是维持平衡,袖子里的几张纸哗啦一下撒落在地。 “这是……” 谭夫人眼神兴奋,手脚故弄迟疑状,左手已经覆在了信上面。 余温声音慌乱地去收拾那些纸:“这是一个远方亲戚的家书……” 顿觉自己收得太快,余温趁谭夫人眼神还停留在地上,扔了一张下去。过了几秒才弯腰下去拾起:“我怎么让捡起来的又飘下去。”她对同时坐回端正坐姿的谭夫人笑笑。 谭夫人愣了一会才戴回她那张笑意盈盈的面具:“没丢掉就好。亲人的家书,是我盼也盼不来的东西。” “为何?”余温还不太适应这么文绉绉地说话。 谭夫人笑容里染上苦涩:“我是家中唯一的女儿,年少孤露,十六岁远嫁相府,两位兄长也没怎么写信过。我传信去,从未回应。” “既然是唯一的女子,为什么要远嫁?” “当年大人伴君巡视南部城邑,看中了我。我以为是娶我作妻,脑子一热不顾兄长劝阻和大人北上,没想到却是成了相府妾室应娘子。”谭夫人眼光黯然。 余温咽下一口口水:“这就是你的亲人不肯与你再有来往的原因?” “应该是吧。”谭夫人点头。 余温为谭夫人的同情,使她错过了谭夫人本该悲伤的眸子里闪过的冷意。 “谭夫人,叶夫人,奴婢将茶奉上。”一个侍女端上茶碗,谭夫人笑道:“这茶用装点了繁复花纹的奶白瓷碗盛着,更衬颜色鲜新艳丽。” 余温双手捧起茶碗,只见一个人影冲进来撞翻了她手里的茶水,而她的牙齿磕到碗沿阵阵发疼。 “夫人,不好了,云屏她不知怎的突然就晕过去了,还流了鼻血!” 第二十五章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夫人!云屏她脸上都是血!”月桥双目飙泪赶在雾朝后面跑进来。余温认得出一下子哗哗哗这么多眼泪肯定不是被区区鼻血吓出来的,这种效果肯定是因为她上回塞给月桥的小葱味催泪药剂…… 余温认为在袖子里熏葱味很可能会暴露,就学着药房里药剂工的法子鼓捣出粗糙的催泪弹。别看它只有指甲盖大小,只要放在眼边,用力捏破外面一层薄膜,里面浓缩葱汁绝对能让你流一年份的眼泪。 看着这熟悉的夸张效果,余温知道里面定有蹊跷,于是把地上的茶碗放上青案。她对谭夫人微微欠身:“谭夫人,我去看看我的侍女怎样了。” 谭夫人轻扯住她袖子道:“我会让下人找大夫来帮她诊治,莫要为一个侍女扰了夫人的兴致。” 看到月桥对自己挤眉弄眼,余温委婉拒绝:“她是我亲近的人,你瞧月桥都哭了一缸泪水出来,我担心云屏情况严重啊。” 没等谭夫人再挽留,余温行了个礼,随雾朝、月桥一同出去了。她们拐弯再拐弯,走了一段路来到厨房后面的墙角。 “夫人……您这个药……味道太浓烈了……”月桥拼命抹眼泪,“会被人闻出来的。” 余温看着故意把自己糊满脸血却一脸轻松的云屏:“你用什么做的,真的好像血!” 云屏道:“这是真的血,奴婢从小腿上割开一个口子,把流出来的血涂到脸上。” “什么!?”余温大惊,“不会很疼吗?你为什么这么做?血止住了吗?” 余温连珠炮一样的问题让云屏头大:“当然疼了,现在还在隐隐作痛。血已经用雾朝随身带的干净布料止住了。而奴婢这么做,就是想要引夫人出来,又得不让相府人看到奴婢没事。” 雾朝还会随身带干净布料? “雾朝,这是不是你们想的‘遇到紧急情况要拉夫人出来’的策略,所以你走到哪里都准备着止血的东西,云屏带着小刀,月桥从我这里顺走了催泪药丸?”余温刻意把声音放严厉,这群人总瞒着自己,真是的。 雾朝迟疑地点了一下头,云屏见余温眉头愈发紧皱,忙道:“夫人,这是实在是情况紧急,您先听雾朝说她都听到了什么吧。” 察觉到余温又愤怒又哀怨的视线,雾朝身子一抖:“奴婢在门外等累了,和这里侍从里有些地位的人说了一声,便想着去没多少人的厨房后面转转,歇个半刻就回来。” “然后你听到了什么?”余温疑惑地问。 “两个在厨房里煮茶的婢女正在讨论放多少迷魂药到您要喝的茶里。” 余温倒吸一口气:“可是茶是从一个壶里倒出来的,谭夫人也敢喝?” “说不定她先吃了解药。迷魂药不比砒霜,应该是可以先吃解药抵抗的。”雾朝猜测,“其中一个侍女问另一个有知识的关于迷魂药的事情,因此奴婢也听了个七七八八。” “这个迷魂药是让我昏过去,然后把我绑在相府里吗?” “那个我们叫昏神药,或是去神药。所谓迷魂,就是能迷惑人的心智。而那个侍女说,茶水里加的是让人无意识说出真心话的类型。” 余温的面色有所缓和:“这说明相府的人急了,想从我这里掏出真相。” “是。所以奴婢们只好设计不让您喝下那碗茶。”月桥道。 云屏刮了刮脸上已经干了的血迹:“奴婢真想把这层血擦了,只怕相府的人也会赶来一看究竟……” “夫人,您的婢女——是叫云屏吧——还好吗?” 说曹操,曹操到。 余温侧身给谭夫人看了看云屏脸上的血迹,谭夫人被云屏一张斑驳的脸吓得后退一步:“呀,这也太严重了吧。你出去叫个大夫来。” 余温阻止了正要离去的婢女:“且慢。”她转头看向谭夫人:“不劳夫人费心,云屏的鼻血已经止住了。” “可是她刚才还晕倒了。”谭夫人关切地说,“还是看看吧。” “夫人,奴婢由月桥陪着去偏房等大夫。您不用担心,去和谭夫人饮茶吧。”云屏想着既然已经给夫人警告了,夫人等会应会自己想办法躲过那碗混了迷魂药的茶。 目送月桥、云屏和那个叫大夫的侍女远去,余温感到谭夫人挽上自己的胳膊:“夫人放心吧,相府旁杏春堂的大夫各个都是极好的,我差婢女去唤的便是其中不错的一个。” 余温扯出一个笑容:“谭夫人不用太操心,我自是信任您的。” 她们缓缓步行回谭夫人房里,重新对坐下来。谭夫人为两人再次沏茶,道:“刚才那碗洒出去的,实在可惜了。” “对不住。”余温心虚地道歉,“改日定送来上好茶叶赔罪。” 谭夫人把一碗茶搁到余温面前:“夫人请用。” 余温脑子里的借口还没有成形,于是她捧起那碗茶,用极其慢极其慢的速度,抬离桌面。 谭夫人看到余温明显迟疑的动作,问道:“夫人为何不饮?” 余温看了她一眼,谭夫人的眼神立马就充满了受伤:“难道是夫人怕我在这里下毒不成?” “不……”没等余温否认,谭夫人立马拔下头上的银钗插入余温手里的茶水。 过了片刻银钗没有任何反应,她便把银钗往桌上重重一放:“叶夫人,您可看好了,银钗没有一点反应,可以放心喝了吧。” 余温的思路居然扯远了:银针试毒,只能试出来砒霜这种典型毒药吧…… “叶夫人?!” “啊,那个,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担忧云屏的身子,所以走神了而已。”余温赔笑道。她拿出手帕把银钗子擦干净,凑过身子:“夫人莫生气了,我为您戴上钗子吧。” 她把钗子插回原位,谭夫人又在劝她:“叶夫人,你我共饮,便把方才的不快都忘了吧。” 余温呵呵一笑,情急之下只能无视谭夫人的诧异,用中国古代两晋以前大多数人掩面的方法饮茶。她用袖子遮到眼睛,发现袖子宽度不够,就往下移到鼻子,才能让她一边倾杯一边把茶偷偷倒了。 “夫人,您偷偷倒下的茶水,都流到我这边来了。”谭夫人幽幽开口。 余温惊慌抬头,却发现对面那人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叶夫人,您以为让一个侍女装病,就可以躲过这一遭吗?” “来人,给我摁住她!” 第二十六章 惊险 余温被两个身强力壮的侍从摁着跪坐在席子上面,她一晃头,一边长簪果然戳到了其中一位侍从的眼睛。她再往另一边重重晃头,那只银蝴蝶的翅膀竟将剩下的一个侍从的脸划出两道血痕。 趁着他们因疼痛稍有松懈,余温甩开钳住自己的大手,跌跌撞撞站起来:“谭夫人,你这是何意?” “你之前被侍女们叫出去的时候,厨房里两个煮茶的婢女趁机过来禀告,说他们的对话无意间被你们的人听去了。”谭夫人依旧坐在她的席子上面,神色安然。 余温万万没有想到那两个婢女会发觉偷听的雾朝,更没有想到谭夫人会如此雷厉风行!竟是硬要把迷魂药灌下去! 谭夫人道:“我敢强行灌药,必然是留了可以消除人记忆的药方子备用。叶夫人莫要害怕,只是让您给我讲点东西,您配合着就什么事儿也没有,药喝下去便忘了这些。” 这个世界居然还有消除记忆的药方…… “只是,若是您不配合,我也可以折个手脚、划破脸,或者手抖加多药量,把您从出生到现在的记忆都消除了。您觉得,这样的一个人,还配坐镇将府主母之位吗?” 那两个侍从已经爬起来,余温有了经验,拔下一根钗子就往他们脸上刮。可是他们也起了警惕,扼住余温的手腕,余温一失力钗子便掉了下来。一个人负责控制住她的双手背在身后,另一个负责摁住肩膀让她跪在地上。 余温见情况紧急,人身受制,她对着谭夫人大喊:“只为区区一些信件,谭夫人便要喂我迷魂的汤药?” 谭夫人道:“这可是当年大人不多为人知的丑闻,如今你要扒出来,必定是想以此要挟大人。” “可是我找不到那个女子!”余温争辩,“不信您从我袖中拿出我远房亲戚最近寄来的信。” 谭夫人从她袖子里拿出她一直想偷看、现在终于能够光明正大地看了的信纸:“……勾栏瓦房,山水市邑,遍寻辛城无果……果真是寻不得。” “我本想放弃,今日应约也是想与谭夫人熟络熟络,请您在谭大人面前为将军美言几句。”余温吓出来的眼泪本在眼眶中打转,说到这里自己装作一阵委屈,那些泪珠就断线似的全部从脸上滚落下来。 她看谭夫人面色有些松动:“夫人您掂量掂量,反正人是找不到了,再给我灌药也没什么用处。反之,若是您硬要做这个无效的举动,我定会大声呼救,拼命挣扎。这种阴暗的勾当弄得全府皆知,夫人也会很困扰吧?” 谭夫人转过来盯着余温,冷笑道:“叶夫人伶牙俐齿,我困不困扰,是我自己的事情。” 余温找到突破口,肾上腺素飙升,眼泪也不流了,人异常地冷静:“我就算被您的神药迷得失去记忆,也总会有人记得的。您总不能兴师动众,给相府全员都灌药吧?我是查不出当年的陆欢衣,但是挟持将府夫人绝对会是相府的把柄!” 她又是一顿嘴炮:“难不成夫人还能把我们主仆四人尽数灭口?您尚未想到杀人,什么处理的准备都没有,贸然动手会露出马脚,是时罪加一等,想帮助谭大人的您反倒成了凶手。 “夫人定是会为谭大人着想的吧?若是现下放了我等,我余温可以起誓绝不追究今日迷魂药一事;但若是您强制喂些古怪的药剂给本夫人,本夫人必定会奉还!” 余温用上了“本夫人”,话中稚嫩的狠厉语气让谭夫人也是一震。 “夫人若是执意如此,我等会饶是撒泼也要将您这房里翻出天来,饶是被人掐脖子也要喊得让全府都知道您在谋害将府叶夫人!” 谭夫人沉默良久,对着几张薄纸看了又看,终于开口:“叶夫人,起誓吧。若你敢发誓,我便放你走。” 余温不懂这个世界的人是怎么发誓的,反正她就回忆那些古言小说里的方式,右手并拢三根手指,看着谭夫人的眼睛道:“我余温在此对天发誓,绝不会将今日相府一事说与任何人。” “还有,如果你找到了陆欢衣,也不会用她来对付大人。” 得寸进尺!余温气得咬牙,高速运转的大脑允许她玩了一个文字游戏:“若是日后寻得陆欢衣,我也不会起这样的念头。” 人她早就找到了,所以这句誓言成立的条件就是假的。 谭夫人并不知情,所以她用眼神示意两位侍从放了余温。她走过来用手帕抹去余温脸上的泪水,只留下淡淡的泪痕无法临时消除;又命人捡起钗子,戴到余温头上:“这也算是扯平了。” 是指互相戴钗子的事情吧,余温想,反正都是要演戏的,不如自己主动一些,也好让谭夫人放松警惕。 她走出房门,已经换上了满脸愉快的笑容:“多谢谭夫人的香茶,日后得空定会再次拜访,只不过您可不要怪我叨扰。” 谭夫人看着她,同样笑道:“怎会怪夫人,我们同为官妻,本就该多多来往。” 进了将府朱门,余温几乎是跑着回房的。她本想躺在床上大哭一场,看到叶荣坐在她房里的榻上等候,她如同看到救星一般,扑到他怀里,埋头痛哭起来。 “吓死我了……太吓人了……” 她不住地重复这些词。虽说当场是异常冷静的,可是一上马车她的腿就软了,心里充斥着后怕,若是她被灌下药……说出了真相…… 宰相不仅会暗中杀死欢酒——他们手中唯一的筹码,还会仗着手中执管朝议的权力,变本加厉地责罚叶荣。如此滔天权力,把将府从京城抹去也不成问题啊! 她感受到叶荣轻轻拍打自己后背的手,闻着他身上令人安心的气味,哭得比用催泪弹的效果还严重。 “阿荣……我要怕死了……我真的好害怕……” 叶荣满心焦急,尤其是他感受到自己的前襟湿了一大片的时候。他把几乎是粘在自己怀里的余温扯出来,用自己的双手不断抹去她的眼泪。 又怕自己因常年握兵器而布满茧子的手会让余温的脸不适,他就让一旁也是一脸忧心的雾朝递上帕子,为余温擦眼泪。 余温发泄过后,意识到不能让叶荣知道灌药这件事情,就胡编乱造了个借口:“我刚刚看到一只狗被一辆街上的马车活生生的碾死了……那么可爱的一只小狗,它就突然一声惨叫死掉了……” 叶荣松了一口气,原来他家夫人没有遭人欺负啊。于是他安抚了余温后,坐下与她一块吃点心。 余温嚼着口里的甜糕,混着咸涩的泪水,硬是咽了下去。 来日方长。 第二十七章 斜阳 将府春仲,暮色天下山上合,念念思烦多。 “我们去春游吧!” 叶荣兴冲冲地打手势。 “诶?!”余温惊讶,不过她马上反应过来,踏青郊游本就是古人最喜欢的春日活动之一。 余温说:“阿荣想要哪时候出去?带哪些人?” “这些你决定就好。”叶荣咧嘴,“要带谁、去哪里,什么都随你。” “啊……”余温道,“嗯,我知道了,谢谢阿荣。” 她哪里知道有什么山水美景?连踏青出行的阵仗也不清楚啊。只好等会叶荣走了问雾朝她们。 奈何叶荣根本就不肯走,和她说了这件事之后就邀请她一同去将府园林赏花。“现在大多数花都是初开放,正艳丽着。”他说。 余温自然是同意,她挽起叶荣的胳膊,往外面走。本以为这是个恩爱夫妻间再正常不过的动作,没想到叶荣的耳朵尖竟然有一些泛红。咦…… 步入后花园,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迎在入口的两株白玉兰,上面窜满了雪白的花朵,有的刚刚盛开,有的还是蓓蕾,有的则已经等不及怒放了。满树花香,格外绚烂,充斥着满眼的青白色。 “好看。”余温憋了半天憋出这句话。叶荣笑笑,指着园子里面,又打手势道:“里面还有很多花,我们进去吧。” “嗯。”余温有些苦恼,她若是想与叶荣交流,就不得不松开挽住他胳膊的手;若是想挽着叶荣,就不得不避免与他讲话。 如果这个世界迷魂药和可以控制时长的失忆药方都有,那会不会有什么允许人意识传音的药? 余温看着已经是一片生意盎然的绿茵草地,簇拥着到处扎堆的树木花朵,亭台水榭都掩映在绿烟中。水光潋滟,把绽开花朵的颜色以波纹倒映的形式四处传达,让人脸上都泛出桃花色。 也许是风太大了,也许是那朵花本就走到虚弱的生命阶段,一朵玉兰花落下来。在空中那朵花的花瓣分开,四散飞舞,其中的一片花瓣悠悠落在余温的发梢。 叶荣走近想为她拂落花瓣,闻到郁郁香气,又看到对方羞怯而期待的神情,竟是情不自禁吻了上去。 余温表面一副娇羞神情,内心是:“!他亲我了!他……啊啊啊!” 她心里的小人一飞冲天,在云霄间滚来滚去,在森林里穿梭,然后拼命地用脑袋去撞树!啊! 叶荣放过她的嘴之后,才拂去她头顶的那片青白色花瓣。 余温说:“我觉得,玉兰,挺香的。” 叶荣点头。他们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一起缓步行到池边的一处小亭子里。 余温用手支着下巴,感觉没什么话好讲,就歪着头看对面坐着的叶荣。刚刚亲了她的那个男人在干什么呀?噢,他是在看池子里的鲤鱼啊。 于是她就观察叶荣因为头发没有梳整齐翘起来的呆毛。等她回过神来,叶荣的脸已经和红鲤鱼一样红啦。 “扑哧。”余温没忍住,叶荣转过头打手势:“笑什么笑?你一直盯着我看,我还不能脸红了?” 余温走过去龇牙咧嘴:“谁叫你刚才趁我没注意就亲我的?我这是以牙还牙。” 没想到叶荣把站着的她抱住:“那你亲回来就好了。” “我才不要!”余温想站起来,可对方把她禁锢得死死的,她又羞又恼,在叶荣脸上飞快地啄了一口就趁他松懈,跳出怀抱。 她坐回原来的位置,倒学着刚才的叶荣一般,注视清池中的游鱼。一连串的举动已经用光了她的薄脸皮。 她忽然想喂鱼,就问叶荣道:“你有带鱼食吗?” 将军携“我就知道”的笑容,从怀里掏出一包鱼食,递给余温后,打手势道:“小心点,不要掉下去。” 余温一边向前走一边回头嗤笑道:“傻子才会掉下……” 没看路,多走了一步。完了。丢死人了。余温失去平衡的过程中,脑子里是这些。 我只会蛙泳。蛙泳毁夫人形象。我不挣扎叶荣会来英雄救美吗?余温摔落水池的过程中,脑子里是这些。 她紧闭双眼抱着落入池水的觉悟,扑腾两下发现池水不过到她腰际。尴尬地站起来,余温不去惋惜那随她落水不久便被鲤鱼抢光的鱼食,咬着嘴唇上岸。 她以为叶荣会疯狂嘲笑她的打脸现场,没想到对方把侍从手里准备的披风扯过来,一脸心疼地给她披上。 “现在天气刚开始回暖,你身子湿透,会得风寒的。” 水珠从发端一颗颗滴落,砸在她的鼻尖,顺着脸部轮廓缓缓流下来。 黄昏,半山斜阳的光绽放在叶荣的身后,金色的光芒把对面这人衬托得像是神祇一样。 “阿荣你叫人把晚膳端到亭子里面来用,我换好衣服就回来。在这里等我!”余温在雾朝的催促下离去,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那个留在原地的人。 他点点头。 途中雾朝扶着她说:“瞧您这个蠢样子,完全不像个大家出来的夫人。” 自家夫人罕见地没有回嘴,她又道:“将军也是为您着想,这次的踏青活动可以任你决定去哪里、游玩什么、带谁人。本来踏青的事宜是由后房一块儿讨论的,最后还要将军审视一番安排。” 月桥附和:“是啊是啊,往年谭侍妾总爱和您作对,今年将军全部交给您,根本没有她说话的份儿。” 只有云屏看了看余温那副要哭出来却强忍住若无其事的表情,欲言又止。夫人偶尔会在将军温柔过后露出难过的表情,她身为一个婢女不该想这些,个中缘由便让夫人自己去解决罢。 云屏思虑过后还是觉得不放心。算了,若有哪一天出问题了,她死也会护着夫人周全。毕竟当年是坐在马车里高高在上的她,救了沿路乞讨的自己…… 余温急着回去,不肯沐浴,只擦擦身子便换上干净衣物,匆匆回到叶荣身边。叶荣把她尚存寒意的双手拢住呵气,关心一阵两人再开始用饭。 她看着天边斜阳残余的光辉,是温暖到让人落泪的橙色余晖。感受到叶荣的手指触碰到她的眼角,余温眨眨眼,原来她竟是真的哭了…… 又怎么样呢?我不是叶夫人啊。 第二十八章 秋千 将府春仲,秋千佳人相嬉闹,绿柳红英照。 在以雾朝为首的亲友团帮助下,余温连续三天熬夜,终于制造出了只有她一个人能完全看懂的出游计划! “将府组团春游计划:一,出行人员。史上最帅的将军,斐国之虎,战场之王——叶荣大人是也!”月桥的越念越糊涂,“夫人,您写的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啊?” “奇怪又没有半点儿礼仪的语气……夫人,您要是给将军看到这个,他就再也不会放心把事务交给你管了。”研墨的雾朝敲敲桌子。 余温按摩自己的眼睛:“我不会给他看的,这些东西也就是给我自己整理一下思绪,到时候这些直接口头交代就行。” 云屏应下:“这块是我负责的,我明天会和几个侍女到各处去吩咐。” “好。”余温揉揉自己的手腕,“要带的东西比较多,明天早上起来我多写一张单子给你带去交予物资局准备。” “是。” “月桥你熄灯吧,我感觉自己马上就要栽倒了。太困了,不行了。”余温说完就倒在床上一睡不醒,衣服不换被子不盖。 按理说这又是雾朝的唠叨时间,奈何她也是困意袭来,趁没人注意打了个哈欠,与云屏一道回房去睡了。 翌日余温醒来,写好筹备单之后还一脸紧张地问云屏:“我写全了吗?够清楚了吧?” 云屏安慰她:“夫人不用太过紧张,这不能算是隆重的一次出行,只是将军为了调节您的心情举行的一场出游。正式的在上巳、寒食、清明等日,那时候才有的忙呢。” “啊?这都不算正式?”余温苦着一张脸,“那上巳节我岂不是要熬夜五天?” “有可能。但是夫人您不用全部自己一个人揽下这些活了,那个时候是一定要有分工合作的,甚至连禁足的谭侍妾也要过目一遍物资单呢。”云屏道。 月桥说得阴阳怪气:“她又去不了,把这些给她看,岂不是成心气死她?” “月桥!”余温眉毛锁成“川”字,“说话别这么尖酸刻薄!说了多少次了你也不改一改。” 雾朝说:“是啊,这些想法再怎么样,都是要烂肚子里的。多说多祸,何况你自己应该也清楚哪些是不该说的。” “对不起……”月桥红着脸道歉。余温不忍看她太难堪,自己先消了气:“没关系,像我也不知道什么礼仪纲常,我一样要一步步学习改正的。月桥我们可以一起努力,互相监督啊。” “嗯!” “但是下回再说这样子的话我就真的生气了!”余温故意板起一张脸,却马上被月桥塞过来的一块点心俘虏了。 余温遣月桥和云屏一起去各个地方交接任务:“让你学学云屏说话的技巧。” 月桥和云屏走了以后,余温冷不丁问雾朝:“我们接下来讲的话你不要和别人说。我想问问你,你觉得,阿荣喜欢的是原来的我,还是失忆之后的我?” “这……”雾朝明白这多半是个送命题,但还是谨慎地回答了,“也许将军开始对您的好是建立在过去上面的,但他现在的温柔是对着现在在这里的夫人的。” 余温听是听进去了,可面色仍旧不好,于是雾朝提议:“夫人,我们在院子里做个秋千吧!” “秋千?”余温眼睛亮了,她的童年回忆啊。不对,她上大学之后看到路边有秋千还会去玩玩。一上一下的,多好玩啊。 雾朝点头:“从前夫人嫌秋千幼稚,不肯在院子的那棵树上面挂秋千。这个春天,要不要尝试着做个秋千起来荡着玩?” “好啊好啊!”余温的心情马上就换档了,她跳起来拉着雾朝跑到后院,还一个劲地问她是哪棵树、哪条枝干。 选好位置,剩下的工作就抛给王顺等侍从。雾朝想让余温回去歇息,余温好奇,固执地站在那里看他们鼓捣。 一等他们造好秋千的雏形,往后退两步观察,余温就一蹦一跳地上前:“好了吗?我可以坐上去了吗?” “夫人,不可……” “嘭!” 余温坐在地上表情痛苦,王顺结结巴巴地跟她解释:“这绳子只是松松挂在树枝上面,小的们还没有调整秋千位置……” 余温扶腰站起,冲王顺咬牙切齿道:“下次早点说。” “小的第一时间就告诉您了……”王顺咕哝,余温自知理亏,装作没听到,一瘸一拐地站回原来的位置。 雾朝问道:“夫人您没事吧?要不要请个大夫来看看?” “不用不用。”余温拒绝,“我现在已经没多少痛了。” “谁让您猴急。”雾朝打趣道,“果不其然是个从没有坐过秋千的。” 余温心里给出否定答案,但还是回答:“是啊,我太心急了,从没有玩过,也是有些好奇。” 她想起之前看到的一篇文,里面宫斗有一个桥段是把秋千绳索割细,从而让玩秋千的人一下子荡出去摔死。余温背后发冷,今天以后,荡秋千之前定要好好检查过。 王顺过来禀告:“夫人,大体上是好了,但是……” “辛苦你了!” “但是还要检查一遍绳子的牢固性才可以……”王顺把下半句话喊出来的时候,余温已经越过众侍从们,坐上秋千荡出去了! 感受到自己和秋千脱离大树一起飞到空中的愉悦,余温内心只有:再见了,世界。 她不敢看离自己越来越近的地面,闭上双眼时却发觉自己落入了一个怀抱里。 那人闷哼一声,定是秋千凳子砸到他了。 余温抬头:“阿荣。” “嗯。”他如是回答。 什么嘛,还是会有人接住自己的啊。 余温心跳恢复正常后便从他的怀里出来:“王顺,还不来收拾!” “是是是。”王顺把秋千凳子捡回去,几个侍从重新开工。 而余温忙着和叶荣解释:“我想在院子里做一个秋千。春日姑娘们不是最喜欢荡秋千了吗?” “你以前从来不肯玩秋千的。”叶荣意外地打手势。 “现在突然感兴趣了,反正踏青的事情我已经安排下去了,三日后便可以出游。” 叶荣点头:“那天我早朝之后就没有什么事了,我们可以在外面待一天。” 说到朝议,余温不禁问:“这几日还是宰相在主持朝议?” “今日圣上龙体初愈,已经把权力收回去了。” “那就好。不过以后他要是敢明目张胆正对你,我们就用欢酒回击他。” “陆姑娘也是可怜人。” “……嗯。”余温语气一转,“所以我们要利用机会为她讨回公道啊。” “我家夫人有办法了?” “没有。”余温道,“先把踏青的事情弄完了我们再考虑这个吧,玩就要玩得开心一点。” “好。”叶荣牵起她的手,温柔一笑。 第二十九章 会壹寺 将府春仲,会壹寺里一相会,清风染甜味。 按照余温定下的原计划,上午爬上山,在半山腰的寺庙里祈福祝祷后,借寺庙的一处地方用午膳;下午继续上山,到山顶去玩两个时辰再下山回府,各回各房用晚膳。 然而天公不作美,才上山没多久就开始淅淅沥沥地下小雨,像余温这样的高层人员自然是备了伞具,可是跟随侍女啊侍从啊都没有带雨伞,所以一行人走到半山腰以下的亭子里,已是狼狈不堪。 亭子有两处,一座小亭子,一座大亭子。余温、苏旻秋、叶荣和各自的贴身侍女等在小亭子里,而其余的人和物品全部挤在大亭子。 “是我考虑不周,昨日应该先叫人看看气象的。” “姐姐毕竟是第一次全权包揽,自然会有些疏漏,这是在所难免的。” 雾朝皱眉,苏娘子这句话表面是在为夫人开脱,实则是在说她办事不力,将军不应该把准备出游的权力全部给夫人。 余温经过在将府一个多月的磨练,对这些比较明显的绵里藏针的话也提升了一定的敏感度。只见她微微笑道:“是了。过几个日子后的上巳节,还请妹妹多多帮衬帮衬。” 小侍女乐了,本就是相府规定苏娘子要辅佐的,现在说得如同是夫人赏她的机会。这样一来,反倒衬托出苏娘子前一句话的埋怨情绪。 “烟雨蒙蒙的山景不可多得,今日的就非常震撼迷人。与其在这里说已经发生不可改变的事情,不如欣赏眼前的风景。”叶荣打手势道。 “是。”余温与苏旻秋同时应和。 相处这么多天,余温对叶荣最想做的一件事其实是撬开他的脑袋,看看一个被武学、策略、兵书填满的脑子,为什么就干不来官场争斗,听不懂她与苏旻秋之间的暗潮汹涌? 按理说这些都是相通的吧。 难道叶荣是什么武痴、兵痴之类的人物?唯独在打仗用兵上深有造诣,却在其他方面缺少智力? 虽说他很会撩妹……咳咳,这可能是性格使然。这也是叶荣一个很矛盾的地方,明明是征战沙场的大将军,平时对待别人都那么温柔。 余温先前被自己压下去的疑心又起来了:叶荣难道是个演技高手? “夫人您是从来没见过如此美景吗,妹妹看您竟是呆了去。”闲不住的苏旻秋开始用她那柔柔的腔调问道。 “心入山色,沉醉而不自知。”观察到苏旻秋的脸色微僵,余温心里得意,我这句话怎么这么有文采哈哈哈哈啊哈哈哈。 她让云屏从随身带的食盒里拿出一盘较少的点心放在桌上,对云屏说:“你撑着我的伞,去把这两盘分量多的糕点给那边的人,侍女一盘侍从一盘,大家分着吃,一人一块。如果还有剩余就给你们三个分。” 苏旻秋见状,也让她贴身婢女拿出吃食来分享。婢女道:“可是娘子,我们带的不多……” “那就全部给下人们。”苏旻秋笑得一脸和善,“妾身得夫人美食分享,这些我房里的小吃便分给他们吧。” 余温嗤之以鼻:学人学样没好样!啊啊啊一个拉拢下人的好机会被弄掉了。 为了泄愤,余温胡乱塞吃了几块糕点之后就站起来说:“阿荣,这雨势小不下来,看样子午前我们是到不了寺庙的。” 叶荣点点头,苏旻秋看她的眼神终于显露出了责怪的情绪:“是啊。” “而且雨天路滑,上山危险很大,我们又是这么多人扎堆来,一人重心不稳结果就是一群人落下去。不如等雨停了我们便慢慢地下山,去雨后初晴的湖边游览景色,岂不是另有一番美意? “这会壹寺也不是年年来的,今儿没机会去也无妨。只是本夫人身为将府主母,理当上山一拜,略表虔诚,不辜负将府众人与我一起前来的意思。” 余温说自己的将府主母,意在让将府的掌权人叶荣联想到自己也是要上来的。哼,她愤愤地想,才不把阿荣留给苏旻秋! 叶荣立马跟着她站起来,对苏旻秋打手势:“你留在这里休息,我与夫人一同上山。” “妾身既然身在将府后院,也是要……”苏旻秋连站起来的姿势都是无比优雅。 “妹妹你还是在这里主持局面,吃吃点心吧。你方才不是因为我的糕点把自己的吃食都分出去了吗?可要好好吃回来啊。”余温打趣道。 苏旻秋不依不饶:“可是妾身……” 叶荣打断她:“好了,你就在这里歇息吧。我和夫人上山,你们在这里等雨停。” 将军面前的“乖乖女”苏娘子只好坐下,脸上还不能露出一丁点的不满,余温心里的小人都要笑翻天了。 让雾朝和王顺跟在后头,余温由叶荣牵着手上山,她负责撑伞。可叶荣个子比她高一截,她又是用远离两人中间的那只手撑伞的;所以伞边总会戳到他的头,有一回还把他的头发挑乱了。 叶荣用原本两人相握的那只手从余温手里接过伞,余温依依不舍地放手,看看自己的手心,那里还存在着一丝属于叶荣的温度。 她看着在自己左前方的叶荣宽阔的后背,他的身子那样高大,怪不得跟在他身后,感觉雨都小了。 “我们到了!”一步步踩着叶荣的脚印上来,余温看到古色古香的会壹寺时惊喜地小声叫了出来。 走入寺里,并没有出现有些小说里写的那样“僧人过来搭话”的场景,僧人们都是各管各的,念经的念经,扫地的扫地,敲木鱼的敲木鱼。 余温跟在叶荣后面装模做样,上香、跪拜以及其他的一些仪式都是她依样画葫芦完成的。 愿将府年年安好。愿叶荣岁岁平安。愿…… 她本想再许一个自己的,又怕愿望太多,神明会因为自己的贪心生气,就没有默念下去。 神啊,求求你一定要让叶荣安好。他给了我从未有过的爱……求求你把他施舍给我,我什么都愿意做……只要他在我的身边,爱着我。 余温在叶荣后头站起来,又被他拉着手到寺庙里处。等到了一个女神仙的尊像面前,叶荣打手势告诉她:“这个是姻缘娘子,虽然没有青桃庙的有名气,但是还是挺灵验的。” “好。”余温笑着回答,跪下闭眼,心里许了个愿:余温和叶荣要一生相守,白头偕老。 后来她才醒悟,余温是对的余温,她不是那个她。 但是现在她是很开心地看着叶荣也许好了愿望,然后拉着他的手走出去。 “施主留步。” 第三十章 嘉兰湖 将府春仲,携手共坐一张席,笑看满天星。 余温听到身后苍老的呼唤声,推断是个住持、方丈什么的,转过身便要行礼:“请问寻我家相公有何事?” “非也,是想与夫人一谈。”那个老人说,“还请借一步说话。” “有什么事情在这里说就好,他是我的相公,没什么好避嫌的。” 本以为老人可能会坚持下去,没想到他微笑着说:“也无妨,老衲只想与您说三个字—— “惜、恒、守。” “这是何意?” “夫人一生中可能会遭遇许多坎坷,但是只要您心中牢记这三个字,便可以斩破风浪,与相爱之人携手到老。” 噢!这就是古言里会出现的那种僧人寄托真言然后一语成谶的桥段!余温谢过老人的嘱咐,与叶荣一道下山。 还好老人说的三个字都容易懂,不会是一句很高深莫测的箴言。就是要珍惜、坚持、守护嘛,余温轻轻拂开挡在自己前面的枝条。绿枝上的露水顺着她的指尖流入手掌,隐没在袖中。 等他们回到亭子,雨已经差不多要停了,于是大家也都启程下山。乘车来到远近闻名的嘉兰湖边,侍从们铺下几张席子,把马车停在远处。侍女们把物事都在席子上面安置好,便可以入席了。 岸边的垂柳随风舞动,余温估摸着下个月便是柳树飘絮的季节了,将府的柳絮说不定能飘进她房里。 雨后初晴的湖面由原来的恬静转变成了神秘,雾气蒸腾,空中像是有几缕轻纱在浮动一般。你可以说它轻薄透彻,可是它偏偏把湖面遮挡住些许。湖水涟漪在这层薄纱后若有若无,令人不由得想过去一探究竟。 今天并不是什么节日,来湖边游玩的人不是很多,宽阔的湖面上只有零星游船和一只小小的渔舟。 叶荣打手势问她想不想去租一只小船来,余温摇头:“妾身想大家走了这么久的路,定是累了吧。不如用过午膳再好好游玩。” 有苏旻秋以及其他非亲友团成员的人在场,余温是要维持原主的形象的。叶荣她可以稍微崩一下人设,毕竟他表现得像是个蠢萌大型犬一样。 于是大家都把正餐拿出来分吃,余温学着苏旻秋的样子,姿态优雅地从席子上夹起一筷子的菜,然后姿态优雅地放入口中,姿态优雅地咀嚼…… 然后她就呛去了。 “咳咳!咳咳!”余温捂着嘴,还好菜没有喷出来,不然那就太尴尬了,她在外人面前维持的可是一个高冷的夫人形象。 叶荣心疼地为她顺气,在战场上举刀杀人的手在她背后轻柔地拍打,余温咳了好一阵才平静下来。 苏旻秋关切地说:“夫人您还好吧?” “无事。”余温眼泪汪汪地望着叶荣,“有将军为妾身着想……” 后者配合地把她咳出的泪水抹去,又喂她一口汤。苏旻秋讨了个没趣儿,还是挽着平静的微笑继续吃了。 用餐过后,那些碗筷都交由仆人们收拾,苏旻秋和叶荣说她想与他一道去湖上游船。叶荣有些为难地拿眼神问余温,余温咬咬嘴唇,笑道:“阿荣去便是,妾身想去湖边上走走。” 苏旻秋的实力她还不是很清楚,所以也不能仗着叶荣喜欢自己就太争锋相对了。 看着苏旻秋挽着叶荣的手臂向船只租赁的地方行去,余温在后面看着他们的背影,突然很不是滋味。下次她不会这么好说话了,哼。 转身,朝嘉兰湖的沿岸进发,余温想着:看叶荣偶尔瞥到她的身影会不会有负疚感。 要是雾朝了解到她心中的想法肯定会笑她吧:你凭什么让人家有负疚感啊?不是你自己说的沿岸看风景会很开心吗? 余温吐吐舌头,向前行去,假装没有在意湖上那只小小的有阿荣的游船,把目光放在岸边嫩绿的垂柳上。 走着走着,她回过头,已经和他们的席子距离几百米了。收拾东西的人影已看不清楚,得空的几个侍女放起的风筝倒是高高的飞在天上。 没有叫一个侍女跟随的余温看到自家那三个也放起了一只燕子风筝,正和原来的那只一决高下呢。 前头一阵水声,余温转头,却只捕捉到了两三个黑影飞快地轻功遁走,向水里看,一个白衣人在湖中扑腾。 他的手像是被绑住了,所以只有衣服下摆中的双脚在动,又因为嘴里塞了布团,所以不能呼救。 余温本欲跳下去,转念一想,自己可是个深宅里出来的女子,怎么会敢跳下去救人?说不定游泳都不会。 她朝四周呼救,发现离这边最近的就是五百米开外的将府人。有个耳朵灵的听到她扯着嗓子的呼喊,与身边的侍从跑过来。可是眼看着白衣人就要沉下去了,那两个过来的人还在远处。 余温目睹白衣人的头都要没入水里了,一咬嘴唇,一把摘下能摘下的头顶那些簪钗,跳了下去。 她游到白衣人所在,他的双脚还在动,余温只得伸出手臂勾住那捆住他双手的绳子比较松的一圈,然后尝试把他拉往岸边。 余温用剩下的三肢做出不太标准的蛙泳动作,吃力地把自己和他运到了靠近湖岸的水域。 把自己的身体先送上岸,余温与赶来的两名侍从把白衣人哦那个水里拖上来。他也真是厉害,水中闭气这么长时间,上岸后还有意识。余温把他嘴里的布团取出,一个仆人用随身携带的小刀割断绳子。 那人的双手一摆脱绳套,立马朝余温行了个礼:“多谢小娘子相救,今日恩情来日必还。” “哎,你……” 没等余温说什么,白衣人转身施展轻功,几步便消失在他们的视野里。 余温由雾朝、王顺等人陪伴,乘车回府换了身衣裳。她不想看叶荣和苏旻秋一起,于是在府里又是好一番逗留。练字两张、读书一卷、学几句手语……再赶过来已是临近黄昏了。 叶荣和苏旻秋坐在席子上面说笑,余温走过去坐下,叶荣关切地问道:“你方才为何要下去救那个人?” “总不可见死不救。” “根据侍从的叙述,那应该是个江湖上的人,惹了他的仇家才被扔到嘉兰湖几乎没人的一角。你这么贸然去救,说不定会招惹什么危险人物。”叶荣忧心忡忡地打手势。 苏旻秋也道:“是啊姐姐,总不要才走了个二皇子,又来了什么白衣人。” 余温本来看在叶荣关心的份儿上把反对的想法压下去,苏旻秋这么一提她就开始冷笑了:“苏娘子说甚么二皇子?他素来与将府交好,难不成妹妹是不欢迎阿荣的客人吗?” 余温自动屏蔽秦时钺被她和叶荣都揍过的事实,叶荣也没什么反应。他只是搂着余温的肩膀,像是她还在凉凉湖水里一般,要给她取暖。 苏旻秋笑道:“怎会如此,只是怕有些不识好歹的要吃里扒外呢。就好比雀雀当初是谭侍妾分配到厨房去的一样。” “这怎会是吃里扒外?谭侍妾错的地方便要堂堂正正指出来。苏娘子当初与谭侍妾交好,本夫人一调查出真凶,你不也口口声声说她犯错了是不该吗?” 余温的声音凌厉起来,叶荣总算听出了她们之间的火药味,打手势道:“没事就好。江湖之辈,想必不会轻易来找将府的麻烦。何况夫人是善意救了那白衣人,如果我在场,我也会下水的。” 听到自己将军都这么讲了,余温收回眼刀,不再理苏旻秋。 第三十一章 情情 将府春仲,二月草木正青青,鸳鸯双情情。 鲜香的鸡肉吃在嘴里都没了味道,余温对自己愚蠢到放叶荣和苏旻秋相处了一下午这一点上耿耿于怀。 自己就不应该赌气的!干嘛要成全苏旻秋这朵大白莲和她家阿荣的两人空间,叶荣的魂都要被勾走了。 可是自己一直霸占着叶荣影响后院和睦,叶荣会不会不高兴?我还是给出一点……啊!不行!绝对不行!你看苏旻秋对叶荣笑了!他笑回去了! 余温心里的小人正在目光狠厉地磨牙,花心大萝卜!大白莲! 怎么说呢,一直以来唯一对自己特别喜欢的人,突然把感情分了一点点给别人,就是这种失落感。 然后余温便采用了《小王子》里玫瑰的做法,故意大声地咳嗽,还装一阵头晕,趁势倒在了叶荣的怀里。她装头痛头晕已经装了好几次了,这回应该不会露馅吧。 这边还在小心翼翼地计算,殊不知叶荣从听到她咳嗽起就满心是焦急。哪里管她眉头是否皱得过多还是过少,连忙把她拥入怀中。 注视着叶荣盛满忧虑的双眼,余温还露出一抹虚弱的微笑:“我没事,可能就是受了点风寒,回府喝口暖汤就好了。” 说着便要起身,脚步虚浮地往前走,背后一阵劲风袭来,余温被叶荣抱了起来。 诶?诶!? 余温只是想让叶荣稍微担心或者稍微挽留一下,只要让苏旻秋不爽一会即可,没想到他会这么当真啊喂! 叶荣温柔地把她放进马车里,自己对外面打手势:“夫人身体不适,本将回府照顾,苏娘子留下主掌大局。” 看到他这么慎重,余温心里涌上一股歉疚感,她简直是在无理取闹。 无法完全推翻自己的“生病论”,于是她稍微让自己的声音增加点精神:“阿荣,你留在这里与苏娘子一块吧,我现在已经好一些了,由雾朝她们照顾着我也可以的。” “我已经陪了她一个下午了,我很想你。我想和你一起乘船的,可是你不想来,还叫我去陪她。”叶荣比划道,“我知道你以前和我说过,在外面要对苏娘子、谭侍妾和对你一样好;心里只有你一个。” 余温的眼睛有些湿润,在认真打手势的将军以为这只是咳嗽出来的眼泪。他又比划:“所以我就陪了她半天,可是我真的没有想到你会碰上那个白衣人,还受了风寒。是我没有注意,都怪我。” 傻瓜。笨蛋。白痴。余温这三个词用了个遍,然后哭出声来。对上叶荣不解的眼神,她只能嗫嚅着把谎言继续下去:“头很痛……” 再一次靠在熟悉的胸膛上,余温一颗心被负疚感充斥着。她紧咬下唇,为她胡闹的举动感到抱歉,对叶荣的言辞感到怀疑,然后又为这样的怀疑感到抱歉。 她的脑袋突然有些昏沉,难道是假戏成真了?脑子慢慢变得混沌,心仿佛沉在嘉兰湖底。余温微不可闻地叹息一声,在马车的颠簸中沉沉睡去。 醒来是在自己的床上,她一睁开眼,一只手就过来搭上她的额头。转头一看,正是叶荣。他感受到指尖的滚烫,皱眉把折叠过的湿布覆上余温的额头。 余温开口却发现自己声音沙哑:“阿荣,现在几时了?” “我也不太清楚……快戌时了吧。”叶荣端来一碗药,放在他移到床边的案几上。 已经过去两个小时了,余温粗糙地估计。这期间叶荣一直在照顾自己么? “苏娘子他们还在嘉兰湖吗?” “大家前刻钟都回来了,苏娘子还来看过你,你没有醒。” “噢。”余温点头,“你回去吧,让云屏几个来照顾我。” “没关系……” “你回去休息吧。” 叶荣似有些疑惑,呆了一下之后重重叹气:“我喂完药就走。” 噢!是很经典的男主喂药情节!双人脉脉对视,女主羞涩地小口小口咽下药,两人的周围都能冒出粉红色的泡泡,感情迅速升温。 唯一不同的就是,叶荣每次都给她递上来满满一勺的药量,那药水完全就是靠水的张力在那里撑着不会溢出来。药本就苦,余温的脸与之前如出一辙地皱成一朵老菊花。 然而面对叶荣那忧心的表情,又因为舌头都苦麻了,余温说不出拒绝或者慢下来的话。只是在药喂完的时候,忍着头痛把案几上的一盘蜜饯夺过来,一口气全部吃光了。 叶荣打手势劝告她吃慢一点,余温满嘴都是果脯,用眼神示意他可以离开了。将军欲言又止,在余温说出“阿荣快回去吧”之后,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 好像被抛弃的小狗啊。余温暗笑,接着召三个贴身侍女进来。云屏与雾朝端了漱口的用具过来,为月桥解释:“她去如厕。” 余温之前在小说里就看到过茅房有“五谷轮回之所”的称呼,可是她对这里的雾朝说的时候,对方一头雾水地问这是什么修仙的远尘外境。 用布巾狠狠地擦着残留的漱口茶水,像是要把那一股苦味永远抹除一般,余温回应雾朝瞪过来的眼神:“阿荣他不会喂药。” 云屏笑道:“如何不会了?” “每一次都是一大勺过来,我上一口才咽下去,那药汤又在唇边候着了。” “将军应该是第一次给人喂汤药吧。”雾朝回忆,“他没怎么侍奉别人的,也不喜欢别人侍奉他。依奴婢看,将军只有把自己粗糙照顾好的能力,因为战场上只要求到这里。” 作为一个主子,余温给下人们充裕的空间来对别人“说三道四”,所以她也能够从此获得很多情报。她可是一个萌新,怎么能雄赳赳气昂昂地禁止亲友团在她房里评论他人呢? 余温摇摇头:“阿荣在战场上受苦了。” “将军在弱冠之年那场封了烛息大将军的战争之前,是跟着其他武将四处征战的。本来他作为武状元是可以直接从一个比较高的位子做起的,可是将军天生口不能言,所以圣上那时没有很看好他,若不是皇后极力相劝,他根本不会被列入军营。 “后来将军在弱冠时的战绩换得了大家对他的认可,便成了如今风光的烛息大将军。” 余温敏锐地问:“将军以前都跟过哪些武将?” “骠骑将军徐大人,陈都尉,还有……没了吧。”雾朝看向云屏,后者肯定地给她点头。 “那现在朝廷上官位最高的武官是谁?” 云屏想了想说:“原本是洪太尉,他当年叱咤沙场,朝堂上说话那是响当当的,连宰相也比他不过去。 “可是您嫁给将军的前一年,他突然病倒了,从此上朝就断断续续。洪太尉曾想辞官还乡,但是圣上爱惜将才,就还是放着这个官位给他。” 雾朝补充:“太尉的位置只有一个,下面便是将职。又因为徐大人是正统的封号,虽然少了个‘大’字,与我们的烛息大将军应该算是平起平坐吧。” 余温很是惊讶:“叶荣就打了一场仗,他能直接蹦到顶端的官职上面?!” “哎呀夫人您是不了解将军当年的战役有多么威风,单枪匹马直取对方大将的项上人头……”雾朝一脸陶醉。 云屏打断她犯花痴:“雾朝,漱口水都要洒出来了。”她又给余温比较完善的解释:“夫人,一则将军确实勇猛,二则有皇后家族撑腰,这大将军的官位在如此为人称赞的一战之后,岂不是手到擒来?” 啊,皇后,不喜欢她这个商贾之女的皇后娘娘。余温郁闷地咬咬嘴唇,她现在知道的还很少很少,可越了解越觉得外面有张大网等着自己,剪不断,理还乱。 第三十二章 风满楼 将府春仲,山雨欲来风满楼,愁眉黄昏后。 余温快要急疯了! 今天她站在朱门像往常一样等着叶荣上朝议回来,结果他是被抬下马车的! “天哪……”余温一看到前几日还给她温柔喂药的将军现在不省人事地躺在担架上,嘴唇一咬,眼泪就下来了。 她和抬着叶荣的四个小厮一同赶去叶荣房间,遣了月桥、云屏去请全京城最好的大夫。 “阿荣?阿荣?”余温握着叶荣的手,而对方紧闭双眼,嘴唇青白,背部一片鲜血淋漓。 大夫疾走入室,看到叶荣这一副样子也是惊道:“圣上难道是给了他好一番廷杖?!” 余温让出位置给大夫,一转头苏旻秋扶着婢女的手跌跌撞撞地冲进来:“将军如何了?” 也许是苏旻秋没注意吧,她头上的珠钗,把余温的脸划出一道长长的红痕。放在平时余温定要与她理论,可现在余温只顾得上揪过一个运担架的小厮,把他带到外面问道:“发生了什么?” 那个小厮被余温这一脸凶相唬住了,等余温气极推了他一下才回过神来:“小的,小的也不知道啊…… “小的候在殿外三丈远的廊下,远远的只听见谭大人说了好长一些话,然后圣上突然震怒,又吼了几句什么,将军就被拉出来跪在殿外施以背杖……” 又是那个死宰相!余温在心里咒骂一句,火冒三丈。 她走回屋里,大夫眉头紧锁,苏旻秋哭哭啼啼,心里更是烦闷得不行。在外房来回踱步,大夫出来说情况严重,任是体格健壮的将军也要在床上趴至少十天才能自由活动。 余温让大夫把除了医药方面的其他注意事项如饮食都告诉雾朝,让她记下来,才放大夫回去上药。 不忍心看大夫是如何把叶荣粘住血肉的衣服细细剪下来的,余温咬咬嘴唇,命王顺去备轿。 目的地是二皇子的封府。随便怎么传绯闻吧,她等不及要搞清楚这是怎么一回闹剧了。 皇帝虽然没有册封太子,但是把二皇子以及除了大皇子外的成年皇子都从皇宫里外放到京城的府邸去,想立大皇子为太子、给其他儿子封王的心思也不言而喻。 余温挥开脑中的这一则雾朝前两天告诉她的情报,随着云屏的牵引下了轿子。她不能闲下来,她的脑子一停止思考就会放映出叶荣血淋淋的后背,然后情不自禁地鼻子一酸。 余温强忍住心中的悲痛与怒火,还算是和颜悦色地请守门的侍从进去通报。足足候了两刻钟之久才有引路人过来,把他们请进去。 “夫人怎么梨花带雨地拜访我府,令本皇子甚为惶恐。”秦时钺让下人给余温搬来凳子。 余温咬咬嘴唇,一开口眼泪就下来了:“今天朝议发生什么了?阿荣他是浑身带血回来的……” “宰相大人蛰伏半月没有寻叶荣麻烦,为的就是今日——他不知从哪里找到了据说是叶荣当年战时与敌国副将私通的信件。”秦时钺见余温哭得一抽一抽,玩笑的眼神收回去了。 他复杂地看了余温一眼,继续说:“信纸上面的内容是宰相让他手下的一个官员当众读出来的。大意就是说,姜国副将张氏帮助叶荣暗夜袭营杀死主将,然后等叶荣在斐国有了足够地位以后,便可与张氏里应外合,协助姜国吞并斐国国土。” 余温本就哭得大脑缺氧,听到秦时钺的叙述之后更是差点晕了过去。云屏心疼地握住自家夫人的一只手,安生日子果然是到头了。 “夫人莫急,本皇子当年是随着将军一同征战的,可以证明这是不存在的事情。” “二皇子为何不站出来呢?偏要叫阿荣担这莫须有的罪名。”余温不敢流露出太多怨气。 秦时钺叹气:“夫人不知,众人皆道本皇子是叶将军一边的人,如果我站出来澄清,是不能让全部人相信的。况且我已经为叶将军说话了,下场便是除了朝议外,接下来半个月都要在封府里闭门思过。” 余温没想到秦时钺这只狐狸会主动帮助叶荣,想当初他们可都打过他啊……她并没有放松警惕,秦时钺定是有什么利益可以图谋才出手的。 “是妾身误会了,向您赔个不是。”她用云屏递过来的手帕擦去脸颊残余的眼泪,对秦时钺勉强赔笑。 “无妨。本皇子相信叶将军是清白无辜的,想必圣上也没有全信,所以没有立即把叶将军打入天牢,而是廷杖一百送了回来。”秦时钺抿一口清茶。 “而且,有叶夫人这个贤内助在,此次危机总会化解的吧。” 你对我哪来的自信……噢不对,可能这是他对原主的印象。原主太厉害了,她这个冒牌货实在难以模仿啊。别人穿越都是强穿弱,偏偏她就是弱穿强。 余温此时心情已经稍微平复,她回答道:“还要请二皇子多多帮衬着。” 二皇子已经站起来要送客的姿态:“用得上本皇子的地方定当鼎力相助,我们可都是一条船上的人啊。不过现在还是少来往为好,否则更加扯不清了,夫人不如回府看看叶将军的伤势如何。” 余温自是站起来,行礼道别后便马上出了封府,命驾车的小厮去云中楼。 这么多天过去了,该准备的,欢酒应该都准备好了吧。 离云中楼还有一条街的时候,余温为了掩人耳目,吩咐在此处下车。步行过去比起坐有将府标识的马车过去,总归保险一些。相府那边,现在肯定在暗中盯着将府的一举一动吧。 “停车。”云屏对那驾车小厮说,“夫人要在这里下去,你便在这里守着,我们过半个时辰就回来。” “是。” 余温由云屏搀扶着下了车,顶着脸上未干的泪痕走了一整条正热闹的大街,站到云中楼的门口。 “哟,小娘子你又来了?” 楼主迎上来看到余温后满脸堆笑地热情问候,突然她的笑容僵了一下,正在咬嘴唇的余温自然没有发现。 整理思绪后,余温深吸一口气,对她说:“我想见欢酒姑娘。” “这……欢酒她正在陪一桌客人……” “我可以请了那桌酒席,你让她过来就好。若是那一桌人嫌不够,你就来找我,我自能赔偿他们更多金银。” 余温说罢,抬脚就走了进去。 第三十三章 白衣 将府春仲,白衣入水浮青华,公子如兰嘉。 欢酒原来陪着的那桌客人还好说话,在楼主说宴席免费之后便把欢酒交出来。 “夫人。”欢酒只身进了余温所在的包厢,盈盈一拜。 余温不拘什么夫人架子,把她从地上扶起来,带到案边。 “我之前与你说的,你可想好了?” “早就定下来的事,夫人毋须多问,奴家一向言出必行。”欢酒为两人都斟了酒。 余温拦下她的那杯:“姑娘喝吧,我只用茶水。”不等欢酒放下手中的酒壶,她起身为自己倒了一杯香茶。 “奴家思虑不周,夫人是深宅中的人,要参加的酒宴不像奴家日日不休,不能多饮酒。”欢酒笑着抿了一口浓醇的酒。 然后她说:“夫人要奴家哪时候去击鼓鸣冤?大概就是这几天了吧?” 欢酒似是惋惜地摇摇头:“今日圣上杖打叶将军的事情,在我刚刚陪着的饭席上可是引起了好一番讨论。想不到烛息大将军这么英明威猛,竟然能做出如此丑事。” “不是他干的!”余温说着就急了,欢酒连忙把她摁下:“奴家只是开玩笑而已,不要当真——夫人也忒护着叶将军了吧?” 余温气冲冲地说:“不许开这样的玩笑!阿荣是无辜的。” “好好好,他是无辜的,不然你怎么会满脸泪痕?”欢酒指尖轻柔地覆上余温眼角残存的泪迹。 余温按压下自己的怒火,叹了一口气:“宰相的这招太狠了,拿阿荣最得意的那场战争造谣。他从根本上否定了阿荣的战绩,然后又从通敌卖国的方面来给将军重重一锤。” “要不是圣上对他还存有信任,我估计叶将军已经呆在那边了吧。”欢酒下巴一点,正指天牢的方位。 “我无法看到那些伪证的样子,也就不能寻出什么东西来反驳,更何况现在这事情刚刚发生,如果马上反咬只能让人觉得我们是在报复宰相而已。”余温揪住眉心中间的皮肤,用稍稍提起它的痛感来让自己尽量冷静思考。 “所以奴家还可以再多等待十天半个月的?” “这要看找到方法解决与敌国副将私通问题的时间,等这边一出手,你那边再闹起来,宰相分身乏术,自然无法集中精神应对。”余温叹口气,“总不会拖很久的。” 草草地在包厢里用过不算丰盛的午饭,余温又是长叹一口气。 “让奴家来为夫人揉揉肩吧,您今日想必是忧心过度了,在这里好好歇息。” “不用了,我还是赶紧回府看看将军吧。半日过去,可能已经醒了。”余温谢绝她的好意,出门与在门外等候的云屏、月桥一同离开。 不料刚走到二楼楼梯口,楼主便拦住了自己:“小娘子,请随我过来一叙。” “楼主有何事?现在就说无妨。” “请小娘子随我过来。” 在云中楼楼主的坚持下,余温还是跟着她去了,让两名婢女先去马车所在。跟在楼主袅娜身姿后面,余温心下疑惑:难道是知道自己与欢酒的事情了吗? 楼主在途中自我介绍:“小娘子可以唤奴家如琴。”余温点头,也不知如琴走在前头看不见,然后说了句:“我叫余温。” “奴家有眼无珠,竟不知小娘子便是当今烛息大将军的夫人余氏,还请夫人大度谅解。”如琴回首巧笑嫣然,余温抱着颗烦躁的内心,也不由惊叹于如琴的美貌。 跟着如琴一直走到三楼最里面的房间,余温在她的引领下走了进去。如琴让余温等在屏风外面,自己走到屏风里去。一阵窸窸窣窣后,看着从香屏后走出来的人,余温眼睛都要瞪出眼眶了。 云鬓珠钗、窈窕身材、温言软语什么的都没了,走出来的是个白衣翩翩的男子,用低沉的声音对自己作揖:“在下陆白衣,多谢当日夫人相救。” 我了个去! 余温不顾夫人形象了,右手食指颤颤巍巍地指着陆白衣:“你,你你你……” “在下最擅伪装模仿之术,在江湖上是陆白衣,在这云中楼里,便是如琴。” “……为什么?”余温问不出个完整的句子。 陆白衣对她的震惊一笑置之:“夫人想必也知道,青楼勾栏等地,是官家秘闻情报的最广来源吧?在下通过这里的信息,也好接下模仿、伪装的任务。” 余温见他面如冠玉、唇齿温润,绝对不会和之前那个妖娆美艳、饶有风韵的云中楼老板娘如琴联想起来。 咬一咬嘴唇,余温垂下眼眸,接受了这个魔幻般的现实:“我知道了。”她迷惑地问道:“陆公子寻我来所为何事?” 想起陆白衣刚才说的话,“相救”,余温“啊”了一声:“难不成你就是前些天在嘉兰湖的白衣人?” “正是在下。那日我完成了任务,雇主想要杀人灭口,灌我迷药、缚我双手,想要让我沉湖。夫人把在下拖上岸时,在下刚好把那迷魂的毒素逼出来,不想让旁人发现,就匆忙施了轻功离去。” 陆白衣顿了顿,像是下了极大决心般:“在下为了答谢夫人,可以将一身易容之术授予夫人。” 易容术?像他这样子容貌随意切换,甚至能变换性别的话…… 余温思忖着,自己一无是处,作为一个穿越人士是很弱的。多一样技艺总能给自己带来方便的,即使是易容术这种宫斗好像用不太到的技能…… “多谢陆公子好意。”余温笑道,“可要我唤你一句‘师父’?” “岂敢岂敢。”陆白衣摆手,“那夫人每个朔月、望月日来云中楼的这间屋子寻我,在下随时恭候。” “唉,最近恐怕是没有时间过来。”余温的笑意变成一脸愁容,“陆公子既是云中楼人,今日叶将军受罚一事应该在第一时间就知道了吧。” “确实如此,只是在下还没有了解过个中缘由。” “公子既然是我的师父——”余温顿了顿,似乎是在接受这个称谓,“我便一吐为快。那谭宰相之前一直与叶将军不和,今日朝堂上拿出伪造的叶将军与敌国副将私通的信件,又加上一通谗言,圣上大怒,当场就下令背杖一百,直把他打到晕厥过去。” 说着说着,余温的声音又颤抖了,叶荣的背后血肉模糊…… “其实……” 陆白衣对上余温模糊的泪眼,一脸尴尬的说:“这些信件,好像是在下伪造的……” 第三十四章 转机 将府春仲,少年读书争早时,诵诗以迎日。 余温感觉今天遭遇的玄幻程度仅次于她穿越那日。 自己在心里骂了千百遍的人居然是陆白衣?刚认的师父? 陆白衣温润如玉的脸上出现了一丝裂纹:“这是半个月前的活计了。当时过来的那个人蒙着面,出百金让我造这个伪证。在下当时不知道恩人便是叶夫人,委托者是宰相,于是便接下了这个活……” “你,你你你……”余温不知道说甚么好。 “但是!”陆白衣看着小徒弟锅底一般黑的脸色连忙来个转折,“伪造的终究是假的,终究有破绽在里面。” “嗯?” “我那时便从蒙面人的言语中听出了要把我灭口的意思,所以没有尽心尽力地为他们完成。想着他们要是早早地杀死我,破绽也就寻不到了。”狡诈的眼神和陆白衣那一脸美玉般的样貌真是不配。 余温猜测:“我救你时,那群推你下水的可是宰相的人?” “正是,那个漏洞他们目前是不会知道的。”陆白衣向余温走近,“所以这正是你翻盘的最好筹码。” “师父拿这个来补偿我?”余温心情阴转晴,嘴甜地叫两声师父让陆白衣开心开心。 “嗯。”陆白衣点头,“破绽便是,张副将那方用的信纸。” “信纸有问题?” “两人的通信用信纸都是斐国独有的参州纸,参州纸的特色便是一张纸上面有较少细银粉分布。试问敌国的副将,如何在北方征战中拿到位于斐国江南的参州的纸?” “你是怎么让宰相忽视那些银粉的?” “为了让纸显得旧,在下先用稀茶水刷了一遍,顺带把附着在纸上的银粉都刷到底下边缘处,且都变了些颜色。再用艾草一熏,纸张与那银粉浑然一体,放在太阳底下看也难以察觉。” 余温听着听着,又生出问题。 “我该如何让这些银粉公之于众?” “把纸张放在一盆清水中涤荡几次后,去纸留水。然后将那盆已经有了变色银粉和少许墨水的水朝着几层雪白的厚纸缓缓倒下,往阳光下一照,厚纸上面的银粉就会重新反光了。” 余温大感惊奇,对陆白衣增添了几分崇拜:“多谢师父指点,我在下一个约定的日子会来学习易容之术的。” “好。”陆白衣回屏风后面又是一阵窸窣,出来便是个娇艳的云中楼楼主了。余温心内悄悄感叹一番,行了个礼就离开了。 她找到马车,云屏、月桥跟在她后边上来,各自掏出怀里一包点心。“你们等久了吧?”推测这是等她期间购买的,余温内疚地说,然而双手还是毫不犹豫地一边各拿一块糕点。 “楼主寻你什么事情?”月桥关心问道。 余温咽下口中的杏花糕,唔,糖放得有点少,盖不住苦味。她舔舔唇边的糕点屑,然后把大致情况交代了。不过陆白衣会易容术还要教她易容术的事情她还没有说,马车就停在朱门前了。 上一句话刚截止,余温嘴唇蠕动了下,决定还是不一口气说完,先去找叶荣了。 风风火火闯到将军住处,余温看到了让自己差点一口气没提上来的场景:苏旻秋在给叶荣喂药! 不行,要喂也是我来。余温愤愤不平地走过去,草率行了个礼:“阿荣。”复对站起来朝她行礼的苏旻秋说:“苏娘子在这里照顾大半天了,不如回去歇息,换我来吧。” 苏旻秋摇头:“妾不累,能服侍将军是妾的福分。” “你回房去,这里有夫人打点。”叶荣这么一打手势,苏旻秋就感激地谢过他的关怀,小碎步退下了。 余温撇嘴,只听叶荣讲话是吧?哼。 叶荣拍拍床板,余温的视线转向他,只见自家将军用口型对自己说:“不哭。” 她一摊手,一颗泪珠砸到手心,溅起微弱的水花。我怎么又哭了…… 叶荣浑身散发着浓郁的药味,余温坐在床边,拿起匙子和苏旻秋没有喂完的药汤。这是她第二次给叶荣喂药了。 想到上次叶荣给自己喂药的举动,余温眨去眼瞳里余存的泪水,舀了满满的一匙送入叶荣口中。 没料到叶荣的脸色根本没有变化,多喂了几勺也还是一脸风平浪静,余温到手的报复快感就这么飞了。 “你去哪里了?我一个时辰前醒来,雾朝说你乘车出去了。”叶荣在喝药的间隙里打手势问道。 余温叹气:“我一时脑热,闯去二皇子的封府了。” 叶荣高挑一边眉毛:“二皇子?你不知道他今日为我说话,被圣上迁怒了?现在应该避嫌的。” “我也是去了才知道啊。”余温委屈地说,“不过二皇子还是请我进去了,并且告诉了我今天朝堂上发生的事情。” 叶荣听她这么一讲,急急忙忙地打手势:“我真的没有写过这样的信!你要相信我!” 余温又好气又好笑:“我当然知道你不会干出这种事情了!你不要想太多,当务之急是好好养伤。” 听到自家夫人坚定的支持,叶荣的情绪平静下来,还是像只蠢萌的犬类动物一样弱弱地打手势:“反正就你不能怀疑我。” “不会的!”余温语重心长地说,同时给叶荣塞了一口药汤。 叶荣囫囵咽下去,用手臂支起趴着的身子,从床边叠着的被大夫剪碎的衣服下面翻出一盒胭脂。 “这是我今天在去朝议路上买的,整条街就他一家开门了。” 余温用那盒子轻轻敲了一下叶荣额头:“又买东西!上次怎么答应我的,不再买没用的东西?” “想给你,你好看。”叶荣躲闪不及,双手在空中做出简单的语句。 “哪里有苏旻秋好看!”余温愤愤地把胭脂收入袖中。 叶荣趴在床上,斜眼看向余温,伸手挑起她鬓边一缕碎发。然后他打手势说:“你最好看。” “那你干嘛让她给你喂药?不等我回来?” “她自己临时遣散了所有侍从,你又不知道去哪里了……”叶荣转移话题,“你现在喂嘛!” 余温笑笑,刚才只是说说而已,人没事就好了,不值得让苏旻秋这个人破坏他们的独处时间。 “会不会很苦?要吃蜜饯子吗?……唔!你!” “你就很甜。” 第三十五章 联合 将府春仲,簌簌玉兰展芳华,暖风吹帘斜。 翌日,余温乘上专门去了将府标记的马车,赶往二皇子封府的后门。守后门的人为她通传后,余温又与秦时钺会面了。 “关关,你这么对我忽冷忽热的,我如何猜透你的心思呢?” 秦时钺才用完早膳,正在书房的檀木桌前提笔画些什么。余温走近刚要行礼,他忽然抬头,吊儿郎当地笑着问道。 余温径自在椅子上坐下:“二皇子与妾身不熟,毋须唤小名。” “不熟?你与我谈不熟?”秦时钺放下毛笔,朝她这里走来。 余温见他身形高大,面色不善,吓得往后缩了缩:“二皇子且慢,妾身今日赶来是要与您商谈昨日朝议的事情。” 秦时钺没有停住步伐:“关关还真是转了性子,以前早就过来与我缠绵一番了……” “二皇子请自重!你我之间清清白白!”余温以为自己是定力足够强才没从椅子上跳起来的,等秦时钺转身之后才发现,她的腿在发软,背后汗湿一片。 秦时钺与原主之前可能什么都做得出来……她想要跟这个危险的政治炸弹趁早断绝关系,可是一对上他散发出来的威压,余温只剩下惊慌。 按理说余温穿越来后,他们见过没几次,她没理由这么害怕吧。 唯一的可能,就是这具身体,这个原主,她本身对着秦时钺有着深深的惧意。 为什么?难道原主不是真心要发展这段“婚外恋”的? 余温暂且按捺下心中突如其来的疑惑,听秦时钺在那里感慨:“关关自上次中毒事发后,就对我的态度转变了不少。难道是——” “因为查到了与上回砒霜之事有关的什么?” 温柔的语气,缱绻的眼神,对方的视线凝固在自己脸上。 冷意像一条蛇,从余温的脚底一路攀爬缠绕,上升到大腿根,到腹部,到背后,最后扼住她的咽喉。 余温在那条小蛇的控制下,艰涩地说:“下毒的不就是谭侍妾吗?” “是啊,看我连宰相是为何要针对叶将军都忘记了。”秦时钺笑笑,却也只是笑笑。 余温知道他不会满意自己的搪塞,于是添了一句:“只不过濒死一次,更惜命了。” “怪不得你想要与我断绝关系呢,关关。”秦时钺想要过来把手搭上余温的肩膀,余温侧身勉强躲过。 刻意不去管秦时钺那一刹那暗下来、又马上恢复笑意的眼神,余温把话题拉回正事:“妾身今日来是想告诉二皇子,那信有问题。” “你是说宰相呈上来的两封旧信?”秦时钺收敛神色。 余温看他略略正经起来,心里松了口气,继续往下说:“妾身从前在余家的布庄时,认识一个极擅修容模拟之术的伙伴。 “他在童年与我一起玩耍三年之后,家遇不幸,举家搬迁,之后不多联系,只知道他成了个江湖人。 “昨日与他恰逢一处酒楼,与他道此难题,一听他便坦白这是宰相拜托他伪造的。” 秦时钺在余温对面的椅子上坐下:“噢?这还真是奇事。” “他告诉我当时为了试探宰相是否会灭口,所以故意设置一处破绽,若是宰相为了封口把他杀死,终有一日会被人寻出破绽,身败名裂。 “宰相果真要灭口,被他侥幸逃过,他便和我说了,不对劲的地方在信纸上。就算我们没有举动,三年五载过去,纸上被隐藏的银粉也会重见天日。” 秦时钺若有所思:“银粉?参州纸?兰城纸?” 余温颔首:“是参州纸。”然后把陆白衣制造的过程以及破解的方法事无巨细地和秦时钺说了。 别的不谈,至少秦时钺这次是和他们一条船的。叶荣有伤在身十天以内都不能上朝,然而揭露破绽刻不容缓,只能借二皇子之手推翻宰相的污蔑。 若是再过个一天两天的,说不准何时圣上把叶荣打入大牢的旨命就下来了。 想到这里,余温问道:“今日朝议有什么关于昨天叶荣事件的吗?” “叶将军可是引发了一整个朝时的争吵呢,宰相一党与支持叶将军的官员唇枪舌剑,互不相让。到后来甚至一片骂声四起,父皇连拍三次龙椅才镇住场面,草草结束了早朝。”秦时钺轻笑,表情像是嘲讽。 余温最后确认一回:“明日我们将军能否翻盘,就靠二皇子了。” 秦时钺起身作送客状:“就像我之前说的一样,当鼎力相助。”他又换上调笑的面孔:“关关,还不过来让我一亲芳容?” 余温感觉自己身子又抖了一下,忙道:“妾身就此别过,二皇子留步。”匆匆走出去,将秦时钺与他的面具们甩在后头。 明日若是二皇子在殿上揭发的话……不如今天就让欢酒闹起来吧,这样宰相不会有时间再去确认那两封信是否有不对劲的地方。 依照昨天的样子来到云中楼,正巧碰见欢酒正在二楼一个包厢的窗口看风景。说是欣赏仲春风光,实则是让过路人欣赏自己,为云中楼招徕客人。 察觉到欢酒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余温冲她轻轻点头,欢酒笑靥如花,微微颔首。余温乐得省去上楼的气力,知会到欢酒便走了。她回到将府,马不停蹄赶往叶荣的住处。 叶荣已经能够站起来走动了,但不能剧烈运动也不能躺着睡觉,只要过于扯动到背部皮肤,饶是大将军也会疼出冷汗。余温看到他这样子,自己都不自觉地跟着龇牙咧嘴,仿佛替他感受疼痛。 奇怪的是,放在以前余温看到若是小说里有这样的情节发展的话,一定会嗤之以鼻,觉得男主太没用,什么朝廷权谋都要女主周旋。 可是如果只有面对他才能全身心放松,又为什么要要求他为自己变得工于算计呢? 现在亲身经历过,余温方知叶荣温柔如少年的可贵。 嗯,她还没有看过叶荣战场上一刀下去三颗人头的血腥场景,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和叶荣在他住处的后院里坐下,余温接住一片空中落下的玉兰花瓣。叶荣打手势说:“明天,就要三月了。” “嗯,三月到啦。”余温吹开茶沫,与叶荣一起闲看风吹,玉兰簌簌落。 三月来了,一切都会变好的。 第三十六章 闹剧 将府春仲,夜观双狮闹彩球,街道如川流。 余温和叶荣说自己下午想要出去逛逛,叶荣知道余温之前因为担心自己总是流泪,怕她心情郁结,于是二话不说就同意了。 在院子里晒太阳到未时,余温让云屏给自己梳一个寻常妇女、没有珠钗的发型,寻出箱子里最旧的衣裙换上,等会上街后企图做一个不起眼的路人。 她让雾朝也扮作这个样子,和自己一同过去。考虑到不能太显眼,所以她把云屏、月桥留在了自己房里,为的是尽量对除叶荣以外的人掩饰自己又双叒叕出将府的事实。 余温走到后门,亮出令牌,守门的二位侍从虽然有些讶异,还是让他们出去了。雾朝见状,塞给他们各人一块银子道:“夫人这般出去是和将军请示过的,不要让不相干的人知道。” 侍从们收下银两,点头称是。 京城衙门离将府不过两条街的距离,余温在御糕坊处转弯,然后走过三五个作坊与宅子,再转个大弯就可以看见衙门的那金字牌匾了。 不过现在可没人看阳光下金灿灿的招牌,许多百姓在鸣冤鼓旁围成一圈,指指点点。 余温挤不进人群,只能在外面使劲踮脚,她就看见鸣冤鼓在被人击打。 又听见一个女子的声音喊道:“谭大人负心!还我阿妹命来!宰相你个负心汉!欺我妹妹纯良,骗得她日日忧思,为你而死!宰相你还我阿妹的命来!” 声音之凄厉,表情之可怜,人群中的几个妇人已经在抹眼泪了。 余温知道这是被陆白衣易容过后的欢酒,说是与当年陆欢衣样貌有一半相似。自从知道了他俩名字相似后,余温就问过不下一次欢酒他们是不是兄妹,然而得到的却是模糊的答案。 “谁知道呢,我年幼时因战乱,家人四散,骨肉分离。我自个儿还是婴儿就被辛城一个烟柳之地的女人捡起来,哪里还记得有没有个哥哥。”欢酒不以为然。 不过现在在那里哭喊的欢酒倒真像是有个亲生的妹妹一般,或许她本身就是在把自己以前没有发泄出的情感好好宣泄出来了吧,纵然不能以她本人的名义。 一阵喧闹后,才有衙役走出来,让欢酒进堂上接受审问。这事情关乎当朝重臣谭大人,所以由京兆尹直接审理。 “此女何人?” “辛城陆氏。” “有何冤屈?” “十二年前,谭大人与我小妹陆欢衣私定终身,考中后却抛下誓言,在京城娶妻纳妾。两年前她来京城寻人,却被宰相的人打个半死不活,回到辛城便没气了!” 欢酒说着又抹了两把眼泪,看来是用上了自己之前给她的改良版小型催泪弹。 “有谁可以证明?” “奴家可以。”陆白衣扮作如琴样貌,一步三扭腰地从门口人群中走出来。他知道了这个计划后,自荐要充当暂时空缺的证人。 陆白衣挥动绣帕,向京兆尹跪下,姿态婀娜:“当时在街上不省人事的陆姑娘是奴家救起,送回辛城的。” 平日里美艳不可方物的如琴落泪,大多数围观人群都看直了眼,京兆尹严肃的脸色亦是缓和了几分。 欢酒拿出怀里的半块蹩脚的玉佩,呈到案上:“此物为当年在辛城时谭大人给我小妹的信物,欢衣来京城被毒打之后,玉佩就碎成两半,另一块找不到了。但是大人请过目,上面还有一个‘谭’字。” “这……”京兆尹与两边副手交换眼神,难道要立马把宰相传来问责吗? “还请大人明鉴,还我妹妹一个公道。”欢酒响亮地磕了一个头。陆白衣附和道:“是啊,大人,请给陆姑娘一个说法吧。” 京兆尹眉头紧锁:“刘少尹,烦请你去相府请谭大人过来。”坐在他右边的官员起身行礼,走到门外乘车,不能够更慢地驶往相府。 余温是不在意,能让宰相心烦意乱就好。 欢酒和如琴上演两刻钟的梨花带雨后,刘少尹带着一个管家模样的男人回来了。 听过他自我介绍后,是相府的副管家邓氏,只听他说:“谭大人说自己不知道什么陆欢衣姑娘,也不明白十二年前在辛城私定终身的事情。” 他清了清嗓子:“但是谭大人说这个信物有些印象,何不交予在下给谭大人过目,说不定能想起来什么?” 欢酒全然没有云中楼头牌的样子,好似个泼妇:“胡说八道!不认识怎么会记得这个玉佩?还给他看,怕是一旦交给你就再也拿不回来了吧!” 她站起来,双手叉腰,一手指着副管家的鼻子道:“叫那负心汉过来与我当面对质!” “放肆!”京兆尹重重拍了一下惊堂木,“公堂之上岂容如此泼闹胡来?!陆氏速速跪下!” 欢酒狠狠瞪了那管家一眼,跪了下去。邓管家似是被这不要命般的欢酒惊到了,结结巴巴地说:“大人的意思是……” 京兆尹叹了口气:“还是请谭大人来一趟吧。” “是。”邓管家微恼,拂袖离去。这次过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他就气势汹汹地走进来说:“谭大人说,自己从不认识陆欢衣,请京兆尹大人无事休要再扰相府安宁。” 京兆尹听他这话,似乎被拂了面子,言辞也少了之前的恭敬:“兹事体大,还请谭大人过来一趟。毕竟这事情闹大了,对他自己的名声也有所毁损。” 欢酒火上浇油:“你回去跟那负心汉知会一声,他今日若是不来,我等会便跟大家一块闹到相府去!” “大人,宰相已经说了……” “我以京兆尹的权利,请谭大人过来与陆氏当面对质。”京兆尹的声音陡然增强,邓管家的嘴唇抿成一条直线,飞快离去了。 余温暗笑,相府人吃瘪令她无比爽快。谭夫人的所作所为算是让她知道了相府为了达到目的可以如何不择手段、胆大妄为,是一家出三相的骄矜么? 她捏了捏袖中的令牌,一旦宰相想要重演两年前的不公,她就会站出来,用将府夫人的名义让京兆尹把这个事件坚持查明白,给欢酒寻回一个公道。 第三十七章 争持 将府春仲,空影浮光掠云屏,碧湖如明镜。 将府的马车过来的时候,门口的百姓中已是人声沸天,还有几个性格火爆的直接大声骂道:“想不到谭大人竟然是一个负心汉!” 跟随来的家丁粗暴地隔开人群,让宰相下车走入堂上,京兆尹站起来与他行礼。宰相还算给面子,虚扶一把京兆尹,然后站到跪着的二位女子身旁。 他看了一眼欢酒,面色毫无波澜:“你便是陆姑娘?” “是,我今天来就是要为我妹妹申冤。”欢酒跪在地上,恨恨地瞪视他,“她所言非虚,你却让人把她当成闹事的来毒打,害得她在如花般的年纪就……” 欢酒的声音哽住了,余温在人群中看着她,心疼不已。欢酒现在所表达出来的情感,一定是真实的。她每次说“我妹妹”“她”的时候,都是无比艰难的吧,要回到过去看着那个可怜的自己。 “这位姑娘,你怕是认错人了吧。”宰相皱皱眉头,像是很不满一个陌生人对自己展现这么强烈的情感。 “谭以桓!我妹妹为你而死,死前还在念叨你的姓名,你怎可如此绝情?”欢酒激动地站了起来。 “大胆!怎可直呼谭大人名讳?” 欢酒字字悲切:“大人,奴家的小妹在年幼时便因战乱与我失散,两年前才与我相会。可是这第一次会面,竟成了我们的最后一次!” 她看了宰相一眼,继续说道:“小妹在咽气前把什么都和奴家说了,她失散后被一个青楼女子捡起来,从此一直在青楼长大,后来成了辛城小有名气的歌伎。 “在十二年前,她刚成名不久,一个正要赶春闱的少年谭以桓对她一见钟情,遂日日来青楼听她唱歌,表露心迹。小妹资历尚浅,马上坠入情网。二人私定终身,结发为誓,赠玉为信,情真意切。 “少年走之后考了好功名,从此在官场平步青云,十二年内官拜相位。可是他不知道欢衣为了他不再接客,在青楼备受冷眼,熬不住了想到京城来寻找当年的那个谭以桓。 “可是对方说不认识她了。” 欢酒踉跄走到宰相旁边与他直视:“可是谭以桓说,他不认识陆欢衣了。” 宰相后退一步:“姑娘实在是误会了,在下没有……” “谭以桓……” “不许直呼宰相大人的名……” 这三句话几乎同时说出,电光火石间,余温只觉得欢酒含泪的眼睛迸射出来的光芒能瞬间杀死那个破坏气氛的京兆尹。 欢酒继续用她颤抖的声线询问:“谭以桓,你对得起你的良心吗?” “本相堂堂正正,问心无愧。” 本来围观人群都在对谭大人指指点点,说他的不忠;可是宰相来了之后一直很平静,一点也不慌张,所以百姓们也在猜疑会不会真的只是误会一场。 “好个问心无愧。”欢酒拿出方才京兆尹还给她的半块玉佩,“我问你,你敢对着这块有你姓名的玉佩说,你问心无愧吗?” 宰相从容地抚了一把胡须:“陆姑娘莫要胡搅蛮缠,本相已经重复多次不知道陆欢衣了。” “你可敢发誓?” “本相为何要因一个陌生女子的污蔑就随便起誓?”宰相嗤笑道,“陆姑娘也太看得起自己了。” 欢酒气结:“谭以桓你……”她说着要去扯宰相的袖子,谭大人躲避不及,与她拉扯,僵持不下。 这边京兆尹看宰相受到威胁,叫两边的衙役上去把欢酒拉开,围观众人也是不停在讨论,场面一片混乱。 “相府夫人到!”人群后出来一座抬轿,谭夫人由侍女牵引下来,姗姗地走进去。 她不慌不忙,行到正与宰相拉扯的欢酒旁边,扬手就是一个巴掌。 欢酒被打得松开谭以桓袖子,倒在地上,嘴角洇出血色,左脸一个鲜红的一个五指印,可见谭夫人下手多重。 谭夫人看也不看倒在地上,冲被她吓到的京兆尹微笑行礼:“大人,事关我家大人,怨不得妾身冲撞公堂了。” 她站到宰相身边,温顺地问道:“相公可被那泼妇所伤?”宰相仍然是不咸不淡地回话:“未曾,多谢夫人体恤。” 陆白衣看不下去了,把欢酒小心扶起后对京兆尹说:“大人,且不提谭以桓是否负心,只凭两年前他放纵守城士兵踢打无辜女子导致其伤亡,又该当何罪?” 京兆尹答道:“主使者罚银十两,杖责二十下;从犯罚银五两,杖责十下。” 宰相应道:“本相从未做过,为何要罚?” “奴家亲眼看到的。” “仅凭青楼女子的言语,不可信。” 围观百姓里一阵骚动:“为什么不可信?不把青楼女子当人看啊?”余温回头瞧去,是那日弹琴的凌霄。她继续喊道:“那你们就不要来青楼左拥右抱啊!” “凌霄!”她旁边的一个女子捂住她的嘴,把她从人群里拖走了。可凌霄这么一喊,百姓们也炸开了。 “如琴娘子可漂亮了,美人说的话一定是实话……” “想不到当今宰相大人不能公允对人,大抵是心虚不敢接招了吧。” “我站出来帮腔的话,如琴会不会愿意与我风流一晚嘿嘿嘿……” 一个老妇人走出来:“大人,老朽也是目睹欢衣姑娘被活活打晕过去。” 又一位农夫高声说道:“我记起来了,两年前我好像看到过一个女的被一群士兵打。” 当年的事情看到的人本就不多,记得的更少,愿意出来作证的便只有包括陆白衣在内的三个人。 宰相的脸上终于出现了波动:“老人昏智不可信,那位农夫看到的也许并非欢衣姑娘。” “事到如今你还要狡辩?”欢酒的语气如霜雪冰冷,“谭以桓,你今日若是能在公堂之上发誓说从未负心,我就回辛城守着我妹妹棺木过一生,再也不来京城。” 谭夫人脸上的笑容也没有了:“蛮妇休得要挟,以为胡言乱语一通,相公就能以性命为你起誓了吗?” 京兆尹拍拍惊堂木,清过嗓子后威严道:“物证、人证俱全,谭大人请勿平白无故浪费时间。本官……” “大人且慢。”欢酒打断他的宣判,“谭以桓,我不需要你拿银两、也不想看你受责,只要你一句誓言,从此以后再不纠缠。” 宰相似乎暗暗松了口气,与谭夫人对视一眼,然后伸手起誓:“我谭以桓不曾认识辛城陆欢衣,从未负心,若违此言,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欢酒脸色发白,跪下对京兆尹磕了一个头:“大人,大概真是民女搞错了,万分抱歉。” 她又对谭以桓一字一顿地说:“谭以桓,是我低估了你。自此辛城陆氏,再也不会出现在你眼前。” 然后欢酒就像一片纸一样,在众人惊异的目光中,悄无声息地飘出公堂。 陆欢衣死了。 第三十八章 过渡 将府春仲,蔽日旌旗随风动,纸鸢争高空。 余温没有赶上去找欢酒,她手足无措。我做对了吗?她一遍遍问自己。 欢酒突然转变了态度,原本咄咄逼人的就想讨回公道的一副样子,到后来宰相一次次否认,她要了个誓言便走了。 她以为欢酒是想让宰相偿还当年的债,没料到欢酒只是要确认宰相是否真的有那么一丁点对她的愧疚,或是微不足道的爱意。 知道了谭以桓如此绝情之后,欢酒想必心如死灰了吧。围观的、参与的人们四散,余温鼻子发酸,与已经哭出来的雾朝一同回去了。 “我何其有幸,能得阿荣。”余温迈进将府朱门,对着雾朝感叹道。 “是。”雾朝附和,她似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夫人,奴婢最近发现……奴婢好像有心上人了。” 要不是余温的嗓子因为默默流泪而糊住,她会惊叫出声:“谁谁谁?将府的吗?” “是。”雾朝看余温从面色如灰变成闪烁着兴奋光芒,连忙住口,“奴婢是不会告诉夫人的。” “诶——” “至少要等到上巳节。”雾朝羞涩地笑道,“那天我就可以赠与他香囊了。” “噢,上巳节!要送礼物的。”余温被提点,她还没有准备呢。香囊?腰带?同心结? 无论哪一个,她都不会做。 “今日如何?”云屏迎上来,“除了将军以外,奴婢想,不会有其他人知道夫人出去了。” “好。”余温一边在屏风这头换衣服,一边朝那边说,“宰相不认陆欢衣,欢酒心灰意冷放弃了。” 那头没了声音,过了一会儿云屏才说:“情苦最苦,放下了也就罢了。” “嗯。”余温换好衣服出来,雾朝也刚换了一身,从门外走进来。 月桥呈上来茶水、点心,余温尝了一些:“这桩事算是结束了,就看明天二皇子是否可靠了。” “啊呀!”雾朝惊叫起来,“那女子是欢酒?!” 余温一头雾水:“不然呢?” “原来欢酒就是陆欢衣的姐姐啊。以前不觉得,今日一看,和当年陆欢衣真有几分相似。”雾朝啧啧称奇。 知道真相的余温和云屏对视一眼。云屏记得夫人说过,不要把欢酒就是陆欢衣的事情和其他人说起来。她虽然不知道原因,可还是照办了。 “是啊,那天我和云屏去青楼一看,才知道欢酒是陆欢衣的姐姐。”余温笑道。 余温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不想让别人知道会易容术的陆白衣。若是大家都了解她认识一个擅长改变样貌的人,之后有什么事情也可能会怀疑是她易容之后做的。 明天是三月朔月日,要到云中楼去的。嗯,就说自己是去安慰欢酒的吧。 等到熄灯时,余温刚把发髻放下来,王顺进来传报:“夫人,将军那里来人了,说是想让您过去。” “好。”想着叶荣肯定不是叫自己去做快乐事的,余温没有沐浴,就披上一件披风随侍从走了。 夜深露重,余温快到目的地时打了个哆嗦,走到叶荣住处时才感受到一阵暖意。 叶荣趴在床上看书,余温想悄悄走近,却在迈出第一步的时候就被叶荣察觉,迅速转过头来,目光炯炯地瞪着自己。 余温反而自己被吓到了,对方却展开笑容,放下书本打手势道:“你来了。” “你今天恢复得怎么样?”余温问道。 叶荣回答:“与昨天差不多,扯到伤口就疼。”说罢他可怜兮兮地看着自己,像是暗示余温过去抚慰他。 余温严重怀疑他是在卖弄,因为之前依稀记得叶荣和自己说:“我这么身强力壮,哪里会痛?只当是挠痒痒罢了。”唔,好像是上次被打板子的时候。 她好笑地走过去,坐在叶荣身侧:“噢——好像真的没有好转呢。”看到叶荣像个孩子一样偷笑,她朝一个血痂稍重地按下去,叶荣立马抖了一下。 “你干什么啊?”将军一脸怨念地转过头,这表情配上他英俊的脸庞甚是好玩。 余温笑道:“以前听阿荣说自己是身强力壮、不怕痛的,我方才就是要试试啊。” 叶荣的手伸到后背摸摸那块血痂,再一伸就正好把余温的手捉过来。 “喂!”余温赶紧抽回手,“别闹,你的伤还要过几天才好呢。” 这个喜欢在夫人面前卖萌的大将军打手势道:“一看见你我就疼了。” “胡说八道。”余温笑骂。 叶荣若有所思:“我是真的不怕,倒是你最怕疼了。” 嗯?这是原主的特点吗?看来以后磕着碰着都要挤点眼泪出来啊。 “我记得有一次你只是轻轻碰到瓷枕,碰撞的声音都没有,眼泪就掉了一缸。”叶荣的表情夸张。 余温应和:“是啊,你以后可不要让我受伤了。” “不会的。”叶荣自信地保证。 灭掉烛火、灯盏之后,余温帮叶荣更衣,自己再脱到只剩亵衣为止,钻进被窝。他们的姿势很奇怪,一个正仰着头朝上躺,一个则趴在床上。 一脸一背,手握在一起。 慢慢地,叶荣微微举起胳膊,右手揽过余温肩膀,把她往自己这边靠了靠。余温还没有进入深眠,她迷迷糊糊地醒来,察觉到变化之后,哑然失笑。 反正叶荣怀抱这么暖,不用白不用,她往他怀里深处钻了一点,二月春夜的寒冷全都抛之脑后。 我何其有幸,能得阿荣。 第二天醒来之后,叶荣就像一个没长大的孩子,又是要求余温给他穿衣服,又是让余温给他喂白粥。 “你啊你,哪里还有烛息大将军的样子。”余温无奈地说。 叶荣的脸色渐渐难看起来,他打手势说:“可是现在大家都说我是个卖国贼,连圣上也不信任我。” 未等余温开口,他又比划:“到时候我要是洗不清了,被圣上降罪,你不要为我洗刷冤屈,趁早改嫁吧。” “是了,我应该先写一封和离书。”叶荣打完手势之后站起来。 余温连忙把他按住:“等一下,说不定今天朝议之后会有转机呢?” 正说着,一个看门的小厮冲进来,满面喜色:“将军、夫人,适才二皇子封府来人了,说是他已经证明将军是无辜的了!” 直到现在,余温才松了一口气。 第三十九章 平反 将府春暮,邻里妯娌话短长,儿童斗草忙。 听小厮细细地说了一遍过程,余温放心地了解到秦时钺全部按照她说的做了。 “那个过来的人说,当时二皇子要把信件泡水里的时候,宰相他们都极力反对。谭大人想要夺取信纸,二皇子堪堪躲过,被他撕了一角。 “但是二皇子没有慌乱,宰相还没有醒悟过来自己拿的只是一小部分的时候,他就把剩下的纸全部扔进水盆里。 “这一搅拌,水里除了墨色,还出现了银光闪闪的东西。再用厚纸滤过一遍,那细银粉是谁都看得分明!” 小厮想必是过于激动,手舞足蹈地给叶荣和余温转述。 “然后圣上大怒,责问宰相,谭大人只说这是一个士兵给他的,圣上便把那个士兵扔到牢里,说是过几日要当众凌迟处死。 “还不止,圣上体恤将军,就把之前罚的俸禄、田产双倍赏给将军。最后他说,将军一旦康复,请入朝殿继续参与朝议。” 余温高兴不说,叶荣更是一把将余温拥入怀中,亲吻她的鬓发。 那小厮知道自己的任务已经完成了,就无声地退出去,任由叶荣与余温卿卿我我。 “够了吧?”余温从叶荣的怀抱里勉强出来,“还不好好养伤,尽快堂堂正正地去参加朝议?” “你还记得上次我们晚上溜出去听的那场戏吗?” “噢那个,我们听了一个片段。”余温回忆,“什么清风入怀,是一个武生唱的,然后出来一个旦角,说甚么相守陪伴之类……” 看余温回忆得这么辛苦,叶荣站起来带她走到书房,飞快提笔蘸墨,写下戏文:“郎君莫道事无常,那官家却信有清霜。孤零零一人毋忧愁,奴伴郎君至白首,相守到白头。” “对!就是这个!武生和旦角同台的时候,他们在唱这一段。” 叶荣那双春水泱泱的眸子把余温的身影包容进去:“我重新得到了清白,而你就像戏文里写的那样,一直陪伴着我。” 怎么突然开始煽情了?这时候我作为夫人是应该抱住他吗?还是言语上附和一下就好了? 余温决定采用保守方案,对叶荣笑道:“我当然会陪着你了。” 没想到叶荣听了这句话之后眼睛一下子亮起来,几乎是扑过来把余温抱住。余温理解地拍拍他的后背,叶荣离当场进牢就差那么一丁点啊。 余温想着自己要去练练字了,看到叶荣的字写得这么飒爽漂亮,她感到一阵心虚。她还以为自己已经勉强可以过关了,比起叶荣的字,她那就叫鬼画符。 “阿荣,我回房了,我们总不能天天腻歪在一起。”余温轻轻推开还抱着自己的叶荣,“你去看看苏娘子呗。谭侍妾一事让宰相这么轰轰烈烈地针对你,我怕你要是冷落了苏娘子,刑部尚书又要有什么动作。” 叶荣本来还面露愠色,听到余温后来的解释,无奈地送她走了,自己也前往苏旻秋住处的方向。 余温路上又后悔了,怎么就把阿荣送到苏旻秋那朵白莲花房里去了呢!她愤愤想道,下次她不会这么好说话了。 咦,她发觉这句话有点熟悉啊。 “夫人,您昨天晚上突然被将军传去,是做什么啊?”月桥过来替余温解下披风,挤眉弄眼地问道。 余温嗔道:“嘴皮子越发没遮没拦了,要叫云屏他们好好治治你。”她看到月桥的笑容愈发奇怪,就强调:“我们什么都没做,就是他想要找个抱枕而已!” “抱枕是什么?” 余温一敲脑壳:“就是睡觉、休息的时候可以抱在怀里的枕头。” “枕头还有如此用法?夫人您想的东西真好玩。”雾朝笑道。 只有云屏关注到正事:“夫人,大半个时辰前,我在院子里好像瞥见有个穿着守门装束的人跑到将军的住处去了。” 余温欣赏地答道:“你的眼睛很尖,正是今日朝议二皇子为阿荣平反成功,封府的人前来让守门的报信,他都说与我和将军听了。” “这一次下去,宰相是要有一段时间抬不起头了。”月桥捂嘴笑道,“私通卖国的大罪,岂能草率听信一个士兵的言辞?” 雾朝一面倒茶一面问:“夫人,这大概也算是给陆欢衣姑娘出了一口气吧。” “自然。”余温想,这个消息陆白衣应该第一时间就转告给欢酒了。 “夫人,后天上巳节的行程安排,奴婢们按照上次踏青出行的行程拟了一份稿子,给您过目。”云屏对上余温茫然的眼神解释道,“近几日您在为将军一事奔走,奴婢们没有拿上巳节来增添烦忧,就擅自做主了。” 余温心情复杂,她们三个人又瞒着自己帮忙了,但是要不是她们想得周全,今天才记起两日后就是上巳节的自己肯定不能准备周全。 “无妨,就按照这上面的去办吧。”浏览一遍,变化只是会壹寺改成了青桃庙,阵仗大了点,还加了些诸如游船、赏花的大型多人项目。 看到下面,余温瞪大眼睛:“要在佑河沐浴?晚上还要入宫参加晚宴?” “是。”月桥往香炉里加熏香,“上巳节原本是祓禊之日,后来才演变成为男女游玩谈情的日子。” “皇后娘娘是将军的表长姐,上巳节的宫宴也会请将军携夫人一同赴往。”云屏继续解释。 余温揉揉眉头:“我知道了,就这样吧。云屏,你午后教教我规矩,在皇宫里做错了什么,后果想必很严重。” “是。” “夫人,您上巳节的习俗也还不甚了解吧?午后您学会了宫里规矩之后,也可以让云屏教教您。”雾朝提议。 余温连连点头:“好好好。” 她一想到现在苏旻秋在对叶荣温言软语就难受,上巳节时她一定要牢牢独占叶荣。 “说到这个,夫人,您给将军的上巳礼准备好了吗?是玉佩还是香囊?”月桥好奇地问道。 “呃……”余温咬咬嘴唇,“还没有。” 你们都帮我列计划了,怎么不一条龙地帮我把礼物准备好呢?! 第四十章 上巳 将府春暮,共浴温泉共叩首,永结同心游。 与亲友团一番紧急讨论之后,余温决定编一个同心结。 “夫人与将军只共有一个同心结,便是您嫁来将府时,两边亲家各出一条彩绸系成同心结挂在新房,挂了一个月后就撤下来了。所以这次上巳节送同心结正好,玉佩那些能买到的基本都送过一轮了。”雾朝如是说。 余温赞同:“那我就亲手编个同心结。” 云屏不放心地问道:“夫人,您记得怎么做吗?” “呃……是啊,我这一中毒一失忆,基础的手艺也不明白了。”余温咬了一下嘴唇,不好意思地说,“云屏,你一并教我吧。” “夫人,编织女工之类的,我们三个中间月桥最为擅长,让她来教你吧。”云屏提议。 余温没意见:“月桥,劳烦你晚上过来教教我吧,我打算在后天宫宴回来的夜里送给叶荣。” 她又冲亲友团成员们俏皮一笑:“反正上巳节的规矩就是夫妻晚上要待在一起的。” “夫人,将军身子还没有好全,您可不要——”月桥咧嘴笑道。 “喂!不许胡说。”余温没有杀伤力地瞪了她一眼。 和云屏练了两日规矩礼仪,物资筹备全都交与雾朝、月桥主使办理,余温终于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她躺在软床上面一口一颗樱桃,背着“见到宫妃不要慌,不认识就喊娘娘。只会抬高无贬低,各个把你心里夸”。 “夫人莫笑,这可是前朝宫女们的宝贵经验。她们用俚俗的打油诗写在本子、册子上面,互相抄写、口口相传。”云屏自己也憋不住笑,还要提醒余温的仪容。 “看来宫女们也不都像蔡姑姑那样古板无趣啊。” 云屏吐吐舌头:“宫里待得时间长久了,谁都能学会喜怒不形于色。” “哎,云屏,上巳节你家那位有什么打算吗?啊不对,你家那位是谁啊?”余温好奇地问。 上巳节当日将府是允许下人携带配偶一同出去踏青的,像游船这种集体活动的费用也由将府包揽,只不过吃食就要自己带了。 “他是大将军房里管灯烛的小侍从而已。”云屏害羞地介绍,“他说是要在青桃庙给我求一个最灵的福牌,然后与大家一块出去郊游时,他就陪着我一直在嘉兰湖上面游船赏景。我问他会赠我什么,他就是不肯说。” 云屏说着抚了两下头上的银钗子:“我都不知道我的上巳礼会不会太单薄。” “是什么是什么?” “一支嵌了一块小玉珠的木簪子,给他打理打理头发。看上去是简陋,也就是我亲手削制而成这点上面有些心意了吧。”云屏摸摸怀里,“东西呢?噢,应该是我放在寝房里了。” “你这还叫单薄?”余温悲叹,“我拿同心结这种谁都会编制的手工给阿荣,他会不会嫌弃啊?” “绝对不会。”云屏认真地说,“同心结只能给心爱之人,送了一次就是铁实的心意了。送玉佩日后尚可以夫妻和离,可是女子把同心结赠给情郎,就是把自己全部的心都送出去了。” 余温没想到同心结是这么重要的誓言的象征:“那我一定要好好编织一个,把最好的送给阿荣。” 终于到了上巳节,将府的人们浩浩荡荡地出发了。青桃庙所在的沂昌山就在京城外围,丘陵一般,最顶上便是个香火袅袅的青桃庙。 数不清的男女成双成对入入出出,满山都是郁郁葱葱的春树,只有寺庙周围一圈是娇艳的粉桃,红绿相映却是格外迷人。此谓青桃庙。 按照安排是,叶荣带着余温、苏旻秋进庙里拜过一场,出来之后将府其他人才能进去祈福。 余温很不爽,为什么要扯上苏旻秋!她故意走在三人最前面,作出气鼓鼓跺着脚走路的样子给后面两个人看。不,准确地说,只是想让叶荣知道她不开心。 叶荣这个榆木脑瓜没有追上来,忍不住悄悄回头看去,却是被苏旻秋挽着手说话。余温重重呼一口气,转身便撞到了一个男子。 “对不住。”余温急忙道歉,然而在对方一句携带调笑意味的“关关”之后身子抖了一下。 她后退三步,端正行礼:“二皇子万福。” 秦时钺趁着叶荣还在听苏旻秋讲话没注意到这边,就低声说:“关关,何必要这么拘礼。” “二皇子身份尊贵,妾身怎能不讲礼仪容表。” “来青桃庙本是夫妻双双祈福的美事,为何叶将军独独与苏娘子交流?” 余温冷笑:“妾身心急,走得快些了而已。” 秦时钺张口未言,叶荣那二人走近,他微微颔首:“叶将军。”叶荣回礼,苏旻秋则眉眼柔情地盯着秦时钺行礼,令余温又是一阵鄙夷。 “二皇子与哪位小姐一同来祈福啊?” “本皇子来无伴侣,只是跟着凑凑热闹罢了;宫里的燕殿只有地位足够尊贵才能进去,太过冷清。”秦时钺挑眉,接下苏旻秋这句话。 云屏告诉过余温,燕殿是皇宫之中专门给人祈祷姻缘情感方面福气的宫中寺。 “二皇子,我们还未祈福,时间较为紧张,就不多陪了。”叶荣看到余温面色似有不快,就打出告辞意思的手势。 “好。” 又是一阵行礼,两方人才分开。 他们不是尚未婚配的人,所以直接来到后殿求婚姻美满。鸾娘像在正中,左右一红一绿两个姻缘娘子,眉眼柔顺,面目严肃又带着一些亲和。 神像前面恰好摆放三个并排的垫子,叶荣在中间那块下跪,余温和苏旻秋拜在两边。 余温压下心中不甘,调解至心平气和、内心平静的状态,用她那不好的记忆力愣是想出了在会壹寺的愿辞。 余温和叶荣要一生相守,白头偕老。 听到耳边衣物摩挲声,她睁开眼,与另外两人一同站了起来。她对佛啊神啊向来是尊敬的,并且带有信任。在现代去某地的龙王庙,全体游客只有她一个人把所有的龙像都跪了过去。 等完将府下人们都祈福过一回之后,马车启程去佑泉。佑泉是一处大型人工温泉,在佑山上星星点点分布着温泉池。叶荣说他早早就请人帮忙包下了佑泉风景别致的一处温泉,中间有严实的屏障将男女分开。 余温坐在马车上看着靠在叶荣怀里喊头晕的苏旻秋,心里咬牙切齿,自己当初可是想着要独占阿荣的!怎么能连续落败两个回合呢? 而且自己马上就要和这个白莲花一起泡温泉,还指不定她能怎么挤兑自己。 “将军,妾身头好晕。好难受啊。”恨不得捂住耳朵,余温感觉自己的头疼了。 第四十一章 温泉 将府春仲,郎君赠我桃枝香,脉脉有情长。 还好有巨大的一块十层纱的屏风插在水里挡着,且贯穿池子左边五米到右边五米。以及四周没有除了将府人以外的客人,不然雾朝就算是劝再多次余温也不会在露天地方脱衣服。(要写叶荣给她送桃枝噢!我先休息了。——8.7的自己) 按照规定,人们是分批次下去的,大概十个到二十个不等是一批,特殊的就是三位主子,能带各自贴身仆从独一批泡温泉。 池子是真的很大,余温估摸着就算是二十个同性挤在半个温泉池中,也绰绰有余,略显空旷。余温虚浮走了几步,坐到临近岸边的水里石块上,想要离苏旻秋远一点。 回头看去,那人还是不远不近地坐在温泉中,柔缓地往自己身上拂水。余温用胳膊撑住身体两侧的石块区域,假装是往苏旻秋那边看风景,实则是在做一件难以启齿的事情。 偷偷比较身材。 余温承认自己有点小变态,但是番剧里也有共同沐浴时比较身材的桥段啊!所以她没有太过羞耻,脸上淡淡的绯红一般人都会猜测是温泉蒸汽熏出来的。 出水芙蓉,冰清玉洁,佼佼身材,前凸后翘——啊呸! 余温把全身鼻子以下的部位都泡在水里,自己么,没有苏旻秋白,皮肤没她好,身材也比不上她;苏旻秋对外至少是温柔可嘉的,可只拿原主来说的话——表面强势争胜,内在也是狡诈精明,喜于玩弄权术…… 完败。 叶荣是脑子坏了才会深深爱上原主的吧? 到底喜欢原主什么啊? 而且她私下对着叶荣已经崩坏了原来的人设,根据推测与观察周围,叶荣对待自己的态度好像并没有什么变化。 虽然厌烦到极点,但是余温死命压下的疑问再起:叶荣到底是仅仅蠢萌,还是过于精明? 啊自己真是的,总是疑心这个,就不能回想一下他们的过去吗?就不能拿出信任吗? 余温拍了一下自己的脸,想着今后一定要好好保养,迟早会把苏旻秋比下去! 没有很久他们这一批的时间就到了,上岸的时候余温刚穿戴好,只听屏风那边喊道:“将军请夫人到屏风附近来!” 疑惑地走近,余温看屏风侧向那边伸出一枝桃花。她稳住惊喜的心情,问道:“接下来我问什么,你就拿桃枝应答。上下摇动为是,左右摆动为否。” 桃枝上下摆动,几滴新鲜露水洒到地上。 “拿着桃枝的是阿荣吗?” 上下。 “是送给余温的吗?” 上下。 “是你从屏风那边折的吗?” 先是左右小幅度摇了一下,停顿刹那,然后转变为上下。 有点疑惑,想到叶荣的力气,她揣测道:“是你不小心掰下来的吧?” 大力地上下摆动。 没想到自己灵光一闪的推测居然是对的,余温脑海里描摹出一幅场景:叶荣看到美丽的桃花想揽过枝条细细欣赏,没想到一个大力把它掰断了,不想浪费就送给了自家夫人。 余温美滋滋地想,终于有一个回合是战胜苏旻秋的了!三比一而已,下午游船赏花什么的,分分钟就超过她了。 剩下的时间余温专注于捉一只黄蝴蝶,半天都追不到,她便对着蝴蝶远去的背影,一脸深沉地说:“生灵本自由,何必囿于金丝笼。” 其实根本没有一个重要的人看她。亲友团在收拾打点东西,身后一堆婢女服侍的苏旻秋在梳弄妆扮,其余的侍女们都在兴致勃勃地盯着温泉和滴漏,就等着自己能下去。 赏花其实和下山没差别,因为佑山这个人工温泉基地常年温暖的原因,早开晚开的花朵皆大大方方地开得满山都是。他们一路行走下来,苏旻秋撑不住半路坐了抬轿,一脸病弱样的也跟着下来了。 到了嘉兰湖,余温心里惊叹,之前游人不多的这里,现在不仅岸上绿茵处人头攒动,湖面上的大小游船更是和下饺子一样。 租了一只小船只给三个主子和贴身侍从用,一只中型船给没有婚配的人游赏,然后其他人拿着之前在物资局领取的银两自行携带配偶在嘉兰湖游玩。 云屏是有家室的,因此不上中型船。余温看见云屏的相公,容貌一般,看着是个可靠的人。她看着云屏依偎着那个灯烛侍从,对方尽量控制力度来划船,两人的背影甜蜜。 咬咬嘴唇,确保自己头上没有杀伤力大的珠钗,余温轻轻地把头靠在叶荣的肩膀上。自己脸红得像是天边最浓烈的火烧云,她甚至担心叶荣所着的一袭春衫会把自己脸颊滚烫的事情暴露给它主人。 叶荣歪头,碰了一下余温的发髻,继续缓慢划着细竹竿。 诶?这算是默许了吗?余温咧嘴狂笑,还好叶荣注意力放在前面有没有其他船只上面,没有看到她这么不雅的表情。 耳边一阵珠子碰撞的清脆声音,余温稍微侧头,好你个苏旻秋居然学我!欺负阿荣钢铁直男不懂得你的暗示么? 余温内心的小人正面目全非地指着假想苏旻秋的鼻子痛骂,这边叶荣意外地放下了竹竿。 她配合叶荣动作抬起头,看到叶荣转过身对苏旻秋打手势,依稀辨认是:“你把头靠我身上,行船有点吃力。” 喂喂喂你可是驰骋沙场的烛息大将军啊! 余温不去纠结是不是先来后到的问题,看到苏旻秋吃瘪她就控制不住地上扬嘴角。 三比二了。 叶荣拾起竹竿继续向前划行,余温重新将头轻靠在他宽阔的肩膀上,还大胆地蹭了蹭。叶荣身子一僵,在余温惶恐前,脸上露出了笑容。 这是传说中的宠溺笑容吗?!余温少女心暴跳,毫不犹豫,大笔一挥,给分判成三比三平手。 湖心有座亭子,但是上面人很多,余温向叶荣提议这回就先不上去看了,以后人少时再来欣赏,才能体会山水之美。 冬天来的话,我是不是可以写一篇盗版的《湖心亭看雪》了?余温才冒出这个念头,就心塞地发现,她除了几句有名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就在叶荣绕过亭子的时候,苏旻秋建议在这里停一停,其余二人没有异议。可是苏旻秋微笑着从袖子里拿出一个精美的同心结时,余温坐不住了,惊讶地站起来。 “将军,妾身没有什么手艺,熬夜编了一个同心结,给您系在腕上。”苏旻秋可以加重了“熬夜”两字,通过眨眼来暗示叶荣注意她眼底淡不可见的乌青。 余温失言,愣愣看着那个同心结。 她想她是疯了,脑海里到现在还有个画外音带着怜悯说:一万,比负一万。 第四十二章 宫宴 将府春暮,天上琼浆天上泪,丝雨无错对。 余温猛然向右转,身子伏在船的边缘,稳定声线尽量欢叫了一句:“呀,这鲤鱼真好看。我趴这儿观赏观赏。” 她死死咬住嘴唇,泪水止不住地从通红未褪的面颊划下,无声地落到水里。说是看鱼,其实她根本不知道有没有鲤鱼,眼前只有一片模糊。 控制住抽泣的声音很难,控制住耸动的肩膀很难,压抑住哭着对叶荣喊出“我也给你做了”“苏旻秋(哔——)”的冲动,也很难。 为什么会这个样子?她也做了同心结,做得还比我精致那么多……叶荣肯定是选好看的、给他添面子的那条戴啊。 不甘。嫉妒。愤恨。怨怒。最后都汇流至一处,变成了很深很深的难过。 然后难过的心情一部分在心里压得实实的,一部分凝成泪水从余温眼眶里蹦出来,落入嘉兰湖。 腹侧出现一块手帕,转动眼珠看去,是紧抿嘴唇的雾朝。略微再偏头,月桥像船沿附身,好像也在看鱼。 小心翼翼地抹去眼泪,余温咬咬嘴唇,回头撞见苏旻秋已经给叶荣系上了同心结。 混蛋。余温劝服自己这是今天最后一句脏话,然后对叶荣说:“阿荣,你看,这里有条红顶的白鱼。” 叶荣点头,冲她笑了笑。 “将军,这里也有。哎哟,是一群呢!”苏旻秋娇笑道。 余温这回不生气了,她看到叶荣无辜的笑容,眼泪就蓄满了。要是再耽搁一秒,叶荣就会看到她奇怪的样子。 我这么难受,却不能怪谁。 回来路上余温一直郁郁寡欢,叶荣似乎有些察觉。但是苏旻秋又是扯袖子又是抚肩膀,他虽然觉得聒噪,可记起余温上回不要惹麻烦的叮嘱,还是忍下来了。夫人让我这么做,是为了我好。 叶荣这么想着,集中注意,继续听着苏旻秋的温软话语。 回到岸上,余温已经换上了一副平常的样子,对叶荣说:“阿荣,我们差不多要去皇宫了吧?” 叶荣点头,对苏旻秋打手势:“你在这里主持大局,不要让他们太晚回去,晚膳还是要回将府用的。” “是。”苏旻秋轻轻浅浅地笑了。 亲友团们和叶荣的贴身侍从看到将军与夫人都上岸了,于是也飞快地往回划船,用不了多久就收拾好东西、车马,他们坐上去就出发了。 车里云屏拿出余温为了玩耍方便不肯戴的簪子、钗子、珠花、步摇等物,让雾朝拿着镜子,给余温梳妆。 “嘶——太重了,头痛头痛痛痛痛!”余温捂着发髻不给云屏加发饰了。 叶荣提议:“我来帮你戴一支。” “不不……不用了。”领教过叶荣的生“窝”妙手,主仆四人几乎是同步拒绝。 因为是类似于家宴形式的宴会,并不是皇帝赏赐朝臣的那种酒席,所以叶荣没有穿最隆重的那一套朝服,而是稍简约的一套官服搭配,衬得他英姿飒爽。 余温可就苦了,云屏谨慎地在她头上鼓捣,这里戳进去一截,那里压下去半分,她怀疑云屏不把每根发丝都检查修正过一遍才会放心。 进了第一道宫门,便能看见一个宦官过来行礼,道:“请将军、夫人随奴婢来。” 余温心颤了一下,太监还算是个男的,偏要让他用和雾朝、云屏一样的自称,那画面不敢恭维。 跟在叶荣的右后方,余温记着云屏教自己的,不疾不徐,将军两步我三步。 来到宴会主办场集瑞宫,皇后及后宫品位高的嫔妃已经落座,余温二人走上殿堂,该行礼的都过了一遍。接着叶荣和余温坐在右侧嫔妃家臣的一溜儿座位的最上面,两人共分一席。 “余氏气色看起来不错,本宫算是放心了。”皇后娘娘开口,余温彬彬有礼地回答:“是,经过这些日子调养已经恢复了许多,谢娘娘关怀。” “你我本为一家人,这是应该的。” 明明说着亲切的话,皇后脸上却是严肃而专业化的笑容。 余温颔首,又见一位衣着娇艳的后妃说:“皇后娘娘偏心,先问余氏,把自己的弟弟都挤到了后头。” 皇后看了她一眼,没有接话,而是转向叶荣:“中林,你的身体?” 叶荣在纸上挥毫写下:“只是背后受到重击会疼,其他都好。” “本宫等会让人给你送一瓶宫里甚好的药泥。” “谢娘娘。” “莫要这么生疏,好歹本宫也是你的表长姐。”皇后娘娘终于露出一丝余温觉得是真心的笑意,眼睛都温柔起来。其实皇后很好看,可是她原本紧绷的面孔让人感受到的除了威严就是威严。 余温刚这么想,皇后的眼神又凌厉地向自己射过来:“余氏,你可有好好照顾中林,尽正妻之责?” 对了,这个皇后是看不起自己的啊! “回娘娘,妾身日日陪伴……” “难怪中林都没有时间去偏房了,是你作为正室独占中林。”皇后打断余温的话,冷冷说道。 余温咬咬嘴唇:“皇后娘娘,妾身前几日还劝将军去看看苏娘子。” “那是中林不肯去了?” “他去了……”余温惊觉原主肯定不会这样贸然顶撞,于是急忙站起来补救,“娘娘说的是,妾身应该让阿荣雨露均沾,单次劝他去是没有效果的。” 皇后听余温把自己想表达的基本都说了,冷哼一声:“你急什么,不过是问问而已。快坐下吧。” 余温目视一圈现场,雾朝在她后面小声介绍:“皇后左边下来第一个是乔贵妃,然后是赵淑妃,辛婕妤,华婕妤……” 过了一遍,余温已经晕了,拒绝雾朝继续介绍后妃们的家人官员们:“哪时候要认了,你在后面悄悄说便是。” 一群舞女与乐师走到殿下,丝竹靡靡,舞姿袅袅,皇后的声音都变得顺和了:“圣上还需片刻,各位先欣赏宫廷歌舞吧。” “是。”众人附和。 过了一会儿,舞女们与正演奏到高潮的乐师们戛然而止,整齐地向两侧退散俯首。 余温跟着大家一起站起来,跪下行伏首大礼,鹦鹉学舌:“欢——恭迎圣上——” 吓死了,幸好声音没有喊得很响,不然丢脸事小,失礼事大。余温等皇帝坐到正中间的豪华座椅上,随众人起身坐回原位。 菜开始一道道上来,宫宴也就正式开始了。 第四十三章 波澜 将府春暮,花容柳姿歌与舞,玉人琴与箫。 前半部分大多都是敬酒寒暄的环节,这敬酒不是依照年龄,而是根据官品。叶荣身为大将军,又是重得圣上青睐的跟前红人,只需向皇帝皇后以及宰相主动敬酒。 余温刚才听雾朝介绍的时候并没有姓谭的女子出现,难道宰相仅靠前朝表现就能官拜权相了?她在朝谭大人敬完酒之后坐下时顺势问雾朝:“宰相在后宫没人?” 雾朝为了尽量减小口型变化,咬字有些不清晰,余温揣摩着她的解释是:“有的,是谭贤妃,可是听宫里人说被禁足了,时长奴婢也不清楚。” 雾朝表示自己其他也不了解,此时皇帝仿佛有读心术似的,开口道:“宰相冤枉了将军的那段时间,贤妃一直在朕耳边吹风,说尽将军坏话。这次被禁足不得来宫宴,谭大人心里应该不会怨怼吧?” 谭以桓起身:“臣自然心服口服,女儿没有尽到贤良淑德,是应该小惩大诫。” “那便是最好。”皇帝微微点头,宰相才敢坐下。 余温见皇帝不偏不倚,心里阴霾散去,然而接下来皇后娘娘的话又把矛头指向了她。 “说起这个,宰相还有个如花似玉的女儿,是烛息将府一位娘子。” 宰相恭敬地回答一国之母:“臣确实有一庶女谭碧罗,只不过她被贬为了侍妾,终生圈禁于将府一隅。” 说到后来,谭以桓老脸上摆出悲伤的表情,语气惆怅得好像叹息声在某个下一秒就要出口。 “谭大人是知道了女儿被如此对待,后来才轻易听信士兵的上报,因此冤枉了叶将军吧?” “是。且不说叶夫人没有把此事关人命的案子交给官府去办理,仅凭一些无力的证据就把臣的女儿判成了终身禁足……” 皇后的声音放重了点:“余氏,你可知罪?” 什么鬼?余温想:我知什么罪? 她决定先演一下乖巧:“妾身知罪。” “你知什么罪?” 我也想问你啊皇后娘娘! “妾身不应该理所当然地一直享受阿荣的独宠。”余温吞了一口口水,把皇后与自己的上一个话题扯进来。 皇后冷笑:“糊涂!一般来说余氏你这般惩戒谭氏也是应该的,可是你怎么不追究自己的责任?” 余温暗叫不好,那时她因为打赢了一场宅斗得意扬扬,忘记检查是否滴水不漏了。说起来若是原主谨慎些,每次吃饭前都试毒,她和叶荣也不会当场昏迷、险些丧命。 说起来,她也是要罚自己的。可是余温没想到,这就给了皇后一个破绽可寻。 皇后想要传达的逻辑是:要不是她有失偏颇只罚谭碧罗,宰相就不会对叶荣生气,就不会引发日后的误会、陷害和一系列鸡飞狗跳之事如欢酒报官。 金碧辉煌的殿堂,一脸严肃的皇帝皇后,部分冷眼看笑话的臣子妃嫔们,余温还没有被这么强的气场压过。 叶荣刷刷写字:“娘娘,莫要为难她。”皇后扫了一眼,没有回答。 余温咽下另一口口水,舔舔干燥的嘴唇:“谢娘娘指出妾身不足,妾身回府便自罚本月月银。” “钱财乃身外之物,臣的女儿可是挨了十鞭啊!”宰相不满地说。 余温懂了,这次宫宴皇后八成是和宰相商量好了要来挑错,重重打压她一回。所以谭以桓和皇后是一伙的?按理说皇后还是选苏旻秋这种高端白莲花更保险呀。 眼下没时间给她神游,满堂的眼睛几乎都盯着自己。 “余氏,你通过自己的两次查案就能断定凶手是谭碧罗了吗?你自以为查出浅浅一层真相就够了,安然地把它抛之脑后,不再去想。 “谭碧罗是大家之女,要办这腌臜恶事本就不太可能;就算一时鬼迷心窍,她为何要把贴身的首饰拿去给帮她办事的那个人?不如拿金银这类没根迹的东西去;若是以命买通的侍女,那个雀雀又怎会不严刑拷问一番就把一切招认了?” 我还是太弱了。 皇后了解得这么细致,看来在将府里有她的人。 余温很想胡谄一句“因为谭碧罗傻”,但这是不可能的:“这事妾身也不甚……” “不甚清楚?”皇后看了一眼皇帝,“所以你就贪图方便,得过且过,给谭氏定罪便是了?” “妾身不敢!”余温走出席位跪下,大脑急速运转,“第一,谭氏因爱生妒,昏头做出伤天害理的事情也是有可能的;第二,也许她当时身上没有银两,顺手就把簪子摘下来给雀雀了;第三……娘娘,您第三个问题是什么?” 我这糟糕的记忆力哟。 皇后才不迁就她:“谭氏会妒忌的原因,难道不是你独占叶将军宠爱么?第二个理由,也过于牵强。” 叶荣为余温抱不平:“不是她强行留臣在房里的,是臣自己想和余氏待一块儿,也是臣没做到合理分配时间。” 无声的抗议,没有人管。大家都在看皇后如何痛击可怜的将府夫人。 “可是娘娘,人证物证俱全,您第一回不也差了蔡姑姑来目睹审查吗?” “苍白无力的人证物证,有何用?”皇后嗤之以鼻,“你没有其他可以辩驳的话了吧?既然要罚,就罚得重一些,跟谭氏一样,‘小惩大诫’。” 余温感觉身后两个人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接着她就被架住了。 “皇后娘娘?!”她惊叫。 皇帝也轻皱眉头:“皇后,今日是喜宴。” 看起来比叶荣大不了多少岁的皇后对上看起来年近不惑的皇帝就是一副可人的笑容:“陛下,既然余氏也有错,为何只罚谭氏不罚她?这次略微给点教训,宰相胸中之意总能平了,从此前朝又是一片和睦。” 后一句话是她压低了声音说的,但因为余温、叶荣坐席离他们近,模糊也听到了部分。 宰相肯定也听到了。 皇帝小幅度点头,算是默许。余温心下感慨,好个巴掌甜枣不偏不倚!无论如何她都要被皇家利用了。 “来人,架到殿外,杖背十下!” 第四十四章 保护 将府春暮,莫道流水无情意,护花潺潺里。 皇后命令,余温立马感受到背后两个太监发力,要把自己拖出去。 这样子有失将府夫人仪表,反正逃不过了,余温决定和两位宦官商量下,她自己走出去。 “啊!” 是叶荣。 他一脸怒容,大声地喊出了最简单最急切,也是他为数不多能使用的音节:“啊!” 来自不同人的低笑在席间炸开,转瞬即逝,因为叶荣刹那间似乎有着杀人的凶狠。 余温张着嘴,眼睁睁看着叶荣把那块书写板砸到地上,纸笔一起落地,这一声巨响后便什么人声也没了。 她知道自己记忆力不好,但是她还记得之前叶荣在朝堂上被宰相恶口冤枉时,心里着急但还是呆呆地在木板上垫纸书写辩解的话语。在将府时,余温从来没有看到叶荣发过火吼过人,他与达官贵人交流时一般也都用写字。 可是他今天为她,抛板掷笔,冲着皇后怒吼。 在宫宴上,在九五之尊面前,对象是身份显赫的表长姐。 余温以为叶荣不如她看过的穿越文里的俊帅男主,也不可能像玛丽苏男主一样拽里拽气地放肆护妻,至少是不敢站出来反对皇后和皇帝的。 “爱卿有何异议?”皇帝面色沉了下来。 叶荣从坐席间出来,走到余温旁边,跪下叩首后打手势,余温带着哭腔给他翻译:“若要追根究底,一切都是臣……一切都是臣内人的错。” 对上叶荣饱含怒意的眼神,余温执着地把错误的翻译说完了。叶荣想要帮她开脱责任,余温不许。 “娘娘理该杖责妾身,这会阿荣失仪也是妾身平日里被他娇宠过多导致。”余温说着蹩脚的理由,“妾身自己走出去。” 叶荣扯住正转身的余温的袖子,皇帝开口:“叶将军,休要失了身为臣子的仪表与举止。” 无视阿荣紧锁的眉头,余温不得已低声脱口而出她看来是哄小孩的话:“这是为了大家好你懂不懂,你再拉着我就讨厌你了。” 说出“讨厌”的时候,叶荣手不自觉一松,余温快步随两个侍从走到殿外,跪在早已经准备好的垫子上。 要命!余温膝盖一接触到垫子,之前在宴会上憋住的眼泪就下来了,这块垫子塞着的棉花里掺了碎瓦片之类的东西。 她想要站起来,可是看到叶荣固执跪在殿内、皇帝皇后一脸苦恼的场景,余温说服自己再撑一下。 皇后是向着叶荣的,她自始自终针对的只有这个出生商贾的叶夫人而已。所以只要余温受责,她就能消气了吧。而叶荣身为武将,性子莽撞一点也不会遭到很重的责罚。 每一杖下来,同时会有一个小太监细声细气地报数:“一!二!三!” 对了,阿荣那天也是被杖责的。真好啊,能感受到和阿荣一样的痛苦了。 呸呸呸,我怎么会有这么病态的想法,余温骂自己。 “十!” 余温暂时没力气站起来,她只感觉背部火辣辣地疼,膝盖已经没知觉了。把她带来的两个小太监架着她回到宴会上,叶荣此时已经跪在那里。 太监一松手,她腿一软,趴到地上,还是叶荣用胳膊和肩膀帮她撑成跪坐的姿态。 皇帝瞥了皇后一眼,说道:“二位起身,回去就座吧。” “本宫不想咄咄逼人,这件事就到此为止。”皇后接过宰相使过来的眼色,“事情都已经过去了,终身禁足想必谭氏吓得不轻,这么多天当是好好闭门思过了,不如下个月月初放出来吧。” 余温脑海被痛感占据,懒得再与皇后争吵,迷糊地点头应下。 之后的歌舞、菜肴余温都没有认真品赏,她只想着一个字——“疼”。风波之后的平静似乎给人一种加快时间速度的错觉,余温膝盖刚缓过来,皇帝便表示要散宴了。 有叶荣扶将,余温没有在行礼时失仪,然后和诸位宾客鱼贯而出。 到马车上,纵然是深夜,但是小厮辨认主人的时候提灯一看,被余温苍白的脸色、咬出血的嘴唇吓到了:“夫人,您,您这是……” “先回府吧,本夫人没什么大碍,出宫时不慎跌了一跤,磕到膝盖十分疼而已。”余温自嘲,又是一个蹩脚的借口。 余温坐在马车上眯眼承受痛觉的折磨,半路发现叶荣不知什么时候开始背对着自己。 肩膀在抖。 微不可闻的呜咽。 “阿荣……”余温试着唤了一声,“阿荣,没事的。” “真的,阿荣,你本来就没有错啊。” “总归是皇上默许的,前朝后宫都要平衡对吧?” “而且皇后那样子太凶了嘛……我根本就不怪你。” “我现在一点都不痛了,真的。” 余温拍拍他的肩膀,想让他转过身来。虽然她是有期待过叶荣英雄救美,然后帅气地打败皇宫里的boss们,把她救下来。 可是,这毕竟是现实,毕竟有地位差别,毕竟有实力差别。 叶荣在余温不厌其烦又特别轻柔的碎碎念作用下,还是转身了。 然后余温就看到了穿越以来最心疼的话。 叶荣颤抖着大手打手势:“如果我会讲话……如果我不是哑巴……就能,就有能力保护你了。” 他左眼流下来一颗泪珠,然后是右眼。驰骋沙场的烛息大将军,赫赫有名的烛息大将军,直取敌国首领人头的烛息大将军,今晚为她落了两滴眼泪。 而他今晚重复了无数次这个手势:“如果我不是哑巴……” 就算余温抱住他,他也没有停下来。余温的心都揪起来了,叶荣本来就没有义务保护她这个冒牌货的。 “阿荣,停!”余温强行摁住叶荣的手,“不要再哭了,我最喜欢你了,不会讨厌你的,不会嫌弃你的。不许哭了。不许哭听到没有?” 她看叶荣止住比划的手势,压住膝盖痛感带来的想要皱眉的欲望,扯出一个笑容说:“喂,你可是我最威风的烛息大将军啊,怎么能哭呢?以后不可以流眼泪了。” 马车停住,余温指尖抚过叶荣残余的泪痕:“阿荣,抱我下车吧,有奖励给你。” 她要把一生的心意送给他。 第四十五章 同心 将府春暮,君与奴家结同心,生世不分离。 “不许笑我做得丑。”请大夫来上药之后,余温看到在她喋喋不休的复读机式安慰下,叶荣已经差不多从自责的状态走出来了,就恢复日常对话模式。余温严肃地说出这句话,接着把盒子递给叶荣。 叶荣打开,是一个同心结。没有苏旻秋那般精美,还挂了个玉坠子;她用的材料只有红绳与金线,做工也不能算上乘。 余温看他如此仔细地观摩自己做的同心结,气势慢慢泄了:“算了……你还是戴苏旻秋做的吧。” 叶荣闻言把盒子往自己怀里收了收,像是害怕余温把他夺回去一样。 “你喜欢?”余温觉得自己是明知故问。 叶荣拼命点头:“嗯嗯嗯。” “亲手做的同心结一生只能赠出一次,我不会给你做第二个了,你可绝对绝对要好好保管啊!”没了肯定还是要重新做一个补上去的,余温说这话只是为了让叶荣重视同心结。 果然蠢萌的大型犬将军就再次面色紧张地拼命点头:“嗯嗯嗯。” “你戴上试试呗。” 同心结手链不算是日常饰物,也就上巳节、七夕节的时候戴起来重温情意,否则一般人都把它放在盒子里好生收纳。 余温在叶荣默许下解开苏旻秋做的同心结,放到叶荣怀里,然后系上自己的。其实修整一下,乍一看还不算太丑,她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 有礼应有还,余温咬了下嘴唇后,期待地问道:“阿荣你要送我什么啊?” 叶荣对着手腕上同心结左看右看的欢喜表情突然黯淡,他尴尬地打手势:“那个……” 余温心凉了半截:“你忘了准备?” “不是。”耳尖微红的叶荣掏出一个和余温送出的差不多的锦盒,余温接过后他继续比划,“也是同心结。” 好奇地打开后,余温知道为什么叶荣会突然羞涩了,因为他的同心结做得比她还丑! 咳咳,我怎么能五十步笑百步呢,余温自我反省。然后双鱼座的她脑子里开始飘飘然地冒出粉红泡泡:这样看来,阿荣是不是也把一生的心意给她了? “我很喜欢。” 余温拿起歪歪扭扭的同心结,笑着对叶荣说:“阿荣,你帮我戴吧。” 叶荣一丝不苟地为她系上了,只不过因为编织水平的问题,怎么调整看起来还是怪怪的…… 瞄到叶荣红透了的耳朵,余温咧开嘴笑着再确认了一遍:“我很喜欢。” 然而对方被她这么一刺激,反倒赌气地打手势:“这个不好看,我又更漂亮的送给你!” 余温的大脑还没有把整句话翻译完,它主人就被叶荣拉着出了夫人住房。 庆幸自己手快抢了一个之前雾朝放在门口的手提灯笼,否则叶荣脚下生风,她会因为看不清路而滑去。 随着叶荣到了后花园,余温看到远处近处的花都在月光下闪烁着、明媚着,没有以前繁盛,从一地落花就能看出原因。 借着灯光余温看清了叶荣的手势:“你在这里等一下,我去拿个东西。” 等待过程中,余温闲着无聊,就把灯笼里的蜡烛取出来,用倒热蜡油的方法固定在桌子上。 半刻钟不到,叶荣提剑疾走进来,距离远一下子没认出来,剑锋上反射的月光把余温吓得不轻。 “你怎么拿了一把剑过来?”余温做了三个深呼吸来缓和自己的心跳。 叶荣执剑不好打手势,直接走到园里地上花瓣最多的那块地方,先给余温表演似的甩了个炫目的剑花。 “啊!”余温兴奋地尖叫,“甩得真好!” 其实她没看清叶荣飞快的动作,只不过那个效果确实很帅。 叶荣朝她笑笑,仿佛在说:还有更好的呢。 只见他一个侧空翻,衣袂翻飞,剑尖在距离地面一寸左右上方划过,剑气激起气流,于是花瓣被气流带动,飞舞到空中。 扬起第一波花瓣后,接下来便是一整套的剑式,有了章法与节奏。他周身被桃花花瓣包围,上一秒的剑尖指处,便是下一秒的桃花舞处。月光从天上洒下来,全都淋在了他的身上。 余温看呆了。 百花零乱中,叶荣沐浴烛光与月华,剑芒耀眼,衣袖流光。他越来越靠近余温,在对方惊愕的眼神中,把剑刺向她左脸更左侧。接着顺势吻上余温的红唇,同时一动指扭腕,便把剑尖向自己这边换过来,压在胳膊下面。 余温感到凌厉的剑气,吓得眼睛都忘了眨,直到叶荣亲上来才回过神。亲就亲呗!干什么吓人。 不过她真觉得叶荣拿上兵器就像换了个人一样,自信张扬还有威风桀骜,突然什么关于少年轻狂的词语都可以用来形容他了。 眼珠子一转,发现她先前固定在桌子上面的蜡烛,已经熄灭了。看来叶荣突然刺来是为了秀一下他的“烛息大法”啊,余温心里偷偷打趣:我用嘴一吹多省事。 似乎是感觉到余温的不专心,叶荣左手扣住余温后脑勺,加深了这个吻。 等到他放开余温,单身多年的宅女差点没喘过气。叶荣看她樱唇湿润诱人,眼神一暗,将剑随意摆在桌子上,把坐着的余温整个人抱了起来。 “诶?”余温情动,小小惊叫一声后,便搂住了叶荣的脖子。靠近嗅闻,还有淡淡的花香。抬眸仰视叶荣的脸,月光冲泻下来,他眉目间好似清冷与温柔糅合在了一起,好比剑影随月光舞在一处。 不过接下来到房里余温就推翻了自己对他“清冷”的评价,叶荣对自己这里亲那里啃的,就是一条蠢萌的大型犬嘛! 熟悉的操作,做快乐事的快乐时光总是差不多的。余温快乐之后,体力不支,蜷缩在叶荣怀里沉沉睡去。 此夜余温迎来了她来到异世界的第一个梦境。 “余温,余温。” 嗯?一片白茫茫的云雾,谁在叫自己? “惜,恒,守。” 难道是当时那个老僧人?可是听这声音是个女子。 “惜,恒,守。” 那个声音一直重复着这三个字,极慢极慢地变轻,消失在浓浓白雾中。 余温彷徨时,雾气里伸出什么东西。她不能动,观察到那好像是手。没有完全伸出来,只露出食指、中指、无名指的前端。 那只手还想往余温这边伸长一点,但是马上被雾气吞噬了,剩余一片白光只让眼睛刺痛,余温再也看不见什么。 第四十六章 初见 将府春暮,梦过醒时渺渺花,孰能辨真假。 余温原本以为自己要醒来所以才眼前一片漆黑,后来才发现她是在梦境里换了个场景。 首先是鸟瞰视野,她看到了一个不像是京城的小城,里面人却挺多,大街上人来人往,车水马龙,络绎不绝。镜头向下,放大再放大,直到她眼前清楚地看见一个小女孩歪着头坐在门边。 “都没人陪我玩。”她小声咕哝着,用手拨弄地上的杂草和小虫,“在这晖城采买东西采买了一个月了,家里没个人影儿,无聊透顶。” 从接下来小孩的自言自语中,余温大致能了解到,她是个商人的女儿,本家不在晖城;父母来晖城采买东西临时租了一处小宅子,没有仆从搭理的她只好一个人坐在门口数车马行人的数量,每次数不到三十个就因为神游断了,总是要重新开始。 还真是个可爱的小姑娘。 在小孩愁眉不展的时候,一颗石子突然飞过来,短暂地掀起她裙子下摆的一角,然后落到地上。 急急忙忙地跑过来一个七八岁的男孩,鞠躬做了个道歉的姿势,再捡起女童脚边的石子儿。 男孩转身刚走两步,女童开口问道:“我可以和你一起玩吗?” 被问的对方停住脚步,然后回头咧开嘴笑道:“嗯!” “那我们一起去捉蛐蛐吧!” “嗯。” 草地里,两个小小的身影靠在一起,半天捉不到一只,女童放弃了,坐在草坪上问道:“你叫什么?” 男孩耳朵有点红,他拉着女童来到草地边缘一块泥泞的地方,找了根细细的树枝写:“荣。” “你不会讲话?” “嗯。” 男孩继续写:“你呢?” “温。”女童有些苦恼,“我忘记怎么写了,我只知道是温暖的意思。” 男孩了然地点头,在地上幼稚地一笔一划把“温”写出来。 “噢,娘亲是这么写的。”女孩欣喜地点头,“那我叫你阿荣吧!你这个‘荣’字写得真好看。” “嗯。”男孩的耳尖又透出可疑的粉红。 目睹全场的余温震惊了,这是原主的小时候啊!原来两个人这么早就认识了。 两人还没有聊多久男孩就被出来寻人的侍从们带回去了,女童对他背影喊道:“来丘塘街找我玩啊!” “嗯!” 镜头可能用了倍速,日月变化骤然加速,一眨眼是早上,再一眨眼就是黄昏了。男孩再也没有出现。 因为视野范围只能停留在女童所在的固定区域内,所以余温饶是个旁观者也不能知道幼年叶荣到底怎么了。不过幼年原主等的时间也不算太久,因为她一个月后就跟着父母一起回到了京城余氏。 什么?原主不是嫡长女吗?看到女童被摁着朝坐在正堂上的女子行大礼,嘴里喊着“请夫人安”,余温又震惊了。 啧啧,原来女童的母亲是一个地位不高却被家主深爱着的侍妾,性格温软却招正室嫉恨,对母女俩一直很苛刻。因为正室权力很大、手腕很强,所以整个后房的人都成了帮凶,家主对这些也从不知情。 因为正室对这个邱侍妾说,若是她在家主面前说了什么不好的话,和她女儿一起识字的原主性命难保。而原主收到的则是恰好相反的警告:要是在爹爹面前哭诉,娘亲会遭罪的。 所以原主童年都在憋屈和冷眼中度过,上个月家主只带着她和邱侍妾出去采买的那段日子是她为数不多的珍贵回忆了。一想起没有白眼欺凌的晖城,还有那个不会讲话的阿荣,原主的脸上就泛起微笑。 余温感叹自己连原主想法都能看到之余,默默地吃醋了,嘁。 这次加速大概是把一年换成一分钟了,过不了多久时间流速恢复正常,原主已经是豆蔻年华。不过这个现场可不太好,她跪坐在邱侍妾的尸体边上,咬牙切齿地低声怒吼:“贱人,我要你偿命!” 我靠,才几年啊,小丫头戾气怎么这么重了? 原主继续恨恨道:“别以为你是夫人就能杀了我娘亲……我迟早会让你付出代价。” 余温反应过来,依靠她常年看文的套路推理能力,这发生的就是“痛失血亲,黑化复仇”的桥段。 事实证明确实如此。在接下来走马灯似的两年里,余温看着原主对正室百般讨好,装蠢卖傻,使她对原主放松警戒,也不会像之前一样让整个后房都去欺负原主了。 原主再接再厉,利用嫡女的骄横心性,短短时间就离间了正室与她亲生女儿的关系;她缓了几日,又到家主那儿去哭诉没有娘亲,使家主心软让正室收她为养女,于是本来年纪稍大的原主就一跃成了余氏嫡长女。 又花了半年,原主完全骗取了正室的信赖,乖巧而适当愚笨,性子耿直又适当嘴甜,原主靠着这些皮囊也获得了全府或许带有一丝若有若无内疚的宠爱。 总的来说,此时十四岁的她就是整个余氏的掌上明珠。 余温看这些教科书般的宅斗剧情,心都颤了——她还是个孩子啊! 复仇的最终章,在原主完完本本地用当年正室毒杀她母亲的手段,如出一辙地杀死了安逸许久、麻痹大意的正室,接着栽赃给她的嫡妹妹。 正室女儿被当众抽鞭子时,余温同时看到人群中原主脸上的心疼同情和内心的恶毒想法时,她不可控地打了一个冷战。 不适场景没有折磨余温太久,镜头都不快进了,直接跳情景,这时候是原主十五岁时的七夕节。要看他们一见钟情了,余温突然很想离开梦境。 却没有办法。 算了,看就看呗。余温用不在意的语气打发自己内心的小疙瘩。原主正在一个灯笼摊子前面,考虑是为了省事直接买还是为了省钱猜灯谜。 忽然她背后传来一句:“荣哥,你慢点!”原主失了镇定,扯住那个被出声人追着的“荣哥”的袖子。 那人回头,依稀是记忆里的年少模样。 “你是阿荣吗?晖城的阿荣?” 青年叶荣像当初一样回头,眼里却是迷茫与疑惑,还有一丝被陌生少女扯住袖子的慌乱。 “我是余温,温暖的温,在晖城的时候,我们一起去……” “这位小娘子,请你莫要失了礼仪,放开我家公子的衣袖吧。”之前那个喊“荣哥”的侍从及时解围。 原主不理会他,对上叶荣迷惑的眼神整整十秒,她突然哭了:“我想你想了这么多年,你却早就忘记我了?” 叶荣急了,连连摇头,他在原主手心里写道:“对不住。你找我有什么大事吗?” 原主哭了不多时,就变了脸色,笑靥如花地邀请叶荣与自己一道游七夕。叶荣虽然有点没头没脑,还是陪她玩了一整夜。 余温啧啧称奇,知道对方记不起自己了,就不再死缠烂打,而是转变攻势,让对方直接更上一层——爱上自己好了。这种果断取舍,自己想要的无论如何都要得到的心态,原主真是宅斗大佬之典范。 “阿荣,我们……我们交换信物吧。”原主一脸娇羞。 叶荣的脸都红了,他拿出自己的香囊递给原主。谁都知道七夕潜规则,交换信物等于过段时日你就差不多可以给这位姑娘提亲了。 原主将自己的发簪给了叶荣,余温仔细看了,是白玉做的,之后自己可能会用到这个情报。 梦戛然而止。 “夫人您本为京城最大布庄余氏的嫡长女,十五那年七夕与方值十八的将军月下相逢、一见钟情、互换信物。” 醒来见叶荣已经离开枕席,应是去上朝了,不想打扰她才没把她叫醒。 余温大哭,叶荣爱的根本就不是我啊。我居然还可耻地贪恋这份温暖,企图把这种不属于我的东西当作私有。 我真是太丢人了。 第四十七章 遇刺 将府春暮,闲来素手抚绿玉,池前赏游鱼。 余温大哭的同时,内心产生动摇了。她叮嘱自己以后要把事业放在第一位,搞好宫斗宅斗让自己活下来是最重要的。不要迷失在叶荣错误的温柔里,千万不要继续喜欢他。 自己想要的只不过是关心而已,叶荣看在原主皮囊的份儿上赏给了自己,就收着好了。但若是对叶荣有了依赖,就会一直陷在像之前一样的苦恼里钻不出来。 她用左手大拇指在右手腕的同心结上重重碾过,好像是要生生碾断这个结一样。 为了报答原主,自己帮她活下去、斗情敌,也算是不亏不欠了吧。 余温思忖,还是像往常一样对待叶荣,不然他会疑心的。她冷漠地想:大家不过各取所需罢了,何必付出真心。 她主动给自己披上了一层冰冷的外皮。 “夫人,您怎么了?” 外头响起脚步声,是月桥匆匆赶来。 余温拿被子糊脸上,迅速抹去泪迹:“我膝盖好痛啊。”这是真的,她昨天晚上膝盖没什么知觉,大夫看过背伤后她忘记叫他看膝盖了。今天一觉醒来,膝盖痛得厉害,有勺子在挖她的骨头一样似的难受。 “奴婢为您去请大夫。” 伤口果然很严重,青紫交错,血痂纵横,真不知道她昨天是怎么差点跟叶荣做上快乐事的。 大夫都看得有些心惊肉跳,为她上药包扎之后,对在旁边的云屏千叮咛万嘱咐各种注意事项,然后开了一系列药方给雾朝。 余温在床上又坐了一下,感觉膝盖的痛感减弱了一点,就让三人把自己装备起来。 亲友团成员一听到余温的指令就开始有所行动,动作利索,穿衣的穿衣,整理的整理,梳妆的梳妆。 看到雾朝帮自己画眉,余温一拍大腿,“啊”地大叫一声,把雾朝吓得眉毛画歪了:“夫人您怎么了?” “我忘记三月初一去看欢酒了!”我忘记三月初一去学易容了! 我靠!不知道陆白衣怎么想的,自己当时可是信誓旦旦地说会在约定日前往学艺的。这第一次就爽约,余温真担心陆白衣一气之下就把她逐出师门。 “欢酒姑娘么,今日也有时间出去,不如夫人等会用完早膳就去云中楼吧。”月桥把床铺收拾得整整齐齐,“夫人三月初一为什么要去看欢酒姑娘啊?” “前几天她为了帮妹妹申冤无果,肝肠寸断,我本打算放着她清静一会儿,三月初一再去看望。不曾想,上巳节事一多,我就忘记了。”余温把二号理由流利地说出来。 云屏从外面端了一盆新的洗脸水进来:“既然如此,夫人应该打扮得优雅得体,稍微素净一些,不能插太多簪钗。” “此言得之。”余温文绉绉地应答,这好像是《六国论》里的一部分。下一句是什么来着? 罢了,不用满头珠钗就是万幸。余温被包装得人模人样之后,一路走到将府朱门等候。此时已经是阳春三月,天气和煦温暖,不再需要披风了,余温却反而没有了无聊等待过程中把玩的东西。 达达马蹄送叶荣回来了。余温接过他手里的新木板与装有文房四宝的盒子,转手交给下人们拿着,自己如常走在叶荣身侧:“阿荣,今日朝议是否顺利?” 叶荣回答:“比起以往有很大改善,大家的进言主体又回到了朝政国事上面。” “太好了。”余温笑道。皇帝的御下之道,还不错。 “你呢?你的背是不是还很疼?” “背后是还行,昨天没知觉忘记让大夫上药的膝盖今天给他看了,说是比较严重,要好好调理。”余温现在就有些站不稳了。 叶荣吃了一惊:“难道是他们在垫子里做了手脚?你的脸色看起来很苍白,是因为太痛了吗?。” “跪垫中有碎瓦片之类硌人的东西。”余温接着回答,“我还好。” 叶荣听到“碎瓦片”,眉头紧锁,眼里溢出心疼:“我抱你。” 没等余温拒绝,又是一阵天旋地转,叶荣这是第几次抱自己了?!为什么会这么熟练啊! “阿荣!”余温一路上看到下人们,脸都红了,“放我下来!这么多人呢!” 叶荣抿着嘴摇头。抱到余温房间,把她像小孩一样放在凳子上,自己坐在旁边与她一同吃早膳。余温安抚自己的心跳:你拿到关心就知足了吧,这样小鹿乱撞算什么? 用完早饭,余温和叶荣说了自己想去云中楼看欢酒的想法,叶荣因为她受伤不赞成。余温好说歹说,软磨硬泡,叶荣才让她出去并且同意自己不跟着。 “姑娘家们聊男人,你去凑什么热闹!”她嗔道。 膝盖很疼。余温一出将府朱门走路就从平稳一下子变成了蹒跚,唯一跟随的雾朝赶紧扶着她:“夫人,您怎么不休养两天再去呢?” “之前跟欢酒约好了三月初一的……我要是再不抓紧时间去见她,她说不定就气得再也不理我了。”余温脸不红心不跳。 坐上马车,膝盖总算好受了点。余温盘算着,到了陆白衣那里她就全程坐着听课了。 “夫人,我们还要停在一条街以外么?” “停。” 余温下车,她感受膝盖处传来的刺痛,心想要是被砍了双腿放在此时可能也算是一种解脱。 到云中楼门口她就让雾朝、马车夫随意去街上逛逛,午膳过后再到马车停的地方等她。如琴打扮的陆白衣扑过来:“小娘子您可来啦!” “欢酒姑娘可在?” “在在在,这几日我都没让她接客,她总在二楼一个包厢里发呆,小娘子去的话可能会见一面吧。对了小娘子,见过欢酒后,记得过来找我拿上次掉了的东西。” “好好好。”余温被陆白衣责备的眼神盯得心虚,上二楼去找欢酒了,是哪个包厢呢? 她找了个最安静的敲门:“有人吗?” 沉默半晌,里面果然是欢酒:“……谁?” “余温。” 里面再没了声响,余温推门进去,看到欢酒坐在床上,对着半块残缺的玉佩看。 “奴家给夫人……”欢酒说着就要起身。 “打住。”余温上前摁住她,“你为何突然这般拘礼?以前都同我十分熟络的。” “自然是一朝过后,从此怕了你们权贵了。”欢酒嘲讽地笑笑。 余温的语气瞬间就软了:“欢酒……” “对不住,夫人,我现在可能还是只想自己待着。”欢酒打断她的话,神色有点痛苦。余温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尽量小声地离开了。 欢酒这样下去不是个办法,像她这样一个女子,不该被早年的情伤锁死。 余温这样想着,朝楼梯的方向走去,途中眼神瞥向各个虚掩着门的、关门的、大敞着门的包厢。 诶?叶荣?他不是在将府吗? 余温通过门缝看见叶荣在被人劝酒,她失声叫道:“阿荣?”声音不大,但是包厢里的人都听见了。 里面马上有个人为自己开了门,余温后悔了,却在那人促狭的笑意下不得不走进去。 她问疑惑的叶荣:“你不是在府里吗?” 叶荣刚提起双手要打手势,忽然他感觉身侧有杀气袭来,正准备躲过,却见一个身影扑了上来。 电光火石,余温只看到叶荣右边突然有寒芒一现直指叶荣,她身体抛弃了大脑“躲避生命威胁”的指令,冲叶荣扑了上去。 妄想碾断喜欢,实则已是深爱。 第四十八章 厌胜 将府春暮,一蓑烟雨人独立,孤身谁可寄。 叶荣胳膊上一瞬间青筋暴起,极短的时间里,余温感觉自己在空中的身体被叶荣扯着急速移动了些许。 没有背后一凉,由于叶荣情急之下肾上腺素爆发拉了她一把,余温感觉自己的左胳膊上被划开了一道口子。 那从窗子里窜进来的刺客见一着不成,匕首收回来就趁着大家都还没反应过来,一跃出了窗口,很快就不见了。 余温抬着手臂一看,鲜血哗哗地流,没被痛感吓到的她看到这么多血一下子就慌了:“血!” 叶荣再次熟练地拦腰抱起她,没有跟饭桌上的人道别,直接从云中楼里横冲直撞地奔了出去。找到余温路上和他讲的马车所在,让车夫加急驱车回府。 “有劳大夫了。”余温在大夫上药开方后道谢,对上大夫无奈的眼睛,仿佛在说:三天两头跑一趟,不如让我住将府。 她心虚地请大夫慢走后,叶荣抬起她的左臂,对伤口翻来覆去地看,眼里满是内疚。 余温这下也开始回味那个时刻了:我就这么扑上去挡匕首了?我脑子进水了吧? 她现在可是惜命的很,因为她终于觉悟到大多数人在更早就能觉悟的事情:既然来了,就好好地活下去。 可能是我太善良了,余温自恋地想。她感受到叶荣的心疼,开口道:“你怎么会在云中楼?” “你刚走没多久,徐将军过来请我去云中楼吃席,说是几个昔日的战友聚一聚。”叶荣心有余悸,“我坐下和他们开口说了两句话,你进来后就遇刺了。我回头问问今天在场的人,他们旁观者看刺客形容可能会有利点。” “嗯。”余温想起那匕首冷冷的锋芒就后怕,“刺客是抱着要你身亡的目的来的,一次不成还会有第二次,你之后一定要小心点。” 叶荣又来给她耍男子气概了:“我身强力壮没关系,就算今天被捅到了也不会咽气。” 余温笑他,可叶荣颇为认真地比划:“所以你以后千万千万不能再扑上来了,就算其他人不行,你我还是可以保护的。” 说罢他盯着绕在余温伤处的绷带,皱着眉头打手势:“你明明最怕疼了……” 是原主怕疼。余温默默给他纠正,然后右手举起雾朝按照大夫指示熬出的药汤,屏住呼吸一口饮尽。 “唔!”好苦好难喝!我要吐了!不行我得憋着!余温紧闭嘴唇,用下巴和眼神示意叶荣把那盘蜜饯递过来。 她眼睛一闭把药咽了下去,然后用蜜饯把整张嘴都塞满了,苦味一时还是不能散去。叶荣宠溺地看着她,对她打手势:“慢点吃。” 暂时不能说话的余温瞪他,用意念反对他:再不往嘴里弄点甜的,分分钟她就把又黑又苦的药全部吐出来了! 看到叶荣一脸着急色,余温恶劣地想象吐他一脸药的模样……咳咳,那太恶心了一点。 接下来叶荣几乎一整天都待在她房里,两个人一起用午膳,然后一起晒太阳看书看了一个下午。直到吃完晚饭,余温才态度强硬地把叶荣劝到苏旻秋那里去:“快去快去,要平衡知不知道?” 叶荣想要留下来,她就不得不板起脸,忍痛揭开两人共同的伤疤:“你忘了宫宴那晚皇后娘娘最初是为的什么责问我吗?” 想要逗留的脸色立马变了,叶荣脸上写满了悲伤与愧疚。余温不忍看下去,便把他轻轻推搡出门,目送渐渐回神的叶荣远去。 晚上余温让人搬了椅子,坐在院子里看星星。今天是娥眉月,余温眯了眯眼睛。 今天行刺时,她慌乱中扭头的那个角度恰好瞥见了刺客的匕首。手柄上透过紧握的手指间,能看见一个弯弯的浅浅的月亮。 打了个瞌睡,在雾朝因担心夜凉受寒叫醒她之后,余温起身回房休息。 余温脑子活跃了片刻:她就要有个穿越女主的样子,努力走好事业线,不要再暴露童年缺爱的弱点啦。那句人口一句的话怎么说的来着?“既然老天爷给她机会重活一世,她定要闯出一个精彩的人生”。 带着这份激昂壮志,余温让守夜的月桥过来服侍她睡下,转变就从明天开始吧。 然后余温第二天就蒙了。 她今儿早上迷迷糊糊醒过来的时候,身体不知怎么挪到了靠墙那边的床的边缘区域。感觉腰侧所在区域有点硌人,余温把被子、褥子、垫子一块掀起来,居然藏着一个巫蛊小人! 我了个去!搞诅咒是要砍头的事情吧?! 余温立马就吓醒了,这里躺着硌人是今天刚发现的,所以小人是最近放进去的。是谁?哪时候溜进来的? 不对,她房里全天都有侍女在,所以放人偶的只能是她房里的人。 她看到小人肚子上钉的纸,左边一列是余温的名字和原主生辰八字,右边一列是……谭碧罗的名字和生辰八字。 是谭碧罗要害她?谭碧罗被困住这么多天,原来也是随时在筹划着反扑。余温想要把这个巫蛊小人就地处理了,又担心方法不妥,于是她喊道:“月桥,撩帐子。” 月桥过来之后,余温把小人给她看,她吓得后退一步:“夫人,这是……” “有人在我床上放了这个人偶想要污蔑我,你们一般是怎么毁掉它的?”余温平静地说。 月桥身子哆哆嗦嗦地回答:“烧掉就好了……” “那你现在趁天早人不多,赶紧拿后院悄悄烧了,把灰埋到土里去。” “是。”月桥马上去办了。 可能是看到月桥出去时神色不对劲,云屏和雾朝不等余温传唤就进来询问:“发生什么了?” “我在床上发现了一个不明来历的人偶,上面写着我的和谭碧罗的生辰八字。”余温脸色也不好,“月桥把它拿去烧掉了。” “奴婢还以为谭侍妾就此安分了呢,没想到她真的会反咬一口。”雾朝瞪大了眼睛,“用厌胜术这么严重的事情来算计,夫人立即消除证据是个正确的决定,奴婢去帮月桥放风,别让其他人看去,不然就算不是夫人的也说不清了。” 得到余温的默许,她行了个礼就转身出去了。 留下来的云屏没有急着服侍她起来,而是用着怀疑的语气跟她说:“奴婢以为,如果一般人都会怀疑是谭侍妾做的,那就好像应了一句话……” 得到提点的余温会意地接口:“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余温、谭碧罗、苏旻秋的相处模式。 云屏想表达的是,这次的巫蛊人偶事件,可能也是在这种模式之下。 余温看着人偶原本所在的地方,忧心忡忡。她在想另一个问题:什么时候,她房里也有内鬼了。是谁? 第四十九章 浮冰 将府春暮,黄鹂婉转啼风光,茶香盈回廊。 余温心事重重地用着甜汤,月桥回来汇报她已经把人偶烧成灰埋在树下了,用花瓣掩盖了新土。 “雾朝呢?” “她在转角处为我放风的时候被人看到,为了不让那人过来,她就主动过去一边与她搭话一边将她带走了,现在还没有回来。” “我知道了,你来整理一下被铺吧。”余温点点头。 过了不久,雾朝回来了,她解释道:“一个送东西的侍女把脚崴了,她的同伴进我们院里找人帮忙。” “嗯。”余温没有多问,示意她过来帮云屏给自己打理。 梳妆好之后,还没到叶荣朝议回来的时辰,余温就召集三个亲友团进行很久没有过的“会议”。 “夫人,您对于今天早晨的这个人偶怎么看?”云屏脸上似有忧色。 余温抿了一口茶:“既然已经当场烧了,那个人还不知道,我就继续装傻充愣,静等她的动作便是。” 月桥附和:“这样不错,免得打草惊蛇,反而引不出来真凶。” “这个不用管的原因还有,无论是谁做的,我接下来的打算,都是干掉苏旻秋。”余温拿出她在梳妆时对着镜子练习的狠厉眼神。 雾朝问道:“为何?谭侍妾已经被终身禁足,而且宰相以后也翻不出什么风浪了,夫人应该把精力放在除去谭碧罗上面。” “出生庶女却被宰相重视,进将府和我斗了这么些年了,你当她真是吃素的么?”余温眉头紧皱,“当天若不是我有夫人的权力压着她,打压她绝对不会那么容易。” 她有点急地喝下一口茶:“不如早点把温温软软的苏旻秋解决了,留下个虽然很强但是被困住的谭碧罗,想必我安生日子能过久一点。” 安生日子是不可能的,除非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恨她或是觊觎将府主母的位置。她这么说不过是想试探自己三个亲友团成员里,究竟有没有内奸。 据苏旻秋那里的眼线汇报,苏旻秋饭前几乎没有什么试毒措施。若是今天之后她突然谨慎起来,就说明她的三个贴身侍女里面有脏东西。 普通人都会想柿子挑软的捏,谭碧罗和她爹都正好失势,此时不动手更待何时?只有她这个“傻傻的失忆过的”夫人才会觉得先打到苏旻秋会比较容易。 “夫人您的意思是要让苏娘子被贬为庶人吗?”月桥小心翼翼地问。 余温摇摇头:“不是的。我是想让她再也不能翻身,即,逐出将府,或是死亡。” 云屏惊道:“夫人,这……” 以前的夫人确实是个心狠手辣的主儿,可是自从失忆以后性子就温和了许多,手段也远没有以前那样阴狠了。 她以为夫人是放弃了深宅杀人不见血的招数,想要与将军好好厮守。然而现在,余温突然自己萌生了这样具有侵略性的想法,是她非常意外的。 云屏想要开口再次提醒余温苏旻秋不好惹,却发现余温像流云一样清浅地笑了:“就当是我看不惯上巳节她与我送同样的礼吧。” 雾朝带着复杂的神色开口:“那夫人您打算怎么做呢?” “嗯……”余温眼珠子一转,笑嘻嘻地说,“还没想好。” 她这一笑把紧绷的气氛搞散了,三个亲友团成员都放松了不少。余温嘟着嘴不满道:“我已经有打算了,只不过还没有完全成型,所以不能告诉你们。” “那就更要告诉我们了。”月桥反驳,“咱们几个可以一起讨论,找找漏洞什么的。” “好吧,你去门口为我们放风。” 月桥有些不高兴:“夫人,您上次也是让我放风,这次又把我隔出去,为什么呀?怕我嘴巴管不住出去乱说么?” 余温叹气:“不是这样的,每回总要有个人看门吧,只是两次都碰巧你离我最近而已。算了,今天看没人会过来的样子,干脆大家都围在这好了。” “是。” 看到三人都已经摆出了洗耳恭听的姿态,余温放低声音道:“往她的饭菜里下毒。” 云屏瞪大眼睛:“这个太危险了,且不说苏娘子自己就因为以前的事情提高了对饮食的防备;掌管膳食的仆人们看过雀雀的下场,也不会轻易答应帮我们。” “不用别人帮忙,我不是要日日在午膳前喝药吗,让雾朝在煎药的时候,趁没人往她饭菜里下毒即可。” “奴婢也觉得太草率了。”月桥皱眉,拨弄着她新买的银耳坠。 余温不甚在意地说:“最危险的方法就是最安全的,正因为觉得没有人会去做,才想不到要防。” 她抬头和雾朝笑道:“不用急着来,我还没想好怎么嫁祸呢,等咱们把全盘计划都讨论好了,再下手才能稳。” 三人交流眼神:黑化版夫人,回来了。 余温感觉叶荣要从早朝回来了,于是吩咐雾朝、云屏去把早膳都端上来,让月桥陪自己去门口迎接将军。 选了一条比较偏僻的路径,余温压低声音,边走边对月桥说:“你也察觉出来了吧?多谢你为我着想。” “啊?”月桥有些慌乱地看着她,“夫人说什么呢?” 余温舒缓了口气:“这里没有其他人,你也不用遮遮掩掩。你应该是和我一样,觉得雾朝叛变了吧?她是离我最近的侍女,还有权利随时进入我的房间,完全有往床上放人偶的机会。” 月桥呼吸加重:“……是。她原本喜欢将军,却看着夫人坐上了她梦寐以求的位置,因此生恨也是合情合理。” “所以今日我们商量计策的时候,你才一反常态,抱怨我总是让你去放风。你是想帮我支开雾朝吧?”余温侧头躲过横在眼前的花枝,“不过乍然疏远她怕是会打草惊蛇,所以我还是把她留下来了。” “夫人英明,奴婢没有想到这一点,贸然开口,下次不会了。”月桥对上余温的眼睛。 余温看她眼里光影随着走过的树荫投下的阳光明灭,眨眨眼:“无妨,学到了就可以,总不要……次次没长进。” “是。” 突然绽开笑容,余温拨弄月桥耳朵上的饰物:“这是你新买的坠子吗?挺精致的。” 月桥笑道:“不过是街上随便就能买到的玩意儿。” 这段对话过后,两人再没有言语。 第五十章 骤变 将府春暮,伊人水泗唱蒹葭,回眸笑生花。 余温把叶荣接回自己房里,二人坐着一起用了早膳。 “今天这野菜瘦肉粥熬得很香。”叶荣把调羹放在已经空了的碗里,给她打手势。 余温抬眸瞥了雾朝一眼,看回叶荣,若无其事地笑着说:“粥是厨房用雾朝的法子熬的,你若喜欢我以后叫他们都这么做。” “也可以。”叶荣不置可否地比划。 送走要去后园武台练武的叶荣,余温让雾朝把桌上残留的碗筷都收拾掉。过了片刻,屋子里的月桥为余温倒茶后提议:“我出去帮雾朝一把。” 余温挑眉:“去吧,只是不知道你还能否追上她。” “奴婢是想远远地跟着她,看雾朝姐姐会不会绕路去哪里。”月桥满脸神秘地对余温说。 余温一副很意外的样子:“对噢!我都忘了要监视她,虽然你的嘴巴不靠谱,但是脑子还是挺管用的嘛。”她笑着,果然惹来月桥不满瞋目。 “奴婢去了。”担心真的追不上,月桥不与余温多言,行礼便转身匆匆离去。 整个上午风平浪静,余温疑心放木偶的人到底要按兵到何时。两人都在暗处,还有个内奸掺和,不好办啊。 下午,一个瘦小的身影在余温屏退下人坐院子里晒太阳的时候,悄悄溜了进来:“奴婢请夫人安。” 眼前这个身骨窄小的侍女扶音是云屏从苏旻秋进府起就养在她身边的眼线,上次余温为雀雀的事发脾气之后,云屏私下里悄悄告诉她的。 不过云屏辩解:“是夫人失忆前让我寻的人,只不过后来和谭侍妾斗得热火朝天,这个眼线没怎么用而已。” 余温问她:“苏娘子今日用午膳的时候,是否有反常举动?” 扶音回话:“是,她不仅用银针试过一遍毒;送饭的人离开后,苏娘子还把饭喂她养的鹦鹉吃,过了一炷香左右无事发生她才坐下来用餐。” 嘴角出现弧度,余温想:上钩了。正如之前她在谭夫人离去后想的那样。 让扶音继续好好盯着,余温遣她回去了。等会三个亲友团成员回来了,就一起商量善后的问题,然后明天大概就能动手了吧。 余温把手背虚覆在眼睛上面挡住刺目的阳光,看来这次的烟雾弹放得还不错。 打盹之后悠悠转醒,余温走回房里,让侍从们把软床搬回屋子。让房里除了三位贴身侍女的人都出去,余温坐在榻上说:“我想了个善后的方法,你们帮我看看。” “夫人说吧。”月桥道,她凑到了最前面。 余温朝月桥微微颔首,然后说:“当天云屏把谭碧罗身边那个贴身侍女骗到厨房来。此时煎药的雾朝躲在暗处,她看厨房里没人就会走了。 到时候事情被查出来,雾朝你就一口咬定,在煎药期间只有一个人来过,那就是谭碧罗的贴身侍女。这样,帽子不得被扣在身陷深院心生嫉恨的谭碧罗头上了吗?” “似乎没有什么破绽,我就说夫人让厨房做了补汤,叫两个侧室都差人去领。谭侍妾自己虽然不能出院子,但是她的侍女却能够自由行动。”云屏说。 “可是送补汤的话不是让自己人送到别人楼阁去更有诚意吗?”雾朝问道。 云屏给她解答:“这正是夫人不太情愿的示好的表现。若是送到他们住处去,一下子这么亲热,两位侧室对补汤和夫人的防备心更重。” “我懂了。”雾朝点点头。 都商量过了没问题,余温就让他们各做各的事情去,自己在房里看书。还好自己是刷过无数番剧的人,繁体汉字大部分都能轻松驾驭。 不过她还在看一般刚上私塾的童子看的文章,谁让自己是个半吊子呢。要是被人发现连小孩都知道的典故她不懂,笑话事小,她这个人铁定会被怀疑。 她看到一半,回忆起自己想了数个夜晚的剧本,这场戏,须得好好地唱。余温把鬓边的碎发撩到耳后,心想,再让苏旻秋慌一会儿,明天应该就能动手了。 晚膳后,余温正在练字,雾朝在身边研墨。 抬眼环视,为了不打扰她书写,房内的仆从都到外面去了。余温又往门边探了探,确认无人后才放低声音对雾朝说:“明日你就把毒药放在谭碧罗的饭菜里。” 雾朝不出意外地很惊讶:“夫人,我们要直接对付的不是苏娘子吗?!” “那只是幌子而已,谭碧罗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她现在弱势一点,干脆毒死免除后患。”余温又拿出练习过的凶狠眼神。 雾朝吓得墨条都拿不住了:“所以夫人想对付的是谭侍妾,想嫁祸的是苏娘子?” 得到余温肯定的回答之后,雾朝再问:“可是夫人……为什么啊?是您突然改变主意了吗?” “不是。”余温耐下性子给她解释,“我之前和你们三个人那么说,只是为了检验三人之内是否有内奸,还有让听到风声的谭碧罗放松警惕。 “近日苏旻秋突然对饮食上心了,差不多能说明我的贴身侍女里,有别人的棋子。” 雾朝跪到地上:“奴婢对夫人一心一意,绝对不会背叛您。” 余温冷笑:“放心,我知道你是忠实的。那个人,我基本上已经可以确定了。” “是谁?” “到时候再看吧。”余温返回原话题,“这件事你先不要和别人讲,我明日会再考虑的,然后给你个确切时间去动手。” “是。夫人准备用什么药?” “砒霜就行,谭碧罗认为我不会对她动手,而且就算她怀疑,也没有银针供她使用了。”余温让雾朝起来,继续给她磨墨。 不急,慢慢来。 余温已经开始着手练小字了,是大家闺秀之间流行的簪花小楷。其实她想写叶荣那样的潇洒字体,可惜这不符合她一个深宅夫人的设定。 “不,不好了!”一个日常守门打扫的侍女跌跌撞撞地冲进房里,还被门槛绊了一跤,“不好了夫人!” 她狼狈地爬起来,上前跪下:“夫人,谭侍妾方才被发现……凶死了!” 一滴墨落在纸上,浅浅深深地晕染开来。 第五十一章 耳坠 将府春暮,燕飞蝶走花落去,寂寂无人与。 谭碧罗的死相很难看。 七窍流血,死不瞑目,身姿僵硬地倒在桌边地上。手边是一双筷子,桌上还有没怎么动过的饭菜。 余温知道消息后就匆匆赶往现场,看到谭碧罗的尸体差点没有当场尖叫起来。本以为胆子已经被看过番剧里的食人、杀人场景锻炼足够了,但是看到真人版还是抵挡不住。 看着比她先赶到的叶荣,余温飞速模糊地说了一句:“憋不住了!”然后她推开正走进来的苏旻秋,冲到后面院子里去吐了个痛快。看着那一坨秽物觉得恶心,于是用脚拨了土把它埋住了。 不行,谭碧罗这死得太凶残了。 她用帕子擦过嘴,挂上一本正经又略带惊讶的表情回到谭碧罗狭小的房间。这一回去就看到苏旻秋脸色苍白地倒在叶荣怀里,她胸中重新燃起熊熊斗志。 看来烟雾弹太逼真了,苏旻秋那边坐不住,抢先动了手。既然苏旻秋肯出手,说明她已经做足了准备。或者说,以为自己做足了准备。 “这事就交给官府办吧?”余温问叶荣。 苏旻秋求之不得:“妾身同意夫人的主张,毕竟是人命关天的大事。谭侍妾凶死,尸骨未寒,我们一定要把下毒的人找出来给她一个交代。” 叶荣点头,余温内心吐槽“当时咱俩被下毒也是人命关天啊”,但是看到死相狰狞的谭碧罗,她决定不和死人争辩。 苏旻秋提议:“将军与夫人去找官府,妾身留在这里看着谭侍妾。”余温一听就知道肯定有诈,苏旻秋留下来肯定要做什么手脚。 所以她说:“妹妹大晚上的一个人守在这里多可怕呀,不如让外面几个侍女、仆从进来看着尸体,你随我们一起去。” 看到苏旻秋还想找理由推拒,余温继续道:“况且你和谭侍妾私交甚多,京兆尹那边问起来的,怕是多由你回答呢。” 叶荣都点头了,苏旻秋只得抬脚和他们一起出去。余温正交代外面的侍女们,就听见后面那个不省心的又叫起来:“呀!这是什么!” 回头看去,却是苏旻秋在经过凳子的时候踩着地上某个东西滑去了,险些摔倒却抓住了叶荣的袖子。 什么东西骨碌骨碌滚到谭碧罗吃饭的桌边地上,苏旻秋蹲下捡起来:“好像是一个玉耳坠。” 她往地上左右扫视,惊叫道:“这边还有一个!” 苏旻秋把两个玉耳坠捧在双手中,给叶荣看:“将军可认得,这是谭侍妾的饰物么?” 叶荣摇头,表示自己不知道。 余温却看得分明——那是月桥之前弄丢的耳坠。心里没有慌乱,反而欣慰地想:这样一来,事情都能串起来了。 苏旻秋问她:“夫人,这耳坠的主人你认识吗?” 刚想确认,苏旻秋原本候在门口的婢女突兀地说:“奴婢认识,这是夫人贴身侍女月桥的耳坠。” 余温心中的小人咧嘴笑开,看来自己推演了好几个夜晚的剧情发展线路,竟是一步不差。她突然想模仿一句番剧台词说:“我变无情了,也变强了。” 我,莫得感情。噗…… 玩了一下梗,神游归来的余温发现现场还是剑拔弩张。苏旻秋戴着惊讶的面具问她:“夫人,真的是月桥的吗?” 没等余温回答,她又自作聪明地说:“夫人宅心仁厚,定是要包庇自家侍女的吧。罢了,不能让夫人做这般难以抉择的事情,你去传月桥过来。” 听见苏旻秋转头对她的侍女这么说,余温表面上平平淡淡,内心咬牙切齿:难以抉择个鬼啊?这么自然地就把我说成了一个包庇下人的不称职的夫人,还不给我反驳! 这个祸害。她默默咒骂道。 她站在原地不动,叶荣传递过来的疑惑眼神也假装没有看到。三个人之中暗潮涌动,现场浮动着不安的诡异气氛。 月桥的到来打破了目前的局面:“奴婢见过将军、夫人、苏娘子。” 苏旻秋将那玉耳坠拿来给月桥看:“你认一认,这是你的耳坠吗?” “这……”月桥的脸上出现一抹慌乱,她抬头看了余温一眼,然后低下头去盯着那首饰,“这好像……” “问你你就说!”苏旻秋平日里的温软语气已经不见踪影,“婆婆妈妈支支吾吾的,莫非是在替谁思考要不要认了?” 余温平静无波地说:“月桥,你怎么回答都与我无关,这是不是你的,你心里应该有数。” 虽然这么说了,但是她现在开口,怎样都像是提点月桥的言行举止。余温暗戳戳记下这个贴士,以后不能在这种关口发言。 月桥在地上磕了个头:“是,是奴婢的玉耳坠。” “怎么会掉在这里?” “奴婢不能说……”月桥娇嫩的脸上滚下两颗泪珠,我见犹怜。 “怕什么,我们都在这里,将军自然会为你做主。”苏旻秋安抚似的说道,“你要做的就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看这两人,戏唱得一字一句都对上了,只是无人想到她也有自己的剧本。 余温开口附和:“是啊月桥,这不是在去谭夫人府上那日你丢了的玉耳坠吗?怎么会在谭侍妾这里?” 月桥冲苏旻秋和叶荣拼命磕头:“奴婢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 嗯?这时候不应该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自己派她去毒害谭碧罗吗?余温心下疑惑,不过月桥留下的这个言语缝隙让她可以趁机翻盘。 没有料到苏旻秋今晚就会动手,她的对策没有准备充分。如果不趁现在拿出来,到时候他们时机成熟了,事情就会很麻烦。 “不过这个玉耳坠是街上随便就能买到的小饰物,碰巧同样也不是没有可能。”余温悠悠开口。 她对叶荣说:“那天月桥在妾身房里把耳坠弄丢了的事情,当时所有在妾身房里的侍女、侍从们都可以证明。是时时间紧张,月桥没有好好找寻,之后也没有再认真找过。 “如果现在就去妾身房里仔仔细细找一遍,玉耳坠被找到了的话,是不是就能够说明月桥是无辜的?”余温瞥了一眼苏旻秋掌中的玉耳坠,“而这个耳坠,很有可能是有人想要陷害月桥,借此把嫌疑转到妾身身上来。” 守在门外的雾朝听到余温这么说,马上走进来跪下:“奴婢可以证明,月桥当天在夫人房间里弄丢了耳坠,再也没有找回来。所以那只耳坠不出意外,还在夫人房里。” 月桥身子抖了一下,没有说话。 第五十二章 自保 将府春暮,竹篱茅舍云山共,梨花月溶溶。 叶荣打手势,余温替他翻译:“你们都先起来吧。既然如此,我们就去夫人院里。” “将军且慢。”苏旻秋说,“兹事体大,我们还是让官府的人来进行一切动作,免得宰相那边不服气。” 此话正中余温下怀,她也怕宰相丧女心痛,来个跟叶荣同归于尽什么的。而且,她也不想被叫到宫里去挨鞭子了。 叶荣同意了之后,他身边两个小厮迅速离开去请官府的人过来。他们在原地等了好一会才等来京兆尹派来的两个仵作和一个快班衙役。 交代情况之后,两个仵作留下来检验尸体,而余温、叶荣、苏旻秋与那个捕快先移步余温房里。 担心捕快一个人不够,余温想让人上去帮忙找耳坠,可是被苏旻秋拦下:“夫人,就让衙役一个人来吧,现在谁插手都有嫌疑。” 于是三个人就大喇喇地站在房门口,一起盯着那个头顶冒汗的衙役左翻翻,右找找。余温不急,他肯定能找到的。 “在这里!”捕快在软榻底下寻得了一只耳坠,呈上来给叶荣过目。与苏旻秋手里的一对比,一模一样。 余温说:“那天月桥确实只丢了一只耳坠,剩下那个是她见没了另一半就收起来了。” 看到苏旻秋攥紧了手中的两只玉耳坠,余温再接再厉:“而且,哪有人一掉掉一对?我看就是故意放在那里的。” “不是的。”苏旻秋叫出来,“怎么可能是有人故意放在那里的呢?” “这就要问苏娘子了。”余温不与她多言,看向叶荣,“阿荣,这下可以证明我是无辜的了吧?可怜我的月桥,还要受到他人陷害。” 月桥感受到余温怜悯的视线,肩膀又抖了一下。不过她站在后头,除了余温没人注意到。 叶荣点头,打手势道:“我一定会查出来是谁胆大包天,在谭侍妾饭菜里下毒,还想嫁祸给你。” 余温一脸感激地点点头,挽上叶荣的胳膊,对他使出“撒娇”技能:“我好怕啊,阿荣你要保护我。” 心里恶寒,不过叶荣傻傻的笑容说明他很吃这一套就是了。 “大人,小的们已经验出来了。”两个仵作走进来汇报,“在谭侍妾用的米饭里发现了少许砒霜。” 哈,又是砒霜,这毒药能不能多样化一点。余温想,她还没有看到过鸩酒、断肠草、蛊虫之类的玩意儿。 叶荣命人去取他的木板和纸笔,在这期间几乎全由苏旻秋和余温发言。 苏旻秋一脸惊恐:“所以说,谭侍妾真的是被毒杀的。是谁,是谁这么狠毒?” 余温听到她做作的问话差点没憋住笑:“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其中一个仵作说:“谭侍妾面色狰狞,殒身前应该挣扎或喊叫过。但是她身上没有打斗、拉扯的痕迹,所以能判定毒是她自己吃下去的,没有人胁迫或强灌。” 他们说完,和捕快一起回去复命了。 “这便奇了。”苏旻秋右手虚虚握拳放在嘴边,“谭侍妾房里的婢女呢?” 两个侍女被叫进来,苏旻秋问道:“谭侍妾用餐的时候,你们在哪里?” “就在她身边伺候着。” “谭侍妾喊叫起来,你们为什么不冲出来找人帮忙?” “她……她让我们不要出去惊动别人了。” “为何?” 余温和苏旻秋都紧张起来,要知道谭碧罗很可能说出了什么遗言,对她们两个之中的一个不利。 “谭侍妾面色痛苦,说‘夫人要我死,我毫无还手之力,不如就这样遂了她的意吧’。然后她紧咬牙关不发一言,奴婢们只能看着谭侍妾在地上翻滚。” 余温目眦欲裂,这谭碧罗,临死还要踹她一脚!我是打算害你来着,但是今晚杀死你的可不是我啊。 苏旻秋嘴角勾起一抹胜利的微笑,可是两个侍女接下来的言辞就让她的笑容僵硬了。 “可是谭侍妾在吊着最后一口气的时候,躺在地上侧头看见了玉耳坠一样的东西,面色立刻就惊恐了起来。” 另一个侍女接着说:“她眼睛瞪得老大,嘴边说出‘苏旻秋’三个字,就咽气了……” “奴婢们惊慌之下,就忘了第一时间禀报玉耳坠的事情,所幸后来被苏娘子找到了。” 余温脑补,说不定苏旻秋之前给谭碧罗看过这个耳坠,跟她说“以后可以用它来栽赃嫁祸夫人”。嗯,很可能就是谭碧罗因为一支簪子被污蔑之后,苏旻秋找到这个耳坠假意帮她以牙还牙。 谭碧罗啊谭碧罗,你信了苏旻秋这朵白莲花这么久,到头来还是死在她手上。 余温感叹,她还和谭碧罗没有混熟,对方一个高傲心机的人设都没有丰满,就这么扑街了。 也能说明苏旻秋有多么心狠手辣。 于是她牢牢抓住谭碧罗最后的三字遗言:“苏娘子,难道这事跟你有什么关系?” “怎么会……”苏旻秋连忙攻击余温,“谭侍妾自己都明白是你要害她,所以才放弃挣扎的。” “那又如何会在看到玉耳坠之后面色惊恐地喊出苏娘子的闺名?”余温丝毫不露怯,“依我看来,是因为那个耳坠让她意识到凶手是一直信赖着的你,所以才这么震惊吧!” “你……” 这边正吵着,出去复命的人倒是很快就回来了。这回只有捕快进来,说:“京兆尹大人的意思是,将府的事就让将军全权做主。” 这件事情棘手,所以才迫不及待地推卸责任。余温思考,也许官府那边不参与,反而有利于她这个将府主母。宰相那边么,到时候见招拆招吧。 拿到纸笔的叶荣写字送走了捕快,然后转过身来给他们写下:“都别吵了。” 余温、苏旻秋止住了声音,看叶荣要怎么做。 “先问问厨房里的人。” 非常滑稽的是,今晚的审判过程和余温第一次查案如出一辙,都是问问题问到后来就有一个侍女哭哭啼啼地出来顶罪。 但还是略有不同,应该是没有想到余温能躲过月日追的陷害,所以苏旻秋没有让那个侍女说“都是夫人让我做的”,而是“我对谭侍妾积怨已久,这次是复仇”。 余温笑笑,苏旻秋大意了,一时的得意却让她又逃过一劫。在她的提前示意下,没人能打断婢女的阐述。于是余温就看到随着婢女的哭诉,苏旻秋的脸越来越黑。 是不是肠子都悔青了?余温恶劣地打趣。 谭碧罗的遗言更是可笑地被各怀鬼胎的余温和苏旻秋强行歪曲成是对两人的栽赃陷害。 天色已晚,“真凶”也找到了,让人把婢女就地杖毙了,余温等人各回各房,各睡各觉。谭侍妾的尸体依然留在她房中,被覆盖上一层白布,当夜再无人问津。 第五十三章 除害 将府春暮,沙白江清鸥鹭飞,风将碧草吹。 看月桥一进门就腿软地倒在地上,在屋子里等待的云屏急忙上前把她拉起来。 “怎么腿软了?见到什么吓人的东西了吗?”云屏关切地问。 “她……”后面走进来的雾朝在地上的两人身边停留片刻,终是闭嘴,抬脚跟上余温。 余温目不斜视,径自走到软榻上坐下:“云屏,把月桥带过来。” 云屏不明所以,但还是搀扶着月桥过来了。 “松手。”余温示意云屏不要扶着月桥,对方也愣愣地松手了。 月桥重新跌回地上,一言不发。 余温看到云屏已经为自己倒了一杯茶,拿起来准备抿一口,中途又放下,将茶盏重重搁在案上。 她冷冷地说:“我这个人平平无奇,什么特点也没有,就是疑心重。” 说出来了!她在夜晚排练了无数遍的狠话!要知道余温当初趁着房里没人,对着梳妆镜练习说出这句话的各种表情和语气。 余温疑心重,所以从那天月桥假意弄丢耳坠开始,余温就怀疑她了。随着日常越来越注意月桥的言行举止,她就越怀疑。 对于狠话的辛勤的练习总是有效果的,余温这一句话打破了沉闷的气氛,月桥一抖身子,跪在地上哭着说:“奴婢不想背叛您的——” 前两个字声音还是小小的,后面“背叛您的”音量骤然增大,拖得老长老长,凄厉又悲恸。 余温压下心中的同情与不忍,还是一副冷冷的表情:“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奴婢没有办法,苏娘子手里有奴婢的家人啊。”月桥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余温疑惑地问雾朝:“月桥不是从我府里陪嫁来的么?她家人不是余氏的仆从?” “并不是,月桥是小时候被她父母卖入余家的侍女,父母都在京城外环的郊区种地。”雾朝回忆道。 余温问月桥:“你为什么不向我求助?” “来不及的……”月桥哆哆嗦嗦地说,“而且夫人你以前对待这种被抓到把柄的侍女,一般直接抹杀处置。” 余温叹气,原主也忒狠毒了吧。怪不得月桥宁愿冒着背叛被发现的风险,也不想忠诚对主——因为坦白的下场就是死。 本来已经带了杀心的,可是月桥这样一哭告,余温的心又有些软了。到底要不要除掉她啊?如果帮她安顿好家人,月桥以后应该会忠心了吧? 余温决定先试探一下:“玉耳坠是你给苏旻秋的?” “是。”月桥忙不迭地点头。 “你还做过哪些勾当?” “奴婢只是一个眼线的角色,把夫人说过的话、做过的事都一字不落地汇报给苏娘子。除了这次的玉耳坠以外就没有实质性的举动了,夫人您一定要相信我!” 说罢月桥又呜呜地哭出来,旁边跟她作伴许久的雾朝、云屏看她这副样子,面色复杂。 “你叫我如何相信你?” 月桥怔怔地瞪着她一双泪眼看着余温:“奴婢愿以死谢罪!奴婢真的只是个眼线,没有为苏娘子办过什么大事。” “谭碧罗的那支簪子,是苏旻秋交代你拿的吧?苏旻秋又为什么会和我一样做了同心结?”余温翻旧账,“云屏明明说你是手工最好的,为何教我做的却远远比不过苏旻秋?” “这……”月桥的脸上灰败,失去光彩。 “还有,这次苏旻秋应该是被我要杀她的假消息惹急了,所以才让你暴露。我看没有使出来的招数,最起码还有在皇宫里,月桥出言不逊,余氏御下不力,被皇后娘娘重罚吧?” 余温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月桥,你叫我如何信你?” 听到月桥在这种关头还要推卸责任、装傻充愣,硬说自己什么事情都没做过,余温很难过。人与人之间的信任呢?看来月桥也不会识相地为自己提供苏旻秋的情报了。 月桥不做挣扎了:“是,奴婢是苏娘子的人,是她放在你身边最大的棋子。之前的事情也不是巧合,就是她让奴婢做的手脚。” “我哪里亏待了你?”余温脸上痛心疾首,“我一直信任着你啊。” 她偷偷瞄了一眼站在旁边的雾朝和云屏,看到被她们宠着的小妹妹月桥竟然铸下大错,都是心情复杂的样子。 “王顺,把我让你准备好的鸩酒拿上来。”余温舔了舔干涩的嘴唇。 “夫人,不能用鸩酒。”月桥抬头,神色平静,“若是用鸩酒,奴婢被验尸官一下子就看出来是毒死的,这样会引来夫人杀死下人的非议。奴婢自己跳水,只当是失足。” 余温强迫自己接受:“去吧。随便跳哪个池里、湖里,我跟着一起去。” “夫人……”雾朝想要出言阻止,被余温拦下:“好歹主仆一场。” 夜风飒飒,余温跟着月桥走到回廊旁边的一处湖边。这不是一个很大的湖,上方只有一座小小的桥,湖里面也没有多少植物,动物也就两三尾鱼罢了。 “夫人,奴婢对不住您。” 这是月桥跳下去前最后说的话。 余温已经张口,听到落水声,把想要叫她回来的话语生生吞了下去。就这样吧。 走回去的路上,她选择偏僻的道路,这样就不会遇上人了。 余温越走越慢,肩膀的耸动越来越剧烈,她咬住嘴唇,使劲不让抽泣声溢出来。 月桥死了……她死在了自己眼前……为什么要这样…… 她以为自己几个夜晚辗转难眠想出来的剧本能给自己除掉情敌、揪出内奸,她应该很高兴很满意才对。 可是为什么自己在哭呢…… 后宅争斗,真是分分钟要人命的活计。余温回想起刚才月桥站在湖水边,月色下波光潋滟,还是个可爱少女的她回头露出无奈苦涩的笑容:“夫人,奴婢对不住您。” 月桥还比自己小了好几岁,放在现代,大概是读初中的年纪。可是在这个世界,她已经被卷入了宅斗的漩涡,并且到最后都没能抽身泥潭,而是为此殒命。 余温抬头看那月光从树叶的缝隙间洒落,心想,我以后就是局中人了。 第五十四章 孟夏 将府清和,芙蓉娇羞露尖角,岸柳青未了。 这次的宅斗局收获有两个,干倒了目标情敌,还除掉了内奸。 可是余温和她的亲友团仅剩的两名成员并没有很高兴。 呵,两个人搞什么亲友团,叫亲友组合算了。 余温在床上抱着被子瑟瑟发抖,一天就两条人命没了……现在月桥的尸体应该要浮上水面了吧?强迫自己不要去想月桥之死,应该为接下来的宅斗好好打算。 之后的首要目标就是苏旻秋一个人了。余温心里盘算着,她这朵白莲花的招数应该不会声势过大。为了自己温柔无害的人设不崩坏,苏旻秋大概会采取阴险而不懈的手段。 余温的算盘还没有打响,云屏走进来掀开她的床帘:“夫人,将军传您过去。” 刚刚睡下呢,怎么就让她起来了。余温忿忿地起身穿衣,让云屏打灯送自己过去。 到了叶荣所在,房间里灯火通明,余温让侍女们回去,自己跨进门槛。 走到正在看书的叶荣身边,还没有开口,就被他圈在怀里。 嗯?这只大型犬想干嘛? 叶荣过了一会儿放开她,打手势道:“今天肯定吓着你了吧?” 对上叶荣关切的眼神,余温马上理解到这是叶荣在担心自己看到死人会害怕。说实话,她确实挺怕的…… 于是余温扑到叶荣怀里:“嗯,谭碧罗满脸都是血,吓死我了。” 能感受到一只大手抚摸着自己的头顶,余温把脸埋在叶荣怀里,咧开嘴笑了。 真好啊,在自己害怕的时候有人提供怀抱。 一个声音在脑海中响起:“余温,你真的就愿意放弃叶荣了吗?真的要拒绝这样的温情,然后发展宅斗事业线?” 余温动摇了。 就让她可耻地占用一下吧,等以后没有风波暗潮了,寻得机会就和叶荣坦白自己失忆了。余温希望这样的日子可以早点来,让她免受内心煎熬,所以更是打定了要好好推事业线的主意。 等到谭碧罗、苏旻秋、秦时钺、皇后都搞定了,我就让你重新爱上真的我。 余温嗤笑自己:“真是美好的打算呢。”可是她做得到吗? 想到这里,她的双手攥紧了叶荣背部的衣服。我打小是个缺爱的人,你一下子给了我这么多,就别怪我赖上你了。 “我的背……好得差不多了……”余温还是把脸埋在叶荣的怀里,她说完这句话的时候,脸又红又烫,自然要埋得死死的。 奈何叶荣后退一步,把她的遮挡强行卸下:“你说什么?我没听清。” 余温看着他打手势,只觉得心怦怦直跳:“我没说什么,你听错了。” “噢,那可能真的是我听错了。” 笨蛋!余温拉起叶荣的手:“熄灯!睡觉了!” 她吹熄最后一支蜡烛,却因为膝盖突然的刺痛站立不稳,向旁边倒去。腰间的手稳住了她的身体,余温讷讷地道谢:“谢阿荣……” 诶?! 她是整个人被腰间发力的手提起来了吧?她是被动踮着脚亲上了叶荣吧? 唇齿缠绵,鼻息相撞。 分开来两人的眸子在暗夜中闪闪发光。 叶荣的动作有些迟疑,似乎是在顾虑她的伤。余温维持着踮脚的姿势,在他嘴角边吐息:“我说啊,我的背,好得差不多了。” 然后他们就做了快乐事。做了个够。 “阿荣,你要起来了吧,还有半个时辰就要朝议了。”清晨余温催促叶荣起床。 这呆犬,大早上的就懒懒给她打手势:“你不亲我我就不起来。” 搞得余温只想拍他一枕头。 “起来啦!”余温坐在床上想要拉他起来,没想到叶荣太重自己力气太小,一个失力反而倒在了叶荣身上。 嘴唇碰到了。余温立马整个头烧红,想起身却被身下人扣住后脑勺,来了个深吻。 她被放开之后,盯着偷袭成功喜滋滋穿衣服的叶荣,内心飘过一句话:“人的口腔里有上千种不同类型的细菌……” 呃,光是想想就浪漫感全无啊。 余温目送叶荣远走,她披上外衣就回到自己房里,由侍女们打点。平常挤在梳妆镜前的三名侍女如今只剩云屏、雾朝,倒略有些显得空荡荡。 “今天开始,是孟夏了。”雾朝一边给余温梳头,一边没话找话聊天。 “是啊。”余温看向窗外,“春天的花差不多凋谢殆尽,夏日的花就要替代上来了。” 苏旻秋将会替代谭碧罗,新的余温也该替代原来的她了。 “夫人,夫人!”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这个小侍女在冲进来的时候又被门槛绊倒跌了一跤。 她结结巴巴地说:“刚才有人发现了月桥姐姐的尸体!她失足落水淹死了!” 余温垂眸,深呼吸三次后,说道:“快带我过去。” 月桥的音容笑貌历历在目,可是她眼前横陈的是一具了无生息的尸体。面色惨白,四肢浮肿,永远地合上了双眼。 她再也不会在挨骂的时候笑着眨眼睛,然后调皮地讨饶说“我下次再也不敢了”。 余温含糊地判定是失足落水,然后悲恸地表示一番,让人把月桥的尸体包裹了和谭碧罗的放在一起,过几日出殡、下葬。 余温看到在旁边已经哭出一缸眼泪的苏旻秋,按捺不住心下由哀而发的愤怒,冷声呛她:“斯人已逝,苏娘子不用在这里猫哭耗子假慈悲。” “夫人您在说什么呢。”苏旻秋拿帕子时不时沾沾眼泪,“假慈悲的不应该是您吗?为何要贼喊捉贼?” 你看她哭哭啼啼的不成人样,还要在这里口吐芬芳。 余温冷嘲:“谁动的手自己心里清楚,过不了多久谭碧罗的鬼魂便会找上凶手,夜夜闯入她梦中作怪。”语气越来越阴沉,余温像给人讲鬼故事一样说完了这句话。 “夫人您——”苏旻秋眼前一亮,蹬蹬绕过余温跑到她后头,“将军,夫人那儿死了个侍女!妾身好怕!” 余温不屑与苏旻秋比娇弱,反正昨晚叶荣叫的是她不是苏旻秋。她心下吃醋,所以想得刻薄。 第五十五章 过招 将府清和,四方无晴雨绵绵,八角檐铃闲。 “妾身不过说了这侍女死得可疑,夫人立刻剧烈反应,说妾身无中生有。” 苏旻秋抓着叶荣的袖子,楚楚可怜地对他倾诉。 余温也是无语了,她开口说:“我没有,你瞎说什么呢?” “夫人为何要矢口否认?贴身侍女在命案当晚失足落水,夫人饶是心慌胡言,妾身也可以理解……” “本夫人哪里胡言乱语了?”余温一想到月桥是为了这朵白莲花卖命就来气,“苏娘子不要血口喷人。” 叶荣皱眉,不动声色地拂开苏旻秋的手,走到余温面前打手势:“这是怎么回事?” “今天早上有人过来说是月桥的尸体在这湖里被发现了,看样子是失足落水。”余温跟他解释,看到叶荣那双春水泱泱的眸子在经历了两起命案之后,也黯淡了一点。 但叶荣还是安抚她:“你没事就好,以后少走夜路,平时也应该小心。” 余温点头,然后叶荣打手势:“我们回去用膳吧。” 苏旻秋见势不妙,马上过来搅和:“将军,夫人失去了贴身侍女一定很伤心,我们应该让她安静一会。” 我现在只想让你安静一会儿。 余温转念一想,这样确实能体现出她的忧思,就附和道:“阿荣,今天就……不要来找我好了。我很累。” 确认过叶荣眼底的心疼,余温行礼,径自离开了。刚才便是她与苏旻秋争斗的第一回合,上巳节的那一轮比拼落败,这次总要赢回来。 她本来想一整天都窝在房间里好好思考与苏旻秋的大战剧本,可下午还是耐不住想要出去透透气。 “夫人好兴致。” 看见了苏旻秋就像往回走,但是余温刚跟她视线对上,苏旻秋就又妖又柔地来了这么一句。 余温脸上挂起标准微笑:“是啊,苏娘子也来观湖?” “不过是觉得月桥死得蹊跷,再过来看看罢了。倒是夫人,走到这湖边不怕吗?” “我行得正坐得直,为何要怕?苏娘子要看风景便看,做这些无谓的闲聊干什么。”余温平淡地回避了苏旻秋的挑衅。 昨晚,月光与水波交汇,映在月桥脸上,她说:“夫人,奴婢对不住您。” 不,这本不是你的错。我一定会帮你报仇的。 余温静静地看了片刻湖面,欲转身离去,却被身边的苏旻秋拉住袖子。身后的雾朝想要过来拉开她,余温先开口了:“苏娘子,本夫人可不是将军,你没必要拉拉扯扯。” 说着就想把袖子拽回来,却不料跟苏旻秋扭打在一起。 “夫人,你要做什么?”苏旻秋的表情不知为何从阴冷变到了柔弱无助,“妾身真的没有那个意思,您为何要推我下去?” 阅览玛丽苏小说无数的余温几乎是立马就知道了这是制造误会的常用套路,叶荣现在很可能就在她身后。 她脑筋一转就做出如下反应:“苏娘子你要干嘛?这是要轻生吗?” 看着苏旻秋愕然的神情,余温继续学着她之前的语气:“我真的没有那个意思,你为何要拉我下去?” 复读机大法!余温给这个招数起了中二的名字,她用自己不顾形象的大嗓门成功地盖过了苏旻秋的“无辜”发言。 以叶荣一个旁观者的角度来看,眼前这景象很迷:苏旻秋抓着余温袖子拉拉扯扯干什么?余温在喊“轻生”?等下,所以说是她家夫人因为侍女死了看不开想要轻生,苏旻秋想拉住她吗? 要是余温知道了叶荣现在内心的脑补,怕是又要吼一句“笨蛋”了。 她这里跟苏旻秋拉拉扯扯,喊得一声比一声大,叶荣屁颠屁颠地跑过来打手势:“你就听苏娘子的吧。” 什么鬼? 我听她什么? 余温感觉脑子跟不上叶荣,但还是第一时间松开了攥在苏旻秋衣襟上的双手。 “将军,夫人要推妾身下去。”苏旻秋也放开抓着余温袖子的手,蹦跶到叶荣那边,“妾身差点就被她……” 叶荣打手势:“没事,她可能一时紧张,没想到会有人过来打扰吧。” 苏旻秋也呆住了。将军比划什么? 她疑惑地说:“将军,刚才妾身走到夫人身边,还没说什么话,她就……” “她就推你下水是吧?”叶荣一副“我懂我懂”的样子,“没事,夫人不是故意的,你不要放在心上。” 余温眼珠子都要蹦出眼眶:叶荣今儿唱的是哪出? 始作俑者走过来拉起她的手,用口型说“回去”,然后就把呆呆的余温往她住所带。余温僵硬地回头,发现苏旻秋还在原地风化。 于是这两个人战前居然达成了一次默契的隔空对话。 “刚刚发生了什么?” “我也不知道。将军说的是什么意思?” “我也不知道。” “这回算什么?” “平手。” “不,还是妾身赢了。” “你赢个鬼!不理你,我跟阿荣回去了。” 余温虽然走得雄赳赳气昂昂,半路还是忍不住问叶荣:“阿荣,你刚刚以为我在干什么?” “你因为贴身侍女身亡伤心过度,站在湖边。苏娘子以为你要轻生,就过来想要把你拉回来。你被她吓到,两个人就拉扯起来了。”叶荣一本正经地打手势。 “嗯,哈哈,是啊,没错……”余温干笑,叶荣这般错误的理解也算是帮了她大忙了。 叶荣说:“看你的心情还不是很好,不如我来陪你说说话。” 余温看他。 空气静默十秒之后,叶荣委屈地打手势:“我用手语也可以算说话啊!能陪你就好了。” “噗嗤”一笑,余温牵上了叶荣的手:“好。” 她低头注视两人相握的手,咬着嘴唇想,什么时候已经这么熟练自然了呢? 余温在叶荣面前秀了一波她苦练多日练出来的工整字体,然后一脸讨好地说想要学叶荣的字体。 叶荣耳朵红了:“女孩子家家,学什么男人的字体……我写得又不好看……” 第五十六章 逝水 将府清和,斯人已乘黄鹤去,凡尘无处遇。 苏旻秋果然对此事没反应,之后也消停了两天,余温乐得逍遥自在。这几天的日常就是为谭碧罗的丧葬事情操心,还要天天抄经文往她灵位前面堆叠。 苏旻秋连这都要跟她比,余温若是抄了一本,她便要抄写两份。开始余温还想和她比一比,但是云屏劝告她还有其他事宜要筹备,莫要做这些无用的攀比。 呼,还好有云屏这只高档理智的灭火器。 除了这个小得不能再小的攀比时间,唯一一件让她难受的事情就是,月桥不能和谭碧罗一起进行丧仪。她明白侍女是不可能跟主子一块下葬的,但是起码得有个小型的仪式吧? 然而那日她回房问起月桥的尸体被搬到哪里去了,云屏回答说:“将府规矩,没有特殊说明,下人们死了都是默认丢到乱葬岗的。” 余温不知道这个规矩,当时并没有多加吩咐,所以那几个抬尸体的人就直接出府,扔到乱葬岗完事。 得知这件事之后,她就让两个侍从去乱葬岗里找人。她自己掏腰包,特意嘱咐两人买一口好棺材,把月桥的尸体运回家。停尸三日之后,和谭碧罗同天下葬。丧葬的费用,也算在余温个人身上。 负责这事情的两个人回来说,月桥的父母没有很难过。收到了她送的银两之后,父母二人的脸色就跟常人无异,甚至还有些高兴地想请他们留下吃饭。 这就是月桥死也要护着的家人。 谭碧罗已经入棺,在灵堂里停柩,今天就是第三天了。余温左手抚上自己的脸颊,宰相那天冲过来差点扇了她一巴掌。 因为是一个已经处理掉的婢女犯下的罪行,所以本来是不会有闹事一说的。苏旻秋硬要作妖,用一种怜悯加包容的眼神看着她,当着第一天来吊唁的所有人的面说各种把嫌疑推到余温身上来的话。 “谭大人千万不要责备夫人,虽然碧罗姐姐生前说过她不怪夫人,但是夫人自己就已经很自责了。” 谭碧罗不怪我啥? “夫人对府里上下的事情都很用心了,谭姐姐的死也只是一时疏忽。” 你不还是说我疏忽了么?搞笑,你巴不得我有错可挑吧。 “谭姐姐之前也有做错的地方,她一时昏头下毒害人,夫人大怒把她囚禁起来、克扣吃穿也是情理之中。” 囚禁?克扣?你是没看到谭碧罗把我补给她的东西都摔个粉碎吧? 苏旻秋还想指出,因为余温下令禁足、不给谭碧罗好待遇,所以谭碧罗才会没有银针试毒,快死了也只有两个侍女服侍着不敢第一时间通报。 余温想要反驳,但是过来与她搭话的人也很多,还大多数都是不认识的上流贵族名媛人。她在身后雾朝的提示下勉强招待,耳边时不时飘过苏旻秋的碎嘴,但是要她回击就是分身乏术了。 苏旻秋说着说着,宰相就怒了,冲过来要找余温算账。灵堂里马上鸦雀无声,几个侍从上去拉住谭以桓,其他人基本都在看戏。 然后苏旻秋就一脸内疚地从宰相夫人背后出现,说:“谭大人,妾身求您不要怪夫人了……” 余温也很生气,一通嘴炮过去:“谭大人,本夫人一没有亏待了谭侍妾,是她把一次又一次补上来的东西砸碎;二则毒害重臣,有罪当罚,本夫人不认为罚错了;三则真凶自首,本夫人并未包庇,立马处理掉了。 综上所述,大人有什么理由冲本夫人过度发泄丧女之痛?这是您女儿面前,莫要失了身为一个父亲该有的冷静与分寸。” 只见宰相狠狠瞪了她一眼,还想说什么,却在外边人通报皇帝皇后到来时收敛了神色。 宰相一下子从怒气冲冲切换成悲痛欲绝,在场的人也不无戴上了相似的面具。 这对至高无上的夫妻过来走个过场,绕了一圈,和叶荣、宰相打了个招呼、慰问一下就如浮云一般飘走了。 丧葬的重头戏基本在停柩的三天里,宾客来去如潮,余温也借此认识了朝中的许多官员,以及叶荣亲近的人。 看到叶荣成名之战时的副将军——好像叫祝栖壬来着——的俊美容貌,余温是着实在心里发了好久的花痴。这么好看的男子,居然是个舞刀弄枪杀人浴血的,真真是应了美人罗刹一词。 余温对于哭丧的回忆就只有那几个特地请来哀哭的人,真的是很敬业。她哭到嗓子疼脑袋晕的时候,请来的哭丧者依然哭声嘹亮,悲极哀极。 丧仪的主要内容余温都没有认真记,书上说什么她就做什么,亲友团教什么她就干什么。她只模糊地想起往生莲座、做七等等风俗资料书上面的关键字眼。 到停柩第四天要出殡,侍从给谭碧罗清洗身体、更换新衣,放棺材里抬出去。阵仗浩浩荡荡,一路吹着唢呐一路撒白色纸钱,所过之处都是看热闹的百姓。 到了选好的墓地,一群人还是哭哭啼啼声音嘈杂,抬棺材的人们将棺材暂时搁置在地。 墓穴里已经有了两盏和灵堂里一样的长明灯,把棺材放进去之后,将府三个主子、谭碧罗的血亲们轮流往棺材上撒一抔土,便是“添土”。接着专人把棺材严实地埋在地下之后,众人又是一片哀戚不提。 离开的路上是不能回头看的,余温跟在叶荣背后下山,坐上马车,心里觉得沉闷。看着天边的夕阳,她想着,月桥也是入土为安了吧。 回到房里,厨房的人已经把晚膳送来了,余温草草吃过,开始着手处理谭碧罗遗留下来的问题。 侍奉谭碧罗的两个侍女都遣去浣衣局,包括家具在内的遗物全部还给相府“丧女心痛”的谭以桓,没人住的房间暂且空置,先作为谭碧罗的小灵堂。 这样安排妥当之后,余温总感觉自己忘了什么,可是又想不起来。拍了拍自己的脑袋,连续熬夜抄了好几天经文、送到谭碧罗灵位前的她迫不及待要与那张华丽的檀木床相会了。 到底是什么呢?我什么没有想起来?余温困惑地躺在床上,一遍遍地问自己。 第五十六章 还击 将府清和,古道西风惊昏鸦,翁媪话桑麻。 “阿荣写得特别好!比谁都要好!”余温眼睛带着崇拜的光芒与“星星眼”特效眨啊眨。 在如此攻势下,叶荣缴械投降:“好好好,这种字体虽然潇洒如风,但最注重的其实还是骨架。你还是先把正楷练到一定程度了再来学吧,我到时候就来教你。” 余温看着自己缺少灵气、略显呆板的字体,咬咬嘴唇:“好吧。我的字许久不练,连基础都退步了。” 突然想到什么,她两眼放光地抬头:“阿荣,那你教我武功呗!” 叶荣一口茶水差点呛去:“女孩子家家,学什么男人的武功……” “因为看你耍剑,英姿飒爽,就想学了。”余温笑嘻嘻地说,“而且我也要学点招数防身嘛!” 开玩笑,穿越到这个架空世界,青楼楼主都可以是江湖高人,走在大街上还不得时时担心生命安全? 跟着一脸便秘样的叶荣来到院子里,对方硬邦邦地打手势:“你先扎马步。” “要多久?”余温问道。 “我说好了就起来。” 余温抱着试试看的心态做出印象中的姿势,却被叶荣改来改去。这里的脚尖要更向外,那里的手肘要低下来。 这么鼓捣了一会,姿势是标准了,可是余温感觉自己有些累。坚持了片刻,她问道:“好了吗?” 叶荣摇头。 五分钟之后,余温又问:“我能起来了吗?” 叶荣摇头。 五分钟之后,余温再问:“现在可以了没?” 叶荣摇头。 “我放弃。”余温站直身体,反正遇到危险她就拿现代看过的女子防狼术或者上次对付秦时钺的那些动作来应对就好了。 余温回头看叶荣:“你的学生半途而废啦,你骂她吧。” 她自己吐槽自己:你哪里半途了?入门都没入门。 不过叶荣走过来笑着打手势:“没关系,有我保护你的,你不需要练这些。” 日常蠢萌的人顶着威猛大将军的脸说出霸道总裁的话,试问如何反应?在线等,挺急的。 余温用夸张的兄弟间动作——大力拍肩膀来掩饰自己的害羞:“你可要看好我了!以后我出去就靠你保护了哈哈哈!” 叶荣偏却一本正经地点头应下,余温咬咬嘴唇,把头贴在他的胸膛。唔——胸肌嘿嘿嘿! 感受到对方回抱住了自己,她闭上双眼,唇角勾起幸福的弧度,就像是吃到了垂涎已久的芒果千层蛋糕一样的满足笑容。 揩油够了,她抬起头:“阿荣我想看你再舞一次剑。” 叶荣有点意外,但还是答应了。他带着余温兜兜转转,来到府里一处练武的地方。一个略高于地面的大圆台,周围一圈架子,放着满满的银花花的兵器。 余温小心翼翼地从架子中间的空隙里走上圆台,没办法,自从小时候玩刀大出血之后,她就对锋利的东西只敢远观不敢近玩了。叶荣那晚的舞剑嘛,当然是信任他不会伤害到自己。 不过彼时叶荣骤然刺剑的行动还是让她吓到大脑死机了,只不过外表看来没反应很冷静罢了。 “你的剑呢?” “放在我房里,你在这里随便看一看,我去拿来。”叶荣转身离去。 余温刚开始全身僵硬,都不敢往兵器那边看一眼。但是等了一下,无聊起来,她就开始斜着眼睛打量那些锃亮的要命玩意儿。 然后打量着打量着,她就凑到一支枪前面去,伸手摸了摸红缨。有点扎手,不过还好。 随着脚步声,余温看到叶荣提着一把剑,脚步轻盈地上了圆台。 “我下去看。”余温同样小心翼翼地从刀枪架子中间退了出去,站在台下看着叶荣。 男人身形有如玉山,右手执剑,剑身反射出的阳光是那样刺眼,让她看不清叶荣脸上的表情。 余温不是很清楚叶荣舞的那些招式,她只会在旁边时不时地拍手叫好:“漂亮!喔!好!” 竟是有点像现代看体育比赛的时候,一家人围在电视机前看运动员们挥洒汗水,叫喊着单调的话语。 叶荣耍了片刻剑,他将长剑搁置在架子上,打手势询问余温还想看什么武器。 “都可以,你喜欢练什么就练。”余温一脸崇拜地对叶荣说。 叶荣的耳尖在蒙蒙一层汗水下微红,拿下一把刀。他练得更卖力了,像是要把自己会的、余温会觉得帅气的,全部展示给她看。 剑多是轻盈的刺、划、挑,但刀却是凛然的劈砍,刀锋所过之处,都有微弱的风声。 长枪、大斧、铜锤……叶荣的十八般武艺算是让余温开了眼,她看得津津有味,直到瞥见叶荣上半身衣服全都汗湿,她才叫道:“阿荣,歇一下吧。” 遇到叶荣压抑着骄傲与询问的目光,余温毫不吝啬地说:“阿荣真厉害,我好喜欢。” 话出口后,余温不得不承认她真没想到叶荣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叶荣从脸颊红到脖子根,整个人就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的水蜜桃。“我……我先去沐浴。”他胡乱比划,就扔下余温走了。 好气又好笑,余温在后头喊道:“我回去了!” 想了一下,再气势稍弱地加了句:“晚上等你!” 叶荣仓皇离去的身影在通往长廊的台阶上趔趄,差点摔了一跤。 回到房里,余温心情莫名很好,接下来的事让她更灿烂了。 “夫人,这是物资局供上来的绸缎,已经裁成了六件衣裳,请您过目。”雾朝端着一个托盘弯腰靠近余温。 按照规矩,正室四件侧室两件。但余温没有先挑自己喜欢的,而是选了两件苏旻秋觉得会好看的衣裳出来,剩下的留给自己。 她坏笑着让云屏拿来一把剪刀,把两条里好看的那件剪了几刀,用另一件严严实实地盖住,放到托盘上,让雾朝送去苏旻秋住处。 “一定要让大家只看到完好无损的那一件,放下托盘行过礼就回来。”余温嘱咐道。 她心里打着如意算盘,这样苏旻秋应该不敢闹。她可以说苏旻秋是故意弄坏衣服来陷害她,大家可都是看到衣服完好的。想到苏旻秋吃瘪,她的笑容越来越邪恶…… “夫人,注意仪表。”云屏咳嗽几声自家夫人都没反应,她只好直接提醒。 “啊?噢。”余温拍拍自己的脸,收回扭曲的笑容。 第五十七章 逝水 将府清和,斯人已乘黄鹤去,凡尘无处遇。 苏旻秋果然对此事没反应,之后也消停了两天,余温乐得逍遥自在。这几天的日常就是为谭碧罗的丧葬事情操心,还要天天抄经文往她灵位前面堆叠。 苏旻秋连这都要跟她比,余温若是抄了一本,她便要抄写两份。开始余温还想和她比一比,但是云屏劝告她还有其他事宜要筹备,莫要做这些无用的攀比。 呼,还好有云屏这只高档理智的灭火器。 除了这个小得不能再小的攀比时间,唯一一件让她难受的事情就是,月桥不能和谭碧罗一起进行丧仪。她明白侍女是不可能跟主子一块下葬的,但是起码得有个小型的仪式吧? 然而那日她回房问起月桥的尸体被搬到哪里去了,云屏回答说:“将府规矩,没有特殊说明,下人们死了都是默认丢到乱葬岗的。” 余温不知道这个规矩,当时并没有多加吩咐,所以那几个抬尸体的人就直接出府,扔到乱葬岗完事。 得知这件事之后,她就让两个侍从去乱葬岗里找人。她自己掏腰包,特意嘱咐两人买一口好棺材,把月桥的尸体运回家。停尸三日之后,和谭碧罗同天下葬。丧葬的费用,也算在余温个人身上。 负责这事情的两个人回来说,月桥的父母没有很难过。收到了她送的银两之后,父母二人的脸色就跟常人无异,甚至还有些高兴地想请他们留下吃饭。 这就是月桥死也要护着的家人。 谭碧罗已经入棺,在灵堂里停柩,今天就是第三天了。余温左手抚上自己的脸颊,宰相那天冲过来差点扇了她一巴掌。 因为是一个已经处理掉的婢女犯下的罪行,所以本来是不会有闹事一说的。苏旻秋硬要作妖,用一种怜悯加包容的眼神看着她,当着第一天来吊唁的所有人的面说各种把嫌疑推到余温身上来的话。 “谭大人千万不要责备夫人,虽然碧罗姐姐生前说过她不怪夫人,但是夫人自己就已经很自责了。” 谭碧罗不怪我啥? “夫人对府里上下的事情都很用心了,谭姐姐的死也只是一时疏忽。” 你不还是说我疏忽了么?搞笑,你巴不得我有错可挑吧。 “谭姐姐之前也有做错的地方,她一时昏头下毒害人,夫人大怒把她囚禁起来、克扣吃穿也是情理之中。” 囚禁?克扣?你是没看到谭碧罗把我补给她的东西都摔个粉碎吧? 苏旻秋还想指出,因为余温下令禁足、不给谭碧罗好待遇,所以谭碧罗才会没有银针试毒,快死了也只有两个侍女服侍着不敢第一时间通报。 余温想要反驳,但是过来与她搭话的人也很多,还大多数都是不认识的上流贵族名媛人。她在身后雾朝的提示下勉强招待,耳边时不时飘过苏旻秋的碎嘴,但是要她回击就是分身乏术了。 苏旻秋说着说着,宰相就怒了,冲过来要找余温算账。灵堂里马上鸦雀无声,几个侍从上去拉住谭以桓,其他人基本都在看戏。 然后苏旻秋就一脸内疚地从宰相夫人背后出现,说:“谭大人,妾身求您不要怪夫人了……” 余温也很生气,一通嘴炮过去:“谭大人,本夫人一没有亏待了谭侍妾,是她把一次又一次补上来的东西砸碎;二则毒害重臣,有罪当罚,本夫人不认为罚错了;三则真凶自首,本夫人并未包庇,立马处理掉了。 综上所述,大人有什么理由冲本夫人过度发泄丧女之痛?这是您女儿面前,莫要失了身为一个父亲该有的冷静与分寸。” 只见宰相狠狠瞪了她一眼,还想说什么,却在外边人通报皇帝皇后到来时收敛了神色。 宰相一下子从怒气冲冲切换成悲痛欲绝,在场的人也不无戴上了相似的面具。 这对至高无上的夫妻过来走个过场,绕了一圈,和叶荣、宰相打了个招呼、慰问一下就如浮云一般飘走了。 丧葬的重头戏基本在停柩的三天里,宾客来去如潮,余温也借此认识了朝中的许多官员,以及叶荣亲近的人。 看到叶荣成名之战时的副将军——好像叫祝栖壬来着——的俊美容貌,余温是着实在心里发了好久的花痴。这么好看的男子,居然是个舞刀弄枪杀人浴血的,真真是应了美人罗刹一词。 余温对于哭丧的回忆就只有那几个特地请来哀哭的人,真的是很敬业。她哭到嗓子疼脑袋晕的时候,请来的哭丧者依然哭声嘹亮,悲极哀极。 丧仪的主要内容余温都没有认真记,书上说什么她就做什么,亲友团教什么她就干什么。她只模糊地想起往生莲座、做七等等风俗资料书上面的关键字眼。 到停柩第四天要出殡,侍从给谭碧罗清洗身体、更换新衣,放棺材里抬出去。阵仗浩浩荡荡,一路吹着唢呐一路撒白色纸钱,所过之处都是看热闹的百姓。 到了选好的墓地,一群人还是哭哭啼啼声音嘈杂,抬棺材的人们将棺材暂时搁置在地。 墓穴里已经有了两盏和灵堂里一样的长明灯,把棺材放进去之后,将府三个主子、谭碧罗的血亲们轮流往棺材上撒一抔土,便是“添土”。接着专人把棺材严实地埋在地下之后,众人又是一片哀戚不提。 离开的路上是不能回头看的,余温跟在叶荣背后下山,坐上马车,心里觉得沉闷。看着天边的夕阳,她想着,月桥也是入土为安了吧。 回到房里,厨房的人已经把晚膳送来了,余温草草吃过,开始着手处理谭碧罗遗留下来的问题。 侍奉谭碧罗的两个侍女都遣去浣衣局,包括家具在内的遗物全部还给相府“丧女心痛”的谭以桓,没人住的房间暂且空置,先作为谭碧罗的小灵堂。 这样安排妥当之后,余温总感觉自己忘了什么,可是又想不起来。拍了拍自己的脑袋,连续熬夜抄了好几天经文、送到谭碧罗灵位前的她迫不及待要与那张华丽的檀木床相会了。 到底是什么呢?我什么没有想起来?余温困惑地躺在床上,一遍遍地问自己。 第五十八章 易容 将府清和,小舟画舫乌篷船,南楼歌尽欢。 谭碧罗的四十九天做七仪式的管理被急于从将府权力中分一杯羹的苏旻秋拿去了。余温看她毛遂自荐,自己也实在累着了,就把谭碧罗后事剩余没办的全部交给苏旻秋。 放松的时间令余温愉悦。然后她想起了一件大事……一件足以让她被骂到狗血淋头的事…… 她忘记去云中楼了! 欢酒这么长时间过去心情肯定缓过来了,余温最担心的是陆白衣,这个被她连续爽约的师父。 余温一想到这里,连忙叫人备了马车送自己到云中楼,还是一样的形式,在一条街外下车走路。 果然陆白衣上一秒还在跟客人娇笑,下一秒看到她就面露凶光。“给我滚去三楼那个房间!”他咬牙切齿地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命令余温。 余温心下吐槽:你不怕我这个将府夫人明天带着自家将军把云中楼踏平? 自知理亏,而且余温依然存有着现代人打打闹闹的思维,没有跟他拌嘴,灰溜溜地上楼去了。 经过一楼楼梯边上的屏风,余温看见欢酒笑着陪客,心里也算是一块石头落了地。 等一下?! 余温定睛一看,欢酒正在与之笑谈的客人,竟然是秦时钺? 秦时钺似乎是感到了她惊奇的视线,头往这边转,余温赶紧回头提着裙子蹭蹭上楼。 这个秦时钺,不知道欢酒现在是危险易动摇的感情空窗期吗!余温担心本来就得到倾慕的“时月公子”成为下一个欢酒的心上人。 也许这么想有点恶意,余温凭感觉猜测欢酒怕是如飞蛾扑火。 不过她还不能算很了解秦时钺,万一秦时钺和欢酒走的是“狠毒奸臣爱上青楼头牌,两人愿为对方作出美好改变”的剧情呢? 余温在房间里等候没多久,陆白衣就推门进来,然后锁上了房门。 “你今天倒是想到要来了,你自己说,今天何时了?” “初七了……”余温掰着指头,认真地告诉陆白衣答案。 陆白衣恨铁不成钢地用食指指着余温鼻子:“你啊……唉!” “你骂我吧,反正我现在就是你的弟子。”余温放下身价,“不用顾忌我是将府夫人的身份。” “这可是你说的?”陆白衣挑眉,得到余温确认之后就像大爷一样坐到椅子上。 他想了想,说道:“易容、伪声,你想先学哪个?” “易容。”余温不假思索地回答。在她初中疯狂崇拜声优的那段时间里,特意找了几个伪声教学的视频看,所以现在应该还有一点底子。 倒是对于易容的基本功化妆,她就完全是一个白痴了。回想起亲友团以前对她能力的评价,余温只有一声无法反驳的轻叹。 “好。”陆白衣随后给余温来了个“易容术入门讲座”,余温感觉一个时辰里没有什么实质性操作,全在听讲了。 “改变容貌,有时长之分,短暂的变相或者长久的转换;有类型之分,男扮女装或是少作老样;有工具之分,用脂粉涂抹或者是用人皮面具……” “……今天就讲这些基础知识,你先回去好好消化,从下次开始为师会手把手地教导你。”陆白衣说罢饮下半杯酒,算是结束了这次的讲座。 余温谢过陆白衣,走到一楼时忍不住往先前的屏风那儿看了一眼,欢酒像是不胜酒力,身子一歪倒在了秦时钺怀里。 没有再多停留,余温匆匆回府。 到目前为止,还不关她的事。作为一个刚穿越过来还没有摸清大局的人来说,她也没有什么立场去对秦时钺、欢酒这对评头论足。 回到房里,余温看了会书,觉得头晕,想要站起来却两眼昏花,只能摔回软榻。不知道怎么的,她这几天总是感到晕乎乎的,在房间里待久了就会感到头疼、眩晕。 “夫人,我们请大夫来看一看吧?”雾朝担忧地说。 余温一口回绝:“不行,你没看上次大夫过来那个不满眼神?将府三天两头出事情,传到街坊里也不好听,只当是将府邪门,或者后院不合、争来斗去。” 本来还算能够忍受,缓一缓等晕眩劲过去就好,可是两天后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 终于,在因为眼前发花看不清打翻一只茶杯后,余温妥协了:“请大夫过来瞧一瞧吧。” 经过望闻问切,大夫判断余温是中了一种轻微的毒,在三天之后能够导致人时常感到晕眩,两眼昏花。 余温立马联想到自己看过的宫斗剧,请大夫检查她房里放的花朵、熏香、墙角等处,看看有没有什么额外药物。 果不其然,在香炉里面,大夫发现了熏香中掺杂的药丝。“这是葫登草的茎撕成的丝状毒药,纤丝揉在香料里,确实很难发现。” 看到余温惊怒的表情,大夫继续说:“夫人不用担心,只要不再用有毒的这个熏香,出不了十天毒素便会在体内自动清除,不需要用药。” “以防万一,还请大夫留个药方。”余温谨慎地说。 请走大夫,余温问雾朝:“这香料是谁负责的?” “是奴婢负责的。三天前物资局下发熏香,奴婢看到这纤丝以为是增加香效的东西,就没有放在心上。”雾朝内疚地说。 晚上暗召扶音过来,余温这才明白事情原委:苏旻秋叫贴身侍女去将物资局的人半路拦截,哄着他们先到苏旻秋的住所去。 苏旻秋与物资局仆从笑谈吸引注意力的时候,侍女就把提前预备好的有毒的熏香与盒中无毒的香料掉包,再送往余温处。 “夫人恕罪,这件事本该第一时间报告的,但是月桥被揪出来之后,苏娘子对全体侍从都盯得很紧,奴婢只能万分小心,免得惹祸上身。今夜是钻了空子来您这里,望夫人莫怪。”扶音自责地向余温道歉。 “无妨,性命最要紧。”余温体谅扶音,毕竟她要是被苏旻秋断定为内奸,下场不会比月桥好到哪里去。以前看宅斗文的时候她怜悯这些棋子们,可如今身在局中,却也不得不用,甚至得心应手。 才让扶音退下没多久,只听外面侍从通报:“将军到!” 余温想要立即起身,脑子又被一阵难受的眩晕感觉侵袭,逼得她站立不稳跌回原位。 不怒反笑,余温想,就让叶荣好好体会一下她的虚弱吧,毕竟这可是苏旻秋送来的“大礼”,不利用怎么行? 第五十九章 回礼 将府清和,草木葱郁追暖照,小桥流水绕。 叶荣走到房里,以为会看到余温迎上来的身影,不曾想却是听见她痛苦的呻吟。蠢萌的将军吓得脸都僵了,急急走到余温身边,打手势问道:“你怎么了?” 可是余温难受得紧闭双眼,根本看不见叶荣的手势。透过眼皮间的缝隙,余温偷偷看见询问无果的叶荣抓耳挠腮,心下偷笑。 直至看到叶荣急得眼角都红了,余温颇有些负罪感地睁开眼睛,虚弱地说:“阿荣,我好难受……” 就这样一句话,叶荣立马把余温抱在怀里。 余温用脑袋蹭了蹭叶荣的胸膛:“我的头很晕,已经好几天了,今晚特别晕,还很疼。” 叶荣用手背探她额头的温度,确认没有发烧之后摸了摸她的头,把余温圈在怀里打手势说:“我去找大夫过来。” “不用,我已经请他看过了。”余温扯住叶荣的袖子,“大夫说……” 本来是想向叶荣告状的,不过余温想到了一个更好的办法,那就是以牙还牙。 于是她改口道:“大夫说我只是最近没有休息好,还不注意饮食。” “叫你乱来。”叶荣又气又心疼地打手势,“以后每顿饭都跟我一起吃。” “每晚觉都跟你一起睡?”余温故作虚弱的声音配上如此轻佻的话语,旁观者听来只觉滑稽。 只有叶荣这只蠢萌大型犬会正儿八经地点头:“好。” 余温不争气地脸红了,自古天然克万物,自古蠢萌胜妖孽。 因为余温不舒服,所以两人并没有做快乐事,只是相搂睡下了,一夜安眠。算来,余温已经有好些日子没有做梦了。尤其是关于原主、或者是那只手的梦。 想要知道后续,却一直没有等来下文。 翌日上午,余温主动到苏旻秋房里做客。本来每日早上侧室都应该到正室房中请安的,可是侧室就一个苏旻秋,以前余温又想少招惹她,就免了这项任务。 不过,余温此次是去送熏香的,自然要亲自前往才有诚意。 苏旻秋面带微笑迎她进去:“请夫人安,今日怎的有空来坐?” “谭侍妾殒身,如今将府后院只剩你我二人,我们应该多走动才是。”余温大方上座,不疾不徐地说。 “那是自然,妾身也正有此意。”苏旻秋吩咐身侧婢女,“芩童,上茶。” 身着贴身侍女服装的芩童走出去,没多久端了茶盘进来,给两位沏茶。 余温和她絮絮地寒暄几句,场面话说够了,余温就轻飘飘地切入正题:“苏娘子这里的熏香不错。” “这回物资局送来的香料是新开的醉香坊采买的,妾身也觉得用着甚是舒心。”苏旻秋听余温这么讲,往香炉处看去。 “不过我和妹妹的熏香闻着有些不一样,可也是别有一番风味。反正已经各自用过数日了,不如我们做个交换?”余温补充道,“我有自信,我那款熏香也能让苏娘子闻着舒心。” “可是妾身实在对这熏香喜欢得紧……”苏旻秋没有慌乱,而是面露难色,让想要交换的余温若是再追问下去,就像是强人所难一般。 余温保持在一个柔和的语调:“不试试怎么知道,两款熏香的高下?总不能拘泥于眼前的。” 话已经说到这份儿上了,苏旻秋还推三阻四就会把怀疑扯到自己身上,所以她笑道:“那就多谢夫人美意。” 余温知道她在打什么算盘,这种招数也是宅斗文里经常用的:面前假意接受,面后偷偷处理。 为了避免这一情况,她让雾朝来时便将剩余的部分熏香装在盒子里带过来。苏旻秋让芩童收下,余温急忙道:“莫急,不如现在就把这熏香放进香炉,你我二人共享。 苏旻秋迟疑片刻,在余温“充满善意”的眼神攻势下,同意了这个建议。 既然是交换,她也只好让人把剩下的熏香大半都拿来了。余温看着雾朝接过锦盒,笑吟吟地对苏旻秋道谢。 “夫人客气了。”苏旻秋闻见改变的熏香香味,眉头轻皱,转瞬即逝。 余温弯着嘴角说:“这府里能说话的人越来越少了,以后我会常来走动,还望苏娘子莫怪我叨扰。” 言下之意:我会一直监督你有没有用香料的。 苏旻秋的笑一如既往:“妾身怎敢责怪夫人,还望夫人不要嫌弃妾身房中简陋。” “我看妹妹的房间布置很有书卷气息,能够静心养神,应该是费过一番心思的。”余温夸奖。 “妾身没有什么特别的兴趣,也就是看书练字最能令妾身欢喜。”苏旻秋莞尔。 话题又回到了闲聊环节,就这样到了午膳时分,余温告辞,苏旻秋相送至院门口。 “雾朝,你下午把我书架上的那本字帖送给苏旻秋。”咽下最后一口菜,余温姿态标准地擦嘴、漱口,然后如是吩咐雾朝。 “可是夫人,那是前朝褚大人为数不多的真迹啊,您当初可是费了好一番工夫才得到的。”雾朝惊讶地说,眼里流露出强烈的反对。 余温虽然觉得雾朝不赞同的意味太强烈有些不对劲,但她还是解释:“反正我现在这水平也用不到,况且我现在对他的字不感兴趣。” “我想学阿荣那样的字。” 雾朝看着眼前满脸崇拜的自家夫人,无奈地叹气:“但愿苏娘子受了如此大礼,以后与夫人一同维持后院和谐才是。” 苏旻秋是不可能消停的,这辈子都不可能消停的。 余温示意云屏叫人把碗筷收拾下去,然后跟雾朝说:“帮我把苏旻秋处得来的熏香点上,这个确实很好闻。” 到了晚上,余温头晕的症状不减反增,她整个人都瘫在床上,数着眼前飞舞的光粒。动一动都会头晕,强行活动的话,整个头都像是要炸开一样。 “雾朝!给我去敲那个大夫的门!老子……我要难受死了!”因为脑袋实在不好受,余温连会崩坏人设的粗口都差点蹦出来。 云屏按照大夫留下来的药方出去熬制药汤还没回来,大夫就到了。如果说之前是碍于将府地位不敢表现出来,这回大夫脸上的不乐已经比较明显了。 余温瘫在床上请他再检查一遍熏香,结果不明内幕的大夫一头雾水地回禀:“夫人,您的熏香为何还有毒药?” 在这一刻,余温才算认识到苏旻秋有多强。 第六十章 吃瘪 将府清和,筵席散尽无人守,残梦枕小楼。 余温背后发寒,不是因为这毒药藏得有多么隐蔽,而是苏旻秋竟然算到了这一步。 按理说想到这个下毒的方法与葫登草之隐蔽,对一般人来说,肯定会觉得自己已经做得足够。可是苏旻秋比一般人想得更远,她推算到披着原主皮囊的余温会发现,所以增加了准备。 然而她做的准备并不是算计余温发现之后会大肆查案,因此要想着如何栽赃嫁祸;而是推演余温会为了维持表面和平,与她交换熏香。 于是她预先把自家熏香也放了毒药丝,不管余温怎么换都有毒,而且余温还不能以此为由说她是凶手、像对待谭碧罗一样惩罚她。 所以说,对原来熏香的不舍与喜爱是装出来的,估计也就今日放出来点过;目的就是让余温放下戒心,继续中毒。 “这是葫登草的变种,这个品种的根尖是泛黑的。它比原来葫登草的毒性更强,可是高温下散发出来的气味更加隐蔽。夫人又熏了大半日,只怕立即停用并且喝药,头晕的症状也要到三日之后才能完全消失。” 大夫端详着药丝,和余温讲解。 余温头痛欲裂,她还想着对叶荣隐瞒真相,自己来整治苏旻秋的,没想到反而被将了一军。就算她现在跟叶荣说了是有毒药,也无法揭穿苏旻秋就是凶手。 不,即使是她当时就坦白了,也料不到苏旻秋的熏香也有毒。这样子,又是丢给她这个将府夫人的一个大疑案。她为了这个熏香事件忙得焦头烂额时,偏偏真凶要逍遥法外。 送走大夫喝下汤药,余温的心堵得慌。她很想爆一句粗口,发泄自以为是低估对手然后被算计了的不甘情感。 夜里也很难入睡,不管是正着躺还是侧着歇,脑袋都是晕晕乎乎的,还隐隐作痛。若是咳嗽一下,就感觉头部的神经在被人用针在挑。 第二天起来的时候,余温神色憔悴,把雾朝和云屏吓了一大跳。余温开启米虫模式,前半日都躺在床上盖着被子抱着一本书看,要什么都让侍女端来。 嗯……这个女的真可怜……不行头好晕我先休息一下。 啊,这个吴生太衰了吧……不行头好晕我先休息一下。 于是到了午膳时候,余温也才翻阅了数十页而已。她仗着自己难受得紧,饭菜都让人端到床上的小案几上面供自己吃,这生活简直不要太爽。 云屏紧张兮兮地站在门口说是要给她放风:“夫人这么没大没小的动作可不能给别人看去。” 谁知果真有人来了,只见叶荣疾步走进来,脸上写满了关怀。 “你喂我。”余温短促地吩咐床边的雾朝,把手上的筷子塞进她手里。接着她躺倒,靠着堆叠起来的三个枕头,做出一副虚弱样子。 “看来你头晕还是很严重。药吃过了吗?”叶荣打手势。 余温半眯着眼,虚弱地点了点头:“吃过了。大夫说我三日之后能好。” 叶荣坐在床边,接过雾朝手里的活,要给余温喂饭。想来这次不是苦药,就算是分量大一点也没关系,余温就没有反对。 等等阿荣,我还没有把豆腐吞下去……我还没有把菌子咀嚼完…… 余温的嘴巴被塞得满满的,而口边还有一筷子的青菜虎视眈眈,她欲哭无泪。 在叶荣把青菜送入余温口中之后,她不得不从被窝里伸出手:“唔奥呃!我哭好呃!(不要了!我吃好了!)” 使劲地咽下口中所有存货,余温艰难地对迷惑的叶荣重新表达意思:“阿荣,我吃饱了,不用再喂我了。” 让婢女们把东西都撤下,只到半饱的她笑着对叶荣说:“阿荣,谢谢你。” 自家将军笑得一脸羞涩,余温却在盘算着等会让厨房烧只鸡来吃。 困意袭来,余温遗憾的是不能去外面午睡了,辜负了今日这么好的太阳。瞥了眼爬上床坐在自己身边看书的叶荣,好像也看累了。 余温开口问道:“阿荣,你想休息一下吗?” 叶荣思索片刻,看到余温眼睛眯了眯,忙不迭地点头:“好,我们躺下小睡一会。” 余温缩在叶荣的怀里,两人在床上相搂,床边雾朝和云屏恭谨摇扇。 这是个寂静的午后,除了偶尔的鸟叫和外头刻意放轻的侍从间交流的声音,几乎没有什么进入相拥两人的耳朵。 这份午后的寂静而微甜的回忆把余温被毒药折腾的难受冲淡了。叶荣走了之后,她还躺在床上,旁人看着是在认真读书,实际她想的都是叶荣宽阔的胸膛和微烫的鼻息。 在床上瘫了三天之后,头晕头痛的症状总算彻底消失了,余温舒了一口气,让侍从出府去给大夫送十两银钱算是回报。 她也重新关注起府里的大小事宜,第一个就是去苏旻秋住处“慰问”。 “听闻夫人生病了,妹妹忙于谭姐姐的后事没能及时来看望,实在是对不住。”苏旻秋一上来就搀住余温,把她送到座上。 余温皮笑肉不笑:“无妨,你忙你的就好。说起来,我还要谢谢妹妹的熏香,我整个里屋都暗香浮动,闻着确实舒心。原来我的那香如何?” “也是好得很,妹妹今日也点上了,和姐姐共享。”苏旻秋指指香炉。 余温感觉被自己打脸了,上次她还在话里暗示要时时过来监督苏旻秋是否点上了熏香,现在是巴不得她不用。 虽然这样对苏旻秋自己也有伤害,但谁知道苏旻秋那里有没有什么神药可以令她免疫这个葫登草的药效。 感觉熟悉的晕眩感觉又在脑海深处蠢蠢欲动,余温连忙走几句过场,就和笑得春风满面的苏旻秋道别了。 余温养好病之后,便投身于练字与学手语的事业里,觉得生活平静了许多。苏旻秋她现在八成惹不起,所以余温决定休战几日,磨练磨练性子再开始。 看到她熄了火,苏旻秋也懒得主动出击,所以两个人相安无事,各忙各的。 可是苏旻秋这里安好了,蔡姑姑又带着皇后娘娘的口谕进了将府。 第六十一章 皇后 将府清和,淡烟丝雨笼云湖,边岸多荣枯。 “余氏,你可知罪?” 余温跪得膝盖旧伤都开始隐隐作痛了,坐在上座的皇后才悠悠开口。 “妾身谨听娘娘教诲。”余温不着痕迹地挪了挪位置,眼睛往上瞟,发现还是被皇后看到了这个小动作。 若要论女人之间的争斗,将府肯定比不上后宫的腥风血雨;而皇后郑潼立于宫斗段位巅峰,她不可不为一个智多近妖的女人。 余温神游想到这里,突然很好奇为什么显赫的只有叶荣和郑潼姐弟俩,他们的家族不知道去哪里了。这是一个很重要的疑点,她居然现在才发觉。 “你的意思是,你不知道?” 皇后把茶盏搁在桌上,发出不轻不重的声响。 余温不敢抬头。 “妾身愚钝,委实不知,还请娘娘教诲。” “本宫教导了,你听得进去吗?”皇后冷哼一声,“本宫看是没用的。” 从皇后角度看来,上次在上巳节的宫宴上那样警告过,自己还没有长记性。余温愤愤地想,人又不是我杀的,虽然我打算这么做来着…… 经过上次的教训,这回自己还是孤立无援,余温决定顺着皇后:“皇后娘娘金口玉言,妾身不敢不听,定当字字句句记在心里。” 稍微偏头往两侧看去,怎么一个个侍女太监都虎视眈眈的。 “这次谭碧罗殒身,有你的罪过,认也不认?” “认。”怕皇后故意把罪名扭曲,余温赶紧加上一句,“妾身没有担好管理将府饮食的责任,接连两次砒霜下毒,还都是侍女所为。” “就这样了吗?” 余温来了一副官方腔:“餐前验毒步骤没有落实到位,也是妾身不够强调的责任。” “继续。” 还要说?余温跟她打太极:“没有体恤下属,让底下侍女怨气太重,屡屡犯下毒杀案件。” 皇后不理会余温奇奇怪怪的话语,什么怨气,这不应该是怪力乱神之说么?她以为余温是想挑衅她,殊不知这是下头被吓到的夫人在哆哆嗦嗦打官腔。 “说了半天一直说不到点子上。”皇后手掌覆上桌案,下巴抬高,这个坐姿为她更添强大气场。 见皇后这样俯视着自己,余温失言。她知道皇后想让她认的错误,远比上述要严重。 皇后想让她间接承认自己是凶手。 或者退一步,想让她承认自己是间接的凶手。 “你扪心自问,这个将府夫人,自从开春之后,是不是当得越来越没用了?”皇后声音冷厉。 余温点头:“是是是,妾身知错。” “那你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吗?”皇后问道。 因为我是穿越来的!我什么也不懂啊! 见余温跪在下头不发一言,皇后冰得能掉渣子的声音继续:“商贾之女,学了商人的奸诈狡猾,却没学会大家闺秀应有的沉稳与大气。” 这么鄙视商人你就别用余家的布料!余温愤愤不平,但是她明面还是恭敬地回答:“妾身回去必将日读一书,修身养性。” “一个女子的气质不是单凭死读书读出来的。”皇后依旧嗤之以鼻。 余温懒得去讨好她了,反正自己说什么都能被她挑出错。 宫殿陷入了短暂的沉默,皇后脸色更不好了。她看余温不会自己说出自己想要的东西,就主动转移了话题:“谭侍妾的凶死,就只是一个侍女的仇杀吗?” “妾身愚钝,认为这就是真相。那婢子已经认罪,也按规矩处置掉了,待谭侍妾七七四十九日祭过去,妾身想这事也能做个了结。” “就说了你没有长记性,上回草草结束,这次也是停留在浅层辄止。”皇后喝了一口茶,“每次都是尽快了结,难不成你心里有鬼?” “娘娘莫要平白污蔑妾身,既然抓到了凶手,为何不就此了结?” “两次下毒的都是膳食婢女,难不成厨房的人平常不想着好好做饭,而是下毒?哪有这么巧的事情。” “皇后娘娘的意思是?”余温干脆把问题抛还给郑潼,自己表现得笨点就笨点好了。 经过到此的问话,皇后没想到素日里精明要强的余温变成这副样子,可她不知道原主的皮囊里藏着二十一世纪的灵魂。 所以余温上句话出口后,皇后明显愣了几秒,然后开口:“余氏,你最近是怎么了?一剂砒霜起死回生后就把你毒糊涂了?” 不,是把她毒没了。 为了不要在王者段位的皇后面前崩坏人设,余温说:“确实有一个疑点……” “哦?” “现场谭侍妾的遗体旁边,有一对玉耳坠,和妾身婢女的一模一样。” 偷偷抬眼看皇后神色,没有感兴趣也没有很意外,余温能断定皇后是预先知道了这个事情。果然将府里有皇后的耳目,而且地位还不低。余温打算回去就把这个人想办法揪出来。 “这玉坠子有什么可疑之处?” “当时苏娘子发现这对耳坠分开掉在地上,旁边躺着谭侍妾的尸体,所以怀疑是妾身的婢女做的。但是妾身身边的侍女的耳坠是上回去相府之前丢了的,所以不可能出现在谭侍妾处。 后来请京兆尹那边过来的捕快搜查,在妾身房里找出了丢失的玉耳坠,也就证明了婢女和妾身的清白。” 余温一五一十地说了,以为皇后会从中找理由好好惩治自己。这样的话,她怎么也得把苏旻秋拉下水。 没想到皇后的态度有了微妙的转变,她终于把余温从跪姿提升为坐姿,能坐在她的下首座位。 “那你知道谭侍妾那边的玉耳坠是怎么回事吗?”皇后的声音也不那么凌厉了。 “不知。”余温受到突然优待,“受宠若惊”,“侍奉她的两个侍女说不知道,也没人在谭侍妾殒身之前看到过房里有玉耳坠。” “夫人觉得,就此打住,不要再多生枝节,可好?” 这不是送分题吗?!你之前说不能查到浅层就草草断案,我当然要继续查下去了。 这么想来,余温笃定地说:“当然不好,这是谭侍妾殒身的一个重要疑点。妾身之前忽略是妾身不对,等会回府立马开始重审!” 又是短暂的沉默。 第六十二章 疑云 将府清和,细柳弯桥小竹溪,双鸭把水戏。 最怕殿内一片寂静。 “你是想让宰相继续处于丧女之痛中吗?你若要查下去,相府的人也跟着提心吊胆,不如就这样的好。”皇后不慌不忙地抿了一口茶。 诶?余温错愕:“可是……” “当务之急是肃清将府风气,好好打理府中事务。你也该养养性子,别把商贾之女的那一套露出来。若再有什么幺蛾子,本宫拿你是问。到时候,你和犯事的人一样罚。”皇后的语调不变,余温却听得一愣一愣。 什么鬼?这是真香打脸现场吗?皇后娘娘你半个小时前还因为这个骂我不是吗? 皇后一脸平静地就熄了原来咄咄逼人的气势:“你背后的伤如何?” “已经大好了,谢皇后娘娘体恤。” 因为掺瓦片是阴招,所以皇后没有过问她的膝盖伤势。 在过问了谭碧罗丧事和将府近况之后,皇后居然就这样放行了。余温走出宫殿时,阳光照在身上,还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坐在回府的马车上,余温还在纠结这件事情。怎么突然就转变风向了呢? 支着下巴想了好久,她到自己房里还是神情恍惚,直到雾朝拼命摇晃她:“夫人!夫人!” “嗯嗯嗯?”余温眨眨眼,神识回到了现场。 雾朝疑惑地说:“夫人,您怎么了?” 原本在鼓捣香炉的云屏也一脸担忧地凑过来:“该不会是皇后娘娘又为难您了吧?” “没有,不,也有,不,她原本是想整治我的,可是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就松口了。”余温莫名其妙地说。 雾朝没有多想:“没事就好,上次看到您背后血淋淋的样子,奴婢是真吓死了。” 余温晚上躲在纱帐里,一边做瘦腿训练,一边还在思索这个事情。从转折点来看,大抵是在她说出疑点的时候。 鉴于皇后对于玉耳坠的出现没反应,所以问题出在她后来对这个疑点的补充上面。 苏旻秋发现了耳坠……婢女丢了耳坠……我房里找到了丢的玉耳坠…… 到底是哪里改变了皇后呢? 余温烦躁地踢腿,然后侧身换一条腿锻炼。 如果说是因为苏旻秋发现了耳坠,能影响到皇后什么?只是发现而已,跟案子又没关联。 如果说是因为月桥丢了坠子,那都是多少天之前的事情了,皇后应该不会觉得怎样。 如果说是因为捕快找到了丢失的玉耳坠从而证明了我的清白…… 是了!皇后可能只知道玉耳坠有疑点,误认为她刻意隐瞒这个疑点,所以猜测真凶就是她。可是算漏了京兆尹的捕快来查案过,还找出了耳坠证明了她的清白,所以气焰一下子就熄灭了。 还有可能,那就是,她没了嫌疑,说明下毒害人的是苏旻秋。 皇后要保苏旻秋。 余温一下子从床上坐起来,谭碧罗已经扑街,现在就剩下苏旻秋可以供皇后来挤兑她这个出身商贾的夫人了。 皇后和宰相不是联手的吗?就算嫌疑引到苏旻秋身上,皇后也可以找理由罚她,为宰相出一口气。 皇后不想冒这个险。纵然皇后可以在后宫用私刑,但是把一个宫外夫人召见到皇宫里,就是要随便寻个理由揍一顿,这种事情还是会落人口舌。 所以皇后对谭以桓的也没那么上心。噢她差点忘了,谭贤妃可是谭家安插在后宫里跟皇后争宠的人。 那么,皇后对宰相可能是假意? 余温脑洞越开越大,谭碧罗高傲张扬,而且脑子比苏旻秋不灵光,很适合当一个跟原主作对的棋子。 皇后是为了打压她这个夫人,假装跟宰相要好,从而能够旁敲侧击地支使她来帮助皇后推翻原主的主母之位。 事成之后,再把谭碧罗的罪证交给苏旻秋,让她来告发谭碧罗,最后上位的就是白莲花苏旻秋了。 不过,余温打断自己天马行空的推理,这些都还没有证据。如果皇后的心思真是如此,她势必不会让其得逞。 余温做完最后一个动作,舒了一口气,安稳地睡下。 夜里她猛然惊醒,刚才那是什么?!她做了个短暂的梦,梦里她感觉自己忘了很重要的一个东西。 心里隐隐有种不安。 到底,到底是什么? 第二天醒来,余温重新回到了精神恍惚、与现实脱轨的状态。她冥思苦想、绞尽脑汁,还问了亲友团:“我最近是不是忘了什么东西?” “嗯?夫人说的是什么?”雾朝歪头问道。 “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忘了东西……我只觉得心慌。”余温揉揉心口,或许不是因为忘记东西了,可能又是熏香的锅? 把大夫请过来,让他瞧一瞧自己有没有出什么毛病,使她昨夜心慌。 可是大夫说:“夫人身体无大碍,熏香、食物刚才也检查过了,都没有问题。可能您真的忘了什么事情,所以才会感到心神不定。” 余温在大夫飘然而去之后,咬着嘴唇思考。 过了一会儿没有头绪,她把亲友团叫过来说一起分析。 “我们来回忆一下最近都发生了什么事情。” “苏娘子派人毒死了谭侍妾,然后嫁祸给夫人,夫人提前买好一样的玉耳坠。”雾朝道。 “结案说是侍女仇杀,今天又被皇后召进宫里。”云屏补充。 余温皱眉:“我觉得没什么遗漏的事情吧。那个耳坠也知道是苏旻秋要拿来陷害我的。” “那在这之前呢?”雾朝提议往前想想。 云屏说:“夫人去云中楼看望欢酒姑娘,结果碰见将军遇刺,为他挡下匕首?” “噢,这个我忘记去找找下手的人是谁了。”余温松了一口气,原来是这个啊。 实际上她心里已经有了怀疑对象。 可是过了一会儿,余温心中的难受感觉没有退下去,反而让她情绪有些急躁。 把已经各干各活的云屏和雾朝叫回来,三人又坐在一起。余温说:“不对不对,这个不是主要的。我还是没想起来。” “那再往前推一下。”云屏道,“上巳节那天,将府一起去踏青游玩,晚上在宫宴时被皇后娘娘为难。” “啧,不管它了,忘记就忘记吧。想必我能忘记的也不是什么大事。”余温遣散二人,压下心中不适,看起书来。 第六十三章 双眼 将府清和,破帽芒鞋歇檐下,茅顶漏清光。 四月十五的午后,余温借着看欢酒的名由,出府去云中楼。一样的停车一街外操作,同样的步行入楼操作。 有了秦时钺的调节,欢酒的情绪应该稳定下来了。这么想着,余温直接提步上了二楼,欢酒平常最喜欢在里面眺望窗外的包厢。 敲门没有响应,推门进去,却发现里头空无一人。 “时月公子,慢一点……”隔壁屋子的轻微声音传入了余温的耳朵。 她走近隔壁的房门,吐槽隔音效果有点不够,里面传来轻轻的也足以让她面红耳赤的声音。 欢酒和秦时钺。他们那啥了。 虽说青楼女子一般卖艺不卖身,但若是有了看得上的恩客,你情我愿在包厢里做快乐事也不是不可以。毕竟包厢里不是只有桌子席子,还有床啊。 嗯嗯唔唔、酱酱酿酿、恩恩爱爱、缠缠绵绵…… 听了一会墙角,面红耳赤的余温想,我还是下次再来吧。于是她噔噔噔上楼,去三楼最里头的房间等陆白衣。 没想到这男人已经在里面等了,他见余温进来,也不从椅子上起身,懒洋洋地说:“老早就看你进来了,怎么,去找欢酒了?” “……是。” “她这会子,大概在陪秦时钺喝酒吧。”陆白衣调侃。 余温捂着自己滚烫的脸颊:“他们在做……” “嗯?” “他们在做快……” “哈?你说什么?诶徒儿你脸色不对啊!” “他们在做快乐事!” 陆白衣愣了愣,然后嗤笑一声:“这有什么好稀奇的?你也不是黄花闺女了,为何如此大惊小怪?” “他可是秦时钺!”余温急了,“你不要告诉我你不知道秦时钺是个怎样的人。” “当今二皇子,深宫里出来的人,都是差不多的。” “不,他比一般人厉害得多。”余温在这具身体每次听到秦时钺名字都要条件反射地做出反应时,就断定原主对秦时钺畏惧大于爱慕。能让十四岁仇杀正室的原主如此畏惧,秦时钺远非表面上这么简单。 余温推翻立论:他表面上看起来也不简单。 为了证实这句话,余温拿出了最有力的证据:“就在几个月前,秦时钺还想……”意识到这是丑闻,她及时住嘴。 “还想什么?” 余温轻咳一声:“还想,还想擅自摘将府后园的花。” “……” 摘花的危险人物? 陆白衣决定结束这个话题:“快来,今日为师教你简单的眼部易容。” 余温按照他的指示坐到梳妆镜前面,听陆白衣道来:“人的一双眼睛,最能反映特征。有时你蒙住了面孔,只露出一双眼睛,熟人也可以把你分辨出来。” 这倒是,叶荣那双盛着春水的眼睛,她感觉自己是不会忘的。 “眼睛这东西,说难改变,也确实难以变化。但是要微调、或者达到短时间认不出来的效果,易容术还是能做得绰绰有余的。”陆白衣说,“把眼皮割多一层、眼角开大,这些也可以做到。” 他拿着一盒黑糊糊的东西,用一支细笔沾上少许,画在余温眼皮上:“此谓之眼线,有上下之分,它可以修改眼型。通过不同的技巧,能够调整眼睛轮廓、微微改变双眼间距。” “用眉粉抹在眼下,青色衬出疲态。” 经过陆白衣的手笔,余温发现原主那双略显妖娆的眼眸变成了厚重无神的样子,哪里还有将府夫人的风采。乍一看,只会以为是个日日在闺中幽怨的少妇。 在跟陆白衣学了一个时辰把眼睛变来变去的方法之后,余温洗掉眼睛处的各种化妆品。坐在梳妆镜前请陆白衣为自己上跟来之前一样的妆,然后离开云中楼。 回到房里,余温看见想询问她欢酒近况却欲言又止的雾朝,没忍住,还是主动开口了:“欢酒跟秦时钺好上了。” 雾朝震惊地大声说:“什么?” 瞪了她一眼,把房中的下人都屏退,只留云屏和雾朝,余温才继续说:“我上次去的时候,看到欢酒在陪秦时钺饮食。今儿个想去跟她聊聊天,不巧却碰见了她在跟秦时钺……在做……做那档子事……” 云屏还好,雾朝的脸跟余温一样,随着叙述越来越红。 “可是,可是奴婢以为二皇子心里的人是夫人您……”雾朝满脸通红地说。 余温不满地反驳:“做戏而已!原本秦时钺就是想让我心甘情愿为他做事,顺便离间我和阿荣的感情罢了。” 她冷笑一声:“自从我受毒醒来失忆之后,对他的示好不理睬,秦时钺应该是放弃从我这里下手了。” “夫人您觉得二皇子是真心喜欢上了欢酒姑娘吗?”雾朝问道。 余温皱眉:“我觉得不可能。秦时钺这种人,应该不会放低身价,与一个青楼女子相恋。就算真的喜欢欢酒,也不可能让她成为自己名正言顺的妻子。” “这还不是最严重的,奴婢担心,二皇子是想利用陆姑娘。”云屏忧心忡忡。 “秦时钺身为皇子,有自己的情报来源,没必要为此与欢酒假意欢好。”余温直起身子,“可能她想利用欢酒为他办事情!就像当初可能是秦时钺让失忆之前的我下毒害将军一样。” 却是不曾想过,想要害人的人为此丢了性命。原主因为愧疚共食毒药,叶荣却是一口没沾。 欢酒是青楼头牌,秦时钺想要利用的,八成是欢酒的色相。 雾朝说:“二皇子可以让欢酒为他获取敌对政党的情报,还能让欢酒为他在别人身上做手脚。” “没错,身体相贴时往酣醉的客人怀里塞个罪证,神不知鬼不觉。”云屏附和道。 “我下回一定要找欢酒谈一谈。”余温紧锁眉头,“让她认清自己在走的路。就算不能阻止他们,让她知道多一些总是好的。” 欢酒已经被谭以桓骗了一次,不能让她被欺瞒第二次。 宁愿此时把不讨好的事情告诉她,也不想她日后知道真相时再受伤害了。 这么想着,余温看向窗外:“她也是可怜。” 第六十四章 献策 将府清和,此去经年离别苦,难觅君如故。 扶音夜访。 桌上烛台里的蜡烛刚落下灯花,正在专心看书的余温就听见房门吱呀一声。 抬头,却是行动鬼祟的扶音。她关门时警觉地向外检查无人,再悄悄走进来行礼:“给夫人请安。” 在临近熄灯的时间,除了两个贴身侍女,住所外面的下人都已经回房歇下,因为第二天他们往往是赶在鸡鸣前起床的。此时的将府,在外活动的人只有一班巡逻守卫,没有闲杂人等在外边晃悠。 这也是扶音大多是晚上前来的缘故。 “求夫人为奴婢做做主吧,苏娘子今天发脾气了,将奴婢胳膊抽得生疼……”扶音把袖子撩上去,露出细竹竿一样的手臂。她的上臂青紫交错,一道道伤痕触目惊心。 苏旻秋本质是一个黑心白花莲,在外面即使受了气也要维持温温柔柔的样子,挂着标准微笑。 但是这种负面情绪是不可能憋着的,自然要等回房后朝下人发泄。但是向着贴身侍女和有用爪牙发泄是不可能的,像扶音这样瘦瘦小小好欺负的低等侍女自然就要遭殃了。 “你受苦了。”余温说,“雾朝,你去把我盒子里的祛伤膏拿过来。” “谢夫人赏赐。”扶音接过药膏,跪在地上磕头。 余温替她把衣袖放下来:“只是本夫人头晕脑痛的病症才刚好,目前没有什么精力去招惹苏娘子。” “奴婢已经想了一个万全的计策。”扶音声音放轻,“苏娘子为了保持肌肤晶莹剔透,会天天就寝前抹一种霜药。奴婢可以趁没人的时候,悄悄往里面掺点破英霜。 这破英霜效果是慢性的。使用的人前几天只会感觉面部干燥、双颊发痒;过了前期,脸上就会渐渐出现红点红斑;再等几日,就是整张脸溃烂的下场。” 看着这个身形瘦小却吐出狠毒话语的侍女,余温感到背后发寒。 “此事过后再说,你先回去用祛伤膏涂抹伤口,莫要落得什么疤痕。”余温说道,“本夫人目前并不想争斗什么。你的这口气,我以后会帮你出。” “谢夫人。”扶音面色似有不甘,余温再安抚了几句,让她退下了。 余温解散发髻的时候,听到外头远远的有什么骂人喊叫之类的声响,没有过多关注,躺到床上睡下了。什么事情明天再说,现在是养精蓄锐的睡眠时间。 …… 人间没有爱了。 余温坐在椅子上,旁边是苏旻秋,两人面前跪着扶音。 “夫人,昨夜这婢子无端端出去,连妾的烛火也忘了来熄灭。”苏旻秋依旧是温软语调面对一切情况,“回来的时候,刚好撞见了芩童。” 余温知道,扶音这是被抓了。 “不过是问了几句,扶音就招出来她是你安插在妾身边的眼线。夫人,你何故防妾至此?”苏旻秋挂着苦情女主的表情,质问余温。 余温一时间竟不知道怎么反应。 等一下,一个底层的侍女,并没有资格在熄灯前留在主子房中,更轮不到她来灭烛火。 这是个假说辞而已。 有了数十本宫斗小说阅览经验的加持,余温马上套用在现场。看这情况,像是“谍中谍”的套路。换个说法,“周瑜打黄盖”。 扶音应该是在此之前就被发现了间谍身份,然后被苏旻秋要挟着,保持自己这个夫人的信任,当一个只为甲方服务的、乙方信任的间谍。 不过听苏旻秋刚才的话,她好像还不知道扶音的献策。罢了罢了,昨晚就当她说了废话,破英霜这个计策她也不想这么早用,毕竟苏旻秋段位还是很高的。 “苏娘子怕是忘了月桥吧。”余温仓促之间只能出此下策,“一个换一个,想来也不亏。” “怎么可能扯平。”苏旻秋面带笑容,“月桥没凭没据的,扶音吃里扒外到您这儿来,可是我房中侍女们有目共睹的。噢,昨晚芩童的叫骂声,怕是守夜的侍卫们也听见了吧。” 余温一下子茅塞顿开:“若是过来受本夫人一赏也是吃里扒外,苏娘子也太偏激了。” “受赏赐?”苏旻秋反问。跪在下方的扶音抬头和苏旻秋对视一眼,在余温瞟过来时迅速低头。 余温乐了,敢情主仆两个为了今天的戏剧过于激动,扶音都忘了祛伤膏这茬了。 “是啊。”余温挑高一边眉毛,“昨晚你的侍女跑到我房中来哭诉,说你虐待她。扶音身上的条条鞭痕,也是我房里侍女们有目共睹的。” 看到苏旻秋笑容有些难看,余温火上浇油:“于是本夫人好心赏了她一盒祛伤膏,让她好好治伤,以后好好服侍,不要再出错受罚了。 苏娘子不信,大可以现在让人去扶音房里翻找,看是不是有这样一盒下人用不起的祛伤膏!” 吓死我了吓死我了,余温感觉自己的心怦怦直跳。 “原来是这样,是妾误会了。”苏旻秋到现在脸上还是一成不变的微笑。 余温一时得志,赶紧补刀:“下次出现这种情况,第一时间不如想想为什么会有人吃里扒外。” “谢夫人教诲。”苏旻秋都要笑僵了,“妾以后会控制自己的脾气。” 总算把这拨人搞走了,余温舒了一口气,应该到此结束了吧。 她也真是背,亲友团里面有一个苏旻秋的人,棋子里面还有一个隐藏的苏旻秋的人。疑心重也不是什么坏事。 日子总算能安生一点了。 余温揉揉太阳穴,葫登草的后劲怎么这么长久,她在烦心的时候,熟悉的晕眩感又会回来。 下午余温让人搬了椅子去院子里晒太阳午睡,她享受着四月的暖阳和身边雾朝扇风的微凉,十分惬意地让意识陷入黑暗。 伴随着一种奇怪的感觉,她悠悠转醒,眼前是叶荣放大的正脸和放大的眸子如春水泱泱。 然而余温第一反应才不是感叹叶荣眼睛有多好看,她完全是被吓到了! “啊!”这是她看到眼前景象被吓到产生的喊叫。 “啊!”这是她因为受惊,像鱼一样从软床上面弹起来,跟始作俑者头碰头之后吃痛地躺回去。 “我靠……”缩回毯子下面,余温闷闷地小声说了句现代粗口。 第六十五章 后浪 将府清和,临江吹箫音千转,忆当年清欢。 叶荣很委屈。 余温更委屈。 明明受罪的是她,叶荣还一副委屈巴巴的样子,让她打也不是骂也不是,只能瞪着他。 气鼓鼓对上泪汪汪。 “我就是想看看你睡觉。”叶荣打手势。 余温不吃这一套:“那你把别人都驱散了,就趴这里看我啊?” “嗯。” “离得这么近,你看我还是吓我?”余温没好气地说。 叶荣比划道:“你睡着这么可爱,不知不觉就凑近了……” 余温脸爆红。 为了掩饰自己的尴尬,她连忙转身,把叶荣甩在背后。 空气中漂浮着寂静。 突然,余温感觉裹着自己的毯子被轻轻地扯了一下。她不理睬,然后,又是轻轻的一扯。 后头那个蠢萌的大型犬好像不知疲倦,就这么不急不缓地、一下一下地轻轻扯着她的毯子。 余温无奈,换上一副很凶的表情,飞速转身吼了一句:“不要动了!” 她本来想吼完就转回去的,不料一下子掉进了叶荣的陷阱。 那双眼睛。 叶荣委屈的双眼一如既往地春水泱泱,让她移不开视线。叶荣继续为自己分辨:“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算了算了,败给你了。 余温从软床上面坐起来,重新收拾了一下表情,恢复正常后对叶荣说:“不许偷窥我。就在我身边也不行。” “好好好。”叶荣忙不迭地点头。 两人一同去将府园林的亭子里赏景,看着池水里的几尾游鱼,说着没羞没臊的情话。就这样一边闲聊一边过了一个下午,然后顺理成章地,两人就一起用晚膳了。 然后顺理成章地,两人就一起做快乐事了。 然后顺理成章地,两人就一起吃早饭了。 余温送走叶荣之后,摸摸自己的肚子。她的大姨妈已经迟到三天了,按照两人做快乐事的频繁程度,难不成……她有小包子了? 哪有刚穿越四个月不到的人就怀孕的?小孩这种东西不应该是穿越后期生活已经稳定的才会出现的爱情结晶吗?!到那个时候,情敌都灭了障碍也清了,男女主就能欢欢喜喜抱孩子。 不可能,不可以,不可行。 余温咬咬嘴唇,运气不要这么背啊。这也提醒了她,每次快乐事之后要服下对身体伤害少的避孕药。 她不是不想为叶荣生包子,但是现在为时太早。不过也不能拖到药喝得绝育再来后悔。 为这个发愁了大半个早上,余温迫切地想大姨妈赶快来到。 但是她没有等来这位亲戚,反而迎来了满脸迷惑的叶荣和哭哭啼啼的苏旻秋。 “将军,你一定要为妾身做主啊。”苏旻秋戴着一条半透明的面纱,眼泪将大部分纱巾沾湿,露出下面若隐若现的红点。 余温真的是很烦。姑奶奶,我都自己说休战了,你为什么还要一次次来招惹我? 看到红点她就能想到是破英霜,但是这个手脚并非她下令动的,所以是谁往苏旻秋的面霜里掺了药物? 也许是苏旻秋自己。也许是另有其人。 正在为大姨妈犯愁的余温没能空出脑子来想更远,她把注意力放在眼前的闹剧上。 “这是怎么回事?”余温问道。 苏旻秋三个字一次啜泣:“妾身今天早上起来,抹过玉姿霜之后,脸部就开始有瘙痒的感觉。拿镜子一看,发现脸上全是红点。” 余温皱眉,这不是破英霜的作用。扶音也说过,破英霜是慢性毒药,要过好几天才能出现红点。 她转而侧身对叶荣哭诉:“将军,您一定要找出来这个心肠歹毒的人。大夫说,那玉姿霜里有破英霜掺进去,所以妾身抹玉姿霜时,破英霜也会跟着一起接触面部。” 诶?余温惊讶地挑起眉毛。 “大夫和妾身说,这破英霜是厉害的毁容药,第一日是红点,第二日是紫斑,第三日就是全脸溃烂。”苏旻秋摸摸自己的面纱,“往妾身霜药里加东西的人是多么狠心啊! 若不是妾身发现得早,大夫医治得及时,妾身就再也无颜面对将军了……” 余温听完苏旻秋的叙述,基本明白了:他们主仆二人设计自己。 她们的a计划,是建立在自己会答应扶音计策的基础上。如果她答应了,扶音马上往玉姿霜里面加入破英霜,第二天就能发作起来,让以为几天后再做打算也不迟的自己猝不及防。 而b计划,是假设自己没有答应为扶音出气。苏旻秋第一招先是过来兴师问罪,说自己勾搭她婢女。见这一步没有用,就马上使出后招——自己给自己下药,然后过来栽赃她。 余温咬咬嘴唇。想必那盒祛伤膏,已经被扔掉了吧。 “你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吗?”叶荣打手势问余温。 余温回答:“妾身不甚清楚,不如把苏娘子房里的下人们全部揪出来一个个拷问过去?” “那妾身还有谁来服侍?”苏旻秋装出柔弱的样子,“将军,我可以住你房里吗?” 绝对不行!余温咬牙说:“苏娘子你觉得谁有嫌疑?” “妾身没有头绪,只觉得房中的侍从们,妾身都是很信任的……” “奴婢有话不知当讲不当讲。”苏旻秋身后的芩童上前来,余温眼神默许了。 芩童清清嗓子,说:“奴婢在前天晚上看到娘子房中的一个低等婢女,叫扶音的,她鬼鬼祟祟地溜出去,过了好一会儿才回来。” 余温顺着她的话问道:“扶音招了她是去哪里了吗?” “我们娘子已经把扶音带过来了,不如让她在主子们面前自己坦白吧。”芩童说完退后,让站在侍从们最后面的扶音走上前来。 “扶音,有什么话你就在这里说清楚。”余温任由她们把戏演下去,如果她半路强行搅毁,岂不是辜负了她们精心的策划。 扶音的身子瘦瘦小小的,跪在三个主子面前更是有想把自己缩成一团的趋势:“奴婢,奴婢前天晚上……去了……夫人的房里……”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去夫人房里?”苏旻秋一脸状况外的样子,瞪大了泪眼。 余温叹息,瞧这局面,只怕是等会又要多了一枚弃子。 第六十六章 疑惑 将府清和,云间流岚寒宫阙,落梨飞白雪。 “夫人以奴婢的父母要挟奴婢为她办事,在苏娘子房里监视娘子的一举一动。”扶音带着一脸忏悔和无奈,配上她瘦小的身子骨真有副我见犹怜的样子。 苏旻秋眼睛还保持在瞪大的状态,余温真担心下一秒她眼珠子要蹦出来:“怎么会这样?夫人不可能做出监视妾身这么卑劣的事情!” 说罢她上前有气无力地打了扶音一巴掌:“你这贱婢,胡乱讲话,泼夫人脏水!” “前天晚上夫人让奴婢去她房里,是要奴婢用破英霜毁了苏娘子的容。”扶音争辩。 余温觉得自己要开口了:“扶音,你之前到我房里,可是自己过来的?” “不是,是夫人让身边的婢女过来传唤奴婢的。”没有事先考虑到答案,扶音心中一惊。想到肯定不能是自己主动过去的,她就开始编故事。 “是哪个婢女?你可认得?”余温示意房里的婢女都凑近些。 扶音吞下一口口水。联想到普通婢女那个时辰一般都睡下了,她指向余温的贴身婢女雾朝:“夫人身边的雾朝姐姐过来叫我的。” 余光瞥到雾朝胸口突然剧烈起伏,似有狠狠反驳之意。她把手不着痕迹地在雾朝手背上摁了一下,意为让她稍安勿躁。 “她如何叫你?” “……在门边模拟小猫的叫声。连续叫三声奴婢就知道要出来了。” 余温挑高一边眉毛:“扶音,那个时辰你不是应该睡下了么?难道是如神算子一般预先料到雾朝会来叫你,所以撑着不睡?” 扶音反应过来:自己也是普通婢女啊! 见她一时语塞,苏旻秋连忙抢着打圆场:“其实那晚掌灯的贴身婢子身体不适,妾让扶音顶替她。” 余温乐了,苏旻秋可能是被急昏了头?她若是不开口,扶音还可以借口自己睡眠浅;她这一开口,可真是破出一个大漏洞。 “所以,你们全房的人就看着一个掌灯的侍女听到三声猫叫之后光明正大走了出去?眼睁睁看着她走了?” “这……扶音在外间,其他下人都在里屋服侍。”苏旻秋“才思敏捷”。 余温逼问:“既然这样,芩童又是怎么发觉扶音离开的?” “奴婢中途出来看看扶音工作如何,不料人没了。”芩童接嘴。 她们主仆三人,一唱一和,互补漏洞,真是绝妙的配合。 余温见这样绕来绕去没有大进展,出其不意问了扶音一句:“本夫人前天晚上给你的匀裂胶呢?” “什么?” 这个词是余温根据“祛伤膏”的结构创造出来的,扶音自然一头雾水。 “你当晚自己跑过来跟本夫人说苏娘子虐打你,还把手臂上那些疤痕亮出来做证明。本夫人不是给了你匀裂胶吗?”余温装傻充愣,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扶音面对余温换了一个话题,还冒出新奇的匀裂胶,小声而呆滞地问了一句:“不是祛伤膏吗?” “吗”字没有发饱满的音,扶音意识到自己说出去的错误,连忙噤声。但是方才的话虽然短小而轻声,在场的人却都是听得清清楚楚。 余温见自己计谋得逞,乘胜追击:“所以,你不否认是你自己跑过来的。 ——还有,你怎么知道不是匀裂胶,而是祛伤膏?” 苏旻秋眉头微皱,余温想换成自己肯定都要脏话骂来了。以自己下狠手把自己毁容掉为基础的一次栽赃,却被扶音区区六个字给毁掉了。 “你这个贱婢!做了害主的错事不说,还想要胡编乱造陷害夫人,吃了熊心豹子胆了!”苏旻秋用温柔的语调咒骂,听起来真是别有一番风韵。 余温如果是男的,还如果是第一次见到她这样,可能会上前去给她顺气,好生安抚。美人生气也是美人。 只不过余温是女的,还被这个美人威胁着。 所以现在苏旻秋处于窘境,余温也不打算开口帮她。苏旻秋只能自圆其说:“扶音,你往我玉姿霜里掺毁容药,又借口被打跑到夫人那儿去企图陷害她,你怎会有这样的心肠!” 嗯,这样就这样吧。余温懒懒地想,她不打算去争什么了,把这件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即可。 于是破英霜的案子就在这种戏剧化的反转中结束了。扶音那瘦小平板的身躯,在长棍下染上血色,又被扔出朱门。 三人面面相觑时,一个小厮进来通报:“将军,昭武校尉来拜。” 是祝栖壬。余温之前听雾朝讲过,祝栖壬以前常年在边关驻守,跟着叶荣打了一次打胜仗被召回京,却变得只是一个如昭武校尉的武散官。 叶荣离去,苏旻秋也有先走一步之意,余温阻止:“苏娘子且慢。” “夫人,今日是妾过于着急,错怪您了。” “无妨,回去定要叫大夫好好医治你的脸。这么水灵的皮肤,被糟蹋了着实可惜。” “谢夫人体恤。” 苏旻秋转身,余温一直压在喉咙口的那句话问出口了:“苏旻秋,你这么一次次害我,是为了什么?” 虽然这是一句很蠢的话,蠢到过往穿越的那些第一杀手们特工之王们都要过来暴揍她的话,余温还是问了出来。 她是一个不喜欢弯弯绕绕的、脑子不灵光的现代人,天天待在将府里跟苏旻秋搞烧脑智斗快要把她烦疯了。 私以为叶荣不会轻易变心喜欢上苏旻秋,自己有余氏撑腰、夫人的位置不会轻易变更,苏旻秋这样步步紧逼也不知是为什么。 而且雾朝在自己刚穿越来的时候评价苏旻秋“心机深重”,可她怎么觉得苏旻秋近日一招一招来得急促而漏洞百出,感觉心思浮躁。 苏旻秋到底是为了什么? “夫人,妾不能让……”苏旻秋被余温这句戳心的问话戳中了,她险些就要跟扶音一样说出心里话。 但是同样的,她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于是半路打断,行了一个礼就飘然而去。 余温更迷茫了。让什么? 第六十七章 不欢 将府鸣蜩,叶间晕光穿碎雾,树深时见鹿。 转眼又到了初一,余温挑了个府里宁静的时辰驾车出府。 陆白衣这回的时间安排是一半时间让她复习上次所学的内容,一半时间教习脸上其他器官的易容方法。 不过依照余温的手残程度,大部分时间都花在了眼妆上面,陆白衣无奈地修改了安排。 尤其是当余温一只炯炯有神一只无精打采的眼睛带着心虚的眼神看着他时,陆白衣表情俨然成为现代人常说的“假笑男孩”的那种表情。 “为师高估了你,是我的不对。” “让师父高估我,也有我的错。” 一段对话后,两人相望无言。 陆白衣打破沉默:“不管怎么样,我们一起努力。慢慢学,总会学好的。” 这怎么有种高中老师面对她一塌糊涂的理科成绩的反应? 犹记得上课前老师是无奈地说“一起努力好好加油”,上完课之后还是忍不住吐露心声“说实话你考得一塌糊涂”。心脏如同被扎了万箭,膝盖都直不起来。 于是余温采取了跟高中截然不同的反应,她决定好好学习易容。先啃个几本书,再天天对着梳妆镜画脸,不相信学不好。 出了三楼尽头的房间,余温走到一楼正好看到欢酒与秦时钺道别。欢酒好像给了秦时钺什么,然后秦时钺说几句话之后就把那样东西纳入袖中。 余温皱眉,她决定去劝劝欢酒。 等到欢酒转身上楼正好碰见她,余温开口道:“欢酒,我们一起谈谈吧。” 欢酒脸上的笑容尚未褪去:“好啊。” 二人在二楼一处包厢落座,欢酒端了一杯酒、一盏茶过来:“夫人过来有什么事?” 余温看她只端来一份的酒水而没有另添酒茶的器皿,知道欢酒是不打算长久谈话。 “就是……咱们好一阵子没讲话了吧。” “是。”欢酒抿下一口酒,“之前奴家情绪不稳定,怕冲撞了夫人所以将您拒之门外,还望莫要介意。” “怎么会。”余温忙道,“还有,不用对我用敬语,叫我余温即可。” 欢酒浅浅地笑了:“夫人是要跟奴家做朋友?显赫的官家女子,要跟奴家这样低贱的女子互称姐妹么?” “这……”对于欢酒一下子有点咄咄逼人的话语,余温清清嗓子之后才想好回答,“有何不可呢?” “我的出生是商家,本也不是什么高贵的身份,只是余氏是比较大的布庄。若不是有幸嫁入将府,我也不能随意戴这些珠玉花冠。”余温说道,“况且,你比身为王公贵族却内心险恶的那些人好多了。” 欢酒笑出了声音:“夫人的性子……也好,也好。” 余温趁热打铁:“如果要当密友,直呼姓名还是有些疏远,你比我大,我唤你姐姐。” “我叫你小温。”欢酒的笑容还是浅浅的,有些飘忽到不真实,但是余温也不能说出哪里不对劲。 “噢对了,姐姐,我要说正事。”看两个人关系缓和了,余温才敢提起可能会令欢酒不快的正事。 “你可见过当朝二皇子?” “未曾。”欢酒摇头,“二皇子打小就说是身子骨不好,出宫到外面的封府之后也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除了每日的朝议几乎就没人能在街上看到二皇子府的马车。 “这样的情况下,我从未看到过他的样子。” 余温心中一震,秦时钺?病弱?难道这就是小说中常见的“俊美皇子为隐藏实力假装病弱实则扮猪吃老虎”的设计吗? 她喝了一口茶润喉,还是艰涩地说:“那你知道时月公子的真实身份……吗?” “他是江南来的富家公子,到京城来游历。一年前云中楼举行过斗诗大会,戴着面具的时月公子赢下了我在云中楼的第一晚。” 欢酒如流岚一般的浅笑因为沾染上羞涩,而有了些许分量。 “当晚他摘下面具,说我是第一个看到他真容的人。他那么好看,眉眼锋利明亮得跟刀子一样,像是天上来的仙人。”欢酒撩起耳边的碎发,“后来他渐渐不怎么戴面具了,见到过他的女子都为他倾心。可是他说,他只予我一人欢喜。” “如果……如果时月公子骗了你呢?”余温缓慢地问出口。 欢酒笑容加深:“我这种人,骗我图什么?” “想骗你的真心,还想要利用你……” “利用?”欢酒打断余温的话,“我孑然一身,两袖荡荡,有什么可以利用的?” “可是他骗了你啊!”余温急道,然而欢酒眼神柔情似水:“就算他骗我,也是为了我们的好处着想。” “要是我说,时月公子根本不是来自江南水乡呢?” “嗯?”欢酒挑眉,这一眼撩拨异常,风情万种。 余温被她看得又喝了一口茶,才说:“时月公子根本就不是什么江南富家贵公子,而是二皇子秦时钺。” 欢酒弯起的嘴角在刹那间凝固。 “他对外称身子骨不好,其实以面具遮脸在云中楼四处结交官宦、谋窃情报。”余温苦口婆心地说,“他可能只是想让你为他当间谍什么的。” “我愿意为了爱我的人这样做。”欢酒连续喝了两口酒。 “他是深宫里出来的人!他的心机深沉险恶,你又不是不懂,为什么要这样相信秦时钺。”余温语气冲动起来。 欢酒苦笑:“被谭以桓骗了十年,我已经没什么好失去的了。遇到良人,就算他骗了我、一开始想要利用我,只要现在他是我的,又怎么样呢?” “可是他……”余温脑子一热,决定说出来,“他前几个月还想要在将府对我动手动脚……然后过一会就口口声声说喜欢你了?这也太轻薄了吧。 “秦时钺很有可能就是瞄准了你被谭以桓所伤后的这段时期,趁虚而入。” 欢酒喝酒的动作短暂地停顿,然后她放下酒杯道:“夫人兴许是误会了什么。不过,姐姐以后会注意的。” 见欢酒基本是不会回头了,余温在心底叹了口气。欢酒这么聪明的一个人,日久见人心,之后肯定会发现秦时钺究竟是如何一个人的。 第六十八章 蔽月 将府鸣蜩,云淡月明数星稀,仲夏水迢迢。 余温决定转而去找秦时钺。 “秦时钺,你到底有何居心?” “关关如此咄咄逼人,本皇子连茶水都还没有给斟上呢。”叶荣伸过手来好像是要撩起她耳前的一缕碎发,余温谨慎地往后退步,险险避过。 余温道:“二皇子,你不要欺骗欢酒的感情。” “欺骗?”秦时钺坐回书桌后的椅子,“何来欺骗之说?” “你根本不是江南来的富家公子,你也不会真的要许欢酒一生。”余温急急地说。 “这倒是事实。”看到余温瞪大眼睛,秦时钺勾起笑容,“这难道不是你想要的答案吗,关关?” 他继续道:“而且,本皇子想问的不是这个关于欺骗的证据。我的意思是,她只是一介风尘女子,干的是最下九流的勾当,我平白无故为何费尽心思编造假身份?所以,何来欺骗之说?” 余温被他眼里的轻视凉了心:“二皇子言行莫要过分,欢酒是卖艺不卖身的青楼琴女,平时也只出入酒席,哪里是下九流的勾当了?” “本皇子当年只想一睹云中楼力捧的新人容貌,可是当我胜出后与她视线对上的那一刻,就知道她爱上我了。”秦时钺叫身边一个侍从把茶水端上来,“本皇子也算是成全美人一番仰慕之意。” “可你刚刚还……你不是说她身价轻贱吗?”余温有些糊涂。 “是啊。关关你放心,本皇子倾心于你,便不会有其他想法。欢酒这个女子,本皇子当她如锦帕。” 美则美矣,随手可弃。 “二皇子,欢酒虽然身份低微了些,可她才华与容貌并重,且对你一片痴情,你能认真对待她吗?” “她对本皇子一片痴情,于我有什么好处吗?” “欢酒肯定会全心全意对你好的……” “她?娶她进府没有丁点儿好处。”秦时钺冷笑一声。 “那你就趁早和她断绝关系。既然不想给她交代,就别与她暧昧不清。现在断得干脆,欢酒以后就不会因为知道真相而长痛。” “关关,你这是吃醋了吗?”秦时钺收拾好砚台,这时侍从正好端着茶盘进来。 秦时钺把茶端给余温,对方听到他的问话,气得一把挥开杯子:“秦时钺!” “直呼皇子姓名,以下犯上;打翻皇子送茶,此为失礼大不敬之举。关关,你可知仅仅是这两条,就能让你从堂堂将府夫人,跌到庶人甚至是奴籍。” 秦时钺抓住余温的手,可余温眼睛都红了:“你不能这样对她。她被宰相负了却还傻傻等了十年,你不能这样对她。” “关关,你是否一中毒,就忘了体内我的蛊?你胆敢这样数次冲撞本皇子,是不怕死了吗?” 秦时钺的眼神突然变得很可怕。 心下一惊,余温想,她知道原主为什么会惧怕秦时钺了。 原主体内有秦时钺的蛊虫。 也就是说,原主的命在秦时钺手上。 这样,不害怕才怪。不战战兢兢才怪! 余温深呼吸后开口:“妾身怕。二皇子请放手,男女授受不亲。” “乖。”秦时钺放开手,脸上刻意地挂上温柔的笑容,“关关,你告诉本皇子,你是否失忆了?” “多谢二皇子挂牵,妾身身体与记忆都没有大碍。”余温往窗外看了看,嘶,天色尚早,这可怎么找借口偷溜呢? 突然,她脑子里灵光一闪,似乎有个被称作“尿遁”的东西。 “二皇子,妾身……”余温假装忸忸怩怩地说,“妾身想如厕……” 也不知道为什么,余温感觉自己是个失败的穿越者,老是破坏气氛。刚刚应该是个“在邪魅皇子的完美逼问下哆哆嗦嗦说出真相”的桥段,却被她一句如厕给搞砸了。 余温整理好衣装,走出这“五谷轮回之所”,看了看秦时钺书房的方向。 朝封府大门狂奔而去。 余温难忘门口两个守卫惊异的目光,她顾不得脚底的鞋子好像有点脱线,以极其不雅的姿态跳上将府马车,催着车夫全速离开。 她捋一捋这几天发生的事情:秦时钺,据他自己声明是“不想辜负美人芳心”,与欢酒好上了。欢酒以为秦时钺是真心待自己好,但是秦时钺却说欢酒于他像块锦帕。 关键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余温紧锁眉头。 啊啊啊,这秦时钺就是坏,就是趁着欢酒那什么感情空窗期闯入,把欢酒迷得神魂颠倒。 还自称是病弱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皇子呢,呸! 余温郁闷地回府,迎接她的是一堆账本,还有云屏递过来的算盘。她欲哭无泪,这个算盘的算珠和棍子啊都快被她拆分家了,她数学还是很差。 “夫人,欢酒姑娘和二皇子的事毕竟是他们两个人之间的感情,不要为了这个过于伤神。” 云屏一边给余温按摩肩膀,一边如是说。 “我不想看到欢酒再次被人伤害,毕竟一开始算是我间接让她等到了一个痛苦的真相。”余温叹息。 雾朝给余温端上一杯热茶:“夫人,先歇息一下。奴婢看您,好像喘气还是很急的样子?” “是……”毕竟拖着大长裙冲刺了几十米,说不累是假的。余温闭上眼睛,然后决定先躺一旁的软椅上小憩片刻。 第六十九章 何怜 云雾缭绕,白汽蒸腾。 “余温,余温。” “奈何而奈何,我生可奈何。奈何无玄机,奈何兮奈何。” 余温被这样一段绕口令似的话弄晕了,不顾说话者似近而远的声音,大声喊道:“你是谁——?” “余温,余温。” 她又看到一段手指从前方五米远处的雾气中露出,先是三指指尖,然后是五根手指的部分。 手上关节一动一动,像是要抓住什么。这种奋力动作却没有抓到什么东西的效果,就像一个哑巴竭力嘶喊却静默无声。 余温想要向前走去,可感觉脚下缭绕的白雾如同纤细而有力的手臂,用力地牵制她的脚步。 无法短时间内向前挪步,余温只能在云气中一边挣扎一边呼唤:“你是谁——我在这——你要过来吗——你到底是谁啊——” 随着余温问“你要过来吗”,那只手终于向前尽力一抓,整只手冲出白雾。下一瞬,团团簇拥的疯狂雾气吞噬而上,好像把手吃了一样。 余温因眨眼间的变幻怔愣之时,雾气渐渐消散,等她回过神来视野已然清晰。 眼前是一幅很奇怪的画面。 荷叶蒸鲤鱼。 池塘中是漫到岸边的沸水,池子里只有一株孤荷,没有花只有叶,叶上没有露水,只有一尾赤红的鲤鱼。 鲤鱼奇怪地没有被高温煮熟,甚至还活蹦乱跳的,在荷叶上边打滚,但一到与沸水交界的边缘又会乖乖地回到荷叶的怀抱。 一梦转醒。 “荷叶。鲤鱼。”余温喃喃。云屏听到她起身的响动,过来服侍她洗脸:“夫人可是梦魇了?” “梦魇倒不是,只不过有些奇怪,我多想会罢了。”余温道。 这日余温和雾朝出去采买府邸里要用的胭脂水粉。这本是将府物资局用人应该做的事情,不过余温被琐事缠身,再加上之前的那个奇奇怪怪的“荷叶蒸鲤鱼”的梦,她迫切地想出去透透气。 嗯——? 在叫卖的小贩间穿行时,余温敏锐地撇到一抹熟悉的白衣身影。从背后看那人是个翩翩公子样,轻摇一把折扇,腰间的玉佩随步履摇晃。 她本想上前去确认一下这位公子是否是脱下如琴外衣的陆白衣,但定睛一看,他旁边还跟着一个蹦蹦跳跳的姑娘。余温在后面瞧上去,可爱的发髻与鲜艳的衣服,大概是个比自己小的少女吧。 余温示意雾朝先去娇颜坊,自己上去和疑似陆白衣的男子打个招呼。她小心翼翼地赶上前到与陆白衣平行移动的地方,然后在幕帷后斜着眼一看,果真是陆白衣。 而那个小姑娘,约莫十五岁、十六岁的样子,手里拿着个糖人,腕上挂着袋小玩意儿,一蹦一跳地欢腾地走着,还在跟陆白衣说着什么。 陆白衣从容地摇着水墨十骨折扇,微笑听少女叽叽喳喳地讲话,时不时应和一句,然后少女的脸上就会像是开出一朵花来。 少女看到卖冰糖葫芦的,驻足问价,然后接过小贩递来的糖葫芦,蹦跶着又往前边的首饰摊子去了。陆白衣无奈地笑笑,掏出荷包付给小贩铜钱。 “陆公子好兴致,身边竟有这样娇俏的小娘子。”余温上前打趣道。 少女的脸立刻沉了下来,挡在陆白衣前面:“夫人想干什么?你怎么会认识他?”然后她面色不善地问陆白衣:“她是谁?” 余温没想到少女会有这么大反应,尴尬地站在原地,用眼神示意陆白衣出声解围。 “何怜妹妹,这是烛息大将军的夫人,休得无礼。”陆白衣说道,抱歉地看向余温。 少女的脸色好看了一点:“噢,你就是陆白衣收的唯一一个弟子,看起来也不怎么样。啧,在江湖上还引起好一番轰动呢,只是没人知道是本该安分待在深院里的将府夫人。” “何怜!”陆白衣轻声呵斥。 余温只当是小姑娘年轻气盛,也想逗逗她:“唉,我当时看你背影,还以为你本该是待在陆公子家里做做针线的小媳妇儿,一看到正脸——啊呀,只被当做妹妹也是情有可原了。” 刚才还心高气傲的何怜一下子涨红了脸:“你!” 陆白衣也显得很局促:“夫人……” 余温联想到他们是保守含蓄的古人,即便是飘在江湖,也不习惯情情爱爱的打趣,于是赔礼道歉:“一时嘴快,二位不要介意。不如到前边儿的茶楼坐坐,让我和这个小姑娘认识一下。” “谁要和你认识!”少女嚷嚷道。陆白衣轻斥:“何怜,休得无礼。” 何怜虽然还是气鼓鼓的,但是见陆白衣和余温向前走去,她轻轻一跺脚,还是快步跟上二人。 余温一边走一边在心里慢慢思索,这何怜说话冲人、脾气暴躁,不像是江湖上颇通人情世故的女子。可如果不是江湖人,陆白衣又怎么会轻易在她面前露出真面目? “小二,把你们楼里好的茶水、点心全都给我来一份!”何怜不客气地吆喝,眼睛斜乜余温。余温笑眯眯地对上,两人视线交错,就像是重拳对上棉花,让那何姑娘好生没趣。 陆白衣用扇骨敲了何怜一记:“怎好让夫人如此破费。”接着转向余温:“我这妹妹生性顽劣,少时缺人管教……” “还总是有个你替她收拾烂摊子,所以小小姑娘脾气就这么大。”余温笑得眉眼弯弯。来了这里好几个月了,跟苏旻秋、谭碧罗唱了几出戏,嘴也利了些。 “这……” 何怜本来在吃着陆白衣买给她的糖葫芦,一听到这话连忙含糊不清地说:“不许你这么说陆白衣!” “你这小姑娘没大没小,他都叫你‘妹妹’了,你为何直呼其名,不甜甜地叫上一句‘陆哥哥’?”余温吹去热茶上蒸腾的水汽。 “我不想让他当我哥。”何怜说完这话,感觉有些不对劲,尤其是瞥见余温疯狂上扬的嘴角。于是她转身拍了一下陆白衣的肩膀,气势汹汹地补充道:“就凭你还想当我哥?充其量算我小弟。” “黄毛丫头,不知礼数。”陆白衣笑骂。 “你是怎么认识陆公子的?看起来你们像是认识很久了。青梅竹马……吗?” “何止青梅竹马,我打一出生就是陆白衣在照顾我。”何怜打开了话匣子,“我爹是走镖的,坐的是镖局的第四把交椅,平日里待在镖局的潞城分局。陆白衣那时跟他的易容师父赵柯住在分局旁边的巷子最里头,他师父和我爹早年认识,所以常有往来。 “我出生后,赵柯叔就让陆白衣时常过来和侍女一起照顾我,或是陪我玩。他那时才六七岁吧,成日里不是摆弄那些个面皮、水粉就是对着一个话都不会说的婴儿,现在想来真是委屈他了。 “不过他因为身份特殊,不能跟街上其他孩子一起玩,所以跟我这个半大孩子混在一起也算是解闷儿的下下策吧。 “陆白衣算是看着我长大的,所以我们两人的关系特别铁,一般人是插不进来的。” 何怜带着胜利者的微笑,骄傲地看着余温这个“一般人”。 “你这不是童养媳嘛。”“一般人”又开始口无遮拦了。果然,何怜脸上飞起红云,口中磨刀霍霍。 “好了好了,你要的糕点已经上来,再不吃就不好吃啦。”陆白衣又敲了何怜一记。何怜捂着头呻吟一声,终于开始安分吃点心了。 第七十章 美人 糕点总算是吃完了,余温甚至感觉那小姑娘就是拿香糕来磨牙的,一脸凶光地看着她。 余温抬头瞟了眼陆白衣,后者浑然无觉,半眯着眼享受茶水。她转向何怜,努力保持一个将府夫人该有的气场与她对视三秒,终是放弃。 所幸茶楼糕点小而精致,他们三两口就消灭完了,品香茶时气氛才稍显缓和。 “陆白衣,她易容学到哪儿了?” 突然,何怜不客气地问道。 陆白衣想要纠正她的态度,却觉得三番五次这样更令人不快,所以无奈地顿了顿,回答:“夫人日里忙于打理将府,一月只能来一两次而已;所以还没有学到人皮面具,只是初级的修容。” “哈!”何怜不屑地笑了,“是时间少还是笨呀?” 被宠坏了的小兔崽子。 余温心里怒火熊熊,要是放在现代她肯定手操键盘怒喷对方半个小时。——只是现在是个年龄比她大、身份比她高的“矜持”的将府夫人,只能装大度。 “师父,你以后可要好好保护何怜妹妹。”余温抿一口茶,淡淡地笑了。 她这一句话出口,何怜这颗流星弹又炸了:“你什么意思啊你!” “没什么意思,不过你伶牙俐齿的在江湖上不一定好混吧——噢我对江湖打打杀杀的不了解,就是关心一下你。” “在下定然会护着妹妹。”陆白衣总算看出她们剑拔弩张——或者说,这剑拔弩张的气氛终于到了他心里那条线,急急插入对话中。 毕竟是云中楼楼主如琴,怎么可能看不出来这紧张的对话,无非是宠溺这个丫头片子,想来得罪一下自己的夫人徒弟也没什么。 何怜倒是被他简单一句话哄开心了,抱着陆白衣的胳膊笑语盈盈:“陆白衣我好喜欢你啊哈哈哈!” 余温不知到陆白衣的眼睛神色怎么变化了,但是她能看出那神色确实是变了。 最怕空气瞬间安静。 “骗你的!”何怜扑哧笑出声,“都几次了你还上当!” “我也是装的呀,小傻瓜。”陆白衣用没被抱住的右手敲了何怜的额角,架势大、力气轻。 “哼,我早就看出来了。”何怜嘟起嘴,皱皱鼻子。 余温只能感叹:我见色忘徒的师父啊。 茶糕已毕,陆白衣呼小二前来结账。 “客官,一共是三两银五百文。” 陆白衣直接给出四两银子:“给自己买碗酒吧。” “谢谢客官!”店小二忙不迭笑着接过,跑柜台那儿去了。 三人站起来,余温道:“多谢款待,就此别过。” “夫人且慢,在下有一物想要赠你,不如同去云中楼。”陆白衣说道。 “好。”余温想,取个东西也快,反正雾朝在娇颜坊里肯定是流连忘返,不差她这么一刻钟的事儿。 戴上幕篱,她随陆白衣和一蹦一跳的何怜从后门偷偷进入云中楼,正巧碰见了云中楼头牌的绝世风姿。 欢酒身着橘红云锦衫裙,半透明的起绒锦上衣衬得锁骨若隐若现;她一步一步走来,松散发髻上的白玉垂红步摇挂下来的赤色圆珠也随之一摇一晃;十指如葱根,左手慵懒轻攥着右臂上的霞帔,右手则轻轻摇着小扇,扇柄系着的银铃叮铃叮铃地敲在每个客人的心上。 是的,一楼、二楼、三楼、四楼的云中楼里但凡是能看到她的客人甚至楼里姑娘们,都在凝视着她。 顾盼生姿,眼波流转,最是多情。 欢酒沿着楼梯徐徐走下,沿途遇到楼梯口站着看呆了的客人。她浅浅一笑,拿小扇在他面前挥动一下,见对方没反应,不以为意地走了。 只留那位客人留在原地,呆呆地转身追随她的身影。 倾城之姿,倾国之貌。余温想用所有玛丽苏小说里形容女主的话来形容欢酒,却发现彼方佳人的妩媚是无法用语言简单形容的。 转头看了看身后正在供陆白衣换衣服的包间,余温为楼主没机会看到刚才惊艳一幕感到遗憾。 “今日的云中楼分外热闹。”随着折扇“啪”地开启的声响,楼下正门进来的人让余温吓得后退一步——秦时钺! “拜见二皇子!”整座云中楼的人都恭敬地跪下,在突然鸦雀无声的环境里,唯有欢酒袅袅婷婷走到他面前。 柔柔握住秦时钺的扇柄,欢酒转身带秦时钺上楼:“你这扇子,可归我了。” “随美人之便。”秦时钺勾起嘴角,懒懒地跟着欢酒走上楼梯。 糟糕!被看到了! 秦时钺抬头的一刹那,余温躲闪不及,与他视线交错,只见秦时钺脸上笑意更深,却没再做什么。 只是在随欢酒进入房间的前一刻,冷漠地说:“平身。” 云中楼才恢复了先前的热闹。 第七十一章 入宫 “夫人,这是在下以前做出来的人皮面具,绝对是上上品,薄如蝉翼但是却能够让别人认不出你。”陆白衣把一层薄薄的肉色物体放到余温手里,“就算近到呼吸相闻也看不出来。” 他整理着梳妆台,又补充了一句:“如果你不露出其他线索。” 余温摊开面具:“这么一点东西,看起来也没什么特别的,就能让人完全看不出我的样子?” “五官的和谐感。”陆白衣点上眉间的朱砂,“各种地方都小改一下,那种整体的感觉就全然不同了。” “这眉毛做得挺好看……我要把它保管在什么地方?” “随便。我都用了最好的材料,所以不管你怎么折叠还是放在一堆虫子里面,它不会损坏。除非你是铁了心要破坏它,那么用玄铁刃割上半天就能裂成两半了。” “怎么做出来的?我是说,原料都有什么?” 陆白衣转身绕好披帛:“等你先把五官的绘法都学会了吧!” 早已明白是这样的结局,余温挑挑眉:“多谢师父,今日就此别过。” “慢走。”跟着余温出房间的,已经是风韵动人的楼主如琴。 “什么?皇后召见?!”余温一口茶喷出来,刚从物资局回来的雾朝也吓了一跳。 云屏点点头:“娘娘身边的蔡姑姑前脚刚走,说是娘娘想和夫人说些体己话,还望夫人明日午前到宫中一叙。” “自打夫人刚嫁入将府拜龙凰那日起,娘娘可从来没有召见过夫人啊。”雾朝皱眉,“这档子突然将夫人叫到那深宫里头,保不准要出什么事情。” “奴婢也这样觉得,因为蔡姑姑强调说,皇后娘娘喜欢清净,夫人最好只带贴身侍女去,宫里人也不会怠慢了夫人。”云屏为余温递上一块手帕。 余温一边擦嘴一边愤恨地说:“雾朝,上补汤;云屏,笔墨纸砚备好,帮我补习。” “是。” “……到了延嘉殿,跨过门槛前应该做什么?” “肃拜。” “低头走进殿中,当离皇后娘娘多远时要再拜?” “座前约七步。” “娘娘请您起后要怎么做?” “道万福。” “很好,看来夫人您已经记住大半礼仪了。接下来奴婢再给您谈谈赐座时该如何答谢,又该怎样入座……” 一盏灯亮到深夜,余温喝着补药,听云屏的礼仪教导,受雾朝的完美按摩,总算完成了临阵前的抱佛脚。 “夫人,您可万万不能忘了奴婢昨儿个教您的那些礼数,这红墙碧瓦的皇宫可是会吃人的,更何况是面见皇后娘娘……”坐在去皇宫的马车上,云屏还在絮絮叨叨地叮嘱余温。 “准确来说,你是教到了今天凌晨啊。”余温揉揉已经用帕子敷过的眼睛,使劲掐了自己一把。 雾朝自觉地开始为余温按摩太阳穴:“夫人辛苦了。皇后娘娘留给您的时间本就不多,怕是有心要刁难。” “是啊,从上次宫宴的风波来看,娘娘这是要引夫人进入自己的地盘,然后将夫人生吞活剥了!”云屏越说越担心,余温更是龇牙咧嘴地害怕了一阵。 坐上皇后派来接人入内宫的大轿,云屏还在不断重复:“先是大跪,头一定要碰到地上三秒啊夫人,不要忘了,时间短一点也不行;还有还有,不能当着皇后娘娘的面吹茶,一定要用杯盖把自己的嘴全部遮住;对了,走路不能太快,尽量不要让脚露出半只以上……” “夫人,该下轿了。”领队的内侍喊道。 余温由人伺候着下了轿子,便见蔡姑姑及一干婢女已经在院外候着了:“恭迎烛息大将军夫人叶余氏。” “姑姑请起。”余温虚扶一把,随蔡姑姑走到正殿前,恭恭敬敬地对着门口跪下一拜:“妾叶余氏拜见皇后娘娘!” 然后低着头小碎步走进去,眼神一直钉在不能露出太多的鞋子上面,用余光检查到位置差不多了,才正跪下肃拜:“皇后娘娘圣安。” 珠帘后的女人沉默,拨弄着手中的红豆,把它们从一个白瓷碗拨进紧贴着的碧玉杯里。 “叮”,“叮”,“叮”。 余温知道这是小说里常见的下马威的手段,所以她心情很平和地就开始在脑子里温习该有的礼节: 嗯,赐座时不能转身背对皇后找座位,只能偏头然后拼命又不着痕迹地斜眼看着定位。噢哟哟,皇后的这身裙子五颜六色的真好看…… “平身吧。” 声音不响,威严是够的。 余温缓缓起身,呼吸也不敢多一点,然后又微微屈膝:“娘娘万福。” “赐座。绿桢,上茶。” 余温大脑迅速运转,一一云屏叮嘱的做了。就算喝第一口茶的时候她太过紧张被烫到了,也是微笑着强忍咽下。滚烫的茶水如一支枪,刺开咽喉,冲进食道,直直闯进胃里,流入肠中。 “算算日子,你嫁入将府,将近三年了吧。” “回娘娘,妾身十七那年九月与将军结为夫妻,确实再过几个月就要三年了。” “莫拘那些礼数,一口一个‘回娘娘’的,你我早就是一家人。”珠帘后的人和气地说道。 余温笑道:“是。”但我肯定还是要把熬夜奋战的成果落实下去的,不然随时都能小命不保。 “这么久了将府还没有什么大的风浪,可见你的能力不一般。”皇后抿一口茶,“直到一月那会子,我的弟弟险些因一顿饭丧命。” 她抬头,看着下面那个眼观鼻鼻观心的少妇:“而且是与你在一块用餐。” 余温连忙放下茶杯,跪在地上:“妾身自知大过,自身恢复后立即将下毒的婢女处死,主使谭氏也已经处罚过,更何况她现在已入黄土。那之后到如今妾身都命全府上下谨慎饮食,一起吃饭时,将军的菜也是妾身亲自试过。” 我都这么知错就改了,你的旧账也该合上了吧。 “善。”皇后说了这么个字,又沉默了。余温碍于殿内静悄悄的,没点声响,于是也不敢喝茶,生怕发出响动,破坏鸦雀无声的环境。 皇后轻轻地、长长地吸了一口气,然后轻轻地、慢慢地说道:“我却不如你那般有福气……你们都退到殿外去做事吧,也帮我打理打理院子的花花草草。” “是。”蔡姑姑、绿桢等侍从退下,皇后才继续说:“你坐上将府主母之位,是因为家族财力雄厚,也因为中林对你有意,执意要娶你为正妻。而我这个后宫主母之位,却是因为我的养父,中林的生父。” 旁无他人,郑潼轻而易举地说出养父的名讳:“二十多年前名震朝廷的太子少师,叶知光。” 第七十二章 秘辛 “京城叶氏显赫是因为叶知光,衰落也是因为叶知光。也许你知道当年叶氏的灭门惨案,但是却不知道我和中林是如何活下来的;商贾女子,想必也不懂这些党派纷争的残忍。” 郑潼又开始拨玩那红豆。 这段历史余温有去了解过,但只是从云屏口中以及市井间听闻,而且时间过去这么久了,没人能说出具体细节。所以郑潼此时开口,令她茶也顾不上喝,屏息凝神静听。 “太子少师,多少人都想上的位子。最能够接近未来的圣人,一旦太子称帝,少师便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国师了。 “可叶知光还嫌不够。当时还是东宫的今圣,对叶知光已经超越了师徒之情、君臣之礼。 “我亲眼看到的。十岁那年我跟蔡姝捉迷藏,我躲到了前厅的客椅下面,这个视角却恰好让我看到屏风后的叶知光和圣上。他们的脚越靠越近,圣上的锦靴伸入了叶知光的两足之间…… “我透过屏风看到他们的身影,听见叶知光的拒绝与叶知光的强势,立马从椅子底下钻了出去。还没等我回过神来,蔡姝在院子里找到了我,但是那一整天我都愣愣的。” woc!!弯的!余温激动之余欲哭无泪:这这这这种事情您告诉我干嘛?! “后来叶知光被对立的政党所害。灭门当天,我、蔡姝装死,中林躲在厨房角落的米缸里,险险躲过一劫。全府上下,只有我们三个人活了下来。”郑潼狠狠地往杯子里砸了一把红豆,“我不敢说圣上对于这件事的态度如何,但如果他真的看重叶知光,绝对不会让他这么容易就归去。” “蔡姝带我去寺庙里躲了几日,也就是在这里被圣上暗中派来的人找到的;中林被一个江湖中人带走,等他考了武状元我才和他相认。 “圣上让我换了个名字,随便胡编了一个氏族,然后力排众议收我为东宫承徽。几年来他羽翼渐丰,登基之后没多久便收拾了害死叶知光的主要官员,然后终于为叶氏昭雪,我也能恢复本姓本名。 “从东宫的承徽,到后宫的才人,灭门一案昭雪后直接登上后位,阖宫上下有无数的嘴都在议论、抱怨、贬低、揣测,饱含恶意,也有艳羡。明面上,所有人都在奉承我;背地里,不止那群有品级的狐媚子们在说我用了妖术。 “只有我知道,圣人对我毫无爱意,有的只是愧疚和转移过来的、原本在我姨父那儿的爱。” 郑潼站起来,拨开珠帘:“他看着我时,我总能感觉到他是透过我,看着叶知光,当年那个温文尔雅的太子少师。他对我好,其实是想弥补叶知光的含冤而死。我想要是中林没有被那个江湖男子救走的话,估计要成为圣上的**了吧。 “你看着满目的金玉珠宝,无一不在提醒着我,我的这个后位有多可笑。” 她看着同时站起来,一脸紧张的余温:“但是我不能说什么。京城的叶氏一族只剩下我和中林了——或者说,真正流着叶家血液的,只剩下中林。我一定要和中林,重兴叶氏。这一路走来,我和中林都遍体鳞伤,手上也都沾满了血液,为的就是振兴我们的家族。 “这一点,同样也要体现在择妻上。我本打算着要为他选个合适的高官之女,可他不知怎么的硬要娶你为妻,连宰相的嫡女都只是个娘子。 “从前的你还算聪明,一月的事情之后,将府更是出了各种风波。怎么,脑子被毒糊涂了?谭碧罗归西,宰相这棵树在你们府里算是倒了;赶明苏旻秋又出什么事,你让中林如何在朝堂面临谭以桓和蒋毅兰两边的夹击?” 郑潼把余温摁回榻上,盯着她的双眼,一字一句地说:“我要中林一生功显名达,子孙光耀前人,世代叶家兴盛。你,会挡了他的路。” 余温动弹不得。 郑潼走回珠帘后,缓缓坐下去。 “我知道你和二皇子那些勾当。”她喝了一口茶,“谭碧罗母家有个水灵的小娘子,年有十七。过些时日,我会把她送进府里,你若是识相,就该好好照顾她。 ——噢,今天这些话你若是透露出去半分,我便灭你们余家满门。” 在殿外等候的雾朝、云屏看见自家夫人神情木木地走出来,想人偶一般静静地坐在轿子上一言不发,互相对视一眼:有问题。 到了宫门外的将府马车上,余温突然启齿,把随侍的二人吓了一跳:“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夫人,若是皇后娘娘斥责了您,以后在将府里安安分分地把一切都打理好,奴婢们也会帮您的,总不会再让人纠出什么大错。”云屏安抚道。 “不是……”余温无法控制地流下一滴眼泪,两个侍女的神色变得紧张,“皇后告诉我一些旧日里的秘闻,我才知晓,将军他身上背负的,远比我想象的要多,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好。” 既然是秘闻,雾朝她们也知道是说出口就会死的事情,不再多问,只能做些按摩、递丝帕的杂务来为夫人舒心。 “算了。”马车驶入将府朱门,余温用帕子拭去眼角留痕,换上微笑的面容,“做好将府夫人的本分,无愧于心即可。” 谁知刚进入正厅的前室,便有一个侍女上前来道万福:“夫人,冯扬郡王妃拜于将府,来时夫人不在,现在正与苏娘子在房里说话。夫人您要去吗?” “冯扬郡王妃马氏和苏娘子小时候是玩伴,如今冯扬郡王势力不算小,夫人既然回来了,休息过后也该去见见。”云屏在身后悄悄说道。 余温刚刚挤出来的微笑立马僵硬:刚出龙潭,又入虎穴! 第七十三章 仗势 “姐姐,妾身身子越来越不方便,只能盼着您了……” “放心,我一定会帮着你的。” 余温不让人通报,自个儿先在窗外墙边悄悄听了会,不禁勾起嘴角。敢情苏旻秋这是找了厉害的帮手来给她撑腰啊。不过她对这个郡王妃马芩的性格不甚了解,不知道她会怎么出牌。 她冲着门外的侍从们一抬手,门童才敢大声说:“夫人到!” 门内的窃窃私语骤停,雾朝替余温撩开帐子,立马便有苏旻秋迎上前来:“夫人总算来了。姐姐——” “冯扬郡秦马氏见过夫人。”郡王妃热情地上前来行礼。余温笑着与她挽了手,悄悄打量她:一双精明的眼睛,却生在看起来敦厚老实的圆脸上。 虽说从等级上看,马芩不过比她高了一等,如今在将府主场倒也还能平起平坐;可余温是朝臣之妻,马芩是皇亲正室,这与圣人关系上的亲疏使余温无形中又低了一些。 “叶余氏见过郡王妃。”余温就着马芩的胳膊福了福身,站直时顺势将马芩带入正座上,而早已让出位子的苏旻秋自觉坐进偏座。 “我还担心自己来太晚了,原来苏娘子还没来得及上茶,总算可以松一口气,郡王妃应不会怪我。”余温发现案上并没有茶水点心摆着,所以笑着唤侍女:“快去上茶来。” 马芩开始的说话套路和一般人都差不多,左不过是问问家中情况、府里杂事、胭脂装扮一类。所以三人这么打打太极、弯弯绕绕也过了半个时辰。 “夫人,我想问问,您怕猫儿吗?”突然,马芩略有难色地问道。 “我不怕,反倒还觉着它们可爱。”余温回答。 于是马芩似乎是松了一口气:“那便好。我这次来府上本不想带我房里那个淘气玩意儿,可它就是缠着我不放,没有办法只好带来了——来之后却又不黏着我了。不过怕惊着夫人,方才都让婢子抱着在后院玩,如今想起来,问问夫人可要去看看?” 余温还没说甚么,只听得外头有婢女在压低了声音喊:“雪姑,你跑哪儿去!”再看马芩颜色稍变,便知雪姑可能就是她宠爱的那只猫了。 “夫人……”看到马芩又担忧又尴尬的神情,余温笑道:“无妨,我们也出去透透气。郡王妃的小家伙这么活泼,我倒越发想逗弄一下它。” 三人起身走到外头,立马就有一个满脸焦急的小侍女过来报告:“见过三位主子。雪姑之前还玩得好好的,方才不知怎么回事突然跑走了,丁兰姐姐已经去追了,郡王妃是要在此等等还是……” “不必,叶夫人打算去看看雪姑,我们会跟着丁兰去的。”马芩打断侍女上气不接下气的话,然后挟着余温的手走出苏旻秋的院子。 跟随着远远在前头的婢女丁兰和一团白影,余温不疾不徐地前进。看到那只猫在她的院子门前停下来,爪子扒在门上;门童和守卫看这猫名贵,生怕是哪个贵人的宠物,也不敢实在地驱赶;丁兰抱不走那只猫,急得满头大汗。 余温看这场面着实滑稽,笑着让雾朝朝他们喊:“夫人让开门!” 但是侍卫开了门之后那只猫的动向,让余温脸上的笑容凝固了。 雪姑一下子蹿到后院,盯准一块土就开始使劲刨土,像是要从里面挖出来什么东西一样。 余温绞尽脑汁地开始回忆,在后院的这片土里,曾经有过她的什么秘密,什么把柄……曾经发生过什么,遇到过什么,找出过什么,埋下过什么…… 她的记忆浮出水面之时,亦是土下秘物露出之时。 不知什么东西,被泥土包裹着。依稀能辨认出是个人形…… 余温的脑子里“轰”的一下,她竟有些难以看清眼前的景象。郡王妃让婢女上去查看,婢女将表面的土拍去一层,一片脏乱中,那是个巫蛊小人却是谁都能看得分明! 余温迷迷糊糊醒过来的时候,身体不知怎么挪到了靠墙那边的床的边缘区域。感觉腰侧所在区域有点硌人,余温把被子、褥子、垫子一块掀起来,居然藏着一个巫蛊小人! …… 她看到小人肚子上钉的纸,左边一列是余温的名字和原主生辰八字,右边一列是……谭碧罗的名字和生辰八字。 …… “有人在我床上放了这个人偶想要污蔑我,你们一般是怎么毁掉它的?”余温平静地说。 月桥身子哆哆嗦嗦地回答:“烧掉就好了……” “那你现在趁天早人不多,赶紧拿后院悄悄烧了,把灰埋到土里去。” “是。”月桥马上去办了。 月桥啊月桥。我不知是该夸你的忠诚——到最后也没有出卖苏旻秋,还是该说你的上头厉害——居然从三月份就开始设这个五月份才曝出来的局了。 当初的谭碧罗之死还没陷害够,还留了这一手。 余温感觉全身的血液都涌上了大脑,她就看着郡王妃吓得连连后退,苏旻秋面色苍白地倒在侍女身上。 “妾不会看错的……那是谭妹妹的生辰八字……不会看错的!”苏旻秋声音颤抖,时不时哽咽,“左边的是夫人的生辰和名字……夫人,你好狠的心!” 郡王妃再细细一看侍女手上的人偶,转身走过来对着余温就是一个耳光:“贱人!毒妇!” 余温没有什么反应,于是马芩指着她的脸骂道:“你以为之前谭碧罗被毒死了,当真没人怀疑吗?我们那都在传你是凶手,只不过没露出马脚而已;现在你害她的证据出来了,还敢不认?!” “天理昭昭,皇天在上……”苏旻秋哭得像是要断气了,“今儿若不是姐姐的雪姑有功,只怕谭妹妹就要一直含冤而死了。” “就算再怎么嫉妒,也没见过拿这样恶心的东西来害人的!”马芩将人偶拍到地上——它滚了滚,停在余温脚边。 这边苏旻秋已经跪下了:“求郡王妃为谭妹妹做主啊!年纪轻轻便被人下了诅咒,最后凶死……她还正在最好的年纪啊……请您还她一个公道!余氏不配做这个将府的夫人!” 余温听到最后一句,似乎终于回过神来,冷冷抬眸向苏旻秋。她看见对方跪下不忘护着肚子的小心举动,一刹那她明白了什么,突然想狠狠地踹上去。 第七十四章 禁足 “余氏,你可知罪?” 马芩坐于正厅之上,而余温被马芩两个侍卫押着跪在地上。已经走过几个月的风浪了,可如今突然这样来一出,余温还没能想到具体的脱身方法。 如今,只能先行缓兵之计。 “郡王妃,我没做过这件事。”她不卑不亢。 马芩冷笑:“东西是在你那里找到的,上面也有你的生辰八字,当如何狡辩?” “为何我还没有解释,郡王妃就直接说是狡辩?怕是让您一人审理,会有失偏颇。”余温强压颤抖,努力让自己平静地说出这句话。 “你这毒妇,恶心肠一朝全府皆知,无可狡辩就说本王妃有失偏颇,应是你自己做贼心虚!”马芩咄咄逼人,一副温和敦厚的面孔也几近扭曲,横眉倒竖。 余温感觉自己的心在被什么东西不断地往上顶,鼻子和额头都有了汗湿的感觉。 “既然我做贼心虚,为何要把这种要命的东西浅浅埋在土里?等着郡王妃的雪姑把它找出来吗?” “你!猫儿是能通灵的,我的雪姑指不定就是知道你地下有这肮脏东西,才想把它昭彰示众,扒开你这歹毒心肠!”马芩指着余温的鼻子骂道,“谭碧罗凶死以后,只剩下苏妹妹孤零零一个,你以为这府里再无人敢违背你,就得意忘形将这人偶草草处置。夫人听来,不觉得我说得在理?” “我不是郡王妃,出身优良自小被捧在手心里长大,不用争抢便什么都有。我是深宅里孤身出来的嫡女,是管理了三年将府的烛息大将军之妻,做事怎么可能如此马虎?不然,你的苏妹妹可就不只是苏娘子了。”余温知道如今场面越乱越有利于自己拖时间,便将矛头对准了苏旻秋,“妹妹,你说是不是呢?” “夫人……妾……姐姐……”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的苏旻秋被点到,支吾了半天把求助的目光投向马芩。 马芩自然是不用她会意也要回击余温的:“你恶意揣测苏妹妹,只会把人往坏处想,更显得你那副样子恶心。” “我以为,现在用尽脏词、恶语伤人的那位才是吧。”稍微放松下来,余温立刻感受到肠胃的蠕动。 唔,虽然之前皇后留自己吃了点东西,但是根本不能够填饱肚子。本来还以为能一边跟苏旻秋她们打哈哈一边趁机吃几块糕点的,谁想得到又来这么一出。 “你还敢在这里放肆!”马芩气不打一处来。 “现在郡王妃在将府里大放厥词、吵吵嚷嚷的行为才叫做放肆!”余温听到外头有响动,猜测是叶荣回来了,瞬间底气上升。 “大人,夫人他们就在这边哪……” “啪!” 叶荣走近后房的正厅,看到的就是自家夫人被摁住跪在地上,冯扬郡王的发妻狠狠打了她一巴掌,苏娘子坐在旁边捂着肚子低头不语。 他的脚下立刻生风,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抓住郡王妃的手腕将她拉离余温又飞快甩开。马芩震惊之余没来得及反应,往后好几个踉跄,头上的珠冠都歪了。要不是她的侍女搀住,估计已经在地上哭了吧。 余温被叶荣小心地扶起时,都不敢相信这就是刚刚甩开马芩的那个“大力水手”。当她感受到发痛脸颊上轻柔的触摸,望进面前人如泱泱春水般的眸子,眼泪决堤——虽然她很后悔在马芩面前这样露出弱小的一面。 “他们在我院子里发现了一个人偶,但是那不是我做的。郡王妃没问明白就开始骂我,还打我。”余温像一个幼稚的幼儿园小孩子,受了委屈便到家长那里去巴巴地瘪着嘴哭诉告状。 苏旻秋见情势不对,使个颜色让婢女将盛有巫蛊小人的托盘呈到叶荣面前,然后自己也梨花带雨地凑过来:“将军,您要为谭妹妹做主啊!要还给她一个公道!” 叶荣不耐烦地瞥了她一眼,继续安慰余温,给她脸颊发红处轻轻吹气,直到余温停止掉眼泪然后和他说:“好了,阿荣,你来听听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吧。” 被叶荣“降火”了之后,余温的反抗情绪小了一些,至少没有打断马芩向叶荣描述整件事情时添油加醋的叙述以及夹带明显主观色彩的不妥措辞。 “……将军您看,这人偶上摆明了就是夫人对谭碧罗下的咒!谭妹妹兴许不单纯是中毒死的,是因为夫人的怨咒才导致人祸的发生!”马芩结束了她“振奋激昂”的演讲。 叶荣紧锁眉头还没说甚么,苏旻秋“扑通”一声跪下来:“将军,求求您处置夫人吧!妾身实在是怕啊!” 马芩怜爱地看了跪在身后的苏旻秋一眼,也屈膝说道:“是啊,大将军,您一定要给苏妹妹一个说法,不能让她今日后便一直担惊受怕,否则对母子二人都不好。” 母子。 余温真想放声大笑。 果不其然,叶荣听到这话颜色一变,面孔柔和了许多,眉梢也挂上了明显的喜悦。他打手势:“真的?” 马芩看不懂,但苏旻秋低头羞怯地笑了:“大夫诊出来的,妾身已经怀孕……三月有余。只是之前胎象不稳,没有和将军说,怕空欢喜一场。昨儿大夫说,孩子状况不错,妾身本想留到今晚告诉将军的……” 叶荣笑了,打手势示意仆人把苏旻秋从地上扶起来:“你还在这里干什么,快去房里休息,要什么添置的东西尽管向物资局提。” “妾身不能……”苏旻秋换上悲伤的神情,“今日夫人诅咒谭妹妹的人偶被挖出来了,妾身忧心夫人那会不会还有诅咒妾身与孩子的……” “我今天才知道你肚子里还有个玩意儿,哪里来得及去搞一个这样的人偶啊?”余温说话的口气如飞箭一般,她今日的波折已经够多了。 “你不用担心,夫人的事情我会查明白的。”叶荣对着苏旻秋比划道。 “不行,妾身定要亲眼看过才安心。求将军就让妾身待在这吧!”苏旻秋我见犹怜。 叶荣叹气:“这件事情牵连到谭家和冯扬郡,封在府里自行了结是不可能了,还是交给专门的京兆尹来办。今日已经不早,也不适宜再大动人力。不如先差人把人偶送到京兆尹去,让他们查明来处和意义,再将审理放在日后来进行。” “巫蛊之事不明不白,这样妾身今晚如何能安心睡着?求将军体谅一下妾身肚子里的孩儿吧,他是您第一个孩子啊!”苏旻秋泪眼汪汪地恳求道。 叶荣转身看向余温。 余温知道他的为难,也理解他的纠结。她叹了一口气,上前跪下:“妾自请禁足,直至京兆尹专人查案那日,妾不出院子半步。” 马芩似乎还要说什么,叶荣凌厉地看向这个打了自家夫人的女人,硬是让她把话憋回去了,只讷讷地说道:“本王妃就此别过,叶夫人好自为之。” “阿荣,你去陪陪苏妹妹吧,不用担心我。”余温从地上起来,扯出完美的笑容,目送叶荣和苏旻秋远去。 第七十五章 逢月 漫步在陌生的花园中间,揽过一枝嫣红却不知道这是什么名贵的花,余温叹了口气。 回房之后她就昏昏欲睡,没有精神再坐着和云屏她们商量事情,径直走到床边躺下就闭上眼睛。雾朝过来帮她脱鞋,但余温没听几秒钟侍女压抑的啜泣便陷入了睡眠。 然后她便在梦境中来到了这里。一个不知名的花园,周围都是矮树,树上开满了红彤彤的花。虽然她对这个花园没有印象,但是往外看去,耸立的楼屋、辉煌的宫殿,显示这里是她来过没几次的皇宫。 这是原主记忆的一部分,她推测,不过为什么原主身为将军夫人进宫觐见会来到这里?树丛之间除了她自己,看不到其他任何人影—— 正想着,前面出现了一位男子,他身材颀长,背对着自己,头上戴着华美的银玉鱼纹冠。听到余温的脚步声,他转过头来,面色冰冷。 余温一惊,秦时钺!这时候他还在宫中,宫外并没有他的皇子府么?抑或是他只是回宫见父母一面——可他又为什么要来这个没有人气的花园? “你是谁?”秦时钺问道。 余温正纠结该如何开口,口舌却不由自主地发出声音:“奴家是京城余氏嫡长女。” 她松了口气:自己在这个梦境里只是借了原主眼睛一用,干什么事、说什么话,都是原主当年的记忆,改不了的。 “噢,是皇后刚礼聘过来的妃子吗?你可知这是何处?是你一介小小余氏能来的地方吗?”秦时钺连珠炮一样地抛出问题,眼神轻蔑,朝原主的方向向前一步。 余温能感受到原主的腿部肌肉紧张了一下,但是她还是气势不输人地说:“这园子哪儿稀奇了,怎就不是我能来的地方?” 嗯?为什么会这么高傲呛声啊?按理说原主应该能从秦时钺的服饰上看出他应该不是一般人,而且原主也不是个随便会惹事的人,怎么在皇宫之中如此莽撞? 不过秦时钺也是奇怪,他并没有拿出那些礼仪条规来说事,反而和原主杠上了:“看你稚气未脱,衣裳一般,充其量是个八品采女,哪里有资格步入太祖皇帝为其爱妃建造的思婴园?后宫嫔妃中只有皇后与四妃有资格来这里怀古。” 他又向前一步,原主的脚跟被惊得移了一下,但是身为嫡长女的尊严一时没让她后退,而是直直看进秦时钺的眼睛里。 可能原主也没想到,这位男子会真的与自己开始吵,还不讲那些条条框框,更未自曝身份,说明他想和自己“平等”地吵一架。而且看之前他转过身来脸色不好的样子,估计是哪名贵人在这难过,看到自己就想在她身上撒气吧。 “眼睛。你的眼睛还不错。”秦时钺冷笑,“但是五官在佳丽三千之中,实在是太平凡了。来这里怕是有上位的野心,但是就凭这张脸,你绝不会有出头之日的。” 原主咽了口口水,开口道:“我才不是宫廷妃子,我只是来入宫见皇后娘娘的。你根本不了解我是谁就自己一个劲地在那里不停地说,搞得你知道一切一样,但是你的推测实际上从头到脚都是错误的。如果你是宫廷中的哪位贵人,这样的处事方式你活不久的。” “你是谁?”秦时钺再走一步,为了避免他们之间的距离仅剩一步之遥,原主踉跄后退一步,却又挺了挺胸道:“我即将嫁给当朝将军叶荣,马上就是将府夫人了。你又是谁?” 秦时钺玩味的眼神有些淡去,突然严肃的表情让原主不由得再退一步。未等余温站定,他大踏步上前来用左手钳制住她,右手从怀中取出一个奇形怪状的小东西,塞到余温因惊讶而大张的嘴里:“吞下去。” 原主由于突然而猛烈的惊吓一时没缓过神,听话地咽了下去。等她反应过来,却怎么吐也不能把那东西吐出来了。 “这,这是什么?”她惊魂未定。 秦时钺做了个标准的“邪魅一笑”:“南疆蛊毒。” 然后他抚了抚原主的嘴唇:“你能感受到它开始熟悉你的身体了吗?” 第七十六章 逢夜 余温从梦中惊醒,心脏不要命似地疯狂乱跳,自己身体里有蛊?! 往窗外一看,天已经黑得太过浓郁了。现在大概是深夜了吧。 云屏和雾朝呢? 她坐起来——由于害怕万一半夜醒来突然看见站得跟僵尸一样的侍女自己会吓得猝死,余温把掌灯都安排在了门外——独自边抚慰心脏边下床倒水。 喝杯水,压压惊。 只是水刚进喉咙,她便被吓到了——屋外的两盏由侍女手持的灯,双双熄灭。联想到看过的古装剧,这多半是刺客或者要来放什么东西栽赃她的人! 余温腿一软,爬到桌子下面,用四周的月牙凳掩饰自己。她咬住下唇,紧张得感觉思考时神经都在哆嗦:能够不声不响弄倒侍女二位与屋院外大门的一班守卫,很难不是会武的人。 但是,也有可能是买通了这些人,然后悄悄进来。 不管怎么样,现在敌在明我在暗,等那人进来后,且借着屋内烛光与窗前月色看看他是谁。 余温按住胸前,努力放平呼吸,这心跳声和打鼓一样,即使不太可能,但她还是担心这个神秘人会听见心跳声,然后找到她的方位。 吱呀——门,开了。轻轻地,厢房的门帘被掀起。 余温看着一双银色的玉靴踩入卧房,一步、两步,说不上闲庭信步,也不是很着急。 眼睛跟随着不明来者的步伐,余温发现自己床上因为自己睡相不好而被子鼓鼓囊囊的一团,这也是为什么那人背光看着觉得自己在床上的来由吧。 “别躲在里面了,出来吧。” 余温吓了两大跳。 第一,这声音是秦时钺的! 第二,自己竟然这么快就被发现了?! 不止是腿,余温感觉自己一动不能动,四肢僵硬,呼吸都要忘记了。 “以为整个人都钻进被子里去,就可以逃避一切了么?” 呼——余温轻呼一口气,原来觉得自己是整个人躲在被子里啊。 看到被子鼓鼓囊囊的还是一点反应都没有,秦时钺轻笑出声:“你今天遇到的那堆烂摊子,我都听说了。被一个死去的侍女算计,埋下了这么久的赃物却事发才发现,蒋毅兰的妹妹又有了身孕,这打击即便是对于堂堂余氏嫡女、将府夫人来说,也是难以接受的吧。” 余温瞪大了眼睛,看着秦时钺坐到自己的床边,用讽刺揶揄的语气说出残忍的话:“其实,苏旻秋的身孕你大可以放心。一个可以设计陷害养母和亲手杀害妹妹的女人,还怕碾死一个小婴儿吗?” 口中尝到铁锈味,余温一舔,她竟是咬破了下唇,血不断地溢出来。 “我还没忘记,你对我说出你是怎么杀了妹妹的时候,眼里有着和我一样的颜色。”秦时钺低沉的声音打在余温耳边,如同恶魔的低语,“需要我帮夫人再回忆一下吗?那天余润被你害得受到一顿毒打,当晚你买通守卫的那帮人,偷偷潜入她的卧房,用手绢塞住她的嘴,用匕首把她的伤口一条条地、一遍遍地重新割裂,你的妹妹是这样被你割得血流过多而死!余温!” 意识到自己声音稍微有些大,秦时钺喊出余温大名后便安静了一阵。 余温死死捂住嘴巴,眼中盛满惊恐,原来那天梦见的毒打片段还有后续!原主,原主竟然做出了这样惨绝人寰的事情! 她眼泪都要掉下来,余润的伤口一道道撕裂、鲜血汩汩而出…… “这几个月来,月寮的阁首聚会你也次次缺席,是记性不好,忘了时间么?”秦时钺嗤笑道,“都是手上沾过黑血的人,突然就不认了?以为自己能够安安心心做个将府夫人?” “这次苏旻秋和月桥的事情也够让你吃一记教训了吧,关关。”他的声音重新温柔起来,“来吧,月寮最近也在搜集蒋毅兰结党、受贿的一些新情报,你不想为这次苏旻秋捅你一刀子报仇吗?” 眼前被褥下的“人”并无分毫反应。 余温紧闭双眼,听见秦时钺一扬被子后“哦”的拉长的惊讶声音,心脏重新狂跳,他终究是发现了。 “呵呵……”秦时钺轻笑一声,不知朝着屋里哪个方位说话,“看来关关是‘夜半不还家,只为枕花郎’了?这被本皇子抓住了,可怎么办啊——” “现在去找叶荣?本皇子却也懒得解释自己为何出现在这里。那么不如坐在这儿等一等吧,只是不知今夜关关房间里的茶水如何。” 看着那双靴子越走越近,余温真想钻进地缝里。所幸秦时钺没有拉出月牙凳坐下,而是站在桌边倒了杯水,并没有往下看,也未曾动过余温四周的屏障。 正当余温将头埋进臂弯企图当个缩头乌龟的时候,她前面的月牙凳被拉开了。秦时钺衣衫轻动,竟是真的要坐下来!余温身体后倾从而避免被秦时钺的腿脚碰到,但是后脑勺却撞到了背后的月牙凳。 “咚。”这声闷响差点让余温当场去世。 她等待被发现却等不到,眯开紧闭双眼的一丝缝隙,秦时钺没啥动静,头顶传来倒水的声音。呼,大概是倒水的声音掩盖了她的不小心。 “唉,这左等右等,总不见关关人影,她去外面的哪个花柳巷子了?” 未等余温防备,迎面泼来一杯凉水,惊得她不顾一切叫出声来,还撞翻了左右的月牙凳。 “——又或是,她就在这里。” 第七十七章 交换 将府正室卧房中用的地毯,虽比不上宫中,也是一等一的好了。落脚时静默,滴水时也便无声。 不温不凉的水珠顺着头发、眉鬓、双腮流下,有的滑进衣下,有的直接坠落下地。余温被秦时钺从桌下抓着衣襟强行拖了出来,逼她直立在他面前。 惊恐之余,余温挣扎着用袖子胡乱擦了眼边水珠,惊恐之余想开口,却不慎被液体呛去。 “关关,你何时喜欢上了躲猫猫这样幼稚的游戏?”头顶传来秦时钺的略带失望的声音。 “咳咳……”余温感到自己难以呼吸,鼻腔等呼吸道无一不被刺激到了。 秦时钺眯起眼睛,道:“你难道是料到我今晚要来兴师问罪,因为你错过了昨晚的月寮之会?” 因为缺氧有些恍惚的余温还不能答上他的话,秦时钺也缄口不言,只是抓住余温的衣领的手慢慢用力。 “放开我……”余温感到鼻腔好转了点,喉咙又因衣领上的那只手而受到压迫。她对上秦时钺讳莫如深的眼神:“请二皇子……放开妾身……” “你是不是觉得,蛊虫随着时间的推移,会越来越弱?”秦时钺挂起淡淡的微笑而手上力道不减,“你错了,关关。蛊虫这三年来,不停地在侵蚀你的神元与脏器,一点一点,一直一直……都在啃噬你,拿你的精元来做它的养料。” 他放开攥着衣领的手:“所以,这些时日虽然放你不管了,总也要开始为我做事。” 谨慎地退后几步,余温用沙哑的声音说:“你之后的计划,为何我要来参与?蒋毅兰在朝中也不是好惹的,更何况还有谭以桓,那才是树大招风易推倒的主儿吧。” “你现在实实在在得到的不过是叶荣那个哑巴的爱罢了——虽然这是你最想要的;但叶荣这将军之位也是岌岌可危,毕竟还有谭以桓和蒋毅兰这两个虎视眈眈一直想把武官的代表烛息大将军推下宝座。”秦时钺低低地笑了,“缺席了那么多次月寮的阁首聚会,也难怪你摸不清现下的朝中局势。” 余温静静地听他讲。 “两个月前,皇后送给蒋毅兰的密信被我手下截到了。” “皇后?她不是一向支持谭以桓党派的吗?” 秦时钺看余温终于开始转动脑筋了,欣慰地往下讲:“我打开那封密信,里面的内容应该是皇后对蒋毅兰上一封信里的回复,里面谈到了如何在前不久的米仓一事中对付谭以桓。” 余温对前阵子数个大米仓受潮的事情有所耳闻,谭以桓由于此事遭受弹劾,圣上连着多日没给他好脸色看。 “所以,皇后明面上扶持谭以桓,是为了给蒋毅兰送情报;而蒋毅兰也是依靠皇后的帮助,才能次次化解谭以桓对自己的攻击。”秦时钺笑道,“郑潼的这番手腕,关关可看清楚了?” 秦时钺敢直呼皇后名讳,可能是仅仅不忌惮她,也有可能是对她有莫大敌意。 余温想起之前受皇后召见,金冠华服的女子慢慢逼近她,眼神坚定而狠辣地说:“我要中林一生功显名达,子孙光耀前人,世代叶家兴盛。你,会挡了他的路。” 还有以前皇后娘娘盘问她玉耳坠的细节时,一听见再查下去苏旻秋有了嫌疑,便拐着弯让自己就此收手。 “皇后娘娘有她自己的打算,妾身不敢擅自揣摩。”余温心里空了一大块,冷风肆意往里面灌。苏旻秋有了孩子、有皇后撑腰,自己现在又是代罪之身,也许明天就会被关入大牢……叶荣会不会抛下她?毕竟她不是原来的余温啊。 “郑潼能从罪臣之女一步步成为母仪天下的皇后,我纵然是男子也实在佩服。”秦时钺重新倒了一杯水,“关关,这一次的巫蛊,看在你还有用的份上,我姑且帮你。只不过之后,我也要看到你的动作。” 他放下茶盏,似乎准备好离去:“下个月的阁首聚会,万万不得缺席。其余的,等我密信。” 余温余惊未消,她等到门被轻轻关上,长出一口气,颤抖着想坐下来,却不慎碰翻了秦时钺用过的茶盏。青瓷杯子骨碌骨碌滚了半圈,便被地上柔软而潮湿的地毯接住了。 撩起因茶水而湿了的鬓发,余温长出一口气。 第二日从床上醒来,余温脑子里只有一个大大的问号:月寮是啥?阁首聚会在哪里?阁首是哪些人? 嗯??? “夫人,您看您夜里喝口茶水也就罢了,为何要把桌椅弄得这样凌乱?”雾朝一边整理一边抱怨。 “夜里灯灭了,我看不清才落得这般狼藉。”余温指着自己脸上发上残余的水迹,“你看,我昨儿碰上桌子还摔了,被茶水泼了满脸呢。就当是给雾朝大小姐赔罪了吧。” “呸呸呸,奴婢才当不起一声‘大小姐’,更别提让夫人赔罪了!”听出余温的心情还不错,似乎已经从昨日的落寞中恢复了些许,雾朝的语气愈发轻快活泼。 余温在云屏服侍下穿戴整齐,看着镜中的自己,眼神坚定地迎接自己被禁足的第一天。 第七十八章 禁足 说实话,余温在现代读书的日子里,很期望有这样一个假期,没有作业,回去后也没有考试,假期的日子里很自由,没有人追着自己下任务。 就是她被禁足的现状咯。 早上起来就是一通练字,然后看看书,再把玩桌上摆着的金银玉瓷等器件,半日便已经过去了。只是被禁足了,心急地揣测自己定要失势的膳食坊的人就送来了难吃的饭菜,余温吃了两口就把碗筷都放下:“我们院子里自带的小厨房,人都没跑吧?” “将军、夫人没命令,有眼力见的自然不敢走。”雾朝看着这羹菜也是被气到了,当即便出去小厨房那儿让他们做一份午膳。 余温正细细地从发黄虫蛀的菜叶中挑出还算好的吃下,雾朝又气冲冲地回来了:“夫人,小厨房说今儿个物资局的少送了许多食材,别提往日的酥糕点心了,就这午膳也只能凑出一肉一菜一汤,统共三样!” “莫气。”余温往嘴里划着饭,“毕竟私藏巫蛊这种大罪,我还活着就很好了,哪还管吃得香不香?他们这么做,也是带了脑子,没在将府里白混。” 雾朝一听这话便悲从中来:“但是夫人您明明没有做这些……当日定是月桥作孽,那小妮子多半受了苏娘子指使,您是被陷害的。” 她跪下继续说:“昨儿刚找出巫蛊,苏娘子就说有了孩子,她的用意已经是路人皆知。将军虽然口不能言,但是他的心通透;是时只是因为刚刚得知自己有了第一个孩子才异常惊喜。但是现在冷静下来了,将军一定会为您昭雪的,夫人您要相信将军。” 云屏也跪在余温身前:“奴婢和雾朝定会誓死效忠夫人,夫人您一定会证明自己的清白!” 屋子里的奴仆们都来到两人的后面刷拉拉一起跪下。不知谁是真心谁是假意,但场面确实是很壮观。 余温“嗯”了一声,把嘴里的青菜咽下去后,站起身把带头的两个扶起来:“好了好了,你们快起来吧。” “夫人……”云屏眼眶湿润,身为原来三人之中最稳重的侍女,她不该出这种纰漏的。如果那天夫人向她们提起木偶时,她再去看一眼,哪怕只是粗粗地检查一眼……也不会是今日这样的局面。 昨日夫人睡着之后,她曾去门口给守门的两个侍卫各塞了块银子,让他们多向路过的侍从们打听,有什么情况都告诉她。 昨夜他们说苏娘子母凭子贵,不仅表兄蒋毅兰能在半个月后来探望她,还得了府里府外大大小小的赏赐与赠礼。 今早云屏得知将军昨晚一直待在苏娘子的房中照顾初为人母的侧室,根本没时间为夫人奔走;京兆尹的帖子今儿个更是早早地就过来了,说是还有三日的限度让将府把所有的人证、物证、事件发展过程等资料都整理出来,送到京兆尹处过目。再过几日,他会根据这些资料传人审问,首当其冲的便是夫人! “多谢了。”云屏皱眉,递给二位侍卫银子便想要转身离去。 “姑姑且慢——”其中一个叫住她,然而发现转身而来的侍女脸上泪水划落,便吞吞吐吐地说,“冯扬郡王妃取来了皇后娘娘的手谕,许可京兆尹大人对受审的人……用刑。” 像是没察觉侍女煞白的脸,另一个补上:“皇后娘娘还特意宽容京兆尹,因不堪严刑而死的,大人不用负责。只管……只管找到真凶打入天牢绞死,便算是对谭大人和谭娘子泉下有灵的宽慰。” 云屏没敢直接回屋子,她来到后院墙边,被草树掩盖。她感觉自己摇摇欲坠,于是蹲了下来。 没有眨眼睛,她只是直愣愣地瞪着地上忙碌的蚂蚁,眼泪就滴落了。 “云屏,你这么成熟稳重,可别被悲伤冲昏了头脑啊。” 夫人半开玩笑半担忧的声音把她拉了回来,云屏眨眨眼,从朦胧泪眼中努力想看清这位自己发誓要效忠的女子。 如果自己出去抵罪的话…… “难过归难过,被冤枉就被冤枉,自己没做过的坏事就一定别揽下来。”夫人她好像看出了自己的想法,“你们千万别想着自己出去承认了我就会没事。就算这次躲过一劫,苏旻秋她还有数不尽的阴招损招在后头等着我们呢。要是我保全自己,没了你们我就更加躲不过之后的陷害。” “再说了——”夫人扫视着他们,云屏的呼吸一窒,因为对方的眼睛此刻直视着她,“你们如同我的家人,我不会为了自己利用你们的生命。” 夫人的眼睛,确实是她脸上最好看的部分。星河灿烂也好,春水荡漾也罢,都不足以形容夫人的双眸。云屏如是想。 余温说完了这一堆发言,等地上的人全都站起来回去各司其职之后,重新坐下挑菜叶。 “夫人,您要小厨房做的午膳奴婢送来了。”小厨房的厨娘送来了新鲜烧好的食物,让余温食指大动。 其实一肉一菜一汤完全吃得饱又香的,只是在这架空的古代嘛,将府夫人地位的每餐膳食毕竟很丰盛,如今就显得寒酸一点。现代来的余温倒是没什么怨言,但是本土的云屏和雾朝却大大的不高兴。 余温想到这里,看了云屏一眼,她是第一次见到云屏这么情绪外露…… 但是云屏对上自己目光时的眼神却充斥着四分坚定,三分同情,两分担忧,一分悲伤……余温学着看过的某本玛丽苏小说给云屏的眼神脑补出调色盘。 吃完了午饭,余温坐在椅子上有一口没一口地喝茶,想着下午要做些什么打发时间。秦时钺昨晚说过会帮她,自己还有用,肯定不会死掉;阿荣此时大概也在为自己奔忙。她现在能做的,就是安安分分地被禁足,然后和秦时钺合作破局。 “夫人,奴婢用银钱打点了侍卫,让他们从别的仆从口中套些话出来。”云屏犹犹豫豫地开口。 余温一听来了兴趣,果然姜还是老的辣,她还没想到的事被云屏做了:“辛苦你了,且说来听听。” 听到苏旻秋母凭子贵,她还平心静气,毕竟母亲是伟大的职业,亲人慰问、物质满足都是应该的,应该的。 听到三日期限,余温也不急,反正该来的总会来,该面对的还是要面对。京兆尹这已经算是给了将府一个面子,平常的案子哪管你甚么资料整理,一律当场抓进去再说。 听到审讯时可以用刑,余温坐不住了:“什么?可以打我?可以抽我?” 前面的都是精神层面的打击,这肉体层面的可是真材实料拳拳到肉,不是心理建设好就能克服的。 余温从椅子上跳起来:“快,我们趁这几天多做些软垫!雾朝,你带几个人翻找翻找,全院子的跌打、创伤、止痛药全都拿出来!” 第七十九章 夜访 “喂,喂!” 深夜被人摇醒,余温吓得从床上弹起来,额头和那人额头硬碰硬地结实撞了一下,二人皆小声痛呼。 余温听得那人是个女子,心里稍稍放松,昨日的秦时钺实在是让她怕了。 借着月光,她看着对方面貌生疏,但是声音又好像在哪里听过。 “不要露出这么愚蠢的表情,我是何怜。”女子坐在她床边,“陆白衣帮我易容了。” 余温呻吟一声,拉着被子坐好:“小娘子,你有何事?” “哼,要不是陆白衣听闻消息让我来看看你,我才懒得踏足这将府!”何怜冷冷地说,“没孩子,巫蛊,禁足,你这个夫人还真是失败啊。” “如果你是被陆白衣委托来看我的,那么你现在看到了,就可以离开了。” 也许意识到自己语气太冲了,何怜转移了话题:“你有没有什么需要的?” “啊?” “陆白衣让我问的。”何怜翻了个白眼,“他说如果你有需要的,他能尽力准备。” “啊?噢!!”余温突然暴起,扯着被吓到的何怜的袖子一迭声道,“最好的止痛药!” “止痛……?” “唉,你有所不知,皇后娘娘特地吩咐京兆尹,可以直接对我用刑。” “不会吧!”何怜低声惊呼,“你可是将府夫人!” “她可是皇后啊。”余温颓丧地说,“她一句话,我就可以被打断腿。” 何怜握紧拳头:“那……那我去找陆白衣,我们定会为你搜罗来。” “何怜小妹妹什么时候这么有善心了?” “若,若不是因为你是陆白衣唯一的徒弟,我才不帮你!我只不过不想他的易容成为绝学!”何怜恼了,站起来与余温急急辩解。 余温笑道:“你对陆白衣倒是真心的。” “呸!我走了!”何怜慌乱地往外走去,没几步又折回来,轻声吼道,“陆白衣说让你用空闲时间好好练习一下上次教你的内容,若是下回见面眼睛方面的基本功还不过关,他就用戒尺打你的手!” 看到明显瑟缩了一下的余温,何怜轻笑一声,如同战胜的公鸡一般离开了。余温本来躺下去要睡觉了的,想想觉得不对,于是起身到外面看了看。 啊……果然…… 云屏和雾朝都被放倒了…… 翌日中午,当余温正在给被雾朝摁住的云屏脸上涂涂画画来练习易容的时候,一个洒扫侍从跑了进来,呈上一个锦布包裹的盒子:“夫人,这是在小洞那儿发现的。” 心里明白这是陆白衣他们给自己准备的东西,余温欣喜地对那侍从说:“这是我托外面的丫头带的点心。这几日厨房送来的菜色总是少了些,所以让人帮我买点零食解馋。” 遣各侍从侍女去外院打扫工作之后,云屏帮余温打开了盒子,惊喜地叫出来:“呀,这是上等的创伤药!这瓶对止痛是最有效的了!”雾朝凑过脑袋,从最底层抽出一干布料:“这么多软垫!啊这里还有他们江湖上的人惯用的软甲!” 软甲都来了……余温又感动又好笑,让云屏将东西重新收拾好。他们真是有心了。 第八十章 梦魇 “关关,你可知,我月寮如何处理叛徒?” 阴暗的石室中站着一群人,墙壁上幽幽烛火照不亮跪伏在地上的黑衣人的脸。 女子微笑着看向问她问题的秦时钺:“二皇子请讲。” 似乎是没能如愿看到女子害怕的神情,秦时钺有些失望,于是将这份负面情绪转移到了被锁链捆住的黑衣男人身上。 他干脆地抽出腰间的小刀,玩似的就一把插入了黑衣人背后。 秦时钺回头笑看余温,伴着叛徒的惨叫,兴奋地介绍道:“便是我叫个三五十人,每人往背叛者的身上刀刃到底地戳一刀,再扔到后山的枫林里面去。这刀工可有名堂,要痛不欲生,却不能真的使人当场死去,一定是让他在被丢入枫林之后半日内再失去呼吸。” 插进黑衣人背后的刀被一把抽出,连带出鲜血飞溅。秦时钺将手上的刀随意往旁边一送,便立刻有人会意,上前接过那小刀,刺进黑衣男人的肩膀。 秦时钺只是盯着余温看。 他想看这个女人会不会露出哪怕一点害怕的神色。 余温袖中的指尖轻颤,无法停止。她想捂住耳朵,但她不可以。她想在鲜血溅上裙摆之前躲开,但她不可以。 为了避免再把注意力放在那边的惨象中,她勉强挤出一个笑容,直视着秦时钺道:“二皇子可知,妾身的妹妹也是像这样,被妾身夺去性命的。” 她的思绪回到那天晚上:“妾身及笄那年,设计害了妹妹,让她被快气疯了的父亲下令毒打一顿,把她禁足在一个小院子里。妾身使诈拦下了那晚妹妹生母偷偷着人送去的伤药,自己在半夜进了妹妹屋子,用布团塞着了她的嘴,用她以前最喜欢的赤色金丝披帛缠住她手脚,然后用刀一道一道地沿着她身上被打出来的伤划开。妾身的妹妹,是在妾身手下失血过多死去的。” 这一招很管用,她再也没分神为那边还在进行的惩罚活动感到害怕和恶心了。余温的心中充满了当晚复仇的快感。 秦时钺低声轻笑:“关关,以后月寮的大门,随时为你敞开。” 那边几十个人一轮已经过了,秦时钺拿过刀,又把刀把递到余温手上:“既然你已经加入了月寮,那么请和我们一起严惩这个把情报外送的叛徒。” 余温不得不硬着头皮把自己还在颤抖的手伸出衣袖,僵硬地握住刀把。秦时钺看见她的破绽,又是一声低低的浅笑:“关关莫怕,我在你身边。” 黑衣男子已然变为一团血肉,铺在地上。余温踏着暗沉的血液,在他身边蹲下来,快速地刺下去又拔出来。男子没有反应。 余温站起来,突然感到有些晕眩。秦时钺过来扶稳她,然后蹲下在那黑衣人耳边说道:“真是不巧,你偷出去的那份文书,是假的。这么重要的东西,我怎么会随便就扔在桌上?” 原本已经是奄奄一息的黑衣男子突然怒目圆睁,低吼着挣扎了不过两秒,失去了知觉,陷入昏迷。秦时钺冷冷一笑:“来人,把他拖到枫林里去。” 他又站起来,微笑着紧紧握住余温还在战栗的手:“关关,我正式将你任为月寮阁首。下个月的阁首会议,请务必准时到场。” “夫人!夫人!您怎么一大清早便吐得这样厉害?”雾朝的声音在耳边炸开,余温无力回答,只知抱着痰盂。不行不行,这个梦里的回忆太伤眼睛了!太变态了!太摧残心灵了! 她现在一停止呕吐,眼前就能浮现黑衣男子的惨象;一想起那人血肉模糊的样子,她就要吐;吐累了,便停了,停了便又想起那毁天灭地无良心的惩罚。 余温的整个身子都在剧烈地颤抖,她大脑发热,无法正常思考。这副样子吓坏了雾朝和闻声而来的云屏,她们一个紧紧将余温拥在怀里小声安抚,一个倒茶来给余温漱口。 这个秦时钺精神绝对不正常!他就是个神经! 而原主……原主也是个蛇精病! 余温捶打着自己的脑袋,原主的回忆就是限制级恐怖片……她实在是不敢再做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