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帝每天都在试图退位》 第二章:娇蛮霸道叶倾容 按照叶倾容以往的习惯,她不是应该撒泼耍赖死活不愿意上朝吗? 左卿都已经做好牺牲色相诱惑一下叶倾容,答应一些不痛不痒的条件,来换取这个令人头痛的纨绔君王在早朝上露个面了。 倒是没想到今天,叶倾容竟然答应得如此干脆利落? 一时间,左卿并不是对叶倾容突然的发愤图强感到欣慰,反而狐疑地盯着叶倾容,似乎想要弄清楚叶倾容的葫芦里,卖的究竟是什么药。 看见左卿那满脸怀疑的表情,习惯性在其位谋其政的叶倾容:…… 不是吧不是吧?原身这是纨绔到连上朝都要三催四请甚至谈条件的吗? 回想起自己曾经为了坐稳跨国集团执行总裁的位置,每日起早贪黑,一个小时恨不得掰成两个小时用的架势,叶倾容默了。 不过眼下的当务之急还是打消左卿的怀疑。 于是叶倾容清了清嗓子,说道:“寡人有条件的。” 左卿闻言,原本因为狐疑而蹙起的眉头放松了些许。 这样才对嘛,叶倾容这个恨不得醉倒在酒池肉林温柔乡的皇帝陛下,治理朝政这种事情,怎么可能不拿来当做提条件的筹码? 于是,左卿敛了眼眸,沉声说道:“望陛下以江山社稷为重。” 叶倾容:好气,那我一心想着上朝处理政务的时候,你那副狐疑的表情可不像是认为我能以江山社稷为重的样子啊。 于是,叶倾容想了想原身沉迷美色的德行,盯着左卿的五官看了许久,沉声说道:“寡人要你接下来一个月都入宫作陪,十二个时辰贴身相伴!” 仿佛早就猜到了叶倾容会提出这样的条件一般,左卿只是稍作思索:“微臣尚未娶亲,府上大小事宜,还需微臣一力操持。” 叶倾容知道左卿的意思,她本来也没有打算要求左卿真的二十四小时时时刻刻陪在身边,毕竟她不是原装的,做不来原主那见到美男就恨不得拐到床上的土匪行径。 真的让左卿二十四小时跟着,她怕是第一时间就得露馅。 要求左卿贴身随行,不过是看重左卿身为风夏王朝一代明相的身份,想要最快了解风夏的形式,还是从左卿入手比较方便。 于是,叶倾容摆了摆手,说道:“从卯时退朝开始,到酉时爱卿可以出宫,寡人要爱卿伴驾。” 比起原先那些无理取闹的要求,这个要求对左卿而言倒不是不能接受,于是,左卿便躬身俯首,说道:“臣,谨遵谕旨。” 左卿入宫,为的主要就是早朝一事,因此在这件事出乎意料地顺利解决后,左卿便躬身告辞。 叶倾容挥了挥手,另一只手撑着下颌,侧眸看向旁边一直延伸到书房顶的书柜,似乎对上面罗列拜访的书籍格外有兴趣。 既然已经穿越到了这个世界,那了解一下这个世界的风土人情和行事准则,就变成了当务之急的事情。 叶倾容这么想着,起身从书架上挑了一本游记以及一本百国图志开始翻阅。 这一翻,便是一整个上午。 往日在御书房伺候茶水的小太监,由于当朝皇帝从未踏足过御书房,时日一长自然犯了懒,每日午时才堪堪到达御书房。 这日,当他推开御书房的大门,却见他们的皇帝陛下独自一人坐在书桌前,一旁的茶水早就冷了无人添置,小太监吓得两腿一抖,登时就俯身跪下了:“陛……陛下饶命,奴才该死,奴才一时犯了懒,奴才……奴才……” 那小太监似乎从未想过自己会遇到这种情况,语无伦次欲哭无泪,似乎已经看到了自己即将被拖出去问斩的悲惨下场。 然而叶倾容正埋首于游记中,冷不防听到耳畔传来的聒噪的求饶声,颇有些不耐烦地皱眉,冷声低呵道:“滚。” 那小太监从善如流,立刻连滚带爬出了御书房。 而叶倾容这是继续专注于手上的书册,一直到夏柳迈着小碎步走进了御书房,轻声唤道:“陛下,陛下……御膳房差人来问话,敢问陛下今日可有什么心悦的菜式。” 叶倾容连着两次被打扰,只好无奈地合了书,摆了摆手:“随意。” 然而,就是这句随意,却让夏柳立刻跪在了地上:“陛下息怒,望陛下开恩。” 叶倾容真是对这群人动不动就跪下的举动没脾气了,索性放任了,用双手撑着下颌,问道:“寡人只是说了随意,如何息怒?” 夏柳想了想,小声地嗫嚅道:“陛下往日说随意,就是心情不佳,存了考核御膳房能否揣摩圣上的心思之意,然每每考核,圣上必不舒心,总是要打杀几人才肯罢休。” 说完,夏柳便额头贴在地面上一动不动,仿佛是在赔罪。 其实宫中明哲保身才是正道,若不是因为圣上往日的打杀,御膳房缺人的紧,夏柳的姨娘便被召入御膳坊,夏柳也不远这时候趟这趟浑水。 叶倾容听着夏柳这叙述颇为无语,原身这到底是给她留下了怎么样的烂摊子啊。 这才第一天,她就得被迫沉迷美色暴虐无度不事江山…… 叶倾容头疼地按着额角,心中再一次升起了退位的心思。 “罢了,就与前日一样吧。”叶倾容说着,抬手挥推了夏柳。 夏柳喜极而泣,跪在地上千恩万谢,赌咒发誓对陛下忠心耿耿做牛做马,这才起身后退着离开了御书房。 这么一茬过后,叶倾容也没什么心思看书了,索性起身,决定去御花园转转。 眼下正值初夏,各类花卉开得正盛。 叶倾容却无心欣赏,只是随意找了一处凉亭坐下,敛眸养神。 就在这时候,凉亭外突然传来一阵骚动,仿佛是有人想要强闯凉亭面见圣上,却被守在暗处的暗卫给拦了下来。 叶倾容睁开眼,表情很是无奈。 这一天天的,还让不让人安生了。 这么想着,叶倾容抬手,示意暗卫把人放进来。 暗卫得到叶倾容的命令,一个指令一个动作,迅速归于暗处。 那人这才走进凉亭,兜头朝着叶倾容跪下:“陛下,打伤陛下的是卑职,卑职愿承担一切责罚,还往陛下开恩,赦了我家主人的罪。” 叶倾容:???这剧情她怎么又跟不上了? 第三章:皎皎若月 叶倾容眯眼看过去,却见跪在地上的这名侍卫身着深色劲装,虽说跪在那儿垂着头,说话时也一口一个陛下,但叶倾容还是能够感受到他对自己的抗拒和不屑。 或许是打量那侍卫的时间长了点儿,叶倾容一直没有说话,那名侍卫着急了。 只见对方一咬牙,伸手便扯住了自己衣服的领口,神色屈辱:“若是陛下一定要有人入宫伴驾,卑职愿代替主子,为陛下端茶送水为奴为婢。” 叶倾容神色一冷,抬手便握住放在石桌上的茶盏朝着对方向外拉扯衣领的手背掷过去。 只听得一阵破空只身,紫砂制成的茶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撞上了那名侍卫的手背。 那名侍卫的右手登时一僵,不受控制地从衣服领口上跌落下来,垂在身旁,手背上隐约有一片发麻,竟然连抬起都有些困难了。 躲在暗处的暗卫见状,立刻扑了出来,站在叶倾容面前,目光灼灼地盯着依旧跪在地上似乎没有反应过来的侍卫。 只不过当他看见对方那泛红肿胀的手背之后,眼底还是掩饰不住的震惊。 这草包废物皇帝陛下,什么时候竟然有了这般身手? “跑到寡人面前来摆出一副委曲求全的模样,你倒是自认矜贵。”叶倾容坐在原地不懂,嗓音有些冷,“现在,告诉寡人,你是何人,为谁而来?” 仿佛是被叶倾容方才那一击给震慑到了,那侍卫听到叶倾容的询问,只是愣愣地跪在原地,垂头盯着自己的手背,却迟迟没有反应过来。 旁边站着的暗卫只好出声帮忙作答:“禀陛下,这位是墨兰国质子的贴身侍卫,看起来是为了那位质子而来的。” 叶倾容:…… 好吧,那这件事可能还真的跟她有点儿关系。 三天前原身偶遇墨兰国质子墨兰煊,被他那通身入月华青竹般出尘皎洁的气质所迷,硬是要他入宫伴驾,还要封人家为贵妃。 墨兰国虽说是风夏的藩国属地,但是真硬碰硬地论起实力也差不了风夏多少。 虽说墨兰煊在贵妃腹中时受到歹人陷害伤了身子,但好歹也是皇帝正儿八经的儿子,怎么可能甘心居于后宫,自然是不会同意。 原身当了皇帝以来,素来就是霸道惯了的,你越是不答应,我就越是要强迫你同意。 两相拉扯之下,或许是这位忠心护主的侍卫急了,竟然一伸手打在了原身的胸口上,紧接着原身就因为这过大的力道倒飞出去几米,落在地上不省人事。 回忆完这一切的前因后果,叶倾容回过神,看向依旧跪在地上的侍卫,说道:“强扭的瓜不甜,不过一个藩国质子罢了,寡人不屑。” 虽说话语是极近羞辱,但那意思就是叶倾容不强求墨兰煊入宫了。 然而,那名侍卫依旧没有起身,而是弯下腰给叶倾容重重地磕了个头:“我家主子身子骨弱,经不起连日的餐食克扣和屋蓬鄙陋,恳请陛下收回对主子的处罚,若陛下仍有余怒未消,卑职愿做牛做马,求陛下开恩。” 叶倾容听到那侍卫这么说的时候,眼底都是茫然。 原身当时被侍卫一掌击中,一句话都没来得及说就直接晕过去了,没两天就香消玉殒,紧接着她这个来自现代社会的叶倾容就进入了这具身体。 刚进入这具身体的叶倾容忙着震惊和搞清楚现状呢,怎么可能顾得上惩罚一个小小的质子? 不过下一秒,叶倾容就反应过来了。 这皇宫里有看不惯她骄奢淫逸的人,自然也有看重她身份溜须拍马捧高踩低的人。 估计是看侍卫一掌把皇帝打晕了,按照原主那睚眦必报的性格,多的是人愿意在原主发话之前给他们穿小鞋。 那位墨兰国质子墨兰煊,怕是被那群捧高踩低的人当做讨好陛下的跳板了。 叶倾容想了想,起身朝着御花园外走去:“走吧,寡人去看看。” 那名侍卫一愣,连忙起身,快步走上前,似乎想要拦叶倾容,但是碍于身份以及叶倾容方才那出手诡谲的一茶盏,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阻止。 就这么纠结犹豫着,叶倾容已经在暗卫的引路下来到了如今墨兰国质子暂住的栖青阁。 栖青阁坐落在皇宫的西北角,旁边便是一座人工寒潭。 因为阳光难以照到,再加上寒潭缭绕,这周遭的温度似乎都比其他地方低了几分,更别说那几乎在空气中凝成实质的水汽。 这是一个并不适合养伤的地方。 走进栖青阁,还未见到人,叶倾容就听见了一阵轻咳:“咳咳,是陈忠回来了吗?” 跟在叶倾容身后的侍卫立刻上前一拜,语气中满是恭敬:“主子。” 叶倾容瞥了一眼显然是对墨兰煊心悦诚服的侍卫,挑了挑眉。 原来这人叫陈忠啊。 身为侍卫还能保留自己的姓氏,这名字更是写满了忠心耿耿……这个墨兰煊,在墨兰国怕是收到的宠爱不少啊。 这么一个备受盛宠的儿子,他的父皇怎么会忍心把人送到风夏这个龙潭虎穴里来的? 这么想着,栖青阁迂回的廊道尽头突然出现了一道人影。 那人身着月白色长衫,许是因为周遭露水重,即便是在夏日,他依旧在长衫外披了一件外衣,如墨的青丝半扎着,皮肤白皙,眉眼温和清隽,唯独那毫无血色的唇,让人觉着有几分扎眼。 若说天下清俊共十分,这人能独占八分。 对面的墨兰煊转过身边看见了站在陈忠身后的叶倾容,眼底闪过一丝惊讶,随后便成了无奈。 他快步上前,走到叶倾容面前,躬身一拜:“臣,拜见陛下。” 叶倾容皱了皱眉,挥手免了墨兰煊的礼,随后说道:“谁让你住这儿来的?” 墨兰煊闻言一愣,但很快有恢复了一身从容,顺从地答道:“不太熟,不过对方自称是陛下顺手的传令总管。” 叶倾容闻言皱眉。 她身边可没有什么传令总管,什么人这么大单子竟然敢冒充圣旨? 第四章:无极 不过叶倾容只是皱了皱眉,随后便迅速恢复如常:“这件事朕会去调查的。” 说完这话,叶倾容看向墨兰煊,沉默了下来。 气氛有一瞬间的尴尬。 墨兰煊看着叶倾容端坐在那儿丝毫没有离开打算的模样,想了想,轻声问道:“马上就到午膳的时辰了,陛下……可是打算留下用膳?” 叶倾容顺水推舟,轻轻颔首:“也好。” 紧接着,叶倾容便大喇喇地在墨兰煊这颇有些荒芜的栖青阁找了个地方坐下,浑然不在意这儿地处偏僻,环境阴森,甚至看起来有些“晦气”。 墨兰煊看向叶倾容的眼神有些惊讶,不过很快就被敛在了微垂的眼皮之下了。 按照以往的情况,叶倾容这种好不容易从被人忽视的环境中离开,成为万人之上的九五之尊,对于栖青阁这种能够让她回忆起狼狈过往的地方,肯定是敬谢不敏的。 在墨兰煊的想法中,叶倾容甚至永远都不会踏足这片地方。 但出乎意料的是,叶倾容非但来到了栖青阁,甚至还对在这儿用膳的建议欣然接受。 这让墨兰煊不得不改变最初对叶倾容的影响。 也许,叶倾容这位“草包”皇帝,并不像外表看起来的那样娇纵任性? 皇宫中的消息是长了翅膀的。 这句话的意思是,在皇宫中,只要有心打探,所有的事情都流传的飞快。 在叶倾容与墨兰煊沉默地对坐着的时候,皇帝陛下要在栖青阁这鸟不拉屎的冷宫用膳的消息迅速传遍了整个内宫。 一瞬间,各方反应不一。 御膳房这边险些疯了,当机立断把原本送往栖青阁那狗都不吃的垃圾倒了,随后把原本打算留着晚餐在烹煮的猪肘和羊排取了出来,急急忙忙给栖青阁加了几道硬菜。 而先前狐假虎威,仗着陈忠出手打伤叶倾容,就刻意把人发配到冷宫的那位,这时候正冒着冷汗,跪在大太监总管无极面前,瑟瑟发抖:“干爹,这……我该怎么办啊?” 被跪着那人唤作干爹的无极并没有慌乱的神色,而是吹了吹指甲上的灰尘,捋了捋拂尘,将打结的细毛给梳理通畅,慢条斯理地说道:“慌什么?没用的东西,陛下只是去用膳,可还什么都没说呢。” “可是,可是陛下她,对那个墨兰国的病弱质子……她不会突然又对那病秧子心存怜惜吧?”跪在地上的那位依旧心有余悸,战战兢兢地问道。 无极尖着嗓子,不屑地冷笑一声,说道:“哼,就陛下那喜新厌旧的性子,不过是墨兰国那小子一时拒绝了陛下,陛下一时见猎心喜。等过两日腻了,怎么可能还记得这病秧子?” 听到无极这么说,跪在地上的那位才松了一口气,膝行到无极身边,抱住他的小腿,笑得谄媚:“还是干爹有远见,我这……还是需要干爹多多提点啊。” 无极闻言,一伸手轻轻点了一下对方的眉心,轻哼一声:“别贫了,过来帮我揉揉肩膀,等陛下用过午膳后,咱家把宫外美人公子的画册往陛下面前一递,那么多新鲜的面孔,陛下怎么可能还记得那个柔弱的病秧子?” 第五章:中毒 终究是习惯了原主时不时的“心血来潮”,在得知叶倾容要在栖青阁用膳后,御膳房虽然手忙脚乱,但还是第一时间将午膳布置妥当,送到了栖青阁。 八样荤菜八样素菜,在栖青阁的饭席上摆了满满一桌子。 看着这丰盛的午膳和精致的餐后点心,陈忠不屑地轻哼一声。 他们作为外来人,怕是打从来到这风夏国就没有吃过这么丰盛的菜肴,这风夏国的皇帝以来,御膳房倒是把浑身解数都给使出来了。 一群欺下媚上的狗腿子罢了。 叶倾容余光一瞥就看见了陈忠颇有些不屑的表情。 不过她也没有解释。 毕竟叶倾容是风夏国的皇帝,而墨兰煊只是一名来自藩国属地的质子。 还是一名已经得罪了皇帝的质子。 若是御膳房连这点儿眼力见都没有,真的对一个小国质子以大礼相待,甚至把饮食规制提升到和宫中贵人一样的标准,那怕是一个一个早就被皇帝给诛九族了。 墨兰煊见状,在心中暗自叹息一声,随后便屏退了陈忠和一干守着的侍女:“你们都下去吧,由孤来照料陛下用膳便是。” 陈忠闻言,立刻俯首作揖准备离去。 然而就在他离开的时候却瞥见叶倾容带来的侍女暗卫们并没有行动的打算,暗自咬了咬牙,转头看向一旁坐着的叶倾容。 墨兰煊也知道自己使唤不动风夏国的仆人们,伸手轻轻覆上叶倾容放在餐桌上的手背,温声说道:“先前陈忠冲撞了陛下,确实是臣管教无方,还请陛下允臣为陛下布膳,权当做赔罪。” 说着,墨兰煊轻轻俯首,发丝落在叶倾容裸露在外的一节手腕上,带着细微的痒。 这美人折腰软语相求的架势,若是原先的叶倾容怕是早就五迷三道不知今夕何夕连声答应了。 但可惜,眼下坐在墨兰煊面前的是叶倾容,来自二十一世纪的叶倾容。 前世身为跨国公司执行总裁,什么样的诱惑没有见过? 虽说墨兰煊这一身清冷如月华的出尘仙气着实令人迷醉,但却还不至于让叶倾容真的失了魂。 因此,叶倾容轻轻收回被墨兰煊覆上的手臂,侧头冲着身后伺候着的宫女们微微颔首,示意他们可以先行离开了。 几位侍女暗卫得了叶倾容的指示,这才从栖青阁鱼贯而出,眼观鼻鼻观心守在门外。 陈忠咬了咬牙,想要发作,却还是在墨兰煊的眼神警告下什么话也没有说地离开了房间。 眼下,房间内就剩下叶倾容和墨兰煊俩人了,气氛略微有些尴尬。 墨兰煊坐回自己的座位上,主动握起银箸,挑了一块肉放到自己碗里,默默咽下。 叶倾容身为风夏国皇帝,每一道菜自然都有小太监替他验毒。 然而这次叶倾容临时来到栖青阁与墨兰煊共用午膳,墨兰煊还屏退了所有的太监侍女,他自然得接过替叶倾容试读的活儿。 叶倾容眼神复杂地看着墨兰煊神色自若吃下那一块肉,随后也夹了同一个盘子里的菜肴送到碗边。 膳食送得及时,御膳房的厨子又想方设法将食物保温,因此送到叶倾容面前的午膳还有些烫口。 于是叶倾容便没有第一时间动筷子,而是将羊排放在碗里,看向墨兰煊,问道:“你想回去吗?” 回到最初来到风夏国时暂住的质子府。 墨兰煊捏着银箸的手一顿,很快又回复自然:“一切全凭陛下安排……这栖青阁地处幽静,鲜少有人打扰,臣呆在这儿,很是静心。” 墨兰煊的话虽然温和,但叶倾容还是听出了其中的暗示。 栖青阁是风夏后宫,墨兰煊愿意呆在这儿,无非是接受了自己无法反抗的,被叶倾容纳入后宫的命运。 但是墨兰煊宁可在这偏僻的冷宫呆一辈子,也不希望叶倾容贪图他的美色隔三差五地来栖青阁打扰他。 这风姿卓绝、清冷如月的少年,终究还是迫于两国国力之差,为了自己的父皇,忍下了这囿于后宫之辱。 叶倾容叹息一声,夹着已经凉了些许的羊排送往嘴边,说道:“先前是朕一时脑热,公子墨兰再怎么也是属国来客,是朕失礼了。” 然而,就在叶倾容即将将羊排送进嘴里的时候,墨兰煊突然脸色大变,一抬手将叶倾容银箸上的羊排打落饭桌。 叶倾容一愣,下意识看向站起身的墨兰煊。 这时候墨兰煊的脸颊泛红,唇色却惨白得吓人,眼尾隐约带着水光。 他急促地呼吸着,一边用手撑着桌面一边努力保持着清醒。 这架势,叶倾容不用猜测就能想到他这究竟是什么情况。 “膳食有毒!”叶倾容放下银箸,眼眸微微眯起。 到底是什么人这么大胆,在明知道是给风夏皇帝送的膳食中下毒。 又或者是有人想要悄无声息弄死墨兰煊,只是凑巧撞上了叶倾容今日心血来潮前往栖青阁用膳? 不过寻找凶手并不是眼下最重要的事情,叶倾容一边喊人一边将墨兰煊扶到榻边躺下,脸色有些担忧:“你没事吧?” 墨兰煊这时候已经被腹部的疼痛折磨得几乎说不出话来了,但是听见叶倾容的询问,他还是费劲地睁开眼,说了一句:“幸好……万幸陛下还没有吃下那羊排。” 说完这句话,墨兰煊似乎就已经用尽了所有的力气。 他闭着眼努力喘息着,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 陈忠听到叶倾容的喊声,担心自己的主子,第一个冲了进来。 然而当他推开门,第一眼看见的就是墨兰煊躺在榻上神色痛苦冷汗密布,而叶倾容则完好无损地坐在一旁。 几乎没有经过思考,陈忠下意识就一掌拍向叶倾容:“昏君!你竟害我主子一次不足,还要害他第二次!” 不过,这次和上一次有所不同,叶倾容并没有傻站在原地等着挨揍,而是一抬手就控制住了陈忠的攻势。 紧接着,叶倾容反手一扭一错,直接就将陈忠的胳膊背在身后。 叶倾容另一只手抓起陈忠的发髻强迫他扬起脸直视自己,冷声说道:“收一收你那不分青红皂白的莽撞性子,如果你不想下次你的主子就因为你的冲动陪葬的话。” 第六章:催吐 陈忠原本还因为自家主子躺在榻上一副痛苦的表情而迁怒叶倾容。 冷不防自己的攻势被叶倾容一只手给化解了,陈忠有些发懵逼。 当他抬头看清叶倾容那一脸寒霜却显而易见怒气的表情后,饶是见惯了风浪的陈忠,都下意识微微颤抖起来。 这时候,他才恍然想到,眼前这位大小姐,除了是被自己轻视鄙夷的草包美人之外,还有一个更重要的身份—— 风夏天子。 天子之怒,伏尸百万。 他若是真的惹怒了叶倾容,他一人死不足惜,但更可怕的,当是连累了墨兰煊,甚至是整个墨兰国。 他应该早就想到这一点儿的。 先前因为他一掌打飞了叶倾容,墨兰煊就被人刁难,困在这后宫深院。 而这一次,若是陈忠的拳头真的落到了叶倾容的身上,还不知道身中剧毒的墨兰煊,又会受到怎样的刁难。 陈忠想到这儿,才后知后觉地感到恐惧了起来。 看到的陈忠的眼神,叶倾容知道这位一腔忠诚却没什么脑子的护卫算是冷静下来了,于是便松开扣住他手腕的手,对着刚刚冲进来准备拿下陈忠的暗卫说道:“去宣太医,一盏茶的时间回来,做不到就找你的主子去谢罪吧。” 这里的主子,说的是一手训练安慰的暗卫统领关卿。 暗卫闻言,仿佛真的被叶倾容语气里的寒冰慑到,浑身一肃,使出轻功飞快地朝着太医院的方向掠去。 叶倾容垂眸看向躺在榻上似乎已经因为疼痛晕过去的墨兰煊,忍不住伸手探向他的鼻尖。 微弱的气流昭示这眼前这人虽然还活着,却以经被毒素折腾得命悬一线了。 叶倾容想了想,转身看向依旧跪在原地的陈忠,冷声问道:“会催吐吗?” “啊?”陈忠一愣,等到反应过来叶倾容问的是自己后,立刻表情严肃地颔首,“会一点儿。” 墨兰煊自出生以来就一直体弱多病,平素也会捧着医术阅读。 墨兰老皇帝心疼自己的儿子,所以勒令在墨兰煊身边伺候的人都得“遍阅医书,略通岐黄”。 叶倾容闻言点了点头,转身从旁边的桌上取了一壶热茶,倒了满满一整碗,转身递给陈忠:“给你家主子灌进去,然后按照你们的法子催吐。” 方才她和墨兰煊同处一室,墨兰煊也没有接触什么特别的东西,那唯一能够摄入毒素的方法就只有吃进去了。 不管吃进去的是什么毒,这么短的时间内肯定还暂留在胃里,所以只要墨兰煊能够将食物吐出来,情况也能比现在好上不少。 叶倾容知道的催吐方法是按压舌根,不过她并不了解古代人知不知道这样的催吐方法。 为了避免自己的行为过于特立独行引起其他人的注意,叶倾容想了一下还是询问了陈忠会不会催吐的法子。 只见陈忠接过那碗水,走到墨兰煊榻前,将墨兰煊的上半身轻轻扶起,把碗送到墨兰煊嘴边。 紧接着,也不知道陈忠用了什么方法,原本几乎昏迷过去的墨兰煊紧抿着的唇微微张开,正好方便了陈忠喂水的动作。 第七章:彻查 带碗中水被喂入大半后,陈忠将墨兰煊扶着半坐起来,趴在榻边面朝下,随后找了一只干净的巾帕将自己食指擦拭干净,探入墨兰煊的唇齿间。 叶倾容见状,主动转身不再看这边芝兰玉树的人儿狼狈的模样,心中倒是想着这古代的催吐方法,和现代倒是颇有异曲同工之意。 少顷,叶倾容瞥见暗卫一手拎着一身着赭色长褂的中年男人,另一手拎着一只方形药箱,身形飞掠进了房间。 将那中年男人放下,暗卫把药箱递给他,随后朝着叶倾容半屈膝道:“陛下,人带过来了。” “微臣叩见陛下。”原本被暗卫一路飞檐走壁带过来的御医表情还有些发梦,但是在听到暗卫说道陛下的时候,他浑身一抖,连忙屈膝就跪。 叶倾容受不了这颇为繁琐的繁文缛节,很快一挥手免了御医的礼:“过来看看。” 说着,叶倾容侧身,让出了后方形容狼狈,身下还积着一小滩秽物的墨兰煊。 御医赶忙弓着身上前,小心避开了那摊秽物,在伸手探向墨兰煊的手腕之时还悄悄地用余光瞥了一眼墨兰煊的容颜。 待辨认出对方身份之后,那御医浑身一抖,立刻垂下了眼眸不再说话。 宫中今日盛传墨兰国质子芝兰玉树,被陛下看中准备纳入宫中。然那撮尔小国的质子不愿委身陛下以色侍君,便指使身边护卫打伤了陛下,就此得罪了陛下。 正因为如此,宫中众人才刻意给墨兰煊等人穿小鞋,囚禁在这地处偏僻的栖青阁。 如今看来传闻纵然属实,那只怕也是九真一假。 至少就眼下这质子与陛下共用午膳,质子中毒了,陛下竟然派出贴身暗卫亲自来太医院求助。 这墨兰小国的质子得罪了陛下的传闻,便是空穴来风。 想到这儿,御医为墨兰煊诊脉的态度更加认真了几分。 耷拉着眼皮细细琢磨了一会儿,御医收回探脉的手指,起身对着叶倾容一作揖,俯首说道:“回禀陛下,墨兰公子当是误食了葫蔓藤,葫蔓藤又名断肠草,传闻食用后可是人腹痛不止肝肠寸断。“ 说到这儿,御医顿了顿,小心地瞥了一眼叶倾容的脸色。 然而却颇为失望地没能从叶倾容的表情中获得什么有用的消息。 于是,御医的语气越发恭谨了:“不过,也是墨兰公子命大,催吐及时,倒也没能产生更加严重的病症。” “微臣开一方药剂,待墨兰公子腹中毒物尽数呕出后与之服下,如此重复数次,不日便能痊愈。”说着,御医在叶倾容的眼神关注下,迅速走到一旁的圆桌前,摆开笔墨将方子写下。 绿豆一钱、金银花一钱、甘草一钱,清水一盏混合急煎后服用,连续三到五次。 写完药房,御医小心吹了吹宣纸上未干的墨迹,随后将之递给了一旁为墨兰煊掩好被角的陈忠。 陈忠一脸感激地接过药方,对着叶倾容垂首抱拳:“多谢陛下!” 然而,站在一旁的叶倾容却一言不发地走到榻边,看向躺在榻上依旧紧闭着眼的墨兰煊。 虽说因为方才的催吐,墨兰煊腹中的毒素已经清除了大半,但是他的脸色依旧是毫无血色的惨白,再加上方才那一番痛苦的折腾,墨兰煊的眼尾还染上的浅浅的绯色。 像是素素白雪间落上了红梅,无端生出了几分眼里。 叶倾容端详了一会儿,随后吩咐道:“传大理寺卿,这件事,彻查。” 一石激起千层浪。 叶倾容过去不学无术,登基后整整一年,见过大理寺卿的次数一个手指头数着还有的剩。 而且叶倾容平素久居后宫纵情享乐,身边连管事太监都不愿意带。 暗卫想了想,自认如今他只能暂兼数职,便朝着叶倾容躬身应是,转身便朝外走去。 御医听到叶倾容说要彻查此事,浑身一抖,连忙弓着身朝着叶倾容请辞:“陛下,微臣这……若墨兰公子再无大碍,微臣便先行告退了,绿豆等解释寻常之物,太医院便有备下,微臣这便去配药煎药,待解毒药熬制完毕后,定然第一时间送来。” 叶倾容闻言,却并没有答应,而是看向陈忠:“你替你主子跑一趟太医院,这位……”说着,叶倾容顿了顿,转头瞥向那位御医。 御医立刻心领神会,躬身说道:“回禀陛下,微臣就职太医院内医正,鄙姓宋。” 叶倾容轻轻颔首:“这位宋医正留下,带大理寺卿过来后,墨兰公子的相关情状,还得劳烦宋医正详述一二。” “微臣分内职责,自当尽力。”听到叶倾容这么说,宋御医只觉得万分惶恐,连忙跪下,脸都恨不得贴在地上了。 陈忠听到叶倾容这么说,倒是有些疑惑地盯着叶倾容看了许久。 朝臣犯错,方才劳烦大理寺的人出面,可如今他的主子墨兰煊,正身处后宫,地位与陛下的嫔妃无二,这叶倾容竟然让大理寺卿亲自跑一摊。 一时间,陈忠还真猜不出叶倾容的葫芦里究竟买的是什么药。 但是就目前来看,这样的举措对墨兰煊百利而无一害,陈忠便不再纠结,而是暂时接受了叶倾容的命令,拿着药房冲着叶倾容俯身行礼,随后飞快地朝着太医院的方向跑去。 侍女奉上了新沏的热茶,又重新收拾了几份茶点,摆放在叶倾容面前。 可惜叶倾容的午膳刚被人下了毒,害的墨兰煊中招,如今的叶倾容看着盘内精致的茶点,却怎么也提不起胃口,便只是端着茶盏啜了几口。 又等了约莫一盏茶的时间,大理寺卿便抵达了这栖青阁。 这一次与方才御医到来的情况不同,大理寺卿江淮安走在前方,率先进入了栖青阁,而暗卫则目送着大理寺卿进入栖青阁后便默默隐了身形藏在暗处。 方才在路上的时候,暗卫恍惚间觉得有哪儿不对劲。 他的人物应当是保护叶倾容的安危,而不是给叶倾容跑腿。 第八章:上朝 皇宫之内没有秘密,所有的消息都是长了翅膀的。 墨兰国质子墨兰煊陪同圣上用膳时突然中毒,陛下竟然命令大理寺卿彻查此事。 这条消息几乎是在半天之内就传遍了整个朝堂。 一时间不屑者有之,好奇者有之,深思者也有之。 于是,带到叶倾容第二日上朝后,朝堂上的诸位大臣几乎都在不动神色地打量着坐于最上首的叶倾容。 这些并不直白的目光,叶倾容自然感受到了。 只不过,她好歹是一国之君,这时候的叶倾容自然不可能首先沉不住气,落了下风。 于是,在这偌大的朝堂上,陛下与朝臣默默对峙眼神交流,好一副诡异而又微妙的场面。 最后还是左卿轻咳一声,将这向着默剧方向发展的场面给挽救了回来。 只见左卿上前一步,朝着坐在上首的叶倾容俯身行礼,握着笏板的双手交叠在眼前,沉声说道:“启禀陛下,微臣有奏。” 叶倾容看向左卿,眯了眯眼,抬手道:“起来说话吧。” “谢陛下。”左卿礼数周全,“启禀陛下,江南水患已半月有余,眼下正直开春耕种的时节,然江南依旧是满目疮痍民不聊生,还望陛下尽快有所定夺,开仓放粮赈灾济民,并派遣善于治水之能人,赶赴江南指导灾后重建。” 听着左卿的汇报,叶倾容脸上不动声色,但脑海中已经开始飞速回忆起上一次上朝的时候,有没有大臣提过这件事了。 要知道原身是个只知道吃喝玩乐的主儿,脑海中多得是酒池肉林这种让人一回想起来就脸红心跳的画面,关于上朝的正事,叶倾容还真是想了挺久才回忆起来。 当时工部确实提了江南水患的问题,也恳请陛下尽快开仓济民,派遣得力手下前往江南坐镇。 然而,那时候原身满脑子都是怎么把左卿给捞进后宫,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句“朕自会有所定夺”,下了朝就将这件事情抛置于脑后了。 回想起这一切的叶倾容:…… 原身到底是给她丢了一个什么样的烂摊子啊。 无语凝噎了许久,叶倾容叹息一声,抬眸看向全场耷拉着眼皮默不作声的朝臣们,慢条斯理地开口了:“治理江南水患,诸位爱卿以为,何人有此能耐啊?” 这一下,原本就垂着脑袋的大臣们越发噤若寒蝉不敢吱声了。 开玩笑,那可是天灾,决堤的洪水是真的能让人丧命的。 他们在京城衣食无忧闲适自在,吃饱了撑的才会想着去那鸟不拉屎的鬼地方。 过了许久,朝堂上都没有人说话。 就在叶倾容等的有些不耐烦,准备点几个人杀鸡儆猴的时候,原本就站在最前方的左卿突然站了出来,沉稳地说道:“陛下,微臣不才,愿前往江南治理水灾,江南一日不平,臣一日不归。” 天子面前,百官作证,左卿这是丝毫没给自己留退路。 当然,也不排除左卿是受够了叶倾容一日三餐比吃饭还准时的骚扰,主动找了个活儿远离京城,顺便还能赖掉先前一个月入宫伴驾的承诺。 啧啧,一石三鸟,不愧是千万人之上的左相。 叶倾容颇有些玩味地看着左卿,沉吟半晌便答应了左卿的请求:“封左相左卿为镇南节度使,此兽首金令一枚,赴江南坐镇治理水患。” 左卿听得叶倾容的话语一愣,没有绷住脸上的表情,惊讶地看向叶倾容,似乎不敢相信叶倾容竟然就这么干脆地答应了自己的请求。 然而叶倾容似乎也并没有开玩笑的意思,她顺手从一旁的果盘上捏了一粒葡萄,由跪在一旁的男侍小心翼翼地剥了皮送到自己嘴边。 葡萄甘甜,叶倾容倒是没想到这个落后的时代,竟然还能吃到如此新鲜的番帮水果。 “户部与工部会全力辅佐爱卿,开仓也好,平乱也好,若有违抗爱卿命令的,皆可先斩后奏。”于是,她抬了抬手示意那男侍再给自己剥一枚葡萄,头也不抬地继续说道:“人命攸关,事不宜迟,劳烦三日后启程,朕在此遥祝爱卿马到成功。” 说完,叶倾容张嘴咬住了男侍送到唇边的葡萄,舌尖不经意划过对方的指尖。 惊得那男侍一颤,连忙闪电般缩回了手。 左卿听得叶倾容三言两语就将事情决定下来,一时间觉得有些怪异。 但是堆积的事情并不止江南水患一件,还有其他重要的事宜需要商讨。 因此,左卿只能把心中的疑惑压下,开始汇报第二件事:“启禀陛下,京城陆家二少爷陆规秦已备好白银万两,就等钦天监择良辰吉日入主中宫。” 噗—— 听到左卿在说什么的叶倾容一个没忍住,惊骇得把嘴里的葡萄残渣给喷了出去。 好在为了彰显帝王威仪,叶倾容坐着的龙椅与诸位大臣距离相去甚远,那葡萄果肉在半空中划过一道抛物线,最后可怜兮兮地落在左卿面前的地面上。 倒是一旁伺候的男侍见状,瑟瑟发抖地伏地求饶:“陛下……陛下开恩,是奴失职,求陛下……陛下……” 叶倾容一挥手让男侍闭嘴,咳了两声缓解嗓子眼里火辣辣的感觉,急急忙忙开口道:“陆家……陆规秦?什么鬼?” 因为过于惊骇,叶倾容连“什么鬼”这样的现代词汇都蹦了出来。 左卿见惯不怪,一脸淡定地解释道:“陆家乃我朝官商首富,主要做丝绸海运生意。前些日子陛下出宫偶遇陆家小少爷……说什么也要把人带回宫里。” 说着,左卿顿了顿,表情似乎有些不忍:“然而陆家小少爷今年不过九岁,自然不可能入宫伴驾。陆家商议,送陆家刚及弱冠的二少爷陆规秦入宫,并陪上万两白银,瓷器丝绸各九十九担,精粮两万石,只求陛下网开一面。” 叶倾容:……妈的原主有病,绝症的那种。 颇有些头疼地揉着鼻梁,叶倾容深深叹气:“知道了知道了,找个时间把人接进来吧,其他还有事情吗?” 毕竟是原主强抢民男在先,抢的还是首富家没成年的小公子。 这陆家非但没有计较反而把二少爷送入宫中伴驾,倘若这时候皇帝又出尔反尔说人不要了你们打哪来回哪去的话。换位思考,叶倾容觉得如果她是陆家家主肯定当场揭竿而起推翻这个狗皇帝的统治。 更别说,陆家陪嫁的精粮两万石,正好可以用来解江南水患的燃眉之急,叶倾容还挺眼馋的。 第九章:少将军 或许是因为陆家二少爷陆规秦的事情于叶倾容而言着实太过震撼,因此左卿接下来启奏的几件事情,叶倾容的浑浑噩噩不知道有没有听清楚。 下了朝,叶倾容步履虚浮地前往御书房。 许是因为先前已经商量好了,接下来的一个月内,左卿都要入宫“伴驾”。 虽说左卿给自己揽了一个治理江南水患的活儿,但是在离京之前,他还是会谨遵谕旨,每日前往御书房的。 无非是换个地方办公,除了要忍受陛下那是不是色眯眯的目光骚扰之外,左卿觉得其他方面对自己并没有什么影响。 然而,这一次,注定要让左卿感到迷惑了。 叶倾容走进御书房后,并没有急急忙忙地往左卿跟前凑,而是走到那唯一一张案台前,顺手抽出一份奏折准备看了起来。 上前两步准备将奏折接手的左卿:…… 等了一会儿,叶倾容抬头,仿佛这才发现站在一旁仿佛有些手足无措的左卿,恍然大悟:“来人,给左相收拾一张桌椅出来。” 底下伺候的小太监立刻应声,躲着叶倾容和左卿福了福身子,这才迈着小碎步倒退出门。 叶倾容冲着左卿礼貌地笑了笑,说了声“你随意”后,便再一次埋头入面前的奏折内开始处理各项事宜。 虽说没有当过皇帝,但叶倾容前世也是商业帝国的首席执行官,这两者之间多少有些互通之处,因此,叶倾容在经过最初的陌生期后,便很快上手了。 江南水患的奏折确实已经在他的案台上摆放了数月,只是原主一直忙着风花雪月,没时间处理罢了。 虽说现代社会对于治理洪灾已经有了相对完善的机制,但是叶倾容毕竟不是这方面的专家,她只能努力回想以往在报纸新闻上只言片语提及的治理方法,组织成风夏国臣民们能够听懂的话语,然后记录在奏折上。 而一旁等着小太监收拾桌椅的左卿,则用一种探究的目光盯着一进入御书房便沉迷于奏折,连眼神都不愿意分给自己的叶倾容。 他们的皇帝陛下这是……突然开窍了吗? 又或者是被什么乱臣贼子掉包了? 左卿这么想着,突然出声问道:“陛下,点心上一合酥可好?” “好……”叶倾容批示完一本奏折,正打算换个思路继续下一本,冷不防听见了左卿的询问,下意识就像应和。 然而就在话语刚出口的一瞬,叶倾容就立刻收了声,转而说道:“槐花糕,或者龙须酥。“ 原主或许是以前不受重视,即便是点心也鲜少能够分到甜口的。 当了皇帝后就偏好各类甜味点心,一合酥这种咸甜口的,便被命令禁止端到她面前了。 叶倾容倒是不挑,但是为了避免露馅,她想了想,还是按照原主的口味习惯吧。 左卿没有试探出什么,恰好方才出门的小太监已经将桌椅搬进御书房了,左卿便将这份疑惑暗藏心底,在案前坐下,顺手取过一部分奏折,也跟着批阅起来。 一时间,御书房内安静得落针可闻。 叶倾容随手取过一份奏折,上奏的是兵部尚书,说的是少将军夏如歌率军抗击北境蛮夷的事情。 如今已然入夏,荒漠冰河解冻,牧草丰沛,关外这群蛮夷便打算休养生息,与风夏王朝休战了。 因此,以塔德部落为首的草原十三部落排除使者求和了。 在这封奏折送到御书房之前,少将军已经带着关外来使往风夏都城日夜疾驰,按照时间来算,或许三日内便能够抵达都城了。 看到这儿,叶倾容的思绪有些游离。 少将军夏如歌,是原身年幼时自己“捡来”的伴读。 说是捡来的或许并不恰当,毕竟按照他们初遇时原身那狼狈的模样,当时到底是谁捡走了谁还并不好说。 原身的母妃只是一个偶被临幸的宫女,一夜风流怀上了叶倾容,被封了位。 并不受宠的母亲带来的就是其他兄弟姐妹的排挤鄙夷,原身就在那最为悲惨的时候,遇见了开朗热情的骠骑大将军之子夏如歌。 夏如歌并没有想其他皇子公主那般嫌弃原身,而是主动带着她看书识字,也教她简单的防身手段。 可惜好景不长,骠骑大将军之子私会六公主的事情很快暴露了。 夏如歌被家里禁了足,而原身又回到了那被人欺负嘲讽的生活中。 等到风夏王朝皇室一个个魂归天外,原身被推上这九五之尊之位后,她幼年时对夏如歌那点儿感激之情陡然变了质。 每天晨昏点卯一般到夏如歌面前报道,大肆奖赏骠骑将军府,甚至大张旗鼓地将聘礼送到了将军府门口,养眼将以后宫凤印为聘,迎夏如歌入宫。 这阵仗气得骠骑大将军脸色发黑,夏如歌更是借着关外蛮夷动乱的理由,偷天换日瞒天过海,混进开拔的镇远军中远离京城。 等到原身察觉这一切的时候,留给她的只有夏如歌的一封告罪信:“臣愿为国分忧,戍守北疆,永不回京!” 原身气得差点儿一纸诏令抄了骠骑大将军的家,奈何这北疆还得靠骠骑大将军守着,朝堂上又有左相为首的一众臣子极力劝诫,此事最后还是不了了之。 有身为骠骑大将军的父亲,再加上夏如歌本身能够吃苦有勇有谋的能耐,在击退几次蛮夷侵扰后,他很快就在军中闯出了名声。 封位需要皇帝亲自下令,但军营中的将士们平日都以少将军称呼夏如歌。 想到这儿,叶倾容轻轻叹息一声。 左卿、墨兰煊、陆规秦,如今再加上一个夏如歌。 原主虽然自身能力不怎么样,但看男人的眼光还真是……足够刁钻。 这四位哪一个都不是省油的灯啊。 一想到这儿,叶倾容又想起催着钦天监定日子入宫的陆家二少爷,只觉得头更疼了。 日光上移,很快便到了正午时分,左卿一心想着早点儿处理完公务,叶倾容沉浸在原身与夏如歌的回忆中,俩人竟然谁都没有意识到眼下该是吃饭的时间了。 第十章:用膳 御书房内静悄悄的,一时间竟然没有任何人来打扰。 直到叶倾容看完其中一本奏折,准备活动一下脖颈的时候,御书房外突然传来了传令太监小心翼翼的声音:“陛下,栖青阁的墨兰公子,差人来问陛下可曾用过午膳了。” 叶倾容一愣,看了看天策,这才感受到腹中饥饿。 看了一眼身边因为听到动静而放下手中奏折的左卿,叶倾容叹了一口气:“传膳吧。” 外头似乎早就备着了,叶倾容这边话音刚落,他们便一连串地鱼贯而入,将琳琅满目的食物摆满了一整张桌子。 叶倾容:…… 左卿看着这过于铺张浪费的摆盘,颇为不赞同地皱了皱眉,转身对着叶倾容,俯身而拜:“一饭一食当思之不易,如今江南水患,粮食颗粒无收,还望陛下……” “停!“然而,左卿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叶倾容一抬手打断了。 只听叶倾容语速飞快地帮左卿接住了下半句:“寡人知道,‘还望陛下以江山社稷为重’,既然午膳过于丰盛,那爱卿你也别走了,留下来一起用个膳啊。那个谁,你去栖青阁问一声,看看墨兰公子用过午膳没,没有的话把人带过来,这边东西太多吃不完。” 或许是因为语速飞快,叶倾容甚至蹦出了一些在前世的习惯用语。 左卿被叶倾容这雷厉风行不容任何人质疑的命令给噎住了,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过了好半晌,左卿才喃喃道:“望陛下……下次切莫铺张浪费了。” 俩人在席间落座后没过多久,外头就传来了一阵脚步声,紧接着是传令太监尖着嗓子的声音:“陛下,墨兰公子到了。” 墨兰煊依旧是一身月白长衫,发髻竖起,浑身都是清风明月般淡然出尘的气质。 或许是因为刚刚解毒,墨兰煊的唇依旧没有血色,那泛着浅粉色的唇畔趁着白皙的容颜,更给他添了几分柔弱的易碎感。 走到近前,墨兰煊朝着叶倾容欠了欠身子行了个礼:“见过陛下。” 叶倾容看着墨兰煊身上单薄的白色长衫,皱眉:“刚解了毒,出门也不知道多带件披风吗?” 说着,叶倾容冷不防想起了先前混在奏折里递上来的陆规秦的陪嫁礼单。 里面有九匹绒缎锦。 绒缎锦可是稀罕物,用凛冬国独有的冬雪绒,辅以凛冬国绣娘独有的技术制成,每年产量也不过五匹,专供凛冬皇室。 也不知道陆家是怎么手眼通天弄到这些玩意儿的。 想了想,叶倾容询问身旁伺候的人道:“陆规秦入宫的日子,钦天监定下了吗?” 伺候的小太监一愣,立刻反应过来,掐着嗓子说道:“钦天监已经拟了几个日子,最近的正好在陛下生辰前半个月。” 叶倾容闻言点了点头:“那就半个月后吧。” 等到陆规秦入宫后,那些陪嫁的东西充入国库,粮草给左卿带着下江南,绒缎锦则赐给墨兰煊裁一件披风吧。 这时候,叶倾容回过神,却发现桌上的俩人一直未曾动筷。 墨兰煊眼观鼻鼻观心坐在一旁,左卿则一手捏着筷子,另一手还顺手拿过一份奏折开始批阅。 叶倾容茫然了:“你们不吃饭吗?” 连饭都不吃了,这是想上天啊。 墨兰煊闻言,轻轻瞥了一眼叶倾容放在手边的银箸,没有说话。 一旁随侍的太监哑着嗓子提醒道:“陛下,按照规矩,您若没有举箸,他们便不能先夹菜。” 叶倾容:…… 妈的忘了这是在古代皇室,规矩多得能把人给压死。 食不言寝不语,这点儿叶倾容倒是知道的。 因此一番沉默的午膳结束后,很快就有人撤下了残羹冷炙,换上了热腾腾的茶水。 叶倾容漱了口,随后捧着茶盏默默松了口气。 方才席间那压抑的气氛几乎让她差点儿喘不过气来。 好不容易吃茶时可以闲聊了,叶倾容登时开口问道:“墨兰公子,身子可大好了?” 虽说墨兰煊中毒这件事情也不知道幕后黑手针对的究竟是他还是叶倾容,但毕竟是墨兰国的皇子,又是在自己面前中的毒,叶倾容觉得自己还是有必要关照一番的。 墨兰煊闻言,立刻放下茶盏,敛着眼眸回话:“回禀陛下,多谢陛下关心,臣已无大碍。” 叶倾容点了点头,随后想起了被她传令处理这件事的大理寺卿,又追问道:“大理寺那边的的进度,他们可曾向你知会?” 墨兰煊是当事人,又是受害者,按照叶倾容的想法,最应该知道真相的就是墨兰煊了。 墨兰煊闻言一愣,随后又垂下了眼眸,半晌后露出一个略带着自嘲的笑容:“臣不过一介无名质子,劳烦大理寺费劲心力追查此事就已是大恩,又怎能避着他们日日传递办案进度呢?” 叶倾容听着墨兰煊自嘲的话语,多少有些不适。 她皱了皱眉,对着身旁随侍的小太监说道:“传大理寺卿。” “这……”那小太监似乎有些为难,嗫嚅着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叶倾容一看小太监这仿佛便秘的模样就来气,冷下了脸色:“怎么,这大理寺卿金贵得还得让朕亲自去请?” 叶倾容一句“朕”让小太监吓得瑟瑟发抖,连忙跪地说不。 叶倾容揉了揉眉心,心道这种没眼色的小太监到底是怎么留下来的:“知道不了那还不快去?” 小太监浑身一抖,连忙一溜烟朝外跑没影了。 叶倾容叹了一口气,随后看向墨兰煊,缓和了语气:“你再等一阵子吧,寡人已经命人去请了,到时候让大理寺遣人每隔一日给你汇报一下进度。” 墨兰煊连忙起身,稍有些瘦弱的身子拜倒在叶倾容面前:“臣,叩谢陛下。” 叶倾容端着茶水的手一抖,险些把茶全给撒自己身上:“免了免了,坐着说话就是。” 只是,将茶盏放回桌上的叶倾容没有看见,自己右手边的左卿,这时候正在以一种复杂而又微妙的眼神,看着墨兰煊。 第十一章:初交锋 大理寺卿来的速度并不慢,在得知叶倾容的传召后,便快速收拾了着装,准备前往御书房。 大理寺少卿看着自家顶头上司急匆匆准备出门的模样,不由地问了一句:“傅先生这是?” 大理寺卿全名傅承启,听到自家下属的询问,匆匆往外的脚步一顿,随后说道:“陛下昨日交给我的那宗下毒案子,听着寥公公的意思,今日怕是宣我入宫了解具体情况的。” 大理寺少卿孟德思闻言皱了皱眉头,对陛下如此猴急的态度颇有些不满:“这才不过十二个时辰,破案哪有这么快的?” 更遑论这牵扯到后宫秘辛,多得是这样那样的禁忌。 若是这烂摊子落到了他头上,孟德思只觉得自己怕是会气得辞官还乡。 傅承启摇了摇头叹息一声,劝道:“罢了,毕竟人家是……那一位,我等为人臣子的还是少说话,多做事吧。” 孟德思似乎颇有些不满,说道:“当今圣上昏庸无道……呜呜呜。” 然而,话还没有说完,就被面色大变的傅承启一伸手捂住了嘴巴。 只听傅承启哑着嗓子骂道:“还要不要命了?当今圣上其实我们可以随意评判的?” 孟德思一愣,旋即反应过来,当下出了一身大汗,心有余悸地抽了抽四周,说道:“我……我刚刚怕是迷了心窍了。” “慎言。”傅承启看着面前这位令自己颇为骄傲的接班人,终究还是叹息着劝了一声,随后便急匆匆收拾车马准备入宫了。 御书房内,气氛似乎有些微妙。 叶倾容坐在最上首的案台前,颇有些无奈地看着一左一右楚河汉界泾渭分明的左卿和墨兰煊。 “你们俩……”叶倾容受不了他们之间这明明没有对话却紧张得几乎一触即发的场面,开口试图缓和气氛道。 然而,叶倾容刚刚开口,一旁的左卿就眼神凌厉地看向对面的墨兰煊,问道:“墨兰公子远道而来,不知这紫禁深宫,住得可还习惯。” 你一个外来的质子,还是要懂点儿身份高低别赖在皇宫里不走了。 墨兰煊眉眼依旧温和清隽,似乎完全不为左卿那颇有些火药味的话语所动,“多谢左相关心,墨兰在贵国小住已有半年余,平素饮食出行上偶有些不惯的地方,如今也差不多都适应了。” 我都在这儿住了小半年了,你这时候冒出来指手画脚几个意思? 左卿皱了皱眉,倒没想到眼前这风光霁月的墨兰煊,说话也是这般绵里藏针:“墨兰公子再怎么说也是他国来客,我风夏地大物博风光秀美,无事时墨兰公子不若去尽兴游玩一番?” 这儿是我们风夏王朝的御书房,你一个外来的质子,就别死皮赖脸呆在这儿了。 墨兰煊依旧不紧不慢,颇为显示地回答道:“多谢左相提点,不过陛下前几日刚与墨兰说了这宫内御花园风景宜人,更有无数名贵花种,邀墨兰前去同游一番。” 我留这儿是你们皇帝的意思,有什么问题找你身边那位去。 …… 这两人你一眼我一语,一时间那叫一个针锋相对。 而全程听懂了这俩人绵里藏针笑里藏刀的对话的叶倾容,无奈地叹息一声。 一甩手将案上的奏折丢到左卿面前,叶倾容起身超御书房外走去:“这些奏折还劳烦爱卿代为批阅,若有拿不定主意的,等寡人回来再议。” 说着,叶倾容转而看向一旁不动如山的墨兰煊,说道:“墨兰公子不是醉心御花园的盛夏风光吗?寡人这边与你同游。” 还是得把这俩人分开,否则他们俩能在御书房玩这种文字游戏玩上一整天。 墨兰煊躬身应是,随后冲着坐在案几旁的左卿礼貌地行了个礼,便跟在叶倾容身后离开了御书房。 徒留下左卿一个人呆在偌大的御书房里,面对着满案的金线奏折头疼。 一旁兽首香炉内升腾起丝丝缕缕的香气,原本清淡的香味在左卿如今闻起来,不知为什么竟带上了几分令人烦躁的甜腻。 墨兰煊不过撮尔小国送来维护两国和平的质子罢了,陛下如今为美色所惑,随意让他出入御书房这等重地,怕是不妥。 左卿这么想着,又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就在这时候,御书房外突然传来一阵细微的响动。 左卿立刻戒备地抬起头,看向门口。 只见门帘掀起,来人是皇宫内的大太监总管无极。 到不是左卿看不起这些阉人,而是他着实对太监们卖身求荣的谄媚模样敬谢不敏。 尤其是这个无极,仗着自己是陛下身边人,恃宠而骄,大肆抢夺民间俊朗公子。 听闻叶倾容后宫夜夜咒骂累累、泣诉连连,其中大半都是这位大太监总管的手笔。 无极仿佛也没有想到在这儿能够遇见左卿,身形一顿,随后便恢复了正常:“奴才……见过左相大人。” 左卿轻轻颔首,只是在无极靠近的时候,将手边的奏折轻轻拢了拢。 看见左卿这并不打算掩饰的动作的时候,无极的眉眼深沉的些许,只是很快他便恢复一惯的神色,状若无意地说道:“陛下又与那墨兰公子把臂同游,哎……也不知这究竟是好是坏。” 左卿听着无极这仿佛自言自语的担忧,手上的动作顿了顿。 又? 难道圣上与那墨兰煊,关系已经亲密至此,传闻陛下欲强纳人入宫,他宁死不从的消息,都只是空穴来风吗? “陛下前几日刚被那无礼的侍卫打伤,如今竟毫无芥蒂地将这是翻篇了,真不知该不该说,这墨兰国来质,颇有几分手段啊。”无极余光瞥见了左卿微顿的动作,嘴角轻轻勾起,但语气依旧是满满的担忧。 左卿皱眉,看向无极:“极公公来御书房,究竟有何贵干?” “啊,看我这脑子。”无极仿佛突然想起了自己的正事,连忙走到拜访兽首香炉的高架前,小心翼翼地取出一檀木盒子,笑道,“陛下想要增添点儿情调,命我来取这和苏香。” 左卿听着,神色又深沉了些许。 和苏香,多用于男女闲游助兴,用上一点儿,便可增添百倍兴致。 第十二章:立威 左卿这边在无极的引导下究竟响了些什么,叶倾容并不知晓。 她这时候正坐在御花园的凉亭处,一边皱眉一边听着大理寺卿傅承启给她宣布案件调查的进度以及接下来的进一步计划。 可惜,不知道是不是潜意识觉得叶倾容就是个绣花枕头一包草,傅承启的汇报充满了划水和敷衍。 “……臣等认为,栖青阁墨兰公子中毒一事,当是御膳房的下人对墨兰公子心有不屑,故而一时鬼迷心窍所为。”傅承启跪在地上,行动上恭恭敬敬跳不出一丝差错。 然而,听着傅承启那漏洞百出的结论,看着他那看似规矩的行为下隐藏的蔑视,叶倾容不由地冷了脸色。 呵,无非是觉得受害者是别国质子,叫他办事的又是个平日耽于美色没什么分寸的花瓶皇帝,若是换了左相之流,这傅承启的态度怕是能三百六十度转弯。 说到这儿,傅承启便收了声,跪在原地垂着眼眸掩盖住自己内心真实的情绪。 凉亭内的气氛有一瞬间的凝滞。 等了好半晌,一直到傅承启跪在地上的膝盖有些发麻,不适地扭了扭身子试图缓解一下酸痛的膝盖的时候,叶倾容突然出声了:“傅爱卿,这大理寺卿的位置,你坐了有多久?” 说这话的时候,叶倾容的声音带着几分慵懒,拉长了的语调仿佛真的只是突然想到了这些,与傅承启闲谈一番。 傅承启不知道叶倾容突然问这话,葫芦里买的是什么药,但是对方好歹是当今圣上,因此傅承启自然有问必答:“回禀陛下,臣去岁腊月,刚刚上任。” 去岁腊月…… 叶倾容垂着眼眸意味深长地看着跪在地下傅承启,慢条斯理地说道:“那距今也不过半年罢了,倒也难怪,傅爱卿对着大理寺卿的办事流程,如此不熟悉嗯。” 傅承启一愣,没有想到叶倾容这个平素直来直去的陛下,竟然也有这般话中有话的时刻。 难道所谓的沉迷美色昏庸无道,都只不过是陛下用以欺瞒世人的表象? 仿佛想到了什么,傅承启心中一惊,趴伏在地上的身子更加弯曲起来,甚至隐隐有些颤抖:“臣……臣……” 虽说他觉得自己的判断定然不会出错,但真的要深究起来,身为大理寺卿却如此武断行事,着实不和规矩。 原本还抱着侥幸心理的傅承启,却被叶倾容接下去冷了嗓音的话语给彻底打碎了那最后一丝幻想。 只听叶倾容说道:“墨兰公子用膳后多久出现症状,症状何如,是何毒药,又是下在什么地方的?” “这……陛下,臣……”傅承启额角已经隐隐有冷汗落下。 这些内容大理寺确实已经调查过甚至整理成文书交到他的案前了,但是因为对这起案子的不重视,傅承启只是大致的浏览了一遍。 如今叶倾容闻起,他还真的意识半会儿不知该如何作答。 可惜叶倾容并没有就这么放过他,而是继续保持那冷漠得难以分辨喜怒的声音说道:“你说是御膳房的人瞧不起墨兰公子,想要给他点儿教训?那究竟是何人,在何时用何种手法下毒?他又是如何得到这毒的?又可有口供人证?” 这就更加让傅承启感到为难了。 那所谓的“御膳房有人试图给墨兰公子一些教训”的结论,本就只是傅承启想当然的推断,没有证据,更遑论抓到这个“可能存在的凶手”了。 傅承启只觉得今天大事不妙,额头几乎贴在冰冷的石砖上,那寒意顺着石砖传遍傅承启全身,竟让他在这三伏暑气时分感受到了刺骨的冰凉。 叶倾容三问傅承启:“那我再问你,若是这人真的被你找到了,人证物证俱全,按我风夏律法,当治以何罪?” 傅承启抿了抿唇,不知该如何作答。 若是市井小民之间出现这等下毒的案子,自然按谋杀罪名论处;若是官场朝堂上出现,那便是官员倾轧,抄家流放皆不为过。 可问题是,墨兰煊的身份着实过于特殊,即便是墨兰国送来的质子,他依旧是异国来客,更遑论陛下独宠他一人,甚至那他入宫,这规格够得上后宫盛宠。 往小了说,那是内宅私事;往大了说,那便是外交问题。 以往这类案子,在大理寺、刑部和御史台司能争论十天半个月,如今叶倾容却这时候直接让他定下罪名与量刑,这委实为难人了。 看着傅承启趴伏在地上一动不动,一言不发的模样,叶倾容也沉默了下来。 好半晌,叶倾容才叹息一声,说道:“爱卿,这风夏律法,你身为大理寺卿,竟然忘得如此透彻?想来是大理寺事务繁忙,让爱卿没有什么时间温习律法。” 说着,叶倾容顿了顿,随后补充道:“这样可不好,不若爱卿还是将外部杂事放一放,修心问己,方为正道啊。” 傅承启一愣,原本贴着石砖的额头立刻抬起又重重磕在地面上:“陛下!陛下,是臣一时疏忽,回去定然正视次案,平日勤加修习,还往陛下开恩啊。“ 什么将外部杂事放一放,这不就是摘了他头上乌纱帽的意思吗? 本以为墨兰煊被陛下强行留在栖青阁,傅承启心中早就存了对这个质子的轻视之心。 再怎么是他国贵客,归根究底不过是被我朝陛下偏宠的后宫卖笑人。 陛下为了这个墨兰煊惊动大理寺,本就令诸多朝臣不满了。 他们都以为是叶倾容沉迷美色为了博美人一笑而小题大做讨好墨兰煊。 但如今看来,傅承启总觉得叶倾容最初命令大理寺接手这件案子,怕是早就存了杀鸡儆猴的心思。 更可怕的是,倘若不能将这起案子办得漂漂亮亮,他们大理寺上下官员,只怕是全都得变成那只儆猴的鸡。 这么想着,傅承启更是不敢放肆,口中连连求饶,但跪着的姿势愣是不敢放松些许。 叶倾容瞥了一眼身旁从傅承启进来后便一直敛着眼眸仿佛置身事外的墨兰煊,叹息一声:“下不为例。” 这么说,叶倾容应该就是想着揭过此事了。 “每隔三日进宫汇报案情。”叶倾容又恢复了先前的冷淡,“若是再无进展或者想当然的话……这大理寺,怕也是再无能人了。” 听着叶倾容的话,傅承启连声道谢,拼命保证一定会尽快破案。 第十三章:游移不定 傅承启哆哆嗦嗦地离开了,带着对当今圣上的惊疑不定。 傅承启离开后,凉亭内就只剩下叶倾容和墨兰煊俩人了。 墨兰煊突然走到叶倾容面前,端端正正地一拜:“臣墨兰,叩谢陛下圣恩。” 无论叶倾容这次对着傅承启发威究竟是想要重塑圣上威严,还是真的想要为他讨回公道,墨兰煊都自觉得感谢叶倾容。 原因无他,就只是墨兰煊来自封国属地墨兰国,叶倾容为了别国质子,甩了一个本朝忠臣脸色。 叶倾容轻轻摇了摇头,示意墨兰煊免礼。 叶倾容今天突然对着傅承启发难,其实真的不是因为墨兰煊想到的那些理由。 她纯粹是—— 习惯于身居高位后,着实看不惯有人在她面前阳奉阴违。 “三日后午时一刻,你在此等候。”叶倾容说着,起身准备往外走去,“寡人还有要事,你先回去吧。” 说完,叶倾容便离开了御花园,步履匆匆地往御书房走去。 徒留墨兰煊坐在凉亭内,垂着眼眸,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站在御花园外的陈忠看见叶倾容离开御花园后,这才走进了凉亭,来到墨兰煊身边:“主子,我们……去栖青阁吗?” 风夏国皇帝召见大理寺卿,这种几乎算是朝堂正事的场合,墨兰煊是被叶倾容领进凉亭的那就算了,陈忠就算再怎么没有眼色也不可能真的跟进去。 朝堂秘辛,多听一耳朵都有可能为此丧命。 墨兰煊听见陈忠低声的询问,纤长的睫羽颤了颤,缓缓地抬眸,眼神中难得带上了点儿迷茫:“陈忠……你说陛下她……究竟在想什么呢?”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叶倾容在墨兰煊勉强将她无脑花瓶的特点展现得淋漓尽致。 但是如今,若不是确定风夏王朝的皇帝陛下定然不可能被人掉包,他都要怀疑,这叶倾容是不是干干脆脆换了一个人了。 陈忠听到墨兰煊低声的询问,并没有说话。 这种问题本就不是他一个贴身侍卫可以讨论的,墨兰煊也不可能指望他给出什么样的回复。 果不其然,墨兰煊只是自言自语了一会儿,随后便起身,对着默默守卫在一旁的陈忠说道:“罢了,陈忠,我们回去吧。” 陈忠闻言,微微皱了皱眉头。 但他依旧什么都没有说,而是默默地跟在墨兰煊身后,慢步回到了栖青阁。 自从墨兰煊中毒,叶倾容暴怒后,宫中有眼色的下人们都不再敢亏待墨兰煊了。 绫罗绸缎山珍海味没有,但至少在被褥膳食方面,他们再也不敢苛待。 甚至有富余的时候,栖青阁每隔几日还能领到消暑用的寒冰。 风夏都城地处西南,盛夏的天气说变就变,回到栖青阁没过多久,天边便哗啦啦下起了倾盆大雨。 墨兰煊坐在窗前一手撑着下颌,看着窗外的天阶水色,似乎有些出神。 而他袖口的布料因为重量自手腕处滑落,露出半截纤细皓白的肌肤。 中毒事件后被叶倾容安排来的侍女见状,拿着披风上前一步,轻声说道:“墨兰公子,窗口风大,您重病初愈,还是得多顾惜自己才是。” 墨兰煊回过神,弯起眉眼对着那位侍女一笑,轻轻颔首:“多谢,一会儿我就关窗。” 或许是墨兰煊的表情太过温柔,那侍女冷不防便红了脸,急匆匆退下了。 外头拿着披风准备敲门的陈忠见状,在原地驻足了一会儿,便转身离去了。 只不过他离开的时候,神色有些凝重。 先前在凉亭,如果他没有听错的话,他的主子墨兰煊,临走时候说的是……“回去吧”? 墨兰煊不知道陈忠的心思,他只是盯着窗外的雨珠砸落在地上。 许久后,仿佛是不自觉,墨兰煊轻轻呢喃出一个名字。 “叶……倾容。” 被墨兰煊惦念的叶倾容,这时候正在御书房内批阅奏折。 原主可不是个爱岗敬业的,是以御书房内堆积着整整一年的走着文书,叶倾容想要努力把所有的内容都审阅一边,怕是得耗费不少的时间。 而上午时候还十分投入的左卿,如今坐在叶倾容身边,批阅奏折时却有些心不在焉。 他看着奏折上两行简单的自己,脑海中却不由地回想起无极说的话。 “陛下命我来取这和苏香。” 墨兰煊虽然自异国前来风夏为质,但对于叶倾容邀请入宫这件事情一直都是拒绝的。 这消息并不算隐秘,几乎半个朝堂都有所耳闻。 但这时候,叶倾容和墨兰煊结伴离开,紧接着无极便来取着和苏香。 墨兰煊这是……松口了?叶倾容用了什么样的条件? 更令左卿不解的是,叶倾容这出去回来前后不过半个时辰,回来后确实一身清爽,衣袍上全无半点儿纵情享乐后的欢愉气息。 左卿有些怀疑,墨兰煊和叶倾容之间,真的……咳咳……真的用了那和苏香吗? 这么想着,左卿便不由地将目光从奏折上,渐渐地转移到一旁的叶倾容身上。 “爱卿如此盯着寡人,可是有何事询问?”叶倾容被左卿盯得时间有点儿久了,原本想着无视他,反正过一会儿左卿反应过来便会收回目光了。 但没想到左卿的眼神越发直白,甚至连那点儿探究意味都未曾掩饰。 无奈之下,叶倾容只好头也不抬地出声提醒了。 左卿回过神,这才发觉自己方才的举动究竟是由多么的无理。 他连忙轻咳一声,起身告罪:“臣方才……走神了。” “唔。”叶倾容应了一声,随后将自己看过,却有几分拿捏不定的奏折丢给身旁的左卿,沉声说道,“爱卿若是思绪起伏,不若多看些奏折,也算是为黎民百姓多尽一份心思了。” 接过奏折的左卿:…… 这话从不学无术的花瓶皇帝叶倾容嘴里说起来,听着怎么就这么微妙呢? 不过即便如此,多年的忠君思想还是让左卿一句话都没有说,而是翻开叶倾容丢过来的奏折,默默开始批阅了起来。 第十四章:定下的日子 或许是叶倾容的威胁真的对大理寺的官员们起了效果。 当大理寺卿傅承启三日后入宫汇报案情的时候,他们竟然真的做到了一大步的进展。 毒素最为千金一两的金步倒,下在墨兰煊的银箸上。 金步倒,顾名思义,误服此药后,中毒之人看见的世界都会一直泛着金光,而当中毒之人想要迈步的时候,便会肌肉酸软,失去对身体的控制,倒在地上。 这毒素多有传闻,但真正见过的寥寥无几。 更令傅承启头疼的是,这毒是下在银箸上的,叶倾容和墨兰煊共进午膳的时候,银箸是他们自己挑选的。 所以对方究竟是如何肯定,墨兰煊会选择这一副银箸的? 还是说他的目的本就是冲着当今圣上,只是墨兰煊运气不佳替叶倾容挡了灾祸? 若真是这样,那这件事可就不单纯是毒害他国质子的问题了。 这是意图谋害当朝圣上,罪同窃国,当诛九族。 想到这一层的时候,傅承启回想起自己起初对这份案件的轻视,后背不由地冒出了密密麻麻的冷汗。 叶倾容听完傅承启跪在地上断断续续地将案情分析完毕后,沉默了半晌。 本以为得知有人可能要谋害自己,叶倾容会暴跳如雷甚至杀人泄愤的傅承启一动也不敢动,额头贴着柔软的地毯静静等候着叶倾容的吩咐。 肯定是得彻查此案吧? 再怎么说,至少栖青阁伺候的人怕是一个都活不下来了。 然而叶倾容沉默了半晌后,却只是转向了墨兰煊,问道:“这件事交由你负责,你看如何?” 大理寺卿傅承启一愣,不可思议地抬头,在确定叶倾容并没有开玩笑的意思后,他脸上原本的害怕神色褪去得一干二净,取而代之的是因为恼羞成怒而涨红了的一张脸。 “陛下!墨兰公子虽说是我风夏来客,但归根究底还是异国他人,其心不得不防啊!” 让他们整个大理寺上下都听从一个从墨兰国这个穷乡僻壤的小地方来的质子的命令?那他们的脸面还往哪儿搁? 然而,叶倾容听完傅承启“情真意切”的“劝告”,却只是朝着傅承启翻了个白眼,转而继续看向墨兰煊,似乎是在等着墨兰煊的回答。 墨兰煊在叶倾容的凝视下垂下了眼眸,抬手掩住口鼻轻轻咳了两声,随后说道:“承蒙陛下厚爱,本不应推辞,奈何臣身体不佳,无力应付如此繁杂的监督事物,也自认才疏学浅,怕是无法服众。” 墨兰煊虽说拒绝了叶倾容的建议,但他的神情语气不卑不亢,拒绝的理由也是自己才疏学浅身体欠佳,把傅承启字字泣血的墨兰撮尔小国忽略了个彻底。 叶倾容还挺喜欢墨兰煊着虽然拒绝了接手这个案子,但依旧几句话把地上的傅承启呛得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的行为的。 于是,叶倾容微微颔首表示理解,随后看向跪在地上却忘了磕头,脊背挺得笔直的傅承启,说道:“既如此,三日后爱卿入宫汇报的内容里,寡人希望能够看到下毒之人的具体身份。” 傅承启浑身一僵,大脑飞速转动着。 虽说三日找到凶手难度着实有些大,但是他们大理寺也并不是真的就那么耿直,三日一汇报,傅承启命令手下们加班加点地调查暗访,但是在入宫汇报的时候却可以将案情进展说得浅了一点儿。 这样就不会担心上一个三天收获颇丰,这一个三天却一无所获的尴尬境地了。 更重要的是,即便被发现了,他们也可以用为了以防万一,希望谨慎探查确保小心完全真实后在上报陛下的借口来搪塞过去。 关于下药之人的线索,他入宫前曾经撞见了在宫内调查的大理寺丞,按照他们的说法,下毒之人已经有点儿眉目了,只要顺藤摸瓜,定能抓到这个罪魁祸首。 所以,傅承启一咬牙,坚定地点头,俯身用额头贴着地面:“谢陛下,臣定全力以赴,绝不敢辜负陛下的拳拳信任之心。” 说完,叶倾容便摆了摆手示意傅承启退下赶紧去调查案子了。 由于是在商量正事,叶倾容和墨兰煊都颇有默契地没有带上侍女护卫,所有的事情都得自立更深。 “喝茶吗?”等到傅承启离开后,叶倾容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顺便也帮一旁坐着的墨兰煊到了小半杯,“以后若是得了空,每隔三天来这儿听傅爱卿汇报案情精湛。” “若是着实忙不过来,朕让大理寺整理一份完整的案件陈述给你。”说完叶倾容便起身准备离开御花园了,“外头风大,墨兰公子重伤初愈,还是早些回去休息为好。” 说完,叶倾容也不需要墨兰煊的回复,便直接一转身朝着御书房坐落的方向走过去。 前几日左卿已经离京奔往江南治理水环,因此京城内繁重的奏折便全都堆在了叶倾容的脑袋上。 从江南水患北疆投降这类天下大事,到早晚问安折花共赏这类鸡毛蒜皮,每一本奏折都没有经过任何的筛选,直接呈递在叶倾容面前。 饶是叶倾容前世有着不菲的大型公司管理经验,但是第一次面对着格式不一字体不一甚至连遣词造句表述方法都不一样的奏折,依旧还是有些手忙将乱。 不过好在这件事情适应起来并没有什么难度,因此过了约莫一周后,叶倾容便适应了这高强度的工作量,甚至产生了下意识的习惯。 譬如在用膳时会举着银箸开始走神,另一只手的食指在虚空中做出滑动的手势。 不过很快,叶倾容便回过神来,看了一眼面前这封奏折里雷打不动的三段问候,扯了扯嘴角,也没有批复便直接丢在了一旁。 若是左卿在这儿,那该有多好,这些事情他一定会揽下来的。 就在叶倾容暗自感慨着回神的时候,御书房的门又一次被轻轻敲响。 这次来的是传话太监,这次他站在门边,身体恨不得鞠躬下完九十度:“启禀陛下,钦天监算好的日子出来了,五日后便是迎陆家二公子入宫的日子在。” 第十五章:陆家二少爷入宫 风夏昭明二年,四月十四,宜动土、宜搬迁、宜嫁娶。 虽说陆家二少爷陆规秦入宫的时间定得有些仓促,但或许是因为陆家生怕叶倾容这位皇帝又有哪儿不满意,打起他们三公子的注意,早早地就开始准备入宫的相关事宜了。 大宴宾客,吹拉弹唱,听说一百八十台入宫陪嫁更是摆满了陆府门前的那条街。 陆家甚至还连着摆了三日的流水席,无论贫富贵贱,只要前来庆祝,陆家便会奉上丰盛的宴席。 礼数周全得挑不出一丝毛病,甚至那热情的态度,甚至让人怀疑陆家二少爷究竟是不是要入宫侍奉那个传闻中一无是处的女皇帝。 叶倾容并未立后,陆规秦也只是以惠妃的封号入宫。 但不同于其它选秀上来的男妃,陆规秦这儿毕竟是叶倾容亲自“求”来的婚姻,前几任皇帝都未开过这等先河。 因此,叶倾容迎娶陆规秦,仿照的是民间官家纳妾的形式。 不拜天地,陆规秦一顶小轿入宫,便径直前往合景殿。 而同一时间,当陆规秦与自己的陪嫁侍从们在房内收拾整理却恰逢几位早些时候入宫的男妃们前来拜会的时候,叶倾容正在御书房忙着处理政事。 左卿离京已有七日,虽说江南距离京城并不算远,但江南各地水患,走投无路的灾民落草为寇,道路并不好走。 再加上左卿还护送了紧急调出的一批粮草下江南,那更是行得慢了许多。 驿使传信需要时间,因此江南诸多事务,叶倾容还处于不甚了解的状态当中。 倒是北疆镇远军,按照最近的奏折线报,怕是不日便要抵达京城了。 叶倾容有些头疼地揉着额角,万分想念前世便捷的通讯方式。 好在大理寺的案件调查已经逐渐步入正轨不需要叶倾容操心,只需要每隔三日宣大理寺卿入宫汇报便好。 倒是这次迎陆家二少爷入宫这件事,让叶倾容有些诧异。 六部重臣有一半都是以户部尚书马首是瞻的老顽固。 若不是找不到合适的继承人,他们巴不得把叶倾容从那黄金龙椅上拉下来。 而叶倾容这次迎娶陆家二少爷陆规秦,不合先辈祖制也不合风夏律法,民间早就有不少读书人高呼荒谬。 听说还有执拗的,直接跑到御史台上书痛斥叶倾容“十宗大罪”。 陆家是弃二保三委曲求全,左卿是只关心民生对帝皇后宫之事不愿干涉,倒是户部尚书一派。 如今叶倾容这么大的过错,他们竟然不跳出来弹劾痛批一阵,让御史台在史书上浓墨重彩地记下叶倾容这荒诞之举? 只怕是在谋划其他更重要的事宜。 思及此,叶倾容有些走神,一旁侍墨的小太监小心翼翼地瞅了一眼明显已经神游天外的叶倾容,眼眸转了转,故作聪明地说道:“陛下,听说陆家那位已经入宫,在合景殿候着了,这陆二少爷——呸,看奴才这笨嘴——陆美人,陆美人身姿卓绝气质斐然,怕是入宫容易招人记恨,陛下不若……先去看看?” 后宫无主,后位空悬,因此宫中男妃,无论品阶,一律唤作美人。 而在品阶在贵人之上可自称臣,其他的都得称奴。 叶倾容回神,眯眼看向身旁笑得似乎颇为荡漾的小太监一眼,倒是没有治他的口无遮拦大不敬之罪,而是想了想,便起身朝着御书房外走去。 确实,眼下叶倾容的脑子里事务繁杂,如同一团纠缠在一起的线绳找不出端倪。 既然如此,倒不如出去走走散散心,或许转换了思路,有些问题便能迎刃而解了。 身后的小太监眼尖,看准了叶倾容离开的方向正是前往合景殿的道路,连忙高声说道:“陛下,午膳可是要回了墨兰公子的邀约?” 这几日,或许是底下人想着圣上如今行事皆将墨兰公子带在身边,盛宠正浓,竟每日都遣人去栖青阁召墨兰煊与圣上一同用膳。 墨兰煊也不知道怎么想的,硬是顶着初愈的身子,每日来回栖青阁与御书房之间。 叶倾容想着如今暑气渐浓,墨兰煊那羸弱的体质还是在栖青阁呆着比较合适,便随了那小太监的意思:“回了吧,记得往栖青阁多送些清凉解暑的汤水。” 小太监听了叶倾容的话语,立刻躬身应是,美滋滋地朝着外头走去。 陛下登基一年来鲜少在御书房停留,因此,这是侍墨太监第一次与圣上相处。 他没想到自己竟然有如此能耐,揣摩圣意的本事出神入化,一时间有些飘飘然。 也许再过几年,等到无极公公……后,他会成为陛下身边第一红人呢。 想着未来的风光,这小太监与人说话时的语气都变得嚣张了起来。 来到栖青阁,闲坐在前廊的墨兰煊看见这小太监后,便主动起身上前,温声问道:“可是陛下有召?” 虽然今日来的并不是往日前来传召的太监,但是墨兰煊认得这小太监的衣着,那是在陛下跟前伺候的人。 看了看天色,墨兰煊轻声问道:“陛下今日用膳的时辰,有些早?” 说着,墨兰煊便准备去唤陈忠。 然而下一秒,那小太监便轻咳一声,尖着嗓子说道:“今日惠妃娘娘入宫,陛下忙着去见陆美人,今日……墨兰公子可自行用膳便是。” 随后,也不知道是不是无意,小太监没有提及叶倾容特地给墨兰煊加上的解暑甜汤。 墨兰煊一愣,而后又迅速恢复正常,笑道:“即是如此,那边劳烦公公特地跑一趟了。” 说着,墨兰煊想了想,从怀中取出一小包碎银,塞进那小太监怀里:“天气热,公公回去买点儿酸汤,解暑。” 那小太监哪里接受过这般直白的讨好,赶忙接过,掂了掂手里不清的分量,笑逐颜开:“哎,墨兰公子客气了。这惠妃娘娘确实是刚入宫,等以后得了闲,陛下自然会记得墨兰公子的。” 送走了小太监,墨兰煊站在原地,似乎有些愣神。 好半晌,陈忠走了出来,担忧地追问:“公子?” 墨兰煊回神,轻轻摇了摇头,温声说道:“怕是要劳烦你们,去御膳房取今日的午膳了。” 第十六章:召幸 叶倾容来到合景殿的时候,那几位前来“拜见惠妃”的婕妤才人们还没有离开。 他们便正好与叶倾容撞了个正着。 陆规秦也不愧是陆家二少爷,即便入了宫,那架子也不小。 一群后宫男妃乌央乌央地前来拜访,陆规秦却愣是连殿门都没让他们进。 一行人就在合景殿自带的凉亭出坐着,一顿夹枪带棒的闲话。 只不过,在望见叶倾容的一刹那,坐在陆规秦对面的那几位后宫男妃便立刻收敛了表情,做出一副端庄有礼的模样起身。 叶倾容:…… 好一副说变就变的脸。 他们不知道叶倾容内心的腹诽,只是在叶倾容面前站成了一排,行了一个标准的问候了:“见过陛下。” “……免礼。”叶倾容的嘴角抽了抽,但还是努力保持着平静。 毕竟冷不防看见一群大老爷们对着自己矫揉造作地摆胯扭腰,这冲击力还是令人难以消化。 虽然好不容易能见当今圣上一面,这群囿于后宫的男妃们都恨不得好好表现一番。 但是毕竟后宫有规矩,未经传召着,不得随意面圣。 叶倾容这架势明显就是来找这刚入宫的陆规秦的,他们这群早就入宫,甚至曾蒙恩宠的“前辈”们,还是先离开吧。 只不过,在离开之前,也有人不甘心,偷偷地朝着叶倾容的方向探出手,指尖轻轻拽了拽叶倾容的袖口,轻声嗔道:“陛下,您好久没去臣那处了。” 这人名叫冯知倾,是岭南冯家为了讨好叶倾容特意送进宫来的。 因为长相清秀身段柔软,又擅长讨得原身欢心,因此颇得了一段时间的盛宠。 直到左卿看不过去,亲自入宫把人教训了一番。 毕竟相比左卿那端庄大气的俊朗长相,冯知倾这充其量就是个小家碧玉。 偶尔看着赏心悦目还行,但是为此惹得左卿不悦,这听起来就有点儿不太划算了。 嗯,即便位列左相,左卿依旧难逃原身那嗜好美色的心。 那架势,几乎是已经把身处朝堂的左卿当做自己的中宫皇后了。 从回忆中抽身,叶倾容将自己的袖口从冯知倾的指缝间拽了出来,转过身,颇有些敷衍地说道:“嗯,若是得空的话。” 冯知倾哪里听不出叶倾容这话就只是敷衍而已?但对方再怎么说也是一言可定夺生死的当今圣上。 因此,冯知倾再怎么不甘心,也只能咬唇颇有些恼怒地瞪了陆规秦一言,而后转身离开了。 等到所有人都离开后,陆规秦这才施施然起身,朝着叶倾容行礼:“臣,见过陛下。” 相比其他男妃那人矫揉造作,陆规秦即便是行礼,都带着几分洒脱。 再怎么说也是陆家这个富庶之府养出来的孩子,入宫也是为了让未加冠的幼弟免受苦难。 不同于其它的男妃,这一次陆规秦倒是让叶倾容进了合景殿。 “封歌上茶,去取点儿樱桃。”走进合景殿,叶倾容就听到了陆规秦对着一旁站着的小厮如此说道。 那小厮原本是靠着橱柜的,听到了陆规秦的吩咐,这才起身,朝着叶倾容行了个礼,随后侧身朝着一旁的耳房走去。 叶倾容闻言不由地挑眉:樱桃,在风夏王朝可是稀罕货。 这玩意盛产自北方,然而风夏国整体的地理位置偏南,无论是西北的蛮夷或是东北的凛冬国,与风夏的关系都算不得友善。 因此,每年能够进入风夏国的樱桃,数量更是奇缺。 这陆家不愧是游商出身,即便身处风夏,也能拿出这等奇珍当做陆二少爷入宫的陪嫁。 不多时,那个将封歌的小厮便呈上了两盏茶水,一盘糕点以及一小盘樱桃。 风夏王朝的保险技术不比现代,尤其是想樱桃这种时令水果,能够免于腐烂的数量并不多。 能够端出这么一小盘,已经是足够令人惊叹的能耐了。 陆规秦也不等叶倾容先吃,率先便拈了一颗樱桃送进嘴里。 那漂亮的鲜红色落于浅红的唇瓣,那色差的对比,衬得陆规秦唇齿间的樱桃更为诱人了。 叶倾容盯着陆规秦的容貌有些出神。 相比于风夏大多数人更偏温婉的长相,陆规秦的五官似乎更加深邃一些。 但是他那无论遇到什么事情都一直含着笑意的眉眼,却让陆规秦非但没有那么强的疏离感,反而更增添了几分浓墨重彩的迤逦。 若说墨兰煊是清冷雅致的天上白月光,那么陆规秦就是精致热烈的人间富贵花。 两种截然不同的风格。 陆规秦似乎也发现了叶倾容盯着自己的容貌看了许久,甚至有些出神。 他想了想,冲着叶倾容笑了笑,俯身靠近了叶倾容面前,将含在唇畔间的樱桃贴近了叶倾容的嘴角:“陛下……是想吃臣嘴里这颗吗?” 俩人过于靠近的距离让他们几乎可以感受到对方呼吸时的气流落在皮肤上带来的温暖触觉。 一时间,合景殿的气氛有些许暧昧。 叶倾容被突然放的迤逦容颜震了一下,随后迅速恢复寻常,既没有急色地凑上前,也没有躲闪陆规秦的靠近,而是坐在那儿冷静地说道:“靠太近了。” 遇到美色欣赏一番那也就罢了,真的想陆规秦这样突然凑上来的,叶倾容敬谢不敏。 陆规秦似乎觉得有些无趣,抽身坐回椅子上,抿住了唇齿间的樱桃,将深绿色的樱桃柄一拽,舌尖一翻便将那颗鲜红的樱桃送进嘴里。 叶倾容不再看他,而是端起茶盏轻啜一口,而后拈了一小块茶点送到嘴边,问道:“初初入宫,可有什么不习惯的?” “承蒙陛下体恤,臣在这合景殿一切都好。”咽下了果肉,陆规秦眯着眼眸说道,“就是……” 说到这儿,陆规秦还故意顿了顿,仿佛就是为了吊起叶倾容的好奇心。 然而,叶倾容不上当,自顾自继续说道:“既如此,那边安心住下,有些什么需要的,差人前往宫闱局说一声便是。” 陆规秦闻言,双手十指交错至于案上,看向叶倾容,眯眼笑道:“臣确有一事,却只怕不是宫闱局能处理的,需要劳烦陛下伤神。” “什么?”叶倾容下意识问道。 陆规秦再一次凑近了叶倾容,蹲下身抬眸,自下而上地望向叶倾容,眼底带着些许诱惑:“臣既已入宫,布置陛下何时召幸微臣?” 第十七章:怀疑 然而,就在陆规秦靠近叶倾容的时候,门外突然传来了叶倾容的随行侍卫的轻声的呼唤:“陛下,大理寺卿求见。” 叶倾容闻言一愣,立刻起身。 按照前几日立下的规矩,今日可不是大理寺卿傅承启入宫面圣,叙述案情的日子。 他这火急火燎的跑过来,难道是在案情上有了什么刻不容缓的重大发现? 叶倾容闻言,将陆规秦推到一边,起身就准备朝外走去,一边走一边还吩咐道:“去栖青阁请墨兰公子。” 然而,叶倾容这话刚刚说完,那侍卫便面露难色,左右环顾了一番,朝着叶倾容说道:“那个……启禀陛下,大理寺卿说……此时,事关重大,暂时还是……还是不要告知墨兰公子的好。” 叶倾容一挑眉,有些好奇这傅承启葫芦里卖的究竟是什么药。 于是,他便顺了傅承启的意思,并没有差人去唤墨兰煊,而是带着嘱咐陆规秦好好休息后,便朝着御书房的方向走去。 既然都已经阻止了她叫墨兰煊,那傅承启只怕也不希望前往凉亭增加撞见墨兰公子的风险。 那他应该是打算与自己在御书房相谈。 当叶倾容带着她那有些夸张的排场离开合景殿后,陆规秦不由地挑了挑眉,看向这时候才走出来,双手环胸一脸不屑的封歌:“封歌,你怎么看?” “啧,要么是有人推波助澜广兴谣言,要么是这位陛下城府太深。”封歌靠着墙,回答得果断。 陆规秦闻言,忍不住笑了笑,顺手拈起一颗樱桃丢进嘴里,咬住枯绿的樱桃梗向外一推。 鲜红的果肉在唇齿间碎裂开来:“我倒是觉得,我们这位陛下……可是什么都没想着隐瞒呢。” 他那般贴近叶倾容的鼻息,甚至还用了樱桃辅助,接过对方只是平淡地说了一句“太近了”。 这行为姑且能够算是叶倾容为了附庸风雅勉强装出来的克制守礼。 但是当他问出“陛下什么时候召幸为臣”的时候,叶倾容那眼底闪过的除了诧异之外,还有浅薄的嫌恶一闪而过。 虽说快速,但却没有任何隐藏。 “不愧是风夏国……即便父亲常说这是我们最好的机会,如今看起来依旧道阻且长啊。”这么想着,陆规秦吐出嘴里的樱桃核,有顺手挑了一颗鲜红的樱桃,“对了,封歌你吃吗?” “不了,二少爷您也少吃点,樱桃上火。”封歌说着,便上前一步,将那一小碟樱桃毫不留情地给端走了。 徒留陆规秦坐在那儿苦恼地念叨着:“早知道你这么婆婆妈妈,连樱桃都不让我吃,当时就该让清河来陪我了。” 对于陆规秦的念叨,封歌不为所动:“木已成舟,反正现在结果无可更改,二少爷您可以多抱怨一会儿。” …… 果不其然,当叶倾容走到御书房的时候,傅承启穿着大理寺卿的官服,一脸郑重地坐在那儿等候多时了。 望见叶倾容的一瞬间,傅承启立刻起身,整了整衣冠,对着叶倾容行礼:“臣,见过陛下。” 叶倾容一抬手示意傅承启免礼,随后说道:“临时入宫,可是有何要事?” 傅承启闻言起身,颤颤巍巍从宽袖中取出一小叠纸张,双手呈递给身旁的掌墨太监,然后重新跪回原地,说道:“陛下,臣查了京城大小共计八十七家药铺,铺中掌柜要么从来没听过金步倒这种毒,要么就是说这药稀有,他们已经近一整年没有收到过制药必须的材料了。” “哦?”叶倾容等着掌墨太监将那一叠纸呈上来,一手撑着下颌,随意翻看着。 傅承启继续说道:“禀陛下,这金步倒稀有,主要就是因为制药的其中一位原材料潭泥并叶莲,这并叶莲只生长在极南的湿热环境中,十年一开花,而且开在毒虫遍布的淤泥沼泽中,荆棘藤蔓遍布,极难获得。” 听着傅承启的介绍,叶倾容已经一目十行地将那小版摞记录了相关事件的纸全都看完了。 随后,就听见叶倾容如此说道:“那你此次进宫,究竟是想要说什么?” 按照到目前为止的汇报,叶倾容甚至可以得出大理寺这几日所有的努力都只是排除了错误的可能,而那个正确结果,与他们而言依旧是雾里看花。 “回禀陛下。”傅承启跪在地上,直起上半个身子,沉声说道,“臣以为……这下毒一时,是否可能是墨兰公子……自导自演?” 墨兰煊来自极南的墨兰国,这潭泥并叶莲对于别人来说或许难得,但是对身处墨兰皇室的墨兰煊而言,或许就没有那么稀有了。 倘若整个京城都没有药铺收到这位药材的话,那墨兰煊这个外来者自带毒药的可能性,那便直线上升了。 听着墨兰煊的怀疑以及自己的解释,叶倾容没有立刻反驳,而是沉默了一会儿,随后问道:“那爱卿以为,墨兰公子费劲九牛二虎之力,给自己下毒,遭了这么一罪,究竟是为了什么?” 若真的是墨兰煊下的毒,那直接下到她的碗里,岂不是要比让自己中毒更有效? 而且更重要的是,即便是为了避免让人怀疑到他身上,当时墨兰煊已经吃了一口,他和自己一同中毒,那他的嫌疑自然就小了。 可是在叶倾容准备将羊排送入嘴里的一刹那,是临近毒发的墨兰煊一抬手打飞了叶倾容碗里的羊排。 然而傅承启不这么认为,他斟酌着词句试探道:“可能……是为了博取陛下的怜爱,以争得早日回国?” 叶倾容闻言忍不住笑出了声,好一会儿才正了神色,问道:“太医院,珍药司,这两个地方爱卿查了吗?” 傅承启闻言一惊,颤颤巍巍地问道:“这,这太医院,真的……真的要查吗?” 这若是真的查出了些什么,那可就是风夏皇室谋害墨兰皇嗣的铁证了啊。 然而叶倾容却毫无动容,起身一边朝外走去,一边冷冷地丢下一句:“查下去。” 走到门口的时候,叶倾容突然回身,看向冷汗层层的傅承启,说道:“知道朕为什么不相信爱卿怀疑墨兰公子下毒的理由吗?” “因为墨兰公子不需要这些手段,也能博取风夏帝的怜爱。” 第十八章:怀疑 叶倾容说的是风夏帝,而不是朕。 确实,按照原身对墨兰煊的痴迷,墨兰煊确实不需要再多做什么博取同情,就能得到几乎任何他想要的。 叶倾容离开御书房后,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干什么。 漫无目的地在后宫内闲逛着,叶倾容无意间便望见了宫内张灯结彩的热闹景象,有些纳罕:“这宫里是有什么喜事不成?” 跟在身后的宫女闻言,立刻缩了缩身子,嗫嚅道:“回陛下,再过半月便是陛下的生辰了。” 叶倾容这便不奇怪了,瞥了一眼不知道在害怕些什么的宫女,并没有再说什么:“罢了,回去吧。” 合景殿内。 陆规秦斜倚在美人榻上,一边听着底下的人汇报叶倾容的行踪,一边慢条斯理地拈了一颗葡萄,小心翼翼地剥皮送到嘴边。 而在他身边,一位小厮打扮的年轻人,正恭敬地说着些什么。 “那位进了御书房后,与大理寺卿聊了约莫半盏茶,便一个人出来了。” “又过了一炷香的功夫,大理寺卿才离开御书房……似乎有些心神不宁。” 陆规秦吐出葡萄籽,眯了眯眼,问道:“那那位陛下呢?” “在后宫闲逛了一阵后,便回到昭明宫了。” 陆规秦听着那人的回报,好久没有说话。 那小厮打扮的人间陆规秦未曾出声,自然也不敢轻易妄自退下。 过了好半晌,陆规秦才垂下眼眸,故作无趣地挥了挥手:“罢了,你回去吧。” 等到对方退下后,封歌上前一步时,陆规秦才有抬眸,表情有些意味深长:“我们这位好陛下,怕是让陆家所有人,都看走眼了。” 封歌没有接陆规秦的话,而是一伸手把他面前的葡萄连盘端走:“陆二少爷,您今日吃的太多了。” “诶诶诶别啊!我才吃了半盘!”陆规秦立刻直起身为自己辩护,“何况,我在问你正事呢。” 封歌端着葡萄离开的脚步一顿,回眸没有好气地说了一句:“二少爷若真的好奇,不如等陛下生辰之日,亲自去看一翻。” 陛下诞辰,自然大宴宾客,坤宁宫后位空悬,陆规秦身为如今后宫品阶最高的惠妃,自然理当出席。 陆规秦听着封歌的话,仿佛若有所思。 过了许久,他才自言自语地点了点头:“究竟是流言误人,还是韬光养晦,到时候我亲自去一探便知了。” 半月的时光一晃而逝,很快便到了叶倾容生辰的正日子。 这半个月以来,各地大小官员搜刮的奇珍异宝黄金美人如流水一般地朝着后宫送来。 仿佛是新进的美人扎堆,让后宫中曾获姝宠的几位坐不住了。 纷纷想方设法在宫中与叶倾容制造偶遇。 叶倾容今日散个步能撞见三个在御花园嬉闹是,明日路过竹园就能听见情真意切的戏曲唱词,后日干脆有人蹲在昭明宫附近吟诗舞剑,假装对陛下无意试图博取青睐。 每天忙得头昏脑胀恨不得一个时辰掰成两半用的叶倾容不堪其扰,对此烦不胜烦。 最后还是陆规秦看出了叶倾容的不耐,出面阻止了这些无意义的巧遇,后宫中那几位男妃才不甘心地消停了下来。 对于陆规秦这番行为,叶倾容表示感激涕零,然后—— “合景惠妃温婉贤淑,蕙质兰心,善解朕意,赏折影绸一匹,玲珑镯一对,翡翠兽首摆件一台,中宫后位空悬,然后宫不可无矩,故暂令惠妃陆规秦代掌凤印,管理大小事务,钦此。” 听着宣旨太监拉长了语气抑扬顿挫的腔调,跪在地上的陆规秦哑然失笑。 折影绸,玲珑镯,翡翠兽首摆件,这些不都是他入宫的陪嫁吗? 这充了国库的珍品一转手拿来赏赐安抚他,这陛下倒是分文不拔。 更遑论暂掌凤印这事了,看起来荣耀,说白了就是把后宫大小事务勾心斗角都推给陆规秦,顺便让他成为某些心系那个位置的男妃们的眼中钉罢了。 不过心中再如何腹诽,陆规秦面上都是一副淡然模样,笑着盈盈一拜,接旨:“臣,谢陛下。” 而被陆规秦腹诽的叶倾容这时候可不知道陆规秦心中所想。 她这时候正被一南一北两封信件折腾得焦头烂额。 左手边是左卿南下江南,遇到流民集结成的山匪的消息。 山匪人数不少,但好在未经训练,随行人员以及物资在护卫的保护下倒无太大损伤。 但流民落草为寇,这分明是被逼到走投无路的境地了,江南的情境,怕是比他们预想的还要差一些。 右手边的信件则是北疆军抵达京城,在城外驻扎的消息。 按理说这是一件好事,但随性的塞外来使不知是不是不习惯风夏的饮食气候,突然病倒了。 上吐下泻头晕眼花四肢无力。 军医看了后开了几剂药,然而那位来使根本喝不下去,好不容易灌点儿全给吐出来了。 使者没力气入城,夏将军他们自然不可能丢下他一个人留在城外。 否则那些与匈奴崽子当了几年死敌的将士们怕是能红着眼把人给砍了。 叶倾容揉着眉心叹息一声,用朱笔在右手边的信件上批了一个圈,吩咐道:“差太医院院判出城看看吧。” 盛夏已至,这诸多杂乱的事物堆在一起,让本就燥热的夏至,更添了一丝烦闷。 城外,夏家军队驻扎得整整齐齐,即便临近皇都,他们依旧严守轮班站岗的制度,一刻也不成松懈。 主营帐内,夏将军正在接见特地从太医院赶来的院判:“劳烦朱大夫特意出城了。” 院判全名朱重春,是医药世家出来的老医生了,传闻当今圣上先前遭人暗算,连心脉都失了,是这位太医一手针法把人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只见这位老者耷拉着眼皮,回礼道:“陛下有令,老朽只是遵旨行事罢了,不知那位患者,身在何处?” “朱大夫请随我来。”对于这些有本事的人,夏将军素来尊重,听到朱太医这么问,他连忙上前一步,亲自引路。 第十九章:夏如歌 不远处的营帐内是不是传来一阵干咳呕吐的声音,几乎不用夏将军多言,朱重春就认出了这顶营帐便是那位北疆来使暂时居住的地方了。 不自觉地耸了耸鼻尖,朱重春面色淡定,步履沉稳地走进了营帐。 夏将军在营帐门口替朱大夫掀了一下门帘,便没有再进去了。 他是个习武之人,再怎么小心翼翼也难免笨手笨脚。 更遑论躺在里边的是北疆来使,匈奴崽子,他要是跟进去了,害怕自己一不小心把人揍一顿呢。 目送朱大夫走到那挂着帷幔的榻前,夏将军放下门帘,嘱咐两旁站岗的小将说道:“你们俩注意着点儿里面的动静,千万别让那匈奴崽子伤到了朱大夫。” 一左一右两名小将立刻挺直了腰杆沉声低吼道:“是!” 随后,夏将军便离开了营地,朝着外头的方向走去。 营地外,夜风瑟瑟,树影婆娑,俨然一副萧瑟荒凉的景象。 然而夏将军却不为所动,他径自朝着一棵榕树走去。 榕树看起来已有百岁,粗壮的树干周围盘根错节这密密麻麻的根须。 夏将军在榕树前站定,抬眸喊道:“你打算在上面呆到几时?” 仿佛是为了回应夏将军的话语,那榕树叶子繁茂的枝干晃了晃,随后探出一支描金黑靴出来,在夏将军面前来回摆动着。 夏将军看到这只脚,气不打一处来,登时就抬手恶狠狠地拍了一下靴子脚面部分。 随后因为碰撞而疼得一边甩手一边抽气:“夏如歌,你就是这么对待你老子的?” 这会儿榕树枝干晃动的幅度加大了些许,紧接着夏将军便看见一道黑影从树上一跃而下,在自己面前站定:“父亲。” 少年双十年纪,修长匀称的身材却处处都能感受到肌肉贲张的爆发力。 与身材相对的确实少年开朗阳光的五官,嘴角似乎永远向上弯起,露出若隐若现的小虎牙。 夏如歌双手合十,对着夏将军求饶一般说道:“这儿可是风夏皇都底下,姑且不说军队内三步一哨的轮班值岗,退一万步来讲,倘若真的在这儿被袭,那皇都禁卫军只怕都是吃干饭的。” 夏将军不为所动,瓮声瓮气地说道:“人家皇都禁卫军如何那是他们的事,你要是在这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你看老子抽不抽你。” 夏如歌收回合适的双手,蹲在地上顺手折了一根柳叶咬进嘴里,嘟嘟囔囔含混不清地抱怨道:“好了好了,我知道了。” 说着,夏如歌站直了身子,收敛了脸上的笑容,叹息一声。 知子莫若父,看到素来没心没肺乐天派的儿子露出这样一副表情,夏将军立刻就明白,夏如歌这是想到了皇宫里的那位了。 “不想入宫?”夏将军斜睨了一眼自家初长成的嫡子,瓮声瓮气地问道。 夏如歌摇了摇头,随后又点了点头:“不知该如何形容,听闻陛下前几日……抢了墨兰国的质子入宫,又纳了陆家二少爷为惠妃。” 虽然没有直说,但夏将军知道,夏如歌是在叹息当今圣上如此昏聩的表现。 第二十章:封赏 夏将军听着自己儿子的话语,默默叹息一声,倒也没有再强求什么。 造化弄人,又有谁能想到,当年在深宫备受欺侮的六公主,竟然最后却成为了登上帝位的那一位。 她自出生以来,遑论帝王心术政事民生,就连最基础的四书五经,只怕是都没得几分。 被人赶鸭子上架似的推上帝位,然后被这突如其来的权柄迷晕了眼,逐渐变成这幅纨绔的模样。 可恨,但也有几分可怜。 夏将军想了想,问道:“那你留在皇都外驻守营地,我带着北疆来使入宫便是?” 夏如歌闻言,眼眸一亮,然而思索了片刻他还是摇了摇头说道:“当时偷偷随军离开京城,听闻陛下就已降罪于夏家了,这次我再无合适理由驻守营地,陛下那边怕是说不过去。” 当年他不告而别的离京,便已经将夏家推入了万劫不复的地步,若不是早已赋闲的太傅出山长跪宫门请求陛下收回成命,他们夏家怕是早已满门抄斩。 夏将军看着夏如歌一副顾全大局慷慨就义的模样,叹息一声,眼中带着不忍。 若是可以选择,他也不希望夏家最优秀的子嗣最后只得在宫中蹉跎。 但那毕竟是当今圣上。 天子一令重于山海,若是龙椅上的那一位强求,他夏家还真没有拒绝的余地。 恰好这时候,先前守在那北疆来使帐前的小将寻来,瞥见夏将军和夏如歌,立刻停住脚步,正了正神色,说道:“见过夏将军、少将军,朱大夫给那蛮夷崽子扎了针,开了一副汤药,说是明日便可入京了。” 夏如歌闻言,眼神闪了闪,垂眸掩盖住了眼底的抗拒:“明日还得收拾面圣,父亲早点休息吧。” 翌日,镇远军稍作休整,便列队准备入京。 说是入京,但为了避免手握兵权的骠骑大将军生了异心意图纂位,自然不可能让几万大军全都入宫的。 只有几位被封了军衔,有品阶的将军,才能入京。 虽说没有几万人那么壮观,但毕竟是刚刚打得蛮夷抱头鼠窜的镇远军入京,接到两侧前来迎接的百姓还是将镇远军们的道路围了个水泄不通。 夏如歌骑着白马跟在队伍中间,越往里走,心情就越发沉重。 倒是两侧前来迎接的百姓中有几个年纪轻的姑娘,瞥见战马上英武不凡的少年郎,一个个都忍不住羞红了脸,质感侧着眼眸偷偷瞥向道路中央。 就在这时候,最前方的夏将军突然拽停了胯下的战马,一抬手。 近百人的镇远军令行禁止,几乎一瞬间就同时停下了前进的步伐。 周围围观的百姓仿佛察觉到了异样,纷纷安静下来,一边压低了嗓音窃窃私语,一边忍不住左右张望。 前头这是……遇到了什么事吗? 夏将军眯了眯眼,看着最前方织金布帛制成的翻伞下方站着一名面白肤净,眼带笑意的公公。 只见那位公公双手捧着明黄圣旨,在夏将军面前站定,尖声尖气地说道:“恭喜夏将军凯旋。” 左右两侧各站着九名带刀侍卫以及九名随侍女官,举着肃静回避的寿扇幢幡,让人一眼就能看出,这分明是天子出行的阵仗。 夏将军闻言下马,走到那位公公面前站定,一作揖:“多谢公公。” “不知将军府长子夏如歌可在队中?”那位公公笑着回了一礼,开门见山地说道,“我等奉陛下旨意前来,为的正是夏公子的好事。” 夏将军心下一沉,以为陛下这是打算在当街百姓面前逼迫夏如歌入宫了。 但毕竟眼前就是明黄圣旨,骨子里的忠君爱国,还是让夏将军一躬身,吩咐身旁的亲兵将夏如歌带上来。 夏家父子就在这列队兵马前,对着那位太监手里的圣旨跪下,口中高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那位太监这才摊开那份圣旨,耷拉着眼皮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镇远军小将夏如歌,忠肝义胆,智勇双全,力破北疆意图侵犯风夏国土之诡计,敕封昭武校尉,号威远,赐黄金千两,赐骑马入承天门,钦此。” 一道圣旨,封将赐赏,几乎将一名武官能想到的荣耀都推给了夏如歌。 昭武校尉是正六品武散官,按照历制,校尉算不得将军,但是陛下敕封还赐了名号的官职,较寻常官职高半品。 因此,夏如歌这个昭武校尉,在礼制上与从六品的游击将军平起平坐。 至于封赏,若说黄金千两姑且还算寻常,这起码入承天门,便是一般人不敢想的荣耀了。 承天门位于皇宫正中轴上,寻常不开,入宫的朝臣都得从侧门步行入宫。 承天门及承天路,那是帝驾专属,唯一开放给旁人的机会,便是每年新科文武状元。 文武状元进宫面圣听试的时候,可以走一走这承天门。 但叶倾容赐予夏如歌的确实骑马过承天门,这荣耀…… 然而,心思万般回转,夏将军和夏如歌面上却沉稳如常,接过了圣旨后,夏家父子叩谢圣上隆恩。 入京的这一场小波折并没有影响镇远军,在他们的江珺收了圣旨后,大军依旧沉稳地朝着将军府的方向行进。 若是忽略底下将军校尉们因为激动而涨红的脸,估计谁都得赞一句不愧是骠骑大将军的镇远军。 这一切,都落入了不远处茶楼二层雅座一人的眼中。 叶倾容放下茶盏,顺着半开的窗户看向坐在高头白马上的夏如歌,神色有些复杂。 原身任性,险些抄了将军府,还害得太傅殿前长跪,伤了身子。 希望这点儿补偿,能够让将军府上下将往事一笔勾销吧。 “陛下……您一直盯着底下的夏将军,臣可是会吃醋的。”坐在对面的陆规秦剥好了一碗荔枝,推到叶倾容面前,随口抱怨道。 叶倾容被陆规秦这句话唤回了神,垂眸看向面前碗里晶莹剔透的白嫩荔枝,抬手取了一颗送进嘴里,然后把剩下的都推回到陆规秦面前:“挺甜的,爱卿也吃。” 第二十一章:陪嫁的处置方式 陆规秦见状也不客气,伸手就捏了一块果肉莹白的荔枝送进嘴里。 一边吃,陆规秦一边还问道:“陛下这是打算……封赏夏家吗?” 这一条当街封赏,直接就把夏家和夏如歌捧到了风口浪尖,若是寻常帝王这么做,朝臣们肯定要怀疑这夏家是不是功高震主,让陛下心存忌惮,所以故意捧杀夏家。 然而眼前这位叶倾容,传闻中是个不折不扣的草包花瓶,耽于美色。 如此封赏夏家,朝臣们自然以为叶倾容这是对夏如歌贼心不死,想着讨好人家呢。 只不过陆规秦在与叶倾容见面的第一回,就已经怀疑有关叶倾容的流言究竟有几分真假了。 因此,在陆规秦眼中,叶倾容在大庭广众之下大肆封赏夏如歌的行为,自然也就带上了几分深意。 叶倾容瞥了一眼大大方方将碗中荔枝吃了大半的陆规秦,眯了眯眼,冷不防出声问道:“我记得你们陆家的陪嫁礼单上,还有一柄前朝名家打造的绝世名剑?” 叶倾容这么问,陆规秦立刻就反应过来了,她是想把这柄剑赐给夏如歌。 压下心中怪异的感觉,陆规秦伸手在嘴边借助吐出来的荔枝核,眯眼笑道:“臣都是陛下的人了,这点儿身外之物,自然是任凭陛下处置。” 说着,陆规秦附身靠近叶倾容,垂下眼眸摆出一个欲说还休的神色,轻声道:“就是,望陛下平日闲时,还能多怜惜一番为臣,别让这合景殿……寂寞上太久。” 这一番惑人美色当前,叶倾容却不为所动,而是转过脸不着痕迹地拉开了与陆规秦的距离,端起茶杯轻抿一口:“陆家送来的陪嫁,你若是有什么想要的,便自行去珍宝阁挑选一番罢。” 归根究底,这些东西都是陆家经商这么些年来积攒下来的。 听闻那颇为壮观的百抬嫁妆送来时,守着珍宝阁这么些年的司珍主事捧着那么一本记录册子,手抖得差点儿写不了字。 陆规秦以为叶倾容这是在考验自己的衷心,自然抿唇轻笑道:“都说了这些东西由陛下处置,只要陛下多疼疼为臣便是……何况,既然为臣已入宫,自然与陛下一体同心,哪里分什么你我?” 叶倾容听着陆规秦的话,便也不再劝了。 说起来,她确实是看中了陆规秦陪嫁送来的那黄金和粟米。 当然,还有那万金难求一匹的绒缎锦。 闲聊间,镇远军的人马已经走过了这正中大道,消失在道路尽头了。 叶倾容再次抬眸透过窗户看了一眼,而后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起身在桌上搁下一小块碎银,随意道:“走吧,该回宫了。” 镇远军凯旋游街后便会抵达骠骑将军府,安置好其它品阶不足以面圣的几名官员将军,夏将军便得带着其他人入宫复命。 按照祖制,夏如歌六品校尉,自然也是没有资格入宫的。 但他是皇帝亲封,赐了封号的威远校尉,自然还是得亲自入宫谢过陛下恩典。 相通这其中关节后,陆规秦了然。 无非是自己当年的青梅竹马许久未见,叶倾容迫不及待想要见见故人了。 于是,他施施然起身,身姿迤逦地走到叶倾容身边:“这边来了。” 第二十二章:封赏 然而,对于叶倾容回宫的意图,陆规秦终究还是猜错了。 叶倾容这么急着回宫,虽然很难说完全没有为了与夏如歌见一面的心思,但更多的还是为了来自北疆的使臣。 塞外游民靠季节吃饭,逐水草而居,所以为了储存足够的粮食以及衣物果冻,每年秋季都是他们大肆进攻北疆边防的时候。 而到了春季,冰河解冻,草木复苏,塞外游民们拥有了充足的水源和养育牛羊的牧草,自然便忙着休养生息,没空想着进攻北疆城门了。 但是,这么多年来,北疆蛮夷十三部落主动投诚,这还是第一次。 想来也是夏如歌的骁勇,确实给镇远军提供了不小的助力,让他们有些吃不消了。 很快叶倾容便听到了传令官中气十足的喊声:“宣骠骑大将军、威远校尉及天鹰十三部落来使觐见。” 随着传令官的话音落下,坐在上首龙椅上的叶倾容抬眸便看见了自远而来的几道身影。 最前方是穿着兽皮上衣,头发用五彩的绳结编织起来的魁梧男人,而跟在后面的两道身影则穿着绛色朝服,五官也带着风夏王朝的特征。 叶倾容不由地挑眉。 之前在茶楼隔得远,所以看得并不太真切,只能隐约瞥见一个轮廓。 本以为这位立下赫赫战功的夏家少将军,会是个壮硕威武、力拔山兮的猛男。 如今一见,叶倾容才发现,夏如歌身上还带着浓郁的乐观少年感。 这种仿佛太阳一般能够温暖周边一切的气质,也难怪饱受欺侮的原身会忍不住一头栽了进去。 就在叶倾容走神的时候,三人在叶倾容面前站定,俯身一拜,道: “臣见过陛下。” “臣阿里苏,奉天鹰大神之命,前来风夏贵国,见过风夏帝。” “平身。”叶倾容眯了眯眼,换了个姿势,“天鹰贵客远道而来,一路舟车劳顿,辛苦了。” 那名叫阿里苏的使臣或许是因为水土不服还没有完全缓解,脸色还带着病态的苍白,闻言也只是轻咳一声,说道:“为天鹰大神效命,不辞辛苦。” 一旁的夏将军听见阿里苏的话,不由地侧头瞥了一眼那人。 这来自北方的蛮子就是不懂中原礼仪。 陛下所谓一路舟车劳顿本就是客套话,若是换了他们的朝臣,自然诚惶诚恐称赞一番风夏盛世江山风土人情,然后说不苦。 哪有人会说为了办事辛苦也是应该的? 更遑论他们这次千里迢迢赶来,可不是为了两国合作,那纯粹是战败方来签署投降条约。 这种时候,也不知道把自己的态度放得卑微一些吗? 然而叶倾容却仿佛没有听出阿里苏说这话的含义有何不妥,只是依旧微笑着说道:“风夏地大物博,风俗人情自然不同北疆,来者是客,这位先生不妨在皇都多呆几日,好好游览一番。” 阿里苏闻言,立刻瞪大了眼睛,抬头看向叶倾容,张嘴便想要说些什么。 然而叶倾容却一抬手打断了阿里苏的话语:“北疆来使大病初愈,倒也不好在这大殿久呆,还是回去好好修养一番罢。” 这话虽然听起来温和而又充满关心意味,但正常人都能听出这其中蕴含的送客意思。 因此,还没来得及让阿里苏再说一句话,两旁就有宫人上前,礼貌而又强硬地将阿里苏请离了皇宫。 接下来便是夏家这一对父子的问题了。 叶倾容在心中叹息一声,想起当年荒唐的抄家口谕,揉了揉眉心。 大殿上一时有些安静。 倒是夏如歌主动上前一步,躬身行礼道:“臣夏如歌,叩谢陛下恩典。“ 说的是叶倾容在城门前一道圣旨封赏夏如歌的事情。 叶倾容闻言终于稍微坐直了身体,看向夏如歌,说道:“爱卿为守卫我风夏江山立下赫赫功勋,朕自当论功行赏。” 夏如歌闻言一愣,有些诧异地抬眸看向上首的叶倾容。 这位高坐在帝王龙椅上的昏聩女帝,似乎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 第二十三章:宫宴 不管怎么说,夏家率领镇远军回到京城,昭明帝高调封赏夏如歌的消息,很快就在宫内外传开了。 几乎大半的人都在猜测,叶倾容这是又想到了什么法子来讨夏如歌的欢心。 然而,这消息还没有在坊间流传多久,很快就被另一件布置许久的大事给掩盖了过去。 风夏昭明二年,五月初七,昭明帝生辰大喜。 为了表达与民同乐的旨意,今夜京城取消了宵禁,澜洲湖还有河灯祈福和画舫游湖的活动,而茶楼酒肆摊贩更是瞅准了这个时机,摩拳擦掌着准备大赚一笔。 不知道是不是巧合,叶倾容在现代的农历生日,与原身恰好是同一日。 若是往年,她的秘书兼生活助理可能会在她走进办公室的时候给她送上一份礼物和一句生日祝福。 但其他再多的,却是半点儿没有了。 毕竟生活不是小说,并没有哪家大型跨国公司,会把他的执行总裁的生日当做一个重要的日子大肆庆祝。 跨国公司每日经手的方案合同会议记录堆起来可以比肩成年人的身高,叶倾容每天忙得连轴转,更是不可能为了所谓的仪式感浪费这个时间了。 其实来到风夏王朝后,每日堆积在御书房的奏折也颇有当年的架势,按照叶倾容的想法,这个生日自然是不过也罢。 奈何皇宫内的人并不这么想,似乎生怕这位喜怒无常的风夏帝找到瑕疵把他们一顿磋磨,一个个都铆足了劲儿把昭明帝的生日宴办得隆重而又妥帖。 因此,当夜幕降临,收到礼部请帖的诸位大臣赴宴入宫,在席间坐定的时候。 埋头于奏折政事以及风夏王朝水利游记的叶倾容才在宫人的提醒下反应过来。 “陛下,前头殿内都已经准备好了,就等陛下赴宴开席了。”叶倾容身边站着无极,他将苍白的脸凑近了叶倾容身边,轻声说道。 无极的声音本就尖细,这时候可以放轻了音调,更是给人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叶倾容浑身一抖,连忙直起身子和无极拉远了距离,眼神还有些茫然:“嗯?” 无极长相阴柔,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皮肤,就连嘴唇都是极浅的粉色。 或许是为了迎合陛下今日寿辰,他并没有穿往日的太监服,而是特意换上了一身喜庆的装扮。 只见无极捋着怀中的拂尘,说道:“禀陛下,今年陛下的寿宴安排在了辰极殿,诸位大臣都已经入席了。” 叶倾容这才反应过来,放下了手里那本《水经注》,顺手取了一张宣纸叠成小块塞进方才阅读的页里,起身道:“那边去吧。” 即便不喜欢,但身在其位,总归是该习惯这种身不由己。 辰极殿内已经是一片祥和欢乐的景象了,虽说正主还没有现身,但是这并不妨碍大小官员寒暄交谈,联络感情。 包括他们府上颇有能耐的年轻一辈,也都借着陛下寿辰的名头,来到天子面前,刷一刷存在感。 叶倾容抵达殿前,立刻有礼官喊道:“陛下驾临辰极殿——” 辰极殿内气氛一滞,紧接着就呼啦呼啦跪倒了一大片,所有人朝着中间跪下,俯首,高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而叶倾容则在这山呼万岁的声音中,缓步朝着最上方的纯金大椅走去。 第三十二章:赠礼 既然主角已经到场,这场寿宴自然正式开席。 首先便是例行的送礼环节。 说是送礼,实际上各位朝臣官员准备的寿礼早就放置在偏殿了,现在无非是礼官拿着长长的清单,在所有人面前念一遍。 只有叶倾容点名表示感兴趣的礼物,礼部才会呈上来让众人观赏一番。 这也算是世家官员之间未曾明说的攀比了。 叶倾容一手撑着下颌,靠在纯金龙椅上停着一旁礼部官员抑扬顿挫地高声念着贺礼。 “宋太傅赠水墨山河图一幅——” “兵部尚书赠极品玉如意一对——” “礼部侍郎赠葡萄花鸟纹锦绣一幅——” …… 叶倾容一边听着,一边百无聊赖地看向了坐在一旁的陆规秦。 如今后位空悬,偌大后宫的繁杂事务都暂由惠妃陆规秦调度管理。 因此,在叶倾容生日宴上,陆规秦自然代替了皇后,坐在她身边。 原本听得津津有味的陆规秦似乎察觉到了叶倾容的目光,回眸冲着叶倾容微微一笑,随后取了银箸从自己面前的瓷白小碟中取了一枚白玉糕,送到叶倾容嘴边。 然而,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陆规秦夹取糕点的时候,用的是自己的筷子。 叶倾容盯着陆规秦笑意盈盈的脸看了许久,最后还是张嘴咬住了那一小枚白玉糕。 唇畔与银箸的触碰虽然只有一瞬,但架不住陆规秦下一秒便夹了一块鸡肉送进自己嘴里。 简直是明目张胆的调笑! 坐在下方的夏如歌将这一幕看在眼底,神色有些晦暗不明。 按照道理,夏如歌被封威远校尉,官至六品,应该坐在更外围的位置才对。 毕竟按照风夏的规矩,男子加冠娶妻后便应自成一户。 在朝堂上更是有父子兄弟这类亲属,在进言献策时应当相互避嫌的习惯。 然而夏如歌虽然已及弱冠,却未定亲,这次宫宴便随夏将军一同坐在前面了。 夏如歌本以为今日的宫宴,叶倾容会耐不住本性对他百般讨好,没想到叶倾容仿佛是忘了当年波澜壮阔的高调示爱死缠烂打,转头就与新人打作一团。 不知是什么原因,夏如歌心中有些烦闷。 或许是因为陛下依旧耽于酒色不知进取,又或许是这礼部官员的声音着实听了令人有些生怒吧。 夏如歌端起酒杯轻啜一口,努力平复自己起伏的心境,努力依靠听清礼部官员报出的每一个礼物来转移注意力。 与往年相似,官员们大多选择了如意、盆景、钟表、插屏、漆器、织绣这等工艺品,在纹饰造型上突出祈福祝寿的寓意便算作贺寿礼了。 当然也有些许官员,或许是为了讨好叶倾容,在礼物上也是别出心裁了一番。 “光禄卿赠番邦纯白波斯狸奴一只——” 就在礼部官员那几乎让人昏昏欲睡的报礼声中,叶倾容冷不防听见了这么一份礼物。 坐直了身子,叶倾容问道:“狸奴?” 礼部官员立刻放下了手中的礼单,而坐在下首的光禄卿何君佑忙不迭上前一步,附身便拜:”回禀陛下,正式小人赠的番邦波斯狸奴。” 一边说着,何君佑一边在心中暗自窃喜。 早就听闻叶倾容是个玩物丧志的,送美人到底有些过于张扬,这番邦狸奴倒是恰好迎合了陛下的喜好。 坐在一旁的陆规秦仿佛猜到了叶倾容的心思,轻笑一声,看向叶倾容,慢条斯理地说道:“陛下,这番邦波斯狸奴,臣的家人往年外出游商时见过几次,归家后与臣描述了一番,倒真是玲珑可爱得紧。” 说着,陆规秦顿了顿,而后继续说道:“臣听着家里的描述,心痒得很,今日这位光禄卿恰好送来了一只,不知臣是否有幸……眼见为实地观赏一番?” 叶倾容看了一眼身侧的陆规秦,见对方依旧挂着那副随意的微笑。 她确实对那只波斯猫有点兴趣。 只不过,陆规秦这玲珑心思,用在揣测别人心意上,还能一猜一个准,这过于妥帖的举动,总是让叶倾容有些难安。 陆规秦这样的人,留在陆家继承家业,将来定然能将陆家带得更上一层楼。 可是陆家偏偏将人送入了宫中伴驾。 这究竟是因为陆家长子更为优秀,损失一个次子无伤大雅。 还是说陆家将心思最为玲珑的次子送入宫中,意图里应外合谋划些什么。 心思千回百转,叶倾容脸上倒是没有什么表现,而是面无表情地应允了:“光禄寺卿何君佑,衷心可嘉,赏。” “谢陛下!”先前一直站在那儿弯着腰的何君佑闻言,立刻欢喜地出道谢,连本就弯曲的脊背也更加往下了些许。 陛下在宫宴上的赏赐从来不会含糊,那都是实打实的真金白银。 然而这些都不是最值钱的。 今日他送的礼物合了叶倾容的心思,在叶倾容面前刷了一把存在感。 那么未来,只要他办成一两件事,稍微冒头出挑那么一点儿,就能够轻而易举地入了叶倾容的眼,从而平步青云官途坦荡。 很快,便有宫人将那只纯白的波斯狸奴抱了上来。 叶倾容眯眼望过去,看起来好像是一只刚刚断奶没多久的幼猫,蜷缩成一团窝在宫人怀里。 或许是因为殿内人声鼎沸灯火通明,这小小的毛团子有些被吓到了,连脊背上的毛都炸了开来。 叶倾容皱了皱眉,双手朝着宫人探过去:“给寡人吧。” “陛下,畜生未开智,容易伤了陛下,还是奴抱着吧。”那宫人也知道如今这只波斯猫如今的状态不太好,怕是下一秒就要张嘴哈人了。 叶倾容却依旧坚持:“递过来。” 虽然语调没有上扬,但那语气却加重了不少,令宫人浑身一抖,几乎下意识就将波斯猫送进了叶倾容怀里。 叶倾容怀抱着波斯猫,一只手顺着它的毛发向下,在后颈处停留片刻,而后轻轻挠了挠。 也不知是得到了什么安慰,那原本炸了毛的波斯猫,这一秒便立刻安静下来,缩在叶倾容的宽袍大袖里,找到手肘的位置,将脸埋了进去。 一旁的陆规秦忍不住凑了过来:“这边是波斯狸奴?它倒是有眼力见的。” 叶倾容微笑,正准备开口,一旁便传来了一道瓮声瓮气不怀好意的声音:“哼,风夏皇帝驯服这小畜生倒是颇有几分本事,就是不知我等十三部落联合奉上的贺礼,陛下敢不敢收。” 第三十三章:三份礼物·挑衅 挑衅,明晃晃的挑衅。 而且还是在前来风夏求和的途中,在风夏皇帝的寿宴上。 无论对叶倾容究竟心怀多少不满,就单单看着那位名叫胡扎克尔的粗犷男人胡须扎邋下的脸上带着浓郁的不屑神色,风夏朝臣心里那点儿爱国情怀便一瞬间怒涨了起来。 兵部侍郎率先起身,拂袖轻嗤一声,讥讽道:“不过是被我镇远军打得夹尾而逃的丧家之犬,在我风夏的宫宴上倒是装模作样的很。” 底下自然有一群臣子跟着附和,看向北疆使臣们的脸色都带着浓郁的不满。 叶倾容饶有兴趣地看着这群看不起自己的老臣一个接一个起身,搜肠刮肚慷慨激昂地用不同的辞藻指着这群来自北疆的无礼之徒。 可怜那群北疆来使,本身就并不擅长风夏语言,而这群文臣一个个皆位极人臣,自然都是饱读诗书,骂起人来引经据典,语速还不满,他们听得就足够费劲了,又怎么可能来得及反驳。 至于宴上武将,多得是一言不合拔刀就干的豪迈性子,听到这胡扎克尔如此蔑视他们风夏一国之君,一拍桌子,怒目圆睁似乎下一秒就要在这宴会上大打出手。 “啧啧啧,你说他们这是何必呢,既然是来求和的,多少也得摆出点儿求和的姿态吧。”坐在叶倾容身边的陆规秦见状,摇着头叹息了几声,剥了一只橙子,将其中一瓣送进嘴里。 随后,他将橙子表面的白色脉络膜细细除去,又拈了一瓣送到叶倾容嘴边,笑道:“陛下尝尝,甜的。” 叶倾容并没有张嘴去咬,而是伸手接过陆规秦手里的那瓣橙子,看向下首面色涨得通红却强撑着不肯退让的胡扎克尔,说道:“来者是客,既然天鹰部落备下了厚礼,朕自然得好好欣赏一番。” 胡扎克尔反应了一会儿,明白叶倾容这话的意思是让他们把礼物呈上来,立刻便仿佛找到台阶一般在心底松了一口气,嘿嘿笑了两声,拍了拍手:“好,不愧是风夏帝,够爽快。” “我们的人一直候在殿外,就等陛下这话了。” 同时,一直守在殿外的礼官有扯着嗓子喊道:“北疆使臣携贺礼觐见——” 全场寂静无声,在场所有人都看着那群浑身缠满了五彩装饰的北疆蛮夷们推上来了蒙着黑布约莫三人高的方形物品,然后捧来了一个勉强能够半人高的金属笼子,还有一个半米长的精致匣子。 “听闻陛下寿辰大喜,天鹰十三部落在势力范围内寻了三个最能代表我族的礼物,如今一一呈予陛下,不知陛下更喜爱哪个。” 胡扎克尔一边说着,一边先走到了那个三人高的方形物品前,伸手一掀,露出了黑布下的阵容。 那里面是一个伤痕累累的男人,他蜷缩在笼子中间一动不动,只有当胡扎克尔掀开了黑布,光线落在他的身上时,他才勉强动了动四肢,抬眸看向前方。 在他抬眼的一瞬,底下已经有人忍不住惊呼出声。 这人的五官带着北疆人特有的深邃,但却不想胡扎克尔一行人那般粗犷不修边幅。 那精致的容颜着实符合风夏人的审美。 然而,这都不是让朝臣忍不住失态惊呼的原因。 这个被锁在笼子里的人的眼睛,竟然是非常漂亮的金色。 “天降邪祟,生有金瞳……”叶倾容正皱眉揣测着胡扎克尔的意图,却没想到一旁的陆规秦无意识地如此呢喃道。 他的声音不大,因此只有坐在旁边的叶倾容听见了。 不过底下的胡扎克尔也立刻为众人解惑了:“我们十三部落崇拜天鹰大神,而这恶灵生来便有一双与天鹰大神相同的眼眸,这定然是邪祟作乱意图祸害我十三部落,因此,在他出生时,他的父母便将他丢弃了。” 说着,胡扎克尔顿了顿,看向笼中那人的表情带着嫌恶与忌惮:“不过这邪祟果真不能轻易驱除,他竟然被一群草原狼给收养长大至如今。” “我十三部落力有不逮,无法消灭邪祟作恶,早听闻风夏帝是奉天而生,通身正气可克邪祟,因此,便将这崽子赠与风夏帝,无论是枕边相伴,还是洒扫打杂,皆由陛下处置。”胡扎克尔说着,还朝着叶倾容的方向拜了拜。 叶倾容闻言皱眉。 但沉默了一会儿,叶倾容没给底下跃跃欲试想要进言的臣子们说话的机会,而是转眸看向了第二个半人高的笼子,说道:“先说说其他手里罢。” 胡扎克尔闻言一笑,倒也不强求,紧接着打开了那半人高的笼子上的遮盖。 这圆形鸟笼里装得竟然是一只纯白隼。 胡扎克尔看向这纯白隼的表情倒是带上了几分自豪:“这是我天鹰子民费劲心力抓到的鷞鸠,他身姿英武可翱翔于九天之上,比起那狸奴可是气派几分?” 随后,胡扎克尔看向叶倾容,眼神中带上了挑衅:“不过,这鷞鸠凶恶的紧,为了抓捕它,可是折损了我天鹰不少骁勇儿郎,只是不知陛下一身龙威正气,可否让这鷞鸠俯首?” 叶倾容冷了脸色。 先前那挑衅算什么,原来这北疆蛮子在这儿等着呢。 北疆天鹰十三部落崇拜天鹰大神,他们认定草原上的鹰隼都是天鹰大神的使者。 如今带着纯白隼入宫,还如此直白的问出“不知陛下一身龙威正气,可否让鷞鸠俯首”这样的话,无非就是想看她驯服不了这纯白隼,一次证明风夏国的皇帝不过如此,说是奉天而生,却连他们天鹰大神的使者都无法驯服。 北疆投诚这件事,终究是让这群人心中,憋了一股子闷气。 叶倾容思绪千回百转,面上却不动神色,轻咳一声按下同样发现不对劲的躁动的臣子们,语气没什么起伏地问道:“那第三件礼物呢?” 听到叶倾容这么问,胡扎克尔有些犹豫。 但是抬眸抽了抽在前两个礼物面前毫无波动面不改色的叶倾容,他还是咬牙呈上了第三个礼物。 胡扎克尔打开匣子:“这第三件寿礼,是我天鹰部落供奉多年的鹰首长刀。” 听到这句话,坐在下方的夏如歌突然坐直了身子,过大的工作不小心将杯中的酒水撞了出来,沾湿了一小片桌面。 第三十三章:三份礼物·不满 那刀长约五尺七寸,重量不菲,如今正安静地躺在盒子里反射着大殿内灼人的光芒。 鹰首长刀,北疆天鹰十三部落共通的宝物。 是一把单单看着就能感受到上方赫赫杀气的凶刀。 夏如歌在北疆的一年,曾经亲眼见证无数麾下将士丧命于这柄寒刃钢刀之下。 如今,蛮夷崽子们到底是怎么想的,居然真的把他们的部落至宝带到了风夏? 不知道风夏的人究竟在想些什么,夏如歌却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 不过眼下却是叶倾容的生辰宴,他就算真的觉得有什么不对的,也只能将那些疑惑压在心底,等着北疆人出招。 下一秒,胡扎克尔便将盒子盖了起来,恭敬地说道:“不过,这鹰首长刀喋血认主,即便是在我北疆也只有寥寥几名勇士能够得到刀魂的认可。” 说着,胡扎克尔装着风夏文人的模样,朝着叶倾容拱了拱手,继续说道:“所以,只要泱泱风夏,有人能够令这柄刀魂俯首,我天鹰部落,必当称臣。” 叶倾容听完胡扎克尔的话语,并没有立即开口,而是沉默着思索写什么。 这三样礼物,一个是北疆的不祥之兆,一个是北疆的天鹰神使,还有一个却是北疆的部落至宝。 看起来,这北疆蛮夷,对这次投降求和,心中依旧是多有不满啊。 也不知道他们部落之主究竟在想些什么,居然定下如此令众人抗拒的求和决定。 更离谱的是,即便心中不满,这群人居然还都答应了。 鹰首长刀肯定不能指望了,这毕竟是他们的部落信仰,估计风夏无论派谁出来,胡扎克尔肯定都说刀魂不悦。 那个年轻男人估计是用来羞辱风夏的,十有八九胡扎克尔一行是没打算再带回去。 至于那只纯白隼…… 估计也有试探风夏将士胆气实力的意味在其中吧。 然而,叶倾容这坐于上首思考的模样,却让胡扎克尔一行人也为叶倾容这是退缩害怕了。 为首的胡扎克尔立刻挑衅道:“都听闻风夏大国,见多识广,没想到不过是我天鹰部落三样贺礼,竟然无一人敢收下吗?” 在敌人的老巢里挑衅敌人,这胡扎克尔也真的是鲁莽到了极致。 几乎是胡扎克尔的话音刚落,一侧的文臣就站起来一通旁征博引斥责北疆蛮夷不懂规矩。 至于武将,已经有好几人下意识将手放在腰间,一副准备拔刀的姿态。 奈何如今是叶倾容的生辰宴,宫廷之内不允许佩戴刀剑。 “启禀陛下,这北疆小儿着实坐井观天,不若让微臣上前讨教一番。”其中几名品阶足够进入生辰宴的镇远军将领和北疆本就隔着不共戴天的血海深仇。 因此,首先跳出来的也是随着镇远军一通入京的中郎将萧乾彦。 萧乾彦的家族也是京城内有名的世家,虽然不比贾陆夏封这四大顶级世家,但在京城,说出去也是能引起一票人讨好奉承的名头。 叶倾容眯了眯眼,说道:“天鹰部落诚心投诚,连部落至宝都奉上至我风夏,风夏自然不能如此不知礼数。” 说着,叶倾容顿了顿,顺手将先前那瓣橙子放在案前,继续补充道:“这鹰首长刀毕竟是你们部落的至宝,君子不夺人所好,便算了。” “这鷞鸠倒是有点儿意思,不过深宫多娇花,不养猛禽。这鷞鸠便算作今日娱乐的彩头,在座诸位爱卿若是有谁能驯服它,它便归谁所有。”叶倾容话音落下,全然无视一旁面色难看的萧乾彦和胡扎克尔。 胡扎克尔是因为叶倾容那语气中对纯白隼的轻慢不屑。 北疆信奉天鹰大神,而天鹰神使鷞鸠来到风夏后,却只能成为众人比武的彩头玩物。 这往深了想去,不就是那个不堪大用的花瓶皇帝看不起他们北疆吗? 而萧乾彦是觉得蛮夷崽子送上门的部落信仰就被叶倾容一句礼尚往来推了回去,着实对不起战死沙场的镇远将士们。 但叶倾容毕竟还坐在帝位上,君王一言重于泰山不容朝令夕改。 萧乾彦就算心中有再多的不满,也没有说什么,而是躬身应是,然后朝着那所在笼子里的纯白隼走去。 隼本就是猛禽,囿于这狭小笼子里这么长时间,已经令它躁动不安了,如今察觉到有人类气息靠近,他立刻分离扑腾起翅膀,发出长啸警告来者。 “萧将军,好久不见啊。”胡扎克尔看到了在北疆战场上的老对手,咧嘴露出一个狰狞嗜血的笑容,抬手就准备打开笼子,“不过这鷞鸠高傲,萧将军可千万别伤在了他的利爪之下。” 然而,就在胡扎克尔的粗糙的手指尖拨弄着锁头,即将打开笼子放出那只纯白隼的时候,坐在上首的叶倾容却突然出声呵止:“慢着!” 胡扎克尔的手指一顿,心中暗道可惜,脸上却带着粗狂的笑容:“陛下这是……反悔了?” “倒也不是,只是这鷞鸠到底不同灵智,这大殿之上杯盘酒盏,皆是名家精心制作,一不小心打碎了几个,北疆破费事小,不小心撞上石柱檐牙伤了这鷞鸠才是罪过。” 叶倾容不为所动,状若无意地说道。 切—— 胡扎克尔轻啧一声,终究还是拱了拱手,没有反驳叶倾容的意思:“倒是陛下考虑周全,既然如此,那就劳烦诸位,一同前往演武场吧。” 这话语间的架势,简直是把自己当做了这儿的主人。 叶倾容倒也不介意,看了看一齐扭头望向自己的朝臣们,微微颔首:“走吧。” 只不过,在经过那个囚禁着男人的笼子的时候,叶倾容脚步一顿,对着宫人吩咐道:“把这人带出来,洗干净了换身合适的衣服。” 虽然这个家伙被北疆当做了羞辱风夏的东西送来,但再怎么说也是一个人。 叶倾容的话音刚落,底下就有宫人垂眸熟练地走上前来。 落在后面的夏如歌见状,又皱了皱眉头,似乎对叶倾容这什么人都敢要的行为,颇有些不赞同。 倒是陆规秦,施施然跟在叶倾容身边,就连叶倾容做出如此吩咐的时候,他脸上的笑容也没什么改变。 第三十四章:三份礼物·惊变 皇宫的演武场距离辰极殿并不算远,因此浩浩荡荡一行人,也没有走多久,便来到了演武场。 因为这次开启演武场只是一时的心血来潮,所以宫人们并没有预先做好准备。 往日德高望重排场颇大的臣子们,这时候都只能三五成群地站在一起,仿佛街道上看杂技的人群。 演武场正中央,萧乾彦与胡扎克尔俩人面对面站立着。 胡扎克尔的手上一直提着那个半人高的笼子。 因为长时间靠近人类,笼子里的纯白隼不安地扑棱着翅膀,发出有些刺耳的长啸声。 胡扎克尔咧嘴微笑着对萧乾彦做出一个同情的表情:“萧将军,望你好自为之。” 话音刚落,胡扎克尔便打开了囚禁着纯白隼的笼子。 为了方便下雨时也能让圣上进行训练,演武场设计有穹顶,所以那纯白隼盘旋了一圈,也没能飞出演武场之外。 于是,它将凌厉的目光落在了场地内唯一的活人身上。 萧乾彦感受到了那双金色的眼眸盯紧了自己,连忙屏息凝神,严阵以待。 虽说他对胡扎克尔那般轻慢风夏心怀不满,但是毕竟是一直在北疆塞外带着的镇远军,萧乾彦也知道这种草原猛禽的厉害之处。 别的不说,就拿锋利的爪子和喙,就能让大多数人吃到苦头了。 更遑论那一双强有力的翅膀,纯白隼与生俱来的翱翔天际居高临下的能力,更是让人类降服它变得格外困难。 眼看着那纯白隼就要朝着萧乾彦的方向俯冲而来,在场围观的众人皆是一阵惊呼。 然而,萧乾彦却不慌不忙,轻提起一口气,下肢发力纵身向上一跃,整个人便轻盈地落在了一旁用于装饰的石柱上。 紧接着,萧乾彦眼明手快,瞅准了纯白隼路过自己正下方的时机,向下一跃,手掌直接制住了纯白隼的左右翅膀。 只不过那纯白隼也不是吃素的,纵使两侧的翅膀被束缚,但它依旧并没有就此屈服,而是长啸一声,扬首就试图用坚硬的喙去啄自己脊背上的萧乾彦。 这一番对峙来的电光火石,几乎每一秒都在出现反转。 萧乾彦与那纯白隼之间的对峙仿佛没有任何一方是彻底占据了上风的。 站在场地外的胡扎克尔看着萧乾彦那与纯白隼斗得不相上下的模样,皱着眉头低声咒骂了一句。 不过很快,令他舒展眉头感觉松了一口气的场景便出现了。 萧乾彦再怎么强悍,那也只是血肉之躯。 只要还是一个人,那就一定会出现因为疲惫或者手上而导致状态下降的情况。 萧乾彦与纯白隼本就旗鼓相当,身上自然也免不了那些细小的擦伤。 而这些擦伤和啄伤积少成多,很快就限制了萧乾彦的能力。 纯白隼虽然也有受伤和体力的损耗,但他毕竟长了翅膀,能够飞到高处可以躲开萧乾彦攻击的地方进行暂时的修整。 千里之堤溃于蚁穴。 这细小的差别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扩大,最终成为了能够左右战局的关键因素。 变故陡然而生。 萧乾彦正在全神贯注面对着迎面扑来的纯白隼准备发力的时候,原本受了伤的小腿突然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这让他失去了躲闪纯白隼进攻的时机。 只能眼看着纯白隼俯冲而下,坚硬锋利的喙对准了自己胸口。 心中暗自苦笑自己的托大,萧乾彦奋力往一旁闪避,那身形颇有几分狼狈。 形象什么的不重要了,能保住命,尽可能不让自己重伤才是萧乾彦如今最大的考量。 然而就在这电光火石的一刹那—— “畜生尔敢!” 一阵破空之声伴随着夏如歌的厉声呵斥炸响在所有人耳畔。 紧接着就是那纯白隼颇有些凄厉的哀鸣。 众人定睛望过去,就看见夏如歌一手握着长剑横在胸前,整个人站在萧乾彦的前方,似乎要帮他阻挡那失了控的纯白隼的攻击。 然而对面那原本在半空中俯冲而下的纯白隼,这时候却躺在地上发出一阵阵的哀鸣。 纯白隼的翅膀上插着一把短刃,殷红的血色染湿了漂亮的翎羽。 标准的一击致命。 先前,也算是为了尊重北疆人对天鹰大神的信仰,面对纯白隼这被北疆人视作天鹰使者的猛禽,萧乾彦并没有使用武器,是以血肉之躯在于它抗衡。 如今萧乾彦遇到了生命危险,生死一线间,也不知道是哪位高手出手相助,一击正中要害,把纯白隼给制服了。 想来方才那破空之声,应当就是短刃划过夜色发出的阵阵嗡鸣吧。 还没等萧乾彦缓过神来,一旁目瞪口呆的胡扎克尔已经暴跳如雷了:“是谁?!到底是谁胆敢伤了我天鹰使者!” 北疆蛮夷的图腾崇拜非常严重,伤了纯白隼这样的天鹰使者,与他们来说无异于杀父夺妻之仇。 再加上身为北疆人,胡扎克尔本就长得虎背熊腰壮硕魁梧。 他那凶狠的目光扫过众人,一时间竟然还真的没有人敢出声。 胡扎克尔跳了起来,小心翼翼地试图靠近那因为疼痛而不断扑棱挣扎的纯白隼,眼中怒意更深。 “到底是哪个渎神者,若是让我知道了,我非得把你活剐几十刀,然后丢进豚豖群中,让你死了也不得安……” “是朕。” 然而胡扎克尔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被人群簇拥着的那位给打断了。 众人闻言,都有些不敢置信的抬眸看向坐在那儿恍若无事发生,镇定自若的叶倾容。 叶倾容活动了一下因为投掷短刃而有些发酸的手腕,要过陆规秦送到嘴边的纯白荔枝:“果然是疏于锻炼了,不过是用短刃射下一个禽兽罢了,竟然还伤了手腕。” 众人这才发现,纯白隼身上的匕首还带着精致漂亮的纹样,那图腾显然是皇家正统才能使用的盘龙纹。 陆规秦作为站在叶倾容边上的人,自然对刚才那一刹那,叶倾容反手抽出短刃往前一抛精准命中纯白隼翅膀的场景历历在目。 第三十五章:月下独酌 陆规秦啧了啧舌,甚至想要吹一声口哨表达自己内心的惊讶。 毕竟谁都没有想到,在那个生死一线,千钧一发的时刻,连夏如歌这样意气奋发的少年将军,想到的都是上前以身阻挡。 偏生这呆在人群中最安全位置的风夏皇帝,竟然冷不防甩出了一支短刃。 叶倾容的速度太快,即便是站在她身边的陆规秦都没有彻底看清楚,她那把短刃,究竟是从什么地方摸出来的。 不过在场那么多人里,怕是也只有叶倾容能够情况下临危出手,直接用干脆果决的手段伤了那只纯白隼了。 再怎么说,纯白隼都是北疆人的崇拜信仰,当着他们的面伤害他们的天鹰使者,那个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胡扎克尔不暴怒在有鬼了。 而叶倾容好歹是风夏皇帝,论信仰,她也是有风夏神明护佑,胡扎克尔一行人再怎么恼怒,怕是也不敢冲着叶倾容发火。 毕竟早些时候,他们的士兵还被镇远军打得落花流水屁滚尿流呢。 果不其然,那胡扎克尔一听是叶倾容出的手,原本愤怒的脸色迅速长得通红,愣是憋死了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最后,还是他们这次的北疆来使阿里苏出面说了几句场面话,给了胡扎克尔一个台阶下。 “既然是天鹰部落赠与陛下的生辰礼,它便指使一只鷞鸠罢了,当如何处置,自然由陛下定夺。” 能被我们抓来给你们风夏当礼物的,肯定不是我天鹰神使,普通畜生而已。 叶倾容闻言眯了眯眼,也接话道:“既然如此,萧将军,这鷞鸠便赠你了。” 纯白隼只是上了翅膀,叶倾容对自己的腕力有把握,回去稍微养一养,还是一直挺不错的猛禽。 可惜叶倾容对这类猛禽素来不感兴趣,尤其是刚收了一只纯白波斯猫,猫与鸟类不共戴天,叶倾容还担心一个不留神那纯白隼就伤了他的波斯猫。 这场生辰宴的闹剧,到这儿便算结束了。 北疆那群来使离开的时候神色不虞,倒是风夏朝臣,或许是因为叶倾容这次飞刀伤鷞鸠的行为给他们狠狠地长了一次脸面,离开皇宫的时候,他们一个个都面带笑容,仿佛含苞了数月的老菊花一瞬间全都开放了。 夜色如水。 生辰宴素来歌舞礼物重于山珍佳肴,再加上胡扎克尔出来闹得那一处,叶倾容最后都没有吃到几口。 陆规秦瞥见了叶倾容无意识揉了揉腹部的动作,笑道:“陛下若是不介意,不若去臣的合景殿坐坐,虽说没有小厨房,这个时候也吃不上什么热菜,但陆家带来的翡翠金丝糕还剩了些许。” 叶倾容瞥了一眼身旁的陆规秦,想了想,最终还是拒绝了:“不了,今夜你也多有费心,早些回去休息吧。” 叶倾容都这么说了,陆规秦自然不好强求,只能同叶倾容行了个礼,便带着封歌自行回了合景殿。 一旁跟随着的太监无极见状,凑上前来,谄媚道:“陛下,若是倦了惠妃,那美人司还有几名新晋的美人,容颜或许比不得惠妃,但身段气度谈吐都是不差的。” 叶倾容揉了揉额头,有些厌烦无极这动不动就想把自己往后宫里引的行为,便冷淡地说道:“罢了,你先退下吧,朕随意逛逛。” 无极一愣,张了张嘴想要替自己辩解两句,但最后还是将所有的言辞都咽了回去,神色有些阴沉地躬身行礼:“是,那奴才告退。” 看着无极那步履飞快的身影,叶倾容眸色有些深。 这个无极,到底是谁派到原主身边来的? 将这个毫无头绪的疑惑抛置于脑后,叶倾容顺着月色漫无目的地闲逛着。 不多时,她便听到不远处的角落有一阵细索的的响动。 这是深宫后院,这种角落里的动静,该不会是哪个寂寞难耐的宫人禁不住诱惑,趁着夜色缱绻四下无人偷尝禁果吧? 叶倾容皱了皱眉,起身朝着那个方向走去。 或许是因为前世严谨的性格,叶倾容非常反感这种在大庭广众之下毫无自制力的人。 如今她暂居于一国之君的身体里,自然也有义务帮她管理好这个偌大的后宫。 只不过,在穿过假山后,叶倾容瞥见的景象却让她一时间有些说不出话来。 没有偷尝禁果的寂寞宫人,也没有什么深闺霸凌。 假山背后是一片快要废弃的花田,原本应该是杂草丛生的突然这时候却被翻新了。 花田边上的石板地上堆放着一小摞碧绿碧绿的杂草。 而在这杂草边上,则坐着一道清瘦的月白色身影。 浴兰汤兮沐芳,华采衣兮若英。 看着对方那几乎一伸手就要散去的身影,叶倾容不由地挑了挑眉。 先前就觉得那墨兰国送来的病弱质子着实清俊无双,如今就着月色乍一看,更是恍若飘忽洛神。 只不过—— 叶倾容看着墨兰煊身上过于单薄的外衣,走进了出声问道:“怎么呆在这儿?” 墨兰煊背对着叶倾容,手里的动作一僵,难得颇为失礼地没有立刻转身,而是有些惊慌地说道:“臣看此处无人,便想小憩片刻,不想扰了陛下观月的雅兴,臣这边告退。” 说着,墨兰煊迈步就像往道路另一边匆匆离开。 叶倾容见状皱眉,上前两步就要去抓墨兰煊的手腕。 墨兰煊现在这个惊慌失措的状态,明显和与她初见时淡然行礼的模样相去甚远,若说没事发生,叶倾容怎么都不信。 不会是这后宫之内,先前给他下毒的人贼心不死,又或者有人嫉妒墨兰煊,借此排挤孤立他吧? “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陈忠去哪儿……你喝酒了?” 等到叶倾容靠近墨兰煊后,那浓郁的酒气让叶倾容一瞬间就发现了不对劲,不由地皱着眉,问道。 墨兰煊被叶倾容扣住了手腕,便也没有再挣扎,而是垂下头,沉默了一会儿,努力找回自己以往的声音,从容道:“闲来无事,小酌两杯,想来无伤大雅。” 第三十六章:纵容 放屁! 若是寻常人,小酌两杯那或许是无伤大雅,但墨兰煊可是身体内带着余毒,又天生体弱的纸片人儿啊。 叶倾容无奈,掰着墨兰煊的肩膀把人转了过来。 果不其然,墨兰煊的眼尾到鼻尖红成一片,嘴角还沾着点点晶莹的湿润。 而他手里正捏着一袋子酒。 看那空瘪瘪的牛皮袋,里面的酒怕是已经被墨兰煊给喝完了。 更遑论墨兰煊周身那浓郁的酒气,叶倾容稍微靠近几步就忍不住皱眉。 见鬼的小酌两杯,这分明是在借酒浇愁吧。 叶倾容思及此,眉眼便深沉了几分。 墨兰煊来到风夏这么些年,若说是不甘为质,月夜思乡,那这几年他怕是得日日以泪洗面。 前几年都好好的,偏生进了宫就要借酒消愁。 唯一的解释不就是墨兰煊被原身掳进皇宫,置身于深宫后院,觉得委屈了。 叶倾容叹了一口气,强硬地伸手拽下他手里攥紧着的牛皮袋,往旁边一丢:“接好了。” 隐藏在暗处的暗卫立刻寻声而动,一伸手接住了那只牛皮袋子。 下一秒,暗卫便立刻反应了过来。 他存在的意义难道不是为了保证陛下安全吗?感觉自从那次被那个叫陈忠的侍卫打晕了醒来后,叶倾容就再也不需要他了。 嗯,变成了用来顺手使唤的…… 跑腿的? 然而,就在暗卫怀疑人生,无语望天的时候,叶倾容已经不容置疑地带着墨兰煊朝栖青阁的方向走过去了。 一边走,叶倾容一边问道:“你的陈忠呢?” 按照道理,墨兰煊赴风夏为质子,陈忠身为他唯一信任的人,应该是贴身随侍寸步不离才对。 叶倾容从不怀疑陈忠的衷心,尤其是一个月前,陈忠还敢在御花园拦住自己求自己责罚换取墨兰煊出宫。 果不其然,墨兰煊有些迷离的眼神望了望叶倾容,嘴唇动了动,嗫嚅着说道:“我把他丢在栖青阁,自己跑出来的。” 这人喝醉了这么任性的吗? 叶倾容有些无语,以陈忠的能力,墨兰煊就算一时利用计谋躲开了他的监护,这时候肯定也已经反应过来自家主子丢了。 估计正满后宫跟无头苍蝇似的到处乱蹿呢。 叶倾容扶着墨兰煊,可以感受到他身上因为夜风而有些发凉的体温,叹息一声:“就算要出来赏月,不记得多穿点儿?” 话音刚落,叶倾容就想起了原本打算送个墨兰煊的绒缎锦。 这段时间着实太忙了,她一时间把这位被自己囚禁在深宫的异国质子给忘了。 或许是因为靠得太近了,墨兰煊能隐约嗅到叶倾容身上的熏香味道。 和着他周身的酒气,几乎一瞬间就让墨兰煊三分的醉意酿作了七分。 墨兰煊沉默着垂下了头,并没有接叶倾容的话。 叶倾容也知道自己这话只是单纯的叮嘱,并不强求墨兰煊一定要回应。 她只是两只手半扶半拎着墨兰煊,辨别了一下方向,将人送回了栖青阁。 甫一进入栖青阁,叶倾容就感受到迎面送来一阵掌风。 叶倾容皱了皱眉,抬手搂住墨兰煊的腰肢把人往侧边一带,另一只手直接截住了对方的拳头。 果不其然,一抬眸叶倾容就能看见陈忠那恼怒的脸色:“堂堂风夏帝皇,竟贪慕美色,用如此手段胁迫他人?” 叶倾容:…… 兄弟,你说这话不嫌尴尬,你不怕你主子听了尴尬啊? 还没等叶倾容说话,被叶倾容搂着腰一拽,脊背几乎贴上紧了她身体曲线的墨兰煊就浑身一僵,连忙挣扎着摆脱叶倾容的怀抱,解释道:“陈忠,是我自己心有烦闷,想出去走走,陛下只是送我回来罢了。” 被恼怒吞噬了理智的陈忠这才回过神来,想起了先前分明是墨兰煊主动支开自己,想来这次墨兰煊失踪,与叶倾容确实无关。 虽然依旧看不上叶倾容好色成性的传闻,但陈忠还是认真地给叶倾容道了歉:“是臣妄自判断了,还请陛下大人大量。” 叶倾容对陈忠的行为其实并没有多大的介意,毕竟对方也只是忠心护主罢了。 所以,叶倾容扶着刚刚挣脱自己搀扶就腿软着踉跄几步的墨兰煊,把人交给陈忠,冷声说道:“下次看着点儿你家主子,大晚上跑出去喝酒吹风,若是得了伤寒可别赖在朕的宫里。” 说完,叶倾容便拂袖转身离去了。 今日她原本只是被那群狂妄的北疆蛮夷惹得有些心烦,想要在宫内走走散散心。 却没想到偶遇借酒浇愁的墨兰煊。 想来墨兰煊是真的不远呆在宫中,不远遇到自己。 那叶倾容自然也不会再凑在墨兰煊面前自讨没趣。 回到昭明宫,叶倾容唤来宣旨太监,吩咐下去。 “珍宝阁前几日送了几匹绒缎锦,裁一件披风给栖青阁送过去。” “顺便宣一下朕的口谕。” “墨兰质子数日前遭歹人暗害受伤,暂居栖青阁修养,如今伤势既已大好,那边便宫去吧。” 强留人入宫再把人丢出宫这种朝令夕改的事情不仅有损天家颜面,对墨兰煊而言也是一个不小的羞辱。 所以即便事情就是如此,叶倾容也得想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至于究竟是先入宫还是先中毒,还不是她这个皇帝上下嘴皮子一翻的事情? 宣旨太监压下心中的诧异,福了福身子退离了昭明宫。 然而,这道旨意还没有被送到栖青阁,回到合景殿的陆规秦便听到了风声。 从封歌端着的盘子里拿过一只橙子,剥开咬了一瓣却发现还不如辰极殿上的甜,陆规秦皱了皱眉头,反手将橙子丢回了果盘,仿佛自言自语一般:“封歌,这位陛下有意思,拿我的嫁妆讨好那位墨兰国质子,然后又顺着他的心意让人出宫去,她这是想干什么呢?” 说着,陆规秦又想起了前些日子,夏如歌回京时,叶倾容向自己讨要的那柄名家名剑,哑然失笑:“说起来,这还不是第一次了,我们这位陛下,顺手牵羊做的倒是熟练。” 第三十七章:科举制 封歌瞅了一眼优哉游哉的陆规秦,没有说话,而是将盘子里那只被陆规秦剥开的橙子挑了出来。 陆规秦眼瞅着封歌做完这一切,才慢悠悠地说道:“罢了,将近几日收集到的消息,都递出去吧。” 说着,陆规秦起身,施施然朝着封歌摆了摆手:“最近才发现,陆家一直被前几年陛下的传闻给误导了,所以关于……风夏皇室,我们需要更多的时间进行情报筛选。” 封歌的脚步脚步一顿,似乎在等着陆规秦继续说话。 果不其然,下一秒陆规秦便继续说道:“给北疆那些人找点儿事情做,别一天到晚就盯着风夏朝堂。” 陆规秦说出这话的时候,眼底闪过一丝嗜血。 封歌仿佛感受到了陆规秦话语中暗含的戾气,连忙垂下眼眸,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翌日,几乎是一早,宣旨太监便急匆匆赶往栖青阁。 他先宣读了叶倾容的第一道圣旨,把珍宝阁内还没有捂多久的绒缎锦赐给了墨兰煊。 墨兰煊谢恩后,接过一旁宫女呈着绒缎锦的镶金托盘,细细打量着,忍不住伸手轻轻抚摸。 这绒缎锦是干净通透的纯白色,触手细腻柔软,显然是不可多得的贡品。 墨兰煊再怎么说,也曾经是墨兰国的皇室,即便如今落入他国为质,但曾经的眼界并没有消退。 凛冬绒缎锦,那是凛冬皇室都不可多得的上品宝物。 想到叶倾容昨日的扶着自己回到栖青阁的动作,墨兰煊有些失神。 只是那宣旨太监的下一句话,却让墨兰煊一愣,脸上的血色迅速消失。 “另外,传陛下口谕,墨兰质子数日前遭歹人暗害受伤,暂居栖青阁修养,如今伤势既已大好,那便出宫去吧。” 一道旨意,虽说并不能让他拜托质子的身份回归故里,但也算是放了他在京城的自由。 这本应该是墨兰煊梦寐以求的谕旨,然而真正得到这份旨意的时候,墨兰煊却恍惚并没有想象中那般感到高兴。 送走了宣旨太监以及前来送御赐绒缎锦的宫女,墨兰煊有些失魂落魄。 倒是一旁的陈忠忍不住替墨兰煊感到高兴:“这真是太好了,主子,我们可以出宫了。” 墨兰煊却仿佛走了神,对陈忠的话语迟迟没有反应。 陈忠有些担忧:“主子?您还好吗?” “嗯?”墨兰煊回过神,有些惨白着脸笑了笑,说道,“确实,是个好消息。” 宣旨太监那边将叶倾容的口谕传达到后便回到御书房复了命。 彼时叶倾容刚刚将手里最后一份奏折批复完毕。 北疆来使还被困在京城,凛冬虽然对风夏虎视眈眈,但终究还是自认暂时没有能力将风夏一口吞下。 因此,小动作虽然不断,但却并没有什么大得值得她关注的行为。 唯一麻烦的是前往江南的左卿。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进入受灾的腹地,交通车马不便,叶倾容的御书房已经很久没有收到左卿的消息了。 不过这儿毕竟是风夏王朝,车马不比现代的通讯,道路上有什么事情耽搁了也在所难免。 所以,没有消息应当就是最好的消息了。 叶倾容这么想着,又将自己的精力转移到了朝堂之上。 原身是个被赶鸭子上架的傀儡皇帝,平日只知道花天酒地纵情声色。 若不是左卿是个一心忠于皇室,又颇有手段和能力的权臣,她这个傀儡皇帝怕是早就被架空了。 如今不知道原身究竟还会不会回来,但叶倾容的习惯让她怎么也看不惯这一个君不君臣不臣的朝堂。 所以,只要叶倾容还坐在朝堂之上,她总是会想着将这陛下的权力,一点一点地收回手里。 首先就需要了解如今的朝堂局势。 如今风夏王朝看似国力鼎盛,实则内里早已千疮百孔。 皇权岌岌可危,朝堂上被分为三派。 以兵部尚书为首的举贤派,以左相为首的保皇派,以及各怀心思、有窃国之心的户部尚书一派。 自打叶倾容登基以来,这三派就开始成型,并逐渐产生了摩擦。 最近几个月,随着原身沉迷酒色的行为越发离谱,他们三派之间的明争暗斗也越发激烈。 更让叶倾容感到担忧的是,随着大理寺调查墨兰煊中毒事件的逐渐深入,叶倾容隐隐觉得,朝堂上那群各怀鬼胎的朝臣,似乎已经将手伸进了后宫之中。 就比如这一次,若说陛下受伤,宫里有人揣测圣意妄自冷待墨兰煊,这勉强还说得通。 但是明明知道叶倾容亲自前往栖青阁,还与墨兰煊在栖青阁共进午餐后,还敢这么大胆在吃食中下毒的,背后若是没有什么势力的撑腰,叶倾容是绝对不相信。 能入后宫的人,大多是家世清白,没什么倚仗的人物,最多恃陛下的青眼而骄,那更不可能忤逆叶倾容的意思。 所以,这想要揪出下毒之人,怕是颇有些困难了。 不过与此相对的,若是能够抓住这人的尾巴,那便是拔出萝卜带出泥,连带着朝堂上的那几个心思各异的朝臣,怕是都得伤几分元气。 单从下毒一案抓起,看起来或许还不太够。 叶倾容想了想,突然出声说道:“来人,伺候朕更衣。” 既然朝堂上三方势力相互斗争试探,表面上却依旧平静无波相安无事,那她就再引入一股势力,搅乱了这一趟浑水,看看能不能让这水下暗藏的身影,露出点儿狐狸尾巴。 而且,虽说左相为首的保皇派如今拥护她,但那群人只是忠于皇室血脉,而非她叶倾容本人。 所以如今对于叶倾容来说,寻找一群独属于自己的朝堂力量,这件事虽然道阻且长,却也是刻不容缓。 既然想到了,那就应该去做。 风夏王朝既往官员选举都是依靠朝臣推举,许多有真才实学的穷人学子,却因为苦于无门,而与朝堂失之交臂。 推举制更是成为了京城世家拉帮结派,结党营私的手段和工具。 或许如今正是推动科举制的好时机,选贤举能的同是还能为她拉拢一批独属于自己的朝堂势力。 不过在此之前,她得出宫去看看,这个风夏王朝的读书人,究竟有几分为国奉献的能力。 第三十八章:邀客楼 这一次出宫,叶倾容并没有带上任何人。 只不过在出宫的道路上,叶倾容偶遇了一架低调的马车。 “前面这位是?”叶倾容皱了皱眉,她并没有召见外臣。 根据臣子无召不得入宫的规矩,这个时候能够往宫门外等人的,想来肯定也不是什么外臣。 跟在叶倾容身后的侍卫立刻上前一步,说道:“禀陛下,前头那位是公子墨兰,应当是领了出宫的令,准备离开的。” 叶倾容闻言微微颔首。 既然墨兰煊呆在宫内需要借酒浇愁,那倒不如把人放出宫去。 看他这迫不及待的模样,显然叶倾容这一道口谕下得是非常正确。 见状,叶倾容索性也不急着出宫了,而是站在一旁默默地看着前头那低调的马车迎上他的主人。 除了赠予墨兰煊的绒缎锦之外,尚衣局还遵了陆规秦的令加紧赶制了一件披风,在墨兰煊临行前送到了他的手上。 虽说陆规秦这举动在所有人看来都带着恭喜康复的善意,但是对于心思浮动的墨兰煊而言,这一件披风,莫名就带上了后宫惠妃居高临下的施舍意味。 墨兰煊气质淡雅,即便是出宫,面上也依旧带着一如既往的寻常神色。 只是在临上马车前,他似乎听见了守在身旁的陈忠说了什么,突然转过身,目光与叶倾容相撞。 淡然的假面被击碎,墨兰煊神色有一瞬间的复杂,甚至带上了些许哀伤。 只不过下一瞬,墨兰煊又恢复了往常的模样,冲着叶倾容礼数周全地躬了躬身子,坐上了马车。 车帘方向,叶倾容只能看见那纯白披风的一角扫过车框,最后隐没在车厢内。 等到那架马车离开后,叶倾容这才往前走去。 不见墨兰煊,是为了避免墨兰煊误以为自己出尔反尔,又想把人抓回宫去了。 毕竟原身的风评算不得太好,叶倾容总是得尽量避免这样的误会。 装饰华丽的车马驶来,叶倾容踩着宫人放置的脚垫坐上了马车。 风夏不愧是鼎盛王朝,即便有一个荒淫无道的皇帝,京城的繁华却丝毫没有受到什么影响。 天子脚下,你随随便便撞到个人都有可能是哪家大官的表亲远房。 所以叶倾容这看似有些过于华丽的马车,在京城的道路上却没能引来任何人的注意。 偶尔有街边小贩瞥见马车上华丽的装潢与精致的纹饰,也只会摇摇头,见惯不怪地感慨一句:不知道又是哪家的公子哥儿出门游街了。 虽说观察京城的民情也在叶倾容的计划之内,但是她这次出宫,最主要的人物还是考察风夏的读书人。 所以,观察街边商贩那只是顺带,马车在京城的道路上拐了几道,便径直停留在了京城最大的茶楼——邀客楼门前。 要真的论最大,邀客楼或许排不上名号。 但是五年前,年仅十六的左卿在这邀客楼三步成诗,惊动了当朝太傅后,这邀客楼便乘着左卿这阵东风扶摇而上,成为了文人墨客争相拜访的宝地。 而这邀客楼的东家也是个惯会做生意的。 不仅迅速保留了左卿作诗时候的笔墨纸砚,就连当时左卿坐着的桌椅,喝茶的茶盏,点的茶点,全都一一保留了下来,以供后人瞻仰。 一传十十传百,随着左卿逐步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当朝丞相,这一处左卿发迹的地方就越发地受读书人推崇。 再加上当今世家勋族知道有这么个读书人聚集的地方,偶尔也会遣人来看看有没有什么出口成章的可塑之才。 一来二去,这邀客楼便成了京城的天下第一楼。 叶倾容的马车刚刚听下,颇有眼力见的店小二便立刻迎了上来,眼神往那车顶的纯金铃上一落,脸上便绽开了热情地笑容:“诶,这位客官可有些面生,想来可是第一次来我们邀客楼?” 一边说着,那店小二一边殷勤地帮叶倾容放好了踏板,伸出手臂拨开车帘,恭迎叶倾容下车。 只不过,在见到叶倾容漂亮的容颜后,他有些愣了愣神。 虽然自从当今圣上以一届女儿身登基称帝后,京城对女儿家的限制便稍微宽松了些许。 但在世家大族根深蒂固的观念里,姑娘家还是应当深居后宅,以免抛头露面为好。 本以为这次是哪家大族想来看看近几日邀客楼可有什么好苗子,却没想到引来了一位……夫人? 自从叶倾容迎娶了陆规秦后,昭阳宫伺候的宫女们就给叶倾容梳起了妇人的发髻。 再加上叶倾容做惯了执行总裁,通身的不怒自威的气质几乎无时无刻不在影响着周围的人。 所以小二一时间还真的错将叶倾容当做了哪家大臣府上的当家主母。 只不过—— 好歹是邀约楼迎来送往的店小二,三品以上大臣的家眷他们多少都有所耳闻。 倒是没听说过哪家刚刚迎娶了正夫人入门啊。 将这些疑惑压在心底,店小二又迅速挂上了笑容,谄媚道:“这位……贵客,还里面情。” 无论如何,看着气度衣着,店小二就知道这位肯定也是他们惹不起的人。 叶倾容倒没有介意,只是领着随侍的人往里走,一边走一边朝着一旁引路的店小二说道:“二楼找个清净点的位置,有雅间更好。” “诶,这位贵客运气可真好,我这邀客楼的雅间日日爆满,也就前脚刚有位贵客离开空出了一间来,小的这就领您过去?”店小二抖了抖挂在手臂上的白毛巾,笑道。 叶倾容颔首,身后随侍的那人立刻上前,抛了一小锭银子给那引路的小二。 对这种给小费的行为,小二自然熟练得很,接住了抛来的银子放在手里掂了掂,他立刻笑开了花。 给小费的贵客不少,但出手这么阔绰的,倒也是少见。 这下,那店小二给叶倾容引路的热情都增加了不少,一边往二楼走去,一边就在台阶上小声地冲着底下几位读书人指指点点,给叶倾容这位“贵客”介绍几个颇有真才实学的读书人。 第三十九章:偶遇 “角落里坐着的那位是文先生,听说是陌县颇有名望的教书先生。” “左手边这位是马先生,最近已经连续好几日与人对诗,出口成章了。” “还有那位章先生,是我们邀客楼最负名望的老先生了。” 叶倾容一边跟在店伙计身后走上楼,一边顺着他的指点将目光落在那几位或坐或立的年轻人身上。 毕竟这儿是左卿十六岁发迹的地方,来这儿的也多是自认不比左卿差的年轻人,心高气傲。 年长一些还一无所成的老人,来这儿总要多少收到些异样排挤的目光。 读书人清高,久而久之自然无法忍受这样的偏待,来这儿的便渐渐少了。 叶倾容看了两眼,一时间没有察觉出有谁特别出挑的,便决定进入雅座后点上一杯茶水慢慢观赏。 只不过,当叶倾容上楼后,无意间往其中一间半敞开的包厢内一瞥,却忍不住瞪大了眼睛。 叶倾容没有想到,只不过是一时兴起的出宫,竟然还能在这邀客楼碰上老熟人。 坐在雅间内的夏如歌仿佛有所感应地抬眸,目光猝不及防地与叶倾容相撞。 下意识地皱了皱眉,夏如歌立刻伸手端起茶杯轻啜一口,掩饰自己的异样:“不必,我回京也只是述职复命罢了,过不了多久,我还是要随镇远军回到北疆的。” 夏如歌当年那句“臣愿镇守北疆,永世不再入京”言犹在耳,虽然叶倾容似乎表现得有所收敛,但是那掷地有声的话语既然说出了口,夏如歌男子汉大将军,自然也没有那个脸面反悔。 叶倾容闻言,脚步在夏如歌雅间门口顿了顿,听见了邀请夏如歌的那人的声音:“威远将军,我知道,您年轻,自然还有三分傲气,可您毕竟是将军府的独子,这若是真的此生独守北疆,夏将军他……又该如何自处呢?” 那声音在叶倾容听起来着实有几分熟悉,但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叶倾容来到这个世界后接触了太多陌生的人和事的缘故,一时间叶倾容还真的没有听出对方究竟是谁。 但这门口人来人往,着实不好做过多的停留,因此叶倾容只得再一次迈开步伐,状若什么都没有发生地朝着另一处的包厢走去。 跟在身后随侍的人见状,有些诧异地瞪了瞪眼,但还是跟了上去。 他还以为,按照叶倾容的性子,会不顾一切地往房间里冲呢。 第四十章:附加题 在唯一空下来的雅间内坐定,邀客楼的伙计很快送来了茶水单子,对着叶倾容笑道:“我们店里茶水附赠两盘小点,客官可以看看有什么心仪的。” 叶倾容将茶水单子往邀客楼伙计面前一推,说道:“花茶就好,茶点的话照着你们常点的上一份就行。” 邀客楼伙计闻言,眼珠子骨碌一转,随后连声应是,躬身退了下去。 临走时还不忘帮着带上雅间的门。 说是雅间,但这并不是一个四面杵着墙壁的房间,而是由矮屏围成的一小块区域,上半截挂着竹帘。 来吃茶的客人若是想要看看底下的学子,把竹帘撩起半截便能看得清楚。 当然,若是对下方的读书人没什么兴趣,想要在雅间内聊些事宜,自然也可以放下竹帘。 每一件雅间的距离相去甚远,中间又是曲水流觞石板小桥,底下是学子们一声高过一声的吟诗作对,前来商量事宜的各家权贵自然也不用担心隔墙有耳。 叶倾容环顾一周,跟在一旁的侍从很快上前一步,将侧面的竹帘掀起了半截。 叶倾容看着侍从的动作,忍不住勾了勾嘴角。 说起来,明明是她的暗卫,但是自打来打这个世界后,这暗卫就开始兼职起了炮队打杂的活儿。 那侍从第一次从暗处现身跟在卓颜身边,被人注视着浑身哪哪儿都不舒服。 好不容易进了雅间,没有了那么多的视线,那暗卫终于松了一口气。 没过多久,那位伙计便敲了敲雅间的门:“客官,小的给您送茶来了。” 说着,伙计推开了雅间的门,垂眸帮叶倾容摆放好茶水和差点,便飞快地走出去了。 叶倾容打扮做侍从的暗卫这时候则抱着双臂在雅间另一侧杵着。 看似垂眸小憩,实则是在警惕周围的环境。 叶倾容捧着茶杯往一楼看去。 楼下传来了一阵窃窃私语的声音。 看样子是那些先生们刚做完一首诗,一时间不知该如何评定优劣。 叶倾容听着他们摇头晃脑念着诗,有些头疼地皱了皱眉。 她想要的是一群能够安邦治国的能人相材,可不是这群指挥吟诗作对的酸腐书生。 第一次出宫巡查,虽说有些失望,但是叶倾容也并没有就此放弃。 他想了想,看向一旁的侍从:“去,帮朕……本公子去找小二要纸笔来。” 好险,这儿可不是皇宫内,虽说雅间设置得私密,但谨慎起见,叶倾容还是觉得她还是应该避免任何可能暴露自己身份的称呼。 那暗卫闻言一愣,颇有些不可置信地指了指自己。 让他一个隐藏在暗处的利刃,跑去跟小二伙计打交道? 那暗卫看了看在人群中忙碌开来的店伙计,又看了那坐在一旁仿佛自己方才没有提任何过分要求的叶倾容。 最后,那暗卫还是咬着牙给叶倾容送来了纸笔。 邀客楼毕竟是风夏京城第一风雅之地,别的不说,这笔墨纸砚自然都是挑选最好的供各位学子们使用的。 叶倾容捏着毛笔,在那纯白的宣纸上写出斗大的几个字。 写完后,叶倾容将纸对着再对折再对折,折成一小个方片片,递给一旁恭候依旧的店铺伙计,说道:“交给楼下那个穿着月白色长褂,念完诗便坐下的读书人,就说雅间有人想看看这群人对这个问题如何作答。” 说着,叶倾容一手指了指伙计手里的宣纸片片,补充道:“记得让他把问题读出来。 同时叶倾容还用眼神瞅了一眼在不远处当门神的暗卫。 那暗卫立刻会意,上前一步将一小块碎银子递给伙计。 那伙计一手拖着那分量并不算轻的碎银子,脸上的表情从震惊到不可置信再到狂喜,那是活脱脱一个变脸术。 暗卫并不擅长与人打交道,自然也不知道这所谓的跑腿小费应该给多少。 他只是按着先前屈指可数的记忆中应该给的碎银数量,大致拼凑出一些。 很快,店铺伙计便将那张小纸条递给了先前叶倾容说的,身着月白长跑,坐在一旁细细品茶,并未参与那群评定排名的读书人争论的年轻人。 众人看到店铺伙计这么做,也都见惯不怪。 前几年也有看上了他们这群读书人的达官贵人,就喜欢用这种方式出一道最后的考题。 答得让人满意,那这位读书人便能够加入那位贵人府上,为那位贵人出谋划策。 一时间,众人艳羡的目光都落在了那个学子身上。 然而,店铺伙计却轻咳一声,将叶倾容的要求说了出来。 “虽说那位贵人指名将纸条赠与谭先生,但是为了保证比赛等到公正的审判,那位贵人同意让你们所有人都试着回答一番这个问题,打得好的……” 店里的伙计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意味深长地露出了一抹笑容,然后抖了抖手肘上的白巾上那莫须有的尘埃,转身便准备离开。 还没等伙计走远,旁边的读书人们就忍不住凑了过来,七嘴八舌地恭喜追问那名读书人。 “文章兄,恭喜啊,未来发迹了可前往别忘了我们这些清交好友。” “好了,我们快看看,哪位贵人究竟除了什么题目吧。” 谭文章虽然不喜欢邀客楼内很多学子相互皆派排挤其他读书人,但是毕竟算是大庭广众之下,他终究没有闹得太难看,而是听了超话的建议,将手里的纸条摊开。 同时,几个案子不服气的读书人也将脑袋凑了过来,就想着早一些看到题目,能够早一些得到灵感做出答案。 然而,待谭文章看清了那纸条上的问题后,饶是淡定如他也忍不住倒抽了一口气。 至于旁边凑过来的几个读书人,要么震惊地瞪大了眼睛,要么就立刻收回了脑袋试图与谭文章划清界限。 这个问题着实太过尖锐,以至于他们一时间还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简单评价当今圣上并就当今圣上在位,写出一篇关于如何强国治国的方案。” 斯—— 轻易评价当朝圣上,这搞不好可是要掉脑袋的事情。 第四十一章:良策 邀客楼的大厅内有一瞬间的沉默。 最后还是那位被叶倾容要求楼里伙计交付纸条的月白长衫年轻人也就是谭文章第一个有所行动。 他朝着叶倾容所在的二楼雅间的方向作揖行礼,随后回答道。 “学生以为,当今圣上年少,更未曾习过治国之策,或许更需旁人悉心辅佐,加之圣上勤勉,或可保这盛世长存。” 说完这话,谭文章顿了顿,随后继续解释自己的观点,以及所谓的治国之策。 坐在二楼雅间的叶倾容一手支着下颌,仿佛听得津津有味。 这读书人说话就是不一样啊,别的不说,就这拐弯抹角粉饰太平一般地骂她昏庸无度不学无术的水平真是一骑绝尘。 不多时,谭文章便将自己的见解阐述完毕。 说完后,谭文章又朝着二楼作了个揖,抬眸时,叶倾容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眼底的期待与孤注一掷的狂热。 然而,叶倾容却没有像谭文章想想的那样,立刻下来接待谭文章。 看着二楼雅间内静悄悄的毫无动静,谭文章那上了头的狂热终于冷静下来了些许。 他本以为这次是贵人考验自己的胆识见底,才会出这一道题。 他本以为,无论答得如何,他敢于评判当今圣上的勇气总能博得贵人青睐。 可谁知道二楼那安静的雅间却给他泼了一碰冷水。 这该不会只是一个局,就是让他在头脑发热之下妄议当今圣上,从而借此为他定罪吧? 后知后觉想到这一切的谭文章,背后的冷汗都要冒出来了。 就连周围原本听完谭文章发言后跃跃欲试的几名读书人,这时候也都安静下来了。 大家的智商差不多,谭文章能想到的事情,他们自然也不会想不到。 邀客楼的气氛就这么再一次凝滞了下来。 过了不知道多久,才有人再次上前,站在已经满身冷汗的谭文章身边,同样朝着二楼雅间作揖:“学生孟洲洋,至于贵人方才的提问,学生有以下拙见……” 等到这个叫孟洲洋的读书人说完后,跟在后头的读书人恍惚间似乎想到了什么,一个接一个地上前,朝着二楼雅间作揖,然后开口发表自己的见解。 邀客楼的掌柜听着那些几乎算得上冒天下之大不韪的言论,惊得目瞪口呆。 这些话一说出口,若是真的被有心人朝着外头一宣扬,传到当今陛下的耳朵里,这群人怕是得当场血溅三尺。 嘶——不会连累到他们邀客楼吧? 掌柜想到这儿,苦着一张脸,似乎想要上前阻止。 但是先前已经说出答案的读书人,他们的回答可没法收回,再怎么说这祸患已经埋下了,那索性让这群读书人说个痛快吧。 这么想着,掌柜的朝着那群读书人走去的脚步又渐渐放慢,最后停在了原地。 就连旁边闲聊的茶客们这时候也都不说话了,一个个放下茶盏侧耳倾听这这群学生或含蓄或激昂地批判着当今圣上。 这可是百年难遇的情景啊。 二楼雅间内,暗卫听着耳边那一声声讨伐,又回过头看了看依旧坐在矮屏旁边一手支着下颌的叶倾容,下意识绷紧了浑身的肌肉。 等会儿无论是叶倾容恼羞成怒冲出去要砍了他们的脑袋,还是这群人说到激动出一窝蜂涌上来要“换天下盛世昌明”,他身为暗卫都得做好护卫叶倾容完好无损地回到皇宫的准备。 一直到最后一名书生陈词激昂地说完了自己的回答,叶倾容从始至终都未曾出声打断过。 等到最后那个叫慕容绝的书生朝着自己作揖,退回原位后,叶倾容等了好半晌,才轻笑一声,似乎对今日的情形颇为满意:“很好。” 暗卫蒙了:被人骂了少说十几二十轮,陛下还能说出“很好”二字,这陛下是被气得神经错乱了吗? 叶倾容没有给暗卫解惑,而是起身,顺手在桌面上放下一锭碎银子,起身便离开了雅间。 二楼雅间都有独立的离开邀客楼的通道,所以叶倾容离开的时候,底下那群书生们并不知晓。 他们还在大厅内惴惴不安地等着叶倾容的审判。 最后,还是邀客楼伙计上来收拾完茶具后,这才下楼给了这群读书人一个答案:“人都走了,你们该干嘛干嘛吧。” 那伙计话音刚落,有好几个捏紧了拳头手心冒汗的书生便松了一口气。 还有人嘀嘀咕咕地抱怨着这种给人出题,最后却一个人都没要的行为纯粹就是“耍着人解闷儿”吧。 在他们看不到的地方,隔壁雅间内的夏如歌却神色复杂地盯着隔壁雅间的隔断看了许久。 叶倾容是那种被骂了一个时辰都无动于衷的人吗? 她这到底是想要干什么? 可惜叶倾容这时候已经坐在马车内,无法给夏如歌解惑了。 马车内的叶倾容将一旁侍女剥好了皮的葡萄送进嘴里,抬眸看向前方的车帘,顺口说道:“这群书生还挺不错的。” 暗卫捏着马鞭的手上动作顿了顿,垂眸没有说话。 但是叶倾容却仿佛知道暗卫心中疑惑一般,状若无意地解释道:“那个叫谭文章的,处事圆滑,懂得抓住机会,倒是不错,不过……” 不过那个叫孟洲洋的,才是真正的可塑之才。 不过贤才难求,叶倾容也不指望这一次出门就能跟买大白菜一样一收一大把,能够得到孟洲洋已经算是意外之喜了。 大厅里那群书生的表现中令她感到满意的,主要还是一群人在短暂的时间内迅速对他的问题做出了反应。 他们的回答是什么,叶倾容并不在乎。 让叶倾容欣慰的是,这群人在得到问题后,所有人都选择了回答。 若是所有人都不回答,那他们那些看到过这个问题的人,就会因为对圣上不敬而被抓起来。 若是只有谭文章一人回答问题,那贵人满意了,一步登天的就是谭文章一人;若是贵人不满意,走向地狱的同样也只是谭文章一人。 但孟洲洋这一手带动所有人回答问题的方法,确实恰好规避了这两个选择。 毕竟法不责众,邀客楼声名鹊起自左卿一首三步成诗,诗的最后一句,便是劝勉官员不当偏听的。 第四十二章:回宫 法不责众呵。 当众多学子被绑在了一条船上,那么即便是为了舆论,权贵世家也不敢轻举妄动。 暗卫没看懂这其中的弯弯绕绕,所以着实不能理解叶倾容这一举动。 不过这并不妨碍他眼观鼻鼻观心当一个沉默的听众。 叶倾容斜倚着马车车壁,透过车窗看向外头繁华热闹的街道,脑海中却飞速盘算着接下来的计划。 甄选寒门学子这件事确实应当提上日程了,但这其中的细则,或许还需要找专业的人,进行一定的推敲才能彻底定下来吧。 马车缓缓驶入宫中,厚重的朱漆宫门阻隔了深宫内外。 叶倾容出宫又回宫的消息,几乎是第一时间就传到了陆规秦耳中。 彼时的陆规秦正斜倚在贵妃榻上,听着底下人的回报,优哉游哉地抬眸,笑道:“封歌,闲来无事,不如我们去迎一迎那位与传闻不符的叛逆陛下?” 一旁伺候着的封歌垂下眼眸,什么话都没有说,一副全凭陆规秦做主的模样。 于是,在叶倾容回昭明宫的途中,半路上她便看见带着封歌施施然迎上来的陆规秦。 “陛下这是……”陆规秦带着笑意看向叶倾容,明知故问。 叶倾容看向陆规秦,神色中带着试探。 倒不是叶倾容在意陆规秦究竟是怎么知道自己出宫又回宫的消息的。 她只是想到了,陆规秦身边情报网络如此发达,不知道能不能利用在科举之上。 陆规秦被叶倾容直白的眼神盯得有些发毛,以为自己不知道什么地方惹了这位九五之尊不高兴。 于是,陆规秦摸了摸自己的脸颊,问道:“陛下,臣……可是今日的装扮有何不妥?” 叶倾容听着陆规秦的话语,抿了抿唇,最后还是暂时将这个想法搁置了。 算了,如果真的推行科举制度,必然收到世家贵族的百般阻挠,没有一个合适的契机,怕是只要她在朝堂上提一提科举制,就会收到无数的死谏反对吧。 这么想着,叶倾容叹息一声,上前一步拍了拍陆规秦的肩膀,二话没说便离开了。 徒留陆规秦站在原地,表情有些茫然。 他们陛下这是……什么意思? 回到昭明宫的叶倾容并没有闲下来,稍事休息后便召见了大理寺卿傅承启。 墨兰煊中毒一事已经稍有眉目,傅承启按着叶倾容的意思,顺着太医院和珍药司这两个方向查下去,果不其然在其中一只药炉内发现了残留的毒素。 傅承启大惊,自然不敢隐瞒,连忙上报了叶倾容。 叶倾容听到这个消息后,却仿佛在意料之中一般,并没有什么惊讶的神色,而是命令傅承启莫要打草惊蛇,继续往下查。 再查下去,便是核对叶倾容到访栖青阁那日中午,使用这只药炉的药童,以及当日进出珍药司和太医院的可疑人员。 珍药司的药材珍贵,取用多有记录,因此这方面并不难查。 麻烦的是当时在太医院使用这只药炉的药童。 自从原身登基后,这后宫壮大了不少,求药的后宫男妃便自然也多了起来。 这个宫中贵人求强身健体的方剂,那个宫中答应求益气补肾的良药,甚至还有不惜贿赂太医求一发得子偏方的剑走偏锋人士。 这太医院的药炉自然变得供不应求,几位药童都是看哪个药炉空着便就近使用。 再加上距离墨兰煊中毒事件,也过去了月余,时间一久,众人的记忆更加越发模糊了。 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傅承启顶着叶倾容的压力百般查问,最后终于将目标锁定在其中一位药童身上。 据说那日只有他在药房内呆的时间最久,旁人问起便说是美人司那边又有公子求药,想着一应熬了。 傅承启将调查到目前所有得到的消息都毫无保留地传达给叶倾容,随后便后退两步,垂着头等着叶倾容的下一步指示。 叶倾容把玩着小巧的茶盏,神色有些玩味。 “太医院那药炉是用来煎药的,怎么会突然出现在午膳的餐桌上?” 这件事情,也是傅承启疑惑的。 听到叶倾容如此一针见血地指出来,傅承启连忙摸了摸额角的汗水,上前恭声道:“此时,臣还在探查中……不过臣以为,当是那贼人借用药房药炉炮制毒药后,再偷偷进入御膳房,将药下在了食物中。” 叶倾容颔首:“那御膳房那边,问了?” “呃这……回禀陛下,御膳房那日掌厨的御厨,前几日因家中老父病逝,告假归家了。” 风夏国人注重孝道,长辈患病,家中子女须得每日侍疾。若是家中有长辈病逝,那更是得告假归家,哭灵守孝。 这只怕是个巧合。 叶倾容闻言,轻轻颔首,沉吟一瞬,说道:“御厨那处派个人去问候一番,送点慰问金银,主要查查往事件往前三日,京城各大药铺的药材买卖情况。” 对方既然使用了药炉,那想来就像傅承启猜测的那般,那人颇懂药理,能够自己炮制毒药。 那么先前询问药铺有无毒药出售的记录,便有些不可靠了。 这毒药难在制作,大多数的原材料倒是寻常,就算去了药铺采买,想来也难以引起掌柜的注意。 尤其是,若这人再小心谨慎一些,从不同的药铺分批购买不同的药材,那更是让人难以察觉。 傅承启能做到大理寺卿的位置,自然也不是傻的。 叶倾容这么一说,他就立刻理解了叶倾容的意思,连忙作揖俯首应道:“是。” “行了,该干嘛干嘛去吧。”得到回应的叶倾容屏退了傅承启,想了想,又对暗处守着的侍卫说道,“墨兰煊那边,派两个人过去,二十四……十二个时辰贴身守着。” 无论对方的目标究竟是叶倾容还是墨兰煊,如今被人抓住了狐狸尾巴,叶倾容担心他们狗急跳墙。 外头悄无声息,只有延伸到房檐附近的桃树枝杈在叶倾容话音落下的瞬间,微微晃动了一下。 第四十三章:下马威 然而,三日后,还没等大理寺卿傅承启查出些什么,甚至前去保护墨兰煊的两名贴身暗卫还没有遇到什么袭击,风夏国便发生了另一件大事。 叶倾容看着不管不顾闯进朝堂,神色愤怒的胡扎克尔,挑了挑眉稍。 这风夏王宫的守卫还是得加强啊,否则随随便便一个外朝来使都能大喇喇地闯进朝堂,她风夏颜面究竟该至于何地? “风夏陛下!我天鹰至宝鹰首长刀前几日不慎失窃!” 一张嘴,风夏几位武将就忍不住皱眉,捏紧了拳头。 “想来一定是你们风夏的小人眼红宝物,暗中盗走了鹰首长刀。” 第二句话,风夏文臣们立刻柳眉倒竖恨不得上前怒斥这个异国将军。 “还望陛下勿要包庇窃贼,将鹰首长刀奉还。” 第三句话一处,连站在最前方的几位尚书大臣的忍不住了,一拂袖冷哼道:“狂妄,我风夏泱泱大国,若是真有偷鸡摸狗之徒,又怎让陛下包庇?” 什么叫语言的威力啊?胡扎克尔这三句话,几乎每一句都踩在了风夏诸位朝臣的底线上。 就连原本对天鹰至宝被盗窃心怀几分同情的朝臣,这时候都开始抱着一副看好戏的心态作壁上观。 你把我们风夏王朝上上下下所有人都怀疑进去了,还指望我们风夏人给你好脸色?做梦呢。 叶倾容看着为首胡扎克尔焦急的表情不似作假,换了个手支着下颌,轻声说道:“今日宫门值守的是何人?” 下头立刻有官员出列,躬身回复道:“回禀陛下,是御林军冯贵教头麾下禁军。” 叶倾容眯眼看过去,那出列的官员站的位置相对靠前,想来是兵部侍郎一类的官员。 不过,眼下这出列的人究竟是何职位并不重要。 叶倾容轻哼一声,对着下首说道:“把人带上来吧。” 叶倾容这声音有点过分薄凉,站在下首的人不由地下意识打了个寒战。 听他们陛下这语气,这位冯贵教头,怕是要吃点儿苦头了。 没过多时,那位收到传召的冯贵教头便来到殿内。 或许是因为心虚,冯贵走进大殿的时候缩着脑袋,还没等叶倾容出声,他便哆哆嗦嗦走到前头跪下了:“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叶倾容眯了眯眼,问道:“今日宫门值守,是你把这位天鹰来使放进来的?” 冯贵侧眸瞥了一眼身旁因为被叶倾容无视而脸色涨得通红的胡扎克尔,随后又立刻垂下头,说道:“回禀陛下,是……是臣麾下两名小将,见这位……见这位来使手持北疆信物,又神色焦急,这才……” “未曾通报便放敌国来使入宫,你那两名小将倒是有本事。”叶倾容轻笑一声。 明明是温和的笑容,但是冯贵却冷不防觉得背后爬满了汗水:“这个……臣,呃……” 叶倾容冷了嗓音,说道:“兵部尚书姜子筹治理无方,收没半年俸禄,闭门思过一月;御林军教头冯贵治下不严,革职查办;御林军冯贵麾下守卫薛五,宋直私放无关人等入宫,有通敌之嫌,杖毙。” 一句话,把御林军从最上到最下全给处置了一遍。 打得却是一旁胡扎克尔的脸。 偏偏叶倾容却恍若无觉,还转头对着胡扎克尔微笑道:“抱歉,下人不尊律法,倒是让北疆天鹰部落见笑了。” 胡扎克尔脸色黢黑,咬了咬牙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叶倾容身为风夏皇帝,按照风夏律法处置他们风夏的人,他一个外人确实无法置喙。 但叶倾容这当面打脸的行为,非但是不把他天鹰至宝丢失放在心上,更是暗讽他天鹰人不懂规矩,是一群鲁莽的野蛮人罢了。 然而,这件事确实是他胡扎克尔做的不地道,再加上鹰首长刀失窃这件事更为重要。 胡扎克尔有再多的不满也只能打落了牙齿和血吞。 随后,胡扎克尔对着叶倾容说道:“还望陛下尽快找出盗我天鹰至宝的贼人,将鹰首长刀归还。” 叶倾容眼看着御林军侍卫将浑身发软却一直磕头求饶高呼陛下凯恩的冯贵拖下去,大殿恢复死一般的寂静后,这才靠回纯金大椅上,优哉游哉地喊道:“刑部?” 刑部尚书立刻会意上前,拱了拱手回道:“启禀陛下,兹事体大,或许当由大理寺、刑部和御史台联合会审,这其中查线索追凶审判,大致需要六月余。” 三司会审可不是小事,这其中涉及到的部门交接,制度规定以及证据复核,来来去去半年时间已经算是少的了。 当然,刑部尚书这一言论,自然也是因为看不惯胡扎克尔那嚣张的模样,故意说出来膈应对方的。 毕竟若是真的着急,陛下直接派遣直属飞鱼使接手此案便是,不需要在朝堂上慢慢悠悠地询问他刑部的意见。 既然问了,那便是有意磋磨。 那他们自然也就不客气了。 果不其然,一旁的胡扎克尔一听这需要半年,脸色都变了。 他们这次过来主要是为了求和,商讨相关事宜签订条约的,哪有半年的时间在这风夏蹉跎? 胡扎克尔立刻瓮声瓮气地说奥:“陛下,半年时间太长了,我们等不了。” 啧,这胡扎克尔不会到现在还没有认清楚他们如今身处京城还顶着战败求和的名头吧? 叶倾容的眼神淡了些许。 只听叶倾容轻声说道:“我风夏泱泱大国,一切行动调查自然要遵章办事,毕竟,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啊。” “不过,这天鹰至宝被盗,朕也理解你们内心焦急,所以……刑部!” 叶倾容欣赏了一番胡扎克尔焦躁的神色,这才施施然继续说道。 刑部尚书放在就没有回到队列中,听到叶倾容再次点了自己的名字,他立刻上前领命:“微臣定然督促官员加紧调查,尽快将赃物贼人……捉拿归案。” 叶倾容满意地点了点头。 “行,去办吧。”说完,叶倾容便敛了眼眸,靠回纯金龙首椅上,俨然一副厌倦不耐烦的模样。 一旁的无极见状,上前两步,尖声喊道:“退朝!” 第四十四章:狐狸尾巴 虽然说叶倾容在朝堂上给了莽莽撞撞闯进来的胡扎克尔一个下马威,但是这并不意味着叶倾容真的把鹰首长刀失窃的案子抛在一旁了。 毕竟事关北疆投诚,这件事情叶倾容还是把刑部尚书留下来敲打了一翻。 刑部尚书信誓旦旦发誓一定尽快将此事查清后,叶倾容这才摆了摆手,示意刑部尚书可以离开了。 然而刑部尚书离开还没有多久,在外头伺候的小太监便走了进来,悄声说到:“陛下,大理寺卿求见。” 叶倾容闻言坐直了身子,清了清嗓子道:“宣。” 傅承启刚刚下朝就跑到御书房门口求见,想来是墨兰煊的案子有所进展了。 因此,叶倾容也不在意这时候自己的案前是不是还有无数的奏折要批阅,几乎是立刻就传傅承启进来了。 果不其然,傅承启进入房间后,先是看了一眼在旁边伺候着的小太监,表情似乎有些慎重。 叶倾容立刻挥手屏退了御书房内的其他人,只留下傅承启。 这时候,傅承启才在叶倾容面前跪下:“臣,不辱使命。” “查到了?”叶倾容问道。 看傅承启这副过于慎重的模样,叶倾容突然觉得,这次的事情只怕是有些大条了。 傅承启没敢站起来,而是垂着头心一横,一股脑儿地将查到的事情都汇报了出来:“启禀陛下,臣等于京城内各大药铺医馆逐一排查后,终于有所发现。” “三个月前,有人在京城东市药铺购买了两株芙蓉草,又在南市医馆买了一朵并蒂莲。” “再加上珍药阁的主事大人查到的一钱石散粉,再佐以其他辅料,正好便是这毒的配制原料。” 说到这儿,傅承启咽了口唾沫,似乎不知道该如何继续说下去了。 毕竟接下来嫌疑人,才是让傅承启最觉得头大的。 然而叶倾容一只手撑着下颌另一只手放在桌面上,食指轻轻敲击,看起来似乎并没有想要开口的意思。 因此,傅承启只好硬着头皮说下去:“臣等顺着这条线索查下去,发现三个月前出宫的人,与墨兰公子中毒案发前几日至珍药阁取药的,正是同一人。” “是何人?”叶倾容没心思听傅承启在这儿与他打太极,抿了抿唇问道。 傅承启颤颤巍巍地将脑袋贴紧地面,连眼神都不敢乱转。 所以,叶倾容只能听见翁嗡的声音从前下方传来:“回禀陛下,此人乃……德彰宫新任管事太监,张德凯。” 在傅承启说完这话后,御书房内便陷入了一片死寂。 叶倾容没有开口,傅承启更是不敢随意说下去。 过了好半晌,叶倾容便挥了挥手,说道:“照律办事,不需要我教吧?” 傅承启立刻垂头应是。 叶倾容既然怎么说,那话语里的意思,应该就是该怎么处罚怎么处罚,抄家流放,本人问斩,怕是真的法不容情了。 得到了傅承启回答的叶倾容顺手摸过一份奏折,一边翻开一边说道:“行了,退了吧。” “臣告退。”傅承启如蒙大赦,连忙倒退着快步离开了御书房。 离开皇宫后,傅承启这才松了一口气,回过头看了看那朱漆金铆的大门,抹了抹额头上不知道何时渗出来的汗水,自言自语着说道:“万幸……” 而御书房内的叶倾容面色毫无波澜地批阅着奏折,仿佛完全没有收到傅承启带来的消息的影响。 然而,若仔细看叶倾容手里的奏折,就会发现过去了那么久,叶倾容的视线依旧停留在第一行上。 过了好半晌,叶倾容这才颇有些无奈地叹息一声,仿佛放弃了一般将手里奏折丢到一边,靠在盘龙椅上,微微敛起了眼眸。 那个叫张德凯的新人掌事太监,在皇宫内多多少少也算得上有几分名气。 这家伙一入宫就扶摇直上,从最底层的洒扫太监,一路做到上头的管事太监用了区区不到半年。 明明只是德彰宫的太监,却能在美人司颇得诸位美人的青眼甚至谄媚讨好。 这一切背后最重要的原因,无非是张德凯的背后,站的是当今圣上眼前红得发紫的掌事大太监——无极。 第四十五章:惩治无极 数日后,大理寺升堂审办墨兰质子墨兰煊中毒一案。 人证物证俱在,加上大理寺卿傅承启得了叶倾容的旨意,自然颇有底气,一句两句言辞间语气颇有威压,本案嫌疑人张德凯几乎没有什么狡辩的机会,便被定罪,打入大牢。 待到本案三司复核后便午门问斩。 听到审判结果的张德凯腿脚一软跪坐在地上,张着嘴似乎忘了该做出什么反应。 而下了审判,结束这一场会审的傅承启则轻舒了一口气,抬手擦拭额角的汗珠,眼眸不着痕迹地往后看过去。 在大堂后头,一架屏风之隔,隐隐约约可以望见一道身影端坐在那儿。 那道身影在听完审判后,将手里的茶盏放在一旁的小几上,杯底和桌面碰撞发出轻微的咔哒声。 随后那人起身,从侧门离去,行走间带起的微风吹开了一角长帘,露出明黄色的衣袂。 又过半月,皇帝跟前的大红人无极因为在御书房口无遮拦冲撞了陛下,被罚俸半年,于殿外值守,再也不得无召随意进出御书房。 叶倾容这一举措被世家们看在眼里,似乎并没有引起太大的波澜。 毕竟叶倾容花瓶皇帝的固有思想根深蒂固,对一个太监喜怒无常这着实算不得什么大事。 当然,也有一部分人并不是这么想的。 “喜怒无常?封歌,你不会真的这么想的吧?”合景殿内,陆规秦斜倚在软榻上,听着封歌的汇报,优哉游哉地说道。 封歌站在一侧垂眸,安静得仿佛没有任何情绪:“自然是陆二少爷真知灼见。” 听到这话,陆规秦倒也不介意,而是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窗外阳光照射下的树影摇曳,眯了眯眼轻声道:“半月前大理寺卿刚刚处理了张德凯,半月后无极就因为一点儿错处被调离了御书房,这张德凯是什么人,你也应该清楚的才对。” 封歌仿佛没有感情的情报收集机器,听到陆规秦这么问,立刻就回答道:“张德凯,京城张家的领养子,亲生父母早在二十年前便因山洪遇难。” 陆规秦眯着眼睛听着封歌的介绍,一边点着头一边说道:“嗯,还有呢?” “京城张家家主……虽然现在官居九品,但传闻他是户部章大人的……外室私生。”说到这儿,封歌有些犹豫。 张家家主和章大人的关系那都是捕风捉影的坊间谣言,封歌暂时还没有办法确定这件事的真伪。 因此,对于不确定的事情,封歌汇报起来便有些踌躇。 陆规秦闻言笑了,用下颌往窗外点了点:“封歌,你说张德凯身为官家子女,怎么就沦落到净身入宫的到你,可偏生一入宫便攀上了无极这在宫中一手遮天的大人物呢?” 陆规秦下颌所指的方向,直直对过去正是坐落在皇宫中轴线上的御书房。 封歌被陆规秦这一提点,立刻反应了过来。 只见封歌眯了眯眼,微微躬身:“臣这便去查。” 说完,封歌便离开了合景殿。 陆规秦目送封歌离去的背影,随后自言自语般轻声呢喃道:“也不知道我们的陛下,现如今在干什么呢?” 说着,陆规秦起身,施施然离开了房间。 作为贵妃的寝殿,合景殿不是只有一间房屋,而是连着东厢房和西厢房,还配备了独立的小灶。 而进,叶倾容的美人都暂时未封位,居于美人司,因此这偌大的合景殿便只为陆规秦一人服务。 小灶上常年煟着甜汤,陆规秦想了想,吩咐随侍的下人盛了一碗,便施施然朝着御书房的方向走去。 第四十六章:请君入瓮 御书房内,夏如歌正站在下首。 因为北疆鹰首长刀失窃的案子事关两国交邦,三司那边有些不太拿得定主意该如何与他们打交道。 便登门恳请骠骑大将军夏将军前来监工。 夏将军想了想,又把这活儿丢给了自己的亲儿子夏如歌。 就这么一来二去,站在叶倾容面前的人就变成了夏如歌。 陆规秦得到许可走进御书房的时候,夏如歌正双手环胸,似乎在与叶倾容争论些什么。 只见叶倾容眯着眼睛说道:“所以,你的意思是,北疆来人他们,可能是自导自演?” 夏如歌站在原地,虽说尽力保持着君臣礼仪,但童年养成的,在叶倾容面前习惯性的放松还是在不经意间流露了出来。 “北疆视鹰首长刀为天鹰信物,这次居然带到我风夏来,本身就有诸多疑点。更遑论他们竟然打算将鹰首长刀献与陛下,作为生辰贺礼。” 北疆蛮夷妄图侵入风夏领土大肆掠夺的野心已经持续了百余年,怎么可能会因为被打跑了几次就心甘情愿地俯首称臣? 无非是想要休养生息的权宜之计罢了。 最初夏如歌还想不通那胡扎克尔献上鹰首长刀究竟是为了什么,如今想来,怕就是为了找个由头嫁祸风夏,试图在求和的谈判桌上多占取一些主动权罢了。 听着夏如歌的声音,叶倾容有些恍神。 夏如歌的声音低沉,与叶倾容记忆中已经截然不同。 说起来,年少时那个偷偷溜进皇宫的少年,那个带着原身读书认字的稚嫩身影,好像着实已经被埋葬在过去的记忆中了。 叶倾容回过神,伸手抚了抚自己的胸口,不着痕迹地做了一个深呼吸:“既然如此,你觉得他们带来的,究竟是不是真正的鹰首长刀?” 对于北疆蛮夷,叶倾容相信,与他们对峙了一整年的夏如歌,一定比自己更加熟悉。 夏如歌迟疑了半晌,随后微微颔首:“应当是真的。” 他在北疆亲眼见证了无数兄弟丧命在那把长刀利刃之下,那泛着微红色寒芒的刀锋,夏如歌相信自己至死都不会认错。 “那按你的想法,他们会把长刀藏在哪儿?”叶倾容继续问道。 听到叶倾容的问题,夏如歌难得有些犹豫了。 沉默了许久,他才摇了摇头,似乎有些沮丧:“我不知道。” 叶倾容发现,在私底下的场合,夏如歌在自己面前似乎习惯性地会自称“我”,而不是恪守礼仪的“微臣”。 当然,这个发现在眼下的情况下并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叶倾容想了想,做出了一个决定:“明天上朝,你提一提鹰首长刀被盗的事情,但是别把你的猜测说出来。” 不让夏如歌说出自己的猜测,一是因为夏如歌并没有实质的证据,空口白话难免授人把柄。 二来嘛……叶倾容自己也有点儿猜测,想要在朝堂上证实一下。 夏如歌有些诧异地瞥了一眼叶倾容,但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地点头应了下来。 “对了,那个北疆送来的……质子?你打算怎么处理?” 夏如歌斟酌着,还是选了一个比较委婉的词汇。 说是质子,无非是给叶倾容的后宫送了一个可以肆意蹂躏的奴隶罢了。 叶倾容闻言一愣,这才想起了那个收进后宫便被她忘在脑后的金眸男人。 这一次,没等叶倾容说话,御书房外便传来了另一道温和的声音:“那位北疆赠礼,自然被安置在后宫合适的位置,陛下若是有兴趣,臣今晚便安排他与陛下一见?” 第四十七章:变故 叶倾容顺着声音望过去,果不其然看见了施施然从门口走进来的陆规秦。 她皱了皱眉头,望向跟在陆规秦身后的随侍太监,沉声问道:“爱卿怎么来了?” 陆规秦脸上笑意为收,侧身让了让,露出身后捧着一只精致小盅的小厮,说道:“回陛下,臣听闻陛下今日勤勉有加,醉心公务,心中不由倾慕痛惜交加,想为陛下分忧。” 说着,陆规秦顿了顿,亲自端了那托盘送到叶倾容案前,说道:“所以,臣为陛下炖了一碗甜汤,还望陛下喝了后能够……驱除疲惫。” 木质托盘上放着一只并不大的瓷碗,瓷碗周围描摹着精致的祥云纹样。 陆规秦打开这只瓷碗,里面盛着银耳汤,或许是因为合景殿里御书房并不算远,银耳汤的上方还冒着丝丝缕缕的热气。 叶倾容没有拒绝,伸手执起一旁放着的瓷勺,尧起一勺送到嘴边。 陆规秦见状眯了眯眼,看向一旁的夏如歌,说道:“不知道夏将军,是对美人司那位送来的俘虏,有什么建议吗?” 夏如歌看着陆规秦对自己的现状一副欣然接受的模样,眉眼沉了些许。 沉默了半晌,夏如歌说道:“无妨,后宫事物,自然交由惠妃管理。” 听到夏如歌这么说,陆规秦耸了耸肩,表示请便,随后便再次看向坐在上首事不关己的叶倾容:“陛下,臣……” 然而还没等陆规秦把话说完,门外便传来了随侍太监的声音:“陛下,江南急报。” 叶倾容一愣,也顾不上陆规秦未尽的话语了,立刻将手里的汤盅放在一旁,抬眸看向外头:“进来吧。” 江南如今除了水患再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大事,想来这份急报,应当也是和此番南下的左卿有关。 思及此,叶倾容突然发觉,自己似乎很久没有见到左卿了。 就在叶倾容走神的时候,门外候着的信使已经将信件送到了叶倾容案头。 那封信件稍有些泛黄,信封口被漆蜡封着,不知为何,叶倾容冷不防升起了一股不祥的预感。 抿了抿唇,叶倾容压下那突然加快速度的心率,状若淡然地拆开了那封信。 信纸很薄,只有几行,但其中的内容却让叶倾容忍不住变了脸色。 几乎是条件反射一般地站起身,叶倾容沉着脸说道:“我得离宫一趟。” 夏如歌看着叶倾容这陡然变色的脸,也变得严肃起来:“出了什么事?” 叶倾容看了一眼身旁站着的夏如歌,倒也没有瞒着他,而是干脆地将信件交给了夏如歌。 夏如歌接过叶倾容递过来的信件,一目十行地扫过去。 很快,夏如歌就知道叶倾容这突然面色大变究竟是因为什么了。 “江南水患未平,民乱又起。左相行至郦关附近,遇一伙山匪暴民,物资被劫,左相被掳,音信暂无。” 然而,还没等夏如歌想好该如何应对眼下的局面,叶倾容就已经如同一阵风一般快步离开了御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