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叹生死》 假 请假,今晚讨论辩论赛的事讨论到十点,现在才会寝室,实在没时间了 今晚熟悉s6去了,所以停一天 抱歉,如题,我欠三章了,对不起自己 一直在忙 一直在忙辩论赛和各种各样的作业,直到此时还有好多没做,抱歉,今天写一点,明天些一点合成一章吧。明天半决赛,不知进决赛,不过我是有绝对信心的,愿一切安好。 不好意思 最近两天一更都是我自己的原因,明天开始不会了,所以今天。。 元旦快乐 回来有点晚,来不及写了,大家元旦快乐 明天或者后天再更 头痛,最近在考试,想说的话如题 明天高数,所以。。 如题,然后我要学习,所以,咳咳。。对了,你们有没有看过易中天品三国,以前一直没时间看,最近用电台在听这个,很棒,能学到很多,我觉得对写小说也有帮助。另外,进入寒假以后就不怎么会请假了。其实说到请假我也是真的伤,毕竟我写这个一点回报都没有,推动自己的只有梦想而已,所以加油,祝每一个有梦的人梦想成真。 第一章 破城 天空阴云凝结,顷刻间便化如泼墨。 一场倾盆的雨即将落在这大寅王朝的都城上。 天空尚无电闪,不过天地间却早有阵阵雷鸣,且早已持续了一天一夜。 一名**着上身的大汉正挥舞着一个巨锤,他的身上满是伤痕与汗水,他不断地砸着面前巨大的玄铁门。每一次锤与门的撞击,都会引发一声宛如雷鸣般的巨响;每一次的撞击,都会使得玄铁门上的符文纹路散发出淡淡的金色光华。 大汉的身旁躺着一具具尸体,每一具尸体尽管都已伤得面目全非,但身上所穿的残碎服饰可以识别出,每一个都有着不凡的身份。他们都曾妄图阻止大汉砸这扇门,但自己最终都迎来的只有死亡。 门所依附的位置,自然是墙。 这号称天下至坚之门的门畔,是巨锤大汉的战场;这号称天下至坚之门所依附的天下至坚之墙,同样是战场。 一辆辆高大攻城车立与这高大城墙的外沿,与城墙齐高,似乎就是为了攻克这座墙而打造。一名名穿着黑色甲胄的士兵依靠着攻城车,不断涌向高墙之上,又不断滚落下来,变为死尸。 一天一夜的战斗,墙畔早已堆满了尸体,尸体已经淹没了攻城车的一半,黑色甲胄的士兵不得不踏着如山的尸体,再登上车内。 黑色甲胄的士兵不断地在死,后方黑压压的大军也丝毫没有停止前进的步伐。尸山的高度在不断增加,即便依靠这些血肉化成的阶梯,不需要多久,他们也可以攻下这座墙,这座城。 守在墙上的银色甲胄士兵们,早已杀红的眼中也已经泛出绝望,他们知道,这座城池被攻下,已是定局,这个王朝即将面临的覆灭这一结局,已不可能被扭转。不过他们依然在坚持,即便知道已无法改变什么,可依然不愿意认输,早已嘶哑的喉咙,还吼着浑浊的杀字。 鲜血浸湿了土地,城墙也满目疮痍,无处不书写着这一战的壮烈。 天欲雨,箭如雨。 血如积水。 泪如泉。 整座城都笼罩在如雷鸣的巨响声里。 城里,不知道多少人在这连绵了一天一夜之久的巨响声中惶恐失眠,黯然划泪。 金碧辉煌的皇城依然同往日一样庄严,不过却尽失威严,整个皇城的空气里,都飘荡着浓浓的伤感。 往日里早朝的金銮殿里,汇聚着一名名官员,平日里神气的高官,身形似乎都变得佝偻,平日里勾心斗角的对手或互相帮持的朋友,都散乱而立,没了站明立场的的队形,不少官员的发梢都在这一天一夜中染满白霜。 此时正是早朝时,金銮殿最为尊贵的椅子上,那个最为尊贵的人却不在。 官员们焦急地站殿里,不知道这生死攸关的重要关头,他们的皇究竟在干什么,为何迟迟未到。 皇城最高的建筑是望天阁,它傲然立于建筑群中,此刻,金銮殿百官焦急等待的至尊之皇,正站在望天阁的最高的一层里,望着巨响声传来的方向,失神。 他是轩逸,大寅王朝的皇帝。 他的身旁站着一名绝美的女子,女子衣着华贵,在宫中的身份也尊贵到了极点,此时她绝色的脸上满是憔悴。 她是慕容韵,大寅朝圣妃。 “爱妃,朕终究成了亡国之君。”手扶着围栏,说不出的神伤,帝皇之威严从昨日起便不再其身,轩辕逸头也不回地对女子说。 “陛下,都是臣妾的错。”女子眼角淌出两行清泪,动人的脸颊被泪冲刷,体会着泪水滚过,不禁愈发止不住自责和伤感,便掩面抽噎了起来。 轩逸将目光定在远方,看着天际线,看着即便是这整个都城的最高处,也不可能可以看到的护城墙,道:“一切皆是朕咎由自取,爱妃又何必再出此言。” 他顿了顿,接着说道:“好好流流泪,很快朕就再也看不到你的泪了。” 语气很平淡,唯有几丝伤感,好像他完全没有感受到即将亡朝的痛苦忧伤,只有恋人惜别的自然难过。 十年相伴,她知道这位本能成为千古明君的男子本就是这种性格,不知是不是真的为了让这位君王好好看看自己哭的模样,慕容韵索性不再以袖掩面,甚至连头也不低下一分,而是直着身子任泪流,完全没有圣妃平日的蕴含着睿智的冷酷。 泪水流得再如河,可也无法冲刷掉已酿成的错 轩逸转过了头,望这张梨花带露的脸,微微一笑,笑得很满足。 一名背负长剑的青年男子带着一名身穿金袍的男孩缓步走上了这层阁。 听着身后穿来的脚步声,慕容韵止住了泪,宫女无权登上此阁,也就没人为她递来手绢,她不得不全无风范地用袖口拭泪,转过身时,又恢复了那母仪天下的端庄。 “阳儿。”她轻唤了一声。 “拜见父皇,母妃。”金袍男孩一脸稚气,可也一脸冷静,他恭敬行礼。 他正是当今太子,轩景阳。 长剑男子没有向两位尊贵做任何礼,而是沉默地站在一旁,而这两位尊贵似乎也已司空见惯,没有任何异色。 轩逸微微点头,目光移向微低着头的长剑男子,没有说多余的话,而是直接开口缓缓说道:“带阳儿走。” 长剑男子微微簇眉,不满之情毫无掩饰的出现在脸上,说道:“我可以试试。” 他人若是听到这话,或许会认为他是在胆大包天地回应圣令,但轩逸知道,他并不是在回应自己带太子离开这件事,而是在说自己可以试着去阻止护城墙处的巨响继续保持下去。 连绵的巨响依然在天际回荡,话音刚落,又是一声。 轩逸摇头,说道:“何必,昨日你本就受了伤,他李林胜的性格你我皆清楚,敢顶着南宫蝠的压力直接进军我翰伊城,必然握着十足把握,况且你一个人,又能改变什么。” 长剑男子簇着的眉未松,说道:“昨日一战战败,大寅灭亡已是定局,不过我可以试着让大寅输得体面些。” 他明白长剑男子的意思,于是他又摇了摇头,说道:“朕自己的错,造就了今天,本就应该受到惩罚,何必拿你去冒险,给自己争着早就没有了的脸面。” “陛下。”听到轩逸的自嘲,慕容韵忙轻唤一声,想说话安抚。 轩逸挥手打断,继续向长剑男子说道:“卫剑,朕与你相识七八载,从未对你施加过任何一个命令,从未要你行过任何一个君臣礼,此刻,依然如此。” 轩逸盯着卫剑的眼,看着这双就算是这个时刻,还是不起波澜的眼,缓缓说道:“朕求你,求你带阳儿走。” 他一代帝王,说了个求字。 一语惊人,声很轻,但仿佛却不亚于空中的雷鸣,卫剑没有料到一位皇帝居然会说出种话,虽然自己在宫里一直仿若处在宫外花园般肆无忌惮,即便是他这样凡事都风轻云淡的性格,对任何人都看似冷漠的性格,听这番话同样吃了一惊。 “父皇…”轩景阳正准备说话,轩逸又挥手打断。 他转过头望着这个自己唯一的孩子,在这个关头依然未慌乱,未落泪,展现出的远超本身年纪的冷静让他十分满意,他摸了摸他的头,郑重道:“阳儿,你是我轩家皇室唯一的血脉,父皇别的能力没有,但擅解人心,父皇明白你想说什么,但父皇希望你能理解,我下面要说的话,是命令。” 他忽然的严肃让轩景阳顿时挺直了稚嫩的身板,吞下了刚才的漫上喉边的话,郑重道:“儿臣听令。” 轩逸取出腰间的剑,横握在前,肃然道:“你是我大寅最后的传承者,朕要你活下去,好好成长。无论这天下最后是谁的主人,若是明君,你就尽量辅佐,若是昏君,你就要救中州苍生于水火,也权当做为朕的错赎罪吧。” 最后几声稍显落魄。 “谨尊皇令。”轩景阳心中悲痛,但稚嫩的声音到了此时依然未有半分哭腔,恭敬接下了剑,剑对他来说还算庞大,不得不抱在怀里。 “阳儿还需你多照顾。”轩逸对着长剑男子说道。 尽管长剑男子并没有对自己的请求表态,但他知道他一定会同意,因为他确实很懂人心,对这个可以说是朋友的人,更是比对那些臣子更有把握。 长剑男子微微垂头,说道:“离开翰伊城后呢?” 轩逸微微一笑,长剑男子已间接同意,果然如他猜想,他运筹的能力本就极强,若不是当年一时糊涂所做的错误决定,他本就能成为人人敬爱的皇,不过可惜,最终的结局却是这样。 “其实朕一年前就有所预料,便在准备后路,虽然前些年做了好多昏君事,但还是有不少忠信,朕已经布下了一张网,他们会主动找到你们,为你铺平一切。” “那此刻的打算呢?” 轩逸又走到围栏旁,又望向了天际线,惆怅道:“祖皇花费无数钱财与时间修建的天下至坚之门都快被砸开了,昨日一败,此刻我又能如何。” “不过朕倒赞同你刚才的观点,输应该输的体面,继续战争只会死更多的人,朕打算开城门,被砸开和自己打开,想来还是后者好。” 长剑男子走到他身旁,与他并肩,思考了片刻,道:“好。” 轩逸继续说道:“他李林胜也不会赢得轻松,正押军赶来的南宫蝠,还够他消受的。” 大雨忽然自天空泼下,开始冲刷这座被血染红的城。 轩逸将手伸出,雨打湿了他的袖口和手臂,他讲目光微微上移,看向了天空,说道:“雨天,是你的天,我相信你可以平安带阳儿走。” 长剑男子点头不语。 轩逸笑得更加灿烂。 慕容韵咬紧了唇,忍住眼泪。 轩景阳将怀里的剑抱得愈发紧了。 …… 这一年夏天,翰伊城出奇的冷。 这一年流了好多血,这一年死了好多人。 …… 城门开,黑色大军如洪流,涌入了翰伊城。 兴共十二年六月,寅朝灭,武朝立。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a> 第二章 逃 雨水滂沱,自天空倾泻而下,屋檐处积流下的雨线粗如竹筷,给无数房屋拉下厚厚的水帘布。电闪雷鸣,咆哮天际,掩盖了无数城中人的哭泣声。 经历整整一个白昼,雨丝毫未小,拍打在瓦砾上,拍打在黑色盔甲上,敲出悲壮的音符。 水雾弥天,整片天地本就一片昏暗,此时近至暮时,天地色泽更显厚重。 地面积水已重,城外的血水,顺着这积水淌如城内,城门口的积水分外红,且不断向里蔓延。 无数沉重的马蹄声连绵不断,踏过积水,激起道道水花,在连绵不断的落雨声和马蹄与积水的撞击声中,疾驰在无数条街巷间。 平日繁华的城,满是悲凉和肃杀。 距南城门不远的街巷中有家客栈,一佩剑男子正坐在客栈里,透过水帘布,沉默看着疾驰在街巷间的黑色铁骑。 一个小男孩迷茫地坐在他的旁边,稚嫩的眸子间满是悲痛,但未落泪。 客栈里许多人在呜咽,但这呜咽声比起外面的雷声,马蹄声,甚至雨声,都太过渺小。 天渐渐黑了,昏暗变为浑浊。 看着窗外混沌的一切,男子神色稍变,多了份凝重,缓缓站起身来。 正是此时,一道稍显孤单的铁骑自南方疾驰而来,如雨幕下的一道黑线。 踏碎一地积水。 当他雨中模糊的身影与男子所处窗畔交错的一刹那,窗畔的雨线忽然有一瞬间的断裂。 没人注意到断裂的雨线,没人注意到男子身旁的剑已消失。 一股幽蓝色的闪电带着暴虐的气息劈过天际,然后是一声仿若爆炸般的雷鸣。 电光下,那道铁骑士兵身上的黑色盔甲愈发明亮。 马依然疾驰,马背上他微躬的身姿不变,然而脖颈间那处软甲却多了一道细不可见的细线。然后一柄长剑自天而降,以先前那道闪电般的速度笔直插下,毫无气息地插在这条街的中央,傲然立于疾驰的马前。 一身铁甲的战马一声惊恐的嘶啼,前蹄高扬,猛然停下,这毫无气息的长剑,让它感受到真正的恐惧。 随着马的骤然停下,马背上的黑甲士兵颓然落马,倒在水泊中,鲜血自黑甲领口等处灌出,汩汩似泉。 男子背着男孩,不知何时到了马前,只是片刻,雨水打湿了他的长发,打湿了他衣裳,他浑身上下都淌着水。 他将长剑拔出,背着男孩跃于马上,再将男孩放至身前。 街巷不远处的铁骑已发现异变,朝着他们汹涌而来。 “坐好。”他左手牵缰,右手握剑,对汹涌而来的铁骑视若无睹,依然面色平静,淡淡说道。 男孩擦着脸颊上的雨水,也无惧意,乖巧点头。 这匹桀骜的战马此刻对这位新主人不敢生出丝毫抗拒,顺着男子牵扯缰绳,调转了方向,开始疾驰,身后甩满水花。 随着马的奔驰,雨水割在脸上有些疼,男孩心里也很疼,很冰凉,凉如这雨水。 一道道铁骑擦过他身畔,无数柄长枪向他刺去,但只听到一声声马的嘶鸣,无数士兵坠马倒在了血泊中,渐渐延展出一条血路。 城中很多地方在死人,但此处很快成为焦点。 不断有士兵向他冲来,但并未影响分毫他的速度。 血路曲折伸展,很短的时间后,便只指南城门。 这同样是天下至坚之门,虽然不像北门那样被巨锤砸过,但此时上面的符文同样已黯淡无光。 城门畔数十名黑甲兵簇拥着几名刀客。 他们很强,三人都是点武部认可的七星高手,受万千人敬仰的存在,所以此时守在城门。 他们纷纷微微蹙眉,看着那道被许多铁骑追逐的身影,浑浊的空气以及不断逼向面门的雨水让他们看不清来者面貌,不过没有丝毫懈怠,手都握紧了刀,元气在丹田疯狂运转。 男子并未释放丝毫霸气,甚至连气息都很平稳,但他们都感觉他带着一股强悍无比的气势,暴掠而来。 男子默然看着前方,雨水打进眼珠也不能让他眯下半分眼,平静的神色里满是决然,随着与城门距离的不断接近,没有人注意到,他右手的剑骤然脱手而出。 地面上的积水突然往上扬了三分,滂沱的雨水突然有了一瞬的停滞,那柄剑在脱手的一刻,便消失在了雨中。 疾奔的马蹄又往前迈了一步。 就是那瞬间,三名刀客猛地察觉一丝极其微弱的剑气,明明很微弱,但他们却感觉到了一股强到巅峰的危险,急忙举起手中的刀挡在喉间,元气流淌,符文明亮。 叮叮叮—— 三声脆响。 然后是软甲被划破的细微声音,只不过被雨声掩盖。 城门畔十几名黑甲士兵纷纷凝固,瞬间后捂着喉咙倒下。 沉重的黑甲溅起高高的浪。 雨水依然肆虐,扬起的积水自然下落,扬起道道波纹。 三名刀客面色凝重,猛然发现他们刀上明亮的符文已无光,一条裂痕赫然其上。 “游水剑!”三人双眸间满是震撼,同时念出一个名字,整个脑海中遍布灰色,那是死亡。刀身渐渐贴着裂痕断裂,砸去水中,露出他们喉上的那条红线。 男子和男孩从他们身旁疾驰而过,未看他们一眼。 三人木在原地,然后倒下,随后无数铁骑踏过他们的身躯。 战马终于冲出城门,城门外口处几把残剑伫立,男子的目光微微停留,划过一丝无奈和忧伤,然后又是平静。 大武军队自北而来,南门并非主要战场,但是还是经历了冲击,也极为惨烈。 城门外座座攻城车还屹立于墙畔,尸体堆立成山,空气间飘荡着雨水怎样也冲刷不掉的血腥味,以及浸泡后的尸臭味。 男孩神色微僵。 忽然南城门的城墙上一团明亮的烟火直冲天际,逆雨而上,飞到绝高之处,然后绽放出一道无比明亮璀璨的烟花。 光芒照亮了整座翰伊城,也照亮了城门外这片战场。 城外有支千人军队在驻守,没有料到这一情况的军人们,所以目光都聚集在他们二人身上,身体没有慢下来,形成一个弧线,很快将他们围了起来。 场间有片刻的宁静,男子也停了下,身后的铁骑不断从城内涌出,但没有轻举妄动。 男子正对的这支千人大军中,一名身穿盔甲的人缓缓御马走至前沿。 “卫剑首,放弃吧,这样只会是死。”他的声音不大,盔甲阻碍了声音的传播,在这雷声雨声中更是缥缈,但是男子听得很清楚,他依然平静,不回答。 盔甲男子看着他身前那个男孩,说道:“带着殿下去哪里?你这样是在逼皇上杀你们。” 殿下是说的那个小男孩,他正是轩景阳,皇上说的却不是轩逸。 男子默不作声,身后的铁骑越来越多,刚才他是在思考,可是思考无果,他不想浪费时间了,必须趁着那些他不得不重视的人来之前离开。 两人相比千人大军,很单薄,很孤单,也很脆弱。 男子面色凝重,双腿一夹,战马便朝着正南方狂奔而去,直接迎敌而上。 盔甲男子叹息一声,挥了挥手,大军带着马蹄踏地的轰动声,轰然冲上,大地一片震动。 一名裸露上身,手持巨锤的男子正行走在雨巷间,气息内敛,街巷上所有人都恨他,但别说骂,甚至不敢向他看一眼,哪怕是黑甲铁骑,遇到他后都会下马躬身步行,因为他就是之前北门处,三天不断砸着城门的绝顶强者,没人会怀疑在给他几天时间,他就能砸开那天下至坚之门, 那道烟花升起,他豁然抬首,那双铜铃之眼,望向南方。 烟花绽放时候,一名男子正站在望天阁,平日轩逸喜欢站着的那个位置,望着天空那明亮的烟火,一名下属低身恭敬上前,道:“陛下,卫剑带着轩景阳冲出了南门。” 声音不大不小,阁楼里的人听得清楚。 男子很满意那声陛下,嘴角挂上笑容,很想知道那人是什么反应。 阁楼内突然传出一声爽朗的笑声。 男子皱眉转头,看着坐在椅子上的他,道:“笑什么?” 笑的男子正是轩逸,此时他坐在阁楼内的椅子上,显得很无助,但笑得很开心,“他们逃出去了,我为何不笑?” “逃出去又如何?”男子不屑道。 轩逸又是一笑,笑得男子面色渐渐难看,自信地说道:“其他人当然不觉得有什么,但是你肯定会觉得有什么?” 男子嘴角划起一抹难看的笑,道:“你果然最懂人心,这么懂我。” 男子不等轩逸接话,继续道:“不过,出了城门,就算逃出去?” 男子脸色阴沉下来,说道:“他们想逃出去,可没那么轻松。 第三章 战 男子驾着战马,踏着尸首,踏着混合的血水,朝着千人大军悍然而上。 并不魁梧的身姿此时显得无比高大。 男子身后的铁骑们并没有一并冲上前对他进行攻击,并非是因为被他的英勇而震慑或者感动,而是因为不知何时,一名青衫剑客正握着剑站在他们身前。 站在道前不说话,不下令,那自然是叫他们别动。 铁骑们很不理解,战争后他们仍有着十多万的大军,大多已经进了城中,但是很多都在往此处赶来,只要他们群起而上,即便游水剑再强,也可以很快死在马蹄之下,但是这名剑师偏偏用行动的方式阻止了他们,甚至导致很多铁骑拥堵在了城内,无法出来。不过碍于这位剑师的身份,他们并不表态。 而且在他们的意识里,这位剑师象征着绝对的强大,那么他来了,那么游水剑也已无法逃离了。 城墙上无数只火把燃起,风雨中火把不停摇曳,似洋中的孤舟,随时可能倾覆,但不知是什么燃料,火把始终没有熄灭。 这片城前的战场变得明亮起来,战场的惨烈在火红光照下更显得悲壮和凄凉,那道迎千人而上的身姿也更加萧索和单薄。 火光照在青衫剑师的脸上,他看着那好似飞蛾扑火的身影,他的脸上有期待,也有怜惜,不舍。 战马依然在入前。 战马本是男子的俘虏,被他从一名士兵手中夺下,或许是他的那份血性刚好迎合了战马的血性,又或是他的英勇让战马折服,它生出了降服之心,愿意受他驱驰,愿意为他而战死,所以此时奔发的速度前所未有的快。 轩景阳抓着缰绳中央,好像被男子用缰绳围了起来,此时这个小男孩显得与这片战场格格不如。 战马上下颠簸,望着前方那黑色的大军,黑色大军气势入宏,又如洪,看起来格外强大。 若是一般的孩子,定然早就哭闹不停,甚至昏死。 他却很冷静,尽管这一切确实很可怕。 卫剑手中的剑又一次消失。 许多铁骑骑兵都见识到了他剑的威力,那三名已面目全非的七星高手就是最好的证明,此时他们纷纷将武器放至身前,准备防御。 然而剑却未至。 只是瞬息,在暴雨狂风中都未熄灭的火把,几乎是同时全部熄灭。 天地早已彻底陷入黑暗,因为火把的光亮而清楚,此时没有了照明又恢复模糊一片。 青衫剑师眉头微挑。 然后一声声闷哼接连响起,然后人是跌落在水泊中的声音。 终究是铁血的士兵,经历无数战火洗礼并没有乱了方寸,一团明亮的烟火又冲上天空,火把很快也亮了起来,然而男子却已不见,千人大军中赫然有一个缺口。 这大军就被他如此穿过。 青衫剑师也消失了。 …… 战马不停地奔跑,如此奋力的奔跑让它产生剧烈的呼吸声,呼哧呼哧,然而步子却没有慢下来一步。 雨水混着汗水,不断从它身上留下来。 男子和男孩脸上满是血水,雨子冲刷更显得浑身都是。 两人一马都很疲惫,都很狼狈。 不知道他们已经逃了多久,这里已是荒野,四周只有哗啦啦的雨声,难闻纷乱的马蹄声了,然而男子始终没有放松,因为他知道,前面运气太好,他们刚攻下城太过骄傲,在防线上有了很多疏忽,让他趁了空档,他逃过了黑甲军,但真正的危险,还没有来。 从冲出军队到现在,剑在他手一直没有松开。 马不停地跑,不停地跑。 轩景阳擦了擦眼睛,雨水让他眼睛很疼,他说了从离开皇宫后的第一句话:“父皇母妃,会不会死?” 男子习惯沉默,或者说冷漠,但他还是选择回答这个孩子,他轻轻点头:“会。” 答案很无情,他回答得很直接,轩景阳很失落,很伤心,很痛。 男子说道:“李林胜很小气,所以会,李若思很聪明,也会。” 轩景阳并不理解他话语的意思,只知道他说的还是在强调会死那个事实。 “我们会吗?”他问。 男子没有说话,因为他不知道,而就在轩景阳问完的一刹那,一个身影出现在他们视野中。 黑暗让人看不清仪态,但看得出手里兵器,那是一名剑师。 黑暗至极的雨夜里,他手里的剑放着璀璨光芒。 那是一柄出鞘的剑。 那是一名剑已出鞘的剑师。 战马渐渐停下,焦躁不安,因为他从那把剑里感受到了马背上那人剑里一样的恐怖。 男子的剑一直在鞘外,他的剑却毫无光芒。 两柄剑就这样遥遥而立,都在微微颤抖,那是战意。 “没想到堂堂游水剑,也会用小伎俩。”剑师说道。 男子并不回答,只是默默看着他。 “下雨天,你很强,但是我并不怕。”剑师脸上浮现一丝笑意,很自信。 男子沉吟了片刻,淡淡道:“凭你,还不够。” 剑师的青衫因为雨水重了颜色,剑上的光芒照耀下好似一身蓝衣,他微怒地看着前方,看着男子的眼睛,虽然明明是一片模糊,可他就知道他在那里,他的眼睛在那里。 男子看着他,眼神中依然平淡,似乎没有把他放在眼里。 青衫剑师的剑忽然动了,朝着男子飞出,雨水拍打在剑身上,倾刻成为水雾。 光剑似流星,雨中的流星,这一剑,就叫流星剑。 卫剑的剑也脱手而出,如闪电般飞出,又消失在了雨中。 雨天,是他的天。轩逸曾说过这句话,青衫剑师也说了,因为他是游水剑,他的剑诀需要水,而雨落之处,就是他最好的战斗之地。 光剑拖着光尾,亮得刺眼,两者间的距离不过是眨眼,然而这剑在离男子还有几丈远的时候,一把剑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他剑身上某处轻轻磕了一下,然后又消失不见。 光剑因这轻轻一磕微微偏了方向,不过失之毫厘,差之千里,剑师连忙控制,但是还是晚了,因为距离太短,剑又太快,光剑从卫剑身侧飞去。 青衫剑师脸色一变,急忙调转剑的方向,他突然感觉到自己身上的水好像重了几分,然后那柄毫无气息的剑就出现在了他的身侧,在他没有反应过来的时间里,插进了他的手臂里。 他的光剑颓然落地,光芒熄灭。 青衫剑师元气猛烈燃烧,与之相抗,剑没能持续插入,但是剑中的剑意却已成功袭入,长剑又无声无息地飞出,再次消失。 那股并不暴虐,但却异常强悍的剑意被他强行压制住,没有乱蹿,但他并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接下下一剑。 他确实高估了自己。 青衫剑师心念一动,剑再放光芒,回到了自己手上。 “你果然很强。”青衫剑师说道,“能和曾经的天下第一强者齐名,我还是太高估自己,也太低估你了。” 两人之间都并未使用极强的剑招,但已分出胜负,他知道自己已经无法在挡,但还是静静等着他出下一剑,男子却并没有出下一剑,尽管他此时出剑对方必死无疑。 因为寂静的荒野中突然传出一连串的铁链声,还有石头与金属的碰撞或者摩擦声。 他没有把握出了下一剑后,能够及时挡住这口锤。 **着上身的大汉站在男子的身后,沉默无言。 忽然又一阵铃铛声,一名剑上系着铃铛的女子也出现于此。 她也是李林胜的部下。 三名绝对的顶尖高手出现在这里,任意一名都是能惊动一方的存在,但男子依然面色不改。 “把天子剑拿出来。”男子轻声说道。 轩景阳背后一直背着把剑,一把让他背着还很吃力的剑——天子剑。如其名,这是大寅皇帝的佩剑,其威力自然毋庸置疑。 轩景阳从背上取下这把剑,把它抱在怀里,男子翻身下马,轩景阳静静看着男子,不知道男子想要说什么。 “等会,尽量保护自己。”男子道。 轩景阳点点头,尽管并不理解为什么要让他这样一个连元气都才刚刚练出的孩子保护自己。 男子拍拍战马,战马知道他的意思,带着轩景阳朝着荒野跑去,跑了没多远,战马停了下来,轩景阳看着场间,并没有逃跑。 所有的希望本就寄托在男子身上,只要男子活着,他就活着,男子死了,他也就死了,他自己逃跑毫无意义,场间的三位必然也明白这个道理,所以视线从未落在过他身上。 三人静静等他将一切做完,只因尊重,也因自信。 当卫剑将心神全部集中到了战斗的那刻时,大汉猛地动了,然后只听一声暴喝,是那名大汉发出的暴喝,轩景阳只觉得耳朵一阵刺痛,急忙捂住耳朵,而于此同时,天空响起雷鸣,然而这雷鸣声竟没传到此处,只因那暴喝声将雷鸣压了下去。 铁链一舞,那如山的巨锤猛然飞起,又狂暴的砸下,元气喷薄其上,无数劲风撕扯。 明明很笨重,但是却非常的快,就如同挥手一般。 男子也动了,他身形急忙后退,巨锤悍然而落,一股磅礴的气浪汹涌而出,一股剧烈的震动震颤山际!战马嘶啼!然后传来元气的爆炸声! 爆炸的元气猛烈扩散!雨水化作雨箭向四面八方射去,整片荒野的积水都以浪潮扩散般的姿态被震飞起来,飞向天空。 相距较远的青衫剑师因这一锤汹涌而来的力量被震飞开来,剑系铃铛的女子身形飘然后退,还是受到波及,身形狼狈。极远处的战马摔倒在了地上,轩景阳滚落下来。 震飞的积水哗哗而落,好像这场暴雨下得更大了一样。 巨锤击中的地面道道沟壑蔓延开来,地底下不停发出来岩石被撕裂的声音,而且不断往下蔓延,不知要至何等深度。 锤音敲定,气浪平息,荒野回归安静。 卫剑的身形还未出现,他的剑却出现了,无声无息间出现在了大汉喉间。 第四章 值得当朋友的对手 剑无声无息,如水中游鱼般敏捷,或者说游龙,直刺大汉喉心。 同时女子手中的铃铛剑也朝着荒野中某处飞去,看不到不代表不知道,因为有气息,铃铛剑发出一连串的铃铛脆响,为整片荒野唱首悲歌。 这一剑有围魏救赵之意,但更多是不在乎他人死活。 大汉身形猛然后退,但如何快得过这游龙。 剑插进了他的喉咙。 大汉元气喷薄,外加这一身巨力,竟硬将剑顶在喉间,一剑未成,长剑立即撤走,又一次消失,只因铃铛剑已经快要到了。 铃铛剑没入了那处黑暗,满剑剑意却发现遇见的只是空白,没有找到应该找到的人,女子面色一变,只因那道气息正在慢慢消散,那道气息是假的! 游水剑隐匿气息的能力骗过过了她的感知。 她有强大且敏锐的感知,此时剑落空,她只觉得脊梁有股水意,尽管此处漫天皆水,但她还是察觉到了异常,身上那把匕首骤然飞出朝着后背刺去。 她向后刺的同时,长剑出现在了她的后背,明白对方已然发现,然后骤然消失。 大汉虽然并没受到致命伤,但是喉间的伤口已不算轻,不停地溢着鲜血,如果剑再进一分,他就会暴毙而亡。 青衫剑客虽然已伤,但还有战力,此刻三人谨慎万分。因为他们根本感觉不到男子的气息。 雨天,是他的天。 女子的铃铛剑已回到她手中,她闭上双眼,一股强大的气息从她体内散发出,剑上的铃铛猛地发出剧烈的震颤,四周的雨因震颤音波近不了她身半分。 她闭目倾听,脸色渐渐苍白。 无数铃声传递出,响遍荒野,又传递回来。 她看到了很多草木,无数滴下降的雨滴,好几个人,还有那个男子, 她双眸豁然一睁,手里的剑猛然朝着一处刺去。 而这剑一出,她的本已苍白的脸色更加苍白了几分。 男子依然面色平静,好若无事,他本就是最擅长隐匿气息的人,尤其是在有水的地方,然而那道剑发现了隐匿气息的他,本就让人震惊,但他同样没有丝毫波动。 铃铛声自女子那方传来,然后骤然扩散在整个天际,整个天际都是铃铛声,整个天际都是铃铛剑。 所有的铃铛剑,如一场剑雨,向他瓢泼而来。 然后是一声巨吼,吼得大汉脖颈间的伤口撕裂得更大,鲜血不停地涌出,染红了胸膛。 整片天地都充斥这怒吼。 他整个人和他铁链上的锤都跃然而起,如一座跳起的山丘,朝着无数把铃铛剑刺去的地方砸去。 那把无影无踪的剑回归到了男子身旁,他体内的元气尽数燃烧,地面上的积水开始发出有频率的震颤,且越来越快,无数积水朝着男子汇聚而去,如同受到漩涡吸引般朝着他手中的剑涌去,好似跌入万丈深渊。 剑里不是深渊,是一片枯涸的湖,先前有雨水滋润,有了活性,此时有了积水的灌溉,已显一片湿泽! 这把毫无气息的剑陡然变得如一条正真的龙。 剑出如龙。 与万把铃铛剑,与那巨锤来了一次正面的碰撞! 荒原间,有龙啸,有吼叫,有无数铃铛响。 接着万把铃铛剑全部被弹开,朝着天空乱舞而去,那条龙穿过巨锤,直上云霄。 女子不停吐血鲜血,跪倒在了地面,万把铃铛剑最后终为一把,自天落下,插在不远处。 一声轰然巨响,巨锤变成碎片迸飞,相触的草木统统被洞穿而过。不少碎石朝大汉迸飞而来,他手中残余的铁链一舞,一连串的碎响声中,将其尽数拦下,但大汉喉间的血流得更凶,七窍还不停留着血,十分可怖,他强稳着步子站立他几息,然后如崩倒的高山般轰然倒下, 电光火石间两位十星高手,已败倒在他剑下。 游龙消失不见,剑又回到男子身边,他颓然坐倒,那一剑用光了他的元气,虽然没有伤,但他已无力再战,先前的逃亡已很疲惫,此时更是疲惫不堪,另外两人或许已在临死边缘,自然更不可能再出手。 但是有人能。 忽然一道光剑向他刺来,他已不可能在避开。 他依然平静,静静看着那颗流星飞来,只是遗憾没能做到轩逸最后要求的事。 青衫剑师重伤,但他还有战力,躺在地上的他眼中还是同先前一样,有期待有怜惜,但更多的是狂热。 与冰蝉子齐名的剑客死于他手?何等荣耀。 然而他的喜悦才出现瞬息,光剑上的光芒骤然熄灭,好像断了元气,但仍依靠着惯性向前飞动着,不过没有了杀意和那样不停暴增的速度,只是一块飞驰的金属。 男子偏偏脑袋,这一剑刺在他身后的树上。 他感知到了一股剑的气息,那是天子剑。 不远处青衫剑师所处的地方,轩景阳握着剑,插进了青衫剑客的丹田。 剑对他手来说太大,以至于他要双手握剑,剑对他整个人来说太大,所以此时这个姿态看起来很滑稽。 他小脸惨白,可还是努力在让自己冷静。 青衫剑客笑了起来,笑得轩景阳松开剑,连连退步,他终究只是个六岁的孩子。 “居然有这种事?”他不停咳嗽着说道。一身修为已废,他的骄傲全无,一天一地的强大落差让他痛苦不堪,没有元气也无法压制体内那道剑意,此刻他身体的五脏六腑已经被那剑意尽数破坏。 他不停的咳嗽着,发出惨烈的笑声,很痛苦,很难受。 轩景阳还是有点怕,因为对方毕竟是顶尖强者。 他不知道他已经站不起来了。 男子看不到,但他知道,他呼唤轩景阳过来,他面容有些苍白,雨水的洗刷下看起来更加虚弱。 他们终究赢了,他们逃了出来 他没有料到是这样来收尾,是这个六岁的小男孩救了他。 他没有料到?本来就不会这样收尾。 卫剑目光一凝,忘向黑暗的那处。 一名同样**上身的大汉出现在了这片荒野,他的长相与倒在地上重伤的那位大汉七分相像,但他身材比倒在地上那名大汉的身材更高大,他用的锤比那名大汉的锤更小,没用铁链栓接,而是用一根不知何物做成的棍替代,他的锤更像寻常人家用的那种锤,只不过放大了十数倍。 他才是那名砸天下之坚之门的锤,他才是是前些日子里那道道巨响的主人,他才是一锤砸死许多前来阻止他砸门的顶尖高手的人,他是地上那位大汉的亲哥哥。 一道闪电划过,照亮了这巅峰强者的战场,他看了眼他的弟弟,微微点头,满是歉意。 然后他看向男子,用他有些沧桑的声音说道道:“卫剑,你巅峰之时才可与我一战,此时我向你出手或许不够光彩,但是,抱歉,你必须死。” 闪电已过,一切又是黑暗,卫剑淡淡看着黑暗中的他,依然面无表情,他从未与他交过手,甚至除了砸门外没见他展现什么能够证明先前那句话的实力,但是他知道他说的是真的。 他元气枯竭,身体疲惫不堪,他要杀自己,如杀蝼蚁。 他无所谓自己的生死,因为他唯一在意的朋友就要死了,或许已经死了,他只想做到他最后的要求,不,是请求。 他一生从未请求过什么人,但是今天,他不得不像从未请求过人的轩逸一样,开口请求。 “放他走。” 他,当然是轩景阳。轩景阳脸色苍白,只是紧紧抓住卫剑的胳膊,没有说话,很多事情不是他可以改变和决定的。 三个字像是命令,但大汉知道,这三个字出自对不爱说话的卫剑,从不要求人的卫剑之口,就是请求。 “抱歉。”大汉摇头。 他举起手中的锤,隔空朝着他们轻轻落下,对付此时的他们,已经够了。 感受着那道力量来临的锤意,一道平时自己可以轻易避开的锤意,卫剑黯然失神,他很少黯然失神,因为没有能让他失神的东西,他很冷漠,因为没什么他在乎的人。 但是他现在真的在失神,在失落。 轩景阳静静地在他身旁坐下,他不想死,他还想按照父皇的要求活下去,但此时真的要死了,他反而没了畏惧。 大汉的大锤开始下落。 轩景阳闭着眼,觉得死亡好像就在眼前。 天地好像都宁静了,他在想那个小女孩,她是不是在哭?他在想自己的父皇母妃,他们是不是还活着。 等待死亡,那片刻时光也会漫长,然而此时是真的迟迟未来,过了片刻,他缓缓睁开眼,发现天地间有亮光,只见那锤凝固在半空,大汉蹙眉看着他们身后。 轩景阳感觉背后有丝丝寒意,是真正温度上的寒意,他寻着大汉的目光缓缓转过头去,一名穿着白衣的男子正站在他们遥远的身后,身上好像冒着冰雪,他脚下的积水在点点凝固,一只只白色的虫在他四周飞舞,或匍匐与地面,虫身上冒着缕缕白色的寒气,而亮光也由虫而来,一声声知了声传来,原来,那是蝉。 “你为什么会来这里?”大汉看着白衣男子,淡淡问道。 白衣男子微微一笑:“帮你们对付南宫蝠,拿回我天下第一的称号。” 大汉摇摇头,“这种虚名你不会在乎。” 白衣男子点头一笑,表示赞同,看着背对着他,始终没有转头看他一眼的卫剑,话语却是针对大汉,道:“放他走。” 同样是当他走三个字,一个是请求,一个是要求,一个苍白无力,一个却自信至极。 大汉先是一怔,不明白为什么,因为人人皆知卫剑与他是对手,是一生宿敌,此时他却要让他走?然后他回过神来,才发现他话语中那份要求的意味,对他的语气很愤怒,他大声一笑,笑声在雷雨声中异常的狂放。 “我怕你?!” 白衣男子微微点头,道:“后天南宫蝠的貌似就要到了,所以现在你怕我。” 大汉微微蹙眉。 怕只是现在怕,因为南宫蝠而怕,怕现在大战一场,后天无力再战。 大汉的顾虑被指出,这也是他表态说不怕,但是却不向轩景阳他们动手的原因。今天这一战他们已经失去了很多战力,不能再失去更多了。 轩景阳惊讶的看着男子,他不知道他们对话中包含着什么,只知道白衣男子很强,而且是来救他们的。 大汉缓缓收回锤,道:“给我个理由。” 收锤表明他已经放弃杀死卫剑和轩景阳。 白衣男子的目光依然落在卫剑的背影上,卫剑依然如同什么都不知道,甚至没回头看一眼。 “高处不胜寒,我练的又是这样的冰功,当然冷到顶点,剑至极处,总需要个剑客当对手。” 他的目光缓缓上挑,望向东方,好像看到了那支朝着翰伊城奔涌而来的军队,嘴角朝上轻弯,轻声道:“难得有点值得当朋友的对手,我可不想他们就这死了。” 清冷的声音,配上阵阵蝉鸣,这个夜似乎格外美。 第五章 林中的少年 十年如一日,大武王朝立朝已有十年。 曾经的镇北大将军已经做了十年皇帝,中州这一肥沃大地,已被神武帝统治十年。 十年间,神武帝一心统一天下,四处征兵添税,四处寻找传说中的绝世神功,军力的确强盛过曾经大寅王朝许多,但是百姓并没有迎来美好,相比十年前而是更加不堪。 没人能够再领导一次起义,因为许多政策的实行导致起义一事根本无望。 然而有人可以,而且不单是起义,也是复仇。 神武帝,十年之前,你认识我,我认识你;十年之后,你已不认识我,可我还会认识你,一定会认识你。 …… 皓月当空,群星黯淡,月光下有片茂盛的林,夏夜凉风吹拂在林间,凉风中带来的那份清凉惹得虫鸣更盛。 一位少年,踏着一地被树叶剪碎的月光和飘落下的烂叶,走在距凤阳镇稍远处的这片林间。 少年神情平静,迈步泰然,林中的些许森然似乎浑然不觉。 他不停向前行走。 沙沙的叶浪声和沙沙的脚步摩挲声,渐渐向树林深处弥漫去。 不知多久,少年走到一块硕大的石头旁,他微微仰头,静静看着石头上那名正坐着沐浴月光的中年男子。 少年右脚向后滑了一步,稍稍弯曲后又一发力,整个人也跃到了这巨石上,站在中年旁。 中年一脸惬意,一直仰着头陶醉地望着天空,好像没有察觉到少年的到来。 如果说树林因虫鸣而喧闹,那这里就是树林中难得的净土,中年便是这静土上的雅士。 巨石孤零零地处在这里,很寂寞,所以也很开阔,他们在巨石上,头顶斜上方那轮月可一览无余,林中的虫鸣到了此处也显得缥缈。 少年学着中年,抬头看着月亮,荧光扑面,他俊俏的脸庞更显魅力,也更加突出了不属于他年纪的淡淡忧郁。 “上个月,你没来。”少年看着月亮轻声说道。 中年咳嗽了一声,将撑着身体的手缓缓屈下,整个人躺在了巨石上,然后说道:“总有些事要做。” 风吹过,抚起少年鬓角的发丝,将其飘舞到他面前,他坐在巨石上,不语。 中年舒展着胳膊,看着同往日般一样的月,怅然道:“已经十年了,月亮跟十年前没有区别。” 少年嘴角划起笑意,笑得却不那么潇洒,而是很落寞,他轻声道:“人却都已经变了。” 中年看着他嘴角中所包藏的苦涩,轻声叹息一声后,说道:“前面我去了翰伊城。” 这句话里似乎含着针线,绣出上月未来这里的原因,同时刺上了少年的心,少年的手指随着心轻轻地牵动了一下,垂下头,看着躺在石上的中年,眼神复杂。 “翰伊城还是以前那个样子。”中年淡淡道。 少年扭过头,看着前方,沉默着。 “我去见了几个人。”中年继续说道。 “你情机处的那几个下属?”少年很快便从刚才的失落中走出,问道。 中年觉得石头磕着头让自己很疼,于是把手枕在脑后,点点头。 少年见他不打算说下去,微嘲道:“你很爱卖关子。” 中年也无声地笑了起来,说道:“不是卖关子,只是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你。” 少年平静地瞥了他一眼,说道:“不知道该不该,那你就不会来了。” 中年闻言微怔,不由地看了他一眼,随即叹口气,想起了十年前的某个人,又想起了某些事,心生惆怅,不像刚才随口长叹,此时他才正真感慨到这十年的变化,何谓物是人非,当年的小殿下已经长大到可以看见很多一般人所看不见的了。 “跟陛下一样。”中年赞赏道。 少年摇摇头,“差得远。” 口中的陛下,自然不是神武帝。 少年正声道:“时候不早了,老规矩。” 中年笑了笑,点点头,想着每次都是这样的夜里,什么时候早过,然后他变得严肃起来,气氛陡然不同,风仿佛都变得沉重,接下来要说的,才是今夜以及之前每一夜见面的目的,他沉声说道:“先说上个月,上个月又从北方诸郡中调动了许多粮草去北边线。” 少年冷笑一声,说道:“北边的诱惑对他来说到底有多强?” 中年说道:“绝世神功……诱惑是很大。” “南有南炎,西有漠狼军,东有瀛倭,唯有北边与武朝无恩怨,他却要第一个攻北,真是操之过急了。”少年摇摇头,对于那位中州如今的主人颇为鄙夷。 中年不会应他对某人的点评,说道:“上个月,西边换将军了。” 少年好奇道:“副将?” 中年撑起身子,后面的内容由不得他随意,于是他坐直了腰,回答道:“不是,正将,可以理解为职位调换,前镇西大将军杨智贬去了镇东军,任副将,前镇东副将军阮允任其职。” 少年微微蹙眉,俊俏的脸上写满沉思,他思考了片刻,说道:“不理解,北边是大漠,东边是平川,两个人相互调换去自己不熟悉的地方,是什么意思?” “我也不了解,东边线相比西边线安稳了不知多少,所以难有战功,镇东大将军的名声都不响亮,更何况这个本就才从军两年的副将,何来军功提职。” “两年?两年便提其为镇西大将军?”少年挑眉,微讶道。 从军两年成为将军,在兵荒马乱之年,倒也不奇怪,但是武朝十年间并无大战役,东边线又最为太平,难有军功,能在两年便成为一方统帅,成为如今五大将军之一,那除了奇迹,就是诡计。 “有大的变动,自然是有目的。”中年说道。 少年微微一笑,点点头,“自然都是为了北上。” 少年顿了顿,说道:“神武帝即便愚蠢,但他有个诡计多端的妹妹,和一个鬼才丞相,这样的调配既然实施,当然不可能是蠢计,这样想来,周将军有麻烦了。” 中年认同道:“神武帝追求的是武道的巅峰,在智谋上,的确比不上那两个人。” 少年又扬起头看着天空,看着那个明亮得夺走星星光芒的月亮,喃喃道:“力量……” 他现在需要的,也是力量。 中年看着一只飞上巨石的飞蛾,将其抓到手里,拿到面前盘弄着,感慨道:“人人都不想做飞蛾,任人摆布,神武帝想的就是在他面前,人人都要成为这只飞蛾。力量这东西,恐怕已是他毕生的追求,他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力量。” 少年想了想,回忆起了十年前那名白袍男子说的话,说道:“一心想站到至高点,哪里又知道高处不胜寒。” 中年笑笑,然后沉默下来,这种高处不胜寒的感觉,不站到高处,又怎么体会得到,他在想他即将要说的那个人,会不会觉得站得高而冷? 少年知道他在犹豫,犹豫刚才说的那句“不知该不该说”所指的内容,他们都知道,那件事必然是这次见面最重大的消息。 中年叹口气,说道:“消息……其实不完全明确,只有一点可以保证,至于……还是要殿下你来拿决定。” “南宫蝠,一直在中州,很快,他要回南炎。” 两句话中间,声音有片刻的断裂,虫鸣短暂地占据了这里。 少年一怔,身体变得僵硬,他转过头看着中年,一向淡定的他双眼中布满震惊。 “你……说什么?” 中年给了他一个肯定的答案:“南宫蝠,南宫军那个南宫蝠,当年打败冰蝉子那个南宫蝠。” 夜风,好冷。 这个消息的含有的力量超过了之前任意一个。 少年身体僵硬,然而很快脸上便浮现沉重,他沉声问道:“情机处里的消息?” 中年点头,月色下他的脸色也不像刚才那样充满轻松惬意。 消息确定,心中也承受了一会,不像刚才那样深深陷入震惊,无法自拔,少年回过神来,回忆起当年那位自己从未谋面,但是一直听闻的其威风的道道传言,他明白了中年口中的所谓决定,这个近乎神一样的人物在他脑海中的位置随之渐渐清晰。 他曾经是敌人,或许现在也是敌人,但是同样可以是朋友,因为他们因为不同的原因,有着相同的目标。 他眯起自己明亮的眼睛,正声道:“我要结盟。” 中年似乎对他这个答案并不惊讶,因为他猜得到他会有这个答案,但是并不影响他的担心。 “所以我才说,不知道该不该告诉殿下你。” 望着滚滚叶浪,少年神情凝重,他明白结盟二字说和做的差距在哪里,他现在还缺少资本和那个高傲的人谈条件,而且还是先前考虑的问题——他们是敌人。敌人与敌人可以成为朋友,但并不影响敌人这一层关系。 但是这是一个机会,一个十年来,前所未有的机会,他不想放弃。 少年说出心中所想:“这是一个机会,一个十年来所未有的机会,或许十年后也不会遇见的机会。” 中年咳嗽两声,咳嗽声在这片勉强还算寂静的林中显得很突兀,惊噤些许烦虫,咳嗽完后中年正色道:“这件事里的危险殿下应该清楚。” 少年点点头。 “我是臣,无权左右殿下想法,不过殿下还是要问问卫剑首的意见。” “知道他动身的时间,地点吗?”少年问道。 中年无奈道:“暂时不敢保证准确,我还要两天进一步核实。” 少年嗯了一声,陷入沉思。不准确的消息不如不听,何必自找苦来扰乱心智,这便是他的态度。 “对了,最近,长公主会出使伯士国,应该正在路上。”中年突然说道,一直沉浸在南宫蝠这一事里,遗漏了这一条消息。 少年停止沉思,不喜地皱皱眉头,微怒道:“我还杀不死她,为什么告诉我?” 中年尴尬道:“只想告诉殿下,琉一郡主陪同一道。” 少年一愣,那个记忆中朦胧的柔弱小女孩跃然于脑海,却无法蹦现眼前,十年,他无法清晰记得每一个东西,每一件事情,幼年的记忆又总是很模糊,但他记得那双总是水灵灵的眼,总是流泪的眼,和那种真正无法割舍的感情。 少年一瞬的神游后,知晓中年的好意,心中一暖,对着中年颔首作礼,很诚恳。 中年欣慰地笑了笑,觉得很满足,他站了起来,对着少年躬了个身,说道:“重要点的消息就这些,殿下保重,这个月见面的次数或许就多了,两天后我就能得到更准确的消息,到时候再来告诉你,你不要离开镇子。” 少年也站起身来,默默地看着中年,又嗯了一声。 中年对着他笑了笑,纵身一跃,便从巨石顶上跳下,飘然落于地面,普通树上落下的一片叶子。 他毫不停顿,朝着树林中的黑暗走去,直到消失。 在中年刚刚跃下离开时,少年也开始离开。 第六章 不好杀 距离刚才那段短暂的谈话已经过去了一段时间,中年已经远离了刚才那片树林,他在夜幕下穿行,明明只是在悠闲的迈步,但是四周的景物却在疯狂的倒退。 月光照亮了夜行的路,也映出前方一道森白的亮光,随着中年渐渐地走近,可以清楚看出那是一具白色盔甲。 中年停了下来。 白色盔甲静静伫立在前,似乎在等待,在月光的洗涤下,白得森冷,给人丝丝寒意。 白色盔甲里的人握着一把大剑,像拐杖一般拄在地上,那双隐藏在头盔缝隙间的双眼直勾勾地看着他,像在看一只渴求已久的猎物。 “毛枢领,好久不见。”盔甲里的人声音因为盔甲的笼罩而怪异,但辨识得出是男声。 中年看着他肩膀处的白晃晃亮光,疑惑道:“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盔甲里的人淡淡道:“我花了整整一年时间。” 一年时间可以做很多事,可以做很多事来追踪一个人,所以这就是对于中年这一问题的最好答案。 “毛枢领,你很有能力,这一年我不知花了多少精力和人脉,才查到了你的踪迹,能成为情机处枢领,当之无愧。”盔甲中人对他微微欠身,表示认可和尊重。 中年看着他一身盔甲,身体没有一点是裸露出来的,不禁嘲讽道:“既然自信只让自己一个人来,那又何必穿一身雪甲。” 盔甲中的男子说道:“如今军功难得,陛下放言只要杀死你,便可依情提职,获封土,我当然不想别人跟我争。” 盔甲中的男子垂头看了一下胸口处盔甲的一个圆盘,嘴角勾起一丝淡淡的笑,继续说道:“公输丞相花了两年做的盔甲,当然可以提高胜算。” 中年看不到他嘴角的笑,但他感觉得到他在笑,笑得自信,笑自己必死,于是他也跟着笑了起来,笑得很大声,在这寂静的荒野中显得很放肆,他说道:“之前有很多人查到了我,并找到了我,他们同样带着让他们自信的兵器或者法器,其中不乏和你一样穿着雪甲的人,可是现在我站着,雪甲中的他们已经腐烂。” 盔甲中的男子不以为意,心中信念没有丝毫波动,他自信道:“我跟他们不一样,我比他们都强。” 他话音未落,中年不知从何处拿出一把匕首,匕首在他手掌中转了两圈,和白色盔甲一样反射着冷光,匕首旋转一停的刹那,中年已朝盔甲男子悍然而上,在月光下拉出一条长长的黑线。 盔甲男子大剑一舞,与中年的迅捷不同,他浑身无处不散发出一种厚重。 一场交锋就这样突然的展开。 元气流动,匕首上的符文发出蓝色的明亮光芒,中年男子整个人的气息陡然大变,对着男子喉间的软甲猛然划去,他清楚这里是盔甲的脆弱地带。 盔甲中的男子似乎没有感受到中年对他脖颈处带来的威胁,元气疯狂燃烧运转,元气向剑上涌动,他自顾自的挥剑,宽阔的大剑发出璀璨的白光,带着一股因剑挥舞而破开的气浪,对着那道涌来的黑影劈去。 中年神情凝重,在剑落下之前整个人身形一弓,再一弹,本就极快此时更是快到极点,瞬间扑到了盔甲男子怀中。 此时男子剑依然还在落下,一切都是发生在电光火石间,男子讶异中年的速度,他知道随着中年的近身,他这一剑已然没有办法对中年造成威胁,自己将处于被动,但是他神情没有丝毫变动,因为对这身盔甲的自信,他知道自己不会有事,那么下一招,死的就将会是这位中年。 这是鬼才丞相两年钻研之结晶,所以从他穿上雪甲的那一刻,他便立于不败之地。 心念一动,雪甲上胸膛处的圆盘诡异地飞快地转动着。 中年的匕首同样在挥舞,但是他的目光已经不在男子脖颈处的软甲上,而是男子双眼处的那道道缝隙上。 圆盘转动间,脖颈上的软甲骤然变成和身体大多部位一样的硬甲,然而男子却骤生惊恐,因为那柄匕首从他眼前的道道竖着的缝隙中的其中一道插了进来。 男子认为他想攻击自己脖颈处的软甲,然而只不过是自己的刻意误导罢了,匕首朝着男子头盔上那一条条竖着的缝隙挥去。 虽然盔甲中的男子判断错了,但是他按理也不该惊恐,因为那位鬼才丞相早就在此处做过准备,中年的匕首根本不可能伤到他的脑袋,但是那股惊恐偏偏就产生。 男子劈下的大剑这才挥完它的轨迹,强悍的剑气在挥剑的前方地面斩出一条长长的裂痕,前方棵棵粗壮树木拦腰折断。 中年整个人向侧发力,从男子身上弹离开来,匕首还留在缝隙间。 在他落地的一瞬间,头盔处发出了一声沉闷的爆炸声,爆炸并不响亮,那身坚不可摧的盔甲也依然完好,但那道匕首却已不在,头盔上竖着的道道缝隙迸出不少血肉。 中年站直了身体,看着那尊好像成了雕塑般一动不动的人影,嘲讽道:“谁告诉你你比他们任何一个都强的?” 盔甲男子缓缓倒下,沉重的盔甲发出一声同样沉重撞响,永远无法再站立起来。 中年从他身旁走过,继续赶路,他摇着头,口中碎碎念叨,给这片天地留下疑问: “为什么总有些人爱那么天真地认为,我那么好杀?” …… 中年那边死了人,少年这边一片祥和。 少年走到溪边,捧起清澈的水洗了一把脸,又用手沾水清洗着自己鞋上的泥土,这才小心踩过溪面上石头磊成的简陋的桥,过了溪,又走了不多久,便回到了凤阳镇。 凤阳镇一片宁静,家家户户都进入了梦乡,只有哪家偶尔传来几声狗吠。 他一个人走在清冷的狭窄街道上,很萧索。 几片落叶在街道上因风而蹒跚。 少年走到一家小院前,在院墙的某个缝隙上摸出钥匙,打开了门,在院子里择了几片菜叶,然后回到小屋里,在灶里点着了火,在锅中添些水,准备煮碗面来吃。 他像极了一个普通的农家少年。 往灶里添了一截竹棒,确保火可以稳定地燃烧,少年才腾出手从柴堆中拿出一个铁盒,将里面的一本书拿了出来。 书的外壳泛黄,书面上写着“论元气”三个古朴的字,少年将书慢慢打开,借着火光阅读着。 元气修行分四境,通窍,生元,运元,天一,境界的划分展现对元气的掌控程度,通窍境开窍门,是元气修行的基础;生元境丹田可凝元气,是区分是不是武者的标杆;运元境元气可外放,是成为顶尖强者的必备条件;天一境则是天人一体,元气通天地,是元气修行的最高境界。 元气修为是基础,但是评判真正的战斗能力却不能完全以元气境界为唯一标准,生元境战胜运元境实为常事,所以五大宗门于数十年前联合成立点武部,对中州武者做评判,一共划分十星,星数越高则战力越强。 不过想要成为绝对强者,元气境界也必须要不断提升,所以每天夜里,他都会拿出这本书来看看,虽然对于境界没有直接的帮助,但是却能学到很多知识,对于元气多些了解。 随着他的阅读,他体内的元气渐渐躁动起来。 水沸腾的声音传来,他回过神,躁动的元气也平息,他将书又放进盒子里,摆回原处,站起身来煮面。 很快一碗清淡的面条就做好了,他直接站在灶台前,挑起面来吃了一口,很不讲究,吃面的样子有些土。 面的味道刚刚好,虽然只有盐。 十年前的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会在这样的地方,一住就是十年,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会给自己煮面条。 面条有些难嚼,难咽,但他吃得很香,好像他的生活本该就这样。 等到将面吃完,夜已经很深了,他轻叹一声,倒在床上,消化着今天得到的消息,寻思着天亮后去见那个当年带他杀出翰伊城的巅峰强者,告诉他自己的决定。 做出这样的决定之后,心情变得沉重,他撑起身体盘膝坐在床上,开始调息体内的元气。 此时他的体内丹田之处一片躁动,金色的元气就像是晨曦时最绚丽的那一道光芒,不过这些元气蕴含的能量却像是一缕被阳光轻抚的碧潭之水,暴躁之形下又含有充沛的水意。随着他的心念一动,元气开始不停的反复捶打不断撞击,就好像一个铁匠铺中的情景。 体内的元气在这样的相互之间的锤炼打击下,不断地消散,又不断的凝结,元气袅绕之间,好似一道道金色烟雾,又比烟雾磅礴,拥有更多玄妙不可言之处。 这样的撞击、消散、凝结自然不是打铁那样简单,其中的神奇玄奥之处无法解释,这是每个武者都必须每天做的练习,少年神色的细微变化表明似乎这样枯燥又简单的举动已然给元气带来了改变。 这样的情形保持了良久之后,他体内的金色元气以肉眼无法差别的细微程度变得更加精纯,正是一次次的微不足道,加上十年的累积,才有如今强大的元气。 这样的市井小巷内他无法做到修习强大的武学,因为或许一个微不足道的动静都可能给自己引来不必要的麻烦,所以也就只能做做这些基本功,来不断的提升自己。 “呼。”少年呼了口气,浑身大汗淋漓,起身好好地洗了一个澡之后,才真正地躺在了床上。 疲惫的他很快进入梦乡,梦却并不美好。 一个男人穿着他幼时常见而熟悉的龙袍,坐在金銮殿最尊贵的椅子上,身下万人臣服,高呼万岁。他看不清那人的脸,但听得到男人猖獗的笑声,他知道他是谁。 在男人袖袍挥斥间,无数鲜血和刀剑,为翰伊城做了凄凉的妆。 梦太伤,所幸早就习惯,没有惊醒,睡得还是沉如夜色,只有深深蹙起的眉,能证明梦中的不安。 他是如今的市井少年,景阳。他是大寅最后一任太子,轩景阳。 第七章 私生子 终究会有天明,恶梦终将会结束。 当他睁开他睡眼朦胧的眼时,看到的是模糊的自家的屋梁瓦片。 能看见自然有光。 天亮了。 晨风凉爽,然而天际那几朵霞云无时不告诫着众人即将来临的酷热。 景阳伸了个懒腰,穿上一身质朴到了极点,但是又非常干净且洗的发白的布衣,洗漱之后,又自己做了一碗面条,吃完之后,便起身离开。 他很急,因为时间很紧,没时间浪费。 十年生活于此,也与镇上的人相熟,他的身份,更是一一相传,人人皆知。 行走在路上,朝着某个镇里人都觉得对他而言敏感的地方走去。镇上的人都还善良,看他的眼神虽然都没有恶意,但也与看常人不同。 要成功的隐匿在市井,户籍问题当然要解决,要瞒过户司的眼睛并不容易。轩逸当年埋了无数暗线,身份问题当然不会遗漏,只不过他安排的身份有些尴尬,在这样的平朴小镇里,更让镇民觉得不堪,这也是他们眼神异样的原因,不过也只有这样极不合理的特殊身份才会让户司觉得合理。 景阳脸上有着淡淡的忧郁,不是因为他们的眼神,而是他真正要面对的东西,只不过这忧郁落在镇民们眼里,就被赋予了别的意味。 “景阳,上哪去?” 一位荷着锄头,准备去地里干活的老伯站在路边,向他问道。 景阳对他还以微笑,说道:“去镇督府。” 老伯微怔,没想到景阳就这样承认,人人都觉得他对那个地方应该极度反感,但是好像并非如此,老伯回过神来,真心说道:“中午来我们家吃饭吧。” “谢谢王伯,不过中午我要出镇,去采些草药。” 老伯走到他身前,慈爱地拍拍他的肩膀,道:“你上次给我的草药太贵了,拿去卖要卖多少钱呀!我可舍不得吃,你去把他拿回去。” “不可以。”景阳连连摇头,“您老腿不好,给您一些草药是晚辈该做的,这些年您一直照顾有加,又哪里是几颗草药可以相比较的。” 老伯也摇了摇头,笑道:“你这个小子。” 景阳笑笑不语。 “下次要来家里吃饭啊,不然以后别来见我了。” “那是自然。” 相互寒暄几句之后,便告别离开,老伯一边向地里走去一边自言自语道:“可怜的孩子,一个人生活,哎,镇督大人这事做得……” 老伯连连叹气,向着地里走去。 景阳走在街道上,在一家米铺门口停下脚步,简陋的店铺里一位妇人和中年男人在看到他以后立刻绽放出最真实的笑容。 “景阳,这么早就去做工啊。”妇人一边搬弄着米,一边笑道。 景阳十分自然地走到她身边,挽了挽自己的袖口,帮她抬着米,道:“不是,我是去镇督府。” 中年男子和妇人脸上的笑容生出一丝僵硬,然后又恢复成正常。 景阳将米搬到了门口,然后从钱袋里摸出了几文钱,看着妇人认真地说道:“你们上次又给我少米钱了。” 妇人退了一步,连忙说道:“谁少你钱了!做生意要的就是诚信。” 景阳看着妇人,善意地一笑,将钱放在了撒有一粒粒细米的桌子上,说道:“我已经知道了,把钱拿去,下次再这样再也不来你们这里买米了。” 说完也不等他们说话,就立刻跑开了。 中年男子拍了拍手上的灰尘,站在已经发朽的门槛前,叹道:“这孩子太懂事了,可惜。” 妇人跟着点点头,叹道:“是啊,可惜遇到了个这样一个爹。” 中年男子连忙看了看四周,皱着眉头微怒道:“这样的话以后少说。” 妇人摇头不语,走回了店里。 纯朴的镇民对他的态度都还好,有鄙夷,有同情,大多是像老伯和米铺老板这样的关心,不过无论哪种都没有恶意。景阳则始终没有将自己的角色摆到这个位置里来,所以对于一些看法大多漠不关心,但是对于别人对他的善意,对他这个已经缺爱的人来说显得格外珍贵,所以他格外珍惜。 镇督府并不远,景阳很快便走到了门口。 装潢并不堂皇的大门处,两位守卫见他走来,相视一眼后,其中一位便转身向府中走去。 景阳微微躬身,表示感谢。 从始至终没有说一句话,然而两位守卫却明白他的意思,根本无需询问,只因这不是第一次,而且他有点特殊的身份让他们不知该如何应对,府中的两位主人对他的态度不同,他们为了互不得罪,最好的方法也就是沉默了。 没过多久,那位守卫便走了出来,面无表情地说道:“大人在书房等你。” 景阳又微微躬身,朝着府内走去。 府中并不奢华,但也还大气,在这样的普通镇子里,已经是非常了不起的住所了。 走了没几步,一个少女穿着一身漂亮的彩蝶裙,向他小跑过来,景阳脸上的忧郁不由消失,微微一笑,停了下来,静静看着她。 她是镇督的女儿,叫林香,整个人都散发出一种贵人子弟应有的高雅,很书卷气。 林香跑到他面前,呼吸急促,虽然跑的路并不多,但是因为平日学的都是琴棋书画,体力方面难免弱势,所以此时累得不行,此时的样子与她平时的大家闺秀模样大相径庭。 林香努力地将呼吸平稳下来,脸上也泛起胭红色,看着景阳说道:“你又来找爹爹吗?” 语气很平稳,话语中有关怀。 景阳点点头。 林香不开心地说道:“你就不会撒个谎骗我说是来找我吗?好歹也是你妹妹。” 景阳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十年时光,对于这本就不存在的关系也渐渐接受,想了想说道:“下次一定这么说。” 林香白了他一眼,看起来可爱极了,然后她正色道:“我娘昨天外出去了外公家,可能今天要回来,你和爹爹不要说久了。” 镇督林维天只有一个女儿,也只有一个妻子,而那位夫人对景阳的态度却不那么开明和积极,景阳能理解她的情绪,也知道她并不是什么恶人,但是能不见面当然最好,免得不愉快的事发生。 景阳感激的点头,林香对他说道:“我带你过去。”然后不等景阳回答,转身向前走。 景阳并非不认识路,她也并不是不知道,只是想自己带着他,不想他吃亏而已。 对于这个来历不光明的哥哥,她替她父亲觉得愧疚,想多替父亲补偿。 “中午又不留下来吃饭?”林香一边走,一边问道。 景阳每次来都是说些话就走,从来没留在这里吃过饭,他自己倒是不在意这种事,因为本就是演戏来隐匿自己罢了,但是在林香看来就会觉得过意不去。 景阳显得漫不经心,犹豫了片刻还是点点头,嗯了一声。 林香轻叹口气,以为他还是在在意自己母亲的态度,不知说什么,所以也就不说话了。 两人沉默着穿过假山池塘,便走到了书房,书房门口也没有书写什么对联,只有“品书斋”三个极其秀丽的字张贴在外。景阳记得上次来时并没有这三个字,应该是最近才张贴上去的,字体娟秀,一看就出自女子,景阳不自觉地看了林香一眼。 林香对他微微一笑,问道:“写得好不好?” “好。”景阳真心称赞。 “我特别喜欢这个斋字。”林香看着三个字,开心地说道,好像是在品鉴别人写的字一样。 “香儿,还不让哥哥进来?”书房里传出一声很有威严的声音,让还在微笑的林香笑容顿时消失。。 “嗯。”林香对着景阳点点头,“你小心一点。” 景阳对着这个善良的女孩子点点头,朝着书房里走去。 见景阳彻底进去以后,林香才转身离开。 这书房除外府上最安静的一处,说是书房,但是林维天从来不让府上其他人进入,只有会客时才来此处,这里也成了景阳与他谈某些秘密话题时的地点。 与书房门外的简约不同,书房里充满了书香,许多字画挂在墙上,书籍摆满书架。 林维天正拿着笔在纸上写着书法,淡淡的墨水味弥漫屋间。 见景阳进来,他直接放下手中的笔,那个“人”字只划了一撇,还欠一捺。 元气在体内运转,一道难以察觉的气息从他体内弥漫出,再三确保没人偷听后,林维天才对着景阳躬了一身,说道:“小女无知,让请殿下见笑了。” 景阳摇摇头,看着满墙书画的其中一副山水图,淡淡道:“既然如今扮演的是你的私生子,那林香的做法并没什么不对,而且,她很可爱。” 林维天苦笑一声,想起自己在街道上偶尔听到的大胆之人的一些窃窃私语,不由觉得自己罪过,他无所谓,但是替景阳觉得委屈,于是歉然说道:“卑职该死,让殿下承受市井间的异样眼光。” “你有什么错?这都是父皇的安排他们因为本就没有的事对我产生不一样的眼光,我又怎么会在乎。”景阳将目光转到林维天身上,淡淡道。 林维天躬了一身,称赞道:“殿下好风范。” 景阳并不回答,而是看向了书架。 林维天会意,走到书架前,拿下不同的三本书,当将第三本书从书架上抽出的一刹那,那书架居然就无声地向侧移开,露出后面的石门,林维天又在石门三个不同的位置各敲了几下,石门便缓缓打开。 景阳轻车熟路地走了进去。 石门内别有洞天,是一个比外面书房大了两三倍的密室,被墙壁上一颗颗粗劣夜明珠所照亮,一排排书架被许多武学典籍和元气修行典籍所占满。 虽然都不是什么强大隐密的典籍,但也基本是入流的,许多平凡人根本不可能触及的,所以这里也是景阳每次挑选武学的地方。 景阳从中选出一本《三元归点剑》,那在手上直接翻阅起来。 林维天走到他旁边,恭敬地站在一旁,见他读得认真,好奇心更重,知道打断他人阅读不好,但是还是忍不住开口道:“殿下你上个月看的《精离剑》已经掌握了?” 景阳看了他一眼,没有被打断阅读的恼怒,而是平静地点点头,淡淡道:“也不是什么高深的武学,我学来障人耳目罢了。” 得知果然如此,林维天一怔,深深陷在震惊中,虽然的确如景阳所说不是高深武学,但是一个月便掌握实在也太恐怖了,他作为一名四星武者都绝对办不到。 十年前景阳第一次从他这里拿到武学时,那本简单的武学他只了一年,便完全领悟,当年的他只有六岁。十年间,他基本见证了这位前朝殿下的成长,也发现他对武学的领悟速度越来越快,然而如今,他已经只需要一个月便领悟了许多人一辈子都领悟不了的武学。即便有卫剑的缘故,但是武学终究还是要靠个人,再厉害的老师也教不会一个根本没天赋且不会学的学生。 当林维天回过神来,再看向景阳的目光便更多了几分尊敬。 景阳将书合上,看着他认真说道:“你在西边军有没有认识的人?” 第八章 杀一个人 林维天想了想,摇了摇头,不明白为什么景阳会问这样一个问题,好奇道:“殿下问这个干什么?” 景阳看了他一眼,没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说道:“帮我查一下阮允这个人。” 林维天仔细想了想,问道:“镇东军副将?” 景阳点头道:“现在他是镇西军大将军了。” 林维天一惊,一是惊景阳知道这个消息,二是惊这句话的内容。大将军调换是大事,但是他却不知道,那证明这一次的调换应该刚刚发生,调换的消息还没发布下来,然而景阳却知道,所以他惊讶。阮允只从军两年,这是人人皆知的事,当年任镇东军副将就有很多异议,此时居然被调职成镇西大将军,这是他第二惊讶的地方。 他站在大寅这一阵营,那景阳这大寅太子自然是领袖,景阳如何得知这一消息的,他作为下属无权过问,所以他没有询问景阳这个问题,而是压下心中的震惊,开始思考这句话里所包含的内容,蹙眉道: “当年他任镇西军副将,朝堂中一片反对声,然而提举他的人是公输采尧,作为丞相的公输采尧凭借个人威望、手段,以及神武帝的信任,硬生生的将那些反对的声音压了下来,这才一年多几个月,便又提拔为镇西大将军,不知道朝堂里又会多多少不平静。” 林维天关心的当然不是朝堂的混乱,而是这件事背后的隐藏着的东西。 “压住不平之声的最好方法就是战功。”景阳将书卷起来,握在手里,淡淡道,“公输采尧从来不做没有把握的事。” 林维天说道:“殿下所言甚是,周将军引领的苍狼军一直在大漠反抗武朝的统治,杨智作为镇西大将军在与苍狼军交战中屡吃败仗,被取代倒也在意料之中,阮允被提拔去,或许真的有能力。” 景阳在密室里不停地转悠,一边走手指一边化过书的棱边,发现没其他什么想看的,于是停了下来,看着还站在之前位置的林维天说道:“让一个根本不熟悉西边大漠的人去领导镇西军,公输采尧确实够大胆,周将军和他的苍狼军毕竟是我们的人,你劲量帮我查出阮允这个人的底,看看会不会查到有什么有用的东西。” 景阳顿了顿,继续道:“顺便帮我关注下南方的动静,无论是南炎国还是南方诸陵。” 林维天同样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关注这件事,点头应允。景阳也暂时不打算说这件事,与南宫蝠结盟,毕竟太冒险,能不能成是一回事,他也还没有询问卫剑的看法,卫剑虽然对于这方面的事情不太懂,但是十年前卫剑带他杀出翰伊城后,他就愈发尊重这个男人的观点,不单是恩情,还有一种渐渐养成的似亲情的东西。 景阳走到林维天面前,神情凝重起来,他到这里最主要的目的,还没有说。 林维天见他神情凝重,急忙躬身,知道似乎还要说什么重要的事情。 景阳如今的身份是他的私生子,然而从景阳进入书房到现在,哪里有半分这种关系的模样。 看着林维天微垂的头,景阳沉声道:“彭里胥,似乎发现了什么。” 林维天身体一震,豁然抬头,震惊道:“什么?” 景阳说道:“前些日子他来问过我一些问题,关于我母亲怎样怎样,我是你私生子这一身份十年前便人人皆知,他如今却来调查,所以我很疑惑。” 林维天稍稍松口气,听起来可能还只是在怀疑,并不是真的发现了什么,还没有他想的那么糟糕,他说道:“十年前户司那帮老家伙都没有查出问题,又怎么会让他看出端倪。” 景阳神情仍然凝重,没有丝毫的放松,道:“户司只看户籍上的问题,对于他们而言我们不过都是蚍蜉,只要相关几人的户籍上都没有问题,他们自然不会深查,毕竟中州这么大,这么多人,然而身份本身就是谎言,将谎撒得再细心,也不会有事实细腻。” 林维天开始出冷汗,他不安地说道:“殿下有理,我们这个谎言最危险的地方就是那名我已安排去了伯世国的景姓女子,十一年前陛下瞒过了几乎所有人的眼睛动用户司忠信查到了她和她的孩子,她的孩子在年龄上符合殿下,于是陛下便将这个重任交给我,我利用了她和她的孩子……同户司忠信营造了假的身份,但是事情本身可能真有漏洞,如今彭建华要查此事……或许真的能查出什么。” 那段往事景阳前些年便清楚,为了营造出假身份,那个小孩自然免不了悲惨命运,虽然他本就患绝症活不久,但是景阳明白,那个可怜的小孩即便没有绝症,也不会安然地活下去。事情虽然很冷酷,但是还好不是发生的最糟糕的一面,他也能稍稍坦然。 “林镇督觉得该如何做?”景阳问道。 林维天沉思了片刻,心一横,然后低声道:“彭建华任里胥一职七年,每一年都从福财米庄收到大量贿金,卑职几年前便想动他,但是无奈,他对于证据这一东西的把握,让我这个庸人镇督无从下手,所以一直只有放任。” 景阳明白了他的意思,里胥这一官职负责的就是地方案件的调查,对于痕迹上的把握当然精湛,那么抹灭痕迹的能力自然同样强,福财米庄对他贿赂,从米庄商人的角度考虑,当然是最佳选择。 此时林维天的意思,便是杀死他。 这当然是最好的做法。 景阳心中的某个地方被触碰了一下,他不舒服地皱了皱眉,沉默片刻后才说道:“仅仅是收贿,不足够他死。” “福财米庄前些年因工钱纠纷打死过米工,彭建华帮其掩罪。” 景阳眉头再度皱下,点点头,说道:“那可以死。” 林维天躬身领命,想了想说道:“谁做这件事倒是难题。” 景阳将书帮进怀中,说道:“你当然不方便,我去好了。” 林维天心头一颤,急忙道:“殿下三思,林维天元气生元境,三星武者,殿下你虽然…” 三星武者,已是相当强悍的存在,受无数人尊敬,即便在军中也能拥有一定威望。 景阳挥手打断了他的话,淡淡说道:“杀他不能留下明显痕迹,乱七八糟的武学我会的不少,而且我之前从没有杀过人,不会让人联想到什么。” 他的平静从某个方面看来就是自信,林维天听出他话语中的自信,也不再多言,但是还是放心不下,于是说道:“殿下几成把握?” 景阳好不思考,回答道:“他的实力是三星,那么我有十成。” …… 离开了镇督府,天还早,集市还很热闹,景阳拿着林维天刚才给他的许多银钱,在集市上买了些猪肉和新鲜的菜,当然还没有忘记向自己做工的客栈请假,客栈老板是个有些胖的善良人,知道景阳的不容易,只是笑骂了几句便批准了。 景阳带着肉和蔬菜,回到自己的小院,将它们放在麻袋,确保不会被人看出来,然后放进背篓,没有忘记带上一把镰刀做掩饰,准备充足后便出了镇。 他的模样像极了一位上山采药或者挖野菜的少年。 然而他要去的那座山,这里的人绝对不敢去挖野菜或者采药,因为那里野兽出没,还居住着一些可怕的妖兽。 景阳关注的是,那里住着一个人,一个称号游水剑的巅峰强者。 第九章 山上的游水 走了几里路,已无人烟。 他已经进入了这座名叫厉鬼山的山脚。 晴朗的天气,声凉的蝉鸣,偶尔传来的几声异响,总让人不寒而栗。 据凤阳镇的人讲述,曾经有两名一星二星的武者,自信进这山寻找珍贵的药草,许多人劝阻,说这里有妖兽,两人不以为意,扬言遇见妖兽更好,可以将其身体上的许多东西拿去卖出高价。 妖兽的皮可以做衣或者鞋,再坚固的能做软甲,牙可以做兵器,肉吃了可以补身体,所以一只妖兽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的确是种财富。 没有人能改变他们的想法,镇里的人无奈也将希望寄与他们,说不定他们真的可以消灭妖兽。 然而两位武者结伴入山后,却再也没有回来。 于是关于厉鬼山的可怕故事又多了一个。 这座山从此被真正意义上的化为禁地,无人涉足。 景阳脸上却没有太多的忧虑,因为他已经数不清自己是第几次上这座山了。 因为没有人来,所以这座山没有路,还好山并不是悬崖峭壁组成,他走得稍微慢了些,但还是一直在向山颠靠近。 扯着一根树藤,走在一个斜坡上,空出的另外一只手还在不断地撑着身旁的树。 不知过了多久,他已到达山腰,翘首望去可以看见身下的一片郁葱葱,是一片树的海。 虽然是冷清了点,他却并没有有遇见什么野兽。 凤阳镇的传言说厉鬼山野兽妖兽纵横,其实并不正确,只是对于自己所畏惧的食物进行的猜想,因为上了山的人都没有回去过,然而在兽类这种生物中,当然是实力为尊,谁强谁为王,一座山里如果有一只强大的妖兽居住,其他动物自然臣服,退避三舍。 所以这座山里,只住着一只妖兽。 那只妖兽就住在山腰的一个洞窟里。 它是一条巨大的白色蟒蛇。 此时,它嗅到了人的味道,还有某种肉的味道。人也并不是山顶上的那位可怕的人,它很兴奋。 它化成一道流光,冲出了洞窟,扭着长长的身躯穿过树林,很快就到达目的位置,然而当它见到来者时,狭长的双眼中的激动贪婪尽数化为失望。 “老家伙,不认识我了?”景阳看着不远处它,生出一丝亲切感,平静地说道。 巨蛇吐着鲜红色的信子,不想理他,调转方向压得草木簌簌作响,悻悻离开了这里。 它横行这带许多年,至高无上,然而十年前这里来了一个男人,从此它的君王生活被彻底破坏。 拥有灵智的它,虽然不会说话,但是听得懂他们之间的话,男人一脸的冷漠,告诉它它杀了太多人,杀人本无过,但是作为人,他有责任杀了自己,想要生存的唯一方法就是不准再吃人,所以它理所当然地成为了景阳少时的陪练。 一只可以轻松杀死二星武者的妖兽,从此沦为一只小男孩的玩物。 它受到了无数掌的拍打,剑的割划,几年如一日,后来小男孩长成了少年,离开了这里,它才有了太平的日子。 其实也并不太平,因为少年时不时会过来一趟。 它并非打不过,只是不能怎样打,还手还必须注意分寸,因为那个男子只需平淡地看他一眼,他便会被骇得生不出丝毫反抗念头。 所以难免它此时心情不愉快。 景阳见它离开,不由笑了笑,现在自己没时间,不然一定要跟它练练。 路还要继续,于是他接着朝上走。 一路藤蔓缠绕,野草种子粘满衣服,当他见到一个被改造过洞窟时,他看起来已经很狼狈了。 洞窟外面用木材做了地方的一扇简单的门,门外坐着一个男子,在盘膝打坐,能够让一只妖兽畏惧如此,自然就是卫剑了。 有人不理解究竟要怎样一个人才能忍受在山里寂静生活十年,当初年少的景阳同样不理解,他曾经让卫剑同他一起到镇里去生活,只要谨慎些未尝不可,但是卫剑摇头拒绝了。 年少的景阳看不懂很多事,于是他问难道不无聊吗? 不爱说话的卫剑毫无表情地用他冰冷的声音说道:“活着本身就很无聊。” 如今景阳明白了为什么,不单单担心被人认出,祸及自己,还有他本身不喜欢喧闹,或者说……不喜欢生活,觉得人生没有意义。 这也是他好像对所有事情冷漠的原因 景阳知道,他一定经历过什么。 景阳很熟练地清理掉了衣服上的脏东西,走到洞窟处,将背篓放下,把背篓中用麻袋装着的菜取了出来,从卫剑身旁走过,向着洞窟一旁的一口小泉走去,景阳只是看了他一眼,没有打扰他。 其实更准确的说这里是一个水塘,一道泉水缓缓不断地从山上流淌下,又流进水塘中,最后又流到山下。 水塘一旁有两个人工挖成的坑,从坑内的些许黑灰以及坑内壁乌黑的灼烧痕迹可以判断出,这是两个简陋的灶。 景阳走到水塘边,将菜和肉认真洗干净,然后将其放在顺手带过来的麻袋上,自己小跑到洞窟里,从里面拿出一个木板,一口炒菜的铁锅,一个煮饭的锅以及一个水瓢,还有一口剑。 将木板和锅认真洗干净,再把同样从洞窟里带出来的米洗干净,把锅架在坑上,再倒进去干净的米和水,把火烧旺,然后开始切菜。 菜板就是那块木板,菜刀就是那把剑,剑虽然是普通的剑,但是用来切菜也太过大材小用,而且样子非常滑稽,但是他切得确很娴熟,看起来还是好笑,可是也不笨。 他切得很快,很快就完成了,蔬菜和肉都切得很整齐,精湛的剑功如果用来杀人也一定很厉害。 为防止菜凉,他静静等候米熟,过了好一会,米才熟了,他灭了火,让米自己再在余温上热热,同时他开始在另一个灶上烧火炒菜。 同样没什么佐料,但是闻起来好香。 至少巨蛇是这样认为的,即便它相距得很远。 当然也有它嗅觉太灵敏的原因。 它很生气,不断地吐着信子,狭长的眼睛里满是贪欲,但它知道自己吃不到,因为它根本不敢往上走,于是它又出了洞窟,准备去旁边的山里找找食物。 景阳把菜端到洞窟里,放在桌子上,又把米饭端了过来。 洞窟的洞口比较宽,光线比较好,当他把门敞开后里面很明亮,同样很凉快,单纯只考虑这方面,这里是个很适合居住的地方。 景阳走到男子身旁,并没有开口,而是看了看天,稍微松了口气,现在吃午饭刚好。 然后他低下头,看着盘膝打坐的男子,轻声道:“卫叔?” 卫剑的双眸缓缓睁开,然后缓缓站起身来,十分平淡地瞥了他一眼。 “先吃饭吧。”景阳清楚他的性格,也不多说什么。 卫剑点点头。 于是两人沉默着吃着饭。 感受着洞窟里的凉爽,看着卫剑不急不缓的吃着菜,景阳感到了一些满足,他现在没有亲人,这个冷冰冰的男子在他心中已经有了几分父亲的地位,知道失去亲人的痛苦,所以他很满足现在的和谐,因为至少活着。 卫剑毫无表情,至少没有说菜难吃,这也是他满足的原因之一。 很难想象一个身份高至太子,如果没有动乱甚至要成为皇帝的人,会对粗茶淡饭满足,会女子才该擅长的东西这样熟练,如果让追查了他十年的武朝权贵看到,不知会感到悲哀还是钦佩。 终于有人开口打破了沉默。 景阳吃了两口饭,淡淡道:“卫叔,昨天毛枢领告诉我一个消息。” 卫剑依然毫无反应。 景阳很自然的继续说道:“南宫蝠原来一直在中州,现在他要回南炎。” 卫剑微微一怔。 南宫蝠真正名传中州是十二年前济安陵中那次神功残篇引发的暴动,无数豪杰争锋,轩逸也曾派去高手与军队。 绝世神功,多么可怕的一个词,无数人向往,因为无数典籍中都有记载其可怕, 得神功者化神明,便是最直接的解读。 所以可以想象那一次暴动的可怕。 即便是残篇,也让济安陵血流成河。 最终神功残篇的得主,便是南宫蝠。 一年之后,南宫蝠领导的起义军——南宫军——这一所谓的乌合之众崛起,生死决第一篇赤血化魔这一强大武学现身战场,南宫军成为对抗大寅王朝的彪悍之师。 南宫蝠又偶然大战当时的天下第一强者冰蝉子,最终获胜,成为天下人敬仰的第一强者。 最后大寅王朝镇北大将军李林生攻陷翰伊城,一个月后翰伊城外决战南宫军,南宫蝠败于通天派掌门古凌之手,南宫军士气大跌,最终兵败翰伊城,最后无奈南下,兵退其创建之地——南炎地区,自命南炎国。 自此,武朝基本上统治中州。 南宫蝠依然是一代传奇,失败无法磨灭他的光芒,因为他二十岁便成为天下第一,被冠称百年第一天才。且南宫军虽败,但实力依然可怕,不然也不会十年安稳。 这也是景阳想结盟的原因。 有传言称南宫蝠并不在南炎,事实上的确这十年里他从未出现过,然而如今情机处又有情报说他在中州,要回南炎,那自然就是一个机会,和他见面商谈的机会,一个错过了就不会再有的机会。 “知道他在何处?”卫剑终于说了今天的第一句话。 第十章 生死 景阳回答道:“不知道。” 卫剑不由看了他一眼。 “毛枢领有些情报还不确定,说明天给我准确答案。”景阳继续说道。 “情机处如何得到这消息的我也不知道,不过既然有这个消息,毛枢领也放心的告诉了我,那应该是真的。” 卫剑沉吟了片刻,淡淡道:“你考虑清楚了?” 景阳点头。 卫剑面无表情道:“那你自己决定好了。” 卫剑对于这方面的东西看得并没有景阳透彻,景阳也猜得到他会这样回答,但是他有别样的看法,说道:“你不担心是阴谋么?” 卫剑继续慢慢地吃着饭,没有理会他的话,吃得很儒雅,像极了一个读书人。 景阳也不在乎他的反应,说道:“毛国景不做枢领三年,三年中一直被武朝追杀,他得知消息的手段全凭几位情机处亲信,几年里,万一武朝知道了他在情机处有亲信,然后又知道他和我有联系,所以刻意营造这个假消息引我现身呢?” 或许是天赋,或许是刻意地深层去思考,又或者这些年小心谨慎地去跟大寅一派的人联系而养成,景阳对于计谋这一块总是拥有深层次的考虑。 卫剑放下手中筷子,沉默了片刻,然后淡淡道:“我不太懂。” 景阳不再就这个话题说话。 他知道卫剑不懂,对于这些心计,阴谋,卫剑没怎么经历过,经历过了也不愿意去学习,更别提去玩弄,但是景阳还是愿意去讲,还是因为那个原因,因为像亲人一样的尊重。 片刻后,景阳看着又开始慢慢吃饭的卫剑,又看了看见底的盘子,接着说道:“我准备杀个人。” 卫剑眼中难得地出现了一丝讶异,看他一眼,缓缓说道:“有点早,也不早了。” 他说话很难懂,因为不喜欢说话所以总会刻意省略一些内容,不过十年相依景阳明白他的意思。 十六岁杀人……确实早了,但是随着南宫蝠这一事情发生,无论真假都会经历很多血腥残酷,此时去提前经历更好,所以也不早了。 杀人二字,让景阳想起了十年前他捅入青衫男子丹田那一剑,六岁的他便让一名武者承受了比死还难受的痛苦,对于武者而言,实力是最高追求,是终生信仰,没有了元气的武者,如何更强? 他死了没? 可能因为那段记忆太难抹灭,那一剑太有意义,所以这是他偶尔想起会思考的问题,但是他想起来很坦然,即便当时有些害怕,因为生死这种事,两方是注定无法同时站在生这一边的,想要活下来,就必须出剑。 就因为当年做过类似的事,他对于即将来临的刺杀也很坦然,当然也有局势所迫,且对方并非善类的原因。 他不能保证那位彭姓的里胥一定发现了什么,但是他不能赌,他代表的不是他一个人,而是整个大寅残余,所以对方一定要死,所幸有足够的理由。 感觉有点残酷,但是一将功成万骨枯,又何况是皇。 景阳望着洞外骄烈的阳光,望着曝晒在阳光下的叶片,有些恍惚。 很多事情,真的是无奈,很多事情,真的是不喜欢,他不想杀人,不想练就城府,然而都不能如他所愿,就如同大寅王朝的覆灭一样,只是不想,又有什么用? “我有理由杀他。” 景阳并没有阐述为什么要杀那个人,卫剑也不知道,但是景阳下意识地就想解释,自己不是因为莫须有而去杀人,那个人死是应该。 这样的解释完全没有意义,但是景阳却在意,他想证明某些东西,某些冷酷的人可能不具备的东西。 卫剑彻底地放下了碗筷,碗中的米饭已经吃光了,他依然是面无表情,很平静,就像什么都没有听到,自己什么都没想一样,在他筷子搁下在碗上,和碗轻撞,发出一声清响的同时,和他人一样冰冷的声音传来: “杀人不需要理由。” 冰冷的声音传入景阳的耳郭,他心中的某根弦被触碰,一股热血冲来,以前的他一直遵从卫剑的话,事实上卫剑也没说过什么话,不过景阳对于卫剑的每一句话都基本盲从,这是他头一次与卫剑谈及生死权力,也是他想要和卫剑辩驳,他的声音都忍不住高了几分,还因微微紧张而颤抖: “每个人都有他活下去的权利。” 卫剑只是在阐述一个事实,一个在这个世界不变的法则,站起身来准备离开洞窟,听到景阳的话,不爱说话的他竟然又立刻回口道: “你的对手不会在乎杀你有没有理由。” 景阳一下不知如何回话,他明白卫剑话里的道理,他也明白自己所说话里有个漏洞——有理由,就杀人?谁赋予的权力? 他无奈的垂下头,叹了口气。 自己这一生,注定是要杀很多人的,暂且不论是否有自己权力,那么,每一个都能找到理由去杀吗?自己对立面——大武王朝的每一个人就都是坏人吗?自己大寅一派的人,每一个都是好人吗? 哪里有绝对的好人坏人,只是立场的问题,大武要推到大寅王朝,大寅反抗,大寅要推到大武,大武就不应该反抗了吗? 只不过是站立在了对立面而已。 他脑子有些乱,有些伤心,他终究只有十六岁,经历了很多,也还是有这个年纪所拥有的那份单纯,刚才的坦然统统消失,真正去深入思考生死问题,才明白是那么痛苦。 听见他的叹息,卫剑的步子一顿,背对着他,沉默着,片刻后缓缓说道:“不要因生死而叹息,也不要因生死而哭泣。” 说完便完全走出了洞窟。 景阳很少哭,即便大寅亡朝他也没有哭,即便得知父母死讯他也没有哭,伤心是难免,但他始终没有落泪,卫剑此时却让他不要因生死而哭泣,好像知道他迟早会因此哭泣一样。 景阳看着卫剑在阳光里发亮的头发,他知道自己想要彻底想明白这件事还需要时间,只杀那位里胥,确实有理由,所以对于对手生死,他还能坦然,然而当他看得更远时,便无法平静了。 他甩甩头,刻意不再去想。 他站起身来,微惘着收拾着碗筷,从又在打坐的卫剑身旁经过,景阳犹豫了瞬息,想到了一个以前常常叮嘱的问题,对着那道盘坐着的身影说道: “平时还是多吃些饭吧,可以尝试着煮煮,或许对悟剑有好处。” 很家常的一句话,为了将这话更适合卫剑,景阳刻意加了最后那几个字。 卫剑不会做饭,自己不是经常能来,虽然对他而言很久不吃也没什么关系,但是吃饭这事情还是很有必要的。 说完,景阳将碗筷端到溪边,在锅中盛满水,然后清洗起来。 在景阳消失在墙棱的那一瞬间,卫剑闭上的双眼渐渐打开,他决定下山做一件事情,一个临时决定的事情。 然后他前方的树木晃动,地上画出的那片斑驳的阴凉也随之晃动,卫剑的身影就这么消失不见。 不远处的山上,已经将半只鹿吃进粗壮身躯的巨蟒正吃得津津有味,强大的它浑然没有察觉到那个让他惧怕的人已经走了。 景阳洗着碗,浑然不觉卫剑已走,生死二字还在失控地蹦在脑海中。 第十一章 我在山上舞剑 景阳端着清洗干净的碗筷,回到洞窟前,发现卫剑已经离开,他情绪并没有什么波动,这种事并不是第一次发生。 将碗筷整齐地放在木桶里,盖上盖子,他拿着剑,走到洞窟口,躲在那一小片的阴凉下,望着明亮的阳光和荫凉的分界线,脑海里那不安的念头渐渐平息下来。 该回去了。 该杀的人,还是要去杀。 他想了想决定等卫剑回来,告别一声再走。 他拿出切菜的剑,但不再是用来切菜,而是练剑。 他也只能在这样的地方才能练剑,在镇子里不可以,所以他格外珍惜,格外认真。 神色庄重,在洞外广阔的空间开始闭目,调整气息,准备练剑。 这个洞外的气氛好像都变了。 那些在林维天处拿到的武学虽然也不是很差劲,但都不值得他这样庄重。 能让他这样庄重的,自然是卫剑教他的剑。 游水剑——卫剑会不少武学,但最强的,当然和他的称号有关。 人称游水剑,他最强的绝学,当然是游水剑诀,其中强大的一剑,就有十年前那一剑游龙。 卫剑也不吝啬,对于景阳毫无保留,游水剑诀倾囊相授。 师傅领进门,修行靠个人。老师再如何,还是要靠学生本身。 还好景阳是个好学生,很努力,态度人端正。 只因为心中翻腾的火焰。 那冒出火焰的深渊,有一张龙袍,和一张嚣张贪婪的脸,杀他,不只是为父母,也是为天下人。 他将剑缓缓平举。 不远处的水塘开始躁动不安,偶尔有些水滴伸出水面。 茫茫树叶上的水气开始缓慢的凝结,有些许树叶的叶尖还挂上了一滴滴晶莹。 欲滴。 剑轻颤。 那树尖上的十数滴水滴分分以坠落的姿态离开叶尖,方向再陡然一变,朝着景阳刚刚平举的剑汇聚而去。 水塘里漂浮起的水滴也朝剑飞舞而去,偶尔有几滴落在地面上,给干燥的土地留下张狂的水渍。 在水滴接近剑时,手中那把平凡的剑开始剧烈的抖动,在水滴统统拍打到剑身上的时候,他开始舞剑。 他没有到运元境,无法飞剑,也不能想卫剑一样无声无息地将剑隐匿,但是他舞的剑很快,如水中鱼,如鱼得水。 水塘中水愈发躁动,扬起了清波,凝结出水珠的叶尖也渐渐增多,好像刚刚沐浴完一场雨。 剑很快,让人看不清,但是只要是个武者都知道它很精妙,只是不知道精妙在哪里。 剑势很强。 此时的舞剑,就像在奏弹奏一首平和的曲子。 随着剑舞动得越来越快,四周的树都开始轻微摇晃,那舞出的道道剑意越来越狂暴,那把普通的剑也开始不停地颤抖,濒临折断。 此时的舞剑,就像那首曲子到了临**的地方。 景阳的脸色稍显疲惫。 最后曲子到了尾声,撕弦一声,如裂帛。 他的剑猛然一停,剑尖只指苍天。 没有游龙出,没有任何的反应,但是先前四周肆虐的水意已经消失,那狂暴的剑意也已不见。 他有些失落,还差的远。 不过失落转瞬即逝,他回归平静。 他不停歇,盘膝打坐,甚至不给先前便疯狂运转的元气休歇的机会,丹田中仍在的元气不断的运转,在他的调控下,不停地相互撞击,丹田中俨然成了浪潮紊乱的元气海洋。 每一次的撞击都会有元气溃散,然后又逐渐凝结,然而再度凝结出的元气,就有极其微小,甚至渺小的变化——变得比之前精纯。 这就是元气修炼的基础之一,是将元气变得愈发精纯的方法,叫锤炼,感觉像是打铁,不停地敲打,撞击,铁变得更结实,最后成为染血的兵器。 这方法很笨,但同打铁的步骤一样,笨,但是必不可少,这也是每个武者的基本锻炼方式。 不知过了多久,洞前的荫凉往洞窟口移了一截,在前进些许阳光就会打到景阳盘坐的身躯上。 他的双眸渐渐打开,明亮的阳光洗涤了闭眼的浑浊,他舒服伸了下腰,站起身,迎着凉爽的风,环顾四周。 卫剑还没有回来。 他再抬头看天,觉得必须要走了。 他走到洞窟里,准备拿剑在洞壁刻几个字,但是想起来那剑是用来切菜的,觉得不太妥,自己舞舞还可以,用来刻字就太难接受。 他忘记了自己接受用剑来切菜的事实。 于是景阳跑到水塘边的灶旁,小心地捡出一块炭,在墙面上写了几个大字。 然后背上背篓离开。 下山当然比上山轻松,比上山快,他很快地就下了山,下山还不忘扯一些药草放进背篓。 站在山脚,望着这座山,他不知道多久之后才会再来。 在这里生活了几年,还是有感情的。 可能因为离开翰伊城的缘故,经历了太大的生死离别的缘故,他对于很多有象征意义的东西都特别看重,譬如这座山,譬如自己藏好的天子剑。 他并不多愁善感,他其实很坚强,只是从他年幼时便开始,心里有个伤痕,永远无法弥补,甚至让他失去活着的意义,所以尽量找到东西,证明自己经历过,活过,并呵护那些东西,让那个伤口不再出现第二个。 所以看见这山,想到十年相依生活的山上那人,就觉得不舍。 始终只是个十六岁的孩子。 仔细看了几眼之后,他转身离开。 南宫蝠的事,已经做出决定了,那他后面要做的事,就是做准备。 …… 朋友说景阳开后宫的事,当然不会有,他虽然是前朝太子,但可惜我是塑造他的现代人,我讨厌后宫,可能我本身并不是个什么好人,但是我希望作品里的他是个专一的人,所以他就会是个专一的人。 录取轨迹已经查到,明天开始狂暴码字,为明天而战,为我期待的虐恋而战,是的,虐恋,应该会有。。。吧? 第十二章 我来杀你 回到镇里,刚走到屋前,一名挑担卖油的老翁便沿着这条冷清的路走来。 他嘶哑的吆喝声在空旷的小巷回荡不息。 老翁一头白发,扁担也因长期磨损而光滑,所挑的瓮表面也有层长期凝结成的浑浊油脂,冷清道路上的一名妇人拦住了他,递给了他一个油壶,他拿过油壶,笑笑便用一个木瓢给她掺油,掺油时手法娴熟,没有一滴外溅。 他是镇上唯一的卖油翁,数十年的卖油,打油的技艺熟练到了在油壶壶口放一枚铜钱,油壶放在地面,他也可以高高地将油自铜钱口掺进去,不洒一滴。 只因熟能生巧,卖油的身份无可置疑。 景阳回到屋里,拿出了他用的油壶,又走了出去。 在市井做平凡小民数年,身份却是大寅太子。 卖油卖了数十年,身份也可以不只是卖油翁那么简单。 卖油翁做完妇人这笔生意,挑着担子,步伐稳健地走到景阳面前,很自然地放下担子,从他手里接过壶,准备给他打油。 壶中沉甸甸的重量告诉了老翁一些无关紧要的信息,但他却有些在意,他并不介意景阳前朝太子这一身份,即便在这一身份下他是下属,在他眼里景阳更多的是一个孩子,而他是一个老人,所以他一直刻意不明显地去关怀,他一边刻意放缓速度地做些手里的的活,一边说道: “上次打的还有这么多?” 被他压低的苍老的声音传来。 景阳轻嗯了一声。 “做菜多放点油,不要太省,我可以不收你钱。” 景阳笑了笑,目光柔和地看着老人打着油的苍褶的手。 “林大人让我转告你,他住在镇南那户石院里,今夜不会离开。” “他”指的不是林维天,而是那名他要杀的人。 景阳又嗯了一声。 卖油翁抬起头,把油壶递给他,看着他脸上总是带着的淡淡抑郁,不由轻叹口气。 “我会给你把风。”卖油翁轻声说道。 景阳心中很暖,接过油壶,微微一笑,脸上的忧郁短暂消失,微笑过后,又重新浮现。 他递了些钱过去,然后便进了屋子。 很短暂的信息传递,他们看起来很正常,就像单纯地完成了一场交易。 谁又知道隐藏的信息交接里暗藏怎样的风云。 今夜,凤阳镇会死个官。 或许那户米庄,要开始坐立不安。 …… 夜幕拉下,驱走了三分酷热,但热还有七分。 镇子陷入黑色的深渊,无力**。 今夜如往夜一样安静。 景阳拿着一柄被布缠裹的剑,穿上一身黑衣,乔装打扮后还在脸上蒙上一块黑布。 他第一次刻意做这种打扮,很生疏。 他第一次刻意去杀个人,但却无悔。 他觉得这样的打扮好热。 生和死的问题,或许他本身的观点就有错误,他也根本没想明白,但是他决定还是先按照自己的心意去做。 先走好脚下的路,但不代表未来也像现在这样唐突。 他出了屋子,埋藏在夜色中。 寂静下来的夜,有鬼魅在起舞。 …… 彭建华在看着手中的书卷,书卷并不是武学典籍,而是他前些日子从镇上户司分部拿到的案卷。 他皱着眉头思索着。 像他所做这样的官职,虽然并不大,但不是人人都可以做,考取小小里胥一职,需要多方测试,虽然没有朝廷举行的朝考正式,也没有那么高的关注度,但是其难度绝对非同一般。 负责案件调查审理,就需要对事情有明锐的感知,而且更多时候,靠的是直觉。 直觉那种东西,可遇不可求,就像人的出生一样,不是你可以选择的。 他的直觉,很强。 比如一个人生活清贫,吃不起肉,但还吃得起自家种的素菜,因此那人长得非常瘦弱,人人都觉得正常,他却不能这样想,也根本不会这样想,因为他知道,吃不到肉,人不一定瘦,不一定鸠形鹄面,有的人连菜都吃不起,饭都没有几粒,也可以白白胖胖,所以即便是吃饭胖瘦这个小问题上,他看这人的目光依然会带有审视,因为可能暗藏玄机。 这是一种天赋,一种与生俱来或者逐渐养成的直觉,虽然这种能力往往很费精力,浪费时间,让自己活得很累,让人觉得疑神疑鬼,但偶尔也会得到意想不到的结果。 单从能力而论,这个小镇其实屈居了他,他可以任更好的官职,但是神武帝重武,又一心想着如何以武统一天下,如何找到绝世神功,所以朝堂之上很不清明,许多他这样的人被埋没。 他自己当然认为自己被埋没,这里胥的小小俸禄根本就代表不了他的能力,所以他做了不少坏事,拿了许多钱。 当然不忘如何走向更高的地方。 他手中的案卷,就是机会。 他如今在调查的事,其实好久以前他就想查,但是对方身份特殊,一直不便于下手,不过他实在忍受不住,忍受不住这弹丸小镇,终于开始着手调查此时。 他觉得这案子能让他翻身。 他查到的所有讯息,都没有问题,但他就是觉得有问题。 疑邻盗斧,再看邻居的所作所为都会觉得有问题。 但他知道不像疑邻盗斧者,虽然他也只是一种发自本能的怀疑,可是他知道自己的怀疑不可能完全没有道理,只不过他自己都不知道道理是什么。 他有些头疼,在思考是否要将这事上报陵督。 如果这事果然有问题的话,那必然会成为惊天大案,他就可以升迁。 但他脑海中突然出现了一陵督那张丑恶的嘴脸,想起自己当初在陵上受到的羞辱,双手不禁攥成了拳头。 他决定还是自己去查。 此时他并不知道他的职业性怀疑,已为他引来了一位自信十成把握杀他的少年。 同样是那份直觉,看着案卷的他,总觉得有些不安,手心不停的在出汗。 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不安,他明明做得很隐秘,没人知道他想的什么,最冒险的不过是问了几句那位当事少年而已,但也只是些无关紧要的话。 他猜想是不是福财米庄的仇家,找上了门开。 他当然不知道,他那些无关紧要的话,对于景阳来说,由于双方身份原因,是有多敏感。 夜里,寂静的镇。 景阳站在一户院外,这家院子,是用的条石堆砌而成。 这里只有这一户石院,所以就是这里。 他眼睛渐渐眯了起来。 一名同样乔装打扮后的黑衣人,悄悄出现在一旁,身形佝偻,自然是那卖油翁。 景阳没有看他,眼睛依然看着院门。 看着他裸露在外那双微眯的眼,这位身形佝偻的黑衣人不由认为他是在犹豫。 “如果担心……我去好了。” 卖油翁压低后更沙哑的声音传来。 景阳摇摇头,没有说话,然后迈步进入。 卖油翁看着他的背影,有些担心,不过还是尊重他的选择,渐渐闭上双目,元气运转,一道无法看见的屏障笼罩了这座院子,隔绝了声音。 景阳步伐轻轻,踩在小院中央的碎石路上,鞋和粗糙的石子,带出挤压的磕赤声。 短短的碎石路直指那间屋子敞开的大门。 屋子的正中央有一张桌子,彭建华握着一把拔出一半剑,坐在椅子上,和他对视。 景阳微微躬身。 彭建华点头。 “不知阁下是?” “来杀你的。” 今天开始一天两更,虽然还没有人气,但咱不能自暴自弃不是。 第十三章 死人 对话很直接,很粗暴。 粗暴到让彭建华跟着眯起了眼,那烛台的烛光摇曳不安。 一人在屋里,一人在屋外,眼中的凌厉,针锋相对。 他开始借着月光观测景阳,因为他的最出色的能力便是这敏锐的观查。 别人说话的时候一些下意识的动作也能给他一些信息,这些信息不只是满足好奇,也可以有很大的作用。 于是他沉默了瞬息,打破诡异的宁静,开口道:“你是福财米庄的对手?” 景阳没有回答他,只是直勾勾地看着他。 看着景阳的沉默,彭建华知道他不会回答自己。 说话这么粗暴,杀人的意志一定也很坚决,所以说这些是没有用的。 所以他打算放弃,只是放弃依靠试探言行来找到轨迹,他还有他引以为傲的实力。 他突然很不明白,对方既然有着坚决的意志来杀自己,为什么却迟迟不动手? 他却不想再等,拖延时间来救兵已经不可能,他的命只把握在他自己手里。 等这个字,让他很难受,因为他考取官职,考了十数年,等升迁,又等了数年。 前者勉强完成,后者遥遥无期。 虽然年至中年才考上官职,但是他依然有雄心抱负。 他不想再等。 “动手吧。”彭建华站起身来,手中的长剑骤然拔出,烛光照耀下,剑身上好像燃起了一团火焰。 景阳依然没有动,他的目光微微上移,终于开口说道:“你做了太多恶事。” 这是理由,是他的坚持。 彭建华一怔,没有料到这样一句话,但是做一名里胥,他有强大的记忆力,他觉得这声音有些熟,阅人无数的他,一时半会想不起来是谁,于是他打算多听几句,再来看看是否了解到什么,说道:“这是你杀我的理由?” 景阳点点头。 彭建华觉得可笑,他真的笑出了声,在这样的夜里必定会吵醒不少人家,还好有那道无形的屏障笼罩。 猖獗的笑声渐止,他嘴角的笑意却还在,只不过笑得有些冷,有些疯狂,所说的话声音也激昂起来。 “恶事做太多?凤阳镇所直属龚旭陵陵督你知道杀过多少无辜的人吗?多少能臣因为无财巴结他而被压在底层无法升迁吗?你知道武朝上下这样的人有多少吗?那翰伊城中至高无上的帝王,又杀了多少好人?害死了多少无辜的人?你怎么不去杀?” 景阳依然平静,静静听着他所说这些他平日里绝对不敢说的话,觉得他很可悲,又觉得神武帝太可恨,统治的王朝好悲哀。 像面前这位这样可悲的角色,如今有太多。 “我只是在做我认为正确的事,杀了你,很正确。” “这是什么?” “这是道理。”景阳坚定道。 彭建华又笑了起来,朝着屋外走去,站在门口,看着淡淡月光下景阳,看着他一身黑衣,问道:“道理是什么?” 景阳没有回答,轻微移动的眼珠能代表他进行了思考。 见他不回答,彭建华笑道:“道理因时而异,因人而异,所以没有所谓的绝对正确的道理,永恒的道理,是实力。” 话音一落,手中的长剑一扬,他向着景阳冲了过去。 景阳身形暴退,手中布匹缠裹的剑猛然破布而出,和彭建华的来剑不停碰撞,串串火星溅射。 景阳面色平静,稳住步伐,没有出鞘的剑猛然向前一刺,彭建华只觉得好像有一条毒舌向他攻来。 不是强大的剑招,但是就这样中招会很麻烦。 他攻势一止,转化为防,向前汹涌的身姿也被他强行止住。 那条不存在的毒舌已经消失在他的守势下。 他微微蹙眉。 就在他蹙眉的这段时间里,一道厉芒和强悍无匹的剑气乍放在院中。 景阳手中的剑已出鞘。 彭建华的眼睛眯得更深,但却好像看得更清楚。 那强大的剑气来自剑本身。 他一时没有认出这把剑,就像一时没有听出这声音一样,他今天有些恍,没人知道为什么,但是他知道那一定是把可怕的剑,所以他再看向景阳的目光又多了好多郑重和警惕,还有不安。 院外卖油翁的眼中也出现了几分郑重,不禁消耗更多的元气来让着屏障便得更加牢靠,只因他刚才感受到了这屏障的晃动,只因景阳的拔剑。 那复杂的眼神落于身的刹那,景阳便开始主动出击。 他手中的剑,是当年轩逸在望天阁给他的天子剑,是大寅皇室的传承剑,自然是旷世之剑。 天子剑在手,他整个人的实力已飙升了一个档次。 依然是先前那一剑,其威力不知比先前强到了何处。 这一剑学自林维天隐藏的藏书库,是一部名为银蛇剑的剑诀,诞生自野巷,名字符合其在诞生之地,没有名气,入不了高雅之堂,是很多相对较为落魄的武者修习的对象,不过无法改变地位和剑招本身的不堪,就连它的收集人林维天都不会修习这些他收藏的武学,但是也不算太差劲,至少在景阳手里,能够威胁到这名三星武者。 彭建华凝重的神情稍松,他很想嘲弄,这剑招他虽然没有见过,但是先前的交锋他看出了端倪,这是伏击之剑,只能用来出其不意攻其不备,不能这样明着使用。 没有了草丛掩盖行踪的蛇,无法成为可怕的杀手。 然而当这剑真正意义上的逼近自己的时候,他才流出了一丝冷汗。 这一剑,比他想象中强。 先前剑未出鞘,如今宝剑锋芒毕露,施展的剑招水平当然不同。 彭建华的体内元气疯狂燃烧,他选择迎剑,手中的长剑不停的挥舞,还像舞成了一朵巨大的花。 他的剑招也不是什么强大剑招,无门无派,身处这种弹丸之地,又能修习多强大的武学?但是他已经在施展自己最强的技艺。 两剑悍然相撞,那条不停舞动的银蛇扑进了那多大花中,被渐渐吞噬。 景阳神情微变。 彭建华看到胜利曙光,他想起刚才这人那番自信至极的粗暴话语,觉得好生讽刺。 然而他的高兴没能维持。 因为被大花吞噬的银蛇在剧烈的扭动,两把剑发生了无数次碰撞,碰撞的声音有些刺耳。 豆大的汗珠自彭建华脑门滚落,因为他发现自己的剑根本无法与对方的剑相斥,这无数次的碰撞里,他的剑开始颤抖。 为什么剑会颤抖?剑没有生命,但是也会臣服,或者惊恐。 对方手中的剑,究竟是什么剑? 银蛇在内部开始撕咬巨花。 银蛇的舞动的剑速度越来越快,好似疯狂。 最后发出一声脆响。 一道流光乍飞,陷入了彭建华身后的石壁,那是一段剑片,一段断剑。 一股鲜血从彭建华的口中溢出。 他手中握着断剑。 胸口处有一把没入胸膛的剑。 他几分颓然,几分惊恐地看着景阳。 二人的实力相差无几,元气修为基本相当,使用的武学也是同一个水平,然而最终是他败了。 他知道为什么。 因为剑。 他的剑是凡铁,对方的剑却近乎神兵。 这样的剑,不会无名。 他看着景阳,希望能得到答案。 景阳看着彭建华的双眼,再看着那没入胸膛的剑,觉得心情复杂。 先前可以很坚决,真正杀了后,又觉得不舒服。 情绪这种东西真的不好控制,心态的变化也可以只是眨眼。 景阳握着剑,怜悯地看着彭建华,说道:“你觉得人死,需不需要理由。” 鲜血不断涌出,彭建华神情痛苦,但是还算坦然,梦之途,他算失败者,但一直在拼搏,他自己都没有料到,在临死前他能如此坦然,会对死亡有这种不知是积极还是消极的情绪。 彭建华的声音因疼痛而扭曲,他说道:“以前我认为杀人不需要理由,但是,我现在想知道理由。” 景阳心情平和了些,他问道:“你查到了多少?” 这是一句无前无后的话,若是说过另外的人听,肯定无法理解,然而落到彭建华耳中,他的双瞳骤然放大。 先是难以接受而怔,后是十分得意,他咳嗽道:“我就知道有问题,我就知道有问题,我的能力让我在这里真的是委屈!” 景阳静静看着他。 彭建华眼中的光彩在渐渐消失。 他脸色苍白地骄傲说道:“有一种天赋,叫直觉,其实我什么都没查到。” “你,究竟是什么人?” 他的声音开始如花般枯萎。 景阳坚定地说道:“刚才你说,我为什么不去杀神武帝,我刚才就想立刻回答你,这其实就是一直支持我活下去的动力。” 好嚣张,好直接的话。 彭建华震惊道:“你是……” 他低下头,看着这剑,他知道这是什么剑了。 然后他又笑了起来,笑得血涌更甚,模样可怕至极。 他觉得满足,觉得值得,他一直想出人头地,一直想展露自己的能力,但是却一直被打压,一直想被肯定的他,终于收获到了一份肯定。 大寅王朝的太子,亲自来杀自己。 真的觉得很知足。 “哈哈哈,我很知足了,很开心,好久没有这样开心过了。” 他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说话越来越难,他还是努力说道:“你要推翻武朝,何尝不是帮我泄愤,死不死,真的无所谓。” 然后他永远地离开了。 望着一地的鲜血,景阳觉得悲哀。 他抽出剑,尸体倒在自己的血泊中。 景阳离开。 尸体断剑明月夜,好凄凉。 主角性格应该是这样才对,因痛苦而忧郁,漂亮,处在青春期少年常见的复杂心态,之前那书一味把他塑造成冷漠,不太恰当 第十四章 帮助 看着景阳走了出来,卖油翁松了口气,见他露出在外的双眼有些失神,担心道:“还好吧?” 景阳有点不舒服,觉得可悲。 他觉得心情很复杂,一时间涌现在脑海中的问题太多。 他在林维天那里得知了彭姓里胥的事情,了解他的生活处境,又经历了这一次的厮杀,就对这人看得更清楚。 他同样是受迫害的人,所做的坏事也有他的理由。 杀人需要理由,可是别人也有理由活下来。 做坏事也是有理由的。 有理由的,并不一定是好的。 他觉得很乱,觉得自己坚持的立场在崩塌。 自己还在给杀人找理由? 自己为什么而杀人? 自己这样到底对不对? 自己还要杀多少人? 他没有听到卖油翁的话,因为他脑海已被占据,没有多余空间。 他颓然地从老人身边走过。 卖油翁有些担心他现在的状态,但是却没有跟上,因为他还有别的事要做。 他佝偻的身形进入了小院,浑浊的眼中泛着冷酷的光,平静地看了几眼那具尸体,然后他弯下身来检查,确保没有留下什么危险的痕迹,让人借此查询到景阳身上。 尸体上的伤让他都陌生,他这样的年纪都没有见过这样的剑招。 有些意外,他认为他或许需要花些时间来掩盖,但是景阳用的剑招居然和卫剑没有关系,不免佩服,也对他这样的年纪居然运用不强的剑招便毫发无损的杀死了这三星武者而惊骇。 这十六岁的少年究竟有多恐怖? 卖油翁难得地战栗了一下,觉得可怕。 他平复心情,站起身来又仔细检查了小院,确保无迹可查后,便转身离开。 冷清的道上,老人在思考。 南宫蝠二十岁成为天下第一。 南宫蝠十六岁的时候,与景阳相比,孰强孰弱? …… 景阳回到了自己的小院,躺在床上无法入眠。 他心情烦躁。 他之前认为自己可以坦然,至少在杀彭姓里胥这事上可以,但是发现并非如此。 自己有杀人的理由,这也是他将坚持的原则,但是今天和卫剑的对话已经让他思维模糊,今夜一战他更加看不清楚。 彭建华受到迫害,被安排到一个小镇为小官,一做就是几年,他觉得不服气,觉得委屈,他想要做一些事情来弥补自己,于是做了那些恶事,他直觉景阳身份有问题,因此而调查,想以此上青云,最终为他自己赢得了死亡。 如何定义他的好坏?景阳又是在扮演一个怎样的角色? 杀人有理由。 被杀的人也有活下去的理由。 理由要符合道理。 道理又因人而异,因时而已。 那么就没有道理,没有人有有理由活,没有人有理由死,那么这个世界就是崩塌的,什么都是混乱的。 或者说混乱的只是他的脑子,因为这个世界还没有乱。 他理不太清自己的头绪,脑子里乱七八糟什么念头都有,除了这些问题外,还有那个暴戾君王的所作所为给他滋生的恨意。 他迷茫,难受。迷茫只因为他是大寅太子,本可以为皇的人,所以他一切都是以民为中心在考虑,当然还有他的善良,只不过在某些人眼中是妇人之仁。 他不明白自己觉得难受的根源在哪里,因为当局者迷,因为他还小,还存在这样那样的心理问题。 但是有旁观者清,所以某位旁观者要为他解决这个问题,解决这个迫在眉睫的问题。 同样是这夜。 这位总是在夜里行动的中年又一次出现在这夜里林间,他是武朝核心情报部门情机处前枢领,如今被武朝追杀的人——毛国景。 他又一次在林间小道上遇见了一个人,这样的场景这些年出现过很多次。 这个人没有丝毫杀气,没有防御如城墙的雪甲,但是却比他之前遇到的那些身穿雪甲的人可怕了无数倍。 他当然不是对手。 “你怎么找到我的?” 这是他每次都会向找到他的人问的一个问题,以前他问得轻佻,挑衅,淡然,今天问得非常震惊和无奈。 他努力把语气压得正常,却还是有些颤抖,并不是怕,只是单纯的震惊。 他见过许多情报,知道许多大事,承受能力强,但还是觉得心跳加速。 对方是个男子,一头飘逸的长发,月光下冷漠的脸看起来如冰雕琢。 是的,他打不过,如果对方向他出手他就会死,但是幸好对方不会。 因为来人是卫剑。 卫剑看着前方,目光空洞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说道:“有件事需要你做。” 毛国景咳嗽两声,有些尴尬,他并没有和这位巅峰强者打过太多交道,知道他性格冷漠,但是问题被无视还是觉得面子挂不住。 不过他这个问题确实没有意义,因为卫剑才是最会隐匿气息的人,是最强的杀手,是刺客,那么哪有他找不到的人。 “剑首请讲。” “你明天要见景阳。” 毛国景点头道:“是要见殿下。” “能不能找到一群可杀之人?”卫剑淡淡问道。 这个问题很奇怪,但是毛国景还是认真的想了想,说道:“能。” 即便不是情机处枢领,他还是掌握着可怕的信息,找到这样的人,并不难。 “有多强?” 毛国景仔细思索着,说道:“有强的,也有不强的。” “找一群去杀景阳殿下。” 依然平淡,不急不缓的声音让毛国景觉得整个空气都凉了几分,还在思索还在疑惑的毛国景眉头骤然锁下,看向卫剑的眼神也充满了不理解。 如果说这话的人不是卫剑,他就会立刻拿出他的匕首。 这个带着景阳杀出翰伊城的人,冷得像冰一样的人,永远不可能去伤害景阳,所以对他,毛国景还是有着根深蒂固的信任。 但是他还是觉得冷,因为他想做的事太大胆。 “他还小,还很迷茫,对于杀人这件事,他还看不透彻。” 这是卫剑的解释,毛国景豁然明白,然后点头。 点头这个动作,先微微低下,在微微抬起,卫剑就在这个瞬间,消失不见。 直接了当,说走就走。 “果然可怕。” 毛国景赞叹道:“不过似乎卫剑首也有细腻的一面。” 第十五章 假兄和真妹 景阳坐在小院里,坐在屋门口,看着天空皓月,迎着温柔清风,在走神。 俊俏但总有淡淡忧郁的脸蛋此时忧郁浓稠了很多,明亮的眸子里不停地滑过复杂的神色。 今夜的夏风有些凉,今夜的院中的虫格外静。 他背靠门框,眉头轻锁。 他有一股很奇怪的感觉,很纠结,他不知道未来该怎么办。 他不想杀人,但是不得不杀人,所以他为这一次的杀人,给自己找到了理由,或者说是借口,一个能让他心安理得的借口。 然而发现并不是找到了借口理由就可以完全化解心中的罪恶感,还是个孩子的他,心性善良的他,始终不能做到清风云淡。 那终究是条人命。 然而自己想要一路走下去,就注定要杀无数的人。 一将功成万骨枯,这个理由也已经无法满足他心中的那份缺失。 他的心态真正的出现了问题,有些迷茫,迷惘。 没有绝对的恶人,没有绝对的善人,没有绝对该死的人。 他很痛苦。 他想要问问毛国景的看法,他要坚定自己的心,他想知道自己到底该如何。 他喜欢干净利落,喜欢去做决定,喜欢直接地去做,做决定的时候不会拖泥带水,做自己所决定的事也不会拖泥带水,他内心世界就是这么矛盾,他可以很快的决定去杀一个人,然而决定且做了之后又痛苦迷茫,但是他知道,即便再让自己选择一次,他还是会去杀他,因为他的出发点是整个大寅残余,是整个大局。 迷茫是因为个人问题,他所做的决定是为了大局,他无悔,但不代表他就喜欢,他能分清楚大局和个人,他可以为了大局去杀人,但是他自己心中始终有一道天堑,他可以凭借以大局为重的意志去越过天堑,之后再来承受痛苦,但是他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会无法忍受,天堑会将他镇压,他会永远的死在天堑下。 每个人都有活下去的理由,那么他杀他们,从个人角度出发,到底是对还是不对。 对他而言,不是道论上的问题,只是他心理的问题,他是个善良的人,他想永远做善良的人,他不是一个因为仇恨而滥杀的人,他想永远做一个不因为仇恨而滥杀的人,他是一个尊重生命的人,也想永远地尊重下去,然而此时看来,似乎根本不可能。 那么自己跟神武帝,有什么分别? 内心的坚持在崩塌,自己心中的世界在崩塌,那种感觉,不去体会,又如何能够真正理解? 十年里一直没有真正的踏上推翻路,从他宣告结盟南宫蝠,便象征正式开始,然而刚刚开始,他就已经不知所措了。 他觉得身体变得沉重,甚至不想上床,就在门口躺了下去,躺在冰凉的地面。 几丝惬意,几丝怪异。 然而这宁静极快被打破,因为寂静的院子里响起了急促的敲门声。 这样的敲门声以前经常响起,最近这段时间倒是没怎么出现,但是景阳还是猜到了来人,所以把烦琐收到了肚子里,努力让自己平静,起身走去打开了门。 门外是一个刻意将自己埋藏在肥大布衣里的人,一身布衣掩盖不住脸蛋的秀丽,也拉不下自幼养成的秀雅气质,被肥大布衣包裹更显玲珑可爱。 来者没有抬头看他,而是在他开门的一瞬间像一只泥鳅一样从他腋下钻进了屋。 景阳心情稍稍轻松了些,那些复杂的想法被渐渐抛到脑后,就因为对方这个可爱的举动。 “哥,我给你带了烧鸡。”一声甜甜的声音响起,她把脑袋露出来,从怀里取出一个用厚厚油纸布包裹的东西,托举到景阳面前。 来者是林香,那个镇督府的大小姐,她漂亮的脸上布满乖巧,刻意的讨好。 然而景阳怔住了。 在他映像里这个根本不是妹妹的妹妹从来没有叫过他哥哥,虽然她总是对自己充满关心,总是认为应该做些弥补,但是从来没有叫过哥这个称号。 他不知道她是不是心血来潮,一下太兴奋,才脱口而出。 他也不想去想她叫这一声的出发点是什么,因为这个有时候会在夜里来看自己的丫头,总是关心自己的丫头,是真的认为自己是她的亲人,所以这一声哥,是单纯的。 但是这个称呼却让他想起了一些事情,一个人,一个丫头,一个柔柔弱弱,体弱多病,偶尔俏皮不叫他殿下,而叫他哥哥殿下的丫头,一个两人如今身份对立的丫头。 往事如烟,缥缈朦胧,隔远了看美,至身其间才会觉得呼吸困难,甚至窒息。 “你……不想吃吗?” 林香裹着大布衣,看着失神的景阳,几分不安和失落,自己的努力没有换来对方的高兴,她有点不开心。 景阳回过神来,看着她的美丽清亮的眸子,微微一笑,说道:“喜欢。” 林香这才看着景阳甜甜笑了起来。 这个大家闺秀今天的打扮确实奇怪,这样的装扮配上完全不相符的气质,更惹人怜。 两人坐在屋子里,一盏火光轻舞的烛台,环境很简陋,但是人很美,所以画面很美。 景阳拿着一只鸡腿,他觉得很别扭,他咀嚼的动作都很不自在,因为林香静静地看着他。 被女孩子看着吃东西,真的很别扭,更何况是鸡腿这种难以吃出高雅的东西。 但是景阳做过太子,虽然置身市井十年,但还是保存一些风度和儒雅,虽然他觉得不自在,但吃得并不狼狈, “好不好吃?”林香好奇问道。 景阳心中的烦闷因为这个十四五岁女孩的到来而渐渐放下,不得不承认这个女孩子的神奇,让他整个人都开心起来,他咽下一口肉,点头道:“好吃。” 林香满足地微笑着,说道:“好吃你就多吃点。” “总共也就一只而已,怎么更多?” “……你嘴真贫。,” 景阳擦了擦油腻的嘴,问道:“为什么这次是这样打扮?” 这样的见面有过好多次,每一次来林香都会偷偷带一些东西,景阳倒不是真的感兴趣吃的东西,只是挺享受这种关心。每一次林香都会乔装,这一次打扮得并不是最好笑的一次,但是景阳还是没话找话的扯了上来。 林香脸一红,以为景阳是在调侃自己穿着,她不禁低头看了看,确实觉得好笑,自己也轻声笑了起来。 “也没多想,随便弄弄就出来了。”林香说道。 景阳将吃光了的鸡腿骨头放在桌面上,没有去拿第二只腿的打算,因为就这样被她看着吃实在太不自在。 “你会不会怪娘亲?”林香目光已经转移,看着因灯光摇曳而轻微晃动的景阳的影子,小声地问道。 她还是在意这个话题的,毕竟另一方是生她养她的娘。 景阳看着她微微担忧的脸,对于这个她问过无数次的问题依然保持着最初耐心,他肯定地说道:“不会。” 他是在陈述事实,所以异常的有底气,本来他就没有理由去用所谓的恨来看待那位夫人,因为这关系本来就是假的,只不过林府上除了林维天便没人知道罢了。 “那爹呢?” “不会。” 林香像个孩子一样,询问着这些她已经问烂了的问题,景阳知道她的问题内容,所以当她第二问题还没有说完的时候,景阳就又说了一个不会,导致听起来像两人同时说的一样。 林香一下不高兴起来,故意一本正经地说:“有你这样的吗?我话都没问完呢。” 景阳有点尴尬,林香不高兴这种情况这是第一次发生,以前她都是努力地做出开心的样子,景阳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十年里林香是他接触最多的同龄异性,所以在他心里这个假妹妹是有足够的地位的,于是他想了想,说道: “我……我不会怪他们的,你娘不会,你爹更不会,因为他每次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你出来,给我带东西吃。” 这已是他十年里说过最甜的话了,说得他头皮有些发麻。 但是他下意识地将称谓说成了“你爹”二字。 “你爹”不是“我爹”,虽然是事实,但是现在必须掩盖事实。 意识到问题所在后,景阳一下担心起来,林香虽然不可能因为这两字联想到什么,但是她可能会认为那是自己不愿意承认自己父亲。 林香一下又笑了起来,“你爹”二字包含的奇怪含义她将其遗漏,笑道:“我逗你呢。” 景阳松口气,微笑起来。 林香端正地坐着,看着面前渐渐被冷落的烧鸡,想起景阳刚才拘束的模样,一时兴起,小手拿起一只鸡腿,说道:“你看我吃得斯文不斯文。” 很无聊的游戏,但是景阳觉得很有趣。 看着她仔细地吃着,将满是是烟火气的鸡腿吃得毫无人间烟火,而且在自己的目光注视下,丝毫没有不自在,不由佩服。 “很厉害。”景阳称赞道。 “夸女孩子吃东西厉害是种辱骂。”林香肃容道。 “是吗?” “绝大部分女孩子是斯文的,秀气的,所以吃东西的时候也会很慢,所以你是不可以夸她们吃东西厉害的。” 景阳想了想,说道:“我只是在说你吃东西的吃得这么斯文很厉害,不是说你吃得多。” 林香这才甜甜一笑,很满意这样的夸赞,其实她知道景阳夸的是自己吃得秀气,但是说得不够直接,所以她故意装作理解错,然后引出他最直接的话,来满足自己小小的虚荣心。 心理问题是必须解决的,我心目中的男主角是一个充满正能量的,不是一个其他小说里为了宝物为了美人为了报复而屡屡痛下杀手的人,视人命为猪狗的人,青春期的少年,就应该有那份善良,我也会让他一直善良下去。 更何况哪里有绝对的恶人,只有立场的不同,我不明白为什么很多网络小说里所描写的,站在主角对立面的人一个个都坏得不行,一个个都毫无人性,当然这样看起来更有冲击力,更有快感,不过我认为这样不够真实,太过暴力,我们在书里寻找的除了快感外,还应该有应有的善意。 是的,我写得不好,但是我是个有追求的人,我在努力去写有内涵的东西。 唉,说的自己好像很了不起,别多想,其实我就是个菜货。 第十六章 灭满门 林香动人的眸子里似有水波流动,烛光映入眼中那份空灵后更显神采和灵动,在一段闲谈之后,这双漂亮的眼睛往向粗劣木材勾勒的窗,看着刚才在恰好全部出现在窗棱畔,现在已经有一半因视线被遮挡而只能看见剩余一半的月亮,无奈地说道: “我回去了。” 景阳跟着将视线移向窗外,看着深邃的星空,想着时候不早了,于是说道:“我送你?” 虽是夏,但夜中还有些凉,林香撑起纤细的身子,裹了裹肥大布衣,说道:“不了,宗老在外等我呢。” 宗老是一名武者,林香小的时候,林维天便把他安排在了林香身边的保护林香安全,夜中不安全,林香一人自然不可能这样大胆的在外跑,所以每一次这样的见面都有宗姓老人陪同。 至于为何每次两人见面都是夜里,最主要的原因是林夫人,她对于景阳一直保持敌对态度,林香想多照顾景阳,但是又碍于母亲,所以这样的见面往往发生在夜里。 孤男寡女这样或许太不妥,林香自幼接受良好教育这方面的观念更为强烈,但是她还是在这样做,一直让景阳颇为感动。 目送林香离开,景阳掀开竹席,再将一块暗板打开,看着里面的自己刚才才放在里面的黑衣和天子剑,叹了口气,刚才杀人后沉闷的心此时通明了不少,他放下暗板,吹灭了烛,走了几步回走到床前,躺了下去,回想着刚才这个丫头说的一些话,不由笑了起来,至于那些烦恼,他知道迟早要面对,但暂时可以不用想。 心情愉悦,很快进入梦乡。 镇在安静,城在安静,大部分人人在安静。 总有一些人不愿意安静。 …… 很多人在沉睡,然而那座灯火通明的庞大之城,号称天下最坚固,最繁华的城,依然许多人无眠。 歌舞声从远处的酒楼中传来,为这座不夜城添了味道,却无法打破它邻近的某处巷道中的肃杀。 一条长长巷道向两边无限延展,这样的巷道这座雄伟之城拥有无数,然而今夜这巷道气氛却很严肃,巷道两侧斑驳的墙壁已经出现了无数道浅浅,却密集且狭长的痕迹,还在不断地增加,青石路铺就的地面也不断刻上了这无数的如浪潮一般的条纹,这只因这巷道中两架不同色泽玄铁打造的马车中,其中黑色的一辆所散发出的条条似刀的劲风而划现。 劲风不断从马车窗中涌出,如刀般笔直地向着另一辆白色马车疾去,白色马车的强悍战马上披挂着白色盔甲,劲风从它身旁呼啸而过,尽数冲击在了白色玄铁马车的车帘上,但是那厚厚的车帘却纹丝不动,好像根本没有沐浴过一丝风,似刀的风。 劲风渐止,两侧的墙壁面目全非,全是密密麻麻的似被人用刀划过无数刀一般的痕迹。 巷道里除了两架马车中所载的大人物外,便没有了其他人,甚至连车夫都没有。 那缥缈的歌声和宿醉人的欢笑声隐隐,月光照在黑白两色的玄铁上,映出寒光。 白色马车中坐的是一名身材肥胖,满脸横肉的男子,他被肥肉堆积而显得非常小的双眼中有些非常不符合他形象的淡漠眼神,他粗壮的手指把弄着两颗石球,云淡风轻。 他是公输采尧,大武王朝的鬼才丞相。 黑色马车一照面便用劲气表明了态度,公输采尧平静且沉默着。 片刻后,他看着身前厚厚的车帘,目光似乎洞穿了这他精心打造的至佳防御帘布,看着那辆不远处停留着的黑色马车,用他同样不符合他滑稽身材的稳重且寒似铁的声音淡淡说道: “本相做事又何必向你解释。” 黑色马车中的男子棱角分明,模样俊郎,只不过统统藏在了盔甲里,他身上穿着同他黑色玄铁马车颜色迥然相反的白色雪甲,藏在道道竖缝中的双眼目光凌厉。 “丞相做事欠妥,请撤除你这一指令。” 因为盔甲着身的缘故,这声音充满了金属味。 公输采尧横肉纵横的脸微漾,好像一粒乱石激入湖面。 他冷笑,讽刺道:“原来杨府出的都是废物。” 雪甲男子微微垂头,手握向了身侧的刀,寒声道:“兄长在大漠对抗苍狼军十年,苦劳功劳皆有,如今只因丞相这糊涂决定,所有付出付之东流,且不论赏赐,至少也保留住官职才对。” 公输采尧本就狭小的眼睛又因为他的微眯好像彻底闭了起来,他声音真正冷了下来,“无能便是无能,本相只为大武王朝的利益考虑,那个废材将军本相让他任镇东副将已是给足了你们面子,居然不知羞耻要求更多!况且这样的军职调换本就是凭圣上旨意,你有什么话就自己去向圣上说。” 公输采尧肥硕的身躯光芒流动,是元气天一境的表现,此刻他是真的愤怒了,已有杀意: “还有,本相允许你对本相的指令有质疑,但是你若是再说糊涂之类的话,休怪本相无情。” 雪甲男子冷哼一声,公输采尧的言语同样激怒了他,高大的马车有足够的空间让他站起身来,他如山般的身影就这样站立在马车内,一身雪甲满是寒霜:“本将军本是有求于丞相,自信已算恭敬,只想丞相上谏陛下撤销指令便可,如今看来并不能和平达成共识。” “恭敬?先前的劲气便是你的恭敬?” 公输采尧冷笑道:“十年都无法打败苍狼这种乌合之众的废材,若是有足够的能力,又怎么会被贬,看来杨家除了杨老爷子外皆是废物,居然会用这种伎俩,不过就凭你一个小小的宣威将军,又能威胁到本相?” 雪甲男子眼中杀气凛然,身侧的帘布晃动不安,比先前更为强烈的劲风撕扯肆虐,他身前的帘布猛然掀开,一个发簪从他布着软甲硬甲相互配合融合的手上飞出,向那辆白色的马车飞去。 因为帘布掀起,他也真正意义上地看到了白色的马车,看到的一刹,眼中的杀意更加凶腾。 公输采尧猛然嗅到了熟悉的味道,先前强大的劲风都无法撼动丝毫的厚重帘布因为他的微微招手而掀开,一道发簪化作的流光被他握在了手里。 发簪晶莹剔透,翡翠珍宝雕刻漂亮完美,这支发簪他最为熟悉,因为是他送给那位美丽女子的第一个礼物,也是他们之间最美的回忆。 他肥大的手掌拿着发簪,肥硕的身躯开始颤抖,肥肉涌起波浪,他真正地愤怒起来,无比愤怒,十年从未有过的愤怒,愤怒到马车前这匹跟随他许多年的战马眼中都出现了惶恐。 做丞相十年,这愤怒的来源,有第一次被人威胁的囤积,更多来源于对心中最柔软处的禁触。 “不知道这够不够丞相说一句话。”雪甲男子声音无比冷漠,因为公输采尧言语中的羞辱让他同样恼怒。 一阵狂风肆虐,白色马车那道刚刚落下的厚厚帘布猛然掀起,同时掀起的还有黑色马车的帘布,两块防御惊人的帘布脆弱的摇摆。 雪甲男子满布杀气的眼中出现了一丝讶异。 他看着对面马车厢里的肥胖男子,眉头缓缓拉下。 元气疯狂从公输采尧体内喷薄出,此时的他状若魔神,他那双小眼中燃烧着翻滚的怒火,他一字一顿道:“我要灭你杨家满门!” 第十七章 圣上的意思 雪甲男子握着同他雪甲一样满是寒芒的刀,隐藏在盔甲缝隙中的双眼眯了起来,一股铁血之气乍放,拉车的战马高扬前蹄,也释放出经历过真正残酷厮杀才特有的残暴气息。 虽然眼睛并没有完全露出来,按道理他的视线应该受阻,但是这身雪甲的创造者精妙的制作下,通过玄妙的方式解决了视线问题,所以雪甲男子眯着眼看向那位肥胖的丞相,看得无比清晰。 那名丞相,便是这雪甲的创造者,所以此时他注视公输采尧的目光,有些许怪异 他看着对面白色马车中因肥胖而身材巨大的人,此时狂暴之气盘旋体外的人,寒声道:“丞相明白,将军立本靠兵力,然而丞相此举直接夺走我杨家大半兵力,还望谅解末将这小人之举。” 似乎不想太过惹恼对方,他压下心中的愤怒,说话的声音刻意温和了一点,内容退步了不少。 公输采尧似乎没有听到对方话语,身上的肥肉似波涛般颤抖,然而这些肥肉里又似乎拥有无穷能量,颤抖间将身周的空气激发出无数气流,盘旋体外,他看起来像闭起来一样的眼睛红得如火,仿佛要将对面这样化作飞灰。 他因愤怒和担忧,声音也有些颤抖,失去了十年里一直保持着的那份运筹帷幄的自信与平静,宠辱不惊的心空荡荡的,因为最重要的东西被剜去。 他没有听到,也不想理会雪甲男子所说的内容,只有滔天的杀意。 手中的石球化作流星,带起一团火焰,砸向了雪甲男子。 雪甲男子眉头微挑,手中寒芒一舞,拉出一道残月,与流星做了撞击,最终带着火尾的流星被斩成两半,从刀的两侧飞过,砸在黑色玄铁马车的内壁上,坚不可摧的玄铁马车符文散发淡淡光芒,两边被撞击的部位留下了一个浅浅的凹痕。 雪甲男子寒声道:“丞相确定要动手?这可是翰伊城。” 翰伊城乃中州之核心,数朝之都城,无数强者于此,强大一点的元气波动都会吸引到他们的目光,然而此时的双方,因为各自的原因,都不需要这样的目光。 公输采尧因为这话回复了理性,肥胖且不断颤抖的身躯回归平静,然而那双满是杀气的眼睛依然火红。 淡淡月光因男子身上的雪甲反射进入公输采尧的马车内,那双很小的眼睛带着的狭长红色映入雪甲男子的眼中,他如山般威武的身躯,竟然因心底的深处发出的沉睡多年的恐惧而颤抖了一下。 红色的眼睛,对于他这样十年前便替武朝征战沙场的将领而言,象征着一些格外恐怖的东西,但是他知道,公输采尧仅仅是愤怒而已,才镇定下来 “放人。”公输采尧的声音重回平静,冷漠的声音再度出现在这幽静的巷道里,仿佛这里从没有出现过暴躁和可怕,然而急促的话语还是出卖了他内心的复杂。 雪甲男子见他冷静下来,皱下的眉头渐渐打开,听着远处传来的缥缈歌妓的歌声,说道:“只需丞相上报陛下撤除调令。 公输采尧握着剩下的一颗石球,先是无奈的叹息一声,叹息声在这安静的巷道中格外醒儿,雪甲男子才打开的眉头又极为不喜地皱下,公输采尧接着冷笑道: “无能便是无能,用再多方法也无法改变无能的事实,杨智若真是有本事,又怎么会受到这样的调配,若真是有本事,即便我进谏再多,陛下也不可能批准,翰伊城私底下的那些风风雨雨陛下只不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又怎么会不明白各府间的斗争,近些年你杨家日渐式微,毫无作为,只靠一个杨智握着西边军兵权,才安然于中州,陛下又怎么会不明白这个道理?然而依然做出这一决策,你杨家真的还什么都不明白?” 公输采尧话若断珠,滚落一地,敲出一曲让人心破的歌,只有明白他话语中隐藏含义的人才明白这番话的可怕,作为当事人,雪甲男子更是惊心,一滴冷汗从雪甲男子身上流出,又极快被雪甲吸收,他的眼神渐渐迷茫起来,一丝超越刚才无数倍的恐惧从他心中滋生开来。 “陛下已然想做这件事,又岂是你这番行为便可改变的。” 雪甲男子魁梧的身躯开始颤抖,一个不愿承认的事实终于在心里炸开,炸得鲜血淋淋,心跳停止: 神武帝想要变相灭了杨家。 “你认为本相说灭你满门只是因为愤怒而胡乱吼出?何等愚蠢!威胁本相也罢了,还用出这样下三滥的手段,不想遗臭万年,就交出她,或许还能残喘,如果再不放人,本相说到做到。” 公输采尧声音愈发阴冷,因为他在陈述一个他自己都觉得悲凉的事实。 雪甲男子目光彻底迷茫,看不清前路,看不清眼前人。 “对得起一身雪甲?你可知道你现在做的事是在将整个杨家推向灭亡?”公输采尧见他状态不对,愈发鄙夷,于是冷声说道。 雪甲是他研发制造,不同于黑家军的黑甲,雪甲无论各个方面都远强于黑甲,是拥有一定军功的强大将领才能配备的防御军装,所以一定程度上也是大武王朝荣耀的象征,然而军人对于荣誉的看重是极强的,所以这番话让雪甲男子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盔甲。 一些人的话,无论说多少遍都不会听,但是有些人说的话,哪怕不是那么明显的正确,都会让人相信,公输采尧就是后者。 雪甲男子本身也早就猜到了什么,只不过不敢肯定,或者说不愿意去相信,此举也有这一部分原因,如今听到公输采尧的话,他终于清楚了事实。 雪甲男子将刚才微垂着看盔甲的头扬了起来,他不甘地问道:“为什么?” “陛下要北上,内部必须稳,西边的苍狼是隐患,需要一名真正强大的将领,无论你们如何看待我所安排的人,但是事实将会说明一切,这是其一。” 公输采尧真正平静下来,因为事情变得由他掌控,他不急不缓地接着说道:“其二,陛下不信任你杨家,前些年你们做的事让陛下不放心。” 雪甲男子轻声地冷笑一声,刚才还迷茫的眼神因为愤怒和不甘而再度清澈,他将刀提起来,愤怒道:“就因为这个原因?” “这就够了。” 雪甲男子一声狂笑,笑得远方缥缈的歌声骤止,一个个夜不归家的人站在酒楼的窗栏畔,望向黑漆漆的巷子,交头接耳。 “就这样要彻底灭了杨家?” 公输采尧看着已经有些疯狂的他,几分怜悯,说道:“你放人,我保你杨家血脉。” 雪甲男子狂笑骤止,先是一怔,然后难以置信地看向公输采尧,最后微微躬身,因为有些人的信誉始终让人无法怀疑。 公输采尧不着痕迹地叹息一声,说道:“不过……” “我明白。”雪甲男子充满金属味道的声音传来,“我想见我哥一面,然后我会回来。” 公输采尧点头,两块帘布同时像失去了支撑一样落下,将车厢内部遮挡,然后两架马车缓缓交错驶离。 这场可怕的对话就此结束。 歌妓的声音再度悠扬,灯火通明之处依然热闹,条条寂静的巷口每一条都是相似的平静,只有其中一条划满了无数痕迹。 今夜这场见面看似很秘密,但其实很多人知道,只是各有各的感慨。 …… 第十八章 魔鬼一样的小女孩 清晨风凉,景阳赶往了他做工的客栈,一夜的睡眠之后,他心头那些烦恼渐渐沉淀,已经平静了很多。 小镇的正中央地段,有着小镇唯一的一家客栈,客栈掌柜同样是一个胖子,他的肥胖虽然没有公输采尧那样夸张,但是他的肥胖却极为油腻,让人心闷,只因为他那张本来极为可亲,但是却油光满面的脸。 掌柜正站在门口翘望云端还没冒出头的太阳,寻思着何时才能到正午,迎来他那些可爱的客人,低头便看见景阳那副一直有着的不符合他年龄的忧郁,不免生气,说道:“我说你这小子为什么成天不开心?让人家看到会以为我拖欠你工钱。” 景阳听见掌柜佯怒的声音,不由一笑,并不说话。 “要是被镇督看到也这样想的话不知道会不封了我的店。” 又是一句打笑的话,然而话语中的内容却又些敏感,意识到说错话的肥胖的掌柜下意识的看了景阳一眼,失去了笑容的景阳依然一脸淡淡忧郁,却没有别的情绪,虽然忧郁一直有,但是客栈掌柜此刻便将忧郁联想到了别处,认为是自己的话惹得景阳不高兴,立刻闭嘴不语。 景阳从掌柜身旁走过,向厨房走去。 掌柜望着他稍显消瘦的背影,轻声叹了口气。 “景阳。”一个二十来岁的小伙一把搂住他的肩膀,也不顾自己身上的污油,和景阳肩膀靠肩膀而站立,“王三那个王八蛋非说他比我帅,你觉得呢?” 还在思考今夜将来临的见面和昨夜那场刺杀后心中余味的景阳被这话唤醒,侧头看了身旁这位模样普通的男子一眼,又看了看那位因为自己目光注视而不断整理着自己鬓角的男子,脱口道:“王三比较帅。” 搂住景阳肩膀的脏手拍打了景阳一下,惊讶道:“什么?” 王三则得意的笑了起来,“张星,我都说了我比较帅,你非要自取其辱。” 这名名叫张星的男子摆摆手,急忙道:“不算不算,景阳的审美有问题。” “我呸!”王三笑道,“输了就有问题,赢了就没问题,你的套路我不懂?” 张星松开景阳的肩膀,看着王三那张让他有点恼怒的脸,愤愤道:“萝卜青菜各有所爱,有的人喜欢吃新鲜的肉,有人喜欢吃胖萝卜,景阳明显属于后面那种。” “你说谁胖萝卜?”王三两步走上前,抓着张星的领口,气愤道。 “我只说了景阳喜欢吃胖萝卜,谁说你是胖萝卜了?” “你……” 看着两人间的打闹,景阳会心地笑了笑,有时候想想,如果自己没有那么巨大的担子,能够真正的过眼前这样的生活,真的很好。 他又想起了自己父亲为皇的那段时间,因为年龄小,他在皇城的记忆并不多,轩逸的身影更是少,但是他的记忆里轩逸基本上都是忙碌的,基本上没有放松的时候。 他很不明白,为什么这样一个毫无快乐的位置,那么多人想坐? …… 凤阳镇外不远处有一片山坡,虽然离镇子很近,但是山坡长满野草和荆棘,土地也贫瘠,所以很少有人会去那里,更别提开垦。 野草尖端挂着夜间凝结的露水,将野草压得微微弯腰,然而这块野草突然发生了不自然的晃动,甚至伏倒,露水纷纷滴落在湿润的土地,或沾染上那双不断后退的绣花脏鞋上。 一位六七岁的小女孩瑟瑟发抖地看着眼前背对着她的男子,不断不安地向后移着脚步,水汪汪的眼睛里水波泛滥,长相本就可爱的她,此时更是楚楚可怜,让人看到此时这一幕只怕心都会被软化。 或许是知道自己也可能会被她的外表欺骗,所以男子自从强行将她带到这片山坡之后,便一直背对着她。 男子眼中浮现难言的意味,他淡淡道:“你很会演戏。” 他的口吻丝毫不像在跟一个小孩子说话,因为语气中有着佩服和警惕,还有傲然,却没有对于孩子的那份仁慈。 下女孩擦了擦眼角的泪,步子依然向后退,直到穿着单薄衣裳的背被后方一团荆棘刺到,才止住了缓缓后退的步伐,鞋面染上点点湿泽,她稚嫩的声音传入男子的耳朵:“我真的害怕。” 男子神情不变,淡淡道:“放下你藏在身后的匕首,连元气都没有,如何伤我?” 小女孩娇弱的身躯一颤,前一刻还清澈见底的水汪汪大眼睛此时满是紧张,她犹豫着将身后握着的匕首拿到身前,扔在了地上。 扔下的匕首发出一声轻微的窸窣,男子依然不回头,而是将手负到了身后,身姿伟岸到了极点,不只是身高上的居高临下,也是各个方面的居高临下,他不必回头,仅仅是那份威严这个小女孩已想屈膝臣服。 “先是后退,以此麻痹我,但是却想乘机杀我,瞒天过海,暗度陈仓,好棋。”男子赞叹道。 “难怪那帮恶人会以你这样一个连元气都没有的小丫头为首,连我这样的老狐狸都自叹不如,不知道你长大后会成为多么可怕的一个角色。” 知道一切已被看穿,小女孩脸色回归平静,稚嫩的五官依然稚嫩,但是那双眼睛中的童色却统统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般五六十岁,经历了万千风雨的人才会拥有的沧桑。 “要杀便杀,哪里来这么多话。”小女孩扭过头,愤然道,做派成熟极了。 男子摇摇头,咳嗽了两声,望着长满野草的山坡,颇感荒凉,照应着他的心情,他感触道:“给你个机会。” 小女孩的目光移回到男子的背上,疑惑不解,虽然先前已有报死之心,但是知道貌似事情有转机,所以不打算放弃。 “你知道的,我想杀你只不够是动动手指头而已,但是我可以给你一个机会,镇子里有一个少年,看起来很穷,但是他有一个宝贝在家中,那个宝贝你们这群人抢劫一辈子都不可能及其百分之一,你要做的,就是偷出他的宝贝。” 小女孩眉头微挑,自认是这一行翘楚的小女孩找到了自信,微微激动起来,说道:“同道中人?” 男子失声一笑,说道:“你愿意这样理解也行。” 小女孩大大的眼睛本就出现了几丝完全不等同于年纪的嘲讽,男子这一声落之后,那嘲讽便变得毫无掩饰,细嫩的胳膊环绕在平坦的胸前,不屑道:“一个人在我这么多手下里把我俘虏过来,我当你多厉害,原来也只不过是个连一个少年东西都搞不过来的货色。” 男子眉头微挑,有些意外小女孩的话,又或者是意外她情绪和态度的转化,他微微一笑,依然没有转过头,说道:“那个东西是个宝物,会认主人,只有没有元气的人才能带走它。” 前一刻还恢复了大姐大模样的小女孩陷入了沉默,虽然她本身年纪小,但是见识并不少,她知道什么样的宝物才可能有认主的能力,眼睛也泛起了光芒,片刻后说道:“那你怎么会知道他有?” “我认识他。”男子淡淡道。 这一声像火苗,点燃小女孩心头阴暗处的导火线,小女孩一下焕发出神采,说道:“出卖?我喜欢。” 男子顿时更加疑惑,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为什么会有着这么恐怖的心?狡猾甚至堪比自己?他突然很好奇这个小女孩的经历,但是只是一闪而过,因为这样年纪内心阴暗成如此的人,不能活下去,去了解更多,只是添加自己下手时的烦恼,他又想起某人的要求,知道自己不用动手,于是还是开口道: “你到底是怎样变成这样一个人的?” 小女孩瞥了他一眼他结实的背影,涉及自己的事,她不愿意多说,用她清稚的声音说道:“何必管这么多?” 男子真心觉得这个女孩有趣,说道:“很有城府,很有风度。” 小女孩认真道:“东西拿了之后,我去哪里?” “不用给我。” “不用给你?” “我找得到你,我找不到,某个人也可以。” 男子终于转过头看来小女孩一眼,这个看起来人畜无害的小丫头确实很难让人想象她是纵横三陵,让几位陵督都头疼的强盗头目。 男子这张脸很普通,但是只是一眼却让小女孩心生惧意,先前因为有着一大群的手下在身旁,这种感觉并不强烈,此时单独面对,这份感觉无比清晰,就像是猫与鼠,那种天生克星间的感觉。 见不得人的强盗最怕什么?不是地方里胥,不是镇安监,而是好像无所不知的情机处,因为他们的行踪在朝堂第一情报部门情机处眼中根本不是秘密。 这种感觉并不错,因为男子就是情机处前枢领——毛国景。 “我相信你可以办到。”毛国景又扭过头去,依然给身躯单薄的小女孩留下一个坚实的背影,“我送你下去。” 小女孩摇摇头,也不捡起地上的匕首,而是在毛国景微怔的目光中,直接转身穿过荆棘,任由身子被划上道道血迹,向着山坡下的镇子走去。 她依然清稚甚至像铃铛一样悦耳的声音传来:“这样才更有感染力。” 毛国景看着行走在荆棘中的小女孩,像看着一只巨浪中的独木舟,然而这只独木舟却是由毒木铸成,无数鱼儿的尸体浮现海面。 是个苗子,可惜注定长在深渊。 毛国景有些遗憾的想着。 第十九章 接近目标 景阳在客栈看起来有些混乱的厨房里清理着一条鱼,他清理地很细心,很认真的刮去鳞片,处理其内脏,认真的清洗之后将它递给了身侧负责烹饪的王三。 王三非常娴熟地接过鱼,将鱼丢入刚刚将水烧开的锅里,翻腾的沸水浸灌着新鲜的鱼,蒸腾出蓬勃的热气。 厨房里很忙碌,四五个人不停的忙碌走动,将并不小的厨房转得毫无空间。 作为凤阳镇唯一的一家客栈,能够数十年独霸不可能没有理由,菜的味道虽然不能媲美陵城中的酒楼,但是也超越了家常菜许多,这当然是最主要的原因,厨房的氛围一定程度影响菜的质量,然而氛围自然是由那位继承父辈产业的肥胖掌柜来调动,人不可貌相,其貌不扬的肥胖掌柜在一座镇子里能够取得如此成绩已经很足够傲人。 景阳很庆幸遇到了这样一位掌柜,肥胖的掌柜已经挣了很多钱,至少足以让他移居陵城或者其他城过上美满的日子,能够傲视凤阳镇所有人,但是却一直保持着谦逊和低调,始终作出有些下贱的模样,甚至有时会和镇上的小孩玩逗着抢馒头,或许也正是因为他的态度,才让这家客栈如今依然繁荣,让其他人生不出自开一家与他争夺生意的念头。 此时,这位满面油光的掌柜用篮子提着一篮子的苹果,挤入了厨房,本就显得拥挤的厨房因为他的进入顿时显得毫无立足之地。 苹果上挂着晶莹的水珠,明显是刚刚洗过,他肥胖的身姿配上娇小的篮子如何看都不协调。 他对着几位满意一笑,大声道:“小的们干的不错,老爷我赏你们一些果子吃,再接再厉。” 张星放下正在切豆腐的刀,从肥胖掌柜放在桌子上的篮子里拿出一个苹果,刷刷切成几份,一人丢了一份,将最大的一份塞进了又在洗一条鱼没空闲的手的景阳嘴里。 景阳抬头看了他一眼。 “景阳,我这次可是把最大的给你了,下次说我帅就好。”张星看着景阳咬着苹果的微憨模样,阿谀笑道。 景阳心中一暖,含着苹果努力挤出笑意。 他很享受这些本素不相识的人之间的关心,他明白张星在乎的并不真的是他所说的那个问题,而是单单对于他们所认为的自己其可怜身世的照顾。 掌柜也从篮子里拿了一个,咬了一口神情满足极了,举起他肥大的手指着张星说道:“张星,工作时间说废话,扣工钱。” 张星看着掌柜站在门口遮天蔽日的身躯,嫌弃道:“不是你进来了我没地方动吗。” 掌柜将两口便啃得差不多的苹果核朝着张星扔了过去,伴随着一声惨叫和其余人的大笑,正中其头,“在说废话这就是下场。” 说完极为满意的转身离开,给厨房中的几位还以光线,以及留下一个摇摇晃晃的背影。 张星擦擦头碎碎念叨:“算了,不跟这种走路走不了几步就喘大气的人说话。” 众人又是一笑,当然还少不了骂声。 热气蒸腾的厨房每天都是这样热火朝天,也只有真正让人亲近的掌柜才能调剂出这样融洽的气氛,才能让每一位都尽心尽力的为他工作,最为难能可贵的是,这位肥胖掌柜并不是为了巩固雇佣关系才做这些事情,而是他真的把大家当朋友。 欢声笑语里,景阳很满足,但是他知道,这样的日子不可能再过多久了,因为还有整整一个王朝的重任压在他身上,两个朝代之间注定要了结一些恩恩怨怨,而这一切彻底爆发,即将不远。 …… 十六,不小,也还小,有太多心理上的坎过不去,想不通,所以有人要给他上一课。 衣衫褴褛,身上许多地方都被割破的小女孩步伐摇晃着走在街道上,离正午还有一会,街道里人并不多,但她几乎吸收了街道上所有人的目光。 小女孩的脸上浮现疼痛难忍的神色,可爱的脸蛋上还有茫然,有惊恐。 由于不断哭泣声音已经嘶哑,嘶哑的呜呜哭声加上不断滚落晶莹眼泪,分外惹人疼。 有善良的人上前向她询问,然而她只是不停的哭泣,对于被问的问题也只是不停的摇头,然后漫无目的地走。 她步履艰难,似乎疼痛至极,所幸所受的伤只是些皮外伤,并无大碍,但是对于她这样年纪来说却格外痛苦。 不知多久,手里拿着一位妇人特意买的馒头,拒绝了所有善意请求的她,站在了凤阳镇唯一的一家客栈大门前。 客栈里有很多人,很忙,很嘈杂,而且饭很香。 小女孩咽了咽口水,因泪水而朦胧的目光再也无法移开,始终艰难向前的细嫩的腿再也无法迈开,她就这样痴痴地站在门前,充满渴望地望着里面的熙攘。 有一些客人好奇地望向门口,看着她凄惨的模样,很心疼,不知道这样可爱的小女孩到底是经历了什么。 最让人感到幸运的是,着装突出且行为十分明显能让人判断身份的客栈掌柜——非常肥胖但是善良的人,正站在门口,嬉笑着向一个个熟人打着招呼。 他看见了小女孩。 这样明显的位置又怎么会看不见。 他眼中浮现同情和怜惜,然后微笑着向小女孩走来。 真幸运。 不符合她楚楚可怜外貌的庆幸之声响在了她污浊的心里。 肥胖掌柜名叫杨涛,海一样的名字同他海一样的身躯。他几乎可以形容为憨态可掬地蹲在小女孩面前,迎着小女孩害怕的颤抖抚摸了一下她的头。 “小妹妹,你怎么了?为什么会像这样?你的家人呢?” 他亲切的声音抚平了小女孩的紧张,她没有回答杨涛的话,而是渴望地望向杨涛身后的客栈。 杨涛笑了笑,说道:“我带你去看看大夫好不好,着甲客栈是我开的,看完大夫我带你过来吃东西,好不好?” 小女孩怯弱地摇摇头,步子向后退,好像要离开,但是目光依然锁定在客栈里。 “老杨,你那张肥脸吓到人家了。”客栈里一位客人打笑道,然后是哄堂大笑。 “去你的。”杨涛转过头呵斥道,“再说这种话不做生意了啊。” 又是哄堂大笑。 客栈里融洽的气氛让小女孩的戒心一点点瓦解,那浓厚的菜香更让她忍不下心离开,肚子恰好发出咕咕声。 杨涛又笑了笑,看着她说道:“好吧好吧,我们先去吃东西好不好?” 杨涛看得出来,她的伤看起来吓人,但是都是很浅的皮外伤,并没有什么大的影响,只是出于对她健康的考虑才让先去看大夫,但是此时只能向这个小女孩表示妥协。 没办法,谁叫自己这么善良呢。 他递出自己的肥手,小女孩则扬着头茫然地看着他,他尴尬的伸回手挠挠头,说了声“来吧”,便转身向客栈走去,当然目光还一直停留在小女孩身上。 小女孩一只手拿着馒头,一只手摸摸肚子,犹豫着向客栈里走去。 心里在微笑。 她如果去陵城里专门为富豪们做表演的戏场,一定能成为最火的角。 杨涛仔细地看了看客栈的情况,发现没什么桌子,于是转过头,对着娇小的小女孩说道:“没位置了,我打带你去厨房吃好不好?厨房里的东西可都新鲜着呢。” 乡镇里的人最为质朴和善良,周围一名名客人好奇地看着小女孩,当然少不了善意的询问,一声声密集的询问和目光让小女孩紧张地微微颤抖。 杨涛将手指竖在嘴旁,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所有人都会意,不再看向小女孩,而是转过头又开始热闹的聊天吃饭。 客栈里再度恢复正常。 杨涛有些对着众人点头致意,谢谢他们的配合,然后这才又询问了小女孩一遍。 小女孩还陷在不安里,看着杨涛良久,在他多次的询问里,最后才点了点头。 杨涛带着她走向客栈,二人身躯上的差异有种莫名的喜感,但是客栈里除了几位稍微富贵些的放荡年轻人外,并没有人对此笑出声,只因为小女孩的模样太惹人心疼,他们不想因为笑声伤害到她,再看向那几位放荡年轻人的目光多了鄙夷。 链接厨房和客栈大厅的是一个小院,景阳端着一盆脏水,快步走向院子里的污水沟,将水倒了进去。 然后又快步向厨房走去。 他很娴熟,就像他在山上做饭一样娴熟,能够让所有贵族子弟心生怪异的娴熟。 他身上满满都是市井的味道,他就是一个普通的少年,在众人眼里,唯一不普通的就是他悲惨的生世。 他气质上的普通甚至让下女孩产生了怀疑,他跟毛国景对话的内容很多,后来她走之后他又向她补充了一些信息,所以她知道景阳就是那个他要找的少年,因为客栈里做工的只有一位少年。 景阳的步子一顿,看向了刚刚进入小院的杨涛,又看向小女孩,怜惜和同情泛滥。 小女孩的模样很柔弱,然而柔弱这一形象在他心里别有一番滋味,如果林香的言语都让他感触至极的话,那么这更为清晰的形象更能触及他心中的柔弱。 那个柔柔弱弱的小女孩,现在又是什么模样呢?他微微失神。 小女孩心中有些诧异景阳的目光,因为他的眼神不同于之前每一个人,好像含有别样的情绪。 杨涛看着景阳说道:“景阳,给她拿些吃的出来,狗蛋的菜先给她吃吧,这么大人了等等不会死。” 景阳回过神急忙地点点头,走进客栈里,将盆子放在一边,将手在自己身上的围衣上使劲擦了擦,向王三问道:“李叔的菜是哪些?” “李狗蛋?就这些了。”王三擦擦汗,指了指身后的菜,鼓囊道:“白头怎么还不来端菜啊,这都放不下了。” 景阳看了看,挑了一些不油腻的菜,说道:“把这三样重做。” 然后把挑出来的三样菜放在端菜盘上,向小院走去。 “什么?”正在翻炒的王三不解道。 第二十章 我想 景阳将刚刚挑出来的菜端到小院的石桌上。 作为客栈大厅和厨房的链接,夹着两边嘈杂的小院自然不可能安静,小女孩有些讨厌地捂住自己的耳朵,目光则呈现憨态贪婪地看着石桌上的菜,不自觉的咽了咽口水。 景阳看着她可爱可怜的模样,微微一笑。 小女孩余光看见的了景阳的微笑,觉得他的微笑好暖心,竟然让她有丝丝感动,但是一念之后则是在疑惑他能够有什么样的宝物,居然还认主。,这样平凡普通的市井少年怎么可能有元气,怎么可能是武者。 杨涛摸了摸小女孩的头,很满意小女孩的表现,颇为得意对着小女孩说道:“快去吃吧,景阳,给她盛饭。” 景阳嗯了一声,小院里有一只长桌,上面摆着几个蒸笼,里面有着新鲜的饭,景阳拿了一个干净的碗,盛了一碗饭,放在了已经迫切不可耐坐上了桌旁石凳的小女孩面前。 小女孩做了一件让客栈掌柜十分惊讶的事,让不自觉的让他用肥手挠头。 因为对他极为冷漠,自己盛情相邀却一句话都没有回答自己,甚至没给过什么好看脸色的小女孩,竟然对着景阳微笑了。 孩子的笑容最无邪,最灿烂,最让杨涛伤心。 小女孩想着自己的笑容看起来一定很天真单纯。 杨涛微微叹口气,感慨光阴易逝,当年风华已不再,甚至不受孩子的待见了,他觉得有点尴尬,恰好客栈里有人喝多了在呼喊他,他急忙抓住这根稻草溜开了小院。 饿是真的,可怜是假的,杨涛不知道小女孩的微笑只是刻意地亲近景阳,不知他知道事情的真相后会不会高兴一点。 景阳对着小女孩也微微一笑。 小女孩一边大口扒拉着饭,一边想着这个少年的笑容果然让人舒服。 是的,少年这个词就是她心中对于景阳的称呼,虽然她的年龄只有五岁,可是她从来没有把自己当成一个孩子,所以称呼的方式也显得老成,至于对于杨涛的称呼则是更加不堪入耳,是能把杨涛气晕的“肥猪”。 景阳看着着这个小女孩真吃饭时认认真真又有点笨拙的模样,觉得这个小女孩真的的好惹人怜,记忆深处的那个女孩也是这样惹人怜,两道身影虽然有着年龄上的差异,但是在他的脑海里两道身影都是这样的小孩子,所以不禁将那道身影和小女孩的做了重叠。 视线有一瞬间的模糊,头脑也有片刻的恍惚。 他忘记了自己的还有几条鱼没洗,还有一只鸡没处理,就这样坐在了小女孩的旁边。 “小妹……妹,你叫什么名字?”景阳好奇地问道,说“妹妹”两个字的时候声音有那么一瞬间的停顿。 小女孩很满足现在的情况,一切的事情都在她掌握之中,她很自信自己能够达成最后的目标,所以随着景阳的主动问话,她眼底深处掠过一丝让人无法察觉的窃喜。 她擦了擦眼角的晶莹,微垂着头,害羞道:“我娘都叫我冻儿。” “冻儿。”景阳轻声念了一声,“为什么你会像这样?” 小女孩的眼中泪光泛动,拿着的筷子插在碗里不再动作,哽咽道:“我爹娘……我爹娘不要我了,把我……丢在了山上。” 话音一落,泪如泉涌。 这是个谎言——她此时的所作所为本就是个谎言,虽然有漏洞,但是无人看穿,除了她谨慎地闭口不说外,还因为她是一个六岁的小女孩,因为她身上的伤口不容置疑。 景阳所有远超同龄人的计谋和洞察似乎统统丧失,因为没有人会怀疑这样一个受了如此可怖伤的小女孩是在撒谎。 景阳心中酸涩,皱了皱眉头,在自责,因为她触到了她的伤口,有些事情他已经猜得到结果,知道那是伤口,不愿意让人触及,自己已经伤了一次,不能有第二次,因为他理解那种痛,所以也不再询问,而是拿出另外一双筷子,体贴地帮她夹菜。 少年给一个楚楚可怜的小女孩夹菜,摒弃市井味十足的嘈杂,单从眼见的角度来说,这一幕看起来很和谐,很容易让人微笑,让人觉得些许惬意。 不断在厨房和客栈大堂穿行的小二早已看了他们很多眼,但是一句话也没说,因为小女孩进来的时候他是看见了的,杨涛和小女孩的对话他也听见了,他大概猜得到小女孩的悲惨,同样很关心小女孩的他,此时看见小女孩可以平静地坐下吃饭也放心了不少,所以不停忙碌着没有上前打扰。 景阳则在他端着脏碗进来的时候对着他微微一笑,表示感谢。 王三和张星没有因为景阳没有做工而出来找景阳麻烦,而只是关切地看了看小女孩便又开始自己的忙碌,也是因为他作了解释。 菜很香,小女孩虽然饿,但是她的胃口并不好,吃完半碗饭,便不再狼吞虎咽。 小女孩失落地嚼着口中的饭,她觉得沉默够久了,自己应该哭了,这个时候哭是很和时宜的,所以她像是突然一下又想起了伤心事一样,泪如断珠般滚落,滚落在她手中捧着的瓷碗里。 哭得很真诚,因为她本身也有一段足够自己哭泣的故事,此时爸爸两件事做做嫁接,完美无缺。 景阳心中一颤,急忙问道:“怎么了?饭不好吃吗?” 以为小女孩是在伤心自己家人抛弃,他说道:“我们去镇督那里寻求解决好不好?” 小女孩摇头,放下了碗,用布满伤痕的手擦着自己脸上的泪。 “不要,我不想回到那个家。” 声音凄冷,稚嫩的嗓音说出凄冷的话,更让人心疼至裂。 因为是这是她今天说过最真诚的一句话。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每一个坏人都有变坏的原因,就像毛国景所疑惑的那样,这个小女孩必然经历过什么极端恐怖的事,才让她丧失单纯,走向深渊。 她此时说的这句话无比真诚,因为那是真正属于她的故事,而不是现在所扮演而虚构。 此时所划下的泪也极为真诚。 真诚自然远远强过虚伪的装扮,真诚才最能打动人,这真诚让景阳的目光比刚才更加柔和。 小女孩心中酸楚,为什么自己还是放不下某些东西? 但是,人是活在现在,她要做现在该做的事。 她抬着可爱的头看着景阳,说道:“哥哥,我想睡觉。” 我想,我想说点东西,我不太会写修行,也不太想花太多笔墨去写修行,我更喜欢去讲一个我认为有意义的故事,因为我就是我,我为什要跟人家一样?这就是我的风格,这就是我的玄幻。 第二十一章 逝去的温暖 景阳说道:“我让掌柜给你安排一个房间好不好?” 小女孩摇头,道:“我不喜欢他们,我怕。” 景阳想了想,说道:“如果不介意,去我那里好吗?” 微微诧异后,得逞的笑意泛滥在她心中。 尽管同样的招数她用了无数遍,可事情的顺利还是超乎她自己的想象,本以为身怀重宝的景阳能有着强大的警觉,但是此时看来根本是毫无防备。 小女孩感慨这些人的愚蠢,感慨景阳的愚蠢,本以为自己需要花些功夫花些时间,谁知道自己来到这个镇子明明没多久,就已经如此接近目标。 她对自己本无所恋的父母产生了异样的感谢,谢谢他们赏赐的可爱面容。 她做作犹豫的模样,然后乖巧地点头。 景阳微笑着为她擦去眼角没擦尽的泪。 对于这个小女孩,他真当她像妹妹。 她当他是一只待宰的羔羊。 …… 向杨涛阐述了下情况,在杨涛无奈的目光中离开。 景阳脱下了围衣,手里拿着杨涛特意抓来的药,走在街道上,小女孩则有点惧怕街上阳光和目光,怯懦地抓着他的衣摆,躲在景阳身后。 他们走过了一家面馆,面馆里有稀稀客人,纷纷注目看向他们,两人却不向这边看一眼,渐渐远去。 街道的这一家面馆里,一位带着笠帽深垂着头的男子,微微抬起他垂下的头,停下了先嘴里递送的筷子,在碗里将面划着圆圈。 他叹息一声。 “客官……面不好吃吗?” 恰好站在他身旁的店小二不安地问道。 男子咳嗽了两声,然后淡淡说道:“还好,只是接受不了一些事情。” 店小二放松地点点头,说道:“接受不了的事很多,客官看开一点吧。” 男子是毛国景,乔装之后他便来到了这里,想看看结果。 虽然这件事是他安排,他也正是惊叹那位小女孩的能力,才特意找来,但是他和小女孩一样,认为需要些时间才可以成功这个计划,可是看到景阳这么快就陷入圈套,他还是有些失落。 卫剑说景阳对于杀人这件事认识不够正确,所以找到和景阳近些年保持着联系的毛国景,依靠毛国景的情报找人杀景阳,来让他习惯,或者改变他的想法,毛国景的目的却不只是想告诉他对于人命的正确态度,他还想教给他一些东西。 这样的方式一定最能让他感触,最能让他印象深刻。 他来了和店小二对话的兴趣,问道:“你说一个人善良是好事,还是残忍是好事?” 店小二没有思考过这样深刻的问题,他整日忙碌的都是平凡平静的生活,所以当毛国景问他这样一个问题时,他想到的也是自己身边的一些事情,他想到的是自己邻家那位美丽善良的姑娘,和她那个禽兽不如的丈夫,想到最后姑娘被丈夫逼死,丈夫也被抓进大狱前些年死去,就这样沉默着想了几个呼吸,认真说道:“善良的残忍最好。” 要是有着善良的残忍,那位美丽的姑娘就不会被迫害致死。 毛国景诧异,没想到这位平凡的店小二居然说出了和自己观点一样,但是又能十分精炼表达本意的话,怔了怔后微微一笑,淡淡说道:“是的,这也正是我将做的。” 说完后挑起他搅成一团的面条,吃了起来。 …… “大人……还是没有结果。”一位身穿黑衣的白发老人,佝偻地站在石院里,身后是一具尸体和一大摊凝固的血迹,还有几位镇安监下属,身前则是从早上便一直站在这里,眉头一直锁着没有打开过凤阳镇镇督的林维天。 林维天闭了闭发酸的眼睛,恼怒道:“养你们何用?!枉你任职这么多年,全是吃干饭的吗?!” 林维天看着白发苍苍的老者呵斥道。 老者和几位其他的下属噤若寒蝉,垂着脑袋一声不吭。 “对方莫非是什么绝世高人?可这个穷僻小镇又哪里来的绝世高人!只能说你们全是废物!” 看起来怒不可遏,其实心中却松了口气,他之所以不离开,也只是紧张这老人是否会查处什么痕迹而已,他不由佩服那位小殿下,居然做得这样完美。 老者身躯一颤,身形更低几分,从未见过总是温和的镇督发这样大的火,即便是他这样的老资格都感到惧怕,颤声道:“大人,下手之人手段太过高明,根本没留下可以查询凶手的痕迹,没有脚印,没有掌印,剑痕都没有,似乎只用了一剑便致命了彭大人的命,实在是无法再查。” 林维天刚刚接过一位谄媚下属递过来的茶水,才抿了一口,听到这样的话,猛然将杯子摔到地上,茶水贱飞一地,他怒道:“说一些我看得出来的事就是你的能力?” 茶杯猛然的爆裂声让老者又是一颤,但是心中确对镇督满怀包含,没有怨意,一位数十年,他自以为理解他火气的来源——镇子里的里胥死了,镇督有着不可摆脱的责任。 如果能够查出凶手,上面就不会有责罚,还会有嘉奖,但是他没有办法调查出来,那么这件事就会成为镇督的污点,上面必然会有责罚下来,此时自己承受镇督些怒火也无所谓。 林维天眯眯眼,看着全部垂下头的众人,又望了望地上即便用过了存尸水,但是一夜后还是有了尸臭味的尸体,颇感无奈地摇头,说道:“彭里胥被刺杀一事上面必然会有责罚,但是我并不会有太大的责任,要承担责任的只有镇安监。” 老者用他苍老的声音解释道:“监事他正在路上。” 林维天瞥了老者一眼,怒火渐消的他不屑道:“为什么你做官这么多年,还是看不透彻这样肤浅的事和话?” 老者躬身不说话。 林维天说道:“我对你们的呵斥只是你们的无能,并不是因为这个案子本身,我根本不会受到什么责罚,不然又怎会只是呵斥这么简单?” 老者微微抬头,难以置信地看着林维天,似乎明白了些什么。 “彭里胥和陵上高官之间的事,你我知晓就是,不必说太多。”林维天淡淡说道。 “是,大人。”老人说道。“尽量把这件事掩盖了,不要传到镇里去,以免恐慌,陵城方面,我会书信上报。”“是。” …… “刚才的饭好吃吗?”景阳一边走着问道。 街道渐渐冷清,小女孩也不再躲在他的身后,而是来到了他的身边,不过小手依然拉着他的衣襟,乖巧地点着头。 打关好系就需要没话找话说。 “那个白菜好吃,不过鱼太腻了。”小女孩说道。 景阳笑了笑,说道:“那是一名李姓大叔点的菜,他比较喜欢油腻。” “他一定是一个很胖的人。”小女孩说道。 一阵风吹过,青石路上的尘土轻扬,将小女孩拉倒自己身后,为她挡住沙尘,景阳的脑海里浮现了那位李姓大叔并不胖而是瘦弱的模样,不敢苟同小女孩的观点,又开始失神地想一些事情。 景阳将她拉倒身后这一个微不足道的动作,让这个内心阴暗的小女孩不自觉地扬起头,看着景阳稍显瘦弱的背影,她心头有一股暗流涌动,在遍布黑色的心里突兀至极,因为这暗流无比清澈,黑色无法掩盖的清澈。 暗流在心中盘旋,围绕着的,是一团火焰。 暗流蔓延到了眼的深处,流淌成一条清溪,再向外涌动,便就是泪,不是先前虚假的泪,而是真正的泪水。 她感到了感动,她想哭。 她以为的坚强和邪恶,原来抵不过这样的微不足道的动作。 她不喜欢这种感觉,她抗拒,然后一切都烟消云散,她曾经很享受这种感觉,但是后来渐渐知道,这种感觉,会给她痛苦。 她是一个五岁的小女孩,但是有着五六十岁人,都不会具备的观念。 清溪开始退去,暗流渐渐干涸,火焰逐渐熄灭,一切依然是黑暗。 景阳不知道这个可爱可怜的小女孩此时经历了相当复杂的心理活动,回过神来的他,这才想起小女孩先前所说的一句话,于是问道:“你为什么怕他们,不怕我?” 小女孩依然看着他的背影,先前真挚的柔软变为贪婪,然后又是虚伪的柔软,她说道:“因为哥哥你笑起来看着很舒服。” 真假结合的一句话。 景阳微微一笑,林香偶尔会奉承他,所以此时听到倒也没什么不好意思,更何况说话的人只是个天真的小女孩。 只是他不知道她并不天真。 第二十二章 找东西 不大不小的凤阳镇,同时在发生很多大事,很多现在看起来微不足道,但是对于整个天下和将来都有着重大影响的大事。 带着笠帽的毛国景吃完了他的面,不知何时已经站到了镇外的一座视线极好的山坡上,他凌风而立,静静地看着镇上的某处。 视线所落处,是块相对冷清的区域,狭窄肮脏的青石路延展,零零散散分布几片悲惨落叶,随风蹒跚,两畔稀稀落落的小院房屋,都有缕缕炊烟升起,都有几声正午高亢的鸡啼,除了其中一户,极其安静。 有两个像蚂蚁一样的人影在移动。 景阳带着小女孩进入了自己的破落小院。 进入了简陋的屋子后,小女孩坐在林香送给景阳的干净竹席上,垂着可爱的脑袋一言不发。 本身漂亮但是有点脏的凌乱头发垂在她的面前,本就低下了脑袋,头发如帘垂挂,脸埋于帘下,更让人看不清她的神情。 景阳有些担心,认为她是进入屋子后想起了自己的家,而生伤感。 不知道如何用言语安慰,所以还是先做行为上的呵护。 景阳走到自己稍显破旧的灶台旁,拿起了一个外表已经烧得布满炭黑色的水壶,拿出了一个干净的陶碗,将早上自己烧好的开水从与茶壶身颜色截然相反的壶口里倒了出来。 凉开水喝着格外解渴,他擦了擦自己额头上的汗,给小女孩倒了一碗凉开水,递到了她手里。 小女孩抬起她的脑袋,胡乱捋了捋脸前的头发,对着景阳勉强地笑了笑, 然后景阳为她扭干了一块同样是林香送给他的手帕,耐心地等她喝完,再将手帕递给了她。 都是很温暖的举动,很贴心。 换做任何一个小女孩,都会觉得满足和亲近。 但是她不一样。 或许是因为先前自己的刻意压制,又或许是自己渐渐习惯,小女孩黑暗心中的清澈暗流没有再涌动出来,她现在满脑子都是那件稀世珍宝,那件毛国景骗她说她们一行人抢劫一辈子都不及百分之一,其实是万分之一都不及的宝贝。 她一边擦着脸,一边在思索究竟藏在了哪里。 不过还好,这个小院很小,很好找,她很庆幸,但是模样看起来还是很伤心。 景阳坐在凳子上,看着安静的小女孩,认为她是在失落,所以也不想打扰他,当他接过手帕仔细地清洗之后,发现小女孩依然坐着并没有睡觉,不由疑惑,因为他带小女孩来这里的目的就是因为小女孩想睡觉,但是又不喜欢客栈那些人。 “是这个床不好吗?” 景阳坐在她对面的凳子上,问道。 小女孩摇摇头,沉默了良久之后,随着一滴滴泪水落在夯实的地面上变成一个个圆圈,如同一场春天刚刚开始淅淅沥沥的雨滋润下来,她才哽咽地说道:“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这是她令人咂舌的演技。 毛国景如果在这里,亲眼见证到她的能力,会立刻挥剑,毫不留情地杀死这个必然会成为天下祸端的小女孩。 景阳也沉默了,知道她所说的是指将来,指未来的生活,看着地面她留下的泪渍,引发了共鸣,两人有着共同之处,尽管原因不同,但是两人都没有父母。 十年前的他也迷茫过,但是他却没有哭。 此时看着小女孩的泪,那段伤心往事浮现眼前,他不禁想流泪。 但是还是没流出来。 那是他从小就明白的道理:眼泪解决不了任何事情。就像他明白不能以死亡来逃避责任和痛苦一样。 “我可以照顾你。”景阳看着小女孩头发乱乱的头顶,认真说道。 这声音像春雷,响彻干涸土地上空,象征一场生命之雨的到来。 干涸的土地是小女孩的心。 小女孩抬起了头,看着景阳那副认真的面孔,不禁又是一暖,火焰即将燃起,一小片的黑暗即将被驱散,但是又被她强行压制了下去。 自小就在强盗堆里成长的她,真的很久没有过这种感觉了,这种感觉早就淹没在了黑暗的至深处。 她不要那种感觉,那种所谓家,所谓温暖的感觉。 黑暗和死寂才是她心灵的填充物和本质。 她不明白,为什么这样一个少年,居然会给自己这么强烈的温暖,让自己真的想就此生活在他身边的感觉。 再如何地刻意压制,还是有那么一丝溅飞出来。 她看着景阳认真地点头,说道:“好。” 这一刻,她真的很认真,即便只是这一刻。 下一刻那溅飞的一丝清水蒸发消失在了黑暗里。 景阳笑了笑,揉了揉她的脑袋。 小女孩也跟着笑了起来。 很快,小女孩进入了梦乡。 看着她身躯因呼吸有频率的起伏,景阳微微一笑,他下午还有工要做,不想耽误,排除林维天暗中给的一些钱财外,那微小的工作收入毕竟那是他现在生活最主要的经济来源,所以不能耽误,准备离开。 他的目光落向了床上小女孩所压住的一块区域,有一刹那的迟疑,不过极快就逝去,他转身离开。 阳光逐渐毒辣起来,他眯着眼走在了街道上,细细体味着炽热里难得的凉爽,心情说不出的复杂,觉得人生好奇妙。 他交代了小女孩等他回去给她做好吃的,说自己以后照顾她,这也是种责任,在他本就负重不堪的肩上又添了一笔,但是他丝毫不觉得自己责任加重了,自己反而更轻松了。 因为他内心深处有愉悦。 就在景阳出门后大约一盏茶的功夫,小女孩渐渐打开她的眼,那双清澈的眼睛闪耀着成年人才有的复杂。 她一直没有睡着。 她撑起她的身体,再度打量起屋子,然后蹑手蹑脚地起身,开始观察和寻找。 她很激动,因为那个珍宝即将落入她的手里。 对于强盗而言,没有比宝物更让人心动的,作为强盗头目,即便只有几岁,也不会例外。 她找了很多地方,灶里都用掏火棍仔细地翻找,因为她不知道所谓的重宝到底是什么,可能只是一颗珠子,又可能是是一块很大的东西,所以她对屋子里任意一样东西无论脏与否都仔细地观察了。 油瓶,每一个碗,还是那根掏火棍本身。 越找她的模样越狼狈,因为大部分东西都很脏, 然后她找到了床上。 竹席不是,然后她掀开竹席,翻开下面铺着的稻草。 那块暗板极其隐蔽,不是完全仔仔细细地研究,根本看不到。 小女孩是个行家,但是终究只是个女孩,即便她凭借手段和机智不可思议的当上土匪头目,但是也无法改变她本身很多经验不足的事实。 所以她错过了。 最后又合上了竹席,她迈出屋子,在小院里寻找起来。 她找得汗水淋漓,本就破烂的衣服更是褴褛。 太阳渐渐落下,她依然无果,越找,她越焦急,她找遍每一个角落,每一块砖头,甚至连茅厕那样脏的地方她都仔细地去搜寻。 但是除了让自己更累更脏外,别无所获。 她很慌,很急,有种被欺骗的愤怒。 因为她本来就看不出这个少年,有半点像身怀重宝的样子。 无论是防备能力还是其他方方面面。 她不由怀疑是那个人的阴谋。 她很愤怒,无论那个男人找自己做这件事的出发点是什么,他都不应该欺骗。 她所做这一切是为了活下去,是因为变相的要挟,但是现在看来,她的付出变得没有意义。 这是最让她愤怒的,她不喜欢。 看着渐渐火红的太阳,看着天际线渐渐染上的醉人色彩,她娇小的身躯换上了彩妆。 眼神逐渐迷离起来,神色诡异之极的她,想着不应该,那个男人没理由骗她。 所以她还是决定找找。 她不知道景阳什么时候回来,所以决定在看最后一个地方,就立刻停止,等到后面再继续。 只要有,她就一定能找到。 第二十三章 最是伤感 竹席再一次被掀开,她仔细地摸索了铺床的稻草的每一处地方。 稻草倒是非常的干净,可是依然没有找到东西。 随着手指对床板的敲打,她的眼睛一下亮了起来。 那块极其隐蔽的暗板,还是被她发现了。 她颤抖着小手将那块暗板揭开,难以遏制地激动,那是一个宝贝,一个她抢劫一辈子都不可能拥有的宝贝,本已不抱希望,此时又看到了希望,她又如何能不激动。 夕阳黯淡的光照射进来,屋子里并不明亮。 然而暗板揭开后,整个屋子仿佛都明亮起来。 里面是一个狭小的空间,那里有一件黑衣,还有一把让她只看一眼,便无法移开眼神的剑。 剑鞘是雕刻精美的不知名金属所铸,镶刻着几颗晶莹剔透的翡翠石,单单是那翡翠石,就价值连城,剑鞘还有密密麻麻的符文,玄奥难懂,让人根本无法记住其形的符文。 那些符文是如今最精妙地一些符文,皆是出自中州当年最强的凝符师之手。 看着剑鞘,她的身躯止不住的颤抖,心跳剧烈到自己好像可以听到声音。 她不认识这是什么剑,但是她知道,这绝对是一把可以震动整个中州的剑。 她小心翼翼的将沉重的剑拿了出来。 整把剑因为她的触碰而放出淡淡金光,如果她有元气,那么将会激动剑中的剑魂,这金光将会大作,剑本身拥有的凌厉剑意足以杀死一名七星的武者,如果对方实力强过七星剑本身的剑意无法伤敌的话,那她也将永远无法拔出这把剑,即便拔出,也不可能御动剑上的符文丝毫。 这便是这剑的神奇之处。 不过她没有元气,所以金光很快淡去,然后完全消失。 她奋力地拔出了剑。 剑身依然是密密麻麻的符文。 但是除了剑上同样精妙地符文外,整柄剑看上去就是一块凡铁。 小女孩明白了什么,虽然阅历不够,但是她还是见识过很多东西。 剑身的黯淡无光,让她知道这把剑她根本无法使用。 那么那位让自己来拿剑的男人也无法使用。 她开始疑惑为什么,不过很快就想到了早上自己所说的出卖二字。 是的,男人做着一切,是为了出卖。 她觉得理解了,但是也觉得愤怒。 少年拥有这样的宝物,知道的人肯定很少,因为怀璧其罪,无论少年出何原因得到了这把剑,他都将因为这把剑而承担巨大压力,那么自然不能告诉其他人。 但是男人知道,所以那个变相要挟自己的男人一定和这个少年关系极为密切,让少年没有理由地去信任,所以少年才告诉了他。 然而少年此时却被男人背叛了。 背板,出卖,早上让她雀跃的词,在她见过景阳后,统统变为愤怒和同情。 她同情景阳。 她觉得他很好。 而且她体验过类似的滋味,她变成这样,也是因为这样的滋味。 她看了看在无力地退走的阳光,看着染成红色的灰瓦,看着天边的淡淡余霞,可爱的脸蛋笼罩在残余的红火里,那双总是跳跃复杂眼神的眼睛里,流露出了正真的温柔和善意。 她把剑用那件黑衣裹了起来,然后把自己弄乱的床铺整齐,把自己搞得狼藉的屋子好好地收拾了一遍,然后在茶壶里掺满了水,坐到灶前点火,给他景阳烧了一壶开水。 她所做的看起来就是一个农家小女孩。 此时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她做这些事情,甚至没有考虑过景阳会不会就这样回来,然后她将永远不能带走这剑。 但是当她做完了一切后,景阳还是没有回来。 所以她选择拿上剑离开。 小镇里只有几朵红花绽放在夜色里,那是驱散黑暗的烛光和烹饪的火光。 唯一的一家客栈,是小镇里除了镇督府外,最明亮的地方。 客人们离去,空旷开来的客栈里,景阳谢绝了张星等人去看小女孩的请求,因为小女孩有点怕生,他不想让她不开心。 他忘记了自己也不过是中午才认识她。 景阳走在每天都要走好几遍的小巷里,和几位相熟的镇民打着招呼。 他脸上的忧郁因为小女孩的到来而驱散,人也开朗了两分,在他内心深处,小女孩对他而言有着别样的意义,可能是因为有点类似的身份,也可能是幼时记忆的重叠,总之小女孩给了他一种家人的感觉,与卫剑给她的截然不同的感觉。 卫剑给他的是后盾,而他是给小女孩后盾。依靠别人很幸福,有人依靠自己也很幸福。 他有些愉悦,也很急切地想回去,因为他想起杨涛给他的药他忘记给小女孩煎了。 然而他刚刚开始加速的步子骤然停止。 他已经站在了林维天明面上“补偿”自己的小院前。 无法再动一步。 淡淡月光打在他逐渐苍白的脸上。 今天的小院,少了一股别人无法察觉,但是他却可以察觉的气息。 小院里那道陪伴了他十年,有着特殊意义的气息,不见了。 他的脑袋一片空白,不敢接受,那把剑是轩逸当年望天阁亲手所给,是大寅王朝帝皇代代相传的佩剑。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能象征整个大寅王朝,那个生育了他,本也属于他的王朝。 小院里也没有其他人的气息,所以小女孩也不见了。 他豁然抬首,看向远方,双手止不住的颤抖起来,目光所及,是远处一个根本无法识别身份的人影。 他能察觉到剑的气息。 那道月光下娇小的人影,他也知道是谁。 小院屋子里那壶开水还在冒着蓬勃的热气,炉灶里的木柴上还有着未熄灭的星火,青烟斜上。 景阳攥紧了自己的拳头,这是他十年里,接受到的最大的打击。 晚风凉。 和昨夜一样凉。 和昨夜他杀人后一个人靠着门框处心中的悲凉一样凉。 和十年前那场瓢泼的雨打在身上一样凉。 那道娇小的身影淡出了自己的视线,那道熟悉的气息他也感受不到了。 他始终没有动一步,一直像一颗木头一样伫立于院前。 他错过了最好的机会,他永远的失去了天子剑。 他当然明白,可是他就是狠不下心追上去。 那只是个小女孩子。 所站的位置恰好就是钥匙所藏的缝隙处,很久之后,他颓然地转身,拿出了钥匙,像往常一样打开了门,看着整整齐齐的院子,看着敞开的屋门里简陋的房间,他一点点坐到了地上。 然后给了自己一耳光。 耳光声很响亮,但是切没落上明显的痕迹。 一个刚刚认识的小女孩,把他骗她团团转,他觉得好可笑,觉得之前所说的她每一句话都好可笑,自己说的每一句更加可笑。 他一下撑起身子,冲进了屋子里,将桌子上完好还没有打开过的药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擦的药,吃的药,崩飞一地。 这是他十年里第一次发火。 不过他恨的是他自己。 他也很痛苦,很纠结,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信任和呵护,换来的是背叛。 小女孩不知道毛国景于景阳的关系和目的,认为毛国景背叛景阳,但是在景阳心里,背叛他的人是那个小女孩。 他看着那壶炉灶上的开水,一时无言。 良久之后,他走出了小院。 乡镇入眠很早,因为要节约灯火钱,而且镇子本身就没什么乐事可以让他们夜里放纵,所以此时小镇已经基本陷入沉睡。 景阳看了看空旷凄冷的小巷,望着粗糙拼凑的青石路,垂着脑袋,脸前同小女孩中午时一样,被头发拉上一道碎碎的帘。 他想起了十年前那场暴雨,那场为客栈挂起的水帘,当年的他和现在一样失落。 自己还是太小了吧?这么简单地就上了当。 景阳嘴角挂起自嘲的笑,心中自讽道。 他很后悔自己为什么刚才不去拿回来那把剑,现在已经不可能拿回来了。 但是他想,再给他一次机会,让自己回到先前刚刚到小院外的时候,重新做选择,他应该也不会改变最初的做法。 今天还要去见毛国景。 那么还是走吧。 于是他从与小女孩截然相反的方向,走向了山林。 这一章走的文艺范,是不是很文艺?其实写的有点快,两个小时都没要到就好了,不过自我感觉还勉强,过几章是战场,要走画面流。 第二十四章 走脚下的路 剑很沉,出人意料的是她的体力非常的好,所以虽然她走得也并不快,但总归还是在向前。 夜里她娇小的身影很单薄,在苍茫的山林里显得很脆弱,仿佛随时都会被黑暗吞噬。 不过她的心也很黑暗,所以她毫无惧色。 偶尔传出的野兽叫声和异响,都无法改变她的神色丝毫。 她不知道自己该往哪里走,唯一的去处就是土匪窝,但是她不认识这一带的路,她只知道大概方位,不过就算知道她也不敢回去,她的土匪窝是在东边一个极其隐蔽的地段,可是毛国景就是在她自以为隐蔽的土匪窝里把她抓了出来。 她想,或许那个男人此时就看着她。 毛国景告诉她不用把这个东西交给他,因为他可以找到她。 这也让她诞生了逃跑的念头,她想带着宝剑逃离。 凡事都要试一试才知道行不行,就算对方神通广大好像可以抓住自己的位置,但是也要试试能不能逃走,自己已经有了充足的理由逃跑,那当然就要去做。 对于真正剑师而言,适合自己的剑才是最好的。 但是对于强盗而言,看到的只有价值。 这样贵重的宝物,身为强盗的她如何能不心动?她怎么忍心就这样交出去? 但是心情还是有些复杂。 走到一处较高的山坡上,她扭过头望着遥遥后方,望着那已经被群山剪影遮挡住了的小镇,抿了抿嘴。 紧了紧包裹剑的黑衣,从自己被荆棘划得破烂的衣服里摸出一颗早上镇民给她的糖枣,也不管其脏不脏,直接含进了嘴里。 她嚼着糖枣,微微地叹息了一声,然后转身继续向前,没有目的的向前。 她现在尝试的就是看看自己能否逃离出那男人的视线。 另外一道比她高大一些,但是同样很单薄的身影,垂着脑袋走在与她截然相对的山林里。 他有目的,心情同样复杂。 不过比她复杂,复杂得多。 他慢慢地行走着。 踏碎一地斑驳月色。 失落而垂着的脑袋让人感觉随时有可能撞上身前的树。 他接二连三接受的东西太多,觉得无法承受了。 他还没有想清楚杀人那件事,这一个打击又接踵而来,而且这个打击好重。 无法想象那样一个天真无邪的小女孩,居然会来偷自己的东西。 他知道,那是刻意的偷。 因为屋子整齐,但是所有东西都变了位置,因为不是刻意寻找根本不可能被发现的暗板,也因为那壶热腾腾的开水。 那是负罪感的弥补。 所以这一切的一开始,可能就是在欺骗。 他真的很难受,自己真的很关心她,很同情她,也可以说是在同情自己,近乎把她当真正的家人,但是为什么她要做这种事情? 而且,她拿走的不是其他什么东西,而是对他来说无比重要的天子剑。 垂着脑袋乱糟糟地想着,但是什么都想不出来。 行尸走肉地行走,毫无生气,甚至没能扰乱漫野的虫鸣。 荒野中,还有另一道身影。 毛国景站立在今天中午所站立的那座山上,准确地说是他一直没有离开。 孤独的身影伫立在高高山上,淋着月光,倚着树干,临着清风,说不出的潇洒。 但是他只觉得伤感和无奈。 刚才他一直看着景阳走出小镇所前往的方向,知道他是去找自己。 然后他微微扭头,看着小女孩离去的方向,片刻失神。 最后扬起头看着天空那轮圆月,脸上结上月霜,僵了他的脸,毫无表情。 他仰着摇了摇头,传出标志性的咳嗽,然后低下来重重的叹息一声。 “你做的很好。” 毛国景的身后,是卫剑,无声无息出现的他,让毛国景孤冷的身影顿时不再孤冷。 此时,卫剑用他冷冰冰的声音,为稍带闷热的空气降了温。 毛国景的后背,因为他的突然出现而打湿,毛国景知道来人是他后,又重重的叹口气,转过头看着那位一脸冷漠平静的人,说道:“卫剑首出来得不要那么突然,有点吓人。” 卫剑好像没有听到他的话,错开了目光,看着他身后景阳离去的方向,淡淡道:“只是让你找人杀他,让他认识到杀人的意义,你居然做了更多。” 毛国景点点头,说道:“殿下年纪还小,又没有人教导,有些道理和人间险恶,总是要告诉他的。” 卫剑身上散发的气息让所有夜间如潮水泛滥的蚊虫不敢靠近,手上那柄看起来极为普通的剑让毛国景的眼神都若有若无地落在那里,然而卫剑始终对周围因他而来而产生的丝丝变化不为所动,始终看着前方,近乎呆滞,他淡淡说道: “我教不会他这些东西,我只会教他杀人。” 毛国景说道:“十年里,难为剑首了。” 卫剑道:“他能长大就好。” 毛国景一怔,心中微凛。 这位看似冷酷无情,沉默寡言的巅峰剑客,居然说了这样一句让人温暖的话。 在毛国景眨眼间,卫剑又消失不见,毛国景对他的身手好身佩服,不由赞叹。同时,他对着卫剑先前所在的位置,微微躬身,或许单从两人所处过的最高地位上来讲,情机处枢领与翰伊城剑首应该持平,他没理由向卫剑恭敬。 但是他还是很恭敬地弯腰行礼,不仅仅是因为两人现在都在被追缉,没有官职,也因为他发自内心的尊重。 有武力上的,也有精神上的。 毛国景自言自语道:“我可以处理好这件事。” 这是交代。 …… 景阳走到了那块巨石旁,他都忘记了自己什么时候走到的,自己走了多久走到的。 他纵身一跃跳到了高高的巨石台上,像以前一样,坐在上面静静等候。只是他知道,以前的他,心情从来没有这么糟糕过。 惘然地看着前方,一动不动,好像变为了石头的一部分。 没过多久,毛国景也出现在了巨石台上,静静看着景阳。 演戏,还是要演演。 “殿下。”他对着景阳躬了一身,轻声唤道。 景阳抬头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毛国景在他身旁坐了下来。 他同样会演戏,不过他已经几十岁了,而且在情机处摸爬滚打好多年,演得一手好戏是必然的。 那个小女孩只有几岁而已,却有那样阴暗的心和城府,所以必然会是祸端。 毛国景眼神中有诧异,当然是装作不理解为什么景阳今天有点不一样,他没有说话,因为不能以下犯上。 他的确演得一出好戏,不然也不会心向大寅,却在大武王朝任情机处这样重要部门的枢领。 “先说消息。”景阳说道。 第二十五章 沉浮难主是庙堂 毛国景侧头看了他一眼,心中不知什么滋味,有不忍,不过更多的是满足,景阳这个样子在外迟早会吃大亏,所以这次自己的设计很有意义。 有意义那就是做的对,那就是好事。 现在的痛苦,能让以后不痛苦。 毛国景心中一边想着这些东西,一边说道:“镇西大将军调换一事属实,由镇东副将阮允任其职。” 景阳长长呼口气,收了收自己心中的复杂,再多的痛苦和伤心也不能影响之后的事情,这是一向冷静地他所具备的能力和认知,所以他强行压制住那些不愉快,望着地面如水的月光,问道:“知道原因吗?” 这样的调换太没道理,镇东副将去管理镇西军,且还是一个只有几年军历的人,无论是对西边地形和情况的掌握,还是其本身资历,都不可能会超越前镇东大将军杨智。 越是没道理,就越要有道理,鬼才丞相从不做没意义的事,又何况是这样的大事,这样一件在往年平静时期绝对能称得上一年中最惊天的大事, 要知道,镇边大将军可算得上除神武帝外,兵权的最高掌握者。 神武帝亲自掌控二十万黑甲军,然后其余大部分兵权都由四大镇边将军掌控。 兵权,象征着实力地位的不衰落,所以四大镇边大将军在朝堂中的地位仅仅次于公输采尧。 这还是因为公输采尧对于大武王朝的意义太过重大,神武帝万分器重他的原因,若是在过去那些朝代,手握重兵的大将军其实凌驾于丞相之上。 所以一次镇边大将军的调换象征着的可不只是一个职位调换那么简单。 因为兵权的缘故,所以里面有无数阴谋与阳谋。 毛国景说道:“阮允这人的资料并不多,只知道是公输采尧一手栽培,他的能力应该是有的,自身实力至少八星,除了这件事表面上的一些东西外,应该也是公输采尧要借此让朝堂局势变变。” 景阳看了他一眼,压下了烦恼的他开始思考这些话语里包含的内容,尽管心里还是无法彻底平静,但是还是具备思考其他事情的能力。 毛国景继续说道:“当年公输采尧上奏神武帝立阮允为镇东副将,这样重大的事,让朝堂里想起了很多不平之声,其中最为激烈的,当然是前镇东副将军汪姜的汪府。汪府虽然很强,但是在翰伊城那样深如洋的地方根本不算什么,其根基和那些权贵相比,也不深,基本靠汪姜一人撑起,更没有做过什么对抗公输采尧的事,所以当时公输采尧的目的或许也只是为现在这决策做跳板而已。” 景阳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在毛国景的言语下,心中一个关于如翰伊城朝堂风雨的篇章骤然打开,说道:“我明白了,这是一步大棋。” 毛国景点点头,说道:“没错。” “神武帝想灭杨府?” 景阳的声音微冷。 整个大武王朝有好几个杨府,但是能够和神武帝挂钩的杨府,只有一家,那是翰伊城的一尊庞然大物。 十年前李林胜领军灭寅,摆脱了镇北大将军头衔自号神武王的他兵力极其强盛,其手下有七大将军,一个军师,还有好几个十星的强大武者,七八星强者云云。 军师做了丞相,身为公输盘后人的他,制造了无数强大器械和盔甲,也就是如今的鬼才丞相。 武道强者做了大武王朝顶尖的力量。 七大将军死了三个,其余四个各做四大边军的镇边大将军。 杨龙,便是其中之一。 十年前的战争何其激烈?无数强者殒落,杨龙虽然没有死去,但是也患上了重疾,终身无法再披肩挂帅。战后只是挂了个镇西大将军的头衔罢了。 随着西边苍狼军对于镇西军的冲击,这位名不副实的将军最终上奏了神武帝,将镇西大将军军衔交接于了他的长子。 虽然终年无法再征战,但是由于他本身当年的军功,以及对整个大武王朝的贡献,再加上西边军数十万的兵权,整个杨府便成为了只有十年历史的大武王朝的庞然大物之一。 神武帝现在想要灭了这位开朝功臣一府。 他要灭了杨家。 要灭一尊根基深厚的庞然大物并不简单,但对于一位帝王来说却并不难。 灭一个强大世家,不一定要亲自动手地去灭,对于至高无上的帝王来说,只需要挥手把它从高不可攀的位置打到桌子上,就会有人去吃了它。 要立足翰伊城,有太多尔虞我诈,有太多仇家,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 一家式微,那么将要面临的打击是毁灭性的。 那一刻才会发现,原来有那么多饿狼,一直在虎视眈眈等着这一刻。 对于将军世家而言,夺去兵权,就是将它摆到任人鱼肉的桌子上。 杨府最大的兵权就是杨智的西边军。 然而如今西边军的最大将领换成了没有世家作后盾的阮姓青年。 杨府已经失去了獠牙。 这也正是那位一身雪甲的宣威将军,要在巷道堵截公输采尧,并以卑鄙手段威胁他上报神武帝撤除调令的原因所在。 只可惜这本就是神武帝的意思,所以不会有更改。 毛国景点点头,怅然若失,当年他任情机处枢领,一直孤身一人,就是担心身份暴露或者自己失去信任,而出现像杨府一样的情况,很庆幸没有组建家庭,若组建家庭,只怕已经全全殒命。 “杨府做了什么?”景阳问道。 作为前情机处枢领,他知道太多东西,而且关于杨府为何会被神武帝如此对待,也是当年他还任枢领时的事情,自然无比清晰,他说道: “六年前重武如命的神武帝开始组建探武户,组建这支至少都是五星强者的队伍花费了无数钱财,职责便是整个天下寻找绝世神功。” 景阳沉默地听着,这虽然是极高的机密,但是毛国景在几个月前两人刚刚开始正式碰面的时候就告诉过他,所以他神色没有丝毫改变。 “四年前探武户传来消息,说看见北方极寒地带,那片万年雪域,发现了一条万丈深渊,那道深渊无比的直,就像是被切割而成,那位自身实力七星的武者仔细探究后发现,那道深渊就是剑斩而成,因为随着他大胆的深入,他感受了强烈无比的剑意,镇个深渊的每一处都蕴含着那样的剑意。” 景阳点点头,这个毛国景也是告诉过他的。 毛国景好像忘记了自己曾经讲述过这件事一样,继续忘我地说道:“他用神武帝特意给他们配备的强大符器将这一消息传递回了皇宫,那个价值无法计算的符器传递回了那里的画面,那道画面有的不仅仅是万丈深渊和冰雪,还有数位来自金蒙国的剑客飞剑,以及探武户七星高手滚落下深渊的头颅。” 一剑斩出万丈深渊,那是一名十星强者都无法斩出的一剑,甚至想都不敢想的一剑,也只有千年前便消失的绝世神功才能做到。 地域辽阔不输中州,强者林立的金蒙国,位于中州之北,那万丈深渊所处的雪原虽然不是他们的领土,但是他们处在北方,是最接近雪原的存在,能够发现这深渊并不奇怪,他们当然知晓其意义,派人镇守在那里也很正常,不过这让嗜武如命,一直在贪图统一天下,成为绝世强者的神武帝知道了,所以也就成为了他迅速决定领兵北征的重要原因。 景阳很疑惑,这些东西毛国景早就告诉过他,他不明白这个和杨府有什么关系。 “那位死去的七星强者来自杨府。” 景阳又看了毛国景一眼,问道:“这有什么关系吗?” 能够被选如探武户那样的秘密部门,且那位武者拼死都将这一情报传回了皇宫,忠心可见一斑,无论来自哪里,都毋庸置疑其成就的意义。 毛国景道:“杨府也有一个谱画石的接收符器。” 景阳立刻明白了毛国景说这么多的含义。 谱画石的接收符器是结画石。 谱画石和结画石,是一对强大的符器,是百年前天才符师令天朗所创造,可以说是其一生中所造符器的至高品,谱画石可以传递画面,结画石可以远隔万里将谱画石所要传递的画面呈现出来。 谱画石和结画石太过玄妙,所以不可能完美,一颗谱画石的材料是稀世珍宝,且只能传递大约十数息的画面,然后其符文中的符力就会完全消失,其本身也会碎裂。 结画石且不论其符文的复杂玄奥程度,单单是材料就比谱画石还要珍贵很多,而且一个结画石能够接收符文相对应的任何谱画石的画面,这也导致了谱画石有一些,但是但是结画石却只有两三个。 因为实在太过珍贵,打造需要无数钱财,所以这样的符器只能用来传递真正的机密,绝对核心的机密,可以影响一个王朝兴衰的机密。 神武帝用它来寻找绝世神功就已经损耗了无数钱财,他的这个决定甚至让公输采尧反对,因为珍贵难造,不是意义重大的战争都不会使用。 这样珍贵的东西,当年的大寅王朝皇室都只有一个。 如今的武朝皇室也只有一个。 然而杨府却有一个。 恰好,那位七星高手又是杨府的人。 不知道这一秘密如何传出来的,既然如今现在毛国景现在能说出杨府有结画石,那么神武帝一定也知道。 如此,无论那位七星强者是否忠心,无论杨府是怎样得到的结画石,无论杨府又是否忠心,他们都已经失去了神武帝的信任。 至于神武帝为何迟迟没有动手,一是因为没有契机,而是因为已经卧榻难起的杨龙。 杨龙始终是开朝功臣,成就毋庸置疑。 如今杨龙已经垂死,加上北征筹备的接近尾声,神武帝终于要动手了。 庙堂,就是这样沉浮不定。 世界,就是这样残酷。 第二十六章 拿回自己的东西 “有机会。”景阳想到了什么,看向了前方月光无法笼罩的林间深处的黑暗,用他平静然而却是刻意保持的平静说道。 毛国景点点头,又摇摇头。 “如果灭门了就没有了。”毛国景装作不理解他的异常,想着翰伊城这一座雄伟城池里欲来的风雨,说道。 他所得之的消息都是昨天白天才得到的,所以昨夜翰伊城里巷道中的那段对话虽然很多人知道,但是此时的他却不知道,他不知道鬼才丞相已经对那个触及自己心灵最深处的威胁妥协,承诺保杨家血脉不彻底断绝。 “杨府总会做些什么。”景阳收回目光,转而看向地面,说道。 毛国景沉吟了片刻,点点头,说道:“我会去问问。” 一段旁人听不懂,但是两人又心照不宣的一个计划就这样决定了下来。 顿了顿之后,毛国景声音变得低沉下来,声如冰破:“南宫蝠的事属实。” 景阳低着的脑袋渐渐抬起。 四周带着夏夜暑气的景色都凉了,惹人烦躁的响亮蝉鸣声都变得不再清晰,景阳一直刻意压制,但还是无法平静一直自我懊恼的心,全部被吸引到了这句话里。 南宫蝠,整个中州最酷的人,没有之一,整个中州最可怕的人,没有之一,整个中州最天才的人,没有之一。 他的种种事迹都在向世人宣告他的传奇。 他要再次现世,对于任何一个知晓他的人来说都不可能平静。 只因为他实在太惹人关注,惹人心惊。 他的现世,注定要续写传奇。 对于景阳而言,他如此关心这件事的原因,还因为南宫蝠还象征着一个契机,一个推翻神武帝的契机。 两方结盟,推翻神武帝指日可待。 十年前就压抑在心里的仇恨以及对神武帝昏暗治朝的愤慨,让他对这次结盟寄予了厚望。 轩逸当年告诉他,如果是昏君,那么就去推翻,是告诉他不要被仇恨而冲昏了头脑,要从天下人的角度考虑。他已经做得很好,他很理智,他没有满脑子的仇恨,他始终有着一个储君应有的觉悟,始终心忧天下,但是这并不代表他真的就没有仇恨。 推翻神武帝已经成为支撑他向前的最大动力。 所以这次的结盟,他不想失败。 景阳沉默了片刻,疑惑不解道:“为什么,他在中州闭关十年,都没有消息说他的确在中州,然而如今到了他出关的时候,又传出他即在中州的消息?” 毛国景面无表情,只不过声音像刚才一样寒,说道:“其实还是背叛之类的事。” 背叛二字让景阳的心颤了颤。 “当年南宫蝠在南云陵那种贫困之地开始领兵,之后又依靠自己在南方炎兆国炎门结实的几位兄弟,组建了所向披靡的南宫军,然而一路的成功往往会让最后失败显得格外痛苦。”毛国景微微仰头,回忆着当年他还在情机处底层攀爬那段时期的历史,慨然,“翰伊城外的那场大战的大败,让近乎无敌的南宫军死伤越半,元气大损,即便有着生死决残篇的南宫蝠依然败了,这次的失败让南宫军再也无法和神武帝抗争,无奈将中州的南炎地带占领,自命南炎国。” 景阳明白了他的话,明白了他要表达的意思,他看着身旁这位正感慨万千的中年男子,微微蹙眉,说道:“他的几位兄弟起了间隙,出卖了他?” 知晓南宫蝠在中州闭关的人是谁?当然是他的八个兄弟,所以能将这秘密泄露出来的,也只有他的几位兄弟。 “应该是。”毛国景说,“南炎国近乎锁国,怕的就是我们情机处,前些年好容易安插进去的人也被统统肃清,所以南炎什么情况我并不清楚,不过想来应该是。” 景阳摇摇头,觉得很不齿,也觉得几分落寞,说道:“出生入死这么多年,拼命得来的生死诀残篇都拿来共享,竟然还得不来真正的情谊。” 毛国景嘴角微勾,突然发现现在讲述的这件事也可以达到教导的效果。 景阳问道:“时间呢。” 毛国景回答道:“就是最近,没有具体时间,也没有具体地点。” 景阳仔细地思索,神色却没有太大的变化,毛国景心生诧异,犹豫了片刻,问道:“殿下难道不失落?” 失落是应该的,不知道南宫蝠出关的具体时间,也不知道具体地点,结盟一事就显得缥缈难办。 想着这样不可失的机会可能就这样消失,谁都应该失落。 景阳摇摇头,说道:“他这样心高气傲的人,这样凡事都高调的人,又怎么会甘心就这样默默地遁回南炎。” 毛国景赞赏一笑,道:“有道理。” 十年前的南宫蝠便已是惊天动地的一号人物,十年后闭关归来,不知又是何等姿态。 压抑了这么久的他,不会甘心寂寞。 “曾经和他是敌人,但是我们又有同一个敌人,这样的结盟,究竟能不能成?”景阳仰起头,看着十年都不曾变化的过的月亮,想着十年里不断变化的世事,心中默道。 “殿下亲自去?”毛国景问道。 景阳点点头。 毛国景犹豫了片刻,准备说些什么,嘴唇微张,然后又闭下,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大寅一派还没有彻底的凝结,现如今密切联系着的也就他们几人,想要和南宫蝠结盟,必须让他看到大寅一派有这个实力或者潜力,然而能力还无法体现,只有景阳这个核心人物亲自去,因为他是核心的凝聚力,他是潜力的体现。 去见南宫蝠很危险,不单单是说面对未知的,仅仅是和南宫蝠曾经的敌对关系就已经代表着危险。 但是却必须这样做。 所以毛国景欲言又止,最后彻底沉默。 他蓝色粗布做的衣裳在清风里微摆,口中吞下的,关系到中州的座座雄城以及漫山的肥沃土地。 再多说也没有意义,所以他不再就这个话题说更多。 他要告诉景阳的消息已经全部告诉,他把手撑在身后,静静看着前方,在等待景阳告诉他消息,告诉他那个他亲手设计的骗局。 景阳一直仰着脑袋看着天,看着天上那轮明亮的月亮,周围渐渐安静下来,眼前的月亮也变得越来越模糊,不知多久,他耷拉下脑袋,他知晓该说的还是要去说,长长地吐息一声,用他不自觉伤感下来的声音低声道:“我把天子剑弄丢了。” 毛国景一怔,又一次诧异,这一次的诧异是诧异他的说法,他说的不是被偷、被骗,而是自己弄丢。 说法上的微小差异,表达的情感天差地别,前者是别人的错,自己无奈,后者则是说是自己的错。 毛国景不明白为什么景阳要将错全部归结到自己头上。 后一刻他便明白过来。 他的诧异全部化为感叹——好善良的一个少年。 随着对于景阳性格的感慨,他已经不想演戏,没有丝毫惊讶地问道:“为什么?” 景阳耷拉着脑袋,沉浸在自责里,垂着头,是在丧气,他没有注意到毛国景语气上的变化,依然丧气道:“我太蠢。” 毛国景看着他有些颓废的姿态,叹息一声,问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景阳自嘲地笑了笑,摸了摸有几分酸楚的鼻子,说道:“今天客栈里来了一个看起来很天真,可怜的女孩,她的身上到处是伤口,她说她被父母抛弃。因为我个人的一些问题,我很亲近她,最后我将无家可归的她带回了自己的小院,是不是很可笑?” 虽然是个问题,但是他根本没有让毛国景回答的意思,他接着说道:“然后我就离开了,回来的时候天子剑就被偷了。” 他说得很简短。 事情本身就不长,而且他挑最简单的说法去说。 其实他本身只觉得难受和自责,因为那把剑有太重要的意义,以及自己的愚蠢,却没有太多的痛苦。 痛苦的话,他应该会用更敞心的方式去诉说。 “你现在怎么想?” 毛国景问道。 景阳将耷拉下的脑袋抬了起来,想着白天的每一句话,想着小女孩一直关在脸上的那份天真,微微地锁下眉头,认真说道: “剑可以丢,我受不了那种欺骗。” “不是每一个人都值得去相信。” “永远不要放下戒心。” 句句皆肺腑,只因为十年里,从没有被这样深度的欺骗过。 毛国景似一位长辈般满意地点点头,放下了本是臣的姿态点点头。 几片夏夜被虫食残的落叶飘然而落,飘到两人所处的巨石前。 毛国景看着这几片落叶,咳嗽了两声,说道:“那个女孩是纵横三陵的强盗头目。” 景阳眉头微锁,侧过头来不解地看着他,这话语里透露的信息可不止是小女孩身份那样简单。 毛国景没有直接对他眼神中的疑问做回答,拍了拍布衣上的自己来时缠上的藤蔓枝叶,接着说道:“能在这样的年纪做上那样可怕强盗团伙的头目,简直是无法想象的事,可是事实就是这样让人震惊。” “我在真正意义的第一次见她时,也震撼无言,后来便释然了,因为她的管理方法和她本身的能力,最主要是她的那份邪恶,虽然没有元气,也能让不乏武者的强盗团伙折服。” “强盗最看重的是什么?是利益,那位小女孩用对付你的手段,为强盗团伙带去了无数利益,这是最主要的原因。” “而且,她实在太不像一个孩子了。” 景阳彻底不再说话,依然带着疑惑看着毛国景,他已经大概明白了。 “我们去拿回属于你的剑。” 毛国景站起身来,看向某个方位,眯起眼睛。 第二十七章 又要死好多人 景阳彻底明白了,他的紧绷的神经放松了下来,没有被算计的恼怒,只有“剑原来可以拿回来”的欣喜。 失而复得的欣喜,能够战胜太多的负面情绪。 他没有过多的思考那位小姑娘足以让毛国景都惊讶的身份,因为她已经见识过她的高超演技,不至于觉得理所应当,但并不是不能理解,此时他想的是待会再见的时候,不知道她会是怎样一番表情。 毛国景缓缓站起身来,一股强大的气息从他身上缓缓传递开来,他已经决定了结了那个小女孩,留着她只会是祸端,随着气息的释放,一股淡蓝色的元气缓缓流淌在体外,像一条缓缓流淌的天池细流,这是运元境的才能做到的元气外放和运转,他整个人变得如他腰间布衣里藏着的匕首一样凌厉,随风微摆的布衣如同刀锋一样的让人心颤。 没有杀意,因为那样一个小女孩在毛国景眼里,只不过同一只蚂蚁。 但是景阳感受得到他的意思,有些惊愕。 他又想到了刀光剑影,翰伊城外座座如高山一样垒叠的尸体,满目疮痍的巍峨城墙,以及被鲜血浸灌的大地,还有瓢泼大雨也无法洗涤去的浓稠血腥。那触目惊心的景象是他至今为止见过最惨烈的,也最难忘的,触动了景阳心头另外一根紧绷的弦。 他看着已经同先前判若两人的毛国景,以及与他此时这凌厉相对比的幽静夜色,缓缓说道:“要杀她么?” 毛国景知晓问题终于来了,一个卫剑最初就提出让自己解决的问题,他没有看景阳,而是淡淡说道:“殿下你还是看不透吗?” 景阳摇摇头,微微叹气,说道:“每个人都有活下去的权利。” 毛国景无奈地笑了笑,说道:“我们先去拿剑,有些话,说太早没有意义。” …… 中州西部,是大漠,是一望无垠如金黄色海洋的大漠,不需要船舶的金黄色大海存在的危险丝毫不亚于惊涛骇浪的汪洋,风沙的侵蚀和稀缺的水让这里没有外来人敢擅闯,罕有人烟。 大漠再往西,是强大的伯士国,与中州遥遥相对,这块让无数人丧生于此的大漠成为了两方最完美的天堑。 让大武王朝头疼不已的是,这里拥有着一支号称苍狼的中州军队,一直在抵抗着大武王朝的统治,不停的破坏大武地方朝权,临近大漠的几座城也受到了巨大影响,十年来一直动荡不安。 所以不单单是大漠,西边域这一巨大范围都混乱不堪,这里永远有着黑暗的贸易,肮脏的勾栏,宛如翰伊城城下阴沟一样的阴冷商道官道交易,以及阴险至极的厮杀。这里常常死人,原因也常常让人匪夷所思,可以是一言不合,可以是卖身的娼妓价格不公,也可以是为了喝酒不够耿直的泄愤。 所以镇守于此常年厮杀的镇西军一支饱受诟病。 但是真正了解这一地带的人才明白,这个地方根本不是镇西军可以彻底治理的,不仅因为环境的恶劣难以管理,以及军队只懂嗜血不懂治理,也并不是单单依靠苍狼军破坏而导致的混乱,而是因是这一带地方朝权的默许妥协,或者说**包庇。 这里面隐含着翰伊城许多权贵之间的争锋,甚至可能有神武帝的意思,如千年古树的盘根错节般复杂的隐藏关系,蔓延了整个西边域,这一切已经不是镇西军可以触及的了。 所以十年来,这里丝毫没能改善而是越来越乱。 苍狼军猖獗不堪。 而如今,镇西大将军杨智,已经因为这个虚假原因被调职,这个调令出来不过几天,除了翰伊城中尊贵的大人物外,都还是秘密,更别提这偏远大漠,。 偏远大漠还是老样子,阴暗混乱。 大漠边缘有一座城,名叫烂仓城,如其名一般的贫困,人也如其名一样的烂。 天空高悬的狼牙月在这里显得分外凄冷阴寒,城里嘈杂一片,街道两侧垒砌着夯土房屋,房屋矮小疮痍,每一座房屋外壁都有许多受风沙蚕食而掉落的土疤,夯实的地面上铺着淡淡的砂砾。不宽不窄的街道上有不少身穿奇装异服的人,踩着厚靴的他们有的在高谈论阔自己了结的性命,有的在月光照不到的阴暗角落里低声商谈价格,还有一位正在他人墙壁上小便,有衣着暴露的女子,放荡地谈着话或者撩拨着过往人,这里能够听到从两侧的狭小巷口里毫不掩饰的传出的放**声。 他们粗糙的皮肤以及随身带着的围布,都在宣告着他们常年生活在大漠地带,他们此时交头接耳,龌龊行事,下一刻可能就是杀机乍现。 黑夜里这座黄沙笼罩的城显得更加破落和混乱 一颗正在街头交易的夜明珠从布袋里滚落在地上,然后被一辆徐徐驶来的骆驼拉车碾碎成粉末,在从大漠深处吹来的割人疾风里散乱。 那位皮肤粗糙得如同风干骆驼皮一样男子愤怒地抬起头,看着这辆平凡至极的骆驼拉车车厢,常年被疾风吹打的眼睛泛着深黄带红,一言不合便动手是这里不变的道理,所以他站在了骆驼拉车前,常年饮血的他拔出了腰间的弯刀,那是一柄他从黑暗商铺买的金蒙国弯刀,刀口上繁密的细细缺口象征着无数人碎裂的骨头。 “你知道这夜明珠多少钱一颗吗?”他的阴冷着声音说道,面容狰狞。 两匹骆驼所拉车的车厢封闭得严密,为了防闭风沙,只有两扇扯上了厚厚帘布的小窗,没有车夫的骆驼拉车悠悠停下,车厢里的人久久无声,然后几分冷冷地说道:“多少钱?” “一百两黄金。”他微眯下泛着贪婪神采的眼睛,舔了舔干褶的嘴唇,紧了紧大漠夏夜里十分寒冷而穿得颇厚的衣裳,如同打劫一样从他一口黄牙的嘴中报出了数目。 然而他的话音刚落,骆驼拉车的车厢前帘布豁然发出一声撕裂声,一道寒芒骤然照亮了这条肮脏街道,这位男子的头颅骤然滚落,血柱冲天,鲜血还未落地,头颅已在沙地滚落至停,那双眼睛里有着还未来得及恐惧的贪婪。 突如其来的变化让本来根本没有注意到这里的人,目光纷纷投向这里,狭窄小巷的放**声尤为突兀。 这样的安静只是一瞬间,这样的事情在西边域太常见,很快所有人都继续做他自己的事,那位已经死了的男人的买家无奈耸耸肩,搂着一位正在不断挑逗他的舞骚弄姿的放荡女去向了漆黑小巷。 骆驼拉车又继续悠悠向前,如同这条黑污黑流里的一叶干净扁舟。 与外面的嘈杂相反,车厢里很安静,车厢里有两个男人,其中一位穿着一身普通的布衣,另外一位穿着长袍。 布衣男子浑身上下都是铁血的味道,那是只有手刃无数鲜血,在战场接受战火洗礼的将士才会拥有的铁血,脸上一道长长的刀疤擦眼而过,书写着当年某场战斗的惨烈。 身侧的长袍男子则十分儒雅,长相清秀,无法让人相信他比身旁这位布衣男子来这大漠还要早,在这西边域打拼多年的他如同出淤泥而不染的莲花。他拿起桌上的抹布,包裹着泛黑的煮酒的酒壶,给布衣男子满满的斟了一杯热酒,然后给自己倒了一杯。 长袍男子静静看着面前氤氲热气的酒,怅然道:“何必这么烈。” 就还没有喝,所以说的不是酒。 布衣男子也看着自己面前这杯酒,面无表情道:“如果说合理价格,倒是饶他一命。” 长袍男子轻轻拉开车窗帘,看着后面不远处明亮月光下的尸体,鲜血已经沁入了沙地,不过依然清晰可见鲜红,然后他放下窗帘,温和说道:“这西边域本就是这样,将军七年在此,还不明白吗?” 布衣男子闻言冷笑一声,同这大漠寒夜一样冷,他寒声说道:“不是不明白,只是明白得太多,有时候知道的太多,反而会难受,自己有因为这些原因而受罪,而无法声辩,甚至连吐露都无法吐露,难免心不畅。” 长袍男子沉默了片刻,用极其文雅的声音缓声说道:“将军明白什么?” 布衣男子微微一笑,微带苦意,说道:“军师与我相处七年,还当我是初到大漠、自以为杀过南宫军人便了不起的青年愣头?” 长袍男子跟着微笑起来,面容本就文雅的他笑得极其温暖,道:“将军太高估属下的胆量了。” 布衣男子摇摇头,认真的说道:“军师的胆量自然是很大的。” 长袍男子端起酒杯,吹了吹,小心翼翼地品尝了一口,发觉还是很烫,又放了回去,淡淡道:“属下连着样一杯烫酒都不敢饮,哪里有什么胆量。” 他顿了顿,怅然道:“只是那些日子一去不复返,如今的日子也在逝去,不知道还有没有日子可以在以后度过,难免有些伤感,不禁易用了七年前的说话方式,怀念。” 触及到自己强健的心,布衣男子一顿,没有说话,久久之后,想到翰伊城这座雄伟之城里最近将要刮起的风雨,想着某个将军府里即将血流成河,他声音骤然变得狠厉害起来,如同镇边军刑具里最可怕的裂脉针,不甘道:“陛下难道已经忘记,杨家在十年前的开朝战争中所立下的汗马功劳了?父亲就是当时才身负重伤,八年前愈发加重才从此卧榻不起,我四弟三叔也是死在了战场里!我七年大漠征战,我杨家不知道是死了多少人!杨家的哪一个青年没有披挂从军?这些难道还不够吗?” “这西边域的混乱阴暗又与我何干?哪有将士治理地方的道理?大漠战争本就难战,苍狼军隶属大寅,十年前便在此处,天时地利人和哪一样他们不占?陛下不曾增添兵财,近些年为了筹备北上甚至扣减了军饷,不曾治理混乱,我又能如何?!” 他越说越愤怒,手中的金樽在手里变为废铁,滚烫的劣酒从他手上流淌在了马车车厢底上。 长袍男子叹息一声,良久之后说道:“陛下不过是找个借口罢了。” 布衣男子眯下了眼睛,寒声道:“知道结局已经如此,只是不想已经受到了七年骂名的自己,又因这顶帽子,遗臭万年。” “而且,我从不是坐以待毙的人。” 这后面句话里拥有的某种含义,足以让皇宫中的大人物灭杨家一脉。 这位将军,也正是在这样的环境下,才说出了这样的话。 如此大逆不道的话,没有让这位长袍男子产生丝毫负面情绪,反而是高兴的笑了起来,他说道:“这才是我认识的杨将军。” 没有车夫的骆驼拉车,行使在月光下如同阴沟一样的街巷间,在一家破烂的客栈门前停下。 车厢里,长袍男子将温热可饮的酒了下去,看着阴沉如铅云的布衣男子,说道:“将军,你说,是谁要见你?” 布衣男子淡淡道:“既然将要离去,总有一些账要算。” 长袍男子赞同的点头,道:“大概,又要死好多人了。” 第二十八章 在这里 客栈十分破落,与这座城其他房屋一样,都是由夯土做成,同样布满凋斑,月光下微显悲凉,骆驼拉车虽然普通,但是对比之下显得富贵了许多。 拉车停下在客栈前,没有店小二出来招呼,那位打着算盘的掌柜也只斜着眼睛瞥了一眼,精力又集中到了算盘之上。 月光照在客栈外清冷的场地上,骆驼拉车孤单的身影在这肮脏之城显得无助。 布衣男子和长袍男子都没有立即下车的意思。 布衣男子微微闭眼,拿起了自己身侧的剑,那是一柄十多年前他还未满加冠时便伴随着他的佩剑,由当年中州北部龙阳陵的一位传奇铸剑师所打造,其符文也出自他手,这柄剑历经了无数风雨,沐浴了无数鲜血,斩落了无数头颅,依然崭新如初。 布衣男子细细感受着剑上熟悉的味道,然后睁开了他的眼睛,看着这柄没有剑鞘的剑,月光筛不进厚帘布,但是车厢里有煮酒的火光,红火的光芒在剑光滑的剑身上跳跃,他的脸上也一片红火,如同一团火焰在脸下燃烧,然而他那张有着狰狞刀疤的脸,却是无比的平静。 面对过太多绝境,能活到如今就因为他从未束手就擒,那场杨家即来的浩劫,对他而言,自然一腔的愤怒,不过不能坐以待毙,他还没有放弃,所以绝望这种情绪,还是要来得晚些。 “他们应该到了。”长袍男子将温酒饮尽,他饮酒的样子都充满了书生气息,无法联想他是在镇西军呼风唤雨出谋划策的赫名军师。 布衣男子漫不经心地点点头,他现在想的只是做好现在的事,大寅皇帝轩逸亡朝后逃不脱死亡的命运,他这个镇西大将军离职前,同样有许多人要尝试做类似的事,自大的认为现在杨家好欺负,认为他是落到平阳的虎,正好他也想做一些事,来杀鸡儆猴。 所以对于发生在万里之外的那件事,不想做太多思考,还因为计划虽由军师提出,他下令,但是那件事情到了此刻,已经不是他和这位文雅军师二人可以掌控的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执行者身上,所以他选择无视长袍男子话语中淡淡的担忧。 长袍男子看着他面无表情的脸,平静地说道:“我对王空并非没有信心,只是或许我们都小瞧了对方。” 布衣男子不语,而是走出了马车,长袍男子看着他坚毅的身影,习惯了他行事风格的他,只是淡然一笑,没有不满和尴尬,而是想着这位出身显赫的大将军从来没有依靠过家中的威势,只靠勇猛服人,在这几乎蛮夷地带的地方统军七年,反而成为了杨家这中州庞然大物的核心,如今因为某些权术的施展而让自己调职,导致杨家獠牙失去,或多或少,这位铁血将军都会十分自责,他不由失落起来。 跟着走下马车后,他的目光则是翘首望向了遥远的东方,柔和渐消,含义莫名。 两人身上所有的气息收敛,看起来就像是两个普通人,走进了墙角甚至有蜘蛛网的客栈。 地上的黄沙被踩压发出碎碎声响。 掌柜依然打着算盘,没有招呼的意思,噼里啪啦的打算盘声充斥着整家客栈。 一盏清冷的烛台在桌上微微摇晃着燃烧。 整个客栈里除了刚进来的他们和那位掌柜外,只有一个人,年近中年,但是气质却显得十分不符合乱世和他的年纪,甚至有着刚刚入世的少年那样的一股天真,更准确的形容是少了很多烟火气,他面容普通,正坐在客栈正中央的那张桌子上,望着桌上的那盘牛肉无奈摇头。 然而当长袍男子的看向他时,不由警惕地皱下了眉头,因为他看到的仿佛不是一个人,而是一柄剑,一柄收敛了锋芒的剑。 “知道西边域很乱,想来伙食应该也好不到哪里去,不过没想到竟然糟糕到这个地步。”男子看着在他面前坐下的二人,然后又看着带着黄沙的牛肉,一脸的嫌弃。 布衣男子将手中没有剑鞘的寒剑慢慢放到桌上,屋子间的气氛陡然转变。 先前中年男子虽然压制了盛气,但是却无法改变内心的孤高,所以这客栈里的温度本就比外面微低,然而此时长剑落桌,本就寒冷的大漠夏夜里,客栈里的温度骤然提了几分,可是敲着算盘的掌柜却感觉不到温暖,而是心生无比强烈的寒意。 长袍男子则是松开了眉头,微笑不语。 掌柜猛然想起这两位男子进来的时候自己看了他们一眼,然而却没有发现他手中的那柄剑,此时再感受到两方一张狂一内敛的气息,背后猛出冷汗,然后他原本颇狂的眼神逐渐变得畏惧,拿上了抽屉里的银钱和一把刀,弯着瘦骨嶙峋的身躯悄无声息的退出了客栈,常年生活于此,自然明白这里的生存之道,客栈里即将要死人,而且动手的双方,都不是他这样的角色可以接触,他要做的,就是活着离开。 那位气质天真的中年男子似乎没有察觉到气氛上的变化,将他锁定在牛肉上的目光抬起,看向了布衣男子,看着布衣男子一脸的淡漠平静,一下歪一边嘴巴笑了起来,笑得很邪,或者说猥琐,同他天真的气质相冲突矛盾。 长袍男子看着他的目光则更加的好奇了。 中年男子说道:“杨智大将军果然有风范。” 身穿布衣的杨智看了他一眼,淡淡道:“你不是这里的人。” 中年男子歪着一边嘴角的笑意没有消失,他说道:“我当然不是这里的人,否则又怎么会没吃过这口感微沙的牛肉?” 杨智眉头一点一点的锁了下来,一身的铁血味道毫不掩饰地释放出来,那道刀疤更显得骇人,带着冷酷至极的神情寒声说道:“我的意思是你不是西边域这些皇城走狗的人。” 装傻是一种能力,然而他厌恶这样的关头和他装傻的人。 中年男子依然邪笑着看着杨智,他仔细想了想说道:“按照将军的意思,应该不是。” “我是公输丞相的人。” 双方面前的桌子,猛然化为齑粉,先前还在桌子上的长剑已经落在了杨智手中,而剑尖所触,则是中年男子的喉咙。 中年男子身后的夯土墙壁已经化作飞灰,成为了大漠风沙的一份子,一大片房瓦陷落,房屋大半倒塌,一大股烟尘充斥了只剩下一半的颓坯客栈,本就摇曳的烛光近乎熄灭。 尘埃落尽,烛光渐亮,月光已经可以照到三人身上,中年男子掸了掸身上的灰尘,似乎没有受到喉间剑的威胁,脸上的笑意不减,感受着喉咙前的寒意,没有丝毫畏惧,说道:“将军可要想清楚,我是公输丞相的人。” 杨智的眉头紧紧地拧紧,眼中的厉芒如同剑尖上的寒光。 中年男子邪笑依然在脸上,剑尖点在喉间,再进一分,便可染红。 长袍男子则微带惊骇地看着中年男子,再然后开始仔仔细细不漏过第一个个角落的打量男子,并开始猜测无数个可能,再一一推断。 杨智将剑慢慢垂下,月光下剑身分外幽。 一直沉默无言的长袍男子突然开口道:“看阁下的意思并不是来杀人,那书信到杨将军那里,让我们出来会着一面,又是所为何事?” 中年男子看着儒雅的长袍男子,淡淡回答道:“当然是聊聊天,杨将军平日都在中军大帐,无数将士围绕,我哪里有机会。” 杨智看着中年男子嘴角的笑意,一股羞恼之感肆虐,他眯着眼看着中年男子,淡淡道:“公输采尧是派你你来羞辱我的,那么很抱歉,最终的结果,他会失望。” “公输采尧从来没有失望过。”男子淡淡道,“即便是在陛下面前。” 杨智笑了起来,“他大可以试试,我保证让他体验到一次。” “杨将军派人在途中截杀即将来临的新将军?” 感到无趣,正转身准备离开的杨智步子豁然一顿,一点点转过头,杀意毫不掩饰地喷薄而出。 长袍男子瞳孔一缩。 男子用他歪着最的笑笑看着两人,像极了嘲笑,他说道:“丞相十年没有直接地大论兵道,很多人都忘记了他才是当年最强的军师,可是没有想到,连杨大将军这样见识过他才略的人都会忘记。” 他嘴角的笑意越来越浓,越来越邪,嘲讽的味道越来越强烈,外面的月色笼罩下宛如夜下的鬼魅,“只怕那位将军根本无法杀到那位杨将军要杀的人,自己却要丢了性命,因为那位年近不惑,但是只从军两年却做了将军的阮姓男子,现在就在这里。” 第二十九章 立威 杨智手中的剑开始有频率的颤抖,剑上的符文流出淡淡光华,染血无数的剑上开始弥漫出一股浓厚的血腥味,强烈刺鼻的味道只让人觉得看到一场场残忍到了极点的厮杀,看到无数人惊惧地面孔,还能感受到沉沉的岁月沧桑之感。 一道只属于将军的武威之气乍放,身上的一身布衣仿佛化作了战袍。 下一刻杨智将会出剑。 长袍男子侧移一步站在了杨智面前,挡住了他的剑。 尽管杨智很不理解,但是七年的生死与共让他选择信任,一瞬的犹豫之后,他再一次垂下了手里的剑。 “原来是阮将军。”长袍男子看着面前这个一直带着猥琐笑脸的中年男人,微笑着说道,“只是卑职不明白,调令五天前才由钦差大臣带至镇西军,镇东军想必也是差不多的时候,军令的颁发自然是同时进行,然而东边的平原到这西边大漠,即便是最好的马车,配上精妙的符文增添速度,也需要好几个月,不知道阮将军,有什么办法证明自己是阮将军呢?” 中年男子摸了摸嘴唇,转身看着天空的狼牙月,笑道:“许军师果然要比杨将军冷静得多。” 顿了顿之后,他又转过身来看着长袍男子,说道:“调令的确是五天前才到镇西军,但是你凭什么认为,一定要受到调令了,才可以动身呢?” 杨智的眼中一片阴寒。 中年男子看着他的神情,似乎颇感享受,不过后面的话语他不想显得自己太过轻浮,于是收敛了笑容,淡淡道:“我从还未进军那年,就是在等今天,就知道今天会到来,所以提前来一段时间,又有什么好奇怪的。” “擅离职守,是死罪。”长袍男子寒声道。 “哈哈,看来我还是高估名声在外的许军师了。”长袍男子刚刚才消失的笑容一下灿烂了起来,“一时的失职,只是为了更远的利益,本来想多等将军几天的,但是发现是在忍不住了。” 他的一脸的难耐和雀跃,压抑了多年的梦想即将实现,实在无法不去激动,他接着说道:“今夜我不是来打架的,只是来告诉将军后面几天就可以举行兵符交接仪式,时间我定,后天中午吧,这个消息很快就会传遍整个西边域的,所以将军还请早些做公示。” 杨智的双手剧烈颤抖起来,他的胸膛猛烈的起伏,呼吸粗重清晰可闻,望着中年男子的眼神仿佛能将人撕碎。 普通人只怕在他这样的注视下很快就肝胆俱裂,可惜中年男子不是普通人。 他摇摇头,穿过后方的废墟,走时没忘拍拍自己的衣裳。 杨智猛然跨出了一步,那双平朴的靴子下,一道尘浪轻散,地面隐有蛛纹。 长袍男子紧紧地看着中年男子逐渐离开的背影,猛然伸出纤细的胳膊拦住了身后这尊准备上前厮杀的魔神,急声道:“将军不可!” 杨智知晓他拦不住自己,但是还是顿住了自己的步伐,因为尊重,他看着这位从来没有让自己失望过的文雅军师的侧脸,狠声道:“为什么再次拦下我。” 长袍男子看着中年男子月下清冷的背影,好似没有察觉后方杨智变化的悠然姿态,寒声道:“这里是西边域,他既然已经来了,已经不可能暗杀了。” 杨智感觉心头的怒火愈发强烈,他怒道:“我杨智何时受过这样的羞辱?就这样让他小人得志的离开?我的背后,站着的可是有着上百口性命的杨家!” 长袍男子面容柔和下来,看着中年男子消失在破落街道的转角处,柔声道:“将军还请忍耐。” 顿了顿后,他翘首望向东方,只不过这次心中所想的不是那场刺杀,而是想着那座雄城里的肥胖丞相,一股彻骨寒意让他脊髓冰凉一片,他接着说道:“公输采尧早在几月之前就看穿了我们的计划,然而那个计划我们四天前才提出并实施,或许真的是太平太久,让大家都忘记了他的可怕了。” 杨智空出的左手攥紧了拳头,那双常年握剑冲锋爬满老茧的手发出清晰的骨爆声,他没有接长袍男子的话,说道:“父亲卧榻,杨家近些年一直是由我撑着,如今已无獠牙,又如何挡得住那些饿狼?” 他的话语中有对如今局势的无奈,也有他对想行之事的决然之意。 一阵疾风拂过,黄沙大作,化成一条沙雾,笼罩了这片方圆,本就宜居与此的骆驼屹然不动,只是弯下了粗头。 长袍男子垂下拦住杨智的手,捂住自己的口鼻,说话的声音却没有丝毫的改变,他说道:“将军此言有妥协。” 他看向神色微变的杨智,说道:“我认识七年的杨将军可不是这样一个人。” “朝堂所给的主要借口是七年未灭苍狼军,这当然是借口,但是也有一定道理,毕竟公输采尧从不做没意义的事,一件事里的每一个变化都可能有多重意义,都可能会蔓延出无数条线,布成一盘大棋,所以这次,除了对付杨家外,也可能真的想借此对付苍狼军。” “我们一直未能消灭苍狼军,因为他们占尽天时地利人和,深得大漠深处的一些百姓的心,茫茫大漠环境恶劣足迹难寻,始终无法清剿,最主要还是因为苍狼军的领袖,出自飘然于尘世的五大宗门之一的天涯剑,他的个人接近九星的实力,再配上常年生活在大漠的苍狼军,近乎无敌。” “擒贼先擒王,将军你我都明白,可是交战到如今,将军和苍狼军的苍狼王周江林已经交过数次手,从来没讨到便宜,我也布过许多局,但是都被他化解。” “才智还是实力,周狼王都有,配上茫茫大漠神出鬼没,导致我们至今都不够了解他,所以苍狼军才能猖獗这么多年。” “我们明白的道理,一向以鬼才著称的公输采尧当然也明白,所以这位调来的阮允,拥有对付周江林的实力,而且足够的了解周江林。” “加上他身上隐藏的剑气感觉,所以,这位表面身份干净到可怕的男子,来自天涯剑,而且无比了解周江林。” “所以我拦住将军,因为除了将军去玉石俱焚之外,还有转机,也因为将军,未必是他的对手。” “因为他永远的邪笑,永远的自信,所以结合种种,只可能是他。” “天涯剑二十年前被东浪国剑客刺杀杀死的天才,无邪——软及。” 他话如断珠,一刻不停,如滔滔大河,奔腾而出,平静的话里奔腾着雷鸣般的威势,让即便见过无数风雨的杨智双瞳骤然一缩。 他看向男子消失的方向,说道:“软及二十年前就死了。” 长袍男子摇摇头,说道:“或许已经死了,但是现在活了。” 杨智不明白为何长袍男子敢这样肯定,他知道论才智自己是不如这位军师的,而且这位军师基本上没有说错过话,更何况他这次的语气是那么的肯定。 但是想着无数人都相信了的事实就这样被这位军师在毫无证据的情况下否定,杨智还是有些难以相信。 “周江林二十年前只有一个朋友,就是他,但是这个理由,还不够。”杨智说道。 长袍男子摇摇头,说道:“很多事情,未必要找到理由,只需要去相信。” 杨智微叹口气,挺拔的身姿稍显颓废。 一道寂灭之意,弥散心头。 所有的希望几乎都破灭了,先前拉车上还能保持的冷静,已经被里面包含隐藏的痛苦撕成粉碎。 “将军,我们的敌人还很多,我们的路还长,七年都这样过来了,还怕后面的那些事情吗。”长袍男子说道。 “被拿去的,我们拿回来就好,面对无数困境都过来了的杨将军,可不是这样一个愿意去低头的人。” 杨智微凛。 他的确因为朝堂的态度而乱了心神,因为整个杨家的未来而焦躁,虽然一直努力的抑制,是因为一直没走到最后一步,今夜的谈话近乎挑衅,然他心中的所有负面情绪全部爆发。 因为他面临的是绝境,不仅仅是自己的绝境,也是整个肩膀承担的担子上所有人的绝境。 绝境会带来了毁灭,带来心中的无限压力。 尽管他不去诉说,不去表露,但是五天前到今天,他束紧的头发中间,已经无数黑发染白华。 长袍男子的话让他重回冷静。 地震之后,是寂静,山洪之后,是寂静。 他如今的内心一片寂静,前所未有的寂静。 毁灭之后是重生。 他整个人看起来没有任何变化,但是眼眸深处,却焕发出一道明亮却又不可见的光华。 长袍男子一怔,然后纤细似女子的身躯开始颤抖,眼中满是惊骇。 因为他感知到,这茫茫大漠的贫瘠地面以及寒冷高空中的元气,似乎都开始绕着杨智转动起来。 天一境! 元气只有四境,但是每一境都是天堑,越到后面,天堑越是恐怖。 有的十星强者,都走不到最后一境——天一境。 元气的旋转并不可见,天空还是那样的天空,地面还是那样布满沙尘。 只是黄沙飞舞的方向开始细微的变化,月亮的光亮,在渐渐黯淡。 依靠墙壁遮挡住沙浪的狭窄小巷,还有人在行苟且,不停传出的呻.吟**,还有很多人在杀人越货。 那具被杨智一道剑芒而斩首的尸体,在风沙中凄凉。 西边域,该平静的人,还在平静。 该混乱的,还是在混乱 但是整个西边域所有的武者都在此时顿住,在睡梦中惊醒。 迈一步却行人十步距离的男子猛然站住,回首望向自己离去的方向,歪着嘴巴笑道:“有趣。” 西边域这混乱之地有一处处被划为禁地的区域,有着与外面截然不同的富丽堂皇,里面居住着很多衣着完全不同于西边域、而是翰伊城特有的精美衣袍的人,然而每一位平日里都是那副玩世不恭和鄙夷神情的人都深深蹙下了眉头。 每一处富丽堂皇的禁地都有几位可怕刀客或者剑客或者其他强大的武者,他们手中的大刀长剑纷纷出鞘,不约而同地朝着烂仓成走去。 然后许多的地方都传出一声声剑出鞘,或者其他兵器被拿起的声音,这些声音或者来自破败的土房,或者是巷口.淫.糜叫声传来的地方。 自天空俯瞰下来,无数道黑线,在这片大漠边缘,纷纷朝着烂仓城汇聚而去。 镇西军一分军大帐里,几位身穿雪甲的分将军面容肃穆。 “他现在还是我们的将军。” “帮他要付出什么代价?考虑清楚了?” “你的意思是向那些**的权贵妥协?” “杨将军是一名好将军。” “朝堂那些自视甚高的人认为我们会沉默,但是我们是军人,军人从不妥协。” “这样或许是违抗圣令。” “圣令没让将军死。” “诚然。” “我有妻儿。” “尊重你的决定。” 六位将军中站起了三位。 三位将军相视一眼,点点头,带上了设计精妙的雪白色头盔。 帐外黄沙滚滚,旌旗猎猎。 …… 杨智变得比当年最意气风发的时候还要冷静,还要骄傲,还要让人仰望。 他站到了长袍男子前面,扬起头来,看着狼牙月淡淡星的天空,呼啸的沙雾挡不住他的视线,他的声音变得苍凉起来: “军师,你是对的。” “公输采尧能算到几步?” “所有被夺取的,我都会拿回来。” “今夜,先立威。” 第三十章 对不起 小女孩娇小的身影顿在了充满兽鸣的黑暗山间,身旁是一条清澈细流,月光下的流水波光粼粼,潺潺流水声分外空灵。 她站在溪畔,仔细地打量着这一带,记住了特有的标志物,然后她鞋子也不脱,而是只卷起了裤腿,露出白净的小腿,直接淌水入溪。 溪流的冰凉让她整个人都轻松了很多,面容都不自觉的流露出几分享受的憨态,闭目几息后,她将剑放入溪中,埋进了溪中的细沙和鹅卵石里。 做完之后,她揉了揉发酸的手臂,然后捧着水洗着漂亮的脸蛋。 蔓延全身的睡意被驱逐,她的目光清晰了很多。 最后又继续往前。 天子剑在溪中颜色各异的鹅卵石下被流水冲刷着。 她知道怀璧其罪的道理,也知道如果她碰到了其他人,一定会失去这个宝物。 她很强,也很弱。 强在她的把戏,弱在她的实力,她只是个五六岁的小女孩,没有通窍,连元气都没有,跟随其他强盗抢劫行骗时嚣张跋扈,只因为有一群没有脑子的强盗奉她为首,如今她形单影,带着这把剑直接地遇上什么人的话,那么那人的目光只会集中在剑上,她再精湛的演技都会无从施展,自己还可能丢掉性命。 所以她做了这样的措施,就像她在来路时所做的一些事情类似。 虽然做了一些措施,看似很高明,但一直垂着的脑袋展露出她的迷惘。 此时的她茫然无措。 她不知道自己究竟该怎么做,她现在回不去强盗窝,她该去哪里?这把剑拿来,又怎样卖给别人?她以后又该怎么办? 一把贵重得倾城的剑,似乎把她的人生推向了顶点,也推到了崖畔。 她后悔,后悔拿这把剑,后悔自己当初没有逃走,而是留在了强盗窝。 她又想起了镇子里那位暖心的少年。 心里渐渐起了罪恶感,她四岁当强盗起就没有了的罪恶感。 觉得对不起他的关心和笑容。 如果她没有拿剑,说不定真的可以在那里生活,让像他哥哥一样来照顾自己,现在想想,镇子里那些人当时让她无感甚至反感的的笑容和关切都觉得好温暖。 她望了望四周的山,不知道那个男人,是不是就在其中一座山上看着自己。 小孩子走路是俏皮的,偶尔蹦跳,看看脚下爬过的蚂蚁,闻闻道路两畔不知名的野花,是常有的事,然而她却没有,没有丝毫的童真童趣,她走得很平静,也很落寞,她自己不愿意承认的落寞。 没有了沉重的剑限制速度,她的速度却比刚才还要慢。 被打湿的鞋留下一道道湿湿的脚印。 一道小小的黑影从她脚下蹿过,或许是一只松鼠,又或许是老鼠,但是她都不应该会惧怕,因为她走进这座山时是那么的决然,先前的狼嚎兽叫都无法让她清稚的面容变色半分,前几天的她还在一片欢呼中亲手封了一只被擒之虎的喉。 她的坚强和冷血是所有强盗都为之胆寒的,不然也不可能奇迹般地成为强盗头目。 但是今天很奇怪,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一下怕了,眼眶生出湿意。 人本来就是奇怪的动物,心态和情绪的变化无法捉摸。 她本就缓慢的步伐一下顿住,没有惊声的尖叫,只有一股酸涩涌上喉咙,心里的所有伤感迷惘情绪全部爆发,她猛地哇哇地哭了起来。 像一个小女孩那样哭得肆无忌惮,整片山谷都是她的哭声,她就那样呆呆地站在原地,用手背擦着泪,胸膛因哽咽而剧烈起伏。 现在的她才像一个孩子。 她觉得很委屈,为什么自己现在会是这样?为什么自己会是这样的生活?为什么自己要被那个人威胁进入小镇?为什么自己会被那个少年感动?为什么自己还是拿走了那把剑? 她的人生被一个个大环组成,只要改变其中一环,她的人生就会完全不一样,可是真正的人生不会有改变,所以她站在了这里,一个人哭泣。 她哭得很真。 但是就像一个总是撒谎的人,突然说了真话一样,没有人会去相信。 一个演戏的人哭泣,只会让人觉得是演戏。 一阵风拂过,溪边出现两道都略显消瘦的身影。 毛国景站在小女孩面前不远处,微微笑着摇了摇头,景阳则站在毛国景的身前,看着小女孩一言不发。 身前月下突然多出了两道影子,映入了她因泪朦胧的眼帘,小女孩缓缓扬起头,看着来人,哭声骤止。 来时速度过快带起的疾风吹乱了景阳额前没有束上的头发,他透过眼前的碎碎的乱发,看着面前这个还未停息哽咽而又惊愕得怔住的小女孩,想说些什么,却不知道从那里开始,所以目光微显呆滞。 他想过很多次再次看见这个小女孩的时候,她会是什么表情,但是没想到会是这样。 小女孩擦了擦泪水,不自觉地向后退了两步。 看不清脸庞,但是还是知道景阳的目光一直在自己身上,她不禁羞红了脸,愧疚得不行,本来因为毛国景存在而生出的畏惧也消失不见。 毛国景扭头看见景阳的呆滞,不由担心,认为景阳又在纠结。 场间飘荡着诡异而着莫名气息,随着毛国景粗重的声音而被打破,“剑交出来。” 小女孩的惭愧羞恼因为这句话全部变成了怒意,她看了看毛国景,又看了看景阳,说道:“就是他背叛了你,威胁我来拿走你的东西的!” 景阳呆滞的目光柔和下来,仿佛没有听到,他看着身旁的溪流,沉默不语。 毛国景看了看他,没有丝毫犹豫——因为本就是他来之前便想好的事,他如同一只随风展去的风筝,向后退去,退去大约数十丈的距离,消失在了两人视野里。 毛国景刚刚开始退去的那一刹,一句细难闻的话飘荡进了景阳的耳朵里,伴随这一道清脆的声响。 “不可留她。” 清脆声响,则来自地面那把由毛国景抛下的匕首,在清冷月光里泛出冰凉的光。 毛国景站在一颗苍老古树的树枝上,看着月下的身形差异巨大的二人,同景阳一样,沉默无言。 安排这的一切,这才是最主要的时候。 景阳依然看着潺潺的溪水,但是他知道匕首的存在。 小女孩看了看地上的匕首,眼中刚刚消失的泪光又一次出现,她咬了咬嘴唇,垂下的了可爱的脑袋。 没有人想死,但是她此时的泪,却不是因为怕死。 她想不明白那个男人和这个少年究竟是什么关系,为什么会是现在这个局面,但她已经猜到了,自己只是一颗棋子。 想不明白,也不想去问了,因为很快,等到那把匕首染上她的血,整个天下都没有需要她知道的东西了。 景阳深吸口气,良久之后,才缓缓说道:“冻儿……” 他的声音很小,有气无力,微颓。 小女孩娇小的身躯一颤,不敢抬头。 “你说的,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 小女孩又是一怔,她认为景阳会直接问她剑在哪里,她也想好了怎样去描述,然后自己去带路,然后看着他找到剑,然后等着他的宽恕,或者他的匕首。 她没想到他的第一句会是这样。 所以她也沉默了很久。 最后她哽咽道:“对不起。” 她的声音很清脆,似黄鹂,照应着四处传来的虫鸣鸟叫。 第三十一章 哭 景阳长长叹口气,看着粼粼溪水,身距溪水数步距离,但是似乎感受到了水的冰凉,心生凉意。 对不起三个字徘徊在耳畔,久久不散。 发在风中微摇,如湖畔柳枝。 今夏的晚风,为什么总是那么凉? 最近自己受到的刺激,未免太多了。 他将脑袋侧过来,目光一点点汇聚到月下娇小的身影上,眼神复杂。 他是一个感性理性兼备的人,所以这样的身份下,注定要受到太多的痛苦。 所以他的平日里凝结在眉间的淡淡忧郁,此时浓如夜色。 双方认识的时间很短,就连说的话也不多,但是在景阳心里,却是一见如故,肝胆相倾,可能是因为小女孩的初来时的悲惨模样以及所诉说的故事触动恻隐,也因为怜人一面勾起自己幼时回忆。 他真的当她是自己妹妹,还是少年的他,在这个乱世里,身肩整个大寅残余之志,本就有如山责任的他还是选择了肩负起这个小女孩的未来。 投入得越多,失望的时候就越难受。 他没有说话,一直沉默着。 小女孩眼里,他安静的眼神如剑一样锋利,沉默无回应,便是对对不起三个字最留情的回答,但是她丝毫感受不到宽慰,不停哽咽啜泣的娇小身姿缓缓蹲在了地上,让大地给予更多的安稳。 她心中对于景阳是愧疚的,不然也不会说出对不起三个字,昨天的她,在死亡面前还能毫无惧色。 她平日在客栈所伪装的强扮的冷血残忍在今日一点点土崩瓦解,她终究只是个小女孩,再坚强,再成熟得超越年纪,也无法改变这个事实。 那阴暗的心里埋藏着的是光明,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她心里那些阴暗已经渐渐散去,一条如身侧溪流一样清澈的河流在她心中不断流淌着,滋润她干涸的心。 为什么她会这样?为什么没有元气的她却可以冷酷残忍狡猾到让强盗都甘愿为首? 里面有太多的故事,除了小女孩自己,其他人无从探知。 是那些他人无从探知的故事,让这颗心渐渐干涸。 而今日,心中压抑了多年的痛苦如山洪般爆发,所有所有的委屈难受彻底奔腾。 四岁的孩子,才开始真正的懂事,才开始拥有清晰的记忆,而她正是四岁时,开始生活在强盗窝,五岁时,坐上了强盗头目的位置。 她所有清晰的记忆里,没有爱和感动,只有强盗窝的残忍肮脏,再小一些的模糊记忆里,也没有温暖,只有无情如蛇的父母,那种种无情的厌恶和抛弃。 一切都不是她的错,她变成这样,只是为了更好的生活,或者说是生存。 景阳的笑太过温暖,太过真心,太过让她感动,还因为她所未知的——景阳所拥有的同样凄惨的生世,更容易触碰到她心里的那扇门,最后加上她逐渐产生的负罪感,她原本所最憎恨,后来却强装喜欢的出卖背叛抛弃,让她心里困住清流的枷锁闸门,轰然大开。 心中流水奔腾,眼中同样。 她的哭声越来越放肆,哭得就是一个伤心到了极点的小丫头。 毛国景听着这不加掩饰的哭声,笑了笑,想着今天早上荒坡上的对话,嘴角的讥讽更浓,再然后所有的讥诮全部化为担心和期待,所安排的一切都是为了教导景阳,不知道善良的他,会有何反应。 他看着地上的那道明晃晃的亮光,身体微微绷紧,早上的事情,他当然忘记不了,情况有变,他会立即出手。 哭声渐渐大了起来,景阳神情微变,他看着蹲在地上痛哭的小女孩,抿了抿嘴唇。 这是在演戏? 他不知道为什么,他无法相信这是在演戏。 望了望地上自己脚边的匕首,他在毛国景微笑点头的目光里,缓缓弯身捡了起来,将匕首拿到自己面前,看着凝刻精妙符文的匕首,再看了看小女孩,目光逐渐温柔下来,他将匕首抛进了溪流里,在毛国景惊讶的目光里,走到了小女孩的身旁,坐在了她身侧的地面上。 第三十二章 不是一个人 泪若河般悬不绝。 脑袋埋在环着的手上,娇小的身躯不断因抽噎起伏。 沉浸在哭泣里,会忽略很多东西,她没有察觉到自己身侧已经坐下了一个人,或者是察觉到了,但是不敢抬头去看,只怕流的泪更多。 小女孩心里的阴暗在散去,干涸的心如同泪水滋润的脸颊一样湿润。 或许其他人会觉得她的泪虚假,但是景阳能感受到真实,因为十年之前,有个比她小得小女孩哭得和她一模一样。 就像小女孩心里的阴暗面土崩瓦解一样,他心里对她的一些怨意也在土崩瓦解。 那声对不起里的真挚,他又如何感受不到。 就像他回家时,明明看到了小女孩的身影,还是没有追上前去质问一样,就像他后来再后悔,始终对她生不出恨意一样。 她再坏,她也只是个孩子,更何况现在知道,偷这把剑,本就非她所愿。 他可以选择像毛国景说的那样,了结掉小女孩,合情合理。身为强盗头目,手上又怎么可能会干净,本就是替天行道,但是他下不了手。 杀死彭建华,就已经让他纠结了好久。 他本应该冷漠,因为他注定要杀很多人,这样才可能完成自己要去完成的事,但是他做不到。 杀神武帝也不仅因为仇恨,还因为神武帝的昏庸。 十年的痛苦生活,没有让他变得无情,而是让他更加尊重自己,尊重别人的生命,因为他明白那种难受的滋味。 善良的人只会分享快乐,邪恶的人总会让人痛苦。 因为仇恨而冷酷无情,为了达成目标而杀死每一个无论善恶仅仅是他对立面的人,他做不到。 至少现在做不到。 毛国景和卫剑想让他做到,但是看来这次的计划是失败了。 因为他选择了原谅,当她哭得越来越伤心的时候,他就选择了原谅,只是做出行动,还需要时间。 月光泄下。 景阳就这样坐在她的身侧,犹豫了瞬息,还是将手放到了她的头上。 不断抽噎的声音有一瞬的停滞。 毛国景在远处的粗壮树枝上叹气,随手扯下一片叶子,叶被扯下的一瞬间,身侧一条懵懂无知小蛇还吐着信子的头颅骤飞。 “他需要的是愤怒,你忽略了柔情。”寒冷的声音出现在林间。 一道飘逸的身影出现在了毛国景身旁的一颗树枝上,纤细的树枝承载着他却没有弯下半分,如往时一样挺直。 毛国景叹口气,然后无奈的摇摇头,已经有了上一次的经验,这一次没有被吓到,他颇感无奈地看着景阳缥缈的身影,颓然说道:“剑首,看来我也不会教导人。” 卫剑没有说话,而是笔直地看着景阳的方向。 毛国景望着星空,看着明亮的月亮和相比暗淡的群星,觉得那条素带银河凭空出现,难以越过,他迷茫地继续说道: “殿下这样下去,我们如何能够推翻大武?” 卫剑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一直不爱说话也不想说话的他,很想为景阳做辩护,也是他内心的真实想法,于是片刻后,他说道:“善良一点没有错,一个只知道复仇的人,不一定是人。” 毛国景微感讶异,然后颔首,迷茫散去,他想到了一段对话,然后说道:“对,残忍的善良才好,我要让他学会残忍起来。” 教导这种事本就是年龄小的时候更容易,特别是性格和认知,因为那时候所谓性格并没有定型,所以景阳如今是这样的性格与卫剑一直没有对其性格培养有莫不可分的联系,卫剑微带歉意地看了毛国景一眼,说道:“麻烦了。” 毛国景惊讶至极,比看到景阳丢掉匕首,坐到小女孩身边还要惊讶,以至于他左手抓住的一条树枝忽然被他捏碎。 他接触卫剑不多,但是卫剑的冷漠安静是总所周知的,一向毫无情绪的他居然说出了一句歉然的话,即便是毛国景这样的人物,也久久不能言语。 很快回过神来,他微微躬身,算是对歉意地回敬,他说道:“剑首照顾殿下这么多年,当年更是带殿下杀出翰伊城,何来歉意?” 卫剑轻轻摇头,不语。 毛国景说道:“还是刚才那句话,我会处理好。” 他的目光坚定而决然。 …… 身侧几具尸体横列,红血肆染,几柄断剑似失去头颅的尸体,安静而惨然地插在地面上。 骆驼拉车已经退到了远处,街道两侧房屋的夯土墙壁化为残垣。 发自前来行杀之人口中的此起彼伏的惨叫声连绵始终。 一道鲜血飞溅,伴随一名刀客化作断线风筝般被震飞的尸体溅去了远处。 逐渐张狂起来的风沙撕扯着杨智的一身布衣,却不能让他眼睛拉下半分,只因所有的沙尘都无法靠近他身躯三尺之内,然而这双一直没有拉下半分的眼睛却一点一点眯了起来。 他看着街道远处一道缓缓走来的身影,手中无鞘的剑垂下,风中摆动如浪的布衣似战场上的披风。 身影一步一步行走如漫步。 但是长长的距离不过是几步。每一步都发出沉重的脚步声。 来人身穿一袭雪白战甲,月光下明亮耀人。 “早。”杨智从怀里摸出一块布,擦拭着剑上来自不同人的鲜血。 雪白色战甲里的人抬头看着天空弯月,头盔处的淡淡缝隙依稀可见他深邃的目光,他淡淡道:“早。” “我没有想到你会来。”杨智说道。 他笑了笑,说道:“不是每一个仇人,你都会认识;不是每一个仇人,你都知道是仇人。” 杨智点点头,赞同的他的话,看着重现明亮的剑身,不语。 “他现在还是镇西大将军。”长袍男子站在坍塌一半了的客栈门口,看着雪白色战甲说道。 雪甲中人又笑了起来,先前是无声的笑,这次他笑出了声,“已经不是了。” “兵符还在,你依然是下属。” 闻言,雪白色战甲里的笑声更加狂放,包含畅快和讥讽,笑道: “就像今夜不会有分将军出现在这里一样,军中已经没有人会承认他是大将军了。” “很多人要你杨家亡,我不要,我只要你死就够了。” “今夜你不破境,你或许还能多些准备,谁让你要这样嚣张的破境?” “天一境……很了不起了。” 最后一声的话语里多了几分向往。 长袍男子的长袍在风中飞舞甚是好看,听见雪甲中人平日熟悉的声音说出这样的话,他文雅清秀不符合大漠狂野的眉头皱了下来,他踩过一具没有脑袋的尸体,鲜血染红了他的靴面靴底,他身形一跃站到了一家房屋顶上,望着身下战甲,说道:“看来我还是错了,看错了人。” 雪甲男子抬头迎着他的目光,冷声道:“仇,永远无法弥补,因为人死不能复生。” 嗖嗖嗖几声冷响,一道道身影开始出现在这里。 长袍男子看向远处,朦胧远方是深深的夜色,好像是被无数前来行杀的人所染深。 风凉。 沙浓。 血将深。 沉默的杨智静静地看着他,忽略了又出现在场间的人影,其言语的诛心点燃了他的怒火,他突然愤怒起来,他可以允许他器重的七位分将军不出现,但是无法接受这种自己信赖的人背叛,或者说一开始就是在算计,越是愤怒声音反而越是平静起来,他说道:“为将者,注定会杀很多人,所以注定会得罪很多人。” “抱歉我不记得你的亲人何时死在我刀下,也不配我去记得。” “虎落平阳,注定会被当年欺压过的狗欺负。” “很多狗会来寻仇。” “可是,落平阳的虎还是虎。” “狗,始终还是狗。” 雪甲男子身上的雪甲因身躯的震动发出一声清亮的声响,他猛然转过头看着杨智,悍然拔剑。 他愤怒而声音颤抖,说道:“你认为我不是你的对手?” “可惜我不是一个人。” 第三十三章 命天盘 四周又逐渐而来的人来自不同阵营,或许往日还有未结的恩怨,但是此时却有相同的目的,在雪甲男子扬剑的一刹那,声音还未响起,七八道身影便伴随化作残影的雪甲男子同时而动,冲破飞沙,作疾燕。 四周景色苍凉,道道急速运动拉出的线条全部向着场间魁梧又一身朴素衣裳的身影划去。 杨智面不改色,剑指雪甲男子,手中的长剑只端举似翰伊城畔那座笔直的不悦峰。 其余的黑影仿若被他无视的沙尘。 雪甲男子说他不是一个人。 他又和何尝只是一个人。 他的身侧一直有一位军师,此时只是没有站在他的身侧,而是站在了一处屋顶而已。 七年相随生出的默契,他知道这位军师会将其余人拦下。 事实本也如此。 长袍男子手中出现了一把算盘,算盘古朴精致,如同他的面容一样散发儒雅气息,没有客栈算盘那样的油烟味,每一颗算珠都如天空明亮的星辰。 算盘上散发出淡淡的荧光,淡淡的光却让月光失色。 在长袍男子扫视了天空扑下的道道黑线后,手开始拨打算盘,每一颗算珠的拨弄,都是在对应着每一道黑影的运动轨迹。 一朵因黑暗显得暗沉的云此时恰好遮蔽了天空上那颗狼牙。 月光在黯淡,大漠开始陷入黑暗。 他手中算盘上在他最后的拨弄下,发出一声似拨琴弦的清脆声音,其上因月光淡去而愈发明亮的光芒也全部化作七八道流光,然后全部消失在了大漠风尘中。 与此同时,几位黑影原本来自不同方向,都是扑向杨智的身影所运动的轨迹却全部有了改变。 甚至一位六星剑客脱手飞出的如天空闪电迅捷的长剑都偏离了方向。 一位剑客一直冷漠的眼中出现了惊恐,因为他在空中的身影所掠向之人,赫然是他身前另一位前来杀杨智的高手。 几位黑影的神色全部发生改变,双瞳中布满的震惊。 轰的一声巨响,杨智手中的剑已经与雪甲男子手中的剑发生了一次正面的碰撞交锋。 报仇的快意和热血,让雪甲男子爆发了他此生最强的一剑,但是他知道他依然不会是杨智的对手,更何况如今的杨智已经是天一境,他所凭仗的只是身周几位有着同样目的,但可能素未谋面的高手同时出手。 可是该落下的剑没有落下,该切割向杨智的刀,也没有出现在应该出现的位置。 剑上的元气光芒顿时暗淡,然后全部化作光华。 层层叠叠的气浪如同一颗流星陨落入海击起的澎湃浪潮,自两人身侧扩散开来。 即便有雪甲防护,雪甲中人依然察觉到杨智的剑意嚣张地侵蚀着他的五脏六腑,他生出无限的愤怒和失望。 爆发开的气浪摧毁了周围所有建筑,坍塌了一半的客栈整座或作废墟,带着地上的几具尸体,朝外飞去。 身形不规则错开的几道黑影刚刚错开了手中剑,没有伤到暂时的“自己人”,还未来得及松口气,此时便带出一声声惊呼,化作流星坠落旁的小舟,同坍塌崩析的房屋一起,沿着气浪扩散的方向,被冲飞而去。 巨大的轰鸣声和风暴声充斥了整个翰伊城。 良久之后才停息。 浓沙渐薄。 长袍男子脚下的房屋消失不见,他双足陷在地面上,以此稳住身形,身上的飞舞甚是好看的长袍化作烂布条,然而他文雅的气质没有丝毫改变,清秀的眉微锁着也无法掩饰那股书生味。 风暴产生伊始,雪甲男子便带出一声轰然巨响,远远地砸在了地面上,地上蛛网般的纹路从他身上扩散,坚不可摧的雪甲陷土半寸,此时他胸前雪甲上的圆盘转动不休,不停发出刺溜溜的响声,可仍然掩盖不住他滚烫的鲜血喷在雪甲内壁的声音和他痛苦的咳嗽声。 他没有看孤高的杨智,而是看向了另一侧模样狼狈,但是却感觉异常潇洒可怕的长袍男子。 因为他明白这次不谋而合的合击失败的缘由。 不甘的声音从他带血沙哑的喉咙喷出:“许军辉!你为什么会有命天盘!” 许军辉平淡地看了他一眼,伸出修长的手指拂去眉毛上的沙,看着他平静地说道:“何必向你解释?” 然后他低头看着手中的算盘,面色平静而决然,再次拨指一弄,一道星光出现在夜色里,然后成为流光,那位六星剑客被气浪冲飞但是还没有落地的长剑,从远处疾飞而来。 许军辉的手指不断敲打算盘。 剑在疾行。 那位六星剑客刚刚在废墟中撑起自己的身体,强大的身躯受了轻伤,并无大碍,但是当许军辉拨算珠的同时,他面色猛然一变,惨白得让黑暗无法遮掩。 他发现体内一股熟悉的气息的断去,孕育的剑意突然消失不见。 丹田之中翻起滔天巨浪,一口浓稠的鲜血脱喉而出,染红了他的衣裳。 他抬头看着那柄长剑,如电般的长剑,然后看着衣衫褴褛的许军辉,眼中满是怨毒。 他还没有站起来。 他再也撑不起他的身体。 因为那把他自己的剑,已经穿破了他的头,头爆裂,红白交汇迸飞。 接着,是下一个。 无数的恐怖景象在发生。 一名名高手在死去。 这七八位高手全部死在了这剑下。 然而还有很多在到来。 一声清澈的剑鸣响起,长剑无法再继续杀人,因为它断在了一位白衣剑客的剑下。 白衣剑客沉默着收回了自己的剑。 剑柄上系着一个铃铛,但是在这样的舞剑下,却没有发出声响。 不是自己孕育的剑,而是依靠拨弄命天盘在掌控,此时剑被夺,许军辉没有受多重的伤,但是就在剑断的一刹那,正在拨弄一颗算珠的手指却在拨弄之际发出一声脆响,手指诡异的变形。 他神色不变的看着白衣剑客,看着那把剑上所系的铃铛,目光平静,他知道杨智何此人并无仇怨,但是他也知道他此时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他淡淡道:“白衣代表吊丧。” 白衣剑客笑了笑,声音清冷地说道:“冰蝉子也喜欢白衣。” 许军辉摇摇头,说道:“你配与他相比?” 白衣剑客跟着摇头,扫视了一眼周围的惨状,说道:“我自然是不配的,但是我是八星,可不是这些五六星的喽喽。” 杨智淡淡瞥了白衣男子一眼,不再理会已经一剑之下重伤但还有战力的雪甲男子,说道:“点武部的评星能说明什么?” 白衣剑客闻言,对着杨智微微躬身,满是谦卑地说道:“杨将军所言甚是。” 然后他抬起头不卑不亢地看着杨智说道:“杨将军当年便是八星巅峰,点武部认可差一步便是九星,如今元气修为至家师铃铛剑仙都没有修至的天一境,实力当然可怕,晚辈更不会是对手。” 话至此处,他扭头瞧了一眼正在艰难起身的雪甲男子,淡淡道:“不过晚辈倒是和那位废柴将军的观点一样,将军加上军师,只是两个人,晚辈可不是一个人,站在晚辈这边的,可是有许多人。” 杨智不屑一笑,孤高的身姿愈发挺拔,说道:“十年前铃铛剑仙加上霸天锤,再加上已经废了的青鸣剑尊,都不是游水剑的几招之敌,那个女流之辈的徒弟现在倒是嚣张。” 白衣剑客躬了躬身,认真说道:“将军这话就错了,晚辈可是有礼得很。” “况且实力,又怎能分性别。” 然后他转身看着始终清冷似莲花的许军辉,说道:“许军师又是何必,陛下要对付的只是杨家,我们要对付的只是杨将军,您有何必站在杨将军那一边?换来将军后,您依然是镇西军军师。” 许军辉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再次拨动了手中的算盘。 白衣剑客摇摇头。 又一道道身影出现,鬼魅地站在了空旷起来的场间,只不过每一道都比之前的,已经变成死尸的,要强很多。 第三十四章 为了活下去 白衣男子不再说话,所有出现在这里的人都不在说话。 许军辉又开始不断拨弄算盘,一柄柄或者残缺,或者完好的剑从地面缓缓浮在空中。 十数柄刀剑悬空而立。 他的脸也渐渐苍白起来。 白衣男子衣角微摆,如他声音一样清冷的面庞上出现一抹傲意,剑上的铃铛发出一声轻轻的响声。 铃铛声让所有来人的神色微变,然后又泰然。 再然后所有人都动了。 白衣男子剑上铃铛的声响越来越密集,在一声最为清亮的声响声中,脱手飞出,穿过道道疾掠的黑影,直向杨智。 一些胆大在远处偷看的烂仓城居民全部震撼无言。 望着悬浮的剑,他们嘴角都被激射出的剑意带出红色的蚯蚓,可是仍然不愿意挪步,或者挪开目光。 因为这样的战斗,或许一辈子,都不会看见一次。 八星,在这个中州都是凤毛麟角的存在,黑甲军的平均水准也只不过是五星。 为将者自身未必需要强大的实力,但是一般的将领也至少是六星。 七星已是重才。 八星足够受万人尊重。 八星高手的飞剑,又强到了何处? 那些黑影里更是有不少七星高手。 这样的群龙斩独龙龙首的场景,只怕十年未有一次。 何其精彩!这些居民本就有着大漠人民的剽悍,伤痛何足惧?他们又怎么舍得离开? …… 同之前一样的淡然且孤傲,杨智似乎没有察觉到周遭渐来的威胁,而是看着一位位疾奔看不清面貌的高手,持剑不语也不动。 白衣男子剑所行的方向是杨智,但是他清楚,他首先要战胜的,是那位手拿命天盘,可以更改人运动线路,甚至直接操控他人刀剑的许军辉。 所以他一开始就没有想过首先对付杨智。 笔直前行的铃铛剑划出一道弯月线条,瞬间转向。 …… 算珠飞快滑动,那一柄柄悬浮起来的刀剑在众人还未动时便开始朝着不同的人冲去,每一柄剑都像是在被极其熟悉它的主人在单独操控,方位都不同,可速度都是快到了极点。 除了极少数的几位黑影外,其余所有的黑影都停了下来,直面飞来的长剑或残剑。 很快,那些停下黑影处的之处,无数道尖鸣至凄厉的碰撞声响荡不休,一道道色彩绚丽,蕴含无穷威力的元气化作星华。 杨智终于再次动了起来,他所修之功法本就风沙歌,此时风沙狂,他更是强。 几位没有被许军辉所控刀剑纠缠的黑影与他厮杀在了一起,道道璀璨的光芒绽放,剑剑相触迸射无数火星,每一粒迸射的火星都蕴含恐怖威力,落在地面都留下一个浅浅的黑色窝痕。 沙尘本不近杨智三尺,但此时突然间三尺之内竟全是沙尘,围绕着杨智疯狂旋转,就像大漠上稀见的龙卷风,只不过没有直通天地的龙卷风那样巨大和狂暴。那样的风暴逐渐扩张,将他们包裹入内。 那几位黑影发现自己的速度在变慢,自己每一处的皮肤干燥得几乎要炸裂,呼吸变得极其困难,不得不施加元气于眼,防止着沙尘彻底侵袭如眼睛。 然而有人却在此内毫发无损,畅通无阻。 他的身姿是那么挺拔,那么孤高。 所以他们身上出现了一道道血口,发出一声声痛苦的叫声,鲜血染飞沙。 …… 此时不同的飞剑大刀飞舞着不同的方式,剑意刀意也各不相同,虽然没有功法运作,但是通过命天盘的控制运转,加上其意,所以每一把也都有五星高手的实力,就像是一名名五星的高手在运作。五星对战六七星,虽不敌,可不会立刻败阵,所以一时间十数道黑影都被拖住。 一人相当十数位五星高手? 何其恐怖? 自然付出的代价也是巨大的。 许军辉已经盘膝坐地,双手抚盘,手指运动到快速得看不清,似在抚琴。 噼里啪啦的算盘声敲在每一个黑影心里。 他不断扫视着周围,眼珠不停的转动,血丝爬得满眼通红,他不断计算每一处黑影的变化,每一处剑意的走向,每一个位置的移动,极其耗费心神,此时的每一秒,他脑海都如同针扎。 但是他运转算盘的速度没有丝毫改变 豆大的汗珠从许军辉的头上滚落,文雅清秀的脸庞满是圆滚滚的汗珠。 发湿,眉湿,手心湿。 微敲起的骨断手指很是突出。 然而很快那只骨断的手指也加入了拨算珠的阵营,带来一股钻心的疼痛,因为其余九根手指不够用了——那道他在努力尝试掌控的剑意正在向他逼近。 带来的还有连绵不断的铃铛声。 一颗边侧的算珠被拨下,一把长剑突然从一位远处看客的腰间飞出,旋转出一道道弧线,最后笔直地破空而行,从许军辉身侧飞去,削断一缕长发,冲向了铃铛声响之处。 一口鲜血从肺腑中涌上喉咙,被他生吞下去。 同时操控太多的剑,他已不堪重负。 但是杨智需要时间,杨智不可能同时对付那么多对手,所以他要分担压力。 作为军师,帮助将军那是义不容辞的责任。 他选择了站在杨智这一边,所以即便现在无比痛苦,他还是要坚持。 因为他是军师,他是谋划者,算天机,算人心,他何尝没有算到现在? 所以他心中有数,只是有风险,不过本就没有绝对的事。 今夜一战意义重大,为了来日的生存,他们必须胜利。 来日方长,很多仇怨,都需要来日来了结。 他博的就是他和杨智的来日。 他知道,他们能够胜利。 神武帝要灭杨家,有人要杀杨智,但是神武帝没有要杀杨智。 公输采尧不能否认杨智对于大武的意义,否则不会让他去做镇东副将。 有人来行杀,也会有人不会坐视不管。 所以今夜,他们会胜。 黑色夜幕里,那铃铛声清响不停。 许多远处躲藏着防止祸及己身的看客开始呕吐,晕厥。 许军辉的心中很闷,目光也有些许模糊,但是被他用意志在努力驱散。 带着不服天命气息的铃铛剑,师承自铃铛剑仙,此剑就如同当今中州的这位第一巾帼其桀骜一般,傲然于凡尘,此时这把铃铛剑,带着几分当年她在荒野战游水剑时,那如暴雨般倾泻下来的万剑一样的气势,汹涌而前。 铃铛剑上一点寒芒闪过。 与许军辉操控的一柄极其普通的剑悍然相接。 平凡的剑顷刻作灰飞,为风沙添颜色。 许军辉咽下的鲜血终于从口中喷出,还夹带着刚刚被带出的新血。 鲜血落到了算盘上,所有的刀剑都慢了那么一瞬。 所以很多刀剑变成了废铁,其上的符文永不再泛光。 脱身开来的高手再次化为黑影,毫无惧色地朝着那处浓得让人心寒沙尘领域冲去。 铃铛剑依然无匹而前。 许军辉面色再白一分,手指关节开始溢血,手指的速度居然再快一分。 其余几道刚刚脱身,朝着杨智冲去的身影颇为恼怒地看向了他,无奈地接下他再次呼啸而来的刀剑。 许军辉的鼻孔开始慢慢流出血。 又一柄剑自远处一位已经晕厥的看客腰中飞出,呼啸声刚刚响起,又有两柄剑自其余看客腰间冲天而上。 大漠的残酷让每一位居民都身带兵器,此时似乎很有用途。 白衣男子摇摇头,不明白有什么意义。 “全力对付我倒是可以一战,这样贪心地对付这么多人,又如何胜我?” 他伤感地想着。 大臂一挥,剑速陡增。 ps:给自己道歉,前面去哥哥家玩,没有码字,虽然现在没有读者,但是我的行为是对不起我自己,是对自己梦想的侮辱践踏。 我是编辑我就不会签约这样本就更新慢,甚至还断更的写手。 所以我要改正,后面不会了。 至于情节问题,我其实不是很清楚这样写别人感觉怎样,但是我还是很满意的,虽然我一遍都没有读,只是在不停地写。 为什么花这么多笔墨在大漠这段情节上,一,我想塑造一个立体的世界,就像我说想塑造一个有血有肉的主角一样,人的内心是复杂的,世界也是复杂的,所以,,嗯哼。二,这是同时在发生的事,所以我就写了,其实跟第一点有共通之处,为了描述背景。三,我想写一点打架的情节来烘托一下剧情,毕竟之前都是心理戏,就当调味剂。四,这是伏笔,所以我不能轻描淡写,是一颗有许多枝叶的树,伏笔可不是一点两点,现在跟主角没关系,但是关系很大。五,书中一些人物的名字是我的朋友,这两位也是,就当对于朋友的福利吧,写写他们就当我对他们的思恋。 第三十五章 真正的主人 铃铛剑一往无前,势不可挡。 空气被它划出一道浪。 它就是破浪的战舰! 铃铛声和破浪声是它桀骜的高歌。 剑后,白衣男子一袭白衣格外出尘,他看着端坐在地的许军辉,无奈叹息。 他是铃铛剑仙那个豪情女子唯一的弟子,天赋异禀,自然得其真传。 这一剑的剑意和气势,即便是九星高手都不可能随意接下,更何况是一位一直动脑,而很少动手的军师,在要拖延其余几位高手的情况下,来应对? 所以他觉得惋惜,替这条生命惋惜,因为他本可不必死。 他觉得自己这一身白衣确实是在吊丧。 吊丧一位了不起的军师。 …… 从开始到现在,许军辉的眼珠从没停下,汗水也从没停下,他不停地扫视着每一处变化。 此时还要分心对付那强大到他专心应对都可能会夺走自己生命的铃铛剑。 他的汗水打湿了衣裳。 他不得不撤走拖延那几位高手的刀剑,转而对付白衣男子的铃铛飞剑。 因为继续分心作战的话,他会立刻死去。 指关节溢血的手再次大力一挥,那三柄剑呼啸疾驰,似夏夜奔雷。 他的手背和手臂青筋突兀,仿佛要爆开,手指肚也被擦得血肉模糊。 但是他的手指依然没有慢下丝毫,甚至还开始旋转其上的三颗算珠。 算盘上的符文不断流淌过元气,算盘所发出的声音越来越美妙。 三柄剑原本错落飞行,此时并排在了一起,三颗算珠开始旋转,位于三剑之中中央的那柄剑也猛然开始旋转,如一陀螺。 两边的剑也突然缠绕着中间那柄剑旋转起来,越来越快,瞬间就旋转得让人无法看清,只能看见一团光亮在划破这地面,划破这夜。 似一颗带着彗尾的彗星在地面冲行。 猛烈的疾风在三剑畔产生。 所经之地本就是废墟,又全部被这疾风撕扯成了碎片,所过之处留下一道长长深深的沟壑,沟壑内壁则是被灼烧以致黑到无法看见的炭黑。 那原本纠缠着几位高手的刀剑也瞬间被牵引而至,融入了那团明亮疾行的光芒中。 更加庞大的火焰,更加明亮的光芒,在冲锋。 没有了剑的纠缠,几位高手也义无反顾地投身向了那团旋转的风暴。 白衣男子微微眯眼,莫名一笑。 彗星和孤冷的剑终于交锋。 然后便又是一声巨大的轰鸣。 这次没有气浪,因为铃铛剑尾的铃铛声抹平了空气的剧烈波动。 三剑的光亮顷刻炸开,场间变得明亮起来。 外面无法看见杨智所处的那出旋转风暴里的情况,但是杨智看外界却无比清晰。 光亮爆发开来,他的目光也愈发深邃,在那数为高手进入这领域的同时,他就明白那位深得其心的军师已是强弩之末,此时看见那处爆炸开的明亮,更知晓军师面临的何中困境,但是他无暇担忧,因为他的身侧已经又有了数名七星的高手。 以前的他,绝不可能在经受了之前那样的战斗后,还能成为这样众多的七星高手的对手,但是今夜他顿进天一境。 他已不是往日的他。 所以他所幸不看许军辉那里的战斗、 因为不是自己看看就可以改变事情走向的,所以他选择相信,相信那位军师。 他体内的元气疯狂喷涌,沙尘更暴,这是他的领域,但是无比耗费元气,可是如今他是元气通天地的天一境,所以无需思考元气的问题。 手中无鞘的剑开始剧烈颤抖。 颤抖出一朵朵剑花,还有一朵朵七星高手的血花。 …… 铃铛剑与彗星相撞的那处,一道剑身锋利得刺目的长剑从明亮的刺目的光亮中蹿出。 如同在巨大的爆炸中拔地而起的山峰。 它带着一声骄傲的剑鸣和铃铛声。 明亮的光亮照耀下,它格外刺眼, 三剑的光亮炸得如真正的星辰,但也成了铃铛剑的陪衬。 许军辉眼中的神采也在淡去,好似爆发的星辰是在消耗的他的神采一般,他整个人顿时消瘦了不少,本就文雅的面庞此时看起来更是酸楚,他一口鲜血喷出,他的耳朵也在慢慢流出血来。 他已然再度重伤。 他手中不断拨弄算珠的手都停了下来。 铃铛剑再次往前,只是慢了一瞬,威力弱了很多。 这个一瞬,对于某些人来说却能代表永恒;这个很多,对于某些人来说便是毫无威胁。 许军辉眼中的神采在消失,但是其深处的希冀却全部爆发。 他博对了。 因为一柄带着军中铁血的飞剑正在用恐怖的速度飞来,与铃铛剑和他距离相比,那柄剑差得很远,但是那柄剑是整个大漠公认的最快飞剑。 那是镇西副将军的飞剑。 这把剑后,还有三把同样带着铁血的飞剑在疾驰。 白衣男子的傲然全部化为不理解和恼怒,他知道他已然不可能再杀死许军辉,他同他师父一样潇洒,所以很直接地收剑。 铃铛剑回归到他手上后,远处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他眉头微挑。 一位七星高手从那团旋转的风暴中摔了出来。 一身是血。 白衣男子瞳孔微微一缩。 天空响起一只军队饲养的苍鹰的鸣叫,然后远处传来纷乱的重步声,以及盔甲的霍霍声,隐隐可以听见“全部停手!违者杀无赦!”这样缥缈但是无比威严的声音。 …… 已经褪去了一身雪甲的令天楼捂着自己的腰腹,脸色苍白不断流着冷汗,但是身姿却无比挺直,似中州中部生长的青松。 他的身前是一位苍老的老人,老人坐在一只太师椅上,手上端着一杯茶,他鄙夷地看了令天楼一眼,讽刺道:“为了报仇才从军罢了,又何必一直做出一副军中人的模样。” 令天楼没有回话,而是强忍住体内的伤势。 他没有第一时间去治疗,而是立刻来到了这里,只因为面前的这个老人有足够的话语权,即便他是镇西军的分将军之一,在这位老人面前也必需摆出谦卑姿态。 所以他弯下了自己的腰,像奴才一样垂下了自己脑袋。 就是那一低头的猛烈,牵动了体内刚刚患上的伤,苍白更盛,喉咙蠕动,一口逆血被强行咽下。 一切都落入老人的眼中,他眼中的鄙夷更加浓厚,他撑了撑腰,嘲讽道:“这么多人前去,还摆平不了两个人,堂堂镇西军分将军也不是一剑之敌,看来这西边大漠的整体水平确实太糟糕了。” 令天楼就是先前一战里那位一身雪甲的将军。 他没有回应老人的嘲讽,而是在老人喝了一口茶之后,才恭敬道:“不知道丞相的看法如何。” 老人瞥了他一眼,不屑道:“丞相的想法又岂是你这样的人可以揣测的?” 令天楼还是不说话。 这位老人被安排到这边大漠已有数年,本就是风烛残年还要受到风沙折磨,不敢对那位丞相生出怨气的他自然对于整个大漠都是怨气,所以令天楼选择了沉默,因为其与的回应只会让他更加喋喋不休。 果然,片刻之后老人才不屑地看着令天楼,说道:“丞相何时说过让杨智死?” 令天楼的脸色彻底没了血色,他不甘地看着老人,说道:“丞相的意思是……” “你最好收回你刺人的目光。”老人哼了一声,又拿起茶杯喝了一口,大漠上喝道翰伊城的茶感觉格外香甜,老人的神情稍缓,“丞相当然是以大武朝为重,杨智虽然一直没有拿下苍狼,但是苍狼本身就是硬骨头,哪里有那好啃,要灭杨家,直接将杨智这个主心骨贬得更低就是,让他做镇东副将就已经是一种肯定。” “可是……” “可是?可是什么?”老人皱下白眉,恼怒地看着他,“一帮庸人!一些人认为西边域混乱不堪,政治动荡,是许多权贵在搞鬼,哪里知道,没有公输丞相的默许这里又怎么可能会以这样的形式存在,没想到你也不够清楚!不要忘了这里正真的主人是谁!” 令天楼嘴角渗出鲜血。 老人不在看这幅让他觉得反胃的面孔,闭上眼靠在太师椅上养神,似自言自语地悠悠说道:“每一个庞然大物的嚣张跋扈都会让它竖立许多敌人,如今杨家走入绝境,很多人想要借机寻仇,瞌睡今夜杨智一朝破境,再杀数名七星高手,的确是立了个好威。” “许军辉也表明了立场,你们这些想寻仇的人,只怕面临的问题越来越大,越来越难。” 后面一句是对自己说的,令天楼惨然一笑,然后惨笑骤然消失,因为他猛然想到一个方式,觉得或许有可行性,可以借今夜的事让杨智获罪,然后再死去就容易很多。 那样忐忑而兴奋的想法刚刚在他脑海中诞生,就被老人似睡非睡的声音浇灭。 浇灭的,还有他的生机。 “对了,忘记告诉你,昨天丞相用天鹰传信给了我,告诉我保住杨智。 “虽然我不知道缘由,但是你们别想以大漠上的任何理由再为难杨智了。” 如霹雳之类穿如脑中,令天楼的耳朵嗡鸣一片,后面那句话他完全听不见,他只觉得天昏地暗,体内的伤势,似乎再也无法治愈。 然后,他倒在了大漠这处高贵的繁华地带的一间房间里,在也无法睁开眼睛。 第三十六章 对与错 小女孩没有再哭泣,泪水不再流淌,但是还在抽噎。 景阳也一直没有说话。 但是既然原谅了别人,不管怎样,还是应该告诉她,仅仅只是自己做的些事情还不够,而且他还要拿回自己的剑。 嘴微张,他本准备叫出冻儿二字,但是才想起或许这个名字也是在骗他,现在自己选择了原谅,那么之前所有的东西都要当作没有发生,冻儿这个称谓出口,或许只会更加尴尬。 景阳抿了抿刚刚准备说话的嘴,微垂着头,想着自己肩上的责任和未来的危险,再次张口时,所有安慰的话全部化为了最冷漠直白:“剑在哪里?” 对方只是一个小女孩,但是他从站立在这里开始,就一直没有把说话的对象当成一个小孩,他语气很平常,就像在客栈里和那些朋友说话一样。 可能是习惯了别人对他说话的语气,小女孩并没有感到任何的异样,心里反而惊喜起来。 小女孩用手背擦了擦留下来的鼻涕,水灵灵的眼睛小心翼翼地看了景阳一眼,或许是心中天翻地覆的变化,她说话的声音都泛起了小女孩才有的粘人感觉,“你……不怪我咯?” 景阳不由看了她一眼,让小女孩急忙闪开自己的目光。 糯糯的声音没有让他联想起白天时发生的事情,他没有反感,而是更加心软。 “偷我剑本不是你的意愿。” 小女孩低着头揉着自己衣角,小声说道:“可是……我很坏,而且,我本来……可以不拿走的。” 景阳耐心说道:“他肯定威胁过你,在你心里,你不拿走你会面对巨大危险。” 小女孩依然低着头揉衣角,她糯糯地重复道:“我很坏……” 景阳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 因为好和坏这个问题本来就让他头疼,世界上有绝对的好和坏那么一切都简单了,更何况让他以好坏来定义一个原本应该天真无邪的小孩子。 “她很坏。” 这月亮月光下空旷溪边,一道成熟的嗓音打破了稍稍宁静的气氛。 景阳和小女孩同时抬头,神色各不相同。 毛国景站立在了他们身前。 “她很坏,我告诉过你的,你是知道的。”毛国景正色道,和小女孩重复自己很坏一样,他也重复了一遍,他很认真地在说话,然而做了几年的情机处枢领,他一认真办事说话,就会变成一种不同于常人的严肃,就会让人联想想到情机处的阴暗生活和道道无情。 所以现在的他,感觉很可怕。 四周的虫鸣鸟叫都停止了。 小女孩情不自禁的挪了挪身子,向景阳靠了靠,眼中满是愤怒,她心里十分不甘和委屈,大声说道:“难道你又是什么好人吗?!” 毛国景平静地看了她一眼,这一眼让小女孩接下来准备出口的怒言被她自己给咽了回去,他缓缓说道:“告诉我什么叫好人什么是坏人。” 这话不是在问他,然而景阳心头却是一颤,因为这是他纠结的问题根源:没有绝对的好人坏人,就没有绝对该死的人,但是自己始终要杀人,只有血路才能让他走向那位暴戾君王。 他想不清楚,所以他很难受,很痛苦。 心中繁杂之际,一道声音自他身旁的娇小女孩口中传出: “对他人而言,祸大于福就是坏人,福大于祸就是好人。” 这句话让毛国景和景阳都怔了怔。 虽然她是个小女孩,即便她内心在景阳的感触下已经不再像之前那样阴暗,但是无法改变她在强盗窝里所形成的那些思维方式,以及无法改变她某方面心智远超本身年龄这一事实,所以说出了这句对于孩子而言极具深度的话语,这句话已经对于世间有一定的认知了。 毛国景回过神来,摇了摇头,神色不变,回想起某段不为人知,而自己仅仅是因为作为情机处枢领才得知的历史,依然正常的声音里带上了淡淡的沧桑,继续问道:“大寅王朝之前是乱国时期,诸侯割据中州,百姓水深火热,寅祖帝最终带领寅国一统中州,受无数人爱戴。在统治战争打响不久,寅国便交战另一诸侯国莽国,当时的寅国强盛不已,一路高歌猛进,连破数国,但也伤亡惨重,且战争本就苦百姓,为了减少后来征战其他国时的伤亡,免得百姓疾苦,寅祖帝定下了免战之约,开战之前可以做出选择,只要其他国选择投降归顺寅国,大开城门,俯首称臣,便可免战,帝王将相也可安能保身,只不过会被贬为庶民。” 那是一段惨痛的历史,对于景阳而言也尤为敏感,而且这是一段消失在史书的历史,景阳也只知道些许,但并不清楚,所以在毛国景冷冷地话语里,景阳的鬓角渗出一丝汗水。 毛国景眯着眼,没有看景阳一眼,而是一直看着小女孩,但是他所说的话全都在针对景阳而论,他的声音平静又无比冷酷,继续说道:“另外一个选择就是战,然而只要开战,战后,寅国必定屠其朝堂!对方诸侯国的皇室片甲不留!文武百官九族全灭!甚至连祖辈陵墓都要夷为平地!” “中州整个历史上,都没有出现过这样的霸道条约,首先面临这样选择的便是当时同样强大的莽国,莽国自然不可能选择俯首称臣,他们选择了开战。” 小女孩一脸的难以置信,她虽然小,但是懂得的事情不少,她知道大寅王朝的存在,自然也知道那个莽国的悲惨结局,那样的残酷冷酷又让她情不自禁地向景阳靠了靠,仿佛就像钻进了他怀里一样。 “最后自然是莽国战败。” “整个莽国王室,将相王侯,没有一家的血脉,得以传承。” “最后无数诸侯国不战臣服,大寅王朝一统中州。” “你说,寅祖帝,是好人,还是坏人。” 小女孩无比惧怕面前这个男子,也无比惧怕他话语里的内容,她靠着景阳越来越紧。 她觉得靠着这个少年就感觉好温暖。 她一下子明白为什么自己的内心世界会发生变化——因为她一直渴望的东西,景阳在给予。 她只是个孩子,就像孩子很容易被糖骗走一样,她同样很容易感动。 感受着那份温暖,她面容上的惧色缓缓消失,她说道:“他是好人。” 景阳脑子一片乱麻,不仅仅是因为毛国景所说的对象是他的先祖,更因为他所提出的问题。 那个问题不是问他的,但他知道,那个问题就是在问他。 小孩子贴着自己他倒不觉得有什么关系,但是小女孩的这声却把他唤过神来。 “他是为了减少伤亡才做的。” 毛国景正声道:“莽国反抗有错吗?” “这……”小女孩一下不知如何回答。 “自己的国被人攻打,自己反抗有错吗?况且不去战斗怎么就知道自己会输?这样霸道的条约莽国凭什么要同意?” 小女孩彻底不知道怎样回答。 毛国景的严肃终于消失,他看着小女孩笑了笑,只不过笑得不是那么好看,“你知道你为什么会赞成寅武帝的说法吗?” 问题直指内心一些自己都不知道的想法,小女孩不再说话,她本就没道理回答这位她本就厌恶的男人,所以她别过了头,像一个赌气的小丫头。 毛国景不理会小女孩的反应,继续说道:“因为寅统一了中州,大寅王朝是胜利者。” “胜利者主宰所谓的历史,主宰后人口中的对和错。” “然而在当时,对错自在人心。” 最后一句话,他若有若无的瞟了景阳一眼。 景阳的身体正在颤抖。 毛国景心中叹口气,依然如常地说道:“天下一定是要统一的,寅祖帝提出那样的条约也的确是为了减少伤亡,所以即便莽国本没有错,但是莽国上上下下也要死。” “哪里来绝对的对和错,寅祖帝觉得该做,那就做了,他当时,也一定不知道对还是错,他只知道他应该做,毫无悔意的做。” “当时的他如果迷茫了,那么即便中州一统,也必定死伤无数。” “他做的义无反顾,才有了太平的中州。” 他的目光彻彻底底地看向景阳,他说出了那句今天听自那位店小二的话,那句他觉得恰当无比的话,其话语也正真的温柔下来,好像身侧溪流里那轮恬月:“善良是好的,但是不能只有善良,残忍的善良,才能拥有最美好的明天,无论是对自己,还是对别人。” 他说得并不清楚,很多道理都没有讲明白,但是景阳的心却清晰起来。 如同旭日破暗浪而东升。 整片天地一片光明。 第三十七章 是谁 “有人行善事一生,后来因愤怒而杀死了一位无意冒犯他的人,没有人会否定他的善良,但是他也不能因此逃脱因为杀人而该承受的责罚。” “一位暴戾君王手下拥有浩荡大军,哪怕他每一个士兵都是善良之人,然而要改朝换代,那些士兵也必须死。” “因为站在那位暴戾君王那一侧,为其拼命,就是该死的理由!” “生和死本来就不公平,生需要一生都找不到死的理由,或者有,自己去弥补,然而死却只需要一个没有被弥补的死的理由。” “不要去探究每一个人究竟的善与恶,因为探究不清,只要现在该死,那就够了。” 所说的问题越来越直指景阳现在的处境,也由才开始的论善恶变成了论生死。 这些越来越残酷的话语,才是人世间最基本的法则,是这些法则在运转着世界,使其有条不紊。 毛国景所说的话,其实也只是劝服景阳,因为这些法则总是在被某些残酷之人所打破。 景阳的眸子越来越明亮,心里的一些纠结也在渐渐打开,然后对着毛国景点了点头,是他最诚挚的敬意。 毛国景无奈笑笑,说道:“本来想着让你亲身经历一次,看清世间冷暖,然后亲手手刃了这个小女孩,让你变得冷漠下来,哪怕稍稍冷漠一点也好,不再像之前那样心慈手软,可惜,结果我倒是很意外,还是要我来直接言传。” “手刃这个小女孩”这句话说出的那一刻,小女孩仰便着头看着毛国景一眼,愤怒至极。 景阳则再次对着毛国景点点头,再次表示感谢。 他脑子依然很乱。 知道了那个道理,领会了那个道理,并不代表就可以马上运用,马上接受,只不过是给了自己一条路而已,终究要看的,是不是自己愿意走过去,变成道理里那样的人。 道理因人而已,好坏因人而异。 脑海之中是自己手刃的那位里胥的模样,以及数百年前的莽国里凄凉的溅血。 没有之前那样得劲纠结痛苦,但是还是不舒服。 但是他明白,毛国景究竟想要告诉他的是什么,那就是做自己要做的事,坚信自己要达成的目标是对的,那就够了。 想太多,只会面临最糟糕的结果。 是的,他不想做一个和神武帝无异样的人,他想要拥有的,是残忍的善良。 他也明白,要让自己彻底接受这些道理,只有亲身经历,去面对残酷,去杀人,去过残忍生活,这也是毛国景要安排这样一出,来让他经历的理由。 “她眼中的怒火不是一个孩子会拥有的怒火,我坚持我的观点,她是一个祸患。”毛国景打破了他脑海里那面正照着自己本心的镜子,说道,“她现在有死的理由。” 景阳看了看几乎在自己怀里的小女孩,没有立刻回答毛国景的话。 “我知道你还是不忍心下手,可是你迟早要迈出这一步。” “不忘善良,但也要残忍起来。” 小女孩将仰头看着毛国景的目光,移向了景阳,她所能看到的就是景阳还不坚毅的下巴,景阳很平静,她神情也无比坦然。 原谅了就够了,本来就不抱活下去的希望。 景阳脑海里渐渐清明,他看着毛国景,摇了摇头。 就在刚才,他做过同样表示拒绝的举动,但是都不如现在这样坚定。 毛国景皱了皱眉。 “她见过那把剑,见过我,知道你和我的关系,那么她迟早会知道你是谁,如果……” “做自己觉得对的。”景阳用毛国景的话再一次表明了自己的态度,“无论将来如何,现在对错在我心,” 毛国景不知道该怎样回答,在情机处里冷酷无情如寒冰的他,很少有被人说得哑口无言的时候,而且还是用自己所说的话来反驳自己。 他深深泛出一种无力感,不由又担心自己刚才说的话景阳到底听进去没有。 小女孩的眼眶则渐渐湿润起来。 他无奈叹口气,说道:“那你如何处置她?” 景阳长长吐了口气,说道:“那是她自己做选择。” “我要跟着你。” 在景阳几乎话音刚刚落下,小女孩的声音就如同本就是景阳那句话的一部分那样,衔接完美的脱口而出。 即便没有景阳那句话,她也会说出自己的这句。 可以活着,我就要跟着你。 她的话音听起来很稚气,但是很肯定,就像景阳拒绝毛国景时一样肯定。 景阳诧异地看了小女孩一眼。 “不可!”毛国景真的生气起来,他可以允许景阳不杀死这个小女孩,放出这个祸患,但是留在身边这种事,他无法接受。 伴君如伴虎,伴这个孩子,如伴妖兽。 而且他是真的很担心景阳会同意这个提议。 “殿……不要忘记,你的决定代表的不只是你一个人,况且,她有该死的理由。” 在小女孩不安的目光中,景阳看着毛国景,沉默了片刻,说道:“死的理由,她可以弥补,既然我是掌权者,那我就有做主的权利。” “她很会演戏。” 很会演戏,在之前是对小女孩的讽刺,在此时却是一种肯定。 小女孩不由羞红了脸,愧疚得抬不起头。 毛国景再次叹口气。 “你同意?” “我同意。” 景阳无法否认自己此时的心和中午时一样,做出这样的决定,有许多个人方面不便于透露的想法,同时也有他现在用来说服毛国景的理由。 他本不必说服,他只需要想做就去做,因为他才是真正的主人,但是他还是在努力的给毛国景理由。 “哈!”小女孩一下从地上蹦了起来,在景阳的脸颊上亲了一口。 虽然只是个五六岁的小女孩,景阳还是一下愣住了。 因为他并没怎么把她当成五六岁。 况且,他十年没被人亲过了。 毛国景摇摇头,看着小女孩说道:“你知道他是谁吗?就愿意跟去。” 小女孩脸上的雀跃即便是看向他讨厌的毛国景都没有消去,她难掩欢快的说道:“管他呢,他是寅祖帝我都要跟去。” 毛国景摇头一笑,准备对景阳说“既然准备留下她在身边,那最好告诉他殿下你的身份。” 因为他知道自己是臣,尽管景阳没怎么把他当做臣,导致他很多时候不注重君臣礼仪,但是他还是明白,所谓决定始终是由景阳决定,他能做的就是做他下的决定,以及建议。 几个月前才与景阳接触,然而景阳却毫无保留的跟他相处,他对景阳已经了解很多,他知晓他有远超他年龄的判断力,所以此时的妥协倒是多了几分情愿。 他的话还没有说出口,景阳便看着小女孩,说道:“我不是寅祖帝,我是他的后代。” 第三十八章 我不走 小女孩先是一愣,她只是将毛国景刚才讲述的那个人物搬弄过来,借此表明自己的态度,没想到景阳真的和他有关系,而且还是血脉上的关系。 如果其他人听到这样的话,只怕如五雷轰顶。 小女孩却仅仅是因为这样表面上的巧合而愣住。 而且只是一瞬间后,小女孩的愣神便烟消云散,她站到了景阳的背后,做出了一个相当亲昵的举动。 她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做这样的举动,因为在她的记忆里她从来没有做过这样的事情。 可能就是一时兴起,太过激动,也可能真的是欠家人疼爱太多,景阳一开始的呵护用心疼爱,再加上此时的大爱包容,让她彻底想去依靠。 也可能除了远超年龄的阴暗外,她本来就是个自来熟。 反正她自己感觉很幸福,就像景阳真的是她家人一样,完全忽略了双方认识的时间。 她用胳膊从背后搂住了景阳的脖子,因为太小,整个人都趴在了景阳背上,她很开心的说:“我不管,反正我不走。” 景阳有些意外,然后笑笑,感受着背后这小小的重量,感受着小女孩那种发自内心的欢愉和幸福,他放松了下来,轻松感没有蔓延多久,又转变为不露痕迹的惆怅。美好的回忆就那么多,现在一点点的类似情景和感受,都会触动他心里自幼绷紧的那根弦。 他的朋友很少,十年前至如今,他都不是十分主动的去交什么朋友,因为他知道自己的身份不适合有朋友,十年里的生活也有几分煎熬的意味,所以幸福很少,似乎幸福这两个字从十年前开始,就已经稀薄在他呼吸的空气里。 然而也越是这样,十年之前的一些回忆,才是愈发难以忘记,即便已经有些模糊不清,但仍然占据心中的主要地位。 十年前那个可爱的小女孩,如今什么样子,他不知道,他知道她是天下人人垂涎其姿色的郡主,但是对于她,他脑海里的形象始终停留在那个孩子层面,她是一个无比可爱的小女孩,是他心里永远无法忘记的人,同他那已死去的父母。这也正是第一眼看见此时背上这位小女孩时,便让他泛滥呵护情的原因之一。 惆怅,惆怅和她已经注定复杂无比的关系。 惆怅,毛国景说她随同长公主出访了伯士国。 那时陪伴我的人啊,如今你怎样? 月色依凉。 景阳缓缓抬起头来,看着毛国景,想了想,说道:“你为什么会安排这样一件事?” 景阳对于生死的纠结一直都有,但是陷进迷茫皆因昨夜的刺杀,杀死了那位里胥,并且在那位里胥口中得知了他的惨淡人生后,他才完全身陷囹圄,不知如何断生死,然而这件事毛国景并不知情。 他很容易联想到他在山上和卫剑的对话,以及卫剑的消失。 他恍然大悟。 不等毛国景回答,他便说道:“是卫叔?” 毛国景点点头,他没有再这个话题上停留,而是还沉浸在景阳脱口而出自己身份这件事里,他虽然刚才准备开口让景阳说出身份,因为既然要留她在身边就不可能能够彻底隐瞒,更何况马上还有南宫蝠那件事,需要景阳冒险去做,在他身边的小女孩不可能会不知道,但是当景阳真的说出来,他又担心起来,毕竟这个小女孩不是那么容易掌控,单单从把剑藏起来这个角度就可以断定的。 他想了想还是只有妥协,毕竟他只是下属,更多的是服从,又想着卫剑一直在景阳身边,也就放心了下来。 再想想如果这个小女孩能够真的帮到大寅一派的话,的确也不是坏事。 生与死,道理毛国景已经阐述,至于景阳接受如何,毛国景不得而知,他在思索,是否需要在南宫蝠一事结束之后,与卫剑商讨一下是否将景阳送去某地,毕竟一直生活在平静小镇,对于他这样注定不能平凡的人生成长太过不利。 毛国还有很多事要做,再呆在这里已经没有意义,他没有拖泥带水,极具深意的看了景阳一眼,然后转身离去。 看见毛国景彻底离开在视野里,小女孩才长长的松了口气。 …… 景阳手中拿着刚刚从溪流里拿出的天子剑,走在临近小镇的山路上,看着下方的寂静小镇,心中也宁静下来。 他的身后紧紧跟着一个小丫头。 小女孩跟在他的背后,想了想,说道:“你叫什么名字?” 都愿意伴随左右,却还不知道对方的名字。 景阳看着手里的剑,嘴角生出一丝悲凉,他轻声说道:“轩景阳。” 轩,曾是皇姓,然而现今中州的主人姓李,轩氏,只剩他一人。 历史上从来没有过寅祖帝那样霸道的条约,也从未有过神武帝和长公主那样残忍的皇族。 他眼前的寂静在消失,浮现在眼前的是那夜里常常出现在他梦境的身影,不是佳人,没有旖旎,唯有肆笑和血腥。 他虽然憎恶那些在大寅末年的起义军,但是他知道,那是起义,不是造反,当年的他还小不知道民生一事,如今明白得很透彻,轩逸和慕容韵的错误决策导致中州动荡,才迎来了大寅的灭亡,所以他心中痛苦难受,但是也知道,就像轩逸自己所说的那样,这是惩罚。 但是他无法接受神武帝和长公主的所作所为,无论对轩氏,还是对天下。 他眼中是一股决然的意味。 他要履行当年给自己父皇的承诺。 他要推翻神武帝,他要他为自己的暴戾负责。 小女孩察觉到景阳的情绪似乎有变化,所以也跟着沉默了,很久之后,两人几乎要走进了镇子,她才认真的说道:“我真的叫冻儿。” 景阳转过头看来她一眼。 “我以后不会骗你了。”冻儿抿了抿嘴,以为他是生自己骗他的气,拉住了景阳的衣服,声音变得有点小,感觉很委屈,在请求。 景阳笑笑,甩开心里那些阴云,看着自己身边的可爱小孩子,点点头,说道:“好。” “嘻嘻。”冻儿抬着头,心里像吃了蜜一样,甜甜的,从小没人疼爱养成了阴暗,生活在强盗窝里也是首领,自然没人把他当孩子呵护,如今阴暗一朝淡,初见心里的干涸,像要将以前欠缺的全部补回来一样,渐渐展露出她黏人的本性,当然也有对景阳愧疚,想黏着着他让他彻底原谅自己的原因,她嘴也想吃了蜜一样,看着景阳,“你前面说冻儿是妹妹的,以后叫要叫冻儿妹妹。” 景阳点点头。 冻儿跑到景阳的身前,一下展开自己的胳膊,小小的身躯像是阻拦景阳继续向前一样,她看着景阳,努力做出自己最可爱的样子,扭捏道:“抱我走。” 她很会撒娇,因为很会演戏,当初就是靠这样的本事才为强盗们带来了无数利益,只不过当初是虚伪,现在是真诚。 “什么?” 景阳有些茫然,他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孩子居然对自己撒起了娇,明明刚才,还在探讨是否杀她这件事。 这一天里发生的事情,未免太多了。 之前没有把她当孩子,但是现在却不由又把她当成了孩子,谁能拒绝这么可爱的一个孩子,这样一个抱抱呢? 他弯身把她抱进了怀里。 冻儿趴在他的肩膀上笑得很开心。 这一天确实发生了好多事。 造化真的好弄人。 …… 西边大漠的一战刚刚结束,就已经传入了那座威严的丞相府,公输采尧肥胖的身躯坐在他自己制造的太师椅上,看着面前那个凝刻满了符文的结画石,沉默且面色平静。 谱画石做工精美,不知比皇宫庭院里那些琳琅珍宝漂亮了多少倍,然而最让人惊叹的,还是它所具备的传奇能力。 一个谱画石石可以接受所有结画石传递的画面,整个天下只有两谱画石颗,一颗在皇宫,一颗在杨府,杨府已经在四年前便主动交出了谱画石,所以另一个有资格拿到此物的,便只有神武帝视为己出的公输采尧。 结画石无法传递声音,所以呈递的画面是一位他安排过去的老人所书写的一封信。 信上交代了很多东西,但是除了极少的几件事外,其余的都无法入他眼。 他微微摇晃着他的太师椅,太过肥胖而沉重,再加上他愈发沉重的心情,地面似乎都被撼动。 他身侧一位是一位将领,低着脑袋,不发一语。 他的身躯在颤抖,因为谱画石传递的内容他是没有资格看的,杨家也正是因为暗藏这颗谱画石而落下深渊。 他进来是想禀报一件事情,他进来时公输采尧正在闭目养神,然而他刚刚站到他身侧,还没来得及开口,公输采尧却视他不在这里一样,直接地注入元气开启了谱画石,看起了谱画石上的画面。 所以他很怕。 不知道公输采尧这是什么意思。 不知道是不是像以此为理由杀了自己。 十数息后,谱画石上的画面消失,变得如同一块漂亮的石台。 公输采尧视线仍然停留在这石台上,他没有看将领一眼,也没有直接谈论谱画石上的内容,而是淡淡说道:“你要禀报什么?看你的样子不像是找到了毛国景那个乱贼。” 将领收下心神,微颤道:“黄分统他死了。” 公输采尧冷笑一声,脸上的肥肉都在微微甩动,他讽刺道:“当真是个废物。” 他转头看了这位将领,说道:“把雪甲从他那尊废体上扒下来,玷污我的智慧结晶。” “是,丞相。” 将领点头领命。 第三十九章 以后娶我 公输采尧这才转头看着他,说道:“杨智破了天一境。” 将领身躯一颤,身上的将甲都发出碎碎声响。 不只是惊骇话语的内容,也惊骇话语本身,这样的机密他不应该得知,况且公输采尧诉说此话的目的让他十分不明确。 不明确才可怕。 “今夜连斩数位七星,杨家这块骨头不好啃了。” 公输采尧端起身前桌子上的热茶,抿了一口后,似笑非笑的说道。 将领的背后全是冷汗。 他垂着脑袋,目光不敢上移一瞬,但是他感觉得到,身前这位肥胖而睿智到堪称天才的丞相此时并没有看他,但是他却好像被看得透彻无比一样。 地面那张垫在公输采尧椅下的虎皮,变得无比狰狞,好似在向他咆哮。 “绝大部分人都知道我的智慧,陛下也对此深信不疑。” 公输采尧抬起了他的目光,看着身侧这位已经脸颊上开始滚汗的将领,淡淡说道:“然而却总是有人会小看我。” 将领心如死灰,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丞相恕罪!” 悲戚乞求的声音没有让公输采尧情绪有丝毫变化,他扭过头不再看这位将领,继续说道:“你做我护卫军将军已经三个月了,前一位我的护卫军将军也死了三个月了。” 公输采尧冷笑一声,目光越过谱画石,看向天空,鄙夷道:“我很忙,无论是最近筹备北上,还是处理杨家的事情,又或者寻找逃亡的毛国景,再或者是那位已经彻底消失了消息的大寅太子和游水剑,以及那位即将重现中州的南宫蝠,这随便一件事都够我操心很久,又何况同时爆发。” “可是,我忙不代表就忙得连自己身边的东西都看不清了,他们以为我不知道?只可惜我知道得一清二楚,否则的那位护卫军将领又怎么可能那么巧地出现烂泥河畔?你又怎么可能这么轻松的成为我新一任护卫军将军?” 将领口中的饶命声骤断,他惊恐地抬头看了公输采尧一眼,冷汗不停地冒出,他体验到了发自灵魂深处的恐怖。 公输采尧笑了笑,说道:“我很少被人算计,不过前面倒是被杨家上了一课,在某些事情彻底结束,等我闲暇到有时间对付这些三流角色的时候,记得回禀你身后那人,要掌控我,还请好好抓住我的逆鳞。” 将领并非愚人,不然也不可能会安排到这里,他听出了话中另外的含义,难以置信地缓缓抬起头,看着显得高大无比的肥胖丞相,嘴唇轻颤,但是没敢说出口。 “没有人可以掌控本相。”他看着这位将领,眼眶处肥肉堆积而显得小小的眼睛里,充满了威严,自称也做了改变。 “本相”二字代表着恐怖的权威和智慧。 这位将领只觉得他不急不缓地声音里带着滚滚奔雷,炸响在耳畔,似有一座高山压下,他近乎窒息。 “你的作用,就是让本相来掌控别人。” “做出你的选择。” …… 景阳在床上盘膝打坐。 体内的元气,却如同飓风下的海洋一样波涛翻涌。 他修的是卫剑的游水剑诀,游水剑诀不单单是武学,也囊括了元气功法,虽然景阳从林维天那里学习了很多乱七八糟的武学,但是那都是用来厮杀是障人耳目,他真正的绝学还是游水剑诀。 游水剑诀有十剑,无法彻底分出每一剑的高低,但是剑剑不同。 卫剑依靠游水剑诀立足天下,是这人世间最顶尖的高手之一,又是齐名昔日的天下第一强者冰蝉子的巅峰剑客,可见游水剑诀的恐怖和难度。 景阳的悟性已经让林维天感到震惊难言,但是对于游水剑诀的进步还是缓慢,不过也仅仅是因为他太贪心,同时找不到人比较才产生了这样的想法,在卫剑眼中,他的进步都堪称神速,至少卫剑从未对他的悟性发表过负面的看法。 没有过多的银钱点油灯,但是屋外的月光足够亮,所以屋子里一片透彻。 景阳的神情专注,眉上的月光如同凝霜。 冻儿躺在他身侧静静看着他 地上还有景阳摔了一地的药,她看着地上乱七八糟的药,这才觉得身上好疼,她看着身上伤口,不由又难过又开心。 她小心翼翼地摸了摸脸上被划伤的伤痕,不由担心会不会落疤。 女为悦己者容,这不是她这个年纪该懂的道理,但是她心理年龄却远远不止五六岁。 所以她懂,她担心以后有疤痕了就不好看了,越想越难过,再想这伤疤的来历,也越来越愧疚。 再想着今天白天时景阳的那些让自己湿眶的举动,以后都可以看到,不由又兴奋到不行。 心里太复杂,想着太多东西,代价就是睡不着。 景阳缓缓睁开眼。 “夜很深了,还不睡觉么?”景阳调息吐纳,淡淡说道。 “马上就睡。”她放下了自己摸着脸的小手,甜甜说道。 然后她看着景阳今天在山上让自己依靠,后来又抱自己回来的怀间,产生了一种像猫一样往里面钻的冲动。 景阳点点头,看着地上的草药,觉得有些尴尬,白天的事情努力不去想,因为一想就觉得尴尬丢人,但是总是有痕迹努力提醒他白天发生了点点滴滴。 他叹口气,准备下床。 “你干嘛?”冻儿好奇地问。 “我睡地上就好了。” 他准备去自己杀人后,所瘫倒在的门框处睡觉。 冻儿不由恼怒,刚才的幻想破灭让她无法接受,她似乎丝毫不知道脸皮为何物,似乎两人熟络到了不可开交的地步,直接开口道:“不要,跟我一起睡床上。” 出自冻儿的口中,当然没什么龌龊含义,但是景阳还是怔了一下,他看着冻儿撑起身体的样子,想了想说道:“你是个女孩子。” “我是个孩子。” 我是个孩子,的确是个无懈可击的理由。 男女有别的观念纵横中州,但是对象也是针对男人女人,少年少女,没有针对孩子。 景阳想了想,自己回来的路上也抱过她,况且是这样的小的孩子,也就不再说什么,于是躺在了床上。 冻儿偷偷一笑,一下钻进了他怀里。 然后蜷缩在了他怀中。 感受着那份温暖可靠的感觉,她从小到大都没有体验过的感觉,她开心地笑着。 景阳好奇道:“你的那些强盗同伙不会找你么?” 冻儿不悦道:“我不是同伙,我是头儿!” 幼稚的声音说出这样的话很好笑,景阳笑了笑,说道:“那他们会不会找你?” 冻儿轻声道:“他们没有这么重感情,况且有一些人一直不赞同我坐那个位置,只怕现在已经翻天了。” “我是大寅太子,你知道这是什么概念吗?” 冻儿扑闪着大眼睛,认真道:“你真是大寅太子?” 景阳不说话,看着怀里的冻儿,以沉默做回答。 冻儿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说道:“难怪,你这么平凡却能有那样一把剑。” 景阳依然不说话。 “大寅太子就是要推翻神武帝吧?”喃喃声刚刚结束,冻儿就突然问道。 “两者没有必要联系,但是我的确要做这样的事情。” “哦。” “我没有跟其他人说过,所以你也要保密,我现在的身份是镇督的私生子。” “恩。” 对话很快结束,也很快没了景阳说话的声音,取而代之的是微微的鼾声。 小女孩却没有睡着,她悄悄往上蹭了一下,在景阳的脸上亲了一下,甜甜一笑后,喃喃道:“等我长大了就必须要娶我,我们现在可是一起睡了哦。” 景阳把她当妹妹,当做思念的寄托,但是心理严重早熟的她可不是这样想的。 没有人回应她,只有外面的清脆虫鸣。 冻儿很快便香香睡熟。 两人的相视相熟很滑稽,但是两人都很真诚。 一方欠人疼爱。 一方则是对记忆中身影寄托思恋以及对这个小女孩的同情,当然也有真的喜欢。 景阳梦里难得和平一次,然而那场属于他的风雨,以至他身前。 屋外,萧萧暗雨打竹窗。 第四十章 早朝 之后几天胶南陵一直缠绵着阴雨,败了夏季的许多花,空气里都散发出一股霉臭味。 相熟之后愈发熟络,景阳和冻儿之间了解得也越来越多,知晓她出生于一个一直想要男孩的家庭,她是家里第三个女孩,父母从小就厌恶她的女孩身,两三岁时便把她扔进了荒野,她便开始在强盗堆生活,依靠着个人的表演为强盗们带去许多财富,从而使其成为纵横三陵景阳的强盗团伙,然而这样一个弱小的小女孩想成为强盗头目,自然需要太多的运气和自身的残忍,所以她过去的日子景阳也刻意不再去问。 以前的生活太多无奈,现在的和平才格外珍贵。 生活逐渐平静下来,随着和冻儿的关系也越来越熟,她也越来越黏人,就像一块黏在人身上的蜜一样甩都甩不掉。 景阳去客栈做工她要跟着,景阳去集市她也要跟着。 俏皮可爱让景阳实在难以联想她之前的身份。 她虽然严重早熟,某些方面的认识远超年龄,但是也只局限在某些方面,她对于景阳这一身份究竟是怎样一个境况根本就不了解,景阳又努力跟她表述她也总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不过他明白,他不可以一直把她留在身边,做出这个举动有为她考虑,也有自己的私心。 他不太喜欢交朋友,因为他知道他的人生注定波涛翻涌,暗流无数,他只会拖累无辜的人。 景阳收留了一个小女孩也变得不再是秘密,镇里很多人在疑惑,一个自己都难以养活的私生子怎样去养活一个小女孩。 有人提出收留冻儿,但都被她无情拒绝。 景阳也是每天除了去客栈做工之外,就是不停的打坐修炼,那些充斥他脑海里的纠结在渐渐淡去,如今所思考的全是关于那只可怕的蝙蝠。 中州地域辽阔,同时在发生许多许多的大事,但是对许多大人物而言,最大的就是南宫蝠这件事,然而中州那位尊贵的帝王却并非这样的观点。 清晨清澈的阳光自东方的鱼白云中穿出,那座金碧辉煌的皇宫显得耀目,自高处仰望而下,皇宫如同这座雄城的心脏,霸气奢华,其夺目让天地都为之失色,这里是无数人向往的圣地,也是宫女悲叹黄花寂寞红的囹圄。 皇宫地面的青石砖上有许多纹路,周畔有数座角楼,除了本身上面安排得有顶尖高手外,角楼与这地面的纹路,以及皇宫里一些珍贵的器械,共同组成一张大符,此时大符掩埋于皇城的威严之下,然而危难时刻这大符其光芒会让所有人都俯首称臣。 因为这是如今的鬼才丞相,同时是当今天下第一械师,以及第一符师的公输采尧,在起义伊始,便开始设计的大作。 今日的早晨是十日一度的早朝,晨曦的凉爽使得不少踱步入宫的官员眉眼间放出淡淡惬意。 然而有一些脸上却有不落的阴霾。 一辆白色玄铁马车,带着恐怖的威严气息,从众官员之中穿过,所有官员都停下了步伐,向着这辆马车微微垂头。 马车里坐的是丞相,然而他的贡献却远远不止丞相那样简单,无论是黑甲军的黑甲,将领的雪甲,还是许多机密的械器,都由他创造而出,整个大武王朝的军力强盛和他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所以很多官员都显得毕恭毕敬。 然而也有不少眼中只有讥讽。 户司尚书李涛便是其中一位,马车驶向了那座磅礴的金銮殿,他眼中的不屑和讥讽也越来越浓。 “在皇宫中乘马车,实为对陛下不敬。” 很多官员不敢对他这句话做回答,他与公输丞相的矛盾很多人都知道,然而一直以来公输采尧一直都对他的种种挑衅视若无睹,虽然很多人私下将此作为谈资,但是作为户司的尚书,权高位重,再加上他本身喜怒无常的脾气,平日里人人都退而远之,此时自然更不敢回答。 不是人人都怕得罪户司尚书。 一位身穿紫色衣袍的男人看了他一眼,淡淡道:“李尚书真性情,如果陛下准许你这样做,你也可以将你那垂垂老矣的破马驾出来。” 李涛眯下眼睛看了紫色长袍的男人一眼,说道:“我当是谁,原来是赖着毛国景那逆贼逃走,才借此坐上情机处枢领的唐枢领啊。” 李涛嘴上的怨毒让所有官员都为之一寒,不敢说话。 紫袍男人笑了笑,没有回答他。 李涛鄙夷一笑,继续往前走去。 一位与杨智有三分神似的年轻将领,在这官员队伍的最后方,看了看不可一世的李涛以及数位官员,又看了看大气磅礴的金銮殿,眼神深邃下来,不由摸了摸铁腕,然后偷偷的叹息一声。 …… 金銮殿里很快便布满了整个中州中举足轻重的百位官员,每一位都是世人眼中高不可攀的存在,平日趾高气昂的他们此时无比的谦卑。压抑的肃穆的气氛让之前殿外的窃窃私语全部断在了外面的阳光下。 诸位官员依队而立,组成一个工整的方形,沉默的官员中有些官员眼神偷带鄙夷地望向那位身形鹤立鸡群的男子——公输采尧,公输采尧一人坐在越众官之前的椅子上,闭目养神,身上的肥肉在他沉稳的呼吸间不断发出有频率的颤抖。敢在金銮殿如此做派的人也只有公输采尧。很快所有的私心争斗意统统消散。因为传来了一道响彻人心的声音。 随着一声清脆的鹰啼,一位殿台上将领的高喊:“陛下驾到!”高亢有力的声音回荡大殿,点燃了所有官员心里的一团火焰。 所有的官员顿时全部跪下,慵懒闭目的公输采尧也跪倒在地。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尊敬的高喊声徘徊在整座皇宫,是对尊贵帝王崇高的赞美。一道金光闪过大殿,金碧辉煌的大殿顿时失色,所有的光华都汇聚到了殿内某处,一股强悍到令人窒息的气息顿时无形汹涌大殿,所有官员都摒弃凝神。 一袭金色龙袍的男人,在诸位宫女侍卫的群星捧月中,出现在殿内的高台上的绚丽龙椅上。 他长相普通,但是呼吸吐纳都蕴含无上威严,一言一行都如同天神下凡,充满浓浓的天子气,他身上散发出的高贵之气,让外面那轮炽日都为之胆寒。所有人都低下了头,仿佛那身金色的龙袍拥有万丈光芒,让他们睁不开眼。这位帝皇的确让拥有万丈光芒。他是大武王朝的第一代帝王。 他便是十年前的镇北大将军,如今大武王朝的主人,那个常常以霸道姿态出现在景阳梦中让他惊醒无数次的人,神武帝——李林胜。体态匀称的他端坐在龙椅上, 他视线扫了一眼身下跪倒的诸官员,每一位被他扫视过的官员都觉得芒刺在背,万重压身。神武帝不急不缓道:“平身。” 他的声音很沧桑,像蕴含天威。 不大不小,却响在每个人的耳畔。 所有官员都畏惧这位帝王,不单单是因为身份,也因为他本身就是一位十星巅峰强者,是如今武道最顶尖的存在。 “谢主隆恩。”又是一声整齐的声音。 公输采尧坐回了椅子上,只不过这次没有闭目眼神,而是低下了他一向高傲的头颅,对帝王表示尊敬。 一位官员自队伍中走出,对着殿上威严刺目,让人不敢抬头直视的最尊贵男人躬身说道:“陛下,黄分统死在了南胶陵一片荒野中。”即便上朝无数次,他依然难改心中的紧张,话音间有淡淡的颤抖。 早朝很快便进入正题,没有丝毫拖泥带水,因为人人皆知神武帝嗜武如命,三天一度的早朝改为十天一度便是最好的证明。 李林胜淡淡道:“追查毛国景那位?黄焚杨的独子?”早朝的内容涉及凡事,这天神一样的帝王终于染上了世俗气,心理上让官员们都稍稍松气。 “正是其独子黄浪平。” 李林胜摇摇头,摇头间都仿佛有无上神威,说道:“一位废材将军罢了,穿着公输爱卿的雪甲都战胜不了毛国景那逆贼,死了也罢了。” 许多老臣都颤抖了一下。 这位上谏的官员也为之一震,但是他必须答话,他可以得罪其他官员,但是不能得罪帝王,“皇上所言甚是。” 李林胜看着这位躬身的官员,问道:“死在了何处?” “胶南陵。” 这位官员回答道,他继续说道:“那里的一个小镇前面还死了一位里胥。” “毛国景好像一直在那里,可能……” 李林胜又摇摇头,打断了官员的话,说道:“寅朝太子和卫剑?何必理会,我大武王朝兵强马壮,当年自诩强大的寅王朝都灭于我手,如今又何必在乎余孽。” “是。” 那名官员退下身来,心头苦叹不已,他要禀报的事情还没有说完便被制止,他构思了许久的计划直接便被扼杀,不免失落不已,再想自己刚才已经的得罪了一位本事朋友的人,更是感觉悲凉。 之后又有数位官员上前禀报各地事宜,天空的太阳渐渐划高高度,时间的流逝下,李林胜的神情愈发不悦,后面几位准备上前禀报的官员察觉到了高台上散发出气息的异样,都不由一惊,知晓这位帝王脾气与耐心都不甚好,但是今日却好像尤为浮躁,让他们不敢再上前在继续禀报。 场面一时安静了下来。 李林胜才在放松了丝毫,环视了诸官员一眼,说道:“诸位爱卿说来说去就是南宫蝠和寅太子,那些昔日的东西你们看得实在太重。” “无非是想劝朕暂停北上计划,都是庸臣!” “待朕北上后,整个天下都是朕的,朕的雄心怎么屈于中州?” 神武帝望着身下的众官员,继续说道:“南宫蝠和寅朝只不过是昔日烟雨,当年朕能败他们,现在依然可以。北上之时三年前你们便在开始劝阻,现在木已成舟,还是不愿善罢甘休?” 他的声音变得愈发严肃,满满全是毋庸置疑质疑,“今后,谁敢再在朕面前提出劝阻之意半字,朕便让他人头落地!” 所有官员都噤若寒蝉。 即便是李涛都不敢说话。 唯一不感到紧张,声音依然如清风般自在的人,便只有公输采尧,他站起身来,弯下他粗肥的腰,说道:“陛下安心筹备北上之事,安心修习武道便可,不必再为此操心,其余杂事,臣会安排人手解决,泱泱武朝,人才济济,自有能人。” 李林胜满意地笑了笑,龙颜大悦道:“果然是公输爱卿最得朕心!这些事情你安排官员负责便是。” “谢陛下信任。”公输采尧恭敬道。 李涛不着痕迹地哼了一声。 第四十一章 神武帝 本应该持续良久的早朝草草结束,无不证明这这位帝王的耐心之少,也更加突出他对北方那万年寒雪之地,所蕴藏的秘密之渴望。 百官退去,他留下了公输采尧。 皇宫深处,是传闻四季永春的万花园,如同将天地间最美的花卉都移栽自此一般,群花争艳,各自的芬香飘摇其中,每走一步,嗅到的都是另外一种味道,另外一种感受。 万花园中有一片池塘,池塘之水蓝如碧玉,毫不见尘杂,金色纯得剔透的鱼儿在池中徜徉,每天打理这片池塘便要花费普通农家人几个月的生活费用。 池塘之上,有一个设计巧妙,处在其中能尽赏园林万般姿态的庭院,此时庭院之内,几把孔雀毛雕饰的蒲扇在几位宫女手中飘摇,为身前那位坐在椅上的,如今中州最尊贵的男人抚上清凉。现在的人都觉得神武帝是无上帝王,同时是中州十数位十星巅峰强者中的其中一位,身份和实力都是是至高无上的存在,几乎所有人都对他感到畏惧,畏惧到骨髓的畏惧,然而只有真正的了解神武帝的人才知道,无论十年前还是现在,神武帝都并不是一个所谓的圣人,而是一个极度小气,没有风度,没有帝王气质的人。 此时,这位极度小气的神武帝正悠闲在这万花园的凉亭之中,抿了抿自东南一带进贡而来的绝佳茶叶,却跟喝白开水一样感觉毫无滋味,他目光望向一池的莲叶,接天无穷碧的莲叶让他仿佛看到了自己的未来,嘴角渐渐勾起了一丝笑意。 公输采尧恭敬地坐在他身旁的椅子上。 神武帝李林胜扭过头看了肥胖的他一眼,如同在自己寝宫一样放松地说道:“前些日子,杨家那宣威将军来找过你。” 没有疑问的口气,是单单的陈述,因为翰伊城中只要传入他耳中的消息就不可能有虚假。 公输采尧点点头,说道:“回禀陛下,正是。” 神武帝笑了笑,“你的软肋可是被人抓住了。” 公输采尧点点头,没有感到任何意外,说道:“以后不会了,微臣已经安排妥当。” 神武帝点点头。 有些话不能让那些官员听到,所以才会有此刻的独处,前面那些话只是随便扯扯,即将说的那些才是这位帝王心中的正题。 神武帝从身前的桌上拿起一块桂花糕,依然毫无滋味,咽下了桂花糕后,他直接进入了正题,“公输爱卿如何看待北上一事?” 早晨是夏日最凉爽的时候,公输采尧肥脸上依然布满了汗水,他垂着脑袋恭敬道:“北上一事如今势不可挡,陛下定然练就绝世神功,囊天下于怀中。” “哈哈哈,说得好!”神武帝大笑道,再看向接天荷叶觉得格外漂亮,他豁然起身,双臂张开,“整个天下都是朕的囊中之物!” “陛下鸿威。”公输采尧站起身来,弯腰道。 神武帝心情大好,他看着公输采尧,说道:“北上之事急不可耐,朕一天都等不下。” 公输采尧点头,犹豫了一下,试探性的问道:“不知陛下,准备何时……” “何时皆可。”神武帝说道,“只是最近南方那些事情比较多,虽然朕努力做出一副不关心的样子,但其实并不是完全不放在心上,代武首带领着数位我武朝的巅峰高手已潜伏南方,待那些琐事解决,便可北上。” 公输采尧心中一凛。 没人会向自己的对手示弱,神武帝也是一样,无论南宫蝠还是大寅残余,都是他的敌人,极度爱好脸面的神武帝做出毫不在意的姿态也就情有可原。 公输采尧收了收自己蓝色官袍袖口,恭敬道:“泯灭寅朝余孽和南宫蝠是迟早的事,收复南炎也是必然。” 神武帝笑了笑,只是笑得不那么好看。 心情极好的他扯到这些事情上来,心中的熊熊火焰都被淋熄,毛国景的逃亡无时不在告诫他,如今朝堂之上还有许多大寅的残余分子,他难以轻松,说道:“丞相一向深得朕心,此时何必胡乱奉承。” 公输采尧平静道:“不是奉承,是实话,轩逸为皇十数年,狡猾程度不可估量,临死之前的设计当然不容易解开,只不过如今倒是有了契机。” 神武帝眉头微挑,淡淡道:“说说看。” “南宫蝠是我们的对手,而卫剑所保护的寅朝太子也是我们的对手,市井间有句话说得好,对手的对手,就是朋友。” “你的意思是大寅一派会借机结盟?”神武帝看了他一眼。 “臣的推测罢了,不过极有可能。” 神武帝沉吟片刻,从这句话里抓到了另一个要点的他,心里突然燃起一团怒火,愤然说道:“南宫蝠那人心高气傲,哪里这么容易结盟,即便结盟又如何?朕如今强盛至万邦臣服,他们也不过是朕的一招之敌!” 在皇帝面前,即便是鬼才丞相都要曲意逢迎,说些违背情形的话。闻言,公输采尧急忙道:“陛下所言甚是,微臣并非说他们结盟会对我们构成强大威胁,而是说这是一个契机,让我们一网打尽的契机。” 神武帝转过头,看着他,久久不语,然后忽然大笑着拍着他的肩膀,拍得他身上肥肉乱颤,“爱卿果然是朕最器重的人!洞察天机!” 公输采尧身子立马躬得更低:“微臣不敢。” 神武帝摇摇头,赞赏道:“朕得爱卿,真是如鱼得水,如虎添翼,此事也要劳烦爱卿多下心思了。” “臣谨遵圣意。” 神武帝微笑着转过头感受着背后宫女掌扇带来的清凉,再想起公输采尧先前的话语,觉得愈发高兴。 十年前的他就是一个极度小气的人,如今做了帝王依然没有丝毫改变,想着自己的几位老敌人或许即将一网打尽,兴奋之情溢于言表,他说道:“爱卿不愧是公输盘的后人,不单器械承自先祖,头脑更远胜前人,即便是贵为天子的朕,也不知该如何赏赐你。” “不过是臣的推断,此事哪里敢接受赏赐。” 神武帝满意地点头,说道:“如今无论是南宫蝠还是寅太子,都让朕头疼,还劳烦爱卿多费心。” “五大宗门的另外四个,也是隐患,带到南宫蝠一事彻底结束,朕便将他们同解决了,以免影响朕北上大计。” 公输采尧面容平静地点头,脸上的纵横肥肉微微摇晃。 神武帝此时的话语若是传到外界,定然引起轩然大波。 五大宗门立中州千年,经历数代沉浮,始终飘然尘世之外,即便十年前神武帝不知用何种方式,使得通天派掌门,如今的天下第一强者——古凌出手,击败了南宫蝠,数年之后又将天涯剑揽入大武朝堂,但是还是无法让人冷静看待他这话语中的蕴含的可怕和冷酷。 公输采尧懂神武帝,所以他十年前,当神武帝搬来了古凌之后,即便只出手帮助打败了南宫蝠,但从那时起,他便知道神武帝迟早会有将五大宗门全部揽入朝堂,或者将他们全部泯灭的想法和行动。 所以他此时很平静, 神武帝一身金黄色龙袍非常漂亮,他修长的手指抚了抚龙袍,问道:“昨夜的事情,爱卿知晓吧?” 公输采尧点点头,道:“蒙圣上恩宠,赐谱画石,昨日的事臣知晓。” 神武帝点点头,冷哼一声,说道:“杨智倒是给了个好的下马威。” 这句话公输采尧说过,那位他安排在西边域的老人也说过,但是此时神武帝口中说出来,其意思却完全不一样。 神武帝太过小气。 他所说的给下马威,对象是他自己。 公输采尧一时不知作何回答。 神武帝笑了笑:“不过既然丞相许诺保他杨家一脉,那就留他狗命好了。” “把杨家那位在吏司做玉郎的小子杀了。” “杨家留他杨智一个,也算留他杨家血脉了。” 公输采尧瞳孔一缩。 他以为自己足够了解这位帝王,看来自己了解得还是不够透彻 第四十二章 南宫南宫 中州的地方行政单位依次为陵、城、镇、村,整个中州除了翰伊城外各地,都是被陵这地方最大的行政单位划分。 作为天下间最辽阔最肥沃的土地,中州一共有四十七个陵,每一个陵的境域都十分宽广,许多周边小国的地域甚至不及一个陵。 正是因为每个陵都拥有广阔的土地,所以每一个陵都有足以炫耀的风景或者其他特色。 中州中部茂霖陵境内有一片森林,辽阔的森林里拥有整个中州最高山峰——无望峰,站在这山峰上拨开云雾,俯望苍茫大地,看到的就是这片广袤似无边际的森林,因此取名为无际林。 无际林内妖兽横行,其中最为强大的便是拥有七星高手实力的苍耳狼。 苍耳狼拥有锋利似宝剑的牙和爪,体型庞大超越一头普通的狼数倍,是这片森林当之无愧的霸主。 普通的狼擅长群体行动,团队合作击败对手,苍耳狼这样强大的妖兽自然稀缺,不可能有数量来群体行动,高傲的他们也不可能会愿意与其他同类共同携手。 它们是独行,然而有些人向来是群体行动。 一头成年的苍耳狼发出一声贯穿天际的痛嚎,轰然倒下,它身上有许多伤口,都不致命,然而他的喉咙间有一个骇然的血洞,鲜血汩汩流出,流出的还有他蓬勃的生机。 龚从龙神情默然地收回了剑,待到妖狼那双锋芒刺目的双眼尽数变为灰白色,才示意身边的几位下属上前处理。 几位下属拿着手中的利刃开始在这头庞大的狼身上切割,它坚韧的皮肤并不是那么容易破开,所以他们的动作很慢,隐隐间可以看到利刃上极难发现的纹路上流过的光华。 他们是数十人组成队伍,商队模样,还有数辆马车被他们安排人手隐藏在了某个隐秘地带,然而只要是正常人都会看出这根本不是一只商队,因为没有任何一只商队会穿行这样一片根本没有路的森林,而且他们身上除了兵器和一些食物饮水之外,没有其他货物。 而且没有任何一支商队可以击败一头成年的苍耳狼。 苍耳狼的痛嚎之后,森林里再度变得安静,龚从龙环视了周围一眼,阳光筛过层层叠叠的树叶,在他坚毅的脸庞上划下一个光斑,他的牛皮靴子踩过一朵林间的野花,环视之后他看了看众人,说道:“大家都歇歇,两寸竿影的时间后,继续赶路。” 其余人在他这一句话后都彻底放开了悬着的心,靠着大树坐了下来,痛快地喝着囊中的甘泉。 一位下属在龚从龙话语刚刚落下的时候,便走向了森林间敞亮的某处,将一根木棒插入土地,露出的部分大约一尺长,然后他拨开木棒影子处的落叶,用手中的匕首在其影子尖端做了一个记号,这才回到队伍中间开始休憩。 几尺竿影,这曾经是中州南炎地区所用的计时方式,盛行整个中州,然而随着南炎地区被南宫蝠据地为王,不再统称入中州之列,如今对于如何计时,大武朝堂便颁布了新的通令,方法其实并无不同,但是并不是用木棒露出一尺,而是一尺半,是为了划分出自己的风格,也是为了在高度上压过南宫蝠一头,原因不重要,但这露地一尺半竿影计时,已然成为中州的标准计时方式。 此时只露出一尺,足以说明很多事情。 龚从龙并没有跟着下属们懈怠下来,而是挺拔着他微胖的身姿,闭着双眼,没有打盹,用耳朵仔细聆听所有的声音,找出是否有任何异样。 现在的中州人不一定都认识他,但是十年前沉浮乱世的人都认识他,知晓他的威名,曾经无数人屈服于他的破焱剑下,成为一缕亡魂。 他是南宫蝠九位兄弟中的其中一位,南宫八大将之一,如今南炎国的第八分王! 排名不分实力,只分年纪。 他在点武部的评星还停留在十年前的八星,因为十年里南炎国的闭关锁国,他再也没有展露过实力,十年后的今天,没有人知道他究竟到了什么地步。 龚从龙出现在中州?这一消息一旦走漏,他将面对的必然是一场残酷到极点的厮杀。 神武帝对于南宫军的仇恨从未淡过,只是近些年他面对的问题太多,如今更被北方的神功遗迹吸引,再加上对于南宫军如今实力的不了解,不然早已南征。 南宫军人踏入大武境遇?被发现后下场注定凄惨。 至于究竟是怎样的事情,能让他这样尊贵的人亲自带人冒险入中州,原因不言而喻,自然是接那只可怕到足以让无数战栗的蝙蝠出关。 南宫蝠回南炎,注定是一场刀尖上的舞蹈。 龚从龙依然义无反顾。 仔细的洞听后,没有发现任何异常,他的眉头间淡淡的严肃渐渐消逝,整个身体也放松下来,他依靠着一颗树,喝着水。 一位下属走近他身前,给他递了一块饼。 龚从龙微微一笑,从他手里接了过来。 “分王,大概还有多久?”这位下属嚼着口中的干粮,看着龚从龙问道。 龚从龙看了一眼自己身旁这位他最信任的下属,不注重身份之别他别没有摆出高大姿态或者傲然口气,而是长叹口气,平静说道:“不太清楚,大哥当年闭关之地一直是秘密,即便我们这几位兄弟也不甚了解。” 这位下属对着龚从龙恭敬地行了一礼,说道:“然而王最信任的还是分王您。” 王,是南宫军人对于南宫蝠的称呼,也只有他,才配称为这支雄师的王。 这下属并没说错,龚从龙是所有人里面,唯一知道南宫蝠究竟在哪里的人,只因为数月之前南宫蝠不知以何种方式联系到了他,其他任何人都不知道南宫蝠在哪里,都没有消息。 所以说他是南宫蝠最信任的人也并不为过。 这样的话,往日龚从龙并会感觉有太多不适,只是今时不同往日。 下属话音刚落,龚从龙的眉头骤然锁下,一道强大的威压骤然释放而出,随行的一些实力稍弱的下属感到了呼吸困难,实力稍强的也感知到那压在自己心头的强大力量,与龚从龙相距最近的那位下属,最能清晰地感受到这威压的强大,猛然跪倒在地上。 龚从龙声音冷冰冰地说道:“不要妄图挑衅我们弟兄间的关系。” 一字一顿,咬牙切齿。 元气在他丹田内运转不休,一条红火色的火炼凭空出现,呼啸在他身畔,然后炸散在空气里,似一团火焰爆散弥漫,但是所有的东西都没有燃烧,树棕叶绿,一切还是那么正常。 只是随着那火焰的爆散,那恐怖的威压越来越强大,很多下属都发现自己都无法站起身来。 龚从龙身侧的那位则是捂着自己的喉咙,痛苦地蜷缩在地上,面色铁青,手中干粮捏碎一地。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龚从龙的身上。 视线有迷茫,有困惑,听到了他和那位他最信任下属之间对话的人更是不理解,为什么这位分王的反应会如此之大,那句话里本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更没有他所说的挑拨之意。 龚从龙微微扬起头,心头颇感悲凉。 他知道自己反应过了头,只是这句话刺到了他心里深处,最看重的兄弟情。 越是看重,失望之时,才越不愿意承认。 所有的威压逐渐散去。 他没有道歉,他没有道歉的理由,无论身份还是这件事本身。 那位下属站起身来,脸上的痛楚表现没有消失,他不顾身上衣服的脏乱狼狈,对着龚从龙歉然一礼,道:“分王恕罪。” 漫地的青草纷扰扰,恰如龚从龙现在的心情,他摆了摆手,漠然道:“这样的话,下次不要再说。” “是。”这位下属躬身退下,退到队伍角落的一棵树旁,努力调整呼吸,消除心中的不适。 场间一时极其安静,即便虫鸣鸟叫都没有。 一位下属走到这位下属身旁,将自己手中的干粮分了一些给他。 他犹豫了片刻,还是接了下来。 那位下属对着他点点头,然后离开。 他嚼着他人送来的干粮,缓缓闭上了眼睛打坐调息 场面很安静,大部分人的目光都聚集在暴露在阳光下稍显落魄的龚从龙身上。 所以没有人注意到,这位龚从龙最信任的下属,表面在闭目调息,但是却在背后悄悄地用匕首,在树上划出了一个十字。 就像他一路做的那样。 这里有无数棵树,想要找到那棵树上有一个这样的印记十分困难。 但是他知道,那些人,总是找得到的。 第四十三章 很急 凤阳镇隶属封渡城,城内当年有一条大布江的支流胶南江,胶南江贯穿此城,将其恰好分为两半,后来随着胶南江的干涸,人们再也不需要撑渡过河,因此取名封渡城。 此时,封渡城城督并没有在封渡城内处理他繁多的公务,而是在胶南陵陵城最高贵奢华的陵督府内,坐立不安。 他的身前坐着一位面貌丑陋的男人,脸上有许多疤痕,皮肤粗糙,都是在当初那个动荡年代沿街乞讨所留下的痕迹。 此人正是胶南陵陵督,张昊。 虽然他极力掩盖他当年要饭这段不堪回首的往事,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件事却偏偏传遍了大街小巷,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笑柄,不过这一切都随着数年之前,他怒斩了一位客栈里以此嘲笑他的寻常百姓,并且随便给他找了罪名后,这样的笑话几乎再也没有出现在胶南陵生活的人们口中。 他的火爆和残忍、**,是所有陵内百姓所熟知,敢怒,却又不敢言的。 一位侍女给他按揉着肩膀,他的则是右手拿着一杯贵到离谱的茶,茶杯上还有金镶边,瞥了一眼他身前的封渡城城督,看着城督不安的模样,越看越火大,左手将那位侍奉他的侍女推到一旁,在其逃窜中又猛地将自己右手的茶杯摔到地上。 没有丝毫心疼自己摔去了多少钱,他用他泛着怒火的目光看着微微颤抖的封渡城城督,一下站起身来,大声呵斥:“你在怕什么?” 他的声音同他的长相一样不美,甚至糟糕得可怕,粗涩只能让人联想到一块淤泥沟里的烂石头,只能给人留下不美好的回忆。 顿了顿之后,他看着不敢说话的封渡城城督,怒吼道:“你怕个屁!你算个什么东西?翰伊城里那些高贵的人连你的狗屁名字都没有听说过!发生在你城里的那些烂事他们全部都扣在我头上!” 怒吼声震痛了城督的耳膜,他急忙躬身道:“大人恕罪。” “恕罪?!你还指望本陵督恕罪?!本陵督多久没有被人骂得狗血喷头了?!今天早晨我收到了公输丞相亲自给本陵督的书信!说这些事情处理不好!本陵督就要被贬到西边域!” “这一切不都是拜你这位封渡城城督所赐?!” 咆哮声在大殿内回荡不休。 “彭建华里胥惨遭杀害卑职也……” “谁在乎那个废物的死活!”张昊声音一点都没有减小,代表着他一点都没有消下去的火气,“你知不知道死的那位雪甲将军是谁?那是黄浪平分统!前吏司司首黄焚杨的独子!” 老去的虎不再可怕,老去且表面丢了权势的人可并非如此,至少不是地方陵督城督这样的角色可以招惹的。 城督一颤,惊恐地看着长相奇丑的张昊,嘴唇都泛白起来,颤抖着一句话都说不出。 “正是因为黄分统的死,导致众多的目光落在我胶南陵,才让几乎第二天便发生的彭废物的死亡变得不得不解开,两者之间或许有联系。”张昊冷哼一声,“黄焚杨司首可就那么一个孩子,如果不把凶手查出来!我保你人头落地!” “可是……”封渡城城督好容易回过神来,脸上全是惊恐和担忧,“不是说是毛国景那逆贼所为吗?抓了这么久都没有抓到,卑职又该怎么做?” 闻言,张昊不禁有一种拔剑杀死面前这位城督的冲动,当年他收了他数千两银子,给了他城督的位置,如今见其这般窝囊模样,不由后悔起来。 他一把抓过这位废物城督的领口,把他那张惊恐地脸抓到自己面前,呲牙咧嘴,狰狞无比地说道:“怎么做是你的事!你问本陵督?那还要你干什么?” 他把瘫软下来的城督甩到地上,一脚踹在他腿上,这位城督抱着自己的腿大声痛喊着。 张昊也不理会此时的他听不听得进去自己的话,说道:“我找黎安陵借了一个人来解决这个案子,所需要付给他的钱你给。” 他想着那位近乎可怕的角色,再想着自己不用出这笔高昂的费用钱,这才安心下来,丑陋脸上的狰狞才消散下去,不过却不比他狰狞的时候好看到哪里去。 他心头继续思索着龌龊之事,露出猥亵的笑,疾步离开了大殿。 …… 客栈里的生活繁忙而充实,景阳快速且仔细地处理着菜板上的鸡,切成一团团大小基本一致的鸡肉,然后递给了王三。 鸡肉滚进汤中,蒸腾而起的热气为这本就稍显闷热的厨房添加了温度。 景阳继续切着另外一只鸡。 他的样子很认真。 他绝对是天下间最能做活的皇族,也是最不像皇族的皇族。 如果不是那些难以磨灭的记忆,以及那些痛苦仇恨,外加卫剑一直在不远处无声地提醒他,他自己都会忘记他是大寅残余的领导者,是轩逸唯一的孩子,是大寅最后的希望。 市井间的生活气息磨灭了太多本该拥有的气质。 恰如他一眼看去朴素平凡。 景阳用手臂带着的袖套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 冻儿在一旁给景阳打着扇子。 “景阳真是捡到宝了。”张星在另外一个灶台上炒着菜,不断侧过头看着景阳,看着他随着冻儿手中扇扇起清风而微摆的发丝,眼中的羡慕毫不掩饰,“简直就是捡了个贴心小帮手。” 冻儿随着几日与这些人的相处,也渐渐熟络起来,不由白了张星一眼,没有说话。 景阳也只是笑笑,视线一直停留在菜板上,手上的活点都没有停下来。 只是偶尔回想,如果这些人知道前面他第一次带小女孩回自己小院的那天晚上,发生了一件几乎改变他一生的一次对话,不知道他们是何表情;如果让他们知道,这个小女孩最初的目的是偷走自己的东西,他们是何表情;如果知道她之前还是强盗头目,他们是何表情;知道自己是大寅太子,他们又是何表情。 这一切还都是秘密,但是他知道,秘密总有全部爆发的时候。 “冻儿,帮我扇扇风好不好?”张星做出一副热得要死要活的样子,乞求道。 冻儿干脆摇头,没有丝毫思考,没有丝毫犹豫,脱口而出:“不。” 殷勤乞求,换来的只是无情拒绝。 不,一个字,爆破音,很急促短暂,没有奶声奶气,而是干净利落,代表坚决。 张星尴尬地叹口气,最近这些日子也熟悉了冻儿的脾气,倒不意外,只是觉得自己讨好了她这么多天,她对自己的态度应该有所改变,结果还是无奈。 “得了吧,长得丑成马,别吓着人家了。”王三一边向锅里加盐,一边打趣道。 张星白了他一眼,“是吗?又把上次的事拿来说事?景阳的品味有问题,不算。” “小二哥的品味总是没问题的吧?”王星用帕子擦着脖子上的汗,笑道。 “他品味也有问题。” “冻儿,你说谁帅?”王三不再纠结品味问题,看着站在一旁给景阳不停扇风的冻儿,好奇道。 这样的无谓之争除了当做生活的调味剂外,也是爱美之心的一种体现,没有人会完全不在乎自己的外在,只不过程度不同,每一个都有爱美的权利,所以这样的无谓之争对于个人而言往往却极有意义。 “景阳帅。”冻儿干脆道,依然一点都没有思考。 不明白为什么,她之前还让景阳承认她是妹,结果后来却再也不愿意景阳叫她妹,她也再不叫景阳哥,都是直呼其名,景阳倒不没太大反应,称呼这种事情本来就不是那么重要,只不过他对于“哥”这个字有点敏感,所以不是那么容易接受。 当一个不愿意忘记的人逐渐远去的时候,跟那个人之间的每一个细节都会弥足珍贵,称谓也会成为其中之一。 当年都是小孩子,自然没有什么儿女之情,只是单纯的朋友,然而当年耳鬓厮磨,如今痛苦一方,十年时间发酵之后,即便景阳自己,也说不出自己对于那个十年多没有见过的人究竟是抱着这样的想法了。 王星耸耸肩,这本就是他意料之中的答案,还是不愿意善罢甘休,说道:“我们两人间选一个。” “都丑。”冻儿看都不看他一眼,淡淡道,“丑的风格不同,无法比较。” 身为强盗头目,尖酸刻薄起来也简直让人战栗。 张星和王三相视无言。 景阳偷偷笑了起来。 “两个男的相互对视干什么?难道都有断袖之癖?”肥胖的客栈老板杨涛走进了厨房,厨房光线基本就是依靠门透进来,他一走进来就像是乌云遮蔽天空,整个房间都暗了下来。 所有人装作没事一样继续忙碌着。 杨涛摸了摸脸,对着景阳说道:“景阳,那个……镇督大人找你。” 所有人恍若无事般忙碌的目光全部聚集到了景阳身上。 景阳想了想,看着菜板上的菜,说道:“我忙完再去。” 杨涛挠挠头,肥胖的他不太适合这样孩子气的动作,所以看起来很别扭,“镇督大人好像很急,派了人在门口接你,你还是先去吧。” 不止是景阳,厨房里包括小女孩,眼神中都充满诧异。 第四十四章 十岁年龄差间的争锋 一股担忧之情浮现景阳心中。 林维天很急,只可能是一件事——彭姓里胥的案子。 全镇子的人都渐渐知道了这位在凤阳镇工作了许多年的里胥死去的事情,议论纷纷了好多天,即便是今天热度也没有消减,只不过连镇督等人都没有头绪的事他们自然不敢妄自揣测,况且凤阳镇除了一两位实力很强的官员外,也没有强大到可以轻易杀死彭里胥那样的人来让他们揣测,更不可能把这件事联系到景阳这样只不过身世悲惨,其余地方都平凡到了极点的少年身上去。 景阳对于刺杀这件事,虽然做得很完美,但是事实才是最细腻的,总有可能查到他。 无奈杀死了彭里胥,只是为了不暴露身份,但是那场刺杀,本也是在冒险,如果他被查出来是凶手,那么一切的一切,轩逸布的暗线,许多大寅残余十年的努力,全都会化作泡影。 景阳不由出现了几息的走神。 杨涛认为他的走神只是厌恶那个所谓的家,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叹口气,走了出去,为他让开了路。 人走开,遮天蔽日的云散去,光明至彻底的亮光形成一道方形的光柱射进了厨房,拍打在景阳的身上,照在他一身干净的朴素衣裳上,温度和光亮唤醒了他的失神,就像屋子从新明亮起来一样,他的心情也逐渐平静起来。 “没事吧?”张星问道。 景阳摇摇头,走到一个装了一半水的盆旁,把自己的手洗干净,然后解下了身上的围衣,说道:“我去了,你们忙得过来吗?” 王三说道:“放心去吧,掌柜的不会扣你工钱的。” 冻儿清脆的声音再度响起,只不过不像之前反驳张星等人那样刻薄,而是很关切:“我也要去。” 她知道景阳的很多东西,景阳对她没有理由地不隐瞒,所以她知道景阳和凤阳镇镇督林维天的关系,知道景阳在她来的前一夜杀了一个里胥,她在强盗窝里做头的时间不长,但是很多事情的推算能力丝毫不容小觑,她嗅到了那可能存在的危险。 明明元气都没有,却想保护比她强了不知道多少的景阳。 景阳摸了摸她的头,说道:“没关系的,你就在这里,我很快回来。” “不!”冻儿像为了表示自己坚决一样,把手里的扇子甩到了一旁,砸倒了灶旁的掏火棍。 景阳一时无语,看着照进屋子的阳光拍在她粉扑扑的脸上,给本就稚气可爱的她添加了几分光彩,再加上那一脸的认真,可爱到他实在难以再开口拒绝,无奈的点头。 冻儿笑着拉着他的手晃了晃。 “我走了。”景阳又对张星等人说了一遍。 “又不是生离死别,还强调这么多遍。”张星白了景阳一眼。 “你才要死了呢!”冻儿不开心地看了张星一眼,然后快速别过头,不给张星说话的机会,拉着他离开了。 “噗!”王三忍不住笑了起来,可以清晰看见唾沫星子飞进了他面前的那锅汤里。 …… “这就是你捡的那个小女孩?”林香居高临下地看着娇小的冻儿,然后转头看着景阳说道。 话语中有诧异和淡淡的惊喜。 冻儿不喜地皱了皱鼻子。 景阳很平静的点点头。 林香转身看向林府里那一池池水,亭亭玉立立于池塘清波边,动人非常,她用她那柔荑捋了捋因池面轻扬抚来清风而飘摇的发丝,露出她漂亮的香腮,不知为何嘴角浮起一丝笑意,说道: “原来这么小,我还以为……” 音落至此,便无后话。 冻儿别了别嘴,第一次见到这位闺秀,她本就没有好感,此时再见林香的作态,不由哼了一声,说道:“总会长大的,而且一定漂亮得很。” 说完她两只小手都抓住景阳的手,抬着头说道:“你说是不是,哥?” “哥”的那个字被刻意拉长。 景阳有些意外,这声“哥”已经几天没有听到过了。 那声“哥”林香觉得格外刺耳,脸上似碧湖的笑容消失,她蹙了蹙眉秀眉,看着小女孩嘚瑟的模样,又见她紧紧拉着景阳,不知为什么越看越气,她恼怒道:“谁是你哥?男女授受不亲!” “我是小孩子啊。”冻儿挑了挑眉头,看着可爱极了,只不过落到林香眼中全都是恶狠狠的挑衅,“我长大了就嫁给景阳哥哥,更不用担心这种事情了,我还有点担心景阳哥哥不够温柔呢。” 说完还学着林香的样子捋了捋鬓角的发丝,然后那只手又立刻抓回景阳手上。 “你!”林香气鼓鼓地盯着这个比她小了十岁的小女孩,感觉莫大的屈辱,冻儿说出这样在她眼里完全不知廉耻的话语,她完全不知道怎么反驳。 林香一向都是极有书卷气的温柔女孩,在景阳面前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过,一直给人的感觉都是很有教养,以至于她此时的样子让景阳的表情都有些怪异,他想不太明白为什么受过良好教育的林香,会跟一个五六岁的小孩子生气。 至于冻儿说的那种话,景阳也已经麻木了,这样的一个小孩子说的话,他当然不会当真,只当她是在无聊调侃自己。 林香没有看景阳,不知道景阳反应,否则她也会意识到自己的失态。 她一直盯着这个比她矮了很多的小孩子,模样恶狠狠的,隐隐露出她的小虎牙,当然在景阳看来也不觉得可怕,只觉得好可爱。 一个念头在林香脑中闪过。 然后她恶狠狠的模样消失,露出了温柔的笑。 冻儿感受到了一股刺骨的寒意。 “哥,我让爹帮她另外找一个归宿好吗?你一个人很不方便的。”林香面容关切,认真地说道。 冻儿脸色大变,心中对面前这个女子的反感升了到极点,心想姑奶奶我要是还在当强盗一定要洗劫你全家,嘴上则是脱口道:“不要!” “不要”不是制止,而是说自己不要离开,是在表态。 这个空旷的庭院不断回响着冻儿愤怒的喊声,那是她真正意义上的愤怒,一位做了几乎一年强盗首领的愤怒,让池塘的涟漪清水,仿佛都不在那么柔和。 林香不由产生一丝惧意,小女孩那张稚气的脸下面似乎藏着一把锋利到极致的刀。 说是“不要”,但是是看着林香喊的,就像是在对着她嘶吼咆哮,从没有被人这样吼过的林香不由后退了一步,面容都有了微微的异样。 几名府中的侍卫极速出现在了庭院,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数息之后,淡淡的惧意退去,林香抿了抿嘴,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怕这个小孩子,她皱着眉头说道:“我帮你你还凶我?” “谁稀罕你帮!” “你!” “林香,你爹好像很急。”景阳不想再这样保持下去,说道。 林香总算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恼怒压下,温柔地看着景阳,歉意地一笑,说道:“对不起啊,我一下忘了。” 依然同往常一样,她吸口气,转身背对着景阳说道:“我带你过去。” 第四十五章 我的推翻之路 夏日的阳光总是那么干净通透,给荡漾池面带来粼粼波光,为大地带来几分炽热的同时,也让人心清明。 青石镶嵌铺就的地面一片光亮,映射出三人的影子。 冻儿拉着景阳的手,走在林香的身后,望着窈窕的背影,清稚面庞上的敌意不加掩饰。 “你还是难以释怀吗?”林香走在前方,低头看着被阳光铺盖的地面,轻声说道,她抿唇间露出脸颊上两个浅浅的酒窝,让人饮其酣畅,烂醉其中。 冻儿第一反应她是在说自己,嫩小的鼻子呼吸都加重了几分,怒火燃烧想说自己不是什么大度的人,但是又很快反应过来她对自己说话不可能会这样温柔,所以瘪了瘪嘴,拉紧了景阳的手。 两人间的敌意在这第一次见面的顷刻间便建立起来,以景阳明锐的感知当然能够察觉到,况且她们表现得太明显了,只不过他不方便在这里说些什么,他还不清楚林维天找他究竟所为何事,实在分不开心帮两人化解,他内心深处也认为两个女孩子只是一些小打小闹,看不顺眼而已,以后就好了。 “嗯?”他听到这话第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不过很快就明白了为什么,随即“哦”了一声。 他刚才说的是“你爹”,还是如同那个夜晚他所说的一样,称谓上他下意识地说错,只不过那次有其他事给林香分心,让她没有注意到,这次她听得很真切。 这样本就是谎言的问题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所以选择了沉默。 沉默在其他人看来也就是默认,林香咬了咬嘴唇,不再说话。 镇督府并不大,所以走的时间不长,很快便到了那间每一次景阳和林维天见面的书房。 门外的那几个出自林香之手的娟秀的字犹在,经历了几天的夏风吹拂,夏温烤炙,比先前看到要多了些厚重,被青石地面反射过来的淡淡光芒映射使得字体带上磷光,黑得愈发深邃。 林香转过身来,那身黄色的长裙因她的转身而划出优美的弧线,如同东南诸陵生活的黄羽孔雀的开屏尾巴一般美丽,黄裙旋转而微张,如同在起舞,裹挟起一道清风。 “爹就在里面。”林香含着水波一样的眼睛看了景阳一眼,然后再看向了紧紧拉着景阳手的冻儿,眼中的水波似在夏日骄阳里顷刻间被蒸发,声音也变得干燥无情,“你去大厅喝杯茶好了。” 不喜欢但是还是要有基本的待客之道,况且还要给这位同父不同母的哥哥一些面子。 说完林香便缓缓离开。 冻儿抬头看着景阳。 “去吧,一会我来找你。”景阳摸了摸她的脑袋。 冻儿点点头,十分不开心地看了一眼林香离去的方向,然后极不情愿地跟了上去。 景阳看着冻儿消失在视野,这才推开了这扇他推开过许多次,每一次推开都不是简单见面的书房门。 林维天没有像往常一样写字,而是看着一副来自大寅王朝时期,一位书法名家代表作的赝品,只是他眉眼间的忧愁显得他很漫不经心。 在推门声响起的时候,他转过身,对着进来的少年恭敬行了一礼。 景阳走进书房,站在书桌旁,看着身前的这位中年男子,没有说其余无关紧要的话,直接开门见山:“林大人所为何事?” 林维天叹口气,微躬着的身躯似乎苍老了很多,行礼道:“殿下。” 顿了顿之后,林维天看着景阳疑惑的双眸,轻声道:“彭里胥那件事,您做得很好。” 景阳不明白这句话的含义,做得很好?可是林维天的反应却并没有这句话本身内容上所拥有的庆贺,他皱了皱眉头,问道:“什么意思?” “镇内的官员对于此案审查已久,一直没有结果,也没有找到任何的蛛丝马迹,所以殿下您做得很好。”林维天身姿不变,“按道理来说,一个小镇死了一位里胥,上面也并不会查得太严,在这件事上过多追究,这也正是卑职当时提出这个建议的原因所在,但是却有意外发生。” 景阳问道:“什么意外?” “就在彭建华死后一两天,在孔线镇外不远处的荒野中发现了一具尸体,尸体身体身穿雪甲,后经证实,是黄浪平分统,前吏司司首黄焚杨的独子。” 景阳的眉头一挑,他对于事情看得很透彻,让卫剑都无话可说的透彻,所以很快便明白了事情关键。 黄浪平死了,孔线镇同属封渡城,因为他的死,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到了封渡城,那么凤阳镇这个案子自然就不能草草了事,况且孔线镇与凤阳镇相距不算太远,那么自然有人会把这两件事联系在一起。 景阳的眉头深深锁上。 他总有一种不详的预感。 “我做得没留痕迹。”景阳锁着的眉头恰如一把枷锁,封闭着心中的不安。 “殿下做得当然很好,况且还有卖油翁随行,这么多天一直没有找到蛛丝马迹就是最好的证明。”林维天语气深重起来,“但是这次事情太大,朝堂方面肯定给了很大压力,陵督张昊为了将案子了结,花重金请来了号称中州神捕的唐国宗。” 景阳惊愕地看着身前无奈和担忧写满一脸的中年男人,失声道:“唐国宗?” 称号都是由人冠以,向来不是自称,想要拥有自己的称号,首先就是要被人所钦佩。 唐国宗二十年前便做捕快,当时只是在一个小镇上籍籍无名,破解了许多案件后提拔到了城里,做了镇安监城监,十三年前的普太城城主血案发生,案子做得天衣无缝,而且牵涉到许多朝堂高官的利益,大寅朝堂派人下来调查,一个多月都没有结果,案子就要彻底石沉大海的时候,他主动请缨,在冷嘲热讽,以及高官威胁中,七天破解案子,并将数位高官拉下了马,从此彻底扬名。此后无数案件在他手中破解,就连数十年前已经被定为不可解的案子都在手里解开,所有案子,经过他手,都无一失手,中州神捕彻底扬名中州,他也辞去城监一职,安心做起了捕快。 林维天的担忧,景阳的惊愕,变得情有所原。 “他来查这件事?”景阳深深地皱着眉头,手不由自主地抓紧了袖口。 林维天点点头,说道:“黄分统之前是追查毛国景毛枢领的人之一,上面推断他很可能是死在了毛国景手里。” 景阳沉默了下来。 林维天叹口气,拿起桌上的茶壶给景阳倒了一杯茶,景阳接过来,却没有喝,而是将杯子紧紧握在手里。 他忽然开口道:“查案子需要时间。” “他会来到凤阳镇处理这件的案子的。” “大人,你帮我尽量拖慢他的进程。” 林维天不解道:“什么意思。” “他的目光只要不太早落到我身上就好。”景阳看向窗外明亮的风景,“至少让我见完南宫蝠。” 林维天头顶上的天空似乎骤然电闪雷鸣,他原本的忧愁无奈全部化作震惊。 “南宫蝠?” 景阳淡淡道:“见完他,结盟成功之后,我会离开这个镇子。” 然后景阳眯了眯他漂亮清明的眼睛,似乎外面的阳光刺到了他的双眼,缓缓道:“结盟之后,我会正式开始推翻之路。” 第四十六章 丑八怪 林府的大厅还是极为广阔的,虽然不算奢华,但是书画挂在恰到好处的位置,木材是也茂霖陵的紫斗木,所以整体上很有档次,透出一股淡淡有文雅气息。 懂事以来就在强盗堆生长,年龄也尚有,冻儿自然没有见过这样的大厅,坐在椅子上,好奇地四处张望着。 林香坐在大厅椅子上,喝着一杯刚刚晾得不冷不热的茶,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小女孩四处环顾的模样,不由小女儿家那样得意地笑了笑。 林香示意伺候自己的丫鬟退下,然后看着冻儿说道:“没见过这样大的房子吗?” 冻儿面容微僵,意识到自己被抓到丑态,她立马哼了一声,眼睛看着屋顶,像在翻白眼一样,做出一副自认为不可一世的模样,看起来可爱极了,说道:“本姑奶奶比这个大了无数倍的房子都看过,你这房子我还嫌烂了呢。” 林香咬咬牙,嘲讽被这样回了,她不知道该怎么还回去,只觉得这个小孩子真的好讨人厌。 她脑海中突然浮现一个念头。 她轻蔑的笑了笑,她已经知道这个小孩子只会嘴巴逞硬,她这样有教养的女孩子当然不可能言语上讨到便宜,对于对方那种土包子小孩子,她有另外一种方法。 她示意在门口的丫鬟进来,然后在丫鬟的耳畔低语了几声,那位丫鬟便点头离开。 安排下去后,感觉愉快极了,林香靠在椅子上,闭着眼睛微笑起来,随着短暂时间似流水般流逝,嘴角的笑意愈发灿烂,就像池塘里最动人的莲花,那两个小酒窝似乎装着最醉人的佳酿,让人忍不住想舔一口,醉死在里面。 冻儿皱着眉头看了她一眼,心想她笑得好恶心。 但是那靓丽得让常人移不开目光的容颜,还是让她忍不住多看了林香一眼。 严重心理早熟的她,还没有和林香见过面,仅仅是听到景阳提起她时,她就开始不喜欢她,但是还是要承认,这个景阳口中喜欢穿黄裙子的女孩子其实还是很好看的。 然后冻儿脸一红,恼怒自己的无耻,居然对她有夸赞的想法,急忙转过头去。 可还是忍不住偷偷瞥了一眼。 看着曼妙的曲线,低头看看自己,觉得好羞愧。 我什么时候才长大啊。 她心中感慨道。 然后她的感慨又全部变成了反感,还有口水。 那位刚刚退下的丫鬟端着一盘糖枣进了大厅,将其轻轻地放到林香身旁的桌上。 冻儿的目光全部被糖枣吸引。 再早熟,也是小孩子,小孩子,就是爱吃糖。 林香睁开眸子,饱含笑意的看着冻儿,缓缓眨着美丽如碧湖的眼睛,睫毛轻颤间划出的全是溢出的笑意。 冻儿察觉到林香的目光,急忙扭开头,撅起嘴,很刻意地哼了一声。 林香并未理会她刻意的傲慢,拿起一颗糖枣放进嘴里,她满意地欣赏冻儿的窘态,觉得这样的景象比这糖枣本身美味多了。 她是一个很真的女孩儿,很有教养,无法做出那种很刻意地流露出享受的表情,来刺激冻儿,所以她很自然地抿着糖枣,声音都变得不清晰起来,说道:“道歉我就给你吃。” 不刻意地做出享受的表情,但是仅仅是吃着糖枣这件事对冻儿的刺激就已经够深了,她努力不去咽下徘徊在口中的口水,怕这样被林香当做笑柄,但是为了防止口水流出来,所以说话是嘴唇的幅度变得很小,声音也跟着小了下来: “道歉?我又没错。” 小下去的声音就像是在示弱,林香满意地点点头,额前的悬瀑一样的刘海轻摇,说道:“你刚才凶我的。” 冻儿顿时来气了,身边桌子上的茶成了救星,她大口喝茶解救了嘴里口水的问题,咽下水说道:“你刚才先气的我好不好!我没……就是好的了!” 她想说“我没绑了你就是好的了”,但是还是没有说出口。 林香看着门外的光亮,嚼着糖枣不说话,她不好否认,毕竟她当时那句话本就不是出自好心。 “哼。”冻儿见她沉默,哼了一声。 嘴中的糖枣甜肉尽去,留下的就是带有余味的核。 身边的丫鬟十分逢时地拿起一块手帕,递到林香面前,林香转过头,将口中的枣核吐了出来,然后拿起另外一个准备吃。 说不过就馋死你好了。 林香偷偷想着。 冻儿心里不舒服极了,眼睛游离在桌上的那盘糖枣,看见林香的做派,说道:“没长手吗?什么都要人家帮忙?” 林香怔了怔,拿起的枣核一下掉回了盘里。 身旁的丫鬟都惊讶地看了冻儿一眼。 “看什么看,帮你说话还用这种眼神。”冻儿白了一眼这个丫鬟,说道。 “谁家的丫头这么没有教养?” 一道出自妇人口中的声音,自大厅后方传来,一位仪态丰腴的中年妇女在一位丫鬟的扶持下缓缓步入大厅。 一身淡蓝色的绸缎,并不好看,但是这位妇人那张爬上了许多细纹的脸庞,却可以看出当年美丽过的痕迹。 她的步伐不急不缓,是受过良好教育的女人,有人搀扶,在府中的身份自然极高。 冻儿出自强盗堆,虽然年纪小,但是对于有钱的人判断能力一点都不弱,她看得出这个妇人应该身份高贵,但是由于这位妇人的话语本身就不敬她,所以她也毫不留情面。 “关你屁事。”她嘟囔道。 声音不大不小,大厅里所有人都听得到。 妇人和林香都面色一变。 妇人看着娇小的冻儿,她想不到坐在椅子上腿都够不到地丫头居然敢这样跟她说话,怒道:“谁准你这样跟我说话的?” 她是以一个长辈的姿态出现,此时出现就是为了教训一下这个小女孩,顺便给她身后的某个少年一个下马威,谁知道自己居然倒被辱骂,怒火自然旺盛。 “夫人。”身边的丫头极其懂事,急忙给她舒缓着背。 冻儿扭开头,心想,比你还大点的角色我都不怕,还怕你个镇督府里的女人? “娘。”林香站起身来,走到妇人身边,同丫鬟一起给她舒缓着背。 冻儿没有丝毫惊讶林香的称呼,平静地看着外面,似乎妇人的怒气和它没有丝毫关系。。 “没有,她跟您开玩笑的。”林香撒娇般黏黏地说道。 冻儿惊讶地挑挑眉头,看上去很滑稽。她以为林香会仗着自己的母亲,好好说教自己一通,没想到跟她斤斤计较到用糖来气自己的女人,会帮她说话。 “这像是在开玩笑吗?”妇人皱着眉头看着林香,眼中除了怒气还有深深的关切。 妇人摇摇头,继续说道:“别以为娘没听到你们之前的对话,一个这样小的小女孩嘴巴怎么就这么毒?” 冻儿丝毫不觉得嘴巴毒是一种羞辱,对着妇人表示感谢地微笑着点点头。 妇人顿时怒火中烧,说道:“怎么这么不知羞耻?一看就是那个小畜生教的!” “娘!”林香拽着她的手,对她说的话十分不高兴。 小畜生当然是说景阳。 不高兴的当然还有冻儿。 “你这不是知道我是谁家的吗?”冻儿瞥了她一眼,站起身来,看着不知道比她高了多少的妇人,“说这么多只为拐弯抹角骂景阳哥哥,好虚伪的女人。” “你!”妇人和林香同时失声。 冻儿知道很多关于景阳的事情,自然知道这位妇人对景阳的态度,景阳说可以理解,因为这层假的身份整个凤阳镇只有他和镇督知道,那么作为所谓的私生子,妇人对他充满敌意也很正常。只不过小女孩做不到景阳那样宽容大度,所以一开始对她的态度就不怎么善意。 “马上就走,不想见到你,丑八怪。”冻儿转身向大厅外走去,潇洒地挥挥手,大声地说道。 “你!” 你字音刚落,妇人只觉得脑袋一阵眩晕,从未被人这样气过,她只觉得天旋地转,下一刻就会昏厥。 第四十七章 动手打人 书房门被推开,景阳从里面缓缓走出,朴素衣裳无法掩盖如他母亲一样的俏美,此时这样俊俏的脸上布满了忧郁,恰如他以往。 挺着身姿,站起门畔长长地舒了口气,如今肩膀上的压力越来越大,遮盖在前路的雾色越来越浓。 面前的阳光不再清澈,有些模糊。 他陷在其中,觉得呼吸变得困难。 南宫蝠那三个字,离他已经很近,他要做的,就是站到那个不可一世的男人面前,告诉他自己的想法,然而能够站在那个男人面前说话的人当今有多少?又有多少活着离开过? 如今即便想想,都会感受到他站在自己面前时候的那种压力。 毛国景告诉他,要做他觉得正确的事,杀人只要杀得有意义就可以。 所以他在努力安慰自己,宽容自己,因为去见南宫蝠,注定不可能不流血,不可能不死人,他注定不可能一身无痕,剑上无血的见到他。 注定无数血流,困难重重。 还未开始,连南宫蝠的身影还未出现,便已经杀出个中州第一神捕。 推翻之路的一开始,就难得让他头疼。 他决定最近去见一次卫剑。 冻儿的身影出现在他的眼帘。 他模糊的视线清晰起来。 “不是让你在大厅等我吗?”景阳摸了摸她的脑袋,看着她气鼓鼓的样子,好奇道。 冻儿拉起他摸自己脑袋的手,气鼓鼓地看了一眼后方,然后转身疾步往前走,拉着景阳向府外走去。说道:“我们快走。” 虽然明明是她讨了便宜,但是无法改变自己始终被教训的事实,再加上没有吃上糖,所以她还是不开心。此时匆匆离开,当然不是担心这位女主人出来算账还是怎样,她连虎都亲手了结过,怎么会怕一个妇人,她只是不想景阳知道自己气惨了那位女主人,毕竟景阳告诉过她他理解且尊重那位妇人,她只是怕景阳生气自己的所作所为。 景阳一头雾水,不过仍由她拉着自己走,看起来就像一个小孩子拉着拗不过她的大哥哥去买糖一样。 景阳道:“我去跟林香说一声。” 冻儿丝毫不停下脚步,努力向前拉扯着,说道:“下次再说嘛。” “你饿了吗?”景阳好奇问道,为她的匆急找理由。 冻儿想着刚才桌上的那盘糖枣,嘴里倒真的馋,说道:“我想吃糖枣。” “想吃那个?那我告诉林香我们走了,然后带你去买,不然很不礼貌。” 冻儿很用力的甩头,说道:“不要,我现在就要吃。” “现在出去也买不了。” 对于这个小女孩,景阳还是很关心和耐心,她的任性也会去包容,所以他的语气同他的心情一样很平和。 冻儿一下站住脚步,转过身来,两只手都抱在景阳手上,撒娇道:“我重要还是礼貌重要?” 她的撒娇手段层出不穷,景阳明白这一切的缘由,从来没有被关爱和呵护过,心里自然极度渴望那种非常明显且热烈的关心疼爱,现在这样黏人情有可原。就像当初他逃出翰伊城后,整日整夜思恋当初的种种美好,长久无法自拔,无数次对着夜空划过的流星许愿,希望能回到从前一样。 冻儿和十年前的他都是一样的心态,只不过情况不同,表达得也不同而已。 景阳用另外一只手摸了摸她的脑袋,表示妥协。 怎么可能忍心说不?就像那夜怎么忍心杀她。 冻儿甜甜一笑,立马又拽着他向外走去。 “站住!” 两人都熟悉的妇人声音回响在庭院,只不过显得要比以前无力虚弱一些,小女孩心想完蛋了,还是停下了脚步。 景阳看着被林香搀扶着走来的妇人,有些意外,微微躬身,道:“夫人好。” 林香的面色不是那么自然,对着景阳眨眨眼,想说些什么,但是看着自己母亲铁青的面色,还是低下了脑袋,什么话都没有说。 原本脸色就难看的妇人,看见景阳后愈发来气,怒声道:“好什么好!” “你说话好好说不可以吗?”原本面色有些慌乱的冻儿,听见妇人说话的口气顿时来了气,明明很小,但是那一脸认真的样子和不可小瞧的威势,偏偏给人一种趾高气昂的感觉。 “冻儿。”景阳侧过头,轻声呵斥道。 冻儿生气地侧过脑袋,不说话。 “这个丫头好没有教养!说话好没有礼貌!”妇人颤抖着身子,一脸的怒气。 “冻儿他……” “你给我住口!”妇人厉声打断了景阳的话,比先前还要愤怒和大声的声音让林香都不由颤抖一下身子。 “自己都是个没教养的种!还准备帮她解释?” 恶毒的话语让整个庭院瞬间安静。 死一样的安静。 就连不远处的侍卫丫鬟,都彻底惊愕住了。 一向文雅的妇人说出这样的话? 妇人是真的愤怒,不是真切的恨意生不出的愤怒。 那是她对于景阳恨到骨头里的恨意,她看到景阳就好像看到了娘家人无数次对她的讽刺,说她连自己夫君的心都捆不住。 就像看到街头无数人看向她的戏谑目光,背后的谈笑。 就像看到那个她从未见过面,却跟她夫君有过苟且之事的贱女人。 十年里,她受到了太多的嘲讽,她以为她和平恩爱的生活,正是因为突然钻出的这个私生子而被彻底打破,她的骄傲和自尊,被践踏得血肉模糊。 她的身躯难以抑制的颤抖着。 景阳深深低下头,拳头却不由自主的握紧,元气在丹田里汹涌。 他一直想着避开这位妇人,他也一直是这样做的,之前也见过几次,感受得到敌意,不过一直没有过谈话,今天算得上十年里最近距离的一次谈话,但是听到的却是辱骂,涉及父母的辱骂。 今天的这句辱骂,让他很生气。 他尊重这位妇人,因为将心比心,他可以想象得出她的心理感受,可以理解她的恨意。他知道这身份的一切都是假的,所以有更多歉意,因为他让这位妇人无辜受痛苦。 但是他身体里流淌的是大寅轩氏的血脉,是皇族的血统。皇,至高无上,挥斥方遒,一身之下万人臣服。这样当面的涉及家室的恶毒辱骂,挑衅的不单单是个人,也挑衅的是一个皇室的尊严。 景阳生活在市井,生活抹去了他的傲气,他的尊贵娇贵,但是改变不了他身体里流淌的血。 他的父皇母妃都已然飘然离世,自年幼开始,他心里就一直思恋痛苦回忆懊恼。 无论当年他们犯了什么错,但是他们都已经死了,对他而言,他失去的不是什么大寅皇帝和大寅圣妃,而是父母。 他们在他心里一直位于最神圣的位置。 妇人的辱骂,是对他内心最神圣领域的亵渎侮辱。 所以他真的很生气,很愤怒,不亚于妇人刚才辱骂时的愤怒,即便他知道妇人辱骂的本意并不是在侮辱大寅皇室,他也无法谅解的愤怒。 整个人的气息都出现了不稳定。 “景……景阳哥哥?”林香紧张且担忧地看着明显不对劲起来的景阳。 妇人始终是妇人,还是被吓到了几分,仍然壮胆道:“怎么?还准备动手打人?” 是的,他真的准备动手打人。 这是他最直接的想法,虽然他的理性在努力压制,但是他感觉根本无法抑制这股冲动。 远处的侍卫不由握紧了刀,向这边靠近了些。 景阳缓缓抬起头,眼神都有些异样,准备向前迈一步。 对于他而言,那一步代表,可只是一步那样简单,代表的是他最终的选择。 冻儿那娇小的身影却突然出现在她身前,阻拦在了他和妇人之间。 那一步没有迈出来。 在场间三人都诧异的目光中,冻儿对着妇人恭敬地弯下了腰,小身子做这样的动作感觉极其憨态,她抬起腰来,一双水灵灵的眼睛里滚落下来泪水,带着哭腔且有点奶声的说道: “夫人对不起,我和哥哥给您道歉了,没有教养是我的错,你不要骂哥哥,他才收养我几天而已。” 说完拿着嫩嫩的手背擦起了眼泪。 哭声让景阳渐渐冷静下来,心中愤怒逐渐消弱,他深吸了一口气,摸了摸身前冻儿的头。 她在演戏。 演得好好。 他在向她表示感谢。 冻儿一边擦着泪,一边用另一只手拉住了景阳的手,生怕他还没平息过来而出手。 妇人再一次惊愕住,不明白这个毫无礼貌,出口极其粗俗的丫头,刚才还一脸的不屑,怎么突然就哭着道歉起来。 林香也不知所措的看着冻儿。 “你们在闹什么?”林维天走入庭院,皱着眉头,不悦道。 冷厉的声音让妇人眉头一皱,接受了很多良好的教育,知道在他人面前要给自己夫君脸面,所以即便心中对自己的夫君也极为不满,但仍然像极为羞愧一样低下了脑袋 “爹。”林香唤了一声。 林维天走到妇人身旁,皱着眉头,紧紧盯着身旁的妇人,冷厉道:“不知说过要和和气气的吗?还是改不了吗?” 景阳呼了口气,说道:“不怪夫人,是我们的错。” “对。”冻儿抽着鼻涕,点头道,“是我们的错。” 林维天看向两人,对着景阳使了个眼色,眼中满是歉意和谢意,说道:“下次不要再发生这样的事了。” “抱歉,告辞。” 不想再在这里停留下去,他担心自己爆发,说完,景阳便拉着还在擦泪的冻儿离开了。 看着两人消失在视野,妇人才抬起脑袋,皱着眉头看着自己的夫君,说道:“我什么时候答应过要和和气气?” 林维天极为不喜地看了他一眼,说道:“你还想怎样?” “我想怎么样?林维天,你要知道,是你先对不起我!” 林维天看了一眼在妇人身后不知所措的林香,准备说些不好听的话,看在林香的份上没有说出口,哼了一声,摇头离去。 对不起你?我要对得起大寅和天下才行,十年没有休了你,已经是对夫妻情最好的尊重了,羞辱大寅当今领袖?能够安然活下去便是你的最大福气了。 “林维天!”妇人愤怒地喊了一声,可惜林维天留给她的只是一个镇督的冷酷背影。 第四十八章 分王,对不起 略显空旷的街道上,夏风并不柔和,但是对于这种酷热的天气而言,霸道嚣张的风才最快人心。 林府里林维天拂袖走开,林府外景阳也心情沉重。 街道上人不多,两人走在烈日下,显得还是很萧索。风穿过街道,紧紧拉扯着两人的衣裳。 冻儿看了看景阳前几天买给他的衣裳,心里暖暖的,很是满意。 烈日滚烫的阳光让景阳眯下了眼睛,炎热似乎变成了寒冷,像要对给身边这个小女孩几分温暖一样,他握着冻儿的手不由紧了几分,手之间的淡淡汗成了被融化的寒雪,他说道:“刚才谢谢你了。” 刚才他一旦出手,后果不知道会可怕到什么地步,受伤的不单是那位妇人,还有大寅十年的囤积。 冻儿摇了摇脑袋,抬头看着心情明显沉重的景阳,说道:“事情出自我,我该道歉才对。” 两人的对话内容和口气很怪,像同龄人,不像一个少年和一个孩子。 景阳没有说话。 冻儿想了想,觉得自己应该说些什么,这样的氛围有些尴尬,于是她说道:“那奖励一个抱抱。” 景阳看了她一眼,然后环视了一下街道,摇了摇头,“好多人。” “我是个小孩。” 这是她先前回答林香时的话,现在听起来也是那么有力。 虽然景阳有时候真的很难把她当小孩。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在冻儿得意的笑容下,弯下腰把他抱在了怀里。 …… 大布江以南的胶南陵一片炎热,被酷日烤炙。 大布江以北的无际林则是被铅厚的乌云笼罩,沉闷并不嚣张的雷声滚滚而过。 不是商队的商队还未来得及寻找到一处可以躲避的地方,一滴滴稀疏的雨便伴随着风吹起的哗哗叶浪声,簌簌而落,然后顷刻间,暴雨便倾泻而下。 泥水裹满了他们并不昂贵的绸缎,湿滑的地面,已经愈发模糊的视线,让他们行进的速度大大下降。 之前一直以极快速度行进的队伍终于慢了下来。 层层叠叠的厚重树叶能够遮蔽一时的雨,但是也是在不断囤积,将雨珠化为一颗颗更沉的水珠,从一片片叶的叶尖滑落,激起一个个污浊的水花。 龚从龙的靴子踩过一团积水,溅起的污水混着稀泥,黏在他的裤上。 哗啦啦的雨声贯穿着每一个人的耳朵。 一位原本处于队伍最后方的下属,面色十分凝重,他穿过队伍,走到同在雨中狼狈,但其气质总是鹤立鸡群的龚从龙身边,在龚从龙的耳畔低语了几句。 脸上全是水但是始终面容平静地龚从龙神色陡变。 一滴滴划过他脸颊然后从下巴滴落的水珠都仿佛沉重起来。 那位他最信任的下属处在队伍的中央,始终低着头艰难前进着,在看到那位下属向龚从龙低语的时候,他便心生不安,因为那是队伍中专门负责清理痕迹的人。在龚从龙面容陡变的同时,他心中也产生了一丝慌恐,弯腰前行迎着天空落雨的背,脊骨一片寒。 龚从龙在一片疑惑的目光中,暂停了队伍的前进,命令队伍待命,然后与那位向他低语的下属一起,向着队伍的来路折返回去。 这位龚从龙最信任的下属,望着两人折返回去的湿透了的背影,心彻底地凉如雨水。 就在雨落下前不久的一次休息中,他趁着小解的时候,又留下了一个痕迹。 他知道这一切会带来什么后果,他知道事情一旦被揭穿他要面对的是什么,他要面对的不仅仅是死亡,还要株连九族,自己也会受到极端的酷刑和侮辱。 因为他背叛的是南炎。 即便是那几个指使他做这件事的大人物,都不可能公开的保全他。 他很怕,很慌,很后悔。 本就因水汽而朦胧的视线彻底的模糊下来。 四周的下属开始相互依靠在一起,驱逐寒冷,且寻找旁边茂盛一点的树下躲雨。 一位下属拍拍他湿漉漉的肩膀,示意他一起。 他看向那棵邀请他的下属走去的树,生出了一个大胆的念头。 那颗树旁是一个斜坡,一个无法行走,但是可以帮助他快速逃离的斜坡。 他用手擦了擦脸上的雨水,把贴在脸颊上的头发拢向后方,然后拖着被雨水打得湿透而沉重的身子走向了那颗树。 站在树下,他的目光不断偷偷看着身旁这处斜坡,不断地咽着口水。 与这**的天地不一样,他的喉咙好干。 远处一处灌木在晃动,一道身影从变得缥缈后方,朦朦胧胧地出现。 走得很急,动作很大。 这位心虚的下属心跳猛然加速,快到好像要蹦出来。 他眼中血丝浮现,不敢眨眼地看着那方的人影。 人的面貌渐渐清晰,雨水怕打,狼狈不堪,但仍然可以清晰辨认。 那是龚从龙。 龚从龙的神情也逐渐清晰,那张脸上全是怒火,直勾勾地看着这位他最信任的下属,似乎要将他的五脏六腑全部挖出来。 整队的人都注意到了龚从龙的怒容,不明所以,但是都屏住了呼吸,感觉到了可怕。 南炎国,谁都知道这位分王的可怕,他们这些随行的下属,更是最为熟知。 这位被死死盯着的下属腿不由颤抖,没有丝毫的犹豫,他猛然向斜坡跳下。 然后像一棵滚木一样飞速的向下滚动。 湿滑的斜坡充满了黄泥腐叶,以及湿漉漉的灌木,他整个人顿时成为泥人,斜长的树还有石头不断和他的身体撞击着,他是训练有素的士兵,身体远超常人,没有受到太大的伤害,可他仍然不断惨叫,大口的呼吸着。 只因他很怕,真的很怕。 他知道他现在的处境很可怕,知道龚从龙好可怕。 向下滚去,被泥弄花的眼看着不断翻转的天和地,就像是他生和死相接着的翻转,眩晕了他整个一生。 所有的下属这才反应过来,一片哗然,不明白这位他们中间最得分王信任的人,为什么会突然有这个举动,但还是纷纷向斜坡跳下追去。 斜坡不算太高,一生全是污泥烂叶的他滚到了低端,他踉跄地爬起来,艰难地跑,后方的簌簌行动声像一首哀曲。 前方一道人影孤冷而立,如断头台的一根铜柱。 这位下属突然无力地站住,然后趴在了地面上。 哗啦啦的雨水冲刷着他全身上下。 他身前站着的人,是龚从龙。 龚从龙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他的身前。 这位下属的身后斜坡上还不断有人下来,很快便将这位龚从龙最信任的下属包围起来。 这位下属趴在地面,嘴巴一半都埋在稀泥里,他艰难地撑起身子,然后呈跪姿,垂着头,垂着淌落泥水的头发,连脸上的泥都不敢去擦,不断地颤抖着。 他样子很狼狈,一点没有往日一名分王近侍的威风。 龚从龙看着他,没有说话。 “分王,对不起。”他总算开口,声音颤抖着,很虚弱。 龚从龙还是没有说话,只是直直的站立着。 这名下属知道,不说话代表给自己说话的机会,他已经必死无疑,只想争取死个痛快,也可当做赎罪,为自己家人争取机会活下去。 “是四分王让我这么做的。” 龚从龙的双眼顿时一瞪,手都颤抖了起来,腰间的剑自动出鞘一寸。 这位跪着的下属脖颈间出现了一段血线。 他顿时哭了起来,哽咽道:“分王,或许你不信我,但是那些记号,真的是四分王让我做的。” 龚从龙的脸色骤然大变,暴怒就要爆发开来。 “而且………四分王给我许诺了好处,他说除了你和三分王以外,都跟他一样支持二分王掌权,我要活路,我要活路,我……我必须按他们的意思做,我……” 他说话语无伦次,但是大意很清楚。 只是暴怒却看起来平静的龚从龙不想再听到这些东西,不再给他语无伦次的机会。 噌一声。 一声出鞘响。 腰间的剑出鞘。 这位他之前最信任的下属,头颅骤飞。 所有人寂静无声,不是因为龚从龙的出鞘剑,而是这位已经死去的下属口中的内容。 以团结著称的南宫军,似乎已然分崩离析。 他们如今的处境,或许已在大武军的掌控之中,而起是其余几位他们尊敬的分王要他们死。 雨下的他们,就是这森林里的一棵棵树,一动不动,任风吹雨打。 刚才向龚从龙低语的那位下属这才从斜坡上滑下,手中拿着地上尸体之前忘记拿的符器。 那是一个保命的符器。 深得龚从龙信任的这位已死去的下属,前一次做记号时,因为心虚,走的时候一下忘了拿这个符器。 负责清理痕迹的下属发现了这个符器。 他们此行危机重重,根本就是刀尖上的行走,会遇到很多危险,那个符器就是他们的另外一条命。 事情非常严重,这位负责清理痕迹的下属没有第一时间动这个符器,因为无法辨认是谁的,又因为他们才出发没多久,所以他就让龚从龙回来看看,之前是谁在这位置,这个符器又是谁的。 龚从龙知道是谁。 龚从龙的怒火也仅仅因为他忘了拿符器。 然而谁又知道还有这样的惊天秘密,他自己又交代了这么多。 依然没有人说话,所有人都静静看着这个符器,觉得很可笑,很悲凉。 “回去找,他留的是什么记号。”龚从龙把出鞘的剑收回剑鞘,有些疲惫地说道。 “武朝的黑家军,或许就在后面不远。” 雨哗啦啦地下,人的声音也空灵起来。 第四十九章 赶快逃 暴雨浇灭了无际陵边缘处一户人家无意燃起的大火,也浇灭了林中深处,来自南炎地区如今单称南炎国的十数位军士心中的火焰。 然而他们依然在逶迤而前。 这边广袤的森林仿佛无边无际,其中一处远离人烟的边缘位置,有一个天然的山洞,并不大的洞口里面有着巨大的空间,其中有数十匹快马,都是绝佳的良马,还有许多储备的食物,以及二三十位商队模样的军士,休憩其中。 这是龚从龙安排藏伏于此的队伍。 外面哗哗的雨声,洞内听到别有一番风味。 洞内一处不停地滴落下水来,发出滴滴的水声。 不少军士在酣睡,雨声成了最美的催眠乐。 一位穿黑绸短衫的军士从地面上撑起身子,揉了揉惺忪的眼睛,走向洞外。 门口处的一位守风的军师瞟了他一眼。 黑衫军士拍拍他的肩膀,冲进了外面汹涌的暴雨里,跑到一颗稍微茂盛一些,雨要小一些的树下,低头解着自己的裤带。 他刚刚到后,他背后茂盛的荆棘杂草发出了摇晃,但是雨声下,没有什么异响发出。 然后一只手突然从背后捂住他的嘴,在他的惘然和惊慌下,一道寒光划过他的脖颈,一条粗粗的血线逐渐绽放。 他眼中的神采渐渐消逝。 他身后是一名身穿黑色软甲的军士。 接着,暴雨的树林里,一道道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踩过他的尸体,朝着山洞穿行而去。 像一条条雨下飞鱼。 穿行的声音被雨声掩盖。 洞口相距大约一千多步的距离处,有一支大约数百人的军队,军士全身都是黑色的软甲,每一位军士身边的马都披有黑色的铠甲,而马背上所规整放着的,是一位位军士的黑色盔甲。 他们是令人闻风丧胆的,最低水平都是四星高手的黑甲军。 他们是最强的军士。 他们肃然立于雨中,屹然不动。 一声柔美娇怜的声音轻响于队伍前方,那把一枝独秀的竹伞下,哗啦啦的雨声里,格外缥缈优美。 “前面的路都是烂草笼和山地,马不好早,所以还是让你的黑甲军都把黑甲穿上,步行吧。” 一身白色劲装的女子,撑着一把淡绿色的竹扇,望着前方密集的雨线,然后转头对着身边的将领说道。 将领淋在雨中,眯着眼睛看着前方,那是那处他们无法看到的山洞,但是他就仿佛在近距离在看那场厮杀一样,目不转睛。 雨水落在他身上的将甲上,溅起激射的水花。 他转头看了一眼身边和他们这群铁血之士格格不入,彷如仙子的女子,眼神中却没有什么怜惜的意味,“你是在教我?” 女子淡然一笑,说道:“将军那里话。” 她抚摸着竹伞光华的伞柄,继续缓缓地说道:“只是想,将军都是率领黑甲军的威风大将军了,还没有雪甲穿,大概就是个纨绔世子,只是须有其职罢了。” 将领本就眯着的眼睛更有深味地盯着身旁的女子,没有很明显的怒意。 白衣女子好似没有注意到他的目光,接着说道:“抱歉将军,我说错了,一个被贬了的镇北大将军都把西边域闹了个天翻地覆,让无数隐藏在西边域的人露出尾巴,大武朝每个人都不能低估,小女子收回刚才的话。” 鄙夷的话语让后方听见了这话的黑甲军士不由握紧了手中的剑,往前走了一步。 被雨水浸透的土地被踩出独特的声音。 将领举起了自己满是老茧的手,手上划下的水顺着手肘流成线。 有异动的军士不甘心地垂头,收回了自己的脚步。 女子一直看着雨线,好像置身外地,没有察觉到任何异样。 将领则一直紧紧注视着她的脸,还有她脸上的水。 她脸上的淡粉被他身上将甲激射的细细水丝裹挟去了一部分,露出本来的雀斑,他的目光紧紧停留在她脸上的雀斑上。 将领不急不缓道:“素闻南炎二分王是个极度喜好美色的人,本还在想姑娘这般貌美为何得不到宠幸,还被派到这种全是**男儿的地方来,现在可算是知道原因了。” 闻言,白衣女子极其恼怒地看了这位将领一眼,发现他平淡但是直直的目光,然后自己察觉到脸上不对经的时候,恼怒之余还有更多的惊慌,急忙用手盖住自己那侧的脸颊。 “你!” 将领无声冷笑一声转过头。 此时,一声清晰的口哨声从远处那侧山洞处传来,然后一面旌旗伸出,刚好穿过阻碍,投入这位将领的视野。 将领默然挥手,所有的黑甲军士开始牵着他们的战马朝着山洞走去。 将领看了一眼白衣女子,依然没有说话,踩过满是水洼的地面,朝着山洞走去。 女子的恼怒随着身前将领的离开而消散,轻轻跟了前去,此地满是淤泥污水和阳刚男儿,还有淋漓的鲜血,她则是出淤泥而不染莲花。 数百人的军队很快离开了这片土地,暴雨冲刷下,树干上的那个十字标记变得格外清晰。 …… 客栈里的忙碌随着天色黑得愈发深邃而停息,景阳拉着似乎还毫无困意的冻儿离开了客栈,走上了回小院的路。 小镇上基本人家都过着躬耕生活,睡得早,起得也早,所以一路上已经黑灯瞎火,毫无生气,只有天空的繁星在眨动。 “很无聊对吧?”景阳摸了摸毫无困意的冻儿的头,问道。 “还好,无聊的话我就睡着了。”冻儿很享受这种抚摸,像猫一样蹭了蹭,说道。 以前的生活很单调,但是并不是平常人的生活,她对平常人生活的许多事务没有接触过,所以在客栈里也总能找到一些玩的东西。 跟一客栈里养的鸡群都可以玩很久。 “我觉得那个小女孩好有趣。”冻儿一边玩耍着迈着步子,一边说道。 景阳好奇道:“哪个小女孩?” “今天晚上的时候,客栈里那个一直哭着说要回家的那个,还有今天在林府的那个。”冻儿很随意地说道。 景阳无奈地看着一蹦一跳的她,说道:“那两个是小女孩?晚上吃饭那个已经九岁了,是杨掌柜的侄女,林香也已经十四五岁了,你说是小女孩?” 一个自己都只有五六岁的孩子说比她大了好多岁的人是小孩子,这样怎么听着都可笑,即便知道冻儿的心里并不是一个单纯的五六岁小孩子,可是听到这样的话景阳还是很意外。 “本来就是小孩子,一个这么大了还哭,一个居然跟我这种小孩子斤斤计较!” 说到林香的时候冻儿的情绪有些激动。 景阳也变得有些异样,想起了自己差点失控,感觉对那位妇人很歉然。 冻儿没有注意到景阳的变化,依然愤愤道:“那个女的!真的是!还好我厉害,不然一定要吃亏,还想把我送走,真是想得美!” 景阳回过神,笑了笑,想说她开玩笑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想着今天林香的一些表现,没有说出口。 冻儿从口袋里摸出一包包好的糖枣,那是景阳承诺给她买的,她拿出一颗放在嘴里,嘟囔道:“还拿这个东西气我!还有机会我肯定要以牙还牙!” “这怕没什么机会了。” 漆黑的小巷里传出景阳熟悉的声音,冻儿不喜地皱皱眉头,心里还是有些害怕地躲在了景阳身后,抓住景阳的衣尾。 毛国景走到景阳面前,他的身影稍微清晰了些。 今日的身姿没有往日的挺拔,有着淡淡的颓然。 景阳对着他点了点头。 “殿下。”毛国景微微躬身。 景阳环视了一眼,周围,然后不解地看着毛国景,小声说道:“为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十年时间,大武王朝对于他这个生死未卜,十年无声的大寅太子的追捕减弱很多,但是依然有绝对的兴趣,对这个逃离了三年的情机处前枢领,追捕更是火热。所以他们之前的见面都极度隐秘,时间地点都是绝佳,就是担心被发现,但是今夜却来得这么突然,而且还是在镇里。 毛国景叹口气,压下声音,略显焦急道:“殿下你最好最近就出发。” “出发?” “去哪?” 后面那声来自探出半个脑袋的冻儿。 毛国景说道:“据情机处里的消息,南宫蝠应该在茂霖陵。” “真的?”景阳眼前一亮,说道。 对于南宫蝠,真正听到消息的这一刻,欣喜还是大过了担忧。 毛国景则不像他这么欣喜,他说道:“殿下应该知道了那位中州第一神捕要下来办案的事。” 景阳皱眉,点头,道:“林镇督告诉我了。” 毛国景叹口气,说道:“其实都是我的错,那位分统死在我手里。” 景阳摇头道:“自己的命重要,谁知道会这样。” 毛国景又叹口气,说道:“所以殿下你要走。” 这话说得很坚决,与之前每一次不同,这次没有让景阳决定的意味。 “现在走可能会被怀疑的。”景阳皱眉道,“我就这样走,那位神捕的目光或多或少就会注意到我。” 如果不走,那位捕头就不一定会注意到景阳,景阳如果走,即便有合理的理由,那位捕头都会注意到他,目光放到他的身上。他不明白一向运筹帷幄的毛国景为什么会提出这种没道理的要求。 “殿下,你错了。”毛国景的神色前所未有的凝重,让准备说话的冻儿都不由闭嘴,躲在景阳身后连半个头都不露出了,“那个神捕办案我见过,也知道过一些他断案的过程,他过目不忘,任何事情都知晓的清清楚楚,我在情机处知道许多情报,也在户部看过无数人的文案,阅人无数,从没有见过或者听说过一个他这样恐怖的角色。” 毛国景的凝重以及相当高的评价让景阳不由眯上了眼。 “滴水不漏?这样来形容他还不够,他只能说是恐怖。” 景阳也变得凝重起来,毛国景的态度和话语让他无法不重视。 “他住的那座城里,有多少户人家,一户多少口,分别叫什么,多大年纪,他全部知道,每一个人经历过的故事,只要他知道的,他全部都记得,甚至连每个人的性格,他都大概知道。” “什么?” 景阳和冻儿陷入深深震撼,不禁异口同声失声而出。 景阳他连自己镇子里的人都认不完,所以他知晓这是多可怕的能力。 毛国景深吸一口气,说道:“他每一次断案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向户司调查户籍还有文案,然后彻底去了解案子的主人,彻查信息,他仿佛可以洞察一切他看到的案件,就连某一块石子为什么会出现在大街上他都可以知道。” “真正的强者不一定是要武力上的强者,如果说如今古凌是天下第一强者,那么唐国宗就是断案界的第一强者。” 毛国景仰头看向星空,一字一顿道:“做捕头二十年,没有他断不了的案。” 景阳已无话可说,一颗汗水从脑门上滚落,落在泥尘遍布的地面上。 “彭里胥来找我谈过。”景阳的话在夜色下有些凄冷。 毛国景点点头,说道:“所以殿下你要走,他还没来,他来之后,会很快把视线锁定在你身上,然后抓出后面的一切,因为这个案子就之前他所断的案子而言,实在太简单了。” “真的有那么厉害?” 之前他或多或少听说过一些这位大人的事迹,但是都会认为传言有夸大的嫌疑,听林维天描述的时候,也没有太强的感触,此时听到情机处前枢领的亲自描述,才彻底的相信那是多可怕的一个角色。 毛国景缓缓点头,像敲在景阳心里一样,让他的压力顿时猛增加。 景阳深吸一口气:“那么,准确的说是逃。” 第五十章 心理畸形 “有一次断案,他仅仅凭借地上一只死亡的蚊子,便找出线索,之后一个个线索摸出且解开,最后缉拿凶手。” 寂静的小巷传着毛国景的幽幽之声。 景阳已经不知道说些什么,夜里原本侵袭而来的睡意已无影无踪,融化进在夜色中呜咽的风声里,他沉默了良久,最后对着毛国景微微颔首。 毛国景有些自责,对着景阳躬身道:“殿下,抱歉了。” 景阳笑了笑,笑得微带苦意,说道:“这种事情怪的了谁?谁又知道上面会派这样的角色来解决这些事?” “其实我还是错了,因为那人一身雪甲,我只知道是来杀我的,所以没有去思考他是谁,杀死他之后也没有去验证什么,因为这样一个急功近利,对公明身名看重到极点的人物,我以为只是一个普通的世家公子或者新来的将军,一时大意了,但是没想到居然是前吏司司首的儿子。” 景阳长叹口气,没有直面的接他的对话,说道:“本来过不了多久就要离开,此时既然得到南宫蝠的消息了,离开也正好。” “殿下我……” 毛国景的本意并不是让景阳去南宫蝠那里。 “我有打算。” 景阳打断了毛国景的话,再次对着他点了点头,然后说道:“帮我把事情告诉一下卫叔。” 说完之后,也不去关注毛国景的态度,便拉着还有些茫然的冻儿,向前走去,一大一小的身影逐渐朦胧在淡星点缀的黑幕里。 毛国景叹口气,今夜他抱着歉然而来,但是话语中的坚决意味却十分强烈,没有想到一向平和的景阳,刚才的最后的几句对话里,却有了几分领袖者的味道。 逃离是唯一的选择,但他依然很担忧,担忧这次景阳去见南宫蝠,也担心未来的路。 他让景阳离开,还有一个原因没有说,可能是涉及的事情太过久远,牵涉到慕容韵,以及他和慕容韵之间的一点小秘密,他也不想在让死去的人再受活着的人议论,所以没有说出口: 景阳相貌有两分慕容韵的影子,如今安在的人,即便是大寅一派的,见过慕容韵人的都很少,然而那位神捕就是如见安在曾见过慕容韵的极少数人中的一位,最为致命的是,他过目不忘,只要他看到了景阳,就会看到将他不自觉的联想到慕容韵,景阳便会成为他怀疑和调查的对象,直指大寅咽喉。 自己的失误导致了如今的艰难处境,无论景阳说什么,都无法改变他的自责。 毛国景深吸一口气,他悄悄消失在小巷,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去做,自责之下,要去做的就要更多。 一场前朝战今朝的巨战,就这样突然的拉开帷幕。 “现在很危险对吧?”冻儿仰着脑袋看着心思沉重的景阳,坐在床上没有像平时一样摇晃悬着她的脚丫,小声说道。 景阳在她身边坐下,叹口气。 “明天就可以出去玩了吗?茂霖陵有多远?我最喜欢去远的地方了。” “以前在强盗窝里听那些人说过,那边的牛肉特别好吃。” “我没吃过几次牛肉,这次可以一下吃到很好的开好头,以后会不会太挑?不过还好我不是挑菜的人。” 她不停地说着话,接下来又东扯西扯出去的好处,以及她貌似美好的安排,看似无比向往憧憬,不怕天地不怕雄狮,只不过全部是在掩饰她的紧张。 她不紧张一起离开这里,不紧张即将要来的危险,紧张的是之前某次景阳告诉他,一旦危机爆发,他要送她去安全的地方,这代表分别。 所以她此时不断说话,表示自己多么向往外面,但是阅历不够,不能说出太多充实的东西,所以东拉西扯,乱七八糟的东西说了一大堆。 她不想离开。 景阳听着她不断吐出的美好向往,一直沉默无言。 再能扯,也有说到没词的时候,或者停下来歇歇,接着思考的时候,所以很快,这间稍显破烂的,家徒四壁的屋子里便陷入了安静。 小女孩有点想哭,她心中已有盘算,景阳张口的一瞬,她就哭出声。 想哭就可以哭,不想哭也可以哭。 眼泪以及本身的年纪,就是没有元气的她,对善良之人的最强武器。 然而景阳似乎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景阳平静的声音让她心花怒放,再次体验到了那夜在山坡上的极度欣喜。 “我不会赶你走,你可以帮到我。”景阳缓缓说道。 这是他深思熟虑后的结果,也是最好的结果。 他想过把她送到其他陵,那里有大寅一派的人,而且还有在朝官员,可以提供强有力的保护,但是景阳还是放弃了这个做法,因为她经历过抛弃,他的做法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抛弃,所以他放弃。 他也不排除自己的私心,自己其实不愿意她离开,还有想依靠一下这个年龄只有五岁多的小女孩的力量,虽然这样的想法可以说太不知廉耻,但是他还是要做出这样的选择。 没有人会是彻彻底底的大公无私,表面上大公无私的人,其私心就是看着别人快乐,自己堂堂正正做人,这中想法本身也是私心,只是私心得很了不起而已。 让小女孩活下来,是他的私心作祟,今夜这个决定,同样是私心作祟。 这一刻他觉得自己好自私。 有些纠结,但是还是要这样决定。就像想通之前想不通的为何杀人一样。 很多事情,做多了就麻木了,只要目标还明确,本心还不忘就可以。 短短的一句话里,景阳想了很多。 黑暗的屋子里,冻儿开心的抱着他的脑袋,不断蹦跳着。 夜色渐深,天空已没有月亮,只有暗淡的星点点,昭告着逐渐来临的秋。 冻儿依偎在他怀里很快睡着,呼吸均匀,睡得香甜,景阳枕着自己的手迟迟无眠。 他下床走到院子里,看着那扇门,看着天空,十年生活在这里,即将离开,心里还是很不舍,很涩。 一切的一切都很突然,让他一点准备都没有,再一想,觉得自己之前的人生都很突然,无论是今夜毛国景告诉他离开,还是前不久遇见冻儿,或者是十年前的破城亡朝。 他觉得自己的一生好坎坷,如同他幼时没看懂,但是现在懂得了其含义的悲情戏剧。 所以他的眉间一直有淡淡的忧郁,这些忧郁悲伤,在许多年之前是停不下的眼泪。 用市井间最通俗的词就是,倒霉。 他之前的人生都很倒霉。 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现在会是这个样子,本该无忧无虑的年纪,为什么自己承担的是其他人可能一生都承载不起的压力。 他很善良,很聪明,很是个天才,无论武道还是智谋,但是他从小经历了很多别人无法想象的打击和承载着巨大的压力,再加上没有人教导指引,没有人呵护关爱,就像冻儿一样,所以他或多或少有一点心理疾病,只不过他心理能力更强一些,所以并不严重,但是常常抑郁,胡思乱想,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想什么,扭曲某些自己的本意,经常想得让他自己反感自己。 就像有时候,比如此时,突然之间,他自己在去想,他留下冻儿,会不会本身想法也是畸形的? 不然为什么…… 想得他全身一阵发麻。 第五十一章 白痴 敲门声让景阳脑海中乱七八糟的东西弥散。 夜里熟悉的敲门声对应熟悉的人。 每次敲门声响起的时候,他总是在感慨,在伤感,总是那么巧。从某种意义而言,这敲门声已经成为唤醒他的工具。 景阳打开了门,依然是一道像泥鳅灵活一样的身影,蹿进了院子。 林香站在星光下,放下大袍子上的帽子,露出脑袋,对着他嘻嘻一笑,这次手里拿着的不是烧鸡,而是一块腊肉。 “我给你带肉来了。”林香把手中的肉举起来,说道。 景阳做了一个示意她小声的动作,小声说道:“冻儿睡着了。” 林香不开心地看了景阳一眼,景阳对冻儿的在意让她似乎很不开心,她撇撇嘴,不说话。 景阳笑了笑,想着白天时在林府对林夫人的冒犯,心中十分歉意,说道:“白天时,对不起了。” 林香摇摇头,用另一只手捋了捋头发,说道:“没什么对不起的,本来我娘亲就不对。” “我理解她的愤怒,如果我和她身份调换,也极有可能做出同样的事情。” 一名被丈夫背叛的妻子,看着背叛的产物,总会无法克制内心的情绪,失言失行,都在常理之中,景阳懂得谅解和宽容。 林香感激对着景阳点了一下头,嘴角划出一抹真诚的微笑,星光下看不见其美颜,但是也感受得到其一笑间如花绽放般的迷人气质。 一个市井小镇能出此万中无一的美人实在是全镇人前世修福。 手里拿着肉很碍事,所以林香拿着手里的腊肉,走进了简陋的屋子,景阳站在小院里静静看着她的身影,那道黑暗无法掩盖的倩影,被黑暗加星光勾勒成黑黑的剪影,可是同样能让人遐想到种种美好。就是这让人遐想的剪影,在进屋的一刹那却有一丝的停顿,在放下腊肉再次走出屋子后,其给人的感觉都与之前有了微妙的变化。 景阳看着微垂着头的林香,好奇道:“怎么了?” 林香咬咬粉唇,没有说话,笼在大袍子下的身影有微微的颓然。 景阳愈发好奇,问道:“屋子里有老鼠吗?”说完之后才意识到不对,看到老鼠林香就不会是这种反应了。 林香手指捏了捏袍子的袖口,觉得自己很可耻,这是这么大的女孩子不应该对自己哥哥有的情绪。 知道这样的光线下景阳不可能看到她的表情,所以她不加掩饰地扬头,露出本来就带着妒意的表情,说的话却是另外的内容,“我想先回去了。” 声音里有很淡的落寞意味,还有就在景阳身边几步远的厨房中,所飘出来的淡淡醋味,淡淡的味道但在本就寂静无声的夜里却让人清晰可辨。 景阳一愣,这样的见面虽然频率不高,但是以前每次两人都会聊很久,乱七八糟的内容一次又一次的重复林香好像也不觉得无聊,今夜来时还好好的,突然又说要离开,让景阳一头雾水。 “怎么了?”景阳再次问道。 林香摇摇头,纤细的身子笼在大袍子里看着格外怜人,她缓缓地朝着院外走去。 从景阳身边走过,景阳可以感受到她的不悦。 他也很不悦,只不过不悦的内容不一样。 景阳转过头,看着不断朝着小院门口走去的林香,深深吸了口气,然后缓缓说道:“我要走了。” 冷冷的声音后便是让人发寒的安静。 本来就在慢慢挪动的步子顿时一停,林香原本的妒意落寞顷刻间转化为惊讶,她扭过头看着身后那名她觉得脾气总是很好,但是又笨呆笨呆的少年,失声道:“什么?” “我要走了。” 林香转过身来,支吾了片刻,说道:“去……去哪?” 景阳沉默了良久,忍受不了林香灼灼的目光,别过头,酝酿了良久,才缓缓说道: “去外面闯闯。” 撒谎是不正确,但我不能永远都做正确的事。 不想别人受到伤害,必要的时候就必须要撒谎。 夜风微凉,为树梢几片先衰叶带上素素的黄,青色微退,青涩微退。 林香咬着已经泛白的薄唇,声音轻颤,说道:“去哪?” 还是那个问题。 “帮……帮冻儿找到家。” 觉得这个借口不太恰当,不够合适,景阳接着说道:“我也不知道。” “我以后晚上不来见你了。”林香低下头,声音颤抖的程度颇重,为了努力不让声音颤抖,她的声音不由提高了几分,“不来打扰你了睡觉了。” “不,不是因为你。”景阳解释道。 看着低着脑袋情绪明显不对的林香,景阳很不忍,很自责,也很意外,他没有想到林香对他这个同父异母的哥哥居然如此看重。 他也很喜欢这个丫头,从第一次在林府见面开始,就一直袒护自己的丫头,总是给自己带那条本就不复杂的路的丫头,偷偷给他塞她自己攒的钱的丫头,夜里做出违反一个闺秀该做的事情——偷偷跑出府,只为了给自己带些吃的,陪自己说说话的丫头。 她就是一个善良可爱,单纯到剔透的丫头。 景阳不知道如何感谢这个假妹妹,对她的歉意也一直未曾消减,毕竟她对自己的好,都是建立在一个巨大的谎言上面,她始终是被欺骗的一方,她的善良关心全部都是倾泻在一个骗她的人身上。 此时她难受的模样,更是深深刺疼景阳的心。 “我……”景阳看着身体都开始微微颤抖的林香,那些缠在喉间的话始终无法出口。 太多的话难开口。 “我讨厌你。” 柔和的声音让宁静作飞灰。 林香甩下一句很小声的话,然后跑出了小院。 留下的是她淡淡的体香,还有两滴无法被人注意到的泪水。 很平淡的话,没有剧烈的情绪波动,里面蕴含的,似乎是真正的反感。 小院外的那位老者看着自家小姐从身边跑过,很是纳闷,不明白往日的雀跃为何变成了今夜的疾奔。 景阳望着林香消失在视野,长长地叹息一声。 …… “你不该这样跟她说。” 冻儿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景阳身边,很平淡地说道。 “你醒了。”景阳小声的说道,沉浸在复杂的情绪里,没有看她,视线还停留在敞开门,而能看见的院外清冷街道。 风带着沙尘席卷而过。 冻儿打了个哈气,“说得这么大声,当然醒了。” “明天还要赶路。” “我知道,我怕你睡不着。” “我睡得着。” “睡得着也没有好梦。” “十年里我从没做过好梦。” 十年里几乎每天都会梦见无数鲜血和刀剑,每天夜里的梦似乎都在昭告未来,他已经忘记了什么才是好梦。 “今晚的梦就更不好了。” “你为什么帮她说话?” “才发现你喜欢逞强,知道为什么进屋后她一下不开心吗?” 景阳顺手摸了摸冻儿的脑袋,苦笑一声,没有说话。 “因为屋子里只有一张床,而我睡在床上。”冻儿仰着头,看着一直盯着院外的景阳说道。 “你只是个孩子,她怎么会介意这些?” “因为她是你妹啊,然后我的突然出现她觉得她不是独一无二的妹妹了,而且我们很亲密。” “是吗?” 景阳说话漫不经心。 冻儿也不再像前面那样黏糊糊地跟他说话,而是摆出了以前当头儿的样子。 “你知道为什么她说她讨厌你吗?” “是吗?” “我跟你说话你认真一点。” “嗯。” “因为她对你很好啊,你突然要走,还是带着我走,还是之前那样的情绪作怪啊。” “你为什么帮她解释?” “因为你骗了人家,我觉得她很可怜,不想你误会她。” “我怎么可能误会她。”景阳笑了笑,苦意泛滥,“我只怕她不原谅我。” 冻儿拍开他摸着自己脑袋的手,不悦道:“我觉得你有时候就跟个白痴一样。” 景阳难看地笑了笑,被冻儿骂白痴他丝毫不觉得奇怪。 “如果她知道这一切都只是个骗局,她会不会真的恨我一辈子?” “你哪里值得人家恨一辈子。”冻儿小声地嘟囔道。 “什么?” “我说,她才不会恨你一辈子。” “为什么?” “知道你不是她同父异母的哥,她一定开心得不得了。” “为什么?” “白痴,我睡觉了。” 第五十二章 你是白痴 这一个夏夜的静谧凉爽,似乎比往夜更盛。 或许是太过凉快,凉到心了,景阳果然一夜无眠。 在这个交通十分不便的世界,一旦离开某个地方,或许便再也回不来,更何况如今随时会燃起战火,硝烟随时可以弥漫各地。 每一次分别,就有可能是永别。 所以他难以平静,就和同样一夜无眠的林香一样。 一片泛青的叶子,带着被虫腐蚀的痕迹,划出弧线,落进家徒四壁的屋子。 冻儿伸了一个懒腰,钻进景阳怀里,伸懒腰的拳头打到了景阳的脸。 她看着景阳眼下的黑眼圈,嘟嘴道:“看吧,我就知道你睡不着。” 景阳长喘口气,即便此时,他也毫无睡意。 天空一角还是鱼肚白。 小院外传来马的嘶啼。 景阳起身走出院外,看着拉着一匹黄色普通马匹的中年男子,说道:“我可以告别了再走吗?” 毛国景抬起头,说道:“可以,但是最好快一点。” 说完,毛国景便拉着马,走向镇外。 晨风吹拂着他的衣衫,也吹拂着马的鬃毛,像浪潮一样微微起伏。 带起的尘让景阳咳嗽了两声,他转过头对着身后睡眼惺忪的冻儿说道:“在这里等我,我很快回来。” 冻儿知道这次不同以往,难得不缠着他,乖巧地点点头,走进屋里,一头栽进了被子里。 景阳大大地吸口气,不知道是心情沉重,还是要走了怕再吸不到这里的空气了。 他偏瘦的身子便开始在晨时还清冷的街道上逶迤而前。 地上的几片叶子在风中蹒跚,景阳没整理好的裤腿被晨风灌满。 以前走了很多遍的路,今日再走的时候感觉却完全不同。 那山那屋那田那树,那阳光那假妹妹,全都成了心中的一份舍不得。 “景阳,这么早啊。”远处田地里,一位老农荷着锄头,吆喝道。 景阳舒心一笑,回声道:“对啊。” 老农笑了笑,继续忙着地里的活,锄头在他手中不停地上下工作。 景阳看着老翁的目光,无比的柔和。 接着往前走,便到了街道。 他走到一家家没有开张的铺子前,开始在门缝里塞下一封封自己夜里写的信。 信的内容很简单。 “王蛋叔,你家的米是我知道最便宜的米,谢谢你的米了,也谢谢你每次都以低价卖给我,以后我回来了还会再买。” “张木姨,你家的面真好吃,以后还记得景阳的话,景阳回来了一定不要把配料变了。” “孔杨叔,小皮蛋虽然调皮了一点,但是还小,你以后少打他吧,景阳走了,希望以后看到他的时候他已经变成一个懂事的小伙子了。” 信很多,他认不完镇上所有人,但是认识每一个真心待他的人,每一个帮助过他的人。 镇上的人,很多不认识字,所以他有几封信是画的图。 一幅幅连贯起来的图画,就像把一场戏拆成了数个画面。 一场他人生的戏。 塞完最后一封信,望向身后的街道,觉得好生萧索。 他就是一个感性的人,一个重感情的人,一个经历过生死离别之后,最讨厌的就是离别的人。 信不长,都是三言两语,但是三言两语里,照应的时十年他生活里种种难忘的回忆。 所以他每放一封信,心里都会滋生异样的情绪。 那种情绪很难用言语描述。 他想,如果是十年前的他,一定会哭。 “殿下你确定?”林维天站在书房里,难以置信道。 “他很恐怖,我不敢赌。” “他”指的是那位号称中州第一神捕的唐国宗。 林维天说道:“可是殿下你现在走的话,会引起不必要的怀疑。” “毛枢领告诉了我一些事,我必须要走。” 这句话就是最好的说明。 情机处前枢领毛国景,便是如今大寅一派最强情报报掌控者,他说的话,就是最精准的情报。 林维天无须多问,已经明白为什么景阳突然要提出离开。 他苦笑一声,“我给你们准备一些盘缠。” 景阳点点头,胶南陵前往茂霖陵的路途也算遥远,即便乘坐水路也需要十来天的时间,盘缠是必不可少的。他把手中的一封信递给了林维天,在林维天不解的目光中,淡淡说道:“麻烦林大人把这个给林香。” 林伟天接过信,摇头叹息,“那个丫头应该会很伤心。” 景阳抿了抿嘴,“我这个假兄,欠她很多。” “殿下心仪,可以……” “不要跟我开玩笑。”景阳打断了林维天的话,神色有微微的慌张。 他总觉得林香和她的关系有点怪,他总觉得他和冻儿那个五岁多的小丫头关系有点怪,有着稍稍心理问题却不自知的他,最怕的就是别人触碰到这里,不然他也不会因为在街上抱冻儿这件事而不好意思了。 本来紧张伤感的气氛有了细微的改变,林维天轻声了笑了一声。 “我走了。” 景阳有些尴尬地转过身。 “殿下。” 景阳好奇地转过头。 林维天微微躬身,认真道:“殿下在外,遇到大寅之人,还请不要再自称‘我’了。” 景阳不解道:“为什么?” “您是大寅太子,是如今大寅的领袖,领袖需要领袖的气质,如果殿下一直这样平和平近,只怕大寅一派真正集结起来后,会乱。” “那我怎么自称?” 林伟天笑了笑,说道:“那是殿下您才能决定的事了,下官怎敢胡说。” 景阳说道:“可取。” 然后便向殿外走去。 “我送殿下一程。” 说完,林维天便走到景阳身旁,打开了门后,为了表示出尊敬,又怕被人看出异常,所以只是把自己的身位站得稍稍靠后。 依然是鹅石路,依然是小庭小池,微波荡漾。 “十年的照顾不周,殿下还请见谅。”周围没有人,林维天小声且歉然地说道。 “没有林大人的付出,我又哪里活得到今天。”景阳说道。 “殿下人中之龙,一切皆是殿下自己的努力和天赋,下官只不过做了些微薄之力。” 景阳不再说话。 因为身前不远处站着一个身穿淡黄色蝶裙的女子,侧着身子看着一池的轻浪。 林维天看着自己女儿凌乱的头发,以及那件明显从昨天开始便没有脱下,而显得有些不自然褶皱的裙子,微微皱眉,然而再看见林香眼下的黑眼圈和景阳有些歉然的神情时,辣到难咽的他却看出了些端倪,形势不允许他戏谑,所以他偷偷拿出信,塞回了景阳手里,然后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转身离开,离开时还不忘招呼走几位准备从这里过路的丫鬟侍卫。 这么多年他拒绝了无数次林夫人为林香找郎君的请求,虽然的确有自己舍不得女儿的原因在,林香的年纪也的确太小,但是更多的是,他心里总是有某些盼望,盼望这位人人都还不知身份的前朝太子,会喜欢上他的女儿。 他没有恶意,而且景阳的确优秀,善良且天才,再加上林维天他对大寅一派也实在忠心耿耿,所以才会一直有这样的念头。 也正因如此,他一直默许着林香暗夜去找景阳,默许了林香命令看门的下人,每次景阳来时先给她报信后再来通知他。 他不想过多的插手女儿和那位现在还看似平凡,但是注定要惊天动地的前朝太子之间的事,但是他愿意提供一个更好的环境,来让他们自己做选择。 为了达到这个目的,他早就对林香撒过谎,另外一个谎,另外一个一半是谎,一半不是谎的谎: 他告诉了林香景阳不是她兄长,他不是景阳父亲。至于景阳究竟是什么身份,他当然不敢告诉自己女儿,所以他说景阳是一个流浪儿,被仇人亡家,他出于下策,为了让景阳安全成长,才设置骗局说景阳是他的私生子,林香为了保证景阳安全,当然也一直装作不知道,不敢出去处乱说。 然而也正是那时起,林香再景阳面前的一些举动,一些话语,开始逐渐让景阳感觉异样。 林维天一直知道林香对景阳的真实情感。 至于景阳……景阳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情感究竟是怎样。 景阳一直认为自己骗了林香,却不知道,因为林维天的缘故,这是一个林香和景阳,相互都在欺骗的“骗局”。 阳光还隐藏在山线下面,霞光已经渲染了天边,淡紫色淡金色镶了白云的边,映彩了人的脸。 景阳看着那张动人容颜上的憔悴,知道如冻儿所说,他昨夜不应该那样直接告诉林香自己要走了。 这个妹妹,的确太在意他这个假哥哥。 景阳踌躇了片刻,缓步走到林香身边。 低着头满是歉然,望着那袭美丽的裙,没有发现自己一不小心走得有点近,再一抬头时,发现那张侧着的动人脸颊就在自己眼前。 他可以清晰看见那颤抖的睫毛,那双红红的眼,那凝脂的肌肤。 那淡淡的能乱其鼻,撩其心的香味,第一次这样清晰。 近距离看着那张容颜,让他突生一种奇怪的感觉,居然发现自己的心跳有些快,产生一种想要亲上去的冲动。 景阳呼吸一顿,急忙退了两步,转过头,大口的呼吸着。 林香没有察觉到景阳的境况,不然一定会羞红脸,然后回到屋子后一个人偷偷笑出声,此时的她心中还是十分复杂,无法接受景阳昨夜说的话,沉浸在伤心里。 她泛白的唇翕张,“还……是要走吗?” 景阳才把心情平复下来,不理解自己的窘态何来,虽然没人看见,他还是觉得很羞愧,很尴尬,他不由干咳两声,不敢看林香,“你……你原谅我了?” 说得很慢,很紧张。 林香苦涩一笑,又笑出了那小酒窝,只不过这次酿的不是酒,而是黄莲。 “我原谅不原谅重要吗?” 景阳急忙道:“重要!” “重要你还要走?”林香羞恼道,但是仍然不愿意看景阳一眼,还是低着脑袋看着池塘清波面。 “我走,不是因为你。”景阳心中苦叹一声,“我必须要走。” “那你留不可以因为我吗?”林香咬着唇。 “可以。” 脸颊飘上一缕淡红,“真的?” 景阳蹲下身,望着池中缓慢游动的鱼,想到了卫剑教给他的游水剑,想着那穿着龙袍的暴戾皇帝,还有那位自命清高的长公主,眼中燃起了火焰,回过神来,怒焰全部变成了歉意。 他缓缓说道:“以前,还是以后,都可以。” 声音很落寞和憔悴。 以前还是以后都可以,就是现在不可以。 没有说出口的话。 林香听出那话语里的意思,秀眉一簇,像怒放的玫瑰,美艳的同时万刺舒张,“借口!” “我骗过你。” 景阳的话让准备抚裙逃离的林香顿住了本就还没迈开的脚步,那几乎要夺眶而出的泪又徘徊在了眼眶,她很意外景阳居然会告诉她“真相”。 她用因泪朦胧的眼睛偷偷地瞥了一眼蹲在地上的景阳,看着有些失神的景阳,和她心中的预想画面截然不同,她顿时满是怒意和委屈,她从来没有这样的生气,居然第一次吼人: “你是白痴!” 这是她懂事以来第一次骂人。 泪水还是流了出来,努力不发出哭声,但是还是在抽泣。 想走却发现还是舍不得走,就像景阳舍不得走一样。 红红的眼眶仿佛带血。 看了很多次冻儿流泪,但是从未看到林香哭泣。 景阳紧张地站起来,看着这张不断划过清泪的脸颊,焦急道:“我,我不该骗你,但是……” “你是真傻还是假傻?”林香哭着说道。 伤心的泪水变成滚烫的油,灼烧着景阳的心。 他心里翻腾的全是苦意。 他犹豫了一下,可能是看着这张满是泪水的脸,太过心疼,想给些安慰,不知何来的勇气,在街上抱冻儿这样一个小丫头都不好意思的他,居然胆大包天地将林香轻轻抱在怀里。 怀中的温暖和清香,沁人心脾,心旷神怡。 一下惊又喜的林香,眼泪却更加肆无忌惮,埋在他怀里,打湿了景阳衣裳一片。 第五十三章 就此别过 软玉入怀,那种感觉很难描述。 就是很舒服,很刺激心脏。 平日里他万万不敢做这种事,就算做了也会尴尬到不行。 此时,心中却毫不觉得旖旎,心湖一片平静,没有半点涟漪。 怀里的人无法让他心生亵渎之意。 虽无艳态惊群目,幸有清香压九秋。 这是茉莉花。 虽然喜欢黄裙,但是她更像是一朵白色的茉莉。 很干净,美而不惊艳,很让人想去呵护,不忍心去伤害。 此刻,阳光还埋藏在天边云彩那纯白色浪花里。 这像茉莉花一样清纯干净的女孩子,她划下的眼泪,同茉莉花上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都还未触碰过的露水。 这样一朵茉莉,在风中轻摇,露水顺着花瓣而落。 每一滴的露珠,带着一夜的憔悴,还有她还是花骨朵时,便对湛蓝色天空上,那温暖的金乌,最单纯的爱慕。 他很平凡,每天都出现在她生命里,但是却又好像光芒万丈。 他不好言语,不会甜言蜜语,但是一直让人温暖。 已经习惯了他的出现,忽然他说要离开,才知晓他的离开,会让自己也无法生长。再美,也不会再绽放,也不会被人所看见。 林香的泪浸染着景阳的衣裳。 景阳轻抚着她温软的后背。 “我……我会回来的。” 景阳缓缓说道,“我不会死。” 很突兀的“我不会死”,出自他的心声,他不知道自己这句话,极有可能成为多余的解释。 拥抱让她满足了些,片刻后,林香的泪不再像刚才那样不知断线,她往后退了一步,扭开头,逐渐平息下来的她,擦拭着自己的眼角。 “你要去多久。”哭后说话,声音听起来都让人觉得她很委屈。 “很久,可能几年,可能一辈子。” 林香抽泣着低下头,没有说话。 景阳将手中的信递到了她身前,林香红红的眼睛瞥了一眼,把它接到了手里。 “我知道很突然,但是……总之很多东西我都写在了信里。” 那封信里他交代了事情真相。 他为了真相而逃,为了未来而逃,走之后,所谓真相也就无所谓别人知道与否了,所以他选择告诉凤阳镇这个他最在乎丫头,事情的真相。 景阳看着他手中的那封信,不知意味的微笑了一下,轻声唤道:“林香。” “嗯……嗯?” “不管信里写的什么内容,不管我究竟是什么身份,我都要告诉你,骗你不是我的本意。” 林香依然没有说话,只是握着信的手握得有些紧,导致信都褶皱起来。 “不管怎样,我都当你是我的亲人,谎言只是为了不连累你。” 景阳不急不缓地说着。 然而林香基本上都没有听进去。 因为她觉得原因已经无所谓了,结果已经无法改变,所以她还是选择了接受。 还因为心里有一个很大胆的计划。 她抬起原本清澈的眸子,看着面前的少年,红红的眼睛里藏着几丝羞涩,她心中小鹿乱撞,几息之后,才终于鼓起勇气,跑到景阳面前。 先前无意之间地近距离的一眼,已经十分撩拨景阳的心,此时深深印入脑海的一些美丽景色再次出现,更是让他心跳加速。 这样的突然且被动,景阳脑海彻底空白起来, 在景阳茫然呆滞的目光中,林香飞快地他的嘴上亲了一口,然后红着脸飞快地逃离。 倩影很狼狈,毫无清秀意。 景阳手里多了一个手帕,手帕上写着娟秀的字,还有一张折叠好的纸条。 他看着林香遁去的方向,茫然无措。 脑海里一片空白,全是嘴巴上先前的触感。 …… “你的脸怎么这么红?” 卖油翁整理着自己柜子里的衣服,见景阳有点迟钝的样子,这才忍不住好奇道。 “没有,有点小事而已。”景阳急忙解释道。 老翁笑了笑,一边折叠着衣服一边说道:“很抱歉了,这么多年以来一直没叫过你殿下,现在也改不了口了。” 景阳笑了笑,“吃了您老这么多油,也就随便你了。” “哈哈。”老翁大笑起来,“原来你也会说笑。” 景阳微微一笑,环顾了一眼简陋的木屋,黑色发朽的木板让他不由担心起来这位老人,“我那个小院子虽然不大,也很简陋,不过您老不嫌弃,可以搬过去住。” “算咯,住了几十年,也舍不得走了。” 景阳也不再多说什么。 木板打造的柜子不停发出咯咯的响声。 片刻的沉默后,老人几分落寞地说道:“走得很突然。” “嗯。”景阳点点头。 “走是正确的,但是还请你多谅解一下林大人,如果可以,最好找方法帮帮他,本来刺杀彭里胥那件事,在这个世道里也不算什么大事,就算随着黄浪平死了,让这件案子进入了众人视野,可仍然不是大事,至少林大人可以挺过去,但是牵涉到了殿下,那便是大事了。”老人叹息道。 “我明白。”景阳点点头,“我这一走,就算得上一种暴露,压力几乎全部压到了林大人身上,所以我在信里写下了些东西,交代得有一些事情。” “嗯?” “我让卫叔留在这里。”景阳淡淡说道。 景阳很平淡,平静,但是卖油翁却脸色一变,说道:“殿下万万不可。” 他说他不习惯殿下这个称呼,然而此时还是说出了口。 “本来见南宫蝠一事我就极不赞成,机会可以再等,不应让你去冒险,但是最后我还是向林维天妥协了,因为他说卫剑首会保护你,然而你现在却说让卫剑首留下,我绝不赞同!”卖油翁的情绪有些激动。 景阳微微躬身,对老人真诚的关心表示感激,然后说道:“唐国宗下来办这件案子,加上我本就要去处理南宫蝠这件事,再加上毛枢领说他见过我母妃的模样,极有可能一眼认出我,所以才迫使我现在就要走,但是我走无疑就是把所有压力全部给了林大人,无论是户司的一些资料还是镇安监的文书办理,都是由林大人一力承担,我在这里生活十年,这一切也是有林大人承担,我不能只让林大人来承受一切责任。” “况且,林府还是有那么些人,他们都是无辜的。” 卖油翁笑了笑,说道:“你当然是为别人照想,先前是我多虑了,但是你留卫剑首在这里有什么意义?” “保护你们,保护林大人。” 卖油翁摇摇头,说道:“你难道没有想过现在这一切麻烦的根源是什么吗?” 景阳眼中出现异样的眼色,他皱皱眉头,说道:“想过。” “你所说的就是当唐国宗查出了案子之后,一切都暴露之后,再让卫剑首出手,在彻底扩散前,杀死唐国宗,然后再逃亡,但是为什么不在一切发生之前便将他解决?” 卖油翁苍老嘶哑的声音带着丝丝寒意。 景阳蹙眉道:“不行,打草惊蛇只会让人想的更多,那位肥胖的丞相以及自命清高的长公主只会更加彻查这件事,我很低调,但是仍然十分独特的身份就会尤为醒目,再精细的谎言,也经不起推敲的。而且卫叔等到那个时候,时间更长,我可以有更多的准备。” 卖油翁满意地笑了起来。 景阳跟着笑了笑,“不知道这样的回答您老满意不满意?” 卖油翁竖起了大拇指,满是皱纹的手上青筋突兀。他转过身看着景阳,语重心长道:“终究你才是领袖。” “我相信你的决定!” 肯定的声音响彻这偏僻地带的破旧木屋。 景阳感激地点头致谢,然后从怀里摸出几封信,递给了卖油翁,说道:“帮我把信给下客栈的几位。” 不同的信封上写着不同的名字。 老者看着信封,说道:“为什么不自己去给。” 景阳无奈的笑了笑,说道:“我本来就是一个不够爽快的人,面对那几个唯一的朋友,我怕我会舍不得。” 他眼中的神采全是浓浓的失落。 他抱拳行礼,“轩景阳,就此别过。” 第五十四章 一路向西北 很多话还没来得及说,很多人都还来不及见面,当大家都意识到这个镇督大人的私生子带着那个小女孩离开的时候,景阳的马匹已经带上一路烟尘,朝着那西边条对他而言有着非凡意义的运河奔去。 这样毫无征兆,猝不及防的离开最为让人难以置信,当一些人来到他所住的小院,发现人去楼空,再无意得到镇督大人的证实后,才明白,那个他们私下经常谈论的可怜少年,已经离开了这个地方,去寻找一处宁静去了。 小镇里的生活枯燥单调,所以有一点话题都会谈论很久,然而这样长时间的谈论对于客栈里的几位,以及镇督府的林小姐,却是不小的冲击。 张星王三以及掌柜杨涛,即便看过景阳写的信,依然久久不能释怀,对他无休止的谩骂不断出现在厨房,杨涛同样不断感慨,自己这个月的工钱都还没有给,景阳却这样突然的离开。 林香看过那封信后,在自己房间不出门很久,几天之后便找了自己的父亲对峙,为什么当初要骗她。信里交代了很多,除了自己是要去找南宫蝠以外,什么都交代在信中,那是景阳对她的信任。 景阳让毛国景给了卫剑一封信,让卫剑留在了凤阳镇。至于毛国景,则是开始一路向北,前往那条杨智东谪的必经之路。 封度城西北方的一条寂静道路上。 马蹄踏过路上浅草,身后拉出一片斜晖,晨时还在告别故人,夕阳西下的时刻,就已经远离了那座自己生活十年的小镇。 景阳明白,在镇里,自己是一个出生不光彩的私生子,然而出了镇子,自己就将是大寅一派的核心人物,是至高无上的大寅太子。 从今往后,他将开始真正肩负起推翻之路。 身边被夕阳照的火红的景物不断的后退,冻儿坐在马前已不再像早上才出发时候雀跃好奇,此时已经靠在景阳怀里憨憨而睡。景阳为了防止她掉下去,特意用衣服做了一个像背小孩的背带一样的东西,将她护在自己身前。 马儿的颠簸反而成了摇篮,冻儿睡得特别香。 终于睡醒的她伸了个懒腰,还以为自己睡在床上,看着前方景色心中一片茫然,几息之后才反应过来,眼中才焕发出神采。 她抵了抵景阳的胸膛。 “嗯?”景阳问道。 “我们到哪了?” 景阳驾着奔马,说道:“才出封渡城境内,还要几天才能出胶南陵。” 冻儿一脸无奈,面容都扭曲起来,哼唧道:“啊嗯,好烦。” “你扭着要跟来的。”景阳说道,“忍忍就好。” 冻儿又用后脑勺蹭了蹭他的胸膛,腻歪道:“还是好烦,这样好累好无聊。” 景阳面色凝重起来,说到了此行的主要目的:“这次行动很危险,不管怎样我其实都不应该带你来,但是种种原因,我还是带上了你,因为这样一件事情,我一个人无法做到。” 冻儿不再腻歪,乖巧地嗯了一声,然后问道:“为什么不叫几个人跟我们一起?那个毛什么的不是很狂妄吗?” “毛枢领哪有狂妄?”景阳无奈道。 他理解冻儿对毛国景的偏见,如果身份交换,让自己变成冻儿,他也会对毛国景有意见的,之前那件事的安排,对于冻儿来说,的确太不公平。 “这次的行动人越少越好,大寅一派的人,现在基本上都是武朝官员,或者被通缉在案的人,他们目标太大,倒帮不上什么忙,目标不大的人,实力又不够,也不能帮什么。” 冻儿一下来了精神,说道:“我实力够咯?” 景阳点点头,道:“嗯,我说了,你可以帮到我。” “嘿嘿。”冻儿得意一笑,“我真是天才!” 景阳笑了笑,不语。 天才?冻儿给人的感觉只有可怜。 如果悲惨的生世带给她的就是这样的心机和演戏能力,让她成为她口中所谓的天才的话,他宁可冻儿是一个幸福一点的白痴。 “冻儿。”景阳唤道。 “嗯?” 景阳犹豫了几息后,道:“会不会觉得我很自私?” 冻儿虽然小,但是心理年纪却远超实际年龄,于是她诚恳地说道:“不会。” 说完她侧着脑袋,看着景阳说道: “你不让我来我也会想尽方法跟你来的,你这么小就没有父母,我要照顾好你,这是我的责任对吧?我自私才对。” 景阳微微一笑。 “我们会成功的对吗?”冻儿说道。 景阳摇摇头。 这时马转过一个路口,天色开始逐渐浸入黑暗。 “你根本不应该参与进入我们两方势力的斗争,是我把你拉了进来,然而这一进入里面,可能就会万劫不复。” 景阳声音沉重起来,“我后悔把你拉进来。” 说完话,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他情不自禁的慢下了前进的速度。 冻儿一下急了,生怕景阳把她扔回去或者怎样,急忙道:“才不是!我做了一年的强盗头目,嚣张了这么久,都没有人下来清剿我们,甚至连对我这个头目的通缉令都没有,这样的国才不是好国,皇帝肯定不是好皇帝。” 虽然事实的确如此,但她只是胡口一说,她对于朝代的好坏的确没有什么概念,可能她也意识到自己的解释对于景阳而言或许会不大相信,太过苍白,所以她接着说道: “我不知道朝代的好坏,但我知道人的好坏,景阳你不是坏人,你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那么你决定打倒的那个人一定就不是好人了。” 好人坏人?又说到景阳前不久还在纠结的话题上了。 这个年纪的少年就是这样捉摸不定,心里总会有一些想法让自己痛苦纠结,但是随着毛国景的开导,以及时间的渐渐流逝,心里又不再像以前那样被乌云笼罩了。 所以这番话的两个敏感词没有再挑起他的思绪。 然而他心中同样起了波澜,不过不是对好人坏人而是对这个说话的人。 这样小小的年纪,说出这样的话来安慰,真的让他无言以对,唯剩感慨。 当然,这也是他冒着自责的压力,带冻儿来的原因。 很快最后的日光也消失在了天边,月光再度笼罩这片荒野。 他们所在的路是一条不宽不窄的道路,月光下对速度并没有太大的影响,如果只要他一个人,他或许会选择继续前进,但是想着自己怀里的冻儿,还是选择再行进到一处自己满意的地方,然后安营一宿。 到了一处有两个巨大的古树盘错的地方,景阳停止了前进。 冻儿大松口气地被景阳抱下了马,开心地抱着大树傻笑:“今晚睡树上吗?” 景阳摇摇头,说道:“会滚下来的。” 冻儿瘪瘪嘴,说道:“你应该说,‘不怕滚下来就可以睡树上’。” 景阳好奇道:“有什么区别吗?” 冻儿手叉在腰上,像一个正在教育学生的教书先生,“这样说起来更幽默,更让人亲近。” 景阳不想再纠结这个话题,说道:“我们把营帐撑起来吧。” “好,我先生火。”冻儿跳跃到被拴在树下的马旁,拿出了打火石,然而环顾了四周后,一个手拿不下两颗的她,只有一只手拿一颗,拿着打火石挠挠头,“我们下次早点扎营,不然不好找柴。” 景阳的注意力却完全不在她那里。 冻儿好奇地看着静静伫立的景阳,走到他的身旁,无暇顾及晚风吹来而引出的鼻涕,于是一举两得地把自己的鼻子在景阳的衣服上蹭了蹭,然而景阳依然没有理她。 她生气的把打火石在手里撞了一下,擦出漂亮的火花,不满道:“景阳!” 景阳蹲下身,一手捂住她的嘴,肃声道:“嘘。” 冻儿意识到他的严肃,不再玩闹,急忙睁大眼睛点点头。 景阳慢慢走向一处稍显开阔的土坡上,在前方有一片刚刚才燃起的火光。 那里有一支商队,还有十数个人,骑着马不断围绕着那支商队,且不断发出猖獗的笑声。 第五十五章 要多少 商队有十来人左右,其中有数匹马,三四辆马车,三四辆马车里装的全是木雕,此时马车车棚已经被强盗掀开,木雕被强盗手中火把发出的惨然红光照耀,本就深邃的色彩更多了几分诡异的感觉。 此时商队被十数位强盗骑马环绕,不少人被火光照的通红的脸其实已然惨白,那双平日巧舌如簧的嘴不断发出颤颤之声。 强盗们不断环绕着商队,一些好事者不断发出尖笑声。 一位仿佛是头领的人物挥了挥手,身边手下发出的森冷笑声骤然停止。 一位强盗走到马车旁,拿起其中一块小型木雕,递给了这群人中仿佛是头领的人物。 这位仿佛是头领的人物,面目狰狞,额头开阔,长相只能用丑陋来形容。 他嚣张地歪着嘴,用他深凹进去的眼睛,看着手中的木雕,那是一个龙形的木雕。 龙是数千年前的妖兽之皇,只是随着人类强者的出现,不断被杀死,就这样逐渐消失在了这片土地之上,然而这样强大得无法估量的妖兽,依然是如今中州人所信仰的存在,所以精细的龙形的木雕或者花饰,其价格都不低。 这位头领又摸又看,没过多久后便缓缓抬起头,被火光照得发亮的双眼恰如他此时的心情,他将那颗木雕扔到商队一位老人的面前,木雕砸在泥土地面,带上黄土,他说道:“这木雕的做工可不像胶南陵任何一家商家。” 这位老人佝偻的身躯一颤,颤声答道:“回大人,这木雕的确不是胶南陵的产物。” 丑陋的头领得意地微微一笑,说道:“这是南通陵最大的木雕商家——紫山木雕所造,对吧?” 商队所有人都为之一颤。 老人的鬓角滚落一颗豆大的冷汗。 稍显温暖的火光似乎毫无温暖可言。 “是……是。” 头领露牙一笑,笑得十分得意,一口的参差的牙散发出淡淡恐怖的气息,“紫山木雕可是木雕大家,一般人根本买不起他产的木雕。” “南通陵靠近京浅运河,你们却以陆运的方式到了胶南陵,看你们的路线又不是去胶南陵陵城,走这样的小路究竟是要把这些东西运去哪里呢?” 他摸了摸自己厚厚的嘴皮,道:“东西贵重,压派的人却这么少,看来是见不得人的勾当。” 所有人面容都为之一变,然而老人却一下平静下来。 就像一间藏着秘密的屋子,此时门被人撞开一半,不如所幸把这扇门主动给他全部打开,因为那些秘密只是不想有些人知道,然而对这位撞门的人来说,让他知道却没有什么关系。 主动打开,不必刀剑相向。 老人苍老的面庞肃容,一脸的褶皱是时光的痕迹,里面藏着无数的秘密,他微微躬身,说道:“大人真是慧人,实不相瞒,这些木雕我家主人要送去给乌彩陵陵督大人的。” 头领来了兴趣,轻“哦”了一声,问道:“乌彩陵陵督?” 说完他扫视了一眼这三四辆表面伪装成装着普通木材,其实里面全藏着木雕的,已经被掀开车棚的马车,目光愈发深邃,他蹙了蹙眉,说道:“这些木雕总共加起来,大概是数千两银子,那可是一个陵督数十年的俸禄。” 老人点点头,说道:“诚然。”心中对这位强盗头目却愈发佩服,不明白一位强盗怎么会这样有见识。 现在的对话逐渐平静,商队的人看着两方对话的人,发现事情似乎有回转的余地,不由都稍稍放松了些,但是依然紧张,毕竟在这样的荒野,杀人越货是强盗擅行之事。 四周的虫鸣鸟叫,寒冷的黑暗,衬托着这里的孤单火光。 数把火光让这里变得明亮,让大家相互之间也可以辨析出对方的表情,老人发现这位强盗头目又笑了起来。 头目摸了摸鼻子,说道:“这么贵重的东西,不加派一些高手护送?” 老人苦笑一声,说道:“实不相瞒,我们这里还是有数位五星的高手。” 头目看了一眼十数位商队中人,发现在一片颤颤身姿中,的确有几个挺拔傲然的,只是那几位都深深低着头,装作平凡。 在老人道出真相的那一刻,那几位纷纷蹙紧了眉头。 老人继续说道:“我是商队的唯一六星。” 场面气氛对于商队人员来说极度压抑,然而此时还是忍不住纷纷惊呼出声,因为老人说的是实话,他将他们商队的实力全部暴露出来了,这意味着一旦双方交手,他们就已经落了下风。 老人并没有理会身后的哗然,而是静静看着头目,说道:“我已经坦诚相见。” 头目笑了笑,然后点点头,说道:“为什么要送这些东西给乌彩陵陵督?” 老人皱起了眉头,说道:“大人你需要什么只管说就是,要木雕此时我们可以分你一些,但是……” “你说好的坦诚相见?”头目不悦道,“我想你肯定已经看出了我的手下里有你不可对抗的力量,才会有刚才的坦诚,现在不想功亏一篑就继续说下去。” 商队所有人再度哗然,在老人怒然回头的怒视之下,所有人又再度低头沉默。 老人转过头,看着丑陋的头目,叹了口气,说道:“主人想要在乌彩陵发展木雕行,但是乌彩陵陵督表示不可,暗示要礼品,所以才会有这次的勾当。” 头目冷笑一声,静静看着老人,不语。 老人知道自己的隐瞒似乎已经被猜到,无奈说道:“主人也想买个官当。” “哦,原来如此。”头目点点头,“所以你们不敢走水路,因为水上关口水利司查得极严,所以选择了这样的方式,走偏僻的路,还刻意低调行事。” 老人点头。 头目摸了摸腰间的刀柄,在商队诸人警惕的目光中又缓缓放下,“你们不担心碰见强盗?那个号称纵横三陵的强盗团伙可是猖獗得很。” 老人有些不耐,“这不是碰见你们了吗?” “哈哈哈。”头目开怀大笑,“你们运气还真是不好。” 的确运气不好,今宵的月光不如往日美好,运气不好的商队众人,心中都痛苦极了。 老人说道:“你们可以拉走其中一车。” 商队诸人瞳孔都猛地一睁,四辆马车里有三辆是拉的绝佳的木雕,还有一辆是装的食物以及必需品。拉着木雕的马车,每一车的木雕都价值连城,每一车都近乎千两白银,此时老人直接开口说让强盗拉走一车,他们不免震惊,毕竟他们商队实力本身很强,并非不可一战,而且就这样让其拉走一车,原因再特殊,回到商队之后必定免不了责罚。 头目摇摇头,说道:“一车太少。” 商队众人纷纷陷入惊骇和愤怒。 一车太少? 那一车所含的价值,是他们一辈子都无法拼搏到的,他们交出一车,就已经注定要被严惩,可是没有料到他说一车还太少! 老人深深地蹙眉,身为队伍唯一六星的他,体内的元气已经在开始运转,随时准备喷薄而出。 “大人,你要知道,这一车代表着多少钱。” 头目肯定的点头,说道:“我当然知道。” “交给你这样一车,我就已经注定要受到重惩,或许回去之后,再也无法安宁地生活。” 商队里的人,看向老人背影的目光多了几分尊敬。因为他们虽然注定也要接受惩罚,但是承受得最多的,注定是这个老人。 虽然他们大多数对强盗团伙有几分惧怕,不过依然敢于一战,此刻不是十分明白为什么不能一战,而是直接选择妥协,但是他们还是尊重了老人的意思,毕竟这位老人这么多年来,一直是为他们着想,此刻一定也不例外。 头目又是一笑,丑陋的他怎么笑都不好看,“我当然知道,不过一车真的太少。” 老人看了看头目身后那几位面容平静的男子,以及他们静静握着腰间剑的手,咬了咬干褶的嘴唇,说道:“一车半!不可以再多。” 商队诸人都开始愤怒地看着强盗头目,眼中的火焰熊熊燃烧,他们代表老人的意志,这是他们最后的退步。 强盗头目淡淡说道:“一车真的太少,一车半也太少。” “我要全部。” 噌噌噌。 满是出鞘声。 ps最近在搞大学报名的事,好累人哦,也很失望,以前呢,认为成都好,成都妹子漂亮,是我来成都的主要原因之一,现在才发现,成都妹子远不如重庆,在漂亮妹子的密度上,还有总量上,都不如重庆,单人旅途到这里,才是这样的结果,真的很失望呢。哎哎哎 第五十六章 脖子上的剑 老人发出一声怒喝,对方的贪得无厌彻底惹怒了他,他的手指尖端发出骨白色的森冷之光,在众人的兵器出鞘的刹那,骨白色光芒便流出指尖,汇聚成数道厉芒,破空而出。 强盗头目面不改色,他身后的一位穿淡绿色长衫的下属手中的剑瞬间拔出,凌空一挥,只见空气被剧烈的扭动,所有火把的火光都舞动了起来,一股可怕的剑气自他这一挥间生出,从强盗头目身周冲过,在骨白色厉芒接触到这位丑陋的头目之前,便可以与其狠狠撞接在一起。 老人绷紧的手指微屈,厉芒忽然变作数团骨白色气团,如同夜间坟头的幽幽之火,然而速度依然丝毫未减,冲破夜空的气团就像一颗颗白色的流星。 剑气斩过气团,只消减了部分气团的光亮,便被其吞噬消失。 出手的下属面色微变。 在这位下属出手的那一刻,另一位并未骑马的下属,便举起他手中的像两扇门一样巨大的两块盾牌,看似笨重却又灵活地纵身一跃,身材魁梧的他好像一座山一样到了头目的面前,激起一阵尘风,地面都发出微微的震动,他将手中的两扇盾牌一合,组合成一块更加庞大的屏障,挡在了头目身前。 骨白色的流星磨灭了剑气,此时又纷纷撞上了盾,其间拥有的强大能量统统宣泄在了盾牌上,然而凝刻着密密麻麻符文的盾牌上却连一个痕迹都没有留下。 老人深深皱紧了他白色的眉,他擅长的偷袭招数并没能同往日一样奏效。 一切只是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此时,身后商队的所有人,发着杀喊声,开始向强盗团伙冲去。 强盗抢劫都是强盗先发起冲锋,这些强盗们反而没有立刻动手,此时的场面和正常强盗抢劫时的场面恰恰相反。 头目静静看着身前开始冲锋的商队中人,脸庞上之前的痞气和桀骜之气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惯看世间百态的平静。 他头也不回地对着淡绿色长衫下属小声说道:“不要杀人。” 淡绿色长衫的下属默然点头,然后举起手中的剑,朝前一指,随着这一指,强盗也开始全部冲锋,纷乱且沉重的马蹄声汹涌山野。 马上的强盗自然要占优势,无论是居高临下,还是其冲击的力量,且本身强盗团伙的实力就更加强大,所以商队即便有数位五星高手,也很快落入下风。 老人知道他才是商队的核心,所以他没有理会队伍的一面倒,也不理会实力差距悬殊,而是安静地轻轻闭上双目,手之间的白色光华再现,双眸轻颤,在一睁开的时候,浑浊的老眼看到的是一把以闪电般的速度朝他眉心冲来的飞剑,那是刚才那个淡绿色剑师的剑。 “运元境!” 老者来不及惊讶,手指间的骨白色光华凝成一块屏障,飞快的旋转在空中,他整个人开始疯狂的后退。 飞剑刹那便击破了屏障,以极快的速度朝着老人刺去。 运元境可操控飞剑,其速度快若穿云箭。 元气境界不一定代表实力,毕竟元气修为不能完全代表战斗力量,很多七星高手八星高手,都仅仅只是生元境,因为他们有特殊的方式或者能力或者经验或者其他什么,来让自己战斗力超群。有一些元气修行极有天赋的人,达到了运元境,实力却只有四五星,因为他们不会战斗,同样,同一个境界的人,其评星也有很多差距悬殊。这就好比教书先生的教书问题,几个学问差不多的先生,有的可以教得好,有的却始终不会教。有足够的知识,和有能力去表达,是不一样的。 但是元气修为本身对于实力却是有绝对意义的,运元境的元气化形,以及控物能力,能让其实力增添很多,没有足够的元气境界,极难拥有大的成就,就好比一个没有知识的教书先生,即便再会教书,也教不出东西一样。 运元境控物,控飞剑,其闪电般的速度,是十分的恐怖。 老人肃容看着飞剑,体内的元气疯狂运转,他腰间的长刀猛然出鞘,带出一声凄厉的出鞘声,他发出一声怒吼,长刀在他那双青筋突兀的手中疯狂舞动,舞出道道刀花。 淡绿色长衫剑客神情不变,眼神骤然凌厉一分,体内的元气开始在数股经脉之间穿梭,于此同时,飞剑前段浮现丝丝电花,其破空拉出的气浪都变成了一条蓝色的闪电。 整个被黑夜笼罩的地面,仿佛变成雨夜的天空,一道闪电冲破黑暗。 “九剑门!” 惊呼声出现在老人口中,也出现在其余商队中人的口中。 五大宗门立足中州千年,经久不衰,强者辈出,每一个宗门的底蕴都足以让王朝忌惮,九剑门便是五大宗门之一。 传言天有九重,九剑门祖师爷传说强大到与天比肩,九剑比相九重天,故此立门派为九剑门。 五大宗门对于尘世而言何其遥远,近乎天国,出自五大宗门的人,都是尘世中人膜拜的对象。 然而这群强盗堆里,一个做下属的剑师居然出自五大宗门之一的九剑门! 这样的震撼力强大到好比出了另外一剑,一剑攻心剑。 许多商队人都再无战意。 老人一咬舌尖,面色变得更加苍白,眼瞳之中也出现了淡淡的白色。 蓝色大闪电撞击到了他的刀上,刀身跟着发出蓝色电芒,很快变成了黑色。老人骤然脱手,长刀落到地上,他整个人身躯诡异的一扭,闪电从他身边擦过,冲向黑暗的那头,他半边脸庞被蓝电照得一片幽蓝。 他嘴角流出一丝鲜血。 为了躲开这一剑,他已经内伤。 而且即便他躲开了这道他无法匹敌的闪电,但是他整个背部都变得一片焦黑。 老人单膝跪在地面,面容狰狞地咳嗽着,整双手都在剧烈的颤抖。 此时,混乱的战场上,手拿巨盾的魁梧大汉将手中的两块盾牌使用得好像两把巨锤一样,砸开一个个商队中人。 商队中的数位五星高手也深深感到无力,这支队伍中,那位淡绿色长衫剑客和巨盾大汉都是七星,而其余的下属都是五星四星,他们怎么可能是对手。 随着大汉的大力一挥,盾牌将最后一位还能站起来的五星高手砸飞到一辆马车旁,在马儿惊恐的嘶啼声中冲起一道尘蛇。 商队所有人都全部躺倒在了地面,再没人可以站起来。 巨盾大汉不屑的笑了笑,将两块盾牌在手中砸了砸,发出沉重的碰撞声。 淡绿色长衫的剑师飞身下马,剑已经不知何时再次出现在他手上,他站在跪倒在地面的老人身前,将剑抵在他的喉间。 老人咳嗽着,透过剑师看着马上还处在一开始位置的强盗头目,沙哑道:“九剑门,两个七星,十位五星,两个四星,一个三星,这样强大的团伙,怎么会是强盗。” 他用的口气没有疑问,只是陈述事实。 是的,这样强大的团伙,是一支无比恐怖的团伙,即便在战场上,这样的一支小队都是绝对可怕的存在。 单单是两个七星高手就已经足够震撼了,已经是天下间顶尖的存在,更何况其中一位还出自五个庞然大物之一的九剑门。 头目笑了笑,说道:“只是我……” 此时绝大部分人的注意力都在老人及商队中躺倒的人身上,强大到可以闪电出手的都没有注意这位头目,然而此时头目声音骤止,让这些强盗下属不免好奇地看向头目所在的方位,然而看过去时,所有人的面色都猛然一变。 魁梧大汉和淡绿色剑师都愤怒地皱起了眉头,魁梧的巨锤大汉直接发出一声虎一样的咆哮。 用一块黑布蒙住脸的景阳,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场间,并且出现在了头目的马上,此时正拿着一柄普通的长剑,架在头目的脖子上。 他那双总是忧郁的眉间轻皱,清澈的双眼警惕地注视着场间的一举一动。 第五十七章 做什么 淡绿色剑师将跪倒的老人一脚踢躺在地,他的双眉竖成两柄长剑,眼瞳中的闪动着如同他之前那一剑中穿梭的闪电,一直默默无言只动手不说话,如同绝世高手一样的他,终于怒然开口道:“好大的胆子!” 厉喝声传便荒野。 神态看不出丝毫的异样,心中则是十分惊讶,即便刚才没有刻意地关注他们的头目,但是强如此的他也不可能丝毫察觉不了外人的接近,况且还是带着不善之意的外人。 所以他基本断定这名蒙面男子暗藏的能力远强过他,实力一定强到可怕,至少不弱于他。 他们一行人有十数之众,都不是普通人,都知晓他们就是来保护头目的,所以所有人的注意都没有集中到头目身上这一可能是极为之小,即便有也只是一瞬,这位蒙面男子能够完美地捕捉到着一瞬,立即出手,这需要强大的判断力和反应力。 他也惊讶这位蒙面男子的胆识,他们现在可是强盗,强盗是让人谈虎色变的一群人,他们还是有着两位七星高手的强盗!能把主意打到他们这群强盗身上,那是要多大的胆子? 这位剑师对景阳的初步判断定位极高,完全不知道景阳其实远不是他的对手,所以出手速度是众人之中最快的他,也不敢贸然出手。 最快的他不出手,也就没有人敢出手。 景阳一只手虚对头目的腹部丹田处,可在最快的时间出手,防止这位头目调控元气,另外一只手握着剑,静静环视着场间诸位强盗,有些疑惑他们的神情,火光照耀下的他们脸庞上并没有太多的煞气,只是此时看起来十分愤怒而已,不太符合他认知中的强盗。 他运转着元气,看着这位先前一出手便是可怖蓝色闪电的剑师,知道他才是这里面的人中最强大的一位,或者说不是最强,而是因为身份特殊而更加有说话地位的一位,压着嗓子道: “放他们走。” 众人先是一怔,随即有些不解,躺在地面还残余着一些意识的商队众人同样如此。 手拿巨盾的大汉思维不够明锐,他将手中的两块巨盾狠狠砸在一起,发出一声沉闷的撞击声,以及撞出一大团火星,他怒然道:“信不信我只手揉烂你?” 说完便往前一迈。 剑师不喜地伸出一只胳膊,拉住了这位大汉,大汉见他眼眸中对自己的几分怒意,不免畏惧,不再言语。 剑师看着自被要挟开始,便没有说话的头目,有些担心,见头目平静的微微点头,他也缓缓收回了手中的剑。 丑陋的头目无比的冷静,似乎先前的痞气和邪气都是刻意的伪装,他淡然地望着前方,说道:“少年看来也是一身侠气。” 景阳眉头一挑,然后紧紧皱下,虚对对方丹田处的左手手指不由绷紧,他不再掩饰自己的声音,寒声道:“你怎么知道我的年纪?” 他蒙住了脸,压低了声音,就是不想让对方知道他是少年,从而自信对他出手,虽然他也自信他可以在自己死前杀死他身前这位头目,但是就是怕对方不信。 出现死人,并不是他的目的。 他也不想自己死。 有些强盗听见对方是个少年,便开始有些哗然和蠢蠢欲动,然而看见剑师依然没有出手,咬咬牙还是选择了继续沉默。 这位剑师可不是世俗庸人,以貌取人,以年纪取人都是庸人的做法,这位蒙面男子是少年也好,妇人也罢,刚才那一瞬,展现出来的实力已经足够他小心警惕了。 所以他静静观察着,等待头目来应对,同时自己寻找最佳的出手时机。 这位生死已经被人牢牢掌控的头目似乎没有丝毫畏惧,丑陋的脸庞之上只有大人物风度的泰然,他微微一笑,缓缓说道:“压低声音这样的伎俩怎么可能骗过我,而且你的手,实在是太嫩。” 景阳不太习惯他的平静,仔细盯着前方数十步范围内的强盗团体,寒声道:“无论我多少年纪,我都可以在死之前杀死你,但是这不是我的目的,我们达成协议就好。” 头目笑了笑,觉得这少年确实有趣,说道:“请说。” “放他们走。” “这是你主要的目的?” “这是我唯一的目的。”景阳警惕着四周,担心有人用自己的方法来威胁到自己,注意力的分散导致说话变得不是那么干脆,但是这句话的坚决意味却不容置疑。 “你是他们什么人。”头目淡淡问道。 “什么人都不是。” 一句话掀起了这群强盗不小的哗然声,他们不理解一个少年怎么会在素不相识的情况下来得罪一群强盗,一群比普通强盗可怕无数倍的强盗,然而再一想便就释然了,既然是少年,迷恋野史小说中的豪侠行径实在太正常。 场面上的和缓让强盗众人稍稍放松了些,但是心还是提着的,紧紧注视少年的一举一动,那位头目的安全对他们而言,远远超过自己的生命重要。 丑陋的头目笑起来也十分难看,而且笑得越来越开心,他似乎完全不担心自己放肆的笑声会激怒景阳,自己的脖颈不断和那把脖前的剑轻微碰撞着。 景阳有些不悦他的反应,而且这样拖延时间对他会越来越不利,他寒声道:“笑什么?你只需要照做,大家都好过。” 头目依然在笑,笑渐止后才说道:“你真有趣,现在的天下需要你这样的人。” 一语涉天下,那是官员才说的话,景阳愈发觉得事情不对,事情发生太快,他见时机出现便立刻依靠直觉出手了,现在再回想,之前的一些猜疑变得更加扑朔迷离,让他现在愈发困惑,也让他愈发警惕,他攥了攥手中的剑柄,不再多想,声音变得高了些,说道:“放人!” “我什么时候说过我要杀他们?”头目说道,“你看看有人死了吗?” 景阳再仔细环视了一下场间的商队中人,再运用元气仔细地查探了一下,发现躺倒的商队众人都是昏迷或者意识模糊,在痛苦的呻~吟,不过的确没有人死去。 他不想理会太多,也不想管这群强盗究竟是什么人。到底是准备干什么,没有他的参与他们还会干什么,他只想做好自己的事。 做自己觉得正确的事。 所以他依然冷冷地说道:“放人!” 近乎无视,给人感觉就是傲慢。 强盗们都愤怒起来,巨盾大汉手臂上的青筋暴涨,看着剑师的背影还是按捺住了怒火。 剑师那双剑眉不威自怒,依然沉默着,只是剑鞘中的剑在微颤。 “你们之前打算怎么做我不管,现在我要你们放人。” 头目依然在笑,他说道:“我们会放人的,我们只拉走那三车东西。” 强盗们不理解自己平日喜怒无常的头目为什么此时却显得很开心,但是剑师和头目都没有下令,他们自然不敢多话和动手。 “我理解强盗的做法。”发现自己要挟的人并不是自己最初认为的凶神恶煞,景阳声音也缓和下来, “我什么时候说过我是强盗,这就是我刚才准备告诉那位老人的话,对了,那位老人是紫山木雕大掌柜的亲信,名叫段平纯,生于寅朝平政三年,现今花甲过二,南通陵谷阳城丽清镇人,点武部评星六星,不过也是两年前的记录了,因为他已经两年没有出过手了。” 头目不急不缓地说着。 景阳眯下了露出的双眼,“你说这些干什么。” 头目摇摇头,道:“因为你此事只凭自己单面所见,而你根本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ps:本来写好了,没保存,又重写了一遍,现在累的要死。 大学好烦,什么军训什么开会,我还以为自己可以开心码字,看来是我想多了,十七号军训,不知道军训的时候还可不可以更新,因为完全没有时间。。。 第五十八章 神捕 的确不是强盗,景阳也没有将他们判定为强盗,这样强大的队伍在那里都是不可忽视的存在,想腰缠万贯极其轻松,何需打劫? 不过头目话语中的一些内容还是让他微微动容。 他知道自己的确有很多事情没搞清楚就出手了,但是他只是在努力让事情朝更好的方向走。 景阳神情凝重,不明白说这些的意义,说道:“什么?” 头目淡淡地看着前方,道:“知道为什么我们要带走那些木雕吗?” 景阳的目光落到那三车马车上,没有听到先前头目对木雕的那番评论,现在依靠火光看着颜色暗沉的木雕,虽然稍远,但依然可以看出木雕价格不菲。 他皱着眉头,没有说话。 头目接着说道:“这是紫山木雕的掌柜用来买官职的,方便他在乌彩陵的财路。” 景阳看了他一眼,说道:“所以你就要拉走这些木雕?” 头目微微点头,然后解释道:“只不过我是为了阻止这件事的发生,顺便给紫山木雕和乌彩陵陵督一个警告。” 一直紧张的景阳不免轻笑起来,说道:“这种事情你阻止了一次又如何?如今的朝堂本就如此不堪,这次被劫还有下一次。” 如今朝堂的**,他知道很多,神武帝一心统一天下,只扩充军力,不关注民生,导致很多地方官员蚕食中州,这也是他遵从轩逸的遗志,决心推翻神武帝的原因之一。 头目哈哈一笑,用无比自信的口气说道:“没有,他们一定不敢做第二次了。” 这股强烈的自信让景阳想到了卫剑,一向喜好沉默冷酷的他,无论在面对多可怕的危机时都会一直自信,自信到让人没道理地相信他可以做到任何事情,那是属于巅峰强者才敢有的自信,才可有的傲气。 景阳借着照射到他们这里已然微弱的火光,看着身前背对自己的头目,这才发现他脖颈后方的一些不对劲,看得出一些妆容的痕迹。 易容? 之前的一些猜疑加上刚才头目所说的种种,让景阳的心有一点乱。 乱则生变,哪怕只是乱了一瞬。 剑师完美的把握住了这一瞬,就像之前景阳把握住住出手的那一瞬一样。 只不过此时他出手的是剑,剑比人快。 长剑出鞘,划出一条白色气旋,朝着景阳悍然而去。 很简单的一剑,没有动用太多的元气,然而速度却快到了让人无法反应。 在下属们都还来得及反应剑师已经出手的时候,景阳面色一变。 他当然不是剑师的对手,实力跟这位淡绿色长衫剑师先比相差甚远,之前能够得手完全是因为卫剑传授的东西,卫剑隐匿气息的能力他掌握了不少,再加上自己对时机的把握,才让他得以近身。 这一剑简单无比,没有先前对抗老人时那一剑可怕,可是这始终是七星高手的力量,且是这位高手极其自信的一剑,简单里蕴含着九剑门的狂暴之意。 他虽然天赋极佳,但终究只是一名十六岁的少年。 景阳元气疯狂运转,他无法躲开这一剑,唯一的方法就是硬接,手中架在头目脖颈上的剑朝前指出,普通的长剑上极其简单的符文间不断流过元气,发出像夏季毒蛇吐信一般的丝丝声。 一颗银蛇蛇头先是缥缈,而后逐渐凝视地出现在剑尖。 这是他学会的众多三流武学之一。 再三流的武学只要练到极致,都可以有强大的作用,所以此时这条舞出的银蛇并不像偶尔能遇见的一些二三星武者使用时那样粗糙呆板,而是充满了蛇的阴冷之气,像一只真正的妖兽。 这样的招数当然挡不住剑师的剑,但是可以拖延一瞬。 简单粗暴的剑轻易斩断了银蛇,但是剑上却染上了一点银白,剑速减小了一瞬,然后接着直冲景阳。 这点时间足够景阳低头躲到头目身后,然而他还没所动,头目却主动地将头挡在了他的脑袋前面。 剑师面色一变,没有料到这一幕的出现,强行调转剑向。 他昂贵的长剑险险贴着丑陋头目的脸颊擦过,斩断了后方棵棵大树,最后陷在了一根树桩上。 剑师的嘴角流出一丝淡淡的鲜血,然后被他抿了回去。 这样强行的调转让他受了一点轻伤。 景阳不解地看着头目被剑划破但是没有流血的脸颊,确定的确是易了容,沉默了片刻后才缓缓问道:“为什么?” 不知道他问的是为什么易容还是为什么要为自己挡剑。 更多的是问为什么要给自己档剑。 虽然刚才为了应对那一剑他也是打算这么做的,但是他不理解为什么这位头目也愿意这样做。 不自觉的,他虚对头目丹田的手也缓缓抽了回去。 头目微微一笑,说道:“你没有做错,怎么能死?虽然你应该也会用我来当挡箭牌。” 景阳对这位头目的个性有了一些深刻的认识,他看着前方头目的诸位下属,沉默了一会后,一跃下了马。 巨盾大汉虽然对着他龇牙咧嘴,但是也没有动手。 景阳有些歉然地躬了躬身,说道:“得罪了。” 这位头目撕下自己脸上的面具,露出一张微显沧桑的脸庞,几分赞许地看着景阳,道:“没关系,现在的中州需要你这样的少年。” 景阳露在黑布外的眼睛看着这张普通的脸,有些不理解,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你这样的人就要好好活下去。”头目说道。 景阳点点头,说道:“敢问尊姓大名?” 头目双手抱拳,说道:“我想你一定很好奇为什么我刚才自信说他们不敢做第二次这种事,因为我就是有那个能力,原谅我此时的傲气,因为这也是我的骨气。” 他接着说道:“我其实是一个捕头,一个除了做捕头外什么都不能做成的人,一个做捕头做了二十多年人。” 景阳的面色变得越来越震惊,心中掀起滔天巨浪,难道…… “有人赏脸,叫我中州第一神捕,在下,唐国宗。” 他说得很慢,很傲气,因为这是他的骄傲。 景阳的面色越来越难看,所幸有黑布遮挡,黑夜掩盖,再加上他微垂着头,才没有让人察觉异样。 唐国宗,那个来封渡城办案的神捕,逼得他不得不走的神捕,此时就在他的面前。 他有些纠结。 心里有些乱,他将眼眸中的紊乱星辰埋在深处,好偌平静地抬起头,说道:“原来是唐捕头。” 唐国宗笑了笑。 景阳犹豫了一瞬,心跳变得有些急促,问道:“你之前说我不该死,还请唐捕头说说什么人该死。” 唐国宗微微一笑,道:“那要看情况了。” “那位情机处的前枢领该不该死?” “该死。”唐国宗回答,“背叛朝堂,当然该死。” “消失了十年的游水剑,该不该死?” “该死,破坏朝堂,自然是该死。” “那位不知道死活的大寅太子该不该死?” 唐国宗思考了片刻,缓缓道:“十年前的他只是个孩子,所以他是无辜的,不过如果他还活着,在做破坏朝堂的事,我一定会抓住他。” 这也是他们此行的目的之一,毛国景出没的地方,便有可能是大寅太子所在的地方。 “如今残余的大寅一派都该死吗?”景阳问道。 “我是武朝的人,这是一个很简单的道理。”唐国宗淡淡道。 “你曾经是寅朝的人。” “我现在是武朝的人,我只想太平。” 景阳不再说话,转身朝着林中走去,准备带着冻儿和马匹离开。 再待下去没有意义,既然他们不会杀死商队众人,那他就应该离开。 “想就这样走!”大汉举起他的巨大盾牌,蕴含着强大力量的肌肉高高隆起。 “让他走。”唐国宗淡淡说道。 大汉不甘地咬咬牙,放下了盾牌。 唐国宗看着景阳,问道:“小兄弟,你叫什么,去哪里?” 景阳顿了顿,没有回答第一个问题,:“我要去做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 ps:这章写得不满意,很多细节没处理好,但我实在分不出神来写。感冒越来越严重,头昏的不行,而且不想在念书了,什么大学生活,我不喜欢。 第五十九章 关于少年 他还是见到了这位他一直担心见到的捕头,无形之中逼得他毫无准备便离开凤阳镇的捕头,且在他口中得到了自己不知道是想得到还是不想得到的答案。 看着前方被身后火把照射过来的微弱火光而渲染的树林,昏暗花了他的眼,让他心情有些沉重,也变得有些明朗。 还是那种青春少年的复杂心理。 少年哪里不识愁滋味?一直以来,他的愁都有些多。 若是前些日子,可能今夜的事会让他更加烦恼,更加纠结自己的路。 因为唐国宗就是一个他之前好人坏人论的一个有力材料。 但是今夜,唐国宗的话,却让他更加坚定了毛国景引导他所建立的信念。 大家都在做自己认为对的事,那就让事实来说明,谁才是真正的正确。 胜利者才是真正的正确。 他就要做胜利者。 所以他的步伐变得无比沉稳。 毛国景若是知道他现在的想法,一定会先是躬身,然后欣慰而笑。 卫剑会依然面无表情,只会淡淡点头。 现在的他,还是觉得挺好的,比之前自在。 景阳沐浴着晚风,觉得今夜的风有些特别,他摸了摸自己蒙在脸上的黑布,微微笑了一下。 不知不觉,他的心态已经在改变,不再是之前那个可以说是多愁善感的少年,多了几分成熟和冷酷。 稍显瘦弱的身子,一步一步踩着松软的泥土地面上,留下一个个浅浅的脚印,渐渐消失在了唐国宗一行人的视野。 冻儿藏在之前他们安营的地方那处高坡上,见景阳安然离开,才松了一口气。 不知过了多久,景阳的剪影再次出现在她的视野里,她一下扑在了景阳的怀里。 “没有事吧?”她抬着脑袋,关心道。 景阳摇摇头,摸了摸她的脑袋,说道:“我们换条路走,错开他们。” “他们是谁?你们说了什么?”冻儿好奇道。 景阳眯着眼,看着前方一片在月光下飘落而下的树叶,说道:“敌人,说了一些敌人之间的话。” 景阳将视线转移到那匹安静的马儿上,那里有一柄用大白布包裹的剑,一柄之前他一直藏在床下的剑,一柄轩逸留给他的最直接的也是最后的礼物。 …… “你怎么看待这个少年?” 唐国宗真正的面容也有几分沧桑,骑在马上,即便在夜里,行走在队伍最强方的他也没有降低太多的速度,直视前方对着身边那匹马上的淡绿色长衫剑师问道。 淡绿色长衫剑师看了一眼身后三架装满木雕的马车,马车车轮撞在路上顽石发出的碰撞声不断蹿进他的耳朵,他转过头后又微微低头,说道:“是个苗子。” 唐国宗微微一笑,说道:“我做了这么多年的捕头,看了这么多人的户籍文案,有这样了不起的少年,我可十多年没有见过了。” 剑师身躯微微一颤。 他人或许不会明白唐国宗说出的这句话是多高的评价,这位剑师自然是知道的。 只愿意做捕头的唐国宗,放弃了许多次升迁的机会的他,对于每一个地方佞臣而言就是最可怕的人物,因为他代表着公输采尧。 武朝统一中州之后,他可以说是最得公输采尧赏识的人之一。 然而剑师对他的恭敬不单单来自唐国宗背后是公输丞相肥胖又如山般巍峨的身影,还因为他本身就是一个了不起的人。 此时对唐国宗这句评论的震惊,也源于此。 对于这位过目不忘,智慧超绝的神捕来说,知道的东西并不单单是一个很小的范围内的,可以说是整个中州,甚至天下。 他能破奇案,除了需要他敏锐到可怕的洞察能力外,还因为他对信息的强大记忆,每一个案子不能简单破解的话,他都会花一段时间来彻底了解这个人户籍以及各个文案,事发那个地域有的人,周围路线通达各个城的过关记录,以及他有交集或者可能有交集的人的所有讯息。 这是他破几乎无解案件的基本。 这是无比庞大的一群信息,他所办案子的信息量是一个人一辈子都不可能记地住的东西,他却只需要几天,几天里全部浏览一遍,然后花半天时间彻底理清。 然后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他破解了无数的案子,所以也记了无数人的户籍文案。 他本身也喜欢阅读,这就是他除了查案之外最喜欢做的事。 这样长年累月的积累,成就了如今的他,几乎可以说对人这一方面无所不知的他。 所以他可以轻松说出刚才那位老人的详细信息。 此时他说他十多年没有见过刚才少年这样了不起的人,就是一句高到了顶尖的赞扬。 “无论出手的时机,胆识,还是战斗能力,判断力,都非常了不起,最主要的是,他很善良。”唐国宗的眼中饱含赞赏。 剑师沉默了片刻,说道:“为什么不让他揭开蒙面?” 对唐国宗而言,接开蒙面,从某种意义而言就是间接告诉了他少年的一些信息,或许就能够通过接触到其他的一些人,从而彻底了解到这个少年。 唐国宗心情看来有些好,他笑着摇摇头,说道:“这么善良的一个孩子,在这么多高手面前拼命冒险,只为了救下几个素不相识的人,我哪里敢要求更多。上次见到这样有了不起的孩子,我也问了名字,他同样没有告诉我。” 说道后面他眼中的色彩微变,只不过埋藏在黑夜里无法让人读到。 剑师出自九剑门这样了不起的地方,但是在唐国宗面前始终毕恭毕敬,不单是形式上的,也是发自内心的,所以他恭敬地好奇道:“大人说的是?” 唐国宗苦笑了一声,道:“我后来查了那个少年的身份,那时候的他,不叫现在这个名字,那时候他叫蓝富。” 姓蓝名富,一个很简单没文化的名字,一般出自乡野。 但是对于一些渊博的人,或者恰好知晓一个鲜为人知的故事的人而言,这个名字有太多的含义,含义很复杂,但基本都是针对一个人。 南宫蝠。 南宫蝠出生乡野,本名蓝富。 南宫蝠惊天动地,震惊整个中州那年,就是南宫蝠本人加冠之年,那也是大寅末年起义初始的一年。 这位神捕在南宫蝠成名之前,便见过了南宫蝠,而且颇为赏识。 剑师无言,陷入震撼之中。 他此时的心情变有些复杂,想起了关于茂林陵的一些传言,心神有些激荡,不过强如他,很快便能定心,所以很快便平静下来,他再想起先前这个少年的表现,觉得的确了不起,不过在他这样强大的人面前,还是太嫩,只是初出茅庐的小孩罢了,所以很快那个少年便消失在他脑中,他还是随口感叹一句: “换种身份的确可以见到另外的风景。” 唐国宗笑了笑,没有再接下去。 马蹄声一路蔓延,夜色越来越深,也越来越接近天明。 手拿巨盾的大汉身负巨盾,两匹马儿牵着绳子系在他的身后,拉着他奔跑在队伍的最后面。 一路的奔跑让他留了很多的汗,一身的淋漓汗水配上夸张的肌肉,视觉上给人一种充满了爆炸般的冲击力。 汗水有些模糊双眼,他使劲挤了挤眼睛,视线再次清晰之后,透过队伍中的十数匹马匹中间,看到了数十把火光。 那是封渡城城主以及接迎他们的人。 第六十章 凉拌 单是看一眼就觉得无能的封渡城城主马力英站在迎接官兵的最前方,一直在这个路口等待那位表面官职不如他这个所谓城督,其实比他尊贵了不知道多少倍的捕头唐国宗。 火光引来虫蝶,飞舞在已经极深的夜下,数十人的屏息伫立,让这一片十分安静和无聊,也让城督一脸的恹恹欲睡。随着远处马蹄声的传来,他惶然睁开双眼,望着月光下前方掀起的尘土剪影,急忙整理自己的官袍和官帽。 当到来的队伍停在他的面前时,他看了一眼那张他已经因为看了无数次画像而烂熟于心的面孔,急忙带领着官兵对着模样消瘦的男子躬身行礼。 唐国宗消瘦狭长的脸颊上一脸的鄙夷与不屑,之前心情一直很好的他此时同样没有什么倦意,他瞥了一眼这个买来官职的封渡城城督,寻思着如何彻底杜绝这种事的发生。 一番的奉承话之后,马力英问道:“大人先请到府上,卑职已备好客房。” 唐国宗看了一眼即将翻出鱼肚白的天空,冷笑一声说道:“不必了,直接去黄分统死亡现场,然后带我见尸体。” “这……” 马力英颇感苦恼,极度困倦的他以为终于可以睡上一觉,没想到还是不能睡,不过他并不是不懂规矩,余光瞥了一眼淡绿色长衫剑师和队伍最后方的巨盾大汉,他恭敬道:“是。” 不知过来多久,总之天还没亮。 片片叶子被数十人的穿行而晃落,还没有亮开的树林许多还在酣睡的鸟儿被惊醒。 唐国宗让人群站在树林远处,包括剑师和巨盾大汉,他一个人拿着火把站在林中小路上,看着地面那条被劈开的裂缝,双目眯成一条缝。 他一动不动,甚至连双眼都不眨,仿佛成了一尊石像。 见过他办案风格的人都知道,此时的他在注意每一个细节,是在重现当时的场景。 剑师站在不远处一脸的平静,把剑环在胸前,静静看着唐国宗,同时仔细关注着周围的一举一动。 虽然没有可以做出清高,但是所有人都悄悄和他划开距离,微微垂头,向这位九剑门的高手表明敬畏。 即便是实力与他相差不多的巨盾大汉都站在他身后,差了一个身位。 场面极其安静,即便哈欠连天的马力英都捂着嘴巴不发出声音。 强如剑师都没有注意到,不远处的树林中,游水剑卫剑单手拿着剑,同样静静看着唐国宗,眼中一片默然,如冰。 …… 阳光透过耷拉下的眼皮,唤醒了与睡意缠绵一夜的人,景阳睁开惺忪的双眼,看着明晃晃的天空,一扭头便是刺眼的阳光,搞得他有点晕。 肚子上沉甸甸的重量让他已经养成了习惯,他下意识地摸了摸那颗脑袋。 冻儿在他身上拱了拱,看了一眼景阳胸膛上被自己打湿的一片,迷糊道:“还想睡。” 景阳一只手扶着她,一只手撑起身体靠在树干上,说道:“走了,今晚就可以到渡口,上船了就可以好好睡觉了。” 冻儿嘟嘟嘴,耐不住地打了个哈欠,极其模糊的嗯了一声。 景阳把她从身上抱下来,从一旁的马上拿出水和干粮,以前的一些洗脸之类的生活习惯不得不取笑,直接拿着吃了起来。 两人的头发都有点乱,脸都有点花。 冻儿咬了一大口冷馒头,嘟囔道:“这个馒头都要馊了。” 景阳无奈的理理头发,看着手里的地图,说道:“没关系,中午就有地方吃饭了。” 景阳想着夜里时候的那件事情,好奇道:“我们碰到了你之前那帮强盗了,你怎么办?” 冻儿一边痛苦地嚼着馒头,一边说道:“凉拌!” “我说真的。”景阳明显很好奇这个问题。 “我好想吃凉菜。”冻儿却跟他不在一个话题,嚼着馒头神游到了饭桌上。 “中午吃凉菜。” 冻儿眼睛亮了一下,点头道:“好。” 嚼了两下馒头之后,她似乎才注意到刚才那个话题,于是看着景阳说道:“真的是凉拌。” “嗯?” “他们都是些财奴,一些只知道钱财的人,我走了不知道多少人开心地抢我的位置,哼!”冻儿喝了口水,说道。 景阳之前的那个问题又涌上心头,不过还是压了下去没有去问。 这样一个小孩子,即便再有能力带领那伙强盗,也不可能当上头目,里面的故事一定不简单。 景阳不想去问,因为那个故事对冻儿而言,一定是一种伤寒。 他看着冻儿笨笨地吃着冷馒头的模样,不由笑了笑。 ps:军训好累,好像多写,但是时间不够,加油,寒水。 这样的更新不可能签约了,据说一天不更四五千人家都理你,不过我可不会放弃,把这个故事讲好讲完,就是我最大的成功。 第六十一章 京浅运河 天空晕出的光线给天地以颜色,渲染了天地,胶南陵某处寂静小路上布满了碎石以及碎石的影子。 载着一个少年和小女孩的马儿踏出碎碎的马蹄声,踏碎了一地阳光和碎石影,穿过道道婆娑的树影,朝着路的那头奔去。 冻儿坐在景阳身前,拉扯着缰绳,做出像是自己在驾马的样子,脸上难得的有几分兴奋,不停地发出“驾”之类的声音。 冷清的路上除了马蹄声外终于传出了几声美妙的女孩声音。 冻儿放出一只手理着被风吹飞的头发,问道:“景阳,那个人到底是谁?” 景阳眼睛看着前方,说道:“毛枢领那夜说的那个人。” “就是很厉害的那个吗?那个神捕?” 景阳点点头。 “为什么不杀了他?”冻儿问道。 这是一个很白痴的问题,一群高手在唐国宗旁边,景阳能够近身都是实力加运气,真的杀掉唐国宗哪里是很轻松的事,冻儿这样狡猾的家伙又怎么可能不理解,只不过路上实在太无聊,她没话找话说。 景阳一下不知道怎么回答,所幸直接不说话。 冻儿见他一直沉默,不开心地瘪瘪嘴。 她始终是个耐不住无聊的小孩子,这次的旅行对她而言意义也十分简单,所以总是没法分心想别的事,于是不得不变着方法找乐子磨时间,然而这趟路程对于景阳而言意义却非凡,虽然他一直做出轻松的样子,但是心里始终没有轻松过,路上的沉闷让他思考着很多问题,所以他丝毫不无聊。 马蹄一步一步向前,南宫蝠那三个可怕的字在心里变得越来清晰。 心头的天空黑压压一片,遍布蝙蝠,电闪雷鸣,他要在这片天空撕开一道豁口,将自己融入其间,然后个那个传奇的男人站在一起,面对另一个拥有当今几乎最强军队的身穿龙袍的人。 景阳沉沉地吐了一口气,热气弥漫在阳光下,散走腑中几分热,散不走他心头复杂的情绪。 随着时间的流逝,他离茂林陵越来越近,他越来越激动,也越来越紧张。 他不知道神武帝究竟是怎么看待南宫蝠这件事的,只在期许他关注得不要太多。 骄阳升得越来越高,日光变得越来越炽热,不知道究竟过得快还是慢,很快三天时间便过去了。 三天时间里每天都是艳阳高照。 这样一对旅人,走过了一条长长的路,晒过了各地不同的太阳,见过了不一样的风景。 路上实在**难耐,冻儿又发挥了强大的撒娇能力,向很多人家讨来了吃的,甚至还有的提出让他们长时间住下去。 冻儿的表现让景阳也越来越自责,把一个无辜的小女孩拉扯到这样一场斗争里,同时让她和自己去面对自己都没有把握的危险,即便找再多让自己自我宽恕的理由,也无法完全心安理得。 所以他不得不偷偷地开始思考自己究竟该怎么处理冻儿这件事。 一路的旱地行程,让两人的皮肤都变得干燥。 当一阵湿润的风吹过,听见远处传来的微涛声,景阳的心跳情不自禁地快了起来,冻儿也不自觉地撑起身体眺望前方。 驾马再次行进了一会之后,一条宽广的江河横亘眼前,流水滔滔,一艘艘各异的船行驶其间,船上人员的号子声回荡水面。 哗哗的水声充斥了耳朵,冻儿开心地笑着看着前方的江河,景阳心情同样如同这江水一样澎湃,但是这澎湃里还带着苦意。 这是一条运河。 这是一条挖自兴共年间的运河。 这是一条大寅圣妃慕容韵提出修建,接通南北,联通都城翰伊城和浅南河,穿过了大布江,同时成为覆灭了整个大寅王朝重要原因之一的大运河——京浅运河。 他的心里一直有一块石头,石头压了他十年,石头上刻有这条运河的痕迹。 如今看到这条对他而言有特殊意义的运河,心情当然复杂。 年幼的时候,或多或少恨过一些东西,很多导致他这个小孩子家破人亡的东西,当然包括这条运河。 渐渐长大,少了泪,恨得麻木,也就少了恨。 然而望着这便利的水路,一艘艘巨大的商船或者扁舟在其中如飞鱼一样穿梭,他的眼眶不禁泛出同这江面一样浓厚的湿意。 圣妃慕容韵不顾朝中许多重臣反对,强行修建了这条运河,不论其中隐藏着怎样的阴谋阳谋,以及这个决定对于朝堂的意义,单单从如今的作用看来,这条水路具有的意义,的确不负圣妃之名。 景阳牵着马,冻儿紧紧抓着马鞍和缰绳,两人迎风听涛,听号子响,沿着运河岸的路,走到了一处码头。 一艘艘庞大的商船停驻在码头里,涌动的河水让它们不断微微摇晃,其中一艘船的甲班上站有不少的人,正眺望着风景,不断地有力夫扛着货物从岸上向船上装填,汗水滚过他们结实的臂膀,打湿了只掩盖半边身子的粗麻衣,一身古铜色的皮肤反射着淡淡光,映衬着河面的粼粼色。 那块连接岸与船的厚踏板不断被踩出噔噔噔的声音。 一名穿着得体的妇人正在监督者力夫干活,运河岸没有太多的遮蔽物,所以她本来白皙的皮肤也变得有些黑,配上她全部扎拢的头发,透出浓浓的干练气息。 马蹄声让她的目光出现了偏移,她看了景阳和马上的冻儿一眼。 “坐船?”看着两人停在自己身前,不等景阳开口,这名妇人便开口问道。 可能是常年生活水上的原因,为了不让水声压下声音,所以她的嗓门有点大。 景阳点点头,问道:“你们到哪里?” 妇人瞥了他一眼,继续看着干活的力夫,说道:“当然是运到翰伊城。” 景阳说道:“大布江那里我再转船。” 妇人伸出一只手,黝黑的手臂隐隐泛光,她漫不经心地说道:“随你。” 然后她朝着一名走路稍慢的力夫吼道:“走快一点,时间不多了!” 所有力夫的脚步同时加快。 妇人很平淡地对景阳说道:“运气不错,船很快就要开,你们大概还有半个时辰的时间准备,自己储备一些资源,船上的东西可不会便宜。” 说完她扭头看着不远处的一个个挑夫,挑夫的竹篮竹篓里装着水果或者其他水上用品。 景阳循着她的目光望去,感激地点点头。 “马坐过船吗?”妇人问道。 “没有。” 马没做过,人坐过,景阳准备将这话说出口,但是很快还是改了口。 当年卫剑带他杀出翰伊城,在翰伊城外一处荒野被冰蝉子所救后,卫剑便带他沿着运河一路逃到了凤阳镇,那个时候李林胜几乎是整个中州追捕他们,不过所幸南宫蝠还没有和他正式开战,中州几乎一半还是南宫军的领土,所以他们沿着水路一路虽然遇见了许多麻烦,但是还算得上顺利。 所以他是坐过船的,不过很多时候不能诚实。 骗人是不正确的,但是他不能永远做正确的事。 妇人淡淡地笑了一下,说道:“那你们一路上麻烦了,前面浅南河一带持续大雨,如今运河水流湍急,船速可以提高大半,但是就算是单坐到大布江,都还是要大概七八天的时间,你们一路可能会很难受。” 景阳蹙蹙眉,他倒是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马可以换,但是冻儿不知道能不能受得了。 冻儿扑闪着大眼睛,出乎景阳意外的挥舞起了拳头,欢呼道:“好哦好哦。” 似乎将能做很长时间的船当做享受。 景阳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妇人看着景阳说道:“船上有大夫,到时候可以帮帮你们,不过估计还是好不到那里去。” 景阳感激地点点头,“谢谢。” “不用谢,只不过做些老板娘应该做的。”妇人淡淡道,然后接着监督力夫做活。 在购买了一些东西之后,两人便登上了这艘大船,船真的非常大。 一位船上的人员带着两人找到了属于两人的房间,并且将马儿牵到船舱的底层。 景阳带着一只欢呼雀跃的冻儿到了甲板,看着广阔的运河水面,他长长地吐口气,河风吹起他鬓角的发丝,有些心旷神怡。 他们的身侧,是很多其他的乘员以及船工,大家都在私语和欢笑,期待着即将开始的行程。 一位商贾模样的男子眯着眼睛,不断地瞟着冻儿和景阳,然后不断地在和身旁的两名明显气度不凡的男子窃窃私语。 然后两名男子看向冻儿和景阳的的眼神逐渐凌厉,隐现杀机。 ps:军训累的要死,要死要死要死,每天码字时间只有一小时,是的,室友泡妞玩游戏的时间我都拿来码字了,因为我热爱,哎,有梦想的人就是帅。 第六十二章 一个小女孩 “什么时候动手?” 两名站在商贾身旁的男子中,其中脸上有刀疤的一位皱着眉头,警惕地看着景阳和冻儿望着风景的背影,小声问道。 商贾淡淡摇头,不停旋转玩弄着手中的那颗深绿色翡翠扳指,高高的眉头向下微压,说话的声音变得极小但是十分有力,“再看看,还无法完全确认。” 另外一位身形更加魁梧的男子看着景阳两人不屑一笑,冷道:“这样的仇那肯定要好好回报。” 商贾看了一眼周围嘈杂的人群,想着漫漫行程,嘴角勾勒起一丝阴狠的笑意,“路途很长,一旦确定,我会好好想办法玩死她。” 身形魁梧的男子收回望向景阳的视线,问道:“那名少年呢?” “不认识,不过估计是一伙的。” 魁梧男子点点头,那双凌厉的眼中划过一抹让人作呕的异彩,他微翘着嘴角,道:“那我可有得玩的了。” 刀疤男子蹙蹙眉头,看着魁梧男子的眼神微变。 商贾厌恶地瞥了两位男子一眼,回忆起之前无意看到的恶心场景,不禁反胃,不过即便他是主人也不好太过明显的打击手下心中柔软,扭过头去恰好看到了这艘船的那个女主人风韵犹存的身躯。 那名妇人踱着步子登上了这艘大船,不时地环顾船上的乘员,在和身旁的一位船夫低语了几句之后,扯开了她颇大的嗓门,“马上就要开船了,检查自己带的东西。” 景阳靠着船栏,好奇地看向妇人,然后转回了头。 “原来你喜欢这种。”冻儿吃着糖枣,若有所思地说道。 “什么?”景阳摸她脑袋的手稍微用了些力。 冻儿缩着脑袋,一下蹿出魔抓,嘟囔道:“我说你原来喜欢这种。” “我听到了的。” “听到了你还问。”冻儿嘴巴不停地嚼着,不悦道,“你是白痴吗?” 景阳无奈地看着这个让他时常无语的小女孩,道:“你说话怎么越来越不尊重我了?” 从最开始地撒娇要抱抱,前后转着叫哥哥,到如今的蛮横要抱抱,出口闭口的“景阳”,偶尔还教训景阳是白痴,这样的转变不过是不满十天的时间而已。 冻儿骄傲地哼了一声,说道:“你老实交代,你是不是喜欢这种。”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常年和卫剑接触让景阳不善言语,然而最近和冻儿的接触却让他不知不觉地学了一些冻儿说话的风格,他看着运河荡漾的河面以及大船伸出的十数根粗大船桨,道:“要你管。” “啊?”冻儿表情扭曲,“原来你还真喜欢这种!” 景阳懒得理她,知道她不过是没话找话,越跟她纠缠她越是要扯,所以索性直接不说话了。 “啊,真是可怜那个幼稚的小女孩了,还大半夜的跑来看你,原来你根本不喜欢她那风格。”冻儿打趣道。 说到林香,景阳不自觉地摸了摸怀中的那封信和手绢,才想起自己一直都还没看过这些东西,甚至几乎忘记,他不免羞愧,对那个美丽单纯的姑娘生出深深的歉意。 思绪这个东西总是爱乱飞。 他想到了那几乎零距离的一瞥,那张撩拨心弦的俏脸,以及那余留唇边的香泽和温软。 暧昧总是荡漾人心,恰如这河面,一动便满是涟漪。 他不禁觉得脸发烫。 “什么,你脸都红了?”冻儿真的惊讶了,之前还只是没话找话的调侃挑逗,现在则是真的吃惊,“你,你,你不会真的……” 冻儿脸色变得非常难看,水汪汪的眼睛好像真的要流出眼泪。 景阳一惊,心中埋藏的秘密不经意地流露给他一种被窥视感,他连忙慌乱地修改表情。 这个年龄只有五岁多,但是心理年龄都快赶上景阳甚至某些方面还要远超景阳的小女孩,心里对景阳那不便启齿的情愫或者说她自己都不知道的情愫,景阳或多或少还是感觉得到一点,只是被他心中自我改善成了另外一些更让他愿意接受的情感,但是潜意识中还是明白。 这样的感情太过畸形,正如他平时胡思乱想的时候对自己的认定一样,所以更加不敢面对冻儿的一些表现。 他看着冻儿的神情,心头叹口气,一直想要刻意改变她心中某些想法的他,此时还是不忍心看她难过,还是选择放弃这个或许绝佳的机会让她误会。 他温柔地摸了摸冻儿的脑袋,“不是,怎么可能,我喜欢你。” 冻儿的小脸一样红得像个苹果。 “真……真的?” “当然,你这么可爱的妹妹谁会不喜欢。” 冻儿瘪瘪嘴,不过神情还是比刚才好看多了。 景阳伸个懒腰,不想在停留在这个话题上,也不想在面对此时的冻儿,于是静静望着繁忙的运河河面。 很快,水利司的官员登上了船,在对货物检查和人员进行了一一记册后,便下了船。 商贾站在两名气度不凡的男子身前,看着下船而去的水利官员,深意一笑,喃喃道:“自己玩玩比较有趣,你们歇歇。” 没过多久阳光变得愈发炽热,开船的时刻越来越接近,前来船上贩卖的小贩也变得越来越急躁,突然一声明显不同于贩卖的吆喝声响起,一直的繁忙仿佛有了片刻的凝滞,一时间风平浪静。 然后一声高亢的船夫号子响起,船锚在多名船夫地齐力拉扯下升出水面,这艘大船的粗大船桨开始整齐地滑动,一块巨大的帆布悠然而起。 岸畔的景物开始缓缓后退。 船开了。 “帮我一个忙。” 船舱中一间装潢稍显富贵的房间里,那名商贾坐在一张黄木凳上,看着对面站着的皮肤偏黑的妇人,微翘着嘴角说道。 妇人看都不看他一眼,而是看着窗外倒退速度已经平稳的景色,平淡道:“为什么?” 商贾道:“记不记得半年前我一次运商的路上,在南通陵一座……” 妇人那双粗糙的手掌拍在了那张黄木桌上,让商贾的话音戛然而止,她漆黑的眼眸不悦地看着商贾,不耐烦道:“我说的是我为什么要帮你?” 商贾身后的两名男子齐齐挑眉,不自觉地释放出一股气势。 商贾挥挥手,让开始紧张的两位手下收敛下去,然后看着一直不耐烦没有半分慌乱的妇人,摸了摸自己的鼻子,道:“都是老朋友了,说这些话多见外。” 妇人冷冷一笑,不语。 “一百两银子。” 妇人看了他一眼。 商贾微微一笑,“果然还是那个为钱死的铜臭女。” “过奖。” 商贾再度笑了笑,接着之前被打断的话说道:“半年前我运商经过南通陵,被人劫了一次,按道理我也是一个老商人了,可是还是被骗了,然后被劫了,一切都是因为一个小女孩。” “小女孩?” “对,小女孩。” 第六十三章 偷 “一条清冷小路上一个哭泣的小女孩,我从不认为自己是什么善类,但是当时还是动了恻隐之心。” 商贾从一个香囊里摸出一产自自己工坊的草片,含在了嘴里,知道面前这个妇人并不喜欢这类东西,所以也没有询问她要不要。 一边慢慢嚼着一边接着说道:“把她接上了马车,她让我帮她回家,当时听到地名也不远,所以也就稍稍绕了道,结果我也真的着了道。” 那是一段耻辱的过去,对于这样的老狐狸而言更是不堪回首,商贾面色出现一抹阴狠,“那小丫头片子居然是强盗头目!” “我龙头李什么时候吃过这么大亏?我的侄子也死在了那里,价值三百多两的货物被全抢!我被黑布蒙脸被人蹂躏得像狗一样!真是耻辱!” 他越说越愤怒,面部表情越来越扭曲。 妇人微微挑眉。 “后来也向镇安监递了状书,结果却迟迟没有回音,无非是什么三个狗屁陵督之间的矛盾,以及三个陵督都是吃狗屎长大的罢了。”商贾微翘着嘴角一脸的痞气。 本就是乡野出声,虽然依靠生意发达,但是无法改变本身没有多高素养的事实。 妇人蹙着眉头瞥了他一眼,晒黑的眉心处皮肤拧成一团,寒声道:“这样的大逆的话不要在我的船上说,如果被人听到传出去牵连了我我要你好看!” 商贾猥琐一笑,看着妇人虽然黑且但是却曼妙的身躯,情不自禁地遐想了一些污秽的画面后,说道:“为了钱连自己的身体都可以出卖,还在乎所谓名声?” 妇人鄙夷一笑,却没有怒意,“我在意的只是会不会牵连到我的利益。” “哈哈哈,好一个铜臭女。” 妇人又是鄙夷地笑了一声,然后缓缓道:“人人都知道你没有念过书,却没想到你居然知道所谓铜臭。” 商贾被触到痛处,微怒道:“什么意思?” “臭是多音字,臭有味道的意思,但是我的铜臭二字可不是钱味道的意思,不念铜臭,而是念臭,臭味的臭。”妇人淡淡道,“我喜欢钱喜欢到哪怕钱发臭,况且冠我此名的是一群自命清高的人,他们认为钱是臭的。” 商贾微微一怔,想着那些所谓雅士的丑陋嘴脸,旋即摇头道:“你就接受了他们的观点?” “本身就没有说错。”妇人淡淡道,“即便我十分不喜欢那些所谓清高的人。”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如今的中州南方是南宫蝠的南炎国,北方还有几个已经结仇随时可以开战的金蒙国,西边的苍狼军,东方还有隔海的东瀛,大武王朝虽然军力强盛到可怕,但是并不意味着民生优良,这个本就显得动荡的年代里,像妇人这样的人并不占少数,只不过妇人对此更为极端。 “这艘船上的一个女孩极有可能是她,你帮我,我加到一百五十两。”商贾说道,“这钱可赚得真是轻松。” 一百五十两已经是巨额,一名城督一年的俸禄名义上也才四十两,一百四十两是许多农民百姓一辈子都拥有不了的巨款,然而现在商贾只是拿来对付一个小女孩。 妇人淡淡地看着这名商贾,短暂地安静过后便平静地点了点头。 “不要让其他人知道,运河直通翰伊城,所以水路一直查得极严,你办得低调一点。” 商贾看了一眼身后两位男子,在两名男子平静且坚毅的目光中冷冷一笑,道:“那是当然。” 甲板上的风颇大,船身靠近的水面上有着船身的浑浊投影,一杆杆巨大的船桨划破水浪,划出破浪声,帆布猎猎作响。 景阳失神在船喧闹的甲班上,头发被风吹得轻扯着。 冻儿跑到景阳身后,让他给自己挡风。 躲在景阳背后的冻儿,小小的身体靠着船栏,撅着嘴巴对着轻涛的河面,咿呀咿呀地胡乱唱着,嘈杂的水面嘈杂的甲板,冻儿的歌声没有引起其他人的注意。 “冷不冷?”景阳问道。 “冷。”冻儿间歇了一下咿呀的歌声,然后接着咿呀咿呀唱了起来。 “我想回房间看会书,然后修炼。”景阳说道。 “你走了谁给我挡风呀。” “我真的要看书,最近几天都没有修炼元气。”景阳认真地说道。 冻儿不开心地看着他,然后摆摆手,不耐烦道:“好好好,走走走,我一个人也可以的。” “嗯。”景阳没有像平时一样迁就她,直接点头离开了甲板,“记得早点下来。” “哼。” 看着景阳头也不回地离开甲板,冻儿哼了一声,然后继续看着河面,还是先前的姿势,然而却有了很大的不同,小巧的背影显得孤单落寞,那张可爱的小脸上也没有了之前的那样的欢快和任性的傲慢,只有淡淡的茫然和失落。 头发被吹到她的脸蛋上,这张本就含着失落的小脸看起来更加让人心疼,就像一个受了委屈但是忍着不哭的小姑娘。 她微垂下头,从袖口里拿出了一块绢布,那是一块手帕,小小的手掌捏不完的一块手帕铺张在她手里,手帕上有河风吹不去的清香,手帕有闺秀才刺得出的娟秀字迹: “百里清景若无阳,万丈卉林残无香。” 简单的一句诗,然后还有一副简单的画,一轮温阳,一朵花。 景阳,林香。 景若无阳,林残无香。 她在刚才好奇地偷偷从景阳身上偷下了这张手帕,然后偷偷地看了,然后她开始咿呀咿呀地唱歌。 她是强盗头目,她擅长的东西不少,所以景阳在毫无戒备的情况下,也丝毫没有察觉到自己的东西被她偷走了。 然而她后悔自己看到这块手帕。 因为她登船后的所有兴奋激动都泯灭在了这块手帕上。 她是小孩子,她不是小孩子。 她很聪明,即便她认识的字不多,懂得的词不多,但是这句话她却能够清晰地明白其中的含义。 因为她是一个女孩子,一个心理年龄甚至超过林香的女孩子。 女孩子最懂女孩子。 她很不开心,不开心景阳之前的慌乱,不开心他刚才的离开。 不开心林香比她大,自己年纪比她小。 不开心自己还是个小孩子,她已经是个成熟姑娘。 不开心她认识他比自己认识得早。 她轻咬着嘴唇,从怀里拿出了那封和手帕在一起的信笺。 她低着脑袋看着信笺,一只眼睛微闭,十分犹豫,看上去很滑稽。 她想撕开这封信看看,她想撕烂这封信。 最后还是止住了撕开的**,因为她知道肯定里面有很多字她不认识。 她也不想做得太过分,让景阳生气。 她抬起脑袋望着运河河面,望着一些漂浮在上面的叶子,手不由攥紧了手中的信笺,让其一个角落彻底褶皱。 扔下去?扔下去什么就都没有发生了,扔下去景阳什么都不会知道了,扔下去自己就不必找借口解释或者找时机偷偷还给他了。 她的小嘴轻咬。 最后摇摇脑袋,还是选择了收回自己的怀里。 只不过还是气不过,在把手帕收进怀里之前,在上面那朵花上恶狠狠的咬了一口,没留下牙印,但是留下了一点口水。 “猪脑袋,大白痴,王八蛋,不要脸。” 她对着河岸上一棵棵青树恨恨地碎骂着,也不知道骂的景阳还是林香。 “谁惹你了?” 一声温和平淡地声音传入她的耳中,冻儿抬起头,然后又毫无表情地低下去,没有回答。 妇人挠挠头,摸了摸自己黝黑的皮肤,说道:“我太黑了吓着你了?” “不是。” 冻儿漫不经心地回答道。 “那就好,我可经常被人嘲笑这一点。”妇人道。 “不是。” 很无趣的对话,虽然上船时妇人表面对他们照顾有加,但是冻儿明白什么叫做有头脑,妇人和他们之间只存在利益,所谓的照顾也是建立在利益至上,所以她不想景阳那样对这妇人有好感,所以不愿意理她。 “你不像一个普通的小孩子。”妇人说道。 冻儿眼睛睁开,微讶地问道:“是吗?” “是的。”妇人点点头,“我觉得你很特别。” ps:军训结束了,国庆开始了,我很遗憾没有去问那个女孩qq号码,唉唉唉啊。 第六十四章 恶心 “我哪里跟别人不一样?”冻儿问道。 妇人微微一笑,道:“我觉得你不像是一个小孩子。” “是呀!”冻儿用力地点头,有些激动,“你怎么看出来我不像是一个小孩子的?” 妇人心想这小女孩果然不是个普通的小孩子,这个年纪的小孩子说话的风格怎么可能这么成熟? 她露出她最慈爱的笑容,把手放在了船栏上,舒展着自己匀称的身体,道:“说话的风格很不像。” 冻儿有些失望的哦了一声。 “那个少年是谁?” 冻儿揉着自己的手指头,说道:“我……哥哥。” “长得很可爱。”妇人真心说道。 表面上虽然风骚,却也只是在掩盖自己的年纪,黝黑的皮肤藏不住眼角的细纹以及随年龄增长日渐丰腴的体态,年长便是年长,她很坦然自己的年龄,景阳那个年纪的少年在她眼中也的确是个孩子。 妇人奇趣的点评让冻儿开心地一笑,她心情不由好了起来,说道:“是吗?我也觉得。” “你觉得他怎么样?”妇人问道。 冻儿一愣,揉着手指头的手一顿,她瘪着嘴巴很是可爱的看着遍布漪流的河面,沉默了片刻后小声地说道:“一个白痴。” “什么?” 冻儿不再说话。 妇人慈爱地笑了笑,问道:“你们不是亲兄妹吧?” 冻儿眼中光芒一闪,想着妇人的的阅历,先前的排斥消失取而代之地生出攀谈的念头,于是很诚恳的摇摇头,道:“我们没有血缘关系。” 妇人很轻松地就和小女孩拉近了关系,心中得意地笑了笑,不过面上依然平静,她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于是她问道:“你刚才在偷偷看的那个手帕是谁的?” 冻儿脸一变,先是自己的秘密行径被偷窥的愤怒,然后又很快变得落寞,她耷拉下脑袋小声说道:“他的。” “男孩子还用手帕?” “是一个女孩子送给他的。” 冻儿低着脑袋,用极其小的声音说着,哗哗的破浪声以及甲板上的交谈声让这个声音变得更是细小,但是妇人常年生活嘈杂的船上,听力明锐,所以还是听清了她说的内容。 “不是你送的?”妇人问道。 冻儿失落地摇摇头,“我哪里会刺绣?” “那个女孩子跟他又是什么关系?” 冻儿习惯一个去承受许多东西,一直在景阳身边接触的人也不多,这方面的事情从来没有倾述过,此时妇人的问话没有让她反感,反而真的让她敞开了些心扉,愿意和她交流。 毫无顾忌地跟人诉肠总是很让人轻松的。 “就是像朋友那种,但是又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 冻儿认真的想了想,嘟囔道:“我不知道。” 妇人摸了摸她的脑袋,冻儿先是条件性地扭了扭头想躲开,然后还是忍着站定了身子,仍由妇人抚摸了两下。 妇人知道她的排斥,于是缓缓抽回自己的手,问道:“你开心吗?” 冻儿摇摇头,小声道:“不开心。” “不开心就要找到问题的根源,然后让自己开心起来。”妇人说道。 “我不开心的根源是什么?” 妇人闻言淡淡一笑。 她的阅历丰富,见过各种各样的人,刚才冻儿的种种表现下,结合上商贾告诉她的一些事实,她很快便推断出了冻儿对景阳的情愫,虽然按理这个年纪的孩子不可能会有这样的情愫,但是想到她连强盗头目都做过,这又有什么好奇怪的?所以只是很温和地笑着说道: “你不开心地根源是什么?这个你才知道吧?” 妇人的笑意已经表明了很多东西,冻儿也很明白过来她已经察觉到了,不由紧张,导致心跳有些快,仰着脑袋,捋开挡在眼前的头发,脸红通通地结巴着问道:“你会……会不觉得……觉得恶心?” “什么?”妇人讶异地看了她一眼。 “就是……” 冻儿不好意思地低下脑袋,用耳语一般地声音鼓囊道:“就是我这种。” 妇人失声笑道:“你哪种?” 冻儿不好意思地把弄手指,道:“你知道的。” 妇人看着河面,保持着微笑,扭过头对着她说道:“怎么会恶心? 冻儿道:“怎么不会恶心?” “如果你坚定自己是对的,哪怕天下人反对,那么错的也是天下人。” 妇人眼神深邃,想着自己受到的一些难堪评价,想着自己为了生存为了金钱而出饱受耻辱,直到如今的麻木,声音清冷下来,好比这无情抚来的风,“为什么要活在别人的言语中痛苦?不活在自己的世界潇洒?” 大道理冻儿听不太懂,只明白了其中最浅显的一部分,她失望地低着脑袋,说道:“原来你还是觉得恶心。” “不是恶心,而是告诉你这个道理。”她再次伸手摸了摸冻儿的脑袋,目光却没有在她身上,“你自己都觉得恶心了,别人觉得不恶心又有什么用。” 冻儿想了想,醍醐灌顶这个词就是最好的形容,她的眼睛变得更加清澈,对着妇人感激地点了下头。 船在摇晃,桌上那杯清茶偶尔溅出几滴水珠,落在上过蓝木油的木桌,水珠折射着穿过木窗照进房间的阳光,发出同外面运河河面一样的粼光,映衬着景阳那张闭着双眼严肃且专注的脸庞。 外表平静,体内却大浪滔天,元气在丹田中不断地运转,金色的光芒蕴含着无穷的能量,此时这些元气不断地新生,不断地逸散,好像在接受着无数次的锤炼,不断付出噗噗噗的细响。 这是元气修行的基本功之一——淬炼。 淬炼让元气更精纯,更浓郁和强大。 元气修炼需要天赋的领悟,以及苦练,淬炼本身就极其枯燥,极费精神力,而且进展会随着修为的增长而越来越缓慢,很多有天赋的人都输在了懒惰上,就像很多有天赋的读书人输在了懒惰上一样,只有拥有绝对的毅力才能一直坚持下去。 景阳的目标始终那么明确,所以十年的枯燥生活枯燥修炼都没有让他有丝毫的懈怠,此时生活有了其他东西的加入,压力变得更大,他更加不会懒惰。 他不会放纵自己,因为修炼就是生活的一部分,就像休息睡觉一样,放纵自己,也是放纵自己去修炼。 十六岁的他,实力已经强到可怕,他不知道以点武部的标准自己是什么星级,但是他知道他离十星差了无数倍,他单单在神武帝面前就是一只蝼蚁,更别提神武帝庞大的军队和强大下属。 所以他一直在努力。 不知多久之后,等他再度睁开眼,发现屋内有些昏黄,望向敞开的窗外,看见的暗金色的微浪以及一片火红的天空,还有那轮不甘落下的夕阳。 他长舒一口气,一身的舒爽,发现冻儿还没有回来。 片刻的思索之后,他想起了林香给他的东西,然而当他的手摸向自己怀中时,他的面色猛然一变,他焦急地拿上了被大黑布包裹的天子剑,快步跑出了屋子。 第六十五章 找人 并不宽敞的过道两畔都是不同的房间,门或敞开火关闭,里面的人或谈笑或沉思,和谐的气氛更让心中不和谐的景阳忧虑,他背着黑布严实包裹的天子剑一路而前,发出噔噔噔的脚步声,朝着甲板走去。 甲板上的人已经不如初来时那么多,暮时已该晚饭和休息,不过总有恋美者舍不得美丽的晚景,火红的夕阳朦胧了甲班每个人的脸庞,也增添了景阳脸上的担忧,蹙着眉头环视了一圈,依然没有发现冻儿的身影,焦急的情绪变得更加浓厚。 冻儿是个很不一样的孩子,无论脾气多怪多特别多不像小孩,但她始终还是个五岁的孩子,一个只是特别了点的孩子,毛国景为了他上一课而利用了她,然后他选择了以自己的方式拯救这个小女孩,那么他就必须承担上一切的责任,他也的确发自内心喜欢这个小孩子,就像当成自己的亲妹妹一样。 如果最开始对冻儿的喜欢是出自自己心中对于十年前那个女孩的思恋,以及同情,那么如今对冻儿的疼爱则只是单纯的喜欢。 “你有没有见到一个小女孩?穿的蓝色衣服,扎着两个小辫子,很可爱,之前在甲班上看风景。”景阳向一位正在靠着船栏坐在甲板上的男子焦急地问道。 “没有,我刚出来。” “没事,谢谢。” “你又没有见到一个小女孩?穿着蓝色衣服?” “没有。” “谢谢。” 之后又询问了几个人,都没有得到答案,船上的人比较多,不过冻儿还是比较引人注意,所以再把甲板上的人都询问了一番后,他还是了解到了一些东西。 “我走之后没多久,她和老板娘说过话,然后就跟着离开了,那么老板娘在哪里?” 景阳深吸口气,这艘庞大的商船以及密密麻麻的人群让毫无经验的他漫无头绪。 桨破浪的声音传入耳中,看着不断滑动的只只巨浆,他低头看向了甲板下方,觉得或许那里可以得到答案。 他走向船侧,通过楼梯走入了甲板下方,踩着逐步下降的楼梯,一股水腥味以及汗臭味的混合气味越来越强烈,无暇顾及刺鼻难闻的味道还有卖力的“嘿哟”叫喊声,他推开了那扇虚掩的门。 船桨伸出船舱的圆孔射进火红的阳光,二十多名裸着膀子的大汉正在卖力地摇桨,还有十名左右大汉在一旁休憩闲聊,他们手上的汗水混着一个个馒头咽下肚子,桌上吃得残留着吃得烂烂的鱼肉。开门声让他们纷纷看向了景阳。 “孩子,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一位大汉吃着馒头,对着景阳说道。 “我想问问老板娘在哪里。”景阳微微躬身,对这群辛苦劳动的人表示敬意。 大汉笑了笑,小声说道:“老板娘怎么可能在这里?我们这群人又怎么可能知道?” 景阳蹙眉,大汉话语中对那位老板娘有淡淡地鄙夷情绪,这让对老板娘有些好感的他不太舒服。 大汉见他不喜,觉得这个少年长得面善,于是耐心道:“老板娘从来不会来这种地方的,我们也没机会接触到她。” 景阳问道:“什么?” “看人不要看表面,每一个生意人都会热情对待他的客人的。”大汉在妇人手下工作了很多年,深知她的个性,所以也知道景阳不喜的来源。 景阳点点头。 “你找她有什么事?” 焦急是焦急,但是并不代表冻儿一定很危险,这个世界又哪里来这么多危险?他打坐入定,冻儿进入房间他没有察觉到也并不是没可能。 景阳回答道:“我妹妹走丢了,听人说跟着老板娘走的。” 大汉道:“没事的,老板娘虽然喜欢钱,但是也不是什么坏人,你妹妹一会就会回来。” 景阳点点头,大汉的话让他放心了不少。 “谢谢了。” 大汉笑了笑,看着他紧紧背着的大黑布,好奇道:“这是什么?” 景阳微微扭过头,看着身后被包裹的天子剑,说道:“没什么,我回客房,谢谢你了。” 人只是欠安慰,大汉的几句话让他从回冷静。再回到甲板上时,黑暗已经开始侵袭而来,暗金色的浪也变为暗黑色。 他走回自己的客房,在过道上的叫卖声中买了两条煎好的新鲜的鱼,用盘子装好放在了桌子上,肚子有些饿于是用筷子夹下一块尝了一口,发现并没有自己做的好吃。 把鱼用盆子扣上,让它冷地慢些。 他坐在了床上,放下背后的剑,开始猜测林香给他的东西究竟丢到了哪? 他只是在甲板上时偷偷摸出来了一次,然后就没有动过,不可能会弄丢,所以答案一目了然。 无论冻儿有没有做这件事,他都不会生冻儿的气,毕竟冻儿的脾气他是清楚的,他也明白冻儿的一些畸形情愫,所以很难把她当成孩子去对待。 他躺在床上,没有什么睡意,然后起身站到了门口,靠着门框坐到了地上,把客房那盏灯笼也挂在了门口。他担心冻儿找不到房间。 夜渐渐开始。 景阳看着这条狭窄的过道,听闻着由于安静而尤为清晰的浪声,刚才才消散的担忧再度浓郁起来。 他缓缓站起身,面色微微一变,因为他注意到了一块手帕,一块林香给他的手帕,出现在了狭窄过道的角落。 没有失而复得地欣喜,因为他知道,那块手帕,刚才并不在那里。 他取下了背上的剑,紧紧包裹的大黑布悄无声息地松了松。 似乎事情的变化,出乎意料。 第六十六章 跟着我 此时许多房间里还隐隐传出人与人的交谈声,然而这条过道依然显得清冷无比,景阳的目光也分外凌冽。 手帕安静地躺在角落。 外面是涛声。 漆黑的过道上开始传出他刻意压低的脚步声。 过道上的孤灯照不明这条过道,反而添加昏黄,增添了诡异的气氛。 景阳小心翼翼前进的影子投映在了墙板上。 他站到了转角处,看着那道延展上楼上的楼梯,沉默无言。 摇晃的船身摇晃着他挺拔的身姿。 他捡起那块手帕,手帕上的字是她熟悉的字,画也是他熟悉的画,只是那股清香却已经消散不见。 “冻儿……” 一声呢喃之后,他朝着楼梯缓缓而上,每一步都走得极其小心沉稳,注意着每一处细节,周围没有杀气,但是他还是嗅到了危险的味道,先前因为冻儿不见而焦急,现在却无比的平静。他面对过很多可怕的东西,面对过尸山血海,面对过大军强敌,知道越是危险的时候就要越是冷静。卫剑主动教过他的东西不多,除了武学还是武学,然而景阳从他那里学到的不只有战斗以及沉闷,也学来了那种可怕的冷静。 楼梯折转,埋藏一片阴暗,转角后看到了二楼被烛光点亮的门廊,摇曳的烛光给黄木上了一片红妆。 这一层是有钱人居住的,淡淡是镂空雕花的装饰以及干净的墙板和过道就足以证明这一点。 老板娘或许也住在这里。景阳心里暗想着。 他缓缓登上了这层楼,与他居住的那层不同,不单单是华贵程度,还有氛围也不同,入夜并不算久,自己居住的地方还有几分人气,听得到一些交谈的声音,然而这里却只有诡异的安静。 安静得诡异。 过道上的烛光让人觉得幽冷,沿着过道而前是二层楼的甲板,也只有暗沉的烛光笼罩。 今夜是一个无夜无星的月,似乎昭告着明天的大雨,昭告着船上欲来的风雨。 一阵风拂过,即便是灯笼内的烛火也开始被风吹得近乎熄灭。 风已满楼。 景阳的眉头蹙了下来。 危险的味道在弥漫。 手上的天子剑开始在大黑布里颤抖。 一股陌生的元气在这层楼波动,一道似乎隔膜的东西渐渐出现,笼罩了整个二层楼,烛光逐渐稳定,因为风已经无法灌进这层楼。 这是他熟悉的东西,元气屏障,隔绝外界,隔绝声音,隔绝强烈的气流,之前他刺杀彭姓里胥的时候卖油翁用过这个。 这是在喧土中营造杀人环境的必备招数。 今夜,有人要杀人,有人要被杀。 景阳缓缓抬起微垂的头,望向了前方,那处已经只能依靠走道内火光勉强照明的甲板。 先前还空无一人的甲板上,一名男子手中拿着一只短圆杆,站在暗光下。 他身上释放出的气息与那道无形地屏障相同,身上的镶银边长衫在暗光下反射出暗沉的银光。 在景阳的目光落到他身上的同时,他看着远方的视线也缓缓移到了走道内的景阳身上。 男子看着景阳被烛光照亮的脸庞,脸上逐渐挂起了让人发麻的笑容,黑暗掩盖了他眼中的亵意。 景阳厌恶地皱起眉头,看着甲板上的男子,沉声道:“冻儿在你手里?” “你和她是什么关系?” 景阳目光变得更加凌厉,这一句回答已经足够说明很多事情,这已然成型的无形屏障以及那张笑脸下隐藏的杀意更宣告着他的处境以及冻儿的危机,他心中的一团火焰被点燃,一团求生的火焰,以及愤怒的火焰。 十年前他六岁,卫剑带他杀出翰伊城,当年的处境宛如绝境,一路的逃亡即便是最强剑客之一的卫剑也身负重伤,那时候的他同样很愤怒,然而当时的他还是一个无助的孩子,也只能有愤怒,什么事都做不了。 今日不同往昔。 他已经有了一定的实力。 元气在体内汹涌,一股凛冽的杀意从他身上逐渐释放而出,包裹着天子剑的大黑布宛如自动褪去一般,顺畅滑到了地面,天子剑的华贵的剑鞘就这样出现在了烛光下。 常年生活在卫剑的庇护下,尽管面对过许多危险,但是卫剑始终是最坚实的后盾,在他真正绝境的时刻,卫剑都会挺身而出,所以十年里他几乎没有正真意义上地自己去面对自己的生死。 这一次可以称得上第一次,所以他很容易想起卫剑。卫剑那副永远冷漠的神情清晰出现在他脑海里。 十年前,卫剑即便在面对千军万马的时刻,依然是冷静的,正是因为这样,他轩景阳才活到了今天。 冷静两个字开始占据他的脑海。 他需要冷静,他必须要冷静。 景阳深吸一口气,缓缓闭上双目,再缓缓打开,像关闭了一扇窗,关闭了一处风景,打开了另一扇窗,打开了另一处风景。 心中所有的火焰都悄悄退去。 男子没有注意到景阳的这个细节,目光紧紧看着他手中的剑,昏暗让他无法看出剑鞘的非凡之处,他嘴角的笑意变得更加灿烂。 “原来还真是个武者。” “为什么?”景阳看着男子,问道。 男子微微一笑,说道:“只不过是要她付出点代价而已。” 景阳冷笑一声,说道:“一个小女孩付出代价?我不明白她做了什么事情需要你们以这样的方式来让她付出代价。” “你既然和她是朋友,或者其他亲属关系,你自然明白她之前是做什么的。”男子说道。 景阳面色一变。 他路上担忧的问题以另外一种形式出现了。 “她只是个孩子。” 男子哈哈一笑,极其没有耐性的他看着景阳的目光就像看着一只猎物,往日的毛躁暴躁全数变成猥琐的贪婪。 断袖之癖,龙阳之好,景阳十六的年纪以及清秀的相貌成为他心里最憧憬的条件,也是他主动请缨来此的主要原因,他缓缓说道:“孩子?能够成为三陵里最大强盗团伙头目的人,都不会是小孩。” 景阳道:“每个人都有他的故事。” “我也有我的故事。”男子笑道,“你愿不愿意聆听?” 景阳厌恶地蹙起眉头,第一次遇见这样的人让他很不适应,很反胃。 “放人。” 男子舔了舔嘴角,道:“你愿意跟着我,我可以帮你劝劝我家掌柜。” 第六十七章 乱的开始 一道气旋凝结在景阳的右手,在以极快的速度旋转了一瞬间之后,便从他伸张开的右手上变成流光一样飞出。 咻—— 元气屏障笼罩了整个二层楼,疾行的船带起的船风也被隔绝,灯笼里的烛光明艳,然而在这气旋飞出的一刹那,所有灯笼都被撕烂,纸屑纷飞,所有骄傲的烛光都唯余一道白烟。 男子的话音才刚刚落下,景阳便已经动手。 动手及是表态。 他轻蔑且失望地看着走道内的少年,举起了自己握着金属短杆的手。 短杆在一道元气注入之后,猛然弹开,变成一杆长枪,男子枪尖一指,手臂轻摇,枪尖便飞快转动起来,变成一朵枪花,流光的气旋恰到好处地与枪尖碰撞在一起,“噗”的一声闷响,景阳所凝造的气旋瞬间消失。 男子右腿弯曲,再猛然发力,整个人便像离弦的箭一样朝着景阳飞冲而去。 他的双眼中是满满的自负,以及对景阳**裸的贪婪之意。 看着悍然而上的男子,景阳元气在体内疯狂运转,身形暴退。 男子不屑一笑,他的速度终究比景阳快,长枪朝前一指,直瞄景阳的头颅。 “初生牛犊不怕虎,还不明白我们之间的差距?与其负隅顽抗,倒不如乖乖降于我手,做我男宠,说不定还能救到那个小丫头。” 龌龊的言语不入他耳,景阳暴退的身形一止,右退向着地面一侧一蹬,位置顿时反向侧移,躲开了这刺来的一枪。 男子眉尖一挑,似乎在诧异景阳的判断力和反应速度,然而眼中的轻蔑表明他觉得这一切依然是徒劳。他丹田猛然发力,元气灌入枪中,整杆枪都发出刺耳的震颤声,在男子一声厉喝中猛然横扫。 二层楼的过道比一层要宽敞,他挥枪的空间也就更大,所以力道也更大。 一股雄浑的气息在膨胀,窗户上的布在被充斥而饱满。 景阳眉头深深地蹙起。 这并非是普通的一砸。 他感受到了一股仿佛枪尖刺来的凌厉之意。这是一名修枪者饱含枪道的一砸。 景阳手中的天子剑举起,他依然没有出鞘的意思,只是把它当做格挡的工具。 大寅皇室代代相传的兵器不单单是帝皇尊贵的象征,也因为这柄剑本就是稀世珍宝,是一柄足够让人人垂涎的剑。 长枪砸在了天子剑上。 一声剧烈的碰撞声响起,景阳身侧的木墙壁轰然一声中出现一个大洞,景阳被狼狈的砸进了那间装潢堂皇的屋子里。 楼以下的人在似摇篮一般摇晃的船上安然入睡,楼上已经是另一番狼藉和可怕的景象。 景阳狼狈地撑起身体,嘴角流出一丝鲜血,眼眸中却没有一点担忧,反而更加清澈起来。 一招得胜,本该骄傲,但是男子眼瞳中的的自负神色却反而全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满满的震撼和惊恐。他嘴唇颤抖着,双眼惊恐地看着自己手上这柄陪伴他多年的长枪,花费了他许多钱财才打造出来的长枪,他用元气孕育了多年才彻底养成的长枪,脑海里掀起惊涛骇浪。 他的虎口在淌血,他无暇顾及。 只因这柄长枪已经可怕的变形。就因为刚才的那一砸。 他尝试着向枪里灌入元气,发现已然无劳,枪上的符文已经不会再亮起,已经彻底毁坏,此时这柄枪只是一杆普普通通的金属,变形的金属。 武器是武者的另外一条生命。 他的另外一条生命已经死去,就好像失去了自己的爱人。就像虽然自己还活着,但是失去了最重要的东西。 他通过木墙上的巨大窟窿,愤怒地看着单膝跪倒在地的景阳,怒吼道:“混蛋!” 他的视线落在景阳手中的剑时,有了些许被努力隐藏的忌惮,不过愤怒居多,他已经不想思考太多。 景阳低头看着手中的天子剑,抹了抹自己嘴角的鲜血,没有理会他的愤怒。 这一回合的交手,他得到的不单单是废掉了对手兵器,也基本了解了对手的实力。 男子眼瞳中燃着火焰,咬牙切齿道:“我要你彻底成为我胯下玩物!” 他缓缓站起,看着已经近乎失去理智的男子,无视了他口中的变态亵语,依然不急不缓道:“放人。” 寂静的环境里他的声音如此突兀清亮,景阳的平静言语仿佛置身事外,让男子变得更加愤怒,他怒吼一声,撞上了木墙壁,厚厚的木墙壁在他魁梧的身姿下宛如纸糊。 只是一眨眼便到了景阳身前,魔神般的身影挥舞起他巨大的拳头,朝着景阳狠狠地砸下。 拳头边缘的空气被撕扯出道道白条。 景阳面色不变,右手手掌弯曲成爪,整个人身形一扭,腾空而起,手爪抓出数道火红色的爪光。 身形的腾空扭转,手中的火红色爪光画出一个个绚丽的圆弧,笔直而下的拳虽然力量刚劲,但是无法灵活转向,扭转的身体和拳头相擦而过。 强烈的拳风将景阳身上的衣衫拉出一道猎响。 男子挥出的拳没有得手,而是悍然砸到了地面。 元气屏障只能隔绝声音和强大的气流波动,不代表具有极强的防御力。 无形的屏障顷刻之间消失,二层楼的地板猛然出现一个拳头大小的大洞,蛛网一样的裂痕顿时弥漫在了地板之上,轰的一声声响以及地板噼里啪啦的碎响声惊吓到了无数一楼的人,正下方房间里的一名女子直接发出了刺耳的尖叫声,船上顿时嘈杂成了一锅粥。 男子来不及愤恨地骂自己一句破坏了原本的计划,火红色的爪芒便直袭他的面庞。 一声痛苦的嚎叫,三道血痕在他的脸颊上出现。 这同样是不知名的三流流武学,不出自任何一个宗门,来自林维天的书房暗格,平日里这位至少是三星的武者看都不会看一眼的武学,今夜却因此而伤。 他再次怒吼一声,愤怒地站起身来,随着他这一站身,本就濒临崩塌的二楼顿时垮塌。 轰隆的声音惊骇了河水。 无数的尖叫声响起,刺耳得让人心悲凉,脊梁发寒的尖叫声充斥了整只巨大商船,充斥了整条清冷的江面,充斥了整个凄清的黑夜。 “废物!” 装饰华丽的房间内,商贾听着前方的传来的轰然声响,已经猜到了事情的大概,本就耐性不好的他直接暴怒地拍向了桌子,桌上本就随着船摇而晃动的茶水顿时晃出一片茶水。 刀疤男子怒意一笑,看着窗外一脸的复杂。 皮肤黝黑的妇人眯着眼,冷笑着看着商贾,然后又看了一眼昏迷不醒的冻儿,最后看向商船前方尖叫声传来的那一片客房区,寒声道:“这就是你向我保证的低调。” 商贾愤怒地瞥了一眼妇人,说道:“所有的事情我一力承担!” 妇人没有因此而感到丝毫宽慰,黝黑的面颊上满是寒霜,依然寒声道:“你认为我真的鼠目寸光?只看得到你提出的利益?真的会认为你只是想报复这么简单?” 商贾眉头一挑,之前看向妇人的目光还带着余怒,此时则全部变成讶异,聪明人之间不需要掩饰,之前掩饰只因为他从没将妇人当做聪明人。 “你想怎样?” 妇人无声冷笑,道:“船只受损,没有完美的理由和掩饰,这样的事情可过不了水利司的调查,况且你的战斗毁了我的船,单不说船只本身的价格,还有我一船的货物,以及百多口性命,万一船只被你搞得沉没,后果不堪设想。你觉得我凭什么还要帮你?而不是直接将你告到水利司,拿到应有的赔偿?” 商贾阴沉着脸,心中用遍了所有的恶毒语言怒骂着妇人,他嗤笑一声,道:“我当你是聪明人,所有直接摆明了,你说话还要这样拐弯抹角?” 妇人淡淡一笑,笑得自然了很多。 “她可是纵横三陵的强盗头目,不知道抢了多少宝贝财物,从她身上可以捞到的好处又怎么会只一点半点?既然你明白我的用意,我现在需要你的帮助,你需要分享那笔财物,那你最好拿出你该有的东西。” 妇人又是淡淡一笑。 “搞定了那个小子事情就变得完美了。”商贾扭过头,看着窗外,前方的客房区,一脸的贪婪,迷离下来的双眼,满是金灿灿的遐想。 第六十八章 我要杀了你 昏暗的船上顿时一片混乱,惊恐的叫声以及议论声嘈杂成一片。 从一地的碎木板中撑起身体,单膝跪地,飞舞的碎屑吸入口鼻,引得景阳一阵咳嗽,他看向一旁瑟瑟发抖的女子,费力地说道:“离开。” 女子脑海中一片空白,只是麻木地照做,双腿发软的她只能跪在地上一边努力地向外爬,一边发出惊恐的抽泣声。 一声愤怒的怒吼传来,事已至此,男子已经不再畏畏缩缩地战斗,所以这一声吼叫叫得无比地畅快,吼得他面颊上的三道爪纹流出鲜红的的血。他双掌撑飞起身体,魁梧的身姿非常灵活地腾空而起。他大臂一挥,一声破空声响起,漆黑的房间里隐隐看得到他手中有一道银光飚射而出。 那是他废掉的长枪的枪尖。 已经是废铁的长枪,当然不再是杀人利器,失去了符文之力,不过是一段普通的金属,所以男子很轻易的将枪尖折了下来。 然而飚射的金属同样具有极高的杀伤力。 一切皆在电光火石之间。 景阳面色一变,他和大汉的距离本就不远,变化突如其来,若是一般的人或者一般的武者必然在他这一手上重创或者死亡,然而景阳的反应速度远非普通武者,更远非普通人。 他跪在地上的腿猛然发力,身体向侧微滑。 飚射的枪尖从他脸庞擦过,凌厉的风劲惹得他脸火辣辣的疼。 景阳没有躲开这一击的庆幸,而是感知到了某一幕的发生,难以置信瞪大了双眼,回头望去。 一声女子的痛苦凄厉嚎叫传来。 那名还在跪地惊恐外爬的女子,侧肋处有一个骇人的血洞。 鲜血溅射到了景阳的衣衫上,汩汩外涌的鲜血也染红了她的裙。 枪尖从她身体洞穿而过,插在了船板上。 女子瘫倒在了地上,嘴里不断地吐着鲜血,身体细微地抽搐,瞪大的双眼中全是痛苦。 女子这一声凄厉的嚎叫让船上的人彻底的疯狂了起来,还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的他们已经开始发出呜咽的哭声与喊声,所有人朝着甲板蜂拥而去。 景阳看着女子下一息就会死亡的身体,痛苦地叹息一声,双拳紧紧攥在一起,皱着眉头,缓缓闭上双目。 他很难受,很自责,这是他第一次看见有无辜的人因他而死。 如果说之前只是在战斗,那么现在,他想杀人。 像杀彭里胥那样杀人,像游水剑那样杀人。 一道浓郁的杀机,悄无声息地出现。 商船的船桨已经停止了划动,运河水流疾疾,船依然在向前,依然有浪声,然而随着这杀机的出现,船身周围的浪,似乎在此刻都渐渐安静下来。 魁梧男子当然不在乎那名无辜女子的死活,还准备朝前猛进继续攻击景阳的他,身体一下怔住了。 他感到脊梁发寒。 即便先前景阳断掉了他孕育多年的兵器,他都没有丝毫的畏惧,因为他知道景阳即便拿着一把宝贝兵器,依然不可能是他的对手,他可是点武部认可的四星高手,一名年纪轻轻的少年能够成为武者且和自己交上几回合都是奇迹,又怎么可能超越自己? 然而此刻他真的感到了畏惧。 因为那杀意,那可怕到仿佛死神降临的杀意。 船上所有人都惊恐地安静了下来,只有无法遏制的啜泣声。 商贾鬓角沁出一丝冷汗,咽了一下口口水,虽然看不到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还是猜得到那个情景,因此看向景阳那个方向的目光也出现了转变。他不明白一个十多岁的少年怎么可能让他手下这位四星武者讨不到便宜,不明白为什么这样年纪,可以拥有如此可怕的杀意。 “好可怕的杀意。” 自然可怕,因为这是游水剑的杀意,这是中州第一杀手的杀意。 “出手!他始终不是我们对手!” 客房区共有两层楼的商船上,第二层楼的楼顶也轰然炸开,一名脸上有刀疤的男子从空中俯冲而下,手中的大刀朝着景阳砍去,口中的话语却是对着怔在原地的魁梧大汉。 先前还在商贾身侧的刀疤男子,此时已经开始厮杀。手上的大刀燃起一片火焰,火光照亮了这并不宽敞的房间 大汉看着俯冲而下的男子,回过神来,刀疤男子的出现就像定心丸一般让他极快平复下心情,他元气疯狂运转,对着景阳爆冲而上。 “单单是她一个跟班就逼得我两个护卫都出手,你可以想象一下这个小女孩的能耐。”商贾平复下心情,知道即便这名少年再天才,拥有如此恐怖的杀意,但是实力终究是有限,不可能是两名四星武者的对手,所以才放松下来。 妇人也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看着商贾,思索着一些东西。 “你不出去主持局面?”此时船上已经混乱成一团麻,许多人都处于崩溃的边缘,此时最具说话权的人不全掌控局面,那么局面便无法掌控。。 商贾的自信让妇人也冷静下来,她淡淡道:“我做事当然有分寸,现在出去不是时候。” 商贾摇摇头,不愿意在这件事上多想,两人已经联盟,两人无论实际情况还是这件事的处理上,都处于一条船上,该有的分工和信任还是要具备的。 商贾的目光又落到唯有模糊剪影的客房区。 一间混乱不堪的客房,两层楼皆被洞穿,已经可以昂首看到天空。此时景阳便豁然抬头,看着那把最具威胁的刀,眼神没有太多的意味。手中那把始终不出鞘的剑,终于在一声的“噌”响中,亮出了锋芒。 剑出得平静而自然,极度的自信,因为这才是他真正的武学,这才是他十年里学得最强武学。 天子剑自然是如其名,是皇剑,剑中之皇。 出鞘的那一刹那,没有圣光降世,没有浩荡的神威降临,依然是漆黑的夜,商贾依然在微笑,船上的人依然在哭嚎。 不在这间客房的人,完全不知道一把足够震动中州的剑,已经在这艘船上出鞘了。 除了战斗的客房以外,一切都没有什么改变。 然而刀疤男子和魁梧男子,都感受到了一股让人窒息的威压。 那种身份上的威压,血脉上的威压,仿佛帝皇就在自己身前的威压。 他们能够清晰感受到这股威压不单单是来自剑上,也来自那名少年。 这样毫无道理的威压加上可怕的杀意,让人心胆俱裂。 刀疤男子也感到了深深的恐惧。 他的脑海有一瞬的空白。 景阳的剑举了起来。 这里是京浅运河,这里是条河。 游水剑诀,游的是水。 所以剑出,水动。 船身周围的河水,顿时上涌了半寸,空气中多了许多的湿意,吹来的风载着湿意,让本就微凉的河面上凉意更盛,恰如刀疤男子的心情。 然而一切已经无法改变。 他眼中出现一丝阴狠的决然。 这一刀本也是他的最强一刀。 他是四星强者,修武二十多年,对方有再多手段,也只是个孩子。 他还是可以胜。 火光全部消失,融入进刀身,刀身宛如才出炉灶一般,火红一片,刀身周围的空气泛出缕缕白烟。 暴砍而下的刀,悠然而上的剑。 刀剑没能真正的相接,而是相隔了半寸,但是却保持这个距离而相持,好像紧紧地相接在一起一样。 刀和剑之间的空气不断地炸响。 这样的情景出现的一瞬之后,刀身上的火红色便开始暗淡,仿佛丢进了水池中,发出嗤嗤嗤的声响。 刀疤男子觉得自己手中的刀在失去控制,他的元气在消失,他体内的血液在逐渐泛凉,朝着冰冷靠近。 景阳身上感受到一片火辣辣,他仍然紧抿着嘴唇,元气在疯狂喷薄。 这是火和水的抗争。 天子剑加游水剑诀,无论他的人生多坎坷,他真正的身份始终是天之骄子,哪怕落魄到了小镇,他的老师始终是天下最强刺客,最强剑师之一的游水剑,所以即便之前有一些伤,但是景阳依然胜了。因为注定会胜。 一道貌似温柔的水意进入了刀疤男子的体内,然后瞬间狂暴。 刀疤男子感觉着体内的狂暴水意,五脏六腑仿佛被激射的水射碎成乱麻,一口鲜血喷出,喷出的血都不如正常的血浓稠。 他的自信渐渐消逝在眸子里。 他败了。 他的身体仍然在落下,下一刻,景阳的剑就会刺穿他的身体。 然而他还是活了下来,景阳的剑没能刺入他的身体,因为魁梧男子如同一辆攻城车一样悍冲而上的身影,终于撞到了景阳,将景阳撞到了一旁。 撞穿了好几块木墙,景阳才稳住了身形。 这样的撞击同样难捱,胸口和喉咙一闷,险些吐出血来。 魁梧男子抱着倒在地面的刀疤男子,满是爱意和关心,就像是在看着自己情人,他焦急道:“没事吧?” 刀疤男子再次痛苦的咳嗽起来,不断的吐出鲜血。 他心中真的很震惊,一个十多岁的孩子,居然一招击败了他这样多年稳居四星,无比逼近五星实力的武者。 他见识不算多,但是还是知道一些东西,先前那一瞬弥漫在体内的狂暴水意只属于一个人,一个消失十年的人。 然而他说不出话,甚至做不出欲言的神情。 看着刀疤男子痛苦的模样,魁梧男子心如刀割,为之前自己所做的事情感到羞愧,他扭过头,对着景阳愤怒的吼叫了一声。 他看向景阳的目光没有畏惧和之前的贪婪之意,只有彻彻底底的愤怒。 “我要杀了你!” 第六十九章 杀人的游水 今夜的事,有些乱。 因为景阳那股可怕杀气的缘故,如今的船上十分的安静,只有无法抑制的啜泣声, 水利发达的京浅运河不知为何,此时偏偏异常安静,连过往的船只都没有,这为船上这位狡猾商贾的谋划提供了便利,但也是在让船上的人们焦急。 “我要杀了你”几个字是魁梧男子愤怒的写照,也是在向受惊的人们诠释了之前究竟发生了什么。 景阳浓郁的杀意也得到了解释。 这声音也让人们稍稍放松,原来只不过是私人恩怨。 景阳清秀的眉毛微皱,眼中的杀意尤为浓郁,通过被洞穿的数块木墙板看着那位气势拔高了许多的魁梧男子,缓缓站起身来。 无论是为了冻儿,还是为了先前那位死去的女子,还是为了他自己,总之他真的想杀人。 此时的他才终于明白,为什么那么多人可以杀人不眨眼,杀人之后毫无愧疚之情。 毛国景告诉他的一些道理不再苍白,变得极有说服力。 以前的他的确太稚嫩。 他手中的天子剑轻扬,船身周围的水花顿时翻涌成细浪,水下的游鱼四散惊逃。 大汉再次发出一声怒吼,整个人横冲直撞,撞烂了块块木墙,犹如一匹奔驰的野牛一样,拳头朝着景阳暴怒砸下。 拳出如枪,粗糙的拳面仿佛成了锋锐的枪尖,这一拳里拥有的真意也不是拳意,而是凌厉的枪意。 他出得一往无前。 身后不远处是已经重伤的刀疤男子,刀疤男子很想让他住手,却什么也无法表达出来,眼中满是绝望。 即便景阳的剑没能真正意义上的捅进他的身体,但是游水剑诀的剑意已经让他濒临死亡,他的生机仍然在逐渐消失。在这死亡面面前,他心中竟然没有太多悔意恨意,而是生出一丝满足。 虽然是一名四星武者,在武者都是强横的存在,但是身份始终低微,不过这并不代表他同魁梧男子一样毫无见识。游水剑诀,皇一般的威压,可怕的杀意,可怕的剑。这些东西已经变相告诉了他这位少年的身份,再多的难以置信已经成为惘然。 能死在前朝太子的剑下,已经不算太亏。 然后他再也无法进行这些胡思乱想,双眸缓缓闭下。 魁梧男子已经不知道他的伴侣已经死去,他如枪一样的拳朝着景阳狠狠地砸去。 景阳的剑就在他身前不远,如果他保持这样的招数,景阳的剑就会洞穿他的身体。 随着魁梧大汉的急冲,他身后的无数碎屑在飘飞,毫无规则的飘飞就好像是被他急冲之中带起的风而裹挟而起一样,然而这样的飘飞却是逐渐出现了稳定,碎屑逐渐稳定,其凝聚之形赫然是一把长枪。 长枪凝成的一刹那,他离景阳的距离已经只剩五六部左右。猛冲的身姿一顿,脚下的许多层木板构成的船板被他的拉出一道深坑,随着他的的这一停滞,所有疾奔的力量好像全部转换到了身后那把碎屑凝成的长枪上一样,原本悬浮在原地的长枪顿时像获得了巨大的力量一般,呼啸一声朝着景阳飞去。 呼啸的风扑到脸庞,给脸火辣辣的疼。 “运元境?”景阳眉头微挑。 境界不等同于实力,然而境界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还是能一定程度代表实力,中州十数位十星高手中,只有渺渺几位是天一境,其余的都是运元境。运元境的元气外放元气控物,已经比生元境多了很多手段。 魁梧男子这一招的威力,已经不是四星武者的水平,已然五星。 景阳平举的天子剑猛然垂下。 空气中的水意顿时大部分蔓延到了船板上,原本干燥的船板上好像被喷了水雾,或者说是一早醒来时看到的湿露。 水很少,然而对于游水的人来说,已经足够。 他的身影侧面一滑,好像一条鱼儿一样,毫无道理地就侧移了一段距离。 碎屑凝聚成的长枪带着无匹之势,从景阳身旁呼啸而过,洞穿了数层船板,最后在甲班上众人的惊呼声中,从分散开的人群中穿过,在运河上炸散开来,化成真正的粉末随风而散。 魁梧男子心中惊惧,自己的杀招被人轻易化解,让他始料未及,因此怔在了原地。 景阳动了。 这里是京浅运河,这里有很多很多的水助他施展剑意和身法,本就占着地利的他速度快到了极点,眨眼便到了男子的身前。 手中的天子剑朝着男子的喉咙抹去。 魁梧男子再次发出怒吼,他不像景阳那样拥有神兵利器,占据地利,修习顶尖武学,然而他拥有足够的战斗经验,所以他可以在三年前拿到点武部认可的四星星石。 有强的能量和能够强地施展能量是不一样的,修习元气的天才不见得就是顶尖高手,运元境有的人是**星,有的人是四五星,这一切的一切都取决于很多因素,战斗经验也是其一。 足够的经验让他及时作出判断。 魁梧男子粗大的手掌死死握住了天子剑的剑身,不顾自己的手掌被割出骇人的伤口,在他一声大吼之下,奋力一甩,景阳面色骇然一变,整个人被甩得飞了出去,撞裂了一根梁柱,无数的灰尘碎屑从头顶上的天花板撒下下。 男子垂头看着手中这把断了自己枪的剑,极度愤怒的他难得地稳定下来,似乎在思考。 只是低头的一瞬之后,他的面色顿时一边,因为他感受到一股锋锐如剑的水意在自己体内乱窜,他的身体里面好像灌满了水一样,无比难受,运河上面原本让人舒服的湿润都让他觉得是无数把刺人的剑。 手中那把一看便不凡的剑他终究没能认出来,然而体内的水意准确形容是剑意的东西却让他联想到了某个可能。 惊骇之情彻底淹没了脑海。 “游……游水…” 战斗中分神是大忌,然而景阳的带给他的震撼还是让他分了神。 吐出一口鲜血之后,景阳立即元气一运,大力一撑地面,好像一只蛙一样扑向男子,再度使出了刚才使用的三流武学——血痕爪,三道火红色的光芒出现在空气里。 这不是高深的武学,这没有强大的战力,然而并不代表它毫无威力。 一道血肉裂开的的声音传出,三道火红色的光芒从男子的喉间划过,鲜血喷洒,景阳身上满是妖异的鲜红色。 男子魁梧的身躯轰然倒下。 景阳跪在地上大力地喘息着,面目有些苍白,他拾起了天子剑,心跳非常快,脑子也有点乱。 他跪着转头看着甲板上的近百位人,对他们因为害怕而微颤的身姿生不出任何情绪。 “大胆逆贼!包庇山贼头目!还抵抗抓捕!杀我护卫!” 一名商贾面色铁青地站在巨大商船后方专门载货的区域,看着前方已经破烂不堪的客房区怒吼道。 景阳缓缓皱下眉头,看着商贾身旁的妇人,眼神凛冽。 第七十章 束手就擒 一语如激石入湖,原本就不安的众人一片哗然。 数把火光亮起,照亮了商贾和妇人所站的货仓区顶楼甲板,商贾的面容虽然看不清但依然可以清晰感受到其上的怒意。 妇人接下来的言语便将他们心中的所有质疑全部抹去,她看着前方缓缓说道:“孩子,束手就擒吧。” 人群由安静转为喧嚣再度转为安静。 景阳怒极反笑,他缓缓站起身来,沿着已经破烂的楼梯走到了客房区的二楼甲板,已经随时可能坍塌的客房区不断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景阳略显稚嫩的身姿就这样出现在了商贾和妇人的目光下。 他看着妇人那张火光照耀下更显黝黑的脸,冷道:“为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要说这种话?为什么要让我束手就擒? 一句为什么,问了太多为什么。 妇人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不急不缓地道:“我知道你是个天才少年,不管你用什么手段杀死了那两位武者,你都必须要知道,这里是京浅运河,整个中州除翰伊城外查得最严的地方,今夜的事逃不过水利司的眼光,那个小女孩的身份,我想你比谁都清楚。” 景阳咳嗽了两声,咳出了一些血沫,他直勾勾地盯着妇人,然后又看向了那名商贾,已经明白了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他现在非常担心冻儿,于是缓缓地重复着之前说过几次的话:“放人。” 声音太小,然而商贾听得真切,他愤怒地捏紧了拳头,手指上的扳指被紧紧攥在手心里。他的愤怒是可想而知的,本来计划把一切暗中搞定,自己去牟取暴利,然而战斗变得越来越激烈,变得完全无法掩盖而进入了大众视野,他之前盘算的小九九被摧毁了不说,自己花了巨额钱财才聘请的武者也齐齐殒命,现在他所希望的就是凭借正当的渠道拿到奖赏和赔偿。 水利司是公输丞相直辖,公输采尧作为朝中除了圣上以外最权威的存在,他抓到那个小女孩得到的奖赏虽然比不上自己之前计划牟取的那样巨大,但是也必然丰厚,已经勉强可以接受。 破坏了他的计划的人还说出这样的的话让他愤怒无比,他对着景阳吼道:“你就等死吧!很快水利司的官兵便会缉拿你!” 景阳这才发现原本停下的船已经再度开始前进,粗大的船桨再度拨水,极有规律的破浪声不断响荡。 单不论中途会不会遇见水利司的巡检队,就保持这样的速度前进不出半个时辰就会遇见水利司的安守分司。作为整个中州查的最严的一条线路,每隔一小段就会在运河河畔修建水利司安守分司,每隔三个分司之后便有一个水利司衙门和港口,如今船只的模样即便不主动停靠在港口,也会被拦截下进行调查。 现在的景阳最怕的就是查,因为他的身份根本经不起深层次地查,冻儿的身份也经不起查。他也没有太多的时间可以浪费在路上,现在他必须要尽可能快的赶往茂霖陵。 他略显无力地说道:“没有商量的可能?” 商贾冷笑一声,道:“你以为你可以谈条件?你和那个小丫头的罪行五马分尸都不够!你凭什么谈条件?” 景阳微微仰头,看着暗无星光的天空,淡淡道:“那就接着杀吧。” 说得平静而自然,甚凉人心。 商贾冷笑一声,看了一眼身旁的妇人。 妇人面色从容,见过了太多大风大浪,这样的局面对她而言依然是小场面,她没有第一时间照商贾视线中的要求去做,而是看着商贾,道:“除了所该给的赔偿外,你另外该给我的钱翻倍。” 商贾微怔,没有料到这个时候妇人会冒出这样的一句话,愤怒的他冷笑一声,讽刺道:“不要得寸进尺,贪得无厌!” “如今的局面已经全部轮到了我的掌控之中,你连你最大凭仗的两位武者都死了,你又认为你有资格讨价还价?” 妇人冷笑,反讽道:“两倍已经是看在了你我可能还要保留的合作关系,以及我们二人之间勉强所做旧识罢了。” “最毒果然妇人心。”商贾难看的笑着,牙齿咬着自己的嘴唇,心中不停的谩骂。 “过奖。”妇人这才示意了一下身边的一位随从,随从悄悄退下,很快,昏迷的冻儿被他抱着出来,放到了妇人身边。 “冻儿……” 景阳怒视着妇人,体内的元气再度汹涌起来,道:“你们做了什么?” “只不过是迷药而已。” 妇人平静地看着景阳,早上还有的关切统统变为冷漠和让人心寒的蔑视,道:“我知道你很强,以后一定会更强,像你这样的人物在五个庞然大物里一定也是翘楚,只不过要怪就要怪你站错了队,要知道,即便是五个庞然大物,也要向如今强大无比的大武王朝低头。” “我们的敌人并不是你,只要你愿意放下剑,之前的一切既往不咎。 妇人认为景阳出自五大宗门,也只有五大宗门才会出现这样强大的年轻人,然而天涯剑归顺了大武王朝,通天派掌门十年前帮助神武帝击败南宫蝠也变相地证明了什么,这也是妇人不惧得罪五大宗门的原因所在。 景阳并不出自五大宗门,更加不可能为畏惧武朝,他还来不及说话,商贾的怒吼声便传了出来,只不过不是对景阳,而是对她身旁的妇人。 “这就是你拿出来的诚意?!”放过这个少年?这个结果商贾无法接受,他要让景阳生不如死,来作为自己的补偿之一。 “住口!”声音一直平淡不似运河似镜湖的妇人,发出了一声吼声,一声宛如雷电般暴躁,让人觉得她年长但还保留曼妙的身姿里似乎蕴含了无穷能量,让一向暴躁的商贾一下惊住了口。 随着这一声的吼出,妇人身后几位带到的大汉齐刷刷地前迈了一步。 “这里现在我说了算!” 她口中怒吼,心中却在不断谩骂这位商贾,越看他越不顺眼,心想果然是蠢货,这么多年独霸一陵的玉雕生意却始终无法真正富甲一方果然是有原因的,这个少年虽然年纪小,但是实力深不可测,如果继续斗下去不知道还要付出怎样的代价,况且如果可以她也不想得罪五大宗门中的其中一个。 她扭过头继续看着景阳,道:“你可以考虑一下。” 景阳微微笑了一下,笑得有些冷,他举起了自己手中的剑,剑锋直只妇人的头颅。 “那就继续杀。” 同样是这样一句话,此时却显得无比的凌厉和霸气。 “一个小女孩怎么可能是山贼头目?” 一声稚嫩的声音从景阳后方的甲板上传来,出口的人声音果然符合他的年纪,通过逐渐燃烧在船上诸把火把,景阳转过头看着那个大概七八岁的小男孩。 他身后的女人一下惊慌地捂住他的嘴巴,对着前方也不知道是看着妇人还是看着景阳连连摇头,慌张道:“小孩子不懂事,乱说的。” 此时大概可以看成三方,一方是船首甲板上的诸位,还有中间客房区顶层甲板的景阳,以及船尾货物区顶层甲班的妇人和商贾。妇人满意地笑了笑,视线擦过景阳,看向了船首,说道: “没有胡说,说的很对,一个小女孩怎么可能是山贼头目?如果是我,我一定也会这样想,然而事实如何?” 妇人顿了顿,问道:“你们中大多来自胶南陵,你们应该知道一个山贼团伙,纵横了三陵,无数商家被劫,无数人受尽了屈辱,官府却一直找不到其巢穴所在,也畏惧其强大不敢出兵,对吧?” 平静的众人之中,许多人却是在悄悄点头。 “官府埋藏了这个山贼团伙的很多信息,其中太多的原因,这些我不好明说,不过清楚朝堂残酷的人,应该清楚为什么。”妇人说道,“只有亲身经历过那只山贼打劫的人,才知道其野蛮和手段的卑劣!” 她黝黑的手指指向了地上昏迷的冻儿,冷声道:“他们屡次得手,依靠的不单单是配合以及其中的武者,最主要的原因,是因为他们每一次的计划都很完美,他们有一个出色的领袖!有一个外表人畜无害的角色在诱导商队走向陷进!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这个小女孩!她就是山贼头目!” “你们肯定还留有质疑,但是你们要知道,这里是哪里?这里是中州监察最严的京浅运河!我是谁?我是在这条河上生活十多年的王临音!我敢在这条河上,在自己的这艘船上,做这样的事情,是在拿自己性命开玩笑?马上就到达水利司安守分司,一切自会见分晓!” 这样的话语无疑分量极重,就像一座巨石压住了跳动的跳蚤。之前心里还在胆战心惊胡乱猜测的众人,所有的情绪都变成了愤怒。 “艄家说得有道理,这里可是京浅运河,看来那纵横三陵的山贼头目的确是那个小女孩无误。” “先前还同情这个少年的遭遇,原来一切皆是咎由自取。” “我家叔父跟我说过他被一个小女孩骗去了陷进,然后全队的货物都被劫走了,原来一切都是真的!” “束手就擒吧!” “不要脸的东西!还杀了人!” …… 所吐出的言语变得越来越不堪入耳,景阳的面色变得越来越难看。这是一步好棋,一步攻心棋,也的的确确影响到了他的心智。 他是大寅太子,他要做的是推翻大武王朝。一个王朝需要的不单单是强大的军队,也需要民心,没有民心王朝无法长久,这也是他相信大武王朝绝对会灭亡的原因所在,然而他当初救下冻儿这件事,似乎注定是一件失民心的事。 他微惘。 名叫王临音的妇人嘴角勾起一丝得意的笑意。 船依然在不断往前。 他纠结了太多次的对和错,对和错让他之前一直痛苦,此时也让他纠结和失神。 脑海之中宛如浆糊。 正当他再度迷失之际,毛国景当初告诉他的话再度萦绕在耳畔:对,属于胜利者。 此时此刻,对和错真的重要吗? 我觉得对便对,现在全天下人都觉得错,那么总有一刻会让他们明白,错的是整个天下! 他的眼神逐渐平稳,面容也逐渐凝重。 天子剑的符文间缓缓流淌过淡金色的元气,空气中的水意悄悄浓厚。 商贾面色一变,他比场间所有人都了解自己两位护卫的实力,然而即便是他的两位护卫都殒命在了这位少年的剑下,此刻少年即将出剑,他难免惶恐起来。 船首甲板上的众人虽然愤怒,此时又是在安检非常高的京浅运河上,但是也还是害怕景阳的力量,所以即便景阳是背对着他们的,此时展现出来的威势,以及一直笼罩着这艘船的杀意还是让他们偷偷绷紧了身子,身上带有兵器的人紧紧地攥紧了手上的利刃。 王临音身后的几位拥有评星的武者都不免咽了咽唾沫。 只有王临音依然平静。 她只是失望地摇了摇头,然后从身旁的护卫手中抽取一把剑,剑是凡剑,但是打磨得非常的锋利,火光在剑身上跳跃,锋利的剑尖轻触着冻儿的后脊,她神情平淡地看着真正暴怒起来的景阳,说道:“束手就擒。” “放开她!” 近乎歇斯底里的怒吼。妇人的举动彻彻底底地激怒了景阳。 “看见没有,小小的年纪就能拥有一个这样忠心的手下,这个女孩子果然能耐不小。”妇人微仰着头,声音变大,明显是对着船首甲板上的诸人说的。 船首之上的人畏惧景阳的怒气,担心祸及己身,只是偷偷交头接耳。 “我知道你的剑很快,但是你大可试试谁更快。” 王临音冷笑一声,低头看着似乎安静睡着的冻儿,对着景阳说道。 景阳深深地蹙上了他的眉,他很久没有这样生气过,他怒吼道:“她只是个孩子!为什么?你们为什么要用这样的手段?明明可以直接向水利司报告!为什么又要用这种惹人唾弃的手段!?” 他看不透人心,生活在淳朴的小镇上,接触着可爱淳朴的人,还不明白钱财二字对于人来说究竟有多大的影响力,人的贪婪之心又有多深。 王临音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一改平静地皱下眉头,用不容置疑的语气道:“束手就擒!” ps:我去,十二点过了,这是昨天的,从今天开始,除实在有事外,每天五千字,做不到一辈子穷光蛋,发誓。 还有,我想知道为什么,为什么我平白无故少了这么多章节?作者后台又有?发信联络管理员也迟迟没有回音,至少给我一个交代 第七十一章 黑屋 妇人的声音回荡在瞬间寂静下来的船上,船帆的猎猎声似乎也在这一声里变得缥缈了不少。 不容置疑的眼神,不容置疑的语气,哪怕连持剑的方式都不对,仍然没有任何一个人会怀疑,可能下一刻王临音的手中剑便会刺进冻儿的身体。 此时她仍留曼妙的站在货舱区顶层甲板的身躯,似乎高大无比,一介凡女子的她,强过了场间的任何一个人,强过了那两位已经死去的武道强者,强过了霸道无匹的景阳。 所有汇聚在她身上的目光都纷纷改变,有担忧,有欣赏,有害怕。 还有暴怒。 景阳的身体怒不可遏的颤抖起来。 他十年来真的从来没有这样生过气,这样力不从心,被别人玩弄在股掌之间的感觉,他也十年没有感受过了。 这样的感觉很难受,难受到他真的想杀人。 但是又能怎样? 所有的愤怒在事实面前都苍白无力。 诚然,他没有讨价还价的权利。 低头需要时间,妇人深知此理,她最不需要的也是时间,只要安然地遇见水利司官兵,一切就好办了,所以她自刚才那一声后,便安静下来,静静看着景阳。 只是很短的时间后,无比愤怒的景阳心中的怒火便煎熬成了浓浓的苦意,他缓缓低下头,垂下了剑,汹涌的元气也在逐渐平息。 他沉重的叹了口气,叹尽沧桑,好像自己不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而是一个饱经风霜的年迈老者。 妇人诧异景阳抑制情绪的能力,心中暗暗赞赏。 景阳微微抬起头,看着妇人,用不大不小的声音说道:“她还只是个孩子。” 如同“放人”那两个字一样,这句话他也说了不止一次,然而这次说得最无力,有几分乞求的意味。 “年龄不是逃避罪过的理由。” 妇人摇头道。 “为什么要用这种方法?” 依然是刚才那个问题,聪明的景阳没有想明白的问题。 这是一个商贾和妇人都不愿回答的问题,没有愿意把自己丑恶的一面毫不遮掩的暴露出来,妇人也没有回答的必要,所以她依然摇头,道:“放下你手中的剑。” 景阳无力地笑了笑,目光落在了冻儿身上,眼神中全是担忧和疼爱,他将今夜的事深深刻在了脑海里,今夜的事让他看尽了事态悲凉。手上这柄对他来说无比重要的剑“哐当”一声掉在了甲板上。 这一声也响在每一个人耳畔,久久不散。 …… 不断随浪摇晃的漆黑房屋里不断传出痛苦的咳嗽声,黑暗掩盖了景阳面色的苍白。原本就有的伤势,在喝了妇人拿出的软元汤导致浑身一点力气和元气都提不上后,仿佛变得愈发严重。 被捆绑的手脚无法擦去嘴角咳出的血沫,此时他的模样有些凄惨。 “景阳?” 刚刚苏醒的冻儿,发出虚弱无力的声音传入景阳的耳郭。 还在不停咳嗽的景阳一下激动起来,“冻儿?” “我……我们……在哪?” 景阳关切地看着黑暗的某处声音出来的地方,知道那个可怜的伶俐的小女孩此刻正虚弱的躺倒在那里,无能为力的他只能柔声道:“我们还在船上。” “好……好黑。” “别怕,我在旁边。” 冻儿蜷缩了一下身体,才发现自己的手脚有些麻木,这才察觉到自己被捆绑着的,脑海中浮现出了自己昏迷前的一幕幕景象。 然后聪明的她已经大概明白发生了什么。 “对不起……”一醒来便发现事情已经变成这样的冻儿,眼泪不断地流淌出来,“都怪我。” 景阳很想摸摸她的脑袋安慰下他,才发现自己的手脚都被捆绑,冻儿离他有些距离。 “傻妹妹,你说什么呢。” 傻妹妹,多么亲切的称呼,眼角不断流出眼泪洗涤苍白脸色的冻儿心头一暖,愈发愧疚地低下脑袋。 “你……没事吧?”冻儿止住了泪,强行发出没有哭腔的声音,问道,“他们有没有对你做什么?” 她的声音小小的,好像下一刻就会消失 景阳知道她并无大碍,只是还有些虚弱,她的话让他暖心地笑了笑,一下又忍不住咳嗽起来。 “景阳……” “我没事。”景阳止住了咳嗽声。 “连你也被抓了,都怪我。”冻儿带着哭腔自责道。 景阳靠在一个装着货物的木箱上,睁眼闭眼看见的都是黑暗,所以他所幸闭上了双眼,“要说对不起也是我说对不起。” 不等冻儿接话,他便接着说道:“毛枢领为了以更好的方式来教导我,利用了你,这是第一个对不起;我因为自己的一些私心,一些回忆,选择把你留在身边,没有给你找一个好的归宿,这是第二个对不起;为了一路上能有一个帮手,你的能力又极为突出,我十分该死地自私无耻地将你带上一起,踏上这段行程,这是第三个对不起;我把你一个人留在甲板上,这是第四个对不起;我没有想到到货仓区找你,这是第五个对不起;我没有救到你,这是第……” “你在写书吗?” 冻儿用她虚弱无力的声音问道。 景阳笑了笑。 “为什么有这么多对不起?你以为你很了不起?一切的一切都是你做的决定?本天才如果不愿意你以为你可以强迫我做任意一件事?” 她说得很慢,很慢,声音很小,很小,一句话说完仿佛过去了很久。 是在安慰,一种属于她的霸道的安慰。 “你以为一切都是你的错?告诉你个大笨蛋,无论是跟着你到小镇,还是跟着你去那个什么陵都是我心甘愿情的,是即使你杀了我我都不会改变的决定。” 还是像以前那样霸道的话,还是丝毫不会让人觉得是小孩子会说的话。 往日的景阳应该很感动,只会摸摸她的头,找不到话作答,但是或许是今夜太特殊的缘故,他嘴角竟然满足地勾起一丝笑,然后破天荒地说出了此情此景都十分不融洽,且不符合他性格的话: “心甘情愿。” “什……什么?” “是心甘情愿,不是心甘愿情。” 冻儿一下笑出了声,片刻后她无力道:“这个时候你还来纠正我这种错误?笑话我没念过书吗?” “以后我教你。” 以后,多么美好的一个词。以后,每个人都将梦想搁置的地方,每一个人奋斗的方向。 然而他们真的还有以后吗? 即便王临音不主动向水利司报案,水利司的人发现并开始调查这艘船也不会超过今夜,他们还有以后?就算有也是暗无天日的以后,生不如死的以后。 “我们有以后吗?”她也闭上了被泪水湿润的双目,颤着睫毛道。 景阳再次咳嗽了两声后,道:“心中有,自然就有。” “你今天怎么总是说莫名其妙的话?” 景阳闭上的双目其目光仿佛投到了茂林陵那片巨大到可怕的森林里,他沉声道:“因为那里有人在等我。” 顿了顿之后,他脑海里出现了那座雄城,接着说道:“翰伊城,有人等着我去杀。”。 声音微凉,如他喉间的血意。 或许是自己流了些血,也让别人死在了自己手上之后,也让他也染上了几分铁血。 杀人这种事,真的很简单。 突然想到一件事情,景阳问道: “冻儿?” “嗯?” “我的信和手帕是你偷的吗?” 黑暗的那头迟迟没有声音。 屋外的浪涛声变得清晰无比,隐隐听得到船上一些人的交谈声,只不过不如初时那么畅快。 冻儿先是愧疚,然后想起景阳先前的一些话,羞恼道:“你是笨蛋吗?” “什么?” “都是你的错!你对不起我!” 奇怪的话让景阳一下睁开了眼睛,看着冻儿那个方向。 “你让我跟着你回小镇生活之前没有告诉我你还有个所谓的妹妹!这是第一个对不起!你那个妹妹和你眉来眼去的,这是第二个对不起!你拿了她的东西还藏着不告诉我,这是第三个对不起!你故意问我这种话,故意让我难堪,这是第四个对不起!现在我们都要死了,你还故意让我难堪这是第五个对不起!” 不知道她哪里来的力气这样用力地说话,说完之后她便大口地喘息起来。 “你知道眉来眼去是什么意思吗?” “你当我是白痴吗?” “信还在你身上吗?” “……嗯。” 好像用光了所有力气一样,她的声音变得比才开始的时候还要小,给人的感觉还要累,本来还想嘲讽景阳的她,不得不罢休。 提到手帕和信,景阳再次想起了林香,一身蝶裙的她好比夏日湖畔万千蝴蝶中最美的一只,没时间回味临走之前产生的那份旖旎,而是深深地担忧起来凤眼镇此时的状况。他领略过唐国宗的能力,他不知道几乎等同于不食人间烟火的卫剑,能不能应付得好这世间繁琐中最繁琐的一次。 他深深地吐了口气,期盼一切平安。 期盼此时发生在他身上的危机能以最安然的姿态度过,他能最快速度地见到南宫蝠,并和他结盟,有了南宫蝠的携手,那么推翻之路便可浩浩荡荡地开始,之前的所有危机都将不是危机。 一切都建立在他此时能够活着到茂林陵这一基础之上。 他一定要到茂林陵,所以他一定可以度过这次危机。 他看着这黑得彻底的黑暗,眼中的神色无比的坚定和自信。 他被捆着双手,但他依然可以遮天。 他有一把剑,没有在身边。 三名武者围绕着书桌上的天子剑,端详了良久,在小声交流了良久之后,像是领头的一位系着深红色腰带的武者才对着王临音歉然摇头。 “你们也不知道这是什么剑?” 王临音失望道。 深红色腰带武者再次歉然摇头。 中州有太多的名剑,太多宝剑,天子剑任谁都看得出其不凡,然而真正知道天子剑就是天子剑的人,却并不多。 天子剑已经消失了十年,十年旧剑换新剑,无数神兵利器折断,无数神兵利器新出江湖,谁又还认识那把原本就深藏皇宫,之后更是消失世间十年的大寅天子剑? “也罢,这东西我也不敢私藏。” 妇人自言自语道。 前方的黑暗浪潮变得澎湃,拨桨声逐渐传来。妇人脸上的笑意逐渐灿烂。 一艘战船出现在前方,黑暗中高高立起的“大武”旗帜,在船上的灯光照耀下威武十足,战船破浪而来,屹然不倒,坚无不摧。 船上所有人都送了口气。 包括在黑屋里,听见欢呼声的景阳。 ps:今天居然上了一天的课,看来办不到五千了,明天六千五,补上。 第七十二章 赔偿 “大人。”王临音和商贾对着一位身穿将军袍的男子躬身道。 身穿将军袍的男子笔直如松地站在这艘商船的船首甲板上,迎着百余人的躬身礼,目光则是落在他们身后疮痍的客房区上。火光照得他胸前的护心镜宛如燃烧起来。 王临音向这位大人娓娓道来了事情的经过,当然不可能将他和商贾之间原本计划的事说出来,事情经过他们的美化,变得正义很多,又符合船上乘员所看到的情况。 王临音将事情说完,这位身穿将军袍的男子神色从始到终却没有太多变化,眼瞳深处暗暗划过的一丝涟漪在这浪涛滚滚的运河上显得微不足道。 涟漪消失,浪潮依旧,他的目光转移到王临音身上,毫无感情地看着她说道:“还有什么?” 王临音见惯大风大浪,这位来自水利司安守巡检门的官员的冷酷目光也无法让她惊慌,她缓缓答道:“报告大人,还有一把剑。” 王临音示意身边的下属将剑拿出来。 很快,一把有着淡金色剑鞘的长剑出现在了这气氛压抑的船首甲板上。 这把哪怕是一个小孩子都能感受到不凡的剑,结合上他们对于那个可恶少年的憎恶和惧怕,以至于这把剑一出现便让本就压抑的气氛更加压抑。 “这把剑是那个少年的佩剑。”王临音恭声解释道。 身穿将军袍的男子拿着剑端详了好一刻,神色不变地将剑递给了他身旁的官兵,然后用他雄浑的嗓音缓缓道:“人。” 王临音点头,再次示意先前拿出剑的下属。 …… 在漆黑小屋里听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先前的笑意敛去,景阳的神情逐渐沉重起来。他闭上双眼,对着一旁的冻儿说道:“不要怕,我一直在你身边。” 冻儿乖巧地点点头。 “不管怎么样,我还是要对你说一句,对不起。” 景阳说了很多对不起,此时说出这句话的是冻儿。 她胡言乱语说了很多,但是都无法改变出自她内心深处的愧疚之情,她从不认为景阳有任何对不起她的地方,这件事本身也是她的错,不是她心中的柔软处被王临音狡猾地抓住,从而博取了她的信任,她这么聪明这么懂得人性阴暗的人,怎么可能会落到这个地步?不是因为自己景阳又怎么会落到这个地步? 虽然她年纪小,但是懂得的东西很多,她知道景阳对于他们那一派的人而言意味着什么,那些她没有见过甚至景阳都没有见过的人,都将景阳视作精神上的支柱、领袖。因为她,而让所有大寅一派的人失去希望,更让她自责。 这声对不起,不再是玩笑的口吻,说得真情实切。 景阳叹息一声,道:“以后我们之间不要再说对不起了,一切都一起面对。” 两人之间说过太多的对不起了,相互之间都觉得对不起,事后再交换身份仔细回味,发现的真的没有太多意思,说明两人还分彼此。 景阳将冻儿视为亲妹妹,此时此刻说这样的话不是因为对不起三个说腻了,听腻了,而是想让两人之间那条依然模糊的线消失,成为真正像亲人一样的关系。 冻儿笑了笑。 “好,哥哥,一起面对。” 景阳一下睁开了眼,道:“以后就叫哥哥好不好?” “好。” 冻儿答应道,一下又问道:“你为什么会喜欢别人叫你哥哥?” 景阳没有回答,因为房门被推开,火把的光芒照亮了整间黑屋。景阳在领口上蹭了蹭嘴角的血沫,转头看着虚弱无力的冻儿,见她确实安然无恙,这才松了口气。 两人被几位船员架着,到了几乎汇聚了船上所有人的船首甲板上。 人群望向他和冻儿的目光都很怪异,心中虽然坦荡,问心无愧,但是这样蜇人的目光还是让景阳有些难受。 冻儿则是死死地盯着王临音。 眼前那位身穿将军袍的男子面目越来越清晰。 服用了软元散,不单单是提不起元气,连一点力气都没有。 在船员放手后,景阳双腿一软,险些跪倒在地上。他作为大寅皇室的最后传承者,即便他个人并不在意跪倒这件事,但是他知道他代表的是什么,所以他咬紧了牙根,直起了弯下去的腿,颤悠悠地站立着,像一个倔强的孩子,像一个顽强的硬汉。 场间的氛围有些奇怪。 “还不跪下?” 突兀的声音穿插进来,拧烂了这片刻的奇怪。 商贾和王临音都不是愚蠢的人,知道这样妄图用小心思博取官员好感的做法对于将军来说并不适用,铁血的将军最厌恶的就是这**屁伎俩,所以两人都没有说话,也没有说话的资格,然而那位带景阳到达船首的王临音的下属却是凶狠地破口而出。 这位官职并不高的将军目光逐渐移到了这位下属身上,犀利的眼神仿佛可以洞穿一切。 王临音恼怒地回身一个耳光,呵斥道:“有你说话的分?!滚下去!扣三个月月钱!” 在这位下属惊愕无措的目光中,王临音急忙转身,躬身道:“抱歉,大人,手下人不懂事。” 将军没有回答,而是静静地看着景阳,沉默了片刻后才说道:“就站着。” 看着这位将军并没有生气,王临音又转过头呵斥道:“还不快滚?” 这位下属连忙仓皇而遁。 王临音这才说道:“禀告大人,就是这两位,这个小女孩就是那个猖獗已久的山贼团伙的头目,这个少年是她的随从,哦不对,似乎这个小女孩对这个少年有些不一样的情愫,之前……” “你为了钱财利益做出这样卑劣无耻的事情,就真的以为可以瞒天过海了?” 王临音还未说完,虚弱无力的冻儿居然发出了铿锵有力的声音将其打断。 她微微羞红的面目并不排除是为了打断而打断。 不过她说得并没有错,之前在黑屋里景阳将事情的经过彻头彻尾讲了一遍,景阳不明白为什么王临音和那位商贾要用这种方法来处理他们二人,而不是直接等待巡检的官兵或者到安守分司和水利司衙门举案。前者需要牺牲和风险,后者则没什么牺牲,没什么风险。冻儿比景阳更懂人的贪婪之心,以前她设计的骗局大多成功也是因为利用了这一点,景阳不明白她则十分轻易地就明白了过来,所以此时说得底气十足。 至于几个用得恰到好处的词语,则是景阳在听了她的分析之后,随口而出的感慨,冻儿拿来现学现卖。 妇人只是微微蹙眉,然后淡然一笑,道:“为了谋更多奖赏罢了,你能如何?” 诚然,这件事分析来分析去,再结合上此时的结果,很容易认为是他们为了得到更多的赏赐,从而主动出手,虽然说上去不太好听,但还是说得过去。 冻儿知道他们的目的其实不止于此,还想争斗几句,但是发现也没什么意义,就算把他们揭穿又能怎样?总不能就因此给人家一个罪名?她也实在没力气去争斗了,哪怕只是嘴上的争斗。所以冻儿轻叹口气,不再说话。 将军点头示意身后的官兵,官兵会意之后将冻儿和景阳带上了旁边那艘战船之上。 将军淡淡地瞥了一眼王临音,道:“把船停在陵云港,你们的船只已经无法继续行程。” “……是。” 这位将军转身,干净利落地离去。 太过干净利落,干净到很多事情都只字未提,干净到没有带走甲板上的一滴水。 将军说话说得过于平淡,而且没有提到他们关心的一些问题,妇人回答的声音变得犹豫。商贾低下的脑袋双目更是瞪得浑圆,他的损失可不是妇人可以比较的,那两位护卫在武者中都是强横的存在,而他则一口气损失了两位,王临音只是一艘船的客房区受到了损害,根本无法和他的损失,所以他的情绪比王临音波动更大。 给他十个胆子都不敢在这样一位将军面前说话,然而此时他不得不开腔,他胆战心惊地听着将军的背影,道:“将军……” 一身将军甲的将军顿时止住了脚步,铁铸一般的身躯缓缓转过身来,商贾顿时一颤,深深低下头。 “有事?” “小人……小人损失了两位武者。” 他的声音在颤抖,若是平时说话他当然不会畏惧这位将军,因为他们之间并没有利益冲突,然而如今的情况是他需要从这些军人手上拿到自己的奖励和赔偿。人人都知道军人的可怕,但他此时需要和这些舔血为生的人讨价还价。 将军那张不怒而威的脸庞依然毫无表情,沉默了片刻之后脸庞上却是骤然出现了一丝笑容,好像一张干硬的牛皮被撕开,笑得商贾心中发毛。 “你损失了两位武者关我什么事?” 这位将军的话让商贾心中恼怒不已,然而却不敢表 现出来,他咬了咬牙,道:“大人,我……” “你认为我不明白你们这些所谓商人那些小心思?无奸不商这个词我难道不理解?再天衣无缝的说辞就一定真实?” 说到这里,将军微微摇头,“我不信两种人的话,女人的,还有商人的。” 他转过头瞥了一眼王临音,然后转身离开。 看着那艘战船越走越远,王临音眼中的寒意越来越浓盛。 “他说得话未必算话。”王临音身后的一位下属沉吟了片刻后,说道。 王临音没有理会这位下属的话,而是看着脸色比她难看很多倍的商贾,道:“这就是所谓的偷鸡不成蚀把米?” 商贾冷笑一声,道:“不见得,把船停在陵云港,这么大的事情,怎么说也是为朝堂做了贡献,我不信他们真的一点赔偿都没有!”ps;生病了,好难搞的病,烦人。edg再次被打爆,伤感,又玩不成任务?那就总共欠三千二百字了。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a> 第七十三章 我是领袖 战船的造型嚣张霸道,明显坚固于商船数倍的结构,笔直霸气的战旗,鼓舞人心的战鼓,以及船身上画有的一幅幅战争场面,最后加上每一位官兵的一身铁血,让人为之血脉喷张。 此时这艘战船内,景阳半躺在船上一间干净房屋内的干净床榻上,摸了摸一旁已经因为太过疲倦而沉沉熟睡的冻儿脑袋,看着一旁半跪在地的将军,没有说话。 这位将军便是先前商船上带走景阳的那位,此时他手里托举着天子剑,先前高傲扬着的头颅此刻谦卑地低了下来,也没有说话。 景阳咳嗽了两声,没有再咳出血,气色也好了很多。像是咳嗽声打破了安静一样,景阳有些疲惫开口道:“起来吧。” 这位神情僵硬的将军没有起身,仍然低着头,目光偷偷瞥了一眼熟睡的冻儿,迟疑了片刻后,道:“家父有令。还请殿下三思。” 这是两句话,这样听起来很奇怪,但是景阳很明白他的意思,因为刚才两人已经就此问题谈过,只不过没能解决,所以到了现在这个局面。 “这是我做的决定,从一开始就不可能改变,又何况是现在,已经走了这么多路程了。” 将领摇摇头,道:“家父知道这次结盟意义重大,很赏识殿下你见解,但是就算毛枢领和卫剑首都认可,家父仍然不赞同殿下你的做法。” 毛枢领和卫剑首都是尊称,是当初他们还在位时的职位。 景阳蹙了蹙眉头,料到会收到一些反对声音的他,还是不知道应该怎样回应这些声音,所以他采用了最蛮横无理的方式: “家父?港督的令大于我?” “我才是领袖,港督还能阻止我了?” 将领面色一变,连忙道:“不是……是殿下命大于末将,家父也正因为知道您是领袖,才做出这个决定。” 景阳说不过,一下生起气来,“不管你怎么说,你替代我去茂林陵的事我都不会同意,哪怕是让你随行我都不会同意。” 将领正声道:“商船上这件事充分证明了家父的观点。” “这件事有我的马虎,不足以说明什么。” “殿下,这件事还是太危险。” “你是赞同你父亲的观点,还是仅仅听命行事?” “我赞同,不过哪怕不赞同,我也依然会出现在这里。” 景阳叹口气,觉得这个将军脑袋真是死,耐心道:“南宫蝠何等骄傲?我不出现你认为他会同意我们之间的结盟?他凭什么相信我们有能力和他联手?你们将我视为领袖,所以我就是最好的证明,大寅一派仍然凝聚的证明。” 这话的内容很骄傲,景阳说得很平静,没有一点骄傲的情绪在里面,像只是在陈述一个很普通的事实一样。常人说出这样的话一定会让人觉得自大,但是景阳说出来却显得理所当然,无法驳斥。 将军再一次沉默了,这个道理他当然明白,景阳也已经说过一遍了,此时再度说出来依然显得有力。 将军深吸一口气,道:“殿下的安全大于这次结盟。” 对于景阳这个理论的反驳,他依然采用了先前的回答。 “安全安全?为什么你们都在强调这一点?”景阳皱眉,“如果想要真正的安全,就此逃出中州就好了,不要推翻武朝了,我们就安全了。” 将领一愣,没想到景阳还有这样一番说辞。 “虽千万人吾往矣,如果我自己都是贪生怕死之徒,那我们大寅还有未来?即便成功让我做了帝王,中州还有未来?” 景阳转头视线穿过掀开的窗户望着夜色,轻声道:“十年思危,思得我大寅一派都是贪生怕死之徒了?不去冒险,又哪里来成功?” 将领深深地低下了头,沉默了很久,他抬头看了一眼托举着的天子剑,片刻后才缓缓道:“或许殿下你是对的。” 景阳笑了笑,道:“绝对的对和错现在说没有意义,我只能做我认为对的事,不奢望你们人人都认为我是对的。” “这些话说给家父听,但愿家父可以改变的他的观点。” “我没时间见港督,必须马上走。” “殿下不可,本来接到毛枢领的通知您会沿水路去茂林陵,刻意调我巡查的目的也是为了保障您的安全,谁知道这么快便有人把心思打到了您的头上?如果没有这件事的发生,或许末将会赞同殿下,但是……” 景阳举起了他的手,示意这位将军停止继续说下去。 举起手的同时,他缓慢地闭下眼,再一睁开,双眼中好像出现了一道锋芒,一道其实并不存在,但是让这位铁血将领忍不住伏倒在地,热泪盈眶的锋芒。 他从未见过大寅皇室任何一个成员,但是此时却生出了莫名的亲切感,由灵魂深处激荡而出的臣服感。 景阳还是景阳,但是感觉已经陡然不同。 大寅作为立足中州数百年的王朝,大寅皇室拥有的宝物自然数不胜数,逃离翰伊城时,景阳带走的不仅仅是天子剑,还有最根本的——血液。 他体内流淌的是大寅皇室的血,皇族之血,是数百年来用万千宝物调养,市井传说中得天道滋养孕育的血。 这血不是强大妖兽那样的可以调养治疗人的血,但是却因为传承的原因能够天然的拥有一种威压,皇室的威压。 就像他对战刀疤男子时所产生的威压一样。 很难以解释为什么,但是它偏偏存在。 自幼便接受市井的打磨,让景阳本身具有的皇室气度消散,然而血脉之中他始终是皇,始终是流淌的皇族的血。 这一刻,他就释放出了他血脉中的皇威。 他看着深深跪倒在地的将军,缓缓道:“我是领袖,所有的所有,我说了算,将军你不需多言,如果觉得我太过蛮横,抱歉,我会承诺以后不做暴君。” 他说得很慢,每个字都咬得很沉,话语很自信,因为他自信可以推翻神武帝。 将领眼中满是敬意,此时的景阳才是真正让他忠诚的景阳,他眼中坚定无比,道:“末将,听令。” ps:上了一天的课,晚上班级出去聚餐了,今天时间不够,所以不算,前几天的承诺不是给任何人的,只是给自己的,总之我会完成自己的承诺。 第七十四章 我的见解 “我为殿下安排船。” 景阳从他手中接过天子剑,威压渐渐消去,他深吸口气,平复下自己同样为之忐忑的心情,道:“你准备如何处理?” “商船上的两人都是来头不算小的商人,他们见过殿下你的相貌,也见过天子剑,看似没有认出来,不过我从不相信商人。我不敢有太大动作,或许会在路上盲区动手。” 同样是两句话,衔接不太得当但是他说得很流畅。 景阳深深蹙眉,没有回话。 他不愿再思考这些问题,思考起来头疼,永远的心慈手软,也许就真的后患无穷。 “待我问好港督大人。” “是,殿下。” …… 连绵在无际林的雨今日依然没有停止的意思,没有了初日的滂沱,但是也并不是淅淅沥沥那样润人心的细雨。 数百人的黑色战甲部队踏过一地的积水,腐叶加上泥土组成的湿滑地面不能改变他们脚步的沉稳,冲刷了数天的雨也无法洗去一身的英武之气。 他们是中州最强军队的黑甲军。 这支百人黑甲军部队中的一位斥候穿过湿漉漉的林间灌木,神色颇为凝重地出现在队伍的前面。 他没有穿着黑色盔甲。因为黑甲对于极致的速度还是有些影响,他身上的黑色鱼服摆角不断地滴落着水滴。 走在队伍最前方的将领举起了自己的手,指缝插在细雨中,示意队伍停下。 这支坚不可摧的黑甲军便就这样纷纷停下了步伐。 “将军,前方没有记号了。” 将领的眉头渐渐拧了起来。 他作为黑甲军的将领,当然懂得黑甲军的实力,每一个都是军中翘楚豪杰,哪怕是斥候也是最为顶尖的存在。此刻这位斥候说的并不是记号消失了,而是没有记号了,那么一定经过了仔细的观察和思考,才敢来上报。消失和没有,两个说法结果一样,但是意义完全不同。 整个军队都沉默下来。 将领微低下头,雨水自他后脑勺灌进他的背。 很快,另外两位斥候也出现在了队伍前方,他们面前的凝重与第一位斥候一模一样。 听完这两位斥候的回报,将领神情变为尤为沉重。 自他身上战甲上淌下的水似乎都凉了几分。 “沿原路返回。” 得令后,将领身后的传令官没有丝毫犹豫,向身后的黑甲军战士传递这一命令,然后整个军队毫无异议地开始向后掉返。 “原路返回?回到何处?” 一道柔和的女子之声传来,一袭白色的素雅之裙如同清水芙蓉一般,缓缓自林间深处绽放而出。撑开的竹伞拨开一根拦路的树枝,这才露出了那张秀丽,但是有着颗颗细斑的俏脸。 一袭白裙在这个满是湿泥的地域数天依然没有染上一丝杂色。 黑甲军都纷纷止步,看向这位秀丽女子的眼神十分平静,没有怜惜或者色意,甚至有几分厌恶。 将领淡然地瞥了这位女子一眼,然后转过头去,没有说话,所有的黑甲军士继续往前。 白衣女子已经知道了这些铁血军师的性情,也知道这位将领对她本身就有敌意,所以也并不像之前那次交谈时那样生气,而是站定在原地,撑着竹伞好像一朵清雅的花朵。 “论战力我不及将军,论统兵我不及将军,将军能够作为这次行动的先头部队,自然还有更多我不如之处,只不过将军为什么从不曾想想,为什么二分王会派我这个女子来协助将军?” 将领的步子骤然一顿,缓缓转过头,先是凝视了片刻地面一团积水上被雨溅起的水花,再然后将视线落在了女子竹伞上。 “不知道张丽人又有何见解?” 白衣女子轻声一笑,也不在意这位将领的这些小细节,而是颇带傲意的抿紧了薄唇,然后道:“出身在贫瘠的南炎地带,身份不够高贵,说来说去就是懂几分武学罢了,在南炎宫中呆得久了,侍奉分王侍奉得久了,自然就懂得多了。” 将领没有让队伍停下,转过身道:“请明讲,本将军没时间跟你聊。” “这可不是聊与不聊的问题,我们因为共同的利益而站在了一起,你总该给我些信任。” 将军鄙夷地冷笑一声,侧过脸,雨水让他棱角分明的脸更显魄力,他道:“连自己的王都可以背叛的人,哪里值得我信任。” 白衣女子轻声一笑,道:“正是因为我们背叛了他,所以你们更应该信任我们,如果我们忠诚于他,那就不会有此时的情景了。” 将领沉默了片刻,忽然开口道:“我不明白为什么,一个这样优秀的人,为什么会被他的兄弟和手下背叛。” “哪里有完美的人?只不过你们看到的都是他强大的一面罢了,几位分王也不是圣人,产生些私欲在所难免,所以才会有如今这个情况。” 将领摇摇头,道:“你有什么见解?” “你和你的手下只把龚从龙当成对手,以对手的目光在看他,那么我呢?在南炎时我是下属,勉强可以看做朋友,我看的他目光自然很你们不一样。” 白衣女子颇为骄傲地微扬其脑袋,像孤傲的花,道:“你们都只在注意那位卧底的信号,按照信号跟踪,我在注意的却是什么时候那位卧底不会再做信号,龚从龙可不是什么可以轻易对付的角色。” 将领眉头微挑,看了白衣女子一眼,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那位卧底做记号时其实都是偷偷做的,所以他做的记号都显得有些乱,乱的不单单是出现的频率,还有记号本身,然而前不久突然记号就变得规律,而且记号显得不自然,有刻意让它乱的痕迹,我便觉得有鬼,之前我只是怀疑,此时信号断了,我便愈发肯定了自己的想法。” 将军摇头道:“你认为是卧底被发现了?龚从龙另外安排的人在做记号引我们走错?或许有这个可能,但是为什么信号会断?明明可以继续将我们往错路引下去,这里也没有打斗的痕迹,所以安排过来做假信号的人不可能已经遇害。” 白衣女子理了理自己鬓角的发丝,道:“我已经说了,你们和他是敌人,我更了解他。将军可以先回答你的打算吗?” 将领道:“告诉你也没什么关系,我们已经被龚从龙发现了,那么就不能再继续追下去,也没法继续追下去,所以我打算将部队回到山洞,守株待兔。” “将军你带领的是先头部队,怎么说还是要以任务为先,守株待兔与命令相驳,恐怕将军会受到责罚,况且既然龚从龙已经知道我们的跟踪,他有怎么可能回到那个山洞?” 将领嗤笑一声,只会答了白衣女子前半句话,“与将士的性命相比,这又算什么?” 白衣女子道:“如果我告诉将军,可以继续追踪下去呢?” 将军没有回答。 “我先回答将军你的问题,你不明白为什么记号会断,那是因为你不懂龚从龙,而我懂,这也是我所说的为什么二分王会派我来的原因。” “龚从龙是一个很强的人,也是一个很重情义的人,十年过去了,南宫蝠或许已经料到了有人会叛变,但是他依然信任龚从龙,就是因为龚从龙的重情义。他在乎每一个手下的性命,所以他不会让那几位做记号的手下就这样死去。” “这就是原因?” “这就是原因。” 将领沉默了,他看了一眼还没有走远的黑甲军,然后看着这位此刻十分骄傲的白衣女子,对她的敌意丝毫没有消散,但是目光中已经有了几分赏识的痕迹。 一滴水自树叶叶尖滴落,落在将军腰间的剑柄上,水花四溅。 他握着剑柄的手逐渐松开,然后慢慢地转过身。 白衣女子微微一笑,伸出手接着细雨,纯白色的袖口被雨水打湿,她面颊上的笑愈发灿烂。 雨漫天,不知好要缠绵多久。 第七十五章 什么都没发现 中州最富力堂皇的府邸里,那座不大不小的花园中,今日的气氛有些不同。 所有的侍女都退去,把这片景色留给天地以及那两个如今除了帝王之外可说是翰伊城最了不起的人物。 一条游鱼自池塘游来,游到一座石拱小桥下方,一块石子落下,溅起一团细小的水花,那条游鱼顿时一惊,摇晃着尾巴飞快的遁去了远处。 望着那条灵活游走的游鱼,这名靠着桥栏上的魁梧男子不禁神游,想起了某个剑客。 “代监主,考虑得如何?” 一名身材无比肥胖,然而却不会给人油腻,只让人觉得如山一样巍峨的男子,坐在凉亭里一把经过他特意改造的摇椅上,上下摇晃间手中还不断玩弄着两颗玉球,口中悠悠说道。 这位无比肥胖,肥胖到单是身躯就给人巨大压力的男子,便是如今大武王朝的丞相,公输采尧。 身上的每一块肥肉都似乎拥有着爆炸般的力量,任何人在他面前都会感到压力,然而这位魁梧男子却一脸的平静泰然。 他缓缓站直了身体,背后的一把巨锤也无法影响他挺直自己的身姿,他沉声道:“翰伊城已经空了。” 公输采尧想着茂林陵的情况,赞同地点点头,然后又摇摇头,道:“还有很多人在。” 魁梧大汉道:“我总不能走。” “十年前没能下手难道不遗憾?” 魁梧大汉迈动步子,走到凉亭内,看着公输采尧比自己还要庞大的身躯,道:“若是站在王朝的角度来说,确实遗憾,从武者的角度老说,有什么好遗憾的?” “那倒也是。”公输采尧用被肥肉堆积而显得狭长的双眼看着魁梧男子,“代监主毕竟是武道巅峰,对武的崇尚倒是不容怀疑。” 魁梧男子笑笑不语。 “以一口问穹锤连砸天下至坚之墙数天数夜,三锤砸死翰伊城十三剑第六剑,且不说能力,单这魄力可不是人人都有的。” 魁梧男子摇摇头,看着公输采尧鬓角这十年中生出的几丝白发,感慨道:“十年过去得真快。” 公输采尧深有同感地点点头,不过他却不想在这样感慨的话题上停留,“十年前令弟重伤,差点身亡,这仇总还是要报的。” “梦晗那件事你不也算了?” “我何时算过?杨智对我武朝还是有很大作用的,陛下要灭杨家,我总要找个借口保住下杨智的,再说了梦晗不是毫发无损吗?” 两位在人前都是巍峨如山,人中泰斗,惹万人臣服的男子,此时相互之间的对话方式却显得有些幼稚。 “你还真是喋喋不休。”魁梧大汉笑了一声。 公输采尧面色凝重起来,看着这个二十多年交情的老朋友,正声道:“你不去真不行。” 他顿了顿,接着说道:“现在用人的地方太多,翰伊城中不能再走更多人了,所以你真的要去。” 身背巨锤的魁梧男子走到他的身旁,俯在栏杆上看着池水,道:“我真不知道你究竟有多少精力,西边域,茂林陵,还有这个你非要让我去的地方,,都是你一手在操控,你的手究竟有多长,有多少双?” 公输采尧微微一笑,伸展了一下胳膊,慵懒道:“那自然是越长越好,多多益善。” …… 林香坐在床畔,整间洁净的闺房都被淡淡的体香充斥,软香如玉的身子一头趴在软绵绵同样有淡香味的被子上,仰着脑袋看着手中的那封已经读了无数遍的信,长长的叹口气。 她把那封信放在自己的额头上,脑海中出现了那个少年的模样。 “景阳……” 口中呢喃了一句,沉沉进入了梦乡。 同一个地方,有人在思恋,有人在忧愁。 林维天坐在书桌旁,刚刚应付完才来到凤阳镇办案的唐国宗,先前的所有淡定在此时这个安静的时间安静的地方统统爆发,变成了深深的担忧。 他蹙着的眉头藏尽了无穷的忧虑。 他深吸口气,不断翻阅着面前的书籍,只希望不要留有任何的蛛丝马迹。 门外荡过一缕清风,那扇虚掩的窗渐渐打开。 一道飘逸的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了这间书房之内。 林维天豁然抬头,来不及惊呼出声,来者的剑便已至他唇边。 速度很快,但是是很普通的抬剑,很普通的铁剑,距离他的嘴还有三寸,甚至都没有元气波动,三星水平的林维天便感觉喉咙被巨大的力量梗塞,已经不能言语。 豆大的汗珠只是瞬间便从他的脑门渗出。 “是我。”飘逸身影的面庞逐渐清晰,那张十年里几乎没有什么变化的面容深深地刻入了林维天的脑海中。 “卫……卫剑首?” 喉咙间的巨大压力逐渐消失,林维天震惊地看着男子,不确定地说道。 卫剑将那把普通的铁剑收回剑鞘,淡淡地点了一下头。 林维天感慨万千地叹息一声,他自十年前见过卫剑一次之后,就再也没有见过卫剑,甚至不知道卫剑就在凤阳镇不远的那座凶山上,就算在卖油翁口中得知了卫剑会在此处庇护的消息,在这个极度危难的时刻,这个几乎可以让整个中州都震颤的男人突然出现在了自己面前,那种像是得到天神庇佑般的感觉还是很让他感动。 “剑首,好久不见。”林维天几分激动,又几分疲惫地问候道。 卫剑没有回话。 知道卫剑性格的林维天,直接接入正题,“剑首今夜前来?” 卫剑轻轻地点了一下头,用他冰冷似北方万丈冰原般的声音道:“你们凡是小心,他不是个简单角色。” 林维天知道卫剑的一些特点,但是十年没有接触再次接触还是不太适宜他说话的语气,身体不由地颤抖了一下,他躬身道:“卑职知晓。” 卫剑问道:“他说了什么?” “什么都没有说。”林维天蹙下眉头,有些疑惑地回答道。 卫剑知晓他为什么疑惑,淡淡地摇了摇头,道:“我会一直注意你们,小心谨慎每一步。” “是。” 再一阵风飘过,人已无踪。 第七十六章 那些过去 同一个时间,不同的地点,一群貌似还无关系的人,已经在中州这片貌似和平然而暗藏无数杀机的大陆上,不断的靠拢,划出一条条即将相交的线。 这些看似纷杂的线,其实都极有企图的线,相触的那一刻,就是爆发的那一刻。 将军离开了这间房间,微带压抑的房间总算是和谐了下来,当那英武的身姿离开了没多久之后,冻儿便缓缓睁开了清澈的眼睛。 “醒了?”景阳关心道。 “早就醒了。”冻儿趴在床上,往他怀里靠了靠,“只是不想睁开。” “还好吧?”景阳摸着她的脑袋。 “嗯。”冻儿把头埋在他的衣服下面,显得有些迷糊。 “你一个人在甲板上的时候,还好吧。” 冻儿不开心的抿抿嘴,心想自己如果好那还会出事?只是嘴上不愿意服输,又觉得景阳今夜已经付出得够多了,所以还是软了口,“嗯。” 景阳摸着她的头,温柔道:“在那间屋子里的时候,我对你说过,我们从此以后不要再说对不起,不过我还是很抱歉把你一个人留在甲板上。” “我说过那是我自愿的,你一直守在我身边那还得了?”冻儿嘴上没有太多柔和,但是心理却暖暖的,嘴上这样说,心里却嘀咕着一直在才好呢,不由跟他靠得更紧了些。 这句话里的某个成分触碰到了心头犹豫的想法,景阳面容上不禁浮现了一丝无奈,不过很快又消散开去,变成正真的犹豫。 “冻儿。” “嗯?” “我……” “嗯?” “没什么。” “哦。” 对话骤止。 景阳看向那扇窗外,听着河上隐隐有的呼啸声,觉得好生悲凉。 浓浓的水意更是柔软了心中的柔情,那些残忍的话除了伤人还要伤己,此情此景,让他更难以开口。 对方毕竟是个孩子。 “冻儿。” “嗯?” “我……” “什么?” “没什么。” 冻儿掐了景阳的胳膊一下,不疼,景阳看了她一眼。 “你神经病啊!” 刚刚掐完,冻儿一下撑起了趴着的身体,怒气腾腾地看着半躺着的景阳,然而对视到景阳眼中的那浓浓复杂时,不知不觉怒火消去。 天性明锐的她心头骤升了一个不详的预感。 景阳低下脑袋,像一个犯错的孩子,沉默了半响后,才终于缓缓说道:“今天的事,你也知道了吧,这注定只是个一个开始,一个发生在我身边的残忍故事的开始。” “我无知的小看了太多事情,我小看了人心的险恶,小看了一个个不起眼的人物,我以为我足够强了,足够聪明了,足够顶起整个大寅了。” 他抬起头来看着保持着撑起姿势,两眼有些无措的冻儿,接着道:“然而我错了,我遇到的不过是两个商人,仅仅是两个商人,我就几乎被他们玩得团团转,如果不是之前毛枢领有向这里的港督通过信,说我要 经过这里,恐怕一切的一切都结束了。” 景阳的声音越来越低,眼神越来越黯然,如同外面那失去星光的夜,曾经的无数闪耀都埋藏在了黑暗里。 冻儿望着情绪低落的景阳,心头颇凉,觉得这个少年比自己更像一个孩子,总是感伤,一副受委屈的模样。 她慢慢地把自己的身体往前挪,娇小的身躯就好像趴在了景阳身上一样,那张青涩幼稚但是无比可爱的脸蛋距离景阳垂下的脸也只有半尺左右。 察觉到那股贴近的温度,景阳微微抬起头。 “你……干嘛?” 冻儿把自己嫩嫩的脸一点点贴过去,在景阳的茫然中,小小嫩嫩的鼻子就轻轻触在了景阳的鼻尖上。 偶尔觉得自己心里畸形的景阳,倒不会真的对这个这么小女孩有什么奇怪的想法,一直睡一张床也不太在意这种亲密的动作。 但是还是很疑惑 他困惑地看着冻儿。 冻儿缓缓地吸了口气,把自己的双手伸出,端着景阳的脸,无比温柔地说道:“景阳,不,哥。” “嗯?” “你很厉害,你是我觉得最厉害的人,你真的已经很棒了,没有你我可能还是在那个强盗窝里,做着不知道多坏多坏的事,你可以无比坚定地向那些目前实力远超过你的人斗争,没有你可能我现在就已经死了,遇见你就是我人生最大的幸福。” 景阳愣了愣,好半天才回过神来,他轻轻顶了顶冻儿的鼻子,不知道回答什么。 “不要把所有的压力都压在自己身上,很多事情错就错了,为什么要自责?你有权利去错。如果什么都做得正确,什么都做得完美,那你就不是人了。” 冻儿垂着眼睑,接着道:“现在很多人都觉得我应该死,无论是因为我做的坏事还是我这个人可能会变得更坏,你觉得我不该死,我很感动。但是如果有一天,你也觉得我必须死,然后你杀了我,我同样也不会怪你的。” 她说得很怪,说得很幼稚,但是话语的内容却一针见血。 景阳蹙着眉头,伸出手轻轻弹了一下她的脸颊,“你胡说什么呢?” 冻儿道:“我只是举个例子。” “你的例子举得不好。” “那我换个说法,如果有一天,所有人都觉得我不该死了,你觉得我该死,然后杀了我,我同样不会怪你的。” “你举的什么例子?” 冻儿哼了一声,撞了撞景阳的鼻子,景阳倒是没什么感觉,她自己倒是挺疼的,不想破坏两人间这个动作,所以还是忍了下来。 “我只是想说,不管你怎么做,我都不会怪你,只要让我跟着你。” 冻儿小声地嘟囔着。 这个狡猾的小姑娘已经猜到了景阳想说什么。 景阳一怔,随后微叹了口气。 冻儿身子缓缓瘫软下来,趴在了他身上,十分难过地嘟囔道:“不要总是让我走好不好?” 景阳看着那盏摇曳的烛光,轻叹口气,想起了自己和这个小女孩认识的点点滴滴,这段其实极其短小的时间里,他们二人之间的感情已经可以近乎亲兄妹一样,再回味自己一开始才见到她时的感受,景阳不免感慨万千。 他轻拍着冻儿的背,道:“冻儿,你知道我才见到你时是心中的感觉是怎样的吗?” “怎样?”冻儿好奇道。 景阳微微笑了笑,回忆着当时的场面: 一个楚楚可怜的小女孩,衣衫褴褛,手里握着一个被自己手握黑的馒头,非常明亮的眼睛,还有伤痕无法掩盖的可爱。 谁看谁怜。 “我看到你的时候,觉得你很可怜,很惹人疼,给我的感觉也很像一个人,一个……我记忆深处的人。” 冻儿微微翘起头,“什么?” 景阳的神色变得徜徉,脑海中最底下的记忆不断地向外涌出。 “十六年前,我半岁的时候,那时候如今的长公主当时还只是镇北大将军李林胜的妹妹,她生下了一个女儿,母妃一见到那个孩子就特别喜欢,她为了讨好母妃,就把孩子送到宫中抚养,我便和她一起长大。” 他的声音缓缓的,柔柔的,似乎用力了就会破碎,因为这是他幼时的回忆,不单单是他逝去的美好故事,也是那逝去的大寅王朝。 冻儿没有说话,安静地听着。 “我们一起长大,她爱哭,老是邋遢地留着鼻涕跟着我跑,她身子特别弱,总是生各种病,每一次生病,喝药都必须我去哄她。但是不管多虚弱,她的眼睛总是很清澈。她很可爱,就跟你一样。” “四年半后,我五岁,她四岁半,李若思便要把她接回去,分开的前一天我们一起躲在一个房间里哭了整整一夜,但是最后她还是走了,我告诉她,我们以后还会见面,因为我是太子。” 景阳自嘲一笑。 “分开后不过一个月,南方南宫军的暴动刚刚开始,北方的镇北大将军便开始佣兵造反,那一刻我才明白了李若思接她离开的真正原因。一年之后,我离开了翰伊城,然后没有了大寅,没有了大寅太子轩景阳,如今没有了柳琉一这个将军府丫头,有了大武王朝,有了一个叫景阳的市井少年,有了一个琉一郡主。” 景阳神色和语气都是浓浓的惆怅。 冻儿心中有些不开心,对于那个所谓的“小女孩“琉一不禁生出几分厌恶的情绪,但是考虑到景阳的心情,她把这些负面情绪咽进了肚子,安慰道:“没事的,我不是还在你身边吗?” 第七十七章 凄凉的夜 景阳看着趴在自己胸前的冻儿,觉得这个小小的孩子真的好懂事,他很多时候根本无法把她当孩子看。 “对啊,你还在。”他呢喃了一句。 窗外天空的黑暗不知多久才会被阳光驱逐,景阳心中的那些阴霾久久挥之不去。 这间本就是准备给官员寝居的战船客房是这艘船上最柔和的地带,平日没有人会进入里面,今夜所有的军士都在那位将军的命令下退离了这间房间周围,所以房间更显的安静的和寂寞。 屋内的灯笼光芒朦胧。 更安静和寂寞的是人。 那种本来可以拥有一切,到头来却发现自己一无所有的滋味,是何等痛苦,景阳最是明白。 所以现在的他很怕失去。 “你还在,所以你要一直在。”景阳缓缓道,“我的自私选择带上了你,现在我想更自私地把你留下来,留着这里,然后我会回来接你。” 这是他从上船一开始就在思考的事,经历了夜里的那件事之后,更让他坚定自己的想法。 陵云港港督是大寅一派的人,一个十年前还是小卒,如今在武朝已经成为了港督的人,但是无论身份地位如何变化,他始终是大寅一派最忠诚的那一批人,十年里做的贡献不容任何人质疑。 冻儿留在这里,从某种意义上,的确是最好的做法。 这样的话题景阳开展了好多次,没有一次有这样坚决。 冻儿不知道应该怎样回答了,因为所有该说的话,她都已经说完了,景阳的想法依然没有改变,那么就真的不会有改变了。 她的眼中不禁渐渐泛出点点模糊的水。 “然而我是没什么资格自私的。”景阳接着说道。 冻儿眼中打转着模糊,她讶异地看着正望着窗外的景阳,“什么?” 景阳长叹口气,道:“你是对的,我自认为是我在掌控你,其实是你自己在掌控自己,我没有资格,没有能力来管你。” “相处这么多天来,你尊重来的我几乎每一个决定,我却始终没有在意过你的想法,所以现在,我尊重的你决定。” 这些话语在这间屋子飘荡着,在冻儿的耳中仿佛听到的最让人愉悦的乐曲。 她的心里却没有什么激动之情。 她开心地笑了笑。 想着那座森林的风风雨雨,景阳的神情变得尤为凝重,他说道:“我会保护好你。” “嗯。” 虽然天空黑如浓墨,让人看不出时光流逝的痕迹,但是那盏摇曳烛光已然见底,提醒着早已经深了的夜。 “哥,你说为什么他们都想我死?”无眠的冻儿靠在景阳怀里,想着自己听到的碎言碎语,甲板上那些人刺如芒的眼神,她的心里还是十分失落。 她刚才说了很多遍死。 她说她自己会死。 不是生老病死,是被杀死。 她脑海中出现了很多次这样的她自己幻想的场面。这些断断续续的场面,在她夜晚看到甲板上那些人看向她的眼神的那一刻,在她脑海变得更加汹涌。 心中的阴暗被彻底驱逐之后,心头更多部分恢复了小女孩的柔软,才猛然发现几乎所有人都对自己有着深深恶意。当初被父母遗弃,如今被天下遗弃,她再坚强,也觉得痛苦难受。 整个世界的人都站在自己的对立面,自己又那么弱小。 这是一种能够毁灭人心的感觉。 景阳心头偷偷叹口气,那些眼神何尝没有刺疼他?即便刚才那位绝对忠诚自己的将军,在跪在自己面前时,瞟向冻儿时眼中都有若有若无的复杂之意。 他知道冻儿应该是在装睡,只她因为不想也不知怎样面对每一个知晓她过去的人。 一个心机超过朝中权臣,歹毒堪比被通缉恶人的人,已经是人们眼中最唾弃的存在,再知道这样一个人其实是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时,那些唾弃和敌视则变得更有深意。 现在知道冻儿身份的人很少,然而知道她身份的每一个人,几乎都对她有敌意,包括毛国景,自然也包括陵云港港督。 曾经的情机处枢领毛国景,作为知晓几乎中州绝大部分事情的他,阅人无数的他,都认为冻儿是一个祸患,只是最后选择了遵从景阳的想法罢了。 那么那个陵云港港督呢? 这也是景阳在努力权衡之后,选择放弃将冻儿一个人留在某地的原因之一。 他不想再让人知道冻儿的身份,不想再让人用那种眼神看她,哪怕那些人是他的下属。他不希望有人伤害到她,无论身体还是心灵。 无论当初自己是出于什么原因选择的保护这个小孩子,那么他对此的信念便就始终坚信不移。 他温柔的拍着冻儿的背,用十分温柔,但是十分肯定的语气道:“我一直站在你身边。” 今夜的两人,不断地相互安慰着。 心情沉重的冻儿,不想再沉浸在这难受的感觉里,漫不经心地小声地扯开了话题,“那两个商人怎样了?” 景阳想着先前那位将军对他说的话,眼中不由出现一抹寒意,没有回答冻儿。 外面的浪涛滚滚,船上烛见底。 …… 那艘客房区被破坏得近乎一片废墟的商船,缓缓地行驶在运河上,暗无星空的夜让这条运河的河水变成了浓郁黑色,就像商贾此时那颗跳动的心。 “事情好像不对劲。”王临音站在货舱区甲板上,看着那两具用白布包裹起来的尸体,然后又瞥了瞥那四位留在船上的军士后,对站在自己右侧的商贾沉声说道。 商贾心中还在思考到达港口后,如何和前来调查的官员交谈,给自己博取最大的利益,王临音的话打断了他的思路让他有些不喜,想着两人间的联手已经结束,不需要在给她什么脸色了,于是不耐道:“这里面的货物有一半是我的,你认为赔钱的人只是你?我可是还损失了两个武者!不管怎样这件事我不会善罢甘休!” 王临音蹙着眉头,道:“这件案子从开始到现在他们就没问过我们任何有价值的问题,留在我这船上的军士也一直不开口,只是一直在我们身侧,看上去像是保护,我觉得更像是监视。” 商贾冷笑一声,鄙视这个女人的愚蠢,道:“监视又如何了?我们始终占据道理,运河又是公输丞相直辖的领域,船上几百号人都知道这件事的经过,莫非他们还能掩盖了不成?我打过很多官司,这件事如果他们不拿出赔偿和说法,我自有办法上翰伊城,直接禀告公输丞相!” 商贾的话没有让妇人得到丝毫安慰,她蹙着的眉头没有解开,低声下令让自己的几个护卫不要离得太远。 扭头看着运河上面其他的盏盏渔火,深夜依然繁忙的同样无法让她放宽心。 速度本就被控制下来而变得并不快的船缓缓驶向了峡口,变得更加缓慢。这是一个著名的峡口,景色美丽宜人,每一个白天都拥有大量的游人,吟诗作赋,邂逅良缘,名叫杉峡。然而白日的繁华终究抵不过一片夜空,所有的喧闹都随着夜幕降临而变成死一般的沉寂。 当这艘商船缓缓驶进峡口时,迎来了一个弯道。 弯道悠悠,水面依然宽广,船体转得毫无压力。 一切依然正常自然,树依然直,其余的船依然在行进,这艘船上的人在甲板上撑起了简陋的帐篷,正在里面酣睡。 该自然的自然自然。 然而一股惊恐之情顿时爬满了王临音整颗心脏。 她望向四周的目光变得冰凉无比。 此时周围恰好无船,峡口弯道处,高高的山峡成了最天然的避风港,掩盖了外面的渔火,所以外面无法看到这里。 这里现在成为了一个彻彻底底的盲区。 那股强烈的不详预感让她头皮发麻。 女人的直觉总是那么准确,聪明的女人更是准确得吓人。 咻—— 一道细微的破空声响起。 一只金属利箭自峡畔射出,插在了船上,其尾端还连接着一根长长的绳索。接着,无数道破空声自两畔响起,密密麻麻的金属利箭破空而来,所有的金属利箭都射在了货舱区,就好像一张结开的网。 王临音的后背一片冷汗,刚刚回过神的商贾也被这一幕惊恐得双腿发颤。 他来不及惊呼出声,一道道融入了夜色的黑色影子沿着这些密密麻麻的绳索,好像在平地奔跑一样,眨眼便来到了船上。 客房区有人惊醒了过来,尖叫声开始出现。 那四位留在船上的军士慢慢的抽出腰间的刀,黑暗掩盖了他们脸上的神情,他们的神情十分平静,就好像这一切本该发生一样。 然后双方开始厮杀,几位军士只不过片刻便被围杀倒地,伤痕累累,鲜血四溅,然而身上没有一处伤口是致命伤。 “跑!” 在道道黑影刚刚开始向船发动冲锋的时候,妇人便下意识地惊呼出声。 能够在京浅运河找到这么完美的地域和时机发动进攻,只有一个可能。 要知道繁忙的京浅运河,越是接近港口越是繁忙,能够找到这样一个恰好无船,船又恰好进入视野盲区峡弯,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想要这一切发生,那就是安排。 这明显是一个缜密的计划,能够在京浅运河上布置上这种计划的,自然之友京浅运河的主人——水利司。 只有水利司才能够创造出这样一个时机,做出这样一个安排。 这是一个可怕的猜想! 因为那是一个代表着大武朝堂的庞然大物! 王临音心中掀起惊天骇浪,她没有得罪过什么人,更别提什么大人物,那么细想今夜这些事的种种经过,所有的线头都连在了那个少年和那个小女孩身上。 那个少年和女孩子,究竟是什么人? 她疯狂的奔跑着。 几位护卫拔出手中的剑,守在了商船区的门口,那名王临音最相熟的护卫一脸怒容,手中的长剑发出有频率的震颤,他看着冲来的两道黑影,手中的长剑怒斩而下。 不断震颤的长剑挥下时四周空气都因为这震颤而迫开,形成一段真空区域,所以剑的速度非常的快,一道强势的剑气在这一斩之下猛然飞出。 两道黑影身形在急冲之中猛然交错,两道利刃在交错的一刹那脱手而出。 按道理来说利刃是实物,不可能可以阻挡一剑斩出的剑气,所以这名护卫的面容出现一丝鄙夷之意。 然而两道飞出利刃中,其中一道利刃上的符文发出一道黯淡的光芒,然后这把利刃骤然炸开,一道强烈的元气爆发开来,那道剑气在这爆发开的元气中紊乱,顿时消失。 这位护卫面色一变,来不及做出反应,另一把利刃便已经插入了他的脑门。 血浆迸发! 这样的场景只是顷刻间便像爆炸一样在货舱区肆虐开来,几位王临音的护卫只是眨眼间便纷纷毙命。 再多的狡猾奸诈都敌不过狭小的空间和绝对的实力,配合完美的黑影很快就追上了王临音和商贾。 一道利刃飞过,商贾的头颅骤飞,鲜血溅到了王临音的身上,她却没有发出一丝惊恐的声音。 又一道利刃飞过,如同一颗无光的流星。 利刃插入了王临音的后背,刚好走到货舱区围栏处的她被这巨大的力量猛然带飞,坠入了运河中,殷红的鲜血不断漫出,只不过夜色过深无法见到。 为首的那道黑影对身旁几位点头示意,那几位黑影鱼贯入水,留下一道道噗噗声。 其余的黑影开始褪去,绳索和金属利箭统统消失。 嘈杂的甲板下,还没有察觉到船上变故的浆手还在谈笑着摇桨,船依然在行进。 很快,天空隐隐有了鱼肚白。 这个已经逝去的夏夜,很凄凉。 ps:再多的课程,作业,这样是那样事都可以成为不履行诺言的理由,但是我还是在坚持,人家去开心的玩,开心地到处跑,我却无时无刻地惦记着小说的事,我知道我必须要有好几个小时的时间来写小说,所以我推掉了一个个活动,能少就少。 我必须坚持,这是我唯一可以骄傲的东西了。 第七十八章 要让他们付出代价 这艘破浪挺进的战船上,一身战袍的将军还坐在案前看着文书,一声敲门声传来,他下令让其入内。 天空的淡淡鱼白色映衬得这位军士的面色有些苍白,进屋后他低声地禀报了几句,然后恭敬地站在了一旁。 昨夜在商船上脸上始终平静的将军,总算出现了一丝怒容,他的一夜未眠微憔悴的面容变得难看,他微眯着眼睛看着身前这位军士,寒声道:“一群水利司军士连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妇人都没抓到?” 军士的头更低一份,连忙道:“禀告秦将军,那名妇人后背中了一刀坠河,应该殒命了。” 秦将军一怒起身,眉上好像结上了寒霜,“应该?这是一名军人该用的词?” 军士身躯一颤,道:“不知道为什么,或许是实在太暗的缘故,多人下水都没有找到她,那样一刀即便是一名四五星的武者都会重伤,属下觉得她必死无疑。” 不等秦将军回答,他立马接着道:“白天我们会再偷偷派人下水搜寻,望将军恕罪。” “人死了尸体会浮在水面,我倒还希望她的尸体浮在水面,被人们所知晓,现在这样的了无音讯才最可怕。”秦将军蹙着眉,看着面前的军士,沉吟了片刻之后道:“无论如何必须把她尸体找到,确认死亡。” “是。”军士点头道。 摆了摆手,示意他出去。 这位军士离开房间后,秦将军无奈的呼了口气。 这属下当然不明白这件事的重要性,那名妇人见过景阳,见过景阳的天子剑,知道那个小女孩的身份,还伤害了尊贵的景阳殿下,自然应该死,活下去也必然是后患,所以才会有这场伏杀。伏杀已然发生,如果事情走漏,不单单是他和他父亲要面对调查甚至武朝的追杀,整个大寅残余一派都会充满危机。 所以就算觉得她必死无疑,也必须见到她的尸体才行。 这是必要的严谨。 离开了将军房间,这位军士看了一眼景阳所处的房间位置,纵身一跃,离开这艘战船,跳上了一旁跟着战船行进而等候他的小舟。 舟也是水利司安守分司的战舟,船板是许多凝刻着符文的金属板。那名身穿兵服的军士见到这位军士跃到了舟上,便调转了舟头,朝着反方向撑去。 掌舟的军士目不斜视,看着前方问道:“将军怎么说?” “必须找到尸体。” “不好找。” “当然。” “找不到呢?” “将军会要我们的命。” “那我们怎么办?” “找,找不到找冒充的。” 乘船的军士苦笑一声,不再说话。 …… 四周的黑暗以及浑身上下的潮湿感觉让刚刚苏醒的王临音痛苦地咳嗽起来,身子稍稍一动,后背贯穿到腹部的巨大痛感让她不由痛喊出声。 喊声刚刚发出,一双粗糙的手便捂住了她的嘴。 “嘘——” 这双手掌给人的感觉是如此真实,刚刚体验完死神降临,这时候发现自己还活着是那么让人感动,她的眼眶之中不由泛出泪水。 “不要说话。”这是一个压低的男声,声音是如此的熟悉。 妇人脑海之中一片浆糊,不过还有思索的能力,熟悉的声音让她立刻想到了一个人,不知为什么,此时她无比的信任这个男人,于是很恭顺地点点头。 她躺在地上,大口呼吸着无比潮湿的空气,黑洞洞的一片无法让她看到自己的伤口,更没有勇气用手去触碰,不过无比强烈的痛苦感让她还是大概判断出了自己的伤势。 整个所处的地方都在摇晃,还能听到水声,她知道自己应该在船上。 “我为什么没有死?” 这是一个很必要的问题,黑影手中飞出的利刃即便是她的最强护卫都在一刀下毙命,虽然她伤的部位不是致命部位,但是那爆炸般的力量已经足够摧毁她这具脆弱的身体,可是她就是没有死。 男人撕扯着自己上衣,撕扯一条条布条,缓缓道:“每个人都有撞大运的时候,这是我的秘密。” 王临音虚弱的笑笑,感受着体内不断滋生出的药力,知道男人一定给她吃了什么灵药,一种哪怕是对翰伊城中那些强大武者而言都珍贵的灵药。 “现在在哪?” “还在船上。” “还在”一词说明了很多问题,王临音虚弱地自嘲一笑,道:“我为什么不知道还有这样一个地方。” “你在意过这些东西?”男人声音有淡淡的鄙夷味道,手中的活停了下来,看向了王临音的方向,“你在意的只是钱,这艘陪了你十多年的船你有几时在意过?” 妇人沉默了片刻后,苦笑一声, 小声道:“出生贫苦,这个天下又这么乱,我一个妇道人家,不多谋钱财又如何活得下去?” “安安稳稳做生意又不是不可以过上安稳生活,正是因为你的贪得无厌才导致了你的今天。” 男子的声音分外寒。 王临音咳嗽了两声,没有再接话。 男子继续开始撕扯布条。沉默了片刻之后,他接着道:“我跟了你这么久,帮你改造船体,从你刚刚开始做船主便开始做你的浆手,经历了这么多风风雨雨,中州的王朝都更替了一个,我却十多年不变,你看我的目光又何时改变过?” 王临音循着他的话,搜索着自己的记忆,发现自己的确一直忽略了这个始终站在自己身边的男人,甚至因为鄙夷他的低贱而冷漠对待,自己真正遇难却还是他救了自己,觉得好生可笑。然而她注定不是一个感性的人,她没有觉得丝毫的感动和羞愧,只有对这次救命之恩的礼节性的感谢。 “这是你偷偷修建的?”王临音直接问道。 男人点点头,只不过王临音无法看到,他道:“当年京浅运河的安守不如现在这样,所以我偷偷在撑桨区的下方筑造了这个暗间,只为了必要时候能够保住自己一命。幸好当年得到灵药的同时捡到了那颗避水珠,所以我又在船底开了一扇小门,每次打开都用避水珠封住,防止水进入船内,帮助我逃命。” “也多亏了这颗避水珠和这扇开在船底的暗门,今夜你才躲过了一名。” 还以为此时还是黑夜的男人说道。 王临音无声地笑了笑,道:“你得到了这么多宝贝,价值连城,又何必当浆手,又何必用在我身上?” “那我又何必呆在这个船上十多年?” 男人的反问语气有些冷酷。 王临音不再回答。 感情这种事情谁又说得准? 或许发现了自己情绪有些失控,男人深吸口气平复下自己的心情,语气再度和缓起来,道:“来杀你的人是些什么人?你得罪了谁?” “水利司的人。” 男人面色一变,“什么?” 王临音继续道:“能够找道这样一个完美的时机和地域动手,除了水利司还能有谁?” 男人质疑道:“水利司负责水面治安,由公输丞相直辖,整个王朝公认的严,要杀你轻而易举,又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情?” “你不明白,我同样不明白。”妇人微惘,“如果真要推测,只能是那个少年和那个小女孩。” “那个少年?今天他问过我有没有见到你,在桨手区。” 王临音点点头,道:“小女孩的身份基本无疑,所以引发这一切的极有可能是那个少年,他手中的剑,他的天赋,可是我不理解,即便他出自五大宗门,也不应该能够让水利司这样为他付出。” 男人犹豫了会,问道:“你打算怎么做?” 王临音冷笑一声,道:“现在当然是活着离开船,然后让所有人付出代价。”她说这句话时的冷酷意味,似乎完全不是在针对水利司这样的一个庞然大物。 第七十九章 前路 男人十分讶异,那些以魔神姿态降临的黑影是如此恐怖,先前只是为了救王临音他就已经被吓得够呛,然而王临音却打算继续和那些人争斗,他不免惊讶。 “无论谁做的这一切,水利司也好,哪个势大的仇家也好,你虽然在水上有些朋友,但是终究只是酒肉朋友,十多年也就赚了点钱,拿什么和人家争斗?” 王临音心中不甘,知道自己的对手何其强大,但是好强的她咽不下这口气,道:“你的意思是要我放弃?” “不然?” “既然策划这样见不得光的刺杀,那么其中必定有鬼,我只要弄明白这一切,说不定可以就此扬名立万。” 说出扬名立万的一般都是男子,此刻出自她的口中却丝毫不怪异。 男子轻叹口气,淡淡道:“就这样活下去不可以吗?” “他们既然敢这样大胆作案,那么就不担心我的死讯传出,如果我现在活着,那么接下来还会有刺杀降临,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如果我不让他们付出代价,我所有的所有都将失去!就连自己这个人都将失去!整个中州都再也没有王临音这个人!我哪还算活下去?” 或许是药力的缘故,她的体力恢复了很多,声音也消去了些病态。 “你本就没什么挂念的人,也没什么人挂念你,又何必担心自己消失不消失?钱我可以陪你赚。” 这句话里有太多的信息,有对她往日做派的讽刺,也间接表明了自己感情。 “不必,我自己的路我自己会走。”她的声音变得冷漠下来。 “你现在走走看?” 王临音看向黑暗的那头,眼中有几丝恼意,最后又变成默然,她缓缓道:“帮我离开,我会报答你,我的身躯可以随你处置,但是我必须要做该做的事。” 像一颗火星落入了一顿枯草中央,男人一下愤怒起来,怒火熊熊于心,但是这个狭小的空间不允许他站起来,也不允许他大声说话,所以他只能将自己的拳头攥得啪啪作响。 他寒声道:“你为什么总把别人当做和你一样的人?我做这一切难道为了你说的这个?我后悔救了你。” “我只在意自己和钱,十多年你还没看透?这时候才感慨?” “我不明白为什么我会喜欢上你种女人!” “我也不明白你为什么会喜欢上我这种女人。” 这样的气氛似乎并不适合此时他们的处境,所以箭弩拔张的对话进行到这里戛然而止。 男人将撕扯的布条抛到了地上,没有再接她的话,一个人坐在地上,没有光线导致不能看到他的模样,此时这张无法被人看到的脸上满是失望。 良久之后,一道声音才打破了沉寂 “伤口好得怎样?” 王临音可能还陷在刚才的对话里,没有第一时间回答他,过了几息之后才说道:“这药很神奇,我的痛感在消失。” 男人似乎已经没有了热情,对于这个女人的那些好感也在先前的对话里被消磨干净,他微带落寞地说道:“皮肤的愈合快过内脏和肉的愈合,等你皮肤愈合之后,我便带你从水下离开。” 王临音并没有太在意他说的话,而是在回想着之前的画面,心中不满谩骂着商贾。正是因为他,她才落入如今的地步,即便他已经死了,但是一想起那副面容,仍然觉得那张丑陋的嘴脸何其可憎。 这样的谩骂却突然让她这颗时刻围绕着金钱转动的大脑灵光一闪,为自己的报复之路找到了一扇大门。 她觉得自己似乎已有新生。 但是她需要力量,她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妇人。 再看向这个本来他没有放在心上的男人的方向,她的目光有了微微的不同。 低矮的空间只能用爬的方式,所以男人爬到了她的身侧,准备用布条将王临音绑在自己背上。 “以后……你真的可以陪着我?” 酥酥麻麻的一句话让正在牵理布条的男人心为之一颤,先前被浇灭的爱.欲顿时再度肆虐心头,他的脑袋微微发热。 那近在咫尺的体热如此撩人。 原来,自认为的放弃,敌不过她一句暧昧的话。 “你……” “陪着我。” 用手抚摸着根本看不清的脸,判断出嘴唇的位置,王临音一口吻了上去。 摇晃的船仿佛成为了最浪漫的秋千床。 香泽软玉让之前的争辩和落寞统统消失在了这运河下。 好像燃起了一团烈火。 …… 并没有太阳初升,照应着昨夜无星的天空,此时穹顶满是阴云。 景阳微眯着眼,半躺在床上看着窗外面的雄伟港口,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冻儿睡得正熟。 那位秦姓将军缓缓扣响了门。 景阳整理了一下着装,打开了门,看着外面那个谦卑低下脑袋的将军,微微躬身。 已是白昼,为了不引人注意,所以将军没有穿将军袍,只穿了一身朴素的布衣。 秦将军很欣赏景阳的礼节,无法相信昨夜释放出那等皇威的人便是这个少年,想来如果这位少年做了皇帝,必定是最有风度的皇帝。 “殿下,船已经安排好了。” 景阳点点头,道:“有劳将军。” “微臣尊重殿下的决定。”秦将军抬头看了景阳一眼,“一路上还请殿下小心,微臣等候殿下的好消息。” 景阳会心一笑,道:“那是自然。” “只是南宫蝠不是等闲之辈,一路凶多吉少,殿下还请保重。” 景阳点点头,“当然。” “殿下时间匆忙,微臣也不再留殿下,船再前行三里,就能见到那艘渔船,殿下请收拾好东西。” 景阳点点头,想了想后道:“渔船的速度快过商船?” 秦将军好奇地微微抬起头,然后又快速低下,想来这位殿下对于水路知识了解的并不多,所以他尽可能说得详细点:“商船太笨重且多货物,普通的商船也拿不到水利司批准文书凝刻破水流增速的符文,所以即便有船帆和船桨共同合作,速度也快不过战船,至于渔船就不一定,如果有人撑橹,速度就快得过商船。” 景阳对于这些知识了解得确实不多,此时一听不由大悟般地点点头。扭头看着已经到了身后的港口,淡淡道:“所以那艘船暂时还到不了?” “按道理来说,是的。” 他看着这位将军,“你打算如何处理?” 景阳并不知晓一场刺杀已经在天明之前发生。 将领犹豫了片刻,选择不告诉景阳那场刺杀,毕竟这个殿下身上的很多地方都让他尊重,他不想让他在这一路上再操行更多的事情,于是道:“殿下放心,我一定会处理好这件事,关于那个小姑娘的事情,我也会将消息全部封锁。” 说到小姑娘二字时,他不由偷偷瞥了眼熟睡的冻儿。 景阳想起了昨夜的对话,昨夜的那些悲感再度绕上心头,将军偷瞥的那一眼中的复杂意味更是扎人。秦将军犹豫了几息之后,小心翼翼地问道:“殿下,不知打卫剑首如何?”当年的最强刺客,翰伊皇城十三剑剑首,卫剑自然是无数大寅人心中的神明,所以提到卫剑,这位总是冷静的将军脸上都有难以掩饰的激动和紧张。“他很好。”听到这样一句话,秦将军一下激动起来,连说了好几声好之后,才对着景阳说道:“殿下,巡检的战船不允许再往前方行驶,所以等会找到安静的地方停船之后,还请殿下步行一段距离,那里有一个老翁接迎殿下。”“他不知道我的身份吧?”景阳蹙眉问道。“回殿下,不知道,殿下在这里的事情只有我和家父知晓。”景阳松了口气,他的是身份现在自然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大武王朝眼线遍天,自己极有可能暴露,所以他至今为止和大寅一派的参与接触得都很少,很多没有接触过,这位将军也只是这次才得以相见。 “有劳将军。” “没别的事,微臣先行告退。” “嗯。” 看着将军消失在视线,景阳关上了门。 “没睡着吧?”他看着貌似酣睡中的冻儿,问道。 冻儿睁开眼,道:“嗯。” “放心,很快就没有其他人来烦你了。”景阳说道。 冻儿抿着嘴,拨了拨乱乱的头发,点头道:“好。” 第八十章 是不是小孩子 昨夜虽然没有受太重的伤,但是还是留有伤势,景阳在自己的包裹里翻找着药物。 俗话说一名强大的武者也是一名药师并不是全无道理,武者之间动手一不小心便是伤痕累累,所以药物都要随身携带,自己掌握药材知识或者炼药手段显得至关重要。卫剑作为和冰蝉子齐名的剑师,对于药物的认识也有一定水平,景阳十年跟随,也学到了很多,只是在凤阳镇那种南方平原之地,找到灵药的可能性实在太低,景阳带的药都是很普通的药材,不过治疗这种伤势还是足够。 他嚼着一颗长相怪异的药草,想了想觉得有必要告诉冻儿这些东西,能够增强自己的求生能力,于是说道:“这个草叫**冠草,长得有些像鸡冠,可以用来帮助伤口愈合,调息气血,直接生嚼就可以了。” 可能是经历过昨晚那些事情后,让冻儿的心情不再像之前那么愉悦,她脸上没有太多神采,以前的她肯定要借此胡扯几句,这时只是乖乖地点了点头。 景阳拿出另一颗药草,说道:“这叫骨麻草,也可以直接生嚼,能够麻痹人,如果有时候太过痛苦,可以吃这个草来缓解,不过我一般不会用,因为它会降低感知力,到时候自己会是仍人宰割的羔羊。” “这个叫……” 景阳没有再说下去,因为冻儿坐在床上正扭着头看着外面,根本没有理他。 他无奈地挠挠头,想着昨夜的对话,将草药放回了包裹里,走到她身旁坐下,柔声道:“会好起来的。” 昨夜的对话说了太多严肃的内容,有太多伤感在里面,所以景阳担心这个丫头还没走出来。 谁知道冻儿想的根本就不是昨夜里那些事,她转过脑袋,对着他微微笑了笑,道:“那个女人跟我谈了很多东西,所以我才对她放松了戒备,虽然我很讨厌她,但是她有句话说的很对,她说不要活在别人的眼光里,要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冻儿的脸有点点红,王临音告诉她这句话,出发点是因为她不正常的情愫,但是现在说出来也挺符合情况。 景阳深感赞同的点点头,道:“这句话说得很对。” “那两人现在怎样?”冻儿问道。 景阳摇摇头,“秦将军说他会处理好。” 他走过去,摸着冻儿脑袋,说道:“放心,所有的所有都不是你的错。” 这个亲昵且平常的动作今天给了冻儿不一样的感受,似乎一下想起了林香的皮表还有王临音对她说过的话,她一下鼓起了腮帮,错开脑袋的同时还拍开了景阳的手,道:“不要把我当小孩子!以后不准摸我头!” 冻儿态度突如其来的转变让景阳一愣,“什么?” 冻儿一字一顿道:“以后我跟你同龄,你看我就要像看跟你一样大的人一样,你跟你同龄人之间会去摸头吗?” 景阳的朋友就那么几个,无非就是张星王三,都比他大,林香又比他小,他想了想说道:“应该不会。” “对啊,所以你以后不准摸我头!” 这样滑稽的要求让景阳苦笑不得,也不知道究竟怎么了,不过冻儿能够调整好自己的情绪,不再将失落保持下去,怎么说也是件好事,以前的景阳也可能就点点头将这个话题作罢,今天却不介意将这对话进行下去,于是问道:“为什么?” 冻儿微红着脸,看着外面的河水,小声道:“你管我!反正不准!” “那我以后叫你姐?” “不准!” 冻儿推了一下身旁的景阳,恼道:“你怎么叫林香的?” “就是叫林香啊。” “你放屁!” 这样的粗话景阳倒是第一次听冻儿说,不由又是一愣。 “你叫的难道不是什么‘香儿’之类的吗?”冻儿双手插在腰上,看起来很滑稽。 景阳表情变得很古怪,他看着这个让他觉得古怪的丫头,道:“什么乱七八糟的,你要不要这么恶心。” “你叫我冻儿,你叫她难道不是‘香儿’吗?”冻儿咄咄逼人道。 “我叫你冻儿是因为你跟我说你名字叫冻儿。”景阳摇摇头,本来想将这个话题持续下去的他已经毫无兴趣,站起身来。 “那什么‘景若无阳,林残无香’什么意思?” 无论她对林香究竟是怎样的一种感情,但是林香的感情他是知道的,那个吻也是在他脑海里打上“羞”字烙印的,手帕也就成了承载物,所以此时提到手帕上的东西他便有种心虚的感觉。 景阳先是心头一慌,然后眉头一挑,转过身来看着这个咄咄逼人的小丫头,说道:“你看了?“ “我……”一下说叉了嘴,她红着脸立即改口,“你管我,反正以后你必须把我当成同龄人。” 明明怎么演戏撒谎都不会有丝毫漏洞的她,不知道怎么回事居然再次脸红了。 景阳没有理会她,而是说道:“把信还给我。” 冻儿不开心地眯着眼睛,从怀里掏出那封信,一把丢在他面前,说道:“谁稀罕,我要洗澡!” 景阳看着这封变得褶皱,但是还没有拆封的信,松了口气,这封他自己都看过的信,他当然不知道里面的内容,万一里面有什么让人不便于出口的东西,让冻儿这个心理严重早熟的丫头看到了绝对要出事。 “这里哪有热水,等下下船了我给你想办法。” 景阳收好了信,说道。 冻儿又做出了那个习惯性的瘪嘴动作,说道:“那天早上你去见她了吧。” 平日的景阳脾气都是挺好的,对冻儿也一直纵容,不知道为什么今天冻儿老是喋喋不休,东扯一句西扯一句的,还一直在触碰他心里不敢面对的那个部分,不免微恼:“你管我。” “嘿?我还偏要管!”似乎想努力改变景阳对她的态度观点,不再把她当小孩子,她继续纠缠,“一路上是不是我去卖乖?找人借宿?找人借食?没有我你早就饿死了,是不是我管的你?现在翅膀硬了?不用我去找人要饭了?不要我管了是吧?” “你哪学的这种说话方式和语气?” 景阳无语地看着冻儿,他一下想起了在凤眼镇的时候,邻家有一户人家,里面的两口子经常吵架,似乎就是用的这些类似的句子,冻儿听了两遍竟然搬过来用了。 景阳不去思考她搬用这些话来形容他们两人有没有不妥,只觉得这无聊的对话不能再保持下去,还不如淬炼元气,巩固游水剑诀,所以他锁上了门,直接盘坐在床上开始打坐调息。 冻儿不乐意了,他从背后勒着景阳的脖子,说道:“你反正不准再把我当小孩子,不准再摸我头!不然以后我绝对不理你。” 景阳真的很无奈,他轻轻用头顶了一下冻儿的下巴,说道:“是是是,你快去收拾东西,等会就下船,坐渔船了。” …… 再行进了一段距离之后,这首威武的战船缓缓地停了下来,停在了一个稍显安静的岸畔,一道敲门声恰是时候地响起。 开门之后,见到的是一个装着军甲的军士。 虽然面前的少年看起来穿着打扮得普通寻常,没有非凡之处,但是军士知道秦将军对这位少年的态度,所以他显得十分恭敬。 并不知晓景阳身份的军士对着景阳躬了躬身,说道:“先生,出于诸多原因,战船不能直接将你带到渔船旁,所以还请先生步行一段距离,这次的巡检已经结束,我们需要返程向上递交情况。” 军士虽然一身铁血,但是说话却很柔,景阳对着他点点头,表示感谢。 冻儿提着一个包裹,走到门口,仰着脑袋看着景阳说道:“我们的马呢?” 那匹马此时还在那艘商船上。 景阳想着前方的种种风云,知道登上了那艘渔船之后,应该就不会再有波折,在这个港口的不愉快经历也将彻底逝去,他可以一路顺风地到达已经暗藏无数风云的茂林陵,神情变得凝重起来,离开这艘战船然后登上渔船仿佛成了一道神圣的仪式,于是缓缓道:“马以后还会有的,时间却一直在溜走。” 军士点点头,从身上拿出一封文书,双手呈给了景阳,道:“这是将军让小人给先生的文书,路上的港口检查可以递交此书,取消检查。” 这样的文书能够省去很多的时间,而且检查之类的东西,对于现在的景阳和冻儿而言,自然是越少越好。 “将军让我转达先生,这里的人太多,将军不便于送先生离开,还请先生见谅。” 景阳微笑道:“我理解。” “先生,请。” 这位军士带领二人来到了船畔,一块金属踏板自船侧延展而出,搭建到了岸上,景阳再次对这位军士点头致谢,然后便带着冻儿踩过金属板,到达了岸上。 “先生记得沿着下游走,有人在等候,自然认得先生,到时候先生将文书给他看即可。”一同走下了岸的军士对着景阳恭敬道。 “嗯。” 总算是回到了陆地,冻儿心情有些愉悦,昨日的痛苦烦恼都抛到了脑后,开始在地上小跑了起来。 景阳摇摇头,喃喃道:“还不是个孩子?” 他转过头看向早已经不再视野范围的港口方向,再想那艘船上的妇人和商贾,如果知晓自己和冻儿并没有如他们所愿得到应有的罪名,他们会是怎样一番表情。 他转过身,背着再次用大黑布包裹起来的天子剑,朝着冻儿跑去的方向走去。 第八十章 魔 秦将军在战船的书房中,心中默默地祈祷了一下,望向运河下游时眼神中闪过一丝异彩,然后又恢复显得僵硬的神情,下令掉头而行。 …… 水面开阔,两岸地青,匆匆野草尖端挂着的露珠,放大了晶莹和葱葱,阴沉沉的天空夺不走地面郁郁之色。 无比宽阔的河面为水利运输带来了极大的便利,却很少有人去回忆当年大寅圣妃和寅元帝轩逸提出修建运河时,引起了多少人的反对,又因为地方的一些庸臣,导致了多少力工的死去,让修建这条运河成为了大寅末年暴乱的主要原因之一。 绝大多数人都不去想甚至不关心、不知道这段历史,但是并不代表有人不会想。 尤其是人在安静下来之后,因为安静下来后,就会胡思乱想。 这一刻的安静,再看向这条运河,又让景阳想起了不堪回首的往事。 他走在这条岸畔,步伐不那么轻松。他本身就是一个心理有着一点问题的少年,总是抑郁。 这条运河又像是一个象征,提醒着他那逝去的时光和逝去的人。 谁能够在自小就经历和他一样巨大的痛苦之后,仍然保持健康的心? 当年望天阁内,知晓国破山河碎,他也没有留下一滴眼泪,已经足以证明他的坚强和冷静,但是十年实在太折磨人,所以他还是受到了影响。 岁月醉人,有人陶醉,有人苦醉。 行走了一段距离之后,逐渐平复下心情的景阳在岸畔向一位渔家买了两条烤熟的鱼,和冻儿吃了以后,再买了几壶淡水。在岸畔也有几户专门设立的澡堂,为行船的人提供服务,和冻儿又去洗完澡换了身衣服之后,便继续前行。 洗完澡后的冻儿心情变得更加愉悦,披着还没有完全干的头发欢跑着,似乎昨天的那些不愉快根本没有发生。他很羡慕这个丫头,好像总是记不住烦恼的样子。 再前行没多远,一叶乌篷船泊在岸边,在河面轻摇,和其他许多的船只分开了些距离,那位同其他人一样穿着一身布衣的渔翁却有着和其他渔夫不一样的气质,更是鹤立鸡群,常人或许无法看出,但是景阳能够判断出来,那是武者的气质。 他明白了为什么军士对他说他可以轻易认出这位渔夫。 望着景阳朝着他走来,这位戴着笠帽的老渔翁缓缓站起身来,对着景阳微微躬身,道:“见过先生,小人恭候多时。” 景阳回敬一礼,道:“你怎么判断出是我?” 渔翁答道:“先生虽然一身布衣,不过的确如小人收到的传信所言气度不凡。” “哦?” 景阳好奇起来,自己一身布衣,满身的土气,不知道这位老渔翁哪里看出来自己不凡了。 老渔翁犹豫了片刻,打量了一下周围,确认其余的人不会听到自己的话后,压低了声音道:“先生眉眼间有淡淡的龙腾之意。” 景阳微微一笑,道:“龙腾之意?” “对。”渔翁跟着微笑点头,“先生不是凡人,老夫在水利司安守分司的职责便是暗地安排船只,帮助一些尊贵客人秘密航行,之所以做这个职务,正是因为小人有一双能够看出人的不凡之度的眼。” 老人虽然恭敬地低着头,但是始终不卑不亢,说道自己的骄傲之处,语气也没有变得傲然,依然平静。 景阳很佩服这位老渔翁的气度,不免好奇起来,问道:“龙腾之意又是什么意思?” “先生是人中之龙。” 景阳神色不变,心头却是一颤,接着问道:“怎么解?” “先生眉目清秀,虽然少了几分霸道,但是掩盖不住龙的气息,虽然一身市井之味,但是却又感觉飘然于凡尘,应该是哪家贵族子弟,小人看来,皇族子弟的可能最大。”他说出自己的推断的时候,语气同样也没有太大的变化,可是话语中淡淡的自信味道却是掩盖不住的。 丝毫不错,如同一道惊雷奔过,声音并不大的话语却让景阳耳朵轻嗡鸣,他眉头微皱,然后很快又平静下来。 一旁的冻儿警惕地向景阳身后站去,她明白他说得没有错,所以她开始担心她自己也会被看出什么。 渔翁微微躬身,道:“不过是小人一面之词,妄自推断,先生不必太在意。” 景阳不置可否,但是元气已经不自觉的开始悄悄躁动起来。这个渔翁似乎真的具备看穿人灵魂的本领。 这么多年来的市井打磨,没有一个人看出他的不同,就算是卖油翁也说他没有领袖气度,哪怕是鬼才神捕唐国宗也没有发现他的不凡,然而这位老渔翁只是一眼便看了出来。 如果说南宫蝠是武道的天才,唐国宗是断案的天才,公输采尧是械器和统御的天才,那么眼前这位身份比前三位都卑微得多的老人就是眼力的天才。 地大物博的中州,果然人才辈出。 景阳心里不仅仅有自己身份可能暴露的紧张担忧,也有对这种能力的震撼。 看着他偷偷瞄向冻儿的眼睛,景阳不禁手心出汗,看穿人的本领?那么冻儿…… 犹豫了片刻之后,他还是紧张地问道:“那这个丫头呢?” 如果说这位老渔翁真的能够看穿人灵魂,那么冻儿究竟是怎样的也自然可以看出来。 景阳不会因为任何原因嫌弃冻儿,也知道此事不应该询问,因为很可能不是什么好的结果,但是渔翁若有若无看向冻儿的眼神似乎就在昭告着什么,景阳知道,他不得不问。 冻儿心中紧张,埋怨了景阳两声,她恐怖的演技让她将所有的紧张全部都极好的掩饰了心中,她的一脸平静地站了出来,对着渔翁做了个鬼脸。 模样很俏皮。 渔翁不知为何,沉默了片刻后才道:“这位小姑娘也不是凡人。” “我是神仙吗?”她的表演能力极强,几乎毫无破绽,景阳都不禁有一刹那的认为她是真的不紧张。 渔翁没有回答这句玩笑,一张满是褶皱和老人斑的脸颊上看不出明显的表情,他微浑的双眼看着冻儿道:“小姐,小人早备有糖葫芦在船上,要不要尝一下?” “真的呀!”不等渔翁指引,冻儿立刻踩着舢板,到了渔船上的乌篷里。小小的身子在进入乌篷之后,表情上的愉快立马变成了失落。 她落寞地坐在乌篷里的凳子上,像一个刚刚得到不幸消息的小丫头。 她当然知道这是支开她的手段,之所以配合着演下去,只是她自己也不想听而已。 为什么要支开? 因为肯定不好听。 她知道自己的不一样,无论是自己心中的阴暗,还是自己对景阳的畸形情愫,还是她对于人性超越年纪的认知。 她知道自己很坏,所有人都觉得她该死。 就像她脑海里情不自禁出现的一幕幕死亡画面一样。 她知道渔翁得到的结果不是一个好结果。 但是她还是很好奇,偷偷探出头,想偷听。 舢板的那头,渔翁面容变得严肃起来,脸上的褶皱似乎藏着一个即将揭开的秘密,让景阳心里“咯噔”一下。 只是第一次见到这个渔翁,只是短短说了几句话,景阳以及不老而辣的冻儿都已经折服在了他的神眼之下。 “小人冒昧的问一句,先生和这位小姑娘是什么关系?” 景阳很紧张,答道:“兄妹,没有血缘关系,可以理解为朋友。” 老渔翁长吐口气,声音变得如严冬冰封湖面被破冰:“不知道先生信不信天,信不信人生来不同?” 景阳不明白他问这个干什么,握着汗湿的手紧张且好奇地看着他。 “有的人生来就在世家,无论多么无能,都注定成为王侯将相,注定大富大贵;有的人生来就在贫寒苦地,哪怕拥有再大的抱负,再杰出的能力,都注定贫苦一生。” “这就叫命,天命。” “有的人生来就注定领导人走向光明,有的人生来就注定破坏和平,这同样是命。” 景阳的双手不自觉的微微颤抖起来。 很多话不需要明说,意思就已经很明显。 但是不明确说出来,往往就会有仍然抓住一丝希望不愿放弃的人来追问。 景阳就是那个抓着一丝希望的人。 他努力抑制,但是声音还是在轻微颤抖:“你的意思是?” 老渔翁深吸口气,道;“先生一出生就拥有腾龙之意,注定龙腾而起。这是您的命。” “那个姑娘心中一片阴暗,是魔,注定泯灭于世。这是她的命。” 风清,风轻。 浪摇,浪妖。 这凝着阴云的天空不知何时会下起雨,阴云下的清美之景就像入了深秋,甚是煞人。 煞人心。 恶魔二字甚是煞人心。 景阳面色有些苍白。 冻儿面色苍白的收回了脑袋,娇小的身子蜷缩成了一团,那双清澈的眼睛逐渐生出雾,然后生成水,比脚下运河凉得多的水。 “魔?” 魔这个词和龙一样,只存在于传说之中,然而与龙象征的圣神意义不同,魔象征的是阴暗,是毁灭。 回忆起自己才遇见冻儿时冻儿的种种表现,冻儿内心的阴暗…… 或许? …… 他内心深处不禁赞同了这一说法。 回过神来,他头皮有些发麻。 第八十一章 不要乱说 “我觉得很可笑,你一个渔翁,能说出这样出自大能者口中的话?” 景阳看起来还是很镇定,轻笑着说出了这嘲讽般的话语。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的守礼和谦和,所以此时的他已经心神激荡。 老渔翁并没有因为景阳的话语有丝毫的恼意,神色凝重地对着景阳躬了躬身,道:“小人不敢佯装大能人,先生误会了,先前小人就说了,只不过是小人一面之词,妄自推断,先生不必在意。” 话是如此,但是他先前的凝重和笃定的语气,哪里有半分妄自推断的意思? 景阳心有些乱,并不是因为老渔翁的话语对冻儿生出排斥之情,只是担心冻儿的未来。如果真如这位老渔翁所说,冻儿象征着毁灭,注定要带来灾难,她的命运那就真的注定是一个悲剧。 他承诺过会给这个可爱的小妹妹一个美好的人生,他也承诺过大寅一派会给大寅一个未来,给中州一个未来。 可是这位能够一眼看穿人灵魂的老渔翁说冻儿是魔。 魔意味什么? 魔站立在人的对立面。 这传说中存在的东西在如今的含义并不是指一个种类,而是指一种人,一种达到了至恶,已经和传说中的魔没有多大区别的人。 一种不是人的人。 景阳是大寅太子,如今的大寅领袖,可以说是如今大寅的皇,他的身后是无数的人,他承载着无数人命无数人的希望。 他代表的是人。 无论是传说意义中的魔,还是至恶之人所被称谓的魔,都是魔。 人魔殊途,是敌。 所以他心乱。 “先生,无论先生您信与不信,我都需要告诉先生,她终究是个祸患,她存在一天,整个天下,便多一分危险。” “我为什么要相信你?” 依然是这个问题。 老渔翁看着景阳不断闪避的双眸,缓缓道:“先生若是认为小人说得毫无道理,毫不可信,便不会用这种语气问我这种话。” 景阳呼吸逐渐粗重起来,他伸出手,指着远处一位渔夫问道:“你告诉我他又是怎样,是龙还是魔。” 因为心头太乱,且不论渔夫说得是真是假,自己始终不愿意接受老渔翁的话,所以导致他说话都显得幼稚和语无伦次。 老渔翁却没有因此生出一丝不耐,而是扭过头淡淡地看了那位渔夫一眼,然后平静道:“只是平凡人。” 他看了一眼还准备说些什么的景阳,微叹一声,道:“先生,这些问题毫无意义。” 景阳一怔。 “小人没有资格要求先生做什么,也不会要求先生做什么,小人只是说出自己认为的一些事情罢了,先生完全可以无视小人的话,什么事情都不做,小人也不会妄图改变什么,毕竟小人只是水利司一低阶下属,不悯天地,不思社稷,只在意自己的生活是否安稳,至于所谓的苍天大道,天下太平,还是留给那些大能者吧。” 他淡淡的话语像无数颗碎石,激射入景阳水流已然紊乱的湖中,变为暴虐的激流,最后爆炸而起。 心湖已烂,但是待冲天而起的水如瓢泼大雨般哗哗而下尽后,水面渐渐又平静了下来。 景阳拖着步子绕开了躬身在前的老渔翁,踩过舢板,走上了乌篷船。 老渔翁苦叹一声,转过身对着景阳作了一揖,道:“先生慢走。” 景阳没敢看就在乌篷里的冻儿,余光让他知道可爱俏皮的冻儿正蜷缩在一起。 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去面对她。 他不知道老渔翁说得究竟是真话还是假话,但是结合起之前的一些事情,结合起一些他以为可以忘记的事情,不管他多么不愿意承认,但是似乎老渔翁所说的话仍然不断在心中向着“事实”二字靠拢。 或许是想给自己一个安慰,给冻儿一个安慰,又或许仅仅是为了封锁这个消息,他低下看着天空的头,对着老渔翁说道:“你讲的笑话不好笑,这种话不要拿出去乱说,不然我会杀了你。” “杀了你”三个字说得异常坚决,没有任何一个人会怀疑他履行这三个自己决心和能力。 老渔翁再次轻叹口气,躬身道:“这种胡乱推测的话,小人怎么敢去乱说。” …… ps:头好昏,好多事情没做,偷懒了,就这样了。 第八十一章 痛与谎言 这艘乌篷船顺着水流一路而北,乌蒙蒙的天空照应着乌蒙蒙的船篷,这叶小船在宽阔的京浅运河上显得那样的平凡,在来往的艘艘巨大商船映衬下也那么渺小。 景阳握着船橹,坐在蔑篷内,脚踩着一张稍显破旧的渔网,那张微显苍白的脸神情很是复杂,但纠结居多。 不是纠结如何和冻儿继续相处,而是纠结如何安慰这个脸色苍白如雪的小姑娘。 他的心很乱,就像脚下这张渔网。 两人从和渔翁谈话过后就没有说过一句话。 但是越是沉默,那些痛苦便越是发酵。 就这样行驶了良久之后,景阳终于犹豫着缓缓道:“他只是个渔翁,随便说说而已,他自己都说他只是乱说的,不用太在意的。” 冻儿的神色早失去了俏皮红润色,薄薄的发白的嘴唇翕张,准备说什么。 景阳悄然松了口气。 能够开口说话,自然比一直憋着痛苦要好。 “你怎么知道我不开心?你怎么知道我为什么不开心?” 景阳没有回话。 此时的冻儿依然像以前那样喜欢跟他反着说话,但是话语中的虚弱无力就像昨天夜里在商船上的时候一样,只是比在商船上时让景阳更要心疼。 景阳低着脑袋,道:“我们不用在意他说的话的,一个老渔翁根本什么都不懂。” 冻儿微红的眼瞳变得更红一份,其中出现一股怒火,一股腐蚀人心神的怒火,她紧了紧从开船一开始就握住的小拳头,嘴唇情不自禁地颤抖了起来。 景阳看着她的变化,紧张道:“冻儿?” “我什么时候说过我在意了他说的话?!”她娇小的身躯发出了无比有力的声音,是咆哮,是怒火,是吼叫。 是在凶他。 景阳心中骤然一缩,他颤颤收回自己已经伸出的手。很低落,很心疼。 心中本就很乱,此时更乱,因为他知道此时不同以往,以往冻儿偶尔会骂他,但都是玩笑话,很多次的生气都只是佯怒,但是此时冻儿是真的在生气,是真的愤怒,那种就像他看见妇人将剑架在冻儿脖颈上时相差无几的愤怒。 他不明白为什么,是心中作祟还是如何,他生出一股莫名的愧疚感。 冻儿红红的眼睛泛出水光,被她强行禁锢在眼眶里不掉落下来,可能是为了掩饰自己的哭泣,她垂下了脑袋,声音还是抑制不住的带着哭腔颤抖起来。 很会演戏的她根本掩盖不住此时自己的真情。 “是,我是听到了渔翁说的话,我也知道魔这个字意味着什么,他说你说得毫无偏差,说我说得也应该没错。我是个可怕的人,我一直知道,很多人想我死,很多人认为我是厉鬼,妖魔附身,包括那些强盗山贼,因为哪有五岁的孩子像我这样?” “冻儿……”景阳柔声关切道。 冻儿却好像完全没有听到他说的话,继续颤声道:“很多想我死,我也知道自己该死,我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人,我自己都想过我自己可能就是个魔,因为我不知道还有谁比我更可怕,我才五岁,我知道未来的我一定可以更可怕,我一直这样坚信着,也一直这样生活着,以前我的梦想就是毁灭这片土地,所以那个老头说出来我一点都觉得奇怪。” “是啊,以前的我要是听到有人这样说我我一定很开心,魔,多厉害啊,但是刚才我却很紧张。” “紧张,因为你也会听到。” 景阳心头一紧。 冻儿的眼泪开始忍不住地往下流淌。 “我很会演,很会装,所以现在我哭是我装的。” “我就是个坏人,一个魔,反正你也是这样认为的,不是吗?” 声音很凄凉,很痛。 很冷漠,那种被伤得极深才因痛而生的冷漠。 景阳抿紧了自己的嘴唇,愧疚之情就像山洪爆发,肆虐在心中的每一个角落。 他知道了自己的愧疚之情来自何处,他知道了冻儿真正伤心难过痛苦在了哪里。 因为他。 因为他动摇了,他相信了,他怀疑了。即便嘴上什么都没说,但是他的表现在冻儿眼中,便已经他否定了之前所有的承诺。 无论她是为什么年仅五岁心中就生出让人战栗的黑暗,但她始终因他而转变,因他而相信自己不是一个坏到无可救药的人,是他融化了坚冰,他唤出了清泉,是他在知晓了她恶魔一样的事实之后,选择了给予关心和信任。 他让她相信她可以做一个平凡的小姑娘,他让他这么多天来没有再生出黑暗的想法。 然而这一切都已经在崩塌。 唯一让她活成这个样子的,给她心灵一个温暖房间的人,都已经在走远。 仅留的残垣断壁,就是还在安慰她的理由吧? 景阳自责地深深勾下了头,无比的惭愧、痛苦,也像是在道歉。 “冻儿……” 一声之后,再无后声。 “你就是个骗子!”她以为无论怎样他都应该给一个解释,哪怕是一句狡辩,但是什么都没有。冻儿彻底绝望,彻底呜咽起来,怒出着一声之后,便将盖在自己身上的薄毯完全包裹住了自己的身体,不断的抽噎着。 他见过不少次女孩子哭了。 女孩子都很爱哭? 不是,是他太伤人。 他从来不否认自己伤人,因为他的使命就是伤人,他就是一把无鞘的利剑,注定要割伤周围的人,所以他朋友很少。他想学卫剑对每一个人都冷漠,尽管他已经努力地去模仿,但是始终办不到,所以他在不停地伤着人。 他平日都很温柔,所以他一直在温柔的伤人,伤到深处,才发现疼。 如果真的有魔,那么他是魔才对。 至少他自己如此认为。 他看着薄毯包裹着的小小身躯,眼中满是痛楚柔情,他犹豫了几息,弯身和着薄毯,在冻儿哭泣着挣扎中,将她抱在了怀里。 不顾冻儿的反抗,他抱得很紧,就像即将失去某个东西一样。 他没有说话,因为冻儿说得根本没错。 他是市井少年景阳,他是大寅太子轩景阳。 他有两个身份,所以他有两个立场。 两个立场都是他的立场,他又能否定哪一个? 他的痛苦丝毫不亚于冻儿,而且已经痛苦了十年。 但是,本来,人生,就是这么生不由己,这样难主沉浮,他又能如何? …… 秦将军刚刚离开战船,结束巡视,便拖着疲惫已经全无的身体,快步走向水利司衙门,一张桀骜且僵硬的脸庞里有着浓浓的紧张。 一路而过,路上的军士纷纷向他问好,他丝毫没有慢下自己的步子,直朝陵云港港督的公务阁走去。 在政治本就不清明但是武力又极为强大的大武王朝,成立十年仍然没有十分分明的官僚体系,品阶也并不清晰,并不是没有划分,只是在如今这个随时可能开战的且严重重武轻文的年代里,军职早就压过了文职一头,所谓的品阶也就只单独适用于文职或者武职,至于两者之间则已无太大联系。 各个地域的总领兵都可称为将军,秦笑被称为将军自然也是陵云港一千多军士的首领,对武力至上的大武王朝而言,即便是港督做出决策和运行着这段水域,但是将军的地位仍然远大于港督,所以那几位守护在阁外的军士根本没有犹豫,便为他让开了道路。 秦笑忽然伫立在了门口,他看着一位军士问道:“林偏将回来没有?” 这位军师恭敬道:“报告将军,属下刚换班至此,并没有见到。” 秦笑继续问道:“那么港督在里面吧?” “是的,将军。” 秦笑点点头,松了口气,步子却变得更加急切,再行走了一小段距离之后,扣响了一扇门。 “进来。”屋内传来一声苍老的声音。 秦笑恭敬入内,对着一位坐在书桌旁背对着他的老人行了一礼,躬身道:“父亲。” “在衙门就叫港督,不是跟你说了很多次了吗?还有,作为地方将军,你没有向我行礼的必要,若是落在其他军士眼里,又要落话根。” 秦笑没有直起自己的腰,说道:“没有外人,该有的礼数还是要有的。” 穿着官袍的老人笑了笑,道:“你娘当时这样教你的时候我就反对,结果还是变成了这幅德行。” 秦笑面对着自己父亲,表情才多了几分柔和,他道:“守礼更好,就像殿下一样。” 在二人口中只有一个殿下,指的并不是当今太子李默,而是前朝太子,他们大寅的太子——轩景阳。 老人怅然地摇摇头,翻阅着手上的文书,道:“太过知礼,太在乎别人的感受才更加痛苦,有时候残忍一点才活得更加洒脱。” 秦笑并不太赞同,只是淡淡答道:“或许。” “若不是残忍,我一个身份并不干净的小卒又怎么可能在十年里坐上港督的位置?又如何为它奉献?又怎么有未来?” 顾及到场合的问题,老人并没有直接地提出“大寅”二字,而是用“它”代替。 秦笑自然知道十年里他的父亲大人经历过怎样的血雨腥风,陵云港港督虽然只是一个和陵督一样大小的官职,在管辖领土和财富上远比不上陵督,但是由于其位置的特殊性,其意义远大于一个地方陵督,所以要坐上这个位置,需要超于陵督数倍的精力和血水。 “卫剑首的性格,殿下依然能这样守礼,实在不易。” 老人依然不转过身子,听着秦笑的话轻笑着摇摇头,道:“卫剑首可不会教殿下太多东西,况且剑首他只是冷漠,不是冷酷。” 秦笑知晓自己的父亲虽然十年前在大寅当权的时候只是个小卒,但是对威名赫赫的卫剑首却了解得并不少,所以他感到“原来如此”地点点头 秦笑看着老人鞋面上的几处黄泥,轻叹口气,问道:“您为什么一定知道我拦不住他?” “若是殿下那么好被拦住,那毛枢领就不会给我写那封信了。” 秦笑抿了抿嘴,犹豫道:“这样做真的好吗?” “你一个将军做事怎么越来越不够干脆了?” 听到干脆二字,秦笑不禁想起了至今还下落不明的王临音,以及那艘已经停入港内,并且逐渐引出轰动和关注的商船。在刺杀开始之时便计划好了一切,所以对于如何给众人此事一个交代他并不着急。 “虽然这个计划是毛枢领提出,但是我的观点和毛枢领完全相同。殿下就是太善良,才会带上那个小姑娘。我不知道她究竟以后会怎样,我只知道她必然会成为我们的一处软肋,成为我们大寅的阻力,成为武朝笼络人心的工具,一个这样该死的小女孩殿下选择维护她,不知道我们会失去多少民心,得民心才得天下,有她,又哪里有民心?” “用魔这个词,真的合适?” “合适?如今的世界哪里有魔,只是我们不提出,迟早会被敌人提出,我们提出只是让殿下和她出现距离,要是以后等到武朝提出,那么就是让天下人和我们出现距离了。” 这无非是一些简单的心计,秦笑很轻易就明白过来,但是他似乎还是不很赞同这个已经成功实施了的行动,蹙了蹙眉,道:“这样欺骗殿下,是不是大逆?” 老人缓缓转过身来,将脸曝在秦笑的目光里,这是一张景阳熟悉的脸,因为他就是那个渔翁。他摸了摸自己脸上的褶皱,道:“大逆又如何?我始终是为了大寅,我撒出这样的谎,只要能够让大寅复朝,得到天谴又何妨?况且,又哪里有天谴这种东西?” 第八十四章 有一个可疑的少年 唐国宗手指揉着自己的太阳穴,缓缓和上了自己面前的一本户司档卷,站起身来从那位封渡城户司主事身边走过,站在了这间清雅房间里那扇敞开的窗前,看着窗外凤阳镇因为最近这样沉重杀人事件发生变得清冷的街道,悠悠道:“你是封渡城户司主事,凤阳镇里这位死去的里胥有怎样的过去你比我清楚,我不想多说。” 这位年纪尚轻的主事身躯难抑制地微微颤抖起来,即便唐国宗并没有用强硬的语气,自称都是很平淡的自称,唐国宗的身份按道理来说也远不如他,但是在唐国宗这样一个公输采尧身边最得器重的人面前,几乎任何官员都难抑畏惧,像他这样身份本就不干净的人就更加担心被发现背后的肮脏,毁坏自己的前程,因为他本身就和那位里胥的死亡有那么些间接关系。 彭建华彭里胥和胶南陵陵督张昊之间的纠葛,他这个户司主事也插过一手。 “下官……” 唐国宗摇摇头,出言打断了他的话:“我不是来清查你们**的,我只是来查凶手的,你不必太紧张,况且我来这的原因更多是因为黄分统的死,这位里胥的死只是有可能与其有联系,我顺带办了罢了。” “**”二字一出户司主事的心更是提到了嗓子眼,表面平静地应允了一声,但是心中紧张的情绪丝毫没有得到解除,他已经知道唐国宗什么都知道了。 唐国宗蹙下了眉头,一边思考着一边道:“几天前我便在树林里查了黄分统的死,之前又早早的向黄分统的亲信做了调查,他的妻子表明他一个人以有事为由,毫无前兆地秘密离开了翰伊城,那么有什么事情能让他做出这样行动?” 这事这位主事小官不了解,也根本没资格了解的事情,此时唐国宗当着他的面将其说了出来,本就紧张的他心中更加忐忑不安,胡乱猜测其用意,头低得更低,不敢言语。 唐国宗本就没打算等他回话,接着道:“黄浪平黄分统是一个怎样的人?我每一次办案都需要查阅无数的资料,六司只要有那么些关联的资料我都会去看,每一个蛛丝马迹都要去推敲思考,所以虽然我之前从未接触过黄分统,但是我依然知道他是一个怎样的人。” 他转过身,看着主事低着头导致直对着他的乌纱帽,道:“他有一个了不起的父亲,当年陛下创武朝,他的父亲立下了汗马功劳,德高望重。但是黄老先生并不是一个自私之人,他看重能力,所以他不争气的独子黄浪平才一直只是一个分统。黄浪平一直想证明自己,所以三年来一直在致力于毛国景的追查中。” “情机处枢领毛国景,多么了不起的名字,情机处里他的许多忠诚下属被割肉扒皮都没有说出他的走向,武朝情机处内他的情报同样一点都没有,只有现查,因为他身份的特殊性,更让这个案子变得异常重要,所以,这无疑就是一个证明自己的机会。” “人家怎么推断的对我一点意义都没有,对我而言,只有我认为是正确的才是正确的,我需要证据,所以哪怕朝堂里众多官员甚至公输丞相都告诉我黄分统应该是死在了毛国景手上,我依然查了很多很多。虽然黄分统是从哪里得到的毛国景的下落我并不知晓,也没有查到,但现在我已然可以完全确定他来封渡城就是为了缉拿毛国景。为了独享其功,不让消息走漏,所以一个下属都没带。” “至于是不是死在了毛国景手里,以单呈现的证据无法证明,因为关于毛国景的资料一点都没有,户司里他的户籍档里记录得也极其地少,这么多年也大家对他武道造诣的认识也不足,不知道他是什么水平,擅长的手段又是什么,所以从武道而论,我无法判断黄分统是不是死在毛国景手里。” “但是有件事很明显,那就是杀死黄分统的人一定很了解雪甲,而且很强。黄分统只出了一刀,还落空了,对方也只用了一招。除了更强以外,还因为他有出其不意的会发生爆炸的匕首,这样的匕首本身的意义其实并不大,但是这一战里就出现了妙用,位置的选择也很完美,从脖颈处的软甲上看,他这一招一开始就没有打算向脖颈处划去,所以他一定也知道公输丞相已经对雪甲的脆弱地带做出了改良。这样推断,在加上已有的线索,所有的矛头一指,便指向了朝堂高官或者前朝堂高官毛国景。” 可能是唐国宗说得太忘我的原因,这位年轻的主事逐渐放松下来,没有思考为什么这位中州大名鼎鼎神捕为什么要告诉他这些,只是单纯地认为自己得到了这位神捕的赏识,于是他萌生出借机展现一下自己的念头,犹豫了几息之后,出口道:“捕头您的意思是,凶手如果不是毛国景,就一定是一位高官的下属?” 唐国宗点点头,又又摇摇头,道:“单从战斗过程和结果上来说是的,但是只要结合上之前的一些消息,以及这件事情的特殊性,还有黄分统的家室以及为人,所以答案很明了,可以排除是高官的可能,杀死黄分统的那个人就是毛国景。” 官员身躯一震,他知道唐国宗说得如此确定就必然没错,作为一个曾凭借一只蚊子为线索破解奇案的捕头,一个每一次办奇案都要将庞大的相关户司档卷都熟记于心的捕头,此时所说的话自然是已经做足了充分的调查,得到了肯定的结果。 他几乎盲从地相信了唐国宗。 “这意味这什么?”唐国宗问道。 唐国宗的平淡让他的胆子变得更大,觉得这或许是自己的契机,放松下来问道“您的意思是?” “从翰伊城到封渡城,走京浅运河都要两个月,陆地上用最快的快马也要三个月,黄分统既然从翰伊城出发,那足以证明毛国景一定一直活跃在某个地方至少三个月,并且会一直活跃下去,所以黄分统才会这样自信地就出发了。” 年轻的户司主事蹙了蹙眉,微微抬起低得太多的头,思考着为什么毛国景会一直活跃在一个地方。对于那样的人物来说,根本没有时间做无意义的事,想到一个可能的他心头一紧,觉得毛骨悚然,不确定道:“您的意思……是大寅太子?” 唐国宗满意一笑,道:“没错,就是那个前朝太子。毛国景一直在某个地方活动,只有可能是因为他。” 唐国宗并没有告诉他为什么自己这样确定毛国景一定是为了前朝太子而一直活动在某个地方,因为那涉及到茂林陵的事情,涉及到核心机密——南宫蝠出关。就像可怕的阴谋家公输采尧推断的那样,前朝太子极有可能会将这次南宫蝠出关作为一个契机,进行结盟,那么这位才十六岁多的少年如何得到这个消息?自然只有通过前枢领毛国景了。 户司主事的思路并没有唐国宗那样缜密,只是想了个大概便向自己认为最理想的地方发展了去,所以接着道:“您的意思是前朝太子就生活在我们南方这些陵里?” 唐国宗肃容点头。 户司主事心跳骤然加速,不禁震撼得极其不敬地扬起了头。 前朝太子,何其震撼的一个词?由于毛国景在其中搞鬼的原因,至今还没有前朝太子轩景阳丝毫的消息,但是十年来这几个字从来没有在武朝个官员心中消失过。 他们都知道武朝里现今仍然有很多大寅残余,拥有的力量不单单是游水剑卫剑那样已经敞开了身份的人,还有很多藏在暗处的,没有摆明身份的,隐匿在朝堂内部的自然也不少,但是肃查了朝堂这么多年,找出来的大寅残余却没有几个,这对于随时准备北上的大武来说,是十足的隐患,所以要是能够缉拿前朝太子,一切就变得简单了。 “黄分统怎样查到毛国景走向的,我根本无从得知,毕竟每个人都会把自己认为最秘密的事藏得最深,更何况黄分统那样的身份。毛国景究竟活跃在哪个范围我并不知道,所以也就不知道前朝太子究竟在何处,所以现在我需要从最底下开始查。” 唐国宗走到了这位主事身前,主事连忙低下头,不知为什么,他有种其实这位神捕视线并没有在他身上的错觉。 “我听说启灵镇里有个少年身份不干净,你把启灵镇所有人的户籍档卷都给我拿过来,我要查得彻彻底底。” 主事豁然抬头,即便知道唐国宗的可怕能力,但是依然深深地震撼了下来,颤声道:“神捕……启灵镇两千多人……” “跟你说这么多的目的只是想分享一下想法,听听你这个封渡城户司主事的见解,并不代表你可以对我提出异议。对了,你之前不是告诉我什么凤阳镇有个少年身份好像并不干净,极有嫌疑,但是你说是你还没有搞清楚,对吗?” 唐国宗一边说着,一边赏识地看着主事。 主事一愣,疑惑地抬起头,因为他本就没说过这些话,但是当他对上唐国宗视线的一刹那,他知道这是一个机会,一个飞黄腾达的机会,是天意让神捕记混了说这话的人,于是激动地连忙点头,顺着道:“对的,神捕,下官已经查了很多,觉得不太对劲,但是还没查清楚,下官立刻将启灵镇的户籍档卷给您调来,神捕还请放心审看,我一定会将凤阳镇少年的事情查得彻彻底底,再来向您汇报。” 他说得极其有底气,好像他真的说过那样的话一样,事实上他却连是哪个少年都不知道。 唐国宗满意地点点头,“这样的可能性还是很小的,不过还是难为你有这份心帮本捕头断案。” “神捕哪里话,封渡城内的事,是下官必须要负责的,事不宜迟,下官这就动身?”主事心中激动难耐,强抑制着恭敬道。 “嗯。” 户司主事退下了,走得很急,很紧张,很迫不及待。 唐国宗再度走到窗畔,看着户司主事坐的那座摇摇晃晃的轿子,叹出一声歉然和紧张并存的气。 第八十五章 哪个少年有问题 刚刚离开镇督林维天给唐国宗提供居住的小院,户司主事年轻的脸颊上便因为太过激动而泛起一股潮红,摇摇晃晃的马车似乎也不再让他烦躁,想着自己今日得到了神捕唐国宗的赏识,又靠自己抓住了一个良机,觉得好生兴奋。 他迫不及待地低头在摇晃的马车上拿出笔墨,开始研墨写信,摇晃让他写的字歪歪扭扭,但还是认得出来字迹,写完之后又拿出一个官章在上面盖了一张,大概地浏览了一遍后满意地点点头。 他努力调整好自己的面部表情,掀开了马车窗帘,对着下面一位走在马车畔的下属吩咐道:“你驾快马回封渡城主城,跟城督大人知会一声,我可能会在这边多呆一段时间,在这之前,先拿着这封信,去启灵镇,调取他们所有的户司档卷,送到神捕居住的客栈。” 小镇上每一个加冠年后的人,其户籍档卷原卷都会在城里统一收录,不过每个镇子上的户司堂里都备卷。 这位下属疑惑道:“大人您不一同回城?您和城督大人不是都说过要尽早在这边脱开身吗?” 下属的多嘴让他不高兴起来,低声呵斥道:“少说话多做事。” 下属连忙点头说是,然后立刻转身离开了此处。 主事摇摇头,对着抬轿的下属说道:“去凤阳镇户司堂。” 这支小队伍就这样穿过凤阳镇清冷的街道,向着凤阳镇衙门走去。 凤阳镇户司支事正在喝茶,检查着凤阳镇几个新生儿的户籍是否错误,同时对其家中的户籍进行核对,听到了主事到来的消息,连忙出门迎接。 镇里加冠后的人其档卷的原卷本身就在城里,主事的官职又始终大过支事,主事有足够的权利查看镇里的户籍档卷,所以几句客套话之后,这位主事便独自进入了档卷库。 一道石门轰然打开,漆黑的狭窄过道逐渐亮起一道道火光。 一个小镇的档卷库里档卷也就那么千多份,所以藏库的空间并不大,里面的档卷也不丰富,只是由于在地下的缘故十分黑暗,显得很空旷的样子。 可能是做贼心虚的缘故,进入档卷库的后,他扭动着机关枢口,石门逐渐关闭,他这才放心地查找了起来。 支事告诉他最近并没有什么人来调过档卷,但是并不代表这里面的档卷就一定没人动过。 唐国宗说有人告诉过他发现了一个少年问题,那么那个人应该动过档卷,说不定此时就在调查,按理来分析是那个人是凤阳镇户司支事的可能性最大,但是支事的表现却丝毫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名册集也没有丝毫犹豫便给了他。 这件事他感觉有点奇怪,但是现在时间紧急,他没有时间去浪费,无论究竟是谁告诉了唐国宗发现了问题,那个人都比他快了一步,他既然冒领了功劳,那么现在就必须要付出得更多,不然只会是偷鸡不成倒蚀把米,说不定还会毁了自己前程。 他看着手上的名册集,开始对应着找相应的档卷。 档卷是按姓氏归类,他很快就将十多分档卷抽出,都是一些少年的户籍,将其放在了地上。 做这一切并没有花多少时间,只不过是将名册集上所有少年的档卷抽出来而已,再加上他现在很急,所以做得更加地快。 一个个档卷不停地从档卷库的架子上转移到地上,很快就形成了一座小山。 他的手摸到了一个景姓少年的户籍档卷。 整个凤阳镇只有一个少年姓景,也只有一个人姓景,那就是凤阳镇众所周知的镇督大人的私生子,一个跟着母亲姓的少年——景阳。 他只是在麻木地抽出档卷,并没有思考,但是当他将这个景姓少年的档卷抽出放在地上的一刹那,他忽然觉得脖子很凉。 一道很锋利的冰冷感觉,比本就阴凉的档卷库还要凉好多的凉。 准备继续麻木抽取档卷的他好奇地转头看向脖子侧面,想知道是什么东西。 看了那一眼后,他顿时觉得毛骨悚然,脊梁阴寒无比。 那是一把剑。 这里不可能出现剑,先不说外面的守卫,他进入这档卷库后立刻就关闭了石门,这么短暂的时间,过道又那么狭窄,如果有人经过,他一定会知道的,可是他就是不知道,而且他进入这个没有什么遮掩物的档卷库到现在为止,都没有发现这里还有一个人。 这是一个很可怕的事情。 很可怕,他很怕,他在看见剑的同时就应该惊呼出声,但是他却发现自己连惊呼出声的能力都没有。 “现在我问你,你答。” 这是一道无比冷漠,好似万年寒冰般的声音,比这把剑本身还要冰寒。 他根本无法思考,颤抖着身体看着前方,急忙地点着头。 “哪个少年有问题?” 主事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怕到这种程度,连撒谎的勇气都没有,战栗着回答道:“我……我不知道。” 剑依然架在脖子上,他没有察觉到剑有离开过,但是就是这话音落下的瞬间之后,他开始逐渐觉得自己的腿巨疼无比,他害怕地低下头去,看见自己左腿上有一道大大的口子,不断有血流出。 再看向那把还架在他脖子上的剑,另一个剑刃上已经染满了鲜血。 这把剑在他毫不知情的情况下离开了他的脖子,划伤了他的腿,然后又驾到了他的脖子上。 他理解了身后这男子是如何进来的了。 他深深陷入了恐惧和痛楚里,但是他依然无法大叫出声,那样的感觉更加痛苦。 “我真的不知道。” 他的声音带上了哭腔,他也真的开始了哭泣,眼泪,鼻涕,血,同流。 接着,右腿上一道血口。 “我真的不知道!我只是在撒谎,我只是在……” 脖子上传来痛楚,还有一股潮湿感。 剑抹过了他的侧脖,涌出的血打湿了脖子,留进了领口。 他再也无法说话。 卫剑收回了他的剑,他冷漠地看着地上不断喷着鲜血的尸体以及一地的档卷,将那只蜡烛丢到了尸体上,在逐渐熊熊而起的火光中,离开了这里。 第八十六章 我的心里有你 凤阳镇的天色同样暗沉,天边阴云轻卷,配上逐渐变深的墨黑,就像一头乱发。 从地下档卷库里弥漫出的青烟很快就笼罩了整个户司堂,通向天际,融为一色。档卷库两侧高高的窗户被青烟所笼罩,当官兵急忙地打开石门之后,见到的是一团熊熊大火。 因为死人以及神捕到来引来了许多的封渡城官员而变得十分压抑的凤阳镇,因为这一场火而变得更有生机,镇民纷纷跑到户司堂周围围观。 当封渡城户司主事在档卷库中的消息传出来之后,更是引出一片哗然。 先是里胥,现在又是封渡城城督,两位官员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纷纷毙命在了凤阳镇,给这个本就充满了阳光的镇子覆盖了一层黑云。。 离奇的事情让热闹变得更加热闹,然而看热闹的态度随着时间一天天流逝而流逝,这一件件事情的发生开始让镇民们惶恐,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多灾难开始在凤阳镇发生,他们忧虑起是不是下一次厄运就要降临到自己头上。 只不过这些都是日后发生的事了。 消息传入了正在衙门办理事务的镇督林维天耳朵里,他不由颤抖了一下,抬起自己带着浓厚黑眼圈的双眼,看向外面墨黑色的云翼,不知想些什么。 当镇民们因为大火开始围观,开始让清冷的街道的变得再度热闹起来的时候,那位受到唐国宗赏识的主事就在档卷库中的消息便传入了唐国宗的耳朵,与所有为之变色的镇民不同,唐国宗并没有太多的惊讶,只是先挑了挑眉,然后不知道为什么长长叹了一口气。 他走出了客房,向着另一件客房走去。 他直接推开了门,看着那位准备起身前去查看情况的九剑门剑师,道:“不必了,双盾李雷去看了,你就在这里就是。” 剑师犹豫了片刻,点了点头,然后放下了长剑。 唐国宗坐在了一张椅子上,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茶,道:“我可以确定一些事情。” 剑师自己明明比唐国宗强很多,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无比相信这个神捕的直觉和判断,于是轻声道:“之前不确定?” “之前也确定。”将茶咽下后,唐国宗说道,“只是现在更加确定。” 剑师深吸口气,感觉自己的肩上承担上了巨大的压力,心头同时也激动无比,问道:“接下来如何?” “我要审查启灵镇的户籍档卷。” 剑师点点头,问道:“那要很久?” “差不多。” …… 不知道这巨大的阴云将天空笼罩了多少,数天的行船之后,乌篷船依然没能逃出黑云的笼罩,那艘乌篷船在由京浅运河转上水势要平静得多且本身船只数量也较少的大布江之后,显得愈发萧索。 这么多天行船,景阳不知道港口的商船事件已经引起了轰动,不知道凤阳镇又死了一个官员,死在了游水剑的手里,他只知道他和冻儿之间的隔阂似乎在不断变大。 乌篷船行得很快。 景阳就坐在船尾。 景阳的面庞由于这么多天的处在水上,而显得有了几分渔夫的味道,他撑着橹,一只手收着网。 身体并不壮硕,但是因为武道修为的原因而力气极大,数只大鱼儿被他单手拉扯着网收入了乌篷船上。 望着那几只肥硕的鱼儿,他的双眼一片平静。 由于处在水上的缘故,再加上心情的沉重,这几天他对于游水剑诀又有了新的领悟。十年前卫剑在苍茫荒野一剑卧龙吟,败了铃铛剑仙和霸天锤,是游水剑诀至高的剑招之一,景阳苦练多年都只得其形,未得其意,如今却渐渐摸到了门路和其真意。 但是他的心情丝毫没有因此而好。 他看似舒张看的双眉之间,藏着的是散不去的阴雨。 他看着这么多天来,无论雨落还是片刻的阳光普照都始终未曾离开过乌篷的冻儿,面上的愁苦变得更浓几分,此时的模样就像他当初自己的天子剑刚刚被骗走,就像他在刺杀之后纠结生死对错,就像他十年前在船上悲恸翰伊城灭。 他真的觉得很难受,可是他不能撒谎,他不想骗冻儿,他也骗不了冻儿。他知道自己的确信了那个老渔翁的话,他无法控制自己不去相信,因为没有人可以在他这样的处境下做到不相信。 但是他心里对于冻儿的态度从来没有改变过。 他咽了咽了口水,使自己的嗓子更湿润,让声音更柔和。他望着冻儿的侧脸脸颊,柔声道:“冻儿,再过一会把船停在岸边,我们吃饭好不好。” 自言自语的对话已然保持了数天。 “找一处港口,让你洗澡。” 景阳垂下脑袋,看着那几条扑腾着的鱼,觉得就像现在的自己。 带着水腥味的风吹过景阳的发梢,然后灌进了乌篷里,依偎在被子里的冻儿脸颊被风吹得生疼。 冻儿蜷缩了一下身体,把脸也埋在了被子下。 突然觉得身上的重量有所增加,她偷偷地瞥了一眼,发现是景阳将自己的衣服搭在了被子上。 以前的她会感动这样的举动,但是现在的她已经麻木了,觉得这一切理所应当了,再想着所有的理所应当都要渐渐流去,她的心头泛出一股酸楚。 景阳重新坐会了原位置。为了不让冻儿排斥自己,他已经很多天没有进过乌篷了,所以他在自己坐的位置铺上了几件稍厚的衣服,让自己坐着舒服点。 看着垫在身下衣服,景阳想到冻儿几天没有出过被子了,衣服更是没有换过,吃东西都是他放到她的身前,然后她自己缩进被子里偷偷吃。 她一直不断地在这个狭小空间里躲避着自己。 但是冻儿是爱干净的。 以前在凤阳镇只有一张床也只能睡一张床的时候,景阳念及她是小孩子,也没想太多,但是冻儿却几次因为他练功而一身汗味嫌弃他。最近这些天为了刻意避免尴尬的气氛,冻儿一直就没换过衣服。 “你把你衣服换下来,我帮你洗了。” 此时这样的话真的很多余,但是他就是说出了口。 冻儿本应像之前一样完全不理他,他也没想理他,但是没想到这个时候他还有心情说出这种话,就算是在关心自己,她还是忍不住羞恼起来。 不过还是忍住了,没有说话。 见冻儿没有反应,景阳无声地叹了口气,转头看向了两岸。 两岸的景色在后退,他离茂林陵也越来越近。之前的他一直在担忧茂林陵的事,但是现在担忧得更多的是他和冻儿。 风煞凉,煞凉我心。 被江风吹得背部透凉,景阳抿了抿嘴,回忆着前些天在岸畔那位老渔翁说的一句句话,暗叹了一声天下奇人居然如此之多,话语里的真实刺疼了他的心,他心头微惘。 他始终没有告诉冻儿自己心中的纠结,自己的难受,因为他不知道他说了以后会怎样,但是他此时觉得他有必要说清楚,不说清楚他和冻儿就永远不可能恢复以前的样子。 于是他吸了口气,轻唤一声:“冻儿。” 顿了顿之后,继续道:“不管你是不是魔,不管你到底会变成什么样子,不管以后我在不在你身边,你都要记得,我是你哥哥,你是我妹妹,这是怎么变都不会变的事实。” “我的身份或许注定我不能做一个任性的人,做一个只为自己考虑的人,但是你永远要记得,我心里有你的。” 冻儿喉咙很酸,她觉得这个男的真的好蠢,为什么总是听不懂自己的话,为什么总是像个白痴一样说一些毫无意义,但是又总让人温暖的话? 为什么啊,为什么要这么惹人喜欢?又为什么总是温柔地伤人?为什么还要对自己好?不是已经开始讨厌自己了吗? 她心中地暗骂了一句,却没有想到自己却小声说出了口。 “你是白痴吗?” 单调的乌篷船上总算多出了一声银铃般的声音。 声音很小,但已经是大布江上最美妙的声音。 这是一句听了很多遍的话,以前听到这句话时,景阳都是很无奈,经常直接无视,但是现在听到却觉得异常激动。 景阳欣喜地转过头,“冻儿?” 然后乌篷内又没了声音。 第八十六章 烦人的招数 小小的身子无助地缩在被窝里,怎样看都让会让人生出怜惜之情。 先前无意的出口,让景阳欣喜,然而之后的沉默再度让景阳的心情恢复成之前。 这艘乌篷船在大布江冰冷的江面上划出道道白水纹,驶进了一个峡湾之中。峡湾两侧郁郁葱葱,生机勃然,高高的山峡让人仰望不已。 在一处石滩边停下了船,景阳招呼了一声走上了石滩,找了一处干燥地,又用剑砍了下一些柴火,再捡了几块石头垒砌成一个小小的灶台,便生火做起鱼来。 火在背后烧着锅里的水,他走到江边处理着鱼。 他的手艺自然是极好的,在客栈里做工很多年,就算他不是掌厨的,也懂得了好多做菜的技巧,在自己擅长的杂务上面更是经验丰富,所以做得极其娴熟,就像一个经常做家活的普通少年。 一条先前还在活蹦乱跳的鱼很快就变成了血淋淋的鱼肉,仔细的清洗过后景阳把鱼放进了锅里。想着一些衣服还没有干,又用木棍做了支架,把衣服拿到了火堆旁晾在了支架上。 景阳看着船上,犹豫着出声道:“冻儿,这里很暖和,要不要来烤一下?” 船上毫无动静。 景阳失望地叹了口气,原本以为之前的那句回话是两人关系恢复的开始,但是始终还是自己的一厢情愿。 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总是陷在这么被动这么尴尬的局面。 火堆的温暖以及心里的凉让并没有让两者互补,而是让两者对比得更加明显。 他为了不让冻儿讨厌自己,和她说话总要找一些合适的理由,比如让她吃东西之类的。现在等鱼熟需要一段时间,那么这段时间就让他再次思考如何化解现在的情况。 之前和冻儿相处得相处非常融洽,但是景阳也是一直处于被动,好像一直被冻儿呼唤过来呼唤过去。 现在的他也是完全属于被动。 其实冻儿难受,他何尝又不难受,他是大寅太子,他要民心,才能得天下,哪怕他本身对于一统中州没有什么兴趣,但是神武帝是他必须要推翻的,这是他给轩逸的承诺。 魔? 魔无论是否存在,又无论老渔翁所定义的魔究竟是怎样,单是这个词就足够让人们唾弃,在人们睡前给孩子所讲的故事里,都丝毫不掩盖对其的厌憎。如果冻儿真的如老渔翁所说是魔的话,那么冻儿会成为危害中州的祸患,也会成为大武王朝以此拉拢人心的手段。 大寅的领袖救了一个魔? 大寅的领袖心中置天下苍生于何处? 毛国景是十分忠诚于他的存在,所以对此还能保持几分理性,如果其余大寅残余知道自己保护着这样一个小女孩之后,又是否还会坚持这十年的里的坚持?又是否会做出一些疯狂的事?人们知道了这件事,又是否会去支持一心只想绝世神功,一统天下的神武帝? 他之所以选择保护冻儿,在知道了老渔翁对冻儿的评价后依然选择对冻儿不离不弃,只是因为他的善良,对冻儿的信任和喜爱。 一个才五岁多的孩子而已,为什么要给她找这么多错? 他始终坚信冻儿是善良的。 但是别人又哪里会信?老渔翁的话又是否会成真? 这才是景阳心中难受的根源所在。 他真的是很迷茫,但是他此时此刻还是更愿意和冻儿修复关系。 如果不把冻儿留在身边,那才是真的让她成魔。 如果他照毛国景和渔翁的意思,认为冻儿会成为祸害成为阻力而杀了冻儿,那他才是真的魔。 他低下脑袋,吹了吹火,看着翻腾的火焰以及锅里袅袅升起的水汽,觉得好生烦恼 他最大毛病就是想太多,特别是对于情感上的东西,痛苦经历让他比任何男儿都要都要多愁善感。 他已经意识到了自己的毛病,所以他决定努力改正这个毛病。 想太多或许能对事情的有个更好的判断,但是往往判断的方向就是错的,所以他努力不让自己再乱想下去了。 现在要做的,就是和冻儿和好。 当已下定决心之后,不再思考那些让人头疼的麻烦之后,似乎问题变得十分简单,现在两人的关系可以理解为正在冷战的朋友。 他回忆着之前他和冻儿的一些事情,想到了一种方法,但是觉得那种方法好无耻。 顾不了这么多的他,挠了挠脸颊,走向了船。 他站在船头,还是犹豫了好一会,才鼓足了勇气朝着里面说道:“冻儿,鱼熟了哦。” 在景阳上船的那一刻,冻儿就连忙将伸出来呼吸新鲜空气的头缩回了被子里,此时听到这样的话也没什么反应。 景阳往前走了两步,站在了乌篷前,说道:“冻儿,鱼熟了。” 他钻进了乌篷里,蹲在冻儿旁边,柔声道:“冻儿,鱼熟了。” 三遍鱼熟了,很累赘,很多余,就像一个不断念叨的孩子。 躲在被窝里的冻儿很奇怪,为什么脸皮很薄的景阳在撞了壁之后还要来烦躁自己? 她没有想到景阳在模仿她之前的招数,就像那次她想景阳不准再把她看做小孩子时那样,不断地去烦。景阳不会像她那样即便去烦也烦出各种台词,景阳只会说一些很简单的没营养的话,但是这些话其实才更烦人。 “冻儿,鱼熟了,冻儿,你要不要吃。” “冻儿,那鱼很肥,比在京浅运河上的鱼肥,还不腻,你吃了可以快点长大哦。” “冻儿,快点起来吃呀,还可以烤火,你一直在被子里没出来过,被子多脏呀,把衣服换了我给你洗吧。” “冻儿,你洗不洗澡?肯定想的对吧,待会你就在乌篷里洗,我帮你烧水,前提是要把鱼吃了才有锅可以用。” “冻儿这外面的石滩很好看的。” “冻儿,冻儿?” 看着蜷缩在被子里的人儿,景阳尴尬地挠挠头,不知道该继续说些什么。此时他的心渐渐放开,一下又想到了自己一直没有去面对的那畸形的情愫。 他吸了口气,声音提大了一分:“冻儿,我喜欢你!” 其实只是说说而已,他只是用了点歧义,他所谓的喜欢只是像亲人一样的喜欢,但是他知道在冻儿耳朵里肯定这个就有别样的含义了。 冻儿在被子里羞恼地皱着眉头,其实这么多天过来,自己对景阳的火气也渐渐消了,她这么懂事的人又怎么会不知道景阳的难处,但是心里就是觉得伤心难过,现在则是因为尴尬才不回答,她不想认输。 她很会演戏,代表她很会装,她可以装作永远都不理景阳的样子,也可以做出完全不生气的样子,还可以让景阳永远看不出来,但是她就是不愿意演,她不想骗这个对她真心实意的少年。 此时的她是很羞的,也觉得进退两难的,心理早熟的她这次被景阳的战术所击垮了。 在她还在犹豫该怎么做的时候,突然觉得一凉,一股清凉的风吹来,才发现给自己温暖的被子被掀了起来,她扭头一看,正好对上了景阳看向她的歉然的目光。 景阳掀开了被子? 这个家伙居然这样做?! 在冻儿还沉浸在惊讶和尴尬中时,景阳伸手摸着她的脑袋说:“冻儿,还在生气吗?” 景阳的表现实在太让她惊讶了。 她愣了好半天,才红着脸一巴掌拍开他的手,说道:“走开!你好烦!怎么能掀女孩子被子?万一我没穿衣服呢?” 景阳先是一怔,想到了自己做得确实不妥,不过冻儿回了他话让他一阵欢喜,他说道:“你还是个孩子嘛。” 冻儿的羞恼消失不见,全部变成恼意,她一下站起身来,怒道:“你说什么?” 第八十八章 吵 景阳愣了愣,看着冻儿一脸怒容,这才想起前些天无奈给冻儿的承诺,现在的他怕极了这个小丫头再度生气,连忙改口:“我的意思是……我的意思是没有下次了。” 景阳很认真地说道。 认真的样子感觉很搞笑。 心头暗骂了一声笨蛋之后,冻儿转过身,又裹着躺了回去。 想姑奶奶我前不久也还是山贼头目,惹怒了我的人哪有这么便宜就被原谅? 虽然心中如是想,但是转身躺下的时候嘴角却偷偷勾勒起一丝笑容。 她的想法其实和景阳一样,先别理会那些未来的事情,先按照心意走好现在的路,毕竟人是活在当下的。 景阳看着冻儿再度缩回了被子,先前的欢喜渐渐降下,但是也因为刚才的对话让他敞开了嗓子,于是他看着冻儿的后脑勺,说道:“冻儿,我去给你端鱼过来。” 船下的水波因他的起身晃动而荡漾着,惊走了数只肥鱼,一双黑色的靴子踩过江边浅浅的积水,到达了石滩上。 本后郁郁葱葱,沙滩色彩斑斓,天色的抑郁夺不走此地的生机,这处平凡之地的美丽景色就像景阳那来得极其平凡的微笑。 活泼游走的鱼就像景阳现在欢快的心。 景阳走到火堆旁,拿着汤勺,小心地搅拌着,确定鱼熟了之后,又加了一些早就准备好的作料,再摆弄木柴控制了一下火候,一瞥发现山峡周围有不少的野菜,连忙摘了一些,飞快的清洗之后把菜拧烂丢进了锅里。 看着翻腾着白色水泡的鱼汤,嗅了嗅没有糊味,这才放松下来。 鱼香味渐渐弥漫开来,清新的空气以及潮湿的水汽中央总算是多了一股诱人湿舌的香气。 大布江并不湍急的水面上过往的商船依然不少,独自在石滩上煮鱼的他显得很突出,经过这处山峡的船只上不时有人对他抛以好奇的眼神,景阳寻思着下次要找一个安静的小支流停船。别人并没有恶意,但是这样被人看着总感觉怪怪的。 很快鱼就熟了,由于冻儿不喜欢鱼刺的缘故景阳刻意把鱼煮的有些烂,让肉尽可能融在汤里。闻着鲜嫩的鱼汤,景阳满意地点了点头,小心地盛了一碗,再仔细地用竹筷挑出了许多鱼刺后,才端着热乎乎的汤走上了小船。 “冻儿,鱼好了。” 当他勾着身子掀开垂下的简易帷幔,进入蔑篷之后,看见冻儿依然整个人蒙在被子里,但是与先前不同的是,被子一旁有乱乱的衣服,正是刚才冻儿穿在身上的那一套。 景阳轻呼了口气,不禁微笑起来。 这已经证明了原谅,或者说开始原谅。 他心情变得更好起来,都忘记了马上就要到茂林陵面对强大风雨的事实。他把鱼汤放在了冻儿身边的一张小桌子上,柔声道:“鱼汤凉一点了再喝,喝完了叫我一声,我帮你添。” 说完景阳弯身拿起自己买给冻儿的花哨衣服,准备趁着火还旺去江边洗好,好烤干。 蒙在被子里的冻儿,睁着眼睛看着被窝里黑黑的一片,听见景阳的话,觉得他好蠢。前面的伤心归伤心,现在两人还是有隔阂,以后痛苦似乎注定不会少,不过此时她还是知道且在意景阳对她的好。憋了这么多天,她本身已想和景阳说话,于是把头伸出来准备骂他几句。 就像以前骂他那样。 给冻儿洗衣服这样的事情景阳也不是第一次做了,所以拿得也很自然。冻儿很懒,但是又为了避免尴尬,于是把贴身的衣物夹在了外衣的中间,景阳一直也知道,但是小女孩的面子他还是要给的,所以也没有说些什么,也没什么好说的。 不过巧合这种事情没人说得准,景阳这次拿的时候一下没拿紧,或者说是没有握到里面的贴身衣物,夹在外衣里的**一下滑了出来,朝着船板上落去。 衣服本身是放在船头方向,景阳又是从船尾过来的,所以拿衣服的时候衣服就从冻儿上方经过,这一落又恰好砸在了冻儿刚刚从被窝里伸出来的脸上。 “……” 这是很滑稽很尴尬的一幕。 虽然是自己的衣服,冻儿又经常和景阳黏在一起,但是**始终是**,冻儿也十分要面子,所以一直都将其夹在衣服中间,至于景阳拿去洗的时候她就躲开,两个人也都不说什么,也就装作什么都没有。这样的事就算发生在以前冻儿都会尴尬,此时两人的关系本来就还没完全缓和过来,这样的事情发生无疑就是尴尬到了极点。 景阳还好,因为冻儿是小孩子,他也不觉得有什么。不过冻儿从来没把自己当小孩子。 所以现在对冻儿而言真的是羞到了极点。 景阳怔了几息之后,立马一把将还留有冻儿体温的**从她脸上抓到了手里,往外衣里面塞了塞。 “哈哈。” 大概是心情很好的缘故,像是为了化解尴尬一样,他傻笑了两声。 不过真的是很傻。 这样的动作让冻儿的脸红成了一片。 为了掩饰自己的羞,所以就自动转化成了怒。她躺着,怒瞪着景阳,让景阳愣了一下,“你衣服都拿不稳吗?!谁准你拿我衣服的?!” 景阳没反应过来,“什么?” “我准你拿我衣服了吗?” “……” 景阳一下不知道说什么,以前都是看见冻儿换下来的衣服就拿去洗,这次也没想那么多,对于冻儿这番口是心非的说辞他还真找不到话反驳。他仔细想了一下,道:“你放在那里的意思不是……” “我放在那里的意思就是让你拿?我人还放在这里的你怎么不拿?你就这么喜欢碰女孩子东西吗?你以为本姑娘原谅你了?你不觉得你想太多了吗?” 景阳哑口无言。 这才是冻儿的本性吧?哪里像魔了? 景阳尴尬地咳嗽了一声,不过心里还是挺开心的,这样无理取闹给自己找台阶下的冻儿才是他认识的冻儿,这样明明是自己的错非要说成是别人的错的人才是冻儿。 一个有很多缺点,但是本性不坏的冻儿。 景阳用空出来的手摸了摸鼻子,“好吧,我的错,你不生气就好了。” 景阳疑惑地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怎么有股怪怪的香味。 冻儿脸红得更深了。 景阳那只手刚刚才抓完她的**。 她转过头,羞恼地骂了一声:“死变态。” “我又怎么了?” “没什么,我想骂你而已!” 景阳无奈地笑了笑,看着冻儿那可爱的生气样子,觉得那张红扑扑的脸像苹果一样,很想上去亲一口,不过想想还是算了,倒不是他介意什么,只是怕冻儿这个思维恐怖的丫头乱想。 “那衣服还洗不洗?” 冻儿怒道:“我就两套衣服,不洗以后穿什么?” 景阳看着她说道:“我也想给你买衣服的,你不是总说什么镇上的衣服很难看吗?” “我是看你吃个面还只放盐!有时候连油都不放,觉得你穷,才这样说的!” 景阳抱着衣服,继续说道:“你来的时候那套衣服烂了,这两套不也是我买的吗?” 冻儿咬咬牙,不知道怎么这个男的变得喜欢跟自己嚼舌头了,以前自己总缠着他的时候他怎么没这么多话呢? “好好好,你把衣服拿去!我不穿了!” “别生气呀,我的意思是衣服都是我买的,包括刚才掉在你脸上那件,你干嘛在意我当着你的面拿它?”景阳很平静地问道,就像在很认真的讲述道理。 冻儿羞恼得微微发抖。 “你个猪啊?” “那个,你先把汤喝了,我去洗衣服,喝完了我帮你添。” 看着冻儿彻底生气起来,景阳连忙离开。 “你个猪!你不知道直接把锅端过来吗?这样反复添不累啊?!” 乌篷里传出明明很愤怒,但是又非常清脆的声音,让一艘经过的商船上的人不由纷纷地看了一眼。 第八十九章 那封信 “我端到船上它不就凉了吗?你还怎么喝?锅底下那么烫,万一把船烫坏了怎么办?” 景阳站在石滩上,抱着自己的衣服,对着乌篷说道。 冻儿咬着牙,这么久以来两人对话她还是第一次被气成这个模样,以前都是她把景阳说的无可奈何,好强的她哪里肯低头,于是把头伸出简陋的垂帘,怒道:“这么短的时间怎么可能凉?等它凉了我喝都喝饱了!还有啊这艘破船哪里这么容易烫坏!你的桌子不也是木头做的吗?再说了这破船就算烫坏了又怎样?你还打算还给人家吗?!” “我从来没把热锅搁在桌子上过,这船我本来就打算还。” 冻儿瘪了瘪嘴,“你还嘴硬?本来就是你错了!” “是是是。”景阳摇摇头,把衣服塞入江中。 冻儿整个人都钻了出来,站在船头把手插在腰上,像一个了不起的小公主一样,呵斥道:“你什么口气?好像很无奈的让步一样?本来就是你的错,你还想摆出一副‘明明是我对了只不过让让这个丫头’的样子?” “那你要怎么样嘛?我给你洗衣服总没错吧?”景阳挽着袖口,说道。 “你别一副不在意的样子!” 景阳蹲下身开始揉搓着衣服,没有衣皂洗不干净,不过还好衣服也不算脏,抬起头看着冻儿很平静地说道:“其实这是一件小事。” “小事?”冻儿怒火熊熊地瞪着景阳,“你做出这种丧尽天良的事还说是小事?” “你知道丧尽天良是什么意思吗?” “你管我知道不知道!” “我给你洗衣服的时候不还是要碰那件衣服吗?” “那个一样吗?大夫治病摸人家手跟你平时摸人家手一样吗?” 景阳想了想,嘀咕道:“好像有点道理。” 冻儿哼了一声,道:“你知不知道你做了好多错事!” “知道知道。”景阳低头洗着衣服,“我不该不告诉你我有个妹妹叫林香;我不该不告诉你其实我不差钱,因为镇督一直在暗中帮助我,只是我个人比较节俭;我不该让你误会我和林香的关系;我不该不告诉你走的时候林香给得我有东西;我不该不告诉你其实我还有一个了不起的叔叔,就在凤阳镇。” 冻儿脑袋微微一侧,直接过滤了那些不在意的内容,红着脸道:“你跟林香什么关系关我什么事?” “我不该说到林香,我错了,我只是说说而已。”景阳漫不经心道。 可能是扯到林香,冻儿说话的**不那么强烈了,哼了一声不再说话。 景阳下意识地说道:“不过我觉得冻儿你还是太小题大做了。” 冻儿大大的眼睛一转,轻声道:“哦?说来说去你就是觉得我只是个小孩子,小孩子什么都无所谓的,是吧?” 景阳深感赞同地点点头。 冻儿咬着牙,一下又钻回了蔑篷里,怒道:“以后你休想我理你!” 景阳愣了愣,这才想起来那个关于“不再看做小孩子”的承诺。 …… “他们在吵架?”刚才那艘经过的商船上,一个年轻女子站在甲板上,对着身边的一位年轻男子问道。 男子理着自己被风吹乱的头发,眯了眯眼,似乎想要看得更清楚些,说道:“有点像。” “兄妹之间吵架吗?” 男子笑了笑,说道:“我怎么感觉那个小孩子像他娘?” …… 把衣服洗干净后晾在火旁烤着,然后给冻儿添了几碗汤,景阳又在山峡里抓了几只野鸡,用藤蔓捆绑好了装在了乌篷船上,这才把衣服收到船上晾着,继续前进。 呼唤了冻儿好一会。冻儿都果真没有理他,他也不再纠缠,寻思这个过会再去找她。 他依然是坐在船尾处摇着橹。 船风吹饱了他的衣襟,江水装饰后的风更带寒意,他深呼口气,把那封始终不愿拆开的信缓缓抽出,轻拿在手。 望着信封微黄的封面在风中颤抖,就像看见了那身黄裙在翩翩而舞。 当初离别时的那一滋味再度泛滥心头。 这是一种即舒服又难受的感觉,一种他分不清究竟是何种感觉的感觉。 他看着手里的信,犹豫了良久之后,还是缓缓将其拆开。 深吸口气,将里面薄薄的信纸拿出。 上面的字迹很娟秀,很柔,让景阳的心也渐渐柔和下来。 他温柔地看着手里的信,信上的墨香里,好像还有一股女孩子身上的淡淡香味。 景阳深呼口气,把视线投入那各个秀丽的字上,他一直没有看这封信,正真开始看的时候,又开始紧张起来。 “原来很多事情都是错的,或者说只有我一直活在错误里。原来父亲大人一直知道我夜里去偷偷找你,我认为是自己每一次行动都天衣无缝,原来都是他在暗中纵容。我以为你是我真的兄长,原来你只是一个身世可怜的孤儿,我以为每天都是晴天,但是总有碎雨打残花。我以为凤阳镇始终会和平,结果还是有一些惨案诞生。我以为的都是错的,就像我以为你会一直留在凤阳镇,但是你始终还是离开了一样。” “你说你是为了帮那个小女孩找到家,景阳,你又何必骗我,父亲又何必骗我。在一个镇里里胥离奇死亡之后,父亲还要默许我深夜去找你,其中有太多值得让我思考的地方,就像你告诉我的这个离开理由一样。我是个女子,不是个傻子。” 看到此处,景阳心中颇为难受,本来欺骗是善意的,结果才发现自己的欺骗根本没有达到效果,似乎还成为了一种伤害。 “不过我终究是女子,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只会落几滴泪,写几个字,绣几幅画,出生也不过是镇督家。我的人生被人牵着走,我无法控制自己的命运,无法控制人生的走向,但是我总有能力控制自己的心意。” “你比我年长,但我觉得你更像我弟弟,你总是很不开心的样子,所以我一直想对你多几分照顾,当我知晓了你的身份之后,不知为什么,我没有太多被欺骗的恨意,而是生出一种怪怪的感觉,很怪的感觉。” “景若无阳,林残无香。无论你究竟是做什么的你要记得回来,男儿志在四方,我会在凤阳镇等着你。”信结,下方是纸干净的淡黄色 景阳看着已然结束的信,几分沉重,几分轻松。 他把信收进怀里,低头望着江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ps:果然经验不够,觉得前面写得好糟糕啊啊啊啊,好心烦,后面也不知道该怎么写了,明明故事就在脑海里,但是真的很迷茫该怎么去表达,谁能给点建议?帮帮我。 第九十章 剑仙 十年前的风风雨雨都丝毫没有随着时间的流逝而落下人心,十年前最叱咤风云的人物哪怕在沉寂如此之久后的如今依然是中州最震撼人心的存在。无论是龚从龙还是南宫蝠,都是整个中州永远都不可能遗忘的枭雄。 茂林陵的大雨一直缠绵不休,随着龚从龙的队伍进入了这片中州最广袤的森林之后,这片森林在无声无息之间已然成为了汇聚最多大人物目光的地方,西边区的变故都无法夺其锋芒。 无声无息之间,翰伊城中的黑甲军已经悄然调兵两万,从信息层面上将整片森林都包围了起来,然而对于这片广袤得占据了茂林陵大半地域的森林而言,无论是数万还是数十万都太过渺小。 总数十万之众黑甲军是整个中州最强大的兵种,战力震天,是中州最强大的存在,任何一位黑甲军军士都不低于五星水准。点武部的评星只是依具个人实力进行评定,其评定的情况太过理想,其所谓的评星也因为常常无法真正代表实力而一直饱受诟病。真正的战斗从来都不是那么美好的,这些铁血的军士最擅长厮杀,厮杀和单纯的战斗有着本质的区别,所以即便只有五星的黑甲军军士,配上身上由公输采尧所造的黑色战甲,都能够在生死战斗中单独杀死六星的高手!且这样的军队最擅长的是相互协作,即便是七星的高手在都面对一支数人组成的黑甲军小队时都必须避其锋芒! 此时,这座随时可能爆发开杀机的森林边缘,不断有身影自林间蹿出,将一条条林中的消息传递回来。一些平日在部队中趾高气昂的将军不得不相互联手,不断分析着来自林中的局势。 一位消瘦但是又充满了铁血之气的将军坐在一间临时撑开的大帐内,当一条条消息传入他耳后,他的面色变得愈发阴沉,他望着外面一艘艘淋在大雨中的军械,对着自己面前的将军说道:“按照最新的消息,王分统跟丢了。” 他身前的那位面容扭曲的将军咳嗽了两声,脸上满是战斗留下的伤痕变得更加扭曲,他冷声道:“但是那名女子似乎在将他们带上正确的道路。” 消瘦的将军鄙夷一笑,红红的双眼看着外面的密雨和那些不断行动的黑甲军士,道:“丞相现在似乎管得很宽,虽说许多军械以及战甲都由他所创造,但是军中的事宜什么时候又轮到他来管辖了?” 也只有真正铁血的将军才敢这样对万人敬仰的公输采尧说出如此不敬之言,也只有真正铁血的将军才能听了这样的话后没有太大的情绪和神情变化。 面容狰狞的将军也是鄙夷一笑,道:“陛下都赞同和南炎短暂地联手,我们这些将军又能说什么?” “我本就不赞同镇中元帅的做法,本就是军队的事,哪里轮到他这个文官来管了?还做出何敌联手这种苟且之事,南炎和我本就是大敌,依靠他们的力量达到目的,始终是为我大武蒙羞。”消瘦将军满是厚茧的手掌重重拍在了身前的桌上,鼻中喘出粗重的气。 面容狰狞的将军拿起桌上的一份文书,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使得他的整个人看起来好似一条阴险的毒蛇,缓缓道:“元帅始终是最忠诚陛下的存在,陛下的意见他不会有丝毫异议的。” 消瘦将军摇摇头,再次不甘地拍了拍桌,想起朝堂顶端之间的那些故事以及勾心斗角觉得一阵恶寒。 狰狞的将军将手中的文书扔到了消瘦将军的面前,说道:“铃铛剑仙会来?” 看着文书上的几个醒目的文字,想到那个十年前风姿绰约,然而如今已经与美丽没有丝毫联系的女子,同样有英雄爱美人情结的消瘦将军脸上浮现一抹惋惜的神色,叹道:“是。” “你我都明白,万人黑甲军虽然强大,但是行动并不便捷,且对于这样广袤的森林来说太过渺小,依然需要强大的单体作战力量作为支撑,六年前围杀周雷云时就因为没有强大的单体作战力量,让他在复杂的地形中以重伤的代价冲出了重围,如今面对南宫蝠这样的角色,仅仅一个铃铛剑仙又哪里够?” 同样作为黑甲军统领的消瘦将军十分明白这个道理,轻轻点了点头之后,想着北方以及西方的那些事情以及变故,再想着仍然站立在大武王朝统治之外的几大宗门,正是这一切导致了如今的用人紧张,不免慨然道:“中州太乱。” 狰狞将军摇头道:“丞相心太大。” “陛下心太大。” 狰狞将军一滞,旋即深感赞同地点头,道:“对,陛下心太大。” “人心不足蛇吞象,陛下是不是操之过急了?” 狰狞将军面色变得严肃起来,带有深意地瞥了消瘦将军一眼,低声道:“为将者,少论政事,杨家的教训已经够了。” 消瘦将军嗤笑一声,没有说什么,只不过貌似无所谓的皮表之下,是一颗感受到彻骨寒意的心,就好像正淋在帐外的大雨下。 窗外的雨拍打在大帐上,窸窸窣窣的声音好似一首感叹如今局势的悲歌。 望着地面被黑甲军斥候带进来的泥水,消瘦将军想到了一件事情,微蹙着眉头,用他满是老茧的手从一堆文书中抽出了最为厚重的一封文书,说道:“即便不满丞相对于军队的插手,但是还是要承认这位丞相的睿智” 狰狞将军从他手里接过文书,皱着眉好奇道:“这是什么?” 随着他将这封文书打开,将里面极其短暂的内容以飞快的速度浏览之后,他这张十分狰狞的面庞上浮现出一股阴沉之色,宛如成了一条真正的毒蛇,他寒声道:“这是真还是假?” “文书是很久之前就发下来的,应该只是推断,但是那位丞相既然敢下这样的推断,自然有一定的把握。” 狰狞将军深深蹙着眉头,知晓那位肥胖得让人不免反胃的丞相却是没有下错过推断,不免认真起来,道:“既然如此,来的人更不应该止铃铛剑仙,要知道这个大逆领袖既然要来,那么卫剑一定会伴其左右,公输丞相深知此理,一个铃铛剑仙又哪里够?” 消瘦将军还准备说些什么,帐外忽然传出一些此时并不应该出现的动静,兵刃出鞘的声音夹杂着雨声响在帐外。 两位将军脸色一变,连忙走出帐外。 密集的雨线很快就打湿了他们的紧束的头发,两张满是铁血男儿之气的脸庞在看到外面情况之后立刻同时出现了错愕。 一名体态臃肿的中年妇女正一步一步穿过大帐外的数千大军中央,向着林中走去。穿着一身无比朴素的衣裳她闲庭若步地走在大雨中,但是偏偏所有的雨线都避开了她,所以她浑身上下没有一处被雨水打湿的地方,但是就是这股平凡又给人一种天神降世之感,那浑身上下不自觉露出的出尘气息是如此与其形象相矛盾,这孤傲得凌驾于天地的气息丝毫没假。 无坚不摧的黑甲军就这样一点一点被她撕出一个豁口。 所有的黑甲军军士拿着手中的兵刃,却根本生不出阻拦的意思,就连几位副将因不知如何处理而没能传出最正确的指令,正准备向大帐内两位将军禀报的他们,在看到两位将军出来的一刻才不由松了口气。 就在两位将军出来的同时,这位中年妇女才悠然停下脚步,静静地看向了两人。 平静无比的眼神,一眼似乎看破皮表,两位茹毛饮血的将军都不由为之一颤,不过能作为黑甲军七大分将军之一,自然也是极其了不起的人物,所以极快便平静下来。 哪怕先前有再不敬的言语和态度,但是对方始终是大武王朝最顶尖的战力,在真正面对的一刻,两位将军威武无比的将军都发自内心地对这位女子生出崇高的敬意,深深低下头,踏着一地的淤泥积水快步走到了妇女的面前,齐声道: “末将贺成节拜见剑仙。” “末将隆呈力拜见剑仙。” 两位将军声音刚止,哪怕是中州最强的黑甲军军士都不由发出一声惊呼,对女子身份而感到震惊,随即感到释然,试问天下除了铃铛剑仙外还有哪一个女子能够有如此魄力震慑到数千黑甲军?还有那里一个能够拥有这等傲气? 在惊呼声刚刚传出的同时,所有的黑甲军军士全体跪倒在地,满是积水的地面被他们的跪倒而溅起无数浪花,齐声道:“黑甲军正七军拜见拜见剑仙。” 妇女背负着双手,她的后背上背着一把剑,一把尾巴处挂着铃铛的剑,在她负手这一个动作之间,铃铛在这片骤然寂静得只剩雨声的土地上发出了一声清脆声响。 在无数崇敬的目光中妇人微微仰头,看向了天空,阴沉的天空照应着她这张十年里一直阴沉的面容,心中骤升惆怅,就是她生出惆怅的同时,地上的野草竟然纷纷再弯下了几分腰。 十年里她虽然不再活跃在大众视野,但是从来没有人忘记了她的名字。十年里她老了几乎三十岁,当年惹得万人倾倒的貌美已然逝去在岁月的长河里,她用她已经不复当年清脆的声音道:“无际林很美。” 面容消瘦的贺成节以及长相狰狞的隆呈力不知如何接下这句话,所以默不作声。 淅沥沥的雨声很快便将这一处寂静地带彻底笼罩,妇人视线毫无感情地落向森林深处,仿佛一眼见到了里面的数道伟岸身影,她骤然眼中划过一丝冷冽的杀意。 大概想起了十年前的那一战,游水剑卫剑的卧龙吟将她所有的骄傲碾碎,也将她的容颜憔悴,她脸上的浅浅褶皱都深了几分。 “血能否做妆?” 声音落下后,她迎着所有人的跪姿,所有人的敬意,一步一步,向着林中走去。 她走得极其缓慢而自然。 第九十一章 邪杖 在这广袤森林的另一边缘地带,雨并没有黑甲军中军大帐那里那样滂沱,但是淅淅沥沥的细雨同样缠绵了很多天没有停息过。 一位身穿破烂布袍的秃头老人撑着一根泛出陈旧深黄色的罗汉竹竹杖,裸露在外的脚上满是污泥,全是褶皱和灰黑色老人斑的脸颊上满是雨水,但是他的神情却十分的淡然,极有目的地一步一步朝着森林深处走去。 地上因雨水冲刷而裸露出来的锋利碎石咯在他的脚底上,但丝毫不能减缓下他的步伐。 当他走到处小土坡上时,这处寂静地带两位以奔跑姿态巡逻在森林边缘的黑甲军士出现在他的眼帘,但他就像是完全没有看到一样,让人人闻风丧胆的黑甲军军士都无法让他慢下丝毫。 两位黑甲军军士在第一时间就发现了这位老人,两位只穿了软甲的军士没有任何的交流,齐齐停在了这位老人身前。 军士威武的身姿对比着老人的佝偻,像是两座巍峨的高山。 一滴滴囤积在树叶上的水滴自叶尖滴落下,敲打在了老人的身前,老人缓缓停下了脚步。 一位黑甲军军士朝着他蹙眉寒声道:“朝堂办案,军情机密,无际林已封,老人家请返程。” 秃头老人目光柔柔落在他的身上,微微躬了一身,道:“无处而来,回哪去?” “这是你的事情。”军士寒声道。 老人不再言语,在静静地伫立了片刻之后,在两个军士的错愕中缓缓伸出竹杖,撑在泥泞的地上,再度迈出步子,继续而前。 他年迈的身影自两位黑甲军军士中间穿过,脚踩在泥泞地上发出一声声黏糊糊的声音。 两位黑甲军军士眉头齐齐微锁,之前开口的一位看着老人的背影,用更寒几分的声音道:“老人家,重申一遍,请离开。” 老人仿若没有听到一般,湿漉漉的一身走在湿漉漉的林中,好似随时会跌倒。 两位军士相视一眼,齐齐拔出了腰间的刀。 听见后方那声十分清脆的出鞘声,老人这才停下了脚步。 “老人家,再说最后一次,你若再往前迈一步,杀——” 满身上下都是威武和铁血之气的黑甲军军士,说出的“杀”字更是异常的冷血,这一个“杀”字的霸道冷酷来自于多年的战斗,来自于无数人染在他刀上的滚烫的鲜血。 老人缓缓垂头,看着自己满是污泥的双足,背对着两位军士的他,不禁轻笑了一声。 这一声意味不明的笑让两位军士眉上结上寒霜。 老人悠然道:“如今的黑甲军大多是当年李林胜还在任镇北大将军的时候,便跟随他的部下,你们二人是不是?” 老人的言语让两位黑甲军军士看他的眼神骤然一变,单是这股面对他们二人云淡风轻的态度就已经让他们心生诧异,此时又如此淡然地询问起二人问题,让危机感敏锐他们不由谨慎起来。 两位军士并没有回答自己的问题,老人继续悠然道:“那么想必就是了。” 之前开口的那位叫军士深蹙着眉头,不愿意再听这些无所意义的话,寒声道:“请你离开!” 老人缓缓转过身来,将自己那张无比苍老的脸露在两位军士眼前,脸上的神色变得越来越诡异,用他无比苍老的声音缓声道:“看来还真是。” 两位军士带着警惕且不耐的目光看着这位老人。 老人脸上的悠然消失,变得多了一分冷厉。悠悠举起自己手中的竹杖,然后轻轻点在了地上,竹杖的末尾轻插在了湿泥之中。 两位军士的神情骇然一变,只因为随着老人这一落杖,一股灰色的元气竟然自老人的后背瞬间释放出来,灰色元气周围的雨在接触到灰色元气的一刹那便诡异地消失不见。 灰色元气释放出来后的瞬间,便立刻自老人的后背处朝着两位军士笼罩而去,途经的树木通通被这看似柔和其实拥有狂暴力量的灰色元气被撕扯得满是伤痕,传出无数声树木纤维断裂的声音。 这老人竟然是一名武者!还是一名元气境界至少是运元境的武者! 两位军士能作为黑甲军的成员,自然不同凡人,战力超群的他们在极快的时间内做出了反应。从不轻敌的他们不明白那团灰色元气意味着什么,但是其拥有的未知力量让他们明白自己不能陷入其中。两人相互对击一掌,借助对击之势,两人分别化作两道流光朝着两侧退去。 这团灰色的恐怖元气像是受到了牵引一样,分成了两份,朝着两个方向继续猛冲而去! 一起出生入死这么多年,两位军士极其拥有默契,更是明白生死之道与战斗之道。 最强的防守就是进攻。在往两个方向的退去之势还未停止之时,两人便齐齐强行停下了侧退,单腿猛蹬一根树木,两人化作黑色的残影从不同的方向朝着老人暴掠而去。 咻咻—— 老人的眼神没有任何的波动,只是颤巍巍地伸出了另外一只手。 他满是褶皱的手指骨很是突出,且指节之间异常乌黑,手指甲也是诡异深灰色。当他缓缓抬起了自己的手之后,深灰色的指甲竟然发出了黯淡的灰色光芒,只是在这乌蒙蒙的天色下无法被人注意到。 两团灰气依然在自后方笼罩而来,而老人弱不禁风的身体就这样暴露在两位军士的攻击范围下。 两位军士都是真正的勇士,也是极具战斗经验的智者,老人的做法让二人陡生怀疑,但是局势相逼,他们也不可能停下现在的进攻,索性疯狂的喷涌起元气,力求使出更强大的力量争取一击必杀! 老人的嘴角露出一丝不屑的笑意,哪还有半分之前的慈祥面容,当他嘴角划出笑意时候,一颗颗尖锐的牙齿自他的牙龈中如春笋般,这样诡异的事情使得他的口中满是牙龈中迸发出的鲜血,看上去血腥无比。 他深灰色的指甲也猛然增长,好似一只苍耳狼的爪!于此同时,地上的黄泥骤然翻飞而起,诡异地爆炸成了无数的暗黄色的飞灰!林间很大区域内都被这飞灰笼罩。 两位军士神色骇然巨变! 当这飞灰笼罩之后,他们一个简单的呼吸使得这飞灰顺着口鼻进入了五脏六腑之中,在其体内肆意妄为! 黑甲军本就是镇北大将军李林胜麾下最强大的部队,随着李林胜称帝,黑甲军在其刻意的增强下,便逐渐成为了中州最强的军队。两位军士的确是十年之前便为李林胜搏命的那一批人,在北边关七八年有余,与金蒙国的暗地交战数不清多少次,最是明白这种招数。 这是金蒙国的巫师,这是巫术。 金蒙国的巫师为什么会来到这里? “不要呼吸!”军士大喊道。 两人都明白这个招数的漏洞,都与这种巫术打过了很多次交道,所以很快做出了判断。 两道身影的速度没有减下,一颗黑色的圆球从一位军士的怀中掏出,使劲砸在了前方地面,黑色圆球炸裂开来,一道气流自其中扩散而开,黄色飞尘统统被呼啸去了远处,使得战斗圈成为了黄色飞灰笼罩之地中的一块净土。 “一上二下!” 一声常人无法理解的暗语传出。 军士依然而前,丝毫不惧!两把刀分别朝着老人的脖颈和腰间砍去。 老人发出一声凄厉的嘶叫,他渐渐松开了握着的竹杖,双手已然变成兽爪,指甲一舞而过,让人无法理解的是,他不单单准确地判断出了梁伟杰军士会选择的攻击位置,而且使得两位魁梧的军士在这一抓之下,好像真正受到了一只强大无匹的妖兽的拍击,齐齐倒飞而去。 一直没有说话的那位军士神情陡变,察觉到后方的持续不断地刺入骨髓的凉意,他知道自己即将落入那团灰色的元气中,似乎察觉到了即将来临的死亡,他大声喊道:“信号!” 声音刚落,他便于正朝他扑来的灰色元气撞在一起,整个人都消失在了里面,他的衣裳瞬间被撕扯烂,然后是皮肤,肉,那种到了极致的痛苦偏偏又无法让他立刻死去,喉咙瞬间撕扯烂了导致他就连痛苦的嚎叫都办不到。 灰色元气伴随着他远远地摔在了地面。 然后灰色元气逐渐消失,地上没有一丝属于那名军士的痕迹,就连一滴血,一根毛发,都没有。 在那名一直沉默的军士刚刚察觉到后方即将笼罩住自己的元气时,另一位军士同样也有所察觉,他一咬牙挥舞着刀砍在了身侧的一颗树上,强行地顿住了自己的身体,然后旋转开了方向,险险躲开了诡异灰色元气的笼罩。 他狼狈落地,一口鲜血喷出,刚才强行地顿住身体,一冲一顿之间已经给他的手臂和内脏带来了伤。当他焦急地转过头时,才看到自己的搭档已然灰飞烟灭,心有余悸地流出数颗冷汗。 他痛苦的咳嗽一声,咳出了许多黄土,他本就难看的脸色变得更加震撼,他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变得非常的重,重到自己的腿已经无法承受!他这才明白了刚才那些飞灰的意义! 那团刚刚躲避开的灰色元气已经再度笼罩而来。 他心如死灰。 他和他的搭档是六星武者,虽然这位老人没有立即表现现出强大的战力,没有以一击必杀那样霸道地来击杀他们二人,但是军士明白,老人根本保留得有很多,而且以他目前施展的手段来看,虽然他的个人单战能力不像中州铃铛剑仙之类那样恐怖,但是他明显可以依靠自己的巫术来以一己之力对抗数百甚至近千人的黑甲军部队!这样的人物在金蒙国至少是最强供奉一般的存在!如果点武部的评星来判断这位老人的实力,那么至少是九星! 整个金蒙国的巫师强到这个地步的又有几个? 当一个不可能的事情成为事实之后,理所当然的另外一些相关事情即便再不可能也可能是事实。 军士想到一个可能,以极其惊骇的目光看着老人,他发现自己的喉咙也变得很重很堵,好像很多黄土封住了自己的喉咙,他艰难道:“邪杖——谢伽淏?” 这是一个当年镇北军,包括如今镇北军人人为之忌惮的名字。 并不强大,至少和完全不能和中州强大相比的金蒙国能够和大寅王朝保持表面的和平,如今的大武王朝能够和金蒙国保持表面的和平,直到神武帝野心膨胀无法自抑,极北之地万丈冰原的绝世神功对他吸引力大到让他发狂才开始正式策划北上攻金,都是因为这个名为谢伽淏的国师。 中州人几乎不知道这个名字,因为他从来没有站在大众视野中施展过他的力量,然而之所以从来没有在大众视野中施展,正是因为他已经在暗地里让镇北军乃至统治中州的王朝不敢给他这个机会! 他的巫术让不可一世的李林胜都畏惧,他的巫术可以让数十万军队不敢北侵,这已然证明了这位称号邪杖的强大! 如果是邪杖的话,那么又岂止以一己之力敌千人黑甲军?至于究竟是多少,那是一个黑甲军军士不愿意去推测的数字。 这样的人物就是真正的传奇,所以以至于这位军士说出口时,自己都带上了怀疑自己的口气。 那团灰色的元气渐渐停止下来,老人手上的利爪逐渐收缩,血红色的尖锐牙齿也缩回了牙龈中,他望着这位军士淡淡摇头,然而还没等这位军士以为自己判断错了而松一口气时,他如断冰般的声音便传了出来:“你们一开始就不该拦下我。” “因为我不想杀人,哪怕是中州人。” “不拦下我,我就不会去推测你们是不是十年之前的镇北军一员,也就不会出手。” “最为可惜的是,你不该说出你的推断,让你非死不可。” 这已然是承认。 他说得极其缓慢,每说一句都会停顿好一会,他的话音刚刚停止,那团停止下来的灰色元气便以更加汹涌的姿态朝着军士呼啸而去。 军士心中掀起惊天骇浪,但是并没有时间给他震惊,他拖着沉重如山的手摸向了腰间的信号弹,元气疯狂的喷涌,全部灌输到手臂上,来为自己手臂的移动增添速度,这样疯狂的灌输以至于他的经脉爆裂,他知道自己必死无疑,所以也没有其他顾虑。 然而无论他怎样拼命,他的手臂还是移动得极其缓慢,比正常人的伸手缩手都要慢太多。 那团灰色的元气顷刻便将他淹没。 然后灰飞。 烟灭。 …… “这里的树木为什么会是这个样子?”景阳撑着一把树绿色的伞,站在林中,看着这无比凄惨的颗颗树木,微蹙着眉头自言自语道。 冻儿仰着脑袋看着这些树,看着这些明显是受到某种奇怪力量的摧残而变了模样的树,毫无表情。 当她意识到自己的毫无表情后,她步子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 她觉得自己应该惧怕,惧怕这个场面,惧怕之前这里发生的事情,然而她丝毫没有这样的感觉。 甚至……她感受到了亲切,或者说喜欢。 她感受到了自己心脏中央,一瞬好像流淌过一道无比肮脏黑暗的水流。 那是比以前在做强盗时还有浓郁许多倍的黑暗。 她真的怕了,怕她自己。 “冻儿?”景阳好奇地看了她一眼,“一路行动太累了吗?现在在森林边缘,等我们走深一点在休息好不好?” 冻儿无比镇定地摇摇头,“不用,我不累。” 一句话说完,她额头微湿,那是冷汗。 她对景阳撒谎开始变得镇定,开始不再有破绽。 是自己还在怨恨他相信了那个渔翁的话?还是这些奇怪的痕迹唤醒了心里某些自己以为消失,其实只是暂时沉睡的东西? 景阳关心地摸了摸她的头。 “那里有把刀?”景阳注意到某颗树干上的金属,快步走了过去,将其拔出后拿在手中道。 他深蹙着眉头看着这把刀柄处有着黑色狼头图文,以及刀身符文就有狼形的刀,神色变得凝重起来。 “果然,果然还是调来了黑甲军。” 他拿着刀,继续观察起来这些诡异的树。 第九十二章 跟过去 这些树木看起来模样极为凄惨,从外面无法看到里面的树木纤维也已经被摧残得不成样子,最为离奇的是地面某些地方并没有叶子,就连土地都显得极为夯实,并没有其他地方土地那么泥泞,很明显之前的地皮被掀起过。 景阳走到了不远处的另一棵树旁,用手指轻轻擦了下树皮,又反复在其他树上作对照之后,心中有了一个画面。 他想象着之前这里的地皮被掀翻,变成尘爆肆虐开,然后某种诡异的力量在这里放肆进攻。 然而这样的画面终究太过模糊,能给他提供遐想的条件太少,其力量也太陌生,所以他脑海里对于那个黑甲军的对手是谁还没有答案。 “这里发生过打斗,一方是至少是一名黑甲军军士,可是哪一位武者会拥有这样诡异的力量?这不像是中州的武者拥有的能力。” 他好奇地想着。 “既然敢动手,那么自然不惧怕这里的黑甲军,应该是九星左右的强者,不是武朝的人,莫非是南炎前来接应南宫蝠的?”才刚刚想到这个可能,他就摇摇头,自己否定了,“南炎没有这种奇怪的力量,而且现在南炎如此之乱,大部分人都已经不站在南宫蝠那一边了。按照毛枢领的意思,武朝得到南宫蝠在茂林陵的消息还是因为南炎地方的通信。为了各自的利益不让南宫蝠回南炎,两方似乎已经达成共识,那么现在联手也没什么奇怪的,那就更不可能发生厮杀。” 景阳蹙着眉头,一会看着手上的沾染雨水的狼形纹刀,一会看着古怪的场景,觉得非常疑惑。 “我们接下来怎么做?”冻儿走到他的身边,问道。 景阳扶着额头,道:“父皇当年埋藏了很多暗线,几乎便通了整个中州,就连翰伊城中都有好几根,毛枢领便是其中一根。父皇很睿智地挑选了很多有潜力的能人,他们都证明了父皇的眼光,譬如毛枢领从大寅灭亡时的籍籍无名几年之内坐上了情机处枢领,秦邦杰从籍籍无名做到了如今的陵云港港督,然而这样的人终究是少数。黑甲军几乎都是来自当年的镇北军,几乎都是李林胜最初的也是最忠诚一批下属,这些年虽然增加了不少,但是我大寅一党的人在其中拥有地位的人并没有,就算有我也没有绝对的理由信任,所以我拒绝了秦笑秦将军说协同我一起前来的想法,因为人来多了也没有意义。” “你的意思是你根本不知道怎么做?” “不是。”景阳说道,“我最初的想法就是藏着等待动静,但是现在我改变主意了。” 他带着深邃的目光落在这一片狼藉之景上。 冻儿不喜地皱了皱鼻子,没有问他他的想法是什么,而是说道:“或许你应该让你那个很厉害的叔叔过来,有了他就好办了。” 的确,以卫剑隐匿气息的能力,身法,再加上那身无人匹敌的战力,想要见到南宫蝠简直就是轻而易举的事,但是凤阳镇林镇督一家需要卫剑保护,毕竟像唐国宗那样的角色实在太恐怖了,如果被他看出了什么端倪,又成功地将消息上报回了翰伊城,那么林维天一家必定出事,凤阳镇整个镇子都会被波及,他的身份暴露会导致大寅一派都陷入危机,像李林胜那样轩逸评价小气到了极点的人物,景阳无法想象他会做出何等可怕的事情。 说道卫剑,景阳不自觉的叹息了一声,对于没有亲人由卫剑养大的他来说,这样的分开让他不由想念起了那个不爱说话的巅峰强者,也想起凤阳镇一个个可爱的人。 “卫剑叔不能来这里的。”他缓缓道。 “那你那个什么毛枢领也该来啊!” “毛枢领要去北边,有事情要做,那件事情不见得不比这件事重要,况且是我坚决反对他们来的。” 冻儿非常不喜地看着他,说道:“你不让他们来,偏偏要把我拉来陪你送死?” 景阳心中哗啦一凉,怔在了原地,就像脚下一颗被雨水冲刷了非常之久的石头。 他就这件事向冻儿道歉了无数次,每一次都是冻儿做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来指责他说出道歉这种话的不对,但是他心里的歉意从来没有消散过。他将冻儿带到这里来,有很多原因,有为了借助她能力的原因,还有自己觉得不能把她一个人扔在凤阳镇的原因,但是不管怎样的原因,他都觉得自己做得不对,不过还是做了。 此时听到冻儿这样的话语,即便他知道冻儿并没有说错,即便他知道错是在自己,但是他还是觉得心冷。 冻儿脸色微变,连忙捂住了自己的嘴,这话也并非随口一说,是因为他觉得她不能够再继续在这里呆下去了,她总觉得造就这诡异场景的诡异力量总是会给她带来什么,一种让她亲近,但是她又不想面对的东西。所以说出这话的目的只是为了让景阳和自己离开这里,但是看着景阳那一瞬间落魄的眼神,又觉得心疼无比。 “好啦好啦,小气鬼,开玩笑的!”冻儿拍了景阳一下,“要是有危险,你自己死都不会让我受一点伤的,这个我是知道的,而且其实也并不危险对吧。” 不顾景阳的反应,她把手伸到地上抹了一些泥巴,开始往身上擦,一边擦一边道:“我们伪装成迷路在森林的兄妹,谁看得出来啊,想出这个办法的哥哥你真聪明。”为了弥补自己的失言,她讨好地叫声哥哥。 的确,这就是景阳之所以敢在没有强者保护的情况下,在没有人接应下来到这里的原因,这也是毛国景卫剑都没有明确反对这样做法的原因。他的朴素是他真实的一面,也是最完美的伪装。 冻儿很快就变成了一个小泥人,看起来狼狈极了,还不忘朝着景阳调皮地吐吐舌头,极其谄媚地笑笑。 景阳笑了笑,没有说话。 “不是说有打算吗,什么打算?” 景阳看着这片狼藉的场景,问道:“你懂得在荒野中追踪吗?” “当山贼头目时间不长,但是还是知道一些的。” “你试试可以找到任何可以提供追踪的痕迹吗?” 冻儿心里一颤,咬了咬自己红红的舌尖,镇定地点了点头,走了两步之后,又不甘地转过身道:“那个,既然不确定之前战斗这个人有多强,就这样去追会不会太冒险了?” 景阳蹙着眉头,想了想道:“他不是黑甲军的朋友,那么就可以是我们的朋友。” “我不觉得他会是我们的朋友。” “为什么?” 冻儿看似漫不经心地摇摇头,“我随口说的。” 然后她开始在这里向四周寻找起了踪迹,小小年纪专心做起事来的时候又特别认真,一张稚嫩的脸蛋上满是凝重之色,甚至极为严肃地皱起了眉头。 有时候为了观察一个细节,不得不拿开手中的伞,雨水极快就打湿了她泥土涂抹后极脏的背,像一朵雨下勉强盛开的娇弱蔷薇花。景阳则走到她身旁,沉默着给她撑起伞来。 没过多久,冻儿站直了身体,说道:“他没有刻意掩盖自己的走向,雨水自动帮他抹去了很多,但是还是能够找到许多线索。” 景阳不解道:“没有掩盖自己的走向?” 冻儿坚定地点点头,“这些残留的痕迹根本就没有丝毫被刻意抹去的样子,断断续续地指引着方向。” “为什么?他杀了黑甲军军士还不掩盖?天下间还没有哪个人可以不惧黑甲军,包括卫剑叔。” 冻儿不解道:“你怎么知道只是一个人?” 景阳看了一眼地面,又看了一眼摧残得极其凄惨的树木,道:“这些招数明显属于同一类型,虽然我并不知道什么招数,但是看得出来是一个人施展的,况且就算不是一个人,他也不可能不畏惧黑甲军。” “然后我们怎么做?” 景阳心中仍然在揣测这力量的来源,缓缓道:“他将这把刀留下在这里,想必就没有考虑过黑甲军的威胁,他应该是一个强到了极点的人物。以黑甲军的严明来看,这件事绝对不会草草了之,既然这里还没有其他黑甲军留下的痕迹,那么黑甲军应该还没有来过,那么事情发生得就并不久,那么那位强者就还没有走太远,黑甲军很快就回来。” 景阳一边思考一边说着,导致话的逻辑很乱,冻儿还是明白了他的意思,问道:“黑甲军很快会来?” 景阳点点头,道:“可以跟上那个强者吗?” 冻儿低着脑袋,悄悄摇了摇嘴唇,然后抬起脑袋点头道:“可以。” “现在我们只是迷路的兄妹,什么都不知道。” “嗯。” 说完,冻儿便撑开自己树绿色的小伞,小心翼翼地带着景阳朝着森林深处走去。 第九十三章 我不想杀人 不停下着的雨让整个森林湿漉漉,冻儿和景阳两个身影不断地在这个灌木丛生,行走异常艰难的林中摸索着向前。 景阳把一颗草药揉碎之后,涂抹在了自己和冻儿裸露出来的部位上,防止蚊虫叮咬,在这样茂密的森林中,那些蚊虫烦人程度不容小觑。 随着愈发的深入,森林里的灌木变得越为浓密,然而让那位强者似乎也感受到了行走的艰难,所以在其中不知用了何种方式直接消去了很多灌木,变出了一条小路出来,于是之后的行走变得简单了很多。 “这样跟下去真的好吗?”冻儿趴在景阳背上撑着伞,看着这条人为斩出的小路,不解道。 “他故意引黑甲军去,那么我们跟上便是。” “那万一他和黑甲军一伙的,是为了引过去做其他事情呢?” 景阳小心翼翼地行走着,也小心翼翼地回答道:“我们只是迷失在森林的兄妹。” 冻儿看着景阳系在胸前的包裹,鼓着腮帮嘟囔道:“这么一把剑包在里面,哪里像是普通的兄妹了?” 景阳说道:“如今武朝没有控制过元气典籍的流传,导致如今进入通窍境的人并不少,况且哪个少年没有个大侠梦?带一把剑有什么奇怪的。” 冻儿偷偷叹口气,看着这条小路,,心里越来越躁动,觉得越来越不安。 在两人离开了那处被摧残的林地大约半天之后,黑甲军一支百人组合的部队便疾奔到了那里,然而极为奇怪的是地面一点轰动声都没有。 百人全部都穿着黑甲军最强大的标志——黑色盔甲。黑得铮亮的黑甲宛如毫无星光的夜色,目光落在其上都会产生自己的心神似乎在被其吸走的错觉。黑甲上符文纹路隐隐交错成一个狼头形,霸气照应着他们强大的战斗力。 雨水怕打在盔甲上使得盔甲更显光泽,同时拍出丝丝雨声。 一位盔甲臂弯上环着百夫长标志的淡蓝色金属圆环的黑甲军军士走在最前面,笼罩在头盔中的刚毅脸颊上满是寒霜。 他将那柄黑甲军狼纹刀从树干上拔出来,递给了身后一位黑甲军军士。 那位军师取下头盔,核对了一下刀上某个隐藏位置的暗号后,对着百夫长恭敬道:“夫长,的确是金行的刀。” 百夫长笼罩在黑色软甲中的拳头捏的啪啪作响,他环顾着这一片狼藉的场景,眼神变得越发深邃,“巫术?金蒙国的人?” 作为十年前便跟着李林胜出生入死的一员,他对于巫术的了解程度自然到了一定程度,对于这种同样是依靠元气,但是却比中州武学要诡异得多的力量,他的认识也达到了一定的高度,于是他冷静分析道:“我没有见过这种巫术。这是一个很强的巫师。” 听到这些话,身后的百位黑甲军军士的神情只是稍稍诧异了一瞬,然后又变得毫无畏惧的凝重。 百夫长低下头,看着地上由于景阳两人的到来而变得明显的痕迹,然后看着那条痕迹延展去的方向,冷哼了一声,“杀了我黑甲军的人,再强也要付出代价。” 先前从百夫长手中接过狼纹刀的军士一手拿着和黑甲一样黑如夜色的狼纹刀,一手拿着头盔,犹豫道:“夫长,这痕迹似乎太明显了。” 话语中的犹豫味道以及那股对其隐藏决定的否认让这位百夫长蹙起了眉头,皱起眉头的他就像是一头公牛,哪怕是带着头盔都能让人感觉的他的那股凛冽之气,他豁然转过头,看着那百位军士大声道:“死在我们黑甲军正六军二分营一分旗二行队的七星武者有几个?!” 所有的军士都被他这一声问而变得热血起来,同时发出一声无比高亢的回答:“十四个!” “八星?!” “三个!” “六年前围捕逆贼周雷云,是那个行队在洪移陵拦住了其同党八星武者周勇,防止了二人汇合?!七年前大寅残余孔白刃翰伊城围捕,是哪个行队不顾伤亡,在京浅运河翰伊港硬生生将其围杀?!十年前龙行城外,是那个分队伏击并重伤了的九星强者翰伊第十一剑?” 冷酷霸道的声音说出一个个让人心生畏惧的名字,以及一个个外人无法想象的功勋。 百夫长的声音变得越来越冷,他抓住了这位军士的下巴,看着雨水不断拍打在军士的脸颊上,道:“十年前的事我不需要在列举了,因为你来黑甲军只有十年,但是你不要忘记,你身上流的始终是天不怕地不怕的黑甲军之血!” 场间的气氛变得尤为沉重。 百夫长缓缓放下了手。 “是,夫长。”军士歉然道。 百夫长转过身,道:“将军去了正七军会见正七军分将,你把事情直接禀报给分统就是。” 军士带上了头盔,犹豫道:“不用知会千夫长?” “把刀扔给他就是。” 话一说完,他便决然地带头追着那些人为行走留下的痕迹跟去,在他动了两步之后,百位黑甲军军士极为整齐的动步,跟在其后,并不庞大但是士气极为恐怖,宛如一支恶魔之师。 …… 让镇北军谈虎色变的邪杖——谢伽淏这一老人身上依然是那身破布袍,两天两夜不休不眠的赶路也无法让人从其神态上找出丝毫疲惫之感,十分茂密的灌木丛因为他身体周围徘徊的一团灰色烟雾而纷纷消失,从而逐渐走出一条路来。 作为中州最广袤的森林,森林中的妖兽数量及种类自然都是中州第一,谢伽淏现在所处的位置已经渐渐深入,但是却根本连一声妖兽的吼叫都听不到。 只因为方圆十里范围之内,感官异常敏锐的妖兽都因为他的到来而嗅到危险气息,早早遁去了远处。 一个同样生长着茂密树木的山谷出现在他的面前,山谷中雾气缭绕,自他所处的位置看去就好像一片雾海。 谢伽淏的脸上出现一丝笑意,在金蒙那样的地方极少可以看到这样的景象,然而想到他即将要做的事,他的神情又出现一丝怅然。 最后他缓缓想着雾气袅绕的山谷走去。 无际林实在是太大了,正七军那里大雨滂沱,此地却细雨蒙蒙。 地上长出了很多蘑菇,色彩斑斓,谢伽淏一边走一边采了一些蘑菇,放在了自己的衣襟里。 雾气袅绕导致可见度愈发的低,当他衣襟装满之后,他已经到了一个雾气十分浓郁,在这有着浓密植物山谷中稍显开阔的地带。 他将衣襟里的蘑菇小心放到了地上,然后用自己苍老的手掌扣在树上,像是撕纸一样轻松撕下一块树皮,之后又在不同的树上扯下了几块树皮之后,便生起火来。 潮湿的树皮燃烧着,冲起了炊烟,夹杂在了雾里。 他简单地烤着蘑菇,然后非常满足地吃了起来,没过多久,就在他咽下最后一颗蘑菇之后,一个穿着黑色妖牛皮衣以及皮靴,身上还披着一个斗篷,显得十分高调和潇洒的身影便如一道疾风般出现在了场间。 他所经过的地方雾气疯狂的翻腾着。 谢伽淏淡淡地看了他一眼,然后淡淡地点头。 皮衣男子大约三十岁左右,他怀着敬畏的目光朝着谢伽淏点头还礼,然后露出一副奇怪的表情摸了摸自己的鼻子。神情动作极为古怪,完全不符合他着装上的潇洒,只是谢伽淏知道此人的性格习惯,所以只是轻轻摇了摇头。 皮衣男子说道:“铃铛剑仙来了。” 谢伽淏仔细回忆了一下十多年前无意间见过一次的那位好似仙女一般,但是其气质又格外孤傲的女子,不禁微笑道:“是她?” 皮衣男子笑了笑,道:“国师不要想得太美好,十年前她与裂地锤以及青光剑侠三人合力大战游水剑,最后三人纷纷重伤,这对她这等高傲的女子心中留下了极其痛苦的回忆,十年里她老了几乎三十岁,早已不见当年风姿。” 谢伽淏跟着笑了笑,却没有皮衣男子口中的那种玩味,道:“这只能说明她更强了。” 皮衣男子深有感触地点了点头,道:“十年销声匿迹,老了三十岁,却脱去了烦恼一生的皮囊,况且谁又能保证,她的功力没有长了三十年?” “无论是她还是南宫蝠,都是真正的武道天才,二十岁便成为十星强者,无比接近神功之境,这样的人自古以来一个手都数得完。” 皮衣男子想到一个有趣的想法,于是道:“也许这二人才是最配的?” 谢伽淏像是没有听到这样无聊的玩笑,感慨道:“本来认为这二人或许能够真正的进入神功之境,只可惜一个为失败而困,一个为爱和失败而困,只怕已是无缘。” 皮衣男子道:“这才甚好。” “不要忘了,你是中州人。” “现在,我是金蒙人。” “如此甚好。”谢伽淏点点头。 皮衣男子环顾了一下此地,道:“国师打算如何做?” 谢伽淏微眯着眼,道:“我真的不想再杀人,但是两天前还是动了杀手,现在看来,只是一个铃铛剑仙还不够。” 皮衣男子丝毫没有怀疑他口中这话语所指的某件事情,似乎觉得邪杖杀死铃铛剑仙这样一个受无数人膜拜的十星强者是一个理所应当的事,只不过想到真正要实施这样一个计划还是太过紧张和激动,即便是他这样见惯了大风大浪的高手都忍不住吸了口凉气,重重地点了点头。 “大概明天就会有一支黑甲军部队过来,我结杀阵需要点时间,也需要他们的鲜血和灵魂,所以你后天之后再将她引过来。” 哪怕皮衣男子是悍然无匹的九星强者,对于这个任务还是觉得相当有难度,不再嬉皮笑脸,神情凝重地点了下头。 “你先去,我开始结阵。” “嗯。” 男子再度如风般消失,在他消失后,谢伽淏拿出一个古怪的石器,在一棵棵树上画出一个个古怪的图文,口中碎碎念着晦涩难懂地词汇。 第九十四章 十年后再见的黑甲 黑夜悄悄降临,自从下了船之后,景阳和冻儿便一直没怎么休息过,一路赶到了茂林陵,然后进入了无际林,此时的二人都显得无比疲惫。 今天距离景阳离开凤阳镇已经有二十天。 为了躲避后方赶来的黑甲军,景阳刻意选择暂时偏离路线,但是又为了可以极大程度地保证这条由那位不知名强者留下的路线上发生的变化一直处在自己的视野里,所以此时他们选择了一个背对着这条路线的一个小山坡上的山洞,来休整一晚。 景阳背着冻儿慢慢爬到了小山坡的山腰,雨天的黑夜本就来得早来得快,所幸此时还没有彻底陷入黑暗,所以景阳虽然走得慢了一点,但是还是很顺利。 一路走来景阳也明白这里的妖兽已经被那位强者的到来而吓得遁去了远处,所以对于这个山坡的安静也没有感到任何诧异。 “马上就可以休息了。”景阳轻声对着趴在自己背上,显得十分疲倦,但是还没有睡着的冻儿说道。 冻儿慵懒地“嗯”一声,半闭着的眼睛显得很是困倦。 景阳一路攀爬,一路采摘了不少蘑菇,还不忘向冻儿介绍哪些蘑菇可以吃,哪些蘑菇不可以吃,自己多年的做菜经验还让他了解怎样烹饪这些蘑菇才是最好的方法,所以他还不断向冻儿讲解着厨艺上的事。 “啊——”总算是受不了景阳这样的灌输方式,冻儿不耐烦地轻喊道,“以后你给我做菜就是了,听着好麻烦。” 景阳舒心地笑了笑,只是这笑意里却藏着对未来的几分不安,以及他心里对于一些事情的不愿承认的躁动,他缓缓迈着脚下的步子,安静了片刻后,眼中闪动着怅然,慢慢说道:“不要这样,女孩子还是要学会照顾好自己。” 冻儿的心感觉像被针一下,话语里淡淡的惆怅意味让她情不自禁的回想起两人从认识开始到现在一幕幕,觉得好生梦幻,再想到商船上众人知晓她身份之后看她的眼光,以及老渔翁所下的定论,觉得好生难过,景阳的怅然让她也生出怅然。 闻着这雨香和草香,觉得这味道好悲凉。 不自觉地,她将放在景阳肩膀上的脑袋用了用力。 “你说得我难过。”她轻声道。 景阳违心地笑了笑,笑得不开心,道:“女孩子本来就要学会照顾自己啊,你不是总是说你不是小孩子了吗?小孩子才是一直被人照顾的。” 冻儿迷茫地看着渐渐陷入黑暗的地面,没有去纠缠这个她以前老是纠缠的是不是孩子这个问题,而是沉默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好片刻后,才用轻轻的声音说道:“我会好好照顾我自己的。” 景阳用肩膀轻轻蹭了一下她的下巴,很是亲昵,微笑道:“那样就最好。” 距离走入那个山洞还有一小段距离,景阳看着那个黑乎乎的洞口,神色猛然一变,急忙爬到了山坡侧,看着黑暗的那头——那位强者走出来的小路上。 不知道具体有多少位黑甲军军士正以行军的速度沿着那条路走去,若不是那一身在此时还没有进入彻底黑夜中,便已经显得比夜色还要深邃好多的幽黑色,景**本无法发现确定他们的身份,他们明明一身笨重的盔甲,但是偏偏疾奔时发出的声音却和正常走路时的声音大小相差无几,让自翰伊城逃亡之后,十年以来第一次见到黑甲军的景阳深深蹙紧了眉头。 他们并没有收敛自己的气息,景阳可以充分感觉得到,这里面的任何一个人,都比商船上商贾的两位武者强了许多倍!这样一群人组合起来,其恐怖之敢难以言状。 景阳在山坡上自上空透过树与树之间的间隙看着那一道道闪动的身影,即便相距有些距离仍然感受到那股自黑影身上传出的压抑,不自觉的吸了口凉气。 冻儿明显也感觉到了那股压力,她在景阳耳畔低声道:“这就是你说的黑甲军?” 景阳回过神来,点点头,视线仍然锁定在那一道道窜动的身影上。 “你果然说对了。”冻儿悄悄抓着景阳的肩膀,小脸微白。她当年做过山贼,对于朝堂上的人本身就有种畏惧之感,此时见到中州最为强大,强大到人人都惧叹不已的黑甲军,心中生出的畏惧之情甚至超过了当初一个人面对毛国景。 黑甲军给人的压迫之感不是空穴来风,此时只是远远地看着,甚至看不到其正形,都感受到了强大的压力,景阳再想着这样可怕的威武之师竟然有十万之众,对于自己的推翻道路不由有了很多迷茫。 “我们要不要跟过去?” 景阳失神在其中,以至于没有第一时间回答冻儿的问题,而是大约数息之后,才回答道:“要,但不是今夜,今晚先好好休息。” “百夫长……” 一位黑甲军军士连奔到队伍最前方的那位威严百夫长身边,透过头盔眼部的有着道道竖缝的眼罩看着百夫长淡蓝色的臂环,低声唤了一声,便没了后话。 话语中隐藏的意思这位夫长已然明白,只因为那是大家都注意到的事情,所以看都没有看他一眼,只是轻摇了一下手指。若是了解黑甲军暗号的人便知道,这是点头的意思。 这位黑甲军军士在看到这个暗号手势之后,沉默地点头后,便立刻减速推到队伍中央,在两位黑甲军军士身旁轻敲了几下盔甲。 两位黑甲军军士目不斜视,依然看着前方,就连点头应允的动作都没有,不过不知不觉剑间步伐却在偷偷变换,然后神不知鬼不觉地依靠着黑暗,消失在队伍里,融入到了茂林中。 大部队依然在赶路,好似什么都没有变化,没过多久便消失在了景阳视野,天地也真正地进入黑暗。 景阳良久之后长长吐了口气,看着已经什么都看不到的前方,沉默转身,继续朝着山洞走去。似乎冻儿也因为黑甲军的强势而陷入震惊,趴在景阳的背上一路无言。 越是靠近山洞路也就变得越是嶙峋,还好路不算远,很快两人便进入了山洞里。 景阳砍了一些树枝树干,绑成一个简单的门放在洞口,然后仔细检查了一下附近确实没有妖兽之后,才回到了山洞。 他小心地生了一团火,然后安静地烤着蘑菇,火光照红了他的脸,让脸上无法遮掩的担忧迷茫之色变得更加明显。 冻儿躺在包裹上,躺在火堆旁,看着景阳漫不经心烤着蘑菇的脸,抿了抿嘴唇,缓缓道:“你的对手就是他们么?” 景阳将一颗烤好的蘑菇撒上椒盐,递给了冻儿,看着冻儿结果蘑菇小心吃着的模样,轻叹道:“他们是一部分,很小的一部分。” 诚然,在大武王朝这样一个十年里军力成长到哪怕是当年大寅朝巅峰时期都无法比拟强大王朝里,黑甲军始终只是下属,是卒,是武朝摆在明面上的牌,如果真的要推翻这个王朝,又哪里只会面对一个黑甲军? 冻儿打了个寒战,听着外面的细雨声,久久没有说话。 “可以赢的,对吧?”不知过了多久,她才抬起脑袋,看着景阳问道。 如果只是场游戏,景阳不会在乎输赢,如果只是为了皇位,景阳不会在乎输赢,但是支撑他做着一切的原因是因为他当年给轩逸的承诺,是轩逸的遗命,是为了这个父皇母妃视为一切的肥沃土地,所以他始终想的是赢,想了十年,或许还会一直想下去,直到成功做到的那一天。 他要赢,他必须赢。 赢了神武帝,是支撑他活下这十年的唯一信念,是让他不惧生死,不惧强敌,毅然而然地站在风浪下的唯一动力。 他能赢,他绝对会赢。 所以他点点头,点得包裹中的天子剑轻鸣了一声。 冻儿跟着用力点头。 场间的气氛稍稍活跃了一点。 然而之后充斥山洞的,是让人心颤冷意。 点头还没有停止,外面传来金属的碰撞声,两道穿着幽黑色盔甲,如魔神般的高大魁梧的身影,如同地震发生时,骤然拔起的高山,毅然出现在了洞口前,架在洞口的几根木棍树枝,成了衬托他们魁梧的一抹惨绿。ps:最近时间少,后面不会胡乱断了 第九十五章 拔出剑 两尊幽黑色的金属盔甲被火红色的火光照得好像燃烧起来一样,带着雨水的黑甲幽黑上泛着妖异的光芒,不停跳动的光芒让景阳的眉头悄悄蹙了一下,然后又极为平静地松开。 冻儿没有思考,那种强大的伪装能力在这样危机的时刻得到了完美体现,或许也有真情流露的嫌疑——她颤抖着身体飞快地退到了景阳背后,露出一双眼睛小心翼翼且不安地看着两尊魁梧似城墙的黑色身影。 一位黑甲军军士伸出满是黑色盔甲和软甲的手臂,轻轻推到了架在门前的树枝木棒,凌厉的眼神透过竖缝望着那跳动火焰旁的少年和小女孩。他缓缓走了两步,目光扫过光秃秃的山洞,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他盯着景阳毫不躲避的眼睛,用毫无感情的声音冷冷道:“你们为什么会在这里?” 景阳坐在地上仰头盯着这高大的身姿,神色出现了一抹刻意让其出现的慌张,然后又急忙将其慌张掩盖下去,道:“林子很大。” 景阳的慌张让这位军士稍稍放松了警惕,见到黑甲军还丝毫不慌张的人才必然有问题,景阳的回答也让他找不到驳斥的理由,封林是不久之前的事,林子这么大,他们又怎么可能阻拦住每一个人的进入。心里稍微有了答案,但是对于该问的问题也还是要问,于是军士问道:“那条路上的痕迹是你们留下的?” 景阳心中懊恼,自己和冻儿离开那条由不知名强者所斩出的小路时,天空已经渐渐黑了,也就没有太过在意这些细节,没有料到常年生活在刀尖的黑甲军军士依然发现了他们痕迹的消失,并且在这黑夜里摸索到了这个位置。 景阳看着身前的这团火焰,心中懊恼地叹息一声,这团火焰成为了帮助黑甲军军士找到他们的最主要原因。 经验不足导致了景阳犯了很多不必要的错。 至于冻儿…… 见景阳疑惑且浸提的神情,他鄙夷一笑,感慨无知少年不识中州黑甲,于是将盔甲暗口里的一块黝黑的令牌拿出,黑甲军三个字十分霸道,他傲道:“黑甲军。” 身份的表明让景阳咽了咽口水,抿抿嘴唇后道:“是的,我们迷失在了森林里,于是就跟着这条路走,想遇到一个人能够带我们出去。” “迷失?”才满意景阳变现的军士骤升疑惑,缓缓弯下了自己的腰,与景阳那张脸只相隔咫尺。透过那道道竖缝,景阳看到了军士皱下的眉头,以及那双眯起的铜铃大眼,以及一股铮铮男儿的味道。 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看着那位肥胖宰相所创造的黑甲,也是让黑甲军真正威名远扬,成为不败之师的黑甲,景阳感受到了一股嚣张的霸道之气,嗅着那股无法言状的金属味道,景阳似乎看到了那位十年没有见过的肥胖男子,悄悄攥紧了自己的拳头。 强大的压迫力让景阳背后的冻儿跌倒在了地上,轻呓着一些哼哼唧唧的词。 军士目光微转,看着灰头土脸的冻儿以及那丝毫没假的慌张畏惧,本来有些疑问的他不自觉地放弃了就这个问题询问的念头,缓缓直起了自己的腰。 他改口问道:“你们多久进入的这个林子?” 景阳爬起身把冻儿抱进怀里,坐在地上皱着眉头看着军士道:“有段时间了,但是记不清了。” 冻儿把脑袋埋进景阳的怀里,景阳连忙抚摸她的脑袋。 “没什么问题吧?”那位始终站在洞口,仍由细雨冲刷的军士似乎没有什么耐心,正因百夫长正在复仇的路上,自己却在处理这种烂事而心烦,不由出声道。 洞内的军士挥挥手,挥得身上的盔甲发出极具金属感的轻响,不耐到道:“你在下面等我,我马上下来。” 那位军士点点头,转身离开,离开之时道:“记得快点,百夫长都走远了。” “就你话多!在翰伊城寻花的时候怎么不见你这么急?”看着那位军士消失在黑夜中,洞内的军士唾声道。 他转过脑袋,看着景阳那张始终皱着眉头的脸,觉得这个少年生得的确面俏,声音逐渐柔和起来,道:“沿着你们来时的路反向走,以你们的速度五六天就能够出林。” 景阳眉头微松,犹豫了片刻之后才缓缓道:“谢谢。” 军士点点头,转身准备离开,目光落在那块十分朴素的包裹上,并没有多想的他,只是好奇地说道:“把包裹解开。” 瞧见他准备离开,景阳刚松口气,然而这口气还没有彻底松下去,军士的话让他的心跳骤然加快。 “嗯?”见景阳没有动静,军士问道。 “是。”景阳点点头,示意冻儿起身,冻儿连忙缩到山洞一角,蜷缩在地上。 景阳蹲在包袱旁,背对着军士的他长长地呼了口气,缓缓解开了包裹。 一堆衣服。 “里面。”军士靠在洞壁上,漫不经心道。 他的漫不经心让景阳和冻儿的心跳都跳得飞快。 “是。”景阳点头应允,手缓缓拨开衣服,他刻意地遮掩下,那把剑鞘就非常华贵的剑还是映入了军士的眼帘。 军士的眉头一挑,像一只惊到而欲飞的鸟。 他缓缓走到景阳身旁,在景阳和冻儿的沉默中将天子剑拿进了手中。 “一个如此平凡的迷路少年,却有这样一把剑?”军士一边端详着剑,一边渐渐运转起了元气,先前的平和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股随时可能奔腾开来的杀意。 “这是我们捡来的剑。”冻儿紧张地细声道。 “捡来的?”军士转过头,看着所在山洞一角的冻儿。 “嗯。”冻儿咬着嘴唇,点点头。 军士罩在皮甲里的手缓缓握住剑柄,试图将其扒开,却发现以自己的力量根本无法扒开,那双眯下的铜铃大眼中立马有了更丰富的意味。 他将元气向剑内注入,却发现自己的元气受到了排斥,眼中的深意更加无法捉摸。 毛国景告诉过冻儿,他自己无法拿走这把剑,这其实并不是一味的谎言,因为这样的兵器已然不是凡物,他是认主人的,只有绝对强大的力量才能破坏掉这如同契约一样的东西,不过连毛国景都做不到的事,这位黑甲军军士又哪里做得到。 作为黑甲军军士,他自然明白这样的结果意味着什么,这把剑又意味这什么,里面绝对有什么了不起的故事,再看眼前的两个孩子觉得越来越可疑,之前的所有结论也都自然而然可疑起来 “一把宝剑,两个迷路在森林的人?”军士冷笑一声,“你们未免太高估自己撒谎的能力了。” 冻儿还准备说些什么,景阳的话却直接将他打断,他看着船上盔甲比他高出半个头的军士,极其认真道:“我能拔出这把剑。” 他的余光则是落在洞外的细雨,以及那一丝丝随着微风,借着火光闪耀在自己身旁的雨丝。 第九十六章 完美偷袭 “这是我们捡来的剑,但是我不认为它是一把宝剑神兵,因为我可以把它拔出来。” 景阳说得很缓慢,说得很自然,还刻意露出一小点点骄傲,里面拐弯抹角撒的谎让人找不出漏洞,其口气反而刺激了这位军士的心。 一把自己都拔不出的剑,这个少年说他可以拔出来?这无疑是一句十分可笑的话,因为没有元气的人本来就可以拔出这把剑,但是景阳这样无知的陈述中让军士尝到了几分自己受到侮辱的感觉。 自己拔不出这把剑是因为自己弱?你能够拔出这把剑就说明你强?其实恰恰是因为你太弱没有元气而已。 军士他并不太怀疑这把剑是他们捡来的,两个这样小的孩子,他连一点元气波动都感觉不到,这把他不认识,但是一定是一把传奇之剑的剑又怎么可能真是这二人的佩剑? 真的传奇之剑只看剑鞘是看不出来,需要看的是剑身,每一把神剑一旦出鞘,其剑意都是极其磅礴的且独具的,这便是识别剑的关键所在,然而这把剑无法拔出,那么军士也就不知道这把剑究竟出自哪里,又是一把什么剑。 他生出让景阳拔出这剑的念头,让自己看看这把剑是什么,一旦知晓了这把剑是什么剑,那么很多问题就会解开,他所受的奖赏也必然极大,只不过在他这样一个铁血军人而言,看重的更多是解开这个谜团可能带来的荣誉。然而他自己的骄傲却不允许他自己这样做,自己都拔不开的剑,要让面前这个灰头土脸的家伙拔出,这对他的尊严来说是一种侮辱。他十分不喜欢刚才景阳说出这话的口气。 太多太多的原因,让军士在沉默了半响之后,一下冷笑出声,“你能拔出这把剑?” 景阳点点头。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军士的笑声收去,声音变得冷厉起来。 景阳向后退了一步,迟疑道:“我真的可以拔出这把剑。” “滴血认主的宝剑没有元气的人都可以拔出来,你能拔出来恰恰说明了你的弱小!”一身黑甲的军士鄙夷道。 景阳恍然大悟地连连点头,然后失望地叹口气,道:“没有元气的人可以拔出这把剑?” “当然,不然你认为你是天才?”军士嘲讽道。嘲讽完之后,他把剑递给了景阳,“把剑拔出来。” 找回了自己的面子,又嘲讽了景阳的无知之后,军士选择了让景阳拔出剑。 或许是为了更好的看清楚剑,军士触碰了几个暗扣,解开了头盔。 景阳从他手中接过剑,看着手中的天子剑,缓缓抽了口气,然后又缓缓吐出,见军士取下覆盖了整个头部的头盔,心中升腾出一抹窃喜,没有再迟疑,手臂渐渐拉开,一道淡淡的金光散发而出。 淡淡金色的掩盖不了火光,但是却照亮了军士的眼睛。 剑身上的符文是那么精密玄奥,那股龙之气被景阳刻意压制但是对于只和景阳相距两步距离的军士来说是如此清晰。剑很快就夺走了军士所有的注意力,他一身黑甲情不自禁地微颤起来,暴露在空气里的脸庞变得极其精彩。 他是黑甲军军士,也是一位强大的五星武者,他当然比商船上那些下里巴人见多识广得多,他认识这把剑,并且十分清楚这把剑对于大武王朝以及那个已然灭亡的王朝而言意味着什么! 十年前翰伊十三剑剑首卫剑带着大寅太子轩景阳冲出翰伊城,销声匿迹于凡尘,唯一带走的就是这把大寅王朝帝皇的佩剑! 大寅王朝帝皇佩剑天子剑! 他脑海中有无数疑问和震惊,所有的疑问和震惊都变成了下意识的举动——手摸向了盔甲一侧,狼纹刀在火光照耀下划出一道红光,指向了景阳。 他没有注意到在景阳拔剑的同时,洞口外的雨似乎小了一点,洞口处飘飞进来的雨丝变得张狂了几分。 一切的变化都只发生在洞口边缘,外面黑漆漆一片依然没有什么变化,淅淅沥沥的雨声遮蔽了人声,两位全身盔甲的军士站在山坡,融入在黑暗中交谈着什么,也没有注意到洞口处的变化,以及洞内逐渐爆发开的肃杀。 洞内顿时变得箭弩拔张起来,军士的反应极其之快,在察觉到这把剑是天子剑的那一刻,他的刀便已经出鞘,“为什么这把剑会在你手里”这句话已经涌上了喉咙。 然而他始终是出的后手,他观察和思考这把剑的来历便花了一点时间,出手出得再快也需要一点时间,景阳的出手则是早有预谋,在军士发现了这把剑的一刻便已然决定,之前的吐息都是在聚气,自然出手就是在拔出剑的一瞬。 军士感受到了一股非常强大的剑气朝他扑来,这一剑来得猝不及防,他没有料到这个丝毫没有元气,或者准确说是居然能够隐匿元气隐匿到自己都无法发现的少年,竟然强到了这样一个地步! 嚣张在剑芒处的水意是如此的让人心颤,让他仿佛看到了十年前他在南城门门口看见的那位无可匹敌的游水剑。 这是完美的一剑,他防无可防的一剑,他恰好在出手,他恰好取下了本可以帮他完美抵挡这一剑的头盔,他一点防备都没有,还有,这个少年自身实力竟然和他相差无几,这个少年掌握的剑诀强到让他心颤,这个少年出手的速度实在不弱于自己。 一个个原因,让他此刻心如死灰。 他挥出的刀没有了收回的必要,所以他更加肆无忌惮的出刀! 他发现了一个惊天的大秘密。 那道水意形成了一股无形水柱,洞穿了他的头颅,脑筋血浆迸发。景阳出剑的同时举起了自己的剑鞘,那凶悍无匹的一刀砍在了天子剑同样非凡的剑鞘上,以霸道著称的黑甲军军士刀中的磅礴之力砸在剑鞘上,带着剑鞘再狠狠砸在了景阳的肩膀上,那巨大的力量让景阳的手臂一阵剧痛,整个人都被这一刀砍得跪倒在里面,他的膝盖变得血肉模糊,地面上裂开了许多细纹。 完美地偷袭,他以最小的代价,换来了最好的结果,正面地对战,他又怎么会是一位穿着黑甲的黑甲军军士的对手? 军士倒在了地上,头盔在地上翻滚。 景阳猛然抬头看着已经朝他跑来的冻儿道:“走!” 洞内那一声巨大的声响让山坡下两位军士面色一变,抬头看着拿处红色火光的摇曳的洞口,飞奔而上。 第九十七章 用命在追逐 景阳抱着冻儿,像一道离弦之箭“唰”的一声冲出了山洞,红光照耀下可见一道模糊的影子从洞口闪过。然后带着冻儿朝着山坡顶上冲去,左臂硬接那霸道一刀给他留下了伤势,此时让他抱着冻儿的同时遭受着钻心的疼,不过在这样的情景之下,一切的痛楚都已无感。 两位军士从山坡下冲上,黑到无法看见的玄铁黑甲似乎并无人们所想象中那么笨重,两人很快便到了洞口,没有任何的交流,两人立刻分成两路,一位冲进了山洞查看情况,另一位去追逐景阳。 那位查看情况的军士停在洞内,只看了一眼躺倒的军士之后,心中生出一抹极大的悲戚之感,只是对于他这样的军士而言,这样的场面出现了不是第一次,这样的离别也不是第一次,所以他很快平复过来,将军士的尸体摆正,不顾额头及后脑那一个惊骇之洞中流出的恶心物,为他戴回了头盔,然后凝重地伸出左臂,敲了敲自己胸膛,黑甲发出三声沉重似哀歌的闷声。 然后这位军士也奔出了山洞。 黑甲依然铮亮,火光依然妖艳。 洞外一片漆黑,藏尽白昼风光。 景阳奔上了坡顶之后,又沿着另一个方向朝着山坡下疯狂地奔跑,为了躲避后方的追击,他在跑下了这个山坡之后,又在这个有着无数山坡的地方周旋奔逃。这是一个无星无月的彻黑之夜,这是一个有着茂密树木茂密灌木的大森林,为他的逃跑提供了完美条件,然而哪怕是借助着这样的条件,后方的黑甲军军士依然没有落下。 在那位查看情况的军士没有第一时间跟上之后,这位追捕景阳的军士就已经明白了什么,此时的他十分的愤怒,一腔怒火烤炙着杀心。 黑甲军军人应该死在战场上,死在强敌的刀下,而不是死在这个毛头小子手上。 愤怒归愤怒,他非常怀疑洞内究竟发生了什么,这个少年和那个小女孩又究竟是什么身份,为什么可以毫无动静地杀死一位黑甲军军士?为什么双方会动手?为什么这个少年有元气自己和同伴却都没有看出端倪? 现在需要的,只是活捉。 这样的一番追逐后,盔甲里的身躯还没留什么汗水,然而他已经没有耐心,奔跑的他眼睛眯成了一条缝,耳朵细微地动了两下,仔细确定了方位之,飞速地将一颗圆石自黑甲暗口取出,从他手中暴掷而出。 圆石避开了颗颗树干,活划破了空气。 察觉到后方空气的厉啸,景阳面色一变,知道某个物体被投掷而来。然而来不及思考,那颗圆石便砸到了距离他大约四五丈的距离,一股强大的气流呼啸而出,景阳先是感觉到自己的衣物已经贴近了自己的后背,然后感觉自己的头发飘飞起来,在之后那股呼啸而来的冲击愈发庞大,他已经无法控制自己的脚步,最后两人被那股庞大的冲击力冲飞了起来,带着泥土、碎草,雨滴,朝着侧面狠狠冲飞了出去。 两人跌入了一处烂草丛中,冲飞的碎草泥土摔回地面,窸窸窣窣的声音让人觉得仿佛雨变得更加大了。 狼狈落地之前,景阳便伸手蛮横地捂住了冻儿的嘴,不让她发出大的闷哼声,真正摔在地上之后,将冻儿紧紧搂在怀里的他才是被摔得最惨的,他使劲咬着牙,止住了闷哼。 摔得极惨的他感受着来自怀里的躁动,送了一口气的同时,在冻儿嘴唇边竖了一个“一”字,冻儿会意地点头。 场间变得极其安静,只有风声雨声以及风吹雨打草叶声。 军士缓缓停下了步子。 在这样无法依靠视线的情况下,耳朵成了最主要的工具,这也是黑甲军士能够一路跟来的原因,此时景阳不敢发出一点动静,任何非自然的动静都可能吸引到这位强大的黑甲军军士的注意。 场面安静得极其诡异。 一阵风吹过,景阳借着着风声的掩护深吸了口气,抱着冻儿趴在无比潮湿的地面上开始调息,恢复元气。 军士静静伫立,微垂着脑袋,并没有取下头盔,而是在旋转了一下头盔上的一颗圆纽,外面的声音扩大数倍汹涌入他的耳朵。 因为这黑甲头盔可以帮助他扩大声音。 此时他真心的感谢肥胖宰相的智慧。 被放大了数倍的声音对他这样身体早已非凡的人来说同样是挑战,然而他却没有因此眨一下眼。 然后他听到了几道呼吸声,此处没有了妖兽野兽,那么这呼吸声的来源自然就是景阳和冻儿。他嘴角勾起一丝笑意,他现在需要的只是找出这道声音传出的具体方向。 突然一道尖锐的口哨声自远处响起,传到了场间已经变得缥缈,军士并未第一时间回应这道口哨声,而是过了数息之后,才取下了头盔,目光犹如雄狮锁定猎物般看着某个方位,这才吹了一声口哨,算作回应。 然后军士开始毫无偏差地朝着景阳二人所在的方位走去。 听着后方传来的窸窣声音,景阳中断了调息,他深吸口气,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还是暴露了位置,紧了紧抱着冻儿的手。 冻儿明白即将发生什么,不知道为什么她感觉不到害怕,只是微微紧张地抱进了景阳。察觉到冻儿紧了紧抱紧自己的手臂之后,景阳也将怀里的人抱得愈发用力,咬咬牙,一股元气喷薄,借着漫天的雨水,整个人像一条飞鱼猛然向前冲去! 军士眉头一锁,也狂暴提速。 哗哗哗的溅水声再度成为此处的主旋律。 这样没有丝毫可见度的夜里,奔跑这件事本就极其费力,景阳跑得十分狼狈,一路跑一路撞,一路跑一路跌,很快整个人都浑身淤青,黑甲军士同样很狼狈,但是一身黑甲且再度带回头盔的的他却是毫发无损。 两人之间的距离所幸没有拉近,不过景阳奔跑得十分卖命,很快速度就无法再继续保持之前那样的迅捷,军士明显意识到了这一点,也不再像之前那样卖力,而是像放线钓鱼一般稳速跟在其身后。他知道,这个少年或许下一次跌倒之后,不需要他出手,就已经爬不起来了。 “小子,你比我想象中要有能耐,可惜你还是太弱,还是必须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军士朝着前方喊道,刀剑舔血的他不会说出“站住”之类的愚蠢之词,但是所说的内容却比“站住”要让人心悸得多。 方位感很强的军士逐渐发现景阳逃亡的路线虽然不断地曲折辗转,但是始终是朝着自己来时的方向在跑,也就是朝着自己这支百人黑甲军队伍来时的方向。 他没有思考太多,只知道这个少年很快就会成为刀下魂。 景阳此时已经一身的泥一身的淤青,衣服上是厚厚的稀泥,膝盖和肩膀全部破烂,呼哧呼哧的难受呼吸声让冻儿一阵心疼,一路沉默无言的她终于开口道:“景阳,对不起。” 一声很突兀的声音。 景阳没有理会来自后方的声音,也没有理会已经由抱在怀里变成背在背上的冻儿,眼睛始终看着什么都看不到的前方。 突然,脚下传出一声这一路追逐以来没有如此强烈的踏水声。 他长长舒了口气,像将所有的压力都卸下了一样。 第九十八章 一片湖 水,是生命之源,滋养万物。 水无处不在,但是其充沛度却有差别,哪怕是在寸草不生的沙漠上,也有水的存在,只是十分少而已。 十年前的青衫剑师也好,公输采尧也好,但凡知晓翰伊十三剑剑首游水剑卫剑大名的人,都知道他最强的剑需要水。 在有很多水的地方,他就是最强的。所以十年前他可以以一敌三,几乎废了青光剑侠,将中州最孤傲最出尘的女子——铃铛剑仙——其骄傲磨碎,将霸天锤代涛的弟弟同位十星高手的裂地锤陈建重伤近死。 因为大雨倾盆,所以他能一剑卧龙吟! 从某种意义而言,景阳师承卫剑,所以他最强的时候,也是在水充沛的时候。 雨天,是卫剑的天,也是他的天,但是还不够,至少要让他击败身穿黑甲的黑甲军军士是不够的,所以他跑到了这里,从一开始便计划着跑到了这里。 所以他一路不要命的跑,不顾后果地跑,只是为了到达这里。 今天白天时他和冻儿在追踪那位不知名高手的时候途经了这里,在这里补给了水。 当时的这里很美,美如画,美得让人忘记了此间的风雨。 这里是一片湖,一片不大不小的湖。 此时,满池的水已经溢了出来,随着颗颗雨点打入而荡出无数的波纹,只是在这样毫无光亮的夜空下无人能赏。 景阳现在无比狼狈,就像一个真的在荒野生活了许久的少年,但是他的心中却比之前要轻松了很多。 这片湖就是他的依靠,就是他坚实的后盾。 雨水打在了军士一身黑甲上,打在了景阳一身狼狈之身上。 “为什么不跑了?”军士忽然笑起来,“愚蠢之徒,这样不要命地跑还不是跑到了绝路?现在你还有什么招?” 军士一边嘲讽笑着,一边看着漆黑的前方,想着这样的追逐终于走到尽头而真的开心起来,也为山洞里死去的军士仇能得报感到真心的畅快。听着景阳缓缓退步时划出的水声,嘴角笑意变得愈发生寒。 他抽出了刀,狼纹刀上符文间元气不断地流淌着。他也开始不断地往前走,黑甲靴踏入了湖水中,制作精良并且蕴含某些高妙技术在其中的靴子隔绝了冰凉的温度,他走的每一步都十分平缓每一步又感觉很沉重。元气不断运转着。 景阳依然将冻儿背在身后,他闭上了双目。 湖水只是一个后盾,一个基础,真正的展现还是需要他自己来。 再肥沃的地也无法养活一根无法成长的草,一根朽木。 景阳是个天资卓越的少年,也是一个十分努力的少年。 听闻着前方传来的逐渐猛烈的划水声,景阳接着再往后退,先前水只是淹没了他的双足,此时水已经淹到了他的膝盖。 一方前一方退,这样的情形就这样一直保持着。 水逐渐淹没到了景阳的腰,但是他向后退的心意似乎一点也没有改变,冰凉的水本让他不断微颤,然而这样的退步之后却觉得似乎水里比外面还要暖和,这样的感觉冻儿也产生了,所以此时被水淹没了半个身子的她也没有再继续不断颤抖。 这样的局面让军士疑惑且恼怒,不过作为中州最精英部队的成员,他的心性也是几位恐怖的,先前他有冷嘲热讽,但是他始终很好地调整自己的心态,那些话语并没有让他得意嚣张,而是依然保持着冷静的思维。 “穿着黑甲如何水中战斗?妄图利用水来断了我黑甲的力量?这小子果然有些头脑。”军士笑了一声,心中想道。 再继续往前走了一步之后,景阳也跟着退了一步。水已经淹没到了他的下巴,景阳不得不努力站定身体,才能够不让自己被水的浮力带倒。 军士所处的位置水也淹没到了他的小腹,腹部的软甲让他感受着水的凉意。他没有再继续往前,而是站定了身体。 前方没有在传出前进的声音,景阳悄悄松了口气,背着个冻儿的他,这样再继续退下去也没有太好的举措来应对将他二人淹没的水。 远方恰是时候地响起一声口哨声,军士再次回了一声口哨。 另外一位黑甲军军士也来了。 “你背着一个小姑娘,这样退下去你能逃得了吗?”军士垂着手,手中的狼纹刀没入水中,看着前方黑漆漆一片,想着这片黑夜就像是这个少年的未来,不禁问道。 湖面上的水不断荡漾着,不停地冲刷着景阳的嘴,他微仰着脑袋,让自己说话变得顺畅,道:“那是我的事情。” “三丈左右”二人心中同时出现一个声音,这样的交谈也是他们相互判断对方和自己距离的契机。 “你杀过人吗?”军士冷笑一声。 “杀过。” 军士道:“杀人什么感觉?” 景阳抿了抿嘴,道:“感觉很糟糕,但是现在无所谓了,当发现人命不过如此的时候,我需要做的只是坚持按照自己的想法走。” 这的确也是他现在的心态,当初的他始终在纠结生死对错,然而随着时间沉淀,随着他人灌输思想,随着自己仔细品味刀剑划过血肉的感觉后,他真的发现很多事情是自己想多了,在这种乱世里,人命真的就是如此而已。 军士颇为赞同地点头,不禁对这个少年的心性生出了几分赞赏之意。 “我们认为你们是普通的迷路兄妹,仅此而已,你用事实证明了我们判断的失误,只是我想不明白为什么,为什么你们会对他下手?为什么不趁着我们的判断错误顺势而为?为什么你们又会出现在在这片森林?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片湖泊?” 景阳小心翼翼地用手擦着脸上的泥水,道:“那是我的事情。” “好一个你的事情。”军士冷笑一声,“只不过想要你给个交代,毕竟那是我的兄弟,是为了整个中州搏命十多年的勇士,应该死在战场上,死在强敌手里,死在你的手里我只是想听到一个好的理由。” “黑甲军是中州的威武之师,所做一切都是在捍卫中州的和平,你只要是个中州人,都应该站在我们这一方。你的所作所为,势必会受到万民唾弃。” 景阳极为不喜地蹙着眉,他目光凌厉地看着前方道:“中州?好一个中州,只不过你忘了,你们在付出的只是大武王朝,只是在为了神武帝而卖命。这些年中州是什么情况我想你们没有我清楚,神武帝何时在意过百姓生活?朝堂何等**?若不是武朝成立只有十年,对于中州的蚕食还不够,加上中州百姓有着之前的根基,否则中州已然名存实亡。” 军士愤怒地举起手中的刀,刀身上不断淌着水:“陛下神武又岂是你能够亵渎的?” 景阳笑了笑,笑得很冷,道:“我从未奢望你们可以相信我说的话,可以改变自己的观点,这就是我出现在这里的理由。” “你们”二字不单单是虚指,也是实指。 景阳话音刚落,军士后方的森林中传出剧烈的窸窣声,然后缓缓停了下来。 “把光明拿出来。”处在湖中的军士没有转头,依然看着前方,对着刚来的军士说道。 这位刚来的军士隐藏在盔甲中的脸上满是怒容,从盔甲腰间的暗槽中取出了一颗石球,将其一拳砸得嵌在树干上,那颗石球先是冒出丝丝白气,好像蒸腾起的水雾,然后白气渐渐消失,整颗石球开始放出强烈的光明。 被湖水淹没到了下巴的景阳,趴在景阳背上也被淹没了大半的冻儿,两副幽黑如魔神的战甲,还有这片美丽的湖,茂密的树,统统显露无疑。 强烈的光想让景阳眯着眼睛,武朝的军力如今果然强悍,不单单是黑甲变得更加完善,这些军士使用的东西在十年之前绝对没有。 他们隐藏的东西还有多少?还有多少可怕的符器或者器械? 大武王朝的战力究竟恐怖到了何等境界? 景阳心中对于那位公输姓的肥胖宰相不禁产生了几分惧意,和无比强烈的杀意。 水中的黑甲军军士看着了狼狈的景阳,景阳脸上的神情让他不免勾起一丝嘲讽的笑,他缓声道:“黑甲军正六军二分营一分旗二行队李天。” 哪怕心中对景阳有再多的怒气,但是能够杀死自己的朋友,无论方式如何,始终证明了自己实力,为他报仇还是要拿出应有的郑重,这就像是一个仪式,另一种形式的葬礼。那位站在湖边的军士吸了口气,跟着道“黑甲军正六军二分营一分旗二行队王不成。” 两位军士报出了自己的名字,这代表战斗即将开始。 景阳没有报自己的名字,因为很快对方就会知道他是谁。 他等的就是这个时候,两个人都来的时候。 他开始在水中拔剑。 ps:这是昨天的。 第九十九章 游人 被强烈光线照得粼粼的水面反射着明亮的光,景阳在水中缓缓拔剑,一股淡淡的金色光芒开始在水下绽放,与水面的强光相互辉映着,形成一抹奇异亮丽的风景。 景阳的神情也因为这亮丽的光芒而变得愈发凝重,随着他的拔剑那股强烈的皇威便开始逐渐降临,场间的气氛都在悄然改变。 雨依然是雨,湖依然是湖,变的不是物,变的只是人心。 两位军士齐刷刷地握紧了手里的刀,这股气息是那么容易让人窒息,这气息是那么容易让人臣服,这气息是那么缥缈,又是那么让人觉得熟悉。 他们从一个人身上感受到过这股气息,不是黑甲军元帅既镇中元帅,这股气息比元帅的气息还要高贵,还要不容亵渎,他们的脑海慢慢浮现了一个穿着金色龙袍的身影。 两人神情陡变。 “余孽太子?”两人同时失声道。 惊呼声响荡在荒野,雨声盖不去,好似一抹浓烟在袅绕,久久不散。 以景阳如今的身份,自然已经不是太子,可以更合理成为领袖,只不过对于武朝的人而言,余孽太子这一称谓已然成了景阳的代名词。 如今的传言中,很多人说这个消失了十年的余孽太子已经死了,有人说活着也毫无意义,两人或许当初就站在这两个观点中的其中一个,然而此时他们逐渐感觉到,似乎这两个观点都错得极其离谱。 自己弟兄在山洞中的死亡不知为何在他们心中就这样成了释然。 两位军士心性何其了得,能够成为精英中的精英黑甲军,任何一位在尘世自然都是了不起的人物,这样的巧合这样的冲击给他们带来的影响在这声惊呼声末便渐渐被压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强烈的战意。 “要不要发信号?” “百夫长带大家去追杀强敌,没有余力和时间来处理这样的事情。” “的确,他只是一个人,还只是一个少年,我们如果这都战胜不了他,又哪有资格作为黑甲军。” 这样的对话也是在惊呼声响起后立刻便紧凑地从两人口中传出,然后极快的结束。 此时景阳已经将剑逐渐举起,半截剑身露出水外,符文间的金光色因为剑上挂着的水珠变得愈发明亮。 “你放心,我马上来找你。”景阳低声对着背后的冻儿说道。 冻儿十分信任地点点头。 他将剑一舞过水,一股逐渐涨高,但是其速度却无比柔和的浪潮自他后背荡漾而起,然后向后慢慢扑去,她背后的冻儿就这样被这浪潮带走,向着小湖的另一头而去。 不会水的冻儿就这样浮在这股高高的浪潮之上,且背着浪潮不断地向着景阳背后不远处的岸边推去,她没有感到一点害怕,只为景阳感到担忧。 “你小心一点!” 她无法看到景阳此时的情况,只能抬头看着被那颗石球照亮的天空,高喊道。 喊完之后,她默然垂头,看着周围不断移动的景物,咬着唇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景阳的这一招让两位军士不由齐刷刷挑眉,只是想到他是大寅太子,觉得也理所应当了,不过再转念一想就想到了那位名动中州的游水剑,两人再看向这面湖泊时,不由对景阳的睿智生出了几分赞叹之意,也给自己加了压力。 他们知道景阳应该师承自卫剑,最强的也是在水多的地方,不过他们也是十分骄傲的存在,两人联手,还穿着黑甲,如果还不愿意做出自己的让步,那么才是丢失了自己的荣誉。 所以他们没有犹豫,猛然提刀而上。 搅破了湖水,刀碎了山河。 两道魁梧霸气的黑色身影带着两道似乎能够劈断高山的狼纹刀,悍然而上。 景阳前所未有的凝重,望着两道几乎是以闪电般的速度冲击而来的身影,并未选择硬接,而是身子猛地一浅,向着水下钻去。 两道身影砸入了水里,砸起了千层浪,刀劈到了水里,饱含元气的一斩一刀斩空,湖水猛然炸开,生起无比澎湃的浪潮。 湖中的鱼儿一条条炸飞而起,一条条血肉模糊的鱼儿浮尸水面。 湖水变得十分血腥。 本应该淹没到两人脖颈处的水不断剧烈荡漾,不断地将两人漫过,又显露出来,水自他们玄铁眼罩处的道道竖缝中灌进。 两位军士脸上全部是水,他们纷纷蹙眉,因为他们发现他们无法锁定景阳的位置。 这里是湖,景阳可以游水的不单单是剑,还有他自己这个人。 卫剑能够创出名震天下的游水剑诀,也是因为他自小生活在大布江的落霞瀑布,加上一身傲视上下千年的天赋,才能够有如今的成就,他的剑能游水,也是因为他自己本就是个游水的人。 自己都不会游水的人,又如何掌握水?又如何懂水?又如何让剑游水? 景阳从卫剑那里学到的东西不多,但是卫剑最强的都交给了他。 他此时就在将那些东西努力地去发挥。 他是天才,他很强,也很弱。 他的对手是两个黑甲军军士,中州最强的军人,对他而言已经是他见过最强的对手,比之前在商船上遇到的那两个武者强了不知道多少,最最主要的是这两人身上还有一身拥有不知道多少秘密能力,船上对他而言等同于无敌的黑甲! ps:啊啊啊,让我好好想想怎么写打架,我越来越菜了。 第一百章 在与不在 漫天的细雨,加上一湖碧水,以及每一颗草木的盎然水意,这里已然是水的天下。 景阳元气境界没有到达运元境,无法元气外放,也就无法做到御剑,自然施展不出卫剑当年施展的如魔鬼一般游离与水中的剑道,但是并不代表他不理解。 他明白施展这剑道的诀窍,施展这剑道需要多强大的领悟力和掌控力以及如何游水的技巧,他知道做法,此时他就要用自己的身体,来施展这御剑道。 剑因为符文,以及本身的神奇之处,卫剑可以让它在雨中消隐,神出鬼没,他自己本身的强大能力也可以让他这个人做到这一点,依靠身处环境中的水意来帮助自己隐匿自己的气息,这也是为什么他能成为中州最强的两位剑师之一,成为最强的刺客。 景阳做不到这个地步,雨的水量对他来说太少,他自己也不明白他何时才可以达到那个地步。 他离卫剑的差距何止是青草与高山的差距。 但是在湖里他可以。 他游不了雨,他可以游湖。 此时他就是在游湖。 两位军士脸上挂上的从眼罩竖缝中灌进的水,此时好像成了一颗颗冻结的冰珠,只因为他们面容上的那股强烈的寒意。 他们是最强的黑甲军军士,是无比强大和骄傲的存在,然而此时两人即便联手都找不到景阳的位置。他们的骄傲在被蹂躏,在被践踏,这对骄傲的人来说是无比痛苦的事。 这就好比铃铛剑仙在十年前的那一战,那一战让本是无数人为之倾倒的仙子变成了臃肿的妇人。 谁都可以理解这十年她是如何过来的。 只因为越是骄傲的人越是无法接受这种打击。 两位军士就这样站在湖水里,一动不动,他们明白不变应万变,此时胡乱动步只会露出破绽给人可乘之机,所以哪怕觉得十分受辱,仍然在不断凝神捕捉着来自四面八方的信息。 剧烈荡漾的湖水依然还在荡漾,不断地漫过他们的身躯,荡开之后又不断将其露出些许。两人就好像两颗水中的礁石,任被湖水冲刷。 这样僵立的局面并没有保持多久,从一开始到此时不过也就十息左右的时间,名为王不成的军士眉头隐隐在颤抖,身上的肌肉蹦出一根根青筋,他猛将目光落到了刚刚落到湖边的冻儿身上。 “你很狡猾,可惜你忘了你还有个累赘朋友!” 王不成阴狠地说了一声,身穿一身被石球照的反光的黑甲的他,一蹬湖面,整个人就好像变成一个黑色陨石,朝着冻儿猛冲而去。 他们是军人,有自己的骄傲,但是并不代表他们迂腐,他们的最终目标是胜利。如果能够赢得光彩自然好,如果不能,那么只要实现胜利这个结果就好了, 他的身影对于娇小的冻儿来说是那么高大可怖,那么不可抵挡。 那股推冻儿自此的浪潮才平息不久,冻儿还处在湖水边缘,一身全是水的她不断地颤抖着,狼狈迈动的步子激得浅浅的湖水不断荡漾出涟漪。 她所处的位置和景阳带她冲入湖水的湖滩相距其实并不远,只不过二三十丈的距离,大家都依然处于湖的一角。 她回过头刚刚准备看看景阳的情况,便看见那道将湖水带出一道暴躁波纹的身影,在向她横飞而来。 狂暴的速度以及单从感官上便觉得极度可怕的感觉让冻儿一下跌坐在了水中,咬紧了嘴唇。 水面突起变动。 一根水柱猛然自湖中冲起,冲击到了王不成的黑色盔甲上,好像一股暴躁的激流冲击到一颗顽石之上,水花四溅。 王不成藏在盔甲中的脸上划出一丝得逞的笑意。 战斗经验如此丰富的他自然很能分析局面局势,景阳对于冻儿的在意程度他都看在眼里,不管怎样都不可能不会管她,这就是景阳的软肋,所以从他决定动身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景阳会出手。 景阳一直藏着他们无法出手。 一旦出手就是他们的机会。 他其实是在化被动为主动。 所以他手中一直蓄势着一招杀招。 他前冲的身子被这股水柱的冲击冲高了方向,斜向上向着天空飞去。 借着此势,他手中漆黑的狼纹刀猛然发出无比幽暗之光,刀身上的狼纹符文元气流淌而过,其狼形似乎变得狰狞了几分。最为可怕的是,他斩出这一刀的同时,玄铁黑甲上的符文也散发出一瞬间的光芒。 如今的黑甲不单单拥有防御力量,已然可以对使用者的力量本身进行增幅! 那位肥胖的宰相是有何等睿智,才能创造出这样的神奇的东西? 一道隐隐凝结成狼头的元气自刀身上斩出,下方的水柱爆散开来。 即便有黑甲的增幅,也无法掩盖这位黑甲军军士已然摸到了运元境的门槛的事实,对于元气的掌控能力已经强到了距离运元境只剩几步之遥。 这一刀中拥有的强大力量让还处在原地的李天都震惊地挑眉,哪怕他知道自己的生死兄弟从动身的一开始就是在计划这一步,他还是没有料到他的这一刀竟然可以强到这一步。 这一刀中喷薄出的元气斩破了空气,斩破了石球放射出的强烈光芒,斩破了一湖水,强大的元气和空气波动让本就被搅得澎湃的湖水变得更加澎湃。 若是没有一身黑甲,自己绝对挡不住这一刀。李天望着这道颇为亮丽又十分让人心颤的风景,心中得出了这一个答案。 水花冲天,冲天四溅,这场淅淅沥沥的雨被这些冲天的水花伪装成好像下大了很多倍。 然而没有血肉飞溅,哪怕连一只鱼的血肉飞溅都没有,因为他们早在之前就被惊游去了远处。 王不成还在往外抛飞,他脸上神情陡变。 景**本没有出现在这水柱下,甚至不在这附近。 “什么?!”王不成和李天难以置信地齐呼出声。 以他们的判断,景阳的境界只有生元境,既然只有生元境,那么就不可能单纯地控物,他之前唤出像海边巨浪一样的浪潮一剑,也只是他传承自卫剑的游水剑诀的变法运用罢了。 想要阻拦下王不成,那么景阳就必须以肉身控剑阻止,否则根本不可能拦住。 那么景阳一定会出现在那根水柱中,或者水柱下方的水域中,出手。 但是景阳并没有,甚至根本没有出现在那根水柱附近。 诚然,景阳不是运元境,无法正真地控物,也就无法真正的控水。 但是他明白其间的道理,只是自己的元气无法外放,所以无法控水。然而这是一片湖,无数的水毫无间隙地和他相包融相联系,和他真正的贯通,他的元气不需要外放,自然而然会由这些和他无比亲切的水帮助他传递出去。 且他对于游水剑诀的掌握,实在是高得离谱,唯一弱的只是元气修为。 这两位军士,都低估了这一点。 不过此时已经认识到了。 王不成的落入了湖中深处,好似巨石自高空入水,溅起高高浪。 这才让人明白,这身黑甲其实还是像大家想象中那么重。 ps:一天屁事真多,辩论赛,课程,作业,义工。。。不过辩论赛进学院八强了,还是值得庆贺,昨天的断更这周还,本来一天两千多字就很让自己失望了,还断了就太不合理了。 第一百零一章 我就在这里 王不成落入湖中深处,被他溅起的水花还在飞溅,他整个沉重的身躯正在不断下沉。 被圆石散发出强光所照得晶莹剔透的水包裹着黑色盔甲,带着他不断向着湖中黑暗的下方坠去,好像在向一个深渊坠落。 穿着黑甲的他们,依然身体灵活,但是那是因为他们本身经过十多年的磨合,以及如今黑甲被公输采尧完善得对行动的阻碍大大减小了而已。 王不成根本无法浮起丝毫,只能感觉到一股强大的拉力再将他向深渊下拉去,而这股将他死死拉向深渊的力量来源,就是他们黑甲军赖以为命的黑甲。 黑甲依然是黑甲,改变不了是玄铁打造,始终笨重的事实。 黑甲手腕腕口处冒出了许多泡泡,这些泡泡然后不断爆裂。 不断下沉的王不成连忙开始解开自己的黑甲。 抬头依然可见水面亮光,但是他现在处的位置已经十分昏暗。一道带着无比威压的剑,以及一位少年无比冷酷的身影,在昏暗中逐渐清晰,悄然出现在他的面前。 王不成的头盔刚刚取下,他彻底暴露在水中的面空出现一抹狠厉 手中的狼纹刀符文间再度元气流转。 …… 李天翘首望着王不成沉下的那片水域,一直没有动,无论是王不成开始动手的时候,还是他落水,还是湖水漫进自己的盔甲,他都始终一动不动。 不过他的神情一直在变化,从最开始被景阳藏伏起来这种方式造成的恼怒,看着王不成霸道一刀的讶异,发现景阳比他们推断得强出很多的凝重,最后是现在的专注。然而无论神情怎么变化,始终都没有掩盖掉他那张脸上阴晴变化中一抹不变——自信。 他始终自信,始终骄傲,景阳的天才,在他眼里也不过是负隅顽抗。就是老屠夫在杀牛的时候,牛在临死前最后的挣扎罢了。 他不年轻,他不杀牛。 他是杀了无数人的经验丰富的黑甲军军士。 他知道很多年轻的屠夫因为轻视了牛的反抗,而负伤。 他杀人,不会因为一时的错误判断而乱了心神,走错后面每一步。 所以他一直在等。 一直在等那股剑意出现。 现在终于等到了。 他蓄力一跳,朝着王不成落下的地方跳去。 穿着黑甲的他们,在陆地上是无坚不摧的战神。 可是在水里,无敌的盔甲就是累赘。 这是一个局,从景阳决定朝着这片湖奔跑开始便定下的局。 这片湖对他而言其意义不只在于水能够帮助他施展游水剑诀那么简单,他还可以利用这片湖来帮助他除去两位黑甲军军士的黑甲这一恐怖武器! 李天依然明白这是一个局,沉着的出手那就代表,此时,就是这个局的翻盘点! 他知道王不成一定会脱去盔甲,景阳等的就是这个时候,他等的也是这个时候。 到了湖深处,他也会脱去盔甲,否则他也会淹死在湖中,只不过不是现在。 而是景阳死之后。 所以景阳马上就会死。 望着李天的身影,跌坐在水中的冻儿终于担忧了起来,关切地高喊道:“哥,小心!” …… 景阳整个人顿时一冲,像是一条水中的鱼,天子剑一划,一道元气自剑中斩出,在水的传递之下,一道好比金蛇般的淡金色元气自剑中斩出,朝着王不成斩去。 元气外放,这的确是运元境的表现。 水是至柔的液体,水是无孔不入的,无论一个东西多么凹凸不平,拥有多少棱角多少毛糙,水都可以将它完美的包裹,相融。 这是卫剑当初告诉过他的一段话。 这也是他之所以在湖中仅是生元境便可展现出运元境实力的原因。 因为他可以借助水的力量来帮助他做到元气在外的传递,在外的凝结! 这是何等神奇的能力,不过只因出自游水剑卫剑之手,所以也就理所应当。 是的,现在的他就是运元境,一个懂得战斗,懂得强大武学的,战斗力十分之高的运元境! 如果之前他的是四星,依靠着这几天连绵的雨而无比接近五星,那么此时的他就是真的五星,甚至六星! 所以这一剑,不同之前的任何一剑。 现在的他,不同于以前任何时候的他。 王不成将手中的狼纹刀刀面作为一只船桨,横着一挥,一道暴躁的水流朝前扩张而去,下沉之势不止,但他本人也因为这反冲之力向着斜后方退去。 景阳斩出的一剑被躲开,淡金色的元气金蛇自王不成的上方蹿过,消失在了黑暗的前方,片刻之后才传来一声轰鸣以及自远处扩张而来的紊乱水流。 不得不承认这湖水十分之深,大约有十多丈。下沉了这样一段漫长的距离之后,躲开了一招的王不成,带着沉重的身躯落至湖底,双足都陷入了湖底的淤泥之中。 湖中的水草不断轻打着他的战靴。 他连忙飞快地解开自己的黑甲。 景阳像游鱼一般的身影在王不成刚刚准备弯身解甲的时候就出现在了他的视野中。 自上方一剑瞄着王不成的脑袋竖刺而来! 剑中的那股天子之气第一次和王不成如此接近,王不成眼中不自觉出现一抹臣服之意,双膝都产生了想要弯下的感觉。 只以为十年之前他曾臣服于这个皇室。 他咬了咬舌尖,让自己清醒,手中的狼纹刀向上一提,格挡在了剑前。 剑中的巨大力量冲击,加上湖底百年淤泥,王不成的身躯猛然陷入泥中,很快就没入了他的腰。 浑浊之泥冲击而起,湖底变得浑浊一片。 虾虫之流似扁舟海中浪里漂流。 景阳天子剑一收,整个人极度灵活地正式落足到湖底,发丝在水中飘舞着,他握着剑十分平静地看着这个只身半截身子在外的军士。 王不成努力想将自己的身体拔出来,可是这些都是淤泥,水的浮力又根本无法浮起他的身体,所以只是尝试了一下之后他便立刻放弃,仰着头看着面前的景阳。 水中无法说话,他也不知道浑浊的水中景阳能否看清他的神情,此时他的神情满是不甘和愤怒,他很愤怒自己的战力根本没能得到发挥,很愤怒自己的黑甲一点用处都没有起到,很愤怒自己没能给自己弟兄报仇。 他现在的处境真的很尴尬。 他现在的处境真的很危险, 景阳没有犹豫,手中的剑开始划过,朝着他的脖子划过,很自然,很快,好像这冰凉的水无法对他的舞剑产生阻碍。 不过这一切根本没结束,无论是王不成自己,还是李天,都不允许这样结束。 王不成从没在淤泥中的暗槽中取出了一颗石球,石球在被他还带着皮甲手套的手用力握碎,景阳的剑在距离他的脖子只有一尺范围时,那股猛烈的气流才汹涌开来。 这是黑甲军常用的符器。 汹涌的气流推开的湖水,推开了一声闷哼的景阳,推开了淤泥,推开了他自己。 剑还是划过了他的脖子,不过所幸只划到了最外的一层皮肉,妖艳的血在浑水中弥漫。 强大的冲击力掀翻了湖底,湖水被推开,露出湖床,先前在这里的两位强人都已不见。 正高跃到了天空,呈狂暴下降之姿的李天面色猛然一变,然而他无法停止下现在的状态,好似陨石坠落般的他砸在了裸露出来的湖底的淤泥上,整个身子彻彻底底地没入了淤泥中,不知没入到了何等深度。 然后随着一声巨大的轰隆声,被推开掀起高浪的湖水,随着推力的消散,再度回归。 巨浪哗哗,整片湖水躁动。 景阳被那巨大推里一直推到了湖边,险些被冲上了岸,脸上全是淤泥和水草的他,嘴间沁出一丝鲜血,然后弥散在了水中。 如此近距离地面对那股推力,哪怕是身躯强悍如他,还是被震出了一点内伤,此时的他心神微乱。 他缺了战斗经验,真正的生死交锋也就那么几次,此时他布的局发生了太多变数,导致了他大脑微惘。 他不知道现在这片混乱的湖中是个什么情况,所以没底地蹙紧了眉头。 他身体一动,立即朝着自己王不成被推开的方向蹿去,像是一条水中最快的鱼,或者说龙。 对于冻儿他倒不是特别担心,先前那一招水柱已经让他们明白了自己的能力,他完全可以远距离地破坏他们的行动,所以对方想赢必须正面赢他,所以他们一时不会再打冻儿的主意。 况且对于骄傲的黑甲军而言,在自己手中吃亏已经是极度丢人的事,不到万不得已又怎么舍得连最后的尊严都放下? 十年变化,让他不了解黑甲,但是他还是很了解这些黑甲军人的心理的。ps:差的两章这周补齐 第一百零二章 追逐 王不成嘴角同样沁出一丝鲜血,相比景阳,他受到的冲击力要大了好多倍,不单单是握着圆石的手指骨被那股强大的气流骨折,穿着盔甲的他内脏也受到了轻伤。 他们本是北边严寒一带的军人,水性不好,哪怕本身在水下他可以屏息很久,但是并不代表他可以很好的在水中生存。先前被巨大推力推开的时候,他无法抑制地吸了好多水入肺,此时这些水不断被他用元气逼出,混着血从嘴角沁了出来。 他小心地彻底解开了这身限制了自己水下战斗的盔甲,双足仍然陷在淤泥中。 握着狼纹刀,身穿软甲的他匍匐在水底,像一只大虾,等待变动。 李天刚才坠落的地方淤泥喷发,一道身影自淤泥下方蹿出,一身极为狼狈的李天出现在了带着泥沙的极度紊乱的水流中。 他的盔甲也褪去了。 他的面容满是羞恼。 他没有想到自己酝酿的计划居然被自己的弟兄给破坏了,如果王不成没有动用爆气石,那么他有信心可以在坠下后杀死景阳,然而爆气石的使用使得他的计划落空,在引发一系列连锁反应之后让深陷淤泥的他不得不脱去盔甲。 能够让王不成使用爆气石,可见先前在水下时他是面对着多大的压力,他也可以进一步推断出景阳的实力。 刚才他们很有优势,哪怕景阳是在水中,因为优势来源与黑甲,可是现在他们的优势基本消失。 李天深蹙着眉头,仔细思考着。 和王不成一样,他不敢浮上水面,浮上水面自己就会成为一个任景阳宰割的靶子,水中可是那个少年最强的地方,景阳先前展现的实力已经让他不敢小觑。如今他们要胜就必须正面开打,景阳不会给这个机会,所以需要他们自己寻找。 十分后悔自己没有一开始就对景阳身后那个小女孩出手,如今机会已无,甚至连发信号弹给大部队的能力都没有了,只因为信号弹全在盔甲腰身的暗槽里。 他们彻底陷入被动。 李天屏住呼吸,小心观察黑洞洞的四周的变化。 景阳在水中飞快的游动着,紊乱的水流,翻飞的水草泥沙自他身旁擦过。他速度明明很快,但是偏偏有又没有明显地改变水流流向和速度,泥沙又乖乖自他身侧冲飞而过,没有沾染上他一身湿透了的衣服。 他每游一个地方都会停下来一下,仔细感受水的流动。 不知游到了何处,他不断间歇着前行的身子终于停了下来,眼神锁定了某个地方,然后身形一闪。 他不断变换位置只是为了仔细探寻紊乱水流的异常之处,然后判断异常出自哪里,从而判断位置。 此时的他已经找到了一个。 那双一向平静清澈的眼眸中,浮现一抹杀意。 李天一刀劈开一只被乱流带来的螃蟹,束紧的头发里缠上了许多淤泥,他眯着眼睛尽量使得泥沙不会冲进自己的眼睛里,伫立了十数息还没有任何变化发生,他刚刚准备动步,就看见一道淡金色的剑影。 他手中狼纹刀猛然一斩,一道幽黑色的光影喷发而出,刀斩过的区域形成一瞬间的真空,然后再度被浑水填满。 景阳身子毫无道理地侧游,幽黑色的光从他身侧斩过,拉出一道长长的暗黑色,被斩过的水都变成了幽黑色,就像是堆积在湖底的不知道堆积了多少年的淤泥。 李天眉头一拧,朝着景阳冲了过去。 他就是一头狼,一头生活在北边严寒地带,然而偏偏又要长出黑色皮毛的狼,一头朝着景阳猛扑而去的狼。 十多年前就有很多人曾经疑惑,为什么镇北军军师公输采尧要将军士的盔甲做成黑色,在北边的极寒地带,一切都是白茫茫一片,做成和将军一样的雪白色才最适宜战斗,其中的道理只是因为将军身份地位不同于军士?不可以穿成同色?自然不是,因为熟悉镇北军历史的人都知道,是先有的黑甲,才有的雪甲,最初的时候将军和军师一样穿的都是黑甲。 所以其中的缘由并不简单,可公输采尧给的回答极其简单:“为何要是白色?固然,白色可以帮助军士隐藏自己作战,可是那始终只是不敢作战的表现,我镇北军最精英的部队又怎会是不敢作战的部队?我要让黑色成为北边域最让人心颤的颜色。” 从此北边域开始出现一支精英部队黑甲军,白茫茫的雪原上他们是那么刺眼,他们的强大是那么让人心颤,随着黑甲军的威名远扬,变得无人敢战,战斗的次数逐渐减少,极大减少了北边域的伤亡。从那时起人们才明白,雪原上最醒目的黑色才能警醒对手,才是真正的避战之色。 李天是白茫茫的雪原上骄傲的黑色之一,此时黑甲不在身上,他的骄傲丝毫不减。 黑色与金色以飞快的速度闪动着,水流变得愈发暴躁,水面上不断有水花被他们的交手而炸飞。 转瞬之间景阳便和他交手了十多招,他的强大毋庸置疑,可是景阳充分利用了自己的灵活,一直不断闪避不断交手,躲开了很多强悍的攻击,李天虽然在水中的身后不如他灵活,甚至说相差甚远,但是李天毕竟是黑甲军军士,战斗极其强大的他也没让景阳的剑接触他一分。 被动的对战让李天的眉梢上布满寒霜,这样的交手是十分让人抓狂的,心性坚韧如他,也真的恼怒起来。 他的手臂上青筋暴涨,好似一根根扭曲的蛇,刀上的符文异常深邃,元气流淌的速度都快了很多,他呲牙咧嘴地一刀斩过,却发现自己面前的水开始疯狂的扭曲起来,然后旋转,形成了一快好似漩涡般的东西,他劈斩而过的刀意被这个漩涡撕扯成了星华,融入了水中。 他的眉头彻彻底底的拧紧了。 元气境界不能代表实力,但是一个人境界提升了自己实力一般是能够得到提升的,对于战斗天赋高的人来说境界的提升简直就是梦寐以求的事。 而之所以说元气境界不能代表实力,是因为元气境界就好比是一块好的土地,好的土地没有好的农夫耕耘还是毫无意义。 景阳能够在山洞里闪电般的速度杀死黑甲军军士,已经证明了自己的战斗能力,此时在水中,几乎拥有了运元境力量的他,更是强得恐怖。 李天眯着眼看着这个不断吸引着泥沙的漩涡,脸色变得极其难看,眼中却出现了一抹和脸色相迥的向往。 运元境果然那么让人渴望。 他身形再度一冲,朝着景阳冲去。 景阳再次身形暴退,所有的乱流开始逐渐发生变化。 李天本来和景阳的速度差距并不大,但是此时他发现他和景阳之间的距离在不断变大,再细细感知才发现两人身周所有的水流开始不知何时变得不再是紊乱,而是呈现某种规律。 他发现自己身侧的水流全部变得和自己反向,景阳身侧的水流又全部是他正向,这样毫无道理的流水让他和景阳的速度产生了不小的改变。 或许本身这样的改变微不足道,但是对于二人这样的生死追逐而言,微不足道的东西显得异常重要。 这样的操控手段,就算是进入运元境的人都做不到,隐隐有了天一境的表现! 通天地,控万物。 “游水剑诀已经高深到了这个境界?能够细节到这种地步?”李天仔细回忆着那个冷漠的男子,自己在十年参与过围捕的男子,觉得好生恐怖。再看这个十年没少受武朝人冷嘲热讽的前朝太子,觉得好生骨寒。 杀意更盛。 第一百零三章 鲜血 景阳一直在向他们证明,他这个前朝太子究竟是何等可怕的人物,李天还不认为这个余孽太子真正能够给武朝带来多大威胁,毕竟武朝是中州数朝来军力最强大的一个王朝,但是他知道,景阳只要还存在,那就必然是武朝的隐患。 他是战斗经验丰富的黑甲军军士,他明白景阳这样做的意义,所以元气疯狂喷涌,努力增强着速度,只要能够不跟丢景阳,那么自己的这一切就是有意义的。 王不成感受到了前方水流的暴躁,明白发生了什么,他双掌一撑淤泥地面,整个身体开始很快的上浮。 他并没有打算去支援,而是打算冲出水。 他们之前不敢妄动,只因为不知道景阳在何处,在水中如鬼魅一样的景阳,会在他们乱动的时候,找出他们的位置,然后像妖虎一样等待他们露出破绽,然后在他们没有察觉的情况下给他们致命一击。 现在不一样。 现在景阳现身了。 景阳一旦现身,那么他们就有机会,有机会确保自己安全,有机会向冻儿出手。 所谓荣耀在经历了刚才那样的交手之后已经被抛之脑后,现在只要能够让这个余孽太子束手就擒久足够了! 他的身体上浮了一半,他看着水面的白光,微蹙着眉头感到微微紧张。 突然前方传来哗啦啦的浪声。 “李天?”王不成疑惑。 景阳动的时候不会有这样的浪声,这样的浪声明显是人为制造,所以只有可能是他的兄弟李天。 他攥紧了手中的狼纹刀,这样的变故让他犹豫起来,他控制自己的身体悬浮住,死死盯着浪声出来的地方。 泥沙飞舞,烂草漫漫,前方的混乱中终于有一道身影出现,然后渐渐清晰。 那道身影十分灵动迅速,似水中游龙,似天空闪电,手中散发着淡金色光芒的长剑尤为醒目。 王不成脸色一变。 先是惊讶,然后变成极强的战意,他身形一晃,握着长剑猛游而上! 随着逐渐接近,他模糊可以看到景阳脸上的那股冷漠意味。 他拔出的刀朝着景阳的头颅指去,符文间流淌着幽黑色光芒的锋锐刀尖可以洞穿头骨! 在刀尖要抵上自己额头时,景阳的身形一侧,闪躲到了一旁,这次侧身留下了哗啦啦的水浪。 王不成手中的刀来不及收,景阳侧开之后他便立刻减速调转方向,然而转向的那一刻他发现了李天一样的问题——这些水流在阻碍他,比之前单纯的水阻力要强烈得多。 他转身的速度变慢了。 景阳的剑就到了。 王不成转过身,刀身一挑,朝着景阳斩来的剑斩去。 一挥刀才发现,变化的不单单是自己的速度,自己行动时的破水声都因为水流的方向和速度改变使得水声极其诡异的消失,好似遇见了幽魂。 心中的惊讶不仅于此,他发现自己背后,也就是景阳所前来的那个方向,依然还有破浪声。 “李天?” 王不成脸色骇然一变,这里是一个十分浑浊十分混乱的区域,他自己视物都变得很困难,又何必说正在飞速前进的李天。 然而景阳的剑他必须要挡。 看着劈下的淡金色一剑,以及景阳脸上的一抹紧张且激动地神情,在感受着脊梁处感受到的寒意,他咬紧了牙,刀剑猛接,他挡住了景阳这一剑。 景阳的一剑让他的身躯猛然后退,突然,他感觉腰腹之间出现一股冰凉,湖水似乎沁了进去,妖艳的血鬼魅而舞,成了湖水中最娇艳的色彩。 李天的刀洞穿了他的腹,王不成身上的那身软甲被狼纹刀刺出了两个裂缝。 若是普通的刀,黑甲军软甲必然不能被刺穿,但是这把刀不是普通的刀,是黑甲军军士的佩刀,是连精钢盔甲都能砍穿的刀! 李天那张泡在水中还残留许多污泥的脸颊上布满了惊惧,他杀过很多人,但是从来没有杀过自己人,无论是他第一次拿起刀上战场,还是十年前在毫无光芒的夜晚荒野乱战,他都从来没有杀过自己兄弟,就算是失手也没有。 此时他发现这种感觉是那么难受,那么让人愤怒。 他本就因为水的冲刷而布满血丝的眼睛变得胀红无比,他愤怒地抬起头将所有的恼怒全部迁于身前那道在水中似游鱼般灵活的少年身上。 若不是因为是在水中,他一定会愤怒地吼叫出声。 自己奉命离开队伍查看消失的踪迹,却没想到自己的两个兄弟都葬身于此! 拥有无上荣耀的黑甲军没有死在战场,死在顶尖高手手中,而是死在了一位实力比他们要弱上一些的少年手中,这样的屈辱让他无法接受。 他知道,这还是计谋,还是算计。 所以他更加愤怒。 他拔出了刀,他仿佛听到了刀身和血肉摩擦声。 王不成的身躯逐渐下沉。 李天没有再看他一眼,身形一蹿,朝着水面上景阳疯狂游去。 景阳看着这一幕,虽然是自己计划的,但是真正发生的时候又觉得心中颇凉,看着扑来的身影,再度躲闪。 这次黑甲军军士没有任何保留,他死死盯着景阳,从怀里掏出了一颗爆气石。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习惯,都有自己的后手,这是他平日里都会保留的习惯。 爆气石就是简单的形成一团喷涌开来的气流而已,没有爆炸那样的威力,但是产生的气流其瞬间喷张力也不如爆炸产生的气流那么霸道,但是爆气石产生的气流更雄厚,其推力更加强大,或许它本身不具备什么杀伤力,但是爆气石总是能够有很多妙用,来实现许多许多恐怖的价值。 景阳心生一种不祥的预感,身形猛往上飞,不明白对方的真正想法,只能尽可能地和他拉开距离。 哗啦一声他露出了水面,额前的头发贴在脸颊上,强烈的光线依然强烈,好像白昼一般。 露出头之后,换了一口气,又立刻钻回水底,朝着另一处游去。 李天此时毫无保留,毫无顾忌,元气彻底爆发着增加自己的速度,在景阳第一次闪避之后,他便没有选择追击,而是朝着水面冲去。 湖畔有个因为寒冷而瑟瑟发抖的小女孩。 “冻儿” 景阳眉头一皱,明白了他究竟要做什么,他必须趁着对方离开水之前将其阻止,不再躲闪,也没有追击,而是开始闭目。 体内的元气飞快的运转着,淡金色的元气依靠着水这一介质开始朝着不断向四周扩散,他的面色变得越来越苍白。 只是在闭目的一瞬间后,他周围的水便变得越来越暴躁,每一滴水珠都似乎在跳动,每一滴水珠都似乎蕴含着爆炸般的力量。 一滴滴跳动的水珠朝着剑上融去。 隐水意,水无痕,卧龙吟。 隐水意识游水剑诀三大杀招里,这是景阳唯一掌握了大概的一剑,在商船上他就是依靠这剑击败了两位武者。 这每一滴水一旦化成剑意,融入了对手的身体,那么会造成的破坏是绝对恐怖的,他现在具备的力量也只有将对对方内脏进行小规模的破坏,但是已经足够了。 不过李天并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投掷而来的爆气石在景阳身前轰然炸开。 强大的气流扑面而来。 “景阳……”哪怕是相距很远,冻儿打湿的衣裳也在随着这呼啸开来的风而摆动,极度寒冷的她不断发抖,之前还并不害怕的她眼睛里逐渐泛出泪水。 湖水再度汹涌,形成一个片刻的干涸地带,露出了湖床,李天的身影借助着爆气石的推力,就这样离开了湖。 他的视线锁定在了冻儿身上,他的身姿还在飞天而起,大约距离湖面五六丈的时候,他的眼中骤然浮现一抹狠厉与淡淡的悲凉。 好大一片湖,好美一片湖,他发现自己还是会落回水里。 他终于明白一开始便在水中和景阳作战是个多么自大多么愚蠢的选择。 他只能做出一个此时而言做好的选择。 手中的狼纹刀朝前掷,对象就是冻儿。 掷是一个动作。 这个动作他刚做完起始,一股无形的似闪电般迅速的水意突然蹿进了他的体内。 然后他的五脏六腑俱碎。 他握不紧手上的刀,刀颓然而落,他的眼中满是不甘和震惊。 不应该会这样,爆气石喷发的位置和景阳如此接近,景阳蓄势的那一剑不可能还能够发出,景阳短时间内不可能还能够战斗。 疑问逐渐消失在脑海,取而代之的是一些情不自禁涌出的美好回忆, 被逼开的湖水反涌回来,景阳像一具浮尸一样浮在水面上,嘴角留着鲜血,不断咳出血,看着颓然落下的刀,还有颓然落下的人,神情默然,只有微微颤动了一下的嘴角在表示,他松了一口气。 第一百零四章 谁杀谁 熄灭的火堆上再度跳动起了火焰,幽黑色的盔甲发射着红色的火光,洞外的雨丝依然淅淅沥沥。 黑漆漆的夜,淅淅沥沥的雨,还有一具死尸,以及两个看起来十分难受的人。 冻儿身上盖着景阳的一件大衣,躺在火堆旁不断地颤抖着,已经睡着,闭上的双目上的睫毛一直在战栗。 景阳将一个头盔架在火堆上,给冻儿熬着药,衣衫破烂的他面容苍白无力。 两人回到了之前的那个山洞。 关切地抚摸着冻儿的脑袋,脸色发白的他轻声咳嗽了两声。 他的视线落到了那身盔甲上。 他看了一下头盔里的药,知道还需要一点时间,鼓捣了一下柴火后,他抽回了自己抚摸冻儿的手,给她压好自己给她当被子用的厚衣服,步履艰难地走到了军士身旁。 军士那双死不瞑目的双眼大大地睁开,景阳看着已然毫无神色的双瞳,可能自己渐渐习惯了,从而面无表情。 他坐在了军士身旁,仔细地观察起来这身盔甲。 手指尖触碰着冰凉无比的盔甲,他很快就找到了腰间的两个暗槽。手指一压那个暗扣,暗槽口便飞快显露出来,两侧各两颗石球就固定在暗槽中。 景阳取出了一颗,微眯着眼睛好像在审视。是的,这就是爆气石,在黑甲军军士手中总是能够拥有无穷妙用的爆气石。 他将爆气石拿出来,放在了地上。 仔细观测过后逐渐发现了暗槽的窍门,每一次触碰暗扣,就会有一颗石球滚落出来。 摸通了这之后,景阳再度认真的观察起来石球。 石球呈现单调的暗紫色,外表十分粗糙,粗糙的表面有很多不规则的符文,当他小心翼翼的传输了一小点元气进去之后,符文便散发出暗紫色的光芒,他隐隐可以感受到石球中的一股躁动之气,仿佛即将可以爆发出来。 他把四个石球放在了一堆,继续观察黑甲。 黑甲上的无比精妙的符文让他不由紧蹙着眉头,虽然黑甲的确能够给军士提供强大的战力,并且对他们进行完美的防御,但是不无论是黑色玄铁材料,还是盔甲打造,还是盔甲上的符文,都是景阳难以想象的数字才能筑造,那么合这些于一身的黑甲又是多少钱? 自然是征税。 武朝军力强盛,就是这样建立在剥削人民的基础上。 如今朝堂**,民生凋敝,虽然凤阳镇还算祥和,但是景阳明白如今武朝的整体局势是怎样的,这些年武朝所作所为造成的隐患还没有彻底爆发开来,依靠着肥沃中州之前的囤积,真正的凋敝还没有降临,但是那一天迟早会来,只是需要一个契机。 这种可以看做是饮鸩止渴的做法根本就是在自我透支,自我蚕食。 他再看这身黑甲,觉得十分厌恶。 微蹙着眉头继续探索着,他很快就发现黑甲上的几个暗门,再度一按之后,黑甲上半部分就被他接了下来,军士穿着软甲的躯干暴露在了寒风中。 景阳视线没有在他身上停留,又立刻集中看在了黑甲上,黑甲内部是一层层舒金,这种金属可以根据外界接触发生一定程度的变化,而且极有韧性,是很多盔甲内部的常用金属材料,材料稀缺。 他掂了掂盔甲,沉重的盔甲让他思考着什么,片刻之后他将盔甲穿在了自己身上,发现重量没有减少,然后他的目光又落到了还穿在尸体上的盔甲其他部分。 他将腿部的盔甲还有黑色玄铁以及软甲做成的战靴接了下来,穿在了自己身上,只有脑袋还暴露在外。 他看着已经和黑甲军军士没有太多区别的自己的躯干,尝试着走了几步,蹙着的眉头没有解开。 “果然,将一套盔甲穿在身上,重量并没有其本身那么重,是怎么做到的?”景阳活动着自己的身体,穿着盔甲的他每一拳都变得更具有力量,每一个动步都变得好像山一般沉重,但是又没有轰鸣的脚步声。 将十分矛盾的属性在同一个物体上展现,这是何等可怕的能力? 在妄图想破这一原理的数息时间后,景阳摇了摇头,发现这根本不是自己能够触及的领域。 是的,这个世界上有很多领域,自然就有有很多天才,有武道上的天才南宫蝠、卫剑、铃铛剑仙张玲之流,有集器械、符文以及权术于一身的天才公输采尧,有眼力上的天才,能够洞穿人灵魂的老渔翁,还有拥有远超本身年龄的心智的天才冻儿。 这些能力是与生俱来的。 这些地方都不是他想触及,就可以触及到的。 这就是天命。 天命不可违? 他下意识地看向了在火堆旁已然进入梦乡的冻儿。 那些让人不开心的东西他不愿意再多想,所以他继续观察着黑甲。 在湖中时,他发现王不成已经摸到了运元境的门槛,当他斩出那一刀的时候,盔甲上这些本应该在受到元气攻击时才会亮的符文忽然亮了一下,那就证明黑甲帮助他增强了自己的攻击力。 这是不应该出现的事情,盔甲能够增强防御,但是不应该增强自己元气攻击,毕竟盔甲这个东西就不是一个攻击性的武器,虽然它的坚固能够增强肉身的攻击,但是元气不一样,元气并非实质存在的东西,根肉身相比有着本质性的区别。 景阳尝试了一下运转元气,然后试图朝着岩石上劈了一剑,发现都没有任何变化。 “难道必须要接近运元境或者进入了运元境才可以?” 他摇了摇头,发现这些问题他思考起来真的很头疼,发现黑甲真的很神奇,比十年前神奇了很多。公输采尧真的是鬼才,比十年前鬼才了很多。 他穿着盔甲,看了看冻儿,看了看火堆了,看了看头盔里熬着的药,然后看了看尸体,看了看洞外的漆黑一片。 忽然一道闪电划过,雨哗哗变大。 电闪雷鸣,才叫夏雨。 …… 雨日的晨曦都不能判断出是晨曦,因为整片天地都是灰蒙蒙一片,昨夜突然下大的雨依然磅礴,偶尔电闪雷鸣过。 随着一位位可怕强者的进入,所有的妖兽都在朝着四处奔逃,这片森林似乎迎来了真正的恐惧。 一只只翅膀全是雨水,飞得很低的黑色铁鹰从天空落下,本应该直接飞到军营的它们将一条条消息都让那位臃肿妇人过了目,妇人看过之后,再将信放回它们间的小圆筒,这些铁鹰才仓皇而逃,飞向军营。 此刻又一只铁鹰落下,像之前的五六只铁鹰那样,它的密信也被妇人看了去,然后它便飞逃。 所有的雨水都无法靠近妇人身上半分,就连地上的积水都在她要落步之前自动退开,给妇人营造出一个相对干燥地带。 妇人脸色十分淡然,十分默然,一直挺直着脊梁缓缓地走,走得极满,极有风度,但是又感觉每一步走的距离又出奇的长,好像一个人迈了许多步子一样。 女子身材臃肿,面容也微带憔悴,毫无美感,但是偏偏又让人觉得好似仙子一般出尘,像神仙一般桀骜,不由让人惋惜这样的气质配了一张完全不相符的相貌。 熟悉过往的人只会叹息一声,因为他们知道十年前这个女子是何等倾国倾城。 这样的女子自然是中州十八位十星武者之一,最最顶尖的女子,也是唯一十星的女子,铃铛剑仙——张玲。 漫天雨拍打着森林山地,张玲前行的步子突然一顿,她泛着不少皱纹的眼角微挑,淡然的目光锁定在了自己左侧某个地方, “昔日的中州传奇大盗周雷云,几年过去了,还是改不了躲躲藏藏的习惯。”她似在感慨般地说道,声音却又十分的平淡,而且非常小,像是在碎碎念着什么一样。 湿漉漉的茂林中走出了一个浑身是水,身穿黑色妖牛皮衣,还披着一个黑色斗篷,穿着妖牛皮靴的男子,乍一看还会认为是黑甲军之一。 他便是昨日与邪杖谢伽淏商谈了某些惊天事宜的大盗周雷云。 他便是六年前被黑甲军围杀过,且成为历史上从黑甲军手中侥幸逃脱的数人之一——大盗周雷云。 数年的逃亡没有让他改掉自己轻挑的性格,周雷云看着张玲,心中惋惜且紧张地叹息一声,然后微微笑了笑,后背则是不由自主的冒出冷汗,“晚辈见过剑仙。” “晚辈?” 张玲眉头轻挑,然后落了回来,这样可笑的词汇没有让她生出任何情绪,她缓缓道:“满中州都在通缉你,你还敢往黑甲军怀里撞?” “我一向认为剑仙不关注凡尘世,没想到还是知道这些事情的。” 张玲淡淡摇头,道:“有些事,不用去关注,就会自动传入人的耳朵。” “剑仙说得在理。” “那么你有什么事?说完我好杀人。”她平静地望向了周雷云,仿佛这个在最近几年达到九星水平的武者,就是一个想踩死就踩死的蝼蚁一般。 “咳咳,剑仙,其实我是来杀你的。” ps:啊啊啊,又失言了,我好贱。 第一百零五章 玉兰花 如今天下有谁敢对十星强者说出这样的话?谁敢对铃铛剑仙说出这种话?哪怕是黑甲军元帅,哪怕是飘然于尘世的五大宗门门主,哪怕是汇聚大武王朝最顶尖战力的龙神司其司首,也是名震中州的霸天锤——代涛,都不敢说出这样的话。 这样的话很可笑,很好笑,可是张玲没有笑。 只是极其平淡地扫视了他一眼。 像一个仙人在看一颗砂砾,像一个仙女在看蝼蚁。 这一眼比任何言语上的反击都要有效。 周雷云努力遏制住忍不住要发颤的双腿,努力平静地咧开嘴笑了笑,道:“剑仙爱徒和剑仙一样孤高,结果在北边败给了杨将军手下一个只有六星水平的军师,剑仙就不认为你也有可能败给我?” 张玲摇摇头,道:“他没有败。” 的确,许军辉的实力究竟怎样中州没多少人知晓,谁又知道他还手握命天盘? “既然是要去杀杨智,没能杀到,那就算败。” 张玲想了想,点点头道:“或许。” 她不再理会周雷云,微仰着脑袋看着天空上降下的雨,在天上自动飞开,不落到她身上一滴的雨,缓缓伸出手,一滴雨极其温顺地落到了她苍褶的左手食指上,食指肚上的雨滴没有散开,而是静静地凝聚成一滴,保持着水滴的样子。 雨是水。 水就代表着那个男人。 十年前那一战,也是暴雨中。 这片森林,也很寂静,有几分当年那处荒原的味道 她看着这滴水,实在很难不去想起十年前那一战,十年前将他骄傲彻底碾碎的一战,将她所有孤傲踩在地上蹂躏的一战。 十年终过去,她终究是败者,是惨败者。 只剩下此时落寞的一声叹息。 天空中划过一道闪电,然后滚过闷雷。 像是天空在照应这个像天神一般孤傲的女子的叹息。 周雷云被雨水冲刷得发亮的黑色皮衣不断地微摆着,他悄然蹙眉,看着张玲的一举一动,心中十分忐忑不安,身体绷紧了,元气也在快速扭转着,为了掩盖自己的紧张,他的手摸向了一根满是雨水的树枝。 “我十年没有出过手了。”张玲低着头望着指肚上的水滴,清澈得仿佛让她看见了自己,“十年也没什么值得让我出手的事。” “我一直活在失落里,活在痛苦,一直在等待卫剑的消息,等待一个打破自己心结的契机,打败他,这就是我余生最重要的事情,也是支撑我活下去的事情。” “可是迟迟无音,十年里没有一点他的消息,只到不久之前丞相告诉我南宫蝠的事,我才离开了万幽岛,来到了这里,只为了将第一次出手的机会留给一个值得让我出手的人。” 周雷云蹙着的眉头一挑,像惊后欲飞之鸟。他当然知道铃铛剑仙来无际林的目的是什么,但是当听到这样的答案之后还是难以遏制的震惊。 前数五百年,或许后数五百年,都没有像南宫蝠一样惊才绝绝之辈,二十岁被点武部认可为十星强者,统领南宫军由无名之师成为当年灭寅主力,无论统御还是武道天赋都是傲视群雄的存在,十年之前的他就做过天下第一强者,十年之后的他又是否入了圣境?成为绝世强者? 所谓的圣境并非是指元气境界,而是指武道力量达到数千年前的那些掌握绝世神功强者的水平,那是超越十星无数倍的存在。那时候的世界是那么传奇,强者林立,如今的十星强者在当时不过是脚下泥丸,不过所有的传奇都随着与妖兽之王龙族的战争而消逝,龙族灭亡,世界的绚丽也如风散去。 想入圣境就需要绝世神功,有了绝世神功才能成绝世高人。 顶尖的力量是无数人渴望的存在,否则神武帝李林胜也不会如此心急,不顾后患地筹集北上之事。 对于正真的圣境其实并没有明确的界定,但是任何人都知道,那是一个让所有人都必须臣服的境界,甚至让天地臣服。 在如今这个绝世神功消隐的时代,已经千年没有人入过圣境,达到过那样的水平,人人都觉得南宫蝠是最有希望的人,没有人知道如今的他又站在了怎样的一个高度,所以武朝才会如此重视这一次计划。 南宫蝠必须死。 所幸南炎国有共识。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张玲依然低着头,淡淡道,“无论他现在到了什么地步,哪怕是真的入了圣境,我也不会停下自己向他出剑的手。” 这一句话有很多信息,但是无论哪一个,都让周雷云松了口气,心想着林中某处的那个计划,眼神变得逐渐坚定。 他拔出了妖牛皮剑鞘中的剑,看着张玲,深深吸了口气,道:“剑仙,我想试一试,拔剑吧。” 张玲忽然露出一丝微笑,诡异的微笑让周雷云一颤,“十年后的第一次拔剑本想留给卫剑,但是天不作美,必须要给南宫蝠。至于杀你,又何须拔剑?” 她食指轻摇,那滴水滴便缓缓漂浮起来,突然一下朝着周雷云爆射而去! 周雷云来不及躲闪,手中的长剑刚刚举起来,哪滴水便打在了他的脸上。 只是一滴水,但是好像拥有十分巨大的威力,一声闷哼,他整个人被这滴水击飞出去。 哗哗啦啦,被他撞到的树枝响成一片,树叶上囤积的水毫无保留的往下落。 周雷云整个人被击飞出去五六丈的距离,最后撞上了一颗粗壮的大树,才停了下来。 他眯着眼看着这位臃肿的妇人,咳嗽了两声。 张玲淡然摇摇头,似乎表示失望,她缓缓转身,朝着周雷云一步一步走来。 周雷云面色一凝,这是他第一次和十星强者交手,虽然知道自己必败无疑,虽然知道自己的目的并不是他的对手,虽然知道铃铛剑仙比他想象之中强了很多,但是在紧张之余,他还是在这一击之下生出了几分难按捺的激动。 能和这样顶尖的对手交手,是何等危险又荣耀之事? 周雷云深吸口气,手中的长剑符文散发出一股乳白色的光芒,符文间流淌的元气就好像新鲜的羊奶一样,和他的黑色打扮形成一种鲜明的对比。 乳白色的羊奶顷刻消失,在他抬剑的同时,场间忽然变得有几分粘稠,他手中的剑尖仿佛生出了一朵像奶一样乳白色的玉兰花。 “玉兰宗宗主人不人鬼不鬼,玉兰宗的剑法也不伦不类。”场间的光线因为这多玉兰花而变得跟着乳白起来,所有被这光线照射到的植物都变得极其柔软,好似即将滴淌出水一样。张玲挥了挥手,所有的乳白色光线都褪去,她静静望着那多玉兰花,淡淡道。 周雷云并未理会铃铛剑仙对于五大宗门之一,也是他所出师的宗门玉兰门其门主的嘲讽,毕竟作为臭名昭著的大盗,他没有少受宗门的追杀,对于那个宗门已经没有什么感情可言,所以始终专注在手中的剑上。 玉兰花在他最后一抹元气注入之后,变得怒放而开,他怒吼一声,整个人踏过好似被乳汁浸泡过而软绵绵且带着乳白色的土地,速度变得十分之快。 作为昔日的名盗,他本就以速度和身手闻名于中州,然而他所修的剑却并不是那种阴暗属性的,而是玉兰花这种看似蕴含光明之意的剑道。 正如张玲所言,玉兰宗的剑道不伦不类,其剑道并非人闻其名想象出来的那样光明正义。周雷云身形晃过的地方,所有被玉兰花散发的乳白色光芒照射过的变成乳白色的植物都很快速的枯萎,剑首处的乳白色变得更加娇艳,周雷云这一片刻的速度变得更快了几分。 玉兰宗得名于玉兰花,这种花罕为人知,因为哪怕是在数千年前,那个武道最强大最繁荣的时代里,这种花就已经灭绝了。玉兰花长得十分白,乳白色的白,就好像雪,好像最纯净的奶,可是这花的本性却并非其长相那样光明,那样让人心醉,这种花会吸取周围植物的生命力,来补给自己,然而补给之后也只能维持很短暂的时间,所以所有的抢夺只为让自己在一瞬间里开得娇艳。 玉兰宗的核心武道就类似这种花。 此时周雷云所展现的玉兰败花剑,就是这样近乎肮脏武学的其中之一。 张玲望着周雷云身后一朵朵发着乳白色光芒凋零的花朵草木,眼中出现一丝怜悯之意,她伸出了手掌,对着那朵已经开放到了自己身前无比美丽的花朵拍了一巴掌。 那股强悍的夺取意味在这一巴掌中顷刻消散,玉兰花像受到了巨大摧残般凋零,周雷云手中的剑断成了两半。 一口鲜血喷了出来,喷在了断剑上,和张玲只有几尺距离的他,血却没有一滴落在这个气质如仙子般的女子上。 第一百零六章 一双绣花鞋 暴雨倾盆,本就被雨水打得凄惨的花朵统统因为乳白色的光而凋谢,然而即便是汇聚了周围这些草木的力量,周雷云剑端上长出的那朵虚幻的玉兰花也没能够真正放出光彩,便在张玲的一击之下片片凋零。 周雷云嘴角的血迹如此鲜艳,鲜艳超过了先前绽放的乳白色花朵。 被一击重伤的他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将断剑一提,一声清鸣之后断剑脱手而去,插在了地面上。他另外一只手掌中凝聚出一股乳白色的元气,然后狂轰乱炸般地闪电出了无数掌,向着张玲轰击而去。 周雷云的身影好似闪电一般不断的穿梭,不断地出现在张玲身周,只能见到一道道黑色的闪电徘徊在张玲身侧,空气被一掌掌击出一声声爆炸般的轰鸣声,好似天空奔雷,每一次出掌其劲其都会把地面撕扯出一道裂缝,出手速度过快导致地面上的裂缝像是雨点落地般密集地出现着,顷刻之间便密密麻麻。 溅射出去的元气让周遭粗壮的树一棵棵轰然倒下,雨滴飚射向了四方。 每一次出掌都被张玲轻松的移步化解,不过随着他的每一次出掌,张玲脚下不断裂开裂缝的地面上其不知不觉间生出的白色痕迹就会更深一分,等到地面真正生出了纯净的乳白色之后,这块土地会在几日之后变成真正的死土,失去所有孕育的能力,唯有天地滋养,许多年后才能从回原样。 “玉兰宗内门秘籍之一玉兰掌,果然是玉兰宗的骄子之一。”一直漫不经心就连躲开这一道道霸道之掌的时候都像在漫步的张玲看着他完美的出掌,每一掌都是锁定着自己的死角,不由轻声地赞叹了一声。 她的恬淡和周雷云的霸道是两个极端。 然而她才是站在极高的那一方。 一个十分悠闲的移步之后,她轻轻一挥手,看似只是在挥苍蝇,而且看起来根本没有触碰到周雷云流光一样的身体,然后便收回了自己的手,继续滑动着步子,像在赏花,观雨。 周雷云出掌的频率没有改变,随着地面白色的渐深,速度隐隐还在增加!然而只有他自己知道,那一挥手给他的体内造成了多大的伤害。 张玲诧异地微微挑眉。 忍住闷得发慌的喉咙,没有吐出血,周雷云蹙眉飞速思考起来。闪电一样的疯狂出击并没有起到效果,周雷云吸了口气,忽然停止了出手,地面上的裂缝还是因为他的剧烈行动而不断出现着裂痕。 身体疯狂闪动,他也在疯狂寻找着漏洞,突然,他的右手猛然探出。 做大盗,自然需要闪电一样的速度,闪电一样的出手。 这一手极其之快,直冲张玲肋下! 面对着悍然的一拳,张玲再次轻轻抬手,朝着前方伸出。 准确无误地拦截,拳掌相接。 乳白色的元气和透明元气轰然相撞。 地面上撕扯出的裂缝没有再出现,,而是整片地面开始下陷,周遭的树木瘫倒了大片,劲风撕扯着树叶和雨水,地面上的白色也已经白得可以流出乳汁。 周雷云的拳仿佛砸到了翰伊城那堵天下至坚之墙上,一声沉闷到了极点的声音传出,张玲面色平静,臃肿但是不比周雷云魁梧的身躯丝毫不颤,哪怕是衣角都是那么自然,周雷云的身形却骤然朝后远远飞了去。 被打飞的周雷云努力稳住身子,单膝跪在了地上,一直压抑的鲜血一口劲喷了出来,喷在了远离先前战斗圈的湿润地面上。 他湿透了的头发不断淌着雨水,结成水线,流到地面上,留在顺着雨水流淌开的血上。 张玲孤傲地负着双手,淡然地望着狼狈的周雷云,淡淡摇头。 周雷雨突然笑了一声。 张玲淡淡看了他一眼。 “你的鞋。”周雷云仰着头,看着张玲那股不可一世但是也不让人作呕的模样,有些艰难地说道。 张玲垂下头,看着自己的绣花鞋,原本即便穿过最泥泞的沼泽地都没有染上一点泥土一点泥水的鞋上,此时有着淡淡的乳白色,并不算好但是十分质朴的面料变得十分沙脆,她轻轻动了动脚趾,鞋面便裂出了数个口子出来。 因为地上乳白色的缘故,她的鞋上的布料变成了风化已久的干布。 断剑处那朵残花似乎笑得花枝乱颤, 她神情没有改变。 周雷云悄然蹙眉,语气却颇为得意,傲然道:“我知道这是你唯一的朋友送你的鞋子,哪怕我远不是你的对手,但是我做到了这一点,我就赢了,你说是吧,张大婶,哦不,张大娘。” 张玲垂着脑袋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密密麻麻的雨忽然有几滴落在了她扎好的发鬓上。 因为她心乱了一分。 瞧见这一幕,周雷云心跳忽然极快。 张玲慢慢地脱下了鞋,脱得十分优雅,十分自然,露出白嫩的脚丫,完全不符合她身材样貌,但是极其符合她气质的脚丫。十年里千变万变变了她的神采变了她的容颜,褪去了那副倾国倾城的皮囊,但是她的这双脚却始终没有变过。 因为这双脚必须不变,因为这双脚要穿这双鞋。 是的,这是她唯一的朋友给她做的鞋子。 从小到大,因为她太过超凡,所以她只有一个朋友,只有那个人敢和她做朋友,然而如今那个人已经死了,这双鞋子是他唯一留给他的东西,是她唯一的精神寄托,是她每天都会小心呵护的存在。 她一直没有刻意地去表现过自己在乎这双鞋子,但是认真去观察她走路的人才会发现,这双鞋子张玲从来没有脱下过,这双鞋子始终没有接触到过地面,始终和地面有着非常非常微小的间隙,这么多年来,没有一滴水,一颗沙能够接触到这双鞋,所以现在看起来还是新的。 或者说它本来就是新的。 然而现在它已经坏了,藏在自己记忆深处的某个人也跟着坏了。 她的淡然也坏了。 身后背着的剑上,那个精致美丽的铃铛开始发出轻响。 地面开始晃动,落叶开始纷纷,雨水开始激扬,天色开始暗淡。 “你做这么多?只是为了让我生气?”她垂着头,说道。 “咳咳,不尽然,还为了让你死。”周雷云擦了擦嘴角的血,露出血牙,笑道。 她苍褶的手向着周雷云一指。 一股庞大的压力自前方传来,周雷云身后大树咔擦一声像一根干柴一样被劈成了两半,他身后的斗篷也刺啦变成两半。 周雷云痛苦地咳嗽着,整个人都趴在了地上,嘴角却偷偷勾出一丝笑。 然后画风一转,他怒吼一声,整个人惊天而起,惊出天空一道闪电,整个人化作黑色残影朝着林间蹿去。 张玲始终平静如冬湖的双眸泛着点点涟漪,她雪白的脚丫踩过乳白色的地面,目光凌厉。走的时候还挥了挥手,透明的元气袅绕,让地面恢复了原本的颜色。 她的身影顿时消失。 塌陷的地面开始囤积起雨水。 …… “为什么李天三人还没有来?”短暂的休憩之后,盔甲上带着淡蓝色臂环的百夫长用他十分严厉干肃的声音问道。 一位军士垂头道:“百夫长,要不要回去查看?” 全身都覆盖着黑甲的百夫长摇了摇头,目光锁定在这条新鲜但又因为造成这一切的力量神秘而不新鲜的道路上,缓缓摇头,“没有信号弹,就不要回去,要事为先。” “是。” 军士退下。 百夫长站起身,挥了挥手,没有说什么,所有的军士都站起了身,开始继续而前。 很快,一个巨大得看不到边际的山谷出现在了他们眼前,山谷里满满全是雾,似云海,似天边。 第一百零七 来自金蒙 百夫长伫立在崖畔,望着这巨大的山谷中翻腾的云海,没有说话。 身后所有的黑甲军军士都沉默着迎着暴雨雷电,像一根根黑色铁塔,一动不动。 百夫长望着这片山谷,犹豫了良久之后,才挥了挥全是雨水的手,雨水散手而飞,示意大家休憩。 刚刚才休憩了没多久的队伍再度停了下来。 暴雨,崖畔,一群钢铁铸就的男人,怎么看都是一副伤感的场面。 一位军士走到了这位百夫长的身旁,百夫长身上盔甲溅射起的雨水穿过了眼罩的竖缝,溅在了他的脸上,他犹豫着望了一眼站在湿滑崖畔伟岸的身躯,低头道:“百夫长,恕属下冒昧,要不我们派人再回去看看?属下总觉得李天他们可能遇到了麻烦。” 百夫长看着那个强者毫不掩饰的踪迹,一直蔓延到了雾海中,他的目光锁定在下方的雾海上,缓缓抽了口气之后,坚定地摇摇头。 “百夫长……” 军士还准备说些什么,百夫长极其冷酷的声音便穿过暴雨穿入他的耳畔,让他身躯一震:“这下面有问题。” 军士好奇地看着下方的雾海,问道:“什么……什么意思?” “不要回去找。”百夫长掩盖在头盔中的面容十分严肃,“你就守在山谷外,发现有什么异常直接回去禀报分统。” 他的意思非常明确,这里有问题,似乎是比他之前想象中要严重很多的问题,但他依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哪怕在这位百夫长手下出生入死多年,此时还是没能立即明白百夫长心中所想,军士不解地看了他一眼。 明白这位军士的不解,百夫长却不想做太多的解释,只是自顾自地思考着一些问题。 至于为什么下这样的命令?有的时候原因就是那么简单,仔细思考又那么复杂。 他感觉这下面极有可能有问题,之前所有的追踪到了这里似乎就要划一个句点,那个强者前面埋的伏笔就要全部揭晓。没有什么证据,他就是认为事情应该是自己推测的那样。 他知道那位杀死了自己兄弟的强者之后所做的一切就是让自己跳下这个坑。 对方知道他一定会跳下这个坑。 的确,他的确会跳下这个坑,无论是因为仇恨还是因为尊严,还是因为对方准确把握了黑甲军的骄傲自大,无论是其中的哪一点,都让他哪怕明知道是个圈套,都不会允许自己回头。 他身后的弟兄也是同样。 身旁的那位军士虽然震惊,但是也很快明白了过来所谓问题是什么,眼中毫无惧意,默然领命,消失在了此处。 百夫长挥了挥手,百余位黑甲军开始朝着山谷中走去。 每一具盔甲都很庞大,百人组成的黑甲队伍显得十分壮阔霸道,这支坚无不摧的队伍就这样踏过泥泞的土地,向着山谷下走去。 很快,才下了山坡一半,周围的雾气便开始笼罩上来,当黑甲部队彻底下到山谷之后,可见度仅在数丈之内。 静谧的山谷中只有哗啦哗啦下的雨声,还有奔腾的雷声。 百夫长做了一个手势,身后所有能够看见他手势的人都纷纷做了同样的手势,然后举着手势向着百夫长靠拢,很快,所有的军士都自觉地站出一个阵,这个阵看起来就像是一把刀,一把狼纹刀。 这把刀静静横放在山谷中,欲破雾海。 没有人前来上报就说明阵型无误,也就说明该到的人都到了。 确认了这一结果之后,百夫长身旁的军士拿出一张地图递给了百夫长,在仔细的看了之后,又指挥了两位军士查看踪迹,没过多久,那两位军士便回来了,指了指某个方向后回到了队伍中,百夫长再次做了一个手势,所有的军士沉默着做出同样的手势,然后所有的队伍开始前进。 整个过程没说过一句话,却依然能够达到这样恐怖的无误一致,这便是黑甲军其恐怖能力的一个体现。每一个军士都做出手势,只是为了让大家都看得见这种无声的命令,这样的传令方式在这种地方更是尤为必要。 沉默无声前行的黑色部队,就像是一群团结一致的蚂蚁,不断探索,小心翼翼又毫无畏惧地前进着。 没走多久,走在队伍前方的百夫长视线落在了路上一些蘑菇被采摘后留下的痕迹上,微微蹙眉,这些一般人发现不了的细节,当然逃不过他的眼睛,同时也让他更加确定了方向的无误。 消息的确定并没有让他加快脚步,反而彻底的慢了下来,之前一直极速前进的队伍跟昨日相比就好像站到了两个极端。 皮甲战靴踩过地上的腐烂树叶以及积水,在趟过了一条雨水不断流淌的沟壑之后,盔甲腿部带着点点黄泥的他们停在了一处稍显干燥的石台上,石台上还有一堆早已熄灭,此时又被雨水浇灌得湿漉漉的火堆,火堆旁还有一些蘑菇的残渣。 百夫长沉默地走到了火堆旁,身躯拨开雾海,用手指粘起了蘑菇的残渣,将蘑菇残渣捏碎后,他再度微微蹙眉。 一抬头,他又见到了一根树木被抓掉了树皮,他缓缓走了过去,看着被抓掉的树皮以及树干上画起的图案,眉头蹙得越来越深。 接着他听到了一连串的拔刀声。 他缓缓转过身,一位竹杖的秃头老人出现在了石台旁边的巨石之上。 老人面目慈祥,衣穿破袍,正是邪杖谢伽淏,不过他的模样普通,没有人能将他和金蒙国那位恐怖到让孩子夜不啼哭的国师“邪杖”联系起来。 对于金蒙国国师邪杖,无论是当年还是如今的镇北军,见过其真容的人都屈指可数,所以哪怕是百夫长这样十多岁便在镇北军摸爬滚打的老军人都没见过,以致此时他都没太多反应。 黑甲军都没能认出他。 不过茂林陵本就人迹罕至,人口多集中在茂林陵北部,无际林妖兽横行,更是毫无人烟,此时一个老人在这样暴雨中出现在无际林深处,并且见到了威气逼人的黑甲军还能如此淡然,就已经不正常。 所以所有的军士都面目严肃,握着刀静静看着那位老人。 百夫长微仰着头,看着老人被筛过树叶的雨水不断拍打着的苍老面颊,那股多年培养来的危机意识让他情不自禁生出一个念头,说道:“前辈来自金蒙国?” 谢伽淏笑了笑,没有回答,而是微微抬起了自己握着竹杖的手指,轻轻敲打了一下竹杖,没有太多人注意到了这个细节,即便注意到了这个细节,也没有可能将这个细节放在心上,因为这本就是一个很寻常的举动。 当指肚和竹杖轻敲一下之后,所有画在树上图案都悄然变了模样,变得更加晦涩,更加无法让人理解。地下深处也不断地滋生出一股股黄色的浓烟,开始向上十分顺畅的渗透,树干深处也在无声无息地裂开一条条细小的裂缝。 感知天生就最最敏锐的一只苍耳狼,在十数里之外,豁然抬起庞大的头颅望向了那处山谷,狰狞的面容出现一抹狠厉,朝着山谷发出了一声怒吼,然而怒吼之后巨大的眼睛里又满是不甘和惧怕,调头奔向了远处。 石台附近的雾气开始极其缓慢的褪去,向外退开,石台周围变得清楚起来。 黑甲军刀光森然,老人的面颊如此苍老,这一带的树木满目疮痍。 周围的变化让百夫长情不自禁握紧了手中的刀,目光锁定在沉默无言的老人身上。 “再问你一遍。” “我已经用行动做了回答。”谢伽淏缓缓垂下头,望着一身黑甲的百夫长,那双浑浊的双眼中满是老人独具的,看向孩子时才有的慈爱。 并不觉得这位老者有多么强大的百夫长蹙眉挥了挥手。 四位黑甲军军士顿时猛跳而上,如同四座跳起的高山,朝着老人砸去。 两位五星的黑甲军士军士,让景阳几乎以命相搏才艰难胜利,四位呢? 老人面不改色,一股比他昨日杀死哪两位军士时要浓郁得多的灰色气团自一根树上的图案上,呼啸而出。 ps:今天状态不好,明天加油。辩论进了四强,原谅我的内心不平静,还报名参见了学校的那个啥联合创作啥啥的,也不知道能不能报到,总之一切都加油加油。 第一百零八章 巫师 几声低喝从四位军士的口中传出,冲天而起的军士看似散乱,表面上没有多大联系,然而分工极其明确,每个人锁定着一个方位,每个人的出手都能掌控着一整片空间,让人不可躲闪。 几个军士的幽黑色身影只是转瞬便穿过了密集的雨点,飞到了比巨石还有高出一丈的空中,一副副冰冷的头盔面孔在雨中滴淌着水,毫无感情地开始朝着谢伽淏砸去,好比几颗天外坠来的陨石。 面对这几道无比凌厉的招数,谢伽淏带着淡淡微笑,那张苍老的面容始终是那么柔和。他一动不动地看着砸下来的军士。 微笑挂在他仿佛只有一张干褶人皮的脸上,他身侧的一根树木轰然炸开,之前一直无声的树木劈裂声此时统统爆发成了一道轰鸣,无数碎屑树桨夹杂着雨水爆射开来,一团灰色的烟雾自破碎的树干中似利箭般飞出,甚至带出一声呜咽般的声响。 灰色的烟雾顷刻便飚射到了四位军士身畔,几具极其魁梧的身躯先前还散发出不可匹敌之势,此时只是在灰色烟雾降临的瞬间便变得仿佛只剩下了盔甲。 砸向谢伽淏的身躯变成了自然的落体,发出轰隆隆的声响,砸在了谢伽淏身侧的石面上,然后是几声轰然的巨响,四具盔甲被摔得炸散开来。 没有一滴血,没有一粒碎肉,没有一声惨叫。 场面变成了诡异的安静。 望着炸飞到自己脚畔的头盔,百夫长那张因为这些天一直淋在雨中而有些苍白的脸颊变成难看的淡青色。他缓缓抬起头望向了那位一动不动的老人。 谢伽淏对他还以微笑。 金蒙国的巫师一直都是镇北军最头疼的存在,但是黑甲军是最强的军队,无所畏惧,否则也不会让他们来处理这次南宫蝠的事情,南宫蝠都不怕的他们,此时也没理由惧怕这位神秘的强大到足以让一个城池颤抖的巫师。 许多事情不需要言语表达,具体作为便是最好的解释,自己的一路追寻终于有了结果,此时百夫长以及整个黑甲军队伍都满是战意。 百夫长拔出了手中的刀,他的刀比普通黑甲军军士的刀要显得更加深邃,浓厚的黑色以及那更加形象的狼形符文让人心胆俱裂。此时杀意凛然。 拔刀就是一个命令。 拔刀声传出的刹那,一声愤怒到了极点的暴喝传出,一位黑甲军军士挥舞着狼纹刀,整个人一踏地面,给石台面上留下了几个浅浅的凹陷以及数道蛛纹裂缝,朝着谢伽淏斩去。 极快的时间内,几乎二十多位黑甲军军士便以极其短暂的间隔朝着谢伽淏冲去,一声声此起彼伏的怒喝声成了回荡山谷的壮歌,与天空落下的雨相对,像一个个拔地而起的巨大黑色玄铁。 其余的军士开始以闪掠的方式各自聚合,极其狭小的空间中穿梭如此多人,不免偶尔能见到盔甲相互擦过产生的火花。很快,余下在石台下的军士五个一组聚集成二十多个不同的小阵营,开始密切关注着周围的一切变化。 作为当初的镇北军,他们自然十分了解巫师的强大和特点,因此早已产生了一套应对巫师的方法,此时正好可以大显身手。 又是一棵树木炸开,像流光一样的灰色烟雾猛然飚射出来。 “左五上三” 一个五人小组的其中一人目光正好多定在那个方位,一道短暂急促的喝声自他口中喷出。 五个人同时朝着一个方向扔出了一颗颗细小的碎石,然后准确无误的砸入了灰色的烟雾里,那团朝着凌空而起的军士射去的烟雾在接触到碎石之后,便缓缓消散在了空中。 那是爆气石的简单版。 “左九上七。” “右六上四。” “左三上二。” 这样的厉喝声很快便爆发在一名名名军士口中,随着这些声音出现的频率越来越高,山谷中的音律混乱不堪。 一颗颗碎石,一道道烟雾,一声声厉喝,全部爆发在这片依然无比混乱的领域。 地面上的黑甲军军士十分努力,然而依然有数位军士受到了这样灰色烟雾的侵袭,变成了一具具躯壳。 登上那个一位普通人稍花些时间便可登上的石台仿佛成了登上天堑一样。 仍然有十数位军士成功的落到了谢伽淏所处的巨石石台上上,沉重的身躯几乎是同时砸到了石台,整个石台都发出了颤抖,无数潮湿的碎石漱漱而落。 谢伽淏的干瘦的身躯随着石台而颤,然而他整个人仿佛是黏在了石台上一般,脚底始终未曾移动一步,未曾抬起一分,只有身上湿透了的破袍子在轻摇。 魔神一样的身影林立在他的身前,没有任何停留,十数位黑甲军军士开始朝着他猛冲而去,每一把狼纹刀都散发着淡淡的幽黑色,划破滴滴雨水。 忽然,就在第一跃起的军士再度第一个开始朝着谢伽淏冲锋的同时,所有目光可及的树木都轰然爆炸,巨大的轰鸣声,无数弹飞的碎屑,几根被炸得向上冲起的断树,仿佛末日一般的场景就爆发在了这里。一根树木的爆炸或许不算什么,但是如此多树木的爆炸产生出的冲击力让所有的军士都因此而晃悠,甚至一些摔倒在了泥地里。 树木的碎屑充斥了这里,刚刚才因雾气褪去而清晰的场间再度以另一种方式而浑浊。百夫长的双瞳之中开始出现惊骇,因为这位巫师的能力不止是强过了他的猜测,更是强过了他所猜测的无数倍! 无数的灰色烟雾开始在林中乱窜,地上的蘑菇,被淋了这么长日子依然挺拔的小草,在于这些灰色烟雾接触到之后,都变成了光秃的土地。 一颗颗爆气石开始出现在他们手中,然后砸在了泥地上,无数团强烈的气流开始汹涌,相互聚合形成了乱流,这样恐怖的气流以不同的方位交汇碰撞之后,变得愈发混乱嚣张,在暴躁地乱窜了数息之后,瞬间彻底朝外呼啸开来!徘徊在场外舒卷却始终没有弥漫进场间的雾气本在以某种微妙的方式在流转,此时彻底被气流雄推出了山谷!天空中落下的雨都被强行推回了天空! 这等瑰丽之景让在崖畔领命守护之人神情巨变,然而他还是咬咬牙,没有让自己冲下山谷。 王不成手握着插入石中的狼纹刀,在强大的气流中稳住自己的身躯,他望着破布袍几乎都被撕扯成了碎片,但是始终微笑且云淡风轻的老人,眼神凌厉。 他弯下自己的膝盖,在几乎所有的军士都无稳住自己身形的情况下,猛然一跃,石面被拉出一连串火花! 第一百零九章 黑甲,阵法 溅射的火星飞速泯灭在了气流中,百夫长手中挥舞起的狼纹刀被雨水洗涤得十分清澈,隐隐倒映出了天色以及谢伽淏那张平静的脸。 百夫长口中吼出一声雄浑的“杀”字,整个人身体都弯出了一个幅度,手中的狼纹刀抡到了身后,在跳跃到了谢伽淏面前时,再狠狠地劈下! 刀劈过的空气都发出了一声呜咽,形成了短暂的真空,他的刀就像是一柄锤,呼啸而来的乱流都被这一刀中乍放的狂放之意摧毁! 谢伽淏那张平淡无奇的脸上依然挂着淡淡的微笑,他伸出了自己的手臂,手臂上的袖子早已经被强烈的劲气扯烂,裸露的手臂就像一根被揉得褶皱的黄竹竿,与他光秃秃的头型做着映衬。 黄竹竿般手臂尖端的手指甲再度浮现一道异彩,指甲顿时变长成了苍耳狼的爪,手掌变成了一只苍耳狼的巨掌,他往前一挥,就成了一只成年苍耳狼的一拍,他掌前的空气全部被这一拍压缩成了一团,传出一声沉闷的气爆,划出一道残影,巨掌便拍在了百夫长的狼纹刀上。 一声巨大的碰撞声掺杂进了这满是轰鸣声的场间,刀掌相撞的一刹那有剧烈的劲气扩散,然而对于这场因为百颗爆气石同时在不同位置爆炸而引发的气浪中显得微不足道,但是这里已然成了所有还活着的黑甲军军士所关注的焦点, 碰撞间的巨大压力自刀身传递到刀柄上,再传递到他的手臂,他手中的刀向上掀起了一个弧度,黑甲上的符文流出一道流光,将这股巨大的碰撞力吸收去,若不是这身盔甲,他的五脏六腑必然会受到重创。 然而即便有着盔甲护身,他依然被这碰撞力量给震飞了出去,飞出数丈距离之后双足才犁入了地面,泥土翻飞,犁出了两道长长的沟壑,最后撞在了一颗断树的树干上,碎屑迸飞。 他没有顾忌狼藉的四周以及还在嚣张呼啸的气流,视线死死锁定在谢伽淏身上。 巫术这种东西修习本就困难,想成为一名强大的巫师比成为一名武者要困难很多,所以修习巫术几乎成了巫师整日整夜都在做的事情,没有可能再分心修习武道,这也导致了巫师虽然在战争的时候能够彰显出更恐怖的作用,但是其自身的防御能力也非常弱小,必须耗费巨大的人力进行保护。 先前的种种迹象表明,老者是一位强大的巫师,越是强大对于巫师的态度越是如痴如狂,按理说近身战斗的能力就越是会弱,然而此时这位巫师就站在他们的面前约两丈高的石台上,没有忌惮过他们丝毫,在反击上更是霸道。 就这位巫师的表现上来看,已经超越了百夫长所认知的范畴。 一支百人行队的黑甲军,如果正面战斗相互协作绝对是有实力杀死八星强者的,九星强者他们或许不敌,但是也都会无所畏惧。 然而若是面对一名巫师情况则不太相同,就如谢伽淏所为,巫师会提前布好阵法,等待他人入瓮,而且巫师的攻击方式与武者的攻击方式有着本质的不同,所以黑甲的防御力量并不能真正的得以体现,哪怕是公输采尧都不能够完美的想出如何完美的克制巫师,爆气石已经是最好的手段。 巫师本来就已经很恐怖,然而此时这位巫师展现的力量更是远远超越他对巫师的认知。他的肉身并不脆弱,或者说他用了某种方式来弥补了脆弱,所以近战能力甚至远远强过了他这个六星武者。 面对这样的强者,他们几乎是毫无胜算,若是在开阔的战场上,或许他们可以依靠阵法还有强大军械攻破其身,但是在密林深处,这些都成奢想。 百夫长裂开了嘴,紧紧攥住手中的刀,腿一踹树桩,伴随树桩的炸裂,整个人再度飞身而上。 汹涌的气流逐渐平息下来,黑甲军这样可怕的一群人,自然不是等闲之辈,见到百夫长的冲锋,他们也再度朝着石台上的人冲去。 一道道身影拔地而起。 气流的逐渐平息,导致了雾气再度袅绕,先前被推去了远处的雾气,在气流平静下来的一刹那,顿时如同天空雷电般暴躁,如同先前被推向高空,在高空与气流相持,从而形成了一道水幕墙,此时再度哗哗积流而落的雨般,一泻千里。 像是雪山崩塌,像是洪流滚滚,白色的雾气如同大浪一样,朝着山谷汹涌而去。 那位站在山谷边缘崖畔的军士神情再度巨变,呈现圆形朝着山谷中心滚滚而去的雾气仿佛要将整片山谷都淹没! 最为可怖的是,地面上一丝丝黄色的气体终于渗出了地面,一丝丝,一缕缕,顷刻便与这些雾气融为一体,变成淡黄色的气云,翻滚而前,更似洪流! 听见呜咽声,再望着四面八方带着吞灭山河之势澎湃而来的黄色雾气,如同十数丈之高的黄色巨浪,将一切吞噬,将雷电劈闪的天空吞灭,军士们面色陡变,因为这是天一境! 他们的身躯刚刚跃起,耳畔一声嗡鸣,眼前一片混沌,这些黄色雾气便顷刻将他们吞噬。 雾气顷刻之间再度将清晰的场间笼罩,带着一股刺人骨髓的凉,本就带着黄色且比先前进入山林时还要浓密的雾气让视线彻底的模糊了下去。 “屏住呼吸!”一道口令以嘶吼的方式自百夫长口中传出。 即便反应如此迅速,即便第一时间屏住了自己呼吸,可是百夫长还停留在空中的身躯仍然觉得浑身发软,无论如何运转元气都无法将体内那股在蚕食自己内脏的诡异之物逼出。 他只是刹那便明白过来,这毒并非是靠呼吸吸入,而是自动通过口鼻皮肤,自动进去。 他恶狠狠的咬着牙,努力稳住身形,保持着冲击姿态。 所有的军士都中了此毒。 雨哗哗而落,雷电撕裂天幕,然而深陷雾气中的他们只能看见一点点模糊的闪光。 这里已然是一个死亡的空间,这些淡黄色便是死亡的主调,雨的穿林打叶声便是他们的哀曲。 蓦然,一把把森然大刀同时朝天而指,问天道,骇惊雷。此时深处险境,虽然被头盔笼罩,但是大家都能气息感觉到没有一位军士面有惧意,相反正是因为对手的强让他们知道自己必死无疑,反而更加的骁勇。 他们目光坚定,除了军械外,他们还有最强的绝招没有使用——阵法。 先前他们进入山谷时,摆了一个阵,一把刀,但是因为一时的决策放弃了那个阵法,此时他们看似漫无规律的冲起,其实每一个人都在自觉地组阵。 没有经过百夫长下命,不过每一个军士都知道百夫长在知晓自己不可能是对手之后还一跃而起的真正含义,所以他们不约而同的跃起,元气在体内疯狂运转。 “破狼杀!” 百夫长一声怒吼,所有的军士齐声怒吼! 数十把狼纹刀齐齐朝着前方的空气斩下,他们每一个人身上的黑甲都流淌出同等频率的暗淡光芒,在刀落完之后,所有的暗淡光芒都消失,所有的光都像是自动流转到了百夫长身上一般,百夫长身上的盔甲符文间发出一道十分明亮的光芒,然后所有的光芒沿着刀与盔甲完美契合的纹路流淌到了刀身上! 这便是黑甲的攻击能力之体现! 望着这集数十人之刀意为一体的一刀,谢伽淏的神情终于出现了一丝改变,出现一抹凝重,凝重的并非是这一刀对他造成的威胁,而是这一刀的来源。 自从李林胜称帝后,黑甲军就消失在了北边域,他也有十年没有见过黑甲了,如今再见,没有想到黑甲已经具有了这样的能力了。 同景阳见到黑甲一样,他对那位肥胖宰相的杀心也变得浓重了一分。 第一百一十章 刀和气 不留余力喷洒的雨,在穿过了这片黄色的雾海之后,雨滴也变成了黄色,落在树干上,落在缤纷飘飞的树叶上,侵蚀着,冒着白烟。 百夫长带着这一刀,穿过了黄色的雾气,穿过了雨滴,那股磅礴的刀意让人仿佛看到了万里雪原上的无数头奔驰的妖狼! 因为这是集余下数十位黑甲军军士刀意为一体的一刀! 百夫长的身形彻底变成了一道闪电,盔甲上的光芒被拉成一道光屏,他双瞳之中满是蓬勃的杀意,即便有着软甲防护,那握着刀的手虎口也裂了开来,这样磅礴的刀意已经让他手中的狼纹刀轻微颤抖! 他身形所过,断树棵棵爆炸成齑粉,地面的湿泥掀飞。 所有的军士即便没有正面面对这一刀,都能感受到这一刀里那股让人心颤的强大刀意! 随着一声怒吼,他已到谢伽淏身前!那一刀悍然落下! 谢伽淏佝偻的身形猛然一闪,一向拄着拐杖慢吞吞的他突然向侧面掠去,转瞬便到了一根断树树桩上,速度丝毫不落于百夫长。 见对手骤然消失,百夫长眼中出现一抹诧异,然后是凝重,他知晓自己不可能再抵御多长时间,从他进入对手的阵法而不自知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注定无法离开,所以他只想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哪怕是天崩地裂,黑甲军的荣耀也不允许他束手就擒!他立即做出最快的转变,他巧妙地借助挥刀之势带动身体的旋转,魁梧如山的身体极度灵活地旋转,刀挥出一声猛烈的音爆,整个人再度朝着谢伽淏冲去! 身体旋转的时候,一刀斩过空气,挥洒出去的刀气削去了石台一角,将雾气斩开,将前方地上的湿泥切割出一条数丈长度,不知道多深的沟壑!地下还在缓慢升腾的黄色气体从中氤氲而出,附近雾气的黄色程度再浓一分! 此时的他极强,借着未了的刀意,毫不拖泥带水的朝着谢伽淏再度狂冲而上! 一刀再度朝着脖颈! 他清楚的知道这名巫师并没有直接以雷霆手段杀死自己一行人必然是有原因的,那么也就意味着这些时间里他可以肆无忌惮的攻击!而巫师的躯体又十分脆弱,这便是他的机会! 谢伽淏眯眯眼,一个六星的武者此时展现出来的力量已经让他感到诧异,他没有变成苍耳狼狼掌的另一只手还握着竹杖,他的手指再度敲打了两下竹杖,却发出了一声十分明亮且沉闷的声音,周围的黄色雾气本已开始朝着平息迈进,此时再度汹涌起来! 黄色的雾气以飞快的速度翻滚奔涌,好似一场恐怖的风暴,欲将一切吞噬!随着旋转的加剧,最后陡然化为灰色,朝着百夫长无匹之身飞袭击而去! 此时的灰色之气有了几分之前的将四位军士吞噬干净时那些气体一样的味道,百夫长面色一变,手中狼纹刀朝着一挥,不知运用了何等手段,下方的土地轰然爆炸,形成的了剧烈的气流将雾气推开,其身也依靠着盔甲的仿佛毫发无损,其爆炸的冲击之势让他速度猛增。 张牙舞爪的灰色气体被爆炸形成的冲击力无奈冲开,虽然有爆炸的泥水泥土溅射,但是他和谢伽淏之间形成了比雾气笼罩时要清澈许多的领域。 这样一瞬间的时间里,所有跃起的军士都只觉得体内的血液都酥酥麻麻,逐渐失去思维能力的他们颓然地砸到地上,传出一声声沉闷的声响。 这些铁血的军士强行运转元气护住内脏,但是发现进入体内的黄色雾气在腐蚀元气的时候速度更甚!随着进入体内的黄色雾气越来越多,他们察觉到自己离死亡也越来越近,然而即便服下了随身携带的药丸也无法解开这样的毒! 回想起刚才的画面,才发现这些黄色的气体与先前的灰色气体其实并没有太大的区别,只是异变的形式不太一样,如果说一开始吞噬四位军士的灰色气体是狂躁,那么现在的黄色气体则是温柔的蚕食。类似的气毒他们黑甲军并不是没有见过,但是屏住呼吸都是可以抵御的,此时的气毒则根本无法抵御,甚至连药丸都无法解除!而且同一种巫术,在同一个人手中有着截然不同的表现方式,这是何等恐怖的操控力? 单是先前奔涌的雾海,便让诸位军士意识到,这位巫师已然是天一境,他布下的这个大阵,何止足够用来对付他们?对付整整一支千人黑甲军军队都已经足够! ps:心好乱,我想静静 第一百一十一章 谁能让我低头 他们都逐渐明白了这位强大的巫师为什么在杀死了两位黑甲军弟兄之后还留下明显的线索,就是为了让他们追过来,至于又为什么要布下这么大一个阵法来对付他们,他们也有了一个模糊的答案。 每一个巫师在金蒙都是极度崇高的存在,他们每布一个阵法来施展巫术都需要付出代价,越是强大的阵法越是需要代价,如果单单是为了对付他们,这样的阵法无疑是大材小用。 所以其中必有阴谋! 金蒙和中州的关系这么多年都比较僵硬,随着神武帝对于北上之事显露得愈发明显之后,金蒙和大武虽然一直没有开战,但是已经划上了敌国的等号,那么金蒙的强大巫师进入中州,目标自然也是南宫蝠! 这样巨大的消息让他们震惊,让他们困惑,他们想要通报消息,然而此时他们就连伸手摸出盔甲暗槽内的信号弹都做不到,况且在这样的阴沉的暴雨中,如此深入的林中,信号弹升空了又能如何? 身处绝境,他们颓然,感受着体内逝去的生机,唯有望向百夫长的眼中还闪动着坚定,带着他们刀意的百夫长就像是带着他们的荣耀。 此时他们所注视着的百夫长已经再度期身于谢伽淏,手中的刀拉出冷厉的光芒,刀身冰凉的温度深刺人骨髓,无数因刚才那一刀爆炸而起的泥土在还未碰到刀身的时候便被刀意震为灰尘,看上去就好似刀身周围徘徊起了一道尘幕,天空中落下的雨在更远的地方便被激射的刀意逼为水雾,为四周的黄色背景带来一道更舒心的色彩。 尘幕被极速的挥刀而撕碎,一声雄浑似兽吼的咆哮声自百夫长血腥张开的口中激荡而出,他脸上的皮肉都随之而颤动,谢伽淏身上还褴褛而挂的破衣袍都随之激扬,被刀意扯烂的尘幕像是被人抛洒一般飞散向了后方。 谢伽淏身上的皱纹也因这声嘶吼而荡漾,这声怒吼让他的耳畔发生了轻微的嗡鸣,然而面对从开始到现在百夫长最强的一道攻击他的脸颊同样没有太多的畏惧情绪,全是皱纹的左手稍稍用力,握紧了竹杖,那只变成了苍耳狼狼爪的手掌再度挥开,带着若前方是一座山峰,也要平其尖锐之势,朝着百夫长的头部挥去。 他握紧竹杖的时候,百夫长的面色骤然一凝,脸上极度扭曲,好似一根根蚓虫在痛苦扭动,那股刚才进入了他体内的黄色雾气顿时由细流变为了怒江,在他体内的每一根经脉上肆虐,这种痛到了深处的痛感让他挥刀的手都有股欲将手中刀弃去的冲动。 他咬紧了自己的唇,殷红的鲜血从他乌青色的嘴唇中溢出,一口微黄的牙齿顿时满是猩红之色,他还是强行将这一刀斩下。 音爆声轰轰作响。 黄色气流吞噬了许多经脉中流淌的元气,导致他只觉得已经快要无法掌控强大的刀意,所以速度不由自主的慢了那么一些,刀未至,掌已落,他眼前的竖缝瞬间被一道带着粗糙绒毛的黑影覆盖,取代了那张近在咫尺的苍老面庞,瞬间而至的黑影还带着一股巨大如山的力量,这样只是单纯身体力量的一爪顿时将他的头砸得向侧面一扭,若不是盔甲的防护他整颗脑袋都会变成淋漓的血肉,脖颈也会被生生拧断。 猛然发生的变化让一道道惊呼声和吸冷气的声音从军士们口中传出。 十年里公输采尧辛苦钻研,依靠黑甲之力,创造出了这样一个阵,或者说招数,此时却被一位身体羸弱的巫师正面战胜? 难以让人接受的事实让痛苦的他们不少人眼前彻底发黑。 他们已经彻底绝望,体内也彻底放弃了抵抗。 一道道生命开始走向死亡。 百夫长本身的前冲之势就未止,此时庞大的力量让他完全失去了对自己身体的控制,魁梧的身躯顿时又向后砸飞而去,一前一后的强大相反冲击力让本身**已然被黄色雾气折磨得脆弱不堪的他猛然吐出血来。 手中的刀还有着狂肆的刀意,此时他彻底失去了掌控能力,黑色的狼纹刀从手中脱出,划着圆弧朝着远方飞去,每一次圆弧的勾画,都会有一道猛烈的刀气宣泄向地面或者天空,引发一声声巨大的断裂声响。 如同流星一般抛飞的他砸断了根根树桩,然后生生将石台砸出了一个巨大的蛛纹裂缝,碎石哗哗而落。 他痛苦地咯血,赤红新鲜的血液喷在了头盔里,不少血星从竖缝中飞出。 百夫长盔甲肘上的淡蓝色臂环咔擦一声断裂,落在了泥泞地面上,他透过挂着自己血液的竖缝,不知公输采尧运用何等方式,使得竖缝并不阻碍视线,所以他也就毫无阻碍地望着谢伽淏,眼中满是深意。 他们根本不是一个级别的人。 一个是天上奔雷,一个是地上野树,从来只有雷劈树,哪里有树能遮雷? 挥出了一掌的谢伽淏同样承受了巨大的力量,他的双腿深深犁进土地里,泥土已经淹没到了他的膝盖,身体也向后退了数尺,身前就像是两道双足犁出的沟壑。 巫师近战能力弱? 真的弱吗? 或许是,只是在绝对的大能人面前,没有什么是绝对的。 百夫长“哐当”跪倒在了地上,溅起泥涟漪,然而他始终挺直了自己的脊梁,这是黑甲军的军训,哪怕天空塌陷,砸断身上每一处,也永远不能弯下自己的腰。 无声无息间,很多黑甲军军士已经真正走向了死亡,然而不管怎样,没有哪一个是弯下了自己腰的。 谢伽淏淡淡地望着这些军士,望着他们这些始终挺直的腰,淡淡摇头,他慢慢的走出了自己双腿犁出的沟壑,露出了满是黄泥的双腿,走到了百夫长身前不远处,然后他挥了挥手,那几团准备吞灭百夫长的灰色的气体先前还如恶狼,顿时又变成了温柔的犬,渐渐平息,滚涌了一下之后,变为了黄色,融入了黄色雾气里。 他闭上眼,突然山谷里的雾气都好像和他有了联系一般,竟然和他的心跳产生了某种难言难觉的律动,很快之后他睁开了眼,通过闭眼时依靠黄色雾气仔细感受了一下,已经确认除了百夫长之外所有的军士都已经死亡,他再次挥了挥手,那一抹抹进入军士体内的黄色气体顿时发疯似地侵蚀且转变,变成了一抹抹灰色,所有的军士都宛如蒸发,只剩下穿过的黑甲,还有用过的刀,无助地任雨拍打。 其实若真要论,已经不可能有哪一种战斗会比巫师的战斗要看起干净温和了,与那些血淋淋的厮杀相比,巫师战斗厚的场面已经可用斯文来形容,只不过只有亲身经历或者亲眼见过的人才知道,这些斯文的战场背后,比武者血和肉的厮杀搏斗要让人心颤得多。 灰色的气体从每一具盔甲中蹿出,飞到了他的面前,一团一团,好像一簇簇燃烧跳动的火焰,林立在他身前,每一团灰色气体里,百夫长都能感受都其中一股熟悉的味道,那味道来自不同的军士,来自他不同的弟兄。 百夫长惨然的笑了一声。 一个人身上淌着水,一个人身上淌着血。 一个胜得轻松,一个带着百人军队,依然惨败。 轻松胜利的谢伽淏望着一簇簇的灰色“火焰”,无比怜惜,他干枯的手指温柔地抚摸着灰色元气,最后视线缓缓落到了百夫长身上。 百夫长破开的嘴唇留着血,他仰头看了这位老人一眼之后,强行撑起了自己的身体,撑起身体的过程就好比落入了万丈深渊一样,他面容扭曲得十分恐怖,但是他硬是没有发出一声**。 谢伽淏双瞳中难得出现一丝赞赏,然后又自嘲地摇摇头。 “黑甲军正六军二分营一分旗二行队百夫长袁波。”此时他体内的元气已经彻底被黄色雾气食得干涸,没有身上的盔甲支撑,他甚至怀疑自己会完全软倒在地面,不过他始终目光凌厉地看着谢伽淏,一字一顿地报出番号。 谢伽淏透过竖缝,望着里面黑漆漆的一片,他知道对方的双眼一定就在那里,他可以清晰感受到眼中的那道锋芒,这道锋芒比先前的刀要锋利得多。 “怎么说也应该叫我一身前辈。” 袁波笑了笑,笑得唇上的口子崩开,流出更多的血,他仿佛浑然不知,道:“前辈?就算你是金蒙国师,让人闻风丧胆的邪杖谢伽淏,也依然不配我黑甲军低头。” ps:我要开始发力了。 第一百一十二章 献祭 谢伽淏淡淡一笑,视线柔和的落在百团灰色元气上,看着这百团灰色元气的他像是看着一百个孩子,此时的他才像是一个真正的老人,眼中满是慈祥意,淡淡说道:“原来你还是认出我了。” 这样的一句并没太多感情的话语让本就感觉身体快要被黄色气体彻底粉碎的袁波笑了起来,一笑之间只觉得内脏快要彻底崩裂,自己嘴角的伤口也再度扩张了一分,面容又变得带几分痛苦,他说道:“只是猜出了你。” 谢伽淏抿嘴笑了笑,道:“哦?” 袁波视线落到自己死去的弟兄上,此时之剩下盔甲受雨冲刷,吸了一口凉气之后寒声道:“天下间还有哪个巫师可以拥有这么恐怖的巫术掌控力?还有哪一位巫师不单单是个巫师,还是一位至少七星的武者?” 谢伽淏拄着竹杖,再次摇摇头,他看着袁波道:“天下间对我的传闻极少,哪怕在金蒙也没有人知道我其实还是一个武者,可以近战,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何须知道?这么恐怖的巫师,除了邪杖还能有谁?” 听到这样的回答,谢伽淏微微意外地看了他一眼。 袁波咳嗽了两声,鲜血不断地咳出来,每一次说话都好像要用光自己的力气一般,呼吸也沉重起来,他费力地说道:“告诉我为什么?” 哪怕自己明明是败者,哪怕自己明明下一刻就要死去,他依然充满傲气,说话依然不低头,十分冷静像命令一般的话语就这样说出来。 因为他知道,只要面前这位巫师愿意,他的命早就已经没有了,不可能还可以活到现在。 所以他想知道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做。 谢伽淏的目光微挑,仰头看向了天空,不少雨点拍打在了他深黄色的眼睛上,雾气因为他的视线而自动散开,给他的目光让出了一条直通天空的路径,他望着被闪电撕裂的天空,意味深长道:“其实不太想杀人的,是你们的军士正好撞上了我,所以我索性布了这样一个以你们的魂魄为祭品的阵法。” 袁波蹙着眉头,回味着他话语中的意思,似乎是邪杖真的不需要他立即死,他察觉体内的黄色气体逐渐平静,他又有了喘息的机会,他看着面前这位老人,道:“什么时候邪杖也会这样假惺惺了?” 谢伽淏不语,这样的嘲讽话语并没有让他情绪有丝毫波动,他淡淡道:“我只是想要和平,然而你们武朝不给这个和平。” 话语十分真诚,眼眸中闪过的真情让袁波蹙了蹙眉头。 如果真的认真去思考这一切的对和错,的确是武朝的原因,金蒙和中州一直没有太多往来,因为边境摩擦暗中打过不少仗,但是始终都处于和平状态,这一状态一保持就是近千年,随着李林胜的贪心膨胀,这一切才变成了如今的局面。不然武朝和南宫蝠之间的冲突,谢伽淏这个国师又何必冒险入中州插手? 袁波不语。 “你布下这个阵法又是为了什么?”袁波问道。 谢伽淏缓缓道:“能让我布下这样一个阵,并且用你们百位黑甲军军士的魂魄做祭品的阵法,自然是要给不凡之人。” 他的视线依然在天空上,不肯离开,仿佛那里有位仙子,在吸引着他的目光。 袁波面色骇然一变。 铃铛剑仙这个称号从他脑海一闪而出。 谢伽淏已经恢复成原样的右手手指轻轻打了个响指,四周断树的树桩忽然像是被浇上了热油然后又点着了一般,熊熊燃烧起来,自天空看下去就像是一张燃烧着的骷髅脸,摄食人的灵魂。 一百团灰色的元气开始疯狂的旋转。 缓缓低下头的谢伽淏,眼中一片暗绿色,满是森然。 这是一个仪式,一个献祭的仪式。 雾气中所有的黄色开始以疯狂的速度从雾气中褪去,开始凝聚成了灰色,像是黑甲里的袁波变成了漩涡一般,通过他眼前的竖缝,朝着他的躯体疯狂侵袭而去,伴随着袁波一声凄厉然后渐渐消失的惨叫,所有黄色化作了灰色,好像掉进了无底洞一般,彻底消失不见。 …… 景阳将几只被暴雨浇得无法飞翔的鸟儿打来,简单处理后将其中一只用木棍插好,烤在了火旁,然后走到冻儿身旁摸着冻儿的额头,滚烫的额头让他担忧地望着冻儿同样滚烫的脸颊,不过比起半夜时候要消温了不少还是让他稍稍松了口气。 昨天一战自己的包裹一直扔在这个洞里,仔细翻找后发现还有能够治疗这样一种病的药草,但是量并不多,冻儿晚上服用了之后温是降了但是也一直没醒,也不知道自己还应该做些什么,此时他满是担心,都忘记了还要赶路的事情。 不知多久之后,鸟肉已经泛出香嫩的焦黄色,美美的香气飘散开来,冻儿无力睁开的双眼终于在一声痛苦的嘤咛之后缓缓撑开,昏暗的光线轻落眼帘。 “冻儿。”景阳一喜,急忙把裹着自己衣服的她抱在怀里,关切道。 冻儿看着他着急的模样,不由无力地暖心笑了笑,想撑起自己的身体却发现一点力气都没有,虚弱道:“我生病了么?” 景阳摸着她的脑袋道:“嗯,很快就会好的。” 冻儿咬着苍白的嘴唇努力地扭了扭头,小声道:“不要摸我头。” 景阳连忙收回手,道:“好好好。” “他们死了么?”冻儿问道。 景阳呼了口气,回想起昨夜的场面,心中不由滋生出几分既激动又难受的复杂情绪,点了点头。 冻儿长长松了口气,眼中划过一丝愧疚。 景阳把烤熟的鸟肉拿到了她面前,柔声道:“要不要吃?” 冻儿摇了摇脑袋,双眼空洞地望着山洞外袅绕的雾气,倾盆而下的暴雨把所有的行走的痕迹都抹去了,那条被谢伽淏走出来的路不出几日也会没了踪迹,漫天皆是寒意,洞中的篝火无法驱走所有,让她不由缩了缩身子,心中既带着微微凉的惬意,又带着惭愧,她盯着洞口那具尸体说道:“你快继续去追,我自己可以的。” 景阳愣了愣,问道:“你说什么?” 冻儿无力地摇了摇脑袋,然后示意景阳把她放下来,她又再度躺回了地上铺着的大衣上,道:“我让你快去追,不然很快就会不好追了。” “追什么?” 冻儿道:“当然是那个很厉害的人啊,我们跟了这么久的那个人。” 景阳帮她把鸟肉上的黑灰处理掉,然后把肉撕成一条一条的,递到她嘴边,冻儿这才勉强的把其含进嘴里应付似地咀嚼着,憔悴的模样让人心疼至极。 景阳没有说话。 冻儿咽下了一小条之后,说道:“其实你是知道的,对吧?” 景阳看着木棍上的鸟肉,道:“知道什么?” “知道我故意没有提醒你把我们离开时那些痕迹抹去。”冻儿说道。 景阳道:“有什么关系么?” 冻儿蹙了蹙眉头,脸蛋看起来就像是被一下揉得褶皱的白纸,“你是要推翻这个王朝的人,怎么会没关系?你和我都差点死了,都是因为我的一个任性想法,这叫没关系?” 景阳再次被一根肉条塞进了冻儿嘴里,道:“可以告诉我为什么吗?” 冻儿抿了抿嘴唇,看着他无所谓的样子,觉得有些生气,但是虚弱的她又发不起火来,只能平声道:“我不知道,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觉得不该跟过去,然后就没有说话提醒你痕迹的事情,只是想有人阻拦住我们,并没有考虑这么多。” 声音越到后面越小,她的视线也越发逃避。 景阳漫不经心地听着,轻声地叹了口气,没有第一时间回话,而是沉默了片刻之后,才缓缓道:“冻儿,我不会责怪你的。” 冻儿眉头一下皱了起来,极度不悦道:“你总是什么都不会怪我!我倒是希望你怪怪我!” 景阳还是没有说话。 对他而言冻儿就是一个身世十分悲惨的小女孩,加上对于某个回忆有那么一丝的重叠让他更加疼爱,他何尝没有想过冻儿的做法,但是不管她怎么任性怎么胡来他都不认为这个始终只有五岁多的小孩子会是故意要害自己,所以他从来没有生过气。 不过他也不敢否认如今他看到冻儿的时候,他的脑海中总是会冒出老渔翁说过的话。 他甩了甩头,把这种想法甩了出去。 把那些处理好了的鸟肉全部用一块大布包好,把那只烤熟的鸟肉小心放在了最上面,然后又把一个水壶搁在了冻儿面前,再确认了一下山洞一角的那几根虽然打湿了,但是架在火堆里还是可以燃烧的木棍能够支持足够长的时间之后,这才看着冻儿道:“以后不要这样了。” 冻儿微讶道:“就这样?” “不然还要怎样?”景阳道,“你的情况比我预想得要好一些,我也就放心了,我的背后始终站着大寅一党,所以我还是要去那边看看,顺便帮你找找草药,最迟晚上就会回来。” 洞外的暴雨以及潜伏的危险让他不敢再带着已经病了的冻儿。 “嗯。”冻儿还想说些什么,但是又不知道从哪里说起,所幸点点头,不再就那些话题谈论,“我会照看好自己,等你的。” 景阳将那具盔甲旁的狼纹刀放到了冻儿身旁,然后又将自己花了一夜时间才研磨出来的药粉包好,放到了冻儿身旁,嘱咐道:“柴火记得添,饿了把肉烤了,待会把我烤好的鸟肉给吃掉,外面雨大,不要出去,遇到危险记得用这个药粉,这是我之前给你提到有麻痹作用的药材研磨的,对于强大的武者没什么用,但是对付一些野兽还是能起到作用的,如果实在遇到危险,逃跑的时候不要担心我找不到你,记得我无论如何都会找到你的。” 景阳一口气交代了很多,冻儿只是侧躺着,眼睛看向别处乖巧地点点头。 “嗯。” 景阳将黑甲穿到了自己身上,然后背起了尸体,不放心地回头看了一眼冻儿之后,这才迈步离开了山洞,走进了暴雨和大雾里。 第一百一十三章 有一个巫师 大雨拍打在盔甲上,这些清脆的声响第一次和他相距如此之近,他不禁有几分异样的感觉。 雨水顺着身上的盔甲流淌到地面,不知何时才会全部都沁入土地,毫不留情的雨毫无保留地下,通过头盔处的竖缝给他的脸沾上不少雨水,让疲惫的神色稍稍有了些精神,早已一片湿泽的无际林已经有一些山坡出现了不同程度的滑坡,场面微显苍凉。 被雨洗涤着的黑甲变得愈发明亮,背上的尸体在出了山洞只不过数息之后便彻底被打湿,脸颊的惨白被映衬得更让人心寒,眉心处的血洞让人不由思索他是经历了怎样的一击。 景阳面无表情。 天凉的景色照应景阳一颗在经历几场风雨之后逐渐冷下来的心。 穿上黑甲后看起来除了差一把佩刀外便与黑甲军没有什么不同的景阳,将尸体扔在了茂密森林中一个灌木丛中,然后离开,茂密的森林中还是有着不少普通的药草,景阳将看到的药草位置都记在脑袋里,然后沿着被那位强者走出的路,向前走去。 地面上还留着黑甲军昨夜留下的脚印,只是因为暴雨的冲刷,大多都只剩下模糊的痕迹,要不了多久,这些脚印就会彻底的消失,这条强行走出的“路”也会彻底消失。 为了赶路,也是为了更好的适应这身盔甲,景阳彻底放开的步伐,朝前奔跑了起来,雨水不断地冲进盔甲里,很快他的脸颊就湿了一片,下巴甚至挂上了水珠,眼睛因为溅射的雨水也不得不微眯起来。 因为昨天的伤势,他无法达到巅峰状态时的速度,但是对于此时的他而言这个速度已经是极限,这样的奔跑也让他确定盔甲虽然因为符文从而对速度的影响小了很多,但是影响还是存在的,对体力的消耗也不小,不过更让他关心的是为什么自己并没有撞到任何一棵树,或者摔倒一次?他有些好奇,为什么明明只是有十条竖缝在眼前,而自己的视线却没有受到太多阻碍,在急速奔跑的时候,几乎所有的障碍都逃不开的双眼? 盔甲的神奇之处让他不由咂舌。 一边奔跑,他还在一边回味昨天的战斗,每一次的战斗都是不可多得的经验,他在努力分析每一环出现的问题,来提醒自己向前。 他就这样顶着暴雨,不知道往前跑了多远,一直昏暗的天色让他判断不出时候,他无法在此时抛下冻儿一直走这条完全不知道长度的路线,当寻思着先回到山洞再看看的时候,天空中一道闪电忽然劈下,劈在了距他数十丈开外的一棵树上,一声炸响之后那棵树木一下断倒,还有烟尘弥散。 景阳不由看了一眼。 前方忽然传来急速奔跑的声音,当他再扭回头时,模糊的前方逐渐清晰了一道影子,一道黑色的迅捷身影。 他的眉头微挑。 那道黑色身影在看到他之后似乎有些激动有些欣喜,一下停在了他身前。 这是一位黑甲军军士。 景阳望着他的身躯,望着打在他身体上的雨水撞散成的水雾,跟着停了下来,对方焦急的样子让他不由开始猜测到底发生了什么。 军士喘着大气,可想他是多么拼命地在赶路,他对景阳敲了敲胸,盔甲发出两声沉重的声响,准备说话。 “兄弟哪个行队的?” 景阳率先开口道。 黑甲军都穿着黑甲,从外观上并看不出太大差别,虽然在盔甲的一些地方会有标号,但是凑过去看标号这是一种十分不尊重人的行为,所以这样的问候方式是早已经是黑甲军见面后常用语,这位军士也准备问同样的问题,只不过被景阳抢了先。 抢先说出这句话,景阳心里顿时松了口气,在离开凤阳镇的时候,毛国景告诉了他很多东西,然后还刻意写在了纸上让他带着,上面就是记录着很多关于黑甲军以及南炎国南宫军之类的,凡事在这里可能用得上的知识,因为就算是毛国景的手也插不到黑甲军中去,黑甲军完全不属于情机处情报可调查范围,景阳并不知道在此的部队到底是哪只,一旦说错了就会出大事,所以此时这些鲜为人知的知识就起到了重大作用。 军士愣了愣,因为心中焦急的缘故,说话的语速都快了很多:“一分旗二行队林成。” 景阳随即道:“三分旗四行队王炎。” 军士蹙着眉头,道:“这一带按照划分是我们一分旗负责,为什么三分旗会出现在这里?” 景阳冷笑一声,道:“这里?你确定这里是一分旗的负责范围?” 顿了顿后,景阳声音变得寒如冰:“在未收到分统命令的情况私自带队深入林中,已经是违抗军令!你可知道后果多严重?以后军中他人会如何看待我们分旗?犯了滔天大错,你居然还振振有词的质问我?” 黑甲军军士虽然平日里都极其服从军令,但是都是火爆男儿,同等级的军士之间训斥这样的事放在平日绝对是不可忍让的,哪怕此时明明自己做错了,军士还是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 景阳接着道:“分统十分愤怒地让我们前来寻找你们,你们可知道你们的做法给黑甲军造成了多**烦?要是影响了南宫蝠一事你觉得仅仅你们的头够砍吗?” 军士蹙着眉头,山谷处的画面他不敢再回想,此时也不是口舌之争的时候,他也不想解释太多,但是想道自己兄弟或许已经全部阵亡,对方却还说这么多不敬的话语,还是让他寒声忍不住回击道:“前方的山谷有一个巫师,元气境界天一境,这个消息足不足够堵住你的嘴?” 景阳失声道:“什么?” 第一百一十四章 压倒在身下 先是释然,然后是震惊。之前在森林边缘见到了那副心颤场景,景阳没有第一时间联想到巫师,但是并不带表他不知道巫师的可怕,尤其是一名天一境的巫师。 天一境,让人仰望的境界。 天一境的巫师呢? 可怕的阵法还有神秘莫测的巫术都是让人心胆俱裂的存在。 景阳的失声让军士冷笑一声,他擦了一下眼罩竖缝处的雨水,再度迈动了步伐,准备再度赶路汇报,道:“你可以过去看看再下结论。” 景阳抬起脑袋,看着被像层层叠叠的珠帘般的雨线遮盖起来的前方,微微点头,然后朝前走去。 两道穿上盔甲后同样威武的身影就这样错开,当景阳彻底站在了他背后的时候,军士的眼中闪过一丝锋芒,手忽然摸向了腰间的刀。 “噌”的一声,狼纹刀顿时出鞘,一颗颗雨点被斩断,身周的灌木也被削飞了一半,他身形猛然一转,沉重的刀便向着景阳的后背砍去。 身后忽然发生的变化让景阳心中一寒,然而他身体还来不及做出反应,那一刀就已经砍到他的背上,盔甲被重创位置处的符文轻轻闪过一道光芒,身体忽然遭受重击,景阳整个人都向前扑了出去,撞碎了那一瞬的珠帘,重重摔在了地上,泥水哗啦贱飞。 一位五星强者的一刀昨天直接将他砸跪在了地上,膝盖和手肘上的伤现在都还没好,此时盔甲帮助他承受了伤害,但是那股强大的力量始终无法抵御。 军士纵身一跃,沉重如山地砸下,一声闷响之后单膝跪砸在了他的背上,狼纹刀架在他脖颈处的软甲上,军士的目光扫过景阳头盔处的标号,豆大的汗水开始滚落,即便是黑甲军军士这样的心理素质在经历这么几件让人震惊的事情后,心中也不再能够静如止水,他寒声且颤声道:“你到底是谁?!” 若不是有着盔甲防护,先前那一刀就已经足够要了景阳的命,盔甲的防护让景阳松了口气,然而他看着脖子上的刀,看着自己的处境,心中全是苦意,卫剑只会教他如何杀人,如何修习武道,但是并没有教会他真正的战斗经验,这个世界上的绝大多数人都没有想象中那么愚蠢,而且战斗这种事并仅仅是打架这么简单。苦意回味不散的他脑海中闪烁过一个念头,然后平静道:“我是三分旗四行队王炎。” “撒谎!”军士的刀往前抵了一下,景阳可以清晰感受到那股来自刀的压力以及他情绪上的失控,“盔甲上的标号分明是我一分旗二行队的标号!” 泥水溅射到了景阳脸上,幸好他是侧着头的,否则泥水都会通过眼前的竖缝灌进头盔里,景阳道:“你刚才没有看头盔,你又怎么知道的?” 军士眯着眼,听着他这样毫不否认的回答,愈发愤怒起来,声音也彻底寒了下来:“刀就是黑甲军的生命,哪一位黑甲军军士会丢掉自己的刀?!哪怕是一位普通的军人都明白这个道理!我的弟兄是不是死在了你手里?你是不是跟那个巫师是一伙的?” 喉咙处的软甲被抵触,景阳不由咳嗽起来,然后说道:“我若是一伙的,你也不会站在这里,自己又躺在地上。” 军士冷笑了一声,然而却沉默了,微动的眼珠代表他在思索着什么。 “你的弟兄的确死了。”他的脑海中刚刚闪烁过无数种可能,景阳的声音便缓缓传来。 军士骇然变色,这一道声音的震撼力远远超过了恰好在此时传来的震破天幕的雷声。 “你说什么?” 景阳接着道:“他们的确死了,但是我并不知道他们怎么死的。” 军士一把扣住景阳的头盔,触碰了几个暗扣之后将头盔十分野蛮地取了下来,一把抓住了景阳的头发,将刀生生架在了他脖子上,景阳那张与他想象中截然不同的清秀脸庞让他心生诧异,然后诧异泯灭,道:“你最好说清楚。” 景阳缓缓抽了一口气,怒道:“当然不会是我下的手,黑甲军的实力你难道不清楚?他们又是几位军士一起,而我只是一个人,我一个人又怎么可能是他们的对手?” 景阳的解释并没有错,但是并不代表可信,军士呲着牙,此时他的脑袋一团乱麻,全是那瑰丽得让人骨髓生寒的雾海以及自己脑海中自动跳跃的弟兄惨死的画面,他一心只想着快点将事情禀报,威胁道:“给我一个好的解释!” 景阳苦笑了一声,道:“能不能帮我脱下这身盔甲?” 这是一个与话题很无关的请求,军士迟疑了瞬息之后,不知道为什么,或许是觉得哪怕杀死这个少年也不应该让他玷污黑甲军最具标志性也是黑甲军的灵魂战器黑甲,所以他的手轻轻打开了黑甲的按钮。 为了防止敌人解开盔甲,按钮的位置都极其隐蔽让对手不便碰触,同时还需要要特殊的手法解纽,此时景阳就如砧板上的肉一般横列在他面前,对于手法娴熟的军士来说解开黑甲便是一件极其轻松的事情。 他的手开始解开暗扣,军士的目光始终注意着景阳的一举一动,刀也根本没有离开过景阳的脖子,随着最后一个暗扣的解开,像是一个无比柔软又无比坚固的黑色盒子一样的黑甲顿时松了开来。 一声异响传出,一根剑鞘忽然从身甲中伸了出来。 那是天子剑。 景阳一直藏在盔甲里,藏在自己腰侧的天子剑。 天子剑不单单是保命的东西,还是他的回忆,还代表着他自己以及他的家,所以他不会让他离身。 也真是因为这把剑的存在,对他的身手造成了很大的阻碍,加上伤势让他速度不能再快,也正是因为这把剑的存在,让他没能在军士出手的第一时间做出反应。 仅仅是露出一点剑鞘,就已经吸引了军士的目光,不过对于战斗经验丰富的军士而言,只会是刹那。 刹那就已足够。 在彻底解开纽扣前,景阳神色一凛,一直在体内运转的元气顷刻爆发,趴在地上的他所能做到的极限就是控住军士的刀,于是他蓄势已久的一击直砸军士的手腕处的软甲。 军士的目光被吸引,到景阳的拳砸到军士握刀的手腕,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随着一声痛苦的惨叫,刀弹了开来,景阳整个人乘机骤然弹起! 盔甲哐当一声砸到了地上,他飞快的握住了天子剑,在跃空的同时,骤然出鞘。 ps:最近好多烂事,好烦好烦好烦,原谅字数。 第一百一十五章 将逝去 漫天细雨都变得狂躁了几分,隐隐间感受得出雨滴打在地上与剑轻鸣之间的共鸣。哐当一声闷响,景阳的剑砸到了军士的头盔上,军士觉得脸上的那些雨水似乎都在跳动,自己的脸部肌肉感到一股钻心的疼痛。 腿上还穿着腿甲和战靴的景阳,再一脚狠狠踹到了军士的头上。 场间的局面顷刻间翻转,军士被狠狠轰到了地上。 景阳的剑直指他的咽喉。 一剑劈头之后,景阳心中一喜,因为他感受到自己的力量比起之前有了明显的进步,手握绝世宝剑的他似乎在最近这样的高压力下成长了很多。 “卑鄙!”军士吐出口中的泥浆,怒吼道。 景阳嘲讽地笑了一声,道:“生死战斗还有是否卑鄙之分?战斗从来都不是单纯的打架,初出茅庐的人不懂,你一个在生死中摸爬滚打的黑甲军军士还不明白了?况且我不过是模仿你的做法罢了。” 军士怒不可遏,嘶吼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景阳摇摇头,道:“十年前,镇北大将军李林胜率兵谋反,寅朝灭亡,十年里李林胜一心只想一征天下,获得传说中的绝世神功,蚕食中州,我就是那个要来阻止他的人。” 景阳的话语中大不敬的味道让军士勃然一怒,但是当这句话在脑海中不自觉地回荡了瞬息之后,他才品尝出了那些隐藏的意味。 “告诉我,这边过去还有多远?”景阳冷冷地看着他,现在的他才逐渐明白为什么那些能人杀人之后能够如此淡然,因为这件事真的很简单,人其实就是由骨和肉组成,和牲口无异的动物罢了。杀人就像一个心结,一旦打开,一切就都通了。 军士大笑了起来,话语针对着景阳的前一句话,“你觉得就凭你就足够推翻大武王朝?我大武王朝单是最强的黑甲军就有十万之众,踏平整个天下都绰绰有余,单单是我一个军士都让你赢得如此艰难,你又如何能够推翻我武朝?” 景阳蹙着眉头,雨水将他上半身彻底打湿,他擦了擦眼睛前的雨水,捋开打湿的头发,道:“再强的人也有败的时候,王朝也是一样。” 军士嗤笑一声,微抬起眼神看向天空,道:“一个小喽喽也敢说出这样的话,不觉得可笑吗?你又究竟是代表的那一方势力?” 景阳的元气一运,一剑洞穿了他喉咙处的软甲,剑擦过骨肉的声音轻轻落入他的耳郭,鲜血自豁口飚射出了些许,他喃喃道:“大寅。” …… 暴雨倾盆下,一只黑色的金属战靴踩过积水,站在了山谷边缘的崖畔,锁着眉头望着下方翻滚的云海,赫然便是当初的大寅太子,现今的大寅领袖轩景阳。 十年里他并没有和大寅残余的一派有什么联系,主要是为了尽量隐藏自己,防止武朝找到自己,以至于他自己现在对于大寅残余究竟是怎样一个实力都不甚了解,只有很模糊的几个概念,军士的话让他决定在这次结盟之后,他要开始联络各方势力,和大武王朝彻底摊牌。 心中有了这样一个决定之后,他攥紧了自己的拳头,一股热血直冲脑门,他胸腔里竟然燃烧起了一抹十年里都未曾有过的激情,这些天的鲜血喷洒,让他忧郁似乎开始一步一步朝着朝气走去。 目光锁定在下方的雾海,他体内的皇室血脉情不自禁的有几分躁动,最威严神圣的血脉对于那股邪气有天生的排斥,景阳能够断定下方的雾海中有一个大阵,这么磅礴的躁动力量让他蹙紧了眉头。 这个庞大的山谷比整个凤阳镇还要大出几倍,以这样一个偌大的山谷为阵,足以可见布阵的巫师之强大。 这样一个强大的阵法,而且丝毫不担心有人回阵营通风报信,足以让他推断出这是一个祭阵,一个用来献祭的鲜血越多,就越是强大的阵法,他不禁有些惋惜自己没有放走那位军士。 因为这个阵法是用来对付黑甲军的,是用来对付武朝人的,黑甲军的人,来得越多越好。 是的,他要结盟,就像他想和南宫蝠结盟一样。 “金蒙。”景阳口中呢喃了一句,脑海中想象出了一个大半的城市都屹立在风雪之中的国度,长呼了口气,眼神变得愈发坚定。 他看了看周围茂密的树丛,然后朝其中走去。 现在的他需要的是静观其变。 …… 除了都城翰伊城外,中州最最繁荣的城市便是空丹陵的陵城龙弃城,传说这一个城市在数千年前是妖兽之王妖龙生活的地带,随着妖龙的灭亡,中州的人类繁荣开始建立,龙弃城也是在那时开始拔地而起。 作为除了翰伊城外最繁荣的城市,龙弃城可谓是熙熙攘攘,名贵的丝绸布料几乎每一家店铺都有陈设,漂亮奢华的装饰也出现在各个角落,而作为妖龙之城,这里的妖龙文化可谓是繁华,龙形玩具比比皆是,建筑物上的木雕还有图案也是妖龙的模样,很多人衣服上都绣着妖龙,只是为了向翰伊城中的尊贵帝王表示尊敬,所有的与龙有关的东西全都是别样的颜色,没有一个敢用一点金色。 妖龙文化可谓是此地的一大特色,然而无论多么在努力彰显自己的城市是妖龙之城,都无法改变只是仗着历史传说在标榜自己的事实,所有的所有都只是仿制品,无论多么地接近真实,也始终不是真实。 然而不知道多少年前,在这个妖龙之城开始有一个传言,妖龙之城中最最强大的世家袁家,有一把剑,是真正的龙骨所铸,随着传言的越传越大,这样的传言开始出现在了很多市井书籍里。 此时,在这个庞大世家袁家那座仿佛宫殿一般府邸内,那个好比御花园的花园中,一位约十六七岁的女子正坐在庭院里抚琴,女子面容清丽,明眸皓齿,举止轻柔,身上穿着一件奢侈到难以想象的白色衣衫,奢侈的衣裳没有庸俗的味道,将她的出尘淡雅之气衬托得淡雅到了不真实,让人不敢相信如今还有如此出尘之女子,若是见过她的人都只会拿她的气质与十年前的中州第一美人铃铛剑仙相比较,只是比起十年前的铃铛剑仙,她姿色稍逊,也少了孤傲之气,但是这样,才会让人觉得愈发可贵,因为她更像是一个美人,而不是仙子。 她拨出的琴声似高山流水,空灵如山涧清泉,即便是钻研琴道多年的老师傅也会沉醉其中,最后拍手叫好。 不知是受到女子其丽还是琴声之美的吸引,这建立在池塘中央的小亭下方游荡着一条条色彩鲜艳的金鱼。 蓦地,一封密信自一位单感受气息就知道绝对不凡的黑衣下属传递到了一位女子面前。 花园小亭内的优美琴声骤然停止,女子收回自己白净的手,略显慵懒地自下属手中接过了信笺,亭下的鱼儿也随之散去。 女子淡淡地看了一眼信笺,然后就扭过头看着一池的莲叶。无需多看,信笺那无比普通的黄木纸便可推断出不是他们家族中的传信,她用温柔悦耳的声音缓缓道:“谁的信?” 下属低头道:“禀告小姐,是一位不肯透露姓名的中年男子。” 女子摇摇头,摇头这个动作都显得高贵至极,她慢慢拆开了信纸,信纸上的内容似乎很短,但是越是看下去这位清丽女子的秀眉便逐渐挑了起来,最后又轻轻地蹙了下去。 很少见到自家小姐会有这样的大的情绪起伏,这位下属心里不免咯噔一下。 “要不属下派人去抓?” 女子蹙着柳眉,看着下属,下属则觉得这幅面容自己的目光不敢亵渎,于是低头低得更深,“大概描述一下他的特征。” 下属想了想,道:“穿着一副大大的袍子,看不清脸,他说给小姐你就是了,然后,他老是在咳嗽。” 女子问道:“他走了?” “嗯。” 女子挥了挥手,示意他退下,在下属退下之后,她也起身走向离开了小亭。 在偌大的奢华府邸中走了一小会之后,她走到了一个房间的门前,门是敞开的,于是她轻敲了两声门框之后,便走了进去。 屋里面一个穿着镶金边丝绸衣的二十多岁的男子看了一眼女子,合上了手中的书籍。 “菲儿。”男子微笑着溺称道。 女子点了点头,没有说多余的话,开门见山道:“哥,毛国景来过。” 男子脸上的笑容逐渐敛去,泛出一道阴冷之意,道:“是么?” “他给了我一封信。” 男子摇摇头,看了一眼握在女子手中的信,说道:“信上说了什么?” 女子眼瞳中闪过一缕复杂,道:“他说太子准备开始推翻之路了。” 男子夸张地嗤笑一声,表示浓浓地嘲讽意,道:“一个废物太子罢了,他要开始推翻之路关我们什么事?” 女子微微蹙了蹙眉头,道:“殿下终究是殿下,爹才是家族掌权的人,哥你说话的态度还请端正。” 男子一下笑出了声,道:“好妹妹,现在倒是学会威胁起我了?”男子摇摇头,“真让哥哥我失望,我对武朝自然是没有好感的,对于寅朝就要有好感?爹要推翻武朝,我当然会照做,我不在意王朝是谁的,只是在意自己为什么要屈膝人下?况且我的不敬意味只是针对那位毛枢领,又何时是针对爹了?” 女子抿了抿朱唇。 男子走上前,摸了摸女子的脑袋,溺爱道:“好妹妹,你说一个没用的太子罢了,现在什么都是要依靠我们这些忠信的力量,作为最强的世家,我们为什么要顺从?” 女子以前倒是从男子口中听到过一些,此时真正听到这些内容,她默然垂头,不置可否。 “爹老了,天下终究是我们的天下,那些老去的观念都不属于我们的。”男子嘴角勾起一丝笑,“推翻武朝,可以。不过凭什么要一个一无所有的废材太子来领导?” 第一百一十六章 袁府 女子抿着香唇,没有说话,也看不出她对此观点的态度,沉默了良久之后,缓缓道:“只怕父亲不会同意你的观点。” 男子苦笑一声,微微扬起了头颅,像一只高傲但又无奈的天鹅,不过那抹傲气才是最主要的,他摸着腰间一块精美得价值连城的玉佩,望着窗外奢华的布景,道:“当然,不过父亲已经和杨家之主一样病榻不起多年,这些年家中事务都是由你我掌握,很多事情都是由我们决定,父亲的观念几何,不管怎样,他最后还是会接受的,况且再说了,如果真要按着父亲的观念来,你不是非要嫁给那个躲躲藏藏十年多的废柴太子不成?妹妹你愿意,我还不愿意呢。” 男子虽然傲气,但是说话的语气和内容都体现出了自己的不成熟。 女子淡淡地看了他一眼,然后收回了目光,道:“你觉得应该怎么做?” “毛国景么?” 女子淡淡看他一眼,算作回答。 男子想了想,问道:“你怎么想?” 女子道:“放他走。” 男子好奇道:“哦?为什么?” 女子道:“你想要改变大寅一派的领袖,家族中的人或许有一部分会跟从,但是他始终是大寅太子,他的身份搁在那里,就会有大寅残余支持他,你想摊牌,现在也不是时候。” 这样的交流似乎不是第一次出现,男子很是认真的倾听之后,点了点头,道:“妹妹说得有道理。” 知晓这兄妹二人在家中真正地位的人才清楚,表面上这些年因为老爷病重事情都让给了男子处理,不过真的谋断全是这女子一人的主意。 男子问道:“你认为为什么他会来到这里?” 女子柔荑轻抚发丝,似乎她说话总是一副很缓慢的样子,依然缓缓道:“十年里,他连对父亲这样内心其实忠于大寅的人也未曾吐露过一丝关于太子下落,如今却告诉我们太子在无际林,也就表明着这位大寅太子很快就不会再躲躲藏藏,那么很明显只有南宫蝠那件事才足够他现身,他既然出现,那么结盟这件事这也意味大寅和武朝的战争即将开始。无际林这么危险的地方,太子去按理来说他应该不会放心才对,他既然走得这么义无反顾,那么第一卫剑应该跟着太子的,第二,一定有什么不比太子去无际林这件事差不多少的重要事情需要毛国景去做。” 女子说的内容很长,她说得很慢,用了好几个“那么”,阐述得十分明了。 男子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虽然十年里轩景阳从来没有和他们联系过,但是通过毛国景,他们都知道轩景阳和卫剑都还活着,十年前的翰伊城外那片荒野之战,可谓是十年间出现在人们茶余饭后口中最多的话题,那片无名荒野也因此有了不败原的名号,所以人们总是情不自禁地要将卫剑和景阳捆绑在一起,认为景阳在哪里,卫剑就应该在哪里,景阳也正是运用了这样的思维,更壮大了一分前往无际林的勇气,所以这位女子和男子也无法抑制地想错了方向。 错与否他们并不知,但是男子知道这个答案和他想要的不是一个问题的答案。 男子看着她漂亮的妹妹,道:“你的意思是我要等等?” 女子点头道:“那是自然。” 男子摸了摸女子脑袋,道:“就是说我什么都不做?” 女子面无表情地挥开他的手,道:“毛国景是睿智的,或许那位大寅太子也是睿智的,但是永远不要忘记武朝的人也是睿智的,很多东西他们同样可以想到,甚至还能想到毛国景他们想不到的,很快就有风雨来,太早出现,只会棒打出头鸟,我们袁家隐藏这么多年,可不是用来一朝败退的。” 男子蹙蹙眉头,不语。 这座奢华府邸中有一座阁楼,阁楼立于池塘之畔,共分七层,其中最高的那一层中坐着一位老人以及一位中年男子。 中年男子身穿一件丝线产自伯士国的昂贵袍子,手指间带着几个珍贵的并且凝刻着符文的戒指,想必是某种符器,他端起一杯镶着金边的茶杯,慢慢地品了一口,遥遥望着那自家少爷居住的房间,道:“小姐应该去告诉少爷那个消息了。” 一身淡蓝色布袍的老人显得与奢华的环境不太融洽,他宠辱不惊的眼眸扫了一眼男子,道:“你注意到了他来过?” 男子笑了一声,道:“他根本就没有隐藏过,又何谈发现不发现?” 说完之后,男子又立即改口道:“准确的说是他没有向我们隐藏过。” 老人翘首望向了天空,叹息道:“他也是了不起的人物了。” 男子赞许地点头,道:“这个世上了不起的人物的确不少。” “你说他不向我们隐藏说明了什么?”男子看着翘首望天的老人,道。 老人端起茶,慢慢地喝了一口,道:“自然是告诉我们,太子安好,时候差不多了,藏了这么多年,差不多该动手了。” “就这些?” “当然不止。”老人摇摇头,“能做上情机处枢领都是了不起的人,但是一个以卧底身份做上情机处枢领的就是很了不起了,如今朝堂中或多或少知道我们的不顺从,但是奈何家族根深蒂固,产业及影响力遍布半个中州,动我们会影响大半个中州,我们一直又未有出格之举,否则家族早就不太平了。不过现今情机处没有我们的把柄,可不代表毛国景没有,数十年里。我所了解的情机处枢领里最了不起的怕也只能是他,今天这个下马威就给得相当有力量。” “哦?”中年男子来了兴趣。 老人轻敲着桌子,道:“你未曾想过为什么他会把信给小姐?” “当然是老爷当年表明过心意,希望能够将小姐嫁给太子殿下吗,所以还将小姐名字都改了,把冰改作了妃。” “仅仅是这样?” 中年男子眉头一挑,道:“你的意思是他还知道现今的家族里其实小姐才是掌权人?” 老人不置可否。 男子不由打了个寒战,道:“那未免太可怕了,岂不是少爷的那些心思他也知道?” 老人微微蹙眉,没有说话。 气氛变得严肃起来。 他们都明白如果这一切是真的,那么意味着什么。 过了良久,中年男子笑了笑,道:“就算知道又如何?他这样做还不是在低头?” “低头,为何我觉得他头颅扬得更高了?” 男子十分不喜地阴沉下了脸。 老人看着面前的茶杯,道:“或许只是我们想多了?他其实什么都不知道,只是刻意用一招来麻痹我们?借此让我们自乱阵脚?暴露出某些东西?” “他应该信任我们!”中年男子沉声道。 老人嘲讽似地笑了笑,道:“若是对谁都能无条件信任,只怕他也做不到枢领,活不到今天。” 男子长呼口气,道:“不管怎样,这是一步好棋。” “的确。”老人跟着长呼一口气,“一步即便知道极有可能只是随手走的一步,但是偏偏能让我们无法不去紧张的好棋。” ps:辩论赛辩论赛,改时间了,改成了明晚,对手太嚣张,一个半决赛还叫拉拉队?我让你的啦啦队看看你是怎么被虐暴的,呵呵,最近今天写得不好,没办法,我脑子里全是辩论赛,哎,只有这样,后面我会来改的。 第一百一十七章 袁府的谈话 中年男子摸着自己的袖口,有几分不安。与茂林陵的暴雨天不同,空丹陵的天气十分的好,此时正是下午,阳光并不炽热,凉风阵阵,十分宜人,中年男子蹙着眉头,看着打在自己袖口的阳光,道:“本来今年收成便不如往年,武朝向我们征收的粮食却比去年更盛,胶南陵的米铺生意也已经盈亏数月了,老爷有卧榻多年不起,家中的事情本来就不够平静,最近又还杀出一个意思不明的毛国景,事情真是烦不胜烦。” 看着男子憔悴的叹息,老人也跟着不舒服起来,道:“诚然,少爷虽然已过加冠,但是心智却不如小姐成熟,很多事情的做法都太稚嫩,小姐虽然聪慧,但是又无奈是个女儿身,老爷虽然还有撑起这个家的能力,但是身体欠恙也不知道还能撑多久,现在家中的形式并不乐观,实在是为难小姐了。” 能够在这座阁楼上悠闲品茶,已经说明了两位的不凡,此时这样公开的点评家中至高人物,更是说明了其地位。 “其实若是少爷没有那颗蓬勃的野心,现在的情况或许会好受很多。”中年男子说道。 “又何必怪少爷?这么些年家族中人或多或少都有这些想法,只是老爷始终坚持以前的观念罢了,少爷年少轻狂,放纵些倒是没什么不合适的。” 中年男子诧异地看了一眼老人,道:“你的意思是你对于那位太子也……” 老人缓缓道:“这样的评价还是不要下的好。” 中年男子笑着摇摇头。 这些话语若是在十年前,是绝对的大逆,放在今天却似乎没有太多的感受。十年里已经足够让很多人忘记大寅,忘记大寅圣妃,忘记神武帝,谁又还记得那位生死不知的太子? 作为空丹陵最强大的家族财阀,没有军力,但是若是真正的要打仗,袁家表现出来的力量是绝对足够翰伊城中的权贵重视的,身处这样强大的家族,哪怕有着老爷的意愿,又怎么可能让每一个人都愿意向那位太子低头?那位卧榻不起的老人也正是明白这一点,才始终没有点破自己的儿子。 阁楼外的池塘上水波荡漾,似家族中那位美人秋波,又似翻滚的被浪,让人情不自禁地联想到了很多美好的东西。 然而让中年男子想到的却不是那轮水中暖阳,而是冰原风雪。 虽说他们都觉得袁菲这位袁家小姐才是家族当今的主要打理者,但是真正意义而言家族始终不乱他们才是最主要的原因,这么庞大强大的家族又怎么可能没有一个由真正智者组成的团体在运转?此时真的毛国景的这件事却是让他们这些真正的家族核心之一开始头疼了起来。 “刚才说到胶南陵,我想到了唐国宗下胶南陵一事。”老人突然开口道。 男子回过神来,仔细思考了一下这件事情,道:“你觉得这件事里是不是藏着什么?” 老人笑了笑道:“很多人都推测是毛国景所为,而唐国宗下胶南陵就是为了去查明案子的真相,但是就如今的情形来看,似乎这样的调查没有什么意义。” 诚然,查明真相就是为了抓捕,然而如今毛国景已经出现了在了距离胶南陵即便有了快马加鞭也需要十多天不停赶路的空丹陵,武朝方面似乎一点反应都没有,所谓的抓捕自然显得没有多大的意义。 男子蹙了蹙眉头,道:“你觉得是什么东西使得毛国景能够如此安然地游荡在各地?” 老人缓缓道:“其实是很简单的一个道理,调遣唐国宗下来调查黄浪评一事一是为了给黄老爷子一个解释,也是为了查查到底不是毛国景所为,这么多天过去了,以神捕的能力应该已经有答案了,但是没能抓捕到,自然也就说明有人通风报信,那么自然而然,毛国景还留在情机处里面的忠信人就会开始露出马脚,所以,这其实还是一个肃清卧底的行动。” 男子愣了一愣,没有料到老人说出了不同于他之前所听到的任何的一种解读,然而仔细品味一下之后觉得这才是所有推测里面真正有道理的一种,所以哪怕和老人相熟多年,知道老人的老辣,还是忍不住抛以了赞赏的目光,道:“果然姜还是老的辣。” 老人笑了笑,接着道:“毛国景既然一直在这样疯狂的赶,那么他应该知道自己的忠信即将被肃清,或者是担心会被肃清吧,所以他想赶时间处理完一些必须处理的事情,所以哪怕太子去茂林陵他都选择不陪同。” “有理。”中年男子点点头。 “只不过不明白,既然事情已经查出来了,神捕很快时间就可以断案,为什么还是迟迟留在胶南陵封渡城里那个普通的小镇上?” 老人摇摇头,道:“这也是我没有想通的地方。” 男子长长的喟叹一声,“现在这个世界太多的聪明人,说起玩计谋真的是一个比一个可怕。”男子露出几分厌恶的表情,“庙堂上的争斗已经足够,现在逐渐弥漫到了世间,原本和谐的世间都染上了几分勾心斗角的腐臭味道。” “说得好像你我不是了。” 男子笑了笑,看着老人满是褶皱的脸,道:“我这么蠢的人都算得上聪明,那这个世界几乎人人都是聪明人了。” 老人意味深长地看着他,道:“懂得装傻来明哲保身,才是真正的聪明人。” 中年男子嘴角牵动了两下,脸上的肌肉出现了一刹那的僵硬。 他扭过头看着老人,嘴角的笑容有点勉强,道:“又在说笑了。” 老人笑笑不语,只是望向池塘的目光变得不那么平静。 …… 茂林陵暴雨倾盆,空丹陵温暖如春,胶南陵封渡城中那个平凡的小镇里的骄阳才有几分真正夏日的味道。 一条稍显破烂且被骄阳晒得发烫的路,几道斑驳的泥墙,稀疏的发黄且发慌的田地,以及那道说不出味道的干练身影。 唐国宗,在走路,朝着凤阳镇最大的客栈走去。 ps:好心累,赢了什么,但是也输了什么,想走出繁忙,走出抑郁,需要点时间。 第一百一十八章 有没有怀疑 炎炎烈日让唐国宗的双眼微微眯下,满是睿智的目光十分明亮,轻轻地眺望着远方,身侧有一道庞大的影子,来自身后那具魁梧的身影。往日与他随同的是一位剑客,而今天他的身后跟着的却并非那位来自五大宗门之一的九剑门七星高手,而是那位巨盾大汉,巨盾大汉的两面盾牌依然不离手,他的脖颈满是汗水,衣被也已经湿透,一身钢铁一样的肌肉在阳光下分外具有视觉上的冲击力。 街道上十分冷清,偶尔见到的农夫神色都不像往日那样健康,而是带着淡淡的疲态,见到这两人时,还是会远远绕开。 这些天里凤阳镇出了很多大事,里胥彭建华身亡,而后又是户司档卷库的大火和户司主事的死亡,这一样接一样的大事让所有的镇民都疲惫不堪,都开始怀疑是不是镇子里降下了什么不详之物,以至于失去了往日的蓬勃。 这样不美好的气氛并没有影响到唐国宗,从来到凤阳镇到现在,已经有很多天了,他的神色却每天如一,哪怕在外人看来案情是否有进展都不知道。 巨盾大汉本就是一个不喜说话的人,拿着两块巨大盾牌走在唐国宗身后的他更像是一个可以移动的要塞城墙,就这样沉默了一礼路。 “你可知为什么?”唐国宗忽然开口道。 这样让人晕乎乎的天气说出这样忽然的声音,让大汉不禁觉得只是自己的幻觉,刺眼的阳光让他眯着眼,安静了数息之后,犹豫道:“大人您说什么?” “我问你知不知道为什么?” 大汉不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因为这个问题到底是在问什么他都不明白,思维本就迟钝木讷的他开始紧张。 唐国宗无奈摇摇头,才想起今天带出的不是剑师,若是那位剑师一定很快就能明白他的意思。 唐国宗摇头让大汉内心变得更加忐忑,虽然他实力很强,但是和来自九剑门的剑师一样,他们都对这位神捕充满了畏惧和崇敬。 对于大汉的思维能力之弱唐国宗也不想多言,因为两人已经停在了一家店铺前。 巨盾大汉站到唐国宗身后,为他遮住阳光。 这是一家米铺,街道冷清,米铺自然没什么生意,店铺前面的几个大缸里盛着的白花花米倒是吸引人眼球,似乎是气场的强大,铺里那位坐在门前的老板娘见到了唐国宗后,恹恹欲睡的她睡意顿时全无,手中垂着的蒲扇也一下掉到了地上。她一下站起了身,连忙慌张躬身道:“小人见过大人。” 唐国宗微微点头,走进了店铺,环视了一眼之后,淡然看着妇人,道:“白林,凤阳镇通栏村人,自幼成长于凤阳镇,在凤阳镇开米铺十三年,丈夫万达材,同样是通栏村人,夫妻二人膝下无子,一只将镇上一位名叫景阳的少年当做自己的儿子,照顾有加,老板娘,我没说错把?” 若是炎热的天气使得她之前流了很多热汗,那么此时的她一身冷汗,倒不是她知道什么秘密怕被人知晓,只是因为自己的事情被高不可攀的人物如此直白的说出来而产生恐惧。 “大……大人。”妇人不安道,视线不自觉地落到了巨盾大汉身上,悄悄打了个战栗。 唐国宗摆摆手,道:“不必紧张,我只是来问些事情。” 妇人连连点头,道:“大人只管问便是。” “你相公呢?”似乎是为了套套近乎,唐国宗站在米袋堆成的小山前,问道。 “禀告大人,相公外出收米。” 小米铺与大米庄不一样,米庄有自己的产业线,小米铺则只能自己找供应或者贩卖自己种的米。 唐国宗点点头,道:“我刚才说的那些都没错吧?” 妇人不安地点点头。 唐国宗微微颔首,接着道:“你们是不是知道那个叫景阳的少年?” 妇人心里忽然咯噔一下,她知道这位大名鼎鼎的捕头下来办案是因为那两起杀人案,这样的询问让她不由自主地往着某个方向想去,她忽然紧张地喊到:“大人!不可能的,景阳可是个好孩子,他不可能会做那些事的!他也没有这个能力去伤害人家!” 十年里他们夫妻二人对景阳虽然投以的关爱也并不算多,但是心底里是真的喜欢景阳,对于那个身世悲惨的少年十分袒护,膝下无子的他们一直将景阳当做自己的孩子,这样可怕的事情发生了,认为捕头将事情怀疑到景阳头上的她难免失控,眼泪都跟着急了出来。 唐国宗示意她停下,缓缓道:“每一个人都是我怀疑的对象,包括那位镇督,你不用太紧张,我从来不会乱断案的。” 妇人深呼口气,擦了擦眼泪,稳住自己的情绪道:“是,大人。” “那个少年是镇督的私生子,对吧。” “嗯。”单纯的回答让她少想了一些事情,那就是既然唐国宗能通过户司档卷知道她的事情,为什么不能通过户司档卷知道景阳的事情呢?所以这些问题还是表明了怀疑。 唐国宗走了两步,站到了她面前,道:“他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凤阳镇?” 妇人仔细想了想道:“大概走了将近二十天了。” 唐国宗脑海中仔细思考着这个数字,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了一个画面,然后哪怕明明心中已经有过这个想法,此时再想到还是忍住在心中感叹: 当时的那个称赞似乎真的毫不为过。 他再象征性地问了几个问题之后,便离开了店铺,铁塔一样的男子尾随其后。 妇人长长松了口气,捡起地上的蒲扇,给自己一身冷汗的身体带来凉风,虽然她还是很担心这段对话会有什么不良后果,但是哪怕是没有什么问话的她也知道这样的问话并没有太多营养,她不是很明白为什么,为什么这位捕头要来问自己这些东西。 接下来唐国宗出现在了客栈,大汉则乖乖呆在了外面。 杨涛的肥脸颤抖着斜朝着地面,向这位尊贵的大人表示尊敬,张三李星也恭敬地站在他的身前。 “景阳在这里做工做了多久?”唐国宗问道。 “禀告大人,五年有余。”杨涛微蹙着眉头道。 张三准备说些什么,李星悄悄拉了一下他的袖口,示意他不要冒犯这位大人,张三则不为所动,道:“大人,景阳虽然很不义,走的时候都不提前告诉我们一生,但是绝对不可能是因为他做了这样的事情!他就是一个孩子,怎么可能会杀人?” 如果唐国宗带着护卫,此时那些护卫必然会开始警告张三,所幸唐国宗只是微微蹙了下眉头,并没有动怒的意思,杨涛和李星才松了口气。 “每个人都是我怀疑的对象,包括你们。”唐国宗摇摇头,坐在了一张桌前,看着三人,“档卷被毁,我找不到更多资料,你们是他接触得最多的人之一,给我讲讲这个人,具体讲讲。” …… 镇督府里的气氛变得有些紧张,那间往日林维天挥洒笔墨的书房也不像平日那样淡雅。 物未变,变的是人心。 “怀疑到景阳这才正常。”林维天看着身前那位长发飘飘,头发并没有刻意整理,却依然十分干净整洁的男子——卫剑说道。 卫剑没有回话,而是环着剑,淡淡点头。 “他要是一直怀疑没有景阳,那才是真的有问题。”林维天既紧张又轻松地说道。紧张是因为林维天正在怀疑景阳,轻松是因为这林维天并没有抓到证据,或者并没有真的将景阳视作凶手。 试想,一个在他刚来,便要离开凤阳镇的人,怎么说都该是怀疑的对象,对于神捕来说尤为如此。 “我们再等等殿下,要是他能够结盟成功,剑首你便出手吧。” 出手,自然是出手杀掉唐国宗。景阳的户籍做得十分完美,要说真的有谁能够识破,那么就只有神捕唐国宗,所以无论怎样,这个人都不会活下去,只是需要景阳那边的消息罢了。 “我已经让妻女以凤阳镇太动荡未由离开凤阳镇了,一切,只需要静静等待。” 卫剑从头到尾一句话都没有说,一个表情都没有,然后忽然消失。 ps:决赛将近,更新放缓吧,哎,写得乱七八糟的,将就将就,后面再来改 等到星期四 星期四开始恢复,因为之后才没事了,zzzzz 第一百一十九章 必须死 暴雨穿过山谷中浓厚的雾气,淋在谢伽淏半裸的苍老身躯上,雨水顺着他虽然苍老但是又透露出几分刚毅线条的身躯上留下,从他身上流过水都会带上淡淡的灰。端坐在石台上打坐的他呼吸十分的均匀,每一次的呼吸,周围的情景就会让人觉得阴森了几分,百于团灰色的气体也会随之律动。 地上一具具空盔甲让人觉得十分心寒,而最为惊心动魄的,是在谢伽淏端坐的石台下方,还笼罩在黑甲中的袁波的身体一片死灰色,眼中已无生机,若是能够仔细观察则会发现他的身体都已经不是传统意义上的身体,没有毛孔,没有呼吸,然而身躯却也在跟着谢伽淏的身躯不断微微起伏,何等诡异,让人心悸。 这片山谷,都埋在白色的雾气中,似仙境,然而只有进入了的人才知道,这是何等炼狱。 一身黑甲的景阳在山谷外延的崖畔藏了很久,像是一尊黑色的铁像一样一动不动地藏在灌木中,然而这么长的时间过去,并没有什么事情发生,山谷中也一片寂静,丝毫不会让人怀疑这里面有异常,不过因为血脉冲突的缘故,景阳非常确定这山谷里有一个强大的巫术阵法,所以这里必然会发生某件大事,然而看着天色渐晚,他咬了咬牙,还是选择暂时回去。 从大局而看这一举动十分不明智,因为他离开此地的时间内这里极有可能会发生什么,而一旦错过极有可能就会导致整个事情的走向,甚至会影响到以后和武朝的战争,不过景阳还是毅然决然地选择了回去。 回去的路上他刻意避开了走原路,担心撞上随时有可能会找来的黑甲军大队,一路上还不忘摘一些果子,妖兽天性敏感,但是普通的动物却不具备这样的能力,所以景阳十分幸运地抓了一只兔子,顺带将自己来时所看到的那些药草也采了回去。 回到山洞后,火堆还燃着,人还在,一直因为两边的紧张事情而提心吊胆的景阳总算松了些气。 冻儿已经好了不少,有了胃口的冻儿已经吃光了鸟肉,也喝了一半的水,此时天色也已经彻底黑了,所幸一切平安。给冻儿煎了药后,又把那只兔子处理好了,和冻儿交代了天亮之后自己又会立刻离开的事情之后,景阳怀着忐忑的心休息了几个时辰,天色刚亮又立即朝着山谷前进。 为了不让人发现这个山洞,他掩埋痕迹,他另外走了一条路,同时一边走一边努力减小自己动作的幅度,再借助着大雨,很快他的行迹就会彻底无影无踪。 再次回到山谷边缘的时候,山谷中依然一片寂静,雨也停了,但那股让景阳心悸的感觉依然还在,而且尤为强烈,他既感到庆幸又感到担心,因为这证明他走的时间内并没有发生什么,而这个献祭之阵所不断拔升的力量已经让他感到畏惧,藏在盔甲里的天子剑也开始微微躁动。 他深吸口气,继续隐藏着观察。 渴了就喝点雨水,饿了就吃点自己带上的果子,他的视线未有一刻离开过这片浩荡无边的山谷,他总觉得,一定有什么极其可怕的事情要发生。 渐渐又近暮时。 无际林某处,在距离这片山谷不知道多少里之外,一头无际林的霸主妖兽——苍耳狼正低着硕大得跟马一样庞大的头颅在河畔饮水,它是一头雌性的苍耳狼,身畔还跟着三只幼崽,三只幼崽不断打闹嬉戏,好一派和谐场景。 作为一头人类七星实力左右的妖兽,这里自然是她的领地,自然其他妖兽野兽都要退避三舍,将整片地域都让给她和她的孩子,所以此地十分的静谧,只能听到幼兽欢快的低吟。 忽然她抬起了她的头颅,巨大的眼睛惊惧地望着一方。 忽然一道道轰然巨响由远及近地传来,河边的一根根树木像是受到了巨大的撞击一般轰隆隆地倒下,像是一场恐怖的灾难在降临。 一道带着强大气息的身影如同坠落的陨石狠狠地砸在了河中,溅起高高地浪花,地面都传出了沉闷的晃动,幼狼原本欢快的低吟变为了龇牙咧嘴地朝着河中低声吼叫。 接着又是一道轰然巨响,那道砸落入河中的身影猛然冲出了河面,数滴血沫夹着炸飞的河水拍打在了苍耳狼的脸上,昭告着他的伤势。这道身影眨眼消失在了此间,整条河的河水像是锅中的水般被搅动着,猛烈晃动着,只有一连串倒塌的树木以及被彻底搅浑的河水证明了之前他的到来。 血沫才刚刚打到她满是刚毅毛发的脸上,另外一道白色的身影如同一道白色的光带,划过了场间,朝着先前那道狼狈影子消失的方向追逐而去,然后好像根本没有来过一般便消失不见,以至于三只幼崽还看着河水,根本没有注意到白色身影已经到来且离开。 “哈哈哈,铃铛剑仙不过如此!” “本剑仙随手一剑都挡不住,又如何杀我?” 一道男声,一道女声这才传来。 苍耳狼还伫立在原地。 从第一道身影的到来到白色身影的离去,都只是一瞬间的事情,强大如她这样的苍耳狼,都完全做不出反应,甚至连最基本保护自己幼崽的行为都没能做出,直到这两道声音的传来,她才连忙将三只幼崽叼在嘴里,狼狈而逃。 那道逃窜的狼狈身影,自然是中州的传奇大盗——周雷云。 飞速移动的他不断地咳着鲜血,身上才裹上的水已经在他的飞速移动下变得干燥,断剑别在腰间。他咽下了一口鲜血之后,豪放地嘲讽道:“一双破鞋竟真让你如此生气!当真狭隘女人!人丑了脾气跟着丑了!哈哈哈哈,追我一天一夜都追不到,所谓剑仙不过如此!” 那道白色的身影,自然是铃铛剑仙。 敢对铃铛剑仙说出这样的逆耳之言,只怕从剑仙出生开始便未曾有过。 同样飞速移动的她却十分潇洒飘逸,这样的移动她身上的衣角都不会摆动一瞬,就像是静静伫立在无风之地一般,眼前根本没有周雷云的声音,两人相距也有数里距离,然而这道声音还是传入了她的耳畔。 她神色如常,**着的雪白双足丝毫不染浑泥,然而那双表明平静的双眼中却像是一座随时会爆发开的火山,所有的平静随时都会毁于一旦! 那双鞋被破坏,彻彻底底地让她生气了,动了杀意。 所以周雷云,必须死! 她眉头一皱,这是她从离开岛到现在,所作出的最大的面容起伏。 她背在背后,无论她怎么移动都不曾响一声的铃铛剑剑柄处的铃铛,突然发出一声脆响,铃铛剑出鞘一寸。 她眼前的所有树木齐刷刷折断,前方一座山峰陡峭的崖壁上,赫然出现一道巨大剑痕! ps:我回来了,对了,决赛赢了,谢谢我的队友,也谢谢学长们,我们棒棒哒。 第一百二十章 棋 因为心中始终绷紧了某几根弦,所以漫长的等待也变得丝毫不漫长,景阳望着本就因阴云密布而暗沉,此时又开始缓缓扯上夜幕的天空,轻呼了口气,缓缓站了起来,勾着身子开始离开。 一个白昼的等待,依然没有黑甲军,依然没有事情发生,阵法也开始悄悄平静,那种血脉上的冲撞也已不再明显,他已经无法再清晰感受到山谷中的巫术阵法,然而越是这样,景阳才觉得越是不安。 因为献祭之阵彻底平静下去,那就意味着献祭仪式的完成,他明白那些黑甲军的下场,也明白献祭完成之后,巫术大阵有着多么可怕的破坏力。 这样的平静,真的不应该属于这里。 他往回走了约十数步,身子忽然愣在了原地,他咬了咬唇,还是选择了转身,回到先前自己藏身的灌木中。 现在他真的不敢走,每一息的错过都可能让他遗憾终生,他的背后不是一个人,他现在要考虑的,不只是自己和冻儿。 他呼了口气,回忆着自己之前交代给冻儿的一些东西,确定没有遗漏什么,这才放松了些。 天色渐暗,他无法看到什么,索性闭上双眼,依靠听觉和感知,注意着周围的变化。 雨由倾盆变作淅淅沥沥,仔细聆听才发现原来这些东西是那么美妙,这么动人心。他的心也渐渐放松下来。 十年前远离翰伊城,十年后又远离自己成长了十年的凤阳镇,此时还面对着不知多大,何时会爆发的狂风暴雨,他真的觉得这片刻的安静好美妙,就像之前自己一人呆在凤阳镇那个小屋时的感觉,就像更久远的时候自己每次夜归时的感觉。 不由自主地,他长呼了口气。 不知不觉地,就这样睡着了。 眼前的竖缝筛过光亮,景阳缓缓睁开朦胧的双眼,已经没有了雨,看着乌云散去很多而散发琉璃之蓝的天空,望着天上蚕丝被一般的云朵,觉得好生舒心。 一股慌乱忽然直冲心头,他急忙撑起自己的身体,望着雾气稀薄了一些,但是依然算得上浓厚的山谷,这才松了口气,幸好在他睡着的这段时间里山谷中依然没有发生大事。 景阳犹豫了好一会,还是选择进入山谷。 这样的坐以待毙、守株待兔似乎并没有太大意义。 穿着黑甲的他小心翼翼地爬下山坡,然后小心翼翼地在其间行走。 脚下有不少被踩烂的蘑菇野菜,景阳确定那些黑甲军军士进入过这里。 浓浓的雾气阻挡了他的视线,他再往前走了不知道多远之后,忽然皱紧了眉头。 “好强的巫术。”那种血脉上的冲击再次变得无比鲜明,景阳望着白茫茫的前方,不敢再走。 “虽然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感受,但是这股力量真是让人心悸。”景阳不由轻声念道。 周围的一切都很正常,但是景阳始终觉得自己如果再往前走,或许就真的会死去。 他解了解盔甲,将藏在盔甲中的天子剑拿在了手中,在地上划了一条线作记号,然后开始向后退。 退到了一个他自认为安全的距离之后,他用朽木棍打下了树上的果子,满是水珠的果子看起来格外诱人,然而轻轻一碰之后果子就完全碎了开来,里面是与外面的鲜艳截然不同的灰黄色。 这样的巫术已经超越了景阳的认知,他虽然对于巫术了解不多,但是还是有浅浅的认识,知道要将巫术操控到这种地步需要多可怕的造诣,再回想前面初入无际林时见到的那副惨象,很多事情都开始有了解释。 蹙了蹙眉头,对山谷深处的忌惮更深了几分。 将烂果子扔到了地上,再把天子剑别在了腰间,景阳开始爬树。 再爬上了一根树之后,依靠极其强大的控制力控制住自己的身体,景阳开始再上面打坐调息。 一夜的沉沉睡眠虽然极为舒服,不过身子也跟着懒散了,此时那股压迫感越来越强,他也就越要调整好自己的状态,因为一切都是未知的。 他渴望结盟,现在的他缺的就是力量,这样强大的巫师无论是谁,能够结盟对于大寅来说都是极强的助力。 然而中州和北方严寒之地始终是对立了千年的阵营。 所以现在他的举措和他想和南宫蝠结盟一样,是在冒险,拿自己的命去冒险。 他不喜欢冒险,那么就要让自己更强,把能掌握在自己手中的东西尽可能掌握多一点。 渐渐地,他的呼吸逐渐匀称,体内的元气开始不断地撞击淬炼。 不知多久,一道痛苦的吼叫声突然出现,撕破了平静。 景阳蓦然睁开双眼。 谢伽淏的双眼蓦然睁开。 一道透明剑气飞过,如流光一样飞速移动的周雷云其腰腹之间豁然出现一道伤口,剑气斩在了他身前远处的峭壁,轰然炸出一个深坑,鲜血自他侧腹飚射而出,那声凄厉的惨叫就是从他的口中发出。 他浑身皆是剑伤,才降下的伤痕并不是最大的,但是他这样的痛他已经忍了一夜,此刻终于到达了山谷他,终于忍不住爆发出了这样的惨叫。 对他们这样的强者而言,惨叫是一件极其丢脸的事,按理而言这样的伤势根本不可能导致他失态,但是这一剑来自铃铛剑仙,表面上只是普通的伤,但是只有周雷云自己才明白,当拿到剑气划过他侧腹的时候,那剑气在像铃铛一样颤抖,给他浑身上下都带来一股无法形容的痛楚,比他几年前被黑甲军围杀的时候还要痛很多倍的痛,痛到即便是强如他也无法忍受的痛。 他之间的厥词虽然有刻意挑衅的原因在,但是也从某种意义上代表了他的态度,此时他才明白了自己是何等的错误。 看到了山谷就像是看到了自己最后的希望,他爆发了所有的力量,朝着山谷中冲去。 整个人极其狼狈地摔在了山谷中,摔倒在了泥泞的地上。 张玲的身影十分飘逸地降在他的身边,身后的铃铛剑,也不过出鞘几寸,此时一声轻响,彻底回鞘。 只要她愿意,周雷云已经死了无数次。 但是,她想要折磨他。 是的,他必须死,但是先要生不如死。 “铃铛剑仙,不过如此。”满身都是剑伤的周雷云脸色苍白地看了一眼张玲,颤抖着嘴唇嘲讽道。 张玲淡淡地看了他一眼,然后看着这浓浓的雾,淡淡摇头。 一颗黑甲军军士的头盔,突然从雾海中飞到了她的面前。 她看了头盔一眼,头盔便悬浮在了她面前。 “好棋。”她神情不变,淡淡道。 ps:明天好好更新好好努力,哦不,今天,已经过了十二点了。 第一百二十一章 战斗 景阳翻身一跃,跳下了树,朝着林中跑去,跑到了自己之前所划的那根线前,发现自己之前在这里察觉到强烈危机感已经消失,证明这座大阵即将开始爆发! 他没有任何犹豫,朝着深处跑去。 头盔哐当一声摔在了岩石上,极其清脆,张玲望着白茫茫的雾海,又看了一眼伤重的九星强者周雷云,缓缓道:“这就是你所做一切的缘由?” 周雷云运转元气止血,但是伤得太重的他已经无法很好的操控元气,因此还是有不少的鲜血从他体内流出,染红了身下的地面,他明白,这次哪怕自己能够活下来,都已经不会拥有之前的实力了。 他颇为不甘,没有理会张玲,侧着头不知对着谁说话,艰难道:“她比我想象中还要强很多倍,抱歉,没能坚持三天。” 细微的声音哪怕当着面都不见得更够听清楚。 张玲环视了一眼白茫茫的四周。 他的声音落下两息之后,张玲的视线刚好再度回到周雷云的身上,白茫茫的静谧山谷中忽然响起了一道极其苍老的声音,不知来处地响荡在此间:“已经差不多了。” 停顿了几息之后,带着感慨继续道:“当年沉鱼落雁的铃铛剑仙,居然已经成了这幅模样,不知当年那些贵家公子见到现在的你,会是庆幸还是感伤。” 他的声音不如前几日精神,变得更家苍老更加无力,哪怕是说一些戏谑性的话语,都显得没有太浓的嘲讽意。这个阵法消耗了他许多许多的精力,也消耗了他本就不多的生命力。 张玲没有丝毫的惊讶,臃肿的身姿站得极其笔直,她眼神望向了山谷深处某处,依然那么高傲,道:“不知阁下是?” “老夫谢伽淏。” 都是如今最巅峰的强者,坦诚名号才是最尊重的表现,因此谢伽淏没有丝毫犹豫,便报出了自己。 张玲的面容似乎因为这一名号而活跃起来,眉头居然轻轻一挑,如同两柄欲飞的剑,“原来是邪杖。” 她渴望能够交手卫剑,渴望能够交手南宫蝠,但是都尚未能如愿,此时能够交手到那位传奇巫师,那位金蒙国国师,也让她燃烧起了战意。 张玲内心虽然有微微的讶异惊喜,但是神色如常,道:“邪杖,这里是大武领地。” “神武帝妄图将金蒙划为大武一隅,老夫只不过做一些该做的事情。” 张玲忽然笑了起来,道:“杀我只是其中一环?” 苍老的声音没有响起。 张玲继续道:“我希望此次出关能够遇到一个真正的对手,谢谢你成全我。” 因为开心,她的话都变得多了起来,她垂头望着自己的雪白双足,然后转头看着周雷云,嘴角笑意变得愈发清冷,道:“下了一手好棋,这颗棋子又该如何处置?” “有什么仇怨,找老夫便是,一切都是老夫的安排。” “哦?”张玲神情一片平静,再度望着某处,似乎那里就是声音传来的地方,“当年一人屠城的邪杖原来已经变了,会为他人求情。” 苍老的声音忽然变得落寞,片刻之后才传出:“不是求情,而是事实如此,至于当年的事,又何必再提。” 张玲果真不再理会周雷云,只是因为这位名镇中州的大盗,根本不配她杀。 她的视线如同一柄剑,直指所看之方。 她所看向的方向其十里之外有一处石台,谢伽淏正盘坐其上,在张琳目光锁定过来的同时,他也缓缓抬起头,望向了张玲的方向。 他身周的百余团灰色气团随之扬高了数寸,石台下方穿着黑甲盘膝而坐的袁波,掩盖在黑甲中的他浑身上下都是灰黄色,在谢伽淏抬头的同时,他的双眸也顿时张开,一双让人心生惧意的灰色双眼毫无感情,也缓缓抬头望向了谢伽淏所看向的方向。 中间隔了十余里,中间充满了无数树木和白茫茫的雾气,然而,他们的视线就仿佛撞到了一起。 咻的一声,张玲消失在了原地,雾气疯狂旋转搅动。 痛楚让周雷云的面容极度扭曲,张玲的离开让一只紧绷着身体的他悄然放松,此时他长长地呼了一口气。 没有人知道这场漫长的追逐中,他究竟受到了多么猛烈的创伤,那些伤势不见得能够看出来,只有他自己才明白 身旁的忽然传出簌簌的声音,他的面色猛然一变,就像新鲜的鸡蛋落到了热锅,顷刻间熟透,先前的庆幸轻松眨眼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凝重。 无论伤得再重,他始终是九星强者,他双掌一推地面,整个人像是一片从地面飞起的落叶一般朝着一侧飘飞而上,而后靠在了一根大树上,双眼死死盯着前方。 妖兽根本不敢进入这里,那么只有可能是人,如果真要猜是谁的话,那么只能是黑甲军军士,现在的他还不足以害怕一位军士,但是他担心是一个黑家军将领,黑家军将领一般都有七星水准,他不惧怕,但是不代表此刻的他可以拦住。之前的时候谢伽淏希望能够多来些军士,只是为了让献祭更加丰厚,让阵法更加强大,但是此时已经真正开战,那么就不能够分心,他必须要帮助谢伽淏挡住麻烦。 他屏住呼吸凝视前方,神情专注心中却苦涩,若是之前的他,又怎会因为一道声响就警惕且狼狈成这样。 雾气中逐渐走出了一道黑色身影,黑影手上,还拿着一把只看一眼,就觉得不凡的剑。 作为中州最臭名昭著的大盗,他自然认识许多宝物,第一眼见到那把剑,他便认了出来,并且惊呼出声:“天子剑?” …… 张玲的身影快到根本看不见,只有疾行时的疾风在搅动雾气,若是站在崖畔俯视,能见到雾海中仿佛出现了一条雾龙,朝着山谷中央冲去。 谢伽淏一动不动,耳畔却响起了张玲疾行时风的呼啸声,他再度闭上双目,身周断裂的树干上还完好的符文骤然一亮,百余团灰色元气朝着张玲的方向爆射而去。 袁波已经是一具傀儡,此时他也站起了身体,逐渐加速,朝着张玲冲来的方向跑去,动作感觉十分僵硬,但是身手速度都比之前他还活着的时候快了几倍!奔跑的中途他没有绕过一棵树,绕开一块岩石,无论什么阻挡在前面他都一一撞过! 前方的雾气中透出一抹灰色,张玲面色如常,手指轻弹,指前的空间仿佛成了冰块一般发出一声脆响,然后凝成一把半透明的剑,朝着前方飞去,与灰色元气交融在了一起。 缠裹,然后是脆响,半透明的剑顿时消失,同时消失的还有那团灰色气体。 接着,一团一团,如同雨点般打来。 第一百二十二章 两把剑 一声声清脆的铃铛响也开始如暴雨打荷叶般密集的频率发出,一道道肉眼可见的气浪被声**挤而出,朝前扩张而去,雾气随之被震荡得成了水珠,然后袅绕成了水汽。 这些吞噬一切,吞噬了整整一支黑甲军行队的灰色元气在触碰到这来自铃铛的声波后,却开始变得不再像之前那么霸道,声波好像天池水般将它们的暴戾一点点磨去,灰色也在逐渐变暗。 声波连绵不断,气浪随之一潮接一潮,如同浪不休的大洋。张玲的步伐停了下来,雪白的双足开始踩在湿滑的地面,神态自然地慢慢行走,背后的脸铃铛则在不断的震颤发出清响,声音极度美妙,似清泉叮咚可又能感受到那股无法匹敌之意。 灰色气体的吞噬之意实在太过可怕,正面硬碰根本没有可能,毕竟只是气体,所以黑甲军运用爆气石抵御,铃铛剑仙用声波抵御,这些才是最最正确的做法,只不过相比爆气石那样直接的气流冲击,铃铛剑仙的铃铛声更加具有延展力,也更加具有掌控力。 灰色元气似乎遇到了有史以来最强大的敌人,一直徘徊在外侧无法近张玲之身,那些恐怖的吞噬力量也无处宣泄,只能作用在周遭的树木上,一块块树皮被它们撕扯而下,很快便面目全非,无数片落叶被吞噬成灰,所以哪怕漫天叶子飞舞,也没有一片落到了地面。 张玲步子悠悠往前,所有的灰色元气便被逼迫得向后退,这样的肆虐之景便跟着往后退。 张玲蹙了蹙眉头,望着身周那些树木的凄惨模样,极为不喜,所以她站住了脚步。 前方开始传来隐隐的似远处奔雷一样沉闷的声音。 她仰头看去,除了看到张牙舞爪的灰色气体外,开始看到了一棵棵开始倒塌的树木,不断向自己的方向蔓延而来。 那轰隆隆的声音也越来越近。 她以及可以清晰感受到地面的震颤。 张玲垂头看了看自己雪白的脚,没有鞋的脚,眉头逐渐松开。 然后是铃铛剑,剑出鞘。 如同一道白绫贯天际,剑芒掩盖了天色,掩盖了雾芒。 剑出鞘的一刻,听不到丝毫的出鞘声,因为整片森林都是无比高亢密集的铃铛声! 雾气顷刻间蒸发。 地面的积水在因铃铛声而颤抖,数里外的那条河流中一条条鱼儿开始昏死,浮上水面,偶尔几只不知此地甚危的鸟儿飞过这边的天空,然后无力地砸落到地面。 灰色元气的狂暴也在消减,变得无力很多,对于周遭树木的破坏变得小了很多。 张玲的视线逐渐聚集在前方,雾气散去后已经十分清晰的前方。 前方是一块巨大的岩石,岩石两畔是面目全非的树,轰隆隆的声音逐渐逼近,岩石也开始震颤,不断滚落灰尘。 轰隆隆的声音骤然停止,随之消失的还有那股沉闷的地面震动。 张玲出鞘的剑轻掌在手,静静而视,散发着淡淡白芒的铃铛剑就像是一寸光芒,被她自天空艳阳手中夺下,化成属于自己的剑光。 蓦地,一道黑影猛然自地面冲出,越过岩石,越过树木,然后如同陨石坠地般砸下! 铃铛依然在颤抖,张玲的目光却出现了一丝转变。 因为那道飞来的身影虽然很模糊,但是她的眼力一眼就能判断出来是和何物。 那是黑甲,里面那是一个人。 然而又不是一个人。 “祭祀?”她秀眉微蹙。 年龄只有三十出头的她,闭关十年,阅历也不过前二十年罢了,作为最顶尖最天才的人物之一,虽然知道很多事,知道很多人,但是都没有亲眼见过,这个祭祀大阵便是其一。 “祭祀之阵需要付出很大的代价,不单单是他人的生命,还有自己的,因为自己也是祭品之一。”张玲望着砸下的黑影,脑海中闪动着这些话语,“为了杀我,付出这么大的代价,这的值得吗?尤其是对你这样风浊残年的老人来说。” “金蒙,可以没有你吗?” 最后那声,则是真的说出口的感慨。 那道轻声感慨似乎落入了他的耳畔,谢伽淏的神情微惘,目光散漫着看着张玲的方向,他周围的雾气依然浓厚,所以他看起来依然有腾云驾雾的感觉,然而也正是这样的感觉,更让人觉得他苍老。 他缓缓道:“能成功,那么就是值得的。” 于此同时,数里外的张玲忽然笑了起来,这已经是她出岛以来表情最灿烂的一次,只是笑得颇带傲意和凉意,她缓缓道:“原来我还真只是其中一环。” 苍老的声音接踵而至:“数十年没有大开过杀戒,既然决定要做,又怎么会这么简单?” “这也是我要说的话。” 两人隔着数里对话的时候似乎时间都变得缓慢。 黑影还在下落。 张玲笑容一收,恢复了之前的平淡,她剑朝前一指。 手中的铃铛剑骤然飞出! 不久前在西边域,张玲唯一的弟子出了一剑,剑对镇西军军士许军辉,然而却未尝胜果。 今日,铃铛剑仙出剑,一剑便是不凡! 剑在斜向上而飞,天空的薄薄乌云也在随之出现对应的巨大豁口! 好像一剑斩破了天! 景阳抬头望着天空的巨大豁口,蹙紧了眉头,心中则是震撼无比。 他知道卫剑很强,他也一直生活在卫剑身边,但是十年里,卫剑从未像这样出过手,因为十年里,他再也没有遇到过对手,能让他拔出剑,或者说是灌入元气后拔出剑。 望着他的失神,周雷云忽然笑了起来,看着穿着黑甲的他,道:“你真的大寅太子?为什么我总觉得你像个土包子?” 景阳回过神,道:“什么?” 伤势让周雷云面容痛苦,道:“我见过当今太子,那叫一个气派,如果不是这把剑和血脉上的皇威,我真的怀疑你的身份。” 景阳没有接话,转了话题道:“很多人在知道我的身份后,都会好奇地问我卫剑叔怎么样,你为什么不问?” 诚然,作为整个中州最顶尖也是最知名的人物,大家在见到景阳后都会按捺不住地询问当年带他杀出翰伊城的那位绝世高手是否安好,可以无敌意无关怀,只是一种对于巅峰人物的仰望。 周雷云笑了笑,道:“你还活着,还能够这么冷静地来到这里,那么自然剑首相伴左右。” 说完这句话,他忍不住眼神偷偷地瞥了几眼四周。 景阳也笑了笑,没有回话。 不用猜,也知道,他的背后一定全是冷汗。 这种猜疑,是他所利用的,也是这段对话能够和平进行道现在的关键所在。 ps:一天烂事多,昨天无更抱歉,哦不,前天无更抱歉,这是昨天的。 第一百二十三章 鲜血说话 黑甲,乃是公输采尧的心血,当年为了设计它,还是一位镇北军军师的他几乎花光了家产,呕心沥血数年才设计完成,然而将其生产出来需要巨大钱财,为了牟取钱财更是不知道得罪了多少贵族势力,万千磨难,最终他还是成功了,成功创造出了一支战无不胜的千人队伍——黑甲军。 如今随着神武帝的大力兴兵,病态斥资,这样的队伍赫然有了冠绝古今的十万之众!哪怕是在中州最繁荣昌盛的时候也不可能又用这样庞大的军资投于黑甲!不过为了达到这样的数字,每一具黑甲完全按照最初的标准打造自然不可能,所以普通军士的黑甲都省去了很多工序,以及本该拥有的能力,但是将领不同,手臂上的臂环就足以证明,哪怕不如真正的黑甲,但是其力量绝对不是普通军士的黑甲可以媲美的。 袁波的身躯在下降,手中幽黑色的大刀在劈下,一团团灰色气体朝着他飞去,在他身旁萦绕,那些拥有可怕吞噬力的灰色气体却没有伤到他分毫,而是张牙舞爪地让他整个身躯似乎都袅绕起了灰色的气体,好似燃烧起了灰色的火焰。 飞出的铃铛剑发出的铃铛声让灰色元气仿佛成了飓风撕扯的旌旗,朝着铃铛剑逼来的反方向又怒又惧地飘舞。 剑没有落到袁波身上,而是在距离袁波还有数尺距离的时候陡然转向,划出一道弧线,美丽的景色好像一条雪白色的月牙桥。 天空中的巨大豁口也蜿蜒成了月牙状。 景美,剑无比的快,眨眼回到了张玲的手中,宛如从来没有出手过。 从出剑到收剑,袁波的身体下落了不过一丈。 顿时,袁波斜砸向铃铛剑仙的身体砸到了这条剑划出的雪桥上。 他的身体像是撞上了岩石一般,发出一声碰撞的闷响。 然后是一声裂响。 黑甲炸散,爆射开来,落向各方各地,黑甲符文散发成幽黑色的星华,逐渐逸散消失在雨后潮湿的空气里。 一道剑在空气中留下的气痕,便破了百夫长的黑甲! 数里之外,谢伽淏的眉头一挑,没有料到这样的一幕,随之发出一声叹息。 因为他的敌人,真的变得比以前强了不少。 铃铛剑仙如此,其他人又会是怎样? 只不过他又何尝不强? 他嘴角勾起一丝笑。 …… 身无寸缕的袁波笔直的落到了地面。 然后缓缓站直了身体,浑身上下的肌肉充满了爆炸般的力量,一头枯白色的头发妖异无比。他的身上有诸多黑色的痕迹,那是伤痕,他的嘴角在流出灰色的液体,那是血。 他一张毫无呼吸,毫无神色的灰脸,摄怕人心神。 浑身上下都是灰色的他,无比骇人。 灰色的气体依然袅绕在他身上,不断地钻入他的体内,又不断从体内漫出。 场面诡异,且恶心。 张玲微蹙着眉头,瞥了一眼一丝不挂的他,扭开了头,哪怕明知道他不是一个人,哪怕有灰色的气体隐隐遮挡,哪怕知道面前的他没有思维,没有廉耻,但是还是觉得无法直视。 没有料到黑甲中的这小子会一丝不挂,若是知道就不破这黑甲了。 这样一道好似儿戏一般的念头在她脑中闪过,然后她转过了身。 就这样,将自己臃肿而宽阔的后背露给了敌人,背后只有剑鞘,以及一件非常干净干燥的布衣裳。 这是高傲,孤傲,是自信。 “没想到铃铛剑仙也是凡人,会在乎这样的羞耻。”苍老的声音再度传来。 张玲微微一笑,道:“不知羞耻的,只是畜牲。” “我不明白,一个黑甲军将领,哪怕接受了你的祭祀大阵,又哪里来的战斗力与我匹敌?” 谢伽淏笑了笑,道:“接一接,不就知道了?” 袁波的身体,随着这一声的话音落下,而动。 蓦地消失在了原地,被他踩踏过的地面出现了一个接一个的深坑,一刀斩向了张玲。 刀上散发着吞噬之气,凝聚着之前整场大雾里的吞噬之意。 在他出刀的那刻,所有凝刻在树干上的图案都开始发光,图案在慢慢变化。 最开始出现在树干上的图案,也就是谢伽淏最初所画的图案,每一幅都是以奇妙的线条勾勒出一个个跪倒在地的人。 在黑甲军初入的时候,没一副图案上的人都开始消失,变成了一幅幅骷髅。 此时,没一副图案都变成了一幅幅张牙舞爪的面孔。 发光的面孔,好似炼狱深处,那张张脸谱。 张玲单手负在身后,微微抬头,看着天空那道先前自己一剑撕开的豁口正在以极其缓慢的速度愈合,面无表情,在袁波的黑色大刀即将触及到她的时候,她的身形忽然一动,手中的剑朝后霸道一剑! 白色的元气在剑身盘旋,一道带着神圣意味的剑气骤然而出! 袁波深灰色的瞳孔骤然一凝。 没有生命的他自然没有感情,这一凝只因为伤。 他的身影和张玲交错而过,然后逐渐停止,他灰色的腹部有着灰色的伤痕,灰色的液体不断从他体内冒出,然后自动蒸发成了灰色的气体。 他斩出的一刀没有斩到任何东西,但是他手中黑灰隐现的狼纹刀上,所拥有的力量似乎却更强了。 他转过身,再度而上。 伤势没有任何影响,反而再让他更强。 张玲微微蹙眉。 她明白,这就是献祭,祭祀的不是神灵,而是祭祀的恶魔,这位将领,便是恶魔的化身。 “传言世界上没有魔,时间自然也没有所谓的仙子。”张玲淡淡道,“所以哪怕你将百位黑甲军的邪恶凝刻,再耗去自己数年光阴,提炼而出,伪装成了魔,可是依然不是魔,所以我依然会赢。” “我明白了,明白为什么你会变得仁慈。”张玲忽然笑了起来,笑得极其猖獗,“巫术自称是魔的战斗术,那么作为巫术中最顶尖的存在,就跟我们武者想要拿到绝世神功,成为圣境的存在一样,想必你的目标就是成魔,然而这个世上没有魔,所以哪怕你再邪恶,刻意做再多坏事,也无法成魔,知道了这个事实,所以你从自暴自弃中走出,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不知道金蒙国师,威名赫赫的邪杖,你说是不是?” 谢伽淏苦笑了一声,笑中带着苦意和怒意。 “还是用鲜血来说话比较好。”他缓缓道。 “正和我意。”张玲的目光锁定在了带着移山倒海之势冲来的袁波,缓缓道。 第一百二十四章 还是这个想法 “里面的人是谁?”景阳听着来自远处的轰隆声停止下来,他锁下眉头,对于山谷深处发生的事情多了几分不安和焦急,他低下头,透过眼罩竖缝静静看着周雷云。 周雷云不断运气调息,背负在身后的双手死死扣进了树干中,被高高领子遮挡住的脖子不断滚落着豆大的汗珠。现在的他每站那么一瞬都是煎熬,更别提要强做出自己还能大战一场的模样。 若非他本身就以身法扬名,否则必然不可能能在铃铛剑仙暴怒地追杀下一天之久未死,这足以证明他的强大,虽然平日里吊儿郎当,但是也不可磨灭骨子中的骄傲。 他冷笑了一声,道:“大武境内对于你的传言或多或少还是有那么一些的,有人觉得你应该死了,但我从来没觉得你会死,卫剑首这么传奇的人物不可能死,他只要还活着,你又怎么可能死,不过我倒是也想过你究竟会是怎样一种模样,怎样性格,没想到你比我想象中要有本事得多。” 景阳瞥了他一眼。 “你比传言中要强很多。”周雷云望着景阳挺立的身姿,眯着眼,“比我想象中要有天子气。我很好奇,你来这里的目的,是什么?” 景阳笑了一声,道:“当然是为了南宫蝠。” “为了南宫蝠?”周雷云面容僵硬了那么一瞬,“你是来结盟的?” 景阳默然点头。 周雷云陷入了深思。 他和邪杖来此的目的也并不简单,但是并非结盟,他们也曾想过和南宫蝠结盟,但是最终这个念头还是扼杀在了腹中,因为南宫蝠脾气的难以捉摸,以及这件事情本身实行的难度。 姑且不论如何见到他,以及他是否会按照南炎国那边的消息在这里出山,想和他结盟依然还是不可能的事,人人都知道南宫蝠是何等孤僻的人物,除了自己的几个兄弟外,其余人一概不用正眼相视,其他人想和他结盟就好比登天一般困难。 他和金蒙国最巅峰的巫师邪杖携手,都没有打结盟的注意,这个年纪轻轻的太子,又凭什么认为自己可以成功? 他看向景阳的目光出现了一点改变。 然而他并不知道的是,景阳并没有把握自己能够成功,这也是许多和他保持有联系的大寅暗线努力阻拦他的原因所在,即便是他自己都认为这是在冒险,用自己的命在冒险。 只是想要对于式微的大寅而言,要扳倒武力强盛不堪的大武王朝,作为领袖的他不敢冒险,那么还有什么希望可言? “你来这里的目的是什么?”景阳看着他,“出生玉兰宗,可是又因盗窃宗门秘器被宗门除名,飘荡江湖盗窃了不知道多少名贵宝物,终于在六年前被黑甲军秘密设计围杀,逃出生天但是却牺牲自己的好兄弟,逃到了金蒙国如今再度回归,想必不是以武朝朋友的姿态降临了。” 周雷云笑了笑,背负在身后的手颤抖着支撑自己的身体,道:“接着说。” 景阳气息也在悄悄运转,只有他自己才知道自己心里是多么发杵,根本没有卫剑做后盾的他不过就是一个纸老虎罢了,山谷中还有两位完全视他为蝼蚁的存在,所以不免紧张,他要时刻准着动手,不过依然面不改色道:“我在之前就感受到了山谷中的邪气,可以推断山谷中的是一个可怕的巫术阵法,如此强烈的阵法自然是用来对付强敌,再结合消失的黑甲军行队,所以我猜是一个祭祀大阵。” 周雷云诧异地看了他一眼。 “结合你身上的伤痕,我断定另外一位高人是位剑客。能够将你伤成这样,然后还可以和这位巫师交战,必然是位武朝的十星剑客。” “武朝的十星剑客,还能有谁?” 景阳的眉头一点点锁下,眼中杀机隐现,“当然是威名传天下的铃铛剑仙。” 周雷云眯着眼看着他,像在看一个怪物,他没有想到这个少年在修道上是个天才,在认知上也是远超凡人。 他吸了口气,缓缓道:“还是太年轻,你说了这么多,你有何尝没有暴露出一些消息?” “哦?”景阳疑惑。 “这些年你一定一直藏着,狼狈地活着,不敢和外界接触,因为大武的情机处可谓是无孔不入,一个不小心就会败露身份,可是一直躲藏着的你居然知道我去了金蒙,这样机密的消息可只有情机处的人以及武朝最权贵的人才可以知道,所以你一定和毛国景有接触。” 周雷云讽刺道。 景阳神色凝重起来。 “那么想必封渡城那个案子就是毛国景所为了。”周雷云说道,“想必那个小镇里那个案子就是你所为了。” “难怪神捕唐国宗一直停留在那个小镇子,原来他看出了些端倪。”这样的猜测居然让他一下忘记了自己的痛苦,不由带着几分兴奋说道。 景阳先是叹息一声,自从出发以来,因为担心被武朝捕捉到消息,他便再也没有和凤阳镇那边进行过联系过,以至于他完全不了解武朝那边的消息,此时从周雷云口中得知,也总算是松了口气,摇摇头道:“这么多天过去了,作为神捕,若是一点端倪都看不出,也枉费神捕之名了。” 周雷云皱皱眉头,道:“你们现在的所作所为就是要把一切都押到与南宫蝠结盟这件事上?要知道,神捕洞穿这件事,是迟早的事情。” 景阳诚实点头。 “那么现在那个小镇里所做的就是在拖时间?” 景阳再度点头,“无论结盟成功与否,我都不会再躲藏,或者说,不会再像以前那样躲藏了。” “所以,无论结局如何,神捕会死?”周雷云想到这一点,忽然觉得很兴奋,对他这样的人物而言,自然是明白另外的那些大人物想要死掉是多么不容易,又何况是成名中州,以智慧名动天下的神捕唐国宗? 景阳缓缓吸了口气,回忆起那天夜里自己和这位传奇人物的见过了一面,想起他所拥有的正直之气,再想起自己和这位曾跟随过自己父皇的人已经是敌人了,不由觉得有几分可惜。 他叹了口气,道:“是。“ 周雷云看着景阳,道:“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景阳目光落向山谷深处,道:“因为我要结盟,和南宫蝠,和你们。” ps:最近字数都好少,实在没时间,坐等周末。 第一百二十五章 还是那个魔字 袁波将手中的狼纹刀高高举起,无数灰色的气体狂暴蹿出,如飓风般撕扯在刀身上,袁波自己身体周围的灰色气流也在朝着刀上涌动从而汇聚,顷刻间,刀上拥有的狂暴力量掀起狂风让四周的树木都为之摇晃成浪。 远在数里之外的谢伽淏眼中泛起的凝重之色变得更加浓重,这个耗费了他巨大心力心血打造的巫术大阵自然战力非凡,可是面对铃铛剑仙,他依然不可能有必胜的把握,此刻,哪怕面容上淡然如他,手心里却已经渗出了汗水。 一个漩涡开始以袁波为中心成形,风云随之色变,缠绵已久的暴雨天才刚刚结束,阳光还未来得及拨开云雾,天空便再度恢复了前几日宛如要将天地泯灭的电闪雷鸣时的天色。袁波脚下的土地开始如浪般涌动,无数刚劲的树木深深弯下了自己的腰,即便是远在谢伽淏那里,雾气都开始被这个漩涡缓缓抽动着。 “借助阵法强行通天地,让傀儡使出天一境的手段,何等高妙的手法,邪杖谢伽淏,果然是金蒙最了不起的人物。”张玲微微一笑,她的衣角随着漩涡的撕扯力而微微摆动着,然而风如何嚣张,他额前的发丝也没有乱掉一根,缓缓转过身,目光投向了谢伽淏的方向,口中缓缓吐出了这赞叹之词。 谢伽淏沉沉地呼出几口气,体内的元气随之流走了半数,脸色变得带上几分病态的苍白,用低沉地声音缓缓道:“早有耳闻中州数一数二的天才铃铛剑仙一剑出,万剑出,不知今日,老夫可否领教?” 谢伽淏的声音一落,那串话语就像是一把钥匙,打开了某扇联通地狱的门,他身畔的被他画在颗颗断树上的图案再度如符文般发出一瞬璀璨光芒,光芒落尽,一幅幅图案上的骷髅面孔变得更加阴森,空洞的眼神处袅绕起了乌气。 图案的变化再度牵动了山谷偌大一片领域的变化。 图案所画的树木其早已经被黄色气体染得发枯的盘踞树根如蛇般蠕动,一缕缕黄色气体从其中涌动而出,然后如同爬出山头的阳光般,顷刻便蔓延了整个领域! 一股气息冲过地下,黄土地上的张玲笑容逐渐冷了下来,因为她雪白的双足感受到了地面由地下传来的缕缕异气,袁波刀上的漩涡也骤然变得更加恐怖。 她的双足表面上踩在地面上,实际与地面却有着一点距离,所以脚底依然雪白,这几乎是她唯一没有随着这段十年光阴而褪去的美丽,这双雪足也是如今唯一能照应仙子美名的痕迹了,此时,双足足底却染上了淡黄之色。 这些淡黄之气都是之前蚕食了黑甲军军士五脏六腑的强悍之物,毒触碰到了她的足底,她雪白的足底皮肤也再难以维持原貌,红丝出现在足上。 脚之所以还美,只因为那双鞋,鞋已经没有了,脚的美也即将逝去,这个时间对自己难道从未存在一丝善意? 张玲望着地面弥漫出的黄色气体,心中碎念道。 一股白色的劲气,自她身上喷薄而出,朝着地面拍去,一股环形的气浪以她为中心顿时扩散开来。 她的神情变得严肃,场间满是肃杀之气。 因为谢伽淏开始动真格了,她也要开始动真格了,当然最最主要的原因,是她真的很生气,一股憋了很久的气,无处可撒。 铃铛剑开始朝着天空爆射而去!铃铛声近乎凄厉! 远处的景阳望着忽然暗沉下来的天色,以及着忽然而起的疾风,眼神微微皱下。 周雷云看了他一眼,自己的神情也逐渐变得凝重。 两人自然不能亲眼目睹这一战,可是这种天一境的超级高手,放开手时那幅惊天动地的气势,已经让人折服。 景阳的眉心肉捆得愈发紧了,因为他看到了一只如同仙鹤一般的白色光晕在朝天空飞去,越飞越高宛如要将天幕捅穿,沉重如铅的天色与其形成无比鲜明的对比。 这样的景象让他的心跳加快,呼吸也变得粗重起来,双手不由握紧成拳。 果然,铃铛剑仙。 “十年前,你我荒原生死一见,十年后,无际林中再度相遇,是天注定么?” 他心中响起了这样一道声音。 头颅垂下,望着周雷云说道:“告诉我,那个巫师是谁?” 周雷云的目光也从那把从天而上的剑上收回,道:“其实你已经猜了。” 景阳蹙眉,道:“猜到了。” 周雷云点头,道:“完美隐藏十年,依然丝毫没有与外界失去联系,知道这么多事情,那么想必你也很清楚金蒙,清楚很多平凡人所不清楚的东西。” 他顿了顿,目光望向天空,再度汇聚在那把已然消失在了视线中的光晕消失的方向,缓声接着说道:“无际林这场风波,必然会是十年里最震撼的一次,整个金蒙,敢于单枪匹马来到这个不知藏伏着多么恐怖的角色的地方的人,除了他,还能有谁?” 景阳的头缓缓垂下,注视到了地面,停留在了一片腐叶上。 周雷云说得已经很清楚了。 他的确猜到了,敢于单枪匹马闯到这里来,并且还敢在此地率先便对中州数一数二的巅峰高手出手的金蒙人,只有一个,传说中的巫师——邪杖。 当最开始感受到这雾气中有掩埋的巫术阵法时,景阳便条件反射的想到了谢伽淏这个名字,只不过是下意识地认为罢了,当此时真正肯定了这一消息之后,他不由吸了口凉气。 然后他想到了很多。 谢伽淏从小就是一个巫术天赋独领风骚的人物,极小的时候便成为了金蒙国最强宗门万魔宗的候选宗主,而立之年在金蒙便已经没有对手,而巫术其实就是在追求魔道,走魔之境,然而魔究竟是否存在本身就是个秘,所以始终没人能够达到所谓的至高境界——和武者追求的至高境界圣境同等的境界——魔境。 但是和圣境不同,跨入圣境的人有,在千年前更是辈出,然而魔境则始终没有。 谢伽淏不信,作为数百年来金蒙最强的巫术天才,他相信自己可以跨入魔境,所以他开始让自己向魔靠拢。 魔在无数年前或许曾以种族的形式存在,然而在如今魔就只是一种不知是否存在的境界,为了让自己能够真正走入这个境界,他开始让自己向传说中的魔靠拢。 那就是鲜血和杀戮。 所以他曾屠城,曾经在边域大开杀戒,杀得中州镇北军谈虎色变。 他的朋友都死了,家人都死了,就连最亲爱的师兄弟都死了,都死在了他的魔道上,血色才是他灰色布袍真正的颜色。 拄着一根竹杖的他,就此得邪杖凶名。 然而无论怎样的杀戮,无论失去多少生命,他都始终没能走上真正的魔境。 不知多少年后,不知为何,是无意看穿还是被人点化,他醒悟了过来,他无法成魔。 所以万魔宗没有了这个宗主,而金蒙出现了一位十分低调,但是处处为过着想的国师。 可是不管怎样,这个巫师至少非常了解所谓的魔。 或者可以说他是当今最接近传说中魔这一存在的人。 景阳觉得心里有些慌。 因为他想到了那位他并不知道是在骗他的渔翁,以及冻儿。 一个字在他脑海张牙舞爪——魔。 第一百二十六章 万剑寂 景阳的思绪未断,铃铛剑已经一剑升到了无限高的地方,并逐渐悬浮在那里,极寒的高空中道道寒意给剑身上染上了点点寒霜。 清亮的铃铛声在云端袅绕,随着铃铛剑的彻底停下,铃铛声也骤然一停,剑身一颤,一把把剑开始凭空出现在天空,然后越来越多,自地面仰望而去,只见本就布着阴云的天空中忽然开始出现一个个密密麻麻的点,遮盖了阴云,遮盖了本就不多的光线。 张玲所投去的目光才能见到,以她的铃铛剑为中心,天空中方圆数里之内,密密麻麻全是剑!好似九剑门的雷霆剑池,只不过与之不同的是,剑池在地面,而这些剑则是静浮在天空,且剑池中有各色各样的剑,而这里每一把剑都几乎一模一样!散发着一模一样的光明剑气! “万剑寂。” 景阳和周雷云同时喃喃出了这个名字。 他们看不到,但是他们猜得到。 周雷云好歹已经四五十岁,见多识广,知道这一剑,当听到景阳也呢喃出这个名字的时候,不免一怔,当想到十年前铃铛剑仙曾与卫剑一战后,随即释然。 景阳自然知道这一剑,十年前铃铛剑仙曾经使用过这一剑,不过最终败给了卫剑的卧龙吟,当时所有的锋芒都被卫剑所挡,使得他只知道这剑很强,却不知道究竟有多强,此刻再度见到,才明白铃铛剑仙的恐怖,因为哪怕这万剑是在无限高的天空之中,他也能够感受到其中强大的气势,以及那股刺人发肤的剑意。 “邪杖有多强?”景阳看着周雷云,问道。 周雷云已经盘膝坐下,开始调息自己,前面景阳已经表明了自己对于这整件事态度,没有将他们当做敌人,而是当做盟友,虽然不知真假,但是现在的他没有去质疑的资本,也没有再继续硬撑的理由,这伤势若不及时治疗,他随时都可能死去,索性不如去相信一次。 他的呼吸逐渐匀称下来,一边调息着自己,一边缓缓道:“很强。” 面对这么强大的压力还可以保持这样的淡定去调息自己,这位九星强者的风度让景阳不由佩服,他望着浑身都是剑伤的周雷云,道:“等到这件事结束,我可以救你。 周雷云咳出一口鲜血,没有回话,渐渐进入了冥想状态。 景阳再度将视线转移到了天空。 现在的战局,他根本没有插手的资格,但是他知道,自己总有出手的时候。 他出手的时候,他要让这个女人死。 …… 恐怖的漩涡逐渐稳定,那张狂的撕扯力让一根根大树倒下,张玲的身姿却屹然不动。 谢伽淏的头颅也微微上扬,变得稀薄了两份的雾气再度给他的视线散出一条通道,他睿智且慈祥的目光看不到丝毫当年为魔痴狂的戾气,此时这目光之中的凝重变得沉重如山。 他知道,这位女子虽然表明依然风度翩翩如仙人,但是其实早就已经陷入了真正的暴怒状态,这是他想要看到的,但是同时他也低估了铃铛剑仙彻底暴怒起来的疯狂,他睿智的目光也已经看穿了天空中这万剑表明平淡,但是其中翻滚的火焰是多么熊烈。 他长长吐出一口灰色的气,再度闭上了双眸。 张玲身周喷涌的出的气浪将黄色气体推到了远处,然而后续的黄色气体却依然再向上蔓延,她不再理会那些黄色气体,因为在她心中,时间已经差不多够了。 她的目光锁定到了头顶上空,彻底暗淡下去的天空将她脸上的暗斑皱纹勾勒得愈发深刻,更让人容易对其心生敬畏,不过她的双眸却依然明亮,这样的一仰头间,眼中的明亮却是骤然一闪,好像划过了一颗流星一般。 随着眼中流星闪过,所有的剑尾铃铛都开始发出不同频率的铃铛声,阴云好似浪般翻滚了起来,整天天空似乎都要崩塌! 她的目光骤然滑下,锁定在了袁波以及那个漩涡之上! 所有的铃铛剑都被这目光牵动,最中间的那一把剑骤然加速,再度变成光晕,朝着地面飚射而来!一剑动,万剑动,所有的剑由中心开始扩散,纷纷朝着地面爆射而去。 剑在极高的天空之中,若非有着无数把剑存在,根本不可能看到黑点,正因为极高,此时自地面望向天空,只见点点黑影开始晃动,然后开始渐渐放大,黑点的中心处,一道光晕悄悄出现。 景阳开始感受到一股强大的压力在自天空降下,他踩在黄泥上的足印都深了,整片山谷的树木都开始弯腰。 袁波脚下土地开始下陷,巨大的漩涡也开始颤抖。 张玲的手渐渐负到了自己身后。 谢伽淏的双眸顿时睁开。 让人心生激荡的声音开始极其模糊由天空传下,出现在地面,天空中的黑点也开始渐渐清晰。 袁波手中的漩涡忽然收拢成了一个深灰色的光点,所有肆虐在场间的风暴骤然消失,风暴耳畔嘶吼的声音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十分细微的铃铛声。 铃铛声逐渐在放大。 袁波高举的狼纹刀上那一个灰点色泽也开始逐渐浓厚。 天空的万把铃铛剑开始以中心的光晕为核心旋转,然后开始汇聚,像是在镶嵌一般,万把铃铛剑开始汇聚成一体! 天空中的黑点在放大,也在开始消失。 一把接一把,一个黑点接着一个黑点。 然而天空中的阴影却根本没有消失,只因为万把剑汇聚成了一把无比巨大的剑!并且带着万颗铃铛同鸣的响声! 铃铛声伴着巨剑破空的巨大轰鸣声,开始清晰出现在山谷之中! 景阳的口鼻中开始溢出鲜血,因为剑意,也因为铃铛声。 周雷云的伤口也开始崩血,他咬紧牙根,不然自己体重蹿动的元气断掉,此时若是断掉,那就意味着他受到的伤势将会进一步扩大! 巨剑开始清晰的出现在视野。 景阳运气护住自己的耳朵,强行抬起自己的头,剑意刺得他睁不开眼,然而他还是想努力看清楚这剑的模样。 他咬紧了牙根,他强迫自己看清楚,因为这是武朝的人,是他的敌人,是当初试图将他杀死的敌人,是他现在试图杀死的敌人。 战场之中,袁波手中的灰色骤然融入了刀身之中。 他喉咙发出一声根本不是人生的嘶吼,这声嘶吼的强劲程度让他自己身上的灰色皮肉都随之颤抖。 一刀斩下,刀身炸散成了碎片。 碎片迸飞剑,灰色气体开始爆散,顷刻间盘旋汇聚,一颗灰色巨大的头颅骷髅骤然成形,张着黑洞洞的大口朝着张玲闪电般飞去! 骷髅中那股邪力只让人肝胆俱裂! 那把巨剑也将至!已经接近地面的铃铛声让景阳的耳朵暂时性失去了听力,强大的威压以及乱心神的铃铛声让他双膝狠狠砸在了地面! 巨剑始终彻底靠近了地面,数十丈高的巨剑好似一座高山一般落下,好似神威将临! 景阳一口鲜血终于喷在了头盔之中。 巨剑砸在了骷髅的天灵盖上。 刺眼的光芒骤然爆发。 一声巨大的轰鸣声,带着无比狂暴的气浪,以战斗圈为核心,瞬间肆虐! 巨剑所降临之处,土如水一般高高冲起数十丈的浪!然后整片山谷的土地都仿佛成了海洋,高高的土浪瞬间翻涌! 尘土,风暴,光芒。 雾气,树木,在这之下都是成了纸屑!顷刻淹没在风暴中! 好似末日一般的场景就这样发生! 穿着黑甲的景阳,周雷云都被这股恐怖的碰撞之浪朝外冲飞了起来!瞬间淹没在尘暴中! 整片山谷,满是震撼之景,让人跪倒,让人臣服! ps:好累。。。不知道写得咋样,过几天核查一遍最近写的东西。 对了,我发现一个问题,我是不是越来越能水了?虽然最近每章都只有两千多字,但是铃铛剑仙和邪杖战斗这一段已经写了好几章了诶!而且还要写好多章诶!哈哈哈哈,我好棒的样子,羞。。。 第一百二十七章 更强 雄浑的轰隆声回荡在林中,山谷外的棵棵古树叶尖的雨水因气浪簌簌而落,云霄之上似乎也受到了惊扰而落下了数滴雨水。 山谷中宛如火山喷发又宛如地下轰然冲出了某个巨大怪物一般,岩石都冲飞了数十丈之高,恐怖爆炸以及恐怖的风暴只让人肝胆俱裂,也唯有两位至巅峰的强者对碰才可以产生这样让人战栗的动静! 爆炸席卷间,道道元气穿插过高高翻滚的土浪,或灰或白,白色满是圣洁又霸道,灰色则是阴森与诡异,两种截然不同的元气四处乱溅,偶尔碰撞,便再度为这场风暴添加几分沉重,其中每一道溅射的元气都具有将一位四五星强者重伤的威力! 崖畔已经被元气轰炸得千疮百孔,不断地碎裂下块块碎石。 只是片刻,山谷中的所有都已经淹没在了风暴里! 在爆炸产生的伊始,谢伽淏那双沧桑带着微黄的双瞳中便满是庄重,在土浪顷刻便翻滚到自己眼前时,望着眼前的古树岩石被无力地掀翻,翻滚,然后的一切都消失在土浪中,他缓缓伸出了苍褶的手,撑在了自己面前,一道灰色的像流光一样的屏障顿时成形,在他身前成了一道坚韧的防护墙,于是他变成了巨浪中最不可撼动的礁石,土浪翻滚到他的手前像是受到了阻碍一般,从他身边绕过,朝着后方继续摧残而去。 很快,土浪拍打到了崖壁,好比惊涛拍岸,冲天而起岩石碎砾如雨般落下。 不知多久,土浪逐渐停歇,然而漫天皆是尘土碎叶,依然不可见山谷此时的庐山面目。 又不知多久,漫天尘土逐渐稀薄,隐隐可见山谷容貌,然而仅仅只是这样昏暗的视线就已经可以看到,先前还郁郁葱葱的山谷哪里还有半分葱郁之色?满是让人心生悲凉的萧索。 在边关战场上的肃杀之景,也不过如此吧? 风声萧萧。 经历了一场灾难之后,山谷在逐渐陷入安静,死寂。 山谷边缘由于受到的冲击较小从而没有断倒的古树已经被土浪淹没了数尺,叶子上也全是泥土,还在不断的滑落些许。 一棵同样盘踞在山谷边缘的的古树其树枝叶片上也满是泥土,忽然,像是受到了震动一般,泥土纷纷滑落,滑落成土线,最后连接到地面上,在其中一道土线最后蜷缩的位置,一只覆盖着软甲以及盔甲的手忽然伸出,扣在了地面,然后一道浑身上下都是黑色玄铁的身影从松土中极其狼狈地爬了出来。 将头盔取下,头盔内不少泥沙掉了出来,脸上还黏着自己血液的景阳再度喷出一口血,整个人一下趴到到了地面,头晕眼花,体内也是翻江倒海,先前的灾难中给他造成伤害的不单单是爆炸的冲击,还有铃铛音以及飚射的元气,若不是身上有这样一身盔甲,他只怕已经差不多死了,然而即便黑甲成功地护住了他,这身坚不可摧的黑甲上也出现了好多个凹槽,像是一块被无知铁匠胡乱砸坏的铁块,只有真正了解黑甲的人才知道,要将黑甲蹂躏成这样,是需要多么强大的实力,然而那些将黑甲损伤至此的元气只不过是大战溅射出来的一点火花罢了。 缓了几口气后,景阳艰难地撑起身体,擦了擦飞进沙子的眼睛,将自己之前一直护在身边,此时露出半个背部在他身旁的周雷云,也从土中拔了出来。 他望着之前用元气护住伤口,然而此时伤口再度崩裂,导致整个人都血肉模糊的周雷云。没有什么感情,只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善意,让他叹息了一声,不知这位威名赫赫的九星强者是否能够活过这一关。 九星啊,那可是如今的他必须仰望的存在,随手一招都可以将他化为灰飞,要知道即便是黑甲军七军中的七位将军里,也只有两位到达了九星,九星早已经是无比强大无比尊贵无比了不起的存在,点武部记录在册的中州的十星强者也不过十六位,也就是说周雷云仅仅是次于这十六位九星强者的存在!凶名赫赫的周雷云许多年前就名动中州,就连天涯剑的宝物都曾盗窃过,也是除了卫剑之外唯一一个逃出了黑甲军围捕的强者!平日何等风骚狂傲,然而此时的他却像是一个彻彻底底的病人一般,甚至随时会死去,景阳心中难免生出一股悲凉的感觉。 周雷云忽然抽动了两下,并且咳嗽出声,景阳犹豫了瞬息,道:“如果不是我穿着黑甲,抵挡了那些元气,只怕你我都已经死了。” 周雷云没有回话,再度昏死了过去。 景阳元气一运,将自己的元气朝着他的天灵盖上灌输而去,“我能做的暂时只有这么多,其余的只有靠你自己了。” 元气灌输了一会,他计算了一下时间,然后将他扶到了树旁,将随身携带的几根药草吞入口中,自己也坐下盘膝打坐。 现在的他也是伤得不轻,不好好调息根本无法恢复最强的战斗力,而且他知道,现在的战局他依然无法插手,没资格插手。 尘埃逐渐定下,只有空中还在飘飞着碎尘,没有了障碍遮挡,山谷的容貌清晰地呈现了出来,整片山谷大半的领域都已经荒芜,一片颓然,仅有的古树也因为风暴失去了原有的葱郁色。 百余团灰色元气也只剩下数十团还在空中徘徊。 那把数十丈高的巨剑也消失不见,巨大的灰色骷髅也消失不见,只剩下那把铃铛剑傲然插在一个数十丈大,无比之深的圆形深坑中央,剑虽然不再庞大,剑中的傲然之气却依然像是那把巨剑一般让人仰望。 萧瑟之景人心萧萧。 铃铛剑所处的深坑数里之外,谢伽淏的身姿丝毫不变,还是盘膝坐在原地,只不过身畔之景已经发生了巨大的变化,除了他画有图案的断树外,一切都消失了,就连他所盘坐的石台,他身躯外都堆满了泥土和烂草根。 视线已经没了阻碍。 他的目光静静落在差不多九里远处,那道即便是他的眼力,看起来依然像一粒沙尘一般小,但是又偏偏像山峰一样高耸的身影,缓缓道:“你变强了很多。” 张玲站在那个深坑的边缘,赤着雪白脚丫的她依然是那么高傲,身材臃肿,但是那股出尘气质依然让人觉得似仙子。 她微微仰头,望着灰蒙蒙的天空,道:“十年都无长进,又那什么报十年之仇?” 谢伽淏道:“你现在想的只是复仇?” “不全是。”张玲说道,“陛下有赏识之恩,有些东西,总是要回报的,既然两不误,就一起做了好。” 谢伽淏感慨道:“如今果然是年轻人的天下。” “然而你这样的老玩物才是最可怕的。” 谢伽淏摇摇头,干瘦的脖子青筋突兀,“我像你这样大的时候,可不见得比你强。” 张玲忽然笑了笑,道:“你像我这么大的时候,才是最不负你邪杖之名的时候。” 谢伽淏回想起自己这个年纪时候的疯狂,以及那些因他而流的鲜血,嘴角也渐渐勾勒出笑意,转了话题道:“中州果然人杰地灵,只不过你强,人家同样强。” 张玲哼了一声,道:“越强才越好。” 谢伽淏摇头,“我说的不是他们,是我。”他也翘首望天,“我这一生,除了我自己,从没遇到过对手。” 张玲笑道:“那就试试?” 谢伽淏笑了起来,嘴角溢出了鲜血。 张玲嘴角也溢出了鲜血。 先前这样强大的对轰,两人又怎么可能毫发无损? 蓦然,铃铛剑再度飞空! ps;这次我核查都不核查了,直接发,没时间了,哎哎哎,好想抽时间改改里面的错误,错别字病句什么的总是一不小心就出来了。 有点话想说 你们能给我提点建议吗?其实这样的更新速度加上本身太弱,我也没指望签约什么的,但是啊,总觉得自己要很强才行,所以恳请各位给点建议,书评什么的也不难,随便说几句就好,那么都是我寒水的恩人了。另外,我明天补今天的吧,今天出去聚餐,回来时间实在不够。 第一百二十八章 真正的大阵 铃铛剑再度飞空,地面也再度晃动,深坑之下一道**的灰色身影从地下冲出,身上的灰色气体给他的运动拉出一条灰色的残影,直扑张玲而去。 四处游荡的灰色气团他的出现而猛然变向变速,向他飞快靠拢,眨眼便在他的身体处旋转起来,好像一道气状的薄膜,那双根本就是死人的毫无情绪情感的双眸望向张玲,毫无生机只会让人联想到诈尸。 张玲的铃铛剑变作流光朝着他飚射而去,那股强烈的圣洁剑气让丝丝灰气消失不见,地面再度随着剑的轨道犁出一道沟壑。 袁波身体旋转着向前,又是一声巨大的嘶吼,自他的喉咙中破出,因为巫术改造身体的缘故,他竟然宛如修习过五大宗门洞天门秘籍《响樱诀》一般,肉眼可见的声波浪潮自喉间泼出! 只是袁波的声波不过强悍的**发出普通声波罢了,极其不可思议然而也无法改变声波本质的平庸,在铃铛剑尾那颗来历不明的但是又是铃铛剑仙标志物的铃铛面前,这样的声波实在太过小儿科。 铃铛几声轻颤,声波便彻底消失。 而袁波本身就无心神,所以铃铛声的强大心神冲击便自然无效,音波浪潮也只是让灰色气体如风中旗帜般飘舞起来。 肉眼完全无法反应的瞬间,铃铛剑已经带着强大到恐怖的剑意直朝袁波的喉间飞去,并且会在下一个瞬间洞穿他的喉咙。 袁波却没有丝毫闪躲的动作。 因为他已经是死人,他没有思维,不会再担心死亡。 他只知道他需要杀死眼前这个女人。 铃铛剑出的时间,他的身体也在这瞬间里夸张地暴隆起来,一个扩大的两倍的拳头直接无视飞来的剑朝着铃铛剑仙砸去! 无论是剑的速度还是拳的速度都快到了极点。 一直宛如仙子般圣洁孤傲的张玲手掌划出一个圆,白色元气如泉水般喷涌,她肥圆的手往前一推,一道白色的细小光柱自掌心冲出,直接落到了袁波的眉心处,里面拥有的强大圣洁之意与灰色气体的鬼魅之意相互抵触,一团庞大的妖红色火焰猛然自两人中间燃烧起来!而她那把铃铛剑,则是直接自袁波的喉侧穿过,锋锐的剑气让袁波远超凡人强悍的脖颈肌肉豁然撕裂,不沾一滴灰血,然后接着朝着后方以比闪电还快数倍的速度飞去!已然算得上荒原的山谷中再度因为这恐怖的速度飞起一条尘龙! 她的目标已经不是身前这个巫术大阵造就的傀儡,而是那个牵着木偶线的人。 剑笔直,剑道笔直,剑轨笔直,一往无前。 剑所指的方向处,数里开外,谢伽淏的嘴角忽然勾起了得逞的笑意,轻快,爽快,畅快。 似是彻彻底底的愉悦,老而稳重如他,都忍不住浑身上下都兴奋了起来,手臂大力张开,横在自己腿上的竹杖悬浮而起,原本泛着绿色的竹杖转瞬成了枯黄色,断树上的图案光芒大作,一股股比之前的数百团灰色元气还要磅礴的灰色气柱自每一根断树下冲出,一根根好似擎天柱,直冲天际! 欲与天公试比高! 风雨色变,铅云滚动,天空变成了深渊,真正的黑了下来。 张玲望着自地面拔起的数十根灰色气柱,中间有着无数骷髅一般的影子在蹿动,如同魔柱,此时,整座山谷才真的像是炼狱,这样的场景也让她神情骤变,心生不安,欲运回铃铛剑,可是她发现已经迟了。 她的脑海一阵激荡,挺立的鼻下滑下两道浓红色的血。 身前的火焰成了陷入暗沉的山谷中最鲜艳的色彩。 她的心中却有着万年玄冰冰敷一样的感觉。 “果然不负邪杖之名。” 这是一个局,从让黑甲军找来这里,之后让周雷云将她引过来,都是一个局,她以为这个局只是让她不得不正面交手这位表明没什么名气,鲜为人知实际上却是每一个武者忌惮的恐怖巫师罢了,然而此刻她才发现自己错了,错了一半,谢伽淏的目的却是是要她死,但是一直没有走到最后一步,此时她的剑到了他的身前,这才是这个局的**。 “没想到铃铛剑仙,还是不如我想象中聪明。”她的愤叹刚刚落下,一声无比爽朗的声音便雄荡在山谷。 这畅快之声让她的心神更伤一分。 望着那把铃铛剑已经飞到了那根根气柱围成的圆圈中,谢伽淏发出了爽朗的笑声,剑先前还以比闪电还要快的速度奔驰,此时却宛如陷入了泥潭,渐渐停了下来,悬浮在空中。气柱上冲出一根根似铁链一般的气体,将它牢牢锁住,这灰色气体形成的锁链上,还不断有诡异骷髅头自粗壮的冲天气柱上滑来,发出凄厉的哭嚎声,然后沿着锁链撞击到铃铛剑上。 剑尾的铃铛声变得凄厉,变得似不屈的嘶吼,磅礴的圣洁剑气在大作,然而在谢伽淏这花费了无尽心思无尽心血的核心大阵中,只是徒劳。 每一个骷髅撞击,都会带出一道剧烈的元气波动,剑上的符文都会发出一道摧残的白光。 剑是剑师的命,剑连人心。 张玲口中喷出了鲜血,喷在了她伸出的胳膊上,喷在了粗糙麻布上。 颗颗血珠如晨时露水。 她重伤了。 掌心的光柱弱了那么一丝。 就像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没有那根稻草骆驼就不会死。没有那一丝的减弱即便一心二用她也不会不敌。 然而现在她就是弱了那么一丝。 火焰朝她压了下来。 袁波的铁拳带着雷霆之势,破火而出!不知道多么强大的力量,就那么直接地轰击到了张玲的身上。 张玲整个人砸飞而退,地面豁然一个深坑。 而她身躯被一拳砸到之时,她的掌也拍到袁波**的胸膛。 她的手掌表明顷刻间被腐蚀。 袁波的身体也朝后倒飞而去,一掌之中的强大力量让他体表的灰色气体发出阵阵呜咽,统统消散成了灰雾,圣洁和巫术本就是两个极端,两种不相容属性,此时的正面碰撞,其效果也是霸道至极,张玲一掌直接让袁波胸膛出现一个窟窿,灰色的血肉溅飞,透过窟窿可见内里正在滋生的灰色气体以及圣洁光华的净化。 张玲倒飞出十数丈之远,她的雪足直接蹬在地面,拉出一道沟壑,这才稳住了身体,这样的摩擦下,雪足除了足底因之前的黄色而伤得发出病态淡黄色之外,并没有什么伤痕,然而伤势还是让她单膝跪倒在地,再度喷出一口浓血,不过最主要的伤害并非来自袁波的那一拳,而是那数十根魔柱组成的大阵! 手掌掌心那一面嘶嘶地冒着白气,她运转着元气护住自己的手掌,不理会自己脸上的鲜血,豁然抬头,望向了那魔柱大阵处,脸中出现了一抹怨毒,这是一抹从她出生现在从未出现过的情绪,一种根本不应该属于仙子之名的她应有的情绪。 然而此时偏偏就有了。 魔柱大阵处,冲天魔柱上延展出的锁链也已经将铃铛剑彻底捆在了里面,就像一个茧,只不过孵化出来的注定不会是蝴蝶。 骷髅不断的沿着锁链朝着铃铛剑扑去,每一息的时间流逝,张玲都能感受到自己与剑之间的联系在减弱,她的脑海、丹田之中都会受到剧烈冲击。 对于剑师而言,得到宝剑已经是万幸,用心与剑建立联系更是要多年光阴。 一名剑师的剑就是他的第二条生命,剑师的战力大半都是来自于剑,对于铃铛剑仙而言,她的剑更是飞凡物,这样的攻击方式对她的伤害远远超出人的想象。 她整个变作闪电,直接撞开了正在艰难爬起来的袁波,朝着魔柱大阵处飞去。 “为了让我死,花这么多心思,布了一个局中局,甚至燃烧数年生命,来施展这个自创的巫术大阵,传说中的邪杖,果然是让人发自内心忌惮的人物,只是你认为我堂堂铃铛剑仙,就会败在你的手里?”张玲的声音怒啸而出。 不单单是涉及生死,闭关十年一出关便尝败绩,以她的骄傲又怎么可能忍受得了?更何况还有损坏了自己那双意义非凡的绣花鞋之仇? 谢伽淏望着这数十根魔柱,然后视线落在了自己苍褶更深了几分的手背上,没有说话。 景阳站起身来,呼了口气,再度戴上了头盔,朝着已经荒芜的山谷深处跑去,一路风沙扬。 第一百二十九章 大阵里 景阳尽管已经把速度提升到了极点,但是和张玲那快到即便是谢伽淏都看不清楚的速度面前,就好比砂砾和天空的差距。 景阳的步子第一步才刚刚迈出,数十根冲天魔柱组成的核心大阵处,每一根魔柱都像是一根实质性的柱子受到了硬生生的撞击一般,发生了震颤,无数的骷髅头眼洞处也闪过一道幽绿。 忽然一道像是由无数锁链组成的大网出现在了两根魔柱中间,锁链的端头就连接在了这两根魔柱上,这锁链之网并不如蛛网一般有着紧密的外形结构,但是却有着不知道多么可怕的力量。 张玲的身形就被这蛛网拦下。 丹田以及识海中的痛楚让她的神情不再像之前那样淡然,而是暴走状态下的愤怒,身形再度一闪,出现在另外一处,同样的锁链再度出现,阻拦住了她的身形。 他的身形开始不停地闪烁,人眼根本无法捕捉到她运动的痕迹,昏天黑地里之能看见散发着幽光的魔柱与魔柱之间,不断的有锁链在出现,在消失。 如此震撼的场景只怕自十年前的三方势力之战结束之后,便从未有过! 单单是用震撼一词来形容远远不够。 景阳望着那里的变化,心中有敬畏,还有很多复杂的情绪,之前的他总是惆怅忧郁,经过了之前的鲜血洗礼以及这番大战的感染之后,他对于杀人这种事有了淡然,也找到了一份每一位武者那种对于强大力量的渴望,然而他想拥有强大力量也仅仅是为了推翻这个王朝,因为这场大战让他进一步认识了自己和对手的差距。 他不由加快了自己的脚步。 周雷云的用他自己的代价告诉了他,再强的人,也有无比虚弱,虚弱到不如寻常人的时候。 他需要抓住这个机会。 随着又闪动数次之后,张玲的身形缓缓坠落到地上,半跪在地略显疲惫,望着魔柱大阵中一条条不断伸出的锁链,朝着已经逐渐被迁移到了大阵中央处的那个巨大的茧缠裹而去,眼中的怒气变得尤为强烈。 每一根锁链的缠裹,都会让这个茧增大一分,骷髅头撞击上剑的数量更多好多,她脑中的痛苦也就更加巨大。 人剑本就一体,又何况她这样迈入天一境,和剑之间有着紧密联系的强大剑师? 剑即是人命! 她看着巨茧下方盘膝打坐的老者,开口道:“这才是你所布的真正大阵,不过,若是认为这样就能让我败,那么未免也太低估我中州强者了!” 再次涌出两道鼻血,然而这样不美的画面并不影响这位剑仙施展她美丽的一面,元气疯狂燃烧,她臃肿的身体开始自脚部发出白光,本就雪白的脚丫因为这白光而显得如无暇白玉一般完美,足底染上的黄色也被净蚀干净,白光自足底开始蔓延而上,很快便覆盖到了最后的发梢。 她整个人都在发出白光,皮肤变得如被月光轻打的腻玉,神圣而纯洁美丽。 这才像是真正的仙子。 臃肿的身材,还有脸上的浅浅沟壑,都无法破坏这样的美。 “你还是练成了天羽教给你的东西。”谢伽淏望着她,不急不缓地说道。 张玲的目光逐渐平静下来,似乎这施展开的武学在让她迈入某种境界,先前的愤怒也消失在了双眸中。 “师父,乃是贤人。”张玲回忆着那个已经逝去的老人,话语带上了回忆的味道,一缕忧烟,弥散而开。 谢伽淏心中想着不久之前在西边域的那场变故,想着那位铃铛剑仙的独传弟子败给了一个只有六星水平的军师,又因为自己对于此事这场战斗有着绝对的自信,心情大好不由笑了一下,道:“贤师可未必有高徒。” 张玲知道他在嘲讽自己弟子在西边域吃瘪那件事,并没有情绪起伏,只因为即便是她自己也因为这件事而耻辱,也因为她本身便是孤傲之人,若非某系特殊原因,哪里肯收那个徒弟?换句话说她本身也没有将那个弟子放在心上。 她眉头微蹙,额头上的皱纹显得更加清晰,即便是着白光也遮挡不住,额头皱纹下方的清澈双眼其视线再次落到了那个又增大了好多的巨茧上。 眼神如剑芒。 一道白影拉过,她整个人冲飞起来,变成了一道白光,一片黑暗的空间被她撕开了一道纯白色的口子。 随着她朝着朝天而上,她身前的由魔柱所发出的锁链组成的网便传出“嘶嘶嘶”的刺耳声音被撕开碎开来,还未再度形成新的锁链,她便已经冲入了这个牢笼。 进入之后,锁链再度合上,而且锁链的密度是之前的数倍,单是看便可以看出此时的锁链比之前的要恐怖许多,只怕要冲出去需要之前数倍的努力! 魔柱之间开始闪动雷霆,轰隆隆的雷声奔驰而来,连绵不休。 “只听说过有人冲出牢笼,主动朝着牢房中冲的,老夫一把年纪了也是第一次见。” 张玲没有第一时间冲向那个裹住自己铃铛剑的茧,而是缓缓悬浮在了十丈高的空中,魔柱阵中的强大巫力让她体中本就因剑被巫术束缚而被压制的元气流淌得更加缓慢,也让她无比痛苦,还有大阵中还没有彻底爆发的恐怖威力,不过她的神情始终泰然,她望着谢伽淏道:“都是聪明人,又何必拐弯抹角。” 谢伽淏笑了笑,道:“剑仙既然是聪明人,又如何会中计?” “能成功的才是计,你又如何知道能成功?” “那你为何还不动手?”谢伽淏瞥了一眼偌大的茧,以及那不断蔓生的锁链和游动的骷髅头,“你明明知道这个茧只要多存在一息,你就会弱一息,又何必苦苦冲入囹圄,却只为等待?” “这个大阵多存在一息,你又何尝不会弱一息?”张玲缓缓道。 “咳咳,果然是剑仙。”谢伽淏缓缓吸了口气,“没错,这个大阵存在越久我会越虚弱,只不过就像是赤血诀一样,我的虚弱只是在大阵结束后,况且我只是虚弱,而你则是真正的损伤,还有死亡。” 张玲道:“所以这是个计算题,我需要算准何时出手,能给我最大的利益。” 她顿了顿,骄傲道:“而且这里是中州,这里有黑甲军,我还有其他有利的变数,你可未必。” 谢伽淏苦笑一声,道:“不见得,变数只是变化的可能,若是一定发生,又怎会叫变数,只是你又怎么知道,那些变数就是对你有利的?” 张玲将锁定在茧上的视线豁然转向谢伽淏,因为这些话里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特别味道。 第一百三十章 生来彷徨 “你要算多久?” “向来不擅长,所以需要点时间,不过可以确定不是现在,可以保证极小段时间里不会出手。” 谢伽淏点点头,“那我们可以聊聊。” 张玲看着这位秃头,且衣裳已经破烂不堪,唯有寸缕还在黑暗中飘摆遮羞的老者,说道:“你问了我为何不出手,现在该我问你了。” “原因我已经给了,这个大阵只要存在你便会一直变弱,你所谓的变数也未必对我不利。” 已经变得四丈左右粗细的巨茧没有再继续增大,没有了锁链的继续生出,取而代之的额是粗壮的雷霆漫天而过,张玲身上的白光在雷霆光芒下显得如萤虫之火,雷霆自魔柱间生,却又落于魔柱上,可怕如银蛇的电光自高空蔓延而下,其间的骷髅头都被闪电赋予了更深的疯狂还有妖异的电光色,最后这些恐怖的根本不是普通雷电可以比拟的雷霆便闪动到了那无数的锁链上,其间涵盖的巫术力量随着雷电的飞闪最后全部落到了那个巨茧上,一声难以形容出来的刺耳声响混着刺眼的闪电光芒大作。 能让哪怕七姓武者都能在瞬间晕厥的声音逐渐平息下去,张玲眉心处渐渐渗出一滴血,她的气息又弱了几缕。 然而她的神情没有变化,道:“你的计划究竟又是怎样?” 谢伽淏道:“该我问问题了。”他停顿了一下,看着没有异议的张玲,“无论是游水剑,还是代涛,在朝中都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存在,甚至对于帝王都不必俯首,我不明白像你这样的人物,强如此,始终没有得到神武帝的重用,却又为什么会如此心甘情愿的听从皇室的调遣?” 张玲瞥了他一眼,目光落到细微闪电若隐若现,即将被再度袭来的暴躁雷霆撕裂的天幕,道:“这个问题我也回答过了,武朝有恩于我,我欠武朝的,也因为某些敌对关系的存在,所以我始终站在了武朝这边,不过你必须明确一点,我从未俯首称臣,更不谈是否重用一说。” 雷霆再度奔腾而过,巨茧上电蛇挣扎。 张玲眉头微微的锁了一下,然后渐渐松开,元气护住心脉,没有像之前那样流出血液,但是她的气息也再度弱了,不知是否是错觉,就连她身体上散发出的白光,都黯淡了些许,“我的问题,还是刚才那个,你的计划。” “其实告诉你也无妨,我的计划其实非常简单,损你大武力量,维系三方和平。” “三方?”张玲眉头微挑。 谢伽淏缓缓点头,眼中星辰闪烁,“武朝,金蒙,还有南炎。” “只怕你这些话让朝中权贵听到会勃然大怒,要知道在武朝人眼中,南炎始终是中州的领地,只不过被南宫蝠暂时占据罢了,拿回来是迟早的事。” “哈哈,可笑,一个南宫蝠都让武朝出动了五分之一黑甲军,不知道暗中还调遣了多少武神司的高手来到这里,要拿回南炎不知道需要多少军力,又何必说神武帝还虎视眈眈地盯着我金蒙之地?” 张玲淡淡摇头,没有说话。 “你们武朝的敌人又何止我金蒙和南炎,西边域的伯士国以及大漠上出没的苍狼军,还有隔着东海的东瀛之地,还有潜伏在中州的大寅残余,你大武周边这算得上号的势力哪一个不是你们的敌人?”谢伽淏不急不缓地说道,“其实这无际林之战最好的结局就是你武朝终止北上之计,这才是对我们两方来说最好的结果。” 张玲答道:“这些东西是庙堂上自命不凡的所谓权贵思考的东西,我与不擅长计算一样,我也不擅长思考这些问题。” “所以这才是无论你还是游水剑都始终无法在天下人眼中媲美南宫蝠的原因,甚至无法媲美代涛的原因,因为他们除了会战斗,还会统治统领。” 张玲眼神从他身上掠过,落在了自己雪白双足上,虽然谢伽淏给她和游水剑都冠上了一个“不如”的帽子,但是将游水剑和她相提并论还是让她那颗早已渴望打败卫剑的心滋生异样的情绪,道:“我又何须在意天下人看法?能够靠武力战胜便是最好的,该你问问题了。” “丢失了原本的倾国相貌姿态,倒是换来了如今的争强好胜之心,剑仙哪里像剑仙,倒像是武痴。” “能有一物所痴,总好过生来彷徨。”似是想到自己所经历的伤心事,她心中不禁流出淡淡伤感。 谢伽淏沉吟了片刻,思考出自己该问什么,道:“我都告诉了你计划,我想知道你们的计划,我想知道南宫蝠是不是真的在无际林闭关,这一切是不是阴谋。” 这个问题及其严肃,以至于空气都宛如凝固。 “没想到即便是已经亲临了无际林的邪杖都没把握这件事的真假。”停顿了数息后,继续道:“不会有人敢拿南宫蝠出关来当阴谋,我一心只为战胜南宫蝠而来,岂会甘心做一枚让他们完成阴谋的棋子?若是,无需你们金蒙南炎以及大寅残余动手,我会第一时间杀掉这个局的布局者公输采尧。” 说得平平淡淡,可又是何等霸气的话语! 人人都清楚武朝如今的军力强大,以及这样空耗中州资源,武朝却始终没有内乱,便是因为公输采尧的智慧,不提黑甲雪甲还有许多强大的军械,单说武朝能够统治中州,其中大半的计谋都是公输采尧提出,可以说那位肥胖如山的丞相撑起了半个武朝,这么多年来多少人想公输采尧死,可是他还是终笑傲到了今天,数不清的强大刺客的头颅悬挂在他的地窖。 没有人敢说自己可以让公输采尧死,有这个能力的人也没有这个气魄敢说出口,但是张玲偏偏就是这样淡定地说了出来。 谢伽淏先是微怔,然后大笑出声,道:“剑仙好气魄,老夫一把年纪,也是多年没有见到像你这样有气魄的人了。” …… 魔柱间乍生的雷电让景阳心跳加速,黑暗中浑身黑色的他宛如彻底融入了黑夜里,奔跑的脚步声是干涩风声中唯一清晰的所在。 他的脚步慢慢停了下来,暗淡的光芒中,让他可以勉强看清不远处的那道身影——浑身**,满身诡异灰色。 景阳的元气瞬间运转到了极点,手中的天子剑豁然出鞘,剑尖直指那位男子。 他的感知可以感受到这位男子完全没有生机,所以他可以断定这是巫术铸造的傀儡,想来之前和铃铛剑仙大战的人就是面前这位了,能够和铃铛剑仙交手过招,就算不敌,也足以证明其实力,景阳的额头不自觉渗出几滴汗水。 然而这具傀儡却并没有向他出手,先是静静伫立,然后又逐渐转身,朝着魔柱跑去。 地面上一缕缕黄色气体弥漫而出,然而随着他的脚步,黄色气体自动空出了一条道路。 是这具傀儡在帮忙。 景阳眉头一挑。 邪杖,再让他进去。 ps:最近几天写来自己读都没读一遍,但愿不要有语病啊啊啊。 第一百三十一章 未败 景阳望着前方大地上突然冒出的黄色气体,心中一阵清寒,他明白那些黄色气体冒出的地方开始便是大阵所在,这个大阵是为张玲准备的,那么不用猜也知道阵法的恐怖,若不是这位傀儡为他扫出一条道路,那么或许他在进入这个大阵的那一刻便会尸骨无存。 景阳一向极具胆量,但是在这样恐怖的实力差距面前,还是感受到了一阵后怕,不过只是停顿了极短的时间,景阳便迈动步子跟着上前而去。 …… “还没有算出来吗?”谢伽淏的眼神变得逐渐深邃起来,犹如被此时这乌云还有魔柱雷霆遮住的浩瀚星空。 口中虽是如是问,但是他的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场间的气氛顿时有了微妙的变化。 张玲十分眉头轻轻的一簇,尔后渐松,微微一笑,若是在十年之前,她这一笑必然迷倒万千人物,就算是谢伽淏这样的老角色也必然为之心神微漾,只不过在十年后的如今,落人眼中只是一个臃肿妇人的淡淡一笑罢了。 微扬的嘴角像是微扬的剑,一声铃铛声忽然传出,谢伽淏的眼神稍变。 铃铛声十分的沉闷,而且不够清脆,好像被裹在了棉被里,好像来自某个深渊,沉重,沉闷,缥缈,又压人心弦。 一声刚落一声又起,而后一声接一声,连绵不绝。 这样急促的声音让人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落向那颗巨茧上,可以确定铃铛声就是由其中传来。 三两息之间,声音变得越来越急促,似乎是察觉到某种不妙,谢伽淏的神情骤变,一道灰色元气自掌心蹦出,然后轰然燃烧起来,燃烧中一条灰色的暗光朝着天空猛飞去。 一道比之前的要粗壮几倍的雷霆猛然划现天空,整片天空都要被其劈烂,劈碎夜幕之后,也如之前的闪电一样沿着魔柱朝着巨茧直下! 魔柱之力来源于地,雷霆之力来源于天,天地合一的大阵,天地融合的大阵,已然是天一境的至高诠释! 这样诠释着天一境极高境界的大阵正在摧残那把张玲连着心神的本命铃铛剑!而这即将落下的一击必然是最为沉重! 一切都是电光火石间。 若是景阳在场,他也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 张玲不是景阳,她是站在中州强者之山峰上最顶端的数人之一。 雷霆乍生的那一刹,张玲的身体骤然绷紧,光明骤然大放,天地之间的昏暗浑浊被这光明照耀得化为虚无,魔柱上的狰狞骷髅头颅也发出丝丝白气,放出哀鸣。 她的身体屹然不动,双手朝前探出,两条血痕赫然出现在一双手掌上,仿佛被数十根魔柱撑起的天空突然出现了一个大洞,位置也正是大阵中央,也就是那个巨茧之上,无比纯净的光明随着越发急促的铃铛声通过那个大洞落入人间,与魔柱截然不同的颜色和属性,顷刻间便碰撞到了一起,无比暴躁的元气乱流顿时肆虐四方。 此时那些恐怖的雷霆也已经到了锁链上! “血铃之歌。”谢伽淏口中呢喃出这个名字,神情也变得十分严肃。 雷霆终落于茧。 粗壮如树干的电蛇在茧上奔腾,整个巨茧都颤抖摇晃起来。 张玲的眼角流出了两行血泪,模样极其凄惨,即便用元气护住心脉,此时里面依然翻江倒海。 她咬破了自己的泛白的唇,两道无比精纯的元气自掌心喷出,与光柱相合,光线忽然变得有些不同,变得泛红如火炉,也如火炉般变得炽热。 炽热的光线筛过锁链捆成的茧,落到了铃铛剑尾的那颗神秘铃铛上,剑在颤抖,铃铛也在颤抖,不过一只没有脱离束缚,然而此时光线一照射,骤然由原本的铜黄色变成赤红。 一声十分洪亮的吼声从张玲的喉间冲出。 声音雄浑如狮吼,没有半点女儿气。 电蛇还在缠裹,巨茧颤抖得愈发猛烈! 一声声崩断的声音传出,那个巨茧内部的锁链正在断裂! 吼声未停,一声无比清脆的崩断声传来,一把已经锈迹斑斑的铃铛剑穿过炸散的锁链以及灰色气体,沿着从天空打落的光柱朝天而上,顷刻之间便变成无数把剑! 铃铛声赫然成为了此地的主旋律! 无数把剑如同一场自地而生的暴风,自地而落向天空的暴雨,朝天而上! 为何朝天?为何不向谢伽淏出手?只因为张玲出手的一瞬间,数十根魔柱陡然一颤,每一根魔柱上的所有骷髅头都瞬间涌动,瞬间在高空汇聚成一个比之前谢伽淏凝成的那个骷髅头还要大数倍,还要恐怖许多的巨大骷髅!天空在翻涌,地面在翻涌,魔柱上的力量全部在朝着这骷髅头上汇聚! 谢伽淏每一寸肌肤上,都多了一道皱纹。 谢伽淏故意等她出手的时候才发动这一招,因为这是他的最强招数!他要她接!还有仇未报!她不得不接! 她有她的计算,他何尝没有他的计算? 面对这样的变化,张玲并非始料未及,并不是没有准备,所以虽然是被动,但是此时的她知道,她只要能接下这一招!她便是胜! 所以剑顺着光明一往无前! 十年前荒原一战,万剑未能斩龙!而今,只求万剑斩首! 剑虽然已被巫力摧残好多,但是依靠张玲施展了强大心法,再依靠天一境的至高力量,所以此时施展的剑比之前使出的巨剑自天而降还要强大几分! 剑寂灭之意和光明之意发生了十年来最猛烈的碰撞! 碰撞在天空,气浪翻涌在天空,所有的异彩都在天空! 万物的耳畔都只有轰鸣。 魔柱倒塌,在半空消失,光柱消失,在魔柱倒塌的同时。 天空中的乌云也消散而去,露出了原本的天色,然而此时也已经迟暮,天地一片昏黄。 谢伽淏吐出了血。 张玲吐出了血。 风抚沙,沙尘滚,已经荒芜的山谷一片颓然色,露出了两个人。 张玲的一身素衣全是血,那双雪白的双足也全是血,她无法再让自己保持悬空,所以真正意义上的踩到了地面上,所以地面留下了血脚印,然而重伤的她身姿依然是那么挺拔,仿佛被夕阳打得血红的孤松。 她视线静静落在了还是没有变化的石台上,落在了那个与她不同,体表没有鲜血,但是她清楚体内的世界已经被她的剑意割出了无数伤痕,甚至很多内脏变成了如刀板上的菜品一般彻底割成了几份的老人身上,骄傲道: “我赢了。” 混着浓稠的鲜血,谢伽淏吐出了几块碎掉的内脏。这样恐怖的伤势对武道强者来说也极为惨重,更别提来自铃铛剑仙,还有对经脉的损伤,此时他的体内还有剑意在乱窜,不过他的神色依然泰然,他淡淡摇头,道:“没赢。” 张玲沾着血的眉毛一簇,咳着血沫道:“你的大阵虽然还没有彻底破,但是此时也唯留有自护之力,即便是先前那具傀儡,现在的你也根本无法操控,此时的我破不了你的自保阵,不过这自报之阵,你根本也维持不了多久,只等到你彻底无法维持之时,便是你堂堂邪杖的死期,还说未败?” 她击败了传说的邪杖,是何等了不起的战绩?邪杖是何等了不起的人物?传奇的一生哪怕是她也不得不放下敌我观念在内心生出畏惧之意和几分敬意,整个中州但凡知晓邪杖的人没有人不想邪杖死,因为巫师不同于武者,巫师是可以依靠巫术一人在瞬息之间消灭无数强者的存在!巫师对于一个国的威胁本质便超越了武者! 骄傲的成就让她心中一片畅快,想到这样的人物即将死在自己手中,即便心性稳重如她也以致于忘却伤痕,忘却自己的孤傲而大笑出声,毫无常态。 “我无法主动出手,唯有依靠残阵自报,诚然无错,可是我为什么便败了?”谢伽淏好似自己浑然没有面对到危险一样,缓缓道。 张玲看向了他。 巫师和武者之间的对战,对于巫师而言本身便不利,因为巫师擅长依靠巫术以一对多,这才是让一支数千人黑甲军队都惧怕巫师的原因,而武者最强的便是一一决战,所以这场对战张玲赢得并算不得了不起,可是胜了便是胜了,关乎生死,事实是事实,在这样的事实面前,谢伽淏的话语让她心中乍生异样的感觉。 “从你进入我的阵法开始,你的感知便被麻痹,察觉不到很多东西,而先前的魔柱大阵更是重伤你以致你此时只有五星左右的实力,此时你无法破我自报阵,我无法继续操控傀儡,可是,我为什么就败了?” 谢伽淏视线从她的肩上看过,看向远方,沙尘中,有一道黑影,疾驰而来。 ps:依然没读就发,就是这么任性。 其实现在还没签约还是有点难过的,我知道更新是最主要的问题,但是如果书足够完美,我相信我三天一章都可以签约,可是我写的不好,问题很多,除了自己的掌控力,还有剧情本身,是,我一直不想走寻常路,不想用那些进宗门得罪这个得罪那个,得罪一个杀一个,最后打死**oss结束全书这样的套路,可是走新路注定艰苦,又何况是我这样本身就不够强的人,但是啊,强者也是从弱者一步一步走上来的,我相信自己可以。 对了还有黑甲,我一直想说说黑甲到底在我心里是什么样子的,但是碍于文字,不好表达,所以我可以明确告诉你们,黑甲就像是钢铁侠的那一身,当然没有这么高科技,但是外型上有点像,结构上类似,这样说是不是更形象?没办法,我总不能在书里面说:“像钢铁侠”吧? 最后,坚持更新的日子,回来了。 第一百三十二章 攻心 黑影来的缥缈,出现得极巧,两位至尊强者原本箭弩拔张,但又惺惺相惜的气氛因为这位根本不是一个层阶的身影出现而被打破。 黑影自然是景阳。 傀儡已经在一里远处变作了灰飞,那些黄色气体也自动消失,所以只有他一个人,安然到了此处。 穿着黑甲奔跑的他如移动雕塑,又如海市蜃楼,只因为此时他出现在这里是那么的不真实,那么让人难以置信,让张玲的心头也是悄然一紧。 通过飞沙,她看得出那人穿的是黑甲,可是她不会天真的认为这道身影是来帮助她的,因为她可以明显地感觉到,对方向她投来得冰冷眼神,含着无情之意的眼神。 她想过变数,没想到变数如谢伽淏所说,其不利一面,真的是向她而来。 没有故作深沉的缓慢,黑影跑得十分迈力,走过漫漫黄沙,踩过一地的劲气残留,很快便伫立在了张玲身前七八丈远处。 如同一根铁钉,钉在早已变得荒芜的地面上,面对着铃铛剑仙那无比强大的威压,依然不颤丝毫。 即便穿着黑甲,也可以判断出他的胸膛在剧烈起伏。 他很激动,情绪很不稳定。 风萧萧,擦过二人间。 景阳死死看着张玲。 张玲孤傲望天。 对这位了不起的剑仙而言,自小她便从未在意过这些平凡之辈,此时,这样的角色哪怕能够对此时的她构成威胁,也根本不值得她看一眼,她扭开头,可是视线还是不由自主地落在了他手中的剑鞘上。 诧异,觉得十分眼熟,像她这样了不起的人物不是什么东西都能够入其眼,入其脑海的,所以脑海中十分清澈,只是眨眼她便认了出来,不由轻叹道:“天子剑?” 她觉得有些有趣,身前人有了让她看一眼的资格,于是她静静看着一身黑甲的景阳,道:“想必就是垂髫时便经历了亡朝的前朝太子——如今的武朝重犯——轩景阳了吧。” 对方直接说出了自己的名字,虽然没有什么好奇怪的但是还是有些许惊讶,景阳微微眯眼,透过竖缝,看着这浑身是血,其已经大变模样的女子,难免感慨万千。十年前哪怕他不经人事,只是垂髫之年,懵懂无知,也知道铃铛剑仙确实美丽得让人无言,以至于他都记不太清另外两位一同前来追杀他们的强者,却唯独对张玲的相貌依然记忆犹新,然而如今再见却天差地别,若不是那股独一无二的天仙之气依然如十年前,恐怕他也无法将面前这位妇人和铃铛剑仙划等号。 景阳缓缓取下头盔,露出了自己的面容,那张有着慕容韵三分痕迹的相貌让张玲微微挑眉,道:“果然是你。” 张玲感慨道:“十年前我眼中只有卫剑,没有将你放在眼里,从而让你活到了今天,没想到十年后的一出关,上天便送我这样一份大礼。” 张玲觉得有些可笑,平日里景阳这样哪怕身份再特殊的人,在她眼中也不过是只有些不同的蝼蚁罢了,根本连站在她身前的资格都没有,没有想到此时却需要与其论生死。 景阳沉默了片刻,看着丰腴的她认真道:“十年里,你变了很多。” 张玲自然明白他指的哪方面,不由冷笑道:“一个乳臭未干的娃娃,又懂什么?” 面对这个摧毁了大寅王朝的罪魁祸首之一,景阳没有在意出自她口中的嘲讽话语,心中满是紧张,也满是杀意,同时还有一抹对于强者的敬意,素来有礼的他对着张玲躬了一身,道:“不论如何,这是我对你的一礼。” 张玲一怔。 景阳又对着那位盘膝坐在颓坯石台上静静看着他的老人,躬身道:“想必前辈便是‘邪杖’了。” 谢伽淏微微一笑,道:“老夫邪杖,见过大寅太子。” 大寅,金蒙,大武,这如今的三方势力极具代表性的人物就这样以奇怪的方式聚在了一起。 然而没有剧烈的碰撞,没有耀眼的火花,只有平和的对话。 而且是这样并没有太多营养的对话。 景阳的实力,断然没有与他们交谈,并且进行这种无意义地问候的资格,可是现在这两位平日里叱咤风云的强者都是强弩之末,面对这个实力也就四五星的寅朝太子,不得不放到同等的台阶上来看待,不得不按照他的意志进行这些无意义的废话。 景阳道:“前辈是何时发现我的存在的?” “从你刚进入这片山谷。” 景阳一愣,道:“前辈原来一直知道晚辈的存在。” 谢伽淏笑着摇摇头,虚弱道:“巫术者控巫阵,若是有人进入了自己大阵都不知道,又哪里算什么巫师。” 景阳点点头,接着道:“前辈让我进来,那么想必明白晚辈的一些想法吧?” “知道一二。” 谢伽淏看着准备说些什么的景阳,率先开口道:“之后是敌是友,之后再论,至少此时,我们是友。” 景阳愣了愣,旋即点点头,转身看着张玲,他缓缓抽了口气,右手缓缓握上剑柄,觉得此时的光线似乎都变得光明起来,觉得自己仿佛置身到了十年前的那个暴雨夜。 极其缓慢地说道:“剑仙,我等这一刻,等了好久。” 张玲冷笑一声,不爱言语的她在经历了一场不管怎么说,始终算得上酣畅淋漓的大战之后,情绪有了几分高涨,她既带着怒意又带着傲意道:“就凭你,要站到本剑仙面前还需要数十年的功夫,此时撞了大运,又有什么值得骄傲的。” 语言带着的孩子气让景阳有点意外,他微讽道:“没想到铃铛剑仙也有逞口舌之功的时候,只是不论你如何说,此时的你却连率先向我出手的勇气都没有。” 张玲的一身血衣一颤,眼神骤然凌厉。 从六岁进入生元境,便不再有人敢嘲讽她,然而这一出关她便听到了两次,相比周雷云那无力的嘲讽,景阳这嘲讽显得有攻击力得多。 “剑仙,我说你这十年里变了很多,又岂止是外貌,还有你的言行习惯。” 张玲笑了起来,冷道:“你又了解我多少?” “张玲,出生自东海万焦岛,三岁便发现是奇才,李林胜得知后主动派人相助,让你五岁便成为龙天羽的唯一弟子,二十二岁入天一境,成为中州十星强者之一。一生骄傲孤僻,只有唯一的朋友,也是唯一的爱人,结果死于我大寅朝堂一武者手中,故此对我大寅仇怨愈深。”景阳顿了顿,声音放缓,“不知道剑仙我说的对不对。” 张玲似乎有些恼怒,然而却并没有发作,道:“说一些很多人都知道的事情,有什么好奇怪的?” “那双绣花鞋是他送给你最后的东西。”景阳忽然补了这样一句。 不只是张玲,谢伽淏的神情都为之荡漾。 谢伽淏能得知这个秘密,那是机缘巧合,也是他做出了一些付出之后才得到的,而景阳却也知道这个消息,他难免不震惊。 张玲的身体轻微的颤抖着。 景阳接着道:“剑仙,无论你是否承认,你的行为习惯真的在这十年里有了些变化。” “你没有以前爱说话,你变得比以前冷漠。” “不管到底是因为那个男人的死去,在这十年里发作影响,导致了你的变化,还是因为十年前的那次打败,导致了你的变化,你都无法否认,你在模仿卫剑叔,你在模仿游水剑,潜移默化的,你在学他。” “你是败者,真正的败者。” 最后一句,景阳的声音分外冷。 一把锈迹斑斑的铃铛剑豁然吸到了张玲的手掌。 景阳微微一笑。 他明白,攻人,可先攻心。 她不愿做败者,那就让她看清,她就是个彻头彻尾的败者。 第一百三十三章 活下来 谢伽淏闭上了眼,仿若眼前没有任何事情发生。 景阳的心神在荡漾。 这是景阳期待已久的时刻,从他意识到两位强者中其中一位是这个女人之后便一直所在等待的一刻。 他知道两位绝对强者之前的对碰,除了真正的差距悬殊之外,不会轻易的一方败一方胜,两败俱伤是最最有可能的,所幸他等到了这个时候。 望着张玲这气息不稳的一剑,景阳没有第一时间出手,而是仰头看天,想起了北方那座雄城,那座斥资无数打造的天下至坚之墙,还有城中那些可爱的人,自然,还有那座巍峨的宫殿。 而后是三天的巨锤砸门声,三天的厮杀哀鸣,三天的诚惶诚恐,城惶城恐。 还有那场将来的暴雨,以及暴雨来临前在望天阁上的对话,还有暴雨降临后他坐在马背上飞驰着望着雨洗城,望着雨洗不去的鲜血和尸体。 然后他望着这柄飞来的锈迹斑斑的剑,远不如十年前,甚至感觉已经十分接近报废剑。 他的心中舒畅,又怀伤。 心中澎湃着大浪。 “剑仙,我等待已久。” …… 张玲依然可以发挥运元境的实力,可以元气外放,但是她的伤势以及本身元气的枯竭,让她无法再做到自己本身实力可以达到的一剑牵动天地了。 更何况此时心乱了,剑也乱了 这一剑再没有恐怖的剑气和恐怖的剑意,甚至比起不久前西边域他徒弟那朝着镇西军军师许军辉的那一剑都远远不如,不过对于景阳来说,这一剑依然足够威胁。 他整个人身躯一颤,步伐向侧一迈,以极快的速度拔出了手中的天子剑,剑发出一道轻鸣之后,景阳整个人如同蜻蜓点水般一点地后朝着侧面疾闪而去。 似是心中情绪高涨,他整个人似乎都变强了很多,身手都要敏捷了数分,闪开了这一剑。 剑出之后,张玲的眼中一道白芒一闪,手中骤然出现一朵虚幻的白色莲花,与她一身的红色鲜血形成鲜明的对比,不知是自然来风还是她以境界唤来的清风,一阵风朝着景阳拂去,手中的莲花也变成一片片的花瓣,散发着圣洁光芒朝着景阳散去。 “即便重伤,杀你又何碍?十年前错手放了你生路,你认为这样的事情还会发生第二次?” 张玲心中极怒,但是始终是最顶尖的大人物,先前那样拙劣的攻心太过明显,也太过容易克制,一瞬的怒火之后,心很快便平静了下去,神情也淡然下来,极其冷漠地说出了这句话。 话语的冰冷以及招数的冰冷配合上遍布鲜血的肥脸庞,让人觉得心生冰冷。 虽然整个地面都被之前的对碰彻底翻了新,不过之前连绵的暴雨让土地整体上还是十分潮湿,也可以为景阳提供不少帮助,方圆数丈范围的水汽骤然消失不少,地面都显得微干,水汽凝聚于剑中,他整个人朝着张玲扑去。 天空中散飞而来的花瓣中所带有的力量压迫着空气,一道道空气涟漪乱散,景阳眉尖微挑,虽然凝聚了水意,但是他并没有用游水剑诀,而是将剑朝前一指,一股与水属性截然相反的烈火,猛然自剑端冲出,只是十分简单的火焰,并没有什么奇妙的手段在其中,那些飞来的花瓣却纷纷一触既焚。 “修的是游水剑诀,用的却是这样三流武学,果然是太子,捉摸不透。” “没想到剑仙也变得这么啰嗦。” 景阳欺身而进,剑上的水意大作,朝前一指,剑首还带着几缕火焰燃烧后的淡淡余烟,一股澎湃的水意便袅绕于剑,朝着张玲刺去。 这样简单粗劣的近战对于张玲而言实在太过陌生,也实在太过低劣,近乎野蛮的作战方式在她十六岁入了运元境后便再也没有接触过了,所以她的鼻尖难以遏制的出现了一声嗤鼻声。 她一掌而出,一股霸道的劲气猛然自掌心喷出,强大的推力推到了景阳身上,让他的速度变缓,其反向的作用力也把她自己推得朝后飘飞了数丈,带着血的双足踩在了湿润的地上。 景阳的身体不得不就这样停了下来。 一道剑鸣,剑回到了张玲的手中,她蹙着眉,似乎自己在战斗中发挥出的水平令她自己感到不满或者说厌恶,她没有想到一向高傲的自己居然也有暂时无法发挥出自己恐怖实力的时候。 虽然脸变得肿胀,但是那双唇依然很薄,似乎象征她的孤高,此时这张薄唇轻启,准备说些什么,但是一抹鲜红骤然浮现于脸颊之上,一口鲜血自口中喷出。 她蹙眉望向闭着双眸的谢伽淏,若不是那座石台周围还有数缕灰气坏绕保护,她会立刻冲上石台将这名老人撕成碎片。 她的忽然笑了起来,道:“耗费这么多精力,甚至还投入了自己的生命力施展出这一魔阵,伤剑,伤人,却依然没能杀死我,就算现在残留一毒在体内,这位大寅领袖依然不会是我的对手,不知道等到看到自己最后的希望泯灭于我手,你这位天下间极度传奇的人物是不是会有几分悲凉于心?” 张玲的嘲讽话语并没有让谢伽淏睁开双眼。 张玲的嘴角却再度溢出一条血线。 她望向了脚下还有淡淡黄的大阵痕迹。 巫术自然是以诡异和强大的杀伤力著称,面对铃铛剑仙,这个巫术大阵的群体杀伤力没有得到体现,但是其该展现的霸道还是表现得淋漓尽致,不过少了一样,毒。 巫术大阵,怎么又能少了毒。 普通的毒,当然不可能逃过张玲的眼睛,普通的毒也根本不可能会伤害到她。 不过这并非是普通的毒,这是来自于金蒙国国师——百年来最了不起的巫师——“邪杖”的毒。 一息的时间内,她开始思索自己究竟是什么时候中的毒。 然后她恍然大悟。 毒自她入阵便种入了她体内,自那个黑甲头盔飞来的那一刻,那时候她的心因为怒意以及那份知道自己可以战强敌的战意而分心了,没能察觉到那本来稍不留心就不会察觉到的毒。中毒之后,毒并没有发作,因为她本身那强到了极点的身体自动抑制了毒的发作,或者说毒自己隐藏了没有发作,然后自己在最后硬接邪杖的杀招时受了重伤,气息弱了无数,元气弱了无数,战力弱了无数,先前的运气之后,毒便爆发在了她已经疲惫且脆弱的身体上。 而且这毒不轻。 心中释然,本就已经重伤的身体却真的再坚持不住了,一下跪倒在地,她出着剑,又咬牙站了起来。 面容出现一抹狰狞,她将自己为数不多的元气猛然一压,面色的病态红褪去。 “这样强行压毒,维持不了太久,而且只会让毒更深,就算最后你赢了,只怕你也恢复不了你的巅峰实力了。”景阳看着她,不冷不热地说道。 张玲道:“能活下来,一切就都好。” 第一百三十四章 睁眼闭眼 景阳颔首,表示对这位强者的尊敬,以及对这句话的尊敬,张玲所说的这句话也是他十年里最重要的领悟,是他之前始终无法释怀杀人的原因。 他看着这个中州人人敬仰,人人都奉为仙人的女子,道:“剑仙原来也明白命才是最重要的。” 张玲抬头,地面的尘土随之一扬,那股桀骜之气大放,一身的鲜血衣衫仿若成了浴血征袍,她静静望着景阳,好偌自己体内并无大恙,好偌自己依然保持着巅峰实力站立在顶端一般,用俯视的语气道:“草木的生命都可贵,又何况我自己?” 景阳眉头一挑,因为她说的是草木的生命可贵,她自己的生命可贵,可是并没有表示其他人的生命可贵,话语霸道又冷漠,对人命极其蔑视,让他望着这位平日几乎可以呼风唤雨的剑仙,不知该说什么。 张玲似乎也没有立刻动手的打算,迎着他的目光,道:“人才是最低贱的动物,为财而战,为色而战,为权而战,凡事能够给自己带来利益的都能成为其犯贱的理由,然而从小到大,我从来都只是为情而战,所以才有人称我为‘仙’。” 自负的话语完全没有自负的味道,景阳听闻后缓缓摇头,想着死在她剑下的大寅子民,翰伊十三剑中的数剑,道:“人的命都一样。” 张玲笑了一声,看着他身上的黑甲道:“你这身黑甲不也是从敌人手中拿来的吗?” 景阳道:“人命都一样,但是存亡时刻,必须做出选择。” 张玲看着他道:“你说这样的话毫无意义,人人都可以举着这面大旗来行私舞弊,满足自己私心,你和武朝又为什么会有存亡的冲突,还不是为了财权?” 景阳面容严肃,这涉及到他此生的追求,正声道:“我从不是为了财权而战。” “为仇而战?为大义而战?”张玲摇摇头,“无论你给自己戴上多好的帽子,都无法掩盖你自己本身的所作所为其实还是在谋权谋财,哪怕你本身不是,你的手下也是。” 景阳蹙了蹙眉,这张玲反击的攻心话语并没有扰乱他的心神。 他明白这是铃铛剑仙的攻心计,他也明白张玲是在拖时间,先前大战的异象想必已经被黑甲大军发现了,要不了多久黑甲大军便会到来,所以他不打算再继续这样无意义地废话下去,他道:“我明白是对的就好。” 张玲微诧,道:“想不到这么大年纪就知道这个道理,的确有几分领袖的风范。” 张玲仔细端详着景阳的脸庞,不由自主地回想起了十年前的那一战,她道:“你说得并没有错,我是败者,可是我不会永远做败者。告诉我卫剑在哪里,我放走你们两人。” 谢伽淏缓缓睁开了眼。 那双微黄的双瞳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 这一战,张玲其实并没有错,他输了,他这个最强的巫师,在一对一的决战里输了,虽然说巫师在一对一中败给武者并不是不光彩的事情,但是不管怎么说,事实就是他输了。 他没有想到这个在他眼里算得上小家伙的所谓剑仙,居然真的这么强。 他的计划几乎彻底乱了,然后所有的希望几乎都寄托在了这个他也是第一次见的大寅领袖身上。 这是一步他自己都没有底的棋。 虽然他将景阳放了进来,把希望寄托在了景阳身上,可是并不代表他便觉得景阳能够战胜已经重伤了的张玲。 没有想到张玲会这么强,他也没有想到张玲会说出这样的话,要知道他可是整个武朝目前最想除掉的数人之一,景阳也是被通缉了十年之久的重犯,杀掉二人就等同于消灭了金蒙的最强战力,彻底消灭大寅残余实力,相信给神武帝一个机会来做选择的话,他宁愿牺牲张玲甚至他整个十万黑甲军来换得这样的结果。 然而此时两人同时出现,对武朝而言莫不是天赐良机,张玲却说愿意放他们两人走? 他微微摇了摇头,才明白,对这个女人而言,可以放下绣花鞋的仇,放下所谓的恩情,只为救当年一败。 他没有说错,剑仙哪里像剑仙,只像武痴。 然后他又闭上了眼。 张玲看着没有说话的景阳,道:“击败了邪杖我已满足,重伤的他想要在这种情况下回到金蒙几乎没什么可能,我可以不必再管,仇也算报了,至于你这样的角色,哪怕身份特殊,也难入我眼,所以我也可以不动手,只需你告诉我卫剑在哪里。” 景阳视线一点点往下,看到了地面上。 张玲则微微眯眼,注视着他。 片刻后,景阳抬起头,看着张玲道:“我不能告诉你,至少现在不可以。” 谢伽淏再度睁开了眼,随即摇了摇头再度闭眼,觉得自己果真老了,现在年轻人的世界他愈发不能理解了。 张玲没想到面前这个少年居然会拒绝自己的施舍,她笑道:“莫非你真认为你会是我的对手?” 景阳看着她说道:“这与是不是你对手无关,我相信哪怕是巅峰的你也远远不会是卫剑叔的对手。” 张玲微微一笑,看不出喜怒,道:“那是为什么?” “卫剑叔有事要做。” 张玲没有追问,道:“现在很多人都觉得他死了,我从来没有这么认为过,像他这样的人,怎么可能那么轻易地就死了,要死也只能死在我的剑下,他就是我活下去最强的动力,只要能打败他,让我付出什么都可以。” 景阳道:“我明白。” 他看着疑惑的张玲接着道:“只是你也要明白,你是大寅的敌人,你是卫剑叔的敌人,也是我的敌人,你杀我大寅人的时候未曾手软过,我又何须对你仁慈?” 话语中听不到太多的怒意,可是却无比的坚定果决。 是,他就是要战斗,他就是要杀死这位名动天下的铃铛剑仙,他就是要消灭武朝这最顶尖的力量之一。 他要推翻大武王朝,又怎会苟且? 张玲笑了笑,道:“看来你比我想象中要有骨气,似乎大寅完全没有放弃继续战斗。” 景阳没有回话,用行动做了回答:他缓缓吸了口气,浑身上下的每一寸骨头都开始发出暴响,元气顿时疯狂运转,双足也在缓缓扭动,脚下的土地微陷,变得更加夯实。 “也好,你死了,卫剑一定会来找我,也省的我去找他。” 张玲声落,将锈迹斑斑的铃铛剑插到了地上,这把剑的寿命已经走到了尽头,不知还能再战斗多久,此时张玲便将铃铛解了下来,系在了手腕上。 剑仅存的那一点生灵之气也消失而去,变成了真正的凡铁。 张玲看向剑的目光带有不舍。 然而,她整个人变得锋芒毕露。 谢伽淏再度睁开了眼,与前几次不同,这次眼中满是血丝,满是惊骇。 景阳豁然抬头。 他看到的不是人,而是一把剑。 人剑合一。ps:写得不好不如不写,没有状态宁可放下。,,当然懒也是其中之一 第一百三十五章 年轻人,你不是对手 张玲将铃铛系在手里,整个人便幻化成剑!干净纯粹的圣洁剑意就这样毫不掩饰地大放在场间! 她的血衣微摆,她的发丝无风轻摇,每一根发丝的发梢都散发着逼人剑气。 景阳的双眉深深地蹙下,双拳不由自主地死死攥紧,发出一声声噼里啪啦的骨响。 张玲自身而发出的锋锐剑意直刺他眉心,让他的眉头上多了几分炽热。 他震惊震撼,也感到压力巨大。 原本以为已是强弩之末的张玲,居然还有强悍的手段没有展现! 谢伽淏则眯着红眼,身形悄然一颤,这一颤让体内已经如同一堆烂肉的他不由感受到一股剧痛,他面不改色,甚至连声音都听出丝毫痛楚地轻声道:“世人皆知铃铛剑仙的不凡,知晓铃铛剑的不凡,却忘却了铃铛的不凡,想不到连老夫都没有料到这一手,剑仙果然能给人颇多惊喜。” 张玲淡淡看了一眼在一旁打坐的谢伽淏,注意到那几根断树树桩上的图案已经越来越暗淡,然后目光悠悠转向了景阳,没有说话。 此时的张玲虽然十分虚弱,比起她自己巅峰的时候只怕百分之一都没有,然而此时散发出的剑意却依然强到了极点,无疑是场间最强大的人,所以让景阳变得比刚在还要郑重。 “果然是中州最杰出的人之一。” 景阳心里不由暗叹,躬身行了一礼,然后剑朝前一指,没有多的废话,率先发动了攻势。 一声怒喝出口,地面的泥土猛然下陷,身形骤然化作残影。 这是他最为狂暴的一次出手,一出手元气便没有保留的喷涌,因为从张玲将铃铛系在手上的那一刻他便知道,这场战斗哪怕他吃尽了便宜,也根本没有什么的胜算! 一身的黑甲宛如夜空般深邃,暴掠起来更是如一条深渊,划过苍茫的土地。 他也并非毫无信心,因为此时的他穿着黑甲!能够让外地垂涎不已的黑甲! 身影在向前,剑也在前指,天地间的水意都为之淡了许多,张玲能够感受空气瞬间干燥,而后一股朝着自己脸颊扑来的剑意以及湿意,这样熟悉的剑道让她颇为感慨,不由自主地再次回忆起了十年前那一战,转瞬回过神的时候,景阳的那双眼睛她都可以清晰见到,并且明白其中每一道血丝的含义。 “有几分卫剑的味道。” 她没有任何情绪,一道圣洁的白光从手腕蹿出,顷刻间笼罩自己的身体上,宛如一个白色的蛋壳将她紧紧护在其中。 一声轰响,张玲脚下的地面猛然下陷,白色光晕被一剑震荡出了痕迹。然而景阳的剑却连这层防御都无法破出,而自己剑中的剑意却被这光晕吸收。 景阳眉头一皱,身形一闪,到了张玲的侧面。 手中的剑再度一出,而这次景阳的双瞳之中赫然发出淡金色,剑上的符文瞬间大放金光,一股强悍的皇威猛然而降,他这个平日里看起来普普通通的少年郎顿时成了最为高高在上的帝皇! 剑上的水意也变得有些不同,其中还流淌着霸道的皇威! 那层薄弱的屏障顿时破碎。 “皇族血脉,看来你还真是前朝太子。” 张玲身形一动,手掌如刀般斩出,凌厉的一斩丝毫没有手斩的味道,只让人觉得是一把剑在斩来。 音爆声轰轰,张玲的袖子顷刻成了碎片,露出了她白皙但是粗圆的手臂。 元气疯狂一涌,景阳举起自己胳膊抵挡在侧,盔甲上的符文都随之而亮,然而看似坚不可摧稳重如山的身姿却猛然一抛,被这一斩硬生生逼退! 脚步凌乱了四五步之后景阳才再度稳住身形,即便是穿着黑甲,他的手臂也被这一斩斩得生疼,若是没有黑甲的防护,或许他的手臂都会为之断掉! 他深呼口气,看了一眼那个一身血袍的女战神,咬了咬牙,再度而上。 他所擅长的是游水剑诀,此地水并不充沛,再加本身只是生元境,而且本就没有参悟出卧龙吟,所以他也无法施展出这一恐怖的剑招,但是游水剑诀中的某些剑招他却早已融会贯通,譬如之前在客船上对战那两位武者时用的,窜入两人体内将二人杀死的游鱼剑气。 现在他想赢,也必须依靠这样的剑气。 游水剑诀的恐怖天下间但凡见识过的人都知道,但是剑诀却太过复杂,而且其使用不仅对人有着严苛的条件,对环境也有着严苛的条件,所以卫剑才被称之为雨天时无敌的存在,却从未被称之为天下第一强者。 无际林虽然才连绵过暴雨,但是先前张玲和谢伽淏的大战已经让这片山谷近乎毁灭,草木近乎不生,又何谈那些本没有生命的水意? 景阳将自己能力范围之内可以调动的水意已经尽数融在了先前一剑上,却被巧妙化解,如今仅剩的水意已经只足够他再施展出一次游鱼剑气,他知道现今张玲的羸弱之躯已经不能够再经历更多的摧残了,所以一旦游鱼剑气能够入其身他便能胜,便能生! 霸道的皇威伴随着他的嘶吼狂暴宣泄着,熟悉他的人都从未见过他如此疯狂之态,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他心中究竟有着何等波涛,以及需要发泄的情绪! 脚下的土地被他踩得步步炸响,手中的天子剑发着金光,将黑甲衬为暗金色,再加上他那张俊俏脸颊上的肃容,看起来他就是一个彻彻底底的大将军,一个披肩挂帅的威武帝皇。 张玲看着他暴掠而来的身影,从他身上看到了几分轩逸的影子,又看到了几分慕容韵的影子,以及卫剑的影子,最后又看到了这个少年自己。 “若是大武其他杀武监武者在此见到你,哪怕是同归于尽,也要换掉你这个将来必定成为大武强敌的前朝太子吧。” 张玲心中响起了一道声音。 她的身手却丝毫没有放慢,一道元气一运,整个人暴退,与景阳保持着距离。 身形暴退之间,她的手臂上的铃铛便开始不断地发出清脆的铃铛声。 地面上的尘土随之律动。 坐在破败大阵内自保同时缓慢调息自己元气的谢伽淏鼻中流出一道鲜血。 景阳的鼻中也流出了鲜血,他的视线有了一丝模糊,他调控元气护住自己的耳朵,依然无法隔绝这乱心神的铃铛声。 “稳住心神,不要乱。”谢伽淏闭着眼,没有张嘴,其声音却飘入了景阳的耳中。 “年轻人,快跑吧,你不是她的对手。” 景阳依然前冲的身子没有丝毫停顿,他也不顾这位老人听不听得到他说话,他从腰间摸出一颗石头,呢喃道:“的确。” 张玲看着他的举动,眉头骤然一锁。 然而她无法改变什么。 景阳将爆气石使劲砸在了地上。 一阵巨大的风暴骤然肆虐。 张玲的身影顿时被这气浪冲飞开去,松软的泥土浑浊了空气,浑浊了视线。 然后景阳和谢伽淏,消失在了此地。 第一百三十六章 和邪杖的对话 夜渐渐深了,无际林这广袤丛林一极其平凡的树林中,因为之前邪杖的到来而导致的寂静因为强大气息在数个时辰前骤然消失而随之消失不久,便由因为三道身影的到来而被打破。数只惊鸟飞离树梢,扑向黑暗星空。 “她不会追来的。”一道苍老的声音缓缓响起。 取下了头盔,躯干上仍然一身黑甲的景阳,一只手提着昏迷的周雷云,背上背着虚弱无力的谢伽淏,原本迈得飞快的步子,也缓缓停了下来。 他喘着重气,留着大汗,侧头用余光看了一眼自己背上的谢伽淏。 谢伽淏道:“放我们下来吧。” 景阳将昏迷的周雷云放到了地上,又将背上的谢伽淏放下在一根树干旁,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道:“他很快会死。” 谢伽淏看了一眼重伤未醒的周雷云,脸色一片苍白的他直接靠着树干闭上了双眼,用无力但是又让人心颤的声音道:“他死不了。” 景阳扭头看了他一眼,坐在了地上,之前的逃跑让他实在太过疲惫,难免呼吸急促,此时他努力将呼吸调整回来,看着这个传奇的老人,若是一般的少年只怕在知道这个老人的身份后连和他说话的勇气都没有,景阳却没有丝毫紧张的情绪,只有疲惫,道:“你怎么知道。” 谢伽淏面无表情道:“我虽身受重伤,她又何尝不是,其实她受的伤比老夫还要重些,之前的战斗里,她几乎一直在硬撑,只是老夫没有年轻人那样的毅力,没法像他那样顶住伤势罢了。” 景阳埋下头,他当然明白能够让谢伽淏都无法坚持的伤势的是多么严重的伤势,也明白张玲居然顶着这样巨大的伤势来和自己战斗,还处处处于上风,是何等强大的意志! “她的伤,有大碍吗?” 谢伽淏无余力思考这句话究竟是出于某种异样的关心还是心切,只是平静地回答道:“应该会,不过影响不会太大,毕竟这里是中州,有无数武朝人不希望她死,老夫一把年纪,深处异地,倒是比较危险。” 之前吃了不少草药,景阳自己的伤势也并没有痊愈,他轻声叹口气,或许是困惑现在的处境,或者是感慨没能够杀掉,铃铛剑仙,接着问道:“这么重的伤,他怎么会不死?” 谢伽淏明白他在问谁,道:“巫在金蒙有两种,巫师,或者巫医。” 景阳看着他苍白苍老的脸颊,道:“我有很多疑问。” “尽管问,不问你也无心赶路。” 景阳有些意外这个老人的爽快,他问道:“你是如何知道南宫蝠在这里。” 谢伽淏睁开了眼,浑浊的双眼看着眼前这个俊俏的年轻人,笑了笑,道:“大武是如何知道南宫蝠会在这里出关的?” 景阳蹙了蹙眉头,道:“你是说南炎?” 谢伽淏无力地缓缓点头,道:“如今的天下真的很乱,西边域的苍狼军和伯士国,大武,南炎,大寅残余,金蒙,隔着东海的东瀛,所有人都虎视眈眈地盯着其他人。南炎现今的领袖,当年的二分王如今坐上王位,不想还位给南宫蝠,所以告诉了大武,和大武短暂的联手,想将南宫蝠杀死在无际林,然而南宫蝠死了对大武来说是莫大的好事,对二分王来说是好事,可是对南炎却不是好事,所以他又将这消息告诉了我金蒙,这么多人插入了这件事,消弱他大武势力也好,阻止南宫蝠回南炎也好,对他南炎来说总能捞到好处。” 景阳微微蹙眉,他从未见过那位二分王,此时忍不住给他打了阴险二字做标签。 “现在的无际林里,风云莫测,现在你还在外围,等过几日,龚从龙的身影再度被捕捉到,再等到南宫蝠真正出关那日,你就会知道,这里,才是真正的人间炼狱。 景阳点点头,此时南宫蝠出关一事还没有彻底展开,金蒙的最强者便已经和中州超强的剑师进行了交手,他已经完全想象不出南宫蝠真正出关的时候,究竟会有多可怕了。 整个世间,怕也只有这个被誉为数百年来中州的第一天才,在加冠之年便被誉为天下第一强者的男子能后产生这样的轰动了吧? 铃铛剑仙,邪杖,为他而来的强者,还有多少? 景阳接着道:“金蒙北部的万丈雪原上,那道深渊是真是假?” 万丈雪原上奇怪深渊,蕴含绝世神功之气,这是神武帝决定北上的重要原因之一,虽然传言说神武帝是依靠谱画石和结画石看到的雪原,但是究竟是真是假,却不为人知。 谢伽淏突然笑了笑,他之前和铃铛剑仙交换过问题,但是那是因为二人实力旗鼓相当,都不敢妄自出手,此时自己这个凶名赫赫的大魔王,却在接受一个少年的询问。 虽然心中如是想,但是他依然回答道:“这在金蒙内都是秘密,不是老夫不愿意告诉殿下,只是老夫自己都不知道是真是假。” 景阳道:“你是国师。” “我是国师,可我却并不太在意这些事情,北边的万丈雪原,我也从未去过。” 景阳仔细想了想,没有回话,片刻后才接着说道:“周雷云说你们没想过和南宫蝠结盟,你冒这么巨大的险来到中州,为的只是杀死铃铛剑仙?” “当然不是。”谢伽淏摇摇头,“铃铛剑仙只是其中一环。” 景阳道:“只是这一环强得超乎你想象,毁坏了你后面的计划?” “不全是。”谢伽淏看着这个俊俏的少年,目光转向他身后的树干,被天幕仅有的暗光拍打着的树干显得只有黑漆漆的剪影,他悠悠转了话题道: “你对张玲的杀意我已经看了出来,不过最后时候居然这么果断地就停手,选择离开,倒是有几分魄力。” 景阳站起身,道:“我向来做不来选择,我现在也不确定我逃开是对是错。” “你不是她的对手。” 一声出鞘声响起,冰凉的剑猛染一出,抵在了谢伽淏那布着老人斑的下巴上,景阳的声音微寒道:“你说她支撑不久,我始终认为我打得过她。” 谢伽淏看了一眼自己脖子上的剑,目光顺着景阳的剑抬到了景阳的脸上,毫无惧意,笑了笑,又轻声叹了口气,道:“原来还是一个年轻气盛的少年。” 今夜有些冷。 二人的呼吸声略显清晰。 景阳眯了眯,他的剑随时可以取走这个已经重伤到任他宰割的老人的性命,这个呼风唤雨的超级强者可以立即死在他的手里。 然而他没有。 片刻后,他将剑缓缓收了回来。 身子一闪,飞蹬上了树。 站在树枝上接着模糊的光观察了一下,又跃了下来,道:“我们必须尽快回到山洞,否则随时有可能和循着异象而来的黑甲军撞个正着。” 谢伽淏再度闭上眼,道:“那为何还要往这边走?” “那边有个人在等我。” “女人?” 景阳不明白为什么这个老人有些话多,无情感地答道:“女孩。” 第一百三十七章 都是算计 “原来大寅太子已经到了情窦初开的年纪。” 这片安静的山林里,一道十分虚弱但是却强撑着带出调笑味道的男声传来。 夏夜的深山林多少有几分鬼魅的味道,突然传出的第三人声音显得有些吓人。 景阳的目光转向了仰躺在地上的周雷云,没有什么情绪地解释道:“只是一个五岁多的小孩子。” 周雷云闭着眼,艰难地笑了笑,黑暗掩盖了他脸色的苍白,但是他的濒死之声音依然体现了他此时的情况,不过作为一个本就爱耍嘴皮子的人,重伤将死他也依然道:“宫墙三丈,所围之地莫不是最寂寞处,三千佳丽独属一人,万千铁卫何等**?龙阳之好,磨镜之行,岂会少?要我说,皇宫就是最肮脏的地方,哪里还差一个恋垂髫的癖好?” 话音刚落,接着一声略显无力的闷哼从他口中传出。 景阳的铁靴踩到了他的喉咙上。 “早有听闻周雷云喜欢耍嘴皮,想不到都要死了还是改不了。”景阳望着他黑漆漆的脸,轻踩之后又收回了自己的脚。 周雷云又再度昏死了过去,没有了声音。 景阳看着周雷云,向邪杖问道:“他还能撑多久?” 谢伽淏睁开眼,道:“以他目前的情况看,不接受疗伤,活不过明天。” “他伤得很重,我没有什么药物可以治疗他的伤。” 邪杖抬眸看着这个年轻人,有些意外,道:“你想给他养伤?” 景阳没有回话。 邪杖摇头道:“伤他的是铃铛剑仙,那些伤势可不是那么简单,素不相识,又非朋友,你哪怕此时杀了他也不会影响我金蒙和你结盟,因为现在的他只是个拖累,你没任何理由给他疗伤。” 景阳十分平静地回答道:“但是他不是我敌人。” 邪杖一怔,没有料到这个回答,笑了笑,道:“想不到十年的逃亡,没有让你为仇恨而活变得暴戾,或者像卫剑首那样冷酷,反而让你这样善良。” 来到无际林之后的景阳已经不像以前那样近乎愚善,彻底的生死间的考验反而让他明白了这个世界需要的是那种善良。 景阳拿出水壶喝了口水,道:“你和我想象中也不一样。” 邪杖道:“说说看,我倒是好奇在你这个大寅领袖心目中,我是个什么样子的。” 景阳望着这个有着恐怖过往的老人,想起当年那些事情哪怕是见过亡国大浪的他也感到一阵心寒,脊梁冰凉,他深吸口气,缓缓道: “加冠之年你追求魔境,一己之力布了大阵屠了当年一个小国汗单国一座城池,追求魔境的你认为需要断去情义,才能成为真正的魔,所以你杀光了自己的朋友,杀死了自己父母,杀死了你的妻子,还有的你的襁褓骨肉。” 话微冷,风微凉,远处有蝉鸣,此地唯有此起彼伏的粗重呼吸声。 景阳的手不由自主握紧了天子剑,锁眉警惕地望着跟前倚坐在树上的老人。 谢伽淏没有说话,只是静静望着他。 气氛似乎变得箭弩拔张。 片刻后,一声轻笑自邪杖口中传来,景阳眉头皱得更深。 笑声逐渐消失,黯淡的夜光可以让人看见他的脸上仍带着笑意,“那是当年的我。” 景阳沉默片刻,依然盯着他道:“做了这一切,大家都说你成了魔,然而你却依然没有入魔境,你醒悟,离开万魔宗,变成了国师,威慑中州。” “所以你觉得已经是耄耋之年的我,还应该是弱冠时的样子?”邪杖淡淡道,“时光让我容颜苍老,何尝没又让我的心苍老?杀得多了,便不想在杀,见动武的多了,便希望止戈,若非神武帝一心北上,我又怎么会愿意来中州,付出这么多来杀死这些晚辈?” 景阳细细品味着他的话,他也是一个极有洞察力的人,邪杖情绪中的真实确实没有让人怀疑的地方,他缓缓松开了握紧剑柄的手,道:“你究竟经历了什么,让你改变了?” 由疯狂变成如今的冷静睿智,甚至偶尔还能感受到几分慈祥,若不是经历了什么巨大的冲击,又怎么会有这么巨大的变化。 谢伽淏摇摇头,道:“每个人都有他的秘密,我不曾问你卫剑首何在,你又何必问我那段过往?” 景阳的眉头也渐渐打开。 “既然不信任,有何必结盟?” 景阳看着谢伽淏,也不给自己做辩护,道:“前辈需要明白,不单是我需要和你们结盟,你们也需要和我结盟。” 谢伽淏体内的伤势让他咳嗽了两声,恢复的一点元气袅绕在破乱的体内,不断缓慢自愈,道:“有道理。” 他接着道:“可以给些水吗?” 景阳晃了晃水壶,起身走向了东边,那里有一条小溪。 景阳黑色的身影渐渐消失。 对话的人走了,对话自然也就消失了,场间变得十分安静。 蝉鸣声变得清晰。 不知多久之后,在谢伽淏心念牵动下,谢伽淏一片混乱的体内,原本只有淡淡的元气在缓慢的治愈着,突然一股雄浑的力量涌出,以近乎百倍的速度治愈着伤势,甚至那些留在体内的剑意剑劲都在这力量下被逐渐冲散! 似乎他的情况并没有他所在景阳那里变现出来的那样糟糕。 “伤好得如何?”谢伽淏放松绷紧的身子,惫懒地靠在树上,突然冷冷的低声出口道。 场间没有第三个人,所以只有是问的重伤将死的周雷云。 然而他明明已经昏死过去。 “国师给的是什么仙丹灵药?我体内的伤势近乎痊愈,明日便可彻底恢复。” 周雷云睁开眼,十分平静地看着深邃夜空,完全昏死的样子,也完全没有昏死后醒来的样子,没有半分痛苦的样子,也完全没有半分虚弱,声音和他在遭逢与铃铛剑仙大战前一样的健康正常。 “大概二十年前,陛下将朝中最为宝贵的,整个金蒙都只有数颗的还魂丹给了老夫两颗,老夫一直留到了今日。” 周雷云一惊,有些感动,又对自己此时情况的好转而释然,颤声道:“国师你……” “老夫老了,这些东西该用就该用了,一直留着有什么意义。” 周雷云叹口气,道:“国师之恩,铭记于心。” 谢伽淏没有回答,周雷云接着道:“为什么要这样假装?直接去做那件事不久可以了?” 谢伽淏摇头道:“你永远不懂何为心甘情愿何为信任,我需要他心甘情愿地带我过去,然后让那件事的主人也变得心甘情愿,信任我。” 周雷云思考着现今的局势,道:“可是国师,这样做无疑是放弃了和大寅结盟。” “那件事比结盟对金蒙更重要。”谢伽淏自信地说道道,想着景阳的表现,不免摇头,“冒着随时可能撞上黑甲军的风险,也要停在这里对我试探一番,不想带去危险,只怕做完那件事后,金蒙和这位年轻的大寅领袖不单单是无法结盟,只怕是要结仇了。” 周雷云不想理会这些复杂的计谋,神色变得阴沉出水,道:“我只希望有朝一日能取神武帝和何杰狗头,能达到这一点,国师你尽管做,我誓死跟随。” 谢伽淏道:“老夫当然会尽力,这件事能够顺利完成,只怕不灭中州,都不可。” 谢伽淏接着道:“只是这个世界本就不可能完全被掌控,总是有很多变数,花了两年寿命洞察天机,又花两年寿命布下大阵,结果还是败了,败给了张玲是变数,谁知道后面还会不会有变数?老夫已经没有多少时光可以再经受折磨了。” 他仰头看向了天空。 景阳的脚步声又远处传来。 周雷云再次昏死,谢伽淏依然重伤而虚弱。 一切都是算计。 原来这才是大阵,邪杖的大阵,还没有完全揭开。 ps:做了个问卷,关于这本书最大的问题,有兴趣的去做做吧,最后一个选项是写得烂,看到有一个朋友选了我觉得好伤心,请告诉哪里烂,我好改,泪~~~~ 第一百三十八章 糟糕 景阳带着昏死的周雷云,重伤的谢伽淏,再度踏上了回山洞的路。 黑夜深邃到了极点,一棵棵古树宛如一道道巨人的影子,穿行在其间都会感受到巨大的压力,穿过无数的灌木,脸颊被一支支延伸出来的树枝挂得生疼,景阳依然没有慢下自己的脚步。 之前与大地缠绵不休的暴雨使得整片森林都是湿漉漉一片,被他拎在手里的周雷云浑身上下都是雨水,即便运元气帮他止住鲜血,这样的奔袭磕绊却再度让一些伤口崩开,景阳不得不一直留心着他的情况,并不断地停下来给他注入元气。 黑色的婆娑影子不断倒退,寒风割在脸上,这样的场景不得不让他想起数日前的那个夜里,自己带着冻儿在两位黑甲军军士的追杀下奔逃。 他也不由更加担心一个人在山洞,并且还患着病的冻儿。 耳畔满是风的嗡鸣,双足却忽然感受到来自大地的一丝丝颤动。 这样的颤动让他心中骤然一紧,停下了脚步,他抬头望向了远处山峦的山际线,那是震动传来的地方,乌黑的山脉剪影边缘开始发生晃动,好像有东西在那里出现,仔细一看,又觉得像流水在那里流过,再之后可以看到有微弱的亮光出现,接着,是一把接一把的火把,如同火龙游下。 火把照耀着他们身上的黑甲,一片暗红色,还带着无比铁血冷酷的肃杀气。 谢伽淏抬眼看了一眼,然后又垂下自己的目光,轻声道:“黑甲军。” 他的眼里出现一抹真正的惋惜,他道:“若是我还能再战,必然布下一阵。” 景阳脚下感受到的颤动变得渐渐清晰,他蹙眉看着那火黑色的洪流,道:“果然还是来了。” “他们来的方向和你的方向一致,你那个小姑娘会不会被他们发现了?” 景阳摇摇头,“不会,我刻意拐着弯再走,所以方向并不一致。而且即便发现了也不会有太大问题,毕竟他们发现的只是一个普通的小姑娘。” “我好奇你的打算。”景阳不等谢伽淏说话,忽然开口道,面对迎面而来的黑甲军,他似乎也没有立刻逃走的打算,而是他转过头,余光扫视着自己背上的老人,“现今重伤的你,如何回金蒙?” 谢伽淏笑了笑,道:“且不论邪杖之名,单说自己国师这一身份,我金蒙又怎么可能让我回不去?” “这里几乎被黑甲军包围,随着你和铃铛剑仙的大战,这里必然会进行搜寻,黑甲军的搜寻可不是开玩笑,你和周雷云姑且不论是否能自己抵住伤势活下去,如何逃过搜寻便是难题。既然说了要结盟,如今就不是你一个人的事,我需要明白自己该怎么做。”景阳缓声说道。 谢伽淏咳嗽一声,一口鲜血涌上喉咙,然后被他毫无异常的咽下,道:“车到山前必有路,你是大寅领袖,我是金蒙国师,又怎么会这么轻易地死去。” 景阳没有感情地又问道:“若是你被擒了,该怎么做,即便是巅峰状态的你,孤身一人面对这样浩荡的黑甲军,也必然十死无生,而且如今你又在南方,距离金蒙,还有很远的路。” 谢伽淏真的笑出了声,有几分赞赏又有几分无奈地道:“老夫可是让人闻风丧胆的邪杖,当年我一出现,百里之内无一活物敢喧嚣,哪怕是如今,也没有人敢在我面前抬着脑袋问任何问题,即便现在的我脾气好,你又是大寅领袖,这样喋喋不休的问问题也真的很烦。” 景阳依然没有走,静静伫立在原地,谢伽淏这样的老怪物都不禁有一丝紧张,收敛下笑意的他不明白景阳究竟打算做什么。 在他们视野前方,已经可以见到一点点火光,黑甲军大队距离他们也不过数百丈的距离,黑甲军随时有可能发现他们,即便发现不了,那么等到他们再度运动起来,那运动的动静也会被他们发现。 “两千。” 正当谢伽淏准备开口说些什么的时候,景阳忽然呢喃了一声,然后朝着侧面奔驰。 劲风再度拍在谢伽淏的老脸上,他有些意外,没有想到这个少年冒着危险站在那里,居然只是为了清楚来的黑甲军有多少。 把一切都握在自己手里,这是一个领袖应有的风范。 “未来的你,不可限量。”谢伽淏叹声道,“若是三年后再见到你,老夫必然起杀心。” 景阳的呼吸因为奔跑而急促起来,在他刻意的调节下变得有了规律,震动声和军队穿行声变得越来越小,逐渐消失在了耳畔呜咽的风声里,他这才缓缓道:“三年之后,大武已亡,我必不犯金蒙,金蒙何须犯我,我希望和平,希望中州安定。国师,我们可以一直做盟友。” 谢伽淏听着他的话,摇了摇头,像他一把年纪了,又活得如此传奇,此时依伴在这位少年身边本就是一件不可能的事,听到他这样的话无疑更加觉得可笑,但是话语中的豪情和霸气以及那股毋庸置疑的自信让谢伽淏还是怔了数息,才缓缓笑出了声,景阳看不到他的笑容,也看不到他脸上的嘲讽意味。 数十年前,他未入魔境,却已是让人闻风丧胆的大魔王;数天之前,他说不愿杀生,却依然冷酷无比,杀人未颤睫;今日面对张玲,他依然是那样无可撼动,近乎神明。此时又怎么会心甘情愿地和景阳进行对话,并且说这么多,又怎会和景阳保持,那所谓的友谊。 谢伽淏脑海里想着别样的一些事情,大战铃铛剑仙心都未曾起波澜,此时心中居然开始激动起来,他如常地回答道:“或许。” “其实我有一件事很不明白,你既然问了我这么多,也该我问一个了。” 景阳保持着步伐,道:“说。” 谢伽淏道:“你来到无际林,卫剑没有来已经不合常理,那么卫剑没有来,你大寅就没有一点准备?一点接应?一点后路?” 景阳没有回话。 十年里,大寅一派和他的联系极少,大家都将联系保持在一个安全程度内,不少大寅成员都仅仅是知道他还活着而已,像袁家主人以及毛国景那样知道景阳确切生活在某处的人根本就是凤毛麟角,而这次的行动,即便是那些凤毛麟角,都对他提出了反对,更别提什么准备了,不过毛国景应该会做一些安排在无际林,所以还是会有一些大寅成员出现的。 这样的情况他当然不会如是告诉谢伽淏,就像他麻痹周雷云那样,他毫无准备,其实也是准备的一种。 “有。”景阳淡淡回答道。 谢伽淏笑了笑,望着已经甩在了远处的火龙,道:“现在的境况,有些糟糕。” ps:在考试,大学总是考试的前几天才开始学习的,今天早上考英语,所以昨天没更,后天早上高数,明天我不敢确定,但是会尽力。 第一百三十九章 一线红 黑压压的天空,黑压压的部队,景阳三人已经逐渐远离了的这如条巨龙般往前飞速移动黑甲军大队,此时这支巨龙还在向前蜿蜒而上,马蹄声以及金属摩擦声,还有天空中偶而响起的铁鹰啼叫声取代了风声以及猫头鹰的夜啼声,成为此地的主旋律。 此时这支大队的中央,穿着一身雪白色战甲的将领如同漆黑夜空中的星般明亮,显得各外突出。 他坐在披挂着玄铁护甲的战马上,身旁簇拥的军士都举着火把护在他的身侧,火光照得他的雪甲十分妖魅,如同篝火旁立起的玄冰,其上跳动着娇艳的火焰,欲融化,然而与盔甲呈现的娇艳不同,没有带上全面覆盖头部的头盔,而是带着露出完整脸庞头盔的他,脸上的凝重映衬异常浓重,如同这夜色,也如同前方黑洞洞的森林深处。 雪甲是都统以上的官员才有资格穿戴的,而这位被他们簇拥着的将领,赫然便是黑甲军正六军二分营的都统! 那三位最接近他的,身上穿的不是黑甲而是银色盔甲的将领脸上的神情也同样凝重,作为这位都统手下的千夫长,平日里打的交道自然数不胜数,他们当然是场间最了解这位都统的存在,不过这次,哪怕他们不去揣摩都统的意思,也明白目前情况的严肃性。 一道飞快的影子闪过,一道密令传到了其中一位千夫长的耳中,他点点头,知会前来禀报信息的斥候离开,而后转头看了一眼这位一路无言的都统,因为这件事他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所以他的心里一直极为不安,此时没有受到好消息,更是雪上加霜,不安道:“都统,前方并无消息。” 都统的身子随着马的步子而摇晃着,他转过头来看着这位千夫长,随着转头这一动作,他的脸这才被火光彻底照亮,摇晃的火光和他自己晃动着的脸使得阴暗在他脸上飘摆不定,使他的情绪显得更加不可揣摩。细细观察才可看到他的脸上有一道自左眼角蔓延到右嘴角的疤痕,爬过他的鼻梁,看上去狰狞骇人,那是十多年前与武朝战争的时候留下的伤痕,痕迹中央藏着的是岁月以及那些年流的鲜血。欲言的他脸色一片平静,然而这位说话的千夫长脸色却不禁一变,在火红色的光芒以及黑暗的交相映衬下,显得几分阴森。 “袁波是你的手下的人。”都统不冷不热地说道。 千夫长怀着忐忑,“回都统,是。” 都统的神情依然是那么平静,然而语气却开始渐渐重了,道:“之前的异象必然是剑仙与某位巅峰强者之间碰撞而出,放下袁波擅自行动,可能是导致了后来这一切的导火索不说,这一片区本就是你手下的让袁波负责,若是他没有擅离职守,那么情况可能就会更偏向我们大武一些。” 千夫长额头滚落下一颗圆滚滚的汗珠,汗珠打湿了他颔上的短短胡梢,他颔首,汗珠也从胡梢滴落,打在马背的玄铁上。 “属下管教无方,是属下的错。” 都统冷哼了一声,目光冷冷地盯着他,道:“管教无妨?若是平时倒也罢了,我黑甲军重血性,兄弟出事血债血偿是该遵守的无形条令,但是这次不一样,这次的事情是大武立朝十年来最为严肃最为重要的一次,没有个人情仇能够纠结在里面,大武输不起。” 都统冷冷的话语让其余二位千夫长心中也开始紧张起来,他们知道这次因为袁波的擅自行动,这位千夫长将要受到他们无法想象的惩罚,其中一位求情道:“都统,袁波末将也有过接触,本就是一个脾气古怪的人物,和唐千夫一直有过节,根本就不太理会唐千夫的命令。” 都统的目光一下转移到了他的身上,眼神中多了几分鄙夷,道:“当年才入伍,你们年轻,不知道十年前的黑甲军风气是怎样,本都统可以理解,可是时至今日,本都统带你们也有七八年了,你们却在告诉我这样一些可笑的解释?” 他的语气平缓,声音平和,在这三位千夫长耳中却远超过一人对着他们耳畔的一声嘶吼。 身周的黑甲军军士也都为之一凛,腰都不由再挺直了一分,他们都明白都统开始动怒。 三位千夫长不再敢说话,都统扫视了他们一眼,接着道:“二十年前,代涛代元帅初来镇北军,陛下让他做了镇北军八分将之一,我当时便是其手下一位百夫长,代元帅只用了三天,便和我们所有将领建立了铁一般的制度,而我们也是发自内心的尊敬他,听从他,三个月我们便成为了当年镇北军中的虎狼之师。” 他目光锁定在那位姓唐的千夫长身上,寒声道:“身为千夫长,处理不好与属下的关系,是你没用,不是你逃避责任的理由!连自己属下都管不好的将军,如何作战?还有什么资格做将军?!” 唐千夫浑身一颤,不敢言语。 “若是在十年前,因为这罪,我可当场诛你!”都统的双眉拉下,好像两把斩下的虎头铡。 千夫长低着头浑身又是一颤,然而他是铁骨铮铮的黑甲军之一,当然不是贪生怕死之辈,所以他没有哼一声,也没有为自己求半分情。 其余二位千夫长也沉默地低下头 “七八年公事,也算有些感情,我只看结果。” 唐千夫点点头,明白这是都统对自己最大的宽容,这点头间带上了沉重,也带上了沉沉的感激。 队伍再前行了一段距离,时间已近三更,火把已经换了两轮,队伍离异象诞生的地方渐渐近了。 都统没能见到那座已经被摧毁得天翻地覆的山谷,整条巨龙都停了下来,一支信号弹冲空,那些散布开进行地毯搜索的道道斥候黑影开始从四面八方朝着巨龙收拢,如同一只只飞快回到蚁穴的蚂蚁。 他们停止了向前,因为一道穿着染满鲜血的白衣臃肿女子出现,并且赤着双脚,由最前面沿着这条黑甲军组成的巨龙朝着中央的都统走去。 火光照应着她身上的血色,两道红色相艳起舞,只不过太过肃杀。 所有马背上的黑甲军都翻身下马,和步行的黑甲军一起单膝跪地,深低下头,不敢看,也在表示尊重,因为他们都明白哪怕这个女子气息十分微弱不如自己,哪怕火光下的脸盘满是憔悴,哪怕面目全非没有半分传说中仙女的模样,她依然是前几天才进入无际林的铃铛剑仙,也只有铃铛剑仙这样的女子才有一人无视数千黑甲军的气魄,也只有铃铛剑仙才有如此孤傲且出尘的气质。 女子赫然是张玲。 她缓缓向前走,片刻后便踱步到了都统的身前。 都统和三位千夫长立即翻身下马,单膝跪在了地上, “末将参见剑仙。”都统也是强大的武者,一眼便判断出铃铛剑仙已经重伤,体内甚至还有可怖的毒素在蚕食身体,情况十分危险,他的心里咯噔一下,不知道究竟是何等强大的对手才让这位十星强者受此重伤,“剑仙你……” “给我找寒清丹,万灵草,无苦莲,还有热水。”她根本没有看这位都统一眼,视线直直看着前方,冷冷道。 都统没有犹豫,挥挥手,示意身后的黑甲军,道:“按剑仙的吩咐做。” “是。”数位军士立刻消失在了原地。 单膝跪地的都统仰头望着憔悴张玲,又垂头道:“剑仙,不知……” “是邪杖。”不等他说完,张玲冷冷道。 都统以及三位千夫长身躯一颤,豁然抬头。 张玲没有让他们起身的意思,没有看他们一眼,径直从他们身旁走过,接着缓声道:“派人搜,还有大寅太子,和周雷云。” 又是一个惊天消息震入耳郭,大军鸦雀无声 唐千夫震惊之余,面色逐渐平静,都统说看结果,结果已然出现,因为他的原因,武朝视乎差点损失了一位十星强者,而他们,也错过了杀死大寅余孽太子一个绝好的时机。 都统身后一声刀出鞘声,一道寒光闪过。 脖颈一线红。 第一百四十章 装 景阳驮着三个人,脚步也变得沉重,一脚踩在了一个因为雨水浸泡而较为湿软的土地上,留下了一个深深的脚印。 景阳站定了脚步,喘着大气的他仰头看了一眼自己身前的山,又回看了一眼自己走过的路。 黑暗让他看不清楚,但是那些模糊的黑色斑点让他确定,那些是他留下的脚步 白天还在下雨时他行走的痕迹可以依靠暴雨来帮助消除,然而现在他必须自己来解决掉这一切。 而黑暗的前方,便是在记忆中熟悉的那个山洞。 景阳心里添了几分烦躁,转过头,步子再度加快。 …… 还在熟睡的冻儿双眸豁然睁开,一张小脸布满惊恐,那双水灵灵的眼睛里除了酣眠断去而冒出的血丝,还有深深的恐惧,因为那股亲和但是又让她感到战栗的气息在接近,那股不安但又让她内心某一面舒坦的感觉在快速的变得清晰! 她一下撑起了身体,灌过衣襟的凉风让瘦弱的她不禁瑟瑟发抖,但是她并没有发抖的时间,小手飞快的握向了那根本握不住的刀,将其拖在自己身前,然后死死盯着山洞口树枝做成的简陋门。 跳动的黑暗情绪不断在心里蔓延着,她的神色变得带上了痛苦和不甘。 她不知道来的人是谁,但是她知道必然就是无际林边缘那一惨象的始作俑者,她知道那个她不想遇见,并且还刻意阻拦景阳去寻找的人已经在向她靠近。 随着那股气息的到来并且渐渐清晰,迎合了某个契机,一下牵动了她脑中的某根弦,她脑海开始颤抖,但是她自己却一丝痛苦都没有,连先前因为自己想要逃避而生出的痛苦不安也悄然消失。这忽然降临的感觉极度舒服,似乎渐渐投入,让她的神情出现了一丝憨态,手中半举的刀也无力滑到了地上。 在她原本因为紧张而一片模糊的脑海中,蓦然,一条黑色的巨龙在她脑海中那团巨大的迷雾里飞过!发出一声嘶啼,吼碎所有的不清晰,她脑海中的画面骤然破碎,所有的模糊消失,露出了一片呈现死黑色的土地,土地龟裂,毫无生气。巨龙游荡着,盘旋着,那如同骏马一样巨大的双眸俯视着身下的黑色土地,而后再度嘶吼一声,巨大的龙吟响彻在整片土地,声音回荡在大地上,黑色巨龙这才飞上了天空。 来得某明奇妙的画面随之骤然消失。 冻儿回过神来,风吹过,树枝做的简陋门沙沙作响,给她的后背带来一阵寒,她这才发现自己的后背全是冷汗,她那乱乱飘摆在额前的发丝也被彻底打湿。 正是因为那画面的出现,以及刚才自己那莫名的舒服,让此时的她惊恐不安更添了几分。 “景阳。”坐在树枝做成的床上的她,忽然把头埋在了自己的膝盖里,口中呢喃着这个名字。 抽着鼻涕,瘦小的身躯不住的颤抖着,不知道是因为寒冷,还是因为心中的某些情绪。 可是她非常强大的能力之一,便是情绪的控制,她对于情绪的掌控,近乎那些活了几十年的老怪物。 所以她的情绪很快便渐渐平静了下来。 她非常强大的能力之一,便是思维,她的思维根本不是一个五六岁的小孩子可能具有的,她对于问题的思考总是让人惊叹。 她不可能跑掉,她也不能跑,所以她很快便想明白,并且接受了这个即将降临的事实。 她探出头,看着山洞外,眼神逐渐清晰。 她明白,某些自己在逃避的东西,是时候去面对,因为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逃避的究竟是什么,而且她自己也很想明白,那些但凡知道她所行之事的人,所用来指责她的那个词究竟对不对,那位自称能一眼洞穿灵魂的渔翁,究竟又是否看走了眼。 她的神情平和了下去,面无表情地看着山洞口。 脚步声出现,她刚刚才垂下的头豁然抬起。 一个穿着黑甲,但是给她感觉十分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了洞口,手中还拎着一个死尸一般的人,背上还驮着一个人,这样怪异的组合就这样在洞口被剪成了怪异的剪影。 “冻儿?”景阳看着并没有入眠的冻儿,有些惊讶,而后又是因她平安而深深呼了口气,一路上一直压在自己心里的石头一下放了下来。 冻儿看着景阳背在背后的身影,她看不清那张脸,但是她可以肯定,那个人就是这莫名感觉的来源,她还可以肯定,那个人也在看着她。 有股毛骨悚然的感觉,但是她却丝毫不怕,之前的忐忑不安也没有出现,她的心里变得平静入水。 “景阳。”冻儿好偌并无受到其他影响,十分符合情景地惊喜地喊了一声,一下跑过来抱着景阳的穿着黑甲的腿。 景阳想像平时那样摸摸她的头,但是却发现自己并没有闲下的手,似乎也在等待抚摸的冻儿一下也意识到了问题所在,松开了自己小手,退到了已经熄灭了很久的火堆旁。 景阳将周雷云如同一块木头般放在了地上,又将邪杖小心翼翼地扶靠在洞壁上。 “前辈,还好吧?”景阳问道。 因为双方并不了解,所以他对邪杖的称呼变化不定,时而前辈,时而国师,时而只是简单的“你”,但是此时叫前辈却是因为他不想让冻儿明白这些错综复杂的关系在里面。 邪杖看着冻儿,眼中流露出一股真正意义上的慈祥,缓缓道:“这位就是你挂在嘴边的小姑娘了?” 景阳看了冻儿一眼,点了点头。 “我没什么大碍,死不了,只是养好这样的伤至少也要一年半载,也或许一辈子都好不了了。” 景阳知道并无大碍,便走到火堆旁,冻儿帮忙递来木柴,景阳点燃了火。 “小姑娘很漂亮。”火光照亮了冻儿的脸,邪杖看着冻儿,笑着说道。 景阳先是一愣,没有想到邪杖居然会有打趣别热的时候,而后又想起点火是个十分愚蠢的行为,是在暴露自己的位置,又立即将火熄灭。 “险些酿成大错。”十分疲惫的景阳摇摇头,松了口气。 邪杖也十分疲惫,闭上双眼,道:“我需要调息。” 说完之后渐渐入定,元气缓缓运转,开始了武者的休息。 景阳摸着冻儿的脑袋,没有说什么闲话,对她小声道:“我要出去消除之前来的痕迹,待会回来再和你解释,如果有什么危险,记得喊。” 周雷云和邪杖都已经重伤,景阳并不认为他们能做什么,而且天快亮了,他必须快些消除那些痕迹。 冻儿点点头,也不多问。 景阳就这样离开了山洞。 冻儿站在洞口仰头看天,看着景阳消失在黑夜的身影,她仿佛又会到来之前还在做土匪头目时候,那般霸气,呢喃道:“不必装了。” 谢伽淏睁开自己的眼。 ps:写得不好,这章很失望。然后我又提交了一个问卷,关于我的优点(傻笑),我总还是有点优点的吧,麻烦各位去填填,就一个问题而已,谢谢 第一百四十一章 魔和魔 谢伽淏那双睿智的双眸,如同洞外夜空般深邃,他的眼瞳中投映的,是冻儿那站在洞口负手而立的小小身影,从他的角度望去,冻儿的身影也投映到了天空。 人在人眼。 人在天空。 人在人眼中的天空。 然而终是因为人在人心。 谢伽淏的面容上出现了一抹微笑,无声,但是笑得很夸张,笑得他脸上的褶皱深深下陷,如同万千沟壑自他脸表横亘而过,笑得他颔下的拉碴白胡轻颤,而这样的笑让他体内的伤势也受到牵动,传出钻心的疼痛,一道淡血随之流出嘴角,他却仿佛完全感受不到,只是笑着看着冻儿的身影。 若非这里静谧一片,他绝对会大笑出声。 他真的很开心,真的很舒心,真的很想大笑笑出自己数十年的苦绪和悲哀,只想笑得山巅颤动,只想笑得河川倒流。 冻儿不懂他的欢愉,挺着自己小小身躯的样子倒是充满了嚣张和霸气,若是她能有十星强者的实力,那么此时这股傲然之气比起铃铛剑仙只会有过之而不及。 她转过头,看着这名倚坐在洞壁的老人,自己在未见到他是所有的不安和忐忑早在他出现在自己视野里的那刻便烟消云散,变得十分可笑,因为她感受到了来自这位老人的慈爱和怜惜,这是一种让她十分舒服的感觉,她对景阳如此依赖也是因为景阳一见到她时,让她感受到的便是这样类似的感觉,而不是往常人的同情、怨恨或者别样的龌龊情绪。 这样的慈爱加上自己先前感受到的亲近感,让她觉得怪异。 然而她的眼神依旧极其冷漠,带着审视。 “你笑什么?”她蹙着眉头,看着老人,语气变得极其冷淡,没有半分孩子的味道,若非口音中无法改变的童稚之气,她说话的口吻浑然便是一个饱经风霜的老人。 谢伽淏的目光变得愈发的慈爱,柔声道:“小家伙,你是如何看穿我是装的。” 冻儿又簇簇眉头,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负在身后的双手手臂,不由觉得他是在笑自己的做派,自己这样的做派落在一位陌生人眼中却是会觉得奇怪,不过她并没有收敛的意思,而是微仰着头,傲道:“从来只有我骗别人,哪里有别人骗我?” “哈哈,果然非凡人,不枉老夫的两年!”谢伽淏轻笑道,“不过老夫的伤势真的,只不过不像你看到的这样严重,或者说治愈的时间不必那么长。 莫名其妙的话语让冻儿看了他一眼,说道:“你是杀死了黑甲军,并且留下刀的人?” 谢伽淏微笑着点点头,目光一直锁定在冻儿黑夜里根本就看不清的的脸颊上。 冻儿一直锁着眉头,眺望着山下景阳所消失的那出黑暗。本来自己和这个来历不明但是必然恐怖的老人单独相处应该极度没有安全感,但是她此时却一点害怕的情绪都没有,只有一些憋在心里的奇怪问题以及一股自己刻意拿出的冷淡,寒声道:“我的直觉告诉我,你和我有些联系。” 谢伽淏点点头,目光热切,看着这个小姑娘,声音变得饱含感慨,他的眼前骤然闪过了自己这数十年的苦累和鲜血,感慨道:“何止有些,你是老夫这数十年一直想要找到的人。” 这天下间有什么人,能是近乎无所不能的金蒙国师所要找的人? 冻儿心里咯噔一下,猛然转首望着这个老人,她不知道他的身份,自然不明白这句话对于世间究竟涵盖着怎样的震撼力,不过她能察觉到他的口音中饱含着似乎一个美好愿望即将实现的情绪在里面,她的心里骤升不安,不过这不安并非因为面前这个老人,而是来自己的心。 不安由心发,也由心生。 似乎是为了掩盖自己的不安,也是为了给对方一些压力,她一下举起自己的小手,指着谢伽淏冷声道:“你再盯着我看我挖了你的眼。” 谢伽淏一怔,自己活到这耄耋之年倒是没少被人威胁,不过被这个年纪的小姑娘颐气指使般的威胁,倒是第一次,他不由再度笑了起来。 “很好笑?”冻儿的目光冷冽如冰,看着那把躺在简陋树枝床旁边的刀,任何在此时见到她的人都不会怀疑,她是真的想要拿起刀挖去这位老人的眼。 谢伽淏摇摇头,笑容逐渐收敛,一阵风拂过,灌进洞里,吹着他身上破烂的衣服,道:“老夫没有恶意,老夫只是来拯救你。” 冻儿冷笑一声,道:“拯救我?” “你若不是想从我这里得到些什么,又怎么会等到那位太子离开了才揭穿我呢?” 冻儿摇头道:“只是想弄清楚一些事情。” “你觉得这个世界上,有没有魔?” 这道声音就这样淡淡地飘在洞里,原本冷言冷语的洞里却骤然鸦雀无声,张开嘴正准备说话的冻儿随之僵住,目光骤重,死死盯着谢伽淏。 这是一个她想问的,但是她在犹豫着要不要问出口的问题。 此时已经被对方直接提了出来,而且她感受到,邪杖看向自己的目光变得有了几分不同,变得严肃,变得极具威压。 这个只是第一次见的老人,甚至因为黑夜他根本就看不见面容的老人,放佛具有读心术,已经猜到了她心中所想。 又或者他本就知道自己情况。 冻儿将自己的眼神挪开,道:“不知道。” 谢伽淏道:“介不介意听听老夫的故事?” 冻儿没有说话,而是静静坐在了洞口,她并不知道谢伽淏要给他讲述的,是自己毕生的研究,是整个世界都贪图的宝藏。 谢伽淏轻叹口气,叹息自己的人生,摸不清楚这一叹究竟是何语气,“老夫这一生都行走在这条路上,然而与魔之间始终隔着一扇巨大的门。老夫是一个真正的失败者,但是老夫必然是整个天下间,对魔最有研究的人。” “自小被万魔宗收养,加冠之年便巫术无敌,然而哪怕纵横金蒙,依然无法进入传说中的魔境,我钻研了许久,发现所有古书上描写的魔都是嗜血存在,所以我屠城,然而哪怕血流成河,也依然没有进入魔境,我发现是因为自己有情未了,所以我又杀光了所有但凡能让自己有半分牵挂的人,甚至包括自己的襁褓骨肉,我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却依然没有进入魔境。” 冻儿蹙着眉头,第一次听闻这样血腥的人生,她却并没有什么不舒服的感觉滋生,甚至没有觉得异样,她觉得可以接受,甚至觉得这个老人本来就应该是这样的。 “我痛苦,我恨天地,我走火入魔,却根本不是魔境。” “走火入魔是什么意思?既然是入魔,为什么又不是魔。”冻儿忽然插口道。 谢伽淏看着她,说道:“走火入魔只是有了所谓的心魔,你可以理解为疯了,然而魔境却是真正的强大境界,论战斗力,比圣境还要强大。” “世上真的有魔?不少人称我为魔,那我是不是魔?难道我入了魔境” “魔是一个种族,类似与人,但是比人高贵,在传说里是和龙一个时代的种群,这个种群极度嗜血,战力极强,不过随着圣境强者的出现并且越来越多,人类变得越来越强大,便与龙一起殒落,这是传说中的模样,在千年前有人到达过魔境,这是有资料的,所以可以说,魔是存在的。” “那我就是魔?” “不,你是人。” “为什么有人说我是魔?” “他们的意思只是说你不是人类理解范畴中的人,你超出了人们的认知,而我却认为你可以入魔境。” “那为什么人可以变成魔?” “因为血脉和传承。” “什么意思?” “魔殒落,但是魔的血脉还在,所以可以成魔。” “那为什么有这个道理存在,你却花了这么多年时间努力成魔?甚至牺牲了这么多?” “因为这个道理是我发现的。” “一派胡言!”冻儿忽然勃然怒道。 第一百四十二章 未来 “你可以不相信我说的话,但是以你的认知,也完全不能够反对。”谢伽淏并不动怒,盘坐在地上的他就像是一个普通的糟老头在和自己的孙女对话,然而话语间却没有半分温馨和恬静的味道,而是变得越来越沉,越来越重。 冻儿不屑地轻哼一声,并没有太当一回事,道:“既然我有魔的血统,那么想必我的家人也有魔的血统,你不去找他们而是找到我这样一个小姑娘来说什么拯救与不拯救,未免太可笑了。况且我见过你在无际林边缘用的招数痕迹,太过狠辣,又如何谈拯救?” 冻儿说话的语气成熟至极,谢伽淏和她接触这短短的一挥功夫,便已经不把她当小孩子看,而是像在和一个成年人对话,他咳嗽了一声,双眸之中是浓浓的郑重,一股淡淡的威压释放开来,洞内的气氛陡然一变,冻儿一愣之后,不由自主地看向了他,他这才冷声道:“血统蕴藏在体内,不见得能够觉醒,老夫做过一个计算,和你一样有着魔族血统觉醒的人千年来应该还有过,只不过没有被发现,或者说表现得不如你这样明显,也没有你完美,所以你是千年来真正的觉醒人,若是以那些百姓所谓的仙神观点来说,你便是神赐者,但是老夫不信神,所以叫你辛运儿。” “至于老夫所谓的拯救,便是将你从这污浊凡尘中拯救出来。” 冻儿蹙蹙眉头,想说些什么,但是又觉得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谢伽淏看了她一眼,将目光移到了自己双手上,缓缓吸了口气,发现单纯的言论起不到任何作用的他,有了另外的打算:原本一片漆黑,只显示出轮廓的手掌却开始放出并不明亮,但是又足够照亮洞内的光亮,冻儿的脸颊因这光亮浮出黑暗,双瞳中开始跳动光芒。 谢伽淏说道:“你从小就接受怪异的目光,因为你根本不是一个普通人,敢问整个天下有谁能够才五六岁便如你这样?世人说你是魔,因为你走在一条错路上。你说你的直觉告诉你你和我又联系,那种感觉从何而来?老夫只问你,对我是否有一种亲近感,或者换个说法,对我的力量有种亲近感?” 谢伽淏极其严肃的声音加上他所展现出的力量,让冻儿那双明亮的眼睛变得有些失神。 谢伽淏心念一动,一股磅礴的药力在身体中乱蹿,丹田中的数缕元气骤然得到解放,运转到了他的双瞳上,他的双眼骤然放出灰光。 冻儿看着他的灰色双瞳,脑海中那条黑龙再度出现,在她脑海里霸道横游!龙吟震天! 只是瞬息,谢伽淏的数缕元气便骤然榨干,双瞳也为之暗淡下去。 冻儿则是脸色微显苍白,面无表情地站在原地。 “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 冻儿回过神,步子不由向后退了一步,蹙眉道:“你对我做了什么?我又为什么要告诉你?” 谢伽淏笑了笑,道:“你不是希望我解决你的问题吗?你不是有很多疑问吗?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 冻儿咬着唇,想着自己听到过的那些话,自己受到的一些目光,还有自己对自己的质疑,嘴唇微张,但是又闭了下去。 在谢伽淏疑惑的目光下,她还是没有说话,转过了身子,看着外面黑暗,道:“我不信任你,在不知道告诉你之后会不会带来什么危险的情况下,我不会告诉你任何东西。” 谢伽淏不由笑了笑,这个小姑娘现在的表现,真正超出了他的预期,他满意地点点头,然后又顿时肃容道:“你看到的东西跟你的未来会有很大联系。” 冻儿回忆着那只黑色的龙,摇摇头,道:“你真当我好骗?未来的东西能够看见?” 谢伽淏的手掌间浮起一团灰色气体,气体袅绕,在他手掌光芒的照耀下,好似一团团仙雾,而后气体间渐渐浮现出一个画面,冻儿缓缓转过身,注视着画面,面色逐渐变得难看。 画面上是一个老人,他的身前有一张地图,他坐在一间无比空旷的大殿上,大殿整体格调灰暗无光,但是依稀可以看到墙壁上画着许多古怪的画,整个房间好似深渊,幽暗凄清,而那个老人,便是谢伽淏他自己。 他在凝神打坐,运气,忽然,他的鼻腔中流出一股鲜血,一股强大的元气自体内喷薄而出,墙壁上那些古怪的花也大放光芒,开始张牙舞爪,接着,他脱落了无数发丝,顷刻间变成了秃子,还有许多灰色的光点自他体内蹿出在飞散,最后这些光点逐渐组合,变成了一个人,变成了一个女孩,谢伽淏望着那个女孩,脸上原本冷酷且带着淡淡暴戾的神情变得无比的柔和,而那个女孩便是冻儿! 一模一样的相貌! 冻儿看着这样的画面,神情变得无比僵硬。 画面中的她,低头看了一眼地图,忽然纵身而下,消失在了大殿,光点也骤然凝聚,最终在地图上变成了一个十分细小的点,点落的地方,便是无际林。 而打坐的谢伽淏一下闭上双眼,似乎看到了什么画面一般,脸上划出满足的微笑。 谢伽淏手里的灰气袅绕消失,他望着惊骇的冻儿,道:“这是数月前我花费了自己两年寿命,看到的东西,看到了你的模样,看到了你将要出现的地方,也看到了你和大寅殿下要走的路线,所以我在这里等你,杀铃铛剑仙是次要,找到你才是最主要的目的。” 冻儿甩甩脑袋,警惕地看着谢伽淏,不明白为什么他能够施展这么多神气的手段,攥紧了粉拳头,道:“你究竟想要做什么?你又究竟是什么人?” “我说了,我是来拯救你的。”谢伽淏依然笑道。 ps:写得太烂,不行,我要回过头来改的,不过是过两天的事,这章暂时这样吧,毕竟我不想再托更了。 第一百四十三章 林间有佳人 对冻儿这个年纪的小丫头来说,拥有再恐怖的思维,做过很多人一辈子都做不了的职业,但是始终年纪还是太小,经历过的事情太少,对这个世界也缺乏一个宏观的认识,所以她无法理解谢伽淏口中的那个“千年来真正的觉醒者”拥有怎样的震撼的力量,也猜不透谢伽淏这个来历神秘的老者究竟是一个怎样的身份,在整个世间算得上第几号人物,导致她没有对谢伽淏没有丝毫的礼貌,或者是知晓对方身份后本能的尊敬。 不懂的东西虽然太多,但总归还是懂一些的,她懂自己在别人眼中的异样眼光,懂某些人对她所行之事的恨之入骨,懂老渔翁口中那个“魔”字对她而言意味着什么,也懂景阳其实自从和老渔翁对过话之后,和她之间以及有了一丝隔阂,或者说隔膜。 襁褓时候就被丢在山贼窝,长在山贼窝,虽说那些山贼把她养大,但是对她而言其实毫无感情,不单单是因为山贼不懂感情,也因为她本身也坏得彻头彻尾,在三岁多的时候,她就想着如何才能操纵这些山贼为自己卖命,四岁的时候她便依靠一次打劫事件成功上位,让所有山贼都意识到她的能力,于是她成功做上了首领,并且靠自己的年纪作为优势,诱骗无数商队进入圈套。 做了很多坏事,哪怕是在遇到景阳之后,在来无际林途中的商船上,看到那些人看她的眼光,她伤心之余,依然觉得有股莫名的失落,不愿承认的是,她内心深处希望所有这样看她的人死,她希望商船上所有人都死,希望整个世界的人死。 她如今的表现因为景阳的缘故变得不同,在景阳看来她就是一个彻底的善良小姑娘,只是因为山贼逼迫才做了很多坏事,现在已经恢复正常,但是她自己才明白,她内心的黑暗一直在,永远散不去,她感觉她的内心本就是黑暗的。 这种东西感觉就像命运。 她想逃脱这种命运,如果说自己的内心世界对自己的世界来说真的是一种危机,那么她需要被拯救。 她看着谢伽淏,道:“如何拯救?” 谢伽淏微笑,温柔地看着她,道:“跟我走,做我的弟子。” 冻儿一蹙眉头,道:“什么?” “你不是普通人,你是真正的魔,你是天下间唯一能入魔境的人,你是我巫师的皇,你是我金蒙最大的荣耀,而老夫,要让你做万魔宗的宗主。” 金蒙不乏武者,不过巫师才是金蒙最高贵也是最为世人所知的一类人,而这个万魔宗,便是金蒙巫师的盛产地!是金蒙的最强宗门!其中拥有众多巫师和武者。 谢伽淏此时则是在向冻儿许诺,他要让她做宗主,不是可以,不是能,而是要。 他说要便是要,整个金蒙绝对没有一个人敢提出半声异议。 因为他是邪杖,他是金蒙的最强者。 周雷云的双眼豁然睁开,装作昏死的他目光一打开恰好可以看见谢伽淏,他那看向谢伽淏的目光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甚至连身体都因震撼而轻颤起来,明显他并不清楚谢伽淏这明显早就已经决定了的决定。 没有人能够拒绝这个请求,不过谢伽淏意识到冻儿或许会拒绝,因为她或许根本没有听说过万魔宗,于是他不急不缓地解释道:“万魔宗是我金蒙最强大的宗门,是整个天下都知道的存在,对金蒙的而言,就好比通天派对中州的意义,金蒙境内群雄臣服,就算是金蒙的皇帝,都要给万魔宗三分薄面,礼仪相待,而你只要点头,我便可以让你在一年之内坐上宗主之位,号令金蒙群雄,到时候整个天下都知道,当年那个遭人唾弃的小丫头,已是一方豪雄,已经可以一手遮天。” 谢伽淏努力将冻儿最渴望得到的好处都说了出来,声音苍劲而平静,对于内心深处某些欲“望有着极度渴望的她来说,有着根本无法拒绝的诱惑。 冻儿不清楚他的具体身份,但是她知道,他没有开玩笑,自己和他之间的那种莫名亲切感,也不会说谎。 然而谢伽淏的眉头却是一挑。 因为冻儿在摇头。 他脸色变得有几分怪异,说道:“为什么?” 冻儿看着地面,脸上十分冷淡,道:“我不想离开景阳。” 谢伽淏嘴角勾起一丝笑意,似乎这是他意料之中的答案,他道:“你希望改变其他人看你的目光,希望看到当年嘲笑你希望你死的人在你面前连抬起膝盖的勇气都没有,这便够了,至于那位殿下,又何必留恋?等你强到了极点,有足够力量帮助他的时候,能和他并肩站在一起的时候,还担心和他分开?” 冻儿摇摇头,缓缓坐在了地上,轻声道:“不想,我不想离开他。” 谢伽淏伸出手,摸向了冻儿的头,眼中满是慈爱,冻儿却也没有闪避。 谢伽淏柔声道:“老夫懂你的情感。” 冻儿好奇地看了他一眼,道:“你懂?”旋即又缓缓转过了头,抱着膝盖看着地面,“也对,你什么都知道。” “你会不会觉得怪?” 谢伽淏抚摸着她的脑袋,柔声道:“要明白,你为何会对我又亲切感?那是因为你我才是世上最亲近的存在,我是金蒙无数年来最出色的巫师,你又是千年来真正意义上的魔族觉醒者,我们是最有共鸣的,我们才是世上最孤独的人,也是唯一的亲人,世人都觉得你奇怪,可我不会这样觉得,因为我是最懂你,也是最理解你的人。” 冻儿沉默了良久,她明白,她懂,因为她对他真的有亲近感,超越了景阳给他的感觉,因为那样的感觉来自灵魂,没有说话,片刻后才十分小声地说道:“可是他不懂,懂了也不会去懂,他也不可能喜欢我,因为我是小孩,可是我还是不想离开,我想在他身边长大,看着他,然后让他喜欢我。” 这样畸形的情感不应该出现在一个五岁多的小孩身上,可是冻儿不是普通的小孩,她就是有着这样的情感。 她不想失去景阳,不想让其他人拥有他。 谢伽淏柔声道:“你可以变强了之后来保护他,他有很多敌人,会有很多敌人,而且现在的你无法占有他。” 冻儿抿着嘴,沉默了很久之后,还是摇头,“我还是舍不得。” 谢伽淏深吸口气,道:“想不想知道他和那些女孩子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 黑暗中,一道身影在小心翼翼但是又努力加快速度地移动,不断有金色元气自他掌间喷薄而出,地面上的行走痕迹便会消失不见。 这身影便是出来消除踪迹的景阳。 他的动作很快,因为他始终不放心将冻儿一个人和邪杖呆在一起,哪怕是重伤得毫无战力的邪杖。 林间忽然传出簌簌声,景阳掌间喷涌的元气骤然一止,手中的剑骤然出鞘。 “谁?” 林间簌簌声变得越来越密,一道身影出现,不知为何,天空的月亮恰到时机的出现,月光照亮了景阳的黑甲,照亮了来人的脸。 是一个乌蓬垢面但是掩盖不住其清丽相貌的女子,女子一身朴素布衣满是被荆棘割碎的坡口,看着十分狼狈,那双眼中噙着激动又委屈的泪水。 景阳怔住了,失声道:“林香?” ps:明天很有可能没有更新,因为离开学校回家,不一定可以写,尽力吧,寒假的时候我应该可以发力。。。。。。吧? 第一百四十四章 吻 如浪千叠的云散开,拨去黑暗,洒下一地白霜。 月光因她而来,落在其身。 淡淡月光,洒在身上,凄美了月下人的模样。 景阳静静伫立着,唇和握剑的手都不由轻颤。 最颤人心不过是美人。 没有戴头盔的景阳,那双瞪大的双眼紧紧地看着身前这个佳人,除了难以置信之外还流动着淡淡的温柔和伤感。林间响起的虫鸣就像他此时的心情,道道情绪此起彼伏,连绵不绝。 视线模糊了,然后又逐渐清晰,他的喉咙骤然涌起一股酸涩。 他本就个重情义的人,也是一个在乱世中略显单纯的人,自小经历了巨大的痛苦之后和凤阳镇的人分开已经让他心中十分不舍和思恋,又经历着在无际林里这样巨大的考验和生死压力,已经让第一次如此真切地直面生死的他,憔悴不堪。 当林香出现在他视野里的时候,终于,他丧失了思考能力,情不自禁地冲过去,将她搂入了怀里。 鼻尖轻埋在发丝里,似乎因为穿行山林的缘故而失去发香,头发变得稍带油腻,也带着山林的叶草气息,不过景阳依然觉得这是这些日子里他闻过的最好的味道,最亲切的发梢。 “林香,你为什么会在这里?”景阳把她抱在怀里,哪怕隔着黑甲都能感受着来自她体间的温热,心中因为此地的煞气杀气而变得冰寒的心都渐渐融化,体内压抑的伤势也仿若痊愈不再疼痛,他轻声地说道。 林香湿着双眼,瞳中滚落下来的泪珠仿佛是压在心里的一颗颗巨石,脸蛋上的泪痕便是心里因他烙下的深深痕迹,呜咽的哭声放肆地发泄自己所有的思恋和受到的委屈。她的柔荑紧搂着景阳,把自己带着泥土的脸颊贴在景阳的胸膛,冰凉的黑甲仿若丝毫不冰凉,而给了她最温暖的感受,她哭道:“我想你,景阳,我想你,所以我偷偷跑来了这里。” 景阳心中升起一股暖流,带着皮甲的手轻拍着林香的背,这个他一直当做妹妹的丫头,在他心里也是至关重要的存在,此时见她做出这样的事情,又气又心疼,叹了口气,柔声道:“傻丫头,不要再做这样的事情了。” “我也不想,可是……可是我就是想你……”说着说着,眼泪如潮一样喷涌,声音变得哽咽了下来,“我实在忍不住了,于是,于是从父亲那里得到了你的去处,来到了这里。” “傻妹妹,我也想你。”景阳的手搂得更紧了两分,此时的他恨不得褪去这一身黑甲,好好的将这个丫头拥入怀中。 “呜……”景阳的话像是一记巨石砸在了水堤上,砸跨了脆弱的水堤,泪水一泻千里,呜咽的哭声再次汹涌,声音徘徊在幽林,眼泪落在黑甲上沿着黑甲滚落,然后打湿了她的衣襟。 “好了好了,我在这里呢。”景阳抚摸着她的背,林香穿着一身破烂的衣裳让他的手一不小心就触碰到她的**,不过因为手上软甲的缘故让景阳并没有察觉到什么,“镇子里怎样,还好吗?镇督大人怎样了?” 林香娇抽着鼻涕,带着哭腔道:“都还好。” “神捕没有查出什么吗?” 林香摇摇头。 “卫叔呢?卫叔为什么会让你来?我让他在凤阳镇保护你们的。”景阳关切地说着,为了不惊吓到林香,他的声音十分温柔,哪怕是询问也都是小心翼翼。 “我不知道。”林香噙着泪,摇着脑袋。 知道一切平安后的景阳松了口气,依依不舍地松开了自己的手,手小心地捧着她的肩膀,冻儿则噙着泪低下了头。 景阳看着她那张垂着头背着月光,掩盖在暗淡夜色里的俏脸,满是温柔,这样美的画面和接触,让他情不自禁地回想起自己离开时候和林香之间的那个小小插曲,那美妙又奇怪的感受,不知为何,让景阳这个男儿的脸颊变得滚烫起来。 林香似乎也想到了同样的事情,耳根上也带上了绯红。 两个人都害羞起来。 羞之余,景阳微带尴尬地将自己的目光移向了别处,去鬼使神差的落到了林香的躯干上,看到之前并没有在意的,林香的娇躯上,因为衣服被划破而露出了很多香玉般的肌肤,如玉,也如芋,只想吃下去,或者舔一口或者握在手心里,融化在心里…… 自己的心跳忽然加速,心中出现了一抹冲动,躁动。 他是十六岁的少年郎,哪怕自己正直善良,满心的复仇和天下容不得他物,可是在这样的美人月下,自己又正是心中营养匮乏时,根本无法抑制那身体的本能而发出的念头和冲动。 他口干舌燥,无法挪开视线,一片空白的脑子里,不断飘荡的感受,是分开那天林香和他咫尺间的暧昧,以及那薄唇施以的香泽。 唇上似乎还有当时的香味,以及那让人陶醉的触感和羞涩。 景阳紧张地,缓缓地咽了一口口水。 他无法思考,只是本能地把自己的身体前倾,在顿了一瞬之后,将自己的脸朝着林香缓缓地贴了过去,似乎他要做的这件事能够弥补他心里的思恋,也好好表达自己的爱怜。 林香也慢慢地抬起了自己的头,眼中带着微惘,然后是整片脸颊的绯红。 “景阳……哥……”林香口中轻呢,自己当时虽然主动做过同样的事,但是那时是鼓足了勇气的,此时正面接受来自对方的,她依然难免羞涩,不过虽然羞涩万分,她依然颤着长长的挂着点点晶莹泪的睫毛合下双眼,将自己的脸慢慢地循着方向迎了过去。 景阳忽然一声叹息。 香艳的一幕没有来,她也没有感受到来自唇间的温柔,而是感受到脖颈上有锋利逼人的剑气,以及如冰般的冰凉。 景阳的剑横在她的脖子上,脸和她,隔了只有一尺。 林香睁开自己的眼,不理解地看着景阳,“哥,你……” “我也多希望你是真的。”景阳淡淡道,打断了她的话,“只可惜你不是,对你来说是可惜,对我来说或许也是。” 难以置信的人变成了林香,他看着景阳那双倒映着月亮的眼睛,道:“哥,你怎么了,你在说什么?” 景阳吸了口气,略显惆怅,缓缓道:“林镇督和我之间从未通信,他不可能将我去处告诉给你,你也不可能在他那里找他任何关于我下落的信息,这是第一;第二,卫剑叔虽然不太管我的事,但是他处处都是为我着想的,他不可能让你来找我,因为这么危险的事我绝对不允许你做;第三,你一个这么漂亮的女孩子,没有丝毫伪装,一个人出门走这么远,居然没有遇到任何危险,完全不可能;第四,你能在无际林这海一样大的地方遇到我,这本就一件几乎不可能的事,但是它就是发生了,所以这本身也可疑;第五,黑甲军在搜查这片,你没有太强行动能力,也不懂掩盖踪迹,不可能没有被发现。” 景阳说得条条道道,有条不紊,话语渐渐冰凉,呼吸逐渐平缓,目光也变得越来越冷,他直起了自己探前的身子,也收回了另一只且捏着她肩膀的手,剑依然在颈上。 林香抿着薄唇,看着他道:“既然是这样,你为什么还有那样看我?还有和我有亲昵之举?” 景阳无声地苦笑了一下,道:“有种毒药,食之即可产生极度舒服的感受,但是最终会摧垮一个人,明知如此,依然有很多人对此趋之若鹜,为何?” 景阳顿了顿,道:“知道是假的,但是,人总是要麻痹一下自己。” 林香摇摇头,道:“心中无欲,又怎会有幻?” “或许。”景阳叹了口气,不知在想些什么。 林香逐渐消失,月色也逐渐消失,四周依然暗淡无光,一切都是假的。 景阳看向了背后的山,眉头深深锁下。 “前辈,你又为何要对我施以幻术?” ps:回家了,好好更新了,对了说一声,关于书中长度单位并非中国古代单位,古代长度单位随着年代不同也有很多差异,所以说一下,我书中的丈是三米,寸是三厘米,尺是三分米。写过每一位对我这个菜作者的菜作品的耐心阅读,但愿对你们来说不是一种煎熬。 第一百四十五章 不对 洞外有香艳,有刀剑,有铁血黑甲,洞内却只有沉闷和安静,只能听见风声和来自洞外的叶响。 黑暗的洞里,谢伽淏摊开的手掌上,再度袅绕着之前他向冻儿展示自己数月之前施展巫术画面时的灰色气体,在强大的邪杖手中,同样是灰色气体,有的是展现可怕杀人力量,有的只是单纯的毒物,此时,却又成为了他展示这样奇妙能力的工具。 灰色气体袅绕,其间有画面,其展示的画面赫然便是景阳和林香在林间,只不过此时这灰色气体中的那奇妙空间在展示了许多甜蜜的举动之后,此时已经暂停了,暂停在了景阳将脸贴向林香,与那张俏脸只剩半尺的时候,那个时候景阳还没有拔剑,两人的眼中都带着秋波,画面还是那么暧昧,那么让人心柔。 冻儿的脸色却带着苍白,如纸片一样的苍白,如洞外泥洼水潭中的清水一样苍白,如景阳才收回自己鞘中的天子剑剑面一样苍白。 她垂下头,没有再看灰气中的画面。 谢伽淏则是带着微笑,慈爱地望着她,说道:“还要看下去吗?” 冻儿垂着脑袋,缓缓地摇了摇,蚊虫落到她的脸上,小手难过地用手背在自己脸颊上蹭着。 谢伽淏眉头一挑,山洞里的所有蚊虫都在顷刻间消失。 “这是你的手段对吧?”冻儿摸着脸颊,问道。 谢伽淏并不否认,而是坦率地点头,道:“这是巫术中的幻术,心中有欲既有幻,幻术便是抓住对方心中的**,施展的一种手段,也只有这样,才不容易不拆穿和发现,换一个角度思考,幻术中产生的画面,也是对方内心世界写照。你若随我去金蒙,这些都是你将学会的。” “我不想看了。”直到此刻,冻儿才缓声道。 谢伽淏没有犹豫,手中的画面就这样缓缓消失。 “你喜欢他,可是他并不喜欢你,而且他已经有喜欢的人了。”谢伽淏轻叹一声,说道。 “嗯。”冻儿点点头,眼神迷惘。 “老夫知道你很在乎他,不想离开他,但是你必须要明白一些事情,现在的你留在他身边,固然可以依靠自己的能力给他帮助,但是更多的是给他麻烦,你的存在就足够给中州带来不小的震动了,若是这位殿下袒护你的消息被中州人知道,你的身份又被天下人知道,那么敢问天下间还有多少人会支持大寅?他又如何推翻武朝?” 谢伽淏的话就像一盆冷水,浇到了冻儿身上,本就微凉的夜晚再加上这样的温度让冻儿的身体不由颤抖了几下。 这些话之前在京浅运河边,那位有看穿人灵魂本领的老渔翁也讲过类似的,然而现在从面前这个老人口中听到,所感受到的难受滋味骤然翻了几倍。 “你喜欢他,他身边又有足够让他心动的女子,现在的你留在他身边,根本就得不到你想要的感情。”邪杖十分冷酷地说道。 他将现实狠狠地摆在了冻儿面前。 冻儿一直是个现实的女孩,所以她很快地看清楚了这些东西。 “你觉不觉得很巧。”隔了半响之后,冻儿才接着说道,她的声音没有丝毫活力,而是十分的低沉,透露出伤感,“他是太子,我又是你所说的魔族觉醒者,我们就这样巧的相遇,并且呆在了一起这么久,而我这个奇怪的人,又喜欢上了他,是不是真的很巧?” 这样的话在现在看来毫无意义,不过邪杖明白她只是在没话找话,寻求些和景阳相关的话题,得到些安慰,或者说质疑上天安排,又或者说自我嘲讽。 他答道:“没什么好巧的,你是和他都是这个世界上最杰出的存在,这样事情发生,都是天意。” “是吗?”冻儿呢喃道,她忽然又转了话题,不过眼神依然迷惘,“有个渔翁说,我是魔,我是这个世界的灾难,是这样吗?” 谢伽淏大笑了起来,摸着冻儿的头,道:“在这个乱世上,任何一个强者,都会是世界的救星,也都会是世界的灾难。” “老夫刚才说,我让你做万魔宗宗主,那是老夫给你的,而你将得到的,将会是整个天下,天下是你的,那么你是灾难还是救星,自然还是由你来定。” 诚然,魔,千年内无圣境,无魔境,若是这个乱世能够出现一个魔境,这个天下自然也就是他的,而在谢伽淏看来,冻儿自然能够入魔,那是命,也是天命。 冻儿静静地看着他,也不知是在思考这句话,还是在想之前的画面,沉默了,最后走回了自己的简陋树枝床,躺了下去。 谢伽淏慢慢闭上眼睛,在金蒙皇帝面前都不曾露出一丝笑容的他,嘴角的笑容愈发灿烂,是他自成为金蒙最强的巫师之后,数十年来第一次笑,而且是露出这样灿烂的笑容,与金蒙万魔宗的那些老家伙不同,他相信他嘴角的笑可以维持很久,而且会越来越灿烂。 山洞迎来了彻底的沉寂。 不知多久之后,山洞外忽然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 而后一道俊朗的身影冲入了山洞,一把抓住谢伽淏裸露出的肩膀,谢伽淏那只剩皮肉的肩膀被那双黑色的手死死握住,淡金色的元气在手上流淌,随时可以朝着这个看似羸弱不堪并且衣衫褴褛的老人袭去。 谢伽淏睁开自己的双眼,波澜不惊。 趴到在地的周雷云体内元气猛然一运,在注意到来人之后又悄然散下,享受着体内霸道药力的治疗的同时,继续装作昏死。 “为什么要对我施以幻术?”黑洞洞的山谷中,飘出了声音,声音十分冰冷,其中熟悉的音色让冻儿睁开了本就半闭着的双眼。 来人赫然是景阳。 谢伽淏淡淡地笑了笑,道:“殿下反应未免过激了些。” 景阳眯着双眼,寒声道:“我住在何处我有何秘密现如今谢国师已经知晓了大半,居然还说我反应过激?” 景阳真正察觉到是幻术,自己身前人并非林香的时候,其实已经是他朝着林香吻去的那个时候,毕竟那样的惊喜却是让他丧失了思考能力,然而当他意识到不对的时候,他该说的话都已经说了。 一道元气猛然自谢伽淏的丹田中蹿出,景阳只感觉自己受到了强大的推力,手上也感受到了一股腐蚀的力量,他蹙眉抵抗着那股力量,然后僵持只维系了两息,景阳整个人直接反退了数步,而手上的皮甲手套也出现了数个大洞,还在冒着白烟,若是他的肌肤直接去触碰谢伽淏,那么出现大洞的将不再是皮甲手套,而是他的手。 景阳看着手,深深蹙下自己的眉头。 忽然,一团火悬乎在空中,飘在了两人中间,照亮了二人的脸。 一张霸气睿智稍显疲态,一张俊朗冷静满是凝重。 “数十年来,从没有人敢对我做出这样的举动,殿下果然是人中之龙,勇气可嘉,不过即便你救过我,我欠你的情,这样的举动也实在不符合你一向的礼仪气度。” 谢伽淏看着景阳,接着道:“心中无欲,又岂会有幻?殿下自己心中若是没有空子,又怎会让让老夫钻到?再说殿下自己不是识破了幻术,还坦然人需要自我麻痹吗?现在的作态又是为何?既然是结盟,你问过老夫问题,老夫问你问题,老夫如实告诉,你的信息,老夫自然也需要知道一些。” 景阳微眯着眼,片刻之后说道:“或许我有做的不对的地方,不过结盟就应该有信任,国师可以尽管问,没必要拿我在乎的人来做伤害。” 谢伽淏摇摇头,冷笑了一声,道:“殿下,你需要明白,我重伤是为了什么?我杀死那些黑甲军,重伤铃铛剑仙,你大寅又何尝不是受益者?你的那点付出,又算得了什么?我做的这件事,又算得了什么?” 景阳无言,脸上的凝重逐渐散去,也明白了自己的做法却是有些不妥,不明白谢伽淏此意真谛的他,就真的相信了他说得那些东西,半响之后对着谢伽淏鞠了一躬,表达歉意。 谢伽淏只是闭下了双眼,火光消失。 景阳走到了冻儿的身旁,不知道冻儿还没有睡着的他,轻轻地摸着她的头,一下子经历了心情逐渐平静了下来,目光转向了周雷云。 他摸冻儿的手骤然停住,因为他发现,事情好像不对。 第一百四十六章 不逃 他的眉梢翘了起来。 周雷云宛如死尸,静静地躺在那里,而景阳意识到的东西,就和他有莫大关系。 夜色依然浓厚。 一道道黑甲撑着火把在林间蹿动着,如同每年元宵时分湖中只只飘流的灯船组成的船龙。这样的小队伍有近百支,这一片对浩瀚无际林来说只算冰山一角但对于人来说却是辽阔山林的地域被他们完美的进行了分割,组成人形大网对这片地域进行着密不透风的搜索,而他们距离景阳和谢伽淏躲避的那个山洞,赫然已经不远。 …… 无际林的浩瀚众所周知,东边或许电闪雷鸣,西边却可能晴空万里。 此时,同样是在无际林里,却发生着不同的故事。 一身浩然之气的南宫九分王龚从龙的脸色稍显苍白,倚靠着一根粗壮的黄果树做着短暂的休憩,完全隐匿了元气的他看不出丝毫强大的迹象,他身边的队伍也已经不如前些日子庞大,前两天在路上忽然遇到的一波兽潮在提供给他们足够补给的同时,也导致他们不少弟兄牺牲。 活下来的兄弟们也知晓自己被黑甲军发现,被自己人出卖,所以也没有再穿着之前的商队服装,而上换上了南炎的军衣,准备着随时可能降临下来的战斗。 一切为了从简,于是出发时便没有带盔甲。 身为南炎军中精英的他们明白自己现今的情况,若是没有龚从龙,一身普通军衣的他们单独遇见一支身穿强大黑甲的黑甲军分队,根本就毫无胜算,更何况这里是中州,是武朝的领地,他们将要面对的,是骇浪一样滔滔不绝的大军。 若是一切都不能按照计划进行,那么他们便再没有回家的可能,然而因为被人揭秘,此时能够按照原计划进行已经成为了不可能,所以此时他们在相互交代着,若是有人能够活下来,便帮忙向自己的家人带口信,告诉他们自己战死的消息。 交托的内容或是劝妻子改嫁,或是让帮忙照看家中老人,说这些话语的男儿声音没有半分哀意,半分哭腔,但是这些话再经过无际林夏夜雨后凉风拂过后,都带上了冰凉,让人不禁一声喟叹。 低声交谈的内容如同林间虫鸣,低沉不断,但又如一曲悲歌,散发微凉。 龚从龙听着自己身旁的军士们交谈的内容,心中微凉,不单单是凉这个处境,也是在凉他南炎之地,他南宫九弟兄之间已经不再是十年前那样的兄弟了,而是为了利益相互背叛,相互出卖,相互对立。 当年坚无不摧的王者之师,已然分崩离析,他抬首望向翰伊城,心中默念:“不知又将如何,夺下那座雄城?” “单成,将地图给我。”他垂下头,望着前方,轻声说道。 军士之间的谈论骤然安静。 南炎在南方,如其名,其领土大多属于炎热之地,毒辣的阳光自然不会少。因为在南炎的缘故,大家的肤色都比较偏黑,而这位名叫单成的军士肤色却偏白,在夜中也能看到他和其他军士肤色的不同。那位名叫单成的军士自行军包裹中取出一张地图,快步走到了龚从龙身旁,递给了龚从龙。 龚从龙接过地图,无月只有点点星的夜晚并无什么光亮可言,可是他就是借助着这光线看着地图。地图上有许多标记,不过都是他们这一路做的标记,并没有南宫蝠所处的位置。换句话说,除了龚从龙以外,整个天下都没有人知道南宫蝠究竟在哪里。 对于接下来的行程有了更明确的目标和把握,他将地图递还给了单成,而后站起了身,道:“接着赶路。” 这十多位军士齐刷刷地站起了身,很快时间里站成了一个看似无规则道理,实际上却是战斗队形,跟着龚从龙坚定前行。 哪怕再多伤感,站起身的一刻他们依然十分激动、期待和无悔,眼瞳中甚至跳动着狂热的火焰。因为他们迎接的是南宫蝠,那个被誉为中州数百年来最天才的人物!他们南炎最了不起的人物!那个可以依靠一己之力震动整个中州的存在,就算是为了这个男人毫无意义地去死,他们额不会有半句怨言! 这也正是为什么,他们会义无反顾地冒着如此巨大的危险来到中州,受着思念的煎熬,却依然走得毅然决然的原因! 这支队伍就这样继续而前。 无际林北边被武朝命名为骨丹岭的地带正是对景阳的搜索之地,这片地域上黑甲军的搜索在飞速进行着,他们搜索的范围也在逐渐减小着。 不知多久之后,天空泛起了鱼白,像是某位渔夫将自己打的鱼翻到了天上,鱼肚朝着芸芸众生。 一夜未眠的景阳就那样坐在冻儿的身边,手轻轻地搁在冻儿的头上,没有入睡的他静静地望着山洞外,看着鱼肚白,想到一剑下去有些血腥。 在景阳刚回来时本来没有睡着的冻儿早已经进入梦乡,且已然醒来,只是没有睁开双眼。 谢伽淏也闭着眼。 周雷云依然一动不动地趴在地上,像是昏死。 本来逃到山洞的他们只是为了带上冻儿,并且在此暂避,因为他们都明白这个地方迟早会让黑甲军搜索上来,然而不知道为什么,他们真正休憩了一整晚却都没有离开,甚至没有提出半个离开的字眼。 虽说能够逃走是一码事,但是自己逃不逃是另外一码事,哪怕是三岁小孩都明白没有耕耘不会有收获这个道理,他们又怎么会不明白?如果落到武朝手中,他们几个人没有一个好下场不说,身份的特殊性对于自己那方阵营来说,也会是毁灭性的打击。 可是没有任何商量,景阳和谢伽淏都没有开口说过离开二字。 此时已经是白日,他们在这里呆了一个夜晚,没有夜色掩盖,重伤未愈的谢伽淏和尚且稚嫩且负伤的景阳,又如何才能杀出这无际林? 景阳的神情一片平静,好偌自己根本没有面临这些问题,处在一个毫无威胁的地方。 他是带着谢伽淏逃走的人,是昨晚在来山洞之前问过谢伽淏结盟一事,以及如何逃过抓捕这一劫的人。 可是他似乎再也没有了一点这样的打算。 他起身到洞口的果树上摘了几个果子,然后放到了冻儿的身旁,用袖子擦了擦后,吃了起来。 然后他一直看着谢伽淏。 目光毫无感情。 或许下一息,黑甲军就会找来,但是景阳似乎一点也不急。 很快,第一缕阳光刚刚拨开云雾,洞外渐渐可以听到一些交流暗号的声音,以及一些口哨声,这些东西一般只出现在军队。那些口哨声和交流暗号声十分熟练,而且相互之间的反应时间极快,所以结合此时的情况,只可能是黑甲军! 一直铁鹰在天空盘旋了一周,然后朝着山洞俯冲而去,停在了洞口。 景阳静静看着这只铁鹰。 铁鹰忽然一声凄惨的啼叫,一股鲜血溅出,铁鹰被击落到山下。 景阳的身旁少了一颗石子。 洞外不断移动的黑甲军肃然一顿,没有任何犹豫,一只信号弹直冲天际。 然后一只又一只。 一红一蓝一黄,三色信号弹,代表着黑甲军最高传信,多年未曾升空过。 而大寅太子和金蒙国师,无愧此殊荣。 ps:明天试着爆发一下,大家总说一万二千字一天才是合格作者,我试试看自己能不能合格一天? 第一百四十七章 究竟要做什么 天空中开始接二连三地升起信号弹,这些信号弹在不同的地方升起,逐渐连成了一条线路,最后映入了都统的眼中。 都统一张铁血的刚毅脸颊上逐渐升起凝重,胯下的铁甲战马发出粗重的喘气声,似乎知晓即将来临的大战。他周围的数十位军士也纷纷肃然,等候着都统下一道命令。 都统望着天空的三色信号弹,缓缓挥了挥手,雪白的雪甲发出强劲的挥动声,道:“铁鹰传焦尾信于大将军。” “是”负责传信的军士没有丝毫迟疑,对着天空吹了一声口哨,一只铁鹰立即自天空朝着他飞来,他也在从囊中取出一只焦尾信,战马行书,飞快地在上面书写着。同时,另外一位军士在得到了都统示意之后,也发出了一支信号弹,信号弹在天空炸开,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狼头。 狼是黑甲军的象征,也象征着将领的军令,在狼头出现在天空的时候,骨丹岭内因信号弹而停止搜索静候命令的黑甲军纷纷拔刀而出,踩得大地一片震动,由四面八方朝着山洞方向汇聚而去。 “驾!” 都统目光锁定在信号弹所指出的方向,双腿一夹战马,铁甲战马立刻踏出泥丸,朝着山洞冲去,所有的黑甲骑兵都纷纷跟上,拉出一道尘龙。 大军开始由四面八方朝着这个山洞压近。 烟火升起,一个穿着干净白色衣裙的臃肿女子缓缓睁开双目,静静地看着,透过白色的衣裙隐隐可以看见她体肤上的微灰气体以及一个个可怖的伤口,偶尔还能发现一些黄色气体微微鼓起肌肤,在体内乱窜,这些伤口伤势若是落在一位身体强壮的武者身上,那位武者都会直接暴毙,即便不会死去,也会因为痛楚而痛吟出声,可是在她圆圆的脸上根本看不到半分狰狞,看不到半分痛意。 眉眼间满是孤傲。 这样的女子自然只有铃铛剑仙。 她盘坐在高高的山巅上,身周是许多的药物,她伸出白藕一样的手臂抓起数根药草,直接放进口中咀嚼着,按捺住想要出手的**,再度闭上双眼。 这些草药虽然已经是黑甲军能够找到的最好草药,但是对她的伤势而言只是杯水车薪,所以她必须忍耐住出手。 只她伤得太重无法出手,而且还有一个南宫蝠,是她的目标。 …… 山洞里的寂静相比于外面的口哨声烟火声显得格外诡异,外面的杀气逐渐浓厚,然而景阳和谢伽淏的脸色却依然一脸平静。 一直闭着眼的谢伽淏缓缓睁开双眼,皱纹堆积着使得他的眼睛只有一道狭长的缝,双瞳略显浑浊,平静如湖。坐在洞口不远处的他,勉强可以看到洞外那些静静伫立着,在等候弟兄汇聚的黑影,隐隐感受得到那些投来的炽热杀意 “殿下为何不走?”他握着自己的竹杖,挺直了背,像是伸了一个懒腰。 景阳笑了笑,略带嘲讽,这样带着嘲讽意味的表情很少出现在他的脸上,但是似乎在面对了现在这些外界的阴险狡诈之后,他也不再像以前那样对人人都和善了,他淡淡道:“国师身患重伤,根本无法行动都不急,晚辈又急什么?” 谢伽淏好奇地看了他一眼,道:“命运疾苦的殿下居然喜欢开玩笑,只是用自己的命来玩笑,未免太过儿戏了。” 景阳再度冷笑,道:“国师纵横江湖这么多年,能把命和国师捆在一起玩,倒也不算太亏。” 谢伽哈咳嗽了两声,仔细感受了一下体内的伤势,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的改变,周雷云说自己的伤势一天左右可以恢复,但是他却不能,虽然创伤他们的都是铃铛剑仙,但是他们受到伤却并不是一个级别,张玲伤周雷云的全是剑气,让周雷云重伤将死,可是那些伤势若是能够得到合适的药物调理,可以恢复,只是会留下些顽疾,然而他的伤却是张玲真正可怕的圣洁手段,那些伤即便是服用了有着仙丹之称,号称能够一天之内起死回生的还魂丹,都不是数日时间可以恢复的。 对自己此时的伤势有了一个了解之后,谢伽淏这才再度看向了景阳。 两人对视了数息。 两个人各自象征着一个时代,各自代表着一方势力,然而现在,却似乎因为一些鬼胎而开始撞出火花。 谢伽淏摇摇头,看向了前方,丧失了恐怖实力的他没有端着自己巅峰时候时那样的架子,本就看尽人家沧桑的他也并不是张玲那样清高的人物,他淡淡说道:“殿下,你觉得哪里不对?” 景阳又拿起一个果子吃着,答道:“很多都不对,遇见你不对,你让我带你走不对,昨晚的幻术不对,周雷云不对,冻儿也不对。” 他缓缓站起了身,手上的果子砸到了地上,溅出放射的果水,手握成了拳。穿着黑甲的他看上去少了几分纤弱,多了几分魁梧,他寒声道:“国师,你究竟瞒了我多少?你的目的又究竟是什么?” …… 谢伽淏揉了揉自己发酸的双眼,道:“殿下想知道什么?” 景阳走到他的身前,站着望着他的秃顶,山下逐渐汇聚起来的黑甲军开始对山进行包围,所以他的身影映入了不少黑甲军士的眼中,他宛若没有察觉到这一切,摇头道:“初入无际林,你留下痕迹,让我追寻,我不知道是你,当时也并不觉得可疑,也罢。山谷一战,你留下傀儡为我带路,让我能够和铃铛剑仙交手,好巧,也罢。这些都不足以让我怀疑太多,可是……” 景阳蹲下身,看着面无表情的谢伽淏,道:“你传音告诉我让我走,说我不是张玲的对手。” “莫非你认为你是她的对手?”谢伽淏忽然微笑道。 景阳缓缓蹙眉,“你和张玲之间孰强孰弱不好定夺,可是铃铛剑仙和你之间的比试,她赢了,你毫无战力,她虽然还有战力可是还能有多强?” “在带你来山洞的途中,我质疑过你,我说我未必不是对手。” “国师,现在我真的认为,当时,我是她的对手。” 景阳的手摸向了天子剑的剑柄,眼瞳之中乍现杀机。 谢伽淏没有回话,等着景阳继续说下去。 “我当时战意正强,而张玲已是强弩之末,张玲用铃铛乱我心神,可是当时的那些铃铛声虽然对我产生了影响,但是并不足以让我放弃进攻,然而你忽然传音到我耳畔,我的元气却顿时乱了。” “我总觉得有些怪,现在想来你是怕我死了,或者重伤到不能带你走,我不明白为什么,因为在你的眼中我的命不可能比铃铛剑仙更贵,更何况,我们本就不是一方势力,甚至可以归类为敌人,你没有必要在意我的生死。” “这些只是你的猜疑。”谢伽淏说道,“你根本无法证明,让你心神真正乱掉的,是我的声音还是张玲的铃铛声。“ “对,所以我之前认为自己多疑了,可是昨晚的事让我明白了不对。”景阳说道,“你说周雷云得不到医治今天就会死,但是从进入山洞到现在,你跟本没有提过有关他生死的半句话,甚至没有对他进行一点治疗,我可以认为你的冷酷无情选择了放弃他,可是还有一点不对。” “冻儿不对,冻儿做过一件事来阻止我找你,虽然他不说,但是我知道,她和你一定有什么联系,所以昨晚让你们单独呆在洞内我十分不安,可是你却又对我施加了幻术,而且等到我回到山洞后冻儿也没有给我一声抱怨,也没有说一句话。” “这些,再让我回头看前面发生的东西,我发现都不对了。” “国师,你在施展什么计谋?告诉我,你究竟要做什么?” ps:试着多写几章,不过想来今天只能写两章吧。 第一百四十八章 休想 谢伽淏没有说话,而是莫名的笑了笑,景阳也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山洞里的情景,与山洞外的肃杀截然不同。 “驾!” 数声马的嘶啼和御马声响起,一身雪白战甲的都统驾着马冲出茂林,到达了山下。 “参加都统。” 山下原本驻足的黑甲军军士纷纷跪地,没过多久,他的两千多余黑甲军便纷纷来齐,彻底的将山包围了起来。 “报告都统,逆贼周雷云,寅朝余孽太子以及金蒙国师都在山洞里。” 都统顺着军士们的目光,望向了山洞。 都统所戴的头盔是传统的将军头盔,并不会像雪甲以及黑甲那样彻底遮住脸,以至于目光所及其脸部的军士都可以看到他的脸色。 他的神色带着激动,也带着自信和血性, 两千人的黑甲军,正常情况下自然无法杀死一位十星强者,然而他们都清楚,山洞里的人根本就已经没有十星强者的实力了。以张玲告诉他们的信息来说,他们抓获那两位身份高贵的人物,以及一个中州叛徒,是绰绰有余的。 那里面的人几乎是武朝两个敌对阵营里的代表人物,能将他们拿下或者诛杀在此,就等同于重创甚至毁灭掉那两方势力,正常情况下要得到这样的结果不知道武朝要付出多少牺牲,而如今却就这样摆在了他的面前,哪怕心性沉稳如他,经历了这么多风风雨雨,还是觉得有几分梦幻。 所以这位都统是真的很开心。 他握着缰绳的手,发出一阵骨响。 “传说中的邪杖,中州第一大盗周雷云,还有一个前朝太子,想不到这个世界真是小,你们能够撞在一起,不知道你们又是否想到,你们会有今天?”他微微摇头,心想着。 “报告都统。”一个军士快步匆匆地走到他的身前,跪地报令。 他的目光紧紧看着山上,道:“说。” “属下小队在此山附近发现我营弟兄尸首,估计已经死了几天,身上的黑甲也被卸去。” 都统闻言一愣,然后挥了挥手,“我黑甲军的兄弟都是大武王朝的骄傲,无论怎么死的都要厚葬,带好尸体,查出具体信息,赏其家眷金银,并且带回其老家安葬。” “是,都统。”军士领命退下。 都统眯着眼,看着山上,他的手摸向了自己腰间的狼纹刀,并且将其缓缓拔了出来,垂在了马粗壮的脖子旁,他的刀与普通黑甲军士的刀外观上没有太多差异,只有很多微小的不同然而也正是这些微小的不同,便让他的刀和普通军士的刀有着一道难以跨越的鸿沟。 所有军士为之一凛,将军的拔刀一般象征着冲锋,所以他们都绷紧了弦,等待冲锋的那一刻。 黑甲军的冲锋,从来都是踏平一切。 …… 冻儿从简陋的树枝床上坐了起来,眼睛里满是血丝,那本就短暂的睡眠她依然没能睡得好,她的脸色也并不好看,有些忧郁。 谢伽淏看了过去。 景阳循着谢伽淏的目光,看向了冻儿。 他的眉头一挑,天子剑骤然出鞘,冰凉的剑刃直接架在了谢伽淏那干瘦的脖颈上,下一刻,便可让他血链长空。 景阳体内的元气也刹那喷涌,一股浩荡的皇威顿时释放而出。 皇威奔涌出山洞,山洞外的黑甲军军士以及都统都统统为之一颤,灵魂深处生出一股臣服之意,一道哗然声顷刻之间居然在训练最为有素的黑甲军中呼啸开来,都统顷刻间反应过来,直接举起了剑,呼道:“全军肃静!” 他的号令声让军队很快稳了下来,哗然声也顿时平息。 山洞外的金属声和呼喊的声音无法移走景阳的目光,他眼中闪动着杀意,死死地盯着面前这个秃顶老人。 冻儿只是淡淡地看了谢伽淏一眼,然后别过了头。 黑甲军们绝对想不到,这个时候,山洞里的人所在说的内容,依然和他们没有半点联系。 “正如你所看到的。”谢伽淏转头看向景阳,“我的目标就是那个小姑娘。” 景阳眉头再度一锁,剑朝前逼了一分,谢伽淏脖子上的皮微微下陷。 若是一般的人说出这样的话,多少会让人觉得有猥亵之意,冻儿这样长相可爱的小女孩也不是第一次收到类似的目光或态度了,然而景阳知道谢伽淏说的是什么意思。 可是他不愿意接受这个意思。 谢伽淏那双睿智的双瞳仿佛洞穿了景阳的内心世界,他悠悠道:“其实殿下你早已经猜到了,不是吗?老夫被称为魔,老夫是这个世间最接近魔的存在,这个小女孩表现得也不是人能够达到的水准,她阻止你我相见,这些东西加上老夫的做派都足够表明,老夫当然是为她而来。” 景阳的眉头满是寒霜,声音也变得如同万年寒冰一般直刺骨髓,“你做这么多,甚至阻止我杀死铃铛剑仙,都是为了冻儿?” 谢伽淏笑了笑,道:“其实老夫此行与所有来到此地的豪杰都不同,他们或是为了南宫蝠,或是为了趁乱杀人或者夺宝,老夫从一开始,就只是为了那个女孩,杀黑甲军,杀张玲,都只是顺手罢了。” “要我把冻儿交给一个陌生人都毫无可能,交给你这种十恶不赦的人……”景阳看了冻儿一眼,然后看着谢伽淏,缓缓说出两个字: “休想。” 谢伽淏没有生气,甚至没有情绪波动,只是淡然问道:“我只问殿下一个问题,你觉得她,是魔吗?是那个他人口中日后会给天地带来灾难的魔吗?” 景阳一怔,神色一凝。 冻儿没有说话,也没有看他,只是低头看着鲜艳的果子。 谢伽淏微笑道:“其实你也认为她是魔,认为她不是什么好人,对吧?” 景阳道:“我只知道她是冻儿。” “那么殿下我再问你一个问题,如果她将来真的会给这个世界带来灾难,你会怎么做?是杀了她,还是向着她?” 景阳僵住了。 这并非是一个他没有思考过的问题,这个问题曾经被那位渔翁直接放到了他的面前,然而他做不出选择,所以他选择不去想。 因为他觉得冻儿或许不是这样的人,没有这样的命,真的有,他可以帮她改过来。 两人的相识是缘分,是巧合,也是天意,既然相识了并且在意了,那么景阳就认为自己有责任照顾好她。 可是这个问题,景阳真的给不了答案。 所以他沉默了,就连比在谢伽淏脖子上的剑都渐渐松了。 失神的他,就已经给了答案。 谢伽淏道:“你无法给出答案,然而老夫给以给出,老夫用毕生的修为做担保来告诉你,这个姑娘就是魔,是千年来魔族血脉的真正觉醒者,是千年来最有希望入魔境的人,有了这个条件,殿下你会如何做选择?” 景阳收回了剑,走到了冻儿身旁,然后坐下,摸着冻儿的脑袋,道:“若是我这么好说服,若是冻儿那么容易心甘情愿跟你走,你又何必花这么大功夫,设这么一个圈套?” 景阳摇摇头,接着道:“还是那两个字,休想。” ps:今天的第二更,多久没有一天更两章了? 第一百四十九章 朝着山洞冲锋 不知道多少年没有遇到过敢这样对自己说话的人,不知道多少年自己没有像一个普通老人一样喋喋不休地劝说他人,习惯了之手遮天,习惯了挥斥方遒,在金蒙被视作神灵的他忽然降下了身份去言论却还受到这样的对待态度,不免为之一愣,眉头一挑,沟壑纵横的脸不怒而威。 没有力量再去牵动天地,但是山洞里的空气却好像还是为之一凝,变得厚重。 最后他脸上所有的皱纹都微微翘起,他意外地笑了起来。 没有灰色气体张牙舞爪地袅绕而出,没有一点的嚣张气息外放,只有沧桑的轻笑声。 只因他觉得有趣,也觉得可笑。 “以为殿下是明白人,没想到说话做事还是像一般年轻人那样冲动不计后果。”笑声作罢,谢伽淏颇感失望地摇头,“我希望殿下可以在认真考虑过后再来做决定。” 景阳做的决定在他看来做得太快,没有思考,甚至表现出来的纠结都没有多少,这样的表现对于这件看似微小,但是却关系到将来天下之势的大事来说,实在是太过不符。 景阳淡淡地瞥了谢伽淏一眼,而后看向了洞外,他的内心何尝不明白把冻儿留在身边会给自己带来什么后患,收到的大寅一派所传来的言语又何尝不让年纪尚轻的他动摇?他也为之忐忑过,为之不安过,为之而隐隐疏远过,可是人是复杂的动物,事情也不是简单的事情,冻儿表现得也不是一个平凡的小姑娘,所以他怎么可能轻易做出让冻儿去或者留这样简单的决定。 所以景阳还是选择像毛国景所告诉他的那样,做自己觉得正确的事情。 “我能够走到这里,冻儿有她的功劳,我因为自己的私心把她拖入这个浑水,那么我也有责任给她更好的未来,她跟着我或许不好,但是我会找到一个对她来说最好的选择,不过这个选择不会是你,一个心机叵测,作恶多端的魔。”景阳深吸了一口气后,看着谢伽淏说道。 景阳布着黑甲显得坚无不摧的手温柔地摸着冻儿的头,冷冷地看着谢伽淏,冻儿则一直非常安静,无论是洞外的肃杀,还是洞内的箭弩拔张,都没有让她出声或者色变,而是一直扬起小小的脑袋,看着景阳的脸庞,此时他们在争论关于她的内容,她是主角她却好像没有听到,看着景阳的眼神中带着莫名意味。 谢伽淏一双看尽沧海桑田,看尽人间轮回的双眼满是深意,因为重伤暂时失去了可怕战力的他,一双无比睿智的双眼却依然可以一眼让人心颤,他看着景阳完全不因他而惧的神色,心中对于未来升起了一抹期待。 注定狼烟战火弥漫整个世界的将来,破碎的土地里,这个少年又会如何的披肩挂帅? 冻儿看向景阳的目光也让他不免好奇,日后的烽火狼烟里,这些年轻人的故事又将如何上演? 眼里有期待,有淡怒,有莫名深意,细细观察才能发现,他的眼瞳深处,有一抹淡淡的哀色,像是夜里坟头的凉风,像是坟头如流萤飘飞的鬼火,这里面隐藏的是他自己才能明白的事情。 谢伽淏收敛了这些不愿袒露的情绪,只是挂着淡淡的微笑看向山洞外面,在他强盛的时候这样的笑只会让人心惮和猜疑,然而此时无论看起来还是实际上,都只是普普通通的微笑。 “殿下气魄倒是有,只是为了回应我的计谋,带着我在这里等候这些黑甲军来,也是困住了自己,想必殿下有办法解决这个问题。”谢伽淏望着下面林立的黑甲军,一点一点如同蚂蚁,但是给人感觉又可以撼动苍天大树。 …… 黑甲军都是真正嗜血的存在,不知多少鲜血浸染过他们手中的狼纹刀,不知多少肉骨在其黑手上被撕碎,鲜血的沐浴使得平日里行军时散发出的威武铁血之气便让人望而生畏,此时大军汇聚再加上战斗戒备那些隐隐散发出的杀意,只会让任何一个身前的敌人心胆俱裂。 都统手中垂着的狼纹刀刀尖垂指地面,与胯下的战马铁甲相互映衬,透出强烈的森冷气和霸气,一股无比强烈的杀气在自他魁梧的身躯上释放而出,那双如鹰隼一样凌厉的目光死死盯着山洞。 场间气氛十分紧张,所有的军士都在等着他的军令。 可是军令却迟迟没有发出。 都统身后的两位千夫长在等候军令的同时脸上还带着几抹悲色,刚刚失去了一位平日一同商议军情的伙伴,他们难免心中伤感,哪怕是在这个时候那抹伤感的情绪都没有下去,刚才一位军士前来禀报发现另一位军士尸体的事情更是将他们的悲伤情绪放大,银色的盔甲恰如一道丧服,穿着这丧服一样的盔甲的他们望向都统背影的目光都带上了几缕复杂。 见的生死也不少,他们征袍上的血若是清洗或许还能染红一缸水,死多了敌人,自然也死多了自己人,为军者生死乃常事,他们都淡然,只是哪怕是心性坚韧甚至隐隐有些无情的他们,也有些无法接受自己的弟兄,不是死在战场上,而是死在某些难以避免的罪名上。 “战斗要开始的时候,心中还念及其他事情,又如何战斗?” 都统那寒如霜的声音忽然刺入了他们二人的耳郭,两位武威不屈的千夫长魁梧的身躯为之一颤,惊低下头。 “都统……” “不必多说。”他冷冷地打断了他们的话,并没有转过头,“为将者若是在战斗时候还心有旁骛,士兵又将如何战斗?你们现在的分神,要葬送的不单是自己,还有我三千余军士!” 两位千夫长低着头,知道自己犯了大忌的他们一张坚毅的脸庞上满是忏悔和凝重。 “唐千夫的死本都统何尝不痛?不过军纪即是军纪,错即是错,若是没了军纪,黑甲军又如何是黑甲军?” 两位千夫长深吸口气,明白都统迟迟不下军令是因为他们二人,而之所以直到现在才打破是为了给他们一些的时间去缓和,去哀悼。明白了自己的错,也明白了这位外表粗犷内心细腻的都统的心意,他们收下了心中的哀意,肃容齐声道:“都统,属下知错。” 感受着来自背后的端正战意,都统缓缓地吸了口气,这才将手中泛着幽冷光芒的黑色狼纹刀缓缓举起,斜指前方,那闪烁着刺骨刀芒的刀尖所直指的,便是那个因为有不平凡人物暂歇而不平凡的山洞! 这是冲锋的标志。 所有的军士纷纷爆燃起了热血。 “一旗待命,二旗包围山下加强戒备!三旗随我——杀!” 一声无比铿锵有力的声音自他的喉间泼出,一千余军士发出刺耳杀声,带着难匹的杀意像是逆流而上的潮水朝着山上蜂拥而去! 整座山似乎都要被他们脚下的铁靴踏平! 都统纵身一跃,从战马上飞身而下,变作一道闪电的他掠过一个个军士和一颗颗古树,顷刻便到了队伍的最前方,直冲山洞! 脚步声厮杀声汹涌山间。 冲锋间,忽然,他们脚下的土地开始变成乳白色,突出地面的粗壮树根变成了乳白色,树干上也开始爬上乳白色,不断地有落叶自树上落下,接触到地面后然后变得发黄,而这些乳白的物质似乎极度粘稠,所有军士都发现自己的速度都变得慢了下来。 都统也缓缓停下了自己的脚步。 随着他停下,千余人的大部队也随之停下。 虎狼之师就这样停了下来。 在都统的前方,也是乳白色物质扩散开来的地方,有一朵白色的花,花非常的美,乳白得像是最新鲜的奶,花的模样三分像是兰花,若是有女子在此,必然为它的美而倾倒。 花是极美,可是它周围的植物都在慢慢地枯萎。 这朵花在汲取其他植物的生命力。 这看起来十分美丽,但是却非常阴狠的花有一个好听的名字,叫做玉兰花。 在中州,五大宗门里,有一个叫做玉兰宗。 都统望着那多花,杀意变得更深一分,他呢喃道:“今日既是拿逆贼,也是替宗门,清理门户。” …… 在冲锋刚刚发起的时候,景阳一直看着谢伽淏的目光转移到了始终趴在地上昏死的周雷云身上,轻声道:“一切都是局,又是那个布局人,怎么可能不在手里握着有把握的东西?” 谢伽淏微笑着,颇为赏识地看着景阳。 “殿下真是聪明人。” 一声玩世不恭的声音出来,这样的声音自然也只会来自玩世不恭的人。 周雷云从地上爬了起来,拍着身上的泥土说道:“原来早就看出来,让我傻乎乎地装昏这么久,真是好辛苦。” “恢复得怎么样?”谢伽淏仰着头问道。 周雷云谦卑地回答道:“可能年岁太久,药力失了一些,只好了七成,外面这么多黑甲军,有点悬。” “尽力。” “嗯。”周雷云点点头,然后看着景阳,“报答你救我,我就姑且放下立场,救自己,也当救你一次。” 说完,拿起自己被张玲轻易折断的断剑,如一道风般冲出了山洞。 ps:原谅我废话多,我只是觉得很伤心,之前做那个关于缺点的调查,反应还不错,关于优点这个调查居然没人理,看来我真是没优点,落泪。 明天两更 今天请假,明天两更 第一百五十章 师出同门 古树苍天立,黑甲也如古树一般笔直地林立在林间。黑甲前方一身雪甲的都统伸出了自己刚劲的手臂,做着一个手势并且挥了一下,随着都统的一挥手,黑甲军开始相互靠拢,组成了一个又一个的圆,每一个圆都是一个阵,而这些圆相互依赖,便又是一个阵法!好比棋盘上的一颗颗棋子,可以进行万千变化,所以这阵法的名字,赫然便是棋盘阵。 所有的军士摆好了阵法,静等候接下来的命令。 天空中的旭日如碗中的淡黄般醉人,阳光筛过层层叠叠的叶,打在林间。都统手中的黑色狼纹刀上倒映着天空骄阳,光自刀反射到玉兰花上,光上的温度映衬着他看着玉兰花的目光。 一道风飘过林间,这风少了常风的灵动,多了几股嚣张和霸气,玉兰花因风而轻摇,其上散发出的乳白色显得更加纯净,放出淡淡的乳白光线,不过比起之前周雷云在林中初遇张玲时玉兰花所绽放的光芒,此时的境况只能用寒碜来形容。 穿着黑色皮衣的周雷云站立在了玉兰花旁。 他的身上全是剑伤,皮衣上自然满是伤痕,脸上也有不少,可是他略带红润的脸色,昭告着他的伤势并不如他人想象中那么糟糕。 都统是明白周雷云所受之伤的,看到玉兰花绽放的时候他就已经有些诧异,此时见到周雷云的伤势将好,他心中的警惕和诧异便彻底爆发开来,一双剑眉齐斩而下。 周雷云咳嗽着,咳嗽间自己的体内还是翻江倒海,铃铛剑仙给他体内留下的剑意犹存。 他扫视了一眼浩荡的黑甲军,然后看着霸气十足的都统以及他那身雪白色的战甲,眼中流淌出垂涎色。 被世人称为中州第一大盗,哪怕这个称号不太光彩,始终也是第一作为形容。能够得到第一这个形容,足以证明他对宝物的喜爱。 “中州第一大盗,果然如传言一样,是个世俗味重极了的粗鄙之人。”都统不屑地看着他,嘴角勾起轻蔑弧度,嘲讽道。 周雷云摸了摸鼻子,道:“我喜欢你那身盔甲你称之为世俗?既然你是个出尘之人,把你那身盔甲脱下来送我可好?” 都统冷笑一声,说道:“等到你死了之后,本都统可以脱下这身盔甲给你送葬。” 周雷云鄙夷一笑,交叉起自己的双手,扫视着这些浩荡的黑甲军道:“六年前黑甲军精心布局对我进行围杀,我还不是逃走了?而今布再多阵仗,也不过是我复仇的剑下亡魂。” “果然和传闻一样,爱耍嘴皮子,虽然不知道周大盗用了什么方式伤势好得如此之快,只希望手中的断剑能像自己的嘴皮一样锋利。” 剑师和剑之间有联系存在,至于联系多深还需要看这把剑对于剑师的意义,也就是所谓的孕育时间,剑孕育得越久和剑师的联系就越紧密,也只有时间久才能达到剑师所追求的人剑合一。周雷云在玉兰宗虽然主修的剑法,但并不依赖剑法也不依赖剑,其余的战斗方式也是他常用的,所以剑断了对他的影响虽有但并不深。 周雷云粲然一笑,道:那便不劳将军费心了。“ 都统冷哼了一声,他似乎是胜券在握又或者有些顾虑,所以显得丝毫不着急,他伸开手,一位并没有与其他军士一起组阵的军士躬身向前,将一把剑放到他手上,再从他手里接过狼纹刀之后,便躬身退下。 白色的剑鞘加上他白色的雪甲,若不是他古铜色的脸颊,整个人都会像是一具雪人。 白色的剑鞘上雕刻着一朵白色的花,其模样与周雷云脚下的玉兰花一模一样。 周雷云脸色顿时精彩起来,薄薄的方便他耍嘴皮子的唇张开,呼出一道气,而后带着玩味的眼神看着都统,道:“原来师出同门。” 都统冷笑一声,道:“中州的强大武者,绝大多数都出自五大宗门,走出来的人多了,恶人和好人也多了,师出同门这样的事情,也不知道是羞耻还是骄傲了。” 周雷云眼睛眯了起来,都统对他的嘲讽激起了他的愤怒,不过动口这样的事情他从来不畏惧任何人,于是怒气统统化作利语,破口而出:“去年上你娘这个老女人的时候,我倒是不觉得骄傲,也不觉得羞耻。” “你!” 都统气得浑身一颤,他身后的军队也为之一怒,辱将即辱士,作为最骄傲的黑甲军,他们几时受过这样的侮辱?千人大军同时为之一怒,那股磅礴的杀意和怒气都足够使对手胸闷、战栗,林间刹那落叶纷纷。 都统伸手示意黑甲军不要轻举妄动,他眼中的杀意浓稠似水,脸色也阴沉似铅云。 不等都统说话,刚在口上占了上风的周雷云嘲讽一笑,接着说道:“你们中州这些人就是啰嗦,每次要打就打,硬是要废话半天,真要说起来又说不过我,何必自讨苦吃?要我说就快动手,六年前杀我弟兄的仇,今日一起了了。” 他将断剑立紧握在手中,体内的元气疯狂的运转着,气势也猛然上涨,整个人骤然从地痞流氓变成武林泰斗,黑色的皮甲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 而其实他的内心,紧张到了极点。 都统依然死死地看着周雷云,没有让黑甲军冲锋。 周雷云在耍这个心计,都统也有同样的顾虑。 就这样轻而易举地包围了邪杖还有大寅太子,显得太梦幻,而梦幻就会太不真实。都统十多年前就在黑甲军,当年在北边关他领略过巫师的风采,也知道邪杖的可怕,邪杖这样的角色到底有多可怕,他已经不太敢回忆,以至于哪怕明知道张玲将他重伤,可是看到重伤的周雷云站到了这里,他对邪杖是否还有战力表示深深的忌惮,对于前方是不是布有巫阵也有深深怀疑,周雷云这样故意的刺激来唱空城,起到了一定的作用。 所以哪怕是雷厉风行的他,也不太敢让黑甲军冲锋。 他又顾虑,他不想拿弟兄的生命冒险,但并不代表他怕,哪怕面前站着的是南宫蝠,他都不会怕上一丝一毫。 所以他缓缓拔出了自己的剑。 他的剑目睁开,宛如出鞘的剑,“今日既是替中州除逆贼,也是替宗门清门户。” 周雷云憋憋嘴,不屑道:“那种烂门户垃圾多得是,我又算得上什么?况且又哪里轮到你清理?” “本将军黑甲军正六军二分营都统岳秦,赐教。” 报出名号便是单挑,一般来说会有礼节上的鞠躬,可是岳秦却并没有鞠躬。 周雷云倒是不在意这种事情,只是问道:“你是多少评星?” 岳秦鄙夷一笑,道:“想不到堂堂大盗周雷云,十年来唯数不多的一个从黑甲军的围杀中逃出的能人,居然会在意这些东西。” 周雷云道:“只是想知道你的评星,然后收收自己的手脚,免得传出去让人觉得我占你便宜。” “死到临头嘴上还是不服输,尽管放开手脚便是。” 白色的剑自鞘中飞出,悬浮在了岳秦的面前。剑身和剑鞘一样乳白,纯净得仿佛可以滴出白色的液体。 “我修的并非玉兰心诀,而是宗门的另一武学天兰蝉功。”岳秦冷声道,“逞强再多难盖你虚弱气场,报出武学就当还你便宜。” 周雷云渐渐望着悬浮的剑,严肃了起来,“那我可要感谢你了?” 岳前眉头一扬,手中的剑忽然由垂立于地面变作笔直前飞! ps:明天两更吧,今天实在没时间 第一百五十一章 亲我一下 周雷云如风般消失,因为之前他也是装昏死而没有说话的缘故,他的离开山洞丝毫没有变得冷清,景阳轻声道:“一天之内如此严重的伤势可以治愈到这个地步,这么恐怖的治疗力,想必是金蒙皇室的还魂丹了。” 谢伽淏点了点头,“殿下好学识。” 景阳说道:“据金蒙传言,一粒还魂丹价值抵武朝数千黑甲,不说谣言真假,价值自然是不低的,还魂丹这样在金蒙皇室都是宝贵至极了的东西,那位帝王居然会分给国师,不单体现了国师的地位,那位帝王也表现得足够大气。” 谢伽淏赞同地缓缓点头,提及金蒙那位帝王,眼中流露出敬仰和谦卑。能够让他这样了不起的人物心悦诚服地跟随,那位帝王哪怕并不是武力超群之辈,也必然是真正的人中之龙。 “圣上那样的君王,当时不是神武这样的莽夫可以比拟的。” 景阳因为谢伽淏来意不善,一直算计的缘故,哪怕人人对其闻风丧胆,依然对就站在自己面前的他提不起丝毫好感,道:“莽夫又如何?依然让你金蒙战栗,莽夫的铁骑依然让你畏惧。” 谢伽淏摇头一笑,反讽道:“诚然,不过追本溯源是莽夫灭了你寅朝,寅朝给了其根基,才给了莽夫威胁金蒙的资本。” 景阳脸色微变,他最讨厌别人谈寅朝,谈自己父母的过错,好容易走出抑郁,十年前的事情便渐渐成了逆鳞,一双非常漂亮的柳眉都弯了下来。 不知道谢伽淏是因为不爱在口舌上占上风不下,还是因为不屑继续讨论这种东西,说道:“是你让黑甲军找来这里,现在我们都被包围,黑甲军真正的大部队不知什么时候会来,解铃还须系铃人,不知道殿下你又什么良策?” 明明是火烧眉毛的事情,谢伽淏却似乎一点都不着急,说得很慢很平和,没有波动的语气和情绪。 景阳回道:“我不是系铃人,又和谈解铃一说?以阴险著称的邪杖一直展现自己为至尊强者的一面,不过难改自私本性,还魂丹既然舍得给周雷云用,那么想必有多的,国师当然有方法。” 南宫蝠在谢伽淏眼中都只是个孩子,更别说年且十六的景阳了,所以景阳跟他说话显得太老成他觉得很可笑,于是笑了笑,道:“我有办法你又要如何?我能自报又有义务保护你?” “晚辈就不由前辈费心了。” 两人的对话显得非常的怪异,景阳刻意的不尊重,谢伽淏的平淡和无所谓,交锋般的话语不断这样来回加上二人身份的特殊,显得更加耐人捉摸,不过他们却忽略了一个人。 一直没有说过一句话的冻儿,开口了。 “可以让我和景阳单独谈谈吗?”她问道。 她的声音依然是那么清脆,那么甜,音色童稚可是却暗带沧桑。 “冻儿。”景阳低下头,抚摸着她的脑袋。 谢伽淏慈祥地看着她,点了点头,道:“你我既可是师徒,也是主仆,你是巫师的皇,服从这样的命令,自然可以。” 景阳蹙眉道:“国师的脸皮倒是如你金蒙城墙。” 谢伽淏并不回话,也不知道他的伤势到底好得如何,挥了挥手,一道可以隔绝声音的元气隔膜就这样出现,将三人隔开,谢伽淏自己也侧过身子,看向了洞外。 这道隔膜刚刚出现,元气波动便自洞外激荡入了洞内,知道战斗来自周雷云那里,而战激荡元气里明显可以感觉出对手的元气要浑厚些许,谢伽淏微微蹙眉。 隔膜的另一方,显得要平静很多。 景阳看了一眼谢伽淏的背影,低下头快速地说道:“他是金蒙的国师,是一个大魔头,无论他告诉了你什么,都不要去理会,待会趁乱我会想尽一切方法带你冲出去,你不要管我,先跑去前几天我杀那两个黑甲军的湖边等我,如果我一个时辰里能回来,我会带你离开这里,确保你的安全后再做自己的事情,如果没有你就自己离开,一个小姑娘他们不会对你怎样,出了无际林就往北走,不要去南方。” 景阳的声音缓了下来,道:“是我太自私的把你带过来,都是我不好,以后做个平凡的小孩子,快快乐乐长大,哥相信你不是他们所谓的魔。” 景阳说的话语里含着伤感,让黑甲军来只因为这是甩开邪杖的唯一手段,并不代表他自己就有把握脱险,所以他对冻儿说的话交代得很多。 冻儿却漫不经心,丝毫没有在听景阳的话。 “景阳。” 景阳还准备说些什么,冻儿又突然开口了。 “嗯?” 冻儿扬起脑袋看着景阳,大大的眼睛含着某种让景阳不敢直视的眼神,景阳有些错乱。 冻儿轻轻推开他摸着自己脑袋的手,若是她的年纪再大十岁,此时眼中的光彩便要用秋波来形容,她柔声地说出了一句景阳始料之外的话: “亲我一下。” “什么?”景阳意外地问了一句。 “亲我。”冻儿轻声地重复。 她说得很认真,说得很温柔,景阳甚至从来没有见过她这么温柔这么认真的时候。所以景阳明白,这个爱闹的丫头,没有开玩笑。 冻儿的眼神变得越来越怪,景阳不禁觉得浑身不自在起来,他稍稍把视线挪了一下,看向了凹凸不平的地面。 他是个很聪明的人,他很快便嗅到了冻儿忽然提出这个要求的隐藏意味,他的躲闪必定造成不良后果,察觉到有些不对的他,再度看向了冻儿。 冻儿的眼神已经有一点朦胧,里面染上了水渍。 只是小孩子而已,亲一下也没什么。不想让她难过,景阳心想。 于是他低下头,脑海中蹿出了自己小时候,圣妃亲吻尚幼的琉一郡主的场景,在冻儿红扑扑的脸颊上亲了一下。 这样的亲吻十分单纯,没有当初他和林香的旖旎。 可是因为冻儿本身这个要求并不单纯的缘故,景阳亲吻的时候内心其实也十分不安躁动,不过这份不安躁动并不等同于他在幻术中见到林香的时候,此时的这份复杂心理只因为担心冻儿,以及接下来两人要走的路。 脸庞上湿湿的,那一吻热热的,可是只是一瞬间,那并不多美好的美好便再度远去。 冻儿有些意外,又有些失望。 她缓缓地摇着脑袋,毫无异样地看着神情不安的景阳,道:“不是这样。” 这样的危机关头,一直装作平静的景阳心里其实一点都不平静,只是给谢伽淏看的一点戏罢了,可是他明显感觉到冻儿是和谢伽淏一样真正的平静,本来该因此更加不平静的他,却因为冻儿柔声的话语变得也渐渐心静了起来。 这平静只是不去思考接下来的危险,以及迫在眉睫的生死问题,在冻儿这件事上他还是有种莫名的不安感。 冻儿的话让他疑惑。 见景阳疑惑,冻儿没有一点羞意,缓缓地伸出自己的小手,在小嘴唇上点了一下,模样可爱极了,可是说的话却完全不等同于这份可爱,“是这里。” 手小小的,嘴巴小小的,声音小小的。 这是可爱的丫头一个因为内心感情而并不可爱的要求。 景阳一怔,心里骤然攀出一股极度难受的感觉。 他其实之前就感觉得到某些隐含的东西,知道冻儿这个内心年龄远远不止五六岁的小姑娘对自己的情愫,他理解为是冻儿的理解错误,只是一种对感激的错误解读,时间久了就好,可是时间来不及给答案了,此时冻儿突然提出这样的请求,让他猝不及防。 他头皮有些发麻。 他非常喜欢且疼爱冻儿,可是他依然觉得这样的要求出自一个这么小年纪的小姑娘口中,很恶心。 他觉得恶心。 因为这样的感情本来就冲破了景阳对这个世界的认识,这样的要求更是在触碰他为人的仁德线。 这是违背这个世界的道德,更是违背他自己的道德。 考虑到对方是冻儿,是他疼爱的冻儿,所以他没有回答,也不知道如何回答,而眉头却轻轻地皱了那么一下。 静静凝视他脸庞的冻儿捕捉到了这一细节,她带着苦意笑了笑,这是一个根本不应该出现在这个年纪孩子脸上的表情,也深深刺疼了景阳的心。 可是景阳不可能接受这个要求。 “冻儿……” “很难吗?”冻儿低下头,望着别处,脑海中浮现的,是夜里从谢伽淏那里看到的画面,画面中近乎唯美的一面此时她觉得万般讽刺。 景阳很难受,难受既来自冻儿的要求,也来自自己做不到冻儿的要求。犹豫了数息,柔声道:“你还小,这些东西你不懂。” “我还小?我在很多方面比你成熟。”冻儿说道,“我只是年龄小,身体小,但是不代表我人就小。” 景阳沉默了,他不擅长争论,说不过擅长争论的冻儿。 “而且这种事,你别以为你经历过了你就比我懂。” 景阳又是一怔,他第一反应是以为冻儿知道了他在离开凤阳镇时候和林香发生的一些事,准备解释的时候又想起昨晚那件事情是谢伽淏的手段,他恍然明白了为什么冻儿不对劲的来由。 他有些恼怒谢伽淏的心机,这样的挑拨对有着奇妙情愫的冻儿无疑有效,他也很愧疚,因为他明知道不是林香,可是还是为了缓解心中压抑而自我麻痹做出亲昵举动,虽然没有走到真正吻上的那一步,但是已经表达了他的心意。 “冻儿……” “没关系,做不到也没关系,人人都觉得恶心,觉得我变态,我犯不着去讨厌每一个人,又何况是你呢?”冻儿悄悄地擦了下眼泪,不想让景阳知道她在哭,可是根本掩盖不住。 “冻儿……” “我感谢毛枢领带我找到你,也感谢你在知道我骗你的情况下没有杀我,我们的认识很搞笑,但是我觉得很好,很棒,也谢谢你相信我会是个好人,不是渔夫老头口中的魔。” “冻儿……” “其实我有时候想想觉得挺巧的,我们两人身份都那么特殊,居然还阴差阳错撞在了一起,多稀奇啊,可是后来一想,你是大寅太子,遇到的不平凡的人不知道有多少,我们相遇就显得一点不稀奇了,你说呢?” “冻儿……” “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冻儿红着眼睛,问道。 景阳想摸摸她的头,又觉得没有资格伸手,于是慢慢地点了点头。 “在客栈我才见到你的时候,你看我的眼神有一点不对,你是不是在我身上看到了另一个人,所以才会一开始就对我好,百般包庇?”冻儿非常认真的问道。 景阳身子不禁一颤,然后沉默。 这已经在给答案。 冻儿的眼睛越来越红,自己却只有深低下头。 原来冻儿知道。 原来他无法反驳。 因为这是事实。 他给冻儿道歉过很多次,说自己自私,只因为这些自私自两人第一次相见的时候就爆发了。 他是一个悲惨的孩子,自己一家一族一脉都毁灭在了十年前,自己儿时的记忆自己的家都在十年前蒸发,十年很长,十年很短,十年却不足够他走出抑郁。 他不是个活在过去的人,但他是一个陷在过去不愿走出来的人,他愿意用自己的命去换来十年前的一点一滴,但是他知道过去回不去,所以忧郁的乌云始终挂在他的脸上。 直到冻儿出现,照应了他的心房,两人长得并不像,可是他依然将二人做了替代,做了重叠,只因十年前,和他关系最好的她,和他一起活在翰伊皇城的她,也是这个年纪。 他只是一个渴望找到一点点安慰,外表坚强,可是内心十分虚弱的前朝太子,一个家破人亡的少年郎。 十年前年仅六岁,自刀光剑影,万千铁骑中被卫剑带着杀出翰伊城仍然没有落一滴泪的他,此时哭了。 因为发现自己如此可悲,因为别人发现自己如此可悲。 没有哭声,唯有泪。 泪水滴在黑甲上。 “我都说了,我很聪明的。”冻儿喃喃道。 她伸出小手,擦着景阳的眼泪,接着道:“乖,不哭。” 景阳的泪只滴落了两滴,然后便没有了,只是眼睛有些红,他深吸了口气,道:“对不起。” “没事的,乖,我不介意的,我永远是你的冻儿。”心中酸涩,心中介意至极,但是她依然这样说着。 因为她没想到,他会难过,她不想他难过。 “哥,我问你第二个问题。” 景阳抿着嘴,点了点头。 她捧着景阳的脸,两个人的眼睛都是红红的,她缓缓道:“你不会喜欢我……我说的那种喜欢,是因为我是小孩子,那我长大十岁你会不会喜欢我?” “冻……冻儿……” 冻儿忽然笑了,笑得很甜,像是两人相识后一起玩耍时那么甜。 “哥,我留在你身边也只是添你麻烦,等我长大了我回来找你好不好。”她走到元气隔膜旁,轻轻敲了敲。 景阳着急了,道:“冻儿,不行,他不是什么好人,冻儿……” 景阳想要站起身来去拉住她,去忽然发现自己不能动了。 数团灰色的如同枯枝一样的东西在刹那间将他捆绑住,他如何慌乱,都挣脱不得。 而那道元气隔膜,也骤然一荡,消失不见。 谢伽淏依然坐在地上,不过扭回了头,一道声音飘入了景阳的耳中:“老夫的伤势还很重,殿下你还是太大意,要知道老夫哪怕重伤,又怎么可能不是你的对手?” “谢伽淏!” 元气隔膜又骤然出现,声音没有传出来,不过这次,只有景阳一个人在里面。 仍凭他嘶吼,没有一个人看他一眼。 “哭了?”谢伽淏看着冻儿红红的眼睛。 冻儿的脸上满是寒霜,冷酷至极,她眯着眼看着这个老人,寒声道:“废话挺多。” 谢伽淏毫无怒意,笑了起来。 “答应做到我的要求。” 谢伽淏点头,道:“冻儿姑娘的要求,老夫拖着重伤之身也要做到,我会帮他脱离这次的围杀,至于第二个要求,金蒙能否帮大寅我不知道,我万魔宗自然会尽力,不过无际林这件事老夫实在没有余力了,就算吃了还魂丹,自己在暴露的情况下脱身,还是极难。” “冻儿这个名字不许叫,去了你哪里,谁叫一次这个名字我就割掉他的舌头。”冻儿没有元气,弱不禁风,可是说出这话的霸气和自信,却好不弱于铃铛剑仙。 谢伽淏似乎言听计从,道:“那以后如何称呼?” 大名鼎鼎的邪杖,宛如一个狗奴才。 冻儿想了想,道:“叫我王。” “王?那是南宫蝠的称号。” “叫我王。” “是,王。” ps:五千字,勉强算两章吧,毕竟我这么懒。其实不想加ps,因为本来我想些煽情一点,ps会有违和感,但是考虑到这一章中的女小主人公年纪很小,写得煽情好假,所以也就没煽情,要知道我写软文的实力还是有那么点的,我可是自信写虐恋的人。然后我想问一个问题,现实生活中遇到一个年龄是儿童,但是心理年龄是成年人的孩子喜欢上了自己,你们自己会不会恶心?其次,两人相爱会不会违背伦理道德?因为只是儿童躯壳,成人思维。我知道现世生活不存在,就是想问问,况且这不属于恋童吧?毕竟都不知道能不能算作是孩子。 第一百五十二章 有本事杀了我 “砰砰砰——” 只是眨眼间,周雷云和岳秦便已经来来回回地交手数回合。 这数回合的交手难分伯仲,两人交手间激荡的元气不断外射,砸到岩石和树干上,在这些力量的摧残下,四周的古树也略显疮痍。 这场战斗的唯一看客便是这些黑甲军军士,千余人的黑甲军面容严肃,摆成大阵默默看着,而山下还有千余黑甲军在凝望山上的情况。 两位千夫长并没有随同岳秦冲锋,而是遵从命令守在了山下,坐在银色铁甲战马上的他们仰头凝望着山上,视线并不算差,望着山上闪烁的异彩以及听着那些沉闷的撞击声,两人的神情未曾缓和过一瞬。 “周雷云为什么在这么段的时间内恢复了功力?”白千夫长的脸色并不好看,任何一个知晓邪杖在此的人,哪怕是无所畏惧的黑甲军,都不敢有丝毫的放松,作为将领的他更是要为军士负责,所以心里始终绷紧了弦。 王千夫长迟疑了片刻,缓声道:“周雷云的实力真正若在,都统绝非对手,看情况应该只恢复了七成。” “邪杖外表祥和,可是却是真正的嗜血之人,诡计多端,不知道被剑仙重伤的他,是不是也已经恢复。”白千夫长蹙着剑眉,满脸的不安之色。 周雷云当然不是他们畏惧的角色,一个踏入九星行列不过数年的人他们一个旗的黑甲军杀死其绰绰有余,又何况他已不负九星实力,可是周雷云本被铃铛剑仙重伤将死,张玲也是认为他必死无疑才懒得动手杀他,他却短短一夜功夫便好了七七八八,如果邪杖也是如此,那么自然布有巫师大阵在此,他们一个旗的黑甲军,足够灭掉一个城池的黑甲军,定会全军覆没。 王千夫转头看着他,他的神情同样忧虑,“大将军的部队过来需要多久?” 白千夫咬咬一副微黄的牙,道:“不用指望,将军的部队过来至少一天,临近最近的旗过来也要半天,可恨林间山地不便,若是能够运进军械,直接轰下山洞,又哪里会这么难。” “如果这是邪杖的诡计……” “都统应该正在努力发掘,如果这真是邪杖的诡计,那么我们就拼尽全力,将他留下。”白千夫长看着山上,一片果决之情溢于言表 王千夫长深深点头,握紧了自己身侧的狼纹刀。 忽然想起一件事,王千夫长寒声道:“公输采尧不是在前些日子被陛下配为这南宫蝠一事的钦南元帅,暂时调遣我正六军和正七军两支大军吗,可是从六将军手中接过钦南元帅一职道如今都没有下过一道命令,刹武监的武者前来的除了剑仙便没有其他的了?” 黑甲军都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武夫,直言不讳,不惧庙堂风雨,也不惧朝堂百官,所以白千夫长摇摇头,沉思了片刻后,寒声道:“不清楚,不过丞相一个文人不一心思考如何治国,总是管得太宽,灭杨家插手西边域,现如今我黑甲军军事都要插手,得罪太多人,又同时做太多事,哪里有时间理会我们的生死。” 王千夫长轻叹口气,来不及多思考什么,自己的目光便被山上的一声出自人口中的厉啸所吸引。 “若是我巅峰时候,你哪里是我对手?!”此时山上,周雷云大呼一口气,在逼退了岳秦的一剑之后,隔空砸出了一拳,拳力霸道,空气被这一拳砸成了实质,直传向岳秦,拳劲前冲的途中,乳白色的花瓣不断飞舞着,他自己的口中也恨恨出了这一句话。 他调动元气的时候,体内的伤势便在不断的爆发,本就恢复不多的力量又因此而消散去了不少,所以这段时间的战斗他一直居于下风。 然而他哪里肯居下风于这些当年围杀自己,并且杀害了自己弟兄的黑甲军。 岳秦的面目微显扭曲,他手里的剑光芒大作,元气不断朝着剑上汇聚,只是瞬息,剑上的力量便强大得让人颤抖,直接无视了这一拳,而是一件朝着周雷云斩去! 周雷云的拳砸到了他的雪甲上,霸道的拳劲甚至连一个痕迹都没有留下,黑甲的符文暗放出一道流光,袭击来的力量便被传递到雪甲各处共同承担,而一拳的力量也在岳秦一声闷哼中,强行顶住了。 公输采尧最为世人所熟知并最让世人所忌惮的军械——雪甲,就是如此强横! 周雷云的面色阴沉如水,面对这样的生死时刻,也不再像平日那样嬉皮笑脸,元气运转到极致,玉兰花朝上拔高了一寸,地面的乳白色也再放光亮。 他的断剑想要挡住这一剑,但是他的速度于岳秦来说相差实在太远。 一道剑光自周雷云侧面擦过,薄薄的剑给他的侧腰腹带来一股冰凉和刺痛,本就伤痕累累的他再度添上一条血口。 “虎落平阳被犬欺?畜生,你爹我告诉你,老子始终比你厉害!” 周雷云的眉头一皱,咬紧牙关,爆出粗口的同时,断剑格挡在剑上防止剑继续深入,而他另一只手则是一掌飞出。 玉兰花上的乳白色光芒顷刻间开始朝着他飞来,而这朵玉兰花也渐渐凋零,四周草木的生命力早已被它汲取了大半,之前支撑着周雷云战斗的大部分力量都是来自这多玉兰,而此时,玉兰花里所有的力量都在朝着周雷云汇聚而去。 这一掌,是玉兰焚化掌,是他此时此刻能施展的最强一击,即便对手是穿着雪甲的都统,也不敢硬接。 “果然愚不可及!” 粗话没有再让岳秦分心,他望着空气中奔腾的白色气流,身体一转,一身怒喝,战靴直接一脚踢在了剑上,因为雪甲自身力量被放大许多的缘故,他这一脚虽然只是单纯的肉·身力量,可是也十分之强,他的剑直接飞出,如同闪电般劈在了周雷云背后的玉兰花上! 玉兰花变成了两半,可是以玉兰花的生命力不应该有太大问题,可是随着剑上的白色自剑尾开始退下,慢慢地渗入大地,这朵约有数尺大的玉兰花上的白色也在飞速的褪去,地面的乳白色也渐渐消失,空气中流动向周雷云的白色气流也断去。 在岳秦踢剑的时候周雷云便心生不详之感,此时发现支撑自己战斗的力量顿时消失直接让他险些跪倒,可是这一掌已经无法再继续,已经完成了一半的一掌骤然断去力量直接给他的身体带来了反噬,鲜血骤然喷出,一声爆炸响起,哪怕元气相互,他的手掌也血肉模糊。 岳秦一脚踹到了他的肚子上,周雷云整个人直接飞了出去,趴倒在了地上。 刹那间,最为严肃似雕像的黑甲军们也不禁发出如浪潮般的欢呼声。 岳秦鄙夷地看着周雷云,冷冷道:“你忘记了我也出自玉兰宗,懂得你的弱点。” 周雷云面色憔悴,撑起自己的脸,艰难道:“废物儿子,若不是你爹我重伤身,十个你又如何,有本事过来杀了我。” “宗门败类!”岳秦朝前跨了一步,可是只是一步,他的步子便停顿了下来。 周雷云艰难爬起来,脸上露出嘲讽的笑,只是笑得有点苦,他风流倜傥的大盗,何时这样狼狈地于一个本不如他的人? 岳秦面露迟疑,不敢往前走,从战斗的开始到结束,他都没有往前行进太多,就是因为忌惮,若是其余的巫师,他必然不会忌惮成这样,连往前走的勇气都没有,可是那个巫师是邪杖,整个天下最强大的巫师邪杖。 其实他们有一种符器可以测试是否有巫术力量的存在,不过那个符器他们旗并不具备。 未知,便是怕,哪怕猜得到周雷云或许在玩空城,还是怕。 一个十多位黑甲军围成的圆里,这十多位黑甲军相互看了一眼,同时点了点头。 而后齐齐朝着岳秦走去。 “想清楚了?”望着站在自己身后的十多位黑甲军,岳秦淡淡问道。 他们一起点头,躬身,其中一位道:“都统不忍弟兄性命,弟兄已经知足,为擒逆贼而死,足惜。” 岳秦点点头,道:“追封,厚葬。” 得到了都统的许诺,这些黑甲军是步伐变得更加坚定,朝着周雷云走去。 周雷云微微蹙眉。 ps:状态不好,我去找状态,好梦,至于昨天是因为去吃酒去了,抱歉。还有,我配角的戏份好像写得太多了,之前解释过为什么,但是多了也不行,所以等这小段完了之后我会把视角大多时候锁定在主角身上,就酱。 第一百五十三章 离别 因为担心巫术大阵,所以不敢贸然前行,不敢将将士的性命拿去冒险,可是每一支军队里都不乏勇士,黑甲军更是人人都是勇士,所以此时这十多位军士便毅然决然,毫无异色地站了出来。 没有探测巫术力量的符器,那么人本身便是最好的探测工具。 其余的黑甲军军士则是微垂下头,表示对自己弟兄这一行为的感谢和尊敬。 周雷云的面色则变得越来越难看,他猜得到这一幕的发生,只是没有想到会来得这么快。 …… 谢伽淏的脸上挂着淡淡的笑,但是笑得那么的舒畅。 没有杀死铃铛剑仙那是意料之外的事,付出这么大代价营造的大阵只消灭了一个行队的黑甲军也是意料之外的事,只要这次行动最主要的目的能够达到是意料之内的事,那么一切的付出都是值得的。 所幸,他并没有失望。 他可以因为冻儿放弃像其他势力一样因南宫蝠一事来获得南宫蝠的利益,也可以因为冻儿而将杀张玲这样的恐怖天才人物抛之脑后。 因为在他眼里,冻儿是能入魔境的人,将来是能够带领金蒙将天下揽入怀中的人。 所以此刻,是他活到如今这茫茫数十年里,最开心的时刻。 “如何让他安然离开?”冻儿深吸了口气。她即将离开,离开这个她无论如何都不舍得离开的少年,心中万般难受,不忍心转过头去看,而是微偏着脑袋看着别处,关切的问道。 她愿意跟随谢伽淏离开,提出的条件就是要金蒙帮助景阳消灭神武帝,,还有就是要保证景阳的安全,此时的境况危机,这个要求自然也要算数。 谢伽淏伸出他如同枯木一样的手臂,干枯的手掌间蹿出一道黄色气体,而后燃起一道黄色的火焰,火焰翻腾了瞬息便消失不见,他的手掌上出现了一颗药丸。 “这是解毒的药丸。” 冻儿脸色骤变,一脸审视地仰头看着谢伽淏。从她答应随他离开开始,她和他的角色位置似乎就摆好了,就像谢伽淏谦卑待她一样,她还给他的就是那如她所要求的“王”字架子,“你给他下了毒?” 冻儿话语中的寒意让谢伽淏不禁感受到了一股压力,他没想到这个被他视为自己梦想的成就者或者说继承者的人,居然一开始就这么难伺候,所幸他是老人,没有了年轻时候的锋锐,又因为冻儿对他来说的确足够他去付出一切,所以他毫无怒意,而是更加谦卑。 “自然不是,这个药丸就是帮助他逃离次困境的最好工具。”谢伽淏若有深意地看了景阳一样。 他望了过去,恰好景阳一双怒目隔着元气隔膜,死死地盯着他,宛如一头洪荒野兽,要将身前这个老者撕成碎片。 流转向冻儿的目光又几多痛苦和温情。 处在隔膜另一方的他没有再嘶吼,没有再咆哮,因为他没有资格去要求冻儿做些什么,心里再难受,他也只能选择尊重。 可是尊重并不代表着接受。 邪杖微微摇头,无声的叹息了一声,作为巫师中的最强者他自然是对这神奇力量最强大的掌控者,然而他也看不透,这两位都注定是不凡之人的未来,会因为这样的关系给这个天下带来些什么。 冻儿蹙蹙眉,一张小脸上的脸色颇为难看,“一个药丸如何对付外面的军队?” 邪杖淡然一笑,看向了景阳,与景阳看向他的愤怒目光不同,他这笑盈盈的目光里面,饱含着赞赏和认同,他缓缓道:“殿下是聪明人,殿下明白该怎么做。” 冻儿用无比冷酷的语气说道:“若是他有三长两段,我会让你们所有人都死得很难看。” 她说这话的时候眼中似乎藏着一座欲喷发的火山,只需刹那便可爆发肆虐天下,说出这句话的她明明连元气都没有,可是就算是邪杖都能感受到里面蕴含的可怕,都会觉得脊梁一阵生寒。 “王,只怕要委屈你一下。”谢伽淏饱含着歉意,说道。 冻儿疑惑,一团黄色的气体忽然从地下蹿出,眨眼将她笼罩,黄色气体再猛然呼啸向了谢伽淏的手心,黄色的古怪气体消失,随之消失不见的还有冻儿的身体。 谢伽淏面色忽然微白,依然伤重的情况下施展这样的手段对本就是风浊残年的他来说负担实在太大。 他挥了挥手,那道元气隔膜也随之消失。 “你把冻儿怎样了!”景阳的怒吼声在元气隔膜消失的一瞬间,便呼啸进了谢伽淏那双爬着老年斑苍黄不堪的双耳中。 景阳想要向他扑来,却被那些藤蔓死死地缠住,动弹不得。 谢伽淏走到他跟前,缓缓道:“殿下何必担心,冻儿是我的未来,我怎么忍心伤她,只是将她藏了起来,带她离开罢了。” “呵呵。”景阳冷笑一声,“用尽千般手段,只为了达到这一步,你开心了吧?” “殿下为什么这么不愿意去理解,将冻儿交给老夫又有何关系?她喜欢你,那老夫便会尊重他,你们依然是朋友,老夫不是卑鄙之人,不会去做什么伤害她或者伤害你们感情的事。” 景阳的面容变得愈发的狰狞,原本的俊俏因为怒容而变得颇显骇人,他怒声道:“一个作恶多端的大魔头何必这么惺惺作态!我警告你,冻儿若是有什么三长两段我定会踏破你金蒙!” 谢伽淏笑了笑,道:“原来殿下对老夫的观念还是如此,不过既然这样,为什么昨天还在说结盟之事?” 他在景阳的身旁坐了下来,苍老枯瘦的他和年轻的景阳形成了无比鲜明的对比,他悠悠说道:“殿下不敢承认,但是老夫当然清楚,你听了太多关于冻儿是魔的言论,其实你自己也有些担心,她会不会是人们口中的魔。这并不可耻,在金蒙,巫术传言是魔的力量,而即便是金蒙人都忌惮巫师。” “谁都忌惮巫师,谁都忌惮魔,你不愿意她变成那样的人,老夫理解,只是你必须明白,冻儿她就是魔,而且还是真正的魔。”谢伽淏的眼神变得格外悠远,话语意味深长。 “满口胡诌!”景阳怒道。 谢伽淏笑了笑,也不再纠缠,道:“那颗药丸可以解老夫的黄昏散,殿下用的上。” 山洞外忽然传来浪潮一样的欢呼声,谢伽淏知道,周雷云已经败了。 所以他也不再停留,朝着山洞外走去。 “殿下告辞。” “等一下!” 谢伽淏不解地看着他。 景阳缓缓吸了口气,强忍住一腔的怒火和不甘心,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道:“让我和她说句话。” 谢伽淏笑了笑,道:“离别之言最是伤心,又何必再让她难过,老夫看来,还是罢了。” 景阳的面色变得越来越难看,望着谢伽淏的身影缓缓消失,他心里努力压抑的怒火顷刻间爆发,从来没有这样生气的他真的陷入了彻底的暴怒,他嘶吼他努力想挣脱。 “谢伽淏!我将你碎尸万段!” “老夫若非老了,而且你对于牵制武朝还有作用,你又怎么会资格一直大吼大叫。”谢伽淏面如寒霜,摇着头,心中如是想。 …… 十四位黑甲军军士走并不缓慢,不过每往前迈出一步他们便会不断地观察四周异变,因为巫师大阵一旦发动那么其异变是非常剧烈的,就好比哪怕是远在森林边缘的他们,都在昨日看到了的那树数数根魔柱。 一路平安地走到了周雷云身前,十四位军士都早已拔出了刀,在最前面的那位军士拿出一根锁链,去捆绑周雷云,周雷云虽然还有些力量,但是已经不能再支撑他继续战斗了,所以也懒得反抗了,于是静静束手就擒,所幸他明白自己出来战斗的目的本就不是为了赢,全胜的他都不可能战胜一整旗的团结的黑甲军,又何况重伤未愈的此刻?又所幸还魂丹的药力强劲,他估摸着自己在一两天的时间里可以依靠药力痊愈,心中才为之稍安。 其余的十三位黑甲军军士,依然再往前。 “别走了,小心待会血肉模糊哦。” 被捆上双手的周雷云直接被瞬步上前的都统一拳扣在腹上,一拳冲乱了气血,他刚刚好了些的内伤便再度因此崩垮了些。 “全胜时候敢挑衅铃铛剑仙,然而现在的你不过是个废狗,又哪里来的资格挑衅我黑甲军将士?”都统寒声道。 周雷云一头的长发凌乱的披着,他扬起头,露出他沾鲜血的脸颊,一张脸上满是不屑,微勾的嘴角挑起了深深的鄙夷,让都统的神色为之难看起来,道:“自己怕死,让弟兄去,你爹我帮你弟兄说个话,畜生你还要生气。” 粗鄙的话语裹挟着诛心的之意,不过都统是领兵十数年的老将,见过太多大风大浪,这样的讽刺又哪里会挑起他太多怒意?哪怕是大名鼎鼎的周雷云又如何? 都统冷哼一声,一双布着白色软甲的手抓住了周雷云的脸,周雷云嘴角的那些嘲讽也被他这一抓抓碎,“死到临头还这么多废话的,整个天下只怕也只有你周雷云了。” 都统蹙着眉,道:“拖下去,打断他的手和腿!” “黑甲军果然都是生猛之人,脾气都如此易爆。”一道声音猛然从山上的林间传出,十三位军士的步子骇然一顿,不由纷纷后退了一步,所有的军士都瞬间肃容。 都统的眼神骤然深邃。 “邪杖。” ps:抱歉,未能两更,不过我不会不更的,先欠着,两更的日子我尽量持续,不过或许后面某一天会不更,因为我哥结婚,我回提前一天通知 第一百五十四章 离别,滚落 佝偻的苍老身影从林间踱步而出,林间虽然木木相似,但是又木木不同,所以每走一步,他身周的景物便会变化,他每走一步,他身前那泱泱大军的神色也在变化——变得愈发凝重。 他缓缓站定,苍老的面容上微带起笑意,只不过此时他的笑意不同于之前看向冻儿时的慈祥温和,而是好像隔着迷雾,数不清的诡异。 “不知这位将军,是那个编号的?” 岳秦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心里变得尤为失落,因为谢伽淏和张玲大战两人都是重伤,张玲几乎彻底没有了战斗的能力,她告诉他们的是,谢伽淏的伤势比她还要重,可是此时看来,他担心的事情已经发生了,谢伽淏和周雷云一样,已经并无大碍。 “正六军二分营一分旗都统岳秦,见过邪杖。”口中虽是礼语,可是并未施礼,而是直着脊梁,一双铁目牢牢锁定着谢伽淏。 谢伽淏看了一眼周雷云,道:“放了他。” 都统心中微紧,脸上却是笑了笑,道:“邪杖也是我的目标,又哪里有资格要求我做什么。” 谢伽淏道:“我跟你做一个交易。” 都统沉吟了片刻,问道:“什么交易。” “你不敢往前走,怕我的巫师阵,虽然有不怕死的敢来探路以身试阵,但是你可曾想过,我邪杖的大阵又岂是你想的那么简单。”邪杖面无表情,如枯槁的手指将轻握着那根竹杖轻轻点到了地上。 岳秦心里骤然生出一抹不安。 “老夫可以天为阵,可以海为阵,昨日战张玲又以整个茫茫山谷为阵,那为什么不可以以山为阵?” 他的声音骤然一寒。 所有的黑甲军军士的心也为之一颤。 中州很多人不知道邪杖大名,但是但凡知道的,都知道他是多可怕,他的大阵又是多可怕。倘若真有大阵在此,他们所有人都在劫难逃。 他们不惜命,不代表不要命;他们不惜死,不代表不怕死。 岳秦深眯下双眼,手紧握着剑。 场间骤然雅雀无声。 岳秦抬起头,露在外的脸颊分外严肃,脸上那道疤痕也如卧龙静处其中,他看着这位根本摸不透,却足以让任何一个人战栗的老人,道:“你和剑仙都是重伤,又哪里来的力量施加这么大一个阵法?这样的小伎俩当真骗到了我?” 谢伽淏看着他淡淡地笑了笑,笑得淡,可是含义却颇深,配上干褶的脸,就像是一口烂井,却不知其水深,“老夫重伤,便不可布阵?既然不怕,那又为什么只动口不动手?你可以尽管向老夫出手,试一试,到底有没有这个阵。” 岳秦面容一狠,身躯一颤,雪甲发出厚重的金属碰撞声,他的另一只手握住了剑柄,千余沉默的黑甲军士的心都纷纷提了起来,不知道接下来究竟会发生什么可怕的事。 可是一阵风拂过,阳光乍暖,林间萧萧,人依然无举动,无声。 谢伽淏笑着摇摇头。 风吹落了几片还显青翠的叶子,在风中飘摆了数息之后便翻滚落地,吹到了岳秦的雪白色铁甲战靴帮。他松开了自己握着剑柄的手,望着谢伽淏,缓缓地吐了口气,脸色也为之一松,道:“说交易。” 他不敢拿这么多弟兄的生命去冒险,不单单是因为单纯的担心牺牲。由于南宫蝠的原因,这无际林现今不知道有多少变数在里面,他负责骨丹岭这偌大一片区,而此时他几乎整整一个旗的兵力都集中到了这山里山下,要是偌真有巫师大阵,那么大家都会牺牲,骨丹岭便彻底失去了掌控了,而且一个旗的黑甲军战斗力以及十分恐怖,南宫蝠出山的时候任何一点力量都会有着压倒性的优势,所以现在的他,真的不敢赌。 谢伽淏点头道:“懂得下最好的一步棋的棋手,才是好棋手,懂得做最正确的决定的将领,才是好将领,都统倒是个人才。” 岳秦道:“说交易。” 谢伽淏笑了笑,道:“我被大寅太子救走,而今大难临头自有分歧,作为回报我会放弃这次南宫蝠一事,退回金蒙,而且还把他交给你们,也免得你们不好交差。” 岳秦眉头骤然一挑,因为周雷云和谢伽淏的缘故,他都忘记了那个山洞里还有那个余孽太子的事情,本来谢伽淏的前一个承诺便已经不轻,而后一个承诺更是让他心里掀起了滔天巨浪。 然而便宜不是那么容易捡到的,就像他认为可以将邪杖擒拿,结果却反处于被动一样,他蹙眉望着谢伽淏,道:“我凭什么相信你?” 谢伽淏有些意外,嘲讽道:“凭什么相信我的承诺?那么你又凭什么相信我布有大阵在此?以为都统是明白人,想不到同样如此愚不可及。” 岳秦并不恼怒,而是沉默地去思考。 的确,他根本没有资格去怀疑,既然相信了谢伽淏真的有能力布阵,那么他就没有怀疑他是在欺骗自己乱下承诺的资本。 岳秦深吸一口气,缓而沉地点头,道:“我需要余孽太子。” “我需要派人核实,然后才能放走周雷云。” …… 景阳身上的藤蔓松开了,他也没有再像刚才那样的歇斯底里,而是逐渐冷静。 他失落他难过他还有余怒,但是却都无可奈何,这一刻他忽然有一种一无所有的感觉。 所以对现在的他最好的形容词便是颓然。 他很颓然。 出现在自己身边的东西,他从来都把握不住。 他想自私,却连给他自私占有的机会都夺走。 景阳站起来,朝着洞外走去。 他隐隐听得到外面传来的谢伽淏的声音,他可以冲出去抓住他,然后将冻儿抢回来,可是他攥了攥拳头,没有。 因为离开是冻儿做的决定,他必须尊重,这是他应给的,也是他之前许诺过的。 而且现在黑甲军包围,他冲出去只会让大家都走不了,现在他要做的,是让冻儿安全离开。 景阳将地上那颗药丸捡起来,转头看着地上冻儿吃过的鸟肉骨头,还有那堆冻儿拷过的火,还有冻儿趟过的烂树枝床。 他轻呼了口气。 他的身边,再也没有那个小姑娘,在耳畔叽叽喳喳,变着花样撒娇了。 他看着药丸,大概明白为什么谢伽淏要将冻儿隐藏起来,因为自己在发现被欺骗后的所作所为是谢伽淏意料之外的事情,所以谢伽淏对黑甲军包围这里这件事也并没有准备,景阳自己也没有准备,那么事情发展到现在,要脱离这个包围圈,景阳必须付出什么,那是冻儿不愿意看到的。 于是他站在洞口,望向了山下。 王千夫长原本注视着山上,因为邪杖看似并无大碍的出现让他也变得极度紧张,然而他的余光还是布及着山洞的,景阳身影出现,他的视线便被吸引了过去。 “余孽太子!”他忍不住惊呼出声。 只是一眼,没有太多的凭据,只因那淡淡的气势,他便认为那是哪位被武朝通缉了十年的前朝太子。 “别急,可能有诈!”白千夫一挥手,示意大家冷静。 景阳望着山下的一切,神情冷漠,他将头盔放在地上,闭着享受着阳光的沐浴,而后缓缓睁开,将天子剑拔了出来。 阳光下的天子剑,就如一条金色的龙。 景阳虽然有伤,但是都不太重,他气息一运,一股皇威便释放开来! 白千夫的脸色也变得惊讶和兴奋,人可以伪装,但是血脉不可能伪装,已经确定那是余孽太子无误。 一个藏了十年的余孽太子忽然出现在自己眼前,比邪杖的出现更让他们激动。 只不过那激动,是妄图杀死,妄图擒拿的激动! “包围!”王千夫吼道! 山脚的黑甲军开始朝着山洞拢去,在山下,进行包围。 山上岳秦的面色一变,望向了山上,不过他并看不到山洞,可是他低头却能看到山下在缓缓移动的黑甲军。 “果然是个了不起的角色。”能够这么短的时间里,明白他的计划,而且在如此愤怒之下依然选择了迎合而不是破坏,谢伽淏难免在心中称赞了景阳一番。 岳秦使了一个颜色,一位军士心中忐忑地看了微笑的邪杖一眼,在邪杖缓缓地点头之后,这才立刻朝着山上跑去,他跑到一个视野开阔的区域。恰好能看到那个崖壁畔的山洞口,那道穿着黑甲的少年,于是连忙朝着岳秦禀报:“都统,山洞口有个人!” 这位军士的声音刚落,那股皇威便肆虐了此处。 岳秦面色微僵。 岳秦冷冷地看了一眼一脸痞笑无言的周雷云,抓着他的头发,低声道:“算你走运,下次必然要你狗命。” 周雷云笑道:“下次?你还有这样的机会?” 岳秦冷哼一声,从邪杖身旁走过,低声道:“无论这里有阵与否,望邪杖信守承诺。” 而后一招手,带领着黑甲军朝着山上奔去。 周雷云的锁链被解开,他瞬间闪到谢伽淏身旁,谢伽淏道:“可以吗?” 周雷云面色微白,点头道:“虽然伤重,所幸有还魂丹,自己轻功又是最擅长的,拼命,还是可以。” 邪杖望着奔向山上的大军,以及脚下因大军奔袭而微震动的大地,颇带感慨,道:“那便走吧,回金蒙。” 周雷云欲言又止,而后点点头,抓住谢伽淏,身形一闪,冲向了远方。 岳秦没有赌,他做了一个会让他后悔终身的决定,因为他错失了杀死这个恐怖巫师的最佳机会,因为谢伽淏真的没有布阵,他也没有力量去布阵,什么以山为阵的豪语其实空洞不堪。事实上哪怕有还魂丹帮助他一夜的回复,他依然伤得极重,昨夜施加幻术于景阳,今天又施加巫术将冻儿隐藏,就已经榨干了他最后的战斗力量,他能够战力在这里,靠的都是心中的欢愉以及自己的意志力。 他没有布巫术阵,但是他布阵的能力不单单是布巫术大阵。 他布了一个心阵,他给了周雷云还魂丹,不仅仅因为周雷云自己的能力能够保护到他,其快到连张玲都追不到的速度可以带他走,也因为周雷云的伤势不如他重,还魂丹给了周雷云服用后可以达到欺瞒他人的效果,让别人认为他伤也好得差不多。 他是邪杖,邪恶的邪。 他是金蒙国师,从某种意义而言,等同中州丞相。 …… “大胆余孽!束手就擒可让你死的痛快!” 景阳望着那边奔袭以及山脚下呈包围之势过来的黑甲军,深吸口气,将头盔戴在头上,然后朝着山的另一侧跑去。 这是一座无人来过的山,所以没有路,可是山洞那一侧因为居住过妖兽的缘故,其实有一个不是路的路可以上来,可是另一侧不同。 在这里呆了也有那么点时间,所以景阳早就观察过这山的地形,这山的另一侧是面谢谢陡峭山壁。 这座山并不高,在山当中只算矮的,不然景阳也不会之前在山下时就发现这个山洞,可是当景阳站在崖壁的那一刻,他才意识到,其实高于不高,还是取决于你站在哪里看。 后方传来了沉重的脚步声,那方也看的到黑甲军在朝着这崖壁的山脚下汇聚,他没有时间再犹豫,景阳深吸口气,拍了拍盔甲,将身子贴近了崖壁,朝着山下滚了下去! 如同一根黑色的滚木,在磕磕盼盼的崖壁,直滚而下! 这是唯一的突围方法!也是无比疯狂的办法! 感受着疯狂的旋转,以及黑甲与石相撞的剧烈碰撞声,景阳心里却没有太多的危机感,而是无比的落寞。 轰的一声,在临近地面的时候,他砸到一个突出的岩石上,整个人被撞飞起来,摔在了布满软草的地面上。 黑甲变得全是灰,这样恐怖的速度下来的撞击也让黑甲上满是凹痕,头晕目眩的景阳爬起来便朝着前面飞跑!步伐踉跄可是却很快被他调整过来。 山脚下的黑甲军之前并没有包围这里,此时也没来及包围,因为这里本就没有路,谁会想到用这种方式下山?谁有会想到那个余孽太子会有黑甲来提供他这样下山的条件? 所以哪怕是见惯了风浪的黑甲军都为之惊讶。 岳秦站在景阳滚下山崖前站立的山壁畔,望着他奔逃的身姿,骇人的面孔上说不出的冷酷,他摇了摇头,望着山脚下朝他冲去的黑甲军以及嘶啼的战马,喃喃道:“这次,你怎么逃?” ps:两章今日无望,四千字凑合凑合吧,其实写得不满意 第一百五十六章 我不能死 “追!” 山下的黑甲军军士朝着景阳奔跑的方向呼啸而去,由此,并不因此而着急的岳秦没有让军士们做同景阳一样的事,而是让山上的众军士最快速度的找路下山。 “驾!” 下山之后岳秦跨上了他的战马,将鞭子抽到了极致,战马发出一声嘶啼,朝着景阳疾驰而去,溅起高高的泥。 同时,一面印有黑色狼头的旗帜被立了起来,随着这支军队而疾驰,随疾风使劲地颤摆着,发出猎猎声响。 “大寅太子,这次你又怎么逃?!” 驾着战马的岳秦超过一个又一个黑甲士兵,脸上犹如凝着冰霜,极度冷酷,他高声施令道:“全体加速!分路包抄!将他往无际林外围逼!抓活的!” 他的命令传出,立即有百夫长带领着队伍脱离了大部队,朝着两方的斜侧面冲去。 身后两千余人朝自己奔跑的脚步声无疑对逃跑的那人来说有着无穷的压力,其中战马的嘶啼更是让景阳心急如焚。 这样的追杀无论在十年前还是在十年后他都经历过,不过十年前是卫剑在承担一切,他只需要在他身侧或者背上,而十年后的追杀最近的一次便是发生在前几晚,那一位黑甲军军士对他的追逐。 那次追杀已经险到了极点,若非有着一湖满得溢出的湖水,他早已被活捉或者身首异处。 然而此时这追杀的队伍便赫然是前几晚的数千倍! 之前那次脱险就已经艰难,这次扩大了无数倍的难度他又该如何做? 景阳在明白邪杖的欺骗之后,对邪杖实力没有丝毫把握的他不知如何破局,所以故意等来了黑甲军,希望依靠黑甲军来给自己摆脱邪杖,他告诉冻儿他对于如何破黑甲军的局也并无把握,但是其实他本身有一个计划,计划很大的风险,但是无疑是可行的,而那个计划也和邪杖所猜想的不谋而合。 邪杖履行了给冻儿的诺言,帮助他脱险,所以他得到了那颗丹药,而现在他要做的,也是他唯一能够脱险的方法,便是让那颗解药发挥用处! 他疯狂奔跑,转头看了一眼身后逐步逼近的部队,以及一张张拉开的弓,自己的背脊似乎都能感受到他们的杀意。 哪怕景阳的速度远非常人,可是那数匹喘着粗气的战马,也将会在很短的时间里追上他。 他也似乎看得到战马上的人那一双双眼中的贪婪意和兴奋。 景阳并没有想到,自己的人头对于武朝的人而言,居然会有这么大的诱惑里。 原本沿着平坦开阔的树林奔跑的他,身子猛然一闪,朝着侧面的山上跑去。 山这崎岖得并非路的路,被他飞快的脚步踩过。 黑甲军的速度缓缓慢了下来,望着朝着山上跑去的景阳。岳秦架着战马,已经冲到了队伍的最前面,望着景阳的举动,他做了一个手势,黑甲大军立刻开始分成两路,试图以包围之势朝着山上扑去。 景阳的决定无疑是聪明的,这里的山并不是独立存在,而是一座山连着一座山,包围并非那么容易形成的,而且山很大,形成包围后每个位置黑甲军的密度便会较少,他突围也会轻松些,而且山虽然并不是悬崖峭壁,可是也很陡峭,战马并不能发挥其速度,马登这种山的速度甚至不如人。 没有丝毫犹豫,岳秦和两位千夫长直接下马,随着黑甲军步兵一起朝着山上冲锋。 “负隅顽抗!你认为你这样便能够逃出生天?”岳秦怒声道,“全部用处你们最大的速度,要在正午之前拿下他!” “身穿黑甲必然是我旗中弟兄手中夺来,不仅为大武捉拿他!也是为我黑甲军捉拿他!” 阳光下岳秦的唾沫星子飚射而出。 “是!”黑甲军军士的血性顿时被点燃,所有军士都不留余力的开始朝着山上冲锋,同时齐声应道。 十分在意弟兄感情的他们,自然最不能忍受这样的仇恨。 景阳听着脚下的呼声,望着身后快速追来的黑甲军,一咬牙,直接将身上的黑甲全都脱去,只留一双铁甲战靴。 黑甲虽然对于速度的影响并不大,因为设计巧妙再加上符文精妙的缘故,对于体能的消耗也最大限度的减小,可是在这样的追逐里面,一点点速度都会是优势,每一点能量的节约都可能决定他是否能够逃出追杀,而且这山林树木茂密,怪石林列,黑甲的庞大会造成很多不便,种种原因结合起来,景阳宁可放弃黑甲对自己的防护。 脱下了黑甲,露出原本普通的布衣衫,此时的他再度恢复了在凤阳镇时的朴素模样,可是一身的稳重气息和淡淡的皇威又显得他远非常人。 他将因保护他滚下山而凹痕处处的黑甲朝着山下狠狠砸去,一道道元气自黑甲军士手中呼啸而出,他这一举动并没有造成任何伤害,可是也略微阻碍了黑甲军的速度,在扔下了黑甲之后,他没有任何犹豫,直接扭转身子朝着山上飞驰。 脱下黑甲的他速度无疑拔高了些,身后的黑甲军渐渐被他拉开距离。 他不是什么喜欢说话的人,所以也没有借此做出出言挑衅的行为。 岳秦望着景阳的身影渐渐入山林不见,微锁眉头,冷哼了一声,于是也解下了雪甲,丢给了身侧的军士。 “黑甲如命,你们不准解下!”只穿着软甲的他呵斥一些也准备解开黑甲的军士道。 脱去雪甲速度增加了一分的他,再度超越一位位黑甲军士,进行了追杀。 他的双瞳中燃烧着火焰。 他没能抓到邪杖,甚至被对方玩得团团转,对本就不愿吃亏的他来说无疑也是耻辱,而景阳便是他雪耻的工具。同时,十年前卫剑单枪匹马,带着景阳自他们黑甲军万军从中逃离,已然成为了黑甲军最羞耻的回忆,所以景阳是他们雪十年之耻工具。 再加上景阳那无比特殊的身份——轩氏皇族最后的血脉,更是点燃了他的战斗**。 所以景阳必须被抓住,不单单因为他们失败后会面对的来自翰伊城的责罚,也因为他那颗为大武黑甲大将之心。 一颗颗豆大的汗珠从景阳的脸颊上滚落,取下了头盔的他一头中长的头发随风乱舞着,额头上的发丝已被汗水打湿。 他喘着粗气,望了望山顶,知道自己不能继续再朝那里跑了,再朝着哪里跑他根本来不及离开便会被黑甲军给包围在上面,无路可走,也没有峭壁和黑甲给他重复之前的那个行为,所以必死无疑,所以他选择放弃继续而上。 他停下脚步望了望身后,知晓在很短的时间里黑甲军还不能追上他,于是开始在这短暂的时间里调整自己的气息,然后寻找一个视野开阔,能够一览群山位置。 飞快的环顾了一周之后,他纵身上了一棵树,站在树枝上拨开树叶眺望着各方群山,只是片刻,他的眼睛忽然一亮,然后立即从树上跳下,沿着山鞍冲向了另一座山。 “他调转方向了!” “怎么跑又如何?追!” 没有人发号施令,队伍立即开始转向追逐。 景阳听得到来自自己后方和山下不远处传出的声音,现在的他心中十分紧张,咬紧了牙关,努力将自己的速度保持着,这样的心理压力和体能消耗对他来说都是一种极大的考验。 粗重的呼吸自他的口鼻呼啸出,带着他浓浓的疲惫。 而一阵怪风吹来,响在他的耳畔,模糊了他的听觉,而风声中裹挟的杀意让他本就被汗水打湿的后背又再度添加一层冷汗。 几乎是下意识的,他的身子朝着侧面扑了出去,扑倒了一颗长满青苔的岩石上。 他之前所处的位置,瞬间落下一道乳白色的白芒,一声刺耳的声响下,骤然炸开! 那是剑,那是剑意。 景阳望向身后,看见了岳秦那飞奔而来的魁梧身影。 岳秦双瞳中满是不屑和傲意,心中却是诧异,“居然能够躲开我一剑,果然也是人中之龙,非常人,可是,那又如何?” “大胆余孽,破坏我朝安宁,现在又竟敢妄图勾结金蒙!还不束手就擒!” 景阳爬起身子,喘着更加粗重的气,心中的紧张情绪也攀升到了极点,根本没有理会岳秦的话,再度朝着自己的目标地冲去。 尽管并没有和岳秦交过手,但是他知道,他根本不可能是岳秦的对手。 对方那一剑便根本不是他可以接住的。 他唯一的希望,就是爬上那座山! 那座这一片最高的山。 我不能死,所有的大寅人都在等着自己崛起,等着自己来领导他们推翻神武帝,父皇母妃还在九泉之下看着自己手擒神武帝这个叛贼,一切的一切都在刚刚开始,我不能死! 他想着冻儿,想着翰伊城,想着梦里的那个篡位君王,咬紧了嘴唇,渗出了红红的血。 ps:我在想一个事,我的帅气自拍能不能吸粉?要不把头像改成我的自拍?笑~~~ 第一百五十七章 卧龙(第一更) 十年前的血流成河,让他变成了孤家寡人,轩氏一族除了他以外所有的人都丧生在了李林胜攻下了翰伊城后,当身边的人都死光了只剩下卫剑首和自己的时候,当他孤苦地飘零到南方的一个名叫凤阳镇小镇的时候,他才发现了自己的孤独,才意识到生命的脆弱,才那么畏惧死亡。 他畏惧死亡,畏惧身边的人的死亡,他不想身边的人死,所以他珍惜身边每一个人,无论是嘲笑他那个欺世的“私生子”身份的邻家少年,还是始终排挤暗处打压他的林维天的妻子,还是那对他非常照顾的卖油翁和米铺夫妇。凤阳镇所有疼他或是嫌弃他的人,都是他珍惜的对象。 并非是因为他是个过客,可以不在乎那些人的观点,而是因为他真的很怕那种失去的感觉,那种前一天还在寒暄的谁,今天却再也无法发出一丝笑声或哭喊。 所以哪怕那时的他脸上总是挂着愁云,可是见到他们时总是会努力挂出微笑。 所以他也困惑了十年,为什么人要死,为什么一定要杀人,为什么人与人之间要相互剥夺生存的权利,手握兵器夺人性命的人,又凭什么执行天道?自己又真的要为了推翻神武帝,而让血流成河,而让万骨枯? 最后他想通了,或者说被毛国景点通了,这个世界就是这样,总是有人死,总是有人活,对错很难定论,因为只有真正的胜利者,才是永远的对。 景阳明白,要坚守本心。 要让中州太平,他必须掀起动乱,消灭那个要制造更大动乱的神武帝。 要死者安宁,要中州安宁,他就必须推翻武朝,杀死神武帝! 要让身边的人不死,那就要让所有妄图伤害他们的人死! 然而这一切都建立在,他必须活着这个基础上。 他曾有过颓然等死的时候,可是现在的他,不可以死,这是心里最明确的概念。 景阳咬紧了牙根,将速度提高到极致,骄阳如火一样灼烧着他,不过哪怕并无阳光,他的浑身上下依然也会全是汗水。 不过他的速度又哪里能够和已然不惑之年,身经百战的岳秦相比? 岳秦并没有将元气修至运元境的大成,也没有掌握运气诀窍来达到飞行,可是他始终是跨入了运元境近十年的人物,运元已经十分巧妙,再加上施展着不知何种功法,每跨一步,他的身子就会向前跃出大约一丈左右的距离,景阳和他之间的距离在飞快的缩小。 “余孽太子,束手就擒!” 解下雪甲穿着软甲的岳秦体内元气爆发,先前化作白芒杀向景阳,最后被景阳躲开插在了岩石地面上的剑发出一声厉啸,剑身上的符文发出一道乳白的光芒,其纹路加上这乳白光芒看起来赫然便是一朵玉兰花! 剑所插的地面原本就散开了蛛纹,此时蛛纹纷纷炸散,剑再度飚射,自岳秦的头顶飞过,再度朝着景阳飞去! 隐隐间,可以看到剑身上似乎生出了一朵朵的玉兰花花蕊,然后花蕊生出花苞,再一刹那,万千玉兰花瓣含苞乍放! 剑所掠过的地面上,其剑所过之地,草都开始枯萎,青青草皮硬生生出现了一道黄色的轨迹。 景阳不用回头看,在剑飞出的一瞬间,他便能够感受到这剑上同玉兰花一样的掠夺剑意,所以哪怕剑快得迅雷不及掩耳,他依然反应了过来。 天子剑来不及出鞘,淡金色的元气呼啸而出,一声怒喝出口,他直接带着剑鞘反身一剑劈在了乳白色的剑上! 乳白色剑的强大冲击力让直接让他闷哼出声,手臂胀痛宛如要炸裂,然而本就流淌着皇室血脉,又从小经历卫剑磨练的他身体虽不算绝佳,可也并非凡人之躯,这股力量还是被他硬生生顶了下来,他的身子也借着这力量飞速的朝前飞着。 天子剑雕满了华丽符文的剑鞘发着剑光,而这些金光很快便被乳白色的似虚似实的乳白色花朵覆盖! 生在在乳白色剑上的玉兰花,再朝着景阳手中的剑蔓延过来! “果然有些能力,不过接住又能如何?” 岳秦望借势而又和他拉开距离的景阳,一声冷哼。 景阳的双瞳发出淡淡的金色,元气在他的调控下,在体内的树根经脉里快速流淌着。他握剑的手一用力,身上的汗水骤然一干,衣衫上的黑色汗湿也消失,宛如他根本没有出过汗,衣服根本没有被打湿一般! 骄阳如火,因为之前连绵了许久的暴雨的缘故,天气炎热而不干燥,天子剑附近的水意却猛然澎湃起来。 剑上水意大作,如同一条遨游在水中的龙,傲意十足却又不霸道地展露,但是没有人胆敢质疑它的力量。 卫剑的游水剑诀,就和他人一样,低调,冷漠,但是无可匹敌且不露声色地展示其威力! 蔓延来的花开始不断的死去,不断地变成星华,弥散在阳光下。 所有的花蔓都无法爬过剑身一半。 岳秦心里惊讶至极,他没有想到这个余孽太子潜藏人间十年,居然也有这么强大的能力,随即想到了卫剑,那个绝世的剑客,他旋即释然。 景阳所展现的实力已经超出了他的想象,躲过第一剑他可以归结于运气,可是硬接下了他这一剑,他不得不承认景阳的实力。 景阳的武道天赋自然比不上张玲比不上南宫蝠,可是他有着他们所没有的特殊身份,景阳这前朝太子的身份再加上他的天赋,将来势必会带来不弱于南宫蝠带给他们的威胁! “这样的速度成长下去,只怕要不了多久之后就是一位可怕角色,若不是圣上十年前便下令不得杀之只能活捉,本都统必然今日就手刃了你!” 岳秦面色一横,疾驰之间深处了自己的手掌,苍劲的手指朝着前方一弯,变出一个握姿,将景阳推着的乳白色剑骤然缓下速度,和相持的天子剑剑鞘脱离而开。 景阳直接调转了身子,再度飞奔,仰头看了一眼离自己还有很长距离的高山。 岳秦的剑速度减缓,而后缓缓停下,眨眼岳秦便到了剑旁,他的手指弯曲成爪,一声厉喝,一股白色的元气在手掌间出现,然后他直接拍向了剑柄末端。 他的手并没有直接触碰到剑柄,而是隔着约半尺的距离,这段距离里他的手和剑之间充斥着不断颤动的白色元气。 “喝!” 又是一声冷喝,剑和手之间的白色骤然炸开,剑发出一声因力量猛然灌入而造成的清鸣,他的手抓上了欲再度前飞的剑,而剑上还散发着乳白光芒的玉兰花则顿时从剑上脱离而出,朝着身影不断缩小的景阳而去! 无数的玉兰花根枝相互缠绕,旋转,盘旋,如同一条白色的龙,带出一阵疾风! 景阳面色一变,猛然转身,天子剑出鞘,元气没有任何保留的喷涌着,剑在他的手上被舞出了八十八道剑影,看起来便像是一朵巨大的莲花,这是景阳学的许多三流武学之一,虽然这些武学没有正统的认可,没有强大的杀伤力,大多来自民间一些武者无意所创,但是只要用到妙处,都可以有一定的作用。 这朵剑花顷刻便于玉兰花龙相撞。 花瓣在残飞,剑影在飞速的消失。 强大的生命里抢夺能力让景阳脚下的土地嫩草飞快的变黄,身周的树木也萧萧落下黄叶。 数瓣花瓣穿过了愈发稀疏的剑影,落到了景阳的身上,他的布衣顿时出现了一个洞,他的皮肤也顿时被灼烧。 景阳的脸因疼痛而抽搐。 剑影只剩下一半,从剑影和花龙相触到他受伤这电光火石之间,他就知道了自己根本不可能接得住这一招。 至少不动用游鱼剑气的情况下,他不可能接住。 他望着花龙背后因为不断靠近而在他的眼帘中不断扩大的魁梧身影,知道自己即便接住了,也会被追上。 近身之后,对方擒下他,轻而易举。 被擒,等同于一切的结束。 生死一线间,他的感官力量似乎被放大,他隐隐听到了流水声,很飘渺,有点距离,可是又显得较厚重的流水声。 前面有河,因为暴雨缘故水流湍急的河! 他的眼睛骤然一亮。 他故意等来了黑甲军,所以要脱身他必须付出什么,他想赢,他同样需要付出什么。 心一横,他将最后可以凝结的水意,统统爆发,一股十分强大的剑气横斩而出,身前的花龙瞬间消失! 这凝水意化游鱼剑气便是现在的他,最大的底牌。 游鱼剑气也是他唯一能够威胁一下强大对手的底牌。 他之前杀死强大的对手都是靠的游鱼剑气,现在的他可以施展三道游鱼剑气,可是三道已经全部用光,他已经不可能再施展出游鱼剑气了。 推断得出景阳已经无力再战,握剑而前的岳秦发出了一声轻笑。 “没有游水剑,没有游水剑诀的强大杀招,你又如何再战?此刻,你又如何再逃?” 的确,游鱼剑气以他的修为,不是随时可以凝结而出的,每一道游鱼剑气都需要时间和充沛的水意。抵挡住玉兰花龙,以及消耗了他一些时间,反身再逃也根本无法逃脱。 然后他有他的盘算。 那就是付出代价,换来机会。 将一股元气反运,逆冲经脉! 这样的现象一般都是武者自己出现严重失误,或者受到强烈攻击时,才会发生,元气逆冲会给武者本身造成创伤,轻则伤,重则暴毙,然而此时景阳自己就这样做了! 他的脸色瞬间潮红,一大口鲜血喷在了剑上! 血在剑上瞬间沸腾,落到地上的血液瞬间沸腾,水汽弥漫到剑上。 血中有水,可充水意,岳秦明白他的意图。 可是什么情况下,才会本就潮湿的空气以及土地上给予其凝结的水意都不够,以至于直接自残给血? 只能因为接下来的剑招,需要很多水。 岳秦认为景阳会逃跑,虽然哪怕已经逃不了,可是景阳却神情坚定地站定,然后自残喷血,血丝遍布的眼中满是炽热的战意。 他很意外,很诧异,很怀疑,以至于速度都陡然慢下,然后缓缓停在了距离景阳五六丈左右的远处。 卫剑是天下间人人尽知的风云人物,他的游水剑诀也人人尽知,尤其是在十年前不败原一战后。 所以他知道景阳已经施展不出游水剑气,而且游水剑气虽然强大,但是他对于景阳这样的战力施展出的游水剑气根本就不惧。 如同天下人人都知道卫剑最强的一剑是什么一样,他也知道。那边是一剑败了张玲和霸王锤陈建的卧龙吟。 岳秦望着景阳手中的骤然盘旋其旋风般的水,脸色骤变。 他听过他正六军大将军那个曾见过卫剑施展卧龙吟的九星强者的分析,大将军说卫剑若是施展卧龙吟,一滴水,便足够杀死他这个九星强者。 又何况他这个六星的都统? 他真的怕了。 “呀——” 景阳咬牙切齿,一剑斩出,一道龙吟呼啸开来! 岳秦神情骇变,身影暴退,身前直接凝结出一道乳白色光幕。 ps:第一更。我觉得自己更新太慢了,以前的自己理所应当,但是自从自己再度开始追书,我觉得一天一章真的太少,一天十章都太少,所以我必须每天努力更新,来吧,看看我何时可以一天一万!今天七千,没到做到! 这是第一更。 第一百五十八章 卧龙只会吟 “吼——” 剑上的血迹已经不见,盘旋着的细水也瞬间消失在剑身,随着景阳一剑斩开,一道略显浑浊龙啸就这样呼啸开来! 无际林刚刚才因邪杖的恐怖力量散去而恢复的热闹,在这一声扩张开来的同时便骤然安静,哪怕是那头准备回归自己家的苍耳狼也顿时竖起了钢刀一样的长矛,匍匐在地颤抖着不敢动弹,后方追来的两千余黑甲军军士纷纷顿足,双瞳中满是惊骇。 这啸声是如此的陌生,宛如根本不是这个世界的声音,但是又给人灵魂的震颤,仿佛那是埋藏在灵魂深处数万年的战栗。 这一剑,是景阳学习卧龙吟以来,施展得最完美的一剑。 以前一剑出,根本没有这股龙啸,所以听到龙啸的那一刻,他自己都不禁为之讶异。 而距离龙啸发出处最近的岳秦无疑是最为惶恐的一个,他知道那是龙啸,哪怕他从来没有听过龙啸,他也可以确认那就是龙啸,因为只有传说中的天地之王才能发出这样俯视天地的啸声。 所以当啸声传出的一瞬间,他便开始暴退,或许是因为来自灵魂深处的忌惮的缘故,他退得很快,比他追击景阳时的速度还要快,很短的时间里就退出了十数丈距离,躲在了一颗巨大的山岩背后,同时将剑横在身前,凝结出一道光幕挡在自己身前。 莫烈气盾,这是他最强的防御武学,没有丝毫犹豫,便使用了出来。 他猜景阳会出卧龙吟,没想到景阳真的出了卧龙吟! 要知道那可是卫剑的最强绝学,游水剑诀的至高奥义! 这样的危机情况,哪怕是他这身禁百战的都统,都不禁惊得汗湿了背衫,在这一瞬间里,他有些后悔自己没有穿上雪甲,若是雪甲再身,他必然不用紧张至此。 光幕维持着,他的心里忐忑着。 然而没有恐怖的攻击降临,甚至一丝异象都没有,只有一阵风吹过,轻拍在了他的光幕上,龙啸声回荡在山间,而后渐渐消散。 莫非卧龙吟的龙啸只是开头,真正的杀招还在后面? 然而半响过后,依然什么都没有发生。 他忽觉不妙,纵身跃出,景阳之前所处的位置,已经空无一人,唯有一地黄草。都统本就严肃的脸色,骤然泛红,刀疤显得分外狰狞,一股怒火从胸腔烧遍他浑身上下每一个角落。 景阳那里可能掌握卧龙吟,这么强大的武学玄奥无比,哪怕他天赋绝佳,哪怕有卫剑传授,可是这么多年了,他对卧龙吟的掌握始终是皮毛,今日能发出一声龙啸,已经是走了大运,或者说因为心性成长能力也成长而在无形之间有了大进步。 他不会卧龙吟,但是他会卧龙吟的皮毛,他还会心计。 是的,他玩了一出心计,他玩了这位狡猾又强大的都统。 都统因不了解景阳而退,因为卫剑威名而退,因为十年前关于卫剑卧龙吟之强的种种传言而退,总之他退了。 虽说传言并无错,景阳施展开来仅仅皮毛的卧龙吟发出了一声并不纯正的龙啸,便已经让他难以遏制地感受到恐惧,那么卫剑剑下的卧龙吟又会如何恐怖?但是他也正因为这传言而着了景阳的道。 好一出心计。 景阳付出自伤的代价,来给自己争取了脱离的时间。 好一个前朝太子! 都统魁梧的站在岩壁旁,身体因愤怒轻颤这,面容变得狰狞起来,刀疤因面部肌肉的扭曲而弯弯扭扭,好似蝰蛇。他何时收到过这样的侮辱?他如何能忍受这样的侮辱?周雷云比他强他到可以忍忍,可是那个余孽太子不过十六少年,他如何咽的下这口气?他如何原谅刚才狼狈的自己? “都统?”黑甲军中实力有高有低,速度自然也有高有地,此时王千夫已经带着数名速度极快的军士,赶了上来。 “继续追。”岳秦没有解释,双瞳中全是杀意。 “是。”王千夫诧异,颔首。 下属的诧异更是激发了他的怒气,怒火让岳秦开始爆发。 “本都统必然让你付出代价!”他在心中发出这样一声怒吼。 他的元气不留余力的喷涌着,双腿弯曲,而后猛然一弹,地面立刻出现了两个深深的坑,一道迅疾的疾风挂起,他整个人的速度变得比刚才最快的速度还要快上数分。 …… 景阳强压制着体内因自己元气逆冲经脉而翻涌的气血,喉咙一胀,险些再度吐出血来,一边飞速移动一边调理着,他回首望向后方,暂时还看不到那位强大都统的影子,不由沉沉地呼了口气。 他知道自己不能再被追上一次了,游水剑气已经施展不出,骗人的卧龙吟也无法再施展,再施展也骗不了人了,他是真的将所有能够用处的强大招数都用了,自谦可谓黔驴技穷,自傲可谓强弩之末,总之他是真正意义上的走上一条孤路,而他需要的,就是那条河,孤路的尽头,就是一条河。 不是入河依水而战,而是依水而逃。 他入水,便如游鱼入海,便如苍鹰翔空,他便能够暂时地甩开这此时甩不开的追捕,逃到那个他要去的山上。 疲惫加上伤势,他的速度已经无法再像之前那么快,甚至保持现在这样的速度都已经非常艰难了。 他拉着树枝,翻过一块斜斜的岩石之后,他之前因为凝水意而干燥的衣裳已经再度打湿,上面还有许多枯叶和草木种子黏着,而他气血的强盛也招引了许多蚊虫在耳旁嗡嗡作响。 他甚至觉得自己头开始晕,只因体能已经接近极限。 那水声变得越来越清晰,那就像是生的希望,刺激着他的神经,也是他没有倒下的理由,景阳甩甩头,踩着这些嶙峋的岩石,努力地跑着。 口干舌燥,腹中也是十分饥饿的他,在隐隐听到身后传来的异响的时候,大脑又再度清晰起来。 咬紧了牙关,再度大步迈开自己步子。 山林很安静,他隐隐也听得到追来的黑甲军的喧嚣。 他艰难地跑着,他的双腿仿佛已经再燃烧,当他觉得自己已经真正的到了极限,自己已经没有任何希望的时候,那些喧嚣声音消失在了耳畔,他只听得到水声,喜悦之情让他又多了两分力量。 再往前跑了十步左右,他看见了岩石前面的山间,有一个沟壑,视线顺着沟壑边缘而上,便看见奔腾而下的河流! 水流湍急,浪花翻卷! 轰隆隆的水声还有那充沛的水意给了景阳无比温暖熟悉的感觉。 “大胆余孽!还不束手就擒!” 后方忽然传来一声每一个音符,都在不断逼近的声音,足以证明那人真的在飞速地不断地靠近。 然而景阳已经站在这离水面三丈高的岩石边,黑色的铁甲战靴以及他穿着的黑色布衣与湿白的岩面形成清晰的对比。 宽宽的河床架在两山间,浪白,浪里石白。 景阳回头望了一眼冲来的面目狰狞的都统,说道:“总是这句话,真的很烦。” 然后他直接直直地朝着河中倒去,三丈高台,只是一瞬间便扑通入水,便无人影。 岳秦的身影顿在了岩边,一脸的愤怒和不甘,他恶狠狠地一拳砸上了身旁的一块巨大岩石,岩石立即扩散出巨大的裂纹,似龟裂的土地。 “全体沿着河流找!哪怕他是条鱼,游得再快!也要找出来!本都统,势必将他千刀万剐!” 近乎声嘶力竭,竟是盖过了水声。 ps:七千无望,今天主要去吃酒去了,凑合凑合,六千的日子,将会成为叹生死的基本日常,七千八千一万,才是我的努力。另外,这章我没审阅,错别字请见怪 第一百五十九章 逃去哪里 那一潜入河的景阳,再也没有冒出过水面,宛如这泛白的滚滚浪花,一去不复回。 许多黑甲军在合理的安排下,分成两路一路朝着上游一路朝着下游搜寻着。始终站在原地——那景阳纵身跃下之处,一身雪甲如同浪花一样白的都统岳秦,面色却分外黑。 黑白并称是双煞,二者齐一则是分外煞人。 他的愤怒冷峻给他身边的人产生出巨大的压力,以至于王千夫和白千夫自出现在他身畔开始,便沉默着粗领河声滔滔,静看浪花起落。 岳秦只是看着石壁下的湍急河水,视线蕴涵的雷霆大怒,宛如要将水断流。 他是真的很愤怒,也很羞愧。 他是黑甲军都统,他是骄傲的黑甲军将领,绝不失败不单单是黑甲军的训言,也是黑甲军为武朝人所骄傲和称赞之所在。 黑甲军出手,近乎从不失败,这已然是众所周知的事实,若真要说最近的一次失败,那么就是六年前对周雷云的围杀。 可是他和他的旗并未参与六年前对周雷云的围杀,所以没有经历那一次失败,所以可以说,建朝十年来,他便没有败过。 十多年来他一直做得很好,昨夜还因为一位千夫长的间接失败将其间接斩首,可是今日他却将失败这一他并不陌生,可一直都是他将其赋予别人的结果,给套在了自己头上。 而且这一切的还是因为一个十六岁的少年。 少年耍了整整一个旗的黑甲军,还有他这个将领。 他骄傲在被碾压,在被践踏,他如何能不怒? “负责地形以及形势禀报的人呢?为何还不出现?”岳秦忽然吼道。 哗哗哗的水声将他的声音渲染得格外的磅礴。 王千夫面露难色,不知如何启齿,正在犹豫的时候,白千夫垂首低声道:“都统,平日是唐千夫,昨晚已经……” 岳秦面色一凝,而后心情变得愈发发燥,并未再开腔,只是将自己的拳头攥得啪啪作响。 这样的感觉就如同那极度烦人之事如浪般连续拍来,而且是拍在脸上,分外难受,也分外狼狈、 一位黑甲军军士犹豫了片刻,深吸口气低着头逐步走来,河风让他黑甲帽檐上的黑色短带吹得似浪起伏,他似乎并不在意这位雷霆都统的愤怒,只是恭敬地走到岳秦的身旁,将一张地图呈现在他的面前。 “禀告都统,此河名为谷林河,是大布江的支流。若是沿着下游而去,便会出了无际林,到达大布江。” 岳秦冷峻的神色并未为之所变,从下属手中接过地图,匆匆瞥了一眼,道:“他不可能离开无际林。” 顾及到都统的心情,没有人愿意触他的眉头,所以并没有人开口说话,岳秦自言自语般向着两人解释道:“大寅的领袖,当然也是有眼光和野望的人,单从冒着这么大风险,居然试图和邪杖攀上关系便可以看出,而且南宫蝠一事无论从哪个角度出发,都能够使其收获大利益,他不来可以理解,既然来了就没有退去的理由。” “他也不可能逃离依河逃离,因为每一个通入无际林的河流口,都会有重兵把守。” 王千夫素来谨慎,担心祸从口出,然而此时却是忍不住出声道:“邪杖代表的是金蒙,若是他和邪杖成功结盟,这一结果说不定会是他放弃继续插手南宫蝠一事的理由。这次的南宫蝠行动又因为时间紧迫,我们所有的部队集结都有些勉强了,所以都没有携带禁水笼,无法封锁水下线路,他水性又如此只好,稍不留神便可能逃过重兵之眼,逃离无际林。” 岳秦看了他一眼,有那么一瞬的意外,但是这意外很快便被这话语中的内容所淹没了,他凝神道:“也有可能,本都统从大将军那里听到过不少朝堂文臣对于大寅残余的分析,对于大寅残余也有一些了解,现今他们的力量有多少多强并不可知,这也极大的彰显了他们的处事风格。” 他顿了顿,再度望向了手中的地图,地图上的山林线与那条蜿蜒又不乏狂放的河流深深刻在他的眼中。他们单纯地将景阳往林外逼,却忽略了这边这条河流可以作为景阳逃生的工具,这疏忽加上自己的大意是这次失败的主要原因,所以无论如何,他要将这耻辱死死钉在自己脑海里,永远铭记,同时接着道: “或许是因为大武的强盛以及十年前的失败给了他们太沉重的打击,他们处事十分谨慎,十年来一点大动作都没有,武朝对其的一系列举动也没有大突破,十年来唯一的成果也就只有前情机处枢领毛国景被查明大寅身份,这些东西都足以证明大寅残余是何等的小心,这个大寅太子或许与金蒙结盟后,选择暂时逃离也说不定。” 自己的进言并没有引起什么不良后果,而是得到赞同,王千夫为自己微微松了口,也因为都统的情绪缓解而那股压力减少了而松口气。 “立刻铁鹰传信给外围的一旗部队,让其加紧封锁,水下必须时刻保持人手监督!”岳秦转首对着传信官寒声道。 传信官连忙颔首正准备照做的时候,白千夫却急忙开口。 白千夫面色微变,道:“都统,此举或许不妥。” 极少遭遇失败的他遭遇了失败,极少遭遇尴尬的他遭遇了尴尬,此时一向极少受到顶撞的他又忽然受到了顶撞,这样的事情让他真的心烦意乱起来。 他的剑目仿若要将白千夫撕成碎片,若非因为自己疏忽导致了自己失败让他觉得愧对自己的下属,他定然会给与其最难看的脸色,数息之后,他怒气减消,咽下那些不快的语言,道:“有何不妥?” 白千夫没有犹豫,立即道:“都统若是传信于一旗,那么我们的失败便会被一旗都统知晓,这等辱荣誉之事,必将受到他们的嘲笑,都统和我们这数千号弟兄日后如何在军中立足?” 岳秦蹙眉,这是事实,黑甲军军士虽然都是铁血男儿,不是普通军士那样爱相互嘲讽相互斗殴的角色,但是各个也都极具傲气,编制单位与编制单位之间隐隐都有着对抗,很多东西哪怕不明说,不动手,都可以以其他方式表达出来,嘲笑也是其中之一。 黑甲军这样极度重尊严重荣誉的队伍里,嘲笑是何等刺眼的词。 岳秦道:“白千夫的意思是?” “属下不敢,都统为王朝安康考虑不顾个人荣誉,是高尚的存在,属下只是为了表明最肤浅的见解。”担心惹得都统不悦的白千夫立即说道。 “只是属下有一事不明。” “说。” “余孽太子如果与邪杖达成了结盟,为什么他们不一同离开,如果没有结盟成功,为什么邪杖和他之间还保持着和睦?至少这位余孽太子并没有受伤和中毒。” 岳秦没有回话,他并不是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只是没有考虑明白,因为这样的事情根本不是他这样的武夫可以轻易弄明白的,他也这样告诉了白千夫:“这样的事中间必然有猫腻,又岂是你我可以明白的?写成文书,在这件事彻底有了个结果后,传给大将军。” “是。”白千夫颔首。 都统摆摆手,道:“还是传信于一旗都统,这件事事关重大,已经超乎我们个人荣誉了。” 传信官立即执笔行书。 “余孽太子,你究竟是逃亡哪里?”岳秦万般不甘地望着河水,心中念叨着这句话。 他当然想要抓住这个太子,他必须抓住这个太子,他们的信已经传给了大将军,最快今天夜里最迟是明日清晨,便会有部队到达骨丹岭,他们代表的将士正六军大将军的意志,那么那个时候,他又将如何交代? 他心中几分无奈和悔恨,而后抬头环顾着群山。 忽然他的眼睛一亮。 他们武朝都没有料到邪杖的到来,那么余孽太子和邪杖的相遇就是巧合,余孽太子原本的计划难道就真的不施行了?大寅一派可是沉寂了十年!他们真的愿意放弃已经准备好了的和南宫蝠的结盟计划? 要知道武朝计划北上伐金蒙,那么便是他们大寅最好的出手时机!而南宫蝠结盟,便能够为他们的出手凝聚非常非常大的力量!这个机会错过了,他们还需要等多久? 那个太子如此狡猾,难道对于这次的追捕,就一点计划都没有?唯一的目标就只是这条河? 他静静看着那座山,心里有某种预感。 …… 无际林某处,河流水流湍急,树高草翠,满是郁郁葱葱之色,满是哗啦啦的水声,好不和谐唯美。 林深鹿饮溪,而那饮水的小鹿,忽然因为水中蹿出的人影,而惊逃。 景阳从水中缓缓走出。 ps:时间不够,明天两更,这章写得不好,也懒得回去改了,因为我眼睛都睁不开了,头也是昏的,硬撑着在写,大家春节快乐,安。 第一百六十章 那座山(第一更) 此时已经是下午,阳光比任何时候都要强烈,炽热的温度灼烧着这片森林,不过流水加绿荫此地倒是清凉。水面流水虽急,可也一片粼粼之色,四周的挺拔古树在经历了连绵许久的暴雨后,再度沐浴到了阳光,被阳光赋予一片明亮色彩,显得万般精神,然而对比这些明亮色彩,景阳的心里却显得灰白。 他的情绪十分失落,短短的时间里接二连三的经历一个又一个打击,一个又一个的冲击,一恍然不禁会对自己的人生产生质疑。还是一个少年的他,总是难以遏制的接二连三出现心理问题。 甩了甩头,头发上的水珠甩得四飞,他呼了口气,纵身跃上了一颗石台上,望向了自己目标——那座此地最高的山峰,松了口气。 他和山峰之间的距离并没有因为他的顺河而走而拉开,反而是近了许多,他估计了一下,此时自己又深入了无际林不少,若是尽快的赶往那座山峰,大概可以在黄昏时候到达山脚。 有了这样一个判断,他并没有立即赶路,而是盘膝坐了下来,将剑插在石台上,休憩调息了起来。 脸色忽然涌起一道不健康的潮红,一口鲜血吐了出来。 最近他受的伤实在是太多,虽然每一个都不重,但是累积起来对于他一直处于负荷状态的身体来说也实在难以承受,再加上他为了聚集更多的水来施展自己未成的卧龙吟,又运气逆冲经脉,尽管自己努力控制,将情况保持在安全范围里,但是对他来说也造成了不小的伤势。 此时这口血吐出来,倒是轻松了不少,就像是晕船的人,吐出了所有的污秽物一般。 景阳环顾了四周,他所盘坐的这个石台视野开阔,他可以轻松地判断来自周围的一切变化,他并不认为自己就这样摆脱了黑甲军的围杀,此时见到还没有黑甲军的影子,天空也没有铁鹰,这才真正地松了一口气。 恢复了不少,他起身,继续开始赶路。 在林中前进了一段时间后,他成功地抓住了一只兔子,然后生了一堆火,尽可能地让柴燃烧,将烟消去,不过仍然有烟直上,景阳也顾忌不了这么多,他实在太饿太累,身边没有一个小姑娘需要保护,他也不再像以前那样凡事都小心翼翼了。 这样的感觉,给了正架着兔肉靠着的他,一种轻松了些,又沉重了些的感受。 “呼——冻儿,你现在离开无际林了吗?”他抬首望向天空。 “以后要好好的,谢伽淏说你是魔,如此重视你,想必不会伤害你,你在那边吃的苦说不定也会少,你的日子应该会好过。”他喃喃道,“只是一个人到这么北的地方,那边寒冷的气候你能习惯吗,那边的菜你吃得惯吗?不过时间久了就习惯了吧,到了那边一定要好好生活。” 景阳叹了口气,他身边冻儿的东西什么都没有,冻儿那里他的东西也什么都没有,若真要说也只有冻儿身上的衣服是他买的。 一走什么痕迹都没有留下,这样的事情在十年前也发生过。 景阳不愿意再思考这些东西,因为真的很心烦。 对于魔,他其实十分模糊,哪怕是到了这个时候,他对于魔究竟会有怎样的影响力也没有个概念,毕竟魔这个词距离他太远太远,远古时候的传说到了现在又几分可信本来就是个未知命题,所以对于冻儿到了金蒙究竟会变成什么样,他根本不知道,冻儿的未来究竟是好还是坏,他也摸不清,只是想来,冻儿去了金蒙,总比跟着他好。 这样一想,心里要好受了很多。 冻儿离开了,毛枢领以及其余大寅人便无话可说了吧。 跟着邪杖离开,或许真的是一个对他们双方都好的选择。 将兔子狼吞虎咽的吃下,景阳继续赶路。 骄阳渐累,开始西斜拉出一片火红的云彩,光线紧扣大地,不愿离开,却还是在缓缓后退着。 景阳翻过了两座山,终于到了那座山峰的山脚,其实他的心里也极为忐忑,因为他并不知道,自己爬上了这座山之后,他能否得到想要的结果。 为了躲避武朝耳目,他和大寅一派的联系很少,这次行动,大寅人除了卫剑凡是知晓的都表明了反对意见,只因卫剑从来不发表意见,但是景阳还是选择了做,可是这样做的结果便是毫无计划。 大寅对于这次南宫蝠一事,毫无计划可言,不单单是因为唐国宗忽然来凤阳镇断案逼得他离开,由此太突然而无准备,也是因为他没有询问过其余大寅人的意见,所以这次的南宫蝠行动根本没有计划,以至于到现在景阳都不知道自己下一步会是怎样走。 而和他有联系的大寅残余,在无际林中也根本无法给他提供帮助。 深入了无际林,也无法得到信件,现在的他就相当于和外界断了联系,换个话说,他若是死在了里面,大寅一派也根本不知道他死在了哪里。 他决定进入无际林便就是在冒险。 毫无计划是劣处,毫无计划也是好处。 毫无计划他便是计划,所有的思路都只在脑子里,让人无从得知。走一步算一步,便不会被人斩去前路,毫无计划也可以让他将自有发挥到极致,让他将智慧发挥到极致,若是能够完成南宫蝠结盟,所有的经历对他的成长无疑是恐怖的。 这也是毛国景最后选择让步的理由。 从进入无际林开始,他就像无头苍蝇,所以一开始就选择了跟着邪杖的痕迹走,指不定能将自己带去南宫蝠的地方,或许让自己捞到别的好处,决定逃到这最高的山峰下,也是他决定让黑甲军包围自己开始,便做下的决定。 他不是一定要到这座山,他连无际林的地图都只有一张粗略的,并且还丢在了山洞里,至于要去哪里,还是他逃出来之后在山上才确定下来的目标——他只是要到最高的山。 因为最高的山,能让他活,能让他见到南宫蝠。 这就像是毛国景在几年前告诉过他的一句话:“你是太子,你是真龙,你的命注定不平凡,经历了太多非人的经历,那么以后多么糟糕的环境,昊天都会给你一条生路。” 景阳不信神,不信这种安慰自己的鬼话,但是现在的他,却是真的在毫无计划的情况下,摸出一个计划。 他开始登山。 山很高很大,他爬得很快,他的身上很快便出现了不少的血泡,若不是穿着黑甲战靴,必然连鞋子都会磨破。 风声灌入他耳,然而他却听到了让他浑身骤凉的声音。 “都统说让搜山,按照速度计算他应该就是这个时候左右会开始登山,大家都要注意。” “百夫长,为什么都统确定他会来登山,又为什么不让我们去山顶等候,只分别把我们派在山腰之下各个地方?” “做好你自己的事。”声音骤然严厉。 “是,是。” “搜的时候注意山外的一切反应,一旦发现立即发信号,我们行队的其余人都会在这附近搜寻或者驻扎,等待夜色将降便点燃火把。 “是,是。”另一个声音回答道。 黑甲军。 景阳缩回了自己头,将身体朝着身边一块远远的巨石后退了退,黄昏林间的凉爽变得带上凄凉。 “原来真是小瞧你了。”景阳蹙眉,脑海中浮现了都统岳秦的模样。 停对话他可以大概判断,那位都统已经猜到了他的想法,并且提前到的了这里,大概是从山的另一个方向来,所以到现在为止他才遇到了逐渐分布过来的黑甲军。 他的计划变得越发难以实施了。 然而他看着渐渐深下来夜色,又仿佛看到了一丝希望。 紧紧攥紧了他的拳头。 他往后小心翼翼地挪着,把自己藏到了一个小小的坑洞里,若不注意,便极有可能发现不了他的存在。 望着百夫长走远,此地只留下他们二人,稍白的军士望着肤色稍黑的军士道:“你说为什么?” 稍黑的军士一脸的冷漠,更加符合黑甲军的严肃和铁血,他厉声道:“你因为进入通窍境成为武者,两个月前才被选入黑甲军,我理解你不明白黑甲军的规定,所以现在我告诉你,这样的问题不允许再问,只能执行命令!这里是黑甲军!不是你之前呆的普通军队!若是再如此!不要怪我不客气。” 他面无表情的发出这冰冷的声音,跨步而去。 稍白的军士在这些铁血的黑甲军面前本身就有些自卑,此时被这一怒喝更加羞愧难当,于是连忙低头认错。 “王大哥我错了,以后不会再问了。” 他连忙迈步追上。 忽然他的步伐戛然而止,僵硬的身体无力地倒在了地上,脖颈间的软甲处,被划开一个口,鲜血不断的流淌着。他瞪大着双眼,恐惧且难以置信地看着身旁那个不知何时冒出的人,吐着血无法发出任何声音。 “谁?”王姓军士察觉危险,豁然转身,景阳的剑却已经在向他的脖子刺去。 军士身形猛退,拔出狼纹刀劈开了景阳一剑,而后飞快将一支信号弹发出了天空,灿烂的烟火在这渐昏的天地间显得格外美丽。 景阳蹙眉。 黑甲军实力并不像传言中描述的那样最低都有四星,随着他和他们的交手,他发现黑甲军的实力其实也参差不齐,只不过都是武者。刚才他一剑斩杀的那位实力顶多一星,而他之前在湖水中交手的两位都已经无比接近六星,此时发出信号弹这位实力也约摸四星左右,对于黑家咀的实力,现在的他有了不一样的认识。 军士发出信号弹,心中松了口气,望着景阳的目光逐渐凝聚,寒声道:“你果然出现了。” “我出现了又如何?” “自然是死!” 军士将刀一横,毫无惧意,冷哼一声准备再次出手,却发现自己体内已经被一抹似水又似剑的剑意,毁灭得乱七八糟。 就是刚才一斩,他那自报的一剑,景阳便是在那个契机,将剑意在他毫无知觉的情况下,悄悄地自兵器袭入了他的体内。 “游鱼剑意,果然了不起。”军士面露痛楚之色,咬牙道。他感觉得出景阳不过生元境,而他也是入了生元境十数载的人物,真正战斗不见得会怕这个太子,可是自己的武学和他实在相差过远。 若是以前的景阳必然胜得不会这么轻松这么快,这段时间在无际林的遭遇,让他无形中变强了不少。 望着快速死去的军士,他将他的头盔和盔甲解下,穿在了自己的身上,然后飞速的离开。 第一百六十章 解下你的面罩(二更) 信号弹在天空炸开,绚丽的色彩是那么夺人眼球,刚刚才离开那里的百夫长豁然回首,笼在黑甲头盔里的脸色微变。 信号弹只能因为一件事情。 他明白是哪里发出的信号弹,以至于他的手指不禁为之微颤。 他速度极快的缘故,所以他从离开那里到到达的这里,不过是数十息到百息之内的时间,那么足以证明先前那位余孽太子就在那附近,然而他却没有发现他。 那位太子,似乎比他想象中强。 他立即反身奔去。 奔向那里的黑甲军有不少,此时约莫二十余位黑甲军伫立在那两位死去的军士旁,取下头盔面罩的他们一脸的肃穆和庄严,还有那跳动在瞳孔间的愤怒。 百夫长出现在了他们的身边,望着两位死去的军士,眼睛眯成一条缝,像是一把刀。 他看着其中一位已经被拔去了黑甲的军士,寒声道:“立即通知全军,余孽太子上山了,并且穿着黑甲,让所有军士都取下面罩,今日,要让他葬身于此!” …… 一位黑甲军军士正朝着山上走着,夜幕已经拉下,他并没有撑火把,夜色下的他宛如黑暗中的一座移动之山。黑甲能将人的身形放大,以至于每一个穿着黑甲的黑甲军士都显得异常魁梧。 魁梧的他将地上的碎石踩得沙沙作响。 很难将他和纤瘦的景阳联系到一起。 一团因人移动而晃动的亮光出现,一位约数丈之外的军士从林中中蹿出,并没有戴着面罩的他,对着景阳微微颔首。 带着黑甲头盔若是不取下面罩,大家相互之间都无法看见对方的脸,辨别身份的手段就是取下面罩或者查看黑甲上的编号。 景阳透过竖缝,对着他颔首还礼,然后继续上前。 手心却已经汗湿。 “站住。” 景阳身形顿止,偷偷抽了口气,然后平静地回首看着他。 那位军士身影沙哑道:“都统有令,所有人取下面罩,你难道没有收到命令?” 景阳沉默了瞬息,并没有刻意改变自己声音,道:“你是我见过的第一个人,暂时没有收到命令。” 黑甲军派来搜寻的人虽然有千余,但是这座山本来就大,而且障碍极多,此时又已经陷入黑暗,从命令颁布到现在并没有遇到宣告命令的军士也并非不可能。 军士拔出了腰间的刀,幽黑色的刀光分外幽,他说道:“那么还请你取下面罩。” 景阳缓缓点头,转过了身,将面罩取了下来,而后接着向山上走。 军士微怒,喝道:“站住!” 景阳的身形又是一止,他并没有回头,而是站定在了原地。 “转过身。” 景阳并没有第一时间回话,而是在安静了数息之后,轻笑出声,不屑道:“你算什么人物?取下面罩是上方军令我可照做,并不代表你有要求我做什么,以及对我大呼小叫的资格。” 景阳的声音分外傲气,让这位军士微怔,黑甲军都是百里挑一千里挑一的精英,都是无比骄傲的存在,自己的呵斥却是又过失之处,觉得自己不妥的他歉然道:“抱歉,我并无恶意,只是余孽太子穿上了黑甲在军中浑水摸鱼,以防万一需要做个验证。” 景阳依然没有转身,只是微微转过一个斜侧脸,火把的光在他半边脸颊上跳动,他诧异出声道:“余孽太子出现了?” 军士看了他的脸一眼,因为光线以及对方本就这给了一个斜侧脸的缘故,他并没有看得太清楚,即便看清楚了这样一个角度的视线也根本不可能看出什么,又顾忌到自己先前的过失担心自己做得太过,他又不动神色地将视线挪开,颔首道:“嗯,杀死了我黑甲军军士二人,并且抢去了盔甲。” 景阳见对方反应松了口气,哼了一声,转过了头,声音如冰:“都统说得果然没错,那个余孽太子居然真的来了!三番两次戏耍我黑甲军!这次一定要将他诛杀在此!” 愤怒的话语雄荡在林间,那黑色的铁拳也紧紧攥在了一起,宛如能捏碎玄铁。 “兄弟,不好意思,是我错怪你了,我为你道歉。”景阳再度微微回首,歉然道。 军士笑了笑,粗糙的皮肤轻皱如揉碎的纸,他连连摆手,道:“哪里话,都是黑甲军人,为国效力,相互理解便是最好的。” “不论他上山的目的是什么,你我就此别过,加紧巡逻,不要给了那个余孽可乘之机!告辞。”景阳说完,抱拳一礼,转头朝着山上快步走去。 军士抱拳还礼,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看了景阳离去的身影一眼,举着火把继续朝着自己的方向走去。 景阳逐步走远,余光看着那渐渐远去的火把,这才松了口气。 他并没有撒谎,他之前虽然遇到过零零散散的黑甲军军士,但是或许是因为当时命令还没有传下的原因,都没有让他取下头盔,一直到此时才真正的遇到要他取下头盔的军士,所以说他并没有接到取面罩命令并没错。 这个黑甲军军士是第一个。 他现今的实力要让他杀死一个黑甲军军士他并没有把握,因为他已经发现黑甲军军士的实力其实参差不齐,如果遇到前几日在湖水中一战时那样强大的黑甲军军士,现在的他从理论上来说有机会战胜,但是机会渺茫,也因为他一身伤,也因为他无法瞬间杀死对方,对方的信号弹便会让他彻底葬身在此。 所以刚才他没敢出手。 所以他用了一种更为机智的方式。 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变得狡猾了,或者说聪明了。哪怕是心情沉重的他在经历了这样的一事后,都不禁露出了一丝笑容。 他明白为什么有的军士明明比将军还强,却只是军士的原因了——真正的强者,不单单是战斗的力量,还有头脑。 这次的遭遇也让他明白自己的时间不多了,于是他加快了速度往上爬。 从之前那两位军士的对话中也让他明白,岳秦已经率人封锁了更高的地方,在等候他的到来,想到这里他在紧张之余,再度对那位都统发出一声赞叹性的叹息:“居然猜到了我的想法,果然不是我想象中的武夫。” “一个旗的都统便这么麻烦,这武朝的推翻之路,注定任重而道远。”景阳心中喟叹道。 他的喟叹若是让岳秦或者其他黑甲军知道,必然会勃然大怒,不仅仅是怒他话语中对武朝的大逆之意,也因为他对黑甲军实力的感慨。 黑甲军这些年几乎没有经历过什么失败,一个旗的黑甲军足足三千余人,这次出动两千余来围杀他,而六年前对周雷云以及他的兄弟周勇这两位八星强者进行围杀的时候,也仅仅出动了两个旗的黑甲军而已!虽然六年前那次是突袭围杀,而且还有许多恐怖的军械,可是那毕竟是出自五大宗门的八星强者!而景阳是一个没有点武部评星,一个实力都是依靠他人揣测评估的十六岁少年! 围杀一个五星实力左右的人,两千余黑甲军根本就是大材小用,只因为黑甲军中,有不少人都是超越五星强者的存在。 然而景阳第一次却依靠翻滚下山崖这样的方式逃过了他们的包围,之后也通过河流摆脱了黑甲军的追杀,此时又依靠夜色和黑甲在黑甲军浑水摸鱼!这在十年来从来没有发生过!这对黑甲军来说是何等耻辱?此时他居然对这两千黑甲军的感叹却仅仅是麻烦! 两千黑甲军,从中随便都可以站出无数军士,单枪匹马就可以杀死他! 其实景阳发出这样的感叹,也只因为他的确没有正面的感受到黑甲军的威力,他一直在逃,也一直在让黑甲军团团转,根本没有让黑甲军发挥出实力,不说大阵之威,仅仅是个人实力,得到发挥的军士也就是刚才死去的那两个稍弱的而已。 但是景阳明白,接下来,他就需要正面的,挑战这支黑甲军了。 往前走了一段距离,他没有再遇到麻烦的黑甲军军士,他透过树间缝隙,看着山顶下大约数十丈的位置,那里有数十把火把以及一团篝火,火光勾勒出了一道道密密麻麻的影子。 他们故意告诉他,他们就在这里,他们就是要告诉他:你付出再多,也无法实现你的目标——登上这座山!无法见到你要见的人,无法遇到你想遇到的南宫蝠! 景阳攥紧了拳头,蹙起眉头,清秀的面庞上写着一个怒字。 他的心情自然是极度糟糕的。 因为他一直在经历不愉快甚至是痛苦的事情。 他一路失败着过来,再多不愉快再多痛苦他都可以忍,都可以输,因为那些只是他个人事情,可是南宫蝠这件事,他不能输,那涉及到大寅的崛起,那涉及到武朝的覆灭。 他必须登上这座山,他必须让神武帝死! 因为他的肩膀,承担的不单单是他自己的头颅,还有所有大寅人的希望,还有那些死去者的遗志,还有轩氏皇族的灭族之仇! 他继续向前而去,步伐坚定,目不斜视。 今日,我必将登山。 ps:今日,我想三更,但是想想还是算了,十二号会去同学会,需要一章存稿,所以待会再写一章当存稿,爱不爱我?其实现在觉得每天六千字真的是很轻松的一件事啊。 第一百六十一章 伐山(第三更) 夜色渐深,远处隐隐开始传出狼嚎,无际林开始入睡,无际林的住客,却似乎才睡醒。 一位黑甲军巡逻无果,碰巧杀死了一只朝他扑去的老虎,露出得意的微笑。 一些黑甲军仍然在进行着紧张的巡逻环视,驱走了数头狼,然而依然没有发现景阳的身影。 一道道军令以口哨的形式传递着,这座比之前景阳为了逃生爬上的那座高出了不知多少的高山,此时好不热闹。 景阳刻意选择了那些他认为黑甲军不太可能来,或者来过的地方,一路小心翼翼地躲过了不少的军士,途中遇到了一个发现他的黑甲军军士,他无奈出手,所幸对方也是初入黑甲军中不久的新人,约莫一二星的水平,被景阳直接一剑斩之,没有让他发出丝毫信号。 再继续往前走了一段,他望着山顶下那些距离他越来越近的火光,没有再往前,而是爬上身旁的那颗茂密的黄角树,蹲坐在枝干上,望着那些山上那些密集的黑甲身影思考着。 穿着黑甲的他重量极大,幸好黄果树粗壮,生活了至少数百年,枝强叶茂,才承载起了他的重量而不被压弯。 他明白自己若再是往前走,就势必会被发现,那个时候他就没有退路也没有时间思考了,所以现在他必须有个计划——如何上山的计划 之前听到那两位军士说,一半的黑甲军都驻扎在山上等候,所以他可以保守估计驻扎在那里的人一千多余人,但是现在看来,事实上应该不止。 一路上虽然他刻意躲开了不少黑甲军,但是其实他可以感觉到,也可以粗略计算到,负责搜寻的黑甲军应该没有千余人。 或许是因为他们觉得依靠搜寻将自己拦下的可能不高,所以就直接断去了自己的前路,将主力集中在山顶之下,阻碍自己上山顶,又或许是怕打扰到山顶上的人,所以又和山顶保持了数十丈的距离。 夜晚的山风微凉,景阳取下头盔,理了理自己的发丝,并无头绪,不过他并不着急,他有整整一夜的时间来思考和实行。 正当他一筹莫展之际,忽然他看到山顶下的那唯一雪白的人动了。 火光照耀在岳秦的雪甲上,让他的雪甲一片火,像是涅槃的凤凰。他伸手从军士手中接过狼头旗,大力的挥舞了两下,然后将其立在了自己身旁。 一位军士开始大力地将两把狼纹刀的刀背砸在一起,砸出火星,砸出尖锐脆响,保持着一定节奏,极度响亮。 没有战鼓,这便是战鼓。 鸣战鼓,自然是要开战。 景阳忽觉不妙。 于此同时,负责搜寻的军士开始不约而同的退下,似乎一切早就是准备好的一般,甚至有一两位出现在了景阳的视野里,还有一位从景阳脚下走过。 景阳心中骤然一紧,他明白了事情开始不对。 那些黑甲军开始在山脚附近的某一个高度集结,环绕了这座山整整一圈,然后他们纷纷拔出刀,涌动了元气。 然后他们开始伐树,狼纹刀不便于伐树,但是对于武者而言砍到那些树其实轻而易举。一棵棵不知活了多少岁月的古树开始倒下,很快便形成了一个开阔地带,而那个开阔地带的边际线,不断朝着山上扩张着!要不了多久,整座山都会一片颓坯,而景阳,将会无处所藏! 他们的确不知道景阳在山上哪里,他们这样的搜寻不会有果,所以,他们才用了最简单暴力的方式。 他们不知道景阳在哪里,但是他们知道景阳在山上,既然在山上,那就除去所有的隐蔽物,让你无处所藏! 环绕着山的开阔地带像是一个圈,一个套,一个圈套。 这就是圈套! 等着景阳自动钻进来的圈套! 岳秦望着脚下的高山,微微一笑。 “都统果然智慧高超,早就知晓搜寻队伍不可能找到他,所以还在路上的时候便定下了这个计划,属下佩服。”白千夫心悦诚服,毫不虚伪的夸奖道。 岳秦一笑,眼角是藏不住的傲意,然而有着刀疤的他怎么笑都显得狰狞,“那个余孽太子如此狡猾,如今,本都统看你如何逃!除非你这生元之境,还能踏空飞行?” 踏空飞行,景阳自然是不行的,那是天一境的大能武者才能做到的,譬如铃铛剑仙以及卫剑,当然也不排除某些人学习了了不起的轻功方面的武道,或者自己钻研出了某些窍门套路,譬如运元境的周雷云。可是景阳不会,也不可能会。 “啪——” 望着山下树木倒下的景阳,握着的一根树枝直接被他瓣成两半。 他深深蹙起了眉头,这次没有崖壁给他滚,没有河流让他跳,即便这些都有,他也不可以离开,他必须要上山! 望了眼逐渐朝上倒下的树木其倒下的速度,一位军士砍到一棵粗壮的古树几乎只用数息的时间,那样的速度明天天明的时候,整座山的树都会被伐光,那个时候他就是真的无路可走。 然而此时他也已经进退两难。 他炽热的光线注视着山上的那个雪色白点,狠狠一拳砸在了树上,树木骤然一颤,一个深深的凹陷出现在了树干上。 他纵身一跃跳下了树,泥土地面赫然出现了两个深深的脚印。 黑甲军都集中在了山顶和山下,那么也意味着山中间没有其他人,那么他也不必太过拘束。 现在,他必须想到一个办法,到达山顶。 他想要心静,可是夜里静谧时刻那些刺耳的伐木声和树木倒下声音无时无刻的在告诉他他将到来的危险,他实在难以轻松入定。 呼了口气,他索性原地打坐调息起来。 他努力将精力集中在体内的元气上。 元气在丹田里不断的锤炼着,他又开始了元气的锤炼。这项武者的基本功他每天一有时间就在进行着。 虽然说是基本功,但是随着时间的推进,大部分人都会放弃这个修炼方式,因为随着时间推进,元气会变得越来越精纯,想要变得更精纯一点是难上艰难,所需的时间和精力也是几何倍增。 可是景阳一直没有放弃,一直在进行锤炼,倒不是真的想从中获得什么巨大收益,只是觉得这样很容易让人心静。 现在他的心就开始渐渐静了下来。 他发现自己的元气真的精纯了,元气的淡金色也比数月之前要浓那么一丝,他也发现自己丹田中央开始出现一个黑点,景阳明白,那是丹核。 成形的丹核,是元气外放的基础,也就是运元境的基础。 景阳心中喜悦,因为自己离运元境又近了一步,尽管是微乎其微的一步。 然后他又在体内运起了游水剑诀。 元气在经脉里缓缓流淌着,而他整个人,便变得陡然不同,纤弱的他仿佛拥有了恐怖的战力。他发现自己现在运行期剑诀,比之前感觉要自在一些,经脉间也可以感受到自己的力量也增强了些。 果然,生死间的考验非常帮助成长和武道修成。 之后他开始窥探自己的血液。 他开始悄悄释放,那来自血液中的皇威,这也是他第一窥探自己释放皇威的时候,自己血液的变化。他第一次发现了自己血液的不同,因为他释放皇威的时候,血液变得也有了淡淡的金色的光泽。 没有思考为什么,他的心愈发平静。 然后他缓缓睁开眼,眼中静无波澜。他一睁开眼,看到的就是山上的火把,那些美丽的,又危险的火焰。 火焰在他眼中跳动,就像他的眼中燃起了火一样。 或者说他的眼睛泛了光。 所以他点了一把火,一把烧山的火,而且那把火,是扔向山上。 山顶下的军士察觉不妙,开始灭火,然而火把一把接下把地自下方抛来。 岳秦眼神一凝。 “好个余孽太子,果然不是等闲之辈。” ps:还是忍不住三更了,记得上一次还是在15年的七月份,自己写“王朝亡”后三章的时候,不知道下次又是什么时候,所以我三更了。既然这样,12号若是没能攒上存稿的话就可能无更,提前说一声。 第一百六十二章 山顶之上是个人 一把火烧得林间火红一片,一把火烧得岳秦脸色怒而红。 原本布置好的阵型必须打乱一部分,因为若是他们不去灭火,那火焰要不了多久就会将他们吞灭。 一把火两把火还不会有太大问题,可是一把接一把的火把朝着他们扔来,并且将那些树木点燃,局势就没有那么乐观了。 而且最主要的问题是,他们本身伐得有木头凝上了松脂堆放着留作预备火把,而景阳的一把火不知是恰好还是故意为之,将其也点燃了,火光顿时冲天。 若不是因为暴雨让树林还显潮湿,此时的火焰将会更加雄烈。 “二分旗三行队灭火!三行队四行队随我立即抓住那个余孽太子!”岳秦拔出了剑,望着上一把火把飞出的地方,目不转睛地飞快喝道。(修复昨天一个错误,三千余人是一个营,不是旗,黑甲军的编制是军,营,旗,行队。昨天一下写错了,已改。) 声音还没有落尽,他的身形便已经纵身跃出。 “是!”按照命令,军士们开始行动了起来,三百余人从队伍中脱身而出。 岳秦的身影才刚刚往前迈出了几步,又一把火把从林间的另一个位置飞了过来,在天空拉出一条火红的痕迹,划出一道弧线砸在了岳秦身侧的一个位置,将细细火炭砸碎一地。 在这样繁星密布的夜晚,飞来的火把就好似一颗红色的流星。 岳秦一踏岩石面,一块岩石立即被他一脚踹出数道裂缝,而他魁梧的身影,骤然变向,朝着火把抛出的位置冲去。 “杀!” 得到命令冲锋的两个行队的黑甲军也拔出森冷狼纹刀,冲了下来。 都统加上两个行队的黑甲军,已经足以让一支数千人的普通军队战栗!哪怕是邪杖谢伽淏,对付一支行队的黑甲军时为了达到献祭的效果,也费了不少时间。而此时,两支行队的黑甲军加上都统一同冲锋前来,只为杀死一个只有五星左右实力的十六岁少年! 都统似一座高山般砸下,地面顿时震颤起来,树叶上还囤积的雨水也簌簌而落,他落地的一瞬间,视线便如同随他落地而激荡起的风一般,立即在林中荡了开来。 可是林间一片安静祥和,他并没有发现他想发现的人。 景阳的速度竟然如此之快,甚至都让他无法依靠树林的晃动来找寻到他遁去的方向。 听着簌簌落下的叶上雨水,他明白了为什么景阳的速度会这样快。游水剑诀虽说是剑法,但是里面也囊括了依水而强的身法,卫剑爱剑重剑,所以并没有将身法单独提出来,甚至命名都没有,所以只是将其统筹在游水剑诀内,外人不知,但是他这个见多识广,博闻强识都统却是明白的。 这经过一日曝晒,但仍然湿漉漉的森林,无疑给了他极大的帮助。 “传令,山下伐树队伍继续保持伐树,他不会离开这座山,山顶下方的人继续保持警戒,不要放走一只蚊子。” “是。”都统身旁一位刚刚跑到他身旁的军士点了点头,立刻沿着回路朝着山上跑去。 “其余人跟着我散开搜!”他冷冷的声音爆发出来,“余孽太子,如今我看你怎么逃?如何挣扎也只不过是负隅顽抗,多苟活段时间罢了,你必将成为我营扬名立万之基!” 正当他迈步之际,他又想起一事,望着身后带着头盔面罩以至于看不清面目的军士,道:“将你们的面罩统统取下,禁止戴上,莫非还真被那个投机取巧背后伤人成功了几次的余孽太子给吓着了?。” 带面罩作战是黑甲军的习惯,戴上面罩之后自己的脸部便会拥有一道防御,之前毛国景杀黄浪平的时候也仅仅是依靠面罩眼部竖缝才得逞了最后的攻击,足以证明面罩的重要。他们在收到都统让他们冲锋的命令的时候,他们便戴上了面罩,这只是下意识的行为,然而戴上面罩便会无法最直接地辨别,会给同样穿着黑甲的景阳可乘之机。 那些带着面罩的军士纷纷将自己的面罩取下,露出一张张岳秦还算熟悉的脸庞。 “遇到带着面罩的,格杀勿论!”岳秦寒声道。 “是,都统。” 岳秦随便选择了一个方位,奔跑而去,其余黑甲军相视一眼,两百多人像是一张网一样,朝着各个方向撒去。 似乎也是因为下意识的行为,也因为没有听到后来都统后来那冰寒军令的缘故,那位传信的军士仍然带着面罩朝着山上跑去。 被安排去扑火的那个行队的黑甲军仍然在扑火,运用元气的火焰已经渐小,要不了多久燃烧在树林上的火焰便会彻底熄灭,至于火把堆积处便只能任其燃烧尽,因为堆放在石台上的缘故,他们的燃烧除了损耗了他们的火把资源外,并不能造成什么影响。 其余的黑甲军,仍然密密麻麻的分布着,他们的眼神坚定,身躯挺拔如孤松,那股不用刻意释放,便已经浓得掩盖不住铁血肃杀之气,浓稠场间。 最为武朝最强的军队,也是号称天下最强的军队,他们是最顶尖也是训练最有素的存在,没有人会怀疑,他们在战场上能够拥有巨大的毁灭力量,然而今日却因为一个少年,连千分之一的力量都施展不开,反而因其团团转,并且牺牲了数位弟兄,这使得他们都是极为愤怒,可是这样的情况下,依然没有乱了自己的心,而是坚定地服从命令。 只因,服从命令是他们永远的且最核心的理念 此时,负责将都统最新命令传达的军士望了望这给人极大压力的队伍,快速地锁定了那个头上所戴之冠有蓝色翎子的传令官,朝其飞快的跑去。 他对着传令官身旁穿着银色战甲的千夫长颔首作礼,而王千夫长只是注视着山下,努力寻找着景阳的位置,试图为大家分担些压力,并未注意他。 军士转身对着传令官说道:“都统让山下的军士保持伐木,余孽太子并不会离开这座山,让大家保持戒备,防止余孽太子冲上山。” 传令官那张脸非常的平淡冷漠,他点了点头,吹了一声声音十分特殊难学的口哨,一声之间似乎有十数个音调的起伏。这是传令官的独特召唤天空中翱翔铁鹰的能力。 铁鹰这种动物,是黑甲军中所独有的传信以及探敌工具,每一只都需要他们付出巨大的代价来得到和饲养,最后能否合格成为军中利器,还需要经历重重考核,所以其实铁鹰并不见得不如黑甲加上军师昂贵。 一直铁鹰发出一声戾啸,自天空俯冲而下,而后扑闪着翅膀,停在了传令官的肩膀上。 传令官飞快的书写了一分军信,塞进了铁鹰脚上小小的信筒中,铁鹰扑扇翅膀,带出一阵风,又发出一声戾啸,冲向了山下。 那道军令会在极端的时间内,传达到下方。 黑甲军的传信,便是如此之快,这也是饲养铁鹰的价值所在,这也是黑甲军威武强大的条件之一。 传令官依然面无表情,转身准备向其余的军士传递都统的命令,然而还没有开口。那位军士又连忙开口道:“都统有令,让我将一言传于山上贵人。” …… 岳秦的身影在林间穿梭着,荆棘灌木直接被他踩碎,泥潭水渍因他沉重的步伐溅飞,他穿梭了很长的距离。,可是并没有发现景阳的身影,没有信号弹升空,也证明其余军士也没有发现。 那个余孽会藏去哪里? 他又将另一侧佩戴的狼纹刀拔出,符文发出明亮的光,他隔空一刀斩向了身旁的一棵古松,粗壮的古松顿时留下整齐的切口倒下。 然后他开始一路走,一路伐。 可是越是走,越是伐,他越是觉得不太对。 为什么那个狡猾的太子会突然将火把往山上丢?只是想引起大火以乱破险,或是趁乱冲山?并不明智,因为之前大雨的原因,现在的山上都很潮湿,那个太子不会意识不到这一点,而且他丢火把,是在暴露自己行踪。 很多看似不对的事情,对的一面都隐藏在背后。 他的面色忽然一僵。 …… “都统有令,让我将一言传于山上贵人。” “山顶上,是一贵人?”说话的不是传令官,而是有些意外地转过头的王千夫长。 他的脸色同他的语气一样,含着意外。 因为都统并没有告诉他们任何人,山上有什么,只是告诉大家,无论是谁都不可以到山顶上去,违者斩,至于那个余孽太子,自然更是不允许。 服从命令是天职,他可以不好奇,但并不代表知道结果后还能不意外。 军士躬身,不卑不亢道:“禀告千夫长,都统告诉小人,山上有贵人,至于是谁,小人并不清楚,事情紧急,还望千夫长准许。” 王千夫看着他的面罩,想要说些什么。 最后还是摆了摆手,扭头道:“都统的命令又何须我准许。” 军士点点头,得到准许后,快步朝着山上走去。 传令官这才大声的把针对于山顶下这些军士的军令给传达了下来、 走向山顶的那段距离,十分冷清,无人。 景阳因为后背一身冷汗的缘故,此时觉得异常的凉爽。 若是他刚才被揭穿,被发现,那么他就是真的无路可逃,所幸,他还是走到了这里。 传令官的高喊在身后,所有的喧闹都在身后,所有的危险,也到了身后。 而他的身前,是寂静,是生机,是希望。 他笑了起来。 面目清秀的他,笑起来如春风,能让春意盎然。 ps:串门注定少时间更新,给哥哥我写累了。明天看看能不能写三章,其中一章当后天的存稿。 第一百六十三章 交易 景阳大步朝上走着。 距离他很远的林间,都统雪白的身影飞快地往回跑着,地面不断地被他踏出深痕。 二者一人悠而微带不安,一人躁而满是不安。 疾奔的都统望着山顶上火光照耀下,那个朝着山顶快速移动去的黑色身影,再看着下方可以将一个七星高手瞬间秒杀,但此时对于那道前往山顶的身影视若无睹,而是依然地林立着注视着山下的黑色大军,他的拳头便死死地攥在了一起,元气狂躁地喷涌,他的铁拳一片乳白,拳因他的快速移动拉出一条乳白的光尾。 这幅画面无疑是莫大的讽刺。一个他们苦苦找寻的弱小少年,就这样毫发无损,近乎戏弄般地突破了他们的重重防御,当着他们所有人的面逆着所有人的意。完成了想要完成的事情,何等讽刺! 两千黑甲军,两位千夫长一位都统统统亲在,然而依然阻止不了这个十六岁的少年,何等大辱! 从军数十年,老谋深算,自认识破对方计谋,提前排兵布阵,以为手到擒来,结果自己却成了他实现计划的最要动力,也是自己让所有军士的付出付之东流,何等羞愧! 他的脸色一片铁青,身体上的肌肉也前所未有的绷紧,其速度也比之前追击景阳时最快的速度时候要快上一分,整个人变作疾风,撞到数颗大树,直冲山顶! 所有的军士都为之一怔,若非因为那一身雪甲,他们必然认为来的是只洪荒猛兽,或者是孤注一掷准备硬冲山顶的余孽太子。在明白是都统后,军士们才收回了自己的刀,他们摆成的大阵原本散发着某种奇怪的恐怖力量,此时也渐渐消隐。 王千夫望着那道模糊的影子,不知为何都统如此愤怒为何暴走,只是不解地看着。 “都统……” 都统模糊的身影从王千夫的身侧掠过,带起的劲风拍在王千夫的脸颊上,他还未开口,岳秦便已经冲向了山顶,只留余风盘旋。 王千夫望向山顶的脸色大变,知道哪里不妙。 …… 岳秦刚刚开始暴掠,景阳的步子便已经彻底买上了山顶。 黑色铁靴便这样踩上了这块他费尽心思想要踩上的土地。 山顶上是一片不大不小的平壤,此地的树木秀丽,少了几分山腰山脚树木的古老苍劲,多了几分江南女子般的温婉,少了几分山腰山脚树木的浓密压抑,多了几分江南女子般的闲疏恬淡。 天空中繁星闪烁,垂于夜幕,星辉温柔地洒下,抚摸着一草一树,与山下的混乱,肃杀相比,这里显得很让人舒心,很让人心静。 景阳那颗经历种种危险而躁浮的心,也为之静下,静静享受这里祥和。 不过真正让他心静下来的,并不是因为这些让人忍不住闭目的景色和微风,而是因为那道带着血色的白色身影。 身影有些臃肿,盘坐在崖畔,又显得孤高。。 自景阳的位置望去,天空的繁星和她相衬,单看斜着的背影看不出肥胖,显得几分绰约,倒是让人不禁回忆起十年前她的倾国模样,美得让人心颤的星空都为之失色。 景阳没有猜错,她就是在这里。 他往前走了两步,踩碎了星辉。 “你为什么知道,我在这里?”张玲一张肥胖的脸颊上挂着稍显腻人的肉,原本白皙的皮肤上忽青忽白忽黄,三色交替,她已中毒极深,可是她的神色依然孤傲,粗腰依然直挺,似垂休的剑。 与之身材矛盾的薄唇微启,缓缓出声道。 景阳并未行他习惯的礼节,同样挺直了自己的腰,隔着朦胧星光望着她,说道:“铃铛剑仙何等高傲,哪怕重伤也不可能愿意去军营治疗,而所选之地,自然只会是和其高傲最相衬的地方。” 张玲笑了笑,脸颊上的肥肉挤开了脸上的星光,她垂头望着自己同样变换着颜色的赤.裸双足,然后将目光转移到插在自己身侧的,那把已经满是锈迹,毫无灵性的剑,缓声道:“昨日一战你没有得逞而遁走,今日又有信心找我一战?” 景阳摇了摇头,沉默了片刻,沉默并不是为了沉思,沉默只是为了迎合这里的温柔气氛,他不忍心打破这份恬静,然后用温和的声音道:“剑仙,下方满是黑甲军,我冲上来若只是为了做找你寻仇这种毫无把握的事,那我未免太愚蠢了。” “剑仙其实明白,我想做什么。” 忽然景阳的身后传出异响,一身戾气的岳秦,缓而沉地走了上来,一身雪白的他右手握在刀柄上,随时可以出刀。 他对着张玲躬身行礼,“剑仙,卑职本无打扰之意,奈何余孽太子有所图谋,对剑仙别有想法,故卑职冒昧至此,只为大寅,若要责罚,剑仙可日后自行追责,卑职绝无二言。” 铃铛剑仙在这里疗伤,那么这里就是铃铛剑仙的土地,他是黑甲都统,可是依然没有在铃铛剑仙面前,妄自动手的资格,哪怕是黑甲军大元帅,也没有这个资格。 景阳隔着竖缝,淡淡地看了岳秦一眼,而后看着那道丰腴的背影,道:“剑仙,我只想和你做个交易。” 都统和景阳都望向了那道带着血色的身影。 张玲也迟迟没有说话。 她抬首望向了天空,脸色一片平静,而后望向了山下,那一颗颗在不断被伐倒的树木。 她不觉得人命可贵,但她觉得草木性命尤为可贵,望着那些被不断伐倒的树,她的眼中出现一抹怜惜,一抹她望向万千尸首,都不会产生的怜惜。 “你和周雷云师出同门,倒是一个德行。” 岳秦不解,问道:“剑仙何意。” “我最在意的男子便是师父,可是师父很早便去世了,师父去世时,只有他陪着我,所以他成了我最在意的人,可是后来他也去世了,于是在我心中,他一直活在了那双绣花鞋里。” 她的声音无比轻柔,比起十年前声音的悦耳银铃,如今已略带苍生,此时这样温柔地出声,倒是也能嗅到数分女儿家的甜。 景阳心中微殇,他不禁觉得,自己的人生和张玲有相似的地方。 “那双鞋于我而言,是有生命的,可是那双鞋在前几日被毁了,只因为周雷云想伤害我。” “为了伤害我,而伤害了他,你为了伤害这位太子,又伤害着这些草木,你们真的是一类人。”张玲的声音渐渐寒了下去。 岳秦面色一僵,然后对着张玲抱拳躬身,“剑仙,卑职知错,拿下这个太子后,我便下令停下伐木。” 景阳微蹙眉头,将身子侧了侧,以确保岳秦动手的时候,他能够最快速度的出手自保。 张玲的声音却再度传来:“现在就停止。” 她虽然伤重毒深,但是声音依然这样冷厉,没有人会怀疑,她会在下一刻出剑,没有人知道,现在的她,一剑出后,还会有怎样的力量。 可是没有人敢顶撞,没有人敢冒犯,只因为她是剑仙,是武朝的开朝功臣。 “可是剑仙,这位余孽如何处理。”都统出声道。 张玲慢慢转头,露出肉脸,看着两人,道:“我要和他,做交易。” 第一百六十四章 你我条件 岳秦豁然抬首,哪怕是沉稳的他也不住惊声道:“剑仙,你……” “我和周雷云本无仇,他来杀我,在我看来也只是个跳梁小丑,根本不在意,也并无杀心。” 张玲看向前方,留下一张色彩变化的侧颜现于两人,轻声打断了岳秦的话。 因为当年是天下间最美的女子之一,她的不少举止都极具美态,可惜到了现在这些举止已经难以再让人觉得美,反而觉得十分不适应,觉得怪异,觉得是在东施效颦。 “可是他为了伤我,而毁掉了死去的他,所以他在我眼里周雷云在那一刻,才是非死不可。”她缓慢地接着说着。 诚然,周雷云本来已经死在了她的手上,若非自己认为他必死嫌脏手懒得继续下手,又担心邪杖的什么阴谋诡计,否则周雷云必然昨日就已经暴毙而亡,不过即便她没有接着出手,在她的判断里周雷云也活不过一天,她并不知道周雷云依靠着邪杖的还魂丹活了下来,所以如此说道。 岳秦猜到了张玲话中的含义,眼中闪过一道寒芒,还没有开口说话,看着张玲挺拔翠树的,又再度启唇:“你毁掉了那么多可爱的家伙,本剑仙没有杀你,已经是给足了代涛和陛下的面子。” 声音不寒,内容却分外寒。 岳秦看向了张玲身旁的剑,他不知这个剑仙现在是不是还有战力,但是依然发现自己于理于险都没有出手缉拿这个余孽太子的理由。 对方是开朝重臣,是刹武部及监武司的成员,是中州顶尖的女豪杰,也是最强的人之一,他不敢出手,也不能出手。 他有些失望,可是也觉得轻松了一些,这个太子也算是烫手的山芋,虽然他很想吃下,但是握在手里还是十分痛苦的,现在被人接过,也未尝不是件好事。 “扰了本剑仙耳根清净,还不快滚?” “是。” 岳秦颔首,看了一眼景阳,缓缓退步下山。 景阳则是解开面罩,对他微微一笑。 岳秦的雪甲再度投入火光的拥抱,身影刚刚退下山顶,便听见了王千夫以及白千夫二人之间的厉声争吵。 “我巡视的功夫,你便在眼皮底下放走了那个余孽太子?不让他揭开面罩便让他上了山顶,何等愚蠢!” “他传达的是都统军令,我又哪里知道会有问题?” “失职便是失职,你的意思是还要将罪责推于都统” “我几时说过是都统的过错?罪责我愿意承担,我愿随老唐而去!” “够了!”厉喝声打断了交锋的言论,岳秦揭开开自己的面罩,一脸愤怒地望着两位正在争吵的千夫长。 “都统。”两位千夫长闻声连忙齐声恭敬道。 看着都统一人下来,两位千夫长也猜到了什么,脸色纷纷变得无比难看。 “当着千余弟兄的面,吵吵闹闹!你们是街边妇人还是垂髫小儿?!”被景阳如此羞辱本来就有怒气,对下属要求十分严格的他看见下属如此模样更是将他的愤怒放大,他怒然大声喝道,单足跺向地面,地面顿时出现一个深坑,崖畔也滚下数颗碎石。 王千夫吞了一口唾沫,歉然道:“都统,属下知错。” 白千夫看了王千夫一眼,也歉然道:“属下知错。” 岳秦目光扫向千余军士,但凡视野所及的军士,都静静地注视着他,场间的气氛十分压抑,只因为大家都知道自己失败了,却又不愿接受失败,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就这样连明白都没有彻底明白就失败了。 岳秦心中生出一股愧疚感,取代了那强盛的怒火,他对着军士们歉然地鞠了一躬,而后说道:“全体撤军。” 所有军士都为之动容。 他接着道:“我们没有败,剑仙帮我们接下了这个余孽太子,从此刻起,余孽太子的死活已经不归属我们负责。” “铃铛剑仙?”王千夫和白千夫脑海中都浮现出前天夜里,一袭带血白衣出现在他们面前的臃肿女子。有些惊讶,随即也释然,以铃铛剑仙的傲气,哪怕是重伤,也只会选择最高的位置,来治疗自己。 而他们一时也没有明白,为什么这个余孽太子,回自杀般地挑战他们黑甲军,自杀般地找到张玲。 在岳秦的命令下,传令官再度写出一封书信,而这份书信,是飞向中军大帐。 岳秦望着那面猎猎旌旗,刀疤脸上,说不清的深意。 …… “受如此重的伤,却依然选择这么明显的位置来疗伤,不担心让人家猜到,不担心被别人趁虚而入,这等豪气果然是剑仙才能拥有,但是这风度,晚辈佩服。”景阳诚心道。 张玲只是淡然道:“我若是担心人家趁虚而入,不来到这里,你又如何寻得到我?” 景阳有些意外,道:“你知道我会来找你?” 张玲摇摇头,道:“不知道。” 景阳认为铃铛剑仙猜到了自己会来找他,所以才冒着被人寻仇的险在此等候自己传达卫剑的消息,此时得到否定的答案,才知道她选择在这里疗伤是真的只因为傲气只因为气魄,所以再次称赞出声,显得诚心更多: “剑仙真是好气魄。” 张玲笑了笑,毫无自己重伤的样子,道:“无关气魄,只是不服。” 两人之间仿佛忘记前日恩怨,忘记了势力对立,只是在静静地交谈着。 “你让他们走,不担心我是来杀你?”景阳望着山脚下那些逐渐撤去的黑甲军,估摸着现在这座高山上,只剩下他们二人,对他而言,的确是个机会。 他将视线抬回,望着这个他幻想了无数次死在自己剑下的女子,手居然不自居地摸向了黑甲,黑甲下方,藏着的是天子剑。 他轻声说道。 “还是刚才那句话,你能猜到本剑仙在这里,自然有其他人知道,比你强了多少的本剑仙都不惧怕,本剑仙又怎会惧怕你?邪杖知晓我在这里都不敢来寻我,又何况你?” 声音淡淡,依然豪情万丈。 他以前认为这世界上只有卫剑才称得上真正的大人物,强大又不求名利,冷漠孤傲又不乏风度,万军丛中带着自己杀出,一人之力力挫三大顶尖高手,并且以一届武夫的身份对他进行培养,义信齐全,是世间唯一的能人,也是他毕生的榜样,可是出了凤阳镇,他发现这个世上,真的有很多了不起的人,或正或邪,可是都有让他诚服之处。 景阳不禁佩服得摇摇头,这世间的大人物,果然都是真正的大人物。 “你杀不了我,也不是为了杀我而来,可是并不代表我杀不了你,赶走他们也只是为了耳根清净,并不代表我愿意和你进行你的交易。”张玲忽然道。 景阳再度摇头,没有想到铃铛剑仙重伤到了这个地步,依然这般自信。 但是又忽然觉得张玲所言并没有错,邪杖给了自己一颗药丸,显然猜到了自己想法,也知晓她在这里,但是看情况他和周雷云并没有来过这里,显然他除了觉得时间紧凑急着离开无际林离开中州外,也是真的没把握能够杀死铃铛剑仙。 景阳觉得有些惋惜,若是邪杖来了这里,并且死在了这里,或许他就又能见到冻儿了。 他呼了口气,又觉得冻儿离开无际林,离开自己身边,才是真的合适,毕竟自己注定一生戎马,一生荆棘。 “我给你解药。”他将黑色药丸取出,拿在手里。 张玲淡淡地看了药丸一眼,忽然笑道:“我不需要,这毒我可以自己解开。” “但是需要时间,而且距离南宫蝠出关的时间似乎快了,而你没有时间。” 张玲摇摇头,她的神色上出现一抹深深的惋惜,道:“我的重伤之身,即便解开这毒,也恢复不了力量去和南宫蝠战一场,又何必。” “我会医术,可以帮你。” 张玲看了他一眼,道:“为什么?” 景阳吸了口气,道:“我需要你带我去见南宫蝠。” 张玲笑了笑道:“你们大寅居然连南宫蝠的信息都没有,便敢让你这个领袖冒险来到这里?” 景阳说道:“你无需多管,只问愿意与否。” 张玲淡淡摇头,道:“不够。” 景阳蹙眉,把药丸握紧在手里,道:“不够?” 张玲点头,“给我的条件不够,我带你去见南宫蝠,我自己却不见得能够恢复实力,换言之,你能得到好处,我却得不到,况且我帮你做这件事,自己要承担的压力必然巨大,若是有什么闪失,神武帝必然会给我巨大的责罚,你的那一点条件,又如何够?” 景阳蹙紧眉,抿紧唇,垂头沉思了片刻,开口道:“我告诉你卫剑首在哪里,或者,我带你见卫剑首。” 张玲眉眼间满是笑意,道:“成交。” ps:明天无更,跟朋友聚会 第一百六十五章 公输丞相的怒 一支檀香轻焚,携着沁脾清香之气的青烟袅绕到了屋檐,由来自南炎地带的极其昂贵的侬炭木所勾勒的屋檐檐弦,几滴晨时初降的雨水悬挂,此时被清香撩拨,间歇滴落几滴,砸入檐下如清镜般的积水中。 细微的滴答声难入人耳,急匆匆的脚步声却分外扰人。 一位长相极其普通的侍从,急匆匆地走入这座格调高雅的院落,走过有着五六十朵含苞荷花的池塘,走向那间散发着浓厚英武以及油腻相混合的书房。 作为武朝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威武丞相,公输采尧平日里自然极受尊重和敬仰,除非特定的几个人外,任何生物都严禁进入他书房坐落的小院,这也就意味着,但凡有急匆匆的脚步声出现,就势必有让公输采尧都非得第一时间知晓的重大事件发生。 地上的积水之镜被那双青牛靴踩破,荡漾开的水像他荡漾开的敲门声。 屋子里的人应了一声,这普通的一应都让侍从觉得心神激荡,心神如受创。他本就敬畏这位肥胖和威武同样如山般的丞相,尤其是在自己的身份被揭露,然而这位丞相依然把他留在身边后,他对这位丞相的惶恐之情变得越来越浓厚。 这位身穿和他样貌一样普通的侍服的男子深吸了口气,才推门入内。 才推开门,并未抬头看,他便感受到一股极其强大的压力,这份压力不单来自实力上的悬殊差距,也来自体型上,也来自自己对于威武丞相的惧怕上,以至于他本就躬着的身子显得更低。 他躬着身子,将信件递了过去,公输采尧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而后继续看着因自己体型太过庞大,导致在手中看起来极小书卷,道;“直接说。” 毫无喜怒的随口一应,然而他的声音大小本就如他体型超于常人,侍从耳朵轻嗡,应了一声,看着地面上那似山影般人影,再感受来自书房外抚来的清风,顿时有种回到自己幼时站在华山山脚时,所感受到的那份渺小、震撼和发自灵魂的颤栗。 侍从的心里还有来自于这句话本身的震撼,这样的信件乃是真正的机密,甚至都不必向情机处汇报,情机处也无权查看,他这样的侍从本身连传信的资格都没有,而此时丞相居然直接让他开口念。 看这封信,是诛九族之罪。 然而他并不敢忤逆丞相的意思,因为自从他的身份被丞相坦言揭露起,在他自己看来他自己便已经是死人了。 他心中十分不安地打开了信,还没有念,公输丞相看着书籍,话再度传来:“直接说主要内容,重要之词不要变换。” 侍从点点头,在阅读之后,思量了一番,道:“丞相,这是来自无际林最新的密信,余孽太子和邪杖谢伽淏,大寅叛贼周雷云,现身无际林。” 公输采尧缓缓抬起自低下的头,脸上的两团肥肉晃动,纵横的肥肉在脸颊上微漾。满面油光的他虽然有股油腻味道,但是却没有世俗之气,只有深不可测和同体型一样庞大的威武。 他本就是一条缝的眼睛看着这位侍从,淡淡道:“余孽太子?多久的消息?” 侍从道:“信件上所属信息是四天前的,上面说五天前邪杖与铃铛剑仙大战了一场,双方都重伤,本来剑仙可以杀死那位金蒙国师和叛贼周雷云,结果二人都被余孽太子所救走,后来正六军二分营发现余孽太子与邪杖所处一个山洞内,而后邪杖与周雷云离开,余孽太子也逃离,最后在夜里时分被铃铛剑仙所保全,现今下落不明。”黑甲军并未见过冻儿,所以不知道还有一个姑娘的事情。 公输采尧的眉眼间攀升起一抹怒意,那怒意使得他脸上的油光显得更盛,更让人心闷。他的怒意本不是针对面前这位侍从,然而这位侍从却成为他一部分怒意的最直接的感受者。 武者一星的他实力本就弱,这并非针对自己的怒意依然让侍从的头脑一阵发晕,脚步虚浮,担心受到真正的迁怒,所以强忍着没有动步,但一时无法言语。 公输采尧眯了眯眼,好似彻底地闭上了双眼一般,他心念微动,一股元气散发而出,护住了这位侍从。 极少展示自己实力的公输采尧,其武学也同他人一样,是走的魁梧磅礴之路。稳重如山般的力量护住了自己,侍从立马紧张地将身子勾得更低。 在升腾起怒意的数息后,他便释放出了元气保护那位侍从,而在元气发出的一瞬间,公输采尧便同时说道:“邪杖?周雷云?离开?逃离?保全?” 几个词组成的问里承载了十分强盛的怒意,似被滔天大火烤炙,侍从听着感受着这几个从公输丞相之口再度吐出的五个词,不禁觉得十分滚烫,莫说自己,怕是连朝中位高权重的官员也没有几个敢接下,所以他选择了缄默。 这样的信件每一个用词都是慎之又慎之,他也明白些许离开和逃离之间必然是不一样的过程,然而结果却是一样,所以公输采尧手中的石球咔擦一停,之前巷道里遭逢前来刺杀的杨家宣威将军,他掷出的砸到其玄铁马车车壁都没有被损毁的石球,此时竟是出现了数条裂缝。 他的声音变得低沉无比,如深渊下流动的暗河:“发现了余孽太子和重伤邪杖在一起,但是又让三人全部逃离?本相毕生最骄傲的成就便是造就了黑甲和雪甲,然而如今却告诉我数千黑甲雪甲居然还拿不下三个废人?” 他自然是愤怒的,可谓是数年来头一次这样愤怒,平日在朝中他都是清风云淡恶惩罪官,亲自审犯人且用酷刑时都一副淡然模样,侍从不敢想象,他真正愤怒起来,究竟会做些什么。 “邪杖在武朝立朝之前,便是我大武的敌人,当年在镇北军我们不知因他暗中损失了多少猛将,而今金蒙最大的凭仗便是他。周雷云盗窃了许多名贵宝物,不知藏匿在何处,那许多宝物中有不少单单其中一个的价值都足以让他人头落地,他还杀死了一些武朝勇士,必然当诛。那位余孽太子更是我武朝通缉了十年的重犯,他代表着大寅余孽的未来,而今不知轩逸埋下的暗线还有多少,但是都是对我武朝极大的隐患,他也必然当诛!这三位人聚在一起,本相不想理会目的是什么,也不想追究为何他们可以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进入两万黑甲军驻守的无际林,本相只知道,哪怕是用十万黑甲军的性命去换取这三人被活捉,本相也愿意!” 他的气息粗重如雷霆,手里的两颗石球其中一颗直接变成了齑粉,纷纷扬扬散落在地。 侍从不敢抬头,只是低着头拿着信件轻微颤抖着。 他并不怕死,但是还是感受到了深深的畏惧,不是畏惧死亡,只是畏惧身前这个肥胖如山的人。 他知道这为接手了无际林行动的丞相,必然会有掀起风浪的命令降下。 果然如他所想,公输采尧一挥手,桌上的滚好的宣纸顿时铺张开,他提起毛笔疾书,力透纸背,字也彰显出狂放霸道之意。 公输采尧同时开口,侍从顿觉无比压抑的气氛又是压抑了几倍:“堂堂一个营,数千人的黑甲军居然让三个人纷纷逃离!或许是太久没有压力让他们忘却了身上那身黑甲的意义何在!传信下去,正六军大将军完成此次任务后直接废除!若是之后再无闪失,保全他解甲归田,若是再有失手,牢狱五年,其子孙后代时代不许为官!无际林事情结束后,若无闪失,正六军二营都统直接斩首!若其还有失手,株连九族!” 有闪失是重惩,无闪失是重惩,这近乎是数年出现过的最是无情的命令要求! 话语强力霸道近乎蛮横,也只有这位丞相才有可能做出如此残酷的命令和惩罚!虽然知晓丞相接下来的话会让人震惊,然而其震惊的程度还是大大超出了侍从的意料,以至于一直不敢抬头的他竟然是豁然抬头,看着丞相宽阔的后背,如剑在喉。 “丞……丞相。”连头都不敢抬的他实在太过震撼,以至于开始质疑这个命令的真实性。 公输采尧的刚写完这份巨大的令书,拿着自己的章印在上面印了下来,这才看向了这位侍从。 侍从咽了口口水,道:“废除除六司司首和副司首以下的官员是陛下给您的权利,可是军部本就高贵于朝堂普通官员,况且是黑甲军,您这样做不经过陛下或者代涛元帅的批准,只怕……” 公输采尧冷笑一声,道:“黑甲军都是我所创造,陛下将此次重大行动交于我手本就是给了本相权利,若是严惩的权利都没有又如何实施好后面的计划?我本意料到余孽太子的出现,然而他们还是失手了,自然要重惩!本相从来不怕得罪人,一心只为武朝,若是有何报复可尽管向本相来!只看谁生谁死!至于代元帅和本相的关系又岂是你这样的人物明白的?” 他冰冷的话语抛出的同时,他也将令书抛了出去,然后道:“你本来只是个卧底,如今却关心起本相的安危?将令书传回无际林,另外这件事暂时不要让朝堂官员知道,只需将我愤怒的消息,偷偷传达给安排你来到我身边的户司司首李涛耳中就好。” 他讽刺地说道。 侍从点着头,背后一片汗湿。 ps:明天多更,今天抱歉,太疲倦。 第一百六十六章 白衣 无际林经历了长久的暴雨,如今又迎来了酷暑应有的晴朗,万里无云的穹顶之下,便是绿得发油的茂密森林。 随着山地起起伏伏的森林高低不平,不时几声鸟啼响起,蝉鸣遍地皆是。景阳环顾了四周良久之后,从一颗高高的松树上纵然跃下,穿着黑甲但没有戴头盔的他“轰”的一声踏在地面,地面上出现了两个深深的坑,溅飞了不少泥土,灰头土脸了不少青草。 他抬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的被岩石遮挡住的水潭,那里有一个身材臃肿,但实力恐怖的女子正裸着**浸泡在水中挽水作流裳,若是十年前的她,就算是景阳这样心性坚定的少年或许都忍不住忽略双方年纪敌我关系而心猿意马,然而到了如今,就算是**之狼也不会有丝毫兴趣。 画面并不美,他也没有太多的情感在这件事上,于是摇摇头,生了一堆火。 将一只早晨抓到并且处理好的兔子放到火上烤了起来。 一件白色的宽大衣衫忽然飘飞到了他身前,白裙上的血迹已经渐渐淡去,其上原本的一些破口也再度被张玲缝补而上。 会难想象,这样傲然的女子居然会缝缝补补的细活。 “把衣服烤干。” 一声平淡的声音从岩石后的清潭传出来,因为清潭冰凉的缘故声音也裹挟上了清凉。可能是因为沐浴之后心情也畅快了数分的原因,四天里和自己并未有过几句交谈的张玲主动开口道。 张玲从没想过自己会被凡尘所染,会被鲜血所染,在她的认知里出尘的她衣鞋都不可能会脏,然而结果纷纷出乎了她的意料,只有一件衣裳的她,不得不让景阳将这身刚刚洗净的衣衫烤干,自己则只有在清潭中静静等候。 只是毫无情感的命令,景阳并没有说什么,只是找了几根木棍做支架,将衣服烤了上去。 四天前他突出一个营的黑甲军的包围,见到了这身白衣的主人,他们原本是生死之敌,景阳不得不为了之后的计划而暂且放下仇恨,与她进行了短暂的交易。他需要她带他见到南宫蝠,他给她解药帮她疗伤,同时告诉卫剑的下落,给二人交手的机会。 若是化作武朝其他强大武者,景阳万万不可能也不敢和对方进行这种交易,只因为自己的项上人头实在太过昂贵,也只有铃铛剑仙这种并未将朝堂争斗放在心上,如今毕生渴望打败当年那个打败自己的人,这样的武痴,才会愿意承担来自武朝的一切压力,来进行这样的交易,也只有她这样孤傲的人,才会完全无视武朝的压力,要知道哪怕她是铃铛剑仙,自己若是完成了和南宫蝠的结盟,作为帮凶的她必将受到难以想象的重惩,甚至是死亡。 那个暴戾的君王和雷霆般霸道的丞相,又有什么做不出来? 所以哪怕张玲做出的是一个对她自己而言无比自私的选择,对景**本没有丝毫的帮助之情,景阳依旧难免地怀有淡淡的感激。 只是感激是感激,依然不可能磨灭仇恨。 在这个所谓的交易变得毫无意义的时候,他还是会试图杀死依旧重伤未愈的铃铛剑仙,而对方,必然也如是想。 四天的行程让二人已经远离了无际林边际,开始真正地领略何为无边无际,四天里景阳每一次爬树眺望勘察是否有敌情的时候,都只会有敬畏和淡淡的迷茫,越是深入越是开始怀疑和担心自己走的方向对不对,这地图又有几分可信? 想得太多他也不会有太多结果,所以他尽量少去想,只是始终留着心,沉默地跟着张玲前进。 景阳摸了摸衣裳,一面已经干了并且烤的有些发烫,景阳又给她换了一面朝着火焰,然后躺在了地面上。 他和张玲并没有几句对话,只是在山顶的时候说了一些之后,两人便再没有超过三句的对话,绝大多数都只是询问是否要水食物,另一方的回答也大多是点头或者摇头。 景阳回想起自己刚才才看到的茫茫森林,终于忍不住出声道:“还有走多久?” 过了数息时间,岩石后才传来张玲十分平淡的声音:“不知道。” 景阳顿时有些恼怒,自己跟着她走了这么久,几乎是把命都交托到了她的手上,此时却得到这么一个答案,难免生气。 “数天之前自铁鹰那里得到的信息,信上所说龚从龙上行踪一次被发现是在枯笼峡,至少要先赶往那里,我才能得到下一步的行动计划,至于究竟还有多远,我又如何知道?” 景阳看了岩石一眼,没有说话,一直无什么言语的张玲一口气给他解释了这么多,他又怎么能有更多要求。 “你伤好得如何?”景阳问道。 他倒不是真的关心,只是觉得现在二人在一根绳上,她的实力强些,两人才能够安全。 清潭那边又没了声音,只能隐隐听到水被浇起然后又滴落如水潭的叮咚声。 景阳也没有继续问下去。 他仰头看了看兔肉,感觉差不多了便拿到了身前,用元气护住手掌将兔子掰成了两半,一半放在一张大莲叶上,一半则自己吃了起来。 冻儿在他身边的时候总是吵闹不休,现在身边没有了一个爱吵爱闹的人,最初他稍微有那么点不适应,但现在也已经渐渐坦然。 他原本有些女儿家的多愁善感,现在却因为在无际林经历的一些事情而被磨砺得渐渐消失。 吃着兔肉看着衣服,他才想起自己的包裹在山洞里,同时,那份来自林香的信和手帕也在包裹里。 他忽然觉得心好痛,觉得好对不起那个可爱的丫头。 他更加急切地想要回去看看,神捕他是不是查出了什么,所有的所有,都还好吗? “你还没有告诉我,卫剑在哪里。” 清潭那里传出铃铛剑仙的声音。 景阳将吃完的骨头丢进火堆,然后开始转过身用石头研磨起自己给张玲采的草药,道:“现在当然不能告诉你,你当我是愚笨之人?” “我并未当你是愚笨之人,也从没有想过失信于人,只是好奇想要知道。” 景阳顿了顿手上的活,不禁摇摇头,道:“想不到铃铛剑仙,也会有按捺不住好奇的时候。” 景阳将研磨好的草药揉成一团,然后放在加得有水的头盔里,架在火上烧着,同时说道:“等到见到南宫蝠,我自然会告诉你。” 过来半响之后,头盔里已经开始弥漫水汽,一股浓烈的药味弥散开来,张玲才继续说道:“我还好奇,你如何靠近南宫蝠,又如何告诉他你结盟的意愿。” “这就像我好奇你伤好没好一样,你没有回答我,我又何必回答你?”景阳漫不经心地回答道。 张玲虽然是万人敬仰的存在,但是并不代表他这个同样身份不凡的太子殿下会惧怕。就像他之前攻心时所说,张玲在学卫剑,学卫剑的无言和冷漠。他和卫剑的交谈,卫剑绝大部分时间都没有回音,景阳也不确定那个可怕的剑客到底有没有在听,然而景阳对卫剑无比尊敬,也习惯他的无言,可是并不代表他能接受别人的甩脸。 倒不是他也是高傲受不得丁点委屈的存在,只是年少时候的一些不服输和桀骜秉性罢了。 张玲再度沉默下来。 看着草药熬好还需要点时间,景阳也再度躺倒,闭上了自己的双目,开始锤炼元气。这项被绝大多数武者所嫌弃的基本功,他一直乐此不疲。 一阵阵清凉的风吹来,炎热的天气里林中倒是四处都凉爽。 景阳额前的发丝随风微动着,面目清秀到看起来有几分女儿模样。 忽然他的鼻子皱了两下。 他闻到了一股糊味。 “糟糕,药糊了。”他连忙撑起身体,脸色却一下变得奇妙起来。 药没有糊,因风吹衣,衣飘荡,铃铛剑仙唯一的衣服,烧了起来,而且,已经烧了一半。 白衣红火青烟,一张略显尴尬的脸。 第一百六十七章 我的衣裳(第二更) 他没有去灭火,因为灭火来不及,就算是他在第一时间救下了火,这件衣服也注定没有办法穿了。 所以他只是略微尴尬地坐着,静静看着。 他知道张玲为何对周雷云下十分痛恨的手,若非有还魂丹周雷云必然早已经死去,一切就是因为周雷云毁了她那双非常重要的绣花鞋,他不知道这件衣服对于张玲而言是否有其他更深的意义,他也并不关心这衣服是不是有其他意义。 他只知道她只有这一套衣服。 青烟弥漫,清潭处,张玲只露出脑袋在水外,她蹙眉看着袅绕的青烟,有些不喜,而后又伸出粗粗的白藕手臂,小心的擦拭着,并没有关心这件事。 虽然她才问了景阳好几个问题,但其实她对凡尘的好奇心也就仅此而已,她是仙子,哪怕如今相貌上不再是,但是她还是认为自己是仙子。 她厌恶世俗,世人称她仙子更多是因为外貌,她个人觉得自己是仙子只因为她觉得她的脱俗,所以十年里她老了数十岁,胖了许多,导致当年的绰约消失不见,可是她始终不以为意。 身躯本是臭皮囊,为何世俗在意如此多? 所以她不关心是什么东西导致的烟味弥漫。 孤傲出尘的她,完全不知道自己的唯一的衣物,已经彻底成了地面的一堆灰。 景阳抿着嘴,看着地上衣物燃尽后的灰,不知所措。 虽然他对张玲有出自对强者的敬仰,但是同时也有第一,两人之间除了恩怨便无其他,所以他又不关心这个女子,四天的行程里甚至一直在思考之后如何杀死她或者摆脱她,此时他让她陷入了窘境,他倒是没有太多的罪恶感,只是在思考该怎么办。 他将自己的盔甲解开,然后飞快的脱下了自己外衣,只留下白色的内衣穿在身上,而后又担心铃铛剑仙若是突然探出头来看见,他又立刻地将黑甲再度穿了回去。 他闻了闻自己的外套,有股汗味,这一闻他突然发现了自己的不对。 他意识到铃铛剑仙是个女子。 在他心里他一直将他视作敌人,视作巅峰强者,可能是因为张玲自己并未太过注重女子仪容,也可能是因为她的实力早已超脱出性格所留给人的印象,又或者是因为她如今的相貌相比十年前给人的落差太大让人自动忽略……总之,景阳只在意了她是杀武监成员,是中州十六位十星强者之一,而忽略了她同是一女子这一身份。 景阳看了看自己采摘的草药,连忙将自己的外衣给挂了起来,而后将一种草药给扔在了火上,这草药立刻散发一种一股浓厚的香味,景阳小心地将香味扇向外衣。 片刻后,他将衣服拿下来闻了闻,那股汗味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清香,他这才淡淡地点了点头。 他小心翼翼地对着岩石壁走去,走到了清潭旁。 张玲眉头一锁,将自己的背缓缓贴到石壁上,然后只露出一个脑袋在外面。 她很难想象,一个看似正经的十六岁少年,居然会鬼鬼祟祟地,朝着一个三十多岁的毫无美态的,正在洗澡的妇人靠去。 她并不在乎自己的皮囊,所以其实被人看到不看到她也并不在意,她只是不能忍受自己的身躯,被这些世俗的眼光糟蹋罢了。 若是这个毛头小子真的有什么出格的念头,她会直接瞎了他一只眼,她虽然重伤还在慢慢调理,但是废掉景阳一只眼的能力还是有的。 然而景阳只走到了石壁,并没有选择走过来。石壁的那里自然是什么都看不到的。 张玲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也没有再拨水,只安静地等待景阳接下来说话。 此时,景阳十分平常地说道:“你的衣服被烧了,穿我的吧。” 他说的平淡自然,好像自己在和一个男人说话, 好像自己在和一个要么完全陌生,要么彻底熟络的男人说话。 之前景阳见到这个女子颇多感概,颇多敬畏和带着敌意之余的尊崇,但是随着四天的无声相处,这些感觉就慢慢地褪去了。 所以他说话也显得随意。 张玲的拳头顿时攥紧了。 “你说什么?” 景阳依然没有什么愧疚之情,他甚至根本没有太在意这件事情,自己帮她烤衣服,发生了这种事情也根本不是一个人的责任,他不觉得自己需要承担什么,拿出自己的衣服给她,也只是因为交易还存在,后面还需要一起走罢了。 他接着平淡地回答:“你的衣服烧了,烧没了,我把我的衣服给你,我用奇香草熏过,没有味道的。” 在她看来,张玲这样脱俗的女子也不可能会在意这种事情的,他觉得铃铛剑仙虽然外貌上已然符合不了这个称号,但是那股傲然和出尘绝对是真实且让人心生崇敬之情的,出尘之人又怎么会在意穿的是男子衣裳或者怎样。 他想了想,又问道:“那件衣服应该没有特殊含义吧?在我的了解里是没有的。” 铃铛剑仙没有说话,景阳觉得她应该再度不屑和自己对话了,他将衣服给放在了石壁的上面,张玲只要站起来伸手便可以拿到。 “我放在上面了。剑仙你需要明白,我给你衣服并非是让你将就,你我本就是敌人,我把衣服给你是我在将就你。” 景阳说完便转身走向火堆。 然而忽然一声轰响。 张玲吐出了一口血,然而那座石壁却是猛然朝着景阳飞了过来。 她忍着重伤,强行发功。 景阳面色一变,身躯骤然一倒,那石壁便从头顶上飞了过去,砸到了后面的火堆上。 “轰隆——” 巨大的石壁砸得地面颤动,几颗老松直接被砸倒。 景阳有些惊讶张玲动用出的实力,要知道重伤的她虽然毒已经解了,但是那些伤势依然让她施展不出什么力量,此时这一击,只怕是六星强者才能做到的水平。 可见她的伤势恢复速度还是比自己预料中要乐观一点。 然后他又觉得有些恼怒。 自己好心好意,她却对自己骤然出手。 鲤鱼打挺,翻起身体,他蹙眉出声道:“你干什……” 然而话音未落,他的脸色却一片火红,急忙地转过头,怒然出声道:“你干什么?!” 两个问是同一个问,但是前一句有些恼怒但是轻柔,是他一惯的性格,而后一声则是真正地羞怒,那发出言语时的音量和内心活动也是截然不同的,针对的事情也是截然不同。 只因张玲站着赤着的身子,锁紧了眉头看着他。 若是衣裳在身时能联想到的词是丰腴、臃肿,那么此时才能真正让人理会到,何为肥胖。 赘肉上悬挂着潭水,眉梢上悬挂着潭水,一双波澜不惊的眼里,闪动着淡淡的杀意。 肥肉真的很让人心闷。 景阳只是模糊地看了一眼便飞快将头别了过去,并没有看清,他对于男女之情其实也没有太深的感触,只是在离别时的那一吻后,对林香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会经常思念。 他并非好色之徒,也没有时间和经历去所谓的好色,莫说是张玲,哪怕化作一个美态的女子在自己身前如此,他也不可能会去看,所以他是真的不愿意看,也真的愤怒对方的做法。 虽然不看她人,但是也能感受到她的杀意,景阳并没有明白过来。 “你干什么?”景阳再次出声问道。 因触伤而面色潮红的张玲鄙夷地看了他一眼,就像景阳真的不愿意看一样,她也是真的不在意他看不看,在那个男子去世之后,她便再也不曾在意过自己的容颜,又怎会在意这幅臭皮囊所谓羞? 她眼中的杀意渐渐消失。 她再度回到了清潭中,轻声道:“衣服太小。” 说得极其平淡,毫无羞意。 ps:其实我是很擅长写男女之间暧昧情节,或者各种各样搞笑情节的,高中那本小说上就爱有不少的体现,但是高三的时候我就决定,我要写一本很严肃很酷很霸气的书,所以有了叹生死,就同书名一样,我希望故事是悲壮的,是如史诗的,所以主角才会有这样注定不搞笑的性格,但是由于我自己对于情节的操控力太差,所以前面写得超级烂,现在写得也不好但是我觉得比前一百章好。至于这两章我也没有刻意地去搞笑,只是觉得这样写比较好玩,所以就这样写了,两个都很严肃的人,发生了一件不严肃的事,是不是有种奇怪的感觉? 另外,主角不会开后宫,主角也只会有一个爱人,因为我讨厌后宫。 第一百六十八章 几个办法 景阳的脸依旧羞红,只不过之前是因为看见不该看的羞红,现在则是因为自己的疏忽羞红。 羞愧的羞。 他先是忽略了铃铛剑仙是女子,之后又忽略了铃铛剑仙臃肿的体型,而将自己的衣裳拿给了她,这落在张玲眼中自然是挑衅,所以她才动怒。 他又有些佩服,剑仙便是剑仙,丝毫不在意自己的身躯是否被人目光所触,说到衣服太小,也没有丝毫的不好意思,这样的气度,景阳不禁再度忽略了她是个女子。 或许她自己都未曾在意自己是不是女子。 景阳望着再度潜入清潭,只留下一个后脑对着自己的张玲,脸色尴尬地瘪了瘪嘴,将自己的衣服从地上捡了起来,酝酿了片刻后,才道:“那怎么办?” “把黑甲给我。” 景阳看了看穿在自己身上的黑甲,恍然大悟,每一具黑甲都算得上庞大,而内里则是一些类似棉花一样但是又比棉花坚固无数倍,可以根据穿着人体型而发生变化的物质,这个物质是十分昂贵簧铁,也只有如此,黑甲才能够适应每一个体型不同的军士。 张玲虽然身材臃肿,但是,始终没有大过黑甲,所以黑甲给她,才是最正确的做法。 景阳准备解开黑甲,但是手才刚刚摸上黑甲,他便停了下来,带着质疑的目光,望着那一头湿漉漉的黑发,“黑甲可以保护我安全,我为什么要把黑甲给你?” 张玲觉得这个少年虽然给了自己很多惊艳的表现,始终也还是个愚蠢的人,她微微摇头,淡淡道:“我的衣服被你烧了,现在没有衣服穿。” 景阳将手收了回来,说道:“你现在重伤没有战力,但是并不代表完全没有,给了你黑甲,我对你便毫无威胁,你觉得我为什么要做这种将自己置于险地的事情?” 张玲蹙了蹙眉头,略显宽大如一张大饼的脸上有淡淡的不耐,她道:“卫剑的下落你并未告诉我。” 没有卫剑的下落,我便不可能会伤你。 她只说了这一句做解释,但是这一句由她口中说出,就胜过千言万语的解释。支撑她活到现在的力量便是打败、杀死卫剑,她为了实现这一目标甚至在以一己之力违抗整个武朝,所以这短短的一句解释是那么的强大有力。 景阳低头看着地面,沉思了片刻,还是摇了摇头,说道:“不行,我不能给你。” 张玲鄙夷地笑了笑,道:“原来所谓的大寅太子也是个胆气不足的小鬼罢了,原来本剑仙高看你了。” 景阳道:“无须说这种话,你我都明白现在我们的处境,我在无际林的消息或许很快就会传遍中州,隐藏十年一朝现世的大寅太子,自然要受到恐怖的围剿,我就算不考虑你带给我的危险,单考虑来自武朝的威胁,我便不可能将黑甲给你。” 张玲摇摇头,她不太懂这些世俗之争,也不愿意懂,所以她并没有思考过这些问题,此时听景阳说起来有几分道理,也选择了赞同,而后眼中也浮现一抹鄙夷,鄙夷他对这些权势的争斗。 “十六岁的少年便好这些权势之争,本以为有着卫剑相护你有脱俗之处,想不到也是个世俗之人,本剑仙站立在至高点都未曾在意过这天下,反倒是你们这些俗人争斗的你死我活。” 景阳看了她一眼,反讽道:“剑仙总是说自己脱俗,只是忘记了一直是神武帝这个俗人在摆布你,另外,我要推翻神武帝从来不是为了权势,只是为了仇恨,和天下。” 为天下,这是很大的三个字,大的是心胸,大的壮志。 无法理解这番情感的人只会认为虚伪,也只有真正胸怀天下的人才会理解这三个字的真实。 张玲从未胸怀天下,丰腴的她有胸,但是胸怀的只是那对于巅峰武力的追求,对武道的痴狂。 所以她的眼中再度流露出淡淡的不屑。 “你不愿将黑甲给我,那么只问我该穿什么?” “不穿。”景阳十分平静地说道。 “砰——” 张玲略显肥厚的手掌猛然拍到了清潭边沿的花岗石板上,石板上立刻碎成碎块,湿漉漉的黑发也像是遭逢了疾风,朝后微扬,甩出数滴水珠。她再度出现怒意,比先前的怒意要更高一分。 她不在意自己的臭皮囊,不在意所谓的身体私密,但是并不代表有人可以对自己的身躯进行调侃或者任何挑衅。 臭皮囊自己再如何看不起,也依然是自己的,铃铛剑仙的东西,整个世间,无人敢动。 身为中州最顶尖的天才之一的她,十六岁便是运元境,那时候没有点武部,但若是以点武部的标准来看,那是的她就已经是六星强者甚至无比接近七星! 所以她无需巅峰时的实力,哪怕她和景阳同样都是十六岁,景阳便会因为自己这番挑衅付出生命的代价。 景阳望着铃铛剑仙的骤然动怒,也不禁吓到了一下,他解释道:“我没有丝毫出格的含义,这番话也不是挑衅,因为这个决定于你于我,都是最适合的,你不在意你的身躯**,我也需要这身黑甲,我们相互之间也需要黑甲来维持实力平衡以此保持心灵上需要的信任,所以我才说了这句话。” “对了,我,我当然是不会看的,我走前面便是……”他忽然想到这个决定一旦真正实行,那么会有这样一个至关重要的尴尬情况出现,于是连忙出声表示自己有解决的办法。 他一般是自称晚辈,但是和剑仙相处之后他跟她说话也没有再用这个词,景阳并不清楚为什么,或许是因为张玲其实很多地方都并不成熟,实在难以让他以晚辈再自称。 张玲蹙蹙眉,看着自己伸出水面的粗圆的手臂,又将其缓缓收入水中,怒意也消去,道:“我伤重,无衣缕相护诸多不便,夜里天凉,况且随时有可能遇到其余的黑甲军,即便你不看,我也不希望自己的皮囊受到其余世俗之人的目光玷污。” 张玲解释得也十分自然,十分客观,她自己也未曾想到有那么一天,自己居然会跟一个无比世俗的人对这种无意义的事情进行这么长时间的争论。 景阳脸又红了一下,想了想,也确实觉得如果不穿张玲或许不会介意太多,但是他就会陷入窘境,两人之间的境况会无比尴尬,若是被其他人知道必然会引起难听的言论,于是道:“那另外想办法。” 他环顾着四周,发现并没有可以用来制作衣裳的材料,而莲叶那样的东西又太容易破碎,不可以用来做衣裳,万一破掉了又会出现一些尴尬场景,他对这个臃肿女子虽然没有感受到丝毫女子的感觉,但是这样的情景还是不要出现的好。 景阳忽然想起一件事情,道:“烧掉的只是你的外衣,只穿**便可以了吧?” 张玲微微侧头,余光看着景阳,没有出声。 景阳也只是静静看着她挂着肥肉的侧脸,微显疑惑。 “我没有**。” “啊?”景阳惊讶出声,然后立刻觉得不妥,连忙收住了嘴。 不着**只穿外衣?这个世间居然还会有这等女子?景阳真的意外了,要知道哪怕是冻儿那样的小丫头,完全超乎他认知的小丫头,都是会穿着**的。 景阳心里不禁对这个女子更佩服了几分,这等奇人果然有仙人风范和气度,也无过于剑仙这个称号。 但是这个问题究竟要如何解决? 景阳看着自己握在手里的外衣,一下有了主意,道:“我将外衣改一下,你只用来遮住某些地方就好,剑仙意下如何?” 张玲扭回头,没有说话。 景阳看着手里的衣服,总算是松了口气。 第一百六十九章 帮太子(第二更) 条条大路通翰伊,这是世人对翰伊城繁荣的形容。 中州一直有一个很病态的状况,便是西边贫困无比,东边则富饶,在神武帝对中州统治后,西边变得更加贫穷,东边也不如当年富饶,哀鸿尚未遍野,但已经开始渐渐地发出,可是无论中州发生怎样的变化,主人又更替了几何,始终不变便是那座雄城翰伊城,始终是天下间最繁华的存在。 翰伊城地处北方,但是却四季如春,城外往东五里处有一座十分之高十分笔直的山峰——不悦峰,城外西边二里是中州最大的码头——翰伊码头,码头建立在一条宽阔不输大布江的运河——京浅运河上,运河上商船无数,为这座雄伟的城池带来源源不断的供给。号称天下至坚之墙的有十丈之高的城墙环绕,近些年才挖的护城河萦绕城墙边沿。而这固若金汤的防御,得天独厚的气候环境,呵护的便是那座无比雄壮的翰伊城。 此时,城内,繁华似锦的翰伊城熙熙攘攘,比许多陵城的主街道还要宽阔一倍的道路依然无法完全承担起这无数的鞋履践踏。 街道上满是热闹的吆喝声,琳琅满目的商品出现在每一个不同的商铺上,隐隐可以听到绕梁歌声,偶尔可以见到身穿黑甲的黑甲军士在街道巡逻。 商铺里一位妇人像千千万万的妇人一样,十分平常地将污水从门口处的污水渠口倒入,流入了地下叮咚的暗河,倒入的污水里有有许多泡沫以及蛋壳,污水混着污水,蛋壳混着污水,交融着,快速的流动,穿过一条条熙攘的街道。 很快,这妇人倒入的蛋壳污水流动到了一处巷道的地下。 翰伊城中的巷道并不少,反而因为有着无数人户的原因,巷道也像翰伊城的商铺一样,多不胜多。 这条暗河上的巷道上,其墙壁和青石地面上都有着密密麻麻的刀痕,显得伤痕累累,像是被带着万千刀刃的风吹过,而此时这道巷道上,一辆暗紫色的玄铁马车正停其间,四匹来自伯士国的汗鬃马低着硕大的头吞吐着粗气。 暗紫色的马车里那位尊贵的人,掀开了厚帘布遮盖的车窗,望着不远处的阁楼上起舞歌妓,再联想起许久之前发生在这里的一场对峙,脸上的自嘲之情变得愈发浓厚。 他的肤色有些病态,额头略显开阔,发际线也显得颇高,双眼也显得有些无神,但是身上所穿的衣裳乃是紫金衫,袖口也绣着极其珍贵的乌金线,这两种材料其特别之处不单单在于昂贵,而在于这是贡品,也只限于宫廷,这是非陛下准许根本不可能得到材料! 这是翰伊城至高的权贵才能有资格所穿的衣衫。 而这位尊贵,便是朝堂中为数不多的敢公然与公输采尧叫板的权贵——户司司首——李涛。 李涛摸着马车内一位身穿便服的男子的头,眼睛看着身前无比厚重可以遮挡利箭的车帘布,讽刺道:“公输采尧真的敢下这种命令?” 身穿便服的男子抬起头来,赫然便是昨日传信于公输采尧的那位侍从,他看了一眼这位中州地高权重的男子,又立即低下头去,道:“是。” 男子脑海中浮现出公输采尧那无比肥胖让他作呕的模样,嘴角的嘲讽意变得更加的浓厚,他道:“之前杨家在这里堵截了他,绑了他最心爱的女人,便是因为他插手了杨家的事,现今杨家杨老已是病入膏肓,只等彻底闭目的那一天,杨家这只雄狮便是变成羔羊的时刻,中州现今因为杨家的事要掀起风雨了,而他居然还敢招惹仇恨?而且一出手又是黑甲军?哼,公输丞相果然是胸怀大如其肚的人物。” 男子默不作声,作为公输采尧这道命令的第一个接收者,他对于李涛此时的感悟自然要更加的浓厚,他又何尝不是这样认为的。 李涛抚了抚自己开阔的额头,依然笑着。 男子犹豫了片刻,道:“司首,那大寅太子现身无际林,我们是否需要插手?” 李涛眼神一凝,摸着男子头顶的手骤然用力,手指紧紧扣住了他的头。 男子身躯一颤,开始发抖。 李涛淡淡道:“你只是个奴才,只是条狗,只是本司首安排在公输采尧身边帮我监视他的狗,你做的不错所以本司首给了些好处,可是并不代表你就有越俎代庖的资格,狗依然是狗。” 听着李涛的声音,男子连连点头,汗水瞬间就打湿了背。 李涛冷哼一声松开了手,一脚踹在了男子身上,男子被踹得翻身滚下马车,李涛同时说道:“下次再问越权的事,便不是踹这么简单了。” “是,是,大人。”男子连忙跪地称是。 “滚吧。”李涛不屑道。 男子立即奔跑着离开了小巷,小巷里变得只剩下这辆马车和驾车的车夫。 李涛淡淡道:“高应涛高大侠,你怎么看?” 只有两人,他问的自然只有车夫,这没有称谓的一问,也足以证明这位车夫对李涛而言不是什么普通的下人,身份自然不只车夫这么简单。 车夫抬了抬帽檐,露出长长的但是瘦削的脸庞,他听着缥缈的歌声,又低头望着地上的刀痕,说道:“既然是大寅太子,自然很多人都要出手,不只是为了抢功,也是为了诚意。” 诚意,自然是给神武帝的诚意。神武帝想让轩景阳死,不单是因为景阳会给武朝带来威胁,也因为神武帝那小气的性格容不得自己当年的失败。所以每一位权贵都需要表明自己的诚意,表明忠心。 “但是公输采尧没有。”李涛道。 车夫点头,道:“自然没有,他从陛下手中接下了南宫蝠一事的统治权,被暂时授命为元帅,那么那里的两万黑甲都暂时归他率领,他又哪里需要再调遣人手,而且他同时在办太多的事,他也没有人手可以调。” 李涛点头,道:“你觉得呢?” 车夫说道:“自然是要派人的。” 李涛想了想,说道:“只是那么简单?” 他自然不甘心那么简单的处理这件事情,在他看来,他每做一件事,那件事都不能是简单的。 车夫隔着帘布,开始驱动马车,马车悠悠前进,道:“自然不是那么简单,派两个去。” 李涛疑惑道:“两个?” “我和熊梁健。” 李涛依然不太明白这又有什么不简单的地方,不耐道:“我最受不了你这说话不说完的性格,你直说你打算怎么做。” 车夫道:“熊梁健是您的人,这是世人皆知的事情,你派他去,代表您对陛下的诚意。然而世人都不知道我这号人物,派我去,我能够毁了公输采尧。” 李涛眼睛一亮,额头开阔导致眼睛显得突出,此时这一明亮就好像是坦荡夜空中闪动的两个明星,他喜道:“你的意思是你要去帮助那个余孽太子?” 高应涛点点头,道:“这次余孽太子和邪杖的抓捕失败,是调遣去无际林的两万黑甲军的全责,那么作为临时元帅的公输采尧自然逃不了责任,所以他这次才会有这么大的怒。现今余孽太子现身无际林,那么其意图已经很明显了,自然是为了南宫蝠去的,陛下可以接受他一次的失败,但要是公输采尧若是依然没有抓到这位余孽太子,那么陛下必然会勃然大怒,这么多年从来没有让陛下失望过的公输丞相,自然要受到前所未有的置疑。” “好计。”李涛笑着点头,忍不住拍手。 马车渐行渐远,也消失在了巷道。 ps:这章没有审核一遍就发了,但愿没有打错字或者句子用错的地方 第一百七十章 并不在意(第一更) 作为中州第二大陵的空丹陵坐落在京浅运河畔,其陵城龙弃城自然也是繁华仅此于翰伊城的城池,龙文化繁荣的这里,有一个巨大的财阀世家,号称袁家。 袁家立足中州已有数百年,做得各种生意,天下间但凡想得到的买卖都有袁家的商行,人人都认为袁家只是人间世家,不爱过手朝堂事,但是为天下间人所不知的是,大寅帝皇轩逸在还是太子的时候便曾微服到过空丹陵,来过龙弃城,和当时已是不惑之年的袁家主人袁风尘成了忘年交,并且在返京之后暗中给了袁家不少帮助,甚至让袁家的不少子弟入驻了朝堂。 后来轩逸登基,和圣妃慕容韵生下了太子轩景阳,一年后袁老爷子老来得子,为了表达自己对兄弟感情的珍重,对轩逸的感谢,于是将原本定了名字的女儿改了名字,单名一个菲,谐音为妃。 帝王将相妻妾成群为常事,轩逸自然默许。 而今寅朝已经灭亡十年,物是人非,这十年里不知道多少财阀起起落落,不知多少势力由盛转衰,当年河畔放生歌的少年,如今已是田间荷锄的农人,当年风华正茂的皇帝,已经骨灰随土成埃。那个运营这个巨大世家数十载的袁老爷子,也同翰伊城杨家主人一样卧榻不起数年,虽不是风烛,但已只剩残年。 大寅太子现身无际林的消息并没有传入市井人士的耳根,但是对于这些庞然大物来说,想不知道都太难。 袁家那庞大的府邸里,一间风水位置最好的房间内,朝东的窗户静静将抚来的眼光放入,打在黄龙木铺就的地板上,躺在南炎侬炭木所筑的木床上的老爷子,正在连连咳嗽,如刀割过的皮肤皱纹道道,遍布老斑,还有一头尚未彻底花白而显得斑驳的头发。这样的老人看起来无疑是憔悴的,应该只有疲乏这一种神情,可是他的脸上却有着震惊和喜悦以及恼怒相交杂的情绪。 “老爷。” 一位侍女连连拍着他的背。 老爷子伸手制止了侍女,而后示意她退下,待她彻底走出房间后,才肃容看着身前这个比他的年纪还要大上二十多岁,然而看起来却比自己年轻不知多少的老人,道:“你可是认真的?” 老人侍奉袁家多年,可以说是看着这位老爷子长大,虽然自己的身体比他还要健康许多,虽然这个自己还曾抱过的袁家主人如今比自己看起来还要苍老,可是他的眼中依然有着淡淡的慈爱,道:“老爷,我又何必撒谎。” 袁老爷子叹了口气,枕在金边枕头上,看着头顶上的来自伯士国蚕丝所做的纱幔,无奈地笑了一声。 “当年我遇到陛下,被他的胆气和智慧而折服,惊为天人,哪怕到了如今,我仍然常常回忆陛下当年的英姿。陛下对人心的把握无疑是极其可怕,如此才能让完全不食人间烟火的卫剑首如此心甘情愿地跟随,才能汇聚天下剑师打造出了翰伊十三剑,也正因如此,到了现在我也依然无法拒绝陛下十年前的请求,只能帮他完成遗愿。” 老人不止一次听到袁老爷子说这些事情,所以他的神色要淡然得多,自然也明白袁老爷子说的这番话究竟有这样的故事,也明白那位陛下指的自然不是神武帝。他叹了口气,回忆起黑甲军南下踩过座座城池的那震撼的一幕幕,感慨道:“陛下的确深懂人心,也正因如此才能深牵人心,才能让才貌冠绝的圣妃心甘情愿地嫁给他,才能在一年的时间里铺就条条暗线,给太子殿下翻身的机会。陛下才智几何无须多言,可是始终输给了心太大,输给了信任和自信。” 袁老爷子苦笑着点点头,道:“虎父无犬子,陛下当年风华逼人,如今殿下竟然也是有如此胆气,不曾过问我们意见,便只身前往无际林,还逃过了两千黑甲的围杀。” “老爷……” “我的时间不多了。”袁老爷子感慨道,“殿下有这等胆气,龙儿又太有野心,不知道日后二人相逢的时候,又会发生些什么。” 老人安抚道:“少爷也是人中之龙。” 听着老人对自己儿子所说的话里带着夸赞,老人只是笑了笑,带着鄙薄之意道:“他哪里算什么人中之龙,见识简陋,鼠目寸光,处处不如菲儿,老夫只奢望,殿下日后能够看在老夫薄面上,给他一条活路。” 老人不太明白为什么老爷子要给自己说这些。 老爷子旋即说道:“派吴老万老去无际林帮助殿下脱困,还有,把我才说的那段话写在书信里,交予殿下。” “是,老爷。”老人望着再度闭目熟睡的老人,点头道。 “那帮老家伙有很多人不同意我现今的态度,不过支持的人还是有的,我欠陛下的,一定是要还的,菲儿那个丫头老夫没有少花心血,殿下现今窘迫,若是菲儿可以嫁给他,那帮家伙也没什么好说的,殿下自然能够得到我袁家的许多,推翻之路也会顺畅很多,我欠陛下的, 我袁家欠陛下的,也可以还差不多了。我也可以瞑目。” 老人一丝悲凉,看着憔悴的老爷子,久久无言。 …… 门外,身穿镶玉黄色汗衫的袁空龙,那个袁老爷子口中鼠目寸光的男子正站在目前,眼中闪动着戾气,双拳则死死地握紧。 …… 张玲的毒已经解了,虽然她变得丰腴,但是皮肤依然白皙,特别是那双脚,尤为之白,白得如雪,若非她太过肥胖而且已经苍老如不惑妇人,否则必然依然是那个倾国倾城的剑仙美人。 朗朗夜空下,幽暗无际林内,一团篝火妖娆。景阳看了一眼裸露出身体许多部位,而那些私羞之处则被自己用衣服撕成的布料做成**遮盖起的张玲一眼,脸一下又红了,连忙低头看向地面。 虽说没什么美感,但是始终男女有别;虽说赘肉纵横,但是始终男女有别;虽说年龄差巨大,但是始终男女有别。 男女有别。 所幸皓月当空,篝火又通明,可以掩盖他的脸色。 张玲淡淡地看了他一眼,面无表情,而后又看向了篝火。 自己的失态没有被发现,景阳呼了口气。 “你这样不是长久之计。”张玲忽然说道。 一直和自己说不了几句话,自己给他做了这件简陋至极的**亵裙她也没有发表意见的张玲忽然又主动开口,而且不同于之前是有要求给自己,这次看起来是单纯许多的聊天,景阳有些意外。 “什么?”他看着地面问。 张玲神色淡然,看了一眼和他对坐在篝火的景阳,道:“在我眼里你只个小破孩。” 景阳疑惑,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说这句话,只是觉得很有道理。当他五六岁的时候,他觉得一直在自己身边的琉一是小破孩,他在凤阳镇的时候,一直长到现在,他也依然认为林香是小破孩。这样的观念十分正常,因为随着自己年龄的增长,任何比自己年龄小的人自己都会觉得是小破孩。 张玲接着道:“在我眼里,除了卫剑和冰蝉子,所有人都是小破孩。” 景阳好奇地抬起头,不过并没有看她,而是看着冲得高高的火焰,被林间夜色衬托得无比鲜艳的火焰,道:“什么?” 这声问有些难以置信的痕迹,他有这样的置疑十分正常,要明白张玲的年龄其实不大,在十六位十星强者里还是最小的,而她却认为除了卫剑和冰蝉子外都是小孩,由此可见,她所谓的小孩并不是针对比自己年纪小的。 景阳一下明白了她的意思。 她接着说道:“不求名利,只求大道,这才是真正的大人物,拘泥凡尘名利,都是没有长大小破孩。” 景阳点头,若是以张玲的角度来思考,这番话很有道理,道:“我还是不明白你的意思。” 张玲依然自若道:“你一直不敢看我,会很别扭,之后也会很不方便,若是有战斗,你有了顾忌不敢看,又如何战斗?你是小破孩,我不会在意你看不看我。” 景阳一下明白了她说这么长一串话的意义是什么,他的脸又红了些。 “你什么意思?” 张玲摇摇头,道:“就是我说的意思。” 景阳明白了她的意图是什么,他也明白这个心里已经容不下什么凡物的女子自然没有其他不轨的念头,真的只是担心遇到危险的时候,自己因为非礼勿视而影响了战斗,所以才说了这样的话。 他依然没有看张玲,依然仰头看着火焰,问道:“为什么?除了卫剑叔和冰蝉子外都是小孩,你不在意小孩看你,意思就是不在意除了冰蝉子和卫剑以外任何人看你?” 张玲把手抱在胸前,冷笑了一声,道:“我不在意,卫剑和冰蝉子自然也不在意看不看自己这件事,因为他们而言,我的臭皮囊毫无意义。至于那些凡尘之人,我自然是在意的,因为我无法忍受那些目光的污浊,或者衍生自内心的污浊。” 无需明说,她的话语里其实有淡淡地对景阳的夸赞,夸他干净,心干净。 景阳抿了抿嘴,觉得这个女子虽然和自己是大敌,而且自己觉得很多地方不成熟,其实都是因为她其实真的不能单纯地看做人,而是真的有仙的风范。 他看向了铃铛剑仙,看向了她一身的赘肉,道:“我其实也很世俗。” 张玲扫了他一眼,道:“看我的目光干净即可。” 第一百七十一章 讲一个人的故事(第二更) 无际林很大,非常大,东边或许开始迎接晨曦,西边还依然陷在黑暗里,东边下雨,西边或许是烈日炎炎。 今日,所处之地,景阳看到的是艳阳高照,是皓月当空。 篝火升得高高的,像是一颗火树,隔着篝火的,是对坐的两人,以及各插在身旁乌褐色泥土里的两把剑。 一把奢华高贵,含有淡淡的天子俯视苍生的味道。一把则锈迹斑斑,只有剑柄末端系着的铃铛看起来不凡。 人和剑,就这样隔着篝火相对着。 按照世间观念,这两个人,这两把剑之间,无论如何都应该有箭弩拔张的气势,有熊熊战意,就像那翻腾着的火焰,然而两人之间的气氛却很和谐,问得到淡淡的警惕,但是闻不到那种随时可以弥漫开的火药气息。 不知不觉,夜已经很深,或许过不了多久,便会迎来第二天破云而出的晨光。斗转星移,二人却都一直无眠,只是盘膝打坐修元,剑未动,人也未动,还是最初时候的姿态,动的只是火焰舞动,以及随火光而动的影。 景阳睁开了眼,呼了口气,拿起了一根柴火。 暗黄色的柴火端是红炭,而这炭上覆盖着的是暗红色的火焰,景阳的视线也就凝固在随风跃动的火焰上,眼睛很快便因干涩和火焰光亮刺激而模糊起来。 他把柴火丢回火堆,弹出颗颗火星。揉了揉眼睛,瞥了一眼十年前同张玲人一样孤傲,但是现在却宛如废铁的铃铛剑,因热气而扭曲的剑身,道:“这把剑对你来说,应该也很特殊。” 良久的安寂,就这样被打破。 诚然,不特殊的东西,张玲又怎会在已经接近报废的情况下,依然舍不得丢弃。 张玲缓缓睁开双眼,看着自己身侧的剑,缓缓点头。点头之后她又觉得奇怪,为什么孤傲的自己,完全看不起这些世俗之人的自己,会这么自然地回答这个少年的问题? “我不得不承认,你有些品质的确脱俗。”或许是想为自己为何会回答景阳的问题,这一情况做说明,所以她没有解释这把剑哪里特别,而是直接开口道。 景阳摸不着头脑,心想剑仙真的是个很奇怪的人,说话总是那么没有突然,不连贯。 他已经渐渐适应直视张玲此时的身躯,那些裸露因为肥肉的缘故本就毫无美感,而且景阳看着她,也丝毫不觉得有不礼的情况出现,毕竟双方都没有什么稍微肮脏一丝的想法掺杂,所以也不会有非礼勿视的道德压力。 他看着张玲,想着她恐怖的实力,以及两人之间的敌对关系,不禁叹了口气,说道:“剑仙,很多人都不明白,为什么你是那么脱俗的一个人,会爱人一个俗人,并且因为那个俗人而卷入这个俗世?其实我们本就可以不是敌人。” 张玲没有回答他这段话的前部分,说道:“可以不是敌人?你愿意放下我们之前的仇恨?我杀了你们寅朝多少人我想你比谁都清楚。” 景阳的心里紧紧的,涩涩的,他当然是清楚的,他清楚武朝几乎每一个大人物杀了多少寅朝的人,抄了寅朝几乎人家,这些东西都是刻进骨髓里他永远不可能忘记的,他也知道张玲误会了他的意思,他解释道: “我的意思是指你厌恶俗世,为什么会因为他陷入俗世,其实你难道没有发现,你很多地方已经变得同样充满了世俗之气?” 他这番话同时也表明了,他放不下。没有人能够放下这样的仇恨,没有人能够自小便忍受这种仇恨,没有人能够从小忍受这种毫无正义的仇恨!没有人能够在煎熬了十年这样的仇恨之后,还能放下。又更何况,这里面含有的,不单单是仇恨。 张玲看了景阳一眼,又收回了自己的目光。若是之前有人敢对她说这种话,用这种口气说话,必然已经人头落地,然而此时她却并未动怒,而是淡淡点头,道:“对,我其实早该明白,人死不能复生,若是我早日能醒悟这个道理,或许也不会选择加入武朝,为其效力了,也正是闭关的时间里想明白了这个道理,所以我才会为了打败南宫蝠,打败卫剑出关,愿意为了武道放弃他,放弃他在我心里的位置。” 景阳不知该说些什么,沉默了良久,才说道:“其实要是没有这么多事,我可能会把你当朋友。” 张玲冷笑了一声,觉得这句话是那么可笑,那么讽刺,她道:“朋友?我这一生,除了他便没有第二个朋友,还有,你身上虽然有一些脱俗的地方存在,可是依然只是个黄毛小子,未免也太高估自己了。” 她说话也并无错,因为她本身就是这样想的,景阳在很多方面虽然算得上个天才,但在武道上的天赋和张玲这个数百年来和南宫蝠齐名的最顶尖天才相比,依然有不小的差距。 景阳并没有觉得受到打击,只觉得这个女子其实也很可怜,不过再一想,自己用世俗的尺子去标量她实在太不正确,所以觉得可怜的感觉也消散在了心底。 他看了一眼天空,闭目打坐就是休息,此时他已经没有睡意,于是他拿起了天子剑,走到了不远处,开始练剑。 最近这些日子,渐渐摆脱了黑甲军,没有之前那么大的压力,景阳便有了时间练剑,练习很多藏在脑海里的不入流武学,最近这些天天天如此。 “天亮了继续赶路。”他站定了身子,说出这样一句话,然后开始挥剑。 天子剑蕴含着淡淡的天子气,再加上景阳轩氏一族数百年来受到的天泽而渐渐生成的皇威,他用出游水剑诀来倒是别有一番味道。 游水剑诀剑法如游龙,曲折有道,灵活自如,欲强则强,欲柔则柔,作为卫剑自创的武学,游水剑诀可谓是一项很难挑出毛病的武学,在点武部的老人物看来近乎完美的武学,也正是依靠这武学,卫剑才站到了巅峰。 景阳知道游水剑诀的一切心法,一切口诀,一切的剑路,一切奥秘,但是这叫好比一个人知道一把剑的全部制作步骤但是始终无法做出名剑一样,很多东西需要的是领悟和自己施展的能力,领悟这样的东西需要的也不单单是天赋,有的时候甚至是契机,所以哪怕有卫剑亲传,以景阳的天赋到现在也依然没有完全领悟。 所以他用起剑法来尽管已经彰显出强大威力,很多招数使用得足够让许多老前辈眼前一亮,但是张玲依然觉得不够,和卫剑的差了十万八千里。 张玲看着他舞剑,看着树叶因他舞剑而落,骤然不喜,突然出声道:“给我讲讲游水剑。” 景阳停了下来,转身看着张玲,十分不解。 剑仙果然是个奇怪的人。 景阳返身走了回来,又在之前的位置坐下,说道:“卫剑叔?” 张玲点头,神情自然而平和。 “讲什么?” “讲你知道的一切。” 景阳想了想,道:“那要作为交换。” “什么交换?” “卫剑叔的事情我从来没有给人讲过,我告诉了你很有可能会成为你伤害他的工具,我对卫剑叔有极度的信心,但是我不能无偿地做出这样的事情。”景阳说得很慢。 “拿什么交换?” “那个铃铛。” 张玲的眼中跳动着火焰,不是篝火映射上去的火焰,而是自眼眸中,燃烧起的火焰。她身上暴露在空气中的白皙肥肉荡漾,她粗白藕一样的手臂骤然伸出,一股强大无匹的气势也瞬间释放。 景阳不明白,她为什么会突然动怒,也不明白,重伤的她,居然也可以爆发出这样强大的力量。 而景阳震撼之余,看到的是张玲朝他脸门抓来的,肥厚的手掌。 第一百七十二章 夜深的谈话 中间隔着篝火,二人相距不远,可是也不近,张玲的这一掌就这样遥遥隔着篝火,拍击在了火焰上。 “轰呼——” 火焰中间顿时出现短暂的真空,一团带着炽热气息的疾风便朝着景阳的面门呼啸而去,自远处看去就像是火堆上的火焰吐出了舌头。 他猜不到张玲会突然出手,猜不到原本还在和平的交谈,却瞬间便是刀尖相向。但是所幸他反应很快,加上张玲本身重伤,身手便慢力量变弱了不知道多少,所以景阳很快的出手做出了应对。 天子剑横在自己的面前,淡金色的元气大放在剑上,形成一道屏障,抵住了张玲的这朝着他面目的狠毒一掌。 即便如此,景阳还是被打得朝后翻滚了好几圈,滚得黑甲上都缠上了许多落叶。 或许他在无际林初逢张玲的那一天,他有可能是张玲的对手,但是随着张玲几天的修养下来,张玲依然重伤,而他力量基本都具备,可是他已经没有了战胜她的可能。 重伤未愈的剑仙,依然还是那个拔剑傲视苍天的剑仙。 只不过这一掌虽然强势,但就如同白天她宣泄愤怒时一掌击飞巨石一样,有太多的勉强。以至于她体内的伤势再度发作,她的面色再度浮现一抹病态的潮红,如火。 “你干什么?”景阳一撑地面,一股劲力将他翻身而起,拔开了剑,指这个肥胖的女子怒声道。 张玲依然一脸的自若,潮红之色渐渐消退,脸颊上恢复了依然如正常时候那么的白皙而圆润,她平静道:“贪得无厌,该死。” 景阳一怔,旋即轻呼了口气,知道她误会了自己的意思,有些无奈。他将天子剑收了回去,然后对着张玲歉然微躬,不禁让张玲的眉毛微微扬了那么一丝。 “我的意思是你也告诉我铃铛的故事,那么日后就算你和卫剑叔交手,那么至少在这一点上,是持平的。” 景阳可以告诉对手信息,但是必然不能无偿。 张玲看着景阳脸上的歉然,然后又看向了火焰,面无表情,也没有丝毫的歉意,肥胖的身躯挺得笔直,露在外面的雪白也显得十分饱满,以至于勾勒出一个有一个的肉圈,她直言道:“你的阐述有问题。” “嗯。” “不要有下次,这次是实力尚未恢复你才留到了性命,下次或许你就会尸骨无存。” 景阳像听话的小孩一样点点头,他的确有那么一丝后怕,如果刚才张玲的实力再恢复一些,刚才那一掌他就算穿着有着绝佳防御以至于数方势力眼馋的黑甲,也必然要受伤, 又再次回到篝火旁坐下,红红的火焰给了黑甲一片幽色,他在坐下的同时看着她认真道:“你的伤还很重,不能够再贸然出手,身边的草药也快用光,伤势要是再度爆发我根本救不了你。在带我见到南宫蝠前,你还不可以死。” 见到之前不可以死,见到之后,我会第一时间想着如何杀死你。 张玲脸色没有丝毫的变化,只是看了他一眼,而后缓声道:“在打败卫剑之前,我还不会死。” 景阳轻笑了一声,不以为然。他从来不认为张玲可以赢卫剑,他不认为这个世间有人可以赢卫剑,包括所谓的当今天下第一强者古凌,数百年第一天才南宫蝠,或者前前一任天下第一强者冰蝉子。 卫剑在他的心目中其崇高地位只怕没有人可以理解。 景阳很少和卫剑说话,两人之间很少有交流,可是就是这个长发飘舞,一把简陋铁剑随身的男子,靠着一己之力给了他现在的生命,给了武朝至深的威胁,无论说仁义还是说实力,卫剑都是世间无可匹敌的存在。 景阳比任何人都清楚卫剑的低调,卫剑不需要任何人认可他,不需要任何人觉得他了不起,然而他真正的力量绝对是震铄古今的,他看似冷漠却又柔情,也正因如此,和他并无关系的冰蝉子才会不愿奔赴千里前来救他。 所以景阳之前很难对张玲生出崇敬之意,张玲一向自封出尘,自认出尘,然而在景阳看来她始终搅和在凡尘中不能自已,又何谈出尘。 “我知道你这次出关,就是向着南宫蝠来的,不过现在看来你向南宫蝠而来却不是为了武朝,也不是代表武朝,只是为了自己,只不过因为你要实现的结果和武朝要的结果是同一个罢了。现今你已经无法再向南宫蝠出手了,遗憾吗?”景阳看了看天色,很快便要天亮,他们即将继续行程,于是无需继续休息,他便忽然开口道。 他说得很自信,因为他断定自己的推断没有错。 张玲并不想同他再继续这样好似闲聊的言语了,于是准备闭上双目继续调息,不过想到景阳还没有诉说卫剑的事情,所以她又再度睁开眼,道:“不可惜,我和南宫蝠本无瓜葛,只不过他年纪比我小,又被称为数百年来的第一天才,还被称为天下第一强者过,所以我希望打败他,来为十年前惨败的自己雪耻。邪杖不如南宫蝠,可是也是从来没有输过的人,我打败了邪杖,结果相同,所以足够了。” “十年前你们三人联手大战卫剑叔却全部重伤,那一战世人皆知,可是这次无际林你与邪杖的大战,想必黑甲军为了掩盖自己疏忽的缘故,会封锁这些消息,只怕天下会没什么知道你打败了邪杖这一事。” 张玲不屑一笑,道:“我又何须天下人知道,我打败他们,只是证明给自己看罢了。” 景阳意料之中的答案,所以并不意外。 “我有一个问题。” 景阳意外地看了她一眼,正准备讲述卫剑故事的他,没有想到张玲居然会主动提问题。 “你和邪杖的结盟如何?” 景阳蹙了蹙眉,张玲和自己的对话少之又少,也就今天因为衣服的事情开始了交谈,而越是交谈,张玲所说的东西就越是让他头疼。 “这是我和金蒙的秘密,我不可能告诉你。” 张玲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其实结果如何根本不重要,因为我和他见过这件事情武朝已经知道了,无论我们结盟与否,又或者有有其他什么事情发生,在神武帝眼中都是有的。不过事实如何,要我说也可以,我需要做一个交易。” 张玲又看了他一眼,道:“我只是随口一问,你不需要告诉我。” 景阳并不理会他的回答,道:“边际集结的两万黑甲军,什么时候开始挺进?” 张玲缓缓睁开水波不兴眼睛,因为不染尘埃而无比清澈的双眸中浮现一抹带着疑惑的异彩,她道:“你不知道?” “事实上我连这里有两万黑甲军都不知道,下船之后便一路赶向了无际林,可能是运气好的缘故,走进来什么人都没有遇到,直到在边际某处发现了邪杖破坏后的痕迹,才知晓驻扎得有黑甲军大队。” “果然是闭着眼睛朝着无际林来,这么莽撞的领袖,如何领导你大寅残余?” “我只知道把握最好的机会做最对的事。”景阳淡然道。 诚然,那个时候的他必须离开,因为神捕唐国宗来了,他来办案的时候自己再离开显得太过刻意,他会成为怀疑的对象,而且当时唐国宗下凤阳镇调查案情的事情消息封锁严,若是没有毛国景,景阳也断然不可能知道这个消息,所以那个时候他离开,以闯荡同时给冻儿找个好人家为由离开,无疑是唯一的选择。 张玲有些赞同这句话,所以回答道:“外面集结的黑甲军其实是在等,正六军在无际林南边沿,正七军在北边沿,无际林浩瀚无边,想要找到一个人无疑大海捞针,所以他们有人从龚从龙一进入中州开始便开始秘密监视,从他进入无际林开始便派了人秘密跟踪,只能依靠前来接南宫蝠的龚从龙,来找到南宫蝠。” 张玲说得极其简单,并且省去了很多很重要的信息,但是信息量依然十分庞大,景阳蹙眉细细思考了片刻,才说道:“龚从龙没有发现?” “从前些天的情报上看,自然是发现了有人跟踪。” “被发现了他还会继续去接南宫蝠?” 张玲看了景阳一眼,没有什么表情,但是景阳能够感受到一股鄙薄之意。 “从南炎方面偷传来的信书上看,南宫蝠闭关十年的日子很快就要到了,不过具体是哪天很难说清楚,不过像南宫蝠那样的人,十年便是十年,多一天,都不算十年。” “你的意思是南宫蝠会在特定的一天出关?” “不单是特定的一天,甚至是特定的时辰。” “所以龚从龙无论如何都要在哪一天接到自己的大哥?” 张玲点头。 “你的意思是龚从龙发现了有人跟踪,那么现在已经甩开了?” “军书上来看,他以为自己甩开了,实则没有。” “所以两支黑甲大军没有轻举妄动,就是在等待哪一天南宫蝠现身,而后再倾巢出动?” 张玲点头。 “我们需要快些赶路。”景阳蹙眉道。 张玲好奇地看了他一眼,他说道:“其实很简单的道理,黑甲大军不动,只是因为位置没有确定,而且大军有派遣前去跟踪的队伍用铁鹰传书在联系,那么那个位置一定是在逐渐清晰着的。我要是没有记错,当年武朝击败南宫军,南宫军挥师南遁,被击败的那天是神武一年五月初,南宫军南遁到中州腹部大约是七月中旬,南宫蝠也可能是那个时候离开的南宫军,孤身跑到了无际林来闭关,按照南宫军南撤的路线,南宫蝠到达无际林,大概是**月,今天是七月二十八,黑甲大军还没有开始动,那么也就是最近便要开动了。” ps:今天是二月从写叹生死以来状态最糟糕的,写得最慢又还最烂的一天,只有一更,哎,难过。另外,我在26号之前会来一场小爆发,看看自己的小宇宙有多大。 第一百七十三章 十年前的那艘船(第一更) 没有等到天亮,景阳便开始了动身。 张玲同卫剑一样不爱思考这些问题,所以只是默默地跟从着。 在景阳的观念里,南宫蝠出关的日子将会不远,他必须在出关的时候赶到现场,并且随着南宫蝠出关的时间逼近,那么也证明黑甲军大军要开始朝着林间挺进。 张玲不希望他死,可是黑甲军是希望他死的。 或者比死更悲惨的结局——活捉。 他可以依靠运气,依靠各种伎俩骗过两千黑甲,但是在足以踏平一座雄城的两万黑甲军面前,所有的一切都微不足道。 他与蝼蚁并无甚大分别。 他必须赶在黑甲大军之前,赶到南宫蝠的闭关地,不然莫说结盟无望,自己也将深陷重围。 景阳将一颗果子递给了张玲,张玲并未看他,而是看了果子一眼,摇了摇头,继续朝前走着。留下一个丰腴的背影。 景阳耸耸肩,看了一眼她腰腹上,层叠如一浪的白肉,又看着绿葱葱的森林,看着身旁的一颗颗参天古树,总觉得有些不安。 这份不安生的莫名其妙,毫无踪迹可寻,景阳摇摇头,觉得自己多虑,继续朝前走着。 “你欠我两个信息。”走在前面的张玲,忽然开口道。 景阳并没有忘记,之前他和张玲的对话里,许诺过交易,可是都因为一些话题而绕了过去,所以直到此时他都没有告诉张玲。 景阳一边快速得走着,一边道:“我和邪杖并没有结盟成功。” 张玲淡淡摇头,似乎并不意外,道:“他是狡猾的人,他一定从你这里拿到了什么好处,好处大到他宁可放弃结盟。” 景阳不禁微怔,旋即也跟着摇摇头。 张玲果然对于和自己同等层次的人了解颇深。 他说道:“他的确是个很狡猾的人。” 布这么大的一盘棋,只是为了得到冻儿,如此处心积虑,只怕也只有邪杖才做得出来。 他本以为张玲会追问邪杖究竟从他这里得到了什么,利益大到足以让他放弃结盟,可是张玲却并没有开口,而是道:“说卫剑。” 景阳道:“你还没有说铃铛。” 张玲将握在手中的剑举到了自己面前,淡淡地瞥了一眼剑柄末端的铃铛。 景阳当然想知道这个铃铛的来头,那天他和才与邪杖大战完毕而重伤的张玲动手,支撑着张玲屹立不倒的,便是这颗铃铛。 而且十年前,她是依靠铃铛散出的声音,寻找着隐秘在黑暗中的卫剑,也是依靠这铃铛,施以一阵阵扰人心神的铃铛声。 铃铛的秘密,便是张玲强大力量的一部分秘密。 张玲淡淡一笑,道:“很多人觉得铃铛是个了不起的东西,铃铛便是我的秘密,对么?” 景阳,跨过一道泥坎,点点头,“中州市井间有不少书籍对你故事进行了描述,故事大同小异,都讲述了你为何为称为铃铛剑仙。铃铛是你的象征,那么自然也就彰显其特别之处。” 张玲平静道:“市井间的传言你都听?市井间的无趣书籍你都信?” 景阳蹙了蹙眉头,不理解地望着她等同于全.裸的背影,道:“你的意思?” “剑是师父送的,在街巷上的普通铁铺,三两银子一把,符文是后来师父自己为我铸的。铃铛是他给的,说是作为我定情的信物。” 景阳难以置信地看着张玲,脚步都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 他无法相信那个一剑绝尘的铃铛剑仙,无论是剑还是铃铛,都是凡物。 这个消息无论是落入谁的耳朵里,都会掀起一阵嗡鸣。 景阳又有丝释然,这铃铛散发出的声波,一直没有造成十分恐怖的杀伤力,想来也是如此。 “你明白不明白何为神器?”张玲也停下了脚步,并未回头看他,而是直直地看着脚下一颗颗旺盛的青草。 景阳并没有回话。 “很多符师终其一生,都无法做出一个神器,并非技艺不够,并非符文不对,而是心不够。” 景阳若有所思,低头看着手中的天子剑。 张玲继续道:“所谓心并不单单是认真。” 张玲不再言语,继续朝前而去。 以景阳的层次,并不是十分能够理解这句话,但是总觉得这些东西,其实是大学问。 他看着张玲的背影,微微地躬了一身。 景阳快步朝前走了几步,道:“自我出声起,卫剑叔便已经在皇宫了,他是父皇笼络天下十三位剑客组建的翰伊十三剑之一,是十三剑之首。从始至终,我都并不能理解父皇是凭借什么能力,让卫剑叔这样一个完全不求名利,不食烟火的人如朝的。” 张玲淡然一笑,景阳不明白事情,是整个天下都了如今,同样不明白的。 “但是因为年幼的缘故,我对卫剑叔并没有太深刻的印象,直到十年前望天阁,父皇知道翰伊城将破,于是将我托付给了卫剑叔,让他带我离开翰伊城,去南方一个小镇。” 那是一段他不愿提及的过往,然而此时不知为何,说出来的时候,他的神色也开始渐渐淡然,只是那心灵深处,还是有些怅然若失。 “卫剑叔单枪匹马带我杀出了翰伊城,然后遭逢了你们,卫剑叔打败了你们,而后又带我逃到了京浅运河的码头,按照父皇的安排,乘坐上了一只商船,商船的船公,是父皇的人……” 景阳的双眸渐渐眯下。 他的脑海中很难以遏制地浮现了当年的那一幕,因为那是他人生中,第一次见到,何为人心。 …… 十年前,京浅运河上。 如同泼墨般浓厚暗沉的乌云下,一艘与其他船只并无区别的商船,正随浪摇晃着,划破随风随雨飘摆的河水,朝着南方驶进。 暴雨连绵下,京浅运河上全是雨水打出的深痕,因于是贱打的缘故,运河水如同沸腾般,冒出一个又一个气泡。 原本十分肮脏的船板上,也被雨水冲刷得十分干净,船的摇晃,也使得船板上的积水不停地顺势流动着。船板上那些陈旧的木板和桅杆,也不断地发出“吱吱吱”的响声。 神情默然的男子,抱着一个六岁大的男孩,坐在船舱里一间破陋的房间内,静默无声。 隐隐能够听到,来自隔壁船舱的争吵。 浸透船板的雨水滴答滴答,滴落到二人身前的木桌上,溅飞的雨水,飚射向桌面每一个角落,而地板上,也是湿漉漉一片,屋子角落的一张稻草床上,那床黑迹斑斑有着数个大洞的棉被,也散发出一股潮湿的腐烂味道。。 那扇被老鼠咬出数个大洞的门被吱呀呀地推开,一个身穿蓑衣的丑陋老妇人推门而入,手里,还提着一壶酒,另一只满是老茧的手,则拿着一个布满黄斑的瓷碗。 无比昏暗的天里,船舱内的光线更是稀薄,就像是老夫人头顶上胡乱悬挂着的银色发丝。 她走向屋内,每走一步,地板都会发出一阵咯吱,随时有可能断裂。 她对着面目稚幼,眼睛深红的景阳笑了笑,将碗放在了桌上,不顾那滴溅的雨水,将酒倒入了碗中。 砸在桌面溅飞的雨水不断地掉入碗中,掀起细细的涟漪。 摇晃的船摇晃的酒,摇晃的还有人。 “剑首,喝杯热酒,老头子他特意为你烧的。”老夫人将酒碗推置他面前,面目慈祥道。 她的声音十分嘶哑,就像是两块粗糙的铁皮在厮磨。 “现在到处都有人在找你,各路高手还有那些黑漆漆的黑甲军都想你和殿下死,剑首你可一定要小心。” 卫剑看了一眼桌上的酒,酒碗口那氤氲的热气不断地翻腾着,并未开口,也并未动手。 老夫人看着景阳,咧着薄薄的嘴唇,露出一口黄牙,脸上的褶子就好比一把闭起来的折扇一般,“殿下要不要喝一口?” 景阳看了一眼面前的酒碗,里面蒸腾的热气无疑是对他生寒的肚子有着极大的诱惑,他擦了擦嘴,点了点头。 稚嫩的小手捧上了碗。妇人的脸上,则露出了十分难看的笑容。 她点了点头,对着两人躬了躬身,驼背的她仿佛都要弯到了地上。躬身之后提着酒壶,慢慢地朝后退着。 然而她的身体却忽然一顿,因为她看见景阳捧着的酒碗破了,酒水全部流到了桌子上。 碗自然不可能自己破,只能是人弄破了它。 老妇人转过身,噔噔噔地朝着门外跑去。 卫剑没有看她,也没有出剑,然而她的腿断了,然后头断了,酒壶哐当地砸在了门上。 血汩汩地往外流,湿漉漉的地板顿时满是鲜红。 这间屋外,开始连绵的发出惨叫声,一声声金属兵器砸落在地上的声音,一声声扑通入河的声音。 整艘船再无一声人声。 整艘船都在沁血。 卫剑一动不动,景阳的小脸,满是苍白,白如不断从铅色天空,拍打下来的水。 第一百七十四章 感觉有趣 “酒里有毒?”张玲问道。 景阳点头。 张玲转头看了他一眼,思索了数息道:“一个船上的人都死了?” “事实上,那一艘商船,都是父皇安排的人,因为他们都背叛了我们,所以他们都死了。” 张玲摇摇头,一边看着自己雪白的脚丫,一边注意着脚下的路,同时道:“污浊之人果然是污浊之人,轩逸以最熟人心最善于把控人心而为天下乐道,原来还是有看不穿的时候。” 景阳苦笑了一声,淡漠道:“并非父皇看不穿,只是人心会变,父皇挑选的人都是誓死效忠他的存在,只是父皇没有想到,在那样的绝境下,在我人头和卫剑首人头贵得远远超越万金的时候,他们没能继续铤而走险地用生命捍卫忠诚二字罢了。” “无外乎还是逃不开个钱字,钱买不来长生买不来绝世,也只有这些世俗之人才会沉浸其中。”张玲鄙夷道,声音傲然。 景阳看了一眼她后背处自己衣服制作出的简陋**,有些不服气,他觉得人可以厌恶世俗,但不能厌恶生活在世俗的人,并且作为理由来烘托自己的清高,于是道:“钱买得来你身上的剑,买得来你的衣裳,要是有钱当年那个男人或许也不会有事。剑仙你又何必自命清高。” 似乎是熟悉了景阳跟自己说话时的一些措辞,张玲并不动怒,而是淡淡一笑,道:“自命清高?世人称我为仙,便是因为我不食人间这一套,若是有人给我金山银山,也换不了我杀你。” 景阳并不会不是抬举地认为自己在张玲眼中的价值的确超过了金山银山,他明白张玲的意思,他道:“金山银山自然换不来你出手,但是若将与卫剑一决生死作为条件,我想剑仙你会义无反顾地执行,只不过个人对于价值衡量不同罢了。” 张玲微微诧异,看了一眼景阳那双有着淡淡忧郁可是不妨碍其清澈的眼睛,景阳只觉得自己的灵魂都被一股浩然之气给冲击了一遍。 “听你的意思,你赞同那些背叛者的做法?” “不是赞同,是理解。”景阳认真道,“我理解他们的背叛,理解他们想要杀死我和剑首,换取自己未来美好的生活,但是我并不能任其所为。” 张玲心里升腾起一抹赞许,她没有想到一个十六的少年能够有这样的认识,她在他这个年纪的时候,想的只是如何能够让武力成长得更快。 她不禁深深为武朝担忧,这个少年虽然至今没有展现出自己作为领袖的领导能力,但是在这短短的几天里,已经表现出了远非常人的能力,让她这个一生中很少赞叹人的铃铛剑仙,都难以遏制地生出赞叹意,不禁有了一些好感。 她很少对人生出这样的感觉,以至于她自己都觉得意外,从她懂事到如今,能让她产生赞许之意的屈指可数,而年龄比她小的,却只有南宫蝠。 诚然,她对景阳的赞许之意更多来源于景阳的思想认识,那样的赞许比不上她对南宫蝠的赞许强烈,可是赞许始终是赞许,景阳的诸多言行让她觉得这个少年也的确有很多了不起的地方。 “卫剑在你面前杀了这么多人,他一句话都没有说?”张玲问道。 景阳摇摇头,道:“还是说了一句,卫剑叔问我‘看透人心了吗?’,我点了点头。” “为了利益不惜付出生命的代价,这便是人心。” 景阳摇头,道:“为了更好的生存愿意铤而走险,这才是基本的人心。” 张玲并不能赞同他的观点,道:“你的意思是神武帝你也可以理解?” 景阳冷冷一笑,道:“我理解他的起兵,理解他破城,大寅末年父皇母妃决策失误的确导致了不少问题的出现,父皇自己都能坦然接受,我又如何不能?” 张玲的眼神彻底地不理解了,她无法相信一个从少年口中能够说出这些话。 “我不能接受的,是他的暴戾,他的许多举措,他为了得到绝世神功,得到天下的一切野蛮行为,中州的主人可以是他,若他能给苍生一个美好社稷,我可以忍受下那些仇恨,但是他没有,所以我要推翻他。” 景阳十分自然地说道,因为这些说得无比真诚,也是他十年来一直埋藏在心中的想法,一直没有联系大寅其余暗线,便有期望着神武帝有幡然醒悟,大治中州的一天,然而始终没有。 轩逸在望天阁时就告诉六岁的他,若是明君,则自己好好生活在凡尘,若是暴君,就依靠他布下的暗线,从夺回中州江山。 或是受到轩逸的熏陶,或是自己本身便如此认为,轩景阳自己和轩逸之间,在这一点是完全一致。 张玲道:“所以其实他的暴戾,也成为了你以救苍生为名,而报私仇的借口?” 意外的轮到了景阳,“你不爱思索这些凡尘事,没想到一说还说得挺对。” “我只是懂人的虚伪。” 景阳蹙眉,道:“若是以朝堂官员的角度看来,的确是你说得那样,但是事实上,不是借口,而是理由,我本身就是这样想的。” 张玲顺手摘下了一颗调皮长到与她头齐高部位的果子,咬了一口,道:“其实你还是放不下仇恨?” “自然,那是血海深仇。”景阳眼神无比的坚定,就如同自己脚下所踩着的岩石。 两人缓缓地开始走下坡路,陡峭的山路,下到一个砍的时候,景阳那一身坚硬的玄铁皮,一下卡在了两块岩石之间。 以景阳的力量,这自然是一个小问题,然后他还没有用力,他发现夹住自己脚的两块岩石却是骤然被两道利刃芒切割而过,岩石如同豆腐一样被整齐地切开一个豁口,景阳的脚就这样轻松地抬了出来。 他诧异地看着张玲的背影。 厉芒含着的剑意有着飘然的浩然气,这等气息,自然是出自张玲之手。 铃铛剑仙,居然帮我? 景阳心里一下生出这样的想法。 他和张玲是宿敌,是大敌,死在张玲手中的寅朝人数不胜数,然而此时,在世人眼中自从师父以及深爱的男人死后便几乎再无人类情感的张玲,居然在帮自己? 哪怕是景阳,也不禁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但是更多的,是难以置信。 虽然是微不足道的一件事,但是却能够折射出很多东西。 所以景阳很不理解,但是并没有说话。 而对张玲而言,出手帮助景阳,只是随手一举,只因为她觉得这个少年,的确非凡,至少,远远超过了她那个根本不放在心上的,所谓独传弟子。 二人中间休憩了一会,又再度加快速度赶路,两人还有很长的路途要走。 又过了一天之后,两人走到了一处峡谷下方,峡谷只有一条根本看不到尾的,蜷缩在两侧高高的峻壁之下的蜿蜒之路。 风声灌过其中,能够听到好似幽怨妇人的凄惨啼哭。 景阳看着幽暗无光的峡谷,蹙眉道:“现在只有这一条路,看起来很危险,我们走错了。“ 张玲抬头看了一眼无比高的山壁,道:“在我的观念里,没有回头这两个字。” “你还是重伤之身,又施展不出凌空飞行,只有走过去,可是这道峡谷有太多的未知,并且只有这样一条并不宽的路,若是有危机爆发,我们很难逃生。” 张玲摇摇头道:“我素来不怕未知,你若觉得时间充裕,可以自己调头重走。” 说完,便迈开自己裸着的雪白脚丫,朝着峡谷走去。 景阳叹口气,小跑跟上。 随着这些日子的相处,他觉得铃铛剑仙其实并没有世人想象中那么孤僻,也根本不像而立之年的妇人,只是一个为武痴狂,为当年情痴狂的可怜人罢了。 就像张玲对他的感觉一样,两人相互之间都觉得对方都挺有趣的。 或许是由于两人身份都是世间至高的存在,所以才会有这种奇怪的感觉产生。 “其实你最不能接受的,是死亡。”走在幽暗凄清并无甚生机的峡谷里,走在前面的张玲开口道。 峡谷的幽静让张玲的话不断地轻声回响着,敲在二人两侧的山壁上。 景阳楞了一下,这句话一下接回了昨日的话题。 而且,说得完全正确。 ps:今天感觉比昨天好,我觉得这样写或许要好一些,以前的自己喜欢卖弄一些的东西,倒还影响了整体感觉,并且因为自己措辞的风格比较跳跃,若是卖弄起来会有好多种风格在大杂烩的感觉,所以我今天减少了卖弄,让自己写得舒服,大家看着也舒服些。另外今天没有多更,只有正常的两更,而明天一堆亲戚要来,我住处都难保,不知道还能不能更新,哪怕一章 第一百七十五章 总该要试试(第一更) 地图上标注的是峡谷,但是更准确地形容,应是一座无比长的巨山被劈开的一条缝。 两岸光秃秃的岩壁阴沉着暗淡的光线,抬头望去,只见两座长长无边的岩壁,将天空撕成了一条蜿蜒看不到头的长龙。 一块小小的碎石从崖壁上滚落下来,砸到了景阳的脚畔,景阳碾脚将其踩成碎末,说道:“说得很对。” 身上只有几块烂布撕成而成的布料,做成的简陋**遮体的张玲,面无神情地看着前方,裸露出的白肉没有香艳,她的声音也同样没有什么美好,只是淡然微沙道:“你还是杀了人的。” 景阳点头。 他第一次杀人,是在十年前。 那个雨夜,是他十年里在脑海中翻腾地最多的一个夜晚。 六岁的他,将天子剑刺入了青衫剑师的丹田,虽然后来知道他没有死,可是那于杀死他并无甚分别。 他至今记得他怨毒的神情,痛苦的神情,不甘的神情,难以置信的神情。 至今回忆起来,他也没有丝毫的畏惧,和后悔,只因他必须出手,否则是卫剑死。 是他死。 他无法淡化的生死观,是对于那些并非非死不可的人的。 彭建华是他真正意义上,杀的第一个人,只因为他摸索出了些关系自己身份的消息。 然而彭建华本身就有一个悲惨的过往,而他这样做的目的,也只是为了翻身,为了给武朝建立更好的未来。 他并无错,他和景阳的矛盾,仅仅是因为二者站队不同罢了。 景阳喜欢将自己打败神武这件事,形容为推翻,而不是复辟。 他不是为了夺回自己失去的王朝,才去战斗,更多的是为了天下。 然而他注定,要杀死千千万万个,同彭建华一样的人。 所以那段时间里,他想不通,他不明白,他看不透。 后来他知道,有些事,本来就很难论对错。 他觉得推翻神武帝是对的,那么去做就是。 所有捍卫神武帝的人,他是无法改变他们的观点的,所以他们只有死。 因为他要用胜利去证明他的对。 他是善良的,他不知道毛国景所给自己的这个理论究竟对不对,也始终在内心深处去质疑。 他是聪明的,他知道自己必须麻痹自己去相信这个理论,因为所有大寅人,倾其一生,都在等他站起来,他不能辜负他们,他辜负不起。 他也不想辜负自己。 所以哪怕他面对敌人时,眼神未曾有过一丝闪烁,可是在内心深处,他始终还是看不透生死。 看不透人到底该不该死,该不该杀。 下刀的时候他可以不去犹豫,不去思考,因为那是本能,战斗的本能不允许自己在战斗的时候去分心。 可是杀完人后,他还是会困惑。 于他而言,这像是藏在心里的一块嚼不动,又吐不出去的冰。 张玲走在前面,不由缓缓摇起头来,她道:“你把人命看得太重,然而人始终还是肮脏的动物。” 景阳不以为然,“你也是人。” “我不是一般人。” “就算你觉得自己不是人,你的父母也是你口中肮脏的人。” 张玲蹙眉,“我并未说每一个人肮脏,只是世事如此,绝大多数人都是肮脏的存在。” “我觉得你看世界,看人的方法不对。”景阳蹙眉,大胆出声道。 有人和自己这样说话,那个人的舌头必然会在话音落下的一瞬间被连根切下,以现今在景阳草药的调解下实力再度恢复了些的张玲来说,依然可以做到同样的事情。 不过她并没有。 她面无表情地站定了身子,道:“什么意思?” 景阳也跟着停下了步伐,浑然没有察觉到张玲的那丝怒意,看着她光洁的背,道:“每一个人有他干净的一面存在,也有他污浊的一面,你无法形容你的父母是污浊的,只因为他们让你看到的是干净,他们对你的爱是干净的。”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他和张玲讨论类似的事情了,所以他要显得淡然了很多。 张玲缓缓地转过头,看了他一眼,并未说话。 长长的发丝因来自深渊的烂风而微微地飘摆,黑发和裸露出的一片洁白色形成异常鲜明的对比。 饱满的胸脯,转过身来还隐隐看得见沟壑。 然而眼神却太过平静,太过平静便显得不平静。 景阳只面色坚定地看着她,他觉得自己和张玲的论道,是在为人类,争取属于自己的尊严。 “没有人能够改变我的看法。” “但是我觉得你不同于一般人,所以我默许了你阐述你的观点。” “然而,你不该谈论我的家人。” 而后一掌轻出。 徘徊在峡谷无数年的风因她这一掌而哭泣,又埋藏在峡谷前方不知多远的地方呼啸而来,发出呜咽声,刮过嶙峋的崖壁。 几分干燥几分闷。 简单的一掌,却已经彰显了天一境的水准。 毫无还手之力,景阳的身躯猛然朝后飞出,轰地一声砸在了崖壁上,崩落了无数的碎石。 张玲默然转头,继续朝前而走。 景阳重重喘一口气,咳嗽了数声,所幸有黑甲防护并无大碍。他从地上爬了起来,看着狭窄峡谷里那个肥胖的女子,一向脾气很好的,竟然一丝恼怒。 “说不过就打,有你这样的人?”他喃喃道。 …… 越是往前走,便显得于是阴森,地面偶先的几根黄草,也实在难以彰显那单薄的生机。 原本是酷暑的夏季,这数十丈高的崖壁内却是阴森无比,即便穿着黑甲,也难抵御那深深笼罩在此的凉意。 蓦然,“吱吱吱”的声音响起。 景阳豁然抬头,张玲也顿下了脚步。 无比安静的峡谷里,任何一道声音都会显得异常的突出。 而任何一道声音,都象征着不安全。 景阳手把着剑,抬头看向了崖壁的高处,哪里爬着一只老鼠,只是比寻常的老鼠要大数倍,而眼中也目露凶光。 声音由是它而来。 这只巨大的老鼠看到景阳手中的天子剑拔出的寸芒,自知不是对手,便顺着崖壁,如履平地般消失在了视野。 “妖兽——巨啮鼠——大约二星武者的水平。” 景阳知晓张玲虽然比自己痴长几岁,但是应该并不是认识这个妖兽,于是解释道。 “痴长”一般是谦词,可是景阳就是愿意这样形容张玲。 果不其然,张玲的确不知道。 但是她与圆圆脸颊完全不相匹配的秀丽眉毛,却是悄悄地蹙了起来。 景阳忽然也挑起了眉头。 他之前一直觉得有些不对,有些不安,可是因为心思大部分都花在应付这位可怕剑仙上,所以并没有发现究竟是哪里不对。 此时这只妖兽提醒了他。 ——妖兽不对。 作为中州最大的森林,无际林占据了茂林陵三分之二的土地,土地肥饶,高山座座,种种条件无比适合妖兽的生活,所以自然妖兽纵横,若在正常情况下,苍耳狼这样强大的妖兽生物都并不少见。 然而景阳从进入无际林到如今,他都未曾见到一只强大妖兽的影子。 且不说强大妖兽,即便是普通一点的妖兽,他都没有见到。 在书籍上所识得的巨啮鼠,这是他在无际林,见到的第一只妖兽。 之前是因为邪杖的强大气息,将本就比人类敏感无数倍的妖兽统统吓走,然而之后依然没有见到妖兽,又作何解释? “妖兽不对。”景阳将心中所想说了出来。 张玲并未回答,而是一动不动地看着崖壁,似乎在沉思。 景阳接着说道:“一只妖兽都没有见到,莫非是发生了什么?” “我变弱了很多。”张玲忽然开口道。 景阳不理解她为何说这句话,点点头,道:“经历了那样的战斗,你能处在恢复状态就已经很易,几天时间便恢复成这样,已经很好了。” “所以没有察觉到,你的出现。” 莫名其妙的话,让景阳变得更加好奇地看着张玲。 张玲将头缓缓上扬,看着那狭长的天空。 “即便如此,你便觉得你可以杀死我?” 景阳面色猛然一变,浮现凝重之色。 张玲并不是在对自己说话,而自己的不安,也并非空穴来风。 岩壁上风,仿佛是从狭长的天空处,缓缓传出一声男声,声音悠远,且自信。 “不觉得,但总该要试试。” 第一百七十六章 复仇 景阳握住了天子剑,因为太过用力,藏在软甲内的指骨间微白。 他明白这个来者的目的,也明白他的出现对他和张玲而言,意味着什么。 如此狭窄的峡谷里,只有这么一条路,他们逃不了,而张玲的伤,无法战。 此时的境况,变得无比糟糕。 相比景阳的那份冷峻,张玲则要淡然许多。 她将手负在了身后,身挂寸缕,本应狼狈,然而她十分的潇洒,依然不改当年。 没了仙貌,但还有仙骨。 若有白云相伴,必然还是仙子。 “铃铛剑仙,别来无恙。” 一个穿着一身乌金色汗衫的男子,自天空飞速落下,在即将接触到地面的时候,速度却又是骤减,整个人便同落叶,缓缓地落在了地面,甚至不出一声响。 空中落下,这等高度,借住其势,本应是出手好时机,以张玲现今的状态,也不知能够接住,可是他却如此轻描淡写地放弃这次出手。 “算是对您的尊敬。” 男子如此解释道。 张玲鄙夷一笑,并未正眼看他,而是沉默地看着崖壁上一课自石间长出的小草,和崖壁上爬着的淡淡青苔。 仿佛这些稀薄的活意,都比面前这个稳重而略显沧桑的男子,更能引起她的注意。 景阳则仔细地打量了起来。 男子穿着乌金色的汗衫,一杆泛着冰寒之光的银色长枪,握着他苍劲地手指中,整个人伫立在哪里,隐隐间可以感受到一股霸道的雷霆之意。 雷霆之意无比霸道,又觉得有些悠远,远远不是暴雨时分,天空中横亘而过的雷霆可以比拟的。 “九剑门?”景阳蹙眉出声道。 以雷霆之力冠称中州的,自然是那个五大宗门中之一的九剑门。 男子身上那霸道的雷霆意,的确很难让景阳不联想到唐国宗身旁的那个剑师,而后联想到这个庞大到让朝堂都让其三分的宗门。 男子对着景阳微微躬身,厚唇抿了抿,道:“殿下好眼力。” 景阳诧异他认得自己,足以显示,他等待这个出手时机已经等待多时。 景阳明白了为何自己之前有不安,不单单因为妖兽的消失,也因为男子这双微黄的眼睛,一直埋藏在暗处,在注视着自己。 景阳的后背,不禁渗出数滴冷汗。 男子直回了身,他又看着张玲,看着张玲衣不蔽体的身躯,以及那份丰腴,几分感慨,道:“剑仙,十年不见,便物是人非如此,你又可曾还记得我?” 张玲依然没有看他,只因男子却是不配她看,并未打算回话的她,似乎是想到了某件事,还是出声道:“十多年不变的七星水平,又如何让我记得。” 天下间能让张玲记住的东西有多少? 本没有想到张玲会记得自己,也没想过张玲会回答自己,此时忽然都没有应验,让他很高兴,也很满足。 男子笑了笑,笑得很真诚,道:“那剑仙还是记得的。” 话音落下,他的面色的慨然也随着话音的消失而消失,肃然渐起。 像是平静湖面骤起的波澜。 他手死死攥紧长枪,以至于手背上青筋暴涨,如同他身上带着的雷霆。 “我一直认为,这一辈子或许都不会有机会杀死你,没想到来无际林想捡捡便宜,却又遇到了你。” 他叹一声,“冥冥之中是天意。” “我等了十五年,等到了今天,等了五天,等你走入这个深渊。”他咬牙道。 每个铤而走险的人,都有属于他的快意或者恩仇,而这个男子明显是后者的后者,那个“仇”字。 于普通人来说,他不普通,是强者,是庞然大物九剑门的弟子;于九剑门来说,他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九剑门弟子,资质不低,但也不高。 十五年前,张玲一剑杀死了他的父亲,他痛苦却无可奈何,只因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个号称剑仙,美貌足以使每一个男子都神魂颠倒的女子,是何等的残忍,又何等的强大。 本以为报仇无望,却没有想到,十五年后,他来无际林,却再度遇到了这个剑仙,这个中州最强大的女人。 没想到外貌上,她已经不是当年的她;他,也已经不是当年的他。 仇还是当年的仇。 最为可贵的是,一见到时,张玲便已经重伤,而且,还是那么傲然地不愿隐藏。也正因为她的重伤,才让她一直没能发现自己。可是他准备出手的时候,黑甲军来了,景阳也来了。 他认得景阳的剑,所以他认得景阳。 然而这个前朝太子如何如何,从来不是他考虑的问题,他不愿意插手入势力之争,朝堂之事,他只想报血海深仇。 所以他选择了等待,等待黑甲军走远,等待他们来到一个无法逃走的地方。 他终于等到了,所以他出现了。 “今日,你必须死。”他寒声,声音就像这峡谷里,最阴冷的一阵风。 这一声,积蓄了十五年的恨。 长枪忽动,破风而来,在幽暗的峡谷里,就好像是一道银色的闪电。 这一枪,积蓄了十五年的恨。 崖壁上的青苔被这强大的雷霆意逼迫得顿时焦黑,崖壁上的松懈细石不断地颤抖。 这等恐怖的力量让景阳的面色沉重得远远超过数天前在山谷,大战张玲时的神色,只因那时候的张玲,远不如这个男子强! 这个男子所展现的,便是他迄今为止,如此直面面对的——最强力量! 风再度适时的吹来,吹在每个人身上,吹在雷霆长枪上,吹在那石间顽强而生的小草上。 小草弯腰,像是在俯首称臣。 然而剑仙不是草,她从来不懂得臣服,不懂得退路。 面对神武帝,她怀着淡淡地报恩之情,都未曾有过一次低头,又何况这个七星武者? 哪怕有一天她真的成了草木,她也是一颗不懂得弯曲的草木,是一颗注定笔直,傲看风雨的草木。 她的铃铛开始急急发声,锈迹斑斑的铁剑朝前一指。 一股浩然气自她身上发出,铁剑也散发出强大的力量朝前斩去。 剑中自有大道,让景阳双眼明亮的大道。哪怕实力远不如巅峰,可是她始终明白巅峰的滋味,有巅峰的领悟。 站在至高的高空看人家戏舞,落到人间时,眼中依然是那等俯视的姿态。 她出的剑,就是如此。 力量不如巅峰,可是剑意还是巅峰的剑意,依然是那般浩然,那般霸气。 然而无论如何,力量还是很弱,相比之前的张玲,这一剑真的很弱,甚至不如十五岁的她。 看着张玲如此平静地出手,出手之后是如此一剑,果然如他所想,男子心中无比畅快,嘴角的笑意就像是冬夜期盼已久的弯月。 他苦等这么多年,一朝出手,岂会贸然。 他知道张玲接不住自己的这一枪,他知道张玲将死,所以心中更是舒畅无比,以至于十五年未曾前行,自认为陷入囹圄的境界,竟然像是打破桎梏般,了再度攀升了几分! 枪上浮现许多细小的蓝色雷霆! 数十丈高的崖壁上,是郁葱葱的树和草,几颗古松弯曲地生长在崖壁上,此时如针般尖细的松针朝峡谷内落去。 下落数丈,又统统成了碎屑。 张玲在吐血,当她出剑的时候她就在吐血。 她身有重伤,所以她始终在顶伤而行。要打败这个平日里只需要她一个杀意的眼神,便会尸骨无存的七星武者,此时的她,必须付出很大的代价。 然而有代价,也未必能有收获。 雷霆在劈来,她的剑最终还是应上了雷霆。 没有太多震撼的景象,只有一方的笑,和一方依然傲然但微带的痛楚。 她败了,雷霆使得她的长发顿时蓬松,朝后飞扬,一口鲜血,从口中喷出,身上仅仅挂着的寸缕,也顿时被撕扯成了碎片,露出某些不该露出的风景。 她第一次体验到,当年自己碾压对手的时候,那些在她眼中无比脆弱的污浊人类,是何等的感受。 可是枪没有捅入她依然羸弱的身体,而是捅在了幽黑的黑甲上。 男子浮现一抹厉色。 ps:我真后悔自己昨天提议三更,哎,好烦。 第一百七十七章 挡枪(第三更) 就在他认为自己要成功的报仇的时候,就在他认为自己就要以一个七星之身,杀死近乎无敌的存在铃铛剑仙的时候,正当他觉得一切都如梦如幻的时候,景阳站了出来。 枪尖刺在了黑甲上。 那身黑甲,阻碍了他的枪尖。 阻碍了他做了十五年的梦。 一瞬间里打破桎梏,而让实力有突飞猛进甚至应该跨入了八星领域的他,真正的愤怒了起来,那种因为梦想即将实现而突破,却猛然发现并不如意而气急败坏的感觉无疑是对他心神的极大冲击,以至于吐出了一口逆血。 枪尖刺在了景阳的左肩上,坚不可摧的黑甲顿时出现了一个深深的凹痕。 哪怕有黑甲相护,可是其狂躁的雷霆之意依然让黑甲内的景阳心腹受损,直接吐出了一口鲜血。 鲜血吐在了枪柄上。 雷霆歇去,只剩银白的枪柄,像是染上了红斑。 又像是得了麻风的病人的脸。 男子发出一声怒吼,将枪使劲一捅,硬生生地将枪刺穿了黑甲,捅入了景阳的肩膀里。 鲜红的血液随之渗了出来。 他看着景阳坚定的神色,觉得愤怒且不可理解。 他不愿插手朝堂事,不愿插手势力之争,他此行只为张玲来,所以哪怕他识别出了景阳的身份,可是景阳并没有引起他的关注。 不关注,不在意,并不代表不敬重。 他觉得这个大寅太子,无论如何也是大寅皇族血脉,自己曾经受过大寅恩泽,那么还是要有应有的尊敬。 所以哪怕他知道景阳和张玲有某种交易在进行,他依然对景阳行了一礼,出这一枪也从未想过要伤到这个太子。 他也没想过这个太子,会在这等生死时刻,豁出自己的安危来帮助张玲,因为张玲无论如何是武朝的人,而他来做的事情,就是杀死这个武朝的顶尖强者之一。 可是就是这个他认为无论从哪个理由出发,都不会出手的太子,偏偏破坏了他的计划。 张玲的脸色显得有些苍白,身无寸缕的她微勾着身子,略显疲惫地看着景阳那穿上黑甲后显得魁梧的身子,然而她明白黑甲里他真实的身躯其实一点也不健壮。 她没有意外的神色,只有一丝慨然。 像是男子觉得十五年大仇,终于还是能得报的慨然。 “殿下,你又是何必。” 男子将枪收回,战立得笔挺地看着景阳,摇摇头,不理解道。 峡谷中的凉风吹过男子笔直的身躯,仿若他变作了他手中的枪。 景阳看了一眼自己的伤口,而后看着这个男子,道:“或许你有你的仇,但是,我和她有约定还需要执行,我不可能看着她死,而且,她必然有原因才会和你结仇。” 男子觉得可笑,于是他笑了起来,笑得那般冷,像是凄清时分下得一场雪。 他的父亲和他一样都是九剑门的人,虽然他不知道为什么张玲会杀死他,但是仇便是仇,无论什么原因,都无法改变。 “你会相信你的敌人?”他质疑道。 景阳摇摇头,道:“我和她可以是朋友。” 男子再次愤怒起来,面色都变得几分狰狞,歇斯底里般地吼道:“殿下,你忘记了十年前的仇怨?那血海深仇你能一了了之?” 他认为他和景阳的命运还是有那么一点相似点存在的,换句话说是同病相怜。 同病即相怜,两人应该各有怜惜,互相勉励,他无法容忍景阳放弃那些他自己放不下仇恨,而不做一个同他一样的复仇人。 那样他才真的寂寞。 景阳呼了口气,他自然不可能放下,“没有,但是罪有罪者,她从来不是为武朝而战。” 张玲诧异地看了景阳一眼。 男子吸了口气,道:“祖辈都受过寅朝恩泽,在寅朝的庇护下繁衍至今,所以我才敬重殿下,殿下你此时的决定就是要帮她?” 景阳抬头看着那些稀疏趴在崖壁上的青苔,还有那颗先前铃铛剑仙在注视的小草,虽然生命脆弱可也在顽强地活着,暗无天日可它们始终在努力生长。 他觉得生命其实真的可贵,他放不下,看不透。 也不愿去看透。 或者说,不愿像他们那样去看透。 他缓缓点头。 男子笑了笑,道:“在下胡栋梁,殿下赐教。” 景阳看了一眼左肩上的血洞,觉得有些麻烦,然后拔出了天子剑。 他往后退了两步,知晓张玲身无寸缕,所以并没有转头,只是看着男子,话却是对张玲所说,道:“能不能将他和我们的位置交换?或者错位?” 张玲并没有问为什么,而是沉吟了片刻,点了点头,头发如瀑布般悬挂,肌体成了根本挡不住的风景。 然而风景太过肥闷,大家有都非好.色之人,所以无人欣赏 “你要帮忙挡住枪尖。” 景阳又觉得好麻烦,先前仗着黑甲以及元气,都依然没有挡住,现在再挡一次指不定还是需要付出血的代价,但还是点了点头。 因为这是他们活下去的机会。 “殿下既然如此决定,那也休怪我无情。” 男子愤然出声。 长枪一抖,数朵枪花绽放,元气猛然喷涌。 他的身躯一转,长枪在他的手上抡了起来,沉闷的破风声又枪柄发出,而这柄由精钢打造的枪柄竟然硬生生地被抡弯出了一个弧度! 狭窄的峡谷没有给他抡枪的空间,然而长枪抡过,崖壁则像豆腐一把划出一个深深的痕迹!无数灿烂的火星爆闪其中! “呀!” 他整个人跃起,将长枪狠狠地向着景阳砸去! 划枪为棍! 而这一抡之间,枪尖在空气中所划出的痕迹就像是一抡弯月,又像是一道弯弯的雷霆,势不可挡! 这一枪对景阳,他已经留手,不过他知道,这一枪无论是张玲还是景阳,都不可能接下。 以景阳的实力来对付自己,根本就是螳臂当车! 这次张玲出现在了景阳的身前。 还是那把锈迹斑斑的剑,还是那颗铃铛,然而这个持剑人却变得有些不同。 因为无寸缕,变得有些油腻的香艳,胡栋梁这未曾少品尝过女人香的男子,不禁觉得这个全然失去了当年貌美的女子,还是有那么些美丽的地方的。 不过对他来说,一切都无所谓了。 本来是砸向景阳,张玲愿主动来接枪,更好,这样对这位近乎活在传说里的剑仙来说,也同样无所谓了。 她可以真正地去做仙人,不染凡尘了。 张玲的神色却相当的自若,只是有些凝重。 自她雪白的脚丫起,开始发出一抹白光,那白光很快便笼罩了她整个身躯。 她之前才养好的伤势,再度全部爆发,只不过当这白光升起的时候,伤势又全部得到了暂时的压制。 然而她明白,当白光褪去的时候,她的伤势会再度回到她和邪杖交锋后。 不过此时的她,再度彰显了强大。 景阳对她有信心,因为她用个心诀打败了全盛的邪杖。 可是心里还是捏了一把汗。 枪落,张玲的剑也再度斩了出去。 只不过这一次不想先前,她施展得有剑意,这次则是简单地斩出。 剑斩在枪柄上。 而出剑的同时,她另外一只手抓住了枪柄。 带着雷霆之势的长枪,便被他她攥在了手里。而张玲雪白脚丫下的土地,则散发出道道巨大的蛛纹,崖壁如同面临山崩一般,开始不断地滚落或砸下碎石。 那一抡里的霸道力量便这样被张玲硬生生地抵挡了下来! 男子诧异,不过有随即全部变为凝重,因为他知道这一切毫无意义,张玲最终还是要死。 长枪向前一刺。 一往无前,如同那穿云箭,如同那流星坠。 这一刺带有太多的寂灭意义,像是雷霆之后的天空,像是暴雨之后的大地。 他可以预想到即将爆发出的鲜血。 然而景阳又再度挡了枪尖前。 而这次,他用的是左手肘。 长枪再度刺穿了黑甲,但是也磨去了太多的力量,长枪未能将景阳的手臂再度刺穿。 胡栋梁很疑惑,又很悲悯景阳,因为无论他付出再多,也难改张玲死去的命运。 身体挡枪又能如何? 张玲再度动了,她体内的所有元气喷薄而出,一股无比强大堪称恐怖的力量爬上了手臂,胡栋梁始料未及,便被张玲硬生生地连人带枪,向着他们的后背甩了出去! 景阳忍着痛楚,拿出了最后的一颗爆气石,狠狠地砸向了背后,狂风大作,恐怖的暴风让崖壁坠落了极大一块,砸在了下来,在加上纷纷落下的碎石,硬生生地将景阳二人同胡栋梁分隔了开来。 而张玲和景阳,也被这爆气石呼啸出的狂风,狠狠地朝着峡谷深处,吹飞了出去。 ps:赶时间而不尽人意,不审阅了,错字见谅,过了再改 第一百七十八章 如何逃 强大的狂风将胡栋梁狠狠地推飞,而后砸到了崖壁上。 嚣张的尘土漫天。滚落的巨大碎石顷刻间便阻隔在了的视线前,他看不到景阳和张玲朝着峡谷深处逃遁去的身影,然而却深刻明白这个事实。 “张玲——”他吐出数口鲜血,拄着银色长枪,一口血牙中间猩红的舌头卷曲,发出不甘的怒吼。 这极度疯狂的嘶喊,惹得崖壁上方那广袤的森林中惊鸟阵阵。 …… 景阳背着张玲,飞快地跑着,崖壁那千篇一律的景色不断地朝后倒退着。 张玲此时已经再度重伤,景阳数天的治愈和她自我的调息统统白费,现在的她,再度成了一个普通人都可以尝试杀死的脆弱女子。 景阳的左手无法用力,只能用右手单手托着张玲肥胖的身躯,单手托着身无寸缕的张玲,难免会碰触到很多不该碰触的肌肤,不过因为景阳穿着黑甲,而张玲本身并不在意这些细节,所以并不尴尬。 也幸亏景阳身体力量不弱,也才能够托住她的丰腴。 脸色微显苍白的景阳不停地往前跑,因为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胡栋梁会追上来,以现在他们二人的实力,面对他根本就是必死无疑。 一边跑,一边用不断流着鲜血的左手,艰难地从黑甲之前藏爆气石的暗槽里取出藏在里面的,本就研磨好的草药,含进嘴里,而后用嘴将其敷在手臂上那两个骇然血洞上,这样,那流不休的鲜血才慢慢止了下来。 “你怎样?”景阳喘着重气,问道。 张玲的脸白如纸,她整个肌肤都白如纸,身躯间歇着咳嗽着,每一次咳嗽,都会有鲜血从惨白的嘴唇上流出来。 血流在黑甲上,流在她不断起伏地胸脯上。 因为强行发功,之前的伤势全部爆发,以至于伤得比数天之前还要重。 现在的她无疑是她这一生中,最狼狈的时刻。 但是就像她明知自己不是对手,依然一往无前,那无比傲然而出的一剑一样,她从来不懂得低头。 就算是低处有把飞来的剑,她的生命唯留一息,她也不会去低头。 “很好。” 景阳有些不喜,道:“伤成这样还好。” 张玲望着前方根本看不见头的峡谷,眼中黯然无光,道:“只要还没死,就还好。” 死,这个字很陌生。 对张玲来说,很陌生。 因为从来都是人家死在她的身前,而她自己,从来没有体验过,这等濒死的感觉。 她曾幻想过,自己会死在谁的手里,或许是南宫蝠,或许是卫剑,或许是那生活在北方严寒雪原中的冰蝉子。 但是从来没有想过,自己将要死在一个自己从未放在眼里的,七星武者的手上。 她曾认为,自己死在那些和自己难分伯仲的强者的手上,或许会有不甘,但是应该还是会坦然。 她不知为什么,现在的自己,竟然也有一丝坦然。 “死,其实没有那么可怕。”她蓦然开口。 景阳将她的身子往上蹭了蹭,他的脸色愈发地苍白,汗水不断地滚落着,挤着牙道:“你在说什么?” “因为很多年前我就觉得活着没有意义,所以死,真的没什么可怕的。”张玲十分缓慢无力地说出了这段话。 这段话,也是她的心声。 她的一生,很传奇,很了不起,足以名载史册,但是其实,她一直很孤独。 孤独宛如独自活在云海的仙人。 孤独,以至于在师父和在乎的那个男人死去后,根本不明白活着是为了什么。 所以她选择为了报仇而活,加入了神武帝组建的最可怕的顶尖部门——武神监,也就是杀武司。 后来她迎来了失败,她觉得自己要为了骄傲而活,所以闭关十年,只为打败游水剑。 直到此刻,她才发现自己是真的可怜,自己说厌恶凡尘,却还不如一个凡人,因为她可悲到要去这么生硬地去找活下去的理由。 景阳的呼吸愈发地粗重,他很累,但是不敢停下来,必须忍着伤痛,继续朝前跑。 “你必须停下来处理一下你的伤,否则极有可能让你的左手彻底废掉。” 张玲那布满血丝,仿佛根本就要睁不开的眼睛,瞥了一眼景阳的伤口,像是耳语一般低声道。 景阳的耳朵就在她的唇畔,所以听得很清楚。 他余光看着张玲搁在自己肩膀上的那张像是要破碎的脸,咬了咬牙,道:“我只知道停下来处理伤口,我们就会死。” 他们清楚爆气石以及那拦截路的碎石根本就抵挡不了多少时间,而且他们只有这一条路,所以对胡栋梁而言,其实根本不怕追丢他们。 之所以要让张玲拼命使得两人和胡栋梁交换方位后再使用爆气石,为的就是朝着峡谷里冲锋,因为他们不敢往回走,往回走随时有可能遇到黑甲军,而且随着南宫蝠出关时日的逼近,他们没有时间可以耽搁了,所以景阳选择了换位,然后继续往前。 可是景阳没有想到,自己的这样一个决定会给张玲带来如此惨重的代价。 会让两人陷入这样的境地。 “我错了,我们应该直接往后跑,这样你也不会受这么重的伤,我们也不会陷入这个险境。”景阳自责道。 往后跑虽然会耽误很多时间,可能会撞上黑甲军,但是跑不了太久就能冲出峡谷,然后有茂密的森林掩护。 尽管这些丛林掩护对胡栋梁这等级别的强者来说起不了太大作用,但总归还是有一点影响的。 张玲有些失望,她不明白为什么这个一直展现出连她都为之赞叹的闪光点的少年,怎么会说出如此幼稚的话,然而她的眼睛实在是睁不开了,所以她闭上了双眼,呢喃道: “你说得好幼稚。” 景阳叹口气,也觉得这句话的确没意义。 决策便是决策,做了又哪里有后悔的。况且这样做未必错,那样做未必对。 他没想到,自己因为太过焦急,而乱了心。 景阳想问问是什么样的仇恨。他知道张玲杀过不少人,每一个武者都杀过不少人,然而居然连她自己都能记得,想必十五年前的那次杀人是十分刻骨铭心的。 但是他看到张玲闭上了双眼,没有再说话,呼吸稍显均匀。 她昏了过去。 “本来是想依靠你的身份,来保全我,没想到现在却因为你的身份,让自己险到这个险境。”景阳心中如是想。 有时候命运这东西,就是这么奇怪。 本来自己是想杀她的,现在又在拼命救她,而且她丝毫都不意外,自己会救她。 景阳摇摇头,而后看着前方,坚定不移地卖力跑动。 后方不知多远,胡栋梁已然起身开始了追逐。 然而他并没有像景阳所想的那样暴躁,那样急追,而是不急不缓地向前跑着。 他再次等候张玲,自然是研究过这条狭长的峡谷的,这峡谷里若是以景阳的速度不休不眠地跑,也至少要到明天正午才能到出口。 而他知道张玲重伤,景阳不能不休不眠地跑,以他此时的速度保持下去,完全可以追上,他不需要消耗太多体力。 而且,他清楚,这峡谷的末端,有什么。 所以他根本不惧怕,自己追不上。 他的嘴角勾勒起十分满足的笑,笑得很其猖狂。 铃铛剑仙,你可曾想过,无论你如何拼搏,最终还是要死在我这个,平日根本不可能入你眼的,七星武者手上? 第一百七十九章 拼命跑 夜幕拉下,本就暗无光的峡谷,便陷入了深深的黑暗,吹拂来的阴风都多了渗骨之感。张玲依然昏迷,哪怕她是剑仙,景阳依然不知道,她还能撑多久。 景阳依然不敢停下,没有点火工具的他,不得不摸着崖壁前行。 右手托着剑仙,能够空出来的手便只有左手。 他忍着剧痛,用有着两个血洞的左手,艰难地摸索着。 抬起左臂都已经痛得他咬牙,还要保持摸索姿势更是无比地艰难。 但是他必须这样做,否则就没法活着。 痛总比死好。 一个人痛,总比两个人死好。 他浑身上下都是汗水,黑甲里他衣服全部是汗水,整个人宛如刚刚落入了水中。 就是这数个时辰的不停奔逃,让他整个人都瘦了些。 再走了不知多久,景阳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他已经快达到极限,若非心里还有坚持,他必然已经倒下了。所以停了下来,他必须停下来,继续这样跑,那结果和死没什么分别。他将张玲轻轻地放了下,靠在了崖壁上。 而后将仅剩的那一点草药给再度敷给了手臂伤口。 “好痛。”景阳痛得出声。 他懂不少医术,自然知道,如果不尽快去得到治疗的话,他的伤口会感染,那么最后这条手臂,真的就会废掉。 张玲的情况更糟糕,不得到治疗的话,可能再也醒不来。 最最窘迫的问题是,根本没有草药。 他治疗这样外伤的草药并不难找,更何况是在这广袤的无际林,但是张玲受的是内伤,草药真的很难找,之前那些草药还是黑甲军配给她的。 所以当务之急是需要立即离开这个山谷。 现在这个境况真的很糟糕,甚至已经不能用糟糕二字来形容。 对景阳来说,其实他又一个更好的选择,那就是丢下张玲。胡栋梁不是大武走狗,他的目标从来不是他,景阳要是扔下张玲,大可大摇大摆地离开,然后治疗自己。 至于南宫蝠结盟,总会有办法,况且,若是自己死了,结盟不结盟又有什么意义? 可是他觉得张玲不是坏人,至少不是他所认识的那种坏人。 他看不透生死,不想让她死。 “我们可以做朋友。”他手抚摸到这个比她大了二十岁左右的肥胖女子的头上,几分悲悯,然后将她再度背了回去。 继续朝前前行。 每走一步,他感觉自己的腿都要燃烧起来,自己的肌肉都要彻底地崩坏,但是他还是在咬牙坚持。 若非他有伤,也不会如此的累。 他不断地往前跑,踩碎了一地的碎石,踩碎了一地的黑暗。 流的汗水干了又流,流了又干。 从黑暗跑到一缕暗淡的光线打亮山洞,跑到他的面色彻底苍白如纸,脸上还有淡淡的白盐。 背上的人也越来越重,越来越重,重得他的腿一直是弯曲着,颤抖着。 所谓的跑也早已变成了艰难地走,而此时这艰难地走,想要维持下去也近乎不可能。 幸运的是胡栋梁没有追上来。不幸的是,他觉得自己快死了。 张玲还是没有醒,景阳却感觉自己快要昏过去了。 这无比安静的狭窄峡谷里,就只有他的脚步声。 景阳忽然觉得自己模糊的眼前出现了一抹缤纷,他觉得自己头昏了于是使劲地甩了甩头,又使劲地擦了擦眼,才逐渐看清了那一抹缤纷究竟是什么。 那是一朵花,一朵无比妖艳,有着斑斓色彩,好比人脸一样大的花。 生在在单调褐色崖壁上的斑斓花朵,就像是茫茫大漠中的绿洲,给人生的希望。 景阳看着那朵花,他的心也想花一样绽放了。 这样无光的环境,这样无养分的环境,这多花又怎么会是平凡的花。这是名贵的药材——万里生娇! 这药材的作用就在于,能够滋养元气,能够修复身体损伤。金蒙那堪称神药的还魂丹里,其中一味药就是这万里生娇。 这花生长在这等艰难的环境,正因为有着强大的生命力,而它的作用,就在于给予人生命力。 这朵花就是沙漠里的绿洲。 景阳将张玲放下,原本都已经极限了的身体,猛然得到了生的渴望,再度迸发出了活力。景阳将那朵花摘下,扯成了两半,一半揉碎了塞进张玲的嘴,另外一半则自己吃了下去, 这药物原本需要精心的熬制,再搭上数位草药搭配,才能更好的发挥作用,但是现在的他们,又哪里顾得上这么多。 花入口后,很短的时间里,景阳便感受到从肚子中传来的暖流,浑身都感受到一股暖洋洋的感觉,身体上力量也恢复了那么一点。 花中的微量水分,虽说是杯水车薪,对在这个绝境中,于他来说也好比一泓清泉了。 他感谢自己的幸运,然后又背着张玲,继续往前跑。 跑了一天一夜,心里面也稍微要好过一点,因为再长的路也是有尽头,从地图上看,他应该用不了多久就可以离开这寸草难生的峡谷了。 离开峡谷就有广袤的天地,就有各样的食物和水,就有各种生机,万兽的生机,还有他和剑仙的生机。 美好的期许在心中袅绕不久,景阳的心里便忽然咯噔一下。 因为这寂静的峡谷中,忽然出现了另外一个脚步声。 很轻柔,但是敏感的他还是听到了。 还是追上来了。 面色再度变得浓重,景阳咬紧了牙根,再度加快速度,使出最大的力量朝前跑着。 哪怕此时的最大速度,早已远不及昨日。 蹬蹬蹬的来自两人的脚步声就像是刀剑之间的剑锋,任何一方都不愿意慢,以至于使得其听起来是那么急促。 景阳飞快的跑,后方的脚步也在飞快的迈。 景阳不想输,跑不过,就是死亡。 这和十年前的感觉一模一样。 十年前大军追逐他和卫剑,当时他的感觉,和此时就一模一样。 只不过不同的是,当初他不用担心太多,因为卫剑就像是一把无匹的剑,破开了所有的锋。而现在,是他在保护人家。 卫剑有冠绝天下的力量,他却完全没有。 卫剑可以杀死所有追上来的人,而他只有奢望不要被追上。 力量这两个字,就是像一团火,无比汹涌地燃在他的面前,然在心头。他发现自己,对这两个字,那强烈的渴望再度浓了几分。 然而现实是悲凉的,无论他怎么拼命,怎么努力,还是只能听到脚步声逐渐地逼近。 蓦然,男声传来:“殿下,你又是何必。” 在他挡下男子第一枪的时候,男子说了这样一句话,此时,又说了这样一句。 是的,又是何必。 他完全没理由去救张玲,甚至不杀她,都应该去找个理由,然而他在救她,在拿命救她。 但是啊,没办法,他就是这样的人。 “你认为你救了她,她会感恩?会帮你杀死神武帝?呵呵,殿下,你还是太年轻了。” 男子的身影逐渐出现在景阳后方,他失望地看着景阳卖力奔跑的身影,叹道。 “我没有想过,只是我和她,没必要继续做敌人。” “她死了,她就永远都不是你的敌人了。” 景阳布满汗水的脸上挂上一丝笑,他道:“你一开始的目标是剑仙,但是当你杀死了张玲后,你真的会愿意让我活着?我的人头,可是足够家族,世世代代衣食无忧,荣华富贵。” 是的,景阳很清楚这一点,除了大寅一派的人,很少有人能够抗拒武朝的悬赏,十年了,自己的项上人头涨了一倍又一倍,已经是一个连自己都不禁摇头叹息的数字了,这个九剑门弟子,又真能抵御得住? 答案是否定的。 胡栋梁是人,是个不关心世事,只在意自己的人,他不讨厌武朝,不讨厌寅朝,不讨厌任何一个人来主宰中州这片土地。 同样,他不可能讨厌钱和名利。 而景阳的人头,可以给他带来一切,甚至他知道,景阳的人头,还可以抵御他杀死张玲而得到的罪过。 从头到尾,他说的“何必”里,还有何必逃,何必挡,你不过也是难逃一死的意思。 胡栋梁笑了笑,道:“殿下,既然认识到这一点,那为什么不丢下她跑?要知道,你之前可是有机会的。” 景阳咬着牙,没有再回话,而是坚定地看着前方,压榨着身上每一份力量,汗水疯狂地流,他要拼命地跑! 第一百八十章 神仙 汗水如瀑般暴下,浑身上下无处不感觉到那深入骨髓的酸痛。 景阳咬紧了牙根,只觉得自己牙齿都已经咬得酸痛,而可悲的是,似乎连咬牙的力气都没有了,但是那双腿,还是在近乎麻木地,往前迈动着。 明明已经极限,却还是在努力爆发,这样给身体的负荷是极其巨大的,但是在面对死亡危机的时刻,没有人会不愿意放下生的希望。 但是无论他如何努力,胡栋梁的身影,还是在不断地逼近他。 胡栋梁望着景阳那奔逃的身影,觉得异常可悲,他虽然是第一次见到这个前朝太子,并且对他并没有怀揣多少敌意,也没有什么认识,但是此时却觉得有些鄙夷,身位同类的鄙夷。 “为了一个敌人而放弃自己的生命,放弃大寅一派的存亡,放弃自己的仇恨,放弃那天上的怨魂,太子啊太子,你真的很让我失望。” 景阳磕到了一颗石头,本就无力的双腿,咣当一声跪在了地上,覆盖着沉厚黑甲的膝盖,重重地砸在了地上,砸出两个凹坑。满是春色的张玲,也摔出了背。 张玲没有醒,却咳出了数口血。 胡栋梁微笑起来,速度逐渐放缓,停在了距离景阳背后五六丈左右的距离处,握着长枪,一脸胜利者的笑容,看着景阳,以及,那裸露的张玲。 他的笑,笑得有几分小人得志,笑得有几分灿烂,笑得有几分烂漫,只因为此时此刻此景,是他这一辈子,做梦都不敢梦到的场景,然而现在,却就这样真真实实地摆在了他的面前。 大仇可以得报,而且对方是近乎神话一样的铃铛剑仙。 可以荣华富贵,名扬天下,因为他将手刃的,是潜藏十年的大寅太子。 他的前半生太多坎坷,看着这二人就像看着自己后半生的坦坦大道。在凡人眼中,能够进入五大宗门,成为七姓武者,他已经是人类的翘楚,但在他自己看来,他始终是武者中抬不起头的存在。 他不禁想要好好的感谢苍天,赐给了他前生的磨难,而回报是,赐给他后半生的辉煌。 他甚至有些感谢他死了的老爹,若非那报仇的决心,说不定也不会有今日的相遇。 “殿下,如何?” 景阳浑身都在颤抖,因为愤怒而颤抖,也是因为身体机能本身到达极限而颤抖,脸色苍白如同十二月雪,凄而清。 这样忍着重伤,一直使用最大的速度奔跑,即便有万里生娇的部分补充,他还是撑不住了。 更准确地说,能撑到这个时候,已经是奇迹了。 胡栋梁摇摇头,道:“殿下你说你是何必?费这么大力,结果还是没意义,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哦,对,叫赔了夫人又折兵,殿下你可是把自己折进去了。” 景阳大口大口地呼吸着。 他睁着无比酸涩的眼睛,看了一眼摔倒在地,依然昏迷不醒的张玲,并未开言。 他听着自己沉重的喘气声,喉咙也干涩得快要炸裂,胡栋梁的嘲讽声像是一根根铁针般插在他的心里。 景阳想爬起来,却发现自己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你,又是何必。” 一道小小的,沙哑的声音传来,像是此刻吹来的干涩之风,轻微,又难受。 胡栋梁说了三次你又是何必,这一声最为无力,最为虚弱,因为这句不是出自他口中,而是来自跪倒在地的景阳。 景阳是背对着他的,而且声音本就极小,可是他还是听得清清楚楚。 “什么意思?” “这个仇,十五年你还是咽不下吗?”景阳过了数息,才缓慢地说着。 胡栋梁眉头一挑,几分戏谑地看着景阳的背影,道:“殿下你确定你有资格说这句话?” 胡栋梁往前走了几步,走到了景阳的身侧,站到了张玲的身旁,他看了一样张玲裸露的身子,呢喃道:“若是十年前,该有多好。”而后转头且低头看着景阳无比苍白的脸,沉默了片刻,道: “若是给你选择,你会放下对神武帝的仇恨?” 景阳眼神微惘地看着峡谷前方,咳嗽了两声,道:“我放不下,永远放不下,可是他若能安心治中州,我愿意放弃杀他。” 胡栋梁微怔。 他能够从景阳的话语中,感受到那份真挚,他能够从他迷惘的眼神中,看到那份坚定。 无需深刻了解,无需深刻认识,他明白,这是他的真情实感,这是一个真正胸怀天下者才能说出的话。 胡栋梁摇摇头,无奈道:“可惜,你是你,我是我。” 景阳的胸膛仍然在剧烈起伏,直直地看着前方,不知在想些什么。 胡栋梁看着景阳现今这根本没有战力的模样,有看着昏迷不醒的剑仙,忽然觉得一切太没意思了。 剑仙和太子都必须死在他的手上,但是,他觉得剑仙不应该这样死,而这个大寅太子也不应该就这样就死,传奇一点的人物,死的这么轻松,未免太没有意思,太无趣,浪费了自己之前处心积虑设计的几个计划。 本以为张玲重伤,应该依然还能够和自己战一场,以为这个大寅太子,或许会有什么可怕的符器或者杀招,在不经意间降临,再或者,这个前朝太子可以赶在自己追上之前,跑到峡谷口,然后遇到那头苍耳狼。 虽然不管怎样,他们都会死,都会成为成全自己的垫脚石,但是至少,他们死得要精彩一点,要与平凡人稍微不一样一点。 他忽然想和景阳多说几句话,毕竟自己是个没什么名气的的九剑门弟子,对方,却是被动地传奇了十年的前朝太子。 “就算我可以放下仇恨不杀张玲,我又为什么要放过你?要知道你可是很值钱,比你想象的还要值钱。你还代表着权,杀了你,我必将得到重权,手天下人敬仰!” 景阳缓缓抬起头,看着这个相貌普通的男子,自己枯白的嘴唇翕张:“我给你游水剑诀。” 胡栋梁的眉头骤挑,连握枪的苍劲手指,都忍不住颤抖了一下。 游水剑诀是至高武学,可以说是绝世神功下,最强大的武学之一。同等级别的武学,无论在哪里,都是当做至宝的存在。九剑门也有同等级的武学,那是掌门亲传弟子才能修习的存在,而亲传弟子中,也只有渺渺数人才有资格修习武学的全部。 那渺渺数人,都是宗门掌门的候选人,是不日能够纵横江湖的存在。 所以游水剑诀,是多大的诱惑。 “如何给?”胡栋梁的声音微颤道,面容上也显得有些迫切而生的僵硬。 景阳大口的呼吸着,道:“没有秘籍,唯有言传身教。” 胡栋梁又是微怔,眼睛一点点眯下,像是一把剑,“你在耍我?” “句句属实。”景阳说道。 “我不可能相信你。”胡栋梁摇了摇头,深深地吸了口气,“我不是什么愚蠢之人,你这个状态,不可能可以教我游水剑诀,在这种地方,你也不可能教我游水剑诀。换个地方,你伤治愈,这些条件都具备了,你又更没有教我的理由了。” “况且我是用枪的。” “况且我是很实在的,我更宁愿选择杀死你。” 景阳深深地叹了口气。 因为他真的没办法了。 游水剑诀是他此时唯一能拿出来的最昂贵的东西了,这都不能换来生的希望,那又有什么可以。 “你的剑呢?”胡栋梁问道。 景阳没有回话。 他的身躯虽然麻痹,但是依然可以感受到,他那藏在黑甲内的侧部,和自己贴身相处的天子剑。 人都活不下去,又何况剑。 他有些思念,思念这十六年经历的所有。 思念父皇母妃,思念那个丫头,思念冻儿,思念卫剑叔,思念凤阳镇的每一个人,以及,让自己挂念的女孩子。 他的眼眶微湿。 “也罢,你死了它还不是会是我的。”胡栋梁笑道。 景阳听着胡栋梁笑声中的猖獗,模糊的双眼看着张玲咳得满脸都是的鲜血,觉得很屈辱。 无力的双手,渐渐地握在了一起,成了拳。 我连站起来的力量都没有了? 我真的只有跪在这里,屈辱地等待死亡? 我不甘,我不要等待,等待死亡的来临。 死,也要死在前进的路上。 他撑住自己的身体,一点一点,无比缓慢地用自己颤抖着的双腿,站了起来。 胡栋梁再一次笑了。 让景阳无比意外,即便是死都想不到的是,胡栋梁从自己的包裹里拿出一袋水,还有一块干粮,递给了景阳。 “吃点喝点,走到峡谷门口,好不容易能够玩玩你们这样了不起的平日活在天上的人物,怎样也得走到最后。” 没有一丝善意,全是深深的恶意。 站不太稳的景阳,双眼深深地眯起,布满血丝,微带朦胧的双眼,全是杀意。 是的,胡栋梁希望景阳能恢复点体力,然后走到峡谷口,遇到那只苍耳狼,享受那绝望的感觉。 他希望这些不平凡的人,能够好好地受受折磨,来满足他变态的心理。 他就像一个要玩游戏的人,想将自己布置好的游戏里,拿出最好玩的一个来。 他想要多掌控一下这两个人的命运,至少也要走到峡谷口。 因为像他这一辈子,都不会再有机会,能够同时主宰,这样在中州根本就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两个人的性命了。 是的,他是主宰,他想怎么玩,就要怎么玩。 今日,他才是神,才是仙,才是摆布人间的神仙。 第一百八十一章 峡谷口 景阳站起来,是想证明他的骨气,他的不放弃。 他给他食物和水,便是在激励他的不放弃,可是,也是在羞辱他的骨气。 …… 景阳眼中的怒火翻腾,看着胡栋梁的他,眼瞳便如同这峡谷外,高悬在碧蓝色天空上,如车盘般浑圆的骄阳,想要焚烧,那近在咫尺的婪笑。 胡栋梁伸手递着水和食物,微笑着没有说话。 他知道景阳会接过这些食物。 因为以前他,和景阳一样,是被仇恨掩盖的人,他懂得那种仇未报,岂愿死的感觉,而且景阳有着比他更强烈的,活下去的**。 果不其然,景阳从他手里接过了水,大口地喝下了肚,又接过干粮,狼吞虎咽地吃了下去。 吃得很狼狈,吃得全无一个太子殿下的风度。 接受嗟来之食,本就是一件很没风度的事,又何况这嗟来之食里,还藏有比表面上更深刻地羞辱意义。 但是景阳还是在接受。 他不觉得面子是个很重要的东西,至少在生死面前,面子真的完全可以放下。 他知道这食物的不善意,但是至少,这食物能给他一丝生机。 那么,让他羞辱羞辱,又有什么关系。 “哈哈哈。”胡栋梁大笑了起来,“看来殿下还是有几分理智存在的。” 胡栋梁笑得同样很没有风度。 武者,已然是中州的财富。一个七星武者,更是各地争相恐后拉拢的存在,要知道,很多将军都没有七星水平。 但是胡栋梁不同,他始终活得不快乐,不开心,始终活不出其他七星武者的骄傲,甚至活得很狼狈。 一切都是因为张玲。张玲给了他仇恨,同时也让他又意识到,自己的资质尽管已经是绝佳的存在,然而依然不可能能够站到张玲那样的高度,自己永远无法复仇。 他就像是一个一直活在打击里的人,因为他始终搬不开,压在心头的,名叫铃铛剑仙的石头。 现在的他就像是将那块石头移开了,所以压抑了十五年的所有痛快之感,今天爆发了。 他觉得无比的爽快。 他暖洋洋地看了景阳一眼,而后盘膝坐下。 他不打算阻止,他打算让景阳带着张玲走,给景阳水及干粮的目的,也是如此。 走,自然不是离开,只是走到洞口。 若是让一个常人来看,胡栋梁此时的所作所为是很病态的,因为明明唾手可得的东西,他却要百般玩弄,始终要给自己找麻烦。 但是胡栋梁自己才明白,他不是在给自己找麻烦,而是在给自己找痛快。 十五年才终于体验到了现在的这般感觉,换做是谁,会不愿意多感受一番? 景阳给张玲喂了一些水,然后也盘膝坐下,好好地休憩起来。 他明白胡栋梁的意思,不过他从来不是坐以待毙的人,只有有那么一丝机会,他总是会愿意尝试的。 现在的他就要好好恢复一下,让那位撑渡人,阴沟里翻船。 …… 外面的野树,阴影拉长,也斜了方向。 几片落叶自高高的崖壁上落下,摇曳着,像是几艘扁舟。 划过峡谷里阴冷的空气,最终一片叶子落在了景阳的肩头,像是一只初出世的鸟,唤醒了一只雄狮。景阳的双眼豁然睁开。 浑身上下,流露出一股浓烈的不屈意味。 那双原本充满疲乏的双眼,此时,恢复了些健康,满是疲惫的身躯,也渐渐恢复了些力量。 胡栋梁给他的水和食物,帮助他恢复了些状态。 他左手上的伤需要时间治愈,张玲需要时间治愈,他自己的疲乏身体需要时间休息。 然而这些时间都不是在这里可以消耗的,尽管现在的他很累,身体依然极度疲惫,可是他还是需要站起来,向前走。 时间,留给他的空隙,不多了。 胡栋梁的双眼也渐渐睁开,看着一点一点站起来的景阳,嘴角又再度勾起了弧度。 景阳拖着那浑身酸痛到爆炸的身体,将张玲一点一点背到了身上,然后继续往前。 胡栋梁笑了笑,笑得极其具有深意。他并没有跟上,而是继续闭目,休息。 并非是在调息元气,而就是十分普通的休息。 他很惬意,显得很闲暇。 因为诚如他所说,景阳如何努力,也逃不开注定了的结局,而且,现在一切,都在他的掌控里。 景阳从将张玲背在背上的那一刻起,就再度动用了全身的力量,爆发出自己能爆发出的最大的速度,开始奔跑。 跑得不算快,他的脚步也很沉。 胡栋梁并没有追,所以跑了没多久,一切又再度陷入了足够让他松口气的寂静中。 这寂静也多了几分清,清如这光秃秃的崖壁。 奔跑的他,身体不断起伏,胸膛不断起伏的他,心中很是不甘。 他面对过比胡栋梁强大到不知多少的敌人,他面对过武朝的千军万马,他面对过全盛的铃铛剑仙,面对过黑甲军元帅兼杀武司司首代涛。 他这本就不平凡的身份,不知道见过多少同样不平凡的人。 他曾在两位七星武者的手上,劫持了伪装成山贼的唐国宗。 他曾亲眼目睹铃铛剑仙,大战金蒙国师邪杖。 他曾孤身一人,逃出了数千黑甲军的追杀,并且孤身一人,避开了重重包围,遇见了此时背在背上的剑仙。 他都活了下来,并且活到了现在。 他不甘,自己会死在一个七星武者的手上。 他不甘,那出现在自己梦境中的暴戾男人,能够永远地笑傲在皇位上。 他有太多太多的事情要去做,他有太多太多的责任要去担当,他又如何能够倒在这里? 所有的不甘化作愤怒,也化作来自灵魂深处的力量,他发出一声怒吼,速度再度爆发。 跑了一小段距离,气喘吁吁的他停了下来,将昏迷的张玲放了下来,然后将黑甲解了下来。 黑甲在影响他的速度,而且黑甲,对现在的他来说,起不来任何实质性的作用。 只穿一身白色男子亵.衣的他,将亵.衣也解了下来,露出并不健硕的身躯,拿出了天子剑,然后用亵.衣将张玲绑在了自己背上。 这样他可以空出自己唯一还有战力的右手。 景阳的上半身是裸.露的,而张玲根本就身无寸缕,所以这样的背负,也就导致了张玲的上半身,毫无阻隔地贴在了景阳的背上。 有些汗湿,有些软。 然而没有旖旎,没有丝毫的邪欲。 景阳没有做丝毫停留,右手拿着天子剑,喘着粗重的气,继续朝前奔跑,汗水也就这样不断地大肆挥洒着,在二人身体间交汇着。 不知跑了多久,他的视线再度模糊起来,不单单因为汗水落入了眼中,也因为能量的缺失。 他还是在咬牙坚持。 绝境之前会有曙光,人死之前会有回光。 忽然他看到了一道光,一道白色的,显得有些刺眼的,渗透这绿色的,光。 景阳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眼花,所有他使劲地擦着眼睛,随着逐步的毕竟,他确定,那是光。 那是峡谷口。 他终于到了。 景阳的脸上情不自禁地浮现出了笑容,并非因为脱离危险,而是因为那一直处在紧张疲乏又毫无生意的环境中,再度见到阳光和生机时,发自内心深处的喜悦。 而就在此时,仿佛是刻意计算好了一般,又或者是在刻意等待这个时刻才出来一半,胡栋梁的身影不早不晚地出现在了他的背后,距离他大约数十丈远。 他的嘴角也浮起一丝笑容,因为那股让他都感觉忌惮的气息,他可以清晰感觉到,此刻果然就在这峡谷外。 这峡谷外,是一片开阔的草地,草地被无数绿树包围。 草地很美,可是万兽都不敢入内。 因为,而这片草地,是一头成年苍耳狼的家。 ps:这有这一章,最近因为开学和拒签,心情不太好,抱歉了。明后两天要赶路去学校,或许也不会有更新了。 哎。 第一百八十二章 苍耳狼 胡栋梁的身影渐渐站定,他玩味地看着裸着膀子的景阳背着铃铛剑仙走出峡谷的模样,心中的期待之感也攀升到了极点。 前几日他研究出了张玲和景阳的行进路线,知晓二人将要来到这个峡谷,他的速度自然不是重伤的张玲和景阳可以比拟的,所以他提前来到了这里,查探了情况。 他知晓这道峡谷有多长,他也知道这峡谷的末端有什么。 自然知道,那头苍耳狼。 当时来到此地的他,若非自己是站在峡谷崖壁上方,否则也必然遭受那头苍耳狼利爪。他深深记得那头苍耳狼的庞大身躯,那双血红色的双眼,以及巍巍站起,对他发出的一声怒啸。 那是连他这个七星强者,都感到畏惧的存在。 他处心积虑地帮助放景阳走,一切为的就是让景阳将张玲背到这里,然后面对那头苍耳狼。 长久面对来自灵魂深处的压力及痛楚,久而久之便会有一些病态的心理出现,胡栋梁便是这样一个人。他认为自己受尽了折磨,那么,他就要报复那些将折磨施于自己的人。 站定了身体的他,身体感官本远远超乎常人,他已经隐隐觉得,他听得到那头成年苍耳狼的沉重低咆声。他的嘴角浮现出笑意,还有一丝畏惧。 真正的战斗他不输苍耳狼,但是无奈,凶兽的威势便是连他都惧怕。 景阳看着那距离自己越来越近的峡谷口,心里面的不安之情像是夜晚的潮汐,不断地上涨。 他的体内有皇族的血脉,对于一切邪恶些的力量的感知都要敏锐一些。他知道胡栋梁让自己来到此处,并且站定远观,那么这外面一定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存在,而此时,他也隐隐感觉得到,峡谷外的那茵茵之地上,那个可怕的东西究竟是何等的可怕。 一股淡淡的凶猛之气,像是实质般降临的压力,让景阳的脚步越来越沉。他还隐隐感受得到,那股强烈的嗜血味道。 妖兽。 无须多猜,这峡谷外面的可怕东西,是妖兽,能够让胡栋梁都忌惮的妖兽。 能够让胡栋梁这个七星强者都忌惮的妖兽,自然只能是苍耳狼。 苍耳狼,一丈多高,爪如玄铁,獠牙似钢毛。这无际林上的王者,究竟是何等可怕,景阳早已在很多书籍上看到过。 此时,没有真正见到,不知道隔了多远,景阳便已经感受到了那股可怕的气息。景阳并不明白点武部为什么要将苍耳狼的实力归属到七星,景阳深深地觉得,苍耳狼给他的压力,要远远大于胡栋梁这个七星强者。 可能这感觉产生的原因,便是人有几分理性,会因境况而思考,妖兽则只会嗜血,一味的杀戮。 景阳的步伐并没有因为峡谷外传来的巨大压力而减缓,因为他知道,他走出去还有一丝机会,若是面对胡栋梁,他根本全无生机。 “苍耳狼。”趴在他背上昏睡了许久的张玲,忽然从口中挤出了这几个字。 “醒了?”景阳蹙着眉头,看着不断放大的峡谷外的风景,心中对于张玲的醒并没有丝毫的喜悦,已经彻底沉浸在了那头仿佛洪荒巨兽般的妖兽,所带来的压力中。 张玲咳嗽了几声,面色十分苍白的她也深深蹙着眉头,用她虚弱的声音道:“原来这外面,有头苍耳狼。” 景阳的速度一点一点慢下,最后停在了峡谷口。 外面的阳光是如此可人,外面的温度是如此温暖,外面的道道绿色在他心中宛如霓虹般缤纷,只是此时这些所有的美好,都被那股不断压在心里的巨大压力所碾压着,不得释放。 “准备好了没有?”景阳问道,现在的他,只要再往前走几步,便可以走出峡谷。 张玲轻笑了笑,道:“你打算冲出去?” 景阳点了点头,道:“中途他追上过我,但是却并没有杀我,而是故意放我来到这里,就是想折磨一下我们,他想等到苍耳狼杀死我们后,他再来杀死苍耳狼。” 张玲气息太过微弱,以至于说话需要用很大的力量。她沉默了片刻,才说道:“有病?” 景阳摇摇头,就像他之前向张玲为人类做过辩解一样,他同样理解胡栋梁,于是道:“只是压抑太久。” 张玲笑了笑,再度闭上了眼睛。 景阳深吸口气,道:“并不是没有机会。” 张玲感受着景阳的颤抖,她知道他轻描淡写地描述自己跑到了这里,事实上是经历了何等的痛苦,两人现在无衣相隔,有着贴身的接触,她对景阳现在的状态自然也能有一定的把握。 她是何等孤傲的存在,她未曾想过自己会这样接受一个敌人的帮助,也未曾想过自己有这样狼狈的时候,不过她无法忍受自己的不作为。 “放我下来。” 景阳笑了笑,没有回答她。 他深吸了口气,开始往前走。 绿油油的草地被他踩得弯腰,这片宽阔草地上的风是那般凉爽,自己明明只是一天没有沐浴到这些微风和阳谷,却恍如有许多年一般未曾感受过一般。 他飞快地打量着四周,他能够感受到那来自苍耳狼的可怕压力,可是他并没有看到,那只经常出现在书卷中的无际林的皇族。 “希望你不要忘记,我今日救过你,日后不要再向武朝卖力,也不要再妄图伤害卫剑叔,便是报答。”景阳忽然开口道。 张玲觉得有些暖,但是并未接受景阳这番说辞,只是冷冷一笑,道:“我未曾求过你救我,况且你救我,只是为了维持交易继续。” “你说话真的难听。” “我一般不说话。” 而后张玲再度闭上了双眼。 景阳不想在理会之后的事情,现在的他,必须全心全意地为自己争取活下去的机会。 现在的他,根本就是强弩之末,基本耗光了自己的能量,莫说是成年苍耳狼,一直苍耳狼的幼崽,都可以将它轻松杀死。 所以那头苍耳狼迟迟不出现,他其实是有几分期待的,期待他永远不出现。 不过苍耳狼的气息是那么清晰,那浓烈的嗜血之意如此真实,景阳也可以确定那头苍耳狼就在这里。 可是,它究竟在哪里,为什么迟迟不出现? 胡栋梁站到了峡谷口,他的神色,几分玩味和期待,他自然知道苍耳狼就在这里,所以他并不着急,看着景阳缓缓地前进,脸上的嘲讽笑容浓厚不散。 景阳站定身子,深深地吸了口气,然后蓦然一闪,将自己的速度提升到了最快。 他不愿意继续这样等待,既然迟迟不出现,那他干脆直接冲出这片草地! 那头苍耳狼缓缓从远处的草地中,抬起它硕大的头颅,那双马头般大的眼睛,死死盯着峡谷口的胡栋梁发出一声厉啸,而后骤然转动身躯,朝着景阳飞奔而去。 浑身的狼毛如同钢针般坚硬,呲牙咧嘴间露出他血淋淋的獠牙,身躯庞大但速度却丝毫不满,骤然变作一道银色的粗大闪电。 景阳看着那冲来的苍耳狼,宛如一颗横冲的天外陨石一般,他的眼中骤然浮现一抹惊恐,而后深深的肃意,他转换了一个方向,开始最大速度地奔跑。 苍耳狼迟迟没有出现,只因为它感受了胡栋梁和景阳二人这三人的气息,它明白胡栋梁的强大,所以一直在潜藏着观察他,可是发现胡栋梁并没有侵犯它领地的意思,所以他便立即选择了攻击入侵自己领土这两个弱小人类。 一声无比巨大的狼啸声,从他满是血腥味和口水臭的口中,呼啸而出,前方的草地,无数青草顿时纷纷扬扬,散漫天空。 ps:决定明天再出发,所以今天可以写,顺便转转文风试试。 沉寂 我需要一段时间的沉寂,不是消失,是沉寂。就像一位吧友说的,坚持固然是好的,但是盲目的坚持是愚蠢,所以我决定重写,并不觉得可笑,当决定重写的那一刻,我整个人都轻松了,五十万字还能毅然放下重写,我是不是很棒?当然,我估计一个月内不会有动态,这次重写写满十万字,并且我个人觉得满意的时候,才会发出来,到时另外开一本书,不过还是这个故事,因为这个故事没有问题,有问题的是我的表达。 准备开始新的征程 如题。